《谬接瑶华枝》 第1章 归来 六月不知暑,江风涨重明。 有人……念瑶眼睛未睁,手摸到枕头底下的匕首往前递了出去。 她的动作很快,那人似乎拿什么东西挡了匕首。念瑶睁眼借着月光看到面前模糊熟悉的人影:“你站我床前干什么?” 面前的人没动,念瑶恶声恶气:“还站着干什么?不快睡觉?” 火光一闪,罗安点亮了灯。念瑶就看到他手臂上有血一滴滴的掉到地板上。 念瑶踢掉被子蹦下床:“你是哑巴又不是呆子,有刀子不知道躲?我爹教你的武功你都还给他了。” 大半夜的,谁能想到做噩梦的人竟然能杀人。一般人从噩梦里清醒都要好久。警醒度如此之高,老帮主还怕她被别人欺负,可真是想多了。 念瑶搬过他的宝贝药箱一顿乱翻。罗安干脆拨开她的手,他先用毛巾擦拭手臂上的血迹,拿出金创药敷上,再拿白纱布缠上。 他动作不紧不慢,受伤也不叫疼。可一只手缠纱巾终是不方便。念瑶看不过去,过来三两下缠好。动作一如既往的粗鲁,但包扎得却是严严实实。 包扎完后,念瑶打水过来将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今晚你去床上睡吧,我睡地上。” 罗安没有理会,躺在地上拉过被子盖好,背对床闭上眼睛。念瑶抬脚想踢他又收回去,自己误伤他终归是错。 念瑶道:“我自小生活在船上又是习武之人,身子壮实着呢。你身子虚弱,睡地上容易着凉,若是感冒咳嗽会吵得我睡不着。” 念瑶等了一会躺回床上。灯没有灭,两人中间的房帘没拉。房间显得格外明亮。 罗安正要睡着时,忽然听到念瑶道:“我梦见我爹了,还有我娘……我很小的时候我娘就死了,我根本不记得她,怎么会梦见她呢?她好年轻,看起来比我还小,怎么能当我娘?我一直没有娘,现在没有爹了,我只有一个人。虽然叔叔们都很好,但他们都不是爹。我想我爹,很想很想他……” 念瑶声音悲伤中带着哭泣。罗安怀疑自己听错了。他侧过身子就看到一行清亮的泪水顺着念瑶的眼角慢慢往下流,一直流到耳朵边浸到头发里。 罗安觉得心像被针尖扎了下,疼痛转瞬即逝,快得像是错觉。 念瑶胡乱的扯被子擦干眼泪:“重明岛上那么多男人,我爹怎么就把我许给你了呢?你这种文弱书生的清冷样,根本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喜欢热情活泼壮实武功高的,能掌舵能押运能管事像空明哥那种。可你呢,你只会看病。” 念瑶说得激动,从床上坐起来:“我房间以前总是香香的,爹每天都会采一束鲜花放在房间里。现在呢,我进来先闻到的都是药味。我小时身体不好,我爹总是给我灌很苦很苦的药,我最讨厌大夫了。他们身上总有股难闻的药味。我讨厌这种味道。” 罗安看着桌上的花瓶。确实每天都会换一束新的。原本是老帮主亲自采摘,后来老帮主身体不好,有杂役每天负责给老帮主和念瑶换花,从未间断。 南飞评价说:“万恶之人有善念,粗糙汉子有雅致,难得。” 念瑶道:“还有你是个哑巴,你不会说话。你生气也不会说,你高兴也不能说,我跟你说话你也不会应我。我跟爹说了我不嫁给你,可他偏偏就这么坚持。还非得我们睡一个房间。他是中邪了还是糊涂了,怎么会将唯一的女儿嫁给哑巴?” 她开口闭口哑巴。罗安背过身睡了。念瑶气呼呼的瞪着他的背影,重重的躺在床上,将床板砸得咿呀响。 不管她怎么不愿意,这都是既定的事实。爹死了,这个世上再也不会有人无条件的宠她包容她。而她还要天天面对强塞给她的无趣哑巴丈夫。 念瑶喃喃道:“空明哥,你什么时候回来?” 也许是心有灵犀,第二天傍晚,纪空明回来了。 念瑶正在议事厅里标注水文图,就听到有人在厅外喊:“纪船总回来了。” 念瑶想都没想冲出去,她跃上塔楼远远的看到盘古号缓缓停靠码头。最后一缕霞光落在纪空明身上,他犹如会发光的凯旋英雄。 念瑶双手放在嘴边做成喇叭状,喊道:“空明哥。” 这声空明哥绵长不绝。纪空明脚尖轻点,人在空中飞起,几个跳跃稳稳的落在念瑶面前,引来一片喝彩声。 念瑶拉住纪空明:“空明哥,这一路还顺利吧?” 纪空明道:“当然顺利,帮主还担心皇家的货送不了。我就是要证明给他看,河运就没有我纪空明送不的货。对了,老帮主身体好了吗?” 这一问,念瑶眼泪就下来了:“爹走了,上个月十八走的。” 纪空明愣住:“我临走前老帮主不是还下床了吗?当时气色看着不错,怎么这么突然?” 念瑶道:“罗大夫说那是回光返照。” 纪空明道:“罗大夫真是神医啊,他说老帮主撑不过六月……我当时看老帮主气色好转,根本不信,原来是真的。” 纪空明环视一圈:“这些年老帮主待我如亲儿子,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我。瑶妹,你放心,老帮主不在了,你还有我,还有柳叔徐叔九叔,还有众多大河帮兄弟。对了,老帮主灵位在哪,我得去祭拜。” 旁边有人道:“纪大哥真是有情有义,难怪深得老帮主器重。” 纪空明先去祠堂祭拜了老帮主。出来时看到广场上摆满了酒坛。 念瑶道:“空明哥,你此番送货成功归来,按照传统,还是得庆祝的。” 大金额高规格的成功押送,都是要庆祝的,风里来雨里去彩头总得求。 东阳太子迎娶太子妃,南越皇室送一对玉凤凰,委托他们走海路送到海州湾码头。出价一千两,是大河帮成立以来最大的单笔生意。 老帮主对押送人选十分谨慎,纪空明当仁不让主动请缨。老帮主临行前拖着病体将他们送到码头,嘱咐他们千万小心,切不可出差错。 纪空明不负所托,胜利归来。 第2章 喝酒 念瑶和纪空明背靠背的坐着,一碗接着一碗的喝。没任务的兄弟们以他们俩为中心坐成圈。柳林靠在茶室的柱子上看着他们。 秦九陪罗安下棋,南飞观棋,丝毫不受外面喧闹的影响,气氛看上去还有些紧张。小半个时辰过去,秦九当仁不让的输了。 从刚开始一盘棋下半柱香到现在一盘棋下半个时辰,秦九就没赢过。南飞看着棋盘忧心忡忡:“公子,照这样下去,再过一年半载,你会不会输?” 秦九只下一局,从不恋战,走出茶室到广场上跟兄弟们喝酒去了。 罗安许是下得有些累了,走出茶室站在走廊边看着夜空。南飞站在他旁边,望着广场上热腾腾的场景,语带讥诮:“真热闹啊。” 亲爹尸骨未寒就饮酒作乐,念瑶这样的女儿,有男人连爹都忘了。 柳林听出他话里嘲讽:“大河帮都是提着脑袋过日子的, 他们顺利归来确实值得庆祝。老帮主去世时帮主一滴眼泪都没流。趁此机会舒缓下情绪也是好事,长歌尚且当哭呢。” 南飞道:“柳叔真是好涵养。” 柳林道:“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不必太过伤怀。” 念瑶抬眼看到他们,摇摇晃晃的走过来。她一手拿酒坛,一手去拉罗安:“来,喝酒,今天你也喝,大家不醉不归。” 念瑶满身酒气,罗安不可见的微微皱眉。柳林伸手去拿她的酒坛子:“帮主,你喝醉了,不能再喝了。” 念瑶手一抬,旋身避开:“你不喝,我偏要你喝。大河帮都是能吃能喝能渡江能过海的英雄好汉,像你这样流落大河帮还假装清贵公子的,根本不配当大河帮的人。” 纪空明也喝了不少,听到这话走过来:“罗兄,不,你比我小,我该叫你贤弟。贤弟,你今天喝了这碗酒,就算正式入大河帮。以后不称大夫称兄弟,有事哥哥罩着你,来……” 南飞冷道:“公子不喝,我代他喝。哥哥就不必了,你不配。” 南飞拿过纪空明手里的碗,仰头一饮而尽,砰的一声将碗砸到地上,稀碎。 热闹顿时像被封印了般。柳林沉声道:“雪松,红松,帮主喝醉了,送她回房休息。” 念瑶道:“我没醉,我还要喝。” 她跌跌撞撞的后退,跌坐在广场上,随手抓起一个坛子,空的,又抓起一个坛子,空的…… 念瑶道:“拿酒来。” 纪空明拿起酒坛子正要递给她,秦九将酒坛接过去:“空明,不能再喝了。大河帮的人看淡生死,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但老帮主刚走,你们就醉酒胡闹,成何体统。” 纪空明低头道:“九叔教训得是。” 念瑶终是醉了,蜷缩着身子像个小动物,喃喃道:“酒,给我酒。” 柳林不忍心,走过去将她抱回后院房间里。他将被子给念瑶盖好,念瑶突然拉着他的衣袖:“爹。” 念瑶努力睁大眼睛,辨别着柳林的模样:“爹,你回来了,瑶儿可想你。” 柳林坐在床边,替她捋了捋凌乱的头发:“瑶儿乖,乖乖睡啊。” 念瑶听话的重重点头,将手缩到被子里:“爹,瑶儿乖乖睡,你得在这里陪着我,你要跟我讲故事。” 念瑶酒量不错,酒品也不错。喝醉了也没啥疯狂的事情,就是睡得比较香。柳林知晓才会放纵她喝酒。 柳林伸手取过桌子上的《北山经略》,翻开第一页:“上古时代,炎帝有一女,名精卫……” 念瑶接道:“精卫去东海游玩,东海龙太子惊艳其美,摄其神魂,囚于东海龙宫,其驱壳化为神鸟,衔西山之木石,欲填平东海。” 念瑶慢慢闭上眼睛:“爹,你能不能换新故事,我都会背了。” 柳林回到前面广场时,只看到几个兄弟打扫场地,其余人都散了。 茶室里罗安手剥瓜子,眼盯残棋。南飞斜躺在地台上翘着脚翻书。两人悠闲自在,仿佛刚刚的事情根本未发生。 三年前,老帮主生了大病,请了很多大夫都看不好。据说能起死回生的玉面神医罗安正在光州行医,柳林便亲自去请。 罗安来了后老帮主的病确实好了段日子。但自那以后身体时好时坏,从大势来看是一天不如一天。罗安也因此留在岛上再也没有离开,从走医变成了大河帮的大夫。 南飞说:“老帮主年轻时不注意,现在年纪大了,自然百病附身,不如从前。” 老帮主在临死前对柳林道:“罗公子定然看不上瑶儿,他们的婚事只是权宜之计。无论帮里发生何事,你都得保证罗大夫和瑶儿的安全。徐来是东阳大内侍卫出身,你注意些。” 婚姻大事作为权宜之计,老帮主说服念瑶可以理解,毕竟是亲生的女儿。他是怎么说服罗安的?罗安不可能被勉强。 罗安是个奇怪的存在,他不说话却无人欺负。站着独成风景,坐着就是主人。他坐在茶室里,别人还没进去就心怯了几分。 但凡能在岸上安稳度日,谁会来大河帮风里浪里。哪天一个大浪过来,一船人就祭河神去了。大河帮对家属抚恤多,但人死如灯灭,有个屁用。 这是兄弟们的原话。每个来大河帮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不得已。那罗安的不得已是什么? 摔碗摔坛子在大河帮不是稀奇事,像南飞这样摔得细碎又凛然的不多。就他那个坐姿,帮里年轻人这样坐皆是粗鲁,南飞斜斜一靠尽是风姿。 南飞说他们来自丰州。柳林突然想起一个传言,南家幼子风姿无双,自小许配给镇北军统帅袁凤,年十五成亲。而镇北军驻兵丰州。 漠南丰州?漫漫黄沙?凤凰?柳林看着南飞一身沙土黄的衣袍,袖口上精致刺绣凤凰,暗骂自己蠢。 柳林望着他们出神太久了。南飞将书一收:“柳叔,你进来啊。” 柳林走进去坐到南飞旁边。南飞颇为意外,下意识的往旁边挪了挪。 南飞和罗安都爱看书,罗安医书药典看得多。南飞从不看医书,这本《六韬集注》倒是看得津津有味。 柳林道:“南飞,娘亲舅大,你姐成亲,你这小舅子不去送嫁。” 东阳这次迎娶的太子妃就是祖籍幽州卞京南府的女儿南华。 南飞手里的书滑了下,又被他及时抓住。就连罗安都侧头望过来。 第3章 卖身 他们不惹事生非,安安静静呆在大河帮,这几年也没人探究他们身世。老帮主刚走,柳林是想看看他们新姑爷可不可靠? 南飞扔掉手里的书,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念道:南飞,年十五,为报救命之恩,卖与罗安当医童,恐后无凭,立字为据。 柳林恍然大悟:“原来公子是南飞的救命恩人。”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救命之恩。 南飞捶地:“柳叔,不是救我,是救我姐。柳叔,你评评理,他救我姐,凭什么要我卖身?我姐为什么不卖自己?她卖我?” “她把我卖了还想我去送嫁?想得美!”南飞说得甚是愤慨。 罗安默默转头,看到秦九站在茶室外。 柳林猜测道:“也许是公子四处行医,女孩子家终归不方便。” 南飞道:“我姐要是以身相许,他就是我家姑爷,我家连个姑爷都养不起吗?何须四处行医。还在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啥都没有的破岛上呆三年。三年啊,岛上连个姑娘都没有,要不是每个月去义诊见识下人间烟火花花世界,我早就跳河自尽了。” 南飞说得兴起,指着罗安道:“你救我姐干嘛,还不如不救呢。好人不长命,混蛋活千年。就她那样的,你不救她她也能扛过去,死不了。” 医童就是童,无论多大年纪都是童。这是亲弟弟说的嘛。 南飞将书盖在脸上,开始干嚎:“我的命好苦啊,好苦啊,我堂堂一个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花样美少年,就这样被摧残被伤害,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广场上几个兄弟齐齐望向茶室,面面相觑。罗安和南飞钱多事少受人尊重,多少人羡慕不来?一个大男人的半夜发嚎,不怕丢人。 岛上连个姑娘都没有?南飞不就是吗?哪个男人像他那样的。 真是不说不知道,一说双泪流。南飞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柳林开始愧疚,提啥不好提这个?伤害少年脆弱的芳心! 罗安忍不了站起身就走。秦九在外面温声道:“南飞,海东县码头送过来几箱东西是你的,放到南苑小厅里了。” 南飞立时收声,跟着罗安一起走到后院。变脸速度重明岛上的兄弟几年了还不适应。 后院像个小城一样有四个院门,既可住宿亦可防御。里面的独栋小院,名字自取。 念瑶和老帮主的小院叫瑶池,纪空明的小院叫明堂,徐来的小院叫来斋,柳林的小院叫柳林,秦九的小院叫桃花源,南飞和罗安的小院叫南苑…… 名字是南飞取的,秦九很不屑,说南飞喧宾夺主。南飞看秦九一脸胡子更不屑:“要不我们换,我这样的才配叫桃花源,你那样的适合叫难苑。” 南飞是一张嘴说两人话的人,秦九立时沉默。 罗安作息规律,没有特殊情况子时睡卯时起,午休半个时辰。这会其实还没到睡觉的时间。 罗安站在瑶池面前有些犹豫。南飞见状窜进南苑关门,他贴在门背后,语气甚是嚣张:“这院子现在是我一个人的了,你别想进来。” 外面没有动静。南飞把门打开一条缝看到罗安转身迈步,这是又要回茶室? 南飞心道,不就是喝醉了酒吗?难道还怕她酒后乱来,把你给叉叉了。一个大男人又不吃亏,睡床上不比睡地板舒服。大家闺秀你不喜欢,粗鲁泼皮你不喜欢,我姐那样既闺秀又粗鲁你也不喜欢,难道你不喜欢女的? 南飞打了个冷颤。他上上下下摸了自己一番,双手合十,心里念道:“姐啊,你弟我可是清纯少年清白儿郎,虽然不是家里独苗,南家不指望我传宗接代,但是袁家还指望我呢!你多多保佑,等我回去了,我会好好孝敬你的。” 远在卞京的南华莫名的打了个喷嚏。 “公子。”罗安没走两步,就被柳林叫住了。 南飞赶紧凑到门缝处看,心道:“看你矫情,被抓包了吧。” 柳林走过来:“公子,大河帮虽然没有那么多礼节,但你们成亲八十八位船总都到了,是大河帮成立以来最大的盛事。在大河帮上上下下的眼里,你就是大河帮的姑爷。” 各船总接密令而来,来时内心惶惶,谁也不知道发生何事。上次这么郑重还是九年前,帮中勾结东阳之人全部祭河神,为大河帮有史以来最大惩处。 各船总也未料到是大喜兼大惊,少帮主成婚是大喜,少帮主跟罗安成婚为大惊。 别人成婚是三拜,罗安和瑶池成婚是四拜,加拜了各船总。船总回礼,认罗安为大河帮姑爷,即使莫名其妙又匪夷所思。 罗安安静的看着柳林,好似听得很认真。 柳林又道:“ 不管公子为何答应成亲,但成亲了就得有成亲的样子,就算是做假也得做彻底。岛上的夜晚还是有些凉,公子睡暖和些,免得着凉了。” 身后雪松抱着大红喜被,柳林替他打开瑶池大门,罗安从善如流,抱着被子进去了。 柳林关上瑶池大门,往南苑看过来,南飞砰的一声扣紧大门,暗想:“柳叔这是要强扭西瓜?” 南苑小厅里放着三个箱子,一箱瓜子和茶叶给罗安的,一箱衣服白色蓝色藏青玄色各种颜色都有不用看是罗安的,一箱衣服米色杏色黄沙色不用想是他的。南飞随便拎起件衣服,袖口依然不变的绣有凤凰。 南飞恨不得将衣服撕裂,恨恨道:“姓袁的,你有本事就将我绑回去,本少爷青春貌美大好年华,你天天给我穿得灰头土脸的算什么。” 南飞扔掉衣服往箱子里一摸,啥都没有。南飞四仰八叉的躺到床上,喃喃道:“你好歹给我点碎银子,公子清高主动将月钱降了一半,我都快穷死了。” 罗安抱着被子进去,看到念瑶安安静静的睡着,没做噩梦没皱眉头,看起来无比乖巧。醒着着实不讨喜,睡着了还是很耐看的。 罗安突然怀疑自己,当初怎么那么冲动答应老帮主?大河帮归宿如何,天下大势如何,跟他有什么关系?现在走也不能走,留下来也麻烦。他是大夫,只管行医看病,不爱麻烦。 纪空明第二天来找念瑶时,刚好看到罗安从房间里出来。 纪空明惊道:“你在瑶妹房间里做什么?” 第4章 姑爷 南飞难得起个大早,语气凉凉:“公子现在是你们大河帮的姑爷。” 纪空明瞳孔睁大:“你什么意思?” 南飞道:“老帮主临走之前,将你们帮主许配给了公子。上个月十五成亲,成亲那天大河帮所有船总都来了,盛况空前。” 南飞素来跟纪空明看不对眼,看他那吃惊的样子甚是畅快。 纪空明道:“不可能,我也是船总,我怎么不知道。” 南飞走到他面前,语带讽刺:“你昨天回来只顾着饮酒作乐,没空了解这些吧。” 纪空明道:“我不信。” 他伸手要推瑶池大门,南飞拦住他:“男女授受不亲,如今公子和帮主成亲,你这样贸然进他们房间,未免太过失礼。” 纪空明挥拳要推开他,南飞弯腰避过,反手就是一掌,两个人就在院子里打了起来。 柳林喝道:“你们干什么?老帮主刚走,你们就开始内讧……” 念瑶一夜安眠,这会听到动静赶紧出来:“怎么了?大家都站着干什么?” 纪空明面沉如水,指着罗安:“瑶妹,你嫁给他了?” 念瑶好一会没吭声算是默认。 纪空明环视一圈,突然冷笑:“好,好,你们都是好样的,这么大的事竟然瞒着我。老帮主明明知道你喜欢的是我,我喜欢的是你,偏偏将你嫁给这个哑巴。他明着让我押货,其实是故意将我支开吧?” 纪空明说别人念瑶可以忍,但说她爹是不行的。他爹是这个世上最疼爱她的人。 念瑶抗声道:“怎么是我爹故意将你支开?爹本来打算让徐叔九叔雪松哥去的,是你自告奋勇非得要去。” 纪空明瞪着她,念瑶声音缓和下来:“爹临走前突然做的决定,非常匆忙。我本来是反对的,可是爹说他这些年当你是亲儿子一般,你也将我当作亲妹妹。假如我嫁人了,除了你,这世上会多一个保护我的人。” 纪空明道:“所以你就同意了?他保护你?你看他那样子能保护人吗?他不拖累你就该谢天谢地了。他是能押货还是能打渔,是能潜水还是能掌舵……” 念瑶有些木木的:“他会治病。爹说身边有大夫在,受伤重病就能及时医治,这样他就能走得放心。” 纪空明道:“我不会保护你吗?你受伤重病了我不会给你请大夫吗?” 罗安转身往外走,他脚步不重,每一步都像踩在众人心上。念瑶看不到他的表情,直觉应该是不耐烦的。 念瑶还要说什么,纪空明抬手拦住她:“你不要再找理由了,你爹就是看不上我,所以故意支开我。自那个哑巴来了之后,无论我怎样付出怎样努力,帮主都当没看见,独独却对那个哑巴另眼相待,为什么?。” 纪空明一向对她照顾有加,如此生气还是第一次。 念瑶本能有些心怯:“我也没完全答应。” 纪空明不可置信:“什么叫没有完全答应,你没有跟他成亲。” 念瑶道:“我跟他没有圆房,我睡床他睡地。爹说三年之后我可以休了他,到时候再嫁给你。” 念瑶说得理所当然,其他人都惊呆了。 南飞率先反应过来:“你把公子当什么了?想嫁就嫁,想休就休?你要休现在休,就你这样的根本配不上公子好吗?” 这里是重明岛最高处,能看到茫茫的江面,也能看见高大的合欢树林。罗安有些茫然,是谁说过不立墓碑,一抔黄土掩于合欢树下?重明岛上清闲度日,他已经很久不曾想起那些旧事了。 柳林走到罗安身边:“公子,帮主和空明话说得不当的地方,公子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罗安我行我素,自成一格。念瑶那些话他应该是不放心在心里的。但以防万一,柳林还是安抚下。 罗安微微点头,十分随意,想来也真没将刚刚的事情放在心里。柳林还想要说什么,但看罗安神色淡漠,也就忍了下去。 纪空明在后院里呆了良久,终是咽不下这口气。他走过来伸手去搭罗安的肩。罗安以极快的速度右移一步,纪空明的手就落了空。 南飞闪身挡在罗安面前:“别用你的猪蹄碰公子。” 纪空明深得帮里兄弟拥护,南飞偏偏对他不屑一顾。平常两人没啥交集,互不招惹,自然两相安。这回杠上了,真是谁都不服谁。 柳林道:“空明,你到底要做什么?” 纪空明咬牙:“柳叔,既然岛上没有我的位置了,那我也就没有留的必要了。” 纪空明走到广场正中,吹了三声哨,声音急促。大早上兄弟们都在岛上没有出船,听到哨声全部集合过来。 念瑶追出来:“空明哥,你要做什么?” 纪空明道:“瑶妹,当着所有兄弟的面,我给你一个选择。这岛上有他没我,有我没他。你选他还是选我?” 所有人顺着他的手指看向罗安。罗安一身天青色长袍,微微抬头望着天边,仿佛面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除了江风吹起发丝和衣角,就像雕塑一般静止。 兄弟们对于念瑶跟罗安成亲这事是充满疑惑的。倒不是配不配得上的问题,而是念瑶跟罗安根本就不是一路人。在他们看来,念瑶和纪空明青梅竹马,理所应当在一起。 可是,老帮主临终前定的亲事,秦九主持的婚礼,所有船总见证之下,拜过河神的夫妻。一个月不到,说休就休不太合适吧? 首先,见过男人休妻的,女人休夫没见过。 再者,就算要休也得是犯了“七出”。罗安安份自在,生活简单,医术高超……好像找不到休夫的理由? 最后,论颜值论气质论气场……帮主还赚到了呢。 帮里兄弟望望罗安,又望望纪空明,内心都挣扎起来。 婚礼是秦九主持的,他这会出来打圆场:“空明,婚姻大事哪能这么草率。这事得从长计议慢慢来,兄弟们都散了吧。” 兄弟们正要作鸟兽散,被纪空明一句话阻止了:“既然帮主不便选择,那我也不勉强,我自己走。” 第5章 分立 纪空明掏出令牌举在手上:“兄弟们,老帮主待我不薄,但我也为大河帮出生入死,自问上对得天,下对得地,中间对得起老帮主。这些年,我对瑶妹一心一意,所有兄弟都看在眼里。如今老帮主已走,瑶妹已成亲,我对大河帮已没有任何留恋之处。” 纪空明将手里的令牌重重砸下,发出当的一声脆响:“自今天开始,我跟大河帮两不相欠。” 令牌像砸在念瑶的心上,响在脑子里,她本能的吓了一跳:“空明哥……” 纪空明又道:“我今天就此离开大河帮,且与大河帮不再相干。帮里的兄弟,有愿意跟随空明的,可以放下令牌跟我一起走。空明对天许诺,以后有我一碗饭吃,就决不让你们喝粥。” 这是要另立门户了?帮里兄弟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念瑶强忍着没有哭出来。爹死后她继任帮主之位,所有船总都比她大,多少人等着看小姑娘的笑话。那时她都没哭,现在怎么能哭呢? 纪空明道:“兄弟们,我倒数十个数就走了。十,九,八,七,六,五,四,三……” 纪空明数到三,终于有人放下令牌走向纪空明。有一就有二,不大会就有一半人扔了令牌走向纪空明。 纪空明转向秦九:“九叔,不,九哥,你若是跟我一起走,我有一分荣华定会分你半分富贵。” 秦九慢慢走向纪空明,念瑶死死的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喊出来。那些游移不定的兄弟们立刻躁动起来。 船总年纪大资历深的不少,但重明岛上叔字辈的,除了柳林徐来就是秦九。 南飞哈哈一笑:“树倒猢狲散啊。薛帮主,你这颗小树看来是托不动大猴子了。不如这样吧,纪空明,我和公子走你留下来。既然老帮主不让休夫,那公子就休妻好了?” 纪空明道:“你能做主?” 南飞转头问:“公子,如何?” 罗安这才将目光落到场上,他还没来得及点头,秦九伸手捡起纪空明的令牌制止道:“公子,你和帮主成亲可是我主婚的。秦九第一次主婚,虽然不指望你们长长久久,但也不能一月未满说散就散吧。我不要面子的吗?” 南飞道:“九哥,你只有胡子,没有面子。” 秦九没有心思调笑,他走到念瑶身边,手搭在念瑶肩膀上。念瑶僵直的身子瞬间缓过来:“空明哥……” 纪空明打断她:“重明岛上的兄弟是大河帮的精英,必然是有一番作为的。我对天发誓,定与看得起我的兄弟同生死,共富贵。” 话音刚落,红松一直拽在手里的令牌掉落在地上。他低着头走向纪空明,背对着念瑶不敢回头。 雪松喊了声:“红……” 纪空明道:“在我面前,还轮不到你说话。” 纪空明声音带着愤懑不平。念瑶似是被他刺激到了,脱口道:“空明哥,我知道你生气,所以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南飞嗤笑一声。 念瑶大步走到稀稀落落的人群面前,正对着纪空明及他身后的兄弟:“空明哥说得对,重明岛上的兄弟都是从各船总处精挑细选的精英。即使你们跟空明哥离开,但重明岛永远对你们开放,我在这里等空明哥回来,也等你们回来。” 念瑶语气铿锵,落地有声。却没有半分挽留的意思。 纪空明冷笑一声:“帮主,我会回来的,我们都会回来的。但现在,我必须走,我们必须走。” 纪空明带着所有兄弟向码头出发,登上盘古号出发了。 念瑶失了刚刚的气势,呆呆的望着盘古号远去的方向,像被抛弃的小动物一样,看起来弱小又可怜。 爹死了,她觉得太阳落下来了,天塌了一半。但至少还有纪空明,她一直坚信纪空明会帮她撑起另一半天。 纪空明啊,自念瑶有记忆以来,他就在身边了。但现在他走了,头也没回。她的另一半天也塌了。 秦九道:“兄弟们都散了吧。” 念瑶身后的兄弟很快散去。雪松景松看着她的背影想安慰两句,又不知道说什么,只得弯腰将一地的令牌收好退下去。 徐来这会走过来:“帮主,你假如无意这帮主之位,不如让给他罢了。” 柳林垂眸又想起老帮主说的:“徐来是东阳大内侍卫出身,你注意些。” 念瑶和秦九都盯着徐来,就连南飞都有几分意外。 徐来道:“纪空明有能力能服众,他能带走岛上大半兄弟,就能带走至少一半船总。大河帮定然分裂。你若将帮主之位让给他,至少大河帮不会散。他现在刚走,你去追他给他面子,他会愿意回来的。” 茫茫江面上已经没有盘古号的影子。念瑶摇头,转身走向安顺堂。她的自尊心不允许去追一个弃她而去连头都不回的人,哪怕是纪空明。 她脚步有些飘,上台阶时踉跄了下又及时撑着柱子没摔。她能感觉到身后的目光,不敢回头也不能回头,直直的走了进去。 安顺堂以前是爹处理帮务的地方,现在是她处理帮务的地方。念瑶跌坐在宽大的椅子上,抬眼看到墙边博古架上摆着爹的剑。 她喃喃道:“爹,要是我跟空明哥成亲了,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他不会走,兄弟们也都还在一起。” 房间里一片寂静,爹在天上跟娘在一起,再也不会回应她了。 不知道坐了多久,阳光从窗户里透进来,落在剑上映到念瑶的眼里。念瑶似是突然惊醒,她起身拿过剑,剑很沉,剑柄上有御赐的字样。 她的剑很轻,爹特意为她打造的。自爹去世她继任帮主时起,她就知道自己再也没有资格用那轻飘飘的剑了。她是爹的女儿,怎么能这么窝囊呢?连爹的剑都拿不动。 念瑶走出房间时,院子里只有柳林一人还站在原地。 念瑶道:“柳叔,来!” 柳林看她持老帮主的剑,虽然不若平常的虎虎生威,但已经没有了刚刚的畏缩不振。 柳林立时微笑起来:“来,柳叔教你几招。” 念瑶不是柳林的对手,她肆无忌惮的出招。柳林时不时点拨她一下。一场剑练了一个时辰。最后,念瑶弃剑大字形躺在地上,毫无形象。 第6章 遗言 柳林坐在她旁边,宽慰道:“瑶儿,大河帮讲究聚散随缘。兄弟们离开是缘分尽了,不必太伤怀。” “柳叔说的是,缘分尽了。”她眯眼望着天:“柳叔,我以前若是认真学习,多长点本事就好了。” 柳林:“帮主,你这些年已经很努力了。” 念瑶摇头:“不,我知道不够。我以前总认为有爹,有你们,有空明哥,我不需要那么努力……柳叔,你头发都白了大半了。” 爹走了,空明哥走了,柳叔老了,徐来建议她让位。她还没有足够的本事与信心面对未来?念瑶第一次觉得无助又恐慌。 柳林笑道:“柳叔比你爹还大呢,当然老了。” 念瑶道:“柳叔,你说空明哥会做什么?” 柳林道:“大概会创立另一个大河帮吧?” 念瑶道:“会影响我们吗?” 柳林道:“一山不容二虎,一河不容两主。” 念瑶道:“他有能力有野心,假如我将大河帮帮主的位置让给他,是不是就不会有事了?” 柳林叹气:“空明说得对,老帮主确实是趁着他走时让你和公子成亲的。你们成亲之前,老帮主交代你什么了?” 他说:“瑶儿,爹走了你就是帮主。你若是有能力将大河帮管好当然好。你要是没有能力找个合适的人,慢慢的把大河帮交给他。要是连合适的人都没有,你就慢慢缩减大河帮最后解散。 大河帮若一日无主,各地船总纷起夺权必会血流成河。只有慢慢过渡才不会有大混乱大动荡,才能保大河帮所有人平安,包括你自己。 罗公子是大夫,医术高明,你跟他成亲后,无论你遇到什么毒害危险,于情于理他都得救你,他也有能力救你。爹不用你守孝,只要你答应跟罗安成亲三年。三年时间,足够为大河帮谋个出路了。” 她道:“大河帮有这么多兄弟叔伯,他们都会保护我,空明哥也会保护我。爹,你为什么还不放心?” 爹道:“对,他们都会保护你。你跟罗公子成亲,就多了个保护你的人。瑶儿,这其实是借口,你以后可以这样对别人说。 你若嫁给空明,帮主权力必然落空。你若不嫁给他,爹的余威还在,他短时间内不敢动你。重明岛上和各地船总会有忠心的长辈兄弟辅佐你。 爹跟你说实话,大河帮若是不给兄弟们那么多分红,一年之内积聚的财富可与一国匹敌。大河帮都是风浪里来去的健壮汉子,是天下最强大的水军。换句话说,这天下任何一个国家,得了大河帮便有可能一统天下。 大河帮这么大的财富与权力,需要一个内心正直心存大爱的人来平衡,否则会给大河帮带来祸端。空明野心勃勃而定力不足,容易在财权当中迷失。” 念瑶虚弱道:“空明哥不会的。爹,你为什么不相信他?” 爹道:“你嫁给罗公子,不过是走个形式。你睡床他睡地,他为人正直,不会动你的,你依然是清白之身。 我给你三年的时间去验证。假如他真的一心一意为大河帮,一心一意保护你,你到时候跟他说明真相,跟罗公子和离再嫁给他。“ 她沉默良久,突然道:“爹,你应该还有一个孩子。若是将他找回来……” 老帮主摇头:“没有,她上船没走过十里就翻船死了。” 念瑶震惊道:“你杀了她?” 老帮主只道:“瑶儿,这世上一心一意为你的人不多,但终究是有的。人心难测,帮里的人不可全信,柳林你可以信任。忠言逆耳,他说话无论多难听,你都得听。至于其他人,你不能用眼看,要用心看。 你内心纯良历练不够,大河帮必然面临危机,你跟罗公子的亲事是度过危机的关键。你要答应了,爹才能无牵无挂的在天上跟你娘相聚。你要不答应,爹会死不瞑目的。” 一个男人年轻时丧妻,孤身一人将女儿拉扯大。以他的条件,只要他愿意,多少女人上赶着来。她爹却将所有的耐心与爱都给了她。 所以,她怎么能拒绝呢。她再过分再不孝再不满意,都不可能让爹死不瞑目。 念瑶想着就有了泪意,她抬手遮住眼睛:“爹说空明哥野心勃勃而定力不足,容易在财权当中迷失。” 柳林道:“你是怎么看他的?” 念瑶微皱眉头:“我觉得他很好,对我也好。” 哪个少女不怀春?念瑶男人装扮,帮众都将她当成兄弟,但终究是个女娃。 柳林道:“假如要在空明和你爹之间选一个人信任,你选谁?” 念瑶道:“当然是爹。” 柳林道:“既然你选择相信你爹,那他说的话你就要记住。你要是选择相信纪空明,你就应该跟他一起走。” 念瑶放下手看柳林,有些惊诧。 柳林道:“人只能走一条路,无论对错;只能相信一个事实,无论好坏。摇摆不定只会消磨人的定力与斗志,对于事情无任何益处。” 念瑶慢慢琢磨这几句话,好一会才慢慢道:“我相信爹,也相信你们。还有所有留下来的兄弟们。” 柳林欣慰的点头:“老帮主既然将位子传给你,定然是相信你能将大河帮带好。柳叔也相信,在你的带领之下,大河帮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念瑶一骨碌坐起来:“为什么?” 柳林道:“大河帮人才济济,论功夫你爹不如我,论智谋你爹不如秦九,论行船掌舵的能力,很多人都比你爹强,但你爹这么多年依然是众人敬爱的帮主。 人的能力分很多种,一个人不能全部占尽。主位者只需要利用好有能力的人就可以了。这就是先贤所说的,善事者能,善人者成。你能力不及空明,但你内心刚正,为人善良,轻利欲而重仁义,适合主位,老帮主的决定是不会错的。” 念瑶似乎受到了鼓励,她看着柳林展颜一笑:“柳叔,谢谢你。” 柳林拍拍她的肩膀,抬眼看到茶室:“罗公子医者仁心,品性高贵,我觉得你跟他在一起,也不错。” 念瑶摇头:“柳叔,你就别硬凑合了。” 郎无心妾无意,确实凑不到一块。 第7章 义诊 帮里发生这么大的事,对罗安和南飞没有半分影响。 六月初六,天刚蒙蒙亮,罗安照例带着南飞去武东县义诊。岛上的人走了一半,没有那么多人手相送,南飞干脆自己划船。 武东渡口,岸边仲景堂来接他们的马车早早的候着。南飞背着药箱,替他掀开车帘,就到看马车里有人。 张明月道:“罗大哥,上来吧。” 南飞最喜欢听张明月说话,那真真是黄莺啼啭,清脆悦耳,人间天籁。 岛上的汉子大都粗鲁,有女的也是比男人还粗鲁。纵观整个岛上,只有公子才算真正斯文有礼。哦,不对,还有他南飞也算。 每月初六到初八的义诊南飞最是积极。那是脱离低级趣味的三天。能跟张明月这样知书达理温柔贤良的大家小姐呆在一起,无疑是至高享受。 南飞问:“二小姐怎么来了?” 张明月道:“哥进士高中,又入了翰林院,预计一时不回武东县。爹年纪大了,我得学习掌管药堂。爹让我多跟罗大哥学习。罗大哥,你这次能多留几天吗?” 罗安摇头,南飞看张明月有些失望,赶紧道:“二小姐,我们公子本来义诊一天的,后来延到两天,再后来延到三天,要是再延下去我们帮主都有意见了。不过令尊可真是有福气,生儿子才华横溢光耀门楣,生女儿美若天仙巾帼不让须眉。” 南飞几句话夸得张明月眉眼弯弯。笑不露齿果然是标准的大家小姐,不像岛上的女土匪,笑起来连喉咙都看得见。 武东县城最大的药房仲景堂就是张家开的。本在县城中心,自从罗安义诊后来的人越来越多。张老爷便在城东靠河边置了好大一块地,建新仲景堂,县中心的那个店便成了分店。 新仲景堂占地很大,前有广场后有院,临河还建了一栋两层楼供仓储起居。侧边还有专门的马桩供人停马停车。 远远的就看到有人在排队等候。张明月道:“罗大哥,你在武东县的名气越来越大,来候诊的人越来越多。有很多人远道慕名而来,还有来自京城的病患呢。” 马车从后门进,他们下车就到了后院。侍女桃夭和徐妈凑上来热情的跟他们打招呼。 按照往常,马车驶进来,张老爷便会在后院里等他们。但今天他不在。事出反常,必有…… 南飞左右望了眼:“张叔不在?” 张明月道:“爹现在一门心思研究制药,仲景堂多是我看着。” 儿女成才,张老爷心满意足,逐渐萌生退意也就不常来。药房里元月三月七月正在做准备,备好笔墨纸砚,将看诊的桌子摆在大门中间的位置。 辰时到,仲景堂药房大门准时打开。候诊的人在药堂外排队依次看诊。 罗安坐在正中间看诊写药方。南飞坐在左边负责翻译磨墨备纸。按罗安的提示,让病人张嘴,伸手,低头…… 病人拿着处方从左边进到大堂,按顺序拿药在右边结账出门离开,井然有序。 罗安义诊期间,仲景堂的药全部成本价出售,一分钱不挣。这几天卖药不挣钱,但仲景堂的名气跟着大了,药堂的生意越来越好。不说邻县的人慕名而来,就是松州府和京城也有来仲景堂买药。 张老爷原本还承诺船帮凭罗安的药方取药不要钱。罗安没有同意,张老爷就约定船帮用药一律成本价。 药柜分三边,元月负责左边的药柜,三月负责中间的药柜,张明月负责右边的药柜并结账,七月辅助替换帮忙。 张家是医药世家,张明月从小耳濡目染,拿药甚是利落。她忙而不乱还能有几分闲,闲时便在柜台上望着门口处的罗安。 她站在柜台上,刚好看到罗安的侧脸。她喜欢看罗安,医者仁心,稳重高贵,不急不躁,连哥哥都比不上。 张明月想着想着就分了神,几个拿药的人排在她面前望着她笑,等她回神也不打扰。 张明月作为仲景堂的二小姐,武东县城最知名的美人,就没有不认识她的。排队候诊的武东县人居多,很多都是常客。有些老病根常年要用药,趁着义诊药价便宜过来屯药。 七月看不过去,过来帮忙拿药结账,咳嗽一声:“二小姐。” 张明月回过神来,看到面前等候的人,立时涨红了脸,闲聊以掩尴尬:“陆叔,你娘的病还没好吗?” 陆东道:“她那个哮喘根除不了,但已经好很多了,人也能下床走路。南飞说只要坚持吃药,至少可以活五年甚至更长。我说明月啊,咱们南越的女儿家都是能当豪杰能当官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天经地义的事害羞个啥呢?我看罗大夫挺好。要是需要媒人提亲,你跟陆叔说,让陆叔喝个媒人酒。” 陆东说得甚有道理,后面等候的人连连点头。张明月偷偷瞄了眼罗安,他一心一意把脉写药方,完全没有听见。 闹过乌龙,张明月便专心拿药,不敢再多看罗安。 午时罗安和南飞吃饭休息,药房里留一人值班捡药。未时罗安和南飞准时出诊。傍晚时分,太阳下山,夜幕来临。门外还有人排外,张明月强行关门,让大家明日再来。 起居就在后院,他们略收拾饭菜就端上来。张家家教甚严,张明月不娇气,杂役不多。两个护院做粗活,下厨的是徐妈,帮厨的是桃夭。 晚上时间多可以慢慢来,不像中午匆忙。大家都放松下来说说笑笑。 徐妈尤其喜欢罗安,她夹了块红烧肉放到罗安碗里:“小安你太瘦了多吃点,这都是特地为你做的,不腻。” 桃夭道:“公子,只要你在这,徐妈眼里就没有别人。你初六来,徐妈初一就开始列菜谱,务必每餐都不重样。去市集就像魔怔了似的,不知道这个小安喜欢吃不,不知道那个小安喜欢吃不……南飞都说你不挑食她还念叨……” 南飞赶紧道:“徐妈,我喜欢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 烧花鸭、烧雏鸡儿、烧子鹅、酱鸡、腊肉、松花……” 第8章 试探 徐妈一个栗暴:“吃饭还是说相声?一天咋咋呼呼的,跟着小安不学稳重点。胡萝卜丝好吃,营养丰富,你多吃点……” 徐妈夹了满满一筷子胡萝卜丝,南飞眼疾手快抢过罗安的碗接住,又放回到到罗安面前:“公子,胡萝卜营养丰富,益肝明目利膈宽肠健脾除疳,号称小人参,你多吃点。” 这一筷子颇有功力,胡萝卜丝将一碗白米饭盖得不见天日。 徐妈瞪南飞一眼,递过一只空碗:“公子,你不爱吃就放这。” 南飞伸手拦住徐妈:“没事,公子不挑食啥都吃。学医之人讲究营养全面,不挑食不异食。你看,这不吃得好好的。” 罗安干啥都认真,吃饭都比别人认真。仿佛没有注意到饭碗一来一去。 徐妈怒道:“你怎么不吃?挑食还异食?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你干脆将自个儿蒸了?” 南飞赔笑道:“徐妈,我是医童,又不是大夫,不讲究这些……再说,人肉不好吃,腥酸涩口……” 除了罗安,其他人都看着南飞。桃夭脱口而出:“南飞,你吃过人肉?” 南飞继续赔笑:“没有没有,我乱猜的,吃饭吃饭……” 徐妈对罗安道:“小安,你喜欢吃什么跟我说。别的不敢夸口,整个武东县做饭比我好吃的人不多。你们岛上饭菜肯定不合你胃口,你这几年都没长肉。女孩子纤瘦好看,男孩子还是结实点好。” 南飞道:“徐妈,你说得太对了。我们岛上师傅都用铁锹炒菜,就跟喂猪样。要不是每个月跟着公子来这改善伙食,我都快香消玉殒了。” 桃夭不客气的给他个白眼:“还香消玉殒?你这只能叫尘归尘,土归土。” 南飞道:“你什么眼光?就我这长相比公子不差半分。走大街上姑娘都跟我打招呼不理公子的。你没听见武东县姑娘们怎么评价我俩的?公子世无双,南飞人如玉。” 桃夭不屑的切了声。 南飞道:“好男不跟女斗,你嫉妒我的美貌我理解你。徐妈,下次,不用下次,我呆会就将菜单给你,我最喜欢吃的是葵花斩肉…… 徐妈道:“行了,我问小安,问你了吗?” 南飞委屈道:“徐妈你偏心。对公子慈眉善目,对我凶神恶煞。我也纤瘦需要多吃点长结实点。” 徐妈道:“我就偏心,你什么时候学得他那样认真实诚,再给我菜单吧。你看看小安,食不言寝不语,学着点。” 南飞道:“公子要是能言能语才奇怪了。” 南飞说话没有禁忌,徐妈听着觉得唐突。她瞧罗安好像并不介意又或者没听见。 罗安一碗饭见底,徐妈伸手要去拿他的碗:“公子再我再给你盛一碗。” 罗安将手放在碗上盖住。 南飞道:“徐妈,你别勉强他。穿衣三分寒,吃饭七分饱是为养生之道。公子,这鸽子汤不错你喝一碗,再吃块芙蓉糕吧。” 南飞替罗安盛碗汤,拿小碟子捡块芙蓉糕放在罗安面前。罗安拿起汤匙慢慢喝。 徐妈这种时候才觉得南飞粗中有细,十分讨喜,语气跟着缓和:“南飞,你天天跟着小安,定然知道他的喜好。回头你将小安喜欢的菜汤写给我,我给他做顺便也做几道你爱吃的。” 南飞道:“公子他就没有喜好。好不好吃都是一碗,没啥区别。徐妈,你不用费心,我们俩都好养。再说徐妈的手艺,能把树皮吵出肉味来。我们俩有啥好挑的。” 徐妈听得眉开眼笑。 南飞给自己盛碗汤,边喝边漫不经心的闲聊:“张叔和张婶今天不过来吃饭吗?” 张明月道:“哥月底成亲,三书六礼一堆事,爹娘最近忙得不可开交。按照南越惯例,进士要在翰林院呆一两年才能调任地方锻炼。爹打算在覃州置宅开分店,将嫂子带过去管理药房,免得新婚夫妻两地分居,也可以早一点抱孙子。爹娘现在就等着含饸弄孙颐养天年。” 南飞道:“张叔真是深谋远虑,婚都没结就想到孙子了。不过上个月来还听说大少爷的婚事未定,你爹娘正着急呢。这一下子就要结婚了?谁家的姑娘这么有福气?” 张明月道:“是县令之女江清风。哥哥高中的消息刚到媒人就上门了。武东县是边境小县,几年难得出一个京官。我爹说定然是罗大哥这几年义诊,帮我们家积了德。得好好谢谢罗大哥。” 罗安抬头瞄南飞。南飞赶紧道:“公子可不敢贪功,都是张家宅心仁厚,历年积下的阴德。若非仲景堂颇有名声,公子也不至于到武东县来跟你们合作开义诊。当时我们也是打听考察了一圈,先选定仲景堂后定的武东县。” 徐妈乐呵呵的听着,这会插话道:“老爷着急大少爷的婚事,是因为武东县的传统是兄不娶妹不嫁。大少爷的婚事已定,二小姐若是跟着婚嫁,那今年张家可是双喜临门。” 南飞恍然大悟。以张家在武东县的名声和张明志的人品才学,武东县的姑娘基本上随便挑。张老爷还急他的婚事?南飞当时以为张明志有什么隐疾。 原来是兄长亲事不定,张老爷不能明着跟罗安提结亲的事所以着急。之前药堂是张老爷主管,张明月辅助。跟罗安几年相处下来,张明月对罗安很是中意。 张老爷行商多年,看人十分准。罗清一贯清冷,实在看不出对张明月有什么异样,这事怕是难。今天他们俩不来,是想先让徐妈试探他们的口风。 一句“可惜了”冲到舌尖被憋回去,南飞憋的脸都在抽动。 桃夭道:“南飞,你干嘛?” 一桌子人都望着南飞,仿佛南飞是罗安的爹娘。 一片安静等待,南飞视若无睹,放下汤匙:“呆会我跟公子出门闲逛。二小姐你们早点休息,不用给我们留门。” 那是闲逛吗?桃夭哼了声,南飞当做没听见。 晚上南飞和罗安出去闲逛是惯例。南飞在武东县这几年算是花名在外。都是年轻汉子,重明岛又没有县城热闹。张明月十分理解。 他们回来翻墙翻窗不用留门。武东县治安极好,张明月觉得他们若是匪人,张家大概能被洗劫一空。 平常张明月会点头道好,今天像是中了邪般,脱口道:“我跟你们一起,桃夭也去。” 第9章 明示 南飞傻眼。罗安去河边闲逛,他去逢春楼喝酒。张明月肯定不能跟他去,跟罗安去还不得他跟着。 他每个月两天放风时间,看来今天要浪费一天。 南飞挤出笑容:“那正好,人多热闹,徐妈一起去?还有元月三月七月……” 他话没说完,元月三人一溜烟跑了。徐妈道:“你们小伙子大姑娘看风景,我一个老妈子跟着做什么。快去吧,晚点回来。 仲景堂后面就是东水河,东水河入口即是京江,小船可从重明岛直至仲景堂。大河帮不入内河,便只能在渡口下。 罗安和张明月在前面走,桃夭和南飞落后两步,气氛显得有些沉闷。 桃夭看着前面两人,突然问:“南飞,你们每月义诊从不间断。难道你们从不回家?你们祖上是哪里的?家里还有什么亲人?大河帮每个月给你们多钱?” 这问题未免太多了?南飞挑个最保险的回答:“我们收入由帮里收入决定。帮里每个月收入多我们便多,帮里收入少我们便少。不过我们包吃住,每年四季各有两套衣服。” 桃夭问:“那你们平均每月多少钱?” 南飞道:“所有人保底每月二两银子。级别越高越多,每月会有分成,年终也有。一年平均下来,公子每月大概十两,我每月差不多五两。” 张明月问:“罗大哥,爹说新仲景堂缺坐诊大夫。你要愿意来,算入股仲景堂占五成股份,每月保底十两银子,南飞保底五两银子,分红另计。吃穿住都算仲景堂的不需要你们另花钱。仲景堂薄利多销收成不错,应该比大河帮给你们的多。” 南飞点头,觉得张明月甚是厚道,毕竟在哪挣钱不是挣。 桃夭看他点头,立刻道:“小姐,南飞他愿意。” 罗安停下脚步转头看南飞。 南飞立刻喊冤:“公子,我没说愿意。我只是觉得二小姐很厚道,很厚道。” 罗安负手继续向前走。张老爷没说这话,单纯是张明月临时起意。 张明月惴惴不安:“罗大哥,是哪里不太方便吗?重明岛湿气重,年轻可能扛得住,年纪大容易患风湿腿骨不方便。武东县民风淳朴,县令治民有方,门不闭户路不拾遗,比重明岛热闹,是个宜居的好地方。南飞就挺喜欢。” 张明月有统计过,大河帮从仲景堂拿得最多的药是治风湿的。 南飞假装没听到最后一句。张明月说得再有道理,罗安不表态,他自然不能做主。 桃夭用手撞他,悄声道:“你说话啊。” 南飞有些发愁,他揣摩罗安心思,慢慢道:“公子若真要行医也应该单独开个医馆,不能坐在药堂。否则,世人会传我们勾结药堂无病开药或专开贵药……” 张明月道:“爹前些日子跟我说,旧仲景堂斜对面有家茶叶铺,经营不善正在转让。那边人多适合开医馆。罗大哥要是有意向,我让爹盘下来免费给你们用。” 张明月这是拿张老爷挡箭。南飞正感慨她一片深情,就见前头罗安摇头。 南飞道:“大河帮对我们不薄,老帮主刚去世我们就走,显得我们见利忘义,有悖道德被人不耻。总之吧,这事我们得回去商量,从长计议。二小姐不着急不着急。” 南飞说话周圆,其实意思明确。张明月自认条件给得够好,但凡脑子清白都不会拒绝。她实在想不通罗安为什么不同意? 四个人从东水河两座桥来回走一圈,又回到仲景堂。南飞松口气:“二小姐和桃夭姑娘都累了,早点休息吧。” 等张明月和桃夭回了房间。南飞看着罗安:“这么好的条件,公子为什么不答应?你不会喜欢上那丫头了吧?还不如张明月呢。我都看不上。” 罗安懒得理他自行上楼。南飞在院子里站了会,跳墙去逢春楼喝酒。 张明月坐在房间发呆。徐妈和她明示到这个地步,南飞都知道她们的意思,罗安不可能听不懂。 张明月认识他几年,没见过他类似于生气愤怒失落伤心等情绪。他对所有人都差不多,没啥情绪。 罗安不一定对她没有感情,只是他本身性子冷淡罢了。就像义诊碰到呼天号地遍地打滚的病人,他都冷静自持不为所动。 张明月这样想着,觉得又有些希望。 桃夭手里抱着两套衣服过来:“小姐,这是公子和南飞的衣服。” 他们义诊在这里住,便留有衣服换洗。张明月道:“你放在他们房间里就是了。” 桃夭道:“小姐,我觉得他们俩可能不是大河帮的人。我听闻大河帮的人衣服胸前都印有一个套圈河字。但是他们俩的衣服都没有。” 张明月道:“大河帮不服管,各国视为匪帮。他们来武东县定然要穿常服,要不然太过招摇多有不便。” 桃夭道:“可是,罗大哥和南飞的衣服比小姐的衣服还要好。” 桃夭将衣服撑开,她先撑的南飞的衣服。南飞的衣服好认,所有衣服都是沙土色,衣服袖口都绣有凤凰,从无例外。 桃夭再撑开罗安的衣服,罗安的衣服也好认,从来都是低调不张扬。天青色长袍绣着同色的流云纹滚边,远看朴素,近看华贵。 张明月细细摸着衣服料子和刺绣,又摸摸自己身上的衣服和刺绣:“这应该是素罗纱和云绫锦,武东县没有这种料子卖。我有几件还是托人从松州带回来的。听闻大河帮极有钱,罗大哥和南飞在帮里地位应该很高,有华贵常服也不奇怪。就算自己买,一套衣服不到十两银子,他们一个月十五两买得起。” 桃夭正觉得他们衣服华贵跟身份不配,听张明月这么说,也就打消了疑虑。 桃夭有些沮丧:“我看罗公子就是个医呆,只会看病就不懂儿女情长。” 张明月问:“为什么?” 桃夭道:“我打听过了,南飞出门都是去喝花酒,罗公子出门都是沿河闲逛。所以,他根本就是个没有情趣的人。小姐若是跟他,他肯定既不会说好听话也不会哄你开心的。” 张明月道:“过日子就是柴米油盐踏踏实实,风花雪月又不管饱。南飞哄人一流,天天喝酒花名在外,可不适合过日子。这事八字还没一撇呢,说这些干嘛?” 桃夭宽慰道:“小姐,这不是铁板钉钉的事吗?小姐这样的家世才华美貌,整个武东县都挑不出第二个。南飞说过罗公子父母早亡,家中没有亲人,二十岁也没人跟他操心亲事。哪有送上门的好媳妇不要的道理?难不成他能娶到比小姐更好的?” 第10章 流言 第二天初七,吃完晚饭,张明月主动道:“罗大哥,前段日子江县令规整郭家巷,改名西市,里面商铺林立,美食汇聚,听说很不错。罗大哥,我们今晚去逛逛。” 罗安没什么喜好,饭后消食去哪都行。四个人出门,引来不少目光。罗安目不斜视,南飞目不暇接。 罗安在书馆前停步,张明月赶紧介绍:“这家济世书馆有百年历史,里面有不少古旧图书……” 正说着有个年轻人抱着一堆书出来,看到张明月眼睛一亮:“明月。” 张明月介绍道:“罗大哥,这是县学苏流光。流光哥,这是……” 苏流光道:“玉面神医罗大夫。罗大夫这几年在武东县义诊,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罗安为人低调,独自行医时没有名号。有次行医结束,主家千恩万谢将他们夸得天花乱坠。南飞回应一句:“什么仙医菩萨,都不如玉面神医。我是玉面,公子神医。” 玉面神医的美名就这样传开去。 南飞脸上骄傲,嘴上谦逊:“苏大人过奖,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罗安挑了《针灸甲乙经》和《肘后备急方》,南飞选了本《太白阴经》,张明月挑了本《月王药诊》。 苏流光掏出银子要帮他们付钱,书店掌柜摇头:“罗大夫来武东县城义诊,造福多少人,买几本书还要付钱,我怕被人砸了招牌。罗大夫,你以后要什么书差人带句话,我亲自给你送过去。” 南飞坚持将碎银放在柜台上,掌柜生气道:“南飞,你这是看不起人。那我只能将银子扔了。” 旁边立刻有人跟着劝道:“南飞,你和罗大夫是武东我们县的大恩人。大恩大德我们无以为报。你们就不用这么客气了。” 他们出了书馆继续往前逛,桃夭抢先一步走在张明月旁边。苏流光只得跟在后面跟南飞闲聊:“南飞兄弟懂兵法?” 南飞疑问:“兵法?” 苏流光指了指他手上《太白阴经》。 南飞看上去很意外:“这是兵书吗?我还以为是太白星君写的医书呢?” 南飞像是掩饰尴尬:“我随便挑的,进书馆不买书,显得我没文化。 桃夭回头道:“你说我没文化?” 南飞说完就知失言,正要补救,桃夭又道:“对,我就是没文化。你有文化把兵书当医书?” 桃夭还不解气:“你看完了教我。” 南飞讪笑道:“我留着,以后给我儿子看。” 桃夭道:“你儿子?就你这样风流成性的,以后肯定生女儿。” 南飞难得说不出话来。罗安难得有了笑意。张明月跟着开怀起来:“桃夭,你少说两句。” 一路逛下来饱了个眼福。罗安不管事不会买东西,南飞买了桃木凤凰坠,苏流光买了簪子,张明月买了同心扣,桃夭买了对耳环。 说是买其实是赠,老板看罗安在死活不愿意收钱。罗安义诊三年,第一次逛集市,老板们看到他光临,都觉得与有荣焉,没被光顾的老板无比失落。 几个人打道回府,路过大大馄饨铺,老板带着孩子拦在罗安面前:“罗大夫,小儿年前得肺痨,棺材都准备好了。按罗大夫的方子吃了七天药竟然好了。您就是小儿的再生父母,我们给您磕头了。” 南飞一手托一个,秀秀气气的看着没用劲,他们就是拜不下去。 南飞道:“悬壶济世,治病救人,医者本分而已。掌柜千万别折煞我们。” 掌柜道:“那各位来小店吃碗馄饨,也让小的聊表心意。” 果然是民风淳朴之地。南飞受宠若惊:“公子,以后南飞就跟着你混吃混喝了。” 罗安最先坐下,南飞坐在他左侧,张明月坐在他右侧,苏流光抢先桃夭坐在张明月旁边。桃夭只得坐在苏流光旁边。 苏流光道:“罗大夫虽然一月只来三天,但在武东县名气可比县令还大。不说混吃混喝,就是想混个媳妇,那也是极简单的事 。” 南飞道:“苏大人跟二小姐熟?” 苏流光道:“何止熟。我们是青梅竹马,小时还同睡一张床。我十岁那年,我爹调任松州学官,我们举家搬迁离开武东县。后来我考上太学去覃州,去年回武东县任县学。” 南飞立刻夸奖:“父州学子县学,真是子承父业书香门第官宦世家,苏大人前途无量啊……” 老板端馄饨过来,热气腾腾,鲜香扑鼻:“各位随便吃啊,不够再加。” 旁边客人道:“老板,他们的碗怎么比我们碗大。” 立刻有人接道:“罗大夫是咱武东县的大恩人,别说吃馄饨要大碗了,就是挑媳妇也得是咱武东县最漂亮的。大家说是不是?” 附和之声不绝于耳,嘻嘻哈哈,嘻嘻哈哈…… 张明月似有几分尴尬,苏流光赶紧将话题带回正轨:“南飞兄过奖了。不过苏家同宗确实出过大官的,算起来跟我们家还是堂亲关系。就是已故宰相兼太傅苏文正。他生前深得先帝信任,死后谥文正,是文臣最高谥号。先帝还说苏文正之后再无人称宰相之能,故废之。苏文正就成了本国最后一个宰相……” 旁人听得认真,插话道:“先帝多年寡居,苏文正是能夜宿后宫之人,自然恩宠。苏文正死后太子扶棺,不就是默认皇姐夫吗?” 又有人接话:“听闻先帝好色养男宠,内侍都非阉人,就是为了行事方便……” 吃夜宵聊八卦,话头兴起就再也抑不住。话题越来越偏,是苏流光始料未及的。 直到有人道:“苏文正两子不同姓,长子随母姓祁,次子姓苏。传闻次子是先帝所出,为区别禁止长子姓苏……” 罗安几次才夹起的馄饨掉回到碗里,汤溅到脸上。张明月拿出绣帕要帮他擦,罗安身子微侧避开,拿袖子抹脸。 张明月手里绞着手帕,酸涩直冲鼻尖。苏流光看在眼里,既心酸又欣喜。 南飞语气转淡:“妄议先帝诋毁皇上轻则死罪重则抄家,苏大人胆子不小。” 又不是他说的,苏流光十分冤枉。又听南飞道:“身为学官负责学子传道授业,也理应在社会上正风气树良习。岂能容忍市井小民风言风语。” 县学学官竟被小小医童训斥,苏流光面上无光又无法辩驳。南非语气平平却颇有压迫感,店里立时鸦雀无声。 突然,有胆大的怯生生应道:“山高皇帝远的,怕个啥子哟!” 罗安站起来就走,其他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神医。 老板气得拿起擀面杖拍在那人背上:“二狗子,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玉面神医清高之人,哪听得你们污言秽语。” 第11章 玉坠 素来稳重从容的罗安走得很急,将张明月和桃夭甩了好大一截。南飞紧跟在他身后,不敢说话。 张明月第一次主动邀请罗安逛街,竟然不欢而散。这还是罗安第一次表现异常。她以后怎么再开口? 张明月想着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她干脆放弃追罗安,对身边的苏流光发脾气:“你怎么回事?不会聊天就不要聊。罗大哥清贵,哪听得粗俗之语。” 苏流光莫名其妙,到底是什么神仙,如此入不得俗世。 苏流光正色道:“明月,他们只是大夫吗?你真的了解他们吗?” 张明月道:“不是大夫难道是歹徒?他们在武东县义诊三年是假的?贪图钱还是贪图人?” 苏流光道:“南飞说话的气势,绝非一般医童会有。他以为《太白阴经》是医书,可我明明看到他翻开过,这本兵书我都看不太懂……” 张明月怒道:“怎么?你天下第一?医童就不如你?你读不懂他就该读不懂……” 张明月连着反问,苏流光忍让道:“明月,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担心你……” 张明月忍无可忍:“谢谢,不需要。” 苏流光又跟着她走了两步,张明月道:“别跟着我。” 苏流光手里拽着簪子,看着张明月生气的越走越远,长长的叹了口气。 张明月站在罗安门前,手维持着要敲门的姿势,十分犹豫:房间里没有点灯,是睡了还是…… 她虽然对苏流光发脾气,但苏流光的话不无道理。南飞没有疾言厉色,音调比平常稍低,不仅吓到其他人,她当时也惊到了。 不怒自威。张明月还是在江县令和爹身上感受过这种气势。 张明月突然想起南飞那句:人肉不好吃,腥酸涩口…… 南飞从隔壁房间开门,张明月吓了一哆嗦。 南飞只道自己突然开门吓到她了,也没在意,将《月王药诊》递给她,压低声音:“公子已经睡下了,二小姐请勿打扰。” 张明月同样低声道:“南飞,今天对不起,我不知道会碰到……” 南飞道:“二小姐,公子不爱热闹,就是厌烦世人无中生有道听途说胡言乱语……” 张明月点头:“我以后会注意,尽量避开那些爱嚼舌根的人。” 怕是没有以后了。 南飞看她面带倦意十分沮丧,声音跟着软下来:“二小姐,不是你的错,你别放在心上。这几天忙累,晚上好好休息。” 她昨晚确实没睡好,南飞真是心思缜密眼光毒辣。 罗安坐在屋顶上,背对武东县城,入目是茫茫的京江。 那些刺耳的声音还响在耳边。自他离开天上人间四处行医,无论是哪个国家,无论是京城还是村野,人们津津乐道的永远是南越女帝的传奇故事和风流韵事。 每个国家每个地方每个人的版本都不一样,他听到的版本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烦不胜烦。 直到三年前到重明岛。大河帮不归各国管,也不管各国事。大家各忙其事,津津乐道的是挣钱。帮主严禁无事生非乱嚼舌根,一旦事发轻则杖刑三十,重则祭河神。 他终于耳根清净了几年。 罗安无意间碰到腰间吊坠,干脆取下来拿在手里细细看。 两串吊坠,每串三颗三色玉珠,皆是晶莹剔透世间极品,在月光下熠熠生辉。若一定要论区别,大概一串玉珠是白红青排列,另一串是青红白排列。 爹说:“这是天上人间庄主和庄主夫人的象征。爹原打算等你成亲时亲手交给你和儿媳妇,现在大概没有机会了。小安,等你以后碰到两心相许的人,你就自己交给她吧。” 大师兄说,两心相许就是你喜欢她,她也喜欢你。再具体一点,就是你看到她心跳会加速,她看到你眼睛会发光。 他爹等了一辈子,到死都没有送出庄主夫人的吊坠。他大概也没有机会了吧。 张家的意思很明显,从上到下都中意他,不介意他是哑巴。张明月无论从长相和才识都是极好的人选。只是他看到张明月没有心跳加速的感觉。 一定要选人过日子的话,张明月也可以。若要他送出庄主夫人的吊坠,他还是不愿意的。 罗安将吊坠别回到腰间,像爹一样孤独一生也未尝不可,何必害了人家大好的姑娘。 何况,他孤独二十年,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罗安站起来转身就看到南飞。南飞走到他旁边,语气小心:“公子?” 罗安打手语:“我没事,放心。” 南飞道:“公子,这次义诊结束,就跟张老爷说终止合作吧。你要实在想造福一方行善积德,我们可以换个地方。重明岛北边是东阳海东县,我们可以去那……” 第三天初八,是本月义诊最后一天。到下午已无人排队,张明月吩咐元月关店门。 南飞道:“公子,今天可以早点回去休息。” 张明月道:“罗大哥,老宅来了消息,哥哥今天下午回来了,请你去老宅吃饭。” 他们过了月亮门,看到小桥上站着两个人。南飞和罗安同时停了脚步。 张明志一身白衣他们认识,但旁边那位公子一身华丽深紫,手持玉笛,腰系玉带。嘴角微微上翘,好似天生笑颜。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公子是雪山冷月,这人是人间洛神啊。 南飞感慨终于碰到跟罗安半斤八两的人,却感觉到罗安似乎有些紧绷。南飞心下一愣,目光下移,果然看到罗安的手捏成拳状。 罗安的情绪变动一般人看不出来。南飞心思极细,日日跟他呆一块,才摸出点门道。难不成这个公子是旧识? 张明志介绍道:“许公子,这就是跟你说过的玉面神医罗大夫,医童南飞。罗大夫,南飞,这位是许公子……” 南飞夸道:“许公子真是……一表人才都不足以形容。” 许公子笑道:“南少爷真是我见犹怜。” 南飞还没反应过来,许公子又道:“玉面神医罗安,初次见面,请……” 多指教还没出口,罗安越过许公子过了桥。南飞赶紧追了过去。 张明志待他们走远了,才解释道:“许公子,罗大夫不爱热闹寒暄……” 许公子微微一笑:“没事,吃饭去。” 第12章 说亲 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儿烧子鹅酱鸡腊肉松花……虽然没这么夸张,但这满满一桌菜,鸡鸭鹅肉一个不缺,南飞还是被惊到了。 这桌菜是招待许公子的还是招待罗安的?南飞不太确定。 不过一桌子就坐了他们六个人,邀请他们回老宅吃饭的张明月不在?这意思就明显了。 在张家吃饭次数不少,张家每次招待都算丰盛。南飞第一次冒出吃人嘴软的念头。他觉得今天不将罗安卖了,都对不住满桌菜。 罗安千年不变的清冷,这会还带了些冷漠。卖不得啊! 罗安平常不喝酒,但每次义诊结束,张壬总得跟他喝几杯。酒是武东县的特产桃花酿,有酒味但不醉人,罗安喝得习惯。每次送他们回去,除了将他们需要的药带回,张壬也会备几坛桃花酿。 酒过三巡,慈眉善目的张夫人问:“小安,你这几年与我们家明月相处,觉得她怎么样?” 南飞立刻道:“公子一直觉得二小姐很好,长得美,声音甜,人能干,待下人也厚道,就挑不出毛病。” 张家家教极好,她和哥哥张明志都知书达礼。张明月外柔内刚,聪慧过人,能干事能服众,真是当家主母的不二人选。 张夫人道:“小安,大家都是明白人,我说话也就不拐弯抹角。你们只当自己是义诊大夫,但这些年老爷真是把你们当儿子看的。你们来了他就高兴,你们走了他失落好几天。明月对你也是真心喜欢,你也看得出来。明志下个月成亲,明月今年十六也该嫁人了。 小安,之前明月还小,他哥亲事没定,我们也没敢跟你提。但这亲事呢,我们一方看中也不成,还得小安你自己看中。这几天老爷没去,特地让你们单独相处,就看你能不能相中明月。你要是能相中,对明月没啥意见,家中若有亲戚长辈的,找个时间我们见一见,将亲事定下来……” 罗安是个哑巴,生活上定有不方便的地方,张夫人之前还犹豫。但苏家去年过来提亲,张明月没同意。他们借口张明志没成亲拒绝了。 现在街坊邻居经常跟她打趣,问她什么时候招赘,还开玩笑说她要不招,机会就让给别人。 罗安除了不会说话,真是挑不出一点毛病,气质模样性格脾气医术医德,不说武东县,就是松州都挑不出第二个。儿子张明志也算青年才俊,但跟罗安一比,还得自认不如。 女大不中留。若是罗安没有心思,苏流光那边又错过了。再拖下去姑娘年纪大了,到时候就成了笑话。 罗安不蠢不呆,昨天看到苏流光,他就明白怎么回事。罗安放下筷子,看了南飞一眼。 张夫人很是慈祥:“南飞,你有话直说,我们都是直爽之人。亲事自然得两方都同意,要是不情不愿,以后成亲了日子过不好,我们做爹娘的心里也过不去。只要小安愿意,孩子们过得好,聘礼啊礼节啊该省的都可以省,媒人我家去请也可以,行商之家没得那些规矩,自然也没得那多计较。” 张明月说的是,三书六礼一堆事,爹娘最近忙得不可开交。南飞是过来人,大户人家结亲,哪有不讲礼节不讲规矩的,这是真心喜欢罗安也就不计较。 张夫人说得有情有义,南飞听得热血沸腾:“夫人,该给的还是要给的,礼数不可废……” 罗安将酒杯轻轻放下,碰到盘子发出清脆声响。罗安手语极快,张夫人没看清也看不懂。 南飞迟疑好一会才不甘不愿道:“夫人,公子已经成亲了。” 咣当一声响,张壬的碗掉到桌子上,转了几下又掉到地上。 张壬是经营药房之人,最是细致稳当。初见面他就问过罗安没有成亲也没有相中的姑娘。后来也一直没有听到罗安成亲的消息。 即使如此,上个月他们过来,张壬又跟南飞确认。南飞当时回答:“重明岛总共没几个女的,个个都是土匪样,哪配得上公子。我得赶紧劝劝公子,再呆下去,我们都得变成老光棍了。” 张壬和张夫人皆是一脸震惊,张壬结结巴巴道:“南……南飞,你上……上个月……不是说……” 难道是他老糊涂听错了?还是记错了?他配药几十年可从来没有出过错。 南飞甚是过意不去:“上个月我们来时,公子确实没有成亲。但是回去不久就成亲了。我们初八回,十五成亲……” 南飞伸出双手认真数了数:“到现在……满打满算二十二天。” 张明志不愧是能入翰林院之人,赶紧恭喜罗安,吩咐下人补贺礼。 一直微笑的许公子道:“张叔张婶,我看南飞也不错,玲珑心窍,聪明绝顶,少年英雄啊。” 南飞立刻回道:“哪里,许公子才是风神俊朗,世间少有。” 张明志道:“这是徐妈做的葵花斩肉,知味宴都做不来的味道,都尝尝……” 张家一家连同许公子将他们俩送出来,门口两辆马车候着。风掀开车帘,南飞看到有辆马车塞得满满当当,隐隐约约能看到大红锦被。 南飞暗自咂舌,心道:“张老爷真是大手笔。这是把张明志备的结婚用品全送给公子了。” 一晚上没露面张明月站在马车边,风灯映在她的脸上,有半边阴影。 “罗大哥……”张明月声音有些虚弱,“你下个月来,把嫂子也带过来吃个饭吧。这些年我爹总在别人面前夸你,在他心里,你就跟我亲哥一样。” 张明月说到后面,声音有些发颤。张明志站到她旁边扶着她:“明月……” 南飞于心不忍:“张叔张婶,大少爷二小姐,你们的心意我们领了。要是不方便的话,义诊的事就到此为止吧。” 张明月赶紧道:“不不不,我们很方便,义诊还是继续。你们不方便也要跟我们说。爹说了,任何事情都要两方情愿方能长久。” 张明月替他们掀开车帘:“你们一路小心,下个月我在仲景堂等你们。” 帘子落下的瞬间,南飞明显看到了张明月眼角的泪光。 “公子,我觉得张家不错,张老爷格局气度,大少爷勤奋上进,二小姐隐忍自控,一般人家真比不上。”南飞客观评价,颇有些奇怪:“你对张明月一点意思都没有?” 罗安看了他一眼,南飞大惊:“难道你真的中意那个土匪丫头,那你这口味也太独特了。” 南飞吐槽:“岛上那么多人,老帮主怎么偏偏将你俩凑到一块?你跟她就是鲜花插在牛粪上,你是那朵鲜花。她跟纪空明才是绝配,傻妞配狗天长地久。要说纪空明也不差,大河帮交给他错不了,毕竟有野心才有动力嘛。但大河帮交给你,我觉得挺玄。” 第13章 哥哥 罗安望着车后方,南飞疑惑的伸手推开后车窗,问:“怎么……” 后面马车顶上稳稳的坐着个人,正是许公子。两人对视,南飞关上车窗,看到罗安眼睛微闭。 别人都以为南飞是罗安肚子里的虫子,其实罗安若不想让他知道,南飞就完全捉摸不透。 南飞道:“公子,你认识他……公子,你别不说话啊……你每次这样,我都很着急……” 等南飞再推开车窗时,车顶上的人已经不见了。就在南飞以为是幻觉时,武东渡口到了。他们站在岸边就看到到船上风灯已点。 许公子站在船头,言笑晏晏的招呼车夫:“你们将东西搬过来,我接着。” 车夫将马车上的东西搬下来,许公子在船上接过放得整整齐齐,然后满意的拍拍手,解了船索:“来,送你们回岛。这世上,能得本公子亲自搬东西亲自掌船的,你们还是第一个呢。” 一船的东西铺得满满的,就留了掌船的位置。哪里再容得下两人。南飞伸手去摸腰间软剑。 许公子坐下手拿船桨:“别打,你打不过我。” 南飞从他笑意盈盈中看出了张扬跋扈。他跟着罗公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在他们面前如此。 南飞唰的解下腰间软鞭,正要飞身扑过去。许公子手一动,船已经后退了一丈远:“既然你们不来,我就先走了。” 南飞眼睁睁的看着船越来越远消失在视野中,装满货的船被许公子划得毫不费力。这个时间江上的船只都归岛休息了,哪里能见半只船的影子。 南飞无可奈何道:“公子……” 平常没事还好,真发生事情,南飞觉得自己能被罗安急死。但凡他早一点作指示,也不至于眼睁睁的看着船被抢了。 奇耻大辱。 小船上挂着印有河神的黄灯笼,在晚上特别显眼。塔楼上轮值的兄弟立刻跟柳林报告。 柳林习惯性的到码头来接罗安,就看到有个陌生的男子坐在满载的船上。那男子见到他立刻跳下船,躬身施礼:“见过柳叔!” 柳林往后瞧了瞧,哪里还有人。他摸着腰间的剑,沉声道:“你是谁?罗公子和南飞呢?” 那人道:“在下许生,替张家将罗公子的新婚贺礼送到。这船装不下了,所以还烦请柳叔派人去接罗公子和南飞。” 东西若是再叠一叠,也是可以再坐两个人的,非得铺得满满的?许生?这名字怎么这么熟? 两人大眼瞪小眼。许生微微一笑,掏出银盒子打开盖展示在柳林面前:金长命锁!中间刻着长命富贵四个字。 许生将长命锁翻过来,背面刻着薛字,薛字下方有二九字样。 塔楼上的兄弟觉得不对劲,派了几个人过来察看:“柳叔?他是……” 柳林回头道:“景松,你们将这些东西搬到库房里,再去将公子接回来。” 柳林带着许生往前走,边走边低声问:“君上和薛将军都可好?” 许生笑道:“挺好。薛将军听说帮主嫁给罗公子,嘴都快合不拢了。” 两人走到广场上,许生环视一圈:“院子建得不错。柳叔,我们在茶室里等他们吧。” 许生坐在罗安常坐的位子上,拿过瓜子盒抓了一把瓜子,剥了一颗到嘴里:”不愧是贡品龙葵,果然是粒大味香啊……好吃……“ 柳林坐在他对面:”王爷,这些都是罗公子的,您这……“ 许生嬉嬉一笑:”在外头,叫我公子就可以了。柳叔,你怕什么,弟弟的瓜子,我这当兄长吃不得?“ 柳林愣住:”弟弟?“ 许生道:”是啊,柳叔你可能不知道,娘当初生的是双生子。我跟了娘,姓许;弟弟跟了爹,姓罗。“ 柳林愣愣的看着许生,好久才消化这个事实:”我是说,第一次看到罗公子,就觉得他很眼熟。后来才想起他跟君上长得挺像的。“ 许生道:”外甥似舅,正常。“ 双生子?柳林上下打量许生。 许生似是明白他的意思:”我跟爹比较像,他跟娘比较像,所以我们俩不像。“ 柳林点头,似是完全信服了他:”罗公子知道吗?“ 许生道:”应该能猜出来吧。毕竟以我的气质风度,当他的兄弟不辱没他。“ 柳林微笑:”你们俩性格倒是相反。“ 许生一边剥瓜子,一边跟柳林闲聊,聊着聊着就听见南飞的声音:”柳叔……“ 柳林赶紧出茶室,南飞一马当先冲过来:”人呢?“ 许生稳稳的坐在茶室里,应声:”我在这呢!“ 南飞冲到茶室里瞪大眼睛:”你……你敢动公子的东西?“ 许生施施然的倒了杯茶:”咋的,这茶室罗公子买下来了?这瓜子写了罗公子的名字?这棋盘棋子原本是我的……“ 岂有此理?南飞解了软剑,许生道:”喂,要打别在这打,打坏了茶室我怕你没钱赔。“ 这话一出,南飞反倒立在原地:”柳叔,他是谁?“ 柳林觉得应该将事情讲透:”他说他是罗公子的哥哥。“ 罗安率先冷笑一声。 南飞大怒:”你还敢骗柳叔……你出来……“ 许生刚走出茶室,南飞软剑自取他门面。夺船之仇,假兄之恨,不可饶恕。 一个主攻,一个主守,两个人在院子里转圈圈引来一堆兄弟旁观。 兄弟们跟南飞熟的,时不时喊两声:“南飞,加油啊!” 柳林趁此机会细细打量罗安,努力回想先帝的样子,确实很像。看来许生所言非虚。 罗安没有理会柳林的打量,更没打算理会打斗。他径直走向后院,看样子是要去休息。 柳林跃到南飞和许生中间,两人齐齐退开,都唯恐伤了柳林。 柳林沉声道:”别打了,许公子,我带你去客房休息。“ 南飞跟过来:”柳叔,你别信他,他就是个骗子。“ 许生道:”骗子?拜托你动动猪脑子,哪个骗子长我这样?再说了,你们公子都默认了……“ 南飞道:”他是默认吗?他只是不会说话。“ 许生道:”你没听过他说话他就不会说话?他只是当自己神仙,懒得跟你们这些俗人说话而已。柳叔,你带路吧,我困了……“ 南飞落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问道:”你叫什么?“ 许生脚步不停:”你猜呗,你要猜得出来,我就让你家公子开口说话。“ 第14章 媳妇 瑶池没有点灯,罗安目力很好,住了这么久摸熟了房间里的布置,也就摸黑铺被子脱衣服睡了。 刚躺下就听到念瑶翻身的声音。自纪空明走后,念瑶每天睡得早,看着别人眼里作息规律没有任何异常。 可是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偶尔还会有极压抑的低泣声。罗安浅眠,在寂静的夜里,听得一清二楚。 念瑶起床时,罗安照例不见了。除非特殊情况,他的作息刻板得几年如一日从未变过。念瑶走出后院,伸了个懒腰,看到南飞站在茶室柱子旁望着右前方。 有人在右前方花圃边的石头上刻字。那人一身尊贵紫衣,腰间别着一支玉笛。十分眼生? 念瑶走过去,念道:“仙洲院!” 许生收了最后一笔,冲着她笑:“小媳妇,这名字好听吧?我看重明岛云雾缭绕,宛如仙境。又听说这场子没有名字,甚是可惜。小媳妇,曲折圆润的巨石配仙气飘飘的名字再加上我这洒脱飘逸的真迹,可以列为重明岛第一景吧。” 念瑶脸皮抽动,南飞的自恋已经到了境界,这人纯然是个厚脸皮。 许生忍不住笑道:“小媳妇,跟你开玩笑呢。” 念瑶这才觉得不对,正色道:“你是谁?谁是小媳妇?柳叔……” 秦九和柳林正在偏厅里商量上个月的账务,听到喊声和柳林一起出来。 念瑶道:“柳叔,他是谁?” 许生抢先开口:“我是许生,你刚出生我们就订过娃娃亲的。不过你那时真丑,像个猴子似的,现在女大十八变,是越变越好看了……” ”什么?“念瑶掏了掏耳朵,打断他:”你说什么……娃娃亲……你和我……“ 许生把手中的匕首塞到玉笛里,将玉笛在手里转了几圈,既潇洒又俊逸:”怎么?我配不上你?“ 念瑶上上下下的打量他:”不,是我高攀不起。我觉得你跟南飞天生一对。“ 一个极度自恋,一个厚颜无耻。南飞正下台阶要走过来,听这话脚一软。 许生道:”没事,我不嫌弃你。“ 念瑶一脚踢过去,许生后退一大步:”喂,你这样对情哥哥的?“ 念瑶道:”柳叔,他是哪里来的疯子?“ 许生依然抢答,正色道:”我们真的订过娃娃亲的,我这次是专程来跟你提亲的。昨天晚上到的,你已经睡下了,就没有打扰。你爹没跟你说过吗?“ 许生不笑时十分正经,有一种让人不得不信服的力量。 瑶池:”我爹从来没说过。柳叔,我有订过娃娃亲吗?” 柳林实诚道:“从没听老帮主提起过。” 瑶池道:“你多大?” 许生道:“六月初六二十岁整。” 瑶池冷笑:“真订娃娃亲的人,一般男十五女十三岁就会成亲。你都二十岁了,这么多年不来提亲,我爹刚走你就来?你当我傻?” 南飞竖起大拇指:“帮主英明。” 许生道:“这说来话长,我们坐茶室里慢慢说。那边亭子也行。” 瑶池道:“长话短说,说完赶紧滚。我还有事呢,没空陪你唠嗑。” “你出生时你爹是第一个抱你的人,我是第二个,你睁开眼睛对我笑了下,我娘说这是缘分就订个娃娃亲。自那以后你体弱多病,刚巧有个圣僧来府里,说我们俩命格相冲,必须在女满十八男满二十以后再相见,方能保双方平安姻缘美满。你上月二十六满十八,我六月初六满二十,昨天初八到岛上,你觉得还不够诚意吗?” 许生一口气说话,说完长长的喘了口气:“累死我了。” 瑶池匪夷所思:“我爹不在,死无对证的事,你当然怎么说都行。” 许生道:“倒也不是没有对证?你脖子后方有一颗黑色的痣对不对?” 念瑶淡淡道:“只要眼睛不瞎,都能看到。” 许生伸手往她脖子上一探,速度极快,念瑶低头就看到脖子上的长命锁被挑了出来。 许生道:“当初订亲时,娘许诺每年送你一个长命锁,直到我们成亲为止。一岁前戴银一岁后穿金,你今年十八,有一个银长命锁和十六个金长命锁……” 许生拿出精致银盒打开递到她面前:“这是最后一个。” 这个金长命锁跟她之前的一模一样,念瑶自然认得。她接过银盒:“这不是我爹每年送我的生辰礼吗?” 许生道:“只有信物才不变啊。哪个当爹的年年给女儿送长命锁?金项链金手镯金钗子金簪子不都可以送吗?以前我们俩不能见面,送过来你爹收了。好不容易等到我年满二十亲自送过来,谁料到你爹不在了呢?” 念瑶拿着手里的长命锁,又打量许生,喃喃道:“我命犯桃花?” 许生道:“什么?” 念瑶道:“我说,你来晚了,我已经成亲了。” 许生道:“我知道,你跟罗公子是假成亲。没事,还可以和离,我不嫌弃你。” 念瑶啪的一声扣上盒子:“长命锁我收了,你就算了。我嫌弃你。” 南飞毫不给面子的笑出声:“薛帮主,有骨气,真汉子。” 念瑶道:“就你三言两语想打发我?这要是真的,我爹怎么可能不告诉我?就算他不告诉我,至少会告诉柳叔,总归大河帮一定有人知晓。你怕是哪个金匠铺的吧,我爹肯定提前付钱,没来及拿就走了。结果你起了歹心……” 南飞点头:”薛帮主言之有理。“ 许生撇了南飞一眼,伸手解下腰牌,举到念瑶眼前。 念瑶念道:”瑞王?你是王爷?“ 许生道:”本王南越先帝之子,当今南越瑞王。“ 念瑶瞪着许生,许生将腰牌收到怀里:”你爹不说,可能是自卑?“ 念瑶提高声音:”自卑?“ 许生道:”我娘难产身体不好,我小时是你爹娘带在身边。你爹创大河帮后,各国视你们为河匪河盗。你爹自觉配不上我家,自然不跟你说起。“ 许生看念瑶咬牙切齿,补了一句:”我猜的。“ 念瑶脱口而出,骂道:”你猜个屁,猪屁。“ 第15章 挑拨 许生不自觉皱眉:”我见过的女子不少,你是最粗鲁的,难怪罗大夫看不上你。幸好我大人有大量,不计较。“ 憋了好多天的气有了出处,念瑶呸了声:”谁稀罕你计较?你从哪来的滚哪去,别在这里碍眼。“ 许生道:”火气这么大?是被情郎抛弃了?我跟你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有我这种新欢,那种垃圾旧爱还记着干嘛……“ 念瑶抓着长剑朝许生砸去。许生侧身闪过,南飞默默伸腿,眼看着就要被南飞绊脚在地上。许生腰身像蛇般扭个圈,以极度扭曲的姿势跨步避开。 念瑶剑微微出鞘:“你再说,我就割了你舌头……” 许生掸掸袖子,不改潇洒:“南飞都打不过我,你应该更打不过?” “我打不过你?” “我打不过南飞?” 南飞和念瑶同时出声。 许生道:“是啊,你要不信,跟南飞打一场试试。” 南飞和念瑶对视一眼,同时道:“好。” 念瑶道:“试试就试试。” 南飞反应过来:“薛帮主,他挑拨离间呢,你别上当。” 念瑶道:“那你跟他打一场,他不是说你打不过吗?” 许生笑道:“南飞,她挑拨离间,你别上当。” 秦九上半月忙的不行,这会正要离开,就被念瑶叫住:“九叔,他觉得说的是真的吗?” 许生面带微笑,看不出半分心虚。 南飞道:“九哥,你别信他,他就是个骗子?” 许生道:“南飞,栽赃陷害也得讲证据的,口说无凭啊。你觉得她的长命锁我的腰牌?哪个是假的?” 南飞嘴巴张开又闭上。 许生得意道:“九哥,你说呢?” 秦九突然转向柳林:“柳哥,你觉得呢?” 柳林目光落在茶室里:“南飞,昨日许公子说他跟罗公子是双胎兄弟,你不信……” 南飞斩钉截铁:“不可能,双胎兄弟有时连父母都分不出来。他们俩哪像了?” 许生道:“你怎么知道不是?你把罗安叫出来,当面问他?” 南飞抬头道:“公子。” 几个人回头,看到罗安走到茶室边。 南飞疾步过去:“公子,他说你是他弟弟……公子,你只用摇头就行……” 许生道:“他当然不承认。娘死了这么多年,他除了武东县,就没踏足过南越一步,更不用说祭拜。你想让他承认南越先帝是他娘他都会摇头,更何况我。” 罗安看着他。 许生道:“他嫉妒我,他觉得娘将我带走却抛弃他,当然不肯认我。不过没关系,我认他就行了。毕竟,长兄如……” 父字还没出口,罗安手微动,许生早有准备,脚不动,身子像蛇般弯曲,回头就见四颗黑棋子深深地嵌在树干上。 念瑶瞪着那棋子不敢相信,罗安在重明岛上几年,还没露过功夫呢。看着瘦弱,真是不可貌相啊。 许生将手掌附在树干上,棋子便落在手中。 许生道:“听说你喜欢下围棋,我才特意将自己都舍不得用的云子送给你,你就这样糟蹋。” 念瑶似是突然清醒,指着罗安道:“他说的都是真的?那你……你也是王爷……” 许生道:“我娘生的当然都是王爷。” “等等,让我想想。”念瑶抬手挡住许生:“先帝嫡出长子是你,那你为什么不是太子?先帝死了你应该是国君啊?” 许生道:“小媳妇,你不看史书也不看话本的吗?他爹是东阳人,南越怎么可能让东阳人当国君呢?” 念瑶直觉反问:“他爹?他爹不是你爹吗?” 许生反应极快:“他不认我娘,我就不认他爹。都站着干嘛,不嫌累啊。” 许生走进茶室,坐在罗安常坐的位置,拿过杯子替自己倒茶:“渴死我了。” 南飞跟过来:“那是公子的位置?” 许生将银制小盘里的瓜仁全塞到嘴里:“好吃!” 南飞大怒:“那是我的瓜子。” 许生打量他:“南飞,瞧你这身段容貌,要是扮作女装,逢春楼的花魁也比不上吧。张小姐看不上,南华看不上,小媳妇也看不上,罗安莫不是看上了你?他剥瓜子你吃仁,这等待遇,怕是连他爹都没享受过吧?” 所有人的目光齐齐盯在南飞身上。 黑锅天上掉。南飞忍无可忍,朝他扑了过去。 茶室比不得仙洲院宽敞,许生越过桌子起落间就到了茶室外,人还没站定就有花迎面而来。 许生顺手接过,将手里的鲜花摇了摇,看着花坛边站着的罗安:“摘叶飞花,你还差了点。” 艳丽鲜活的紫薇散发着诱人的香味,许生忍不住深深的吸了一口:“好香啊,果然是仙岛,连紫薇都这么香……” 许生走到念瑶面前,将花递给她:“鲜花赠美人,小媳妇,你傻呆呆的干什么?不会还没有想明白吧,我说你……” 呱……呱……嘎……嘎…… 念瑶道:“你说什么?” 许生突然住口,他用手摸着喉咙,骇然的看着手里的鲜花,对罗安道:“你,你给我下毒,我送你围棋你给我下毒……” 呱……呱……嘎……嘎…… 南飞哎呀一声:“许公子,你怎么学乌鸦叫?莫不是出了大病?来来来,我给你看看。” 南飞伸手扣在他的脉门上,巨痛直冲许生脑门。他死死咬住牙关,就觉得额头上冷汗瞬间冒出来。 南飞偏头认真把脉良久,突然脸色大变:“柳叔,大事不好。许公子说话太多损伤了声带,这以后怕是要成哑巴了。” 柳林不放心,看着罗安道:“公子,这……” 南飞道:“这病可轻可重。许公子以后若是修身养性,好好说话,七天可好。若是还像今天这样,那就不好说了。唉……唉……唉……许公子年纪轻轻就落得如此下场,真真是天妒英才红颜薄命……” 许生脉门被扣,动弹不得,这会连脸色都有些发白。 念瑶忍住笑:“南飞,你放开他吧。再扣下去,他怕是要香消玉殒了。” 南飞一放开,许生立刻靠在刻有仙洲院的灵璧石上,抹了一把额头的汗。 南飞捡起地上的花,别在他的衣襟间,轻轻的拍两下,声音异常温柔:“许公子就算男子装扮,也是人比花俏啊。” 第16章 过敏 中饭后不久,许生突然抱着肚子,表情十分痛苦。 南飞依然过来给他把脉:“柳叔,大事不好。许公子怕是吃螃蟹和海螺不适应,闹肚子了。许公子,我跟你说过,海鲜好吃但不可贪多,陆地上的稀罕货在我们这天天有,你偏偏不听……哎……” 许生想说冤枉,他就吃了一颗海螺,太辣就放弃了。倒是南飞吃得津津有味,壳全放他面前。 呱……呱……嘎……嘎…… 真正哑巴吃黄莲。许生推开南飞跑茅厕去了。柳林不放心,派虎子照顾他。 根本停不下来,许生跑了一下午茅厕,脱虚的躺在床上时,发现身上起了红疹。红疹越来越多,等柳林来看他时,已经是面目全非。 柳林吓一跳,安慰道:“许公子,南飞就是爱开玩笑,你别放心上,过几天就好了……” 呱……呱……嘎……嘎…… 柳林道:“公子,你别说话,这几天好好休息,我去问问。” 柳林刚出门就碰到南飞,南飞幸灾乐祸得很明显:“柳叔,不用担心。许公子就是海鲜过敏,只要不出门不见风,三五天就好了。不过有些人体质特殊,可能会传染……” 房间里正照顾许生喝水的虎子听得清楚,瞬间惊恐后跳一丈远,撞到桌角发出啊的一声惨叫,一杯水洒得到处都是。 虎子正坐在地上揉屁股,见南飞进来一骨碌爬到他面前:“南飞兄弟,你从海东码头过来的货,都是我搬到南苑的。我得了什么好东西,从来没忘你那一份……我还没成亲没生儿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许生闭嘴闭眼,恨不得将耳朵也闭上。 南飞笑嘻嘻的扶起虎子,拍拍他的肩:“也不是一定会传染,你平常离他远一点就行。” 虎子连滚带爬到门外:“许公子,我就坐在寝房门口,你有事喊我一声,我听得见。” 南飞慢悠悠走到床前,看着满脸红疹的许生:“老虎不发威,你当本少爷是病猫呢。许公子,重明岛上机关重重,你病好后别乱走。堂堂南越瑞王爷要是命丧重明岛,大概率会引起大河帮和南越的战争,到时候史官会写:瑞王爷堪比妲己,红颜祸水,招致灭国之灾……” 许生咬牙握拳,青筋毕现。南飞笑得开怀:“虎子。” 虎子探头进来:“啥?” 南飞道:“给许公子倒杯水,拉肚子要多补水,要不然会变成干尸的……” 南飞声音阴恻恻的,虎子听得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他哆嗦的倒了满满一大杯水,远远的伸长手放在床头柜上,又麻溜的滚到门外坐着,抖着声音道:“许公子,你自己起床喝啊。” 咯吱……咯吱咯吱…… 南飞看许生眼皮擅抖,牙齿打架,声音冷淡:“大河帮的家务事公子懒得管,你要管我们也不拦着。我过来只是提醒你,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的话,就别打公子的主意。” 南飞说完就走,虎子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瑟瑟发抖。不敢相信这是平常嬉皮笑脸的南飞,简直太可怕了。 不幸中的万幸,他平日里对南飞还不错,万一传染上了,罗大夫应该会救他的吧。 茶室里罗安拿着医书看得认真,柳林站在茶室外望着没有打扰。终归是兄弟,多少有些情谊,总不至于真下毒手。 许生在房间里养病,柳林每天过来看一次。到第三天时,脸上身上的红疹明显见消,柳林放心下来。南飞说他七天就能说话,应该也错不了。 徐来从各船总处挑选的年轻兄弟陆陆续续的到了,重明岛沉寂没多久又开始热闹起来。 船总偶尔用信鸽传来纪空明的消息,柳林一概收着没有告诉念瑶。岛上兄弟极有默契的谁也不在念瑶面前提纪空明。 日子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第八天下午,秦九将上个月帮里的收支分配向议事汇报。景松和雪松作为大河帮新议事参加。 几个人从东厅里出来,意外的看到许生坐在茶室边。几日不见,许生像变了个人似的萎靡不振,完全不见刚来时的潇洒精神。 许生跟念瑶打招呼:“小媳妇……” 念瑶定定的看着他,勾起一抹笑,扬声道:“南飞,他叫我小媳妇。” 南飞站到茶室边:“公子,他叫薛帮主小媳妇。” 许生立刻双手合十,正经严肃道:“薛帮主!” 那模样就差念一声阿弥陀佛。念瑶忍了又忍,还是破功。 哈哈……哈哈哈哈哈……念瑶笑得毫不收敛,整张脸就像被乌云遮蔽了很久的太阳瞬间放出万道光芒,明媚耀眼。 许生盯着她有些晃神,待她笑完了才道:“薛帮主,你应该多笑笑,好看。” 念瑶道:“怎么?我平常就不好看了?” 许生道:“平常也好看,不过笑起来更好看。” 念瑶道:“你的腰牌呢?怎么不挂着。” 许生道:“出门在外,理应低调。” 低调?念瑶笑着坐在他旁边:“大河帮船民众多,小道消息不少,怎么从来没听过南越有个瑞王爷?” 许生道:“你还怀疑我?” 念瑶道:“不怀疑,就是好奇南越在重明岛有多少耳目 ,你才能对我对岛上的事情如此清楚。” 许生道:“那你不好奇其他三国在重明岛有多少耳目?” 念瑶瞪着他,南飞赶紧凑过来坐在念瑶旁边:“要叫公子吗?” 许生道:“你们真以为我……算了,薛帮主,我现在是正经跟你讨论。” 念瑶道:“你和罗大夫是双胎,你怎么就是哥哥,他就是弟弟?谁能证明你就是大的?怎么感觉你说的事情,都是死无对证啊。” 南飞附和:“薛帮主说得对。” 许生意兴阑珊,似是对这个话题毫无兴趣:“他以前不认我,我现在也不认他了,谁是哥哥谁是弟弟就不重要了。” 南飞觉得不对:“薛帮主,不是哥哥弟弟的问题,他根本就不是……” 南飞顿住。念瑶道:“不是什么?你倒是说啊?一个大男人的吞吞吐吐。” 许生微微一笑:“嗯,南飞,你接着说啊,我不是什么……” 南飞爬起来去看秦九和罗安下棋。许生冷笑一声,正要开口。 柳林劝道:“许公子,罗公子和南飞来重明岛几年了,跟岛上兄弟都两相安呢。他们不招惹别人,别人也不招惹他们……” 意思是,祸从口出,少说两句。 柳林这话怎么听都有偏向。许生点头,起身往院外走:“我去沙滩拾贝壳。” 第17章 勾结 纪空明沿京江一路往西,在郢州沿襄水北上,停靠襄城县,带着云松红松二十多个兄弟上了砚山。 砚山上常年驻扎有盗匪,挂虎头旗,人称金虎帮。纪空明这几年名震江河,他报上名就直接被大当家金虎迎进去了。 金虎目光炯炯:“大河帮帮规:不私交官府,不与匪贼打交道。老帮主尸骨未寒,纪公子就无视帮规找山匪合作,就不怕被人耻笑。” 纪空明道:“天地之间有杆秤。世上视大河帮为河匪河盗,但大河帮从来都是正经生意人。金虎帮抢夺土豪劣绅,贪官污吏,收留穷苦百姓。劫富济贫自古是英雄豪杰所为,大当家顶天立地,无愧于心,何以自称山匪?” 金虎听得甚是舒畅,哈哈大笑:“纪公子既然如此看得起我,那我也就无需遮掩直言了。我听闻纪公子跟帮主吵架,带着兄弟们离开重明岛,这事是真的?” 纪空明道:“大当家消息甚是灵通。” 金虎道:“太阳底下无鲜事,更何况是大河帮。世人传言,得大河帮者得天下。不说我们关注,四国朝庭可都盯着呢。世人还传言老帮主去世,新姑爷和新帮主纪公子必得其一。纪公子和薛小姐青梅竹马理应佳偶天成。老帮主故意支开纪公子,强行将你的小青梅嫁给了哑巴。这既不传位还棒打鸳鸯,老帮主做得确实不厚道,不怪纪公子生气。” 纪空明勉强笑道:“大丈夫何患无妻。老帮主既然不愿意,我自不能勉强。不是空明说大话,但凡我想娶,必定能娶个比她更好的。” 金虎道:“那是,纪公子一表人才,文武全才,何愁娶妻。我这帮里兄就有几个女豪杰,纪公子要是看得上随便挑。我看三当家金玉就不错,年方二十正待嫁……” 纪空明看也不看金玉,摆手道:“金大当家,我今天是来谈正事的,儿女私情往后放放,不着急。” 金虎赞道:“纪公子果然是干大事的人。我金虎岂会不识时务。纪公子,需要我做什么,怎么做,你一句话,我们金虎帮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两人一拍即合,是纪空明都没有料到的顺利。 送走了纪空明,金虎遥望月洲:“老帮主视他为义子,他却违背帮规找我们合作,这等不仁不义之人,以后对我们也好不了。” 夏立昆道:“大哥,那你为什么……” 金虎道:“纪空明这些年在大河帮颇有声望,但老帮主刚死,余威还在,他着急找靠山。我们若是借此机会在大河帮立足,以后便有希望将大河帮握在手里。得大河帮者得天下,西陵若是得了大河帮,呵呵……” 夏立昆竖起大拇指道:”大哥英明。“ 金虎道:“以金虎帮的实力要对抗大河帮,怕是差了些,不过屈屈一个月洲应该不在话下。纪空明下山定会去游说船总。二弟,你派人去打探消息,看纪空明跟大河帮到底闹到什么程度。顺便打探下东阳和南越的态度,我们见机行事……” 纪空明带兄弟离开大河帮的消息早就传开了。当纪空明下砚山去月洲东时,李北山看上去有几分紧张。 大河帮原本常年呆在船上行踪不定,自老帮主在重明岛定居后,洲岛附近的船总纷纷效仿。 月洲常驻的船总有李北山和师秉均,一个东一个西,分别负责东阳和西陵的贸易往来。船总本是三年轮换一次,但老帮主预知命不久矣,提前在去年秋换过。 李北山从重明岛过来,跟纪空明很熟。两人寒暄过后,李北山道:“空明,有事好商量,切不可伤了和气。月洲风景好,不输重明岛,你在这里多住段日子,气消了就回去吧。” 纪空明目光税利:”北山,我没打算听任何人劝。老帮主已死,瑶妹已婚,我对大河帮已无半分留恋。我要证明给所有人看,没有大河帮,我纪空明照样能凭自己闯出一片天。大家都是明白人,我打开天窗说亮话。北山,你愿不愿意跟着我?” 老帮主病重,所有船总默认纪空明是未来大河帮实际掌权人。谁料到老帮主临了抽疯将念瑶另嫁,不说纪空明无法接受。就连很多船总都不可思议。 李北山理解纪空明,但老帮主尸骨未寒,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纪空明看李北山目光游移:“北山,你慢慢考虑。我三日后再来拜访。” 纪空明走了之后,李北山便给月洲西的师秉均送了信,遥相呼应的船总必然是一个年长一个年轻,一个经验丰富一个正在成长。这么大的事,李北山觉得有必要跟师秉均报告。 师秉均手里的信还热烫着,纪空明就到了。师秉均是老前辈,对年轻人冲动的决定十分不满,没有丝毫要投奔他的意思,反倒是明里暗里说他不对。 纪空明觉得自己将事情想的过于简单了。他以为年轻的船总会一呼百应,年长的船总会犹豫考虑。可李北山的犹豫和师秉均的拒绝像是给他当头一棒。他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有威望。 大河帮先无情,就别怪我纪空明无义。 纪空明将盘古号停靠在月洲南的梦泽岛。他站在船头遥望砚山,一个船总尚且管理三五百人。他若想在河道上站稳脚跟,仅靠梦泽岛,靠盘古号上的三百来人是不够的。 他要地方,他要依靠,他要力量。以小博大,由小到大,砚山上的金虎帮是他唯一的选择。 即使着急,纪空明还是等了三天。三天后他再次登砚山。而金虎也如初次见面一样信守诺言:纪公子,需要我做什么,怎么做,你一句话,我们金虎帮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纪空明深知世上没有白捡的便宜,他需要金虎帮助力,定然要给金虎帮对等或者更大的代价。大河帮是正经生意人,山匪不是。 金虎帮盘踞砚山多年,金虎看上去跟一般的土匪恶霸不一样。他话说得好听,事未必就好做。 第18章 夺洲 纪空明道:“金兄,我们俩合作创金河帮,以金兄的势力和我在大河帮的声望,假以时日,定能取代大河帮。到时候,我跟金兄共掌江河,平分财富,绝不亏待金兄和金虎帮的弟兄。“ 金虎抚掌大笑:”好,纪老弟果然是明白人。既然纪老弟看得起称我一声金兄,不如我们就此结拜。纪老弟要是不嫌弃,就是金虎帮的四当家。“ 金虎帮和纪空明在砚山之上歃血为盟,结为兄弟。纪空明为金虎帮四当家,金虎为大河帮副帮主。从此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纪空明手端大碗烈酒:“我今天跟金当家结为兄弟,以后金虎帮的兄弟就是纪空明的兄弟,就是金河帮的兄弟。纪空明与金虎,金河帮与砚山的兄弟同生死共进退。各位兄弟,我先干为敬。” 金虎点了一千兄弟,浩浩荡荡的下山。他们先控住了襄城县码头上所有交易人员和货物,乘盘古号再次登上月洲东。 塔楼上的兄弟远远的看到虎头旗摇曳,纪空明和金虎站在最面前,立时吹响了号子。 李北山从东院出来,看江面上的盘古号一点点逼近,面色发白。 禁渔期刚过不久,洲上的兄弟都捕捞交易去了,东院就是空的。就算人都在也不过五百人,要对抗面前这帮看起来训练有素的山匪肯定不行。 盘古号靠岸,纪空明走到李北山面前:”北山,你别怕,我们兄弟一场,我不会杀你。但是从今天开始,月洲就归我管了。我们现在去月洲西见师船总,你跟我们一起。“ 月洲西的兄弟们都在,身穿盔甲背弓持兵器严守西院,塔楼上更有弓箭手严阵以待。 师秉均站在塔楼上喊:”擅闯者杀。“ 开端的好坏直接决定金河帮的生死,也决定着金虎帮能否立足江河。纪空明和金虎内心都清楚,此仗必打,只许胜不许败。 纪空明手持全新金河旗,凶猛的金色老虎仿佛在波浪间跳跃。 纪空明遥望塔楼,振声道:”大河帮现任帮主薛念瑶为一弱女子,姑爷是不管事的废人大夫,大河帮危矣。良臣择主而事,良禽择木而栖。纪空明,金河帮第一任帮主,诚邀各位兄弟共创河帮大业,共谋光辉前程。愿意追随纪空明的,现在放下兵器过来,我既往不咎,若是执迷不悟的……“ 纪空明话未说完,便有箭矢携风声破空而来,金虎一刀挡回。这一箭力道不小,但金虎身形不动。 金虎是真合作。 纪空明心安不少:”北山,你劝劝师船总,你要是劝得动,月洲东的船总还是你。” 李北山被押着往前走了三步,他回头道:“空明,月洲归你们。放了他们吧,这都是风里来浪里去……” 纪空明打断他:“慈不掌兵,义不掌财,我纪空明是成大事的人,绝不会有妇人之仁……今日是金虎帮立威第一日,岂可就此放过。你要是不愿劝的话,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二哥……” 夏立昆的刀立刻贴近一分,泛着森森寒意。李北山的腿开始打哆嗦,他抬头望着塔楼上的师秉均,抖着声音道:“师船总,你先下来,有话好商量。老帮主确实做得不太对,纪空明委屈是自然的,我们慢慢商量不着急,不要做无谓牺牲……” 师秉均朗声道:“一马不鞴双鞍,忠臣不事二主,大丈夫死便死了,哪来那么多废话。西院的兄弟谁敢投降的,一律先斩。放箭。” 塔楼上的鼓声响起,箭如雨下,一场混战就此开始。 师秉均仓促召回所有江上捕捞之人,虽然皆是年轻汉子,每个月都有对敌演习,但大河帮多年未起纷争,演习也未见认真,临阵经验更是不足。而金虎帮的山匪经验充足,竟是不畏生死的拼杀。 擒贼先擒王。纪空明和金虎对视一眼,同时攻上塔楼,师秉均遭纪空明和金虎围攻,身中数刀数剑身亡。 李北山瑟瑟发抖,夏立昆冷笑一声,刀光一闪,李北山人头立头滚落下来。 金虎提着师秉均的首级,夏立昆提着李北山的首级,纪空明持金河旗站在塔楼上,同声大喝:“降者生,战者死。” 大河帮的兄弟望着滴血的船总脑袋,自觉放下兵器。 两大船总被杀,三百个兄弟战死,血液染红了月洲的沙滩,也染红了滔滔襄水。 纪空明占月洲,任命云松和红松为月洲新船总。并在第一时间给所有船总写了封极简短的信:金河帮于七月十五大宴天下,诚邀各位船总来月洲品酒赏舞。帮主纪空明、副帮主金虎敬上。 此事震惊了整个大河帮。船总们人人自危,开始权衡去向。 京江一号船总孙迟第一时间来到重明岛,将信呈上。 这是纪空明离开之后,念瑶第一次收到关于纪空明的消息。 念瑶原是有期待的,纪空明生气出去游历一圈会回来的。那是她的空明哥,不会在父亲刚死不久就真的离开。同时,她又隐隐觉得,这些事情终究会来,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月洲事件和而手里的信粉碎了她的期待和信心。 议事厅里的人看着念瑶呆愣的模样,内心都在叹气。 孙迟道:“帮主,船上事情多,我就先行告辞了。” 柳林送他出门,孙迟特意向茶室方向走了几步。 罗安悠闲的品茶剥瓜子,剥好的瓜仁放到银制小盘里。向来看书坐姿千奇百怪的南飞难得端坐在他对面念书。他念一会将将瓜仁全部塞到嘴里,又等着罗安继续剥。 感觉到有人看他们,南飞从书中抬头瞄了眼,罗安连头都没抬。 京江一号二号离重明岛最近,安排的是老成稳重的船总,也是老帮主最信得过的人,兼也重明岛前哨与防护之职。 老帮主自小将念瑶当男孩养,她亦争气能掌船能下水武艺不差。但老帮主也没真舍得让她见识人心险恶。 这哑巴新姑爷在重明岛上呆了几年,看着是大河帮的人,其实根本不管帮里事务,连个旁人都不如。 老帮主英明一辈子,在念瑶的亲事上竟然犯糊涂。 大河帮,危矣。 第19章 误会 平常一个清冷像天外来客,一个调皮像纨绔子弟。现在一个剥壳一个吃仁,一个读书一个听书,清冷的看起来有几分人气,调皮的看起来有几分庄重。 罗安和南飞在岛上呆了三年,除了义诊就没去过别的地方。南飞有家室,几年不回是为了躲避什么?罗安对跟念瑶没有一点情义,成亲是为了遮掩什么? 秦九看着茶室里和谐的场景,被自己脑中从未有过的念头吓到了。 罗安抬头就看到秦九眼里明显的震惊与不可置信。他轻敲桌子,南飞顺着他的视线看到秦九,大叫一声:“九哥,救我。” 南飞将秦九推到椅子上坐下,拿来棋盘摆上,特地给秦九挑了黑棋。南飞将一切安排妥当,满意点头:九哥,公子,你们慢慢下,不着急。” 南飞如遭大赦般斜躺到地台上,选了个最舒服的姿势。罗安什么怪癖,说躺着念书声音不好听,非得坐端正,还要求字正腔圆,饶了他吧。 可惜世事从不顺人意,一柱香的时间不到秦九就输了。 南飞凑过来看到一看,大惊:“九哥,一日不下,当刮目相看。” 退步得如此厉害? 秦九讪笑着打量他:“你这么懂棋,怎么不下?” 南飞道:“你是屡败屡战的豪杰,我是识时务的俊杰。” 秦九正想着南飞是夸还是贬,就见罗安站起来将南飞按到椅子上坐下,自己坐到地台上看书。 秦九将黑棋换到南飞面前:“你执黑。” 南飞跟罗安下棋是一个不想下,一个瞧不上,自然下得极少。作为能一眼看懂棋局的人,自是不弱。秦九轻敌,待发现不对时已经无力回天。 秦九感叹:“京江大浪推前浪,九叔是真的老了。” 关于称呼这一块,秦九素来执着,自称就没变过。南飞也很执着,称呼更没变过。两人皆是对牛弹琴,各聊各的。 南飞道:“论棋艺呢,九哥是比我强了不少。九哥今天发挥失常,是有心事?” 秦九手里捏着棋子闲聊:“心事确实有,就是不知道南飞和公子愿不愿意听?” 南飞性子活泼,跟岛上兄弟们打闹调笑关系都不错。已经有好几个兄弟拉着他讲纪空明的事。有时就在茶室边讲,明摆着给罗安听的。 兄弟们觉得罗安是大河帮的姑爷,这事他应该知道。可是罗安一直没啥表示,南飞自然不勉强。大河帮落谁手里也不影响他们行医。实在不行,打包走人。 南飞想了想:“九哥,公子只是大夫。” 秦九道:“老帮主走了,帮主年轻,公子是大河帮的姑爷……” 南飞悠悠道:“这样吧九哥,你哪里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尽管吩咐。但凡我们做得到的,必不推辞。” 吩咐?秦九只是个议事兼账房,哪敢对姑爷谈吩咐? 秦九上下打量他:“南飞,听闻你十二岁袁将军就让东阳君上下旨订亲,年十五就迫不及待的成亲,一天都等不及。袁将军身为镇北军统帅,眼光果然够好。” 秦九素来只下棋不闲聊,今天这么好兴致?话题还这么八卦?事出反常…… 南飞眨眨眼,伸手翘了兰花指:“怎么,九哥被我迷住了吗?” 秦九打了个冷颤:“我……我很正常的……” 南飞道:“九哥觉得谁不正常?” 秦九下意识侧头看罗安,觉得不对又强迫自己转向另一边,柳林站在外面。 南飞哦了声:“柳叔不正常?” 六月飞雪,惊天大冤。 柳林一本正经问道:“南飞,你觉得我哪里不正常?” 南飞笑道:“柳叔,跟九哥闹着玩的。” 秦九看着南飞,明显不甘心。大河帮危难之际,他们就真袖手旁观? 南飞想了想:“九哥,薛帮主说过,他们的婚事不是真的……” 秦九道:“南飞,他们的婚事哪里不真?你是成过亲的有经验,你觉得他们的婚事少了哪个程序还是少了哪个礼仪?” 南飞道:“九哥也是成过亲的,为什么觉得他们的婚事是真的?就因为是九哥主持的?” 秦九自认是能言善辩之人,在南飞面前还得自认不如。可是…… 南飞看出秦九不服,微笑道:“九哥问缺了哪个礼仪,自然是周公之礼。洞房花烛夜未圆房,婚事自然不算成。九哥你说呢?” 正中下怀,秦九似乎就在等这句话:“他们不圆房,是因为帮主长得丑?” 南飞毫无意识,顺着接话:“平心而论, 薛帮主若是认真打扮,颜值应该算……中上。” 秦九道:“帮主成亲那天,老帮主专门从逢春楼请的嬷嬷来帮她化妆。听说见过她的人,都震惊得走不动路。那天颜值应该中上吧?” 南飞虽然觉得莫名奇妙,还是点头认可。 秦九道:“面对这样的美女不圆房,是公子不行还是公子不好女色?” 南飞手里的棋子啪的一声掉下来,罗安手里的书掉在地上又被他捡起来。就连茶室外的柳林都震惊了。 秦九表情十分认真,没有开玩笑。 南飞张口结舌:“九……九哥……你什么意思?” 秦九道:“南飞,你在重明岛三年,今年十八,对吧?” 南飞望着他不敢动作。 秦九一本正经:“你十五跟袁凤将军成亲,十五跟着公子。你跟袁凤将军行周公之礼了吗?” 南飞往后靠在椅背上,姿势防备:“九哥,这是我的私事,跟大河帮没有……” 秦九打断他:“那就是没有。” 南飞冷道:“有没有都跟大河帮没关系。” 秦九也不争辩,指着罗安道:“公子的书拿倒了。” 罗安没看书,他觉得两个大男人讨论他的周公之礼实在尴尬,拿书遮脸而已。 秦九说完就走,茶室柱子外念瑶探进头来看看罗安扫视南飞,又缩回柱子轻悄悄的走了。 南飞被念瑶脸上诡异的笑容惊得遍体生寒,啊的一声往外冲。 柳林喊道:“南飞,你去哪?” 南飞头也不回:“我去京江洗冤屈。” 南飞冲出仙洲院跑到沙滩上才意识到上当。老帮主让公子和念瑶假成亲。跟公子有毛关系啊,还将他给内涵了。 他怎么傻傻的顺着秦九接话? 南飞咬牙切齿:“秦九,此仇不报非南飞。” 第20章 旧事 许生躺在沙滩上,双手枕在脑后,双腿搭在一起,眼睛微眯,闲适潇洒。自那天以后,许生白天基本上呆在沙滩上很少跟他们见面。 南飞脚步一转,走到许生面前微微俯身挡住他的视线:“喂。” 许生不耐烦:“我没去招惹你们,你们也别来招惹我?真当我好欺负?” 南飞道:“怎么?你还想再试一次?” 许生冷笑:“要不是我不提防他,至于着了你们的道吗?大夫治病救人,他给人下毒?不嫌丢人?” 南飞道:“公子真要给你下毒,你坟头草都一寸高了。” 许生头微偏不理他。 南飞奇道:“你来这不就是为了大河帮?眼下正是机会,你不好好把握讨好小媳妇,天天躺在这里?你是怕合欢树林飞了还是怕京江改道了?” 许生起身要走,南飞伸手按住他的肩:“别,我们再聊聊。” 许生满脸都是“你有病吧?” 南飞嘿嘿一笑:“许公子,瑞王爷,您大人有大量,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千万别放心上。” 许生斜眼看他:“南少爷倒是能屈能伸。” 南飞道:“王爷谬赞。” 许生瞪他,南飞坐他旁边:“聊聊南越先帝和老庄主,你对他们的事熟吗?” 许生摇头:“没有你知道的多。” 南飞道:“你知道自己不是先帝亲生的吗?” 许生点头:“娘当着我的面说过,我是罗卿不知道从哪里抱来哄她的。在我几个月大时,她还让明叔将我扔了,明叔仁厚就将我带在身边养着。” 这听起来很凄怆,许生又道:“罗卿死后,没有谁知道我到底是从哪来的?我找了好多年走了很多地方,都没有找到半点线索。” 南飞恍然:“你到重明岛,是为了找公子?” 许生道:“我有去过天上人间,那时他已经离开了。他是走医行踪不定,三年前突然消失没了消息。一直到上个月初,薛将军跟舅舅说,明叔想将念瑶嫁给罗安,我才知道他在这。” 南飞突然听出不对:“你别说话,让我想想……薛将军?薛念瑶……念瑶出生时你说你抱过她?算时间你两岁,南越先帝那时还在东阳罗府。罗府的管家叫季明,管家夫人叫瑶池,生的女儿叫念瑶……” 许生望天,任南飞自言自语。 南飞哈了声:“老帮主原来是罗府以前的管家?难怪他第一次看到公子时神色就不对。他知道公子身世,才会对公子另眼相看十分尊重?念瑶和公子成亲不是老帮主临时起意,是早有预谋?” 南飞跳起来:“为什么她跟舅舅姓呢?害得我以为老帮主姓薛,从来没有怀疑过他,以为他临死之前脑子抽疯了……他以为念瑶嫁给公子,大河帮就能化解危机?结果适得其反,加速大河帮灭亡?” 许生慢悠悠站起来:“明叔未必指望罗安帮忙?只要罗安中立就可以了。” 南飞道:“什么意思?” 许生道:“念瑶嫁给纪空明,纪空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大权在握。念瑶嫁给其他任何人,纪空明想要大河帮都得费一番心力。若是那人与纪空明勾结念瑶危险。若是那人站念瑶与纪空明为敌,心术不正争权成功念瑶更危险。” 南飞道:“若是那人站念瑶心术又正呢?” 许生道:“金钱与权力会扭曲人。来大河帮的人多少都有些不得已,有几个年轻小伙能在这么大的诱惑面前保持初心?念瑶是明叔唯一的女儿,怎么舍得拿她去赌。” 南飞道:“照你这么说,公子若不在重明岛,念瑶就完了呗?” 许生道:“三年前老帮主病重,以为自己命不久矣,曾经送信给薛将军。若是他死了,让薛将军将念瑶接回覃州,由柳叔主持船总投票选举新帮主。” 南飞接道:“这几年纪空明野心越来越明显,对大河帮帮主之位志在必得……念瑶继任名正言顺,能让忠于老帮主的船总继续支持她,换了任何一个新帮主都不行……” 许生赞道:“南少爷聪明。” 南飞夸奖:“瑞王爷睿智。” 两人相视一笑,南飞道:“这样吧,瑞王爷,我们做个交易。我去帮你问身世,你让公子开口说话。” 许生道:“你怎么确定他知道我的身世?” 南飞反问:“你怎么确定他会说话?” 许生点头:“成交。” 念瑶正在练剑,柳林在旁边指点,看到他们俩和和气气的过来,十分意外。 念瑶收剑,抱着剑似笑非笑的看南飞。 南飞从来就不是任人欺负的类型。他走到柳林旁边:“柳叔,纪空明这么快背叛,跟薛帮主假成亲有很大关系。老帮主宁愿让女儿假成亲,都不愿意将她嫁给纪空明。这对于任何一个男人来说,都是耻辱。” 柳林语气和善:“南飞,柳叔年纪大了,脑子拐不过弯,你有话直说。” 南飞道:“假成亲的事大家都知道,没必要让公子天天睡地上。公子富贵出身,何曾受过这种待遇。柳叔,不如让公子搬回南苑。” 念瑶道:“好……” 柳林打断她:“帮主……婚姻大事岂能儿戏,拜过堂就是夫妻,没和离就得住一块。帮主,从今天开始,你睡地让公子睡床。” 柳林面色严肃可以称得上严厉。 柳林平常对念瑶很好,这样严肃念瑶是不敢违逆的,她应道:“是,柳叔。” 念瑶眼角瞟南飞,南飞似乎听到她鼻腔里发出极不屑的哼声。 南飞笑笑:“柳叔,大河帮若是散了,你跟我们一起去东阳吧?” 柳林诧异道:“南飞,你觉得大河帮会散?” 南飞道:“不是我觉得,是孙船总他们觉得,九叔也觉得。” 柳林摇头:“大河帮就是我的家,若是大河帮就此散了,我就随老帮主去。” 南飞没有意外,赞道:“柳叔果然是侠肝义胆,不愧是老帮主最信任的人。只是薛帮主怎么办?” 念瑶怒道:“南飞,你胡说八道什么?” 柳林看着念瑶,心道:也许柳家的女儿都没有什么志向与胸怀,只想守着小日子。天生如此实在不必勉强。若真有那一天,就将她送回覃州舅舅家,也能保她一世无忧。 念瑶迎上柳林思量的视线,惶恐道:“柳叔,你别多想,不会的……我要真担不起帮主之位,自会有别人来,大河帮不会散的。” 南飞道:“别人?谁?纪空明……当初徐叔让你将纪空明追回来你不去,我还以为你多有骨气呢?” 第21章 看光 念瑶不说话。 南飞一语猜中,恨铁不成钢:“你不会吧……真是烂泥扶上墙,白瞎你爹一片苦心,还坏了公子名声。” 秦九和徐来从码头过来。徐来道:“柳哥,船只都停靠码头,货物都安顿好了,兄弟们全部召回来了。” 南飞道:“准备打仗?” 秦九道:“不是,看天色怕是要下大雨起风浪,船只入港人员上岸以保证安全。你们在聊啥?” 南飞闲闲道:“薛帮主打算让贤,柳叔说大河帮散了他就投河自尽。” 徐来立刻道:“柳哥,你说丧气话干嘛?实在不行,我们就去武东县置个宅子,干些打家劫舍的活,也能凑合下去。” 许生道:“九哥,武东县治安极好,打家劫舍怕是不太行。” 秦九笑道:“那就去谋个捕快的职,混个捕头应该没问题。” 瑶池突然很难过:“九叔,你们说什么呢?南飞他是故意开玩笑的……” 南飞正色道:“我是故意,但不是开玩笑。薛帮主,你不觉得蹊跷吗?大河帮经营十几年,一个小山头的匪帮就想要作乱?金虎哪来的胆子?纪空明威望再大,能大得老帮主?大得过柳叔?” 南飞一句话提醒所有人,场面有片刻安静。 许生突然道:“薛帮主,金虎是西陵的上将军,金帮虎是西陵的守边军。纪空明勾结西陵引狼入室,你们要早做打算。” 瑶池愕然:“你怎么知道?” 南飞道:“薛帮主,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不用管他是怎么知道的,你只需要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你是一帮之主,不是市井上的长舌妇,脑子里别装些没用的八卦……” 瑶池面色难看。秦九轻咳一声,示意南飞适可而止。 南飞转向他:“九哥,以薛帮主的表现,不说公子看不上,连我都看不上。公子不动心,自然就没法圆房。” 念瑶道:“彼此彼此,我也没看上罗大夫,更不求你们喜欢。你觉得大河帮要散,重明岛危险,现在就可以走,我又不拦着你们。” 南飞呵了一声,还要说什么。 秦九拦道:“南飞,话是我说的,不关帮主的事,你别拿她撒气。” 睚眦必报小心眼。他不过是小小暗示一下,南飞就大刀砍念瑶。 南飞道:“那请九哥以后不要随便坏人名声,公子无所谓,可我是有家室的人。” 念瑶道:“你在武东县的花名都传到重明岛上来了,哪个有家室的人像你这样的?” 南飞道:“薛帮主,三妻四妾你没见过?男人逛青楼也没见过?” 念瑶掷地有声:“确实没见过。” 南飞铿锵有力:“你见识少我不怪你。” 念瑶长剑铮的一声出鞘一寸,南飞再说一句,她就要劈下去。 两个幼稚鬼! 许生看不下去:“南飞,去找公子。” 南飞昂着头去茶室,发现罗安不在。南飞在茶室里等了半天,又找了一圈都没见人。 重明岛上该走的人都走了,不会遇到什么匪人吧?总不至于脆弱到秦九几句话承不住?南飞站在茶室前有些慌。 许生漫不经心的磕瓜子:“那么个大活人还能消失了,你急个啥?话说我第一次见到只剥壳不吃瓜仁的,你说他是不是有毛病?” 南飞道:“贡品龙葵还堵不上你的嘴?” 许生道:“这么大火气干嘛?难不成你情郎也跑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南飞豁然回头:“你闭嘴!” 许生哈哈大笑,南飞握紧拳头走了。 罗安坐在茶室边的大榕树上,清楚的看到听到仙洲院里发生的一切。 大河帮不指望薛念瑶倒指望他?他一时脑抽答应老帮主,还没来得及反悔婚事就成了,真是作茧自缚。 瑶池的灯光意外的亮着,罗安推门进去,念瑶已经铺被子在地上躺着了。 他回来之前去仙悦湖洗了澡,这会去柜子上拿衣服,拉上布帘。 感觉到罗安一步不停,完全没有意外或迟疑,念瑶睁开眼睛望着布帘,心道:“之前不挺有风度的吗?被九叔说破恼羞成怒了。一个假装成亲,一个成亲不归家……你们有把柄在我手上,还让我睡地板……” 念瑶实在不忿,伸手拉开布帘:“喂,你……” 罗安以极快的速度扯过外套将自己拢严实,手往回掏将布帘从她手里扯出来拉平。 念瑶在布帘后反应不过来。重明岛上男人多,赤膊她见得不少,像罗安这种后背光滑如玉莹莹有光,双腿白嫩修长的男人还是第一次见。 是不是男人啊?皮肤比她还好? 难怪罗安看不上她,这等天仙能看上谁? 念瑶手压在胸口, 心砰砰乱跳,胡思乱想过后才羞耻的意识到一件事:她看光了罗安的身体,她一个黄花大闺女看光一个男人的身体!” 念瑶后知后觉的大叫一声:“啊……” 罗安刚坐上床要拉被子,听到刺耳的惨叫,大步上前拉开布帘。膝盖刚好撞到布帘后坐在地上的念瑶,念瑶捂着鼻子倒下去。 罗安拉着布帘,默念三遍:医者仁心医者仁医者仁心…… 他过去将念瑶扶起来,看到念瑶松开鼻子摊开手掌皆是鲜红的血迹。 念瑶蹦起来推开他:“不是……不是我……不是我看到你……是你撞到我鼻子了……” 念瑶混乱的解释,罗安看不过去,拿出绣帕递给念瑶。 念瑶接过手绣帕将两个鼻孔堵住,挥手赶他:“你别管我,你快去睡。” 罗安果真没管,重新上床躺下,布帘后灯光映出念瑶的身影。罗安憋了半天的郁闷瞬间消散,盖着被子无声的笑了。 布帘后没了动静,念瑶才慢慢镇定下来。她就着梳洗架上的水将自己清理安静,又换了干净的衣服熄灯躺下。 念瑶像煎不熟的鱼,翻了一千八百个面后,她坐起来捶地:“地板太硬了,不好睡……” 罗安睡着了吗?应该睡着了吧。念瑶悄悄拉开布穿,看到罗安身体微微卷曲,睡得正好。 罗安躺在床的外侧,就占了一小半床,里面一大半床都浪费着呢。 念瑶盯着大半空床垂涎欲滴,她挪到床边,在罗安脸上轻轻吹气。罗安睡梦中微微皱眉将手搭在脸上。 第22章 同床 念瑶轻轻喂了一声,罗安还是没醒。平常罗安就睡得比她好,这会半夜应该醒不了。 念瑶双手合十,低声道:“罗公子,罗大夫,罗神医,罗神仙……这么大个床你也睡不了,借我一小小小半就行……” 念瑶完全忘了床本就是她的,她轻悄悄的将盖被扔到里侧,又从床尾小心翼翼蹑手蹑脚的跨过去。 一只脚还在半空,罗安突然翻身伸腿撞到了她另一只脚。念瑶下意识的啊了一声,眼看着跌下床,有一股力道将她拉到床里侧跌在软软的被子上。 念瑶惊魂未定,抬眼看到罗安已如鬼魅般坐起。她做贼心虚条件反射,想都没想抬脚踢了过去。 罗安做梦都想不到念瑶会恩将仇报,一时不察直接跌下床,扑通一声。 两人在黑暗中谁也没动,空气像凝固了似的。 念瑶过意不去,爬到床边颤颤巍巍道:“你没事吧……要不要请大夫啊……”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罗安站起身往外走,念瑶跳下床冲刺过来挡住门口:“你不能走,你走了柳叔会砍了我的。他发脾气很恐怖的,连我爹都怕。” 黑暗中念瑶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她双手合十,十分虔诚:“阿弥陀佛,罗大夫医者仁心,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我不是故意要踢你的,我是吓到了条件反射……” 罗安没动,看来还不够诚意。念瑶手向上指:“我对天发誓,我不是故意要踢你,我真的只是被吓到了。你在重明岛就像菩萨,柳叔和我爹都将你供起来,我就算有一千一万一亿个胆子,也不敢踢你的。我说的都是真的,如有半句虚言,天打五雷轰……” 念瑶话音刚落,天边传来一声轰隆巨响,又一道闪电划过。 念瑶面色发白,好一会才喃喃道:“天要亡我?” 罗安忍不住笑起来,低沉悦耳的声音震荡着念瑶的耳膜。 念瑶不确定的问:“你笑了吗?是你在笑吗?” 罗安在重明岛三年,还没有谁见过他笑出声呢?至多是一闪而过的清浅笑痕。这是看到天要亡她,幸灾乐祸到笑?人怎么能这么……无情…… 又一道闪电划过,念瑶确定看到罗安的笑颜。他平常如雪山冷月高不可攀,闪电下看到的瞬间笑颜却有孩童的稚气真诚,这反差…… 罗安看到她毫不掩饰的震惊与失神,轻咳一声止了笑。房间里又安静下来,房间外哗哗的雨声十分热闹。 念瑶点灯,看到罗安恢复了平常的淡漠。许是刚刚看过他的笑颜,亲切与真诚在念瑶脑海里还没有消散,她也就不觉得罗安疏离。 念瑶真诚道:“罗大夫,天要留客你就别走了。有冒犯的地方我跟你赔罪。” 罗安是神仙不近人间,柳叔发脾气是鬼神惧退,两相权衡还是安抚罗安比较划算。念瑶十分豪气的抱拳躬身九十度不起。 念瑶一脸你不扶我不起的倔强,还刻意往下压压腰身。罗安终于伸手虚扶一把。 念瑶立刻直起身子:“既然罗大夫不计较了,那就上床睡吧。” 白天尚且可以将她当成男人,大半夜都只套了件中衣,这么鲜活的大姑娘盯着他睡觉,连假装睡着都不行。 罗安不得不睁开眼睛看她。念瑶坐在床边,十分温柔的问:“罗大夫,你睡不着?那我们聊聊天……” 有什么比念瑶装温柔更可怕。罗安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干脆坐了起来。 念瑶道:“这几天返潮,垫被没拿去晒,润湿湿的太难睡了。床那么大,你睡相好就占了这么小一块太浪费了。不如你分我一半,我保证绝不碰你也不挨你。以前梁祝同床在中间放一碗水,我们也可以放一碗水……不行,万一水泼了我们就没地睡了,我们可以放……” 念瑶扫视一眼房间:“我们可以用剑,将剑悬在床上。谁要过界另一方就可以砍他一刀……” 念瑶觉得不对,嘿嘿一笑:“这太凶残了,我们都是热爱和平的人,万一受伤了还得拖累你这个大夫。我们可以将布帘移过来放在床中间。这样既然安全又有效,对不?” 念瑶伸手拉他:“既然你同意了,那你起床,我来挪布帘。” 他同意了吗?再折腾下去一晚上就没了,还要不要睡了? 罗安起身坐在椅子上,念瑶开始订钉子挂绳子取布帘安布帘…… 念瑶道:“喂,我一个人不好挂,你过来帮我一下。” 罗安有口不能言,只恨南飞不在旁边。 他望着念瑶,念瑶龇牙咧嘴的笑:“罗神仙,你过来帮一下嘛。” 罗安一激灵,赶紧站起来帮她挂帘子。帘子挂好了堆在床上,念瑶拿过剪刀咔咔剪得与床平,满意的点头:“好了,可以睡了。” 她平常失眠,今天忙碌大半夜,又十分满意自己的杰作,钻到布帘后盖上被子,不一会就呼吸绵长,睡得十分香甜。 罗安卧床听雨直到天亮。床和被子都是念瑶平常睡的,本就有幽幽的香气很淡。现在念瑶躺在旁边,香气透过布帘缭绕鼻尖,冲进脑海,沁入五脏。 男女大防?念瑶一点都没有,是不懂还是对他放心? 秦九说,公子是不行还是不好女色? 罗安吞咽着口水,第一次清醒的意识到,都不是! 天色微白罗安就起床去茶室,未料有人竟比他还早。许生坐在他常坐位置对面,拨弄着青瓷小茶炉里的炭。 许生将杯子放到他的位置上:“青梅煮酒,来,尝尝我的手艺……昨晚没睡好?睡久了地板不习惯睡床?” 罗安抬眼看他,眼里隐隐有威胁。 许生笑道:“你上次给我下毒,岛上的兄弟们都吓坏了。你要再来一次,坏了天下医庄的名声,也对不住我呀?” 许生伸手取了棋盒,捞出几颗棋子在手里把玩:“这是娘珍藏的云子,据说天下独一。我那会小不懂事,有次去娘的寝宫里看到非得要。后来我跟着义父离开覃州十年,回去时娘就不在了。我四处游历不常在宫里也就用不上围棋。大概三年前吧,舅舅问我云子还用不用,不用的话就送给他。我以为他是拿来跟舅妈对奕,没想到是送给你。” 第23章 热闹 他不知道围棋是南越先帝的。有一天他坐在茶室里,拿起棋子时发现黑白瓷的围棋换成了云子。南飞总有办法弄到珍奇的东西,他只管用从来不过问。 许生将棋盒放到他旁边:“我们下一局。” 罗安将棋盒推回去,坐到地台上,将腰枕放在身后,拉过毛皮薄毯盖在膝盖上打盹补眠。 许生忍耐道:“你到底……” 你到底想怎样?许生吞下声音,他作为不知从哪抱来的义子,实在没资格去质问罗安这个亲儿子。 今天兄弟们都没有出船,重明岛热闹起来。南飞打着哈欠施施然的从走廊过来,几乎吓一跳。茶室边坐一排,茶室里也有不少人…… 南飞数数:“一,二,三……” 虎子道:“不用数了,加上我们这么多。” 虎子做了个九的手势,南飞奇道:“你们坐这干嘛?” 虎子嘿嘿一笑:“帮主在这,徐叔也在这,我们也跟着过来沾沾仙气。” 茶室里秦九和罗安正下棋,许生、柳林、念瑶三个人正悠闲的喝酒。 南飞揉揉眼睛,确认是念瑶?念瑶从来不入茶室的?难道昨夜不是一夜风雨?是一夜云雨? 圣洁的公子被土匪恶霸女染指,连上天都看不过去,降下雷电暴雨以示神怒?南飞目光在罗安与念瑶之间来回,意图寻找蛛丝马迹。 许生招呼他:“青梅煮酒论英雄,南少爷过来喝一杯?” 南飞将瓜子盒从架子上拎下来,坐到许生对面:“虎子,过来帮我剥瓜子。” 虎子应声过来,念瑶大怒:“你当我们兄弟是你丫头啊?连我都没人伺候,你还要人伺候?” 念瑶将瓜子盒扔给虎子:“虎子,分给兄弟们。” 虎子抱着瓜子盒像个傻子:“帮主,听说这是贡品,我们能吃吗?” 念瑶道:“皇帝也是人,我们也是人,怎么就不能吃了?贡品咋的?我们岛上一日三餐海鲜吃个够,上了陆地他们不照样当成贡品稀罕货。” 虎子抱着瓜子盒转身就跑,又退回来给茶室边的徐来景松雪松各抓一把,接着一溜烟不见了。 茶室里远远的听到虎子的大嗓门:“兄弟们过来吃瓜子啦,罗大夫的瓜子,贡品龙葵,只有皇帝才能吃到的,咱今天也过过皇帝瘾。” 念瑶噗嗤一声笑了。南飞这才反应过来:“公子的瓜子是有数的。” 念瑶道:“他又不吃,多一盒少一盒有什么关系?” 南飞道:“他要剥啊。” 念瑶道:“他手痒吗?没事剥瓜子。” 南飞道:“对,他就手痒,你有意见?” 念瑶将杯子一放:“我今天就给了,你打算怎么着?” 活脱脱谁也不服谁的两只斗鸡。 手痒的神医将手里的白棋丢回棋盒,云子撞击发出当的脆响,声音不大。身边一圈人都是耳聪目明的,齐齐侧头看他。 南飞扫了一眼棋局,惊道:“公子,你输了?你怎么输了?” 罗安输棋?不,秦九赢罗安可列入重明岛重大事迹,茶室边的三人也转过头看他。 承受了所有目光的罗安,第一次有如芒在背的感觉。 念瑶道:“他怎么就不能输了,输不起吗?” 确实输不起,还不到一年半载,输得太快了。 南飞道:“要不是你,公子能输?” 念瑶道:“我在这里喝酒,他在那边下棋,我们中间还隔着你,你都没碍着他难道我碍着他了?” 南飞道:“你对公子做了什么你心里清楚?昨天大半夜的还亮着灯,扑通扑通叮当叮当的整个院子都听到了吧?我看公子今天精神不太好,肯定是昨晚没睡好。” 念瑶大怒:“我做了什么?我能对他做什么?我昨天将床都让给他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那富贵尊贵娇贵的公子,我可是一点都不敢委屈。” 念瑶想想还不忿,明明是她的床,怎么宾客颠倒了:“他没睡好你怪我?难不成我是他爹还要负责哄睡?” 南飞瞪着她说不出话来。念瑶下巴微微上扬,将胜利者该有的得意表现得淋漓尽致。 一室寂静中,许生慢悠悠的开口:“你昨天睡哪了?” 手痒的罗安开始收棋。 念瑶声音微窒,马上反应过来:“我想睡哪就睡哪?关你什么事?” 逮谁怼谁?恼羞成怒? 许生含笑提醒:“我们是订过亲的,你收过我家十八个长命锁。” 念瑶不屑的切了声:“从古至今,定亲送金项链金手镯金钗子金簪子的都见过,送长命锁的大概独你一份。你编谎言能不能动点脑子?” 许生道:“我娘是女帝,自然不能流俗。” 念瑶道:“这么脱俗怎么不把你送到庙里去修行?订亲做什么?” 许生皱眉:“你吃火药了?” 念瑶哼了一声:“地上潮湿,我昨晚没睡好,气大……” 秦九似乎听到罗安极轻微的吐气声。罗安将最后一粒棋子收完,迎上秦九的视线,坦坦荡荡。 看来是他们想多了?秦九多少有些失望。 虎子狂奔而来:“帮主,帮主,帮主……” 念瑶站起来走到茶室外:“叫魂啊?” 虎子嘿嘿的笑,搓着手道:“那盒龙葵一人一粒都不够分……” 念瑶道:“架子上还有一盒,你自己去拿。” 虎子道:“我不敢。” 念瑶一脚踢过去,骂道:“白瞎了你这个名字,他们能吃了你?” 虎子往旁边一跳:“帮主你去拿呗。” 念瑶目不斜视的走进茶室,目不斜视的抱着盒子出来,扔给虎子:“看你们馋的,回头跟码头上的兄弟们说,买点回来,多买点。” 虎子道:“这是贡品买不着。帮主,你让罗大夫下次多带点回来,给他算钱不就成了。” 念瑶回头看了眼罗安,点头:“好,我知道了。” 虎子抱着盒子狂奔而去。念瑶今天连胜两人,甚是愉悦,拍拍手去安顺堂处理帮务去了。 茶室里的人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又将目光放到罗安身上。罗安起身从书架上挑了本书,坐到地台上看得十分认真。 这一页是不是看得太久了?南飞正要提醒,就听秦九道:“公子,你书拿反了。” 罗安想都没想将书反过来,才意识到上当了。他将书摔在地台上出了茶室,取过柱子边的雨伞,出了仙洲院。 第24章 合欢 小雨朦朦,江面上雾气蒸腾犹如仙境。繁茂的合欢树林旁边,粉色羽毛扇般的合欢花铺了一地。罗安弯身捡起一朵放在掌心,湿漉漉的十分凉爽。 合欢分四照,同心影万年。再美的花都经不起一夜风雨,人心难测何来的同心万年? 许生问,你到底想怎样? 他只想清静度日,不想吵吵闹闹。现在连这都成了奢望吗? 罗安持伞转身往回走,茶室里空无一人。徐来站在走廊里看到他立刻走过来,低声道:“公子,纪空明勾结西陵,于东阳大不利。你是大河帮的姑爷,若是能将大河帮……” 罗安往后院走去,徐来抬手似要拦他。 南飞喊住他:“徐叔。” 徐来放手,南飞走到他旁边,低声道:“徐叔,你跟他说这些做什么?” 徐来道:“西陵控月洲直接威胁东阳。国家有难,匹夫有责,他是东阳皇族血脉,怎么能放任不管。” 南飞道:“东阳是没人了吗?要他一个大夫来管这事?” 徐来道:“南飞,你这样说对得起君上太子太子妃吗?现在船总们都在观望,帮主一点动静都没有。下月十五有多少船总会投靠纪空明你想过吗?” 南飞道:“薛帮主正打算让贤,投靠纪空明的船总越多,她越能让得心安理得,这不刚好吗?公子同意这门亲事,绝不是为了东阳,你拿这事跟他说,有何意义?” 徐来道:“你觉得我不该说?你是太子妃的亲弟弟,连你也不打算管?” 南飞道:“不管,我只是医童,其他的事情跟我无关。大河帮内讧自己处理不了,指望我和公子两个外人。不觉得可笑吗?” 罗安坐在南苑小厅里写字。合欢花被擦拭得干干净净,花条被梳理得整理齐齐,细银针扎在纸上。 同心花,合欢树。四更风,五更雨。玄芷山上鹧鸪啼,玄芷山下郎行去。 罗安放下笔,对推门而入的南飞道:“我们回去吧。” 回去?回哪?南飞确认道:“公子,回东阳吗?” 罗安点头。 南飞坐在桌子旁边,略思忖立即安排:“公子,七月初九回吧。初六到初八去义诊时跟张家说一声,这些年他们待我们不薄,说走就走不太合适。” 罗安点头。 南飞道:“公子,你当初为什么答应亲事?重明岛张灯结彩,喜服送到南苑我还以为请我去给纪空明当伴郎呢?谁知道是你?成亲是大事,只要礼成就是真的,你怎么不跟我商量?现在大河帮几万帮众,天下四国都认你姑爷身份……” 罗安不说话。 南飞用手撑着头,叹气:“我说公子啊,你要摆脱姑爷身份可就难了?七出休妻,义绝判离,自愿和离。就算和离也得夫妻双方和父母签字画押才能生效。老帮主的遗愿是成亲三年,薛念瑶很听老帮主和柳林的话,她绝对不会签字的。我觉得柳林赖上你了,秦九恨不得你们俩圆房将亲事给坐实了……” 南飞摇头:“你当初肯定没想这么多,被老帮主利用了。” 他们相交一场,南飞比他还小上两岁,钟鸣鼎食的少爷出身,衣食住行处处给他安排得好好的不说,连成亲和离都替他想得十分妥帖。真是难得。 南飞道:“公子,你年纪不小也该成亲了。不如……哎,算了,你现在不能娶妻只能纳妾,正经人家的大姑娘谁给人当妾啊?你这不耽误自己吗?” 罗安看南飞十分遗憾兼发愁,微笑道:“没事,又没打算娶妻哪来的耽误?” 南飞看着他的笑容,人跟着放松了些:“公子,我觉得许生挺可怜的。出生不久就被老庄主抱回来,小小年纪又跟着秦……离开十年。二十岁了不知道自己来历,这要换做别人,早就对你下手了,再不济也对天上人间下手了。公子,你要知道他的身世,就告诉他吧。” 南飞怎会关心许生? 南飞道:“公子,那天许生跟我说他不是为大河帮来的,是为找你问身世的。你若是不告诉他,说不定他会赖着我们,跟我们去东阳呢。公子,你知道他的身世的对吧?” 罗安摇头。 南飞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不会吧?连你都不知道?那,那不是没人知道了吗?老庄主这,这说不过去啊?” 罗安垂眸。 南飞看着面前的白纸黑字,小心道:“公子,我们要不要……去玄芷山……” 看看两个字还没有出口,罗安将面前的纸抓起来揉成一团,随手一扬纸团就飞到门外。 气氛凝重压得南飞透不过气来,南飞赔笑道:“我们要走是大事,我现在去跟柳叔说一声。” 罗安笑起来是真亲切,生气起来是真恐怖。南飞像火烧屁股似的窜出南苑,望着天长长的吐了口气,眼角扫到念瑶正关上瑶池大门。 南飞突然想笑,心道:“你娘抛夫弃子,你倒来个抛妻,果然是风水轮流转。” 南飞又想到自己,立时笑不出来。他有些沮丧的走到仙洲院,许生正倚着茶室柱子赏雨:“你问到了?” 南飞语气张扬:“当然。你什么时候让公子说话,我什么时候告诉你。现场交易,两不相欺。” 许生将视线从雨雾中移到他身上,似在确认他没有撒谎。南飞挺直腰背,一脸正气。 许生道:“行。” 南飞道:“需要多久?” 许生十分干脆:“不知道。” 南飞道:“总不至于等我孙子都有了吧……” 许生笑道:“最迟应该是你有儿子。不过我在武东县就听说你的花名,预计生女儿的机率大……” 南飞道:“若是我生不出儿子,你就不能让公子开口呗。” 许生道:“你一直呆在重明岛不回,袁将军就要被你拖成老姑娘,能不能生都是大问题。” 南飞十分意外的没有跟他杠:“那你得快点,公子下个月打算回东阳。” 许生似是不认识他似的上下打量,半晌才道:“好,辛苦南少爷配合。” 南飞豪气干云:“只要能让公子说话,都好说。” 许生微微一笑,笑得南飞心生寒意。 第25章 半夜 半夜,南苑大门嘭的一声被撞开。南飞惊坐起来,有人一脚踢开房门。 南飞迅速将枕头下的软剑拽在手里凝着力量,就听念瑶的声音:“罗安呢?” 南飞点灯,念瑶一身中衣披头散发:“薛帮主,大半夜闯男人寝房,你有没有羞耻心啊?” 念瑶一字一顿:“罗安不见了,房间里没有,茶室也没有。” 南飞往门口一指:“那不是吗?” 罗安披了件外套站在小厅里望着他们。 念瑶冲到他面前:“吓死我了,我以为你不见了?你今天怎么住这?我床都让给你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这样让我很难做人的?要是柳叔明天知道你住南苑,他肯定以为我欺负你了,会打我三十大板呢?我挨过一次,很疼的,整整半个月没法下床……” 叭啦叭啦叭啦……罗安右手按着右边太阳穴。 念瑶道:“我昨天是不是睡姿不太好?抢了你的位置?是的话我跟你道歉。你要实在不愿意,我睡地上行不行?我保证再也不跟你抢床睡了?你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南飞说你月钱太少,我每个月二十两银子分你……分你……分你三成好不好……” 叭啦叭啦叭啦……罗安左手按着左边太阳穴。 念瑶道:“你头疼吗?医不自医,你应该不能给自己看病吧。让南飞给你瞧瞧,你要信不过他明天我陪你去武东县找大夫看。听说头疼要及时医治的,要不然容易落下病根……” 念瑶伸手要拉他,罗安后退一步。 南飞斜倚门边听了半天,这才开口:“薛帮主,分他一半。” 念瑶道:“啥分他一半?” 南飞道:“你的月钱分他一半。” 念瑶道:“成交。” 罗安看着南飞。 南飞道:“公子,反正就这几天,你将就一下吧。柳叔将她打伤了还得你给她医,说不定柳叔还会让你照顾她。没必要找麻烦。” 念瑶听出不对劲:“什么叫就这几天?他要死了?” 南飞道:“你们成亲多久公子就要死了,难不成你克夫?公子死了你就是寡妇。” 罗安往外走。 南飞道:“我们下个月打算回卞京。我们在岛上三年了,总得回去省亲吧。难道柳叔连这都不让?” 念瑶冷哼。 南飞估摸着罗安走远了:“你跟他睡一张床?我提前跟你说好,你别想占公子便宜。公子以后要娶名门闺秀的,不能糟蹋在你手……喂……” 念瑶将南苑大门重重关上,完全忘了夜半三更大家都在安睡。 念瑶伸手将布帘拉开一点,看到罗安闭着眼睛:“我知道你没睡着,我们来聊天吧。” 大半夜聊什么天? 念瑶道:“我今天在茶室是不是很棒,他们都想套路我,门都没有。” 还睡不睡了? 念瑶道:“我跟你说,我很聪明的。我小的时候,我爹总夸我是岛上最聪明的女孩。” 重明岛就你一个女孩。 念瑶道:“柳叔以前当着我爹的面打过我一次,可我爹还是最信任他。我爹以前是东阳大内侍卫,据说柳叔以前是南越将军,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人怎么凑到一块的?” 还让不让人睡了? 念瑶道:“聊聊你爹娘呗,我早就听说他们俩的传奇故事了。东阳先帝私生子爱上南越亡国公主,婚后育有一子,不,两子……” 罗安突然睁眼,微微侧头盯着她。目似寒潭,眼如冰刃。念瑶声音越来越小,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手慢慢将帘子拉到顶将两人完全隔开。 念瑶在布帘后小声道:“我睡着了。” 接着就响起了轻微的鼾声。罗安听着声音望着布帘,慢慢伸手摸嘴角,微微翘起,竟没有真生气。 罗安连着两晚没睡好,第二天念瑶醒时,他还沉沉的睡着。 他睡着的样子真好看,又甜又憨,什么淡漠疏离高不可攀统统见鬼去了。念瑶一只手撑在枕头上,微微俯身。 罗安睁开眼就看到上方披头散发的脸,笑得十分……诡异。 罗安想都不想翻身避开,噗通一声掉下床,躺在地下半天没动。 念瑶从床上探出头来,伸手要拉他:“你没事吧?” 罗安打了两个滚避开她的手,腰微挺站起来,拿过外套出门。罗安关门的声音很大,震得床都微微晃动。 念瑶趴在床上哈哈大笑:原来神仙发脾气跟常人是一样的,幼稚又可爱。 罗安在仙悦湖边坐着,湖水碧透,微风拂面。他伸手掐了一段柳条在手里玩着,就编成了环。 “公子!”南飞小跑过来:“你怎么在这?害得我好找。我已经跟大家说好了下个月回家省亲,没人反对。” 罗安点头,从旁边摘了几朵小花别在柳枝环上递给南飞。 南飞接过花环,想都没想往头上戴。 秦九刚好过来看到:“公子手可真巧,南飞戴着也好看。” 南飞很是得意:“我这种盛世美貌,戴啥都好看。” 秦九道:“袁将军确实好眼光。” 秦九的目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南飞下意识的将花环取下来拿在手上。 秦九道:“戴着啊,好看。” 南飞扯起笑容,别开话题:“九哥来找我们有事?” 秦九道:“你刚说下个月义诊结束就走,你们真要丢下大河帮不管?” 南飞莫名奇妙:“九哥,大河帮什么时候变成我们的责任了?” 秦九道:“柳叔自然随帮主意愿,真无路可走了他可以将帮主送到覃州。你们要是不管,大河帮怕是真得给纪空明。有金虎在,纪空明的帮主之位坐不稳,大河帮就是西陵的。” 秦九转向罗安:“公子,你想好了吗?” 大河帮是西陵的又如何?关他什么事?罗安负手面向仙悦湖站立,神色纹丝不动,仿佛有道透明的屏障将他隔离开来。 南飞道:“老帮主利用公子帮薛念瑶登帮主之位,九哥想利用公子稳住她的帮主之位?公子什么时候成冤大头了?” 秦九道:“南飞,说利用言重了。大河帮关系四国平衡,牵一发而动全身。西陵得大河帮,威胁东阳西陵,于大家都不利。” 第26章 分居 南飞道:“公子对大河帮并没有影响力和号召力。九哥何以认为公子能稳住大河帮?是觉得公子能劝住薛念瑶还是认为公子能当帮主?” 秦九被问愣了。 南飞道:“公子既劝不住薛念瑶,又当不了帮主,我们在与不在,于大河帮来说有何影响?” 秦九继续发愣。他们本能的认为罗安可以,至于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大概谁都没想过。 南飞掂掂手里的花环:“九哥,南越先帝凤君姓秦,跟九哥同宗呢?” 秦九看了罗安一眼:“天下姓氏相同的何其多,有何奇怪。” 南飞点头:“我曾问过兄弟们你的来历,大家都说不知道,这算得上奇怪吗?” 秦九微微犹豫:“景照山庄第九子,我是妾生的,随娘姓。” 景照山庄?这名字耳熟?南飞想了好一会,笑道:“九哥,你认识秦川吗?” 秦九顿了顿:“你认识?” 南飞道:“不认识,在茶楼听过他的故事,精彩绝伦百听不厌。” 秦九转身走了。 南飞望着他的背影,自言自语:“重明岛就是个收容所。” 罗安在小厅里写字,南飞坐在窗前看书。念瑶一脚踢开南苑大门时,看到的就是温馨自在的景象,而她就是破坏氛围的第三者。 南飞摔书大怒:“你什么毛病,总是半夜踢门,这般粗鲁白瞎了个好名字。” 念瑶罪恶感瞬间消失,回道:“你也知道半夜,他怎么还不去睡啊?” 半夜只是略有夸张而已。 南飞道:“时间到了就会去睡,你急什么?” 念瑶道:“谁知道你会不会出尔反尔,我可是付了钱的。” 南飞道:“你还没给呢。薛帮主,下个月我们就走了,未免节外生枝,不如你现在就给了吧。” 念瑶不屑道:“财迷。” 南飞道:“你不财迷,你倒是给啊。” 掏出钱袋数了十两银子,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她将银子放到桌上:“给了,现在可以走了吧。” 罗安望着桌上的十两银子,就听南飞道:“公子,你去瑶池写呗,瑶池比南苑还大。反正就这几天,忍忍就过去了。” 罗安慢慢放笔,慢慢起身,转身的刹那袖子一拂十两银子悉数落入掌中。南飞待他走到门口才反应过来要追:“公子……” 念瑶抬手拦他:“他去睡觉,你追他做什么?你想跟他一起睡……” 南飞道:“滚。” 念瑶捞过桌子上的纸走了。 罗安坐在椅子上看书,念瑶在他面前来回走,边走边念: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翘翘错薪,言刈其蒌。之子于归。言秣其驹。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念瑶道:“你写的什么东西?思思……思思……思思……大夏天思春?” 罗安震惊的看着她。 念瑶定在他面前:“怎么感觉你总是写情诗?你不是神仙吗?一天天的像怀春小姑娘似的。” 罗安望着门。 念瑶嘿嘿一笑,这才正经道:“以后我睡外面你睡里面,你再掉下来我怕你恼羞成怒,将我毒哑了。你晚上要看书就在这看,反正就这几天你将就一下呗,十两银子哪有这么好挣的。” 念瑶说完进里间睡了。她这几天倒是睡得安稳,仿佛忘记了纪空明似的。 念瑶一觉醒来,发现布帘没拉,床上就她一个人。小厅里的灯还亮着,罗安歪在椅子上睡着了,手里还抓着一本《针经》。 罗安真是特别爱看书,不像她看一会就犯困。写的诗她看不懂,不过字写得真好,看着就舒服。 念瑶轻轻拿过他手里的书,罗安就醒了。念瑶将书放在茶几上:“晚了,去床上睡吧。” 罗安刚醒,混沌中觉得念瑶的声音很是温柔。 罗安坐到床里侧,伸手去拉布帘。 “不必拉帘子,我睡爹的房间。”念瑶抱起外面的被子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退回到床前:“床让给你了,银子可以还我吗?” 罗安将银子放到被子上。念瑶走出房门,罗安听到对面房间传来开门关门的声音,好一会回不过神来。就为了十两银子? 初八晚上义诊回来,柳林照例去码头接他们。终于要回家了,南飞很兴奋,跟柳林聊张家对他们百般不舍。 许生坐在茶室里和秦九下棋。罗安没像往常一样在茶室休息,径直去了后院。南飞站在茶室外看着他们,慢慢觉得哪里不对。 自从那天下雨茶室热闹过一次后,罗安在茶室里呆的时间就少了,许生鸠占鹊巢得十分自然。许生一点都不着急知晓身世吗?这么久都没有动静? 南飞抬脚要走,秦九道:“南飞,海东县码头过来一箱你的东西,放在南苑小厅里了。” 许生道:“南少爷来下一局。” 秦九道:“他得赶紧去看媳妇寄的东西,哪有空陪你下棋?” 南飞眯起眼睛挑衅:“九哥要是羡慕嫉妒恨,也可以让媳妇给你寄东西。自己没有媳妇的话,别人媳妇也行啊。” 秦九面色一沉,摔了棋子站起来。南飞大笑三声窜去了后院。 南飞边开箱子边道:“我都要回去了,你还给我寄东西干嘛?” 最上面是两套衣服。大红色的一套男装一套女装,给谁?送错了吗? 南飞再次确认箱子上的封条写的南飞亲启。他将衣服扔在一边,打开盒子确认跟平常的龙葵无误。 上个月才送龙葵过来,怎么这个月又送?只有罗安没有他的东西?这可是头一次。事出反常必有…… 南飞坐在椅子上望着面前的东西发呆。 大河帮关乎天下平稳,四国都盯着呢。西陵想要未必东阳就不想要。公子不在乎不代表君上太子不在乎?大河帮姑爷的身份若是加以利用…… 许生既带着长命锁来,就不是单纯来找公子的?柳林和秦九都是南越人,薛念瑶对柳林言听计从,若是南越横插一脚,这事就复杂了。 第27章 红衣 南飞将箱子里里外外的检视一遍,将衣服从上到下摸了一遍,最后将瓜子倒在桌子上,用手拨散开来,果然有一张卷成小圆筒的纸条。 南飞打开细细的看了几遍,将纸条放到烛火上点着,吹散灰烬。 念瑶坐在椅子上看书,眼角余光扫到罗安推门而入,十分刻意的翻了一页。 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罗安内心觉得好笑,进房间反手正要关门。念瑶一只脚抵往房门,跟了进来。 罗安看着她,房间不是让给他了吗? 念瑶仿佛听到他的心声,手捧着书往回翻了一页:“我只说床让给你,又没说房子让给你。” 罗安站着不动。一本《诗三百》将念瑶的脸遮得严严实实的。 念瑶绕着罗安转圈,边转边念: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翘翘错薪,言刈其蒌。之子于归。言秣其驹。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念瑶念完放下书将脸露出来:“这首诗写得好,你的字也写得好。所以,我将它裱起来挂在那了。” 罗安顺着她的手看过去,一首汉广在灯光下闪闪发光,晃得人眼花。 念瑶很得意:“好看吧,我特意让人在里面撒了金粉。” 罗安移开视线,控制自己取下来的冲动。 念瑶咦了一声:“你不喜欢?这花了我五两银子你还不喜欢?难道你的审美就这么扭曲?你知道现在大家都传你什么吗?传你不好女色,你跟我成亲就是为了遮掩这个事实,可惜啊可惜最后还是被……” 罗安开始头疼,转身往外走。他打开瑶池大门就看到南飞抱着个盒子往外走。 茶室里秦九已经不见了。南飞将大盒里的龙葵分装到红木雕花干果盒里,摆在桌子上,坐到许生对面:“来,我们下一局。” 许生抓了一把龙葵:“不下了,红袖添香夜聊天,下棋太煞风景了。” 谁是红袖谁添香? 南飞道:“能有许公子这等洛神相陪,真是南飞的荣幸。” 许生哈哈一笑:“说吧,什么事?” 南飞道:“我和公子明天回东阳,你打算跟我们一起回吗?” 许生道:“你们明天什么时候回?” 南飞道:“明天中饭后吧。在海东县住一晚,再启程回卞京。” 许生剥完一把瓜子,转头望着茶室外略思量:“明天天亮,我在大榕树下等你。” 南飞道:“等我干什么?” 许生微笑,带着些微邪佞:“自然是需要南少爷配合。” 南飞摸摸生寒的手臂,没有上一次的豪气,勉强应道:“好。” 南飞边走边想事,关上南苑大门转身吓了一大跳:罗安和念瑶面对面的坐在小厅里。 南飞拍着胸口安抚自己,眼光在罗安和念瑶身上来回:“怎……怎么了?” 念瑶道:“他不愿意呆在瑶池,我只好跟过来了。” 南飞背靠大门,忍耐道:“薛帮主,你又做了什么?” 念瑶一脸无辜:“我什么都没做啊?不信你问他。” 问什么问?南飞道:“我们明天就走了,今天晚上就让公子住这吧。” 念瑶断然拒绝:“不行。做人做事要有始有终,不能晚节不保?” 保个屁?南飞差点骂出来。念瑶翘着脚模样十分欠揍。南飞微微抬头望着对面墙,这两位爷是上天派来克他的吗? 念瑶拉过桌子上的大红衣服:“南飞,你不是成过亲吗?怎么又要成亲?” 南飞强调:“薛帮主,这是红衣服,不是喜服。” 念瑶嗤笑一声:“听说你媳妇是个将军?那一定是瞎眼将军吧?她寄情侣装让你睹衣思人,结果你在武东县喝酒逛青楼。” 南飞考虑临走之前打一架的可行性。 念瑶又道:“我觉得男装罗大夫穿着应该好看,女装不如你穿了。毕竟像你这样薄情负心的,根本不配称为男人。” 南飞握紧拳头,正要反唇相讥。许生从窗口探头进来:“闲坐夜话好兴致,要不凑我一个?” 罗安起身,南飞赶紧让路开门。罗安大步走到瑶池进了房间将门抵上。 念瑶站在门前,隔着门道:“罗大夫,最后一夜好好睡啊,晚安。” 她声音十分得意,仿佛经历一场胜仗。罗安摇头,这种小幼稚鬼,怎么能带领大河帮? 许生看着他俩走了,对南飞招招手。南飞凑过去就听许生低声说了一句,他暴睁眼睛还没来得及反应,许生就飘走了。 南飞关门关窗,看着桌子上的衣服十分怀疑:袁凤常年在军中,生杀果断,哪来这么多弯弯绕绕?给他穿土色绣凤凰的衣服大概是她能想到的极限了。 南飞将衣服扔到箱子里,一脚踢到角落睡觉去了。谁知道许生明天会出才能幺蛾子,赶紧养足精神应对吧。 “啊……” 凄厉的惨叫声响彻整个重明岛,要醒不醒的人都从床上惊坐起来,看着微白的天色,惊魂未定,是噩梦余音吗? “啊……” 第二声惨叫清晰的传过来,确定不是梦的人瞬间翻身下床,第一时间拿起武器冲出去探个究竟。 重明岛何时有人会如此冤喊?过于凄厉的声音扭曲了原声,不过熟的人自然熟。 罗安第一时间赶到榕树边,看到南飞被倒吊在大榕树上,手被反绑着,身上穿的竟然是昨晚看到的大红衣服, 还是件女装。 南飞面色痛苦大口喘气,身上明显两道鞭痕,鲜血的红与衣服的红让人分不清。 旁边许生面带微笑,鲜血顺着他手中的长鞭一滴滴掉到地上,触目惊心。 这个笑里藏刀的变态! 罗安阴沉着脸看着许生,许生微笑着回视他,十分挑衅毫无畏惧。 其他人陆续赶过来。大早上兄弟们都没有出船,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一圈又一圈。 念瑶手持长剑站在罗安旁边,沉声道:“在重明岛,就算犯了再大的过错,自有戒律堂来处理,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客人滥用私刑?” 第28章 挨打 瑶池面色严肃,目光炯炯,语气铿锵,声迫人心。不明所以又不知所措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许生似有几分意外,上下打量她:“小媳妇,看不出来你还有几分威严。不过这是我和罗安的私人恩怨,跟你无关。” 瑶池道:“既然是你和罗安的私人恩怨,你将南飞吊起来做什么?柿子捡软的捏?是男人吗?” 许生起了调戏之心,将长鞭在手里绕个圈又松开:“是不是男人,小媳妇你亲自检查下不就知道了?” 瑶池连脸都没红,表情诚恳:“事关男人尊严,我理应给许公子证得清清白白。不如现场验明正身,许公子是自己脱还是我帮忙脱?” 帮里的兄弟们跟瑶池在一起摸爬滚打惯了,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许生目瞪口呆,低头看了眼自己,又看看念瑶。 念瑶往前迈一步:“这么看来,是需要我帮忙了。” 许生道:“你是不是女人啊?” 念瑶道:“这我说了不算,得大家说了算。” 念瑶转过身,对着柳林眨了眨眼,高声道:“兄弟们,告诉他,本帮主是不是女人?” “是。” “不是。” 两个声音在半空中激荡,半斤八两谁也不输谁,接着兄弟们大笑起来。 在调笑的瞬间,柳林手中的飞刀朝绳子飞去,罗安拔过念瑶手中的剑飞向许生。 许生看着在笑,实则早有准备。他手中的玉笛飞上去挡住了飞刀碎成几截,手中的软鞭缠向罗安的手。 小剑从玉笛中掉出来,南飞眼睁睁的看着小剑要落在脸上,连声惊叫。 电光火石之间,许多兄弟的笑还挂在脸上,嘴巴还来不及合上,现场已经变了模样。 许生旋身的瞬间抓住小剑横在南飞脖子上,喝道:“都退下。罗安退一丈,其他人退三丈,否则我就杀了他。” 南飞突然发现跟许生的交易既莽撞又盲目。他根本不了解许生,不知道许生是个心理扭曲的变态王八蛋。否则怎么会让男人穿大红女装。 南飞又觉得自己中邪了,怎么会听任许生安排穿女装,配合他反绑自己再吊在树上。刚吊上树就被他抽了两鞭子,疼得快晕过去了。 许生道:“不退是吧?” 许生手一动,南飞就感觉到脖子上的皮肤被切开。大丈夫无惧生死也要死得其所,现在算什么?自求死路?自动送死? 南飞绝望的闭上眼睛,第一次觉得自己蠢到家了。他和袁凤还没有圆房,没有正式在一起,袁凤就得守寡。 罗安往后退一丈,侧头望了眼念瑶。 念瑶道:“都往后退,退三丈远。” 所有人开始往后退,柳林徐来卡在三丈远的地方望着他们。 许生道:“薛帮主,你也退三丈。这是我跟罗安的私事,不劳你费心。” 念瑶正色道:“许公子,你这话说得不太合适。我跟他是拜过堂的夫妻,夫妻一体。就算是私事,也是你跟我们俩的私事,怎会是你跟他一个人的私事。” 许生对罗安道:“没想到她是败絮其外金玉其中,你这媳妇娶得不赖,可以认。” 念瑶走向罗安,拿过他手里的剑归鞘,笑道:“谢许公子夸奖。现在可以说说你和我们之间的私人恩怨了吧。” 许生道:“薛帮主,我跟罗安不是亲兄弟,你大概也看出来了。这事还得从二十年前说起……” 念瑶打断他:“许公子长话短说,南飞要是被吊死了,你也活不了。一个南家少爷一个南越王爷死在重明岛上,大河帮全体跳京江也洗不清。你真有兴致聊天,我派个船送你们出岛,只要不死在这里都好说。” 许生恍然大悟:“原来你是为大河帮考虑,我还以为你对罗安有什么情义呢。” 念瑶望天。 许生又道:“我觉得罗安比你的青梅竹马强多了,你别错将石头当成玉,误了自己。” 念瑶忍无可忍:“你的恩怨。” 许生道:“我的身世。我是他爹抱到府里的,那我来自哪里,亲生父母是谁?” 罗安摇头。 念瑶道:“他不知道。” 许生道:“我不信。” 念瑶道:“你要怎样才能相信?” 许生道:“他亲口告诉我,我就信。” 念瑶皱眉:“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许生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不信?” 念瑶:“说。” 许生道:“他能说话却装了二十年哑巴。这样的人在我面前没有信誉可言。” 念瑶道:“他知道一定会说,不可能看南飞受罪却不管。” 许生道:“薛帮主,你要是客观中立就站在这里,你要是拉偏架就后退。既然夫妻一体,那南飞的命也在你手里。” 念瑶想了想,往后退到柳林旁边。 许生道:“我出师后在南越呆几个月就去了东阳,四处打探明叔和你爹的消息。等我知道你爹是天上人间的庄主时,他早死了。我找了你几年,你现在告诉我你不知道,我怎会信?” 南飞眼皮不停颤抖。 许生道:“你要不说,我就当着你的面一鞭一鞭打死他。反正我也不想活,你不用担心南越会为我复仇。娘难产之后不能再生孩子,你又不在身边,她只能将我当成寄托。她给了我身份却没有给我感情。我现在只想知道我来自哪里?我的亲生父母是谁?他们现在怎么样了?你爹杀了他们吗?” 罗安摇头。 许生冷哼,手一动长鞭甩在南飞身上。软鞭如利剑般划破红衣露出血肉,让人不忍直视。 南飞惨叫半声又及时咬牙止住。之前配合许生半真半假叫得十分凄厉,现在弄假成真他必须有骨气,不能让罗安为他担心内疚。 南飞缓过神来,呸了一声:“你有种打死老子,像你这样的坏胚,肯定出生就被人抛在路边,老庄主慈悲心肠才将你从捡回来。” 许生厉声道:“找死。” 又一鞭落在身上,南飞咬碎牙齿都没吭半声。 许生道:“还不说是吧?” 许生手一扬又是一鞭,鞭尾划过南飞白嫩的脸庞,立刻有血珠从脸上冒出来往下滚落。 南飞突然挣扎起来:“你个贱人,你敢打我脸。” 第29章 开口 许生被他提醒了:“我差点忘了,南少爷最得意的就是这张脸,我要是将你划成丑八怪……” 许生丢了鞭子,短剑贴着南飞的脸来来回回作势。南飞脸上眼里有真实的恐惧。 罗安知道南飞最珍惜脸,蚊虫咬个包都要一日擦三回药。若真被毁容了,南飞大概比死了都难受,说不定会寻短见。 他带个活人出来,还具尸体回去。影响的不仅是太子太子妃、南家和皇家,还有镇北军和东阳。这些年东阳与镇北军互相提防关系本就脆弱,袁凤若一怒之下投靠达靼,也不是没有可能。 漠南失守漠北游牧骑兵长驱直下,西陵得大河帮东征,南越胁私报复,东阳三面受敌一面靠海,灭亡是分分钟的事。 许生看南飞抖得像筛子,勾起嘴角:“自古以来美人迟暮色衰爱驰,男女皆适用。南少爷,你要真毁容了,你说袁凤还会不会喜欢你?罗安还会不会让你当医童?不过你放心,我会划得好看一些……” 短剑在许生手中竖起,剑尖移到下巴,那姿势是打算从上往下划。 罗安张口:“不……” 他多年不开口,情急之下出声,旁人只听见含糊不清的唔声。现场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盯着罗安屏住呼吸。 许生手微顿:“你说什么?” 罗安道:“不……” 这个“不”字听起来不如常人说的自然,但已经可以辨认。 许生冷笑:“你说不,我偏要。” 南飞下巴被划开一公分。 罗安上前一步:“不……知道……不知道。” 最后这声不知道短促清楚,已跟常人无异。 许生大怒,剑指罗安:“你不知道谁知道?” 就在他移开剑的瞬间,不知什么时候隐在树上的虎子一刀切断绳子,同时柳林的飞刀奔许生而去,念瑶长剑如虹紧随其后,挡在南飞面前。 南飞头朝下砸在地上陷入昏迷。虎子从树上跳下,一把将南飞背起来往后院冲,边冲边喊:“罗大夫,你快过来。” 柳林和兄弟们在观战,有意试炼念瑶。许生见招拆招没真下死手。罗安看了两眼跟着虎子去了。 南飞是被疼醒的,他记忆苏醒的瞬间,哇的一声大叫:“我的脸……” 南飞一动疼得更厉害了。他没穿上衣,上身包得像粽子一样。 南飞顾不得身上,躺着乱喊:“镜子,给我镜子,我要镜子……有没有人啊,我要镜子,给我镜子……” 罗安放下书,起身拿了镜子对着他的脸。除了眼睛鼻子嘴巴在外面,整个脸包得严严实实的。 南飞啊的一声大叫,拉着罗安的衣角可怜巴巴:“公子,我的脸怎样了?能不能好?我要毁容就不活了……” 念瑶走进来:“你是不是男人啊?男人立世靠的是本事胸怀格局气度,不是靠脸。” 南飞摸着脸上的白布,几乎要哭出来:“我不是男人,我不要本事胸怀格局气度,我只要脸。袁凤看中的是我的脸,我要毁容了她肯定不要我了。” 跟在念瑶后面过来看他的众人齐刷刷的往回走。重明岛上风浪里打滚的汉子都是流血不流泪的。南飞呆会哭了他们哄不了更听不得。 念瑶转向罗安:“你是怎么忍了他这么多年的?” 南飞很不服气:“要是公子毁容了,你会跟他拜堂成亲吗?” 念瑶道:“又不是真成亲,什么样的人有什么关系?” 南飞道:“要是真成亲呢?你也不介意他脸上百八十道伤疤,瞎眼歪鼻子咧嘴巴缺耳朵……” 念瑶望着罗安,开始想象面前的神仙变得南飞说的那样。 罗安将手帕揉成团塞到他嘴里。 南飞一把扯开:“你犹豫了,犹豫就是不会。你们女人都是这样虚伪,嘴里说着君子立世,男人立身。不好看的你们根本不称君子也不叫男人,你们叫他们丑八怪癞蛤蟆……” 念瑶忍耐道:“我看得很清楚,你的脸就划了一道口子,下巴上的口子只破一点皮。” 南飞稍稍平静:“那为什么包扎成这样?” 念瑶道:“你问你家公子啊。” 南飞稳稳神:“我身上的口子呢?深不深?会不会留疤?会留多大的疤……” 念瑶怒道:“这有什么关系?你穿上衣服谁看得见。” 南飞又委屈起来:“脱了不就看见了,会影响夫妻情趣的。” 念瑶忍无可忍:“你不知道熄灯啊。” 南飞十分无奈:“只能这样了。” 念瑶摇头走了。 房间里安静下来,南飞本想问罗安伤情的。转头却看到罗安盯着他,眼神里有探究。 南飞心虚起来,闭上眼睛有气无力的喊:“好疼啊,疼死我了,太疼了……救苦救难观音世菩萨,大慈大悲普度众生佛祖……上天有好生之德,大发慈悲可怜可怜我吧……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罗安果然走了。 南飞睁开眼睛,确认房间里没人,脸上扬起微笑,心道:“姐夫,小舅子送的这份大礼,你应该还满意吧。” 晚上罗安给他换完药就去了瑶池。念瑶坐在小厅里看书,还是那本《诗三百》,这是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念瑶从书里抬头看他,指了指椅子,罗安坐到她对面。 念瑶道:“你走后许生就弃剑投降,他没想真伤人。论功夫他应该比南飞强些,不过南飞若没中迷魂药,被他换上女装倒挂在树上,大早上还能不惊动任何人,也很难办到。” 念瑶手腕一翻在他面前放了一把钥匙:“他关在戒律堂旁边的禁室里,一天没吃没喝了,你看着办吧。” 罗安拿过钥匙扣在掌心。念瑶继续看书,好一会才问:为什么上面没有《花非花》? 罗安立刻想起之前被他丢掉的纸团,起身出门。 许生闭着眼睛靠坐在角落,听到开锁声音,闻到饭香。他嘲讽道:“怎么,不打算饿死我?” 没有人应声,倒是有摆盘的声音。许生心知不对,睁眼就看到罗安。桌上摆着三菜一饭。 第30章 扭伤 罗安拿出两个杯子,又拿出一壶酒倒满,将一杯酒放到对面。 许生撑着自己走过来坐下,一饮而尽:“再来一杯,渴死了。” 许生一连喝了三杯,缓过神来端起碗狼吞虎咽。罗安坐在他对面慢慢品酒。 许生将碗一放:“没吃饱。” 罗安从食盒里端出一碗饭,待他吃完又拿出一碗。 许生哈哈笑:“不用了。” 许生拿过酒壶替自己倒酒:“我有时对着镜子想,哪有父母舍得丢下我这样优秀的孩子,一定是你爹杀了他们将我抢走。现在死无对证,我也不能凭自己癔想,将你杀了泄愤。” 罗安神色不动。 许生道:“你真不打算去祭拜娘。玄芷山的合欢树上挂着生宵牌,舅舅说上面有关于你的秘密。” 罗安将碗盘收到食盒里,他走到门口抬手拦住身后跟着的许生,关门落锁。 许生摇晃门:“你干什么?” 罗安头也不回,很快消失在黑暗中。罗安回来时,念瑶正将手里的书往桌上扔:“白茅纯束,有女如玉,舒而脱脱兮……这都写的什么?” 罗安忍住笑,伸手递给她一本书。 念瑶接过去:“《江枫集》?这又是什么?我困了, 改天再看。” 念瑶拿着书进了房间。罗安顺手将桌子上的《诗三百》拿在手里,坐在床上慢慢翻:……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 罗安又想起白天的对话:——“你不知道熄灯啊。”——“只能这样了。”他终于忍不住低声笑起来,笑声驱散了一天的不快。 第二天一大早,柳林将许生带到码头,秦九带着几个兄弟站在船上候着。许生回望一圈,合欢树林旁站着个人,看身形应该是罗安。 一天一夜的监禁对许生毫无影响,他轻快的跳上船:“劳烦九哥亲自送我。柳叔再见。” 船开动,许生站在船尾对罗安远远招手,又将双手拢成喇叭状,喊道:“弟弟,哥哥走了。” 站在树林旁的人立刻向仙洲院的方向走去。许生大笑,畅快开怀。 秦九道:“许公子心胸开阔,甚是难得。” 许生道:“人生一世,草木一春,总得看开些。说实在的,要不是我跟他长得不像,我都怀疑娘当初生的就是双生子。现在倒好,将他当仇人找不到证据,将他当亲人他不愿意。” 秦九道:“公子看似冷淡,实则心软。” 许生道:“看得出来他在你们心中很有地位,也难怪明叔费尽心思将念瑶嫁给他。” 武东渡口就在面前,秦九递给他一个盒子:“这是公子给你的。” 长方形的盒子不大。许生站起来道:“送都送了,岂有收回的道理。我走了,后会有期。” 没等船靠岸,许生潇洒的跃到岸上,头也不回很快消失在道路尽头。 罗安给南飞换药,取下他头上的白布,身上也只裹了一层。南飞轻松很多,夸道:“公子真是神医,我今天感觉好多了。” 没伤筋没动骨,皮外伤当然好得快。罗安正整理药箱,收拾换下来的白布,就见南飞扯过被子盖住自己:“你怎么盯着男人看啊?” 罗安回头看到念瑶双手环胸,倚靠在门口。 念瑶不屑道:“男人赤膊我没见过一万也见过八千,像你这样养尊处优白白嫩嫩有啥好看?” 南飞将被子拉过肩头拢得严实:“你见过多少我不管,反正本少爷的清白不能毁于一旦。” 念瑶嗤笑:“清白?你还有清白?是逢春楼的花魁不美还是你不行?不美也当不上花魁,那就是你不行?也难怪你跟袁凤将军成亲不圆房?” 南飞伸手将枕头砸过去。 念瑶接过枕头,得意道:“我连罗安都看过,看看你又怎么了?” 南飞狐疑的看看罗安。 念瑶道:“你不信?” 罗安收拾好走向门口,将念瑶往外推。念瑶扒着他的肩喊:“我不光看他赤膊,我从上到下都看……” 门砰的一声重重关上,震得南飞手一哆嗦,半晌回不过神来。 罗安走出南苑,念瑶跟在他身后很嚣张:“事实还不让人说?俗话说君子坦荡荡,俗话说大丈夫敢做敢当,俗话还说明人……” 罗安盯着院子里的紫薇没动。这是想毒哑她?念瑶瞬间怂了:“柳叔好像在叫我……” 念瑶像老鼠一样向前院窜去,刚好秦九从月亮门过来。眼看着要撞上,念瑶赶紧往旁边避让。 念瑶跑得太快又避得太急,右脚绊在左脚上,斜着摔下去,发出哎哟一声痛呼。 秦九将她扶起来:“帮主,你没事吧?要不要让公子看看……” 念瑶扶着腰一瘸一拐往前走,龇牙咧嘴道:“我没事……没事……没事……” 秦九望着念瑶走远,回头就看到罗安悄无声息的站在身边,饶是秦九也吓一跳:“公……公子,云子许公子没收,你就留着继续用吧。” 秦九和罗安一局棋没下完。柳林过来道:“公子,帮主说不小心扭到腰回房休息了,感觉挺严重的,你下完这局棋去看看?” 罗安手里的棋子迟迟没下,终是丢回棋盒起身。 念瑶捏着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表情十分痛苦。听到开门声立刻将表情放松,还挤出一丝笑容打招呼:“罗大夫好。” 罗安负手站在床边看她,目光让人无所遁形。念瑶笑容慢慢凝固,干脆将被子掀开,大字形躺平:“我扭到腰了。” 罗安坐在床边,将手里的布袋摊开。念瑶大叫一声,滚到床里侧:“我不要扎针不要扎针……” 念瑶拉过被子将自己裹严,扭曲着脸跟他对峙。罗安取出一根银针,念瑶瑟缩着又后退了些。 罗安道:“不疼。” 念瑶瞪着他:“什么?” 罗安道:“不疼。” 念瑶这才想起来罗安会说话:“你以前干嘛装哑巴?” 念瑶一脸疑问,似乎在期待他解释。罗安望着墙好一会,将银针放回到布袋,再将布袋卷起来,站立转身…… 念瑶赶紧道:“哎哎哎……你别走啊……你扎你扎,我让你扎行了吧。” 第31章 商议 念瑶在床上躺了四天,翻黄历时才惊觉不对,明天十五,今天十四。 秦九在偏厅提前汇报上月账务:“只有四十二位船总送账本过来,都是京江船总。襄水所有船总都没有送过来。” 这么久重明岛没有半点动静,原本犹豫观望的船总自然一边倒。月洲两位大船总死后,襄水船总谁也不敢有动静。 这些日子跟南飞他们打打闹闹,念瑶无意或者刻意忽略大河帮糟糕的状况。 念瑶算了算:“还有四十六位船总应空明哥之邀决定去金河帮?” 这声空明哥实在刺耳。秦九道:“帮主,余下船总不一定全部应邀,应该有部分船总观望权衡等着在。” 念瑶道:“对兄弟们收入影响大吗?” 秦九道:“今年影响不大,加上前几个月的积累,年终大概还能多发些。” 念瑶自然接口:“明年影响会很大,对不?” 明年?所有人都沉默了。 念瑶也觉得尴尬:“九叔,预计下个月会有多少船总送账本过来?” 秦九认真考虑后道:“这得看纪空明和帮主各自所为。肯定不会比这多。” 念瑶道:“把襄水让给空明哥,京江由我们掌控。水产互通有无,货物合作联运,跟空明哥分成。这样不起干戈,不影响船总和兄弟们的收入。你们觉得成吗……” 这主意说出来像是玩笑。 景松委婉提醒:“帮主,纪空明狼子野心,不一定愿意。” 雪松道:“纪空明杀李船总和师船总,就是跟大河帮决裂,定然不会考虑合作。” 徐来道:“孙迟跟师秉均关系好,那天他来主要想看帮主有没有为两位船总和月洲兄弟们复仇的打算,结果帮主什么都没说。” 那时念瑶还没从这些消息中反应过来,自然没有注意到孙迟有多失望。 秦九递给瑶池一张纸:“这是所有送账本过来的船总名单,孙船总不在上面。” 念瑶看着手里的名单发愣,秦九率先出偏厅,除了柳林其他人也跟着走了。 不说船总们怀疑新帮主能力,现在就连秦九都开始怀疑。以前觉得念瑶标注调度训鸽捕鱼掌船样样都行,不输男人。 现在看来,会再多也就是个干事的而不是主事的,没有成大事者的果敢与狠辣。 她和纪空明多年感情,纪空明说断就断,她还在犹豫期待。老帮主英明一世,临死糊涂,大河帮真要葬送在念瑶手里了。 柳林看着念瑶有些心疼:“瑶儿,你要真不想当帮主,柳叔送你去覃州。” 念瑶道:“去覃州干什么?” 柳林道:“柳叔有个朋友在覃州,可以照顾你。” 念瑶将手中名单卷起来又松开:“我都多大了,哪用别人照顾。” 柳林摸她的头:“不管你多大,在柳叔眼里,你就是个孩子。” 念瑶鼻子发酸,勉强笑道:“柳叔,你常年在重明岛,你在覃州朋友说不定早忘记你,只有你一个人还记得……” 柳林道:“不会。不是所有人都像纪空明的。” 念瑶眼神暗淡:“柳叔,你也认为他不会跟我们合作?” 柳林道:“一山不容二虎。若金虎真是西陵将军,纪空明也身不由己做不了主。” 念瑶叹气:“那是。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 柳林道:“瑶儿,本性是贼的人,不会想下贼船的。” 念瑶道:“柳叔就是不相信他?” 柳林道:“不是柳叔不相信,是他本就不值得信任。老帮主这么多年也就处置过两个船总。一个跟勾结东阳相关,一个跟你相关。纪空明算什么东西,一次杀两个船总几百个兄弟?” 纪空明算什么东西这句话刺激到念瑶,可柳林的话也反驳不得。 柳林又道:“瑶儿,老帮主只想你过得开心自在,不一定非得你当帮主。他让你成亲接帮主之位,因为你最名正言顺,大概率能让大河帮平稳过度。所以你不必勉强自己,若实在想放弃也没什么。” 念瑶点头:“爹跟我说过,让我撑三年为大河帮谋一条出路。柳叔,我爹最信任你,你一定知道他很多事情。当年那个女人说怀了爹的孩子,这事你还记得吗?” 柳林道:“怎么了?” 念瑶道:“爹说她上船没走过十里就翻船死了。我记得她功夫和水性都不弱,怎么会翻船死了?” 柳林道:“我杀的。” 念瑶并不奇怪:“爹的主意吗?” 柳林摇头:“我的主意。” 柳林当着爹的面打她,自作主张杀了她爹的女人和孩子。即使这样,她爹还是将她托付给柳林,让她全心全意信任柳林。 念瑶十分不解:“你跟我爹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以前真的是南越将军吗?为什么我爹这么信任你?” 柳林没回答:“瑶儿,你觉得柳叔值得信任就行,没必要追根究底。你现在要想的是大河帮何去何从?决定好了告诉柳叔,柳叔好做安排。” 念瑶道:“柳叔,我不想当帮主也不想去覃州,我就想跟着你。” 柳林道:“柳叔大半截身子埋进黄土的人了,你才多大?你要真不想去覃州,可以跟公子去卞京。” 念瑶奇道:“我去卞京做什么?” 柳林道:“那你想去哪?” 念瑶不吭声,柳林道:“瑶儿不着急,还有时间慢慢想。” 明天纪空明宴请船总,已经没有时间慢慢想了。 许生走后茶室恢复原样,南飞在地台上看书,罗安剥瓜子喝茶。大河帮热闹也好萧条也罢,从不影响茶室的悠闲自在。 南飞斜躺翘脚,姿势真……碍眼! 念瑶在外面看了会,坐到罗安对面,将小盘里的瓜仁全数倒在掌心一把塞到嘴里。 南飞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喂,那是我的瓜子。” 念瑶道:“写了你的名字?你叫他他应你啊?茶室都是我的,吃几颗瓜子还有意见?这么小气是不是男人啊?哦……你说过不是。” 南飞收书坐直,上上下下打量她:“几日不见,薛帮主找茬能力渐长啊?莫非扭到的不是腰是脾气。” 念瑶摸摸脸:“你脸上有疤。” 南飞哼道:“公子有良药,再过些日子就会消。” 第32章 十五 念瑶道:“你细皮嫩肉的,难说。” 南飞道:“你的水桶腰都能治好,我这皮外伤岂非小意思。” 念瑶道:“南少爷,有种动物眼睛大但视觉扭曲。” 南飞道:“薛帮主,有种动物自己矮还看人低!” 有念瑶在就别想清静,罗安往外走。就听念瑶在身后道:“柳叔说我要是不想当帮主,就让我跟你家公子回卞京。” 罗安停步回头。南飞跳起来:“你跟公子回卞京做什么?你不会赖上他了吧?” 念瑶道:“我跟他是拜过堂的夫妻,我赖上他关你什么事?你急个啥?难道你对他图谋不轨……” “轨个屁。”南飞脱口而出:“门都没有。” 念瑶道:“门是你家开的?你说有就有,你说没有就没有……” 南飞和念瑶吵得不亦乐乎。秦九过来见缝插一句:“帮主,有你的信。” 信是纪空明写的,简单几句:“瑶妹:哥哥创金河帮,诚邀瑶妹前来共赏明月,共诉衷情。空明字。” 南飞看念瑶神色不对,凑过来扫一眼,笑道:“刚说跟公子回卞京,这会又要跟纪空明花前月下情意绵绵。薛帮主,掌船能力再好也怕脚踏两条船啊。” 念瑶撇他一眼甩袖走了。念瑶坐在瑶池小厅里发呆,信就摆在面前。 纪空明跟她在一起多少年?念瑶不记得,从小船到大船,从盘古号到重明岛,纪空明一直都在。 爹没有儿子,便有人怂恿爹认纪空明为义子,也有人怂恿纪空明叫爹为义父。爹也不是没动过心思,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成。但大河帮都默认纪空明是爹的义子。 这么多年来,他们一起春看百花秋赏月,夏吹凉风冬观雪。他们也一起习武一起下河一起掌船一起运货……念瑶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下去,谁料猝不及防就拐了这么大的弯? 当初若是听徐来的建议,将纪空明追回来,会不会不一样? 一步错步步错。她以为只要她在重明岛安静等待,纪空明就会回来,可是没有。 纪空明这么骄傲,怎会主动回来。那她去服软认错,会不会重归于好? 七月十五大早,念瑶在偏厅里召集议事,正式告知她的决定:“我打算将大河帮交给空明哥。” 几个人对视,谁都没出声。 念瑶等了会,道:“爹曾跟我说,成立大河帮不是为了名利权势,是为了天下水运畅通,造福靠河生存的渔民。既是如此,就没必要跟空明哥争。将大河帮交给空明哥后,河道秩序恢复正常,兄弟们收入不减,船总们互相照应,一切恢复原样,一切照旧。” 依然没人说话。安静得让念瑶透不过气来。 念瑶道:“柳叔你说呢?” 柳林道:“帮主既已决定,我没有意见。” 念瑶道:“你们呢?” 秦九语气很淡:“柳哥都没有意见,我们怎敢有意见?” 景松和雪松想说什么都咽回去了。叔字辈的都没有话说,他们晚一辈更没资格吭声。 念瑶道:“要是没有异议,我们明日启程。柳叔和徐叔留在这,九叔和景松哥跟我一起去。” 徐来突然问:“帮主,公子怎么办?” 念瑶问:“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秦九道:“这是大事,公子理应知晓。我跟公子说吧。” 念瑶点头又摇头:“我自己跟他说。” 同是七月十五大早,纪空明和金虎并排坐在月州东院正厅上首。从襄城县请来的雪月班正载歌载舞,绕四周案桌站立的是襄城县怡香院的姑娘,侍候倒酒。 云松红松站在正厅门口迎客。夏立昆和金月带着金虎帮的兄弟从正厅门口排两队到码头,个个手持大刀凶神恶煞。 刚下码头的船总,见此阵仗先胆寒腿软。待走到正厅已是大气不敢出,眼神闪躲不敢言语交流。 到午时共计来了三十个船总。绝大部分是襄水船总,小部分是襄水与京江交汇以上河段的船总。 纪空明挥退舞姬,和金虎执酒起身,各船总跟着起立。 纪空明道:“各位远道而来,是看得起纪空明、看得起金河帮、看得起金虎帮。纪空明和副帮主金虎敬各位船总。” 纪空明和金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船总们不敢怠慢,同样仰脖一饮而尽。 纪空明接着道:“从今日开始,我和金兄将与各位船总一起见证金河帮的历史。我定不辜负各位对我和金河帮的信任。我年轻,跟老帮主比不了,跟各位长辈船总比不了,但跟一个丫头片子比起来,自认还是要强不少。 良禽择木而栖,食臣择主而事。各位都是识时务的俊杰。既然选择跟随我,就请各位交出河字令牌,换成金河帮的金字虎头令。” 云松和红松端着盘子从左右两边依次过来,盘子上有金字虎头令。正面是虎头形状,背面刻着金字。 船总们默默的将令牌放在盘子上,又拿起虎头令。整个过程没有任何人吭声,只有金玉撞击声惊心动魄。 纪空明很满意,笑道:“从下月开始,各位都要将上月账本誊一份送到月洲。除了必要开支和保底月钱,其余收入随账本一并送到。如有隐瞒谎报,一次撤销船总职务,二次活祭河神。” 所有船总皆是一惊。 纪空明扫视全场,将他们反应尽收眼底,突然提高声音:“各位听清楚了吗?” 声音凌厉。船总们内心一凛,齐声道:“听清楚了。” 红松往前三步:“今天是金河帮正式成立第一天,各船总以帮礼参见帮主。” 船总们单膝跪地,抱拳直腰:“参见帮主。” “这是大河帮帮礼,金河帮不用。”红松率先双膝跪地,手握拳放在心脏,躬身垂目:“参见帮主。” 大河帮帮规第一条:不行跪礼! 大河帮单膝跪礼很慎重,到现在为止只有两次:一次是加入大河帮,一次是老帮主逝世。其余时间皆是躬身行礼。 念瑶继任帮主之位,船总们因年纪辈份比念瑶大,皆以躬身行礼代替单膝跪礼。纪空明年纪不大,船总大多年纪比他长辈分比他高。 就在船总们面面相觑时。一直没开口的金虎笑道:“看来各位还不适应金河帮新规矩。” 第33章 雪月 金虎话音刚落,从门口鱼贯走进一队带刀黑衣大汉,将船总们团团围住。 李北山和师秉均的前车之鉴他们都没敢忘记。船总们后背发冷,抖着腿往前三步,双膝跪地:“参见帮主,参见副帮主。” 纪空明笑容微冷看着他们。 金虎看不下去:“各位请起。” 有人正要起身,旁边人立刻拿手肘撞他,所有船总继续跪着。 纪空明甩袖坐下:“金兄是我义结金兰的大哥,他说话就代表我说话。各位就座。” 船总起身坐下,后背汗涔涔。 纪空明道:“自今日始,你们就是金河帮的肱股之臣,有开帮之功。空明为表诚意谢意,为各位精心准备美酒佳肴,精彩歌舞,希望各位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纪空明击掌两下。雪月班换装上场,半透不透的轻纱将女子曼妙的身姿展现得一览无遗。 纪空明对红松道:“将偏厅里的副手和随侍都带过来,让他们也见见世面。” 船总入正厅,随行人员解兵器入偏厅。偏厅门口有凶神恶煞的金虎帮严守。 他们在偏厅里惶惶干坐,这会提心吊胆跟红松去正厅,刚到门口眼睛一亮。 重装后的厅堂富丽堂皇,载歌载舞的女子眼波流转,勾人心魂。 大河帮糙汉子偶尔去沿岸县城都得乔装打扮速去速回。绝大部分时间在船上或洲岛上,日子繁忙又孤寂,枯燥又无味。 如此近距离听歌赏舞看美人,身旁有香气扑鼻的女子给他们斟酒伺候饮食,肉乎乎的胸膛有意无意擦着后背,娇软的声音喊他们大爷…… 衣香云鬓,暖玉温香,酒不醉人人自醉……他们一脸恍惚,迷醉于眼前的莺歌燕舞,触手的柔嫩肌肤,几乎忘记此行为何。 钱字双戈,色字带刀,十分好用。 船总送走,金虎帮归山,顺便带走怡香院姑娘,月洲立时安静下来。 纪空明送客回来,雪月班已收拾好东西候着。 班主雪月躬身施礼:“纪帮主,之前说好五两银子,还请您……” 纪空明笑道:“雪班主虚长我几岁,我该叫你一声姐姐。姐姐,阴阳相合,月洲男人都是豪杰,雪月班姑娘人比花娇能歌善舞。不如你们就留在月洲,专门为月洲跳舞,金河帮不缺钱,我也不会亏待你们。姑娘们觉得如何……” 不用四处奔波赶场,还不缺钱,有金河帮当靠山他人不敢欺……好些人脸上露出喜色。 雪月谨慎道:“纪帮主看一场觉得还行,若是天天看自然会腻。我们就在襄城县雪月阁,纪帮主若有需要,差人送个信,我们随时过来。” 纪空明道:“姐姐,大家都是走江湖的,打开天窗说亮话。我没见过哪个歌舞班子不伺候人的,也没见过哪个女人不伺候男人的。” 雪月面色发白。 纪空明走到雪月身边:“我听闻姐姐男人死得早,姐姐带着个傻姑娘靠雪月班支撑生活甚是辛苦。姐姐虚长我几岁,样貌看来跟我相差无几。我尚未婚配,姐姐看我如何?” 旁边青云立刻抬头看他,被纪空明眼角一扫立时又低头。 纪空明绕着雪月转一圈:“姐姐再厉害也是个女人,还是得找个依靠。姐姐要是看不上空明,帮里兄弟可以随便挑。” 小姑娘心思藏不住,面前这个年轻帮主雪月看不穿。纪空明言语之间对雪月班颇轻视,她半老徐娘,哪能入纪空明法眼? 雪月微微躬身:“承蒙纪帮主抬爱。金河帮的兄弟是英雄豪杰,纪帮主年轻有为雄才大略,定然能有良配。雪月是克死丈夫的寡妇,不敢肖想。” 纪空明道:“姐姐不愿意我也不便勉强。那青云姑娘如何?青云姑娘歌舞出众,美貌天仙,不知空明可配得上?” 青云面目含春,语带娇羞,抢答道:“能被纪帮主看中,是青云前世修来的福份。青云愿日日给纪帮主献舞,常伴纪帮主左右。” 纪空明立刻赞道:“好,青云姑娘果然是温柔体贴。既然这样大家都留下吧。今天累了早点歇着。红松,将姑娘们安排好了,如有半分怠慢,唯你是问。” 红松利落应声:“是,帮主。” 纪空明拉青云:“我们走吧。” 男人步子大,青云跟着纪空明的脚步小跑起来。经过雪月面前,连头都没抬。 在雪月班见过的男人不少,这么年轻帅气风光无限的男人还是第一次见。只要能呆在他身边,青云愿意当牛做马伺候他。 青云年轻,不知道欲望会膨胀。雪月看得清楚,雪月班怕是要毁在月洲。 罗安住念瑶房间,念瑶住老帮主房间。如非刻意他们在瑶池基本碰不着。罗安从校场回来是子时,小厅里的灯还亮着。 念瑶听见推门的声音,眼光粘在书上不曾移开:“坐吧。” 念瑶等了会,放下书将脸露出来:“我让你坐呢?你又不是真哑巴,为什么不说话?” 罗安向房间走去,念瑶赶紧追过来:“我就是想问我爹跟你说了什么?你怎会……” 罗安回身将她挡在门口,就要关门。 念瑶一把将门撑住:“我不进去。我就想知道我爹跟你说了什么?你怎会同意我们的亲事?你跟我说明白我就走……” 念瑶用力撑门,做好长期僵持的准备。罗安干脆侧身松手,念瑶踉跄两步跌进来,还没来得及呼痛,门撞在墙上反弹回来。 念瑶赶紧收腿将自己卷成球在地上滚了两圈翻身跃起。她自我感觉一气呵成十分潇洒,打算在罗安面前炫两句以挽回颜面。 罗安根本没看她,目光盯在墙上闪闪发光的《汉广》上。 念瑶忍气吞声道:“我们明天启程去空明哥那,你跟我们一起去。咱俩的婚事当不得数,我们当面跟空明哥说清楚。” 念瑶将和离书掏出来递到他面前:“和离书我写好了,当着空明哥的面签字画押。你要是觉得哪里不合适,可以再商量修改。只要不过分我都会同意。” 第34章 出发 罗安不动不伸手。 念瑶咬牙切齿的将和离书塞到他衣襟里,将挂在墙上的汉广取下来:“五两银子,你要喜欢就给钱。” 罗安移开视线。 念瑶气呼呼的拎着汉广走了,临走前重重摔门,震得窗户瑟瑟作响。 下定决心后应该是尘埃落地,舒舒服服睡觉。念瑶却像刺猬在床上翻滚几千次,待身上的刺感被磨光才迷糊入梦中。 念瑶梦见了许多被遗忘的旧事。 梦里念瑶是个孩童,梳着两个冲天辫,腾云驾雾直上九重天。天门守将长枪交叉将她拦下:“哪来小毛贼,竟敢擅闯天宫?” 念瑶呜呜的哭:“娘,我要娘,我找我娘……” 守将看她哭得可怜,蹲下来道:“这里是天宫,没有你娘。你找错地方了,快回去吧。” 守将轻轻推她,她从天上掉下来,吓得闭着眼睛哇哇大叫。 有人将她接住牢牢抱在怀里:“瑶儿,没事了……” 念瑶嚎啕大哭:“爹爹骗人,娘不在天宫里,瑶儿要娘,瑶儿就要娘……” 爹抱着她坐在甲板上,指着东方道:“娘很想念瑶儿,偷偷从天宫里跑出来,变成星星挂在那,这样就可以天天看到瑶儿啊。” 念瑶揉着眼睛望着东方天空最亮的星星,那颗星星感觉到她的注视对她眨眼睛,又像在对她说话。 念瑶抽噎:“爹,娘在说什么?” 爹道:“娘在说,瑶儿要乖乖的,乖乖睡觉,乖乖吃饭,乖乖听话……” 念瑶问:“瑶儿要是乖乖的,娘就会从天上下来吗?” 她望着星星快睡着时,才听到爹轻声道:“会的。” 星星划过长空转瞬即逝,她还来不及反应,就听到哗哗的雨声。她生病了躺在床上可怜兮兮。 爹带着个女人走到床前:“瑶儿,娘从天上下来看你了。” 娘笑得很甜,她却不喜欢,将头扭到一边。娘笑容不改,给她喂药,陪她聊天,给她讲故事。她会讲很多很多故事,不像爹只会讲精卫填海。 念瑶很快就喜欢上娘,她们快乐的相处很久很久。直到有一天娘生病了,经常吐,她很担心。 纪空明偷偷告诉她:“那个女人怀了你爹的孩子。” 她高兴道:“那我会有弟弟?” 纪空明道:“也许是妹妹。那个女人不是你亲娘是你后娘。后娘有孩子后就会变得很恶毒,不会喜欢你不会疼你,像上古圣帝舜帝的后娘那样……” 她知道舜帝的后娘,娘跟她讲过三皇五帝的故事。舜的后娘趁舜修补谷仓时放火烧他,又趁舜挖井时活埋他…… 纪空明看她害怕,压低声音道:“后娘有亲生孩子就会害你,你爹也会疼弟弟妹妹不疼你。你去跟你爹说不想要弟弟妹妹,这样他们就会一直疼你喜欢你……” 纪空明十来岁,比她高比她壮比她懂得多,守着她护着她逗她开心。每次从码头回来都会给她带些稀奇的小玩意。 纪空明就是个小英雄。小英雄神神秘秘道:“你不能告诉你爹是我说的,要不然你爹会把我扔去祭河神,我就不能陪着你也不能给你买东西了 。” 念瑶听小英雄的话,跑去找爹。爹正在舱房里处理帮务,娘坐在他旁边绣花。 她搂着爹的脖子将纪空明的话七七八八讲一遍:她不是我亲娘是我后娘……后娘有孩子后就会害死我……爹也会疼弟弟妹妹不疼我……我不想要弟弟妹妹……” 后娘会放火烧她活埋她,念瑶说着说着哭起来。 爹放下笔坚定的告诉她:“娘没有怀孕,只是身体不舒服。爹只有你一个孩子,会一直疼你的,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变。” 念瑶开心的跑到甲板上告诉纪空明,自然不知娘当时将针扎在手上,血将绣布上的红梅映得无比艳丽。 那天后很多事情悄然变化。先是娘大病一场,好久不曾起床。接着纪空明被爹狠狠的训了一顿,送到李秉均叔叔船上,整整一年不见。 最后,他们驾盘古号沿京江下停靠重明岛,在重明岛修码头建房子,定吉日子搬家。搬家那天晚上,大家在仙洲院烧火欢庆。 念瑶好像忘记什么东西没拿,一个人跑回到盘古号。她腿短跨不到盘古号就爬过去。她一只手抓着船正要挪腿,不知怎的掉到水里。 念瑶在水里扑腾时,好像看到娘的背影。她立刻想起纪空明说,恶毒的后娘。 念瑶醒来时躺在床上,全新的房子全新的被子。她正迷糊的适应陆地上安稳陌生的环境,听到小厅里传来娘激动的声音。 她悄悄起身,从门缝里看到娘跪在爹面前:“我什么都不要,我就要孩子。我会带着他永远离开这里,再也不出现在你面前。明哥,看在我对你一片真心的份上,看在这几年我对念瑶悉心照料的份上,看在你亲身骨肉的份上。求你放了我们母子,我给你磕头……” 爹冷冷道:“我给你一条船,是死是活看你造化……” 后娘踉踉跄跄的走了。爹向她走过来,将她抱到床上:“瑶儿,没事了……” 瑶儿,没事了…… 爹总这样对她说,爹是她无所不能的神。 没有亲娘又没有后娘的孩童一天天长大,孩童的神一天天变老。 时间突然加速,爹头发花白,卧床不起,声音虚弱。画面定格在床上,就是她现在睡的床。 爹拉着她的手求她:“你要答应了,爹才能无牵无挂的在天上跟你娘相聚。你要不答应,爹会死不瞑目的。” 竹排上铺满鲜花,她亲手点火将竹排推出去,燃烧的竹排顺水而下消失在视线里。 她的神走了。世上再也不会有人对她说:瑶儿,没事了。” 她记得爹走那天身后满满当当都是人,看着竹排更看着她。她没哭,她不是孩子,没有亲娘没有后娘没有爹,哪来哭的资格。 可是在梦里,身后空无一人。她站在江边嚎啕大哭,就像被天门守将从天宫推下来的孩童。 念瑶醒时天色大亮,脸上湿漉漉的。她摸脸睁眼发呆,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直到被轻轻的关门声惊醒。 念瑶坐起来,才想起今天要去月洲,罗安跟她一起。 她喃喃道:“爹,对不起,原谅我这个糟糕的女儿。” 神的女儿继承了神的位置,却没有继承神的威望。不说三年,她连三个月都没有撑到。 小厅里没人,桌上放着和离书,夹在里面做标记的小花朵位置没动。罗安没看,他总是高高在上,不屑于她。 第35章 幼稚 柳林挑了一百个兄弟,坚持让徐来随行。精卫号沿京江往上,柳林立在江边的身影越来远,越来越小,成为小黑点。 念瑶又想起梦中场景。柳林是看到后娘推她落水才会动杀心?柳林在大河帮守的是她,爹才会这么信任柳林?难道她是柳林的亲生女儿? 不可能,柳林比爹都大,勉强能当她爷爷。为衬托爹的地位,柳林才让她叫叔。 她到底忘拿什么东西,才会独自跑到盘古号上的。 南飞伸手在她面前晃:“薛帮主醒醒,快醒醒。情郎还远你就一脸痴呆。真到了你岂不是立马跪倒喊情哥哥。” 念瑶神情萎靡,失眠头疼,没心思跟南飞抬杠。 南飞道:“我刚问你,你去会情郎,拉着我们干什么?” 念瑶无精打采:“当着空明哥的面把话说清楚,正式解除婚姻。” 南飞道:“你爹不在还有柳叔,纪空明算什么东西,你们和离需要他同意?” 又是这句。念瑶不能反驳柳林,在南飞面前没顾忌:“谁同意有什么关系?你不是怕我赖着他?要不我现在送你们回?” 南飞赶紧道:“不用不用,我们就当出门旅游。公子,我们从月洲东渡襄水到邓州,北上嵩山玩几天,再回卞京……” 南飞满脸兴奋的装模作样:“哎呀,终于要回去了,还真舍不得……” 念瑶困得不行,接二连三打哈欠,打算去舱房补觉。 徐来突然道:“南飞,我跟你们一起回。” 念瑶诧异的看着徐来:“徐叔,你不跟我们在重明岛吗?” 徐来摇头:“有柳哥陪着你,我没啥不放心。我离开卞京多年,也该回去看看。” “好。”南飞乐呵呵的转向秦九:“九哥,你不走吗?” 秦九道:“我回景照山庄。” 念瑶瞌睡虫瞬间跑完,站在甲板上说不出话来。 南飞幸灾乐祸:“薛帮主,你要会情郎,至少换套女装吧。” 念瑶木然回道:“我一直这么穿,空明哥从不说什么。” 南飞道:“常言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们一个多月不见,就是隔了一百多年,早就物是人非。常言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一百多年不见,别说刮目相看,刮骨相看都不为过。世上美女何其多,你不打扮得妖娆些,纪空明未必看得上你。” 念瑶扭过头哼了一声:“肤浅。” 南飞扭过头哼了一声:“幼稚。” 他们到达月洲时,骄阳似火,阳光打在水面一片白。红松在月洲码头上迎接他们。 念瑶左右看:“空明哥呢?” 红松道:“帮主在厅堂等你们。” 徐来走着走着往旁边侧开:“公子,你是大河帮的姑爷,你先请。” 南飞正要拒绝,罗安迈步上去。南飞只得赶两步走到罗安旁边。 走到正厅时,徐来、念瑶、罗安和南飞在前面站一排。 隔着中间曼妙身姿的舞姬,念瑶一眼看到上首斜坐的纪空明。他轻轻摇晃水晶杯,里面透明的酒跟着晃动。 琴曲罢,歌舞停。舞姬们退到旁边站立,独留中间一人盈盈弯腰施礼,上前坐在纪空明腿上。 纪空明将酒杯凑到舞姬嘴边。舞姬就着他的手一饮而尽。纪空明手微抬,身后侍立的年轻女子将酒斟满。 舞姬扭身扫视他们,仪态千娇百媚,眼光骄傲自得。 念瑶张口却叫不出来,这不是她的空明哥哥,不是她认识的纪空明。 纪空明居高临下:“薛帮主,你觉得这厅堂跟重明岛的厅堂比起来如何?” 厅堂没有重明岛正厅大,装饰得比重明岛正厅豪华,金碧辉煌像皇宫似的。 纪空明说:诚邀瑶妹前来共赏明月,共诉衷情。她应邀而来,以为纪空明看到她会欢喜会热情会兴奋…… 纪空明拉着青云走到念瑶面前,微微弯身:“薛帮主,你猜我邀请你来做什么?赏明月诉旧情?真是一如既往的幼稚。我是让你来见世面的,让你见识什么是女人。” 纪空明将青云往前推一步,又指着周围侍立的舞姬:“你看看她,看看她们,你可觉得羞愧?但凡你有一点女人的模样,我都能念着你一二。你明媒正娶的夫君也不至于睡地上。” 念瑶愣愣的望着他。 纪空明笑着直起身子,移步到罗安面前。罗安负手而立,视线仿佛穿透纪空明望向前方,一如既往的目中无他。 纪空明不在意,船帮大夫而已,不值得浪费情绪。 纪空明笑道:“罗大夫,罗兄,以玉面神医的美名与能耐,什么样的女人找不着。单说张家二小姐也是倾城倾国温柔大方对你情根深种,你怎么就想不通娶个男人婆? 你平素对人冷淡,唯独对南飞不一般,连瓜子都要剥好给他吃。莫非你和薛帮主成亲是个交易?老帮主利用你保住念瑶的帮主之位,你利用她隐瞒不可告人的秘密?” 纪空明又走到南飞面前:“南飞,你这长相若是女装打扮,怕是张家二小姐都比不过。难怪罗大夫对你不一般。可惜啊有情人难成眷属……” 罗安可忍南飞不可忍。南飞一拳冲着纪空明脸上呼过去。纪空明早有准备,飞退三步,回到主位上坐好。 纪空明张扬得意:“薛帮主,你来月洲定是有话对我说,现在可以说了。” 念瑶脑海一片混沌,混沌中有声音破空而来:“大河帮这么大的财富与权力,需要一个内心正直心存大爱的人来平衡,否则会给大河帮带来祸端。空明野心勃勃而定力不足,容易在财权当中迷失。” 徐来看念瑶恍神,内心暗暗叹气,开口道:“纪帮主,公子和南飞皆是风清骨正之人,南飞是成过亲的,纪帮主切莫言语侮辱坏人名声。我们今日前来,确是有事……” 混沌中又有人问:“要在空明和你爹之间选一个人信任,你选谁?” 大河帮被各国视为河匪,却是堂正生意人。大河帮帮规明令:不私交官府,不勾结盗匪。纪空明二者皆犯。 念瑶截过徐来的话,声音清越:“大河帮帮主薛念瑶携夫君罗安,前来祝贺金河帮成立。谨献薄礼,请纪帮主笑纳。” 整个厅堂的人都被她震住,就连罗安也侧目看她。 第36章 好痛 念瑶扯下腰间别的南红双心玉坠,一步一步走上前,厅堂里的红地毯被被她踩出一个一个脚印然后消失。 念瑶走到纪空明面前,将玉坠悬在指尖。纪空明被她的冷肃惊到,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个他从小看到大的小姑娘,何曾有过这种表情。 念瑶手一松,玉坠掉到纪空明脚下。她后退一步,转身朝厅外走去。念瑶走得很快,到后面几乎跑起来,几步从码头上跃到船上。 徐来景紧紧跟在她身后, 秦九陪着罗安和南飞不紧不慢的走。 念瑶对徐来道:“徐来叔,你要是愿意跟纪空明,就不必跟我回。” 徐来看着她:“我跟着你。” 念瑶道:“人只能走一条路,你想好了?” “帮主,我之前觉得纪空明能力不错,在大河帮年青人中有威望。其实谋事者能力是其次,重要的是内心刚正撑得起大义。纪空明……”徐来摇头,重复道:“我跟着你。” 念瑶道:“你决定了就不要后悔。” 念瑶面色惨白,双手握拳,微微发抖。她看到罗安上船,对景松道:“开船。” 念瑶说完转身下船舱,刚下台阶腿一软差点滚下去。 秦九喊道:“帮主小心。虎子,照顾帮主。” 念瑶撑着扶手一步步下去,虎子跟在她身后大气都不敢出。 虎子很快回来:“帮主将门关着不让进。她好像不舒服,要不让罗大夫去看看?” 所有人看着罗安,南飞正要开口。罗安伸手拿过药箱下去。 罗安开门关门,扶起被撞倒的椅子。念瑶双腿屈起,一手抱膝,一手按着胸口,头低垂在膝盖里,头发披散盖住脸,靠着床角蜷缩成球不停发抖。 她终于想起来回盘古号拿什么,就是南红双心玉坠。这个小时差点要她命,随身戴了这么多年的东西,今日物归原主。 罗安蹲下来拉过她的手把脉。 念瑶道:“我的心好痛,像要裂开一样,你有药吗?” 声音低而破碎,跟在厅堂里的激越仿若两人。 罗安放开她的手,打开药箱扫了眼,拿出蒙汗药倒在杯子里用水冲散递给她。 念瑶仰头一饮而尽。抬头的瞬间,罗安看到她头发粘在脸上,不知道是汗还是泪。 罗安接过杯子,念瑶觉得有些昏沉,疼痛并没有减少。 念瑶头依然埋在膝盖里:“爹在我小时候有意识给我吃蒙汗药,普通剂量对我无效,可以再加一倍的量吗?” 罗安再给她倒一杯,念瑶依然一饮而尽,她紧紧的握着杯子,眼前开始发黑,手中的杯子滚落到地上,人也跟着歪倒。 罗安抬脚撑住她,犹豫了会弯腰将她抱到床上睡好。 她说:大河帮帮主薛念瑶携夫君罗安,前来祝贺金河帮成立。 应变很快,比他想的还要机智。罗安将她脸上头发拂开,掏出手帕将她的脸擦得干干净净。这么要强的姑娘,一定不愿意让人看到她这般狼狈模样。 纪空明反应过来冲出厅外,远远的看到船已经走了。 红松道:“帮主,就这样让他们走了?” 纪空明道:“你想怎么做?” 红松做了个砍头的姿势:“不将他们给……” 纪空明训道:“你当柳林死了?她们要死在这里,柳林会跟我们拼个鱼死网破。我们现在还不是他们的对手。” 红松道:“那怎么办?” 纪空明道:“成大事者要沉得住气,急什么?从明天开始,我们逐个去拜访襄水没有参加宴会的船总,等襄水稳固再图京江。一个丫头片子,从小就被我耍得团团转,能有什么能耐?” 红松看纪空明一脸阴狠,谄媚道:“帮主英明。” 几个人坐在最上层小厅里,各有心事。 回去时顺风顺水,罗安上来时邓州已经消失在南飞视线里。 南飞看着罗安发愁:“公子,现在怎么办?和离没成,回去也别想了。” 秦九道:“公子,你要是没有中意的姑娘,不如跟帮主凑合算了。我觉得帮主不错,有魄力有胆识。” 南飞断然拒绝:“不行,公子的婚事怎么能凑合?” 秦九道:“帮主若是认真打扮,那些舞姬哪能比得上她?我觉得帮主跟公子也算郎才女貌,门当户对。” 南飞上下打量他:“九哥,婚姻大事可不能昧着良心说?” 秦九认真分析:“首先论长相,帮主男装打扮算上等吧?若是女装打扮,公子,你们成亲那天是见过的,你觉得帮主丑吗?” 罗安掏出一把瓜子,自然摇头。 秦九道:“公子,你觉得帮主美吗?” 南飞鸣不平:“九哥,你这么问让公子怎么答?哪个女孩成亲那天都会打扮得美美的。” 秦九道:“南飞,你是青楼常客,环肥燕瘦见得不少。你摸着良心说,以帮主的身段长相,若是女装打扮,在哪个水平?” 南飞没见过念瑶女装打扮,为什么要摸着良心想象。 秦九又道:“听闻袁凤将军平常也是男装出行。” 正要说话的南飞被口水呛到,咳得十分夸张。 秦九随意拍拍他的后背:“南少爷,让你说个实话而已,你别激动啊。” 贬低念瑶等于贬低袁凤。南飞手摸良心:“中……上……吧。” 秦九也不追究是中等上等还是中上等,只道:“论长相公子强些,帮主也不差。再看身家,公子是天上人间庄主,帮主是大河帮帮主。论天下影响力,大河帮强些,天上人间也不差。” 秦九的意思是一比一平? 南飞道:“九哥怎么不论家世?” 秦九道:“公子家世显贵自不必说。我不知道老帮主和老帮主夫人来历,但老帮主带着孤女纵横江河,没有家世做支撑大概不成。” 南飞道:“家世再好能有皇家显贵?” 秦九道:“我听说帮主小时得过天花,通过官道驿站千里加急直送覃州皇宫太医院。病好后留在太学上学。南越太学严格,多年来未考而入太学的只有两个例外,帮主算一个,还是先帝亲批。据此推测,帮主家世就算及不上公子,也比普通官家女子富家小姐强不少。” 南飞看向罗安,罗安置身事外一心一意剥瓜子。 南飞道:“九哥是看帮主和纪空明决裂,才会打公子主意吧?公子怎么就沦落为你们备选姑爷?” 第37章 船破 秦九道:“南飞此言差矣。我们一直觉得纪空明配不上帮主,真心诚意将公子当姑爷。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帮主和公子是正儿八经拜堂成亲的。天下都知道公子大河帮姑爷身份,在一起自然天经地义。 再说,和离又不是光宗耀祖的事。我们知情当然好说,可天下人不知情。他们肯定以为公子嫌弃帮主始乱终弃。唯恐天下不乱的说书人趁机胡说八道,坏的不仅是公子名声,还是天上人间名声。” 秦九说得有理有据有情有义,南飞觉得不对又无法反驳?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有罗安不紧不慢剥瓜子的声音。 罗安手里集了一把瓜仁,南飞伸手去接。想起纪空明那句“连瓜子都要剥好给他吃”,又将手缩回去。 若非罗安反应快,瓜仁便洒一地。罗安看着南飞不明所以。 秦九伸出手:“公子,不知秦九可否尝尝?” 罗安将瓜仁放到秦九手里。秦九细嚼慢咽品尝世间美味。 门口虎子咕咚一声吞咽口水:“南飞,还有吗?我给你钱。” 南飞对瓜子的流言已经忍无可忍。原以为大家只是在重明岛开玩笑,现在看来天下皆知。坏他的名声无所谓,坏公子名声,整个南家都担不起。 他将一包瓜子扔给虎子:“都给你。重明岛上还有,到时一起给你。” 虎子傻眼:“那得多少钱?” 南飞道:“不要钱,我吃腻了不吃了。” 南飞想想还是不忿:“你以后想吃,可以让公子给你剥。” 虎子吓得一哆嗦,瓜子掉在地上。他连声道:“不不不不不不不……我自己剥自己剥……” 南飞道:“你怕什么?他能吃了你?他就是爱剥瓜子,我是怕浪费才吃的。” 南飞下巴微微扬起,活脱脱傲娇小……少爷。 秦九赞道:“南少爷勤俭节约,世人榜样。” 南飞噎了下:“九哥,你能不能跟兄弟们说下,将船在东阳渡口或者码头或者随便哪个地方停下,我们都几年没回了……” 秦九摇头:“公子是大河帮姑爷兼船帮大夫,要走也得堂堂正正光明正大从重明岛走,偷偷摸摸的世上人还以为姑爷是偷鸡摸狗之辈,坏了公子名声我可担不起。” 虎子弯身捡瓜子,对罗安升起一股强烈的同情之心:亲事不能作主强行许配给帮主,亲自给医童剥瓜子不被领情,被秦九说成偷鸡摸狗之辈。 虎子暗想,哑巴就是可怜,有苦说不出。 不对,罗安会说话。那天众目睽睽之下,他说得很清楚。 罗安没什么表情,但并不恐怖。怕他什么?有什么好怕的?秦九和南飞当他面大肆议论,罗安就是被下人随意欺压的无能主子。 吃人嘴软,更何况吃人贡品。虎子越想越大胆,越想越替罗安委屈。 虎子打抱不平:“九叔,南飞……罗大夫和帮主的婚事,你们俩说了不算,得看罗大夫自己的意愿?” 什么意思?秦九和南飞望着他皆是一脸疑问。 虎子解释:“罗大夫会说话,你们问他不就行了?” 南飞赞道:“虎子真聪明。那你来问,你问他愿不愿意?” 罗安看着虎子,眼光平平。虎子突然像头顶压了千斤担,目光游移不定。 南飞哼了一声:“就你大聪明。我早八百年就知道他会说话,还不得忍气吞声学手语,浪费本少爷大好青春时光……” 虎子问:“你活了八百年,那不是老妖怪?” 秦九笑得很夸张,罗安也微笑起来。 南飞道:“找茬是吧?你这么有本事你问啊?你倒是问啊?” 虎子看着罗安的笑脸,头顶千斤担瞬间消失。他大着胆子问:“公子,你觉得帮主如何?你愿意跟她凑合吗?” 兄弟们以前觉得罗安和念瑶不是一路人。现在看到纪空明,呸,罗安十全九美,跟帮主配得很。 唯一不美就是南飞。南飞是成过亲的,过几年回家传宗接代,根本没啥影响。实在不行就当纳个男妾,不动摇帮主正宫地位。 平顺的船歪了又晃了,里里外外的人跟着摇晃身体,关键时刻谁也顾不上这些。 罗安慢慢张口,大家的心都提到嗓子眼,连南飞都有些紧张。 罗安道:“她……” “漏水啦,船破啦……”有兄弟从楼梯口窜出来,惊惶喊道:“船破了,徐叔和景松哥说要弃船……” 秦九蹭的窜出小厅:“虎子,你去照看帮主。豹子,你护着公子和南飞,我下去看看……” 秦九下去没多久,徐来手里拿着块脸盘大的木板上来,有条不紊的吩咐:“大熊,召集所有队长带人备竹筏,随时待命。其他人各就就位,没有没有命令不得离开岗位……” 徐来安排好后,转向南飞:“南飞,要是沉船了就上竹筏。竹筏要是被冲散,在南泉洲会合。” 南飞道:“不是说襄水船总都投靠了纪空明吗?就算不是真心,也不敢明目张胆帮我们?” 徐来道:“纪空明不敢明着动我们,其他船总应该也不敢。南泉洲船总要邀功只会动我们,你们是大夫和医童不会有危险。大河帮没有滥杀传统,移风易俗也需要时间。” 南飞心道:“纪空明出手就杀了两个船总和几百个兄弟,可没给移风易俗的时间。”可嘴上应道:“一切听徐叔安排。” 徐来道:“每个船总手底下都有些隐世高手。切不可主动惹事,让公子身陷危险。” 南飞道:“好。” 虎子将念瑶背上来,秦九跟在后面脸色凝重,看来情况确实不妙。 南飞奇道:“不是说你们的船很先进吗?破了几个舱也不影响。” 秦九道:“四槽全破,没救了。” 南飞道:“是纪空明?我们离开月洲有百里了吧……” 秦九道:“每个舱底都被凿个盆大的圆环,留了大概深深浅浅半公分不到粘着,长时间受水压迫就崩了。” 南飞道:“这么大动静,船上兄弟都听不见?” 秦九道:“圆锯切割,手法精妙……说起来是我们失职。我也没料到纪空明真敢耍阴招。” 第38章 南泉 念瑶安静的躺在小厅里,罗安坐在旁边来回扫视她:从头顶到下巴,从下巴到脚;从脚到下巴,从下巴到头顶…… “若是女装打扮,公子,你们成亲那天是见过的,你觉得帮主丑吗?””你觉得帮主美吗?“ 成亲那天,房间外虎子豹子看门,房间里两个喜娘一左一右守着念瑶,等他回来掀盖头。大家极有默契的将戏做得十成足。 罗安掀开盖头看到凤冠下那张脸,是满脸不情愿与委屈都难掩的风华:不是大家闺秀的那种极致漂亮,是骄阳之下春和景明万物勃发的生机绚烂,夺目摄魂。 喜娘看他愣神,喜滋滋道:“公子真是好福气。我当喜娘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这么俊美的新娘子。公子夫人真是一对璧人,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秦九说中上谦虚了些,摸着良心说,评个上等没问题。 念瑶睁开眼睛迎上罗安视线,彼此都有几分惊讶。 ——这么快就醒了? ——你怎么在这? 罗安率先移开视线,念瑶坐起来环视一圈:“我怎么在这?” 南飞站在船帆阴影里沉思,听见声音走过来道:“薛帮主,你的旧情人将船底砸穿,马上要沉船了。” 念瑶微愣之后,立刻站起来往下冲,在楼梯口碰到徐来带着兄弟们上来。 徐来道:“帮主,准备弃船。” 念瑶道:“这是爹特意为我打造的……” 徐来秦九和兄弟们浑身湿漉漉的,南飞死死攀着门,罗安撑着门。所有人都望着她。 念瑶在摇摇晃晃的船上如履平地。她绕着船走一圈,伸手触到水。 念瑶喊道:“放……” 声音怎么不对,有颤音?念瑶深吸口气,又吸吸鼻子,提高声音:“放竹筏……” 话音刚落,早就准备好的竹筏同时被推出去。 念瑶又喊道:“弃船,找队长,上自己队的竹筏。” 念瑶将南飞往秦九一推:“你把他带着,上虎子的竹筏。” 南飞站不稳,秦九拖着他一直往船边滑过去,踩着船弦飞到虎子拉着的竹筏上。兄弟们跟着上了各自的竹筏 南飞道:“公子……” 念瑶回道:“他跟着我。徐叔,走……” 念瑶拉着罗安飞身上大熊的竹筏。竹筏微微倾斜,罗安往前倾倒。念瑶一手用力拉他,另一手搂着他的肩将他压下去:“竹筏没有大船稳,你坐好。” 两人衣襟摩擦呼吸相闻,罗安心跳漏了一拍,呼吸有些微停滞。 每个竹筏三人撑篙,念瑶拿过一个兄弟的竹篙后跨两步轻轻一划,竹筏立时稳住。 南飞道:“公子……” 念瑶将竹筏撑得离虎子近些,怒道:“他还活得好好的,你叫魂啊?” 这么粗鲁?南飞正要开口,秦九手搭在他肩上朝后方示意,南飞看到精卫号缓缓沉入水中。 当桅杆也消失在水面上时,念瑶抬手擦拭眼角望着前方。 她这是哭了吗?南飞本能的要安慰两句,看到罗安微微仰头盯着念瑶,那眼神……好像……哪里不对…… 念瑶突然转向南飞:“你说得对。” 南飞摸不着头脑:“什么?” 念瑶道:“幼稚。我确实幼稚。” “亡羊补牢,犹未为晚。”南飞顿了顿,改口道:“纪帮主,你很棒。” 念瑶勾起嘴角笑笑。 南飞十分真诚:“纪帮主,之前我或许看不起你,从今天开始正式改观。你真的很棒,你爹选你当帮主是明智之举。” 念瑶叹气:“这些好听话就免了,安慰是世上最没用的东西。” 南飞看她实在情绪低落,跟她闲扯:“我知道你为什么将我和公子分开?” 念瑶道:“棒打鸳鸯呗。” 竹筏上的兄弟瞬间哄笑,沉闷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 南飞微愣之后跟着笑起来:“薛帮主,你真是……有趣得很啊……” 罗安视线瞬间移到南飞身上。是哪句话说错了吗?南飞疑问的看着罗安,罗安微微抬头望向天边。 念瑶道:“你们俩是我们当中水性最差的,万一竹筏翻了得同时救两人。” 南飞感激道:“薛帮主真是太周到太客气了。” 念瑶道:“应该的,一个南越先帝的亲儿子,一个镇北军统帅的夫婿。我没将你俩供起来都算失礼。” 南飞:…… 念瑶又道:“九叔是重明岛的丹青圣手,回头让他给你俩画两幅人像,摆在河神旁边供着。” 兄弟们笑声不断。南飞觉得自己想多了,念瑶这样的人何须安慰? 说说笑笑,笑笑说说。不知不觉间,南泉洲就在前面。南泉洲分东西两洲,相隔约百米。 徐来道:“帮主,信报说西洲船总燕则誉并未应纪空明之约,我们就停靠西洲吧。” 燕则誉带着兄弟们在码头严阵以待。南飞看着黑压压的人群,摸着腰间软剑:“公子,上岸了你跟着我。” 秦九问:“南飞,论功夫你和公子谁强?” 南飞道:“有我在何须公子动手。” 秦九似笑非笑,念瑶不屑的切了一声。 南飞补充道:“公子救死扶伤不杀人。” 燕则誉迎上来,亲自将念瑶的竹筏栓好:“恭迎帮主。” 念瑶站在前方,扫了眼燕则誉身后:“燕船总,你早知我们要来?” 燕则誉道:“实不相瞒,帮主就算不来,我们也会去接。南泉西洲没有应纪空明邀请,现在定已成为纪空明的眼中钉,怕会成为月洲西第二。” 念瑶道:“南泉洲和月洲相隔百余里,燕船总颇有胆识。” 燕则誉道:“没有老帮主就没有兄弟们富足生活,老帮主于我们有恩,对纪空明更是恩重如山。大丈夫理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纪空明勾结山匪杀船总兄弟,恩将仇报为非作歹,大家敢怒不敢言。燕某不是侠肝义胆之辈,却也不屑与此等肖小为伍。我们会全力护送帮主回重明岛,也希望帮主能将我们带出襄水。” 念瑶抱拳施礼:“有劳燕船总,那我们即刻起程。” 燕则誉愣住:“这都过午了,先吃饭吧。饭菜应该都备好了。” 念瑶道:“那就拿到船上来吧。你们简单收拾,带好全部武器,我们在码头上等你们。不愿意走的兄弟交回令牌可留在这里。” 第39章 归程 一路遇到不少渔船货船,有人偷窥有人尾随却无人阻拦。顺风顺水,第二天午后到达郢州江心洲。 江心洲周谚早就接到报告,二话没说直接将他们从码头迎到西院。 秦九赶紧让周谚安排往处:“我们今天在这里休息,明天早上回。周哥,麻烦你找个地让兄弟们休息,都累坏了。” 周谚赶紧吩咐:“南瓜,将帮主带到她原来的房间。” 念瑶脸色惨白困顿,身姿看似笔挺实则僵直,跟着南瓜走了。 周谚接着道:“西瓜,将上房收出来给船总和议事们住。丝瓜,将兄弟们带到三屯四屯……” 江心洲西院一直有老帮主和念瑶的套房。念瑶熟门熟路,跨步进去反手关门,随即靠门滑坐,神情委顿,精疲力竭。 几千里水路日夜兼程,至此尘埃落定。 周谚将秦九拉到一边,低声问:“罗大夫怎么安排?他和帮主……” 秦九打断他:“周哥,他们是正儿八经拜过堂的夫妻。” 周谚心领神会,亲自将罗安带到套房前:“罗大夫,你们连夜赶路都累了,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了。” 周谚说完就走,脚步很快。罗安看他走远了才伸手推门,门很重好像有什么东西挡着?念瑶根本不防他,不会挡门才对。 罗安心思一动,微微用力将门慢慢挪开一尺来宽。他侧身进门,低头果然看到念瑶靠门坐在地上。 罗安轻轻将门关上,念瑶失了倚靠身子往后微仰,梦中觉得危险又往前倾,手捞到他的腿抱紧,脸跟着靠在他的腿上,像猫样蹭了蹭,迷迷糊糊叫道:“爹……” 只是睡着不是晕倒?罗安呼了口气,何德何能,二十岁就能给十八岁的姑娘当爹。 罗安慢慢蹲下来,看念瑶满脸疲倦。她真是太困了。去时一直失眠,说不上原因。昨夜在房间里坐了一整晚,现在终于撑不住了。 罗安将她抱起来放到床上,拉过被子盖好。 南飞轻轻推门探头进来,就看罗安坐在床沿望着念瑶。南飞看了会将头缩回去,悄悄关门。 南飞正往花园方向走,听背后罗安叫他:“南飞。” 南飞站在原地有些踟蹰。罗安走到他身后:“怎么了?” 南飞转身,目光闪躲:“公子,你……你……” 南飞“你”不出来,罗安微微挑眉。 南飞将他拉到一边,压低声音:“公子,你不觉得事有蹊跷吗?纪空明羽翼未丰,就算敢对薛帮主动手,也不敢对我们动手。退一步说,他真要动手在月洲更便利,何必等我们走了耍阴招?” 罗安点头。 南飞道:“我猜他邀薛帮主,一是为了羞辱她以雪老帮主将她另嫁之耻;二来是想召告所有人,薛帮主主动拜见他,是个无能没担当的主事,动摇大河帮稳定金河帮兄弟的信心。” 罗安继续点头。 南飞又道:“柳叔是大河帮的定海神针。纪空明真敢对薛帮主下死手,柳叔分分钟让纪空明出师未捷身先死。纪空明是聪明人,不会做这蠢事。” 罗安道:“说完。” 南飞凑近他耳边:“二虎跟我说,舱底破洞像从里到外开的,痕迹很新但不完全像当时新开。” 罗安颇意外,想了会:“秦九怎么说?” 南飞道:“我没跟他说。” 罗安道:“你怀疑他?” 秦九刚好走过来:“公子,南飞,你们不先休息会?” 南飞委屈道:“九哥,江心洲北面就是东阳郤月城,你能不能……” 秦九打了个巨大的哈欠:“好困,我午休去了,你们慢慢聊。” 等秦九走远了,南飞才道:“公子,真相未明,所有人都有嫌疑。大河帮的水比想的还要浑……” 罗安道:“我知道了。” 就这?南飞急道:“公子,你不是喜欢清净不爱管闲事吗?大河帮这样你不打算走?” 罗安不说话。 南飞绕着他转一圈,重新站到他面前:“公子,成亲你不跟我商量可以,毕竟我们随时可以走。我知道你俩是假成亲,其他人不知道或者假装不知道,你姑爷的身份就是怀璧其罪。你现在……现在……” 罗安淡淡道:“急什么?” 南飞道:“你说我急什么?咱俩势单力孤,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或者被挟持,不说我的小命,整个南家都不够赔。” 罗安好整以暇不急不躁,似乎完全不在意。 南飞气哼哼道:“困了,午休。” 南飞走了两步回头,看到罗安嘴角有抹淡淡微笑。南飞话到嘴边又憋回去,扭头进了隔壁房间。 莫名其妙,公子怎会对念瑶起心思?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作息规律习惯午休的罗安意外没有睡意,干脆坐在窗边看书。 念瑶意外睡得踏实安稳,没有噩梦。 念瑶慢慢睁开眼睛,帷帐里透进来微弱的光。她睡了太久,醒来时还很混沌,睁着眼睛继续躺着…… 一直到帷帐外响起脚步声,有人开门对着外面说了什么然后关门。她的房间里有人?念瑶并没有惊吓,她慢慢侧头,隐约看到有人从门口折返回窗边。 念瑶太久没有这样扎实的睡大觉了,她浑身发软根本不想动,维持着侧头的姿势望着帐外发呆。 很快有人敲门,窗边的人起身开门。风从门口吹入,饭菜香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 念瑶的肚子立时咕咕咕响个不停,好饿好饿好饿…… 念瑶弹坐起来,掀开帐帘:“我要吃好多好多好多……” 虎子正将饭菜往桌上摆,闻言笑道:“帮主,有好多好多好多……” 念瑶跳下床,扑到桌子上,先将每个菜塞了一筷子到嘴巴里。她的嘴胀鼓鼓像只青蛙,随着艰难咀嚼的动作胡萝卜丝从嘴角掉下来。 虎子忍不了,连他这样的人都忍不了,那…… 虎子偷瞄罗安,罗安坐在窗边专心致志看书。 虎子皱眉:“帮主,你慢点吃……罗大夫在这……你别将他吓着了……” 虎子声音很小,生怕惊动罗安。念瑶张不开嘴,挥手赶他走。 虎子摇头走了。秦九是怎么好意思跟南飞讲郎才女貌门当户对的?单看吃饭就不配。 第40章 吃撑 左手右筷,左右开弓,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这不是睡了一觉,这是饿死鬼新投胎。 终于,念瑶豪放的将筷子一扔,筷子从桌上蹦起来掉到地上。她将手在衣服上擦干净,人重重往后靠,心满意足:“好饱……” 椅子承不起生命之重,随她的动作后仰。念瑶收势不住连人带椅倒在地上,发出啪啦一声巨响。 “呕……呕……”尚在喉咙里的食物似乎被震回来,念瑶赶紧用手捂住嘴,用力嚼两下缓解呕吐的感觉。 待缓过神来,念瑶像蛆虫一样慢慢往后缩,将椅子蹬出去,平躺在地上喘息。 “撑死我了!”念瑶来回摸着肚子,呻吟道:“饿死鬼不好过,饱死鬼也难啊,好撑啊……撑死我了……” 念瑶一动就觉得满肚食物要从喉咙里溢出来,她躺在地上眼珠滴溜溜转:“快来人啊,救……咦?!” 念瑶斜着眼睛迎上罗安的视线:“你怎么在这?” 罗安似笑非笑:“一直在。” 对啊,他一直在。念瑶道:“那你快来救我啊?” 罗安道:“大夫医病。” 念瑶道:“什么意思?” 罗安眼里全是笑:“不医蠢。” 罗安话音刚落,烛光暗淡下去,房间却亮堂起来。 天亮了?她从天亮睡到天亮? 罗安在窗边坐了一整晚?套间又不是没床,有病吧! 天亮得赶紧启程回重明岛。念瑶喊道:“来人啊,救命啊。” 南飞和虎子同时推门同时挤进房间,惊魂未定的看着两人一躺一坐,眼里皆是问号:怎么回事? 南飞毕竟机敏,他将椅子扶起来:“这椅子怎的如此不牢固,连一介弱女子都承不起?哎呀,椅背断了。薛帮主,你的腰还好吗?不管椅子凳子男人女人,伤到腰都是大事……” 念瑶道:“你闭嘴。” 南飞仔细查看椅子:“薛帮主,这椅子靠背好像有旧裂痕,莫非有人故意陷害?看来你这帮主不太得人心啊。” 念瑶不理他,冲虎子道:“愣着干什么?快扶我起来啊!” 虎子哦了声,弯身正要扶她,就听一个声音道:“不能扶。” 虎子还不习惯罗安说话。他看了一圈,目光落到罗安身上。 罗安张口,声音通透:“会吐!” 虎子傻眼:“那怎么办?” 罗安道:“像刚刚那样。” 虎子傻愣愣道:“刚刚哪样?躺着不动?” 罗安道:“蠕动。” 虎子依然不明白:“罗大夫,你能不能多说两个字?怎么蠕动?” 南飞不屑:“要求真多。他愿意开口你就该跪谢隆恩了。” 这话不能反驳,罗安没打算说话,虎子半蹲着不知所措。 念瑶微微屈起双腿,脚跟往前一蹬,屁股往后挪,背微微抬起,人往后挪了三寸。 念瑶侧头问:“怎样吗?” 罗安点头,郑重而诡异。 念瑶手摸肚子慢慢蠕动,活脱脱一只超大型蛆虫。 南飞匪夷所思,扫到满桌狼藉,醒悟过来念瑶是吃多了。 这个傻……缺! 蠕动……蠕动……蠕动……念瑶努力蠕动。 虎子目瞪口呆,回神已来不及:“帮主,小心……” “墙”字没出口,就听“咚”的一声。 念瑶疼得大叫:“……你们都是傻的吗?不知道提醒我……” 虎子一脸无辜:“帮主,你要拐弯啊。房子就这么大……” 念瑶咬牙安慰自己:“还好撞到的是墙不是刀……” 虎子赶紧道:“对对对……帮主,你感觉好些了吗?” 念瑶认真思考:“好像……好些了。” 虎子自动忽略“好像”:“罗大夫果然是神医。帮主,你绕房子蠕一圈,我帮你转弯。” 念瑶道:“蠕一圈?真难听,这叫乾坤大挪移。” 虎子连咳两声,抬着念瑶的肩,帮她转方向:“帮主,可以了。” 南飞憋得双唇抖动,脸色发紫……他夺门而出,被门槛被绊了下,趔趄着差点摔倒。 念瑶听到声音,扭头道:“摔死你个八婆。” 虎子提醒:“帮主,天大亮了。” 平常就没有形象,再让人看到这蠕虫样,岂非连尊严都没有? 南飞出门一路狂奔,刚好秦九往这边过来,见状将他拦住。 南飞撑着秦九的肩狂笑。秦九等了会,看他一时半会停不下:“怎么了?中了笑毒?” 南飞一手撑着他,一手摸着肚子,继续哈哈哈哈…… 秦九将他推开:“莫名其妙。我去叫帮主,今天早点出发。” 我蠕,不,我挪……挪……挪……念瑶蠕得越来越顺畅。 秦九敲门进来,看到面前的场景,看向虎子:“这是干什么?” 虎子想了想:“乾坤大挪移。” 原谅秦九见识少,不知道乾坤大挪移竟是此等练法。 “哈哈哈哈哈……”罗安笑容越来越大,终于忍不住爆笑,秦九和虎子震惊的看向他。 罗安在重明岛几年,连秦九都没过他大笑。罗安长相极好但气质清冷,谁能想到笑起来是个阳光青春美少年,每一处都透着贵气与光芒。 念瑶在他的笑声中停下来,意识到不对:“你耍我?” 罗安笑得差点抽搐,他边笑边摇头。 虎子赶紧问:“帮主,你好些吗?” 念瑶摸着肚子,慢慢坐起来:“应该……好些了。” 虎子自动忽略“应该”:“那就好,罗大夫的法子果然有效。” 罗安原本慢慢收笑的,闻言又大笑起来。 念瑶忍无可忍,站起来冲着他吼:“笑……呕……” 念瑶捂着嘴往外冲,差一点撞到门外的周谚。她冲到花坛边干呕,什么都没吐出来。 念瑶长长呼气,一手撑腰站直,一手摸着肚子,肚子微微凸起。 屋里大笑的是罗安?周谚想起自己这样开心大笑是知道夫人怀孕了,那时夫人跟念瑶症状一模一样,撑腰摸肚干呕。 周谚原本担心罗安瞧不上念瑶,现在看来想多了。难怪秦九说“他们是正儿八经拜过堂的夫妻”。 周谚还记得当年大夫说:“怀孕易吐,要少吃多餐。” 周谚欢喜的问:“帮主,饿不饿?吃早饭吗?” 念瑶惊恐摆手,又干呕起来。 第41章 英明 秦九听虎子说完事情始末,忍笑道:“公子,我曾听人说,睹美人笑值千金,睹玉面神医笑死而无憾。帮主竟能取悦公子,也是难得。” 罗安微笑起身,三个人出门。 念瑶听见声音,脸色一垮,率先往厅堂方向走去。她边走边道:“周叔,南泉洲的兄弟留在江心洲,燕船总跟我们回重明岛,早饭后启程。” 周谚跟罗安点头致意,大步跟上念瑶:“帮主,昨天徐来说则誉暂时留在江心洲,怕南泉洲兄弟不好调度。” 念瑶道:“船总三年一换,从来没听说出问题的。” 周谚道:“帮主,无论换了谁,都是他们自己的船总。现在他们暂住江心洲,客随主便,可没说客随主调遣。” 秦九在后面应声:“帮主,我同意徐哥和周哥的意见。纪空明控襄水后必下京江,江心洲首当其冲。若是起水战,自己的船总调配起来更容易。” 周谚道:“帮主,我会派人在襄水入京江口日夜巡逻,禁止他们入京江。” 念瑶想想道:“金虎帮传闻几千人,没人知道确切人数。若是真起水战,三个船总的人加起来也不够,兵器也不够。这么多年未有纷争,除了常用武器其他都坏了吧。” 秦九道:“江阳县到江州河段是西陵内江,若是他们从襄水入不了京江,从京江上游长驱直下也有可能。” 念瑶叹气:“九哥的意思是一定会打仗?我没打过仗,杀过动物没杀过人。不知道他们出手就杀几百兄弟是怎么忍心的?” 周谚道:“生死关头你死我活,没有闲心去慈悲。” 周谚说着将他们引到饭厅,上面摆满了热腾腾的包子馒头白粥:“各位,早上将就些。” 念瑶站在院子里,周谚拿包子出来:“帮主,真不吃吗?” 念瑶赶紧摇头:“周叔,你打过仗杀过人吗?” 周谚一边吃包子一边应道:“你听过龙战天下吗?我年轻时是里面一员。” 念瑶惊道:“不是说龙战天下非死即将吗?你不当将军跑来当河匪?” 周谚纠正她:“帮主,大河帮是正经生意人,不是河匪。” 念瑶改口:“当将军不好来当商人?” 周谚道:“柳哥和你爹亲自邀请,我不得不来。” 念瑶道:“柳叔以前也是龙战天下的?” 周谚道:“他是秦家军的,就是当年的复国军。” 念瑶道:“我爹是东阳大内侍卫,为什么找南越的将士当船总?明明东阳军队才是天下闻名?” 周谚笑笑:“你爹没跟你说……” 徐来出来:“周谚,船备好了吗?” 周谚道:“备好了。帮主,江心洲一号送你们回,等你们大船造好了再送回来。” 念瑶点头,追问:“周叔,我爹没跟我说什么?” 周谚看看徐来:“你爹没跟你说,我当然更不知道。” 念瑶望天,聊个啥?! 念瑶回重明岛第一件事,就是召集议事要求召开船总大会,时间定于本月月底。 念瑶道:“九叔负责招待,雪松哥负责信息,徐叔和景松哥负责安全。每隔一里设小船哨,每隔五里设中船哨。五十里舰船巡逻护卫。” 无人反对。与去月洲前的沉默不同,所有议事精神饱满,目光炯炯。 念瑶似是受到鼓励,突然道:”“所有船只人员凭令牌入,无令牌擅闯者,格杀!” 念瑶话里充满杀气,将她自己吓一跳。其他人倒是声音振奋,齐声应道:“遵命。” 船总大会的消息传到月洲,纪空明上砚山见金虎。 纪空明道:“大哥,我这几天将襄水船总拜访过一轮。南泉洲燕则誉投靠了大河帮,沧浪洲甘棠和兄弟们失踪,其他船总都表示忠心不二。 大哥,我在襄水入京江五十里处设船哨日夜巡逻,禁止京江船只进入。若是趁京江船总不在驻地的机会夺下江心洲……” 纪空明以为金虎会像之前一样积极响兴谋划,未料金虎笑容微冷:“老四,你的旧情人前几日过来。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跟我们说一声?” 纪空明略有尴尬:“大哥,她不过是被爹宠坏的小丫头,我离开大河帮就跟她断了。她从下船登洲到上船离开也就一刻钟多点,我哪来得及跟大哥说。” 金虎道:“既然都断了,还留她干什么?” 纪空明微愣:“大哥的意思是……” 金虎道:“加上三百金虎帮兄弟,月洲西有九百人,对付他们不绰绰有余?” 纪空明正色道:“大哥,他们若死在月洲或襄水。不说柳林不会放过我们,老帮主膝下就这个宝贝女儿,临死托孤的那些老前辈也会帮他们复仇的。船帮大夫罗安和医童南飞,我最近才听说他们身世了不得……” 金虎打断他:“你就是怕。” 纪空明道:“大哥,成大事者怎能逞匹夫之勇,为一时畅快留无穷后患?” 金虎道:“薛念瑶要是死了,柳林来月洲就能杀了我们?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我们若是将柳林也杀了,大河帮群龙无首,争权夺利内斗损耗。我们坐收渔利不就如探囊取物?” 金虎看纪空明陷入沉思,冷笑道:“你就是目光短浅,只想着你那一亩三分地。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你对小青梅有念想呢?” 不对,不是这样的。纪空明被金虎说得有些乱,他来找金虎干什么的? 金虎灌了口酒,懒懒的问:“你在月洲不杀她,为什么弄沉她的船?她死在襄水跟死在月洲有什么不同?” 纪空明立即否认:“不是我,我没动他们的船。” 金虎坐直身子:“不是你?能跟着薛念瑶来的,应该是精挑细选信得过的人。老四,事情越来越好玩了,我们不如再等等?” 纪空明道:“大哥,机不可失,等船总们回到驻地,再想夺取江心洲就难了。” 金虎道:“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老四,明明江心洲联络所有船总更容易,你猜老帮主为什么将大河帮总部放在京江尾的重明岛?” 纪空明恍然:“易于防守有退路。重明岛以东所有水域都在重明岛的掌控之下。江心洲东西北都能联通,若是遇到联合背叛,退无可退必死无疑。 金虎点头:“孺子可教也。” 纪空明长吁口气,拱手道:“大哥英明,空明得向大哥多学习。” 金虎道:“老四也不错,一点即通有胆有识。” 纪空明道:“大哥,我们现在怎么办?” 金虎微微一笑:“等。” 第42章 重色 几天忙碌,就等着船总们到齐由舰船送到重明岛,大家都松了口气。 秦九跟罗安下棋,虎子到茶室蹭瓜子。 虎子恨自己,明明罗大夫是很好的人,以前怎么不敢来?要不然可以多吃几年贡品。 念瑶走进来,自顾自的将大瓜子盒拎到桌上,抓了满满一把,人往椅上一靠,双脚交叉斜搭在桌上,正对着南飞。 现在都这么无视他了吗?这是他的瓜子,一个两个吃得香喷喷连招呼都不打,臭脚板还要对着他晃动。 南飞慢慢放下书,念瑶斜视他,噗的一声将瓜子壳吐飞,刚好落到他面前,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就吃你瓜子,你能把我咋地? 南飞收书一合,坐到虎子旁边,摸过瓜子剥了两颗,正酝酿着。 念瑶先发制人:“啧啧啧,南少爷亲自剥瓜子,真是屈尊降贵。” 挑衅他?南飞微笑:“薛帮主,听闻你上过七天太学?” 秦九微愣,他记得当时说念瑶上过太学,没说是七天啊?他也不知道念瑶上了多久? 念瑶停止晃脚,语气依然张扬:“对啊,上过。” 南飞道:“南越太学以严格着称,你是怎么进去的?” 念瑶将脚放下来,掸掸身上瓜子壳,漫不经心的道:“太学学官求我去的呗。” 一颗瓜子卡得虎子眼泪汪汪。秦九一步下错干脆认输。罗安毫不意外的微笑。 南飞得意道:“九哥说是先帝特批的?” “没错。”念瑶转向秦九,神情依然漫不经心,声音像是从牙缝里出来:“九叔,你说先帝为什么特批?” 秦九第一次感觉到来自帮主的威压。他义正辞严,一脸严肃:“当然是帮主天赋异禀……” 念瑶点头:“嗯哼。” 秦九继续道:“……冰雪聪明……出类拔萃……谈吐不凡……出口成章……鹤立鸡群……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文武双全……心胸坦荡……巾帼英雄……一鸣惊人……沉着稳重……风趣幽默……聪明伶俐……善解人意……冰清玉洁……花容月貌……兰心蕙质……静如处女……举止娴雅……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秦九说一个,念瑶点一下头:秦九再说一个,念瑶再点一下头…… 念瑶目光如刀,秦九仿佛看到刀上明晃晃的几个大字:“出卖我,砍死你。” 秦九绞尽脑汁,张口结舌。书到用时方恨少,何况他终日算账好久不看书。 念瑶声音温柔:“没有了吗?” 秦九望着虎子抖着声问:“还有吗?” 虎子半张着嘴,眼里带着泪,唇上沾着瓜子壳,闻言往后惊跳,连人带椅摔到地上。 他手脚并用往外爬,恰巧柳林过来。虎子干脆骨碌碌滚出茶室,一把抱着柳林的腿:“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柳林将虎子扶起来:“怎么回事?” 秦九跳出茶室:“柳哥,我在这,你找我什么事?” 秦九将柳林和虎子往后推,一边推一边高声道:“柳哥,有事去偏厅说,打扰到帮主和公子就不好了……” 念瑶哼了一声,收回视线时扫到罗安的笑脸。她瞬间想起太学时学过一首诗,大概是说有个东西会发光,必须珍惜,否则老了会伤悲。 念瑶来不及细想,看到对面的南飞,瞬间斗志起来:“怎么?不服?” 秦九睁眼说瞎话,不怕天打雷劈?南飞道:“薛帮主,他说的话,你自己信吗?” 念瑶严肃认真:“九叔是账房第一人,为人严谨细致从不出差错。就算我是帮主,他说的话也是不能不信的。” 还委屈上了?罗安瞬间破功,噗嗤一声笑了,这一笑就停不下来。 南飞道:“……你第一天打同窗,第二天打助教,第三天打博士,第四天打司业,第五天打祭酒,第六天打礼部司郎中,第七天文武百官以集体请辞为条件,要求南越先帝将你逐出太学。” 罗安抚额大笑。念瑶侧头看他一眼,恍惚间又想起太学老师说……生光辉……徒伤悲…… 南飞扳回一局,胜利微笑:“薛帮主确实天赋异禀……” 念瑶盯着他,突然身子一矮,双手撑在椅子上,双腿在桌下往前踹。 南飞不防她耍阴招,连人带椅砸在地上。南飞扶着腰坐在地上,怒目而视。 念瑶拍拍手抖抖衣服上的瓜子壳:“南少爷,你的腰还好吗?不管椅子凳子男人女人,伤到腰都是大事……” 南飞咬牙:“小人……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你这种集女子与小人于一身的是难上加难……” 念瑶抬脚看着是跨步,脚步一转竟踩上南飞的腿:“南少爷,一直是女人养你吧?你养了谁?” 南飞疼得声音都变形:“腿,我的腿要断了……” 念瑶冷哼一声,眼角扫到收不住笑的罗安,出去了。 南飞声音发抖:“公子,你别笑了,快来救我啊,我的腿断了。” 罗安继续笑,南飞绝望躺平,喃喃道:“公子你不能重色轻友……” 重色轻友?是这样用吗?罗安收住笑,起身出茶室,走到合欢树林边。极目远眺皆是南越,却望不见覃州玄芷山。武东县到覃州不远,快马一天就可以来回。 有来回的时间不如看看医书,仲景堂义诊结束,大河帮没什么病人,医术荒废坏天上人间的名声,丢爹的脸。 罗安去书馆找书,念瑶听到声响从书架空隙里望过来,双目对视,念瑶“啊”的一声大叫。 罗安转过去,念瑶拿着本诗集拍着胸口:“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她怎会来书馆?还看诗集?秦九说她出口成章,现在打算出口成诗? 罗安正要移步离开,念瑶道:“喂……” 他不叫喂。罗安脚步不停,念瑶跟在他身后念叨:“你知道一首诗吗?大概是说什么东西会发光,我们必须珍惜,一旦错过就会悲伤。” 什么乱七八糟?念瑶跟在他身后穿梭:“罗神仙,我找了好久没找着,你医者仁心行行好帮帮忙……” 罗安停步,念瑶撞上他的后背反弹半步。罗安反手摸脊柱,还好还好,只是疼没有断。 这个灾星,克完南飞克他。 第43章 灾星 罗安继续在书架间穿梭。 念瑶捂着口鼻继续跟,乌拉乌拉:“你要停下来提前说一声啊,鼻子断了你陪……你撞到我鼻子,帮我找书作补偿吧……什么生光辉……什么徒伤悲……” 若是不帮她找,就跟他到天荒地老吗? 罗安扫到书架上的诗集,再次停步。念瑶虽有准备,奈何收势不住。这次她聪明些,双手撑着罗安后背。 无敌大力金刚掌?罗安撞上书架,书架摇晃两下,轰的一声倒地。罗安砸在书架上,书砸在罗安头上身上…… 完——蛋——了!念瑶哇的大叫,跳起来往外冲,一边跑一边喊:“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在书房里处理事务的人齐齐冲出来,南飞也从茶室里连滚带爬出来。 他们惊魂未定,就看到念瑶从书馆里跑出来,血从鼻子里滴到衣服上…… 柳林喊道:“帮主,你流鼻血了……” 念瑶手往鼻子上摸,看到手上湿的和干的血迹,难怪刚刚就觉得不对。 念瑶恨恨道:“第二次了,这个灾星……” 哪个灾星?几个人面面相觑,又齐齐往书馆里冲。 没有人理她?念瑶捂着鼻子,孤独的往后院跑。她鼻子素来脆弱是事实,确实无需特别关注。 虎子一马当先,找到埋在书里一动不动的罗安。他三两下将书扒拉开来,叫道:“公子……” 柳林沉声道:“虎子,将他背回去。” 南飞挤进来:“我来背。” 虎子将他往后一推,弯身将罗安背起。南飞秦九一左一右虚扶着。 虎子道:“别扶了,我还背不动他?” 虎子背着个人像无事般,一路往瑶池去。 南飞一叠声道:“南苑南苑去南苑……” 虎子根本不理南飞,秦九急走两步推开瑶池大门。 瑶池正仰着头冷敷鼻子。抬眼看到虎子背着罗安,后面乌泱泱跟着一群…… 瑶池弹跳起来,像老鼠一样嗖的窜到老帮主房间,关门插栓动作一气呵成。这次依然没人关注她。 瑶池背靠着门板,竖耳听着外面动静,心里七上八下:就撞了下书架,应该不会有事吧?是晕了?骨头断了?断了几根?还是快死了……要是死了的话……不不不,不会的,就撞了下书架,肯定是晕了,或者骨头断了?断得多的话会不会死……不不不,不会的…… 虎子将罗安放到念瑶房间床上,对南飞道:“你快看看,公子伤到哪了?” 所有人站到旁边让出位置,南飞跨步上前,手伸到一半又缩回来:“我不会。” 虎子道:“你不是医童吗?上次不是给许公子看了吗?” 南飞道:“医童又不是大夫。上次我是糊弄他的。” 秦九道:“望闻问切,你都不会?” 南飞摇头又点头:“会一个。” 虎子问:“那不快点,磨叽个啥?” 秦九道:“他会问。” 南飞夸奖:“九哥聪明。” 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 柳林道:“景松,去请宋远,就说公子病了。” 景松应声正要走,就听罗安声音虚软:“不——必——了。” 罗安慢慢睁开眼睛,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南飞正要说话,虎子跨步挡在他面前,抢先道:“公子,你哪里不舒服?头疼吗?胸闷吗?真的不需要看大夫?你能给自己开方子吗……” 罗安摇头。 虎子看不懂:“什么意思?” 南飞将他往旁边拉,岂料虎子稳站如山。南飞在虎子身后探头:“意思是让你走远点,别烦他。” 虎子道:“公子,你是这个意思吗?” 罗安望天花板不说话。 虎子不情不愿往旁边站了些。南飞坐在床沿:“公子,你真没事吗?” 罗安点头。撞上去时他用手撑着缓冲了下,没伤着骨头。 南飞悬在心中的石头瞬间落地,伸手将被子抖开给他盖好:“没事就好,八成是头磕到书架又被书砸到了。你好好休息,我回头熬个柴胡细辛汤。” 虎子疑问:“你不是不会看病吗?是药三分毒,可别乱用药。” 南飞站起来:“我会对症下药,瞎操心。” 虎子问:“公子,他说的那个什么汤你能喝吗?” 罗安点头。 南飞终于想起来不对,虎子怎么改称呼了?他上下打量虎子:“请你叫他罗大夫。” 虎子道:“九哥也叫他公子。” 一改改俩?秦九也觉得不对:“请叫我九叔。” 虎子道:“南飞叫你九哥,我比南飞还大。” 秦九和南飞异口同声:“不行。” 虎子道:“不服,打一架啊。” 秦九和南飞对视,心意相通,一对一不行,两对一可以试试。 茶室大又没有门,仙洲院空旷,偶尔人多吵起来都烦得慌。这会在房间里吵起来,满屋子声音嗡嗡不绝。罗安极冷的吐出一个字:“滚!” 神仙震怒,凡人避让。一会房间里就只余了柳林和徐来。 柳林不放心:“公子,我让二虎在外面候着,你有事叫一声就行。” 罗安淡淡道:“不用。” 拒绝得似乎不近人情,不过能开口说话就很难得。柳林也不计较:“那公子好好休息。” 一直没说话的徐来实在不放心,小心翼翼的问:“公子,你真没伤到吗?” 罗安闭眼摇头。 徐来还要说什么,柳林拉着他走了。 念瑶回环往复的想,越想越担心。瑶池安静下来,算算脚步声应该走光了吧? 念瑶轻轻开门,蹑手蹑脚走到自己房门前悄悄探头,里面果然没人了。她猫着腰走到床前,伸手探罗安的鼻息。 还有气!是活的! 念瑶自言自语道:“吓死我了,你也太脆弱了吧,撞一下就晕了。” 罗安一动不动。 念瑶胆子大了些,双手合十一揖到底:“罗神仙,你撞我鼻子,我推你撞架子,咱俩扯平了。你大人不计小人过,看在我实属无心的份上,不要下药毒我。我愿意将月钱分你三成……” “五成。” 念瑶吓得往后弹跳,左右扫视,声音惊惧:“谁?” 罗安缓缓睁开眼睛:“分我一半。” 第44章 大会 船总大会如期举行,持令而来的船总五十一个,包括孙迟。 念瑶站在正厅主位:“各位叔伯兄弟持令而来参加船总大会,是对我爹的信任,对我的支持,更是对大河帮与重明岛的信任与支持,念瑶在此谢过。” 这是念瑶继帮主位以来的第一次船总大会,落落大方礼节周全。柳林眼里满是欣赏,非常棒。 念瑶躬身施礼,船总回礼,依次序坐下。 秦九突然道:“公子没来,我去叫他。” 秦九说完晃眼出了正厅,念瑶“哎”了声,抬手想拦没来得及。 柳林起身搬椅子:“各位兄弟稍等。” 秦九在茶室外对南飞招手。南飞蹦出来:“九哥,怎么了?” 秦九低声道:“今天船总大会,公子是大河帮的姑爷得参加。” 罗安在床上躺了两天,刚坐到茶室,又出幺蛾子。南飞断然拒绝:“不……” “一百两银子,月钱加二级。”秦九打断他:“不超过半个时辰,就坐那发呆,剥瓜子喝茶都行。” 换个地喝茶剥瓜子发呆,半个时辰能挣这么多?南飞怀疑:“你说给就给?” 秦九道:“你不信我?那算了。” 秦九作势要走,南飞反手拉住他:“月钱加三级。” 秦九干脆利落:“成交。动作快点,大家等着在。” 南飞三两步走到茶室,将茶壶茶杯瓜子统统放到小托盘:“公子,走,我们换个地剥瓜子。” 罗安不动。 南飞十分难过,从表情到声音:“公子,我当医童这么多年,做牛做马,尽心尽力,好吃的我想着你,好喝的我记着你,定期让人寄衣服,经常检查瓜子余量,算着日子订货,提前怕瓜子不新鲜,晚了怕断粮……你这两天不舒服,我给你煎药熬粥伺候梳洗事无巨细不眠不休……” 不眠不休?有吗?他怎么不知道。 南飞感动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扪心自问,我这些年从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现在让你换个地坐就这么为难吗?半个时辰也不行吗?你怎能忍心……” 罗安咬牙,起身出茶室。 秦九一脸严肃认真:“公子跟我来。” 念瑶旁边隔着茶几已经有了把空椅子,秦九引罗安过去:“公子,你坐这。” 罗安慢慢坐下,南飞将托盘放到茶几上,低声道:“公子,你喝茶剥瓜子发呆都行,最多半个时辰,忍忍就过去了。” 正厅寂然无声,众目睽睽之下,罗安眼眸低垂,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不动。南飞在罗安身后站姿挺拔,微微仰头欣赏对面的《京江万里图》:江水绕山崖,烟云笼峻岭,有虚有实,有远有近…… 好看,真好看!南飞觉得至少得研究半个时辰。要是这次顺利的话,下次还可以继续研究。 柳林轻咳一声,提醒道:“帮主,开始吧。” 念瑶突然心跳加速,竟有些紧张。她清清嗓子:“大河帮成立至今,倡导互帮互助,团结一心。我年纪轻能力有限,执掌大河帮全靠各位叔伯兄弟忠心扶持。 大河帮是堂堂正正的生意人,上对得起青天,下对得起大地,中间对得住良知。大河帮帮规明令不私交官府,不勾结匪贼,不滥杀无辜,不强抢民女。纪空明叛出本帮,勾结山匪,杀船总兄弟,强占歌女,论罪当诛。 我身为帮主,铲除叛徒,重振帮威,责无旁贷。今日召集各位,一是表明态度,我将誓死扞卫大河帮,保护每一位船民,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二是商量对策。纪空明占襄水,必下京江与我们一战。此事关乎大河帮生死存亡,大河帮上下必须团结一致,同心同德,才能取得胜利。请各位为了自己为了兄弟为了大河帮,出谋划策,畅所欲言。” 厅堂里有片刻静默。念瑶在月洲被纪空明羞辱,灰溜溜滚回重明岛的消息早传遍了,不少船总不过是趁此机会探底。 念瑶看了一圈,点名:“按顺序来,从京江一号开始。孙叔……” 孙迟没有送账本,也没有投靠纪空明。上次来啥话都没说,这次来本也没抱希望。现在首当其冲,他也就不客气。 孙迟道:“纪空明杀李秉均,这仇若是不报,会寒了所有兄弟们的心;帮主带着百来个人去月洲,十分鲁莽,死里逃生幸得燕船总帮忙……为上位者,要杀伐果断,要听下属谏言,要思虎周全,要心胸宽大,不可囿于儿女私情,置大河帮利益于不顾……” 孙迟直言不讳,上次的憋屈连同这次的揪心,滔滔不绝一吐为快。柳林几次想打断都没有机会。 南飞忍不住将目光从万里京江图移到念瑶身上,就连罗安都侧头看念瑶,小姑娘直面批评的勇气值得表扬。 孙迟道:“……总之,希望帮主下次稳重行事,以大局为重。” 念瑶缓缓点头:“二虎,都记下了吗?” 二虎笔不停,头也不抬:“一字不落,全记下了。” 念瑶后背湿凉,面色不变,若无其事道:“继续,京江二号!” 有孙迟的良好开端,后续便如京江之水。船总们从人员调配、兵器购买、粮食储备、作战方略、配合协调一直讲到光明未来,一派我方必胜,纪空明必输的气势。 半个时辰过去,南飞频频看秦九。怎奈秦九一心一意,根本没注意到他的眼光。 南飞将注意力改到罗安身上,万一罗安不耐烦起身,他一定将罗安死死按住。煮熟的鸭子可不能飞了。 幸好罗安眼睛微闭,老僧入定一动不动。 柳林总结陈辞:“各位兄弟持令而来,代表与大河帮共患难。大河帮不允许叛徒逍遥,将与纪空明决战到底,为死去的兄弟报仇,让活着的兄弟安心。 现在午时,请各位中饭后务必及时返回驻地,情势紧急不可耽误。再次感谢各位兄弟对帮主,对重明岛,对大河帮不离不弃。” 南飞长长呼气,说好的半个时辰,这都一个多时辰了,必须跟秦九要额外补偿。 第45章 吃饭 柳林和念瑶在前面带路,秦九路过南飞时侧头低声:“一起吃饭,加一百两。” 秦九脚步没停,南飞掏掏耳朵怀疑幻听了。秦九这个守财奴,怎会如此大方?可是……万一是真的呢? 南飞道:“公子,今天小饭厅没开,我们得去大饭厅。” 南飞和罗安落在最后,周谚和燕则誉走得慢渐渐跟他俩并排。 南飞看周谚一直打量罗安,问道:“周哥,怎么了?” 周谚笑道:“南飞,听说你只叫柳林和徐来叔,其他人都叫哥?是我们不配吗?” 南飞指指前方秦九:“周哥说笑了。九哥叫你们哥,我要是叫你们叔,那不是乱了九哥辈份吗?” 燕则誉道:“辈份跟年纪无关。周哥是跟老帮主打天下的第一批人,自然算前辈。” 南飞道:“我要没记错,九哥就比我们早了大半年,怎么就混成了前辈?” 周谚沉思道:“可能是他本事大?” 南飞道:“论本事,公子是神医,更该算前辈。” 南飞非得跟他过不去?秦九回头:“我是年纪大。” 南飞呸了声:“秦九,你等着。总有一天,我会将你的胡子一根根拔下来。” 船总饭桌子跟重明岛兄弟饭桌用屏风隔开,热腾腾的饭菜飘着香气,馋得人口水直咽。 柳林站着没人敢坐,饥肠辘辘的一干人,顺着柳林的视线看向不紧不慢的罗安。 柳林道:“公子,你坐这。” 罗安不爱热闹嘈杂,要么在小饭厅,要么南飞端到茶室或房间,三年来还是第一次到大饭厅。 罗安施施然坐下,毫不客气。念瑶瞪他,可除了念瑶没人在意,也没觉得哪里不对。 念瑶坐主位,柳林坐在念瑶另一边,南飞正准备坐在罗安身边,有香风袭来。 苏合香声音娇软:”南飞,我跟你换个位置。“ 作为八十八位船总当中唯一的女性,苏合香从来都是香喷喷,娇糯糯,柔媚媚的。也因为唯一,素来跟作为前哨的京江一号、连接襄水和京江的江心洲一起坐主桌。 这等美女的请求不能拒绝。南飞利落的坐到燕则誉身旁,他作为襄水唯一的船总坐主桌。 念瑶眼光在罗安和苏合香身上转个圈,落到南飞身上:这个见色忘义的家伙。 南飞当然无视,嘿嘿一笑,伸手拿鸡腿:“都是一家人,大家别客气。” 没有筷子吗?念瑶正要发怒,柳林替她夹鸡腿,温声道:“吃饭……” 大河帮若无特别之事,一般每年正月十六船总集会,承上启下。今年倒好,正月十六聚,念瑶大婚聚,临时船总大会聚…… 联络多了自然熟,感情好了热闹快。今天后厨用心,从食材到口味都比平常好不少。大饭厅热热闹闹沸沸腾腾。 苏合香也夹了个鸡腿,放到罗安碗里:“罗大夫,看南飞的样子,这鸡腿应该不错,你也尝尝。” 大概是苏合香声音太酥,南飞觉得骨头都在发麻,横在嘴边的大鸡腿突然……不那么香了。 罗安客气道:“谢谢!” 公子怎么客气上了?南飞放下变得不香的鸡腿,拿起筷子扒白米饭。 苏合香道:“早些日子就听闻罗大夫会说话,现在亲耳听闻,真是人间天籁。罗大夫,你的声音是我听过最好听的男声了。” 罗安道:“谬赞。” 苏合香道:“实话实说,实无半点虚假。罗大夫,我最近总觉得胸闷气短,回头你帮我瞧瞧。” 罗安道:“好。” 有问必答有话必回?她怎么不知道罗安这么客气有礼?男的都这样,见着美女就找不着北。还神仙?神个屁! 念瑶拿起鸡腿,恶狠狠的咬了口:“胸闷气短可是大事,一口气上不来就会出人命。不如苏姐姐请罗大夫去八卦洲,长期调养。” 苏合香道:“我正有此意。既然帮主同意了,罗大夫,我们吃完午饭一起出发。衣物什么的不用收拾,到八卦洲再给你添置……南飞是你的医童,我不会把你们分开,一起过去?” 罗安十分干脆,毫不犹豫:“好。” 念瑶眼睛暴睁,罗安被附体了?他怎会这么听话任人安排? 南飞筷子没拿稳掉到地上。原本沸腾的饭厅随着他们聊天声音渐小,南飞筷子掉落的啪嗒声像是禁音咒,瞬间鸦雀无声。 燕则誉弯身将南飞的筷子捡起擦干净,打破一室寂静:“南飞,给。” 南飞呆呆接过,呆呆道谢:“谢谢。” 柳林望过来:“则誉挺面熟,是不是在哪见过?” 燕则誉笑道:“我是去年秋新提任的船总。船总选拔赛是柳叔主持的。我早就听过柳叔大名,去年见到柳叔,才知道什么是百闻不如一见。” 柳林笑道:“见面不似闻名?” 燕则誉赶紧道:“柳叔谦虚了,柳叔确实像兄弟们传闻的那样,睿智宽仁……” 话题聊开,饭厅再一次热闹起来。 南飞时不时看向罗安:公子到底在想什么? 罗安一心一意吃鸡腿,干干净净的鸡腿骨,被他随手放在念瑶旁边。 他坐念瑶右边,左手拿鸡腿 ,顺手放左边,实在挑不出毛病。念瑶看着旁边的鸡腿骨,手里的鸡腿瞬间不香了,连呼吸都有些不畅,似有火气从心底弥散堵得人发慌。 胸闷气短?难怪是最近天气晴朗,高温暑热的普通症状。 这次船总大会像是定心丸,所有人情绪高昂精神振奋吃饱喝足,唯有念瑶吃了半个鸡腿,南飞吃了半个鸡腿加半碗白米饭。 念瑶和议事送船总离开,苏合香落在后面跟着罗安慢慢走。 秦九道:“苏船总,公子是大河帮姑爷,眼下实在不方便离开。等以后安定,再让帮主和公子去八卦洲作客。” 苏合香道:“京江都是帮主的,谈何作客?秦九,你好好说话别绕弯。罗大夫和帮主假成亲的事我能不知道?我又不是占着罗大夫不放,等我身体调理好了,自会送他回来。” 秦九道:“苏船总,世上哪有假成亲,拜过堂就是真夫妻。夫妻关系好不好另说,毕竟床头打架床尾和。” 苏合香点头:“秦九说得是。问题在于,他们不在床上打架?” 第46章 银子 身旁低笑声四起,竖着耳朵的人不少。 秦九看其人听其声,总会忘记苏合香能安坐船总之位,哪能被他几句话拿捏。 苏合香语调柔柔:“秦九,你一介议事,这是要替帮主和罗大夫作主?是帮主让他跟我去八卦洲的,作为一帮之主,在下属面前要言而有信,不能出尔反尔?周哥,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杀伐之语说得像情话,非苏合香莫属。 秦九道:“周哥……” 周谚正色道:“阿九,你应该叫周叔。徐来和柳林在重明岛位高权重无事,我们平白降了一辈,不都是他们跟你有样学样。” 苏合香道:“周哥,我可没学秦九。我只是觉得周哥年轻帅气,叫叔把周哥叫老了。” 这是讨论辈份的时候吗?一点轻重缓急都没有。 秦九用手肘撞南飞,又给他使了个眼色。 南飞摇头摊手。罗安连个眼神都不给,他没法揣摩圣意。 外来船只不进重明岛,由舰船接送至五十里外,先行登船的趴在船弦上望着他们。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 大河帮最不缺汉子,各式各样应有尽有。苏合香几年来没瞧上谁,原来是看上了罗安。 船总管理水域码头,无特殊事情不入重明岛,加之罗安不会说话,两人没机会相处也无法交流,自然看不出来。 现在罗安会说话,愿意跟她交流,老帮主去世,新帮主愿意放人,天赐良机错过不再有。 苏合香道:“罗大夫,我们上船吧。” 念瑶伸手抚脸,“不如苏姐姐请罗大夫去八卦洲,长期调养”,这话是她说的?真想抽自己。 秦九立刻问:“帮主,你不舒服吗?牙疼吗?牙疼不是病,疼起来要人命……让公子给你看看……” 罗安负手直视前方,江风吹起他的衣角,遗世独立。 表面孤高内心指不定怎样,“谢谢”、“缪赞”、“好”,话真多! 念瑶腹诽,将手放下:“不疼。” 柳林和徐来对视,秦九彻底放弃,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 罗安正要抬步,南飞突然啊了一声,所有人齐齐望向他。 今天怎么了?都这么不经吓?他掉双筷子禁锢了声音,啊一声惊吓所有人。 苏合香瞪他,南飞期期艾艾道:“药箱……公子药箱没拿。” 罗安道:“去拿。” 苏合香由惊转喜:“你快去快回,我们在船上等你。” 南飞去拿药箱。苏合香道:“帮主,柳叔,徐叔,那我们……” “合香。”周谚打断她:“借一步说话。” 苏合香面色微凝。一个两个三个的护着念瑶,就这么不待见她苏合香? 苏合香道:“周哥有话当面说,我们皆是坦荡之人,无需遮掩。” 周谚自顾自往旁边走,苏合香略犹豫跟过去。 燕则誉独自站在他们面前,颇有压力:“帮主,柳叔,徐叔,罗大夫……再会。” 柳林看他背影,微微皱眉:“他怎么看着眼熟?” 念瑶奇道:“柳叔,去年船总选拔赛,他表现突出赢得满堂彩。你当时说他是个人才。徐叔说都快三十没成亲,怕不是有毛病?” 徐来接话:“柳哥说我大半截身子埋进黄土不也是孤家寡人。” 念瑶道:“你说柳叔是只有头在黄头之上的千年老光棍。” 现在想起来还是忍俊不禁,柳林微微摇头。那边周谚不知说了什么,苏合香频频回头看罗安和念瑶,面色惊疑不定。 两人走回来,苏合香眼光在念瑶脸上肚子上来回打转。 念瑶抬头挺胸气势昭然:我是帮主我怕谁? 苏合香转向罗安,十分温柔:“罗大夫,眼下情势不明,你在重明岛更安全,过几个月我再来接你。” 苏合香下巴微抬,袅袅娜娜上船。 南飞拎着药箱匆匆而来:“公子,走吧。” 念瑶声音凉凉:“脸真大。” 南飞道:“你什么意思?公子,怎么回事?” 船弦上看戏的人呢?苏合香人呢? 念瑶语气更凉:“苏姐姐不要他了,你还让他走,不是脸大难道是心大?” 罗安双手捏紧,转身往回走。他脚步很快,南飞追了几步停下来看秦九。 秦九摇头摊手。 柳林道:“周谚,纪空明南下,江心洲首当其冲。舰船留在江心洲,梁舰长带了八百兄弟,配足了兵器。” 徐来道:“燕则誉在船总大会表态,他初任船总诸事不懂,在江心洲听命于你,你随时调遣。” 念瑶递给周谚一张纸条:“周叔,这是江心洲至重明岛江段没来的船总。” 周谚不看也知道是谁:“纪空明邀约船总,不少赴约的船总被我拦下劝回。只有这两人不撞南墙不回头,现在只能撞死在南墙了。” 一行人目送舰船离开,刚转回仙洲院,南飞迫不及待跳到秦九面前挑眉伸手。 秦九早有准备,不慌不忙:“柳哥,你不是说南飞把公子请来船总大会,就给他一百两银子吗?现在给吧!” 柳林莫名奇妙,南飞看柳林表情就知不对,面目正要狰狞。 秦九后退一步,急道:“柳哥,你昨晚跟我说的,现在就不记得了?莫不是老年痴呆……” 柳林回神,吸气:“对,对……我老年痴呆……南飞,柳叔头发快白完了,不记事正常……” 南飞跳到柳林面前伸手:“没事,现在想起来也行。” 柳林左摸摸右摸摸,掏出二十两银子:“身上就带了这么多,回头我去房间给你拿。” 秦九道:“柳哥,我知道你钱放哪,我去拿。” 秦九身影贼快,柳林连喂都来不及说,他就窜进后院大门。 柳林望向对面徐来。徐来迎上他的视线,内心微凛,下意识后退一步。 死贫道不死道友?怎么可能!柳林果然道:“徐来,你昨晚说不能输给我。南飞把公子请来,你也给他一百两银子。君子一诺千金,现在给吧。” 秦九窜回来,将钱袋扔给南飞:“这是八十两,加之前二十两,共一百两。” 南飞大喜过望,跳到徐来面前伸手:“徐叔,给钱。” 徐来咬牙,上摸摸下摸摸:“糟糕,银子没带身上,我现在去给你拿。” 秦九伸手拦他:“徐哥,我已经帮你拿来了。” 第47章 羡慕 秦九掏出另一个钱袋,扔给南飞:“这是徐哥的一百两。” 南飞一手一只钱袋,凑到秦九面前,一脸讨好:“九哥,你再想想,还有谁说要给钱?” 秦九柳林徐来扫了眼回不过神来的一干人,目光定在雪松身上,异口同声:“雪松。” 雪松腿一软,攀住念瑶:“帮主,我上有七十岁老父母,下有三个稚儿幼女,可没钱啊。” 念瑶明白过来,大怒拔剑。 南飞一溜烟跑到茶室。罗安正在茶室闭目养神。 南飞前所未有的兴奋,哼着小曲数银子。秦九是账房第一人,分厘不差的。 数钱的快感,哇啊,没法形容。南飞来回数了几遍,心满意足将银子分装好,一袋一百两。 美人一笑值千金,公子一坐值千金。 南飞啧啧两声,伸了个懒腰,才想起罗安不对劲:“公子,你不去房间午睡?” 罗安没动没睁眼。 南飞抱着钱袋躺在地台上翘脚睡觉,想想不放心,将钱袋压在枕头下。想想还是不放心,又将钱袋塞到枕头里。 枕着钱睡就是不一样。梦里全是美人,有人捏肩有人捶腿,有人端杯有人喂水果,有人弹奏有人唱歌有人跳舞…… 中间跳舞的人蒙着面纱?不用想是文君姑娘。只有她的腰这么细,跳得这么风情万种。 他跟文君姑娘约好,每个月初六初七晚将时间腾出来。糟糕,上个月忘了跟文君姑娘说义诊结束,她肯定还等着他。 那人越跳越近,将他身边美人一个个推开,转到他面前,抬起他下巴…… 她凤眼含情,头越来越低…… 这是要亲他? 南飞往后仰,她往前倾…… 南飞声音哆嗦:“文君姑娘,我是有……” ……家室的……仰无可仰,南飞连人带椅摔在地上。 南飞梦中惊跳,人跟着醒了。 黄梁一梦,梦里美人皆朦胧,唯有跳舞的人眉目清晰,凤眼贵气十分熟悉,哪里是文君姑娘。 见鬼了,她一个将军哪会跳舞撩人?几年不见变了性子? 不可能,梦是反的。 南飞望着天花板,迷迷茫茫的回忆,竟看到个脑袋悬在空中,还瞪着他…… 有鬼!南飞嗷的一声从地台上滚下来。 念瑶直起身子,踢了他一脚:“你才是鬼,大白天神游。” 南飞回神立刻将枕头抱在怀里,钱还在,吓死少爷了。 念瑶冷哼一声,坐到罗安对面,拿起杯子倒茶,一饮而尽。 鲸吞牛饮?南飞忍了又忍:“薛帮主,那是碧螺春。” 念瑶道:“碧螺秋我也喝了,怎么滴?” 跟这等俗人讲风雅,是他的错。南飞爬起来坐到罗安旁边,将枕头压在后背。 罗安专心下棋,左手一步右手一步。 念瑶看了会:“你这样不会神经错乱吗?” 南飞怒目而视。 念瑶道:“有种武学叫左右互搏,我以前学过,左拳右掌将自己打伤了。你这不跟左右互搏一样吗?” 南飞道:“薛帮主天赋异禀,公子望尘莫及,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这么多成语?念瑶牙齿白森森:“谢南少爷夸奖。” 南飞笑道:“不客气。” 南飞真爱笑,跟罗安相反。不抬杠的话就是个青春阳光美少年。 念瑶不自觉道:“可惜……” 还要继续?南飞不怕:“可惜什么?” 念瑶道:“可惜你成亲太早……” 罗安正要落子,闻言收手抬头看她。 念瑶上下打量南飞:“你长得挺好。” 只是挺好?南飞正要张口,就见罗安扭头看他。明明没什么表情,南飞却觉得后背爬了条蛇,脊柱发凉。 念瑶叹气:“我有时候挺羡慕你……” 罗安看着南飞,南飞望着罗安。 后背不仅爬了条蛇,还咬了他一口。她今天怎么了?看公子左右互搏神经错乱了? 念瑶伸手在他们中间从上往下劈:“喂。” 两人齐齐扭头看念瑶。 念瑶摸摸手臂:“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两个大男人含情脉脉,不嫌臊得慌。” 罗安和南飞齐齐别开脸。 真有默契,念瑶不屑的切了声。 南飞缓过神,倒了杯茶,端在手里慢慢品:“薛帮主,今天怎么啦?这么多感慨?” 在码头上看着舰船离去,觉得肩有千斤担。船总大会看着开得好,可人心一旦摇晃过,就很难再坚定。 念瑶刚在偏厅和议事们商量,等周谚消息过来,就着手收拾京江西,襄水封锁入口暂时不动。 念瑶心事重重,来茶室看到南飞嘴角带笑睡得香甜,醒了还意犹未尽不肯回神。 念瑶道:“我觉得你无忧无虑,啥都不用操心。我们就不一样,要什么都得自己挣,还不一定挣得来。” 南飞道:“什么叫无忧无虑,啥都不用操心?我有很多烦恼,我很操心的。” 念瑶道:“说,你操什么心,有什么烦恼?” 还没开始就发脾气,聊个屁。 念瑶冷笑:“说不出来是吧,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喝茶。碧螺春,不,碧螺秋,真香…… 罗安突然问:“他怎么了?” 南飞刷的转头看罗安。 念瑶道:“你别看他行不行?大白天收敛点。” 没法活了!南飞放下杯子,托着腮帮望虚空。 念瑶对罗安道:“你看他……“ 南飞道:“别看我,大白天收敛点。\\\" 念瑶大怒:”不能好好聊天是吧。” 让他死了吧。南飞手一松,人趴在桌子上。 念瑶道:“……富贵之家,父母双全,长兄长姐,太子内弟,还有个当将军的媳妇算着日子给他寄衣服……” 念瑶越说越生气:“你说你,何德何能,竟能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连当个医童都没有半点自觉,让公子给你挣钱……” 绕这么大个圈?南飞刷的坐直,后背压在枕头上。 多少年没见过这么大笔银子。谁也别想打主意。 南飞顺口安慰:“薛帮主你不错啊,公子也不错啊,大家都不错啊。” 念瑶道:“我们哪不错了?父母双亡。” 今日诸事皆宜,唯忌聊天。 南飞正想着,又听念瑶道:“说错了。他父母双亡,我父亲单亡,比他稍强。” 什么?! 第48章 仙女 南飞看罗安,罗安极轻的朝他吐了个气音:“问!” 当然要问,不过问之前,还是求个清白吧。 南飞正经闲聊:“薛帮主,你刚说可惜我成亲太早……成亲早怎么了?” 念瑶道:“子曰,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 南飞立刻夸奖:“薛帮主有文化。” 念瑶立马骄傲:“我可是上过……学,读过圣贤书的。” 南飞一本正经点头:“看出来了。” 念瑶继续:“什么年纪干什么事。十五就该正经读书求学,结果你去成亲,十八还是个医童。人家七八岁当医童,十八就是个大夫……” 念瑶指指罗安又指指自己:“他十八是神医,我十八是帮主。你这样下去,三十也立不起来,不可惜吗?” 南飞瞪她:“你们俩子承父业……” 念瑶道:“难道我们俩没本事?” 南飞道:“有本事,你们俩都有本事。是我没本事……” 南飞长长呼气:求个屁的清白。 念瑶还要说什么,南飞抬手阻拦:“薛帮主,换话题,要不然不聊。” 好心当成驴肝肺?念瑶道:“是你先问的,我才跟你解释。” 南飞诚心诚意道歉:“对不起,我错了。” 怎么这么好说话?念瑶看他手抚胸口:“你不舒服。” 南飞点头:“胸闷气短。” 最近流行?念瑶道:“这可是大事,一口气上不来就会出人命。快让公子帮你瞧瞧。” 南飞将手横放到罗安面前,有气无力。 罗安把脉,指尖突然下压。锐痛通过手臂直达脑门,南飞啊的惨叫。听得念瑶浑身一激灵。 罗安道:“好了吗?” 南飞赶紧抽手,抹了把汗,挺直腰背,精神振奋:“好了,公子真是神医。” 念瑶目光在两人身上打转,一脸怀疑。 南飞赶紧步入正题:“薛帮主,你刚说父亲单亡,你娘还活着?” 念瑶点头:“嗯。” 南飞道:“她在哪?怎么从来没见过?” 念瑶手往上指。 南飞吓一跳,赶紧抬头查找,揉揉眼睛仔细查找:“没……没人啊。” 念瑶怒道:“我说在天上,你看哪?她能挂天花板上?” 南飞赶紧安抚:“薛帮主别生气,我天生愚钝没本事。” 念瑶斜眼看他:“还有自知之明,不算太愚钝。” 南飞咬牙深呼吸。 罗安打开小干果盒,里面空空如也。 南飞道:“虎子吃了,一颗不剩。大盒子都被他拿走了。” 罗安抓了几颗棋子在手里玩。 念瑶奇道:“原来你真的是手痒啊?” 南飞道:“别打岔,你娘怎么在天上?” 念瑶道:“我娘是瑶池仙女,当然在天上。” 南飞道:“什么?” “你不信?”念瑶身子前倾,语气变得神秘:“你别不信。这是我爹亲口所言,我亲耳听闻,绝无虚假。旷世仙凡恋哦,想不想听?” 南飞点头。 念瑶手往桌上一摊,微笑:“二百两。” 什么?南飞往后靠:“薛帮主,我给你讲一段旷世仙凡恋,只要一百两。” 念瑶道:“牛郎织女的故事是假的,我爹娘这个是真的。” 南飞一脸防备。 念瑶道:“你可以讲价。” 南飞伸出一根手指头。 念瑶道:“一百两?” 南飞摇头。 念瑶道:“十两?” 南飞摇头:“一两。” 念瑶道:“最低一百两,一分不少。” 两人僵持不下。罗安手从椅背后伸到枕头里掏出钱袋,扔到桌上。 南飞和念瑶同时抓住,互瞪对方。 罗安伸手又掏出一个钱袋。 南飞立刻松手,抢过罗安手中钱袋揣到怀里:“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公子真……” 南飞抬头迎上罗安的视线,立马改口:“……大方。” 念瑶抓着钱袋十分得意:“他再黑心也不及你,你黑心还小气。” 南飞道:“你讲详细点,认真点,要值一百两。” 念瑶道:“这得从我爹年轻的时候说起……” 恋爱成亲当然是年轻时候。南飞道:“薛帮主,废话少说……” 不是要详细认真?这会又嫌废话?念瑶变脸:“你听不听?不听我走了。钱财入手,概不退还。” 南飞闭嘴。 念瑶哼了声:“你们见到我爹时,他年纪大了又生病,看起来没那好。他年轻时长得很好看,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南飞道:“比公子还好看?” 念瑶道:“他们俩是不一样的好看。我爹是很男人那种好看,他是……” 念瑶看着罗安,微微偏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形容? 南飞替她解围:“……很女人的那种好看?” 南飞说完利落翻过桌子,堪堪避过几颗棋子。 南飞笑着坐到地台上:“薛帮主你接着讲,我坐这听。” 念瑶郑重道:“你才是很女人的那种好看,他是很神仙的那种好看。” 南飞脸色微僵,罗安微笑着重新捡了几颗棋子到手里。 念瑶道:“我爹当年是东阳大内侍卫,御前带刀那种,很高级的。朝中有个重臣的夫人怀孕了,他被东阳先帝派去重臣府上当夫人的侍卫,明着是保护,暗里是监视和暗杀。” 南飞耳朵极尖,听到破碎的声音,公子捏碎了棋子? 南飞道:“为什么要监视暗杀夫人?” 念瑶道:“这个我爹没说。不过话本里不都写,重臣权倾朝野,君上担心其篡位夺权,杀他妻儿让他断子绝孙……” 罗安伸手端杯,杯子凑到唇边才发现是空的。他干脆将杯子转在手里玩。 念瑶道:“……我爹稳重踏实,深得倚重,很快从夫人侍卫变成府里管家。三月三上巳节,夫人去情人河看热闹,我爹随行保护。 我娘化身成小姑娘,也到情人河凑热闹。她一眼就看中我爹,非得嫁给他。重臣和夫人瞧我娘活泼可爱,我爹二十来岁确实该娶亲,就做主成了这门亲事。后来就生了我。” 念瑶说得口渴,伸手倒茶一饮而尽。 南飞不可思议:“这就一百两?” 无奸不商,太黑心了! 念瑶道:“还有五十两没讲完。” 第49章 悲伤 南飞想想不对:“你都生了,那夫人的孩子呢?没生吗?” 念瑶道:“生了。” 南飞道:“不是说断子绝孙吗?怎么还生了?” 念瑶道:“可能是君上觉得稚子何辜,也可能是我爹宅心仁厚吧。反正就是生了。夫人难产身体不好,带不了孩子。我爹娘就将我俩一起带着……” 念瑶突然咦了声,微微皱眉。 南飞问:“怎么?” 念瑶道:“这听着有点耳熟?还有谁也讲过?” 南飞赶紧接话:“生你之后不久,王母派天兵天将你娘抓回去。你爹就带你离开东阳,来到京江?” 念瑶点头:“大概是这样。” 南飞咳了声:“每年七月七,王母没有让你们一家三口在鹊桥上相会?” 念瑶摇头:“没有。我娘太想我们了,找机会逃出天宫。她又怕被王母发现,施仙术将自己变成一颗星星,就是东边天空最亮的那颗。她是每天第一个看见我们的人,我早上推开房门也能看到她。” 念瑶说着说着从表情到声音都变了,这是要哭了? 南飞大气都不敢出。他最见不得女孩子哭?何况瑶池这种坚强豪放型的。 念瑶迎着罗安的视线,咬了咬嘴唇,抓过钱袋,扬起声调,语气张扬:“谢了。我还有好多故事,下次再讲给你们听。” 念瑶起身走了,在转身的瞬间,罗安看到她眼角的亮光。 她有事没事找南飞吵架斗嘴。是因为无所倚恃,羡慕南飞? 南飞感叹道:“以前在茶楼里听说书,罗府管家木讷不解风情。老帮主确实威严话少,哄起女儿来一套一套的,还挺浪漫……哎,公子……” 罗安起身往外走,南飞赶紧跟了过去。 罗安走出仙洲院,一直走到江边。他蹲下身子,紧握的手放到水里慢慢张开,掌心里的黑白棋子已成粉末,随水流淌。 待掌心变得干干净净,罗安捧起江水,看着水从指缝间溜走。 那时,她在罗府一定很绝望吧。难产伤了身体再也不能有孩子, 用命换来的孩子未能看一眼就被抱走,丈夫不知从哪抱个孩子来安抚她,有侍卫也是为了监视暗杀她…… 手心里的水流尽,清凉的感觉还在。 伤口会愈合,痛感却在记忆里一次次叠加。 “娘死了这么多年,他除了武东县,就没踏足过南越一步……你想让他承认南越先帝是他娘他都会摇头……” 义诊选在武东县,仅仅是因为张家值得合作吗? “他嫉妒我,他觉得娘将我带走却抛弃他……” 嫉妒吗?嫉妒一个不知从哪抱来的孩子? 她明知道他在天上人间,为什么还要将许生当成亲生的养在身边,还封许生为王爷。 天上人间所有人都知晓夫人是难产死的。坟在后山合欢树阵里,墓碑半边空着,半边写着:庄主夫人罗许氏之墓。 前几年爹再忙,都会抽时间进到树阵里,独自坐在墓前发呆。他升到九级大夫后,爹便闭关,整日呆在树阵里不出来。 直到有一天,爹亲手将墓碑的另一半补全:庄主罗卿之墓。 于是,他成了父母双亡的孩子。 她知道吗?只要她亲自来天上人间见他一面,他就会认她的。 即使他爹等了这么多年,即使她养男宠,即使她跟朝臣不清不白,即使关于她的流言满天飞……只要她愿意来,他就会认。 为什么不来? 罗安坐在石头上,望着滔滔江水,清冷淡漠被悲凄取代。 南飞站在一丈外不敢过来。隔着这么远,他依然能清晰的感受到罗安的悲伤。 罗安缓缓开口:“她病重时,南越派人来过天上人间……” 南飞这才慢慢走近,谨慎道:“公子……夫人年轻时伤了身体,后来历经征伐勤勉治国……应该是病入膏肓,药石罔效。” 罗安道:“我爹当时也是这么说的。我那时还小,其实也不算小……现在想想,她应该是临死前想见我爹和我一面……” 南飞道:“公子当时若知道夫人的心意,会去吗?” 罗安认真思考后摇头:“我不知道……我爹当时问我去不去,我说不去。我其实希望我爹去,我爹一直很想她。” 南飞道:“庄主既然问你,应该是希望你去。” 罗安道:“南飞,你有时聪明得让人害怕。” 南飞微笑:“公子,你若不想让我知道,我再聪明也是猜不到的。” 被刻意尘封的旧事,一旦提起便如洪水溃堤。幸好,南飞是个极好的听众。 罗安长长叹息:“我爹嘴上说药石罔效,还是给了南越使者一颗药丸。药是我爹亲手炼制的,只有两颗。爹开玩笑说是起死回生丸。 天上人间各国病患都有,能听到各种传闻八卦。我十分刻意打探过她的消息。根本没有起死回生,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南越使者走后不久,我爹就催动阵法,将自己埋葬在树阵里。 若是没有她,我爹是丞相也是王爷。凤表龙姿,多少女孩子倾慕。随便娶个温柔得体的,一辈子快活自在。她呢,活着时不让我爹好过,死了都要带着我爹。 我其实是恨她的……可世上哪有单向的爱恨,她应该也是恨我爹和我的吧……” 否则,不至于有能力之后,再也没有踏足东阳一步。 南飞在他身旁蹲下:“公子,爱恨一体,没有爱又哪来的恨?很多东西都是命,命不分对错。” 从小听到大的故事,怎么突然就不对劲了呢?念瑶坐在桌前发呆。 夫人难产身体不好,带不了孩子,我爹娘就将我俩一起带着…… 谁说过同样的话? 是许生,他说:”我娘难产身体不好,我小时是你爹娘带在身边……” 他还说:“你出生时你爹是第一个抱你的人,我是第二个,你睁开眼睛对我笑了下,我娘说这也是缘分就订个娃娃亲……” 罗安坐着,南飞蹲在他身旁,落日余辉照在两人身上,看起来真……碍眼! 念瑶重重咳了两声。 南飞回头,挑眉:“薛帮主,有事?” 念瑶道:“嗯,找你家公子。” 第50章 美人 这么郑重?南飞本能防备,朝她走过去:“什么事?” 念瑶绕过南飞,站在罗安面前,居高临下挡住他的视线。 罗安眼角发红,眉目间透着……悲伤?他不是神仙吗?神仙也会悲伤? 念瑶下意识的问:“你哭了?” 罗安微微别开头,冷淡道:“没有。” 声音听着就不对?她经常强忍着不哭,说话就是这个样子。 念瑶狐疑的上下打量他。 南飞难得不耐烦:“薛帮主,有事上奏,无事退朝……” 念瑶不理南飞,半蹲在罗安面前:“我小时得过一场大病,是通过官道驿站千里加急直送南越太医院。病好后在皇宫住了段时间,先帝特批入太学。南越太学严格,由先帝特批入太学只有两人,一个是当今南越皇后娘娘,一个是我……” 罗安将目光移回到她身上。 念瑶道:“所以,那个重臣是你爹,夫人是你娘。我爹没有杀你娘还将她的孩子带在身边。你娘回南越称帝后,记我爹这份情,才会这样对我。 我爹再有本事,也没办法带着我纵横江河。柳叔和周谚叔都来自南越军中,应该是奉你娘的旨意,来帮助我爹的。 既然我爹以前是你府里的管家。那你来重明岛时,你和我爹彼此都知道对方身世,对吗?” 罗安不说话。她认真起来一点都不幼稚,聪慧至极。 念瑶道:“我当你默认了。我爹说的是,将我俩一起带着……他带的是许生还是你?” 罗安眼睛闪了下。 念瑶道:“那就是许生。你娘身份特殊,东阳先帝不可能让她将你带着。你爹抱许生到府里冒充你。” 念瑶摇头:“我还以为许生信口开河胡说八道,原来不是……那我跟他真的有婚约?” 罗安道:“没有。” 念瑶道:“那我是跟你有婚约?” 罗安不说话。 “我以为我爹病糊涂了,将我嫁给你。”念瑶叹气:“你答应跟我成亲也是因为婚约?这种娃娃亲一般都是大人开玩笑的。我爹耿直认理当真就算了,你还当真?这不是耽误自己吗?” 罗安道:“不耽误。” 南飞惊愕:公子竟是这种人,一本正经的……误导! 念瑶伸手摸摸脖子,碰到长命链的链子。 念瑶道:“那长命锁也不是我爹送我的生辰礼,是你娘送的定亲信物?” 罗安不说话,眼里似乎闪过笑意。 念瑶哎了一声:“这么大的事,我爹怎么不跟我说一声?我俩要是不成亲,不是白占了你家长命锁吗?人家订亲都是送金项链金手镯金钗子金簪……你家送长命锁,果然是女帝不流俗。” 念瑶站直:“是我误会许生了。若有机会再见,得跟他道歉……” 罗安道:“不必。” 念瑶道:“有错就认,什么不必。” 好像还遗漏了什么,一时也想不起来。念瑶感叹道:“你娘真是太记恩了。也不怕我长得歪嘴斜眼塌鼻子……” 南飞道:“仙胎凡体,能差到哪去?” 念瑶点头:“也对。你是凡间神仙,我是仙胎凡体,咱俩算门当户对?” 南飞提醒:“公子是神医,不是神仙。” 念瑶道:“差不多,我又不嫌弃。” 罗安起身,语气从容:“多谢。” 念瑶愣愣的问:“多谢什么?” 罗安往回走,丢下一句:“不嫌弃。” 多谢不嫌弃?念瑶和南飞面面相觑,她跟南飞开玩笑的。 罗安是跟她开玩笑?罗安会开玩笑?这是神仙要下凡尘了? 念瑶在安顺堂改精卫号的设计图,精卫号是他爹给她造的船,不能沉于江底就算了。 心思怎么都不能集中,跟罗安有婚约的事时不时冒出来打扰。她跟罗安的亲事原来是理所当然。这个认知让念瑶愉悦。 念瑶回瑶池时,瑶池的灯亮着。这个时间罗安应该在茶室发呆或者校场练武,今天怎么这么早? 念瑶一眼就看到小厅桌上放着本《乐府诗集》,她心思一动拿起来慢慢翻。 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曦。 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 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 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万物生光辉……老大徒伤悲……不是美男生光辉?也不是花痴徒伤悲? 念瑶有些遗憾。不过道理相通,若是不珍惜都会伤悲。 念瑶站在罗安房,不,她自己房门前犹豫再三,抬手敲门。 “进来。”罗安声音好像不那么……清冷。 念瑶推门:“我……” 念瑶声音卡在喉咙里。 罗安坐在床上,白色中衣斜斜垮着,露着半边肩膀。头发散落肩上,绸缎般青丝衬着如雪肌肤,黑白辉映…… 念瑶咕咚一声吞咽口水。 罗安认真翻书,头也没抬:“有事?” “没事。”念瑶退一步,伸手关门。她心砰砰跳着,大口呼气,稍稍平静下来才发现不对。 念瑶重新推门:“我有事。” 念瑶将金光闪闪的《汉广》重新挂在墙上。 她不敢看罗安,目光落在他手里的书上:“这是你写的,还给你,不要钱。” 念瑶说完就走,细心的将门带上。她走了两步,想到什么,再次推门:“你……” 双目对视,两人都震惊了。 ——她怎么又回来了? ——他衣服怎么穿好了? 罗安先反应过来,将书放到柜子上,坐到床沿拿外套:“去茅房。” 念瑶“哦”了声,语气兴奋:“罗大夫,你刚看的是《三十六计》?这个我七岁就能倒背如流,每一计都很清楚……” 医书她不懂,诗集她不爱。但是三十六计她熟,终于有共同爱好了。 罗安披外套出来,念瑶跟在他身后,滔滔不绝:“胜战敌战攻战混战并战败战,每套六计,从金蝉脱壳起到假道伐虢止……所有计策我都推演过,只有美人计例外。我觉得美人计是最无耻最卑鄙最没有尊严的下三滥……” 罗安脚步一乱,脚尖撞到门槛,疼得揪心。他反手关上瑶池大门,将念瑶和她的论三十六计一并关上。 第51章 龙凤 念瑶和柳林徐来从船屯检查造船进度回来,碰到虎子抱个大箱子上来。 虎子将箱子放到茶室边:“帮主,小沙岛的东方嫂子送给你的。” 念瑶打开箱子扒拉,这么小的衣服?她拿了双漂亮的虎头绣花鞋,放到脚上比:“这么小,怎么穿?” 虎子看得直皱眉:“帮主,这不是给你穿的。” 念瑶将鞋子扔到他身上:“你不是说东方嫂子给我的?” 虎子道:“是给你孩子穿的。东方家孩子大了,这些衣服鞋子都是新的,扔了可惜,东方嫂子就送给你……” 念瑶回过神来,声音高扬:“谁孩子?” 虎子重复:“东方家孩子……” 念瑶皱眉:“送给谁的孩子穿?” 虎子道:“你孩子啊。小沙岛的货船过来,送货的兄弟还夸帮主不娇气。怀孕两月还四处奔波为大河帮操劳。东方哥带话过来,说帮主多注意休息,明年三月生的时候,他给帮主封个大红包……” 念瑶眉头越皱越紧:“停停停停停……谁怀孕两月了,谁明年三月生……” 虎子愣住:“不是你生吗?总不能是公子吧?” 所有人将目光从念瑶身上移向罗安,眼里皆是疑问:怎么回事? 秦九试探道:“公子?” 罗安难得有些茫然。 南飞走过来伸手捞了把衣服,五颜六色花花绿绿的小衣服,质料上乘。各式各样的虎头鞋,精致可爱。 南飞道:“东方家挺有钱啊?” 虎子道:“那当然,他岳家是泰州首富。帮主,东方哥还说,你要不嫌弃的话,他家还有好多。反正明年三月才生,不着急。” 念瑶大怒:“生个屁。是谁说我怀孕了?” 虎子:“所有洲岛都知道了啊。小沙岛兄弟还奇怪我们为什么不知道?帮主,这么大的事儿你瞒着我们干什么?这是大河帮的喜事,更是重明岛的喜事。我们应该第一个知道,要不然多没面子……” 念瑶腿一软,跌坐在茶室边,看得虎子心惊肉跳。 谁传的谣言?目的何在?所有洲岛都知道?她为什么不知道? 念瑶想得头疼,抬头看到徐来和柳林望着她。 念瑶站起来:“你们这么看着我干什么?这事我能不清楚吗?肯定没有!绝对没有!” 虎子道:“帮主,这事都传遍了,怎么可能没有?” 念瑶道:“传遍了我就该有吗?没有就是没有。大河帮帮规第八条,不许造谣生事。你再乱说扣月钱。” 那怎么行!虎子急道:“帮主,你平常粗心又鲁莽,肯定是怀了不自知。让公子帮你瞧瞧。” 虎子拉着念瑶走到桌旁,秦九赶紧起身让坐,将棋子一股脑拂到旁边。 虎子将念瑶按在椅子上,拉着她的手往桌上放,啪的一声响。 念瑶嗷嗷惨叫:“你就不能轻点。” 虎子道:“公子,你快帮她瞧瞧。” 罗安伸手诊脉。 罗安的手真好看,修长白嫩,指骨分明,衬得她的手又黑又粗糙。 把脉的时间是不是太长了? 柳林徐来南飞都围了过来。 罗安缓缓道:“孕两月余。” 满室石化中,虎子欢天喜地:“我就说嘛,这事还能有假。帮主,不是我说,你太过了。大家都看出来了,你还不知道。咦,你们怎么都不说话?” 虎子看着一圈呆愣的人。罗安还在把脉,脸色凝重,是有什么问题? 虎子忐忑道:“公子?” 罗安一字一字十分清楚:“龙——凤——胎。” 秦九手里的棋子,南飞手里的书同时掉在地上。柳林和徐来双腿一软,互相搀扶着勉强站立。 虎子一跳三尺高,跑出茶室:“我去告诉兄弟们。” 秦九跌跌撞撞追出去:“虎子,通知下去,本月月钱加……加两倍。” 虎子声音远远传过来:“谢——九——叔——”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会知道叫叔了。 虎子的声音震醒了念瑶,她愣愣的问:“谁的?” 罗安道:“你的。” 念瑶问:“孩子爹是谁?” 罗安十分干脆:“不知道。” 念瑶道:“我知道。” 罗安愣住:“谁的?” 念瑶抽回手,摸摸手腕,拉下袖子遮住,抬头看罗安,慢条斯理道:“姬——弃——” 念瑶起身走出茶室,想着罗安呆愣的样子,从心底升起一股畅快。 姬弃?名字耳熟。南飞愣愣的看着罗安:“公子,你喜当爹了?” 罗安一把棋子过来,全砸在南飞身上。 南飞顾不得这些,拉着秦九:“九哥,谁啊?” 秦九睥睨他:“后稷。天天看书看到狗肚子里了?” 后稷?五谷神! 南飞回神,意识到事情严重:”公子,这玩笑开大了,你……” 秦九打断他:“公子乐意,你管得着。” 罗安嘴角含笑,确实乐意。 南飞又想到那句“多谢不嫌弃”,心道:公子玩真的……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念瑶其实……勉强……凑合! 念瑶的畅快没持续多久,很快发现不对劲:走哪都有人偷偷跟着,有无数双眼睛盯着…… 念瑶从校场回到仙洲苑,终于忍无可忍,大吼一声:“都给我出来。” 不知道从哪些角落里钻出来的人,二十来个齐刷刷站在她面前,躬身施礼:“帮主……” 念瑶冷笑:“闲着没事干了是吧?跟着我干什么?” 兄弟们不说话,一个个有意无意的朝她肚子瞄。 念瑶咬牙切齿,怒吼:“罗安,你出来。” 罗安施施然走出来,后面跟着柳林几个人。 罗安走到念瑶旁边站立,眼里有光,脸上有笑,大方坦荡,风姿雅悦。 刚刚静默的兄弟们立刻骚动起来: ”罗大夫笑了耶,真好看。” “不是说罗大夫不笑的吗?” “江湖传言见玉面神医笑死而无憾。” “当爹了肯定高兴!” “龙凤胎的爹得双倍高兴。” …… 念瑶一个头两个大,怒道:“罗安,你跟他们解释清楚,现在立刻马上……” 罗安十分听话:“她没怀孕。” 念瑶道:“你们都听见了?谁再造谣按帮规处理。” 第52章 聊天 兄弟们面面相觑。念瑶以为解释清楚,正要让他们走,没想到兄弟们开始劝慰: “帮主,罗大夫脾气好,你不要欺负他。” “对,孕妇不能发脾气,要不然孩子暴躁爱哭长得丑。” “小孩最好像罗大夫,不能像帮主。” “长得像帮主可以,脾气得像罗大夫。” …… 念瑶一脸惊悚:“罗安说了我没怀孕,你们都聋了吗?” 兄弟们你一言我一语: “要是没怀孕,罗大夫怎么会笑?” “除了当爹,什么事值得他高兴?” “我们月钱加两倍呢。” “要是三胎就好了,加三倍月钱。” “要是十胞胎的话,我们就发财啦。” …… 都疯癫了吗? 念瑶回头看着柳林几个:“你们都不说话吗?” 兄弟们劝道:“帮主,女人怀孕生孩子天经地义,没必要遮遮掩掩的,十月怀胎也藏不住啊。” 胸闷气短,念瑶一口气快上不来了。 柳林走过来:”兄弟们都散了吧?公子虽然是神医,也有误诊的时候。” 神医误诊喜脉?兄弟们一致摇头。 徐来道:“按理说公子不会误诊,不过凡事皆有例外,说不定帮主体质特殊。” 再特殊也是个女的。兄弟们再次摇头。 念瑶道:“你们不信,那再诊一次。” 念瑶将手横到罗安面前,将袖子拉上来:“当面诊清楚。” 兄弟们伸着脖子望,罗安伸手在脉门上探了探,随即放开:“没有。” 念瑶道:“你们看到了,也听到了,他说没有。” 他们看到罗安随手一搭,听到罗安随便一说,敷衍三岁小孩呢。 兄弟们苦口婆心: “帮主,你这么鲁莽,要是把罗大夫吓跑了,你都没人要啦。” “帮主,你年纪也不小了,跟罗大夫学学稳重庄重。” “帮主……哇……” 念瑶长剑出鞘,面前的兄弟齐刷刷跑了,隐在各个地方探着头。 罗安负手而立,面带微笑,稳重又庄重。 没法呆了,念瑶往后院走。 虎子被兄弟们拉着东问西问,这会才回来:“帮主,你去哪?” 念瑶头也不回:“去睡觉。” 有声音不知在哪个角落响起:“孕妇果然嗜睡,我媳妇怀孕也是这样的。” 念瑶往后院跑,恨不得赶紧逃离。 又有声音响起:“帮主,不能跑,小心动了胎气。” 念瑶腿脚发软,差点摔倒。她用剑撑着地,小步小步挪。 娘的,谁造的谣?让她查出来,一定将他扒皮抽筋剁一百零八块,丢到京江喂鱼。 念瑶从床头翻到床尾,从左边翻到右边,百思不得其解:谣言是如何传遍所有洲岛船总兄弟,偏偏重明岛不知? 目前是不能出房门了。念瑶百无聊赖,坐起拿过柜子上的《江枫集》。 那天晚上罗安给她的,她不爱看诗集就丢在这。 同心花,合欢树。 四更风,五更雨。 画眉山上鹧鸪啼,画眉山下郎行去。 念瑶从枕头底下掏出张皱皱的纸,放在书页上对比:玄芷山上鹧鸪啼,玄芷山下郎行去。 房间里突然一亮,念瑶抬头看到罗安点灯,念瑶赶紧将书合上:“怎么不敲门?” 罗安道:“门没关。” 念瑶道:“什么事?” 罗安道:“吃饭。” 念瑶将书放在柜子上,语气沮丧:“我不出门,你端给我。” 罗安手从背后伸出来:“给。” 神仙都是未卜先知的。这么大碗,当她是猪?念瑶接过去:“吃不完。” 罗安道:“剩着。” 念瑶坐在床上吃饭,罗安拉过椅子坐在床边,拿起柜子上的书翻开。 念瑶哎一声:“你别动……” 话没说完,从书里掉出张皱巴巴的纸,是他那天扔掉的纸团。 念瑶有些尴尬:“我……就是随便捡的……” 罗安将纸放回到书里夹好:“嗯。” 念瑶偷偷看他一眼,没生气,不清冷,不淡漠,好像还挺和善。 念瑶一边吃饭,一边假装不经意的闲聊:“玄芷山上有什么?” 罗安道:“我爹娘在玄芷别院住过一段时间。我爹走时,我娘写给他的。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这么看着他?罗安伸手摸脸。 念瑶赶紧道:“没有。就是你说了这么长的话……我还以为玄芷山上……” 罗安道:“有我喜欢的姑娘。” 念瑶点头:“不过你娘的话,算你喜欢的,我也没猜错。” 罗安道:“你很高兴是我娘。” 念瑶自然“嗯”了一声,回神辩驳:“是谁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有什么高兴不高兴的。” 罗安看着她。 话说重了吗?沉默了会,念瑶继续闲聊:“南有乔木呢,又是什么?” 罗安道:“我娘叫许南乔,我爹送她离开东阳时,写给她的。” 念瑶道:“你爹送她离开东阳?回南越?那不是……” 叛国! 罗安道:“我爹要是不送她回,她就得死在东阳。” 念瑶道:“你爷爷同意?任你爹胡闹……呃,我是说你爷爷宽仁大度……你爹重情重义……呃,就是这个意思,真的。” 罗安道:“我爹将她送到岳州,在湘山跳崖自杀了。” 念瑶手里的碗差一点掉了,她将碗放到柜子上,搓手:“我吃饱了。” 旧事第一次跟人提起,自然而然出口,没有半分勉强与难堪。就像压在心上的石头,不经意间被挪走,整个人都轻松了。 罗安将书放到柜子上,拿起碗起身要离开。 念瑶道:“他跳崖之后没死,隐姓埋名带着你去了天上人间开医庄。” 罗安道:“对,还阴差阳错带回了隐居的宁老王爷一家,算是将功赎过。” 罗安走了两步,又回头道:“不算隐姓埋名,别人都叫他庄主或师父,他没有透露过本名,就像你爹一样。” 罗安走了。念瑶望着他的背影,后知后觉的发现不对劲。 罗安给她送饭?跟她聊天?语气温和?这是太阳打东方落还是天下红雨? “不算隐姓埋名,别人都叫他庄主或师父,他没有透露过本名,就像你爹一样。” 什么意思? 第53章 吵架 念瑶在瑶池呆了两天没出门,罗安负责给她送饭。念瑶在小厅里完善精卫号设计图,罗安坐她对面看书,偶尔闲聊两句。 一蔬一饭,三言两语,闲聊对视,情愫日长。 第三天,燕则誉来重明岛,带回三个消息: 一是两个背叛的船总一个逃走不知所踪,一个以叛帮之罪处死,周谚暂命副手代任船总。 二是西陵驻兵江州。江阳县到江州所有船只人员皆被扣押。江阳县到江心洲原本投靠纪空明的船总直接归降西陵。 三是纪空明没有如预想的南下。 燕则誉道:“周哥说,纪空明按兵不动,应该是等西陵军队从江州下。周哥建议江州到关洲河段的船只撤回到五龙洲至岳州江段,暂与其他洲岛上的船总合并。” 岳州?“我爹将她送到岳州,在湘山跳崖自杀了。” 念瑶突然道:“九哥,你让罗安过来。” 秦九欣然领命:“公子,帮主请你去议事厅。” 南飞一脸谄媚:“九哥,这次给多少?总不能比上次少吗?” 秦九似笑非笑:“公子,帮主相请。” 罗安持书起身,南飞不甘不愿的跟在后面。 罗安自然坐在念瑶旁边,秦九将刚刚的情况跟罗安复述了一遍。 念瑶道:“江阳县到江州江段属内江,西陵扣船能理解。江州以下是南越,多年来各国都不许其他国家在江上活动,才有大河帮发展的机会。他们若是沿江下,不怕与南越交战吗?” 柳林看了眼罗安。罗安翻开书继续看,刚刚没看完。 柳林道:“施州本就属西陵,当年南越先帝出兵西陵夺下施州。原本继续夺取西南,在横山误入障气林差点丧命才退兵。多年来西陵对施州虎视耽耽,加上施州地势复杂,易守难攻,西陵应该想借机此会收复失地。” 念瑶道:“那就依周叔的建议,先将船只往后撤。若是西陵继续沿江下,就将岳州西的船总全部撤到岳州东。南越不担心不交战,我们作为江湖帮派,没必要招惹西陵。” 议事们点头同意。 念瑶看着旁边的罗安,他看书素来认真,这会好像格外认真。《素问病机气宜保命集》,什么破书这么拗口。 念瑶用手肘撞他:“喂,你觉得呢?” 罗安抬头,看到念瑶一副你不开口我不休的架势。 罗安放下书想了会,侧头问南飞:“你觉得呢?” 南飞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念瑶语气不爽:“我问你,你问他干什么?” 罗安道:“我不懂兵法。” 念瑶道:“他就懂啊?” 严肃的议事场合,瞬间变成小夫妻吵架现场。 罗安道:“他媳妇是将军。” 念瑶道:“他媳妇是将军他就懂兵法?你媳妇是船帮帮主,你会掌舵行船捕鱼潜水吗?” 念瑶说得十分顺溜。罗安被她说愣了,所有人都跟着愣了。 念瑶看他愣神,心里窝气又有些不忍心,转头看到大家都望着她,大概是觉得她太凶了。 念瑶缓了语气:“给周谚叔加派四艘舰船。纪空明若想趁西陵起兵的机会南下,不必客气。燕船总今晚留在重明岛,明天跟舰船一起出发。” 南飞脱口问道:“哪来这么多舰船?” 念瑶扫了他一眼,转向秦九,气势汹汹:“我让你叫罗安,你叫南飞做什么?” 秦九道:“呃……我叫的就是公子。” 士可杀不可辱,南飞一拍桌子走了。 重明岛有艘舰船,一直绕重明岛巡逻,船总大会那天给了江心洲周谚。舰船足载一千三百人,日常巡逻大概四五百人,标配应该一千人。 念瑶说加派四艘舰船,船在哪?人在哪? 南飞望着码头发呆,原来大河帮不止这些大大小小的渔船货船和风浪里打滚的船民。 得大河帮者得天下。南越处心积虑扶植大河帮,岂容西陵放肆。 南越若是取胜,江心洲往上是南越内江,大河帮是南越私产。前仇旧恨,一江之隔的东阳就危险了。 一统天下,睥睨众生,哪个帝王没有这样的梦想。 南飞回茶室时,罗安在茶室看书。 南飞从空茶叶罐里取出钱袋:“公子,我上个月忘了跟文君姑娘说义诊结束,她应该还等着我。一百两可以多玩几天,你不用想我。” 念瑶和燕则誉秦九过来,跟他擦肩而过。南飞冷傲的哼了声。 念瑶问:“他去哪?” 罗安道:“武东县。” 念瑶道:“你们不是停止义诊了吗?” 罗安抬眼看她,念瑶不屑的切了声。 秦九拿出棋盒,燕则誉坐在秦九旁边。念瑶十分自然的坐到罗安旁边,拿过茶壶先给罗安的杯子添满,再给每人倒一杯茶。 秦九侧目:这是为母则贤?龙凤胎贤上加贤? 念瑶闲聊:“你见过袁凤将军吗?” 罗安道:“见过一面。” 念瑶问:“她长得丑吗?” 罗安道:“不丑。” 念瑶道:“她瞎吗?” 罗安道:“不瞎。” 念瑶道:“她是怎样的?” 罗安道:“英姿飒爽。” 念瑶道:“她不丑不瞎英姿飒爽,是怎么看上南飞的?有钱就逛青楼。换作是我,我就挖了他的双眼,砍了他的双手,剁了他的双脚,把他的心挖出来喂狗,将他的驱壳剁成一百零八块喂鱼……” 罗安手指一滑,棋子掉了下去。 秦九捡起放回到棋盒,笑道:“公子又不逛青楼,怕什么?” 他只是不小心掉了一颗棋子而已。 “幸好你不逛青楼。”念瑶想了想,又道:“你逛青楼的话,应该你收费,要不然太亏了。” 罗安不紧不慢:“收多少?” 念瑶道:“呃,至少……一……二百两吧。” 罗安微侧身子看她。 念瑶道:“你嫌少?” 罗安道:“看人。” 念瑶道:“什么意思?” 秦九道:“我猜公子的意思是,长得丑就多收点,长得美就少收点。” 念瑶道:“是这样吗?” 罗安点头。 念瑶呵了一声:“大美女是不是要倒贴?” 罗安点头。 念瑶将杯子重重放下:“苏合香呢?倒贴多少?” 第54章 倒贴 罗安微微偏头,做思考状。 念瑶道:“还用想啊?这么记着她,那天怎么不跟她走?” 罗安迟疑:“因为……” 念瑶催道:“因为什么?是不是男人?磨磨矶矶?” 罗安道:“……龙凤胎。” 罗安提醒了燕则誉,他哦了一声:“帮主,周哥听说你怀的龙凤胎,连夜差人打造龙凤玉佩,特意请灵慈寺圣僧开光,保佑母子平安。” 燕则誉将玉佩放到她面前,外环龙,内嵌凤,看着就价值不菲。 燕则誉又道:“周哥还让你务必多注意身体,好好休息。不过听虎子说,你这两天都在房间睡觉, 连吃饭都是罗大夫伺候,周哥应该很放心。” 这两天都在房间睡觉? 连吃饭都是罗大夫伺候? 念瑶懂了,谣言就是这么来的,无论怎样解释与躲避都是徒劳无功。 燕则誉对罗安道:“恭喜罗大夫,这么年轻就儿女双全。” 罗安微笑,看在燕则誉眼里,就是默认。 念瑶哼了声,认就认呗,谁怕谁啊?明年三月生不出来,看是她丢人还是神医丢人? 燕则誉很奇怪,之前听说他俩假成亲,一个睡床一个睡地。没想到感情挺好还这么快怀孕,难道当初是掩人耳目试探大家? 不过耳听为虚,一直听说罗大夫冷漠疏离,现在看嬉皮笑脸还挺可爱。 念瑶将玉佩拿在手里把玩,语气凉凉:“苏合香倒贴多少?想好了吗?” 罗安随口道:“两百万。” 念瑶拿起杯子砸过去,罗安早有准备往后仰身,杯子飞出茶室,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罗安赶紧道:“收费两百万。” 念瑶收起凶神恶煞的表情:“哼,这还差不多,不过,她应该没有这么多银子?” 罗安道:“两百万两黄金。怎么,不值?” 念瑶上下打量他:“你要价这么高,这世上除了我,大概没人付得起。” 罗安道:“买吗?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念瑶道:“不满意可以退货吗?” 罗安道:“包君满意。九哥是账房,要不要先盘盘大河帮的家底。” 罗安原来是这么有趣的,这几年是他误会了。 账房是守财之人。秦九咳了声,忍笑道:“帮主,既然是按美丑收费,你怎么不问公子收你多少钱?” 对哦。念瑶道:“那收我多少钱?” 罗安手往秦九面前一摊:“借钱,从月钱里扣。” 秦九守财有钱,顺手摸出一根金条:“公子,这值一年月钱。” 罗安将金条往念瑶面前一放。 念瑶道:“什么意思?” 秦九道:“意思……” 念瑶截断:“他是哑巴不会说话吗?” 秦九拉着燕则誉走了,小夫妻吵架,外人少掺合。 念瑶看着罗安,耐心等待。 罗安道:“借钱倒贴。” 念瑶很是满意,嘴上道:“人家将军养得起男人,我堂堂一帮之主还养不起男人?用得着你在青楼收费?” 养得起!罗安从善如流,伸手要拿回金条。 念瑶赶紧将金条放到怀里收好:“钱财入手,概不退还。” 罗安又笑了,他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笑的? 念瑶心跳加速,顺手拿过旁边的书翻开:“我让你参会呢?你坐那看书。下次再这样,我就……” 让他参会,因为南越跟他相关。看他样子应该还是介怀的吧?是她自作主张了。 念瑶咳了声,念道:“治病必明六化分治,五味五色所主,五脏所宜,五行之营运数,六气之临御化……啧啧,你好好看吧,我不打扰了。” 你就……?你就怎样?没说完就走? 罗安继续看书:二十岁至五十岁,和气如夏,精神鼎盛,内有思想之患,外有爱慕之劳,血气方刚,不畏寒暑,和之违也。 罗安看着看着就笑了。 他二十有余,血气方刚,不畏寒暑,和之违?——要不试试。 是不是男人?——以身明证。 不满意可以退货吗?——嗯哼! 罗安丢下书出去转了一圈。新造好的重明号正在试水,念瑶爬上桅杆检查风帆,像只敏捷的猴子。 柳林不知何时走到他旁边:“公子。” 罗安点头,示意柳林有话直说。 柳林道:“公子,我昨晚梦见老帮主。据说人临走时,会梦见带路人,才不会在黄泉路上迷失。我预感活不长了,若是哪天不在了,麻烦公子将这个带给大小姐。” 柳林递给他一个银盒:“就说柳林尽力了,无愧于她无愧于柳家。” 罗安伸手诊脉,情况还好:“柳叔……” 柳林道:“生死跟身体无关。老帮主走后,我时常觉得疲累。薛将军这些年没跟帮主明着来往,怕是相认也不亲热。现在有公子,我可以走得无牵无挂了。” 罗安接过银盒。 柳林突然屈膝跪在他面前,叩首:“公子,帮主托付给你了。” 罗安伸手扶他:“柳叔不必多礼。老帮主和夫人对我们家有恩。我既决定跟念瑶成亲,就代表会照顾她。如今,我认她是妻子,自然不离不弃。” 柳林道:“谢公子。” 念瑶远远的看到不对劲,柳林跟罗安下跪?大河帮不行跪礼。 柳林刚起身,就看到念瑶急匆匆过来。 念瑶道:“柳叔,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柳林道:“没事,看到你跟公子感情好,高兴呢。” 高兴到下跪?念瑶没好气:“好什么好,全托龙凤胎的福。” 柳林笑道:“母凭子贵,应该的。” 念瑶正无语,听到虎子冲他们喊:“帮主。” 几个人走到仙洲院边,虎子身后走出个形容憔悴一身素缟的女子。 虎子抢先道:“帮主,她是镇北将军袁凤,就是南飞媳妇。南飞人呢?” 念瑶一脚踢过去:“她说是就是,你是傻的吗?随便把女孩子带到岛上来?太久没关禁室还是想念鞭刑……” 袁凤冲罗安道:“公子。” 罗安道:“袁将军。” 念瑶愣住:“她……她……真是袁凤?” 袁凤掏出令牌,念瑶扫了一眼,对罗安道:“你不是说她……” 英姿飒爽? 第55章 有我 罗安上前,手搭在袁凤脉门上,好一会才放开:“袁将军,南飞……” 袁凤道:“我不是来找南飞的。” 念瑶道:“那你找谁?” 袁凤道:“薛帮主,我找你。” 念瑶道:“找我干什么?这些是什么?” 箱子坛子摆了一地。 袁凤道:“君上听说薛帮主怀了龙凤胎,提前送的部分贺礼。” 念瑶认清事实,客气道:“君上真是太客气了。” “帮主,袁将军说这是贡酒醉销魂,你闻闻。”虎子打开一个坛子,酒香四溢,幽雅醇厚,淡而不艳,绵长不绝…… 虎子口水都快出来了:“公子的东西就是好。” 罗安道:“晚上招待袁将军和燕船总,虎子一起来。” 虎子大喜过望:“谢公子。我留几坛到小饭厅,其他搬到库房里。” 虎子没走两步,罗安像是想起什么,勾唇微笑:“虎子,既然是龙凤胎贺礼,自然是给帮主的,送到瑶池吧。” “好嘞。”虎子夸奖道:“还是公子想得周全。” 念瑶道:“你笑什么?” 神仙下凡尘变成妖精了?笑得跟个狐狸似的,让人瘆得慌。 茶室里,袁凤简单几句表明来意,联合大河帮与南越抗击西陵。 念瑶问:“袁将军常驻漠南,为何突然到江南?” 袁凤道:“为臣者,听君调遣而已。” 念瑶道:“东阳若想联合南越,应该派使臣去覃州才对?” 袁凤看罗安。罗安转着杯子,像是没有听到。 念瑶道:“你看他干什么?他不懂兵法,也不能代表南越。” 袁凤点头:“薛帮主说得对。我要猜得不错,这两日南越就会派人来重明岛。” “重明岛是东阳和南越的鹊桥吗?”念瑶想了想:“联合大河帮与南越抗击西陵?你们两国联合就行。大河帮是江湖帮派,不私交官府,不掺合国家战事。” 袁凤微笑:“薛帮主可能没得选。” 念瑶哈哈一笑:“传闻袁将军声震漠北,我们这算江南了吧。” 袁凤问:“你们主粮是什么?” 念瑶微愣,应道:“大米和面。” 袁凤道:“来自哪里?” 念瑶道:“兄弟们回家自带或购买,大河帮高于市价付钱,不从月钱里扣。我们从不缺粮。” 袁凤道:“换句话说,大河帮不产粮。假如各国封锁沿江线,不让大河帮上岸。你们余粮可以撑几个月?余粮吃完了就一直吃鱼吗?” 袁凤看似平和,实则犀利,凤眼蕴光,气势迫人。 袁凤又道:“徐来东阳大内出身,柳林和周谚是南越将军。你确定他们会中立?他们若主战,你能动摇?你能掌控大河帮?” 她刚刚瞎了眼,竟将袁凤当成憔悴虚弱的小妇人。念瑶扫了眼柳林和徐来:“你对大河帮很熟?” 袁凤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茶室里安静下来,罗安放下杯子:“袁将军远道而来,想必累了,先去休息会。晚上为你接风洗尘。” 罗安将袁凤带到南苑。 袁凤道:“公子几年未归,君上甚是想念。希望公子抽时间带薛帮主回卞京一趟。” 罗安只道:“袁将军好好休息,多注意身体。外面有巡逻的兄弟,有事喊一声就行。” 罗安出南苑在后院凝神想了会。回到茶室时,只看到念瑶一人。 那天在沙滩上遗漏的事情,终于想起来了。 念瑶问:“我爹是忠诚守信之人, 好好的东阳大内侍卫不当,带着我漂泊河道?徐来跟我爹同是东阳大内出身,我爹最信任的却是南越将军?” 罗安看着她。 念瑶又道:“覃州的官家钱庄全是大河帮的钱。我爹跟南越这样亲近,等于背叛东阳。东阳对我爹做了什么?我爹和你娘到底是谁有恩于谁?” 罗安不说话。 念瑶想不明白,呵了声:“我以为大河帮是江河帝王,其实是颗可以随便拿捏的棋子。你说我们联合东阳和南越抗西陵,会赢吗?” 罗安道:“会的。” 念瑶道:“赢了之后呢?大河帮会怎样?兔死狗烹?” 罗安道:“不会。” 念瑶道:“为什么?” 罗安似在考虑。 念瑶走到他面前:“我没有杀过人。我若不想参与国家纷争,现在解散大河帮,让大家各回各家,如何?” 罗安诧异。 念瑶叹气:“我知道不行。现在若是解散,大河帮有野心的船总都会像纪空明一样,找靠山抢占河道。大河帮分崩离析互相残杀,死的可不止两个船总几百个兄弟了。” 念瑶微微仰头望天:“我爹说,三年时间让大河帮平稳过渡。要么我稳坐帮主之位,要么找个有能力的人代我,要么慢慢缩减大河帮直至解散。我爹才走多久,三年时间很长呢?” 念瑶神色凝重略带茫然。别人十八岁,要么闺中待嫁,要么夫家养娃。她十八岁,担帮主之位,权衡谋虑,实属不易。 罗安道:“媳妇……” 嗯?念瑶侧头:“你说什么?” 罗安道:“我说,媳妇不必担心,万事有我。” 念瑶回神,佯怒道:“谁是你媳妇?” 罗安道:“不是你说的吗?我不会掌舵行船捕鱼潜水,但我媳妇是船帮帮主。” 胡扯。她明明说的是:你媳妇是船帮帮主,你会掌舵行船捕鱼潜水吗? 不对。念瑶看着罗安,脸慢慢的红了,一直红到耳后根。 明明是酷暑渐退秋意微袭的季节,罗安清浅的笑意像是春风轻拂。 念瑶哎了一声:“我还有事,先走了。” 念瑶跑到安顺堂,将门关上,砰的一声响。这声响撬动了心跳,再也静不下。心像要蹦出胸口,用手都压不住。 刚刚罗安说什么?——媳妇不必担心,万事有我。 念瑶呸了声:“说得你很厉害似的。” 可是真开心啊。好久没有这样开心了吧。就像荒芜里开出了花。 她也是会害羞的。罗安看着她逃窜的背影微笑。 燕则誉从船上过来,看到罗安倚柱微笑,神色温柔,愣了好久。 是谁谣传玉面神医清高冷漠的?还是说要当爹了才变成这样? 第56章 酒后 小饭厅设宴,贡酒飘香。 袁凤道:“公子,薛帮主,君上一直念着你们,为你们备了很多贺礼。君上还说,你们俩去卞京,他必亲自到城门迎接。” 袁凤端杯起身:“我敬二位,恭祝二位喜得龙凤胎。” 念瑶正要起身,就听罗安道:“坐下吧,不必客气。袁将军常年在军中,不是拘小节之人。” 袁凤坐下,一饮而尽:“我先干了。公子,薛帮主随意。” 念瑶道:“来即是客,客随主便。罗安平常喝茶,不擅长喝酒,我代他喝。” 虎子突然提醒:“帮主,孕妇不能喝酒。” 袁凤反应过来:“是我疏忽了。薛帮主不用客气,有身子得多注意,孩子为重。” 念瑶杯在唇边,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罗安拿过她的杯子一饮而尽,又将自己杯里的酒饮尽:“我代她喝。今天大家尽兴,不醉不归。” 袁凤贴心的替念瑶盛汤:“薛帮主,这汤不错。” 虎子道:“这是公子特意吩咐厨房做的八珍汤,益气补血,帮主多喝点。” 贡酒啊,她还没喝过呢?闻着就香,简直抓心挠肝…… 念瑶头低在汤碗里,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有一就有二,燕则誉敬酒。罗安讲客气,让虎子将两个杯子添满。 念瑶抢杯子:“你又不会喝酒,醉了怎么办?” 虎子将杯子拿回来:“醉了我负责将公子背回去。公子难得喝酒,就喝个够呗,这可是贡酒。” 虎子放话,其他人安心敬酒。罗安来者不拒一人两杯,一圈下来不负众望的撑着桌子连头都抬不起。 柳林道:“帮主,你送公子回去。” 不用替罗安倒酒的虎子,自顾自一口一杯喝得忘形,将“我负责将公子背回去”的豪言壮语抛到脑后。 念瑶一碗汤见底,委屈的将罗安撑起来往外走。 罗安几乎是挂在她身上,看着瘦弱其实挺重。 念瑶边走边念:“不会喝偏要喝,逞什么能?幸好我还有几分力气,若是平常媳妇,肯定将你撂地上了……贡酒呢,我一口都没喝……” 念瑶将他扔到床上,替他脱掉外套鞋袜。罗安一动不动任她摆布,白玉脸庞被酒烧得红通通的。 念瑶看了会,忍不住伸手捏捏,又低头亲亲:“喝酒出汗,呆会给你盖被子。” 念瑶坐在小厅里,想着贡酒又想到那句“孕妇不能喝酒”,恨得牙痒痒:“虎子,就你话多,看我怎么收拾你。” 衣服上都是酒香。念瑶抬起袖子放到鼻前细嗅解谗,目光不经意间扫到角落,立时兴奋得跳起来。 她怎么忘记了,多余的酒全被虎子放在瑶池。 哈哈哈……横着喝竖着喝躺着喝随便怎么喝都行…… 念瑶开始还用杯子,后来拿着坛子咕咚咕咚灌。 酒如其名,一醉销魂,真香啊。 念瑶跌跌撞撞的走到房间扑在床上,迷迷糊糊的觉得有什么事没做。 她皱眉费劲想:对,罗安没有盖被子! 念瑶从床上滑下来,摇摇晃晃的往回走,边走边道:“看我对你好吧?帮你盖被子……” 还没走到门口,就听砰的一声。 念瑶吓一跳,差点撞到门柱。她攀着柱子探头,罗安从床上掉下来了。 念瑶离开门柱无东西可撑,立时跌坐在地上。 她手脚并用爬到罗安身旁:“喂?” 罗安一动不动,衣服大开到腰间,大概是掉下来时弄散了。 念瑶戳着罗安的胸膛:“你克床啊……总掉……” 念瑶弯腰想要抱罗安到床上,费了半天劲罗安纹丝不动,她脚打滑整个人压在罗安胸口。 念瑶趴在他身上起不来,咬了一口。耳边传来痛呼声。 念瑶愣愣抬头,看到罗安睁开眼睛。 罗安被她玩了半天,身子紧得不行。这会觉得凶险,扶着她的腰将她往上移,顺手解了她的腰带将衣服往后拉…… 念瑶毫无危机意识,用手捏他的脸,笑嬉嬉的调戏:“你长得真好看,让我亲一下……” 念瑶想了下,伸手从怀里掏啊掏,掏出根金条,断断续续道:“我有钱……我有好多好多钱……二百万两黄金……我付得起……你让我亲……我就给你……” 罗安不动声色将她里衣解开,露出大红肚兜。 不错,挺应景。罗安假装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醉销魂喝着香醇,后劲颇大,她喝了多少,醉成这样。 念瑶仰头望他:“你亲我也行……” 罗安装得很认真:“我不会。” 念瑶豪气道:“我教你,这样……” 念瑶将他的头往下压,嘴唇碰嘴唇,罗安喘了声。 念瑶道:“学会了吗?你来……” 罗安笑得温柔又奸诈,身子微微用力。念瑶手中的金子掉在地上,张口呼痛,罗安以吻封声。 罗安好一会才温柔问道:“是这样吗?” 念瑶茫然:“……疼……” 罗安将金子弹到床底下,转移话题:“金子呢?不是说给我吗?” 念瑶转头去找金子,没找到金子,却有异样弥散。 念瑶皱眉耍赖皮:“……不算……” 罗安道:“那我重来……” 念瑶道:“好……” 罗安一反刚刚的粗鲁,细密亲吻,伸手轻抚,小心克制…… 待她慢慢放松,罗安柔情轻哄:“是这样吗?” 念瑶低哼:“……是……” 酒意情意混合,念瑶脸色潮红,眼里迷蒙,如水般柔软,似春花妩媚。 罗安开始尚能克制,后来看其人听其声,双眼发红心魔渐生。 他是大夫,对人体最熟悉,知晓身体的承受度,实在不行还可自医。 罗安干脆身随意动,诱哄折腾。 “帮主,帮主……”虎子急促敲门。 酒后放纵,连罗安脑子都有些迟缓。念瑶在他怀里嗯了声继续睡。 虎子声音惊惶:“帮主,柳叔走了……” 走了?! 罗安瞬间清醒,披衣下床。 念瑶费力撑起沉重的眼皮,迷迷糊糊问:“怎么了?” 罗安坐在床沿,低头亲她,将被子压好:“你先睡,我去看看。” 第57章 柳林 房间里挤满了人,皆是面色惊疑。柳林功夫在重明岛数一数二,老帮主走后他是主心骨,说没就没? 昨日还在托孤,今日就走了?是预感还是预谋? 罗安问:“谁先发现的?” 秦九道:“是我。我和徐哥送燕则誉回来后,觉得不对劲,过来看时就是这样……” 柳林酒量不错,昨晚多喝了几杯也没醉。他素来起得早,这会太阳都一丈高了。 罗安道:“你们都出去吧。” 众人依言退到门外,谁也没远离。 念瑶听话继续睡,突然惊坐起来。 柳叔走了?什么意思? 念瑶惊疑不定,翻身下床,连人带被摔坐在地上。 她茫然抬头,看到墙上的字:“南有乔木……” 清晰又模糊的记忆扑面而来。昨天罗安喝得不省人事。后来她也醉了,来帮罗安盖被子,看到罗安摔下床。 后来呢…… 深入灵魂的战栗和飘上云端的欢愉还在记忆深处。念瑶低头看到里衣披散,深深浅浅的痕迹触目惊心…… 酒后干嘛?乱性?在罗安的房间?她主动乱的?天啊! 念瑶慌乱的将衣服拢好,刚站起来又跌坐下去:疼!哪都疼! 这是乱得有多彻底?念瑶恨恨骂道:自作孽,不可活。 念瑶在地上坐了会,又想起正事:虎子说柳叔走了? 念瑶撑着自己爬起来,稍微收拾整齐,先在房间里绕两圈适应酸疼才出门。 柳林院门前挤满了人。众人看到她过来,自觉让开一条路。 念瑶刚上前,就见罗安走出来。 念瑶双唇颤抖:“柳叔怎么了?他走了?去哪了?” 罗安定定的看着她,沉声道:“柳叔无疾而终。” 念瑶双腿本就发软,闻言更站不住,直接往地上跪。 罗安伸手扶住:“节哀!” 节哀?节什么哀! 念瑶推开罗安,跌跌撞撞的冲到房间里,后面的人跟着挤进去。 柳林躺在床上,安静得像是睡着了。脸色微红,比平日里还好。 念瑶跪在床前,叫道:“柳叔!” 柳林没有应她,再也不会应她了。她爹刚走,最疼爱她的柳林也走了。 袁凤站在院子里,神色平静不见波澜。见罗安走到面前,袁凤主动道:“昨晚谢谢公子的汤。” 八珍汤益气补血,应该是给她熬的。 罗安道:“你不问南飞去哪了?” 袁凤语气很淡:“南飞花名远播漠南。” 罗安道:“你不信他?” “公子,这就是信任。”袁凤想了想:“薛帮主没有怀孕是吗?” 罗安道:“怎么说?” 袁凤道:“我没怀过,但我见过。一般孕两月时闻不得肉味。八珍汤有猪骨有乌鸡,薛帮主一点反应都没有。” 罗安道:“怀孕因人而异,不是每个人症状相同。” 袁凤挑眉:“薛帮主真怀孕了?” 罗安干脆道:“没有。“ 要么装哑巴不说话,要么说起话来曲折得很。 袁凤微恼:“薛帮主要真怀孕,公子昨晚也不敢放纵。” 罗安略尴尬,又觉得不对。袁凤是顺风耳吗?隔着院子都能听到? 罗安问:“袁将军等南飞,定然睡得晚,有看到什么?” 袁凤道:“看到公子房间一直亮着,怕公子醉酒出事,过去瞧了眼。公子装得好,一点都看不出来。” 袁凤说得正经,一点异常看不出。 罗安勉强镇定:“袁将军连我都防?” 袁凤道:“公子说笑了。人终有一死,最怕不得好死。柳叔年纪大了,无疾而终是善终,算得喜事。” 年纪轻轻看破红尘了? 罗安道:“南飞要看到你这样子……” 袁凤笑笑,似乎毫不在意:“公子,我来不仅是联合南越对抗……” “罗安。”念瑶从房间里出来。她脚步虚浮不稳,面色苍白:“柳叔对你不薄,后事你负责料理下吧。” 罗安点头,目光充满怜惜。 念瑶只得别开脸对袁凤道:“袁将军,请跟我来。” 两人在安顺堂坐定,念瑶道:“你知道南飞去哪了吗?” 袁凤道:“不是在逢春楼吗?” 念瑶道:“不在,昨天你来我就派人去武东县找南飞。他在逢春楼呆不到一刻钟,没有人知道他去哪了。” 袁凤道:“薛将军怀疑我还是怀疑南飞?” 念瑶道:“刚在柳叔房间里,昨晚巡夜的兄弟跟我说,看到你从柳叔院子过。” 袁凤道:“公子昨晚喝醉了,我不放心过去看看,恰巧经过。” 念瑶好一会才问:“你看到了什么?” 袁凤微笑:“该看的都看到了。” 念瑶咬牙:“袁将军,非礼勿视。” “不是有意。”袁凤顿了顿:“夫妻欢爱正常,薛帮主不必介怀。” 演活春宫就不正常了。念瑶胀红着脸,一时不知说什么。 袁凤起身:“我是寻求合作的,不是来寻仇的,你大可对我和南飞放心。我先不打扰,你有事随时叫我。” 大河帮葬礼简单,不讲究法事哭丧,沐浴更衣装饰竹筏。生时祭拜河神受其庇佑,死时鲜花铺满去河神宫。 竹筏就在面前,柳林一身寿衣躺在鲜花丛中。 上次送爹离开,她只觉得悲伤。现在送柳林,多了恐慌。 那些爱她的亲人,一个一个离开。下一个会是谁? 罗安一直在看她,她不敢回头不敢迎视,怕自己当场痛哭出来。 念瑶将火油撒在竹筏上点燃,将竹筏用力推出去,扬声道:”所有兄弟,以帮礼为柳叔送行。“ 念瑶率先单膝跪下,罗安和其他人齐刷刷跪下。 竹筏顺水而下,越来越远,渐渐消失在视线里…… 罗安伸手搀扶念瑶:“起来吧。” 念瑶攀着他借势起身,念瑶力气很大,罗安稳稳撑着。 念瑶起身站稳,随即挣开他大步往回走,兄弟们跟着上去了。 袁凤远远望着,这会走过来道:“公子眼光不错,薛帮主挺好。” “能得袁将军夸奖,实属不易。”罗安看着她,正当袁凤觉得奇怪,就听他道:“南飞回来了。” 袁凤霍然转头,江面上有船过来。船上站着几个人,远远的根本看不清楚是谁。 袁凤却莫名紧张起来。 第58章 刻薄 “南飞要看到你这样子……”南飞看到她这个样子会怎样? 几年不见,传言南飞越发玲珑出众,在山温水软的江南玩得不亦乐乎。她在大漠风沙里眼角皱纹隐现。 当年别人道她是南飞姐姐,现在可以当他阿姨了吧。 船在码头停下。南飞朝罗安跑过来:“公……” 南飞声音卡在喉咙里,停步看着袁凤愣神。 南飞早就看到罗安身旁站着个白衣女子,开始以为是念瑶改头换面,看身形又不像…… 难怪身形有几分熟。她不是常年男装远在漠南吗? 真见鬼了?才梦见她着女装跳舞…… 许生从后面跟上来,抬脚一踹,南飞趔趄着朝袁凤扑过去。 袁凤闲庭信步似的斜跨避让,南飞摔成狗啃沙。 许生愕然:“传闻袁将军喜欢南飞是刻在骨子里的,这是要……谋杀亲夫?古有孟姜女千里追夫,现有袁将军千里杀夫……有意思……” 南飞爬起来头也不回的走了。 许生哈哈笑,转向罗安时微愣:“谁死了?” 谁值得罗安系孝带? 罗安道:“柳林。” 许生道:“我来晚了?” 罗安道:“不晚。” 许生上下打量他:“你怎么变得这么……客气?难不成真要当爹啦?” 罗安转身要走,许生一把拉住他:“祁扬,云庭,见过姐夫。” 两人上前施礼:“见过姐夫。” 罗安目光在祁扬身上微停,祁扬内心一凛。 罗安甩袖子挣开许生往回走。 许生在他旁边叨叨:“舅舅给龙凤胎备了礼物,你有空去覃州拿。薛将军叮嘱你好好照念瑶,切不可出事……” 罗安打断他:“瑞王爷记性不好?” 许生道:“哎,你别太过分,给龙凤胎积点阴德吧。” 罗安侧头看他,许生闭嘴。 南飞沉着脸坐在茶室边上,看他们过来头也不抬。 徐来和秦九倒是热情招呼:“瑞王爷。” 许生笑嘻嘻:“南飞,男人大度点,要不我跟你道歉?” 南飞火气腾的上来,冲袁凤道:“你来这干什么?” 袁凤语气冷淡:“奉君命,联合南越灭西陵北柔。” 这话一出,连许生都有几分意外。 南飞道:“灭西陵北柔?你说灭就灭?南越跟北柔隔了十万八千里,南越凭什么帮你灭北柔?” 袁凤道:“那就联合西陵先灭南越。” 众人皆错愕。 南飞站起来:“你说什么?” 袁凤道:“西陵与南越若交战,东阳跟任一国联合,都是胜局。选择南越,不过是给公子面子。” 许生道:“若是南越与西陵都不想跟东阳联合呢?” 袁凤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东阳临江观战,趁机南下或西征,你们拦得住?三国混战,东阳不从中分一杯羹,都对不住东阳几代人谋划。既然这样,不如大方联合,稳中求稳。” 许生赞到:“袁将军果然女中豪杰。舅舅说了,若与东阳联手对付西陵。我们划江而治,京江以北归东阳,以南归南越。” 袁凤摇头:“不,我们联合灭西陵北柔,北柔归东阳,西陵归南越。” 南飞不可思议:“君上……“ 袁凤打断他:“我的主意,君上同意。” 南飞道:“你疯了吗?” 袁凤顿了顿:“从先帝灭中州国开始,东阳有统一天下的野心,也有这个能力。若是这次灭西陵与北柔。待太子登基,灭南越天下统一不是顺理成章吗?” 南飞道:“君子之交淡如水,国家之交利当先。南越就算现在同意,若是打下西陵之后临阵倒戈呢?若是漠北趁机南下吗?” 袁凤反驳:“漠北多年来一直很安稳。” 南飞道:“安稳?很安稳?袁将军,你是收服漠北了还是将达靼赶出漠北了?你不过是守在漠南,哪来的脸说漠北安稳?” 袁凤盯着他,手握成拳,胸膛起伏。 除了南飞,没人敢跟她这样说话,君上都不曾。 南飞又道:“你想过没有,南越倒戈,达靼南侵,北柔交锋,东阳就是死局。东阳有一统天下的野心,哪个国家没有?哪个帝王不是小心翼翼步步为营? 先帝雄才大略都不敢冒进,你作为守将怎敢出这样的主意?许生是鬼谷关门弟子尚且带了两个人。你一个人来的吧?几年不见,袁将军的狂妄倒是跟年纪一样渐长。” 袁凤微微抬头,一声不吭。 不知何时站在旁边的念瑶,看着袁凤的姿势很心酸。只有抬头才能不让眼泪掉出来,她懂。 念瑶道:“袁将军在漠南守家国平安,你在干什么?哪来脸说她?” 南飞根本不看念瑶:“你写信给君上,就说……” 袁凤道:“我立了军令状。” 军令状?南飞道:“你是来送死的?” 袁凤声音微低:“顺便看你。” 南飞点头:“主要送死,顺便看我…… 南飞绕着她走一圈,扯扯她的衣服:“……你穿的什么鬼?一身缟素,这还没死呢,就打算先给自己送行?” 传闻当中威名赫赫的袁凤将军,众目睽睽之下,被南飞几句话刻薄得像个可怜小媳妇。 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留。 罗安看不过去:“她爹死了。” 南飞愣住,难怪她一脸悲凄,面无血色:“你爹真的……” 袁凤鼻子酸涩。 南飞道:“为什么他知道我不知道?这么大的事你不告诉我?” 罗安道:“三年前我给她爹看过病,那时她爹身体就不算好。袁将军一身缟素应该是亲人过世。她主要送死顺便看你,定是至亲过世活着没有牵挂,所以……” 袁凤眨眼,极力压住泪意。 南飞声音软下来:“怎么不告诉我?” 袁凤几次张口,勉强成声:“你哥代你,以女婿身份参加丧礼。” 南飞道:“那你也应该告诉我啊?” 袁凤道:“你要是想回早就回了。要是不想回,我爹死又有什么影响。”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难过? 袁凤突然微笑:“南飞,你兄长姐姐对你真好。成亲你姐姐帮你拜堂,岳父死了你哥哥代你当女婿。” 从头到尾,只有她一个人困在这门亲事里出不来。 袁凤后退一步,转身往外跑。 第59章 家室 南飞伸手去拉她,只触到衣角带起的风。 袁凤跑到仙洲苑边停步。 逃?能逃到哪? 她是将军,怎能落荒而逃?怎能临阵逃脱?逃这个字怎能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前面是京江,后面是静默注视的人群。袁凤从未如此狼狈过。 她回身往后院走,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后。众人才将目光移到南飞身上。 许生啧啧两声:“南少爷真是铁石心肠,这都不过去看看?” 南飞阴恻恻道:“瑞王爷,你很怀念当哑巴的日子?” 许生道:“罗安都不怀念,我当然更不怀念。” 南飞一肚子气无处发,伸手摸向软剑。 罗安递给他一张折起来的纸:“照方子给她调养。” 南飞接过来:“她怎么了?” 罗安道:“气血两虚,脾胃虚弱,纳呆厌食,心悸气短,舌淡苔白,脉象细弱……” 南飞心惊肉跳的看着罗安。 罗安道:“……你要信不过,可以让宋远复诊。” 南飞打开方子:“我怎会信不……” 南飞盯着方子呆立,许生凑过来:“怎么?神医的方子有问题?” 南飞赶紧将方子折好收起来:“瑞王爷,非礼勿视不懂吗?” 许生奇道:“药方关乎礼教?难道这是春药方?” 南飞冷着脸走了。 许生看向罗安:“不会是真的吧?气血两虚你开春药方?那我得去瞧瞧,万一袁将军虚耗过度伤了身体,岂不是没法联合?” 毫无廉耻还能冠冕堂皇? 罗安和瑶池同时开口: 瑶池道:“你是变态吗?” 罗安道:“南越真丢人。” 许生诚意邀请:“我们一起去。南飞在青楼颇有名声,应该能玩出不少花样,你们夫妻借鉴借鉴。” 薛云庭忍无可忍,提醒道:“王爷,请注意言辞。” 瑶池这才注意到他俩:“你们是谁?” 薛云庭道:“姐姐,我是薛云庭,他是祁扬。” 瑶池打量他,心生好感:“还挺有礼貌。我也姓薛,咱俩五百年前是一家。” 薛云庭:“姐姐,我们……” 许生打断他:“站着干什么?进去坐啊,慢慢聊。” 瑶池道:“瑞王爷,你和袁将军徐叔在这,大河帮没有我说话的余地。你们慢慢聊,我就不打扰了。” 他们在重明岛上谈联合,从未想过征求她的意见。既是棋子,就做好棋子本分。 瑶池说完就走,许生哎了声要拦她。罗安抬手制止,转身进茶室坐下。 许生道:“不是吧?她……” 罗安道:“柳叔刚走,她心情不好,让她休息。” 许生哦了声:“我是看她一脸困倦,站着都能睡着似的。” 南飞推门没推动,叫道:“袁凤,开门。” 袁凤背靠着门一脸木然,听到南飞声音眼泪再也止不住。 他还知道跟过来? 南飞叫了两声,门外安静下来。又走了吗? 袁凤咬住手臂,不让自己哭出声音,就听窗户吱呀一声响。 袁凤抬头看到南飞跳窗而入。南飞跳进来看到袁凤泪流满面。两人都愣了。 袁凤哭了?袁凤怎会哭呢!她征战沙场,流血不流泪的。 袁凤抬袖胡乱擦脸,望着对面墙,一脸倔强。是南飞熟悉的样子。 南飞走到她面前,伸手替她捋开沾在脸上的头发,轻声道:“阿凤,对不起。” 南飞轻轻一句,袁凤强撑的倔强瞬间破功。 袁凤眼泪如清亮的泉水溢出来,一颗颗,一串串…… 南飞微微犹豫,将她拥到怀里。袁凤攀着他的肩,泣不成声:“南飞,你比我高了。” 当年他俩一般高呢。 南飞轻抚她的背,声音温柔:“嗯,这几年长高了。男人嘛,总得比媳妇高些,要不然多没面子。” 这声媳妇说得自然顺溜,一点卡壳都没有。袁凤软下身子,抱着他失声痛哭。 她娘死时,她来不及哭就临危受命前往漠南。她爹死时,她身边没有至亲,强撑着料理完后事,请命到重明岛。 终于可以放纵痛哭。至此之后,就算是死亦没有遗憾牵挂。 袁凤睡得踏实,醒来时天已经黑透。小厅里有灯光。 南飞背对房门专心看书。他读书认真,课业很好,在太学那会就颇有名声。 南飞一本书翻完,伸了个懒腰,起身就看到她站在身旁。 南飞大惊,失手将书拂到地上。他正弯腰去捡,想起什么抬脚将书踢到桌底。 袁凤第一次看他惊慌失措,觉得好笑又好玩。 南飞勉强镇定,走向药炉:“你睡着时,我去武东县给你抓药,煎好温在这里。良药苦口,我买了蜜饯回来……” 南飞将药倒在碗里端过来:“我尝了下,不算太苦。” 袁凤端起碗几大口喝完:“不苦。” 南飞打开盒子:“药哪有不苦的。这蜜饯不错,听说是南越退养御厨的秘方,你尝尝……” 袁凤拿起一颗蜜枣放到嘴里。 南飞看着她:“怎么样?” 袁凤点头:“好吃,甜。” 南飞满意点头:“两盒蜜饯,花了我二两银子。” 袁凤道:“买这么多干什么?” 南飞道:“公子说了,你气血两虚,这种都得长期调养。你看,半价买药都花了三两银子。” 袁凤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好大一包药,从小到大吃的药都没这么多吧? 开口闭口银子?袁凤道:“听说你一个月五两银子?全花完了?” 南飞闲扯惯了,随口道:“你倒是挺了解啊。本来我一个月十两。公子跟秦九说,我们俩在重明岛无事,拿这么多招人闲话。 公子假清高。他看姑娘们喜欢我,他嫉妒,故意的。以前我十两公子二十两,我在逢春楼点八个姑娘给我跳舞……” 袁凤默默看着他,南飞渐渐消声,手轻轻敲着桌子移开视线。 袁凤道:“八个姑娘没教会你?” 南飞起身将蜜饯放到抽屉里,又将药塞到柜子里。 袁凤看他没事找事做,又问:“用得着半夜看书?” 南飞回头:“我说,是八个姑娘给我跳舞……” 袁凤道:“没在你身上跳?” 南飞胀红了脸:“胡扯什么?我是有家室的……正经人……” 第60章 教你 有家室的正经人会花名在外?花名在外还徒有虚名? 袁凤脸上渐有笑意。 南飞被她盯得微微冒汗:“困了,睡觉。” 袁凤灭了小厅的灯跟他走到房间。 南飞脱外套挂在架子上:“你也脱……” 袁凤一身中衣,起床时就没穿外套。 南飞道:“那……睡吧。” 袁凤不动。 南飞手放在衣襟上犹豫半晌,向灯走过去。 袁凤道:“你做什么?” 南飞自然道:“熄灯睡觉啊。” 南飞突然想起他受伤时: ——“脱了不就看见了,会影响夫妻情趣的。” ——“你不知道熄灯啊。” 夫妻情趣,不这来了吗? 袁凤道:“不用熄灯。” 南飞诧异回头。罗安有良药,他身上伤痕看不出来,可是…… 袁凤道:“你过来。” 南飞不明所以,走回到她面前。 袁凤抚摸他的脸,他的脸越来越红。微微踮脚轻吻他,他身子僵直。 袁凤轻声道:“真不会?” 南飞声音压抑:“刚刚看过书,应该……” 袁凤手往下压,抬脚一勾,南飞就躺在床上了。 袁凤欺身上来:“我会,我教你……” 袁凤扒他衣服,南飞回神扣住她的手:“你怎么会?” 袁凤没听清:“什么?” 南飞声音危险:“谁教你的?” 袁凤似在思考。 南飞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手卡着她脖子:“袁将军,本少爷青楼逛遍尚是清白之身,你在军中倒耐不住寂寞了?说,谁教的?” 这般凶恶?袁凤笑得停不下来。 这么好笑?南飞手渐渐用力,袁凤攀着他的手,笑道:“我看到的。” 南飞微愣:“看到的?” 袁凤道:“嗯。” 南飞松手:“在哪看到的?” 袁凤道:“瑶池。” 瑶池?南飞接着愣:“看到谁?” 袁凤道:“公子和薛帮主。” 南飞继续愣:“看到什么?” 袁凤道:“所有。书上有的都看到了,没有的也看到了。” 玩得这么……开吗?看不出来啊? 不对!南飞道:“你看了多久?” 袁凤道:“就……那么久……” 南飞道:“袁将军,你自小读圣贤书,不懂非礼勿视吗?” 袁凤道:“……不懂。” 南飞问:“好看吗?” 袁凤扛不住,抬手遮眼睛:“挺好看的。” 南飞拿开她的手:“说多久了,才知道不好意思。” 袁凤别开脸,南飞将她的脸正过来:“不是说教我吗?来吧。” 袁凤突然没了勇气:“……熄灯吧。” 南飞故意扭身体,往下压:“不熄灯。” 袁凤顿时没了镇定,抖着手给他解衣服。袁凤手摸上他胸前时,南飞突然弹指灭灯,扯过被子将两人盖住。 袁凤问:“怎么了?” 南飞道:“我可不想演给别人看。毕竟世上变态的人不少。” 袁凤失笑:“我算一个?” 南飞道:“……真得算。你看的时候在想什么?” 袁凤道:“我在想,等你回来……” 黑灯瞎火,被子将一夜云雨遮得严实。 念瑶昏昏沉沉的躺着,睡不踏实也不愿醒神,直到罗安敲门喊吃饭。 山药枸杞小米粥,开胃补肾。念瑶头发披散,困顿恍神,吃了大半碗神色才好些。 念瑶道:“你看我干什么?” 罗安道:“没有什么要问的吗?” 念瑶道:“柳叔无疾而终是吧?我知道你是为了稳定人心。我会查出来的,我要将那人碎尸万段,为柳叔报仇。” 罗安将她头发别到脑后,动作温柔怜惜。 念瑶问:“柳叔怎么死的?” 罗安道:“中毒。” 念瑶问:“什么毒?” 罗安道:“子夜归。无色无味,投于酒水中,中毒不显,只在睡眠时发作。” 酒水?贡酒?念瑶道:“我们怎么没事?” 罗安道:“我查过,贡酒无毒。子夜归时效只有三个时辰,过期药效不在。中毒后三个时辰不睡,毒性自解。” 念瑶道:“我们是没有中毒?还是说中毒后三个时辰内我们没睡?” 罗安随口应道:“都有可能。” 念瑶放下勺子算时间。 罗安眼皮一跳:“我们没有中毒。” 念瑶道:“为什么?” 罗安道:“贡酒有毒就不止柳叔一人出事。柳叔房间的茶壶壁上有丁点粉色药粉,我猜是子夜归。” 不早说?念瑶拿过茶壶,打开壶盖往里望,又放下来。 念瑶想了想:“世上竟有这么奇怪的毒?” 罗安道:“南越祖上有个皇后来自苗疆巫医族,太医院里一直有巫医。他们研究的药和毒都比较奇怪。” 念瑶道:“柳叔是南越将军?南越有什么人会害他?” 罗安喝茶。 念瑶又道:“天上人间是医庄,你也懂毒药……” 罗安道:“你怀疑我?” 念瑶道:“当然不是。我是说天上人间会研制这种毒吗?” 罗安看着她,手里捏着茶杯玩。 念瑶道:“你知道吗?我最烦你这种想说就说,不想说就装哑巴的破样。你想事情就开始玩东西,你直接告诉我你想什么不就成了吗?” 罗安放下杯子又拿起来。 念瑶道:“不想说算了。我自己查,我就不信查不出来。” 罗安道:“我爹早年确实有研制过。大概怕弟子偷学去害人,后来就停了。” 念瑶道:“药呢?” 罗安道:“给宫里了。君上总需要一些人无疾而终。” 念瑶道:“所以,只有东阳和南越才有这种毒?” 罗安道:“有钱能使鬼推磨。据我所知,这种毒在江湖中售价高,有人偷偷研制售卖也未可知。” 半天白问,浪费口水。 念瑶愤而起身。她动作太快,腿脚发软往前倾。 罗安眼疾手快捞住她的腰将她打横抱起来。 念瑶下意识攀着他的脖子,又觉动作太暧昧赶紧放开。上身垂下去扯到腰,疼得哎呀一声。 罗安就这样抱着她往房间走。 念瑶赶紧挣扎:“我回自己房间。” 罗安不为所动:“这不是你房间吗?” 念瑶道:“我是说回我爹房间。” 罗安像没听到,将她扔到床上。念瑶立刻翻身坐起,一脸防备。 第61章 药方 罗安从抽屉里拿出个胭脂盒大小的青花瓷瓶。 念瑶道:“你还用这种东西?” 罗安拧开,放到她鼻前,药香扑鼻:“生肌膏。” 念瑶莫名紧张:“用在哪?” 罗安道:“你哪疼?” 念瑶道:“全身都疼。” 罗安作势起身:“这一瓶不够。南苑里还有,我去拿。” 念瑶拉住他:“不用了,又没有伤口。就是酸疼。” 罗安微笑看她,那眼神…… 念瑶一把拉过被子将自己围住,目光游移。 罗安把药放到她手里,脱衣服。 念瑶别开脸,语气战兢:“你……干什么?” 罗安上身脱光俯卧床上,背上有深浅不一的红痕:“想什么呢?帮我擦药。” 这是什么?念瑶不敢问,抖着手擦药,抖着声音道:“好了。” 罗安接过药瓶:“会按肩背吗?” 念瑶乖乖道:“会,我以前总帮我爹按。” 罗安道:“坐上来,帮我按按,疼。” 念瑶听话跨坐在他腰臀间,从肩到背到腰用上力道认真按。 罗安舒畅得叹气:“好手艺,媳妇真棒。” 得了夸奖的念瑶不敢骄傲,益发老实。 按长了手酸。罗安估摸着时间,微微扶起她的腰翻身。 两人面对面,念瑶尴尬得脚趾都揪起来。她红着脸要起身,瞄到他胸前顿住。后背只是红痕,这是货真价实的破皮受伤,应该很疼吧。 只能是她干的,罗安想咬都够不到。念瑶顾不得别的,拿药瓶给他细致上药,一点伤处都不放过。 房间里气氛变得不对,念瑶抬头看到罗安眼神幽暗。 念瑶惊吓翻身,罗安拉她却只抓到她的腰。她扑通一声掉在地上动弹不得。 罗安道:“怎么,扭到腰了?” 念瑶点头,可怜兮兮:“嗯,这床克我俩。要扎针吗?” 罗安将她抱到床上躺好,声音里有笑意:“不疼。” 念瑶道:“我知道,可我还是怕。你别笑我啊。” 罗安咳了声:“我给你揉揉。” 念瑶道:“揉揉就好了吗?你上次怎么扎我?” 罗安道:“呃……上次我们还没有好到可以帮你揉腰的地步。” 念瑶怀疑:“你是故意扎我的吧?” 罗安正色道:“不是。腰扭伤分好几种,一种是肌肉扭伤,一种是腰筋扭伤,还有一种是……” 念瑶对这些医理不感兴趣:“我相信你,你揉吧。” 罗安躺在她旁边,搂着她的肩慢慢帮她揉,笑意没消过。 念瑶道:“你笑什么?我扭伤了你高兴?” 罗安力道适中,大概是按到穴道念瑶身子浑身一震。他转移话题:“好些了吗?” 念瑶动了动,夸奖道:“好了,你真厉害。” 罗安又笑:“媳妇夸我,真开心。” 念瑶仰头望他:咦?她什么时候窝在罗安怀里的?罗安里衣都没穿呢? 罗安似是没有察觉,一手搭肩一手扣腰。看她发愣,低头亲她:“我帮你按背吧,我是大夫,手艺不比你差。” 念瑶盯着他瞧,突然觉得自己不知好歹。 他们是正经拜过堂圆过房的夫妻。圆房还是她主动乱性。罗安都不嫌弃她,她装个什么劲? 罗安微微偏头:“怎么了?这么看着我?” 念瑶道:“好啊,你帮我按。” 罗安背过身去不看她:“都脱了吧。你全身都疼,我都帮你按按。” 罗安表现君子,念瑶也不扭捏。全身只余肚兜和小裤,俯卧在床上:“好了。” 罗安坐在她身侧从肩颈到背到腰到大腿小腿一路按下来。他懂人体经络穴道,不像她只是凭感觉。 酸疼渐消,念瑶眼皮渐渐沉重。罗安解了她的小裤腰带,随着按摩的动作往下褪。 他拿过柜子上的生肌膏,抹药到手指上,探进去给她擦药。 清凉的药剂刺激到念瑶。她下意识收缩身体,从昏沉中惊醒:“你干什么?” 罗安有些艰难的抽出手,将药瓶放回到柜子上,语气不稳:“上药。” 他抖开被子,将念瑶拥到怀里压在胸前:“睡觉。” 念瑶睡意全消。昨夜她喝醉了只有记忆,这一下却是真实。 罗安呼吸有些重,起身穿里衣,顺手将她的衣服扔过来:“穿上吧。” 罗安面色不太好,念瑶不敢说话。 念瑶总觉得哪里不舒服,在他怀里扭来扭去,伸手去摸。 她发现不对要松手时,被罗安扣住手从衣服里伸进去。 念瑶僵着身子大气不敢出。罗安粗喘着哄她:“你有伤,心情不好,我不会碰你……乖,听话……” 当然听话。念瑶慢慢柔软,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南飞平素就爱睡懒觉,这会睡得正好。江南养人,他益发神采飞扬,肤貌出众。 袁凤越看越欢喜,低头亲他。南飞迷糊道:“阿凤。” 是阿凤啊!不是春花秋月文君竹君…… 袁凤轻手轻脚走到小厅,看到小厅角落的箱子。 头七早过了,换套衣服吧。他们成亲天下皆知,南飞还没穿过喜服呢。 袁凤打开箱子抖开衣服。只有一套男装,女装呢? 袁凤坐在小厅里发呆时,脚上踩到东西。 她弯身撩开桌布捡起书,想到昨天南飞被发现时的慌乱,不禁微笑:已经很好了,还介怀什么? 袁凤随便翻看,书里夹着张纸,折得整齐。她心道:“小姑娘写的情诗,夹在这种书里?” 打开是罗安给她开的药方,昨天去买药时顺便买的书? 袁凤扫了眼折起来,想想不对再次打开细看:川芎一钱、当归一钱、白芍一钱、熟地一钱……肉桂五分、五味子五分、姜三片、大枣二枚,圆房为引。 许生倚着茶室柱子,看袁凤过来。许生刻意往后望,笑道:“袁将军体力不错。” “毕竟世上变态的人不少”,这人要算一个。袁凤道:“王爷半夜不睡听壁角?爱好可真特别?” 许生道:“袁将军不能冤枉好人。我什么都没看到,比不得袁将军现学现教。” 袁凤自认脸皮不薄,跟许生比就是漏风茅屋与铜墙铁壁的差别。 第62章 打赌 许生看她窘迫,正经道:“袁将军眼光不错,南飞确实很好。” 袁凤诚心诚意:“谢王爷夸奖。” 许生感叹道:“是我看走眼了。南飞看着浪荡骨子里是个纯情少年。罗安看着正经其实腹黑心狠。” 袁凤道:”公子秉性不错。但凡他差点,王爷都不能有命在。” 许生道:“那是他不在乎。他要真在乎,谁能逃得过?薛念瑶不算笨,在他面前跟个傻子似的。” 袁凤道:“夫妻不用提防,傻一点又如何?王爷不曾娶妻,自然不懂。” 许生微窒:“我若是想娶,东阳公主我都娶得上。” 袁凤道:“我只是说王爷不曾娶妻,没有说王爷娶不上。若王爷想娶东阳公主,我可为王爷牵线搭桥。” 许生道:“算了,我志不在此。他来了……” 袁凤无法直视罗安,别开头。 虎子将开水和茶叶拿过来,罗安将小茶炉点着,几个人坐在茶室谈正事。 袁凤道:“王爷,东阳南越联合灭西陵北柔的事……” 许生摇头:“南飞找我带他去见舅舅,商量的是联合南越灭西陵,划江而治。若是南越不答应,他就联合西陵出兵。袁将军,你们夫妻默契十足。只是你的野心比他大。” 袁凤道:“王爷,西陵驻兵江州,却迟迟没有动静,王爷不好奇?” 许生看她成竹在胸,好奇道:“袁将军明示。” “我离开卞京时让人放话,东阳南越要联合攻打西陵。现在西陵应该传遍了。”袁凤微笑:“王爷,你猜西陵会不会跟北柔合作?” 许生反应过来:“你成心打北柔直接打不就成了?大家各打各的互不相干,非得绕这么大个圈子?” 袁凤道:“直接打一是师出无名,二是南越对西陵有胜算我们士气足;三是迷惑漠北,避免漠北跟着添乱。” 许生道:“说来说去就是借势南越。你们便宜占尽,对南越有什么好处?” 袁凤微笑:“南越可以不借。” 许生道:“借啊,为什么不借?万一你们跟北柔两败俱伤,南越还可以捡个便宜。” 袁凤道:“只怕要让王爷失望。” 许生奇怪:“你哪来的信心一定能赢?要是达靼趁机跟北柔结盟,南越就只能倒戈了。” 袁凤道:“若是我们联合,加上漠南驻军,漠北应该不敢动。为以防万一,东阳和达靼签了三年和平之约,朵颐公主和康王爷互为人质。” 罗安玩转杯子的手微顿。 许生道:“袁将军有备而来,昨日为何不说?难道是喜欢被南飞骂?这爱好可真特别。” 袁凤笑笑。 罗安道:“袁将军,灭西陵北柔真是你的主意?” 袁凤下意识的挺直腰背,神色严肃:“是,公子。” 罗安道:“你怎会主动允许朵颐来卞京?” 袁凤目光偏移。 许生笑:“袁将军,这个朵颐公主是你情敌啊?” 罗安放下杯子:“景辰的主意吧?他自小身体不好,一直在天上人间用药调养,我爹去世才接回宫里。他以前总说身为皇子不能为东阳出力,是为失职。” 袁凤道:“公子,康王爷不让说。” 罗安道:“漠南十万骑兵,你打算留多少?” 袁凤道:“康王爷说留一万守城就行。” 许生恍然:“你这些年守在漠南练兵?不平漠北是为了麻痹北柔?你要先灭北柔再平定漠北。最后东阳南越两虎相争。” 袁凤道:“康王爷说不能跟南越划江而治。若是三国鼎立,东阳一面靠海,三面环敌。万一南越北柔结盟,东阳危险,更不必说争天下。” 罗安道:“景辰当质子这么大的事,怎么没给我消息?” 袁凤道:“康王爷让瞒着,以免公子担心。” 罗安道:“他身体不好,大漠干燥风沙大,夏天热冬天冷,他怎么受得住?” 袁凤道:“康王爷差人送信到达靼,商量好了才告诉君上。公子,他性子倔,你知道的。” 罗安冷着脸出了茶室。 南飞在院子里醒神,看到念瑶从柳林院子出来,手里拿着个狭长的朱漆小盒子。 南飞问:“这是什么?” 念瑶道:“我将柳叔所有东西翻了一遍,看到这个,不过没有钥匙。” 南飞道:“我能开。” 南飞折根树枝,用她的剑削成细条,掰弯往锁孔里面拨弄几下,锁就开了。 南飞骄傲:“本少爷厉害吧。” 念瑶不屑:“偷鸡摸狗的本事。” 南飞道:“薛帮主,过河拆桥也不能这么快吧。” 盒子里面是个柳叶簪,润滑细腻,光亮如镜。 南飞脱口而出:“好东西。” 念瑶将柳叶簪翻过来,看到下首刻着:“今我来思,杨柳依依。” 念瑶问:“什么意思?” 语序不对。南飞道:“呃……” 念瑶更不屑:“天天看书,连这都不知道。” 南飞道:“薛帮主,你知道啊?” 诗三百她才看了几遍。念瑶头微扬:“那当然。” 南飞道:“你要知道,我给你……一两银子。” 念瑶道:“一百两。” 南飞呵了声,转身要走。 念瑶道:“十两。要是我不知道,给你二十两。” 南飞道:“成交。” 念瑶道:“这句出自《诗三百》中的小雅,诗名采薇。意思是回想当初离开时,杨柳与我依依惜别。如今回来,却是漫天雨雪。” 念瑶伸手到他面前:“十两银子,谢谢南少爷。” 南飞道:“今我来思,杨柳依依。薛帮主,你从哪看到漫天雨雪?” 南飞伸手到她面前:“二十两,谢谢薛帮主。” 念瑶道:“哼,不学无术。这只是取其中两句,还有两句没刻。原句是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南飞道:“哼,不学无术。这句出自稼轩居士的一剪梅,原句是探梅踏雪几何时。今我来思,杨柳依依。意思是曾经一起踏雪寻梅,依依惜别后,如今甚是想念。” 念瑶脸色微沉,甩袖走人。 南飞跟在后面:“薛帮主,输不起就别赌,耍赖不嫌丢人。” 第63章 簪子 茶室里许生和袁凤对坐闲聊。许生端坐沏茶,动作优雅。袁凤执杯慢饮,面带微笑。 看起来真……碍眼! 南飞几步跨进去,一手搭在袁凤肩上,一手拿过袁凤手里的茶,一饮而尽。 鲸吞牛饮?毫无姿态。念瑶趁机报仇:“南少爷,那是碧螺春。” 南飞道:“碧螺秋我也喝了,怎么滴?” 袁凤反应过来:“这是我的杯子。” 许生拿个杯子放到袁凤面前:“杯子多的是。南少爷喜欢袁将军的杯子,就给他吧。” 许生给南飞倒茶,微笑:“碧螺秋上品名茶,强心去燥、清热降火、解表利尿,南少爷多喝点。” 念瑶道:“怎么?南少爷还尿床?” 南飞当没听见,坐在袁凤旁边:“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袁凤轻咳:“跟王爷聊灭西陵和北柔的事。” 南飞微顿:“聊好了?” 袁凤点头。 南飞盯着她瞧,又转向许生:“你们聊好了?” 许生道:“袁将军威名在外,主动前来,胸有成竹,哪有不成之理。南少爷对媳妇不甚了解。” 南飞态度谦逊:“王爷说的是。” 袁凤和许生意外对视,袁凤试探道:“就这?” 眉来眼去?南飞端杯饮尽,将杯子往许生面前放,示意他倒茶:“是啊,要不然呢?你奉君命来,我还能抗旨。” 袁凤沉默。 许生将茶壶放到南飞面前:“自己倒,当我是下人?伺候你喝茶?” 南飞道:“刚不是倒得挺好的吗?” 许生微笑:“我乐意伺候袁将军喝茶?南少爷有意见?” 南飞正要拍桌子。袁凤赶紧拦住:“我来我来,我伺候你。” 南飞哼了声,表情傲娇。 念瑶道:“幼稚鬼。” 南飞道:“赖皮鬼。” 跟谁都能杠两句?袁凤头疼:“行了行了。” 念瑶道:“罗安呢,他去哪了?” 许生道:“应该去江边了吧。你手上是什么,我看看。” 念瑶还没反应过来,盒子就到了许生手里。 念瑶道:“喂,你没上过学吗?非礼勿动不懂啊?” 许生干脆道:“没上过学,不懂。” 柳叶簪子通体乌黑,手指轻弹铮然有声,闻之微香。 许生道:“上等乌木值不少钱。你的?” 念瑶摇头:“柳叔的。” 许生道:“看不出来啊,柳叔还有这种东西。今我来思,杨柳依依……柳依依,这名字耳熟?” 念瑶道:“这是名字?不是诗句吗?” 许生道:“男人又不用柳叶簪,定然是柳叔送人没送出去。送人的东西一般都会刻名字,要不然怎么知道送给谁?” 念瑶道:“簪子又不能随便送。柳叔姓柳,这人也姓柳?两人都姓柳?” 许生点头:“可能是不伦之情,所以没送出去。” 念瑶伸手夺过簪子:“不伦个屁。天下姓柳的多了去了。再说,就不能是送给姐妹的成人礼?” 许生道:“你没上过学啊?成人礼物刻情诗?” 南飞用手肘碰袁凤:“这名字我也耳熟,你听过吗?” 袁凤认真想了会:“宁太妃姓柳,我好像听过宁老王爷叫她依依。” 许生和南飞同时哦了声。 南飞道:“我想起来,宁老王妃就叫柳依依。” 念瑶道:“快说,她怎么啦?跟柳叔是怎么回事?” 南飞道:“二十两。” 念瑶对袁凤道:“你不管管他吗?一天到晚就记着钱。” 袁凤微笑。 南飞立刻道:“我也不知道。” 念瑶啪的一声将银子拍在桌上:“小气鬼。快说。” 南飞伸手道:“这得从宁老王爷年轻的时候说起。传言他年轻时一表人才风流倜傥,不务正业天天花街柳巷……” 念瑶道:“就跟你一样呗。” 南飞道:“……谢薛帮主夸奖。东阳先帝想将弟弟拉回正道,派他出使南越,协商两国贸易往来、太学和医术互通等事宜。结果宁老王爷一去不返,跟人私奔了……” 袁凤伸手端杯,手似无意间拐弯,在他手背轻点。 南飞突然醒悟过来。 念瑶道:“私奔?他有毛病吗?看中哪个女孩提亲不就得了。两国交好,求之不得嘛。” 南飞道:“呃……薛帮主说得对。” 念瑶道:“然后呢?” 南飞道:“然后……宁老王爷带着宁王妃隐居了十几年才回卞京。” 念瑶道:“这跟柳叔有什么关系?” 南飞道:“大概……柳叔是宁老王妃的旧家仆吧?” 念瑶疑问:“就这?” 南飞点头。 念瑶道:“没有啦?” 南飞点头。 念瑶伸手将银子抓回来:“太敷衍了。” 南飞盯着银子貌似很心痛,倒也没跟她抢。 念瑶猜测道:“柳叔是家仆的话……就是家仆暗恋大小姐。大小姐跟人私奔隐居,柳叔遍寻不着,伤心悲痛参军报国,最后到了重明岛……” 南飞夸奖:“薛帮主聪明。” 念瑶道:“世上同名同姓的人不少,不一定柳依依就只是宁太妃。再说,也不定就是柳依依,也有可能是今来思、来思、杨柳、杨柳依……对吧?” 许生夸奖:“薛帮主睿智。” 念瑶切了声:“南飞,宁王爷家里还有什么人?” 南飞道:“宁王爷前两年过世了,家里就宁太妃和乐郡王。” 念瑶想了想,起身走了。没走两步回头看到几个人都盯着她。 念瑶道:“你们都看着我干什么?” 许生道:“看薛帮主身姿窈窕步履轻盈……” 念瑶呸了声:“别扯淡。南飞,我跟柳叔是什么关系?他对我比对亲生女儿还好?你要说了,二十两银子就归你。” 南飞叹气:“实话说吧……” 念瑶等了会:“你说啊。” 南飞道:“……我不知道。” 念瑶大怒挥拳。袁凤一脚将他连人带椅踢开。 念瑶对袁凤道:“他这破样,你怎么看得上?” 南飞不屑道:“你这破样,公子不也看上了吗?” 念瑶转身走了。 南飞将椅子挪回来,对许生道:“王爷,宁老太妃的事,你也知道?” 许生道:“这种惊天八卦,怎么也得流传千年吧。” 南飞道:“你昨天怎么不让薛少将军说完?” 第64章 赔钱 许生道:“南少爷刚刚怎么不说?” 南飞对袁凤道:“这种奸诈小人,你提防着点。” 袁凤点头:“嗯,我知道。” 一唱一和欺负人? 许生道:“论奸诈,跟南少爷比起来,我是小巫见大巫。” 南飞道:“什么意思?” 许生呵了声:“南少爷忘性真大,当初怎么商定的?罗安已经开口说话,你也该兑现承诺了?” 袁凤看南飞神色不对:“什么承诺?要钱吗?” 南飞摇头。 许生道:“袁将军,男人别管得太严,多少给点银子。跟花魁讲价,南少爷算第一人。” 南飞道:“本少爷勤俭节约,要你管。” 许生拿起折扇摇两下:“我那玉笛至少五百两。给你打五折,二百五十两,赔吧。” 南飞道:“玉笛不是我打碎的,怎么要我赔?” 许生道:“为了罗安说话才碎的,不得算在你身上。” 南飞道:“你打伤了我,这怎么算?” 许生道:“南少爷,是你说愿意配合我才打的。见血损阴德,你再赔五百两,照例打五折,二百五十两……” 南飞面色阴沉,手握成拳,牙齿紧咬…… 袁凤问:“怎么回事?” 许生折扇一收,作势起身:“我还是找罗安要吧,毕竟一切都是为了他……” 南飞道:“我赔。” 南飞拿着钱袋犹豫,从里面掏出五两碎银,才将钱袋放到许生面前:“这里面七十两,其余的先欠……” 许生道:“概不赊账。” 南飞道:“你……” 袁凤压着他,将钱袋拿回来,从怀里摸出一张银票:“王爷,一千两。” 许生接过银票:“袁将军还有没有姐妹,给我介绍一个。像我这种一表人才风流倜傥,刚好跟南飞结伴,不务正业花街柳巷……” 袁凤道:“王爷,东阳公主年方十五,尚未婚配。我可为王爷牵线搭桥。” 许生笑道:“好。等打完仗,你让公主上南越来提亲。要像袁将军一样,十里红妆,天下羡慕。” 南飞拿杯子朝他扔过去。许生闪身避开,大笑走了。 南飞起身要追:“说好打五折的,找钱。” 袁凤一把拉住他:“算了。” 南飞气愤:“五百两银子,怎么能算了?我一个月五两,得挣十年。” 袁凤从怀里掏出两张银票:“二千两,够吗?” 南飞拒绝:“不要。” 袁凤道:“怎么不要?不是没钱吗?” 南飞将钱袋收好:“自己挣钱自己花,我是骨气的人。” 袁凤收起银票:“好,刚才一千两,慢慢还我。” 南飞扫视她:“姐姐,我卖身行吗?我以前跟公子在光州行医,有人愿意一晚上出五百两银子。昨晚五百两,今天晚上再来。” 袁凤哑然,好一会问:“男的还是女的?” 南飞道:“谁?” 袁凤问:“一晚上出五百两银子的人,男的还是女的?” 两人对视。南飞先移开视线,拿过茶壶倒茶。 袁凤道:“怎么不让花魁付你钱,还得跟花魁讲价?” 南飞道:“本来也是可以的。南家家训认真做事,清白为人。清白事大,我只能破财。” 袁凤噗嗤一声笑,捏捏他的脸:“姐姐喜欢。” 南飞拂开她的手:“大白天干什么呢?” 袁凤笑意盈盈。 南飞突然附耳道:“昨晚第一次不尽人意,今晚重来。” 袁凤英气的脸瞬间透红,端起茶杯浅饮一口:“怎么突然跑到南越谈结盟?” 南飞压低声音:“我原以为大河帮就这些渔船货船和船民,想着跟西陵打个两败俱伤,东阳收拾残局。后来发现大河帮有不少舰船和水军,推测还有风龙卒。东阳若不趁机掺合,南越收拾完西陵,绝对会对付东阳。” 袁凤道:“有多少?” 南飞想想:“东阳传言有五万刑天骑实有十万,南越传言有五万风龙卒,我推测十万。许生说一万水军,还有四万应该是风龙卒。” 袁凤问:“在哪?” 南飞道:“重明岛东边有个沙东岛,是大河帮禁地圣岛。传说河神住在那,未经允许任何人不得上去。” 袁凤点头:“薛帮主不知道吗?” 南飞道:“应该知道,她看到许生一点都不惊讶,对你们聊战事也没兴趣。再说,此事重大,她爹临死前定会跟她交代。一万水军她可以调动,风龙卒她应该调不动。” 袁凤感叹:“老帮主真是一心为南越。” 南飞道:“他从没跟薛念瑶提过身世,也没让薛将军明着认她。一辈子没有跨过心坎,也是可怜。” 袁凤道:“你怎么想通了?” 南飞道:“你和君上都不是冒进之人,你既然来定然是想好了对策。我昨天太冲动,对不起。” 袁凤微笑:“我没有扶你在先,你有怨气正常。再说,你话说得难听,其实都是关心。” 南飞道:“关心媳妇天经地义。” 袁凤道:“关心我?怎么一直不回?” 南飞道:“我逃婚你肯定生气。你常年在边关,我独守空房,还得对你爹晨昏定省。你爹多可怕,能整死我。我们在重明岛悠闲自在,连公子都不想回。” 袁凤默了会,低声道:“那你……不想我?” 南飞道:“呃……我前些天梦到你了。” 袁凤道:“梦到我什么?” 南飞道:“梦到你着轻纱女装,给我跳舞……” 袁凤斜视他:“是梦到花魁了吧?” 南飞十分诚实:“我本以为是花魁,没想到是你。你的眼睛我认得出来。” 袁凤叹气:“这么说,你平常都不想我?” 南飞道:“……事关清白我就会想到有家室,收到你寄的东西也会想。平常的话,咱俩也没正经相处,感情不都是处出来的吗?” 袁凤嗯了声。 南飞道:“你……怎么不说话。” 袁凤道:“你昨晚对我……也是没感情的吗?” 南飞道:“我们是夫妻,这不正常吗?” 袁凤道:“不是夫妻呢?” 南飞道:“那怎么能毁人清白?自毁清白……不对,咱俩不是夫妻,你怎能那样?就算是入赘,你也得守贞节。” 袁凤道:“算了。” 南飞不习惯这样沉默,开始闲扯:“你爹走了,你怎么不通知我?我要知道肯定会回的。” 第65章 暗示 袁凤起身往后院走:“我给过你暗示,我以为你会回来。” 南飞跟出来:“什么暗示?” 袁凤道:“我爹病重时,我给你寄了两套红衣服。” “真是给我的?我以为是宫里给公子的结婚贺礼?”南飞抖抖衣袖:“衣服怎么没有刺绣?” 袁凤道:“我爹病重,我临时起意买的,没来得及送到绣庄。我还给你带一张纸条。” 南飞皱眉:“保家卫国?” 袁凤道:“嗯。” 南飞转到她面前倒着走:“解释,保家卫国跟你爹生病有什么关系?” 袁凤停步,将脖子上挂的平安符拉到衣服外面翻动:“这是你亲手雕刻送给我的,说我保家卫国巾帼英雄,是世上最杰出的女子。你还说桃木镇灾避邪能保我平安,你忘了?” 南飞记得,平安符一面刻保家卫国,一面刻着凤凰。那时他十二岁,雕工拙劣。 这么多年,袁凤一直贴身挂在胸前?昨天晚上摸到的是这个? 南飞怔然:“这东西不值钱,我刻得也不好,你一直戴着?” 袁凤道:“我觉得挺好,就一直戴着,想你时摸摸胸口,假装你也喜欢我?” 南飞微微皱眉:“这跟你爹走了有什么关系?” 袁凤突然重重推开他,继续往前走:“没关系。” 南飞立时有些慌:“你别哭啊,我最怕女孩子哭。我可不会哄。” 袁凤道:“我没哭。” 南飞道:“你这不是要哭了吗?” 袁凤声音冷硬:“我没哭。你不是很会逗女孩吗?” 南飞道:“我只是逗她们玩,我也不会逗她们哭啊。” 袁凤进南苑关门,南飞一脚抵在门上闪身进去:“你别又把我关门外,跳窗毁形象。” 袁凤脸色难看。 南飞拉过椅子坐她对面:“保家卫国,还藏在瓜子里。我以为是太子给的密令,让我盯着大河帮盯着南越。” 袁凤道:“我一直送你刺绣的土色衣服,突然改送大红衣服还是两套。事出反常必有问题,你没想过回去看看吗?” 南飞道:“我以为是宫里送的……姐姐,你不会含蓄就不要含蓄,两套没有标记的红衣服,一张保家卫国的小纸条,我就算有十个脑袋也想不到是你送的?也没办法跟你爹病重联系起来?你直接写岳父病危不就行了?” 袁凤想说什么又忍下来。 南飞哄道:“是我不对,天资愚钝。袁将军,袁姐姐,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别生气,气大伤身……” 袁凤道:“我是不是老了?” 南飞毫不迟疑:“怎么会老?袁将军年轻帅气英姿勃发,出行时掷花盈车是卞京美谈,年轻着呢。” 他就这么哄女孩子的?袁凤不为难他,问:“你跟许生商定过什么?要兑现什么承诺?” 南飞将事情细细道来,捶桌子:“他让我穿女装倒挂在树上打我,我还得给他钱,奇耻大辱……” 女装是他穿了,没有送给姑娘?袁凤自早上就梗着的气瞬间消失,语气柔和,评价客观:“你骗他在先。” 南飞道:“他……应该知道我骗他。” 袁凤道:“不改变你骗他的事实。” 南飞斜眼:“你是我媳妇还是他媳妇?你不向着我向着他?那你跟他好?” 幼稚!袁凤忍俊不禁,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下:“我是你媳妇。” 南飞摇头,指指嘴唇:“再亲一下,我就原谅你。” 傲娇!袁凤笑出声,在他唇上浅浅亲下。 南飞早有准备,一手搂住她脖子不让她离开,一手将她拉过来跨坐在腿上。 南飞血气方刚,袁凤思念成疾,昨晚初试云雨两人都不够。这会互相扯着对方衣带,两人上下整齐,腰间凌乱,南飞喘着气抱着袁凤正要压下去。 虎子敲门:“南飞,公子让你过去。” 南飞低咒。 虎子继续敲门:“南飞,你在里面吗?” 袁凤赶紧应道:“在,这就过去。” 袁凤整理完衣服,红着脸将僵坐低头看的南飞拉起来,帮他整理衣服系腰带:“走吧。” 袁凤拉着他正要开门。南飞反手一绕她将抵在门上结实亲下去。袁凤感觉到他紧贴的躁动,低声哄道:“晚上 ……” 南飞道:“晚上随便我来……” 袁凤道:“只要你体力够……” 南飞瞪她:“什么意思?” 袁凤推他出门,脸色绯红:“快走,公子等着呢 罗安坐在合欢树林边,浑身泛发着请勿打扰的疏离。 念瑶坐到他旁边,拉过他的手放在膝盖上,将他手心里的小鹅卵石一颗颗拿出来。 罗安问:“怎么了?” 念瑶问:“你想事情时,为什么喜欢拿着东西?” 罗安好一会才道:“我小时喜欢吃手指啃指甲,有时会咬出血。我爹就让叔叔从宫里带了盒龙葵,让我随时放一把在衣兜里,想咬指甲就剥龙葵。刚开始剥着吃,吃腻了就剥着玩,后来习惯了手里有东西。” 念瑶问:“你在想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罗安道:“我好久没回去了。” 念瑶道:“我跟你一起回。” 罗安侧头看她,念瑶迎着他的视线,认真道:“你这么久没回,叔叔婶婶一定很想你。我也想去天上人间看看。” 罗安柔声道:“好,我们一起回。” 两人安静的坐了会。 罗安和念瑶同时开口: ——“念瑶……” ——“罗安……” 罗安道:“你先说。” 念瑶没跟他争:“你说,爹跳崖自杀没死,还阴差阳错带回了隐居的宁老王爷一家?” 这声爹听得罗安温暖升腾,罗安握着她的手,拇指轻磨她的肌肤:“嗯,怎么了?” 念瑶手里捏着石头,忍着微痒与悸动:“宁老王爷是跟人私奔才去隐居的?” 罗安顿了顿:“南飞说的?” 念瑶道:“是他说的,不过王爷私奔这事应该很轰动,许生和袁将军都知道。他为什么不提亲,三媒六聘娶王妃,两国交秦晋之好?哪个女孩愿意跟人私奔?” 罗安看着她。 念瑶道:“你不愿意说,我也不勉强。不过这种八卦容易打听,想瞒也瞒不住。” 罗安道:“市井流言都是添油加醋捕风捉影,打听到的不一定就是真的。” 第66章 嫂子 念瑶道:“那你告诉我真的。宁太妃是柳叔什么人?为什么不顾名节跟宁王爷私奔?” 罗安道:“怎么突然问这个?” 念瑶拿出柳叶簪:“这是柳叔房间里找到的。宁老王爷抢了柳叔的爱人,这个簪子才送不出去的吧?” 罗安拿过簪子细看,没有接话。 念瑶道:“我们回卞京后,你能跟我一起去见宁太妃吗?我想将这个簪子送给她,了柳叔一桩心事。” 罗安道:“好。” 念瑶靠着他的肩偎在他旁边,罗安恍惚间觉得时光静好岁月安宁。 他曾四处行医,见过百般苦难,千种痛楚,内心荒芜空洞。念瑶却像顽强的小野花,在荒芜里生长,从空洞里探头,向着阳光微笑。 徐来带着薛云庭一行从沙东岛上回来。罗安拉着念瑶起身往回走,看到许生站在仙洲院边。 念瑶想起之前的误会,大方道歉:“瑞王爷,长命锁和婚约的事,是我误会了,对不起。\\\" 许生疑问的看着罗安,罗安绕过他继续往里走。 许生跟过来坐到茶室,揣摩着念瑶的意思,大方道:“大人不计小人过,我这当哥哥的,总不能跟你们计较。你们都成亲了,我总不至于抢弟媳妇。” 念瑶疑问:“你娘……娘不是为我跟罗安订的婚约吗?” 罗安看着许生,许生随即道:“是我误会了。我以为娘是给我订的婚约。看来抱养的总归比不过亲生的。” 语气满是遗憾凄凉。念瑶安慰道:“王爷风流潇洒,定能配个贤良淑德温柔大方的。” 许生点头:“一直没碰到能配得上我的,确实很遗憾。” 许生看她张口要嘲讽,抢先道:“弟妹,你该改口叫哥哥。” 念瑶道:“有改口费吗?” 许生摸出个通体碧透的玉制生肖牌:“黄金有价玉无价,够吗?” 罗安握着她的手力道微紧。 念瑶道:“你的生肖牌,我怎么能要?” 许生道:“你要什么?” 念瑶道:“你是抱来的,没人知道你的来历生辰,你怎么就比罗安大?客随主便懂不懂?鸠占鹊巢还想当大哥?叫嫂子。” 谁主谁客?谁鸠谁鹊? 许生对罗安道:“没事让她多读书,成语都不会用,以后怎么教孩子。” 罗安道:“我来教。” 念瑶立刻骄傲:“听见没,他来教。” 许生道:“你听不懂?他嫌弃你没文化,不让你教。” 念瑶搂着罗安手臂,作亲密状:“这叫夫妻合作,各展所长。你这种娶不上媳妇的人,是不会懂的。” 罗安微笑。许生看着他感慨:“我上次来你还不食人间烟火,这才过多久就跌落凡尘了?薛帮主好手段。” 念瑶不满:“什么好手段,我这是天生魅力。” 许生摇着折扇,边走边感慨:“红颜祸水啊妖女误神仙啊……” 念瑶手里石子朝他飞过去,许生后脑勺像长了眼睛似的,身子摇晃两下全避过去。 石子朝茶室外飞去,薛云庭袖子一挥全收过去,走到茶室边:“姐姐,姐夫,请去议事厅商量战事。” 罗安对虎子道:“叫南飞过来。” 袁凤和南飞到议事厅时,看到墙上挂了水路图和天下地形图。 南飞道:“薛少将军真大方。” 薛云庭道:“南少爷,既然是结盟,自然得诚心诚意。南越和东阳谁都占不了便宜,不如干脆大方点,互相参谋。” 南飞赞道:“少将军大气。” 薛云庭道:“姐姐,陆上战争由我和王爷带风龙卒负责。水军由姐姐调遣,尽量不让西陵从水路过岳州。若实在有困难,就全力守住江心州。” 薛云庭剑眉星目,稳重大方。念瑶越看越喜欢,干脆应道:“好。” 袁凤道:“少将军,你们不能让西陵渡襄水到东阳。” 薛云庭问许生:“王爷?” 许生指着地形图道:“我们由东向西过横山直取芙蓉城再北上。东阳刑天骑从北到南。我们在苍龙关会合。徐来带水军守着襄水不让东渡,若是金虎执意攻到东阳,只能麻烦东阳派将士守着。薛帮主,水军以守为主,不要强攻。” 袁凤低声问南飞:“你的意见?” 南飞道:“相当于东阳要派人牵制西陵军?合作于南越有利?” 许生道:“南越与东阳联合,最大的好处与坏处都是威慑漠北。漠北不敢妄动但也害怕,会如何选择,有怎样的举动,只能看东阳的命数。襄水这边东阳只需守不需攻,等我们就行。若是金虎南下救驾,你们就没事了。” 徐来道:“袁将军,我愿意带兵守襄水。” 薛云庭道:“东阳南越联合的消息,袁将军早就放话了,现在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你们若是变卦,西陵也不会相信。” 袁凤道:“公子,你什么意见?” 罗安道:“景辰在漠北,又留有守军,漠北应该不用担心。” 袁凤道:“行,我同意。” 事情商定,几个人从议事厅里出来。 许生突然问袁凤:“袁将军,我们各打各的,不用签正式文书。你放话出去迷惑人心就行,为什么还要专程来重明岛?” 袁凤道:“假戏真做要做足,要不然容易起疑心。在重明岛跟王爷商议之后,世上才会相信。” 许生道:“是吗?” 袁凤反问:“王爷怀疑什么?” 许生道:“战场无情,刀剑无眼。你那天说主要送死,顺便看南飞。你抱着必死的心跟北柔一战,怕以后再也见不着南飞,才来重明岛的吧。只是恰巧碰到我,就顺便跟我说说。若是我不在,你也就这样回去了。” 南飞震惊的看向袁凤。 袁凤喉咙发痒:“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王爷,身为将军,我一直都有埋骨沙场的准备。” 许生像没听到:“袁将军用情至深,本王甚是佩服,南少爷颇有福气。明天我们各奔东西,本应该畅快喝一场。不过柳叔就是酒后出事,我们就不再徒增是非了。” 第67章 告白 袁凤背对着门坐在小厅里发呆。南飞在门口站了会,从柜子里取出药倒在小砂锅里,倒入大半锅水,将药炉点着。 袁凤泪意上涌,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常:“你跟公子聊了什么?” 南飞头也没回,坐在药炉前时不时拨弄下炭火:“公子说,沙东岛有五万风龙卒,比我想的还多。” 袁凤道:“还有吗?” 南飞不可闻的叹息:“明天启程回卞京,公子和薛帮主一起去。回卞京后……我先跟你去祭拜岳父,你再跟我回南府。” 袁凤道:“还有吗?” 南飞放下小炭钳,坐到她对面:“没有了。” 怎么会没有? 袁凤似是要笑,笑容未及展开就消失,她难过道 :“南飞,我……我不爱哭的,我只是……控制不了……我来重明岛就是想见你……我怕这次不见……就再也见不着了……” 南飞摸她的眼角,湿湿的。南飞柔声哄道:“怎么会见不着。你不来我也打算回去,在外面虽说自由浪荡,但得自己挣钱花,哪比得上你养着舒服。袁府的姑爷,说出去名头多响……” 袁凤将他的手按在脸上,摇头:“你爹娘不待见我,南华也生我的气,只有哥嫂对我还算温和。每次回卞京,别人背地里都对我指指点点,说我将你逼走了,说我老牛吃嫩草,说配不上你,说我……” 说她拆散了南飞和朵颐…… 袁凤哽咽道:“南飞,有好多好多难听话……要不是我爹在卞京,我宁愿在丰州永远不回来,我愿意战死沙场……我来之前想过你会骂我会冷言冷语……我做好了准备……可是你都没有……我好开心……就算死了也开心…… 南飞,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喜欢到卑微无所求……我讨厌这样的自己……我憎恶这样的自己……可想到是因为你……我又觉得可以忍爱……” 三年不见,他还是袁凤记忆里的少年,聪明又傲娇,稳重又活泼,多少种矛盾集合在他身上,都让人觉得自然又合理。 别人都说袁凤是英雄。只有袁凤知道,南飞孤军深入凭一己之力将她和南华从大漠里救出来时,南飞就是她的英雄。 南飞在外悠闲自在无人管束,没想过她在卞京处境糟糕。即使这样,她还会算着时间给他寄东西。 印象中她英气十足果决杀伐,这般小女儿脆弱,是实在撑不住了?还是做好了死的准备? 南飞将袁凤抱坐在腿上,替她擦眼泪,语带疼惜:“袁将军盖世无双,怎会配不上谁?女大三,抱金砖,这些年要不是你养着我,我都饿死冻死在外面了……是我不对,应该早点回去……闲言碎语别放心上,南华对你不好,我回去说她……” 南飞扯开她的发带,手指缠着她的头发:“我那时还小,不懂事,没想过跟谁成亲。现在年纪大了知道收心过日子,只是无官无职无收入,袁将军不嫌弃就成。” 既然都说了,那就彻底坦荡一次吧,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袁凤哽咽道:“我不喜欢你叫我袁将军,也不喜欢你叫我姐姐,我就喜欢你叫我阿凤。” 南飞亲她的脸:“阿凤,别哭了,笑一个。你一哭我心里就慌得很。” 袁凤勉强漾出微笑,指指嘴唇:“你亲这里。” 南飞嘴唇一触即松:“好了,你先去睡,我煎好药给你端过来。 ” 袁凤心里失落也没表现出来,她在南飞胸前蹭了蹭,抱着他的腰:“我不想睡,我就想这样抱着你。” 南飞嗯了一声,头枕在她的肩上,往事便在面前一幕幕过。 逃什么婚呢?奉旨成亲生儿育女不好?非得将她置于这般境地,可怜兮兮的。南飞叹气。 袁凤安静的偎在他胸前,听到他叹气有些心酸。 袁凤手探到南飞衣服里往下摸,白日里的情难自禁已经不在。她不想再去分辨南飞对她是感情还是身体本能,她只想今朝有酒今朝醉。 南飞嘶了声回神:“嗯?” 袁凤低声道:“不是说晚上再来吗?” 南飞反应过来:“药快好了,你先喝药。” 袁凤抬头吻他的脖子,手上没闲着去撩拨他。南飞一直有些心不在焉不在状态。 袁凤突然滑下去,跪下来,低头亲吻。 南飞手里一空,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灵魂出窍。袁凤撩够了,跨坐在他腿上,扯散他的头发。 两人头发交缠,身体相交。待袁凤软在怀里喘息,南飞神智才回笼:“阿凤,炭灭了,药都快凉了。” 南飞拿碗倒药喂她喝完,又从抽屉的蜜饯盒取颗蜜枣塞到嘴里喂给她。 袁凤如溺水濒死一般攀着南飞,挂在他身上,眼色迷蒙。南飞看得头皮发麻,撕掉衣服扔在地上,顺手拿过酒壶,起身将她压在桌上。 袁凤声音惊惶:“南飞……” 南飞一手扣腰,一手执壶。酒壶微倾,酒如线雨般从空中落下,落到袁凤微张的口里。 袁凤被酒呛住,咳得惊天动地,震得南飞双眼发红。 南飞慢慢移动酒壶,酒从脖子往下到前胸到腰一路往下。清凉酒液落下来被撞击回弹,在身上跳舞,如火般炙热。 两人神智俱灭,袁凤像被抽骨般柔软,南飞眼里似有大火燃烧。 袁凤啊,十五岁跟他订亲,十八岁跟他成亲,二十一岁怕战死沙场来见他一面。威名赫赫的巾帼将军,为他悲泣告白,卑微臣服。 是他辜负了她! 罗安和南飞聊完回来,看到念瑶坐在床上看书,很是认真。 罗安暗笑,有长进,知道主动到房间来。罗安上床时,念瑶往里挪挪让出位置。 《三十六计》?不是说倒背如流?这是温故知新? 罗安扫了眼:“美人计?你不是说美人计是最无耻最卑鄙最没有尊严的下三滥……” 念瑶这才抬头:“我说错了,计谋不分高低,好用就行。” 罗安饶有兴趣:“你要用?” 念瑶摇头:“我没有美色用不上。” 罗安大方的往她衣服里瞄:“有的,我已经中计了。” 第68章 信仰 念瑶收书往他身上打:“我才中计了。你那天故意的吧?不好好穿衣服……” 罗安伸手去挡,就听咔的一声响。罗安叫道:“手指断了,疼……” 念瑶丢下书拉他的手,紧张道:“我看看……哪只手指……” 罗安道:“最长的那个……” 念瑶摸着他的中指:“看不出来啊……” 罗安道:“内伤,肉眼看不出来。” 念瑶哦了声,指尖微微用力掐。罗安货真价实的叫道:“疼……” 念瑶斜眼看他:“疼吗?还有更疼的。” 罗安赶紧道:“媳妇我错了。” 念瑶摸摸他手指上的掐痕,心疼的呼口气:“苦肉计,活该你疼。 ” 罗安将她搂在怀里压下去:“还是用美人计吧……” 念瑶挡住他,急道:“我有事跟你商量。” 罗安将她的手往下拉:“回头再商量。” 念瑶用力挣扎,气喘吁吁:“不行,很重要。” 罗安磨着她,恶意道:“嗯,比这还重要……” 念瑶面色泛红,推着他道:“罗安,水军只听帮主和持帮主令……” 罗安道:“给徐来……” 念瑶愣住:“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罗安稳了呼吸:“你明天跟我回卞京,帮主令给徐来,水军随他调遣。薛云庭说了,大河帮主守不攻。大家都在,徐来不敢擅自作主。” 念瑶道:“你怎么知道这些?” 罗安道:“岳父将你托付给我时,都告诉我了。” 原来爹早就给她安排了后路——罗安。 念瑶开始恍神:“我爹走后,还有柳叔可以依靠。柳叔走后我总是惶恐害怕,我不知道谁是凶手?我不知道谁信任可以? 我看到每一个人,都觉得他们会背叛。他们对我笑时,我再也感爱不到真情实意,只会后背发凉,包括徐叔和秦九……我找不到可以全心全意信赖的人了。 爹在时,他们觉得我是个孩子。爹走后,他们都当我是大人。我还没有适应当大人。后背空无一人,前路只有自己。还有那么多人等着看我笑话,等着背叛,甚至侍机痛下杀手……” 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如珍珠般闪耀。念瑶将懦弱与脆弱、悲伤与无助、害怕与彷徨,清楚的袒露在罗安面前。 罗安轻吻她的眼角,酸咸透过舌尖传到心里。 罗安将她的头按在胸前,轻抚她的背,声音柔而坚定:“念瑶,你可以信任我依赖我。你不是一个人,你有我,你的后背有我,你的前路有我,你的身边有我,万事有我……” 如神仙般的男人,为她坠入凡尘,对她说“万事有我”。就像爹跟她说“没事了”一般让人安心。 从此以后,念瑶有了新的信仰。 许生一行天没亮就走了。袁凤睡醒时已是辰时末,梳洗吃饭就到了现在。 船行得很稳,南飞和罗安对坐下棋,袁凤坐在南飞身边打盹。 南飞一身大红色,衬着白玉脸庞比红花莲还惊艳。 袁凤一身土色刺绣男装,是南飞的衣服。眉眼间尽是春色,英气中带着妩媚。跟初见时的苍白憔悴相比,判若两人。 念瑶目光一直在他们身上打转,像能剥皮似的。 袁凤装不下去:“薛帮主,有事?” 念瑶就等她开口,立刻道:“袁姐姐,你搞定南飞了?” 袁凤大窘。 南飞忍不住道:“公子,你管管她吧,哪个女子这么说话的。” 念瑶装得无辜:“袁姐姐,我问错了吗?” 南飞道:“你叫她姐姐,不得叫我姐夫?” 念瑶切了声:“美得你。” 南飞道:“我三月生的,本来就比你大。” 念瑶道:“你叫罗安公子,不得叫我夫人。” 南飞干脆应道:“是,夫人。” 罗安微笑。 南飞看着他,罗安道:“怎么了?” 南飞甚是感慨:“公子,我没想到,你有一天会变成这个样子。” 罗安道:“不好吗?” 南飞微笑道:“挺好,比以前开心快乐。君上和太子要是看到你这样子,不得多高兴呢。” 念瑶邀功:“我厉害吧。” 南飞道:“我跟公子这么久,怎么努力都没改变他。夫人确实厉害。” 罗安道:“跟你在一起很省事很放心,这几年辛苦你了。” 南飞受宠若惊:“公子,士为知己者死,应该的。” 念瑶道:“女为悦己者容,你这一身大红色,是为了取悦袁姐姐。” 谁是女的?南飞斜眼看她:“你叫她阿凤就行,听起来亲切。” 袁凤看了眼南飞:“没关系,你想叫什么都行。” 念瑶道:“那我叫你阿凤吧。阿凤,你跟南飞是怎么认识的?为什么那么早就成亲?” 袁凤碰碰南飞:“可以说吗?” 念瑶道:“你想说就说,问他干嘛?” 南飞道:“她尊重我,你有意见?” 念瑶移到罗安旁边,拉着他手臂,委屈道:“罗安,他欺负我。” 南飞将棋子一丢:“不下了。” 念瑶道:“阿凤,你怕他干什么?他打得过你吗?他官有你大吗?他挣钱有你多吗?他当三年医童连看病都不会……你怕他什么?” 袁凤道:“不是的,他……很厉害的。” 念瑶道:“他哪厉害了?” 袁凤想了想:“就是厉害。” 念瑶将她拉出船舱:“我们坐外面说,你别怕,我罩着你。” 今天阴天,江风习习,十分凉爽。 南飞往后一仰,双手枕在脑后:“想说就说,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袁凤微笑,慢慢回忆:“我跟他姐姐南华是嵩阳书院的同门师姐妹。” 念瑶问:“你俩谁是师姐?” 袁凤道:“我是师姐。” 念瑶哇了一声。 袁凤道:“南华比我大一个月,我们同进师门,以成绩排行。我文试和武学都比南华强,所以我是师姐。” 念瑶又哇了一声:“你好厉害。” 袁凤道:“南华天天在我面前念叨他,一天能念一百次,将他说得天上少有世间无双。说他是南家最优秀的人,以后肯定能光耀门楣。” 念瑶道:“是吗?怎么看不出来?” 第69章 营救 南飞懒懒道:“阿凤慧眼神英雄,你这种睁眼瞎当然看不出来。” 念瑶回头要踹他,看到罗安又缩回脚:“罗安,南飞说我睁眼瞎才看上你。” 南飞眼睛一闭:“我睡着了。” 念瑶哼了声:“阿凤,你接着讲。” 袁凤道:“这么说吧,南华看到飞鸟会说南飞以后会鹰翔高空;南华看到游鱼会说南飞滑溜洒脱;我们背不上书,南华说南飞过目不忘一眼就会;我们功夫练不好,南华就说南飞领悟力强一遍就成……” 念瑶道:“不是吧,她睁眼……不是,她盲目……不是,她们姐弟关系很好啊?” 袁凤道:“嗯,非常好,他们一家都很好。” 袁凤家中独女,父母关系冷淡。很喜欢听南华说起父母家人。 念瑶看袁凤走神,赶紧拉她:“后来呢?” 袁凤道:“他家新修宅子,南华邀我去玩。阳春三月,南府花园里满地金黄连翘花,他穿着白色圆领太学服,翘着脚躺在花树旁看书……” 风过,白色衣服上就点缀着朵朵连翘,少年成了花中花。 念瑶问:“你就看上他了?” 袁凤赶紧澄清:“没有。他那时才十二岁,还是个孩子。我怎么可能……” 念瑶道:“他不是十二岁订亲的吗?” 袁凤噎了下:“那时还是春季,我们订亲是年末。” 这有多大区别?念瑶腹诽,问道:“那年发生了什么?” 袁凤道:“那年秋,我娘去世,达靼犯边。镇北军一直是我娘执掌,朝中大臣推荐我接任。南华不放心我,跟我一起,南飞说想见见大漠风光也跟着去。 我和南华初生牛犊有勇无谋,带兵迎战在布根山中了埋伏,我和南华被俘。晚上,他们烧起大火,想要烧死我和南华,以振军威。 巴图七岁成婚,妻子大他十九岁,算起来是他奶奶辈的。因此性子扭曲变态,养了一堆男童。南飞不知怎么混在男童里,绕着大火跳舞倒酒伺候巴图…… 念瑶道:“南飞会跳舞?” 袁凤道:“边镜之人能歌善舞,南飞在城里逛了几日,看了不少,跳起来有模有样。南华说他过目不忘,领悟力强,一点都不夸张。” 念瑶道:“哦,后来呢?” 袁凤道:“南飞长得好看,肤白貌美,盼顾生辉。手脚上系着铃铛,声音清脆,摇曳生姿,是男童里面最出众最招摇的……” 念瑶猜测道:“巴图看上了南飞……” “……嗯,他抱着南飞给他喂酒……”袁凤缓缓声音,好一会才接着道:“我们嘴巴被堵住发不出声,南华挣扎着哭了,惊动了巴图,南飞只能提前动手。他拔下巴图的佩刀朝他砍去,刀刮着巴图半边脸切掉一只耳朵……” 念瑶呀了声:“好厉害。” 袁凤点头:“很厉害的。他原本想劫持巴图,放我和南华回来,没想到会有变故。巴图半边脸全是血,看着十分吓人,场面一度混乱。南飞趁机给我们松绑,放七彩烟花信号,带着我们抢马离开。 殷靖将军带一百号人埋伏,看到信号放火箭烧营。乐春秋将军带一百人在回程的路上接应。巴图一边派人救火,一边派兵追杀。 追兵只距二百米左右,乐春秋突然带我们转换方向。南飞留在原地举火把挥旗诱敌,待追兵到面前时跳马,引爆早就埋好的子母雷,将追兵炸得人仰马翻。 殷将军带兵追上我们,一人两马,马尾绑着树枝扬起沙尘遮天蔽日,看起来声势浩大疑似援军至,我们才安全回来。” 念瑶一边听一边点头:“一己之力拦截追兵还能全身而退,确实了不起。” 袁凤道:“没有全身而退,他被抓了。” 念瑶道:“你们安全回来不管他?太没义气了吧?” 袁凤道:“匹夫之勇和义气是战场上最不需要的东西。” 念瑶一脸难以置信。 袁凤似是觉得过份,解释道:“我和南华劫后余生,走了二十里才发现南飞不在。南飞只带了自愿救援的二百轻骑,回头就是死。殷靖和乐春秋跟我们说,南飞交代过,他自己会回来,让我们不用担心不用管他。” 念瑶道:“你们就真的不担心不管他?” 袁凤道:“我们当然很担心。其实在我和南华出兵之前,南飞就劝我们,说我们初到丰州人心不稳,地形不熟,建议我们半年之内严守不攻,我们没有听劝才酿下大祸。这次我们不敢不听。” 念瑶哦了一声:“他真英明。” 袁凤道:“这事传到卞京,他爹连降三级,由大理寺卿变成翰林院侍讲学士。” 念瑶道:“这事跟南家有什么关系?东阳君上这么昏庸吗?” 袁凤道:“不是的。漠北需要我来守,君上只好迁怒于南家。” 念瑶道:“东阳男人都死光了吗?为什么非得女孩子守边?” 袁凤忍不住回头,罗安刚好半闭眼睛。南飞昨晚消耗过大,今天又起得早,这会睡得正好。 念瑶道:“你别管他,他是大夫不懂兵法。” 袁凤道:“不是的,我娘原是胡人姓拓跋,归降于东阳后改姓袁。镇北军有不少胡人,若是贸然改派将军,怕镇北军不服管束。” 念瑶道:“切,就是贪生怕死呗。” 袁凤沉默了会,接着道:“那段时间我头发都愁白了,没日没夜的熟悉镇北军,研究地形和巴图,恶补兵书阵法,和南华、一干副将商量战术。 我和南华都等不了半年,一个月后决定主动出击。我在校场刚点完兵,就有士兵来报他回来了。” 袁凤长长呼气,过了这么多年,紧张焦虑依然清晰。她重复道:“一个月后,南飞回来了。他回来了。” 念瑶怀疑道:“他自己回来了?” 袁凤好一会才道:“嗯。” 念瑶不可思议:“巴图没对他做什么?就这么放他回来了?” 巴图没对他做什么?什么意思? 念瑶看她皱眉,自觉失言,赶紧补救:“然后你们就订亲了?” 第70章 订亲 袁凤摇头:“还没有。十月份,殷将军、乐将军和我兵分三路,在布根山下大败巴图,将他们赶到二千里外的克鲁河北。漠北寒冷,十月份克鲁河已结冰,副将劝我返程,我不敢冒进才回来。 一时间漠南人心安定,漠北再无挑衅。我向君上进言,开通边贸,边境日渐繁荣。我年底回卞京,君上重重封赏,问我有什么要求。我拒绝了封赏,提了两个要求。” 念瑶接口:“一个是他爹官复原职,一个是下旨订亲。” 袁凤点头:“那会南飞还小,成亲不合适,只能先订亲。” 念瑶道:“你是南华的师姐,你们订亲南家人同意吗?” 袁凤迟疑好久:“……都不同意……” 念瑶语气满是赞扬:“阿凤强娶豪夺,霸气。” 袁凤哭笑不得:“没有……其实……” 念瑶拍拍她的肩:“我懂。强扭的瓜也有甜的。” 念瑶听完八卦,心满意足的退到罗安旁边,抱着他的胳膊,靠着他的肩,闭眼假寐。 船像利刃在水面划出一道巨大的伤痕,四周水流翻腾奔涌填补,水面很快恢复平静如伤口痊愈。雁过无声水过无痕,不知情的人便觉得一切如初。 南飞跟朵颐一起回来,人是瘦了点,但依然是光彩夺目的少年。 南华抱着他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她站在旁边抹眼泪。 南飞威胁:“要是再哭,我就将你俩的哭相画好装裱。等你俩成亲后,拿到夫家去勒索,不给钱就拿着画像游街。” 南华大怒踢他。南飞转身抢马就跑,南华自是不放过,一路追过去。 袁凤还没来得及给南飞接风洗尘,他就这样带着南华和朵颐,嬉嬉闹闹的离开了丰州。 后来跟南华书信往来,提起南飞时总有朵颐。南飞不知对学官说了什么,破格让朵颐入太学。两人一起上学一起放学,关系十分要好。 南华很焦虑,爹刚被降职,弟弟又跟漠北女孩亲近,万一朵颐是细作呢?君上甚是不喜。 袁凤平日忙碌,闲下来看着书信,想到的全是南飞和朵颐在一起的画面。根本不暇回顾也无暇问起,南飞在漠北的那个月里,经历了什么? 巴图没对他做什么吗?怎么可能! 南飞说第一次不尽如人意。他熄灯盖被,只是不想演春宫吗?他在黑暗中微微发抖,袁凤只当他第一次冲动上头。 他在青楼里听曲赏舞,强调自己清白之身?是因为这个吗? 袁凤慢慢回头,南飞双手枕在脑后睡得正好。罗安有治伤良药,疤痕烧伤都可以去除,看不出来他身上有伤。 南飞被袁凤叫醒时还有些迷蒙:“阿凤?” 袁凤扶他起来,异常温柔:“我们在海东县上岸,走陆路回卞京。” 南飞上岸时不知碰到什么,身子不稳往前倒。袁凤一直盯着他,立刻抱住他稳住。 念瑶和罗安早在岸上等着他们,念瑶评价:“四肢无力,脚步虚浮……你干嘛了?” 南飞懒懒道:“纵欲过度。” 所有人盯着南飞,又看向搀着他的袁凤。明明应该害臊的,袁凤惊讶的发现,自己竟很淡定。 念瑶倒是不好意思:“大庭广众,朗朗乾坤,你不要脸的吗?” 南飞道:“夫人过来人,偏要明知故问,算要脸吗?” 念瑶踹他,南飞躲到袁凤身后,可怜兮兮:“阿凤,她打我……” 旁边的人鸡皮疙瘩掉一地:这是男人吗? 虎子赶马车过来:“纵欲过度的人,上车吧。” 罗安率先上马车,念瑶跟着上去。 南飞扬声道:“公子和夫人纵欲过度,骑不了马。阿凤,我们只能将就坐马车了。” 公子可忍夫人不可忍。念瑶扶着车门还没进去,跳下来双手叉腰:“有种你过来。” 南飞重新躲到袁凤身后:“阿凤,她骂咱俩没儿子。” 念瑶冲过来,袁凤将双手张开护着南飞,两人绕着袁凤追跑。 罗安对虎子道:“走。” 虎子听命拉缰甩马鞭,等他们三人反应过来,马车已经没影了。 三人一路狂奔追了三里路,看到马车停在路边,虎子和罗安都不见了。 三人吓得魂飞魄散,以马车为中心分头找,一边找一边喊。他们喊到喉咙冒烟精疲力竭,正惶恐惊惧时,罗安和虎子慢悠悠的从山上下来。 三人愣愣的看着两人从身边过,愣愣的看着罗安上车,愣愣的看着虎子坐在车辕上…… 念瑶回神,啊的一声大叫,冲到车子面前:“罗安,你聋了还是瞎了?没看见没听见吗……” 念瑶说着说着就哭了:“吓死我了……我以为你们遇到贼人了……我魂都吓没了……” 罗安看他们愣神觉得好笑,看到念瑶哭了瞬间慌神。 念瑶会哭,但不会当众哭。她爹死了,柳叔死了,被纪空明羞辱……她都没当众哭过…… 罗安立刻从马车上跳下,在她面前摊开手掌,掌心里摊着几颗黄色的东西。 念瑶泪眼朦胧,抽噎着问:“这是什么?” 罗安道:“板栗。” 他们在山下急疯了,罗安在山上打板栗? 念瑶重重拍他的手,板栗飞在地上。她抬袖擦干眼泪,推开罗安转向虎子:“你也聋了瞎了?看不见听不见……” 虎子正吃得津津有味,看念瑶气势汹汹,立刻从车辕上蹦下,举手喊冤:“帮主,公子不让我说话。” 念瑶道:“他不让你说话你就不说话,你是我的属下还是他的属下?” 虎子迟疑。 念瑶道:“你哑巴了?又聋又瞎又哑巴?” 虎子后退两步,小心道:“帮主,我现在是公子的医童。” 念瑶和南飞异口同声:“什么?” 虎子指指药箱:“我看,药箱都是我背的。” 南飞道:“我还没死呢?” 虎子道:“你不是要回家生儿子吗?” 念瑶道:“我还没同意吗?” 虎子吭哧半天,冒出一句:“良臣择主而侍。” 虎子看念瑶瞪他,知道不对,赶紧道:“我是……弃暗投明……” 第71章 生气 袁凤一把拽住念瑶,对罗安道:“公子,真的过分了。” 念瑶甩开袁凤沉着脸上车,南飞拉着袁凤跟上去。虎子将板栗皮吐出来:“公子,走吧”。 车里安静得只有罗安剥栗子的声音。他剥完一把栗子,伸手到马车中间:“对不起。” 念瑶和南飞齐齐扭头,同时哼了声。 罗安道:“我错了。” 念瑶和南飞齐齐回头,同时伸手去抢板栗。念瑶坐罗安旁边占先机,南飞坐罗安斜对面抓了个空。 袁凤将南飞的手压下来,急忙安抚:“我帮你剥……我帮你剥……” 袁凤抓了一大把板栗,正要剥又转头问:“我剥的你吃吗?” 念瑶抢道:“罗安,你以后只能给我剥。” 南飞将目光从袁凤移向念瑶,微微皱眉:“什么意思?” 念瑶正要将板栗塞到嘴里,见他目光微厉声音微冷,改将板栗递过去:“给你吃。” 南飞突然冷笑,将头别向马车最里侧,闭眼休息:“不吃了。” 气氛顿时沉闷,念瑶不自觉的靠向罗安。马车里只有袁凤剥栗子的声音。 南飞心情一直不好,晚上在西亭县落脚,几个人吃饭时气氛也不热络。 南飞没吃几口,将筷子往桌子一撩:“我吃饱了,出去逛逛,你们慢慢吃。” 念瑶看袁凤望着门口回不过神,夹个狮子头给她:“阿凤,你吃啊。” 狮子头夹到嘴边掉到碗里,再也夹不起来。袁凤轻轻放下筷子:“我也吃饱了,出去逛逛,公子夫人晚上早点休息。” 虎子望着袁凤出门:“他们怎么了?没听他们吵架啊?” 念瑶没好气道:“吃你的,话多。” 虎子将袁凤碗里的狮子头夹到嘴里,口齿不清道:“这一天大气都不敢出……南飞比公子还可怕……以后不能招惹他……” 念瑶更没好气:“你出的气大着呢,我才是大气都不敢出……” 明明没说什么,南飞怎么就生气了? 南飞沿着西亭河慢慢走,八月的晚风带着凉意,没有吹散他莫名的压抑与不适。 袁凤一直跟在他身后二丈远处。南飞在桥上止步,袁凤在桥头止步,还是隔着两丈远。 南飞转身看她,袁凤迟疑着走上来。她低着头,将拽了一路的荷包给他:“这是剥好的板栗,给你。” 袁凤看他不动,拉过他的手将荷包塞到他手里,转身要走。 南飞反手拉她,袁凤被迫回身。河边铺子灯光照过来,南飞面如冠玉,这块玉今天色泽不太好。 袁凤脱口而出:“对不起。” 是他莫名其妙心情不好惹大家不高兴。南飞轻摸她的大拇指:“是我不对,该我说对不起。” 袁凤摇头,低头看到他腰间的凤凰玉坠。 以前她尚年轻,想到南飞逃婚有时也会有恨。现在想明白好多事,觉得欠了南飞很多句对不起。 南飞孤身入敌营救她们,南飞跟朵颐被她拆散,她答应退婚却请旨成亲…… 袁凤压抑的悲伤被南飞轻易察觉。他拉高袁凤的手,轻吻她的大拇指:“疼吗?” 袁凤剥板栗时间长,连里皮都一点点的剥掉,每一个都是鲜黄完整的果,大拇指指甲处肿胀疼痛。 袁凤眼泪再也压不住,夺眶而出,砸在地上飞溅:“不疼。” 南飞抬起她的下巴,掏出手帕替她擦眼泪:“将你的哭相画好装裱,只能勒索我自己,还得另出装裱的钱,不划算啊。” 袁凤破涕为笑。 南飞道:“又哭又笑的,要是被将士们看到了,袁将军还怎么带兵打仗?” 袁凤道:“南飞……” 若是这场仗打赢了,若是我还活着,就解兵权跟你一起浪迹天涯,可好? 南飞看她迟迟不说话,疑问:“嗯……” 袁凤道:“……你不吃板栗吗?” 南飞收起手帕:“你喂我。” 袁凤从荷包里拿出一颗板栗吹了吹:“荷包是新的,应该很干净。” 袁凤将板栗递到他嘴边,南飞拉着她后退三步,躲过破空而来的冷箭。 冷箭来势急力道大,南飞不敢伸手去接。袁凤反应也快,脚尖轻点在桥栏杆上,跟南飞一起跃到河边铺子的屋顶,只见人影消失在黑暗中。 袁凤正要去追,南飞拉她:“回客栈。” 不剥里皮不好吃,剥里皮没耐心。念瑶剥板栗剥到火起,看对面罗安专心看书又不好打扰。 爱读书爱学习是好习惯,她总不能拖人后腿。 念瑶恨恨的将板栗扔回到盘子里。托着腮帮看罗安,看着看着开始恍神。 红袖添香夜读书,她不爱读书,红袖添香也是美事一桩啊。 看在旁人眼里,就是念瑶托着脸望着罗安淫笑,口水差一点流下来。 罗安扛不住,正要放下书就听到敲门声:“公子。” 声音有些急,罗安赶紧起身开门。 南飞低声道:“有人放冷箭,不知道是冲阿凤还是公子来的,公子夫人晚上小心些。” 念瑶凑过来:“你们没事吧?” 南飞道:“没事,公子夫人早点睡,明天早点出发,早点回卞京。” 念瑶应道:“嗯,你们也早点,别纵欲过度。” 早上南飞说袁凤没感觉,现在才真正不好意思。今天是她起太晚才耽误了行程。 袁凤往南飞身后躲,南飞黑脸:“你一个女儿家,不要脸的吗?” 念瑶笑着关门。南飞拉着袁凤没走两步,身后念瑶重新开门:“喂?” 两人回头,南飞道:“什么事?” 念瑶道:“南飞,你身子弱,让罗安给你开几副补亏的药。医童可不能讳疾忌医。” 念瑶说完砰的关门,在门外都能听到她的笑声。 南飞沉着脸,袁凤却不紧张甚至想笑,现在的他跟马车上的他感觉完全不同。 南飞让小二送小炭炉进来,打开包裹拿出药包,倒在砂锅里加水煎药。 袁凤道:“我身子好着呢,不用吃药,公子吓你的……” 南飞打量她:“气色确实好了很多,再多吃几天吧,没坏处。” 袁凤:“让小二煎好送过来就行。” 南飞道:“还是自己来吧,万一有人在药里下毒,我也闻不出来……” 第72章 误事 袁凤站他旁边扶着椅背,南飞道:“你先去睡,药好了我叫你。” 袁凤道:“我不困。” 南飞仰头看她,袁凤望着药炉。南飞好笑,拉她坐腿上。袁凤立刻抱着他的腰,头靠着他的肩蹭蹭,心满意足。 南飞道:“多大人了,还要抱。” 袁凤语带一丝娇嗔:“就抱一下,又不干什么……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只用抱抱……” 南飞盯着她看,袁凤干脆将脸埋在他肩上。 哪有半点威严将军的影子?南飞笑着从她腰上摸出荷包,拿出板栗塞到嘴里。 独特的板栗香弥散开来,引诱袁凤转头:“好吃吗?” 南飞塞一颗到她嘴里:“好吃,你也吃……栗子补肾强筋、益气活血……” 板栗卡在喉咙里,袁凤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南飞轻拍她的背帮她顺气,正经得很:“我是医童,不会错的。” 袁凤强压升腾而上的躁热,应得正经:“我相信你。” 南飞吃一颗就喂她一颗,很快就剩最后一颗。 袁凤捞过他腰间的玉坠捏在手里玩:“你吃吧。” 南飞问:“这是太极圆的一半,还有一半呢?” 袁凤道:“这个是我的,另一半给南华了。” 南飞道:“你给她干什么?你嫁的是她?” 袁凤道:“嗯,我娶了她。” 南飞皱眉,袁凤笑着安抚:“成亲那天,我爹当着众人的面给我们别上,说什么比翼双飞……南华没有还给我,我就将自己的寄给你了。” 南飞气哼哼:“回卞京找她要,她是太子妃,什么稀罕东西没有……” 袁凤柔声道:“好,要回来。” 南飞将最后一颗栗子扔到嘴里咬碎,侧头亲吻,将栗子递到她嘴里。 袁凤被他吻得迷迷糊糊,将栗子悉数吞下。 南飞看她呼吸不过来才放开,低笑道:“一起吃。” 袁凤眼睛微湿,舌头轻舔嘴唇,正强制压下躁动的南飞瞬间燃了,将她腰带解下来。 袁凤微微挣扎:“……不行……” 南飞跟她额头相抵,诱哄道:“不过度,就一次……完了药大概就好了……” 袁凤攀着他的脖子:“就一次。” 南飞将她抱起来往床边走:“你体力够,明天起得来,也可以多来几次。” 南飞将她放在床上:“背还疼吗?” 袁凤不明白:“什么?” 南飞边解衣带边问:“昨天……桌子太硬了……背还疼吗……” 袁凤咬唇:“不疼,战场上经常受伤,这算什么?” 南飞压下去:“我有治旧伤痕的良药,回卞京给你慢慢用。” 袁凤伸手遮住胸口旧伤,打败巴图时中箭留下的:“丑吗?” 南飞挪开她的手,亲吻疤痕:“阿凤的战绩,漂亮着呢。” 南飞天资过人,在这方面也不例外。不过几天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她这个老师连呼吸都跟不上了。 这一次是不是太长了?南飞将药端过来时,袁凤还软绵绵的。南飞将药喂她喝完,捡起地上的腰带帮她穿衣服。 袁凤道:“不睡觉吗?” 南飞嗯了声,抱她坐到床边穿鞋袜,自言自语:“纵欲误事。” 袁凤任他摆布,毫无警觉:“怎么了?要去哪?” 南飞扶她起身,拿过包袱,不紧不慢道:“客栈着火了,我们得跳楼,你拉着我。” 火舌在窗口闪现,南飞依然气定神闲。袁凤冲到窗边,急道:“公子他们呢?” 南飞道:“应该在路边等我们。” 南飞拉着袁凤踢开窗户,又将药炉踢出去,有人跃过来将药炉斩成两半。南飞搂着袁凤飞出去,轻点树尖,几个跳跃上了大路。 虎子罗安和念瑶正坐在马上候着,旁边两匹马空着。南飞抱着袁凤飞身上马,一抖缰绳几个人就朝前奔去。 离开西亭县不过十里路,马突然被什么绊住往前栽倒,躺在地上呻吟。他们从马上飞起刚落地,就有蒙面黑衣人从树林里窜出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虎子扔给袁凤一把长枪:“袁将军,你可以打吗?” 袁凤利落接过,冷声道:“来者何人?” 接话的声音同样是个女声:“袁将军,你主动跟南越结盟,我们迫不得已,只能先送你一程。” 南飞低声问:“是谁?” 袁凤摇头:“不熟。” 虎子道:“管他熟不熟,杀光就是。” 虎子持刀、袁凤持枪、念瑶持剑,呈三角形御敌,将南飞和罗安围在中间。 南飞抬头看天,弦月弯弯,异常明亮。 南飞感叹:“公子,打算赶回卞京过中秋,现在看来玄。” 罗安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什么语气?又酸又涩?南飞打量他:“公子,你欲求不满?” 罗安面色不动,语气里有着被识破的恼怒:“大敌当前,南少爷真沉得住气。” 猜对了?南飞谦虚道:“公子过奖。” 罗安:“……” 南飞想了想:“不是吧,夫人不让?” 罗安:“……南少爷,他们冲尊夫人来的。 ” 总共三组人,混战的是第一组,还有两组人站立左右。 南飞道:“他们打算分批上,车轮战拖死我们……咦,鸳鸯阵?” 罗安道:“什么鸳鸯阵?” 南飞道:“军队里常用鸳鸯小阵,这是小阵变形,队长指挥,中间主攻,外侧辅攻,后面防守护卫。” 哨声一响,第一组人全冲袁凤去。虎子和念瑶想要去救,原本站立的两组人将他们团团围住。敌方进退有度,他们寡不敌众。 南飞暗道:“糟糕。” 念瑶喊道:“罗安……” 这两个蠢蛋还有闲情聊天?没看到他们快死了吗? 念瑶功夫不如虎子,实战不如袁凤。幸好围攻她的那组人出招并不狠辣,队长有意无意避让化解,念瑶吃力也尚能支撑。 南飞细瞧队长两眼,压低声音:“北柔没有动静,西陵倒先慌神。公子,你能杀人吗?” 罗安同样低声:“怎么杀?” 南飞道:“我们在三阵中间,你用银针封住最近这圈人死穴,我争取一招取他们首级破阵。” 罗安从怀里摸了把银针,南飞摸向腰间软剑,两人对视点头。 第73章 杀人 罗安身形没动,一把银针洒过,离他们最近的一圈人身上发麻,手中兵器握不住,接着脖子微凉:他们瞪大眼睛看着自己头颅滚落,身子倒地。 南飞全力出击,一招即成,破了阵法又威慑到其他人。袁凤念瑶和虎子趁他们招数缓下来,全部跳出阵中,与南飞罗安围成圈。 女队长问围攻念瑶那组队长:“你不是说那个大夫和医童功夫粗浅,不足为惧吗?” 那队长眼里亦是不可置信,没有应声。 南飞软剑缠在手臂上,敛了一身杀气,笑道:“纪帮主,说话不全害死人。公子功夫粗浅,我恰恰相反。天下无敌世间无双神仙让步阎罗避退玉面小飞龙没听过?龙蛇出鞘,百人祭剑,千人同哭,万古传诵…… 纪帮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金虎利用你,薛帮主不会。你对薛帮主手下留情,是有恩义之人。你若愿意回头,将两位当家杀了以表诚意,过往自然一笔勾销。薛帮主跟你旧情复燃,天下江河尽归于你?不比仰仗金虎鼻息强?” 念瑶怒视他:“你胡说八道什么?” 纪空明急忙道:“二哥,三姐,别听他颠倒黑白……” 南飞笑嘻嘻:“不错,一唱一和……” 念瑶道:“你有病是吧?” 南飞道:“你嫌死得不够快?公子功夫粗浅,你说怎么打?” 念瑶道:“死就死了,谁像你窝囊。” 南飞道:“我儿子都没生,还不想死。” 虎子提醒:“南飞,你这种花心的,以后只会生女儿。” 南飞道:“放屁,我就要生儿子,生一堆儿子……” 袁凤声音幽幽:“我要生不了呢?” 南飞道:“我就纳一堆妾,生几堆儿子……” 念瑶吼道:“你养得起吗?” 南飞可怜兮兮:“阿凤,你会帮我养的吧……” 袁凤干脆道:“不。” 南飞靠着罗安的肩,快哭了:“公子,我要绝后了……” 念瑶道:“你……你别靠他,他只有我能靠。” 南飞道:“我就要靠,公子,你会帮我养儿子的吧……” 念瑶忍无可忍,持剑朝他劈过来。 南飞大叫:“阿凤,救我。” 袁凤横枪挡住念瑶,两个人打起来。 怎么内讧上了?周围的人面面相觑,都忘记了脚边还有死不瞑目的人头。 南飞躲在袁凤身后,瑟瑟发抖。 纪空明道:“你是男人吗?” 南飞诚恳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连儿子都没有,算什么男人?” 所有人闻之凄然,他们也没儿子。 一寸长一寸强,袁凤招招致命,念瑶渐渐招架不住。袁凤长枪直指胸口,念瑶撤剑回防,人贴着地面躲过。 袁凤收势不住,长枪冲着念瑶身后围战之人攻去。在念瑶弯身的瞬间,其他三人同时动作。 虎子朝临近的人砍去,一刀一个。南飞软剑如虹,飞身直取首级。罗安人不动,袖中弹出小剑,小剑似有意识般与南飞逆向飞行,寒光逼迫人心。 电光火石间,松懈观内讧的人谁也没反应过来。 夏立昆道:“退……” 退字只吐半声,小剑飞过他的脖子,鲜血喷射。金玉一声“二哥”未及出口,南飞软剑如蛇吐信般朝她咬去。 纪空明一直提防南飞与罗安,急退一丈远险险躲开。三十三人历经两轮斩杀,只余六人瑟瑟发抖,脚下皆是一滩水。 南飞将软剑擦干净归鞘:“我数三声,你们自觉消失……一,二……” 一字出声,其他五人连滚带爬四处逃散。纪空明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念瑶收剑归鞘:“你走吧。” 纪空明道:“瑶妹……” “请叫我薛帮主或者……罗夫人。”念瑶打断他:“纪帮主,我俩早就一刀两断没有半点情义。你再不走,别怪我不客气。” 纪空明看了眼罗安,转身向树林中飞去。罗安手指微松,小剑朝他后背飞去。 念瑶想都没想,一剑击回,小剑折回朝罗安飞去,罗安一动不动。 念瑶失声叫道:“让。” 小剑定在罗安鼻尖前,直直落入他手中。罗安将剑往袖中一藏,小剑消失不见。 天边发白,天色微亮。罗安垂手望着天边,愠怒一览无遗:一刀两断没有半点情义? 南飞道:“虎子,你去弄几匹马。” 虎子吹口哨,有匹马应声从树林里跑出来,虎子飞身上马走了。 南飞道:“公子,金虎不会再信任他。襄水还认他是帮主,留他没坏处。” 罗安没有反应。念瑶有些局促。 气氛有些沉闷。南飞望着念瑶笑得暧昧。 念瑶果然生气:“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南飞道:“夫人,公子说他欲求不满,是你不让?” 念瑶反驳:“放屁,明明是他说等柳叔过头七……” 不对!念瑶瞪着南飞。袁凤忍俊不禁。 南飞正经道:“夫人,男人得不到释放容易迁怒……你……啊……” 周身大穴全是银针。南飞说不了也动不了,人往后倒,看向袁凤的眼里写满了求救。 袁凤扶着他,看向罗安:“公子?” 罗安冷淡道:“南少爷累了,需要休息。” 袁凤坐下来,将南飞的头放在她腿上。南飞望着袁凤眨眼:“拔针,拔针,拔针……” 袁凤问:“你说什么?” 南飞眼珠子转一圈:“拔针啊……拔针啊……” 袁凤似懂非懂,手放在银针上。 南飞眼里有欣喜:“拔,拔,快拔……” 罗安将颗人头踢到坡下,坐在石头上:“袁将军,银针封穴不可乱拔,手法力道顺序,哪个不对都会死人。” 袁凤立刻放手,南飞眼神暗淡。 袁凤安抚他:“你刚累了,休息下吧。” 好心当成驴肝肺?南飞恨恨闭眼。 虎子带马回来,看到刺猬样平躺的南飞,惊问:“怎么了?” 念瑶假装不小心踢到南飞:“罗安的偏方,专治生女儿。” 虎子眼里全是崇拜:“公子真厉害。” 罗安微笑上马。 这是要丢下他们俩?袁凤急道:“公子?” 罗安袖子一挥,南飞身上银针悉数飞回到他手中。袁凤哑然,说好的手法力道顺序? 第74章 难懂 一路早起晚宿,赶在十四上午到了卞京。厚重的城墙之上是红墙碧瓦的城楼,庄严肃穆,气势迫人。 念瑶道:“南……董门?难懂门?好奇怪的名字。” 虎子抬头望望,又看看旁边几人没反应,不确定道:“夫人,好像不是……董?” 念瑶道:“你比我还有文化?不是董是什么?” 虎子道:“董字没有四点?” 念瑶道:“子曰,难字读半边。你懂还是不懂?” 圣人都搬出来了,自认没文化的虎子闭嘴,牵马入城。 袁凤看虎子憋屈,又看南飞忍得辛苦,温声解释:“夫人,这是南薰门。取自舜帝《南风歌》中的南风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意思是南风清凉温和,解除万民愁苦。有君上体恤万民,百姓称颂帝王的双向之意。” 南飞脸上满是骄傲:“阿凤有文化,真棒。” 罗安过城门瞄到旁边候着的人,正要走过去。 念瑶一把拉住他:“喂?” 罗安回头看她。 念瑶道:“你没听见我们说话吗?” 罗安不解:“听见了。” 念瑶歪头看他:“听见了?你真听见了?南飞说我没文化!” 就这?罗安要拂开她,念瑶拉得更紧:“你说话啊?哑巴了?” 说了就说了。罗安道:“嗯。” 念瑶道:“嗯?什么意思?什么态度?” 罗安本就话少,自放走经空明后,对她爱搭不理十分冷淡。念瑶一路憋得像胀鼓鼓的河豚,现在到了目的地放松下来,被南飞罗安刺激,直接原地爆炸。 念瑶不爽到极致:“你怎么回事?我哪里做得不对?你有话直说,当哑巴算什么本事?憋着别人很爽是吧?” 城门生死离别不少,依依惜别更多。愤懑不平的声音清脆娇嗔,明显是女扮男装的小夫妻吵架,稀罕事。 罗安示意念瑶看周边,都围过来看着呢。 旁边青衣小厮上来劝架:“夫人,大庭广众的……回去再说……” 念瑶将小厮往旁边推,撩起袖子:“一天天阴阳怪气的,我忍你很久了,你知道吗?来啊,不爽就打一架……” “夫人……”袁凤正要上前,南飞将她往后一拉,站到围观人群里。 围观之人多玄衣侍卫、青衣小厮、富贵小夫妻?虎子觉得不对:“夫人……” 念瑶大怒:“什么夫人?叫我帮主,要不然我连你一起揍。罗安,我忍着你,你当我怕你?” 虎子道:“帮主,他们……” “他们怎么了?能吃了我?清官难断家务事。”念瑶扫了眼围观之人:“卞京人都这么没见识?训夫没见过?都闪远点,伤着了别怪我没提醒。” 安良辰接话:“夫人,卞京女子温柔贤惠体贴大方,训夫第一次见。” “那我今天让你们卞京人开开眼。”念瑶看向罗安:“你不是很厉害吗?出招啊……” 罗安上前,强硬的拉着念瑶走到一辆华丽马车前。车夫机灵的推开车门,罗安拉着念瑶塞进去。 念瑶攀着车门要踢他,罗安压着她的脚,手里银针扎在她虎口。念瑶吃痛松手,罗安用力上提往前一压,念瑶就滚到马车里。 罗安关车门,对车夫道:“走。” 罗安气势凛然,车夫不敢不听,调转马头没走几步,就听轰的一声巨响,马车四壁和车顶全部飞起。 车夫闻声跃起避开,跟着受惊的车跳两步,手上缰绳不松,落在马背上将马控住。 马车变成板车,念瑶盘腿坐在上面。长剑在手里悠悠转着,神情仿佛在说:“你敢用强……” 安良辰问南飞:“怎么回事?” 南飞坦荡不遮掩,语气坚定:“欲求不满。” 围观之人立刻竖起耳朵。安良辰怀疑:“谁……不满?” 南飞斩钉截铁,伸出两个手指佐证:“两个。” 南华奇道:“两个?他们不和谐吗?” 南飞道:“你们不信问阿凤啊?” 这声阿凤叫得好亲热?袁凤微微低头闪避南华打量的目光,低声道:“姐。” 南华目光在两人相扣的手上略有停留。袁凤下意识要挣开,南飞扣得更紧。 南华道:“衣服好看,衬肤色,像新嫁娘似的。” 南飞道:“姐,你眼光真好,阿凤给我挑的。” 骄傲得像什么似的?不是逃婚吗?才多久就这般亲密了? 安良辰目光在罗安和念瑶之间游移:“弟妹……肤色健康,精神饱满,身手矫健……小安个子虽高,作为男人纤瘦了些……” 南华赞同:“弟妹说忍很久了,火气又大,看来是真的……” 安良辰道:“小安是大夫,还讳疾忌医?自己开方熬药,他不说谁知道?” 安良辰和南华声音不大,怎耐现场安静。罗安离得又近,假装聋子都不行。 罗安道:“虎子,马。” 虎子赶紧牵马上前。罗安上马,围观之人自觉让道,看他策马狂奔。 念瑶挥剑从板车上砍下一截木头,凝气重击。木头如疾箭冲马腿而去,马后蹄跪地前蹄高扬,嘶声震天。 罗安从马上侧摔,围观之人倒抽一口凉气。安良辰和南华齐齐往前走两步。 千钧一发之际,罗安手甩缰绳脚踩马腹,人借力斜飞,堪堪落在板车面前。 念瑶看他危险,从板车上腾的站起,就看到他落到面前。念瑶惊吓后退,从板车上摔下来,咚的一声泪花飞溅。 不仅没文化,还蠢得很!南飞头压在袁凤肩上,忍得全身抽搐。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罗安站在车前,手握成拳青筋可见,不知道该发脾气还是该扶人。 变故突生,虎子和其他人一样,瞪着眼睛张着嘴巴反应不过来。南华赶紧过去将念瑶扶起来。 罗安脸色阴沉,似乎随时会冲过来将她扔到地上狠狠踩几脚的架势。 念瑶顾不得后脑疼,强硬道:“你想打我……” 一句话未完,眼泪就下来了,硬装出来的强硬瞬间崩溃。 念瑶边哭边道:“你要打我……我无父无母嫁给你……千里迢迢跟你回卞京……你说你是我的依靠……现在……你竟然打我……” 第75章 小叔 两极反转。念瑶梨花带雨,罗安脸色微青,围观之人面面相觑:到底谁对谁错? 南华安慰道:“弟妹……” 念瑶越哭越伤心:“你就是这样……什么都不说……什么都憋在心里……你都把我憋死了……你还打我……日子没法过了……你打我……我要回去……” 虎子赶紧过来澄清事实:“帮主,公子没打你,是你打他……” 念瑶抬袖擦眼泪:“我什么时候打他了?他受伤了吗?” 虎子想想,诚实道:“没有。” 念瑶放下袖子:“我才受伤了,脑袋好大一个包,疼死了……” 南华赶紧摸她头:“哎哟,还真起包了。赶紧回去休息,马车来了。” 哒哒的马蹄声响起,又一辆马车驶过来。南华扶她上马车:“小心些。” 南飞推了下袁凤,袁凤犹豫着上马车,马车走了。 罗安揉太阳穴:头疼。这是她第二次当众哭了,怎会变得这么爱哭? 南飞跟着安良辰走过来,看到罗安眼里明晃晃的刀光,往安良辰身后缩了缩。 安良辰先拍拍罗安的肩,看他没拒绝又给了他一个拥抱:“终于回来了。” 罗安没有避开。安良辰满意道:“改变不小,愿意亲近人了,功夫也精进不少。” 南飞讨好道:“我们在重明岛无事,有大把时间研究武功心法,公子现在身手可称一流。 ” 安良辰道:“有空咱俩比试比试。今天先回奚斋,明天中秋节,你带弟妹去宫里参加家宴。” 南飞道:“那我先回南府?” 安良辰道:“一起回奚斋,小叔在奚斋等我们。中饭过后你姐跟你一起回南府,我晚上去接她。” 南飞和罗安对视,有大事商量? 南华将念瑶粘在脸上的头发撩开,用手帕替她擦干净脸,温柔细致。 念瑶伸腿发现马车宽大可以睡人,镶金丝软垫,车壁和顶是龙凤雕花。 面前的南华蛾眉淡扫,薄粉敷面,美眸顾盼,朱唇红艳,肤白细腻,笑意盈盈。一身粉紫宫装,绣金丝紫薇,腰间翡翠玉佩。墨玉青丝飞仙髻,白玉珍珠簪。 念瑶觉得眼熟,转念细想,应该没见过这等优雅华贵又淡雅出尘的人。 她之前叫什么?弟妹?念瑶心生不安,忐忑问道:“你……你是谁啊?” 南华道:“南华。” 念瑶“哦”了声,回过神来声音微扬:“谁?” 南华笑意加深:“南华。” 念瑶战战兢兢:“南有乔木的南,灼灼其华的华?” 南华很意外:“正是,弟妹颇有文采。” 她恰好将《诗三百》读了几遍,这会刚好用上,勉强挽回一点颜面。 念瑶推开后车窗,指着罗安面前站着的贵公子,抖着声问:“他是谁?” 南华道:“安良辰。” 袁凤补充:“安太子。” 几个人似有感知般望过来,念瑶啪的关车窗,双手掩面,喃喃道:“我不活了。” 南华和袁凤相视微笑。 马车停下,车夫打开车门,有婢女过来搀南华下车。 袁凤看念瑶坐在角落不动,双目无神,提醒:“夫人,到了。” 念瑶生无可恋,摇头:“我……不下去……” 袁凤跳下车,对后面骑马跟来的罗安道:“公子,夫人不下车。” 还知道不好意思?罗安站到车前探头:“摔伤了吗?要抱吗?” 念瑶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没有……不用不用……” 罗安道:“自己下来吧。” 念瑶爬下车,低头站在罗安面前,一副谨小慎微的小媳妇模样。 罗安看她雪白修长的脖子,心里一热,赶紧移开视线,伸手摸她后脑勺。 念瑶轻声道:“疼。” 罗安道:“有点包,不严重,过两天就好了。” 念瑶乖乖应声:“嗯。” 门口两队人迎接,架势很足。正中间的人大概三十左右,跟安良辰有几分像,浓眉大眼高鼻梁,一身朱紫金腰带,皇族气度一览无遗。 罗安道:“叫小叔。” 念瑶躬身施礼,语气恭敬:“小叔好。” 安其乐很和善,夸道:“念瑶是吧?长得好还懂礼,小安眼光不错。自己家不用拘礼,进来吧。” 念瑶窘得不行。后面一群人憋着笑。 安其乐在前面带路,绕过影壁念瑶眼前一亮,雕栏画栋,水榭楼台,精致漂亮。 念瑶低声道:“这宅子外面看着普通还有些旧,里面倒是别有洞天。” 罗安道:“老宅子,以前没这么大,后来重修过。” 凉亭临水而建,水清澈见底,游鱼自由自在,人来也不惊。念瑶正稀罕,脚下趔趄撞到台阶差一点摔倒。 罗安用力一拉稳住她。念瑶尴尬,罗安无奈提醒:“小心。” 南飞在后面道:“近乡情怯,夫人回家了激动,可以理解。” 凉亭里侍女们早早摆好茶点候立一旁。重明岛都是些壮汉子,念瑶第一次见这么多美女。 念瑶两眼发直:“卞京女孩都这么漂亮?” 南飞道:“那当然,卞京女孩不仅漂亮,还温柔贤惠体贴大方……” 念瑶磨牙:你等着!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 凉亭里有两张桌子,大概是男女分桌。念瑶假装不知,凑在罗安旁边坐下。她不是怕事之人,依然觉得跟着罗安有安全感,就像以前赖在爹旁边一样。 袁凤和南华自然坐在南飞和安良辰旁边。安其乐看得牙酸:“早知如此,该让小冬跟我一起来。” 虎子看着桌上的糕点流口水, 闻言立刻坐到安其乐旁边:“小叔,我跟你坐一起。” 虎子伸手取过桂花糖蒸栗粉糕,一口塞到嘴里:“好吃。宫里的东西就是好吃。” 安其乐疑问的望向罗安。 罗安简单介绍:“虎子。” 人如其名,虎里虎气的。安其乐干脆将糕点端到他面前。 没出息的家伙!念瑶牙缝里蹦出声音:“虎子,你都胖成这样,还吃?” 虎子一边吃一边道:“男人就该像我这样壮实,公子弱不禁风没男人气概,南飞瘦得跟女人似的……帮主,她们都盯着我瞧,说明我招人喜欢,没给你丢脸……” 第76章 般配 天上掉铁饼砸了一群人,侍女们齐齐移开视线,南飞脸皮抽动。 罗安手指轻点桌子:“谷雨,你带虎子去挑个中意的房间。” 谷雨躬身应道:“是,公子。” 谷雨一身青衣,正是城门边劝架被她推了三步远的小厮。他当时说:“夫人,大庭广众的……回去再说……” 秋风送爽,吹得念瑶的心凉飕飕。 虎子谦虚道:“公子,你太客气了。我不挑住的,随便安排,柴房也行。 ” 念瑶的心更凉。要不是隔着桌子,她能将虎子踢下凉亭。 罗安道:“你将药箱送到我房间。” 虎子拎起药箱就走,没走两步回头,将糕点每样拿一个装到盘子里端走。 念瑶彻底没脸,期期艾艾道:“……是他的医童……跟我没关系……” 罗安承认:“是我的医童,跟她没关系。” 袁凤将龙须酥推到念瑶面前,试图缓解她的尴尬:“夫人,龙须酥是君上亲自设计,主御厨亲手做的,甜而不腻,入口即化,你尝尝。” 念瑶拿起一个,小口品尝,十分淑女:“好吃。” 安其乐道:“小安以前不喜人身近身,连搭个肩膀都要躲开,二哥总发愁他的亲事。出去几年变了性子,亲事成了,还有了龙凤胎。看来孩子不能放在眼前,还是得出去历练……” 又是龙凤胎?到哪都躲不过?入口即化的龙须酥将她噎住。罗安将杯子递给她,轻拍她的背帮她顺气。 安其乐更加感慨:“小安愿意开口说话,愿意亲近人,懂得照顾知道体贴,都是念瑶的功劳。要不是念瑶,我们家就多了个哑巴光棍……” 夸她?念瑶一杯茶喝完,拍胸顺气,挺直腰背,谦逊道:“小叔过奖了。佛语有云,救人……脱离光棍,胜造七级浮屠……毕竟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不对!念瑶硬撑着说完:“总之,我不嫌弃他……他也不嫌弃我……我们俩挺好……挺般配……算郎才女貌……呃……女财郎貌……我有钱……” 念瑶说不下去,用手肘轻撞罗安:“你说对吧?” 罗安手里转着杯子,正经道:“很对。天生一对。” 念瑶重重点头,强调:“嗯,就是这样。” 安其乐张口结舌,侍女目瞪口呆。南飞想笑,可罗安眼神满是威压。他只能撑着袁凤微侧身子,双肩发抖。 南华憋笑道:“重明岛挺好玩吧,小安和弟弟这几年乐不思蜀。” 说到重明岛,念瑶有好多话。话题聊起来就止不住,从荒野孤寒聊到京城繁华,从一日三餐聊到八卦传奇。时间飞快,到中午时,念瑶已完全放松,视自己为他们中一份子。 中饭后,安良辰让南华带袁凤和念瑶去逛卞京城,顺便买几套女装首饰。明天家宴见长辈,总得正式些。 罗安几个人坐回凉亭聊正事。 安良辰对南飞道:“朵颐在宫里,这事你知道吧?” 南飞道:“姐夫,自古以来,女子为质没有先例。” 安良辰想想:“也不是没有。《越绝书》记载,阖庐取齐王女为质子。” “阖庐伐齐,大克,取齐王女为质子。这是越国打赢了,强娶亡国公主……”南飞看了眼罗安:“……那不叫质子。” 安其乐赞道:“南飞,你真不愧少有才名……你跟袁将军在重明岛吵架的事,我们都知道。” 南飞瞬间来气:“这事你们也做得出来。她多大一个女孩,父亲刚死你们就让她立军令状。东阳要实在没人,就别打仗,直接投降认输。” 安其乐道:“是袁将军主动提出来的。” 安良辰道:“南飞,天下各国,只有东阳一面靠海,三面环敌,地势最不利。不过福祸相依,正因这个劣势,东阳从建国起,就知道居安思危,一步一个脚印,才有今天国势之盛。” 南飞问:“联合南越灭西陵北柔也算一步一个脚印?” 安良辰反问:“纪空明背叛与西陵出兵有必然联系吗? 没有!这完全是两回事。 南飞被一语点醒,重新理清思路。安良辰慢慢喝茶,凉亭安静下来。 罗安兴致缺缺,放下杯子:“我去休息,你们慢慢聊。” 南飞一把拉住他:“公子……” 罗安道:“我不懂兵法。” 南飞道:“公子,这事关乎二皇子的性命。” 罗安拨开他的手,表情淡漠,是他们曾经熟悉的模样。 嫡皇子与认养的公主互为人质,本就不对等。朵颐曾在卞京呆过,历经成亲丧夫,就是枚弃子。 事情比罗安想象的还严重。罗安语带悲愤:“景辰没打算回来吧?你们也没打算景辰回来?二叔二婶是怎么忍心同意的?” 安良辰道:“他会回来的。” 罗安盯着安良辰好一会,想说什么又忍下去。他侧头看到游鱼:再快活,也不过是养在一方池子里。 安其乐道:“这事不能怪哥嫂,实在是形势所迫。” 罗安道:“真迫到这个地步了?景辰过去又能改变什么?白白送死?” 罗安怼起人来不论对象,哪怕是君上和皇后,对他说话也是格外客气小心。 南飞打破沉默:“南越倒戈,达靼南侵,北柔交锋……你们做好了准备?” 安良辰道:“从头说吧。这天下多少年没有纷争了?西陵支持南越复国到现在,快二十年了吧。这二十年来,谁不是憋着劲蠢蠢欲动,火山还有爆发的一天呢。 天下纷争,本就是你死我活。西陵借机起事,东阳不管就能独善其身?就能在乱世当中善终?与其等死,不如放手一搏,还可能有一丝出路。” 罗安问南飞:“漠北一定会趁机犯边?” 南飞想都没想:“大概率会。巴图自小跟着妻子四处征战,这些年横扫漠北,是个有野心之人。之前被阿凤赶到克鲁河北,这几年渐渐南来。至少朵颐为质,一点诚意也没有。” 罗安道:“你在重明岛怎么不说?” 南飞叹气:“公子,军令状不是儿戏,拿命立的。更何况,事成定局,说再多也只是助长南越的野心。” 第77章 驸马 罗安问:“袁将军为什么不先平漠北?” 安良辰道:“因为巴图。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只要巴图不死,只要有机会,他就会南侵,会卷土重来。漠北就不会安宁,打也是白打,浪费人力物力财力。” 罗安抓重点:“景辰是去杀巴图的?” 南飞反应过来,略有激动:“你们根本不知道巴图是怎样的?二皇子怎会想着去杀巴图?他怎么杀得了巴图?” 安良辰道:“西陵驻兵江州之前,就派人到北柔商议结盟之事,明显针对东阳。东阳和南越都隐藏了兵力,西陵和北柔不可能没有。西陵敢主动起事,实力不会弱。 我们被迫放出风声和南越联合,避免西陵再与南越结盟。否则三国联合加漠北,东阳就真的完了。我们在书房商量对策时,被景辰听到了。他以东阳的名义给漠北去信商量和平之约。” 罗安道:“东阳皇子为质,达靼为什么不以皇子为质?” 安良辰道:“谁为质都一样。他真想犯边,一个质子根本阻拦不了。” 南飞道:“谁为质都一样,为什么是朵颐?” 安良辰道:“因为你。” 南飞愣住:“我?” 安良辰:“她是巴图的弃子,未必于我们没用。她愿意主动来,巴图愿意放人,两全其美。” “因为我?两全其美?那时我们多大,那点陈年旧事……”南飞反应过来:“是朵颐先来,阿凤后立的军令状?阿凤他爹刚死,你们就把她往死路上逼?” 安良辰重申:“我们没有逼她……” “是她自愿的,她不自愿又能怎样?当年的事你不清楚?你们不要赐婚啊,赐婚了又让朵颐来搅局,是觉得阿凤不够痛苦吗……”南飞醒悟:“太子殿下,你将朵颐、阿凤和我一起算计了?” 安良辰解释:“不是……” 南飞目光掠过院墙:“不愧是太子,亲兄弟都能利用。我们这些臣子臣民,当然更不会顾虑。” 南飞情绪控制得好,很少这样激愤悲痛。 罗安伸手搭在他肩上。南飞慢慢低头,轻声道:“我没事。” 哗啦一声响,游鱼跃出水面,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南飞无官无职,恨不得像游鱼一样飞跃。他正想着,啪的一声,鱼又掉入池子里。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他是将军夫婿,太子内弟,本就是池鱼笼鸟,能去哪? 南飞恢复平静:“你让阿凤去重明岛找我?” 安良辰道:“你们俩多少年没回?我和你姐成亲你们也不回?不回也不送个信回来?是不是太过了?” 南飞重复:“你让阿凤去重明岛找我?” 安良辰道:“我只是跟她说,你们成亲太早,你不成熟自然抗拒。过了这几年,你长大了成熟了想通了,肯定也想家,不回来只是拉不下面子没有台阶。这事你别赖我身上,是她想去找你,我只是提示了下。” 南飞道:“知道成亲太早,为啥君上还赐婚?” 安良辰道:“是袁凤着急,不是我爹。袁凤不请旨订婚成亲,你现在就是驸马。” 南飞道:“我懂,就是你们非得赖上我们姐弟。” 罗安抽回手。安良辰望天:“你要是驸马,我自然不娶南华。” 南飞摸摸额头,突然问:“我姐是不是有孕了?她好像不太对劲,没什么胃口?” 安良辰道:“四个多月……” 南飞惊疑:“四个多月?” 安良辰放下杯子:“有问题?你这几年医童当得卓有成效?要不在太医院给你谋个职?” 罗安忍不住笑。 南飞默了默:“没问题。我还是跟阿凤打下手吧。” 安良辰道:“ 没打算让你打下手。” 醉销魂醇厚绵长,南飞浅饮一口:“你让我去守漠南?我没有带兵经验,你别太冒险。” 安其乐道:“我去守漠南。” 南飞奇道:“你们都商量好了?就等我们回来。我们要是不回呢?” 安良辰道:“你可以再回去。” 南飞放下杯子:“你打算让我去重明岛守京江?” 安良辰道:“你要继承念瑶的帮主之位?” 安良辰要打念瑶的主意?南飞看向罗安。 罗安轻轻摇晃酒杯,盯着旋转的酒,十分专注。 安良辰和盘托出:“漠南留三万兵,给袁凤七万……” “不是说漠南留一万?”南飞皱眉打断,看安良辰面色不佳,随即道:“你说你说……” 南飞提起空酒壶示意。谷雨赶忙过来添满又退下。 安良辰道:“保险起见,漠南留三万骑兵主守,小叔为主帅。袁凤七万骑兵,从禁军中另调五万人给你,视情况随时增援。从将军到兵卒你自己挑。三品以下将军封赏,兵卒等级你们随战随定。粮草备足,军饷管够。” 条件够好?南飞反倒犹豫:“我挑我带兵……我没有经验……” 安良辰不耐烦:“你就说要不要?” 南飞摸着下巴:“袁凤七万精锐骑兵,加我五万禁卫精军,再加辅兵,这都三四十万了。姐夫,你说我俩要是反了,你能奈何吗?” 罗安停手看他,安其乐看他,安良辰看他…… 南飞咳了声,放下手去倒酒,酒壶刚触手就飞上天空。南飞只觉天旋地转,人跟着酒壶飞上天一起掉下来。 酒洒了南飞一身。南飞顾不得这些,捂着屁股喊疼:“哎哟……” 安良辰瞧着不解气,两脚踢过来,说轻不轻说重不重。 南飞缩脚大叫:“你打小舅子,我要跟我姐说。” 安良辰瞧着前面来人,一脚将他踢出凉亭。南飞装腔作势大叫,袁凤一眼瞧见,飞身过来将他接住。 南飞抱着南华,几乎痛哭流涕:“姐夫踢我。” 南华很慈祥:“他踢你?” 南飞点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南华揪着他耳朵往前走。 南飞捂着耳朵喊:“姐,姐……你轻点,耳朵要掉了。” 南华揪着南飞走上凉亭,看起来气势汹汹。安其乐和罗安都站了起来。 南华站到安良辰面前:“你踢他?” 安良辰负手直立,敢作敢当:“踢了。” 南飞立刻道:“你看你看。” 南华问:“踢了几脚?” 安良辰道:“两……三脚……” 南华道:“怎么不多踢几脚?” 第78章 放纵 什么?南飞怀疑自己听错了。 南华哐当两脚踢得南飞捂着耳朵往后弹退。 南华叉腰道:“我让他踢的,怎么了?你一走几年不回?我成亲你也不回,给你留的位置从头空到尾。有你这样当弟弟的?还委屈是吧?” 南飞悲痛加悲愤:“果然是女生外向。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一心向夫……” 南华捞袖子打他:“女生外向?泼出去的水?一心向夫……” 南飞转身就跑:“阿凤,救命……” 双腿似被虫子叮咬般,南飞腿脚发软,人向前倾,眼看着要从台阶上滚下来。 袁凤闪身过去将他扶住,几乎是拖着他下台阶。 南飞回头道:“我的腿……公子……” 罗安望着侧前方,似乎完全没注意到他。 南飞顺着罗安的视线看过去,惊得忘了腿疼,心道:薛帮主,你还真有几分姿色。 柔嫩鹅黄衫,乌黑头发公主髻,白玉簪子铃兰流苏。芙蓉秀脸,星眼如波,柔美不失英气,文静中含着羞涩。 成亲着女装时有盖头,感觉不到异样。这算是第一次正式着女装。 众目睽睽下,念瑶小步慢走,衣裙轻摆,流苏微晃,含羞带怯……念瑶上台阶,走向罗安,走向安心的所在。 念瑶站在罗安面前:“南华姐姐帮我……” 砰的一声,所有人转头,看到南飞摔坐在地上。 袁凤蹲在他身旁,低声问:“夫人长得美吗?” 要不是看南飞发愣,她也不舍得松手。南飞只得低声应道:“跟我比还差了点。” 罗安走下凉亭,蹲下来摸他的左腿又摸他的右腿,看着没用力,南飞疼得冷汗直冒。 袁凤正要问什么,看罗安握成空拳的掌心隐约可见两根明晃晃的银针,立时垂眸闭嘴。 所有人都围过来。南华着急问道:“怎么回事?” 罗安站起来向谷雨走去,附耳交代什么。谷雨点头走了。 罗安回头:“他被太子踢了两脚,有骨裂症状;又被太子妃加踢两脚,腿断了。” 安良辰有些惊慌:“……这么严重?” 南华疑问:“我没踢多重?” 罗安语气平平:“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之前你们没在,太子踢得挺重的。” 南华转向安良辰:“你跟他有仇还是有怨?聊着天还能打起来?打人还不知道轻重?他是我弟弟,你不护着他还将他腿打折了?存心的吧,你……” 安其乐赶紧打圆场:“太子妃别着急……战场上经常有腿骨折的,能养好……” 罗安道:“腿骨折不是大事,好好休养就成。不过伤筋动骨一百天,袁将军,你们平日里要多注意……” 袁凤扶着南飞,听罗安叫她才抬头:“公子请说。” 罗安道:“避免吹风,不要受凉,减少活动,平卧休息。饮食忌口,不吃辛辣,不能喝酒,按时吃药……最重要的是……” 袁凤望着他。瑶池催促道:“是什么?” 罗安道一字一字十分清楚:“不能放纵。” 南华和安良辰对视,齐齐放下心来。南飞习武之人,心眼多的是,哪能真让他们伤着了。 念瑶问道:“放纵什么?” 罗安道:“纵欲过度!” 鸦雀无声……念瑶问:“腿都断了,怎么……” 怎么纵欲过度? 罗安配合得极好:“难说。毕竟火烧客栈性命攸关都不影响。” 袁凤恨不能找块地缝钻进去。 南飞撑着袁凤站起来:“走了走了,再不走,公子会让你们不能人事,断子绝孙。” 念瑶道:“南飞,他们都有子孙了,只有你没有。” 袁凤捏他的手,给他使眼色,南飞不得不忍。 南飞双腿用不上劲没法走路。袁凤干脆蹲下来背他。 念瑶赞道:“袁将军好体力。” 袁凤一句话不说,背着他往外走。一群人心照不宣跟着走了。 南飞看袁凤背得有些吃力,恨恨道:“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公子,你过河折桥拆得太快了……” 念瑶远远喊道:“南飞,你要谨遵医嘱,不可放纵。我们有空去看你。” 克制到他们都不见了。念瑶一下跳在罗安身上,搂着他的脖子,左边脸亲一口,右边脸亲一口:“真棒,真厉害!” 罗安微笑,将她拦腰抱起往后院走。走到石头房前推门,又推开一道门,里面雾气蒸腾,罗安抱着她跳下去。 哗啦一声,没有预想中的冰凉,反而温热宜人,是个温泉水池。 念瑶没反应过来,罗安就亲下去。衣服来不及脱完,罗安就探进来。温泉池水由开始的微波荡漾变成波涛翻涌到最后的惊涛骇浪。 醉酒后的亲昵刻在记忆里,被温泉水池唤醒。罗安的凶狠与水波的撞击,记忆与实景的双重刺激。念瑶眼睛发花,双手下垂,人软下去。 罗安解了渴,抱着她跃到温泉中央的石床上,一边关注她的反应一边脱衣服。 鹅黄衣裙湿透,曲线毕露。公主髻跟衣衫相配,平日里大大咧咧的人,穿起女装一点都不输大家小姐,亮眼得让人移不开视线,每一步都踩在他的心尖上。 念瑶缓过神来看到蓝天上有小狗飘过。 罗安亲吻她的耳垂,热气呼在她耳边:“醒了?” 念瑶声音沙哑:“在哪?” 罗安探手舀了一捧水泼到她胸前:“温泉,晚上可以看月亮看星星,是不是很棒?” 晚上?念瑶迷迷糊糊道:“现在还是白天?” 罗安柔声道:“嗯,不着急,我们慢慢来。” 奚斋门口,谷雨在马车前候着:“袁将军,公子吩咐我送你们和太子妃送回南府。” 袁凤将南飞抱到车上,轻擦脸上的汗。终归是个男人,挺有份量的。 南华道:“谷雨,我们送南飞就行了。我们车大,南飞躺着更舒服。” 谷雨晃晃手里的药包,声音平和执着:“公子吩咐过了,一定要亲自将南少爷送到。” 逃不过去? 安良辰看着谷雨:“南华,你跟南飞先回去,我晚上去接你。” 南华看着安良辰:“一起回?” 安良辰道:“最近挺忙的,宫里好多事……” 第79章 谷雨 南华道:“南飞,明天中秋,我得去看宫人们准备好了没有。今天就不跟你们一起回了。” 安良辰道:“也行,那我们明天中午到南府吃饭。” 南华道:“……明天宫里家宴忙着呢。哪有空回?” 安良辰道:“那后天吧?南飞难得回来……” 南华摸着肚子哎呦一声,安良辰赶紧扶着她:“怎么了?” 南华道:“阿凤,你跟爹娘哥嫂说一声,我最近不舒服需要静养。南飞,你身体好了来宫里接我。你们先……我不舒服,我们先走了。” 南华扯扯安良辰的衣袖,两人上马车走了。 南飞冷眼看他俩表演,冷哼道:“懦弱,无情,可耻……” 马车在南府门前停下,袁凤下车背着南飞没走两步,哗啦啦围过来一群人,南老爷和老夫人在最前面。 这是有人提前报信?这么多人?倾府出动? 袁凤只得将南飞放下来,用力环着他的腰,南飞搂着袁凤的肩撑着自己。 所有人提前酝酿的情绪全部白费,热泪盈眶来不及,热情欢迎话没用上,只余满脸震惊。 南老夫人惊问:“怎么回事?” 谷雨早有准备,提前抢答:“回老夫人,南少爷被太子和太子妃踢断腿了。” 听闻上午在城门被太子接过去,下午回家被就太子南华踢断腿? 南老夫人急得眼泪打转,小翠赶紧扶着她:“老夫人,别着急。” 南山上前搀着南飞:“到底怎么回事?” 南飞张口:“哥……” 谷雨不给南飞说话的机会:“大少爷,公子说没大碍。只要南少爷注意静养,不操劳焦躁,不散乱放纵,很快就会好。这是公子开的除烦清心饮,能让南少爷卧床静养时,心平静气不烦躁。” 南老爷赶紧接过药,感激道:“让公子费心了。” 除烦清心饮?听名字就没好事!南飞道:“爹,我没事,你别听他瞎扯?” 谷雨默了默:“公子还说,南少爷恃才放旷,目中无人,质疑公子医术,质疑天下医庄。” 上纲上线?南飞道:“爹,他……” 南老爷瞪他:“你闭嘴,出去几年倒学会骄傲自大了?连天下医庄庄主都敢质疑?” 谷雨道:“公子神医圣手千金方。看在南少爷曾为医童的份上,公子给他打折,收二百五十银子。” 君心悦将小木头放下来,赶紧去取银子。 二百五十两?南飞悲愤无以复加:“你跟他说,从今往后,我跟他割袍断义,割席绝交,一刀两断,恩断义绝,老死不相往来……” 南老爷、老夫人、南山齐齐喝到:“南飞……” 谷雨道:“南少爷,我会将话带到。” 小木头挤到南飞面前,拉着他的衣角,仰头看他,声音稚嫩:“叔叔,满招损,谦受益……” “三岁小孩都懂的道理,你多大了?”南老爷气得直哆嗦,对谷雨道:“南飞年纪小脾气差,没有礼节不懂事,公子大人大量不能跟他计较。改天我见着公子,亲自跟他道歉。” 南飞头埋在袁凤肩上,不再吭声。 君心悦跑过来,将钱袋递给谷雨:“罗公子费心了。大人辛苦了。” 谷雨接过钱袋打马调头,又停下来:“老夫人,公子特别交代,南少爷不爱喝药。老夫人务必亲自盯着让南少爷服药,连用七天不可断,否则后患无穷。” 南老夫人点头如捣蒜,谷雨满意的走了。 袁凤背起南飞往里走。 南山道:“我来背……” 袁凤道:“没事,我背得动。” 南山只得在前面带路,引他们到南飞房间。 袁凤将南飞放到床上坐下,看着跟过来的一群人,正要站到一边将位置让出来。 南飞拉袁凤坐在床边。小木头爬上去坐到里侧看着他和袁凤:娘说是小叔叔回来了,他以前没见过。 君心悦掏出帕子递给袁凤:“弟妹辛苦了。” 袁凤摇头,直接用袖子擦汗。 南老夫人坐到床沿:“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太子,南华……他们怎么踢你了?还踢断腿?” 南飞解释:“他们没踢我。我几年不回,他们心里有气想要踢我,我逃跑时从台阶上摔下来。公子没瞧见,以为是他们踢的。娘,都是误会。” 南老夫人呼气:“我还以为你刚回来就得罪了他们。太子咱们可惹不起。” 南飞无所谓道:“有啥惹不起的,他要敢对南家不客气,就让阿凤反了他们。” 所有人齐齐倒抽一口凉气。 南山沉声道:“小弟,不得放肆。” 南老夫人这才想起袁凤,对她道:“袁将军,辛苦你将南飞背回来……” 袁凤在南府碰壁次数不少,知趣的站起来:“那我先走了。” 南飞一把将她拽着重重坐下,不满道:“娘,她是你儿媳妇,你叫她袁将军?南家高攀阿凤,你还这么见外,小心她休夫。” 南老爷气道:“什么高攀?” 南飞道:“阿凤正二品,爹三品,我无官无职无收入全靠她养,不是高攀吗?爹从小教育我们,做人要实诚,不能得了便宜还卖乖……” 南老夫人道:“你爹前几个月提任刑部尚书,现在也是二品。” 南飞一脸正气:“那能一样吗?阿凤年纪轻轻,凭本事得的二品;爹一大把年纪,靠着太子妃提二品……” 南老爷指着南飞,对南老夫人道:“你看看他,这几年在外面学了些什么?说的什么话?女生外向……” 南山提醒:“爹,南飞是儿子。” 南老爷吹胡子瞪眼:“入赘的儿子连外嫁的女儿都不如……” 南老爷子摇头,甩袖走了。 南老夫人责备道:“你看你,将你爹气的,像什么话?” 南飞:“娘,我跟阿凤是奉旨成亲,十里红婚,明媒正娶,她就是南家的儿媳妇……呃,女婿也行。 以前我不在家就算了。现在我回来了,你们还对她冷淡,明摆着驳君上的面子,不想认这门亲事。娘,你这可是欺君大罪。太子得罪不起,君上更得罪不起。” 第80章 腿断 南老夫人被他一本正经吓住:“亲事都成了,怎会不认?” 南飞看南老夫人有些慌神,拍拍自己的腿,开始闲扯:“娘,我现在腿断了,万一好不了就是废人,影响袁家传宗接代。无子为七出之首,阿凤要是休夫,将我丢回南家,那我……” 南飞神情悲伤:“那我丢不起这个人……我就上吊……跳河……喝毒药……一死了之……一了百了……” 袁凤低头一声不吭。 南家人面面相觑:腿断而已,怎么就说到死了?问题在哪里? 南山小心翼翼的问:“……腿断了……影响……传宗接代……” 问题在这!南老夫人声音颤抖:“……都断了?” 一不小心胡扯过了。南飞顺着大家的视线低头,一把将小木头抱到怀里挡住,解释:“娘……” 君心悦立刻将木头抱起来:“木头,不能坐叔叔腿上。叔叔……腿不方便……” 南山干脆将被子扯过来盖住,挡住所有人的质疑和探究:“娘,我……” 这个动作简直是欲盖弥章,自欺欺人。 南老夫人眼泪掉下来:“这是造了什么孽?离家几年不回,刚回来又遭此大难,你还年轻,阿凤也年轻,这要怎么办……” 南飞道:“娘,我只是……” 南老夫人根本不理他:“……阿凤……” 袁凤抬头看她。 南老夫人道:“……阿凤,你和小飞的亲事我们当初是不同意,可圣旨下来我们也认了。你们成亲天下皆知,这……这可不能随便休夫啊。君上怪罪下来,谁都担待不起。” 袁凤应道:“娘,我不会休夫的。” 南老夫人掏出手帕擦眼泪:“阿凤,你对小飞的情义,这些年我们都看在眼里。你有本事有能耐,若不是比小飞大了四岁……” 南飞道:“娘,是大三岁。女大三抱金砖,我这些年吃穿住行,都是阿凤供着。南家没在我身上花一分钱。” 南老夫人自顾自道:……是小飞配不上你。我们之前对你不周到,不是对你不满意,是小飞这几年不在家,我们对他有意见。现在他回来了,你们就好好过日子。以后小飞要花钱,我们出,不让你养他……实在不行,你是将军可以纳妾,卞京样貌出众的男子多……” 画风偏到这个地步?袁凤望着南老夫人发呆。 南飞心一横,干脆豁出去不解释:“娘,实在不行,我进宫算了。以后混个司礼监掌印太监,也算光宗耀祖……” 南山打断他:“小弟……” 南老爷在门外站着听了半天,觉得不对劲:“从台阶上摔下来,怎会摔得这么严重?南太医是南家远房亲戚,我改天让他过来看看。” 南飞道:“爹,我这是公子看过的。天上人间庄主,神医圣手千金方,不比太医强。” 南老夫人想起来,赶紧道:“对,公子说没大碍。要注意静养,不操劳焦躁,不散乱放纵,很快就会好。还要按时吃药……” 还有救!南老夫人开始定神:“小翠,你去给小少爷煎药,注意看着火…… 小翠拿着药去了。 南老夫人对袁凤道:“阿凤,你今天就住这。公子说小飞要心平静气,不能散乱放纵,要清心……我们将隔壁房间收出来给你住。你别着急,小飞一定会好的……” 袁凤道:“娘,我不着急。” 南老夫人开始有条不紊:“心悦,吩咐厨房多做几道菜,就说小少爷少夫人回来了。小飞需要静养,阿凤你背他也累了,你们先休息。晚饭时再叫你们……” 南老夫人贴心的将一干人全带走了,还将房门轻轻关上。 南飞挠挠袁凤掌心:“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袁凤扭过身子正对他坐着,神色似悲似喜。 南飞道:“我娘心软得很,大嫂这些年在我们家,从来没受过委屈。她不是对你有意见,是我这些年不在家,她难受迁怒于你。现在我回来了,她对你肯定会很好的,我们家里人都很好的……” 袁凤双手揪着南飞衣服,将脸埋在南飞胸前。 南飞摸着她的头发,宽慰道:“这几年你受委屈了,以后不会。我的家人就是你的家人,你有我,有好多好多家人……娘会对你很好的,就像对大嫂一样……阿凤别伤心…… ” 南家家风很正,南老爷清正,老夫人慈祥。一纸赐婚,天之骄子的儿子离家出走,谁心里都会有芥蒂。 袁凤语带哽咽:“我不伤心。” 前几年心里的不平,在此刻消散得无影无踪。南飞是长大了成熟了想通了?还是看她无亲无故可怜她?袁凤不想追究。 袁凤蹭着他的衣服将眼泪擦干,抬头:“你名声都坏了。司礼监掌印太监?胡扯也要有度,把爹娘大哥大嫂都吓坏了。” 南飞笑道:“有惊吓才有惊喜。等你以后生了大胖儿子,他们就会高兴坏了。” 袁凤道:“要是大胖闺女呢?” 南飞道:“反正都跟你姓袁,只要你没意见不休夫就行?” 袁凤压下去的泪意又往上涌:“南飞……” 南飞道:“别哭。娘最护短。大哥大嫂吵两句,娘将大哥训得像什么似的。她呆会看你哭了,不得打死我。” 袁凤摇头:“你啊,就会说好话。” 南飞道:“我腿断了,只有嘴能动啊。” 袁凤盯着他瞧,越看越欢喜。 南飞道:“你看什么?想亲就亲,我又不收你钱。对了,那二百五十两,你记得给大嫂。入赘的儿子泼出去的水,你这些年没让南家在我身上花一分钱,不能晚节不保。” 嫁出去的女儿护娘家的姿态?袁凤笑,凑过去亲他:“好,给。” 南飞压着她的脖子亲个够。 袁凤面色绯红:“公子说……” 南飞瞬间来气:“别听他胡扯,他就是腹黑心狠。我跟姐夫说了几句实话,他就这么陷害我,还陷害姐姐姐夫,姐夫是他亲堂哥…… 姐姐姐夫俩懦夫不敢来。幸好没来,要不然谷雨肯定编排他俩。家庭矛盾还好,要是闹得君臣不快,就是大事……” 第81章 喝药 袁凤道:“你的腿多久能好?” 南飞道:“不知道,可能七天吧。” 袁凤奇道:“为啥?” “除烦清心饮,要喝七天。”南飞捶床:“七天,太狠了……公子这是存心要废了我。” 袁凤看他委屈又悲愤,劝道:“祸从口出,卞京比不得重明岛自由,你说话要注意。什么敢对南家不客气,就让阿凤反了他们。这让有心人听去再编排一番,诛九族都不够。” 南飞道:“太子心机重了些,还算明是非。” 袁凤道:“君心难测,小心为上。” 南飞哄道:“好,都听阿凤的。” 袁凤笑着亲他:“真乖,奖励你。” 袁凤头靠在他胸前,手环着他的腰。南飞下巴搁在她头顶。 一室静谧,是袁凤从未想过的温暖与满足。从不曾奢望过天长地久,短暂相拥足以告慰军中苦旅。 多庆幸,听太子的话去找他,否则就是终生遗憾。 天色渐渐暗下来,南飞摩擦着她的头发:“阿凤。” 袁凤仰脸看他,平日坚毅的脸上全是柔和。 “那个除烦清心饮……要喝七天……你不提前给我点安慰吗?”南飞喉结滚动,低头亲她:“我们赶路这么久,都没有……嗯……” 袁凤搂着他的脖子迎上去,人不知不觉间跪坐在床上,解他腰带拉开衣服…… 门吱呀作响,木头的声音:“叔叔,喝药了……” 袁凤反应极快,从床上跳下来。南飞拢好衣服,将被子往上拉:“娘,你不敲门的吗?” 南老夫人牵着木头站门里面,君心悦端着药和南山站门外,后面跟着丫环家丁探头望。 小少爷几年不回,大家都稀罕着呢。之前在的人没看够,之前不在的人听闻南少爷遭遇大难要去当太监,全都有意无意凑过来。 袁凤强压燥热,往旁边退两步,再退两步。 君心悦将托盘放在柜子上,将药端给他。 南飞不得不接:“谢嫂子。” 君心悦标准的长嫂模样:“一家人,小弟不必客气。” 南老夫看看窘迫的袁凤,坐到南飞身旁:“小飞,你们……” 南飞打断她:“娘,我们啥也没干,不信你问阿凤……” 问什么问?掩耳盗铃都比他们强。 南老夫人劝道:“小飞,公子说了不能放纵要清心要……你是医童都懂的……你们还年轻不着急……俗话说得好,小不忍而乱大谋……” 南飞打断她:“娘——” 南老夫人叹气:“娘年纪大了,不指望你们有多出息,就指望你们平安健康……你喝药呀……” 药味扑鼻。南飞看着碗里棕色液体,欲哭无泪:“娘,我没事,我真没事,你相信我。我不用喝药……” 南老夫人意料之中:“公子真了解你,知道你不爱喝药,特地叮嘱我盯着你。我怕盯不住,让你哥嫂一起来……” 南山劝道:“长痛不如短痛。你一咬牙一闭眼,就喝下去了……” 南飞认真道:“都咬牙了还怎么喝?” 好赖不听,油盐不进?南山道:“娘,我劝不了……” 南老夫人眼泪说来就来:“公子说了,连用七天不可断,否则后患无穷……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后患无穷,以后怎么办啊……” 小木头对南老夫人道:“奶奶别哭……我有办法……” 南老夫人泪眼朦胧:“你有什么办法?” 小木头爬到床上,从兜里掏出几颗糖果:“叔叔,你要喝药了我就给你糖果。这是姑姑从宫里带给我的,娘说你要回来,我就给你留着……” 小木头眼睛亮晶晶,让人无法拒绝。不就是一咬牙,不,一闭眼的事吗? 南飞将碗凑到嘴边,正准备闭眼,听到虎子的声音:“南飞,南飞……” “我在这……“南飞高声应道,大喜过望:“阿凤,公子救我来了。我就知道他舍不……” 虎子出现在门口。南飞心还没飞上半空就掉在地上,啪的一声,粉碎。 虎子抱着轮椅进来,语气兴奋:“南飞,漂亮吧,公子亲自给你挑的。花梨木可香了,扶手还有雕花。公子说花纹漂亮色泽柔和是上品。垫子是公子另给你配的,这个是坐垫,这个是腰垫,全是绣花太漂亮了…… ” 南飞默不作声的将药一口喝完,将碗放到托盘上,躺下拉过被子蒙头盖住。 虎子手里拿着腰垫正滔滔不绝,见他这样颇为不满:“南飞……” 袁凤油然升起同仇敌忾之情:“虎子,多谢公子费心。南飞累了需要休息,我送你……” 南山客气挽留:“晚饭好了,虎子要不……” 虎子拒绝:“我回去吃,公子那好吃的多。” 虎子大嗓门渐行渐远:“公子交代,袁将军明天去祭祀父亲,务必用轮椅推着南飞去。这椅子比马车好看值钱,大家肯定羡慕……” 绝交!不绝交不姓南! 小木头拉被子拉不动:“叔叔,糖给你。” 君心悦抱过小木头,将糖果放到南飞旁边:“小弟好好休息,呆会我们将饭菜送过来。” 南老夫人想到刚刚的情景,不放心:“晚上小翠睡软榻,你有事喊她?” 南飞拉下被子:“娘,她一个姑娘住我房间?成何体统?” 南老夫人道:“富贵人家有值夜侍女,多正常。” 南飞断然拒绝:“别家家风不正,不将侍女当人看……我们家怎能干这种事?” 南老夫人道:“你腿脚不方便,让她伺候你,平日里又不这样?你要觉得男女有别,让小柴晚上照顾你。” 两个大男人住一间?南飞垮下脸:“我晚上不用人照顾,阿凤不是住隔壁吗?我有事喊她就成。” 南老夫人正色道:“你们成亲没有圆房,她难免急了些……这样,让小柴住隔壁,她住客房,你有事喊小柴。你要再不愿意,我就让阿凤回袁家,七天后来接你……” 老夫人发威,谁敢不听。 南飞重新拉被子蒙头盖住。 袁凤站在门外尴尬至极。她已经预料到明天卞京的八卦头条了。 第82章 奚斋 饭后,袁凤从书房里挑了一摞书给南飞,不敢久坐就去客房睡下。 南飞坐在床上看书,越看越心烦气躁,怎么也平静不下来。额头发烫还有薄汗。 南飞摸着额头,自言自语:“发烧了?不像啊。” 发烧应该全身无力,可他很有精神,还有些亢奋。 难道是书不对?南飞将乾坤大略扔在柜子上,拨弄那摞书,看到清心咒。 他将清心咒扔到角落里:“清心……寡欲……公子我恨你……” 继续拨弄,看到大悲咒。南飞叹气:“阿凤真是太应景了!” 南飞睡不着又静不下心,将大悲咒从头背到尾: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南无·阿唎耶。婆卢羯帝·烁钵啰耶。菩提萨埵婆耶……菩提夜·菩提夜。菩驮夜·菩驮夜。弥帝利夜……娑婆诃。唵·悉殿都。漫多啰。跋陀耶。娑婆诃。 越背越热,一点清心静心功能都没有。 南飞抹汗怀疑:“公子,你到底开的什么药?” 万籁俱静。袁凤一觉醒来不放心,开窗看到南飞房间灯还亮着。 袁凤飞檐走壁,落在南飞房间屋顶上,竟听到南飞在念佛经。 半夜念佛经?她选对书了?南飞竟清心寡欲到这个境地? 袁凤禁不住好奇,掀开两片琉璃瓦往下望,立时惊呆。 南飞玉面通红,上身无衣,念念有词:“……菩提夜·菩提夜。菩驮夜·菩驮夜。弥帝利夜……” 袁凤坐在屋顶上望月,听南飞反反复复: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南无·阿唎耶。婆卢羯帝·烁钵啰耶。菩提萨埵婆耶………… 漫多啰。跋陀耶。娑婆诃。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 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 袁凤不信佛不看佛经,硬生生的跟着南飞背熟了大悲咒,默念语速都能跟上南飞。 南飞背得口冒烟,喃喃道:“水,我要喝水。” 水在桌子上,望得见够不着。晚上南飞声音不敢太大:“小柴,我要喝水……” 小柴呼噜声隐约传来。南飞绝望:“一滴水渴死本少爷……谁?” 有人从窗户里进来却没有人应声。南飞暗中凝劲,看到袁凤走到桌边倒水。 被大悲咒压制的火气瞬间冲破天际,佛主自觉避退消失得无影无踪。 南飞怀疑自己幻觉了:“……阿凤……” 袁凤端水走到床边,将杯子递给他。南飞打落水杯,拉她…… 这么烫?袁凤急道:“你生病了……” 南飞艰难道:“公子吓我的……那是欢情药……” 普通的合欢散,药并不重亦不伤身。若初始在一起倒也细水长流。南飞等得太久,便如大火烧身。 袁凤无能为力时…… 南飞翻身…… 袁凤昏沉中意识到,南飞的腿?能动了? 念瑶梦见好多吃的,去拿时怎么都够不着,人跟着醒了。醒来时看到月亮微笑,星星眨眼。 罗安不在,房间里点了灯和熏香,身上盖了条小毯。 念瑶肚子咕咕叫,梦里的饭菜香还在。她坐起来喊,有气无力:“有人吗?我好饿……” 罗安端着饭菜从外间进来,跃到石床上:“吃吧。” 念瑶狼吞虎咽认真吃饭,放下碗时满足的打嗝:“好饱。” 罗安撑着脸微笑看她,神色温柔,带着点点怪异。 念瑶开玩笑:“我有这么好看吗?” 罗安眼神往下:“嗯,就这么好看。” 念瑶顺着他的视线低头,赶紧将落到腰间的小毯捞起来:“看什么看?色鬼。” 罗安笑:“遮什么遮?看完了。” 念瑶又羞又恼,翻身落到水里。她游到池边躺好,捞起漂浮的鲜花:菊花艳丽,桂花清香…… 奢侈!念瑶道:“你过的是这种日子?在重明岛这几年,真是委屈你了。” 罗安将托盘送到外间交给仆人,转回来道:“确实委屈。” 又色又自大!念瑶弹水为箭,泼他一身:“……我瞎了眼,才会将你当神仙。” 罗安脱衣沉入水中,将她搂到怀里:“我平常在天上人间,来这边少。太子在这宴客来得多,毕竟宫里不方便。” 念瑶道:“宅子是他的?” 罗安摇头:“我的,也算他的吧。” 念瑶道:“奚斋?没念错吧?是奚斋吧。” 一朝被蛇咬?罗安捞过花撒在她身上:“没错,奚斋。术业有专攻,你会掌舵行船捕鱼潜水,比我们都强。” 念瑶回头亲他:“真会说话,奖励你。” 罗安意外没有亲回来,而是帮她揉腰。罗安平常话少,这样聊聊天挺好。夜还长时间还多不着急,第二次不能再伤着她。 念瑶道:“为什么叫奚斋?舜帝作了西风歌?” 罗安大笑:“你真是有趣得很。奶奶姓奚,爷爷给她修的宅子。” 念瑶觉得不对:“爷爷姓安,奶奶姓奚,你为什么姓罗?还以国姓为名?” “奶奶叫奚罗衾,罗衾不耐……”罗安转口:“就是上今下衣……” 念瑶道:“罗衾不耐五更寒,我又不是文盲……” 罗安微笑:“爹是私生子,自小被奶奶带到鬼谷求学。学业未成奶奶就去世了。爹以奶奶的名字为姓名,叫罗卿。” 念瑶道:“赫赫明明,王命卿士。” 罗安语带赞赏:“对!” 念瑶骄傲道:“我跟你说,那三本书我都会背。” 罗安亲她脖子:“真厉害。娘三天三夜才生下我,爷爷赐名罗安生。别人以为是纪念我九死一生艰难降世,其实爷爷指望我认祖归宗。 爹抱了个孩子到罗府,娘给他改名许生,爹后来就叫我罗安。” 念瑶道:“娘从开始就知道许生不是你?” 罗安道:“我生下来就被抱到宫里给皇后养。娘从来没见过我,却知道府里那个孩子不是她亲生的。是不是很神奇?” 念瑶顺口解释:“母子连心。说不定她很多次梦到你,无数次想象过你的样子。许生不是她梦到的样子,也不是她想象中的样子……” 罗安好久没出声,手也慢慢停下来。念瑶小心回头,看到他头微微仰着…… 第83章 何求 上次罗安聊起他爹跳崖,语气平平,像在陈述他人旧事,并无多少情绪。 眼下,在雾气蒸腾的温泉里,罗安的悲伤与压抑比夜色还厚重。 念瑶可以光明正大的对所有人说,娘是天上仙女。罗安明明有娘,却须假装没有,不能在世人面前提起。 在世人眼里,他娘是难产死的。他一直是个没娘的孩子。 假装没有比曾经拥有,更让人绝望。 好久之后,罗安又伸手帮她揉腰,轻声应道:“你说得对……” 不是腰骨?罗安低头,看到念瑶怔怔望着自己,眼里有泪。 罗安微愣,疑问:“怎么哭了?” 念瑶摸眼睛,低头道:”没事,温泉水汽太重了。“ 她声音很难过?为他难过吗?她哭了?为他哭吗? 为他的悲伤而悲伤,因他的欢喜而欢喜?是这样吗? 往后余生,苍茫世间,有人跟他悲欢与共,荣辱相生。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两人在温泉石床上醒来,天已经大亮。 罗安自律克制,醒得比她晚的次数屈指可数。她看罗安睡颜次数也就屈指可数。 罗安沉睡时很放松,有孩子的娇憨,跟平日里在别人面前高冷、在她面前戏谑完全不一样。 在自家的老宅子里,在她面前,罗安才会这样放松,放纵自己安睡吧? 念瑶想要轻抚他的脸,手抬起来又轻轻放下。念瑶想要亲吻他,也及时克制。他这么警醒,还是不要冒险,让他睡吧。 太阳斜照到温泉,罗安才悠悠转醒。他睁开眼睛看到念瑶,明媚耀眼如晨阳,照到罗安心里。 像尘封多年的房间,被人强行开门推窗,阳光洒进来,照亮一室蛛网灰败。 罗安心里亮堂得有种不真实感:“念瑶?” 念瑶声音空灵,仿佛来自远古又将跨越未来:“是我!” 罗安拥着薄毯坐起,环顾四周,触目皆熟悉。他轻揉太阳穴:“睡过头了?” 念瑶温柔劝解:“又没事,又没人催,自己家,想什么时候起都可以。偶尔随意放纵也是好事。” 罗安调笑:“娘子说得极是。” 念瑶努力隐藏羞赧,装得慷慨大方:“相公夸奖。” 罗安微愣,看着念瑶。念瑶强装的大方崩不住,脸色瞬间如春日桃花。 罗安捏她耳根:“都红到这了,娘子害羞的样子真好看。” 念瑶装不下去,打掉他的手:“谁像你啊,脸皮厚得像南薰门的城墙。” 罗安道:“娘子过奖。为夫将以南薰门的城墙为目标,继续努力。” 两人嬉嬉闹闹,笑声水声飘上天空。家仆听到面面相觑:这真的是清冷尊贵疏离的公子? 天上人间位于卞京正西门外二十里外的太微山。排队的人从山脚开始蜿蜒向上,一眼望不到尽头。 念瑶咋舌:“这么多人?我们就这样上去?他们误会我们插队,会骂我们吗?” 罗安带她去后山。后山没有路,罗安抱着她的腰:“我们翻上去。” 罗安踩着树枝飞行。风在耳边呼呼作响,如神仙御风飞行。谁能想到玉面神医竟有这般好功夫? 罗安俊秀的脸庞专注认真,近在唇前。念瑶自心底突升的爱与欢喜无法抑制,侧头亲罗安脸颊。 罗安未料她突然捣乱,一时心乱气松,双脚打架,两人从树上摔到地上。 罗安将念瑶托在怀里,下坠力道加念瑶重量。罗安躺在草丛里望天,半天缓不过神。 念瑶手忙脚乱爬起来扶他:“你没事吧?” 罗安干脆将她拉下去:“幕天席地,纵意所如……娘子这么急迫,为夫若不满足,岂非不解风情?” 念瑶窘迫:“我……就是想亲你……没想别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罗安道:“我想的怎样??” 念瑶急忙解释:“不是……真的不是……” 罗安轻抚念瑶的脸:“可以是……” 念瑶撑着手,低声道:“大白天像什么话?” 罗安道:“太微山是我爹私产,前山人多热闹,后山闲人止步。” 鸟儿在树枝上鸣唱,远处有几声狗叫传来,人声倒是没有。 罗安心念一动,顺手折了几根白茅送到念瑶面前:“有想起什么?” 念瑶接过:“白茅?” 罗安将衣襟往下拉,露出洁白的肩膀。 念瑶熟悉:“美人计?” 朽木不可雕?罗安锲而不舍:“不觉得有首诗很应景?” 白茅纯束,有……男如玉,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 念瑶将白茅扔到旁边,挣扎着要坐起来:“斯文败类!这就是你们读的圣贤书?” 罗安翻身,将她压住,笑道:“没有斯文败类,哪来子嗣绵长?” 念瑶被他亲得气息纷乱,就听到有人呀一声:“不知羞耻!”又有人低声骂:“禽兽不如。” 八目对视。罗安和念瑶同时跳起来。罗安拉着念瑶顺着山中小径一路狂奔。 小弟子道:“师哥,他们谁啊?擅闯太微山?找死吗?” 大弟子揉揉眼睛,放手时两人已经不见了。他结巴道:“庄……庄……庄主……” 小弟子进庄两年,没见过庄主真容:“庄主?不是传言庄主清冷疏离像神仙……不食人间烟火吗?怎么……” 大弟子赶紧道:“认错了,不是庄主。可能是不小心误闯进来的。别管了,赶紧采药。” 直到确定没人,罗安才停下。念瑶收势不住撞在他身上。罗安趔趄两步稳住身子。 念瑶双手叉腰,大口喘气:“你不是说闲人止步吗?” 罗安认真道:“他们不是闲人。” 念瑶:“解释清楚?” 罗安分析:“他们一身青衣,腰挂方孔金币,背上竹篓,手执草药……嗯,是庄中采药的大小弟子。” 念瑶咬牙切齿:“你的意思是,庄主和夫人在山上野合,被庄中弟子亲眼目睹,还被骂不知羞耻禽兽不如?” 罗安真诚夸奖:“夫人圣明!” 圣个屁!念瑶抬脚踢去,罗安跳起来逃跑。两人追追跑跑,远远的看到前面有房子,同时停步。 第84章 祭拜 罗安和念瑶在山上各采了一束菊花,走到一处合欢树林前,林前立碑:山庄禁地。 罗安神色肃穆,牵着念瑶:“跟着我。” 合欢树杂乱排列,间杂着凌乱巨石,罗安在树与树之间穿行,在石头上面踏步,每一步都很谨慎。 念瑶走了会,疑问:“这是八卦阵吗?又不太像?” 罗安惊讶:“你对这些很熟?” 念瑶道:“兵法阵法谋略我都熟。我只是不爱诗集……什么白茅纯束……切……” 过不去了?罗安微笑:“这是八卦逆阵,死门即生门。死门入生门出。若有人擅闯,基本上是死路。” 罗安带着念瑶从死门进入,宽大的青石场地中间有座石头坟。罗安望着坟好久不动,念瑶静静的等他。 罗安好久轻叹,走过去将花放在石头上,随即跪在坟前。 念瑶跟着他下跪,抬头看到墓碑时微愣。墓碑左右两边各书:庄主夫人罗许氏之墓。庄主罗卿之墓。 没有落款,没有时间,没有立碑人。除了两行字什么都没有。 罗安恭恭敬敬磕头:“爹,娘,孩儿来看你们了。” 念瑶恭恭敬敬磕头:“爹,娘,儿媳妇来看你们了。” 罗安自小不说话,他爹也不逼他,其他人默认他是哑巴。他不擅长聊天,跟他爹在天上人间也是有事说事,闲聊谈心的机会极少。 他有很多事要说,有很多话要说,却又不知从何开口从何说起,他没有跟父母汇报闲聊的习惯,只得沉默。 念瑶等了会,打破沉默:“爹、娘,我叫念瑶,在罗府出生的。你们应该记得我。娘给我们订亲,我爹给我们完婚,我们俩算有始有终。 我跟罗安在一起很好,他对我很好,我也会对他很好。罗安说我们天生一对。我们互相照顾,彼此信任,孤独不往,空虚不在。爹、娘,你们在天之灵,可以放心了。” 罗安眼眶发热,他解下腰间的白红青吊坠,语带哽咽:“爹,你说等我成亲时,将庄主夫人的玉坠亲手交给儿媳妇。现在我替你交给她。以后,我不再是孤独一人。” 他们互相照顾,彼此信任,孤独不往,空虚不在。他们两心相许,天生一对。从今以后,他\/她不再是孤独一人。 两人磕头拜别父母。罗安出树阵后,望了眼远处树林缝隙里的红墙绿瓦,原路返回:“走吧!” 念瑶奇怪:“你不回去看看大家?不看看庄里怎样了?” 罗安道:“见了还要走,徒增麻烦。等以后回来长住再说吧。” 念瑶将罗安拉到树后躲着,手压在唇边示意噤声。从小路过来两个青衣弟子,背篓里装满草药。正是跟他们八目相对的两个大小弟子。 等他们走过了不见了。念瑶拉着罗安往下山小路狂奔:“对,以后再说,不着急。” 初次见面,不求个好印象,绝对不能是不知羞耻又禽兽不如。 后山本没有路,采药的弟子走多了才有了小路。小路走着走着就到了尽头。罗安照例搂着她踏树而行,很快就到山脚。 回去不着急,罗安和念瑶解马徐行。 念瑶闲聊:“感觉你这庄主可有可无?几年不回去,天上人间不会乱?” 罗安道:“你要几年不回重明岛,大河帮会乱吗?” 念瑶想想:“大河帮跟天人上间不一样。大河帮不产人不产粮,平常没事还好,真有事各为各国,应该会乱。” 罗安点头:“天上人间日常事务由大师兄大师姐负责,挂名庄主是我。东阳做保,背后是君上太子撑着,谁敢作乱?” 念瑶道:“天上人间确实比大河帮好。等以后大河帮交给别人或者解散后,我跟你回来长住。不过我不懂医术,在山上没得施展的地,你得养我。” 罗安微笑:“好,重明岛湿气重,不利生养,确实比不上天上人间。放心,我堂堂一庄之主不至于养不起夫人?” 念瑶脸色都没变。她适应性强,已经习惯罗安的厚脸皮与出言无忌。 念瑶摸到腰间吊坠:“原来这是成亲信物?哼……” 到现在才给。她要是不回来,就永远不给? 罗安假装去拿:“嫌弃?还给我!” 念瑶抬手挡住:“信物入手,概不退还。” 罗安看念瑶欲言又止:“有话直说,我不至于跟你生气。” 念瑶道:“爹娘的墓碑好奇怪……” 罗安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墓碑是爹早就立好了的,字是爹自己题的。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也不能自立自落款。” 念瑶犹豫:“那……娘……她……” 罗安道:“她不在。里面是她的嫁衣和凤冠。她葬在玄芷山的合欢树下,没有立碑,是个平坟。” 这么清楚?念瑶问:“你不是没去过吗?” 罗安道:“她病重时派人来过天上人间,送了信和东西过来。” 念瑶道:“罗安,等我们有了孩子,就带他玄芷山祭拜奶奶,好不好?” 念瑶说话看似不经意,却总能说到他的心坎里,让他悸动不已。何其有幸,得她陪伴。 罗安声音很轻:“好。” 小木头一大早敲门:“叔叔……” 南飞和袁凤同时睁眼,同时坐起。袁凤懊恼,提醒过自己回客房的,竟睡过头了。 南飞掌风扬起,将桌子推去挡门,袁凤手忙脚乱穿衣服。 南飞套了里衣,悠哉的坐在床上,感慨:“光明正大的夫妻,同床共枕跟偷情似的。” 小木头用力推门:“叔叔……” 这个点跳窗是不行的。袁凤找藏身的地方。南飞看她往床底望,忍不住笑。 袁凤压低声音,又急又气:“笑什么?都是你干的好事?娘知道了肯定生气……” 南飞指指屋梁,袁凤想也没想翻身上去。 南飞起身将桌子拉回来开门。小木头一溜烟爬到床上:“叔叔,早上好……” 南飞关门,将帷帐拂下来,拉着小木头睡觉。 小木头趴到床上又爬起来:“叔叔,朝早起,夜眠迟,老易至,惜此时……” 南飞道:“叔叔腿动不了,要等婶婶过来帮叔叔穿衣服。” 第85章 盛景 袁凤从屋梁上轻轻落下,拉开帷帐:“起床了。” 小木头还在怀疑“叔叔腿动不了”,看到袁凤嘴巴张成圆形:婶婶哪里冒出来的? 袁凤帮南飞穿完衣服,南飞示意袁凤将他抱到轮椅上坐着。 小木头爬下床站到他旁边:“叔叔,你会走路……” 南飞将他抱在怀里:“叔叔走时小木头才几个月,话都不会说。现在会背朝早起,真厉害。小木头还会背什么……背给叔叔听……” 小木头被吹捧得忘了疑问,摇头晃脑奶声奶气:“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南飞边点头边夸奖,时不时夸一句:“真棒……非常棒……太棒了……小木头真厉害……” 小木头兴致更高:“……闰余成岁,律吕调阳。云腾致雨,露结为霜……” 袁凤微笑,推他们到走廊,看到南老夫人和君心悦过来。 君心悦抱起小木头:“真是血脉相连,木头睁眼就说找叔叔……木头,叔叔腿受伤了,不能坐叔叔腿上……” 南老夫人忧心忡忡:“阿凤,我昨天一夜没睡。思来想去觉得不能这样……人啊,说话做事得凭良心。他这些年对不住你,我们南家对不住你……” 袁凤一脸懵:不能怎样? 南老夫人道:“你还年轻,小飞要是好不了,我们不能昧着良心害你。你要休夫我们没话说,不怪你……南华在君上面前总说得上几句,你要是不方便,我让南华帮你说……” 南老夫人泪眼涟涟:“……是小飞没福气。要是换了别人,哪背得动抱得动他。这么好的媳妇,他不知道珍惜,非得去外面浪荡,现在弄成这样……” 袁凤对泪眼婆娑的长辈没辙,应付家长里短更没辙。她看南飞不说话,捏南飞手臂微微一旋。 下这么重的手?真狠心!南飞疼得大叫:啊—— 南老夫人吓一跳,慌张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腿又疼了?……哪条腿……” 南飞抱着南老夫人的腰:“娘,你放心好了,阿凤舍不得休夫。你把我生成这样,站大街上随便招手,百八十个姑娘都冲我来了。环肥燕瘦,娘,你喜欢哪个我娶哪个?她要休夫让她后悔莫及……” 袁凤低头看他,眼里全是杀气。 小木头奶声奶气:“奶奶,叔叔会走路,他给我开门。” 南老夫人还没反应过来,小木头又道:“婶婶是从房间里变出来的……” 南飞哀嚎:“娘……我饿了……我快饿死了……娘,今天我们去祭拜岳父回袁家,过段日子再回来……” 南老夫人愣住:“袁家没啥长辈,下人也少。你跟阿凤住这,人多热闹……” 南飞摸着肚子:“娘,我是入赘的,天天住娘家,人家说闲话。娘……我饿了……我饿了……我饿了……” 小木头扁嘴:没人理他。 南老夫人留他们吃中饭。上午一家人在院子闲聊,南飞将卞京这几年发生的事听个遍,越发感慨八卦之盛。 吃完中饭袁凤推着轮椅,在南府一干人不舍的注目中离开。 南飞松口气:“终于走了。小木头机灵鬼……” 袁凤道:“他是小又不是傻!你不是能走路吗?” 南飞靠在椅背上,一脸享受:“将军推轮椅,美男坐花梨,啧啧……卞京盛景,不让大家瞧瞧,那怎么行……” 袁凤恨不得将他从轮椅上踹下来:“闭嘴。” 从朱雀大街一路往东北的净灵山。路人指指点点,议论之声不绝于耳。一个皮厚,一个自负,两人旁若无人,视若无睹。 净灵山往上无人烟。南飞听袁凤呼吸有些重,从轮椅上站起来,将轮椅往树林里一掩:“走吧。” 南飞抬脚往前,袁凤抬脚横踢。南飞猝不及防,屁股摔成两瓣,脸皱成团。 袁凤居高临下,冷冷道:“一路走来,百八十个姑娘怎么不冲上来帮你推轮椅?环肥燕瘦,喜欢哪个娶哪个?嗯……” 南飞仰头看她:“我胡扯的你也信?” 袁凤道:“我不信。” 南飞坐在地上不起来:“那你还踢我?” 袁凤道:“我想踢就踢,想揍就揍。不服是吧,来打架啊……” 架势好熟,活脱脱念瑶在城门跟罗安吵架的样子。若再捋个袖子就一模一样。 南飞喃喃道:“你们女人……都一个样……” 袁凤冷哼声,转身往前走。 南飞喊道:“你不拉我,我就不起来。” 袁凤不理他,继续走。 南飞越说越委屈:“我心疼你才从轮椅上下来。你倒好,对我又捏又踢。你手劲脚劲大普通姑娘能比?我皮肤怎样你不知道?肯定又青又紫好几天。” 袁凤火气瞬间消了。南飞胡址是平常,为两句话生气说出去都嫌丢人。 袁凤退回来扶他,愧疚道:“对不起。” 南飞站起来,噗嗤一笑,得意灿烂。 袁凤看着他,忍,又忍,继续忍,忍无可忍,抬脚踢过去。 南飞早有准备,跳到她背上抱她脖子:“阿凤背我吧。” 袁凤被他突如其来一搂,人往后仰摔下去。南飞双手护她头,两人顺着山坡往下滚,一直撞到树才停下。 撞得头昏眼花,气得头昏脑胀。 袁凤躺在地上胸膛起伏,眼神如剑恨不得戳南飞百八十个洞。 南飞扶她坐起来,满是歉意和愧疚:“阿凤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背你。” 袁凤根本不客气,南飞背她上山。袁凤本想让他背一段下来,看他脸不红气不喘,干脆赖着不下来。 袁凤道:“你力气挺大?” 南飞笑道:“男女力气天生有别,你又不胖。我在重明岛闲几年,别的没干,功夫精进不少。我要说你不是我对手,你肯定不服。” 袁凤道:“我服!” 南飞意外:“为啥?” 袁凤道:“那天你杀人,虽然是出其乎不意一招致敌,不是一等一的身手也做不来。” 南飞笑着嗯了声。 袁凤唤他:“南飞……” 南飞道:“怎么?” 袁凤道:“南华曾跟我说,你立志治国辅政当宰相。皇上等你考科举中进士招驸马……” 结果习得一身武艺,在他房间看到很多兵书。 第86章 话唠 南飞漫不经心:“习武强身健体挺好。我没怎么努力,随便学学就是高手。唉,天资过人骨骼清奇,也是没办法……” 自大又让人喜欢。袁凤亲他脖子。 南飞脖子发麻,吓她:“别闹,药效没过呢。” 袁凤果然老老实实。 南飞分析道:“南氏是幽州世家。再到我们家,爹二品,大哥从四品,你品级放一边,将军威名怕是君上都忌惮。南华又跟太子凑一块,我若是再插一脚,那真是嫌命长…… 你是武将军,我若当文宰相,文武双全权倾朝野不合适;南华当太子妃,爹和大哥官品必升。我家不多个闲人败家,君上能放心? 南飞正经起来清醒又理智:“我们日子没定,太子拖着南华。老师替我报名科举……我走不全因为你,实在是不得已……一旦为官就有许多不得已。伴君如伴虎,荣华富贵给很容易,要收就是血流成河。 驸马比不得太子妃。我若是招驸马,南华随便嫁个人也没问题。南华死心眼,我说过太子不是良配,她非不听,陪着太子将自己耗成老姑娘……” 袁凤细品南飞的话:“我没想这么多。” 南飞慢慢道:“你是将军,战场上不需要这么多弯绕。除非情势所迫,比如需要我们为他打天下。否则,国君必须平衡朝中势力,不许一家独大。太子心机比君上还重。我改天跟爹说,让他早些辞官归故里。” 袁凤道:“我立军令状跟太子交换过条件。” 南飞道:“你别说,让我猜猜……是你辞官?” 袁凤佩服得五体投地:“我厌倦了当将军。我辞官换你入仕。我以后在家闲着让你养。” 南飞摇头:“……若是这一仗东阳赢了,你可有可无。东阳赢了,南越不敢主动发难。等巴图死再挥师北上,平漠北设都督府,南下指日可待。太子野心大,对你不放心对我倒比较信任。他解你兵权只是时间问题。 我入仕全凭他需求,不需要你换。南华在他手里,是富贵也是牵制。我现在就希望她生个儿子,母凭子贵地位稳固些。你不如跟他换些金银财宝更实在,可以留着给我花……” 袁凤道:“你个财迷……无所谓,食君之?,忠君之事。你说我们能赢吗?” 南飞很干脆:“能。” 袁凤道:“为什么?” 南飞道:“输不起。东阳赢不是满盘皆赢,输则是满盘皆输。我不能让南华当大一统的皇后名垂青史,绝不让她当亡国太子妃承千秋骂名。” 袁凤挣扎着下来:“南飞,你真的……很好……好儿子,好弟弟,好丈夫……” 南飞停步看着她:“这就感动了?” 袁凤点头:“嗯,幸好我提前抢亲,要不然你现在就是别人的。” 南飞道:“我每次收到你东西,都会先找和离书。你这么骄傲还能坚持这么多年,我挺意外。” 袁凤道:“……我有写过。没寄给你。” 南飞颇有兴趣:“回去给我看。我的和离书必须遣词精确,语言优美,用典恰当,要不然……” 袁凤语带威胁:“要不然怎样?” 南飞道:“要不然配不上我,我就不离……” 袁凤笑:“到了。” 两人跪在墓前,袁凤道:“爹,娘,我去重明岛将南飞找回来了……” 袁凤从重明岛开始,南越谈判,归途遇袭,城门趣事,南飞腿断,到刚刚摔下山,南飞背她上山……事无巨细,慢慢汇报…… 南飞傻眼:谁能料到人前没啥闲话的将军,在父母面前是个超级大话唠。 南飞跪到腿脚发麻,后悔没带水或酒。他听得口干舌燥,袁凤该喉咙冒烟了。 袁凤将事情讲完。南飞正要松口气,听到袁凤声音哽咽。都讲完了怎么还哭?南飞侧头看她。 袁凤道:“爹,你当年坚持要南家跟我完婚。你说南飞很好,就是年纪太小,让我等他长大。爹,他长大了,真的很好,对我也很好。我特别高兴特别满足,再也没有遗憾了!” 袁凤磕头,眼泪随着低头的动作落入坟土:“爹,谢谢你!” 这才是和离书没寄给他的原因?这才是袁凤坚持这么多年的原因? 南飞磕头:“爹,娘,阿凤交给我照顾,你们放心。” 南飞掏出半边太极白玉凤凰坠,别在她腰上,又将自己腰上的凤凰坠拿起来凑成圆:“阿凤,比翼双飞。” 袁凤看着他,眼泪怎么都止不住。多年等待,她的少年长大回来了。 南飞将她拥到怀里:“哭吧……” 每一次失声痛哭,都在南飞怀里。南飞是她的向往与执念,是她的依靠与归宿。 南飞用轮椅推袁凤下山,到山脚下找人家讨水喝顺便休息。袁凤给主人家几两碎银子。 主人家看小夫妻长得好,有钱又礼貌,很有好感:“小娘子年纪轻轻,怎么就坐上轮椅了。久病床前无孝子,得找个好大夫看看,不能落下病根。” 南飞微笑:“老人家,有贤夫就成。” 主人家瞧南飞春风和煦,感慨道:“小娘子真有福气。相公长得俊美,脾气又好,说话也好听。我家闺女要是能找个这样的,我死也高兴。” “娘,你又说我坏话?”闺女抱着一捆柴进来,她转头看到南飞愣住。 袁凤将碗放到桌上,动作很轻声音很脆:当…… 闺女回神施礼:“公子万福。” 南飞立刻起身,跟主人家道谢,推袁凤出来。 就听闺女在身后道:“瘸子也能嫁这么好的相公……” 袁凤很不服气:“羡慕死你们。” 太阳下山,街上倒热闹起来,空中隐约可见天灯。 南飞站在大道入口:“你推我吧。” 袁凤推着南飞上朱雀大街。南飞总觉后背咯得慌。来时就有感觉,靠枕被压扁感觉更明显。 南飞道:“阿凤,你不觉得有东西吗?” 袁凤点头:“是有一点。” 南飞扭来扭去,将腰枕拿过来捏两下,手伸到里面摸出个钱袋。 南飞数了数,欣喜若狂:“阿凤,银子,发财了……一百九十八两……公子对我太好了……” 谁的银子?这个傻缺! 第87章 主子 南飞哼着小调,抬头看到前面路口:“阿凤,我请你吃小吃。几年没回来,不知道河坊街怎样了…… 我要吃大大馄饨、曹婆肉饼,鹿家包子,郑家油饼、道糖荔枝、金丝党梅、葛氏凉茶、冰雪冷元、冰镇米酒……” 南飞滔滔不绝,袁凤推着轮椅拐进河坊街。 夜市热闹,人来人往。他俩实在太扎眼,身边有意无意跟着一群人。 南少爷花名颇盛,断腿不能人事被迫归家,要去宫里当掌印太监,袁凤将军命中注定守活寡 ……昨天开始风传,今天已是沸沸扬扬。 现在亲眼目睹,南少爷怀抱精致绣花南瓜枕,将腰部遮得严实, 欲盖弥章? 啧啧,真是天妒英才。 有酸秀才现场演绎: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子长宫刑而着史记;南飞断腿欲为掌印;袁凤守寡任以将军…… 扒衣剥皮的目光,越来越放肆的议论。南飞似乎毫无察觉,笑嘻嘻的从街头逛到街尾。 袁凤修行不足,回袁府时里衣都湿了。 袁府下人十来个,伸长脖子直勾勾望他们。 袁凤瞬间爆发,威严冷肃:“苏管家,他们闲着无事就全部遣散。我平日不在府里,无须养一堆没有眼色的闲人废物。” 下人齐齐低头,噤若寒蝉。 袁凤坐下,手在桌上轻点。 有眼色的丫环余光扫到,立刻端上茶点,颤巍巍道:“将军,姑爷请用。” 南飞缓和气氛:“小姑娘挺机灵,叫什么,多大了?” 丫环恭敬回答:“回姑爷,我叫八妹,今年十五。” 苏管家补充:“她是净灵山脚下农家女儿,排行第八,半年前到府里。” 南飞放下杯子打哈欠,对袁凤道:“让他们打水梳洗休息?” 袁凤道:“从今日始,姑爷就是府里主子,你们小心伺候。谁要乱嚼舌根说三道四,就割了舌头乱棍打死扔出去。府衙找上门来,我担着。听见没有?” 所有人浑身一抖,应道:“听见了。” 苏管家抬下巴示意。袁凤回头看到南老夫人拎着食盒过来,后面跟着丫环。 袁凤起身:“娘,你怎么来了?” 南老夫人将食盒打开,端出小钵给南飞:“你们忘记拿药,我就给你们送过来。今天的药已经煎好了……” 南飞接过药,瞄了眼袁凤。 南老夫人只当他又不愿意,劝道:“小飞,街上那些闲话我们都知道。嘴长在别人身上我们也堵不住,你别往心里去。有理说理有病治病,天经地义的事你别……咦……” 南老夫人长篇大论劝诫没说完,连眼泪都来不及准备,南飞将药喝完了。 南老夫人拿过小翠手里的药包:“阿凤,你安排个人,要机灵记事,记得煎药还要看着他喝……” 八妹主动道:“将军,我来吧。” 南老夫人瞧八妹皮肤黝黑,有勤快机灵劲,将药包给她,细细叮嘱一番才走。 南飞一句话没说。 下人们看在眼里,心知肚明,不敢吭声。 袁凤推南飞到房间:“还不起来?被伺候上瘾了?不会连洗澡都要人伺候吧?” 南飞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伺候我出行,我伺候你洗澡。” 袁凤抬脚要踢他,南飞不躲不闪。袁凤脚尖触到他衣服止住放下。 南飞笑:“老夫老妻的……过几日你去军中,不知何时再见……你要是想我,只能念大悲咒……” 没皮没脸! 宫中家宴比念瑶想的还要和气。没有想象中的皇家威仪与拘束,吃饭喝酒,端坐闲聊,听歌赏曲…… 君上、娘娘、二爷爷、小婶、姑姑、姑父、表妹,堂妹……罗安带她认亲。他们脸上微笑和善,眼里皆是探究疑问:“这个小姑娘究竟有何能耐?” 念瑶坦然接受他们打量,没有半点怯意。 君上赞道:“年纪不大,气度不小,不错。” 得了表扬的念瑶得意,冲罗安眨眼时,看到小婶还在看她。 东阳歌舞颇出名,亲眼所见才觉震撼。磬、筝、箫、笛、箜篌、筚簟、笙等金石丝竹声跳珠撼玉,舞者随着乐声衣裙翩翩,如仙女般旋转飞升…… 念瑶听乐赏舞,仿佛随着舞者进入虚无缥缈的仙境,飞升月宫……歌姬换场时,念瑶用手碰旁边的罗安:“真好看,太好……” 手碰了个空?念瑶回头,旁边罗安不在。她环视一圈,大家都在赏舞,只有小婶触到她的目光,转头望着场中。 小叔不在?太子也不在?有事也不提前跟她说一声?哼! 念瑶继续赏舞,只是不能像之前那么专注。自然注意到小婶看她比看舞姬的时间多。 念瑶移到罗安的位置,偏头问:“小婶,有事吗?” 孟冬不到三十,年轻温婉:“念瑶长得漂亮,又有本事,多看几眼。” 念瑶不好意思:“小婶过奖。” 孟冬望向门口,念瑶回头看到罗安三人过来,赶紧往旁边让。 罗安坐下:“坐哪都一样。” 念瑶道:“要识大体。” 罗安道:“繁文缛节,不必在意。” 念瑶郑重拒绝:“不行,他们相公坐主位,我的相公也必须坐主位。” 该识大体时一点不含糊。罗安忍不住摸她头:“很棒。” 晚上回去没有坐马车,念瑶挽着罗安慢慢走,晚风吹起发梢,时光静好。 念瑶仰头,奇道:“这么晚了还有天灯!” 罗安道:“卞京繁华不稀奇,我们也去放一个。” 情人河画舫不少,河边摊贩齐聚,人来人往,甚是热闹。 念瑶感慨:“卞京跟重明岛比起来,真是天壤之别。你是怎么住得惯的?” 罗安自然应道:“因为你在。” 明明之前嫌弃得不行。念瑶想嘲笑他说谎,终是摸摸手臂,唔,肉麻了。 念瑶拿了个天灯,老板将笔递给她:“小娘子可以在上面题字许愿。” 念瑶拿笔思考,老板提供参考:“求感情就写天长地久,求子嗣就写早生贵子,求功名就写大富大贵……” 念瑶嫌弃:“太俗。” 第88章 天灯 老板道:“小娘子太年轻。俗是人间烟火,世间归途……” 念瑶看了眼罗安,落笔: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老板竖大拇指夸:“小娘子文化人……” 念瑶将笔递给老板,被罗清劫去。他在天灯另一边写:“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老板给天灯点火,两人手扶天灯同时放手。天灯越升越高,变成天上星星。 罗安拉过念瑶的手十指相扣,一起仰望灿烂星河。 念瑶道:“罗安,听说人死后会变成星星,真的吗?” 罗安道:“真的。” 念瑶道:“真好。” 罗安将她轻轻拢在怀里。念瑶下巴搁在他胸前,依然仰着头:“爹娘会看到我们的天灯吗?” 罗安道:“会的。他们……一定会的。” 罗安不擅长安慰,低头在她唇上亲吻。 她是他的人间烟火,他是她的世间归途。他们终成俗世里的平凡夫妻。 袁凤在御书房跟太子议事出来,决定找南华聊聊。她往御花园方向走,眼角瞄到右侧前方假山后有个熟悉身影。 南飞早上问她,能不能去温香楼听曲? 袁凤应道:“可以,顺便叫几个姑娘捏脖子,钱我出。” 南飞愕然。 袁凤对他很放心:“我说真的。” 南飞道:“阿凤真大方。” 袁凤正束玉带:“南飞,药不能再喝了。……我……年纪大了……” 南飞问:“……可以叫几个姑娘减轻阿凤的负担吗?” 袁凤停手,眼睛微眯:“几个?” 南飞思考:“……阿凤觉得几个比较合适?” 袁凤道:“八个吧。” 南飞大惊:“太多了,会脱阳猝死……四个……两个吧,两个就行了……” 袁凤手中玉带甩过来。南飞往里侧滚,叫道:“不去了不去了,睡觉睡觉……” 袁凤停步后退,退到亭柱后隐着自己,才敢往前望。 菊花盛放。花丛中有个姑娘在跳舞。 头戴翻檐流苏帽,玛瑙翡翠链坠一直到胸前。红底绣花衣裙,渐变蓝下摆,最下祥云图案。 绕圆拧转横摆拧倾,草原舞蹈奔放热情。链坠随女孩动作旋转,手脚上的铃铛清脆悦耳。宫女们都看呆了。 舞毕,南华拍手喝彩:“好好……朵颐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朵颐似感觉有人,回头望过来。 南飞瞬间矮身躲在假山后面。他蹲了好一会,猫腰走两丈远挪到树后,才直起身子避着人走了。 袁凤慢慢松开拳头,掌心全是汗,不知道在紧张什么。朵颐和南华很亲密,袁凤失了聊天欲望,转身走了。 袁凤在街上游荡,看起来失魂落魄。身后有人撞她,袁凤往前冲两步,差点撞倒个小孩。 袁凤赶紧道歉:“对不起。” 孩子娘白她一眼,牵着孩子走了。袁凤微敛心神决定回府,没走几步突觉不对,腰间钱袋不见了。 周围形形式式的人都有,谁是撞她的小偷? 袁凤拂开帷帐,不出意外看到南飞睡得正好。这么久了,他俩谁都没提起过朵颐,算得上夫妻默契。 袁凤站着看了会落下帷帐,退到桌旁坐下拿壶倒酒。酒壶撞到杯子发出声响。 南飞在床上坐起来,掀开帷帐,声音有刚醒的慵懒沙哑:“回来了?” 袁凤背对床坐着,喝酒没有应声。 南飞奇道:“怎么了?” 袁凤道:“我三天后出发。” 南飞微愣:“这么快?太子决定的?” 袁凤没应声。 南飞下床坐她对面:“东阳劣势,若是操之过急,显得野心昭彰,易成众矢之的。殷将军他们都在,你短时间不在也没影响。万一西陵北柔不结盟,我们跟南越分西陵划江而治更稳妥。” 袁凤有些不耐:“这是君上太子早就商定的,怎能说改就改。” 南飞道:“这不是商定,这是赌国命。” 袁凤道:“成王败寇,哪个不是赌?我只管听君命打仗,不管国命。” “太子说你了?火气这么大?”南飞伸手摸她头:“阿凤,别气……” 袁凤偏头避过,南飞慢慢收回手。气氛顿时有些僵。 袁凤低着头,好一会才道:“我的钱袋被偷了。” 就这?多大事? 袁凤不服气:“天子脚下,堂堂将军,竟被肖小得了手。” 南飞立时放松:“偷了多少,我赔你。” 袁凤道:“二百六十三两。” 南飞起身拿钱袋:“阿凤真记事,连零头都记得清楚。” 南飞将银子倒桌上数,一个钱袋一百八十八两,一个钱袋七十五两。凑起来刚好。 南飞将银子装回钱袋放她面前:“来,赔你。” 这么大方?袁凤道:“你不心疼?” 南飞道:“身外之物能哄阿凤开心,何来心疼。” 袁凤露出笑意,语气跟着振奋:“下午去温香楼听曲?” 南飞眼睛一亮:“可以叫几个姑娘捏脖子吗?帮你也捏捏。” 袁凤道:“可以。” 南飞道:“你出钱?” 袁凤起身将外套扔给他:“我出钱。” 南飞夸道:“阿凤最好了。” 中饭后,袁凤用轮椅推着南飞去听曲。两人刚到前院就听到门口吵吵嚷嚷。 袁凤沉声道:“吵什么?” 吵闹声立刻静止。 八妹急慌慌过来:“将军,有个自称朵颐公主的强行闯门,苏管家他们正拦着……” 朵颐趁大家呆愣冲进来,袁凤和南飞俱是一愣。 “南飞……”朵颐蹲下来捏南飞的腿:“南飞,你不是很谨慎的吗?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八妹看袁凤脸色不对,赶紧道:“小姐,男女授受不亲。你对我家姑爷又摸又捏的,成何体统?” 朵颐喝斥:“主子都没发话,贱婢倒来叫嚣?袁府半点规矩都没有?” 袁凤冷道:“公主强闯民宅,乱摸袁府姑爷,既有规矩又有教养?” 朵颐站起来:“袁姐姐,我是为你教训下人。南飞最爱美,你府里下人又黑又丑,不怕将南飞吓着了。” 剑拔弩张。 南飞赶紧打圆场:“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人以德行立世,岂能肤浅如斯。八妹品貌端正,体态圆润,我很喜欢。” 第89章 亏欠 姑爷夸她?正委屈的八妹瞬间高兴。 南飞道:“公主,来即是客,我们坐着慢慢聊。八妹,送些水果糕点茶酒到凉亭。” 几个人坐在凉亭里。 朵颐兴奋道:“南飞,听说你要去宫里当掌印太监。我也在宫里,以后见面多方便。太子妃姐姐喜欢我,咱俩以后在一起,她肯定很高兴……” 袁凤脸色沉下去,朵颐不看她不理她,挑衅味十足。 南飞微笑:“公主,谣言止于智者。我入赘到袁家,是袁家当家主夫,抛头露面去谋职还去当太监,不是给阿凤蒙羞吗?再说,我早睡晚起懒散惯了,没打算谋职。阿凤是将军又不是养不起我。” 阿凤阿凤,叫得好亲热。朵颐微微皱眉:“过几日袁姐姐去了军中,府里就你一人多无聊。我跟姐姐说,到时候搬过来跟你作伴。” 当她死了吗?袁凤实在听不下去:“你们聊,我有事先走了。” 朵颐笑着摆手:“袁姐姐慢走。” 袁凤起身下台阶后有些茫然。这是她的府邸,她有事先走?要去哪里? 朵颐像主人一样自如。仿佛她才是多余的。 “阿凤,你去……”南飞想说她先去房间休息等他。 袁凤听到他声音像吓一跳。快步往外走,南飞根本来不及说完。 南飞似要起身拉她,手伸到一半放下,对八妹道:“跟着将军。” 看她们走了,南飞道:“公主,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 朵颐无所谓:“这么严肃干什么?你不是腿断了吗?我在东阳就你一个朋友,你在府里也无聊,咱俩当姐妹作伴,有什么不好?” 南飞看着她,朵颐迎着他的视线,一点都不怯。 他们都不再是曾经的男孩女孩,而是肩负使命的将军夫婿与漠北质子。 南飞道:“公主,你我都是成过亲有家室的人……” 朵颐打断他,声音尖锐:“我成过亲,没有家室。他死了。” 南飞道:“公主要不愿意回漠北,不如就在卞京寻个好人家……” 朵颐再次打断他:“我寻你好了。” 南飞无奈:“公主,我有……” 朵颐道:“我不介意……” 这怎么聊呢?南飞轻轻叹气:“公主,几年不见,你变了很多。” “是啊,我变了很多,我为什么会变你不知道?”朵颐渐渐激动:“你知道我回漠北遭遇了什么?巴图将我嫁给四十岁的老男人,又老又色又残暴。他绑我打我虐待我……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我给他吃药,他死在我身上……” 朵颐眼泪慢慢溢出:“那时我多大,我才十四岁。我救了你,我将你从妓营里救出来,我为你抛弃一切到东阳。你说你会娶我,我相信你会娶我。你干了什么? 你送我回去,你让袁凤送我回去。巴图是怎样的人你不清楚?你明知道回去后会生不如死。你怎能这样对我?你怎能恩将仇报?她又老又丑,哪里比得上我?” 南飞道:“公主,这是我俩之间的事,跟她无关。” 朵颐重拍桌上,杯盘受惊乱跳。朵颐哭道:“你怎么不看我,不敢吗?” 南飞慢慢抬头:“朵颐,我很抱歉。” 朵颐擦眼泪:“抱歉?呵……你毁了我,一句抱歉就完了?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死?你知道我是靠什么撑下来的?我要再次到东阳,我要亲眼看你死,我要看她死,我要杀了你……” 南飞将软剑放到她面前:“你动手吧!” 朵颐慢慢将剑拿在手里:“我要将你的心挖出来看看……” 朵颐站起来用力一甩,软剑刚直划过南飞胸前。 南飞动都没动。 软剑划破南飞的衣服,却不见血。朵颐俯身拉开衣服破裂的口子,手拂过里面深深浅浅的印子:“不是腿断了要去当太监吗?这是什么?” 南飞轻轻拿开她的手,轻轻拢好衣服。 朵颐双眼发红,语气愤恨:“你装腿断是怕我缠着你,对不对?从以前到现在,你一点都没变,将我当傻子利用欺骗。南飞,你还是个人吗?你有没有良心?” 南飞道:“朵颐……” 朵颐道:“叫我公主,你不配喊我名字。” 南飞低头,杯中酒在瞳孔中放大,印出过往: 他被巴图凌辱后丢到妓营,链条锁着手脚。秀气绝美的东阳男孩声名颇盛,被将士们津津乐道。 有天,巴图第六子差人将他提到营帐。他在那里见到个女孩,玛瑙珠玉链坠垂到胸前。 朵颜部迫降巴图,巴图封朵颜部郡主朵颐为为公主,欲婚配巴图第六子博尔伦特。他听过议论,猜测她就是朵颐。 朵颐听闻他英勇事迹,又听将士们议论,好奇他到底长什么模样,要见见他。 他像破布样被丢在朵颐面前,朵颐蹲下来抬起他下巴。他看到朵颐失神。 博尔伦特肥头大耳,嗓门嘶哑,哪能跟他比。 恰巧博尔伦特被巴图叫去商量事情。营帐里只余朵颐和朵颜部几个侍女。 他声低如耳语,朵颐却听得十分清楚:“救我。你救我回东阳,我娶你为妻。” 他不堪凌辱,为离开漠北不择手段。朵颐跟他同岁,当时还是个女孩,易哄好骗。 南飞沉浸在回忆里,凉亭安静得像无人似的。有麻雀飞过来落在南飞肩上。 朵颐发泄完情绪,看南飞脸色灰败,神色恍惚,仿佛在过往的痛苦里挣扎没有清醒。 朵颐伸手赶走麻雀,语气微软:“南飞,你陪我出去走走吧。就当你欠我的。” “好。”南飞声音暗哑,起身下台阶往外走。 朵颐跟在后面将他拉住:“南飞……去换衣服。” 柜子里的衣服多是沙土色,新添了几套大红。大概是袁凤看他穿红色好看,让成衣铺送过来的。 袁凤不懂他,不懂他有多讨厌沙土色,不懂他有多憎厌漠北。他喜欢干净利落的白,像太学服那样。 他站在柜子前发呆,朵颐拍门喊道:“南飞,南飞……” 南飞换上红衣开门。 朵颐正抬脚要踢门,看到他及时收住脚,凌厉的表情带上委屈:“我以为你又骗我?” 南飞叹气:“公主,东阳是我家,我能走到哪去?” 第90章 旧谷 袁凤屈膝坐在父母墓前,望着墓碑发呆。八妹跪在旁边不敢作声。 这些年怎么过来的?边疆大漠里练兵巡边,研究地势阵形,日复一日的期盼,年复一年的等待。 是爹让她等吗?是她让自己等!是爹不让寄和离书吗?是她舍不得! 她再骄傲,亦骄傲不过南飞。若她不去找,南飞大概永远不会主动回来。 只有在意,才会逃避。他俩不提朵颐,朵颐一直都在。 一步错步步错,路到尽头,袁凤不知该何去何从。像娘一样战死沙场,或许是袁家女儿最终又唯一的归宿。 八妹跪得麻木,动动双腿,发出轻微声响。 袁凤道:“跪着做什么?起来吧。” 八妹道:“没事,我……” 袁凤伸手一拉,看着没用力气,八妹跌坐在地上。 袁凤道:“坐着吧,我爹娘不讲究这些。” 八妹心道:将军看着威严,骨子里倒是良善。 八妹胆子大了些:“那个什么公主厚颜无耻,将军何不将她撵出去?” 袁凤微笑实在太苦,八妹又不敢作声了。 袁凤好久才问:“你觉得姑爷怎样?” 八妹立刻道:“姑爷当然很好,家世好长得好,聪明会说话……自古豪门多纨绔,姑爷跟卞京城里东游西荡的公子哥完全不同。” 袁凤道:“你觉得我怎样?” 八妹骄傲:“……将军也很好, 保家卫国大名鼎鼎。在咱们东阳,谁没听过将军威名。我能在将军府里当下人,我可高兴了。” 袁凤道:“你觉得朵颐公主怎样?” 八妹义愤填膺:“她?明目张胆上别人府里抢姑爷……听说漠北人野蛮粗俗不讲理,果然不假……将军,你千万别跟她那种人计较,也别往心里去。你跟姑爷才是郎……英雄配美男,天生一对呢!” 袁凤扯根茅草在指尖上转着玩:“是吗? 你觉得姑爷爱我吗?” 八妹重重点头:“是的。姑爷肯定很爱将军。” 袁凤迟疑好久:“你怎么看出来的?” 八妹道:“……就是感觉……感觉出来的。” 袁凤摇头:“你感觉错了。不是朵颐明目张胆上别人府里抢姑爷,是我偷偷摸摸抢了她的未婚夫。” 八妹张着嘴,惊讶至极。 往事像压在仓底的陈年旧谷,袁凤决定将它抖出来晒晒。经年积累的灰尘入眼入喉,呛得袁凤眼睛发花,声音发颤。 大败巴图后边关安宁,袁凤回卞京面圣,下朝后去找南华。当时南华在皇后身边当女官。 南华拉着袁凤说南飞与朵颐的事。皇后娘娘恰巧听到,提议:“袁将军到了婚配年纪,要是没有中意的,不如将南飞许给袁将军。” 南华和袁凤面面相觑。 南华先回神:“娘娘,婚姻大事当不得儿戏。小弟年纪尚小,正读书求学,年纪不合适……” 皇后道:“我年纪比君上大,南华也觉得我和君上不合适?” 南华哪敢应声。 皇后道:“年纪小可以先订亲。南家少爷天天跟漠北公主混一块,南大人放任不管,朝臣议论纷纷。 幽州南氏在边境之地,南飞私自将漠北公主带入关,帮她作弊入太学。朝中大臣传言南飞有通敌叛国之嫌。太学老师也跟君上说过几次了。” 南华和袁凤赶紧跪地请罪。 皇后道:“袁将军为国效力,按照惯例招赘。南飞上有兄长,入赘到袁家无甚影响。这事你回去跟父母商量。南大人和夫人要是没意见,我就给袁将军当个媒人。”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从未想过的事,经皇后提议后变得天经地义。袁凤内心隐有期待和喜悦。 袁凤和南华刚到南府门口,就看到南飞和朵颐嘻嘻哈哈回来。 南飞家中幼子,全家宠爱,心思玲珑,哄女孩不在话下。朵颐聪明豪放不扭捏。看起来十分登对。 袁凤停步,跟南华告辞。 朵颐像主人样挽留:“袁姐姐好久没来,不如去府里坐坐。” 袁凤自然没去。 第二天,南山从济阳县被南老爷召回来。南家召开家庭会议,南老爷本就严肃,现在更是面如黑锅。 南老爷将皇后旨意、朝中大臣的编排和市井流言全部道来,越说越发现事情比想的严重。 南老夫人是皇后远房表姐,虽是远房但皇后愿意称她表姐关系也近了。 南华在宫里当女官,与太子往来甚密。 南山赐同进士出身,娶君家大小姐,任济阳县县丞。南山为人稳重,有其父风范,官虽不大,有自家和岳家撑腰,仕途看得见。 南飞活泼跳脱,能将人气死也能将人哄活。君上曾开玩笑说他若中了状元,大殿之上招驸马。 南老爷主管刑狱案件,是个得罪人的差事。因他小心谨慎,多年来有惊无险。 南老爷官不算顶大,奈不住儿女生得好,君上和皇后喜欢。 人红是非多,太子妃未定,多少人动心思。南老爷贬官的几个月,有大臣将捕风捉影的谣言添油加醋,越说越难听。 说南华私自跟袁凤前往丰州,怂恿袁凤出兵漠北实属居心叵测。 说南飞被俘月余竟毫无发损平安归来,暗里降了巴图,回来当内应。 说朵颐入太学偷学东阳先进知识,回漠北后加以利用将对东阳大不利。 …… 朝中大臣隔三岔五的说,君上看南老爷的脸色越来越差。吏部举荐一批官员,意外没有南山。 南飞和朵颐在街上走总有人指指点点。南飞当时年少,性子放纵哪理会市井流言。 南老爷和南华奈不住市井和朝堂的双重压力,身正也怕影子歪,整日提心吊胆。 通敌叛国四个字从皇后嘴里说出来,威力不亚于地雷爆炸。 君上要定罪,不论真假,莫须有的罪名自古就有。皇后要说媒,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 朵颐躲在窗户下听得清楚。她当即从窗户里跳进来,跟所有人挑明南飞承诺娶她为妻。 南飞跟家里人说朵颐是他的救命恩人,南府知恩图报将朵颐当四小姐。可是,娶漠北出逃公主,南家想都不敢想。 第91章 心机 南老爷问南飞是不是真的,南飞沉默。朵颐将南老爷珍爱的古董大花瓶砸碎在南飞面前。 第二天朵颐拦着不让南飞出门,让南飞跟她成亲或者订亲。 自那以后,南府上下对待朵颐的态度都变了,客气又冷漠。朵颐既委屈又生气,抱着南飞大哭一场。 那段日子,南家等着皇后来说媒。袁凤在家等消息十分煎熬。 后来南华回府,说君上否了娘娘的提议。理由是南飞年纪太小。他们心知肚明。君上给公主留着后路呢。 虽是虚惊一场,朵颐自那以后患得患失心神不安。她主动从太学退学,整日呆在府里,坐在门口等南飞。 有天伺候她的丫环不周到。朵颐大怒将丫环打得半死。丫环家里人闹上门,惊动府衙。 挺小的事不知为何传得满城风雨,有朝臣侍机编排南家仗君上盛宠,待下人刻薄。君上当庭苛责南老爷。 朵颐在府中彻底没了地位,南飞第一次对她发脾气。朵颐哭着离府出走,彼时天正下雨。 南飞找到她时,她躺在净灵山山顶,发着高烧说胡话。说她在山顶能望见漠北,想家要回家。 朵颐大病一场,醒来后不吃不喝不言不语。南飞天天守着她,事必躬亲。 南飞当她的面昭告所有人:朵颐是我的救命恩人,是南府的坐上宾。如若再有丫环奴才惹到朵颐,打死我去抵命。 原本活泼灿烂的小姑娘,变得郁郁寡欢忧思重重。她偶尔会问南飞会不会娶她,南飞从来没有正面回答。 仔细想来,南飞除了初见面说娶她,后面再没说过,也没跟家里人承认过。困境囚徒挣扎求生随意许诺,只有她当真。 朵颐醒悟:“都是当驸马,你为什么不能当我的驸马?” 南飞沉默。 朵颐绝望:“你喜不喜欢我?” 南飞继续沉默。 朵颐哭着道:“那你送我回家。我不想呆在东阳,我想家,我想爹娘,我想漠北。” 南飞道:“你现在不能回。” 朵颐问:“什么时候能回,等你结婚生孩子再回吗?” 南飞冷静道:“等巴图死了再回,或者等袁将军平定漠北。” 巴图不死,朵颐回去不是死路而是绝路。死不可怕,生不如死的绝望才可怕。 朵颐聪明,举一反三:“袁将军若平定漠北,东阳在漠北设都督府,你是不是就可以娶我?” 南飞点头:“你不是漠北公主,我就可以娶你。朵颐,我不能为你赌上整个南家和幽州南氏。” 朵颐问:“袁将军什么时候平定漠北?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谁也不知道。 朵颐又问:“君上招你当驸马怎么办?” 南飞道:“那都是君上玩笑话。公主若遇到心仪之人成亲了呢?要是没有心仪之人,才从进士当中挑选,公主成亲前我不参加科举就是。” 朵颐渐渐有了笑容,恢复了些活力。她道:“南飞,你不会再骗我吧?” 南飞答非所问:“京城里世家子弟遍地都是。你若喜欢上别人,我让爹娘帮你提亲。” 朵颐拽着他衣袖:“我不,我就喜欢你。” 南飞将朵颐送到文思学馆。南飞从太学放学就去学馆接她。南飞若不在府里,朵颐也不在府里呆。 这事本该过去了。 有天,南老爷匆忙回家,说袁凤在朝堂请旨订婚, 对象是南飞。南老爷话音刚落,圣旨就到了。 袁家女将为东阳守北部边防,牺牲颇多贡献巨大。先帝特赐袁家择婿权,只要女将军看中的男子,无论婚否,皆由君上赐婚主婚,入赘袁家。 袁凤娘看中她爹时,她爹有婚约在身。赐婚圣旨下来,女方家主动退婚,匆匆忙忙另嫁。婚后受婆母欺负,几年无所出,上吊自杀了。 朵颐说南飞承诺娶她。可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两个孩子的口头玩笑话,南家谁也不当真。圣旨下来,真有婚约也得立刻作废。抗旨大罪,谁担得起。 朵颐和南飞傻眼,他俩防着东阳公主,岂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南家上下都傻眼。袁凤是南华师姐。南飞入赘到袁家,南华得叫南飞姐夫,这不乱了辈份吗? 南华听信赶到袁府时,袁凤正和她爹吃饭。 袁凤娘眼光很好,她爹年纪轻轻就是翰林学士,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 跟袁凤娘成亲后,她爹辞官深居简出。 跟他有过婚约的女子上吊死后,她爹全心全意教导袁凤。袁凤娘嫌弃琴棋书画无实用价值,将她送到嵩阳书院修文习武。 袁凤爹干脆在重阳观清修,袁凤回家才回来。 先帝曾评价袁凤爹:知世事而不入俗,懂诡道而懒费心。 袁凤爹是这么劝南华的:“你跟太子走得密,日后若是太子妃,总不能让南飞再当驸马。南飞承诺过娶朵颐,他俩天天在一起,青梅竹马日久生情。指不定哪天生米煮成熟饭,南飞就是名副其实的漠北驸马。 朵颐在一天,南家就危险一天。以后东阳漠北打仗,东阳胜自然好说。东阳若败,君上迁怒于南家,坐实通敌叛国的罪名,诛九族都不够。 南飞跟凤儿定亲,朝中大臣没有理由再编排南家,市井流言自然跟着散了。时间久了,朵颐死心回漠北或者另嫁他人。南家危机自动解除,你大哥调回卞京不就顺理成章? 袁家与南家算门当户对。南飞前途未定,凤儿二品将军,配南飞绰绰有余。有袁家为后盾,朝中大臣编排南家都得看凤儿几分薄面。 至于称呼,你本来比凤儿大,让她跟南飞唤你姐姐就是。 定亲不过权宜之计。过几年凤儿遇到中意的人,或南飞有中意之人,我们可以退亲。一举多得的好事,南家怎会有意见?” 袁凤爹难得动心机,全用在袁凤亲事上。南华年纪轻轻,哪经得住袁凤爹软硬兼施。 南华回去原话复述,刻意强调袁家可以退亲。南家上下觉得跟袁凤订亲,确实是南家占了便宜。 袁家素来不拘小节,偏偏在订亲这事上做得隆重。皇后为媒人,君上主持仪式,办得轰轰烈烈。 第92章 外人 袁凤长长叹气:“后来朵颐公主回漠北。姑爷一直没有意中人,我年纪大了就请旨成亲。事情就是这样。” 八妹听得很认真,说得也很认真:“将军,成亲了就是夫妻,夫妻就是内人内子,任何外人都无权干涉。不管以前怎样,现在朵颐公主就是外人。” 袁凤想半晌,觉得有道理:“八妹,你读过书吗?” 八妹摇头:“我家兄弟姐妹十个,爹娘没钱供我读书。不过我干完活就躲在私塾窗户边偷听偷看,识得几个字……” 袁凤道:“我过几日去军中,你在府里好好照顾姑爷。” 八妹道:“将军放心,食君之?,忠君之事。” 袁凤微笑:“走吧。” 袁凤在下山时,突然想到,既然爹跟娘成亲不情不愿,婚后感情也不好,为何爹还坚持勉强南飞,不怕她步娘的后尘吗? 袁凤不知道,那天她跟爹聊起皇后提议,眼里都是星光。接下来几天,她总在前院溜达,等着圣旨或是宫里来人。 后来听闻君上否了娘娘的提议,袁凤像丢了魂似的终日恹恹,茶饭不香。袁凤爹决定跟她谈谈,从书房窗户往里看,袁凤边看文书边掉眼泪。 之前无人提起,袁凤也不往那方面想。如今妄念既起,如藤蔓生长,缠心绕肝,摧人泪下。 袁凤爹成亲后,主动断了亲朋往来,府里十分寂寥,后来他在重阳观清修,要是不刻意提起,大家几乎忘了袁凤爹曾是风流倜傥的才子。 袁凤爹对女儿甚是疼爱,当她心肝宝贝掌上明珠。见她难过就跟她分析利害关系,结论是:她请旨订亲是救赎南飞这个大好少年,是拯救南家于水火之中,是维护东阳北境稳定…… 袁凤对爹亲近信任,听他分析完,自然热血沸腾义不容辞。第二天上朝第一个上奏。先帝旨意在,君上哪能不允。 订亲办得盛大是袁凤没想到的。她以为就是两家人坐一起吃个饭。袁凤爹说奉旨订亲要是办得寒碜不是驳君上面子吗? 袁凤爹按照娶媳妇的仪式,一手操持亲自写聘书,纳采问名纳吉纳征……时间紧凑,礼数周到。 十几年不入朝堂之人,托得皇后当媒人,给足南家面子。问名时算出袁凤和南飞八字日干相合是绝配。 袁凤和南家尚未回神,就被一件又一件的事催得浑浑噩噩,无暇思考。 订亲那天,袁凤爹十几年来首次高调,大手笔包了京城最大的酒楼醉笑楼。君上主婚皇后为媒,文武百官一个不缺,连卧床多年的太傅都让人搀过来凑热闹。 盛况之大,卞京热火朝天的谈论了整整一个月。关于南家通敌叛国的流言自然消失,南山随即调任雍丘县县令。雍丘县是卞京近郊,可以天天回家。 南老爷和南老夫人对袁凤和南飞订亲这事,很是满意。 整个订亲事件,南家若还有清醒之人,大概是南飞和君心悦。 订亲那天,为提防朵颐闹事,南家将朵颐锁在房间里,让君心悦陪着。朵颐一天没吃没喝没哭没闹,直躺躺的望着帐顶愣神。 君心悦看得很难过。小姑娘从漠北来,无依无靠全指望南飞。现在南飞订亲,漠北也回不去。 南飞很晚才回,一身大红喜袍来不及脱就过来看她。 南飞端着熬好的萝卜粥:“朵颐,你先吃点东西,其他的事我们慢慢商量。” 朵颐眼泪从眼角溢出,滚落到被子里。她气愤又绝望,无力又可怜:“你骗我,你又骗我,你总是骗我……你就是个大骗子……我再也不会信任你了……” 南飞扶她坐起来,安慰她:“朵颐,流言太多,君上和娘娘对南家有意见,我也没办法。等流言过去,你在卞京呆久了大家自然认可你。成亲只是权宜之计,袁家答应以后可以退婚。” 朵颐喃喃道:“不会的,他们不会退婚的……” 南飞道:“会的,我到时候去求君上……朵颐,你先吃东西……听话……” 南飞还是个孩子,像个大人样对她说听话。听话……简单两个字安抚了朵颐。 朵颐道:“你要再骗我,我就将你在漠北的事全说出来……” 南飞正吹粥,闻言力气大了些,粥吹到朵颐脸上。 朵颐将脸上的粥擦到手背上,递到嘴里吮干净,狠心道:“你不仁,我不义……” 南飞只得点头:“好。” 时间荏苒,转眼已是第二年,朵颐和南飞出落得越发玲珑。 南飞是有婚约之人,去学馆接朵颐名不正言不顺。男女大防成了人们指点的理由。有新流言说南飞和朵颐不清不楚。袁凤和南华关系好,请旨订亲是为南飞遮掩。 南老爷下朝回来,竟在街上遇到袁凤爹。袁凤跟南飞没成亲前,两人从未遇上过一次。 名义上的亲家总得聊两句,南老爷感慨南飞和朵颐让人操心。 袁凤爹轻描淡写:“这有何难,你们认朵颐为女儿不就成了。” 南老爷觉得这事可行,邀请宗亲族人亲朋好友,举行认亲仪式。 朵颐和南飞流言之下,亲族压力,不得不妥协。朵颐认兄长姐姐,南飞为三哥,南飞认她为四妹,府里正式尊朵颐为四小姐。 正经认过亲的兄妹,就是亲兄妹。日子久了,人们视若平常,流言也渐渐消了。 袁凤越来越忙,只有节日回卞京,按照礼仪给南家送亲礼不久留,几次跟南飞和朵颐擦肩而过。 转眼十四岁,漠北派使臣到东阳,要求将朵颐带回漠北,巴图替她许了人家。 南老爷和夫人自然求之不得。 南飞找太子求情:“东阳怕了漠北不成?为什么要听他们的?” 安良辰明确告诉他:“当然不怕,只是暂时没必要。朵颐必须回,你好好劝她,在东阳境内别让她出事。” 安良辰说一不二,怕他们私奔,派兵包围南府,连只鸟都飞不出去。 朵颐拉着他的衣襟,慌不择言:“南飞,你不能送我回去,你知道巴图的……你要送我回去,我就将你在漠北的事说出来……到时天下人都知道,南府的少爷被巴图凌辱,当过最下等的营妓,被无数男人压在身下玩弄……” 第93章 恶毒 南飞和朵颐坐在河堤上,河水撞击河堤发出汩汩的声响。柳枝垂在两人身旁,柳叶微微发黄。 南飞低头看河水,朵颐抬头望天边。两人似乎都在回忆中出不来。 年少快乐的时光戛然而止。从那以后,他们脱胎换骨,破茧成蝶,由孩子变成大人。 漠北的日子不堪回首,是南飞避之不及的噩梦。朵颐几句话将南飞打入地狱,屈辱历历在目。 南飞脸色发白,身子开始颤抖。 回漠北的恐惧支配了朵颐,她无暇注意南飞,一股脑儿倾泄出来:“君上要是知晓,不会招你为驸马。袁凤要是知道,会第一时间退婚。整个南家以你为耻,整个东阳以南家为耻。 太子不是喜欢你姐姐吗?皇家不会允许太子妃是营妓的姐姐,那样东阳会沦为天下笑柄……” 南飞模糊的意识到,朵颐不相信君上会允许他退婚,更不相信袁家会主动退婚。朵颐看起来接受他订亲的事实,似乎也不担心袁凤会请旨成亲。 一切都在于,朵颐握着他的把柄,本着鱼死网破的打算。要是袁家不退婚,要是南飞不跟她成亲,朵颐就让他身败名裂。 南飞终究只是个孩子,为朵颐尽心尽力四处奔波精疲力竭,哪经得住朵颐这样刺激。 南飞气血上涌,头晕目眩。他抱着头跌坐在地上,反胃又呕吐不出来。 恰巧南华不放心,回府看他,在门外将朵颐的话全听到了。 南华待房间里干呕声停止,没有任何声响才轻轻敲门:“小弟,你在吗?” 南飞浑身发软汗涔涔的像从水里捞出来,根本动不了。朵颐看南飞的样子有些心疼,想到南飞要送她回漠北又升起股狠辣,站着不动。 南华在门外自言自语:“又野到哪去了?” 南飞听到南华脚步声远去消失,才撑着自己站起来。他两脚相抵挪到门边开门,跨出去时人往前倾,及时扣住门框才没栽倒。 朵颐过来扶他。 南飞靠着门站直,拨开她的手:“别碰我,我脏,污了你的手……” 南华带着君心悦过来,边走边抱怨:“都什么时候了,小弟还到处乱跑。下人也没得规矩,连少爷都看不住。” 几个丫环杂役被南华斥责,全跟着过来找南飞,看到南飞靠门站着。 丫环委屈:“我就说少爷在家没出去……” 南华抬手就是一巴掌,怒道:“说你两句还委屈顶嘴,这么厉害不在家当大小姐供着,当什么下人……” 君心悦看南飞面色惨白,赶紧道:“小弟不舒服吗?” 南华搀着南飞去床上躺好,冲着丫环嚷:“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请大夫。嫂子,回头将府里没眼色的全换掉,连少爷都伺候不好,留着干嘛?” 丫环不敢吭声,跑着去请大夫。 朵颐脸色阴晴不定。君心悦为人圆润,看朵颐站在门口,招呼道:“小妹别着急,大夫一会就来了。” 南飞心力交瘁,呼吸困难,躺在床上说不出话,任她们安排。 大夫很快过来,诊断说气血不畅,经脉失养。开了温阳活血行气止痛的药,特别嘱咐要心气平和,不可激动。 南华要带朵颐入宫见使臣,朵颐死活不愿意,跑回房间背对房门坐着不理她。 南华遣散下人,站在门口遮住光线:“按照惯例,男俘虏都用来修筑边境工事,女俘虏供将士玩乐。当年袁凤大败巴图,坑杀三万人,包括巴图三个儿子儿媳妇。你猜是谁要求的?” 朵颐回头看她。 南华背光,笑得意味不明:“是我。你当年要是嫁给巴图的儿子,会不会成为袁凤坑杀的对象?毕竟只有死人才会永守秘密。” 朵颐面色微变。 南华继续道:“你将南飞从漠北救回来,不是你威胁南飞的理由。以他当时的境况威胁不到你,是你自愿的。你觉得他欠了你,我从不这样认为。 兵不厌诈,成王败寇,用尽心机理所当然。我觉得漠北所有人都该死,包括你。当年从丰州回卞京,我就跟南飞说过你不能留。” 朵颐豁的站起来:“我的马死了,是你干的?” 南华道:“对,是我。南飞心慈手软感恩戴德,非得将你留下来,费尽心机护着你。你要不作妖不伤害他,我也没意见……” 朵颐惊慌道:“……我没想伤害他……是他……是你们要伤害我。只要他对我好,我当然会对他好……” 南华道:“他已经没有能力护你。君上不想跟漠北起干戈,漠北暂时不敢南下。我们维持和平就好。” 朵颐恐惧摇头:“我不能回……” 南华道:“活着回或者死着回,你可以自由选择。但是……你要敢乱说话,我就将你舌头割了。南飞当年什么遭遇,我也让你尝尝……” 朵颐眼泪汪汪不敢往下掉:“你怎么这么恶毒……” 南华不为所动:“我会看着你,直到你离开卞京。袁凤会护送使臣和你离开东阳……” 朵颐道:“是不是袁凤的主意?她故意不跟漠北打仗,让巴图接我回去。她怎么这么不要脸,不看自己多大了,一把年纪觊觎小孩子……” 南华懒得再废话:“公主,谨言慎行为保命之道!” 朵颐妥协:“我不去宫里,我从南府出发。” 南飞昏昏沉沉,似梦似醒,只感觉人来人往,兵慌马乱…… 有东西压在身上透不过气,是濒临死亡的感觉。南飞垂死挣扎,猛的睁开眼睛。房间漆黑一片,空无一人,做噩梦了。 南飞抹了把汗,调匀呼吸,摸黑下床开门出去。 半夜,屋檐下风灯隔着几盏亮一个,昏暗幽昧,安静得可怕。 南飞沿着走廊往后走,跨亭桥过月亮门,看到颐景园门口有护院把守。 护院正打盹,听到声响警觉:“少爷?” 南飞推门进去,身后护院跟着:“二小姐吩咐,让我们守着……” 护院话没说完,朵颐隔壁房间门打开,南华走出来:“……你不好好躺着,来这干什么?” 第94章 生病 南飞挥退护院:“过来看看。” 南华皱眉:“慈不掌兵、义不养财、善不为官、情不立事、仁不从政……你这样还想着为官当宰相?” 南飞道:“为政商鞅徙木立信,为友范式千里赴约,为家曾参杀猪育子……姐,君子一诺重千钧……” 南华道:“你读书读傻了?繁礼君子不厌忠信;战阵之间不厌诈伪……” 南飞道:“姐……” 南华推他:“你快回去休息……” 南飞不动。 南华恨铁不成钢:“你到底想怎样?你当真要娶她?” 南飞道:“我跟她是亲兄妹,谈不上嫁娶。可是送她回漠北,就是往死路上送。” 南华道:“不会的。朵颜部在漠北很有势力,她爹娘会保她的。” 南飞岂会这么容易被敷衍。 南华声音柔和又温暖:“当初你带她回来,我就觉得不合适。你不娶她她就是定时炸弹。你娶她等于置南家于险境。 小弟,这事让姐姐去处理,你别管好不好?你还年轻,不知世道险恶。等你再长大点,你就懂了……” 南飞迟疑,还是问出来:“袁将军何不再次将巴图赶到克鲁河北……这样朵颐就不必回去…” 真是死心眼。南华道:“你不是迂腐之人,为何想不明白?” 南飞坚持问:“跟袁将军有关系吗?朵颐都来两年了,为何突然让她回?” 南华沉着脸:“没有,漠北和东阳的事,还轮不到将军来做主。” 南飞似是不信。 南华不耐烦:“士兵听将军的,将军听谁的?将军才智要是用于勾心斗角,何以守边防?袁凤有智慧,不屑于在儿女私情上动心思。” 南飞问:“那她为何不打?” 南华反问:“边庭流血成海水,一将功成万骨枯……打仗是好玩的事?之前袁凤大败巴图受重伤,幸得年轻才捡回一条命。再起干戈她就一定能活?她就一定能赢?她要是赢不了呢? 对,将军活该死在马背上。若是巴图长驱直入呢?你想过后果吗?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你这锦衣玉食的少爷,拿什么对抗?现在巴图有意结交,边境和平,于百姓于东阳有利,为何要主动惹事? 你是不是被吹捧得昏了头,真当自己才识过人天下第一才子?君上和太子谁不比你考虑周全?自己的事优柔寡断拎不清?还在这里质疑君上太子将军?” 南华难得对他严肃。 南飞沉默半晌转身往回走,突然听到房间里重物落地的声音。 南华抢先踢门,借着院子里的灯光看到朵颐倒在地上,房梁上悬着白绫。 南华惊不确定朵颐是真上吊还是做样子。看南飞跑过来,还是扶朵颐坐起来。 朵颐咳得天翻地覆,她顺完气对南飞道:“你可以将我送到丰州吗?” 南华拒绝:“大夫说他需要休养。天寒地冻的,你想他死吗?” 南飞道:“可以。我送你回。” 这个死脑筋。南华甩袖走到门口,又气呼呼回头:“总有一天,你会死于自己的妇人之仁。” 南飞扶朵颐躺在床上,拉过被子盖好:“好好休息别闹腾。后天就出发了。” 朵颐道:“南华会杀了我的。” 南飞道:“不会,她就是说得心狠,其实人很好。” 朵颐心道:才不是,你们一家都不是好人。 南飞看她不放心,安慰道:“你睡,我在这里看着你,听话……” 朵颐喜欢听南飞说听话。她乖巧应道:“好。” 南飞在房间里坐了一夜。第二天大早南华过来看,南飞趴在桌上睡着,烧得满脸红晕。 南华气得一脚踢在椅子上。 南飞摔到地上,迷迷糊糊道:“朵颐……” 朵颐从床上跳下来扶他:“她踢你。” 南飞看着南华:“姐,你干嘛?” 南华气得肝疼:“你生病还守着她,你守着干什么?防着我?我能杀了她?你们孤男寡女说出去都解释不清……” 南飞病上加病,浑身无力,声音虚弱:“姐……” 南华气道:“别叫我姐,我没有你这样的弟弟。” 南华拽着南飞往外走,南飞跌跌撞撞差一点摔倒。丫环看不过去过来搀他。 朵颐要跟过来被护院拦着。 南华一点情面不给:“你要强行闯门,我就调禁军来守。” 南华以为朵颐会闹脾气,结果没有。朵颐安静的坐在颐景园门口,隔一个时辰就派丫环过来打探消息。 一直到傍晚,南飞高烧转为低烧,南家上下都松了口气。 袁凤不知从哪里听到消息,到南府来看他。南飞房间挤满了人,她没进去,站在窗户外望着。 大夫说南飞没事了,袁凤才松口气回家。她没走几步,就有丫环过来说朵颐有请。 袁凤和朵颐一个站在颐景园门内,一个站在门外,形成对峙之势。 袁凤军中历练,威严话少气势迫人。对比下来,朵颐就是个骄纵的大小姐,看着矮了一截。 朵颐出言刻薄:“不是说订亲是权宜之计吗?不是说要退亲吗?都两年了,怎么还不退啊?” 袁凤转身就走。 朵颐追出来挡在她面前:“你走什么?心虚是吧?你那点龌龊心思别以为大家不知道。也不看看自己多大,老牛吃嫩草都说轻了,你就是趁火打劫不要脸……” 袁凤烦不胜烦:“让开。” 朵颐道:“你说让就让,这是你的地?我告诉你,南飞喜欢的是我。他才不会喜欢你这样的老女人……” 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袁凤生气,眉眼上挑,朵颐心生惧意往后退。 朵颐哪快得过袁凤。袁凤握着她的手腕,利落的过肩摔,朵颐躺在地上眼冒金星。 等朵颐从地上爬起来时,袁凤已经走没影了。 第二天,使臣马车到南府门口接朵颐。袁凤一身戎装,持长枪侍立,要有多飒就有多飒,将围观的人看呆了。 南华陪朵颐出来。朵颐狠狠瞪了眼袁凤,不甘不愿上马车。 袁凤正要下令出发。 南飞出现在门口,喊了声:“朵颐!” 第95章 离别 朵颐听到声音要跳下来,南华挡住车门:“他病着呢。” 朵颐喊道:“南飞,你上来。” 南华道:“四妹,你和南飞兄妹情深,我们都知晓。不过这是使臣的马车,南飞坐不合适。小柴,将府里马车驾过来。” 南飞道:“不用,我骑马。” 一行人浩浩荡荡到城门,朵颐从车窗里望南飞,他在马背上摇晃不稳。 南飞对她真的仁至义尽。朵颐百味杂陈:“南飞,就到这吧。” 袁凤下令停马。 南华从马车上下来勒住南飞的马,用眼神威逼他下马。 南飞站在车窗前。朵颐取下一只金累丝葫芦耳坠递给南飞:“你不能忘了我……” 葫芦,福禄! 南飞接过耳坠扣在掌心:“对不起!” 朵颐慢慢关上车窗,眼泪珍珠般滚落。在车窗掩掉朵颐的瞬间,南飞似乎听到她说了三个字,很轻很轻,轻到几乎只有唇形。 马车出城时竟有雪花飘飞。南飞以为幻觉,摊开手掌看到雪花落到耳坠上。 南飞抬头看到云层越来越厚,越来越低,朝他压过来。铺天盖地,无所遁形,无所逃避。 南飞身子一软,失去知觉。 袁凤骑马出城,料想着走远了无人注意,才假装不经意间回头,远远的看到南飞身子矮下去,被南华及时抱住。 袁凤心漏一拍,极力抑制策马回奔的冲动,待南家马车消失在视线里才继续往前走。 他们订亲两年有余,订亲仪式再盛大,节礼再周到,南家也没人当真。 袁凤不自觉摸着胸口,胸口上有南飞雕的桃木平安符,当年南飞跟他们去丰州路上无聊雕的。 袁凤想,朵颐回漠北后,情况会不会好些? 袁凤又想,朵颐回漠北后,南家应该会劝她退婚吧?她要不要主动退婚留个体面? 不知道南飞身体怎样? 南飞大病一场,连着几天不见好转,连太医都没辙。南老夫人在普济寺佛前跪整天。 安良辰将罗安请过来。罗安建议南飞到天上人间休养。 南华问:“小弟到底得什么病?相思成疾?小小年纪这么想不开?” 罗安摇头。 罗安高冷不说话,连表情都没有。南华只得给安良辰使眼色。 安良辰道:“小安,他到底怎么回事?这药是治什么的?” 罗安看着安良辰,似在犹豫要不要解释。 安良辰无奈道:“你行行好多说两句。南家都快急死了。” 罗安手话又快又简洁。南华不敢追问,只得踢安良辰,心道:能人怪癖多,果然不假。 安良辰费力翻译:“……大概是说……南飞肝气郁结紊乱,气滞血瘀,脾胃不和,失眠焦虑……这个药是舒肝活血,利湿解毒……” 南华疑问:”之前一直好好的,怎么突然肝气郁结,还这么严重?” 罗安难得再次解释:“平常压力太大,突然之间松懈。” 天上人间的热闹截止于三道就诊门楼。后面起居院落依山傍势,掩于青松翠柏,十分清幽,是疗养圣地。 南飞上午往东走,下午往西走,每天迎着太阳去后山逛两圈。晚上一碗药,没有流言没有琐事,日子规律清闲,身体恢复得很快。 南飞远离喧嚣繁琐,躺在树干上草地上清溪边,捏着葫芦耳坠,慢慢清理脑中乱麻,思考朵颐于他的意义。 他隐隐知道朵颐留有后手;他知道朵颐于他,于南华,于南家都是隐患……不用南华提醒,他一直都知道。 害怕担心随着年龄越长越明显,压得他经常辗转难眠。可朵颐为他背弃父母亲族,他没法说服自己,只能年复一年拖着。 南飞有想过,拖不下去怎么办?他还没找到破局之法,使臣就来了。 南飞一边觉得过意不去,一边又松了口气:不用面对未知而可怕的结局。 朵颐羞辱他,他坚持去看朵颐,撑着病体送她离开。不过是知道事成定局,希望自己有始有终,看起来有情有义,让朵颐在日后想起他时,不那么恨之入骨。 人心会越来越冷越来越硬。可他那时还年少,希望世事温柔,人间温暖。 南飞确认朵颐最后说的是:我恨你! 爱恨皆负担,于负疚者而言,爱是负担,恨是救赎。 救命之恩,朝夕相处,要说对朵颐没有感情太假,若是单纯当个妹妹挺好。至于相思成疾,真是谈不上。 南飞在天上人间吃好睡好,人看着圆润了长高了。南华来天上人间看过他几次,回去告诉家里人。南家对罗安服得不行,南老夫人由拜佛改为拜罗安。 南飞在天上人间呆了整整一个月才回。回来时没有提前打招呼,从后门偷偷溜进来的。他推开房门看到袁凤双手撑着下巴发呆。 要不是确认自己回的南府,南飞会怀疑自己走错地方了。 袁凤看到门外南飞容光焕发精神奕奕,一时回不过神。 南飞站在门外,有丫环发现他,惊喜道:“少爷?少爷回来了……” 袁凤赶紧站起来:“我过来送玉麒麟,保佑人健康长寿的。” 南飞目光移向桌上玉麒麟。袁凤看他不说话,有些手足无措:“我回去了。” 袁凤出门越过他向前走,走到拐角处脚步微滞,回头恰巧迎上南飞的视线。 袁凤脚步没停,回头就撞上拐角圆木柱子。幸得不是尖锐之物,疼是疼也没受伤。 南飞皱眉。 他俩没订亲时,袁凤来南府还很自如,偶尔在南府吃个饭。 他俩订亲后,袁凤在南府倒是来去匆匆。几次跟他们擦身而过,神色有些淡漠。只是总会在拐角或远处不经意间回头或半回头。 这些小女孩的动作,连朵颐都瞒不过,怎能瞒得过他。 南飞实在不明白,袁凤是能带千军万马的将军,到底紧张什么?要论起来,他还是师妹的弟弟。 南飞回来后拜在中尉统领傅于天门下潜心修习武术,学习兵法战术,算是弃文从武。 过去终将过去,未来终会到来。难熬的日子已经过去,朵颐不应该再影响到他影响到袁凤,影响到南华和南家。 第96章 可爱 河水滚滚,川流不息。南飞丢颗石头到水里,发出咚的声响,溅起小小的浪花。 有些人如石子,在生命当中激起荡花后消失。有些人是浪花,是生命化成的繁复美丽生生不息。 朵颐不再是依附于他的女孩,他不再是柔软温暖的男孩。一切到此为止,或者说在他晕倒于城门时,就该戛然而止。 南飞站起来:“你出宫没有报备吧?我送你回去。” 朵颐仰头看他,跟在袁府的恍惚灰败不同,南飞神色如常,仿佛坐在河边想通了什么。 朵颐伸手向上,南飞正犹豫,有只手从他背后伸出把朵颐拉起来。 袁凤挡在南飞面前,南飞顺势后退两步。 朵颐甩开袁凤,叫道:“你怎么阴魂不散的跟着我们?” 袁凤语气平淡极有压迫感:“他是我男人。” 朵颐几次张嘴,迫于袁凤的气势咽回去,跺脚跑了。 从以前到现在,朵颐在袁凤面前都像无理取闹的小姑娘,嚣张没有力量。 袁凤看朵颐走远,转身要回府。南飞伸手拉她,触到衣袖时袁凤手一翻避开。 南飞早有预料,手顺着袁凤动作向上,扣住她的手腕用力。袁凤旋转半圈落在他怀里,抬脚后踢。 南飞愕然后退,蹲着身子表情痛苦:“阿凤,会断子绝孙的。” 袁凤冷冷道:“要子孙做什么?重复父母的日子?” 袁凤说完就走。 南飞跟上来:“就算不要子孙,夫妻情趣也不能缺。” 袁凤不理他。 南飞坚持不懈:“自己男人还不心疼?” 袁凤道:“那你找别人心疼?” 南飞瞧她神色,应道:“你不是把人赶走了吗?” 袁凤大怒,正要当街动手,南飞一溜烟跑了。 袁凤神色不郁,南飞倒是很愉悦,一直维持到晚上八妹端药过来。 八妹很老实:“姑爷,老夫人交代,要盯着姑爷喝下去。” 南飞微笑:“将军盯着呢,跑不了,你下去吧。” 袁凤冷道:“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南飞语带调戏:“你吃醋的样子挺可爱。” 可爱用在将军身上简直是侮辱。袁凤道:“南少爷看错了。” 南飞问:“看错什么?是你没吃醋还是你不可爱?” 跟南飞斗嘴,还没开始结局已定。袁凤别过头。 别扭矫情劲真稀罕。南飞走到她面前。袁凤莫名紧张:“你想怎样?” 南飞将她拉起来,环住她的腰扣紧,身子一转坐在她椅子上,袁凤自然坐在他腿上。 南飞道:“想抱你而已,看你紧张的。” 袁凤放弃挣扎,慢慢软下来,神色还有些委屈。 南飞头搁在她肩上:“你要气不过,可以将我俩赶出去。这是你府上,你跑什么?” 袁凤道:“下次知道了。” 南飞挑眉:“下次?还有下次?你脑子一根筋,都不知道平日里是怎么带兵的?” 袁凤脸上渐有笑意。 南飞心下略松:“今日怎么这么勇敢?爹娘给你托话了?你是不是跟爹娘说了我一堆坏话?我跟她清白得很。” 袁凤哭笑不得:“没有。” 南飞道:“你跟爹娘关系挺好,什么事都跟他们说?” 袁凤道:“爹和娘感情不太好,爹不爱说话娘不爱聊天,饭桌上都没有声音。我只能找话说,看到的听到的经历的什么都说,他俩都爱听我说话,后来就习惯了……” 南飞夸她:“你真是个好女儿,爹娘一定以你为骄傲。” 袁凤轻轻叹气:“恰好我也没什么朋友,没人说话就找他们。他俩都是很好的人,只是不合适。南飞,咱俩以后……” 袁凤想到什么停住。 南飞追问:“以后怎么了?” 袁凤道:“没什么……” 南飞亲吻她:“阿凤,你担心什么?” 南飞总能洞悉人心。袁凤搂着他的脖子叹息:“南飞,我真舍不得你。” 南飞不习惯袁凤伤怀,端起桌上的碗:“快凉了。” 袁凤坐直:“别喝了,是药三分毒。长期喝对身体不好。” 南飞道:“这药调情好用。公子神医圣手,不会真伤身体。” 袁凤紧张道:“不需要调情。” 南飞不听劝,喝了一大口,抬起她的下巴。 袁凤正要疑问,南飞低头全渡到她嘴里:“那你喝?” 逃不过?袁凤干脆端过碗仰头喝完,有视死如归的气概。 南飞大笑:“阿凤,夫妻情趣,不是要上战场?” 袁凤小声辩驳:“其实……差不多……” 念瑶记挂着柳叶簪,逛完河坊街拉着罗安去了乐王府。她看到安其乐和孟冬时,有些惊讶,小声道:“罗安,你怎么不早说小叔是乐郡王?” 罗安道:“我以为你知道。” 她初到卞京怎么会知道?真不将她当外人! 柳太妃满头白发,病得很重,安其乐说柳太妃有时连他都不认识。 柳太妃看着念瑶,眼睛亮了下,似乎有些激动。她拽着念瑶含糊不清的念叨。 念瑶父母皆孤儿,从未有过祖辈亲戚,第一次被奶奶辈拉着手闲聊,内心慢慢升起一股奇异的熟悉感。 念瑶看着柳太妃,透过苍老的容颜,依稀可辨年轻时是个美人,难怪王爷对她一见钟情跟她私奔。 念瑶不好挣脱柳太妃,偶尔点头表示在听。一群人坐到柳太妃睡着才出来。 念瑶好奇的问:“小叔,奶奶刚刚说什么?” 安其乐道:“娘病重之后说的话我们也听不懂……” 柳太妃没法交流,念瑶只得将柳叶簪给安其乐,还将柳林的事说给安其乐听:“小叔,这簪子不知道是不是给奶奶的,不如你就收着吧。” 家宴那天安良辰安其乐和罗安就商量过,安其乐自然接下来:“娘跟爹成亲前有婚约,他俩当年私奔闹得沸沸扬扬,这簪子八成是她的。” 念瑶问:“她订亲的对象是柳叔吗?” 安其乐摇头:“娘从来没提起过,我们也不好问,还真不清楚。” 念瑶盯着安其乐,气氛立时变得微妙。 孟冬劝道:“念瑶,私奔并不光彩,尤其坏女人名声。如今柳叔已死,娘行将就木,陈年旧事就让它随长辈去了吧。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别人不提,我们晚辈更不应旧事重提,徒增伤害。” 第97章 猪头 袁凤和南飞一直睡到快中午,两人梳洗完毕。八妹才说府里来了三个客人,苏管家陪着候一上午。 南飞道:“不打紧的客人就打发了。将军凭本事吃饭,不搞结交权贵那一套。” 念瑶探头过来:“呦,袁府的姑爷,口气大得很。” 午饭,虎子一会说味道不好,一会说没有肉…… 南飞听得火大。 八妹手在虎子眼前晃晃,疑问:“肉沫蒸蛋,宫爆鸡丁,肉丝炒笋,水煮肉片……姑爷,您这位朋友是睁眼瞎吗?” 虎子不服气:“这叫肉?我要吃大块的整块的……” 八妹明白,很快端了个大猪头过来:“厨房说这叫鸿运当头。” 虎子左瞄右瞧,用筷子戳戳,不太确定:“生的?” 八妹确认:“生的!” 虎子嫌弃:“生的怎么吃?这是袁府的待客之道,太寒碜了……” 八妹道:“来不及做熟。望梅止渴,画饼充饥……你先看看,吃完给你打包回去。” 南飞将虎子碗筷端到一边:“送客。将军两袖清风,府里都破败成这样了,哪来肉招待他,还打包?” 八妹正中下怀,拽着虎子腰带往外拉,虎子衣服一下松了。 虎子一手护腰带一手护衣服,边走边喊:“你又黑又凶悍,怕是嫁不出去了。” 八妹人狠话不多,将他推出大门,关门前骂了句:“猪头。” 袁凤问南飞:“需要我回避吗?” 南飞筷子一停:“这是你的府邸,你总不将自己当主人是怎么回事?” 袁凤道 :“……公子夫人无事不登三宝殿……” 南飞道:“你要觉得不方便,将他俩赶出去就行了。难得休息几天,让人打扰清闲。” 罗安放下筷子。袁凤心里一颤,赶紧道:“公子,是不合胃口吗?你想吃什么,让下人去醉笑楼打包回来。” 罗安拉着念瑶,作势要站起来:“饱了,回去吧。” 袁凤按着罗安,用脚踢南飞。 南飞不忍她为难,双手合十,真诚道歉:“公子夫人,我错了。你们大人大量,不要跟我一般见识。” 念瑶哼了声:“袁将军,你别怕?罗安人很好的。只是南飞素来无礼,你确实该多管教。” 袁凤低眉顺眼:“夫人教训的是。” 南飞差点摔了筷子。 饭后,念瑶拉着袁凤坐在院子秋千上闲聊。南飞拿两壶酒,一壶给罗安,两人凭栏远眺。 罗安不说废话,直入主题:“南越倒戈的话,我们要怎么守?” 那天说了漠北和北柔,独独没说南越。安其辰故意留个饵,罗安真沉不住气。 南飞苦笑:“公子,你好好当大夫不好吗?何必掺合这些呢?” 罗安反问:“若东阳身处危机,你希望我袖手旁观?” 南飞道:“公子,我和太子一样,不想你为难。天上人间等于东阳银库,你和老庄主对东阳仁至义尽,不必再勉强。” 罗安岂能不知:“南越信诺,东阳无事,我不会主动挑事。若东阳危险,我是皇族血脉,岂能坐视不管断送祖宗基业。” 南飞道:“公子,你想过吗?太子不是不想你为难。他就是单纯想你主动提出。” 罗安道:“有何不可。” 南飞大口喝酒,好久才道:“公子,我以为你跟二皇子交好,没想到跟太子也如此亲厚……” 罗安语气平平:“这不是太子的事,这是东阳的事。国家有难,匹夫有责。” 南飞赞道:“公子真有情怀。” 罗安看着南飞:“你对他意见挺大?” 南飞道:“谁?太子。” 罗安点头。 南飞笑:“他是太子,我能对他有什么意见?” 罗安挑明:“太子妃未婚先孕?” 南飞叹服:“公子你真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拖着我姐这么多年……抛开这些不谈,他是个好太子,勤政爱民敢放权……” 两人边聊边喝酒,南飞一直不说重点,直到念瑶和袁凤走过来。 南飞压低声音:“你们去过郡王府吗?” 罗安点头。 南飞问:“太子提前有安排?” 罗安继续点头。 南飞哼了声:“公子,老帮主招你为婿,证明他心向东阳,早有预防。老帮主出身东阳,夫人无论如何,不会为南越效力。” 罗安若有所思。 南飞道:“至于作战能力,南越镇国将军和中州禁军统领的后代,血脉亲传……你大可放心……” 念瑶和袁凤走到两人面前。 念瑶自然拿过罗安手里酒壶,滴酒不胜。罗安脸上连红晕都没有,神智神态并无异常。 袁凤和南飞送他俩出门,看到虎子坐在车辕上吃烤鸭,香喷喷油滋滋十分享受。 南飞道:“公子,等仗打完了,我还给你当医童。” 念瑶拒绝:“南少爷,高攀不起。” 两人回奚斋,念瑶坐在马车上跟罗安闲聊:“你能喝多少?” 罗安正想事情,不防有诈,自然应道:“不知道。” 念瑶道:“喝多少会醉?这也不知道?” 罗安道:“没醉过。” 念瑶问:“你平常不都喝茶吗?” 罗安似乎听到磨牙声音,抬眼看她,立时警觉:“……偶尔……喝酒……喝得不多……” 念瑶一脚踢过去。罗安握住她的腿:“我实话实说,你别发脾气。” 念瑶羞愤难当:“喝不醉?偶尔喝酒?喝得不多?……我呸……” 念瑶打开车门:“虎子,停车……” 罗安将她拉回去关车门,整个人压在她身上:“那天我是真醉了……” 念瑶气愤道:“不打自招……” 罗安抵死不认:“真醉了……酒不醉人……人自醉……” 念瑶道:“油嘴滑舌,奸诈小人,我要将你的罪行昭告……昭告君上叔叔和皇后婶婶……” 罗安苦恼:“他们不相信怎么办?要不我们坐实罪名。” 罗安说得认真,念瑶紧张起来:“怎么……坐实……” 罗安低头吻她:“就这样坐实……” 念瑶奋力挣扎,车子晃得很厉害:“下流……” 虎子敲车门:“夫人,你收敛点,马上到了。” 什么叫夫人收敛?念瑶委屈不敢动。 罗安低笑。油嘴滑舌奸诈小人!挺好!他不接受冤枉,只接受事实。 第98章 和离 念瑶找袁凤聊天,想再次探听柳叔之死,怎奈袁凤的嘴像紧闭的蚌壳。 念瑶道:“她这种闷葫芦,亏得南飞性子活泼,一般人真受不了。” 罗安想想:“也许她真不知道?” 念瑶白他一眼:“怎么可能?” 罗安道:“为什么不可能?” 念瑶兴意阑珊,洒了把鱼食到池子里:“就是不可能。她最有嫌疑,偏偏最镇定。她不说一是不想大河帮在这时内讧,二是杀柳叔之人定跟东阳相关。我都想怀疑徐来叔。柳叔死后,徐来最有号召力。” 罗安摇头:“从大局来看,徐来真要动手,应该等南越态度明确。除非是私人恩怨……他俩私交还行……” 柳叔跟谁有私人恩怨呢? 袁凤出发前的晚上,头枕在南飞胸前,听到两人心跳相连,突然落下泪来。 南飞感觉到湿意,微惊。袁凤不是伤春悲秋的性子,怎么说哭就哭? 南飞抱她坐起来,抚着她的背哄道:“怎么哭了?今天没喝药发挥得不好?阿凤不满意?” 袁凤眼泪来不及收又笑了。 南飞拿过枕边手帕帮她擦干眼泪,柔声问:“怎么了?” 袁凤抱着他紧实纤瘦的腰,声音闷闷:“要是别的女孩哭了,你也会这么哄吗?” 南飞客观分析:“作为不能纳妾不能有外室的赘婿来说,坐在床上搂着别的女孩哄,可能性为零。” 袁凤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南飞问:“那你是什么意思?” 袁凤仰头道:“我的意思是……我爱你……南飞,我爱你呀……” 寂静的晚上,微弱的微光显得格外明亮。 袁凤仰头,眼里皆是痴迷。秀丽的孩子长成绝世的少年,再长成惊艳的男人。他们认识很多年,纠缠很多年,真正相处的时间屈指可数。就像眼下,才相聚就要分离。 南飞亲她鼻子:“傻气,袁将军这样子,千万不能让别人看去了。” 南飞弹指灭灯,抱着她躺下来。 袁凤睁着眼睛,好久好久轻声问:“你爱我吗?” 声音漫在黑夜中无人应答。南飞呼吸绵长睡着了。 第二天大早袁凤出发,南飞要送她到城门,被袁凤拦在门口:“他们在城门口等我,你就别送了。” 袁凤来往于边境和卞京, 视相聚为难得,别离为常态。她是利落的将军,不是闺阁怨妇。昨晚失态仿佛是梦一场,早起已是云淡风轻。 袁凤将折得精致的信笺递给他:“等我走了之后再拆。” 信笺折成蝴蝶状,很精致。南飞赞道:“阿凤手真巧。” 袁凤笑得勉强,未展即收,像小小的花苞未开即被风雨打落。 南飞望着一人一马消失在大道尽头,转身回府。他一只脚在门内一只脚在门外,觉得哪里不对。 袁凤策马疾行没有回头。袁凤知道他在门口看着,知道此行凶险,可她没有回头。 南飞将信笺小心拆开,看到最上面三个字:和离书。他盯着信笺好久没动,有种尖细的痛从心脏处散开。 有话当面说开,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和离是什么意思? 南飞去宫里时,南华正和朵颐下棋。朵颐在南华面前很乖巧,看到南飞叫了声三哥后自觉回避。 南飞坐在南华对面,继续未完的棋局:“姐,为什么将朵颐放在宫里。随便在外面置个宅子当质子府,不好吗?” 南华道:“她说她一个人,在宫里给我作伴。” 南飞落子:“你就随她?” 南华指指随侍:“他们是经过训练的死士,扮成侍卫宫女跟着我呢。” 南飞不满:“为什么一定要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是姐夫的主意?” 南华只道:“我没事,你放心。你怎么不跟袁凤一起去?” 南飞道:“太子不封官,我调不动一兵一卒?我怎么去?” 南华莞尔:“我跟你一起去找他。” 南飞拒绝:”不用了,他心思深得很,犯不着你为他操心。你将自己顾好了,比什么都强。袁凤不在府里,让朵颐搬过去住。” 南华棋子一乱,想问他是不是疯了。 安良辰迈步进来,坐在南华旁边:“我同意。我以为你不会主动进宫?发生什么事了?” 南飞摇头:“没有,过来看看我姐。” 安良辰道:“我叫梨园弟子过来给你唱曲解闷?或者我们去温香楼?” 南飞受宠若惊:“姐夫破费了。姐姐一起去?” 安良辰瞪他。 南飞突然问:“姐夫,你干嘛不纳朵颐为侧妃?” 南华手微抖,茶水溅到手上。 南飞又问:“姐夫,我姐若生的是女儿,你会不会纳侧妃生儿子?” 南华一碗茶扣到衣裙上。 安良辰揪着南飞衣领往外拖,一直到院子里才放开。安良辰眼睛微眯:“活腻了?” 南飞整整衣领:“姐夫,我和阿凤将北柔打下来。禁军五万兵你留着,以防万一。” 南飞总能想他所想。安良辰感慨之余,递给他个荷包。南飞以为是兵符,打开看到一袋子金豆。 南飞眉开眼笑,谄媚道:“姐夫,我姐怀孕不方便伺候你,要不我们去温香楼。我给你点两个姑娘,你晚上不回宫了。” 安良辰打量他:“折腰折得挺快?” 南飞认真纠正:“姐夫,小孩子没有腰。” 安良辰笑:“朵颐到袁府,你将她安抚好,套些有用的消息。景辰要能杀了巴图,他几个儿子必会争权,内部直接分裂,于我们就没有威胁。” 南飞将荷包还给他,摇头:“朵颐恨我们家,她在宫里对我姐不安全。” 安良辰也不勉强:“拿着吧,把自己整得这么寒碜做什么?” 朵颐从宫里带了两个宫女,简单收拾搬到袁府住上了。八妹扁着嘴收拾房间,看向南飞的眼神充满鄙视。 消息传到镇北军时,袁凤正带兵驻在冲关前香子山脚。入北柔必争冲关,出东阳必争冲关。这一仗生死攸关,定会异常艰难。 死有什么可怕?马革裹尸于将士是常态。她的至亲皆不在,于世间没甚留恋。 第99章 八卦 袁凤刚走,朵颐就搬到袁府,这事传得沸沸扬扬。南家宫里统一口径,只说兄妹情深,宫里没挑好质子府,暂住袁府。 南飞干脆不出门,在秋千后的林子里悬个吊床,悠哉的躺着翘脚看书。 朵颐偶尔带着吉祥如意出去闲逛买东西,大部分时间斜坐在秋千上吃东西。 看在旁人和下人眼里,朵颐仿佛是袁府女主人。 两人悠然自得,日子过得很快。有消息传来,徐来将大河帮所有船只人员撤到岳州东。西陵和南越在岳州交战,不分胜负。 袁凤带刑天骑攻冲关,北柔异姓王韩沐主防守。韩沐以战功封王,袁凤直取自然不成,立时与北柔形成对峙之势。 南飞听到消息,叹气:死要死得其所,这般送死是为何? 南飞不知不觉摸出蝴蝶状的信笺。他之前觉得袁凤不懂他,现在他觉得自己不懂袁凤。 处得好好的,莫名其妙要和离。若真的打算战死沙场,和离不多此一举吗? 朵颐看他愣神,从秋千上跳到吊床前,抢他手里信笺。南飞手一翻将信笺放到怀里。朵颐探身扒他衣服,南飞窝在吊床里被她压着不着力,一手护胸一手拦朵颐。 两人一抢一拦,看在旁人眼里就是打情骂俏。 “哟,连儿子都养不起的姑爷,公然在将军府养小情人?”念瑶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 两人回头看到念瑶罗安安其乐在前面,后面跟着侍卫下人一群。 南飞赶紧坐起来,将朵颐压在胸前的手挪开。朵颐突然抱着他的腰,凑过去亲他。 南飞脸微偏,朵颐亲在他脸上。 八妹低声骂道:“不要脸。” 朵颐放开南飞,双手负在背后,昂头往前走。她路过八妹旁边,突然伸手拉八妹。 虎子瞧着不对劲,在后面推了八妹一下,八妹踉跄往前几步差点摔倒。 八妹稳住身子回头,朵颐已经不见了。八妹不明白其中玄机,强压下冲到嘴边的怒骂,忍得咬牙切齿。 几个人坐在凉亭里,看南飞的眼神都有几分戏谑。 南飞擦脸,痛心疾首:“你们什么眼神?君上太子应该整治下卞京八卦……一点破事捕风捉影传得像什么似的……” 念瑶鄙视:“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罗安怎么没八卦……” 南飞斜眼:“你不知道不代表没有?” 念瑶不屑:“那你说说……” 南飞正气凛然:“我跟王爷公子一样,口风紧作风实,岂会乱传八卦。” 念瑶掏出一个银锭,拍在南飞面前。 南飞下巴微昂:“……人岂能为二十两银子折腰。” 念瑶大怒:“给脸不要是吧,快说……” 南飞道:“二十两金子。” 安其乐拍了块金子在他面前:“我想听。” 南飞笑嘻嘻的将金子收起来,问念瑶:“家宴那天,长公主一家去没?” 念瑶点头。 南飞问:“你有没有见到两个如花似玉的郡主?” 念瑶看了眼罗安:“见到了!” 南飞问:“大郡主身边有个三岁左右的表侄?” 念瑶想了下:“有。” 南飞继续问:“你是不是没见到表侄的爹?” 念瑶顺着接话:”怎么?难不成罗安是那表侄的爹?“ 南飞斩钉截铁:”正是!“ 安其乐手一歪,将杯子撞到地上。罗安看着南飞,杀意凛然。 念瑶赞道:“八卦能力不错。” 南飞道:“当年大郡主喜欢公子,特地装病跑到天上人间休养,还给他下药。这事郡王爷也知道。你不信问他?” 念瑶问:“小叔,真的吗?” 安其乐呆滞点头。 南飞道:“后来,公子下山当走医。公子走后十个月,郡主就生了个儿子。不信你问郡王爷?” 念瑶问:“小叔?” 安其乐瞠目结舌。 念瑶追问:“小叔,是真的吗?” 安其乐结结巴巴:“不……不是吧?” 不是吧?!念瑶转向罗安,语气阴森:“怎么回事?” 罗安同样阴森:“南飞,你解释清楚?” 南飞问安其乐:“郡王爷,公子被下药之后,是不是下山当走医?公子走后十个月,郡主是不是生了个儿子……” “南飞,太子让你去趟宫里。我有事先走了……”安其乐几乎是跳起来走了。 安其乐要去漠北,罗安和念瑶要回重明岛,南飞应该也要走。他们听到八卦,相约过来看看,顺便告别。 安其乐想,浪费一块金子事小,惹上是非事大!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念瑶拉安其乐拉了个空。她火气腾的起来,转眼成熊熊大火,顺手将杯子往罗安身上砸。 罗安连人带椅后退,差一点摔了。他袖子一挥,桌上杯盘糕点全朝南飞冲去。 南飞跳到念瑶背后,叫得凄惨:“夫人,公子要杀人灭口。” 念瑶一脚将椅子踢过去:“罗安,你今天不说清楚,我就地休夫。” 南飞大笑走了,刚到前院就看到八妹拿着烧火棍追打虎子: “猪头……”、“黑妹……”、“猪头……”、“黑妹……” 南飞叫道:“八妹。” 八妹停下来,不情不愿:“姑爷!” 南飞道:“我这两天要走,你将东西收拾下,呆会跟夫人一起回去。” 八妹疑问:“姑爷去哪?” 南飞道:“去打仗!” 八妹问:“跟将军一起吗?” 南飞微笑,附耳在她旁边交代几句,八妹点头收拾去了。 南飞跟南华聊些家常出来,有宫人引他去见安良辰。安良辰坐在书桌前,把玩着纯金令牌,见他过来将令牌正面放到他面前。 南飞盯着令牌好一会没说话。 安良辰道:“不敢?” 南飞点头:“嗯!” 安良辰笑道:“南少爷也有不敢的时候。” 南飞道:“太子折煞草民了。在君上太子面前,世人皆蝼蚁。” 安良辰挑眉:“你这样想我?” 南飞道:“实话实说。太子以后是当国君之人,当有容人之量。” 安良辰盯着他:“你对我意见挺大?” 南飞拨弄着令牌,转过话题:“姐夫,冲关正取是下下策。袁凤是当守将太久了吗?” 安良辰微笑:“一,她没有足够的兵,二,我授意她这么做的。” 第100章 姐夫 南飞顿住,望着安良辰。 安良辰笑里藏着得意:“传闻她带了七万刑天骑,其实只有二万。连你都怀疑她当守将太久,不擅长进攻,韩沐想必也会怀疑,怀疑就会轻敌……” 南飞垂下眼眸,将令牌拿在手里:“姐夫,你若当将军,应该比我们都强……” 安良辰道:“爷爷灭中州落得双腿残疾。爹是太子时就被东阳人奉为战神,现在年纪大了落得一身病。我没必要……” 南飞默然点头,难得有些惶恐:“姐夫,我没带过兵……” 安良辰道:“刑天骑每万人设正副将军,人是袁凤和殷靖将军他们选拔,我和爹敲定的。另调北军赵胜和王度给你当副手。” 安良辰招手,福满上前将红布包裹放到桌上。安良辰打开,里面是一套金丝软甲。 安良辰道:“给你量身打造的。五万刑天骑在北大营,你明天一早出发。兵符在袁凤那,任命圣旨昨天在北大营宣读过,赵胜和王度在北大营候着。你凭大将军令牌调兵。” 一切都安排好了,还能说什么。南飞默默将包裹系好,安良辰送他出来。 走了一段路,南飞道:“姐夫留步,我自己回就可以了。” 安良辰看着他,略思忖:“你们俩当心,我等你们回来摆庆功宴。” 南飞走了一丈远又倒退回来,偏头:“姐夫,你……刚刚是不是……有别的要说?” 他不过转了个念头,这也能被察觉?安良辰颇意外:“我想说你姐……南华……” 南飞道:“你们家务事,不必跟我说……” 安良辰一把扣住他的肩,不让他动:“我行事风格你可能不知道:做决定前会多方思考,也可能犹豫很久。一旦决定做出,就会坚定执行不会轻易改变。对我来说,轻易改变深思熟虑的决定是对自己的背叛。” 南飞哦了声。 安良辰放开他,坦荡大方:“跟南华成亲亦如此,我是耗了她很多年。不过从我决定娶她的那一刻起,她这辈子就是我的妻子,现在的东阳太子妃,以后的东阳皇后。” 安良辰是太子,犯不着跟他解释,也无需跟小舅子保证……解释即人情,表态即保证…… 南飞必须承情。他问得直白:“我姐要是没怀孕,你会娶她吗?” 安良辰笑得狡黠:“我若没决定娶她,她就不会怀孕。” 幸或不幸,皆在一念间。南华是安良辰犹豫比较后的选择,为不幸。南华是安良辰深思熟虑后的坚定,为幸运。 他和袁凤呢?他是袁凤始终如一的选择,袁凤是他的什么? 南飞一路模糊的想,走到袁府门口才觉得自己犯蠢:袁凤是他的妻子!何须疑问! 大门不见了?南飞跨步到前院,前院散落着朱漆木板块。 袁府本就比较残破,现在是……满目疮痍?不,满目疮痍都不足以形容。 桌椅都变成木板木条,凉亭呢?凉亭不见了! 苏管家正带着下人清理院子,看他过来,老泪纵横:“姑爷,凉亭垮了,连柱子都被罗夫人用剑劈成柴禾了。他俩从后院一直打到前院,能砸的全砸,能毁的全毁……人不可貌相,斯文败类啊……” 清清冷冷的公子,斯斯文文的小娘子,打起架来如此残暴。 南飞微笑:“挺好。” 苏管家以为他气疯了,小心道:“姑爷……” 南飞道:“下半年的柴禾不用买了,修缮的费用送到宫里给太子……” 苏管家啊了声。 南飞道:“太子要是不出,就去衙门击鼓鸣冤,说天上人间庄主和夫人擅闯民宅,损毁财物……” 南飞转身走两步回头:“八妹呢?” 苏管家跟不上南飞思路:“八妹……啊,罗公子说夫人缺个贴身丫环,将八妹要走了……姑爷,要去击鼓鸣冤吗?” 南飞远远道:“不用。” 南飞回南府陪南老夫人聊了会天。南老夫人看到他健步如飞,很欣慰。 聊完天南飞去看小木头。君心悦正教小木头写大字。 小木头先看到他,兴奋叫道:“叔叔,我会写名字……” 南一木。 南飞蹲下来,表情认真:“小木头写得真好看。” 小木头得了夸奖很骄傲,把笔给南飞:“叔叔,给你写……” 南飞在南一木下边添一行。小木头念道:“一木一……” 小木头卡住,后面的他不认识。 南飞耐心的教:“浮生,一木一浮生。小木头名一木,字浮生!” 君心悦道:“木头,你的名字是叔叔起的。” 小木头道:“谢谢叔叔。” 南飞笑着放下笔,将小木头抱起来:“嫂子,我带小木头出去玩会。” 君心悦陪着他往外走:“小弟有事?” 南飞道:“我明天去军中,大概很久不回。嫂子,爹娘辛苦你和大哥照顾了。” 君心悦听得不对,柔声应道:“一家人,小弟无需见外。战场凶险,你万事小心,见着弟妹帮我们问声好……” 南飞听得心里暖暖的:“嫂子,娘要问起来,你就说我外出一段时间。” 君心悦点头,站在南府门口望着南飞抱着小木头走远,轻轻叹气。 南飞抱着小木头逛集市,河坊东街去河坊西街回。 小木头很有礼貌,并不多买东西,挑来挑去,选了个他看起来威风凛凛的布老虎。 南飞看着萌萌的红色纳福虎:“我们给小枝头也挑个小老虎好不好?” 小木头疑问:“小枝头?” 南飞道:“妹妹啊,你叫小木头,妹妹叫小枝头……” 小木头纠正他:“叔叔,娘说妹妹叫小枝丫……” 南飞轻捏他白里透红的小脸蛋:“你帮小枝丫挑个小老虎好不好?” 小木头道:“小妹妹还没生。” 南飞道:“你先给妹妹买着,等妹妹生了你就可以第一时间送给她,她肯定很高兴。” 小木头觉得很有道理:“叔叔,挑这个牡丹花老虎。娘说女孩子都喜欢花。” 南飞抱着小木头回去,离南府大门还有些距离。南飞放下他:“小木头回去吧。” 第101章 海边 小木头疑问:“叔叔,你不回去吗?” 南飞道:“叔叔有事要出门,好久好久才回来,小木头会不会想叔叔?” 小木头点头:“以前叔叔不回来,奶奶经常跟我说叔叔,我就想叔叔了。” 南飞亲小木头脸蛋:“小木头再见。” 小木头同样亲他脸:“叔叔再见。” 南飞一直看着小木头进到府里才转身。 一花一世界,一木一浮生。小木头,当你长为参天大树,立身于天地间,目之所及山河璀璨百姓安康。希望你会想起叔叔,还有……婶婶…… 夜幕来临,万家灯火。南飞斜倚门框,朵颐带着吉祥如意施施然回来。 朵颐打量南飞又打量门:“啧啧,天子脚下,将军府邸,连大门都被人拆了……” 南飞道:“苏管家,晚上安排好值守人员。万一盗贼土匪趁机闯进来,东西偷了事小,伤人就不好了。” 朵颐跟在南飞身后亦步亦趋,南飞站在寝房门口挑眉。 朵颐语气娇柔:“大门都没有,万一有盗贼土匪趁机闯进来,我害怕……” 吉祥如意垂眸站在朵颐身后,苏管家远远望着,下人们有意无意凑过来。 南飞开门,朵颐进门,南飞关门。 袁府下人瞬间沸腾,笑得暖昧又心照不宣。在下人们看来,郎情妾意只差临门一脚。白天当众亲吻,晚上玉成好事,顺理成章? 苏管家重重叹气。府中无将军,猴子称大王。他是府里老管家,看着袁府被拆,看着新姑爷公然…… 老将军和老姑爷感情不算好。但老姑爷洁身自好,府里清净自在,哪像现在这般乱七八糟、乌烟瘴气。苏管家想,明天去宗祠拜老将军和老姑爷,就回老家吧。 朵颐站在南飞面前盯着他。南飞背靠门,头微侧望着窗户,一动不动。 朵颐笑笑,开始脱衣服顺手扔在地上。她全身只余肚兜和小裤时,伸手解下南飞腰间软剑扔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 朵颐将南飞外套脱下来扔在她外套之上,揪着他的衣领将他转个身子,推着他往床的方向过去。 床上大红喜字锦被,是袁凤成亲时置办的。成亲第二天收起来,南飞回来那天重新铺上。 别人传言袁凤活得像糙汉子,强娶豪夺心思粗犷。偏偏南飞看到的袁凤,细腻得可怕。 南飞被朵颐推到床前站定。朵颐凑到他耳边道:“南飞,你说过会娶我的,今天我们洞房花烛夜吧。” 朵颐一手环着他的脖子,一手去扯他的中衣,压着他要往床上倒。 也许是模糊的警觉,也许是不愿沾染喜被。南飞在朵颐的圈围中矮身,堪堪避过朵颐手中锐利精致的簪子剑…… 脖颈贴着剑刃,触感冰凉如蛇。簪子剑削掉几缕头发,朵颐手向下劈,脚向前踢,南飞缩成一团滚到床底下。 朵颐用脚踢起软鞭拿在手里,南飞刚从另一边床底探出头来,软鞭寒光闪过。南飞滚回床底,双掌用力,轰的一声床四分五裂。 朵颐后退避让。南飞跃起,撕块床幔缠住她手腕用力一拉。 朵颐右手弃剑,左手簪子剑划开床幔。 南飞手中床幔绕她脖子而去,人如鬼魅般跃过来,将软剑踢开拿在手中。 朵颐扯开脖上缠绕的床幔,南飞软剑已横在她脖子前。 朵颐眼里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翻滚,终归于平静。她轻声道:“杀了我吧。” 南飞面色森冷,他慢慢撤剑退到桌边,放下软剑拿起酒壶仰头喝了一口。 朵颐头微偏,伸手拿过墙角长枪朝南飞扑来。她不管不顾,完全是同归于尽……是找死的架势。 南飞一手抓过长枪用力旋转,一手将酒壶砸向朵颐胸口。朵颐不闪不避,人往后撞到墙上,张口吐出大口热血。 南飞抓着长枪耍了个花招,似在犹豫思量。 朵颐跌坐在地上。她低低的笑,笑声中有凄凉有欣慰。她道:“南飞,你妇人之仁,会害了你的。” 南飞将长枪扔到角落里,不耐烦道:“不劳关心。” 朵颐仰脸看他:“可是,我爱你的妇人之仁。” 南飞突然有些厌倦,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竭尽全力想要保护想要平衡,结果呢? 我爱你啊——袁凤给他和离书。 我爱你的妇人之仁——朵颐要杀他。 朵颐何辜?他又何辜?他欠了朵颐的?谁又欠了他的? 尔虞我诈,成王败寇,世上本无所谓亏欠与负担,是他作茧自缚吗? 房间安静下来,南飞将杯子砸到窗棂上,冷声道:“滚!” 听壁角的下人作鸟兽散,心里啧啧称奇:漠北女儿果真不同凡响。鸠占鹊巢,强占他人夫婿,连闺房之事竟也这般大动静。 南飞将地上喜被折起来,拾过鸳鸯枕,一并放到柜子里。 朵颐抚着胸口,表情痛苦,目光跟着他转。看到他慢慢收拾,突然道:“你爱她!” 这句话十分肯定,没有一丁点疑问。南飞看着她微微皱眉。 朵颐擦拭嘴角血迹,声音低下去:“南飞,你怎能爱上她呢?你怎能爱上她呢……” 袁凤比他们长几岁,二八芳华青春正好。女儿家的心思并无不同。只是南飞一直没什么表示,她就以为…… 现在想来,南飞那时就算谈不上喜欢,至少不反感,否则不会顺着袁家安排订亲成亲…… 一切不过是她自以为。朵颐想笑,眼泪却滚下来,她目光渐渐涣散,南飞身影摇曳。 朵颐身子慢慢歪倒,眼泪滑落,声音断续:“南飞,我知道你要离开,我知道你要将我丢在这里……我不想一个人在这里…… 我当年带你回来……巴图将我爹娘都杀了……我是朵颜部罪人……是漠北叛徒……你不爱我也不娶我……我没地可去……只能死……” 朵颐在模糊中,感觉到南飞蹲在面前,将她扶起来抱在怀里。 朵颐泪中带笑,声音越来越低:“……让你先动手是不是很为难……这样你就不为难了……我想跟你死一块……不过还是舍不得……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南飞……我生在大漠长在大漠……没见过大海……你将我葬在海边吧……” 第102章 耳坠 朵颐手往上抬,似要抚摸南飞,伸到一半无力垂下。 南飞将她的手拉起来贴在脸上。 朵颐微笑闭眼:“南飞……死在你怀里……好开心……下辈子……要爱我……好不好……” 朵颐头微偏,在他怀里像睡着了,安宁平和。 南飞看到朵颐的耳坠,眼里渐起雾气,模糊了女孩艳丽又沧桑的脸。 有人曾问朵颐,为何耳坠只有一个。 朵颐笑答,漠北女孩耳坠只戴一个,象征一心一意。成亲后再配一个,象征两心同一。 南飞取过银制葫芦剑坠,微微用力掰开,里面有个金累丝葫芦耳坠。南飞将耳坠给朵颐戴上。 朵颐耳垂温热,呼吸轻弱,连绵不绝。 南飞将朵颐抱在怀里贴在胸口,头搁在朵颐头顶。 漠北时光呼啸而至。 南飞被丢回妓营时,不确定那个女孩会不会被他蛊惑,他必须坚持自救。 南飞尝试用各种各样的东西开锁,草根树叶树枝头发,所有他能碰到的东西…… 有一天半夜无人,他蜷缩着身子,用搓得细细的用灯油浸染过的白桦枝开了锁。 接下来几天,南飞不停练习。熟能生巧,他能用几根头发揉在一起开锁,能开锁就能走…… 南飞正谋划着,寻找合适时机,就听到将士们议论,说朵颐明日大婚…… 南飞冷笑,心道:终归是个女孩子,没什么胆识。 第二天晚上,帐中除了值守人员,其余人皆去参加婚礼狂欢去了…… 南飞缩在角落里正要解锁,听到外面传来女孩冷傲的声音:“公主大婚,让东阳男孩去跳舞……” 今日王子公主大婚,谁敢怠慢?南飞抬头看到朵颐微愣:这会不应该坐在婚房里等着掀盖头吗? 装扮成侍女模样的朵颐道:“他这样怎么跳舞,快解开链锁……” 守卫为难:“大汗亲自锁的,钥匙当时就扔了……” 朵颐皱眉催促:“我带他去见大汗。喂,你快点,大汗等着呢……” 南飞跟着朵颐往大殿方向走去,脚链拖地发出沉重的声音。 待身边无人,朵颐突然蹲在他面前:“我背你。” 那时朵颐比他高,背着个同龄的男孩依然吃力。她费力的将南飞背到小房间,让他在椅子上坐好,拔剑砍铁链锁。 巴图的铁锁链哪能被小女孩砍断,用力太大动静也大。 朵颐咬着牙,满头满脸的汗,急得不行。本该当新娘的人,为了东阳奴隶,费尽心机。 南飞突然握着她的手,她手心也全是汗…… 南飞问:“告诉我,你怎么打算的?新娘子怎么办?怎么逃出去?” 也许是南飞握着她的手传递了力量,也许是南飞语气镇定安抚了她。 朵颐定定神,声音急促清楚:“他在喝酒,预计回去时就醉了。我让侍女扮成新娘坐在新房里。后门备了千里良驹,我知道个山洞,离狼山很近。等风头过了我再带你回东阳……” 朵颐蹲在他面前,摸着铁链发愁:“怎么办……” 南飞顺手摘过她柳兰花耳坠,将银钩拉直些,伸到锁孔里拨弄两下,锁应声而开。 朵颐有些愣神,下意识捏紧利剑,心提到嗓子眼。她若在这时反悔,还来得及。 南飞没注意到朵颐犹豫,他活动下手脚,冲着朵颐微笑:“走吧。” 这一笑将朵颐在嗓子眼的心压下去几分。形势紧急,她无暇细细思量,拉着南飞东弯西拐走后门出去。 他们不敢点火把,借着星光和月光赶路。 新娘子被替换,死奴被带走,巴图盛怒,下令追杀。 也许是吉人有天助,那晚起大风,风沙将马蹄印掩盖。他们将马弃在狼山前,人躲在狼山边的崖洞里。 里面布置得很好,东西充足。这是朵颐的秘密基地,是她放松发呆的地方,连侍女都不知道。 朵颐站在山洞里,背对着南飞,咬着嘴唇内心挣扎。 东阳男孩无心的一句话,她一直记在心里,如此冲动又大逆不道,将自己逼上不归路…… 南飞根本不指望她救,他会自己解锁,不过是蛰伏等待时机…… 她突生几分对未知的恐惧,对面前这个男孩的恐惧:真的跟他去东阳吗?去东阳之后会怎样? 如果她现在后悔,其实也来得及…… 南飞环视一圈山洞,转到她面前,看她一脸困倦迷茫,柔声道:“你累了,先睡会……” 东阳男孩温柔体贴,漠北男孩不能比。 朵颐摇头。 南飞抬袖帮她擦汗,以为小姑娘吓坏了,微笑安抚:“我给你讲个睡前故事吧?” 朵颐自然说好:“听说东阳故事好听……” 他俩并排坐着,南飞开始讲故事: 嫦娥奔月,朵颐说听过; 精卫填海,朵颐说听过;后羿射日,朵颐说听过; 大禹治水,朵颐说听过…… 朵颐看着南飞,一脸无辜:“我看过很多话本……” 女孩目光亮晶晶,充满期待。 南飞自然要挑战。他讲东阳先帝与蓬莱神女的故事。这些宫廷秘辛在东阳传讲,是杀头大罪。 南飞照市井传闻和自己推理,讲个七七八八。 朵颐听得入神,头越来越沉,慢慢靠着他肩膀睡了。 朵颐梦里很杂很乱,巴图,博尔伦特,爹娘,还有南飞…… 朵颐醒来时天色大亮,缓过神才发现山洞只有她一个。身上盖着虎皮,倒是不冷。 朵颐掀开虎皮,身上没穿外套。她环视一圈,外套不见了。 朵颐慌忙起身,从上到下检视自己:银子,发簪,耳环,腰牌,剑……全不见了…… 东阳人伪诈,果然信不得。这个男孩伤巴图,救袁凤,解链锁……不过是利用她而已…… 朵颐不敢出去不敢回家,只能在山洞里来来回回的走。一直到山洞暗下来,朵颐坐在洞口哭了…… 朵颐甚至不敢哭大声,头埋在双臂间呜呜咽咽,哭得真真切切:“骗子……骗子……骗子……” 哭着哭着就闻到肉香。朵颐抬头看到南飞穿着套牧民女孩衣服,头戴流苏帽,一手拿包裹,一手拿烤羊腿。 第103章 逃亡 朵颐蹭的站起来,扑向南飞,撞得南飞后退两步,差点掉下去。 朵颐抱着他又哭又笑,鼻涕眼泪全蹭他衣服上:“我以为你走了……我以为你是骗子……” 南飞将羊腿举得高高的,嘘了声:“外面人都在找我们……” 朵颐一天没吃东西,抱着羊腿狠狠啃了几大口,才口齿不清的问:“你去哪了?” 南飞坐她对面吃饼子,细嚼慢咽:“我晚上听到狼叫声,出去瞧瞧……” 朵颐以为他害怕,安慰道:“大漠狼群不伤人……” 南飞失笑:“我瞧林子边有很多白骨……” 朵颐义薄云天:“……你跟着我。我不怕狼,会保护你的……” 朵颐狼吞虎咽,吃饱还打了个嗝。南飞不自觉吞咽口水,起身到崖壁边接水的缸子里舀了瓢水,先咕咚喝了一瓢,再舀了一瓢给朵颐。 朵颐仰头将水喝完,将水瓢扔到水缸里。她揉着圆滚滚的肚子,想起来要问仔细:“你怎么去一整天?拿我东西做什么?我的衣服呢?” 南飞将包裹打开,拿出套牧民女孩衣服给朵颐,两句交代:“马被狼群吃了,我将你的东西一并扔在那。这衣服你将就着穿……” 朵颐接过衣服,瞪着他:“就这?” 南飞点头。 朵颐跳过来揪着他的耳朵,恶狠狠道:“说详细点……” 南飞拉着她的手,连连呼痛:“我说,我说,你轻点……” 两个孩子打打闹闹。南飞删繁就简,将事情经过道出来。 南飞捡了些人骨头丢在林子旁,将朵颐的侍女装撕成碎片,将剑、令牌和首饰零零散散的扔在那里…… 他躲在树上学狼叫,引来狼群将马吃掉。士兵们过来见到一地鲜血骨头,只道两个孩子逃亡不知方向,误入狼口也算死得其所…… 士兵们拾了东西回去复命,南飞在树上躲到快天黑才偷溜下来。他将身上衣服撕烂,找到一处牧民,说遇到狼群跟家人走散,买了两套衣服和吃的才回来。 南飞尽量说得简单,朵颐却想象了很多。她看着面前比她还矮的男孩,既佩服又害怕。 南飞折腾一天很困,看她睡不着,一边打哈欠一边继续讲宫廷故事,这次讲的是宁王爷私奔。 朵颐渐渐意识到事情严重,晚上怎么都睡不踏实。梦里巴图将山洞围得水泄不通……南飞一去不回……娘在哭…… 半夜听到动静,她睁开眼,看到南飞啃她吃剩的羊腿。 南飞在营里没得肉吃,定然很馋。她身上带的银子不多,不知道还要多久回东阳,不能大手大脚…… 朵颐悄悄闭上眼睛,心绪起伏。这么好的孩子,以后也会是个很好的丈夫,她就当自己是和亲的公主好了! 朵颐心定下来,后半夜睡得很安稳。天亮时南飞又不见了。她却不再担心,去林子里打了几只野兔烤好等着。 朵颐那时还小,考虑事情没那么周到。普通人家成亲尚有三书六礼,和亲公主礼节更繁杂。她这种只能叫通敌叛国。 南飞天快黑才回来,手里提着两只野兔。两人看着对方的兔子,都笑了。 南飞说,已经有传言东阳奴隶和朵颐公主命丧狼口…… 第三天天亮,南飞要出去时朵颐已经醒了。朵颐要跟他一起去,南飞拒绝。 南飞道:“巴图未必相信这些传言,我们两人一起目标太大。” 朵颐道:“他要是不相信,你一个人出去也危险,不如就在山洞呆着。” 南飞道:“这山洞未必安全。我不在,万一有人找过来,你就说被人挟持到这。我要在,咱俩都完了。” 朵颐突生恐慌,拉着他:“那你一定要回来。你要是丢下我一个人走了,我就……我就死在这里……” 南飞很意外她有这种想法:“我当然会回来,我要带你一起回东阳。” 朵颐看着他走远,茫然的想:到底谁带谁回东阳? 南飞怕夜长梦多,当晚回来时带了两匹马。两人乔装成姐妹,依然趁着夜色出发…… 朵颐对漠北熟,一路小心的躲着哨兵和盘查,几次差点露馅。 两人有惊无险回到丰州时,巴图已经得到确切消息,命博尔伦特连夜出兵朵颜部。 回卞京后,南飞第一时间给朵颐重新添置了剑、发簪、衣服…… 金累丝葫芦耳坠里镶白龙珠,稀世珍品。南飞不知从哪打听到消息,偷南老夫人压箱底的陪嫁买过来赔给朵颐。 南飞在短时间里花了很多钱,南华第一个发现不对劲。事情很快败露,南老爷震怒。 南飞跪在南老夫人面前写保证书,从每个月零花钱里扣,长大以后挣钱还…… 没等长大,袁凤提亲下聘,送了很多值钱的东西,帐才算结清。 那时南飞还是个孩子,心地纯善,对逃婚救他的朵颐充满感激与歉疚。他单纯的觉得,别的给不了,财物上应该尽量弥补。 朵颐原来的柳兰花珍珠耳坠本就贵重,他不能赔得太差…… 后来,就不再是两个孩子间的事,事情走向也不受两个孩子控制。南飞没有办法。 朵颐知道他没有办法。她很多次想选择伤害,因烤羊腿挣扎,又因那对葫芦耳坠放弃。 泪珠从南飞脸上滚落,没入朵颐发髻,无声无息:……这辈子,对不起……下辈子,你等我…… 罗安态度明确,大郡主确实喜欢过他,也确实给他下过药。他是大夫,这点小手段岂能瞒得过他。 至于孩子爹是谁,郡主不说,谁也不知道。罗安没挑明,念瑶大概猜得出来,孩子爹也许郡主自己都不知道。 罗安下山当走医,是在天上人间呆得太久,想四处游历。跟大郡主无关,事有凑巧,仅此而已。罗安对君上有时都不太客气,区区郡主哪会看在眼里。 罗安不屑于在这些事情上撒谎,瑶池自是相信他。相信归相信,不爽归不爽,这是两码事。 罗安清俊的脸上有道伤,不深却很碍眼,就像完美瓷器上有道瑕疵。念瑶不知哪里用力过度,震到手腕有些肿。罗安给她包扎得很夸张。 第104章 撒娇 念瑶板着脸斜着眼。罗安清白无辜的眨眼。念瑶瞬间觉得自己是凶恶大灰狼,罗安是柔弱无辜小白兔。她忍不住噗嗤笑出来。 罗安松口气,摸着脸上伤口:“这一架打得多冤枉……” 念瑶冷哼:“冤枉?我没将袁府一把火烧了都是给袁凤面子。造谣生事,不给他点教训,他不长记性。” 罗安摇头:“南飞大概是觉得袁府破败,找咱俩当冤大头。这修缮费用八成得赖我俩身上……” 念瑶不屑:“冤大头?他想赖就赖?我要赔他一分钱,我就跟他姓。” 罗安赶紧拦住:“还是跟我姓吧。” 念瑶忍不住感叹:“袁将军太勤俭节约了,花园里种菜。好歹是个将军,穷到这个份上……” 八妹在旁边应道:“夫人,菜是我种的。原来花园里长满杂草,我看着可惜,就改种菜了……” 罗安笑道:“二品将军一年不超过二百两银子。南飞的东西没得差的,衣服鞋子从里到外从上到下一套都三五十两。加上袁凤一年在府里呆不到个把月。没钱也没心思找人侍弄花草。” 念瑶想不通:“……你说袁凤是不是有毛病?非得看上南飞?富养他就罢了,还让他上青楼……” 念瑶对于有家室的男人上青楼,耿耿于怀过不去? 罗安决定给南飞正名:“喝酒听曲赏舞放松心情,乃人之常情。再者,青楼里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男人酒后床上,什么信息都能套出来。 青楼茶馆,是信息情报集聚地。秦九只知道你上太学,南飞知道你上七天太学。你猜他从哪得到消息……” 念瑶听着不对劲,挑眉:“你什么意思?” 罗安无辜道:“实话实说。” 念瑶道:“你怎么不跟他一起收集信息情报?” 罗安道:“我是大夫,治病救人即可。他不一样……” 念瑶想想还是不甘心:“……军中那么多男人,环肥燕瘦什么样的没有……” 袁凤喜欢怎样的人,跟她有什么关系?她愤愤不平是几个意思?难不成…… 罗安想到念瑶曾说可惜南飞成亲太早,莫名有些不悦:“……嗯……你说得对……大河帮那么多男人,环肥燕瘦什么样的没有……” 念瑶看罗安语气不对,连眉头都有些皱,心知说错话。念瑶拉他想讨好几句,手一动有些疼。她顺势哎哟一声:“好疼……疼死我了……” 平常彪悍的姑娘,这会撒起娇来倒有五分模样。罗安很上道,握着她包扎得圆滚滚的手,正想演绎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的深情…… 旁边嗑瓜子的虎子忍无可忍,呕了一声:“帮主,你别娘们唧唧的,太恶心了……” 念瑶大怒,手往桌上重重一拍:“叫我夫人……啊呀……” 念瑶疼得脸皱成一团,手真的要折了。 虎子看形势不对,抱着瓜子盒跳下去。虎子没跑两步,不知怎么想的,纵身跳回来拉着八妹往下跑…… 八妹不会功夫,哪跟得上虎子。她脚还在第一级台阶,头几乎趴到地上。虎子用力拉不动,低头看到八妹怒目圆睁,活脱脱凶神恶煞女张飞…… 虎子心里一怵,放下她的手跑了。 八妹头朝下趴在台阶上,她艰难的爬起来。泼妇架势瞬间上头,拔腿追上去:“……死猪头……看我不活剐了你……” 八妹跑得太快,眼看着迎面撞上个人。八妹停步,鞋在地上摩擦出火花,人因惯性向前冲。 谷雨何等人,机灵的往旁边一跳。啪的一声,八妹五体投地十分标准的栽倒在地上。 虎子折返回来想救她,只来得及站在她面前。为缓解尴尬,虎子挠挠头,文绉绉的开玩笑:“姑娘行此大礼,在下承受不起!” 念瑶看着罗安,再次强调:“他是你的医童……” 罗安还来不及承认,就见八妹豁的爬起来,抬手狠狠一巴掌。啪的一声,比她刚刚摔下去声音还大还清脆。 虎子脸上立刻起了五道指印。他傻眼,摸着火辣辣的脸:“你……你怎么打人……” 玩笑归玩笑,打人是怎么回事?八妹怒目圆睁,将袖子撸上来,张飞附体,关羽附身:“打的就是你……” 虎子捂着脸跑了:“又黑又丑又凶又残暴……谁娶谁倒霉……” 八妹正要去追,发现半只脚从鞋里钻出来,鞋子破了衣服也破了。她恨恨的脱下鞋子,朝虎子扔过去。 虎子跑了几步回头,就见一只鞋子张着大嘴朝他脸上飞来,避无可避…… 虎子将鞋子抓在手里,抬眼愣住:“你……你怎么哭了……” 挨打的没哭,打人的哭了?另一只鞋子飞过来又砸中他的脸。八妹抹了把眼泪,赤脚跑回房间。 谷雨这才上前,忍着笑道:“郡王爷请公子夫人过去玩,顺便在郡王府吃晚饭。” 小叔相请?念瑶举着手,模样甚是可怜:“我受伤了。” 罗安微笑:“我去吧。我要回来得晚,你早点休息不用等我。” 念瑶拉着他:“……你就说我……说我怀了龙凤胎……需要静养……不适宜出门……说你不小心被猫抓了……还有……就是……你懂的……” 罗安一本正经:“我懂,龙凤胎意念所至。袁府破败,不足以镇胎气……” 念瑶道:“可以……” 稳重如谷雨,都忍不住侧目:公子成个亲,跟换了个人似的。 晚饭罗安果然没回来。念瑶将包扎得夸张的手解开,去温泉泡澡,回房间时八妹端药过来。 念瑶道:“太夸张了吧。我又不是瓷娃娃,伤了手而已,又是包扎又是喝药的……” 八妹道:“夫人,这是公子开的千金方,值一千两银子。姑爷说……” 念瑶抢道:“千金万金还不是他一张嘴。南飞靠不住,他说什么你别信……” 八妹默了默,劝道:“……这药清心除烦,养阴安神,平暴息怒。夫人怀了龙凤胎,情绪不易稳定……” 八妹心道:差点将袁府拆光了,也不怕动了胎气。 龙凤胎自己说还行,别人说受不了。念瑶不待她说完,端起碗仰头喝完:“行了吧……我安神得很……” 第105章 袁府 罗安回得有些晚,房间的灯还亮着。他觉得很暖,天晚有人留灯,夜归亦不孤单。 罗安轻轻开门,抬眼就知不对:念瑶在床上打坐,面色潮红,呼吸急促,里衣下拉,粉肩外露…… 念瑶听到动静,微微睁眼,声魅如水:“罗安……” 罗安几步跨过去,手正要搭在她脉上。 念瑶立刻搂他脖子,身子紧贴着他,凑过来亲他:“罗安……” 念瑶身子发烫,吐气如火,媚眼如丝……这症状明明是……罗安心里有数,抱着她挥下床幔。 百般折腾,一夜尽兴。春宵苦短,公子不早床。 有人不识好歹,先后来敲门。先是虎子大噪门:“公子,公子……” 念瑶睡得沉,在他怀里哼哼两声。罗安眼睛未睁,轻拍两下安抚,心道: 医童还得挑个玲珑心窍的…… 他念头未过,就听谷雨声音沉稳:“公子……” 罗安立刻清醒,连外套都没披,开门:“怎么回事?” 罗安中衣微开,身上痕迹轻轻重重,连虎子都有些不好意思。 谷雨目光微移,语气镇定:“公子,昨夜一群盗匪闯入袁府抢劫放火……” 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将袁府围得水泄不通,衙役从里面抬出几具烧焦如炭的尸体。 罗安挤在人群里,听围观者议论纷纷,将事情了解个大概: 袁府大门被拆,半夜值守下人昏昏欲睡。有群黑衣蒙面大汉趁机抢劫。大概是被府里人发现,只得杀人放火。 更夫正慢悠悠喊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吸吸鼻子闻到烟味,抬头看到浓烟滚滚,吓得失声尖叫:“着火啦,快救火啊……着火啦,快救火啊……” 火势熊熊到天微亮才灭。袁府就变成眼前这般,一片灰烬。 扼腕叹息的有,幸灾乐祸的有:南小少爷空有其表,一事无成,回来才多久就将袁府毁了…… 袁老将军和老姑爷泉下有知,得从地府里爬上来将南飞拖下去…… 以此事为训,东阳人教育闺女如是说:嫁人嫁贤,男人以才德立世……不信?看袁凤将军就知道了…… 南飞修缮府邸可以理解,一把火烧完是什么意思?想让他重修袁府?也犯不着杀人? 罗安平素钻研医术,不琢磨人心。他想不通,干脆去了宫里。 安良辰正在书房里批奏折,见他过来放下笔揉揉眉心:“袁府的事,已经交给刑部亲自去办了。” 安良辰看起来很累,毕竟太子操劳的事多,不像他可以当个闲人。 罗安想问什么都咽下去:“你脸色不太好,多注意休息。” 罗安将关心形于口?安良辰挺意外,他站起来扭扭脖子:“你回来这么久,我们都没练一场,走……” 两人策马去了仰山脚下禁军校场。安良辰自小习武,师从东阳剑侠,后来政事繁忙有些落下。罗安习武较晚,这几年在重明岛无事,潜心钻研,颇有些实力。 两人在较场练了一个时辰不分伯仲,双双撤剑后退。立夏和谷雨将剑接过去,递水过来。 两人皆是一身汗,以水代酒互敬,相视一笑。 安良辰问:“你回重明岛将谷雨带过去?我看虎子照料人应该不太行。” “我不需要照料。”罗安道:“叔叔身体不好,太子妃有孕,战事已经开始……你用人的时候多……” 安良辰笑:“真关心我?你干脆就别回了。” 罗安道:“我是大夫,太医院又不差我一个。” 一句我是大夫,推掉多少事。 安良辰拍拍他的肩:“我们兄弟几个,总算有人活得随心所欲……看到你自在,比我自己过得洒脱还开心……” 安良辰只大他几个月,在他面前总像长了好多岁的兄长。罗安以前从不想这些…… 安良辰看他神色,感慨道:“你成亲后,温和了很多……” “开始学会考虑别人了……”罗安补充道:“虽然还不多……” 安良辰笑声朗朗:“你误会自己了。 你一直都会考虑别人,只是之前你不说……” 安良辰先舒展筋骨,后舒展眉目,这会看起来像俊朗大男孩。 罗安道:“南飞说你是个好太子……” 安良辰以为他担心南飞:“你不用担心。南飞不点火,袁府烧不起来……” 罗安知道他误会了:“你不止是个好太子……对自己好点,不要太劳累……” 安良辰揣摩罗安的话,语气略沉:“景辰……” 罗安打断他:“景辰的性子我知道。他执意要去,你也拦不住……” 执意要拦的话……软禁景辰也行。 安良辰还要说什么。罗安道:“回去吧。我去看看叔叔和太子妃……明天一早我们就走了……” 安良辰道:“叫念瑶一起,晚上在宫里吃饭,为你们饯行……” 罗安摇头:“不了。又不是生离死别,何必这么郑重。你有时间多陪陪叔叔和太子妃……” 念瑶快到中午才起。八妹伺候她梳洗,一脸不郁。 念瑶道:“又跟虎子吵架了?回头给你买把剑,他惹你生气,你砍死他……” 这么凶残?八妹吓呆了。 念瑶不以为意:“能动手别吵吵。你打不过,我帮你砍……” 八妹回过神来,双手直摇:“不是不是,跟他没关系。是袁府遭贼死了好多人,听说官府在验尸。不知道姑爷是死是活,将军让我好好照顾姑爷的……” 念瑶坐在梳妆镜前,摸着脖子上的痕迹。听到八妹说南飞,想起昨晚的药,猛的一拍桌子。 桌上铜镜应声而倒,八妹吓得不敢动。 念瑶恶狠狠道:“昨天的药是南飞给你的……” 八妹战战兢兢道:“姑爷说公子开的千金方,还剩几副药,刚好送给夫人,免得浪费……” 念瑶怒道:“你昨天怎么不说?” 八妹道:“夫人没让我说?” 念瑶道:“我堵你嘴巴了?怎么没让你说?” 八妹道:“我还没说,夫人就说姑爷靠不住,他说什么让我别信……” 念瑶道:“那你还信?” 孕妇都这么喜怒无常暴躁凶残?八妹望着念瑶,畏畏缩缩十分可怜。 第106章 伯伯 念瑶出门不让八妹跟着。虎子看八妹委屈,凑过来问:“你怎么惹她了?” 八妹一五一十跟虎子说。 虎子不明白其中曲折,挠挠头:“走,我请你吃东西。” 八妹道:“你刚赔了我衣服鞋子,还有钱吗?” 虎子拍着胸脯,骄傲得很:“你别看我年纪轻,我挣钱多着呢。在大河帮,我月钱比公子还多。” 八妹疑问:“你年纪轻吗?” 虎子摸脸,同样疑问:“二十一岁,不算老吧?” 八妹道:“我以为你三十岁……” 虎子道:“什么眼光?你呢,二十几?” 八妹嗷的一声:“二十几?二十几是老姑娘了,我不早成亲了。” 虎子惊道:“你这样的,还有人娶?” 能动手别吵吵。八妹嗷叫着扑过来,虎子转身往外跑。两人一路跑到河坊街。 念瑶到袁府时,围观的人已经散得差不多。念瑶想到罗安说青楼茶馆,是信息情报集聚地,便去了茶馆。 今天茶馆人特多,没有独桌。窗边桌子坐着个浓眉大眼的老人家,威严冷肃。 念瑶爹也是这个样子,表面威严,内里很好。念瑶自然不怕,坐在那人对面。小姑娘胆识不错, 那人也就多看她几眼。 茶馆里讨论得热火朝天。念瑶听着听着,就感慨卞京果是繁华之地,连八卦都如此不同凡响: 有说南少爷和漠北公主旧情复燃,干柴烈火将袁府给点着了…… 有说漠北公主想霸王硬上弓不成,羞愤之下将袁府点着了…… 有说南少爷被袁将军和漠北公主两边欺压,生无可恋将袁府点着了…… 有说袁府姑爷和漠北公主鬼混,举头三尺神明降下天罚之火将袁府点着了…… 念瑶听得直摇头,自言自语道:“什么乱七八糟……” 罗安说市井流言都是添油加醋捕风捉影,半点不假。幸好她没来这些地方打探消息。 念瑶出茶楼回奚斋,走得忽快忽慢。坐她对面的老人家不紧不慢跟在她身后。 念瑶心道:人不可貌相。一大把年纪,贼兮兮不嫌丢人…… 念瑶拐到小巷里靠墙候着。那人果然跟过来。 念瑶抬腿横扫。老人家目蕴精光,似乎料到有此一着。底盘不动,给她个过肩摔。 念瑶手撑在地上一跃而起,两人就在小巷里你来我往打起来。 老人家像戏弄小孩般试炼她,过了一百招,念瑶半点好处都没讨到。 念瑶干脆横冲直撞,当胸一拳,门户大开。老人家颇有几分意外,也不能真伤了她,擒拿手要抓她。 这是个虚招,念瑶扫堂腿过去,老人家坐在地上。念瑶双手环胸,居高临下冷哼。 老人家同样伸腿横扫,念瑶早有防备,跳起来。这也是个虚招,老人家瞬间起身,一掌击在她背上,手往上顺着脖子一拉。 念瑶趴在地上,只觉脖子一空,长命锁已经到老人家手里。 念瑶重新跃起,摆好架势。 “有两下子,没给杜季明丢脸。”老人家将平安锁丢给她要走。 念瑶伸手拦他:“杜季明是谁?” 老人家奇道:“我认错了?你不是杜念瑶?” 念瑶心里咯噔一下:“我叫薛念瑶。” 老人家啧啧两声:“你爹真是……百无一用是深情……” 念瑶喂了一声:“你……” 老人家伸手一个爆栗:“喂什么喂,你什么你,叫伯伯。功夫不错,半点礼貌都没有。” 真疼!念瑶捂着头,强硬道:“伯伯个屁……我……” 呸字还没出来,老人家腿一勾,念瑶扑通坐在地上,屁股开花。 老人慢悠悠道:“你什么?” 好汉不吃眼前亏,念瑶眼含热泪:“我错了!” 老人家道:“跟谁说错了?” 念瑶道:“伯伯,我错了!” 老人家问:“错哪了?” 念瑶爬起来,躬身道歉:“错……” 她头朝老人家撞去,一直将老人家抵到墙上,背一躬拦腰一甩……动作迅疾得很。 老人家正得意,哪防这一招,结结实实摔在地上爬不起来。 念瑶双手叉腰:“错个屁!” 老人家捂着腰,躺在地上喊:“我的老腰断了!” 念瑶冷哼,坐在他旁边抖抖长命锁,威胁道:“说说吧,我爹娘怎么回事?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要不然,你的老腰就真断了!” 罗安从宫里回来,念瑶还没回来。虎子和八妹回来,念瑶还没回来。 罗安对虎子道:“夫人出门你们不跟着,万一遇到贼人……” 虎子道:“天子脚下,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还能遇到贼人?” 谷雨实事求是:“袁府不就遭贼,被烧光了吗?” 虎子理所当然:“袁府不是夫人放火烧的?” 以念瑶的脾气,拆了袁府不解气,半夜一把火烧了确有可能。虎子是这么理解的。 谷雨半信半疑,就听罗安斥道:“胡说什么?” 罗安不怎么发脾气,发起脾气就很恐怖。谷雨愣了,虎子也愣了。 罗安起身要去找念瑶,刚下台阶就见念瑶拿着串冰糖葫芦晃悠悠过来。 罗安问:“去哪了?” 念瑶道:“茶馆,收集情报。” 罗安道:“听到什么?” 念瑶懒懒道:“袁府的事,还能有啥?” 罗安打量她。她神色没什么异常,罗安却觉得哪里不对。 念瑶将最后一颗冰糖葫芦递到他嘴边。 罗安鬼使神差的吃掉,酸得牙齿都快掉了。 念瑶眉眼弯弯,笑得愉悦。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袁凤爹还在时,她每次都能收到书信。 袁凤爹每次书信四个字,几年未变过:凤儿安否? 袁凤每次回一个字,几年未变过:安! 没有拿起家书,就知道里面内容。即使如此,每次都会期待。现在爹不在了……期待应该没有了…… 将士们兴高采烈的分享着家书,袁凤干脆回了大帐。 她坐在帐中想到娘。娘这些年的心境,大概跟她现在一样吧。毫无期待中有些期待,绝望中有丝希望。 像溺水之人毫无希望的伸手。只要不死透,总希望有人来救,总以为有人来救…… 第107章 欧阳 袁凤想,她跟娘还是有些不一样。爹娘成亲后关系一直平淡。她跟南飞在一起时挺好。 在一起时挺好。分开后像从未在一起过。缘自责任的情感表象,自律上进的好丈夫,才能在感情里收放自如。 一以贯之的平淡,收放自如的情感,哪个更伤人?袁凤不太确定。 和离书南飞应该签字了吧?要是签了和离书,他应该回南家才对?毕竟,他这么骄傲! 可是,他一直住在袁府!和朵颐住在一起。 家书没有。传言倒是不断:传言和朵颐相处和谐,传言朵颐亲了他,传言他和朵颐共处一室,传言罗夫人将袁府拆了,传言袁府被烧光死了不少人…… 言之凿凿!都是真的吧!她不在,连袁府都烧了。她没打算活着回。于是,他们都不打算她回去了吗? 她还没死呢!还是说,袁府真遭贼了,那南飞怎样了? 袁凤取下贴在胸口的平安符,放在掌心。没有平安符护着,胸口抽抽的疼得厉害。 那年,袁凤确实打算退婚的。 殷靖是这么劝袁凤的:你常年在军中,更适宜嫁个将军。两人并肩作战,惺惺相惜,守望相助。嫁个书生,以后两地分居。品行好的洁身自好,品行不好什么事都能闹出来。 奉旨成亲又如何?君上不可能掺合家庭琐事……君上掺合又能如何?杀了他杀了他全家,何必?南飞比你小几岁,以后可能是国舅爷。你能控制得住他?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你爹娘这么多年关系如何你很清楚。有前车之鉴,你何必飞蛾扑火,步你娘后尘。军中这么多男人,仰慕你的不少。你对他们稍微软一些,哪怕给个笑脸,表达下心意就行了。 军中几个后起之秀,傅少将军,欧阳,左宇,庞喆……他们都不错。欧阳对你尤其好,功夫品貌谋略出众,比你长几岁体贴稳重,我觉得比南飞强不少,比南飞更适合你。 殷靖是袁凤娘提拔的,她娘这么多年怎么过的,没有人比殷靖更清楚。早些年还有人谣传袁凤娘与殷靖有染。他作为长辈,对袁凤照顾有加。 殷靖和乐春秋年纪渐大,有意挖掘军中靠谱后辈辅佐袁凤。这几年,欧阳从殷靖副手渐渐成为袁凤副将,算是年少有为。 袁凤在军中威严,从来不考虑别的。经殷靖提醒,才醒悟对她特别的人是对她有意。 那年南飞十五,年华正好,看不出对她有半分心意。殷靖说得情有理,袁凤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又是一年春好处,袁凤去南府,决定跟南飞谈退婚的事。南飞不在,花园里的连翘比初见那年开得还旺,金黄一片,映在袁凤眼里。 袁凤折连翘枝编了个花环,看着时间不早,从花园后门走了。她前脚刚走,南飞就从前门回来,刚好错过。 袁凤爹身体不好,一直拖着不吃药。恰巧罗安在卞京,她去奚斋请罗安到袁府。 罗安那时不说话,开了方子就走。袁凤对比罗安的方子,跟医馆大夫的方子并无两样。 袁凤爹并不在意病情,拿过她手里花环:“凤儿今年十八,该成亲了。” 正打算去退婚,爹就说到成亲。袁凤好一会才道:“爹,娘二十一才成亲呢。将军比不得普通人家女孩。” 袁凤爹将花环戴在她头上:“你要二十一成亲,爹怕是看不到了……” 袁凤爹说得从容,没有一丁点悲伤。袁凤眼泪却差点出来了。 袁凤跟爹亲近。在她眼里,爹聪明智慧,温和从容,琴棋书画无所不通,会倾听能聊天……就是画里走出来的翩翩公子。她是孩童时,总会想世上怎会有爹这样完美的人。 而娘,风风火火,独断专行,严肃没有耐心。爹正耐心教她画画,娘一句话说学这些有何用,将她送到嵩阳书院。 袁凤爹道:“时有四季,人有生死,凤儿无需悲伤。爹也不一定要看你成亲。爹这些年没亲戚往来,若是爹走了,你就没有依靠……” 袁凤莫名的应了句:“成亲就有依靠了吗?娘这些年……” 娘这些年有依靠吗?话到一半袁凤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她有些惊恐的望着爹。 袁凤爹很意外,还有些震惊。两人安静下来。 袁凤好一会才轻轻道:“爹,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袁凤爹从花环上摘了朵连翘拈在指尖:“凤儿真的长大了。” 无心的一句话,摧毁了袁凤心中完美的男人形象。她突然意识到,对娘来说,爹温和之下,有多冷淡甚至冷漠。 这个认知让袁凤很难过,以前她以孩子的姿态仰望父亲;现在从一个妻子的角度来审视丈夫。那么好的父亲,却不是个好丈夫。 袁凤爹站久了有些累,袁凤扶他坐下来。她蹲在爹脚边,手搭在爹膝盖上,仰头问:“爹,你觉得欧阳将军怎样?” 袁凤爹微愣:“欧阳?欧阳瑾?” 欧阳是袁凤副将,来过袁府几次。袁凤爹对袁凤身边的人多有留意,自然识得。 袁凤道:“就是他。” 袁凤爹以为袁凤让他评判欧阳,他客观回答:“踏实稳重细心,谋略应该稍差。殷将军给你挑的人,你可以放心用。” 袁凤道:“爹,你觉得他……他和我怎样?” 袁凤内敛,对南飞的心意却是瞎子都看得出来。这些年节礼一个不差,怎么突然问起欧阳和她? 袁凤爹回过神,自然问道:“你喜欢他?” 袁凤低声应道:“喜欢有什么用,娘也挺喜欢你的。” 这个回答是经过思量的,袁凤爹再次愣住。 袁凤又道:“欧阳……挺照顾我的。殷叔叔说他跟我合适些。” 袁凤爹好一会问:“你是不是觉得,殷将军跟你娘合适些?” 轮到袁凤愣住。仔细想想,娘跟爹确实两路人,风风火火的将军跟斯斯文文的书生…… 袁凤爹看她神色,轻叹:“退婚是大事,你想好了不后悔就行,其他的事交给我……” 第108章 逃婚 第二天,袁凤跟爹一起去净灵山祭拜娘。袁凤絮絮叨叨跟娘说些军中趣事,都是苦中作乐。 袁凤爹坐在墓前,第一次眼里有迷茫。人这一辈子可抓住的东西太少,他尽心尽力想当个好父亲,却被两句话摧毁。 成亲就有依靠了吗?喜欢有什么用? 一直仰望他的女儿,开始从女人的角度来审视他。他成了失败的榜样与形象。 殷靖和袁凤娘的风言风语,他是知道的。从来没说过,一是相信袁凤娘的人品,二是觉得军中有人照顾她也挺好。 袁凤在漠北被俘,是南飞、殷靖和乐春秋舍命救回来的。他一直很感激。 南飞是个好孩子,活泼多智,富家不纨绔,唇红齿白非常灵秀,连君上都看中了。 南飞救她被俘又平安归来,袁凤跟他细细讲过。袁凤说南飞聪明,任何事都能完美解决。还能忽悠朵颐一起回来。 袁凤将南飞想得过于厉害,自然忽视了很多不合理。袁凤爹一听即明。 袁凤说起南飞眼里都是星光。袁凤爹比袁凤先清楚她的心意。当初定亲仪式盛大,他就没打算给南家和南飞留后路。 殷靖说欧阳跟袁凤合适,那就是确实合适。何况,欧阳对袁凤应该有情义。 南飞的话,他都看不出来,袁凤更看不出来。 强扭的瓜不甜。从父亲角度来说,宁愿让女儿嫁个喜欢她的。 两人从净灵山回来,袁凤爹道:“凤儿,退婚的事,我跟南家提吧。” 不是说她想好了不后悔就行?她还在想,还没想好!怎么爹就决定了? 袁凤想了又想:“爹,退婚是大事。我们年纪小,不着急。” 南飞是不大,南家不着急。袁凤是女孩子,普通人家十八岁姑娘,都是孩子娘了。 回来时路过南府,袁凤突然问:“爹,为什么一定要成亲?一个人不可以吗?” 袁凤爹惊讶,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匆忙间应道:“大家都成亲!成亲后才有自己的家。” 袁凤执拗道:“和尚和尼姑不成亲。你跟娘成亲后有家吗?娘在边境,你在重阳观,家里都没人……” 袁凤爹心里堵的厉害:“我们有你啊。不成亲哪来孩子?” 袁凤道:“为什么要生孩子?要是不生孩子就不用成亲了?你们可以不生我啊……” 袁凤爹彻底沉默。袁凤稳重像他,执拗而一往无前像娘。 袁凤爹一宿没睡着。他常年心疾疼痛,近些年尤甚。这些年断了亲朋往来,清净度日,袁凤又不是讨好逢迎的个性。 他若活着,袁凤有事他总能出个主意想个办法。他若不在,袁凤就真的孤苦伶仃一人了……袁凤是他唯一的牵挂,他实在放不下…… 假如除了南飞,袁凤谁都不想嫁,那就嫁给南飞好了。走一步算一步。他以后要按时服药,争取活得长一些。 第二天上午,袁凤爹去了南府。袁凤在房间里坐立难安,干脆在门口候着。 袁凤远远看到爹回来,突然有些怨怼:又不着急结婚,何必着急退婚? 袁凤爹看她不太高兴,微笑着摸她头:“凤儿明天请旨成亲吧。婚礼定在南飞生辰好了。” 袁凤屏住呼吸,看着爹根本说不出话。袁凤爹似有些遗憾:“你要执意觉得欧阳合适……” 袁凤赶紧道:“不不不……欧阳不合适……欧阳不太说话,我也不说话,我俩在一起没话说…” 袁凤爹嗯了声,语气普通又平常:“你南伯伯说,你们订亲三年,朵颐又不在,没人搅局就趁早成亲,免得夜长梦多。 南飞现在是傅于天的弟子,要是学有所成,说不定以后是禁军统领,跟你就是同行。你以后要不想当将军,可以跟君上申请由他接任。” 袁凤耳里惊雷不断。偏偏袁凤爹从表情到语气,都觉得这是顺理成章,稀松平常。 袁凤爹看她反应不过来,又加一句:“你南伯伯说,南飞由立志当宰相变成立志当将军。大概是看你太辛苦,想跟你分担。” 袁凤从不怀疑爹,但这实在不可思议。她很久憋出一句:“南飞呢?他什么意见?” 袁凤爹道:“我没见着南飞。不过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再说,凤儿年纪轻轻就是将军,一表人才英姿飒爽。南飞名气再大,也是没阶没品。你不嫌弃他就成,哪轮得着他有意见。” 袁凤大惊大喜之下,完全忘记爹辞官多年,也是没阶没品。袁凤对爹言听计从,第二天就请旨成亲。 袁凤爹拖着病体操持婚事,亲自写迎亲书,写完就跟袁凤炫耀。袁凤难得含羞带怯,将新郎服放到喜箩里。 苏管家神色慌张跑过来,看到袁凤在欲言又止。袁凤脸上满是喜色:“苏伯,有事吗?” 苏管家在袁凤爹旁边附耳道:“南飞不见了,南府到处派人寻他呢。” 袁凤习武之人耳力很好,听得一清二楚。她失手打翻喜箩,脸色变得煞白。 袁凤爹手撑着桌子,心疾一下犯了。袁凤听到爹呼吸急促,吓得差点哭了。赶紧差苏管家去请大夫。 大夫开玩笑说,大概是看到女儿要成亲,太激动了。还特意叮嘱袁凤,心疾切记要心绪平和,情绪不可大起大落。 大夫走后,袁凤坐在床前守着,表情比哭还难看,却是一滴眼泪都没掉。袁凤轻轻道:“爹,亲事就算了吧。” 一桩所有人都不看好的亲事,以新郎逃婚告终,算适得其所。 爹的那些话假得那么明显,她偏偏没听出来。爹身体不好,想给她找个依靠,想南飞入赘后慢慢跟她培养感情。她理解,不怨爹。 袁凤爹缓过神,从床上坐起来。他让袁凤扶她去花园,花园里几棵桃树李树开得正欢。 树是袁凤娘亲手栽的。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你在观花,我在看你。花是你的眼中景,你是我的眼中花。一眼万年,大抵如此。 袁家花园桃李树下没有小路,茂密的杂草生机勃勃。桃李每年都开花,他在重阳观清修不归,偶尔在家也不来这边。错过多少春和景明,花开花落。 天理昭昭,世道环回,报应不爽。 第109章 宿命 袁凤爹看着花,神情恍惚:“凤儿,你以后将我跟你娘合葬吧。” 袁凤同样恍惚:“梅姨葬在宋家祖坟山上……” 袁凤爹一直没说话。 南飞失踪南家瞒着没公开。公开南家也不怕,君上最多怪南家教子不严,最坏是婚事后延,好的话君上会撤销成命。不可能真定什么抗旨大罪。 毕竟是儿女情长家长里短。南家是朝中重臣,袁凤也不会允许。不过奉旨成亲终归是大事,若袁凤爹坚持要闹到底,事情也难善终。 稳妥起见,南老夫人和南华亲自上袁府道歉商议,想借此机会将亲事退了。 南飞走仕途也好,当闲散少爷也罢。娶妻最好是君心悦这种,在家安稳相夫教子。袁凤爹当年才子一个,入赘到袁家一辈子蹉跎,是南飞前车之鉴。 袁凤爹差袁凤出去买药。袁凤不擅长应对这些,买完药就去娘坟前坐着发呆。袁凤爹看她迟迟不回寻过来。 袁凤爹来时抱了一大束桃花放在坟前,语气温和:“北燕,凤儿三天后成亲,你记得来看。” 袁凤爹平常也很温和,但跟现在不一样。袁凤茫然的看着爹,完全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 袁凤爹道:“太子在几个世家闺女中犹豫,傅于天有意跟君上举荐女儿,在朝中呼声颇高。南家若在此时奉旨不遵,南华的太子妃之位危险。 你南伯母决定让南华代南飞成亲。他是入赘,我们当新娘子迎娶。凤冠霞帔盖头一挡,谁也认不出来。我们十里红妆,办得热热闹闹的。 男人本来成熟晚,南飞又比你小几岁,心智不成熟,实是情理之中。凤儿不着急,一辈子很长。你等几年,南飞长大成熟就好了。” 先是南伯伯,再是南伯母。爹就是在撒谎。他之前大概没去南府,出去逛一圈就回来,成亲根本没跟南家商量。这回应该是威胁了南华,吓到了南伯母。 袁凤爹看袁凤沉默:“新娘服和迎亲书都送到南府了。亲戚朋友朝中大臣都通知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凤儿是将军,应该懂这个道理。以后南飞长大了,实在不愿意,你们可以和离。” 订亲时说以后可以退亲,成亲时说以后可以和离……一步一步就到了现在…… 南飞长大了,也没有说不愿意。她为什么还给南飞和离书呢? 是觉得自己不能活着回去?是觉得应该将南飞还给朵颐?还是南飞几年不回她介怀?也许都不是,就是女孩子撒娇,想看南飞反应如何? 什么反应都没有!还应了殷靖的话:品行好的洁身自好,品行不好什么事都能闹出来。爹至少洁身自好,南飞将袁府都烧了。 真的……很难过啊! 明明经历过很多伤心事,已经看淡生离死别。为什么还会这么难过?就像心脏被掐住般,疼得无法呼吸。 欧阳掀开帘子,看到袁凤背对帐门跪坐在地上,一点声音都没有。他不放心,悄悄走到侧边,看到袁凤拳头压着胸口,泪流满面。 欧阳从未见过她这样,大惊之下跪在她面前:“将军,你怎么了?” 袁凤突然身体前倾头靠在他肩上,完全失了说话的力气。 欧阳犹豫了会,环着她的肩轻拍她后背:“阿凤,难过就哭出来吧!” 阿凤?欧阳以前叫她阿凤。她成亲后回到军中,欧阳也叫过她一次。 袁凤淡淡道:“欧阳将军,军中儿女不拘小节。不过瓜田李下还需自觉。” 袁凤娘喜怒恣肆很豪放,袁凤却不苟言笑很正经,年纪轻轻悲欢不显。百夫千夫校尉都尉将军称呼到位。唯二例外,称殷靖和乐春秋为叔。 欧阳沉默了会,应道:“是,将军。” 当初不一意孤行,听从殷靖建议,现在就不会经历这样钻心痛楚。终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袁凤突然低头,咬在欧阳肩上。欧阳吃痛忍着。袁凤没哭出声,拳头松开平安符掉在地上,人跟着软倒。 欧阳静静的抱着她,待她呼吸渐渐平稳,抱她放到床上盖好被子。 袁凤蜷缩着像只受伤小兽,是欧阳从来未见过的脆弱与无助。以前对袁凤是仰慕与尊敬,眼下油然升起疼爱与怜惜。 欧阳轻轻道:“他救你一次,你就赔上一辈子?你怎么不看看我?我会一直陪着你。” 袁凤睡着时眉头还皱着,似有无数心酸。欧阳俯身亲吻她的眉心,起身捡起掉在地上的平安符。 平安符雕得拙劣,袁凤却当宝一样戴着。现在终于舍得取下来,欧阳觉得是好预兆。 欧阳将平安符拿在手里抬步往外走,就看到门口站着个年轻人,红衣热烈,姿容俊秀,安静的不知站了多久。 平安符啪的再次掉到地上。欧阳见过南飞两次,一次是他们策划救袁凤,一次是袁凤和南飞订亲。 当年比袁凤还矮的清丽男孩,长成瘦高颀长的清秀男人。耀眼风华始终未变,难怪袁凤念念不忘。 明明什么都没做,欧阳却有种捉奸在床的难堪。南飞面无表情,走过来捡起平安符,声音轻而冷冽:“滚!” 袁凤睡得很不安稳,梦里是熊熊大火。她被困在最中心,眼睁睁的看着火从四面八方围过来,无处可逃…… 袁凤在梦里挣扎尖叫:“火……着火了……救我……” 有人凌空而来,挟她飞离火海。袁凤在空中回头,大火瞬间消失余一地灰烬,依稀可辨是袁府。 她的至亲不在,连家都没有了。 袁凤揪着那人衣领,梦里哭得肝肠寸断:“我怎会喜欢他,不喜欢你呢?” 那人问:“我是谁?” 袁凤泪眼朦胧,那人面目模糊不清。 那人追问:“你喜欢谁?” 袁凤喃喃道:“南飞啊……我喜欢他啊……” 那人低头亲她。袁凤知道不对却没有回避。一夜温柔缱绻,她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娘这么多年怎么过来的?像她这样苦苦煎熬过来的吗? 娘有殷叔叔照顾,她有欧阳照顾。终是步娘的后尘走娘的老路。她再执拗,亦无法抗拒宿命。 第110章 坦荡 袁凤自律严谨,治军严格,平素天亮即起,几年从未有变。这天醒来天色大亮,时候不早。她拥被坐在床上,脑子还有些混沌。 昨晚的事扑天盖地而来,梦里都是南飞,她知晓不是。袁凤心想:终是走到这一步了。 是失了廉耻吗?怎么没有惊慌?连歉疚都没有?是彻底放弃了吗?放弃南飞也放弃自己? 袁凤木然穿衣服,意外触到平安符。她昨天取下来决定再也不戴,结果又回到脖子上。是她戴回去的?还是欧阳帮她戴的? 袁凤摸着平安符犹豫,没再取下来。她站在帐中总觉哪里不对,东摸西摸 :兵符不见了。 袁凤大惊,将枕头被子全部抖开,每个角落都找了遍,确认兵符不见了。 欧阳不会动她兵符,定是有人来过。丢失兵符的恐慌与隐秘的期待交织,袁凤看到掀帐帘的手微抖。 袁凤问侍立近卫:“小满,谁来过?” 袁凤语气急促不稳,小满望着她微愣。袁凤不等他回话,转身要去找殷靖,就看到南飞过来。 南飞一身大红,比她梦里的火还要红。是梦没醒还是幻觉 ?袁凤呆愣的看着南飞,呼吸停滞。 小满这才在旁边道:“姑爷昨晚上到的。” 姑爷?袁凤浑身一震。南飞已到眼前,头微偏看着她,带着惯有的戏谑浅笑。 昨晚是南飞?!袁凤开始回神,嘴角不自觉勾起,眼里渐有神采,出口却是:“你偷我兵符?” 南飞微愣:“……阿凤,可以换个浪漫的欢迎词吗?” 袁凤改口:“你拿我兵符?” 南飞伸指弹她额头:“重说。” 袁凤抚着额头,委屈道:“你借我兵符?” 跟兵符杠上了?小满噗嗤一声笑。 南飞对小满道:“你教教将军,要怎么说?” 小满吭哧两声:“姑爷偷兵符,是要篡位吗?” 强将手下无弱兵。南飞放弃,对小满道:“拿点吃的给将军。” 南飞自然牵着袁凤进到大帐。袁凤想起昨天蚀骨钻心之痛,在见到南飞的刹那烟消云散。 命中注定的劫难。南飞听到袁凤轻叹:“怎么,我来你不高兴?” 袁凤皱眉:“什么意思?” 南飞是随口开玩笑,袁凤反应大了些。南飞心思灵透,语气中透着危险:“袁将军,昨晚一夜春宵,你以为是谁?” 袁凤说不出话,官场中虚与委蛇她不会也不屑。南飞笑容立时有些冷。恰巧小满端饭菜进来打破僵局。 南飞把玩着兵符,看袁凤随便吃几口放下筷子:“多吃点吧,好不容易养回几斤肉,一个月不到变本加厉瘦回去了。” 袁凤重新拿起筷子,放在手里没动。南飞看不过去,将兵符扔给她:“怎么,要我喂?” 袁凤将兵符放回怀里,脑子一热:“嗯。” 南飞讶异招手:“过来。” 袁凤这才意识到说了什么。这是在军中,比不得重明岛。她摇头:“我吃饱了。” 南飞走过来半蹲在她旁边:“以前赖着我抱你,现在这么正经,是怕谁看到还是?” 话里话外的猜疑让袁凤不耐,她放下筷子:“我们出去走走。” 袁凤率先出营帐,南飞站在帐中略思忖才跟出来。两人坐在香子山顶,望着天边暗黑乌云,要下雨了? 袁凤神色萧索,跟刚见时的不敢置信与隐秘激动判若两人:“我以为昨晚是欧阳将军。” 诚实大方是好品质,但在这种事情上坦荡。南飞难得愣怔,摸不清她的心态。他扯根茅草在指尖玩,好一会才道:“我跟你开玩笑,你还当真了?” 袁凤认真道:“再不堪的事实,也比遮掩猜疑强。” 南飞点头:“阿凤说的是。我名声比你差多了,你不问责我就是体贴。” 卞京都是他的流言,说什么的都有。提到袁凤都是赞扬。 她都大方承认了,南飞没打算坦白?袁凤等了会,站起来要走:“回去吧。” 南飞伸手压她肩膀:“我午饭后就走了,跟殷叔借了你一上午。” 袁凤微愣:“去哪?” 南飞道:“太子让我们一个月内将冲关攻下来。我们兵分三路,你算中路正面迎敌。今早我跟几位将军商议过了,欧阳也在,回头他们会跟你细说……” 袁凤道:“不用细说,有你在我可有可无……” 南飞细细瞧她:“生气了?我看你早上睡得好,没舍得叫醒你……” 袁凤摇头:“没生气,我相信你,也很高兴自己可有可无。” 袁凤不撒谎,那就是厌倦了当将军?南飞伸手拨她鬓边头发:“快了,等我们赢了,你以后就在家相夫教子。” 袁凤并无喜色,恹恹道:“家在哪?” 袁府烧了对她打击很大?南飞道:“太子会重修袁府。以后我们回南家住吧。南家人多热闹下人周全。回头你要怀孕了,大嫂有经验,娘照顾你也方便。” 袁凤拿过他手里茅草:“我若不能怀孕呢?” 南飞思虑极快,应得也快:“那正好,咱俩浪迹江湖当神仙眷侣……” 袁凤盯着他瞧,南飞迎着她的视线一点都不虚。 袁凤好一会道:“爹曾跟我说,有一种男人,谁当他的妻子都会幸福的。” 南飞自嘲:“我要是这种男人,你就不会梦里都在哭。” 袁凤摇头:“不是的,你很好……” 在一起时很好,谁当他的妻子他都会很好。并不因她而特殊半分。 南飞夸她:“全赖阿凤大气不计较。要换成别的女子,砍我百八十刀都不解恨……” 袁凤道:“我要计较呢?你烧袁府干什么?” 南飞很冤枉:“有贼人闯进府里杀人放火……刑部都结案了……” 袁凤不屑:“仰山上有盗匪,劫了朵颐公主,敲诈一百万两银子?仰山脚下是禁军校场,盗匪是禁军吗?” 南飞手搭在她肩上微微用力,将她拢到胸前靠着:“阿凤不要这么聪明。” 什么?袁凤大惊回头,刚好扫到他唇边。南飞顺势压着她亲下去。袁凤忘了呼吸,待南飞放开她时,她喘得像离开水的鱼。 第111章 树精 南飞头压在她肩上,笑得愉悦。 袁凤不知不觉间环着他脖子,细想其中曲折。南飞扯开她脖子上衣服,点点的亲她,扰乱她的思绪。 袁凤捂南飞嘴巴,南飞舌尖在她掌心微转,微麻从掌心传到脑袋。袁凤松手作势掐他脖子:“说清楚点。苏管家他们呢?府里死的人呢?” 南飞交代得简短:“烧死的是死囚。下人被打晕了集中收治。朵颐回宫了。” 袁凤皱眉:“太子为什么要烧袁府?” 南飞一脸财迷:“袁府都破成那样了,太子觉得委屈小舅子,找个借口重修袁府。这可是一大笔钱,阿凤,咱俩赚大发了。” 袁凤一掌拍在南飞肩上,南飞人往后倒,顺势将她拉下去。南飞一手环她脖子,一手抱她腰,喊道:“有了新人杀旧人,阿凤太狠心了。” 袁凤一口咬在南飞手臂上,南飞受疼松手。袁凤撑着他胸口坐起来,怒目而视,真是杀他的心都有。 南飞双手枕在脑后很悠哉:“你以后回卞京自己去问太子。” 南飞不想说,她就套不出半句话。袁凤不跟自己过不去,转话题:“太子封你为大将军?” “你消息倒很灵通。我们行军都隐秘,打算攻其不备。”南飞跟着坐起来:“阿凤,我觉得欧阳不错,只是跟我比还有点距离。” 什么意思?袁凤冷眼看他。 南飞笑嘻嘻:“权衡之下,我若活着你就跟着我;我要死了你就从了他吧。” 袁凤目光如剑。 南飞跳起来往山下跑。袁凤捡颗石头击向他后背。南飞竟没躲过,人往前直直扑倒,一动不动。 袁凤心悬到嗓子眼,连滚带爬奔过去扶他,抖着手探他鼻息。 南飞睁眼咧嘴笑:“阿凤,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守寡的。” 袁凤气得七窍生烟,心里却十分难过,眼泪差点掉下来。她抬袖擦眼睛,扭身往山下走。 将士们评价袁凤:也无喜怒亦无嗔。偏偏南飞一句话能让她上天入地,喜怒交加。她真是瞎了眼,怎会喜欢上这种恶劣的人。 南飞跟在她身后有些慌神,伸手拉她:“阿凤你别哭,我不会哄女孩子……” 袁凤手腕一翻避过,反手重重打在他手心。南飞伸手扣她肩膀,袁凤身子一转,南飞手臂微横,将她压退两步正好靠着大树干。 明晃晃一道闪电劈天裂地,随后是巨雷轰隆隆,再是由远及近的刷刷雨幕…… 袁凤不自觉打了个啰嗦,南飞立刻将她扣在怀里:“阿凤别怕,有我在……” 南飞看雨势一时收不住,干脆抱她坐在树干窝里。 袁凤慢慢放松偎着他,仰头:“不能在树下躲雨,会被雷劈。” 南飞翻过她手掌,红通通的,刚刚打那一下他都觉得火辣辣疼。南飞摸她掌心:“这树至少有几千年,吸食天地灵气,是树精老爷爷,何惧雷电。” 袁凤看着南飞动作,心里觉得暖,嘴上杠道:“怎么不是树精老奶奶?” 南飞扭头瞧:“是树精老爷爷和老奶奶,这是两棵树长一起,中间刚好有个窝。都是苦命鸳鸯,肯定会保护我们的。” 袁凤忍不住笑:“我看他们自在得很,你骂他们苦命鸳鸯,不怕他们生气……” 南飞哼哼两声:“他们要不保护我们,我回头拿剑将树劈开,让他们……哇……” 一道闪电落在面前,南飞吓得脚一弹,立刻噤声。 袁凤双手合十,正色道:“树精老爷爷老奶奶,你们多多保佑,我回头给你们上三柱高香。” 老树树干在风雨中摇晃,落下许多树叶,铺在原本厚厚的落叶上面。 袁凤侧头捏南飞脸:“让你狂。” 南飞突生邪念,往前一扑将袁凤压在树叶上面:“能来同宿否,听雨对床眠……阿凤,天地间只有我们俩了……” 袁凤压着衣服喊:“有人……” 南飞正解她衣带,疑问:“谁?” 袁凤气喘吁吁:“树精老爷爷和老奶奶……” 南飞不屑道:“他们活了几千年,不懂非礼勿视吗?” 袁凤躺在地上,正好望见树叶缝隙间透着水珠,像明亮的眼睛。她用力挣扎,两人在地上打滚,带起满地树叶。 袁凤突然喊道:“蛇!” 有蛇从树叶下面钻出来,升起蛇信子往南飞后背扑去。袁凤抱紧南飞,从袖子里甩出把小小柳叶刀,正中蛇七寸。 南飞将蛇扔得远远的,走到树冠边接雨洗手,气呼呼道:“蛇妖敢坏本少爷好事。” 话音刚落,天边一道闪电蜿蜒过来,袁凤叫道:“南飞……” 南飞迅疾后退,袁凤飞过来抱着他,两人跌坐在树窝里。闪电落在刚刚南飞站立的地方,枯黄落叶纷飞。 南飞面色微白,翻身跪在地上,双手合十,态度虔诚:“树仙老爷爷老奶奶,刚才多有得罪,还望海涵。回头给你们上三柱香,供两个猪头……” 真能屈能伸!袁凤坐在树窝里不动,笑道:“你怕死……” 南飞头枕在她腿上,闭眼休息:“死要死得其所,被雷劈死太不值得。” 袁凤眉目都是笑意:”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南飞恶狠狠道:“等着本少爷回去收拾你。” 袁凤不敢继续开玩笑,南飞不敢动心思。两人安静下来,耳边只有哗哗雨声。 厚重的树冠在天地间撑起一片温馨,树冠外风雨声声天地茫茫。从来都是薄衾孤枕,梦回人静,彻晓潇潇雨。突然间变成忙中偷闲,树下风景雨来佳。 袁凤不知不觉将目光从雨帘里收回,落在南飞脸上。南飞脸上带着倦意,呼吸绵长,一路行来应是累了。 为什么喜欢南飞? 大概只有在南飞面前,她会有喜怒哀乐。因为他一句话气得肝疼,因为下一句喜笑颜开。也只有在南飞面前,她才能自如的抬杠,不自觉的撒娇,想要依靠想去信赖…… 别人都夸她稳重。她一点都不想稳重,她喜欢活泼的人,喜欢明媚的样子,喜欢嬉笑怒骂畅快自如…… 就像南飞这样! 第112章 优秀 南飞小睡一觉,睁眼看到袁凤盯着自己愣神。南飞翻身坐起伸懒腰。 袁凤道:“你若死了,我就跟你一起死。” 南飞懒腰伸到一半,闻言收回手,诧异的看她。 袁凤道:“我不想一个人活着,我也不想跟欧阳在一起。我跟他不合适。” 袁凤在旁边,南飞睡得安心,醒来时精神充足,脑子却有些迟缓。 袁凤看他没说话,又道:“我知道有人传我和欧阳。昨天我以为是他,结果是你,唯一不清白的可能也不存在了。这种事不会再发生。” 袁凤坦荡坚定,眼神清澈,执拗中带着幼稚。南飞喉头发出一声喟叹,以前总恨南华死心眼,结果他碰到个更死心眼的。 何德何能,让袁凤对他如此痴心?南飞忍不住道:“阿凤,你这么傻气,是怎么带兵的?” 袁凤没理南飞:“以前有人传我娘和殷叔叔,我爹误会他们了。” 南飞评价得很客观:“爹对娘不算好,娘真跟殷叔叔有什么,也是情理之中。就像这几年,你跟欧阳有什么,我也觉得正常。人非草木嘛……” 说得冠冕堂皇?袁凤道:“那你之前还掐我脖子……问是谁教我的……” 南飞摸脸,咳了声:“你记忆力真好。” 袁凤难得感慨:“人都是这样,劝别人简单劝自己难。爹娘吵过很多次,那次最凑巧……” 跟袁凤爹有婚约的梅氏,自杀前留了封遗书给袁凤爹:生不能为宋家人,死能否当宋家鬼? 袁凤爹力排众议,将梅氏葬在宋家祖坟山上。这事闹得很大,袁凤娘为此大吵一架。 袁凤爹平常不跟袁凤娘吵架。都是袁凤娘一个人吵,袁凤爹表情淡淡一声不吭,眉宇间隐忍不耐。 那时袁凤还小,觉得娘真讨厌,脾气大嗓门大。爹不一样,耐心温和让人喜欢。 袁凤一直记得这事。因为那次袁凤爹回了一句:“要不是看在凤儿的份上,我就去死。” 袁凤娘当时就哭了。那是袁凤第一次见娘哭,也是唯一一次。 娘哭得实在可怜,袁凤不忍心跑去抱娘。娘抱着她哭:“凤儿,你以后一定要嫁个喜欢你的。” 娘很久很久都没回来。袁凤爹不知是愧疚还是别的,带她去丰州。演习对战那天突下暴雨,袁凤娘发高烧,是殷靖彻夜照顾。 袁凤娘早上退烧后,看殷靖在软榻上睡着了,她也就没叫醒殷靖。 袁凤娘正在校场,乐春秋过来说,姑爷和小姐过来看她。袁凤娘喜出望外,一路跑回去。 袁凤爹牵着袁凤站在屋檐下。袁凤娘几步跨过去,将袁凤抱起来:“阿钰,你要来怎么不提前说,我去接你们。” 殷靖从房间出来,跟正要推门而入的袁凤爹面对面。 乐春秋看袁凤爹神色不对,解释道:“昨日将军发烧了,殷靖照顾的。” 袁凤爹淡淡的哦了声。 袁凤娘偶尔不舒服或受伤,殷靖和乐春秋照顾得多。殷靖比较细致,彻夜照顾多是他,军中将士习以为常。因袁凤爹在,场面突然尴尬起来。 袁凤娘很糙,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袁凤爹上午来下午就要走。以袁凤爹对袁凤娘的了解,以为她会吵架。 意料之外,袁凤娘没多说什么,平静的将他们送出丰州,叮嘱他们一路小心。 爹回来后,带袁凤去宋家祖坟山祭拜梅氏,指着梅氏墓旁边的空地:“凤儿,爹哪天死了,你就将爹葬在这里。” 她懵懵懂懂,十分恐慌:“爹不要死,爹要一直陪着凤儿。” 爹摸她辫子,很温和:“爹会陪着凤儿长大。凤儿长大有别人陪,爹就可以放心走了……” 袁凤娘再回来时,将袁凤送到嵩阳书院,袁凤爹去了重阳观。 遗憾没有人提起,误会没有人解释。夫妻不再有争执亦没有温情。 袁凤喜欢上南飞后,经常想起娘。小时候偏向爹的心,在不知不觉间偏向娘。爹说跟娘合葬后,她去过宋家祖坟山,确认梅氏墓碑上的刻字。 南飞接道:“贤妹宋梅氏之墓。兄宋钰立碑。” 博览群书就罢了,还遍知八卦?袁凤望着他愣神。 南飞道:“去年冬,爹给我寄过一封信提起这事。我回卞京后去看过。” 袁凤呆了:“他给你写信做什么?求你回来?” 求他回来?南飞叹气:“阿凤,你什么都好,就是……” 袁凤有些紧张:“是什么?” “自卑了点。”南飞分析:“纵观天下能当女将军的,除了你们母女还有谁?刑天骑是君上当太子时带的兵。你要没有实力与忠诚,他们能放心?世间能配得上你的男子……“ 南飞看着她,结论肯定:“没有。” 袁凤瞠目结舌:评价这么高? 南飞道:“天下年轻女子,太子妃地位最高。南华比你大,在嵩阳书院尊你为师姐。要论起来,太子都配不上你。” 这么对比,好像有几分道理。 南飞又道:“婚姻无定形。结婚成家不以成就高低论。喜欢与否全凭心意。我混到十八岁啥也不是,几年不归全赖你养,你照样喜欢我。要是换了别人,岳家早将我打断腿赶出来了。 太子没娶你不是你不好。我不回来不是你不对。爹娘感情不好,你能说是娘不优秀配不上爹?或是爹不优秀配上不娘?” 别人袁凤不知道,自己爹娘最清楚。袁凤还在想,就听南飞道:“人品有高下,感情没有高低,亦不分对错。以被某个人喜欢与否来肯定或否定自己,是种错误。 人与人之间,有时就是单纯时机凑巧或者不凑巧。阿凤,不管怎样,无论何时,你都不必怀疑自己。在我心里,阿凤是世上最优秀的女子。在别人眼里,亦该如此……” 世间被大雨洗过,目之所及干净亮眼。袁凤被南飞震撼住,这么多年自我否定与怀疑,竟是错误? 爹不喜欢娘,未必是娘不如梅姨?不过是时机不巧?就像……曾经……她不被南飞喜欢,亦不妨碍她是优秀女子? 第113章 求佛 阿凤是世上最优秀的女子……不因南飞或者任何人喜欢与否而改变…… 南飞是这个意思,那南飞喜欢她吗?不喜欢不会这样夸她。 喜欢的话,喜欢她什么?是了,阿凤是世上最优秀的女子,自然值得南飞喜欢。 袁凤混混沌沌,脚步飘忽如踩棉花,幸得南飞稳稳的牵着她。 袁凤到山脚下望见远处人影突然清醒。被南飞绕了一大圈,差点将她绕晕了。她拉住南飞停步:“爹写信给你做什么?” 南飞奇道:“刚不是说过了吗?” 袁凤不信:“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爹没求你回来?” 袁凤就是榆木脑袋,他难得苦口婆心,一点作用都没有。 南飞微叹:“爹是谁?跟老庄主同一批进士,他名声在外我还没生。你是谁?袁老将军和前朝进士的掌上明珠,堂堂二品将军。我啥都不是,他能求我? 爹以此事为例,在信中说,恣意快活一辈子就短,辗转煎熬一辈子就长。生而为人,不可能一辈子恣意妄为,尽量别让自己可能煎熬后悔。” 袁凤想了想:“信呢,给我看看。” “烧了。”南飞道:“大河帮人杂,重明岛人更杂。除了生活必需我不留任何东西。” 袁凤从始至终就喜欢过南飞一人,从未费心思琢磨儿女情长:“爹什么意思?” 南飞默了默:“意思是让我早点回来,以免他日后悔。” 袁凤脱口而出:“你会后悔吗?” 没待南飞回答,袁凤又道:“你也没回来。我要不去找你,你还不打算回来吧?” 南飞道:“我没回来,是等南华成亲。” 这又有什么关系?袁凤皱眉,觉得自己在南飞面前是个蠢蛋。 南飞道:“我跟南华说不想成亲那么早。南华出主意让我跟公子离家出走。我不确定回来后我俩会怎样?万一处得不好,我怕爹动心思搅了南华的亲事。 后来公子和薛帮主成亲,纪空明叛帮,许生到重明岛……公子不放心,我也想看看形势,一拖再拖……爹在信中并未说起病情,否则我会回来的……” 袁凤辩驳:“爹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南华多大了,再有人搅和,她都……” 她都嫁不出去了……袁凤忽然不确定:“爹真要搅和,为什么要等你回来……” 南飞道:“爹将你嫁给我,一是看你喜欢,二是想给你找个依靠。他若动南家逼我回来,不管成功与否,都等于断了你后路。他跟娘关系不好,这些年定然后悔,不想咱俩过得像他们。 我不回来,别人只道我志在四方,跟着公子谋前程。南家和袁家面子都在。我年纪不大,他也想再等等。我回来后若跟你处不好,爹肯定破罐子破摔,大家都遭殃。阿凤,爹很爱你……” 爹当然爱她,是这个世上最爱她的人。 袁凤哽咽道:“他以前总不爱吃药,知道顾惜身体已来不及,撑这几年我看着都觉得疼。他临走前去普济寺,跪在佛前说此生有罪来世再还,求佛主开恩,不要归咎于子女,保佑我平安幸福……” 袁凤声音低而悲伤:“……爹以前从不信佛不拜佛。他总说事在人为,世间若真有神仙菩萨,又哪来沧海桑田瘟疫横行万种悲苦……” 人年轻时无论多豪情万丈,临了终得向命运低头。袁凤爹主动寄信给南飞,确是求他回来,虽然隐晦。谁料南飞信没回人也没回。 他若年轻没有牵绊,哪容别人轻忽放肆。袁凤爹终觉惶恐,为女儿求一次佛。 袁凤爹跪在佛前想:袁凤跟她娘一样死心眼,跟她娘一样遇人不淑。袁凤爹又想,南飞跟他不一样。他稳重内敛,南飞活泼仗义…… 南飞轻抚她眼角,拭去湿凉,声音轻柔:“阿凤,你会平安幸福的。心诚则灵,爹求仁得仁,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 求仁得仁吗?南飞比她周全,行事自有他的道理,哪怕没有解释。 袁凤低头看到南飞剑坠不见了,那个摇起来叮当作响的银葫芦剑坠?袁凤目光移到白玉凤凰坠,忽然释怀。 不管别人怎么传她和欧阳,她是清白的。那不管别人怎么传南飞和朵颐,南飞一定是清白的。 不清白又如何?人在战场面临生死,还介怀过往旧事,岂是将军格局? 袁凤环着南飞的腰,仰头要亲他,就听身后有人轻咳。 南飞道:“殷叔,欧阳兄……” 袁凤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南飞手搭在她肩上,语气平常:“有事?” 殷靖欢喜的报告:“将军料得半分不差,韩沐派轻骑趁雨偷袭,全陷在泥坑里了。” 南飞微笑:“阿凤出了奇招?” 欧阳补充:“将军说韩沐有雨中奇袭记录,以防万一提前挖好壕沟灌塘泥。韩沐果然派人偷袭,几百人马全陷在里面了。” 大雨不便行军,只能轻骑偷袭扰乱军心。谁料袁凤早有准备。 说到军情袁凤不窘迫,她微退半步:“现在各国都在争天下,北柔不会只守不攻。我提前做了准备……” 南飞赞道:“挺好,他这次吃了亏,定然会将更多注意力放在你这。对我们更有利……” 殷靖夸道:“有姑爷在,将北柔赶到陇山外指日可待。” 陇山?南飞摇头:“不,要将他们赶出祁连山,永远不回来。” 殷靖和欧阳对望,袁凤有也些愣怔:“太子的意思?” 南飞淡淡道:“漠北二十多年你来我往拉锯战,君上和太子早厌倦了。北柔不能是第二个漠北。战争既起,就要一劳永逸。” 几个人回营路上都没出声。南飞牵着袁凤在前面走,袁凤在南飞身旁看起来很乖顺。 这是他们身先士卒英勇无畏的将军?殷靖看了眼欧阳,欧阳别开视线。 南飞舍命相救是军中盛传的神话。袁凤在卞京躲躲藏藏,在军中倒没遮掩。虽没形于口,将士们都很清楚。 袁凤干脆磊落,从不拖泥带水。喜欢就一心一意,不喜欢从不给机会。昨晚大概是实在撑不住失态了。 欧阳以前觉得,南飞不在不归他总有希望。现在……也挺好,家里订的亲事,不用再找借口拒绝。 第114章 调戏 殷靖不看好袁凤和南飞,却很欣赏南飞。袁凤订亲和成亲他都没落。袁凤成亲第二天回丰州,是他一路陪着。 袁凤那时有多沉默多伤心,他比袁凤爹还清楚。南飞回来传了多少流言,袁凤人前没表露,殷靖知道她很难过。 这才半天时间,袁凤情绪明显好转,还主动亲吻南飞。 他以为合适,比不过袁凤喜欢。幸好守得云开见月明!殷靖看着两人背影,心道:北燕,你看到了吗?你的凤儿比你幸运…… 大雨刚过,不费吹灰之力收拾一队轻骑,捡一批弓弩。乐春秋看他们过来,笑着对南飞道:“大将军带来的吉兆。” 南飞很谦逊:“阿凤和将士们的功劳,倒让我白捡了个名。不如这样,我约各位将军畅饮。” 袁凤看他一眼,心道:下午不走了?还要犯军规? 说是畅饮,几个将军都只喝了三杯,还是殷靖私藏。南飞活泼放得开,他们开起玩笑百无禁忌。 袁凤找个借口回大帐。袁凤一走,殷靖赶紧推南飞出门,南飞顺手抓一袋酒。 殷靖一直将他推到帐外,重重拍他的肩,感慨道:“姑爷……” 颇有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意味。南飞真诚道:“殷叔,这些年阿凤多亏你们几个照顾……” “我们糙汉子没什么,将军着实过得苦……”殷靖犹豫着还是说了:“姑爷,你对将军好一点,比我们做什么都强。将军真心喜欢你,我们都看着呢。” 南飞轻声道:“殷叔,我知道。我不会再犯浑了。” 殷靖很欣慰:“姑爷从来都不浑。话说姑爷当年投到傅老将军门下,我就想将军有盼头了。现在终于将姑爷盼来了,将军也算苦尽甘来。” 南飞回大帐时,袁凤正坐在床上,看到他手里酒囊眉头微皱。 南飞一脸讨好:“阿凤,你处置殷叔他们就行。以咱俩交情犯不着。” 袁凤笑:“我跟殷叔多少天交情,跟你多少天交情?” 南飞坐到床边,笑得暧昧,咬字更暧昧:“咱俩交情……深啊……” 南飞没皮没脸,袁凤见识过依然不太适应:“南飞,你当年投到傅老将军门下……” 刚刚聊到这事,袁凤刚巧记在心里,还是一直记在心里?真是倔强又纠结…… 南飞喝口酒扣着她渡过去。一口酒下肚,火腾的从腹中燃起烧到脸上,袁凤脸色晕红带着些许娇柔。 南飞道:“阿凤,我知道你这些年有很多委屈,受了很多苦……是我对不起你……” 袁凤愣了,她想问南飞投到傅于天门下,跟傅于天向君上举荐女儿为太子妃有关系?南飞想到哪了? 南飞以为她想问,他投到傅于天门下,跟当年东阳不肯跟漠北打仗,朵颐被送回去有关? 那些旧事到此为止,南飞懒得想更不想纠结。他道:“阿凤,过去就让它过去。从今往后,我们好好过日子。我发誓,再也不会有其他人其他事夹在我们中间…… 袁凤呆呆的看着他,她已经决定不计较不介怀,南飞还记在心里? 她是很难过,可南飞才是最无辜最难的……明明是她对不起南飞,南飞还跟她道歉? 袁凤轻轻道:“南飞,没关系的……” 南飞一手将她压下去,一手撑着自己,俯在她面前:“阿凤,我是你丈夫。我会竭尽所能,保你平安幸福……阿凤,这些日子我想你,你想我吗?” 南飞说想她啊!袁凤晕乎乎的想。南飞又喝口酒,依然全渡她喝。袁凤彻底醉了:“南飞,我想你啊……” 袁凤勾着他,任心随意,肆意放纵。袁凤的脚勾上南飞的腰背,脚趾由尾椎骨上划……骨头酥麻中有指甲划入皮肤的微刺,南飞浑身一颤,身不由己…… 袁凤从沉迷中回神,看到南飞脸上闪过恼怒和狼狈:说收拾的人被收拾了。 除了第一次,南飞从来没丢脸过。他能屈能伸,也十分好强。 袁凤赶紧安抚,声音柔软:“南飞,我累了……” 不对!声音里有笑意?袁凤来不及调整,就听南飞冷道:“袁凤……” 生气了?袁凤忍不住捏他脸,又亲了亲,安慰道:“弟弟不生气,弟弟最厉害……” 袁凤双手蒙面,不敢相信这些话出自她口。南飞郁闷,密不透风的压着她,头埋在她肩窝里蹭蹭。 袁凤不养动物,却瞬间想到小狗求安抚。袁凤伸手轻抚南飞肩背,气氛暖得想落泪。 南飞休息了会,感觉到身体慢慢苏醒,才用手臂撑着脸,支起身子看袁凤。 袁凤立时窘迫,目光游移。南飞拾回点自尊,扭扭身子哼哼两声:“让你狂!本少爷不收拾你彻底就跟你姓。” 袁凤心知今日之事不能善了,开始转移注意力:“南飞,和离书你签了吗?” 南飞果然面色微变,翻身平躺在床上。袁凤身子微冷,赶紧侧身压着南飞,手抚他的脸,讨好道:“我就是随便问问……” 随便问问?南飞睇视她:“没签。” 南飞别扭模样甚是可爱。袁凤难得起戏弄之心,她手一路往下:“怎么没签?” 南飞十分嫌弃:“你写的什么东西,语句不通,用词不精,还有别字,实在配不上我……回去重写……” 和离书袁凤前后写了不下十稿,字斟句酌,细细思量,改了又改,誊了又誊…… 南飞嫌弃得货真价实。袁凤手在他小腹上停下,正要反省自己。南飞拉着她手往下,导着她动作…… 南飞瞧袁凤羞中带怯,又道:“爹好说是一代才子,聘书和迎亲书文采飞扬。他要知道你写成这鬼样,得从坟墓里爬起来揍你一顿……” 什么乱七八糟?袁凤手上微微用力,南飞啊的一声惨叫:“阿凤,我要废了……” 袁凤赶紧松手,看南飞神色又抡起双手捶他:“坏人……” 南飞顺势抱紧她,热气喷在她耳边,笑道:“我明天一早就走了……殷叔特意交代,他今天亲自值夜,你明天不必早起……” 第115章 邀约 天下纷争,大河帮表面看不出什么,实则人心浮动。各为其主,各为其国,亘古不变。 念瑶改道许州,一路南下到江心洲。 周谚亲自到码头接他们,看他们气色精神不错。周谚开玩笑:“我还以为帮主习惯卞京奢华,乐不思蜀不要我们了。” 念瑶乐了:“周叔,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卞京繁华是他们的,大河帮才是我们的。” 子不嫌母丑?周谚看她一身男装,劝道:“帮主要习惯女装……都是当娘的人了,以后肚子大了男装看着别扭,孩子生下来都分不清爹娘……” 念瑶嚷道:“周叔,你知道谁传的谣言?” 周谚问:“什么谣言?” 念瑶道:“不知道谁谣传我怀孕了,还传得天下皆知,不知道安的什么心?要让我知道是谁传的,非得将他剁成肉酱……” 周谚愣住,停步问道:“帮主,你没怀孕?” 念瑶摇头:“没有。” 周谚看着她,又看看罗安,疑问:“罗大夫?” 罗安摇头。 周谚没来得及反应,八妹惊道:“夫人,你没怀孕?姑爷说除烦清心饮是给孕妇平息心情用的……” 说起这事念瑶就火大:“我说了他靠不住,你怎的听不懂?罗安要没回来,你知道什么后果……” 什么后果?八妹往虎子身后缩,不敢接话。 虎子道:“夫人幸好没怀孕,要不然脾气更大……” 念瑶冷道:“虎子,你再说我就将八妹扔京江喂鱼……” 虎子往罗安身后缩,不敢吭声。 周谚回神,心知定是哪里有误会,赶紧岔开话题:“虎子回卞京还捡了个媳妇?” 虎子八妹异口同声:“不是。” 念瑶好气又好笑,正要开口就见燕则誉过来:“周哥,帮主,罗大夫……许公子和薛少将军在议事厅里候着……” 念瑶和罗安齐齐望向周谚。周谚解释:“许公子和薛少将军路过江心洲,知道帮主要来特地留下,说有事商议……” 议事厅里许生和薛云庭正说话,看到他们站起来。 许生一如既往不要脸:“多日不见,弟弟弟妹眉目含春,面犯桃花,看来卞京之行甚是快意。” 薛云庭默了默:“姐姐,姐夫……” 罗安站在门口,神色微冷:“有事?” 许生折扇在手里拍拍:“约你横山一游?” 念瑶奇道:“横山很好玩吗?” 许生笑:“跟仙洲院差不多,雾气缭绕,宛如仙境……” 笑得真瘆人。念瑶道:“王爷,你怎么不邀我?他又不懂兵法?” 许生道:“我们不缺将军,缺个好大夫。” 念瑶道:“南越没有好大夫还是好大夫死光了?” 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许生转向薛云庭:“你说。” 薛云庭看着念瑶,念瑶摸摸鼻子:“少将军,我读书少不会说话,你别让心上。” 薛云庭道:“我们在这住一宿,姐夫不必着急决定。” 罗安拒绝得很干脆:“不去。” 罗安说完就走,他站在房门前犹豫,转身往花园走去。他坐在秋千椅上,听到嗑瓜子的声音:咔嚓……咔嚓……咔嚓…… 虎子抱着瓜子盒坐在三丈远处的花坛边,有些人就是能活得这么简单:有吃就行! 看着真香!将他都看馋了。罗安道:“虎子?” 虎子看罗安招手,抱着瓜子盒过来。罗安伸手抓了把瓜子。 虎子很仗义:“公子,你不用给我剥。我又不是南飞,跟个娘们似的要人伺候……” 罗安瓜子拿在手上,剥也不是,不剥也不是。 许生阴魂不散似的走过来:“我不介意有人伺候。” 罗安剥颗瓜子丢到嘴里根本不理他。 许生站了会,突然问:“你想不想当天下共主……” 罗安顿住,抬眼看许生,待明白许生意思:“你疯了……” 许生道:“天下大乱几百年……你的身份最合适,你要争帝位,安良辰和舅舅都得让着你……” 罗安道:“你怎么不争?” 许生感慨:“我名不正言不顺……” 罗安冷嘲:“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许生笑道:“我争帝位薛将军第一个不同意……你要争帝位,你猜薛将军会不会帮你……你要姓许,太子根本轮不到舅舅……” 罗安懒得听:“闭嘴。” 许生喂了一声:“我胆子小,你别对我凶……横山之战,你真不去?我要死在横山,你不替我收尸?” 罗安冷冷道:“你死跟我有什么关系?” 许生道:“爹娘都不在,我没有娶妻生子。你是我弟弟,你不给我收尸?” 罗安站起来就走:“好人不长命,混蛋活千年,你死不了……” 许生正要追上去,罗安一把瓜子朝他扔来。许生后仰避过,瓜子密密麻麻嵌在秋千椅上。 许生有几分惧意,这扎在身上就是一个个血洞:是没打算对他留情,还是笃定他躲得过? 念瑶看他们都走了,搂着薛云庭的肩问:“云庭?你多大?” 薛云庭侧头看她:“十八。” 念瑶道:“咱俩都十八,你怎么叫我姐姐?” 薛云庭道:“姐姐,你生辰过了算十九。我生辰没过只能算十八。” 念瑶勾他脖子上银链,慢慢拉出个银制长命锁:正面刻长命富贵,反面刻薛字,跟她的一模一样。 念瑶问:“你也有十八个金制长命锁?你没满十八,应该有十七个?” 薛云庭微笑:“没有。” 念瑶问:“为什么我有?” 薛云庭想了下:“我有次听爹说,你娘勒索了我爹?” 念瑶道:“我娘是你什么人?” 薛云庭道:“姐姐,你应该问我爹是你什么人?” 念瑶哼了声:“有什么不同?” 薛云庭拉下她的手,跟她面对面:“姐姐,你想当皇后吗?” 念瑶微愣,眨眼:“我没打算改嫁。” 薛云庭大笑,看到罗安过来,压低声音:“姐姐,攻城本就难,芙蓉城易守难攻难上加难。祁扬带兵从岳州上,截断金虎救援路线。我们从横山下,横山之战凶险,你让姐夫助我们一臂之力……” 第116章 云庭 罗安欢好时素来凶,今天带着狠。念瑶安抚着唤他:“罗安……罗安……” 在她低柔声声中,罗安动作依然粗暴,神色慢慢柔和。他声音含混不清:“念瑶……我们……会好好的……不会像……他们……” 罗安睡着时眉目还不舒展。念瑶细细瞧着他,想骂一句衣冠禽兽又舍不得。 念瑶轻轻挪开罗安环在腰间的手,罗安被惊醒般睁眼:“念瑶?” 念瑶低声道:“是我,你睡,我喝水。” 罗安闭眼睡过去。念瑶好一会才起身,她轻轻放下床幔遮去灯光,喝了杯水转身出房间。 罗安每次碰到许生,情绪都不太好。偏偏许生喜欢招惹他,不知道今天又跟他说了什么? 念瑶不太懂许生,作为一个身世不明的人,没有愤世嫉俗,没有报仇血恨,好像也没什么利欲熏心……他想做什么? 念瑶慢慢走到院中,江风过寒凉生。她倚在树下,盯着暗红的风灯,回想那句:姐姐,你想当皇后吗? 她若是皇后,罗安是什么?国君?哪一国国君?他不会跟安良辰争太子,更不可能去南越…… “姐姐?”念瑶站直身子回头,薛云庭解下披风披在她肩上:“晚上冷,姐姐小心着凉。” 念瑶和薛云庭总共没见几次,彼此都像熟识已久,亲昵无需避嫌,有天然的信任与依赖。 女孩爱八卦不能免俗。念瑶拢拢披风:“云庭,你成亲了吗?” 薛云庭摇头:“还没有。” 念瑶道:“有心仪的姑娘吗?” 薛云庭道:“姐姐有合适的姑娘跟我介绍?” 念瑶笑:“你们男的都看着碗里望着锅里?听闻薛少将军是驸马候选……” 薛云庭微笑:“她还是个孩子……东阳公主安星辰年方十五,年纪倒是刚好……” 薛云庭侧背着灯光,夜色中看不清全部表情。念瑶不知他是玩笑还是别有用意。 念瑶道:“你上次离开重明岛后,我想起以前见过你……我在太学调皮,你爹将我拎到府里打了顿……你还说……” 薛将军揪着她衣服像拎柴禾,从太学一路拎到府里,放下来时对着她屁股几巴掌。 念瑶立时哭声震天…… 薛云庭小小年纪颇有其父风范,身姿笔挺语气残暴:“子不教父之过。她如此顽劣都是她爹教养不当。将她爹关起来上刑,砍手,断脚,游街,斩首示众……” 念瑶吓得忘了哭,泪眼婆娑的望着小男孩。 旁边华贵的将军夫人附和:“云庭所言极是。小景,你带人将她爹抓起来关到大牢里……” 念瑶噗通一声跪在薛将军面前,抱着他双腿认错:“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以后好好上学再也不打人……你们别抓我爹……求求你们别抓我爹……” 念瑶以前住宫里有专人照料,那天住将军府,晚上睡不着一直想象着爹被关在笼子游街,有人向爹扔臭鸡蛋……还有爹的头被挂在高高竹竿上示众…… 念瑶趁照料她的下人打盹,从桌子底下溜出房间,顺着柱子爬到屋檐下取个风灯扔到柴房里…… 府里忙着救火一片混乱,念瑶趁机跑出大门,就看到爹过来。 念瑶哇哇大叫着扑过去,还没来得及哭,就看到薛将军跟出来。 爹似乎要说什么,念瑶伸出双手挡在爹面前,叫道:“爹,我们快走……他是坏人,会捉你关大牢砍手断脚游街斩首示众……” 薛将军看她害怕,站在门口没动,爹抱着她走了。记忆惨烈,念瑶再没去过覃州。 薛云庭显然也记得:“……你放火烧了柴房……幸好发现及时……” 回想起来甚是丢脸,念瑶忍不住抱怨:“我当时都快吓死了,回来后做了好久的噩梦……” 薛云庭笑道:“说你胆子小吧你放火烧柴房,说你胆子大吧几句话就吓住了……” 什么订亲什么长命锁,什么子不教父之过……随口胡诌,她全当真了…… 念瑶道:“你们都是骗子,许生是……罗安是……你也是……我现在都不知道该信谁……” 薛云庭道:“……可以相信姐夫,他不会伤害你。” 念瑶看着他,颇为意外:“我以为你要说你自己。” 薛云庭很诚恳:“姐夫不在你可以相信我。姐姐,我有家国要守,有父母家人要护,有时身不由己……” 家人?她不算吗?念瑶道:“既然你这么实诚,那干脆再实诚些,你们要罗安去横山做什么?真是缺大夫……” 薛云庭道:“姐姐……” 话未说完,薛云庭伸手将念瑶一搂,一支飞刀扎在念瑶刚倚靠的树干上。 黑暗中有人影闪过,薛云庭抓过飞刀追过去。念瑶朝房间奔去,掀开床幔看到罗安睁开眼。 薛云庭从屋顶上跳下来,轻扣窗棂。 念瑶打开窗户,薛云庭道:“没找到人,姐姐小心些。” 罗安问:“怎么了?” “云庭看到有个人影,可能看错了……”念瑶关窗,将披风挂在架子上,脱衣钻到被子里,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好困,睡觉。” 罗安将她抱在怀里,看着玄色的披风,心生几分阴霾:“念瑶,以后离薛云庭远点……” 念瑶头在他胸前蹭蹭,含糊应声:“嗯……听你的……” 念瑶醒时许生和薛云庭已经离开了。燕则誉和虎子在比试。 八妹看得眼花缭乱,嘴巴张大合不拢:人不可貌相,原来虎子这么厉害! 念瑶看八妹傻不愣登,撇撇嘴要去找罗安,就见两人刀剑相交,击得地上沙石飞溅。 八妹失声尖叫,念瑶一把将她拽过来往后推。八妹一点功夫都不会,正愣怔间被念瑶一拉一推哪稳得住,人往柱子撞过去…… 虎子撤刀后退,飞在柱子前站立,八妹撞在他身上没受半点伤。 燕则誉剑势收不住,剑气朝念瑶过来如有万钧压力。念瑶飞身避过,落下时脚踩在台阶边上,不知怎的脚踝一疼没站稳,头朝下扑倒在台阶上。 燕则誉赶紧过来扶她,语气惶恐:“帮主,你没事吧!我不知道虎子……” 第117章 摔跤 肚子磕在台阶棱角很疼。念瑶坐在台阶上,竟冒出个念头:幸好没怀孕,要不然…… 罗安和周谚从拐角处走过来,刚好看到念瑶揉肚子,力度不算小。 罗安问:“怎么?肚子不舒服?” 虎子将八妹扶到一边,愧疚道:“公子,我害夫人摔跤……” 周谚正色道:“虎子,帮主成过亲,身子金贵,你不能再像从前胡来……” 念瑶抬头正想说周谚像个老妈子,眼角扫到旁边燕则誉手握成拳缩在袖子里,低垂眼眸中闪过类似于阴狠的神色。 念瑶内心微凛。也就刹那间,燕则誉脸上已是一片坦荡:“周哥,跟虎子没关系,是我……” 周谚打断他:“你们都别往自己身上揽责任。这次幸得帮主没怀孕没事,要不然你们都躲不掉。帮主和罗大夫放过你们,我也不能放过……帮主,你自己要注意,真出事了后悔莫及的还是你…… 念瑶站起来,抱着周谚胳膊:“周叔……你放心……我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会平平安安的…… 周谚赶紧将胳膊抽出来,说话不周圆:“帮主……你你你……怎么还撒娇了……” 虎子赶紧告状:“周叔,你是不知道,帮主在卞京……” 念瑶冷眼扫过来,虎子立刻用力捂着嘴。几个人都笑了。 念瑶道:“周叔,虎子现在是罗安医童,我刚好缺个护卫,不如就委屈燕船总吧。” 周谚点头:“我觉得则誉合适,细心稳重功夫高,比虎子这种缺心眼的强。则誉,你意下如何?” 燕则誉躬身:“则誉不胜荣幸。” 虎子嘟囔:“我才不缺心眼……” 念瑶归心似箭,吃完早饭就启程。周谚亲自检查船只:“帮主放心,除非我死,否则西陵过不了江心洲。” 念瑶抬眼望着襄水方向:“周叔,金河帮为什么没动静?” 罗安看了眼念瑶。 周谚笑道:“他不敢。只要他敢下京江,我就砍了他……帮主放心,柳哥不在还有我……” 念瑶点头,突然问:“周叔,你跟武东县江县令以前都是薛将军部下?” 周谚没料念瑶话题拐得这么快:“怎……怎么?” 念瑶道:“周叔,娘亲舅大,我这舅舅还挺称职,是不?” 念瑶说完笑着上船,留周谚在码头上发愣。 西陵南越交战,大河帮人全往后撤,生意有影响,安全无虞。薛云庭和许生被抛在脑后,念瑶心情不错。 从江心洲一路往下。念瑶坐在船头,百无聊赖:“罗安,你的老情人苏姐姐就在前面,你要不要去探望?” 这就老情人了?罗安睥睨她,接受挑衅:“去啊,喜新不厌旧,人怎能无情。” 念瑶冷哼:“你想去?我偏不去。” 天不遂人意。苏合香站在船头将他们拦下,约他们到八卦洲作客。 念瑶恨自己乌鸦嘴,抽自己的心都有。罗安一派轻松,在苏合香问候时,自在回道:“苏船总,别来无恙?” 念瑶搀着罗安:“苏姐姐,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今年二十一肤白貌美,燕船总二十八英武不凡,我觉得你俩甚是相配。你要没意见,不如我就当媒人成了这门亲事?” 所有人都愣了,念瑶想一出是一出?不过被念瑶一说,大家都觉得燕则誉和苏合香确实挺般配,实力颜值皆不差。 念瑶扭头问:“罗安,你觉得如何?” 罗安毕竟公道:“这得看两位船总的意思?” 燕则誉抢道:“帮主,苏船总巾帼不让须眉,理应配罗大夫这种……罗大夫既已成亲,我觉得许公子不错,年龄也相当。” 苏合香心高气傲,哪容燕则誉先拒绝,立刻道:“去年船总选拔赛,燕哥赢得第一,我哪里高攀得起。婚姻大事是私事,帮主还是将心思多放在大河帮上。 今年帮里收入锐减,兄弟们明里不说,暗里颇有意见,年底分红后退帮离岸的不会少。” 念瑶道:“大河帮无人无粮,独守江河,本就没有存在必要。” 苏合香皱眉:“帮主什么意思?” 念瑶淡淡道:“河里挣钱,上岸安家,大河帮本是各位兄弟过渡与权宜。只要兄弟们平安幸福,退帮与否有何关系?” 苏合香道:“老帮主要知道你是这种想法……” 念瑶面色微冷:“我爹真要发展壮大大河帮,就不会选我当帮主。他只希望大河帮平安,兄弟们平安,不要内讧不要自相残杀……” 提到爹念瑶就有些伤感。罗安道:“苏船总只需保百里河段平安,其他的事有帮主操心。” 意思是她多管闲事?苏合香问:“我有一事不明,请罗大夫明示?我和薛帮主到底差在哪?” 论容貌论智谋论武功……苏合香哪里比不上薛念瑶? 罗安应得不急不缓,面子给足:“苏船总和念瑶如春兰秋菊,谈不上谁好谁差。” 苏合香追问:“那你喜欢春兰还是秋菊?” 念瑶自认脾气不算好,却是光明磊落有格局。按理说回卞京见过亲族长辈拜过父母,应该很安定。未料回大河帮后反倒心浮气躁,内心隐有不安,总觉会有事发生。 苏合香给脸不要脸,念瑶根本不客气:“苏姐姐想当妾就直说。我堂堂一帮之主,岂能没有正室气度?” 苏合香道:“薛帮主,你真怀孕了吗?” 念瑶心一横,傲娇道:“今晚怀,你要不要来看。” 全场寂然。这脸皮厚度比南熏门城墙还要厚了。罗安难得俊脸微热:“苏船总,我们久离重明岛,着急回去,不如改天再约。” 苏合香笑道:“罗大夫,改天再约我没意见。就是怕帮主怀不上,怪我没在旁边助力,我担不起这个罪名?” 到底是江湖女子,争强好胜不拘小节。 八妹扯着虎子衣角,低声道:“原来不是朵颐不要脸,是会功夫的女子都不要脸……” 八妹以为就虎子听得见,就见所有人齐齐扭头看她。八妹吓一跳,躲在虎子身后不敢露头。 虎子主持正义:“帮主怀不上,定然是公子有问题,岂会让苏船总空担罪名。” 第118章 骗子 虎子插科打诨恰到好处,苏合香顺坡下驴走了。 罗安手握船弦,青筋毕现,望着天边不知在想什么。念瑶站在角落里不敢招惹他。 虎子毫无知觉,和燕则誉八妹坐在船帆阴影里聊天嗑瓜子。 念瑶正要凑过去,就见罗安转身向她走来。 罗安拉着念瑶进到房间里,将她按坐到床上。 念瑶紧张的吞咽口水:“你想怎样?” 罗安问:“薛云庭跟你说了什么?” 念瑶松口气,拨开罗安的手:“他想娶星辰公主为妻。” 罗安难得回不过神。 念瑶点头:“真的。” 罗安道:“除了这些,他还说了什么?” 念瑶道:“你先说我爹娘的事。” 罗安道:“你不是知道了吗?” 念瑶道:“我不知道可以相信谁?” 罗安道:“我没骗过你。” 念瑶道:“长命锁是舅舅送给我的,不是订亲信物,我跟许生和你都没有婚约……” 罗安再次强调:“我没骗过你,我没说长命锁是娘送的,我也没说我们俩有婚约……” 念瑶定定的看着他,仔细想想: ——“那我是跟你有婚约?” ——那长命锁也不是我爹送我的生辰礼,是你娘送的定亲信物? 罗安都没有正面接话。念瑶叹道:“你比许生还可怕,许生半真半假的骗人,你倒好……” 借势误导,还觉得自己实诚。 罗安拉过椅子坐在念瑶面前,拉着她双手郑重道:“念瑶,无论何时,你都可以信任我,我不会伤害你。现在把你知道的告诉我……” 念瑶低声道:“我在卞京碰到个人,他说他是上一任卫尉统领洪化。年轻时跟我爹同是大内侍卫,两人情同兄弟。我爹若是不离开,卫尉统领就轮不到他……他说我娘是骗子,是我爹亲手杀死的……” 洪化说,她娘根本不是瑶池仙女,是个名为瑶池的骗子,毁了木讷不善言辞的杜季明一生。 杜季明也叫季明,中州灭国后他隐杜姓改季明。季明是上巳节碰到瑶池的,那时瑶池十五。季明跟洪化说,她是个活泼机灵天真可爱的姑娘。 天真的人是季明。瑶池是当时南越镇国将军的小女儿,南越先帝离开卞京时,瑶池砍断南熏门绳索降下城门,阻断禁军追击。季明时任城防官,一箭射中城墙之上的念瑶…… 为什么念瑶不姓杜也不姓季?洪化说可能是季明恨自己,对妻子愧疚,才让她随妻姓以作纪念。 念瑶道:“洪伯伯还说,你娘也是个骗子……” 罗安身子往前倾,抱着念瑶轻轻叹气。 叹气声很低,差点逼出了念瑶的眼泪,她哽咽道:“他说的都是真的……既然她俩都是骗子,为什么你爹送你娘平安回南越,我爹却杀了我娘……” 罗安看着她答不出来。 念瑶突然感慨:“你不是神仙下凡,我也不是仙胎凡体。我们俩是骗子后代。这么看来,还是门当户对。” 念瑶对门当户对有执念?罗安好一会才道:“念瑶,你若不想当帮主,那我们走吧……” 念瑶脱口问道:“去哪?” 罗安道:“南洋上有很多小岛。我们找个风景好的无人小岛定居……” 罗安眼里有什么?担心?害怕?惶恐?可是大河帮有那么多兄弟,水军一半在周谚那,一半在徐来那…… 念瑶环着他腰没说话。房间里安静下来,念瑶听到两人心跳渐渐同一。 罗安亲吻她的耳垂,声音浅而低:“你见到她是怎样的?” 谁?念瑶微微坐直,忽然醒悟。她努力回想:“我在宫里时间少,那时才七八岁,记不太清楚。好像宫里人少,主子下人都少,一点都不奢华。宫殿也不大,还没我们后院大。 我跟娘见面次数不多,不过每次见她穿的都是常服。她在我面前一点都不威严,还有些温柔……虽然温柔,可我那时很怕她,在她面前乖得很,也不知道怕什么?” 罗安道:“媳妇遇到婆婆,都是这样的……” 念瑶一口气憋不住,闷在他胸前大笑。她笑得爽朗,罗安跟着微笑起来。 念瑶笑完接着道:“……她身体不太好,面容看着年轻,头发白了很多。我有天晚上想爹爹睡不着,爬到屋顶上看星星,看到她坐在院子里发呆……她……她……” 她什么?罗安问:“她哭了吗?” 念瑶道:“她没哭, 我哭了……” 罗安问:“你哭什么?” 念瑶费力的想:“不知道……她一个人坐在院子里,身边一个下人都没有,看着好可怜……” 念瑶那时小,无法形容宫庭院内,一个人孤坐月下的凄凉。她只知道看着看着鼻子发酸,眼泪不知不觉就掉下来。 念瑶道:“她一直不走,我不敢下来。后来犯困从屋顶上滚下来,是她飞过来抱着我。我跟她隔了好远,她功夫……很好……” 罗安嗯了声:“她弟弟没生时,她是太女;弟弟生后,她是监国公主。女帝命格,文武全才。你为什么不住将军府,住在宫里?” 念瑶道:“我生病时住宫里,病好后自然也住宫里……哦,我想起来,我有次偷听到舅舅跟她说话……” 薛将军道:“她天性顽劣,不服管教,要不要搬出去住,免得给君上添麻烦。” 女帝声音温和:“没事,有她在宫里热闹些。她在外面调皮,在我面前倒还乖巧。她住宫里,别人有意见也不敢提。要是搬出去,别人还道我不喜欢她,她在太学也呆不去。” 罗安笑:“住在宫里太学也呆不下去。” 念瑶不满:“喂……” 罗安继续笑:“女帝和将军都罩不住你,文武百官都惊动了,该载入史册名垂千古。” 念瑶不满的咬他下巴:“其实舅舅每天都来看我。我一直以为他是坏人来抓我的。他每次来我都躲起来,藏在桌子底下,床底下,树上…… 他每次都将我找出来,拎在手上像拎小猫小狗。我从覃州回重明岛后,舅舅还来看过我一次。恰巧我爹有事不在。 我是少帮主,不知天高地厚,我和……我带了一批人,在码头上拦着不让他下船,将他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第119章 绑他 念瑶回想当时情景,忍不住笑:“他将我拎起来要倒吊在桅杆上,柳叔及时过来救我。他生气就走了,后来我再也没见过他。要不是想到薛云庭,我根本不记得他……” 罗安没笑,只是问:“你和……你和什么东西?” 念瑶捶他:“你怀孕了?这么爱吃酸?小气鬼……他驻守襄水没动静,上次还对我手下留情……” 罗安冷道:“我需要他对你手下留情?我确实没你大气,要是天上人间有人叛乱杀兄弟,不说几百个,就是几十个,哪怕是几个,我都会灭他满门诛他九族……” 罗安冷冽杀气十足,像换了个人。念瑶下意识的撑着他肩膀坐正。罗安没有勉强,松手放开她。 刚刚还在回忆旧事气氛温馨,转眼就冰冰冷冷。念瑶觉得冤枉,叫道:“你翻脸比翻书还快?” 念瑶站起来就走,她开门时回头望。罗安头微低坐在椅子上,不知道在想什么。念瑶出门重重关门,震得船都在晃。 罗安刚刚说话的气势,差点将她吓到了,不,已经将她吓到了。纪空明那天对她手下留情,足见并非十恶不赦之人。当初应该是气愤之下意气用事…… 罗安没说错,按帮规论处纪空明该死。否则孙迟不会在船总大会上痛心疾首,将她批得狗血淋头。 不管如何,纪空明是叛徒,犯不着为他影响夫妻感情。可她刚刚也没说起纪空明,罗安莫名其妙找茬,变脸快得让人猝不及防。 念瑶站在门口左右为难,她双手揪着腹诽:“喜怒无常,暴君……” 明明是心里想的,却冒出了口。念瑶抬步要走,就听身后罗安问:“谁是暴君?” 念瑶吓一跳,猛的回头:“你……” 罗安手扶着门:“我是暴君?” 念瑶否认:“不不不……我是暴君……你是医者仁心……你你你……你笑什么?” 罗安微笑着将她拉进去按在门上。 念瑶心提到嗓子眼:“你……你……你想做什么?” 罗安放松下来,抵着她额头,语气闲适:“做你心里想的事。” 念瑶连手都不知道往哪放:“我什么都没想。” 罗安轻笑:“那做我心里想的事。” 念瑶道:“大白天,你想什么?” 罗安道:“想你所想……” 绕来绕去都是她?念瑶忽的放松,用力推他:“你戏弄我……” 罗安纹丝不动:“没有,我是认真的……” 念瑶无语:“你要脸吗?” 罗安口气无赖:“不要!” 念瑶看着他半晌,双手搂着他脖子往上一跳,双腿勾在他腰上:“跟我比不要脸是吧,来啊……” 调戏的人反被调戏?罗安隔着衣服咬她。念瑶疼得惨叫,赶紧站好眼泪汪汪:“疼死我了……” 罗安不为所动:“让你调皮。” 念瑶埋在他胸前蹭眼泪,趁他不注意狠狠反咬一口。罗安捂着胸口,疼得眉眼都皱起来。念瑶趁机开门往外跑。 罗安伸手只来得及扯着她衣服,嘶啦一声衣服从肩膀破到腰间。罗安将布片拿在手里轻轻晃悠:“你跑啊……” 念瑶抨的一声将门重新关上:“老虎不发威,你把我就病猫是吧……” 敢挑衅她?来啊,谁怕谁?念瑶伸手扯开罗安腰带,将他往后推,一直推到床边。 念瑶一只脚踩床上,一只脚踩地上,将罗安环起来,神色倨傲:“让你刚刚吓我,看我不收拾你……” 罗安刚只是调戏,被她一说也起了兴致。他笑盈盈的看着念瑶,脸上满是期待。 念瑶身子微倾,腿压着他双腿,仰头亲他。罗安正要伸手抱她,念瑶扣着他双手往后扭:“你别动,我来……” 罗安松手,任她将双手扭到身后。念瑶一边吻他,一边拿腰带将他双手反绑,微微用力将罗安上半身压在床上。 念瑶将他衣服解开,一路往下亲,最后竟跪在地上。罗安躺在床上望着屋顶,正做好神魂游离的准备,就见念瑶站起来,居高临下不可一世。 罗安心知不好,正要坐起来。念瑶一把将他按住,将他双腿搬到床上。罗安双脚被刚刚撕下来的布条绑得死紧。 罗安目光幽深,神色平静,一点都没挣扎。 念瑶生出几分怯意,转念一想:我这辈子还没怕过谁,连舅舅祖宗十八代都骂过,我还能怕你…… 念瑶心里这样想,还是将他侧过身子面向里躺着,又拉过被子给他盖好。念瑶力持镇定,尽量显得理直气壮:“白日宣淫,是为大忌。你好好反省反省……” 念瑶出得门来,发现手心都是汗。她骂自己:“念瑶你个怂货,他还能灭你满门诛你九族?” 念瑶跟着兄弟们嗑瓜子喝酒聊天,时间过得飞快。晚饭时间,念瑶借口罗安犯困睡着了,端着饭菜到房间。 罗安一动不动似是睡着了,念瑶在床前站了会,轻轻解开他手脚的绑带。 罗安得了自由才睁开眼睛。他翻身坐起来,看念瑶目光游离,含笑道:“敢做不敢看?我还能杀灭你满门诛你九族?那不得将我自己给杀了……” 想到一块了?念瑶升起一股英雄所见略同的惺惺相之感:“那是,咱俩是同一条船上的蚱蜢……” 蚱蜢?就不能说点好听的?罗安站起来往外走。 念瑶心一跳,脱口道:“你去哪?” 罗安笑得很和善:“我尿急……你别紧张,放松……” 罗安看起来人畜无害,念瑶却有风雨欲来的危机感。她看罗安出门,拍拍胸口深呼气:“放松放松……” 事实证明念瑶想多了,吃完饭罗安坐在床上看医书,念瑶将地形图铺在桌子上慢慢研究,这是薛云庭给她的。 气氛融洽,各得其所。 夜渐深,念瑶打了个哈欠,将地形图收起来。脱衣服凑到罗安旁边,抱着他胳膊:“真不生气?” 罗安漫不经心的翻书:“我能跟自己媳妇一般见识?” “不能……”念瑶脱口而出,又打个哈欠:“你好好看书,我先睡了。” 念瑶背对着他很快睡着。罗安听她呼吸匀平,慢慢将目光从书上移到她身上:果然还是太幼稚,不知人心险恶,对纪空明如此,对薛云庭如此,对他亦如此。 第120章 九哥 念瑶上次离开大河帮,还是小时生病。这次久别归来,大家很是激动。 念瑶摘了南苑牌子,让虎子和八妹住南苑,名字他们自取。 虎子道:“叫虎穴,虎穴威风。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八妹抗议:“这院子我也住,怎么只能取你的名字。公平起见,叫八虎。” 虎子道:“八虎还以为是他的院子!” 八妹疑问的看着他。 秦九解释:“虎子是队长,二虎到十虎都是他的手下。” 八妹打量虎子:“你这么厉害?” 虎子胸膛一挺很骄傲:“那当然。” 八妹道:“那,叫虎八……” 虎子同意:“九哥你写吧。” 秦九看向念瑶:“帮主?” 念瑶拒绝:“虎八虎爸,你想当谁爸爸?” 燕则誉建议:“虎妹吧,好听……” 八妹道:“不行不行……我娘说过,我们家虽穷,却是有骨气的正经人家。” 念瑶道:“虎妹哪里不正经?” 八妹道:“虎妹,狐媚,听起来就不要脸。” 念瑶叫道:“罗安,你过来……” 罗安闻声拿着书过来。念瑶指着八妹道:“重明岛不是正经地方,大河帮不是正经帮派,配不上八妹这么正经的姑娘。你将她送回去……” 虎子傻眼:“帮主……夫人,公子说她是你的贴身丫环。” 念瑶道:“我能照顾自己,不需要贴身丫环。” 气氛顿时僵住。罗安解围:“虎山。大河帮豺狼虎豹,重明岛离家千里。八妹明知山有行,偏向虎山行,勇气可佳。” 还没等其他人反对,秦九大笔一挥:“好了。” 字如其名,两个大字虎虎生威。虎子很满意:“谢九哥……” 秦九道:“二两银子,从月钱里扣。” 这么贵!八妹惊得说不出话,二两银子够他们一家人省吃俭用花一个月了。 念瑶问罗安:“什么叫大河帮豺狼虎豹?” 燕则誉摇头,低声对秦九道:“阿九,女人可真麻烦。幸好我不成亲……” 秦九道:“帮主,你别将小燕吓到了。” 小燕?燕则誉道:“阿九,我现在是帮主护卫,你得叫我一声燕哥。” 秦九不理燕则誉:“公子,我们下棋去。” 两人坐在茶室里下棋,罗安主动挑起话题:“秦风约我去横山,你说我去还是不去?” 这种事问他意见?秦九捉摸不透罗安:“公子应该……拒绝了?” 罗安点头:“拒绝了。薛云庭给了念瑶一张地形图,里面标注得很详细……” 秦九猜测:“薛少将军想让帮主去?” 罗安道:“我倒是不想管。若是许生薛云庭出损招将念瑶骗到横山……” 罗安自然得跟去,那还不如直接去,至少念瑶安全。 清官不断家务事。罗安不可能只想找个听众,更不会无故跟他闲聊。秦九小心应道:“薛少将军不可能罔顾帮主安危……” “有道理。”罗安抬手下一颗棋子:“念瑶怀疑燕则誉是害死柳林的凶手,他可能还想害念瑶。” 秦九棋子迟迟下不去。柳叔死得突然,那天重明岛两个外人,燕则誉和袁凤最有嫌疑。 罗安也不催他:“我们从月洲回来时,精卫号沉船,不是纪空明动手脚,是船上人动手脚。刚好燕则誉接应……” 秦九微微皱眉:“公子怀疑我?” 罗安盯着他:“你觉得是谁?” 秦九道:“南飞和公子都不知道,我怎会知道?” 罗安丢了棋子,淡淡道:“大河帮人心杂乱,确实没有存在必要。九哥,你年纪轻轻又不全心全意为大河帮,是如何心安理得承念瑶一声九叔?” 罗安走了,秦九盯着棋局好久没动:他承得起念瑶一声九叔,可承不起罗安一声九哥。 罗安站在合欢树下,望着对面武东县,眉目沉沉。以前他不在这些事情上费心思,如今不能不想。 念瑶过来找他:“不是说下棋吗?怎么九叔一个人坐那?” 罗安问:“大河帮不查议事和船总来历?” 罗安关心大河帮事务?念瑶道:“大河帮本就复杂,兄弟们多是冲着挣钱来的,议事和船总也是能者居上。总不能像朝廷命官那样查九族。但凡家世清白,也不至于来大河帮……” 罗安看了她一眼,念瑶道:“你和南飞例外,你们是来当菩萨的。” 罗安问:“你怎会叫秦九叔?” 念瑶道:“爹那时怕自己活不长,带我去巡河。在郢州江边,他满脸胡子衣衫褴褛躺在大石头上,一只手吊在江里打水玩,看起来既落拓又闲散…… 爹说,这人定非池中物,就邀他来大河帮。他躺着不动,说来也不是不可以,得让少帮主叫他叔。爹对我说,成大事者要不拘一格降人才……” 罗安道:“为了降人才让你叫他叔,为了救大河帮让你出卖色相,爹可真能委屈你……” 出卖色相?指他们成亲?念瑶反应过来:“你有色相我没有……对了,你怎会同意娶我?别闲扯,说正经的。” 罗安笑:“你是越来越了解我了……” 念瑶郑重点头:“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罗安道:“你是金玉其外,金玉其中,怎会没有色相……” 念瑶严肃道:“说——正——经——” 罗安道:“你爹有恩于我们家。” 念瑶不明白:“管家照顾夫人不是天经地义吗?我爹娘将许生带在身边,不算对你有恩……” 罗安摇头:“当年罗府发生变故,我爹和下人全走了。就你爹娘还在府里。要是没有他们,我娘和许生都会死……” 他娘和许生的人情,罗安可以不用记也不用还。 罗安似是看穿念瑶想法:“我们是一家人,家人欠下的人情,我有义务还。” 念瑶道:“你没有平衡东阳和南越势力的想法?” 罗安摇头:“你爹有这种想法,我没有。” 念瑶问:“为什么?” 罗安道:“我只是大夫,不管天下大势。念瑶,我们回卞京吧。你在卞京可以穿女装,可以撒娇。帮主之位给秦九……” 第121章 脾气 念瑶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南飞跟我说,安太子想让我帮他守京江,你答应了。” 罗安有些恼怒:“我答应什么了?我只是问万一南越倒戈,京江要怎么守?南越西陵之战多则几年少则几个月,南越也不一定能赢……” 念瑶收回手,冷静的问:“要是南越输了?会怎样?” 南越赢了东阳不一定安全,南越输了东阳绝对危险。这么看,东阳南越唇亡齿寒。 罗安自知失言,没接话。 念瑶道:“天上人间是东阳钱庄,大河帮何尝不是南越钱庄。这几年南越在大河帮势力越来越大,我爹担心大河帮失控,才会求你娶我……” 罗安道:“那你向着东阳还是南越?” 念瑶道:“现在东阳和南越结盟,我向着谁有什么关系?” 罗安道:“既然大河帮向着谁都没有关系,那我们回天上人间。我当庄主你当庄主夫人,你们治病救人行善积德……” 念瑶不懂罗安的情绪反复:“罗安,你有事别藏在心里,说出来我们一起商量。你到底在想什么?” 罗安道:“我喜欢生活简单,讨厌日子复杂。念瑶,现在这样充满算计互相提防的日子,我不喜欢……” 念瑶不可思议:“一心只读医书,不闻窗外世事?罗安,你是被保护得有多好,才会有这种想法?人活于世,哪能没有危险和算计。我爹让我们成亲,不就是算计吗? 就算回天上人间,也要将兄弟们安顿好再走。我是帮主,我要保他们平安,否则我爹选我当帮主,意义何在?” 罗安嗤笑:“念瑶,人不要将自己看得太重。你在时纪空明杀了几百个兄弟,到现在还高枕无忧。你走了大河帮未必就动荡……” 念瑶面色冷沉:“跟纪空明过不去是吧?自我离开月洲,我跟他再无瓜葛。你心眼就这么小,天天记着他……” 罗安难得被人这么驳面子:“再无瓜葛?你为什么不杀他,还拦着我杀他?我心眼小?南飞一句戏言,你差点将袁府拆了,又是什么……” 不可理喻!念瑶转身就走,罗安一把拉住她:“把话说清楚……” 念瑶手腕一翻,一掌拍在罗安胸口。罗安不防,后退几步撞在树干上,抬头时念瑶已经走了。 秦九站在仙洲院边,看到念瑶怒气冲冲过来:“吵架了?” “他简直有病。”念瑶忍不住跟秦九吐槽:“他是不能离开南飞吗?离开南飞就发神经……” 秦九笑:“帮主,关心则乱,公子是担心你。” 念瑶道:“有什么好担心的?他不在这些年,我不都好好的?” 秦九道:“以前有老帮主有柳叔护着你,现在只有公子全心全意为你的安全着想……” 念瑶叹气:“九叔,我这么失败吗?” 秦九微笑:“树倒猢狲散。帮主,公子本可以安心自在的当天上人间庄主,却为你回到大河帮。你要收敛脾气,凡事好商量。” 念瑶道:“九叔,别人被他骗了,你还能被他骗了?他看着脾气好,其实脾气比我还大,一言不合就生气……我都怕了他了……唉……” 念瑶看秦九往后望,她跟着回头,吓了一大跳。 罗安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 念瑶跨两步站到秦九旁边:“又来了!偷听别人说话,不是君子所为?” 罗安冷着脸绕过他俩走了。 念瑶叫道:“喂,你……” 秦九赶紧阻止她:“帮主,心平静气好好说话……” 念瑶委屈扁嘴。 秦九安抚:“帮主,我知道你表面毛躁,遇到大事从来都是沉着冷静不慌乱。公子心气高,他要生气了,你就当大事来处理。” 念瑶诚实道:“不行,他生气我只有两种反应,一种是比他更生气,一种是害怕……” 秦九出主意:“那你就撒娇……你看他生气就撒娇……” 念瑶想了想:“九叔,九婶也是这么对你的吗?” 秦九愣了愣。 念瑶又问:“九叔,你每年八月左右会回家一趟,今年还没回呢?” 秦九静了会:“我没成过亲,我是被逐出家门的,回不回都没关系。” 念瑶回忆了下:“你成亲的流言怎么传出来的?” 秦九道:“柳叔有次说要给我介绍个姑娘,我说我成过亲有孩子。其实没有。” 每个人都有他的不得已。念瑶看秦九还要解释,抢道:“九叔,我先去看看罗安。” 秦九看着念瑶的背影微笑:看似大大咧咧的鲁莽姑娘,其实心细又靠谱。 罗安坐在瑶池小厅里看书,十分认真,连目光都没动过。 假正经!念瑶腹诽,拿过他的书,真心诚意道歉:“对不起,我错了。” 罗安冷眼瞧她:“错哪了?” 认错还不行?念瑶火气瞬间升腾,将书摔到桌上:“罗安,你别太过分。” 罗安扭头不说话。 死别扭!念瑶心里咒了一百八十遍,坐到他对面软下语气:“你到底生气什么?你跟我直说?大河帮风里雨里的糙汉子,哪能跟天上人间的高贵比……” 罗安道:“不是说门当户对吗?这会就不能比?” 软硬不吃,忍无可忍!念瑶重重拍桌子,怒道:“今天我睡爹的房间,你自己睡吧。” 念瑶正往老帮主房间走去,就听罗安道:“我明天去横山。” 念瑶停步:“你又不懂兵法,去横山做什么?” 罗安道:“他们要大夫,不要将军!” 念瑶拒绝:“不行,你不能去。” 罗安道:“要么我们一起回天上人间,要么我去横山,你选一个……” 念瑶同样强硬:“我不选。我们就在重明岛,哪都不去。” 罗安神色淡淡,念瑶气得想跳脚。她闭了闭眼:他要生气了,你就当大事来处理……撒娇…… 念瑶走回到罗安身旁蹲下,仰头看他:“罗安,你想当国君吗?” 罗安神色果然松动:“不想。” 念瑶道:“云庭问我想不想当皇后?” 罗安道:“你想吗?” 念瑶摇头:“不想,我当不好皇后。” 第122章 私仇 罗安拉她起来,念瑶顺势坐在他腿上。 罗安抱着她,温暖的唇蹭着她脖子:“世上有仁君明君暴君……皇后也一样,没什么当不好的说法。” 刚刚还吵得不可开交,转眼间亲亲热热毫无芥蒂。床头吵架床尾和,这就是夫妻。 念瑶晃晃脚:“说得我马上要当皇后似的……我们划地为王,在重明岛自封国君与皇后。再宴请四方,搞个加冕仪式,最好盛大点……” 罗安同样一本正经:“挺好,你可以封薛云庭为元帅,封秦九为国师……” 念瑶大笑,笑完才道:“你说云庭是什么意思?” 罗安想了想:“他大概没看上我,想你让改嫁。” 念瑶切了声:“听闻南越皇后贤良聪慧,是娘钦点的媳妇。薛云庭胆子再大,也不至于废后。不过,我现在是侄媳妇,改嫁后就成……” 罗安越听越不对劲,打断她:“你挺期待。” 念瑶赶紧摇头:“不不不,我不敢不敢……” 罗安作势掐她脖子:“什么叫不敢?” 念瑶笑嘻嘻:“罗庄主小气鬼,吃醋鬼……” 罗安笑得牙齿白森森。念瑶有些胆寒,赶紧站起来:“我跟徐来叔去巡岛……” 罗安没拦她,念瑶更心惊,一溜烟跑了。 念瑶跟徐来坐在船头,两人闲聊了会。念瑶问:“柳叔曾说燕船总面熟?徐来叔,你在去年船总选拔赛前,见过燕则誉吗?” 徐来并不意外:“帮主,你怀疑什么?可以直说!” 念瑶盯着他:“燕则誉杀了柳叔,你是内应!” 徐来微愣,仰天笑。 念瑶道:“你想否认?” 徐来敲敲船舷:“帮主,你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你觉得这一船的人,会听命于你还是听命于我?” 念瑶冷道:“你想杀我?” 徐来道:“可以杀,但目前没有必要。你是帮主,你要死了大家群起争帮主之位,于公于私都没有好处?” 念瑶道:“你不想当帮主?” 徐来笑:“大河帮受制于南越东阳。我要当帮主,南越分分钟派人将我杀了……” 念瑶问:“你杀柳叔,不就是担心南越势力太大吗?” 徐来摇头:“纯属私人恩怨,其他都是附带!” 念瑶问:“是你的私人恩怨,还是燕则誉的私人恩怨?” 徐来道:“帮主,已经说得太多了。” 徐来不想再多说。船停在江中不动。念瑶握紧长剑,蓄势待发。 徐来微笑,像看闹别扭的孩子:“帮主,大河帮说不重要吧,确实又有些分量。你没必要在此时挑起事端。” 念瑶淡淡道:“燕则誉死了,对大河帮有什么影响?” 徐来道:“纪空明叛帮杀兄弟,大河帮人心涣散。公子诊断柳林无疾而终,你猜有多少人信?孙迟等老一辈,看在老帮主尸骨未寒的份上,给你几分薄面。至于周谚他们,将你当晚辈照顾。你给周谚的水军,你还能调得动吗? 大河帮都是些糙汉子没错,糙汉子才重义气。他们也许不顾伦常,却尊重内心的直觉与想法。燕则誉凭本事在船总选拔赛中胜出,是襄水唯一没有叛变且投靠京江的船总,代表骨气与义气。 你初任船总任纪空明胡作非为,前往襄水投诚精卫号沉没,船总大会结束未及时清理门户。新官上任三把火,你倒好,三把火全烧自己身上了。眼下纪空明活得好好的。燕则誉或者我若是死在你手里…… 帮主,你所余不多的威望,怕是荡然无存。你现在最该庆幸的是,老帮主在临死前将你嫁给了公子,而他愿意跟你回重明岛愿意管你。要说吧,京城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他怎么就想不通看上了你?” 燕则誉坐在江边,秦九站在他身后看了会走过去:“小燕,你怎么没跟帮主一起去?” 燕则誉扔了颗石头到水里:“帮主怀疑柳叔是我杀的,不信任我,不让我跟着。” 秦九微愣,想问什么也问不出口。燕则誉如此坦诚,是他始料未及的。 燕则誉站起来:“秦九,你不用试探。柳叔是我杀的,精卫号是徐哥弄沉的。” 秦九并没有惊讶:“你们跟柳哥有私仇?” 燕则誉点头:“你别问我什么仇,我不会告诉你。” 秦九道:“你会对帮主下手吗?如果有机会……” 燕则誉坦坦荡荡:“会的。” 秦九叹气:“燕哥,你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去年船总选拔赛你表现优异,今年以襄水唯一不叛变船总身份回京江,看来是蛰伏已久……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们结仇由来已久?” 由小燕到燕哥?燕则誉只是笑,并不回答。 秦九正在想念瑶年纪不大,哪来宿仇,就看到巡船越来越近。念瑶率先下船,徐来跟在后面。 秦九看念瑶脸色不太好,笑道:“帮主,有徐哥在,你就算离开八年十年,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念瑶也笑道:“那正好。卞京繁华,罗安生活奢靡,回来都不适应。他才跟我抱怨,要我跟他一起天上人间……” 说错话了?秦九赶紧道:“帮主和公子不回来,我和兄弟们甚是想念……” 念瑶道:“你和兄弟们可以去天上人间看我们。” 燕则誉在一旁应道:“帮主打算让位给秦九?” 念瑶摇头:“纪空明叛变,燕船总作为襄水船总,救我们于危难之中,为兄弟们敬仰。燕船总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比九叔更适合帮主之位。” 徐来和秦九愕然对望。燕则誉赶紧道:“帮主,你开玩笑的吧?” 念瑶哈哈一笑:“是,我开玩笑的。我当帮主你们都看不起。我要让贤你们都还不敢接……” 念瑶没去饭厅吃饭晚,罗安端到房间来。念瑶没吃几口就放下筷子,罗安也不勉强,叫八妹收拾碗筷,让虎子担热水到洗澡间。 罗安道:“我知道你平素洗冷水,现在天凉了,泡个热水澡舒服些。” 念瑶没有辩驳,静静坐了会,推开小院后门去了洗澡间。她斜靠着浴桶,神色疲倦。 罗安将两人换洗里衣找出来,站在旁边看了会,将衣服搭在架子上,脱衣服跨进去。 第123章 栽赃 浴桶不算大,水很满。罗安坐进去,水往上漫到念瑶鼻眼。念瑶屏住呼吸懒得动,罗安将她抱起来坐在腿上。 房间里水汽氤氲,念瑶抹抹眼睛,低声道:“徐来一直认为我配不上你。” 是徐来不是徐来叔?罗安道:“心随意动,意随心生,随心而动,随意而行,谓之意行合一,乃人生至高快事……” 念瑶摇头:“不懂,太深奥……爹曾说,婚姻还需门当户对。娘是瑶池仙女,理应配仙尊,他一介凡夫俗子配不上。我们成亲前,爹又跟我说,我是大河帮继任帮主,可与任何人平起平坐……” 罗安道:“爹没说错,以大河帮水军实力,只要补给足够,就可以掌控江河,才会有得大河帮者得天下的说法。打仗不是人多就可以,精锐士兵对游兵散将,以一敌十甚至敌百,也不是没有可能……” 念瑶惊讶道:“你不是不懂兵法吗?” 罗安道:“这是常规推理……” 念瑶道:“好吧,你刚刚说的意行合一指什么?” 罗安轻刮她鼻子:“爱从心起,与门户无关……” 念瑶叹气:“他们不这样认为?” 罗安道:“你又不嫁给他们。” 有道理!念瑶用脚踢起一串水花:“罗安,我可能真的不适合当帮主。我跟你回天上人间吧……” 罗安手在水里一转,水花跟着旋转,仿佛是朵透明莲花。 罗安温声道:“帮主跟国君一样。你是怎样的,帮主就是怎样的。不是帮主该怎样,你就得怎样?你可以明智仁厚也可以冷血残暴……” 可以冷血残暴?念瑶转过脸看他:“我知道你在安慰我,谢谢。不过我没有那么脆弱,我有是非,尚明事理。” 罗安道:“我知道你不脆弱,我也不是安慰是实话。” 念瑶笑笑:“我最开始怀疑徐来和秦九。燕则誉是经过层层考核的船总,不可能连最基本礼仪都不懂。我俩和柳叔没露面,按常规来说,他不可能带着舰船先走。 我怀疑是徐来和秦九从中作梗,让燕则誉先行离开。这样我只可能怀疑袁凤和燕则誉。袁凤否认,燕则誉不在没有对证。 后来,我想到柳叔不止一次说燕则誉面熟……在船总选拔赛前,柳叔一定见过燕则誉。柳叔和徐来在大河帮见过的人基本重合。徐来对燕则誉没有疑问,也没有帮忙回忆,甚至还接我的话故意打岔…… 我在袁府找袁凤确认时,她再次否认,证明那人一定跟东阳有关。徐来禁军出身,有武将忠勇,一心为东阳。月洲归来,精卫号沉船,燕则誉接应,太巧合了…… 江心洲我摔到台阶上,要是我真怀孕,孩子定然不保。燕则誉期望落实,难免失望,情绪刹那间真实流露……他们为什么不杀周叔?要是杀了周叔,燕则誉自然是江心洲船总,和徐来一头一尾控制京东……” 罗安道:“燕则誉未必不想杀周谚,不过是杀不了。周谚最信任的几只瓜,都是他从南越军中挑选,知根知底家世清白。 燕则誉住后屯,周谚说是跟南泉洲兄弟在一起方便管理,暗里是跟他隔离开来。燕则誉来重明岛,柳叔就死了。只要真凶未定,燕则誉就脱不了嫌疑。” 念瑶赞道:“你心可真细。” 罗安道:“许生跟我说的。” 念瑶微愣:“许生?” 罗安道:“我们离开那天早上,许生说你和薛云庭在一起时遇袭。应该是有人栽赃陷害薛云庭。” 念瑶摇头:“这个可能性极低。徐来和燕则誉定然知晓我身世,不太可能栽赃云庭,周谚他们不会信,燕则誉不会蠢到挑战我和薛云庭两个人。” 罗安道:“大河帮那么多兄弟,有几个周谚。你要真受伤了,无论谁动手,都会人心惶惶。薛云庭就跟当时燕则誉一样,脱不了嫌疑。 你要死了,薛云庭作为在江心洲外来人员,直接认定为凶手也没问题……你就这么信任薛云庭?确信他不会伤害你?” 她若受伤,大河帮自然认为薛云庭要害她,怕她心向东阳。从许生角度来看,是有人栽赃薛云庭。 念瑶又想到薛云庭那句:姐姐,我有家国要守,有父母家人要护,有时身不由己…… 那么小的飞刀,朝她肚子而来,不可能一刀毙命。若是受伤了,周谚会彻查。薛云庭若真担心她,会告诉周谚那晚的事,周谚会提醒她也会去查。可周谚看上去毫不知情。 念瑶道:“所以,是薛云庭想栽赃陷害燕则誉?” 罗安愣了会,随即起身拿过毛巾擦干身子穿好衣服,将她拽起来。 念瑶起身又迅速沉入水中,水花四溅将罗安衣服打湿了。念瑶扯过毛巾:“我自己来……” 罗安道:“鸳鸯浴都洗过了,害臊是不是太迟了?” 罗安变脸快,脑子也跳脱。刚还在谋虑思量,转眼就调戏她。念瑶道:“我没你脸皮厚,你出去。” 罗安没勉强,放下毛巾听话出去,倒换念瑶反应不过来:这么好说话? 罗安坐在床边想念瑶的话。薛云庭不可能让柳叔死得不明不白。念瑶本就怀疑燕则誉,他因势利导栽赃燕则誉,并非没有可能? 念瑶出来站在罗安旁边:“……你们为什么不怀疑秦九?” 罗安道:“秦九娘叫秦玉珠,秦风堂姐。秦九和许生算表兄弟……” 秦九和许生算表兄弟?那秦九和罗安是……念瑶一时转不过弯。 罗安把玩着白绸带,淡淡道:“我跟秦九没关系,最多算棋友。” 念瑶抬手要将头发放下来,罗安扣住她手腕制止,将她拉到面前站立:“别想了。大河帮需要你稳定局势,你暂时不会有危险……” 念瑶低头看他:“嗯,不想。反正有你在,真出事你会救我。” 罗安微笑:“有这个觉悟挺好。念瑶,我们是夫妻,你发生了任何事,都要第一时间告诉我,不要再让我从别人那里听到关于你的事,好不好?” 念瑶犹豫了会:“罗安,我不是故意瞒你。我知晓你不爱这些,我只是……” 第124章 家人 罗安看念瑶纠结,微笑道:“你就是想证明自己,没有爹,不靠我,你可以当个好帮主。你能解决帮里的事,找出杀害柳叔的凶手……但是念瑶,骄傲不是这么用的。 成家立业生孩子,不仅是随大众顺世俗,更是让我们在苍茫天地间,熙攘的人群中,有牵绊牵挂,我们彼此付出互相依赖。我们并肩站立,共担风雨共享繁华,这才是家人的意义…… 念瑶,我们的爹娘至多可以称为爱人,却不足以道家人。我们不是他们,也不会是他们。 ” 刚在洗澡间里被热气蒸熏的双眸,似乎这时还是湿湿的。念瑶嘴巴微张,喉咙像被东西堵住,说不出一句话。 罗安人前一个字都懒得多说,在她面前引经据典长篇大论,足以证明心意,偏偏还说得如此……催人泪下。 罗安环着她的腰压她坐在腿上,低头亲吻强势而不带空隙:这个傻气包,三言两语就感动得忘乎所以…… 念瑶在濒临窒息之际,罗安稍微退开一些,声音幽昧压抑:“念瑶,有件事我期待已久,你答应吗?” 念瑶大口呼吸,迷蒙又茫然:“什么?” 罗安继续问:“我期待已久的事,你答应吗?” “我答应!”念瑶轻声应道,只要罗安愿意提,她都会答应,只是:“你期待什么事?” 罗安哄她:“期待你亲我啊!” 就这?罗安双手搂她腰,将她抱起来站在面前。解开衣服:“往下亲……” 念瑶微微屈膝,双手撑着床沿凑过去亲他。罗安突然将她双手反扣在背后,念瑶失了支撑,屈膝跪在罗安面前。 念瑶正要疑问,就发现手被罗安反绑,他刚刚拿白绸带是要绑她。这个场景太熟,念瑶瞪着罗安,连“你想做什么“都问不出来。 罗安压着她的肩不让她动,微微俯身:“念瑶,这就是我期待的,你刚也答应了,嗯……” 微微上扬如叹息般的嗯,听得念瑶头皮发麻。罗安脸上笑意浅浅,看上去云淡风轻,眼里却是截然相反的浓重欲望…… 这个睚眦必报的小人!念瑶不敢低头,仰望着他做垂死前的挣扎:“你不怕我咬断了?” 罗安笑意加深:“夫人不怕断子绝孙守活寡,我又何惧……” 睚眦必报都说轻了,罗安十倍奉还型的。一晚上折腾得念瑶生无可恋。她在魂飞魄散之际,用最后一口气哀哀求饶:“夫君,我再也不敢了,饶了我吧……” 罗安松开她时,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念瑶来不及入心就陷入沉睡之中。 念瑶是被饭菜香唤醒的。她闭着眼睛听肚子咕咕作响,缓慢挪动四肢,声音嘶哑:“衣冠禽兽、人面兽心、狼心狗肺、卑鄙无耻、纵欲无度…… 她之前舍不得骂,这会恨不得将世上所有恶毒言语都用在罗安身上。念瑶道:“别以为给我送饭我就原谅你,你亲自给我下厨都……” “夫……夫人……”八妹声音小心翼翼:“你饿了吧?公子说中午要送到房间来……” 念瑶猛的睁开眼睛:“他人呢?不敢来见我?敢做不敢当,怂货……” 八妹颤颤巍巍道:“公……公子走了。” 念瑶道:“走了?他是上天还是入地了?” 八妹道:“公子去……去横山了!” 发生了任何事,都要第一时间告诉我,不要再让我从别人那里听到关于你的事……我们并肩站立,共担风雨共享繁华,这才是家人的意义…… 这个话说得好听,做起来啥都不是的混蛋! 念瑶好半天才回神,抬手将枕头砸过去,正中八妹脑袋。八妹抱着枕头,就听念瑶尖叫:“混蛋!” 秦九撑着下巴坐在院子石凳上,看到念瑶出来:“帮主,你叫得这么凄惨,会让人误会你被抛弃了……” 念瑶沉着脸往前院走,坐在茶室罗安常坐的桌前。 秦九坐她对面,将小茶炉点上倒水煮茶,抬头看到念瑶把玩着帮主令,眼睛盯着他。 “别想了,我当不了帮主。”秦九看念瑶将帮主令收到怀里,劝道:帮主,想哭就哭吧,憋着对身体不好。” 念瑶冷冷道:“不过是被男人抛弃,又不是第一次,有什么好哭的?” 秦九难得尴尬:“帮主不用担心,公子过段日子就回来了。” “谁担心了。”念瑶好一会道:“你是许生表哥。” 秦九笑:“许生是王爷,我是妾生之子,可高攀不起。” 念瑶感叹:“九哥潇洒如斯,竟有如此深的门户之见。” 秦九同样感叹:“帮主对我竟有如此深的误会。” 秦九拔弄着茶炉,念瑶盯着茶壶,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秦九给念瑶倒茶:“公子的碧螺春,帮主喝茶思人吧。” 念瑶盯着杯中浮沉的茶叶:“不能替柳叔报仇,我心里堵得慌。” 秦九道:“冤冤相报何时了。帮主,你想到是什么私仇吗?” 念瑶俯身,任杯中腾腾的热气扑在脸上:“没有。” 秦九问:“帮主,你是不是有个后娘叫月娘,月娘是柳叔杀的?” 念瑶望着秦九,好一会才道:“这事都十几年了,从来没人提过。” 秦九点头:“不提不代表不存在。一个男孩子卧薪尝胆忍辱负重十几年,还挺励志的。” 秦九说得客观又事不关己。念瑶听得刺耳:“那跟徐来有什么关系?” 秦九侧头朝外望望:“你问徐哥。” 徐来站在茶室外犹豫着,还是走进来坐在秦九旁边:“燕则誉是月娘弟弟,我喜欢过月娘。帮主,你别觉得柳林无辜,也别觉得自己可怜。最可怜最无辜的是月娘。” 念瑶不否认:“可她毕竟死了,值得你对相处几十年的兄弟下手?” 徐来道:“月娘怀过两个孩子,第二个孩子是我的。” 秦九和念瑶皆震惊了。 徐来笑得有些凄凉:“没想到吧?当年我潜在重明岛西北十里外的水里等她,我打算跟她一起离开。柳林担心那个孩子长大会对你不利,提前将她杀了。” 第125章 混蛋 念瑶慢慢道:“所以,最可怜的是我爹?他被月娘和兄弟同时背叛?” 徐来道:“帮主,你拦着不让月娘生孩子,她的孩子就不能活。你知道孩子对于女人意味着什么?月娘那时二十多岁,没疯都是好的。后来,她和你爹也就谈不上感情……” 念瑶道:“我爹知道那个孩子是你的吗?” 徐来叹气:“知道。老帮主跟我说,让我挑个日子护送月娘回卞京探亲,意思是让我和月娘一起离开。恰巧那时帮里忙,我想协助老帮主理顺帮里事务再走。结果月娘趁乱将你推到江里,让柳林动了杀心。 我有仇报仇,有恩报仇。事情未成,老帮主一片心意我领。十几年来,我对帮里事务还算尽心尽力,对你不好也不坏,一直等老帮主走才对柳林动杀心。” 念瑶问:“月娘跟我爹是怎么认识的?” 徐来道:“月娘以前是宫女,我和老帮主是大内侍卫。老帮主年轻时长得俊功夫高,不爱说话却细心稳重。 月娘知道你娘死了,出宫后千方百计寻过来。月娘病好后燕则誉过来探望,是我和柳林护送月娘到武东县码头见他。” 月娘推她到江里,爹没动杀心柳叔却动杀心?念瑶问:“我跟柳叔是什么关系?” 徐来迟疑了会:“柳林原是你姥姥随侍。你姥姥托他照顾你娘,你娘死得早,他就护着你。” 姥姥?念瑶突然想起识人不清的宁太妃,她拉着自己的手一直念饶儿……原来是瑶儿……难怪郡王妃总是看她?难怪她觉得宁太妃很熟很亲切,难怪他们拦着不让她追问私奔的事…… 念瑶呆呆道:“我姥姥是宁太妃!” 徐来点头:“对!” 念瑶呵了声:“果然是高门大户知书达礼,都过去几十年了还不敢让人提,生怕丢了王爷家的脸。” 徐来叹气,强烈复杂的情感似乎随着叹息声渐渐消弥。世人皆有不得已,不经历苦难是幸运,理解苦难是宽容。 念瑶突然问:“你们回卞京探亲?燕则誉在卞京做什么?以他这等人,不至于在大河帮十几年才混到船总。就算不是船总,也应该闻名大河帮?” 秦九默默点头。念瑶看徐来犹豫,猜测:“燕则誉也是禁军出身?” 徐来惊讶的看她,算是默认。 “他来大河帮不单为复仇,是替东阳当内奸?太子应该知道燕则誉,那罗安……”念瑶愤怒又伤心:“罗安这个混蛋,瞒着我还欺骗我。等他回来我不将他扒皮抽筋不姓薛……” 秦九看了眼徐来,劝道:“帮主,柳哥已走,燕则誉跟公子去横山。上一辈的恩怨就让它过去吧。” 徐来站起来:“帮主,你随时可以杀我,我不会反抗不会挣扎。老帮主走了,柳林也走了,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徐来站在仙洲院中仰头望天,压在心里十几年的事终于重见天日:如释重负又有些茫然! 念瑶后靠在椅子上发呆。 秦九道:“帮主,你不会想去横山吧?” 念瑶摇头:“不去。罗安这种混蛋,不值得。” 罗安昨晚说:“念瑶,我有事出门,你在重明岛等我。”这叫有事出门? 念瑶闭目平息情绪,睁眼时语气惆怅:“九……九哥,我真讨厌他,没有商量,说走就走,不辞而别……” 秦九道:“他跟你商量你肯定不会答应,吵架你又要骂他有病……” 念瑶撇嘴:“你是男的,当然向着他。虎子人呢?他不是喜欢赖着罗安?怎么没跟罗安一起去?” 秦九道:“他挖地去了。” 念瑶道:“八妹又干了啥?” 秦九道:“八妹在一屯东边辟了块地,托兄弟从武东县买了些白菜种子。种子有多八妹觉得浪费,虎子就召集兄弟们挖地,要将一包种子全部种完。帮主,以后不用买白菜了。” 念瑶望着茶室外,突然道:“那天袁凤说大河帮不产人不产粮。其实我们不必以贩卖水产送货运客为生,我们就在重明岛种五谷疏菜养家禽家畜自给自足。 再让家眷搬到到岛上来,兄弟们在这繁衍生息。重明岛风景秀丽就是个世外桃源,根本不必受制于任何人。” 秦九怔怔的看着念瑶,一时反应不过来,就听到外面吵吵闹闹。 秦九和念瑶出茶室,看到八妹揪着虎子衣服过来。虎子拿着锄头,后面跟着一群兄弟。 秦九赶紧问:“怎么回事?” 八妹道:“九哥,大家都叫我虎妹……” 秦九自然想到八妹曾说虎妹狐媚,安慰道:“八妹,你别想多,这名字很正经。兄弟们就是觉得亲切,没别的意思!” 八妹争辩道:“不是,他们说我是虎子媳妇,还叫我虎嫂子,弟媳妇……我一个大姑娘,名声都坏了……” 原来这样?秦九严肃道:“大河帮禁止造谣生事,以后谁再坏你名声,你跟我说,我扣他们月钱。说一次扣一两银子……” “好!”八妹满意点头,想了想又道:“九哥,我不能再跟虎子住一起,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念瑶打断她:“什么叫共处一室?那不是有两个房间吗?中间还隔了小厅。你们睡一个房间了?虎子晚上爬你床上去了?” 虎子立刻道:“没有没有我没有,帮主你别冤枉好人!” 念瑶道:“八妹跑你房间了?” 八妹立刻摇手,强调清白:“没有!我不是这种人!” 念瑶道:“那怎么就成共处一室了?” 念瑶凶起来八妹很怵,这么一说确实有理。八妹表情可怜:“是……是他们说我俩共处一室……” 念瑶怒道:“谁说的,现在指认,让九叔……九哥扣他们钱。” 八妹扫了兄弟们一眼,看他们齐刷刷低头,觉得扣钱太多太过于心不忍:“算了……” 念瑶不依不饶:“算了?怎么能算了?国有国法,帮有帮规,你这明显是蔑视帮规!你要不将造谣的人全部揪出来,就算你无事生非,扣虎子一百两……” 什么?!所有人都愣了! 第126章 秘密 一百两?八妹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她哭丧着脸:“不行不行,不能扣……” 念瑶道:“那你说说,这事要怎么办?” 秦九看八妹为难,建议道:“我作为帮里长辈,就做主让虎子娶了你,这样大家没话说,虎子也不用扣钱,两全齐美……” 八妹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兄弟们齐声应道:“九叔说的是!” 秦九作为帮里长辈?念瑶道:“……九叔看个日子。” 秦九道:“择日不如撞日。我看今天秋高气爽,北雁南北,正是个吉日。我来主婚,徐哥当长上。雪松统筹,景松负责锣鼓队。二虎,你将仓库里把上次帮主成亲没用完的喜烛喜杯,还有张家送的喜被红绸给虎子用。 大熊小熊,你俩去武东县买两套喜服,其他喜糖大红灯笼看着买,顺便请个喜娘……帮主,上次袁将军送的贡酒还余了些,就当喜酒吧……” 秦九有条不紊的吩咐,兄弟们应声去了,独留八妹和虎子愣在当场,完全不知作何反应。 念瑶问八妹:“你还有什么意见?” 八妹脱口道:“没有彩礼吗?” 不对不对,她不是要说这些。她要说的是……八妹还没有理清,就听念瑶问:“彩礼多少?” 八妹不敢随便开口,怯生生伸出一根手指。念瑶随口道:“一千两?帮里出了。还有问题吗?” 八妹眼睛暴睁,完全说不出话来。念瑶有些不耐烦:“没其他的事就下去准备吧。洗个澡换套干净的衣服……还愣着干什么,去啊……” 虎子扯着八妹衣服:“走吧。” 八妹竖着一根手指头,呆呆跟着虎子走。走着走着回神叫道:“夫人,我不是说……” 她不是说一千两,她是说十两! 秦九打断她:“行了行了,快走快走,误了吉时帮主又要生气。” 八妹被虎子拉着踉踉跄跄走了。 时间虽然仓促,但该有的都有: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喜娘引路,三拜成礼……虎子人缘好,八妹勤快能干,大伙热腾腾的闹到午夜才散场。 念瑶毫无睡意,抓了壶酒坐到江边。月色很好,她想起和罗安在卞京情人河边放天灯:一日不见,甚是想念!罗安,你到哪了? 身后脚步声故意放得重。念瑶看到秦九坐在她旁边,念瑶道:“我现在都不知道该叫你什么?” 秦九笑:“公子不在你叫我九叔,公子在你叫我九哥吧。” 念瑶呸了声:“九哥,你到底多大了?” 秦九嘘了声:“秘密……” 念瑶道:“长相也是秘密?我们相识几年,我都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哪天你刮掉胡子,我肯定不认识你。” 秦九道:“缘聚缘散是人之常情,真到那时就证明我们缘尽了……” 念瑶灌了口酒:“九哥,你做了什么被逐出家门?” 秦九声音很轻:“我年轻时喜欢上一个姑娘,她嫌弃我是妾生的,宁愿给我爹当妾也不愿意嫁给我……她进门那天晚上,我要带她离开。她大喊说我要强暴她,将家里人都引过来。 她责怪我娘教子不当,逼着我娘跪在地上给她道歉。我娘就真的跪下道歉,然后回房间上吊自杀了。景照山庄那么大,大到一边热闹办喜事,一边凄凉办丧事,互不干扰…… 我娘低调对下人也好,在庄里颇有些份量。那时我不懂女儿家的心思,奶娘跟我说,她故意让我娘下跪道歉,以此立威,让所有人都知道庄主宠她。 我娘生了儿子都没在景照山庄站稳脚。她恃宠而骄心机多,第二年生了个姑娘……总之,很快就失宠。女儿刚会走路时,不知怎的掉到湖里淹死,她就得了失心疯……” 念瑶冷道:“果然是贱人自有天收!” 秦九叹气:“男人薄情女人就可怜。我娘看着是她害死的,罪魁祸首是庄主。我回去祭祀娘时,看到她跪在我娘坟前,披头散发满身脏污虱子跳蚤到处都是…… 我不忍心,将她带到天上人间求医。结果她失心疯发作,趁人不注意跑到天上人间后山禁地,误触机关中箭身亡,还误伤了其他人!” 这事前后串联起来,不知怎的就传成了:景照山庄第九子秦川强暴姨娘逼死亲娘,姨娘生女后得失心疯。秦川带姨娘离开山庄隐居避世,不知所踪…… 这大概是南飞所谓的:精彩绝伦百听不厌。 念瑶疑问:“这种大事,怎么没听罗安说过?” 秦九道:“江湖传言天上人间后山禁地藏了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总有不怕死的人想闯进去看看,这种事每年都会发生几起。在我们看来是大事,在公子看来是平常。” 念瑶想了会:“这么说来,你跟罗安之前认识?” 秦九摇头:“不认识!天上人间病患何其多,需要他亲诊的病人,都须经过三道医门诊断。她误闯后山时,恰巧公子不在庄里。” 念瑶问:“一朝被蛇咬……九哥,你打算一直磋砣下去?” 秦九道:“在大河帮几年,我觉得快乐又自在。我喜欢这儿,喜欢这里的人。帮主,以后兄弟们在这里安居乐业自给自足,大概用不上帐房。不如我在这里办个学堂,教小孩识字下棋学武功……” 念瑶沉吟:“那我干什么?” 秦九道:“你当然是当医馆夫人。” 念瑶噗嗤笑了:“挺好挺好……” 许生征用民宅临时居住,正站在天井边思量什么。听到脚步声,手中折扇一展,笑道:“来了。” 语气像久别重逢的至交好友一样亲切自然。罗安将飞刀递给他:“还给你。” 许生将飞刀拿在手里,对燕则誉道:“东阳北衙右龙武军燕将军,久仰!” 燕则誉压下震惊:“王爷,久仰!” 薛云庭将燕则誉带下去。罗安盯着他:“天下没有事瞒得过你?” 许生笑:“有的,你爹不就瞒住我的身世了……” 罗安道:“我听闻郢州有个观音阁,可以探听任何消息。你就是传说当中的观音阁主?” 许生吊儿郎当的道:“你行走江湖几年混了个神医的称号;我行走江湖几年不混个阁主当当,岂不是配不上你……” 第127章 阁主 配不上他?罗安道:“听说观音阁甚是黑心,银子不入阁,黄金十两起。” 许生道:“听闻有个家财万贯的老爷,去天上人间治病回来就沦为乞丐。这样一比,观音阁还是小巫见大巫。” 许生从不在他面前认输?有鸟儿从空中飞过,慢悠悠落下一根羽毛,罗安手一挥将羽毛捏在手里:“我媳妇让我早点回,免得她挂念!” 欺负他没媳妇?许生斜了罗安一眼:“我很高兴你能来……” 罗安:“我不来,下次你的飞刀会扎在她身上吧。” “我以为你会怀疑燕则誉?你竟能猜到是我,不容易!”许生将飞刀抛两抛:“药带了吗?” 罗安道:“带了,药和药方都给薛云庭了。要是不够让军医按配方调制。” 许生道:“你需要多久破除横山瘴气?” 罗安道:“这个季节瘴气并不重。” 罗安让军医关山找来几个人帮忙,将乳香、苍术、细辛、甘草、川芎、降香、檀香一起研磨成粉,用干树叶茅草绑扎,做成巨大的香薰棒。 傍晚时分,罗安让士兵在大军必过的林子边点一圈香薰棒,拿着大蒲扇将烟往林子里吹。很快,从林子里飞出成群的巨大蚊子、蜱虫、隐翅虫、恙虫、马蜂…… 各式各样的虫子顺着风往西边飞,乌压压一片黑。 许生看着心惊:“死谷之地果然名不虚传,难怪娘当初差点死在横山……这个季节怎会还有这么多虫子……” 罗安道:“虫子不挑季节,挑温度湿度……这里是深山老林人迹罕至,各种腐物很温暖,你不信进去试试……” 许生道:“我一心想捧你,你无时无刻想杀我?你对我哪来意见?亲生的有优越感?我告诉你,得亏我这人心胸宽广不记仇,要不然早将你爹坟扒了,让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罗安转身往回走:“不出意外,明早你就可以过横山了。” 许生赶两步跟在他旁边:“你多住段日子,万一风向转过来,你这药将我们将士迷晕了……反正你在重明岛闲着也是闲着……” 罗安拒绝:“我不闲。我媳妇……” 许生打断他:“在家等你?天天忙媳妇是吧?” 罗安傲娇的从鼻子里发出哼声。 许生鄙视:“你就这点出息……” 罗安道:“我这就点出息,你别打我俩主意。这事没有下次,否则你和薛云庭我都不放过。” 许生摇着折扇,慢条斯理道:“你知道眼下局势是谁造成的?都是你那懦弱的爹!你不过是替他还债罢了。” 罗安脚步一顿:“说清楚!” 许生道:“当年南越要是不复国,现在就是东阳统一天下之时。现在好了,天下又四分五裂。你和燕将军一路行来,应该看到百姓惶惶……” 罗安冷笑着继续走。 许生道:“当年要是换了我,我就将她囚禁在天上人间一辈子。你爹号称东阳第一才子,我看是第一有病。千里迢迢费尽心机将她送回南越,还支持她复国。 你爹自以为是个圣人,其实害了自己害了娘还害了义父,这些年他们谁过得好了?年纪轻轻郁郁而终,还害了你和我……” 罗安面色阴沉,双拳捏紧。 许生道:“我没说错。不服来辩!” 罗安声音冷冷:“你这么看不上南越,还替南越当三军统帅?” 许生很是烦恼:“舅舅要委以重任,我也是盛情难却,要不让给你?” 罗安袖子轻甩便有短剑朝许生飞去。许生折扇一档,罗安手指微动,剑像有意识般绕到许生身后。 燕则誉和薛云庭跟在他俩身后,发现剑柄上系着根透明的丝线,线在罗安手里。 许生腾空而起,手中折扇朝绳子切去。剑绳不知道什么做的,与折扇接触时竟铮然有声。 折扇碰到线被反弹回来,罗安的剑不再受控朝反方向飞去。罗安手指往回轻扯,剑折返回来落在他手里。罗安手腕一翻剑就消失了。 许生看了眼折扇的缺口:“你不去祭拜她,她给的东西你倒用得挺顺。” 几次三番挑衅?罗安停步盯着他:“找死?” 许生扇子一展:“你打不过我!” 是可忍孰不可忍。罗安再次出剑,两人一剑一扇来回半个时辰。旁观的人眼花缭乱,罗安渐渐心浮气躁。 罗安与安良辰对练,两人出七八分力打个平手。眼下罗安出九分力,许生看起来游刃有余。许生武功明显在他和安良辰之上。 罗安正想着,就见许生扇子一收夹住短剑,顺便缠上剑绳。两人各执一端,绳越崩越紧。眼看着绳要崩断时,许生力道微松,人顺着绳子越到他面前,手微扬:“还给你……” 这是个虚招。许生绕到他背后,一把飞刀横在他脖子上,轻笑道:“弟弟,我说过你打不过我。” 罗安将小剑拿在手中,将绳子理顺。绳子是天山雪蚕丝做的,软如丝韧如钢,完好无损。 许生撤了飞刀,笑嘻嘻道:“你行走江湖多年,遇到最值得佩服的人是我吧?” 民宅就在前面,罗安率先进去,坐在厅堂桌子旁。 许生心情甚好:“要下棋吗?” 罗安摇头:“你下不赢我!” 许生本能想要反驳又认可:“对,我下不赢你……不是我比你蠢,是我练得比你少。” 罗安拾了几颗棋子在手里玩着:“我向你打听个消息,那些药不收你钱。” 许生道:“公私分别。药的费用从军费里开支,打听消息收费是我个人收入。” 罗安对薛云庭道:“看在你叫我姐夫的份上,那些药和药方给你们打折,只收一万两黄金。我现在向观音阁主打听消息,付他一万两黄金,麻烦你回头帮我给他!” 许生摸摸鼻子:“算你狠,你问吧!” 罗安道:“我有个表妹叫倾城郡主,三年前生了个孩子叫不知。” 许生道:“孩子爹是吧?” 罗安点头。 “孩子爹你认识!”许生笑意渐大,语气坚定:“南飞!” 第128章 奇葩 罗安愕然后恼怒:“我问认真的。” 许生道:“我也很认真!我说了就得收钱,钱财既收概不退还。至于你信不信那就是你的事,跟我无关。” 罗安道:“天上人间再贵,是实打实治病救人。你胡言乱语信口开河不怕被人打死?” 许生笑:“天底下能打得过我的人,一个手指数得过来。燕将军……” 燕则誉猝不及防被点名,小心应道:“王爷?” 许生道:“如此简单就替南越省了一万两黄金,你说我是不是天纵奇才……” 燕则誉看看许生又看看罗安,转向薛云庭:“少将军?” 薛云庭替他解围:“王爷不是天纵奇才,是天纵奇葩!” 许生不满:“云庭,你要不将我夸高兴了,这兵你自己带吧,我走了。” 薛云庭从天井望向天空,待许生一只脚迈出大门。他才不疾不徐道:“王爷……” 许生傲娇道:“来不及了,我的脚迈出大门收不回来了。” 薛云庭道:“我只是提醒王爷。刚王爷欺骗姐夫,已被姐夫下了无色无味之剧毒。” 许生豁然收回脚,转身指着罗安:“……你又来了……多大人了开不起半点玩笑……” 罗安扔了棋子站起来:“燕将军,你随我出去走走。” 许生道:“解药解药……” 罗安道:“明天走之前给你。” 许生看罗安和燕则誉出门,恨恨道:“小人,睚眦必报!” 门口是晒场,晒场对面是稻田。稻谷都已收割,一堆又一堆的草垛垒得整齐。晒场尽头是一条小河,河水浅而清。 罗安坐在河中凸起的石头上,一眼看到河里有块心形的鹅卵石。他捡起来拿在手心看了会,抬头望着天边。 夕阳已落,霞光已散。月上柳梢头,人天各一方…… 罗安自然而然的想起念瑶:她怎样了?还生气吗?想他吗…… 成家立业,从此有了牵绊。无事时心也是满的,不会再空空无所着落:真好! 半夜,有人从门缝里将迷烟吹进来。约莫过了一柱香,有人撬开门栓,轻轻走到床前。 那人手中长剑慢慢刺向床上之人,大概感觉不对,终是撤剑点灯。 床上罗安缓缓睁开眼睛。燕则誉从角落走上前:“少将军?” 薛云庭长剑归鞘,声音温和:“姐夫,你差一点就死了。” 罗安从床上站起来:“谢云庭手下留情。” 薛云庭道:“爹说了,柳叔有恩于大河帮,有恩于姐姐,有恩于薛家,不能就这样白白死了。” 罗安问:“你们怎么知道柳叔死于燕将军之手?” 窗户应声而开,许生跃坐在窗户上:“观天下事,听天下音,你当我这观音阁主是死的?” 罗安不理许生,问薛云庭:“秦九说的?” 薛云庭不置可否:“姐夫,这些年大河帮风吹草动我们都知道,并不是我们要掌控大河帮,是我们都很关心姐姐的安危。 当年月娘死后,我们担心燕将军和徐来报复。结果这些年并无动静,我们就放松了警惕……” 燕则誉很坦荡:“我没有动静,一是因为我忙,二是我进不去重明岛。大丈夫恩怨分明,死便死了。公子不必护着我,少将军动手便是!” 薛云庭道:“姐夫只是大夫,何必插手这件事?姐姐要是知道了,也会不高兴的。” 罗安道:“你真当我是大夫,就不应该约我来横山。薛云庭,你太小看念瑶了,她身为一帮之主,比谁都清楚大局为重。她不蠢,你俩想栽赃燕将军,也是她猜出来的。你既利用她,就不能指望她信任你。” 许生道:“你来横山一半是自己想来吧,否则我们也邀不来。当年娘差点死在横山,你未必不想过来看看……” 罗安淡淡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总之,燕将军不能死。你们真想杀他,就先过我这一关。” 薛云庭面色冷沉。 罗安没有丝毫畏惧,对许生道:“我一定要保燕将军。若是燕将军在南越境内出事,别怪我对你们出手。你对南越没感情,我更没有。” 老虎发威,许生和薛云庭都得忌惮几分。 许生对薛云庭道:“我就说你杀不了他,你偏偏不信。走吧,再僵持就没意思了。” 薛云庭一声不吭,转身出门。 “夜深露重,两位好好休息。”许生从窗户跳下去,还贴心的关上窗户。 燕则誉问:“公子,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罗安道:“袁府被烧之后,我去宫里找太子,太子跟我说的。你明天直接回卞京,听候太子调遣,不要再回重明岛。” 燕则誉道:“公子,要是太子问起来……” 罗安道:“直说就是。我没什么不可说的。顺便告诉他,日后南越过京江,我会全力拦着。” “是,公子!”燕则誉想了想:“王爷他真中毒了吗?” 罗安摇头:“没有。他一朝被蛇咬罢了。他约我到横山又随意糊弄我,我要不给他下毒他都不会相信。云庭顺水推舟而已。” 燕则誉对薛云庭升起一股惺惺相惜之情:“少将军真乃天纵奇才。” “燕将军不必妄自菲薄,短短几年从普通渔夫做到船总,也非一般人所能。”罗安向门口走去:“夜深了,好好休息吧。” 燕则誉先一步替他开门:“我若回卞京,帮主问起来……” 罗安道:“她暂时不能杀你,你不在她面前晃总是好事。她问起来我如实说就成,她还能拿我怎样?” 燕则誉在罗安出门那一刻,低声道:“谢公子!” 罗安站在门外:“你要谢就谢太子吧,我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要是没有安太子,你出重明岛就死了。” 罗安回到房间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他发现越来越看不透许生。 他对许生说“你对南越没感情”其实是试探,许生并不反对。三军统帅多重要,许生像玩儿似的。不知道南越君上是怎么放心他的? 许生洒脱随性,真的值得……佩服! 第129章 湘山 罗安担心燕则誉,天一亮就起床。燕则誉比他还早,站在天井边回头:“公子,他们都走了。” 罗安疑问:“走了?” 燕则誉道:“天色微白就带兵过横山了……昨天烟雾虫子已经扰乱了西陵军心,今天大军压境。公子,他们会赢的……” 罗安瞧了眼燕则誉,知晓他在担心什么,淡淡道:“南越东阳唇亡齿寒……你收拾下,我们出发,我送你回。” 燕则誉微愣:“公子要是信得过我……” 罗安道:“我并非信不过你,我信不过薛云庭。他不可能被我三言两语劝退。你只要还在南越境内就未脱离危险。到东阳走官道你就安全了。” 燕则誉道:“公子,我可以跟你在一起吗?当医童或者护卫……” “太子需要你。你要对医术感兴趣,我可以推荐你去天上人间。”罗安顿了顿:“你杀了柳林,念瑶心里始终是个坎,你要在我身边她会怎么想?” 罗安和燕则誉一路往北到岳州,沿江下到却月城。燕则誉回卞京复命。罗安一刻没耽误,由水路返回岳州去湘山。 湘山别院依山傍水,精致清幽,跟天上人间他住的后院有几分相似。毕竟是出自同一个人手笔。 别院闲置几年没有人来,大部分房间都挂了锁,只余几个洒扫下人在院子里闲聊,懒散闲适根本没注意到有外人来。 罗安逛了一圈,一路往山顶去,坐在云梦崖边。悬崖下是传说中的八百里神仙洞府,雾气蒸腾的云梦泽。 极目远眺,湖外有湖,湖中有山,水天一色,鸥鹭翔飞,渔帆点点…… 罗安想象当年爹跳崖的情景,并没有什么悲伤,反倒觉得蓬莱神女后人,选这样的地方自杀是理想之地。 这个想法大逆不道却真实,就像许生的话无礼却深刻: “你知道眼下局势是谁造成的?都是你那懦弱的爹!你不过是替他还债罢了。” “当年要是换了我,我就将她囚禁在天上人间一辈子……” “你爹自以为是个圣人,其实害了自己害了娘还害了义父,这些年他们谁过得好了?年纪轻轻郁郁而终,还害了你和我……” 罗安不说话的那些年,将所有事情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许生直接而赤裸的挑开他心里隐秘的念头。 罗安说服自己的理由是,不送她回南越,她就会死在东阳。可罗安又知道,事情不全是这样。 他们一家三口,明明有机会在天上人间好好过日子,就算谈不上幸福和乐,至少不会过得那样凄惨。 罗安可怜爹更可怜自己。罗安自有意识以来,就模糊的知晓他是没人要的。 娘从来没养过他,爹决定自杀时大概从未想过他。他们根本就是不负责任的父母! 洪化没说错,他娘就是个骗子,怀孕生孩子不过是更好的拿捏爹。自开始就是一桩阴谋,偏偏爹在这个阴谋里出不来。 换做许生,就将她囚禁在天上人间一辈子。换做他呢?罗安想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如果一定要在爹与许生的做法之间选择,那选许生! 囚禁又如何,至少一家人在一起!死又如何,至少两人会死一块!而爹却选了最差的方式:确实是懦弱,害了一家人,还拖累了许生。 许生不说话时气质极好,有几分出尘脱俗,不是后天培养的疏离高贵,是天生仙骨。罗安偶尔觉得,许生眉眼气质跟爹有几分相似。 所以,许生到底来自哪里?当年爹身边两个随侍自爹跳崖后再没出现过。可是,爹应该会留线索?线索是什么?会藏在哪里…… 罗安想着想着开始失神,又想起许生说:你想不想当天下共主……我一心想捧你…… 许生平日里真真假假,但这些话明显是真。许生为他作嫁衣裳,目的何在? 许生行事言语放浪,行事风格跟他相反。他却不反感许生?又是为何? 罗安取出绑在手臂上的剑,圆柱形的小剑筒里面,轻触机关即可弹出锋利无比的小箭。剑是天山寒铁所铸,箭柄上系着天蚕丝线方便操纵。 南越先帝病重时,表面上是派人到天上人间请神医,其实是给他和爹送东西和信。这把剑是先帝所用,最后留给了他。 终是母子连心,哪怕未曾养育过他,这些年也未曾忘记过他。 罗安那时有少年的固执和骄傲,东西和信放在盒子里几年未动。离开天上人间时,将信和东西一起带着。这把剑他终是用顺手了。 当年南越西陵之战,南越先帝差点死在横山。这事她在给爹的信中提到,罗安偷偷看过那封信,过目不忘。 不管许生动机如何,眼下算是帮南越先帝圆当年一统京江南的愿望。罗安觉得自己应该助许生一臂之力。 罗安将燕则誉送到却月城,只身返回岳州湘山,随后消失不知所踪。这几个消息传到重明岛,念瑶觉得这段日子的想念喂了狗。 念瑶盯着墙上金光闪闪的汉广,突然摘下来扔在地上,用力跺几脚,再拿剑砍成几块,两脚踢到床底下。 床底下有个东西被撞出来,竟是块金条。是罗安说倒贴时从秦九那借的金条。那晚醉酒后就找不着了,现在看来应该是被罗安扔到床底下。 念瑶捡起金条去找秦九,秦九正坐在茶室里盯着棋盘发呆。念瑶问得直接:“你猜他去哪了?” 秦九一个头两个大:“帮主,我怎会知道?” 念瑶道:“你不知道还不会猜吗?快点猜,猜得不对就是藐视帮主。以下犯上扣一年月钱!” 秦九郑重道:“帮主,我请辞去大河帮议事和账房之职!” 念瑶拍桌子威胁:“秦九,我将你胡子刮了让大伙见识你的庐山真面目。你猜那些比你年长又叫你九叔的人会不会拆了你……” 秦九忍气吞声道:“帮主,你婆婆南越先帝当年跟西陵打仗差点死在横山,我猜公子大概也许可能是回去观战了……” 第130章 贿赂 南越大军顺利过横山,西陵军队撤守龙里城。过了龙里就是南尹州治,南尹州往上是江州。龙里算军事要地,西陵立刻派兵增援。 龙里处于开阔的山间盆地,良田千亩阡陌纵横。龙里城戌门上建有三层高戌楼,不输覃州城门。 许生不爱住帐篷,从来都是征用民房,他召集各路将军在厅堂里商量对策。士兵们忙中偷闲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聊天。 五大三粗的什长瞧了眼旁边默不作声的年轻人:“我是新任命的什长牛富贵,你新来的?叫什么名字?” 小兵嗓子似乎不舒服,声音暗哑:“安生!” 牛富贵道:“安生,瞧你细皮嫩肉,家里应该不缺钱,怎么舍得你来当大头兵?” 罗安道:“立军功。” 牛富贵抬掌要拍他肩,安生恰巧扭身拿水壶,牛富贵手就落了空。 牛富贵也不在意,以过来人口吻道:“你还是太年轻太幼稚。好多人跟你想法一样,命都没了军功可没捞着…… 我要是你,我就贿赂征兵官说患有重疾,偷偷娶妻生子,不比上战场当大头兵来得好。” 罗安道:“我已娶妻。” 牛富贵哦了声,了然道:“媳妇让你来的吧。女人头发长见识短,不懂战场残酷。小朱,你上次说什么来着,什么河边骨……” 小朱在旁边应道:“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 牛富贵道:“你听听你听听。小安,你成亲多久了?生儿子没?” 罗安摇头。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可要小心些保住命。“牛富贵仗义道:”你人长得好又干净,等我们攻城成功,我给你找个外室,保准脸圆屁股大好生养,一次就给你生个儿子。” 旁边有人笑道:“小伙子别信他,他就是逞嘴皮子。军饷都被姑娘骗光了,连个媳妇都没混着。” 朱富贵红着脸争辩:“马上就有了。将军说了,只要我们打赢西陵,给我们所有没结婚的将士一人配个美女,你这种有儿有女的就无福享受了……” 另有人笑道:“将军也说了,按军功地位年纪排,等排到你就只有无盐女了。” 小朱道:“娶妻娶贤,光长得漂亮有什么用。诸葛亮娶的也是无盐女……” 朱富贵连连点头:“就是,还是小朱明事理。” 大家正附和调笑之际,传令兵策马过来,说将军有令,让他们这一军的人即刻起程去往昆州。 罗安问:“要放弃龙里城吗?” 罗安主动说话,牛富贵很意外:“将军说去哪就去哪,又不缺你军饷,听说昆州姑娘也漂亮……” 军饷和姑娘,是牛富贵全部想法。罗安起身要走,牛富贵道:“小伙子,你不会临阵逃脱吧?” 罗安往他手里塞了个东西,低声道:“牛哥,我刚成亲,还没儿子……” 牛富贵微微低头,惊得眼睛像牛铃:金子?! 小朱瞧他俩不对劲,叫道:“牛哥,走了。” 牛富贵手握成拳掩住金子,低声道:“我看你也不像打仗之人,呆会集合清点人数,你躲在林子里不要出来。我就当本来少一人。” 罗安点头,待牛富贵拉着小朱走了。他找个无人的地方,脱掉大头兵衣服,将里面靛蓝长衣稍微抚平,就感觉身后有疾风。 罗安扑倒躲避,就见长箭扎在地上只隔他一寸。军中动静闹大不好。罗安打滚翻身,看到牛富贵拿刀架在他脖子上,小朱持弓对着他。 小朱上下打量他:“我瞧你就是个奸细,才不肯跟我们走。果然不假,现在跟我们去见将军。” 军中有奸细是大事。罗安很快被带到许生面前。 许生表情没动,眼里透着惊讶。薛云庭正收拾东西,听到消息赶过来,看到罗安也愣了。 小朱将罗安的士兵衣服和金子一并上交,将事情经过简单道来。他眼色极好,看许生和薛云庭模样,试探道:“将军认识他?” 薛云庭问:“你叫什么?” 小朱道:“我叫朱立业。” 薛云庭道:“你挺灵活,要不要当我的亲兵。” 当然愿意!小朱单膝下跪:“誓死追随将军。” 牛富贵赶紧道:“将军,我呢?” 薛云庭将金块还给他:“这块金子给你当奖励,回头好好杀敌立功,别动歪心思。” 薛云庭声音淡淡有慑人的压迫感,牛富贵低头应道:“是!” 待其他人退下,许生言笑晏晏:“卿本佳人,奈何作贼?” 罗安掸掸衣服坐下来,对薛云庭道:“怎么突然去昆州?” 薛云庭道:“王爷说我们分北中南三路,祁扬为北路,王爷为中路,我为南路,各自突破,最后在芙蓉城集中……” 罗安道:“不会分散兵力吗?” 薛云庭道:“主帅统筹,将军听令。姐夫,你跟我一起去?听闻昆州姑娘很漂亮。” 许生笑:“云庭,这个对他没有吸引力。他什么漂亮姑娘没见过……” 薛云庭道:“南方异族姑娘跟卞京大家闺秀相比,自是风味不同。” 许生道:“你这小舅子当得……也不怕你姐姐剁了你。” 薛云庭不紧不慢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罗安摇头:“不去。” 许生立刻道:“看吧,异族姑娘和大家闺秀都比不上我有吸引力。” 薛云庭起身出门,罗安觉得不对,跟他一起出来:“你带多少兵去昆州?” “一万。”薛云庭微笑:“姐夫关心我,我真开心。” 薛云庭温和微笑时,总让人觉得他是自家小弟弟,是需要且值得被关心的男孩。 罗安不是多事之人,依然控制不住疑问:“是不是有点少?” 薛云庭道:“昆州跟其他地方不一样,是段翊段国公封地所在。这些年段翊只手遮天,西陵国君也拿他没办法。” 罗安问:“所以?” 薛云庭道:“段翊有个女儿,二八年华肤白貌美,听闻很得宠爱。” 罗安一听即懂,他记得念瑶曾说薛云庭想娶东阳公主? 罗安自然冒出一句:“你们都习惯算计婚姻,拿婚姻当筹码。” 第131章 噩梦 薛云庭还没反应过来,罗安已经走回厅堂。 许生斜倚大门,看薛云庭走了才回头道:“云庭为了南越愿意牺牲,你不夸两句还这样说他。” 罗安冷道:“你怎么不去?” “我对南越没感情,犯不着为南越牺牲。云庭是南越世家子弟。”许生感叹:“你在天上人间呆久了,大家都惯着你,不懂世情险恶。” 这话耳熟?罗安无比反感:“确实没有你们懂。” 许生道:“瞧你这大少爷作派,说你两句还不高兴。这要当了帝王,就是不听劝谏的昏君……” 罗安甩袖要走:“我回去了。” 许生意外:“这就走了?那你来做什么?” 罗安道:“来看鬼谷弟子如何用兵如神。结果也不过如此,就不看了。” “罗庄主,天下医庄天下闻名,也不能起死回生。治病救人尚且难,更何况攻城掠地……”罗安脸色难看,许生见好即收:“晚了,明天再走吧。到处都是驻兵,一不小心将你当奸细给斩了,岂不冤枉?” 罗安想了会:“你在岳州没有分出胜负,龙里城又没有攻下。南越大军毫无威慑力,段国公凭什么降?” 许生纠正:“你误会了,我不是让段国公降,只是让他招女婿。凭心而论,云庭这种女婿,是个人都不会错过……” 罗安盯着他:“我有个问题,请将军明示?” 许生难得慎重:“你可以问。” 罗安道:“你为什么愿意回南越当三军统帅?” 许生犹豫了下:“义父对我说,我是自由身,不必为任何人任何事束缚。话虽如此,终归是十年悉心教导。娘认我当儿子,该给我的都给了,比对你还周到。我总不至于忘恩负义如斯。” 罗安明显不信。许生也不勉强:“你就当我想试试争天下到底有多难?” 罗安道:“你想试就去试,没必要拉着我。” 许生拒绝得很干脆:“不行,咱俩是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罗安忍耐道:“你到底想怎样?” 许生道:“我想一统天下。安良辰有野心,我就不能有?” 罗安道:“他有野心不会拉着我。” 许生义正辞严:“亲疏远近都不一样。你跟安良辰是堂兄弟,他防着你。咱俩是双胎亲兄弟,我捧你呢。” 许生完说崩不住笑了,边笑边道:“我说真的,你别不信。” 罗安点头:“我信。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许生微愣:“什么意思?” 罗安道:“要论起来我是兄长,长兄如父!” 许生瞪着他:“你回卞京找到线索了?” 罗安语气淡淡,击碎许生的期待:“没有!常规推理。” 许生带了些微怒气:“狗屁!” 罗安道:“有辱斯文。” 许生道:“不服来打架啊。” 罗安摇头:“君子动口不动手。” 许生道:“打不过别找借口。” 罗安道:“论武功你是高手,论用药我是高手。你确定要打?” 许生折扇在手里拍拍,展开摇两下又收起来,看上去很是憋得慌。 罗安满意微笑:“弟弟,我住哪?” 罗安带着幼稚的胜利快感,做了个美梦,梦到离开重明岛前的那晚…… 终不是在家里,梦里也惊觉。罗安眼睛未睁,声音已出,低声喝道:“谁?” 许生声音响起:“是我。” 灯亮了,罗安从床上坐起来,看到许生穿着白色中衣,闲适倜傥。许生走过来坐在床边。 罗安下意识将衣服拢好:“什么事?” 许生看他动作,笑得诡异:“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毕竟长兄如父。” 罗安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许生训道:“有辱斯文。” 罗安将枕头朝他砸过去:“滚,大半夜扰人清梦。” 许生侧身躲过:“春梦还是清梦?” 罗安无力:“到底什么事?” 许生身子微微前倾:“孤枕难眠,瞧你秀色可餐……” 这是白天吃了亏,晚上得讨回来? 罗安恶寒,不自觉往里微侧:“跟王爷此等洛神比起来,我不过中人之姿。” 许生低笑:“我不嫌弃你。” 罗安忍无可忍,抬手就是一掌,凝了七八分力。 许生顺势后退跌坐在椅子上:“哎,谋杀亲……哥……” 罗安怒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许生笑嘻嘻道:“做噩梦了,害怕……” 罗安道:“你也会做噩梦?还会害怕?” 许生道:“我又不是神仙,怎么就不会做噩梦不会害怕?” 神仙两个字触动了罗安。罗安缓了语气:“梦到什么?” 许生有些恍神:“梦到一个女子,大概中年模样。她被困在海底,喊我……” 海底?罗安问:“长什么样?喊你什么?” 许生摇头:“……每次梦里都很清晰,梦醒后就一片模糊,不知道她的容貌,也不知道她喊什么……” 每次?罗安安抚道:“经常梦到吗?梦都是相反的,你别信。” 许生像没有听到,自顾自道:“她向我伸手,我走不过去也摸不到她……每次我都很着急,就急醒了…… 她被铁链锁在海底,身边有很多从未见过的鱼环绕……大海何其广大,我需要强大的力量,需要很多人来帮我寻找……” 罗安猛的睁大眼睛。 许生这才意识到说了什么。他起身出门:“弟弟,抱歉打扰你的春梦。” 罗安盯着房门回不过神:大海何其广大,我需要强大的力量,需要很多人来帮我寻找…… 这才是许生统一天下的动力:他要举天下力量,寻找被囚禁在海底的女子? 罗安正要躺下来,又想起爹曾经跟他讲过一个睡前故事。 罗安自小老成,跟谁都不太亲近,爹平日里对他以授业为主,更像师徒关系。唯有一次,他高烧不退说胡话,爹整晚整晚抱着他。 大概是发烧时爹跟他亲近,退烧后他难得撒娇,拉着爹的手不肯睡。爹就给他讲故事: 渤海之东有五座仙山,以蓬莱为首。仙山由十五只巨鳌举首而载,由神女守护。仙山多奇花异草、奇珍异兽。山民皆和睦相处,长命百岁。 有一天,龙伯人到五山之所,钓走六鳌,导致岱舆、员峤二仙山沉于大海,死者数众。天帝盛怒,囚守山神女于海底。 第132章 石头 念瑶怀疑自己疯魔了,竟连着做了两天有颜色的梦。 第三天,念瑶跟八妹一起挖地,手都磨起泡了还不停。虎子请秦九过来,才将念瑶劝回去。 念瑶单纯的以为,白天累了晚上就能睡得香。事与愿违,第三天的梦比前两天还清晰真实,真实到念瑶为自己羞耻,真实到醒来时腰还是酸的…… 念瑶坐在床上,慢慢从混沌中清醒,竟发现自己不着寸缕。她拉高被子,闭着眼睛尖叫:“罗安……” 罗安拿着书从门口现身,笑得春风满面:“怎么了?” 说走就走,说回就回?念瑶睁开眼睛,开骂:“你个混蛋……” 罗安走到床前坐下,念瑶扬手就要给他一巴掌。手掌几乎挨在他脸上,只差分毫…… 罗安扣住她手腕用力慢慢往下压,赔笑道:“起床气这么重?来,我帮你穿衣服。” 念瑶将肚兜甩在他脸,嘶声道:“滚!” 罗安拽下衣服静静的看着她。念瑶瞪着他毫不服输,眼眶却渐渐发红。 念瑶深吸口气,声音不稳:“你先出去,我穿衣服。” 罗安微微犹豫,起身出去。他刚走到小厅,秦九就过来敲门:“走吧,先避避风头。” 罗安回头瞄了眼房间:“至于吗?” 秦九郑重点头:“很至于。你不在这段日子,帮主脾气比孕妇还差。虎子和八妹有次聊天提到你,被帮主听到了。帮主一脚将虎子踢得墙根,八妹都吓哭了。你再不回来,我都想跳江逃跑……” 听到念瑶脚步声响起,秦九一把将罗安拉出来往前院跑。他们还没出月亮门,身后有剑风袭来。秦九和罗安往两边跳开,长剑稳稳扎在院墙上。 念瑶站在三丈远处:“怎么不跑了?” 秦九扛不住:“公子,你自求多福,我走了。” 罗安看秦九鼠窜而去,才意识到事情严重。他将院墙上的剑拔出来,叫道:“虎子。” 虎子和八妹正从门缝里偷看,这会赶紧开门跑过来:“公子。” 罗安将长剑递给他:“这剑好像有个缺口,你让秦九找造办屯的师傅们修下。” 虎子抱着剑一溜烟跑了。 念瑶咬牙切齿:“你怕什么?我还能砍了你,你死了我就是寡妇……” 罗安走到她面前:“夫人别生气,我给你带了礼物。手伸出来。” 念瑶斜着眼,一声不吭将手伸出来。 罗安轻摸手掌的水泡痕迹:“你昨晚都疼哭了。还好我及时给你挑破上药,这样好得快……” 念瑶打断他:“礼——物——” 罗安道:“你手疼,不适合拿礼物。” 念瑶道:“你出门遇到大家闺秀娇小姐了?还是说礼物是千斤闸?罗安,我警告你,你敢再糊弄我……” 罗安在她手心放了个东西:“你别激动,我是担心你。” 念瑶瞪着礼物:“这是……石头?” 罗安纠正她:“这是心。” 念瑶道:“……不是石头?” 罗安道:“是石头心!” 念瑶道:“石头心不是石头?” 罗安觉得念瑶不讲理,还是据理力争:“它不是普通的石头……” 念瑶道:“它是不是石头?” 罗安看看念瑶又看看石头,承认:“是石头。” 八妹躲在树后望着他们,犹豫要不要去搬救兵,抬头看到院墙上一排人头,秦九和虎子在其中。 念瑶不可思议:“你送我石头当礼物?” 罗安道:“礼轻情义重。它代表我心像石头坚定……” “它代表你心像石头坚硬冷酷……”念瑶截断他:“你忘了我在哪长大的?我见过的鹅卵石比你见过的草药还多,什么样的没见过,长得像你的我都见过……” 念瑶觉得应该将石头砸在罗安脸上。 罗安恍然大悟:“果然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长得像我的石头肯定少了颗心,现在刚好补齐……对了,你将它放哪了?” 念瑶气得尖叫:“啊……” 虎子抬手去捂耳朵,人扑通掉下院墙。两人齐齐望过去,就见院墙上人头像下饺子,扑通扑通往下掉,一会全没影了。 念瑶沉着脸往瑶池走,罗安跟在她身后:“我错了……下次出门,我一定跟你说得清楚明白……” 念瑶将石头重重拍在桌上:“就这?” 罗安道:“……还有什么?” 念瑶道:“揣着明白装糊涂是吧?燕则誉……” 罗安想了会:“太子说燕则誉有大用,我总不至于驳他面子。” 念瑶语带讽刺:“不至于驳他面子?那你就驳我面子?” 罗安道:“你要杀了他我不会说什么。你不杀他还让他在你面前晃,你心里不堵得慌?还不如让他回。” 念瑶坐下来:“你明知道是燕则誉杀了柳叔,偏偏不告诉我。在你心里我算什么?” “夫人……容我申冤……”罗安在她对面坐下:“我们离开卞京前一天,安太子才跟我说燕则誉是他的人。让我带话给燕则誉,让他找机会回卞京。其他的我并不知道。” 念瑶道:“你没猜出来?” 罗安道:“……大河帮本就复杂,各国在大河帮中安插眼线很正常。这本来是两件事,只是恰巧燕则誉杀了柳叔。” 念瑶怒道:“你辩解什么?毒药哪来的?不是安良辰给的?安良辰肯定知道柳叔是他们害死的。” 罗安倒茶,将杯子放到念瑶面前:“慢慢说不生气,来,喝茶。” 念瑶一口饮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罗安微笑:“我没盗……” 念瑶将杯子重重放下:“你出门干什么了?学得油嘴滑舌……” 罗安立刻有话说:“……不过是跟云庭处了几日……我本来送燕则誉到东阳就回来的,云庭非得约我一起,我盛情难却又回了横山。” 念瑶疑问:“那怎么又回来了?” 罗安道:“云庭让我去昆州,说昆州姑娘比龙里姑娘漂亮。还说等打败西陵,给未婚的配个媳妇,给已婚的配个外室,他就娶昆州段翊女儿为妻…… 念瑶,你是知道我的。我是那种人吗?连夜就跑回来了,日夜兼程马不停蹄,要不然怎会昨天半夜到家呢?” 第133章 小别 念瑶明显不信。 罗安道:“许生在场可以作证。云庭看上去无害,实际上……你上次不是说他想娶东阳公主,等他娶了段翊女儿你就信了。” 念瑶盯着他好一会没说话,罗安正想这一关要过去了。 念瑶语气幽幽:“我本想等你回来,要将你抽筋扒皮……你回来了,三言两语糊弄,我又觉得可以接受……” 罗安看她神色恹恹,握紧她的手:“念瑶,燕则誉的事我很抱歉。知道你很难过,我知道柳叔对你很好,我也知道人都是劝别人容易说服自己难。 念瑶,我会开玩笑但不会糊弄你。我这辈子就你一人,没有妾室没有外室。除了背叛,我允许你对我做任何事,包括利用欺骗算计……” 念瑶反手跟他十指相扣:“我从未打算利用欺骗算计你。罗安,道理我都懂。我知道燕则誉并非十恶不赦,他确实是个人才。我知道你去横山是担心云庭伤害我…… 可我真的很难过。明知道柳叔为他们所害却不能做什么,明知道你为我去横山却阻拦不了……这种感觉很糟糕,我觉得自己很差劲。 我从小跟兄弟们混在一起,急强好胜唯恐比他们差。我干不了织布绣花洗衣做饭的活,我得靠本事在男人的世界里站稳脚跟。我经常怀疑自己,离开大河帮我能做什么?等着你养吗?” “能做我的夫人,我的爱人,我的家人。不是你等着我养,是我需要你陪我走完人生路。”罗安道:“念瑶,世上只有一个你,我喜欢你不在于你会行船掌舵或是洗衣做饭。” 念瑶道:“那你喜欢我什么?” 罗安道:“喜欢你顾大局识大体明正义懂道理,还有很多很多……即使这样你会难过,你依然坚定不改初衷。 人生肆意是理想,不得已才是常态,接受不得已是勇敢。念瑶,我曾经懦弱而冷漠,跟你在一起后慢慢变得勇敢而温暖。因为你,我才慢慢喜欢自己。” 原来罗安会自我厌弃?原来自己有这么好?若是别人这么说,念瑶早就大声嘲笑。可罗安说得真诚,念瑶眼睛发胀。 念瑶想说过奖了,还没张嘴就听罗安道:“现在你还会种地,我不用担心会饿着……各国打仗耗用过多,时间久了自顾不暇,我还得靠你养……” 切换得如此自然?念瑶愕然之后叹服:“罗安,你是怎么从煽情到搞笑无缝衔接的?” 罗安抬手轻刮她脸:“我喜欢你笑,不想看你哭。” 念瑶呸了声:“谁哭?” 罗安微笑不说话,眼神里透着丝丝宠溺。 念瑶微微别开眼,起身拉他:“八妹种的白菜萝卜出苗了,绿油油的很养眼。走,我带你去看……” 念瑶兴致勃勃,罗安当然不会扫兴。两人出门时,罗安不动声色将她的手挽在自己手臂上。 两人从后门一路走到菜地,旁人看着颇有小别胜新婚的亲昵感。 念瑶挽着他边走边聊:“预计今年底会有一批人退出大河帮。过完春节让愿意来重明岛安家的兄弟将家眷迁到岛上来。船总大会我会要求船总在洲岛上耕种,春耕时节恰好是禁捕期……” 罗安笑:“等南飞和袁将军打完仗,让他们俩也过来。” 念瑶拒绝:“不行。” 罗安道:“为啥?” 念瑶停步看他:“不行就是不行。” 罗安不跟她争,拉着她往前走,哄道:“当家的说了算。” 念瑶傲娇:“这还差不多。” 一眼望不到边的绿油油!他离开没多久,就改天换日荒地变菜园?照这架势下去,大河帮可以改卖菜了! 念瑶解释:“这是虎子八妹带着兄弟们种的,我挖了一小块在那边,刚下种子。” 念瑶拉着他继续往前走:“这些天我们跟八妹将崇明岛看了个遍,分了稻地、麦地、菜地……我们决定按十人一队分配土地,人人有份。你没事就给我帮忙。” 念瑶带着人丈量重明岛土地,将土地划成面积大概相等的块状,插上木制编号牌。 罗安拿着本子大致画出大片土地的形状,再在里面画出每块小土地,登记尺寸,写上编号…… 妇唱夫随。念瑶潜藏的不快和介怀,在罗安良好配合之下消散无踪。 一连忙碌数日,罗安见念瑶有疲态,建议休息。念瑶觉得罗安这种清贵公子跟着她在地头忙碌,颇不忍心,决定休息。 罗安和秦九在茶室下棋,念瑶坐在罗安旁边煮茶,一派祥和。 虎子搬着箱子过来:“公子,你的东西。” 念瑶跳过来打开箱子:两盒瓜子,从里到外两套衣服,还有件狐裘。念瑶轻抖狐裘,带出封信掉在地上。 狐裘纯白轻暖,触之柔软如丝。念瑶着实羡慕:“真是亲疏有别,不知道给弟媳妇送一件……” 罗安道:“这件给你,我还有。” 念瑶道:“在哪里?我怎么不知道?” 罗安道:“八妹将我和南飞的东西收在箱子里,虎子放到瑶池小厅墙边堆着。你改天收拾下,将夏装收好,将冬衣捡出来。” ”好。“念瑶应完觉得不对:“你怎么不收?不是说我是当家的?那你不得主内?” 秦九眼观鼻鼻观心,认真下棋。 罗安道:“好,我回头去收。” 虎子吐槽:“帮主,你跟八妹学学贤良淑德,她从不让我收衣服。” 念瑶一脚踢过去,虎子跳着避开。 念瑶双手叉腰:“瓜子我要吃,你别想。” 虎子从地上捡起信,正要递给罗安,被念瑶抢去。 虎子打抱不平:“帮主,这上面写着罗安亲启。” 念瑶道:“就你事多!夫君有事,妻子代其劳懂不懂?哪个大姑娘写的情书我不能看?请记住以后叫我夫——人——” 虎子冤枉:“前段日子我叫你夫人,你还踹我!” 念瑶边拆信边道:“前段日子是前段日子,现在是现在……” 虎子不敢苟同也不敢争辩,坐到罗安身边。 念瑶将信递给罗安:“你的情书!” 第134章 封赏 虎子伸手去接,念瑶手一拐避过:“给你的?” 罗安丢下棋子接过信:“虎子,将箱子搬到瑶池。” 虎子站起来又回头,可怜兮兮:“公子?” 罗安扫了眼信,抬头看到念瑶脚踩箱子:“当家的要亲自搬?” 念瑶将脚放下来:“贡品龙葵一盒一千,偷吃按盗窃论处,杖刑三十,以一赔十!” 虎子更可怜了,拉着罗安衣角:“公子——” 五大三粗的汉子撒娇?秦九摸摸手臂的鸡皮疙瘩,站起来就走:“公子,我算账去了。” 念瑶抬手相拦:“九哥真尽职!” 秦九赔笑:“为大河帮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是我无上的荣耀。” 念瑶将瓜子盒塞到秦九怀里:“劳烦九哥保管好龙葵。若是丢了,我只好成全九哥无上的荣耀。” “帮主放心,我保证一粒不少。”秦九抱着瓜子盒走了。 虎子跳脚:“夫人,八妹种的菜你别吃。” 念瑶道:“我的贴身丫环种的菜,你别吃!” 虎子怒目而视,念瑶好整以暇。谁也不服谁。 罗安颇为费解,念瑶专跟他的医童过不去?南飞也好,虎子也好,都是如此! 两人僵持不下,秦九抱着盒子回来:“帮主,我贴了封条,放在架子上也没人敢动。” 封条字迹端正清晰:“河帮圣物,私开者死。” 念瑶满意又骄傲,坐到罗安旁边:“你教我下棋……” 秦九将瓜子盒放到架子上,弯身要搬箱子。 虎子赶紧拦他:“九哥,我来我来,这种粗活怎么能让你们干。” 虎子扁着嘴抱着箱子走了。 罗安才跟念瑶讲提子规则,念瑶就趴在桌边有气无力昏昏欲睡。 秦九站在旁边憋着笑,就见罗安将信递给他。秦九先扫了眼最下方落款:安良辰。 安良辰的信给他看? 安良辰素来谨慎,惜字如金不废话,寥寥几行入眼即完: 罗安贤弟: 见信如面。 南飞大破冲关。 宁太妃病重难过年关。 诚邀景照山庄九公子来卞京。 秦九脸色不变,眸子低垂看不出情绪。 罗安正问念瑶要不要回房间睡,也没注意他。 念瑶往他怀里钻:“不要……” 罗安抱起念瑶要坐到地台上。秦九赶紧将信放下,几步过去将虎皮褥子铺好。念瑶枕在罗安腿上补回笼觉,罗安将毯子给她盖好。 秦九轻手轻脚走了。他走到仙洲院外长长呼气。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袁凤为中路军正面发起冲击,声势浩大,引得韩沐将主要兵力放在正面战场。 王度率北路军渡黄河往下,南飞跟赵胜率南路军入少习关往上。北路军与南路军绕到冲关背面,与袁凤三面夹击,斩杀韩沐。 北柔溃败,东阳大军直逼奉元。北柔国君连夜逃至西府,又西逃至上邽。北柔明王爷坐镇奉元,率兵抵抗。 一战即成,东阳士气大振。 太子说三品以下将军封赏随战随定。南飞很大方,给各路军一个三品将军和一个四品将军名额。兵卒等级和赏金由各路将领按军规从高定。 南飞要求杜绝一切关系,单纯以军功论。不服者可找大将军传令兵举报,一经查实,视情节轻重,上级撤职,主将罚俸至撤职。 袁凤和几个将军商议封赏名单时有些心神不宁:南飞没有过来跟她会合,他在忙什么? 袁凤签完字盖印,让殷靖拿下去宣读。大帐里只余她一人,显得有些空。 袁凤拿着小木棍在桌上无意识的画圈圈,身后有人环着她的腰微微用力。 南飞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中带着戏谑:“阿凤在想我。” 袁凤没有受惊,南飞脚步声很轻却没有逃出她的耳朵。她似是不太适应突如其来的亲昵,身体有片刻僵硬,然后才放松。 南飞微微用力将袁凤抱起转身,两人就换了位置。南飞坐在椅子上,袁凤坐在他腿上,手挡在他胸口:“在军中呢,注意些!” 南飞道:“早知道你在军中这般拘束,我们就该在重明岛多住些日子。” 袁凤看南飞似在回味,赶紧道:“卞京送过来一箱东西,黄金珠宝应该是太子封赏。冬衣应该是姐姐备的,我俩都有。” 南飞心不正焉的应着,亲吻她耳垂:“等打完仗,我们还回重明岛住。” 帐外人来人往随时有人会过来。袁凤实在紧张,推开他站起来,拿起桌上的信递给他:“你托太子送了什么东西?” 信封上写着南飞亲启,是南华的字迹,可朱漆封印已开。 南飞将信拿在手里:“姐姐说了什么?” 袁凤道:“字迹是南华的,不过风格倒像太子,只有六个字:已开工!已送达!真是惜墨如金,连句祝贺都没有。” 南飞目光闪了闪:“太子早料到你能赢。你的封赏名单定了吗?” 袁凤道:“太子料到你能赢,我可不敢贪功。名单都定了,三品定第一个上冲关城墙拔旗的唐丙,四品定……” 南飞只是随口问问,并不真关心:“你定了就行。太子封赏分成三份,你留一份,我给赵王两位将军送一份。” 袁凤将桌子的箱子打开:“都在这!” 一半黄金一半珠宝,南飞道:“你喜欢什么先挑?” 袁凤道:“你都不留我挑什么?我娘定下的规矩,额外封赏全部分给部下。” 南飞笑道:“所以你是二品中最穷的。” 袁凤不甘示弱:“你是一品中最穷的,比我这个二品还穷。” 南飞拨弄两下,捡出个小锦盒,打开取出对蓝玉流苏耳坠:“这是把姐姐的嫁妆都拿出来了?这才第一仗,后面打算赏什么?” 南飞站起来,将耳坠替袁凤别上:“好看!跟你很配!应该是姐姐专门送给你的。” 袁凤平素男装不带耳坠,南飞说好看她就拒绝不了。 南飞拿过桌上蜜饯盒子,分装大概三分一黄金珠宝:“这些你赏给部下,其他的我拿走了。” 南飞说走就走转身很快,袁凤根本来不及反应。待她回神追出去,南飞已经不见人影。 这是什么速度!她明明只耽误一小会。 第135章 犒劳 封赏令下达就成,封赏缓一点也没关系。真着急可以差人送过去,何须主帅亲自相送? 袁凤目光落在蜜饯盒上。当初南飞给她买两盒蜜饯,盒子精致,她带到军中当摆饰。 袁凤总觉得哪里不对。直到殷靖过来找她:“将军,你跟姑爷……闹别扭了?” 袁凤摇头:“没有。” 殷靖略犹豫,劝道:“将军,小夫妻间的事按理说我们不该管。将军刚商议名单时心情就不怎么好。姑爷没及时过来,定然是部署军中之事,将军切不可计较……” 袁凤赶紧解释:“殷叔,我没计较也没生气。以前几年不见我都没说什么,现在战事紧急,我怎会将心思放在儿女私情上。” 袁凤力证清白,将盒子递给殷靖:“他只是将太子封赏送给赵王两位将军。这是我们的,殷叔和几位将军分了吧。” 殷靖接过盒子,半信半疑:“真没闹别扭?我巡营时看到姑爷将东西给冬至,他往小溪边去了,好像不太高兴。” 冬至原是太子妃侍卫,二十四人中功夫属上等。南华怕南飞空降军中将士不服,让南飞将冬至带着。 南飞在溪边坐了会才打开信。 已开工!已送达!落款是南华,风格确实是安良辰。已开工大概是指重修袁府。 南飞将信在水里浸透揉搓,就像洗衣服一样。湿透的纸团越搓越小,最后在掌心消失。 南飞望着远去的溪水发呆,一直到夜幕降临才起身。 袁凤站在两丈远外看他,一如当初在西亭桥上。这次他竟没有丝毫察觉,是警觉太低还是袁凤于他太有安全感? 南飞走到袁凤面前将她抱在怀里,头搁在她肩膀上:“阿凤!” 袁凤听不出他的欲语还休、释怀和放松。她单纯觉得南飞瞒了很多事,这让她不舒服。 袁凤轻轻推开他:“奉元要强攻吗?今年预计是个暖冬,于战事有利。” 南飞没有勉强,牵着她往回走:“北柔国君出逃,他们士气低落,是我们强攻好时机。阿凤,你主攻。 赵胜和王度肃清奉元周边,阻止他们救援,地方守将杀一批劝降一批。冬季粮食运送不便,我们控制地方守将就地征粮。 奉元孤城无援,人心动荡,粮草不足,坚持不了多久。明年三月前攻下奉元和西府,就能不误农时。我们既不担心粮草也不担心农民饿肚子起兵造反。” 袁凤一直落他半步,没有作声。 南飞停步:“怎么了?有心事?” 袁凤看着他:“事情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你不想说我就猜不出来。像我们这样没有默契的夫妻,应该少有。” 南飞顿了顿:“你想问什么?” 袁凤道:“你托太子送了什么东西?” 袁凤第一次问得随意,被南飞打岔混过去。第二次问得郑重,南飞不得不答:“不是什么重要的。” “太子谨慎,怕信被私拆才会惜字如金。不重要他根本不会着墨。”袁凤憋气,不给南飞留情面:“跟袁府被烧有关系吗? 南飞道:“……没有。” 袁凤一语挑明:“你犹豫了!” 南飞道:“……托太子给公子送信,让他帮忙留意许生和薛云庭动向。” 这事应该是安良辰操心,不过南飞是太子内弟,跟罗安有几分交情,会这样也不意外。 解释得通,袁凤心里还是堵得慌,总有个声音在叫嚣:别信,他在说谎。 袁凤沉默了会:“袁府宗祠有爹娘的牌位?也被烧了吗? ” 南飞道:“牌位我放到南家祠堂里,拜托哥嫂帮我们祭拜。” 袁凤道:“既是早有预谋,为什么就不能告诉我烧袁府的原因?问一次问两次你都不愿意说,到底什么事必须瞒着我。” 南飞松开她的手:“我说过是太子烧的,我只是配合。你以后见着太子可以自己问。他心机深沉,我哪能揣测圣意。” 再说下去就要起争执。袁凤眼眶凝起雾气,快走朝前走。 南飞站在原地望着天边没动。 袁凤走着走着,突然觉得自己该死心了。南飞不会追她的,从以前到现在到未来,都不会。 南飞很晚才回大帐,带着一身酒气坐在床沿,伸手拨她:“阿凤,生气了?” 袁凤侧身向里躺着,不动不说话,像睡着了。 南飞开始道歉:“对不起,是我不好。姐姐别跟我一般见识,好不好?” 满身酒气也不掩头脑清晰。袁凤翻身坐起,声音冰冷:“谁是你姐姐?” 南飞看袁凤肯理自己,笑嘻嘻往前凑:“我刚洗过澡,用的桂花澡豆,你闻闻香不香?” 袁凤恼恨他的笃定与嬉皮,也恼悔自己沉不住气。她重新躺下,依然面朝里侧躺:“困了。” 南飞脱衣服钻进被褥,从后面环着她的腰,酒香和桂花香一个劲往袁凤口鼻里钻:“那睡觉吧。” 袁凤咬牙逼自己不动不吭声,身子却绷得紧,怎么也放松不了。 南飞牙齿轻轻慢慢的咬她脖子,痒中带麻,还带着电流。 袁凤缩着脖子,用力掰南飞的手。 南飞双手扣紧一点都不松,语气开始委屈:“打了胜仗你不犒劳我,还这么对我说话……” 袁凤掰不开他的手,身子也动不了,直觉反驳:“大将军,我现在是你下属,要论也应该是你犒劳我。” 话音刚落,袁凤就知道上当了。 果然,南飞立刻翻身压着她:“犒劳你!” 袁凤身子慢慢柔软,眼眶渐渐泛红,嘴上开始找茬:“身为大将军,带头犯军规,上行下效,我以后怎么治军?” 南飞扒她衣服:“阿凤,殷叔私藏好酒,宴饮将军,屡犯军规。你务必军法处置,以振军威。” 袁凤揪着衣服,不让他得逞:“你不喝得挺香吗?” 南飞干脆隔着衣服咬她:“我是被胁迫的,被胁迫欺诈可免予处罚。” 袁凤瞪他:“小人。” 南飞扣着她的手往下:“你摸摸看,一点都不小。” 无赖!袁凤眼里有湿意,突然轻叹:“南飞,我真是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第136章 默契 南飞一来就惹她生气,南飞不回她睡不着,南飞回来一搅和她又没脾气了。在南飞面前,原则骨气都没办法生根。 南飞听袁凤声音不对,抬头看到她眼泪亮晶晶的闪动。南飞翻身坐起,用力将她拉起来抱在怀里。 袁凤眼泪再也止不住,如珍珠般滚落。南飞将她压在胸前,叹气道:“怎么就哭了?” 仔细想想,南飞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是她莫名其妙伤感。 袁凤吸吸鼻子:“不知道。” 南飞听得出她委屈,可他喝得有点多,怕再说下去会露馅,只想尽快安抚袁凤然后睡觉。 南飞揉揉太阳穴:“头疼。” 袁凤立刻抬头,紧张道:“要叫军医吗?” 南飞眼睛微闭,声音透着魅惑:“阿凤亲我一下就不疼了。” 南飞酒意上涌,脸蛋白里透红十分诱人。不知道是脸还是声音蛊惑人心,袁凤真的抬头亲他脸。 南飞不满意,含糊道:“不是亲这里。” 袁凤抱着他躺下:“困了,睡吧。” 南飞头枕着她胸口,手上还不老实,闭着眼睛扒她衣服。 袁凤依然揪着衣襟不松。 袁凤应该不计较了?难道是他估计错误?她不解开疑团不罢休?南飞暗想:糟糕,今天可没精力跟她耗。 南飞拉她的手,微微眼开迷醉的眼睛,蹭着她撒娇:“阿凤——” 袁凤一点点松手,低声道:“那你……收敛点……明天还要早起……” 南飞明显愣了下,脸埋在她胸口,笑声沉沉:“末将领命!” 南飞真的很收敛,完事就抱着她睡了。 袁凤却了无睡意。南飞不怎么在状态,大概是看她心情不好,强行哄她开心。 南飞的脸就在眼前。袁凤一点点描摹他的眉眼,南飞睡得毫无知觉,是真的累了或是醉了。 人总是贪心不足。以前南飞不回,她总想着南飞回来就好了。现在南飞在身边,她又希望跟南飞有默契。 他俩婚姻先天不足,后天缺乏相处,想要默契实在强人所难。 南飞对她其实不错。只是袁凤总有种不踏实感。就像人在绳上走,随时会一脚踏空,摔得粉身碎骨血肉模糊。 袁府被烧是她心里的结,什么事值得南飞跟太子合谋?她两次没问出什么,预计以后也问不出什么。 袁凤轻轻叹气:我以后不会再提了。 是对南飞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太子重修袁府,没必要再为这事闹得不开心。 袁凤醒时南飞已经不在帐中,她又睡晚了。好像只要南飞在,她就容易晚起。 袁凤出大帐就看到燕则誉,燕则誉面前站着殷靖和南飞,身后站着十几个学士,有几人眼熟。 袁凤在朝堂上见过燕则誉,在重明岛又见过,没有交情也有几分熟悉。她走过去打招呼:“燕将军。” 燕则誉躬身施礼:“袁将军,重明岛之事,多谢。” 袁凤那天站在暗处,看到他出柳林房间。袁凤但凡口风松一点,燕则誉当时就没命了。罗安定性柳林无疾而终,念瑶后来即使知晓真相,也不能随意动他,算是捡回一条命。 袁凤道:“柳林死了对东阳有利。燕将军于东阳有功。谈何多谢。” 南飞不插手别人恩怨,但柳林这几年对他和罗安着实不错。他不想听这些,语气便有几分不耐烦:“你还回卞京吗?回的话将他们带回去。 燕则誉道:“太子说,我由袁将军调遣。” 南飞道:“你跟阿凤一起攻奉元,殷叔和王度走,乐叔和赵胜走。他俩每打下一个县,两位叔叔就挑选当地最有声望的人为县令,再从将士中挑选县丞,保证治下不作乱,县令不背叛。” 燕则誉看了眼袁凤:“太子……” 南飞打断他:“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燕则誉身后学士有人上前:“南少爷,你这是抗旨……” 南飞勾着笑,声音柔而迫人:“赵学士,这是在军中,哪来的南少爷?” 袁凤看着不对,低声问殷靖:“怎么回事?” 殷靖低声道:“太子口谕,每攻下一县,派学士为县令治理。” 赵学士梗着脖子抗争:“南飞,你在卞京名声臭得很,不过仗着太子妃撑腰胡作非为。我告诉你,我姑姑可是皇后,太子都得尊我一声……” 南飞懒得理他,对燕则誉道:“燕将军,劳烦你带他们攻城,云梯让他们先爬。皇后的侄子为国牺牲,是整个赵家的荣耀,生前身后名都有了。” 学士们脸都绿了,他们推着赵学士上前。赵学士拉着燕则誉衣袖:“将军,我们是你带过来的,你得保证我们安全……” 燕则誉对南飞的印象还停留在貌美活泼,这会觉得南飞大胆得近乎狂妄。 燕则誉看不起学士们的怂样。他拂开赵学士的手,问得郑重:“将军,当地有声望的要么是世家,要么德高望重,他们若不愿降……” 南飞冷淡道:“杀!燕兄当过将军也任过船总……” 南飞没说完,言下之意很明显:这还用问! 燕则誉有些尴尬,转向袁凤:“将军,你的意见?” 袁凤道:“一切听主帅安排。” 燕则誉暗道:不愧是夫妻,真有默契! 气氛很僵,殷靖笑着打圆场:“常言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北柔未彻底平定,流氓地痞趁机作乱,地方势力群起。 学士们不会武,自身难保,万一客死异乡,可惜了十几年寒窗苦读……等以后北柔太平,学士们再来大展拳脚也不迟。” 袁凤配合道:“学士们远道而来,也累了,先休息吧。” 小满将学士们带下去,殷靖拉着燕则誉聊卞京。南飞和袁凤回大帐。 袁凤问:“燕则誉信得过吗?” 南飞道:“只要一心为东阳不叛国,哪有什么信不过的?我跟几个将军没有利益冲突,也不干涉阵前之事,只要他们达成要求,我保他们荣华富贵。 太子跟我承诺,要是我们凯旋,赵王两位将军封国公,殷叔和乐叔封侯。他俩对军中将士熟,挑人方便。燕则誉能力不差,好好培养说不定能代你执掌刑天骑。” 第137章 灭亲 南飞是这么打算的?他说还回重明岛住是真的? 袁凤好半晌才回神:“你向太子要的燕则誉?你知道柳叔是燕则誉害死的?” 南飞摇头:“我跟太子说大河帮有不少能人,秦九和燕则誉都不错。船总选拔赛每一场我都没落,燕则誉确实出彩。我原本以为柳叔是徐来害死的。 太子说我这么看中燕则誉,就让他辅佐我。我就以为是太子授意燕则誉杀柳林。太子不承认,说他们有私仇。我敢说,柳林之死太子绝对推了一把。” 袁凤感叹:“要人给人,要钱给钱,要爵位给爵位。太子对你真大方。赵王两位将军是当年跟君上南征北战的老将。东阳多少年没封国公?上一个国公还是长公主驸马。” 南飞语气懒懒:“重赏之下才有勇夫。要不是姐姐在他手里,他再大方我都不想为他费心思。重明岛住着多舒服,跟着他提心吊胆的。” 袁凤道:“你还会提心吊胆?学士们脸色你没看到?他们回去肯定在君上皇后面前参你几大本。你说话要注意些,别落人口实……” 这是第二次劝,袁凤知道南飞定然听不进去,便问:“太子是信不过我们?在这种节骨眼上派他们过来添乱?” 南飞好一会才接话:“赵修文仗着皇后撑腰,又读过几年书,在卞京上窜下跳,太子早看不顺眼。这次大概是赵修文主动请缨, 太子顺水推舟,想借刀杀人。” 袁凤吓一跳:“你可千万别动手,他是皇后娘家人……” 南飞忍不住吐槽:“我跟太子在一起,从来不敢放松,就怕一不小心着了他的道。还是跟公子舒服自在。” “太子挺信任你的。”袁凤看南飞心神不在:“想什么?” 南飞道:“我在想,许生围龙里这么久,一点动静都没有。他是鬼谷弟子,人又狡猾,不合常理。” 袁凤不关心这些:“殷叔和乐叔跟两位将军走,你去哪?” 南飞看着她,笑得勾魂摄魄:“你猜?” 袁凤心漏跳一拍:“我,我怎么猜得出来。” 南飞摸她耳坠,柔声道:“我陪着你。我们又有好些日子没见,你不想我?” 也许是南飞从表情到声音太过温柔,袁凤忘了身在军中要克制,抱着他的腰头靠在他胸前蹭了蹭:“我……” “将军。”燕则誉抬眼赶紧退出去。 袁凤窘迫的推开南飞,理理衣服,低声道:“我先出去。” 南飞拉住她,扬声道:“进来。” 燕则誉和欧阳一起进来:“我们过来商议攻城之策。” 南飞道:“你们商量,我走了。” 几个人都愣了。袁凤奇道:“你去哪?你不跟我们一起?” “我负责统筹下达命令。攻城是你们的责任,怎么打你们自行决定。时间截止明年三月,攻城成功有赏,攻城失败……”南飞似笑非笑:“我只好大义灭亲了。” 南飞说完就出去了。他的话乍听是玩笑,细听却杀意森然。燕则誉和欧阳齐齐望向袁凤。 袁凤垂眸问道:“二位将军有何良策?” 几个人没商量出什么好对策,出得大帐时南飞已经不见了。袁凤找了一圈又问了一圈,谁也不知道。 袁凤和燕则誉巡营回来还不见南飞。燕则誉忍不住劝道:“将军放心,姑爷心思玲珑,定不会有事的。” 袁凤声音平平:“我只是在想攻城之事。” 燕则誉应道:“是。” 袁凤向大帐走两步,转身道:“纵观历史与天下,一品大将军当得像他这样清闲又轻松的,可有先例?” 燕则誉心道打脸真快,嘴上应道:“没有。” 袁凤道:“他既没有带兵经验,又没有为官经验,仗着自己是太子内弟,作威作福喊打喊杀……” “啊哈..……”燕则誉瞧着有只手掀帐帘又放下去,立时打了个大哈欠:“将军,末将告退。” 袁凤看他走远,皱眉道:“怕什么,他说大义灭亲。你们又不是他亲人。” 袁凤掀开帐帘,几乎吓得尖叫。南飞站在帐帘后跟她脸对脸,鼻子对鼻子。 袁凤半天才回魂,冷着脸道:“吓死了算大义灭亲吗?” 南飞赔笑:“袁将军,我只是例行公事。” 袁凤坐下来,磨了半天牙:“他们几个提议都被我否了,燕则誉说……” 南飞道:“你们商定就成,不必告诉我。” 袁凤怒道:“我就要说,你这么厉害,把我舌头割了?” 南飞赶紧道:“你说,我听着……” 袁凤道:“我不说了。” 袁凤看着他嬉皮笑脸,揪着他往外推。 南飞握着她手腕,边退边道:“阿凤,军中人多,你留点面子……” 这会知道面子?袁凤道:“我以下犯上,你可以大义灭亲。” 袁凤暗暗用力,南飞后退几步才站稳。袁凤道:“小满,未经本将允许,擅闯大帐者,斩!” 小满目不斜视,抬头挺胸,朗声应道:“是,将军。” 袁凤说完就进去了。南飞摸着下巴,眼角扫到燕则誉站在旁边,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南飞道:“燕兄,你不困了?” 燕则誉笑:“长夜漫漫,末将诚邀姑爷秉烛夜谈。” 南飞点头又点头:“燕兄一心为国,竟将人生大事耽误了。一把年纪还是孤家寡人,长夜漫漫孤枕难眠,可歌可叹。本将素来体恤下属,破例给燕兄牵个红线。 刑部左侍郎大女儿不挑长相身高不挑家世不挑彩礼,陪嫁一个院子加外三千两银子。我这就给太子写信,让他下旨赐婚……” 燕则誉脸色发白。小满目瞪口呆。 南飞趁机进了大帐。袁凤回头看到他,喝道:“小满!” 小满应声进来。 南飞抢道:“小满也没成亲。那让太子一并赐婚吧,左侍郎还有个二女儿……” 小满跳起来跑了。袁凤瞪着南飞。 南飞一本正经的铺纸研墨开始写信。他写得很慢,涂涂改改圈圈点点,末了很无辜很认真道:“阿凤,你困了就先睡,不必等我。” 第138章 传奇 薛云庭离开龙里时声势浩大,士兵们一批批的冲着龙里城喊话:“我们打完昆州再回来。” 龙里探子得到消息,薛云庭带走了四万精兵。余下些不成器的驻在龙里城一里开外。龙里士兵从城墙上望得见,确实没多少人。 龙里守将邓昌观察数日,开始动心思,这是解除龙里危机的大好时机。邓昌正谋划出击事宜,东阳破冲关消息传来。 作为联盟方的南越与有荣焉。为表祝贺,许生下令彻夜狂欢。 驻地燃起巨大火堆,熊熊大火彻夜不灭,照亮了半边天。战鼓成乐鼓,士兵们围着火堆载歌载舞,鼓声歌声震天。 半夜龙里守军换班时,看到数十辆大平板马车过来,竟来了一批身披轻纱的曼妙女子。 火堆又添了柴火,南越士兵驻地亮如白昼。龙里是宽广盆地,从城墙上望过去,一览无余。 交班两拨士兵谁也没动,目不转眼望着。女子身上轻纱聊胜于无,她们时而烧着火堆跳舞蹈,时而与将士们搂搂抱抱互相喂酒…… 场面渐渐控制不住,有士兵搂着女子隐在草丛树林里,有士兵搂着女子在火堆旁翻滚,如野兽般毫不遮掩。 距离不远不近,龙里士兵看到林子里草木摇晃,看到草地上男男女女互相撕扯,耳朵听到男人女人的尖叫喘息,清晰的像在城墙下。 龙里士兵目光定在远处,无暇往城墙底下望。他们渐渐分不清那些声音是耳中所闻还是脑中所想。 南越将士狂观一夜,龙里守兵观赏一夜。他们看着南越将士来来往往,一边骂着禽兽不如,一边羡慕流口水,开始自给自足。 天明时,南越士兵和曼妙女子东倒西歪躺了满满一地。龙里守兵哈欠连天精神萎靡。 邓昌站在城墙上冷笑:探子所言不虚,传说中的鬼谷弟子南越瑞王爷是个风流浪荡的草包,在军中左拥右抱生活奢靡。 邓昌终是沉不住气,下令开城门主动出击。 南越驻地士兵听到冲锋号角声,捡起地上兵器开始逃命,逃得慢的连兵器都来不及拿,就丧命于箭雨之下。 被丢下的女人惊慌失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眼红一夜的龙里守兵哈哈大笑,争先恐后的拉着女子就地办事。 远处南越士兵逃窜,近处南越士兵惨叫呻吟,马蹄下士兵全是俯趴一动不动。 邓昌觉得不对,长枪挑起尸体,竟是穿着铠甲的稻草人。 邓昌大惊,斩杀现场淫乱士兵,喝道:“撤兵。” 撤兵已来不及。旌旗摇曳,战鼓激鸣,南越士兵从四面八方过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年轻的声音破空而来,在回谷间回荡,震荡着所有人鼓膜:“城门已开,龙里已破。降者生,战者死。” 邓昌闻声回头,看到城墙上护旗士兵头颅滚落,南越士兵将邓字帅旗换成风龙卒龙旗。 有个紫衣年轻人站在龙旗下,轻摇折扇,藐视众生。 龙里将士不知所措,有士兵双腿发软跪下。邓昌长枪过去那人当场毙命。 邓昌喝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宁战不屈,杀……” 邓昌一马当先,率先向南越士兵冲去,试图冲出一条血路。 风龙卒围着他们,龙里士兵不动他们不动,想要冲出包围当场斩杀。 邓昌无论从哪一方走都被拦得严实。有人横刀砍断马腿,邓昌下马迎战,身中数刀气绝身亡。 张驰一刀砍下邓昌头颅高举,喝道:“都跪下!” 两军混战,士气最重要。龙里士兵看着主将血淋淋脑袋,慢慢跪下来。 许生飞身过来,站在沈正张弛肩膀上:“凡降者,想回家的赏钱两贯作为路费,想建功立业加官进爵光宗耀祖的,可随大军去南尹州,赏钱三贯。” 投降不死还有赏银?闻所未闻,龙里士兵惊疑不定。 马车声响起,风龙卒让出丈宽,有约十来辆平板大马车鱼贯而来,上面绑着数只大箱子。 士兵从马车上搬下箱子,一左一右放着,打开里面全是钱。 许生跃到马车上坐下,一腿伸长一腿屈膝,意态悠闲:“戒钱戒色!” 张驰沈正扯扯嘴角,一左一右站过来。两拿着大刀像两个门神。 许生摇着扇子道:“脱盔卸甲,放下兵器,识时务者,有钱领。” 沈正道:“想建功立业光宗耀祖的,走左边,取三贯钱。” 张驰道:“想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的,走右边,取二贯钱。” 有胆大的放下弓箭,卸下长刀,取出短剑,脱掉盔甲。众目睽睽下不敢站立,膝行到马车面前,看着笑盈盈的许生又看看两个门神,选了右边。 他抖着手从箱子拿过二贯钱,跪着走了几步,突然爬起来往前奔命。 其他士兵还在发呆,就见远处传来喊声:“大家快跑啊,真的不杀。” 龙里士兵争恐后涌上来,沈正张弛大刀一挥,刀背砍晕两个士兵。 第一个士兵不知何时跑回来,喊到:“排队排队。” 龙里士兵如梦初醒,战战兢兢的排队取钱。 许生对那士兵招手:“怎么回来了?” 那士兵走过道:“将军,我叫张凡,外号张大胆,我想多领一贯钱。” 许生道:“嫌少?” 张凡道:“我想跟着将军建功立业。” 许生摸出块金子递给他:“你从左边挑一百人,叫城内守军出来领钱。少一人提头来见,干得好封你百夫长。还有,从现在开始,你不叫张凡不叫张大胆,你叫戒烦。” 张凡没反应过来。许生脸色微沉,声音柔厉:“听见了吗?” 张凡吓得不轻:“领命。” 张弛回头看他们。 许生指指张驰:“戒烦,他是你同宗戒钱。五百年前亲兄弟,五百年后同袍,以后互相照顾。” 张凡不敢开玩笑,唯唯诺诺点人去。龙里城墙上密密麻麻的南越弓箭手严阵以待,城内关门闭户,三不五时看到一具尸体。 张凡带着降兵敲锣打敲,举着三贯钱绕城喊话:“兄弟们,出来领钱了。投降不杀有钱领。回家领二贯钱,参军领三贯钱……” 南越破龙里的消息比东阳破冲关更为震撼传奇。许生俨然成了说书先生口里的传奇: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飞则已,一飞冲天。 第139章 攻心 战争的最高境界是不战而屈人之兵,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强攻最下。袁凤不愿强攻,才会拖这么久。 许生攻破龙里,收编一半降兵的消息传到奉元。南飞坐在帐中沉默良久,袁凤眼睛一亮出去了。 袁凤命人绕城敲锣打鼓,日夜喊话: 雒南已降,未杀一人。奉元投降不杀,不劫财产不扰民,不降屠城…… 丹凤已降,未杀一人。奉元投降不杀,不劫财产不扰民,不降屠城…… 商州已降,未杀一人。奉元投降不杀,不劫财产不扰民,不降坑杀…… …… 有一日,将士们喊到: “西府未降,杀三万人。你们国君逃到定州。奉元三日内降,不杀一人,不劫财产不扰民。三日不降,水淹奉元,屠城殆尽。” 奉元与外界几乎断绝联系,不知道真实情况。奉元百姓心惊胆战,朝中有人主降。 明王爷终于坐不住,站在城墙上喊话谈判。袁凤要求城中达官贵人悉数押回卞京供养。答应不杀一人不扰百姓不辱家眷。 明王爷要求带一千亲兵,单独府邸,保留封号。袁凤回来跟南飞商量。 南飞道:“只要他愿意降,提什么条件你都答应。” 袁凤道:“太子和君上要是不同意?” 南飞满不在乎:“兵不厌诈,人为鱼肉,我为刀俎,不同意明王爷又能如何?” 袁凤盯着他,目光明澈冷淡。 南飞开始自惭形秽,正色道:“一千亲兵不行,其他都答应。太子那边交给我,我能搞得定。” 袁凤移开视线望着地形图。 南飞再次保证:“阿凤,你相信我,我能搞得定君上太子。明王爷要愿意降,我亲自送他们回卞京,保证没人敢动他们。” 袁凤脸色稍微回暖:“好。” 南飞抚摸她的脸,凑过去亲了下:“阿凤真棒!” 袁凤打掉他的手,冷道:“不用大义灭亲了。” 南飞低笑:“气性真大,过去这么久还生气?想要什么,赏你。” 袁凤淡淡道:“没什么想要的。” 南飞看着她神色萧索,正想逗她几句,小满进来报:“将军,出事了。” 草地上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围得满满当当,人声鼎沸。 袁凤声音微扬:“吵什么?” 声音立时小了,人群自觉让开。赵修文躺在人群中心抱着腿大声呻吟:“腿断了腿断了……” 赵修文旁边蹲着几个学士,旁边站着燕则誉和另一个将军打扮的人。 袁凤目光威严冷静,环视一圈后落在赵修文脸上。围观之人渐渐安静,赵修文在她逼视下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消声。 待现场鸦雀无声,袁凤才开口,声音平缓迫人:“怎么回事?” 燕则誉道:“学士们送了几册书给新晋将军,唐丙将军不识字将书拿反了……” 唐丙?袁凤定的三品将军?南飞扫了眼唐丙,五大三粗的憨憨样,跟虎子有几分像。 唐丙触到南飞视线,立刻低头。他原是大头兵,大字不识,因拔旗有功一下升为三品将军,先得了赏银,又得颗又大又圆的东珠。 封赏都下了布告,军中将士听闻东珠价值连城,从未亲见,很是稀罕,一批又一批的人围过来看。 赵修文寒窗苦读十几年混个四品侍读学士,仗着皇后在卞京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笼络了一批文人学士,想着安排到地方任职,以后门生朋友遍天下。 结果算盘落空不说,在军中吃不好睡不好还无人搭理。听闻大字不识的农民竟能升三品,还能得东珠?赵修文很不愤,带着几个学士装模作样送书给唐丙。 唐丙将书拿反了,赵修文便酸了几句。唐丙耿直一脚踢过去还没挨着,赵修文就躺在地上呻吟。 唐丙觉得自己没踢着,赵修文非得赖他踢断腿,两方吵了起来。 燕则誉一步一个脚印走到将军位置,颇有几分圆滑,立刻差人去请军医和南飞。 燕则誉说完往后退几步。他此时无比感叹太子英明,将南飞放到军中镇场子。别的不说,至少袁凤军令畅通,闲杂人等想作乱都得掂掂南飞份量。 君上身体不好,多数时间在休养,实际上是太上皇。太子监国实权在握,皇后和太子妃哪个更有份量很难说……但赵修文跟南飞比起来…… 燕则誉正权衡哪个胜算更大,看到南飞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立刻收敛看戏的心态,严肃道:“将军,华军医来了。” 南飞看燕则誉往后退,心道:“袁凤要是有这等机灵,早就是大将军了。” 袁凤正跟华玄打招呼,就见南飞蹲下来,微笑道:“我当过天上人间罗庄主医童,颇通医术。赵大人,你手放开我看看。” 赵修文不疑有他,立刻松手:“你轻点,很疼的。” 南飞摸着他小腿,手上用力声音微扬:“不好,真断了!” 咔嚓声清晰入耳,赵修文惨叫声凄厉,让人毛骨悚然。 南飞看着瘦弱,力气不小,揪着赵修文扔给华玄:“赵大人腿断了,就在帐中好好休养。军法苛严,以下犯上可是砍头大罪。” 赵修文抱着华玄痛哭流涕:“华军医,你得救我啊……我可不能残废了……” 华玄赶紧叫人将赵修文背下去,南飞回头看着面前学士。 几个学士缩成一团齐齐后退,有个学士指着南飞:“你,你……” 南飞要笑不笑:“还没人敢指着本将说话。” 那人立刻手握成拳放下来:“你将赵哥的腿捏断了。” 南飞抬手:“赵学士言辞侮辱唐将军,唐将军大人大量小示惩戒。怎么是我捏断的?我手腕这么细,哪能捏断腿骨?你能吗?” 学士对袁凤道:“就是他捏断的。你是将军,你得做主啊……” 袁凤淡淡道:“你们刚说唐将军踢断赵大人的腿,现在又诬赖大将军。这是在军中不是卞京,不容人信口开河。” 学士气得直哆嗦:“你们俩蛇鼠一窝,你们等着……” 南飞道:“等等!” 几个人正要走,听南飞说等等立刻停下来,瑟瑟缩缩道:“你想干什么?” 第140章 大哥 南飞拿过旁边士兵手里马鞭抖了抖,几个学士吓得面无血色。他们亲眼看到南飞没怎么用力赵修文的腿就断了,这一马鞭下去肯定血肉淋漓。 南飞将马鞭扔给燕则誉:“马。” 燕则誉牵马过来,南飞拉着唐丙飞身站在马背之上。 南飞一手搭在唐丙肩上稳住他,一手高举东珠。晶莹圆润的东珠在阳光下散发出五彩光泽,印在每个将士眼中。 南飞在阳光之下,如神只般高贵不可侵犯。他提气凝声,铿锵有力:“在军中,没有皇后没有君上,只有将军只有军规,不论年纪不论出身,以军规行事,凭军功说话。 食君之?忠君之事,东阳人不做俘虏不投降,不胜不归。输了就地自刎谢君恩。赢了你们是英雄,活着加官进爵有重赏,死了父母妻儿有优待。 天下统一之战,是各位建功立业光宗耀祖的大好时机。你们踏平北柔的每一寸土地,是你们升官发财的资本,你们杀的每一个敌人,是你们踏往荣华富贵的台阶。 东阳最英勇无畏的战士,是你们。东阳最有血性的男儿,是你们。东阳最有前途的男人,还是你们。本将承诺,你们的付出会得到丰厚回报,你们的委屈本将为你们抹平。 唐将军英勇无畏,乃英雄之辈,是我钦佩之人。今日在将士们见证之下,我和唐将军义结金兰,成为异姓兄弟。唐将军长我几岁,我尊他为大哥。冬至,拿酒来。” 南飞将东珠递还给唐丙,唐丙摸摸胸前才愣愣接过。南飞什么时候将东珠拿去的,他竟一点觉察都没有。 冬至不知从哪里抱过一坛酒,倒在碗里飞过去。南飞接过来时在手里绕了几圈,酒一滴未泼。围观的将士内心暗暗喝彩。 南飞递给唐丙一碗:“大哥,干了这碗酒,我就是你小弟。” 南飞豪气干云,唐丙心潮澎湃,两碗相触发出轻响,触动了唐丙的神经。 唐丙刚升三品,还诚惶诚恐。赵修文是卞京公子哥,他正想着得罪不起,被南飞一说,唐丙突然觉得死都不怕,还怕得罪人! 唐丙之前只听闻军中有个大将军,是太子内弟将军夫婿,空有长相实无才华。今天第一次见,觉得传闻离谱。 唐丙咕咚几口将酒饮尽,高举陶碗,大声道:“唐丙誓死追随将军,誓死效忠东阳,不做俘虏不投降,不胜不归。” 将士们热血沸腾,齐声道:“誓死追随将军,誓死效忠东阳,不做俘虏不投降,不胜不归。” 袁凤仰头看南飞,眼中异彩闪动。这是她的男人她的爱人,出身富贵不娇气,胸襟广阔,格局高远。 唐丙一战成名,由大头兵升三品将军,赏了稀世珍品,还跟大将军结拜兄弟,种种传闻振奋着每个东阳将士的心。 明王爷降东阳,开奉元城门。袁凤将二品以上官员贵族及家眷全部收押至军中。 燕则誉前去拜访城中颇有名气的杜慎,请他任奉元县令。袁凤从军中挑了千夫长为县丞。事情定下来后,袁凤坐在帐中长长舒了口气。 南飞道:“我已经命人给赵胜王度传话,让他们到西府会合。三军归一,将西府和上邽打下来,将北柔赶出陇山。” 袁凤点头:“好。” 南飞看她应得顺,便放松心情开玩笑:“天天住大帐你不腻?我们去奉元皇宫住几天?” 袁凤撇了他一眼,不冷不热道:“听闻北柔宫女貌美如花……” 南飞立刻噤声,大义灭亲的气还没消,他不敢再雪上加霜。 袁凤看他小心翼翼,拿出串钥匙,微笑道:“明王爷遣散了宫女,锁了皇宫,这是宫里钥匙。你要不要去看看?” 南飞捂着心口:“我胆子小,阿凤不要吓人。” 袁凤心情很好,站起来:“走吧。” 大军驻扎城外,不入城不扰民。城墙上的旗帜换成了黄底双龙安字旗,彰显着奉元已改天换日,由皇城变成县城。 朝代更迭世事变迁不影响百姓们的生活。奉元城未经战火,街道依然繁华。南飞拉着袁凤去买女装:“大男人戴耳环,大家都看你。” 袁凤换女装出来,看到南飞眼睛亮了,她内心有无法抑制的喜悦,瞬间理解女为悦已者容。 南飞牵着她走在街上,跟普通小夫妻无异。南飞没有用钥匙,拉着袁凤翻宫墙进去。 奉元城百姓未见异常,皇宫却很残败。贵重的东西都被搬空,有些雕花门窗都被搬走。各个殿里空空如也。 南飞带袁凤去了崇文阁,典籍散落一地。南飞捡起几本随手翻翻:“世间俗人多,搬走门窗,这些书却放任不管。” 袁凤道:“宫里门窗搬出去变卖值不少银子,这些书能看懂的人不多,不识货当然不值钱。” 南飞将书扔在架子上:“回头派人收起来,带到东阳去。” 袁凤道:“都听你的。” 南飞诧异:“离开军中你就温柔了?看来还是不要当将军的好。” 袁凤道:“你喜欢温柔的?不喜欢威严的?” 南飞正认真思量,袁凤立刻变脸:“还用想?” 南飞赶紧道:“都喜欢都喜欢,不敢不喜欢。” 南飞说完往外跑,袁凤追了过去。两人打打闹闹到了金銮殿。 南飞看着龙椅:“阿凤,你没坐过龙椅吧?去试试?” 袁凤道:“你不也没坐过?” 南飞道:“不稀罕。东阳几代君上都短寿,证明龙椅不好坐。” 袁凤听着不对:“那你还让我坐?” 南飞道:“我只是……算了,走吧。” 袁凤走过去坐在龙椅上,身子微斜,笑道:“国君也是有好处的,比如说三宫六院。听闻南越女帝养男宠,是绝色美少年……” 南飞挑眉。 袁凤袖子一挥:“美人,给本君跳个舞。” 跳舞?南飞神色微愣。 袁凤自知失言,站起来道:“回去吧。” 南飞走到她面前,将她压回龙椅中:“龙椅不稀罕,跟阿凤在龙椅之上……挺稀罕的……军中实在不方便,这里无人。阿凤声音大些,我喜欢听。” 第141章 凤簪 这段日子,南飞其实没闲着,袁凤更是殚精竭虑,两人为战事各自操心,谁也没心思 。 现在放松下来,袁凤意随心走,跟着南飞一起荒唐。她搂着南飞脖子:“夫君想听什么,我都可以说给你听。” 成王败寇,败者神圣高不可攀的龙椅,不过是胜者眼里半张床。 南飞抱着袁凤拐到寝殿,一起躺在龙床上。 袁凤抚摸他的脸:“你送北柔贵族回卞京,带个面具?” 南飞微愣随即醒悟:“……阿凤这是要把我金屋藏娇的趋势。” 袁凤道:“北柔官贵封号保留,但他们心里有数,身份地位不比从前。达官贵族家小姐个个如花似玉,一路上打你主意的不会少,就算给你当妾也是高攀……” 南飞挑眉:“阿凤觉得我没见过美人?” 袁凤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要不愿意就算了……” 南飞道:“谨遵夫人之命。” 袁凤笑着亲他:“真乖。” 南飞用力搂着她,威胁道:“还有精力是吧?” 袁凤忽然幽幽叹气:“我们总是在分别,要珍惜在一起的时间,不能浪费。” 南飞柔声道:“我以后说话会注意,尽量不惹你生气。” 袁凤慢慢闭上眼睛,声音含糊:“没关系,我没跟你生气。” 燕则誉以为他俩去探查奉元,左等右等不见人回,便派小满和冬至去找。 小满和冬至找了一圈没见人。 小满忍不住道:“将军平日里规矩得很,跟着你家少爷学得神龙见首不见尾。” 冬至很骄傲:“我们少爷魅力大,你家将军喜欢,有什么办法。” 小满冷哼:“近墨者黑。” 冬至站在宫城门口:“咱俩打赌,他们就在里面。你敢不敢赌?” 小满道:“赌什么?” 冬至道:“赌你是男人还是女人?” 小满握紧长剑:“我赢了我就是男人,你赢了你就是女人。” 冬至道:“好!” 小满跃过宫墙:“来吧。” 冬至跟在他身后跳进来:“不对不对,不是这样的。” 小满冷着脸站在院子里:“这么多房子,去哪找?” 冬至道:“当然从正殿正宫开始找。” 金銮殿里没有人,冬至从龙椅上捡起一只蓝色耳坠:“这是袁将军的?怎么只有一只?” 小满抢过耳环,怒道:“你家少爷顶着大将军头衔,连战场都不上。不干正事不务正业,不知道将军看上他什么?” 南飞声音响起:“当然看我长得美。” 小满和冬至齐齐回头,看到南飞从门口过来。 南飞走到小满面前拿过耳环,意味不明的笑:“伺候你们将军高兴,不就是我的正事正业。” 小满反应过来耳根子都红了:“将军呢?” 南飞:“累了,龙床上睡着。” 小满瞪着他。冬至掏出封信:“卞京送过来的,燕将军怕耽误。” 漠北使臣来,速归。安良辰。 南飞默了会,转身朝寝殿走去。小满跟在他身后要进去,被冬至拉住。 袁凤醒时看到南飞站在灯前出神。 袁凤披衣起床,走到他面前:“想什么?” 南飞这才注意到她:“明早我跟冬至先回卞京。你派人将北柔贵族和赵修文他们送回去,我在卞京接应。” 袁凤惊道:“有事?” 南飞道:“太子来信催我回。” 袁凤自然问道:“信呢,我看看。” 南飞道:“烧了。” 天没黑就点灯,是为了烧信?袁凤想到上次那封信,内心莫名慌乱。 南飞抬手将耳坠给她戴上:“我快去快回,争取春节前回来。” 袁凤摇头:“不必,娘他们肯定想你了。” 南飞柔声道:“阿凤,我离开卞京时,就没打算回卞京。” 袁凤想了想:“是没打算回卞京,还是没打算活着回卞京?” 南飞愕然,袁凤又道:“你早出晚归,是探查敌情想策略吧?南飞,不管别人怎么传你,我信你。” 南飞道:“你信我还跟我闹别扭?” 袁凤微笑:“刚开始确实有些生气,后来是假装。在军中每天要早起,我没精力……也想看你谨小慎微的样。” 南飞失笑,捏捏她脸颊:“袁将军学坏了?” 袁凤拉下他的手:“近墨者黑。” 灯光下蓝玉耳坠盈盈有光,映着袁凤云雨过后的笑脸。九霄云外高不可攀的凤凰,在他面前温润如玉。 南飞心神激荡,亲吻她额头:“你万事小心,别让我担心。” 袁凤摸摸耳朵,耳坠掉了她竟然不知:“你也要小心,说话注意些,别落人口实。赵修文他们肯定会参你的……” 小满在殿外扬声叫道:“将军,天快黑了。” 南飞牵着袁凤出来。小满看袁凤一身女装神色娇软,愣了好大会:“将军,你穿成这样回军中?” 南飞道:“不好看吗?” 小满来不及回答,袁凤道:“衣服放在店里,我回去换。” 袁凤从成衣铺换男装出来,让店主将女装打包。 袁凤问小满:“他们呢?” 小满拎过包裹跟袁凤出来,下巴朝斜对面微抬:“在那,南少爷说给挑个发簪。” 袁凤边走边问:“你对他有意见?” 小满道:“将军,他在卞京做的荒唐事你都忘记了?上次还说将刑部左侍郎二女儿嫁给我……” 袁凤道:“他开玩笑的。” 小满道:“将军,你护着他做什么?男人不能惯,一天打三顿,三天打九顿,这样他们才会听话。” 他们刚好走到店门口,冬至闻言回头望他。 南飞手里拿着个凤簪。凤凰栩栩如生,凤嘴吊着两串珍珠,熠熠生辉。 南飞插在袁凤发间:“像不像为你特意打造的?” “像像像,跟小娘子配得很……”掌柜突然压低声音:“小官人眼光真好,听说这是宫里娘娘订做的,现在娘娘跑了没人付钱,才便宜卖,二十两银子。” 便宜卖?二十两?奉元不愧是国都,堪比卞京。 掌柜生意做得大,眼色了得:“最近奉元动乱生意难做。这凤簪跟小娘子有缘,我给小官人打折,十两就成……” 袁凤低笑。 “确实便宜。”南飞附和着,突然转头问小满:“簪子好看吗?” 第142章 偷钱 小满觉得南飞别的不怎样,眼光属实一流:“将军,很好看。” 南飞伸手环在小满肩上微微用力,小满被迫朝前走两步,站到摆台面前。 南飞道:“小满喜欢什么随便挑,一起买了。” 掌柜想着今天来大生意了。他扫了眼小满,拿起翠玉镯子推荐:“这镯子是西域来的,特别适合……” “等等……”小满打断掌柜,屈膝脱身跳到门外,惊恐道:“不用不用,我不喜欢不喜欢……” 南飞道:“镯子多少钱?” 掌柜道:“这个原价二十两,世道不好,给公子打折,只要十两。” 南飞从荷包里掏出二十两银子递过去,豪气十足:“谢谢掌柜。” 北柔官贵都被关押,好东西卖不出去,好不容易迎来大客。掌柜欢天喜地送他们出门。 南飞将锣子递给冬至:“给你。” 袁凤拿过荷包,大红底上绣了迎春花和喜鹊,可爱又喜庆,很眼熟。 袁凤微微皱眉:“哪个小姑娘送的……” 小满瞪大眼睛,摸摸全身,抢过荷包告状:“将军,他偷我钱!” 南飞满是疑问:“你家姑爷是偷人钱财的宵小之辈?” 小满道:“那我的荷包怎么到你手里了?” 南飞道:“我捡的,你没看到我刚弯腰?” 小满拉着袁凤:“没看见。将军,你看到他弯腰了吗?” 毕竟拿人手软,袁凤微微犹豫:“……看到了。” 这是他家刚正的将军?小满转向冬至:“你看到他弯腰了吗?” 南飞目光状似无意扫过来。冬至微凛,握着玉镯挺直身子:“看到了。” 这是什么世道?小满正绝望,就听南飞道:“阿凤,小满诬陷大将军,该当何罪?” 袁凤默了默,应道:“按军规,诬陷他人者军杖二十,诬陷尊长者军杖四十……” 小满不敢置信,几年情谊抵不上南飞一只凤簪? 南飞很宽容:“小满跟着阿凤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就大人不记小人过。” 几人继续往前走,南飞很愉悦,袁凤有几分内疚。 小满跟在咬牙切齿冲着南飞背影挥拳。 恰巧南飞回头,这一拳定在南飞鼻子面前。 南飞立刻捂着鼻子,惨叫:“阿凤,我鼻子断了……小满以下犯上,故意伤害大将军,该当何罪?” 南飞是什么妖孽!小满不待袁凤说话就跑了,他边跑边道:“将军,从今往后,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袁凤坐在帐中看南飞收拾东西,突然道:“我跟你一起回卞京。” 南飞直起身子望着她:“怎么了?” 袁凤道:“北柔现在不敢主动出击,带兵行军有燕则誉和欧阳。三军会合之前,我应该赶得回来。” 南飞想了想:”……若赶不回来呢?从这到西府近到卞京远。“ 袁凤道:“我们几个快马加鞭,走官道一路畅行,速度是行军速度十倍。若真来不及,我们后方稳定,三军会合兵力强盛,没什么可担心的。学士和北柔贵族交给唐丙押送。唐丙对你感恩戴德,大可放心。” 袁凤越想越觉得可行:“我这就去跟他们交代。” 袁凤出大帐没走几步,突然觉得不对。她说跟南飞一起回,南飞没有兴奋,反倒是犹豫,似有阻拦之意。 太子又跟他合谋什么?是不能让她知道的?袁凤正想着,见小满气鼓鼓的拎着包裹过来。 袁凤诚心诚意道歉:“对不起。” 小满站在原地踌躇,给自己找台阶:“你要是……姑爷要是将十两银子还给我,这事就算了……” 袁凤摸摸凤簪:“你就当送我个簪子。” 小满道:“不行,将军的簪子只能姑爷送。” 南飞出来,笑道:“从我军饷里扣给他,以一赔二,给他二十两。” 小满昂着头走了。 南飞笑着摇头:“他是什么时候跟着你的?” 袁凤道:“有两年了。” 南飞问:“太子不放心你吗?” “是爹不放心你。”袁凤轻轻叹气:“爹跟君上说,是个人总会有头疼脑热的时候。我是成过亲的,你又骄傲,最好派个女子在我身边,方便照顾,以免误会。” 说到爹,袁凤情绪就有些低落。她慢慢走回大帐,站在帐中有些茫然。 南飞将她抱在怀里坐下来:“爹真是周到。小满挺好,跟你性情相投。” 袁凤嗯了声:“我不回了。” 南飞诧异道:“怎么了?” 袁凤道:“我立了军令状。万一赶不回来,几个将军商量不定,谁也不服误了战机,那就不好了。” 南飞没接话,眼神里有几分探究。 袁凤迎着他的视线,坦坦荡荡:“将军回京需要君上和太子允许。我冒然回去,还得劳烦你跟君上太子周旋。 你要应付明王爷和赵修文,还有自己的事要忙。我不能帮忙,总不至于给你拖后腿。南华贵为太子妃,也经不起人情滥用。” 南飞想了下:“我会尽快回来。” 南飞反应如她所料,袁凤心沉到谷底,脸上却扬起微笑:“明早我就不送你了。” 南飞天微亮就起床,他临走前在床边坐了会,俯身亲吻袁凤:“你自己小心,我会尽快回来。” 待南飞走了,袁凤才慢慢坐起来。她总有种不祥的预感,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会发生。 南飞往东回卞京。袁凤带兵西行。西府未降杀三万人是诈明王爷。南飞让南北路军回到西府会合。若她先将西府攻下来,三军可以在上邽会合。 东阳战事如火如荼,漠北有所耳闻,借着探望朵颐的机会来打探东阳虚实。 南飞第一时间去了宫里,远远的看到南华朵颐和漠北两位来使坐在花园里聊天。 有公公过来将南飞引到御书房。 南飞很不解:“漠北使臣来需要我招待?” 安良辰放下笔:“景辰密报,漠北集结了十万大军。待使臣探完虚实,大概就会发兵……” 南飞道:“乐郡王不是在丰州?” 安良辰道:“宁太妃病重垂危,他在回程的路上。” 南飞想了会:“公子和薛帮主也要回来?” 安良辰道:“今晚会到。” 第143章 胡子 宁太妃病危。 带秦九。 安良辰。 念瑶道:“有这么写信的吗?连个称呼都没有,跟没进过学堂似的。这么对比,上次的信还算正常。” 罗安道:“要不是我熟悉他的字迹,我都怀疑上次是他人代笔。既客气又废话。” 念瑶望天:“你和他果然是一家人,都不正常。” 罗安道:“他挺重视九哥的。” 秦九和二虎正从书房过来,隐约听到重视九哥几个字:“怎么了?” 念瑶将信递给他:“你自己看。上次你占最长一句,这次你占一半,不是重视是什么?” 秦九扫了眼将信还给念瑶,半晌没说话。 罗安道:“上次南飞跟太子举荐你,太子大概记心上了。” 念瑶道:“他想挖墙角?不行不行,九哥是大河帮的议事……” 罗安道:“你们自己商量。” 念瑶不满:“你什么态度?你是大河帮姑爷,不为大河帮说话?” 二虎瞧形势不对,躲在秦九背后打算偷偷吃瓜。 念瑶看他鬼鬼祟祟:“二虎最近挺勤奋,跟着九哥从早到晚学习。” 二虎从秦九背后探头,苦着一张脸:“是九哥从早到晚逼着我学……” 念瑶道:“九哥,你不是说喜欢重明岛?大河帮待你不薄,抵不过安太子一句话。” 罗安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九哥年纪轻轻,总不能在重明岛呆一辈子。” 念瑶扫视罗安:“你什么意思?卞京这么高,天上人间更高,你还来重明岛?” 最近没招惹念瑶,她脾气怎么这么大?难不成…… 罗安绕过来替她把脉。 念瑶甩开他:“你干什么?” 罗安道:“我看你是不是有了?” 念瑶道:“你昨天不是诊过了吗?” 罗安道:“万一误诊呢?” 念瑶道:“连个喜脉都能误诊,你当什么神医?” 罗安一脸无辜。二虎扯扯秦九衣角,两人做贼似的扭头抬脚。 念瑶目光一扫:“九叔,当初你来大河帮,我爹可是让我叫你叔的。” 两人定在原地。二虎很公正:“难不成让安太子叫九哥叔,九哥敢应吗?” 二虎说完窜出仙洲院,眨眼不见踪影。 念瑶道:“……带秦九?他说带就带?周公吐哺礼贤下士,不得三顾茅庐八抬大轿。九哥,你说是吧?” 秦九道:“近朱者赤,帮主比以前有文化。” 念瑶很不满:“九哥,你什么意思,我可是为你说话?” 秦九看着罗安:“公子,你给虎子开点哑药吧。自从八妹怀了后,虎子逢人就说男人壮实当爹快,你不着急帮主都快替你急死了。” 念瑶怒道:“秦九,你胡说什么?” 秦九道:“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有数。” 秦九说完甩袖走了。 是这样?罗安看着念瑶。 念瑶扁扁嘴:“别听秦九胡说八道。他说今年收成不好,我们年底分钱少。” 罗安哦了声:“要救济吗?天人上间有钱。” 念瑶脸色更差,硬气拒绝:“不用。” 三人回卞京时是傍晚,谷雨在城门迎接他们。罗安回奚斋就发现氛围不对,侍卫比平日里多。 安良辰和南飞正坐在暖阁喝酒,看他们三过来,两人都站起来。几个人好久不见,南飞热情打招呼。 安良辰打量着秦九,秦九一反常态的很安静。 南飞道:“姐夫,他就是景照山庄九公子秦川,上次跟你说过的。” 安良辰脸上带笑,目光微冷,语气不冷不热:“九公子,久仰。” 秦九勉强应道:“殿下客气了。” 南飞和罗安对视,目光在安良辰和秦九间徘徊:这不像招贤揽士? 安良辰手腕一翻,手里有把短剑,寒光闪闪:“九公子,大家都忙,我就不浪费时间。胡子是自己剃还是我动手?” 秦九微微侧头看向门外,站满了严阵以待的侍卫。 秦九笑道:“太子殿下看得起秦九,秦九岂会不识时务。” 秦九伸手在脸上摸摸 ,脱下满脸胡子扔在地上,竟是假胡子。 “哇!”念瑶不自觉出声,觉得不对赶紧看向罗安。罗安盯着秦九似在想什么。 秦九没了满脸胡子,看起来大概二十五六,五官棱角分明,浓眉大眼,带着些不羁与狂妄,配着手里长剑,就是话本里的翩翩游侠。 念瑶脱口道:“景松哥雪松哥会打死你的。” 两人比秦九还大,跟着她叫了好几年叔。 秦九咧嘴一笑:“大概轮不到他们动手了。” 安良辰脸色冷肃,周身空气都快凝固了。念瑶往罗安旁边靠,没再说话。 罗安这才回头,拉着念瑶坐下:“冷吗?” 念瑶摇头,暖阁里点了炭盆,很暖和。 南飞招呼道:“来都来了,坐下慢慢说。” 秦九看着他们坐下,愣是站着没动。 南飞替他们倒酒,笑道:“九哥是做了多大亏心事?紧张成这样,汗都出来了。” 秦九道:“秦九一介草民,见着太子殿下,怎能不紧张。” 安良辰冷笑:“进来。” 进来的是个太医,太医上前行礼:“参见殿下,参见庄主,夫人,南少爷。” 罗安抬手:“免礼。王太医在太医院任职,不必再称我庄主。” 王太医道:“一日是天上人间门生,终生是天上人间门生。” 罗安不闲扯:“怎么回事?” 王太医道:“前些日子,不知少爷全身起疹子,高热不退。太子派我去长公主府里照顾。正逢长公主训斥倾城郡主,下官听了个大概。 长公主要将倾城郡主外嫁。郡主不愿意,就说不知爹每年中秋前后会到卞京看望不知,到时候将不知爹带回府里。结果不知爹一直没来。 长公主以为郡主撒谎,对倾城郡主下最后通牒:要么郡主外嫁远离卞京,要么郡主带着儿子离家去找不知爹。” 倾城郡主未婚先孕,儿子生父不详,是卞京城里的丑事。长公主一家都怀疑过罗安,连君上都怀疑。安良辰为罗安做保坚决否认,这事就这么拖下来。 孩子越长越大,跟罗安全无半点像,想赖也赖不上。二十岁带着娃儿,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不愿意娶,愿意娶的倾城郡主看不上。长公主急得白发都出来了。 第144章 年轻 王太医接着道:“倾城郡主拿了个画轴给长公主,说画里人是不知爹,让长公主对着画像去找。长公主拿给奶娘看,问前两年中秋前后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奶娘说没有,长公主更以为郡主忽悠她,气得将画像撕成两半扔在院子里,还将倾城郡主禁足。我捡到画像拼起来,觉得很是眼熟。 过了几天,我突然想到画中人正是秦少侠。倾城郡主在天上人间休养时,秦少侠带着个失心疯女子去天上人间求医,第三道医门是我接诊。 有一天,失心疯女子擅闯后山禁地,触动机关导致乱箭齐发。那女子当场死亡,误伤了同在后山的倾城郡主。秦少侠将女子葬在后山,前去探望倾城郡主,然后就失踪了。” 立夏上前展开画轴,画轴经过细心修补,依然能看到裂缝。画里人正是秦九,旁边还有小楷题诗。 念瑶招手,立夏将画轴放到桌上。 念瑶念道:“景值正秋时,照墙灯焰细,秦山忽破碎,川藏日月辉……这字这画,九哥,这是你的手笔?” 秦九认得坦荡干脆:“是我。” 安良辰有几分意外,原以为要多费些口舌,没料到这么容易。 这个变故让人猝不及防,场面有片刻安静。 念瑶回神道:“九哥,以前柳叔要跟你说媒,你说你成过亲有孩子。你后来为什么又跟我说没有……” 秦九道:“我没有成亲,孩子并不识得我,等于没有。” 念瑶道:“那现在怎么办?” 几个人谁都没作声。谷雨过来:“太子妃来了。” 安良辰道:“来人,将他押至大牢候审。” 门口侍卫应声进来,押着秦九往外走。 念瑶要站起来:“等……” 罗安压着她肩膀:“他没事,你别急。先吃饭,我饿了。” 南华身子虽重倒也灵活,孕态十足,看起来像沉浸在幸福中的小妇人。 吃完饭三个男人坐一边喝酒聊天。念瑶坐到南华旁边:“太子妃姐姐,我可以摸摸吗?” 南华拉着她的手放到肚子上。 念瑶惊喜道:“太子妃姐姐,他动了,踢我呢。” 南华道:“嗯,他吃饱了就闹腾。” 念瑶收手撑着下巴:“真好。” 声音似有几分羡慕。南华道:“你们还年轻,不着急。” 念瑶道:“不年轻了。我们都是上半年生辰,过完年罗安虚岁二十二,我二十。” 念瑶说完回头,看到三人都望过来。她立时有些窘迫:“我困了先睡觉,你们慢慢聊。” 念瑶说完就走了。 南华跟着站起来:“太医说饭后得走动走动……” 南飞立刻道:“姐,我们一起,我吃撑了得活动活动。” 南飞拿过白裘衣给南华披上,搀着南华一起出门。 安良辰看着他俩出门,才回头问罗安:“爹上次问我,你们龙凤胎什么时候生,要不要提前回来……成亲这么久,还没弄假成真?” 罗安好一会才道:“要孩子干嘛?我又没有皇位要继承。” 安良辰打量他:“你的问题还是她的问题?” 罗安喝了口酒:“都没问题,年轻不想要。” 实在聊不起来,安良辰换话题:“……你刚说打算在重明岛种地,要很多种子?” 罗安说起念瑶的打算,安良辰听得心不在焉,时不时望向门外。 罗安难得调侃他:“太子殿下也有今天!走吧,去看看。” 两人出暖阁,看到南华和南飞站在廊柱风灯下。南飞拉开南华衣领瞄了眼,又给捂得严实。 南华和南飞声音很低,隔着有段距离,两人听不太清楚。 安良辰微微皱眉,和罗安走过去。就见南飞附在南华耳边说了什么。 南华回头恰好看到他们过来,她震惊中带着些慌乱,低声回了句。 南飞看两人越走越近,扬声笑道:“果然是女生外向,一心向夫。” 安良辰道:“南飞是赘婿,体会颇深。” 南飞噎了下。 安良辰搀过南华:“南飞你住奚斋,我们先回去。” 安良辰和南华走了,玄色披风配白色裘衣,看起来很登对。 罗安问:“袁将军身体还好吧?” 南飞好一会才道:“你之前说她难有身孕,我也没有顾忌。为以防万一,我离开前让华军医看过,没有异常。” 罗安突然道:“太子妃如果像普通女子那般脆弱,太子根本不会考虑她。” 南飞愣愣的问:“什么意思?” 罗安只道:“关心则乱。你早点休息,要喝酒自己去地窖拿。” 罗安说完往温泉房去了。 南飞站在原地半天没动:公子这么深奥? 念瑶躺在池边昏昏欲睡,听见声响微微睁开眼睛:“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为夫聪明!”罗安笑得有些邪,蹲在她旁边:“你喜欢温泉,我们就住这。等明年三月天气暖和再回重明岛。” 念瑶伸手打水,溅了罗安一身。她干脆拉罗安下水:“夫君真体贴。” 安良辰遣退宫女,帮南华脱衣服鞋子,扶着她躺下。他坐在床沿,隔着衣服俯身亲吻南华肚子:“小子乖乖睡,别折腾你娘。否则等你回来,爹打你屁股……” 肚子里的小人翻腾两下安静了。 南华柔声道:“你吓着他了。” 安良辰道:“不怕,皇嫡长孙,就得多历练不能惯着。” 南华微笑道:“你早点休息别累着。” 安良辰坐在床沿没动:“南飞第二次说你一心向夫?” 南华道:“我向着你,你不知道吗?” 安良辰道:“我知道。南飞对我有意见,他说出来我格外高兴。” 南华道:“幼稚。” 安良辰俯身在她耳边道:“我只在你面前幼稚。” 南华微微扭头,嘴唇擦过安良辰脸颊:“良辰,我知道你不会只有我一个。没关系,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哪怕你废了我,我也不会怪你。我既做了选择,便一往无前不死不休。良辰,我比你以为的还爱你,还懂你。” 安良辰好一会才抬头,眼角微红:“南华不愧是我的太子妃。” 南华道:“忙去吧,再说下去我都怕你哭。” 安良辰噗嗤笑了:“哭就哭呗,又不是在你面前没哭过。” 第145章 感情 南华抚摸他的脸:“南飞说,我身子重,让我别伺候你。” 安良辰微愣:“他管得太宽了吧?你澄清了吗?” 南华笑得很开怀:“我澄清了,他没信。” “等袁凤怀孕他自然就懂了。”安良辰很郁闷:“伺候爹娘,周旋群臣,安抚百姓,考虑战事,百忙之中伺候好太子妃,小舅子还不信。普天之下,没有比我更憋屈的太子了。” 南华道:“他还说我不懂男人。男人玩要玩得尽兴。我身子重,你不上不下的吊着,定然难受。” 安良辰磨牙:“就他事多。” 南华笑道:“没别的了,去吧。” 安良辰明显不信:“真的?” 南华犹豫了下。 安良辰问:“不能告诉我吗?” 南华道:“他问是男孩还是女孩?我说是男孩,他挺高兴。” 良安辰想了下:“他应该说不管男孩女孩,健康就好。” 南华摇头:“他说我既入了宫门,就得适应宫里规则,母凭子贵,三宫六院……普通富贵人家,尚有三妻四妾,更何况是太子……” 安良辰听到三宫六院,目光闪了闪。待听到三妻四妾,忽而笑了:“南华,从你答应当我妻子的那天始,就该有这个心理准备。” 南华道:“我有……可是良辰,我们成亲一年都不到。” 安良辰道:“这么多年我只有你,你是我的第一个女人,第一个妃子,未来的中宫之主。南华,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能给的我都给你了。” 南华轻声道:“良辰,我不是在怪你,我只是觉得时间好快。” 安良辰替她掖被子:“其实我当初有想过将你放出宫的……我没舍得……” 南华摸着肚子:“幸好你没放,我也舍不得你。” 安良辰道:“南华,我说过感情与地位都想给你,我现在做到了。感情容易被质疑,太子正妃却是载入玉牒记入史册的。” 南华看着他,轻轻嗯了声。 “你好好休息,我忙去了。”安良辰贴心的将帷帐放下,转身走了。 南华透过帷帐,望着他模糊的背影,微微叹气:其实还有…… 南飞说:“姐夫要纳侧妃了,可能不止一个。不过无论多少个,都不会动摇太子正妃之位。他要废了你,我就反了他。” 南华当时有些慌乱:“他对你很信任,你别辜负他。” 南飞就说她女生外向,一心向夫。 她向着安良辰,她知道安良辰有多不容易。批不完的奏折,理不清的事,操不完的心。 安良辰回来是子时,在外间让德喜伺候他脱衣服才进来。他掀开帷帐,看到南华望着帐顶出神,立时有些慌神:“怎么了?睡不着?” 南华道:“睡了一觉,做了个梦醒了。” 安良辰将她抱在怀里:“梦见什么了?” 南华微笑:“梦见我生了大胖小子。” 安良辰放下心来:“快了,不着急。” 安良辰胸膛很暖,手却很冷。南华摩挲着他的手,慢慢感觉他的手由冷转暖。 安良辰手暖了,才敢贴着她肌肤摸着她圆圆的肚子,渐渐往下…… 南华抓着他的手:“你累了,睡吧。” 安良辰声音稍显沙哑:“伺候太子妃的精力还是有的。” 南华怀孕后身子格外敏感。安良辰有分寸有轻重,每次都是南华尽兴安睡。今天,南华睡一觉有精力,有心取悦他。 安良辰比往日痛快,夸她:“太子妃越来越知情识趣了。” 待安良辰睡着了,南华披衣起床。她放下帷帐,又放下三道房帘,坐在桌前练字。 安良辰不重欲,纳侧妃大概率是形势需要。只是,她马上是孩子娘了,终归比不过年轻貌美的大姑娘。 那年太医说君上不适宜再劳累,皇后坚持移居王台别宫远离政事干扰。 南华依皇后之命继续留在宫里,管理宫内事务。 有一天半夜,安良辰到她房间叫醒她:“你想当我妻子吗?” 南华迷迷糊糊的口比脑快:“我想。” 安良辰问:“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后悔?” 南华依然不经思索:“不后悔。” 然后就是少年男女一夜厮混,若非第二天安良辰在她床上醒来,南华定然以为是梦一场。 南太医亲自给南华送药,药很苦。 南华喝药时突然醒悟,安良辰是故意的。深更半夜,梦中初醒,是人最不设防之时。 安良辰说的是妻子不是太子妃,是为了更好的麻痹她。平日里冷静理智的女官,任着心意吐露,一览无遗。 安良辰可以权衡,却要她一片真心。那时他们多大,17岁? 南华无数次回想那晚的安良辰,褪去冷静从容,带着脆弱害怕,双拳紧握,眼睛一眨不眨,等着她回答。 她来不及思考,应答没有犹豫。安良辰当时就放松了。 南太医跟南家多少有些攀亲带故,暗示南华药喝多了对身体不好。 后来,安良辰半夜来天明去,总会在最后关头控制自己及时抽身,没再让她喝过药。 南太医应该没有胆子跟安良辰暗示什么,南华只能理解为安良辰博学。 太子妃未定,大臣们将自家未婚女子找借口往宫里送,都是她招待。 安良辰在节庆时,会有意识邀请重臣及家眷一起,也会故意制造些误会让朝臣彼此猜疑,以此制衡朝中势力。 无论安良辰晚上对南华如何,白天他都是有礼有分寸的。 终于,南华在第二年春大病一场。安良辰将在外行医的罗安找回来给她看病。 心病还需心药医。 安良辰对她道:“你再等等,等大臣们都服我,等我这一届科举取士的人成长起来……南华,感情和地位,我都想给你。”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南华看着他高兴,看着他得意,看着他崩溃,看着他哭泣…… 南华想,她不要太子妃之位,只要感情好了。她默认安良辰对她有感情。 当朝臣们私底下开始议论太子莫不是有隐疾时,赐婚圣旨到南家。 南华觉得感情如同回环诗,分不清开始与结束。就像他们成婚,南华以为是爱情之始,今日看来,其实是终结。 第146章 明珠 秦九窝在墙角,听到声响正要抬头。梁国公冲上去连踢三脚,秦九哼都没哼一声。 梁国公揪着秦九站起来抵在墙上,看着他的脸先是愣了下,随即骂道:“你这有娘生没娘教的狗杂种,真是色胆包天,竟敢害我女儿……” 秦九轻笑,语气讥诮:“有娘生有娘教的尊贵郡主,不也躺在狗杂种身下承欢,还生了个小杂种……” “九哥!”念瑶急促的打断秦九。 啪的一声,梁国公结结实实给了他一巴掌。秦九踉跄两步没站稳,梁国公抬脚踢他。 秦九扑倒在地上,吞下一口腥甜。 念瑶冲进来扶起秦九:“九哥,你没事吧?我们走。” 梁国公挡在他们面前:“想走?你当这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秦九擦掉嘴角溢出的鲜血,只觉后背疼得厉害。 念瑶一脸倨傲:“大河帮不受四国律法约束,犯事自有戒律堂审理。就算是东阳人犯罪,也应交给大理寺审理。国公爷动用私刑,按东阳律法,该当何罪?” 梁国公指着秦九:“像他这等十恶不赦之人,人人得而诛之,还需要审理?” 念瑶对安良辰道:“殿下,我听闻倾城郡主曾给罗安下药,意图生米煮成熟饭,将罗安逼得离开天上人间。足见倾城郡主不是守规矩懂礼仪之人。 当年之事谁也未曾亲见,现在未经审理,如何判定是九哥强迫残害,不是倾城郡主看九哥英雄少年侠气足,主动勾引又始乱终弃……” 明惠长公主站在牢房外,怒道:“胡闹,始乱终弃怎可用在女子身上?” 秦九闻声回望,一眼看到明惠长公主左边站着个满头珠钗的明艳女子,正是梁倾城。 明惠长公主一脸愤恨。梁倾城神色复杂,触到他的目光微微低头。 罗安站在梁倾城旁边,双手负后,神色如常。 秦九心里发出声喟叹,垂下眼眸。 念瑶冷冷道:“若是别的女子自然不行,对于意图下药奸淫男人的郡主来说,还挺合适。” 梁国公和明惠长公主气得直哆嗦,梁倾城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一家人都说不出话来。 安良辰看时机差不多,正要打圆场:“姑姑,姑父……” 秦九轻轻推开念瑶,语气温和:“确实是我强了郡主,我甘愿受罚。” 安良辰不知该赞秦九有担当,还是该骂他不识时务。 念瑶很耿直:“九哥?你不必为他们这样的人说话。” 秦九摇头:“我当年带姨娘在天上人间求医,见着郡主第一眼就动了心思。埋葬姨娘后,我假借探望郡主名义打晕护卫,将她强迫后从后山逃走了。” 念瑶道:“那你为什么……” 秦九打断她:“这事当年的护卫可以明证,帮主不必再为我开脱。” 念瑶扫视几个人,目光定在梁倾城身上:“你怎么不说话,聋了还是哑了?” 梁倾城咬着嘴唇没有出声。明惠长公主又气又急,打了她一巴掌。 梁倾城捂着脸跑了。念瑶看她跑了,冷笑一声,正想说郡主心虚。 罗安开口制止:“此事关乎公主府名声,秦九如何发落还是交给国公爷和长主公吧。念瑶,你出来。” 念瑶虽然不服气,看罗安对她招手也就顺从出了牢房。罗安将她拉出大牢。 念瑶不解的问:“你拦着我干什么?九哥要真强了她,至于给她留个画轴留个把柄?大郡主明显有问题……” 罗安赶紧道:“国公爷就装装样子,不会把他怎样。你再搅和他们脸上挂不住,事情更难收拾。太子最近很忙,太子妃又怀孕了,还得操心这些破事,我看着他都累得慌。” 念瑶道:“可是九哥……” 罗安道:“最多断两根肋骨,死不了。” 念瑶想了想:“你的意思是……我不对……瞎操心……帮倒忙?” 罗安道:“……夫人怎会不对。郡主娇惯,确实该给点教训。” 念瑶道:“她还想打你主意,不能轻饶。” 罗安附和得很坚决:“对!” 念瑶稍稍满意:“你说大郡主是不是有毛病?怀孕了就拿着画轴去景照山庄找九哥,非得拖到现在。” 罗安奉承道:“不是人人都像夫人这么聪明。” 念瑶忽而感慨:“九哥藏得够深,几年了愣是半点口风都没露。你说国公爷和长公主会怎么对他?” 罗安道:“当然是招婿,不然呢?” 念瑶道:“我看长公主挺爱面子,说不定会让大郡主跟着九哥走。” 罗安想了想:“太子要是相中了秦九,想留他在东阳也说不定。” 念瑶忽然问:“为什么你叫他们太子、国公爷、长公主。太子叫他们姑姑姑父……” 罗安道:“我姓罗不姓安。” 撇得真干净。念瑶暗暗吐槽,两人说说走走就到了郡王府。 薛云庭带着个娇娇弱弱的女子,站在郡王府前花坛边,像是专程在等他们:“姐姐,姐夫。” 薛去庭身旁的女子施礼,声音柔而慢,如清溪水拂过心田:“姐姐,姐夫。” 罗安道:“段小姐客气了。” 女子身子动步摇几乎不动,大家闺秀的气息扑面而来。念瑶低声问罗安:“你认识?” 罗安道:“少将军说过要娶昆州段翊女儿为妻。” 薛云庭道:“姐夫英明。姐姐,她是段明珠,以后劳烦姐姐多照顾弟媳妇。” 弟媳妇?念瑶不可思议道:“你……你们……成亲了?” 段明珠道:“姐姐,本来没想这么快的。可云庭说,若他不能赶在姥姥走之前成亲,姥姥会遗憾而终的。” 念瑶对宁太妃并无多少感情,回来不过出于伦常,薛云庭应该跟她一样才是。 罗安瞧着段明珠,突然伸手搭在她手腕上。他好一会才松开:“少将军果然是……了得……” 念瑶听罗安语气不对,声音有几分刺耳,脱口问道:“她怎么了?” 薛云庭道:“姐姐,她怀孕了。” 段明珠略有娇羞:“云庭说,姐姐怀了龙凤胎,咱俩在一起刚好有个照应。” 罗安听出几分不对:“少夫人要跟我们一起?” 段明珠道:“姐夫叫我明珠就成。云庭在爹爹军中做事,不方便带着我,让我暂时跟着姐姐。” 第147章 姥姥 念瑶完全反应不过来。 罗安说:你上次不是说他想娶东阳公主,等他娶了段翊女儿你就信了。 现在她信了。世道艰难,尔虞我诈念瑶能理解。可是欺骗深闺中不谱险恶的大姑娘,念瑶无法接受。 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吁的一声,一行人马停在府前。安其乐从马上跃下,将缰绳扔给随行人员。 安其乐扫了他们一眼,看到薛云庭和段明珠有几分意外。 念瑶即使不乐意,也不得不出面介绍:“小叔,他俩是薛云庭和段明珠……” 安其乐忙中不乱:“传闻少将军风光霁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今日一见,传言不虚。” 薛云庭站着不动,口里很客气:“小叔过奖了。” 段明珠礼数周到,施礼道:“见过小叔。” 段明瑶眼神清澈纯粹,为人温柔有礼。安其乐也便回了一礼:“少夫人客气了。” 孟冬匆匆忙出来,顾不得礼数,拉着安其乐对他们几人招手:“其乐,娘快不行了。你们都过来……” 柳依依双眼半睁没有半分神彩,嘴巴张开呼吸费力缓慢。 安其乐跪在床前,握着柳依依的手:“娘,我回来了。” 柳依依眼珠缓慢转动:“乐儿……” 安其乐道:“娘,是我!” 柳依依看到安其乐身后的四个人,蹙眉辩认,突然微笑:“蟠儿……瑶儿……也来了……” 安其乐回头看了眼念瑶和薛云庭:“娘,他们是……” 安其乐忽然不知如何解释,柳依依的状态,解释也是徒劳。 柳依依微微抬手:“你们……过来……” 薛云庭和念瑶往前走两步,两人都犹豫了下,同时跪下来。 念瑶道:“姥姥……” 柳依依眼角慢慢溢出泪水,自顾自道:“你们……这么大了……我走时……瑶儿才……一岁……你们……还……恨我……吗……” 念瑶看着柳依依花白的头发,苍老的容颜,眼角的泪水,油然升起一股辛酸。这么多年未曾提起却也未曾忘记,都在她心里装着。 念瑶道:“不恨。” 薛云庭道:“恨。” 两人异口同声,念瑶伸手扣着薛云庭后颈,压低声音威胁:“重说。” 也许是薛云庭声音有穿透力,也许是柳依依心里有愧,她费力说道:“我……知道……对不起……你们……我要……下去……跟你们……爹……赔罪了……” 柳依依向着薛云庭伸手。念瑶扣着薛云庭后颈的手微微用力。薛云庭咬牙,握着柳依依的手。 柳依依眉头慢慢松开,突然头一偏眼睛闭上。 安其乐嘶声喊道:“娘……” 满房哭声中,薛云庭站起来将段明珠拉出屋外。 念瑶跪着没动,脑海中清晰的浮起一个念头:这是她的亲姥姥,她的亲姥姥去世了。 念瑶想起小时跟着爹去集镇上看花灯。那时她不明白,为什么别人家前呼后拥一大堆,有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爹娘兄弟姐妹舅舅姑姑姨妈,她却只有爹。 原来,她也有亲人,只不过她不知道,也没有人告诉她,甚至故意瞒着她。 她的亲姥姥,她只见过两面,一面生一面死。两人甚至没有完整的对话聊天,更不用说拥抱。 姥姥自始至终不认识她,只认识她娘,透过她看到的是她娘。很亲很亲的人,却是那么生疏。 念瑶突然悲从中来,不可断绝,在满屋哭声中,她的眼泪一颗颗一串串掉下来。 罗安半跪在她身后,手搭在她肩上,给她无声支持。 念瑶眼睛哭得红红的,罗安带她出来时,她还在用手抹眼睛。 段明珠站在榆树下,看到他俩像看到救星似的,小跑过来:“姐姐,姐夫。” 念瑶放下手左右看了一圈,哑声道:“云庭呢?去哪了?” 段明珠道:“他有事去了,让我跟着姐姐。” 念瑶张口要咒骂,看到段明珠又将话吞回去:“那你先跟我们回去。” 薛云庭去了梁国公府。梁国公府以前叫公主府,梁典策封国公之后才改名的。 薛云庭开门见山:“国公爷,长主公殿下,小侄薛云庭,南越镇国将军薛龙蟠嫡长子。此番前来,是代南越夷陵侯秦川,向倾城郡主提亲。” 梁典策看薛云庭年纪不大,自有一股凛然气度,收起轻视之心:“夷陵侯?” 薛云庭道:“秦川的娘秦诗,是南越先帝凤君秦风的堂姐。当年秦诗说动景庄主为南越倾尽家财,秦凤君为南越复国立下汗马功劳。 如今秦凤君和秦诗皆已仙逝。南越君上感念秦家姐弟对南越的贡献,特封秦诗之子秦风为夷陵侯,赐侯府一座。” 薛云庭将圣旨递给梁典策:“王爷请看。” 秦川为将门之后,先辈有恩于南越,为人聪慧谨慎,乃国之良才,特封其为夷陵侯。 明惠长公主问道:“他们成亲后, 去覃州定居吗?” 薛云庭递给明惠长公主一封信:“那是自然。长公主殿下,这是秦侯爷的聘礼单,还请过目。” 明惠长公主打开信,展开里面纸张,长长一列单子: 白龙珠一对 翠玉镯一双 黄金百两 白银千两 金银茶筒两个 银盆两个 云锦一百匹 绸缎一千匹。 …… 明惠长公主没看完:“这……太多了……” 薛云庭微笑:“郡主金枝玉叶,理所当然。这些聘礼已经在路上,大概十天左右可达卞京。” 梁国公和明惠长公主同声道:“这么快?” 薛云庭道:“不知少爷都三岁多了,此事不能再拖,当然越快越好。” 明惠长打量着薛云庭:“少将军成亲了吗?” 薛云庭道:“多谢长公主殿下关心,云庭已经成亲了。两位要是没有意见,劳烦国公爷去大牢将秦川带出来。新郎官得提前休养,以免迎亲时精气神不足,丢了国公府的脸。” 梁典策带着秦九从狱中出来,走到薛云庭面前:“秦侯爷,不知越来越大,过往谁对谁错,我们既往不咎。劳烦秦侯爷务必守约,我在府里恭候大驾光临。也请薛少将军赏脸前来。” 第148章 真假 念瑶坐在暖阁里,盯着段明珠:“你跟他……薛云庭是怎么认识的?” 段明珠目光闪烁,颇有些不自在:“我去明湖玩,不知踩到什么,掉到湖里去了。云庭恰好也在那玩,跳到湖里救了我。” 恰好?念瑶问:“他救了你,你就以身相许?” 段明珠胀红着脸:“不是……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邀请他去府里做客……他到府里后就发高烧 ……一直到晚上都没退……我晚上睡不着就去看他……给他换冷敷毛巾时他突然醒了……拉着我说他好热我好凉快……” 念瑶道:“然后你就怀孕了?奉子成婚?” “没有没有……他带我去欧鲁山看日出……欧鲁山上的岩石黑白分明,跟传说中的一模一样。”段明珠神色变得迷幻恍惚:“姐姐,你看过欧鲁山的日出吗?天空开始是橙色的,后来是橘色的,再后来是金色的…… 金色的阳光千丝万缕,映着终年不化的皑皑白雪。阳光驱散云雾,光是变幻的,天是净蓝的,雪是纯白的,热烈又温柔,让人觉得世间皆浪漫……” 世间皆浪漫?念瑶问得冷酷又清醒:“你掉到水里,他跳到水里,你没发烧,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就发烧了?” 段明珠温柔软懦,再凶的人站到她面前都柔了几分。念瑶咄咄逼人,好像她犯了大错。 段明珠声音低下来:“我不知道。” 念瑶恨铁不成钢:“那怎么成亲了?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呢?还是说你俩私奔了?” 段明珠赶紧道:“没有没有,我们真的成亲了。他说他是养子,继父母狠毒,从小对他不好。他十四岁出门游历,再也没有回过家……我娘就说,女婿半个儿,他以后就是段家人……” 养子?继父母狠毒?念瑶道:“他都是段家儿子了,那你跟他一起在段家不好吗?” 段明珠道:“云庭说成亲之后住娘家,会被人耻笑的。云庭说我只是暂时跟着姐姐,等我生完孩子身体康复了……” 云庭说云庭说……念瑶听得头疼,赶紧制止:“行行行……你别说了……我知道了……” 段明珠长这么大未受过什么委屈。她看念瑶不耐烦,想着念瑶烦自己,立刻站起来往外走:“我去找云庭。” 罗安站在梅花树下,神态从容不迫,散发着让人安静的力量。他声音沉稳平缓:“段小姐。” 段明珠平静下来,慢慢走到罗安面前:“你能带我去找云庭吗?” 罗安还没回答,有个声音响起:“我带你去。” 两人抬眼望去,安良辰和南飞走过来,念瑶听到声音也从暖阁出来。 南飞伸手折了枝梅花别在段明珠发间。段明珠皮肤白嫩,少了些血色,衬着红梅,脸色越发苍白。 南飞打量她:“我知道薛云庭在哪,我带你去。” 段明珠看南飞要牵她,便将手藏到身后:“我自己走。” 念瑶看段明珠真的跟南飞走,紧跟过来拉着段明珠:“你就这样跟他走?你知道他是谁?你知道他带你去哪?” 段明珠道:“他说带我去找云庭啊。” 念瑶道:“他说你就信?我告诉你,他专门拐卖你这种什么都不懂的娇小姐。你知道什么是青楼?你都不知道吧……” 段明珠甩开念瑶的手:“不要你管。” 念瑶呵了声:“个不大脾气挺大?不要我管?不要我管你就别跟我回来。你跟我回来就得服我管。” 段明珠眉头微皱,喘气声有些急。她手压在胸口,转到南飞身后:“我们走吧。” 念瑶沉声道:“南飞。” 安良辰笑道:“小姑娘胆子小,弟妹别将她吓着了。不如这样,弟妹先带她去休息,等云庭回来。” 段明珠道:“我不要休息,我就要去找他。” 几个人都看着段明珠,他们没见过这样的姑娘,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应对。 罗安温声道:“明珠,你过来。” 段明珠望着他犹豫,也许是罗安气质沉静缓解了她的不适,也许是那声明珠让她觉得亲切。段明珠一步一挪走到罗安面前。 罗安道:“你累了,先睡觉。有精神了再去找云庭,好不好?” 段明珠微微低头,似在认真思考。 罗安出手如电,银针扎在她后颈。段明珠只觉后颈一疼,来不及反应人就晕倒。 罗安将段明珠扶着向念瑶示意:“你先抱她去休息。” 念瑶过来抱起段明珠:“她可不能跟着我们,重明岛哪里容不下她这样的……” 又娇又弱又没脑子,不知道薛云庭怎么看得上?难道是色令智昏? 念瑶腹诽,还是将段明珠抱下去,抱着她一点都不费力。念瑶不知道是自己太强壮还是段明珠太娇小。 几个人回到暖阁,罗安本想倒茶,想了想拿了酒:“怎么回事?薛云庭呢?” 安良辰道:“薛云庭昨夜潜到会同馆,告知漠北使臣两件事,一是漠南守军薄弱。二是朵颐是假的。真正的朵颐已经丧命火海。” 罗安正倒酒,手微动泼了些出来。南飞接过酒壶,拿出手帕擦掉桌上酒渍。 安良辰道:“从朵颐口里套不出有用的信息,她对南家对东阳有恨不能留。吉祥如意是我特意找的,她俩跟朵颐身材相貌有几分相似。 南飞心软,非得让我留朵颐一条命,我就将朵颐送走了。吉祥模仿得很像一些,易容成朵颐住在宫里。声音难模仿,便称袁府着火时噪子熏哑了。” 吉祥住在宫里,言行举止字迹舞蹈跟朵颐很像,性格略沉稳,解释为经历生死大难变得稳重。就连漠北使臣都没发现异常。 罗安知道袁府着火定然蹊跷:“你将朵颐送到哪了?薛云庭怎么知道她是假的?他找到朵颐了?” 南飞摇头:“不太可能。朵颐被送到崂山村,跟他们路线没有交集。” 罗安道:“为什么去崂山村?” 南飞道:“朵颐说她没见过海。崂山观海特别合适。” 罗安看了眼安良辰,没再继续问。 东阳跟漠北之战再所难免,质子失去意义,景辰生机为零。 第149章 迁怒 梁国公和长公主生气,一时又没有合适的解决办法,只得继续将秦九关在天牢里。 秦九正等南飞或安良辰来救他。结果梁国公独自前来将他带出天牢。秦九正疑惑就看到薛云庭,立即知道事情不对。 薛云庭将事情刚跟他交代完,南飞就带人过来。两人都很认命,没有打斗就被关进来。 秦九和和薛云庭被关押在隔壁,两人隔墙背对背坐着。 秦九叹气:“少将军,我俩近日无冤远日无仇,你为何这般陷害我?” 薛云庭笑:“九哥,给你封候给你府?给你聘礼给你安排亲事,你却觉得是陷害,好心当成驴肝肺,我今天算见识了。” 秦九无精打采:“少将军的主意还是瑞王爷的主意?” 薛云庭道:“都不是。” 秦九道:“谁还惦记我?我得好好谢谢他。” 薛云庭道:“无名。” 秦九想了会:“苏无名?” 薛云庭道:“正是,九哥跟他熟?” 秦九道:“我从九连山出师,路过覃州去他们家吃过饭。那时,苏文正还在世。” 南飞和罗安过来时,刚好听到最后一句。 狱卒打开秦九牢房门,秦九不客气的走出来。 南飞笑嘻嘻道:“九哥,委屈你了。” 罗安继续往前走,狱卒打开薛云庭的牢房门。 薛云庭站在门口:“姐……” 一颗药丸弹到口腔顺着喉咙滚下,薛云庭有些骇然的望着罗安。 啪的一声,罗安给了薛云庭一巴掌。薛云庭脸上立刻起了五个鲜明的手指印。 薛云庭抬手想要摸脸,又慢慢放下来,手握成拳头微偏什么都没说。 南飞和秦九站在牢房外都震惊了。 罗安以前淡淡的仿佛任何事都不关心。跟念瑶成亲后小范围内活泼了些。眼下这般明显愠怒动手打人,平生第一次。 能得罗安特殊对待,南飞私心里觉得薛云庭应该骄傲。 罗安语气比冰还寒:“景辰的身体是我爹费了很大劲养好的,他终于可以当个健康快乐自在的小王爷,你干了什么?” 薛云庭语气也很淡:“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不说朵颐的事,景辰就能活?姐夫何须迁怒?” 罗安深吸口气:“那段明珠呢?你们争天下就自己争,利用他们算什么本事?你们都没有良心的吗? 还是说,你们看着那些爱自己的人……被自己利用特别有成就感?你们践踏他们的尊严觉得很骄傲?你们看着他们飞蛾扑火很痛快……” 你们?他和谁?他们?段明珠和谁?薛云庭慢慢扭头看罗安,似乎想辩解什么,又强忍下去。 罗安扣着他脖子,将他抵到墙边:“你说啊?怎么不说话?你不是很厉害吗?这才多少日子,骗得她一个大姑娘为你神魂颠倒,远离父母家乡,连命都不要了?” 罗安手越扣越紧,薛云庭呼吸困难。秦九看形势不对,正要冲进来。 南飞拉住秦九,唤了声:“公子……” 薛云庭大嘴着嘴,脸色开始变得青紫。罗安骤然松手,薛云庭立刻顺着墙滑坐在地上。 罗安低头看着薛云庭好一会,脸色并不比薛云庭好多少。 天牢里回荡着薛云庭粗重的呼吸声。罗安看着薛云庭好一会,转身往外走。南飞示意狱卒落锁,和秦九一起追了出来。 段明珠坐在奚斋门墩上,双手撑着膝盖托着腮帮。念瑶倚在另一边门柱上。 看到他们走过来。念瑶站直身子扫视秦九:“九哥,你骨头没断?” 南飞笑:“九哥是谁啊?哪能真让自己伤着了。” 段明珠走到南飞旁边:“云庭呢?你不是要带我去找他?” 南飞望着段明珠,有些后悔招惹她。 罗安一脚迈进门内,闻言回头:“薛云庭要是死了,你是不是不活了?” 段明珠根本不思考:“他死了我就把他的骨灰带到欧鲁山,我要跟他一起死在欧鲁山日出之时。” 罗安冷道:“可你要是死了,薛云庭会活得好好的,三妻四妾,儿女成群……” 段明珠应得理所当然:“他健康的活着,幸福快乐,难道不好吗?” 罗安不懂段明珠,就如同他不懂爹。他只觉得胸口堵得难受,哑着声音对念瑶道:“你去问问薛云庭,姥姥的葬礼他要不要去?要是不去,把他的骨灰带回给来段小姐。” 念瑶看罗安面色到声音都不对,正要问什么,眼角瞄到南飞噤声的手势。 南飞待罗安大步进去,才对段明珠道:“我们去接云庭,你进去等我们,外面冷。” 段明珠道:“你们要多久?” 南飞道:“这得看云庭,他配合的话就快。他不配合的话……火化还是需要些时间的。” 段明珠并没有被吓着,她重新坐回到石墩上:“我在这里等你们。” 南飞有些呆,他不确定段明珠胆子是大还是小? 南飞和念瑶走了。秦九坐在另一边石墩上望着段明珠。 段明珠完全无视他,继续托着腮帮望着前面。 南飞功成身退,念瑶带着薛云庭回来。 段明珠冲到薛云庭面前,挽着他的手,眼泪一颗颗往下掉:“云庭……” 被罗安扎了一针醒来没哭,坐在门前等了这么久没哭……薛云庭一回来就哭得肝肠寸断我见犹怜像受了天大委屈…… 念瑶目不斜视往里走,秦九跟在念瑶身后:“夫人,这小姑娘不简单啊……” “小姑娘?都当娘的人了还小姑娘?”念瑶脚步一顿:“还有你,这么大的事你就一直瞒着?九哥,我爹对你怎样你心里清楚,我们是真心实意将你当兄弟的……” 念瑶看到罗安站在梅花树下,背对着他们:“发生什么了?他好像很不高兴。” 秦九摸摸鼻子:“公子应该是想到他爹娘了……” 念瑶道:“他爹娘怎么了?” 秦九道:“……公子觉得少将军利用了少夫人,就像当年他娘利用他爹一样。不过我觉得,事情可能不是公子想的那样。对了,公子给少将军吃了药,不知道是什么药?” 第150章 珍视 念瑶隔着段距离看着罗安,慢慢走到罗安背后,环着他的腰。 罗安身子有些僵,低头看她的双手。 念瑶头靠在肩上,声音带着试探与安抚:“罗安!” 罗安突然扯开她的手,回身将她按在梅花树上,深而用力的吻她。 念瑶伸手攀着罗安,声音断断续续:“罗安……回房间……” 罗安抱着她进暖阁,转过二道屏风,穿过房帘,将她放到床上。罗安手撑在她旁边,眼神深深,却没有进一步动作。 念瑶声音低而柔:“怎么了?” 罗安一反平常的淡定,眼里有很多情绪翻腾:“念瑶,答应我,永远不要欺骗我也不要利用我……否则,就算我死,也会拉着你一起……” 念瑶低声道:“我答应你,不会欺骗你也不会利用你。” 罗安并没有被安抚,他像得寸进尺又无理取闹的孩子:“你发誓……” 念瑶坐直身子,手往上指:“我薛念瑶,发誓,永远不会利用欺骗罗安,如有违此誓……” 念瑶来不及说完,就被罗安封声。罗安在她唇上辗转:“念瑶,你有事跟我坦白商量,我会尽我所能的帮你。只要你说,只要我能……” 念瑶抱着罗安,将所有疑问和其他人抛之脑后,没有人比得上眼前这个男人:这就是她的至亲至爱……无论表现得多么冷淡,内心依然柔软温暖。 罗安似乎从薛云庭和段明珠身上,看到了爹娘的影子。他想,欺骗与利用是南越人传承的劣性,以前的南越先帝,现在的南越少将军,如出一辙。 如果薛云庭没有碰到朵颐,只能证明宫里有内奸,这关系到安良辰和东阳的安全。 念瑶重情义,薛云庭叫她一声姐姐,她便将薛云庭当亲弟弟看。宁太妃去世,她尚且哭得眼睛红红。如果薛云庭死了,念瑶会很伤心吧?如果薛云庭死在他手里,念瑶一定会恨他吧? 平生第一次,罗安心里躁得慌。待云收雨歇,罗安平静下来,才发现念瑶眼角泛红,声音细细。 罗安抱着她打了个滚,让她躺在自己身上,轻抚她的背,无比珍视。 念瑶声音含糊:“还好我身体壮实,经得住……” 罗安声音轻松很多,还带了浅浅笑意:“确实……” 念瑶听到他声音恢复如常,才彻底放松闭眼睡着。 罗安闻着她身上的香味,思绪开始游离:安良辰,景辰,段明珠,薛云庭…… 薛云庭掏出手帕,替段明珠拭干眼泪,握着她冰凉的小手:“以后在里面等,外面冷别着凉了。” 段明珠不置可否,带着薛云庭到自己房间,声音细细轻柔:“你看着好累,快睡吧。” 薛云庭替她取下发簪和耳环放到柜子上,指尖拈着梅花:“谁送的?” 段明珠想了想:“好像叫南飞。” 薛云庭嗯了声:“他长得挺漂亮?” 段明珠神色不动:“你喜欢他?” 薛云庭失笑摇头,帮她脱掉披风和外套,先让她躺到床上盖好被子,他再宽衣钻到被子里。 段明珠立刻靠过来,枕着他手臂搂着他脖子,脚搭在他腿上,头靠在他胸前。 薛云庭一只手环段明的肩,一手抱她腰,将她锁在怀里。一路小心翼翼,终于可以放心无忧安睡。 念瑶敲门一直没人应答,放心不下便推门而入,透过帷帐看到里面两人一动不动。 念瑶站在床前微微犹豫,掀开帷帐看到段明珠小小一个,窝在薛云庭怀里就像个孩子。 念瑶探探两人鼻息,发现没有异常,悬着的心蓦然放松。她转身走两步又觉得不对劲。 段明珠看着身体就弱,睡得沉很正常。薛云庭怎会睡得这么沉? 念瑶转回去揪着薛云庭耳朵微微用力。 段明珠睁开眼睛,挪开念瑶的手,人没动还是背对着她。薛云庭抬手捂着耳朵继续睡。 念瑶转而用力捏他脸。段明珠推她的手,念瑶不松开:“薛云庭,别装睡?” 薛云庭睁开眼睛,声音带着刚苏醒的困倦慵懒:“姐……疼……” 念瑶这才松手,没好气道:“疼死你,快起床,走了。” 薛云庭睡眼朦胧,拉高被子将两人蒙起来:“不去。” 念瑶火气腾的起来,扯过被子要丢到一旁。看到段明珠又松开被子,恶狠狠道:“我在门外数到十……” 念瑶砰的一声,将门重重关上,声音微扬开始数数:“一,二,三……” 薛云庭迅速从床上跳下来,匆忙穿衣服鞋子。念瑶数到十后一脚踢开房门,薛云庭正好要开门。他闪避不及直接仰倒,咚的一声砸在地上。 段明珠跳下来扶起他,很是心疼:“很疼吧?我帮你吹吹?” 薛云薛摸摸鼻子又摸摸后脑勺:“疼……” “疼什么疼……”念瑶怒道:“这么大个男人,摔一跤还喊疼。” 薛云庭龇牙咧嘴:“明珠,我和姐姐给姥姥守夜,你继续睡。有事找姐夫和秦九。秦九就是陪你坐门口那个。” 段明珠在薛云庭面前听话得像个孩子,一点都不执拗:“好。” 薛云庭扶段明珠到床上躺好,将被子掖好,再往炭盆里添上无烟炭,拨弄两下让炭燃得更旺。 念瑶侧目,这么体贴?难怪小姑娘被迷得不知所以。 两人出门,薛云庭哈欠连天,脚步趔趄。念瑶听得火起,往旁边让让。 薛云庭以为念瑶让自己走前面,往前赶了几步,未料念瑶抬脚一横,薛云庭没躲过,摔个狗吃屎。 薛云庭趴在地上好一会没起来,念瑶踢他一脚:“喂,装什么死?” 薛云庭鼻青脸肿,后脑勺还有个包,心里不痛快,郁郁道:“姐姐,毁容了。” 念瑶道:“男人以才德立世,长得好看有什么用?” 薛云庭反驳道:“那你嫁给姐夫做什么,怎么不嫁个歪脖子咧嘴巴斜眼睛的丑八怪……” 念瑶语气满是威胁:“你要不要试试歪脖子咧嘴巴斜眼睛……” 薛云庭捂着嘴巴不说话,心道:吃错药了?脾气这么大,还这么粗鲁!真是好人装不得三天。 第151章 守夜 安其乐和罗安从灵堂里出来迎接他们。 罗安问:“怎么这么久?” 念瑶看了眼薛云庭。她以为薛云庭会自觉,结果左等右等不见他出来,还得她到房间去请。 薛云庭态度良好:“姐夫,对不起,是我不小心耽误了。” 念瑶冷道:“耽误就耽误,说什么不小心。” 薛云庭道:“姐姐教训得是。” 安其乐道:“少将军金贵,能来都是面子……” 晚上灵堂很安静,安其乐没敢让他们久跪。他对罗安道:“小安,你带念瑶和少将军回去,别累着了。生死病死,人生难免,无须过于伤怀。” 念瑶听安其乐声音嘶哑,脸上尽是悲伤,道:“小叔,我们对姥姥没有尽伺养之情,也没有在膝下承欢。如今她老人家走了,就让我们尽尽孝吧。” 安其乐动容道:“念瑶真是……豁达又体贴,小安娶你真是娶对了。” 罗安跟着劝道:“我在这里陪着他们,小叔你去休息。” 安其乐的孩子小不适宜守夜。宁太妃嫡亲的人,除了安其乐,算起来就是她和薛云庭。 念瑶赶紧点头:“对,小叔你赶紧休息,这里交给我们守。” 薛云庭突然道:“你叫她姥姥,叫郡王爷小叔,这是怎么叫的?” 念瑶拳头差一点落在他背上,想着灵堂上动手不合适又忍下来:“刚摔得不够,找补是吧。” 薛云庭根本不受威胁:“姐姐,你应该叫奶奶。” “闭——嘴——”念瑶想都不想,对安其乐道:“小叔,他就是这样信口开河,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安其乐虽然累,头脑倒很清楚:“念瑶姓薛,确实该叫奶奶。” 念瑶微愣:好像……确实……如此…… 薛云庭待安其乐走了,一脸认真的问:“姐姐,你跟着我叫他小叔,又跟着姐夫叫他小叔,那你和姐夫是什么关系?” 念瑶道:“你叫他小叔了?我跟你姐夫什么关系,能是什么关系?闭嘴,再不闭嘴我将你扔出去。” 薛云庭道:“你将我扔出去我就回去睡觉。” 念瑶拳头在他面前晃晃:“非得逼我在姥姥面前动手是吧?” 薛云庭道:“姐姐,刚刚……” 罗安一根银针扎在薛云庭哑穴上,薛云庭顿时失声。 念瑶看薛云庭问得认真,也开始思考,她叫安其乐小叔,罗安叫安其乐小叔,那她和罗安是……兄妹? 念瑶被自己吓着了,慢慢转头望着罗安。罗安跪坐在她旁边,看她眼神惊惧,提醒道:“念瑶,你不姓薛。” 念瑶随便反应过来。她不笨,刚刚薛云庭太认真,她不知不觉被带偏了。 薛云庭看薛念瑶正要发怒,赶紧连着磕了三个响头,嘴巴动来动去发不出声音,但是对宁太妃的心意已经充分传达。 念瑶哼了声,便不再计较,三个人一直跪到天明,罗安刚取下薛云庭哑穴银针,安其乐和孟冬就过来了。 安其乐和孟冬扶他们起来。孟冬道:“虽然娘不说,但我们都知道,她一直记挂着你们。后来她糊涂了,有时看着其乐会念叨蟠儿。念瑶和少将军能来,我和其乐替娘谢谢你们。” 孟冬正要跪下,念瑶一把扶住她:“姥姥身体不适,都是小叔小婶细心照料,是我们该感谢你和小叔。” 几个人正说话,管家带人前来吊唁。薛云庭和罗安风神仪态出众,来人便多看了他们几眼。 孟冬赶紧送他们出灵堂,念瑶拦住孟冬:“小婶辛苦了,都是自家人不必客气,我们自行回去。” 孟冬看念瑶坚持,又看吊唁的人越来越多:“那你们回去好好休息,等娘下葬那天再来就可以了。” 念瑶对薛云庭道:“我们从侧门出。” 薛云庭带头往正门方向走去:“不行,我堂堂少将军,代南越前来吊唁,怎能走侧门?” 念瑶跟在他身后,看到安良辰和南飞带着人从拐角处过来,她一脚踢过去。薛云庭往前冲,眼看要撞到南飞,南飞往旁边一跳,薛云庭直接撞到墙上。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薛云庭捂着鼻子,感觉到热呼呼的液体粘到手上:“姐姐……我鼻子断了……” 一滴鲜血掉到地上,落下一个指甲大的圆形印记。 念瑶赶紧塞给他一个手帕,不可思议道:“你怎么什么都躲不过?只是流鼻血,不是大事,我经常这样。” 薛云庭看念瑶有些紧张,捂紧鼻子头微微扬起:“姐姐不用担心……我没事……” 南飞幸灾乐祸:“少将军身强体壮,夫人不用担心。” 念瑶原想让薛云庭撞南飞,哪料到是这般结果。薛云庭一次没躲过可以当意外,接二连三的没躲过…… 念瑶打量薛云庭:“你就这点能耐?你这少将军的名头全赖你爹撑着?” 薛云庭走到院子中间的水缸边,将脸清干净,指着罗安道:“你问姐夫给我吃了什么?你让他将解药给我,我单挑全场……” 安良辰冷笑:“小安,将解药给他……让本太子见识下薛少将军如何单挑全场。” 念瑶一把揪着薛云庭耳朵往外走:“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看我怎么收拾你。” 南飞摸摸耳朵,仿佛感觉到了疼,心里平衡许多:天底下的姐姐,都是这么凶的!念瑶比南华还凶。 薛云庭握着着念瑶手腕,偏着头一路出府。刚出府就看到梁国公和长公主面前围着几个人。那些人声音不大不小,全是奉承: 恭喜国公爷长公主,倾城郡主要成亲了,听闻是景照九公子。 倾城郡主好福气,带着儿子都能嫁给天下第一庄之子。 景照山庄九公子加封南越侯爷,真是门当户对。 听闻景照九公子师从九连山地谷老人,长相出众,智谋过人。 …… 薛云庭忍不住微笑,回头看南飞和罗安出来,很自觉的上马车。 念瑶凶巴巴道:“好好呆着,不许出来。” 南飞看着梁国公和长公主应付得费力,走过去救场。 罗安走到念瑶旁边,低声道:“你先带他回去休息,我晚些回来。” 第152章 好奇 念瑶坐在马车里盯着薛云庭:“你笑什么?” 薛云庭道:“九哥要当新郎倌,我替他高兴。” 念瑶道:“贼兮兮的,我怎么不相信?” 薛云庭道:“姐,别人不信我,你怎么能不信我?” 薛云庭一直叫她姐姐,这会改口叫姐,有些撒娇的意味。 念瑶哼了声。薛云庭打量她:“姐,你不打算让姐夫给我解药?” 念瑶扭头掀开车帘看向外面:“他给你吃药定然有他的道理,给不给解药自有他考量,何须我操心。” 念瑶等了会没听到薛云庭出声,转头看薛云庭靠着车厢,面色平静眼睛微闭,似乎很困倦。 念瑶揉揉眼睛:“你一个人来的?” 念瑶以为薛云庭没听见,突然听到薛云庭声音淡淡:“两个人。” 念瑶盯着他:“你再杠?” 薛云庭噤声,念瑶道:“你既然有本事来,就得有本事走,难不成指望我?” 薛云庭笑笑:“姐姐,刚跟你开玩笑的,你别当真。我敢来,就能走。” 念瑶想问他打算怎么走,看薛云庭神色淡淡,也便忍下去。 段明珠未施脂粉,衣服松散。长长的头发用一根红绳绑着,垂在后背。她将馒头撕得细碎扔到池子里,引来一大群金鱼。 谷雨和秦九站在院子中央。看到他们回来,谷雨立刻差人端早餐。秦九笑着跟他们打招呼。 段明珠扭头望着他们没动。薛云庭走到段明珠身边,拉高她的手,咬了一口馒头:“好饿。” 段明珠将最后一点馒头全全扔到池子里:“都冷了!” 薛云庭替段明珠整理衣服,束紧腰带,扯掉她的红发绳系在手腕上。他不知从哪里摸出把梳子,将段明珠的头发梳梳挽挽。 段明珠拿出发簪自然的递给他。薛云庭给段明珠梳了个超可爱的双丫髻,衬着段明珠小小可爱的脸,甚是好看。 瑶池看呆了,愕然的看着薛云庭将梳子收到怀里,拉着段明珠走上凉亭。 亭子三面装屏风为墙,里面挂了珠帘,点了碳盆。他们刚坐下,就有人送上热腾腾的包子和粥。 谷雨道:“早餐随便些,少将军多包涵。” 薛云庭笑道:“不饿死我就是姐夫慈悲,哪轮得着我挑剔。” 段明珠坐在薛云庭旁边,看上去像个乖巧的孩子。念瑶重重咬了口个包子,内心五味杂陈:“明珠,你多大了?” 段明珠道:“十七。” 瑶池道:“真的十七,怎么看起来像十……四五?” 段明珠声音柔柔:“我不长个子,脸小肉多,看起来就比别人小些……姐姐长得高,可真好……” 念瑶道:“你脸小肉不多,挺好的,小鸟依人。不像我,个高嗓门大,大家都说我不像个女的。” 段明珠道:“只要姐夫喜欢,就算是男的也没关系。” 薛云庭口里的粥差点喷出来,念瑶被一口包子噎得难受,秦九赶紧给她端过热茶。 念瑶喝了一口,夸赞道:“明珠真是会说话。” 段明瑶微笑,好似承认 了。 念瑶目光在他俩之间徘徊,突然道:“明珠,你听别人叫云庭少将军,不好奇为什么?” 段明珠道:“不好奇。” 念瑶道:“为啥?” 段明珠道:“传说猫有九条命。” 念瑶问:“这跟跟猫有什么关系?” 段明珠道:“九条命的猫都能被好奇害死,我只有一条命……” 念瑶傻眼,将包子全塞到嘴里,喝了口水咽下去开始喝粥。她想,包子能噎死人,还是粥好喝。 薛云庭笑:“姐,明珠她是小,不是傻。” 念瑶闷闷道:“十七,也不算小。你打算让她跟我们回重明岛?” 薛云庭道:“她怀孕了,不方便跟着我。” 念瑶道:“她这样娇滴滴的的大小姐,怕是不适合呆在重明岛。你为什么不将她送到覃州?照料起来也方便。” 薛云庭不假思索:“继父母终归不方便。还是亲姐姐比较放心。” 粥也喝不下去了,念瑶将粥推到一边,眼睛骨碌碌的转。秦九觉得大事不妙,起身要走。 果然,念瑶道:“九哥,你是大河帮议哥,明珠要去重明岛,你有什么意见?” 薛云庭道:“九哥带着倾城郡主和儿子一起去重明岛,到时候重明岛热闹,明珠也住得开心。我已经委托九哥帮姐姐照顾明珠,九哥没意见。” 念瑶道:“九哥,你没意见?” 薛云庭道:“九哥,我昨天跟你说,明珠跟迎亲队一起回重明岛。明珠和倾城郡主一路有伴,你不是没意见吗?” 他是没意见吗?他是不知内情没说话。秦九突然捂着肚子,神情痛苦:“帮主,我内急……” 秦九捂着肚子下楼梯,薛云庭拉着段明珠跟在他身后,看到罗安迎面过来。 罗安唤道:“明珠。” 薛云庭看到罗安脸色微冷,下意识的紧张,拉着段明珠的手微微用力。 段明珠倒挺镇定:“姐夫。” 罗安道:“明珠,我天性冷凉,虽为医者,却无仁心。治病救人只是技艺,不能与病患共情。你要是愿意放弃孩子,尚且有一线生机……” 罗安说得突兀,段明珠一点都不惊讶,声音柔而坚决:“我不放弃。” 罗安顿了顿:“你……” “你什么都不用说,我绝不放弃。”段明珠拉着薛云庭要走。 薛云庭突然问:“一线生机?多粗的线?” “没有生机,不会有生机的。”段明珠微微仰头,望着薛云庭:“云庭,要是没有孩子,我立刻就去死,不会有任何生机……” 薛云庭看着她还在思量,段明珠松开他径直走了。 念瑶愣愣的问:“她什么病?” “心痹。”罗安看念瑶茫然,解释道:“心脏缺失。” 薛云庭问:“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要是没有孩子,多大机率能治好?” 罗安嘲讽道:“少将军果然是理智过人。” 念瑶不懂病理,听他们对话大概猜得出来,对薛云庭道:“你都干了什么?” 秦九劝道:“少将军定是事后才知道的。” 薛云庭摇头:“我知道。” 念瑶冲到薛云庭面前,抬手想要打他,最后也没打下去,手在离薛云庭脸上一寸的地方转握成拳,转身走了。 第153章 叫爹 罗安转身朝暖阁走去,秦九跟在他身后:“公子,你真的没有办法?” 罗安坐在桌边:“要是没有孩子,我可以试试。现在有孩子,一点机会都没有。” 下人端上茶点,放在桌子上:“公子,九少爷,这是今年新出的梅花茶。” 暖阁外梅花开得正好,暖阁里温暖如春,新出的梅花茶散发着幽香。 秦九坐在罗安对面:“公子说试试,定然是有九成把握。” 罗安摇头:“最多四成。” 连罗安都说只有四成,那事情就严重了。 谷雨进来打破沉默:“公子,倾城郡主带着不知少爷来访。” 罗安头也不抬:“不见。” 秦九大步出暖阁,谷雨一把将他拦住:“公子说不见。” 罗安说不见又没说他不见?秦九根本不当回事,手在谷雨肩头一扣跃过他。谷雨后退几步依然要拦他。 罗安和谷雨在暖阁外动起手来。罗安对外面乒乒乓乓的打斗声视若未闻,慢慢玩转茶杯,八分满的茶纹丝不动。 两人都没现兵器,一树梅花随着掌风飘扬,不一会就变得光秃秃的。就在两人打斗纠缠时,南飞戏谑的声音响起:“九哥加油……” 谷雨和秦九同时后退。秦九理理衣服,一眼看到南飞旁边梁倾城牵着个孩子。梁倾城轻咬下唇,目光游移,始终没跟他正面对视。 梁倾城未婚生子,传得天下皆知。秦九每年中秋前后会离开一段日子,别人只道他回家,其实除了祭拜娘,他都来了卞京。 在不知出门时,秦九总是远远的跟着。去年梁倾城似乎注意到有人跟踪,特意停下回头。秦九若无其事的从梁倾城和不知面前走过,梁倾城目光一直追随着他。 秦九心跳越来越快,走路也越来越快,径直去了温香楼。他在温香楼三楼打开窗户,看着梁倾城牵着不知走过去。 梁倾城似乎感觉到他的视线,竟然回头望上三楼,刚好与他的视线撞上。 秦九想都没想弯腰躲避。过了好一会,他才意识到自己一脸大胡子,梁倾城怎么可能认得出来。 今年中秋没回,秦九想着还是断了吧。他是妾生之子,跟景照山庄断了联系。梁倾城贵为郡主,跟他有云泥之别。 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兜兜转转还是凑到一块。秦九又觉得,这样也挺好。 梁倾城若真的带着不知嫁到外地,继父善良,不知也躲不过流言蜚语。继父不善良,不知这辈子就得过寄人篱下看人脸色的日子。 南飞拉着谷雨进到暖阁,留了一片天地给他们。秦九慢慢走到不知面前,慢慢蹲下身子看着不知。 不知白白净净,眉清目秀,跟他有六七分像。他神色间有些畏缩,看着秦九往梁倾城身边靠了靠。 秦九立时有些难过,他伸手摸不知头,声音柔和带着抑制不住的轻颤:“不知,我是爹爹。” 梁倾城蹲下来,柔声道:“不知,叫爹。” 不知看看梁倾城,又看看秦九,怯生生的叫了声:“爹。” 秦九笑着将他抱起来举高,转了几个圈。不知觉得自己在天上飞,害怕又兴奋的尖叫。 梁倾城蹲着仰头看着他们父子,掉下泪来。不知长到多少岁,就被议论了多少年。一直被人嘲笑没有爹的孩子,终于可以肆意开怀了。 秦九逗着不知玩,眼角余光始终跟着梁倾城。他看到梁倾城哭了,抱着不知停下来,有些不知所措。 不知从秦九手里滑下去,站在梁倾城旁边:“娘,你别哭。” 梁倾城擦干眼泪,抱着不知站起来:“娘没哭,是眼睛进了沙子。不知,我们今天先回去,以后爹会来接我们的。” 不知似乎舍不得秦九,但又不愿意违背梁倾城,默不作声的站在那。 秦九抱起不知:“爹送你和娘回去。” 不知立刻高兴起来,很有礼貌:“谢谢爹。” 秦九抱着不知和梁倾城一起出门,这回谷雨倒是没拦着。 梁倾城手里拽着个手帕,一路上没有说话。秦九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不知聊天,问些日常。不知慢慢放开,到国公府时,神态间已没有拘谨。 连着阴冷好几天,今天暖阳现身,街上人比平常多。看到秦九抱着不知和梁倾城走在一块,路人难免多看几眼。 梁国公府门前,梁倾城低着头接过不知,对秦九道声谢谢匆匆忙忙进去了。 梁倾城一直没敢直视他,倒是不知扭过头,大方的冲他摇手示意再见,秦九也便笑着摇手。 秦九在街上晃了一阵,去了茶馆。茶馆里人声沸腾,聊的全是梁倾城和秦侯爷的亲事。各人版本不一,结论相同:梁倾城好福气,嫁的人有颜值有地位有钱…… 秦九感慨,要是没有道听途说,新鲜八卦,人世间的烟火气将荡然无存。 秦九一边听八卦,一边望着窗外,竟看到人群中薛云庭和南飞勾肩搭背往前走,甚是亲密。 秦九丢下几文钱,从窗户跳出去,看到南飞和薛云庭去了温香楼。 南飞花名在外,去温香楼不稀罕。可是薛云庭夫人在身侧? 南飞靠坐在太师椅上,面前十个姑娘唱歌跳舞,两个姑娘捏肩,两个姑娘揉腿。他眼睛半眯,甚是享受。 薛云庭坐在他旁边:“南少爷想听曲子,可以去梨园,何须来青楼?” 南飞道:“我身在青楼,心在梨园,一举两得,岂不痛快?” 薛云庭道:“既没有青楼之趣,又没有梨园之妙,捏个肩揉个腿也叫痛快?” 南飞懒洋洋道:“子非鱼,安之鱼之乐?少将军既要请客,就该请得痛快,主随客便。卞京繁华,温香楼的姑娘贵得很,少将军莫非心疼钱?” 薛云庭招了老鸨过来:“将温香楼最会伺候人的姑娘叫过来。” 老鸨很有眼色,立刻带个姑娘过来:“雪花姑娘虽然不是头牌,但伺候人的功夫是一等一的,男人进了她的房间,都是昂首挺胸进,撑腰扶墙出的……” 南飞一叠声道:“就她就她就她……少将军你要昂首进挺胸出,今天这客我请了……” 第154章 付钱 南飞半躺在太师椅上昏昏欲睡,突然感觉有只手伸到胸前摸索。 南飞一激灵,手臂一挥,身旁捏肩的姑娘往门口飞去,惊恐尖叫。 门口窜出个人,正是秦九。他将姑娘托住放在地上。那姑娘立时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少爷饶命,奴家不过是想伺候少爷舒服……” 南飞坐直身子,气势凌厉,唱歌跳舞的姑娘慢慢停下来。 南飞冷笑:“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谁让你擅自作主?一分钱一分货,温香楼的姑娘这么不懂规矩。” 之前言笑晏晏的少年郎,这会疾言厉色颇让人胆寒。 那姑娘道:“奴家绝无恶意……不过是看少爷入迷了,一时失手……求少爷饶命……” 秦九将桌上酒壶递给南飞,南飞接过来仰头就着壶口灌了几大口,站起来道:“都退下。” 姑娘们匆忙间走得一干二净。南飞走到桌前坐下,语气依然不善:“你来干什么?” 秦九正要坐下,闻言站直身子:“南少爷,我可没摸你。” 南飞抬眼看他:“你和郡主这么大的事,就一直瞒着我们,把我们当猴耍是吧?” 这是心里有气要发泄?秦九退到窗边,倚窗而立。他背着光线脸色不明:“南少爷,这是我的私事。” 南飞道:“私事?东阳郡主和南越侯爷之间的私事?九哥什么时候这么幼稚了……” 秦九语气也冷下来:“那还是我的私事。” “亲事没成,流言倒是满天下。听闻迎亲队伍旗帜飘风,一路敲锣打鼓,嚣张得很……”南飞到他旁边推开窗户往下望:“九哥,你自卑什么?” 秦九:“我只是……” 南飞截断他:“你只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九哥,听闻景庄主长相俊朗,气质儒雅,妻妾成群。你怎么就没得半点真传……” 秦九叹气:“可能我不姓景吧。景家成过亲的少爷,也是妻妾成群……” 南飞转过身:“九哥,你真打算回南越当侯爷?” 秦九摇头:“薛云庭让我回重明岛,段小姐身体不太好,需要照顾。” 南飞道:“夫人是他姐,难不成照顾不好弟媳妇?” 秦九道:“薛云庭怕夫人太粗心,照顾不好。” 南飞笑得意味不明:“是吗?” 秦九瞄了他一眼:“安太子同意让我们回重明岛吗?” “九哥,太子的事我哪知道。”南飞道:“九哥,我人走了月钱可不能欠。七月整月、八月小半月、大半年年底分红,你现在结给我吧,公子的一并给我。” 秦九斜视他:“我忘记是多少,得回去算清楚。公子的钱已提前预支,倒贴给夫人……” 南飞道:“……那你随便给个五十两,回头算清楚了多退少补。” 随便给个五十两?秦九公事公办:“公子在重明岛几年月钱,都是你领的。他提前预支一年月钱从你那扣。公子月钱是你两倍,又刚升两级,一年月钱合计起来……大概值你三……” 南飞眼角瞄到薛云庭,赶紧跳过去:“少将军,你这么快,莫非是……姑娘不行……” 薛云庭抬头挺胸颇有精神,看到秦九正要打招呼。 南飞搂着薛云庭的肩,很是热情:“九哥说你为他的亲事费心了,特地过来请客。我就只好成人之美。走走走……” 南飞压着薛云庭往楼下走,对老鸨道:“后面那个护卫替本少爷结帐。” 南飞看起来纨绔,薛云庭气势冷冽。老鸨端着笑躬送他们:“两位少爷慢走。” 南飞和薛云庭刚到温香楼门口,远远看到念瑶手握长剑过来。 南飞撒腿就跑,薛云庭赶紧回身躲到秦九背后:“九哥……” 秦九感慨:“两位少爷真奢侈,一个下午不到,在温香楼花费一百零四两。老鸨仁慈,打个折给一百两。” 薛云庭也咋舌:“这么多?” 秦九道:“少将军,这是卞京……” 薛云许赶紧摸出块金子:“这个够二百两吧?” 秦九瞄了眼收起来,他拉着薛云庭转回温香楼,从后门出去。 念瑶追到后门,已不见秦九和薛云庭的踪影,她恨恨跺脚,喊道:“你们有本事别回来。” 秦九和薛云庭差不多将整个卞京城逛了个遍。 夜半三更,月明星稀,薛云庭累得走不动,趴在秦九身上:“九哥,你背我回去。” 秦九道:“我们找个客栈住下,今晚不回去了。” 薛云庭摇头:“不行,明珠还等着我。” 秦九道:“你确定她会等你?” 薛云庭站直:“九哥,你什么意思?” 秦九道:“我看段小姐……随遇而安……宠辱不惊……” 薛云庭好一会才道:“九哥眼光可真毒。” 秦九道:“小姑娘哄哄就行了,别将自己栽进去。你还年轻,前途无量。” 薛云庭抬步往前走,月光下神色有些恍然。 秦九不紧不慢跟在他旁边,语气诚恳:“云庭,你跟她才认识多久……” 薛云庭道:“九哥,你跟郡主不过见一面?” 秦九道:“那不一样,我们有孩子。” 薛云庭道:“我们也有孩子。” 秦九叹气:“还是不一样……云庭,你不如跟夫人实话实说,免得她误会你。” 薛云庭笑道:“我姐看着彪悍凶恶,内心很柔软。就算她误会,最多打我一顿,不会真要我的命。九哥,你能从姐夫那拿到解药吗?” 秦九道:“难。” “也是,姐姐都不敢何况你?不过安良辰现在不敢动我,姐夫不会动我。”薛云庭道:“九哥,你不应该出来的。腊月街上热闹,见着你的人多,回头解释不清楚。” 秦九倒不在意:“反正都这样了,何须解释。我不在意,郡主如今应该也豁出去了。” 薛云庭道:“九哥对郡主挺了解。” 秦九摇头:“倒不是对她了解,是她现在被长公主逼得没办法。” 薛云庭道:“所以,明惠长公主怕你跑了,特地让郡主过来跟你联络感情。” 秦九笑:“……应该……差不多吧。” 第155章 犯病 奚斋风灯长亮,安静但不算黑。倒是房间里既安静又黑。薛云庭站在门外,想到秦九说的那句:你确定她会等你? 老虎不厉害,扮猪吃老虎的那个才是真厉害。 薛云庭轻轻推门,摸黑脱衣服上床。被窝并不暖和,薛云庭轻轻碰段明珠的脚,冰凉。 段明珠体寒,总是睡不暖。昆州四季如春不如卞京寒冷,即便如此,天凉时丫环们会伺候段明珠用红花泡脚,仆妇会提前在段明珠被子里塞很多汤婆子,将被子捂暖和。 今晚他不在,便没有人给她捂被子,也没有人给她用红花泡脚,她会觉得委屈吗?薛云庭在门外的那点不适瞬间消散,他很轻的将段明珠抱在怀里,下巴抵在她头顶。 薛云庭胸膛很热,段明珠慢慢暖和,就像被冻僵的蛇在他怀里动了动:“卞京姑娘和昆州姑娘比起来,哪个更好?” 段明珠声音不大却很突兀,薛云庭似是受了惊吓。段明珠在黑暗中摸他脸,声音里有笑意:“吓到你了。” 薛云庭好一会才道:“都没有你好。” 段明珠道:“那来吧。” 薛云庭握着她的手:“睡吧,困了。” 段明珠挣脱他的手往下去,揉了两下:“看来还是卞京姑娘强些。” 薛云庭声音中带了恼怒,将她的手扣在自己腰后:“你一个人都承不住,现在有身子还来撩拨……” 段明珠老实的抱着他的腰,声音中带了委屈:“云庭……” 薛云庭拍拍她的头,妥协:“好好睡,明天早上……” 段明珠立时欢快:“好。” 念瑶昨天很晚都没有等到薛云庭,一大早就过来找他。 念瑶抬脚正要踢门,门就从里面打开,薛云庭难得慌乱:“姐,快去叫姐夫,明珠她晕倒了……” 念瑶抬腿就跑,边跑边喊:“罗安……罗安……” 段明珠眼睛紧闭,面色泛青,被子被脖子以下盖得牢实,只露出头和手。 罗安脚步微急,神色不乱,先用手指压压段明珠的颈脉,松了口气,对薛云庭道:“被子可以掀吗?” 薛云庭坐在床头,闻言掀开被子。段明珠一身中衣不算乱。 罗安双手交叠,手臂垂直,微微用力,持续按压段明珠心脏。 念瑶撑着薛云庭的肩,薛云庭盯着段明珠的脸,念瑶盯着罗安的手,两人皆悬着一颗心。 时间在这时似乎停滞下来,变得无比漫长难熬。 在念瑶和薛云庭都觉得透不气来时,床上的段明珠咳了一声,吐了口气,慢慢睁眼:“云……庭……” 薛云庭声音发颤:“是我。” 段明珠很虚弱,却还是安抚他:“我没事……” 罗安拿出个白色小瓷瓶,倒颗黑色药丸出来,塞到段明珠嘴里,再将小瓷瓶递给薛云庭:“这是活心丸,下次事前给她吃一颗,不过孕妇……少吃为宜……” 罗安说完就走,似乎一刻都不想多呆。 念瑶悬着的心扑通落下来,她跌坐在床边柜子上:“怎么会这么严重?睡得好好的就昏迷了……” 薛云庭捏着小瓷瓶,对念瑶道:“让姐姐担心了。” 眼下这情况,念瑶也不好说薛云庭,只好对段明珠道:“明珠,你好好休息,有事随时喊我们,别太惯着云庭。” 段明珠勉强微笑:“谢谢姐姐,我不惯着他。” 念瑶拍拍薛云庭的肩出去了。薛云庭将被子给她盖好:“这下好了,差点牡丹花下死。” 段明珠咳了两声,笑道:“做鬼也风流。” 薛云庭紧张道:“别笑别笑别笑,我害怕……你一个大姑娘,怎么这么控制不住……” 段明珠倒很淡定:“不想控制,总归是要死的,不如死得痛快。” 薛云庭道:“你现在有身子,你不为自己想想,总得为孩子想想。” 段明珠道:“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他能熬得过就生,熬不过就死。你不用叫姐夫,自己可以帮我按,又不是第一次,怕什么?” 薛云庭说不过也拗不过她:“姐夫是天底下最好的大夫,比我强……你好好躺着,我去给你端早餐。” 罗安吃完早餐就去宫里,说是君上和娘娘回宫。念瑶不放心段明珠,又过来看她。 门没关,念瑶在门口探头,看到段明珠靠坐在床上,薛云庭一口一口的喂她喝粥,气氛很温馨。 念瑶又想到薛云庭帮段明珠挽发,两人当时皆是旁若无人。薛云庭手法很熟,好像梳过很多次。 鞋子合不合适,只有脚知道。夫妻合不合适,只有对方知道。念瑶看了会,悄悄走了没有打扰。 薛云庭回头望了眼门口:“姐姐心肠好,姐夫医术高,你跟他们在重明岛,我放心些。” 段明珠道:“好。” 念瑶和秦九站在鱼池旁边聊天,段明珠挽着薛云庭出来:“姐姐,云庭陪我出去逛逛。” 段明珠穿着浅紫色提花丝锦长袄,白底撒花缠枝花素面披肩,梳着双挂髻,在薛云庭旁边就像个小妹妹。 念瑶认真叮嘱:“不要走远,要是不舒服立刻回来。云庭把药带着。” 薛云庭连连称是,念瑶一直将他们送到门口,望着他们往河坊街的方向去了。 说出去逛逛的两个人,一直到天黑才回来。罗安从宫里回来,听说这事,面色沉了下来。 段明珠给念瑶带了红豆饼:“姐姐,听闻红豆饼是河坊街一绝,你尝尝。” 念瑶还没来得及伸手,罗安从旁边将红豆饼接过扔在地上。 念瑶和薛云庭面色都有些僵,段明珠像没事一般,拉着薛云庭:“云庭,我困了。” 薛云庭勾勾唇角,跟着段明珠走了。 待他俩走后,念瑶冷道:“你怎么回事?他俩不能出门?” 罗安道:“薛云庭是南越少将军,你不跟着,总得派人跟着,哪能让他们独自出门。” 念瑶道:“他们一个功夫被封,一个身有重病,能干什么?” 罗安往房间里走,重重推门将外套脱下扔在架子上:“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 念瑶跟在他身后:“什么意思?你说我蠢。” 罗安拿过架子上的酒,仰头灌了几大口,看起来很疲累:“你说是就是。” 第156章 豆饼 两人背对背睡了一晚, 第二天念瑶负气搬到客房,冷战自此开始。 奚斋加强了守卫,段明珠、薛云庭和秦九谁也出不去。几个人下棋聊天弹琴,日子倒也自在。 罗安每天早出晚归去宫里,念瑶睡饱了就出去闲逛,两人都见不着面。 一直到宁太妃下葬那天,念瑶隔着拥挤的人群,一眼看到安良辰旁边站着罗安。之前不见倒不觉得,现在见着才觉得想念。 念瑶愣愣的想,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们隔了几秋了? 薛云庭站在她身侧,拉着她往角落站,轻轻叫了声:“姐……” 念瑶下意识道:“我没事。” 话一出口念瑶便有些窘迫,这不正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恰好有下人过来:“夫人,公子有请。” 念瑶觉得刚刚在薛云庭面前丢了脸,又觉得她和罗安不过隔三丈远,他怎的不亲自过来请?念瑶骨子里不服输的倔强本能升起,沉着脸道:“不去。” 那人回头望了眼罗安,祈求道:“夫人,你别为难小的……” 薛云庭跟她想法一致,语气凉凉:“他是没脚还是没嘴巴,不能自己过来请吗?” 那人回去复命,罗安面无表情,移开视线不再看向他们。 送葬队伍浩大,念瑶和薛云庭身穿孝服头戴白布,跟在安其乐一双子女身后。 念瑶一路上都有些木木的,她盯着前面两个孩子,他们跪念瑶和薛云庭跟着跪,他们站念瑶和薛云庭就跟着站…… 薛云庭一路上都很淡漠,待看到合葬墓碑,表情才有丝皲裂。他低声对念瑶道:“爷爷葬在覃州凤凰山脚下,你要不要跟姐夫一起去看看?” 天阴沉沉的压在头顶,满地的白色纸钱如雪片,悲凄的哭声和哀乐不绝于耳,压抑得让人想痛哭。 薛云庭只当她为宁太妃悲伤,低声劝道:“太妃年事已高,缠绵病榻,走了也不是坏事,姐姐不必太过悲伤。” 安其乐眼眶红肿声音嘶哑到说话都费力,而薛云庭自始至终淡漠得像局外人。念瑶突然觉得,人与人的悲欢,竟是如此天差地别。 只有亲身经历才懂,感同身受永远是奢望。念瑶眼泪突然止不住,她袖子遮着脸,哭得呜呜咽咽。 有人拉她袖子,念瑶以为是薛云庭。她手上越发用力,声音有些愤恨:“不要你管。” 那人微微停滞然后松手。念瑶觉得不对劲,反应过来放下袖子看到罗安的背影:罗安过来哄她? 送葬队伍从九龙山回城时,天空飘起了雪花。念瑶正伸手接雪花,余光看到有人策马过来附耳在安良辰身边说了几句。 安良辰和罗安随即跟安其乐告别,策马走了。念瑶非常确信,罗安走时没看她一眼,连余光都没有。 薛云庭时不时看她一眼,似乎很担心。念瑶突然冷静下来:“你看我做什么?我还能为他哭?” 薛云庭诚恳道:“不能。” 回到城中,念瑶拒绝了安其乐的邀请,跟薛云庭一起回了奚斋。她站在暖阁外,望着稀稀落落飘扬的雪花,还有园子里光秃秃的梅花树,开始神游。 念瑶想不明白,她和罗安怎么突然就变成眼下这样?她赌气搬到客房是不对,但是…… 罗安先扔了她的红豆饼,让她在薛云庭和段明珠面前下不来台,再暗示她蠢不理她。 好吧。念瑶承认,在郡王府她拒绝罗安相请是不对,但罗安扯她衣袖她以为是薛云庭才没理会的。罗安就不能多扯几下?或者开口说句话?让她知道是谁不就好了! 念瑶想,她很好哄的,第一下哄不好,第二下肯定就哄好了。她又不是养在深闺中的大小姐,没那么多矫情。 念瑶站在暖阁外太久,薛云庭出来给她披了斗篷,正红底上绣着精致的白鹤。念瑶拉了拉衣边:“哪来的?” 薛云庭道:“架子上找到的,看这颜色应该是姐夫提前给你准备的春节礼。” 念瑶瘪瘪嘴,嘟囔道:“他脾气可真大。” 薛云庭道:“最近安太子事多,他在宫里帮忙,杂事一堆,难免脾气大了些。” 念瑶认真道:“不是。” 薛云庭微微惊讶:“那是什么?” 念瑶十分肯定:“他不会为因为不相干的琐事对我发脾气。” 薛云庭想了想:“那就是我们在这,姐夫不高兴?要不我和明珠去客栈住?” 念瑶转过来正对薛云庭:“云庭,我没什么亲人,你和段明珠叫我姐,我便将你俩当亲人。我偶尔装傻是觉得没必要较真,不是真傻。” 薛云庭脸色没变,甚至还带了笑:“姐姐是一帮之主,怎会真傻。” 念瑶道:“我上次回卞京,遇到个人叫洪化,据他说和我爹关系极好。他已辞官赋闲在家,住在情人河对面一个大院里,和夫人整日里含饴弄孙,过得很逍遥。 我这几天去找他,将二十年前的旧事了解个大概。据说罗安爹娘结缘于红豆饼,在罗安爹还没有去世前,卞京城里没有卖红豆饼的。 他爹去世后,才有些胆大的开始在街上卖红豆饼。时间久了大家发现相安无事,便有人在河坊街上开铺子专卖红豆饼。罗安从来不吃红豆,也不吃红豆饼。” 薛云庭道:“明珠觉得好吃才给姐姐带的,六文钱一个,十文钱两个。” 念瑶笑笑:“是吗?你俩在外面逛一天,去哪了?” 薛云庭偏头回忆了下:“早上去河坊街吃了点心,上午情人河坐船,中午去醉笑楼……” 念瑶将披风解下来放到他手里:“你问心无愧就成,不用跟我报备行踪。云庭,我将你当弟弟,也只是当弟弟而已。罗安是我夫君,在我心里,没有人比得过他。” 念瑶拿过柱子边的长剑:“你和段明珠在奚斋别出去,也别再动心思。罗安很在乎他爹娘,也很在乎我。你真当我姐姐,就别挑拨我俩关系,也别让他对你俩动杀心。” 念遥转身走了,段明珠靠坐在暖阁窗下,将她的话一字不漏听进去。 第157章 王府 袁府经过日夜抢建,终于赶在明王爷一行到达卞京前落成。南飞看着金灿灿的明王府三个字,颇有些感慨:这府邸终是跟他们无缘。 罗安陪着南飞从前门逛到后院。地还是那块地,只是里面亭台楼阁,雕栏画栋,艳丽又精致,跟之前的袁府不可同日而语。 后花园依然是桃李林,只是林子中间挖了个池子。两人顺着鹅卵石走到池子边。池水清澈,鲤鱼游来游去。 池边有块景观石,安良辰的字迹:凤凰池。正对面池子边上有个小小的六角亭:凤凰亭。 南飞摇头:“公子,入赘的男人果然是半点地位都没有,连题字都没有份。” 罗安笑:“你可以改为凤飞池和凤飞亭,太子不会介意的。” 南飞道:“明王爷若是凤凰,最好老实呆着别乱飞。万一他们出了乱子,太子不得怪我乱改。文字狱这种东西,自古就有,还是算了吧。” 罗安很不解:“你怎么这么防着他?” 南飞道:“可能伴君如伴虎吧。公子,我毕竟跟你比不得……” 罗安默了默:“你将袁府改为明王府这事,跟袁将军商量过吗?” 南飞摇头:“没有,等打完仗我和袁凤跟你们去重明岛住。公子,重明岛的院子,你还给我留着吧?” 罗安一点都不心虚,应得很顺:“那是自然。” 南飞和罗安从明王府出来,眼前立时一亮。门前广场上有人着鹅黄色袄子亭亭玉立。嫩而亮的颜色,仿佛初开的迎春花,划破冬日阴冷。 南飞喃喃道:“春天要来了吗?” 念瑶抱着剑回头,动作太大,发簪上铃兰流苏打到脸上有些疼。她放下剑摸脸,走到罗安面前,跟南飞打招呼:“南少爷,好久不见。” 南飞瞧了眼罗安,笑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么算的话,确实好久不见了。” 念瑶总觉得南飞话里有话:“这么算的话,南少爷跟袁将军快百年未见了。南少爷,你孤单寂寞自己去青楼,别拉着云庭。” 南飞立时喊冤:“夫人别冤枉好人。是少将军非得请客,说我不去就是看不起他看不起夫人,我是没办法被赶鸭子上架。 我跟袁凤离得远,眼不见心不烦,一点影响都没有。少将军就不一样,他那媳妇看得见摸得着却不能吃,那才是着急上火憋得慌。” 南飞看念瑶火气似乎要从头顶冒出来,赶紧拱拱手:“公子,夫人,太子等着我,我先走了。” 南飞走了段距离,又回头喊道:“夫人,今晚宫里设宴招待北柔贵族,你可将公子守好了,别让他去。” 罗安目光深深,自看到她视线就没离开过。 念瑶这才正视罗安,却本能吓一跳。罗安眼如深潭,她陷在里面莫名心慌,结结巴巴道:“他……什么……为什么……” 罗安向她伸手,念瑶慢慢将手放到他掌心。 罗安握紧她的手微微用力。念瑶直接撞在他怀里,罗安松手环着她的腰,另一只手微微抬起她的下巴吻她。 念瑶完全忘了身在何处,她下意识想要攀着罗安,手一松剑掉了下去,眼看要砸在脚上。罗安抬脚一踢,将剑抓在手里。 念瑶揪着他衣领,脸如红霞。她左右看了眼,庆幸周围没人。她再看罗安,除了呼吸有些不稳,其他看不出任何异常 念瑶退开一步,摸摸手臂:“好冷,我们回去吧。” 罗安将斗篷解下来披在她身上,单手系好带子,再拉着她的手:“好,回去。” 罗安走得有些快,念瑶被他一路拉着:“罗安?” 罗安嗯了一声,等了会没听见下文:“怎么?” 念瑶道:“你无论什么时候都能一心二用?” 这语气似乎有些不满?罗安微笑:“也有例外。” 念瑶道:“什么时候例外?” 奚斋就在前面。罗安想了想,脚步一拐带着她从后门进去,直接去了温泉房。 罗安将剑扔在案台上,解下念瑶的斗篷。温泉池热气腾腾,模糊了罗安的脸,也让他的声音越发清晰:“这个时候。” 晚上宫里果然派人来请罗安。罗安正抱着她睡觉,声音困倦:“不去。” 待屏风后的人退下,念瑶在他怀里慢慢睁眼:“君上和皇后回来了,不去好吗?” 罗安好一会才道:“没什么不好,我又不姓安。” 念瑶忍不住笑:“你啊,占便宜就是皇家,任性时就不姓安。” 罗安声音含糊:“我占什么便宜了?” 念瑶道:“这么好的院子给你,不是占便宜?” 罗安慢慢睁开眼,眼睛里有赤裸裸的威胁:“你……” 念瑶很识时务,立刻闭紧眼睛:“我错了……我睡着了……” 罗安满意又傲娇的哼了声。 在温泉池里还不算,抱着她回到房间床上还来。念瑶等了会,又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脸,自言自语道:“禽兽……” 罗安脸上有笑意:“你穿成那样,不就是想引诱禽兽?” 念瑶道:“才不是……我以为你会喜欢……” 上一次在奚斋,她穿着鹅黄色的衣裙,罗安眼睛都看直了。 罗安看她睡不着,睁开眼睛陪她聊天。罗安在她脸上亲了口:“怎样都喜欢,你不必刻意不必勉强。” 念瑶心里暖如春,小声道:“刻意,但不勉强。女为悦己者容……” 罗安低笑,胸膛震动着。念瑶感觉到心跳加快,脸颊发烫。原来,有她也会将情话说得如此自然。 罗安低声道:“念瑶真好。” 念瑶道:“你才好,我都觉得自己高攀了。” 罗安摸摸她的头发:“没有。咱俩天生一对。” 没有芥蒂没有冷战,互相拥抱着轻轻慢慢的聊天,这种感觉真好。 念瑶想起南飞的话:“宫里设宴,南飞干嘛不让你去?” 罗安纠正她:“他没不让我去,是你不让我去,芙蓉帐暖度春宵……” 念瑶低叫:“罗安!” 罗安赶紧安抚:“明王爷他们降东阳,心里肯定不踏实,必然会想办法将闺阁女子嫁在东阳,算和亲吧……” 第158章 侧妃 唐丙押送北柔官贵到达卞京,明王爷一家住在全新的明王府,其他人全部安置在王台别宫,君上和皇后搬回皇宫。 这等待遇,让北柔官贵微微松了口气。 晚上在太极殿宴请明王爷一行,作陪的除了皇室成员,安良辰还从各位官家子弟和翰林学士中挑选了一批未成婚的青年才俊,场面很是盛大。 酒过三巡,明王爷让女儿郁淑娴带着各家未出阁的小姐上前献舞,拜谢君上和太子盛情款待,赢得满堂彩。 南华夸道:“此舞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见。郁小姐尤其跳得好,明王爷果然教女有方。” 郁淑娴率先跪下道谢:“太子妃过奖。” 明王爷一直在暗暗观察安良辰和南华,安良辰盯着郁淑娴,面带笑意,眼睛眨都不眨。南华雍容端庄很有风范。 东阳君上和皇后形同虚设,太子和太子妃才是当务之急要讨好的。明王爷立刻道:“太子妃要是看中小女,不如就让小女伺奉在太子妃左右。” 南华看着安良辰。安良辰道赞道:“明王爷颇有诚意……” 南华内心叹气,嘴里应道:“明王爷的女儿,岂能委屈当个宫女。如今我身子重,伺候太子不周,时常觉得愧疚。 明王爷要是不嫌弃,郁小姐要是不觉得委屈。我就当着爹娘和众卿家的面,为郁小姐请个侧妃之位。 ” 太子立侧妃不稀奇,太子妃主动请封却很罕见。场面瞬间安静,南飞坐在左侧上首,盯着南华都有些愕然。 南华像无事般,微微探身看向君上皇后:“爹、娘,你们意下如何?” 赵紫玉立刻道:“我们久不管事,这事还得问辰儿的意见?” 跪在地上的郁淑娴比所有人都紧张,爹说过,以她如今的身份,得个奉仪都了不得,侧妃想都不敢想。 安良辰在全场瞩目中缓缓开口:“太子妃一片好意,本宫若是不领情,未免显得不尽人情。爹,你金口玉言,当众下口谕吧,不必拟旨了。” 所有人面面相觑,连明王爷都有些讶然。大家都不知道安良辰到底是重视还是不重视? 安然端起酒杯站起身:“明王爷,从今日此时开始,郁小姐就是太子侧妃,咱俩就是亲家。良辰年纪小,以后拜托你多多照顾,他做得不对不周到的,你直接教训就是,不必客气。” 明王爷站起来,隔空敬酒:“君上客气了。” 所有人都举杯起来,大殿里一片恭喜之声。南飞端着空杯子,看着春花搀着南华走到郁淑娴身旁,想要扶起她。 南华肚子太大,躬身有些困难。春花很是机灵,赶紧放开南华扶起郁淑娴:“郁侧妃快请起。” 郁娴淑低眉顺眼的站在南华旁边:“谢谢姐姐。” 南华牵着郁淑娴走到安良辰身边。她一手扶着肚子一手扶着腰,不甚文雅的打了个哈欠:“爹,娘,殿下,众卿家,我身体不适,先行告退了。殿下,让郁妹妹在这里陪着你吧。” 南华将郁淑娴按在她的位置上坐下。郁淑娴低眉端坐,终是大家出身,并不拘束小气。 赵紫玉赶紧道:“太子妃身子要紧,春花秋月,快扶太子妃下去休息,小心伺候不可轻忽。” 安良辰突然转头望向左边:“南飞,扶你姐去休息。” 南飞应了声,将金杯藏在衣袖里,搀着南华退下去。 出了太极殿往后走,南华道:“春花秋月,我今晚不宿东宫。你俩去芳华楼摆几个菜,我刚没吃饱。” 春花秋月领命去了,南飞扶着南华慢慢走:“芳华楼?宫里新修了楼房?” 南华道:“以前的撷芳轩,我改名芳华楼。” 南飞问:“取什么寓意?” 南华笑:“哪有什么寓意,就是觉得好听。” 南飞吐槽:“俗。” 南华拍拍他的手:“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明王爷没来你就提醒我他会纳侧妃,我干脆顺水推舟做个人情,你好我好大家好。” 南飞道:“……做最坏的打算是我的行事风格。也许姐夫并不想纳侧妃,明王爷的女儿当个奉仪也算可以。” 南华笑:“奉仪和侧妃有什么区别?” 南飞道:“区别大了,从奉仪到太子妃隔了十万八千里,从侧妃到正妃只有一步之遥。” 南华微微叹气:“这些都是虚的,来去不过君上和太子一句话。既然都是伺候太子,干脆将面子给足。未必太子和郁淑娴还会有别的想法?” 南飞提醒她:“为什么不能有?全新明王府,太子侧妃……人的野心都是被一步步喂大的。郁小姐坐你的位置,可真端正。” 南华道:“小弟,我知道你担心我,谢谢。” 南飞鼻子发酸,声音却带着笑:“你是我姐,跟我这么见外?真谢我不如……赏点银子。” 南华没理会他的调笑,自顾自道:“欲戴其冠,必承其重。” 南飞收笑:“……姐,我怕你委屈。” 南华微微抬头望着夜空,声音轻而缥缈:“我不委屈。从我俩成亲那天开始,我们就不仅仅是爱人了。” 南飞皱眉:“什么意思?那你们是什么?” 南华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我们现在是亲人,是袍泽,是君臣,是同一条船上的蚱蜢……最后的最后,我们才是爱人。” 南飞有些震撼:“姐……” 南华挽着他跨进芳华楼:“小弟,你别对他有偏见。他是个很好的太子,以后也会是很好的君上…… 我高兴他能得到想要的。如若有一天,我真的遇到什么不好的事。你别怨他,一定是我自愿的,就如同今天一样……” 春华过来搀南华:“太子妃,南少爷,都备好了。” 南华招呼南飞坐下:“刚在宴席上没吃什么,好饿,宝宝一直踢我。小弟,咱俩好久没一起吃饭,今天吃个痛快。” 没吃什么,定然是内心在挣扎吧。南飞道:“吃饭可以,你不能喝酒。” 南华笑着夹了个狮子头在他碗里,语气轻松愉悦:“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有分寸的,你放心吧。” 第159章 单挑 明王爷的女儿,初到卞京就被封为太子侧妃,留宿东宫深得宠幸。明明是内宫里的事,在卞京传得沸沸扬扬。 安良辰为明王府配足奴才和丫环,明王爷有女儿撑腰,在卞京如鱼得水。 别宫里的北柔官贵虽没有官职,但月钱参照原来一分不少,丫环和奴才减半配备,他们也觉得满意。毕竟东阳素来节俭,比不得北柔奢靡。 漠北使臣扣押在会同馆里,对外宣称他们要在东阳陪质子过春节,节后带着朵颐启程回漠北。 安良辰将王度和殷靖调往丰州,如若漠北南下则随时增援。袁凤和燕则誉收编奉元城将士,沿路征兵征粮,到达西府时已新增近两万人。 袁凤将这些人全部分散编入军中,再从军中分出两万人队伍,列为北军交给燕则誉统领。 南飞闲来无事,晚上回南府住,白天就来奚斋。人闲事多,南飞跟罗安要了个房间,先取名凤飞阁,又改为飞凤阁。 南飞坐在房间里,铺纸打算写信。笔悬在纸上方,一时间竟不知道写什么。说想念吧显得肉麻,说八卦吧又很无聊…… 冬日寒冷,按照袁凤习惯,应该会困守西府。南飞转念一想,过完春节就启程,说不定他人到了,信还没到。 南飞放下笔去暖阁,罗安和段明珠在下棋,秦九和薛云庭一人一边观棋,念瑶翻看兵书。 袁凤自小修习兵法是女承母业。念瑶喜欢兵法单纯是爱好。南飞瞄了眼棋局,坐到念瑶对面:“夫人要打仗?” 念瑶眼皮都不抬:“阁主大人,我只是随便翻翻。” 南飞道:“鬼谷兵法一般人可看不懂。要说吧,纸上谈兵最没意思。夫人,要不年后你随我去军中,跟袁凤做个伴,体验下真实的战场。” 念瑶还没回答,就听罗安道:“少夫人冰雪聪明,我甘拜下风。” 念瑶诧异的看向罗安:“你输了?” 秦九道:“和棋。” 念瑶道:“你上次跟我讲输赢规则,没说有和棋。” 秦九解释:“循环劫视为和棋,不过这种多半出于巧合,跟水平并不必然相关。” 并不必然相关?南飞道:“九哥,你说话别绕,承认薛少夫人比你水平高,不丢人。” 秦九道:“南少爷说得对,薛少夫人水平确实在我之上。” 南飞道:“早就听闻段翊女儿自小娇养,是个病美人,却未料胸有丘壑。薛兄,我有一事猜不透,请薛兄明示?” 薛云庭道:“南兄比我长几个月,这声薛兄着实不敢当。” 念瑶不耐烦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一个大男人磨叽。” 薛云庭立刻道:“南兄真想知道?” 南飞重重点头。 薛云庭道:“南兄上茶楼听说书,尚且得付个茶钱。看在咱俩同庚的份上,打个折收你二百两。” 南飞很是怅惘,对念瑶道:“夫人,我想问薛少将军和少夫人在卞京是否住得习惯,他就想收我二百两。我一片赤诚真心,少将军却处处设坑。 我娘从小教育我,人是生得亲叫不亲的,像这种只认钱不认交情的弟弟,夫人你得当心啊。” 之前念瑶就暗示薛云庭别在她身上动心思,这会被南飞一挑拨,薛云庭立时有些尴尬。 段明珠端着热茶,柔柔道:“比干有七窍玲珑心,若是见着南少爷,怕也自愧不如。” 念瑶神烦他们说话拐来绕去:“快给钱,我想听。” 南飞奇道:“你想听让我给钱?你是我媳妇还是我姐姐?” 罗安把玩着棋子,立时顿住抬眼看过来。 南飞立刻认怂:“夫人,咱俩在重明岛几年相处,你是了解我的。像我这种一身正气两袖清风三从四德的男人,钱都拿来养媳妇了……” 念瑶手里的书塞到南飞嘴里:“闭嘴。” 南飞将书拿在手里拍拍:“墨水少的人才吃书, 像我这样满腹经纶吃了也浪费。夫人,还给你。” 念瑶下意识伸手去接,未料南飞手在她面前一绕,书直接飞向段明珠。南飞用了八成力,南飞和段明珠不过隔了二三丈远。 这个变故来得太突然,薛云庭根本来不及细想,将书抓在手里,手腕一翻卸了力道。 他抓着书才知中计,看向南飞的眼神有些阴沉。 南飞微笑:“少将军说单挑全场的,我们去外面试试。” 段明珠拿过书:“云庭,南兄一片赤诚真心,你要拒绝就显得小气了,走吧。” 段明珠率先出门,几个人站在院子里。念瑶低声问罗安:“你给他解药了?” 罗安摇头。 转眼功夫,薛云庭和南飞已经打了起来。薛云庭长剑未出鞘,南飞软剑如蛇。南飞轻巧,薛云庭稳重,两人你来我往身影交错,过了百来招后越来越惊险。 念瑶越看越心惊,对罗安道:“让他们别打了,再打就要出事了。” 罗安道:“你以为他们会听我的。” 罗安话音刚落,南飞软剑缠上薛云庭长剑。薛云庭长剑不动,左掌击向南飞胸前。南飞并不闪避,手腕微抖软剑如蛇探向薛云庭脖子。 这是要两败俱伤?念瑶忍不住惊呼,正要飞身上前:“住……” 罗安一把拉住她。念瑶住手两字未完全出口,形势又有了变化。薛云庭上身后仰,撤掌拔剑,右手将剑鞘顺着软鞭缠绕的方向扭着往前用力一推。 南飞软剑缠着剑鞘被迫后退,人还没站稳,薛云庭长剑就到门面。南飞只听叮的一声细响,长剑被击偏,带着寒气从鼻子面前掠过。 薛云庭撤剑拱手:“南少爷,承让。” 南飞将剑鞘扔还给他:“少将军,要是公子不出手,你就当真杀了我?” 薛云庭长剑归鞘,很是潇洒:“南少爷吉人自有天相,我岂会不自量力。” 南飞撇嘴,看到罗安旁边站着安良辰和郁淑娴。刚刚是安良辰救了他?以罗安的力道和棋子,想击退薛云庭确实有些难。 南飞行礼:“谢太子殿下。参见郁侧妃。” 第160章 借钱 到暖阁坐定,南飞开口借钱:“殿下,借我二百两银子。” 饶是安良辰也忍不了:““南少爷,你为什么总这么寒碜……” 薛云庭道:“南少爷一身正气两袖清风三从四德,钱都拿去养温香楼的姑娘了。” 安良辰道:“听说你去温香楼一次点十四五个姑娘,排场不小啊。” 南飞道:“薛少将军请客,我也是盛情难却,薛少夫人可以明证。” 段明珠问:“云庭,卞京姑娘贵吗?” 薛云庭默了默:“不贵,也就五百两。” 南飞和念瑶同时看向秦九,秦九立时有些坐立不安。 念瑶道:“九哥,你怎么了?” 南飞道:“九哥大概……内急……” 念瑶道:“罗安,你帮九哥看看,他是不是肾虚。” 安良辰道:“九哥大婚在即,可得好好调养身体。” 秦九抚额,这一群爷,谁也不好得罪。 话题越绕越远,南飞赶紧挺话:“九哥给我二百两银子。你大婚时,我给你封个大红包。” 是给不是借?秦九默默摸出金子。南飞顺手递给薛云庭:“说吧。” 薛云庭笑着将金子收入怀中:“谢南少爷关心,我们在卞京住得挺习惯的。” 南飞当场变了脸色:“薛少将军,强龙不压地头蛇……” 薛云庭眼神中透着挑衅,仿佛在说,你敢动我们俩? 安良辰道:“既然少将军夫妇在卞京住得习惯,那不妨多住些日子。” 安良辰声音不急不缓,却充满威胁与压迫。 安良辰又道:“墙倒众人堆,东阳眼下这形势,我也不敢奢望瑞王爷对东阳留情。少将军夫妇在我手里,我就算不多一分胜算,也少一个劲敌。” 眼下这形势,确实对他们不利。薛云庭看了眼段明珠。 段明珠倒也坦荡:“殿下,我和云庭都不是受威胁之人。我们安全离开,南越对东阳不一定留情。我们若被扣押,南越对东阳一定不留情。不一定与一定不之间,殿下聪明,定然知道如何决择。” 安良辰问:“段小姐,你就这样嫁给薛少将军,不觉得委屈?” 念瑶忍不住道:“云庭怎么了?人比南飞年轻,功夫比南飞高,人比南飞英气,将军世家子弟,武能安邦,文能定国,跟弟妹哪里不配?要是嫁给云庭都委屈,那……” 念瑶看了眼安良辰,意思明了:嫁给谁才不委屈?嫁给你? 南飞道:“夫人真是……姐弟情深,让人感动。殿下并不是说薛少将军配不上,是说薛少将军对段小姐欺骗在先,并无诚意……” 段明珠突然道:“云庭挺好,诚意也足。我喜欢他,并不委屈。” 薛云庭明显有些震惊,看着段明珠好一会回不过神。 南飞道:“少夫人,你吓到他了。” 薛云庭很实诚:“嗯,我胆子小。” 段明珠微笑:“南少爷是想知道,我为何会跟云庭离开昆州?” 南飞道:“少夫人聪明。” 段明珠道:“我自小多病,大夫说我活不过十八岁。没有遇到云庭之前的十七年,我没有离开段府超过十里。大夫说我不能激烈运动,不能情绪起伏过大,不能…… 总之这也不能那也不能……我没有骑过马,没有登过山,没有打过球,没有习过武,没有大喜大悲……嬉笑怒骂都得克制……但是云庭……” 南飞道:“但是少将军带着少夫人骑过马,登过山……” 段明珠道:“对,我不想再呆在段府,我要离开昆州……我要去看不同的风景,去感受分明的四季,欣赏高山的日出,体验大海的日落……我还要一个孩子……” 南飞道:“你是怎么说动少将军的?” 段明珠道:“我答应将昆州交给他。我将他带回府里,让我爹将他安排在军中。我模仿我爹的字迹下军令,偷我爹的令牌给他。云庭带着令牌和军令打开城门,南越将士进到城中控制了昆州。” 南飞感慨:“你可真是……好女儿……” 段明珠低下头,似有些难过:“云庭答应我,不伤害我的家人。我爹只是没了兵权实权,但在昆州势力依旧,仍然是大家口中的昆州王。” 南飞笑:“你到底是聪明还是糊涂?没有兵权实权的昆州王?少将军说不伤害你的家人,你就信?” 薛云庭冷声道:“南少爷,你无需再挑拨,我并没有伤害她的家人。” 段明珠摸摸胸口,觉得呼吸有些困难:“云庭,我累了。” 薛云庭搀起段明珠:“各位,失陪了。” 秦九突然问:“现在昆州实际掌事的是谁?” 薛云庭顿了顿:“无名。” 薛云庭扶着段明珠出暖阁。念瑶从窗户望过去,看到薛云庭将段明珠横抱起来,穿过院子往客房方向去。 南飞摸摸下巴:“殿下,你看东阳还有哪位未婚的少年英杰,派出去色诱南越公主,将南越传国玉玺偷来。” 安良辰瞟他一眼:“你去。” 南飞道:“南越公主怎能给人当妾。” 安良辰道:“你将袁将军休了,不就可以了。” 南飞道:“我是奉旨入赘,不能休妻。再说,殿下现在面临外患。我要真休了袁凤,殿下面临的是内忧外患。要不你将太子妃废了,另立南越公主为正妃。” 安良辰一点都不含糊:“你去跟你姐商量,她若同意我没意见。” 郁淑娴一直坐在安良辰旁边,安静的微笑倾听,这会开口:“殿下,南少爷开玩笑的。 南姐姐端庄大气,有母仪天下的风范,岂是别人能比。” 南飞脸色正有些僵,闻言高兴回夸:“郁侧妃真是既漂亮又善良。” 郁淑娴道:“南少爷,在宫里总听宫女们聊起你,她们可喜欢你。” 南飞笑得痞:“再多人喜欢,都抵不过郁侧妃喜欢……” 公然调戏太子侧妃?这是吃了狼心豹子胆? 郁淑娴笑得很勉强:“殿下,南少爷和南姐姐,真是两个性子……” 安良辰道:“赵修文拄着拐棍,让下人扶着一瘸一拐进宫,在我娘面前声泪俱下,哭诉了整整一个时辰……” 南飞挺直腰板:“姐夫肯定已经帮我在娘娘面前……” 安良辰道:“没有,娘娘让你即刻进宫,不得耽误。九哥,走吧。” 第161章 贺礼 秦九跟安良辰走出暖阁。 念瑶想起什么,追出来拉着秦九:“九哥,大河帮的规矩,不义之财得上缴平分。” 秦九问:“什么不义之财。” 念瑶道:“九哥,你在我面前还装?那天我跟老鸨打探得十分清楚。南飞花费四十二两,薛云庭花费十两,总计五十二两。 老鸨给你打折收五十两。你出温香楼看到我,就从云庭那坑了五百两对吧?要不然你怎会那么好心护着他。” 南飞语气铿锵:“夫人说得对。九哥,不义之财,见者有份。” 念瑶伸手:“九哥,多的我也不要,二百两就行。” 安良辰感慨:“景照山庄不愧是天下第一庄,奸商本能刻在骨子里。五十两出去,五百两回来。这生意做得……我当太子节衣缩食的,着实没意思,不如以后跟九哥行商……” 秦九哑巴吃黄莲:“殿下,我没有……” 南飞打断他:“九哥,你怕什么,这是本事,值得骄傲。再说薛家有的是钱,你坑再多都不过分。” 念瑶催促:“快给钱。” 秦九望向罗安:“公子,我真没有……” 罗安替他解围:“念瑶,九哥过几天大婚,用钱地方多,这个就当贺礼了。” 秦九脱口而出:“我这几年为大河帮当牛做马,风雨无阻陪公子下棋。你们俩身家富可敌国,就送二百两?怎么送得出手?” 罗安挑眉:“你打算多少?” 秦九道:“虎子成亲都给了一千两。我就算没有一万也得八千,大河帮和天上人间各出四千。” 南飞道:“九哥,你早打算好了?” 秦九理所当然:“娶妻就一回,当然得提前打算。” 不愧是帐房第一人,算盘打得可响。念瑶和罗安对视,微微点头。 秦九当他们认可:“你们也觉得有道理是吧?” 念瑶道:“那南飞呢?你打算他给多少?” 秦九呃了声:“……南飞……免了吧。” 念瑶道:“你看不起南飞?他堂堂一品将军,你竟然看不起他?你看不起他就是看不起镇北将军看不起兵部尚书看不起南家看不起太子妃看不起太子看不起君上和娘娘……” 念瑶一口气连停顿都没有,十分利索。 秦九头都大了,赶紧掏出块金子:“停停停……二百两给你……” 念瑶接过来:“不愧是景照山庄的公子,出手就是金子。” 秦九忍不住辩解:“我早就跟景照山庄没有关系了,这都是我自己挣的。” “九哥出手阔绰,若是没有私吞大河帮公款,就是私下开有商行。”安良辰道:“薛少将军和南飞为了九哥婚事操心,九哥请他们上青楼应当。余下一百两就给我吧。” 既想栽赃陷害,还想趁火打劫。秦九挣扎道:“屈屈一百两,怎能入殿下的眼。” 安良辰道:“东阳素来节险,加之军费开支过大,我们都是一文钱掰成两半花。一百两可是巨款。” 秦九自小守财,今天不得不认栽,他认命的掏出两个银锭:“殿下勤俭节约,是东阳百姓的福气。” 安良辰拿在手里掂掂,递给立夏:“九哥是东阳女婿,女婿半个儿。东阳有困难,九哥责无旁贷。贺礼就当九哥给东阳的军费。 虽说九牛一毛,不过礼轻情义重,我也不嫌弃。罗庄主,薛帮主,八千两银子麻烦直接送到国公府,梁国公会转交给内务府。” 这是什么情况?她拿二百两,倒赔四千……不,八千两? 念瑶道:“罗安,重明岛过来路途遥远,怕是来不及了。银子直接从天上人间调吧。” 罗安同意:“都在内库,殿下自己去点。” 安良辰无语,带着秦九走了。 念瑶吐槽:“这是太子吗?这是吃钱的凶兽。” 南飞附和:“对,吃人也不吐骨头。” 罗安很客观:“你俩不招惹他就行了。” 念瑶和南飞同声道:“我哪招惹他了?” 罗安道:“你们不算计秦九,不就啥事都没有?” 念瑶撇嘴:“那天秦九竟敢当着我的面带云庭逃跑。我没砍他两刀都是客气。” 南飞附和:“就是就是,应该砍两刀。” “无事献……”念瑶突然想起跟罗安也说过,改口道:“有事快说,别拍马屁。” 南飞道:“夫人,你和公子好久没见君上和娘娘。他们肯定很想你,我们一起进宫去看看他们。” 罗安想也不想:“不去。” “公子,你可真狠心,竟然见死不救。”南飞看罗安不为所动,唉声叹气:“我堂堂一品大将军,自当视死如归。公子,我若被打死了,你记得给我烧纸钱,多烧点,越多越好。” “死不了。”罗安看他装可怜:“我给你出个主意吧。你给秦九送二千两贺礼充军费,秦九和太子自会帮你。” “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怕什么。”南飞雄赳赳气昂昂的走了。 罗安转回暖阁坐下:“东阳传统,新出嫁的女儿不能在娘家过春节。长公主很在意这些礼节。预计迎亲队一到卞京,国公府就会张罗喜事,午时之前新娘子得送出门。” 念瑶哦了声。 罗安问:“你在卞京过春节还是跟九哥他们回重明岛?” 念瑶想了想:“我随你。你想在卞京我就陪你在这,你要回重明岛我们就一起回。” 罗安看着她没说话。念瑶脑中灵光一闪:“怎么?有事?” 罗安道:“春节后,我和朵颐跟漠北使臣去漠北。” 念瑶掏掏耳朵:“你说什么?” 罗安道:“景辰在漠北,我得去将他救回来。” 念瑶眼眶发热,忍无可忍:“上次去横山是这样,这次也是这样。你从来都是这样,想来就来,想去就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罗安,在你的人生里,是从来不知商量两个字怎么写?还是你觉得跟别人商量就好,不必跟我商量?在你眼里我算什么? 安良辰要你保燕则誉,你就悄悄将燕则誉带走。安景辰在漠北危险,你就单枪匹马去救他。他们每一个人都比我重要。既然这样,我们和离,你跟着他们过好了……” 第162章 闲聊 这事定是早就决定,只是一直没告诉她。 亏得她还跟薛云庭说:罗安很在乎我。在乎个屁! 念瑶越说越生气:“你说救就救?现在事情拆穿了,你怎么救?你干脆说去送死好了。安良辰果然吃人不吐骨头,让亲弟弟送死就算了,还让你去送死。” 罗安道:“……景辰几乎是在天上人间长大的……” 念瑶道:“那又如何?人家亲爹娘亲兄妹都不着急,你急什么?” 罗安道:“那薛云庭呢?他不是一样吗?” 念瑶道:“这跟云庭有什么关系?你扯他干什么?” 罗安站起来:“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薛云庭不也有亲爹娘亲弟妹,他还利用挑拨你,你还不是为他说话。 念瑶,你没见过景辰,你不知道他是怎样的。别的我不敢说,至少比薛云庭强。我将他带回来,带他到重明岛去见你。他很好很好,你一定会喜欢他的。” 念瑶声音哽咽:“这事没得商量。你要去漠北,我们就和离。你以后别去重明岛,重明岛不欢迎你。” 罗安走向她:“念瑶……” 念瑶后退一步转身跑了。罗安伸手只触到衣袂带起冷风。 谷雨与念瑶擦肩而过,看到她脸上眼泪,惊道:“夫人?” 念瑶理都没理跑远了。谷雨看看念瑶背影,又回头看着罗安,试探的问:“公子?” 罗安停步:“有事?” 谷雨道:“太子有请,说跟景辰王爷有关。” 景辰去漠北时有六个影卫相随。小雪和大雪拼着最后一口气,将漠北欲发兵的密报送到丰州就死了。 这次小寒大寒带回漠北地形布防图和练兵布阵图回卞京。还带回个消息:景辰的质子府走水了,景辰不知所踪,小暑和大暑暂时没有消息。 以牙还牙,这事跟袁府着火的性质差不离。 罗安的心沉下去,又自我安慰,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薛云庭眼角瞄到念瑶手撑着柱子,额头压在手臂上。薛云庭似乎还听到一声泣音。他轻轻后退,待离得远些才刻意加重脚步。 念瑶听到声音,眼睛在袖子上蹭蹭,直起身子。薛云庭端着托盘,盘子里是小砂锅和碗勺。 念瑶问:“这是什么?” 薛云庭道:“三仁粥,用核桃仁、枣仁、柏子仁加粳米熬的,大夫说可以养心。” 富贵的少将军竟会熬粥挽发喂饭?念瑶道:”我原以为你是五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 “姐姐误会了。”薛云庭道:“我十三岁时,我爹为历练我们,要求我和祁扬一批少年人,到南丹山顶祭拜福禄寿喜财五位神仙。 南丹山森林茂密,野兽出没,蚊虫密布,荒无人烟根本没有路。我们从东边入山,到达山顶后从西边下山。历时三个月,三十个人进山,十三个人出山。” 薛云庭在念瑶面前素来温和,这会声音渐渐悲怆:“我爹是将军,我自小被别人称为少将军。我一直很努力,就怕哪一点做得不如人意,被人笑话丢了薛家的脸。 姐姐,我们这一生,都在追求出类拔萃出人头地,好像平庸是种罪过。我从小人人夸奖,好听话都听麻了,却依然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平庸安稳过一辈子?” 念瑶怔怔的看着薛云庭,这么优秀的人,竟有这种想法? 薛云庭意识到自己失态,呼了口气:“明珠在卞京没有朋友,也没得聊天的人。姐姐能过去跟她聊会天吗?” 这么诚恳的请求,岂能不答应! 薛云庭脚步放慢,边走边聊:“我爹对男孩严苛,对女孩严格。后来云帆长大,我爹也想将他送到南丹山历练。我和娘跪在地上求他,这事才不了了之。 云歌是女孩,身边明明有丫环奶娘伺候,我爹却要求她独立打理自己。云歌那时才四五岁,哪里梳得好辫子穿得好衣服。 下人们怕我爹,不敢擅作主张。云歌每天顶着头乱发,衣服穿得歪扭,像个乞儿。我就给她梳辫子整理衣服,后来就习惯随身带梳子。去军中也带着,想她了就摸摸梳子。” 念瑶钦佩道:“长兄如父,果然不假。明珠碰到你真是……” 谁能拒绝一个随身带梳子,能将发髻编出花样的世家公子? 薛云庭道:“明珠人聪明,家里人养得娇。段府有她专属的大院子,他爹给她配了八个仆妇八个丫环八个护卫,生活琐事从不操心。碰到她后,我的梳子重新派上用场。” 念瑶真诚道歉:“对不起,我差一点动手打你……” 薛云庭道:“姐姐关心我才会生气,若是不关心怎么想打我?” 念瑶哑然。 段明珠躺在床上,看到念瑶跟着薛云庭进来,又看到她眼睛红红的,疑问的看向薛云庭。 薛云庭将她扶起来坐到桌边:“怕你闷,姐姐过来陪你聊天。” 段明珠道:“谢谢姐姐。” 薛云庭将砂锅里的粥盛到碗里,尝了口放到段明珠面前:“可以吃,不烫。” 段明珠微笑:“我吃得少容易饿,云庭就给我加餐。姐姐,云庭他话不算多,人挺好,很会照顾人。” 薛云庭得段明珠夸奖,格外高兴,微笑道:“你们聊。我听厨房说花园的兰花开得好,我去摘两朵。” 念瑶看他身影轻快,忍不住道:“他对你真好,不像……” 不像罗安那只猪,根本不考虑她。 段明珠道:“姐姐不要这么说姐夫,要不然我又想挑拨你俩了。” 念瑶不解:“为什么?” 段明珠道:“东阳三面环敌,南越野心勃勃,瑞王爷用兵如神。姐夫对东阳皇室感情颇深,日后定会成为南越一统天下的阻拦。若是姐姐姐夫关系不好,大河帮水军就可能为南越所用。” 念瑶没生气,问得很坦荡:“你跟云庭认识多久,就这么为他谋划?你爹娘家里人对你百般呵护,你这样对他们?他们不会伤心吗?你不会内疚吗?” 段明珠勺子碰在碗上,发出一声脆响。她干脆放下勺子:“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百般呵护,就不能是另一种伤害?” 第163章 打脸 念瑶怔怔的:“你俩想法,都挺……与众不同……” 段明珠盯着面前的碗,似在回忆:“我有很多兄弟姐妹,他们都很健康。我看着他们舞刀弄枪,策马奔腾,长大后结婚生子。 我不敢说他们多聪明多有出息,但都顺当的过着普通而正常的日子。 唯有我,被娇养被呵护也被禁锢,他们疼我也可怜我。 我跟七妹很要好,我们一起上学一起吟诗作赋。我有一套名砚,她很喜欢。 她成亲时,我打算将那套名砚送给她。我活不久,若是名砚能遇到懂砚之人,何尝不是好事。 我端着名砚,在门外听到他们聊天: 三姐道:“听闻南越有个传统,长未婚幼不婚。幸好咱西陵没有这些破规矩,要不然后面妹妹都要被六妹耽误了。” 七妹道:“要是西陵有这传统,她耽误妹妹们终身大事,她不羞愧自尽,我也不饶她。” 三姨娘道:“小七,不得无礼。” 七妹道:“娘,爹护着她,你怎么也护着她?她个病秧子,活一天是一天,还真怕她不成。” 十一妹道:“七姐,你跟六姐不是最要好吗?爹前些日子让我们跟你学习,多照顾 六姐……” 七妹冷笑:“她收藏了好多宝贝,价值连城。她说等她死了,那些东西都是我的。你们可别传出去,到时候我跟你们分。” 三姨娘假惺惺道:“小七,大喜的日子,别说不吉利的。” 七妹道:“娘,我说她又没说我。我前些天听爹跟大哥说,要养六姐一辈子。” 三姨娘道:“她这样子,洞房花烛夜一 过,喜事变丧事,比丧门星还丧门星,谁敢娶?” 七妹道:“说起来她最可怜,这辈子只能在段家当个老姑娘,连人间至乐都无法享受,无儿无女孤独到死……” 其他人嘻嘻哈哈的附和。我手一松,砚台掉在地上摔坏了。 她们听到出来看到我,我想冲上去踹他们,结果眼前发黑不省人事。 我身体不好,亲娘死了,家里的娘都是姨娘。我爹对别人很凶,唯独对我例外,平常连重话都舍不得说。 那套名砚是我爹费了好大劲,花重金从南越东阳北柔托人搜罗,送给我的。 那次,不知道是因为七妹大喜,他不想徒增是非,还是我摔坏砚台他真生气。 总之,他当着众人严厉批评我,说我大小姐脾气骄傲清高,以后要注意收敛。那是他第一次当众凶我,平生第二次凶我…… 我后来才知道,我昏迷之时,七妹跪在厅堂里当众哭诉,说我看她成亲羡慕嫉妒恨,当着她的面摔坏砚台,说宁愿摔坏都不愿意送给她。” 念瑶目瞪口呆:“恶人先告状,世上怎会有这种姐妹?简直比路人还不如……” 段明珠道:“姐姐,你家只有一个,你爹娘所有东西都是你的,自然不懂大家庭里,兄弟姐妹之间争权夺利勾心斗角嫉妒陷害…… 从那以后,我爹突然不怎么待见我。家里姨娘和姐妹看我爹眼色,都不像以前一样跟我亲近,就连下人都跟着有些怠慢。 我猜想,七妹不过是导火索。我爹一个大男人,子女众多,不差我一个。他或许真厌烦了一个需要顺着哄着娇养着还活不长的女儿。 我的院子大,仅次于我爹和大哥。我养了一只金雕,每天最开心的时光是看它在空中盘旋,越飞越高越飞越远,十分自由…… 我想,我不用等到十八岁。终归是死,早点死大家都满意。 我放走了金雕,我不想死后它被别人利用。我去了明湖,我不想死在家里。 我在明湖见到了云庭……的倒影。他站在明湖边,光看倒影就知道他比七妹夫年轻俊逸有气质……” 念瑶恍然:“你掉到湖里,不是云庭暗算你,是你故意掉下去的?” 段明珠道:“是我太心急了,我应该等他暗算我。我是女孩子,矜持一些比较好。不过殊途同归,关系不大。 我们奉子成亲,这事放别人身上,定是有伤风化,但我例外。 我爹连着三天,换了三个大夫给我诊脉,最后才确信,立刻张罗婚事。 我配合云庭撒谎,他说自己是孤儿,家中只有个病重的姥姥、外嫁的姐姐。 我爹想让云庭入赘,我没同意。我在外面置了宅子,婚礼办得比七妹还风光。 我要打所有人的脸。我要昭告所有人,我不是丧门星,我能生儿育女,我聪明漂亮,我的夫婿举世无双,比姐夫妹夫都强。” 念瑶道:“……所以你什么都知道,你知道他骗你,包括我不是她亲姐姐……” 段明珠道:“他是冲我爹去的,他要骗的是我爹和大哥,没必要骗我。” 念瑶道:“可是你们骗到我了。” 段明珠诚心诚意:“姐姐,很抱歉。” 念瑶将段明珠的话从头到尾过一遍:“你爹对你这么好,第一次凶你肯定也是大事?” 段明珠隔很久才开口:“我十四岁之前,随护都是我亲自挑选,清一色功夫高长得俊。 其中有个尤其出众,我叫他阿砚。他细致体贴,我出门必会带着他。 十四岁那年我生日,他去欧鲁山给我采雪莲作为礼物。他说,雪莲有神性会保佑我,我看到雪莲,等于登过欧鲁山。 那一瞬间,我听到心跳声无比清晰。他长得好高,我想要亲他却够不着。 他立刻单膝跪在我面前,卑微又虔诚。就在这时,向妈发现了我们,质问我们在干什么? 我满心欢喜想要亲阿砚,阿砚被发现后将我推开跳墙跑了。我哪里受住这种刺激,一下子就倒了。 我爹凶我,说我不知道爱惜自己。不能为人生儿育女,还主动勾引男人,不知自爱不知廉耻,害人害己。 我以为是两情相悦,事情败露之后,竟成了我主动勾引。 后来,我的随护全部换成女的,我再也没见过阿砚他们。” 念瑶道:“既然他们都说你不可以洞房,也不可生儿育女,云庭他……怎么……做到的……” 第164章 假孕 段明珠平平陈述:“云庭不是一般人,他比我见过所有人都强,隐忍克制,大家风范……” 念瑶听着不对劲:“正常妻子夸优秀的丈夫,会是欣赏兴奋骄傲的语气。你没有在他身上动手脚?” 段明珠笑道:“我要不对他动手动脚,哪能有孩子。” 这算四两拨千斤?念瑶道:“你为什么对孩子这么执着?就算没有孩子又如何?你何须在意别人目光?” 段明珠道:“夏虫不可语冰。姐姐身体健康活蹦乱跳,独得父亲宠爱。而我凭借聪明才智,才能入他们的眼。我怎能不在意别人目光? 我不知道做错了什么,上天要这样对待我。我不想死,我还没活够,我唯一的办法就是生个孩子。 他独立又自由,不会被禁锢。我会在天上看着他,看他弥补我的遗憾……他会走遍名山大川,会吃遍天下美食,会亲眼见识各地风俗……” 段明珠一脸憧憬,念瑶能感觉到她的愉悦与开心,也便不忍心打断她。 段明珠将粥吃完,放到托盘里:“姐姐,你认为我不值得云庭喜欢吗?” 念瑶赶紧摇头:“没有。我是觉得,你聊起云庭时过于平淡……” “我自小就学会控制情绪,学会淡然处事,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除非特殊情况,我都是这样的。”段明珠顿了顿:“姐姐,实不相瞒,云庭娶我给我一个孩子,我帮他得到昆州。我俩算各取所需,互不相欠。” 互不亏欠?段明珠是这么想的?那薛云庭呢? 念瑶很不是滋味:“你之前都是装的?你们既然离开昆州,没有熟人,他为何还要当着我们的面撒谎,为何不将你带回覃州?” 段明珠道:“云庭为人仗义,我既跟了他,他便尽力维护我。他将所有事情揽在自己身上,是觉得防人之心不可无。我身体不好若被众人知道,易被利用伤害。 就像以前,南少爷他们只知我病弱,却不知病到何种程度。云庭撒谎,别人认为我上当受骗,会痛恨他同情我,自然会对我多加照顾。” 念瑶道:“确实,我以为他骗了你,恨不得痛打云庭一顿。” 段明珠温柔道:“不管怎样,姐姐心地善良,心意我领了。” 念瑶还是觉得不对:“你没有想过身体可能承不起……有一尸两命的风险。退一步说,就算孩子生下来又如何,他没有娘。 以后孩子长大了,云庭怎么跟孩子交代?说他娘为了生他死了?你会让云庭和孩子负疚一辈子……” 段明珠打断念瑶:“姐姐不会的,不会一尸两命。我会保他,姐夫也会保他。孩子出生就没见过娘,不会知道自己没有娘。” 念瑶不懂段明珠的九曲回肠:“你去重明岛,是因为罗安在重明岛?后娘再好,这种事情也瞒不住,总有一天他会知道真相的。” 段明珠看着念瑶,眼神有些怪异。 念瑶以为段明珠不相信:“我不是危言耸听,这事我经历过。” 段明珠起身打开窗户,看到薛云庭站在院子中央。薛云庭听到动静,抬眼看过来,举着两朵兰花朝她示意。 段明珠关窗户,转身对念瑶道:“我去重明岛,并不仅仅因为姐夫在那。是我不想给云庭惹麻烦。我们成亲云庭父母未到场,薛家和南越可以不认。我死了不影响云庭娶妻。 我要是去覃州住薛府,必然是大少夫人身份。我死了云庭再娶就是续弦。续弦说出去没有原配正妻好听。云庭娶妻可以娶公主,续弦要娶公主就有些难了。” 听起来是真心实意为薛云庭着想。念瑶道:“你也挺周到。” 段明珠道:“我不喜欢欠别人,有人情必须还。云庭为我着想,我自然为他打算。” 念瑶很欣慰:“那就好,既然成亲了,就好好过日子。” 段明珠道:“云庭第一次跟我说起姐姐,语气自然,我便以为是一起长大的亲姐姐。我们成亲后,云庭才说是表姐。 他说姐姐自小没有娘,姑父不让云庭一家跟姐姐相认。他们这些年只能悄悄关注姐姐,对姐姐很是愧疚。” 念瑶道:“是我爹不让舅舅认我吗?我以为是小时我骂舅舅,他老人家生气?看来是我小人之心了。” 段明珠道:“姐姐,云庭虽是少年将军,其实很仁慈。他是家里长兄,不擅长表露感情,事情都装在心里,这一点跟姐夫挺像的。” 念瑶很不屑:“哪里像了?你姐夫但凡有五分云庭的样,我都心满意足了。” 段明珠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姐姐,姐夫听到会不高兴的。” 念瑶道:“他有千里耳,听得这么远?” 段明珠道:“东阳奚斋,我早就闻其名。皇家居所,哪会放心让外客居住。” 念瑶微微蹙眉:“你的意思是,你们不出门都有人监视?” 段明珠道:“云庭是南越少将军,我是西陵人。太子要是心大到放任不管,那他监国这几年,东阳不早没落了?” 念瑶道:“你们出不去,监视又有何意义?” 段明珠道:“姐姐要不信,可以出去看看,屋顶上必然有人。” 念瑶看着段明珠:“你们出去那天,是摆脱了监视之人,罗安才会那么生气?” 段明珠道:“是。那天我去给云庭配解药,费了好大劲才摆脱他们。” 念瑶道:“你会医术?” 段明珠道:“略懂。” 念瑶撇嘴:“你们读书人就是这样酸。明明骄傲得不行,还假装很谦虚,虚伪得像什么似的。” 段明珠走过来,坐在念瑶侧边:“我是久病成良医,跟姐夫不可比。” 念瑶像是想起什么,将手放在段明珠面前:“那你帮我看看,我最近总是恶心反胃……” 段明珠替她把脉,良久才放开,认真道:“姐姐并无身孕。” 念瑶耿直:“看来你没有谦虚。” 段明珠人小却很大气:“姐姐,你这种是假孕,多发于盼子心切急于当娘的人身上。当身边有人怀孕时,这种情况会越发明显。” 第165章 输赢 盼子心切急于当娘?念瑶从未经历如此尴尬局面,本能反驳:“怎么可能?” 段明珠道:“姐姐实在不信,可以让姐夫复诊。我让云庭叫姐夫过来。” 段明珠作势要起身,念瑶连声道:“我信我信我信……” 念瑶有些失望,她本想给罗安一个惊喜的。念瑶想了会:“男人若是……早产儿……会不会……伤到身体……额……长大了……” 念瑶吞吞吐吐说得很艰难。 段明珠微笑:“姐姐是想问,姐夫是早产儿,会不会损了身体,致你不孕?” 念瑶立刻道:“……我看他吃得也不多,长得也不算结实……不过我……对孩子没有什么想法,没有孩子也无所谓…… 你看我,既没有耐心又不温柔,肯定不是当娘的料子,我在街上看孩子哭闹,恨不得打晕他们……你别多想,我就是随便问问……” 段明珠看念瑶很不自在:“姐姐,姐夫是天下医庄庄主,天下最珍奇的药都在天上人间。若他身体真有问题,早就调养好了。若身体调养不好,以姐夫的品性,不会随意祸害女孩子。” 念瑶道:“我们最初是假成亲,后来弄假成真的……” 段明珠道:“既然都弄假成真,姐姐觉得姐夫有问题吗?” 念瑶说不出话来,过犹不及在这种事情上,应该不算问题吧。 段明珠忽然道:“姐姐,你从来没想过,是自己身体有问题吗?” 念瑶道:“不可能,我能有什么问题。从小到大,我生病的次数屈指可数,不超过五次。” 段明珠摇头:“女孩跟男孩是不一样的,女孩子平时就要注意,月事来时更要小心养着。比如说忌生冷,不沾冷水……” 念瑶道:“不沾冷水?不能洗冷水澡吗?可是大河帮没有人洗热水。” 段明珠道:“姐姐冬天也洗冷水吗?” 念瑶点头:“对啊,冬天在湖里或江里游一圈,起来就热腾腾的,一点都不冷……” 段明珠沉默了会:“姐姐,我是胡乱推测的。姐姐肯定没有问题的,你和姐夫年轻,身体也健康,不着急……” 段明珠越这样说,念瑶越是起疑。她再也坐不住,端起托盘:“我送到后厨去。” 薛云庭看到念瑶出来,大步迎上来,要接过托盘:“姐姐,我来吧。” 念瑶绕过他:“明珠身子弱,你陪着她吧。” 薛云庭突然反手拉着念瑶,上下打量她:“姐姐,你脸色很差,没事吧。” 念瑶不看他:“没事,我能有什么事?” 薛云庭犹豫了下,将一朵兰花别在念瑶发间:“姐姐,明珠她身子不好,要是哪里做得不当,或者说话过分了,你别跟她较真,找我就是。我娶了她,她有什么事,我一力承担,该骂该罚我受着。” 念瑶微微点头走了。薛云庭看着她的背景,微微皱眉。 兵法讲究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能预知他人和形势。可段明珠一直是薛云庭的例外。 从段明珠主动落水引他去救开始,薛云庭从来没算准过段明珠。反倒是他的言行举止,好像皆在段明珠掌握之中。 薛云庭只知道,段明珠目的性极强,而且不达目的不罢休。他有时会害怕段明珠,连亲爹亲兄弟姐妹都能算计,他又算什么? 罗安眼角余光看到个人影拐过街角不见了。他停步扫了眼林立的店铺,看到杏林医馆。 罗安从杏林医馆出来,往情人河方向去,果然看到念瑶坐在河边。她的脚垂在河堤下,微微仰头望天。 没有太阳没有月亮没有星星,阴冷阴冷的。念瑶身体壮如牛,不冷怕。 念瑶记得爹曾跟柳叔开玩笑:瑶儿终是养不成大家闺秀饱读诗书的样,至少身体健康一身功夫明事理,不会欺负别人也不至于被人欺负,这样也不错。 那天罗安给她诊脉良久,她以为罗安故意占她便宜,根本不是。 罗安一定是知道,才故意开玩笑的。念瑶想,罗安真是很好很好的人。 天色彻底暗下来,河边店铺的灯依次亮了。罗安应该从宫里回来了吧? 念瑶像是想通了什么,往上拉拉嘴角做出笑脸。她撑着河堤一跃而起,转身看到静静站着的罗安,几乎吓得神魂出窍。 念瑶尖叫着往后仰,又想起后面是河,又往前倾…… 罗安将她往前拉,手顺势环住她的肩,将她扣在怀里。 念瑶揪着他衣服:“又来了,总有一天会被你吓死的。” 罗安调笑:“不怕,天下医庄庄主在,死神都得退让。” 念瑶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罗安道:“神机妙算,未卜先知,心有灵犀,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念瑶哼了声:“人家吵架是赔礼又道歉,你倒好,嬉皮又笑脸,就不能有点诚意?\\\" 罗安道:“请你去梨园看戏?” 念瑶道:“不去。” 罗安道:“请你打猎?” 念瑶道:“不去。” 罗安道:“请你逛温香楼?” 念瑶打量他:“怎么?家里的不够温柔体贴,不会琴棋书画,想看外面花花世界是吧?” 罗安微笑:“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夫人既智又明,真真了不起。” 若在平时,念瑶定觉得罗安嫌弃她,现在却无半点这种想法。念瑶憋着气大步朝前走。罗安不紧不慢的跟着。 念瑶一个劲走着,罗安突然紧跟两步拉她。 念瑶怒道:“你拉我做什么?温香楼到了?要去你……” 罗安往后指指大门,提醒道:“奚斋到了。” 念瑶瞪着罗安。罗安面带微笑,好整以暇。念瑶恼羞成怒,沉着脸走到院子中站定,将剑一横:“其实夫妻吵架没有对错之分。” 罗安同意:“清官难断家务事。” 念瑶道:“咱俩以比武定输赢。你赢了,我赔礼道歉承认自己无理取闹。我赢了,我跟你一起去漠北。” 罗安想想:“可以先吃饭吗?我饿了没有力气。夫人胜之不武有失磊落。” 念瑶是磊落之人,哪能不同意。 吃完饭罗安说身上痒,非得拉她去温泉池洗澡,最后比武之事就不了了之。 第166章 下药 第二天,念瑶一直睡到快中午才起来。 床头柜子上放着一套鹅黄色袄子,还有件正红斗篷。云庭猜得没错,确实是给她的。 奚斋平常就不热闹,今天好像格外安静。 念瑶开门就看到谷雨在外面候着,便问:“罗安又去宫里了?” 谷雨道:“昨晚南越接亲的人到卞京,安置在会同馆。今天国公府宴客,将新娘子赶在正午前送出门。公子和薛少将军夫妇做客去了。” 念瑶微愣:“我是秦九的帮主,秦九是我的人。秦九接亲,国公府送嫁,我不得有一席之位,你们东阳人都这么……没有礼节吗?” 谷雨语气平平:“夫人睡过头了。” 念瑶道:“我睡过头了?罗安不知道叫我?” 谷雨恭谨又客观:“小的不知。” 念瑶走了几步回头道:“他说什么了?” 谷雨道:“公子说,饭菜随时备着,夫人醒了就可以吃。夫人,现在要上饭菜吗?” 念瑶脱口而出:“上个屁!” 谷雨处惊不变,面色如常。 念瑶又问:“他还说什么了?” 谷雨确定道:“没有。” 念瑶深吸几口气,大步走回房间。香炉冒出烟雾,似有若无。房间里有淡淡的药香味,闻之安神。她打开香炉,看到香燃不到一半。 罗安说过,奚斋里的香都是他自己调制的,能助眠。每一炉香可以燃六个时辰,天黑点天亮灭。 这么算,罗安在起床后,新燃了一炉香,才让她一觉睡到现在。念瑶重得盖上香炉,走出房门站到谷雨面前盯着他。 谷雨微微躬身:“夫人?” 念瑶道:“你家公子真是我见过最自大最自以为是最不懂商量最屡教不改最死不悔改最最最……” 谷雨看念瑶一口气喘不过来,安慰道:“夫人,慢慢说,不着急……” 念瑶吼道:“最最最不可理喻的猪!” 谷雨同情的附和:“夫人说的是。” 念瑶道:“你说他是猪?” 谷雨微滞:“夫人,是你说的。” 念瑶道:“你说我说得对,那就说明在你心里,他就是猪。” 谷雨微微一顿:“公子交代,夫人说的就是对的。” 念瑶道:“你不是说,他没说别的吗?” 谷雨倒也不虚:“夫人第一次到奚斋,公子就交代过,并不是今天说的。” 念瑶摇头:“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你俩都不是好东西,又奸又滑。” 谷雨面无表情:“夫人说的是。” 念瑶大步走了。她冲出大门口,差点跟罗安撞上。 罗安一把扶着她:“吃了吗?怎么这么着急?” 念瑶甩开罗安:“我吃没吃你心里没数?” 罗安笑道:“人家都喜洋洋准备过大年,你怎么这么大火气?” 念瑶懒得跟他拐弯抹角:“云庭呢?你将云庭怎样了?” 罗安道:“他跟新郎新娘一起回了。” 念瑶指着自己:“那我呢? 罗安奇道:“你不是要跟我一起去漠北吗?” 念瑶道:“我要先回重明岛。” 罗安怀疑道:“你昨天……” 念瑶道:“我先回重明岛,杀纪空明解散金河帮,将家眷迁到重明岛,再解散大河帮……这些事情做完之后,我再去漠北找你。” 杀纪空明?罗安看着她,还没来得及说话。 念瑶又道:“国公府宴客送亲,你为什么不让我去?别狗屁不通说我睡太晚了。” 罗安道:“明天小年,按东阳规矩,外嫁的女儿不得在娘家过年……” 念瑶打断他:“我问的是,你为什么不让我去?” 罗安道:“你昨天说跟我去漠北,我决定带你去。你若去了国公府宴席,谁知道段明珠会使什么坏心思?” 念瑶道:“这事跟段明珠有什么关系?” 罗安道:“段明珠对孩子看得很重,她想要在重明岛养胎,自然希望你在重明岛。你要去了国公府却不跟他们一起走,段明珠绝对会生是非。我说你睡过头醒来会赶上他们的……” 念瑶道:“她哪那么大本事?” 罗安哎了声,就见立夏急慌慌过来:“公子公子,太子肚子疼太医看过说是吃坏肚子,太子让我来找你……” 罗安和念瑶在南熏门二十里外追上南越迎亲队。 罗安没有理会秦九,直接打开第二辆马车。段明珠躺在薛云庭胸前,薛云庭抱着段明珠在打盹。两人听到声音,齐齐睁开眼。 段明珠撑着薛云庭坐起来:“姐夫……” 罗安盯着段明珠微微一笑,笑得秦九和念瑶心生寒意。 段明珠道:“姐夫给云庭下药,被我解了。我给太子下药,姐夫可是解不了吗?” 罗安笑容立敛,面如寒霜:““段明珠,你下的是药吗?” 段明珠道:“不是药是什么?” 罗安道:“段明珠,你胆子够大。你对念瑶说的那些话,我本不打算跟你计较。现在你又算计太子……你就不怕你们回不去?” 段明珠道:“我们要是回不去,郡主的喜事怕要变丧事,太子的儿子就成了遗腹子……姐夫要是不怕,我也没什么好怕的。” 罗安欺身上前,手中小剑寒光一闪,正要横在段明珠脖子上。薛云庭快如闪电,以匕首相拦。 罗安慢慢撤剑:“段小姐,我跟薛云庭最大的区别,大概在于我不容人欺骗利用威胁。任何人都不能,包括念瑶,更何况你。 段小姐,你说你爹还是名义上的昆州王。可实际上,段府全部换人,你大哥被囚禁,你爹中风,你三姨娘和七妹被杀…… 苏无名拿你爹的印章,仿你爹的字迹,发号施令,执掌昆州,再将这些事捂得严严实实滴水不露。” 段明珠道:“既然苏大人瞒得滴水不露,你们又是怎么知道的?” 罗安道:“段小姐,你不关心你大哥你爹和段府亲人,却在这咬文嚼字,证明你从头至尾都很清楚。 段小姐机关算尽,连亲爹都能陷害,果然是最毒妇人心。薛少将军名门正派,看来是要栽在你手里了。” 段明珠手慢慢抚上胸口,又慢慢放下来,背微微挺直,似乎不愿被人看出虚弱。 第167章 种蛊 念瑶奇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那是你爹你姨娘……” 罗安道:“虽说一步错步步错,但以段小姐的聪明才智,不可能料不到此等后果。还是说,你姨娘和七妹,都是死于你之手?” 段明珠微微侧身,仰头望向薛云庭,轻轻叫了声:“云庭!” 薛云庭轻握下她的手,下马车来挡在罗安面前:“料到如何,料不到又如何。她能扭转乾坤?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人死又不能复生。” 罗安眼睛盯着薛云庭:“段小姐,我有一事不明。你既要我们帮忙,为何不干脆一装到底,这么早就暴露自己?” 段明珠靠坐在角落:“我装柔弱,云庭就得配合我撒谎。他撒谎看着很顺,其实心里很愧疚。” 罗安想反驳。 段明珠又道:“装的终归是装的,姐姐姐夫这么聪明,我也装不了多久。人若别无选择,坦诚就是最好与最后的选择。” 段明珠先说出罗安的想法,坦诚得彻底。 罗安突然扣住薛云庭脉门。薛云庭想缩手已来不及,微微低头。 罗安放开薛云庭,后退两步:“论拿捏人心,段小姐是我所见之最,无人能出其右。” 薛云庭克制优秀,即使他撒谎,别人都会夸一句:兵不厌诈,少将军真是熟读兵法。 从没人想过,他不愿意撒谎,他不愿意使诈,他会愧疚…… 段明珠,算第一个懂他之人。懂得比欣赏更让人沉沦不可自拔。 段明珠语气冷淡:“姐夫过奖了。” 车子停着不动,不知终是耐不住,从喜轿里爬出来张望。车夫将他扶着,轻轻嘘了一声。 秦九将不知抱起来:“少将军,再不赶路,我们天黑怕是赶不到驿站了。” 薛云庭反手将车门关上:“要不这样,姐姐……” “我回重明岛。” 念瑶打断薛云庭,郑重道:“罗安去漠北找安景辰,他会赶在段明珠生孩子前回重明岛。” 薛云庭递给罗安一个小瓷瓶。 罗安接过来对念瑶道:“你别管纪空明,哪也别去,在重明岛等我回来,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罗安对秦九道:“你看着念瑶,别让她轻举妄动。” 罗安说完策马走了,一刻都不耽误。 秦九冲着他背影喊道:“公子,我看不住。” 念瑶没好气道:“我是囚犯吗?你是牢头吗?我犯了什么法?要你看?” 念瑶将僵绳往薛云庭一扔:“走吧,再不走就得宿半道上了。我们无所谓,新娘子怕是受不住这份苦……” 念瑶上段明珠的马车,啪的一声将车门关上。 秦九对不知道:“爹爹带不知骑马好不好?” 不知高兴的拍手:“好好,我最喜欢骑马了。” 终究是个孩子,高头大马上看风景比闷在车里好太多。 车上有新娘子有孕妇有丫鬟仆妇,车队走得并不快。秦九抱着不知,和薛云庭骑马跟在马车旁边,各自心事重重。 念瑶坐在段明珠对面盯着她,突然勾住段明珠脖子上的链子往上一拉,长命锁便带出来。 念瑶放手:“听说薛家长命锁出生后戴着,终生不取,死后入棺。若是半道取下来,会对主人不利。 明珠,云庭将长命锁给你了,是希望你长命百岁。他对你看得比他自己还重要。” 段明珠慢慢将长命锁放回去,手压在胸口微微握起,隔着衣服抓着长命锁:“姐姐若是想问,我是不是给他下毒了?答案是:没有。” 念瑶松了口气。 段明珠又道:“目前没有。” 念瑶愕然:“什么意思?什么叫目前没有?” 段明珠眼皮下垂,有些疲倦和不耐:“世事无常,以后的事谁说得定?我只能说现在没有。” 念瑶问:“你给太子下的什么毒,太医和罗安都诊不出来?” 段明珠淡淡道:“那不是毒,是我种的盅。” 念瑶下意识往后靠,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说话都不太利索:“……巫蛊不是传说吗?传说……传说……怎么是真的?” 在念谣认知里,传说就是胡编乱造胡言乱语吓唬人的,就像精卫填海一样,不都是假的吗? 段明珠看她样子,微微一笑,解释得很耐心:“传说当然是真的。就像风看不到摸不着,姐姐坐在马车里也感觉不到。但姐姐听到外面林子里风声呼啸,就证明风是真的。传说也是如此?” 这么类比念瑶觉得不合适,一时又不知如何反驳。念瑶想了想:“你不是自小身体不好,养在深闺里,怎么会懂这些……” 段明珠道:“别人可以行万里路,我只能读万卷书。我爹不让我习武不让我走远,为了弥补我,也为了给我增长见识,替我请过各种各样的老师,三教九流鸡鸣狗盗之辈都有。” 三教九流鸡鸣狗盗?念瑶第一次见人这样形容老师? 段明珠道:“比如说有个人教我学动物叫,阿猫阿狗鸡鸭等等。比如说有个人是小偷,教我如何辨别有钱人如何偷东西。其中有个人教我巫蛊之术……” 念瑶道:“这不是……邪术吗?” 段明珠道:“何为正何为邪?在姐姐心里,是不是觉得自己是正,我是邪 ?” “这是你说的,我没这样说。”念瑶缓过神来,伸伸手脚 :“你多大一个姑娘,干嘛把自己弄成这样?刚刚吓到我了。” 段明珠道:“还有更吓人的,姐姐不想知道那个老师如何了?” 念瑶瞪着她:“你不会……杀了他吧?这不是欺师灭祖吗?” 段明珠道:“他藏私,教我养蛊时没教全,我差点死于蛊母。我很有天赋,第一次便养了蛊母。 他嫉妒害怕,趁夜潜到我房间,想要非礼我。我只好用刚学的蛊术杀了他,那是我平生第一次杀人……” 平生第一次杀人,被段明珠说得比平第一次吃肉,平生第一次做客都要平淡。 念瑶慢慢适应段明珠说话风格:“我还没杀过人。” 段明珠道:“姐姐想杀谁?我可以帮忙。” 第168章 成亲 天完全黑才到驿站。驿站灯火通明,早就安排好了,后院特地空出来给他们一行人住。 段明珠睡着了,到驿站也没醒。 薛云庭横抱着她放到床上,他抽掉段明珠的发簪,替她盖好被子。 段明珠脸色很白,毫无血色的那种白。她身体本就不好,怀孩子比普通人更辛苦。 强悍如娘,在怀妹妹时,都跟爹抱怨过怀孩子辛苦。但段明珠从未跟他说过辛苦,哪怕再难受再不舒服,她都只是习惯性轻抚胸口。 薛云庭坐在床沿,想要抚摸段明珠的脸,在快触到她的脸时停住,慢慢放下手。薛云庭盯着明珠看了好大一会,才起身离开。 薛云庭开门就看到秦九和念瑶,两人正说着话,听到开门声齐齐望过来。 薛云庭走过去:“九哥有事?” 秦九道:“少将军……” 薛云庭道:“九哥不必客气,叫我云庭即可。” 秦九也真不客气:“云庭,你跟我说实话,你亲自到东阳促成这桩婚事,是为了什么?” 薛云庭本想说几句客套话蒙混过去,又想起段明珠那句:坦诚是最好与最后的选择。 薛云庭诚实道:“为了钱,景照山庄的钱。” 秦九一点都不意外:“大河帮存在松江官家钱庄的钱,被瑞王爷挥霍完了吗?” 念瑶和他爹都没指望存在官家钱庄的钱能全部取出来,可是…… 念瑶道:“不可能挥霍完吧?总得给我们留点保命钱?” 薛云庭道:“以瑞王爷的行事风格,应该是全部取走了。” 念瑶道:“我正跟九哥商量,回去之后理下帐,去松江将钱取出来分给兄弟们,让他们上岸安家。许生做得太绝了吧?” 薛云庭道:“王爷说这是姐夫欠他的,姐姐若是需要钱,可以找姐夫要。” 秦九奇道:“公子什么时候欠王爷钱了?” 薛云庭道:“瑞王爷说他第一次到重明岛,姐夫给他下药。瑞王爷颜面尽失,抑郁成疾,那些钱算他的精神损失费。” 念瑶怒道:“抑郁个屁,罗安就该毒死他一了百了。我爹说大河帮富可敌国,结果现在变成穷光蛋了。我回去后怎么跟兄弟们交代?” 薛云庭看念瑶为难:“姐姐,大河帮有个地窖,入口在姑父床底下,钥匙是长命锁。” 秦九恍然大悟:“老帮主说,以前帐房总是出错,帐对不上。自我去了之后,大河帮的帐才清楚明晰。原来他不是夸我……” 念瑶心里颇不是滋味:“为什么这事我不知道你知道?” 薛云庭道:“姑父将你嫁给姐夫之前,曾跟我爹去过一封信,提及此事。大河帮在官家钱庄里的钱,姑父从未想拿回来过。那姑父必然会给姐姐和大河帮留后路。既是后路,姑父自是不希望用得上。” 念瑶想到爹 ,便有些伤怀,轻轻叹了口气。 秦九问:“在我之前的那位帐房,是薛府的人?” 薛云庭道:“现在是薛府管家。” 奶娘抱着不知,远远望着秦九。 薛云庭道:”九哥,你快去吧,让新娘子久候不太合适。” 秦九问薛云庭:“云庭,少夫人能骑马吗?” 薛云庭道:“可以。我们明天骑马早些出发。姐姐,你今天也早点休息。” 奶娘看秦九走到面前,低声道:“姑爷,郡主的盖头还没取呢?今天少爷就跟奴婢睡吧。” 秦九问:“不知,你平日里跟谁睡的?你今天想跟谁睡?” 不知今天被秦九抱着骑马,自然跟秦九亲近起来。他奶声奶气道:“我平日里跟娘睡,我今天想跟爹睡。” 秦九抱过不知:“好,今天不知就爹睡。” 秦九抱着不知回后院正房,门口两个奴婢守着,看秦九过来立刻开门。房间里还有两个奴婢,一左一右站在床前,施礼后便退出去。 房间里铺着大红喜被,窗户上贴着大红喜字,桌子上摆着龙凤喜杯,燃着大红喜烛…… 秦九以为要到重明岛掀盖头的,岂料驿站早就安排好了。秦九不知道这是明惠长公主的主意,还是安良辰的安排? 秦九将不知放到床上。他拿过喜秤一点点揭开盖头。大红烛光下,梁倾城凤冠华贵,盼顾生辉。 不知睁着眼睛望着他们,神色间满是好奇和兴奋。他拉着梁倾城:“娘,我今天跟爹和娘一起睡。” 梁倾城揪着喜帕,有些局促,轻轻应道:“好。” 秦九侧身将盖头折起来放到柜子上,他觉得应该开个玩笑缓解下气氛,却听到梁倾城轻轻叫了声:“夫君。” 秦九身子微僵,玩笑卡在喉咙里出不来。 秦九清清嗓子,正经道:“既然今日万事俱备,我们就正式拜堂,虽说简陋了些,但仪式一个都不少,可好?” 梁倾城道:“好。” 秦九一手拉着不知,一手将梁倾城牵起来,三人走到房子正中间。 秦九道:“一拜天地!” 秦九和梁倾城齐齐躬身,不知有样学样,跟他们一起行礼。 秦九道:“二拜高堂!” 梁倾城看了眼秦九,跟着秦九拜向虚空。 秦九道:”夫妻对拜。” 两人转身相视一笑,拜了下去。不知觉得站哪一边都不对,干脆站到两人中间,先朝秦九拜,再转过来朝梁倾城拜。 秦九大笑,将不知抱到椅子上坐下,他端过喜杯:“敬郡主。” 梁倾城慢慢放松:“夫君客气了。” 两人喝完交杯酒,梁倾城也坐下来:“夫君也饿了吧,多吃点。” 不知小小一个,坐在椅子上够不到桌面,秦九将他抱坐到腿上:“不知想吃什么 ,爹给你拿。” 三人吃饱,梁倾城叫来奴婢收拾,打水梳洗。秦九给不知脱衣服,洗脸洗脚。不知早就困了,强撑到现在,沾床就睡。 秦九低头亲不知肉呼呼的脸蛋,盖好被子转身对着梁倾城:“他养得挺好,谢谢你。” “他是我儿子。”梁倾城似是不满意秦九生分,重复道:“他也是我儿子。” 秦九微笑:“郡主,秦九有一不情之请。” 第169章 回来 梁倾城看上去有些紧张:“夫君请说。” 秦九道:“重明岛上都是兄弟,只有分工区别,没有身份高低。不知我可以照顾,郡主挑两个中意的婢女,让其他人他们回卞京,可好?” 梁倾城明显松了口气:“就是这个吗?都听夫君的。” 梁倾城一口一个夫君,听得秦九五味杂陈:“郡主深明大义通情达理,秦九甚是佩服。那郡主先休息,我找薛少将军有事商量。” 秦九刚打开门,外面候着两个婢女齐声道:“姑爷?” 秦九瞬间有些后悔,他不确定婢女是守梁倾城还是守他的?他在重明岛呆太久,已经忘记富贵之家的规矩了。 婢女看秦九犹豫,试探道:“姑爷有何吩咐?” 秦九只得道:“我不习惯睡觉有人守着,你们下去休息吧。” 两位婢女对视,其中一个道:“小少爷若是晚上尿床或者醒了哭闹,可以随时叫奴婢,以免打扰郡主姑爷休息。” 身后梁倾城站在桌旁看着他,门口两个婢女虎视眈眈。秦九平生第一次感觉骑虎难下。 梁倾城历经未婚生子这几年,早已不是年轻气盛不可一世的姑娘。她走过来道:“你们也累了,退下吧。不知有爹照顾,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左边婢女为难道:“郡主,长公主交代……” 说到她娘,梁倾城立刻不耐烦:“你们是伺候我的还是伺候我娘的?她还能管到这里?让你们退下就退下。” 婢女不敢再坚持,两人施礼退下。 梁倾城叫道:“小雅。” 两个婢女齐齐停步,左边婢女道:“郡主有何吩咐?” 梁倾城道:“你跟奶妈说一声,明天你跟我一起走,其他人回国公府。我娘要是问起来,就说我有夫君照顾,不知有爹照顾,无需这么多人伺候。” 小雅道:“是,郡主。” 待她俩走了,梁倾城转向秦九:“夫君跟薛少将军有事商量,就赶紧去吧。” 秦九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似有些窘迫。 梁倾城也不为难他:“这会薛少将军也该休息了,夫君有事明早再说比较好。” 梁倾城走到床边脱衣服,跨过不知,睡到床最里侧。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轻声道:“好困。夫君,我先睡了。” 成亲前的辗转难眠和今天一路奔波,以及三拜夫妻礼成的尘埃落定,让梁倾城睡得很沉。 从此以后,梁倾城的生命里,再也没有娘没完没了的唠叨与逼婚,远离了各式各样的目光与猜疑。 秦九在牢房中都不忘维护她的名声,证明他是个负责任有担当的男人。再看秦九对不知,以后也会是个好父亲。 不管秦九对她是何种感情,至少到目前为止秦九的所作所为,让梁倾城很知足。至于以后,人生漫漫不着急。 秦九脱衣服灭灯,躺在不知外侧。一片暗黑中他睁着眼睛,想着梁倾城与景照山庄。 当时在牢房里说得刻薄并非本意,实在是梁国公先出言侮辱他娘。幸好,梁倾城已足够成熟,并未跟他介意这些。 薛云庭要景照山庄的钱,定然是瑞王爷已经去过景照山庄,与爹没有谈妥,才将主意打到他身上。 权势正盛之人,是不会想到失势的那天。春风得意之人,不会料到失意的那天。这个世上,哪有人能在太久的风光中保持清醒。 景照山庄真的风光太久了。商与士尚且不能相提并论,更何况与皇家。假如他不能劝说成功,薛云庭必然要他夺庄主之位。 第二天念瑶秦九一行往南走,护卫婢女们带着几大马车陪嫁往北回卞京。 秦九抱着不知,薛云庭抱着段明珠骑马。不知小,段明珠身体不好,他们没敢走太快。 念瑶到重明岛是年初五。大伙都到码头上迎接他们。雪松景松虎子八妹在最前面,徐来站在最后。 梁倾城牵着不知,伴着秦九走上码头。这一路行来,秦九和梁倾城明显熟络了些。 虎子看着他们,问念瑶:“夫……帮主,他们是?” 雪松和景松盯着秦九,这身形和走路姿势无比熟悉,但这脸…… 念瑶道:“看什么看,秦九,不认识?” 虎子惊得嘴巴张大,雪松和景松同声道:“秦九?!” 念瑶道:“如假包换,他比你俩还小。” 雪松和景松对视,跳起来就要往前冲。秦九将不知往胸前一抱,挡在两人面前:“不知,叫伯伯。” 不知很乖巧:“伯伯好。” 雪松和景松捏紧拳头瞪着秦九。 秦九放下不知,一鞠到底,语气里满是歉意:“两位哥哥,以前多有得罪,实在对不住。我拖家带口回来,以后还承两位哥哥多多照顾。” 雪松松开拳头抱起不知:“以前我们总以为你有问题,柳叔私底下偷偷问过公子好几次。结果你儿子都这么大了……秦九,你真不是东西……” 景松道:“这小子跟老秦挺像的。” 念瑶道:“要是不像,九哥也不能认啊。” 念瑶在兄弟面前口无遮拦,说完才想到梁倾城就在旁边。念瑶看向梁倾城,梁倾城笑笑。 徐来这时上前道:“帮主,公子怎么没来?” 念瑶往仙洲苑方向走:“他始乱终弃,抛妻……了呗。” 念瑶想说抛妻弃子,话到嘴边才想起没有子。 徐来回头看了眼秦九,秦九赶紧道:“徐叔放心,公子对帮主的情意天地可鉴,绝无可能抛妻。” 天地可鉴?念瑶顺着应道:“像我这样上得桅杆下得大海的,天底下也找不出第二个,他确实绝无可能抛妻。” 虎子难得夸念瑶:“帮主天下无敌,公子确实舍不得。” 念瑶奇道:“多久不见,你还会拍马屁了?” 虎子道:“俗话说得好,树不要皮,必死无疑……” 念瑶握紧长剑,眼里杀气明显。 虎子大笑着拉着八妹跑了,兄弟们顿时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念瑶鼻子莫名发酸,卞京再繁华,奚斋环境再好,也不及重明岛热闹亲切。 第170章 高攀 南飞打算初三就走。初二冬至接到太子口谕,要他跟着罗安去漠北。 冬至立刻拎着包裹过来找南飞,委托他带给小满。 南飞打开包裹检视,有各式各样的蜜饯,还有茶果山药糕云片糕清露玫瑰露,很是用心。 冬至道:“以前我俩在天上人间训练,晚上总从后山翻到河坊街买小食。” 南飞哦了一声:“然后被公子发现了,他将泻药拌到小食里……” 冬至记忆深刻:“原来是公子。我们第二天训练无力,被大师姐揍得三天下不来床,差点就被除名了。我们以为小食有问题,还将老板揍了顿。” 南飞想起之前给袁凤买蜜饯,她连空盒子都留着:“行,我帮你带,你分我一半。” “雁过拔毛。”冬至翻了个白眼,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太子将娴德轩赐给郁侧妃,让清明当郁侧妃影卫,上午还陪郁侧妃到明王府拜年。” 南飞正收包裹,动作一顿:“ 还有什么消息?” 冬至道:“太医说太子妃随时可能生产,芳华楼加派了护卫和宫女。” 太子妃住芳华楼,侧妃倒住上贤德轩?坊间传闻郁侧妃盛宠,夜夜留宿,看来是真的? 南飞正想着,有下人过来报:“少爷,太子和太子妃来了。” 冬至正要从后门走,南飞一把拉住他:“你和小满的事,等我回来就给你们办。” 冬至喜出望外:“谢谢南少爷。” 太子上午去明王府,下午才来南府。郁侧妃面子给得如此之足,连礼数都不顾? 南老爷和南山陪太子说话。南飞扶着南华去花园散步。 南华人不胖,肚子很大,好像肉都长在肚子上。她脸色不太好,似乎很不舒服。 南飞道:“很辛苦对吗?” 南华道:“天下的女人都生孩子,要是连这点苦都受不住,枉为一个女人。” 南飞挑眉:“天下的女人都生孩子,不代表生孩子不辛苦。你不说,还不让我问了?” 南华道:“……太子在,爹娘在,哪用得着你操心?袁凤除了你什么都没有?你回来这么久,有跟她去信吗?” 南飞不解道:“不算久吧?我以前几年不回,你怎么不说?” 南华道:“你别跟我耍嘴皮子,以前跟现在能一样吗?你明天就走是吧,我就不送你了,你自己小心些。” 南飞道:“明天不走。” 南华很意外:“太子说是明天,难道我听错了?” 南飞道:“娘说过了十五年才算完,让我过十五再走。我是挂名大将军,有我没我都一样,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非在不可……” 南华皱眉:“你在我面前说话都这么敷衍?” 南飞满在不乎:“本来就是。” 南华摸着肚子,想了想:“有人在你面前嚼舌根?” 南飞果然生气:“卞京八卦你不知道是吗?太子在御书房批奏折,郁侧妃在御书房跳舞?都荒唐到这个份上了,还用人嚼舌根?” 南华压着脾气道:“我最后跟你说一次,太子的事你管不着,我的事你不用管。爹和大哥都在,你作为入赘女婿,是南家外人,操的哪门子心?” 南飞语气不重,但听着就是生气的样:“你说得对,我是外人。我和袁凤你也别管。” 南飞极少对她生气,看来话是说得太重了。南华软下语气:“太子跟你不一样,你别以己之心度他。” 南飞道:“有什么不一样?总归是个男人,我没见过哪个正常男人不重女色?” 南华道:“你和公子不都挺好的?” 南飞道:“那是我俩不正常。” 伤敌一千,自损两千?南华笑道:“哪不正常了?长相俊美绝顶聪明性格好,世上没有比我弟弟更好的男人。” “得了吧你。”南飞垮着脸,摸摸她的袄子:“怎么不多穿些?” 南华摸他的手:“孕妇不怕冷,你看我的手热乎着呢。” 手确实热乎。南飞听到脚步声,回头看到南老爷南山陪着太子过来。 南飞似是想起什么 ,低声道:“姐,你跟我说实话,太子真把朵颐送到崂山村了?” 南华微愣,随即道:“我亲自看他们出城门的,你怀疑什么?” 那天罗安问为什么送朵颐去崂山村,后来就没再问。以罗安对安良辰的了解,他似乎怀疑。 南飞道:“哎,我只是觉得朵颐活着……终究不是好事。” “你到现在才醒悟,当初你……”南华说着觉得不对劲,沉着脸道:“你试探我?不管这件事是不是真的,你都不要再记挂了。” “没有,我是真的这么想。”南飞看安良辰过来,扬起笑脸:“姐夫,姐姐身子要紧,这些礼节能省就省。礼到心意到,我家开明得很。” 南山怎么都想不明白,南家不缺钱,袁凤对南飞大方。南飞这些年吃穿住行都是上等,怎的就这么财迷改不了? 南老爷子怒道:“你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 南老爷很为小时候南飞骄傲,自南飞逃婚几年不归,南老爷看南飞越看越不顺眼。南家家风严谨,南飞这几年学得目无尊长口无遮拦。 南飞做了个缝嘴的动作。 安良辰道:“确实不打算来,是南华临时起意坚持要来。” 南华定是看安良辰上午去过明王府,临时起意要来南府,安良辰自然顺水推舟。 如此一来,明王爷见郁淑娴盛宠十分安心。明王爷旧部不少人投到袁凤军中,更能稳定军心。 南飞感慨:“女生外向,一心向夫。太子妃大人大量,确有母仪之范。” 安良辰递给南飞一封信:“明王爷亲笔写的劝降书。” 南飞接过信,赞道:“殿下果然是雄才大略。” 安良辰道:“雄才大略可配得上大人大量?” 南飞赶紧道:“高攀了……是我们高攀了……” 安良辰道:“你要走就走不必顾虑。我身体尚好,有能力照顾妻儿,不劳小舅子担心。” 南飞一脸狗腿:“是是是,姐夫说得对,我最近确实闲得慌。” 第171章 操心 南飞将安良辰和南华送上马车,转身之际惊出一身冷汗。 南飞满心介怀芥蒂意见,被安良辰三言两语化解不说,还让南飞生出一股为他肝脑涂地在所不惜之意。 南华天天在他身边,难怪一门心思为他打算。 南飞从怀里摸出信,招降书三个字不瘦不扁劲俏流畅颇有功底。字如其人,能将这样一个人安抚得老老实实的,确实不易。 南飞想,东阳有这样的太子,确实是东阳的福气。 南飞去奚斋找罗安。罗安正倚栏望着屋檐上的风铃。 南飞慢慢走上前:“公子,春天到了,枯树发新芽了。” 罗安头也不回:“有事说,有屁放。” 南飞惊住:“公子,别人是近墨者黑,你这是误入歧途。” 误个屁。罗安差一点骂出声。他突然觉得粗鲁也没什么不好,还挺痛快。 罗安承认,他真的是想念瑶了。这一次分别跟以前不一样,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相聚。他不知道大河帮会发生什么。 秦九定然是看不住念瑶的。罗安回头问道:“你不去北柔,对北柔战事有影响吗?” 罗安想他去重明岛? 南飞略沉吟:“薛云庭还算重情义,段明珠要靠夫人保胎。不论大河帮发生,夫人都不会有事。” 道理罗安懂,但他就是不太放心。 南飞想了想,又道:“公子,南尹州撑不了多久,许生很快会带兵下芙蓉城。芙蓉城是谷地,跟奉元不一样。” 罗安不研究兵法地形:“什么意思?” 南飞道:“薛帮主真要杀纪空明解散大河帮。薛少将军应该会趁机上砚山劝降金虎。若是金虎叛变,芙蓉城三面环敌,只有往西边高寒之原逃走。” 罗安道:“为什么许生不坑杀他们?” 南飞道:“许生还挺奇怪,他不滥杀。龙里之战就看得出来,伤亡并不重。南越皇家私库加大河帮和景照山庄的钱,足够他挥霍…… 世上庸人多,说来道去,人生也就财色二字。在足够多的利诱面前,血性就不值一提,明王爷就是例子。只要许生给的够多,伤亡就会越少。许生现在最缺的是钱。” 罗安点头,撇了他一眼:“这不应该是太子操心的事吗?” 南飞很实诚:“太子和郁侧妃关系挺好,郁侧妃有孕是迟早的事。要是也生个儿子。以太子的脾性,定然是谁对东阳最有利最有功,太子就会偏向谁。 太子让明王爷写劝降书,我们到军中宣读,明王爷和北柔旧部自然安心。要是北柔君上愿意自请为臣,相当于明王爷立大功。” 罗安不以为然:“你就是思虑太多。太子妃挑挑捡捡多少年才定,患难夫妻知根知底。太子比你想的还信任太子妃。 明王爷和郁侧妃再厉害,也是北柔降王,名不正言不顺。退一万步说,太子真想动心思,君上和臣子们都不会同意。” 南飞道:“公子,你是真相信太子还是不愿意怀疑太子?” 罗安道:“要是念瑶在这,又要烦你说话绕了。” 就这点出息,三句话不离念瑶?南飞暗自吐槽:“公子,你说太子真将朵颐送到崂山村了吗?” “我怎么知道?”罗安奇道:“你要不方便问太子,你可以问太子妃。” 南飞道:“我实在想不明白,太子哪来这么大魅力,一个两个的护着他。” 罗安道:“护着太子不应该吗?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南飞赶紧道:“应该应该。公子,我有事相求,太医说我姐随时会生产……” 罗安忍无可忍:“太子安排漠北使臣十五之后再出发,你以为是为什么?还不是让我在卞京等太子妃……自己的事不安排好,一天天净瞎操心。” 南飞瞬间放心,厚颜无耻道:“话长情长,公子说这么长,是将我当情人了。” 罗安转身就走。 南飞跟在他身后提议:“公子,请你去温香楼听曲?” 罗安道:“君子不入邪道。” 南飞停步:”行行行,你是君子,我是小人。你不去我去。“ 安良辰和南华回到宫中,就见郁淑娴就迎上来,屈膝行礼:“见过殿下,见过姐姐。” 安良辰放开南华,搀起郁淑娴:“郁侧妃免礼。” 南华看着安良辰体贴的模样,委屈瞬间涌上来。她这段日子总在想,她于安良辰的意义? 太子妃未立时,安良辰不娶她也不让别人娶,她尽心尽力管理宫内事务。太子妃册立后,便开始利用她平衡北柔势力。 南华从开始就知道,安良辰就是这样的,为什么还会觉得委屈?是身体原因变得敏感脆弱还是别的? 南飞原定明天出发,今天对她说十五之后, 定然是等她生完孩子。世上最关心她的人,不是安良辰,甚至不是爹娘,是她最亲爱的弟弟。 南华为了安良辰对南飞说话难听。南飞没有表露什么 ,心里一定很难过。 南华装不下去,对安良辰道:“殿下,我先休息了。” 南华不待安良辰和郁淑娴反应就往前走。春花秋月赶紧上前搀她。 安良辰眸子微垂,掩去所有情绪,像无事般:“郁侧妃有事?” 郁淑娴温柔道:“殿下,妾身做了几道家常小菜,请殿下品尝。” 安良辰很意外:“想不到郁侧妃还有这手艺,那本宫自不能错过。” 郁淑娴上前搀着安良辰:“殿下若是喜欢,妾身以后便天天给殿下做饭。” 安良辰看着郁淑娴头上华丽的珠翠,想到南华平日甚是朴素:“我平日里忙,怕是要辜负郁侧妃一片美意了。” 郁淑娴道:“殿下要是在书房里批奏折,妾身就给殿下送饭好了。人是铁饭是钢,总归是要吃的。” 安良辰赞赏道:“郁侧妃真是体贴。” 郁淑娴道:“殿下忙,太子妃姐姐身体不适,妾身不过是想替殿下和太子妃姐姐分忧。” 郁淑娴说得有情有义,看上去并无半分野心。明王爷选中的女儿,果然是不同凡响。得他如此偏爱,依然不骄不躁不恃宠。 第172章 密报 安良辰正在娴德轩跟郁淑娴一起吃饭,德喜过来道:“殿下。” 郁淑娴道:“吃饭皇帝大,德喜公公有事等殿下吃饱再说吧。” 郁淑娴夹了块鸡肉放到安良辰碗里:“殿下,这是妾身家乡的名菜葫芦鸡。因形似葫芦而得名,精选当年生嫩母鸡,先煮个半熟,再上锅蒸,用优质菜籽油炸。这是妾身第一次做,殿下快尝尝。” 葫芦鸡色泽金红,筷到骨脱。安良辰尝了口,确实皮酥肉嫩味醇。 安良辰不下厨,都觉得没十年八年厨艺练不成这样。 安良辰嚼了两口,鸡肉吐出来。郁淑娴惊得双眼圆睁:“殿下,不好吃吗?” 安良辰微微皱眉:“忘了跟郁侧妃说,我不吃花椒。吃了花椒我会全身发红发痒……” 郁淑娴赶紧尝了口:“殿下,花椒应该是麻的,这葫芦鸡不麻啊。” 安良辰放下筷子:“郁侧妃第一次做,可能忘记了,稍微复杂的菜式,都会放花椒添味的。下次郁侧妃再做葫芦鸡,切记别放花椒。” 安良辰说完就走,德喜和立夏跟在他身后。郁淑娴看他们走远了,突然将筷子往地上重重一摔:“不吃了,全部喂狗。” 德喜往后瞧了眼:“殿下,郁侧妃好像生气了。” 安良辰语气微冷:“什么事?” 安良辰不喜宫人多嘴。德喜内心微凛,赶紧道:“燕将军派人送来捷报,奴才放到御书房了。” 安良辰大喜,急走两步又缓下来:“燕则誉派人送来的?” 德喜点头:“是。” 安良辰心微沉。捷报上报朝庭,应该是主帅亲笔,袁凤在还轮不到燕则誉才是。 信封比普通的大,安良辰刚拆开,里面掉出一封密报,依然是朱漆封印,像螃蟹爬般四个字,安良辰半认半猜,大概是:太子亲启! 小满的字写得很差,是刀架脖子上都不会动笔的那种。他跟袁凤两年多,安良辰第一次见到他的信。 安良辰快速扫了眼捷报:大破西府,杀敌万余,自伤四千余。笔锋劲瘦,落款是燕则誉。 燕则誉知道他的风格,捷报简短到半个废字都无。安良辰拆开小满密报,皱眉认真辩认。 没有标点符号,总共才十个字。安良辰盯着看了很久,对德喜道:“你去看看太子妃吃饭没有,睡觉没有……” 德喜领命而去,回来时看到安良辰正临摹石鼓文。这么大的喜事,安良辰却没有喜色? 德喜不敢问,一五一十汇报:“殿下,太子妃吃过了,跟平日一样,吃了一碗饭,喝了一碗汤。今天有杞圆炖燕窝、翡翠白玉虾、素炒三丝、羊奶山药羹。现下太子妃并未休息,正在刺绣……” 刺绣?安良辰认识南华这么多年,不知道她竟有这本事? 安良辰继续临帖,吩咐道:“送几道菜到芳华楼,就说太子妃饿了。芳华楼里下人全部遣退,就说太子妃要睡了。” 德喜吩咐妥当回来候在一边,安良辰写完一篇才起身:“退下吧,不必跟着。” 芳华楼门窗紧闭,里面漆黑一片,连灯都灭了。南华这是生气了?安良辰突然想起,这么多年只见南华对一个人生气过,那就是南飞。 安良辰站在芳华楼门外未敛呼吸。南华坐在桌前一动不动,像在跟谁较劲。可她能跟谁较劲呢,路是她选的,事是她做的。 安良辰过年时去过南府,说过年后不再去,是她非得要去。南华说去,安良辰可以拒绝,为什么不拒绝?他是太子,现在比君上还大。 门外响起脚步声,声音渐行渐远,安良辰走了? 南华摸黑走到床边,踢掉鞋子,连衣服都没脱,拉过被子盖好。她双手扯住被子,紧闭眼睛,便有眼泪从眼角溢出。 孩子似乎感觉到母亲不高兴,开始翻腾。南华轻轻摸着肚子,低声哭起来。这么多年的委屈,似乎在黑暗中爆发,再也遮掩不住。 房间突然亮了,南华愕然止声,抬袖挡着光线,也遮挡自己一脸狼狈。 安良辰在灯台边看了南华好一会 ,才慢慢走到床边。他将南华搀起来侧抱在怀里,手抚着南华圆圆的肚子。 南华刚刚止住的眼泪瞬间又冒出来,眼泪无声的透过衣服渗到安良辰胸前,一片濡湿。 不知过了多久,南华终于平静下来。安良辰掏出帕子替南华擦干净脸,轻轻替她脱衣服扶着她躺下,再脱掉自己衣服,上床后挥下床幔的同时,弹指灭灯。 安良辰侧身躺着,一手枕在南华颈下,一手穿过里衣轻轻抚摸着她的肚子。孩子大概感觉到妈妈安静下来,便跟着安静下来。 南华看安良辰一直没说话,似乎根本没有说话的打算。南华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什么事?” 安良辰听她声音沙哑,有些爱怜的亲她脸颊:“太子陪太子妃睡觉,算事吗?” 南华没好气道:“郁侧妃做的饭不好吃?没有抓住殿下的胃?” 安良辰道:“吃醋?当初是你提议立她为侧妃的,这么久才想起来吃醋?” 南华抓着他的手,安良辰便跟她十指相扣。南华似有些负气:“我不提议,你就不会立她为侧妃?” 安良辰道:“我立侧妃是我的事,你提议是你的事。像你这样大度的,世所罕见。” 南华细品安良辰的话:“你什么意思?” 安良辰打了个哈欠:“就是想看看你吃醋的样子。以前将自己憋出病来,现在偷偷躲在被子里哭。这么多年也没点长进。” 南华愣了:“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安良辰道:“你若不高兴,可以打我,也可以骂郁侧妃。你是太子妃,在后宫地位仅限于皇后,可以随心所欲,何须顾忌。” 随心所欲,何须顾忌?安良辰说得轻描淡写,她若真这样做的话……南华沉默了好一会…… 安良辰以为她听进见去了,正想说睡觉,就听南华声音幽幽:“你是真这样想,还是诱导我,为以后废太子妃做准备?” 第173章 小产 一方帷帐之内,南华听着安良辰呼吸有些重,胸膛起伏似在极力控制什么。 安良辰轻轻将手抽出来,下床点灯。他拨弄灯台上的每一个灯芯,房间瞬间亮堂很多,衬得安良辰背景有些寂寥。 南华有些恶意的痛快,却也不敢再说话。 安良辰走到桌边坐下,拿起桌上的绣绷看了下。 南华才绣了一小半,看底布上的绣图,应该是鸳鸯戏水之类的。南华画功不错,绣功真是惨不忍睹。 南华侧着身子望着他,有些不自在:“我闲着无事乱绣的,大嫂挺会,等我生完让她教我……” 安良辰夸道:“挺好看的。” 连春花秋月都劝她算了,安良辰竟能夸得出口,南华有些窘迫。 安良辰放下绣绷,将饭菜上盖着的碗盘全部揭开,开始吃饭。 南华赶紧坐起来:“你别吃了,都凉了,我让他们重新上。” 安良辰阻止她:“算了,还有温热,可以吃。我又不是娇生惯养的太子。” 南华看着他,有些后悔刚刚所言,却也不想道歉。房间里安静下来。 安良辰显然没什么胃口,放下碗筷:“每次听德喜说你吃好睡好,我就觉得你已经不在乎我了?” 安良辰给人的感觉很矛盾,让人觉得满是算计时,他又很真诚。让人觉得真诚时,他好像又充满算计。 南华忍不住扑哧笑道:“贼喊抓贼!我还没说什么 ,你倒委屈上了?” 安良辰一手放在桌上,一手扶着椅,身子微侧看着她:“你是没说什么,但你哭了。眼睛还是红的……” 南华将腰枕垫在背后,靠坐在床上望着他:“你来是跟我比委屈的?” 安良辰看着南华没说话。以前安良辰就这样,遇到为难的事或是心里不痛快,就到她房间来。看来这个习惯还没改。 最近能有什么事让他为难?南华思来想去猜不透,故意道:“怎么?为难郁侧妃让你很难过?” 安良辰没正面回答,想了会才突兀道:“我就这么不值得你和南飞信任?” 这是从哪到哪?南华很惊讶:“何出此言?” 安良辰道:“你实话实说就是,我总不至于跟你生气。你扪心自问,我这些年也没跟你置过气吧。” 南华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望着灯台:“没跟我置过气,大概是因为你知道我一心一意,顺着你,为你着想,没跟你耍过小性子。” 安良辰道:“你为什么不跟我耍小性子?” 南华淡淡道:“大概是不敢。” 安良辰道:“为什么不敢?” 南华想了想:“那么多大臣都想将女儿嫁给你,我要是耍小性子怕你厌烦。再说,你那么忙那么累,我还跟你闹别扭,我也过意不去。” 安良辰叹气:“小舅子每次见着我,都一脸我姐嫁给你吃了大亏,你总有一天会害我姐的模样。你又将我推向别的女人,好像一点都不在意。 咱俩也是明娶正娶,三书六礼,拜过天地的……我哪里做得不好,怎么就不值得你俩信任了?” 南华想了想:“这跟信任无关,既入了宫门,就得守宫里规矩。既封了侧妃,我就得拿出正妃气度,你就得做足丈夫样子。大家各安其命罢了。小飞就是关心我,不过我说他了,让他不用管我的事。” 安良辰想到那封密报,心里剧烈挣扎起来。 “我说得可难听,应该伤到他了。”南华捏紧被子,盯着被子的上的锦绣暗纹:“别人家幼子都是全家宠爱,吃喝玩乐万事不操心。 他偏偏经历那么多,将自己弄得声名狼藉,还得装做啥事都没有……我想起来就觉得对不起他……” 安良辰喉头有些发紧:“南华,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 南华怔怔的看着他:“什么事?跟小飞有关?” 安良辰点头,走到床边双手撑着她肩膀:“我本想等你生完再说的。但这种事也瞒不住,我也不想瞒你。” 安良辰素来从容,眼下这么郑重,定然是出了大事。南华跟着紧张起来,揪着他衣服,头靠在他胸前:“你等下再说。” 南华连着深呼吸几次,稍微平静下来抬头:”说吧。“ 安良辰原话复述:“小满送信过来,袁将军阵前小产,性命攸关。” 小产?阵前小产?南华脸色大变,呆呆的望着安良辰完全反应不过来。 南华做足了准备,哪怕安良辰说南飞被段明珠种蛊她都能接受,可这种事情…… 南华攀着安良辰,突然觉得肚子发紧。 安良辰看她脸色发白,语气难得急促:“你怎样?要不要请太医和稳婆?” 南华喃喃道:“我没事……” 安良辰紧紧握着她的手,安抚道:“华军医医术高明,小满照顾人也还行,你不需要太担心……” 南华道:“良辰,你不懂。对于女人来说,这种事比死了还让人难受。再说,袁凤和小飞这几年,你也是知道的。” 南华突然抱怨起来:“小飞不是挺细致的吗?怎的还会出这种事……” 袁凤先是她的师姐,后来是她的弟媳妇。袁凤跟南飞成亲这几年,受了很多委屈。两人关系终于好了,又发生这样的事,袁凤肯定生不如死。 袁凤人在军中,身边没有亲人,南飞也不在。人的幸与不幸都是比较出来的。跟袁凤比起来,她真是幸运太多。 南华仰着泪眼看安良辰:“什么时候得到的消息?通知小飞了吗?” 安良辰道:“傍晚送到的,还没跟南飞说。我想先跟你商量,要不要告诉他。” 南华道:“先别告诉他,让我想一想。” 安良辰扶她躺下来:“南华,你哪里不舒服一定要说。袁将军的事已定,你可不能在我眼皮底下出事。” 南华紧紧握着他的手,像是寻找力量,喃喃道:“我知道,我知道……” 到底知道什么,南华也不清楚。普通女子小产不是稀罕事,阵前小产定然是受了重创,否则不会性命攸关。 第174章 慌了 南华一晚上没怎么睡着。黎明时分,天色微白,她觉得肚子有些疼。南华盯着安良辰的睡颜,决定再忍忍。他俩有些日子没有同床共枕了,以后只会越来越少。 直到身下一股热热的液体流出来,南华赶紧摇安良辰:“良辰,良辰……” 安良辰眼睛还没完全睁开,人已经坐起来:“是要生了吗?我去叫人……” 梦中初醒不设防,安良辰急切关心全写在脸上。 南华反倒镇定起来,拉着安良辰道:“良辰,你别着急。” 安良辰道:“我不着急。稳婆和奶娘都在宫里,随叫随到。还要通知爹娘,岳父母。罗安也要来,他在我才放心……” 安良辰有条不紊,说话不乱,翻身下床要去叫人。 南华用力拉着他的手:“良辰,你别慌。” 安良辰被她拉得坐在床沿:“我没慌,我早就安排好了。” 南华静静的看着他,突然凑过来在他唇上亲了下。 安良辰懵住:“你你你……你要生了,你想干嘛?” 南华脸有些红,安静道:“不想干嘛,就是感觉很久没亲你了。良辰,你握疼我了。” 南华先拉他的,安良辰情急之下将她的手握紧,力道不知不觉就大了。 安良辰赶紧松开南华:“那我……我……我……” 我什么?安良辰不知道,他这才意识到他真的慌了。 南华轻轻抚着他胸口,微笑道:“良辰,大嫂跟我传授过经验,第一次生孩子会比较慢。太医说过我底子好,不会有问题的。” 南华的笑脸就在眼前,是安良辰好久未见的模样。安良辰头微低,亲吻南华的笑颜。 南华微愣:“耍流氓。” 安良辰道:“来而不往非礼也。” 有心情开玩笑,这是不慌了。南华说不上是松口气还是失落:“良辰,太医说孕妇多阴晴不定,昨晚的事你别放心上。” 安良辰将她散乱的头发别到耳后,看着她的眼睛:“南华,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记得,我是在乎你的。” 是在乎吗?只是在乎吗?南华陷在他的目光里,又有落泪的冲动。 南华强迫自己低头,将安良辰的里衣拢好,轻声道:“良辰,你也要记得,不管发生什么,我是爱你的。” 安良辰不说爱,在他的认知里,在乎便是告白。但南华似乎不这样认为。 安良辰扶着南华躺下,突然俯身在南华耳边,声音极低极快极轻:“我爱你。” 南华没反应过来,安良辰已经转身站起。他唤来宫人,吩咐他们请稳婆,通知南家和罗安。至于君上和皇后,则等他们醒后再说。 安良辰背对着南华,僵着身子任德喜伺候穿衣服。南华知安良辰又慌了。连着两次看到安良辰慌乱,实属罕见。 一句我爱你对安良辰来说有多难?安良辰学帝王之术,讲究遇事不慌,处惊不变,万事无难。 南华还是女官时,皇后就跟南华开玩笑:良辰这孩子,是越发跟人不亲热了。大概自安良辰长大,君上和皇后都未曾听他说这句话。 德喜对安良辰道:“殿下出去吧。女人生产,男人可不能看。” 南华肚子一阵一阵发紧发疼,她咬紧牙关,对春花道:“拿个毛巾给我。” 南华将毛巾塞到嘴里,安良辰正要出去,看到又坐回到床边:“罗安来了吗?” 德喜道:“已经派人去请了,这会应该在路上了。殿下先出去吧。” 安良辰像没听到,他轻轻拿掉南华嘴里毛巾,替她擦拭额头上的汗:“你疼就喊出来,会舒服些……” 德喜不敢再催,稳婆在一旁不敢上前。春花秋月立在床尾也不敢说话。 直到罗安被迎进来,房间里像被解了禁锢一般。安良辰不废话,直接站起来让位子。 罗安诊完脉,站起来道:“散而离经,确为产脉。” 安良辰道:“会顺利吗?” 罗安道:“脉象滑缓……” 安良辰打断他:“我听不懂,你就说顺利还是不顺利?生孩子是走鬼门关,你知道的。” 罗安是难产而生,在天上人间也接诊过难产妇人,当然知道。 罗安道:“挺好。” 安良辰放下心来,对南华道:“你要疼就喊,我就在门外,听得见。” 南华笑得有些吃力:“好,你们先出去。” 安良辰和罗安出去,满屋子的人齐齐松口气。南华默默的将毛巾重新塞到嘴里。 其中一个稳婆对南华道:“我手里接生过的孩子都数不过来,男人大都觉得女子生产天经地义。太子妃能得太子如此关心,可真是有福气啊。” 另一个稳婆道:“早就听闻太子和太子妃伉俪情深,果然不假。” 春花替南华擦汗:“太子妃要是生个大胖皇太孙,殿下就更会爱太子妃了。” 秋月道:“那太子妃就是东阳的大功臣了。” 一阵阵的疼痛越来越密集,南华连笑的力气都没有。 君上和皇后娘娘醒来得知消息也赶了过来。罗安淡定的陪君上和皇后娘娘喝茶,南飞倚在窗边,安良辰走来走去。 皇后道:“我有好些年没看到良辰坐立不安的模样了。” 南飞道:“一回生二回熟,下次殿下就淡定了。” 安良辰走到南飞对面:“每次听你说话,都觉得你欠揍得很。” 南飞道:“殿下的意思是,想揍我很久了?” 安良辰道:“正是,我们出去练练。” 这种时候?南飞对罗安道:“公子,你帮殿下看看?殿下莫不是急出……毛病来了?” 南飞话音刚落,安良辰揪着他的衣领,将他从窗户扔了出去,接着啪的一声关上窗户。 南飞跌在窗外草丛里望着天空发呆:安良辰不会真急出失心疯来,那就是积怨已久借机报复。 问题是报复时机也不对。太子妃在里面生孩子,稳重的太子将小舅子扔到屋外,这传出去……谁信啊! 南飞说话素来如此谁也没在意。但安良辰此举就不太合适了。 房间里几个人回神后,像什么事没发生继续喝茶聊天。安良辰倚在窗边没再动,只有紧握的拳头透着紧张。 第175章 生了 安良辰盯着滴漏出神,第一次觉得时光如此漫长。安良辰问罗安:“一般要几个时辰?” 罗安道:“预计午时吧。” 安良辰掐指算了下:“还有两个时辰?” 赵紫玉看着安然:“我当年生良辰时,你有这样紧张吗?” 这么久的事情谁记得?安然转头看安良辰:“良辰,你紧张吗?” 安良辰摇头:“不紧张,我只是算算时间。” 罗安莞尔一笑,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南飞坐在花坛边,朝他喊了句:“公子,生了吗?什么时候生啊?” 南飞准备吃完早饭就走,结果被宫里送信的人叫醒。南老夫人说,按规矩娘家人必须等生了才能带礼过来贺喜。南飞假装去北柔,策马到宫门口等罗安,跟着罗安一起进来。 罗安瞧着南飞不说话。 南飞嘿嘿一笑,跳过来将手放到窗台上:“公子,我这几天眼皮老跳。前几天是偶尔跳跳,昨晚我在温香楼听曲到现在就没停过。你帮我瞧瞧,看我是不是有财运……” 罗安搭着南飞脉门,随口道:“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如珠滚玉盘……” 南飞将手抽回来,啪的将窗户关上,坐回到花坛边。 安良辰想起小满密报,低声对罗安道:“军中伤药多,养身子的药少。袁将军受伤小产颇严重,天上人间有没有现成的药丸,让南飞带到军中。” 罗安讶然:“什么时候的事?南飞知道吗?” 安良辰道:“我昨天才得到消息。按时间推算应该是除夕前后。我还没跟南飞说,不知道怎么开口。” 罗安想了想:“那我回天上人间一趟。” 南飞像向日葵般跟着太阳转,看着太阳高悬的角度,算着应该是午时。南飞站到窗户底下等着,不大会听到有人叫道:“生了,大胖小子……” 安然和赵紫玉同时站起来,稳婆抱着嚎哭的孩子出来。赵紫玉赶紧接过来, 将孩子抱到安然面前:“看看,大胖孙子……这哭声可真有劲……” 胖乎乎粉嫩嫩的孩子,听到这句话突然止声,睁开湿漉漉的眼睛瞄了他们一眼,闭上眼睛睡了。 安良辰盯着孩子瞧,感慨道:“真像我……” 安然看看安良辰又看看孩子,这么小一个,闭着眼睛眉毛浅淡。安良辰能看出像他,也是目力非凡。 南飞激动的推开窗户,连着几次没跳进来。听到这句话扒着窗户用力一跳,摔倒在窗下。 德喜赶紧过来扶他:“南少爷,你当心些。” 南飞像没听到,凑到安然旁边:“真漂亮,跟我姐真像。” 安良辰回头看他,微微皱眉 :“你说什么?” 南飞立马道:“小侄子跟他舅舅的姐夫真像。” 几个人围着孩子看,春花出来:“殿下可以进去看太子妃了。” 南飞跟在后面要进去,春花一把拦着他:“南少爷,你现在不能进去。” 南飞自然不争,他这才发现罗安不在,问德喜:“公子呢?” 德喜道:“公子有急事回天上人间了。” 南飞心道:什么急事比得上太子妃重要? 南华体力消耗过大,吃了粥就沉沉睡着了。一直到下午睡醒,安良辰才让南飞去看南华。 南飞半跪在床前,笑道:“姐,恭喜我当舅舅了。” 南华拉着南飞的手:“小飞,袁凤受了重伤,你快点去西府。一刻都不要耽误,现在就去。 ” 南飞愣愣的看着南华,他还沉浸在当舅舅的喜悦里反应不过来。 南华很难过:“小飞,你没听错,袁凤受了重伤。她需要你,你快去见她。” 南华挣扎着要坐起来,南飞按住她:“你好好休息,我这就去。” 南飞出来时差点跟安良辰撞上。 南飞稳稳神:“姐夫?” 安良辰拿出一个木盒子:“这是罗安给的药,前十五天早晚各一粒,后三十天每天一粒,给袁将军补身子用的。” 前十五后三十?总共四十五天六十颗药? 南飞打开盒子,里面是一颗颗黑褐色的药丸。南飞拿起一颗放到鼻子下闻。 安良辰看他有模有样,奇道:“你不是不懂医术吗?” 南飞将药丸放回去:“公子没回?” 安良辰道:“他回天上人间备药,打算带到漠北。” 南飞想了想:“姐夫,镇北军的密报,我能看看吗?” 安良辰道:“燕则誉只说攻下西府,并没有说袁将军受伤,是送信的人口头转述。主将受伤会影响士气,袁将军性子骄傲,定然下令瞒下来,知晓的人应该不多。” 安良辰从立夏手中拿过包裹:“这是你姐吩咐准备的,金子是给你的,雪狐棉衣是给袁将军的。” 南飞揉揉眼皮:“我是说这几天眼皮总跳,我以为要发财,原来是有灾。姐夫我走了,我姐就拜托你了。” 男孩生了,南华气色不错。南飞放下心来,没有回南府直接出城,一人一马日夜兼程。 南飞总觉得不踏实,每天睡前都要看看药。他颇有些后悔当医童几年,没费些心思在医术药理上。 南飞路过奉元,进城找了家医馆。他风尘仆仆满脸风霜,还将衣服撕了几道口子,看上去像个叫花子。 大夫看着他正要皱眉。南飞掏出块金锭扔到柜台上,拿出颗药丸,压低声音道:“大夫,我刚成亲不久,媳妇嫌弃我不行…… 我去天上人间求药,连着吃了几天,越吃越不行……您帮我看看,这药能让我重新当男人不?” 大夫立时起了恻隐之心,赶紧接过药放在灯下细细看,又在鼻子下细细闻。神色之间很是震惊。 南飞心知有异,拉着大夫袖子,哭丧着脸:“大夫,我爹娘为了我的病,倾家荡产攒了一千两银子,到天上人间求得几颗神药…… 大夫,您看这神药能治好我不?我家七代单传……我身上还有一块金子,全给你。” 南飞又掏出一块金锭。大夫赶紧拦住他,将金锭塞回他手里。 大夫愤愤道:“早就听闻天上人间号称天下医庄,坑蒙拐骗徒有虚名。年轻人,你被骗了,这药男人可吃不得。” 第176章 辛苦 当黎明的第一缕曙光照在南飞脸上时。他下马站在西府官邸前,眼皮停止跳动,仿佛昭示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南飞背着包裹,手里端着小药盒,正要上台阶,身后安良辰给他安排的千里良驹,急促的呼哧两声,倒地发出一声巨响,当场毙命。 门口守兵是袁凤亲卫,识得南飞。他们吓一跳,惊诧的迎上来:“南少爷,这是……” 南飞淡淡道:“它累了,你们葬了它吧。” 八百里加急累死战马的传闻不少,亲眼所见却还是第一次。亲卫面面相觑,正想着要去通报,南飞已经大步进去了。 燕则誉天亮即起,正在院子里练剑,看到南飞过来,几乎是喜出望外:“大将军,你可算来了。” 外面滴水成冰,房间里温暖如春。桌上花瓶里没有花,是长了新芽的一束柳枝。 小满正趴在床边打盹,听到开门声慢慢扭头:“欧阳……怎么是你?” 南飞走过来,轻声道:“辛苦了,你去休息吧。” 刚刚睡眼朦胧初看没注意,南飞走到旁边小满才惊觉不对:衣衫褴褛,头发散乱,胡子拉茬,满身风霜,这是素来精致光鲜的南少爷,乞丐都比他强几分…… 说话还这么客气!真是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 燕则誉敲敲门柱,朝小满招手。 小满如梦初醒:“南南南……姑姑……姑爷……你有事喊一声,外面一直有人在。” 南飞坐在床沿,伸手轻抚袁凤苍白如纸的脸,第无数次想起老大夫的话:这是当归益荣丸,主治产后失血,肝经虚极,玉门不闭……” 安良辰和南华不敢对他直说,罗安怕他问药用干脆不见他。南飞理解他们,却也觉得上天从未对他仁慈,对袁凤更是残忍。 小满负责照顾晚上,欧阳负责照顾白天。欧阳和华军医一起过来。欧阳抱着被子衣服,门口卫兵替他俩开门。 欧阳跨步进来,抬眼看到南飞趴在床沿睡着,袁凤盯着南飞眨也不眨,便止步回望华玄。 华玄托盘里是小米粥和药罐。袁凤身子虚弱,得按时吃东西喝药,耽误不得。 华玄将盘子放到桌上,走过来替袁凤把脉,轻声道:“将军今日喝完药,早晚绕着房间走一圈,有助恢复。” 南飞慢慢睁开眼睛,坐直身子。他眼里满是血丝,声音嘶哑:“华军医辛苦了。” 华玄赶紧道:“大将军连夜奔波,才是辛苦了。” 南飞看欧阳谨走到旁边,站起来道:“欧阳兄辛苦了。” 欧阳谨从没见过南飞如此正经客气,赶紧道:“这是我们份内之事,大将军不必客气。” 华玄交代一些注意事项,欣慰道:“袁将军昏迷了三天三夜,前两天才醒,如今有大将军在身旁照顾,我们也放心了。” 华玄拖着欧阳谨离开,南飞将袁凤扶起来半靠在床头,先喂她喝小米粥,又打开药罐闻了闻:“汤药喝起来苦,公子给你调制了药丸,这药就不喝了。” 南飞将药丸喂袁凤吞下,从包裹里拿出蜜饯盒子,塞两颗到袁凤嘴里:“冬至带给小满的,被我打劫了。” 南飞看上去跟以前判若两人,小气的毛病倒是半点没变。 袁凤似是这会才清醒,眼里凝了些神采,表情终于起了变化,伸手道:“南飞……” 南飞坐在床沿握着袁凤的手,轻声道:“是我。” 袁凤道:“你回来了?” 南飞道:“我回来了。” 袁凤声音很虚弱:“对不起……我害……” 南飞打断她:“阿凤,别这样……你是这天底下最英勇的将军,你无愧于任何人,不用跟任何人说对不起……” 袁凤道:“可是,我……” 南飞将她拥在怀里,语带哽咽:“阿凤别说话,好好休息,好不好?” 袁凤想: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瞒得过南飞。 袁凤蜷缩在南飞怀里,眼睛微闭。刚刚喝过热腾腾的粥,房间里又很暖和。袁凤觉得汗细密的往外冒,一层又一层。很快袁凤就觉得自己像从水里捞起来般,哪哪都是湿的。 脖子上湿意尤其明显,顺着胸前往下流,似乎不单纯是汗水。 袁凤微微扭头抬眼,看到南飞满面泪痕,哭得无声无息。哭什么呢?她都没哭呢!是为那个未成形的孩子还是为她? 袁凤慢慢将头扭回来,垂眸不动,假装不知晓。 “将军……”小满端热水进来,看到他俩相拥赶紧背过去:“我得给将军洗身子,姑爷要不先吃点东西。” 南飞摸摸脸,放开袁凤,哑声道:“我来吧。” 小满吃软不吃硬,听南飞声音异常,头也不回的窜出去:“我去给姑爷拿点吃的。” 袁凤身下垫了厚厚的白布,全部被血染红。南飞替袁凤脱下衣服,细致的帮她擦拭身子,给她换上干净的衣服,在裤子里重新垫上白布。 南飞神态十分自然,袁凤却有些不自在,即便他俩成亲多年。 南飞道:“若是躺在床上的是我,阿凤也会这般照顾我的,对吗?” 南飞一句话消解了袁凤的尴尬。袁凤依着华玄吩咐,拒绝南飞搀扶,撑着墙绕房子走一圈。 小满端着粥和包子过来,看到南飞正利落的换被子铺床单,赶紧过来帮忙:“南少爷,这种活你也会?” 南飞将袁凤扶到床上躺好,声音还是哑哑的:“你家姑爷是入赘的,这些是当家主夫必备技能,你当软饭这么好吃?” 袁凤忍俊不禁,微微一笑。袁凤醒了两天,一直浑浑噩噩的,看得他们很是心慌。南飞一回来,她竟然笑了? 小满竖起大拇指,夸得真心诚意:“姑爷真棒。” 南飞趁机提要求:“看在我这么棒的份上,你能否让兄弟们搬个浴桶进来,我要洗澡。” 南飞一手一个包子,恨不得一口一个,全无半点形象。 袁凤看得心酸又欣慰:南飞对她,终是有了责任之外的感情吗? 小满很义气,很快派人抬浴桶过来。南飞当着袁凤的面撕掉衣服,抓起最后一个包子跳到桶里。 袁凤别开眼,等了会却没听到动静。袁凤微微抬起身子望过来,南飞靠在浴桶里抓着包子睡着了。 第177章 怪我 南飞下午在厅堂跟众人商议西北行之事,特地将唐丙叫上,宣布中路军暂由唐丙执掌。 唐丙看着南飞拿着一小截枯树枝,在地图上指指点点,一路从上邽到岷州到金城到青唐城到肃州…… 几千里征程被南飞一柱香时间说完,末了那截树枝落在祁连山上:“过了祁连山就是西域,我们给子孙后代留些建功立业的机会。” 众人面面相觑,战争不是纸上谈兵,地图上指点容易。真上了战场,就是无数将士的枯骨,袁凤现在还重伤卧床。 南飞将劝降书递给唐丙:“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各位将军若是没有必胜的信心,又如何调动士兵们的积极性?全军休整三天,三天后唐将军宣读劝降书后出发。” 自南飞当众折断赵修文的腿后,再也没人敢嘲笑唐丙。现在南飞亲自下令,唐丙不知道南飞是真心提携还是有意让他出洋相。 唐丙拿着劝降书像拿着烫手山芋:“大将军,我不识字。” 南飞道:“既是在军中,便该明白军令如山。我身为大将军统筹全军,每一句话都是军令。执行军令不力者,轻则军杖四十,重则当场处死。” 平日里吊儿郎当的南飞,一旦认真起来,比一贯严肃的袁凤更可怕。 南飞回到房间坐在床前矮凳上,手伸到被子里。待手捂暖了,南飞回想罗安诊脉的样子,将三指搭在袁凤手腕上,煞有介事。 南飞偏着头趴在床边,像只乖巧的小狗。这个想法很不厚道,却自然而然。 袁凤轻声道:“如何?” 南飞疑问:“什么?” 袁凤道:“脉象如何?” 南飞将她的手拉出被子,摸着她手腕的骨节:“我不会。” 袁凤无语:不会还这么认真,糊弄人的本事是越来越强了! 南飞道:“阿凤,我带兵平北柔,你回天上人间休养。我打完仗就去接你。” 打完仗就去接你?说得好轻飘。袁凤摇头:“不要。” 南飞没料到袁凤会拒绝,还拒绝得这么干脆,连想都不想。 南飞耐着性子道:“我知道你立了军令状。我武学天赋还行,学东西快,你的长枪白甲给我,立了军功都是你的……” 袁凤还是拒绝:“不要!” 南飞愣住:“为什么?” 袁凤道:“太子调兵回丰州,证明你当时在重明岛说的没错。北柔之战必须尽快结束,我才决定强攻西府……” 南飞懂她的意思:“我会安排。” 袁凤坚持:“我只是一时受伤,并没伤到根基。” 南飞坐直:“怎样才算伤到根基?死了算吗?” 袁飞轻轻叹气:“将军战死沙场,不理所应当吗?那么多兄弟都死了,我怎么就不能死?” 南飞微微拧眉:“你为什么非要这么倔强?就不能听我安排?你可以先回天上人间,等伤好再回来。” 袁凤声音和缓平静:“我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并不是现在才如此。你只是从不曾了解我。” 南飞道:“什么意思?” 袁凤将手缩到被子里,强忍着没出声。她本就是个倔强的人,否则不会在南飞身上耗这么多年。 南飞盯着她,胸膛微微起伏,他声音微扬:“你是在怪我?” 袁凤应得很快:“没有。” 南飞转身出去,回来时手里拿了一壶酒。他打开窗户,便有冷风呼呼的从窗户里灌进来。 华玄特地交代过,这段日子不能见风。袁凤微微挪动身子,伸手拂下床幔,床幔飘扬妖娆飞舞。 南飞慢慢合拢窗户,只留了一寸宽的缝。南飞挡着窗缝,冷风扑在脸上如刀割般疼。 南飞不觉得疼,他慢慢的喝酒,一壶酒不知不觉见了底。 这件事在他意料之外,袁凤长年在军中又受过伤,本就很难有孕。为保险起见,他在离开前一天,还特地让华医军看过。 百密总有一疏,这个疏忽付出的代价太大。 南飞摇晃着空空的酒壶:“当将军不是必须身先士卒的,你为什么总是这样,将自己弄得满身伤……” 袁凤望着帐顶,眼底慢慢有了湿意。她手握成拳死死咬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终于还是忍不住要怪罪她吗? 她有什么错呢?南飞说要将北柔赶出祁连山,她只想尽快。她本就不怕死,只是没料到会这样…… 乐春秋在窗外对南飞招手。南飞啪的关上窗户出了房间。 袁凤听到关门的瞬间,眼泪便如决堤般再也止不住。在这一方天地之间,袁凤哭得难以自抑。 每一次白天躺在床上,都是因为受伤。为什么将自己弄得满身是伤,是因为她没有死。但凡死了,就不会是这个样子。 天地之间,人海茫茫,她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留恋的。没有她,南飞一如既往活得精彩。有了她,南飞反而有了负担。 南飞出房间,乐春秋将他拉得远一些:“大将军,为何不让欧阳代为执掌中路军?” “乐叔叫我南飞就可以了。”南飞道:“唐丙送明王爷回卞京时,被太子看上了,让多加培养。他以军功上位,更能提振士气。乐叔,我们此行几千里,必须勇猛当道,速战速决。” 乐春秋改口:“姑爷,老殷他们被调回丰州,是情势有变吗?” 南飞将南越和漠北的形势跟乐春秋分析一番,还将薛云庭和秦九的事讲个大概:“现在就看西陵能撑多久,若是西陵先于北柔亡国,东阳就危险了。” 若是三面迎敌,不说兵力,光粮草都成问题。乐春秋也意识到事情严重。 就在这时,欧阳谨和石磊过来。石磊道:“乐叔,你让唐将军饶了我吧。” 乐春秋笑道:“怎么了?” 欧阳谨:“唐将军非得跪在我们面前拜师,让我们教他读书识字。我们五个人,每人教两个时辰,他留两个时辰休息。” 石磊苦着脸道:“一口吃不成胖子,一天也教不成学士。推赤心于天下,安反侧于万物,就这一句教了十遍还记不住。乐叔,你让他找别人吧,我教不了。” 第178章 上吊 乐春秋看南飞不说话,只得道:“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唐将军说得谦逊,拜你们为师。他要是不客气,就是下军令,军令如山啊……” 石磊看了眼南飞,拉着欧阳谨走了。位高权重未来小国舅爷,惹不起赶紧躲。 乐春秋待他俩走了,才道:“姑爷,将军受伤之事,实在对不起……” 南飞淡淡道:“乐叔,战场受伤死亡都是平常,何来对不起之说。” 乐春秋看南飞似乎不愿意提起,便道:“你在这,将军心情好,恢复得会快一些。” 南飞勉强笑了下:“乐叔,我想让阿凤回天上人间休养,她不愿意,你帮我劝劝她吧。” 乐春秋觉得袁凤不会同意,也不便直接拒绝:“我试试。” 南飞推开房门,看到房梁上高悬的白绫和挂在白绫上一动不动的人,吓得魂飞魄散呆立当场。 乐春秋大惊失色,冲上去将袁凤抱下来,探探鼻息,惊慌的喊道:“来人,叫华军医,快。” 华玄匆忙而来,差一点撞上门边的南飞。华玄将袁凤衣领微松,下颌抬起,双手交叠按压袁凤胸部。 待袁凤咳嗽着吐出一口气时,华玄和乐春秋齐齐抹了把额头上的汗。 乐春秋战战兢兢的问:“你感觉怎样?哪里不舒服吗?” 袁凤看着面前人影变幻,慢慢伸手拉着乐春秋衣袖,叫了声:“爹。” 乐春秋老泪纵横:“凤儿,我是乐叔!” 袁凤迷迷茫茫的问:“乐叔,我爹呢……” 乐春秋刚掉下去的心,重新悬到嗓子眼,他推推华玄。 华玄伸出三根手指:“将军,这是几?” 袁凤盯着华玄的手,微微皱眉,神色变得严肃,好一会才道:“乐叔,华军医当我弱智。” 乐春秋抹眼泪:“将军,你怎会做这种傻事?你要真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跟老将军交代……” 袁凤惭愧道:“乐叔,对不起!” 欧阳谨和小满听到消息,齐齐冲了进来。南飞僵立在门边,被他俩撞歪身子,差一点跌倒。 南飞汗涔涔的,人像从水里捞上来般。他没有向床边走,反倒是一步步后退,退出房间。 乐春秋悬着的心落地,回头竟不见了南飞。他吩咐欧阳和小满看着袁凤,出门找南飞。 乐春秋找了一圈没看到人,不免有些焦灼:到底发生了什么? 总不至于太子赐了个温柔贤良的北柔女子给南飞当妾,袁凤不愿意?男人三妻四妾正常,小吵一架就行了。 寻常夫妻吵架,妻子寻死上吊乐春秋理解。但袁凤这样历经生死的将军,怎会也闹到要死要活的份上? 一日夫妻百日思,就算是吵架,也不至于生死面前不管不顾,避而不见?难道是畏罪潜逃? 乐春秋脚步匆匆,急得汗都出来了。燕则誉从拐角处出来,一把拉着他,朝屋顶指了指。 南飞坐在屋顶上往西望,远山如黛,最上面是一片白,就像一层层水墨画的留白。 南飞知道,在春寒料峭的时节里,山上多是枯枝落叶。干净的雪白之下,遮盖着无数杂乱。 人生亦如冬景,远看美不胜收,近看一片衰败。人心掩于皮下,谁也看不清藏着什么心思与念头。 他语气是重了些,也没重到让人自杀的地步?以袁凤的倔强坚强,上吊自尽这种极其懦弱的事,她怎会去做? 以前是朵颐,现在是袁凤。大家小姐也好,威严将军也罢,一个个在他面前寻死觅活。他就这么让人绝望吗? 南飞慢慢抬手,手还抖得厉害。看到袁凤悬在梁上时,心脏骤停呼吸停止的痛感还在,活生生的体验死亡,大抵如此。 乐春秋站在南飞身后,有意责怪两句。看到南飞手在抖,又有些不忍。终是夫妻家事,外人不便搀和。 乐春秋坐在南飞旁边,拍拍他的肩。袁凤和她娘性子完全不同,什么事都藏在心里,宁愿寻死也不说。 南飞声音带着战栗:“乐叔,她真的没事了吗?” 乐春秋安慰道:“真没事了,将军命硬,阎王爷都不敢收。不过这虚惊一场,把我们都吓到了。” 南飞手压在膝盖上,声音低不可闻:“那就好。” 乐春秋陪他坐了会:“将军,下去吧,你穿得少别感冒了。” 房间里暖,南飞也就脱了斗篷。南飞刚要站起来又坐下去,腿又僵又直:“我冻僵了,下不去。” 大概不是冻僵了,是吓着了。南飞往下望,完全不清楚自己怎么上来的。 乐春秋搀着南飞跳下来,扶着他往门口走去。 南飞挣开乐春秋,低声道:“乐叔,还有空房子吗?我想一个人休息会。” 乐春秋微微迟疑:“……没有了……” 南飞眼角瞄到燕则誉:“那我跟燕兄挤挤吧。” 燕则誉心道真是飞来横祸,出口却是:“能与大将军同床共枕,末将三生有幸。” 不过是借房间休息,就变成同床共枕了? 南飞盘腿坐在床上:“燕兄谦虚了。太子让燕兄来,不就是怕我位高袁凤权重。北柔之战结束,太子就会收回兵权,到时燕兄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燕则誉哈哈一笑,不置可否:“大将军才是谦虚,臣子再大大得过未来小国舅?” 南飞道:“燕兄是说,我仗势上位?” 燕则誉举手投降:“大将军饶了我吧。” 燕则誉话音刚落,南飞就朝他扑来。燕则誉机敏的跳到门外,南飞随之挡在他面前。 两人过了一百来招也未分出胜负,似心有灵犀般同时停手。南飞松了筋骨,动作已灵活如常,夸了燕则誉一句好功夫就走了。 南飞将他当小姑娘调戏,放松心情来着?燕则誉追上南飞:“南少爷,我请你听曲,地点你挑。” 地点他挑?南飞似笑非笑:“我这次回卞京,特意跟太子提起燕将军的亲事, 兵部侍郎对燕将军很满意……” 燕则誉三步并作两步跑了:“大将军,末将巡营去了。” 第179章 生分 南飞站在袁凤门外,心情有些沉重。他不知该如何面对袁凤。 欧阳谨端着半碗粥出来,看到门外徘徊的南飞,和善道:“她睡着了,你进去吧。” 南飞忍不住问:“欧阳兄,你不怪我?” 欧阳谨似是好笑:“你俩是三书六礼的至亲夫妻。我们跟将军关系再好都是外人。将军都没说什么,哪轮到一介外人来责怪?” 南飞既感动又意外:“欧阳兄,要说起来,阿凤眼光真不好。明明欧阳兄耐心又温和,她怎么就挑上我这种不正经的。” 欧阳谨想了想,诚恳道:“这些年我想过无数次,为什么她就不喜欢我?我也不服气过,我哪里比不上你?就因为你救过她? 刚开始,我只能劝慰自己。喜欢是自己的事与他人无关。我喜欢将军是我的事,她不喜欢我不代表她有错。就像她喜欢你是她的事,你若喜欢她,我为她高兴。你若不喜欢她,你也没错。 西府之战我们打得很难。若不是大将军为唐丙撑腰,刺激了军中将士,伤亡应该是现在两倍。所以,我其实哪都比不上你,她喜欢你是对的。” 南飞有些震惊,得是多大的胸怀,才能把这些话说得坦荡大方。 欧阳谨走了两步又回头:“她一直没有求生欲望,这次受伤她也下令瞒着的,内情只有我们几个人知晓。我猜没了孩子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定不是你过分。 华军医给她开了安神助眠的药,她才会睡着。她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不说,我们担心也无能为力。南兄弟,我只求你多理解她,因为只有你才能让她开怀放松。” 他不在袁凤身边的这些年,是这些可亲可敬的叔叔兄弟们,支撑着她走过来的吗? 小满看到南飞推门进来,冷下脸往外走,跟他错身而过时,丢下一句:“好人装不得半天。” 袁凤安静的躺着,呼吸微弱,面白如纸。 南飞坐在床边替她掖掖被角,慢慢升起一股冤屈感。 今天这事传出去,他真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世上愚人多,像乐春秋和欧阳谨这样的人,毕竟是少数。 南飞坊间名声差,不过是些花边新闻,男人本色他不介意。他不是什么好丈夫,但逼死妻子的名声,还是不愿意承担的。 华玄的药开得很重,袁凤一觉睡到半夜,她轻轻一动,趴在床边的南飞就醒了。 南飞揉揉眼睛,看她醒了紧张道:“你感觉怎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袁凤撑着自己坐起来:“我想……解手……” 南飞道:“你等下,我将桶提过来。” 南飞匆匆忙忙将恭桶提到床边,扶她下床要帮她脱裤子。 袁凤扣着他的手阻止:“我自己来。” 南飞道:“我们是夫妻,何须介意?” 袁凤坚持:“我自己来,我能行的。” 南飞手微顿,没有争辩,克制道:“那我在帘子外面,你有困难喊我。” 袁凤望着帘子外南飞朦胧的背影,有些发呆:南飞这么容易妥协? 南飞等了会没听到动静,试探道:“好了吗?” 袁凤道:“没有,你能走远些吗?” 南飞本能的想说没必要如此生分,又想到两人因回去休养产生分歧导致袁凤自杀,便沉默着出门了。 袁凤将桶提到角落放好,又绕着屋子走两圈,坐在床边等了会,南飞还没回来。 袁凤望着屋梁,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上吊自杀是多么不合适:她是将军,岂能懦弱到悬梁自尽,这跟战场之上畏缩潜逃有何区别? 她若就这样死了,是南飞一辈子洗不清的污点。她没死,会是南飞终生的阴影。 南飞因她受的苦够多了,如今又多了一桩。她总是如此,无故给南飞凭添很多负担。 南飞端着热水进来:“擦下身子睡着舒服些,我来还是你自己来?” 袁凤心里堵得慌:“我自己来吧。” 南飞又问:“一会想吃饭还是吃粥?厨房里都有……” 袁凤本想说不饿,看着南飞又改口道:“吃饭吧,粥都吃腻了。” 袁凤清理完身子穿上衣服,南飞才掀开帘子进来。盆子里的水依旧红,南飞看得微微皱眉,倒也没说什么。 南飞将盆子和换下来的脏衣服交给门外,便有人端着饭菜进来。 三菜一汤一碗饭一双筷子,随着蒸腾的热气,散发着淡淡药香。南飞站在窗边,三指托着个金杯,慢慢喝酒。 袁凤问:“你不吃吗?” 南飞道:“不饿。” 不是吃过了是不饿? 气氛有些沉闷,袁凤拿着筷子,有些食不下咽,费力的找话题:“我身上的袄子,花了不少钱?” 南飞道:“师妹给的。” 师妹?袁凤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南华?她快生了吧?” 南飞不置可否。 两人又沉默了会,袁凤道:“我以为你会等她生了再来?” 南飞看着她还是没说话。 袁凤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开始吃东西 。她东挑挑西捡捡,吃了几根冬笋丝,两块豆腐,两块鱼肉。 袁凤刚想放下筷子,看到南飞盯着她微微挑眉。她又拿起筷子,看上去有些委屈:“我吃饱了。” 南飞不说话,袁凤手里筷子就放不下,两个人僵持了会。 南飞几不可闻的叹气:“要我喂吗?” 袁凤摇头。 南飞也不勉强:“将鹅汤喝了吧,这是药膳。我跟着公子没学会医术,记了不少方子,应该不会有错。” 鹅汤刚好一碗,里面几块鹅肉,两块山药,闻着有些药味,用筷子拨弄两下却没见着什么,看来是特地捞的一碗。 袁凤眼眶微热,默不作声将一碗吃干喝净,然后抬头看南飞,仿佛在说:可以了吗? 南飞忍不住微笑,坐到她旁边放下杯子,拿过她手里筷子,又端过她的碗吃起来。 袁凤本能的想阻止,刚张口又闭上,想阻拦的手转而拿起金杯。 南飞的独断与亲昵并行,尊重与客气相生。她不适应沉默的南飞,也不适应沉闷的气氛,倒不如放任。 袁凤想:南飞是对的,他们是夫妻,何须介意,何必生分。 第180章 宣读 以前南飞嘻嘻闹闹,她跟着快快乐乐。现在南飞安安静静,她就不知如何是好。 南飞聊天自然而然,她要找话题就很刻意:“这杯子哪来的?” 南飞道:“太子宴请明王爷一行, 杯盘筷全都是金的,我就偷了个。有钱是杯子,没钱是盘缠。” 这种事只有南飞才做得出来。袁凤哭笑不得,又有些疑问:“这么奢侈吗?” 东阳皇室素来节俭,特殊节日祭祀用金制器皿正常,宴客用金制品袁凤倒是没见过。 南飞道:“太子就是想向北柔展示东阳富庶,稳定人心。” 袁凤想了想:“东阳的境况太子应该比你更清楚。他难道没有想过,东阳三面环险,身死国灭的可能吗?” 这正是南飞的疑问,南飞放下筷子:“想不想困境都在,他只能险中求生机。” 说不饿的人,还是吃完了大半碗饭。袁凤问:“吃饱了吗?要不再添一碗……” 南飞摇头:“吃饱了。我只是奇怪,他好像并不着急。我不放心南华,是因为不知道太子到底如何计划?毕竟北柔之战只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 袁凤对这些事并不关心,还是应道:“我挺佩服他的,监国这些年风评不错,东阳强盛更胜从前。” 南飞道:“我更佩服娘娘,她真能让君上放手,全权交给太子。” 袁凤道:“君上这些年气色似乎比之前好。对了,君上到底什么病?” 南飞道:“听说是水肿虚劳什么的,公子没细说,我也没敢细问。” 该有分寸时,南飞真是一点都不含糊。南飞出了会神:“公子去漠北凶多吉少,不知道太子怎么想的,我真是看不透也猜不着。” 袁凤道:“那就别猜了,北柔之战结束,我们的职责就结束了。” 事情恐怕没这么简单。南飞侧头想说什么,看到她脖子上的勒痕,又咽下去。他抬手轻摸袁凤脖子:“疼吗?” 袁凤没有避让,握着他的手:“吓着你了?” 南飞点头:“也吓着乐叔他们了。” 袁凤沉默了会,道歉:“对不起。” 南飞道:“没事就好。以后有话好好说,不能再这样了。” 袁凤嗯了声:“再也不会了。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大概是脑子突然不好使了……” 南飞微微一笑,笑容很浅。 袁凤却瞬间放松下来,轻轻的呼了口气,小心翼翼又如释重负。她看南飞似是很疲惫:“你休息吧,我现在不困,坐会……” 南飞打了个哈欠:“行,你有事喊我,也可以喊门口值夜的人。” 南飞向门口方向走去,袁凤的心随着他的步子往上提:他要去哪里休息? 南飞开门叫人进来收拾,又将矮几上的小药盒拿过来:“公子配的药,前十五天每天两颗,以后每天一颗,我要是忘记了,你……” 袁凤一脸要哭的样子。 南飞有些紧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袁凤哑声道:“我以为你要去别的地方休息。” 南飞默了默,他确实有这个打算。这几天经历的事太多。他觉得前所未有的累,想一个人安静的休息会。 袁凤都开口了,南飞自然不忍心拒绝。他将药盒递给袁凤,柔声道:“身体是自己的,自己多注意些。” 袁凤接过药盒,应道:“好,我会按时吃药的。” 南飞大张手脚倒在床上,极困倦的说了句:“好怀念重明岛。” 在重明岛几年,远离纷扰无忧无虑,哪像现在这么累。 袁凤听在耳里,想的却是:重明岛的生活没有她,所以…… 关于回卞京休养的事,两人再也没有提起过。 三天后整军出发。唐丙站在南飞身旁,将信递给南飞。 南飞高举劝降书,声蕴内力,激越清晰:“东阳富强昌盛,君上太子英明,内能安定百姓,外能安抚降臣。此信是北柔前明王爷,给北柔君上及旧部的劝降书,由唐将军宣读。” 唐丙提气振声,声音朗朗,毫不怯场: 吾兄及北柔旧部:无恙,幸甚!东阳圣明,国家安乐,白环西献,楛矢东来。安帝赦罪责功,弃瑕录用,太子推赤心于天下,安反侧于万物。 吾等在卞京,雁行有序,佩紫怀黄,安居乐业,婚嫁如常。天下大势,终归一统。各位才为世出,勇毅非常。故知应势而谋,因势而动,顺势而为。 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安姓乃黄帝后裔,理应为天下共主。望各位早励良规,自求多福。郁迟顿首。 南飞这才放下信:“建功报国的机会很多,载入史册的荣耀只此一次。当世让敌军闻风丧胆的刑天铁骑,也必是后世称颂的英勇之军。 我们改写历史,创造奇迹,名动天下。我们同仇敌忾,万众一心,无往不胜。兄弟们,出发!” 大军唱着战歌浩荡西北行。青山埋忠骨,山河纪英魂。他们真如南飞所言,载入史册,千古流传。 念瑶在议事厅跟众人商量,决定让兄弟们将家眷接到重明岛定居。 如今战争四起,官府征兵征粮,菜价粮价上涨,盗匪趁机作乱,重明岛反而成了世外桃源。 八妹说岛上土壤肥沃,适宜耕种。兄弟们也看到八妹种啥活啥,冬季的菜基本自给自足。若是家眷赶在春耕前来,至少今年吃穿不愁。 这个决定虽然破了大河帮不成文的规定。但议事们都没有意见。徐来孤家寡人心思不在重明岛,对这些不关心,当然也不反对。 雪松道:“帮主,你们一人一个小院,我们一人一房,但兄弟们是几人一房。家眷来了住哪?” 景松道:“帮主,分地怎么个分法,是按人头还是按年纪?女孩分不分?要是以后添丁,土地另分吗?” 八妹道:“种庄稼水至关重要,全靠下雨或是挑水不行。我们要挖些沟渠以便灌溉。” 大家畅所欲言,出谋划策,场面一度很热闹。 二虎奋笔疾书全部记录在册,突然问:“帮主,我们这些没媳妇的,怎么办?” 第181章 沙子 薛云庭坐在角落,闻言轻笑道:“没媳妇的可以跟我走。只要打下西陵,给你们每人分一个媳妇。” 念瑶立时想起罗安曾说:云庭说昆州姑娘比龙里姑娘漂亮。还说等打败西陵,给未婚的配个媳妇,给已婚的配个外室…… 念瑶瞪着他:“有媳妇的也可以跟你走,你到时给他们配个外室。” 薛云庭道:“我倒没问题,只是单靠种地,怕是养不起外室。” 念瑶哼了声,不理他:“九哥,你的意见?” 秦九道:“我没意见,就按大家说的做。” 念瑶总结:“那就先规划沟渠,从京江引水,修东西南北四条相连的水渠,南渠先修。水田和土地按人头分,不论年纪性别。成婚分家后可从预留水田和土地中再分。 房子的话,先沿南渠建一排,九哥负责设计,设计稿定下来就开工。景松哥,你负责挑选一批匠人准备建房子。雪松哥,你负责挑人修南渠。二虎,你负责大河帮所有收支。” 二虎看看秦九:“……九哥?” 秦九道:“一切听帮主的。” 事情商定,大家各自退下忙碌,念瑶几个人走在最后。刚出议事厅,就听到茶室那边传来一声脆响,好像什么东西从高处砸下来。 茶室里段明珠正悠然的煮茶,梁倾城抱着不知站在架子边,有些不知所措。 撒了一地的沙子和碎瓷片,地上飘落着一张纸条。秦九眼疾手快,将纸条捡起来捏在掌心,下意识的看向念瑶。 念瑶上前将另一个瓜子盒抱下来,沉甸甸的颇有些份量。念瑶撕开封条打开盖子,里面果然是一盒沙子。 梁倾城赶紧解释:“薛帮主对不起,不知好奇这些都是什么,我就抱着他看,想教他识字,没抱稳就掉下来……” 看上去像普通的沙子,偏偏写着河帮圣物,私开者死。初来乍到犯此大错,梁倾城很惶恐。 念瑶看着秦九:“九哥,你不解释吗?” 秦九接过她手里盒子,手伸到沙子里掏出个银锭:“五十两,虎子给的。帮主,我一分都没私吞。” 念瑶接过银锭,对梁倾城道:“你跟他在一起,最好多留几个心眼,要不然哪天被他卖了,还得帮他数钱。” 秦九抢道:“不至于,卖了钱还是会给她的。” 不知以为秦九要卖他们,赶紧道:“爹,我知道错了。你不要卖我们,我以后一定会听话的。” 秦九捏捏不知的脸,安抚的笑:“爹不卖你们,薛姨跟你们开玩笑的。” 念瑶看着不知怯生生的样子:“对,你爹就算将自己卖了,也不会卖你们的。” 不知道:“爹不要卖自己,我攒的钱都给爹。” 秦九颇有兴趣:“你攒了多少?” 不知道:“很多,我都装在盒子里。娘,我能把钱给爹吗?” 梁倾城道:“可以。” 不知从梁倾城手里滑下来,拉着秦九衣角:“爹,走,我去给你拿。” 秦九跟着不知往外走,梁倾城跟了出去。 段明珠一直看着不知,待他们一家不见了才收回视线。 薛云庭看在眼里,心里便有几分沉重。念瑶拿着银锭,突然想起薛云庭说的地窖,便拖着他往外走。 薛云庭出茶室就不动了,低声道:“姐姐,怎么了?” 念瑶拉出长命锁示意,薛云庭明白过来:“晚上叫九哥一起。” 念瑶看向薛云庭空空的脖子:“你怎么把长命锁给她了?” 薛云庭应得很简短:“彩礼。” “彩礼?”念瑶声音微扬,看了眼茶室,拉着薛云庭走远些:“是她要还是你主动给?” 薛云庭轻轻挣开念瑶:“有什么区别?” 念瑶道:“她本就活不长,你主动给我没话说,权当你蠢。她主动要就证明她根本不在乎你。” 薛云庭很是无所谓:“姐姐,你都知道她活不长,还计较这些做什么?” 念瑶很不理解:“你说我计较什么?她活不长,你还要活呢!” 薛云庭微微抬头,表情淡而轻:“姐姐,生死有命,又不是一个长命锁能决定的。” 这是什么话?年纪轻轻就看透生死?念瑶道:“我读书少,说不过你也劝不了你。她是怎样的,你心里有数就行。” 等念瑶走了,段明珠才从茶室出来:“云庭,早就听闻重明岛风景不错,你陪我去逛逛。” 薛云庭:“挺冷的,你不休息吗?” “我不冷。”段明珠拉着薛云庭的手:“是不是很暖和?孕妇要经常走动,总休息对孩子也不好。” 薛云庭不懂这些也不争辩。他搀着段明珠走走停停,从菜地一直逛到田地。 段明珠看着地头上的标记:“云庭,听说这些都是要分出去的。你跟姐姐说,给我们也分一块。” 薛云庭不解道:“我不会种地,你也不会。” 段明珠道:“我们的孩子会啊。他以后不入朝堂不当官,就在重明岛当个农夫。” 薛云庭想都不想,干脆道:“好。我让姐姐给我们分三块。以后我们老了,让孩子多种地养我们?” 他们还有老的机会吗?段明珠看着他,突然踮脚在他脸上亲了下,笑意盈盈:“行,那就三块。” 两人一路走到仙悦湖,天鹅在湖里游来游去十分自在,湖边柳树发了新芽,芦蒿新嫩无比,一切看起来生机勃勃。 段明珠摘了一把芦蒿,去掉叶子和尖部拿在手里:“你背我回去吧,我走累了。” 薛云庭俯身将段明珠背起来。段明珠温热的气息吐在薛云庭颈旁,混着芦蒿的清香,薛云庭走着走着浑身都热起来。 段明珠听薛云庭呼吸有些粗,不可能是因为她重,就算是三个她的重量,薛云庭应该也不在话下。 段明珠略微思忖:“云庭,我跟岛上兄弟打听过,武东县逢春楼里的姑娘不错。以前南飞每个月都去,跟花魁竹君姑娘交情甚好……” 这么快就打听清楚了,连花魁的名字都知道? “我又不是他。”薛云庭想想,又加一句:“你可真体贴。” 第182章 地窖 薛云庭和秦九一起来时,念瑶正坐在瑶池小厅里看书。 薛云庭很意外:“姐姐,你刚还说读书少。” 秦九道:“帮主是不喜欢那些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之类的。我以前跟柳叔喝酒,柳叔很为她骄傲了。 他说帮主七岁背三十六计,八岁读孙子兵法,九岁看太公兵法,十岁编花环带在头上,一帮小孩三扣九拜认她当女皇,可威风了……” 念瑶将书扔在桌上:“威风个啥,要不是柳叔拦着,我爹能将我屁股打开花。” 薛云庭看着桌上的《尉缭子》:“姑父为什么打你?” 念瑶道:“他不喜欢我看这些书,我不喜欢他要我看的书。柳叔在床底下藏了几箱兵书,我都是偷偷看的。” 薛云庭奇道:“瞒得住?” 念瑶摇头:“我那时小,以为瞒得住……后来他不管了,我学船上的活也没空……” 秦九看气氛不对,赶紧道:“我们赶紧去看地窖吧。” 三个人将老帮主房间的床挪开,在地上东敲敲西敲敲,又将整个地面都敲了遍,抬头对视:地下不像是空的,也没有找到任何像长命锁一样的小坑小洞。 假如开关是长命锁的样式,必然很显眼。三个人又将墙壁摸了一遍,依然没有看到任何印记。 秦九望着墙上的画:“帮主,这画有什么寓意吗?” 念瑶道:“这画自我有记忆以来,就挂在这。画得这么差,我爹还题字挂在这,应该是我娘画的。至于寓意,你们能看出来吗?” 整幅画可圈点的大概是两帮主的两行字: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 至于画面:黑乎乎的一丛竹子,竹子左边两个墨团,猜测是两只鸭子。竹子右边横出来一根枝条,缀着大大小小的墨点,大概是桃花枝和桃花…… 薛云庭辨认落款:“建阳惠崇?” 秦九心道:惠崇大师要是知道,八成得从棺材里跳出来。 这实在看不出什么寓意,也看不出什么暗示,三人都有些失望。 秦九转向薛云庭:“要不问下你们管家?” 薛云庭应道:“我离开家之前就问过,他只知道有地窖,其他的并不知晓。姐姐,你需要多少钱?” 念瑶道:“我就是想给退出大河帮的兄弟一笔钱,让他们以后生活无忧。” 薛云庭道:“不给也没关系,我到时带一批人走。他们有军饷,立了军功还有爵位,也不在乎这点钱。” 念瑶转向秦九:“水军的开支,有从你那出过帐吗?” 秦九摇头:“没有。” 薛云庭道:“大河帮的钱存到官家钱庄后,再从钱庄取出拨付,这样才不让人怀疑,大河帮也更安全。 ” 念瑶盯着薛云庭,好一会才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不从大河帮开支军费,以南越君上的名义下拨,将士们自然忠于南越和君上,并不忠于大河帮。 所以,许生才能顺利带走风龙卒。至于水军,也不过是你们让他们听令于我。我也是真蠢,为了制衡徐来,竟然给周谚叔五千人。我现在就算持帮主令,也调不动他们了。” 薛云庭道:“姐姐,周谚你随时可以调动。” 念瑶道:“那得看我调来做什么,对吧?我若是将水军全部调回东阳,也可以?” 薛云庭认真的想了会:“姐姐,未尝不可。” 念瑶上下打量他,薛云庭坦坦荡荡,一点都看不出心虚。 念瑶道:“算了,反正穷不死我们。我以后在重明岛种地,水军开支不管,你们爱怎样就怎样。” 念瑶将薛云庭和秦九送出门,她站在小厅中间发呆:爹不可能在这件事情上撒谎,那问题出在哪里? 爹的房间?爹的床底下?他们刚来重明岛时,很害怕一个人睡,爹就带着她睡。一直到第二年,爹才搬到对面去住。 那就是她的床底?念瑶回到自己房间,费力的将床挪开。每个粗壮的床脚下,皆有一个小坑,就是长命锁的形状,一共六个。 念瑶握着脖子上的银制长命锁,想了想放开,拿出六个金制长命锁,依次放到六个小坑里。 念瑶盯着地面,地面没有动静。她正疑惑时,看到墙动了,露出一个门洞,刚好够一个人侧身过。 念瑶拿着烛台,从门洞进去,顺着窄窄的台阶往下,转个弯就看到了地窖。 地窖长约两丈,宽约一丈,两边全都是箱子,码得整整齐齐,中间留的空隙,刚好容一人通过。 念瑶一边走一边打开箱子检视,左手边的子装银锭,右手边箱子装金条。她走到地窖尽头,尽头只有一只箱子放在地上。 念瑶弯身打开,里面竟是一整套点翠头面,精致华贵。大顶花中间似乎夹了东西。念瑶拨开顶花,看到一封信。 念瑶手有些抖,她将烛台放在箱子上,慢慢展开信。 字写得很差,就像那幅画一样惨不忍睹,念瑶却认出每一个字: 吾儿念瑶: 我是瑶池,是你亲娘。我未及抚养你长大,便匆匆离开。此生母女缘浅,甚为遗憾。 娘在天之灵,祈求吾儿健康快乐,一生平顺,觅得良人嫁得良婿,欢喜到白头。 娘平生败家,未给你攒得家业,唯将成亲时置的一套头面传给你,望你喜欢。 薛瑶池亲笔。 简单的几行字,念瑶却盯了很久,直到眼睛胀痛,泪珠溅湿了亲娘两个字。她在泪眼朦胧中,似乎看到年轻的小妇人,坐在桌前皱着眉,艰难的一个字一个字写着。 念瑶忍不住低声道:“你的字写得太丑了,我差一点都认不出来……还有爹,他什么都不告诉我……我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念瑶抹了把眼泪,将信揣到怀里,对着箱子道:“娘,别人都说我长得像爹,可爹总说我长得像你……爹一直跟我说,你是天上仙女,你回天上去了……” 身后有风来,烛火突然灭了。念瑶大惊,豁然站起喝道:“谁……” 无人应答。在狭窄的空间里,念瑶来不及转身,就觉脖子一疼,人跟着软倒。 第183章 失踪 一大早上,后院一片惊惶:念瑶消失了!找遍重明岛都不见人影。 重明岛这个地方,若是平安就是世外桃源,若是想杀人那真是容易得很,随便往江里一丢,就是尸骨无存,全无半点踪迹。 大家站在院子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将目光落在薛云庭和秦九身上。 虎子藏不住话也沉不住气,无惧无畏:“薛少将军,你昨晚和九哥一起出瑶池的,也是最后见到帮主的人。” 薛云庭看向秦九:“九哥?” 秦九想了想:“老帮主临终前有遗言,说他房间有地窖。一人为私,二人为公,帮主约我和少将军去开地窖,结果我们没有找着地窖,就出来了。” 徐来惊讶道:“我跟老帮主这么多年,怎么不知道他房间里有地窖。” 秦九道:“这大院子是南越先帝派人设计修建的,建好后你们才住进来,若是不知道也正常。” 徐来道:“现在怎么办?” 薛云庭盯着瑶池敞开的大门,缓缓吐出四个字:“掘地三尺。” 别人说掘地三尺不过是夸张,薛云庭说掘地三尺那是实打实的。 老帮主房间所有东西全部抬到院子里,虎子带着兄弟们挖得汗水直流,八妹也扛着锄头要帮忙,锄头被虎子夺过来扔到一边。 三尺下去,什么都看到。众人满头大汗又气喘吁吁。 虎子粗声粗气的问:“少将军,要掘地六尺吗?” “可以。“薛云庭顿了顿:将小厅和姐姐房间一起挖了吧。” 景松忍不住放下锄头:“这样挖也不是事。假如有地窖,敲起来声音必然不同,可是我们全部都敲遍了,一点异样都没有。” 薛云庭面色不动,拳头微微捏起,似在沉吟。 段明珠上前站在薛云庭旁边:“既然地下没有,那就拆房子吧。” 段明珠声音不大,却奇异的压住所有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目光。 虎子道:“怎么拆?” 段明珠道:“全部砸掉,将房子夷为平地。地下没有,天上没有,天地中间是房子,那就只能拆房子。” 秦九和薛云庭瞬间有些豁然。两人同时上前敲墙,终于在小厅和念瑶房间的隔墙上听出异样。 薛云庭长剑轻劈,看着没用多大力,就听见轰的一声,砖石飞溅,墙面露出个洞。 虎子想都不想,冲过来往里钻。 秦九喊道:“侧身……” 身字未出,虎子卡在两道墙中间动弹不得。虎子用力一挣,另一面墙跟着轰然倒地。地面现出一个狭小的台阶。 台阶下去是地窖,地窖上面是后墙院外的栀子花林,难怪房间地面敲不出异常。 台阶太窄,箱子搬不出来,虎子带着兄弟们挖宽地道:”这么大箱子,是怎么从那么窄的地道里抬进来的?“ 八妹闲不住,一边帮忙清理石块,一边应道:”搬进来时肯定很小,时间一长就长成大箱子。“ 虎子瞧八妹说得认真,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那咱们将碎银子种在地上,时间一长就长成大银锭……” 八妹将石头朝虎子砸去:“这箱子定然是先放好,地窖再封顶种花……真是猪头……” 所有箱子全部抬上来,摆满整个房间:一半金子一半银子,还有一套头面。 段明珠蹲下来盯着头面,在一片猜疑与敌视中开口:“云庭,姐姐来过。” 薛云庭蹲在她旁边:“何以见得?” 段明珠指着首饰道:“这些首饰用绒布固定,摆放整齐有序,抬上来基本也原样不动。唯有大顶花偏移半边靠着钗簪,证明姐姐动过。” 秦九道:“怎么证明是帮主动过?” 段明珠拉着薛云庭站起来:”“这套头面价值连城,若是别人动过,一定会放回原位。不会任它乱得这么显眼。姐姐来过但被人带走了,带走她的人仓促间自然没注意这些细节。” 薛云庭沉声道:“九哥,以我们家和姐姐,南越和大河帮的关系,我犯不着对姐姐动手。若是有人要栽赃陷害,九哥还请明鉴。” 无论念瑶跟薛云庭什么关系,薛云庭和段明珠都是重明岛外人。秦九望着箱子没说话。 薛云庭又道:“安太子觊觎重明岛已久,先是安排燕则誉与徐叔联手杀柳叔,如今姐姐失踪,让人不怀疑都难。” 柳叔的死因一直瞒着,薛云庭当众说出来,大家面色皆是大变,齐齐看向徐来。 徐来道:“公子说过,柳林是无疾而终,请少将军不要血口喷人。” 除了有些人心存疑惑,虎子和大部分人都松了口气。罗安和徐来比薛云庭更值得信任。 徐来上前两步:”少将军,我说帮主失踪跟你无关,我们相信。老夫对天发誓,这事也跟老夫无关,少将军也该信吧?” 虎子看看徐来又看看薛云庭:“现在怎么办?” 徐来道:“将少将军关押起来,送信到覃州,自然有人帮我们找。这事不能就这样算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大家说是不是?” 兄弟们自然附和,异口同声道:“正是。” 薛云庭握紧长剑 ,站在段明珠面前。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眼看一发不可收拾。 秦九站到徐来和薛云庭中间:“兄弟们别激动,找到帮主是当务之急,切不可在此时起干戈。不如这样,我们分头再找一次……” 徐来道:“秦九,你爹景照当年跟南越先帝交情匪浅,景照山庄这些年仗着南越先帝的面子,生意才越做越大,你自然护着薛少将军。 要说起来,你这些年在大河帮,用假胡子诓老装叔。按照帮规,你这等欺骗行为,应该杖刑三十,逐出大河帮。景松雪松,你们自己说,是不是?” 薛云庭若是关起来,秦九逐出大河帮,念瑶不在。重明岛和大河帮就是徐来说了算。徐来一心为东阳…… 雪松内心微凛,赶紧打圆场:“徐来叔,你说得对,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如今找到帮主是当务之急。至于秦九和其他的事先放一放,待帮主回来再说。” 第184章 脂粉 雪松话音刚落,就听念瑶声音朗朗:“我回来了,要说什么?” 众人转头,就见念瑶从月亮门那过来,脸上带着微微笑意,就像是出了趟远门回来。 虎子一个箭步上前:“帮主,你去哪了?我们都担心坏了。” 念瑶慢慢走到众人跟前,拿过桌上长剑,往瑶池里看了眼:“昨晚去检查精卫号,不小心在船上睡着了,让各位兄弟担心了。 ” 虎子道:“我们一大早就上船找过了,怎么没看到?” 念瑶看着他,突然怒道:“让你平常做事认真点,仔细点,别这么马马虎虎,不知道每一层都找到,每个角落都翻一翻…… 我在船舱最下层的货舱堆里睡着,你这都没找着……还有,我就睡了一觉,你就将我的房子拆得七零八落的……” 念瑶一顿数落,虎子莫名奇妙的看着她完全反应不过来。 念瑶数落完了,扫了眼周遭神色各异的人:“都站着干什么?南渠修完了?房子建好了? 二虎,你带兄弟们将箱子搬到库房里,这可是我们大河帮仅存的钱了,省着花。至于虎子,你今天不将我的房子原样恢复,我饶不了你。” 秦九道:“虎子你快去,要不然我让二虎扣你月钱。” 扣月钱不怕,秦九是真可怕。虎子扛着锄头,吆喝兄弟们修房子去了。 念瑶长剑在地上点点,扫了面前几个人:“让你们担心了。” 薛云庭道:“姐姐没事就好。” 秦九附和道:“对,帮主没事就好。” 徐来认真劝道:“帮主,现在战争四起,重明岛也今非昔比,你以后可千万得小心,不能再着了小人的道。” 念瑶点头:“徐叔说的是,我以后会小心的。” 因柳林之死,念瑶对徐来一直有几分防备和敌意。眼下语气温和尊重,不说薛云庭和秦九,就连徐来都有些意外。 徐来反应过来,诚恳道:”帮主,一码归一码。我助燕则誉杀柳林从未后悔,你怨我或者某天杀了我,我也觉得理所当然。 老帮主对我不错,你是他唯一的血脉,还是罗老庄主的儿媳妇,我希望你安康好好活着。” 秦九和不确定徐来是想洗脱自己还是真心为念瑶好。 念瑶道:“谢谢徐叔,我知道你其实是护着我的。你若真想杀我,这些年有无数的机会,不必等到现在。说不定燕则誉不只想杀柳叔,也想杀我,只是被徐叔拦下来而已。” 徐来微愣,随即笑了下:“帮主,你是东阳媳妇,燕则誉是东阳将军。时机特殊,他再想动手,都得顾虑这些。” 若单纯只是个东阳媳妇,燕则誉可以没有顾忌,可是罗安妻子他就不敢。当初,她爹明知道罗安不喜欢她,还逼着她嫁,大概也考虑到,罗安妻子的身份,能让东阳有所顾忌。 念瑶明白过来:“徐叔,九哥新婚,媳妇总归得见公婆,才不失了礼仪。我和云庭送九哥和嫂子回景照山庄一趟。重明岛就麻烦徐叔了。” 秦九愕然,脱口道:“帮主,你不是说要去金河帮吗?” 念瑶回道:“罗安让你看着我,你不是怕看不住吗?现在我跟你一起回景照山庄,住在你家里让你看着,你总归可以放心了吧?” 秦九怔怔的看着念瑶,完全反应不过来。他不清楚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念瑶变了个人似的。 念瑶似乎累了:”明珠,瑶池这样也不能住了,我今天跟你俩一起住客至,你不嫌弃吧。“ 段明珠赶紧道:”姐姐见外了。“ 念瑶转身往客至小院走,薛云庭和段明珠赶紧跟上去。 秦九在后面喊了声:”帮主,……你是念瑶吗?“ 念瑶头也不回:“我不是,你才是。” 薛云庭将客至大厅关上时,还看到秦九愣愣的望着。秦九身后梁倾城蹲在院子边上,跟不知一起仔细瞧着什么。 念瑶躺在床上,四肢大张全无半点形象。薛云庭拉过被子给她盖好。 念瑶微微侧头:“云庭,你什么都跟她说吗?” 她?薛云庭往后看了眼段明珠:“怎么了?” 段明珠道:“我出去泡茶,你们慢慢聊。” 念瑶道:“不用了,反正云庭都会跟你说的。” 段明珠一点都不领情:“姐姐说我在旁边听,跟云庭听完再跟我说,是不一样的。” 念瑶奇道:“有啥不一样?他读书是比我多,总不至于聊天都带书香?” 段明珠认真道:“不带书香,就是香。我喜欢听他亲口跟我说。” 段明珠说着就掩门出去了。 薛云庭脸上有浅浅的笑意,坐在床沿:“姐姐想说什么?” 念瑶道:“你是将祖宗十八代都给她交代清楚了吗?你跟她认识才多久?” 薛云庭道:“姐姐,白头如新,倾盖如故。人与人之间的交情,跟相识多久并无关系。” 念瑶道:“我只听说过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薛云庭道:“姐姐,明珠她活不久。再说,要真是日久见人心,你跟纪空明相识多少见,也没见着人心。” 念瑶被噎得胸口犯疼:“你可真是护着她。” 薛云庭缓缓语气:“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明珠不会害我,我对她没有什么需要提防的。倒是姐姐,你昨晚发生什么事了?不是徐来吗?” 念瑶道:“我昨天找到地窖了,被人打晕丢到精卫号仓库,塞在一堆被子里面,确实不容易发现。我觉得不是徐来,因为我闻到了脂粉香。” 脂粉香?薛云庭面色微凝:“她不打算杀姐姐,那用意何在?” 念瑶摇头:“我不知道。” 薛云庭想了想:“姐姐,有没有可能你不在时,重明岛来了女客,藏在某个角落?” 念瑶道:“如果是以前,我会说不可能,但现在我不确定。” 薛云庭道:“姐姐为什么改主意去景照山庄?” 念瑶道:“你要景照山庄的钱?” 这跟念瑶有什么关系?薛云庭一时猜不透念瑶在想什么:“姐姐想帮我?姐姐想帮我们?” 第185章 猜疑 念瑶抬手蒙住眼睛:“你上次问我想不想当皇后?” 薛云庭心里觉得意外,面上却无半分表露,语气平和如常:“姐姐决定要当皇后吗?” 念瑶放开手,掀开被子坐起来:“当然不要。我相信罗安对于一国之君的位置没有想法,我也不想改嫁。我觉得他当大夫我种地也挺好。我只是单纯的不喜欢安良辰。” 薛云庭道:“姐姐想说,你在地窖遇袭,跟安良辰有关系?” 念瑶道:“你觉得跟他没关系?打仗要钱,南越缺钱东阳不缺吗?安良辰未必不想重明岛的钱。他还让罗安去漠北,简直就是居心不良。 段明珠不施脂粉,八妹更是灰头土脸。听说梁倾城大家小姐不习武,她身边丫环看着功夫不弱,若非受人指使,她就算向天借胆也不敢对我动手。” 安良辰没让罗安去漠北,是罗安自己决定去。薛云庭自是不会提醒,也没有否定念瑶,房间里有片刻安静。 念瑶道:“你怎么不说话?” 薛云庭道:“姐姐,瑞王爷打算统一天下,推姐夫当帝王。” 说起许生念瑶就火大:“你说他是不是在病,他自己怎么不当皇帝,非得拉着罗安才行。” 薛云庭道:“打天下容易治天下难,龙椅坐容易坐稳则难,王爷是聪明人。” 念瑶道:“罗安不过是个大夫,怎么就坐得稳帝位?就因为他娘是南越先帝,先帝都死多少年了,南越谁认他?” 薛云庭认真道:“我认。” 念瑶看着薛云庭,好半晌才道:“是许生想推他上帝位,还是你和你爹?” 薛云庭站起来推开后窗,深吸口气背过身来:“姐姐,并无区别。” 念瑶从床上跳下来,啪的关上窗户:“怎么就没有区别?你们想篡位,想找个傀儡当皇帝?” “姐夫不会是傀儡。”薛云庭摇头,想了会又道:“我们并不想篡位。” 念瑶觉得哪里不对,她在房间里转了个圈,停在薛云庭面前:“南越君上和皇后娘娘很糟糕吗?” 薛云庭道:“很优秀的帝王,比安良辰更值得信任。” 念瑶瞪着他:“那为什么……” 薛云庭道:“我们只是厌倦了漫长的天下纷争,想推选天下共主,姐夫恰好是最佳人选。姐姐不用担心没人服他。 撇开先帝之子身份不谈。天上人间施恩天下,这些年救治的人上至帝王将相,下至贩夫走卒。这么说吧,姐夫只要亮明天人上间庄主身份,天下畅行。” 念瑶道:“可是,他怎么可能去夺安良辰的帝位?” 薛云庭道:“若是安良辰死了呢。” 念瑶怔怔的看着薛云庭,恰巧段明珠敲门:“云庭,九哥找你。” 薛云庭道:“姐姐先休息吧,我让人送吃的过来。” 段明珠等薛云庭出来,才轻声道:“九哥说他在江边等你。” 薛云庭点头,顺手摸摸段明珠的头:“你要累了就休息,别操心。” 段明珠微笑:“嗯,我不操心。” 薛云庭吩咐八妹给念瑶送饭,才往仙洲院外走。 秦九坐在江边石头上,听到脚步声也不回头:“帮主其实没有什么雄心壮志,她只想着安顿好帮里兄弟。” 薛云庭在他旁边坐下来:“那九哥呢?九哥以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如今可是拖家带口,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不知少爷着想,总不至于在重明岛种地,让郡主跟着你一起受苦。” 秦九道:“你别打岔,说帮主呢,怎么又看到我身上来了。” 薛云庭道:“瑞王爷特地叮嘱我,说九哥是他的表哥,务必多加照顾。” 秦九扯扯嘴角:“少将军说实话吧,帮主昨晚遇袭这事,是不是你干的?” 薛云庭失笑:“九哥怎会这么认为?” 秦九抓了把沙子扔到江里:“我原以为是徐来做的,仔细想想,徐来既不为私仇,就不会在这时为难帮主。现在帮主误以为是安良辰指使,对他产生敌意,自然心向南越。 否则帮主带着水军去金河帮,谁知道会发生什么?说不定被周谚拦下来,也说不定金虎看形势不对,投靠大河帮…… ” 薛云庭应得甚是巧妙:“姐姐又不傻,到底是谁伤的她,她哪有想不明白之理。” 秦九实有几分试探之意,可薛云庭根本不接招。秦九颇有几分无奈:“少将军,我虽然对景照山庄没有什么感情,但终究是景家后人。我们景照山庄之后,还请少将军手下留情。” 薛云庭笑道:“九哥这是什么话。景照山庄跟南越皇宫交情颇深,谁若动了景照山庄,那都是驳南越先帝的面子。” 秦九站起来:“我原以为苏无名狡猾,你倒是半分不差。” 薛云庭仰头道:“九哥,无名让我跟你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九哥为人聪明,当知怎样选择才是上上选。” 秦九道:“少将军替我谢过苏大人提点。” 薛云庭道:“不用我替,你很快就会见到他。” 段明珠站在仙洲院边,看到秦九过来,率先打招呼:“九哥。” 秦九微微犹豫,终是叹气:“明珠,你俩可真是相配。” 段明珠笑得眼睛都眯起来:“我就当九哥夸奖我们了。” 薛云庭独自坐在江边,俯身捡起两个小小的彩螺贝,放在掌心细细端详。 段明珠慢慢走过来,俯在他背上,双手圈着他脖子:“想什么?” 薛云庭道:“这个彩螺挺好看,可以做耳坠。” 段明珠收紧双手:“云庭做的耳环,很期待。” 薛云庭将她背起来往回走:“你这力道,是要勒死我。” 段明珠微微松手,笑道:“世上最好的云庭,我怎么舍得。” 薛云庭没有笑,段明珠在他背上,看不到他的表情。重明岛上的兄弟,看到云庭背着段明珠过来,皆是嘻嘻哈哈的打趣。 段明珠大大方方,一点都不扭捏:“云庭,我喜欢这里,谢谢你。” 薛云庭道:“夫妻这么客气做什么。” 段明珠道:“云庭,我突然想去覃州见见爹娘和弟弟妹妹。” 薛云庭身子似乎有瞬间僵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段明珠笑道:“我就随便说说,你别当真。见着公婆还得跪地奉茶,还是算了。” 第186章 真凶 从重明岛出发前往姑苏,一路轻车简行。秦九和薛云庭各驾一辆马车,并驾齐驱。 不知从马车里探出头来往外望,秦九干脆将他抱坐在腿上,解开大衣将他拢住,只露出一双眼睛。 薛云庭看着不知,突然问:“九哥,当爹是什么感觉?” 秦九微微惊讶:“你不是快了吗?” 薛云庭道:“哪快了。” 秦九道:“你知道你要当爹是什么感觉 ?” “就是觉得……”薛云庭想了会,冒出个词:“……愧疚。” 愧疚?秦九微微侧头瞄了眼马车:“为什么?” 薛云庭道:“若只是当个纨绔子弟吃喝玩乐,对不住父母养育之恩。可若像我这样,又觉得活着并无多少快乐。 我走过很多地方,见过不同的风俗,体验过不同的四季。明珠所渴望的,于我来说都是平常。现在要将一个孩子带到世上,我没有信心当个好父亲……” 秦九斟酌道:“云庭,等你到了我这么大,就知道人生就是求学结婚生子抚养小的送走老的,一代又一代重复,并无特别之处。正是这种普通,才让世间万物得以永存。” 薛云庭道:“不永存又如何?再说,这世上汲汲于香火传承的数不胜数,又不缺我一个。” 秦九张口结舌,他像不认识一样盯着薛云庭,不知盯着前面拐弯,叫了声:“爹,要掉了。” 秦九及时勒紧缰绳,马顺势拐了个弯,差一点就冲下路边农田。秦九抹了把汗:“云庭,你年纪轻轻,怎会有此种想法?” 薛云庭望着前方没再说话,一边是青山一边是农田,天上还挂着几朵白云。 两人安静下来,不知打量着薛云庭,奶声奶的问:“叔叔,你不喜欢小孩?” 薛云庭道:“……不算喜欢。” 不知道:“为什么?” 薛云庭道:“很多事情都是没有为什么的,比如说你为什么叫不知?” 不知认真道:“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知是种智慧,不知也是种智慧。所以我叫不知。” 薛云庭随口搪塞,料着这么小的孩子也说不出什么道理。哪料不知说得一本正经,秦九忍不住大笑。 旁边树林里的鸟儿被笑声惊得飞起,薛云庭也忍不住微笑。两人笑声未落,就从林子里飞出无数冷箭。 两人长身飞起的同时长剑划开箭雨,待两人一前一后落在地上时,身边已经围了一圈黑衣人。 小雅和梁倾城落在秦九旁边。念瑶托着段明珠落在薛云庭身边,念瑶将段明珠往薛云庭怀里一推:“你护着她,我来。” 薛云庭拥着段明珠,自觉的往后退两步。念瑶也未料到那批黑衣人功夫皆不弱,似是训练有素的高手。 念瑶手中招式不落,喊道:“九哥,他们是冲你来的还是冲我来的?” 秦九将不知扔给梁倾城,梁倾城用面巾将不知的眼睛蒙上压在怀里。小雅功夫确实不弱,跟秦九配合得极好,倒是念瑶看起来险象环生。 薛云庭看了会,上前将念瑶挡下来:“既然送死,我就成全你们。” 薛云庭出手就是剑剑致命,招式又狠又毒,看得念瑶都有些心惊。 他们边战边移,渐渐离开马车。没有马车相隔离,黑衣人将他们围成一圈,薛云庭和帮九主战,小雅和薛云庭辅助,中间是段明珠和梁倾城背对背靠着。 薛云庭自始至终都留了三分余光在段明珠身上,当梁倾城手腕后转捏紧手掌,几乎是与生俱来的危机感,迫使薛云庭撤剑拉过段明珠,挡在她身后。 黑衣人的长剑划过薛云庭手臂,鲜血立时喷射出来。梁倾城藏在袖中的银针四射,有些没入薛云庭后背,几根扎在念瑶手臂上。 秦九大惊回头,小雅的剑就横在他脖子上,顺势夺过他的剑,周围的黑衣人都静下来。 段明珠毫发无伤,用力的扶着薛云庭,眼眶红红:“云庭,你别硬撑,到马车里躺着。” 梁倾城放下不知:“段小姐,我的银针和他们的剑都是淬了天下无解之至毒,你别白费力气了。” 段明珠心里一跳,呼吸开始絮乱。她抚着胸口闭上眼睛,用力呼吸两下。 薛云庭安抚的笑:“你别慌,我没事。” 段明珠点头,强调道:“我不慌,你去马车上躺着。” 薛云庭也不逞强,由段明珠扶着往马车走去。薛云庭刚爬上马车,便立刻昏迷。 念瑶用剑撑着自己:“那天晚上袭击我的人是你吧。你还给我喂蒙汗药,虽然你下的药量够普通人睡上一天一夜,对我可没什么用。” 梁倾城一反平日里的温柔,语气冷森:“砒霜对薛帮主可有用?” 念瑶看向秦九:“九哥,解释一下吧,你是同谋呢还是受害者?” “他既不是同谋,也不是受害者,他是加害者是罪魁祸首。”梁倾城走到秦九面前,声音渐渐激愤:“你以为我是谁?梁倾城?梁倾城早就死了,我是梁倾国。” 梁倾城又走到念瑶面前,她一脚踹向念瑶膝盖,念瑶扑通跪下来。念瑶觉得丢脸,便坐在地上,挑衅的看着梁倾城。 梁倾城蹲下来,捏着念瑶的下巴:“就你这样的,哪点比我姐姐强。罗安凭什么不要姐姐要你?要不是罗安,我姐姐能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念瑶目光渐渐涣散:“九哥,你连孩子娘都不认识吗?” 秦九盯着梁倾城,他每年都到卞京,从来没有听说过梁倾城是双生子。 秦九道:“你杀我杀帮主,算是冤有头债有主,但是杀少将军又是为什么?” 梁倾城道:“我就是见不得他对妻子太好。” 念瑶呸了声:“变态。” 梁倾城一脚踢在念瑶心窝上,念瑶应声倒下去一动不动。 秦九道:“在重明岛上,你为何不直接杀了帮主?” 梁倾城道:“还不是徐来拦着不让,我只好给她下迷药,打算她睡个一天一夜,等你们找过了,趁重明岛混乱再将她送到海东县关起来。” 第187章 金蚕 小雅冷声道:“将秦九绑起来,杀了马车里的人。” 秦九突然醒悟:“你是安良辰的人?” 安良辰不放心薛云庭在重明岛。念瑶要是失踪,这笔账无论如何,都得算在薛云庭和段明珠头上。 安良辰若是将念瑶关押,徐来掌控重明岛,就等于安良辰控制了重明岛。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谁也没料到念瑶醒得这么快? 小雅带着人团团围住马车,马车的帘子都被放下来,看不出里面情况。小雅飞身跃起,一剑劈向马车。 秦九被五花大绑扔在一边,看此情景绝望的闭上眼睛。 他早该知道,堂堂郡主怎么能看得上他。这一生真是造孽,以前拖累娘,现在拖累薛云庭和念瑶。 秦九念头未过,就听一声惨叫,有人跌落在旁边。他睁开眼睛,看到薛云庭长剑贯穿小雅前胸。 小雅瞪着眼睛道:“……怎么……可能……” 小雅死不瞑目,薛云庭拔出长剑,转向梁倾城。梁倾城抱着不知退到圈外,喊道:“杀了他。” 薛云庭目光赤红,改为左手执剑,战斗力比受伤前还甚,几乎是一剑杀一人。黑衣人很快倒了一地。 最后两个黑衣人见势不对,飞身逃走。梁倾城立时有些慌乱,情急之下捡起地上的剑正要以旁边的秦九为人质。 薛云庭甩出把飞刀切断秦九身上的绳子。秦九抬脚踢向梁倾城手腕,人跟着跃起,反手将绳索一甩,梁倾城就被捆得结结实实的。 薛云庭这才轰然倒下,秦九几乎是贴着地面堪堪扶起他。 段明珠这才从马车上跳下来,塞了一颗药丸到薛云庭嘴里,声音微颤:“九哥,他力竭了,你将他放到马车上。” 秦九依言将薛云庭放到马车上躺着,薛云庭的脸色死白死白的,只有一线呼吸证明人还活着。 不知双眼被蒙住,很乖的站在原地,一直到这时才不安的喊了声:“爹……娘……” 梁倾城已经昏迷,听到不知呼唤,眼睛似乎动了动却没有醒。 秦九心里酸楚,将不知抱起来放到马车上:“不知,爹在这呢。” 不知道:“爹,我可以将面巾取下来吗?” 秦九解开不知蒙眼的面巾:“好了。” 不知看看马车中间躺着的薛云庭,又看看秦九,正想探头出去,就被秦九拦住:“不知累了,在这休息会好不好?” 不知似乎有些着急:“爹,娘呢?娘……娘……” 没有人应声,秦九道:“娘睡着了,你跟叔叔在一起睡会好不好?” 不知不愿意:“我不要,我要跟娘在一起。” 秦九板起脸道:“不行。” 不知听话却也固执,看到秦九生气,他委屈的扁着嘴,眼泪一颗颗掉下来。 秦九正要哄他,不知却放声大哭:“娘,娘,我要娘,我要跟娘在一起……我要娘,我要跟娘在一起……” 跟秦九平素处得再好,关键时候还是向着娘的。秦九肚子里憋着火不能发作,按捺着性子道:“你在这不动,爹一会过来将你抱到娘的马车里好不好?” 不知想了想:“你不骗人?” 秦九道:“当然。你在这不能动。” 不知点头:“好,我不动,你要快一点。” 秦九出去将梁倾城抱到另一辆马车上,正要下马车又回身解开梁倾城身上绳索,再捂着不知的眼睛将他抱过来。 不知看到梁倾城,正要张嘴喊,秦九嘘了声,轻声道:“娘睡着了,你乖乖的别打扰她。” 不知立刻闭嘴,安静的看着梁倾城,似乎十分担心。 秦九不忍心,将角落里的小被子抖开:“不知跟娘一起睡会好不好?” 不知立刻躺在梁倾城旁边,手搂着梁倾城的脖子,秦九将被子给他俩盖好,才出马车来。 段明珠蹲在念瑶旁边,对秦九招手:“九哥,我站不起来了,麻烦扶我下。” 秦九赶紧搀段明珠起来,注意到她手上拿了个簪剑,也注意到念瑶手臂衣服被划开,手臂上银针扎入的地方皆被划开一道口子,有只金色的蚕趴在伤口的地方,肚子一鼓一鼓的似在吸食。 那只蚕通体金黄,比普通的蚕形体稍大,肚子胖鼓鼓,显得头很小。秦九瞬间就想起传说中的金蚕蛊。 秦九通体生寒:“少……少夫人,你先去马车里休息吧。” 段明珠扶着他走向马车,她爬上马车,从怀里取出个瓷瓶:“九哥,这是伤药,麻烦九哥呆会帮姐姐包扎。” 秦九回头看那只金蚕:“少夫人,帮主的毒可以解吗?” 段明珠将腰间别的类似于五彩蛋兜一样的东西取下来,递给秦九:“姐姐身上的银针都取出来了。呆会小蚕吃饱了,会回到这里,九哥将它装起来就好了。” 段明珠说完,啪的将车门关上。不说拒绝,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秦九。 秦九望着着那只金蚕,内心里多少有些恐惧。这些巫蛊之事,他只听过还是第一次亲眼所见。 五彩蛋兜里真的装了个鸡蛋,不过是木制的小鸡蛋盒,盖子上面有几个极细小的孔,透着微微的香味。 秦九揭开鸡蛋的盖子,檀香味十分明显,下面是香灰垫着。秦九蹲得有些远,伸长手臂将将鸡蛋盒放到念瑶手边。 那只金蚕吸食过所有伤口后,像是有知觉般慢慢爬向鸡蛋盒。秦九正犹豫要不要将盒子放倒,那金蚕突然一跳,无比轻盈的跳到鸡蛋盒子里。 秦九依然伸长手臂,将鸡蛋盒盖上,装到蛋兜里放到一边。他凑近看念瑶手上的伤,血色恢复正常,不像中毒的乌黑。 秦九放下心来,从瓷瓶里倒出药粉均匀的洒在伤口上,他正专心致志的包扎,就听念瑶轻轻哎哟一声。 秦九抬头看到念瑶睁开眼睛,他紧绷的心突然放松,一屁股坐在地上:“帮主,你可醒了。” 念瑶撑着自己坐起来,看着半边残破的衣袖,裸露在外的手臂因天冷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念瑶无暇顾及这些:“他们呢?” 第188章 教养 秦九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他们都没事,我们走吧。” 念瑶扫了眼地上:“他们人呢?” 秦九转头看了眼马车:“都在里面,应该睡着了,帮主感觉如何?” 念瑶运气一周:“好像没什么异常。” 秦九捡起地上的蛋兜,他本想扶念瑶起来,结果没站稳差点摔了。 念瑶反手扶着他:“九哥,你脸色很不好。” 比她这个中毒受伤的人脸色还差。 秦九摇头,看着车顶的大窟窿:“我没事。帮主,你可以驾车吗?等到了城里,再给少将军换一辆马车。” 秦九和念瑶各自检视下马车里的情况,段明珠闭着眼睛躺在薛云庭身边,不知趴在梁倾城身上睡着了。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慢悠悠的驾着马车,一直到天黑才到驿站。 秦九看向念瑶,念瑶心领神会,钻到马车里正要摸薛云庭的令牌,岂料段明珠突然睁开眼睛:“姐姐?” 念瑶几乎吓一跳:“我们住驿站,需要云庭的令牌。” 段明珠探手到云庭腰间取出令牌,坐到车辕上:“九哥,劳烦你将云庭背进去。” 念瑶想着薛云庭平常对段明珠的照顾,自然的问:“你怎样?要不我背你?” 段明珠摇头:“有点不舒服,不过可以走路。姐姐,你先守在这里,我和九哥先进去。一会再来背嫂子。” 念瑶看着他俩进驿站,才发现段明珠安排得很自然,她听得也很自然。 驿长看到令牌,立刻派人过来帮忙赶马车。念瑶打开马车,看到不知已经坐起来正揉眼睛。 念瑶轻声道:“不知,姨姨抱你。” 不知警惕的看着念瑶,有些防备:“我爹呢?他不要我和娘了吗?” 念瑶扫了眼一动不动的梁倾城:“你爹去背叔叔去休息了,一会再来背你娘。” 不知往外望了眼,似乎有些怀疑却也不再辩驳。念瑶想着这孩子年纪虽小倒十分敏感。 秦九过来叫不知时,不知很是惊喜。他手脚并用的爬出来:“爹。” 秦九将不知递给念瑶,俯身抱过梁倾城。驿长很客气,亲自给他们带路,还给他们安排了单独的院子。 秦九将梁倾城放到床上,念瑶将不知放下来:“九哥,我去看看云庭,你有事情就喊我。” 段明珠正拿着筷子正要吃饭,看到念瑶过来温柔的招呼:“姐姐吃吧,备了你的碗筷。” “这么快?”念瑶看到桌上只有两副碗筷,望向床幔后面的薛云庭:“云庭怎样了?” 段明珠夹起一块冬笋到嘴里慢慢嚼着,好一会才应道:“不太好,不过有我在,他死不了。” 念瑶确实饿了,她也不客气,坐下来狼吞虎咽。念一碗饭见底,段明珠一碗饭几乎还没动过,偏偏段明珠嘴上也没见停。 念瑶盯着段明珠,才发现段明珠一筷子只夹两三粒米,偏偏两三粒米还要嚼半天。 念瑶看得抓心挠肝,恨不得拿过筷子喂给她吃。她看了会,实在忍不住:“看你吃饭可真急人。” “云庭真是好脾气是不?”段明珠又夹了三粒米塞到嘴里:“我其实没胃口,也不觉得饿,我只是怕孩子饿了长不好。” 念瑶几乎忘记这事,听罢赶紧道:“那你慢慢吃,多吃点。其实看你们这种大家闺秀吃饭,还挺养眼的。不像我们粗鲁没有教养。” 段明珠莞尔一笑:“姐姐误会了,礼形于表,教养发于心。姐姐重仁德讲义气,有不输于男人的担当,就是最大的教养。” 念瑶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明珠可真会说话。” 段明珠的样子是真的吃不下,还偏偏勉强自己。 念瑶双手撑着下巴看了会:“你脾气也挺好的。” 段明珠挑眉:“何以见得?” 念瑶道:“你那天还问云庭,卞京的姑娘贵不贵。这要换了我……我……反正我忍不了……” 段明珠想了会:“姐姐不是好奇,我的孩子是怎么怀上的吗?我算着日子,在青楼里找了几个特别会伺候人的,每天挑一个人伺候云庭。 姐夫懂医术,论技巧可能比云庭强些。论体力云庭应该比姐夫强了不少,更何况男人冲动起来,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我等云庭差不多了,就将那些女子赶出去……” 段明珠说得坦坦荡荡,念瑶听得目瞪口呆。 段明珠微微一笑,笑容看起来有些苦,她夹了块茄子放到嘴里,嚼着嚼着突然呕了一声。 念瑶立刻将空碗放到她面前:“吐这里。” 段明珠捂着嘴摇头,待终于将茄子吞下去,眼里的泪珠都快溢出来了,看上去楚楚可怜。 念瑶心疼道:“吃不下就不吃了。” 段明珠放下筷子:“我们去欧鲁山时,云庭跟我保证,他能克制自己,不会伤了我,我才没让她们随行。 云庭说到做到,克制得很辛苦。我也说到做到,帮他夺了昆州。我爹中风,在我意料之外。至于其他人,我倒是无所谓。 我爹娘私自将我带到世间走一遭,我本不亏欠于任何人。当然,可能是我本身就薄情寡义。” 念瑶下意识的安慰:“我觉得云庭挺好,你就跟着他好好过吧,他总不至于亏待了你。” 段明珠声音慢慢柔柔:“我从不怕任何人亏待我。因为所有亏待过我的人,都死了。” 念瑶忍着打寒颤的冲动:“我就住隔壁,你有事随时喊我。” 念瑶打开门看到正要推门的秦九,几乎吓一跳:“九哥,明珠说云庭没事。” 秦九点头,人站在门外,探头进来:“少夫人,拙荆一直未醒,劳烦你去看看?” 段明珠稳坐不动:“九哥不着急,再等等,说不定明天就醒了。” 说不定?明天就醒了?秦九犹豫了下:“好的。” 念瑶走到院子里,拉着秦九:“九哥,你跟我说说,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和云庭的毒是怎么解的?那些人是怎么死的?还有梁倾城,你打算怎么处理?” 秦九道:“段小姐的医术,怕是公子都赶不上。至于梁倾城,我将她全身上下都检查了一遍,应该不会再有暗器。” 第189章 变身 这么说,梁倾城还得留? 秦九又道:“她是郡主,身份尊贵,真要出了事,影响可就大了。” 念瑶也不点破:“九哥,这是你的家事,你想清楚不后悔就行。” 秦九看念瑶走了,好一会轻轻叹息。他端着热水回去,不知坐在门槛上撑着下巴往外望,看到立刻跑出来:“爹?” 两个人一起泡脚,不知的小脚白白嫩嫩的,放在秦九脚背上慢慢搓动,目光却打量着秦九。 秦九问:“不知,你是不是有话要跟爹说?” 不知道:“爹,你会丢下我们吗?” 秦九诧异道:“不知为什么这么问?” 不知道:“爹不会的,对吗?” 秦九伸手摸不知的小脸:“不会,以后你们跟爹在一块。” 不知明显高兴起来,他拿过毛巾先替自己擦脚:“爹,我帮你擦脚。娘跟我一起泡脚,都是我帮她擦脚。” 秦九夸奖:“真棒。” 秦九将梁倾城往里挪一些,依然让不知睡在中间。秦九搂着不知,望着帐顶在想事情。 不知摇他:“爹,爹,爹……” 秦九回神:“不知睡不着吗?” 不知道:“爹,我想跟你说个秘密。” 秦九道:“什么秘密?” 不知道:“娘会变身。” 秦九道:“变身?” 不知道:“她有时候会变成梁倾国,会打我骂我,说我害死了她姐姐。姥姥就会让人打晕她,她再醒来就变成真正的娘了。” 秦九望着不知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突然扭头弹指灭灯。在黑暗中,秦九准确的捂着不知的眼睛,尽量稳住声音:“爹知道了,很晚了,不知乖乖睡觉?” 不知扒着秦九的手:“爹会害怕吗?” 秦九问:“不知害怕吗?” 不知摇头:“不知不怕。” 秦九挪开手,亲亲他的脸蛋:“爹当然更不怕。” 不知安静了会,又问:“爹会生气吗?” 秦九道:“爹不生气。” 不知问:“可是姥姥每次都很生气,我听下人们说,娘有精神病。” 秦九想了想:“不是精神病,是神仙下凡。只有神仙才会变身,凡人是不会变身的。” 不知惊道:“娘是神仙下凡?” 秦九道:“对!” 秦九应得干脆,不知深信不疑,他开心的笑起来:“娘是神仙下凡哎……” 待不知睡着了,秦九推开窗户望着夜空。梁倾城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回卞京。 梁倾城知道家里情况,以前未出阁就跟家里闹得水火不容,出嫁了肯定不会同意回。退一步来说,她就算同意,国公府也丢不起这个人,能将她逼死。 还有,梁倾城将不知教养得挺好,聪明又细腻,像个小大似的操心。 如今,他为人夫为人父,自然得扛起丈夫和父亲的责任,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可以随意,也不能再让不知担惊受怕,活得全无半点孩童的模样。 念瑶一夜没敢睡沉,就怕段明珠叫她。结果一晚上都没有动静,待天蒙蒙亮,她立刻爬起来出门,就看到秦九站在段明珠门外。 念瑶蹑手蹑脚走过去,拍拍秦九的肩:“九哥?” 秦九吓一跳,轻声道:“帮主,这么早?” 念瑶上下打量秦九,看到秦九眼里血丝明显,便问:“九哥,嫂子还没醒?” 秦九摇头,念瑶犹豫了下,轻轻推开房门走到床前。 段明珠睁着眼睛躺在床上,扭头看到她:“姐姐。” 念瑶道:“云庭还没醒吗?” 段明珠掀开被子坐起来,拿过外套披在身上,扬声道:“九哥,进来吧。” 秦九应声进来,段明珠端起药壶,将药倒在碗里:“九哥,劳烦你将云庭扶起来靠在肩上,我要给云庭喂药。” 秦九扶薛云庭起来,让薛云庭靠在他肩上,头微微扬起,一只手扣着他下巴,让他嘴微张。 念瑶道:“你半夜熬的药?怎么不喊我熬?” 段明珠道:“我晚上睡不着就自己来了,再说云庭的药,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段明珠拿的是个长长小小的勺子,先喂了小半勺药到薛云庭嘴里,一直送到喉咙深处,静静的等了会,果然等来了薛云庭的吞咽。 段明珠呼了口气,脸上现出笑容,就这样将一碗药喂完,又等了会才让秦九将薛云庭放下去。 念瑶自然接过她的碗放在桌上,好奇的问:“这是什么药?” 段明珠明显有些疲累,斜倚在床头:“益气复脉汤。姐姐,我们行程怕是要耽误了。” 念瑶赶紧道:“不着急不打紧。你是有身子的人,经不得累,快些休息。” 念瑶拉着秦九出门,秦九回头望了眼段明珠,似有些挣扎。 待他们走到门口,段明珠才道:“九哥,九嫂子的病是心理疾病,并无良药。只要情绪稳定不受刺激,一般也不会复发。” 秦九道:“谢少夫人。” 念瑶关上房门,拉着秦九走到院子中间:“嫂子什么病啊?” 秦九没回答,反问道:“帮主,你为什么突然决定配合云庭,掺合景照山庄的事?” 念瑶有些莫名其妙,还是答道:“我说过,我不喜欢安良辰。” 秦九道:“你不喜欢安良辰,所以要帮南越。那你想过公子没有,他什么意见?” 念瑶道:“他什么意见重要吗?他做决定时有尊重过我吗?安良辰纵然机关算尽,我却偏不想让他得逞。 统一天下,不就是能者得而居之吗?南越先帝是他娘,南越君上是他亲舅舅,南越统一天下,他凭什么不愿意?” 秦九道:“可他生在东阳长在东阳……” 念瑶微微一笑:“九哥的意思是,罗安的意见,对于统一天下而言,很重要是吗?” 秦九道:“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是说他的意见应该对你很重要,你们是夫妻。” 念瑶道:“我生在东阳可没长在东阳。再说,夫妻又如何,罗安他爹娘也是夫妻,你和梁倾城也是夫妻……” 素来能言善辩的秦九,瞬间无言以对。他微微移开视线,望向天边。天边彩色的云带如同绚丽的织锦长围巾,散发着温暖的气息。 秦九道:“又是新的一天。” 第190章 盐商 念瑶正要回去补眠,突然止步回头道:“九哥,你俩当年是怎么回事?是郡主……” 秦九打断她:“不是她,是我的错。” 念瑶重新走回到秦九面前,上下打量他:“九哥,你这么护她,是真心喜欢她还是?” 秦九苦笑了下:“孩子是我的,未必我认了孩子不认孩子娘。她家世好,带着孩子也能安然无恙。但凡普通家庭,未婚生孩子,不是沉塘就是被赶出来不知流落何处了。” 念瑶眼珠子转了下:“那九哥跟我说说景照山庄的事吧,这总能说吧。” 秦九道:“你想知道什么?” 念瑶道:“景照山庄为什么这么有钱?还有,你爹跟南越先帝……嗯,有渊源?” 秦九瞄了念瑶一眼:“一天天净瞎想。” 念瑶看秦九松动,一把将他按到凳子上坐下:“九哥,你就说说呗,我给你捶肩。” 秦九身子微斜,避开她的拳头:“捶肩就免了,不过也算得上是皇室秘辛,帮主你看……” 念瑶爽快道:“多少钱?你开价。” 秦九正想说五百两,看念瑶那样,狠狠心道:“一千两。” 秦九以为念瑶就算不耍赖,至少也会讨价还价一番。未料念瑶爽快的从怀里掏出个精致的荷包,再从里面掏出两张叠起来的银票,拍在桌子上:“给。” 灰尘四起,秦九小心的展开银票,看着很有些年头了:“帮主,哪来的。” 念瑶满不在乎道:“我爹在我成亲前给我的,说是我娘留给我的嫁妆。我爹说嫁妆都是压箱底的,不到万不得已,切不可动用。现在就是万不得已,可以用了。” 秦九手上的银票立时变得比砖头还沉。 念瑶又加一句:“我连罗安都没舍得给,现在都给九哥了。” 秦九将银票放到念瑶手上:“帮主,嫁妆我可不敢收。” 念瑶反手将银票再次拍到桌子上:“九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在商言……” 银票年代已久,哪经得她这么粗鲁的一给一还,碎成了小块块。就在这时一阵寒风过,银票碎片迎风起舞,很快消失了。 念瑶啊了一声惨叫:“我的嫁妆……” 秦九捏起桌面上残留的最后一块小碎屑:“帮主,你还想听什么?” 念瑶双手托着腮帮,看着秦九,装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人穷志短,我现在没钱了,当然是九哥说什么我就听什么。” 秦九盯着指尖的小碎片:“只要时间足够长,所有的东西都会迎风飘散,比如说银票,再比如说感情……” 时间真是最好的伤药,爱恨情仇不曾忘记,却也不再那么刻骨铭心。心心念念的人,再回首发现不过如此。以为再也不会回去的山庄,终有一天还是走上了归途…… 兜兜转转,谁也不曾逃过宿命的安排。秦九弹掉手指的碎片,开始讲述: 景家历代经商,到景照这一代时,景家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开始涉足食盐生意。刚开始景家并没有得到盐引,靠的全是走私。 南越灭国后,景家于混乱当中,成为一个颇有名气的走私盐商。树大招风,景家商队几次遭到明抢暗劫,损失颇重。 就在人心惶惶之时,南越先帝和帝夫秦风,当时还是监国公主和大将军,带了一百人马找上门来谈合作。景家联合商人,为南越筹款支持其复国。若是复国成功,以后南越二分之一的盐引给景家。 天下生意盐为最。私贩盐商是死罪,若是南越失败是死罪,若是成功,景家钱途无量。景照看着外面一圈面无表情,刀剑紧握的高手,决定赌一把。 南越先帝将一百人马留给了景照。景照带着那些人四处奔走游说,从商人处筹钱。景家还向走私贩承诺,他们以后可以景家名义行商,不必再提心吊胆。 南越先帝负责打仗,景家负责筹钱,景家变卖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以表支持之决心。南越复国成功时,景家穷到喝粥度日。 先帝信守诺言,给了景家盐引,还将整个东山赐给景家。除了经营食盐之外,这些年景家还有田地,钱庄,当铺,茶馆……富贵之名很快传遍天下。 景照作为复国功臣,并没有居功自傲,反而多次去卞京上供。景家从青溪搬到东山景照山庄后,南越先帝也应邀来过几次。即使南越先帝去世多年,景照山庄依然给先帝留有单独的院落。 念瑶似是有些失望:“就这些?” 秦九哭笑不得:“你以为呢?” 念瑶手指在脸上轻敲:“你爹娶了多少个妾?” 秦九道:“……应该有二十来个吧。” 念瑶道:“那你的兄弟姐妹岂不是多得数不清?” 秦九道:“那倒没有,活下来的也就二十来个吧。” 念瑶想到秦九曾说过的小姨娘,感慨道:“你爹的日子堪比君上。你家的那些姨娘,活得比后宫妃子还精彩。” 秦九道:“反正景照山庄比皇宫还大。” 念瑶终于还是问出来:“你爹是不是喜欢先帝?” 秦九道:“应该不至于,他再有钱,也不过一介商人。若是在先帝和秦风面前动心思,南越复国成功,首先对付的就是他。” 念瑶道:“所以,他是有心思而不敢动?” 秦九抚额:“帮主,先帝是你婆婆。” 念瑶笑了笑:“听闻你爹和先帝交情颇深,我就随便猜猜。九哥,那这次回景照山庄,你打算怎么做?” 秦九道:“不是我怎么做,是看薛少将军怎么做?官商官商念着顺口,其实商人在官家面前,啥都算不上。” 念瑶不明白:“既然景家之前愿意支持南越复国,现在为啥不愿意支持南越统一?” 秦九道:“帮主,商人争利不争权。” 念瑶还是不明白:“什么意思?” 秦九道:“那时景家虽然是生意人,但生意没有这么大,我爹想赌一把。那时南越混乱,稍有不慎就会掉脑袋。景家也希望有先帝做靠山,算是合作共赢吧。 现在不一样,若是南越成功,景家生意最多也只能到这个地步。若是南越失败,无论谁一统天下,景家商会老大的地位,会是新主笼络的对象。” 第191章 苏醒 念瑶想到安良辰连一百两银子都要坑:“确实,皇家也是人,谁会嫌钱多。” 秦九道:“景家为了支持南越再次倾家荡产,以后能不能东山再起,都很难说。若是南越败了,景家就完了。现在富贵与前程未卜,帮主,如果是你,你怎么选?” 念瑶道:“那南越为什么不对景家动手。” 秦九道:“得人心者得天下。景家是商会老大,南越在这种时候强取豪夺,会将商人逼得投靠东阳。景家与皇家历年交好,若是在这时对景家动手,也会寒了世人的心。” 念瑶哦了声:“既然你没有打算,那你为什么回来?” 秦九奇道:“帮主,不是你下令让我回来的?” 念瑶道:“你连一点点挣扎都没有?” 秦九道:“你和少将军都在,我何必做无谓的挣扎。” 念瑶道:“难道不是九哥不想挣扎。” 秦九目光闪了闪:“我虽然不在景照山庄,但我还盼着景照山庄好,你们谋景照山庄的财,我为什么不想挣扎?” 念瑶盯着身子微微前倾,盯着秦九:“因为你自卑!” 秦九立刻反驳:“我自卑?说我傲气的人多了,我倒是第一次听人说我自卑……” “你就是自卑。”念瑶语气坚定:“你料到陪嫁的人有问题,才让他们回对不对?你觉得在重明岛种地配不上郡主,天下第一庄庄主配东阳郡主就合适了。 算起来,你爹年纪应该不小,早就没有当年的雄心壮志,只想保眼前的荣华富贵。许生和薛云庭既然打景家主意,定然是南越君上允许。 所以,你根本不信你爹能保得住景照山庄。你跟那二十来个兄弟姐妹又没什么交情。他们继任景照山庄庄主,跟你继任又有何区别。” 秦九盯着念瑶,念瑶坦荡回视,风从两人中间吹过,轻轻扬起发丝。两人像斗鸡似的谁也不服。 秦九不明白,念瑶明明抱着旁观态度,维持重明岛中立,只想将重明岛兄弟安顿好的念瑶,竟也开始入局乱世。 更何况,既然念瑶偏向南越,为什么又将重明岛交给徐来?难道是薛云庭说动了她,或者是她受到了威胁? “夫君。” 梁倾城的声音打破僵局,秦九猛的回头,看到梁倾城牵着不知向他们走来。 念瑶起身打了个哈欠:“嫂子,你们慢慢聊,我困了睡觉去了。” 梁倾城走到秦九面前:“夫君,不知说想吃冰糖葫芦,不知这附近有没有集镇。” 梁倾城的神态,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但看梁倾城的模样,似乎也不是装的。 秦九压下翻涌的情绪,弯身抱起不知:“不知,我们今晚到城里住,爹带你逛集市,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好不好?” “好。”不知乖巧的应道,望向梁倾城时,突然问:“娘可以跟我们一起去逛集市吗?” 秦九捏捏他的小脸蛋:“当然。” 薛云庭一直到中午才醒,刚睁开眼睛,就看到段明珠的眼泪往下掉。 薛云庭无力的伸出手,声音依然很虚弱:“你别哭啊。” 段明珠拉着他的手,哭着道:“你快吓死我了。” 念瑶倚在门边,听到声音正要过来,看到段明珠哭又止步。薛云庭没醒时,段明珠像没事似的,这会醒了就开始哭? 这要是放在别人身上,念瑶非得嘲笑矫情。可段明珠哭得情真意切,她也就说不出话来,只能站在门边看着。 段明珠弯着身子,将脸埋在被子里,薛云庭轻抚她散乱的头发:“你再哭,以后生个孩子,也是爱哭包。” 段明珠将眼泪在被子里擦干,直起身子横他一眼:“反正又不用我哄。” 薛云庭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有些哑:“是是是,我哄我哄……” 段明珠扶他起来,侧头道:“姐姐,麻烦你帮忙倒杯水。” 念瑶如梦初醒,赶紧端水杯过去。段明珠接过来要喂薛云庭喝。 薛云庭道:“我自己来。” 段明珠不让:“这水倒得满,你呆会手抖泼了。姐姐又不是外人,你害羞什么。” 念瑶赶紧道:“我先去备马车。” 念瑶快走到门口,醒悟过来头也不回的问:“明珠,要出发吗?要的话我去备马车。” 薛云庭抢道:“出发。” 念瑶站在原地依然没回头:“弟妹的意思是?” 段明珠显得很贤惠:“当然是云庭说了算。” 念瑶出房门还不忘将门给他们关上。薛云庭看着段明珠,乖乖张嘴。 一杯水喝完,段明珠哼了声,将杯子放到旁边矮柜上:“矫情。” 薛云庭连声都不吭,段明珠掏出一颗药丸塞到他嘴里:“运气一柱香时间。” 薛云庭盘腿坐起来,开始真气一点都凝不上,渐渐的运行越来越畅,一柱香时间过。薛云庭以为完全恢复,从床上跳下来,落在地上时,差一点摔倒。 薛云庭稳住身子望向段明珠。 段明珠道:“这只是益气丸,又不是回春丸。七天之内不要再动武,好好休养。现在过来帮我梳发。” 念瑶端着饭菜进来,见怪不怪:“吃饭了,你俩都饿了吧。马车我备好了,随时出发。” 薛云庭和段明珠出来时,院子里秦九正教不知下棋,梁倾城和段明珠正在观看。看起来很是和谐。 梁倾城看到他俩,率先站起来,关切的问:“少将军气色不佳,是不舒服吗?” 薛云庭看着梁倾城,秦九和念瑶也看着梁倾城。 梁倾城看他们神色怪异,以为自己问错话了,便开玩笑缓解:“终归是年轻气盛,不像我们年纪大了。” 这话一出,空气似乎都凝固了。梁倾城终于觉得哪里不对,疑问的看向秦九。 段明珠微笑道:“九嫂子说笑了,云庭昨天捉贼人,受伤了。” 梁倾城惊道:“受伤了?严重吗?昨天什么时候的事?” 秦九道:“走吧,再不走,晚上就赶不到姑苏了。” 秦九拎起地上包裹,抱着不知率先往前走。梁倾城赶紧跟上去,拉着他的衣服:“夫君,听说姑苏繁华不输卞京,是真的吗?” 第192章 姑苏 当然是真的。 姑苏城内人来人往一片热闹。秦九刚进城就下马车,说带着不知去买冰糖葫芦,让他们先找住宿的地方。 段明珠挑了据说是苏姑城最大的客栈,晴川客栈。晴川客栈临莲香湖,沿湖建有小型四合院,环境优雅,推窗见湖景,唯一的缺点就是贵。每个四合院五间房五十两。 梁倾城感慨道:“小小姑苏,比卞京还贵。” 掌柜笑咪咪的很喜庆:“夫人,姑苏可不小。在南越,除了覃州就数姑苏了。从后门出去可沿湖散步,还有免费游船,免费看表演。你们要是再晚来一些,就没有小院,只能住前面楼房了。对了,你们哪位付钱啊?” 念瑶当然不仁,掌柜接过钱下去了。 段明珠说坐车累了,提议沿湖走走就行,回来刚好吃晚饭。 梁倾城道:“可是秦九他……” 念瑶道:“走走走,一起去,你管他,他还能走丢?” 念瑶拉着梁倾城率先往前走,段明珠搀着薛云庭跟在后面。一湖碧波,上面漂着数艘画舫,湖里还有三三两两的天鹅,看起来很是悠哉。 念瑶道:“这地不错,不输重明岛。” 梁倾城道:“帮主对重明岛感情颇深,这会都不忘重明岛。” 念瑶自然道:“那当然,重明岛是我家。俗话说得好,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 梁倾城看了念瑶一眼。念瑶赶紧挽救:“不是,重明岛不穷,只是没这么热闹……我娘是仙女下凡,听我爹说很美…… 身后段明珠道:“那当然,看姐姐和云庭,就知道姑姑肯定极美。” 念瑶顺口应道:“那当然,情人眼里出西施……” 咦?不对!念瑶心道:奶奶个熊,看来还是不能装文化人。 段明珠道:“姑姑那种,在仇人眼里肯定也是西施。” 梁倾城道:“少夫人如此聪慧,难怪少将军对少夫人无微不至,俯首贴耳。” 段明珠道:“九哥如此骄傲,这些年为郡主隐居避世不近女色,现在为了配得上郡主,又重返家园认祖归宗。郡主才是真有魅力。” 薛云庭静静的看着两人互相吹捧。念瑶很为自己骄傲:段明珠跟她想到一块去了! 就在这时,有艘画舫向他们驶过来,船头上坐着个戴斗笠的男子。那人斗笠拉得低,遮住了大半张脸。 念瑶想都不想,站在最外侧手一横,挡在段明珠和薛云庭面前。 画舫靠边停住,从里面走出个妙龄女子,冲着念瑶喊道:“哥。” 念瑶心里诧异,嘴上却调笑道:“虽说五湖四海皆兄弟,不过本少侠不缺兄弟,倒缺个媳妇。我看姑娘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领如……领如……” 明明诗三百看得很熟,关键时刻竟想不起来了。果然是拳不离手,书不能离眼。 姑娘接口道:“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念瑶用手肘撞撞梁倾城:“姑苏的姑娘,人美钱多还饱读诗,不比卞京姑娘差。” 梁倾城只得道:“帮主说的是。” 坐在船头上的男子这会才站起来,脱掉斗笠,笑道:“姐姐,我们来自覃州。我是苏无名。” 姐姐?苏无名?覃州? 念瑶回头看向薛云庭。薛云庭点头,似是知晓她所想:“姐姐聪明,她叫的是我。 ” 聪明个屁!念瑶笑道:“果然是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竟在这里碰到苏大人,真巧。” 苏无名真真一点面子都不给,搀着那姑娘上来:“不巧,我们昨天就到了,在这里等姐姐。姐姐住的院子,是我们昨天住的。” 几个人往回走,走着走着念瑶突然觉得不对:”不是说一个院子五十两?你们付了五十两,掌柜又收了我五十两?” 苏无名道:“我们今早跟掌柜说不住了,这院子就空出来,刚好给你们。” 念瑶道:“那你们住哪?” 苏无名道:“自然跟姐姐住一起,那院子有五间房,云庭他们俩一间,九哥九嫂孩子一间,你一间,余下两间我们住。” 安排得这么清楚?不明摆着坑她的钱吗?念瑶决定不当冤大头:“你们分摊二十五两。” 苏无名道:“可以,记九哥账上。” 梁倾城脱口而出:“为什么记他帐上?” 苏无名道:“晴川客栈是九哥开的,不记他的记谁,我昨天的账也是记他的。” 梁倾城瞬间不说话。念瑶牙齿咬得咯吱响。一路上那姑娘目光就没离开过段明珠。 薛云庭将段明珠带到房间门口:“你先休息,我跟他们商量点事,马上过来。” 段明珠道:“不一起吃晚饭吗?” 薛云庭道:“你闻不得肉味,吃的跟我们不一样,没必要勉强。” 姑娘这才道:“你可真是,从小到大对女孩都这么体贴。” 段明珠微笑道:“云谣是吧,云庭总跟我说起你,他可疼你了。要不是你,云庭大概也是个糙汉子。” 那姑娘道:“我……” 薛云庭突然道:“你先休息。” 段明珠心里咯噔一下,还没细想就被薛云庭带到房间里。薛云庭反手关上房门,正要扶她到床上。 段明珠突然发脾气:“我不想休息。” 薛云庭道:“那你在房间里看会书写写字,我跟无名谈些事,很快回来。” 段明珠语气蛮横:“我不想看书写字。” 薛云庭松手,微微皱眉,眼里清楚的映出个无理取闹的段明珠。段明珠微微别开视线,抿抿嘴。 院子里有稚嫩的声音响起:“我买了好多冰糖葫芦,有很多口味,爹说每个人都有份。” 薛云庭道:“要不要吃糖葫芦?我给你拿两串?” 段明珠点头,薛云庭出来拿冰糖葫芦。不知看薛云庭拿两串,便道:“叔叔,爹说一天只能吃一串,要不然牙会坏掉。” 薛云庭又拿一串:“我一串,阿姨一串,阿姨肚子里有个小宝宝,也要一串。” 薛云庭拿冰糖葫芦进来时,段明珠已经睡在床上,侧身向里躺着。 薛云庭看了会,微微用力,将冰糖葫芦插在柜子上,转身出去了。 第193章 妹妹 薛云庭端着饭菜进来在桌子上摆好,走到床边坐下:“起来吃饭了。” 段明珠依然向里躺着,动也不动。 薛云庭俯下身子要拉她。段明珠反手一挥,打在薛云庭的脸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段明珠回首就看到薛云庭脸上清晰的指印。薛云庭抚着脸,慢慢直起身子,直直的看着她,忍耐而冷淡。 段明珠伸手要拉薛云庭,着急的解释:“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你……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相信我……” 她没料到薛云庭俯下身,她只想挥开薛云庭的手。 薛云庭站起来,似是有意无意避开段明珠,声音有些压抑:“起来吃饭吧,熬的三鲜汤,我尝了味道还不错。” 段明珠立刻下床:“好。” 段明珠乖乖的坐在桌边,四菜一汤全是素。她吃不得肉闻不得腥,薛云庭从来都是体贴的。 可是,这种体贴不独独对她。不过是薛云庭家中长兄,天生责任使然,修来体贴忍耐。 比如说眼下,薛云庭明明很生气却依然镇定没有失控。反倒是她,自诩从容冷静却是真的慌了。 慌什么呢?打了薛云庭又如何?难不成还怕他对自己怎样?他怎么敢?可是,为什么不敢?苏无名从昆州过来,代表昆州形势稳定,完全在南越掌控之下。 孩子是她想要,并不是薛云庭想要。他可以不要,以她的身体状况,这个孩子能不能健康生下来,都是疑问。 段明珠脑海中冒出无比清晰的念头:她对薛云庭,已经没有价值了。 段明珠手一抖,筷子掉下来撞到桌子边沿落到地上。 薛云庭站在窗边往外望,听声响也没回头:“怎么了?” 段明珠手抚着胸口没说话。薛云庭等了一会,扭头看着段明珠空空的手,又看看地上,转身出去了。 段明珠大口呼吸,眼睛微闭,不停的提醒自己:“段明珠,别多想,你是为了孩子。孩子才是最重要的,自己才是最重要的,男人都是不值得的……段明珠,别多想……” 段明珠慢慢睁开眼睛,正要弯身捡起筷子,就见薛云庭从门口处进来。 薛云庭将干净的筷子递给段明珠:“给。” 原来是给她拿筷去了,为什么不说一声呢?段明珠慢慢接过筷子,眼里平静如水不起波澜。 段明珠夹了几粒米饭塞到嘴里:“云庭,你陪我吃饭吧。” 薛云庭道:“我吃过了。” 段明珠道:“可是我一个人吃,一点意思都没有。” 薛云庭又转身出去,一会拿了碗筷过来,盛了半碗饭,坐在她对面。 薛云庭不知道是吃饱了还是没胃口,手里拿着筷子没动过,房间里气氛实在沉闷。 段明珠笑笑:“你从小到大,是不是从来没被人打过?哪怕是误打。” 薛云庭没说话。 段明珠道:“我也是。谁打我我就打回去。你应该也是这样的人,所以,你可以打回来。” 薛云庭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段明珠道:“姐姐说你将祖宗十八代都跟我交代了,我原来也是这么想的。今天才发现,我想多了。” 段明珠放下筷子,看着薛云庭,微笑道:“我吃饱了。” 薛云庭看着她面前的饭菜,好一会跟着放下筷子:“她是遗腹子,她爹战死了,她娘难产死了。我爹娘就养着她,我一直当她是亲妹妹。” 段明珠道:“你跟我说了那么多,唯独这个亲妹妹,从来没说过,需要忌讳回避?” 段明珠讨厌自己的针锋相对,可她控制不住,那些话就自然而然脱口而出。 看上薛云庭,是觉得薛云庭比所有的妹夫都强,想给孩子找一个优秀的爹,打脸所有人。但现在,她似乎忘了初衷。 薛云庭耐着性子解释:“她十四岁就进宫当司乐,极少回来。我跟她基本也见不着。这次是她奉娘娘之命,到姑苏考察莲厢舞,恰好遇到无名。” 既然说得这么清白,为何连句话都不让她俩说,怕什么? 两人沉默了会,薛云庭补充道:“祁扬挺喜欢她。” 段明珠点头:“我知道了,对不起失手打了你。” 薛云庭半边脸现在还是红的,气头之下力气着实不小。 薛云庭开始收拾碗筷:“没事,你这手劲,也打不疼。我吩咐小二熬了粥,你床边有拉铃,要是饿了就拉铃,院子入口小房子有小二值夜。” 薛云庭走到门边,又回头:“姐姐他们看表演去了,我们也去?” 段明珠兴趣缺缺:“我困了要休息,你去吧。” 薛云庭手上拿着东西,出门时用脚一勾关门。 段明珠嘴角慢慢浮起一丝微笑:宁负天下人,也不让天下人负我。终归是将死之人,若是害怕黄泉路,那就拉个人作陪吧。薛云庭,这是你自找的。 晚上莲香湖中间停了大车轮船,专为表演设计的,中间是高起的舞台。四周是雅座观演台,大船外围着无数画舫。若是不住晴川客栈,雅座单独收费五两,画舫出租五两一天。 念瑶听得咂舌:“无奸不商,九哥真高明。我也不想当什么帮主了,以后还是跟着九哥混吧。” 苏无名道:“要不是怕树大招风,九哥可以将晴川客栈开到天下。” 念瑶道:“招什么风?” 苏无名道:“景老爷子年纪大了,在选继承人。要是景老爷知道九哥有能耐,自然会动心。大太太怕是不计代价,也要派人追杀九哥。” 念瑶客观道:“九哥若是继承景照山庄,岂不是要改姓景?” 苏无名嗤笑:“直接将景照山庄改为晴川山庄不就成了,还费那劲。” 秦九扭头对念瑶道:“帮主说得对,公子要是愿意改姓许,南越太子就是他。若是他不愿意改姓,直接将南越改成东阳,也不费劲。” 场面瞬间冷下来,念瑶盯着秦九,这是哪到哪? 苏无名像没听到,指着舞台:“今天是莲厢舞,这些舞者都是乐兮亲自挑的,必定很精彩。” 念瑶左右望了眼:“云庭他们呢?” 苏无名指着小院:“在那呢。” 念瑶望了一圈没看到人。苏无名道:“屋顶上。” 第194章 玉镯 载歌载舞身姿曼妙的女子,和着艳丽连厢清脆的击打声,整齐划一又活泼生动,时不时激起一阵喝彩声。 从湖中心到湖边四合院有些距离,普通人或许看不清楚,但薛云庭目力很好。总共九个女子,最中间的正是乐兮。 乐兮自小能歌善舞,进宫里当司乐后,他们俩各自忙,有时见面也是擦身而过。他成亲的消息定然已经传到覃州。 乐兮说来姑苏是巧合,薛云庭是不相信巧合之人。就像他和段明珠,外人看起来也是巧合。 歌舞过的是杂技,每晚八个节目。乐兮退场后没有跟苏无名他们一块继续观看,反而坐着画舫回了小四合院。 薛云庭看着乐兮上岸,坐在屋顶上看不到沿湖小路。薛云庭估摸着乐兮回房间了,飞身落到沿湖小路上,就看到乐兮靠在后墙下。 乐兮穿着大红色的表演服,质地轻盈,手里拿着根连厢杆。四目相对,乐兮晃晃连厢杆,声音清脆:“这天可真冷。” 薛云庭下意识的往前面小院望去,微微犹豫,解下外套披在乐兮身上:“冷也不知道备衣服?” 乐兮看着薛云庭的动作神色,突然道 :“你怕她?” 薛云庭愕然:“怕谁?” 乐兮道:“段明珠。” 薛云庭正色道:“叫嫂子。” 乐兮道:“我要不叫呢?” 薛云庭道:“明天我跟无名去景照山庄,你回覃州。爹娘要问起来,你就说我忙完了,就带她回去。” 乐兮瞪着他:“带她回去?你认真的?娶媳妇三书六礼,八抬大轿,你就这样带她回去,成何体统?” 薛云庭道:“她身体不太好,经不起劳累。等孩子生了再补礼节。” 乐兮道:“可是我听说她……” 薛云庭截断她:“别道听途说。” 薛云庭往前走,乐兮跟在他身后一步,两人走到后门,薛云庭先跨进去,低声对乐兮道:“你离她远点,别招惹她。” 乐兮拢拢身上的外套:“怕什么?她还能拿我怎样?” 薛云庭不跟她争,只道:“晚上早点睡,别着凉。” 乐兮手微抬,手腕里有只红玉镯,声音里有些赌气的成份:“既然你成亲了,那你把镯子还给我。” 薛云庭道:“明天早上,我送你出姑苏。” 乐兮冷着脸,越过薛云庭回房间。薛云庭在后门处站了会,才慢慢往回走。 房间里的窗开着,沿湖小路的风灯透进来一点光线,床幔低垂,看不清里面的样子。薛云庭没有点灯,走过去关窗,摸黑上床睡觉。 被窝里面还凉着,薛云庭突然想起,忘记塞汤婆子到被窝里。薛云庭解开里衣,敞开胸膛,将段明珠抱过来。 段明珠似乎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即软软的窝在他胸前。也许那瞬间是薛云庭的错觉,段明珠手在薛云庭胸前摸索。 薛云庭握着她的手,低声道:“睡不着吗?” 段明珠道:“今天睡久了。” 薛云庭将她的手扣住,轻轻摸索着她手腕上的镯子:“明天我们去景照山庄,景照山庄不比重明岛,你切记要时刻跟着我。” 段明珠道:“好。” 薛云庭本身话不多,交代完了就准备睡觉。段明珠手抽出来又开始不老实,薛云庭在黑暗中皱眉:“别闹了。” 段明珠很听话,从薛云庭里衣腰到他腰后,抱着他劲瘦的腰:“云庭,你好久没去青楼了。” 薛云庭道:“这事你比我还记得清。” 段明珠道:“姨娘说过,妻以夫为天,你是我的天,我当然得记着。” 妻以夫为天?这话换作别的女子来说,哪怕是乐兮,薛云庭都信几分。可从段明珠嘴里说出来,实在没有什么真实可言。 薛云庭有些困,拍拍段明珠的肩:“困了,睡。” 段明珠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嘴角勾起:妻以夫为天,这样的话竟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如此可笑。 段明珠很晚才睡着,第二天自然起得晚,薛云庭不在房间里。她披着衣服散乱着头发推开门,小院里空无一人。 段明珠立时有些慌,喊道:“云庭,薛云庭……” 院门口值守的小丫头听到声音立刻跑过来:“夫人,薛公子他们逛集市去了,一会就回来。” 段明珠平日里情绪控制得好,这会却是无名火起,怒道:“叫他回来,若是一柱香之内他不回来,我就投湖自尽。” 小丫头愣愣的看着她,像是没听懂她说什么。 段明珠道:“我是晴川客栈的客人,我若死在这里,到时候晴川客栈的名声可就毁了。你还愣着什么,快去叫他回来。” 小丫头跌跌撞撞跑出小院,差点就撞到院门了。她抬眼看到薛云庭和念瑶过来。 小丫头没什么城府,立刻高喊:“薛公子,少夫人让你快些回来,要不然她就投湖自尽了。” 薛云庭三步并作两步的跑过来,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段明珠手微扬,一个碧玉镯就砸在薛云庭面前,断成几截。 薛云庭愣了,后面跟过来的念瑶也愣了。段明珠根本没理会他们,转身回了房间。 段明珠等了会没见薛云庭出来,便走到门边看到,看到薛云庭正拾捡玉镯碎块。段明珠神情倨傲,语气尖锐:“不值钱的东西,你还舍不得?” 薛云庭手里拿着几截断掉的碧玉镯,听到这话重重一摔,几截镯子立时摔成粉碎,便是捡也捡不起来。 薛云庭慢慢站起来,盯着段明珠。他双拳紧握,极力控制自己。 段明珠讽笑道:“怎么?你想动手,那你打啊。反正我现在对你已经没有价值了,便是死你也无所谓了吧。” 念瑶见势不对,赶紧站到薛云庭和段明珠中间:“明珠,有话好好说,别摔东西,这镯子看着……应该挺值钱……” 段明珠道:“姐姐,我今日摔的镯子和我平日里戴的镯子可有区别?” 念瑶平日里也不戴这些东西,也没关注过。不过段明珠这么一提,她突然想起,段明珠平日戴的是红玉镯,这摔的是碧玉镯。 第195章 和解 那只红玉镯有些眼熟?对,乐兮也戴了一只红玉镯。 念瑶就算再不懂,心里隐隐约约也觉得不对:薛云庭将一对红玉镯分别送给了两个人? 段明珠很生气,她这种性子,看上去不可能服软。可薛云庭怒火也很明显,连双手都微微发抖。 段明珠道:“薛云庭,你当初说身上没带什么贵重的东西,就将红玉镯子送给我。一对红玉鸳鸯镯,你送给两个人,我本来可以当没看见,男人三妻四妾也正常,再说我终归是要死的。 你干了什么?你偷偷摸摸给我换了个镯子?你将送给我的成亲礼换了,连说都不说一声。我还没死呢,你就这么急不可耐的讨好别人? 不是说亲妹妹吗?亲妹妹连跟嫂子说句话你都不让?一大早将她送走了,就怕她跟我相处?还是你怕我会害她?在你心里我就这么歹毒?” 薛云庭沉声道:“不是……” 段明珠打断他:“不是什么?……你……啊……” 段明珠捂着胸口,扶着门框摇摇欲坠,薛云庭赶紧上前要扶她。段明珠重重打在他手上:“别碰我。” 薛云庭目光冷厉又焦灼,生气又不知所措。薛云庭体贴归体贴,油嘴滑舌讨好女孩子却并不擅长。 段明珠以前偶尔撒娇发些小脾气,很快就过去了,眼下这样实打实的生气,他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段明珠喘息着说不出话来,靠着门框正要滑下去。 念瑶上前抱着她:“你别生气别生气,呆会我打他一顿给你出气。” 段明珠攀着念瑶的肩膀,脸色惨白:“药……药……” 念瑶道:“什么药?” 薛云庭上前将段明珠抱起来放到床上,拿出活心丸给她吃了一颗,再用手帮她顺气。段明珠慢慢平静下来,闭着眼睛好一会没说话。 念瑶站在门口偷瞄一阵,想着两人应该没有问题了,赶紧出去找秦九和苏无名。段明珠确实聪明,薛云庭一早确实将乐兮送出姑苏了。至于其他的,念瑶倒是没想过。 薛云庭看段明珠没事了,就背对床坐着,身影似有几分颓丧。 段明珠看了会,声音软下来:“云庭……对不起……我乱发脾气……” 薛云庭很清楚,段明珠绝对不是这么主动轻易服软之人。但听段明珠声音虚弱娇软,薛云庭心里的怒气也就慢慢消散。 薛云庭侧坐看着段明珠:“那对红玉鸳鸯镯,是乐兮被选上司乐时,娘娘赐的。她送了一个给我,我就一直随身带着。 当初在昆州,我确实没带什么贵重的东西,只觉得红色喜庆很是应景,就送给了你。她昨晚跟我说,让我将镯子还给她。” 薛云庭原本觉得解释起来麻烦,便趁她睡着偷偷将镯子给换了。毕竟平日里,段明珠的表现都算大气,昨晚还提醒他好久没去青楼了? 薛云庭实诚道:“我没料到你会这么生气,否则我会提前跟你说。” 段明珠还是有些怀疑:“那你干嘛不让她跟我说说话聊聊天?” 两个以前从未见过的女孩子,一个是他的妻子,一个是曾经喜欢过他的女子,说说话聊聊天? 薛云庭奇道:“你跟她有啥好聊的?你想跟她说什么,你跟我说,我转达就成了。” 段明珠瞪着薛云庭,薛云庭很无辜。段明珠败下阵来,望着帐顶不说话。 过了会,两人异口同声道:“你……” 薛云庭道:“你先说。” 段明珠道:“你是不是喜欢她?” 薛云庭想了想:“她一直在我们家长大,跟云瑶一起叫我哥。” 段明珠道:“那你喜欢她吗?” 薛云庭道:“她挺聪明,很讨人喜欢,祁扬很喜欢她。” 这是薛云庭第二次说祁扬喜欢她。段明珠道:“她今年多大了?” 薛云庭道:“十八。” 段明珠声音幽幽:“其实你也喜欢她,不过是看祁扬喜欢她,所以就假装她是你亲妹妹。要不然,她在你家待得好好的,怎会到宫里当司乐,十八岁还不嫁人……” 段明珠扫了他一眼,两人目光接触,薛云庭移开视线。他自认不是肤浅之人,在段明珠面前却像白纸一般。 段明珠摸着肚子道:“你倒挺大方,连喜欢的女孩子都让。” 薛云庭道:“祁扬是我兄弟。” 薛云庭说完就觉得不对,立刻看了眼段明珠,似有几分心虚。 这么仗义的男人,现在是她的。段明珠微笑:“我总不至于为这生气。” 大概是段明珠这两天的脾气太大了,薛云庭实在捉摸不透:“谁知道呢?” 段明珠似乎很放松,拉着薛云庭的手坐起来:“不是说去景照山庄吗?走吧,可别耽误了。” 苏无名和念瑶正在晴川客栈面前,两人见到段明珠,同时跳下马车。 苏无名笑呵呵道:“嫂子,本来一大早就出发的,云庭哥非说让你睡醒再走。” 段明珠抿嘴一笑:“你可得多跟云庭学学,要不然以后连媳妇都娶不着。” 苏无名道:“云庭哥自结婚后,瘦了好些。这样看来,还是一个人比较自在,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段明珠秀气的眉毛微微皱着,上下打量薛云庭。之前不觉得,经苏无名提醒,才发现薛云庭确实是瘦了些。 薛云庭拍拍苏无名的肩:“九哥呢?” 苏无名身子一矮,避过薛云庭的力道:“逛集市去了,说在前边等我们。” 苏无名和念瑶驾马车,在集市上找到秦九。他正带着梁倾城和不知买花灯。梁倾城提了个兔子花灯,不知提了个狮子花灯。 段明珠道:“云庭,我也要买花灯。” 苏无名道:“嫂子,这会人多,你身子要紧,别凑热闹了,让云庭哥帮你买吧。” 元宵节闹花灯,集市上有各式各样的花灯。薛云庭问:“你要怎样的?” 段明珠道:“随便,你觉得合适就行?” 薛云庭有些犯难,他自小就不玩这些幼稚的东西,哪知道什么是合适的?再说,段明珠眼下脾气大得很,万一挑得不中意,怕是又要当场发脾气。 第196章 大门 最后是苏无名建议,买了个胖娃娃花灯。薛云庭看段明珠没有什么不满意,松了口气。 苏无名将他俩的互动看得清楚,眸色发冷,脸上笑意不变:“走吧,再不走就赶不上中饭了。” 从晴川客栈到东山约一个时辰,山脚下有城墙和城楼,最上头四个字:景照山庄。 四个字初看笔锋犀利,再细看刚中带柔。最角落不起眼的地方,竟然有落款:许南乔。 这名字耳熟。对,罗安说过,他娘叫许南乔。 念瑶道:“九哥,大富人家的大门看得不少,将自家大门建得像城门的,大概就你们家了。难怪景照山庄庄主妾室像后宫。” 苏无名眉眼弯弯:“姐姐,你说对了。景家即为东山城,东山城即是景家,这城与家就是一体。” 大门紧闭,两边耳门开着。一队人马从左边侧门出来,为首的约莫三十多岁的男子。 男子翻身下马:“恭迎薛少将军,苏大人。” 薛云庭和苏无名并肩站着,两人微微仰头,看着城墙上全副武装的护卫。苏无名似笑非笑:“大公子,排场不小啊。” 景容笑道:“少将军和苏大人前来,再大的排场也不为过。二位大人请。” 苏无名和薛云庭看着紧闭的大门,谁也没动。 景容目光移向大门,解释道:“景照山庄建成时,大门只有先帝来时才开启。自先帝去世后,大门就再也没有开过,劳烦几位走侧门。” 苏无名道:“大公子,先帝去世多年,如今是君上王爷当政。景庄主还守着旧规,怕是不合时宜。” 景容有些为难:“苏大人,这是景照山庄自建庄以来,就定下的规矩……” 苏无名道:“大公子,我们是奉君命,前往东阳将和亲郡主送到夫家。今个若是不从正门进,传出去就是景家瞧不上东阳郡主,坏了两国关系,我怕景庄主都承不起。” 景容这才望向苏无名身后的秦九和梁倾城,唇角微微勾起,不冷不淡:“苏大人言重了,秦九玷污姨娘,论家规当沉塘。 幸得爹仁慈,与其断绝父子关系,将其逐出景照山庄,力保其性命。今未得父母之命,媒灼之言,未成婚先生子,不说是郡主,就算是公主,怕也是走不得正门的。” 段明珠看向薛云庭,她的情况和梁倾城颇有几分相似,若以后真回覃州,怕也是走不得正门。 薛云庭注意到她的视线,紧紧她的手:“大公子,我们今天非走正门不可,你愿意开当然好,不愿意的话我们就只能砸门了。” 苏无名面带微笑看起来好说话,可薛云庭面无表情声音冷淡似乎不容商量。 景容脸色立时有些差:“东山是先帝赐的,大门专供先帝进出,你们要是敢砸门,就是对先帝不敬。” 薛云庭道:“敬又如何?不敬又如何?” 景容道:“少将军,你若对先帝大不敬,也就别怪景家对你不敬。景家姑苏大家,若是连大门都看不住,岂非让人笑话。” 秦九揣摩着许生对景家不满,这次让苏无名和薛云庭联袂而来,要给景家下马威。看苏无名和薛云庭的架势,这大门必然是非开不可。 秦九上前几步,站到景容旁边:“大哥……” 景容道:“不敢当,景家可没有这般畜生不如的东西。” 秦九深吸口气,忍耐下来:“大公子,苏大人三元及第十六岁拜相,少将军是南越史上最年轻的车骑将军,薛帮主是天下第一帮大河帮主和天下医庄庄主夫人。 苏文正在世时先帝都得敬他十分,薛将军自先帝到君上都深得倚重,大河帮和天下医庄名震天下。这三人份量,先帝在世时也未必比得上。 如今先帝不在,苏大人和少将军奉君命而来,理应有君上同等待遇。大公子如若不让他们从正门进,就是明摆着欺君罔上。生意人讲究和气生财,大公子可想清楚。” 景容看着秦九思量,终于扬声道:“开正门。” 秦九上马车,对念瑶道:“帮主,我驾车。” 念瑶道:“我走进去就行,顺便看看天下第一庄。” 秦九看看念瑶又看看薛云庭,薛云庭道:“姐姐高兴就行。” 八马宽的路,两边是水榭花都,亭台楼阁,层层叠叠,以前觉得重明岛的后院建得不错,现在才发现自己见识浅薄。 念瑶跟着马车走了段路,觉得腿脚发软:“九哥,还要多久?” 景容策马在前面带路,回头道:“薛帮主,像你这样边走边看,预计还要一个时辰。” 念瑶立刻钻进马车:“这可比皇宫豪华多了。” 景容很是骄傲:“那当然,景家号称天下第一庄,名头可不是虚的。” 时间已过午,念瑶饿得肚子咕咕响,可马车还在走。念瑶突然理解了秦九曾经说的,景照山庄那么大,一边办喜事一边办丧事互不影响。 念瑶坐在马车上四处张望,惊道:“碧云殿?你们家都以殿命名的?” 景容道:“轩辕宫和碧云殿都是先帝的居所,后来先帝不在就闲置了。” 念瑶呵呵一笑:“景家对先帝,可真是一片诚心。” 景容觉得念瑶像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顺口接道:“先帝有帝夫有侍君,家父当年差一点就遣散家中妻小,给先帝当侍君了。” 景容说得很随意,语气如八卦闲聊。薛云庭和苏无名对视一眼都没接话。 秦九垂眸叹气,内心隐有不安:人在春风得意时,不会想到有落魄的那天。景家这些年,看来是真的狂傲了。 罗安说他爹在天上人间一直等他娘,最后跟他娘而去,结果他娘有帝夫就算了,竟然……念瑶脱口而出一句脏话。 景容回头看她一眼,念瑶赶紧道:“大公子,我饿了。” 景容下马:“就在这。” 景照站在大堂前,旁边站着大夫人,后面跟着一堆妾室:“恭迎苏大人,少将军。” 念瑶咋舌,秦九不是说二十来位妾室?这后面站着的,怕不得有百八十位?念瑶不知道的是,每位妾室都配有一嬷嬷一侍女,看起来当然就多了。 第197章 景容 念瑶细细打量景照,完全没有普通生意人的满身铜臭,虽然上了年纪,依然风度翩翩气质儒雅,只是脸色稍显苍白,似乎带了些病容。 念瑶偷瞄了眼秦九,开始怀疑那个姨娘并非嫌弃秦九是妾生的,而是单纯的看上了景照。景照一堆妾室,皆是姿色上乘,就连大太太都是风韵犹存。 念瑶甚至还觉得,这样的人若真当个侍君,貌似有几分可惜。 秦九站在薛云庭旁边,跟着众人一起施礼:“参见景庄主。” 景照目光扫过秦九和梁倾城,落在不知身上时,眼里有暖意。秦九神色淡漠的避开景照的视线。 中饭在大厅,几大桌子热热闹闹。饭后大夫人携众妾室带着女眷退下,唯念瑶以大河帮帮主的身份留下来商议事情。 秦九自觉回避,薛云庭亦没有勉强,示意他帮忙照顾段明珠。 苏无名开门见山:“景庄主,我们的来意你是知道的,我们就不多说了,你直接表明态度吧,免得彼此浪费时间。” 景照咳嗽两声,看了眼旁边的景容,声音不若刚见时清朗,看来确实是身体不太好:“苏大人,我曾跟王爷说过,南越的事就相当于景家的事,我们责无旁贷。 我们之前筹集了五百万两银子给瑞王爷,那是景家历年的积蓄。景家家大业大,开销也大,别的不说,当夫人和小妾们每年的开支,都有一百万两以上。 你们不依不饶,那是逼景家倾家荡产,涉及面广不说,也会寒了南越人的心。苏大人,我景照摸着良心说话,这些年可不曾亏待过君上和苏家。” 苏无名道:“景庄主说历年积蓄都给瑞王爷了,我们自然是信的。我们此番前来,还有另一个目的,听闻景庄主身体不太好,下一任庄主却迟迟未定,我们想推荐九哥继任庄主之位。” 景容辩驳道:“老祖宗几千年的规矩,都是立嫡不立庶,立长不立幼,秦九是妾生庶子,哪来的资格继任庄主之位。” 薛云庭道:“秦九前面三个哥哥,五个姐姐。三个哥哥都是大太太所出,如若三个哥哥都死了,这庄主之位总不至于给姐姐吧,还不得是九哥的。” 景照和景容的脸色同时变了。景照沉声道:“少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无名道:“景庄主,先帝去世多年,君上看在你和先帝有交情的份上,对景家历年的违规之事,君上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近几年来,景家将十之八九的盐引,高价转卖他们。当年君上跟景家有约,景家的盐引可转卖,可以跟人合作,但不可以抬高价格,损害百姓利益。 前段日子,刑部抓到一批盐贩,他们与盐场勾结,贩卖私盐。他们手上有从景家高价购买的盐引。这些人,现在还在关地牢里。 还有,景家豢养了数千家丁护院,虚购地契,强占他们田地和商铺,高价出租,甚至一年四涨,租户叫苦不叠。这事景庄主不必否认吧? 景庄主,人年纪大了犯糊涂没事,就将家业交给明白人。身体不好也没事,就好好休养不必太过操劳,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景庄主,你说是吧?” 景照越听越心惊,转头喝道:“景容,苏大人说的,可是事实?” 景容看看苏无名又看看声色俱厉的景照,正要辩解:“爹,你……” 景照打断他:“苏大人,近几年我身体不太好,生意上的事情,多是景容在看着。如若苏大人说的是事实,按照南越律法,该如此处理,景照绝不敢包庇。” 景容大惊失色:“爹……” 景照重重拍桌子:“你闭嘴,看着我身体不好管不了事,竟在外胡作非为,我……我……我……” 景照一口气上不来,喘息着喊道:“来……人……” 外面大夫人带着一群人冲进来,扶起景照往外走,边走边抹眼泪:“老爷,你可千万不能出事啊……你要有个三长两短,可让我怎么活啊……” 景容跟出去望了会,正要转回来就听大夫人喝道:“景容,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请大夫……” 景容一溜小跑去了。大堂里瞬间只余三人,苏无名手指敲着桌面,笑意微冷,扭头对薛云庭道:“有话好好说,你别吓着他们。” 薛云庭淡淡道:“他们是被你吓到了。” 苏无名哈哈一笑,转向念瑶:“姐姐,他们有家室要照顾,咱俩孤家寡人的,一起逛逛景照山庄。” 念瑶撇嘴:“我也是有家室的,你才孤家寡人。” 苏无名道:“姐姐说得是,但姐夫眼下不在这里,不如姐姐陪我逛逛,两个人有个伴,免得回院子里看他们碍眼……” 苏无名强行拉着念瑶出来,山庄一进很多重,念瑶走着走着就迷了方向,只能跟在苏无名旁边。 苏无名脚步看似悠闲,实则一点都不慢,他们转到轩辕宫。苏无名道:“姐姐,你想不想进去看看。” 宫门挂着大锁,锁上面还有锈迹,看样子已经很久不曾有人进去。 念瑶道:“看什么?” 苏无名道:“看看你婆婆长什么样子?” 念瑶直觉道:“我又不是没见过。” 苏无名道:“那她长什么样?” 念瑶见到南越先帝时还小,隐约记得一些事情,人的话只有模样的影子,哪里记得样子。 苏无名微微一笑:“碧云殿是先帝处理政事的地方,轩辕宫是先帝居住的地方。我猜这里面有先帝的画像。” 念瑶盯着苏无名:“你别扯些有的没有的,直接说吧,你到底想做什么?有什么企图?” 苏无名也不生气,坦白道:“既然重明岛有地窖,那景照山庄应该也有地窖,我猜地窖应该在轩辕宫下面。” 念瑶想了想:“你们要钱,直接逼景庄主就行,为什么一定要秦九当庄主?难道秦九当庄主就会遵纪守法,愿意将钱统统交出来?” 苏无名道:“安太子在这节骨眼上,万忙之中抽空安排郡主的亲事?姐姐,你有想过为什么吗?” 第198章 婆婆 念瑶想到之前梁倾倾发病时的样子,又看着苏无名人畜无害的脸:“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苏无名道:“姐夫让你跟云庭哥来景照山庄,现在你来了,又想置身事外?” 念瑶眼睛微微睁大:“你什么意思?” 苏无名一猜即中:“果然是姐夫让你来的?云庭哥挺信任你的,还以为你真心为他着想。” 念瑶道:“罗安是我夫君,我为他着想,有什么不对?” 苏无名点头:“很对,我们担心姐夫置身事外,现在他愿意参与其中,我们求之不得。” 念瑶摸不透苏无名的想法:“为什么你们都这么在意他?就因为他是先帝的儿子?他怎么可能去夺东阳帝位?” 苏无名道:“他不用夺,东阳帝位本来就是他的。” 念瑶道:“你是欺负我没常识?嫡庶有别,长幼有别……” 苏无名道:“现在的东阳君上也是庶出,是老庄主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不过是自小认了东阳皇后为母后而已。” 念瑶瞪着苏无名,苏无名道:“你不用怀疑,我不会骗你的。” 念瑶移开视线,想了好一会:“那可难说,连云庭都会骗我。” 苏无名道:“姐姐,那不叫利用,叫权宜之计。云庭从来没有实质性的伤害你吧?” 念瑶道:“那也得他有这个本事。” 苏无名哈哈一笑:“姐姐,以云庭哥的行事风格,只要他想,就没有他办不到的。瑞王爷要他拿下昆州,他就不费一兵一卒。这本事,一般人可没有。” 念瑶想起段明珠砸镯子的气势:“不费一兵一卒?苏大人,这世上从来就没有白得的东西。” “姐姐说得对,有得有失,有失有得。不管得失,都是云庭主动选择的。”苏无名说着换了话题:“姐姐,若是九哥夺了帮主之位,你打算怎么做?” 念瑶诚实道:“罗安没说,他只让我跟云庭来景照山庄。” 苏无名微笑:“姐姐,姐夫让你来景照山庄,定然是知道景照山庄跟先帝有渊源。若是里面有先帝的遗物,姐姐不想带给姐夫吗?” 念瑶想到罗安带她回天上人间时的种种表现,罗安心里对他娘是很在意的。难道罗安让他来景照山庄,就是为了拿回她娘的遗物? 念瑶还没想清楚,就看到有下人匆匆忙忙的奔走寻找:“庄主不见了,庄主不见了……” 苏无名和念瑶赶到西楼时,正看到大夫人失魂落魄的站在寝房里。她看到苏无名立时冲过来:“你这个魔鬼……” 身边的丫环仆妇齐齐拦住她,大夫人指着苏无名,手指不停的颤抖:“你跟你爹一个德行,都是吸血恶魔。景家已经为你们破产过一次了,你们还不放过景家……” 景容从外面冲进来,一把将大夫人抱住:“娘,你别激动,别激动,已经派人去找了……” 苏无名冷冷道:“夫人,景照山庄天下第一庄是怎么来的?这些年先帝和君上是怎么对你们的,你们心里没数?” 景容道:“苏大人,我娘是气急了才口不择言,您大人大量,千万别放心上。我已经派人去搜寻了,保证不会漏过任何一个地方。两位就在这里坐着,若是有消息,第一时间给您汇报。” 苏无名笑笑:“不坐了,我们也跟着去找找。” 苏无名转身出西楼,念瑶瞥了眼景容和大夫人跟出来。她跟着苏无名身后,一直走到震泽边,从岸边可以看到震泽上有座小岛。 念瑶看苏无名盯着小岛:“你怀疑景庄主去那儿?” 苏无名摇头:“他死了。” 念瑶几乎吓一跳:“你杀了他?” 苏无名回头,微微皱眉:“姐姐,我一直跟着你,我哪来的时间杀他?再说,我不会功夫,我哪能杀得了他……” 念瑶想反驳,却又不知从何反驳起,嘴巴微张着瞪着苏无名。 苏无名肯定的下结论:“大夫人和景容杀了他。” 念瑶道:“你怎么知道?” 苏无名道:“景庄主娶了这么多妾室,活下来的子女却只有二十来个,儿子只有大夫人生的三个儿子和九哥。九哥能活下来,也因为常年不在山庄。姐姐,你有想过为什么?” “你的意思是,大夫人杀了他们?”念瑶想了想:“不对啊,就算是他们将景庄主杀了,怎会连尸体都找不着?” 苏无名道:“大概是……” 苏无名一句话没说完,就听到有人尖叫:“着火了,着火了……” 两人齐齐回头,看到浓烟滚滚,火光闪耀。看方向和位置,应该是轩辕宫。 火势汹汹,苏无名和念瑶站在外围,看着景容带着人灭火。念瑶四处张望,景照山庄这么大动静,却不见秦九和薛云庭。 念瑶有些担心:“苏大人……” 苏无名道:“姐姐叫我无名就好。” 念瑶感慨道:“上天待我不薄,怕爹走后我孤单,赐我这么多兄弟。” 苏无名笑着应道:“应该的。姐姐半生孤独,理应有半生热闹。” 念瑶无语,转头看火势,没有丝毫减弱。她正觉得蹊跷,苏无名拉拉她的衣袖,低声道:“走。” 念瑶跟着苏无名走到西楼,西楼空无一人。苏无名不知从哪里变出个小棍子敲敲打打,不放过任何一个墙面和地面。 念瑶问:“怎么了?” 苏无名道:“景照山庄有我们的人,景庄主明明没出过西楼,人却凭空消失了。我怀疑西楼有地道通往轩辕宫。” 念瑶惊道:“你不是说轩辕宫是先帝的住所?” 苏无名强调:“我只是怀疑,这不是没找到证据吗?” 念瑶想起天上人间的合葬墓,突然有几分愤怒:“既然她是这样的,那罗安的爹还记挂着她做什么?” 苏无名晃着手里的小棍子:“君上是男的可以有三宫六院,君上是女的,照样可以有。” 念瑶道:“她可以有,那就光明正大的有,这算什么?帝夫,男宠,还有你爹……现在还有秘道情人……果然是一代风流女帝,潇洒得很。” 苏无名面色微变:“姐姐,先帝是你婆婆。” 念瑶道:“罗安认她了吗?” 第199章 密室 苏无名盯着念瑶,神色有些冷。念瑶回视苏无名,一点都不服输。 门口薛云庭的声音响起,打破僵局:“他认或不认,都不能改变他是先帝唯一儿子的事实。” 两人齐齐转身,看到薛云庭伴着秦九走进来。秦九径直走到墙边,墙边有个超大花盆,花盆里是高大的观音莲。 秦九将观音莲用力往上提,把观音莲连根带土从大花盆里提出来,又从大花盆里掏出个圆形的垫板,几个人凑过去,看到大花盆底部竟然是空的,露出个洞,够一个人通过。 薛云庭看了眼苏无名:“你可真是料事如神。” 秦九道:“苏相的儿子,怎能有差。” 几个人从大花瓶里跳进去,顺着暗道慢慢往前走。几个人拐个弯,面前突然敞亮起来:有个宽敞的地下室。 最中间摆着个石棺,石棺上面盖着块白绢,有墨迹透过来。几个人齐齐看向秦九,秦九慢慢上前掀开白绢一角,又放下来。 从掀开的白绢里,刚好可以看到一个女子头像。 秦九后退几步,站到苏无名旁边:“苏大人?” 苏无名看向念瑶:“姐姐,这就是先帝的画像,你要不要取了给姐夫?” 念瑶盯着白绢还没出声,就听到轰的声响,对面墙上移开一道石门,大夫人带着一群人走进来。 大夫人看到他们一点都不惊讶。她走到石棺旁,掀开白绢扔到一边,摸着石棺盖好一会,做了个开的手势。 身后家丁将棺盖抬开,大夫人僵直身子,盯着棺材一动不动。薛云庭和苏无名齐齐上前,看到景照安静的躺在里面,好像睡着一般。 薛云庭躬身探探景照鼻息,直起身子对秦九道:“九哥,景庄主走了。” 秦九这才慢慢上前,他看着棺材里一身黑衣的景照,鼻子突然发酸。 父子一场,他们着实没有多少情份。但这是他的亲生父亲,他们有着牵扯不断的血缘关系…… 很多人都以为娘是被逼道歉,羞愤自杀。可秦九知道,娘是主动道歉,主动自杀的。她是真的不想活了。 秦九娘曾对秦九说:“世上女子皆可怜,景照山庄里的女子尤其如此。那个姨娘也不过是个可怜人,大夫人也是……” 秦九带姨娘离开景照山庄去天上人间求医,其实是可怜景照山庄的女人。他一度以为自己是恨景照的,可此情此景,他又觉得父亲其实也是可怜人。 这么多年,还对先帝念念不忘。是先帝的错吗?当然不是! 说不上谁对谁错,但就是谁也不痛快。上一辈纠缠不清也就罢了,连带着下一辈还要受牵连。 秦九几步走到灯台旁边,取过一只大红烛扔在白绢上,白绢很快燃起来。念瑶往前跨半步又停下来,看着陈年白绢燃为灰烬,微微皱眉。 大夫人扫了他们一眼,突然提高声音:“昔日秦九被逐出景照山庄,如今勾结外人陷害庄主,人人得而诛之。来人,将他们抓起来关到地牢。” 一群家丁立刻上前,将秦九几个团团围住。 薛云庭一把将苏无名护在身后:“你胆子也忒大了些,栽赃陷害也就罢了,还想杀朝庭命官。我们当中任何一个人死了,整个景照山庄都得陪葬。” 正蠢蠢欲动的家丁,听薛云庭声音铿锵有力,立时犹豫起来。景照山庄确实呼风唤雨,但杀少将军和少年宰相,还有大河帮帮主,还是得掂量掂量。 大夫人冷声道:“少将军果然好胆识,只是可惜了……众人听令,轩辕宫突起大火,少将军一干人为护先帝旧居,舍身救火,英勇牺牲,尸骨无存……” 薛云庭一干人突然意识到事情严重,大夫人这是铁了心的要杀他们。 苏无名站在最里面,他扯扯秦九衣角:“九哥?” 秦九头很是认命:“能死在先帝旧居,也是我这等草民逆子的荣幸。” 薛云庭冷声道:“就凭他们?” 话音刚落,苏无名突然靠在他后背,薛云庭动作极快,反手拖住他:“你怎样?” 苏无名头晕眼花,腿脚发软:“闭气……这密室有毒……” 大夫人后退几步,沉声道:“动手。” 苏无名是个文人,全无一点内力。薛云庭一把将他背起来,长剑一挥,先冲上来的两人立刻身首异处。 念瑶内力稍弱,几招过去头开始眩晕。秦九纵身跃起,站在大夫人面前,长剑抵着她脖子:“住……” 住手两字未说完,大夫人突然往前一撞,鲜血喷出溅在秦九脸上。秦九瞳孔收缩,一时反应不过来,直觉的扶住软倒的大夫人。 薛云庭眼角余光瞥过来,叫道:“九哥小心……” 秦九只觉胸口一凉,低头才见一把短剑插在胸口。大夫人面色狰狞:“你去死吧!” 秦九一掌将大夫人震飞,往后踉跄几步,立刻有人围上去。薛云庭负重又分心,被人一刀划在腿上。 念瑶大惊:“我们走……” 话音刚落,就听轰隆声不绝,两个洞口均有石门移过来挡住。念瑶扑到入口处,长剑插在门缝处,意图阻止却毫无效果。 这一变故惊住所有人,家丁面面相觑都停下来:大夫人要将他们全困死在这里? 有个家丁扑到大夫人身边,拼命的摇着她:“大夫人……大夫人,你说只要杀了他们,你就放了我们家小,保我们荣华富贵的……” 那人喊着喊着突然崩溃,疯了般拿刀往大夫人身上砍,边砍边哭:“大夫人你骗我们……你骗我们……” 念瑶头却越来越重,倚靠在石门上,连声音都有些虚弱:“九哥?” 秦九盘腿坐下,点了几处大穴止血,尽量放缓呼吸,很干脆的断了念瑶的想法:“石门只能从外面开。” 苏无名已然昏迷,薛云庭将苏无名放下,撕下外衣替自己包扎。 念瑶跌跌撞撞的过来,跌坐在薛云庭旁边,头靠在他肩上,颇有些绝望:“云庭,我不想死,我还要去漠北找罗安……” 第200章 景福 薛云庭安慰道:“我们不会死的。” 念瑶道:“这是景照山庄啊,谁能来救我们?” 景家就是城,景容三兄弟都在外面,梁倾城和段明珠现在也是生死未卜。 薛云庭不再吭声,他掌心压在苏无名胸口,给他灌些真气。念瑶压在肩上的头越来越重,终是身子一歪,倒了下来。 薛云庭坐得稳稳的,目光却渐渐涣散,段明珠的脸在面前如烛光般摇晃,他轻轻的唤了声:“明珠……” 明珠,如果我不在了,你务必回覃州薛府。我爹娘是很好很好的人,他们会像我一样好好照顾你的。 只是,明珠……我们明明是一眼万年,偏偏要掺杂无数的算计利用。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自己有价值,才能证明自己值得被爱…… 段明珠和梁倾城被景福安排在山山居,居如其名,后面是一片山,十分清幽,离西楼很远。 梁倾城抱着不知,心里颇有些不安。以前在卞京身份尊贵,心里颇有底气。现在远离京城,连个侍女都没有。 秦九说她的侍女遇害了,她隐约记得遇到黑衣人,有过一场打斗,结果如何,却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段明珠十分闲适,坐在小院里嫌弃丫环泡的茶:“这云雾茶不能沸水冲泡,将茶泡死了,茶汤就不够明亮,要略为冷却,才能醇厚味甘。要用大肚紫砂壶冲泡,分量只能占壶身的五分之一,少淡多苦……” 段明珠看着不大,训人的气势足得很。丫环站在旁边,唯唯诺诺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景福给二夫人使了个眼色,正要退开,就听段明珠道:“二公子。” 景福躬身道:“少夫人有何吩咐?” 段明珠取了杯子,倒好茶放在对面:“二公子坐下喝茶,聊聊天?” 景福谨慎道:“少夫人要聊什么?” 段明珠瞄了眼梁倾城:“当然是聊不知奶奶啊,不知初来乍到,在祭拜奶奶之前,总得了解下奶奶是什么样的人吧。九嫂子,是吧?” 梁倾城抱着不知坐在段明珠旁边,顺着话道:“是是是……” 景福看段明珠和梁倾城,举手投足间皆是大家风范。想着富家养的娇小姐,没什么威胁,也就坐下来。 景福先是将秦玉珠夸了一顿,说她漂亮聪慧,大方得体,善良温柔……接着就开始讲秦九和姨娘,逼得秦诗上吊自杀…… 景福说得绘声绘色,末了道:“郡主嫁给秦九这事,天下都传遍了。郡主,依你身家长相,怎会嫁给这样一个…… 郡主,我说话直,但是真心为你着想。就算你带着孩子,你也可以嫁个比他更好的。你儿子让长公主和国公抚养,你也没有拖累。你嫁给秦九,那就是下嫁,女儿家下嫁是要吃亏的…… 梁倾城赶紧打断他:“二公子说笑了,我这样的在卞京无人敢娶,我嫁秦九都是高攀。” 不知接道:“我娘嫁我爹正好。” 景福道:“这孩子一点都不认生,叫爹叫得挺顺的。” 不知不明所以,看看梁倾城又看看景福。梁倾城颇为尴尬,站起来道:“不知,娘带你去摘花……” 段明珠看梁倾城走远了些,才问景福:“云庭他们什么时候来?” 景福道:“少将军跟我爹有事相商,应该会晚点。” 段明珠道:“晚一点无所谓,就怕他们回不来了。” 景福愕然道:“少夫人这是何意?” 段明珠笑笑不说话。景福想了想,对旁边侍立的下人道:“你们好好照顾两位夫人,我去前厅看看。” 段明珠手摸着腰间悬挂的蛋兜,突然意识到以前当女儿时,没事爱发呆,现在闲下来就想薛云庭。 薛云庭确实瘦了些。是因为她吗?是跟她在一起压力太大了吗?那天发脾气吓到他了吗?自己脾气是不是真的太大了…… 如果真的跟薛云庭回覃州,他父母应该不会喜欢她这样的儿媳妇吧?他弟弟和妹妹也不会喜欢她这样的嫂子吧?那还是不去好了,就在重明岛挺好…… 待景照山庄的事情解决,就回重明岛,哪也不能再去了。再像现在四处奔波,身体扛不住…… 段明珠想得出神,完全忘了身在何处,直到不知推她的膝盖:“姨姨,姨姨……” 段明珠回神,温声道:“不知怎么了?” 不知指着天空:“娘说那里有烟,是着火了。” 段明珠豁的站起来往外跑,门口的侍卫严阵以待:“大公子有令,二位夫人身份尊贵,请勿必在此好好休息,切勿随意走动,万一出事我们担不起。” 二夫人跟过来劝道:“二位夫人稍安勿躁,我这就派人去打听打听,看发生了什么事?” 段明珠垂眸倚在门口,看上去像个无助的小姑娘。梁倾城站在她后面,有些不知所措。 景福很快回来:“厨房应我娘吩咐,给夫人们温粥,这个点人少疏忽,不小心着火了,现在已经扑灭了。” 厨房着火正常,这么快就扑灭了,看来不是大事。梁倾城正要松口气,就听段明珠语气冷淡:“薛云庭呢?怎么还不回来?” 景福道:\\\"少将军和薛帮主在轩辕宫,看有没有先帝的遗物。\\\" 段明珠问:\\\"有吗?\\\" 景福摊手:\\\"不知道,那是先帝旧居,我们没敢进去。\\\" 段明珠盯着景福,试图找出什么破绽。景福挠挠头:\\\"少夫人再等等吧,少将军忙完了就会过来的。\\\" 段明珠道:\\\"我现在就要去找他。\\\" 段明珠说得斩钉截铁,景福和守卫皆是愣了愣,也就在刹那间,段明珠出了山山居。 景福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只能跟在段明珠身后。段明珠步子看着急,实际上根本走不快。她个不高,怀孕后格处小心,习惯细步慢走。 梁倾城几步跟上段明珠,看她有些喘,提醒道:“明珠,要不让二公子找马车来。” 从山山居到轩辕宫有些路程,他们来时是坐马车来的。段明珠停步,似是这时才反应过来:“二公子,有劳了。” 第201章 威胁 马车慢悠悠的走,段明珠打开车窗看着外面,手摸着肚子,脸色淡漠。以前只要想到薛云庭,她就觉得踏实。现在却隐隐不安。 段明珠离开昆州就一直跟着薛云庭。在她心中,薛云庭仗义,重情,体贴,细致……如神一般存在。她从未想过,如果薛云庭出事了…… 或者更坏一些,薛云庭不在了呢?她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那她怎么办?孩子怎么办?不会的,她先天孱弱,短寿是自然。薛云庭那么厉害,怎能死在她前面。 段明珠看着路边摇曳的春花,突然推开车门:“二公子,你肚子疼吗?” 景福闻言回头:“肚子?不……” 景福刚想说不疼,就觉得肚子隐有一丝疼痛,他压了压肚子,这一压倒好,痛感愈发明显。 段明珠温温和和的问:“二公子,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 景福眉头微皱:“景照山庄四通八达,路路相通,这条路比较美……哎哟……” 景福觉得肚子越来越疼,就像有虫子在啃食五脏六腑一样,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牙齿打颤咯咯作响。 段明珠慢悠悠道:“二公子,你中了蛊毒。” 景福猛的抬头,面目开始狰狞:“你这个妖女。” 段明珠毫不介意,倚靠在车门边:“不仅你中了蛊毒,中午陪我们吃饭的人都中了。我们若是出事了,你们一起陪葬。” 景福半信半疑:“你怎么放毒的。” 那么多人盯着他们,哪来的机会。 段明珠随手往空气中一扬:“就这样。” 跟在马车旁边的下人下意识后退。景福正想嘲笑几句,突然从马车上滚下来,他在地上边打滚边咒骂:“妖女……妖女……” 段明珠冲梁倾城使了个眼色,梁倾城突然醒悟,坐到车辕上驾着马车往前走。 景福撑着自己爬起来又跌下去,朝着身边的人吼道:“愣着干什么?杀了她们,找解药。” 景照山庄果然四通八达,段明珠凭借着直觉,指挥梁倾城择路,竟然真的找到了轩辕宫。 梁倾城看着前面围观的人群:“你怎么知道路的?” 段明珠从容下车:“烟味。” 景容手里提着木桶,看到段明珠立刻带人围过来:“惊扰二位夫人了。” 段明珠道:“不是厨房着火了吗?” 景容将桶扔给下人:“是厨房着火了,不过很快扑灭了。少将军和薛帮主去轩辕宫找先帝遗物,不知怎的将轩辕宫点着了。” 轩辕宫大门已经被砸坏,目之所及皆是厚厚的灰烬,烧得十分彻底。 景容道:“轩辕宫年久失修,里面草木都枯了,遇火就着。你们分头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下人领命四散寻找,段明珠缓慢迈步进去,一步一灰,白色鞋子很快变黑。 一路跟着马车过来的下人,倒也不敢真对她们动手,只得悄声告诉景容。 景容脸色微变,他走到段明珠旁边:“少夫人,听闻愚弟中了蛊毒,可是真的?” 段明珠点头,缓缓吐出一个字:“真。” 景容未料段明珠如此坦诚,颇有些愕然:“还请少夫人赐药。” 段明珠笑笑:“秦九呢?薛云庭和姐姐若是烧死了,秦九不至于也烧死了吧。你爹娘呢?” 景容道:“下人们说秦九去祭拜秦姨娘了,我爹身体不好在西楼休养,我娘去紫金庵给他祷告。” 段明珠瞄了眼梁倾城:“秦九去祭拜娘,不带妻儿?” 段明珠看着柔弱,竟比梁倾城还尖锐。真是人不可貌相。 景照另眼相看,正色道:“景容不曾说谎。夫人如若不信,可去东山岛探看。” 从这到东山岛花的时间就长了。就在这时,下人抬着景福过来,景福双眼发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竟是命悬一线。 段明珠道:“大公子,明人不说暗话,你将薛云庭他们交出来,我救你弟弟。云庭和姐姐何等重要,秦九刚封侯爷,如若在景照山庄有个三长两短,那是灭庄之罪,诛九族都不为过。人死如灯灭,大公子可要想清楚。” 景容看上去很冤枉:“下人们说,云庭和薛帮主确实来这找先帝遗物,后来轩辕宫就着火了,也确实没见他们出来。” 四处搜寻的下人这会慢慢回来:“报告大公子,没有发现人。” 段明珠道:“活的没有,死的也没有吗?” 下人摇头,齐声道:“没有。” 梁倾城也紧张起来:“明珠,要不我去东山岛找秦九?” 段明珠道:“不用找了,如果薛云庭和姐姐能在景照山庄失踪,你以为秦九不能?” 景容道:“少夫人不要血口喷人,景家跟皇家交好,绝无可能做出伤害朝庭命官的事。你不信可以问他们。” 段明珠神色倨傲,头也不回,背对着门口:“他们?他们可都是景家的人!” 景福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眼里透着绝望和祈求,仿佛在说:“救我救我……” 景容扭头看段明珠,突然拔剑朝她刺去。段明珠后背像有眼睛,手一松便有金色的东西朝景容眼睛扑去。 景容抓不住也挥不开,捂着眼睛喊道:“我的眼……” 众人只看到金灿灿一只大蚕在景容脸上咬啮。景容嘴巴一张,金蚕顺势钻到景容嘴里消失了。 景容躺在地上尖叫打滚,头和身体里便有虫子钻进钻出,皮肤一点点被吞食却不见血。 下人们从来没见过这般恐怖场景,惊叫着后退。梁倾城赶紧捂着不知眼睛,退到段明珠旁边。 段明珠像没事人似的安抚梁倾城:“九嫂子,吓到你了。” 段明珠声音明明很温柔,梁倾城却升起一股寒意,她哆嗦着嘴唇摇头:“没没,没有……” 待景福和景容都没了声音,段明珠才掸掸身上灰尘,从容转身对着众人,手一伸便有金蚕从景容身体里钻出来,飞到蛋盒里。 段明珠一手托着蛋盒一手拿着把金叶子:“你们都看好了,谁告诉我薛云庭的下落,我不仅保你们活,还保你们富贵。否则……金蚕还是金叶子,你们可要想清楚选好了。” 第202章 得救 众人面面相觑,看看地上面目全非的景容,再看看一脸淡漠的段明珠,便有人扑通跪下,哭喊道:“夫人饶命啊。” 一人跪下,后面便跟着齐刷刷跪下:“夫人饶命啊。” 段明珠洒了一把金叶子在他们面前:“赏你们。” 最先跪下那人大概中年模样,他捧着金叶子,仰着头一脸谄媚:“回夫人,老爷不在西楼,夫人也不在紫金庵。” 段明珠又摸出一把金叶子,扔到他面前:“他们去哪了?” 那人道:“老爷失踪了,夫人带着一群人进了轩辕宫,后来轩辕宫就着火了。” 段明珠问:“你叫什么?” 下人道:“我叫阿呆。” 段明珠点头:“阿呆,你若是找到老爷和夫人,我保你升官发财,前途无量。” 阿呆欣喜若狂,手脚并用爬起来:“兄弟们,跟我分头去找。我要升官发财,绝对少不了你们。” 阿呆一身蛮力,平常都是干些粗活累活脏活,什么人都可以欺负,憨厚老实的傻大个,这会倒是出尽了风头。 众人见阿呆都有机会,觉得自己比他强,机会更大,立时都冲进院子里四处寻找。 段明珠揉揉眼角,想着景照胆子再大,也不敢公然与皇家为敌。现在他失踪了,连带着大夫人和薛云庭他们都失踪…… 景容和景福明显不将她和梁倾城看在眼里,觉得她俩没什么威胁。如果薛云庭一行没出事她俩就是人质;如果薛云庭出事,再来对付她俩也不迟。 大夫人当然料不到,柔柔弱弱的段明珠不仅能自保,甚至能杀人。段明珠眼角余光瞄到门口有人影闪过,淡紫色衣裙正是在山山居陪她们的二夫人。 段明珠心念一动,声音微扬:“二夫人,景家三公子,大公子二公子死了,三公子呢?” 二夫人过了会才出现在门口,在门口犹豫了会才进来:“三公子前天出远门了。” 段明珠道:“去哪了?” 二夫人道:“说是去覃州视察生意。” 段明珠上下打量二夫人,她家姨娘多,对姨娘间的小心思颇为清楚:“二夫人是不是有话说。” 二夫人似是鼓起很大勇气:“少夫人,轩辕宫有地下室。” 段明珠立刻道:“劳烦二夫人带路。” 二夫人深吸口气,像豁出去般带着她们往前走。走到轩辕宫最角落的地方:“这是地下室入口。” 面前是座假山,光秃秃的石头连苔藓都没有。二夫人取下簪子插入一个小小的石孔里。长长的簪子直插到底,假山从中间分开,现出台阶。 二夫人道:“从这下去就是地下室。” 段明珠看着台阶没动。二夫人知晓她的心思:“少夫人是怕我害你们,那我给你们带路。” 二夫人率先沿着台阶下去,段明珠小心的跟在她身后。台阶尽头是一道门,二夫人在石门上摸了摸没找出门道。 二夫人对段明珠道:“少夫人,我只知道入口,不知道这还有一道门。” 段明珠先敲敲门,又拍拍石头,喊道:“有人吗?” 里面似乎有响声,过了会有人似在里面敲门响应。 段明珠大喜,回头对梁倾城道:“他们在里面。” 梁倾城盯着她,突然伸手如电,掐住段明珠脖子将她按在石门上。 不知抱着梁倾城的腿,不停的喊:“娘,娘,你醒醒,她是姨姨……娘,你快醒醒……” 二夫人这才回神,赶紧过来掰梁倾城的手,高喊:“来人,救命啊,来人啊,救命啊……” 梁倾城压着段明珠,双眼腥红,手劲一点都没松。段明珠张着嘴巴,刚开始还能挣扎,后来身子慢慢发软。 很快便响起杂乱的脚步声,阿呆一马当先冲下来,手里拿着根漆黑的烧火棍,朝梁倾城当头一棍。 梁倾城应声撞在旁边墙上晕过去,段明珠顺着石门滑下来。二夫人正要过来扶段明珠,就见石门动了。 段明珠跌坐在地上,手捂着脖子艰难回头,正好看到一门之隔的薛云庭倒在地上。 段明珠尽力抵制内心的惶恐,手脚并用爬到薛云庭旁边。阿呆赶紧过去扶起薛云庭,探探鼻息:\\\"活的,还有救。\\\" 段明珠吸吸鼻子:\\\"快将他们扶出去,密室有毒……\\\" 阿呆招呼道:\\\"兄弟们快过来,救了他们我们就立大功了。\\\" 下人呼啦啦全冲进来,阿呆指挥他们将薛云庭四人都背了出去。 二夫人慢慢进来,看着躺在地上的大夫人,突然跪下来崩溃大哭:\\\"你机关算尽,也不会算到今天吧。你害死了我儿子,你害死了多少人的了孩子……现在你亲儿子死了,死了两个……哈哈哈,你亲儿子死了两个……可惜你看不到……哈哈哈……\\\" 二夫人又哭又笑看上去十分癫狂,阿呆看了会有些不忍心,走过去低声道:\\\"夫人,出去吧?\\\" 二夫人抬头怔怔的看着阿呆,突然道:“你不呆……” 平常呆头呆脑,在这种关键时刻倒是玲珑得很。阿呆重复道:“二夫人,出去吧。” 二夫人环视一圈,颇有些茫然:“他们都死了,我无儿无女,没地可去,你就让我跟他们在一起吧。” 阿呆若有所思的点头,二夫人重重叹气,抬袖擦拭眼角的泪珠,就觉后颈一疼,失去了知觉。 阿呆把二夫人背起来,抬手将灯台推倒,出去时在右边墙上按了下凸起的石柱,石门便关上了。 不知不哭不闹,十分费力的试图将梁倾城拖上去。阿呆顺手将梁倾城一起托出来,不知赶紧道谢:“谢谢伯伯。” 阿呆上得台阶,将二夫人和梁倾城放在地上,蹲到段明珠旁边,语气一反谄媚,带着几分恭敬:“少夫人,他们没事吧?” 段明珠扭头上下打量他:“我已经给他们喂了解毒丸。” 阿呆似是对她十分信服:“少夫人,地下室怎会有毒?” 段明珠略思忖:“灯烛有毒,地下室灯烛常亮,新换的这批灯烛应该是制特的。” 阿呆突然道:“老爷身体不好,跟这有关系吗?” 第203章 庄主 段明珠本不关心这些,想着阿呆刚救了自己,也就解释道:“看庄主面容,似是长年久病,密室灯烛毒凶,习武之人短时间内都难以支撑。不过说不好,毕竟密室透气性差……” 段明珠突然噤声,景庄主不能死,毕竟跟先帝有交情,宫里想动景家得卖景庄主面子,景庄主体弱不便掌事是最好的。 如果灯烛突然更换,景庄主肯定能发觉,只可能是灯烛一样,毒药剂量不一样。那就是大夫人或者三个儿子对景庄主下毒…… 段明珠转头看梁倾城,如果梁倾城发病是装的呢?也许梁倾城根本就不想救他们,如果她死了,梁倾城再杀了二夫人,密室的门不开…… 所以,利益面前夫妻父子又算什么?九哥娶的是个奸细?! 段明珠盯着梁倾城,手里紧紧握着蛋盒。不知大概感觉到敌意,他看了眼段明珠,怯生生的问:“姨姨,你还疼吗?” 段明珠盯着不知没理,不知拉着梁倾城的手,不停的唤道:“娘,娘,你醒醒……娘,娘,你醒醒……” 段明珠不耐烦道:“你别吵,你再吵我让小虫将你吃了。” 不知年纪小,一连串的事全都超出他的理解,本已忍到极限。这会被段明珠一吓,更觉孤立无助,强忍着没哭出声,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 阿呆觉得不知着实可怜,走到他旁边安慰道:“不知别哭,你娘只是晕倒了,一会就醒了。” 不知嗯了声,泪眼朦胧的望着阿呆,哽咽道:“谢谢伯伯。” 这是不知第二次跟他道谢,阿呆摸摸他的头:“真乖。” 不知往他旁边靠了靠,想了想又爬到秦九旁边:“爹,爹……” 秦九慢慢睁开眼睛,下意识的唤了声:“不知?” 不知的眼泪立时哗哗往下掉,语气十分委屈:“爹!” 段明珠突然想到自己小时亦是如此,很少哭,遇到再大的事哭起来都很克制。那种稚子幼儿嚎啕大哭不管不顾的情况极少发生。 秦九以为自己吓到不知,几乎立刻坐起来,将不知抱在怀里,轻拍不知后背:“不知别怕,爹没事……” 不知被秦九一抱一拍,害怕恐惧担心委屈……所有情绪奔涌而出。他揪着秦九衣服,脸埋在秦九胸前放声大哭。 段明珠移开视线,想着自己高估了不知。毕竟是个小奶娃子,哪里真能控制得住。 秦九一手抱着不知,一手揉太阳穴,眼角余光扫到地上躺着的薛云许和苏无名,思绪瞬间回笼:“少夫人,你救了我们?” 段明珠朝右边指了指:“她,二夫人救了你们。” 二夫人、念瑶和梁倾城三人并排靠坐在假山下一动不动。 秦九大惊:“他们怎么了?” 段明珠摸摸脖子:“姐姐跟你们一样中毒晕倒了,二夫人和九嫂子被阿呆打晕了。” 秦九目光自然的落到段明珠脖子上,掐痕非常明显。 段明珠自然注意到秦九的视线:“九嫂子掐的,她想杀我,或者说她想杀你。” 不知突然回头,脸上挂着泪,冲着段明珠嚷道:“你胡说,我娘不会杀人,也不会杀我爹……” 段明珠嗤笑一声:“我不是你爹也不是你娘,不惯着你,你再冲我嚷嚷,我将你们全家都喂虫子。” 不知往秦九怀里缩了缩。秦九替他擦干眼泪,低声哄道:“不知别怕,爹在这,婶婶吓你的。” 不知低声道:“她到底是姨姨还是婶婶?娘说女的叫姨姨。” 秦九道:“都行,你喜欢叫什么就叫什么。” 不知道:“有人叫她妖女……” 段明珠眉眼一挑,不知明显吓一跳。秦九笑着缓和气氛:“少夫人马上也要当娘了,何必跟孩子计较。” 段明珠毫不给面子:“我就爱计较。” 秦九全当没听见,正要将不知放下来,岂料不知搂着他脖子不肯松手。 秦九反手将不知背在背上,走到薛云庭旁边,掐着他人中微微用力。薛云庭哎呦一声睁开眼睛:“九哥?” 秦九搀着他坐起来:“明珠救了我们。” 段明珠语气不冷不热:“你功夫比九哥强,醒得比他晚,是心中没有记挂吗?” 薛云庭满腹的感激卡在喉咙里,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秦九低声道:“正事要紧。” 景照山庄群龙无主,下人全站在轩辕宫废墟外,看到秦九抱着不知走出来,皆是面面相觑,惶惶不知所以。 阿呆一反平常的呆头呆脑,站在秦九身边,声音铿锵有力:“老爷和夫人死于火海,大公子二公亦不幸逝世,三公子不知所踪,九公子现被皇上封为侯爷,理所当然担起庄主之任。请各位参见庄主和少庄主。” 秦九站在众人面前,神色肃然,不怒自威。 下人看着秦九旁边的阿呆,瞬间转过念头:秦九可是山庄的九公子,老庄主的亲儿子,南越皇帝亲赐的侯爷…… 下人们立时跪一地,齐声道:“参见庄主,参见少庄主!” 秦九淡淡道:“都散了吧,该干啥干啥。” 下人们一哄而散,秦九望着对面的竹林出神。据说当年南越先帝随口说了一句不可居无竹,无竹使人俗。于是轩辕宫里外随处可见竹子。当年竹子是一丛丛的,现在是一园园的。 不知道是竹子长得太快,还是时间过得太快。 阿呆看秦九出神,试探的唤了声:“庄主。” 秦九哦了声,扭头道:“阿呆叔。” 阿呆似是受宠若惊:“庄主折煞奴才了。” 秦九笑笑:“阿呆叔,劳烦你安排人将轩辕宫清扫干净。葬于火海的人,全部厚葬于东山岛,毕竟都是庄里的人。” 阿呆低头道:“是。” 秦九转身走到假山旁,念瑶已经醒了,靠着假山在休息。秦九放下不知,弯身抱起梁倾城:“走吧。” 他们回到山山居时,苏无名也醒了。只有梁倾城全无半点清醒的迹象。 秦九将梁倾城放到正屋寝房,招来两个下人:“你们好好看着夫人和少爷,如有半点差错,就去震泽喂鱼。” 第204章 三三 下人连连称是,秦九道:“帮我换套衣服。” 一个丫环立刻过来帮他脱外套,另一个丫环从柜子里翻了套深灰色的暗纹锦缎给他换上,配合流畅。 秦九在重明岛从来都是自力更生,这会被伺候得也十分自在,甚至颇为感慨:这么多年不在,景照山庄的下人依然训练有素。 秦九出了正屋,看到院子里风灯都点亮了。秦九望着风灯发了会呆:今天的事太巧合太诡异了。 薛云庭想要他当帮主,他以为至少要有一番折腾。结果莫名奇妙又顺理成章的成了,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还是? 段明珠说是二夫人救了他们?娘生前跟所有人关系都不远不近,从未听说眼二夫人深交。倒是二夫人平常很得大夫人信任。 段明珠吓唬不知,应是对梁倾城不满,不过终是留了梁倾城命在。她是为薛云庭考虑还是给他留面子?秦九不太确定。 东山终是比姑苏城里冷,震泽的风吹过来,风灯不停摇摆。秦九紧紧衣服,穿过走廊去到厅堂。 秦九刚迈过厅堂门槛,就看到厅堂里几个人齐齐盯着他。 秦九步子一滞:“怎么了?” 念瑶上下扫视他:“九哥,你这衣服一穿,真像一庄之主。” 苏无名道:“什么叫像,他就是。九哥,这衣服是为你量身定制的?你人不在,院子和衣服随时给你备着,这么看景庄主也算厚道。” 念瑶恍然大悟:“这是九哥的院子?难怪叫山山居,原来是三三得九。” 秦九缓步走过去,坐在薛云庭旁边:“是我娘的院子,我生下来之后改名山山居。” 提起娘,秦九神色有几分黯淡。景照山庄下人换了又换基本不熟,他跟庄主和姨娘们也没什么交情,山庄里唯一挂念的也只有娘。 念瑶好奇:“为什么不叫久久居?” 秦九道:“我娘说九太尊贵,怕我压不住。她只希望我平安喜乐,生活无忧。” 段明珠突然道:“会不会不是三三得九,而是山山为出。” 是秦玉珠希望离开景照山庄,或是希望秦九离开景照山庄? 念瑶点头:“有道理。” 秦九下意识辩驳:“我娘确实说过,山山居确是取三三得九的谐音。” 段明珠当然不跟他争:“九哥,我饿了。听说厨房烧了,晚上还有吃的吗?” “每个院子里都有小厨房,就算没有,也不能饿着弟妹。”秦九扭头对旁边候着的下人道:“看厨房里有没有粥,先端过来给少夫人垫垫肚子,准备上菜。” 仆人应声退下,苏无名赞道:“九哥,你们下人真不错,新换庄主没有半分不适应。” 秦九突然问:“云庭,阿呆叔是你们的人吗?” 薛云庭点头:“是。” 秦九感慨道:“山庄下人,每隔几年换一批,唯有阿呆叔呆头呆脑一直在山庄里。果然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最安全的人就是最危险的人。” 景照为了山庄安全,也为了避免下人怠惰,基本到了年纪就不用。下人多年轻利落,拿钱干活,对山庄和庄主们着实没什么感情。 阿呆算景照山庄呆得最长的下人,谁会提防任劳任怨任人欺负的半傻子呢! 段明珠精神不太好,靠着薛云庭打盹。薛云庭扶着她肩膀,低声道:“你先去休息?我待会给你送饭。” 段明珠摇头又点头:“你跟我一起。” 薛云庭道了声好,扶她起来往外走。 秦九起身要送他们,被段明珠拒绝:“九哥,我和九嫂子之前将山山居逛了个遍,我住左边第一间,你不必送。” 秦九也不勉强,差人给他们点灯。薛云庭吩咐丫环端热水过来,又让丫头拿来几个汤婆子放被子里。 薛云庭替段明珠脱鞋子和外裙,拿过毛巾仔细帮她洗脚,扶她靠坐在床上,拉过被子盖好,动作很是温柔。段明珠一直看着他没说话。 薛云庭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抽掉她的发簪,替她捋了捋头发:“怎么了?这么看着我?” 段明珠道:“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薛云庭自然应道:“你是我妻子。” 段明珠道:“如果我不是你妻子呢?” 薛云庭还来不及细想,段明珠又问:“如果乐兮是你妻子,你也会这般对她好吗?给她洗脚梳发换衣服,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薛云庭看着段明珠微微皱眉,强调道:“你是我妻子,她不是。” 段明珠突然伏身在他胸前,环着他的腰:“云庭,你今天吓到我了。” 惶恐与害怕,是她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薛云庭轻抚她的头发:“谢谢你救了我们。” 段明珠仰头道:“孩子娘救孩子爹,不是理所当然吗?” 薛云庭道:“你不一样?” 段明珠道:“哪里不一样。” 薛云庭解释不清楚,只得道:“就是不一样。” 段明珠忍不住笑,头在薛云庭胸前蹭了蹭,蹭得薛云庭心头十分柔软。 段明珠道:“云庭,我……” 下人敲门打断了段明珠:“少将军少夫人,粥来了。” 薛云庭将粥端过来,舀起一勺吹了吹,又尝了一点:“刚刚好,吃吧。” 段明珠吃了一口,问:“ 你猜猜我刚刚想说什么?” 薛云庭摇头:“我猜不着。” 段明珠道:“我喜欢你。我刚想说我喜欢你。” 薛云庭手微僵,粥差一点泼出来,他赶紧正正勺子,“嗯”了一声。 就这?段明珠也就不吭声了,她沉默的吃完粥,滑下去躺好,拉过被子连头都蒙住。 薛云庭将被子拉下来:“袄子脱了好睡觉。” 段明珠道:“不脱。” 刚刚还说喜欢现在又闹别扭?段明珠明明很大气,连他上青楼都不生气,最近倒几次三番闹不痛快。 薛云庭手伸到她背后,将她微微撑起,替她脱掉袄子:“好好睡。” 段明珠以为薛云庭要走,脱口道:“你不能走,你得在这里看着我睡。” 薛云庭顺从道:“好,你好好睡,我在这里看着你。” 薛云庭真的坐在床边看着段明珠,小小的一张脸,长长的睫毛,怀孕也没长胖,看着还像个小姑娘。 薛云庭还记得在明湖每一眼见到段明珠时,就觉得明明是个小姑娘,身上竟有股看淡生死的飘忽,是他从未见过的特别。 就好像世界上另一个自己。 第205章 认娘 念瑶看薛云庭和段明珠走远了,忍不住感叹:“薛云庭可真好。” 怎么听都有些酸溜溜的。苏无名忍不住微笑:“姐夫也挺好。” 念瑶呸了声:“这都走多久了,连个信都没有。” 苏无名道:“你不也没给他去信吗?” 念瑶道:“我都不知道他在哪?” 苏无名道:“你将信送到东阳皇宫,自然就会到他手上。” 念瑶瞪着苏无名:“你管得可真宽。” 这是要恼羞成怒了。秦九赶紧岔开话题:“无名,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苏无名眨眨眼:“九哥,你是庄主,我们是客,客随主便!” 秦九抚额:“你们要多少钱?” 苏无名道:“九哥能给多少?” 秦九道:“如果我说没有呢!” 苏无名哈哈一笑:“当然是九哥说了算。” 念瑶不耐烦道:“你们能不能好好说话。” 秦九叹气:“景行不在,应该是大夫人留的退路。” 命都差点丢在这里了,还指望钱?钱就这么好拿? 苏无名吃完饭给薛云庭盛了一碗送过去。他轻轻敲门没人应声,推门探头看到薛云庭坐在床边看着段明珠出神。 苏无名轻咳,薛云庭回头看到他,揉揉眉心走过来,端过他手里的饭菜:“谢了。” 苏无名颇为不满:“我刚刚要是坏人,你这会就死了。” 薛云庭应得简短干脆:“不会。” 门微开,两人一人站门外一人站门内。苏无名又问:“只能这样站着吗?” 薛云庭道:“会吵到她的。” 苏一文鄙视道:“妻奴!” “她需要休息。”薛云庭想了想,补充道:“我们是她救的。” 苏无名不以为然:“妻子救丈夫不是理所当然。” 薛云庭瞥了眼苏无名:“你没娶妻,你不懂。” 苏无名转身就走,走了一段又折回来:“秦九说庄里没钱,你打算怎么办?” 薛云庭道:“我们几个的命重要?还是景照山庄的钱重要?” 苏无名道:“没命的时候命重要,现在有命了就是钱重要。” 薛云庭将空碗放到他手里:“这几年景家影响恶劣,君上想收了景家,瑞王爷就找了个借口,希望一箭双雕。” 薛云庭完关上房门,苏无名瞪着门板,抬起脚想踹,又慢慢放下来。 苏无名端着空碗,往大厨房那边慢慢走。既然钱不重要,许生让秦九当庄主的意义何在?是瓦解商会,景家垮了,商家自然没了主心骨,不足成势就不足为惧。 景照山庄的变故太突然,轩辕宫的火是景照点的还是大夫人?景行会去哪?能去哪?如果景行将庄里的钱全部卷走,代表大夫人一开始就打算跟他们鱼死网破? 苏无名边走边想,就听到秦九的声音:“二娘,你平日里深得大夫人信任,帮着她管账,却不知道账本在哪?” 苏无名闪身躲在大香樟树后,凝神细听。 二夫人声音很镇定:“大夫人需要时才会叫我过去帮忙。有消息说九公子自重明岛出发,大夫人就开始烧账本……” “烧账本?”秦九奇道:“她就这么确定我能当庄主。” 二夫人摇头:“不清楚。不过据我所知,景家这几年都是收不抵支,在吃老本。而且大夫人将所有银子全部兑成银票了。” 秦九道:“然后再让景行把庄里所有的地契银票全部带走,等风头过了再回来?” 二夫人沉默了会:“大夫人付出的代价也很大,两个儿子都死了。” 秦九道:“人算不如天算,如若不是段明珠有点本事在,死的就是我们。二娘,我爹是自杀还是被大夫人所杀?” 二夫人道:“老爷体弱,庄里事务基本上都是大夫人和三位公子在负责。现在君上紧逼山庄,我猜老爷也是自知在劫难逃。至于大夫人,她大概想舍命保大公子和二公子的。” 借口轩辕宫着火,薛云庭一行丧命火海。君上真要追究起来,庄主和庄主夫人,两位公子的亲爹娘都死了,也就赖不上谁,毕竟死者为大。 秦九道:“二娘真真聪明,难怪这些年深得大夫人信任。” 二夫人笑得很苦:“我聪明?不,你娘才是真聪明,至少将你保下来了。你现在娶妻生子,娶的还是郡主,生的儿子也乖巧,足以告慰你娘在天之灵。可是我,什么都没有……九公子,我这头发再也没白回来呢。” 二夫人生的也是儿子,周岁宴那天孩子将酒当成水喝了。大人当他睡着了,结果孩子一睡不醒。二夫人哭得声嘶力竭,一夜白头。 后来,二夫人足不出小院好几年,平日里读书写字抄佛经。大夫人大概瞧她老实,让她帮忙做事。二夫人历经变故,性子稳重踏实,为人谨小慎微,事情做完就回小院,从不跟别人打交道,大夫人也就越来越信任她。 秦九问:“轩辕宫的密道,二娘是怎么知道的?” 二夫人道:“轩辕宫正门不开,后面有个侧门,有次我看到大夫人钻进去,我也就偷偷跟着瞧了几眼。” 秦九问:“大夫人进去做什么?” 二夫人知无不言:“我之前从未去过轩辕宫所以并不清楚。只是有次听下人偷偷议论,说老爷将金银珠宝放在轩辕宫的密室里。” 秦九在密室里并没有见到珠宝。如果二夫人说的是真的,那么大夫人早就将珠宝偷出来了。 秦九突然单膝跪在二夫人面前:“谢二娘救命之恩。二娘,从今往后,我叫你一声娘,我孩儿不知认你为奶奶。以后你就是山庄的祖奶奶。” 二夫人双手搀着秦九,哽咽道:“九公子快请起。九公子是有出息的人,你娘也很勇敢。我懦弱无能,这些年苟且偷生,哪里担得起。” 秦九借着二夫人的搀扶站起来:“娘,我这些年在外识得一个神医,我让他给你开个药方调理,保证你头发很快就黑了。” 二夫人笑中带泪:“九公子,我一把年纪,哪里还会介意这些。” 秦九道:“娘叫我小川即可。只是以后要辛苦娘了,毕竟姨娘和下人们这个月月钱都发不出来了。” 第206章 夫人 二夫人立刻道:“小川,我这些年偷偷攒了不少银子,你要用的话……” 秦九赶紧拒绝:“不用,娘的钱自己留着。君上封我为侯爷时赐了不少东西,郡主也有陪嫁,都在重明岛。别人的月钱不够,咱一家人开支是足够的。” 这么多年,二夫人第一次感觉到温暖:“小川,你若需要只管开口。钱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看得很开……” 秦九搀着二夫人往回走:“娘,你今天跟我们一起住山山居。不知见到奶奶肯定会喜欢的。” 苏无名看他们过来,赶紧围着香樟树挪动身子。秦九路过香樟树时,往他这边瞧了眼,却也没停留。 苏无名看他们走远才直起身子,随即觉得不对:鬼鬼祟祟有失风范,本就该大大方方出来打招呼。 苏无名抬头挺胸,转身正要继续往前走,看到面前的黑影,吓得差点失声尖叫。他抚着胸口:“阿呆叔,你差点吓死我了。” 阿呆道:“平心不做亏心事……” 苏无名自顾自往前走:“阿呆叔,你不要跟三元及第状元郎比口才。” 阿呆跟在他旁边:“你不会武,大晚上不要一个人走。” 苏无名拐进大厨房,确实有烟熏迹象,失火并非完全捏造。苏无名将碗放到灶台上:“阿呆叔陪我走走?” 阿呆警觉道:“你想去哪?” 苏无名带着阿呆去了碧云殿,他示意阿呆开锁。阿呆略犹豫,伸手一拧一扭锁就掉了。苏无名提着灯笼推门进去,扑面而来一股厚重灰尘味。 碧云殿里空空如也,苏无名在里面走了一圈,将灯笼扔在花园的枯草丛里,转身出门关门。 阿呆摇头:“苏大人胆子可真不小。” 苏无名淡淡道:“先帝的居所早就不应该留了。阿呆叔,你是跟我们一起还是留在这?” 阿呆明显愣了下,随即问:“大人的意见呢?” 苏无名笑道:“阿呆叔即是山庄的人,还是听庄主安排吧。阿呆叔,我先回去,你一会记得叫人灭火。山庄虽大,眼下这形势,大概也无人敢动我。” 苏无名走远了,阿呆还站在原地没动。走与留,不过是一念之间。可世间万事,大多也就一念之间的差别。 房间里有灯?是薛云庭还是?苏无名盯着房间迟迟没推门。 秦九声音从里面传来:“是我,进来吧。” 秦九看苏无名进来,指指对面的椅子:“无名,来,喝几杯。” 苏无名慢慢坐下,看着面前的镂空青花瓷杯:“九哥,这一套酒具,就价值不菲了。” 秦九点头,顺着应道:“是,我正盘算着变卖家产。” 苏无名哈哈一笑:“九哥不至于。对了,我刚将碧云殿替九哥烧了。” 秦九道:“替我烧了?你干脆将景照山庄一把火烧了得了。” 苏无名笑:“一把火烧了一文不值,得留着给九哥靠变卖家产。” 难怪念瑶听不惯苏无名聊天。秦九正色道:“你别开玩笑,说下你们的打算吧。” 苏无名道:“我回覃州,云庭应该要去找祁扬。” 秦九略思忖:“云庭不跟着瑞王爷吗?京江有变故?” 苏无名道:“重明岛有徐来,江心洲有周诊,襄水有金虎帮,京江上游被西陵控制……” 秦九恍然:“你们要夺京江?” 苏无名不置可否,反问道:“九哥打算呆在山庄还是回重明岛?” 秦九认真想了想:“山庄人员还是要安置的,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 苏无名一点都不意外,他端着杯子浅饮一口:“九哥大晚上不睡觉,不妨有话直说。” 秦九微叹:“没事,就是想找人喝喝酒聊聊天。这里除了你,也没别人合适了。” 苏无名笑笑,正要说什么。秦九抬手制止他,站起来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早点休息,我走了。” 苏无名勾勾唇角没有阻拦,看秦九出门关门,才轻轻摇头,自言自语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房间里灯光昏暗,梁倾城安睡,没有清醒的迹象。不知贴着梁倾城,双手搂着她的脖子。 秦九探探梁倾城的鼻息,又轻轻抚摸不知稚嫩的脸蛋。他侧着身子坐在床沿,弹指灭灯,房间顿时陷入黑暗。 秦九找苏无名,本想聊聊梁倾城的,最后还是放弃了。 秦九想,梁倾城已经尽力在对他好了,只不过她控不住自己。梁倾城潜意识应该是恨他的,不过形势所迫不得不从。如果他们一家在山庄远离是非,是不是以后就会慢慢变好?至少,他和梁倾城是不知的亲爹娘! 梁倾城醒时天刚蒙蒙亮,床上只有她和不知。梁倾城轻轻坐起来,就听帐帘外有人轻声问:“夫人醒了?” 梁倾城伸手掀开帐帘,同样压低声音:“秦九呢?” 丫环道:“庄主和薛少将军有事去了,大概午时才回来。” 梁倾城揉揉太阳穴,是睡了好久依然疲累的感觉。 丫环看她起身,立刻拿过衣服帮她整理。这一路都是自力更生,突然被这么贴心伺候,梁倾城倒有些不习惯。 梁倾城问:“你叫什么?” 丫环道:“回夫人,我叫青草。” 梁倾城听青草一口一声庄主和夫人:“老爷将庄主之位传给秦九了?” 青草解释道:“昨晚轩辕宫失火,庄主、夫人、大公子二公子还有好多下人在救火时死了。现在庄里群龙无首,大家一致推举九公子为庄主。” 梁倾城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她想不起来:“我睡了多久?” 青草道:“夫人昨天下午一直睡到现在。” 梁倾城噢了声,记忆断片对她来说不罕见,她也就不深究。 小院的桃花树长了满树小芽苞,将开未开很是诱惑。二夫人伸手掐了个小芽苞在掌心,想着自己年轻时亦如这桃花,未待盛放就枯萎了。 不过,盛放又如何?景照山庄风光几十年,号称天下第一大庄,却在一天之间败落。大夫人机关算尽呼风唤雨,一日之内身死儿灭,谁又能料到呢? 秦九心思深沉,认她当娘是真心感谢还是另有谋划?二夫人不太清楚。她太久没跟人交心,平日里也不关注别人,早就不擅长揣测人心了。 第207章 彩凤 秦九和薛云庭一行一大早就将景照等死于火海中人运往东山岛安葬。棺椁精致,仪式简单。山庄里发生这么大的事情,谁也没有心思。 葬礼完毕,薛云庭一行乘大船返回。山山居里段明珠和二夫人正在下棋。梁倾城抱着不知安静观棋。 段明珠披头散发,扭头看到薛云庭,立刻丢下棋子:“云庭,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薛云庭走过去顺顺她的头发:“怎么?住不习惯吗?” 段明珠不吭声。 不知看到他们回来,一直往门外望,没看到秦九,便从梁倾城怀里滑下来跑到门口张望,又跑回来扁着嘴问薛云庭:“我爹呢?他不要我和娘了吗?” 薛云庭还没来得及应声,段明珠抢应得十分干脆:“对,你爹不要你们了。” 不知不吭声了,眼里慢慢有了泪水。梁倾城赶紧将他抱在怀里,摸摸他的头,柔声道:“爹有事忙去了,忙完就回来了。” 念瑶跟着安抚道:“你爹不会丢下你和你娘的,他待会就回来了,不知别着急。” 薛云庭拉着段明珠回房间,他将段明珠按在椅子上坐下:“怎么跟个孩子计较?” 段明珠在薛云庭面前素来任性,听到薛云庭这么说,立时满脸不高兴,别过脸不理她。 薛云庭干脆将她抱起来,旋身坐在椅子上,捏捏她的脸:“火气这么大?是什么不满吗?” 段明珠正过脸瞧了眼薛云庭,确认他的意思后,也没害羞:“不满又能怎样?” 薛云庭忍不住笑,浅浅的亲她嘴唇:“确实不能怎么样。明珠,姐姐要去漠北找姐夫,我去找祁扬,你暂时先……” 段明珠直接拒绝:“不要。” 薛云庭想了想:“那你跟无名一起回覃州?” 段明珠还是拒绝:“不要。” 薛云庭微微皱眉:“那我先送你回覃州?” 段明珠稍稍犹豫,语气缓和下来:“算了,我就在这等你。” 薛云庭轻抚她的秀发,梁倾城靠在他胸前,双手环着他的腰:“云庭,你要小心一点。” 薛云庭微愣,随即笑道:“你关心我?” 段明珠仰头,微微不满:“我不关心你?我不应该关心你?” 薛云庭摸出梳子帮她挽发,一边梳一边应道:“关心,应该关心。” 苏无名看薛云庭和段明珠转过弯不见了,才坐在段明珠的位置上:“二夫人,我们下一局?” 二夫人微笑:“苏大人面前,妾身只能甘拜下风。” 梁倾城问道:“薛帮主,秦九怎么没跟你们一起回?” 梁倾城语气客气又生分,想来是被段明珠影响。念瑶温声道:“不知,九哥去祭拜他娘,要稍晚一些。” 梁倾城想了想:“怎么不将我们一起带过去?” 念瑶道:“今天人多,九哥说怕吓到不知。九嫂子,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机会,不着急。” 梁倾城哦了声,气氛渐渐凝重。二夫人温声转移话题:“苏大人,你跟你爹挺像的。” 苏无名微微讶异:“二夫人跟我爹熟?” 二夫人道:“年轻的时候见过。” 苏无名想了想:“二夫人尊姓大名?” 二夫人道:“李彩凤。” 念瑶脱口而出:“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李彩凤道:“薛帮主饱读诗书?” 念瑶赶紧摇头:“没有没有,我就一粗人,在茶楼听说书听到的。” 袁府被烧后,念瑶在茶楼听说书人讲南飞的故事,听到这两句印象深刻。念瑶想,好久不见袁凤,不知她和南飞怎样了? 想起旧事,念瑶就坐不住:“我们先收拾东西,九哥回来我们就走?” 李彩凤看梁倾城没出声,她也不好当家作主挽留。苏无名同意,两人各回房间收拾,苏无名站在房间里,突然想起父亲和薛老将军聊天时,曾经提起过李彩凤。 父亲说:“一夜白头古有伍子胥,今有二夫人李彩凤。一个人遭此大难而不疯魔,不报复不争宠明哲保身,眼下看着平静,以后怕是景照后患啊。” 薛龙蟠道:“在谷顶的人,是想不到有一天会跌落谷底的。盛衰荣辱是世间规律,你不必管也不必强求。” 景照山庄的变故来得突然又巧合,秦九当庄主当务之急定然是整顿山庄,那些姨娘们大概率得自谋出路,李彩凤的地位当然不可撼动。难道这些巧合跟二夫人有关? 念瑶伸手拍苏无名的肩膀,苏无名明显抖了下,手里衣服掉到地上。 念瑶捡过衣服拍拍:“想什么这么出神?” 苏无名道:“想你舅舅真是世上最聪明的人。” 念瑶疑问:“我舅舅?” 苏无名点头:“你舅舅说,在谷顶的人是想不到有一天会跌落谷底的。南越镇国将军几乎是薛家专属,薛家世代富贵,声望极高。你看云庭,云帆,云谣三兄妹,都深得君上喜欢和信赖,就连从薛家出来的乐兮也受重用。” 提到乐兮,念瑶立刻想到段明珠砸掉的那个镯子:“乐兮是不是喜欢云庭?” 苏无名坐下来喝茶:“青梅竹马,你说呢?” 念瑶跟着坐下来:“你是不是喜欢乐兮?” 苏无名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姐姐,你别乱点鸳鸯。” 念瑶追问:“那你到底喜不喜欢她?” 苏无名道:“不喜欢,不是,喜欢归喜欢,但不是你以为的喜欢。” 念瑶道:“你们就差了月份,三个人都算青梅竹马?” 苏无名斩钉截铁:“绝对不是你以为的喜欢。” 念瑶道:“你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 苏无名反问:“姐姐要给我介绍?” 念瑶摇头:“我就问问,你为什么不喜欢乐兮?”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苏无名拿过果盘里的大青枣咬了一口,口齿不清道:“姐姐去看看云庭收拾得怎样了?差不多了我们就走吧。” 苏无名吩咐得理所当然,念瑶哪这么听话,撇了他一眼:“你怎么不去?” 苏无名咽下青枣,理直气壮:“他是你亲弟弟,不是我亲哥哥!” 第208章 变故 薛云庭将活心丸放到段明珠手里:“你也要小心些。” 段明珠盯着看了会,打开瓶盖吃一颗,将药瓶放到一边的矮几上,攀着薛云庭的脖子亲他。 段明珠有心勾魂,薛云庭从来都无法抵挡。他抱着段明珠从椅子上到床上,各种方式都用上…… 段明珠可以放纵,薛云庭不得不克制。最后段明珠眼睛微闭,人躺在薛云庭身上,头枕在他胸口,呼吸微喘,神色间皆是迷醉和慵懒。 薛云庭轻抚她的脸,低低的声音中带着笑意:“满意了?” 段明珠嗯了声:“姑苏城里的姑娘不错,你路过姑苏时,不妨去逛逛。” 薛云庭满腔柔情被这一句话浇灭。这种话段明珠不少说,这种事他也不少做,以前两人都视作平常。眼下薛云庭却觉得不是滋味。 段明珠看他不吭声,微微抬头:“怎么了?不高兴?” 薛云庭将她的头按下去,侧身将她抱在怀里:“睡会吧。” 折腾小半天,确实该累了。段明珠应景的打了个哈欠,含含糊糊道:“你待会走时,不用叫醒我。” 段明珠睡得很快,薛云庭眼睛微闭,怎么也睡不着。段明珠人聪明,在景照山庄有秦九,还有阿呆,理应不会有什么问题。可薛云庭还是觉得不踏实…… 念瑶站在薛云庭房间外正要推门,又觉得里面声响不对。她凝神细听后轻轻退开,心里将苏无名咒了一百八十遍:奸诈小人,一定要离他远远的。 念瑶找到苏无名时,他正在院子里跟秦九下棋。念瑶哼了声,站到苏无名背后。 苏无名赶紧站起来,显得十分谦卑:“姐姐坐。” 念瑶昂着头坐下,神色间还有些不忿。 秦九打量着念瑶,对苏无名道:“无名,平素要行善积德,要不然夜路走多了容易遇到鬼。” 念瑶赶紧点头:“就是。” 苏无名笑得很含蓄:“九哥,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 念瑶呸了声:“你都不脸红的吗?” 苏无名道:“行得正,坐得端,何须脸红?” 念瑶道:“我要跟云庭说,少跟你在一起,省得学坏了。” 苏无名哈了声:“姐姐,我到现在还是清白之身。云庭娶了媳妇还逛青楼,九哥的名声更不用说了,怎么就跟着我学坏了?” 念瑶张张嘴巴想反驳又找不到词。秦九也懒得计较:“是是是,苏大人说的是。” 不知道:“爹的名声为什么不用说?” 念瑶瞧了眼不知:“九哥,你这儿子真不错。你刚刚没回来,他可着急了。” 秦九将不知抱过来:“爹教不知下棋好不好?” 不知道:“我会,娘教过我。” 秦九诧异的看向梁倾城:“夫人来一局?” 这声夫人叫得自然又亲切,念瑶赶紧起来:“九嫂子,你坐这坐这……” 梁倾城棋艺不算好,下了不到六十手就呈败迹。不知看不太懂棋路,觉得爹娘十分融洽,他也就很高兴。 梁倾城讪讪道:“我认输。” 秦九安抚道:“没事,下棋就是闲暇打发时光,输赢不重要。” 不知接道:“那爹为什么不让着娘?” 秦九明显愣了下,梁倾城温声道:“赢得凭真本事,哪有要别人让的道理。” 念瑶道:“九嫂子说得对,棋盘如战场,战场无父子。” 这话有些深奥,不知似懂非懂的点头。秦九刮刮他的鼻子:“真乖!” 不知道:“爹,二奶奶说爷爷去世了?” 秦九看了眼李彩凤:“不是二奶奶,就是奶奶!” 不知在秦九面前很乖巧,立刻冲着李彩凤道:“奶奶。” 梁倾城很识趣,跟着叫了声:“娘!” 方采月将祖母绿的手镯取下来,戴在梁倾城手上:“倾城,我没有别的给你,你可别嫌弃。” 梁倾城看了眼秦九,秦九道:“娘给你,你就收着呗。” 梁倾城道:“谢谢娘。” 方采月抱过不知,捏捏他嫩嫩的小脸蛋:“真可爱!” 梁倾城正要顺势应两句,就有下人急匆匆过来:“庄主,大事不好了,阿呆……阿呆……” 秦九微微皱眉,声音平静镇定:“不着急,慢慢说,阿呆叔怎么了?” 有人敲门,一急一缓一重一轻?是苏无名? 薛云庭将段明珠轻轻松开,快速收拾自己,起身开门:“怎么了?” 苏无名道:“阿呆叔死了。” 阿呆平平的躺在床上,脸色青黑是中毒的征兆。 这个变故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难道山庄里有人为死去的人报仇?可真要复仇,首当其冲应该是秦九才对,其次应该是段明珠和李彩凤,怎么会是阿呆? 原本内心就不踏实的薛云庭,一颗心更是悬起来:段明珠在景照山庄会不会不安全? 秦九盯着阿呆好久才转身,整个房间鸦雀无声,秦九扫视众人,目光最后落到薛云庭身上:“少将军,你觉得谁会是凶手?” 秦九怀疑段明珠?段明珠初来乍到,跟阿呆近日无冤远日无仇,平日里也不爱管闲事。再说,阿呆是他们的人,在山庄会保护段明珠的。 再者,秦九既然能怀疑段明珠,为什么不怀疑梁倾城? 薛云庭侧头看了眼梁倾城:“九哥,兹重体大,得好好调查,不可冤枉好人更不可放过凶手。” 秦九道:“薛帮主,秦九需要你帮忙。” 念瑶用手肘撞撞苏无名:“九哥说需要我们帮忙?” 这是山庄内部事务,理应由庄主解决。苏无名点头:“也好,姐姐在山庄帮九哥,我和云庭先回。” 念瑶傻眼::“你……” 薛云庭打断她:“无名说得对。姐姐,我们有事先回,你就多留几天。” 念瑶道:“你们有事我就没事吗?我还要……” 她还要去漠北找罗安。这么久不见,不知道罗安怎了?去漠北九死一生,说不定…… 苏无名道:“姐姐,我知道你担心姐夫。等我回覃州就派人联络东阳,将姐夫的消息打探清楚。” 念瑶瞄了他一眼:“怎么,东阳有南越的奸细?” 苏无名道:“奸细是没有,不过瑞王爷行走江湖时,结交了几个朋友。” 念瑶脱口而出:“观音阁。” 第209章 五十 薛云庭道:“姐姐,瑞王爷骗人玩的,你别信。” 薛云庭是正经世家子弟,他一直认为许生混迹江湖歪门邪道多,虽然信任许生的能力,却从不信任他的人品。 念瑶有些狐疑,不过眼下并不适宜讨论这些事,她也就沉默了。 秦九亲自将阿呆送往东山岛,他单膝跪在阿呆墓前,良久未起身:无儿无女的阿呆,在山庄里半辈子,最后也死得不明不白。 阿呆曾被安排到娘的院子打杂,娘让阿呆跟他们一起吃饭,阿呆从来都是拒绝。娘就拿个超大碗,给他盛一碗饭,将菜堆得冒尖。 阿呆很感激,平日里干活也越发卖力。娘有时外出,将他交给奶娘,一定会叮嘱阿呆跟着。 那时秦九小,觉得阿呆举着他时,他就像飞在半空,很好玩很开心。这么回想起来,他们还是有过一段快乐时光。 只是,快乐如此短暂。秦九甚是悲怆,人这一辈子,到底该如何是好?该怎样做才算得上圆满? 苏无名看秦九面色不对,上前将手搭在秦九肩上:“九哥,节哀!” 秦九慢慢站起来,哑声道:“谢谢!” 景照山庄的变故,归根结底起缘于他们。这是秦九的家,他们害死了秦九的家人,秦九还对他们说谢谢? 苏无名颇觉不是滋味,回话也很客气:“九哥,山庄事多,我们就不多打扰。你有任何事,可直接给我们来信,不必见外。” 薛云庭也道:“九哥,段明珠暂时跟着你,要承你多照顾,该说谢谢的是我们。” 秦九紧紧身上的外套,东山岛上的风比东山城大。秦九呼了口气:“那我就不多挽留了。” 薛云庭回房间时,段明珠睡得正好。他俯身轻吻段明珠额头,掖掖被角,轻声道:“我走了,你在这里也要小心,我会尽快回来。” 段明珠眉头微不可见的皱了下,依然没醒。薛云庭站了会转身出门。 念瑶终是没有留下,跟着薛云庭和苏无名一起走。秦九坚持送他们,一行人策马到景照山庄大门口。 念瑶勒马:“九哥,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不必跟我们客气。” 薛云庭和苏无名皆是一派淡定,似乎没有半分担心。秦九原本想,两个叫念瑶姐姐的人都不担心,他一个外人瞎操心什么。 可是,在重明岛这几年,老帮主和念瑶对他实在不薄。念瑶叫了他几年叔,当过他的晚辈…… 秦九终是放心不下,叮嘱道:“帮主,你一个人,千万要小心。打架的原则是能打就打,打不过就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人生的至高境界是不怕丢人,追求丢人……” 秦九语气诚恳,貌似要滔滔不绝。 念瑶赶紧截住他:“我知道我知道,三十六计走为上,保命要紧。九哥,等我和罗安回重明岛,立马给你消息。” 秦九莞尔一笑:“行,那我等你们好消息。我们还是按约定,公子在重明岛开医馆,我就开学堂。你们治病救人,我教书育人。” 苏无名顺口接道:“姐姐,我去给你们当医童。” 薛云庭嗤笑:“够胆。” 秦九随即反应过来,开玩笑道:“人固有一死,无名,是吧?” 秦九直接名字,显得颇为亲切。气氛立时变得轻松起来,几个人皆有松了口气的感觉。 苏无名笑嘻嘻的应道:“九哥说的是。” 念瑶三人消失在视线里,连马蹄声也听不到了,秦九仰头看着景照山庄门楣,突然纵身跃起拔剑横扫,待落下时,景照山庄几个字已被扫平。 秦九收剑入鞘,牵着马慢慢往回走:繁华终成空,景照山庄的盛况,到此为止吧。 三人路过姑苏晴川客栈,念瑶突然勒马:“苏无名,五十两。” 苏无名莫名奇妙:“什……什么五十两?” 念瑶语气不善:“晴川客栈,你比我们先来,不应该订好院子等我们吗?还得我花钱请你?” 苏无名很是痛心:“姐姐,是九哥不厚道,他的客栈还收我们钱。我们在景照山庄就该一起跟他讨回来。” 景照山庄变故大,谁有心思计较这些钱。念瑶一脸不讲理:“我不管,反正这五十两,你得给我。” 苏无名看她讲不通,转向薛云庭:“云庭……” “哥”字还没出口,薛云庭打马走了,声音远远传过来:“再会。” 苏无名目瞪口呆,回过神看念瑶面目狰狞,立刻开始掏口袋。他东摸西摸,最后将腰坠取下来:“姐姐,这个先押给你,他日你到覃州,我双倍给你。” 青绿的两节竹节玉佩,一看就价值不菲。 念瑶本不是真计较这五十两银子,正想说不要,就见苏无名眼底闪过一丝狡黠。她立刻勾身抢过玉佩:“那就不客气了,再会。” 苏无名反应过来打马追上去,论骑马的技术他跟念瑶隔得远,只得远远冲着念瑶背影喊:“你还真要啊!” 男人的腰坠是很重要的东西,他以为念瑶定然会拒绝,没想到碰着个不着调的。 念瑶将玉佩往怀里一塞,自言自语道:“你以为我不敢要?哼,看你下次还敢讹我不?” 念瑶自认将了苏无名一军,心里很是畅快。她去心似箭,马不停蹄一路北上。路过南薰门时,回想第一次进城门时的情景,颇有些感慨。 念瑶以为她会在重明岛一辈子,游离于四国之外。谁曾想有一天会离开重明岛四处游荡,与南越东阳有血脉牵连。 念瑶先去灵山祭拜了柳依依:“姥姥,一直没来得及跟你聊聊天。今天特地来告诉你,娘虽然很早就不在了,但爹和我一直都未曾忘记过她。 大河帮有很多叔伯兄弟,他们人很好,对我也很好。舅舅一家对我也很好。现在爹娘团聚了。我成亲了有新的家人,他让我很踏实。 我一直都过得很好很幸福,姥姥不用担心我。只是我有些担心云庭,他是个很好的人。请姥姥在天之灵,保佑云庭平安健康。” 念瑶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转身离开。天色已晚,城门已关,她干脆去了奚斋。 念瑶没走大门,是翻墙进去的,直接落在后花园里。花园跟白天见到的不同,晚上灯影绰绰连带着视线都些模糊。 念瑶在花园里绕来绕去,怎么也找不到出路。她不是迷信鬼神之人,却越绕越害怕,仿佛有很多人盯着她。她正要放开喉咙喊救命,就见前面出现个人影。 第210章 梦里 念瑶吓一跳,声音明显带着惊惧:“谁?” 安良辰的声音从容带着笑意:“是我。听闻弟妹夜赏春花乐不思蜀,我特地过来相陪。” 念瑶懒得跟他绕:“得了吧。这到底是什么阵法,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念瑶自诩诗词歌赋不行,兵法阵法怎么也不输他们。结果没有罗安,她连花园都出不去? 安良辰听她声音气馁,安慰道:“这是莲花灯阵。你公公罗安的爹自创,未曾在书中有记载。莲花灯皆由人皮精制,普济寺高僧做法后才挂在这里。” 念瑶下意识的往安良辰旁边靠靠,不敢直视莲花灯笼,连说话都有些不利索:“这……这么残忍?不会是真的吧?” 安良辰不置可否:“弟妹,你回自己家,好端端的大门不走,怎么还翻墙?” 念瑶原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住一晚,明天一大早就走,无须惊动他人。谁曾想奚斋竟然多鬼怪。念瑶跟官家打交道少,自然不知她过京江进入东阳地界,消息就一路往卞京报送。 念瑶面子上挂不住,嘴里依然强硬:“既是回我自己家,那我想怎么进就怎么进,有什么……奇怪的。反正我天生粗鲁,跟你们皇家子弟比不了。太子殿下,一定要在这里聊天?能不能先出去?” 安良辰点头:“弟妹跟紧我。” 安良辰顺着花园小路慢悠悠走,步伐闲适。念瑶不敢看两旁莲花灯,步步紧跟,边走边感慨:“你跟罗安真像啊。” 安良辰道:“哦,哪里像?” 念瑶道:“不慌乱。罗安在重明岛这几年,我好像从没见过他慌张。” 安良辰道:“慌也没用。” 念瑶看到熟悉的石头房,不合时宜的想起跟罗安在里面种种荒唐,脚下不知踩到什么地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安良辰眼疾手快搀住她:“弟妹小心。” 念瑶稳住身子不动,挣开安良辰:“我会走了。” 意思是不用他带路?安良辰道:“过河拆桥也没见过拆得这么快的。” 念瑶毫不客气:“殿下堂堂监国太子,跟我这种江湖草莽计较什么?” 安良辰道:“薛家是南越镇国将军世家,杜家是先太皇太后外戚,如今又是天上人间庄主夫人,这种江湖草莽少见。” 念瑶掂掂手中长剑,语气很是无所谓:“好汉尚且不提当年勇。我再不成器,也不至于将那些未曾谋面的祖先挂在嘴里……” 念瑶手捂着嘴,打了个极夸张的哈欠。 安良辰自然识趣:“弟妹早点休息,我先行告辞。” 念瑶看着安良辰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正想翻墙进温泉房,又克制下来。她从门口走进去,脱衣服跳到温泉水里,长长的吁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还是卞京舒服。” 念瑶半躺在池子里,刚开始用双脚打水玩,慢慢的脚越来越低,靠在池边睡着了。 在一望无际的沙漠里,有个人披头散发,衣衫褴褛,跌跌撞撞的走着。 念瑶骑着骆驼,远远的冲他喊:“兄弟,请问阿兰城怎么走?” 那人像是一具游魂般听不到任何声音,依然不管不顾的向前走。 念瑶赶紧追上去:“喂,你等等……” 那人停步,眯着眼睛看她。他满脸脏污,逆着光根本看不清本来的容颜。可两人对视瞬间,念瑶像雷劈过般僵在当场。 那人动动嘴唇,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毫无预兆的直直倒下。念瑶从骆驼上滚下来,冲上去要扶起他。 就在这时,漫天风沙扑面而来,念瑶睁不开眼睛,被风沙逼得连连后退,撞到骆驼才停下。她干脆抱着骆驼不松手。 风沙终于过后,念瑶顾不得满身沙尘,开始四处寻找。目之所及皆是黄沙,哪里有人影。 念瑶疯了似的扒着黄沙,手被沙子磨破,鲜血滴到沙子里,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念瑶崩溃大哭:“罗安……罗安……” 念瑶从梦中惊坐起来,击起一片水花。她张开双手反复看,手还是好好的。可梦里五指连心的痛感依然清晰。 念瑶穿好衣服出温泉房时打了个冷战,她分不清是冷还是害怕。当初她不愿意罗安去漠北,可她知道自己无法阻止。她知道罗安比他以为的还要重情! 自分别后,念瑶从未停止过担心。他就算带着护卫依然势单力孤,怎能敌得过巴图。连南飞都害怕巴图,连袁凤都无法战胜。 念瑶站在温泉房外发呆,直到脸上湿湿的。她摸摸眼角,没哭,然后才意识到下雨了。她没有睡意,干脆跑到暖阁坐在窗下听风雨声。 在重明岛,下雨时罗安在茶室里一般都是半倚扶手侧坐,望着雨发呆。当时她总是不屑,觉得听雨是那些酸不拉的文人才会干的。没想到,她有一天也会坐听风雨声。 原来,她并非不了解罗安,只是以前从未刻意留意,可罗安像润物细无声的春雨,不知不觉中浸透她的生命。 她听雨时在想罗安。那罗安听雨时会想什么呢?想天上人间,想他爹,还是想他娘?亦若只是单纯发呆?现在罗安听雨,会不会想她? 等找到罗安,一定将他带回重明岛。天上人间的钱她不要罗安也不要,两人在重明岛自立更生自给自足。 罗安在岛上开医馆,她跟着八妹种稻种菜偶尔打渔。男医女耕,总归能将日子过下去的。大不了以后生了孩子穷养。 孩子?念瑶突然怔住,她无意识的伸手摸肚子:好久没回重明岛,八妹的肚子应该又大了吧?这会又该在虎子头上作威作福了吧? 段明珠这种娇小柔弱先天不足的都有孩子,她明明壮得像头牛似的偏偏没有?念瑶又想,没有也不是坏事,如果……万一……罗安找不到…… 不会的不会的,一定会找到的!她肯定不是个好母亲,没有孩子也无所谓。罗安要是想要孩子,只要他平安归来,她就给罗安纳十个八个妾室,生一大堆一大堆孩子。 第211章 刺伤 好像也没坐多久,天竟然亮了。从黎明前的至黑至暗到东方渐晓,房间里烛光渐渐暗淡,直至感觉不到。再明亮的灯光都抵不过自然光。 安良辰过来时,看到念瑶正望着窗外出神。他在门口站了会,试探性的唤了声:“弟妹。” 念瑶好一会才转头,像不认识般盯着安良辰。她的目光实在怪异,饶是安良辰都觉得有些瘆人。 念瑶声音幽幽:“他会死吗?” 有想过罗安会有危险,但从未想过会危及生命。可是深入大漠,生死岂由人定? 安良辰微愣,随即道:“不会。” 安良辰语气肯定,不知哪里来的信心。 念瑶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是吗?” 安良辰道:“景辰偷布防图,刺伤巴图,放火烧质子府。巴图率部离开阿兰城去了吐默特……” 念瑶打断他:“你不用跟我说这些,我不懂也不想懂。你直接告诉我,罗安在哪?我去哪可以找到他?” 安良辰默了默:“我不知道。” 念瑶绕过安良辰往外走,她站在走廊上抬眼望,天色灰蒙蒙的,雨丝如雾颇引人惆怅。 房前的梅花树梅花已掉光,新长的叶子上凝着雨滴,鲜嫩亮眼。念瑶摘了片叶子放在掌心,湿凉如同此刻心境。 安良辰站在她身后:“冬至跟你一起去。” 冬至?念瑶微微皱眉:“他不是跟罗安去漠北了吗?” 安良辰摇头:“ 他到丰州就回来了。罗安说冬至和小暑大暑相克,不让他去。” 这是什么谬论?念瑶不可思议:“小寒大寒不是跟小暑大暑更相克?怎么他们能去,冬至就不行?” 安良辰摊手:“不知道。” 念瑶想了想:“不用,我自己去就行。” 安良辰道:“你常年在南方,不熟悉大漠,万一……” 念瑶打断他,语气满是嘲讽:“你的亲弟弟堂弟弟你都不担心,还担心我?” 念瑶说完就走,与端着餐盘迎面而来的谷雨错身而过。 谷雨停步唤道:“夫人……” 念瑶头也不回:“不饿。” 谷雨待念瑶拐过墙角不见了,才走到安良辰身边:“殿下。” 安良辰道:“我吃,我饿了。” 既然所有人都认为是他害了景辰和罗安,那他就认好了。 念瑶一路北上,刚到丰州就被安其乐亲自迎往守边驻地。 安其乐对念瑶很温和:“念瑶,我们已经派人四处搜寻了,你在这里等消息,不必亲自前往。” 念瑶道:“小叔,冬至为什么没有跟罗安去漠北?” 安其乐道:“罗安不让。说他跟小暑大暑相克。” 安良辰没撒谎?念瑶有些意外:“安太子也这么说。” 安其乐打量她:“太子殿下其实很好,你无需对他有意见。他这些年很辛苦很不容易。” 念瑶道:“小叔,那你觉得谁容易?罗安容易?我容易?” 安其乐劝道:“念瑶,那不一样。” 念瑶道:“是不一样。安良辰是太子,你是郡王爷,你们自……” 念瑶本想说他们自小有父母疼爱,家庭和美。转念一想,她是江湖儿女,该大气才是。 念瑶转了话题:“……自有责任。我身为一帮之主,有时亦觉得艰难。他是监国太子,只会更难。我一路行来,听到东阳子民对太子殿下称颂不已。我相信他是个好太子。 只是小叔,我一直在南方,见过江河湖海,没见过大漠风光。所以漠北我还是要亲自走一趟的,权当游历增长见识。” 念瑶将话说到这个份上,安其乐已经不能再强求:“那我从军中挑……” “不用。”念瑶拒绝:“小叔,我不是大家闺秀。我从小调皮捣蛋,我舅舅和爹都拿我没办法。你放心,我一个人可以的。” 安其乐想着劝不动,起身拿了把弓递给她:“大漠中遇到敌人,这个比剑好用,你试试。” 弓有些沉,她试着拉了拉,能拉动。她又用手弹线,声音清脆,赞了声:“好。” 安其乐有些意外:“你懂这些?” 念瑶道:“我爹以前身体好时,每年都会带我去打猎,我打过野猪、兔子还有好多动物。” 安其乐自然而然的应道:“你爹禁军出身,若非身份原因,定能当禁军统帅。当年先帝和君上都挺赏识他,可惜了。” 安其乐实说实说,没什么顾忌。他一生平顺,不能理解那些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念瑶好一会才道:“小叔,当年的事情你都知道?姥姥的事,还有我爹娘的事?” 安其乐伸出左手,只有四个手指头:“我知道,我的小手指就是你舅舅砍断的。” 念瑶本想向安其乐打听当年的事,见状也就问不出来:要论起来,安其乐也算她舅舅。 安其乐将手放下:“你舅舅对你姥姥还是很有感情的。当年他打我,倒吊我,断我小指,也没动你姥姥分毫。他留了我命在,其实是怕你姥姥伤心。” 念瑶疑惑:“小叔不恨他?” 安其乐呵呵一笑,摇头道:“有什么好恨的,各有立场。如果我是他,我没有办法比他更宽容。毕竟我有娘,他和你娘都没有娘。” “我娘没有娘,我也没有娘……”人生真是个轮回!念瑶即时住口,说这些有什么用?她背起弓箭:“小叔,谢了!” 安其乐将漠北地形图给她一份,亲自送她出边关,叮嘱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念瑶,你务必保重,安全回来。” 安其乐站在城墙之上,看着一人一马渐行渐远,直至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视野里。 阿兰城十分凋敝,不仅是景辰的质子府,连阿兰城的宫殿也是一片废墟。安良辰只说景辰烧了质子府?难道还烧了宫殿? 念瑶站在阿兰城的城墙之上四处眺望,依稀能看到阿兰城原来的样子,跟卞京比不上,但已经让人意外:她一直以为漠北是没有城市统一住大帐的。 安景辰刺伤巴图,巴图迁都?这不合情理。唯一可以解释的是,巴图受伤极重,无力掌控阿兰城和漠北,被迫离开。 连南飞和袁凤都觉得难对付的人,竟然被安景辰刺伤?安景辰不可能跟随巴图去吐默特,那他会去哪? 第212章 消息 罗安陪着假朵颐和使臣回漠北,定是去了吐默特。如果他有打听到什么消息,应该传信给安其乐和安良辰。 安其乐和安良辰都没有收到消息,要么是罗安没有找到安景辰 ,要么是罗安遇到了危险。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都不是好事。 偌大的漠北,要找一个人谈何容易。最了解安景辰的人应该是罗安,若连他都没有找着,更何况别人。 念瑶在阿兰城待了几天,能打听到的,就是安良辰跟她说的,没有更细节的东西。 安景辰作为质子,在阿兰城并不被民众熟知,民众其至都不曾见过他。巴图应该是限制了安景辰的出行。 念瑶换上漠北牧民的男装,离开阿兰城去吐默特。如果途中遇到牧人,就停下来跟他们闲聊,遇到投缘的就借住。 念瑶对外称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所以辞别父母出门游历增长见识。她为人豪爽不娇气,能大碗喝酒也能大口吃肉,出手阔绰大方,很是招人喜欢。 只是一路行来遇到不少人,却一直没有探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这天,念瑶看到路上有迎亲队伍。东阳的迎亲是敲锣打鼓,漠北的迎亲是载歌载舞。歌声跟大河帮号子有些像,嘹亮高亢,欢快悠扬。 念瑶慢悠悠的跟着队伍走,想着今天的饭有着落了。 就听到前面两个年长的妇人在聊天: ——其其格挑来挑去,竟挑了个瞎子?唉…… ——其其格现在这样,哪来的男人给她挑?一个丑一个瞎,谁也不嫌弃谁,我看好得很。 ——乌力吉以前骄傲得像什么似的,现在也骄傲不起来了,一个丑女儿,一个瞎女婿,啧啧。 ——现在也骄傲,听说大汗赏了很多金银珠宝,几辈子花不完。 …… 念瑶边听边感慨人心不古,听到大汗两字突然警觉。她正想问详情,就听到人们欢呼起来,原来是到家了。 新人马车绕着蒙古包转三圈,有喜娘上前牵着新娘新郎下马车。 念瑶掂起脚尖,只能看到新郎新娘跨过火盆。两人皆是一身喜服,新娘戴着盖头看不清长相,新郎双眼上蒙着白色丝带,在头后面绑成结,果然是个瞎子。 跟漠北膀大腰圆的汉子比起来,新郎可以称得上纤瘦。虽看不全相貌,但他站在那里,竟然将身边人全比下去了。 念瑶盯着他,自言自语道:“漠北也有这种书生样的男人?” 旁边有人应道:“我们漠北男人可不长这样。他是乌日娜牧羊时捡到的,收养为义子。其其格现在毁容了,没人要,就让他入赘。” 入赘?念瑶立刻想到南飞,看来入赘的风俗在哪里都有。 念瑶趁机问道:“大哥,他是哪的人?” 那人道:“谁知道呢?反正不是我们漠北男人。” 念瑶又问:“大哥,新郎叫什么?” 那人道:“阿尔木。” 两个人说着话,看到新郎新娘进入蒙古包。 大哥跟过去准备婚宴,念瑶也跟过去帮忙。他们俩进不去蒙古包,只能负责在外面接东西摆好:烤全羊、牛肉、奶食、酒、哈达…… 念瑶跟着大哥忙得不亦乐乎,蒙古包外有人燃起篝火,人们围着熊熊大火唱歌跳舞。 念瑶问:“大哥,新郎新娘不出来敬酒吗?” 大哥看她勤快,对她很温和:“新郎看不见,敬个啥?乌力吉大哥大嫂会代他们敬酒的。你是新郎家送嫁的?怎么没见过你?” 念瑶不假思索:“我爹娘去世得早,家里没人管我,我帮人放羊,今天过来凑热闹。” 大哥感慨道:“也是可怜。快清明节了,你不得回去祭拜爹娘?” 念瑶顺着话应道:“回,当然回。大哥,其其格为什么毁容了?” 大哥手指压在唇上,嘘了声:“大喜的日子可不兴说这些。” 果如大哥所言,新郎和新娘再也没有露面。不过丝毫不影响婚宴热闹,大家围着篝火吃喝唱跳直到半夜才散场。 念瑶吃饱喝足,牵着马找了个草丛躺下。漠北中午热,晚上倒有些冷。念瑶盯着天上稀疏的星辰,直到眼睛胀痛。 漠北的天比重明岛的天高,漠北的星辰比重明岛的星辰亮。但她还是想念重明岛。 清明节快到了?!时间过得真快,她一直在路上耗着,毫无头绪毫无线索。 念瑶之前觉得应该先找到安景辰,再去找罗安。现在她想,安景辰关她什么事?她就应该直接去找罗安,将罗安带回重明岛,最好赶在清明节之前。 念瑶到吐默特是三月底。吐默特有繁华的市集,她在市集上闲逛,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卖琉璃的大娘聊天:“大娘,我家有件祖传的宝物,想献给大汗,不知道能不能给我封个官?” 大娘左右瞧了瞧,压低声音:“还当官,小心连命都保不住。” 念瑶顺手买了串琉璃,往脖子上一挂,同样压低声音:“大娘,为什么?” 大娘道:“大汗得了重病,差点去西天见佛主。幸得从东阳来了个神医,勉强保住一条命。听说现在喜怒无常,一不高兴就会杀人,连和亲的公主都被他杀了。” 东阳来的神医?定然是罗安无疑。和亲的公主是朵颐?朵颐死了!罗安保住了巴图的命,是巴图的救命恩人,那他暂时安全。 念瑶大喜,这段时间以来的沮丧与失落一扫而空,对罗安更是佩服不已:他果然极有办法。 大娘狐疑的看着她。念瑶立马敛住喜悦,故作深沉:“大汗得了什么病?连神医都不能根治?” 大娘欲言又止,念瑶掏出块银锭往大娘手里塞:“大娘,我保证不乱传。” 大娘将银锭塞到怀里,凑到念瑶耳边道:“对外说是被人刺伤了,实际上是命根子被咬掉了。你可千万不能传乱,这可是杀头大罪!” 念瑶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扑哧一声还没笑出来,就被大娘瞪回去了。 大娘做了个砍头的手势:“小伙子,祸从口出,你得小心啊。” 念瑶连连点头,捂着嘴巴走开。她得了消息,心安很多,开始盘算着如何找罗安。 第213章 办法 巴图住中军大帐,作为大夫的罗安离他不会远。军营壁垒重重,要进去还要找到他谈何容易。 未免打草惊蛇,念瑶白天休息,傍晚及天破晓之时在军营外转了好几天,一直没有找到适合的突破口,倒是有几次差点被发现了。 硬闯不行,那就智取。念瑶转悠这几天,发现每天一大早就都会有人送牛肉至军中。念瑶跟踪两天,在吐默特西北角,有个养牛场,专门供应军中牛肉。 念瑶摸清门路后,躺在送肉车回去的路边草丛里,叫得很是凄惨:“救命啊,有没有人啊……救命啊,有没有人啊……” 第一辆车并未停下,后面那辆车是个小伙子,他探头望了望:“阿叔,有人受伤了。” 前面那人声音严肃:“格朗,别多管闲事。” 格朗道:“都是血。阿娘说救人一命,救造七级浮屠。我们怎能见死不救呢?” 格朗停车查看,看到念瑶满面污声垢,衣衫破败,左边小腿全都是血,将裤子都染红了,连带着草丛里都是血。 念瑶涕泪直流:“有狼,我被狼咬了。我从那边逃过来的,狼看到马车才跑了……” 格朗顺着念瑶手指望过去,草丛里一路都是点点血迹,又看到念瑶小腿被衣服上撕下来的布条随意包扎,一直往外渗血。 阿叔催道:“格朗,我们得回去了。” 格朗看看阿叔,又看看念瑶,颇为挣扎。 念瑶扯着格朗裤脚:“大哥救我,我下辈子给你当牛作马,这辈子也给你当牛作马……我会放马牧羊做饭洗碗擦桌子捶肩揉背按摩洗脚……” 念瑶涕泪直流,边哭边说,一口气差点上不来,憋得脸色发青。 格朗很是不忍,将她背起来放到车里:“有些脏,你忍一下,一会就到家了。” 念瑶连连点头:“不脏不脏,没事没事。” 一边点头一边说不脏,看上去十分滑稽。 这个时候笑也不合时宜,格朗忍住笑,对前面的人道:“阿叔,娘肯定会夸我的。” 到家后,格朗将马栓住,回头一看,念瑶竟然晕倒了。 格朗将念瑶背回家中:“娘,快来帮忙。” 格朗娘吓一跳,赶紧让格朗将念瑶放到床上,帮念瑶清洗伤口上药包扎。看她太脏,又帮她洗脸,吩咐格朗拿干净的衣服来。 格朗将衣服拿过来时,念瑶已经醒了,正对格朗娘道谢。 格朗娘很慈祥:“你身上衣服太脏了,脱下来换套干净的,舒服些。” 念瑶没有一丝犹豫,脱下脏外套换上格朗的外套。 格朗从里到外拿了一套,热情道:“你全都换了吧。” 念瑶道:“我没洗澡就换里衣,会将大哥衣服弄脏的。没事,这样就很舒服了。谢谢大娘大哥。” 格朗也不勉强,坐在床沿:“你叫什么?多大了?家在哪?” 念瑶面呈悲色:“我叫卓力,今年十九,我……我没家,我爹娘死得早,我一直给人放羊。今天羊少了几只,我就去找,结果遇到了狼……幸好遇到好心的大哥,要不然我死了连收尸的人都没有……” 格朗拍拍他的肩:“好了,没事了。我跟你同岁,你也不用叫我大哥,就叫我格朗。你以后不用放羊了,帮我家养牛吧。” 格朗娘感慨道:“小伙子也是可怜得很。” 念瑶的伤看着恐怖,好起来也快,七八天就行走如常。念瑶伤好后跟着格朗放牛。每天早起晚睡忙得不亦乐乎,大家都挺喜欢她。 这天念瑶看到格朗抬牛肉往马车上放,她赶紧过去帮忙。 格朗像往常一样拦住她:“你别扛,呆会将脚压伤了。” 念瑶扛着一只大牛腿扔到车上,踢踢脚:“你看,没事,一点事都没有。大娘说过了,我福大命大没伤到骨头,都是皮外伤好得快。” 格朗笑道:“你再这样干活,我得让阿娘给你发月钱了。卓力,阿叔清明节回家,还得过几天回来,要不你这几天陪我送牛肉。” 念瑶求的就是这个机会,她压下内心狂喜,应得很谦逊:“我的命都是大哥救回来的,给口饭吃我就心满意足了,钱就不用了。” 格朗道:“说好的叫我格朗,不用叫大哥,咱俩同年。” 念瑶从善如流:“好的,格朗。” 牛肉直接送给伙夫,根本接触不到里面的营帐。格朗看念瑶掂起脚尖往里望,赶紧制止:“别乱看,可是要杀头的。” 念瑶声音不大不小:“格朗,军营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见,可真壮观。” 伙夫看念瑶没见过世面,应道:“这算什么,还有比这更大的。” 念瑶疑问:“这么多人,怎么做饭?” 伙夫晃晃手里的大铁锹:“这个就是铲子。” 念瑶一脸崇拜:“师傅真厉害,这样炒菜可辛苦。” 伙夫得了吹捧,自是得意:“你这兄弟挺有意思,新来的?” 念瑶抢答道:“对,新来的。一回生二回熟,以后就熟了。” 两人回来时,格朗对念瑶道:“那伙夫脾气不好,对你还挺好。” 念瑶一脸骄傲:“那当然,我多招人喜欢。” 格朗哈哈大笑:“尤其招骊珠喜欢。” 念瑶立马不吭声。 骊珠是阿叔的女儿,在牧场里负责挤奶做酒,让念瑶尝各式各样的酒。大家看到骊珠给念瑶送酒就起哄。 连着送了几天牛肉,格朗对念瑶道:“阿叔明天回来,就不用辛苦你了。” 念瑶心里咯噔一下,嘴里应道:“不辛苦不辛苦。” 马车快到营寨门口,念瑶手捂着肚子紧皱眉头,一声不吭。 格朗瞧着不对劲:“怎么了,不舒服吗?” 念瑶一脸痛苦,摇头道:“我没事,你别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军营就在前方,也不可能现在折回。 格朗快马加鞭驶进去,卸货也不让念瑶帮忙:“你坐这休息,我一会就好了。” 念瑶皱着眉头按着肚子坐在旁边缩成一团,伙夫问格朗:“你兄弟怎么了?” 格朗只得道:“他最近酒喝多喝杂了,闹肚子。” 话音刚落,念瑶就滚到地上。她面色苍白,额头上冒出豆大汗珠,说话断断续续:“骊珠的酒……喝不得……” 第214章 治病 伙夫摇头叹气:“唉,现在的年轻人啊!” 格朗扶着念瑶,手足无措:“大哥,你跟军医熟吗?要不让军医帮忙看看,要真中毒了,人命关天的……这……” 伙夫道:“军医是有,不过水平一般。之前可汗病重,军医一直没瞧好。幸得东阳来了个神医,才保住军医性命。你兄弟病得不轻,军医怕是看不好。” 格朗道:“东阳神医可在军中?能给我兄弟看看吗?” 伙夫道:“神医专给大汗看病,哪能给我们看病。我也只远远见过一次,真是神仙一般,在咱漠北我还没见过……” 格朗打断他的滔滔不绝:“大哥,现在怎么办?” 伙夫扛着炒菜的铁锹:“还能怎样?听天由命呗,你们赶紧走,可不能死……” 话没说完,念瑶突然扑倒在地上,翻两个白眼,竟然奄奄一息。 伙夫也呆了,想着自己乌鸦嘴,将人说死了。 格朗吓坏了,求着伙夫道:“大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们牧场跟军中关系素好,这人万一死在你面前,说不定有人怀疑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被我们发现,你杀人灭口,到时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伙夫平常没少受格朗家好处,这会也只能豁出去:“我只能帮你去找神医,成不成我可管不了。” 伙夫正要走,念瑶费力的取下脖子上的长命锁,努力往上递:“诊……诊……” 格朗接过来塞到伙夫手里:“这是诊金,劳烦大哥给神医,请他务必来一趟。” 罗安营帐隔巴图大帐有些距离。巴图在东阳人身上吃了亏,对罗安一边依赖一边提防。 伙夫先找到副将满多,满多二话不说,将他带到罗安面前。 罗安正坐在帐中看医书,安静清冷。 满多和伙夫平常都是大嗓门,见到罗安不由自主的压低声音,连神色都怯几分:“罗大夫,有个兄弟快不行了,麻烦您去看看。” 罗安头也不抬:“不去。” 伙夫扑通跪在罗安面前,双手捧着长命锁:“求神医高抬贵手,救我兄弟一命。” 罗安眼角瞄到长命锁,整个人都呆了。他人不动,神色不动,满多和伙夫都以为他不肯,更着急了。 满多跟着跪下来,正要跟着求情。罗安突然伸手勾过长命锁:“抬过来。” 啥?两人对视,都怀疑自己听错了。 罗安道:“抬过来。” 罗安的声音是……不耐烦?两人不确定,本来就是粗人,关键时刻哪来心思研究罗安语气。 听到罗安松口,两人一边道谢一边连滚带爬出去。 待两人走了,罗安才将视线落到长命锁上:她来了! 她真的来了!好久好久不见!可还好? 格朗背着念瑶,跟在伙夫后面进来。罗安连坐姿都没变,甚至还慢悠悠的翻了页书,声音一贯清冷:“放床上。” 格朗将念瑶放到床上。 罗安道:“出去。” 出去?格朗上前两步:“神医,麻烦你……” 伙夫将格朗拉住,一边后退一边道:“罗神医,我们在外面等着,你有事喊一声。” 格朗出得门来,忍不住回头道:“什么大夫,不懂医者仁心?人都快死了他还看书,一点不着急?” 罗安营帐比外面冷?伙夫摸摸手臂:“神人多古怪。你小心点,祸从口出。走走走,走远点,可千万不能惹到他。” 待外面脚步声远了,罗安才放下书,走到床前坐下。 念瑶眼睛睁开一条线,看到罗安脸色平静,多少有些失望。她撇撇嘴,正要挺身坐起来。 罗安比她先一步,俯身亲她,右手扣着她脉门。念瑶眼睛圆睁,张嘴要说话,全被罗安堵回去。 罗安确认她没问题,松开右手稍退开一些,声音暗哑:“脱衣服!” 啥?念瑶看到罗安单手挑开衣带才醒悟自己没听错。这么久不见,念瑶多少有些害羞与生疏。 罗安根本不等她反应,衣服都来不及脱完,将她裤子稍稍褪下,人就压了上去。 念瑶下意识要叫出声,声音冲出喉咙,全被罗安吞下去。 营帐不隔音,罗安扣着不让她出声,度气给她以免她失神无法呼吸,动作却一点都不软。 念瑶晕天昏地的任他折腾,不知过了多久罗安终于停下,人还压在她身上,头埋在她脖颈里,喘得不成样。 念瑶呼吸慢慢平复,等了又等都没见罗安起身。她用力推着罗安,声音嘶哑:“起来,重。” 罗安只将上半身往旁边稍稍挪一些:“刚刚怎么不觉得重?” 念瑶差点破口大骂,瞪着他道:“你知道禽兽两个字怎么写吗?” 罗安面带微笑,故意蹭了蹭才坐起来,看看滴漏道:“你得回去了,要不然他们该怀疑了!” 念瑶回神,自己竟然任着罗安在敌方营帐胡来。她赶紧收拾自己。幸好这个禽兽还是有理智的,除了亵裤破了,其它都完整。 相对于念瑶的慌乱,罗安动作慢条斯理一派从容,看得念瑶很是嫉恨。可眼下实在没有时间计较。 念瑶在罗安面前转了个身:“有没有问题?” 罗安帮她理理头发:“没问题,呆会少说话,去吧。” 念瑶根本无暇思考,走到门边正要开门,就听罗安道:“等等。” 罗安拿起桌上长命锁,走过来挂在她脖子上:“戴好,以后别取下来!” 这个长命锁对于薛家人意义非凡,念瑶重重点头:“好。” 念瑶开门关门站在门外,一阵风来吹得她彻底清醒:她干了啥?罗安干了啥?正事呢? 走又不甘心,回去又不可能。念瑶站在门口挣扎。 格朗远远的看到她出来,立刻跑过来:“卓力,你没事了?” 念瑶张口觉得嗓子不舒服,她摸摸喉咙,想到罗安少说话的叮嘱,点点头。 格朗对罗安佩服得五体投地,细细打量她:“神医果然名不虚传,就这半个多时辰,你就面色红润,精气神足。” 念瑶不敢吭声,胡乱点头匆匆往外走。 格朗拉住她:“走错了, 那边。” 第215章 送药 念瑶低着头跟着格朗走。 格朗一边带路一边道:“卓力,你嘴唇怎么破了?” 念瑶摸摸嘴唇,心里骂道:“罗安这个混账王八羔子,不知道给我留点面子吗?” 念瑶摇摇头,长长叹气,面呈悲色,似有难言之隐。 格朗也不好再问,暗想:“神医治病救人的方式大概跟普通大夫也不一样。” 罗安一直站在门后,待外面没有任何声音才走到桌边,又走向床。床上好像还残留着念瑶的余温和欢好的气息。 罗安将脸在枕头蹭蹭,不自觉漾起笑容。他摸着唇角微愣:好久没有笑了!他以为自己又忘记笑了。 刚开始营帐有人日夜值守,巴图几次试探,确定他是不懂武的大夫,门口的守卫才撤掉。 不过还是不能随便走动,更不能离开营帐。去哪都有带刀侍卫跟着,名义上是保护,实际上是监视。 罗安安分守己,整日看书熬药,在营帐里待了几个月,基本不出门。 日子久了,守卫也就不关注他:整日研究医书的冷面神医,也出不了幺蛾子! 罗安像往常一样,趁着夜色,换上黑衣蒙上黑纱出门。他窝在伙夫营帐外与夜色融为一体,听伙夫喝酒吹牛聊天,将事情了解得一清二楚。 明明要跟罗安商量离开漠北的,结果…… 真是糊涂啊,轻重缓急不分! 念瑶在心里将罗安咒了一百遍,恶狠狠道:色字头上一把刀……一把刀……一把刀……一把刀…… 丽珠拿着酒壶过来,好奇的问:“卓力哥,什么刀,很好玩吗?” 念瑶没精打采顺着应道:“好玩……啊,不好玩……” 骊珠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追问道:“到底是好玩还是不好玩?” 念瑶看着她手里的酒:“不好玩。骊珠,我戒酒了,不喝了。” 骊珠道:“为啥,不好喝吗?这是我新研究的虫草珍珠蛇胆酒……” 念瑶截断她:“喝酒误事。昨天我喝完酒在牧场睡着了,牛都差点跑了……我走了,数牛去了……” 骊珠哎了一声喊到:“卓力哥……” 念瑶当没听见,头也不回翻身上马跑了。 晚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第二天醒来时天已经大亮。念瑶从床上蹦起来冲出门,差一点撞上格朗娘。 格朗娘很是担心:“卓力,你终于醒了?阿朗说你昨天闹肚子,晚上肯定没睡好,特地吩咐我不要叫醒你。” 念瑶道:“他走了?” 格朗娘道:“今天他阿叔回来,跟他一起去,你可以放心的休息。” 念瑶恨不得甩自己几个巴掌,她手抚在脸上,龇牙咧嘴。 格朗娘关切的问:“还不舒服吗?” 念瑶赶紧摇头:“大娘,我放牛去了。” 格朗娘看念瑶飞也似的冲出去,感慨道:“这小伙子可真勤快。” 念瑶躺在草地上,看着天空中的云发呆,慢慢的那云幻化成罗安的脸。 再见面就难了。念瑶十分发愁,喃喃道:“让你作死,现在好了。” “卓力卓力……”格朗的声音远远传来。 念瑶站起来向他挥手:“我在这。” 格朗打马过来,递给她一个瓷瓶,语气中满是惊喜:“看,给你带了什么?” 念瑶打开瓷瓶,药味扑鼻而来。 格朗道:“那个神医给的。” 那个神医?罗安?念瑶赶紧问:“他说啥了?” 格朗道:“啥都没说。” 格朗看念瑶似乎不相信,解释道:“神医真的什么都没说,他将药瓶给我就走了,我都来不及跟他说谢谢。神人多古怪,我都习惯了。” 才见两次就习惯?她可是好几年才习惯。 念瑶道:“你习惯得真快。” 格朗权当念瑶夸他,骄傲道:“那当然,我是谁啊!” 念瑶道:“怎么知道是给我的?万一给错人了怎么办?” 装什么哑巴,不知道说句话。这药瓶若有什么玄机,落别人手里怎么办? 格朗不知道念瑶的心思,自顾自道:“除了你还有谁?听说那神医平日里只给大汗看病,你可是有福气。” 念瑶白了他一眼:“医者仁心,看病还分人,当什么大夫。” 格朗道:“英雄所见略同,我跟你想法一样。我本来对那神医有意见,可他昨天愿意给你看病,今天还给你送药,医术又高超,我觉得他还是挺负责的。” 念瑶道:“大夫不负责,不就是草菅人命吗?” 格朗道:“理是这个理,他好歹救了你一命,你咋的对他还有意见似的。” 念瑶憋了一肚子气:“伙夫大哥不是说他刚开始不愿意救吗,是伙夫大哥跪地求情好说歹说他才肯的。要不是伙夫大哥,我早就没命了。见死不救,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当大夫。” 念瑶扭头就走,格朗跟在她身后,点头赞同:“有道理。” 药瓶里三粒棕黑色药丸,再无其他东西。 念瑶将药瓶翻来覆去的看,还用筷子掏了掏,确定什么都没有,白瓷瓶干干净净。 念瑶看着药丸,拍拍脑袋。罗安就是个脑子有坑的,她哪里猜得出来什么意思? 三:三天?三个月?三里路? 棕黑色:天黑的时候? 要是秦九或者南飞在就好了。念瑶叹气,自言自语道:“默契啊,用时方恨少。” 罗安昨天给她把脉,是诊断出什么病了?那他给的药,还是要吃的吧。 毕竟一片苦心,总不能白费!他医品不行,医术还是没话说的。 念瑶腹诽,将药倒在手心,有些为难:她最不喜欢吃药了!这么大一颗,怎么吞的下去? 再说,一天吃几次?一次吃几颗?总不能一次全部吃完吧? 念瑶将三颗药丸轮流拿起放下,挣扎半晌,倒了碗热水:泡水喝吧! 念瑶随手拿起一颗药丸正要扔到碗里,突然觉得不对:三颗药丸好像不一样重。 她常年打鱼抓虾,时间久了手感就出来了,随手一抓就知道大概重量,有时不用称也不会出差错。 念瑶将三颗药丸重新拿起来放下,幡然醒悟。她将药逐一捏扁,用手搓搓,果然看到其中有颗药丸藏着个小纸条。 第216章 秘方 过了十来天,念瑶跟格朗告辞:“五月份是我爹娘的忌日,我得回老家一趟。” 格朗娘道:“你不是没有家吗?” 念瑶道:“是没有家,可我有祖宗有爹娘,我有老家。我老家在哈查,我爹娘都葬在那里。” 格朗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念瑶道:“我有空会再回来的。谢谢大娘和大哥这段日子的照顾。” 格朗娘看念瑶去意坚决,也不好拦着,摸出几块碎银子:“这些银子作为盘缠,你路上注意安全。” 念瑶赶紧拒绝,格朗劝道:“你先拿着,祭祖后再回来。” 念瑶道谢后离开格朗家,往阿兰城的方向去。 罗安的纸条就五个字:“阿兰城等我。” 每到这个时候,念瑶就觉得脑子不够用。她不确定罗安是有别的安排,还是将她支离吐默特。 格朗家不能再呆了,万一有什么不测,查到她自然查到格朗家,怕是要拖累他们。 但就这样去阿兰城,在那里等罗安,念瑶又觉得自己被轻视了:当她是不谙世事的闺中大姑娘呢! 念瑶思来想去,策马回去。她换回女装,在吐默特东边集市上支了个小摊卖琉璃。毕竟一个大男人摆小摊太惹眼。 从这可以看到大路,如果罗安回阿兰城,她就可以看到。她的摊位旁边是茶摊,来来往往的人在这里喝茶聊天,什么消息都能听到。 过了十来天,既没看到人也没听到什么消息。念瑶开始焦灼:难道出了岔子?罗安会不会有危险?要不想办法再去军营里探探? 罗安估摸着念瑶应该离开吐默特了,在例行将安神滋补的药送给巴图时,对巴图道:“大汗的身体已休养好,可以进行下一步治疗。” 巴图奇道:“下一步治疗?” 罗安道:“根据严氏济生方秘记,有一方子可以续阴生茎,只是组方珍稀,极难取得。” 巴图眼睛一亮:“罗神医尽管说,只要药方有效,便是上天入地,我也要取得。” 果然,人在极度渴望时便会丧失理智,亦如人们对长生不老的痴迷一般。 罗安道:“这个方子叫鹿莬方,需要白山生长的纯白雪鹿角和天池边生长的金莬丝子。只是白山及天池离此甚远,雪鹿和金莬丝子亦是极难寻找,民间传说是千年难得一遇。我也不确定就一定寻得着。” 巴图站起来,大手一挥:“神医,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就不能放弃。军中将士随你挑选,给你一千人够不够?” 罗安未料巴图如此大方,不紧不慢道:“大汗此时正是用人之处,我岂可带如此多人离开。大汗若是信得过,可选派五十人即可。我们到白山可征当地民众替我们寻找,他们比我们更熟。” “还是神医周到。那我点一百人跟随神医前往,即日出发,花费给你们备足。”巴图取下玉带上的金噟扣递给他:“你可凭此金雄鹰,在漠北畅通无阻。” 罗安大方接过,微微躬身:“谢大汗。” 巴图拍拍他的肩:“只要你能配好此方,本汗保你一辈子荣华富贵。漠北的驸马爷也非你莫属,到时你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罗安身子晃了晃,勉强稳住身形:“大汗,糟糠之妻不下堂,我在东阳已经娶妻。如若我取得神药平安归来,还请大汗将内子从东阳接来漠北,让我们夫妻团聚。” 巴图道:“难得罗大夫一片深情,不过男人三妻四妾本是正常。罗大夫,尊夫人不用接,布赤已经带十万兵跟东阳正面对敌。等我们攻下东阳,你自然就跟妻子团聚。到时神医就是本汗的御用大夫,尊夫人受封诰命夫人。” 巴图指派满多挑了一百来精锐,押着几大箱金银珠宝出发。想着罗安不擅骑射,特地安排了超豪华马车。 罗安舒舒服服的倚在马车里,一行人浩浩荡荡往白山方向而去。 念瑶嚼着油饼去茶摊。茶摊大爷照例给她端上一碗茶,招呼道:“杜姑娘,喝茶啊。” 念瑶以前总觉得自己尝不出茶的好坏,也不觉得罗安喝的茶有什么特别,南飞为此还嘲笑过她。 念瑶当时只觉得罗安和南飞附庸风雅,直到她喝茶摊的茶,才知道自己错了。 不比不知道,罗安的茶跟茶摊的茶一比,差距就出来了。茶摊的茶涩,连念瑶这样不挑的人,都觉得难喝! 见识过很好的东西之后,其他的也可以凑合,但眼光再也回不下去了。 就如同罗安的茶,就如同罗安!来来往往见的人不少,再也没有遇到过罗安那样。 念瑶一边喝茶一边问:“大爷,刚刚那些人是做什么的?” 旁边有人应道:“大汗正跟东阳打仗,他们当然是去打仗的。” 打仗这事来来往往的人天天说,没什么稀奇。这一行人弯刀大马弓甲齐全,除了打仗实在想不出能干啥。 念瑶道:“那怎么还有马车?” 依然是那人道:“听说大汗身体不好,很久不骑马,当然坐车里。” 茶摊上的人纷纷附和,念瑶也觉得有道理。 如果巴图在车里,那罗安应该也在?毕竟罗安是专为大汗看病的。 念瑶丢两文钱在桌子上,起身打算收摊。 茶摊有人跟过来:“店家,琉璃怎么卖?” 那人大概三十岁左右,灰色长衫看着朴素,一眼看上去就觉得质料上乘。眉目炯炯,神态间镇定从容,绝对不是普通牧民。 念瑶正要说不卖,话到嘴边又改了主意。这些日子练就的商人本能自然冒出来:顾客是上帝,顾客就是钱,无论何时都不能跟钱过不去。 马队走不快,不急一时。念瑶打量着他:最后一单生意,以后山高路远再也不见。 念瑶脑子转得快,嘴上也不停歇:“客官好眼光,我家琉璃晶莹剔透光彩夺目,天上地下独此一家,世间珍品遇到即是缘份。缘份千金难求,难我们家便宜,一串琉璃一两银子。” 念瑶竖起一根手指,表情坚定,彰显她是实诚之人。 “一两银子?”那人颇为惊讶:“大漠中粗制烂造的东西,卖得还挺贵。” 第217章 大暑 粗制滥造? 念瑶不服气:“客官要是觉得我家琉璃不行,那大概找不到更好的。我家琉璃都是东阳来的,普济寺高僧开过光的。 你要买一串送给夫人,可以保夫妻感情和睦日子甜蜜;送给孕妇可以胎儿平安降生;送给父母可以保老人健康长寿;送给……” 男子打断她的滔滔不绝:“送给你呢?” 念瑶没反应过来:“送给谁?” 男子道:“送给你!” 两人大眼瞪小眼。念瑶双手叉腰,可那人笑意盈盈,她也不好发作。 买串琉璃而已,不就是讨个好听话嘛!爹和叔叔们从小告诉她,生意人和气生财。她从小偷鸡摸狗,不对,抓鱼捞虾,能屈能伸,这点事算什么。 念瑶劝慰自己,放下双手沉着脸收摊。她将琉璃收到布袋里,将布袋往肩上一扛就要走。 男子静静的看着她收拾,这会突然摸出一两银子,放到摊面上:“买一串。” 念瑶看着那人眼里的笑意,突然醒悟:这人调戏她! 念瑶顺手摸过银子:“那就不客气了。” 男子伸出手喊道:“我的琉璃呢?” 念瑶头也不回,应道:“你刚不是说买来送我吗?却之不恭,恭敬不如从命。” 念瑶说了两个成语,觉得自己挺有文化,很是满意。她去集市后头解马追马队,追了约三十里竟然没看到。 也就耽误了这么会功夫,马队就丢了?草原上没有官道,一马平川随便走,要追人也无迹可寻。 念瑶咬牙切齿:“一大把年纪竟敢调戏良家妇女,别让我见着你,否则让你好看。” 念瑶打马回去,茶摊上说的不过是推测,万一车里不是大汗和罗安呢?她得打探清楚,再另行安排。 晚上竟然下起了雨,念瑶拥被坐在帐篷里,听着雨打帐篷的声音,有些茫然:不知道罗安怎样了,也不知道重明岛怎样了? 外面好像有脚步声,念瑶一下紧张起来。她握紧长剑一动不动。 有人敲门:“有人吗?” 这声音有些熟?在哪里听过? 念瑶正努力回想,那人稍稍提高声音,重复问:“有人吗?” 是买琉璃的男子?念瑶点灯,恶狠狠的问:“什么事?” 男子道:“外面下雨了,进来避雨,夫人不会介意吧?” 念瑶声音微冷:“介意。” 男子道:“为什么?” 你害我没有追上马队,我要将你大卸八块。念瑶心里这样想,嘴上应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成何体统?” 念瑶不开门,那人也不离开。两人僵持了会,念瑶用剑拨开门,看到那人站在门口,全身都湿透了。 男子摸了把脸上的雨水,表情似是很欣慰,他弯身钻进来:“谢夫人。” 念瑶找了套男装扔给他,背过身去:“你换吧。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男子也不客气,将湿衣服换下来扔在角落:“换好了。” 念瑶转身:“说吧。” 男子道:“说什么?” 念瑶语气平而不耐:“你叫我夫人?你怎的知道我成过亲?” 男子指指念瑶的头发:“成过亲的才盘发,夫人白天头发是盘起来的。” 念瑶挑眉:“所以,你调戏良家妇女?” 男子哈哈一笑:“夫人,这罪名我可担不起。” 男子拿出一个腰坠:“天上人间七级大夫大暑。” 青白两颗玉珠加一枚方孔金币,金币上皆刻有四个字:天下医庄。 大暑?念瑶打量他:“大暑不是影卫吗?” 大暑道:“影卫跟大夫不冲突。没想到夫人……” 念瑶抢道:“没想到夫人是我这样的,是吧?” 大暑微愣,赶紧道:“不是,没想到夫人竟然在这里。” 念瑶这才发现说话有些冲,她在集市坑蒙拐骗,竟然骗到自己人,面子多少过不去。 念瑶缓缓语气:“你和小暑不都是跟着罗安吗?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你怎么在这?……还有,你作为天上人间大夫,调戏庄主夫人?” 大暑难得有几分尴尬:“我只是想确认夫人身份?” 念瑶道:“调戏我就能确认身份?” 大暑道:“夫人说琉璃是东阳来的,普济寺开过光。普济寺是国寺……” 国寺一般给皇家和达官贵人做法事,不太可能服务于商人。 念瑶有些窘迫:“我胡说的,你不是不信吗?” 大暑微笑:“一般商人不敢这样胡说,夫人定然是极有底气。我听过夫人很多事迹,多问几句不过想更加确定。” 听过夫人很多事迹?卞京八卦能传她什么好事!念瑶屈起双腿,觉得脸皮有些发烫:“你怎的大半夜风里雨里到处跑?怎么没跟着罗安……” 又问回来了。大暑道:“夫人别着急,听我慢慢说。” 罗安跟着漠北使臣到吐默特,理由是朵颐历经火灾,身体和喉咙受到损失,罗安作为大夫一路跟随调养。 巴图恰巧身体不适,立刻让罗安帮忙诊断。罗安看上去尽心尽力,每天亲自熬药,从不假手于人。大概过了五天,巴图就觉得好了很多。 巴图对罗安的医术很信任,罗安就顺理成章的成了巴图的御用大夫。他在吐默特的日子虽不自由,却也悠闲。 朵颐历经变故,不太爱说话,加之喉咙被烟雾呛伤,说话也不利索,一直都是沙沙哑哑的。 巴图本就不喜欢她,这次见她没带任何有用东西回来,反而呆呆傻傻不灵活,越发厌恶。有天碰到说了朵颐两句,推了一下,朵颐没站稳摔倒在地上。 巴图不待见她,下人自然跟着疏忽。第二天朵颐迟迟未起,下人们骂骂咧咧掀开被子,才发现她已经死了。 巴图也不去看,嫌恶的说扔在草原上给狼和老鹰吃就是。下人们将她身上所有首饰摘下来,再将她扔出去。 罗安看不过去,找伙夫要了柴火,将朵颐火化后安葬在草原上。 朵颐死得不明不白。人们私下议论,说是巴图推她摔倒时伤到要害,又不及时医治,归根结底是巴图杀了她。 念瑶想了想:“朵颐是怎么死的?” 大暑道:“不知道。” 念瑶冷道:“你在我面前打什么马虎眼?罗安杀了她?” 第218章 找到 大暑惊道:“夫人怎会这么想?” 念瑶道:“假的真不了。朵颐既然是假冒的,日子久了总会有破绽。巴图身体不好受了刺激,暂时没心思管她。等巴图好了回过神,或是身边人发现了什么,朵颐和罗安都危险。罗安自然得找个合适的机会杀了朵颐,一把火烧掉尸骨无存死无对证。” 推理合情合理。大暑好一会才道:“夫人眼里,公子这么歹毒?” 念瑶道:“发现了两人都得死,朵颐先死还能保一个。这怎么叫歹毒?” 大暑赞道:“夫人不愧是大河帮帮主,果然是成大事者。” 念瑶理所当然的道:“我们是生意人,别的不会,算账还是会的。” 大暑忍了又忍:“夫人,有没有可能公子宅心仁厚不会杀人,朵颐是自杀的?” 自杀?好死不如赖活呢!念瑶道:“宅心仁厚?罗安腹黑心狠你没见过?” 大暑打量着念瑶:“夫人对公子颇有怨念?” “没有,我对他……”念瑶直觉否认,想了想又道:“对,我就是有怨念。他做事从不跟人商量,决定了的事从来没有别人置喙的余地。” 大暑默了默:“公子挺在乎夫人,如果真有这种事,肯定也是为了夫人安危着想。” 念瑶依然不满意:“我又不是闺中弱女子,纵然不是什么绝世高手,不会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他担心我,就没想过我也担心他吗?” 夫妻家事,大暑断不清白。他继续道:“我和小暑寻不到王爷,没脸跟太子殿下联系。一直等到公子过来,我们才露面。我跟着公子到吐默特。小暑大寒小寒分头去找景辰王爷。我已经很久没有他们消息。” 念瑶看他神色消沉,安慰道:“我爹常跟我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小暑肯定不会有事。” 大暑笑笑:“其实没什么,影卫没有名字只有代号,因为我们随时会死,我们早就习惯了。” 念瑶道:“我爹说生死有命,无需感怀。我们大河帮,经常有兄弟丧命于河道,连尸首都找不到。” 我爹说,我爹说,听起来像个乖宝宝。大暑微笑:“夫人说的是。” 念瑶问:“你能给罗安传消息吗?” 大暑道:“当然。公子说夫人来了漠北,他让夫人去阿兰城,又怕你没去,让我在吐默特各处找找。今天公子离开,我也得离开,没想到这么巧竟然碰到夫人。我这段日子光顾着看男子,因为公子说夫人着男装,没有带腰坠?” 大暑小暑只知道罗安已经成亲,传闻夫人是个极彪悍的女子,却从来没见过,只能凭罗安大致描述找人。 念瑶道:“打仗征兵男装不安全,大男人摆小摊也不像样,我就换了女装。腰坠看着名贵,天上人间名气也大。我那时假装自己是穷孤儿,怕被人认出来就收起来了。现在我卖琉璃,挂个玉坠一般人也看不出来。罗安真跟巴图打仗去了?” 念瑶如此细致,让大暑很意外,夸得也真心实意:“夫人可真心细。不过公子并不是打仗去了,是去白山替巴图寻药。” 念瑶道:“寻药?寻药这种事让罗安亲自去?不怕罗安跑了?” 大暑笑得神秘莫测:“公子真要跑,巴图也拦不住。” 念瑶道:“你们有什么计划?” 大暑摇头:“公子只说,让我找到夫人,回阿兰城等他。” 又是阿兰城。念瑶道:“为什么不干脆让我们回丰州?” 大暑道:“现在正打仗,丰州也不方便回。” 念瑶想了想:“不是说冬至跟你们一起吗?为什么罗安不让他来?” 大暑回道:“公子说不需要那么多人,虽然是影卫,人多了也容易暴露。” 这个理由比相克论还不靠谱,念瑶再次感慨,罗安要是不想说,别人就猜不出来。她问:“这么久都没有找到景辰,会不会……” 大暑道:“我们也是这么想的,公子坚持认为王爷还在。” 念瑶道:“他说在就在?茫茫大草原,三个人漫无目的的找,要找到猴年马月才算完?” 大暑认真道:“找到公子说不找为止。” 念瑶看着他半晌:“你们可真听话。” 大暑淡淡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念瑶挺佩服他的心态:“你现在找到我了,打算怎么办?” 大暑道:“先送夫人回阿兰城,再去找公子。” 念瑶否决:“不,我跟你一起去找罗安。你放心,我有自保的能力,绝不会拖累你。” 大暑瞄了眼她的长剑:“可是公子说……” 念瑶打断他:“公子公子,公子现在不在。我是庄主夫人,不可以调遣下属?再说了,他让我在阿兰城等他,我就得乖乖听话?我又不是你们,食君之禄?我可没吃他的没喝他的。” 大暑还要说什么。念瑶抢道:“他让我去阿兰城,又让你在吐默特找我,说明他知道我不会听他的。那自然也知道我不可能跟你去阿兰城等他。” 两人说着话,天色越来越亮。大暑弯身走出帐篷,伸了个懒腰。一夜大雨洗礼,满目青翠,空气清新,沁人心脾。 念瑶接着走出来::“你昨晚去哪了?将自己淋成这样?” 大暑指着前面不远处的草丛:“我睡那。谁曾想半夜下大雨,实在扛不住才找夫人的。” 念瑶睁大眼睛:“大暑哥,你为什么不早点来?将自己淋得湿透,万一生病岂不是不划算。” 大暑道:“尊卑有别,男女有别……” 念瑶呸了声:“别个屁,你最后还不是找我了。” 大暑默默的看了她一眼,没吭声。 念瑶满不在乎:“我就是个河匪,当不了大家闺秀的。” 大暑又想起念瑶那句“没想到夫人是我这样的,是吧?”,说是江湖儿女,心里还在很在意这些的。 他想了想:“夫人,我们找到公子后,公子若怪罪下来……” 念瑶豪气冲天:“放心,包在我身上。他要怪罪你,我就……跟他打一架。” 大暑忍俊不禁:“夫人还是让公子睡地板吧。 ” 念瑶也不害羞:“那也行!总之,绝对怪不到你身上。” 第219章 小小 罗安一行到白山后,住在半山坡的白山金寺。住持很识时务,赶紧将靠山的独栋院落腾出来给他住。 满多从草原而来,第一次见此巍峨高山,惊叹之余,对罗安道:“罗大夫,这么大的山,要寻药可不容易。金莬丝子没有脚容易寻,这雪鹿怕是难了。” 罗安道:“你怎知金菟丝子没有脚?” 罗安语气平平,不像开玩笑。再者,清冷的神仙开玩笑,确实难以想象。 满多惊道:“我只听过千年人参会跑,难道金菟丝子会变成活的金兔子?” 罗安道:“神山神药,千年金菟丝跟千年人参有何区别。” 神医说没区别,就一定没区别。 满多喃喃道:“那就更难了。” 住持赶紧道:“将军要寻药不难。白山虽然大,但很多山民都是靠打猎和采药为生,他们对白山很熟,将军可以让他们帮忙找药。” 满多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我派人贴通告,寻得雪鹿和金菟丝子,赏金千两。” 住持惊道:“赏金千两?一千两金子?” 满多打开箱子,抓了个金锭扔给住持:“我们住在这里多有打扰,还请住持多多包涵,这就当我们香火钱。” 住持千恩万谢,赶紧张罗去了。 满多笑道:“出家人也在乎金银?看来佛心道心都是传说,只有钱财之心才是真的。” 白长严寒不宜居,入夏依然寒凉。山民们过得都不富裕,住持的日子更是紧巴巴,连碎银子都极少见,更何况金子。 县赏贴在各个村子和集市上。满多让士兵守住所有上山的大路小路,凡上山者,不分男女老弱,皆赏铜板十个。 素来寂静的白山,很快热闹起来。有拖家带口甚至抱着孩子上山的,找不到神药,还能领十文钱。十文钱,对穷苦人家来说,一家人一天吃喝足够了。 罗安画了雪鹿和金菟丝子给满多,平日里基本在后院待着不出来。在这种地方,也不怕罗安跑了,满多也就不怎么管他。 每天都有山民扛着鹿,拿着菟丝子过来想要领赏,满多对着图仔细查看,总是说不对。 有些明显不对,就是来糊弄人的。有些似是而非,满多看多了,凭直觉就知道不对。 山民们也不觉得亏,猎了鹿是自己的,采了药也是自己的,没有赏金还有东西在。更何况,天天上山还有铜板领,他们都觉得这群军爷傻。 这天,有个姑娘照例拿了一把菟丝子过来领赏。 满多左看右看,摇头:“不对,不是。” 姑娘嚷嚷道:“都过了这么久了,每次拿来你都说不是。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你倒是说说怎样才是?” 旁观者纷纷点头,觉得姑娘说的有道理。 满多一拍桌子站起来:“嚷什么嚷,我们通告里说得清楚。菟丝子要通体金黄,鹿要通体雪白。你自己看看,你这个是浅黄……” 姑娘倒也不怯,争辩道:“我爹我哥是猎人,我娘自小带着我采药。我们世世代代以白山为生,从未见过通体雪白的鹿,通体金黄的菟藤。” 围观的人附和:“对啊对啊,从来没见过。” 这姑娘从第一天开始,每天都来,满多都认识她了。 满多瞧她身上衣服破旧,补丁重重叠叠,头发散乱一脸倔强,便掏出一块碎银子递给她:“行了行了,你赶紧走吧。” 姑娘极有骨气,哼了声将菟丝子扔在桌上,转身就走:“无功不受禄,我才不白要你的银子。” 满多想,这姑娘领赏的心强烈,倒也是明事理的。 待所有人散去,旁边士兵凑过来对满多道:“将军,这么多山民天天帮我们找,结果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将军,到底有没有这两种药啊?” 满多也怀疑起来,他捡起桌上的菟丝子左看右看,决定去找罗安。 罗安坐在树下的石桌旁,千年不变的拿着本医书慢慢看,在天地间安静自在。 明明只是个大夫,文弱清冷本该不值得怕。满多也无数次提醒自己,刀山火海都不怕,怕个大夫干嘛,可就是没办法改变。 满多将菟丝子放到桌上,小心翼翼道:“罗大夫,你看这个……通体黄色……” 罗安将视线从书上移到桌上,表情有几分意外,竟然放下书,拿起菟丝子,点头“嗯”了声。 之前送过几次,罗安只瞄了眼,就话都懒得说一声。满多本不抱希望,听到那声嗯,仿佛听到天籁之音。 满多惊喜道:“罗大夫,这个药可行?” 罗安点头:“可以!” 满多极力抑制一蹦三尺高的冲动:“好好好,我现在就通知他们领赏。” 姑娘和哥哥一起来的,见到满多还很不满:“军爷让我们来是?” 满多道:“你的药我们大夫鉴定过了,说是真的,叫你们来领赏。” 姑娘和哥哥对视一眼,都有些不敢置信。 满多指挥旁边士兵打开木箱子,金灿灿一片晃花了所有人的眼。满多道:“这箱金子都是你的。” 姑娘眼睛都直了,拉着哥哥的衣袖:“哥哥,我们发财了。” 哥哥倒比较镇定:“小小,这些军爷也辛苦了,这些金子我们可不能全得。” 姑娘一点即通:“军爷,我们只要一半就行了,另外一半军爷们就分了吧。” 满多瞧她伶俐,笑道:“你叫什么?多大了?成亲没?” 姑娘道:“我叫杜小小,我哥叫杜大大,我哥三十岁,我十九岁。我们家穷出不起彩礼,我哥还没娶媳妇。长幼有序,他不成亲我也不能成亲。” 大大小小?确实符合山民们随意娶名字的习惯。 满多饶有兴趣的道:“小小,那你哥一直娶不着,你岂不是一直嫁不出去?” 姑娘瞄了眼金子:“我们马上就有钱了,我哥马上就能娶嫂子了。” 满多道:“我也没娶媳妇,要不你跟了我,我保你荣华富贵。等寻到雪鹿,你哥跟我们一起回去。 我教你哥带兵打仗,要是建了军功,你哥也能当将军。你们兄妹从此飞黄腾达,光宗耀祖 ,比一辈子在白山当个山民娶不着嫁不出去的强。” 第220章 赏金 姑娘赶紧摇头,很率直:“不不不,打仗会死人的。我不喜欢你这样满脸胡子粗粗壮壮的人……” 哥哥用手肘撞了下她,姑娘转头看了眼哥哥,不吭声了。 满多瞄了眼杜大大背上的弓箭:“你哥哥箭术怎样?” 姑娘骄傲道:“我哥哥是方圆百里内最厉害的射手,百里穿杨的那种。” 杜大大低声提醒:“百步。” 姑娘反驳道:“差不多,只是夸张而已。还有人说黄河之水天上来呢。” 满多抬手指着寺院门口的松树:“你哥要是能射中那颗树上的鸟窝,我再赏你们一百两银子。” 杜大大瞄着鸟窝,左移右移上移下移好半天才定下来,拉弓射中鸟窝。 姑娘立刻鼓掌:“是不是很厉害?” 满多拿过弓箭,随便那么一弯弓一射箭,直接将杜大大射在鸟窝边缘的那枝箭击落下来。 满多道:“你哥要真找到雪鹿,等他瞄这半天,鹿早跑到八百里之外了。” 姑娘有些不高兴,鼓着嘴不吭声。 满多瞧她可爱,伸手要捏她脸。杜大大将她往后拉一步,满多的手就落空。 满多抬眉,旁边士兵喝道:“将军看中你妹子,是给你们脸,可别给脸不要脸。” 姑娘眉头一拧,高声嚷嚷:“我刚刚说了不喜欢他。” 士兵气势汹汹的冲上前,姑娘抬手抱着头尖叫:“打人了,军爷打人了……” 满多扣住士兵的手:“我们是来寻药的,不是来寻仇的,可别伤了口气,耽误了大汗的要事。你们俩将这箱子帮他们抬下去。” 杜大大上前一步,从里面将金锭和金条掏出来递给满多和士兵:“军爷们辛苦了,我家妹子不懂事,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满多不接,士兵自然也不敢接。 杜大大掏了半箱金锭和金条放在桌子上,招呼姑娘:“小小,我们自己抬,不劳烦军爷了。” 杜大大将箱子往自己这边移。姑娘也不娇气,将扁担扛在肩上,和哥哥一起抬下去。 到家后,姑娘打开箱子,拿出金锭抛两抛:“大暑哥,要不咱拿钱跑路吧?” 大暑接道:“夫人,还有一千两赏金,我们得领上,再将公子带上一起跑路。” 杜大大和杜小小正是乔装成山民的念瑶和大暑。他们快马加鞭先到白山,寻了个无人居住风雨飘摇的茅草屋稍微修缮。 极简陋的茅草屋,家徒四壁连床都没有,左右两边地上临时用茅草铺起来当床用。 被子本来有新的。念瑶怕露出破绽,将新被子拿到百里外的集镇上跟别人换旧被子,结果被人骂有病。念瑶就偷了两床旧被子洗干净铺好,新被子就扔在别人家里。 本来两人一左一右的睡着,念瑶不觉得有问题,毕竟以前在重明岛跟兄弟们这样睡过。 大暑坚持在中间加道帘子。念瑶拗不过大暑,如法炮制,以新换旧的偷床单来当帘子。 这段日子相处下来,大暑对念瑶十分有好感:真是坑蒙拐骗……不对,是心思活络,啥都能行。 重要的是,一点都不娇惯,什么样的环境都能自得其乐。像这种茅草屋,一般姑娘哪能适应,念瑶半点问题都没有。 房间里当然没有椅子,大暑用茅草做了两个蒲团。 念瑶盘腿坐在蒲团上:“大暑哥,白山真的有雪鹿吗?” 大暑道:“公子说有肯定就有。” 念瑶追问:“这么多天了,你有见过吗?” 大暑道:“没见过。” 念瑶道:“那就是没有。” 大暑好奇道:“为啥?” 念瑶分析道:“巴图是什么人?是连南飞和袁凤都忌惮的人,有巴图在东阳就面临大敌。我在漠北跟牧民们聊天多,听过巴图很多事。 巴图有十二个儿子,自古以来儿子多家庭矛盾就多。你说我爹要是有十二个儿子,大河帮帮主哪轮到我。按规矩长子继位,长子不在就是长子之长子继位。 巴图长子死得早,第三个儿子不仅有能力还有野心。如果巴图将位子让给长孙,他三儿子肯定不服。如果让给三儿子,其他儿子不服,长孙更不服。” 影卫最重要的是护主子安全,平素遵守的规范是谨言慎行,哪知道这些事。 大暑疑问:“这跟公子有什么关系?” 念瑶有些恨铁不成钢:“当然有关系。巴图害了景辰,是东阳大敌,于私于公罗安都不可能救他。 巴图若是死了,于私是替景辰报仇。于公巴图的儿子孙子争权夺位,内部自然分裂,漠北就不足为患。” 念瑶肯定的下结论:“所以,罗安不可能真心救巴图,从吐默特到白山两三千里。他就是借故远离巴图,再给东阳带一批财宝。从白山回东阳一天就到了,从吐默特回东阳就远了。” 大暑恍然大悟,竖起大拇指道:“夫人说的是。” 念瑶道:“可是我想不明白,他来是找景辰的。按照我对他的了解,肯定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不可能就这样回东阳,为什么非得跑这么远?景辰不可能到这深山老林来吧?” 大暑道:“反正公子这么安排,自有他的道理。” 神之迷恋?念瑶看着大暑,突然问道:“在你们心里,罗安和安良辰谁更值得信任?” 大暑想了想:“应该是公子更让人放心!” 念瑶撇撇嘴:“你就直说罗安更值得让你信任呗,原因呢?” 大暑犹豫了下:“太子殿下执掌东阳,上有君上和皇后,下有臣子百姓,与各色人周全多,心思比较重。公子是大夫,整日里研究医书,治病救人。两个人本来就不一样。” 念瑶道:“所以,罗安的心思不重?” 大暑边思考边道:“公子有时候……也不能说心思不重。只是他不需要,他只是个大夫,为人又任性……” 念瑶惊讶道:“任性?他那么大人……任性?” 大暑解释得很艰难:“就是……也不能说任性……反正就是……他想怎样就怎样……就是……就是……” 念瑶看大暑说不下去,接道:“独断专行?恣意妄为?” 他们只是影卫,按吩咐行事,谁还花心思去比较太子殿下和罗安。 大暑摇头又点头:“都差不多吧。夫人,晚上吃什么?” 第221章 劫财 之前念瑶问:“大暑哥,天池里有没有神鱼,吃了能长生不老……我好久没吃鱼了,在重明岛鱼可以当饭吃,什么样的都有。” 大暑回的是:“天池一年冻七个月,若真的有鱼,那只能是神鱼!” 念瑶当时很惆怅。 现在有钱了,可以放开吃,晚上依然是野兔烧土豆。野兔是大暑抓的,土豆买了一大袋,预计能吃很久。 大暑很意外:“夫人,你不是想吃鱼吗?” 念瑶道:“这么多黄金放在这里去买鱼?这世上见财起意的人比见色起意的人还多。” 大暑啼笑皆非:“这方圆十里打得过你我的人,应该没有吧?或者我们可以将它埋起来。” “双拳难敌四手。”念瑶啃着兔腿:“大暑哥,你三十岁了,怎么不成亲?” 大暑道:“有妻小就意味着有把柄有软肋,对影卫来说是大忌。” 念瑶惊奇的问:“你们都不成亲?有喜欢的女孩也不成亲?” 大暑很自然的应道:“我没有喜欢的女孩。” 念瑶瞪着他:“你怎么……我是说如果,如果,你有喜欢的女孩子?” 大暑依然摇头:“没有如果。” 无法沟通。念瑶想了想:“你没有想过做别的吗?” 大暑道:“没有!” 念瑶循循善诱不放弃:“比如说猎人,樵夫,渔夫,武馆师傅……还有厨师,专门做野兔烧土豆。” 大暑很不可思议。影卫多年训练,使命所在,去当猎人,樵夫,渔夫,武馆师傅? 念瑶自是不明白他的想法:“你如果不想当影卫,可以跟我说。我去跟罗安说,他肯定会同意的。你既然叫我夫人,又给我做饭,我会罩着你的。” 大暑虽觉得这些是无稽之谈,还是很感动:“谢夫人。” 念瑶豪气干云:“都是兄弟,客气什么。” 什么兄弟?他们是主子影卫!大暑沉默下来。 念瑶睁着眼睛躺着,不敢翻来覆去,怕影响大暑睡觉。没想到大暑似乎也睡不着,他隔着帘子试探性的唤道:“夫人?” 念瑶正犹豫是回应还是装睡,突然听到马蹄声似乎由远而近。她立刻翻身跃起,一把扯开帘子:“怎么?” 两人伏在屋顶上,与夜色融为一体。 带头的人手执火把,后面带着大概七八个人,明目张胆策马而来。正是白天在寺庙里见到的士兵。 念瑶低声道:“大暑哥,你白天表现太菜了,晚上得让他们见识下厉害。” 那些人大摇大摆,一脚踢开房门,震得茅草屋摇摇晃晃。 为首的人一把将帘子撕下,身后的人上前朝着被子一阵乱砍,待发现不对劲,掀开被子才发现被子里两团茅草。 这破房子一眼望到底,实在没有像样的东西:人不见了,装金子的箱子也不见了。 大暑和念瑶在屋顶上听他们议论纷纷: “跑了!这两兄妹可真聪明。” “怎么办?大哥!” “还能怎么办?自认倒霉呗。” “他俩跑不远,明天我们分头四处找找。” …… 那群人一把火将床和茅草点着,策马走了,来得快去得也快。 念瑶恨恨道:“大暑哥?追吗?” 大暑道:“他们认为我们跑了,我们就假装走了,先在山里隐一阵。” 万籁俱静,树林里突然响起声音:呜……呜……呜……呜……呜…… 声音恐怖凄厉,闻之惊惧。人们将被子裹得更紧,根本无人敢出来查看。纵有佛主保佑,深山老林的,真有什么鬼怪也不稀希。 声音持续了大概半柱香,突然消失。山里恢复了安静。 白山金寺后院的灯还亮着,罗安手持一本《四圣心源》,似乎专心致志。 念瑶推窗探头,手持一枝含苞待放的杜鹃花,自以为妖娆的晃了晃,语气装得很娇柔:“公子,夜半深更,孤单寂寞,奴家来陪你啊!” 罗安半点不惊:“我瞧姑娘……” 罗安顿了顿,念瑶立时变脸,目露凶光,语气阴森:“怎样?” 罗安正色道:“我瞧姑娘一脸春色,行为浪荡,心思不轨。深山老林,佛主面前,姑娘该清心寡欲,潜心修行。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罗安竖起手掌,念了个佛号。 念瑶咬牙切齿,杜鹃花朝罗安脸上飞过来。 罗安伸手接过,晃了晃杜娟花,仪态真是风姿无边,一点都不违和。不像她,刚都被自己恶心到了,罗安却一点都不领情。 念瑶从窗户跳进来,一把抢过杜鹃花,冷着脸一屁股坐在床上。 罗安收了书,走到她旁边坐下,手正要搭在她肩上。 念瑶极快的往旁边挪了下。罗安手落了空,干脆脱衣服,掀开被子躺到里面:“睡吧。” 念瑶斜着眼看他:“佛主面前,不该清心寡欲吗?” 罗安微笑:“佛主让清心寡欲,没不让睡觉?不过呢……夫人大半夜过来找我,竟是为了对坐聊佛主!短短十几天,夫人不仅戒了俗念,连睡觉都戒了。白山果然是清修之所,得道成仙圣地!” 念瑶瞪他:“你说话还是两个字三个字的比较适合。” 长篇大论的,听着真不顺耳。 罗安点头,眼睛微闭,似乎要睡觉了。 念瑶等了会:“喂,你怎么不说话?” 罗安打了个哈欠:“夫人嫌我废话多?” 念瑶咬牙,将指关节压得脆响:“你欠揍是吧?” 罗安眼睛微闭,含含糊糊道:“夫人自行参禅,为夫困了先睡。” 念瑶莫名火起,扯下被子:“你不问我为什么在这?你就不怕我出事?你一点都不担心我?” 罗安弹指灭灯,黑暗中声音特别摄魂:“夜半无人私语时,夫人何不躺着慢慢聊?佛主都休息了,夫人不困吗?” 能不困吗?她都困死了!很多天都没睡好了!可罗安波澜不惊,看到她既无惊喜也无忧,念瑶就觉得不舒服,既使她知道罗安素来平淡。 念瑶倔强的挣扎:“我不困。” 罗安声音轻缓如催眠曲:“夫人刚拿了千两赏金,定然是有人想劫财劫色,将你的破房子烧了。你没地住,故来找我!” 念瑶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你派人烧的?” 罗安失笑道:“中年男人有三喜,升官发财死婆娘。夫人,我还年轻。” 第222章 别扭 念瑶道:“你的意思是,等你中年了,就派人烧我是吧?” 罗安也不生气,声音在黑夜里听起来很魅惑:“长夜漫漫,躺着坐着都能聊。这床又软又暖十分舒服?你不试试?人生何苦自我为难?佛语有云:众生皆若,唯有……” 真是和尚念经!念瑶听得头疼,开始脱衣服:“行了行了,睡就睡,我还能怕了你。” 罗安强忍住笑意,声音听起来很淡定:“夫人天不怕地不怕,怎能怕了我?我又不吃人。” 念瑶摸黑钻到被窝里,嘟囔道:“不吃人?吃人不吐骨头……你想干什么?” 罗安将她抱在怀里,十分正经的解释:“山中寒凉,帮夫人暖身子。” 念瑶警惕道:“这是在庙里,你别像上次一样乱来,坏了正事。” 罗安应声:“夫人说的是,夫人困了,先睡吧。” 床确实十分舒服,念瑶忍不住道:“我在山下睡茅草地,你在寺里睡锦被,真是公子爷作派,走哪都不受亏待。” 罗安倒也没辩驳,轻抚她的背:“夫人受委屈了!” 听起来很温暖,好像挺心疼她。念瑶反倒不好意思:“其实没啥,我跟着我爹他们早就习惯了。倒是你素来尊贵,这环境还是委屈你了。” 天上人间的公子,在卞京有自带温泉的宅子,在重明岛吃穿用度从未被亏待过。这小破寺庙的东西能有多好。 念瑶困意袭来:“你怎知我住茅草屋,还被烧了?” 罗安声音和缓:“你们初来乍到,哪来得及建新房?你穿得那么破,大暑本来不怎么露面,想不被人怀疑只能住茅棚,最好是捡别人弃置不用的临时草棚凑合。 你既然能找到吐默特,肯定能找到白山。你有自保的能力,加上大暑贴身保护,我没什么好担心。你今天在外面嚷嚷,不怕被满多认出来?” 念瑶道:“不怕,我那时男装,垂头散发一脸病容,没跟他正面对上,连话都没说过。这会我活蹦乱跳,一身女装,又隔了这么远的距离,他哪里能想到是我。” 罗安手指摸着她颈间:“你的长命锁呢?不是让你不要取吗?” 念瑶道:“长命锁太精致,之前在军营里满多也见过,我怕露馅就没挂在脖子上。我没取,在怀里揣着呢。” 罗安亲她的额头:“真细致,真乖!” 念瑶得了表扬,整个人放松下来,双手环着罗安脖子:“那当然,我是谁啊!” 念瑶困极,在陷入睡眠之前,模模糊糊的想:罗安让大暑找她,是为了让大暑保护她? 四个影卫三个找安景辰,一个在她身边。罗安一个人,没有人保护? 念瑶猛的眼开眼晴:“罗安?” 罗安以为她要睡着了,听声音又十分清醒,自然跟着紧张起来:“怎么了?” 念瑶道:“罗安,我会保护你的。” 罗安自认为不需要保护,可念瑶在困顿之中说得肯定有力。罗安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等他反应过来,念瑶呼吸平缓,真睡着了。 罗安在黑暗中自言自语道:“我知道!” 罗安身份尊贵,从天上人间到皇宫,对他好的人很多。他并不觉得感动,有时甚至觉得是负担。可念孤身来漠北找他,罗安切实感受到了情深意重。 念瑶睡得安稳踏实,还作了个梦,梦到在军营那次……待她慢慢转醒,才发现根本不是梦。 念瑶大惊:“佛主……” 两个字未及出口,就被罗安撞散了。念瑶不敢大声嚷嚷,剧烈无声的挣扎。 军营那次,她自始至终都是懵的。有了军营的前车之鉴,念瑶昨晚一直提防罗安,罗安啥都没做,她意外之余也放下心来:罗安对佛主,还是有敬畏之心的! 没想到终是高估了罗安。大暑说罗安任性,岂止是任性,简直是无法无天!亏得他昨晚还道貌岸一脸正气:佛主面前,姑娘该清心寡欲,潜心修行。 呸,修行个屁!说一大做一套的奸诈小人! 念瑶力气不小,存心不配合,罗安也很吃力。他干脆停下动作,俯身要轻吻她的脸:“怎么了?” 念瑶下意识偏头躲过,提醒道:“这是在庙里,清修圣地,你真是……” 色欲熏心!念瑶这样想,却说不出来,只得道:“……大不敬!” 罗安一点都不以为意:“天下那么多寺庙,有多少和尚潜心修佛?酒肉穿肠过就不说了,普济寺号称东阳国寺,和尚跟人私通都不稀奇。天上人间有个大夫就是普济寺和尚的私生子。” 念瑶用力推着他:“普济寺里那么多得道高僧你看不到?非得揪着个别和尚说事?做人不学好的,非得学那些作奸犯科?你们读圣贤书的,没学过见贤思齐……” 罗安突然翻身坐起,脸色很是不豫,打断她道:“我们是明娶正娶拜过天地的夫妻,光明正大理所当然,怎么就成作奸犯科了?” 就这么光着身子,真是没眼看。念瑶将床头矮柜上的衣服抓过来丢到他身上:“你先穿衣服。” 罗安将衣服丢到地上:“不穿!在房间里不穿衣服难道也作奸犯科?” 念瑶拥被坐起,看看地上的衣服,又看看罗安。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不穿衣服?你怎么……这么幼稚!” 这已经不能叫任性,这只能叫幼稚。 一大早上为这事闹别扭!传出去惊掉天下人大牙好吗?罗安是谁?冷面冷心的神医! 幼稚就算了,幼稚到这个份上,念瑶忍不了。可是,忍不了也得忍!寺庙里全是满多的人,出不得半点纰漏。 念瑶手握成拳又松开,她沉着脸先穿好衣服,再将罗安的衣服捡起来:“你先穿衣服。” 声音里不自觉带了几分诱哄。罗安脸色稍稍缓和,他从床上下来,站在念瑶面前,双手张开:“你帮我穿。” 念瑶差点将衣服兜头扔过去,手微微前伸又及时收回来,妥协道:“好,我帮你穿。” 念瑶脸色越不好,罗安脸色越和缓。待念瑶将衣服替他穿好,罗安脸色恢复如初,他坐在桌前,不知从哪里摸出把梳子:“帮我梳发!” 第223章 敬神 衣服都帮他穿了,不在乎束个发。念瑶只能这样劝服自己。 罗安对着镜子微微点头,整个人都放松了。 就这?罗安不打算夸她?念瑶将梳子扔桌上:“我都没替我爹穿过衣服。” 罗安站起来往外走:“据说成亲是女人第二次投胎。” 这句话念瑶听过,她正要点头,突然觉得不对:“你什么意思?” 罗安已经出门,自然没有回答。 念瑶望着门发呆。她算是明白了,罗安就是个半点亏都不吃的人。 就像之前对南飞一样。现在南飞不在,轮到她倒霉。 许生说的对,他以前不说话,纯粹就是懒,看不上他们。罗安真要说话,道理也是一套套的。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念瑶自言自语道:“听不得半点谏言,你要真当了皇帝,指不定是个暴君。” 守卫正在打盹,听到声音才惊醒,看到罗安都惊呆了:什么风吹动了这个神仙?大早上的,竟让他屈尊降贵移步前院? 罗安语气很淡:“有包子吗?” 豹子?守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胆大的问道:“罗大夫,豹子要活的还是死的?” 罗安道:“热的。” 热的?士兵问:“现杀的?” 罗安隐有不耐,盯着他没说话。 士兵手足无措,不知道是现在去猎豹子还是等罗安吩咐。 恰好满多走过来,看到罗安很意外:“罗大夫,有事吗?” 士兵赶紧道:“罗大夫要现杀的豹子。” 满多道:“那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打。这么大的林子,还缺豹子吗?” 豹子是不少,可抓活的抬回来,还是有些难度的。军令如山,士兵们带着工具上山了。 满多待他们走了,才想起来问:“罗大夫,要豹子做什么?” 罗安道:“热血祭神。” 满多恍然大悟:“罗大夫,我早听山民说,这山上经常闹鬼。你昨晚没吓到吧?” 罗安摇头:早餐四份,香三柱。” 满多吩咐道:“你们赶紧去拿吃的和香,罗大夫要敬神。” 托盘端过来的,士兵很客气:“罗大夫,我帮你端过去!” 罗安接过:“不用。” 满多看到罗安走到后院,摇头感慨道:“东阳人果然是身弱胆小。昨晚几声鬼叫,就将他吓到了。又是敬神又是祭神的。” 士兵附和道:“将军,咱们这次跟东阳打仗,肯定会赢。” 满多道:“三太子说了,东阳的姑娘个个水灵灵的,比咱大漠的姑娘强多了。” 士兵跟着嘿嘿笑起来:“将军,昨天那姑娘,看着也挺水灵的。” 满多突然道:“我看她挺眼熟的,好像在哪见过。” 士兵嘿嘿一笑:“不会是长得像将军在阿兰城的相好?” 山中远离军营和市集,整日呆在庙里,真是既无聊又无趣。 满多想了会,招手让士兵过来:“你们想不想去集镇上玩?” 几个人眼睛都亮了,连连点头。山民以族群聚居,妻女是不可调戏的。他们只有百来人,且有重任在肩,出不得差错。 满多看看天色,当机立断:“走,我们早去早回。” 罗安将托盘放到桌子上,推开后窗:“进来。” 大暑从松树上飞身下来,跳进房间:“公子!” 罗安关上窗户:“吃吧!” 粥是素的,包子是肉馅的,饼子是猪油的。这吃的是一点都不素。念瑶想,难怪罗安无视佛主,也是情有可原。 念瑶道:“你要这么多吃的,他们不怀疑你吗?” 罗安将三柱香放到一边:“敬神。” 大暑坐在侧边,拿了张油饼:“公子真厉害!” 罗安人前依然话少,看来独独对她特殊。 大早上的憋屈烟散云散,念瑶越想越高兴:“我开始还担心你在巴图身边有危险,后来听他们说你救了巴图的命,被奉为座上宾,你就知道你最有办法。” 罗安嗯了声,算是回应。 自大狂!念瑶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嘴上还是正常聊天:“罗安,你来白山做什么?” 罗安道:“寻药。” 念瑶重重的咬了一大口包子,耐着性子道:“我是问,你来白山真的替巴图寻药?” 罗安道:“给景辰寻药。” 念瑶和大暑两人都惊到了。大暑脱口而出:“公子,你知道景辰王爷在哪?” “不知道。”罗安补充道:“我听说他失明了,金菟丝子和雪鹿肝能治眼睛。” 用巴图的人和钱给安景辰寻药,念瑶都想拍案叫绝:“这药可以让人重见光明吗?” 罗安道:“不确定,有一线机会我都要试试。” 如果安景辰已经不在了呢?总不能这样在漠北日复一日的耗着。她离开重明岛很久了。这几句话在念瑶心里翻来覆去,咀嚼的动作自然慢下来。 大暑看了念瑶一眼:“景辰王爷若知道公子这般对他,肯定十分感动。” 罗安没说话,房间里安静下来。 念瑶小心的呼吸,慢腾腾的开口:“罗安,段明珠的孩子什么时候生?” 罗安吃得不多,面前就一碗素粥:“正常是八月份!” 正常是八月份?念瑶想了又想:“以段明珠的身体来说,肯定正常不了。那就是七月?六月?” 罗安放下勺子,语气一以贯之的平淡:“不清楚。” 念瑶的火气腾的上来了,她丢下半个包子,看了大暑一眼,提醒自己外人面前,切不可发脾气。 大暑大气都不敢出,抓了个饼子从后窗翻出去,还贴心的顺手关上窗户。 念瑶这才道:“什么叫不清楚?” 罗安似乎也耐着性子解释:“生孩子这种事,又不是谁能控制的。” 念瑶道:“当初说好你会在段明珠生孩子之前回重明岛的。可现在段明珠还在景照山庄,也不知道她怎样了?就算她正常八月生孩子,现在都六月初了?你就直说什么时候回去?” 大概是觉得念瑶咄咄逼人,罗安也失渐耐心:“是你说的,不是我说的。” “什么?”念瑶怔了怔,好一会才明白罗安的意思,越发生气:“是我说的,可你拿了段明珠的药,不就是默认吗?你这么硬气,当初怎么不直接反对?” 第224章 受伤 罗安迎着念瑶的视线:“我……” 念瑶截断他:“你别说话。” 罗安微微叹气:“你……” 念瑶再次截断他:“我不想听。” 罗安连着两次被打断,没再说话,端起托盘走了。他脸色不动,可念瑶能清晰的感觉到他情绪不好了。 罗安打开院子后门,将未吃完的东西堆在一起,将香点燃插在包子上。淡淡的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罗安的视线。 极少有人对他大声说话,也极少有人反对他,或者说根本没有。就算贵为君上和皇后,亦或安良辰和南华,若知晓他情绪不高,都会刻意回避话题。 任性也好,自大也罢,罗安一贯如此。大家都习以为常,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亦或有什么不好:他本就无需讨好任何人!也无需任何人来讨好他! 在一起纵不能两方欢喜,亦要冷静平和;如若像眼下这般无法沟通,互不高兴,那不如趁早分开。 他在漠北继续找安景辰,念瑶回重明岛照顾段明珠。大家各司其责,各自安好。 幸好他们没有孩子,感情好像也没有深到无法割舍。 这个念头闪过脑海,就像利器划过心脏。罗安捂着胸口,惊觉自己的想法真实而可怕。 可除此之外,好像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他很早之前就做好了孑然一生的准备,娶妻本是生命里的意外。 只是意外而已。谁能指望一场意外,变成天长地久;谁能指望一场相识,会有倾心相守。 那点夫妻情份,在小小的争端面前,更显得可悲可笑。念瑶为了薛云庭的孩子对他这般生气。如若哪一天东阳和南越起干戈呢? 爹和娘的前车之鉴就在天上人间的后山上。罗安告诉自己:我不会也不可能走爹的老路!那样懦弱而不幸的人生,不会在我身上重演。 香快烧完了罗安才回去。他推门时还想着跟念瑶把话讲清楚,让她自由选择。 可是,房间空无一人! 罗安愣在门口,久久没有动作:念瑶走了?! 原来他们俩是如此的心有灵犀,想法一致。 推门声过了这么久,房间里依然没有动静?大暑不放心,悄悄的从后窗探头,看到罗安呆立良久,便又悄悄缩头。 罗安转身下台阶往前走几步,却突然不知要去哪里?要去做什么? 念瑶不在,他安闲自得;念瑶来了,他满心期待;念瑶走了,他茫然无措……念瑶对他的影响,已经如此深刻了吗? 念瑶路过东边城,看到东边城的姑娘锦衣华服,再看看自己身上层层叠叠的补丁。她便买了套华贵的金线暗纹浅白衣服换上,顺手买把折扇,看到前面的红杏楼,想也不想进去了。 老鸨迎来送往,一眼判定她是个纨绔富家弟子,赶紧招呼:公子爷,我们红杏楼是东边城最大的,我们这的姑娘不仅能歌善舞,伺候人的水平那也是一流的,保准公子爷满意……” 念瑶往包间摇椅上一躺,丢了个金元宝给老鸨:“拿十壶酒,再来十个声音好听的姑娘。本少爷今天不用人伺候,就想听听小曲解解乏。” 老鸨拿着金元宝,笑得像朵花,很快就招呼了十来个姑娘。 念瑶就着酒壶灌了一大口:“你们今个唱得好,跳得好,本少爷重重有赏。” 姑娘们穿的皆是薄纱裙,歌声悦耳,舞姿轻盈,赏心悦目。 念瑶一边喝酒,一边感慨,青楼里的姑娘果然能歌善舞,难怪南飞经常去青楼听曲。 老鸨在旁边讨好道:“公子爷,我们姑娘不仅舞跳得好,揉肩按摩也在行,您看……” 念瑶正摆手示意她出去,就听外面粗声粗气道:“姑娘呢?” 老鸨还没来得及出去,包间的门就被撞开了。 几个满身酒气的士兵冲过来拉姑娘:“好看的都躲这了?走走走,陪爷玩爽快了,爷有赏。” 念瑶眉头微蹙,声音微厉:“放开她们。” 几个士兵微愣之后,有人冲到念瑶面前,指着她道:“你……” 念瑶拉着他手指用力一掰,一声脆响,手指断了。 那人一声惨叫,抱着手疼得团团转。余下几个士兵酒全醒了,立刻围上来。 念瑶心里不痛快, 这会也不多想,直接将酒壶砸在士兵头上,场面立时混乱起来。 念瑶脸色冷酷,站在几人中间,摇摇折扇:“你们若是识相,马上滚开,否则本少爷今天就破戒杀人。” 几个士兵想也不想,直接拿过旁边的椅子砸过来。念瑶闪身躲过,以扇为剑指东打西。 念瑶没杀过人,虽然有心发泄,但终是没有痛下杀手。毕竟她跟这些人并无实际仇恨。士兵人多,念瑶打得痛快,却也未见输赢。 满多听到尖叫和喊声,立马将床上的姑娘推开,拿起佩刀赶过来,加入战局。 念瑶看到满多才意识到不对:他们怎么在这?难怪士兵们看着眼熟。 秦九说,打架的原则是能打就打,打不过就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念瑶倒不怕丢人,可满多功夫似在她之上。士兵们全部聚集过来,站在旁边围成圈,念瑶想跑都跑不出去。 念瑶的折扇对付普通士兵还行,对付满多的大刀显然差了些。若是今天死在这里,便是客死异乡,无人知晓,死不瞑目。 念瑶心思不能集中,满多的大刀却舞得虎虎生威。满多击落念瑶的折扇,划破她的袖子。念瑶只觉手臂一疼,便有鲜血冒出来。 满多大刀横在念瑶胸前,将念瑶逼到窗边:“杜小小姑娘?” 念瑶捂着手臂,大方承认:“正是。我和我哥发大财,现在搬到东边城来住。我没事过来听听小曲,没想到这么巧,竟然在这里碰到军爷。军爷,相识即是缘份,今天各位的账都算在我身上。” 满多也不挑破,只是笑道:“一人独酌多无趣,我请小小姑娘喝几杯!” 念瑶跟着笑:“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念瑶出包间时,反手将门勾上,满多和士兵们全关在里面。满多大刀一扬将门劈成两半,出来时念瑶已经不见人影。 后院马声嘶鸣。满多赶过去时,只看到念瑶一骑绝尘,只留了个背影。方向与白山方向相反。 第225章 死了 罗安在院子里站了会,突然绕到后窗:“怎么不跟着她?” 大暑正靠坐在窗下,闻言站起来:“公子,太子殿下让我保护你。” 罗安拒绝:“不需要,你看着她就行。” 大暑道:“是,属下这就去。” 大暑没走几步,罗安道:“等等!” 大暑回头看着罗安。罗安眉目低垂似乎极为挣扎,最后道:“就这样吧。” 罗安说完就走,大暑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就哪样?他去还是不去?能不能说清楚? 大暑坐在树上,不知到底继续跟着罗安还是去找念瑶。如果去找念瑶,该往哪里找? 大暑坐得高看得远,先看到满多带着士兵回来,接着看到有人朝寺庙而来。那人并未走山路,而是踏树往金寺后山飞掠而来。 那人身形跟念瑶有几分像。大暑心念一动,赶紧迎上去:“夫人?” 念瑶气喘吁吁:“大暑哥,快走。” 念瑶手臂被随意包扎,还往外渗血,看起来很狼狈。 大暑大惊:“夫人,怎么回事?” 念瑶急道:“没时间解释了。大暑哥,你快去跟罗安说赶紧走。满多……” 念瑶顿住,大暑顺着她的视线回头,看到满多站在院子里,从后门看着他们。 满多似笑非笑:“杜小小姑娘,你绕一大圈还是回来了?这么放不下情郎?你放心,你情郎安全着呢!” 念瑶为了迷惑满多,确实绕了一大圈,自然落在满多后面回来。 “罗安?”念瑶冲进后院,声音稍高:“你将罗安怎样了?” 满多看他俩进来,将后门砰的关上,震得念瑶心里一跳。 满多道:“罗大夫亲自寻找雪鹿去了。” 念瑶自然不信,看向大暑。 大暑道:“公子确实往山上去了。”至于是不是寻找雪鹿,他倒不太清楚。 满多道:“你们果然是一伙的?” 念瑶道:“什么一伙的?罗安是我夫君,他这么久没回家,我特意过来找他。” 满多疑问:“你过来找夫君,光明正大便是,为何这般遮遮掩掩?” 念瑶被提醒了:“对啊,我们遮遮掩掩的做什么?” 满多绕着她走一圈,啧啧两声:“罗安真是你夫君?那真是可惜了?” 念瑶脱口而出:“怎么就可惜了?将军,做人不能太肤浅。有趣的灵魂比好看的皮囊更重要。就罗安的性格脾气,除了我没人受得了。” 满多哈哈大笑:“小小姑娘说得是。所以我说你嫁给他可惜了。” 念瑶似乎被安慰到,颇为赞同:“咱俩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大暑在旁边目瞪口呆:他还以为要打起来,结果两个人相聊甚欢! 满多道:“所以,你上次在军营里生病也是假的,就为了见你夫君?” 满多真的看出来了?念瑶实诚道:“是!” 满多赞道:“小小姑娘机智过人,武艺高强,罗大夫着实闷了些。我跟罗大夫相反,武艺高强又风趣幽默。小小,你伤口还流血,我帮你包扎下。” 满多伸手要抓她,大暑上前挡在念瑶面前,念瑶同时后退。融洽的气氛立时变得紧张。 满多脸色一变,喝道:“都进来。” 从门口涌入士兵,将他们里三层外三层围起来。 满多正色道:“你们束手就擒,就少受点皮肉之苦。” 刚刚还谈笑风生,这会就剑拔弩张。 念瑶丝毫不惧,长剑出鞘:“将军,咱俩打个赌,你要赢了我们任凭你处置,你要输了就放我们走。” 满多道:“刚刚已经见过分晓了。” 念瑶道:“我刚刚喝醉了,而且没有拿武器,你胜之不武。” 满多瞧着她手臂:“你受伤了,我现在也胜之不武。再说,你们三跑不了,我何须多此一举跟你比输赢?” 念瑶晃晃手臂:“小伤,不妨事。若将军担心在士兵面前输给我丢脸,那不比也罢。” 满多将大刀丢给旁边的士兵,捡了根树枝:“公平起见,我用这个。” 念瑶颇佩服满多的磊落,不过关键时刻,她也不逞强。 倒是大暑有些不安:“夫人?” 念瑶晃晃手臂:“我受伤的是左手,右手没事,不影响。” 满多胜券在握,表现得很大方:“小小姑娘先请。” 念瑶微微一笑,一招嫦娥奔月朝满多刺去。满多闪身避过,手中枯枝直点念瑶手腕。 念瑶这招看着气势汹汹,其实是个虚招,她手一翻,持剑横切变成横扫乾坤。 满多避之不及,手中树枝宝剑切断。他来不及反应,念瑶长剑就横在满多脖子上:“将军,承认了!” 两招分胜负!满多不可置信:“在青楼里,小小姑娘藏拙了?” 念瑶撤剑:“那会我喝醉了。” 在青楼里念瑶天时地利人和一点不占。这会武器在握,大暑在旁,确认罗安安全,当然可以智取巧胜。 满多将刀取回来:“小小姑娘这么信任我,不怕我出尔反尔?” 念瑶努努嘴:“不怕,有罗安在。” 罗安站在后院门口,神色冷淡。几个士兵看他们停手,赶紧上前报告:“将军,豹子打回来了!” 豹子?满多几乎忘了这事:“罗大夫,你还要祭神吗?” 罗安目光扫过念瑶,将手帕在大缸里蘸水打湿,牵着念瑶坐到台阶上。 他扯开念瑶随意的包扎,轻轻擦拭手臂上的血渍,掏出瓷瓶将药粉洒在伤口,又摸出一根白绸带,细细包扎好。 这一连贯动作自然无比,旁若无人。 念瑶之前的不快也就烟消云散:立场不同,本就无须责怪。 处理完毕,罗安才抬头看满多:“将军,劳烦他们退下。我有话说。” 满多倒也大方,挥手让士兵们退下:“请说。” 罗安道:“我们要离开漠北回东阳,将军是留在白山还是回吐默特?” 罗安的语气太过自然,就像主人告诉客人:我要走了,你是继续住我家还是回自己家? 满多一脸不可思议:念瑶是赢了他,但那又如何? 念表愕然问道:“你要回去?” 罗安道:“巴图死了,没必要再寻药了。” 巴图死了?在场三个人都愣了。 念瑶问出所有人的疑问:“巴图死了?你怎么知道?” 第226章 制药 满多这才找回声音:“不可能,大汗若是死了,会有人来报信。” 罗安语气淡而肯定:“报信的人在路上。” 满多皱眉:“你有千里眼?顺风耳?” 罗安看着他,似是没打算回答。满多紧紧手里的刀,渐失耐心。 念瑶在满多爆发之间开口:“你杀了巴图?” 上次问罗安杀了朵颐?这次问罗安杀了巴图?大暑忍不住道:“夫人,公子是大夫……” 罗安打断大暑:“是。” 满多上前一步,大刀似乎随时朝罗安砍去。大暑站到罗安旁边,形成护卫之姿。 南飞和安景辰都栽在巴图手里,罗安绝无可能真心救巴图。念瑶道:“你给他开的药有毒?” 罗安道:“刚开始确实是治病的药,后来病情稳定,就掺了微量毒药。毒药并不会让人身体不适,反而会让人精神奋亢,短时间内看起来状态很好。我走之前三天加大药量,他精神看着更好。” 念瑶接着道:“停药之后,精神状态会越来越差,直至死亡。” 罗安道:“月余则死。” 满多还是第一次听罗安说这么多话,他半信半疑道:“真如你所言,为何大汗不派人来找你?” 罗安道:“刚开始迹象并不明显,后来精神状态才会慢慢不好。从吐默特到白山路途遥远,纵然派人来找也来不及。” 这才是罗安选择白山的真正理由:根本就不是因为白山雪鹿,而是白山离吐默特够远。 满多干脆退几步,将大刀放在石桌上,人跟着坐下来:“罗大夫如此坦白,是觉得你们能全身而退?” 罗安道:“将军可有想过,为何大汗派你随我到白山?” 满多自信满满:“因为我可信,我不可能背叛大汗。” 罗安道:“寻药之事涉及大汗难以启齿的隐私,需要值得信任的人。我跟大汗建议你带兵前来,大汗并无意见。” 依罗安不多话不多事的性格,应该随便大汗安排才对?满多想不通:“为什么你建议我来?” 罗安头微微偏向念瑶:“因为她。” 念瑶恍然大悟:“那天他帮着求你给我看病,你承他人情?” 满多不屑:“你让我离开大汗千里迢迢到白山,是还我人情?你如果真杀了大汗,我绝对饶不了你。” 罗安倒是心平气和:“巴图死了,你打算投靠谁?” 巴图将巴尔留在身边,将布赤派出去跟东阳打仗。巴图想借此机会锻炼布赤的能力,树立他的威信。 如果巴图猝死,巴尔控制消息,取夺汗位并非没有可能。毕竟巴尔的威信一直高于布赤。 满多是巴鲁提拔起来,如若他投靠巴尔,对不住巴鲁。若是投靠巴鲁的儿子布赤,巴尔定然饶不过他。 罗安明明平常都不出来走动,却万事尽在胸中? 满多惊出一身冷汗,看向罗安的目光有几分惊惧:“罗大夫,你……怎会知晓这么多?” 罗安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怠。” 满多感慨道:“最不被防备的人,才是最危险的人。” 罗安掏出一小截鹿茸:“将军若不想回去,可以带着士兵们在白山安家,之前赏给内子的黄金如数奉还,不省吃俭用也够你们花一辈子。将军如若想回去,我会将药配好给你带回去。” 念瑶惊喜道:“你找到了雪鹿?” 罗安:“没有。续阴生茎的神药只是传说,并不是真的。雪鹿在书中虽有记载,却不一定是真的。” 念瑶问满多:“将军是回去还是呆在这里?” 满多从震惊中回神,提醒自己不能被罗安忽悠了:“如果大汗死了,定然会有人送信召我们回去。罗大夫暂时不能离开,我们一起在这里等消息。” 罗安不置可否: “我先把药配出来。” 晚上,念瑶想出去晃一圈,人还没跨出院门就被士兵拦回来。她也不勉强,回房间继续看罗安制药。 鹿茸被切成薄片烘干,菟丝子早就晒干。罗安拿出纯金小秤称好,配好比例,用药碾细细辗碎…… 念瑶坐在他旁边,托着腮帮子:“巴图都死了,你还制药做什么?” 罗安道:“鹿菟丸是滋补精血的圣品。” 念瑶道:“你要给谁?” 罗安头也不抬:“自用。” 自用?念瑶差点将舌头给咬了,她开始后悔自己多此一问。 幸好罗安没再继续调侃。念瑶镇定下来,突然问道:“那天在军中,你是故意的?” 罗安有几分意外:“你怎么知道?” 念瑶道:“你怕我让你回,在军中吵架被人发现,只好用那种方式不让我说话。” 罗安似笑非笑:“一半一半。” 念瑶想了会才明白他说的一半一半指什么,便感叹道:“古有神农尝百药,今有罗神医试鹿菟丸。只是神农尝百草害了自己,你残害的对象是我。” 罗安停下手中碾轮,看向念瑶。念瑶托着腮帮子,抬头望天花板,手指在脸上轻弹。 罗安知道念瑶看起来闲适,心里必定有几分害羞。他微笑道:“我跟你开玩笑 ,佛主面前我不会勉强你。再说你受伤了,我未必这点自控力都没有。” 念瑶满不在乎的晃晃手:“小伤没事。你说得对,我们是明媒正娶拜过天地的夫妻,本就天经地义无需害羞。再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昨晚的事你不必放心上。” 罗安轻抚念瑶的头,应道:“好。” 念瑶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罗安只是开玩笑,她着实显得着急了。 念瑶干脆钻到被窝里,夸张做作的打哈欠,侧着身子背对着罗安:“我先睡了,你慢慢制药。” 罗安憋着笑坐到床边:“不是说不害羞吗?” 念瑶干脆豁出去,转过身子躺平,语气真诚:“不管怎样,谢谢你愿意回去。” 以己之心夺人,她跟薛云庭就见过几次,却愿意为薛云庭着想。罗安跟安景辰一起长大,感情自是比她跟薛云庭更深。她当然不能强求罗安为薛云庭放弃安景辰。 罗安静静的看着她,突然弹指灭灯,跟着上床将她抱在怀里:“既是夫妻,便无须客气。” 第227章 兔子 念瑶醒时,房间里灯还亮着,罗安一身月白中衣,背对着她一动不动。念瑶看了会,起身将外套披在罗安身上:“夜里凉。” 罗安顺势将她抱在怀里,用衣服将两人一起拢起来,下巴搁在她肩上:“吵醒你了?” “没,睡好了。”念瑶看着桌上的画,墨迹新干,显是刚画好:“这是谁啊?怎么有点熟?” 画上是个少年,大概十六七岁,长袍玉带,身材纤瘦。他迎光而立,脸上带着微许笑意,脚边有只小兔子,尊贵温柔。 罗安声音幽幽:“他是景辰。你没见过,我也有些年没见到了。” 念瑶愣了愣:“景辰?我以为你画的……吴刚?” 罗安失笑:“景辰有次去采药,有只小兔子跳到他的背篓里,他将兔子抓出来,兔子又跳进去,还在背篓里装睡。他就将兔子背回来养着,取名嫦娥。” 念瑶惊讶道:“为啥?不应该叫玉兔吗?” 罗安道:“景辰说,嫦娥是仙子养兔子。他是男的应该养仙子。” 念瑶忍不住跟着笑:“他真可爱。我爹跟我讲过一个故事,说有个仙子看上了个后生,就化身为田螺,后生将它捡回家养着。 田螺总是趁人不注意化身为人,给后生洗衣做饭,时间久了被后生发现,两人就成亲了。 我小时候去捡田螺,都要养些日子。我跟爹说,神仙在天上,娘也在天上,如果我养出个田螺仙子,就能带我到天上找娘。” 念瑶微微叹气:“我养了好多天,那些田螺都没有变成仙子,有些还死了。” 罗安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那些都是哄小孩的,世上哪有真的神仙。那只兔子颇通人性,不过也没真变成仙子。 景辰来漠北打算带嫦娥,临出发前决定将嫦娥放在家里。他担心生活环境不一样,嫦娥不适应。景辰走后嫦娥不吃不喝,没几天就死了。 太子亲自将兔子下葬立碑:爱兔嫦娥之墓。就在天上人间的后山上。” 爱兔嫦娥之墓?听起来既悲伤又好笑。念瑶咳了声,憋住笑:“不过你这画功不比九哥差?” 罗安纠正:“是比他强。我们师从顾杞大师,天资又高,一般人哪里比得上。” 自负!念瑶腹诽,嘴里道:“你们可真辛苦,琴棋书画什么都要学,还要学得出类拔萃。幸好我爹开明,随便我。” 罗安想起她在南越太学里的英勇事迹,调侃道:“岳父若不开明,逼着你去学,你会不会连他也打?” 念瑶翻了个白眼:“太学的东西我又不是听不懂,我就是不喜欢坐在那里摇头晃脑。你很喜欢学那些吗?” 罗安想了会:“说不上喜欢或不喜欢,我小时候不说话,他们怎么安排我就怎么做。反正那些东西也简单。不过君上请的老师,都是一等一的。” 念瑶盯着他,似有些犹豫。罗安挑眉,示意她有话直说。 念瑶道:“你爹知道你会说话吗?你为什么不说话?不会不方便吗?” 罗安道:“他当然知道,我小时说过话,不是天生哑巴。有次受了刺激说不出话,太医说气机淤滞,肝经疏泄。后来我就懒得说话。” 果然是懒!许生真是没说错。 罗安似乎看穿念瑶的心思:“没有不方便,反而挺好的。少说话多用眼用心,更洞悉世情人心,少了许多事。要不是许生逼我,我一辈子都不想说话。” 念瑶道:“他逼你你就说?你爹没逼过你?孩子是哑巴,大人一般都急死了。” 罗安语气很淡:“许生做事没有章法,我那天要不开口说话,他兴许真能打死南飞。你不懂我爹,他一辈子就记着……也不怎么关心我,反正我没见他急过。” 这语气多少有些怨怼。念瑶微微仰头,反握着他的手:“我关心你啊。” 罗安紧了紧双手:“不过,会说话也不是坏事。这样聊聊天也挺舒服。” 念瑶安抚道:“爹也不是不关心你。这世上确实有不关心孩子的父母,但爹肯定不是那种。” 罗安好一会才道:“你说得对,他也不是不关心我。他只是被……伤得很重,心灰意冷。岳父跟他不一样,岳母虽然不在了,他全心全意疼你。” 念瑶靠在他胸前,耳朵贴着他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声,轻声道:“都过去了。” 罗安嗯了声,似乎问得漫不经心:“我以为你走了,不会回来?” 念瑶下意识道:“谁说我走了,我就是闷得慌,去喝个酒听个曲而已。” 罗安盯着她,嘴角有浅浅的笑意。 念瑶微微移开视线,想要坐正,被罗安扣着压在胸前动弹不得。她只得道:“好吧,我是想走的。谁料到在那里碰到满多。 他们不好好呆在白山,竟然去寻欢作乐?满多认出我来,我怕他回来对你不利,我只好回来救你。” 念瑶故意将“救”字咬得很重,表明自己迫不得已。 罗安语气很笃定:“无论什么时候,你都不需要担心我。将自己保护好就可以了。” 念瑶切了声:“我就担心你,不可以吗?” 罗安亲了下她:“可以。我很高兴你担心我。” 念瑶轻声解释:“我当时确实很生气,后来我想通了。你不欠我什么,也没做错什么。 我就算要走,也得跟你说清楚说明白,不能就这样不告而别一走了之。做人嘛,无论什么时候,都得光明磊落,对吧?” 罗安好一会才道:“对!” 没有比这更对的了。不管对错也不论正误,话都得说清楚,没有利用没有欺骗,比什么都重要。 在一起要坦坦荡荡,分开要明明白白。生活本该如此简单,这才是他心之所向的踏实,梦寐以求的安全感。 罗安觉得胸口很胀,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他将念瑶抱得很紧,仿佛嵌入身体一般。 念瑶声音不知不觉的温柔起来:“你先跟我一起回去避避风头,等汗位定了我们再回来。” 巴图死了,无论谁继任汗位,都不可能放过罗安。他眼下在这里危险,确实该回去。 罗安道:”好,明天就走。“ 第228章 回京 念瑶再次醒来时天已大亮,罗安不在房间里。她坐在桌面,看着安景辰的画像,总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要说神仙,嫦娥她或许还有几分熟,这吴刚只闻其名,从未见过。一个砍树的樵夫,怎么也不可能长这清秀模样。 那到底在哪里见过?念瑶将画像拿起打算仔细辨认,画纸恰好从鼻子往上翻折过去。 念瑶正要将画像抻直,突然心里咯噔一声。她将画纸重新在桌上铺好,想了好一会,突然拿过纸镇横在眼睛上。 ”我听说他失明了,金菟丝子和雪鹿肝能治眼睛。“ “其其格挑来挑去,竟挑了个瞎子?唉……” 罗安的声音和牧民们的讨论在念瑶脑海里轮番响起。 念瑶一颗心几乎要跳出来:蒙上眼睛的安景辰,跟她途经吐默特去蹭饭时遇到的那个新郎,身形几乎一模一样,而且他俩都是失明的。 外面突然吵吵闹闹,脚步声杂乱,院子里似乎涌进很多人。念瑶仿若未闻,落在桌面上的手微微发抖。 罗安公然承认杀了巴图,他不能再在漠北呆,否则无论走到哪里都是被追杀的对象。 从白山到吐默特快马加鞭也得十天半个月。若是顺利找到安景辰,他们三个加上不会武的瞎子,能不能躲过追杀安全回东阳都是问号。 如果找安景辰不顺利,他们不仅危险,还会耽误回去的时间。段明珠八成会提前生产,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她以后都没脸见薛云庭。 更何况当初承诺了说赶在段明珠生产前会回去,段明珠才给他们解药的。他们若没有如约回去,惹段明珠生气,谁知道她会干出什么事? 段明珠非善类,薛云庭对她那么好,她想砸玉镯想生气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她对薛云庭都没有半点忍让,更不可能忍让他们,说不定重明岛上的兄弟都得遭罪。 “念瑶……” 念瑶从混沌中惊醒,抬头茫然的看着罗安。 罗安抬袖擦拭她额头的汗珠,以为她被外面的阵仗吓到了:“叫你好几声都没应。脸色怎么这么差?别怕,有我在,他们伤不了我们分毫。” 念瑶这才如梦初醒,站起来道:“外面……怎样了?” 罗安道:“信使来了,巴尔继承了汗位,下令将我就地处决。” 就地处决?念瑶抓过长剑,眼神变得锐利坚定:“硬闯吗?” 罗安摇头:“跟着我。” 罗安带她出门,大暑站在门前台阶上,跟满多形成对峙之势。满多后面站满了士兵,看到罗安出来,躁动的场面立时安静。 罗安走到大暑旁边,问满多:“将军,你打算回去?” 满多冷冷道:“本将受命大汗,如今大汗既有召命,当然得回去。” 罗安点头:“将军肚子可疼?” 满多心意已决,自然不会附和:“罗大夫,如果你没有要交代的,我就只能送三位上路。罗大夫放心,我必定留你全……” 砰的一声打断了满多的话。有士兵应声倒下,捂着肚子喊道:“疼疼……肚子疼……” 接着一个又一个士兵跟着倒下去,哎哟哎呦惨叫声不绝于耳。满多突然觉得肚子跟着疼起来,连大刀都差点掉在地上。 满多骇然的看着罗安:“你下毒,小人手段。” 罗安并未回应,只是道:“将军有勇有谋武艺高强,带着兄弟们在这里安营扎寨自立山头,老婆孩子热炕头,比回去两头受罪生死未卜前途渺茫的强。” 罗安的话直击满多内心,更冲击了他身后的士兵。他们似乎忘记疼痛,怔怔的望着罗安。 罗安又道:“ 将军曾为内子求我,如今又伤了内子,功过相抵,我们扯平了。我今日要离开,这是解药。” 罗安掏出个白瓷瓶递给满多,满多盯着药迟迟未接。他身后的士兵哀嚎求饶:“将军,救命啊。” 生死关头,谁真能视死如归。满多声音中带着颓败:“你什么时候在哪里下的毒?” 罗安道:“昨天下午,毒在井水里。” 满多慢慢将药接过来,神色阴晴不定。对于罗安,他不知是佩服还是愤怒亦或是其他。 罗安给大暑使了个眼色,大暑将屋檐下的箱子搬到满多面前打开:“将军,夫人用了些,其余的都在这里,物归原主。” 满多和满院子的士兵看着罗安三人大大方方离开,无一人作声更无一人阻拦。 罗安三人一路往南,过幽州到卞京,一路顺利无任何阻碍。刚入卞京大暑就不见了,谷雨来城门接他们。 念瑶跟谷雨回奚斋,罗安先去了宫里,晚上派人传说,说第二天回来。第二天近中午,宫里派人接她去吃饭。 上次在宫里吃饭,虽然也号称家宴,但人不少。这次吃饭,实实在在只有一桌。君上皇后太子太子妃加他们俩。 念瑶一直对君上和皇后的印象非常好,结果这次皇后还亲自给她盛了碗燕窝,据说是什么早春新燕窝。 念瑶只懂海味不懂山珍,但皇后平易近人甚是体贴,她也就十分感动,端起碗三大口喝完。 皇后笑咪咪道:“念瑶,天上人间是小安的家,重明岛是你家。你们俩可以在天上人间和重明岛轮流住。 这样我们可以经常看到你们,免得挂念。小安离家这么久,天上人间很多新弟子都没见过庄主和庄主夫人。” 念瑶感动道:“娘娘,我……” 皇后道:“你该叫我婶婶。” 念瑶从善如流:“婶婶,我早有这样的打算。我这次回去,将大河帮的兄弟安顿好,很快就会回来。重明岛夏季湿热,天上人间刚好可以避暑。” 皇后很是欣慰,对君上道:“念瑶长得像爹,性格还是跟娘像,活泼直爽率性,挺好。” 念瑶愣了愣:“婶婶跟我娘很熟?” 皇后感慨道:“何止熟,我当太子妃时,你娘还在东宫里住过一段时间。这一晃过去这么多年,念瑶,你今年二十了吧?” 念瑶点头,过了生日就得虚长一岁,确实得算二十。 皇后还要说什么,罗安抢道:“娘娘,我们得赶去重明岛,不能多耽搁。” 第229章 表妹 罗安站起来要走,安良辰和南华跟着站起来。气氛立时不对,皇后的笑容僵在脸上。 念瑶赶紧拉着罗安:“婶婶话没说完,不急这一会。” 安良辰道:“娘就是让你们一路小心,早点回来。” “我们会小心的。”念瑶真诚道:“婶婶放心,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婶婶,我想去看看小皇孙,可以吗?” 南华立刻道:“娘,我带念瑶去看小宝。” 皇后脸色微微和缓,几不可见的点头表示同意。南华拉着念瑶走了。 撷芳轩里,小宝宝坐在金丝楠木的矮榻上,有个姑娘正用摇铃逗小宝宝玩。 小皇孙有着圆圆的脑袋胖呼呼的脸蛋,皮肤娇嫩得让人想捏几把,眼球黑白分明很有神采。他看到南华立刻伸出双手,咿呀咿呀的叫着。 南华将他抱起来:“小宝,这是婶婶。” 念瑶捏捏小宝的脸蛋:“小皇孙侄子,可真稀罕。南华姐姐,他取名了吗?” 旁边姑娘道:“明德,大学之道,在明明德的明德。念瑶姐姐是吧?早就听姨娘说过你。果然是英气逼人,男女皆宜。” 姨娘?念瑶打量那姑娘,大概十六七岁,眉目如星,身材苗条,肌肤胜雪,清秀婀娜。翡翠衫淡绿绣花裙,腰束金丝带,头上珍珠钗闪闪发光,并非宫女装扮。 南华介绍道:“这位是王雅茹妹妹,姨娘家表妹。” 王雅茹打量念瑶的视线不算友好,不过念瑶也不在意。江湖儿女在宫里,总有各种各样的打量与非议。 念瑶道:“南飞说的真是不假,卞京姑娘一个个不仅漂亮,还很温柔,不像我粗鲁粗俗。” 南华赶紧道:“千人千面,各美其美。念瑶美中带俊,性格洒脱,大家都喜欢得紧呢。” 王雅茹状似不经意的闲聊:“姐姐,你和小安哥哥成亲这么久,打算什么时候生孩子啊?” 这一声小安哥哥,是不是过于亲热了?念瑶看向南华,南华正亲着小宝的脸和小宝闹着玩,似是没有注意到。 念瑶略犹豫,随即大方的承认:“我不会生孩子。” 王雅茹惊讶的啊了声:“为什么?” 南华赶紧道:“念瑶还小……” “我不小了,婶婶都说我二十了。”念瑶说着说着豁然开朗,皇后特意提到年纪,罗安打断皇后,安良辰见势周圆,原因都在这? 她去找罗安之前想的是:罗安要是想要孩子,只要他平安归来,她就给罗安纳十个八个妾室,生一大堆一大堆孩子。 现在罗安回来了,他年纪也不小了,确实该有孩子了。如果面前的女孩愿意,娘娘又有意向,她不如成人之美。 念瑶凑过去亲了下安明德,安明德也不认生,回亲了念瑶。 念瑶大乐:“南华姐姐,如果罗安有了孩子,会不会跟明德一样可爱?” 王雅茹抢先道:“念瑶姐姐生的孩子,肯定会很可爱的。” 南华道:“那当然。念瑶,你和小安要回重明岛,不能耽搁,我也不留你们。下次回来我们再聊。” “南华姐姐,没关系,没有什么不可说的。”念瑶道:“跟年纪没关系,是我不能生。我正想着哪里有合适的姑娘,给他纳个妾呢。” 王雅茹圆睁着眼睛:“念瑶姐姐,小安哥哥不是大夫吗?你若是……” “念瑶。”罗安出门在门口:“走吧。” 念瑶道了声好,掏出一串琉璃挂在安明德脖子上:“这是见面礼,我没什么好东西能给小侄子的。” 南华道:“一家人不用客气。” 安良辰跟罗安一起过来,知道他们行程紧,也没有挽留:“我送你们。” 罗安自始至终都没有看王雅茹。王雅茹跟着他们走了几步,慢慢停下来,似是很失落。 南华专心逗孩子,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眼里却是一片沉静。罗安不是安良辰,在婚姻大事上无需算计和权衡,更无须勉强。 念瑶一路都没有说话,晚上到了驿站,简单梳洗倒头就睡。 罗安拿着酒壶坐在床边:“喝两杯?” 念瑶眼睛都没睁开:“困。” 按理来说,回东阳应该很高兴才对,特别是一路安全顺利,更值得高兴。可自离开白山,念瑶的情绪就一直不高。现在回重明岛,情绪还不高? 罗安一边喝酒一边打量她:“你有事有话直说,别憋在心里。我可不像别人那样会哄女孩子。你也别像别的女孩那样矫情耍小性子。自诩江湖儿女,就别小家子气。” 念瑶好久才睁开眼睛,盯着帐顶:“谁小家子气了,我就是累了。” 罗安一语点破:“以前赶路也急,没见你休息两天一夜都缓不过来。” 念瑶没有如罗安预想的争辩,语气萧瑟:“我现在年纪大了,不比以前。” 这是真有事?罗安先摸摸念瑶额头,再扣住她脉门细细诊断:“没生病。” 念瑶想了想,坐起来半靠在床头上,抢过酒壶灌了一大口:“你是大夫,你看你那个表妹好生养吗?” 罗安道:“哪个表妹?” 念瑶瞟了他一眼:“要聊天就好好聊,别装。” 罗安道:“你说王姑娘?好像太瘦了点。” 念瑶道:“你跟她很熟?” 罗安道:“昨晚第一次见。” 念瑶略显烦躁:“昨晚第一次见,她怎么叫你叫得那么亲热?” 罗安道:“有些人自来熟,还有些人我没见过他们,他们都说见过我。” 想想罗安在外人面前冷淡的样子,也可以理解。念瑶捏着被子:“我知道婶婶的意思,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今年二十二……” 罗安道:“二十一。” 念瑶道:“那我十九?” 罗安道:“对。” 念瑶忍不住发脾气道:“对什么对,婶婶也说我二十了。” 罗安面色平静,眼神平静,声音更平静:“别人说什么不重要,你自己怎么认为才重要。” 念瑶道:“你是你,我是我,你这种境界我可学不来。再说,你身份多尊贵,我算什么?” 罗安语气依然很平:“你算我妻子!自古以来,妇凭夫荣。我不觉得自己尊贵。如果你觉得我尊贵,那我的妻子跟我一样尊贵。” 第230章 回岛 念瑶眼泪差一点掉下来:“不知道为什么,以前我不在意你时,我觉得自己很好你也就那样。后来……我经常自卑……特别是……” 特别是知晓自己不能有孩子之后,这种情绪反复无常,连她自己都觉得厌烦。 这个事情说过不止一次,罗安宽慰过解释过,显然没有作用。他实在想不明白念瑶为何执着于此。 罗安不是个有耐心的人,作为一个连话都懒得多说的人,他实在不想纠结于这些没有意义的事。 罗安略显不耐:“那我去绝育。” 念瑶明显被吓到:“这种话你也敢说?这要让婶婶他们听到了……” 罗安道:“你不是不能生孩子,只是比普通的女子难受孕而已。我本来就不想成亲生子,你就算怀了我也不会想要。至于娘娘他们,与我无干。这话题以后不要再提。” 念瑶怔怔的看着罗安,一时反应不过来。 罗安转了话题:“现在说说,为什么你离开白却并不高兴?舍不得满多?” 念瑶掏掏耳朵:“什么?舍不得谁?” 罗安只是看着她。 念瑶撇撇嘴:“我只是在想……段明珠现在怎样了?” 她一路都在挣扎,要不要告诉罗安关于安景辰的事,,难免显得心事重重,干满多什么事。现在想想,还是不说算了,免得徒增意外。 罗安道:“她在重明岛,情况不算好也不算坏,卧床时间较多。宋远天天去看她,就算我不在也没有问题。如果真有问题,我在也会有问题的。” 念瑶道:“安良辰跟你说的。他还说了什么?” 罗安道: “秦九将景照山庄的每一栋房子都卖给了不同的人。将钱分给景照山庄里的姨娘和下人作为遣散费,带着妻小和段明珠一起回重明岛了。” 念瑶很是不解:“他就这么放弃景照山庄了?他二娘跟他一起回景照山庄了?” 罗安开始脱衣服:“过几天就到重明岛了,具体你自己问他。” 念瑶想了会:“你在宫里待一夜,安良辰将天下大势都跟你说了一遍?那南飞和袁凤怎样了?” 罗安似是没什么兴致:“挺好。” 念瑶道:“南飞好说跟了你几年,你也不关心关心他俩?” 罗安强调:“确实挺好,南飞带兵所向披靡,袁凤身体也恢复了。太子殿下对他俩挺放心的。” 念瑶揣摩这话的意思:“那太子殿下对谁不放心?拖着你在宫里住一晚?” 罗安没心思闲聊:“你要是没有心结,那我就睡了。我昨晚才眯了半个时辰,困了。” 两人到重明岛时已是六月下旬,码头上一排人翘首盼望,为首的正是秦九。 秦九率先迎上来:“帮主,公子,你俩可算回来了。” 念瑶上下打量秦九:“九哥,就几个月不见而已,你就激动得快哭了。” 秦九真的快哭了:“帮主,你们再不回来,我都想跳江了。” 这么严重?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念瑶正要问,就见八妹挺着大肚子挤上前。 八妹道:“帮主,我们今年可要大丰收了,呆会带你去看我们的水稻和菜地。” 徐来年纪大,终究是稳重周到。他对罗安道:“公子赶路累了,先去休息,有话回头再说,不急这一时。” 念瑶望了一圈,都没看到段明珠的身影:“明珠呢?” 段明珠坐在茶室里罗安常坐的位置上,捧着本《易经》看得甚是认真。她听到声音转头,笑着打招呼:“姐姐,姐夫,你们回来了?” 念瑶坐到她对面:“明珠,你还好吗?” 段明珠摸着肚子:“我挺好。孩子也挺好,很闹腾,经常踢我。我现在都觉得她肯定很活泼。” 念瑶道:“那我就放心了。” 茶室门口挤满了人,却无人进茶室来打扰。就连秦九也只是倚在茶室门口,听徐来向罗安打听卞京的情况。 段明珠的视线落到罗安身上,将手平放到桌上:“姐夫,你不过来帮我看看吗?” 罗安这才走过去替她把脉。念瑶盯着他的手,颇有些紧张:“怎样?” 罗安道:“好。” 念瑶松了口气:“那就好。” 段明珠道:“姐夫,是男孩还是女孩?我正查阅古书,想提前取个名字。” 罗安已经松手,闻言又重新替她把脉:“女孩。” 念瑶很好奇:“这都能诊出来?” 罗安道:“男左女右。” 念瑶比比自己的右手:“女右我懂,男左是什么?男人又不怀孕?” 段明珠噗哧一声笑了,觉得肚子有些紧又收住,双手慢慢抚着肚子,脸上笑意依然明显。 罗安解释道:“左疾为男,右疾为女。” 念瑶还是没听明白:“啥叫疾?啥是左疾,啥是右疾?” 秦九忍不住道:“帮主,你不要问了,那些都是医道,高深得很。就算公子解释了,你也听不懂。你对这些又没兴趣。” 念瑶不满:“你怎么知道我对这些没兴趣?” 秦九道:“公子在重明岛几年,你要真感兴趣,不早拜师学艺了?” 念瑶更不满:“我以前不感兴趣,现在就不能感兴趣吗?早时不拜师学艺,现在就不能拜师学艺吗?” 虎子一如既往的耿直:“南飞这几年都没学会诊脉,帮主你就别自讨没趣了。” 念瑶拍桌子:“什么叫自讨没趣?南飞没学会我就学不会吗?” 虎子后退一步,站到秦九后面,只有声音传过来:“帮主,你知道我读书少,有啥说啥不会拐弯的。” 八妹探过头:“公子,你能帮我也看看吗?我也想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 八妹的肚子比段明珠的大了一圈,不过气色却比段明珠好很多,说话中气十足,只听声音完全不觉得是个孕妇。 念瑶招呼道:“你过来,我帮你看看。” 八妹摇手:“我不敢。段小姐说了,公子不在茶室就是她的,没有她的允许谁也不许进去。” 段明珠慢悠悠的解释:“我怕吵, 不想让他们进来打扰。” 念瑶很怀疑:“你不想让他们来他们就不来?我是帮主也没见他们那么听话。” 八妹指着段明珠道:“帮主,她差一点害死了虎子,还将不知公子扔湖里差点淹死。” 第231章 惹怒 段明珠肚子越来越大,性子越来越暴躁,动不动就冷着脸谁也不理。 那天虎子和八妹从地里回来,看到段明珠一个人坐在茶室,甚是冷清。 虎子走过去,将架子上的茶叶罐搬到桌子上:“少夫人,这茶叶可是贡品碧螺春。你每天煮点,我们回来也能蹭点好茶喝。” 段明珠正懒懒得靠在椅子上出神,闻言坐直身子盯着虎子。 虎子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嘿嘿干笑两声:“少夫人,以前公子天天煮茶喝,南飞说多喝茶养颜美容身体好,你……” 砰的一声,茶叶罐被段明珠拿起重重砸在地上,茶叶散了一地。 虎子以罗安医童自居,对罗安甚为尊重。在虎子心里,但凡沾了罗安两个字,那都是既尊且贵。一盒贡品龙葵都价值不菲,更何况一罐茶叶。 虎子怒目而视:“你有病是吧?不想煮茶就不煮,你砸公子的茶叶做什么?南飞说过公子的茶叶很贵的。” 段明珠目光很冷,声音更冷:“滚。” 八妹瞧形势不对,赶紧去拉虎子:“我们走吧。” 虎子拂开八妹,指着段明珠道:“你让我滚?重明岛是我家,你才是客人。你有没有礼数,客随主便懂不懂?要滚也是你滚。 在重明岛人人平等,不管你以前是什么公主大小姐,来了重明岛就得守岛上的规矩。要不是看在帮主的面子上,就你这样的,我一个人打十个。” 段明珠脸上浮起微笑:“打十个?我借你十个胆你也不敢动手。” 虎子捞起袖子:“你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今天算你运气好,大爷我好男不跟女斗,不跟你这孕妇一般见识。 不过我告诉你,就你这种性格脾气,可没哪个男人受得了。薛少将军可是将军世家子弟,娶妻肯定得娶知书达礼,温柔谦恭的,你这样……” 虎子话没说完,就见一只金黄色的虫子从段明珠身上飞过来。他刚开始以为是普通的飞虫,当即挥掌想要击飞。 未料那虫子仿佛有意识般,迎着掌风径直飞向他的脖子。虎子只觉一阵剧痛,当即惨叫了一声。 八妹吓得失声尖叫,秦九赶紧从书房里过来,看到虎子双手捂着脖子,像要抓住什么东西。 虎子道:“九叔,九哥,她是妖女吗?” 段明珠轻轻的吹了声口哨,秦九看到金蚕从虎子脖子处钻到衣服里。 段明珠口哨声不断,虎子便四处抓挠,最后捂着裤裆在地上翻滚。 八妹拉着秦九,哭着道:“九哥求求你快点救虎子。” 段明珠笑得很轻:“你求他有什么用?你求我啊?跪下来求我,我就饶了他。” 八妹毫不犹豫的扑通一声跪在段明珠面前:“求求你饶了他。他说话很直,人没有坏心……” 段明珠声音很轻柔:“你的意思是,我有坏心。” 八妹赶紧摇头:“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他不会说话。我们没读过书,不懂规矩,少夫人大人大量不要跟我们一般见识……” 段明珠看着她笑,似乎丝毫没有动容。八妹算是明白了,段明珠就是看着娇弱,其实歹毒得很。 八妹心里害怕,眼泪哗的下来了:“求少夫人开恩,虎子他快当爹了,可不能让孩子生下来就没有爹。” 段明珠道:“其实也没什么,毕竟还有些孩子,生下来就没爹没娘是个孤儿呢。” 八妹泪眼朦胧的望着段明珠,不知她是什么意思,不知如何接话。恰好虎子这时停止了呼痛,场面有瞬间安静。 秦九将虎子扶起来,语气诚恳:“少夫人,重明岛上没有女的,全都是些糙汉子。兄弟们说话直来直去惯了,不晓得拐弯,有得罪的地方请多包涵。” 段胆珠道:“没有女的?姐姐不是女的吗?” 虎子自然接话:“她算什么……” 女的?秦九捏了虎子一把,虎子硬生生的将话咽下去,表情不免带了几分怯意。 段明珠点头:“看来虎子说话确实是没大没小不知轻重。” 秦九道:“那是自然,岛上的兄弟大都如此。少夫人要是觉得不衬意,我从武东县找几个知情识趣的丫头过来,陪少夫人聊天解闷,伺候少夫人的日常起居。” 段明珠手微伸,吹了声口哨。虎子只觉有虫子从大腿根处往上游动,从胸口到脖子钻出,飞到段明珠掌心:一只金灿灿的大蚕。 传说中的……金蚕蛊?虎子立时打了个寒颤。难怪段明珠有恃无恐,难怪秦九对她敬而远之,从来不主动来茶室下棋。 段明珠将金蚕收到蛋兜里,语气依然轻慢和缓:“知情识趣的丫头就不必了,只是姐姐和姐夫说好我生之前会回来的,现在一点消息都没有吗?” 秦九道:“帮主和公子都是认守诺言之人,少夫人可以放心。要不我派人去卞京打探消息,看看具体是什么情况?” 段明珠道:“那劳烦九哥也跟云庭传个消息。人家身体健康的姑娘怀孕了,夫君天天陪在身边嘘寒问暖的。 他天生有疾的妻子怀孕了,他却一别几个月不闻不问没有消息。是不是遇到什么知书达礼,温柔谦恭的姑娘,便将我这样……” 秦九急忙打断段明珠:“少将军对少夫人的情意天地可鉴,绝不可能出现少夫人说的情况。 只是少将军使命在身,身不由己也可以理解。这样吧,我派人送信给周谚船总,看他那边有什么消息。” 段明珠轻轻叹气:“那就劳烦九哥了。” 孕妇情绪本就阴晴不定,更何况段明珠这样的状况。秦九猜想虎子和八妹天天在一起,段明珠看着心里不舒服,就吩咐虎子和八妹尽量不要在段明珠面前出现。 这事传开之后,岛上兄弟都视段明珠为妖女,远远的看到就绕路走。 秦九担心段明珠心里有想法,就从武东县找了个丫头过来照顾她,结果段明珠将房门关着根本不让那丫头进去。 段明珠是念瑶和薛云庭托付给他,秦九一怕段明珠出意外,二怕段明珠让别人出意外,只能亲自陪着她。 段明珠出门,秦九就跟在她身后一丈远。段明珠坐在茶室里,秦九就坐在门口陪着。 有一天,不知拉着梁倾城跑过来:“爹,那边桃树结了好多桃子,我够不着,娘也够不着。” 第232章 任性 这段时间一直陪着段明珠,倒忽略了梁倾城和不知。听不知这样说,秦九欣然同意,将不知抱起来,一家三口出了仙洲苑。 段明珠站在茶室门口,看着他们的背影,表情有些阴郁。 秦九摘了一大袋桃子回来,路过仙洲苑时看到段明珠不在茶室里。秦九心知不妙,赶紧去找,结果在仙悦湖边看到段明珠。 柳条随风轻摆,段明珠坐在柳树下,怔怔的望着湖面出神。段明珠肚子并不显大,人也没有长胖多少,如若不事前知道,根本看不出是个孕妇。 秦九在旁边看了会,突然觉得有些心酸,段明珠其实也是个小姑娘啊。 “九哥!” 秦九左右看了眼,这才走到段明珠身边:“少夫人叫我?” 段明珠道:“这里除了我,还有别人吗?” 段明珠的目光一直盯着波光荧荧的湖面,跟秦九说话连头都没转一下。 秦九蹲下来,声音很温和:“少夫人,周哥那边回话了,说少将军先是去砚山劝降金虎,后跟祁扬将军控制京江上游,现在和瑞王爷一起围困芙蓉城。” 段明珠道:“是吗?” 秦九道:“少将军必定是记挂着少夫人的,只不过他身不由己,少夫人要多理解。” 段明珠道:“是啊,他记挂着我。昨日我做了个梦,梦见他跟我说,他先一步在黄泉路上等我。” 秦九道:“少夫人,我听人说,女人怀孕时最爱胡思乱想。人活一辈子其实都不容易,凡事要往好的方面去想。” 段明珠笑笑:“这么看来,九哥其实也不擅长撒谎?” 秦九愕然:“少夫人什么意思?” 段明珠道:“云庭还活着吗?” 秦九道:“当然,少将军武艺高强,志谋过人……” 段明珠道:“他若还活着,怎么不来看我。就算战事再忙,也不至于腾不出两天时间?” 来回在路上就得十天半个月了。秦九道:“少夫人,云庭是将军,哪能说走就走。” 段明珠道:“将军眼里只有战争,没有儿女私情?” 秦九干脆坐在她旁边:“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自古以来,战争都是如此。少夫人,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但无论如何,你要相信少将军。 我行走江湖多年,形形色色的人见过不少,少将军绝不是那种见异思迁的人,反而十分重情义。” 段明珠好一会没出声,秦九油然升起一股怜惜之情:段明珠也是个可怜人啊! 秦九劝道:“少夫人去睡会吧,孕妇还是要多注意休息。” 段明珠道:“姐姐和姐夫有消息了吗?” 秦九道:“卞京回信说,帮主去漠北找公子去了。如果顺利找到公子,定然很快会回来的。” 段明珠语带嘲讽:“九哥说话可真是……全无半点价值。” 秦九刚升起的怜惜,瞬间就消失了:这姑娘可真是半点不讨喜!幸好薛云庭打仗去了,否则有得苦头吃。 段明珠想要站起来,可她坐久了肚子又大,自然很费力气。 秦九立时搀着她:“少夫人小心。” 段明珠也不逞强,任由秦九搀着从湖边走上大路。 梁倾城和不知站在路上,看到他俩上来,递给段明珠一个桃子:“刚摘的,洗干净了,少夫人尝尝,挺甜的。” 秦九慢慢松手:“少夫人,孕妇多吃桃子,对身体有好处。” 段明珠接过桃子:“九哥懂得挺多?” 秦九道:“八妹怀孕之后每餐吃三碗,人胖了两圈。少夫人还是老样子,只大了个肚子,定然是吃得太少了。若是不爱吃饭,多吃水果也是好的。” 段明珠道:“九嫂子,九哥是不是特别体贴?” 梁倾城微笑:“男人都是这样,对别人的妻子体贴。” 段明珠咬了一口桃子:“九嫂子说得对。” 几个人慢慢往回走,不知突然道:“婶婶是不是喜欢我爹?” 段明珠诧异的看着不知:“为啥?” 不知道:“你总是让我爹陪着你,我爹都没空跟我玩了。” 孩子真是一天一个样,不知明显的活泼大方了很多,说话能力也渐长。 段明珠逗他:“不,是你爹喜欢我,是他非得陪着我。” 秦九权当两个孩子开玩笑,也没放在心上。 不知很严肃:“婶婶不能喜欢我爹,我爹也不能喜欢婶婶。” 段明珠道:“要是喜欢了怎么样?” 不知道:“会浸猪笼的。” 秦九赶紧制止:“不知,不可胡说。” 段明珠停下脚步:“谁跟你说的?” 不知道:“虎子家婶婶说的。” 段明珠沉下脸:“你放心,你爹太老了我看不上。” 秦九道:“对对。” 不知认真纠正:“不对,爹是最厉害的,婶婶是妖女。” 段明珠大怒,将不知一拉一甩,不知哪里站得稳,顺着坡道一直滚到湖里。 秦九站在梁倾城旁边,根本没料到段明珠对孩子下手。他伸手抓了个空,立时跳到湖里抱起不知。 不知喝了几口水,吓得哇哇大哭。秦九和梁倾城抱着轮流哄,怎么都哄不住,哭得嗓子都哑了。 第二天不知就发高烧,宋远开了药一连服两天都没好。梁倾城和秦九从海东县请了道士来做法驱魔除妖。一直到第四天,不知才稍微好转。 前有虎子,后有不知,段明珠在重明岛彻底的没人敢接近。梁倾城带着不知,天天跟八妹他们上地里干活,尽量避免跟段明珠见面。 段明珠似乎也乐得清静,干脆每天上午睡觉,中午吃完饭继续午觉,下午起来活动或者坐在茶室里发呆。 秦九将段明珠的事细说给念瑶听,哪怕事情已经过去有段时间了,秦九的语气多少还有些不愤:“对孩子下狠手,至于吗?” 念瑶哎了声:“确实是任性了些。不过她一个人在重明岛无亲无故,云庭也不在,她身体也不好,着实可怜。” 秦九道:“但凡她好相处些,整个重明岛的兄弟都乐于当她的亲人。可她干的都叫什么事?” 念瑶安慰道:“她肯定知道你在旁边,不知绝对不会有事的。她若真有什么坏心,虎子和不知不就没了吗?九哥,听说你将景照山庄拆开卖了?怎么回事?二娘怎么没跟你一起?” 第233章 局势 秦九面色微沉,好一才会道:“二娘将阿呆叔杀了,又想杀梁倾城和不知,刚好被段明珠发现,她就服毒自杀了。” 念瑶震惊道:“到底怎么回事?” 秦九道:“那些姨娘们的孩子,我以为都是大夫人害死的。其实有些姨娘生的是女孩也死了,是二夫人害死的。 大夫人是怕男孩子跟他儿子分家产,二夫人纯粹是孩子死了后性情大变。大夫人其实知晓,也乐见其成。” 念瑶想不明白:“可是二娘明明救了我们?” 秦九道:“因为段明珠已经怀疑二娘了,也因为阿呆叔知道地下室所在,就算二娘不说,阿呆叔也会说的。” 念瑶道:“阿呆叔为什么不先说?” 秦九默了会才道:“阿呆叔喜欢二娘。他知晓二娘这些年所作所为,想让她戴罪立功。二娘确实也想取信于我们并且她成功了,我是真心将她当娘看的。” 秦九自认为行走江湖见多识广,终究还是看走眼了。 念瑶道:“二娘杀阿呆叔,是因为阿呆叔知晓内情。二娘想对梁倾城和不知动手,是因为不知是你的孩子?” 秦九道:“对。二娘无论如何,都不会留阿呆叔的,所以趁阿呆叔最不设防的时候下手。她应该是恨景照山庄,恨山庄里的一切人和事。她看我接手景照山庄,怕我将景照山庄延续下去。 二娘见不得那么小的孩子,所以杀不知。其实如果没有被段明珠发现,我们大概都会死在她手里。她临死前说,想杀掉景照山庄所有的人,然后一把火烧掉干干净净。” 果然最毒妇人心!念瑶道:“这么说来,明珠是你们的救命恩人,你还对她这么大意见?” 秦九颇为无奈:“一码归一码,你没看到我对她真是……我简直给她当佣人了,小心翼翼,就怕她哪里不满意,或者突然发脾气。” 念瑶将景照山庄的事从头到尾想了一遍:“那三公子卷款潜逃也是假的,其实是被二夫人杀了?” 秦九微微蹙眉:“这个我倒没有想过。不过我查过了,景家所有的生意包括盐庄,全部变卖了。二夫人并不贪财……” 念瑶道:“那么多钱,三公子能带去哪?”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升起一个想法:许生! 许生需要钱,想要景照山庄的钱!如果许生拦截或者杀了景三公子,那么多黄金和银票自然全部落在他手里。 景家变卖家产这么大的事,景庄主不可能不知晓,默许这种形为本来就是想保景家财富。那君上自然不会允许他这么做。 秦九推测道:“如果那笔钱真的落在瑞王爷手里,那瑞王爷对景照山庄的事肯定知晓。” 念瑶道:“所以,许生阴差阳错促成了整件事?” 秦九道:“不,是薛云庭,还有苏无名!” 薛云庭和苏无名对景家的了解比他们想的还要多。景家不愿意拿钱,商人以景家马首是瞻,君上和许生自然要收了景家。 巧合也好, 借势也好, 至少许生的目的达到了。 念瑶感慨道:“许生真可怕。好像他想做的事,就没有做不成的。云庭现在在哪?段明珠这个样子,我们八成也哄不好,最好云庭能回来一趟。” 秦九突然压低声音:“帮主,周谚说云庭跟着许生一起围困芙蓉城,但我听到一些流言,说云庭在砚山劝降金虎时失踪了。” 念瑶身子往前凑,同样压低声音:“消息可靠吗?” 秦九道:“极有可能。金虎现在还守在砚山,纪空明还在月洲,证明薛云庭没有劝降成功。” 念瑶道:“他一个人去劝降?” 秦九道:“帮主,你见过哪个说客带兵去的?” 念瑶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 理论在实战面前,不堪一击。秦九看着念瑶没说话。 念瑶思忖了会:“如果云庭真的在砚山失踪了,就算许生不管,舅舅……薛将军不可能当没事发生一样?祁扬和苏无名不得替他报仇?” 秦九点头:“也有道理。” 乱猜是没有用的。念瑶站起来往外走:“这样吧,我明……后天,后天去江心洲一趟,探探虚实。” 秦九跟在念瑶后面出了偏厅:“帮主,你这刚回来就走? 我们房子修得差不多了,预计下个月兄弟们就可以带家眷搬过去住。 八妹说今年水稻大丰收,我们得建几个粮仓和晒场。如果兄弟们满意,我们就在各洲岛推行,以后自给自足,不必仰仗谁。” 念瑶问:“种子都是安良辰运过来的?” 秦九道:“他给了一半,还有一半是覃州过来的,八妹种地的能力实在太强,兄弟们热情也高,开荒面积是原来预计的两倍。帮主,东阳几面迎战,粮草肯定不够……” 念瑶不屑的截断:“不够也不干我们的事。” 茶室门口徐来和罗安正在聊天。说是聊天,就是徐来在说,罗安偶尔应两声。 念瑶过去拉着罗安往后院走,边走边道:“徐叔,罗安先借我用用。” 借她用用?听着怎么怪怪的!徐来手半抬又放下去,望向秦九。秦九摊摊手表示不知情。 念瑶将罗安一路拉回瑶池,将他按在椅子上坐好。 罗安挑眉,调戏道:“不是要用用吗?” 念瑶正色道:“罗安,如果南越和东阳打仗,你向着哪边?” 罗安神色微敛:“什么意思?” 念瑶在他面前来回走,边走边分析:“你说南飞那边一切顺利,巴图死了漠北内讧,定然没有足够的精力来对付东阳。安良辰现在应该松了口气。 许生带兵围困芙蓉城,局势基本定下来。我错怪安良辰了,我之前觉得安良辰精于算计,现在觉得跟许生比起来,真是小巫见大巫。” 罗安看着她,颇有些佩服。别的不说,安良辰确实松了口气,被念瑶说准了。 罗安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我们不是种了田地可以自给自足吗?他们打仗关我们什么事?” 念瑶在他面前站定:“你的意思是我们不管,将重明岛当世外桃源?” 罗安道:“不可以吗?” 念瑶咬牙道:“当然不可以。” 罗安好奇:“为什么?” 第234章 温柔 念瑶坐到他对面:“因为世外桃源就是想象出来的,根本不可能存在。重明岛大片良田沃土,重明岛上的汉子上了战场都是善战之人。谁当了君上也不可能放弃?” 罗安解释:“安太子跟我说,重明岛这些年四国皆不管,大家都习惯了,以后也可以如此。” 念瑶嗤笑:“四国皆不管,是因为大河帮维持四国平衡,现在平衡打破,谁都会想管的。大河帮四国眼线明里暗里有多少,谁都算不清楚。” 罗安也正色道:“如果东阳和南越交战,你是向着南越的吗?” 虽然爹是东阳人,但念瑶对东阳全无感觉。毕竟她在南越太医院治过病,在太学上过学,住过皇宫也住过将军府…… 念瑶反问:“你呢?都到现在了,你不用逃避,实话实说吧。” 罗安道:“安太子的意思是,依袁将军最初的想法,以京江襄水为界,划江而治。” 如果这样,重明岛依然可以维持两国平衡,跟之前区别不大。 念瑶道:“其实,你也不想东阳和南越起干戈吧?” 罗安语气很淡:“无所谓。” 东阳两边迎战,损耗颇大,连粮草都成问题。许生一路打到芙蓉城,钱财铺路,多出奇兵,伤亡并不算大。 这样比起来,东阳和南越若要正面对敌,谁输谁赢倒不太好说。安良辰选择休养生息,自然是极好的选择,就是不知许生的态度? 念瑶盯着门口有些出神,透过大门可以看到院子里的栀子花开得正好,洁白秀气,香气扑鼻。 段明珠俯身摘了一枝花,慢慢走进来:“姐姐,并蒂栀子花,漂亮吗?” 花蕊双重结构,两个心心相印的花朵并蒂而生。 念瑶夸道:“明珠可真细心,这花我年年看,从没注意到栀子花还有双生的。” 段明珠将花在指尖转动:“姐姐,你说我生孩子云庭会回来吗?” 念瑶道:“会的,我明天休息一天,后天去找他。” 段明珠垂眸,轻声道:“谢谢姐姐。” 念瑶看着房门关上,轻声对罗安道:“她跟八妹比起来,气色真是太差了。” 罗安倒没有太多感慨:“你后天去找薛云庭?” 念瑶点头:“对,我顺便去见见许生,探探他的口风。” 罗安皱眉:“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跟我商量?” 念瑶道:“商量有什么用?商量就不用去了吗?再说了,你做什么事跟我商量过?” 罗安看着念瑶,突然站起来往外走。念瑶喂了一声,跟上去想拉罗安,罗安手腕一翻,将衣角从念瑶手里扯出来,出门了。 念瑶看着罗安的背影,跺了跺脚,恨恨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他们好像总是这样,不在一起时互相想念,在一起时总有争执。 念瑶瘪着嘴,突然听到房间里传出啜泣声。 段明珠哭了?念瑶悄悄走到门口,侧耳倾听,里面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连续。 念瑶轻轻将房门推开探头进去,看到段明珠的眼泪一滴滴往下掉,落在栀子花上。 段明珠低着头,只顾着哭,似乎一时停不下来。 念瑶看了会,轻而慢的走过去。她坐在段明珠旁边,替段明珠擦掉眼泪:“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段明珠哭着摇头:“没有,就是想哭。” 真所谓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念瑶轻声安慰:“是不是想云庭了?” 段明珠点头又摇头,念瑶就不知如何是好。她不太懂女孩子复杂的心思。 段明珠用袖子擦干眼泪,盯着手里的花,低声道:“我进门看到你和姐夫对桌而坐,觉得日子就应该这样过,不像我和云庭。” 念瑶立刻道:“不是,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哎,我们俩在一起总会吵架。别的男人会让着妻子。就像云庭,他对你多好,惯着你随着你。 你姐夫从来不会顺着我,动不动就给我摆脸色。他做事从来不跟我商量,觉得理所当然。我要是不跟他商量,就像我犯了大错一样,一点胸襟都没有。” 段明珠抬头看念瑶,她面色苍白,眼角泛红,眼里水汪汪的,真是我见犹怜。 念瑶重重点头,一吐为快:“真的,你别不信。就刚刚,我说我后天去找云庭,顺便去巡河,他就不高兴了。真是跟云庭没法比。” 段明珠破涕为笑:“姐姐,云庭要是听到你这么夸他,不得多高兴呢。” 念瑶道:“我不是夸,是实话实说。当初我看到他跟你编发,我都震惊了。云庭是将军,你姐夫是大夫,他们俩不一样。 将军本就没办法天天在家陪妻儿的,我要理解。等他打完仗天下安定,肯定就天天陪着你了。云庭话不多,人品绝对没话说,你别担心。” 段明珠叹了口气,轻叹一声:“我不担心他的人品,只是我见不到他打完仗的那天了。不过……若是他能天天陪着我,我确实挺开心的,想想就很开心。” 念瑶宽慰道:“你姐夫这些日子又研制了新药,说是什么圣品,有效得很。有他在,你肯定会没事的。” 在段明珠心里,念瑶一直是大大咧咧不细腻的那种,能这样安慰她,她也很感激。但段明珠身体如何她心里也清楚。 念瑶转头看了眼床,正想问段明珠要不要先睡会。 段明珠道:“他家兄妹三个吗?” 念瑶没听清:“你刚说什么?” 段明珠道:“他有弟弟是吗?” 念瑶点头:“有,叫薛云帆。还有个妹妹叫薛云瑶。他们一家都挺重情的,云瑶这名字肯定是为了纪念我娘。” 就像她叫念瑶一样。段明珠哦了一声,似乎在想什么。 念瑶道:“怎么了?你不是想去覃州,等薛云庭回来带你去。” “不去。”段明珠拒绝得很干脆:“我只是觉得,他虽然是长兄,但家里有弟弟的话,也算有后,也没关系。” 什么意思?什么没关系? 段明珠翻身上床,拉过被子随意盖着:“姐姐,我累了。” 念瑶满腹疑问,可段明珠说累了,她也就将盖子给整理好,轻声道:“你好好睡,有事喊姐姐。” 段明珠显得很乖巧,展颜笑道:“姐姐,你可真温柔。” 温柔?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形容她。 第235章 怀疑 念瑶轻轻关上段明珠房间的门,转头时几乎吓了一跳:罗安正安静的坐在小厅里望着她。 念瑶立时有些心虚,刚刚说的话,罗安都听到了? 罗安看到她出来,站起来走进房间。 念瑶追了过去:“你又生气啦?” 罗安道:“没有。” “没有。”念瑶装模作样的模仿着:“我肯定会跟你说的,你别总是这样脾气大。” 罗安道:“我没有脾气大。” 念瑶道:“你那还不叫脾气大,我是现在脾气收敛了。换作以前,就你这样的,我都懒得理。” 罗安心道:彼此彼引。 念瑶看他不说话,突然道:“你就是这样,从来都不哄我,谁当丈夫像你这样的。” 罗安听声音不对劲,回头看到念瑶满脸委屈,似乎要哭了。 哭也会传染?可念瑶不会装,看来是真觉得委屈了。 罗安心里有些慌,一会念瑶要真哭了,他该如何是好?罗安知晓自己不会哄人,没得南飞和薛云庭的本事。 先下手为强!罗安上前一步,一手扣着念瑶的腰,一手将她下巴微抬,吻了上去。 念瑶睁大眼睛,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人已经被罗安旋身压在床上了。 念瑶打定主意罗安不会吵架,本想装个委屈或者吵个痛快的,谁能料到是这个样子。 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不对,赔了夫人又折兵?好像也不合适! 罗安气定神闲的坐在床上,看着念瑶气鼓鼓的样,觉得甚是可爱,突然伸手捏捏她的脸颊:“还生气呢?” 念瑶打掉他的手,直觉反驳:“我是这么小气的人吗?” 念瑶说完觉得自己嘴快过脑,正要补救,被罗安抢先道:“当然不是,夫人如此明理大度,温柔贤惠,蕙质兰心,国色天香,楚楚动人……” “行了行了行了……”念瑶一叠声打断他,摸摸手臂:“不会夸人就别硬夸,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罗安显得甚是真诚:“并未夸人,实话实说而已。” 念瑶忍不住笑出声来:“行了,我不跟你生气了。” 罗安脸上有浅浅的笑意,心道:招数不在多,致敌一招足矣。 念瑶不知罗安的心思,看到罗安笑,她就跟着轻松起来。无论怎样,她都不希望罗安生气。 罗安道:“你去找薛云庭,是不是还要去找许生?我跟你一起去。” 念瑶直接拒绝:“不行,你在这我放心,明珠也放心。你我都走了,谁知道会遇到什么事耽误赶不回来,明珠八成能逼九哥跳江。” 罗安道:“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念瑶道:“那让九哥跟我一起去吧。景照山庄被他卖了,景家没有家产,妻儿都在这,应该是信得过的。” 罗安看着她,想了会微微点头:“要不要多带些人?” “不用了,人多扎眼不方便。”念瑶哎了声:“九哥当然信得过。你说我怎么出门一趟,连岛上的兄弟都怀疑起来了,还论起制衡了?” 罗安客观道:“防人之心不可有,害人之心不可无,这没什么。” 念瑶道:“九哥是大河帮议事里最中立的人了,也很为我着想。我若是连他都怀疑,岂不是太过了。” 罗安突然问:“你怎么不怀疑我?” 念瑶一脸疑问:“怀疑你什么?” 罗安道:“怀疑我利用大河帮,帮助太子殿下。” 念瑶切了声:“得了吧你,你在大河帮几年,兄弟们对你的评价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医书。你连话都懒得说,还操心这些事。” 罗安点头:“有道理。” 念瑶拿过衣服,在罗安的注视下穿好,装得甚是大方:“我去跟九嫂子说一声,免得她担心。” 罗安看着她勉强镇定,突然道:“你脸红了?” 念瑶立刻摸脸:“红了吗?没有吧。” 罗安闷声笑道:“没有没有,你快去吧。” 念瑶走了两步,回头迎上罗安的视线:“按理说,我这人自小脸皮就厚。那跟你比起来,在脸皮厚这方面,就不应该输给你。以前是我格局太小了,从今往后,改过自新。” 罗安微愣,看着念瑶大步出门,想了会倒在床上闷笑。 改过自新?这用词未免太夸张了! 只是念瑶回重明岛之后竟然有这样的觉悟,看来重明岛给了念瑶当家作主的掌控感。毕竟是她的娘家,不,是她的地盘。 第二天念瑶和罗安骑马去巡岛上,看到了大片大片金灿灿的水稻,各式各样的蔬菜瓜果。 念瑶顺手摘了一根黄瓜,用袖子擦了擦送到嘴里,咔嚓几大口之后,连声赞道:“好吃好吃,清脆香甜,口感鲜嫩,比贡品还好吃,你尝尝。” 念瑶将黄瓜递到罗安嘴边,罗安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附和道:“确实好吃,八妹值得嘉奖。” 念瑶甚是感慨:“果然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她爹娘死得早,她借住大哥大嫂家,从小干农活长大的,不容易啊。” 罗安道:“苦尽甘来,不挺好的吗?” 念瑶道:“是挺好的。罗安,等段明珠孩子生了,我们就回漠北找安景辰吧。” 现在回重明岛,段明珠这边的事算是放下心来,但安景辰的事情始终压在念瑶心里。时间越长,她越不敢跟罗安明说。 罗安转头看着地头上的木牌,上面编了号还写了人名。秦九在重明岛的日子没闲着,将田地都分给了岛上的兄弟,在原来编号的基础上加了名字。 重明岛第一批房子快建好了,马上要分给第一批带家眷上岛的兄弟。如若把这里当成一个谁都管不了的世外桃源,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其实也挺好。 在漠北几个月时间,罗安听到的消息都是:安景辰咬断了巴图的命根,巴图戳瞎了安景辰的眼睛,点着了质子府,安景辰被烧死了。 传言多种多样,精彩纷呈,但这几句话是差不多的。也许安景辰真的死了,他应该放弃执念和不甘,承认事实。 罗安声音有些低沉:“没有必要再回去找了,漠北的影卫也可以撤回来了。” 第236章 商量 念瑶和秦九如期出发,沿江北上到江心洲,见到周谚很是开心,将重明岛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念瑶顺便将解散大河帮的想法跟周谚说了:“周叔,将家眷搬到岛上,兄弟们都能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 在重明岛种地建房子修沟渠的消息早就传开了。现在各国战事紧张,大河帮前途未卜,兼之有徐来和周谚等前辈坐镇,倒也没人敢轻举妄动。 周谚很慈祥:“大河帮当然是帮主说了算。” 念瑶知道周谚不会反对,但也没想到这么顺利:“周叔,我爹还留了些金子,回头我到银庄里全部竞成银子,分给兄弟们。 愿意留在洲岛上安居乐业的,就分地分房子。要离开洲岛的就给钱,不过咱们兄弟多,预计每个人也分不了多少。” 周谚道:“帮主有这个心意就行,给不给都无所谓。只要不嫖不赌的兄弟,这些年都攒了不少钱。” 念瑶道:“周叔,等以后大河帮正式解散,你就去重明岛住吧。九哥他们都在那,一起有个伴。” 秦九终于开口:“帮主,周哥在覃州有家眷的。这些年为了大河帮一年回不了几次家,等大河帮解散了,你不得让周哥回家好好跟家人团聚。” 念瑶道:“柳叔和徐叔都是一个人,我经常以为大家都这样。周叔,到时候给你留一套独栋院子,你有空就带着家人去重明岛度假。” 周谚摸摸念瑶的头:“小丫头一晃都长大了。你爹若是看到现在的样子,一定很欣慰。” 念瑶摇头:“欣慰个啥,我将大河帮都败了。周叔,我今天来,还有个事跟你商量。” 周谚看念瑶很郑重,揣测道:“是少将军失踪的事吗?” 念瑶惊道:“他真的失踪了?这事大家都知道?” 周谚道:“这事除了我们几个,大家都不知道。王爷让我们将这事瞒下来,对外就说少将军跟他一起。” 念瑶看向秦九:“你说你听到一些流言?谁传的?” 秦九指指周谚:“周哥说的,只是在重明岛上不便挑明。万一不小心传出去,我怕少夫人……倒也不是故意瞒着帮主的。” 段明珠那时的情绪和身体状况,确实承受不住这种消息。 念瑶微微皱眉:“许生为什么要瞒着?” 周谚道:“祁扬现在完全控制了京江上游段,苏无名正忙着安排钱粮,薛将军在覃州坐镇,王爷围困芙蓉城,所有事情井井有条。 如果少将军失踪的消息正式传出去。薛家是南越复国功臣,是南越世代镇国将军,君上于情于理都不能不管。薛将军会亲临,祁扬和苏无名也会腾出时间精力来处理。” 因薛云庭一人乱了整个布局,许生自然不愿意。 念瑶一点即通,声音微冷:“在许生眼里,云庭算什么,棋子?那我们又算什么?连棋子都算不上。” 秦九看周谚没吭声,打圆场道:“帮主,小不忍则乱大谋,成大事莫不如此。等芙蓉城的事情定下来,王爷肯定会去找少将军的。” 念瑶道:“若是找到一堆白骨,又有什么用?” 秦九和周谚对视一眼,谁也没有接话。小厅里立时安静下来。 念瑶想了会,突然道:“周叔,我刚说有事跟你商量的。” 不是薛云庭的事?周谚突然恨自己嘴快,立刻道:“帮主请说。” 念瑶道:“我要杀纪空明。” 是要不是想?念瑶语气坚定,连秦九都有些意外:“帮主,是因为少将军失踪的事吗?” 念瑶摇头:“不,跟云庭无关。回重明岛之前,我就说要杀他的,后来急着去找罗安,就将这事耽误了。” 周谚道:“帮主,这事你跟公子商量了吗?” 念瑶奇道:“这跟他有什么关系?这是我们的帮务,为什么要跟他商量。纪空明杀了那么多兄弟和前辈,我身为帮主,得替他们报仇。只有把这件事做了,我才能安心解散大河帮。” 秦九道:“帮主,听说有一次纪空明和金虎帮联合追杀你们,公子要杀他,被你拦住了?” 之前拦着不让杀,跟罗安闹了好大别扭,现在又上门讨伐。秦九实在想不明白。 念瑶道:“此一时彼一时也。” 秦九附和道:“懂,女人心,海底针。”, 念瑶扯扯嘴角:“那时那么多人围攻我们,纪空明手下留情没有对我痛下杀手,我拦着不让罗安杀他,算是扯平了。一码归一码,九哥,难道你不想为兄弟们报仇吗?” 秦九应得很快:“我是账房,只认钱,按吩咐行事,没有那么多的爱恨。” 秦九看念瑶很惊讶,补充道:“月洲的兄弟刚死时,我觉得帮主应该立即杀了纪空明替他们报仇。可事情越拖越久,情绪慢慢就平复了,好像也接受了事情。 ” 念瑶点头道:“我懂,不仅是你接受了,其他的兄弟似乎也接受了。但是我其实一直记在心里,兄弟们是我的责任。等我杀了他,你就在月洲上做一场巨大的法事,给兄弟们超度。” 周谚看念瑶脸上有些悲意,拍拍她的肩:“帮主,别多想了,也别记在心里。战场上的死亡比这些惨烈多了。” 念瑶道:“周叔,你觉得江心洲上的兄弟不够用,你能跟祁将军借兵借兵器吗?” 周谚想都不想:“可以。” 念瑶道:“他在哪?你带我去见他,我自己跟他说。” 周谚摇头:“我们飞鸽传书,让他来江心洲,毕竟去月洲,也要从这落脚。” 第一天没有回音,第二天没有回音,第三天上午还是没有回音,念瑶睡了午觉醒来还是没有回音…… 念瑶实在坐不住:“周叔,信鸽子会不会被拦截了?” 周谚肯定道:“不可能,江心洲以上都在祁扬的控制之下,之前从来没有出过问题的。” 秦九道:“帮主,你再等等吧。他若是孤身前来,肯定得将军中事务安排好再出发;若是带兵前来,自然慢啊。” 周谚也觉得奇怪,正想说要不派人去打听,话未出口就有人来报:“周船总,王爷过来了,让帮主去码头上接他。” 第237章 记账 念瑶道:“他不识路还是瘸了,不知道自己走过来,还得我去接?你回去告诉他,就说……” 秦九和周谚同时道了声:“帮主!” 念瑶顿了顿:“我要不去,他就不来吗?” 带信的兄弟站在门口:“王爷说,帮主若不亲自去接他,他就原路返回。” 秦九劝道:“帮主,我们跟你一起去。江心洲风景不错,散步消食强身健体,一举多得。” 念瑶不情不愿的起身,率先出门往码头走去。 三个人远远的看到码头上排着一溜舰船,舰船上满满的全是人。许生站在最前面,手执折扇,意态闲适。 许生看到他们过来,远远的冲他们打招呼:“薛帮主,上来吧。” 念瑶走近站定,仰头望着许生:“祁扬呢?” 许生笑道:“祁将军重任在身,腾不出空。弟媳妇,我们久未相见,我对你们甚是想念,不知你们可否想我啊?” 许生一如既往的嘴欠!念瑶冷道:“欠收拾是吧?” 许生摇摇折扇:“你这人怎么不知好歹,我跟你道尽想念,你却要跟我打架。虽说打是亲骂是爱,咱俩貌似也没这么亲这么爱吧。不过,罗安都打不过我,更何况你。” 念瑶怒目而视:“你可真是不长记性。” 许生大笑道:“彼此彼此。我不长记性,你忘性大。咱俩半斤对八两,大哥不说二哥。” 念瑶道:“什么意思?” 许生道:“兄弟们都死了这么久,你才想着替他们报仇,不是忘性大吗?” 念瑶瞪着许生,许生居高临下看着她,似笑非笑十分碍眼。 秦九劝道:“帮主,我们上去吧。” 许生道:“薛帮主,再不出发,就要天黑了。我是无所谓,薛帮主的时间应该经不起耽搁。” 念瑶憋着气跟周谚告别:“周叔,我和九哥先走了。” 周谚想了想:“帮主,战场也好,江湖也好,生死是常有的事。安全第一,务必保重。” 念瑶颇为感动,上前抱住周谚:“周叔,谢谢你们这些年,对我的照顾。” 周谚拍拍她的背:“帮主,你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你跟我亲生女儿没有两样,不必如此客气。” 念瑶点头:“周叔,那我们走了。你也保重。” 周谚看着念瑶和秦九上舰船,冲着许生道:“有劳王爷照顾帮主。” 许生笑嘻嘻的回道:“应该的,弟媳妇嘛。我这当兄长的,总得有兄长样子。周叔,我们走了。” 舰船出自重明岛的船屯,速度很快。念瑶站上甲板时,舰船已开出十几米。 许生站在船头,念瑶就站在船尾。她打定主意不理许生,毕竟跟许生耍嘴皮子,是占不到便宜的。 许生看着她,慢悠悠道:“君站舰船头,妾站舰船尾。” 什么跟什么?念瑶差点骂人,又勉强忍下来。她双手负后,抬眼望着水面。 阳光透过云层,洒在江面上,江面波光粼粼如金丝银带般晃得人眼睛发花。舰船快速划过水面,宛如利刃将带子划成两片,很快水面又完全融为一体,好似舰船未曾来过。 念瑶看得有些发愣:雁过无痕,水过无痕,人死呢? 那么多兄弟死了,也没有留下什么印迹,甚至现在都不被人提起。时间可以消弥一切,包括生死和别离。 许生率先走进船头茶室,冲着念瑶道:“薛帮主,进来吧。外面太阳大,晒黑了就不漂亮了,回头罗安嫌弃你,你可别哭。” 念瑶不自觉握紧拳头,转头对秦九道:“这样的人要怎么对付?” 秦九很是深沉:“沉默可应对一切。” 念瑶点头,走进茶室坐在许生对面。桌子上是一套茶具。念瑶不懂这些,直觉就是定然价值不菲。 许生倒了杯茶递到她面前:“你平素都喝罗安泡的茶,现在尝尝我的茶。” 杯子里茶汤红鲜明亮,茶香独特,似花香也似果香,清新自然,诱人品尝。 念瑶吸吸鼻子,端起杯子一饮而尽,自然感叹道:“好茶。” 许生道:“不错,跟罗安在一起,品茶能力提升不少。” 念瑶手里端着杯子,眼睛盯着杯子,保持沉默。 许生也不介意,从茶叶罐里拈了一片茶叶,自顾自的跟她介绍:“罗安喝的是好茶,我也得喝好茶。他喝绿茶,我就喝红茶。 不过,我的茶可比他的茶好。你看这茶叶,条形如针,是精采单芽精制而成,是红茶中级别最好的一款。 一两黄金一两茶,可贵了。你刚刚杯这一杯,得值……一两银子。记罗安账上,我回头找他要。” 什么?念瑶微微用力,手里杯子直接裂了。念瑶将杯子慢慢放到桌上,杯子立即成了两半。 许生哎呀一声:“这可是天目杯,很贵的,值一两黄金……” 念瑶声音甚是平静:“记罗安账上。” 许生颇为意外,上下打量她:“不太好吧……” 念瑶干脆自己取杯子,自己倒茶:“亲兄弟明算账,应该的。” 秦九站在茶室外望着天边,闻言回头望了眼。 许生立刻招呼道:“九哥,过来坐,有兄弟站岗,哪轮得着九哥。” 秦九捂着肚子往下走:“不用了,我内急,暂时失陪了。” 念瑶哼了声,脸上有了笑意:“王爷,你的口水不值钱,不用收费吧?我们正经聊个天。” 许生脸皮甚厚,一点异样都没有:“薛帮主,我什么时候不正经过?” 念瑶道:“第一件事,景三公子和他的钱落你手里了吗?第二件事,云庭失踪了还是死了?” 许生道:“景三公子的钱在我手里,不过都花得差不多了。人我就不知道了,我带兵打仗忙得很,哪里管得着那些个富家贵公子。 至于云庭,他正带兵围困芙蓉城。你是他姐姐,就算不盼他好,总不能这么咒他吧?” 念瑶将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放,杯子应声而裂。念瑶不可置信:“你这破杯子,是泥巴捏的吗?” 许生点头:“你说对了,这就是泥巴烧制而成的。故意毁坏稀世珍杯,得加倍赔偿吧。” 第238章 青云 不就是钱吗?她有,罗安更不缺。大丈夫能屈能伸,没有什么不能忍的,沉默就是。 虽然是逆水,但舰船的速度本就比普通船快,他们很快就到了月洲。 许生无惧无畏,直接下令舰船停靠码头。 念瑶率先下船,抬头望着塔楼:“怎么感觉不对?” 许生紧随其后:“帮主,哪里不对?” 念瑶道:“码头上没有人,塔楼上也没有号声。” 塔楼上的人若远远望见有舰船过来,定会提前预警,码头上不可能空无一人。 许生道:“那我们去看看。” 念瑶指着舰船上严阵以待的士兵:“他们不下船吗?” 许生道:“纪空明而已,杀鸡焉用牛刀?” 念瑶道:“那你带这么多舰船这么多人来做什么?” 许生道:“镇场子,吓唬他们。” 念瑶道:“空船记?” 许生道:“那倒不至于。五艘舰船,你一眼望过去,至少也有两千人吗?不过,我早放出风声,纪空明和砚山怕是都知道,我们有两三万人过来。” 月洲一片荒芜,厅堂里桌倒椅翻,看上去很是凌乱。好像月洲里的人走得很匆忙很仓促。 念瑶找了一圈没看到人,站在院子里扬声道:“有人吗?” “哈哈哈哈哈……” 有女子的笑声,似有些凄厉。 三个人齐齐转头,看到花园灌木丛里爬出个全身赤裸的女子。 她全身都是脏兮兮的,长长的头发披散着,下体似乎还有未清洗干净的血迹,笑得尖锐而傻气。 她笑完了,才指着河的方向:“在那里,都在那里。’’ 念瑶觉得这女子眉眼和声音都有些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你是谁?” 那女子指指念瑶,又指指自己:“我是谁?你问我是谁?我是帮主夫人……哈哈哈……我是帮主夫人……哈哈哈……” 念瑶脱口而出:“青云?!” “青云?我不是青云。我是帮主夫人,你得叫我夫人。要不然,我就……” 那女子扬着手冲上来,想要打念瑶。念瑶一手抓着她的手腕,微微用力一甩。 青云摔在地上,她哇的一声号啕大哭:“你打我,我好疼。我要告诉空明,让他杀了你……” 念瑶实在不忍心,将外套脱下来,扔在青云身上:“你把衣服穿好。” 青云将衣服扯下扔在一边,重新站起来,可怜兮兮道:“我好饿,你给我点吃的?” 许生道:“走吧。” 念瑶道:“九哥,怎么办?” 秦九头微仰,望着塔楼方向,闻言将脸微微转回来。 青云突然尖叫着扑向他:“空明,你回来了,我就知道……” 秦九赶紧往旁边跨一大步,青云扑了个空。她来势很急,根本刹不住。 秦九下意识的伸手要扶她,手伸到一半又缩回来。 青云直接撞到厅堂走廊的圆柱子上,头破血流,整个人歪倒下去,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秦九捡了地上的衣服盖到青云身上,探探她的鼻息,轻轻摇头:“死了。” 念瑶道:“也是可怜,要不埋了她吧?” 许生冷淡道:“你们不都是水葬的吗?这人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河水洗干净后,祭河神刚刚好。” 重明岛离出海口近,下游又没有其他居民和渔船,尸体自然是安全入海的。月洲可不一样。 念瑶将青云用衣服包好。她和秦九一人抬一边,在河边找了个石头绑着,扔到了河里。 一个能歌善舞的美人胚子,竟然落得这样的下场。 念瑶抬头望着对面砚山:“我本想来月洲打听云庭的行踪。毕竟薛云庭若去了砚山,纪空明和月洲的兄弟肯定有人会知道的。” 她哪料到月洲会空无一人,看来许生放出的风声确实吓到他们了。 许生道:“那我们去砚山,少将军在砚山失踪,我们得替他讨回公道,走吧。” 念瑶靠着船弦,河风带着湿润的气息,却没办法平复她的心情,莫名的烦躁不知来自哪里。 许生来月洲和砚山,不可能只是为了帮她杀纪空明,也不可能单纯的为薛云庭讨回公道。 而且,许生之前明明说的是:云庭正带兵围困芙蓉城!哪一句才是真的? 如果云庭真的失踪了,她要怎么跟段明珠交代?要怎么跟舅舅他们交代? 薛云庭是家中长子,颇有名望的少将军。虽然还有弟弟,但是绝不可能失踪就算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才对! “我只是觉得,他虽然是长兄,但家里有弟弟的话,也算有后,也没关系。” 这句话突然在脑海里响起,念瑶几乎打了个寒颤:段明珠是什么意思? “帮主,帮主……”秦九一连叫了几声,念瑶都没有反应。秦九只得伸出手在念瑶面前晃晃。 念瑶道:“九哥?” 秦九只当她被青云的事情刺激到了,宽慰道:“帮主,青云姑娘你当初也见过。她有今天完全是咎由自取,你不必介怀。” 念瑶点头:“九哥,薛云庭在砚山失踪,薛云庭围困芙蓉城,都是王爷传出来的,对吗?” 念瑶叫许生王爷?秦九颇为意外:“对。” 念瑶道:“那你觉得,这两个传言,哪个是真的?” 秦九认真想想:“王爷心思缜密,做事周全。虽然有时说话听上去不靠谱,那也只是表象。” 念瑶嗯了一声,似乎没有疑问。 秦九上下打量念瑶:“帮主,你怎么了?” 念瑶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你说得对。” 秦九忍不住回头找了一圈,许生要知道念瑶这么认可他,不知道会不会感动。 念瑶道:“听说许生多出奇兵,多花钱,但战场上少伤亡。” 秦九刚好看到许生上来,赶紧招呼:“五爷,帮主夸你。” 许生走过来,吊儿郎当的指着西边的太阳:“难怪今天的太阳都是西边出的,原来是薛帮主夸我。” 念瑶出乎意料的没跟他争,语气反而颇为诚恳:“王爷,云庭真在芙蓉城?” 许生收起调戏的态度,也认真起来:“当然。” 念瑶道:“王爷,云庭真的在砚山失踪了?” 许生好一会才道:“当然。” 第239章 登山 舰船靠岸,许生带着念瑶和秦九徒步登砚山。 念瑶道:“王爷,就我们仨?” 许生十分从容,边走边道:“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更何况砚山上至少有一万兵马,我就带了二千五百人,总不能白白送死吧?” 念瑶道:“你这么虚张声势,万一被识破了,我们不也是白白送死啊。” 许生道:“我若将兄弟们都带上去,一定会被识破,肯定白白送死。就我们仨上去,不一定会被识破,有可能白白送死。在一定与不一定之间,肯定与可能之间做选择,薛帮主,你是聪明人。” 那为什么不选择必胜之招呢?芙蓉城被困,京江上游被控,砚山固守无援,许生若真带二三万兵过来,不就啥事都解决了。 念瑶只想杀纪空明,金虎涉及国家之争,她不想插手。结果许生一来,她就跟着许生理所当然又顺其自然的上了砚山。 月洲总共才几百人,当然敌不过传言中的几万兵。许生放出风声时,就料到纪空明肯定不会在月洲等着。 薛云庭肯定是先去了砚山,在砚山失踪就是为了许生上砚山师出有名。 所以,这一切看起来顺理成章的事,其实都是许生故意安排,包括她跟着许生去砚山。可是,许生让她去砚山做什么? 念瑶脑子越转越快,思绪越来越清晰,突然脚步一缓,落在许生后面。 许生微微侧头:“薛帮主,你怕了?” 念瑶也不逞强:“王爷,你看路两边的树林里,那么多双眼睛,还有弓箭,我一介弱女子,当然害怕。” 秦九也落后一步,跟念瑶并排走着。 许生道:“九哥也怕?” 念瑶抢道:“王爷,九哥成婚没多久,娇妻幼儿,当然得好好保重自己。” 许生昂首阔步:“那我只能身先士卒了。” 身先士卒?她和秦九什么时候成了许生的士卒? 念瑶问秦九:“九哥,重明岛有任何事,他们其实都一清二楚。段明珠生孩子,云庭肯定会更关心,那他应该会算着时间回重明岛?” 秦九不太明白念瑶突然提起薛云庭是何意,应得很慎重:“这个得看王爷安排吧?毕竟对少将军而言,战事比家事重要。” 念瑶道:“若是换了别人,当然无所谓。可段明珠这个样子,云庭应该顾忌比较多?我看云庭平日里,对段明珠就比较……体贴。” 念瑶本想说忌惮,话到嘴边又改了。 秦九道:“少夫人身体状况大家都清楚,少将军回不回,结果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念瑶道:“九哥,你是男的,你当然不会懂。就算结果不会改变,可过程是不一样的。哪个女的怀孕生孩子时,不希望丈夫陪在身边。” 秦九沉默,许生道:“薛帮主希望云庭回?” 念瑶道:“我觉得他应该回。” 许生道:“云庭在砚山失踪的消息都传出去了,云庭回去,跟诈尸有什么区别?” 念瑶道:“失踪又不是死了?谎言终究是谎言,王爷不也说云庭在芙蓉城?” 许生突然停步,念瑶差一点撞上他。她瞪着许生,眼里写着:你有病啊! 许生道:“段明珠终究是要死的,等她死了再回呗,省得见面伤心。男人嘛,不经生死历练,不足以成长。” 许生语气实在过于淡漠,念瑶听着有些难过,她看秦九也没什么表情:“九哥,你也是这么想的?” 秦九道:“帮主,你该相信王爷的。王爷心思缜密,做事周全。你不能因为他说话听上去不靠谱,就认为他靠不住。” 念瑶并没有如两人预想的反驳,反倒认真思考起来。 许生也不吝夸奖:“薛帮主听得进谏言,算是半个明主。” “为什么是半个?”念瑶问完就后悔:“行了,你不用回答。” 许生哪这么听话:“耳朵管用,脑子不管用呗。” 念瑶没有跳脚,似乎很是挣扎:“可是我跟段明珠说,我来找云庭回去的。” 秦九劝道:“我觉得王爷并无道理,少将军可以等孩子生了再回。少将军和少夫人,跟普通夫妻是不一样的。他们本是仇人,家族败落,亲人死于非命,都是源起于少将军。” 念瑶费解:“这事不早就明摆着吗?段明珠自己也知道。再说,就算要归责,段明珠也得算帮凶,怎么也不能怪云庭一人身上吧?” 秦九道:“对,两个人都有责任。段明珠若是想复仇的话,少将军当然首当其冲。” 念瑶道:“九哥,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秦九道:“本来我也没往这方面想,但是经王爷提醒,我才觉得有些不太对。少夫人也当众说过有些孩子生下来就没爹没娘是个孤儿这样的话。 还有在重明岛这些日子,我能感觉出来,少夫人对少将军是有怨念的。我当时只当少夫人怀孕丈夫不在身边,情绪不稳定罢了。 现在想来,这些怨念跟少将军对段家所作所为也有关系的。只是少将军在她身边时,这些情绪被遮掩,表现不明显罢了。” 许生跟段明珠不熟,又是怎么知道的? 念瑶干脆问到底:“那王爷又是怎么推测出来的?” “人之常情。”许生难得耐心解释:“设身处地的想,如果你全家都死于罗安之手,你再爱他,是不是都不容于他?你若要死,是不是得拉他一起?” 有道理! 念瑶道:“王爷故意散播少将军在砚山失踪的消息,是想迷惑段明珠?” 许生道:“毕竟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只要时间足够久,这类消息只要一个人知道,就不愁天下人不知道。 念瑶不解:“可是九哥最开始说的就是云庭在芙蓉城?” 许生道:“毕竟事实就是事实。” 事实歪曲不了。 念瑶道:“反正所有的理都在你那边。问题是,段明珠会信哪个?” 许生道:“她只会信她想信的, 至于事实如何,她应该不会关心。” 念瑶道:“听王爷的语气,似乎对她非常了解。” 许生道:“薛帮主刚也说了,重明岛的任何事,我们都一清二楚。恰好我这人吧,天生高明,识人术了得。” 第240章 劝降 念瑶还想要问什么,被许生截住:“其实云庭回不回,决定权都不在我们,在云庭自己。我们讨论再多都没有意义。眼下正事要紧,我们快走吧,免得金将军等久不耐烦。” 念瑶道:“最后一个问题,你提醒过云庭吗?” 许生道:“没有。” 念瑶脱口而出:“为什么?” 许生正色道:“薛帮主,言而有信是为人最基本的品质,你刚说了最后一个问题。” 秦九赶紧劝道:“我们先走吧,这事以后再说。” 念瑶对秦九道:“不知道他这样的人是怎么带兵的?说不了三句话就讽刺挖苦不耐烦。要是罗安在这就好了。” 许生难得没有接话,大步朝前走。 上了半山腰是一片宽阔的平地,中间空出一条路,两边密密麻麻的排着人,个个凶神恶煞,弯弓拿刀。 幸得三人都是久经世面,倒也面不改色,一直向前走。路的尽头,便是几级台阶。上了台阶,便是个大议事厅,议事厅里也是满满当当的人,最上首坐的正是金虎。 许生站在金虎面前,将折扇展开摇了摇:“金当家的,我们远道而来,连个坐都没有,这可不是待客之道。” 金虎手执酒壶,仰头喝了一大口,手一挥:“坐。” 这么大个议事厅,除了金虎坐的那把太师椅,就只有他下首的一把椅子。隔着三个台阶,坐上去就显得劣势。 许生颇具风度:“薛帮主,你走累了,坐吧!” 许生手搭在她肩上一推一按,念瑶咚的一声,扎扎实实的跌坐在椅子上。 许生动作极快,念瑶根本来不及反应。 既坐之,则安之。在这样的场合,念瑶知晓自己不可能再坐起来,干脆翘着二郎腿,身子微斜,整个是吊儿郎当不正经的样。 金虎道:“薛帮主,好久不见。” 念瑶道:“明人不说暗话,金将军,眼下的形势,金将军也知晓。西陵君上被困,你也没去救援,不管是主动不愿意,还是被动去不了,在西陵君上的眼里,你都是背叛。 你若想占山为王,那就更不可能。当然,我来并不是为了跟金将军谈天下大势的,我来是为兄弟们报仇的。纪空明在哪?你把他交出来吧?” 金虎道:“王爷竟是为了大河帮的私人恩怨前来?” 许生义正辞严:“大河帮跟南越渊源颇深,大河帮的事务几乎等于南越的事务。大河帮的兄弟被害,南越岂可袖手旁观。” 金虎道:“那薛帮主可以安心回去了。纪空明已经死了。” 念瑶微微皱眉:“金将军,兹事体大,我们也不是金将军一句话可以打发的。” 金虎道:“三位请随我来。” 金虎站起来推开后门往外走,后院是巨大的训练场,四周有各式各样的兵器棚。 金虎手朝上向:“薛帮主请看。” 念瑶仰头,几乎是吓了一跳。面前旗杆最上端挂着个人头,赫然是纪空明。大概是为了方便辩认,头发全都被剔光了。光秃秃的脑袋,圆瞪的眼睛,更显得面目可怔而恐怖。 念瑶后退几步,低头不敢再看:“金将军,你杀了他?” 金虎昂然道:“对,像他这样背信弃义的小人,留着何用?” 念瑶道:“金将军难道不是觉得他现在没有了利用价值,所以才杀了他?” 金虎也不辩解:“也对,不过终归是帮薛帮主了了桩心事。薛帮主,你不得表示表示?” 念瑶很不讲理:“金将军,手刃仇人才是快意恩仇,越俎代庖还要我表示表示?” 金虎上下打量念瑶,颇为意外。许生和秦九皆是暗自微笑。 念瑶没待金虎说话,又道:“金将军,如果我没有记错,月洲几百个兄弟之死,金将军是出了很大力气的?如果没有金将军撑腰,纪空明也是不敢的。” 金虎下意识的摸着腰间佩刀:“三位今天来,不仅是为了纪空明?” 念瑶道:“我说过,我是为兄弟们报仇而来。” 金虎点头,转向许生:“王爷的意思是?” 许生四两拨千金:“薛帮主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金虎也不是吓大的:“薛帮主,你若是为了兄弟们报仇,三个人怕是不够吧?” 念瑶道:“当然不够。既然王爷跟大河帮共进退,大河帮也得给王爷面子。金将军,前有薛少将军到砚山劝降,今有王爷亲自登门拜访,不知金将军可有想清楚?” 金虎目光在许生和念瑶之间游移:“江湖传言,薛少将军在砚山失踪了。薛帮主,砚山可冤枉。两国相交,不斩来使,如果王爷以此为由陷害砚山,金某虽死不服。” 金虎的口气不再强硬,念瑶也见好就收:“只要金将军愿意商量,一切都好说。王爷,是吧?” 许生哈哈一笑:“那是,这院子风大,金将军,我们回去边喝边聊。” 金虎带着三人重回议事厅,态度已经有了转变。许生也不客气,在金虎对面坐下,朝金虎要了一壶酒。 念瑶不得不跟秦九一左一右站在许生椅子后面两侧,心里暗骂:“过河拆桥,卑鄙小人。” 许生开始跟金虎分析天下大势,从漠北巴图之死内部分裂到南飞带兵驱逐北柔,从东阳太子侧妃怀孕到昆州降服,从西陵内部腐化到金虎屈居边境多年…… 念瑶盯着许生,暗暗佩服。很多事情她都不知道,许生竟然了如指掌,还说得头头是道,有理有据。 末了,许生语气十分诚恳:“金将军,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南越和东阳各有野心,西陵大势已去。金将军有勇有谋,若想占山为王落草为寇,难免可惜。 如果金将军愿意归降,我可就地封金将军为南越戍边大将军,粮饷饱足,绝无克扣。大河帮的生意有多挣钱,金将军是知道的。如今大河帮想在各洲岛开荒种地,粮食以后也不愁。 人生在世,草木一秋。人活着为了什么?不就是吃穿不愁吗?西陵这些年,是怎么对待金将军和各位兄弟的,金将军和兄弟们想起来,不觉得委屈吗?” 不觉得委屈吗?当然委屈!最后简单的反问,戳到了金虎的痛处。他们在砚山被称为山匪,不就是因为军饷和粮草被克扣吗? 许生真是贼心不死。以前盯着大河帮的钱,现在盯着大河帮的粮!大河帮就这么好欺负的? 念瑶心里将许生骂了一百遍,脸上依然面带微笑,仿佛对许生的话无比赞同。 第241章 回归 许生带着念瑶和秦九下山时,金虎带一众兄弟要送他们。 许生抬手阻拦:“金将军,我虽然是南越王爷,但从不在意这些礼节。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金将军也不必拘礼,洒脱些即可。 只是,我有一事相求。金将军,砚山与东阳隔江相望。劳烦你近期加强练兵,紧盯对面,以防东阳轻举妄动。” 金虎应道:“王爷放心,金某定不负所托。” 许生跟众兄弟挥挥手:“兄弟们都不必相送,后会有期。” 金虎和众兄弟自然而然的齐声道:“后会有期。” 许生在他们注目中施施然的下山了,一路上念瑶都没有说话。 眼看着快到山脚,舰船就在前方,许生先憋不住:“薛帮主,你是被我的聪明机智英明神武雄才大略用兵如神给惊呆了吗?” 念瑶瞥了他一眼,懒懒的应道:“王爷说的是。” 许生脚步略缓:“我能说服金虎,还得感谢薛帮主天衣无缝的配合。说真的,薛帮主的表现,真让人刮目相看。人嘛,平常如何不重要,关键时刻靠得住就行了。” 天衣无缝?念瑶道:“我可不是为了你。” 许生语带惊讶:“不是为了我?那你是为了谁?” 念瑶脚步一顿:“你什么意思?我还能为了你?” 许生显得很诚恳:“怎么就不能为了我,我不比罗安强?” 念瑶掏掏耳朵:“你什么意思?罗安跟你有什么关系?” 许生脚步一转,挡在她面前:“咱俩是有婚约的,你若跟了我,等我以后当了皇帝,你就是皇后,不比跟着罗安当个医童强。” 念瑶绕过他往前走:“异想天开,胡说八道……” 许生道:“我是认真的。” 念瑶忍无可忍,停下来正想劈头盖脸的把他骂一顿。许生跟在她后面一步之远,直接撞上她。 许生撞击的力道有些大,下山的路念瑶根本站不住,人直接往前跌倒。许生拽着她的手臂,念瑶转了个圈,直接落在许生怀里,两人呼吸相闻。 念瑶大惊,抬腿踢他。许生手一松,微微弯腰,面上似有痛楚。 念瑶连退三步,勉强稳住自己,破口大骂:“你有病是吧?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像你这种莫名其妙的神经病,一辈子都娶不着媳妇。 行走江湖,不懂朋友妻不可戏?我警告你,你再碰我一下,我就跟你拼了。像你这种色欲熏心的下三滥,还想跟罗安比,呸,呸呸呸……” 念瑶一顿呸,冲到岸边跳上舰船。一众士兵都是眼观鼻鼻观心,全当没有听到。 许生跟着上船,感慨道:“泼妇骂街跟薛帮主比起来,都得略逊三分。戒钱,出发。” 战鼓声响起,号角声吹起来,舰船上旌旗飘扬,众将士齐声高呼:“金虎投明,砚山归越,王于兴师,吾建功业……金虎投明,砚山归越,王于兴师,吾建功业……” 声音震天,惊得鸟飞鱼跃。许生这是要将金虎最后一点犹豫给击散,彻底断了他的后路。 事情办得顺利,舰船顺风顺水,很快就回了江心洲。码头上两个人翘首盼望,一个是周谚,另一个竟然是薛云庭。 念瑶先跳下舰船,站在薛云庭面前:“你怎么在这?” 薛云庭一如既往的稳重:“姐姐,我跟你一起回。” 许生语气不冷不热:“我让你守芙蓉城,你竟私自离开,胆子不小?” 薛云庭道:“回王爷,如王爷预想,西陵杀开一条血路,逃往西边高寒地带,预计短期内不会返回。” 许生似是根本不在意这些:“你的性子我清楚,我也劝不了。自己做的决定,不后悔就行。” 薛云庭微微躬身:“是。” 念瑶对周谚道:“周叔,既然云庭决定回重明岛,那我们就不耽误了,现在走吧。” 周谚看向许生,许生道:“既然要走,我们当然不留。薛帮主,记得代我向罗安问好。” 念瑶哼了声,不置可否。 三人回到重明岛时,在快船上就看到码头站着两个人。船越来越近,看得越来越清楚,那两人竟然是罗安和段明珠。 段明珠手放在肚子上,罗安站在旁边替她撑伞。船还未靠岸,薛云庭几个起落,直接飞到段明珠面前站着。 段明珠微微仰头打量他,神色似是很平静: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亦没有久等不来的委屈。 薛云庭满腔激动与期待在段明珠的盯视之下,渐渐化为不知所措:有哪个夫妻重逢是这样的?可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罗安将伞递给薛云庭,薛云庭木木的接过。罗安绕过薛云庭,牵着念瑶的手走了。秦九早已不见踪影,不知道从哪里溜走了。 薛云庭执着伞,尽量将段明珠笼在阴影里,张口才觉得嘴巴不太利索:“阳光太大了,你不热吗?” 怎么不热?汗珠顺着脸颊,流到下巴,凸出的肚子拦截了汗珠,衣服湿了一大块。 段明珠眼睛眨也不眨,眼里慢慢凝聚了泪珠,神色变得极为委屈。她慢慢低下头,汗水与泪水一起落到肚子上,又热又躁。 薛云庭柔声道:“这里热,我们回房间好不好?” 段明珠微微点头,薛云庭这才敢牵着她的手。可是段明珠站着不动,薛云庭也不敢用力,疑问的看向她。 段明珠不说话也不看他,就这么低着头,一动不动。 薛云庭想了想:“我背……我抱你回去好不好?” 段明珠微微点头,薛云庭将伞给她:“那你撑伞?” 段明珠接过伞,薛云庭将她抱在怀里往回走。 这样的段明珠,真是他见过最娇弱的姑娘,薛云庭真是连说话都不知不觉低柔起来。 即使薛云庭无数次提醒自己,她根本不似这样柔弱。可只要见了面,那些提醒便统统跑到九宵云外。 薛云庭抱着段明珠,穿过仙洲苑去了后院。梁倾城正带着不知在院子里乘凉,看到他们都望过来。 不知道:“娘,婶婶那么大了,还要人抱?” 段明珠将伞随意一扔,漂亮的油纸伞随风飞扬。不知正要去捡,被梁倾城喝止。 薛云庭用脚踢开瑶池大门,将段明珠放在床上。他正要松手,未料段明珠双手环着他的脖子,不让他起身。 第242章 冰块 念瑶坐在茶室里,跟罗安讲这一路的见闻,当然隐去许生调戏她一事。 念瑶末了道:“月洲之事,金虎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是现在也不能将他怎么办。 大河帮毕竟不方便跟官家直接起冲突。金虎若能战死沙场,对他对我们来说,都是最好的结果。” 罗安道:“你跟许生说了?” 念瑶摇头:“他现在笼络金虎,我当然不方便跟他说。但他这么聪明,应该能想得到。他拿了大河帮那么多钱,不得替大河帮着想下。” 罗安听念瑶说得理所当然,看着她没说话。 念瑶道:“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罗安道:“你心虚?” 念瑶想都没想,立刻反驳:“我有什么好心虚的?事实如此,他现在还将主意打到大河帮的粮食上来。若不给我好处,我凭什么给他。” 罗安端着茶杯,慢悠悠的喝了口:“你能奈他何?” 念瑶道:“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我能奈他何?他要是欺负我,你不帮我?你还对付不了他?” 罗安垂眸,盯着杯子里的茶叶没有出声,过了会突然抬头道:“你怎么不说话?” 念瑶道:“你也没说话啊?” 罗安道:“我没说话,你怎么不生气?” 她就这么爱生气?念瑶看着他,一时间不知如何接话。 罗安放下杯子,起身出了茶室。 念瑶看着他的背影,自言自语道:“莫名奇妙。” 念瑶回瑶池时,听到右边房间声音不太对,可是房门没关。她听了会,将小厅里的椅子用脚踢了下,倒茶时将茶壶和茶杯弄得叮当响。 薛云庭听到声响,将段明珠双手强制抓住,头埋在段明珠发间,缓了好一会,低声道:“姐姐回来了。” 段明珠小声道:“你抓疼我了。” 薛云庭赶紧松手查看,还好没什么痕迹。薛云庭呼了口气,轻重他还是有的。 段明珠躺在床上看着他,声音幽幽:“你永远都不会失控吗?” 薛云庭不解:“怎么了?” 段明珠抚了抚手腕:“没什么,我好热,你拿些冰来。” 薛云庭理了理衣服,出来看到小厅里念瑶面色不太好。他回头将房间的门轻轻关上,走到念瑶面前。 念瑶将薛云庭拉出瑶池站在走廊下,很是恨铁不成钢:“就罗安那样的人,竟然给她撑伞,还不是怕她晕倒了。你可真敢?” 薛云庭欲言又止,轻轻叹气。 念瑶往大门里望了望,压低声音道:“她情绪不太稳定,你最近小心点,可别招惹她。” 薛云庭默默点头。 几个月没见,薛云庭黑了也瘦了,看起来有些憔悴。 念瑶蓦地有些心疼,伸手替他理理衣襟,柔声道:“云庭,你要好好的。” 薛云庭眼眶一下子红了,鼻子发酸。这么多年,所有人都以为他无所不能,应该无所不能,从来没人对他说要好好的。 薛家一直有念瑶的信息,大河帮有任何风吹草动他们都一清二楚。 可念瑶之前对他并不熟悉,却对他像对弟弟一样关心。那种血脉亲情,似乎真的与生俱来。 薛云庭低声道:“姐姐,我知道。” 念瑶听他声音似乎不太对,只得安慰道:“我知道你有分寸,不是鲁莽的人。进去看她吧,把门关上,有事喊我。” 薛云庭道了声好,转回去还没迈进大门,又回头道:“姐姐,冰块在哪?明珠说热。” 念瑶一脸疑问:“夏天哪来冰块?” 薛云庭这才想到重明岛上,大概没人在夏天用过冰块。他想了想:“姐姐,麻烦你派人帮我送封信到武东县给江县令。” 薛云庭的字写得飘逸洒脱,跟他一贯的稳重不符。信封上写着江县令钧启,左侧是愚侄云庭恩寄。 一边是官名,一边是晚辈谦称。念瑶盯着愚侄两个字:“你跟江县令熟?” 薛云庭道:“嗯,他是复国军龙战天下的老将之一。” 复国军的老将,屈居在边境小县当了这么多年的县令。就将周谚在江心洲当了那么多年的船总。 念瑶心里颇不是滋味:“云庭,你跟我说句实话。江县令和周叔,他们是保护我的?” 薛云庭道:“有什么区别吗?他们保护你,保护大河帮,也保护南越。” 念瑶想了想:“南越君上将兵权都给了许生,就不怕许生……夺权或者叛变吗?” 薛云庭回答得很简洁:“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念瑶道:“你呢?你也信任许生吗?” 薛云庭道:“将士都是听命行事。王爷是鬼谷弟子,有勇有谋能打胜仗,兄弟们都服他。” 念瑶坚持问:“将士对将军的服从跟君上对将军的怀疑,从来都不冲突吧?东阳太子安良辰也算雄才大略,他对妻子的亲弟弟南飞和弟媳袁凤都怀有戒心。 许生在军中威望过高,将士只听命于他。若他有朝一日背叛君上,夺了君位,你们能奈他何?” 薛云庭打量念瑶:“姐姐,是有什么事吗?你有任何事都可直说。” 念瑶道:“我就是觉得,你们太纵容许生了。兵给他,钱给他,粮给他……将士们只认他,以后谁还认君上? 许国复国才多少年?罗安他娘抛夫弃子呕心沥血,才有今天南越的盛况。如果被许生轻易夺了帝位。罗安他娘,我娘,还有千千万万当初为复国而牺牲的将士们,他们在九泉之下如何安息?” 薛云庭目光一下子变得深沉起来:“姐姐你是这么想的?” 念瑶语气有些激动:“我不能这么想吗?我不应该这么想吗?你们为什么这么放心许生?他是个私生子,至今为止来路不明。 你有没有想过,他根本不可能是南越人?他最有可能来自于东阳皇室,也许是哪个王爷郡王爷的儿子?或者是哪个公主郡主的儿子? 罗安他爹是什么身份什么脑子,怎可能随便在路边捡个孩子来养?许生那样的孩子,万里挑一都不为过,你见过哪个农民农妇能生出那样的?” 薛云庭道:“姐姐的意思是?” 念瑶道:“我的意思是,许生如果是东阳人。若他赶跑西陵后,带兵与安良辰联手,不就等于拱手将南越让给东阳,那你们怎么办?” 第243章 挣扎 薛云庭眼睛闪了闪:“王爷的兵权是君上给的,如果君上都放心,那我们又有什么不放心的。” 念瑶道:“你们君上和皇后都没有半点戒心的吗?西陵君上已经外逃,相当于南越已经打胜了。云庭,你让我有话直说,你也跟我说实话。接下来南越会怎样?许生会怎样?” 薛云庭想了想:“王爷从未跟任何人说过他的打算。至于君上,他并不认为我们能打赢东阳,划江而治是他能想到最好的结果。” 念瑶道:“如果许生能打赢,并且愿意打呢?” 薛云庭摇头:“那也难,你说也过安良辰雄才大略。如果真要打,肯定是旷日持久的恶战,于两国都没有好处。” 念瑶道:“那你之前问我想不想当皇后,是什么意思?” 薛云庭笑道:“我跟姐姐开玩笑的。” 念瑶颇有些厌烦:“如果是许生开玩笑,我还相信。你开玩笑,还那么认真?你不想说我也不勉强,毕竟这些家国大事跟我本来也没关系。大河帮解散以后,若重明岛宜居我就住这,若不宜居我就跟罗安回天上人间了。” 念瑶说完就走,薛云庭看着她的背影,好久好久没动。 段明珠在房间里待得烦躁,伸手将矮几上的杯子拂到地上,杯子碎裂发出一声脆响。她等了会,薛云庭还是没有回来。 段明珠有些不放心,撑着自己起床。她慢慢走出房间,刚到小厅就看到薛云庭站在瑶池门口发愣。 段明珠叫了声,薛云庭似乎没有听到。她干脆走到薛云庭面前,仰着头轻唤:“云庭。” 薛云庭这才注意到面前的段明珠:“你怎么起来了?热得睡不着吗?重明岛没有冰块,我已经让姐姐派人去拿了。” 段明珠道:“姐姐嫌弃我娇生惯养吗?” 薛云庭赶紧道:“不会不会,怎么会?你本来就是大家小姐,姐姐能理解的。” 段明珠故意道:“可梁倾城是郡主,她也没用过冰块。” “她也没怀孕啊,再说你身子弱。”薛云庭小心的搀着段明珠回房间:“人有不同,过好自己就是,何必比较。” 段明珠微笑道:“云庭,你可真好。” 段明珠不止一次这样夸过薛云庭,可这次似乎不一样。哪里不一样,薛云庭也说不上来。 薛云庭只得应道:“我不好,你才是真的好。” 段明珠没有躺回到床上,她轻轻将薛云庭推了下,薛云庭顺势坐在床前的椅子上。段明珠自然而然坐在他腿上,头靠在他胸前,双手环着他的腰。 薛云庭顺势抱着她,一手环着她的肩膀,一手轻轻抚摸她的肚子,过了会突然道:“云谣小时总喜欢赖着我,让我抱着她睡,要不然就不睡觉。我每次等她睡着,再将她放到床上。” 段明珠脸在他胸口蹭蹭,语气有些耍赖:“我要你一直抱着我,睡着了也要抱着。你要是将我放到床上,我醒了会哭的。” 段明珠会哭?薛云庭失笑:“好,我抱着你,你乖乖睡。” 房间里有片刻安静,就在薛云庭以为段明珠睡着时,突然听到一句:“你这样抱过乐兮吗?” 薛云庭正在想事情,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乐兮?” 段明珠道:“嗯,你不是说乐兮是妹妹吗?” 薛云庭摇头:“没有,她自小稳重。云瑶其实也还好,只不过在我面前显得活泼些。” 段明珠道:“她看你抱云瑶,不会羡慕然后也要抱吗?” 薛云庭道:“没有,她挺懂事,从不闹人。” 段明珠又问:“那你抱云瑶,就不会想着也抱抱乐兮?你不怕乐兮有想法?” 就跟乐兮见过一次,他都没放在心上,段明珠倒是念念不忘。 薛云庭颇有些头疼:“我爹对云帆和要云瑶要求很严,我对他们就纵容了些。但我爹对乐兮挺疼爱挺纵容的。 反正,我没有抱过她,我跟她之间很清白,在遇到你之前,我跟任何一个女孩子都很清白。你放心。” 段明珠道:“你清白是因为以后要娶公主当驸马吗?” 薛云庭无语至极:“君上只比姐夫大四岁,今年才二十六岁。纵然他结婚早,最大的公主才九岁,就是个孩子……” 薛云庭将手蒙在段明珠眼睛上:“别说话,休息。姐夫说你缺觉少眠,脸色很差,要多注意休息。” 段明珠安静了会,拉下薛云庭的手:“云庭,我若死了,你会不会想我?” 薛云庭只道:“睡。” 段明珠道:“如果你另娶,后娘不知道会不会对孩子好?” 薛云庭将段明珠抱起来放到床上,语气很是无奈:“饿了吧?我去看看厨房有什么吃的?” 段明珠手不松,拒绝:“我不饿。” 薛云庭打了个哈欠,跟着躺到床上:“那先睡会吧,我困了。” 段明珠看着薛云庭一脸困顿,终是安静下来。 在重明岛上,丢开一切战事琐事,也不用担心安危。薛云庭睡得很放松很沉。 段明珠倒是睡睡醒醒,怎么也睡不沉,干脆就着烛光怔怔的看着薛云庭:五官清晰俊朗,一身浩然正气,所谓人中龙凤,一点都不为过。 更重要的是,富家子弟竟然一身清白。 这么难得的事情被她碰到了,这么优秀的人是她孩子的爹。 可是,她没有去过覃州,没有见过薛云庭的父母。如果她死了,薛家不会认她这个儿媳妇。她生的孩子对于覃州薛家来说,就是外室生的私生子。 她段明珠是昆州王的女儿,她的孩子竟然会沦落为私生子?她段明珠的孩子,竟然上不了台面,上不了族谱,继承不了家产…… 云庭很快会再娶妻,娶的妻子以后就是薛家当家主母。当家主母可以随意打骂妾生之子,外室的私生子就是半个奴仆,或者一个奴婢? 薛家不一定会这样对待她的孩子,但理论上完全可以,旁人不会有任何意见。 人心难测,世事难料。她若死了,就再也没有办法掌控任何事情了,即使是她的孩子。 段明珠刚刚似乎被薛云庭柔化的心,瞬间又挣扎起来:如果真是这样,那孩子的父亲,留着有何意义? 第244章 孩子 薛云庭一觉睡到饥肠辘辘,醒来时房间里有昏暗的光。 段明珠背对他坐着,望着桌上的灯光发愣。 薛云庭伸了个懒腰,觉得精神饱足,神清气爽:“明珠,什么时候了?” 段明珠头也不回:“四更了。” 薛云庭道:“四更?我睡这么久?你怎么还不睡?” 段明珠侧身,将矮几上的砂锅打开,尝了一口:“饿了吧,姐姐熬的粥,凉了刚刚好。” 薛云庭惊道:“这么多?” 段明珠道:“姐姐怕你饿着,吃吧。” 薛云庭坐在段明珠对面,看到旁边有个碗:“你饿不,要不要也吃点?我直接用锅就行了。” 再饿都想着她?段明珠摇头:“不饿,你吃吧。” 薛云庭确实饿了,狼吞虎咽,一锅粥很快就见底。 段明珠一直看着他,眼神似悲似喜。 薛云庭抬头时微微发愣,这次回来,总觉得段明珠哪里不对劲:“怎么了?这么看着我?” 段明珠道:“姐姐和姐夫吵架了。” 薛云庭放下勺子:“他们……吵什么?” 段明珠道:“我听不太确切……好像是姐姐这趟出门,跟瑞王爷去了砚山。瑞王爷调戏了姐姐,还抱了她,还说要娶她……” 薛云庭道:“还有这事?姐姐说的?” 段明珠摇头:“姐姐没说,是姐夫打听到的,所以姐夫挺生气。” 薛云庭想了想:“后来呢?” 段明珠道:“姐姐说安太子他们怕姐夫绝后,给姐夫纳妾,挑了个温柔贤惠屁股大好生养的姑娘,就是嫌弃姐姐不会生孩子。” 薛云庭站起来:“我去看看。” 段明珠道:“不用去了,他俩后来都走了。姐姐先走的,姐夫也走了,俩人都没回来。” 薛云庭道:“你确定都没回来?” 段明珠道:“他们吵架后我就一直没睡着,如果回来,总归会有点动静的。不过话说回来,姐姐又不是一定不会生孩子,安太子他们也太着急了。难怪姐姐生气。” 薛云庭对段明珠的话深信不疑:“她可以生孩子吗?” 段明珠道:“姐夫是神医,就算眼下治不好,以后多研究医术,说不定过了两三年就能治好了。他们年轻,身体又壮实,不知道安太子急个啥?” 这话说得跟没说一样,薛云庭权当段明珠安慰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其实也没什么不能理解的。” 段明珠道:“你也觉得姐夫纳妾合理?” 薛云庭道:“不是我觉得,是事实如此。你有多少个姨娘?九哥有多少个姨娘? 纳妾在富贵人家,本就稀松平常。你之前还招一堆姑娘围着我,还让我上青楼,不都一样吗?” 段明珠道:“也对。云庭,你以后回覃州娶妻,可是明媒正娶,不是纳妾!只可惜了我的孩子,只能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薛云庭微微皱眉:“你怎会这么想?这是我们薛家的长孙,怎么会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子?你现在不宜奔波,等生完孩子我们就带孩子回覃州……” 段明珠笑得有些凄然:“云庭,你不必安慰我,你知道我活不到那天。” 薛云庭伸手替她捋了捋头发,语气坚定:“你生是我们薛家人,死是我们薛家鬼。薛家长孙长媳可是要入族谱的。” 段明珠知道薛云庭不是那种张嘴就哄,信口开河的人。他说到便会做到,这是真将她当妻子看了。 段明珠压下泪意:“云庭,我不想葬在覃州,也不想葬在昆州。我想埋在欧鲁山的雪里。欧鲁山的雪终年不化,干净美丽,我喜欢那里。” 薛云庭道:“现在好好的,说这些干嘛?” 段明珠拉着他的手:“你答应我,如果我死了,就将我葬在欧鲁山好不好?” 薛云庭道:“明珠,你知道我的。只要你说,只要你有要求,我都会答应的。” 段明珠立刻道:“既然这样,那我再提一个要求。我们这个孩子给姐姐吧。姐姐继养妾室的孩子,还不如养我们的孩子。” 薛云庭惊得半天才说话:“你怎么会这么想?” 段明珠理所当然:“姐姐心地善良,对你也好,一定不会亏待这个孩子的。只要别人不说,这个孩子就有亲生父母,而且父母双全,他会生活得幸福快乐。 你家还有云帆,他还可以再生。少这个孩子,薛家又不会绝后。姐姐就不一样,她没有孩子心理压力会很大的,你就眼睁睁的看着她因为孩子的事跟姐夫吵架?” 薛云庭道:“养孩子是要夫妻商量着来的,光姐姐同意有什么用?姐夫不一定愿意养别人的孩子。而且,这是我们薛家第一个孙辈,我爸妈你公公婆婆未必会愿意。” 段明珠道:“只要你同意,其他都好说。” 对于段明珠的要求,薛云庭从来都难以拒绝:“我都不知道你这么尊重我?我都行,你决定了就好。姐姐也姓薛,她养跟我们养没什么区别。” 段明珠笑了笑,头微低敛去情绪:“那我去跟姐夫说。” 薛云庭接着段明珠肩膀,不让她起身:“天还没亮呢,急什么?你先休息,我去找他们。” 念瑶房间微开着,里面真的没有人。这个点后院的灯基本都熄着,薛云庭想了想,去了茶室。 茶室里一片黑暗,就着风灯能看到地台上坐着个人,低着头一动不动。 薛云庭站在茶室外看了会,慢慢走过去坐在念瑶旁边:“姐姐,你哭了吗?” 念瑶抬头,语气张扬放肆:“笑话,我怎么可能哭?” 看来段明珠说的都是真的,他们俩真的吵架了,事情还不小。 薛云庭道:“女孩子偶尔哭哭,也挺好的。明珠经常在我面前哭,我都拿她没办法。” 念瑶兴意阑珊:“我又不是她,你也不是罗安。你明知道段明珠骗你,你还不是甘愿受骗,罗安能一样吗?” 薛云庭道:“她其实也还好,没怎么骗我?” 念瑶侧过身子看着薛云庭:“你对她从来没有戒心的吗?就说昆州吧。我问你,如果段明珠不帮你,你能将昆州攻下来吗?” 不待薛云庭回答,念瑶抢道:“你肯定能,不管是智取还是硬攻,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 段明珠这么聪明,她当然想得到。所以她才帮你盗印,以期伤害能小一些,还额外得一个丈夫。 可是,你为什么还要杀她爹和兄弟呢?你这样做,没想过她会恨你吗?” 第245章 黎明 薛云庭双手枕在脑后靠在墙上,他伸长双腿晃了晃:“那会我都不在昆州,是无名下令的。他也没错,段家在昆州经营多年,如果他们不死,昆州永无宁日。 至于明珠恨我,说真的,跟这些没有必然的关系。女人嘛,爱恨都是随心所欲的。” 念瑶撇了撇嘴:“你年纪小小,哪来这么多感慨,还爱恨都是随心所欲的,冤都有头债都有主。” 薛云庭也不跟她争:“姐姐说的是。” 两人安静了会,同时道: “姐姐。” “云庭。” 薛云庭道:“姐姐你说。” 念瑶道:“你先说,我是姐姐,得让着你。” 薛云庭忍不住笑:“从来都是我让着别人的,有姐姐真好。” 念瑶道:“要不是我知道你,我肯定会以为你油嘴滑舌。” 薛云庭道:“也许,真挚也是一种油嘴滑舌,只是更高级。” 话说得这么高深?念瑶奇道:“你一个将军,怎么……跟太学的夫子似的。还有你大半夜不睡觉,跑到这来做什么?” 薛云庭笑了笑:“我看到房间里三盆冰,特意过来谢谢姐姐!” 念瑶道:“这么客气,把我当外人?” 薛云庭身子往念瑶这边挪挪,手往念瑶肩上一搭:“姐姐,跟你商量个事?” 念瑶耸耸肩:“你自己掂量掂量,要是我不会答应的,就不用说了。” 薛云庭道:“明珠大概是过不了生孩子这一关,我得将她带到欧鲁山,将她葬在那里。到时候麻烦你先将孩子带着,等我回来再将孩子带回覃州。” 念瑶下意识的松了口气:“你刚要说的就是这?没问题,我答应。” 薛云庭道:“我刚……” “云庭,云庭……”秦九声音远远传过来,明显带着慌。 薛云庭根本没有起身,整个人直接弹出茶室,迎上从后院冲过来的的秦九:“九哥?” 秦九拉着他:“明珠在那喊疼,应该是要生了……” 薛云庭往后院奔过去,连跑边喊:“你和姐姐去找姐夫,快……” 虎子扛着大灯台正要进门,差点跟薛云庭撞上。薛云庭连话都来不及说,直接冲到房间里:“明珠,你感觉怎么样?” 段明珠脸色发白,声音断断续续:“我疼……呼吸……不上来……快叫姐夫……” 薛云庭回身喊道:“罗安呢,快去叫他。还有宋远,叫宋远。” 虎子被薛云庭的气势吓住,立刻将灯台放下转身出去。梁倾城将所有灯烛全部点上,房间里灯火通明。 薛云庭俯身抱着段明珠,声音带着战栗:“明珠,别怕……” 段明珠忍着疼,手抚着薛云庭的头发:“……云庭……你陪着我……我就不怕……云庭……你要陪着我……一直陪着我……云庭……你别哭啊……” 薛云庭头埋在段明珠的脖子里:“我没哭,明珠,我没哭……” 梁倾城本对段明珠颇有意见,可此情此景亦觉得鼻子酸酸的:段明珠终究是可怜人! 宋远站在薛云庭旁边,拍拍他的肩:“少将军。” 薛云庭抬头,眼睛红得可怕,冲着宋远吼道:“罗安呢,他死了吗?” 宋远指指旁边:“还没死。” 罗安就站在宋远旁边。念瑶站在罗安侧面,双手端着个托盘,上面摆满了东西。 薛云庭瞬间有些呆滞:“姐姐,姐夫……” 罗安静静的看着他,表情很淡,声音很平:“你出去!” 薛云庭看着罗安,又回头看看段明珠。 段明珠眼睛微闭,死死咬着嘴唇。关键时刻,段明珠根本没有平时在他面前脆弱的模样。 薛云庭忍不住道:“你要疼就喊,不用忍着。我不出去,我在这里陪着你。” 宋远劝道:“少将军,自古以来,就没有男人进产房的。” 薛云庭反驳:“姐夫也是男人,不也在产房里吗?” 宋远憋着气:“他是大夫。少将军,女人生孩子天经地义,你看你慌成这样……” 段明珠这会似乎缓过来,她支起身子坐起来。 薛云庭赶紧搀着她:“你躺着别起来啊……” 段明珠摸出个手帕,将薛云庭眼睛蒙上:“没事,疼是一阵阵的……姐夫,就让他在这里陪着我吧。” 罗安对宋远使了个眼色。宋远不好再说什么,摇摇头跟梁倾城一起出去了。 罗安将托盘上的酒端起来,对段明珠道:“明珠,你是现在喝,还是等会喝。” 段明珠喘得有些重:“我不喝,我要清醒的……我不想死的时候……没有知觉……” 段明珠又开始疼了,她紧紧握着薛云庭的手:“云庭,你一定要记得,你答应我的……” 薛云庭看不见,惶急的应着:“我会的……只要你要求……我都会照做……” 段明珠慢慢躺下来:“姐夫,你要将我缝起来……这样才好看……” 段明珠小而苍白的脸上,有着慨然赴死的大无畏。 饶是见惯了病痛生死的罗安,都有些动容。他明知道劝慰对段明珠没用,还是道:“很疼很疼!” 段明珠将薛云庭的手臂拉过来:“云庭,我疼就咬你……” 薛云庭十分顺从:“你放心咬,我不怕疼。” 段明珠似乎想哭,眼泪却先滚出来:“不怕疼就好!” 世人哪有不怕疼的,只不过有些人能忍,有些人不能忍,有些人不得不忍罢了。 念瑶悄声问:“酒能消毒,还能止痛?” 罗安道:“麻沸散,用酒冲服。” 罗安将酒杯放回到托盘,一手拿着亮而锋利的刀,一手拿着亮而锋利的剪:“明珠,我要开始了。” 段明珠疼得意识模糊,呼吸困难。她拉着薛云庭的手臂,无暇回应罗安。 薛云庭只能从手臂上的疼痛来感受段明珠的疼,他喃喃道:“明珠,要是疼痛能传递转移就好了。” 肚皮被划破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很清晰。段明珠浑身颤抖,死死的咬着薛云庭,未曾喊疼…… 念瑶别开眼睛不忍再看:对普通人来说,生孩子是鬼门关前走一遭。对段明珠来说,生孩子就是踏过鬼门关。 这个用母亲的命换来的孩子,她生在黎明,便叫黎明。 第246章 不懂 段明珠的手慢慢松开,薛云庭手臂上的疼痛慢慢减轻,直至手臂从段明珠的嘴里掉出来。 薛云庭一只手与段明珠的手五指相扣,另一只手轻抚她的脸,不停的轻唤:“明珠……明珠……明珠……” 段明珠已然没有多余的力气回应他,靠着意志力微微睁着眼睛,直到听见婴儿的啼哭声,她脸上露出几乎不可见的笑,手指微动。 罗安将湿漉漉的孩子紧贴着段明珠的脸,念瑶在旁边道:“她很漂亮很乖……” 全身都是粉粉的,只哭两声就不哭了,可真乖呢!念瑶心里这样想,却哽咽着怎么也说不下去。 段明珠眼睛慢慢闭上,头朝着孩子的方向歪去,刚好吻着孩子的额头。原本闭眼睡觉的孩子,似乎猛然一惊,哭了起来。 这么小的孩子,并不是嚎啕大哭,而是哭得凄凄切切的,让人听着心酸。 念瑶赶紧将孩子抱起来,用温水将孩子擦干净,用大红的小包被包好,绕到薛云庭旁边:“云庭,她很漂亮,你快看看……” 薛云庭仿若未闻。他眼睛上蒙的手帕已经湿了,握着段明珠已经渐冷的手青筋暴起,突然将头埋在段明珠发间,哭了。 念瑶抱着孩子愣在一边,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薛云庭竟然哭了! 在念瑶的认知里,薛云庭从小就极有风范,长大后更是如此。他应该是那种从小到大都不爱哭,不,是从小到大都不哭的才是。 罗安是从一级大夫一步步升到八级大夫的,什么样的病人都见过,也接诊过孕妇,遇到过一尸两命的情况。 无论病人有怎样的疾苦,罗安内心都是很淡漠的。有时死者家属在他面前哭得撕心裂肺,他偶尔还会觉得有些厌烦。 但此时此刻,看着段明珠脸上永不会消失的微笑,微微勾起的嘴角,耳边听着薛云庭低而压抑的哭声,他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了难过。 难过啊!他好像很久很久没有这种情绪体验了,上一次大概还是爹走的时候。 罗安手里一直没停,按段明珠的要求,一丝不苟的缝合伤口。缝合完毕他用清水洗干净双手,脱掉弄脏的外套,接过孩子抱出去。 念瑶看他表情似乎有些压抑,也就没说什么。她将段明珠身上的血渍擦得干干净净,一盆盆干净的水送过来,一盆盆泛红的水端出去…… 秦九看到罗安,赶紧上前接过孩子,对梁倾城使了个眼色。梁倾城微微犹豫,进房间里帮忙。 念瑶将段明珠擦洗得干干净净,在梁倾城的帮忙下,替段明珠换了全新的衣服和被褥。梁倾城打开妆盒细细的帮段明珠描妆。 梁倾城描完妆就出去了。念瑶已将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蹲下来手放在薛云庭的膝盖上。 薛云庭始终没有抬头。 念瑶的眼泪掉下来,声音很是难过:“云庭,你别这样。” 在茶室里还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明珠大概是过不了生孩子这一关,我得将她带到欧鲁山,将她葬在那里。 薛云庭明明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已经打算接受事实。可事实真正来临,要真正面对时,却依然难以承受。 这么稳重而内敛的男孩,终究是高估了自己的接受度,低估了段明珠对他的影响。 薛云庭哭着道:“我不想要孩子,我只要她活着……我不懂……我不懂……” 薛云庭不懂段明珠如此执着于要孩子,她明知道孩子会害了她。没有这个孩子,至少她能活得更长一些。 念瑶道:“孩子很漂亮很乖,她很开心没有遗憾了。” 薛云庭没有抬头,没有应声。 念瑶等了会,轻声道:“云庭,我就在外面,你有事喊我。” 小厅里只余秦九一人。念瑶左右看了眼,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秦九道:“孩子给奶娘了,公子应该在茶室。” 奶娘?念瑶差点忘了要请奶娘,不,她根本没想过奶娘这回事。重明岛这么大,不至于养个孩子都成为难事,她自己就是爹带大的。 念瑶这才觉得累,一屁股跌坐下来:“谢九哥。” 秦九替她倒茶,打开桌上的砂锅:“帮主,你吃点东西再休息。外面有兄弟站岗,你不用担心。” 念瑶看着砂锅里的粥,内心很是感慨:秦九真是很周到,有这样一帮兄弟真好。 罗安不在茶室,秦九想了会去了仙悦湖。罗安刚从仙悦湖上来,坐在湖边柳树下,手里拿着小圆剑,身上热气腾腾。 秦九坐到罗安身边:“公子,你是到重明岛之后才开始习武的吗?” 罗安没说话。 秦九又问:“先帝送你剑之后,你就开始习武了?” 先帝的剑和武功心法都给他了,以罗安的天赋,就算打不过许生,也绝对不输他们。 罗安将小圆剑塞回袖里,抖了抖衣袖:“你说许生抱了念瑶,许生就没对你说什么?” 秦九立刻叫屈:“公子,我没说王爷抱了帮主,我说的是……” 罗安打断他:“这不重要。” 这怎么不重要?秦九坚决说完:“公子,我再次强调,我当时说的是帮主下山时差点摔了,王爷拉了她一把。” 罗安道:“这有什么区别?” 拉一把,抱一下,区别大了!秦九突然醒悟过来:“公子,你今天跟帮主吵架,就因为……你怀疑王爷抱了帮主?” 什么叫怀疑?罗安面上有些冷:“你说许生抱了念瑶。”‘ 罗安淡然又肯定,让秦九不得不怀疑自己,他托着脑袋来来回回的想。罗安当时来找他,问他这一路上发生的事,细细的讲,一点都不要遗漏。 秦九当然讲得很细,包括那句“咱俩是有婚约的,你若跟了我,等我当了皇帝,你就是皇后……” 他当时纯粹是当成笑话讲给罗安听,还道:“公子,王爷爱开玩笑的本性,真是一点都没变。” 罗安没有笑,只是问:“后来呢?” 秦九道:“后来我们就继续下山,帮主走前面时,不小心被王爷撞了下,差点摔了。王爷及时拉了她一把。帮主破口大骂,王爷上船后还说帮主是泼妇。” 秦九思来想去,十分确定当时就是这样说的。可眼下罗安这笃定的样是怎么回事? 第247章 走了 难道这一路上都有罗安的眼线?以他们三人的能力,如果有人跟踪,没道理发现不了。如果没有眼线,罗安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的?哪里出了问题? 秦九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那天下山,以许生的机灵,未必控制不住脚步?若只是普通的一撞,以念瑶的功力,未必止不住去势? 偏偏许生没有控制住,偏偏念瑶被撞得差点摔倒。许生拉她的时候,手上应该是使了巧劲,迫使念瑶转到他怀里。 秦九不由得感叹:“公子,你可真是明察秋毫,差点将我唬住了。” 罗安看他想通了,掐了段柳枝在手里把玩:“你先说许生要当皇帝,让念瑶当皇后,这没什么。许生玩笑素来半真半假,念瑶江湖儿女也不是小气之人。 你又说许生撞了她又拉她一把,然后念瑶对许生破口大骂。念瑶常年混在男人圈里,跟他们勾肩搭背很正常,如果只是普通拉一把,念瑶不会如此激动。 再者,念瑶将这一路的见闻都跟我说了,跟你说的基本重合,唯有这一段没跟我讲,必然是有什么顾忌。” 更何况,当时念瑶是有些心虚的,是那种有事隐瞒的心虚。罗安突然想笑,就念瑶那点小心思,也想在他面前遮掩? 秦九摸摸鼻子:“公子,王爷就是开玩笑,而且帮主后来将他骂得狗血淋头。帮主对公子死心塌地,公子尽管放心。” 罗安语气不轻不重:“既然是开玩笑,又对我死心塌地,何必瞒着?何不坦荡大方的讲?” 秦九侧身捡了颗石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公子犯不着因为这些跟帮主吵架。” 罗安否定得很快:“没有,没有吵架。” 依罗安的性格,大晚上发生争执,不算吵架算什么? 秦九一边腹诽一边接话:“公子心胸开阔,定然不会为这点玩笑计较的。” 罗安手中动作顿了顿:“许生没邀请你?” 秦九实话实说:“他确实有邀请我去当军师。” 罗安道:“你答应了?” 秦九道:“还没。” 罗安道:“犹豫什么?” 秦九道:“有时候吧,觉得在重明岛的日子就挺好。妻儿都在,帮主人也好,兄弟们相处开心,以后在周边县城做点小生意,总归不至于饿死的。” 罗安挑眉:“还有些时候?” 秦九好一会才道:“公子,我虽然姓秦,可我终究是景家后人啊。” 景家会败是肯定的,迹象早就有了。只是景家风光几十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谁也不相信或者不愿意相信那一天会到来。 这么多年,秦九极少在外面提起景家九公子这个身份。可景家败了,他并没有想象中的快意,反倒是五味杂陈,偶尔会比之前更清晰的意识到他是景家九公子。 罗安道:“你想建功立业,重振景家。” 秦九将手中的小石子丢到水里,水面荡起涟漪,一圈一圈的。秦九盯着涟漪的中心:“有时候会这样想。” 乱世当中,重振景家最快的方法当然是立军功。以许生的带兵风格,不至于在钱权上亏待秦九。 罗安道:“许生既然想打你的主意,就不会这么轻易放弃。” 秦九道:“王爷说,祁连山一战若顺利,南飞很快折返,南越和东阳之战不可避免……” “为什么不可避免?”罗安疑问:“他想当皇帝,他凭什么?” 安良辰不是坐以待毙之人,罗安也不太可能帮南越。许生想一统天下,自己当皇帝?这个难度…… 许生说话经常半真半假的像开玩笑,可秦九打心底里不觉得许生在开玩笑。许生之前在重明岛也调戏念瑶,不过多在言语上,却不曾动手动脚。 眼下这般,到底是为何?是真心想当皇帝,还是想逼罗安?他当皇帝困难重重,逼罗安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念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梦里她衣衫单薄,坐在白雪皑皑的山顶,抱着手臂冻得瑟瑟发抖。 突然,一只面目狰狞的白熊怒吼着朝她扑过来。念瑶吓了一跳,伸手去挡白熊,人顺势往旁边一滚。 梦里是从山顶一直往下,现实却是念瑶从椅子上滚下来摔在地上,桌子上的东西被她扫落,咣当咣当碎了一地…… 虎子在院子里听到声响, 以为出了什么事,一脚踹开大门。他看到念瑶躺在地上,惊道:“帮主,你怎么睡地上?” 念瑶瞪他一眼,干脆张开手脚,大字形躺好:“地上凉快。” “哦!那帮主好好睡。”虎子挠挠头出去了。 念瑶打了个哈欠,爬起来打算回房间继续睡,可躺到床上又睡不着了。她干脆起身走到对面房间,想看看薛云庭怎样了。 房间里空无一人,大红的喜被铺得整整齐齐。喜被是她成亲时添置的,原来的被褥弄脏了,她就从柜子里拿出来换上。 念瑶心念微动,将喜被一把掀开,长命锁和长剑整整齐齐的放在床上。长命锁是薛云庭送给段明珠的,长剑是薛云庭的佩剑。 一股不祥的预感莫名升起,念瑶拿起长命锁和长剑冲出门:“虎子。” 虎子和不知坐在屋檐下啃西瓜,被念瑶这一吼,临到嘴边的西瓜掉在地上:“你赔……” 念瑶吼道:“就知道吃,人呢?” 虎子莫名奇妙:“什么人?” 念瑶拿起剑往虎子身上砸:“薛云庭呢?” 虎子打了个滚避开,站起来:“走了。” 念瑶道:“什么时候走的?” 虎子正侧头算时间,一旁的梁倾城道:“大概走了一个时辰吧。” 她好像没睡多大会,就过了一个时辰?念瑶抬头看天,日上两丈,确实不早了。她沉着脸道:“你怎么不拦着?” 虎子客观道:“薛少将军哎,他是客人又不是犯人。你在房间里,你都没拦……” 虎子看念瑶长剑似要出鞘,咬牙切齿像是能咬人。他赶紧跳到亭子上,站到八妹身后,向梁倾城求救:“九嫂子,你评评理!” 念瑶扭头往前院走,茶室里同样空无一人。她心里憋了一肚子气,大喊道:“罗安,你出来……” “我在这。”罗安声音平和,和秦九肩并肩走进仙洲苑。 第248章 云瑶 罗安和秦九步履神态间自有一股岁月静好的安定闲适。 念瑶看着他们俩慢慢走到面前,心里憋着的那股气也就慢慢消散:气什么呢?谁又没做错什么? 两人走到她面前时,念瑶的嚣张跋扈已经消散,脸上似乎挂了些委屈难过。 罗安想着跟她争执确实是自己不对,声音柔下来:“怎么了?” 念瑶手微动,长命锁便挂在指尖晃动,声音难过中带着惶恐:“薛云庭之前说让我将孩子带着,等他回来再将孩子带到覃州。可现在,他将长命锁和剑都留在这了。” 秦九劝慰道:“帮主,少将军少年心性,你让他一个人缓缓,过段时间定然会回来的。 他为人聪慧,少年有成,前程远大,纵然一时悲痛消沉,不至于想不通。男人嘛,年轻时都伤心失意过,最后也都好好的。” 念瑶不知怎么想的,脱口而出:“可是罗安他爹曾经就跳崖自杀了?” 念瑶说完才觉不对,罗安父母一直是他的心结,都没人敢在他面前主动提起他的父母。再者,这根本就是没有可比性的两对人。 果然,罗安径直走进茶室坐下。秦九见势不妙,借口去看不知,一溜烟不见了。 念瑶不齿秦九,内心着实有些胆怯。 罗安一眼看穿,主动招呼:“坐吧。” 念瑶昂着头坐在罗安对面,颇有些防备之势。 罗安替她倒茶,道歉:“对不起。” “啊!”念瑶傻眼:“什么?” 罗安道:“你以后遇到任何事,都可以如实说,无需隐瞒。” 这是为了昨晚争执道歉?念瑶好一会才回神:“你本来就该道歉,我又没做错什么。再说,我也没隐瞒,我只是觉得没必要说。” 真是给点阳光就灿烂,道歉做什么?就该让她在茶室门口忐忑不安的站着。 念瑶说完,立刻佯装大方的摆手:“没事,我原谅你了。” 罗安不领情,眼神凉凉:“你下次再遮遮掩掩,躲躲闪闪,别怪我……” 罗安大人大量不追究刚刚的事,念瑶也很识相,立刻表态:“许生若再敢这样对我,我当场宰了他。朋友妻,不可戏,像他……” 罗安打断她:“他不是我朋友!” 念瑶附和道:“对对对。他不配。” 罗安教训道:“昨天不是振振有词争锋相对,无中生有胡编乱造,我说一句你回三句?以后吵架,都拿出现在的态度来。” 罗安终究是承认了两人在吵架。 “你怎么不让着我!”这句话冲出喉咙,卡在唇齿间,又被念瑶咽下去。念瑶不停的提醒自己:“他是猪,他是猪,他是猪……” 她堂堂正正的江湖儿女,怎能跟猪一般见识? 念瑶拍拍胸膛,长呼一口气:“罗大夫,你从不求人吗?” 罗安应得很干脆:“从不。” 念瑶不死心:“所以,你从来不服软?” 罗安瞧着她,好一会才道:“我刚道歉了。” 念瑶点头:“对对对,你道歉了,本帮主真是无比荣幸。” 罗安微笑着点头:“确实。” 常言道,女人要柔情似水,以柔克刚。对罗安这种从不求人从不服软的,她决定还是来软的。 念瑶主动坐到罗安旁边,搂着他的胳膊:“相……” 念瑶清清嗓子,决定将话说完:“……相公……” 若是在特定氛围和特定时间,念瑶这般懂情调自然极好。可眼下明显不合时宜,罗安猜不透念瑶打什么主意,将她的手拨开,冷着脸道:“好好说话。” 念瑶自尊心受损,甩开手,沉下脸:“薛云庭……” 罗安现在烦死薛云庭了,生孩子时让他难过一场,又生个没妈的孩子,完全不顾虑孩子的想法。 罗安再次打断她:“薛云庭薛云庭,你就不能说点别的。” 念瑶一拍桌子,震得杯子茶壶跳了三跳:“我跟你说正事。” 罗安斜了她一眼:“薛云庭生孩子的事,应该早就传到覃州了,这孩子怎么安置,犯不着你操心。” 念瑶不理他,自顾自道:“薛云庭之前确实嘱托我,让我先将孩子带着,等他回来。但是我们没有时间等他,我们要去漠北找安景辰。” 罗安很是意外,他盯着念瑶看了好一会,沉默了会,语气萧瑟:“景辰大概不在了。” 念瑶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是你兄弟,我们不能就这样放弃。” 罗安侧身将念瑶抱在怀里:“娘子真好。” 安景辰的事,念瑶真是一天都不敢忘。这会被罗安抱在怀里夸,本该肉麻的,可念瑶只觉得心虚。 一个温婉的声音响起:“姐姐,姐夫。” 罗安放开念瑶,大大方方的回头。念瑶倒有些窘迫,立刻站起来,下意识的理了理衣着:“乐姑娘。” 乐兮着浅白宫装,发间斜插一支流苏簪。她旁边站着个女孩子,一身淡紫纱裙,眼睛灵动,大概十三四的模样。 那女孩躬身施礼,极有教养:“云瑶参见姐姐,姐夫!” 薛云瑶?念瑶很意外,走到茶室边:“你们怎么来了?” 薛云瑶道:“我来找我哥。” 念瑶道:“你哥不在这,他走了。” 薛云瑶道:“我也来看看姐姐。” 念瑶现在对“姐姐”这个称呼莫名反感。她爹去世前她没亲人,她爹走后冒出一堆所谓的弟弟妹妹弟媳妇,好处半点没见,尽是些麻烦事。 念瑶神情很冷淡:“不敢当,两位小姐叫我一声薛帮主就好。” 薛云瑶笑容僵在脸上,传言薛念瑶为人爽快,对薛云庭苏一文都挺好的,怎么对她就这般态度? 薛云瑶毕竟年纪小,声音变得怯怯的:“他们都说姐姐挺好,很像姑姑重情重义,还说姐姐以前在我们家住过。” 乐兮终究玲珑些,依然温婉的笑,岔开话题:“薛帮主,听说云庭生了孩子,孩子也跟云庭一起走了吗?” 孩子奶娘带着,住在隔壁柳林原来住的小院,这会睡得正好。不足月的孩子,有张粉粉嫩嫩的脸,头发虽然稀疏,发质看上去十分柔软。 乐兮和薛云瑶看到孩子的第一眼,同时道了声:“真漂亮。” 第249章 追寻 孩子睡得正好, 薛云瑶和乐兮看了会,在念瑶的陪同下走到院子中间。 薛云瑶道:“姐姐,我哥是去军中了吗?” “你叫我……算了……”念瑶放弃纠正称呼,薛云瑶确实比她小,就算是个陌生人,叫她一声姐姐也是应该的:“你哥带你嫂子回欧鲁山了。” 薛云瑶看了眼乐兮,余光扫到念瑶手里的佩剑:“这是我哥哥的剑?” 念瑶将剑递给她:“云庭将剑留在这了,还有长命锁。” 薛云瑶和乐兮脸色同时变了。乐兮一把抢过剑,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姐姐怎么不拦着他?我得去找他。” 乐兮抱着剑转身就走,薛云瑶急匆匆跟上去,都来不及跟念瑶说话。 念瑶本就觉得不踏实,被秦九劝慰几句,她也就强行让自己放心。 现在乐兮和薛云瑶这么紧张,念瑶那颗心瞬间又悬上来了。 她跟上薛云瑶:“云庭说过,他会回来的。” 薛云瑶道:“姐姐,这是龙腾剑,是圣祖赐给薛家祖宗的。一代代传到我爹那,哥哥封将军那年,爹传给我哥的。这剑比人还重要……” 剑比人还重要?念瑶脚步微停,她懂这句话的意思。 爹曾说过,替人送东西时,他们就是水上镖局。押运的东西比他们重要,人在东西在,人不在了东西都得在。 念瑶转身回房间拿佩剑,回仙洲苑时薛云瑶和乐兮已经不见了踪影。而罗安站在仙洲苑边上往外望,听到脚步声回头。 念瑶道:“我去欧鲁山,你跟我一起去吗?” 罗安道:“我不去,你也别去。” 念瑶道:“难道让乐兮和云瑶两个女孩子千里迢迢去欧鲁山?” 罗安冷道:“薛云庭是少将军,何等重要的人物,多的是人找他,不差你一个。” 有道理!念瑶想了想:“可他是从我这走的,万一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怎么担得起责任?我怎么跟他爹娘交代。” 罗安道:“他这么大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需要你为他担责?你这么有责任心,怎么不为我负责?你不是说要去漠北找景辰吗?” 这是又要找岔吵架?念瑶忍了忍:“你要不去的话,等我从欧鲁山回来,我再去漠北帮你找安景辰。” 这是非去不可了?罗安语带嘲讽:“薛帮主真是心怀天下,南来北往不辞辛劳。” 念瑶朝前走,罗安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念瑶想都不想,手腕外翻顺手一掌推开罗安。 罗安不防,被推得退了两步,脸色立时不太好。 念瑶见势不妙,拔腿往外跑,边跑边喊:“我很快就回来了。” 就算是马不停蹄,来去也得一个多月,怎么就很快了。 三人路过驿站时,薛云瑶给苏无名写了封信。 念瑶奇道:“为什么不跟你爹娘写?” 薛云瑶道:“如果直接跟爹娘说,他们肯定很生气很着急。姐姐你放心,无名哥哥总是有很多办法的。” 三人一直追到昆州,都没有看到薛云庭。一路问过来,驿站的人都说未曾遇到过一个公子带着个女孩。 中午三人在酒楼吃饭,坐的位置靠窗。等饭时念瑶不停的揉眼角,她这两天眼皮跳,左眼跳完右眼跳,她都不确定到底有灾还是要发财。 薛云瑶道:“我哥是走我们前面了还是落我们后面了?” 乐兮道:“管他呢,我们直接去欧鲁山就是。” 念瑶放下手,微微皱眉:“云庭身强力壮的,应该比我们走得快。苏无名那边没有消息来吗?他不应该安排人接应我们吗?” 结果她们都到昆州了,却没感觉到半点动静,跟踪偷窥的人没有,礼貌相迎请客吃饭的人也没有。总有办法的苏无名,不会连这都没想着安排? 乐兮分析道:“云庭哥去欧鲁山要经过昆州。如果他来过,昆州驻军将军肯定会送他去,那他就不会有事。除非他没来过。” 薛云瑶松了口气:“那就是没来。我们日夜赶路,肯定比我哥带着人走得快。” 听上去合情合理。可念瑶总觉得哪里不对:“不管怎样,我们抓紧时间去吧。” 薛云瑶本想在昆州逛逛,听念瑶这般说,只得道:“姐姐,等我们从欧鲁山回来,我们一起逛逛昆州吧。我觉得这边好漂亮,天气也好。” 念瑶道:“等找到云庭,让他带你在昆州住些日子,让你玩个够。” 云瑶毕竟年纪小,笑道:“嗯,再让我哥在这里置个宅子,冬天覃州冷,我们可以来这边过冬。” 念瑶本想去昆州府探探情况,转念一想,不管苏无名有没有安排,她们都得到欧鲁山,不如直接去。 欧鲁山下水草丰沃,成群的牛羊悠闲的啃草。有牧人躺在草地上,嘴里含着片树叶,轻轻一吹,便是曲调悠扬。 薛云庭记得第一次带段明珠来,段明珠在草地上滚来滚去,笑得眉眼弯弯,像个简单纯粹的孩子。 刚开始爬山时,段明珠坚持自己走。爬过半山腰,明显有些冷,薛云庭将外套脱下来给她穿。 段明珠穿着薛云庭的外套,就像小孩偷穿大人的衣服。衣服长了容易踩脚,段明珠也觉得累了,停下来看了薛云庭一眼。 薛云庭一直慢她半步,在后面护着她。这会自觉蹲在段明珠面前。 段明珠也不客气,让薛云庭背她上山。薛云庭背着个人爬山,竟然一点都不喘。段明珠问:“云庭,你真的一点都不会累吗?” 薛云庭道:“我生下来是少将军,现在他们还习惯叫我少将军。其实我是从士兵当起的,君上赐封的二品将军。” 段明珠双手搂着他的脖子,笑声响在他耳边,语气中满是骄傲:“我的云庭是家世与实力并存啊。” 我的云庭啊!薛云庭素来坚硬的心,瞬间比水还柔。 他们两次来欧鲁山,一次生一次死。薛云庭抱着段明珠往山上走,一点都不觉得重。 一直走到白雪皑皑处,薛云庭轻轻道:“明珠,快到了。” 薛云庭继续向前,深深浅浅又稳稳当当,直到双腿全部陷在雪里,再也无法挪动。 第250章 雪崩 薛云庭把段明珠放在雪面上。段明珠小小的脸蛋白里透红,嘴唇是粉嘟嘟的,连衣服都是粉色的。 看上去真漂亮!可这样精致的妆容与精美的衣服之下,却有着极致的苍白和巨大的伤口。 为了她的孩子,为了他们的孩子,段明珠就这样义无反顾。小小的躯壳里,有着如此巨大的勇气和决断力。 “……云庭……你陪着我……我就不怕……云庭……你要陪着我……一直陪着我……云庭……” 薛云庭知道,段明珠其实害怕孤独,需要人陪着。可他陪段明珠的时间少之又少,先是带着段明珠回来奔波,后来将段明珠托付给秦九,几个月不曾回重明岛。 薛云庭低头轻吻段明珠的脸:“对不起,不过没关系了。明珠,我会一直陪着你,永远……” 薛云庭话没说完,突然觉得心口生疼,头也有些晕。他甩了甩头,又感觉到抱着段明珠的双手微微发麻。 不可能是冻得发麻,也不可能是因为负重。薛云庭并没有觉得慌乱,他抽出托着段明珠的双手,段明珠一点点的陷到雪里。 薛云庭轻轻拂去段明珠脸上的雪:“你最后一个下蛊的人是我,我是不是应该骄傲?明珠,我本来就打算陪着你的,只是没想到,在你心里,我这么不值得信任。 明珠,孩子我也如你所愿听你吩咐,将她托付给姐姐姐夫。你这么聪明这么周全,肯定会料到姐姐姐夫会好好待孩子的,对吗? 你不愿意孩子缺父少母,你不想看到孩子没有父母庇佑。现在你可以放心,她父母双全了。姐姐姐夫都是很好的人,你不必担心孩子受委屈。” 面前的段明珠开始出现重影,薛云庭抬头往上看,白茫茫的一片雪,干净纯澈。 薛云庭一直以为自己的终了,是满身污血,死于号角声中,葬于沙场之上。没料到到是现在这个样子:安静,干净! 一个跟生命轨迹完全不同的归宿,是他以前连想都不曾想过的,完全未曾预料到:真好! 薛云庭想,幸好他不是独生子,父母还有寄托;幸好他帮着许生灭了西陵,算是不辱薛家世代忠将的名声;幸好早就断了乐兮的念想,算是不曾辜负过谁…… 他该做的都做了,他能做的也做了,现在也该腾出时间来陪着自己的爱人,在漫长而冰冷的岁月里永生。 耳边似乎有声音遥遥的传过来,带着惊慌和焦急。薛云庭没有回头,轻声道:“我很好,你们不用找我,也不用担心我。” 薛云庭运起全身所有的最后的力量,凝于双掌击向终年积雪。积雪在刹那间的呆愣之后反应过来,如战场上的千军万马,朝他们滚滚而来。 薛云庭躺在段明珠旁边,闭上眼睛,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他像是迎接新生一样,迎接必然的死亡。 孤独也好,复仇也罢,段明珠最后的蛊终究是种在了薛云庭身上。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人与人的结局,在最初相遇时便已经注定。 三人一路问过来,有牧人说确实看到个年轻人上山了,大概一个时辰之前。 薛云瑶边走边将手拢成喇叭状,喊道:“大哥,你在哪里?大哥,你听见了吗?大哥……” 山谷里声音回响,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却没有人回应。薛云瑶喊得口干舌燥,突然就哭了。 念瑶道:“你哭什么?” 薛云瑶抹了抹眼泪,哑声道:“不知道,就是感觉到……” 感觉到什么呢?薛云瑶也说不上来,大概是那种突然的悲从中来,无法用言语解释。 乐兮跟着着急起来,喊道:“云庭哥,云庭……” 念瑶毕竟眼尖,指着对面山峰:“是他吗?”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只能看到洁白的雪里有个黑影。 薛云瑶和乐兮正瞪大眼睛确认,就见那黑点动了下,伴着巨雷般的声响,巨型雪块朝那黑影奔涌而来。 薛云瑶和乐兮同时失声尖叫: “大哥……” “云庭……” 念瑶屏着呼吸,眼睛眨也不眨:原来这就是传说当中的雪崩,雪神带着怒意吞噬一切,恐怖如斯。 三人眼睁睁的看着黑影被掩藏在雪里,瞬间消失不见。她们谁都没有认出薛云庭,也无法确定那个黑影是人还是其他,但三人内心里的预感和恐惧却是一样的。 三人谁也没动,谁也没有出声,就这样呆愣的站着看着。直到后面传来气喘吁吁的声音:“云瑶……” 三人齐齐回头,看到苏无名带着一群人赶过来:“云瑶,你哥呢?” 薛云瑶突然扑过去冲着他拳打腿踢:“你怎么现在才来?我给你的信都是八百里加急的,你到现在才来……我以为你早就安排好了,在昆州肯定派人将我哥拦下来的……” 苏无名勉强站稳,看着乐兮和念瑶的表情,脸色也跟着变了:“姐姐?” 念瑶过来将薛云瑶拖到身后:“你别打了。” 薛云瑶哇的一声嚎啕大哭。乐兮扶着她,不知如何安慰。 苏无名急道:“姐姐,云庭怎样了?” 念瑶指指对面:“那里发生雪崩了。” 苏无名道:“山这么大,云庭不一定就在那里。我已经派人各处找,山脚下也有人守着。乐兮,你先带云瑶下山。” 薛云瑶抗声道:“我不下山。” 念瑶也道:“乐兮,你先带云瑶下山,要是找到云庭,我们会第一时间跟你们会合。若是你们在山下看到云庭,你们也及时通知我。” 薛云瑶不知为何,对念瑶竟然有几分忌惮,虽然不乐意,还是跟着乐兮一起下山了。 苏无名派两人护送薛云瑶和乐兮下山,待两人背影消失在视线里时,苏无名才回身:“姐姐,云庭他真的……” “我不知道。”念瑶应得有些冷:“重明岛的消息,你们不应该很灵通吗?” 苏无名微愣:“是灵通,但不会那么及时,兄弟们会定期通过江县令将信送到覃州。我是四天前收到云庭的亲笔信才赶过来的。” 念瑶打量苏无名,看他确实一脸风尘仆仆,语气稍稍缓和:“四天从覃州赶到这里,苏大人确实受累了。” 第251章 送信 念瑶反应过于客气和冷淡。苏无名想要解释又觉得徒劳,他疲累的跌坐在路边上,人往后一仰:“我先睡会。” 会字刚刚出口,苏无名就睡着了。他一介文弱书生,千里加急赶过来,确实是累到了。 念瑶蹲下来,轻轻道:“苏大人,你家教真好,如此辛苦劳累,都是衣冠整齐。” 若换成她自己,怕是头发散乱,衣衫脏污。念瑶坐在苏无名旁边,旁边几个将士面面相觑。 念瑶摆摆手:“你们都去找找吧,我在这里看着他。” 苏无名像是自带计时样,一个时辰后准时转醒。他慢慢坐起来,看到晚霞映在雪山上,雪山、霞光交相呼应,蔚为壮观。 念瑶怔怔的望着对面,瞄到苏无名坐起来也没动,她声音幽幽:“段明珠可真会挑地方!” 苏无名掏出封信,捏在手里犹豫了会,递给念瑶:“云庭路过思州时寄给我的,应该说是给你的。” 信封上面不着一字,念瑶翻来覆去的看:“怎么判定是给你的或是给我的?” 苏无名道:“镖局装在盒子里送给我的。信上未写明收信人,自然信里的内容跟谁相关就是给谁的。” 里面的内容跟她相关?念瑶道:“我可以带回去看吗?” 苏无名微微惊讶:“……当然。姐姐的信,姐姐说了 算。” 念瑶道:“我的信,为什么不直接寄给我?” 苏无名想了想:“我其实也不太懂他。不过他做事缜密,应该有他的考量吧。” 念瑶道:“他们兄妹可真奇怪,有事不跟爹娘说,全都给你写信。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们是你生的。” 苏无名比薛云庭还小,实在生不出这么大个儿子。 念瑶心情明显不太好,苏无名也就默然不接话。 念瑶将信收到怀里站起来下山:“走吧。” 苏无名跟在念瑶后面,想到薛云瑶的话,问道:“姐姐,云瑶给我寄信了吗?” 念瑶道:“是,出武东县时寄的。” 苏无名道:“为什么不直接给江县令?” 念瑶道:“薛云瑶和乐兮跟江县令不太熟?” 两个姑娘家,又没上过战场,哪里能跟江县令他们熟。 苏无名又问:“姐姐不是跟江县令熟吗?” 念瑶语气多少有些不耐:“很不熟。” 苏无名想,将念瑶卷入到这些事情当中,她应该是很烦的,能到欧鲁山找薛云庭,已经是足够意气。再者,江县令对她熟,她对江县令确实不太熟。 念瑶大概觉得自己过份了,语气稍稍缓和:“武东县离覃州近,我以为驿站很快会将信送到,不会出差错的。” 普通人半天路程,驿站就算再慢,一天也能送到才是。 念瑶不待苏无名回应,又道:“人算不如天算,命中注定如此,也不能勉强。” 自爹走后,陆陆续续有人离开她。连这么年轻的薛云庭竟然也走了。悲怆涌上心头,念瑶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念瑶屈起手指,擦拭眼角,告诉自己:“别哭,生离死别是人生常态,没什么好哭的。爹走的时候都没哭,更何况其他人。” 乐兮扶着薛云瑶在山脚下站着,看到他们下山立刻过来:“找到了吗?” 苏无名看着她没吭声,薛云瑶瞬间又要哭了。 念瑶不客气道:“哭什么哭?一天天的就知道哭,薛家就这么养你的?但凡平常跟你哥多学学,不至于一封信都送不到。 娇滴滴的大小姐,就好好呆在深闺里别出来。出来闯荡江湖,就别摆大小姐的架子。大家忙得很,没空听你哭。” 薛云瑶眼泪包在眼眶里,硬是不敢掉下来,那模样真是又委屈又可怜,看上去就让人心疼。 这么一比,念瑶觉得自己像个恶毒的老巫婆。她径直走向正在吃草的马,丢下一句:“我走了。” 所有人视线跟着她移动,谁也没有反应过来:她就这么走了?! 直到一人一马消失在视线里,苏无名才转头看向薛云瑶。 薛云瑶抬起袖子狠狠的抹了下眼睛,冲着他嚷嚷:“你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苏无名移开视线,温声道:“回去吧,天快黑了。” 乐兮道:“那云庭?” 旁边立刻有人上前:“乐小姐,我们会在这里继续找少将军的。” 苏无名抬手捋了捋薛云瑶散乱的头发:“朱将军有消息会通知我们的,先回去吧。” 薛云瑶打掉苏无名的手,突然拔腿就跑。她越跑越快,最后飞奔起来。 朱立业对苏无名道:“苏大人,乐小姐,你们先去营房里休息,我去找三小姐。” 苏无名自知追不上:“朱将军,有劳了。” 乐兮好一会才问:“是真的吗?他为什么要这样?” 苏无名微微叹息:“我们谁都不曾真正了解他,不过这确实是他主动选择的!” 乐兮抬头望天,漫天的红霞已经散去,天色渐渐暗了。卞京这个时节正热,但在这里却有些凉。 乐兮抚了抚手臂,摸到手腕上的玉镯。这对鸳鸯红玉镯,当初送了一只给薛云庭。 薛云庭将镯子送给了段明珠,在晴川客栈又取回来还给她,逼着她叫段明珠嫂子,还不让她跟去景照山庄。 薛云庭已经如此小心翼翼了,她都想替薛云庭叫屈。可段明珠还是不满意,当众大发雷霆,摔了一个新镯子。 薛云庭这么骄傲的人,硬是忍下来了。段明珠听到别人说起时,都有些心疼他。 乐兮想,换作是她,薛云庭怕是不会这么纵容的。乐兮又想,换作是她,她是不敢也不忍心在薛云庭面前如此放肆的。 所谓有恃无恐,恃宠而骄,大概就是段明珠这个样子。一个女子活到这个份上,乐兮都觉得羡慕。 乐兮摘下鸳鸯红玉镯,重重砸向路边石头,镯子碎末四处分溅再也找不着。天色好像在刹那间彻底暗下来。 乐兮心道:云庭,你不是我哥,我也不会叫段明珠嫂子。这个结局如果是你想要的,那就如你所愿。 这个镯子是我送给你的,我从没想过收回来。现在让这对鸳鸯镯在这里陪着你,你们。 你既然主动选择在这里,那我以后也不会再来打扰!就此别过,永不再见! 第252章 孤托 念瑶回程路上听到民众议论纷纷,说西陵君上逃往西边高寒之地,南越大军凯旋而归,君上到城门十里外亲迎。 念瑶几次将怀里的信掏出来又放回去,沉甸甸的信压在怀里,像沉重的砖头:这是薛云庭的遗言。他没有给父母留话,却给她留话,这是多沉重的负担。 念瑶站在卞京城外良久,终是没有进去。她没有勇气站在薛府门前,亲口对薛云庭的爹娘说:你们的儿子,薛云庭死了。 回到重明岛时已是8月初,念瑶以最快的速度冲到茶室,茶室有人,但不是罗安。 许生坐在茶室里,言笑晏晏:“弟妹辛苦了,来喝茶。” 念瑶扭头就走,她推开房门的瞬间心有些沉,房间里果然空无一人:罗安不在。 支撑着念瑶回来的那股劲瞬间松懈,她软软的滑坐下来,泪流满面,哭得无声无息。 爹走了,她还有柳叔。柳叔走了,罗安说还有他。现在薛云庭走了,她身边没有一个人。那个说“一切有我”的人抛下她走了! “咚咚咚……”敲门声传来,念瑶没有理会,也没有说话。那人用力推门,待感觉到有人在门后堵着,便停下来。 念瑶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的走到房间扑在床上。她很累,却怎么也睡不着,直到一股劲风吹开窗户,发出一声巨响。 念瑶吓了一跳,抬头看到窗外那张颠倒众生的脸。她破口大骂:“ 我的窗户怎么碍着你这个神经病了?” 许生望着她:“你哭了?” 念瑶道:“我没哭!” 许生一点都不留情面:“你眼睛怎么红了?” 念瑶从床上跳下去,冲到窗户面前,隔着窗户揪着许生的衣襟:“薛云庭死了!他死了!” 许生微愣,随即道:“我早就告诉他,不要浪费精力在段明珠身上。那个女的看着小小弱弱的,内心歹毒得很。现在好了,年纪轻轻将命都搭上了。” 念瑶道:“跟段明珠有什么关系,他是自杀的!” 自杀?许生道:“不至于吧,他这么想不通?” 念瑶重重的推了他一下后松手:“我也想不通,你说他吧,家世好,人品好, 功夫好,前程好……人家乞丐还好死不如赖活呢,他怎么就想不通了呢!再说,他俩都死了,孩子没娘也没爹了啊?” 许生道:“他死在你面前吗?有没有给你留遗言?” 念瑶刚将信拿出来,就被许生抢去了。 念瑶道:“喂……” 许生嘘了声,一脸严肃的样子将念瑶震住了。念瑶眼睁睁的看着许生将信拆开,扫了眼递还给她。 念瑶惊讶于许生的无赖行径,也震惊于许生的速度:“你这就看完了?” 许生甚是骄傲:“那当然,一目十行,过目不忘。” 念瑶道:“云庭在信里说了什么?” “不就是托孤嘛。”许生似是想到什么:“弟妹,你和罗安若是将这孩子当亲生的养,等孩子长大后,你会不会告诉他亲生父母是谁?” 托孤?念瑶赶紧将信展开,信并没有抬头,直入正文: 见此信时,我已自绝于欧鲁山的终年积雪,以求得后世清白干净,实我所愿。 此生上不能还父母之恩,下不能担养女之责,不敢祈求谅解,只求勿念勿伤。 膝下一女,跪求姐姐将其当亲生女儿抚养,云庭来世当牛作马,再图报答。 薛云庭绝笔! 念瑶不可思议道:“就因为这一句话,苏无名把整封信都给我了?” 许生道:“苏无名给你的?不是薛云庭?” 念瑶道:“是苏无名给的,他说这信是给我的,我就带回来了。我以为……” 许生问:“你以为什么?” 念瑶瞥了他一眼:“我以为里面是些机密,比如说你的阴谋诡计,还有重明岛上的机关和人员安排……” 许生笑:“我的阴谋诡计?我告诉你,苏无名铁定不敢跟薛家讲薛云庭的事,所以干脆将信给你,让你找机会跟薛将军说。” 念瑶也是这么觉得的:“我偏不说,一个个的算计利用我,没得半点诚意。还有你,你来重明岛做什么?” 许生道:“我……” 念瑶打断他:“你不用说了,你来做什么都跟我没关系。” 念珠啪的一声将窗户关上,若非许生退得及时,就撞到鼻子了。 许生隔着窗户喊到:“罗安不在重明岛,他回卞京了。” 念瑶忍了又忍,打开窗户顺手从旁边架子上拿个花瓶砸出去:“有多远滚多远。” 说完又啪的一声重重关上窗户。念瑶转身就要去找秦九,就听身后砰的一声有东西落下来。 念瑶吓了一跳,回头就看到窗户掉下来,随之而来的还有许生张扬而夸张的笑声。她顿了顿,头也不回的出门。 梁倾城正教不知画画,抬头看到念瑶,放下笔温婉的唤了声:“薛帮主。” 念瑶道:“九哥呢?虎子呢?怎么兄弟们都不见了?” 梁倾城一一回应:“秦九最近在仙悦湖边修学堂,天天早出晚归操心着呢。稻子快熟了,八妹每天都要去看,她肚子大了虎子不放心,整日里跟着他。兄弟们都在建房子,打算再迁几批家属进来。” 念瑶道:“修学堂?他真要当教书先生?” 梁倾城语气肯定:“对,他在南边新修好的居住区对面修了一排商铺,在仙悦湖边修学堂和药堂,说那边风水好,能出文曲星。 他说等四边居住区都建好了,人住满了就准备开学,到时候不知就当第一批学生。他做事情快,兄弟们也积极,预计明年春就可以开学了。” 念瑶从不怀疑秦九的办事效率:“他哪来的钱?” 梁倾城理所当然的道:“地窖里的金子银子啊。” 念瑶差一点爆粗口:“那是遣散兄弟们的安家费,他怎么都拿去花了。大河帮的兄弟,可不止重明岛上那些。” 秦九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我知道,遣散兄弟们的费用我有预留,不够的我会补。” 念瑶差点忘了秦九本来就有钱,秦九办事她其实很放心:“九哥,我要回卞京一趟,你和九嫂子跟我一起回吗?” 梁倾城眼睛明显亮了下,她离开卞京大半年,还未曾回去过。 秦九道:“帮主要回卞京找公子是吧?我正在修学堂,暂时没空,就不回去了。” 第253章 恢复 漠北撤兵内斗,北边危险解除,南飞带兵在北柔所向披靡,一直打到了祁连山脚下。这一仗至关重要,如若失败北柔必会反扑,如若胜利东阳就可以集中兵力跟南越对抗。 北柔君上似乎也被逼到了绝境,抱着鱼死网破的心态,决定大反击,两军在大草滩对垒。 袁凤好久不上战场,南飞改了以前只谋划的作风。每次穿着她的盔甲亲临战场,将士们根本分不清他俩谁是谁。 这天南飞被流矢射中左手手臂,袁凤亲自给他上药包扎,动作细致,包扎得很是夸张。 南飞笑着缓和气氛:“军医都看过了,没什么大碍。你对自己身上的伤,也这般细致就好了。” 袁凤道:“不一样。” 南飞道:“哪里不一样?” 袁凤收好药箱:“你本来不需要受伤的。” 南飞道:“刀剑无眼,生死都是常事,受伤不都是家常便饭。再说,你一个将军,不需要如此体恤细腻。” 袁凤好一会才道:“你看我现在这样子,还能当将军吗?” 南飞微愣,上下打量她,好一会才道:“怎么就不能了?你现在就是将军!等回卞京了让公子给你看看,要是身体彻底好了,让姐夫给你封个天上地下独一无二举世无双镇国镇边大将军,灭北柔有功,必须嘉奖升官。” 袁凤没有被他逗笑,认真道:“守漠北我有功,可灭北柔有功劳,我没有。我不贪别人的功。还有,我身体早好了。” “什么叫别人?我是你相公。”南飞不满的纠正:“不过呢,我觉得将军不当也罢,反正你志不在此。 等我们回去,你立刻跟太子请辞,我们回重明岛休养生息。重明岛迁了很多家眷过去,倾城郡主也在,你有很多伴,热闹着呢。” 袁凤固执道:“我们不在重明岛,仗也没打完,我总不能一直躲在你身后,你总不能一直让我躲在你身后。” 南飞有时也很无奈袁凤的倔强:“什么叫躲在我身后?你受伤了就得好好休息,大将军还不够资格上战场?” 袁凤盯着他:“那太子来信说了什么?” 南飞道:“你怎么知道太子来信了?” 袁凤道:“我带了这么多年兵,当了这么多年的将军,不是吗?你为什么总是瞒着我?我什么都没有了,还有什么好瞒的?” 南飞声音略高:“你为什么总是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了?我不就坐在你面前吗?我不是想要隐瞒,我是觉得你身体不好,不想你操心……” 袁凤打断他:“你不想让我操心?是真的不想让我操心,还是觉得我根本没有操心的能力?” 南飞愕然的盯着她,袁凤干脆背过身去。两人一个坐在床上,一个坐在床沿,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气氛比刚刚更僵。 南飞看着袁凤的背影,突然发现她衣服大了。军医说袁凤身体没什么大碍,但袁凤明显瘦了,而他才注意到。 南飞缓慢的吐出一口气,坐到她旁边,劝解道:“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当然是不想让你操心。你本来就不想当将军,现在我们三军会合,有人可用,你轻松自在些不好吗? 太子殿下在信中说,西陵君上西逃,西陵算是亡了。许生在京江沿线全线布兵,大河帮的舰船和渔船全部在江边严阵以待。太子殿下让公子回卞京了。” 袁凤哦了声,心不在焉。 南飞补充道:“现在漠北内乱,北边暂时安全。太子殿下将殷叔他们南调,随时打算迎战。我们这一仗不能拖太久,尽快结束调兵回去,太子殿下好像比较忌惮许生。” 又安静了会,袁凤突然道:“你好久没抱我了?” “什么?”南飞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袁凤低着头,一字一字很清楚:“你好久没有抱我了。” 不是在讨论军情吗?怎么突然转到儿女私情上来了?而且,这种话从袁凤的嘴里说出来? 饶是南飞,也愣了好一会才回神。他抬手搭在袁凤肩上:“想要我抱直说嘛,干嘛绕这一大圈。说得我都口渴了。 不过现在……不安全。你再坚持下,等我们回重明岛以后,天天守一起,我们再慢慢过日子。” 说得她多急色似的?袁凤起身给他倒水:“喝吧。” 南飞端着杯子仰头看她,夸道:“阿……阿凤真体贴。” 不仅好久没有抱她,也好久没有叫她阿凤了。这句阿凤,似乎有些生硬。但南飞如此配合,袁凤不忍心再说什么。 她勾勾唇角,勉强笑着配合:“看来我有当贤妻良母的潜质?” 南飞点头,正要顺着夸下去,燕则誉在门口喊道:“大将军。” 南飞立刻起身:“我先去看看,一会回来。” 杯子被他顺手放在桌上,说口渴的人,着急出门忘记了喝水。袁凤望着水杯,有涩意涌上眼睛。 好几个月过去了,袁凤的身体已经恢复。可南飞似乎一直在那段过往里没有出来,好像再也出不来了。 袁凤几次去找南飞,看到南飞跟其他人在一起嘻嘻哈哈,像她熟悉的一样活泼。抬眼看到她时,神色立刻有些不同。 笑还是那个笑,但袁凤就是觉得不一样。以前南飞在她面前十分赖皮,喜欢抱着她哄着她赖着她。 现在,南飞跟她好像总隔着什么。就像刚刚,两人并排坐在床上,明明挨得很近,衣服相连却肢体相离。 南飞很忙,经常回来得很晚。刚开始袁凤还等他,后来袁凤尝试早点睡,就发现南飞回来得早一些。 袁凤意识到之后,怕南飞累到了,每次早早休息。袁凤假装睡着,南飞基本都是背对着她躺着。 袁凤有时想主动,手伸到一半又缩回来。南飞真的很累,如果他不愿意,还是算了吧。想的次数多了,也就越来越没有勇气。 去重明岛找他那次,真的凝聚了这些年积累的全部的勇气,有安良辰的暗示,有父亲去世的刺激,有将死之人的绝望…… 在战场上她英勇无畏,可在南飞面前,她其实很懦弱。 袁凤在军中经营多年,一直以为自己无可替代。可南飞在军中混得甚好,很得人心,她久不出面也没有任何影响。她便越发的毫无价值了。 第254章 练练 南飞回来时,袁凤还是像他离开时一般,低头呆坐着。听到声响头也没抬,如老僧入定般。 南飞慢慢走到袁凤面前,蹲下来,手覆在袁凤手背上,柔声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袁凤轻轻摇头:“没有,就是觉得累。” 以前当将军打仗操练从不觉得累。现在一天天啥也不干,还觉得很乏。 南飞一把将她拉起来:“走,我们去练练。” 袁凤任由南飞拉出去,待南飞将长枪塞到她手里,她的眼神才慢慢聚焦:他们练练? 袁凤持枪耍了个花招,再看向南飞时,眼里脸上都透着沉稳自信,还有隐约可见的神采正,跟之前在营房里完全两样。 南飞原以为袁凤这些年应该厌倦了军营,现在有他在,袁凤便可以好好休息。可这段日子的休养,袁凤并没有如他所预想的那般精气神足,看来是他想错了。 袁凤长枪轻点,人往后跃了几步,摆出架势:“来吧。” 南飞以轻巧机灵见长,袁凤以稳重凌厉见长。两人你来我往的打了半个时辰,竟然没有分出胜负。 袁凤以为南飞再怎么历练,她再怎么久不上手,都应该比南飞强。刚开始还留了几分力,怕伤到南飞。 南飞虽然不怎么主动进攻,可防守绰绰有余,她怎么都占不到便宜。后来看完全不占上风,她便用上了全力。 即使用上全力,南飞也不过比之前认真一点,但一直都是游刃有余的状态。 袁凤越来越心惊:是她变弱了还是南飞变强了?娘说过,拳不离手,每天都得练,那一定是她变弱了。 两人没有分出胜负,大概是南飞让着她。袁凤渐渐有些心浮气躁,不能集中精力,干脆收枪不打了。 南飞看着时间不早了,正主动出击想要结束,未料袁凤突然撤招回枪。他猝不及防,硬生生逆转力道,长枪撞到他胸口,他飞起三丈远跌落到地上。 袁凤不知是吓呆了还是别的,站在原地怔怔的看着南飞。 南飞捂着胸口挣扎的坐起来,吞下一口血腥,勉强扯出一丝微笑:“阿凤,过来扶我下。” 袁凤这才如梦初醒般跑过来,她想开始想要抱南飞,又转身蹲在南飞面前:“我背你。” 南飞也不客气,真的趴在她背上。袁凤不是第一次背南飞,大概久未锻炼,身体亏得厉害,起来时竟然困难。 袁凤不想在南飞面前丢脸,咬牙将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 南飞大概也感觉到她吃力,便扶着袁凤的肩自己站好,却未料袁凤豁出去般使力背起来。 袁凤以负重的姿势站起来,可背上的重量突然消失。她失衡之下自然摔倒在地上,南飞扶着她的肩跟着摔下去压在她身上。 袁凤眼前发黑,缓了会才恢复过来。可身上南飞压得严严实实的,好像起不来似的。 袁凤艰难的问:“你没事吧?” 南飞声音很轻松,还带着笑意:“我能有啥事。” 没事不知道起来?她都快压死了,气都快喘不过来了。是了,南飞一直都是这样,恶劣又调皮,都当大将军了也没半点改进。 袁凤鼻子发酸:“你压着我了?” 南飞在她身上扭了扭,大张开手脚放在草地上,减轻她身上的负重:“我知道。” 袁凤道:“你知道?你知道不起来?” 这声音是要哭了?南飞赶紧翻身坐起来,将她也拉着坐起来:“阿凤,对不起,我以为……” 袁凤质问:“我以为什么?” 南飞以为袁凤乐意,看情况不对,赶紧道:“我背你,来。” 袁凤不理他,仰头看天。她总觉得这里的天比卞京的黑得快,刚刚还有晚霞的,转眼间天就快黑了。 “走吧,再不走就看不见路了。”袁凤走了几步看到南飞坐在原地没动:“怎么了?” 南飞摸着胸口:“疼。” 袁凤不得不折回来:“我没伤到你,你竟然将自己弄伤了,你的师傅都是怎么教的?” 南飞笑道:“我都是无师自通型的,可能哪里没有领悟到位,跟阿凤这种正规书院出来的比不了。” 这样子完全不像有事,袁凤还是不太放心,蹲下来摸他胸口:“回去让军医看看,明天还要上战场,关键时候主将可不能出事,影响士气。” 南飞抓着她的手压在胸口不动:“不是还有阿凤吗?怕什么?” 袁凤本能的想要自嘲两句,又忍下来,顿了顿:“我扶你走吧。” 南飞突然双手将她一抱,人往后仰,袁凤被迫躺在他身上。 南飞捧着她的脸,用亲吻制止她的挣扎,声音直接吐进她嘴里:“阿凤,你可以压着我,压多久都行。” 袁凤僵硬的身子慢慢柔软下来,她终究有些不放心,低声道:“得回去了,天黑了会迷路的。” 南飞像没有听到,双手探进她衣服里面,慢慢抚摸她的腰臀:“阿凤,这里的星星比重明岛的亮,要是能摘下一颗带回重明岛,挂在我们床上就好了。” 摘一颗星星带回去挂在床上?他可真能想!可这个想法真浪漫啊。 南飞不知何时解开外套,拉着她的手从他胸前一路往下摸…… 袁凤的声音便有些发颤:“外面有人的。” 南飞安抚道:“放心,不会有人来的。” 他带袁凤出来散心,怎么会挑有人的地方。绿草为床天空为被,星星就像挂在床上。 风轻轻吹过,草地在星光之下轻轻摇曳,苍茫的天之山似乎也变得温柔起来。 军医说袁凤虚寒,用生姜煮水泡脚会缓解症状。小满每天都会端生姜热水过来伺候袁凤泡脚。可今天,他端过来的生姜水都放凉了,袁凤还没回来。 小满坐在营帐里焦虑不安,一会安慰自己,有南飞在肯定不会有事的;一会又提醒自己,两军交战呢,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敌人内奸都有…… 到定昏时,小满实在坐不住了,去找欧阳谨。欧阳谨根本弄不懂太子内弟的行事风格,赶紧去找燕则誉。 燕则誉按照守卫提供的方向,派了几路人持火把去找。袁凤被南飞抱在怀里睡得正好,倒是南飞很是警觉,感觉到光亮立刻睁开眼睛。 南飞赶紧整理衣服,抱着袁凤站起来。袁凤还有些迷糊:“怎么了?” 燕则誉视线极好,人也知趣,远远的喊道:“兄弟们不用找了,大将军已经回了。” 小满好奇的问:“你怎么知道?” 燕则誉还没来得及回答,欧阳谨指着左前方:“他们在那里。” 第255章 喂水 营房里,小满将一桶生姜热水重新提进来,一脸不高兴:“将军,这水都凉几次了。” 袁凤颇为欠疚:“对不起。” 小满道:“将军,眼下两军对战,落单很不安全。再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军营里其实八卦得很……” 袁凤刚刚看燕则誉和一干将士们的脸色和眼神,就想象得出这会八卦已经传得沸沸腾腾了。 南飞像没事人似的,大大方方的脱掉鞋袜将脚伸到热水里:“微烫不热,小满果然体贴得很,以后嫁人了定然也是贤妻良母。” 什么微烫不热?什么贤妻良母? 小满正蹲下来帮袁凤脱鞋,立马直起身子:“这是给将军泡脚的。” 南飞一脸疑惑:“我不是将军?” 小满正愁师出无名,双手叉腰,柳眉倒竖:“你一个大男人不要脸,将军还要脸呢。你光天化日之下……” 袁凤赶紧打断她:“小满小满……” 南飞道:“让她说完。小满,你接着说,我光天化日之下,怎么样……” 小满说不下去,可眼神似两把弯刀:“你怎样你心里清楚。” 南飞笑嘻嘻的道:“天之山脚,风景迷人,本将带着夫人踏青赏景。小满侍卫,请问本将是犯了军规还是碰了国法?” 小满气呼呼的转向袁凤:“将军,你看他……” 袁凤好生好气道:“小满,你也辛苦了,先去休息吧,我身体早好了不用照顾。” 袁凤本不习惯被人伺候,但那时生病,小满不让她动,袁凤只能勉强接受。可她身体早就好了。 南飞立马道:“小满,你家将军的意思是,你打扰了她夫唱妇随的幸福生活,让你快点走,有多远走多远。你年纪太小,有些话听不懂将军不怪你。” “我没……”袁凤还没来得及澄清,小满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袁凤哎了一声:“你说什么呢?” 南飞一点都不在意:“快泡脚,水都快凉了。等我们回去,就将小满嫁了,这些伺候人的活,有我就行了。” 袁凤心道:你一个大少爷,还伺候人? 南飞像是知晓她的想法:“你别看不起人,我跟着公子几年,啥活没干过。” 罗安也不至于真将他当下人,不看南家的面子,也得看南华太子的面子。 不过南飞既然这样说,袁凤也不至于扫兴,顺口问道:“不知道公子和薛帮主怎样了?” 南飞道:“你放心,无论薛帮主怎样,公子都能搞定。” 袁凤很感慨:“你真信任公子。” 南飞道:“不是我信任他,是他本来就……你忘记上次在奚斋,他算计我了。他就是懒得动脑,否则,连太子都未必是他的对手。” 袁凤随口问问,倒也不真担心罗安和念瑶:“你呢,没事了?” 南飞道:“我?我能有什么事?” 袁凤指指胸口:“还疼吗?” 南飞没有正面回应,只是笑道:“我又不是纸做的。不过你真吓到我了,怎么就突然停下来了?” 袁凤拿过毛巾擦脚:“打不过,就不打了呗。” 南飞道:“下次不想打了提前说,我也不是每次都撤得这么及时的。” 袁凤走到桌旁提壶倒水:“你怎么不让着我?” 南飞顺着应道:“是是是,我的错,下次我一定让着你。阿凤,我口渴了。” 袁凤想想还是不放心:“真的不用看军医吗?” 南飞道:“我之前跟公子行医时,见过男人寻花问柳时一命呜呼。公子就告诫过我,身有疾忌房事。这都折腾半天了,要真有事,不早就……嗯,你懂了吧。” 袁凤端着杯子站着不动:“公子为什么这么告诫你?” 南飞似乎这才意识到说错话了,他起身将桶提出去,回来时径直躺到床上滚了几滚:“你渴死我算了。” 袁凤意外的没跟他闹,走到床前:“我喂你?” 南飞停止翻滚,上下打量袁凤,确认她不像开玩笑,便问:“怎么喂?” 袁凤以为端着杯子南飞就着喝就算喂,看南飞虚心请教的表情,改口道:“我去拿个勺子?” 南飞又在床上扑腾两下:“不应该用嘴喂吗?” 袁凤一杯水差点泼他身上:“看来你也不是很渴?” 南飞见好就收,一骨碌爬起来,接过水杯,一饮而尽,语气间尽是讨好:“渴渴渴,渴得很。” 袁凤又好气又好笑:“再来一杯?” 袁凤看南飞摇头,她就顺势睡在外面,抬手灭了灯,没有追究的打算。 南飞颇有些意外,转念一想,自己确实清白,过过嘴瘾袁凤也不至于真计较。他侧身过来抱住袁凤:“阿凤,我们很快就可以回去了,如果你再有了,也不用担心。” 袁凤声音不知不觉温柔起来:“我知道,睡吧。” 这一睡,南飞就睡到了第二天中午。起床时还有些昏昏沉沉,他揉揉太阳穴,抬眼时下意识望向墙角:白甲和长枪不见了。 门口侍卫看到南飞,立刻施礼:“大将军。” 远方战鼓雷鸣,旌旗摇曳,显见战斗正酣。南飞面色微厉:“怎么不叫醒我?” 军营里作息规律,但以防万一,南飞都会吩咐侍卫在黎明时分叫醒他。 侍卫吓了一跳,战战兢兢道:“袁将军说大将军昨日受了伤,需要休息,特地吩咐不得叫醒大将军。” 战事不宜再拖,昨天退兵后,南飞和燕则誉一众将军商量今天的作战方案,决定一改之前正面对敌战略,改为兵分四路,分别从左侧、右侧、后方、正面出击。 唐丙挑了最精锐的两千人马,在夜色掩护下,翻悬壁山绕到敌营大后方埋伏。燕则誉和王度则从左侧和右侧出击,南飞正面迎敌。 正面迎敌之战一如既往,天亮即出发,吸引所有注意力,才能让其他三方攻其不备。这也意味着正面之战极为凶险。 袁凤与他谁上战场,对将士们来说,并无区别。南飞不怀疑袁凤指挥作战的实力,更何况有欧阳谨在旁辅助。 只是,袁凤习惯身先士卒,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和速度实力,怕是难以讨到好处。毕竟连南飞都受过几次伤。 就算侍卫不叫他,他也不至于睡到这么晚。昨晚袁凤睡在外侧,还异常温柔,想来是早有打算。南飞转身回房间端过杯子细闻。 袁凤有段时间晚上睡不着,整个人焦虑不安,军医开的安神药也不太管用。南飞便给她喝轻微剂量的蒙汗药。 蒙汗药无色无味,南飞也闻不出来什么。他放下杯子,喃喃道:“你还是这么倔,从来就不会听我的。” 第256章 死亡 这场战事关乎东阳的命运,也关系到袁凤的生命和南家的前途。袁凤没有亲临战场,却一直很关注,也十分清楚战事进展。 东阳与北柔在祁连山下对战近月余,没有突破性的进展。南飞在袁凤面前没有表现出什么,但她知道南飞很着急。 最后这场你死我活的全面对战,是这么久以来将士们心底的共识:战事已经不能再拖了! 南飞曾跟她说过,主将不一定都得身先士卒。可自她受伤后,南飞只要穿她的盔甲,从来都是冲锋在前,就像她曾经的样子。 别人都道袁凤内敛而细腻,说南飞放浪不羁。大概只有袁凤才清楚,南飞到底有多体贴。 所以,她怎么能坐视南飞直面危险而无动于衷。幸好,南飞不曾对她有所防备,才能让她这么轻易得手。 按照南飞的计策,正面对敌拖住北柔的主要兵力,左右后三方须待午后再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这就注定了正面战场上一片混乱,似乎每个人都杀红了眼。 袁凤直面的是北柔二王子郁正,作为平常在太子压制下主动要求守西北疆的年轻王爷,不仅深得将士爱戴,更是武艺高强。 战争之初北柔太子心怀侥幸,拦着北柔君上不让郁确归来救援。明王爷降东阳后国都被占,后东阳乘胜追击势如破竹,谁也无力回天。 在祁连山脚下,郁正仗着地形熟悉多年经营,加之君上和太子现在全然倚仗他,不会再胡乱下令。郁正得以集中全部精力对抗东阳,才让情势稍微好转。 郁正跟南飞打过照面,却从未正面对敌。南飞素来都是利用身边武艺高强的将士和亲兵作掩护,很少硬碰硬 。 郁正打心底里鄙视南飞这样的将领,结果这天竟然看到南飞主动朝他出击,他自然求之不得。若能在战场上能打败对方将领,能极大的振奋军心。 打架从来都是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东阳主将像今天这样不要命的打法,着实震惊了郁正。 郁正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今天的主将就不是南飞,而是传说当中的东阳女将袁凤。袁凤久不出来,各国纷传袁凤被削了军权,结果袁凤是要用来压轴的。 传说当中锐不可挡的女将军到底有多厉害?不管是战事需要还是同行本能的好胜心,当双方两人面对面时,都升起了我要赢的念头。 袁凤看似勇猛向前,可东阳军队却在渐渐后退。当郁正感觉到不对时,却被袁凤缠着退而不能。 就在这时,战鼓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郁正身后传来凄厉吼叫声:“王爷,他们偷袭,围了中军大帐……快救君上和太子……” 郁正一听即明,绝望爆发力量,手握陌刀直接朝袁凤砍去,百斤长刀有千钧之力。袁凤当然不可能避让,手中长枪被劈成两段,眼看着长刀要落到头上,袁凤甚至感觉到了刀风。 避无可避就无需躲避,袁凤并不畏惧。死于战场之上,是她最好的归宿。于她,于南飞,于东阳,都是极好的。 旁边杀不进来帮不上忙的双方将士,手中的动作似乎都慢了下来,甚至有人发出惊呼声。 电光火石之间,有东西缠上陌刀,接着人影晃过将陌刀拉离,正是南飞和他的软剑。郁正放任门户大开,将陌刀顺势重重砸向地面,地上立时起了个大坑。 袁凤脚尖微动,踢起半截长枪,直直刺向郁正门面,郁正则摸出短剑朝袁凤飞去。此时此刻,两人以命相搏,谁都没有闪避的想法。 半截长枪则贯穿郁正的脑袋。锋利无比的短剑刺破铠甲,直入袁凤胸前。袁凤感觉不到疼痛,冲到南飞面前,将他扶起来:“你怎样?” 南飞所有力道全在陌刀上,人随着刀砸向地面。他的护身软甲可防兵器,却抵挡不了如此大力道的撞击。 南飞勉强漾出微笑,正想回答没事,张口的瞬间鲜血喷涌而出。血雾模糊了袁凤的脸,也模糊了南飞的意识。 “南飞……南飞……南飞……” 声音远远近近,朦朦胧胧的,仿佛来自遥远的过去。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女孩经常喊他:南飞南飞南飞…… 天空中好像有圆圆的东西,是月亮吗?南飞抬手想要去摘月亮,他依稀记得曾经有人对他说: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南飞……你别睡……求你……求求你……” 是谁啊?是谁喊他,又是谁求他,求他什么呢? 天上的月亮瞬间消失,开始下雨,大颗大颗的雨滴落到他的脸上。南飞闭上眼睛,放任自己陷入黑暗之中。 袁凤抱着南飞的头,握着南飞的手,泪如雨下,声音嘶哑:“南飞,求求你,求求你……” 求你不要死…… 这场战争结束,我如果有幸大难不死,就辞任将军。你如果想当官,我就像嫂子一样守着家,早上送你出门晚上迎你归家;你如果不想当官,我们就去重明岛过夫唱妇随的日子。 如果我死了,也没有关系。你还有大好的前程,光明的未来,你还有朵颐。你不会无缘无故烧袁府,如此大费周章,定然是为了保朵颐。 南飞,无论是哪一种结局,我都没有遗憾。所以,求你不要死…… 袁凤想过无数结局,却完全没想到是眼前这样。曾经孤身入大漠救她和南华的男孩,事隔多年之后,再次为了救她舍了自己的生命。 为什么要救她,她明明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啊! “将军小心!”欧阳瑾的声音传来。 袁凤想都不想,拔掉胸前的短剑反身迎敌,偷袭的人身首分离。 袁凤捡起半截长枪,一手持枪一手持剑,不闪避不防护,一路向前杀去。人命如草芥,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郁正一死,北柔大势已去。北柔将士们陷入四方包围之中,如无头苍蝇一样仓皇逃窜。 欧阳瑾嘶喊道:“叫军医,拦住将军。” 无人敢拦,欧阳瑾挡在袁凤面前,看着她胸前喷涌的鲜血:“将军,将军,我是欧阳……” 袁凤双目赤红,根本听不到。此时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袁凤长枪朝欧阳瑾杀去。 第257章 共死 欧阳瑾不敢硬接,后退几步:“将军,你受伤了。” 乐春秋在燕则誉的队伍里,始终不太放心袁凤。他一直关注袁凤这边的动静,远远的看到这个场景,心都揪起来了。 乐春秋一边率人杀出血路,一边大声喊:“将军,凤儿……凤儿……你醒醒……” 凤儿? 是爹吗?袁凤停下杀招,愣愣的看着朝自己奔过来的人,轻轻的叫了声:“爹。” 乐春秋满是心疼,却不敢靠近她:“凤儿,你受伤了。” 袁凤低头,看到胸口涌出的鲜血。她扔掉手里的枪和短剑,茫然又呆滞:“他死了……” 乐春秋慢慢走向她,伸手想按住她的伤口:“凤儿,你受伤了,需要看军医!” 袁凤后退一步,避开乐春秋,机械的重复:“爹,他死了!” 已经没有办法交流了,乐春秋瞅着机会要打晕她,未料袁凤转身跌跌撞撞的朝南飞冲去。 她跪在南飞身边,头抵在南飞胸前,一动不动,就像小婴儿趴着睡着了一般。 乐春秋不敢动她,大喊道:“叫军医。” 话音没落,就见小满拖着华玄过来。华玄蹲下来先按压袁凤颈脉,再探袁凤的鼻息,又探探南飞的鼻息。 乐春秋看华玄的动作和脸色,声音开始颤抖:“华老弟,你想想办法啊!” 华玄摇头,声音低沉:“乐将军,节哀。” 小满嚷道:“什么节哀,节什么哀,你快救他们啊。” 欧阳瑾跟着蹲下来:“华军医,今天的仗打完了,他们就可以像普通夫妻一样过日子。将军盼了很多年的……” 外围的厮杀声不断,将士们里三层外三层的将他们围成安全的所在。 几个人的目光都盯在华玄身上。华玄觉得头顶有千斤重担压着,他低头应道:“实在对不起!” 华玄觉得袁凤可怜,也替南飞惋惜,可他没有办法。大夫只能治病救人,不能起死回生。 小满急道:“对不起有什么用?你快救人啊。我在天上人间时,还听庄里大师兄夸你医术无双,结果就这么沽名钓誉,连两个人都医不好……” “小满。”乐春秋还保有理智,沉声打断小满:“华军医,小满也是关心则乱,你别放心上。” 华玄点头:“宋大人特地去天上人间找我,让我来当军医。就像他特地去找太子,让小满来照顾袁将军一样。 我和小满分工不同,但使命一样,我们都肩负保护袁将军的职责。我理解小满,我也很难过,袁将军她……” 华玄哽咽着说不下去,这个内敛倔强的女孩,他是真心疼啊。 小满突然跪在袁凤身边哭了。小满这几年贴身照顾袁凤,比谁都清楚袁凤有多不容易。 无父无母,成亲却没有家,只有一个花名在外的丈夫,还要承受那么多的流言蜚语,一个女将军统领那么多糙男人,真是要多难有多难。 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累的人,一直憧憬着打了胜仗回去就辞官相夫教子的人,昨天还说说笑笑的人…… 战事如火如荼,小满以为袁凤终于要苦尽甘来,得偿夙愿,结果……上天为什么要这么残忍,为什么不能对袁凤好一点点? 还有南飞,虽然她平日里貌似看南飞不顺眼,只不过替袁凤委屈而已。她内心里是钦佩南飞的,也经常感动于南飞对袁凤的体贴与照顾。 南家的小公子,未来的小国舅爷,才情容貌皆是上等,璀璨得像启明星一样,就这样躺在她面前。 除了小满的哭声,谁也没有说话。直到有士兵冲过来:“华军医,唐将军让你过去。” 战场上生死是常事,伤者统一抬下去有医疗队救治,犯不着华玄出手。除非那人伤势极重身份又非同小可。 乐春秋内心一凛:“谁受伤了?老殷吗?” 殷靖满脸血污,盔甲俱碎,身上插满了箭就像刺猬一样。他旁边两个人头,正是北柔君上和太子。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似是有什么未了的遗愿。 唐丙不擅长场面话,看到乐春秋和华玄过来,立刻恭敬的站在一边。殷靖是军中老将,在他军中死了,他多少觉得为难。 唐丙不如燕则誉沉稳老练,承担的任务却是最重的:围攻中军大帐,杀北柔君上和太子。 殷靖执意要去唐丙的队伍,他抱着必胜又必死的心去的。袁凤立了军令状,这是她最后一仗,他们不能让袁凤输。 乐春秋单膝跪在殷靖旁边:“老殷,我们赢了。将军……也走了,你若在黄泉路上看到她,记得等等她,她其实很害怕孤独的。” 乐春秋慢慢将殷靖的眼睛拢上:“老殷,记得代我向老将军问好。” 袁将军,对不起,我们无能,没有照顾好你的凤儿。如果有来生,希望你们是活泼的小燕子,骄傲潇洒的凤凰,自由又自在。 祁连山的天,就像托在山顶挂在树梢,而漠南的天高远空旷。乐春秋以前觉得大漠草原的生活索然无味,现在发现高山峻岭也不值得人留念。 乐春秋历经战争,却从未像此刻这般悲怆:他们确实赢了战争,可是多年的兄弟死了,托付给他们的孩子死了,那个灿烂的少年也死了,还有数不尽的士兵阵亡了…… 这就是战争啊!从古至今皆是如此:血腥而残酷,从无例外! 史书记载:天山之战,北柔君臣将士家眷二十余万人,尽皆屠杀,无一生存。至此,北柔国灭,东阳一统北方。 胜利者的史书,不记遗憾之事。 赦赦有名的将军也好,寂寂无名的士兵也罢,他们以身报国,临了却未能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燕则誉点兵归程,所有人的脸色都略显沉重,丝毫没有胜利者该有的喜悦。 最面前放着两个金丝楠木大棺材。乐春秋背着骨灰盒,轻抚棺材:“凤儿,南少爷,你们回家了。” 燕则誉道:“乐叔,一起回去吧。” 乐春秋将令牌递跟燕则誉:“燕将军,我没有照顾好凤儿,实在没脸回卞京见老将军和老姑爷。 这个令牌劳烦你交给太子殿下,就说乐某年事已高,无法再为东阳效命,请君上和殿下谅解。” 第258章 死别 八百里加急送捷报是惯例。可这次,燕则誉带兵到城外二十里外时,信才送到宫里。 杀敌二十万,取北柔君上太子首级,大胜。安良辰拿着信沉默良久:不胜不归,如今大军归来,当然是胜仗。 其实,燕则誉写的和没有写的,早就通过密报送到了安良辰手里:北柔君臣将士家属战者死,降者亦死。 血流成河,山火焚尸,三日不绝。袁凤、南飞、殷靖阵亡,乐春秋交回令牌,带殷靖骨灰独自回丰州。 许生在京江沿线布兵,却没有发难。安良辰揣摩不透许生的想法,可刑天骑未归,目前兵力不够,安良辰只能拖延。 如今漠北内斗只需少量兵力防守,只有刑天骑灭北柔则置甘州府,东阳才有能力和许生对抗。北柔战事一天未定,他的焦灼便有增无减。 安良辰让罗安回来,不过是避免跟许生直接冲突。万一罗安在重明岛跟许生吵起来,许生一怒之下发兵,罗安怕是也没有办法。 将士阵亡是常事,安良辰觉得遗憾却不会太在意。可南飞和袁凤双双战死,却在他的意料之外。 因此,即使密报早就到了,安良辰已经在谋划京江沿线布防事宜,却始终没有跟任何人说起。 南华已经很少在人前露面,后宫人不多事情就少,有侧妃后又分了点事出去,她整日里围着孩子转。 君上和皇后久不管事,得了个小皇孙,高兴得很,时不时差人过来将孩子抱过去玩,南华闲时自然就多了。 南华尝试绣花,那对鸳鸯怎么绣都不满意。她想自己没有天赋,也不勉强,便将武艺捡起来。 安良辰找到南华时,南华正在御花园里练剑。安良辰站在旁边看了会,南华挽了个剑花朝他刺来。 安良辰根本不闪避,南华手腕微抖,剑离他脖子一公分处刺过去。 南华冷汗都下来了,急道:“你找死吗?” 安良辰看得认真,南华以为安良辰要跟她过几招。这普普通通的招式,脚一挪或者头一偏就躲开了,偏要冒这个险。 安良辰将她的剑收起来:“有事跟你说。” 南华没什么兴致:“若是郁侧妃的事,不需要跟我说,你是太子你说了算。” 安良辰微微皱眉:“你知道现在什么时候了吗?” 南华不明所以,还是应道:“刚过午,康儿在娘那,我没事过来逛逛花园。” 安良辰似乎对这个回答不满意:“现在是八月。” 八月怎么了?南华莫名奇妙,将剑拿过来:“殿下,有事吗?” 以前安良辰脸色不好,南华总要将最近宫里朝堂上的事都过一遍。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南华没有了猜的欲望。 坊间盛传侧妃得宠,经常跟在太子身边,现在又怀孕了。明王爷替这个未出生的孩子捐了香火一万钱。 春花秋月偶尔在南华面前念叨两句,南华还会制止。她觉得自己懒了,就连安良辰来不来她这,她都没什么情绪了。 安良辰道:“你现在除了孩子,好像都不关心别的了?” 孩子长得很快,一天一个样,会笑了会翻身了会坐了会爬了…… 南华所有心思都在孩子身上,仿佛认命了般:宫里的女人,也许就是这样的吧。 南华声音有些涩:“可能是,殿下有足够的能力了,也有别人关心了,我没什么不放心的。” 安良辰默了默才道:“北柔之战,我们赢了,将士们马上就到城外了。” 南华眼睛一亮:“我就知道他们能赢,我跟你一起去接他们?” 南华好久没跟安良辰一起参加活动,但这是她的亲弟弟和弟媳妇,总不至于让郁淑娴陪着。否则,南飞肯定会生气的。南华隐隐觉得,安良辰对南飞有几分忌惮。 安良辰道:“走吧。” 南华跟在安良辰旁边走了几步才觉得不对,赢北柔是多大的喜事,可安良辰并无喜悦之情。 她真的是久在深宫,天天跟孩子打交道,脑子都迟钝了。南华越想越惊恐,突然停步。 安良辰向前走几步才停下,似乎犹豫了会才回头,他的目光中有沉痛和悲悯。 南华嘴唇打颤,声音发抖:“南飞,他们怎样了?” 安良辰视线微微偏离:“南华,他们是东阳的英雄。” 南华腿一软,人似乎要倒下去。 安良辰闪身及时扶住她:“你别去了,在家休息,等我回来。” “不!”南华站直身子:“一起去。” 坚定又坚强的样子,是安良辰熟悉的模样。他轻抚南华的脸,声音很温柔:“好。” 两人坐在马车上,南华一直在出神,安良辰则静静的看着她。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有了隔阂。没有了彻夜畅聊,没有了欢饮达旦,偶尔聊聊孩子,然后相对无言。 有时安良辰过来,远远的看着南华逗小孩,觉得有些陌生,又悄悄离开。他来与不来,南华好像都不太在意。 燕则誉率军在城外候着,见到安良辰和南华,齐刷刷跪下来:“参见太子殿下,参见太子妃殿下。” 南华仿若未闻,一步一步向棺材走去,每一步都有千斤重。她站在两个棺材中间,一左一右抚着棺材。 全场安静得仿佛掉根针在地上都是巨响,气氛压抑得让人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 “呀……呀……”两只乌鸦不知从哪里飞来,从头顶掠过,发出粗劣嘶哑的声音,听得人心发慌。 南华微微仰头,一直待乌鸦消失在视线里,才慢慢转身向安良辰走去。她脸色煞白,双眼无神,背挺得直直的。 安良辰站在最前面,向她伸出手。南华将手放在安良辰的掌心,比冬日里的冰还凉。 安良握紧她的手,将另一只手搭在南华肩上,几乎是半强制性的将南华送上马车,安抚道:“你坐马车,我走路送他们。” 南华根本说不出话来,安良辰叫春花秋月上来陪南华。他自己则步行,引导将士们将棺材抬进万寿宫。 太子领队,旌旗飘扬,将士们神色肃穆。路边百姓纷纷驻足观望,窃窃私语,流言在卞京像闪电般传开了。 第259章 诰命 南一木在学堂里得了表扬,撒娇要吃干豆糕。君心悦便去逛河坊东街,买了豆糕和小零嘴,装了一篮子。 君心悦从河坊东街出来,抬眼看到旌旗飘扬。刑天骑的旗她识得,安良辰她认得,这是征战北柔的将士归来了? 君心悦跟着围观的人潮走,耳边全是议论声: 打了胜仗就是得意,太子亲自带路! 你猜,那棺材里面是谁啊? 我知道我知道,你看那些人当中,就没有女的,肯定是袁将军死了。 那个老牛吃嫩草的女将?她要死了,南家那个顽劣的小儿子就解脱了。 老李头,你怎么说话的呢? 那小子不务正业,根本配不上袁将军。 唉,可惜了,可惜了! …… 君心悦跟了好一段路,没找到袁凤和南飞。 众人都在议论袁凤,可那棺材明明有两副。她越想越不对,一路小跑回到家。 南老夫人正摆弄两个平安符,看到她,笑道:“我去普济寺给小飞和阿凤求了两个平安符,挂在小飞房间里。老爷说,袁府让出去了,他们回来就住家里。” 君心悦心还怦怦跳着,敷衍两句,就回了房间。 南山推开房门,看到君心像陀螺一样在房间里打转:“心悦,怎么了?” 君心悦一把拉住他:“你怎么才回来?” 南山道:“在街上碰到李学士,聊了会天,他说闺女三岁,不想送到女子学堂,想扮男装送到文思学馆,跟一木作个伴。你觉得呢?” 君心悦没心思理会这些,急道:“刑天骑回来了,听说打了胜仗,太子亲自到城门迎接的。” 南山立刻道:“那小飞也回来了。娘说袁府让出去了,他们回来得住家里。你让人将房间收拾收拾,我去告诉娘……” 南山一边说一边就要去找南夫人。 君心悦用力拉着他:“我看到……我听说……袁凤没回来……” 没回来?南山道:“什么意思?” 君心悦正想将街上所见所闻一一道来,就见管家一路小跑过来:“大少爷,圣旨到,快去接旨。” 宣旨的是伺候君上的李公公,并不是安良辰身边的。 诏曰: 南飞、袁凤两位将军许身报国,守边疆,灭北柔,功绩卓越,竭尽忠诚,特追封冠军侯。 南仲为官多年,清廉刚正,擢升刑部尚书,封南张氏一品诰命夫人。 南山少年有成,稳重自持,擢升通政司副使。 钦此。 满堂寂然,谁也没有反应过来:许身报国?追封?追封是死后封爵,谁死了? 李公公咳嗽了声,扬声道:“南仲接旨。” 南仲听见叫他,茫然站起来,又噗通跪下去,嘴里喊道:“谢主隆恩。” 在南仲眼里,死亡是大人的事。可南飞,那个活泼跳脱的小儿子,能将他气死的小儿子,他还没有长大啊!怎么就死了呢? 还有袁凤,当将军这么多年都平安无恙,怎么这么突然? 李公公上前一步弯身将圣旨放在南仲手里:“南大人节哀。” 圣旨当前,南老夫人忍不住轻声啜泣,却不敢大声哭出来。 李公公又道:“传太子口谕,南君氏即刻入宫,不得有误。” 万寿宫历来是帝王后妃们停灵的地方。现在袁府让出去了,南飞又是入赘的,两人为国献身,停在万寿宫也无可厚非。 南华跪坐在蒲团上,失声痛哭。这是她最亲爱的弟弟,她最好的师姐和朋友,她最大的靠山和倚仗…… 安良辰坐在她旁边,扶着她的肩膀,听着她的哭声,亦觉得无比酸楚。 君上和皇后听闻消息,也赶过来安慰南华。 南华听着皇后人死不能复生之类不痛不痒的安慰,慢慢停止了哭泣,内心益发觉得悲凉。 君臣一场,也不过是利用关系。南飞和袁凤的死,在他们眼里,也不过是将军的阵亡,跟千千万万死于战场的人并无二致。 君心悦赶到万寿宫时,看到正对大门的奠字,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心依然抖得厉害。她正要施礼,被安良辰托住。 安良辰十分谦恭:“大嫂不必多礼,这几天就辛苦大嫂多陪陪南华。” 君心悦低声应道:“妾身知晓,阿华对小飞素来心疼,对袁将军……对阿凤也十分尊重。” 南华垂着头,一动不动,颓然孤寂,仿佛什么都听不见也看不见。 君心悦慢慢挨着南华坐下来,试探性的抱着南华。 南华没有挣扎,靠在君心悦胸前。君心悦拥着她,手一下一下的抚着她的背。 安良辰看了会,才稍微放心出去。德喜看到他,立刻迎上来:“公子过来了。” 罗安站在暖阁外,望着面前的月桂出神。他双手负后,挺拔出尘,不似凡人。 安良辰突然有些失神,南飞嬉笑怒骂,也不过表面。要论活得洒脱率性,还得数罗安。 “你消息真灵通。” “重明岛来信了。”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问道:“你说什么?” 两人默了几秒,安良辰道:“你先说。” 罗安掏出封信递给安良辰:“许生的信。” 吾弟罗安:见信如面。 本想跟弟一叙别情,未料弟先行归家。吾在重明岛久候,弟知而未归。兄弟一场,弟避兄如蛇,兄甚痛惜。 弟在家中团圆,兄在重明岛孤影对月,悲不自胜。请弟近期务必带上兄之生辰帖,回重明岛共诉别情。 弟不恭则兄不友,非友则敌,切记切记! 落款并无名字,盖的是将军金印,威胁之意甚是明显。 安良辰问:“他的生辰帖?” 罗安道:“他之前问过我身世,我说不知道。那时他忙着打仗,也不能奈我何,我以为这事就不了了之。” 原来,许生从来就不打算罢休。看这封信,许生打胜仗确实不是为了争天下,是为了有实力求身世真相。 罗安不知道,那还有东阳君上和皇后,还有罗老庄主的朋友,还有罗府那么多下人,还有跟罗老庄主同朝的人…… 总归一定有人知道。就算真的是路边随便捡的,也应该有生辰帖在身。 更何况,许生根本就不相信,罗老庄主真的会随便捡个孩子;更不相信随便捡的孩子,能长成他这样。 如果举东阳之力,查不出一个孩子的由来。那许生就举天下之力,查个清清楚楚。 第260章 周到 罗安问:“你刚说什么消息灵通?” “我以为你是听到消息,才从天上人间下来的。”安良辰叹了口气:“我们灭了北柔,南飞和袁凤牺牲了。我也没想到。” 罗安瞳孔微睁,明显有些震惊。他想了想:“太子妃殿下呢?” 安良辰有些意外罗安开口问的是南华:“在万寿宫。她状态不太好。” 罗安道:“许生的事,你去问问叔叔。我去看看南飞。” 罗安到万寿宫时,南华已经不在了。两具华贵的棺材触目惊心。 罗安一直觉得自己对于生离死别并无太大感触。毕竟爹走时,他好像都没有太大感触。 可眼下,他确实感到了鼻间的酸涩。跟南飞相处的时光在面前掠过,十分清晰仿佛就在昨天。 战场有生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他从未想到,这事会落到南飞身上,那么玲珑剔透的少年啊! 袁凤爹跟罗老庄主是同一批进士。袁凤小时,他爹还带她去天上人间玩过,真是个稳重又文静的女孩。 安良辰过来找他,惊道:“你果然在这里,我在暖阁没看到你,到处找你。” 罗安觉得自己没坐多久,时间却过了两个时辰。他屈膝坐着,头搁在膝盖上。这个姿势坐久了,腿脚有些发麻,一时起不来。 安良辰用力拉他站起来:“宫人们都干什么去了,让你一个人在这?” 罗安道:“是我让他们出去的,我不爱人打扰。” 安良辰道:“饿了吧?去吃饭。” 安良辰说到吃饭,罗安才觉得饥肠辘辘。 罗安沉默的任安良辰安排,待他们走回暖阁时,饭菜已经摆上桌了。罗安觉得安良辰安排真是周到。 罗安吃了两口才觉得不对:“你不吃吗?” 安良辰道:“不饿。” 罗安道:“人是铁,饭是钢,吃点吧。” 安良辰拿着筷子又放下来:“实在吃不下。” 罗安本觉得安良辰对于南飞袁凤的死过于冷静,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只是身为太子,学帝王之术,本该悲喜不显。加之安良辰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根本没有时间精力沉溺于这些情绪。 罗安问:“许生的事,叔叔也不知道吗?” 安良辰点头:“他说不知道,也不知道谁清楚。要说抱养孩子是大事,得有人交接有人放哨,抱到府里来肯定有人打听有人询问。卞京八卦,怎么就独独漏了这件事呢?” 罗安也觉得匪夷所思,如果确实没人知道的话:“如果许生发兵,对东阳有多大影响?” “我们损耗严重,许生用兵能力不错。如果真打起来……”安良辰略略犹豫:“我们不一定会输。” 罗安挑眉:这是什么意思? 安良辰解释道:“许生灭西陵,也没怎么真打,用的都是奇兵巧劲。那一套如果拿来对付东阳,肯定行不通。 东阳这些年,对漠北对北柔,实战经验丰富。真要对战,许生不一定优势的。北柔已灭,兵力悉数回归,我们不怯他。” 安良辰解释合情合理,可是东阳不一定会输,也不一定会赢,那结果最可能是:两败俱伤。 罗安吃了半碗饭,站起来想回奚斋。 安良辰道:“你就住这吧,南华心情不太好,你明天陪她说说话。你这些年带着南飞,她挺信任你的。” 罗安看安良辰脸上尽是疲惫,忍不住拍拍他的肩:“行。你累了,也早点休息。” 安良辰扯扯嘴角,低声说了句什么,没待罗安反应,他就走了。 罗安回房间站了会,夜晚的秋风凉。他将窗户关上时,突然回过神。 安良辰说的是:“我可真羡慕你。” 羡慕他?他有什么好羡慕的?明明有父母,却活得像个孤儿似的;明明会说话,却一直当个哑巴。 罗安背靠在窗户上,一个念头突兀的冒上来:“如果东阳赢,他高兴吗?” 罗安是东阳皇族,不会坐视南越灭东阳。那反过来,如果东阳赢了呢? 如果他还在重明岛,定然会应得冷漠又不屑:“与我何干。” 可现在,当事情可能真的会发生时,罗安突然不太确定了:那是娘抛夫弃子,历尽艰难才换来的南越啊。 还有念瑶,薛家在她成长过程中,其实也没怎么露面。可念瑶莫名其妙的很偏向南越。 时间过得真快,他们又有很久没见面了。不知道她在重明岛怎样了?就没打算到东阳来找他吗? 安良辰在芳华楼外站了好久,觉得腿有千斤重。家事,国事……每天都有数不清的事情要去处理,似乎从未停歇过。 南飞和袁凤的事,安良辰早就知晓。这些日子,他都不敢看到南华。 宫里甚至谣传他见着南华绕道走。现在公开了,他应该如释重负的,却又觉得疲累。 以前也有过很难的时候,但安良辰从未像现在这般觉得累。他想,莫不是自己老了。 德喜看安良辰站得有些久,劝道:“殿下,太子妃应该歇下了,要不明天再来……” 安良辰深吸口气,好像给自己鼓足勇气,才迈步进去。 君心悦坐在床边,手撑着下巴,看着床上的南华。南华睡得很不安,时不时梦呓两声,君心悦便伸手轻拍两下。 安良辰看了会,悄悄退出去。君心悦惊觉回头时,他已经走出门外。 君心悦追了出来:“殿下!” 安良辰道:“辛苦嫂子了,嫂子也早点休息。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我们都要好好活,才不辜负了南飞和袁凤。” 君心悦点头:“殿下客气了,都是一家人。殿下也早点休息,不要过于劳累。” 君心悦目送安良辰离开,暗想:听说自从立侧妃后,太子和太子妃感情不太好,看来并非如此。 安良辰睡得浅,外面稍微有点动静就醒了,他眼睛还没完全睁开人就坐了起来:“怎么了?” 值夜的宫人立刻道:“殿下,太子妃殿下来了。” 天还没亮,宫门前南华面色与夜色一夜凉。君心悦提着灯笼站在南华身后。 安良辰一身单薄中衣,赤脚走出来。 宫人抓着衣服提着鞋跟在他身后:“殿下小心着凉。” 南华瞬间心软,他们相识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安良辰如此仓促匆忙。 第261章 上山 南华迈步上台阶,拿过宫人手里的衣服,牵着安良辰往里走。 安良辰没反应过来,呆愣愣的跟着她走回去。 两人回到寝房,南华放开他:“天还没亮,你接着睡吧。” 安良辰轻咳一声,倒了杯水一饮而尽,缓了缓神:“有事吗?” 这才是南华熟悉的安良辰,短暂的失神是安良辰难得的失态。 南华拿过披风想给他披上,安良辰接过来放在一边:“我不冷,你说。” 南华道:“我想将小飞和袁凤移到南家。” 安良辰道:“昨天要布置灵堂,没及时让岳父母过来。我今天一大早就会派人去接……” 南华打断他:“没有必要。臣子停灵宫里,本也没有先例,徒招人口舌。爹娘他们来宫里也不自在。 小飞这几年都没怎么在家呆,最后几天就让他在家里呆着。他生性活泼爱闹腾,家里热闹些。” 安良辰道:“那将他们葬在仰圣山脚,作为陪陵。” 南华有些意外,好一会才道:“谢谢,不过不用了。” 安良辰一片真心实意,连着被南华驳回,也就没再吭声。 南华也意识到有些过,缓了缓语气:“小飞没回来时,阿凤就跟我说过。如果她死了,就将她葬在净灵山爹娘墓旁。 后来小飞回来了,阿凤跟我说,如果她死了,她和小飞的婚姻自然终结。还是将她葬在爹娘旁边,小飞回归南家可自由娶妻。 阿凤这些年不容易,就将他们合葬在袁老将军夫妇身边。她生前孤独,死后有有父母和小飞陪着,也算聊以告慰。” 安良辰点头:“好。那我去安排。” 南华道:“时间还早,你先休息,我去安排。我将南飞送回去,顺便在家陪爹娘。” 安良辰也没坚持:“行,有事随时让府里派人过来找我。” 南府灯火通明,南家上下一晚上都没睡,全都待在厅堂里,随时等待宫里召他们入宫。 禁卫军负责抬棺,将棺木送到南府时,天刚刚亮。南老夫人肿着一双眼睛,连声音都哭不出来了。 南华有条不紊吩咐下人布置灵堂,请道士过来做法,法事做满七天七夜。第八天黎明时分,迎着第一缕阳光,从南家出殡。 除了时辰合适之外,南华不想惊动太多人,也不想干扰百姓。结果刚出大门,就看到安良辰和罗安站在门前。 燕则誉和唐丙上前抬棺,从南府门前到净灵山,两边全都站着戴白花的将士。这等待遇,就连亲王出殡都不曾有。 两棺合葬,安良辰和太子铲了第一抷黄土。几位将军立马跟上,根本不用南家亲朋动手。唐丙一个糙男人,更是眼泪汪汪的。 那个认他为哥,赐他荣耀,逼他认字,让他立身改命的将军兄弟,竟然由他亲自抬棺下葬。 南老夫人坚持要来,谁劝都不行。下山时南华和君心悦一左一右搀着南老夫人慢慢走。 到山脚下,南老夫人轻轻推开南华:“你跟殿下一起回吧。” 不待南华说话,君心悦跟着劝道:“南华,家里有爹,还有我们,你就放心跟殿下一起回去吧。” 安良辰在旁边道:“娘,大嫂,就让南华在娘家住段时间,我过段时间去接她。” 南老夫人这段时间头发白了不少,但神智清楚,她瞄了眼南华。 南华毕竟明事理,低声道:“娘,我先回去,以后再回来看你们。” 南家遵循礼数,安良辰也就尊重她们。他招来马车,扶南华上去,对罗安道:“一起回?” 罗安摇头:“我回奚斋,明天去重明岛。” 安良辰微微皱眉,他问过跟罗老庄主同时期的人,甚至还找到了部分罗府原来的下人,还是一无所获。罗安没有许生生辰信息,就独自回重明岛,吉凶未卜。 南华突然探出头来:“殿下,那我们一起回奚斋吧。” 宫里毕竟比不得奚斋自由。更何况她回去之后,按礼节郁淑娴定然又得来拜见她。她实在不想应付。 奚斋门口秦九坐在石凳上,深蓝长衣,微仰着头。他看到罗安下马车,立刻迎过来:“公子,好久不见。” 罗安以为秦九是听到南飞的消息过来的,看秦九笑脸又觉得不对。 安良辰下来看到秦九,随口问道:“你一个人回来?” “郡主和不知回国公府了,我过来找公子。”秦九这才发现三人皆是一身白衣,南华更是神色凄然,疑问的看向罗安。 罗安微微点头:“进去说吧。” 许生给秦九两个选择,一是回卞京将罗安带回去,二是带兵渡江攻打东阳。秦九就带梁倾城和不知回来了。 带他回去?罗安道:“他自己怎么不来?” 秦九想了想:“可能他……懒吧?公子,帮主呢?” 罗安心里咯噔一下:“她不是陪薛云庭去欧鲁山了吗?还没回吗?” 秦九道:“早就回了。她不是来东阳找你了吗?” 罗安端过杯子没喝,放在手里慢慢转着,没说话。 秦九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公子,帮主从欧鲁山回来,立刻就来找你了,一天都没耽误。” 安良辰看了眼罗安:“弟妹确实没来过。如果她在卞京出现,我们就会知晓。” 秦九有些紧张:“从重明岛到卞京这一路,现在应该挺安全。帮主又不迂腐,自保的能力是够的,打不过跑得过啊。” 南华道:“会不会是被许生劫道了?” 不无可能!罗安对秦九道:“我们下午一起回重明岛。” 秦九原想在卞京多住些时间,毕竟梁倾城和不知好久没回。 现在念瑶不知所踪,秦九只得应道:“行,那郡主就暂时在卞京不回了。” 真要打起来,重明岛肯定不如卞京安全。 安良辰突然道:“不太可能是许生。” 所有人都看向安良辰,南华道:“何以见得?” 安良辰道:“感觉。” 罗安瞄了安良辰一眼,仿佛在说:人命关天,你感觉? 安良辰分析道:“我听过他很多事情,以我的了解推测,许生不至于半路劫弟妹,就算劫了也不会藏起来,他应该不会这么阴险。 再说,他真的劫了弟妹,势必跟你反目成仇。薛将军和南越君上也不会满意。大河帮群龙无首,对南越对他都没好处。” 第262章 失望 念瑶独自去漠北找安景辰了。 念瑶原计划到东阳找罗安,再跟罗安一起去漠北。结果,走到半道上改了主意。 她想,她既然知道安景辰在哪,那她将安景辰带回来,罗安肯定会非常惊喜,甚至会很激动。 罗安的情绪太稳了,连念瑶去漠北见罗安,罗安好像都很平淡。念瑶好像还没见过罗安激动的样子。 念瑶兴奋又期待,日夜赶路,很快就出了丰州。 可是啊,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事情,会如此顺遂人心。 念瑶按照记忆找到了地方,只看到一片烧焦的土地,方圆几里都不见人烟。 念瑶四处打听,才知道继任了汗位的巴尔,为了安抚人心,下了百两黄金的悬赏令,缉拿安景辰和其其格,还放出豪言:宁可错杀千人,不可错失一人。 即使两人都改了名字,即使两人深居简出,即使一个毁容一个瞎眼。但在重金悬赏和四处搜捕之下,终究没能躲过。 大概在半个月前,夜半三更时,大批人马包围了他们。里面的人还没清醒,将士就像恶狼一样冲进去乱砍乱杀,最后点火离开。 第二天牧民们发现时,现场只余一片灰烬。牧民们才醒悟,原来半夜的熊熊火光,是毁尸灭迹的火。 周围牧民害怕,便纷纷远离了这个地方。 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念瑶不知道自己怎么回来的,她失魂落魄的站在卞京城外,望着城楼,又想起第一次回卞京时闹的笑话,无比心酸。 念瑶从早待到晚,终是绕过卞京回重明岛了。 她没有办法跟罗安说:对不起。我知道安景辰在哪,我没有告诉你,现在他和他的妻子、岳父一家都死了。 那么多人命,罗安那么在意安景辰,岂是一句对不起就可以了事的。 念瑶在这个瞬间理解了苏无名。苏无名定然也觉得是他害死了薛云庭,不敢跟薛家讲。 重明岛的兄弟看念瑶独自回来,面色灰败,都以为她跟罗安吵架了,谁也不敢过来招惹她。 念瑶撑着自己走回瑶池,顺手将门反锁。从欧鲁山回来时,念瑶觉得累。从漠北回来,念瑶觉得最后一分力气都被抽走了。 她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沉沉的闭上眼睛,恨不得就此睡去再也不醒来。 嘭的一声巨响,震得念瑶不得不睁开眼睛。她没有骂人,睁着眼睛静静望着天花板。 虎子探头进来:“帮主,你果真在房间里?那怎么锁门了? 王爷敲半天都没有人应。我说你不在房间,王爷不相信。王爷可真神了!” 许生会敲门?他什么时候这么有礼貌了?敲门不应,就光明正大的将她的大门给撞坏了? 念瑶闭上眼睛,一句话都懒得说。 两人走到床前,虎子才发现不对:念瑶满脸通红,呼吸都有气无力的。 许生坐在床前,将手覆在念瑶额头上,感觉到温度惊人。他手掌温凉,念瑶舒服得不由自主的叹息。 念瑶在迷迷糊糊中,觉得许生声音不若平常的张扬讨厌,反而像透凉的山泉水叮咚悦耳:“你发烧了!” 柳叔经常说她壮得像头牛,现在躺在床上动也不动。柳叔如果在世,肯定会心疼又好笑的说她:小病牛犊子! 许生将念瑶扶起来,替她脱掉外套,拉过被子盖上。念瑶眼睛半睁半闭,虚软得没有半分力气,任他摆布。 虎子带着宋远过来:“宋哥,帮主生病也不说一声,将自己反锁在房间里,我们还以为她出去了。” 宋远看得仔细,确认道:“就是感冒发烧,没什么大碍,喝两天药就好了。人啊,时不时有些小病,不是坏事。 虎子,你先去厨房端碗热粥过来,给帮主垫垫肚子,出身热汗。我去熬药。” 许生打盆冷水过来,浸湿毛巾敷在念瑶额头上。 念瑶迷迷糊糊的盯着许生,不敢置信他会这么体贴。 许生吊儿郎当道:“弟媳妇,你不用感动,长兄如父,这是我应该做的。” 刚刚是耳朵出毛病了?怎么会认为许生声音悦耳。最多是没有平时那么讨厌罢了。 许生看她不说话,想了想:“你们和离了?” 念瑶闭上眼睛,头微微偏向里面。 许生哎了声,义气凛然:“没事,我娶你。等你病好了,我们就发兵,踏平东阳,一统天下。到时候,让罗安对你俯首称臣。” 念瑶猛的抓起额头上的毛巾,砸向许生:“滚!” 许生抓着毛巾,放到盆里浸凉,坐回到床沿。他一手压着念瑶的肩膀,一手将毛巾重新敷上:“弟妹,别激动。我跟你开玩笑的。你声音都哑了,省点力气别说话,听我说就行了。” 玩笑一点谱都没有。念瑶拉起被子将头蒙住,假装听不见。 许生安静的没再说话,盯着被子不知道在思量什么。 虎子端着粥过来,许生拉下被子:“吃饭了,要喂吗?” 念瑶一骨碌坐起来,哑着声音道:“我自己来。” 许生含笑着从托盘里拿过碗,从砂锅里舀出大半碗粥递给她:“小心烫。” 念瑶抬眼看许生,微微犹豫,还是道:“谢谢。” “大恩不言谢。”许生笑道:“刚刚看你一动不动还挺吓人,现在看来不用担心了。” 念瑶确实没劲了,端着碗的手有些发抖。 许生及时将碗端过来托住:“女孩子,不用这么要强。有人乐意帮忙应该骄傲,一点都不丢人。” 念瑶眼眶一热,倒也没再坚持。两人一人拿勺一人拿碗,吃了两碗粥,喝了一碗药。 许生将碗放下来:“我让虎子打水来,你洗个澡,舒服些。” 在外面连日奔波,这会出了一身汗,粘粘腻腻的确实不舒服。念瑶自然没有拒绝。 念瑶舒舒服服的泡在水里,莫名的有想哭的冲动。 许生在小厅里坐着,思量时间有些久了,敲门问道:“你还好吗?” 念瑶清了清嗓子:“我……我没事,马上就好。” 许生隔着门道:“你没事就好,慢慢洗,洗完好好休息,我走了。” 念瑶换完衣服出来时,许生真的不见了。 念瑶站在小厅里发呆。许生来重明岛也有些日子了,意欲何为? 第263章 帮忙 念瑶病来得快,去得也快。第二天就退烧了,只是人还是软绵绵的没什么劲。 薛晨曦快两个月了,还没有虎子家半个月的娃大。大眼睛白皮肤,咿咿呀呀的,甚是讨人喜欢。 奶娘抱着娃晒太阳。念瑶拿着波浪鼓逗孩子,从左边摇到右边,又从右边摇到左边。噗咚噗咚的声音清脆悦耳,驱散秋日的寂寥。 虎子将娃搭在手臂上,得意的凑过来道:“帮主,要不要结个娃娃亲?” 念瑶还没来得及搭话。 虎子又道:“算了,年纪不合适。体型也不合适,瘦不拉叽的,不行。” 念瑶胸中一股无名之火正要熊熊燃起。 奶妈抢先道:“虎子,人家千金之躯,以后不是皇后就是王妃,瞧不上你家傻大个。” 虎子很不服气:“皇后王妃不用吃饭?你们现在吃的米和菜,可都是八妹种的。帮主,八妹问帮里有没有余钱,她要买一批小猪崽。 还有,仙悦湖里可以养鸭子,稻谷收完了可以养鸡。她还说了啥,让我想想……她还说,这钱算借的,以后会还。” 念瑶奇道:“她不是没出月子吗?” 虎子道:“她人是没出,嘴巴早就出了。一天这这那那的,我都记不住。哎呀,小破孩子,又尿了,一天天屎尿多……” 虎子一边念着一边回去了。 念瑶望着虎子越来越壮的身影,摇了摇头。将拨浪鼓塞在孩子手里,走到茶室边靠着柱子坐下。 她看着茶桌,仿佛看到昔日罗安坐在茶室前的样子:岁月静好,万事安宁。 安景辰的事,仿佛是心里的一根刺。念瑶有些迷茫,未来会怎样?她和罗安又会怎样? 念瑶正在发呆,被人从后面轻拍肩膀,她吓得失声尖叫。 许生坐在念瑶旁边:“薛帮主,是我。吓着你了。” 念瑶见许生态度诚恳,自然也不好发作:“没事。” 许生状似无意闲聊:“你真要解散大河帮?” 许生似乎跟之前不一样,不过他是南越王爷,对大河帮没有威胁。 念瑶实诚应道:“各个洲岛的兄弟,有去处的都走得差不多了。至于孙叔和周谚叔那些,都是有主的,本来也不能算大河帮的人。 剩下的兄弟们,将钱分了,在各洲岛上定居种地,还有养猪鸡鸭鹅什么的,再打鱼卖鱼,日子不会差。” 许生点头:“那确实。这样也挺好,你一个女孩子,不需要那么辛苦。” 念瑶好一会才道:“只是有时候吧,觉得挺对不起我爹。他一手创立的大河帮,两年就被我败了。” 许生不赞同:“天下大势如此,岂是你可以改变的。幸好你爹走了,如果你爹还在,现在怕是两难境地。” 不打仗还好,万一打仗,一边是东阳一边是南越,向着谁都不好。 道理念瑶懂,许生也没说错,但听起来多少有些刺耳:什么叫幸好你爹走了?她没有爹了啊。没有了那么爱她的人。 爱?念瑶的心突然动了下。她以前觉得没有爹,还有罗安。现在看来,有跟有是不一样的。再也没有人会像爹一样爱她,让她毫无顾忌的依靠。 念瑶抬头看天,秋高气爽,万里无云,北雁南飞。时间真快,一年又快过去了。 念瑶侧头,迎着许生的视线,突然问:“你一直看我,是喜欢我吗?” 许生没料到念瑶问得这么真接,愕然之后大笑:“对对,是喜欢你,你考虑改嫁吗?” 若在以前,念瑶定然觉得许生不正经冒犯她,现在她只觉得许生单纯爱开玩笑。 念瑶摇头:“我很久没见到罗安了,很想他。听说你让九哥去卞京找他回来?你让他回来做什么?” 许生道:“我其实是找回你来。我以为你俩在一块,罗安回来你肯定也会回来。你们吵架了?” 念瑶没回应,只是问道:“你找我回来做什么?” 许生想了想:“帮忙。” 念瑶微微皱眉:“帮忙?我能帮你什么忙?打仗?你想都不用想,我不可能帮你打仗的。” 许生嗤笑:“我打仗不用女人帮忙。” 念瑶同样嗤笑:“你别看不起女的,你也是女人生的。再说,你这么看不起女的,就不要找我帮忙。” 许生默了默:“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女孩子不需要那么辛苦……” 念瑶打断他:“对,不需要那么辛苦,就在家织布绣花纳鞋底,带带孩子做做饭,对不对?那像我这样啥也不会,连孩子都不能生的,岂不是不用活了?” 这么自暴自弃?这是跟罗安闹了多大的别扭? 许生问道:“罗安在卞京纳妾了?” 念瑶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许生以为猜对了,宽慰道:“男人纳妾也不是多大事,你看开点。你要实在不舒服,考虑考虑下……” 最后一个我字在念瑶犀利的眼神当中消失。 还算识相,念瑶哼了声:“我看不上你。” 许生微窒,实在忍不住:“我跟你开玩笑,你当真以为我看上你了。我告诉你,你……” 念瑶双目微睁,眼光如刀,仿佛在说:“你说完就死定了。” 许生突然话锋一转:“……你这样能文能武的巾帼英雄女中豪杰,岂是我这等凡夫俗子可以觊觎的。 罗安都娶了你,普通的胭脂俗粉,他绝对看不上,你放一千万个心,你绝对失宠不了。长兄如父,等罗安回来了,我替你教训他。” 念瑶目瞪口呆之后大笑:“你真是能屈能伸。” 许生趁机道:“薛帮主,我想请你陪我去一趟勃海……” 念瑶正色道:“我没空,我要去覃州。” 许生愣住:“你去覃州做什么?” 念瑶道:“把晨曦带回去见爷爷奶奶列祖列宗,她是薛家长孙女。” 许生颇为意外:“以我对苏无名和薛云瑶的了解,他们应该还没说薛云庭的事,你现在去……” 念瑶道:“对,我去告诉他们薛云庭的死讯。” 许生想不明白:“为什么?” 念瑶沉默了好一会才道:“我理解他们,理解苏无名和薛云谣。” 这是什么理由?许生道:“我建议你不要掺和。最好等薛家主动来重明岛接薛晨曦。如果他们不来,你就当不知道。” 第264章 薛府 虽然许生不建议,念瑶还是将薛晨曦带回了覃州,去了薛府。她报上名字,管家似乎早就知道,二话不说,立刻带她去见薛将军和薛夫人。 头发花白的将军和风韵犹存的将军夫人,与记忆里高大威猛的将军和雍容华贵的将军夫人重合。这是她的舅舅和舅母,是送了她十八个长命锁,希望她长命百岁的至亲长辈。 念瑶抱着孩子,双膝一软,跪在他们面前,泣不成声,以至于那声舅舅和舅母都未能顺利出口。 薛龙蟠和薛夫人也是又惊又喜,薛夫人上前搀她起来,说话很温柔:“念瑶,这么多年不见,你已经长这么大,比我还高了。” 初见时是七岁的小姑娘,调皮不可一世。再见已是二十岁的大姑娘小妇人,抱着个孩子,稳重低调,怎能不叫人唏嘘。 薛夫人将孩子抱过去,对薛龙蟠道:“快看,这孩子真可爱啊!” 小小软软的一个女娃子,在薛夫人怀里流着口水咿咿呀呀,看得薛龙蟠不由自主的微笑:“跟瑶儿小时一样。” “对对。”薛夫人也觉得:“果然是一家人。念瑶,之前听云庭说你怀的龙凤双胎?” 提起薛云庭,念瑶就觉得酸楚,她勉强笑道:“是误诊,就一个。” 薛龙蟠道:“只要健康就行,一个两个不重要。来,舅爷爷抱抱。” 薛夫人叮嘱道:“你小心点,可不能摔了。” 薛龙蟠道:“你放心,我们家孩子小时候我抱得少了?” 薛龙蟠话说得大马金刀,动作确是小心翼翼:“小阿毛……” 薛夫人微笑:“念瑶,你舅舅可疼孩子了。你弟弟妹妹小时候生病。只要你舅舅在家,都是他抱一整夜。 现在好多年没抱孩子了,确实有些生疏了。我们一直催云庭早点成亲,他啊这个看不上,那个不合适。真是急死我们当大人的。” 薛夫人拉着念瑶往里走,像个普通母亲一样絮絮叨叨。也正是这般家常闲聊,瞬间拉近了和念瑶的距离。 念瑶正在想,薛云庭和段明珠的事,难道他们就完全不知晓?还是在她面前假装不知道?段明珠生孩子这么大的事?难道就没有人将消息送到薛府? 两人在厅堂里坐下,薛夫人压低声音问:“念瑶,我听人说云庭在外娶妻了?还带到重明岛了?那女孩怎么样?” 薛夫人看念瑶犹豫,又道:“婚姻大事,未经父母亲族同意,都当不得数。不过只要他喜欢,我们也不反对。大不了再办一次婚礼。你舅舅看着严肃,其实很心疼孩子的。” 长痛不如短痛,瞒着也不是事。念瑶深吸口气,准备将薛云庭的事和盘托出:“舅母……” “娘……”薛云瑶拉长声音,蹦蹦跳跳过来。她抬眼看到念瑶,整个人都呆了:“你……你怎么来了?” “什么你啊你的,叫姐姐!”薛夫人训道:“看你这孩子,多大了也不学着稳重点。这是你念瑶姐姐,你上次去重明岛不是见过了吗?姐姐带孩子过来看舅舅,多正常。” 薛云瑶哦了声,犹豫着后退一步又前进一步,显得很为难。 薛夫人对念瑶道:“云瑶和乐兮前段时间到重明岛,本来打算看看那女孩。结果在岛上玩了段时间回来,说没看到云庭和嫂子,他们去哪了?” 薛云瑶似乎有些紧张:“姐姐,我们上次在重明岛,确实没有看到哥和嫂子,对吧?” 念瑶道:“对,她们确实没看到,那时云庭他们不在重明岛上。” 薛云瑶明显松了口气。 念瑶给薛云瑶使了个眼色:“云瑶,你上次说集市上那个什么……特别好吃的,去帮我买一份吧。” 薛云瑶应了声好,一溜烟跑了。 念瑶正色道:“舅母,有件事情,我不想瞒着你。云庭他……他们俩都不在了。” “不在了?”薛夫人重复道:“什么意思?什么叫不在了?” 念瑶一鼓作气说完:“他娶的妻子先天有疾在两个月前去世了。他将妻子葬在欧鲁山时正好碰到雪崩被埋在千年积雪之下。” 什么?薛夫人皱着眉头好像没听懂,嘴巴微张想要问什么,却没问出口。 念瑶慢慢移开视线,窗边有一盆三角梅,紫红紫红的,开得正好。 薛夫人顺着念瑶视线看过去:“这盆三角梅,是云庭从昆州带回来的。他说那边盛产这种花,我们这边没有……” 念瑶一直不敢看薛夫人,薛夫人说着说着开始哽咽:“很好看是不是?我亲自养的,他常年在军中,很少回来。我……我有时候想他,就来看看这盆花…… 他这孩子,从小就不爱跟我们沟通,什么都闷在心里。他的事情,祁扬和苏无名知道的都比我们当父母的多。对了,念瑶,你刚刚说他怎么了?” 念瑶快速瞄了眼薛夫人又低下头。 薛夫人似乎这才明白,嘶声叫道:“来人。” 门外候着的丫环和仆人很快进来:“夫人?” 薛夫人红着眼睛道:“叫老爷过来,现在就去,快。” 薛龙蟠乐呵呵的抱着孩子进来:“这小娃子睡着了,我正打算将她放床上,她又醒了。看来,她就是喜欢我抱着。” 薛夫人走到薛龙蟠旁边,抓着他的肩膀:“龙蟠,念瑶她,她说……” 薛龙蟠奇道 :“怎么回事?念瑶,你说什么了?” 薛夫人这些年虽然养尊处优,但她从来就不是养在深闺中的弱女子,这会眼眶红红,一副要哭的样子? 念瑶也豁出去了,站起来沉声道:“舅舅,云庭娶的妻子先天有疾,在两个月前去世了。他将妻子葬在欧鲁山时,正好碰到雪崩被埋在千年积雪之下,也去世了。” 薛龙蟠手一抖,薛晨曦差点摔了。小娃子在睡梦中感觉到震动,哇的一声大哭。 念瑶赶紧接过薛晨曦。她看着怀里的孩子,心一横,决定将薛晨曦的事也说出去。 在外人面前可以当成是她亲生的,但薛龙蟠和薛夫人是孩子的亲爷爷亲奶奶,他们有权力知道,再者,既然说了,就一次说完吧。 恰好管家过来:“老爷,夫人,王爷求见。” 第265章 真相 许生面色庄重,神情肃然。他不待薛龙蟠施礼,率先躬身,双手平举,呈上一把剑,态度恭敬:“薛将军,薛夫人,这是薛家的龙腾剑,少将军托我送还。” 薛龙蟠抖着手接过剑:“云庭他……他……他真的?” “是。”许生直起身子:“少将军确实死于雪崩之中。” 薛夫人哭出声来:“这么大的事?怎么没人通知我们?他是南越的镇国将军,怎么就这么走了呢?” 许生正色道:“夫人,云庭坚持独自带着病逝的妻子去欧鲁山,不让任何人跟随。薛帮主觉得云庭久去未归,放心不下,派兄弟去打探消息,才知晓的。 这把剑是云庭临走时留下来的。薛帮主看到上面有御赐字样,就给了我。这把剑是薛家传家之剑,我今天特地拿过来送还给将军。” 许生是王爷,就算是假话,薛家都得信。更何况他来得恰是时机,话说郑重又合情合理,无可挑剔。 薛夫人抹了把眼泪:“王爷,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去将云庭的尸首找回来……” “夫人。”许生温声打断薛夫人:“据说少夫人的遗言是葬于欧鲁山,他们俩都在千年积雪之下,受欧鲁山神庇佑,不建议夫人再动他们,以免天怨魂怒。夫人一定要留念想,不如立个衣冠冢。” 薛龙蟠道:“王爷说的是。” 许生道:“薛帮主难得来趟覃州,我想邀请薛帮主去府上小住几日,薛将军和夫人不介意吧?” 薛龙蟠和薛夫人对视,谁也摸不透许生在想什么。 念瑶上前一步:“有劳王爷。” 出了薛府,念瑶长长呼了口气:“还好,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不过还是很感谢王爷出现得及时。” 许生双手负后,甚是潇洒:“薛帮主撒起谎来,还是挺真的。” 念瑶突然觉得不对:“你在薛府有眼线?” 许生笑道:“这样忠君爱国的忠良之家,我安插眼线做什么?我不过是在屋顶上光明正大的听,再适时出现英雄救美而已。” 念瑶切了声:“小人。” 许生笑道:“薛帮主,过河拆桥都没你这么快的。” 薛晨曦横着睡,头枕在左边,念瑶觉得手有些酸,给她换了个方向。 许生顺手将薛晨曦抱过去:“不重吧?早产的孩子,一般长得慢些。” 念瑶奇道:“你还懂这些?” 许生道:“博学多才,无所不知。” 真是给点阳光就灿烂,念瑶正要怼他两句,看到薛云瑶手里拎着包东西过来。 薛云瑶看到他们,快步过来,将油纸包递给念瑶:“姐姐,这是花素蒸饼,很好吃的。” 念瑶接过来:“云瑶,你哥嫂的事,我和王爷已经跟舅舅舅母说清楚了。人各有命,你哥不在了,我们还是得好好活。你回去多劝劝舅舅舅母,别太伤心,身体要紧。” 薛云瑶应得乖巧:“嗯,谢谢姐姐。姐姐今天在家里住吗?” 许生道:“不用,我邀请薛帮主去寒舍住两天。” 薛云瑶道:“那我先回去看看爹娘,明天再去王府找姐姐。” 待薛云瑶走了,念瑶才道:“你将王爷府称为寒舍?” 许生颇为郑重的嗯了一声。 真的是寒舍。大门是陈旧的朱红色,门楣根本看不清。推开门就是个院子,正对着院子三间房,左边一个破旧的厨房,右边一个漏风的茅房。 念瑶不可置信:“王爷,你就住这?” 许生振振有词:“我这地方可是风水宝地,大师开过光的。只适合我们这等尊贵之人。” 不知道从哪里钻出个驮背的老奶奶,哑声道:“王爷,晚上要在家里吃饭吗?” 许生把孩子递给她:“去找个奶妈,晚上我不回来吃饭。” 就这?念瑶下意识要阻拦:“我自己……” 许生手搭在她的肩上,半强制性的押她出门:“我的人,你尽管放心。走,我们喝酒去。” 念瑶挣开他:“那么小的孩子,你就给个走路都不利索的老奶奶,万一……” “没有万一,我的人靠谱得很。”许生一点都不在意:“今天我作东,请你喝酒。走走走……” 念瑶还没有从震惊中回神,以她对许生的印象,王府就算没有王宫般金碧辉煌,至少也得比薛府更宏大。 谁能想到寒碜到这种境地,跟罗安的奚斋比起来,简直像乞丐随便捡的旧居。许生应该是那种挥金如土的人,怎会这么委屈自己? 念瑶还没想明白,就看到许生带着她站在百花楼门口,不应该是去酒楼喝酒吗? 她现在穿的可是女装,念瑶看向许生的眼神里,明明白白的写着:“你吃错药了?” 许生手往她肩上一搭:“走吧,青楼能玩的多了去了,喝酒听曲赏舞,捏肩捶背,啥都有……” 既来之则安之,念瑶倒也不扭捏:“我以为王爷府有自己的歌舞班子,还用得着上青楼?” 许生长长叹气:“哎,养一堆女的,天天为了我争风吃醋,想想就可怕,还是算了。” 念瑶忍俊不禁:“你真是不放过夸自己的任何一个机会。就你那破房子也住不下。” 许生道:“金屋藏娇,真要养一堆女的,也不能放自己家啊。” 住得虽破,吃倒挺大方,一大桌子菜,有些是念瑶没见过的。许生给她倒酒:“我请客,你尽兴,不必为我节省。” 许生不知道花了大河帮多少钱?还有脸说节省?念瑶正想着,就听见琴声悠扬,十几个身着轻纱舞衣的曼妙女子走进来。 念瑶仰头喝了一杯酒,客观评价:“感觉南越的女孩子,不比东阳的差。” 许生自然替她盛满:“那当然,论身姿,论嗓音,论舞资,南越的女子是最上等,要不然南飞以前每个月都去青楼。” 念瑶顺口应道:“不知道南飞他们怎么样了?” 许生道:“死了。” 念瑶手晃了下,酒全泼了。她震惊的看向许生。 许生点头:“真的,他们打败了北柔,南飞和袁凤都死了。” 念瑶拿过酒壶,替自己倒满,没再说话。她很久没怎么喝酒了,这段时间事情一件连着一件,没有一件是值得高兴的。 念瑶眼睛盯着舞台,手里拿着杯子,许生不动声色的给她添酒,她一杯接着一杯,不知不觉喝到不省人事…… 第266章 青楼 所谓一醉方休,念瑶好久没喝得这么痛快,也没醉得这么彻底,更没睡得这么无知无识。 念瑶醒时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她扭头看到有人坐在桌边看书,一身月白衣衫,温柔安静。 念瑶道:“罗安,我要喝水。” 那人放下书,倒了杯水走到床边。他逆着光,面目朦胧看不太真切。 念瑶撑着自己坐起来,揉揉太阳穴:“罗安,什么时候了?” 那人坐在床边,杯子递到她面前:“正午。” 念瑶愕然抬头:“是你?” 许生微笑:“是我。” 念瑶环视一圈,房间里陈设考究,窗边有古琴,侧边大书桌上有笔墨纸砚,墙上画着山水画……这是哪个小姐的闺房? 许生解惑:“这是百花楼。” 念瑶接过杯子,喝完满满一杯水,脑子才开始清醒:他们在青楼里住了一晚? 念瑶低头看着自己一身中衣,下意识的将被子往上拉。 许生勾唇微笑:“现在才知道拉被子?晚了。你昨天抱着哭爹喊娘,怎么都不肯撒手,眼泪鼻涕沾了一身。 我没办法,只好借了花魁的房子,抱你上来给你洗澡换衣服,哎,你可真重,我手到现在还是酸的……” 念瑶越听越惊恐,眼睛越睁越大。她真的喝醉了,一点印象都没有。 许生一点希望都不给她:“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你不必在意。” 念瑶是不拘小节,问题这也不算小节啊。她像蛇一般滑下去躺好,将被子盖得严严的,望着粉色的帐顶出了会神。 许生静静的看她,没再继续吓她。 房间里安静了会,直到念瑶肚子咕噜噜的响。她声音平静:“我饿了。” 许生有些惊讶她这么快就恢复了:“我叫人送吃的过来。” 许生顺手扔了套衣服到床上,转身出去了。 念瑶拿过衣服才发现是套男装。她刚穿好衣服,便有丫鬟端着水进来伺候她洗漱。刚收拾妥当,就有人端着饭菜进来。 时间紧凑,安排得刚刚好。这次倒不奢侈,四菜一汤两只碗一小桶饭。待丫环摆好退下,许生才进来。 念瑶替自己盛满,自顾自的开吃。米饭松软光滑,入口香甜。 念瑶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连声称赞:“好吃好吃,饿了果然什么都好吃。” 许生坐在念瑶对面,慢条斯理的盛饭:“这是贡米银珠米做的饭。” 念瑶极为捧场:“托王爷的福。” 许生忍不住叮嘱道:“你慢点吃,还有。” 念瑶毫不在意:“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许生笑道:“你倒是看得挺开。” 念瑶连吃两碗,将碗往前面一推,人往后一仰,抚着肚子道:“好饱,好久没吃这么饱了。” 酒足饭饱的感觉真的太好了。好像好久没有过这种放肆的日子了。念瑶抹了抹眼角,不知不觉将视线移到许生身上。 许生跟罗安很像,不紧不慢,从从容容,拿筷子都比别人优雅。如果他们真是两兄弟,一点都不让人怀疑。 虽说青楼里有钱就是大爷。但许生在百花楼,一点客人的样都没有,还在百花楼里吃贡米? 念瑶突然问:“百花楼是你开的?” 许生摇头:“当然不是。这百花楼的历史,比我年纪还长。据说你公公当年逛过这里。这里是三楼,你看看窗外。” 窗外有棵桂花树,小小金黄的桂花开满枝头,幽幽的香气飘到房中,沁人心脾。念瑶走到窗前,微微探身,折了一枝桂花。 窗外是个很大的庭院,比奚斋院子还大,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小径两边种满了各式各样的树。皇家庭园也不过如此。 院子最外围是一栋栋小楼,有丫环模样的人,引着各式客人走向不同的小楼。也只有这时,才能看出这是个青楼。 许生道:“这么高的桂花树,需要长很多年。” 念瑶转身背靠着窗户:“百花楼是南越皇家开的?” 许生道:“准确来说,是你婆婆开的。再准确点来说,百花楼一直都是皇家私产,后来毁于战争。 你婆婆回南越后,第一时间重开百花楼。我们住的这一栋叫桂香苑,一直都是接待皇家用的。” 在青楼里接待,这主意真是好。念瑶低头看着桂花枝,好一会没说话。 许生一边吃一边闲聊:“薛帮主,我真有事请你帮忙。” 念瑶:“去勃海?” 许生道:“对!” 念瑶道:“做什么?” 许生道:“捞尸骨!” 念瑶惊道:“什么?” 许生郑重道:“捞尸骨!捞一个女人的尸骨!” 念瑶瞪大眼睛:“你干了什么?” 许生放下碗:“你公公,就是罗安他爹,在很多年前,将一个女人抛尸在勃海。” 念瑶直觉道:“胡说八道。” 许生挑眉。 念瑶道:大海里什么都有。如果真要抛尸,这么多年早就尸骨无存了。我从小跟江河湖海打交道,大海里的怪物,能将整个人都吞下去。” 许生道:“万一……” 念瑶截住:“没有万一。反正你说话真真假假,我听不出来你自己心里有数。假的自不必说,如果是真的,他爹真要抛尸,能让你在这么多年后找到尸骨?” 许生用筷子拨弄碗里的米饭:“薛帮主,你不是跟罗安吵架了吗?怎么还这么向着他?” 念瑶恍然大悟:“你想挑拨离间?我告诉你,我们俩好得很。安良辰让他在卞京帮忙,我就先回来了。你要吃饱了我们就回去吧,薛晨曦还在你那破寒舍里呢。” 回来路上,两人各有心事,谁也没说话。 破落的王爷寒舍,院子里驼背的婆婆不在。有个中年妇人正在院子里给薛晨曦喂奶。 薛晨曦听到声音,扭过头看到念瑶,立时露出微笑。 念瑶心里一暖,将孩子抱过来:“我回去了,王爷不用送。” 许生很是不平:“我帮你圆谎,帮你请奶娘,请你喝酒吃饭,听你痛哭唠叨,给你洗澡换衣服……然后你就一走之?” 说得她像负心汉似的。 “王爷,你在重明岛一住就十天半个月,吃我的住我的喝我的,这要怎么算? 痛哭唠叨嘛,王爷,你怕是不知道,我爹同意我喝酒是因为我酒品极好,喝醉了就睡觉。 至于洗澡换衣服……”念瑶似笑非笑:“这种伺候人的活,王爷怕是干不来吧?” “也不是干不来,主要是你吧……”许生的目光将她从头到脚丈量一番:“不值得我伺候。” 第267章 反思 在嘴皮子上,就不可能占许生半点便宜。 只是念瑶不知道,因为她的断然拒绝,原本可以延迟的战争开始了。 金虎奉许生之命,带兵过襄江攻上宛城。 许生在京江沿线布兵开始,安良辰就开始部署迎战。金虎从江上强攻本就劣势,宛城守将强硬防守,金虎自然无功而返。 双方都没有讨到好处,但战争的传言甚嚣尘上,沿江百姓纷纷举家逃离避战。 消息千里加急送到卞京安良辰手上时,罗安和秦九已经离开卞京,安良辰和南华回宫。 战争既起,东阳有足够能力应对,就不可能只作防守。一统天下是多大的诱惑,谁不想当天下之主? 安良辰第一时间重新布将,将原攻打北柔的将领安排在京江沿线,由燕则誉总领。 明王爷在早朝时,再次主动请命防守海东县,并上书推荐其子郁志雄为国子监祭酒。 安良辰当即同意了,还同时任命了几个北柔官贵为翰林院修撰和编修等职。 这事在朝中引起了不小的震动。东阳重视教育教化,国子监祭酒虽然是四品,但因主管国学和课试教导,惯例是由丞相或太师兼任,以彰显地位重要。 战时武官重要,太平时要倚重文官治理。如今国子监祭酒交由降臣主管,以后怕是有更多北柔降臣进入太学,升至内舍,进入朝堂。 至于翰林院修撰和编修,官虽不大,但翰林院号称天子私人,北柔官贵入职,意味着君上和太子对他们信任。 于是,郁侧妃深得宠爱,明王爷深得信任,降臣深得重用的传言,很快就传开了。 南华听到消息时,原本低落的心情,更是压抑得透不过气。 她的亲弟弟和弟媳妇为国战死,居功至伟 ,为了安抚她的家人,太子将她的亲哥哥调任四品。而明王爷没什么实绩,儿子就任命四品。 凭什么?! 东阳的危机没有解除,安良辰素来不昏庸,更擅长权衡利弊。那这样的决定,只能解释为南家对安良辰的利已经没有了,明王爷现在对安良辰更有利。 南华在芳华楼越待越烦躁,便去花园里散步。花园里的菊花开得正好。 据说当年君上还是太子时,在重阳节送了一盆菊花给当时的太子妃。太子妃便在花园里辟了个小花圃,种了一园菊花,收集了天下菊中珍品。 年少时的爱人,年老时的伴。几十年相濡以沫的感情,在皇家尤其难得。 南华每次逛到菊花园,都会想,她和安良辰应该也能像君上和皇后那样,由年少到年老。 现在看来,那可能都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南飞不太赞成她跟安良辰在一起,大概是早就看明白了什么吧。 南飞啊,是她心里的痛。他少时跟朵颐在一起,所有人都反对。后来跟袁凤在一起,也没什么人赞同。 从来没有人问过南飞:你喜欢谁?你想跟谁在一起?包括她也没有问过,只是觉得既然奉旨成亲了,就好好过日子吧。 南华望着花怔怔出神,南飞在时,她从没为南飞考虑过这些;现在南飞不在了,她才惊觉自己失职。 南飞烧袁府,让人假冒朵颐,不过都是为了保朵颐。托太子将朵颐送到崂山村,就因为朵颐说没见过海。 所以,在南飞心里,朵颐这个年少时的亲人和爱人,始终是有一席之地的。南飞未曾跟谁说过,却尽自己最大能力护朵颐。 南飞曾经问她,太子是否真的将朵颐送到崂山村。她没有正面回答,南飞也没继续追问,但他心里应该清楚了吧? 她或者说南家所有人,都按照自以为对的去做,从未询问或者尊重南飞的感情,更不用说保护他的感情。 而南飞,即使不赞成她跟安良辰在一起,还是极力护着她。他为东阳舍命而战,必然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她。 “太子妃殿下!”春花在旁边拉她的衣袖,指指后面,低声道:“郁侧妃来了。” 南华这才注意到郁淑娴领着一群宫女站在身后,好像站了很久。 郁淑娴声音娇柔:“姐姐,不知道妹妹哪里做错了,给姐姐施礼,姐姐也不理不睬。” 南华平日里还能虚应,这会无比厌烦,也就没说话。 秋月道:“太子妃不过是赏花入神了,没看到而已。” 郁淑娴身边的宫女大声道:“郁侧妃跟太子妃说话,哪轮到你一个宫婢接话?这般没规没矩,不知道是谁教的。” 春花立刻反唇相击:“你这么懂规矩,就该知道太子妃是正妻,侧妃是妾。太子妃理你们家主子是客气,不理也没问题。” 南华道:“算了,回去吧。” 春花道:“太子妃说回去,你们还不让开。” 那宫女针锋相对:“你说让开就让开,这路是太子妃修的?郁侧妃如今是有身子的,得小心伺候着,出了事你们可担不起。 要说也是尚宫局失职,不给太子妃配些受过训的宫女。民间野婢哪懂宫里礼仪,被惯成这样,传出去坏了太子和太子妃的名声。” 春花秋月是南华从南家带过来的,南华包括安良辰都对她俩客客气气的,如今被说成民间野婢不懂宫里礼仪。 春花气得脸都红了,秋月上前啪的给了那宫女一巴掌,沉声道:“放肆。” 南华内心冷笑,所谓狗仗人势,大概就是眼前这样。南飞和袁凤死了,明王爷出头了,连区区一个宫女都觉得可以欺负她了。 南华径直朝前走,气势十足。郁侧妃和宫女不得不往旁边避让。 那宫女捂着脸,终是不敢还手,委屈道:“郁侧妃……” 终是身份有别,郁淑娴本也没想闹大。可转念一想,自己有必要为宫女撑腰树立威信,便伸手拉南华:“太子妃,你的婢女打……” 南华看都不看她,手腕翻转顺势一推。南华是练过武能跟太子过招的人,这会内心郁结凭的本能反应,根本没注意轻重。 郁淑娴是闺阁娇小姐,又怀了孩子,哪经得起她这么一推。她踉跄着连退几步,摔到菊花园里起不来。 宫女赶紧过去扶她,就听到她捂着肚子道:“疼,疼,快救我,快救我的孩子……” 第268章 流产 南华在芳华楼好几天没出门,直到皇后召见。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堂堂明媒正娶的太子妃,总不能真让一个口头册封的侧妃给压住了。 南华不紧不慢的走着,春花秋月跟在她身后,倒有些惙惙不安。 秋月提醒道:“殿下,郁侧妃每天要死要活的闹,太医院天天派太医守着。太子和皇后娘娘都去探望过了。 还有郁侧妃身边那个叫寒梅的,在穆尚宫那里哭了一通,又拉着穆尚宫到皇后娘娘那里哭了一通。 也不知道她们是怎样添油加醋说的。我让你去慰问下郁侧妃,你偏不去。现在宫里上上下下都传你畏罪,自动禁足了。” 南华淡淡道:“怕什么,妾室流产又不是没有先例,难不成还能因为这将我废了。不过宫里那些碎嘴不守规矩的玩意,也该整治整治了。” 秋月心里先是一惊,然后又定下心来。她家二小姐啊,从来都不是任人欺负的主。 长宁宫里,南华带着婢女跪在皇后面前:“给娘请安。” 赵紫玉也没叫她们起来,盯着她好一会才道:“郁侧妃的孩子没了,这事你知道吧?” 南华应得不卑不亢:“知道。” 赵紫玉看她并无惊慌,语气便有些重:“太子现在就两妃子,一个孩子,也是子嗣单薄。侧妃的孩子,也是太子亲儿子,君上的亲皇孙。 女人争风吃醋可以理解,残害皇家子嗣,追究起来就是重罪。你身为太子妃,本应该管理后宫,和睦相处,如今大打出手,成何体统?” 南华伏身应道:“娘教训得是,我以后会注意。” 赵紫玉抬手:“起来,坐那。” 南华道谢起身,坐在赵紫玉下首。春花秋月跟着站起来。 赵紫玉扫了一眼他们:“太子妃可以有陪嫁的婢女,但婢女也得守宫里规矩,岂能随便动手打人。我已经吩咐穆尚宫,再派两个玲珑的宫女给你当贴身宫女。 你跟太子这么多年不容易,我们也不是刻薄之人。侧妃配四个宫婢,正妃的排场也得给足,免得别人说我们亏待太子妃。 我知道你最近心情不好,我也不为难你。你抽空去看看郁侧妃,让春花秋月给她道个歉。大家面子上都过得去,也就算了。” 出了长宁宫,春花愤愤不平道:“什么叫残害……” 秋月往后瞧了一眼,低声道:“别说了。” 南华带着春花秋月去看了郁淑娴。恰好穆尚宫也在,带着宫女们一起下跪施礼。 郁淑娴躺在床上,面色苍白,有气无力,眼睛红肿。她挣扎着要起来行礼:“姐姐……” 南华上前按着她的肩,不让她动:“你别动,注意休养。” 郁淑娴微微用力,发现根本动不了。她看到南华脸上似有若无的笑意,心里又堵又害怕。 南华施施然的走到主位上坐下,扫了眼房间里跪着的人,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了敲。 穆尚宫心里一惊,微微抬头又迅速低下。以前南华在宫里当女官时,她还是南华的手下,对南华的行事风格比较了解。 南华表面上温和爱笑,骨子里冷厉决绝。当时南华跟太子关系暧昧,宫里便有人嚼舌根。一开始南华也没管,于是宫人们便越传越玄乎。 有次过午,据说是太子要吃酥黄独,南华亲自带人来尚食局取。恰好听到几个女官和厨娘一边收拾一边嘻嘻哈哈的聊天,说什么南尚宫勾引太子,在御书房苟且等等…… 南华当即拿出后宫礼仪宣读,口风不严,多嘴诽谤,聚众造谣,污蔑女官,妄议皇家,不敬君上……总归一句话,活罪可免,死罪难逃。 事情闹得颇大,尚食亲自跪地求情。南华才勉强同意免于死罪,说的也好,听的也好,只要是在场的女官和厨娘,各打二十大板,拖出去扔在宫外。 那些个女子,哪经得住这般挨打,健壮的半死不活,身子弱的都只余了半口气。 天子与庶民同罪。尚食虽然是应天府尹之女,但疏于管理,严重渎职,理应一并治罪。 应天府尹向太子求情,又上南家登门拜访,才将女儿保下来,只是免了尚食一职。 南华有理有据,谁也不敢闹腾。这些话不管真假,传到太子和皇后娘娘那里,怕是全尸都保不住。 自此,太监和宫女们安分守己老实干活,谁也不敢造谣生事。偶有宫女不服管教,轻则发配到浣衣局,重则流放或充营妓。宫里风清气正了很久。 南华好久没发威,穆尚宫都快忘记她曾经的杀伐果断。太子亲自挑选,君上亲自册封的太子妃,哪有那么好欺负的。 房间里突然变得安静,郁淑娴也感觉到气氛异常,开口想缓解僵局:“你们都起来吧。” 郁淑娴想法简单,这是她的景明宫,理所当然由她做主,毕竟强龙不压地头蛇。 景明宫宫女正站起来,看到穆尚宫没动,又跪了下去。 最前面的寒梅没注意,站起来才发现其他人依然跪着,一时间踌躇不知所措。 南华语气很淡:“你叫寒梅是吧?” 寒梅头低着头,连声音都有些颤:“奴婢正是。” 明王爷昨日过来探望,将她们训斥了一番。特地叮嘱她们要忍让,千万不可再跟太子妃起冲突。 南华在宫里根基深厚,连穆尚宫以前都是南华下属。加之南华跟太子多年感情,太子当政,后宫终得看太子妃脸色行事。 寒梅虽然讨好主子,人也不傻。连明王爷都没有办法,那世人传郁侧妃受宠,也只是宠着而已,又或者说只是传言而已。 郁淑娴的孩子没了,君上皇后太子都来探望,看上去很重视。但也仅仅如此,没有别的动静。 皇后娘娘倒是吩咐穆尚宫给太子妃挑两个机灵的贴身宫女,也代表皇后根本没打算惩戒太子妃,连惩戒宫女的意思都没有。 后宫争斗,讲的从来不是道理。出事了总得有人承担责任。如果南华一方无责,那责任方就得是她们。 郁淑娴看寒梅战战兢兢,有些不忍心,挣扎着撑起自己:“寒梅,我口渴。” 第269章 主媒 寒梅赶紧去倒水,八成满的杯子在手里抖啊抖,端到床前就只有四成了。 郁淑娴就着杯子喝了一口,突然就哭了:她的孩子没了,是南华害的。 可南华在她的宫里,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完全没有受害人的自觉,仿佛自己才是那个错的。 她有什么错呢?她在花园里碰到南华,给南华行礼被无视;宫女们吵架,南华的宫女先动手;来探望她的人明里暗里都让她忍…… 郁淑娴悲从中来,又不敢哭得大声,凄凄切切的让人听着十分难过。 南华听着郁淑娴的哭声,突然心生怜悯。她以前也哭过,比郁淑娴哭得还凄惨。只是她不敢在众人面前哭,而是在夜半无人时,一个人捂着被子,哭得撕心裂肺透不过气。 一个女人,失了自己的孩子,有什么痛能比这更甚。南华突然站起来往外走,春花秋月愣了会才赶紧跟出去。 南华走得有些快,春花秋月跟在她后面一路小跑。回去后南华坐在窗边,眼睛微闭,似乎在出神。 秋月小声问:“太子妃殿下,为什么放过寒梅?” 南华突然深深叹气:“都是可怜人。” 春花秋月面面相虚觑:都?谁? 郁淑娴虽是降臣之女,但之前养在深闺之中。到东阳后封侧妃,顺理成章的怀孕。人生顺遂,没受过什么委屈。 这次变故,对于郁淑娴来说,无异于天大的打击。母凭子贵,宫里的女人谁不想生个孩子来稳固地位。 郁淑娴的孩子没了,对明王爷来说,定然也是个不小的打击,也可能让他原有计划落空。偏偏明王爷还能稳住郁淑娴,这份定力与智慧,着实让南华佩服。 毕竟明王爷一直到郁淑娴怀了孩子,他真正为东阳出力时才举荐儿子,并且举荐的是文官。文官升职慢但安全,后续结交朋友招揽靠谱的门生,仕途相对安稳。 立军功当然升职快,但战场危险一不小心就没命了。战事结束兵权在握易被君主忌惮提防,更何况他们这样的降臣。明王爷算是以身涉险,保一双子女荣华富贵。 南华静静想了会,突然问:“秋月,你觉得唐将军怎么样?” 秋月一头雾水:“唐将军?为少爷抬棺那个吗?” 南华道:“嗯。” 秋月认真想了想:“听说少爷拜他为大哥,那他人应该不错。” 南华道:“听说他尚未婚配,你若觉得他不错,我让太子将你指婚给他。” 秋月好一会没反应过来。 南华道:“唐将军跟你比,年纪是稍微大了点,不过正值壮年,精气神都不错。他出身不好,你若嫁给他,就是将军夫人当家主母,不委屈。” 秋月就送葬那天见过唐丙,第一眼感觉长得一般,勇武有义气。印象是不错,若说婚配,不免有些突然。 南华又道:“你们年纪也不小了,趁早婚嫁是好事。这段时间你们住奚斋,那里人少安静,下人口风严,没得乱七八糟的流言。” 秋月觉得不对:“殿下,你这是……” 南华道:“郁侧妃流产这事,无论如何都是我们理亏。穆尚宫会给我安排贴身宫女,我若不用就是违逆皇后娘娘旨意。 事已至此,我们若一点动静都没有,跟郁侧妃、皇后、太子、大臣都没法交代,南家以后也难做。少爷和少夫人舍命换来的荣耀,总不能败在我手里。” 欲戴其冠,必承其重。太子妃是荣耀,可世上哪有白来的荣耀? 寒梅对南华不敬,恶人先告状。南华当然可以惩戒,惩戒之后呢? 别人只道太子妃嚣张跋扈,心胸狭窄,草菅人命,仗势欺人。逼得侧妃流产也就罢了,连侧妃的宫女都不放过。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她今日是风光,谁能保证自己一辈子风光? 南华道:“你们将东西收拾下,一会我送你们出宫。” 春花眼泪差点出来了:“小姐,我们舍不得你。” 南华是她们叫了十几年的小姐,入宫后为着宫里规矩,才改成太子妃。这会要分开了,春花忍不住又叫她小姐。 南华笑道:“又不是生离死别。宫外可比宫里自由,你们应该高兴才是。你在奚斋,可得收敛点脾气,不能再跟谷雨吵架。” 春花扁扁嘴没说话。 南华送她们去了奚斋,跟谷雨说明情况,拜托谷雨照顾春花和秋月。 谷雨立刻应承下来:“公子走时吩咐过,太子妃有任何需要,可随时来奚斋。” 南华心里微酸:“世人道公子冷漠疏离,有多少人知道他宽仁厚道?” 谷雨平静道:“世人多愚昧,太子妃不必在意。” 南华忍不住道:“你以前跟春花吵架,义愤填膺差点打起来了。这几年倒是越来越像公子,连安慰人都面无表情的。” 谷雨语气更平:“往事不堪回首,不提也罢。” 春突然道:“小姐,你不如让我回南府。在这里天天见着他那张脸,饭都吃不下。” 谷雨道:“奚斋地大人少,我很忙,没空天天跟春花姑娘见面。” 有些人面冷心热,遇到了才知好。她们在奚斋,南华很放心。从奚斋出来,南华转去京畿路的禁军驻地,找到了唐丙。 唐丙并未随军南下,而是在禁军任都指挥使,保卫皇城和皇宫。唐丙之前就听过太子妃种种传闻,加之南飞的原因,对南华格处尊重。 南华也没客气,直接了当说明来意后:“以唐将军如今的身份,我们秋月当然是高攀了。不过秋月跟普通婢女不一样。 娶妻娶贤,秋月知文识字,贤良淑德,为人稳重,镇得住场面,也扛得起责任,有当家主母的气势和魄力。倒也不至于太委屈唐将军。” 唐丙听到这里,才从震惊中回神,一叠声道:“不不不……不敢不敢不敢……不委屈不委屈不委屈……” 南华道:“既然唐将军不觉得委屈,那我就主了这个媒。九月十九是个好日子,宜订盟纳采,唐将军没有意见的话,我们就定在那天。” 这么快?唐丙又慌了:“太子妃,我,我,我没经验,不知道要准备些什么?” 第270章 偷听 安良辰忙完政事,照例很晚了。夜深人静,安良辰遣退了宫人,静静的在窗前站了会。 大半年过得心神未定,现在可以松口气了,突然觉得长乐宫里有些空。 以前南华跟他一起住长乐宫,郁淑娴来了后,南华就主动搬出去了。 如此讲规矩识大体的人,怎可能故意让郁侧妃流产。如果不是故意,以南华的谨慎和身手,不至于护不住一个孕妇。 安良辰关上窗户走到床前,刚掀开帐帘就惊觉不对:有人! 那人蒙着面孔,张开五指直取他门面。 安良辰头向后仰退了三步远。岂料那人从床上飘下,步步紧逼,招式凌厉。 昏暗的灯光下,安良辰只守不攻,退到桌边时突然横跨一步,那人手落空人收势不住往前倾去。 也就在这瞬间,安良辰转到他身后,扣住他的脖子将他按压在桌上,那人自然抬脚后踢。 安良辰不知从哪里摸出个带子,手微抖带子就将那人腿缠了几圈,另一只手也微微用力。 那人喘不过气,正费力掰着安良辰掐脖子的手。就觉脖子一松,腰间一紧,身子一凉,安良辰就从后面进来,逼得那人失声尖叫,正是南华。 松脖子,扣腰,扯底裤,这一连串的动作,看似有先有后,快得又像同时发生。南华不敢置信的伏在桌子上,僵着身子喘气。 以前跟安良辰过招也输, 输并不丢人。以前跟安良辰用过各种姿势,这也不丢人。 可眼下这种情况,实实在在的让南华觉得丢脸。她慢慢缓过神,抗声道:“你放开。” 安良辰微微伏身贴在南华背上,扯开她的面巾,咬着她耳垂道:“放松点。” 南华好胜心作祟,低咒一声,扯掉束腿的腰带,看似正要配合的抬起身子,却突然抬臂扭身将腰带缠向安良辰脖子。 不知好歹!安良辰原本想,南华若乖乖听话,他自然就不为难。可南华不死心…… 安良辰一只手始终控着她的腰没松,另一手抬高将腰带缠在手腕上。脚上微微用力,带着南华从桌子边滑坐到床沿。 安良辰灭灯上床,将南华趴着压在身下,挥下帐帘,撕了衣服。他动作行云流水,南华却一直没声音。他放心不下,在黑暗中轻拍她的脸:“没事吧?” 南华带着哭腔道:“疼……放开……” 安良辰语气微凉:“大半夜的,不好好睡觉,不就是欠练吗?” 话虽说得狠,安良辰还是稍稍退开了些。手探到她胸前揉,轻咬着她的肩锁骨,慢慢等着她反应。 在黑暗里,南华根本看不清安良辰的神色。正因为看不见,感觉就格外敏感清晰,酸爽中始终有微微的疼。 这么重,明显是故意的:是刚刚闹烦了安良辰?还是郁侧妃怀孕安良辰旷了太久?亦或是郁侧妃流产,安良辰故意惩罚她…… 南华越想越心冷,干脆将头埋在被子里一声不吭。 安良辰对她的身体反应无比熟悉,微微皱眉,将她翻过来,低头重重咬了她一口。 南华痛得惨叫:“啊……你轻点……” 安良辰似乎很听话,轻轻咬着,带着钻心的氧,声音含糊:“专心点。” 南华慢慢抬手抱着安良辰的腰,安良辰稍微满意了些。他有条不紊的导着南华,直到南华渐渐沉沦。 安良辰像好久没写课业的学子,每门课都要复习一遍。一夜折腾,两个自律的人,破天荒的都睡晚了。 德喜隔着床帐轻声唤道:“殿下,殿下……” 安良辰扭头道:“今天休沐,你退下吧。” 德喜犹豫道:“……皇后娘娘来了。” 南会迷迷糊糊的睁眼,哑声问:“什么时候了?” 安良辰将被子给她盖好,轻轻拍了拍:“你好好睡,我一会回来。” 房间里安静下来,南华翻身正要接着睡,突然惊坐起来:皇后娘娘来了?! 昨晚的衣服被安良辰撕烂了没法穿,南华驾轻就熟的去柜子里找了套淡紫色衣裙,收拾妥当出去。 从寝房出来过走廊,穿过一道门就是正厅。门正对着屏风,刚好挡住视线。 南华正要进去,就听赵紫玉道:“……那就任南华胡作非为,孩子只能是她所出?凡事有个度, 这么大的事,你也不管管?” 安良辰道:“娘,普通家庭都有个男主外女主内。前庭一堆事够我忙的,后宫还要我管,干脆累死我算了? 爹既不管政事,你也别管后宫那些事。南华主管后宫,对错她说了算。” 赵紫玉打量他,看他神色似有些疲倦,软了语气:“你就这么信任她?” 安良辰默了会才道:“娘,南华也是你选的。” 赵紫玉道:“南华那会是不错,但人是会变的。” 安良辰耐着性子道:“是,她是会变,所有人都会变的。娘,你听我的,后宫内廷之事,对错不重要。 南飞和袁凤不在了,南华心情不好,这事能过就过,不能再闹。不管你有什么意见,这段时间都得忍忍。” 赵紫玉颇为意外:“你怕她?” 安良辰道:“我需要她,我需要人主管后宫,我不可能在内宫后廷上花时间精力。南华是我挑了很久的人,到目前为止,没有比她更合适更有能力的。 我既用了她,就得给她权力。她今天将两个贴身婢女都送走了,已经是妥协在考虑大局。若还要惩罚她或惩罚南家,容易逼她起杀心,到时候别说孩子,郁侧妃能不能活都不好说。 我刚重用明王爷,又升了北柔官贵的职,这事大臣们都不太满意。为了一个降臣之女一个侧妃,得罪东阳忠良世家和颇得人心的太子妃,只会寒了满朝文武的心,没必要。” 赵紫玉也觉得颇有道理:“那你为何让北柔降臣进入翰林院?” 安良辰道:“翰林院是天子私人,对朝廷影响易把控。任用明王爷,保住郁侧妃,提拔北柔降臣,贵族们的待遇不变,北柔才越有可能和平治理。 否则许生派人到北柔挑拨,北柔不信任我们,就很容易造反。起义复国这事,南越是很有经验。我们现在要留精力和兵力对付南越,不能两面都大规模用兵。” 第271章 释怀 “我需要她,我需要人主管后宫……南华是我挑了很久的人……” “我既用了她,就得给她权力……容易逼她起杀心……” 不愧是修帝王之术的人,将人心拿捏得稳稳当当,将利弊算得清清楚楚。 那天她到景明宫,确实是起了杀心的。结果被郁淑娴一哭,突然就心软了。 可她当年失声痛哭,甚至大病一场。安良辰不过请罗安替她看病,却不曾真正心软。他多年对比下来,结论是需要她,要用她…… 南华以为自成亲后,他们就不仅仅是爱人。现在看来,在安良辰心里,他们从开始就不仅仅是爱人,更有甚者,不是爱人。 连她尚且如此,更何况郁淑娴。偏偏郁淑娴还以为自己真的受宠。 那昨晚算什么,是惩罚亦是安抚? 南华坐在花园的吊椅上,越想越好笑,结果就真的笑出声来。 身后两个新换的贴身宫女,面现惊疑之色,抬眼看到安良辰过来,齐齐跪下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南华扫了眼安良辰,扭头道:“你们下去吧。” 宫女偷偷看了眼安良辰,谁也不敢动。 安良辰坐到南华旁边:“你们是太子妃的宫女,自然遵她的旨意,以她的吩咐为准。” 两个宫女躬着身子退下去。南华道:“你这样,回头遇到爹和娘怎么办?” 安良辰笑道:“以你的行事风格,真遇到爹和娘,也不会擅自吩咐。你这么看着我,难道我说得不对?” 太对了,对得让南华害怕。南华移开视线,语气很淡:“你真了解我。” 安良辰身子下滑,头枕在南华大腿上。吊椅不够长,他便屈起双腿:“南华,我们在一起很多年了。” 南华望着前方,好久才嗯了声,突然道:“其实你对我挺好的,宽容又放纵,不用讲究,无须礼仪,不必讨好……” 听起来不像是夸奖,那是什么意思? 天空高远,光直直的照下来,刺得安良辰眼睛微眯。他盯着南华的下颔,突然探手拔下她的发簪。 黑色秀发如丝般垂落,有些散在安良辰脸上。安良辰用手指缠着发尾,放到鼻间细闻,有淡淡的百合花香。 南华的情绪一直很低落,看来南飞和袁凤的死对南华的打击,比他想的还要大。 不说话时的安静带着压抑,安良辰打破沉默:“南华,你搬回来吧?” 南华道:“搬到哪?” 安良辰扯扯她的衣带:“长乐宫,宫里你的衣服东西都在……” 怎么可能!南华轻轻摇头。 安良辰又劝道:“侧妃住景明宫,太子妃住芳华楼,于礼不合……” 南华依然拒绝:“那就改为芳华宫好了,名字而已,不必太在意。你今天不忙?” 安良辰道:“忙,可太子妃心情不好,太子再忙也得抽时间来陪啊。要不这样,下午我们去打猎,去游船,去逛集市……” 说到逛集市,安良辰翻身站起来拉她:“你不是很爱吃河坊街的百合香梨糕吗?走吧。” 安良辰兴致颇高,南华实在无法拒绝。出宫南华才发现安良辰穿的是私服,看来是早有打算。 安良辰一身玄色掩不住贵气,南华一身浅紫尽显韵味,两个人走在河坊街上,引来了不少视线。 以前南华不高兴时,就喜欢吃,仿佛要将那些不开心嚼烂了吞下去消化掉。 安良辰陪着她一路逛过来,也不管她吃不吃得下,什么都给她买一份。 手上放不下,又买了个小篮子。翩翩贵公子拎着个小食篮,南华实在看不过去,拿过来挎在手上。 冰糖葫芦照例要来一份,酸酸甜甜的就像生活。南华咬了一个递到安良辰嘴边,安良辰在南华鼓着嘴的诱惑之下吃了一个,酸得微微皱眉。 南华忍不住大笑,安良辰看着她久违的笑,跟着开心起来。两个人逛完河坊东街,去情人河放花灯,再去游船…… 回来时,南华懒懒的靠在安良辰胸前,安良辰双手环着她。谁也不想说话,不想打破满车的温馨和暖。 马车停下时,南华微微仰头正要说到了,却看到安良辰靠着马车睡着了。棱角分明的脸,在睡着时线条却很柔和。 这是安良辰啊,她少女怀春的对象,十里红妆迎娶她的丈夫,孩子顶天立地的父亲,百姓敬爱的监国太子…… 他没做错什么,那她还苛求什么呢? 南华盯着安良辰的睡颜,蓦的想到那句“干脆累死我算了”,所有的不快与郁结突然释怀,快得像雪球扔进滚烫的开水里。 福喜和德喜在宫门前团团转,看到他们回来仿佛看到救世主,眼泪都快下来了:“殿下,重明岛来信了!” 徐来已逝! 安良辰将信放在烛火上点着,手微动,灰烬便无影无踪。就像再鲜活的生命,一旦死去,存在的印记便会一点点消亡,直至彻底消失毫无踪迹。 徐来的死因没说,当然也不重要。算算时间,罗安应该快到重明岛了。 南华看安良辰站在烛台前没动,突然从背后抱住他。 安良辰有瞬间的僵硬,很快反应过来:“你累了,先去休息。” 南华摇头:“我陪着你。” 安良辰转过身,摸摸她的头:“今天好好睡觉,养足精神,明天回南家好好陪岳父岳母,我忙完了去接你。” 玩了一天,南华差点忘了正事:“我昨天来找你,是有事跟你商量。谁料到我睡一觉,你才回来……” 她睡醒有了精神,突发奇想跟安良辰过个招。以前能跟安良辰过个三五十招,现在好久不练,感觉都快荒废了。 安良辰笑得意味深长:“你真有事找我商量,不应该去御书房吗?” 南华道:“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忙完正事,干脆就过来……哎,你什么意思?” 安良辰笑容没停,赶紧安抚:“什么事,你说?” 南华顿了顿,大方挑明:“就算专门过来找你,也没什么。不过我真有事,我将秋月许给唐将军,请了礼部帮忙……” 安良辰道:“这事你安排就行。” 南华道:“还有一件事,我要将朵颐送到崂山。” 第272章 溺水 念瑶从覃州回来,就和议事们商量解散大河帮事宜,定于九月底召开船总大会。 大河帮和平解散,确实是爹当初谋划的出路之一。毕竟是爹多年心血啊,念瑶站在仙洲苑有些黯然。 恰好奶娘抱着薛晨曦出去,看到她顺口道:“这么大的娃儿,就知道凑热闹,一出门就高兴,待家里要哭不哭的。” 念瑶将薛晨曦接过来:“我带她出去玩。” 大片的稻田金灿灿的,岛上兄弟带着家眷忙着秋收,有孩童在田间奔跑嬉闹。 在渐渐秋凉的时节,这里显得热气腾腾。那是跟兄弟们喝酒猜拳嬉闹完全不一样的热闹,温暖而踏实。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普通人一生所求,不过三餐四季,围炉闲话,上奉父母,下育儿女。 念瑶抱着薛晨曦走在田埂上,突然释怀了:这样也挺好。 虎子挂着汗巾拿着镰刀跑过来邀功:“帮主,这都是八妹的功劳。” 念瑶道:“我和九哥那一份也给你们,免得你们不够种。” 虎子擦擦汗:“行嘞。帮主,八妹之前说要买小鸡小猪……” “买买买……”念瑶道:“要什么都给买。” 虎子道:“八妹说……” 念瑶实在忍不了:“虎子,你好歹也是大河帮有头有脸的人,现在天天八妹八妹。奶娘说你将八妹绑起来了,怎么回事?” 虎子挠了挠头:“我说稻子成熟了,很大一片,八妹非得来看。奶娘说没出月子午万不能出门,否则老了会有很多病的。 八妹非得不听,我又劝不住,只好将她一只脚栓在床柱上。帮主,你放心,那绳子长,不影响她在家里活动。” 就知道!念瑶有些后悔自己多嘴,快步朝前走。 虎子跟在身后叨叨:“八妹说我现在是当爹的人,安全第一,出船危险,靠种地为生比较稳妥。八妹还说……” 念瑶突然停步转身,虎子差点撞上她,赶紧将镰刀举高:“帮主,你小心,我手里有刀。” 念瑶道:“出了月子也是不能干重活的,否则老了会有很多病的。你赶紧收稻谷,要不然过几天八妹出月子,跟你抢活干。” 虎子半信半疑:“你怎么知道?你又没生过。” 念瑶恨不得跺他两脚:“奶娘说的。” 虎子来不及说话就干活去了。 念瑶转了一圈,薛晨曦已经睡着了。她抱着薛晨曦靠坐在树下望着田野发呆。 不知为何,这几天总觉得房间也好,茶室也好,空得让人心慌。反倒是这大片的田地,更让人心旷神怡。 念瑶低头看着怀里的薛晨曦,白嫩的脸蛋上带着天使般的微笑,让人爱得不行,念瑶忍不住低头要亲她。 “帮主,帮主……”雪松连奔带跑过来:“帮主,徐叔,徐叔死了。” 仙洲苑,苏合香带着一帮兄弟站着,她面前躺着个人,用白布盖起来。看到念瑶过来,苏合香和兄弟们谁也没动。 念瑶慢慢走过去跪下来,她手触到白布时迟疑了好久,终于一点点掀开。 徐来被收拾得很干净,似乎还点了脂粉,看不出任何溺水死亡的痕迹。身上穿的绢棉寿衣,也是上等做工。看起来一点都没被亏待。 东阳和南越合作时,为防金虎渡江,徐来主动要求去防守襄水。金虎攻宛城时,徐来与宛城守将并肩作战,击退金虎。 念瑶决意解散大河帮,自然第一时间送信给徐来。 徐来是重明岛叔字辈的议事,在大河帮德高望重。船总大会他必须在,必须早点回重明岛,跟她一起商议布局,给她支持帮她周圆。 徐来不知作何想,选择沿江而下回重明岛。在江心洲落脚还跟周谚喝了几杯,船行到八卦洲附近竟然沉船了。 重明岛上的兄弟水性都是极好的。徐来带过去的兵包括他自己,水性更是上上等,要说溺水而亡,很难说服人。 可事实摆在面前,苏合香看到信号烟花第一时间赶过来营时,徐来已经灌了一肚子水,无力回天了。 念瑶掀开白布的手越来越抖,她猛的将白布盖上站起来。或许是跪得太用力,站起来时腿还是软的,差点又跪下去。 雪松在后面搀了她一把,低声唤道:“帮主!” 念瑶似乎这才注意到自己身在何处。她扫了眼苏合香和她后面的兄弟,微微躬身:“苏船总辛苦了,兄弟们也辛苦了。” 苏合香一直安静的盯着她,直到这时才回礼:“帮主,节哀。” 念瑶对雪松道:“雪松哥,苏船总和兄弟们他们一路辛苦了,麻烦你好生招待。” “不用了。”苏合香拒绝:“帮主,八卦洲还有事要忙,我得先回去。月底船总大会我们再见。” 苏合香和八卦洲上的兄弟走了。留下的十几个人,是沉船的幸存者。即使现在已经安然站在重明岛了,他们脸上依然有惊惧之色。 念瑶没有心力和精力细问,挥挥手让兄弟们下去,对雪松道:“雪松哥,麻烦你去叫远哥来。” 宋远很快过来,他即使震惊于徐来的死亡,还是冷静细致的检查:“帮主,确实是溺水而亡。” 念瑶跪在灵堂为徐来守夜,想到了很多事。柳林死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念瑶是恨徐来的。可爹死了,柳林也死了,念瑶又是依赖徐来的。 上一辈很多恩怨纠缠,没办法用简单的对错来衡量。不管怎样,徐来从未害过她,更没迁怒于她。除了柳林之外,徐来是大河帮最照顾她的长辈。 现在,这位大河帮最照顾她的长辈也走了,以这种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式, 死于自己纵横了十几年的京江。 如果她不送信给徐来,默认徐来脱离了大河帮回归东阳,徐来是不是就不会遇险? 柳林与徐来犹如大河帮的定海神针,虽各有立场,却共同维持大河帮的平衡。柳林走了,大河帮看上去有些失衡,但念瑶在慢慢成长。 现在,两个定海神针都倒了,加之刚刚苏合香的态度,念瑶仿佛看到了一个完全坍塌的大河帮。 念瑶明显的感觉到心慌,终究是高估了自己。当有一天前辈们真的都不在了,她并没有预想的那样,有足够的底气,迎接大河帮未知的一切,包括应对船总大会。 第273章 发誓 大河帮丧事一直从简,这次也不例外。送葬的兄弟都走了, 念瑶还坐在江边,望着茫茫的江水发呆。 她亲手送走了大河帮最亲近最重要的三个人,爹,柳林,徐来。 爹走时有柳叔和徐来,柳林走时有罗安和徐来。现在徐来走了,孤身一人的空茫感,如灭顶般袭来。 别人是君子复仇,十年不晚。她也有仇人,杀柳林的燕则雀,杀月洲兄弟的金虎……可她没有亲手为谁复仇过。 而眼下,连追查真相的勇气似乎都缺失了。 她到底有多差劲,才会在爹走后,让大河帮迅速衰败,让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离开,却什么都做不了。 她不想再看到身边的人毫无预兆的离开,猝不及防的死去。尤其是那些没有给过她多少亲情,而离去却给她带来明显伤痛的人。 念瑶不由自主的想到罗安。她跟秦九说去卞京,秦九在卞京又没看到她。秦九和罗安应该会担心她吧?会不会在卞京四处找她? 念瑶有几次拿笔准备写信,告诉罗安和秦九她已经安全回来了。可转念一想,罗安肯定会问她去哪了,去做什么,她该怎么回? 自诩堂堂正正的人,难道就这样当缩头乌龟,一辈子遮遮掩掩不敢面对吗?这么懦弱,都快不像她了。 等大河帮解散后,她去在天上人间给罗安当医童。什么爱恨情仇全都抛掉,什么道德责任统统不管。 对,她就是这么孤独又懦弱!念瑶头埋在膝盖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悲咽。 有人环着她的肩,将她拥在怀里。熟悉的淡淡的药草味,好像能治愈她所有的疾苦。 念瑶再也忍不住眼泪,头用力的埋在罗安肩窝里,防止自己哭得太狼狈。 罗安轻抚她的头发,没等到预想当中的大哭,劝道:“哭吧,没事,有我在。” 眼泪透湿了罗安的衣服,贴着念瑶的脸凉凉的。念瑶挪了个干地方,恶狠狠的将眼里脸上眼泪蹭干。 罗安单膝跪在她面前,稳住自己不向后倒。 念瑶眼泪都擦干了,才敢抬头看罗安:“你怎么来了?” 眼泡有微肿,但眼珠很亮,掺着悲伤和倔强,还有一些罗安看不懂的情绪。 罗安坐在她旁边,捏着她的手,语调尽量轻松:“我的夫人不去找我,我自然得来找夫人。” 说到这个话题,念瑶不免心虚,低着头不说话。 罗安当她还伤心,轻抚她眼底疲惫的痕迹:“去休息,你累了。” 半强制的命令中带着体贴温柔,念瑶乖乖的站起来,任罗安牵着往回走。 好久不见,一见才知相念!念瑶一直侧头看罗安,没注意到脚下,不知踩到什么,整个人向前倾。 罗安眼疾手快抱着她,念瑶稳住身子有些窘迫。罗安没开玩笑,而是蹲下来:“我背你。” 若在往日,念瑶定然会拒绝。这要让兄弟们看见了,不得怎么笑话她。可现在她突然不想争强好胜,只想放纵与依赖。 念瑶趴在罗安背上。罗安背着她一步一步,安安稳稳。念瑶迷迷糊糊的想,如果能一直这样走下去该多好。 秦九正在茶室喝茶,听到声响望过来,震惊得抬手擦眼睛。他忘了手里的杯子,一杯茶泼得满脸都是。 幸福从来都是如此短暂,才会让人孜孜以求。 念瑶挣扎着从罗安背上下来,走进茶室:“九哥,九嫂子和不知他们吗?” 秦九抹着脸上的水珠:“好久没回去了,让她们在家多住段时间。” 念瑶坐在地台上,头靠着墙:“九哥,我想拜托你件事。” 秦九看她精神萎靡,容颜憔悴:“帮主,你气色不太好,先回去休息吧。” 罗安跟着劝道:“不着急,等你休息好了再说。” 念瑶摇头,语带委屈:“我不想回房间,我不想睡觉。” 念瑶觉得累却怎么也睡不着,一进后院就觉得压抑,躺在床上就想蒙着被子哭,好不容易睡着了却是噩梦连连。 这种状态她熟,爹走了纪空明也走了的那段时间,她就是这样的。时间过去这么久,她真是没有一点长进。 罗安坐在她旁边,微微用力将她压下来枕在腿上,抖过毯子给她盖好,伸手覆在她眼睛上:“那就这样躺着。” 罗安掌心的温度刚刚好,从眼睛蔓延至全身,如蒙汗药般催人入眠。念瑶不自觉的打了个哈欠,安静下来。 秦九轻手轻脚的出茶室要回房间,想到什么又退回来坐在茶室边上。 罗安靠着墙假寐,微微睁眼看到秦九守在茶室边的背影:秦九是觉得重明岛不安全了吗? 念瑶在茶室入睡,在床上醒来。从白天睡到白天,睡得时间太久,坐起来时还有些混沌。 她坐在江边发呆,然后……罗安出现了?! 念瑶提起嗓子喊道:“罗安?” 罗安坐在窗前看书,正静静看着她:“我在。” 念瑶转头向他伸出双手,罗安走到床边坐下。念瑶环着他的腰,头靠在他胸前蹭了蹭。罗安下巴轻轻磨着念瑶头顶。 他从未这样依赖过他人,也从未被别人如此明目张胆的依赖过。念瑶从来都不是弱女子,看来她是真的累了。 不过这种感觉真好,他们是夫妻,本该毫无保留的相互信任与扶持。 念瑶闷在他怀里不抬头,连声音都是含含糊糊的:“罗安,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做了一件事,让你特别生气,你会休了我吗?” 休了她?这么严重! 罗安轻拍她的背:“只有一种情况,我才会休妻。” 念瑶明白:“我没有背叛你,是别的事。” 罗安道:“那不会。” 念瑶仰头,下巴搁在他胸前:“真的?” 罗安顺势亲吻她,保证道:“真的。” 念瑶道:“你发誓。” 罗安忍不住笑:“我从来都是一言九鼎的。” 念瑶耍赖道:“不行,你得发誓。” 罗安拗不过,抬手指天:“我,罗安对天发誓,只要吾妻念瑶忠诚于我,我便绝不休妻。如有违此誓,天……” 念瑶赶紧伸手捂住他的嘴:“这就可以了。” 罗安伸出舌头轻舔她的掌心,念瑶被像火灼烧般将手伸回来。罗安磨着她的颈项,声音有些哑:“嗯?” 第274章 衣服 念瑶推开他从床上翻下来,拿过架子上的衣服,语调上扬显得很轻快:“我得去找九哥了。” 这是兄弟们熟悉的帮主模样。念瑶看罗安盯着她,故作轻松的解释:“男装穿着方便,等以后回卞京再换女装。” 罗安在意的并不是男装女装:“你这衣服……哪来的?” 念瑶疑问:“这衣服有什么特别吗?” 罗安默了默,语气有些淡:“走吧。” 念瑶走到仙洲苑,才想起这衣服哪来的?那天在百花楼,许生扔了套衣服给她,就是这套。 念瑶道:“前些日子我去覃州了。” 罗安点头:“在覃州买的?” 念瑶对穿着没什么讲究,从来都是顺手拿随便穿。这衣服确实比平日里穿的精致,但也不至于买不起。 念瑶低头看看衣服,又抬头看看罗安。罗安眼眸微垂,根本看不清神色。 恰好秦九从帐房出来,念瑶立刻道:“九哥,你看我这衣服特别吗?” 念瑶特地转了一圈,让秦九看得很仔细。 衣服很合身,杏色长袍领口镶绣流云纹的滚边,两个袖口各绣一只青鸟。 秦九看了眼罗安,揣摩不透他俩现在状态,赞道:“特别好看。公子,我们下棋去?” 看来这衣服真有鬼?许生这个贱人,从不做好事!念瑶心里骂道,跟过去坐在秦九旁边:“这衣服是许生给我的。” 秦九憋笑,替罗安问道:“许生送你衣做什么?” 念瑶干脆将去覃州的事全盘道出,尽量详实,偶尔忘记哪个细节,还得回头补充。包括去百花楼喝醉酒。 末了,念瑶诚心诚意道:“整个过程就是这样。我就是奇怪,许生看着就不像会委屈自己的人,随便一件衣服都值不少钱,怎么能忍受住那种破房子?” 罗安面上看不出什么,语气明显松了:“他孤家寡人,有一个花两个,穷得叮当响,当然住不起好房子。” 秦九噗嗤笑道:“帮主,那个房子,是你……是公子他爹罗老庄主以前住的。” 念瑶瞧了眼罗安,小心翼翼的问:“为什么住那么破?” 秦九道:“罗老庄主当年在南越,不喜欢住宫里。就置了个很小的宅子,刚好够两三个人住。 罗老庄主走时将这宅子落了锁,将钥匙都扔了。君上不去其他人也不敢动。宅子没人住没人养护,天长日久,就破落了。” 念瑶赞道:“九哥知道的真多。” 秦九道:“这事你随便去哪个茶楼打听打听,都知道。” 念瑶推测道:“许生以为那里会有什么线索,就撬了锁住进去?” 秦九道:“有可能。” 念瑶出了会神:“还有个事我忘了说。罗安,许生跟我说,你爹很多年前,将一个女人抛尸在勃海。他想让我去帮忙捞尸骨。” 罗安和秦九齐齐看向她,皆是一脸疑问。 念瑶道:“真的,他就是这样说的。我根本不相信他,当时就拒绝了。” 罗安难得皱眉,丢了棋子冷声道:“胡言乱语。” 念瑶道:“我也是这样说他的。但他这个人……反正,你自己提防点。” 秦九收了棋子:“你们慢慢聊,我去看看二虎账算得怎样了。” 既然要解散大河帮,自然得将家底算清楚,以保证每个兄弟都能领到属于自己的那一份。 茶室里静得念瑶连呼吸都不敢,她小声道:“我去看看他们账算得怎样了?” 念瑶在账房门口拉住秦九:“九哥九哥,我这衣服有什么印记吗?” 秦九指了指她袖口的青鸟:“这个是南越的神鸟,一般只有皇家才敢绣。普通人家绣鸟,不会绣青色的。” 念瑶道:“许生什么意思,想让罗安误会我?” 秦九笑道:“帮主,这话你可以直接跟公子说,不必让我转达。” 念瑶嘟囔了声,秦九没听清。 二虎从账簿里抬起头:“别人是隔山打牛,帮主是隔人服软。” 念瑶怒道:“你是怎么读的书,我这叫不耻下问。” 二虑忍气吞声道:“帮主说得对。” 念瑶回过神来:“不是不是,我这叫不懂就问。” 秦九笑得意味深长:“帮主,你有问题直接去问公子,他比我懂得多。” 念瑶抖抖衣袖:“你说他吧,平常装得漠不关心的,南越的东西一眼认出来还不跟我说。一个大男人别扭成这样,我真是服了。” 秦九微抬下巴,示意她看后面。念瑶扭过头吓了一大跳:罗安就站在身后安静的看着她。 四目相对,念瑶突然升起一股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对,我就是说你别扭了,你想怎样?” 为了件衣服,害得她啰嗦了半天,最后还得秦九给她解惑。 念瑶越想越气:“你有话就说,有事就问,非得这样吓人?” 先是莫名其妙的让他发誓,又穿了件不知从哪来的衣服,现在还觉得委屈?罗安懒得计较,看向秦九:“准备下,去覃州。” 罗安说完就走,留下秦九和念瑶面面相觑:去覃州? 念瑶问道:“他说去哪?” “你直接去问公子。”秦九推她往外走,补充道:“问到了告诉我。” 二虎肯定道:“公子确实说去覃州,就是覃州。” 念瑶问:“他他他……他去覃州做什么?” 秦九道:“你去问公子,问到了告诉我。” 念瑶怒道:“你怎么不去问?你去问,你问到了告诉我。” 秦九转头看向二虎,二虎赶紧低头,将算盘拨得当当响,口中念念有词:“七五七十一,七六八十四,逢七进成十……八二下加四,八三下加六,八四添作五……” 念瑶道:“有什么好问的,去就完了。” 但是,曾经看起来死也不会踏足覃州的人,这会莫名其妙的主动要去,真的很吓人。 罗安站在码头上,看他们一起过来:“秦九去。” 念瑶指指秦九又指指自己:“他去?我不去?” 罗安点头。 念瑶似乎要生气,又强行压下去:“我也没打算跟你去,我去武东县买……衣服。奶娘说天冷了,晨曦没得衣服穿。” 第275章 来了 三个人各占一角,呈三角形坐在船上。 念瑶撑着腮帮子望了会天,实在不习惯这要样的安静:“九哥,你就放心郡主和不知在卞京?” 秦九道:“女儿回家省亲,多正常。” 念瑶道:“你不想他们吗?” 秦九看着她,没回答。 念瑶手指敲了敲脸颊:“九哥,你喜欢倾城郡主吗?” 秦九哈哈一笑:“我一大把年纪了,哪能跟你们年轻人一样情情爱爱的,就是踏实过日子。” 念瑶道:“我看倾城郡主也是踏实过日子的,你们俩志向一致,不打算再生一个吗?” 秦九想都不想:“不生。” 念瑶不死心:“那你们……” 秦九看向罗安:“公子?” 罗安有些不耐烦:“九哥私事,你瞎操心什么?” 念瑶理所当然:“他俩一直这样怎么行?” 罗安道:“我们以前一个睡地上一个睡床上都行,他们怎么就不行?” 念瑶:“那不一样,他们……” 罗安转了话题:“你昨天说有事拜托九哥的?什么事?” 念瑶哦了声:“本来想请九哥帮忙查徐来叔的死因。不过既然宋远叔说他死于溺水,也就不必查了。” 罗安和秦九都没有说话。 念瑶低头叹气:“我经常觉得自己很没用,干啥都不成。” 秦九安慰道:“帮主,天下大势,也不是你能决定的。就算是老帮主在世,有些事他也没办法。” 念瑶道:“所以九哥也觉得徐来叔死得蹊跷,对吗?” 秦九干脆躺下来:“帮主,你心里清楚就好。” 念瑶静了会,又问:“九哥,你什么时候去接郡主他们回来?” 念瑶是非得跟他过不去?秦九道:“等东阳和南越打完仗吧。” 罗安道:“要是东阳和南越不打呢?” 秦九一骨碌爬起来:“公子,你打算怎么做?” 罗安道:“去找许生的生辰帖。” 念瑶也凑过来坐在他旁边:“你知道在哪?” 罗安道:“去找。” 念瑶想了会:“生辰帖怎么会在南越?难道在那个破房子里?” 罗安没说话,秦九朝她使了个眼色,念瑶也没再追问。她看着罗安,又开始神游。 念瑶一直等罗安问,从欧鲁山回来后她去哪了?可罗安没问,他为什么不问? 罗安终于受不住她这样傻愣愣的盯着,捏捏她的手:“怎么了?” 念瑶垂眸:“罗安,我有很重要的事跟你说,但是要等到回卞京再说。” 罗安显得很信任:“好。” 曾经誓死不会踏足的地方,当有一天真的站在那里,竟发现也是心平气和,没有想象当中的难,更没有想象中的意难平。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那么多的纠结与爱恨,称之为心魔,归根结底不过是一念之间。 明明从未来过,却没有陌生感。覃州不有输于卞京的繁华,熙熙攘攘的人流,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就连覃州女孩从容貌到声音似乎都比卞京女孩温婉…… 这就是爹念念不忘的原因吗?值吗?为了一个女人,阻断了东阳一统天下的进程。 如果许生真的找到身世,放弃统军之职,那东阳未竟的统一天下大业,安良辰想要完成吗? 当东阳岌岌可危时,罗安理所当然的站东阳。可如今的东阳,有足够的能力跟南越对抗,罗安又会想,如果东阳赢了呢? 念瑶自觉的带路,找到那个破房子。门上根本没有锁,一推就开了。 罗安站在门口望着破落的宅子:这是他爹娘住过的地方。他爹特意挑的最普通的民宅,为了跟她娘一起过最普通的老百姓生活。 天下所有的流言与谣言,都能在天上人间听到。很多年之后,人们依然津津乐道,南越女帝每次下朝后,就乔装打扮从小门出,来到这个民宅。 这个小而简陋的宅子,在那短暂的相聚时光里,承载了他爹娘的幸福。 他爹成全了他娘复国的梦想。那这个梦想不应该毁在他手里。东阳一统天下不必急于这一时。幸好,他不会有子嗣,后代不必承担这样的压力。 驼背的婆婆,眯着眼睛望着他们。准确的说,是望着罗安。 念瑶招呼道:“婆婆,许生呢?” 婆婆拄着拐杖,颤巍巍的走向罗安。她站在罗安面前,仰着脸,声音嘶哑:“你来了。” 念瑶奇道:“婆婆,你认识他?” 婆婆不理念瑶:“你跟你娘长得真像。” 爹曾经看着他,无意识的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婆婆伸手要摸罗安的脸。罗安不喜欢别人碰他,念瑶自然抬手阻拦:“婆婆?” 那婆婆明明动作迟缓,却在念瑶阻止之前触到罗安的脸,而罗安也没有闪避。 婆婆泪眼婆娑:“你已经长得这么大了,你娘一定很高兴。走,我带你去看她。” 婆婆要去牵他的手。罗安手臂微动,婆婆便只拉到他的衣袖。婆婆像是没有意识到他的闪避,扯着他的衣袖往外走。 罗安不动,语气生硬:“许生呢?” “我在这。”许生从漏风的茅房出来,笑嘻嘻道:“我不去找你,你果然会来找我。看来我以前太迁就你是错的。” 念瑶打抱不平:“你什么时候迁就他了?” 许生将手里折扇一拢:“兄弟间的默契你不懂。我们就不浪费时间,你直说你想怎么办?” 罗安道:“你跟安良辰签三十年和平之约,我跟你到渤海捞尸骨。” 念瑶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刚刚罗安还说胡言乱语?难道渤海真的有尸骨? 许生摇头:“晚了,我已经不想去捞尸骨了。你若找到我的生辰帖,我就考虑这个和平之约。” 罗安微微挑眉,似有些不屑:“你确定打得赢?” 许生微愣,立刻道:“打着玩,又不损失什么?” 念瑶义愤填膺:“千千万万将士白骨不是损失吗?云庭死在欧鲁山上,父母连尸骨都没有见着。” 许生不为所动:“那是他咎由自取,我已经尽了提醒的义务。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将士不死在沙场,难道像云庭一样死在情场?” 第276章 平坟 罗安看上去很笃定:“去渤海找生辰帖。” 许生十分怀疑:“你确定那里有?” 罗安道:“不确定,去找。” 许生问:“找不到呢?” 罗安道:“你可以不去。” 许生明显憋了口气。 念瑶看在眼里,对罗安竖起大拇指:“恶人自有……神仙磨。” 许生道:“现在走。” 罗安道:“可以。” 婆婆拽着罗安的衣袖不松:“你要去见你娘,她一直很想你。” 许生道:“你都来覃州了,去一趟又如何。大男人的矫什么情,薛帮主,你说是吧?” 念瑶用手肘轻轻撞了下秦九。 秦九只得道:“公子,既然来了,就顺便去一趟吧。说不定那里有什么线索呢?” 罗安手腕轻轻扭动,挣脱了婆婆,转身就走。 婆婆哎了声:“孩子……” 罗安听到那声“孩子”走得更快了,从来没人当着他的面唤他孩子,就连爹都只会唤他小安。 许生拦住婆婆:“不用叫了,他会去的。” 玄芷山在皇城西,森林茂密,树种繁多。有各种动物穿梭其中,看到人来也不怕,确实是个休养圣地。 几个人顺着台阶往上走,念瑶突然拉住罗安,指着台阶边的林子:“兔子,那里有一窝小兔子。八妹说要养些小鸡小猪,我们将这窝小兔子带去给她养。” 出生不久的一窝小兔子,身上一层薄薄的灰色绒毛,眼睛像红色的小玛瑙,怯生生的挤在一起,甚是可爱。 罗安弯身钻到林子里,念瑶以为他要抱小兔子。没料到罗安捧着个紫黑色灵芝出来。灵芝很大,足有半尺长。 念瑶脱口而出:“好大一颗。” 大夫本能,见到珍奇药材很兴奋。罗安翻来覆去的看:“我也是第一次见这么大的紫灵芝。这山倒是风水宝地,山上东西不比太微山少。” “那是,连兔肉都比别地的好吃。”许生将灵芝拿过来放到台阶侧边:“急什么,这山都是你的,先上去吧。” 走着走着地势渐渐开阔,半山腰上有个院子。院子并不奢华,一排正屋两边耳旁,东西极少,看起来很空旷。 许生带着他们穿过中间的厅堂,步入后院:“在那。” 后院傍山,比前院更宽广,院子中并无别的花木,只有一棵巨大的合欢树突兀的立着,直直撞入眼里。 合欢树上绿叶和黄叶交错。山风袭来,黄叶打着旋般散落,树下杂草丛生,新旧黄叶交错,看起来凌乱不堪。 罗安声音很冷:“没人扫墓的吗?” 许生指着地面:“你看到那个圈没?那是禁圈,据说是娘生前亲自铺的。她说死了之后葬在树下,任何人都不得越过那个圈打扰她的清闲。” 以树根为中心,一丈远为半径,鹅卵石铺成约十公分宽的圆圈。圈外干净整洁,圈内杂乱不堪,对比鲜明。 若是无人提醒,谁能知道一片杂乱之下,竟然葬着名闻天下的南越女帝。 罗安突然笑了,语气不屑而悲怆:“一个葬于杂草之下,一个葬于乱石之中。不愧是两个天之骄子,连葬身之地都与众不同。” 所有人目光都落在罗安身上,刻薄多嘴如许生,都没作声。 念瑶站在罗安旁边牵着他的手,唤道:“罗安。” 罗安挣开念瑶走到树下,念瑶下意识的要跟过去,被秦九拦住。 罗安站在圆圈之外,手微动,便有短剑从袖中飞出,在杂草上飞舞。他收剑后双掌凝力,袖子轻扬,树下被切断的杂草和枯叶四处飞扬。 许生,秦九和念瑶均后退几步,抬手挡脸。 掌风停息时,合欢树下干干净净,连最上层的浮土都被吹走,露出原始的黄土地。平坟平得彻底,一点坟头的样都没有。 罗安迈步踏入禁圈,向前走三步,慢慢蹲下来,轻轻扯起个茅草根, 白色的茅草根在罗安的指尖翻转,念瑶突然想起去太微山时,罗安也是扯了根白茅草骗她。 罗安蹲了很久,直到又一阵风来,黄叶摇摇晃晃的又铺了一地,有几片叶子落在罗安头上肩上。罗安似乎被落叶惊醒,猛的站起来,就觉面前一片黑暗,人向后倒去。 念瑶惊呼:“罗安……” 许生动作快捷无比,眨眼功夫站到罗安身后,及时搀住他:“小心。” 罗安闭上眼睛缓了缓,站得笔挺:“没事,蹲久了。” 许生松手:“所以小心。” 罗安声音明显变得柔和:“你不是说,这里有留给我的东西吗?” 许生似乎这才想起来:“我确实听舅舅说过,娘在玄芷山上留了东西给你。难道就是紫灵芝还有兔子?” 罗安语气很淡:“不是你拿了?” 许生不屑:“我还不至于拿你东西。不过我确实来找过几次,没发现什么特别的。” 罗安目光移向房子:“都找过了?” 许生道:“都找过了,连那些灯笼都被我拆开找过。” 罗安继续追问:“你没问?” “问谁?”许生想了想:“问舅舅?没特意问过,不过有侧面打探过,舅舅也不知道。难道……在棺材里?” 许生说侧面打探,基本就是确定无疑。 罗安自然而然接道:“你想让我挖坟?” 许生原本随口一说,说完竟被自己的想法和罗安的回复愣住了。 罗安说完就觉得纯属无稽之谈,也觉得不可思议:许生这种话,他怎么也会接? “等一下。”许生看罗安往回走,赶紧叫住他:“我觉得不无可能,古人不都习惯将秘密带到坟墓里吗?” 罗安豁然回身,神色惊怒,目光骇人。气氛立刻变得紧张。 念瑶闪身挡在两人中间:“有话好好说。” 秦九见势不对,也道:“王爷,自古以来,就没有孩子刨父母坟墓的,这等欺尸灭祖,大逆不道的事,谁敢?玄芷山满山的药材,不都是留给公子的吗?就那个紫灵芝都世所罕见。” 许生大概也觉得过份,哈哈一笑:“不就是开个玩笑吗?你紧张什么?” 罗安脸色太冷,下山时谁也没有说话。紫灵芝是稀世珍品,罗安身为大夫,自然记得。 可是,灵芝不见了,连那窝兔子都不见了。 第277章 跳舞 山脚下站着个人,明黄的袍子上绣有祥云和青鸟图案。看着年纪不算大,但气势外放,尊贵凛然。 他身后站着六个红蓝蟒袍的侍卫,还有两个公公装扮的人,一人抱着窝兔子,一人抱着那朵紫灵芝。 许生站过去叫了声:“舅舅。” 念瑶总觉得那人眉目有几分熟悉,这时才恍然大悟,心中暗道:罗安跟南越君上果然有几分相像,不愧是先帝亲生的。 罗安面沉如水,直直朝前走,像没看到面前那群人。最靠近他的侍卫自然横枪阻拦。 许生站着不动,一副看好戏的悠哉自得样。 秦九正犹豫要不要劝解,就见剑光闪现,火花四溅,砰的一声长枪断成两截,侍卫跌飞一丈远。 许生赞道:“好功夫。士别三日,果然当刮目相看,你功夫精进不少。” 罗安目不斜视,抬头挺胸继续迈步向前。旁边侍卫见状正要过去阻拦,许诺抬手制止。 念瑶顾不得那窝兔子,赶紧去追。 许诺道:“念瑶?” 念瑶不得不停下来:“我是。” 许诺道:“你还记得我吗?” 念瑶在宫里也就待过几天,哪记得那么多人那么多事? 但许诺这么问,念瑶仔细想想,印象中确实有见过一个很高冷的男孩,但应该没说过。 念瑶自然而然冒出一句:“殿下长这么大了?” 许诺似乎想笑:“你也长这么大了!” 说错话了?真是无比尴尬,比上太学还尴尬。念瑶恨不得像罗安一样直接走掉:“君上,我们先行告辞……告退。” 许诺从公公手里端过那窝小兔子:“来,给你。” 念瑶赶紧道谢:“谢君上。” 许诺道:“不应该谢谢舅舅吗?” 罗安没认,她可不敢先认。念瑶只得拼命给秦九使眼色。 秦九上前躬身行礼:“谢君上恩赏,我们有事就先告辞了。” 待他们走了,许生才嬉皮笑脸道:“舅舅,是我将他带来的。你打算奖励我什么?” 许诺道:“你还想要什么?” 许生笑道:“帝位?” 许诺也跟着笑:“你若真心想要,不用兵变,跟我说就行。” 许生试探道:“你真舍得?” 许诺回得很坦荡:“帝位,理当贤者居之。再说,为君可不是个好差事,稍不留神就遗臭万年,尽心竭力则英年早逝。” “也对,那我还是不要了。”许生转身就走:“我走了。” 许诺在他身后道:“你去哪?” 许生头也不回:“去渤海。” 许诺微愣,南越和东阳局势紧张,他去渤海做什么? 念瑶和秦九觉得也没耽误多久,但一路追过来就是没看到罗安。到武东县码头,兄弟们说罗安已经回来了,念瑶才松了口气。 瑶池里他们的房门紧闭,念瑶推了下门没开,便咚咚的敲门:“罗安,是我。” 念瑶等了会,里面还是没声音。她抬脚正要踢门,门突然开了,脚差一点点踢到罗安身上。 罗安转身走到床边坐下,看上去情绪依然低落。 念瑶微微屈膝,刻意将声音轻扬,显得娇柔轻快:“奴家给公子献舞!” 罗安愕然看向她,十分怀疑:“你会?” 念瑶重重点头,相当豪气:“当然。” 罗安似乎想笑又忍住:“来吧。” 念瑶不知从哪里掏出个红手帕,开始跳舞。她尽力保持上身不动,转动腰部和胯部,脚踩小碎步,往前走一步便踢腿一次…… 念瑶绕着房间跳了一圈,重新站在罗安面前。她颇为得意,轻扬红手帕,屈膝施礼:“公子可还满意?” 罗安憋着笑赞道:“你这鸭子舞哪学的?摇摇摆摆还挺像。跳得好!” 念瑶站直身子:“鸭子舞?” 罗安看她神色不对,试图挽救:“水獭舞? 不太像啊。” 念瑶忍耐道:“这叫喜事锅庄,成亲时跳的。我看喜娘跳过,就会了。” 罗安费力想了会:“对对对,我想起来了。我们成亲那天,确实有一堆人跳过。不过她们跳得……跟你好像不一样?” 念瑶道:“哪里不一样?” 细想起来,动作好像也是那几个动作。但要是不说,完全看不出是同一支舞。 罗安识相道:“你跳得更好,更有创意。” 念瑶将手帕往床上一扔:“你这种医呆,不懂歌舞正常。我们成亲时,我爹就跟我说过,野猪吃不了细糠。” 罗安加了一句:“爹还说,饿了也会吃的。” 念瑶奇道:“你也知道?” 罗安道:“嗯,爹跟我说过。” 念瑶哼了声:“你知道就……你什么意思?不对,我爹什么意思?他说你还是说我?” 罗安赶紧道:“说我说我,肯定是说我。爹那么疼你,都不舍得说你。” 念瑶颇为傲娇:“这还差不多。给钱?” 罗安道:“什么钱?” 念瑶道:“你赏舞不给赏钱?我告诉你,这可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跳舞,连我爹都没看过,你……” 罗安将她往怀里一拉,亲她一下,再顺势抱着她往后躺在床上:“肉偿吧,都给你。” 念瑶没心情开这种玩笑,挣扎着要坐起来:“起来,我有事问你。” 罗安头埋在她肩窝里,声音闷闷的:“问吧。” 念瑶费力挣开罗安站直,将他一并拉起来:“你真要去渤海?” 罗安干脆双手环着她的腰,头埋在她胸前:“嗯。” 念瑶惊道:“许生说的是真的?你爹真的杀人抛尸渤海?” 罗安道:“假的,没有。” 念瑶掰开他的手,拉过椅子坐好,跟罗安隔了三步远,神色认真:“你好好说,到底怎么回事?” 罗安道:“三两句话说不清楚,等我回来告诉你。” 念瑶道:“不行,你必须现在告诉我。要不然我跟你一起去。许生这人阴谋诡计多,渤海那么大,你水性又不好,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许生从门口探头进来:“什么叫我阴谋诡计多?我害你了?” 念瑶怒道:“子曰,非礼……” 许生打断她:“没听过。” 念瑶道:“就知道你不学无术。” 许生不理她,对罗安道:”我们走吧,快去快回。“ 第278章 禁圈 罗安细细叮嘱:“念瑶,船总大会结束你就回卞京,将晨曦一起带回去。我到时从渤海直接回卞京。” 念瑶道:“那让九哥跟你去,他水性好。” 许生道:“薛帮主,你尽管放心,我保证他完整无好的回来。” 念瑶追问:“他要是不完整无好的回来呢?” 许生道:“我将自己赔给你。” 念瑶很不屑:“谁要你?” 许生扭头走了,临走将门砰的关上,充分表达自己的愤怒。 罗安笑着将她拽到怀里深吻她。念瑶身子渐渐柔软,双手不知不觉攀着他脖子。 他们好像一直这样,聚散别离。罗安想,以后就在天上人间定居,不再这样奔波了。 许生和秦九在茶室门口聊天,看到罗安过来。许生故意抬头看看天,赞道:“好体力。” 罗安不理会他的调侃:“九哥,船总大会结束,你跟念瑶一起回卞京?” 秦九想了想:“公子,我将帮主送到卞京再回来。我在重明岛住习惯了,不太适应卞京繁华。” 罗安自然不勉强:“你们自己小心,有事……找江县令。” 许生语气凉凉:“明王爷在海东县驻扎,有事怎么不找他?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是吧?” 虎子及时出现在仙洲苑边,阻止了罗安的回怼。他喊道:“王爷,不是说一会就走?这都好几会了。” 许生道:“全怪你们公子沉迷女色,耽误时间。” 虎子纠正他:“王爷,那叫夫妻恩爱,你这种孤家寡人不懂。” 许生道:“你懂?” 虎子拍拍胸脯:“那当然,我娃都有了,咋能不懂。” 许生路过虎子旁边,突然抬脚横踢。 虎子往后急跳一大步灵活避开,甚是得意:“王爷,我知道你心眼小,早有防备。” 罗安嗤笑:“小头锐面非人哉。”; 许生颇为不愤:“你别忘了,你是非人哉的弟弟,灾弟!” 两人隔着三丈远对峙,各自凝劲,战争一触即发。 这两人有事时成熟得像活了三百岁,没事幼稚得像三岁。 秦九赶紧喊虎子:“船备好了吗?再不走你天黑就回不来,看八妹不骂你。” 虎子用力推许生:“走走走,快走。” 许生不防,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他倒不跟虎子置气,朝码头走去。 虎子跟在罗安旁边:“公子,我家那小子一到天黑就哭,我们都哄不好。八妹说应该是咱们岛上有不干净的东西。 每年都有兄弟死在京江,怨气肯定重。以前岛上都是大男人当然不怕,现在岛上女眷老人孩子越来越多。我正打算跟帮主说,修个庙请几尊佛来镇一下。” 罗安道:“孩子多哭练肺,没事。” 虎子对罗安很信任,自言自语道:“原来是这样。白天练身体,晚上练肺,这小子还挺会安排,不愧是我儿子。” 秦九待船走远了,才慢慢折回茶室。他坐在地台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梁倾城慢慢走过去,蹲在他面前,突然伸手掐他脖子。梁倾城力道很大,秦九怎么也掰不开。 不知突然冒出来,拉着梁倾城的手臂,哭喊道:“娘,那是爹,你放了爹……” 梁倾城恶狠狠道:“他不是你爹,他毁了我,他是个罪人……” 梁倾城越掐越紧,秦九眼前开始发黑。不知突然用头撞向梁倾城。梁倾城被不知撞得身子一歪,带着秦九一起滚在地上。 秦九身子一弹,猛然惊醒,是个梦。那么清晰而恐怖的梦。秦九发了会呆,爬起来时发现身上盖了个毯子。 天已经全黑,茶室里点了灯,念瑶在桌前正写着什么,十分认真。 秦九知道念瑶,她正经做事是很专注的。 念瑶一直到画完才放下笔,看着坐在对面的秦九:“九哥,天冷了,在茶室里睡容易着凉。” 在那样的噩梦之后遇到如此真诚的关心,秦九内心觉得很温暖:“好。” 念瑶扫了他一眼,开玩笑道:“不会是嫂子不在,你一个人在床上睡不着吧?” 秦九是有努力过将梁倾城当成妻子,认真的负责任的好好的过日子。可感情从来不是努力就可以,更不是一方努力就可以。 秦九好一会才道:“帮主,你应该知道,我跟梁倾城在一起,全是为了不知。我对她谈不上感情,她对我如果有感情,也应该是恨。” 念瑶很意外,明明之前秦九还是很回避这个话题:“九哥,不想说也没关系的。” 秦九很平静:“没什么不可说的,想通了也就那么回事。从卞京回重明岛,再到景照山庄……你知道的。” 念瑶道:“但是这段时间,你们不都好好的吗?” 秦九道:“不知一直睡我们中间。刚开始梁倾城也是真心想嫁的,我也是真心想过日子的。明明两个人都有真心,可总觉得哪里差了点,最后一直是这个样子。” 秦九在重明岛一直是足智多谋的形象,像现在这般沮丧无力,念瑶还是第一次见。 “一切都会过去的,时间长了就好了。”念瑶觉得有些干巴,又道:“我和罗安刚开始也跟仇人似的,现在不也好了。” 秦九点头,转了话题:“帮主,你画的是……先帝铺的那个禁圈?” 一个环形,里面有大大小小的石头点缀,颇为眼熟。 念瑶夸道:“九哥眼光真好。” 秦九笑道:“你正常跟我讲话就行,我没那么脆弱。就是刚刚睡觉梦到不知,觉得有些想念。” 念瑶道:“九哥想多了,我是真心夸奖。” 秦九道:“你画这做什么?公子说先帝给他留了东西,王爷没找到,难道在禁圈里?” 念瑶将画慢慢转了一圈,充满期待的问:“九哥,你发现了什么吗?” 秦九道:“八卦?” 念瑶兴奋道:“对,就是八卦。这些鹅卵石都不大,但你从这里开始看,他们三个间隔相等,可以看成整条横线,算乾。 旁边这个,中间这排石头间隔相等,上下两排石头中间处空缺大,可以看成坎。依此类推,艮、震、巽、离、兑。” 第279章 死门 秦九数了数:“怎么只有七卦?缺了坤卦?” 念瑶道:“我也发现了。” 秦九推测道:“乾天坤地?少坤就是少地?先帝的意思是南越缺地?这不合理,先帝并没有那么大的野心,更何况那时她已经不管政事了。” 念瑶道:“罗安带我去太微山祭拜他爹时,走过一个八卦逆战,从死门出的。 将八卦跟八门对应,乾卦开门,坎卦休门,艮卦生门,震卦伤门,巽卦杜门,离卦景门,坤卦死门,兑卦惊门。” 秦九接道:“八门无死门?” 念瑶喃喃道:“无死门?无死?没有死?” 秦九道:“谁没有死?先帝?” 念瑶看看图又看看唐九:“我没这么说。” 秦九郑重道:“绝不可能。帮主,你年轻,很多事情都不知道。先帝……这么说吧,若不是君上太小,先帝会走得更早。 君上虽然年纪小,但历经国破家亡,先帝亲自教导,心智能力很不错。君上十三岁时,先帝打算让位,定好日子,正等着让位仪式呢。 结果君上去百花楼,将伺候的女孩从楼上扔下来摔死了,赤身裸体,脑浆四溅,场面相当惨烈。后来,君上还做了一连串荒唐事,朝堂百姓都不甚满意。 大臣们上书说,太子年幼,不足以担大任,让位之事理应暂缓。先帝迫不得已,取消了仪式。不过她身体真是不行了,太医整日随侍。 君上行事越来越放肆,议论越来越多。十四岁那年,先帝让就他成亲,娘娘很快有孕。双喜临门,先帝看起来好了些。 第二年孩子生下后不久,先帝就走了。用油尽灯枯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 一个油尽灯枯的人,一个早就要死了的人,怎么可能没有死? 念瑶道:“君上不像昏庸之人,那他在十三四岁时行事荒唐,是故意的?” 秦九道:“姐姐如母,君上虽然是弟弟,先帝一直将他当儿子养。 如果君上十三岁顺利继位,那先帝可能在他继位后就走了。君上故意胡闹拖着她,又成亲冲喜,着急生孩子,都是希望先帝能多撑些日子。” 念瑶感慨道:“真是姐弟情深。” 秦九道:“我猜,如果公子真心想要帝位,君上应该会让的。” 念瑶惊讶道:“九哥怎会这么想?他哪来的志向当皇帝?当个庄主都不务正业几年不管不顾,真要当了皇帝,他娘打下的江山,不得败在他手里。 再说,我也当不了皇后。我看君上勤政爱民就挺好,听说皇后风评也不错,比我俩强多了。” 秦九笑道:“男人嘛,升官发财死老婆……” 念瑶目露凶光:“九哥什么意思?” 秦九道:“别激动,我就随便说说,公子根本不是那种人。” 念瑶盯着面前的画:“许生和君上都是聪明人,谁也不知道先帝到底留了什么东西?难道留的真是满山药材?” 秦九好奇道:“你怎么知道君上不知道?” 念瑶道:“他真知道的话,许生肯定打探出来了。再说君上就算不告诉许生,也会告诉罗安的。君上和罗安差不了几岁,他看罗安的眼光,感觉很……慈祥。” 秦九道:“君上应该只大公子四五岁吧。” 念瑶道:“就是那种……长辈的感觉。还有那个婆婆,就是许生院子里那个,九哥知道她是谁吗?” 秦九摇头:“这个倒没听说过。” 念瑶道:“感觉她跟先帝很熟。要不我们再去覃州一趟?” 秦九意兴阑珊:“许生、公子和君上都搞不定的事,我们就别瞎掺和了,免得帮倒忙而不自知。” 念瑶道:“可是你不奇怪吗?罗安这么轻易就去覃州了?” 秦九好一会才问:“哪里看出轻易的?” 念瑶道:“他好像没什么犹豫,说去就去了。以前只要提起去覃州,他都会生气。” 秦九话到嘴边又改口:“去看看也没什么,算是了了桩心事。” 念瑶道:“也是,他这人表面上看着冷,心里还是很在乎亲人的。” 秦九站起来:“时间不早了,帮主早点休息。” 念瑶跟秦九一起往后院走:“九哥,你们上次在卞京没看到我,就不好奇我去哪了吗? 秦九道:“人安全,没事就行。” 念瑶道:“罗安也没问过?” 秦九误会了念瑶,安慰道:“公子面冷心热,不问不代表不关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与安排,公子只是尊重你。” 念瑶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他若真要问起,我不知该怎么说。” 秦九道:“如实说就行。” 念瑶郑重道:“他很在乎亲人的。” 秦九开玩笑道:“难不成你杀了他亲人?徐来?徐来也不算。” 念瑶道:“不是徐来叔,是安景辰。” 秦九脚步一顿,声音微扬:“你杀了安景辰?!” “不是不是。”念瑶意识到自己说快了:“九哥,你怎会认为我杀了徐来叔?” 因为最近死的只有徐来,而徐来是东阳人。 “徐叔不重要,不是,徐叔不是重点。”秦九难得着急:“说安景辰,到底怎么回事?” 念瑶将安景辰的事和盘托出,末了道:“……船总大会结束,我将晨曦带回去,以后在天上人间定居。我打算定居下来后再告诉他。 可时间越长,我胆越小,越不敢说。我现在都开始怀疑,回去后我根本没有勇气说出来。” 两人站在月旁门下,黄灯笼的光映在念瑶脸上,衬得整个人毫无血色。 念瑶每天在说与不说之间挣扎,越挣扎越灰心。她低头看着地面的影子,声音跟着低下来: “他真的很在乎亲人,很在乎安景辰。他跟我说过,他跟安景辰十几年感情,他甚至为安景辰孤身涉险。他跟我才多久的感情……” 念瑶是打算任罗安惩罚,那万一罗安大发雷霆让她滚呢?她总不能抱着罗安大腿,痛哭流涕死乞白赖吧? 秦九果断道:“那就别告诉他。” 念瑶叹了口气:“我有想过这条路。可是不行,就算不能光明磊落,也不能卑鄙无耻。” 说了害怕,瞒着不行。光明磊落与卑鄙无耻中间的那条路是? 第280章 山谷 唐丙和秋月的婚事,由礼部尚书亲自主持,太子妃送嫁。时间虽然紧,但礼节一个不少,婚礼办得盛大热闹。 人靠衣装马靠鞍。高头大马,将军英武,唐丙大方的让兄弟们沿街撒糖撒铜钱,更是引来百姓孩子里三层外三层的追随笑闹。 南华看着迎亲队伍浩浩荡荡远离,想到自己成亲时十里红妆,是百姓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盛事。 哪个待嫁的女孩,不希望自己有场盛大的婚礼?时过境迁,回首发现,盛大的婚礼都是给别人看的,日子才是自己的。 那为什么还要如此费心安排婚礼?就像安良辰为她,她为秋月。 大概是因为成亲之后是妻是母是儿媳。即使有天不幸和离重归一人,也永远回不去那个会憧憬会幻想会期待的年华。 于是,需要一场盛大的仪式,纪念一个女孩的死去,一个女人的诞生。 明明是大喜的日子,怎会有这样悲凉的念头? 南华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自言自语道:“最近真是疯魔了。” 春花完全没有那么多杂念,语气中有几分羡慕:“之前听说唐将军年纪大长得丑,原来根本不是,秋月姐姐有福了。” 谷雨对春花是一点都不客气:“真要年纪大长得丑,就该你嫁了。” 春花正要发脾气,看了眼南华又忍下来,努努嘴似乎在说:“你等着。” 南华道:“女当大嫁,春花一直住奚斋也不是事。我先去趟崂山,回来再给她寻个好人家。” 谷雨微愣,随即应道:“我听闻南郊的钱员外刚死了原配,正托人作媒要续弦。我看春花姑娘挺合适的。” 春花叫道:“我哪合适了?” 谷雨道:“媒人说钱员外能将夫人当佛一样供起来。” 春花想都不想抬脚踹过去,谷雨往后一跳就站到了院子里,春花追了过去。 南华笑着摇摇头走了,她没有回宫,去了天上人间。 天上人间后山有上垣峰,长着成片的彼岸花。每到花开季节,远远望去,山峰如血般绚烂鲜红,妖艳美丽。 在上山路上,彼岸花边沿,立有一块石碑:“彼岸接引,幽冥地界。” 庄中有新弟子入门,大弟子们都会再三叮嘱:“采药需避开上垣峰,黄泉之花不吉利,会夺人魂魄,摄人精魂,致人疯傻。” 曾经也有新弟子初生牛犊不怕虎,不听劝告硬闯上垣峰,结果一去不复返。 大师姐带着众弟子去找,在界碑处发现了昏迷不醒的新弟子。众人将弟子抬回去后,怎么都弄不醒。 第二天弟子自动醒来时,像失魂般忘了一切,连自己的名字,从哪来要到哪去,统统不记得,最后只得遣返回家。 此事发生过几次后,便再无人敢挑战彼岸花海。无人打扰的花海,自然年复一年的越开越艳。 南华站在界碑前向上望,成片的彼岸花已经枯萎,绿色的杆子上顶着残红,根部开始发芽长叶。在这寂寥的季节,显得生机勃勃。 南华跨过界碑朝上走大约一里路,地势开始向下,彼岸花渐渐没了,取而代之的是青松翠柏杂草丛生。 顺着地势往下走约十丈远,是一块平坦的山谷地,正是东阳影卫暗卫死士的训练基地。 山谷里一片热闹,有人对练有人单练有人指点,有人拿枪有人耍棍有人练剑…… 最先看到南华的是程言。他手一甩,软鞭绕了几圈缠在腰上,迎上来:“太子妃殿下。” 南华道:“程太傅辛苦了。” 程言诚惶诚恐:“下官不过跟太子过了几招,实在不敢当太傅之名。” 南华道:“程太傅过谦了。太子说过,程太傅尽心竭力,至忠至诚,无论是功劳还是品行,皆是当之无愧的东宫三师之首。” 程言大为感动:“忠君尽责,乃臣子本份。太子妃此番前来,可是为了朵颐姑娘?” 南华道:“她还是整日不出门吗?” 程言指了指训练场外围:“那。” 朵颐一身浅绿衣裳,坐在深绿色的草地上,头上还戴着绿松枝编成的花环,与山谷里大片的绿融为一体,不细看还真发现不了。 南华慢慢走近,在旁边站了会,又坐在朵颐面前盯着她。 朵颐始终没有任何反应。她身形削瘦,双手托腮,面色苍白,双目空洞,似乎对外界的一切都没有感知。 若非亲眼所见亲身经历,谁能想到面前这个毫无生机的姑娘,曾经明媚得如同丰州的骄阳,活泼得像叽叽喳喳的喜鹊。 程言轻声道:“我看她整日里发呆,就将脚链给她取了。” 南华道:“朵颐,我今天来,是……” 啪! 朵颐突然抬手,给了南华一巴掌。她似乎用上了全部的力气,打完后身子还歪了下。 南华脸上立刻起了五道清新的手指印。 程言又惊又怒,抬脚向朵颐踢去,斥道:“找死。” 南华及时制止:“程太傅!” 程言脚已经挨着朵颐身子,不得不放下来,恨声道:“不知好歹。” 南华很冷静:“我没事。程太傅,我跟她单独谈谈。” 程言想想还是不放心:“要不我让冬至过来。” 南华坚持:“不用。程太傅放心,不会有事的。” 程言犹豫着走开,不过没敢离太远,三丈远处背对着她们。 南华摸了摸脸,已经肿起来了。打人不打脸,更何况无论打哪里,都是南华此生第一次被人打。 南华也失了耐心,简单告知:“我送你去崂山,明天一早出发。” 朵颐声音尖锐而嘲讽:“南飞怎么不来?他死了吗?” 南华好一会才哑声道:“对,他死了。” 朵颐目光这才聚神,瞳孔微缩:“你说什么?” 南华重复道:“南飞死了。” 朵颐愣愣的望着南华,似乎听不懂南华在说什么。过了好一会,她突然扑向南华。 南华使了招千斤坠,才没被朵颐撞倒。 朵颐揪着南华衣领拼命摇晃,失声叫道:“你说什么?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南华一字一字重复:“南——飞——死——了。” 第281章 记得 朵颐嘶声道:“你骗人你骗人,你是个大骗子,你们全家都是大骗子……” 这话朵颐以前说过,现在也这样说,南华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以前的南华还年轻,纯粹而简单,南家南飞利益至上,别人她不会为之多考虑。 可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她并没有变得更狠厉,反而多了悲悯之心。 是啊,他们确实是骗子! 朵颐突然软下来,双手揪着南华衣领,头抵在南华胸前哭了:“他怎么会死,他怎么会死……” 那么厉害的一个人,在那么小的年纪单枪匹马闯敌营救人,又能独自从敌营里逃脱,怎么会死呢? 明明是她先问南飞死了吗?问得尖酸刻薄,好像恨不得他立刻就死。 可真的听到南飞死讯,她又不愿意相信,好像恨不得南飞好好活着。 恨在生存面前嚣张,爱在死亡面前坦诚。 就是这么矛盾啊! 这么多年,她有多恨南飞,就有多爱南飞,从来没有变过。 朵颐越哭越大声,南华慢慢抱着她,泪湿双眼:“对不起!” 就事论事,朵颐一点错都没有。这么多年,确实是他们对不起朵颐。 天色渐黑,朵颐哭声渐消,伏在南华胸前一动不动。 南华坐在草地上,承受朵颐的重量,时间久了难免不舒服。她正要将扶朵颐起来, 就觉胸前一阵剧痛。 南华几乎是本能反应,抬脚将朵颐踹出去,低头看到胸前插着一把短剑。 幸好朵颐哭了半天没什么力气,又是这样低伏的姿势使不上劲,短剑插得并不深。 南华拔掉短剑,按着伤口站起来。 程言大吃一惊,闪身过来,长鞭向朵颐甩去。 南华手微抬,手中短剑击偏长鞭。长鞭落在草地上,划出一寸深的痕迹,杂草飞扬。这要落在人身上,怕是当场毙命。 南华道:“我没事,别伤她。” 朵颐毫不领情:“让他杀了我。” 小满和冬至瞧着不对赶紧过来。小满将南华扶到房间包扎伤口,冬至将朵颐双手双脚绑起来拎到暗室里。 朵颐一脸倔强,始终未曾出声。 小满将南华按着躺在床上躺着,心有余悸:“太子妃,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万一出事了,我们怎么跟太子殿下交代?” 南华温声安慰:“我没事。” 小满将手摆在南华面前:“再深一点都到心脏了,你看我手,现在还是抖的。你说她都这样,还留着她干嘛?” 南华道:“小弟的愿望,现在得算遗愿了。他这辈子没对我们长兄长姐要求过什么,我不能连他的遗愿都不达成。” 小满声音微冷:“妇人之仁。” 南华好一会才道:“我以前也这样说过他,可是……我总得为他做点什么!要不然我心里难过。小满,你说他们怎么就这么走了呢!” 明明提醒自己要安抚好情绪,每次想起来提起来还是难以压抑的鼻酸与悲痛。 程言不敢隐瞒她受伤之事,飞鸽传书到宫里。 安良辰本就不放心南华和朵颐两人去,自然顺水推舟,回信让小满和冬至随行。 南华伤得不重,按原计划第二天一大早出发。 朵颐要求去看南飞的墓,南华没有拒绝,带她去了净灵山。 朵颐轻轻摸着墓碑上两飞两个字,慢慢蹲下来,声音幽幽:“南飞,我说要去崂山。我知道你一定会送我去。你太忙了我就等你回来再送我去。 所以,我在那个山谷里醒来后,不停的劝自己,一定要活着,活到你打完仗来找我那一天。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去崂山。” 她还活着,可南飞永远都不会来找她了。她没有了恨,没有了期待,没有了寄托,什么都没有了。 朵颐道:“你姐姐说要送我去,我不要她送。他们都不是你,我讨厌他们。在我心里,你的家人特别是你姐姐,是这个世上最恶毒的人,比袁凤还要恶毒。” 南华扯着坟上新长的杂草,仿佛没听到。 朵颐掏出一对葫芦耳坠:“你送我的耳坠,我一直带在身上。我不恨你了,南飞,你听见了吗?我说我不恨你了。” 这么多年为什么还有爱?是因为朵颐知道,南飞自始至终是想护着她的。包括这对葫芦耳坠花了少时南飞很多钱;包括她现在活着全赖南飞大费周折。 朵颐摇摇耳坠:“南飞,当年你偷偷摸摸买回来,亲自给我别上,还将我耳朵都弄疼了。 你当时跟我说,说这是全天底下最漂亮最有福气的耳坠,跟我最配了。南飞,你知道吗?你说的话我都记得。” 朵颐说着说着带了哭腔,她抖着手将耳坠别上:“南飞,你跟袁凤合葬,这里没有我的位置。所以,我要去崂山,我要去看海上明月。 南飞,过了忘川你就会忘记前尘旧事,所以你在黄泉路上要慢点走,要记得多抬头看月亮,好不好?” 朵颐抬袖擦擦眼睛,转身往山下走。她走得很快,到山脚下解了马车骑马就要走。 冬至扯着缰绳不放,无论朵颐如何夹马,马始终不动。 朵颐冲南华嚷:“你耳朵聋了吗?我说我讨厌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我不要你送。” 南华递给她一个路引和一个钱袋:“路引能保你平安到崂山。这钱袋省着花,这辈子应该够了。” 朵颐犹豫了下才接过来:“这是你欠我的。” 南华摇头:“不,这是我欠小飞的。” 冬至松手,朵颐打马走了一段路,又哒哒哒的回来:“你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 南华简短道:“小飞费心思保你。” 朵颐撇撇嘴:“你怕他恨你?” 南华道:“没必要,你对东阳对小飞都没有任何威胁了。” 朵颐道:“他将我托付给你们,定然是让你们送我去崂山。你们为什么将我丢在天上人间?” 南华道:“那时局势皆未定。怕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朵颐不死心:“难道不是以防万一袁凤战死了,南飞还活着,我可以嫁给他。” 南华盯着她,好一会才道:“太子殿下确实有这样说过。” 朵颐打马走了:“我现在不那么讨厌你了,不必再见!” 第282章 饿死 秋风摩挲着碧色的海面,游鱼在微波中靠近海岸,成群的螃蟹探出脑袋,海鸥在空中盘旋鸣叫…… 许生感慨道:“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罗安道:“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许生脚步一顿:“你别欠!” 罗安冷笑:“你别能!” 许生转头看到蓬莱阁,伸手要拉罗安。 罗安本能拂袖避让。 许生又好气又好笑:“我没你那么狭隘无聊,一天天想着打架。” 罗安掸掸衣袖:“有话好好说,别拉拉扯扯。” 许生转身向蓬莱阁走去:“走吧,去那看看。” 两人登上蓬莱阁极目远眺,近处的海面上有渔船漂泊,远处的海面雾气蒸腾。 许生道:“你看到了?” 罗安点头,颇为郑重:“嗯!” 许生明显有些激动:“快说!” 罗安望着海面,十分认真:“金楼阁,银宫阙,男俊女俏,黄发垂髫,皆怡然自乐。良田美池,阡陌交通,鸡犬……” 许生听到黄发垂髫开始皱眉,这会才忍无可忍,直接朝后面踢向罗安。 罗安飞身下蓬莱阁,还没落地后面就有风声,罗安只得就地打滚避开。 许生的连环无影脚紧逼,罗安根本站不起来,一路滚到海边,甚是狼狈。 罗安干脆不动,许生紧急停步,差点摔到海里。 许生大怒,脚踩在罗安胸口:“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罗安慢慢道:“杀了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许生冷道:“我高兴。” 罗安闭上眼睛,一副认命的样子:“那你杀了我吧。” 许生抬脚将罗安踢向海里,罗安蓄力借势在空中转了个圈,脚尖在海面上轻点,腾空跃起。 罗安本打算落在沙滩上,未料许生飞身上前,拉着他一起落入水中,哗啦一声惊得游鱼四散。 罗安水性本不算好,在挣扎中有水灌入肺部,咳嗽几声后被水呛到,肺部有了撕裂感,身体变得无力。 许生有备而来,一心想去海底看看,完全没有注意到罗安的异常,紧紧的拉着罗安往下坠。 罗安意识渐渐薄弱,觉得周围变黄了又变黑了,整个人渐渐陷入黑暗当中。 许生这才意识到不对,赶紧拉着罗安往上浮,就见一个白影向他们冲来,带起巨大的水流。 许生本能松手避让,人顺着水的力道转了几圈,就觉得有东西缠着自己往下拉。许生大惊,摸出小刀往脚下划,顾不得看是什么,用尽力气拼命往上游。 许生往上游时,总觉得有东西将自己往下拉。当他冲出水面重见阳光时,竟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许生爬到沙滩上,发现脚下腿上什么都没有,看来刚刚是错觉。他吐出一大口水,缓过神来赶紧四处张望。 “罗安……罗安……”许生大喊,在广阔的海面上,不说应答声,就连回声都没有。 许生在海滩上坐了半个时辰,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海面,始终不见罗安的影子。他干脆顺着海岸线走,身上的衣服干透了,海面上映着红霞,连海水似乎都变成了红色。 红霞褪去,太阳落山,海面随着天色变黑。一路行来,别说是人,哪怕是一具尸体,一个首饰,一块衣服碎片都没有看到。 许生喃喃道:“你不会真的死了吧?你明知道我是抱着希望来渤海的,偏要开玩笑。金楼阁,银宫阙……全赖你咎由自取。” 一道明晃晃的闪电划过夜空,接着一声巨雷响起,沙沙的雨声由远而近,豆大的雨点打到许生头上脸上身上。 许生哀叫:“不是六月的天孩儿的脸吗?这都九十月了,怎么还说变就变啊?” 许生在夜雨中狂奔,衣服很快湿透了,终于看到前面有亮光。他喜出望外,赶紧过去敲门,却没有人应。 许生微微用力,门没有锁,里面也没有人。这是个庙,供着个女神像。女神面带微笑,双目慈悲,神象脸上和衣服都有些斑驳,应该有些年头了。 许生走近,看到案台上点着油灯,放着瓜果,应该是渔民们上供的。 他又累又饿又困,见此情景大喜过望:“果然是天无绝人之处,神女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请受我三拜。” 许生双手合十拜了三拜,顾不得形象,一手拿桃子一手拿苹果,左一口右一口…… 一盆瓜果全塞到肚子里,许生终于解了饿。他看到墙边有柴禾,便架起来点着,招呼道:“别躲了,出来吧。” 有个脑袋从神象后面探出来,声音弱弱的:“你怎么知道有人?” 许生嗤笑:“当然是因为我厉害。” 那人道:“你是谁?” 许生将外套脱下来烤,漫不经心的回话:“我们一样,皆是过客。” 那人默了会,突然道:“我们不一样,我是人,我一直住在这里。” 许生侧头望过去,那人头发乱糟糟,脸上脏兮兮,衣服破烂烂,只有眼睛亮如星辰,是那种夺人心魂的亮。 许生有了聊天的兴致:“你一直住在这里?这是你的家?” 那人重重点头:“嗯。” 许生一本正经:“客人来你家,你这个当主人的不热情招待,反而躲起来?这是哪门子的待客之道。” 那人眨眨眼想要反驳,又觉得确实是这个理,憋了半天,委委屈屈的摸着肚子:“东西都给你吃了,我还饿着呢。” 许生遇人无数,第一次见这么实诚的,忍不住笑着招手:“过来吧,烤热了就不觉得饿了。” 那人犹犹豫豫的过来坐在许生对面,从怀里掏出半个馒头递给他:“给你吃。” 许生奇道:“你刚不是说饿吗?” 那人道:”我是人,饿一顿没事的。“ 他是人?这句话说了两遍了。 看来这人脑子不清楚,真是白瞎了一双好眼,许生颇有些感慨,顺嘴道:“你是人?难道我不是人?” 那人道:”你不是饿死鬼吗?“ 许生手一抖,衣服差点落到火堆里:“饿死鬼?鬼有长得像我这么好看的吗?” 那人见他有些凶,立时向后缩去,原本有些脆脆的声音又变得弱弱的:“你是饿死仙?” 第283章 保护 犯不着跟脑子不清楚的人计较。许生干脆双腿一盘,闭眼打坐。 那人看了会,起身搬了个单人草垫到许生旁边打开:“你要睡觉就躺着睡,比坐着睡舒服。” 真烦人!许生不理他。 那人以为许生没听到,戳戳许生手臂:“你躺着睡……” 许生睁开眼看到他清澈纯净的眼神,火气自动消失,声音不自觉温和:“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那人摇头:“我没有名字。不知道多大了。” 许生道:“你爹娘呢?” 那人继续摇头:“我没有爹娘?” 许生道:“你有什么?” 那人想了想:“我有这个庙。” 许生道:“除了庙还有什么?” 那人甚是不解:“有了庙还要什么?” 许生换种问法:“你从哪来?在庙里住几年了?以什么谋生?你吃的穿的还有柴火都是从哪来?你的锅碗瓢盆呢?你睡草垫冷吗?你一个人住这里没有坏人欺负你吗?你读过书吗?会认字写字吗……” 许生滔滔不绝的问,那人认认真真的听,末了一一作答: “我不知道我从哪来。” “我有记忆以来就住在这里了,一直住到现在。” “我天天去海里谋生。” “我吃渔民上供的,还有海里来的。” “穿的也是海里来的。” “柴禾也是渔民上供的。” “我没有锅碗瓢盆。” “我睡草垫不冷。” “没有人欺负我。” “我没有读过书。” “我不会认字写字。” …… 许生目瞪口呆:“我问了这么多问题吗?” 那人惊讶道:“你自己问的不记得了吗?” 许生想到什么问什么,哪料到他竟然能完全记住还能按顺序回答:“你挺聪明,记忆力挺好。” 那人得了夸奖有些高兴,起身从角落里拖了个篮子过来:“这些都是我的东西。” 一个很大的篮子,上面盖着个巨大的蒲叶。许生将蒲叶拿开,拿出一套衣服,大概三岁大孩子穿的,正红色的底子上面绣有蟠龙和祥云,两边各有一根衣带。 即使年代久远,衣服摸起来依然滑软舒适,蟠龙是金丝线绣成。用料绣工跟许生身上的衣服比起来似乎还胜一筹。 许生将衣服放到一边,掏出床小被子。被面上绣有像锦鲤一样却长了两个翅膀的鱼,许生轻轻抖了下,鱼就像在空中飞翔般。 许生细细摩挲:“你的东西都挺高级,难道你是渤海国流落民间的皇子?” 那人道:“什么是渤海国?” “历史上的小国家,后来被灭了。不过你要真是渤海国皇子,就是前朝遗孤。”许生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论罪当斩。” 那人眨眨眼,好像没听懂。 许生接着道:“不过你那么小就被抛弃,竟然一个人在庙里安然长大,也挺不容易。” 那人不觉得:“挺容易的,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就长到这么大了。” 篮子里余了个海螺,从上到下六节晶莹白的螺旋,从螺肚到尾部有三条飘逸的裙带一样的装饰边,尾部的挂绳莹白柔韧。 许生将海螺竖起来放在掌心旋转,海螺就像个漂亮白皙小姑娘穿着丝绸裙子在跳舞。 许生赞道:“漂亮。你的东西都是好东西。你说我要是将你的东西抢了,你能奈我何?” “那你会被雷劈死。”那人指指神女像:“神女会保护我的。” 许生道:“你还挺迷信。那只是一尊雕像,你信她还不如信我。” 那人有些不悦,抢过海螺放回到篮子,又将衣服被子收好:“她就是会保护我。” 许生道:“这就生气了?我也没说什么吧?” 那人双手撑着下巴不再理会许生。 许生手肘撞撞他:“你年纪不大,脾气倒不小。” 那人干脆将脸侧向一边。 许生有心逗他,从他耳边凑过去:“我错了,对不起。” 那人轻哼一声,将脸转过来时正好撞到许生鼻子。 许生立刻捂着鼻子:“哎呀,我鼻子断了。” 那人紧张道:“那怎么办?要……要找大夫吗?” 许生揉揉鼻子:“又好了。” 那人怒道:“你撒谎,神女会惩罚你的。” “我只是开个玩笑。”许生出其不意的捏了下他脖子。 那人吓一跳,又惊又怒:“你干什么?” 许生道:“你看上去脏兮兮,但五官不错,脖子白,皮肤也嫩,要是洗干净了应该还行。这世上,喜欢小白脸的可不只有女的。” 许生一边说,那人一边挪。许生说完,那人干脆坐到许生对面,一脸防备。 许生拍拍草垫:“你放心,我对小白脸没兴趣。不早了,你过来睡吧。” 那人没动,许生又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我要睡了,你别再打扰我。” 那人盯着许生看了好久,才凑过来伸手在他面前晃晃,确认许生没动静才在草垫上躺下。 他躺了会又起身将被子拿出来盖上。小小的被子展开后,刚好能将他盖住。 许生听到他呼吸平稳才睁开眼睛,一个三岁的孩子,独自在破庙里安然长大,真是匪夷所思。可他说的又不像是假的。 许生望向神女像,轻声道:“神佛若真能庇佑世人,世上又何来那么多悲苦。” 那人在单薄的被子下蜷缩成一团。许生有些不忍心,又拿了些柴禾过来将火添旺。刚聊天时觉得有些困,现在安静下来却睡意全无。 罗安应该还活着吧?万一死了呢? 不会的,肯定还活着。如果死了呢? 不不不……肯定还活着……万一……如果…… 脑子里仿佛有两个人在打架,谁也不服谁,谁也打不赢谁。 许生晃晃脑袋试图将小人赶走,脑海里好不容易安静了会。可他透过红红的火焰仿佛看到了罗安在海里挣扎,还有冲向他们的白影。 “大海里什么都有。如果真要抛尸,这么多年早就尸骨无存了。我从小跟江河湖海打交道,大海里的怪物,能将整个人都吞下去。” 念瑶的话清晰的响起,那个白影不是人,只可能是海里的怪物! 那它会不会……不会……万一会呢……不会……如果……不不不,没有如果…… 第284章 海螺 许生一夜没睡,天刚蒙蒙就跑到集镇上。他从集镇上回到神女庙,坐在蒲团上发呆的人吓了一跳,脱口而出:“饿死……” 许生脸微沉,将两个大大的包裹放下来:“就算不知道名字,也知道礼貌吧?我比你大,你不得叫我哥?” 那人道:“我醒来没看到你,以为昨晚做梦了。” 许生递给他一个油纸包:“给你的。” 胖乎乎白嫩嫩的大肉包子。那人咬了口,惊喜道:“还是热的,真好吃。” 许生道:“这庙是你家,我昨晚住你家。来而不往非礼也,我给你家添置些东西。” 一个包裹是柴米油盐酱醋茶文房等杂七杂八的,另一个包裹是书籍衣服被子毛巾等等…… 东西满满当当的摆了一地。那人眼泪差点出来了:“你真好,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 许生咳了声:“这样吧,从今天开始你就跟着我。有我一口饭吃,绝不让你喝汤。我叫许生,你叫我哥就行。“ 那人望向神女像,似乎想征求她的意见。 许生扔了包衣服给他,从里到外从头到脚啥都有:“你将这衣服换上,看合不合身。” 那人接过衣服,转到神女像后面去换衣服。他换好衣服从佛像后转出来,看到许生正专心致志的画画。 画上是眉清目秀的一张脸,气质清冷疏远。 那人脱口而出:“真好看。” 许生眉目微挑:“有我好看吗?” 那人看看画看看许生:“都好看。” 许生不依不饶:“谁更好看?” 那人似乎有些为难。 许生放下笔看到那人时愣了下:白色的里衣天空蓝的外套,干净清爽。白嫩修长的脖颈像天鹅,配上那双纯澈干净的眼睛…… 许生不自觉的吞咽口水:“怎么没束发?不是买了簪子和发带吗?” 那人完全不知许生想法:“我不会。” 许生摸摸他的头发,拿过玉梳和镜子:“我教你束发。我只教一遍。你好好学,” 许生先梳个小发髻圈,余发散落下垂,将簪子插入发髻圈内,再用剩余头发将簪子缠紧,再绑上发带,镜子里就有个俊俏的小后生。 那人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笑容越来越大:“你真厉害。” 许生将晾干的画纸卷起来:“我要去庙会,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好。”那人将海螺拿出来挂在脖子上:“走吧。” 果然是幼稚又单纯,遇到一点关心便毫无防备。一个人在庙里长大,没有朋友没有亲人,也确实难为他。 许生一边想一边开门,森冷的海风啪的一声将门关上。 许生道:“天气不好,你还是待在这里吧。” 许生重新开门走了几步,看到那人站在门口怔怔的望着他。许生瞬间心软:“喂,你想去就去吧。” 那人跑到他身边,礼貌道:“谢谢。” 许生道:\"总不能一直叫喂,你给自己取个名字?” 那人道:“我没读过书,你帮我取个?” 许生道:“以前有个漂亮善良勤劳人见人爱的姑娘叫田螺,那你这么俊俏单纯干净神见神爱就叫海螺吧。” 那人一口应道:“好。” 天色阴沉沉,海面像被煮沸般波涛翻滚,看不见海鸥更看不见渔船。 许生道:“海螺,这庙……你家离海这么近,不会被淹吗?” 海螺道:“不会,水只会到门口不会进来。神女真的会保护我。” 许生也不争辩,带着海螺去了三元庙会。今天天气不好,但庙会依然一派热闹。好多人好多东西,看得海螺眼花缭乱。 两人停在冰糖葫芦摊面前,摊主立刻道:“公子,二文钱一串,来两串吗?” 许生在海螺腰上挂了个钱袋:“喜欢什么就买什么,随便买。” 海螺以为许生要吃冰糖葫芦让他付钱,便从钱袋里掏啊掏:“给。” 掌心躺着白色的银子,黄色的金子,剔透的珍珠,碧绿的翡翠,晶莹的玉…… 摊主诚惶诚恐的拿过一两银子,拿出一串钱取下四个铜板,将两串冰糖葫芦和那串钱递给海螺:“小公子,这是找你的。” 海螺疑问:“你拿这么少,还我这么多?” 旁边有个姑娘凑上来:“哥哥,银子小但值钱,一两银子就是一千文。两串糖葫芦四文钱,他当然得找你这么多。” 海螺哦了声,将冰糖葫芦给许生。他看小姑娘机灵讨喜,拿出两文钱给摊主,买了串糖葫芦给小丫头。 旁边立刻围了一堆小孩,有伸手的有拉袖子的有扯衣角的:“哥哥,我也要我也要……” 海螺第一次见这么热闹的场景,第一次听这么多人热情的喊他哥哥,一时心潮澎湃激动不已:“掌柜的,都买了……” 一发不可收拾,糖葫芦买完了,身后跟着的孩子并不见少,推着海螺朝前走。 隔壁糖画摊子更热情:“小公子,看看糖画,想要什么就可以画什么。” 依然是那小姑娘:“哥哥,我要小兔子。” 摊主舀了勺糖浆,勺子腾空侧转,金黄的糖汁缓慢流下,便有了活灵活现的兔子。 摊主用小棒粘住揭起,递给小姑娘,却对海螺道:“三文钱。” “哥哥,我也要……哥哥,我也要……” 叫喊声此起彼伏,海螺完全没办法拒绝。糖画摊子旁边是泥人,再往前走是鞭陀、面塑、吹糖人,孔明锁…… 所谓花钱如流水大概就是眼前这般,一串铜钱越来越少,越来越少…… 一直跟在他旁边的小姑娘手里拿着个布老虎,摊主笑咪咪道:“小公子,三文钱!” 海螺捏着最后一个铜板,伸手去钱袋掏,却怎么都掏不着:钱袋不见了。 海螺紧张得声音都变了:“我的钱呢?哥……许生……许生……” 钱不见了,许生也不见了。 海螺眼里包着泪水,旁边小姑娘赶紧将布老虎还给摊主,围着的孩子更是一哄而散。 小姑娘甚是内疚:“要不你先去我家?我爹专门在这抓坏人,他肯定会帮你抓小偷找哥哥的……” 海螺不吭声,心道:要不是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第285章 祖母 许生回来时,看到海螺独自站在三元庙前的菩提树下,一脸茫然无助。 许生唤道:“海螺。” 海螺听到声音,定定的看了会,然后像突然清醒般,冲过来抱着许生哇的一声嚎啕大哭。 许生稳住自己,轻拍海螺的背,一时竟不知如何安慰。 许生发现了,他跟罗安秦九念瑶这类人打交道还行,对海螺这种单纯的完全没辙。 海螺哭道:“钱袋掉了。” 许生道:“在这。” 海螺仰头看到许生手上拿着两串糖葫芦,指尖挂着个钱袋晃啊晃,浅紫色绸布上面绣着摇钱花,正是掉的那个。 许生将钱袋挂回到他腰间:“钱财乃身外之物,丢就丢了哭什么?快将鼻涕眼泪擦擦,太丑了!” 海螺将脸在许生胸前蹭蹭,直到蹭干净才站直:“下雨了?” 许生低头看着胸前的脏污,后悔自己多话:“今天回不去了,我们住三元庙。” 许生拿块金子给三元庙添香火,住持亲自出面招待,客气又周到。 海螺很佩服:“你真厉害。” 许生边脱外套边道:“色是刮骨钢刀,财是下山猛虎。你还小,经历多了就知道了。” 海螺总觉得哪里不对:“你看他们偷钱袋,然后报官捉贼,又将钱袋拿回来?” 许生从博古架上拿了本佛经,靠坐在床上翻看,应得敷衍:“嗯。” 海螺坐到床沿,想了又想:“你撒谎。” 许生从书里抬头:“为什么?” 海螺肯定道:“因为你在撒谎。” 许生微微坐正,解释道:“一般在庙会上偷钱的都是惯犯,这样的人在江湖上和衙门里都有些门道,消息最是灵通,我需要他们帮我找个人。” 海螺一点即通:“你故意将钱袋挂在我身上,又引我掏钱被人盯上。你要他们帮你找人,就不会报官。所以你在撒谎。” 许生撒谎当然不会歉疚,只是海螺眼神过于清澈,他也就不能太理所当然:“这事比较复杂,你不需要知道。” 海螺似乎在适应许生行事风格,委屈道:“我以为你将我丢在这里,不要我了。” 许生书在他头上轻敲:“别乱想,我说过有我一口饭吃,就不会让你喝汤。我这人说到做到,绝不食言。” 海螺脸上立刻带了笑:“你要找的人是你早上画的吗?他是你什么人?他怎么走丢的?” 许生道:“……他是个智障,我看他可怜将他收在身边。” 海螺以为那人跟自己差不多,也就真心诚意的夸奖:“你真好。” 这让人怎么聊?许生将书扔到桌上:“睡吧,我困了。” 许生不习惯跟别人一起睡,只是三元庙不大,没有多余客房,只好一人一被勉强将就。他昨晚没睡,眼下将事情安排妥了,自然睡得快。 海螺在黑暗中侧头看许生。这是海螺第一次离开神女庙这么远,第一次跟别人同床,看起来顺理成章,细想却十分荒谬。 他根本不了解许生,怎么就跟许生走了呢?还对许生如此信任! 罗安刚睁开眼睛,就听到有欣喜的声音:“阿爹阿娘,他醒了他醒了……” 有个姑娘坐在床前的椅子上望着他,两条粗粗的麻花辫,白里透红的圆脸蛋,胖乎乎的甚是可爱。 姑娘身后走过来一对中年夫妻,男主人手里拿着烟斗:“你小子可真幸运,碰到大白了,要不然早就喂大鱼了。” 大白?罗安思绪有些停滞。 胖姑娘张开双手比划:“就是这么大的大白鲸,他嘴巴很大看起来很吓人,但他不吃人还经常救人,就是他驮着你游到我家船边。” 罗安道:“谢谢你们。” 胖姑娘很热情:“见死就得救,不用客气。我叫杨花,这是我爹娘,我有个弟弟叫杨树,他上学去了。你叫什么名字?打哪来?怎么掉海里了?” 罗安面色沉痛:“我叫安生,我弟弟得了疯病。大夫说渤海有仙山,仙山有神药可治病。我为了给他治病……” 杨花接道:“你就游到海里去找仙山。你对弟弟可真好,但人也是真傻。海上要真有仙山,那我们还出海打鱼干嘛?天天去仙山采神药不就发财了?” 罗安很失望:“渤海没有仙山吗?” 杨花斩钉截铁道:“没有,我家世代住在海边,从来没见过什么仙山,也没遇到过神仙。” 罗安半晌自言自语道:“那我弟弟没救了。” 杨花爹道:“小伙子,就算真有仙山,也得有仙缘才看得到。我们这种凡夫俗子,就算仙山在我们面前,我们也看不到的。” 杨花娘压低声音道:“小伙子,我听老人家说,先帝有仙缘,年轻时曾看过仙山,还在宫外金屋藏娇养了神女。” 有人接话道:“娘,夫子说了,东阳当时国弱,先帝故意散播流言,用神女稳定人心,这个不能信。” 杨花一脸骄傲:“他是我弟弟杨树,他课业很好,夫子很喜欢他的,夸他是栋梁之材,以后要考取秀才的。” 杨树约莫十来岁,跟杨花相反,是个清俊的男孩。他认真纠正姐姐:“是要考进士。哥哥,夫子还说,海中蛟龙吐气浮于水面,会形成山峦模样,但那是蜃景。” 罗安心里一动:“什么时候会有蜃景出现?” 杨树被问住了:“……这个夫子没说。海里蜃景其实是蛟龙气泡,是虚的不是真的,就像鱼吐泡泡一样。” 罗安在杨花家喝了姜汤吃了晚饭,晚上下起了大雨,雨滴击打门窗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罗安只得借宿。 晚上,罗安做了个梦,梦里他沿着海滩漫无目的的走,竟看到一座庙,门楣上三个字:神女庙。 罗安想都不想,推门而入。庙里什么都没有,连香案都没有,只有个慈眉善目的妇人。 妇人看到他似乎一点都不意外,微笑招呼:“来了。” 罗安脱口而出:“祖母。” 罗安说完就呆住了,他只在父亲画里看过祖母,他明明很难跟人熟络,怎么会叫得这么顺溜,就像天天生活在一起,叫过无数次般。 第286章 叩拜 杨花坚持亲自带罗安来找神女庙,根本不容罗安拒绝,理由是罗安对这一带不熟,怕他走丢了。 海边普通甚至有些简陋的房子,门楣上写着神女庙三个字。若是不知情的人,定然以为是哪位渔民开玩笑乱写的。 杨花拎着果篮,一路走他在前面,这会也上前敲门:“小兄弟,你在吗?” 罗安奇道:“里面有人?” “这里常年住着个小伙子,今天天气不好,他应该不会去海里游泳?”杨花望望天,继续敲门:“小兄弟,你在吗?我推门进去了?” 一直无人应声,杨花轻轻推门探头进去:“没人,不过有好多东西。” 柴米油盐,文房四宝还有书籍,被子褥垫等等摆了一地,看起来都非常新。 罗安站在门口,一眼望见案台上供奉的神女。神女有些年份,只能看出跟祖母七八分相似。但眉目慈柔,跟梦里祖母给他的感觉完全一样。 杨花看着没收拾好的砚台笔墨:“这是去哪了?还这么匆忙,连东西都没收拾就走?” 罗安扫了眼满地的东西,跟梦里空荡荡的神女庙相反:“什么人住在这里?” 杨花抬手比了比自己:“一个小伙子,跟我一般高,长得可清秀了,跟个女孩似的。他刚来庙里时很小,那时我弟弟还没生。我爹娘看他长得乖,总想领养他当儿子,让他给我当弟弟。” 罗安心里微动:“那小伙子从哪来?” 杨花将蔬果放在案台上的果盆里:“不知道,我那时也才三四岁,哪晓得这么多事。你坚持要来神女庙,不就是想问神女仙山在哪?你现在自己问吧……” 来都来了,样子总是要做的。罗安双掌合十,鞠躬问道:“请问神女,仙山在哪?” 罗安望着神女,神女看着罗安,两相对视,似乎都很无辜。 杨花噗嗤一声笑道:“我早就跟你说过,你偏不信,现在总信了吧。走吧,回去了。” 两人从神女庙出来,看到海面波涛翻滚,就像龙神发怒般。 杨花道:“看来这几天都不会有好天气,要不你在我家多住几天,等天气好了再回家。” 罗安摸出个玉佩递给递给杨花:“谢谢你们救了我,不过我得回去。” 杨花不肯接:“做人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你家在哪?离这远吗?以后你还会来这吗?” 罗安道:“我家在卞京。” “卞京?”杨花惊呼:“听说卞京到处是金子,是真的吗?你在卞京做什么?卞京是不是很热闹?你见过君上娘娘吗?太子真的很好看吗…… 杨花滔滔不绝的问,最后来了一句:“你能带我去卞京吗?” 罗安道:“你去卞京做什么?” 杨花道:“去看看热闹也好,要是遇上太子君上,不就有机会进宫吗?” 罗安问:“你进宫做什么?” 杨花道:“当宫女啊。” 罗安松了口气:“我以为你要当娘娘当太子妃。” 杨花揉揉胖呼呼的脸蛋:“我可不敢想,能进宫当个宫女就心满意足了。你知道当宫女每月能领多少钱?” 罗安道:“新入宫的话,二两银子吧。” 杨花连声道:“这么多?我去我去我要去。” 罗安道:“卞京离你家很远,你爹娘会舍不得你的。” 杨花道:“不要紧,我攒了钱就在卞京买房子,等我弟弟考上进士也去卞京,到时候将爹娘一起接过去。” 这么安排听起来挑不出毛病,可是月钱二两银子就想在卞京买房子? 杨花越想越对,拽着罗安往前走:“我将东西收拾下跟你一起回卞京。等我进宫了,当了君上太子身边的红人,我肯定罩着你……” 杨花走在前面,发现拽不动了才回头:“怎么不走?” 罗安手腕微翻挣脱杨花:“你将庙里那小伙劝到卞京去,我就保你进宫当宫女,还送你一套房子。” 杨花道:“他不是不在吗?” 罗安道:“我可以等。你先回家收拾东西,我在庙里等你也等那小伙子。” 罗安不待杨花反应就回了神女庙,他坐在蒲团上望着神女像出神。 罗安见过祖母两幅画像,一幅在宫里,是先帝画的。那时祖母很年轻,一身淡紫纱裙,站在沙滩上,身后海天一色,真是惊为天人。 另一幅画在天上人间,是爹长大后根据记忆画的,一身白色衣衫站在血红色的曼陀罗花丛中。那时祖母年纪稍长,温柔气质更胜于容貌。 如果神女庙里供的真是祖母,如果祖母真的是仙山神女…… 罗安自言自语道:“神女又怎样?连自己都保不了,更不用说庇佑子孙。困于世俗囿于情感,竟还立在案台之上受人朝拜……哼……” 罗安本不信神佛,而祖母在爹小时就过世了,他从未见过祖母,谈不上多深的感情。 加之罗安这些年对爹的所作所为始终不能理解,此刻往事涌上心头,也少了对长辈的尊重。 罗安捡了根棍子拨弄着柴灰,里面还有星星点点的火,看来人刚走不太久。 一个清秀得像女孩的小伙,比杨花小比杨树大,在杨花三四岁时就在庙里了,那时他最多才两三岁…… 那他是怎样安然长大的?这个地方民风淳朴到如此境地了吗…… 罗安正想得出神,一声沉重叹息突然响在耳边,听得他毛骨悚然。 罗安猛的抬头,喝道:“谁?” 罗安等了一会,除了呼号的风声,没有任何活人。 罗安下意识望向神女像:明明之前看到神女像透着慈祥和柔和,现在竟看到了悲伤和怜悯。 罗安眨了眨眼确认自己没看错,立时后背发凉连冷汗都出来了。他清晰的感觉到灵魂出窍,飘到半空俯视自己的肉身。 行动似乎脱离了意志控制,罗安跪在神女像面前,恭敬的拜了三拜:“孙儿见过祖母。” 罗安低头叩拜时,感觉到有粉尘扑簌簌的往下掉,落到头上脸上地上。 罗安叩拜完,挥挥衣袖抹抹脸,抬头时又惊住了:神女像化为齑粉,一层一层往下掉…… 第287章 迷路 风越来越大,掀翻了屋顶,吹开门窗。地上身上案台上的粉灰打着转儿升到半空,往海的方向飞去。 风一阵比一阵狂,海浪一拨比一拨高,从门窗里冲进来,卷走了满地的东西。当最后一个大浪袭来,整座庙漂漂荡荡的游走了。 罗安跪在地上始终无法动弹,直到风渐渐停了,浪渐渐消了,所有东西都消失了,飘在半空中的魂魄才归位。 罗安立时打了个寒战,他僵硬又缓慢的审视自己,除了全身湿透,再无其它伤害:这个庙,还有那么多东西,是怎么避开他的? 罗安看看空荡荡的海滩,又望望平静的海面,突然大声喊道:“你就这样走了?什么都不告诉我?我现在该怎么办?我去哪里找你们……” 没有人回应,连海浪都没有,仿佛刚刚的狂风巨浪是一场幻觉。 罗安悲从中来:“你们大人就是这样,只顾自己不管孩子。你们不管孩子就不要生,生了为什么不管?什么天下大业,什么国恨家仇,都是借口,是你们不管孩子的借口……” 即使已被当成大人好多年,罗安心里始终住着那个未曾长大的自己。曾经隐秘的念头,在此时此刻的嘶喊当中全部宣泄出来。 罗安爬起来跌跌撞撞朝海边走去,刚走两步就被什么东西绊倒,他躺在海滩上没起来,伸手去摸绊倒自己的罪魁祸首。 是个梳妆镜,镜面如新,镜面最外围雕有一圈八卦。镜子背面正中心约有直径半寸的洞,围绕中心雕着张牙舞爪的青龙,从龙头到龙尾都有些小洞。 相对于镜身的繁复,镜子手柄倒挺简洁,最末端是朵曼陀罗花,中间刻有陌生的字符。 大概是哪位富家小姐的梳妆镜被人偷了,抠掉了最有价值的宝石,被随手扔在海滩上。 罗安抬眼看到镜子里头发湿散,面带污泥狼狈不堪的自己,将镜子扔掉爬起来走了。走了约十丈远,又鬼使神差的回来捡起镜子揣在身上。 罗安的悬赏画像在三元村附近贴得到处都是,偷钱的小混混几乎挨家挨户的问,可是连着两天都没有任何消息。 许生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忐忑什么叫不当。第三天他实在坐不住了,对海螺道:“我们走。” 两人刚走到庙门口,就看到很多官兵冲过来。为首的人看到许生,立刻高喊:“南越逆贼,擅闻东阳,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海螺没见过种阵仗,揪着他的衣袖紧张道:“他们是来抓你的吗?这里没有神女保佑,怎么办?” 若是许生一个人,这样的阵仗他会大笑几声。现在还是算了,不能吓到海螺。 许生念头转得快,动作也快。他抱着海螺的腰,越过官兵头顶,踩着菩提树几个起落,便将官兵甩在后面。 许生脚步没停,一路飞到海边才将海螺放下来:“神女庙是你家,你找得到家吧?” 海螺想都不想,直觉回应:“你迷路了吧?没事,这一块我熟得很,你跟着我就行了。” 海螺左右望了望,又转了几圈,似是有些困惑。他难得夸下海口,不想在许生面前丢人,硬着头皮往前走约一里路,越走越心慌,越走越慢。 海螺没等许生问,突然转身往反方向走:“走错了,走反了。” 许生独自从神女庙到集镇上来回,又带着海螺到三元庙,三趟基本上能确定路线,他落脚的地方应该就是神女庙。 可海螺在海边住了好多年,话说得信心满满,许生只能怀疑自己,那现在是什么情况? 海螺回到许生落脚的地方又转了几圈,决定换个方向继续走。 许生道:“不用走了,神女庙就在这里。” 海螺嘴唇动了动,望着他说不出话来。 “左手边是海滩,右手边也是海滩,只有这一块是岩石堆砌的海岸,海岸正对着神女庙。”许生弯身捡起红丝砚:“这是我买的砚台,它重又被岩石挡住,才没被冲到海里。” 海螺声音发抖:“你什么意思?” 许生下结论:“神女庙被海水冲走了。” “不可能,神女会保护我的。海水只会到门边,不会进去的。”海螺虚弱而强硬:“我在这里住了很多年,每年都涨潮,我比你清楚。” 可这次你不在神女庙,海潮也没伤到你。 许生看到海螺眼里渐起的湿意,破天荒的咽下想说的话。他坐在岸边岩石上,弯身拍了拍海水。 海水离神女庙这么近,神女庙在海滩之上根基不稳,涨潮时被海水冲走不是理所当然吗?不过这么多年神女庙都安然无事,确实也难以解释。 两人一坐一站,一个理性一个倔强,谁也没出声。 直到杨花挎着果篮打破僵局:“小兄弟,你搬哪去了?怎么不告诉我们,我这几天到处找你。咦,你怎么哭了?” 海螺用袖子擦擦眼睛:“没。” 杨花絮絮叨叨:“你没搬家?那你这几天去哪了?我那天上午来,看到满屋东西没收拾,还以为你预知海浪会冲走神女庙,所以急匆匆的走了……” 这个推理半点毛病都没有,连海螺都不能否认。 杨花继续道:“……你现在怎么办?实在不行住我家?我爹娘可喜欢你,自从神女庙被冲走,他们天天念叨你,说要是早知道,就该早点让你去我家……” 海螺突然道:“杨花姐姐,你看到神女庙被冲走了?什么时候的事?” 杨花摇头:“我没亲眼看到,不过我能推理出来,时间应该是三天前的上午。” 三天前的上午,就是他和许生离开神女庙不久。 海螺问:“你是怎么推理的?” 杨花事无巨细,将救罗安的事一一道来,末了道:“……我走时神女庙还好好的,等我回家跟爹娘商量好,收拾完东西再过来,神女庙就不见了,安生也不见了。 说真的,要不是我爹娘我弟弟作证,我都怀疑自己在做梦。神女庙在这都几十年了吧,竟然说没就没,真是太奇怪了……” 第288章 追杀 许生暗自松口气,心道:你没死就好,我可不想成天下公敌。 许生不怕事也不想惹事。罗安死在哪都行,若是死在渤海他责无旁贷。不说念瑶,东阳和南越怕是都不会放过他。 这个认知让许生有些嫉妒:你这胎投得可真好! 杨花绕回正题:“小兄弟,你现在怎么办?要不去我家?” 许生替海螺应道:“他不去,他跟着我。” 杨花早就注意到许生,想着最近寻仙山的人都如此出众,问道:“你也来自卞京吗?” 许生正要回答,就见四个蒙面黑衣人从远处飞奔而来。许生动作迅疾,一把将海螺拽过来,再将杨花甩出三丈远。 四个黑衣人转眼已到眼前,而许生身后就是大海。这阵仗要么被大刀砍死,要么跳海淹死。 许生掏出短剑横在胸前:“先是官兵,后是杀手。罗安好说也是一庄之主,心胸如此狭隘,真是贻笑大方。” 黑衣人根本不出声,直接攻上来。双拳难敌四手,短剑不利对敌,许生又要分心护着海螺,应付得颇为吃力。 许生正想脱身之计,就见官兵浩浩荡荡过来,站在外围弯弓搭箭,严阵以待:这是铁了心要致他于死地?! 许生干脆不恋战,虚晃一招,脚下轻点,抱着海螺往后飞入海里。 黑衣杀手紧盯水面,官兵上前乱箭齐发,水面很快有鲜血冒上来。虽始终未见有人冒头,但应该是活不了。 许生抱着海螺往下潜,顺手将一条大鱼截成两段。鱼血往上冒,短剑意外脱手往下掉。 海螺立刻跟着往下潜去捡短剑。 许生根本来不及阻拦,他动作越来越慢,头开始眩晕。就在许生以为要命丧于此时,就感觉有柔软的东西覆上唇齿,接着是清甜无比的气息。 许生下意识用力吸吮以汲取更多,等许生恢复过来睁开眼睛,看到海螺抱着他脖子,源源不断给他渡气。 两人已经不在水里,而是站在海底。周围水母环绕,鱼儿穿梭,完全没被两人惊扰。许生惊诧之余,脚下踩到东西打滑,人跟着歪倒。 海螺在水里无比灵活,他双手环着许生给他渡气,双腿伸缩带起水流将两人拉起来站稳。 当两人重新站在海底时,海螺头微仰,一串泡泡从嘴里吐出来,就像水里鲜活的鱼。然后头微低,重新给许生渡气。 许生完全被震惊了:他竟然能潜到海底?海螺能在水里呼吸?这是怎么做到的? 难道海螺不是人,是鱼妖?不对,鱼妖不应该很腥吗?怎会这么甜? 海螺感觉到许生已经恢复,双腿便像青蛙般蹬跳,很快带着许生浮出水面。 海螺放开许生:“我们安全了。你在这里坐会,我去捡些柴禾。” 许生这才如梦初醒,他们在一个极小的松林岛上,小岛不到二十丈宽,上面长满了松树。 海螺很快回来,他用石火点燃沾有松油脂的干枯松针,再将树枝往上搭,火就起来了。他招呼许生:“你将衣服脱下来烤吧。” 初次见面,是许生在庙里生火烤衣服,当时海螺以为他是饿死鬼,畏畏缩缩不敢出来。现在海螺生火大方的招呼他烤衣服。 世事无常,莫过于此。 两人边烤火边闲聊,同时开口:“你……”“你……” 两人静默了会,又同时开口:“你先说……”“你先说……” 两人同时笑起来,许生道:“你先说吧。” 海螺问:“他们为什么要杀你?” 许生道:“我是南越人,南越你知道吗?” 海螺点头:“南越和东阳是敌人,他们以为你来东阳当奸细,就要追杀你。” 许生默认了:“你放心,他们杀不死我。” 海螺又问:“杨花姐姐救的那人,是你要找的人吗?” 许生奇道:“你怎么知道?” 海螺道:“杨花姐姐说那人特别出众,就像仙人样。你画的人也很好看,也像仙人样。这地这么小,哪有那么多巧合。” 单纯与蠢确实不同,许生赞赏道:“你说得对。” “他弟弟得了疯病,他为给弟弟治病寻仙访药才落入海里,他弟弟是谁?”海螺看着许生:“你说他是个智障,你看他可怜收留了他?” 许生失笑:“我随便说的。” 海螺跟着笑道:“你们俩可真有意思,连名字都起得特别。他叫安生,你叫许生,你们一个随父姓一个随母姓?你们真是兄弟?” 许生道:“差不多。” 太聪明也不是什么好事,海螺还要问什么。 许生赶紧打断他:“你在水里跟在陆地一样?你能在水里呼吸?你能潜到海底?” 海螺点头:“是啊。” 许生指指海面:“你对这片海很熟?对这片海底也很熟?” 海螺道:“嗯,我白天几乎都在海里,天黑才会回神女庙,我不怕风浪的。” 许生声音稍急:“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女的,被铁链锁在海底,大概中年模样。” 海螺摇头:“没有。” 许生道:“那你有没有见过仙山?山上住了很多仙人?” 海螺依然摇头:“没有。” 许生很失望:“不是说渤海有仙山吗?传说东阳先帝娶了仙山神女。对了,要是没有仙山神女,为什么会有神女庙?你不是说神女会保佑你?” 海螺认真道:“神女真的会保佑我。杨花姐他爹以前想领养我当儿子,可是他刚抱起我就全身发麻动弹不得,将我放下来就好了。 杨花姐他爹试过好几次,不得已才放弃的,不过他们后来自己生了儿子。也有混蛋想欺负我,但无论是谁,只要挨到我都会全身发麻。” 许生心道:原来不是鱼妖,是电鳗妖。 海螺继续道:“有个肥财主不死心,用套马绳套住我,想将我拖去卖了。那天太阳超级大,天特别热,他带了很多人。 结果晴天霹雳将他劈死了。他死时人都是焦的,肥滋滋的冒着油。后来再也没人敢碰我。那天庙会,很多人挨着我却没事。现在想来,应该是神女被冲走了。” 许生道:“可能是那些人对你没恶意?” 第289章 挑明 海螺不赞同:“杨花家对我也没有恶意。他们经常给我送吃的,庙里堆得整整齐齐的柴禾也是他们送的。” 儿子没认成,这些年确实也将他当孩子来关心。绝大部分时候是孤独的,偶尔也会有温暖。 许生看海螺有些失落,摸摸他的头:“没事,你以后跟着我。” 船总大会如期举行,念瑶宣布解散时无人反对。即使船总们觉得遗憾,但情势如此也就认了。 其实自从八妹带着兄弟们在重明岛种地,念瑶将家眷迁到重明岛,解散大河帮的风声早就传开,大家早已等着在。 眼下东阳南越剑拔弩张,如果战争既起,大河帮不选择不投靠,必然两面受敌。 如果选择投靠,无论投靠哪一方都会内乱。大河帮很多兄弟来自军中。帮里内斗大家尚可团结一心,两国纷争必然立场分明,徐来之死就是前车之鉴。 算来算去,解散大河帮才是上上策。来自军中的兄弟各找其主,其他兄弟各谋出路。船总们亦不敢在此刻出头争夺。 念瑶清空家底,就连议事厅的字画都折价分出去。这是大河帮最后一次分钱,不分等级人人有份,力争公平公正。 船总们上交大河帮令牌,兄弟们有说有笑的点钱抬箱子,几位熟识的船总聚在一起聊天。 念瑶对秦九道:“九哥,二虎说你补了不少,你是将在大河帮挣的和外面挣的都填上了吗?” 秦九道:“帮主都不留分文,我要是私藏,岂不是愧对你叫我几年九叔。” 念瑶撇嘴:“九叔,咱俩不一样。你有妻儿要养。我要没钱就去天上人间,总饿不死的。” 秦九道:“我要没钱就去宫里,君上给我封侯不给封户也不给俸禄,我得跟他讨个说法。” 念瑶建议:“九哥,要不咱俩一起去天上人间。你在天上人间当账房,我在天上人间打杂,如何?” 秦九颇为感慨:“我这学堂和药房刚建好,指望你俩过来开医馆。你倒好,唉,果然是女生外向。” 苏合香闻言凑过来:“九哥,不如你跟我走。我这人种不好地,做生意应该能跟九哥搭把手。” 苏合香原本联合了八卦洲及附近洲岛船总,可惜船队被周谚拦截在一百里外。船队兄弟全都留在金沙岛,苏合香和船总们坐周谚的舰船前来。 出师未捷身先死,苏合香纵心有不甘,也不敢明着跟周谚对抗。 秦九道:“商人重利轻别离,我若还在外奔波,怕是容易引起家庭矛盾。这人啊年纪大了有家室,顾虑的事情就多,跟你们年轻人比不得。” 苏合香看了眼念瑶:“九哥,妹子有件事一直不明,还请九哥赐教。” 秦九道:“请讲。” 苏合香指指念瑶:“你们一个两个都护着她,我到底哪里比不上她?” 秦九笑道:“刚帮主宣布解散大河帮时强调,从今往后任何人都不得叫她帮主,直呼名字念瑶就行。 所以香妹子,你很多方面都比念瑶强。但论拿得起放得下的江湖气,念瑶还要略胜几分。” 苏合香似乎不服气:“就这?” 秦九道:“我们行走江湖,讲的就是江湖气,这一点比其它都重要。” 苏合香道:“九哥,念瑶是徐叔柳叔他们看着长大的,可是柳叔被害念瑶没有报仇,现在徐来被害念瑶也没打算报仇。难道这也是拿得起放得下的江湖气?” 周谚跟孙迟聊完走过来,恰巧到听这句:“香妹子,生死自有定数,怨不到念瑶身上。” 苏合香道:“周哥,如果死的人是你,你也会这样说?杀人凶手竟冠冕堂皇到这种地步,我也挺佩服。” 虎子在仙洲苑边喊话:“要开船了,各位叔伯兄弟请上船。” 念瑶道:“九哥,我们送送他们。” 念瑶和秦九带着兄弟到码头上为船总们送行,两方人马挥手告别。江湖儿女坦荡大气,并无特别伤感。 直到船走了,兄弟们散了,码头安静下来,仿佛刚刚的热闹皆是空幻。 念瑶心底冒出个声音,嘲讽而悲伤:大河帮没了,一切都散了。 念瑶微微仰头望天:“九哥,我是不是特别没用?” “念瑶,你要相信这世上,所有发生的事都是该发生的,你没做错什么。”秦九想了想,又道:“不要把所有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不要给自己制造枷锁。” “九哥说得对。”周谚声音在背后响起。 秦九受宠若惊:“周哥,你叫我秦九或阿九都行。” 周谚道:“瑶儿,你没做错什么,我也没做错什么。时间重来,我还是会杀徐来。” 念瑶眼眶立刻红了:不是帮主,也不是念瑶,而是瑶儿,她一直都是叔叔们的瑶儿。 周谚道:“于私,他是杀柳林的帮凶;于公,他是东阳侍卫。如今两国战争不可避免,徐来对京江熟悉,在大河帮颇有威望,我不能放过他。” 念瑶声音微颤:“我和九哥明天回卞京,以后跟周叔见面机会就少了。我想趁此机会,请周叔赐教几招。” 周谚当然不会拒绝,他手指在刀面上缓缓拂过:“瑶儿,刀剑无眼,你要小心。” 念瑶用老帮主的剑:“我记得小时周叔教过我武功。大河帮的叔叔们对我很好,我一直很感激。周叔先请。” 念瑶得多人指点,集百家众长又自成一家,招式毒辣,毫不留情,竟占了上风。 两人过了百来招,念瑶突然腾空跃起,长剑直指周谚头顶。 周谚横刀相拦,刀剑相交,只听铮的一声,周谚的刀断成两截。 秦九脱口而出:“小心。” 念瑶长剑微斜,从周谚身后下削。周谚感觉背后发凉,旋身退开时看到一缕头发落在念瑶手里。 念瑶弯身施礼,语气恭敬:“周叔承认。” 周谚看着手里半截刀,神色既悲又喜:“瑶儿长大了,周叔老了。瑶儿,你回天上人间当庄主夫人,就不要再穿男装,咱们瑶儿得有当家主母的风范。” 念瑶看到手里黑发中夹着几根银丝。时光从不饶恕任何人, 这些叔叔们都在慢慢老去。 念瑶笑中带泪:“好,瑶儿记住了。” 第290章 犯浑 念瑶和秦九带着薛晨曦、奶娘一起回卞京时,看到官道上送信的驿卒一骑绝尘,眨眼消失在他们面前。 他们走到青州在客栈吃饭,听到旁人聊天,说东阳和南越打仗了。话题打开,吃饭的人你一句我一句,念瑶听明白了七八成。 念瑶和秦九前脚刚离开,明王爷就带了几百人试图登上重明岛,结果遇到南越水军围追堵截,几个亲卫护着明王爷跳水狼狈逃脱,其余人皆命丧京江。 消息千里加急送到卞京,安良辰震怒,立刻下令调兵。来自东阳的原大河帮兄弟加上海东县驻兵联合组建白鲨军,由孙迟统领。 白鲨军跟南越水军正面冲突,两方谁也不敢冒进谁也不愿退后,在金沙岛与重明岛中间来回拉锯。 他们刚解散大河帮,两国就起冲突,看来都等着在。念瑶转念又想,她已经离开重明岛,不再是大河帮帮主。未来她就在天上人间住着,将薛晨曦养大,其他的事跟她没关系。 到卞京住奚斋,念瑶将奶娘和薛晨曦安顿下来,就和秦九去净灵山祭拜南飞。回来时两人分道扬镳,秦九去梁国公府探望不知,念瑶回奚斋。 安良辰在暖阁喝茶,看到念瑶进来,笑道:“弟妹,回来了。” 念瑶坐在安良辰对面:“殿下一个人?太子妃呢?” 安良辰替念瑶倒茶:“她身体不适,我就没惊动她。要不弟妹去宫里住段时间,陪她说说话聊聊天,开导开导她。” 念瑶摸不透安良辰真假,也就很直接:“我们江湖人士粗野不懂规矩,去宫里多有不习惯。要不让太子妃来奚斋住段时间。” 安良辰道:“也好,到时邀请倾城郡主一起过来,人多热闹。弟妹,你和九哥这次回来,是打算定居卞京?” 念瑶想都没想:“我在这等罗安从渤海回来,跟他回天上人间。九哥肯定是要回去的,他又不是赘婿,哪能常住岳家。” 安良辰笑道:“卞京又不是国公府的,九哥在卞京置个宅子,带妻儿出去住不就行了。以九哥之才,在卞京做个生意也好,谋个一官半职也行,怎样都过得好。” 念瑶毫无防备:“人各有志,九哥这人有主意得很。这些年在大河帮,从来都是他替别人操心,哪里轮到别人来操心他……” 两人边喝茶边闲聊,谁都没有提起战事。念瑶正想着安良辰挺关心她和秦九还有大河帮兄弟,就听安良辰道:“罗安已经回来了。” 念瑶望望门口又看看安良辰,不可思议道:“殿下坐这就能感应到他的行踪?“ 这是什么特异功能! 安良辰一口茶差点喷出来,他轻咳一声:”前天回来的。他没在卞京落脚,直接回天上人间了。“ 这事不应该开门见山就说吗?东拉西扯废话半天,纯属浪费时间,天都要黑了。 念瑶火气瞬间上,又强行压下去:“哦。” 安良辰看上去很歉疚:“庄上兄弟说他受风感冒了,他怕你担心定然不想我告诉你。我原想等他身体恢复回奚斋给你个惊喜,后来又想,你肯定希望早点知道他的行踪……“ 误会一场。 念瑶立刻点头:”对对对,他这人就是这样。不过他在天上人间,自己又是大夫,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安良辰道:”弟妹能放宽心就好,要不然他回头还得怪罪我多话。今天晚了,弟妹就先休息,明天再约九哥一起去天上人间。“ 这个安排合情合理,念瑶送安良辰离开时还在想:安太子真是体贴又细致,难怪深得人心。 晚上,念瑶在床上翻来覆去,想想重明岛,想想罗安,想想秦九,再想想安景辰……一直到凌晨才睡着。 天刚蒙蒙亮,春花就过来叫醒她:“夫人,秦公子出事了。” 念瑶揉着额头,含糊不清的问:“秦公子?谁啊?” 侍女道:“秦九秦公子。” 念瑶怔了会,猛的坐起来:“他怎么了?” 昨晚秦九去温香楼喝酒,不知怎的跟个贵公子抢姑娘,闹得不可交打起来了。 贵公子那点花拳绣腿,哪里打得过秦九,被秦九揪着衣领从二楼扔到一楼。贵公子腿摔断,秦九被官府带走。 这事闹得沸沸扬扬,听说梁国公连夜去了温香楼,又去了府衙。 念瑶眉头越皱越紧:“谷雨,你确定那个人是秦九?” 谷雨很确定:“是。” 念瑶十分怀疑:“你真的没弄错?九哥,秦九,我跟他认识这么多年,就没见他犯浑过。 就说他跟倾城郡主,我们外人不清楚实情。但我敢跟你打赌,是九哥有担当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绝不可能是他主动犯错。 九哥根本不好色,就算在大河帮,他都不可能跟人抢青楼姑娘,怎么可能在这个时间这种地方犯这种事?” 谷雨陈述事实:“秦公子现在被关在刑部大牢。” 谷雨十分冷静,这种事情说谎也没有意义,那问题出在哪里? 原打算跟秦九去天上人间,现在好了。这世间万事,从来都不会顺顺当当让人称心如意。 念瑶深深叹息,往后靠在椅背上发呆,正对着墙上有幅画。 画上没有任何字迹落款,只有一棵树,树干挺拔,枝叶繁茂,其余皆是留白,孤傲跃然纸上。 念瑶道:”这画是新挂的吗?以前好像没有?“ 谷雨顺着念瑶视线看过去:“这幅画是公子上次回卞京画的。” 念瑶走到画前细看,分不清是什么树种,只能看出是乔木。 乔木!南有乔木?罗安想表达什么? 罗安曾经一心向东阳,提起玄芷山都会生气。那次却在东阳和南越局势紧张的情况下去玄芷山,是为解开心结吗?或者是尝试释怀? 罗安去渤海试图寻找许生的生辰帖,想让许生和东阳签三十年和平之约,证明他不希望东阳和南越起冲突。 罗安想要两国和平,眼下来看是不太可能。如果他知晓战争已经开始,不知会有什么反应? 第291章 抱抱 念瑶独自去了天上人间,正如安良辰所说,罗安确实受风着凉。可安良辰没说的是,罗安风寒貌似有些严重。 罗安躺在床上,盖着杏白暗纹锦被,脸上有不正常的红晕,连呼吸都透着热量。 念瑶坐在床前,伸手轻触罗安额头,果然很烫。 罗安感觉到有人,微微睁眼又闭上,过了会再次睁眼,不确定道:“念瑶?” 念瑶道:“是我,你生病了。我还是第一次见你生病。” 罗安想要坐起来,念瑶一把将他按住:“你睡,有事吩咐我就行。” 这话听起来特别让人安心。罗安漾出一丝微笑:“那你抱抱我。” 看起来很虚弱,说起话来似乎更虚弱。念瑶微愣,随即站起来脱衣服。 罗安睁大眼睛:“你想干什么?” 念瑶诧异道:“你不是要我抱吗?” 罗安赶紧道:“不用脱衣服,隔着被子就行。风寒易传染,你小心点。” 念瑶满不在乎:“我壮得跟牛似的,怕什么,你往里面去点。” 罗安应该拒绝的,人却不自觉往里挪。 念瑶钻到被窝里,双手抱着罗安脖子,一只脚搭在他腿上,想想又亲了他一口,最后心满意足的窝在他胸前:“这个季节,这个温度刚刚好。” 跟个土匪无赖似的,却让人心生欢喜。 罗安低头蹭蹭念瑶的头发,终于控制不住伸手环着她的腰,让两人贴得更近,嘴里却道:“要是传染给你,你后悔都来不及。” 念瑶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以后跟着你混吃混喝,总不至于连个风寒都担不起?” 罗安笑道:“夫人如此义气,我岂能辜负夫人一片心意,必须让夫人体会小别胜新婚的快乐。” 念瑶扣住他乱动的手:“你身体没好,可别乱来。” 罗安顺势道:“那夫人来吧。” 一个人躺着浑身无力,现在笑笑闹闹居然有了精神。罗安突兀的冒出个念头:爱才是真正的良药,养身养心不苦口。 自称壮得像牛一样的人,没挡过神医传染的风寒,倒是罗安出了阵大汗后退烧了。 罗安亲自给她熬药,扶她坐起来,声音中隐隐带着笑意:“我加了蜂蜜,不苦。” 念瑶仰头将一碗药喝得干干净净:“你想笑就笑,我又不怪你。” 罗安接过碗放在矮柜上,将念瑶脸颊上的头发拂到耳后:“大师姐说,等你好了就举行拜见庄主夫人的仪式。” 念瑶连忙拒绝:“不用,我以后都住这,时间长了跟兄弟们自然就认识,哪用什么拜见仪式。” 罗安道:“我也是这么说的,大师姐非让我来问你,说这些事得尊重庄主夫人的意见,家和万事兴嘛。” 念瑶到天上人间找罗安,就是大师姐带她过来的:“我以为天上人间总管会是大师兄,没想到是大师姐,还这么……温婉,我没用错词吧?” 罗安道:“没用错,大师姐是外柔内刚型。这些年,庄里在她的安排下井井有条,师兄弟们都很服她。” 念瑶挑眉:“所以你是挂名庄主?” 罗安道:“算是吧。不过当庄主不用事必躬亲,有人可用就行。” 念瑶自然而然八卦起来:“大师姐看上去不小了,她成亲了吗?” 罗安算了算:“二十好几了,还没成亲。大师姐是我爹收的第一个弟子,比我大几岁。我爹不怎么管我,小时候都是她带着我。” 念瑶恍然大悟:“爹收女大弟子就为了带你。” 罗安立即否认:“不是,不可能就为了带我。主要是大师姐天资聪颖,识草闻药过目过鼻不忘,是习医的好苗子。她只比我晚一年升九级大夫。” 念瑶夸道:“还是你最厉害。” 罗安在念瑶面前毫不谦虚:“那当然。大河帮帮主夫君,岂能是等闲之辈。对了,解散大河帮还顺利吧?你怎么一个人回来?” 念瑶道:“挺顺利,九哥送我过来的。奶娘和孩子都在奚斋。安太子说你病了,我就先过来看看。九哥……他……” 秦九的事过于蹊跷,念瑶正犹豫要不要告诉罗安。 罗安接道:“他又跟梁倾城闹别扭了?我觉得他干脆将不知带走算了,梁倾城这种不知好歹的,根本配不上九哥。” 罗安对梁倾城意见挺大? 念瑶道:“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 罗安道:“你还挺传统?” 念瑶顺口道:“那当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罗安哭笑不得:“夫唱妇随就可以了。梁倾城有你一半觉悟,也不至于跟九哥处不好。” 念瑶道:“你知道我读书少。说说你们吧,许生说去渤海捞尸骨,你说去渤海找许生的生辰帖,到底怎么回事?” 罗安将东阳先帝与渤海神女的事简单道来,末了道:“许生说他总是梦见有个中年女子被铁链锁在海底,他怀疑自己出身于渤海仙山。我也有几分怀疑,就去看看。” 念瑶道:“你们什么都没发现?” 罗安道:“我没有看到仙山。不过在渤海边发现座神女庙,庙里供着神女跟祖母挺像。结果那天大风大浪,将庙给冲走了。” 念瑶思忖半晌:“先帝和神女的事,我也听说过。原来许生和云庭说的没错,东阳君上是爹同父同母的亲弟弟。这么算来,君上之位应该是爹的,那你……” 罗安打断她:“别乱想,祖母带着爹离开卞京多年,爹改姓埋名回卞京求取功名,也没正式认祖归宗。君上是皇后娘娘带大的,正出嫡长子,继位理所当然。” 念瑶道:“那你想不想……” 罗安再次截断她:“不想,我连庄主都是挂名,总不能挂名太子?东阳几次危难,都是君上和太子殚精竭虑挺过来的,我在朝堂之上既无威信又无追随者。 总之,我无心无力无能,没有任何想法。你怎会这么关心,是觉得庄主夫人不够威风,想当太子妃和皇后……” 念瑶一叠声道:“不是不是不是,我没有我没有,就是随便聊聊。我不舒服要多休息,你忙去吧。” 第292章 揭晓 念瑶心里有事,还没彻底恢复,就迫不及待的拉着罗安下山了。 山中不知日月,待他们回到卞京,形势发生了巨变。 明王爷和孙迟联合打败驻沙东岛的南越水军,周谚带兵登上沔州一路往北。至此,东阳和南越战争正式开始。 至于秦九,还在刑部大牢没有提审。两国战争轮不到念瑶操心,但秦九她得救。 念瑶道:“青楼里打架根本不是稀罕事,大不了赔钱道歉。这点破事交给刑部,东阳刑部就闲成这样?罗安,你不觉得有人存心针对陷害九哥吗?” 罗安道:“你的意思是,国公府有人要害他?” 念瑶脸上写着是,嘴里应道:“我可没说一定是国公府。” 罗安问谷雨:“秦九打的哪家公子?” 谷雨道:“听闻是已故太师的亲孙子,豫州王知州的小儿子,科举落第被招入太学。” 念瑶奇道:“谷雨,我看你整日在奚斋,消息怎么这么灵通?” 谷雨道:“春花说的。” 说曹操曹操到,春花过来:“公子,太子殿下有请,马车已在门口候着。” 念瑶赶紧道:“重明岛的学堂修好了,就等着九哥去当夫子。你赶紧跟太子求情,让他高抬贵手放了九哥……” 罗安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事跟太子又没关系。” 念瑶道:“你别扯,东阳还不是太子说了算。反正你得将九哥救出来,你要不救他,我就……” 罗安好奇的问:“你就怎样?” 念瑶急中生智,扯过春花手里的绣帕往鼻子上抹,模仿话剧里小媳妇嚎了声:“……我就不活了。” 罗安凑近看她的眼睛:“是不是差了两滴眼泪?” 念瑶干脆不装,将罗安往外推:“你今晚不用回来,陪太子多喝点酒,请他务必放九哥一马,九哥来生当牛作马报答他……” 以安良辰的忙碌程度,白天可能没有时间聊这种小事。罗安叮嘱道:“那你晚上早点睡,不用等我。” 念瑶举手保证:“我肯定早睡早起,绝对不让你担心。快去快去……” 打架斗殴本就平常之事,只是太师涉及君上面子,将秦九关起来做做样子,自然不用提审。 加上太学生逛青楼还跟人打起来,这事闹大对贵公子也不好。再说,已故太师的面子再大也大不过罗安。 念瑶理所当然的认为,既然各自有错,那就各打三十大板,这事就过去了。罗安很晚没回,看来真的很听话,陪太子喝酒留宿宫里,那秦九的事自然不在话下。 只要罗安出马,就没有事情是摆不平的,他就是这么值得信任。念瑶放心踏实的睡了,她得养足精神,第二天去接秦九。 树上的鸟儿叽叽喳喳将念瑶吵醒,她慢慢伸展四肢:“春花,什么时候了?” 罗安的声音响起:“日上三竿。” 念瑶猛的坐起来,兴奋道:“你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都说好了吧?那我们一起去接九哥?” 罗安站在床前居高临下的看她,眼神带着探究,声音带着压抑:“回来很久了,你睡得挺沉。” 念瑶这才觉得不对劲,揣测道:“太子殿下不同意?他不会这么刚正吧?东阳律令是怎么定斗殴罪的?” 罗安道:“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念瑶莫名其妙:“我能有什么事瞒着你?不会是梁倾城怀疑我和九哥?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你不会连这都信吧?” 罗安道:“我不信。” 念瑶踢踢被子:“到底怎么了?你是要急死我?” 罗安好一会才道:“你从欧鲁山回来,跟秦九说回卞京找我……” 念瑶听到欧鲁山三个字,脸色开始凝住,表情开始僵硬:罗安定是去大牢里接秦九,秦九将这些事都跟他说了。 罗安内心微沉,语气便有些重:“你去哪了” 念瑶慢慢移开视线,低声道:“你都知道了?” 罗安道:“我不知道,你现在告诉我,你去哪了?” 念瑶探身想拿矮柜上的外套,罗安先一步将衣服拂到地上。念瑶眼眶瞬间红了,她从床上跳下来捡起衣服穿好。 罗安看她一直背对着自己,怒极:“你转过来看着我说话。不是一向自诩敢做敢当光明磊落吗,怎么事到临头倒当起缩头乌龟?” 念瑶慢慢转身面对罗安:“就是你知道的那样。” 罗安追问:“我知道的哪样?我应该知道什么?事实是怎样的?你倒是说啊?” 念瑶低声道:“我去漠北找安景辰……他……他死了……” 罗安双拳紧握,突然抬脚朝椅子踢去,上好的黄花梨椅撞在墙上四分五裂。 在那个瞬间,念瑶仿佛感觉到自己的心也像这椅子般裂开:该来的,终究逃不掉,就像喉咙里的刺,总是要取出来的。 恰巧奶娘抱着孩子敲门:“夫人,东西都收拾好了。” 昨天念瑶跟奶娘说,上午接秦九出来,下午回天上人间,以后都住天上人间,让奶娘提前将东西收拾好。 所有预设的美好与幸福,在现实里如此不堪一击。 念瑶打开门,虽竭力控制,仍有抑制不住的颤音:“奶娘,你等下。” 奶娘看到念瑶眼里有泪光,加之刚刚听到的巨响,低声问道:“夫人没事吧?” 念瑶摇头,将门关上面对罗安:“对不起,是我害了他。你要打要骂要杀都行,怎样都行。” 罗安句句紧逼:“然后景辰就能活过来?” 念瑶不再吭声,人命关天,说再多都无济于事。 她在罗安面前经常这般畏缩又倔强,让罗安既觉得可怜又感到生气: “段明珠生孩子就是一命换一命,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我不在还有宋远,覃州也会派太医过来。我在也没将段明珠救过来。” “若我们当初从白山回去救安景辰,安景辰就能活着。薛云庭是你弟弟,你关心他。可你设身处地想过没有,安景辰是我弟弟。” 罗安声音由生气愤怒渐渐转向灰败平静:“薛念瑶,你怎么会这么自私?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第293章 孟冬 房间里安静了很久,亦或是很短的时间。 念瑶像濒死的鱼呼吸困难,她需要空气,需要阳光,需要没有罗安压迫的空间……她本能又机械的朝门口挪去。 罗安道:“薛念瑶!” 薛念瑶茫然回头,面前罗安的脸陌生而模糊:“我在。” 罗安问:“你去哪?” 她去哪?她能去哪?她没有爹没有柳叔徐叔,跟周谚说不会再见。她没有大河帮,她还能去哪? 所以,没有罗安,她便没有去处了吗?没有罗安,她就什么都没有了吗? 门外突然响起孩子的哭声,念瑶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板:还有薛晨曦,至少她还有薛晨曦。 念瑶像逃命般快速开门出去,门外阳光耀眼,刺得她眼睛微眯。昨天她还跟谷雨说:明天肯定是个好天气,九哥关了好几天,刚好出来晒晒霉运。 奶娘抱着薛晨曦站在走廊下,担忧的看着她:“夫人?” 念瑶抱过薛晨曦:“我们走。” 恰好谷雨端着托盘过来:“夫人去哪?” 去哪?不知道!至少得先离开这里。念瑶不吭声继续往前走。 谷雨拦在她们面前:“春花,去请公子。” 念瑶看到春花应声而去,再看看谷雨沉静的脸,忽然意识到在奚斋,在卞京,亦或是在天上人间,从来就没有人真的尊重过她。 她只是罗安的夫人,一旦罗安跟她闹翻,她便连个下人都差遣不了。更有甚者,连个下人都可以随意阻拦她。 念瑶骨子里的倔强瞬间升起,沉声命令:“让开。” 谷雨当然不会让:“夫人请稍请。” 罗安没来,春花过来复命:“公子说,夫人是自由的。” 谷雨还在犹豫,念瑶一把将他推开,托盘掉在地上,水晶小笼包和粥洒了一地。 这是谷雨为她准备的?念瑶重重踩在小笼包上,恨恨的想:全是虚情假意。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街上,念瑶突然有些迷茫: 要去哪,能去哪? 要去国公府找秦九吗?念瑶当初跟秦九说这些事,也是希望由秦九来告诉罗安实情,就像薛云庭的死由她来告诉薛府一样。 念瑶没细想的是,这两件事性质完全不同。薛将军知晓薛云庭的性格,一旦薛云庭主动选择,便是任何人都拦不住,哪怕是寻死。而安景辰眼睛瞎了又不会武功,只能被动等待救援。 若是见到秦九,要怎么说?说罗安知晓真相后将她赶出来?那秦九肯定会内疚的。 其实罗安没赶她,是她自己主动走的。可罗安没拦着,跟赶她走有什么区别? 奶娘轻碰她的背:“夫人,有人叫你。” 念瑶抬头看到孟冬挽着安其乐向她走来:“小叔小婶!” 孟冬很热情:“念瑶,我和其乐正要去奚斋找你。这是你家小宝宝,真可爱。来,叔婆抱抱。” 孩子软呼呼的,孟冬一手托屁股和背部,一手托脖子和头,姿势很稳当:“念瑶,怎么感觉孩子跟小安更像些。” 安其乐道:“那当然,女儿肖父。” 念瑶不知如何回应,只能尴尬的笑。 孟冬抱着孩子往前走:“博文兄弟俩老说家里没有妹妹,现在有了。念瑶,你快看,她冲我笑…… 念瑶,你以后住卞京就常来我们府里。我们府里桂花是小叔亲手种的,开得又密又香,整个府里都是香的…… 我做的桂花糕很好吃,回头我教你做。小安以前说,桂花糕可以开胃健脾,可以让人说话都香香的……” 孟冬边走边说,念瑶连插话的机会都没有,就这样跟着孟冬一路到郡王府。 安博文和安学武欢天喜地的要抱妹妹,孟冬便认真教他们怎么抱,两兄弟学得有模有样。 奶娘由衷夸奖:“夫人和少爷真是细致体贴。” 两兄弟抱着孩子玩去了,奶娘连忙跟过去:“两位少爷慢点。” 孟冬道:“念瑶,还是闺女好,男孩太皮都收不住。” 念瑶这才接上话:“小婶这么年轻,可以再生个闺女。” 安其乐赶紧摇头:“算了算了不生了。念瑶,你是不知道,你小婶怀老大时是夏天,闹着要吃雪。我费尽心思,请人从白山运回一箱雪。结果……” 念瑶猜测道:“结果小婶又不吃了?” 安其乐道:“吃倒是吃了,大半夜又吐又拉。我连夜请太医不说,还入宫求君上调禁军夜开城门,去太微山请你公公。太医和公公将我骂一顿,说孕妇不能吃冰寒之物。 夜开城门之事,傅统领在朝堂之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我骂得狗血淋头,连红颜祸水都说出来了……君上不得已,罢免了我左将军之职以平众怒。” 念瑶好奇:“那怀第二个呢?” 安其乐道:“怀第二个她说要闻猪味。我就带她去农家猪圈看看。我以为她看到猪圈又脏又臭很快就会回来。没想到她呆到晚上都不肯回来。 我只得将猪买回来,连夜在后院砌了个猪圈。你小婶自己呆猪圈就罢了,还要拉我作陪。我每次去上朝,别人都捏着鼻子离我远远的,说我身上有猪臭。” 念瑶忍俊不禁:“小婶,是真的吗?” 孟冬微赧:“怀孕时都有些特别爱好,一阵阵的过了就好了。” 安其乐道:“等你小婶过了那一阵特别爱好,我又连夜派人拆猪圈杀猪。你小婶起床后抱着脱毛的猪大哭,说这只猪陪了她这么久有感情,说我们太残忍,总之就是不能吃。” 念瑶努力憋笑:“那怎么办?” 安其乐道:“埋在桂花树下。” 孟冬认真补充:“那猪真的有灵性。我们家的桂花比别人家香,做的桂花糕芳香四溢连君上都夸奖。走,我带你去看。” 孟冬挽着念瑶去看桂花树:“其乐,你派人去跟小安说,念瑶在我们家多住段时间,让他别着急。” “我去。”安其乐应声往外走。 念瑶很羡慕:“小婶,小叔对你真好。” 孟冬不以为然:“至亲至疏夫妻。你只看到他对我好,没看到我们吵架打架。你在我们家多住段时间就知道了,你小叔表面道貌岸然,骨子里衣冠禽兽……” 道貌岸然?衣冠禽兽?念瑶油然升起一股同道中人的义气:小婶大概跟她一样不爱读书。 第294章 惊吓 孟冬兴致勃勃的带着念瑶摘桂花做桂花糕,亲自下厨做饭,又带她去逛街,逛完再去梨园听戏。 热热闹闹一天不停歇,回来已是亥时。管家说郡王爷在外有应酬,请郡王妃先行休息。 孟冬拉着念瑶道:“念瑶,奚斋太冷清不适合你们年轻人,你以后到卞京就住这里。我家啥都不缺,就缺个闺女陪我。他们几个只要看到我出门,一个个跑得贼快,好像要了他们命似的。” 从小到大都没人这样拉着她双手说话,念瑶控制抽回手的冲动,应得含糊:“嗯。” 孟冬抬手遮住个哈欠:“晚了,我带你去休息。郡王府大了些,你住久了就熟了。” 念瑶赶紧道:“小婶,你白日里带我逛王府我就记住了,茶花苑从那过去。你们不用带路,我自己会走,我走了。” 孟冬正要差管家给她带路,念瑶已经蹦出一丈远。孟冬看她背影消失在拐角处,轻轻摇头。 冯管家立刻道:“王妃可是觉得她太粗鲁了?” 孟冬道:“终是江湖上长大的土匪女儿,比不得卞京里大家闺秀,不知道他们忌讳什么?” 冯管家道:“大概是卞京里大家闺秀太多,觉得江湖上的女儿新奇。” 白日说过走过看过,晚上还怕她找不着,真是小瞧她了。念瑶微微弯腰拍腿,腿有些酸:两条街从头逛到尾,还要在戏院里坐一个时辰,简直比打一天架还累。 郡王府里小院多以秋冬时节开的花命名。孟冬说以后茶花苑就专属于她,随时回来随时住。 孟冬年纪不算大,温柔中透着坚定,是念瑶想象中当家主母的典范。不像她在重明岛,整日里呼三喝四。 大河帮没了,她不再是薛帮主。她本来当不好主母,现在被赶出来也没得当。难不成真要当郡王府家的大小姐? 茶花苑里丫环候着,贴心的替念瑶开门:“小姐,奶娘和小小姐在隔壁睡下了。我们在外面候着,您有事随时吩咐。” 念瑶挥挥手:“不用候着,我又不是小孩子,都下去吧。” 遣散了丫环,念瑶才走进房间嘀咕:“看来我是享不了富贵大小姐的福。” 念瑶将外套扔在架子上,打着哈欠掀开帐帘,惊呼冲出喉咙卡在唇边,又被她吞下去。她抚着胸口后退几步,瞪着眼睛望着床,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许生盘腿坐在床上,语气轻松自在:“薛帮主,好久不见。” 念瑶环视一圈,确定自己在郡王府,她长长呼气释放惊吓:“你怎么在这?你怎么坐我床上?你有没有廉耻?” 许生从床上下来,弯身拿起铺在床上的外套,顺手扯平床单,鞠躬道歉,语气诚恳:“情势所迫,逼不得己。这件外套新的没穿过,特意垫在身下,应该没有弄脏床。” 念瑶久不见许生,一时还未适应许生的屈伸自如。但他态度到位,念瑶就不好再发作:“你怎么在这?” 许生道:“我去奚斋……” 念瑶脱口道:“你把罗安怎样了?” 许生去渤海没找到什么生辰帖,追到卞京来寻仇?以他的奸诈,罗安肯定不是他对手。 许生语气颇有几分无奈:“薛帮主,你不要总是小人之心。我当兄长的,当然得大人大量,能将自己弟弟怎样?” 念瑶半信半疑:“你没把他怎样?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许生道:“说来巧了,我去奚斋找你,恰好碰到你俩吵架。小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我也不便现身劝架。谁料你俩吵架也与众不同,没吵到床上去,还离家出走了。” 念瑶有些崩溃:“你堂堂王爷,为什么总喜欢听壁角。非礼……算了,你也不懂。” 许生语带欣赏:“弟媳妇真了解我。” 念瑶抚额:“你别废话,你找我做什么?总不至于专程劝架来着?” 许生走到桌前坐下:“弟媳妇聪明。我找你真有事。你坐,咱俩慢慢说。” 念瑶下意识望向窗户:“我站着听得见。你赶紧说,说完赶紧滚。” 大半夜有男人在她房间,这要传出去她就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 许生教训道:“气性真大,难怪罗安跟你吵架。这里是卞京,不是你那土匪岛。你还不收敛臭脾气,多的是柔情似水的姑娘往罗安身上靠……” 念瑶拽紧拳头又松开,松开又拽紧,最后彻底松开:许生说得没错,不,许生说得很对。说得对就得接受,说得对还生气只能证明自己气量小听不得真话。 许生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有些不忍,正色道:“我们商量下怎么救九哥。” 念瑶道:“九哥不是出来了吗?我打算明天去国公府找他。” 许生微微皱眉:“罗安跟你说他回国公府了?” 念瑶道:“没有,他没跟我说九哥,是我猜的。” 许生道:“你是怎么猜出来的?” 念瑶犹豫要不要告诉许生。 许生奇道:“对我有什么好隐瞒的?薛帮主,你摸着良心说,我是不是从没伤害对你、你们?你怎么总是对我有那么大的成见?你摸摸自己良心,你现在摸。” 念瑶下意识微微抬手随即放下来:“就是你平时……” 许生追问:“你倒是说啊?我平时怎样?我们今天必然澄清误会,你必须还我清白。” 连清白都扯上了,这不就是吗? 念瑶坐到许生对面:“我独自去漠北找过安景辰,这事只告诉了九哥。现在罗安知道,那他定是去见过九哥。他既然能去大牢见九哥,说明安良辰还是给他面子。 九哥又没犯大事,安良辰都让罗安见了,没道理不放他出来。就算国公府对九哥有意见,但不知是他亲儿子。九哥要回重明岛,也会回国公府将不知带回去。” 许生微微点头:“每一句听起来都很合理,每一件事似乎都顺理成章。” 念瑶道:“本来就是这样。” 许生故作深沉:“历经二十多年人生坎坷,我发现了个永恒的真相:太过合理又顺理成章的,往往不是事实,只是想象。” 念瑶道:“你真厉害,二十多年人生就能发现永恒?那你说哪里有问题?” 第295章 兄弟 许生道:“我现在不知道哪里有问题,但直觉就是有问题。” “我明天去国公府问问不就知道了。倒是你,你跟九哥应该没有好到为他涉险的地步吧?”念瑶手在脖子上一横:“天子脚下劫狱,这可是掉脑袋的事。” 许生倒也实诚:“我跟九哥确实没好到这个地步。我只是单纯看安良辰不顺眼,不想顺他的意。” 念瑶匪夷所思:“九哥这事八成是梁倾城搞鬼,怪不到安太子身上。你千里迢迢过来掺和九哥家务事,就因为看安太子不顺眼?安太子挖你家祖坟了?” 许生嗤笑:“我家祖坟就是你婆婆的坟,他挖没挖你不清楚?” 念瑶脸色微变,正要发脾气,就见许生扒胸前衣服。她下意识遮眼睛:“你想干……” 许生胸前缠着白布,左胸有明显渗透的血迹。又奸又滑还一身功夫,谁能伤得了他? 念瑶放下手:“你也有今天?” 许生也没指望念瑶安慰,自顾自将衣服拢好,语气微冷:“安良辰派人追杀我。” 念瑶道:“你俩什么仇怨?” 许生道:“你猜?” 念瑶道:“天下万物相生相克。你都看他不顺眼了,他当然也看你不顺眼。” 许生道:“……安良辰不是好人,本来跟我没关系。可他派人追杀我还伤我,我若还不计较就显得我窝囊。他想一统天下,我偏不让他如愿。” 念瑶盯着他看了会,突然起身打开窗户往外望,院子里空无一人,只有风灯忽明忽暗。 念瑶关窗灭烛,只留角落里昏暗的夜灯,坐回来低声道:“你的意思是,安良辰认为你是他统一天下的阻碍,所以派人杀你?” 许生点头。 念瑶:“那你想怎么做?灭了东阳?杀了他?” 许生道:“有何不可?从古至今,天下都是能者居之。安良辰觉得他可以,为什么别人就不可以?” 念瑶道:“别人是谁?” 许生道:“你就当是我。” 就当是他?可薛云庭说过最合适的人是罗安。而罗安似乎并不想两国起争端。 念瑶想了会:“之前罗安说三十年和平之约?” 许生道:“他骗我,他既没有找到我的生辰帖,也没有在渤海捞到尸骨,所以在我这不算数。 即使我同意南越同意,安良辰就会同意?你以为他真能左右安良辰?那不过是罗安的一厢情愿。” 仗非打不可?而且是你死我活?那许生跟她说这些,目的何在? 念瑶突然觉得不对:“安良辰派人追杀你,你还敢来卞京?” 许生道:“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念瑶道:“你想套谁?” 许生暗示道:“我跟九哥同病相怜,安良辰关九哥跟安良辰派人杀我没什么区别。” 轰的一声,念瑶耳边像炸了惊雷:如果是这样,那秦九的事就不单是儿女情长。所有不合理之处都变得顺理成章。 许生看念瑶面色惊疑:“你信九哥吗?” 念瑶应得干脆:“当然。” 许生道:“我也信他,我信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害你。人死不能复生,安景辰的事瞒着最好,九哥没道理主动告诉罗安。即使九哥受你所托告诉罗安,也不应该选择他在牢狱里,你刚来卞京地位不稳的时候。 他应该会在风和日丽的天气,跟罗安对弈时漫不经心的说出来。一旦罗安不对劲,他会想办法替你周圆。现在天时地利人和一个不占。你认识九哥多年,见过他接二连三犯蠢吗?” 念瑶想象许生说的画面,先点头又摇头。 许生建议道:“你去国公府问,不如直接问罗安。” 念瑶拒绝:“不了,他只是个大夫。” 许生似乎有些恨铁不成钢,忍了忍道:“我先走了,你要找我就去重阳观。” 许生冒生命之危到卞京就为了救秦九?秦九已经散尽家财,对许生对南越还这么重要? 念瑶翻来覆去睡不踏实,一大早就爬起来,出桃花苑就看到安其乐和孟冬在说话。 孟冬一贯温和:“念瑶,昨晚睡得好吗?” 念瑶揉揉眼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不算好。昨晚有个兄弟过来看我,说怀念在大河帮的日子。我现在都不知道解散大河帮是对还是错?” 安其乐和孟冬对视,神色间都有些松懈。 安其乐道:“昨个我回来看到有人翻院墙出去。那人武功颇高,两个侍卫都没追上,原来是重明岛上的兄弟。念瑶以后住这,重明岛的兄弟就是我们的兄弟,来去走大门就是。万一被抓住当成肖小之流送到官府就麻烦了。” 念瑶应道:“小叔说的是。我们重明岛的兄弟,平常习惯翻墙走院,一时间还改不过来。” 安其乐哈哈笑:“没事没事,在卞京住久就习惯了。” 念瑶道:“不好意思让小叔担心了。小叔,我想跟你打听个事。” 安其乐道:“是想问秦九吗?” 念瑶夸道:“小叔真是未卜先知。九哥的家务事竟闹到刑部去了。东阳律法严苛,我们匪帮出身,还真不太适应。” 安其乐认真道:“大河帮不伤天害理,堂堂正正做生意,怎会是匪帮?我们家念瑶可是顶天立地的巾帼英雄。 至于秦九,他平素对郡主不算好,又在岳家眼皮底下喝花酒闹事。梁国公特地嘱咐太子,务必要给他苦头吃,以免显得娘家无人,让郡主被白白欺负了。” 许生说是安良辰关秦九,安其乐说是梁国公的意思,谁才是真的? 安其乐安慰道:“你别担心,梁国公素来疼爱女儿,不会真将女婿怎样,最多关些日子就出来了。” 念瑶道:“我能见见九哥吗?” 安其乐面有难色:“按照东阳律令,未提审的犯人不得探视。” 念瑶语气沉痛:“买卖不成仁义在。大河帮是解散了,可兄弟情谊还在。我既尊秦九兄长,他就永远是我兄长。 九哥特地送我回卞京,如今他入狱了,我作为兄弟,若连探视都不曾有,日后他出狱了,我有何颜面见他。” 孟冬看看安其乐,劝道:“念瑶,秦九正在风口浪尖上,你现在去探视难免会有风言风语,对你俩都不好。你再等几天,等卞京流言过去,这事无人关注了,我们跟你一起去。” 第296章 无路 念瑶点头:“小叔小婶,我今个自己去逛逛卞京,中午就不回来了。” 孟冬立刻道:“我陪你去,卞京哪哪我都熟。昨天光顾着买胭脂水粉,今天带你去置办些首饰衣服,再顺便去尝尝民间小食。” 孟冬说她是庄主夫人,有时得注意形象,昨天买一堆胭脂水粉要教她用。可她对这些玩意真是半点兴趣都没有。 念瑶还在想怎么拒绝,冯管家过来说,皇后娘娘请孟冬进宫去陪她。 孟冬道:“念瑶,我们一起去。皇后娘娘很喜欢你,你进宫去陪她,她会很开心的。” 念瑶道:“宫里女子连走路都有规矩, 我实在觉得拘束,就不去了。” 孟冬看念瑶坚持也不好勉强:“行,你若在外面遇到事情,就报你小叔的名字。在卞京,无论是谁,总得给你小叔几分薄面。” 念瑶想,安其乐和孟冬是真关心她。 念瑶去了国公府,门童听说念瑶找秦九,眼里净是鄙夷:“果然是土匪帮出来的男人,净找些上不了台面的女人。” 门童说完就要关门,念瑶抬腿抵在门上,塞了个银锭在门童手里:“小兄弟,我找倾城郡主。你行行好通报一声,就说重明岛念瑶来访。” 门童将银子收好,语气缓和很多:“郡主不在。” 念瑶压着火气:“她去哪了?” 门童道:“他们一家回老家看望祖母去了。” 念瑶道:“秦九姑爷也去了吗?” 门童瞧瞧左右,低声道:“姑爷犯事关大牢了,姑娘你早作打算,别再找他,以免受到牵连。” 秦九关大牢,梁倾城一家却离开卞京?难道真是安良辰从中安排?她不能去宫里问安良辰,难道真要去找罗安? 不去,当初是自己走的,现在自己回去,半点骨气都没。 去吧,骨气值多少钱一斤?办事救人才是正经。这事自己本来理亏,理亏就得低头,不分男女。 不去,凭什么她就不能无理取闹,别人家都是男人哄女人的。 去吧,罗安算入赘,本来就是当女的。再说,这也不是低头,就是问问秦九怎么跟他说的。 不去,就是不去,总之不去,罗安不来找她,她坚持不去找罗安 …… 念瑶在奚斋门口来回的走,不停的劝服自己。 直到谷雨打开门:“夫人,天上人间请公子回去了,说有重症病人。” 念瑶莫名的松口气:“我回郡王府,路过这里。” 谷雨也不拆穿:“夫人,重症病人最难医治,需要耗费极大心力。夫人若能在这时去天上人间,公子肯定会很高兴的,再大的事也都不算事了。” 谷雨这是劝她?谷雨还会劝人? 念瑶虽然意外,但之前谷雨拦她的怨念还在:“我不懂医术,就不给他添乱了。” 劝慰这种事对谷雨来说本就困难,更何况念瑶拒绝得这么生硬,谷雨也就不再作声,默默的看念瑶走远。 念瑶去了重阳观,重阳观似乎久不住人,庭院里杂草丛生。 念瑶扬声道:“有人在吗?” 有个戴着花头巾的姑娘,拎着个篮子出来,篮子里装着点心和干果:“姐姐也是来上香的吧?我家公子从净灵山回来后就中邪了,净灵山脚下王家村王八妹说这个道观很灵……” 姑娘说着就走了,念瑶在重阳观里里外外找了一圈,都没看到许生人影。 许生就是个大骗子,罗安回天上人间,梁倾城回老家,郡王府也帮不了忙……现在是走投无路了? 念瑶憋着一肚子无名之火,实在无处可去,便到茶楼里喝茶听说书。 说书人正讲到秦九和贵公子打架那一段,仿佛亲临现场一般,你一拳我一脚来来往往,说得精彩纷呈,听众也十分捧场,时不时来几声喝彩。 念瑶将回卞京后发生的事情理了遍,直觉所有的事都不对劲,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卞京在安良辰的掌控之下,以安良辰的缜密,将事情安排得滴水不漏,也不是不可能。 许生作为安良辰掌控之外的人,这时好像更值得信任,他既然说去重阳观找他,那么…… “我家公子从净灵山回来后就中邪了,净灵山脚下王家村王八妹说这个道观很灵……” 净灵山?王八……妹,王……八妹,八妹?难道许生的行踪被发现,所以去了净灵山,又派人来通知她? 八妹姓王?难怪她从来只说自己叫八妹,从来不说姓氏,这换谁都不得说。 念瑶出了茶馆便去买了套男装,她在成衣铺里换好衣服从后门出去,东奔西绕到了净灵山。 许生站在袁凤和南飞墓前,旁边站着个秀气小哥,十分面熟。 小哥看到念瑶,扬扬手里艳红的大花头巾:“他说你一定会来,我还不怎么相信。没想到你真来了?” 念瑶扫了眼小哥才转向许生:“你娶媳妇了?” 许生:“……是,我娶媳妇了。你叫声大嫂听听。” 小哥连忙道:“不是不是。我是他认的弟弟,他是我认的大哥。我不是女的。” 念瑶道:“你信他不是女的?” 小哥严肃道:“我当然不是女的。大哥,你跟她说。” 许生只道:“他叫海螺。薛帮主,有人跟踪你吗?” 念瑶道:“有,不过应该被我甩掉了。” 许生道:“我相信你。秦九的事问得如何了?” 念瑶摇头:“没。” 许生道:“没的意思是?你没问?还是没问出来?” 念瑶道:“国公府和奚斋我都去了,梁倾城一家回老家了,罗安回天人上间了。” 许生似乎不意外:“那你打算怎么办?” 念瑶兴意阑珊:“我还能怎么办?就这样,九哥是国公府的姑爷,又没犯什么过错,也没插手东阳和南越的破事,就算关大牢也不会受罪,更不会有生命危险。” 许生颇为意外,细细打量她,好一会才道:“薛帮主,我知道你素来聪慧,所以你已经明白了?” 念瑶纠正道:“你一直是王爷,我早就不是帮主。我不明白也不需要明白。 我可以回天上人间当庄主夫人,也可以在郡王府当大小姐,还可以认洪化当干爹,实在不行可以摆个摊盘个铺子……总不至于走投无路的。” 第297章 杨花 许生走了,念瑶在净灵山待到傍晚才回。 门厅内,孟冬拿着拨浪鼓逗薛晨曦,看到念瑶进来笑道:“女娃就是乖,听到咚咚声就冲我笑。我们家俩小子像晨曦这么大时,看到我摇拨浪鼓就抢过去扔掉。” 念瑶抱过晨曦:“小婶,我今天去重阳观和净灵山了。之前听袁将军说他爹在重阳观修行,我就想着去看看。 我以为重阳观很大很壮观,没想到那么小,还长满了杂草。我就又去净灵山看看袁凤和南飞。” 孟冬道:“宋钰道长在世时我去过,那时重阳观被他收拾得干净利落,现在无人照管难免荒芜。要我说,宋钰道长也是想不通,好好的将军府不待,偏要去重阳观住着。” 念瑶不便评论,岔开话题:“小婶,你去宫里看到太子妃了吗?“ 孟冬突然压低声音:”太子妃去天人上间了,听说病得很重。这事你知道就行,可别往外说……“ 两人边说边往里走,念瑶脚一崴差点摔下台阶,孟冬赶紧拉住她。 薛晨曦吓一跳,随即大哭,奶娘赶紧抱过孩子哄着。 谷雨说的重症病人是南华?上次安良辰说南华身体不适,这才没几天,就病得很重? 念瑶正想着,就听到谷雨的声音:“夫人。” 两人齐齐回头,孟冬开玩笑道:“谷雨,你急什么?念瑶在我们家总比在奚斋对着你个木头强。念瑶,你说是不是?” 念瑶心里一动:“有事吗?” 谷雨只是道:“奚斋有客人来,需要夫人回去。” 什么客人需要她回去招待?念瑶道:“是重明岛来的吗?” 谷雨没应声。 念瑶以为谷雨不应声是默认,没想到是不方便。 有个微胖的姑娘叫杨花,说是罗安的救命恩人,特地到卞京来找罗安。 杨花绘声绘色的讲述救罗安的经过:“……事情就是这样。他说在神女庙等我,结果不告而辞。他哥哥让我来卞京找他,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谷雨难得沉不住气:“姑娘,我家公子早已成亲,这位是我们家夫人。” 杨花摇手:“我知道我配不上他,我也没想嫁给他。他哥哥还说,如果他不愿意以身相许,我可以给他当妾室。” 就别想许生干点人事!念瑶对许生难得的几分好感瞬间消失。 谷雨略显尴尬:“夫人,这纯属有人栽赃陷害。” 念瑶点头:“杨花是吧?你被骗了,他没哥哥。” 杨花掏出个钱袋,将碎银子和铜板倒在桌子上:“他说他叫安生,他哥哥说他叫罗安,在卞京用罗安这个名字才能找到他。 他哥哥还给我五十两银子当盘缠,我搭商家的货车过来,总共才花了二两多银子,余下的都在这里。” 念瑶心里暗骂罗安,说话就不能学学杨花,边边角角都说到。去渤海一趟就说神女庙被水冲走了,救命恩人找上门她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念瑶瞧杨花挺实在:“你知道什么叫妾?” 杨花道:“就是伺候人的呗。我有个表姐,被她爹娘用五两银子卖给别人当妾,从早到晚干活,主家还经常打她。她后来跳井死了。” 念瑶奇道:“那你还给人当妾?” 杨花道:“罗安和夫人看上去就很好,肯定不会打我。我什么都能干,砍柴烧水做饭打扫,洗碗洗衣服叠被子,种地划船打渔…… 你们这么大个院子,总要人干活。我一个月也不用二两银子,一两银子就行。别的妾多少钱,我比她们少都行。” 是个实在人。念瑶对谷雨道:“你看着安排吧。” 杨花高兴道:“那我以后就是罗安的妾?” 念瑶认真纠正:“是丫环,不是妾,你爹娘没将你卖给罗安当妾。” 春花将杨花带下去,杨花叽叽喳喳:“你叫春花,我叫杨花,咱俩名字都有花,可真是缘份。春花,你今年多大了……” 念瑶对谷雨道:“就这你把我叫回来?” 谷雨恭敬道:“您是夫人,公子不在,就是您说了算。夫人,我派人将奶娘和小姐接回来吧?郡王府虽好,终究不是自己家,难免会有拘束。” 这点事谷雨未必处理不好,只是找个借口接她回来。 念瑶颇为感动,嘴里道:“我在哪都不拘束。” 谷雨看念瑶有些松动:“属下这就去安排。” 念瑶站在院子里四处望,内心认可谷雨说的:郡王府再好,也没有奚斋放松自在,即使她跟罗安吵架。 这就是夫妻啊,再心有芥蒂都比其他人更亲近。再说,这事本就是她不对,罗安生气也应该。 念瑶躺在温泉池里,想着这两天的事。 她跟罗安吵架出来就碰到安其乐,太巧合了! 她跟安其乐算起来有血缘关系,但应该不足以让他们热络到真将她当女儿的地步。 念瑶能感觉到安其乐和孟冬是提防着她的,或者是有事瞒她的。 仿佛有张无形而巨大的网将她笼在里面。她看不清楚想不明白,让人感觉既糟糕又无力。 连着几天没睡好,躺在温泉里舒服又安心,念瑶不知不觉靠在池边睡着,直到被人抱住。 雾气蒸腾中,罗安的脸朦胧又清晰。两人带着些微的怨和深藏于心的爱在温泉里纠缠,最后倒在石床上相拥而眠。 一觉睡到第二天,罗安不在奚斋。谷雨说罗安进宫找太子,预计会晚点回来。 结果话音刚落,罗安就回来了。他面无表情,仿佛没看到他俩,径直走进房间。 罗安拿起博古架上的酒瓶,毫无形象的仰头咕噜咕噜,直到一瓶酒见底。他摇摇空瓶子,重重摔在地上。 砰的一声满地碎片,念瑶和谷雨几乎吓一跳,齐齐望向房间。 谷雨努努嘴,示意念瑶进去看。念瑶想想不放心,打开门探头望过去。 房间里酒气冲鼻,罗安坐在窗边椅子上,手搭在两边,浑身散发着颓废的气息。 窗外明亮一片,窗下阴暗无比。念瑶走过去蹲下来,手搭在罗安腿上,仰头望他。 在这个瞬间,念瑶无比庆幸自己回来了,庆幸在这样的时刻,她在罗安身边。 罗安哑声道:“我跟你回重明岛。” 第298章 伤痉 重明岛已经不是她的,她走时就没打算再回重明岛,罗安还要跟她回重明岛? 明王爷带兵攻到武东县,江县令带兵退守三十里。武东县离覃州近,如果明王爷顺利,南越君上弃守覃州都有可能。 战场无情,刀剑无眼。这个时候回重明岛,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 念瑶小心的问:“发生什么事了?” 罗安将她的手抓在掌心,好一会才道:“吵架了。” 够格跟罗安吵架的?安良辰?这两人吵架真不可想象。 念瑶猜测道:“你要他停战,他不愿意,就吵起来?” 罗安摇头又点头:“差不多。我跟他谈交易,我救南华,他停战。他生气将奏折摔了。” 念瑶傻眼,这是什么交易? 这怨不得安良辰,换作是她也得摔东西。从来没人敢在罗安面前摔东西 ,罗安当然也忍不了。 罗安似乎洞悉她的想法,松开她的手,脸色更差:“不能吗?” “不是不能。”念瑶拂开碎瓷片,盘腿坐在地上:“主要是……你可以直接跟他说停战,没必要谈交易。” 罗安很清楚:“他不会同意的,为君者岂能有妇人之仁。” 念瑶道:“太子不同意,你可以去找君上说?” 罗安哼了声:“你猜君上为什么不退位?” 念瑶看着罗安等了会,挑眉:“我不问,你就不说?” 罗安人往后靠:“不是君上不想退,是太子不让他退。君上年轻时南征北战,立下赫赫军功,朝中老臣都看他面子。 遇到太子压不住的老臣,君上就会出面。遇到君上不便答复的,就说太子全权作主。” 父子俩打得一手好太极,才让安良辰在朝中如鱼得水,监国之路顺顺畅畅。 念瑶点头:“我以为你一心只读医书,原来也是洞悉世情的。 ” 罗安不以为然:“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们。南越当年是君上带兵灭的。要不是我爹,君上早就一统南方。 君上当年对我爹……他们就很不满意。我要去找君上,君上只会更不同意。” 看来罗安是真的不想两国战争。那他回重明岛又能改变什么 ?一庄之主哪能跟一国太子对抗? 念瑶斟酌用词:“谈判适合对立的双方。有人托我们大河帮运送东西,我们出价对方压价。讨价还价也算谈判,只是比较小。 但我跟九哥就没法谈判,我们是兄弟。就像你跟安良辰是兄弟,也没法谈判。” 罗安追问:“为什么兄弟就没法谈判?” 念瑶道:“两方立场不一致,彼此都有对方在意的东西谓之筹码。立场和筹码都不同,才能谈判。” 罗安道:“现在我们立场不同,筹码也不同。” 念瑶抹了把脸,耐着最大的性子道:“你和安良辰是兄弟,立场不该不同。南华是南飞的姐姐,东阳太子妃,是个病人。 南飞给你当过医童,太子妃是你堂嫂,你是大夫。于情于理于医者的身份,你都得尽心竭力的救她,她根本就不是也不应该是你的筹码。” 好像挺有道理。罗安语气稍软:“我当然会尽心竭力的救她。” 那还去谈个屁的判! 念瑶心里骂着,嘴上安抚道:“我当然知道你会尽心竭力。可你现在将太子妃当筹码,别人就不会这样想。万一太子妃有什么问题,你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罗安不屑:“我不会就是了,管别人怎么想。” 是是是,你真厉害。 念瑶腹诽:“你跟安良辰吵架回天上人间就行,回重明岛干嘛?” 罗安道:“懒得看他脸色。” 真是没受过委屈的公子哥,幼稚得可以。再聊下去她都得生气。 念瑶换话题:“小婶说太子妃病重,这么快就被你妙手回春治好了?天上人间医者济济,什么病非得你才能治?” 罗安道:“伤痉。大师姐当她受风寒面瘫给她针灸,没想到越扎越严重。” 念瑶忍不住道:“你说话能不能有始有终有头有尾。杨花姑娘找上门来,说是你的救命恩人要你以身相许,这么大个事你之前不跟我说……” 罗安道:“以身相许这种无稽之谈你也信?” 念瑶站起来坐到桌边,喝了口茶才压下脾气:“我当然不信,但你说事是不是可以说细点?你要提前说有救命恩人,我也有心理准备。” 罗安道:“我以前不说话也照样过。” 念瑶差点拍桌。 罗安看她咬牙切齿面目狰狞,忽然道:“这事说来话长,还要从朵颐说起。” 念瑶没好气道:“你慢慢说,我不赶着投胎。” 南飞委托安良辰将朵颐送到崂山村。安良辰就将朵颐放在天上人间看管,想视战况而定。 南飞战死,安良辰自然不想留朵颐。南华坚持将朵颐到崂山村,想完成南飞的遗憾。 朵颐对南华有意见刺了她一剑。南华本身习武,身体尚好,伤口不算深,当时就上药包扎止血了。 可那把剑是生锈的。南华伤口表层结痂,内里瘀血停滞,血受病传入心脏,是为伤痉。 伤痉发现得早,及时治疗也还好。可南华以为口水增加是心情原因。她新换的宫女也不是很贴心。其他人知晓她心情不好也是避着她走。 倒是郁侧妃见着南华,用关切的语气说太子妃眼斜鼻歪,莫不是遇到鬼了,让南华多去寺庙拜拜。 南华一来烦郁侧妃,二来照镜子时确实觉得不对,就借口身体不好去天上人间休养。 大师姐只当南华受风寒面瘫,给她针灸。 南华不但没有好转,反而由眼斜鼻歪发展到手脚颤抖呼吸困难。 大师姐吓得不轻,不敢再耽误,连忙请罗安回去。 罗安回去后,将南华伤口剖开,用药液清洗干净,开了王真散定时服用。 罗安道:“事情就是这样,我应该讲清楚了。” 念瑶满意点头:“讲得很清楚,很棒!现在太子妃没事了?” 跟夸三岁孩子似的,罗安语气稍微轻松:“得看伤口愈合情况,如果伤口恢复良好就没事。” 念瑶很信任他的医术:“那肯定没事,天下医庄庄主可不是浪得虚名。” 第299章 赌棋 罗安眉目稍稍舒展,不置可否。 念瑶心思重新回到战事上:“你不适合跟安太子谈交易,有个人倒很适合。” 罗安道:“许生。许生昨天下午去天上人间找我了。” 许生先找的她,大概没有达到目的,就又去天上人间找罗安。 安良辰派人追杀许生,许生还能在卞京随意出入,也是真本事。 还是说许生给她看的伤口是假的?安良辰没派人追杀他,他也没受伤? 罗安看念瑶没说话,以为念瑶又在等他的有头有尾:“他问我能不能将秦九救出来。” 罗安跟念瑶吵架,又被请回天上人间,忙得差点忘了秦九。秦九陪他下几年棋,又没犯什么大事,于情于理他都得过问下。 罗安先去大牢看秦九,狱卒说没有太子亲批,谁也不得探视。罗安自是不会跟狱卒纠缠,直接去找安良辰。 安良辰正在御书房批奏折,听到他的来意,便道:“梁家祖母病重,秦九跟梁倾城回上阳老家探望。他们成亲这么久,孙女婿都不曾见过祖母,不太合适。” 罗安道:“可是狱卒说有你亲批,他才让我见秦九。” 安良辰道:“秦九没有提审,我私自将他放出来,这事要走漏风声,置刑部和东阳律令何在?我才禁止任何人探视。 我跟梁国公说了,看望祖母后,让他们绕道去豫州,跟王知州赔个不是,这事就过了。” 罗安看安良辰通情达理,脑子一热:“太子殿下,咱俩谈笔交易?” 安良辰很意外,笑着问什么交易。 罗安刚说完就自知不对,可话说出去也收不回来。 安良辰将手里奏折往桌上一扔,奏折从桌上飞出去撞到罗安身上。 罗安脚尖一踢,奏折落到砚台上。墨水溅到安良辰脸上,安良辰的脸比墨还黑。两人就吵起来了。 德喜在门外急得团团转,最后决定去请君上。君上还没来,罗安就气呼呼的走了。 念瑶还在想“秦九跟梁倾城回上阳老家探望”,现在梁国公一家都走了,算走无对证? 如果安良辰说的是真的,就意味着许生也被安良辰骗了。 安良辰非要困着秦九,许生想方法救秦九。难道秦九身上揣着事关天下大计的东西? 罗安看念瑶没应声,提醒道:“我说完了。” 念瑶眉头微皱:“你上次没去大牢见秦九?” 罗安摇头:“没。上次小叔在宫里,我们一起喝酒聊天,给忘记了。” 念瑶觉得不对:“那你怎么知道我去找过安景辰?” 罗安看她:“小叔说的。” 念瑶十分惊讶:“小叔?他怎么知道?” 大河帮解散时,秦九没要大河帮的钱,还将自己的钱全都掏出来分了。回到卞京才想起来不能空手去岳家,也不想太寒酸丢了面子,就决定去赌棋挣钱买些礼物。 街角常年有人赌棋,赌注一般是两三铜板,就是图个乐子打发下时间。 秦九一去就将棋主的位置赢了,赌了一圈也就挣了几十个铜板。秦九他正想着这样赌棋来钱太慢,应该去赌场,就看到安其乐。 秦九顺手给身边观棋的一把铜板,让那人吆喝:“下棋啦下棋啦,让三子赌一百两,输了赔千两,稳赚不赔……郡王来来来,挣钱喝花酒去……” 安其乐过来看到秦九,打趣道:“原来是外甥女婿,早就听闻外甥女婿棋艺了得,今天正好见识。” 秦九站起来恭敬道:“原来是小舅。” 旁边得了秦九好处的人,一个劲的帮秦九说话:“原来是一家人,那好说。郡王是长辈,得让晚辈三子。” 秦九为求保险,也想速战速决,顺杆子上:“那确实,小舅承让了。” 安其乐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们老了,比不得年轻人。还是得外甥女婿让三子。” 旁边有人作中:“谁也不让最公平。来来来,赶紧的。” 安其乐不好说什么,秦九乐见其成。当秦九胜棋时,所有观棋的人都沸腾了。 他俩还没说话,围观的人七嘴八舌抢说开了: “郡王没钱,不会耍赖吧?” “耍赖也没什么,外甥女婿不用计较这么多。” “亲兄弟尚且明算账,更何况是外甥女婿,郡王他得给。” “要给也得有钱,整个卞京谁不知道郡王妃才是当家作主的那个。” “就是就是,听说郡王兜里从来不会超过一两银子。” …… 安其乐被说得不好意思,只得说出门没带银子,让秦九跟他回家拿钱。秦九也不客气,真就去了。 孟冬对秦九很热情,一口一个外甥女婿。听安其乐说完事情来龙去脉后,又夸秦九一表人才棋艺精湛。 秦九便说跟安其乐闹着玩,让孟冬不要当真。他身上就几两银子,不方便空手去国公府,过来借一百两银子,可以打欠条,日后归还。 孟冬很大方,不仅给了他一百两银子,还搬来首饰盒挑了个紫玉镂金簪说适合送梁国公,挑了个烧蓝镶金花细说适合送长公主,挑了个白银缠丝双扣镯说适合送梁倾城。 孟冬边说边包起来塞给做秦九:“阿九你相信我的眼光,这么送不会有错。我要是有这么好的女婿,送我这么合适的礼物,我高兴得都睡不着。 长公主姐姐脾气不大好,可是很为小辈着想。你要实在担心,我陪你一起去。” 这声阿九叫得实在亲切,秦九听得眼眶一热:“舅娘客气了,一百两银子我收了,这些东西……” 孟冬当即变脸色:“你都叫我舅娘,还跟我客气,那就是见外了。要不这样,你真过意不去,就陪你舅舅再下十局棋。 你舅舅平日总自诩棋艺高超,今天让他见识什么叫天外有天,什么叫后生可畏。冯管家,拿棋去。” 孟冬总是让人拒绝不了,晚饭时间两人都没下完要棋。秦九自然留在郡王府吃饭,吃完饭孟冬说要陪他去国公府。 安其乐劝道:“阿九这么好的女婿上门,姐姐高兴都来不及,你就别去添乱了。” 第300章 真好 罗安道:“小叔说他原本每月三两银子零花,现在每月一两银子,他让太子去跟小婶说情。” 安良辰也不客气:“男主外,女主内。小婶又没少你吃穿,你要钱做什么 ?堂堂男人是干大事的,盯着那几两零花钱,算什么出息?” 安其乐扁着嘴差点就掉眼泪。安其乐虽是长辈,年龄上只比安良辰大几岁,相处起来跟兄弟似的。 念瑶听得目结舌,孟冬这么厉害吗?娘亲舅大的,秦九真是熊心豹子胆,赚钱的主意打到舅舅身上。 这么说来,应该是秦九告诉了安其乐。安其乐是长辈,由他来劝说,效果比秦九告诉罗安要好。 秦九既然拿了贵重的礼上国公府,怎么又跑到青楼喝花酒?现在谁也没见着秦九,这些疑惑也就无人能解。 不管如何阴差阳错,安景辰的事算过去了。念瑶带着奶娘和薛晨曦跟罗安回天上人间。 南华伤口被扩大清洗,元气大伤,卧床不起。罗安叮嘱南华少说话,南华每天就不说话。 大师姐给南华换药,罗安亲自给南华熬药,念瑶给南华送药,三人分工合作,十分默契。 在重明岛罗安是闲人一个,回天上人间感觉他很忙,不是看诊就是在书馆里钻研医书,连吃饭手边都放着本医书。 念瑶很奇怪:“大师姐说太子妃的伤势控制住了,你怎么感觉有些紧张?” 罗安道:“伤口看上去在慢慢愈合,可太子妃精神状态始终没有好转。” 念瑶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南飞去世,郁侧妃又给她添堵,就算她不受伤,精神状态也不好。” 罗安摇头:“不一样的。” 念瑶没再问,她不懂这些。罗安说不一样肯定就不一样,她相信就行。 罗安以为念瑶生气,解释道:“因病精神状态不好,是因为疾病会让人身体……” 念瑶打断他:“你不用说,我听不明白也不想听。我去书馆里瞧了瞧,确定对那些医书不感兴趣,我不勉强自己。 家里有个神医,天上人间那么多大夫,不差我一个。我在这替你跑腿打杂,端茶倒水就行。” 罗安很意外,调侃道:“大河帮帮主跑腿打杂端茶倒水,不觉得大材小用吗?” 念瑶道:“我已经不是帮主。再说我那帮主都是承我爹的光,又不是凭本事得来。只要你不觉得庄主夫人给你丢脸,我怎样都行。” 罗安夹了块兔肉放到念瑶碗里:“后山的兔子,肉嫩,补中益气,你多吃点。” 来而不往非礼也!念瑶夹了块鱼肉放罗安确里:“前山小溪的鱼,我亲自抓的,肉也嫩,补……补身子,你也多吃点。” 罗安难得露出笑容,将鱼块塞进嘴里:“好吃。” 念瑶高兴起来:“你要喜欢吃我再去抓。那边有个月光潭,就是小溪三尺落差小瀑布下的小潭,那里有好多鱼,有些连我都没见过。 这个鱼最蠢,见人来也不跑,我双手一拢就抓住了。感觉这里的鱼吸收了太微山的灵气,比江里的鱼好吃多了,又嫩又鲜,清蒸都没得半点腥味……” 罗发每天回寝房晚,回来也是带着满身风霜。念瑶怕耽误他休息,都不敢多打扰,每天趁着吃饭跟他聊闲聊。 念瑶道:“我本来想去采草药,他们都不肯带我,说山上有野兽多荆棘。最后是小胖弟给我一根草,说是千根草,让我单采这一种,免得多了记不住。 我翻了半边山,采了满满一背篓。你猜怎么了,小胖弟说我采的不是千根草,是地锦草,我时候明明很仔细对照过的。 要不是想着大人得在小孩面前讲点风度,我肯定将背篓给扔了。小胖弟安慰我说,地锦草也有用,可以治疗隐疾……” 隐疾?罗安憋着笑,指着她手背的划痕:“采药弄的?” 念瑶点头:“手上有,腿上也有,衣服都挂破了。不过这都是小事,我又不是什么娇小姐。” 罗安道:“我教你个最快的采药方法。” 念瑶眼睛一亮:“什么方法?” 罗安道:“你拿把刀去山上一顿砍,认识的不认识的全背回来,让小胖弟给你分。连黄土都可入药,这山上的东西都可入药。” 真能扯犊子!罗安有时跟许生一模一样,忽悠人不偿命。 念瑶道:“我现在不采药了,没兴趣。我看小徒弟们每天早起锻炼身体,八锻锦五禽戏,我可以教他们剑法。” 这是怎么都闲不住?罗安道:“等太子妃好转了,我带你下山游玩,天南海北到处去看看。” 念瑶高兴道:“好,把薛晨曦也带去。” 罗安放下碗伸手捋捋念瑶额前的头发:“你真好。” 念瑶似乎被他的动作和话惊住了,好一会才傻愣愣道:“哪里好?” 大气不矫情,干脆又洒脱,哪哪都好。 罗安道:“好看。” 好看?念瑶以为他说衣服:“大师姐给我添了很多衣服,什么颜色都有。我看你今天穿深紫,我就选了浅紫。” 罗安认真道:“特别搭。” 这是……情话吗?应该是吧,要不然脸怎么会突然发烫。念瑶低头扒饭,不敢再看罗安,也就没注意罗安眼里的笑意和深情。 从生到死,本是各走各的不归路,现在有人陪着一起走。即使各忙各的,即使什么话都不说,可想到她在身边,就觉得心安,这真好。 如果当初爹将娘带到天上人间,抹除她的记忆,日子久了,会不会像他们现在一样? 只是人生没有如果,就像月无常圆花无常好。 这天封山门后,弟子收拾诊室发现桌子底下有封信,写着庄主夫人亲启。 信辗转交给罗安,罗安摸了摸又闻了闻,确定没问题才给念瑶。 苏无名写的,先是问好表达思念,其次回忆往昔述别情,然后恭维两人琴瑟和鸣,最后才说祁扬跟乐兮下月成亲,诚邀念瑶带罗安和孩子回去参加婚礼。 罗安神烦这一大篇,冷道:“文人真酸腐,不去。” 念瑶觉得不对:“祁扬是将军,这个时候不正忙着打仗吗?还有时间和心情成亲?” 第301章 大姐 虽然罗安不太愿意,念瑶还是决定回南越参加婚礼。 念瑶跟罗安说的是:“祁扬是薛云庭的兄弟,每次见我都很恭敬,既然邀请到我们, 这个面子还是要给。 我顺便带晨曦回去给舅舅他们看看,毕竟是薛云庭的孩子,薛府的第一个孙辈。” 念瑶没跟罗安说的是,罗安因为停战之事跟安良辰吵起来,证明他是真的在乎。念瑶去南越找许生和南越君上,寻找和谈的可能。 南华病情没有转好,罗安走不开,一直将她送到城门口。 念瑶素来没什么儿女情长,这会竟也有些伤感,拉着罗安的手,嘴里道:“你回去吧,我很快就回来。” 罗安摸摸她的头发:“你到了记得写信给我报平安。等太子妃好转你还没回来,我就去找你。咱俩带晨曦一起游山玩水去。” 念瑶重重点头:“嗯。” 念瑶出了城门往回望,迎上罗安追逐的视线,眼眶一热,竟有落泪的冲动。 在这个瞬间,念瑶觉得以前那些争执冲动自卑都没有意义。两个人好好在一起比什么都重要。 如果这次她回南越达成双方和解,以后他们俩就可以心无介蒂的海阔天空了。念瑶想想都觉得激动。 回程倒也顺利,雪松带人在武东县码头迎接,直接将她们送到薛府。薛龙蟠和薛夫人,乐兮,许生和海螺全都站在门口迎接。 念瑶受宠若惊:“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大家不用这么客气。” 薛夫人先将孩子抱过去,再跟念瑶道:“这次回来在家里多住些日子。” 念瑶小时随船漂泊,总觉得没有家,现在长大成人却到处都是家。 她很好奇:“不是说明王爷占了武东县吗?这一路走过来颇为和平,没有什么痕迹。” 许生道:“弟妹,你的消息已经落后了。明王爷在南越大牢。他们关秦九,我们关明王爷,扯平了。” 许生说话听起来总觉得吊儿郎当不正经,实际的情况却是: 祁扬调到武东县跟江县令一起夺重明岛,孙迟战死,明王爷被抓,重明岛正式归南越。 赵胜带兵攻上襄州,金虎临阵脱逃不知所踪。现在襄水被东阳占领,江心洲以西很危险。 至于留在重明岛上种地的兄弟,依然安稳的地种,仿佛世间的战争跟他们无关。念瑶不作他想,觉得这是罗安的面子。 一群本应该忙得不可开交的人,竟然陪她闲坐聊天。大家说说笑笑,气氛相当融洽。 念瑶恍惚中觉得自己就是这个大家庭的一员,真的有归家的感觉。 薛夫人听她说罗安很好:“这些年委屈了你,现在终于好了。你爹娘在天之灵安心,我们活着也放心。” 薛龙蟠点头:“你爹病重时,你舅娘总催我去接你回来。还是你爹眼光好思虑远。” 孟冬和薛夫人都关心她,念瑶的感觉却不一样。她跟孟冬总觉得隔着什么 ,却感觉到薛夫人真情实意。 念瑶心里酸酸的:“舅娘放心,我啊在哪都过得挺好。” 乐兮道:“姐姐,你一个女儿家带着一帮子男人在江河上游荡,终不是正道。现在跟姐夫一起有个依靠,又生了女儿,一家人和和美美当然更好。” 许生笑道:“你这个姐姐不一样,她要真在江河上游荡,定能随心所欲养面首。” 许生说话无百禁忌,薛龙蟠和薛夫人听着不高兴,却也不便反驳。 海螺低声问:“什么是面首?” 念瑶指着许生道:“就是养他这样的男人,给我捏肩、捶背、洗脚、暖床,干啥都行。” 海螺一点即通,对许生道:“暖床的人是面首,那我是你的面首,不,你是我的面首,我们互为面首。” 所有人都笑起来,念瑶笑得尤其夸张,对海螺竖起大拇指:“对,你真聪明。” 许生道:“明早我带你进宫见君上,走了。” 许生说走就走,海螺像个小跟屁虫跟着他走了。 乐兮带念瑶去看房间:“姐姐,你以后不住客房。爹将大哥的房子清出来给你住,你以后就是我们家大姐。” 念瑶微愣:“舅娘的意思?” 乐兮道:“刚开始时,娘不让任何人动云庭哥的房间,她每天亲自过来打扫,看着看着就哭起来,头发白了很多。 爹说人死不能复生,再这样下去娘身体熬不住,就让人将云庭哥的东西全部收起来,他亲自贴封条放到库房里。 刚好无名说你要来,爹就决定把这个院子给你住。娘每天看到你和孩子,说不定心情和身体慢慢就好了。” 念瑶叹了口气。 乐兮像问念又像自言自语:“云庭哥那么好的人,那么好的前程,怎么就这么走了呢?” 念瑶只得沉默。 乐兮过了会又道:“那个女孩到底哪里好?” 话里多少有些怨恨。 “感情,跟好与不好没什么关系,是……缘份,都是缘份。”念瑶只能这样劝慰,转了话题:“云帆和云瑶呢?” 乐兮道:“他们打仗去了。王爷派他们带兵增援周将军,让他们死守京江西段和江心洲,不让东阳从襄水下。” 念瑶失声道:“他们才多大,怎么就……舅舅都不管的吗?” 乐兮顺手摘了朵桂花在指尖揉搓:“战事都是王爷做主,他说派谁就派谁。薛家儿女世代都是将军,谁也阻止不了薛家人上战场。 听说祁扬受伤了,成亲那天不知道他能不能回来,还有没有命回来?” 念瑶很费解:“那你为什么不等战事结束再成亲?万一祁扬他……” 乐兮接下去道:“万一他战死了对吧?他死了我就当寡妇,反正除了云庭哥,我也没想过会嫁给别人。 我这些年一直叫他们叔叔婶婶,我总想哪一天嫁给云庭哥,这里是我的婆家,我可以光明正大的叫他们爹娘。 现在云庭哥不在,我就给他们当女儿。这里是我以前的婆家,我现在的娘家,我替云庭哥照顾他们,给他们养老送终。” 念瑶憋着气,语气便不太好:“那你是希望他回来,还是希望他回不来?” 第302章 镜子 许生一早过来接念瑶去见君上。宽大的马车里,念瑶坐在许生和海螺对面。 许生上下打量她:“你胖了。看来罗庄主夫人比薛帮主要活得滋润。” 念瑶下意识抬手摸脸:“真胖了?” 这才多久就看得出来,是许生眼太利还是她胖得太明显? 许生从海螺衣兜里掏出个小镜子正对着她:“你照照镜子,脸都圆了。” 念瑶凑近又远离:“没有吧?” 许生将镜子往前一推:“你拿着镜子认真看看。” 念瑶接过镜子细看,捏捏脸颊:“好像是有点肉,不过也不算圆。” 许生道:“其实圆了也没事。罗安啥都好就眼光不好,你是圆是扁他也看不出来。” 念瑶将镜子往他身上一扔:“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镜子落在许生胸前掉到膝盖上,背面坑坑洼洼数个孔。 念瑶一把将镜子捡回来,啧啧两声:“我说王爷,你送人镜子还要将宝石抠了?无耻到这个地步也只有你了。海螺,我替你扔了。” 念瑶作势要打开车窗扔镜子。 许生动作极快,探身扣住她的手腕。念瑶只觉手腕一疼,镜子就脱了手。 许生将镜子在手里转着玩:“我知道你嫉妒,毕竟罗安也不送你镜子。” 念瑶摸着手腕:“我又不是小姑娘家,天天拿个镜子。再说,罗安真送我这破镜子,我早扔到十万八千里外,外带将他痛揍一顿。 海螺,他这人根本不行,要不你以后跟我混日子。我告诉你,我认识的男人可多了,什么样的都有,唯独没有像他这么小气又狭隘的。” 海螺想都不想就摇头,还往许生旁边靠了靠:“他挺好的,对我也很好。” 许生哼了声:“你听到没?” 念瑶道:“你就是见识太少,听听天他瞎忽悠。我们是生意人,东西见得多。你看这个镜子……” 许生道:“怎么不说了?他听着呢!” 念瑶道:“你不给我我怎么说?” 海螺从许生手里拿过镜子:“不给你,你会扔了它的。” 真是无药可救!念瑶切了声:“我本来还想……永生之境?” 许生眼睛一亮:“你认识这个镜子?” 念瑶指着镜子手柄上的字符:“这上面不写着嘛,永生之境。” 许生将镜子拿回来,语气又开始吊儿郎当:“照了这个镜子的人会永生?那我得多照照。” 念瑶不屑:“是永生之境,境界的境。不是多照这个镜子会永生,是人有境界才会永生。像你这种没有境界的人,只会越照越短寿。” 许生半信半疑:“真的?” 念瑶为自己急中生智的解释骄傲,下巴微扬:“那当然,像你这样没有境界的人是不会懂的。” 许生也习惯了念瑶的说话方式,将镜子递给她:“薛帮主,你挺博学?” 念瑶细细看镜子:“那当然。我自小跟着船队从西到东,走南闯北,什么东西没见过。别说这种梵文,我还懂高丽文,扶桑文……” 碧透的玉手柄最末端是盛开的曼陀罗花,曼陀罗花上面用梵文刻着永生之境。 镜子背面是贝壳材质,最外层三圈金线。里面是金线盘成的金龙,从龙首到龙尾共有七个洞,中间的洞最大,其余六个洞略小。 许生突然凑近:“看出啥来了?” 念瑶一把将他推开,将镜子丢还给他,挺直腰背坐正:“啥都没有。” 许生道:“你没看出来这本来就是几个坑,没有宝石。” 念瑶应道:“买东西都是一分钱一分货,有宝石是一个价,没有宝石又是一个价。” 许生道:“你怎么不问我这镜子从哪买的?” “我又不是你……”娘字还没出口,念瑶觉得不对,转口道:“我要问了你就会告诉我?” 许生摇头:“不会。” 念瑶出乎意料的没有生气:“那你还让我问。” 许生将镜子还给海螺:“这镜子不是我的,也不是我买的。到了,下车吧。” 下车看到祁府两个字,念瑶疑惑的看向许生。 许生道:“先带你看看祁扬的新家,男人成亲分家,自古如此。” 说是祁府,其实就是个大四合院,里面有两人正在打扫收拾。 念瑶跟着许生往里走:“听说祁扬受伤了,伤势如何?” 许生轻描淡写:“没事。祁扬年纪不大却很老练,哪那么容易出事。” 没事是没死,还是没受伤? 念瑶揣摩不透,便有些生气:“看完了,不是要见君上吗?” 许生倒不着急:“你见君上有什么要说的吗?” 念瑶奇道:“不是你要带我去见吗?” 许生干脆坐在走廊下的长椅上:“我当哥哥的带弟妹见舅舅,是基本礼节?” 跟她讲礼节?许生跟她讲礼节? 念瑶踢了下长椅,不耐烦道:“你打什么主意直说,别跟我七弯八拐的。” 许生不满:“你对我怎么这么大敌意?薛念瑶,咱们必须将话说清楚,要不然我心里憋得慌。我是哪里做错了,还是对不起罗安对不起你了?你怎么就看我不顺眼?” 咱们,谁跟他咱们。 念瑶靠着墙:“因为你不真诚,我不喜欢不真诚的人。” 许生微微皱眉:“怎么不真诚?哪里不真诚?” 念瑶道:“我在大河帮什么人都见过。人不能单纯的用好坏来形容,毕竟人性复杂。” 许生点头:“我就算不是好人,也不是坏人吧。” 念瑶道:“有些人好得真挚,有些人坏得坦荡。可你当好人时不真挚,当坏人时不坦荡。就是你无论做什么,都给人充满算计的感觉。 我不喜欢这种感觉,不管出发点是什么。就像带我进宫见君上明明是你有安排,偏要说基本礼节。我这种江湖人士什么时候在乎礼节?你目中无人更不会在乎礼节?” 许生望着她,似乎在思考。 念瑶认真补充:“这大概是我喜欢罗安的原因,他说话少,有时说话难听,但他真,真诚。” “百术不如一诚。”苏无名从房间里推门出来,站在他们面前:“王爷,我陪姐姐进宫吧。” 第303章 苍龙 从宫里出来后,念瑶让苏无名陪她去玄芷山。两人一边上台阶,一边闲聊。 念瑶问:“你小时一直没有正式的名字,大家才叫你无名吗?” 苏无名道:“我爹取的,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读书人就是不一样。念瑶被自己蠢到了:“你哥为什么不叫无功或者无己?” 苏无名道:“我哥亲生父亲叫祁飞扬,我娘嫁给我爹后改名祁菲,给我哥取名祁扬。” 念瑶有些惭愧:“对不起,我就是随便聊聊。” 苏无名完全不在意:“这些事老一辈都知道,薛伯伯他们比我还清楚。 我娘对我哥要求特别严。我哥在薛伯伯门下学武,只要练功没得第一,我娘就用戒尺打他。 我爹不能劝,因为我娘会说:‘我的儿子我想怎么教就怎么教。’所以云庭哥练功时总落他后面,就怕我娘不高兴。 我娘一直认为我偏向爹,平素对我也很冷淡。其实我爹对我也不咋上心,只是我天资不错,学得还行,才被君上和太子相中。 薛伯伯对孩子也严格,但和薛伯母关系不错,家庭氛围挺好,我小时挺爱去他家玩。长大之后顾忌娘的情绪,去得少。 生在富贵之家,吃喝不愁,走哪都有人捧着,可总觉得有些遗憾。有时走在街上看到普通百姓人家,还挺羡慕。” 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苏无名家里竟然这么复杂。可他说起来轻描淡写的,念瑶犹豫要不要继续聊。 苏无名看了眼念瑶,微笑着安抚她:“所以我挺理解姐夫,姐夫能让姐姐回来,我还挺意外的。” 念瑶放松很多:“他,挺好的,就是有时候……别扭点。不是说儿子向着娘,闺女向着爹吗?” 苏无名道:“我也没向着爹,孩子都希望能缓和父母关系母子关系,我有时帮着我爹和我哥说话。我娘就认为我向着爹向着哥不向着她,其实我也挺理解她。” 刚刚说理解罗安,现在理解他娘。 “你年纪不大,人倒挺老成。”念瑶终于问了:“那次云瑶写信给你,想让你派人拦云庭,你没有收到,是你娘拿了没给你?” 苏无名站在台阶上往下望,从这里能看到满山的草木葱茏,也能看到远处田野里忙碌的农人。 他好一会才道:“她本是东阳宫女。据说当年先帝离开东阳时,想将姐夫带回南越。 薛伯伯年轻时长得好,油嘴滑舌招人喜欢,说只要她将姐夫从宫里带出来就娶她。 她当时年纪不大,信以为真,真的将姐夫从宫里偷出来。后来孩子被留下来,我娘自然回不去,只得跟着薛伯伯到南越。 结果薛伯伯娶了薛伯母没娶她,她心灰意冷便跟祁将军在一起,后来嫁给我爹,算得上人生坎坷。” 念瑶听得目瞪口呆,那么严肃的舅舅竟然“油嘴滑舌”? 老一辈的八卦真是一件比一件匪夷所思,前有祖母跟东阳王爷私奔外,后有舅舅欺骗东阳宫女?南越跟东阳还真是纠缠不清。 祁菲不乐意跟薛家往来,所有人都知道。祁扬投在薛家门下是没办法的事,祁扬喜欢乐兮也没敢跟祁菲说。 苏无名面色变得凝重而难过:云瑶写信的事他一直没问祁菲,他实在不想跟祁菲吵架。 念瑶赶紧拉着苏无名走到许南乔坟前:“无名,你对八卦熟吗?” 苏无名指着石头铺制的八卦圈:“姐姐想说这个八卦不全?这是先帝走前绘制的,君上亲自铺的。” 念瑶道:“你们都没有疑问?比如说先帝画错了?” 苏无名摇头:“在南越,没有人质疑先帝。” 念瑶绕着八卦转几圈,抬手折根树枝,蹲在地上画了个图:“你认识这个吗?” 苏无名微微偏头:“……关于什么的?” 念瑶道:“我画得不好,你到我这边来看。” 苏无名蹲到念瑶旁边,拿过树枝摹了一遍:“东方苍龙?” “东方苍龙?”念瑶重复道:“这个挺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苏无名道:“东方七宿,就是东方天空上的七个星座……” 念瑶恍然大悟,接道:“……角、亢、氐、房、心、尾、箕七宿,角为龙头,亢为龙颈,氐为龙胸,房为龙腹,心为龙心,尾箕为龙尾。” 念瑶拿过树枝来回划拉,将图案抹平,又用力踩几脚:“回去吧。” 苏无名看她如此谨慎:“怎么了?” 念瑶道:“书上看到这个图,眼熟得很又想不起来是什么。还是你厉害,不愧是大才子。” 苏无名哦了声,暗想:刚刚还说王爷不真诚,你这不半斤八两吗? 薛龙蟠在院子里来来回回的走,薛夫人抱着孩子坐在旁边,看到念瑶回来,两人同时迎上来:“你没事吧?” 念瑶心里颇暖,笑道:“我没事,我怎么会有事?舅舅舅娘,我都这么大了,你们不用担心我。” 薛夫人眼睛红红的:“我们三个孩子,云庭不在了,云帆云瑶也不在身边,听说祁扬受伤了。你要再出个什么事,我们九泉之下都无颜见列祖列宗。 念瑶,昨天人太多很多话不方便说。这次打仗,你舅舅在朝堂上自请出战,君上还没说什么,王爷就给否了。 他说现在是年青人的天下,你舅舅这么大年纪上战场,会让天下耻笑南越后继无人,派云帆云瑶去。 云帆去我能接受,可云瑶是个女孩子。王爷说古有花木兰代父从军,今有薛家女儿为国出征,巾帼不让须眉……” 薛龙蟠道:“你声音小点,把孩子吓到了。” 薛夫人拍拍孩子:“我们薛家世代忠良,不知怎的惹着他了,对我们家这么大意见。他现在一手遮天,朝堂上各位大人都是敢怒不敢言。 念瑶看着薛夫人怀里的孩子,突然明白薛夫人总是抱着孩子舍不得松手的原因。 念瑶轻声道:“舅娘放心,云帆和云瑶很快就会回来。” 薛夫人面色惊疑:“真的?王爷跟你说的?” 薛龙蟠毕竟缜密:“你去宫里见君上,都聊些什么?” 第304章 胖瘦 念瑶避重就轻:“君上说云帆和云瑶太小,确实不合适上战场。之前朝堂上他不好拂王爷面子。现在趁祁扬大婚,刚好让他俩回来。” 薛龙蟠半信半疑:“没说别的?” 念瑶道:“君上说长年战争百姓苦,希望这场战事在明年能出结果,不管好坏。所以他决定派王爷亲征,让我监军。” 许生带兵的能力没人质疑,可念瑶从来没上过战场,也没系统学过兵法。君上到底打什么主意? 薛龙蟠不放心:“监军在后方就行,不用亲临战场。” 念瑶道:“舅舅放心,我会保护自己。” 薛龙蟠叮嘱道:“你平时提防点王爷,他现在盯着我们家。” 念瑶点头:“我知道。舅舅,我胖了吗?” 薛龙蟠上下打量她:“没有,还是老样子。” 念瑶想着男的粗枝大叶,又转向薛夫人:“舅娘,我胖了吗?” 薛夫人语气肯定:“没有,还瘦了点。我已经吩咐厨房每天炖燕窝给你补身子,女孩子圆润点有福气。念瑶,你平日里喜欢吃啥跟舅娘说……” 念瑶道:“我吃啥都行,不挑的。舅娘,我突然想起来,我小时从覃州回重明岛后,总跟爹说让他将覃州的厨子绑回去,天天给我做饭吃。 爹说不行,我们不是土匪,不能绑人只能请人。后来爹真的从覃州请了个厨子,好像到我十一岁才走。他走之前特意对我说,他将毕生厨艺都教给了重明岛的厨子。” 薛龙蟠笑道:“那厨子是御厨。你爹来信说你喜欢覃州的厨子,让我帮忙请个,我本打算将家里厨子派去。 刚好那天进宫,君上问你怎么样。我就随口跟她说这个事。君上说你在宫里住得久,想必是喜欢宫里厨子的手艺,便将平日里给你做饭的御厨派到重明岛。” 原来如此! 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和时光里,南越有这么多真心关照她的人,而她却一无所知。 念瑶回房间时,碰到乐兮坐在小院里弹琴。 乐兮抱着瑶琴站起来躬身施礼:“见过姐姐。” 念瑶赶紧道:“别客气别客气。我们江湖儿女,没这么多礼节的。” 乐兮道:“我今天在宫里看到姐姐和无名了。” 念瑶道:“无名带我进宫,跟君上商量云帆云瑶回来的事。” 乐兮问:“他们回得来吗?” 念瑶肯定道:“会回来的。” 乐兮笑笑:“我和祁扬的亲事,祁扬现在大概还不知道。这一切都是王爷和无名策划的,当然,也可能是君上策划的。 他们不过是找个借口让姐姐回来,姐姐也真的回来了。姐姐,你真如无名所说,善良又慈悲。” 第一次被人用慈悲形容,念瑶很不好意思:“你都说是借口,就该知道就算你们不成亲,许生也会想其他借口让我回来。” 乐兮道:“上次姐姐问,我是希望祁扬回来还是回不来?我不是歹毒之人,怎会希望未婚夫回不来。 亲事是我亲口同意的,我年纪大了终究得成亲。祁扬是很好的人,他也喜欢我。我们成亲后搬出苏府独住,我也没得拘束,可以经常回来。” 念瑶道:“成亲后分家是你提出来的?” 乐兮道:“无名同意的。” 这事不问祁菲的意见,反倒要苏无名同意,看来苏家是苏无名当家? 念瑶道:“挺好,人活着开心最重要。你觉得我胖了吗?” 乐兮摇头:“没有,跟上次比,姐姐好像还瘦了点。” 许生不会无聊到点评她的胖瘦,而且他眼光毒辣,不会看不出来她瘦了。 所以,许生是故意引她看镜子:永生之境?永生之镜?是境通镜还是刻字有误? 许生说镜子不是他的,那就是海螺的?听杨花描述,海螺来历蹊跷。可看海螺表现,确实又很懵懂。 念瑶送走乐兮,坐在桌面认真描画镜子: 镜子手柄最末端是曼陀罗花:天上人间后山有曼陀罗花海。 永生之境三圈金线不相连,是个八卦圈却只有七卦:跟许南乔坟前的石头八卦圈一模一样。 八卦圈围着东方苍龙又指什么?论方位传说中的蓬莱仙山确实在东方,龙又代表什么? 这个镜子到底跟先帝相关,还是跟仙山神女相关?还是纯属巧合? 背面的洞是本就如此,还是镶有宝石?如果镶有宝石,什么样的宝石配得上永生之境? 许生故意针对她,策划祁扬成亲是为了让她回来,让云瑶上战场是为了逼她去打仗…… 许生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她有什么东西能被许生利用? 这场战争许生想得到怎样的结果?这个结果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许生带念瑶去了江心洲,他说江心洲是战争关键所在。 念瑶倒不觉得江心洲有什么关键,不过她现在是监军,只得跟着许生走。 周谚带着薛云帆和薛云瑶到码头来迎接他们,念瑶让薛云帆和薛云瑶跟船回去。 薛云瑶抢道:“我不回,哥也不回。” 念瑶皱眉:“你当战争是游戏?战场是游乐场?” 薛云瑶道:“爹说过,我们薛家儿女出生就是将军,保家卫国是我们的使命。爹年纪大了,大哥不在了,现在轮到我们了。” 念瑶对薛云帆道:“你留下来,让妹妹回去。” 薛云帆声音有些弱:“在我们家,除了大哥,她谁都不会听的。” 念瑶对许生道:“让她回,让他俩都回。” 许生道:“祁扬下个月底才成亲,时间还早。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让他们在这长长见识也挺好。” 念瑶瞬间怒了:“王爷,你指使无名写信给我,让我回南越,我回了;你让我给你当监军,我当了;你让我来江心洲,我来了。 当初说得好好的,我当监军他俩回覃州,你现在又不同意?你说话当放屁的吗?” 许生觉得甚是冤枉:“苏无名写信你赖我身上我认,你自己跟君上商量当监军,怎么也赖我身上? 现在是他俩自己不愿意回,你还赖我身上?你怎么什么事都赖我身上?就因为我好说话?” 第305章 两床 念瑶冷道:“要不是你作妖,君上能将主意打到我的身上?”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许生干脆双手负后,抬头望天不理她。 周谚赶紧圆场:“帮主,回肯定是要回的,只是不急这一两天。虎父不能有犬子,大公子不在了,弟弟妹妹也该扛起责任。 你们这么远过来辛苦了,先上去休息再商量对策,让他俩旁听学习。打仗纸上谈兵终究不行,还得实战。” 念瑶在许生面前口无遮拦,对周谚还是尊重的,便转头对薛云帆道:“你跟着周叔好好学学。” 周谚召集将军们开会时,许生让念瑶坐主位:“我是主帅,你是监军。将士面前主帅大于监军,君上面前监军大于主帅。非要论起来,你比我大,你坐主位。” 念瑶来最重要的目的是将薛云帆和薛云瑶换回去,哪料许生来真的,不免有些犹豫。 周谚终究是向着念瑶的:“王爷说得没错,帮主你坐就是。” 念瑶还来不及反应,许生在她肩头一按,压着她坐在主位上,咚的一声屁股都是疼的。 许生坐在侧边:“周叔,大河帮早已解散,也就不存在薛帮主,以后叫薛大人才是。” 周谚很配合:“是,薛大人。” 许生折扇一拢,语气闲适,话却很重:“各位将军,我们这次来是为了收回襄水和襄城县,只许赢不许输。 我带兵素来赏罚分明,赢了各位加官进爵,各位家属荣华富贵。输了各位就做好祭河神的准备。” 刚还有些闹腾的场面,瞬间鸦雀无声。德高望众如周谚,都盯着面前的沙盘不作声。 许生转向念瑶,脸上又漾起浅笑:“薛大人,你对水战熟,这一仗该如何打由你来定?” 所有人目光自然落到念瑶身上,似乎谁都不在意许生的提议是否合理。 父亲和母亲家族的将门血脉似乎在这一刻觉醒,与生俱来的不服输和倔强让她觉得当仁不让。 念瑶声音铿锵有力:“主帅既然有令,下官不敢不从。” 念瑶未曾带兵打过仗,却看过很多兵书,加之对京江和襄水熟悉,当着众将军的面丝毫不怯。 她先分析这个季节的天气和风向,测算舰船的速度,再分析襄水两边的地形和城市,最后道: 水路分三拨,第一拨挑水性最好的兄弟,驾灵活的小舰船打头阵,乱他们阵法;第二拨挑最大的舰船,用火箭远攻,乱他们人心;最后一拨是中等舰船,收拾逃逸的残兵散将。 陆路分两拨,从襄水两岸北上,左路军上襄城县,夺回属于南越的领地;右路军从沔州往东北上申州,往卞京方向去。 许生折扇在手里一拍,十分干脆:“就按薛大人说的办。” 念瑶突然有种千里马遇伯乐的感觉:“我打头阵,第一批小号舰船由我带队。云帆和云瑶上最大的舰船,其他人员你们安排。” 周谚提醒道:“帮……大人,监军不必亲临一线。” 念瑶笑笑:“周叔,我们要的是赢,至于监军不监军并不重要,兄弟们也不会在意。” 许生道:“现在襄水被他们控制,打头阵是先锋部队,死的概率挺大。将士死于战场虽然光荣,但你死了的话,我不好跟罗安交代。” 念瑶瞥了他一眼:“我福大命大,死不了。” 许生道:“伤残也不行,万一断胳膊断腿,就更配不上罗安。” 念瑶以为许生担心她的安然,还有些感动,听到这冷下脸:“那不刚刚好,他可以趁机找个配得上的。” 刚刚还讨论战争形势,这就转到情感八卦来了? 各位将军看上去眼观鼻鼻观心,耳朵全都竖起来。 薛云帆站起来主动请缨:“我跟姐姐一起打头阵。” 念瑶严肃起来也有模有样:“主帅都没意见,哪轮到你说话,那就这样决定了,明日出发。” 许生也是讲究速战速决之人,当即和周谚商量各路将军安排,念瑶先出了议事厅。 海螺坐在花坛边吃麻花,时不时望望议事厅。他看到念瑶走过来,从盒子里拿根麻花递给她:“好吃,又香又脆。” 念瑶接过来,让麻花在指尖转了几个圈,手指微弹麻花往上飞。她头微仰嘴巴张开,麻花便落入嘴里。 海螺看得目瞪口呆,夸得真心实意:“你好厉害。” 海螺真好骗,念瑶拿下嘴里的麻花:“海螺,你就这样跟着许生,不怕许生是骗子吗?” 海螺好奇道:“他骗我什么?” 骗什么不清楚,不过念瑶不相信许生是真看上海螺,一定是有所图才会让海螺这样紧跟着。 念瑶坐在海螺旁边:“你的镜子能再借我看看吗?” 海螺疑问:“哪个镜子?” 念瑶道:“就是那天许生给我看的,永生之境。” 海螺摇头:“不在我这,许生拿走了。” 念瑶立刻道:“他可以骗你镜子,那个镜子看着还挺值钱的。” 海螺摇头幅度更大:“那个镜子不是我的,是他给我的。” 念瑶道:“他送你个破镜子还要拿回去,这种人太小气,不值得结交。” 海螺认真纠正:“不是,他说将镜子送到匠人那里镶好宝石再给我。” 在海螺面前讲许生坏话是行不通的。也不知道许生哪来魅力,让海螺对他死心塌地,全心全意的信任。 念瑶盯着海螺看,那眼神像要将海螺刮下一层皮似的。 海螺不自觉的摸脸:“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没有,很干净。”念瑶犹豫着,终于还是问道:“是许生要你跟他住一起?” “不是不是不是……”海螺一叠声否认:“是我一个人害怕,非得赖着跟着他一起住。” 念瑶半信半疑:“真的?” 海螺重重点头:“真的真的真的,他说过他不喜欢别人离他太近。他是被我缠得没办法才同意的。我们只是睡一张床,各盖各的被子。” 念瑶心道:许生这么柳下惠,难道是不行?有些男人果然是徒有其表,哈哈哈…… 海螺完全不知道念瑶的想法,为加强说服力,还竖起两根手指:“我们盖两床被子,两床。” 第306章 谁老 几句话聊下来,显得她真小人。 念瑶不再吭声,用力嚼麻花,咔滋咔滋响,真脆! 海螺眨眨眼:“你对他有意见?” 念瑶闷声道:“没有。” 海螺很诚恳:“他是很好的人,你不要对他有成见。” 念瑶否认得很坚决:“没有,我对他哪来的成见。海螺,听说你水性很好?” 海螺很骄傲:“我海边长大的,天天泡水里,从不怕风浪。” 念瑶脑海中灵光一闪:“你能潜到海底吗?” 海螺道:“当然能。” 原如来此! 许生定是通过海螺没有在海底找到他想要的尸骨,才会这么轻易放过罗安。 那许生还想通过什么样的途径,寻找什么样的线索?如果最后什么线索都没有,许生又会做什么? “姐姐,姐姐……”薛云瑶叫了几声,伸手在念瑶眼前晃晃:“姐姐……” 念瑶这才回过神:“没事,怎么了?” 薛云瑶道:“王爷让我回去,说是军令。” 念瑶颇为意外,还是应道:“军令如山,那你就回去。” 薛云瑶道:“可是姐姐说让我上舰船的。” 念瑶道:“他是主帅,他说了算。” 薛云瑶低着头不再说话,看上去很委屈。 薛云帆颇不忍心,走过来劝道:“姐姐,让她去吧,我会保护她的。” 念瑶眉头微皱:“战场无父子,更何况是兄妹。所有人都是各司其职各管各的,你怎么保护她?再说,乐兮马上要成亲,云瑶也该回去帮她准备。” 薛云瑶道:“我不需要任何人保护,我能保护自己。乐兮姐姐成亲,家里有的是人帮忙,用不着我。” 念瑶站起来道:“就算乐兮不用你帮忙,你至少也该在家陪陪你爹娘。你哥已经不在了,云帆打仗已经够你爹娘担心,现在还得额外操心你。 你不为自己着想,是不是也得为你爹娘着想。你觉得你爹娘头发白得不够多不够快吗? 你是将军府的大家小姐,得将自己看娇贵点。你就这样想,南越男人死光了,才轮到你一个女儿家上战场。” 薛云帆和薛云瑶都愣了,谁也没想到念瑶是这么严厉的。 念瑶转向薛云帆:“还有你,收起你的妇人之仁。关心妹妹是好事,但也得分场合看利害。 见不得她受委屈,就让她好好在家待着。出了薛府出了覃州谁认识她?上了战场谁让着她?” 薛云帆低头应道:“姐姐教训的是。” 薛云瑶倔强道:“姐姐也是女的,为什么姐姐可以上战场?” 念瑶拿起长剑在手上转了圈:“这样,你打赢我就可以去,打不赢就乖乖回去。” 薛云瑶毫不犹豫:“好。” 薛云瑶功夫及不上两个哥哥,但在覃州女子中数一数二,在街上伸张过正义打过小混混,得过无数人夸奖,自然很有信心。 念瑶剑未出鞘,薛云瑶也不冒进。两人过了百来招没分出胜负。 薛云瑶剑势一缓,正想说“姐姐出剑”。 念瑶招势突然凌厉,长剑出鞘,从上往下重击,两剑相交光芒四射,震得薛云瑶虎口发麻。 薛云瑶连退三步,还没缓过来,念瑶已经逼近。 念瑶手腕下翻从下往上重击,薛云瑶再也握不住剑,手一松剑就飞上天空。 薛云帆纵身跃起,将剑接过来落在薛云瑶身边:“没事吧?” “没事。”薛云瑶甩甩手腕,说着没事,眼里却隐有泪光。 念瑶冷声道:“你连我都打不过,你觉得你能打得过谁?” 薛云瑶并未用上十分力,念瑶算是趁她放松时突袭。不过薛云瑶深读兵法,知晓兵不厌诈,颇为硬气:“我回去就是。” 薛云瑶转身就走,差点撞上许生。 许生正要扶她,薛云瑶脚步斜跨避开去,头也不回奔向码头。 许生感叹道:“你真是……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念瑶收剑,语气凉凉:“王爷怜香惜玉,不如娶了她。” 许生身后的周谚惊了下,就连许生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海螺正嚼着麻花,不知怎的被呛到了,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许生走过去拍拍他后背,动作看上去敷衍随意。海螺却随着他的动作,吐出一小块麻花。 海螺抚着胸口,断断续续道:“这也太不合适了,他那么老。” 许生收回手:“谁老?” 海螺仰头看他:“你啊,你那么老,人家妹妹那么小,嫁给你也太糟践了。” 许生转身往内院走去:“你今晚自己睡。” 海螺跳起来追过去,跟在他身后:“我实话实说,又没说错,你还生气?一个大男人,气量也太小了吧! 人家宰相肚里能撑船,你是主帅,带兵打仗还打水仗,肚里不应该能撑舰船吗?良药苦口,忠言逆耳……” 向来安静话少的人,一旦叨叨起来,简直比神婆还可怕。 许生旋身将海螺拎起来,往内院墙根边巨大的柏树上一扔。 待海螺反应过来,人已经挂在树杈上。他低头往下看,离地应该有三四丈高。 海螺抱着树干瑟瑟发抖,连连惨叫:“啊……啊……快放我下去……我不会爬树……啊……啊……” 许生自顾自往前走,拐个弯不见了。 海螺眼泪刷的冒出来,低头将眼睛在手臂上蹭蹭,抱着树枝仰头望天不再吭声。 这里的天空蓝,但没有渤海的蓝;这里的云朵白,但没有渤海的白;这里的叶绿,但没有渤海的叶绿…… 还有,这里的冬天冷,但没有渤海的冬天冷,可是他不怕冷。睡在神女庙这么多年,不也长大了吗? 不一定非得睡暖暖的床,也不一定非得有活人陪。海螺想,如果他再回渤海,就继续住在神女庙…… 不对,神女庙已经没有了,他得重新建一座庙。也不对,许生说过,海边地基不稳,没办法建房子。 人离乡贱,物离乡贵。他怎么就是个人,不是海里的鱼呢,游到哪是哪,想在哪睡在哪睡,不用房子不用床更不用人陪着…… 海螺正胡思乱想,就觉树枝一动,有人落在旁边。 海螺以为许生良心发现,不低头不回头,傲娇道:“你别管我,我今晚就睡树上。” 第307章 睡觉 “下去吧,这么高,掉下去就被黑白无常接走了。” 海螺听声音不对,转头发现薛云帆站在旁边。 “这儿风景不错,只是风有点大。”薛云帆朝他伸手:“我带你下去。” 海螺本想继续傲娇下去,转念一想,许生大概,也许,可能,万一不来救他呢?他总不能一直挂在树上吧? 好汉不吃眼前亏!海螺拉着薛云帆的手往下跳。 从高空往下跳跟在海里游泳的感觉完全不同。在海里感觉自由自在,在空中感觉紧张刺激;在海里耳边听见各类鱼儿的声音,在空中耳边有呼呼的风声…… 落下时薛云帆稳稳当当的,海螺即使被薛云帆拉着,踉跄两步才勉强站稳。 海螺想,在海里和在空中最大的区别是:海里随便游多久,空中降落的时间很短。 薛云帆松开海螺,告诫道:“慎思慎言少祸端,你下次别这样说话。” 海螺撇撇嘴,还是有些不服气:“他就是小气。” 薛云帆纯属少年义气,压根没想到这件助人为乐的小事,会给他带来大大小小的麻烦。 晚上,薛云帆已经熄灯躺下,听到有敲门声。 薛云帆扬声道:“谁?” 敲门声停了会又响起来,却没有人应声。 薛云帆心生狐疑,起身披衣拿剑,小心开门。 门外海螺抱着被子和枕头:“我跟你睡。” 薛云帆下意识的回头看看床:“……我这只有一张床,要不我再给你安排一间房子。” 海螺摇头:“我一个人睡觉害怕,得有人陪着才行。” 薛云帆还在犹豫,海螺微微侧身从门缝里挤进来。 海螺自觉的爬到床里侧,将薛云帆的被子推到外侧:“我睡里面,你睡外面,一人一半,互不打扰。” 什么叫一人一半互不打扰? 薛云薛探头往外望,外面只有呼呼的风声,一个人影都没有。他慢慢关上房门,走到桌前放下长剑:“你跟王爷吵架了?” 海螺立刻否认:“没有,我才没跟他吵架。” 再问就显得不礼貌。薛云帆拿过酒壶倒了杯酒,想想又拿了本书:“你先睡,我先看会书。” 海螺先向里侧躺,不大会躺平身子,过了会转向外面侧躺,又过了会撑起身子:“你过来睡嘛,我一个人睡不着。” 安静的夜安静的房间,海螺的声音似乎带了点撒娇的意味,听得薛云帆毛骨悚然。 看起来也是个小伙子,白日里听声音还正常,这大晚上怎么有点女儿家态,难不成…… 海螺以为薛云帆没听到,催道:“你快睡啊,早睡早起。你们明天不是要早起吗?” 薛云帆放下书,走到灯台边吹灭灯再折回来。他连外套都没脱,蜷缩着身子睡在最外沿,连膝盖都是悬空放着。 海螺占了薛云帆的床,多少有点不好意思,尽量向里睡给薛云帆腾位置。 薛云帆也是客气,睡在最外侧才占一点位置。睡两个人的床,中间空了好大一块。 薛云帆是不是睡得太外面了?他会不会掉下去?他的被子是不是掉地上了? 人睡不着事就多,海螺伸手在黑暗中摸索,好一会没摸到人。他干脆慢慢挪,一点一点挪到薛云帆背后。 海螺手从薛云帆被子底下探过去,刚好摸到薛云帆腰背后:“你睡过来些,都要掉下……” 话没说完,薛云帆连人带被掉下床去,咚的一声响。 海螺探头往下望:“你没事吧?” 薛云帆干脆躺在地上:“我没事,你赶紧睡。” 海螺伸手拽他被子:“你上来睡,地上凉。” 薛云帆反向扯被子:“不凉,刚刚好。我喜欢睡地上,地上宽敞……” 海螺松手:“真的?我以前住神女庙时,也是天天睡地上。” 薛云帆道:“对对对,我在家也天天睡地上。小兄弟,你赶紧睡吧……” 海螺道:“我不是小兄弟,咱俩应该差不多大,你妹妹才是真小。你妹妹不能嫁给许生,许生太老了。 你们这样的世家子弟,结亲不都讲究门当户对?你妹妹功夫好,人又长得漂亮,应该嫁个年纪相仿的少年英杰才是。 我那天跟许生在宫里,看到个挺俊俏斯文的小公子来找君上。他们说什么我听不懂,不过君上挺尊重他。 后来我又在你们府里见过他。许生说他叫苏无名,我觉得他跟你妹妹挺配,比许生强多了,你觉得呢?” 念瑶随口一句玩笑话,谁也没当真。海螺倒是念念不忘,真是操心得紧啊! 海螺等了会没听到回应,细听薛云帆呼吸绵长,时不时几声低鼾,看来是睡着了。 海螺闭上眼睛又睁开,睁开眼睛又闭上,从左边滚到右边,从右边滚到左边,就是睡不着。他干脆坐起来,在黑暗中卷好被子枕头,抱起来下床。 薛云帆一动不动,假装睡得很熟。他听着窸窸窣窣的声音,正想着海螺又在做什么,就有剧痛从腿间传来。他嗷的惨叫,双腿一蹬。 海螺脚下不稳,摔到地上,被子枕头甩了出去。 薛云帆挺腰坐起,将被子全搂到腰间:“你干什么?” 海螺赶紧道歉:“我踩到你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在你这睡不着,我决定还是回去。” 又有人敲门,念瑶的声音:“云庭?” 薛云帆爬起来点灯,再冲过去开门,像看到救星般:“姐姐,你赶紧将他弄走。” 海螺将被子枕头捡起来抱好,自觉向外走:“我本来就打算走的。” 念瑶看着海螺的背影消失在走廊上,微微皱眉:“你没事吧?” 薛云帆摇头:“没事,只是被他踩了一脚。” 踩了一脚叫得这么凄惨? 念瑶道:“自己身体自己把握,实在不行就让大夫看看?不要讳疾忌医。” 薛云帆道:“我知道,让姐姐担心了。” 念瑶道:“跟我不用这么客气。他怎么在你房间?” 薛云帆三言两语说完:“这世道,真是好人当不得。” 念瑶道:“不是好人当不得,是在许生面前好人当不得。他睚眦必报心眼小,你离海螺远点,别给自己惹麻烦。” 薛云帆算是见识了:“姐姐,海螺是男的还是女的?” 第308章 三舍 襄水原是大河帮的地盘,船和人也是原来大河帮的,念瑶调遣起来得心应手。 船队一路北上,行进得十分顺利,没有遇到任何障碍。 越是顺利,念瑶心里越是不安。经历了这么多事,她太知道平静之下只会隐藏更大的风浪。 念瑶到达南泉洲时,便看到对面整整齐齐一排船,将河道堵得严严实实。 正中间的船头上,燕则誉身背弓箭,傲然直立。昔日的下属,今日竟然兵戎相见。 念瑶抬手止住船队,纵身跃到燕则誉的船上。 燕则誉身后的人如临大敌,冲上前将念瑶围住。 念瑶看向燕则誉:“燕将军,我过来叙叙旧,可否?” 燕则誉哈哈一笑,挥退下属:“薛帮主,我们去厢房里喝两杯?” 念瑶绕着燕则誉走一圈,抬手敲敲他背上的玄铁弓,铮然有声:“燕将军在大河帮,委屈了。” 燕则誉说得甚是真诚:“在大河帮几年,承蒙各位兄弟照顾,甚是感激。” 念瑶绕到燕则誉面前站定,上下打量他:“其实你长得不错,看起来比罗安更稳重可靠,应该是长辈中意的样子……” 燕则誉闻言挑眉:“帮主要给我介绍媳妇?” 念瑶自顾自道:“你要是早点到重明岛,感觉我爹会将我嫁给你……” 燕则誉一直很淡定,听到这里眼睛大睁,显然是震惊到了。 念瑶扫了眼他身后的人,有多个明显面熟的人微微低头,避开她的视线。 念瑶大笑,想要拍燕则誉的肩:“开个玩笑,别在意。” 燕则誉侧身避开她的手:“……帮主,这玩笑可不兴开。” 念瑶道:“是吧?这要传出去,就是燕将军在阵前跟敌方女将打情骂俏,不务正业。” 越来越离谱! 燕则誉以前都不知道念瑶是这样的,他不再接话,取弓搭箭射箭,一气呵成。 嘠——的一声,一只落单的大雁从空中掉下,落在念瑶右边。 念瑶顺手接住,赞道:“好弓,好箭……好……” 不应该是好弓好箭好身手?念瑶就这么不想夸他? 燕则誉微微躬身:“这只大雁送给帮主,算是了了我们兄弟一场。从今往后,你我各为其主。你既遵我一身燕将军,我便回你一声薛大人。 薛大人,我曾是大河帮下属,又是男人,如今两兵相交,我当效仿古人,退避三舍,以表礼让。薛大人请回吧?” 燕则誉作了个请的手势,送客的意思明显又坚决。 念瑶拎着大雁在燕则誉面前抖了抖:“燕将军,你可知大雁在古代是定情信物。” 念瑶说完翻身跃回自己船上。 燕则誉立即下令后退,很快船队整齐有序的消失在念瑶的视线中。 念瑶站在船头,盯着河道好久没动:这不是普通的水兵,这是训练有素的高水平水兵。 冬瓜看念瑶似乎在发呆,上前试探着问道:“将军,我们现在追击还是?” 念瑶将大雁扔到河里:“我上南泉洲看看,你们在这里等我。” 燕则誉是东阳将军,不会单纯因一己私仇来大河帮。 念瑶之前以为安太子派燕则誉来大河帮是刺探情报,现在看来不仅仅如此。 大河帮解散后,各大洲岛都有兄弟耕种捕鱼,南泉洲却一片荒芜。议事厅的檐廊下结了蛛网,花园里野草枯黄,后院窗户残破不堪…… 念瑶逛了一圈没发现什么,正要返回到码头上,突然听到议事厅里传来类似于椅子挪动的声音。 念瑶厉声喝道:“谁?” 没有人应声,念瑶一脚踹开议事厅的大门,里面灰尘厚重,桌椅散乱,一片狼藉,空无一人。 念瑶松开长剑,正想嘲笑自己疑神疑鬼,一个黑影从梁上冲她飞过来。她来不及拔剑,侧身避开,闪躲得颇有几分凶险和狼狈。 是一只大黑猫,它落在院子里,灵活的爬上香樟树,隐在枝叶间不见踪影。 念瑶回到船上下令返航,将士们脸上都写着不赞同,私底下议论纷纷。念瑶全当没听见。 许生似乎一点都不奇怪她不战而返,语气很平常:“回来了?” 念瑶不明白许生这种无所谓的态度:在许生眼里,严肃的战争意味着什么? 是一场游戏?玩玩而已?别人的血肉在许生眼里,没有丝毫意义与价值? 薛云帆很担心:“姐姐,你肩膀怎么了?你怎么没穿铠甲?” 念瑶侧头注意到肩膀上的衣服被猫抓破了。幸好冬天穿得厚,要不然怕是要见血。 念瑶道:“周叔呢?” 周谚不在江心洲,他带兵北上,将江心洲交给许生。 许生无论走到哪里,仿佛都是天然的主角,这一点念瑶倒是真心佩服。 念瑶将事情跟许生简单讲明:“王爷,如果我没猜错,燕则誉从进大河帮开始,亦或是还没进大河帮,就在襄水布局了。 之前纪空明在襄水自立,应该有燕则誉的人推波助澜趁机作乱。那时襄水各洲岛的兄弟们陆陆续续消失。现在看来,他们不是上岸安家,而是被燕则誉安排了。” 许生点头:“我相信你说的。” 念瑶分析道:“燕则誉在襄水经营几年,根基应该比我们想的牢固。他们的船只不必调头,可以两头开,将士们也是训练有素,丝毫不比我们逊色。安太子既然重用他,证明他是有真本事的。” 许生继续点头:“分析得对。” 念瑶很实诚:“我没有信心能打赢。” 许生再次点头:“知己知彼,百战不怠。为将者,不逞匹夫之勇。能屈能伸乃大丈夫所为。薛大人,你做得很好。” 这算得了三个夸奖?念瑶不太确定,她正犹豫,又听许生道:“不过定情信物没拿回来,倒是可惜了。” 念瑶控制住翻白眼的冲动:“王爷,你有何良策?” 许生转向薛云帆:“二公子,你姐姐凭一己之力令敌方退兵三舍,尽显将门本色。现在轮到你上场了。” 念瑶皱眉:“王爷……” 许生截道:“换将也是良策,二公子,你说是还是不是?” 第309章 玩笑 念瑶在大河帮,信奉的是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战场上那种明知送死也要硬打的行为,在她眼里就是愚蠢。 薛云帆受的是正规兵家教育,念瑶这种行为在他眼里不仅是无功而返,还得算不战而逃。 现在许生点到薛云帆,他也就当仁不让,上前道:“末将受命。” 念瑶还想说什么,许生截过话:“就这样,二少爷当主将,薛大人回归监军之职。” 薛云帆重新调配兵力,不再分三拨,而是一起出发,打算来场硬仗。 念瑶当面不好说什么,等所有人都散了,才冲薛云帆道:“许生又不是不会带兵,你抢这活干什么?” 薛云帆奇道:“姐姐,是王爷安排的,不是我抢的。” 跟薛云帆是讲不通的,念瑶干脆转身出去。 许生倚在柱子上望着邈远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念瑶觉得自己久混江湖,多少了解他人心思,包括傲娇又别扭的罗安,可许生却是例外。她很难猜到许生的想法,不知道是许生隐藏得太好,还是他的想法本来就超出常人。 许生等了会不见念瑶说话,侧头过来主动打招呼:“薛大人,有事?” 念瑶走近他:“你怎么放心将水军交给薛云帆?” 许生道:“薛云庭不在了,薛云帆若不能顶上,薛家历代镇国将军的名号,岂不是要终结在他这?” 听起来似乎很为薛家着想。念瑶道:“他还年轻,急什么!” 许生道:“你也姓薛,你不年轻,可你不是打不赢吗?但凡你打赢了燕则誉,给薛家挣点面子,我也不至于让薛云帆顶上。” 说来说去,是她的错? 许生看她一脸不服气却又无可奈何的憋屈样,又道:“你一介有夫之妇,阵前不打仗,跟敌将打情骂俏。这以后载入史册,都是奇事一桩。” 念瑶挑眉:“王爷,我那是开玩笑。” 许生道:“开玩笑你不如找我,比找燕则誉有用。” 念瑶坐到许生对面花坛边,从花坛里摘了朵三角梅,漫不经心道:“开玩笑而已,能有什么用?” 许生:“薛大人,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不了解你吗?你不就是希望这些谣言传到罗安耳朵里,让他知道你当了将军要打仗。” 念瑶挑眉:“你了解我?你凭什么了解我?我就是喜欢开玩笑,跟罗安一点关系都没有。” 许生根本不信:“我挺好奇,你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结果?让他担心你来找你,还是让他去找安良辰停战?” 念瑶否定得很干脆:“都不是。” 许生打量她,似乎在掂量她话里的真假。 念瑶显得有些兴意阑珊,好一会才道:“实话告诉你,我根本不是为了谣言传到罗安耳朵里。 一来罗安信任我,二来我不想他参与到战局当中,这会让他很为难。我希望他在天上人间自在的当大夫,不要管这些烂事。” 许生坐到她旁边:“你挺体贴。” 念瑶道:“本来也打不赢,我就干脆跟燕则誉开玩笑,想离间他和安太子。安太子疑心重,他连南飞都不完全信任,更何况燕则誉。” 许生哦了声:“那你低估安良辰了,他疑心重不会重在在这种地方。” 念瑶道:“疑心重还分地方?” 许生道:“他不信任南飞,是因为南家加袁家权势太盛,让他感觉到威胁。但他对袁将军和南飞,也是放足了权的。 燕则誉同理,他现在用燕则誉,自然会完全信任他。战事成功后,安良辰不想将军拥兵自重,就会想办法削兵权。” 念瑶一点即通:“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么透彻的,就算安良辰现在完全信任燕则誉,也不代表燕则誉会相信安良辰完全信任他。” 话有些拗口,不过许生听得懂:“那对战事有什么影响?” 念瑶道:“伴君如伴虎,臣下提防君主是理所当然,如果在这时动摇燕则誉,燕则誉在用兵时会更谨慎。” 许生点头:“燕则誉多少得顾忌点罗安,你不担心话传到罗安耳里,他还得担心。薛大人,你兵法学得可以。” 将军得大气,过于谨小慎微,瞻前顾后,对调兵遣将就会有影响。 难得被许生夸奖,念瑶也不客气:“王爷过奖了。” 许生笑道:“你其实……” “姐姐,王爷。”薛云帆和海螺相偕过来,薛云帆礼貌打招呼。 海螺一袭华美的月白锦衣,领口镶边是白狐毛,衣襟和袖口用金丝线绣着繁复的暗纹,随着他的动作闪烁着光芒。 许生眼睛微眯:“这衣服……二少爷的?” 海螺道:“对,我跟云帆磨了很久,他才同意借给我穿,好看吗?” 自上次被薛云帆救下树后,海螺对比下来,觉得薛云帆比许生更好,有事没事就喜欢找薛云帆。 海螺性子天真,也不懂规矩礼仪。他自认为跟薛云帆熟悉后,自顾自的将薛云帆的房间翻了个遍。 他翻到这套衣服, 很是喜欢,非得拿来试,试完觉得好看就不愿意脱下来。 这套衣服是薛云庭送给薛云帆的,不能送人。 薛云帆只得道:“只能借你穿,穿完要还我。” 许生脸上漾着清浅的笑意,微微偏头问念瑶:“薛大人,二少爷的衣服好看吗?” 念瑶确信自己嗅到了酸味:“很好看,很帅,王爷要试下吗?” 许生抬手比了比:“二少爷的衣服,我怕是穿不上。” “云帆还小,个子还会长的。”念瑶说完就知不对,这个时候挑战许生实非明智之举,未待许生回话,赶紧抢道: “王爷,你刚刚说我其实,我其实怎么了?” “你其实……很蠢。”许生说完转身就走,留下在场三人面面相觑。 薛云帆安慰道:“姐姐,王爷跟你开玩笑的。” 念瑶瞥了眼海螺:“他不是跟我开玩笑,他是跟你开玩笑。” 薛云帆不懂他俩的心思,也不反驳念瑶,嘿嘿笑了声:“姐姐,咱们这一仗若是打赢了,刚好作为祁大哥的新婚贺礼,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可是,打仗哪有这么容易赢的啊! 第310章 种人 小哨船当先锋探情况,后面跟随着舰船, 中号船在最末尾随机应变。 这跟之前念瑶的安排没什么不同,只不过这次所有船只一起出发。 念瑶正要挑小船上,许生手在她肩上微扣,推着她往前走:“薛大人,我们坐最大的船。” 许生也去? 念瑶下意识的松口气,也是这在时,她意识到无论如何,她是信任许生的。 前有引路,后有断尾,左右护卫,将大舰船护卫得实实的。在陆地上叫中军大帐,在水里该叫中军大船了。 船队浩浩荡荡的出发,旌旗飘扬,整个襄水都回荡着激昂的战鼓声。 念瑶盘腿坐在船头望着前面,突然想到,如果她跟燕则誉真打起来,许生打算支援吗? 如果许生不打算支援,为什么又让她安排三拨船队,好像真要让她上战场似的? 如果许生打算支援,为什么不让三拨船队一起出发或间隔出发。至少她回江心洲时,船队一点动静都没有。 念瑶想不明白,也不想去问许生。以她对许生的了解,如果许生不主动解释,她大概问不出什么来。 船队依然一路畅通无阻到了南泉洲,最前面一排小哨船突然翻船。 河底下潜伏的东阳将士早有准备,将落入水中的南越士兵斩杀,河水立刻变得鲜红。 急速前进的船队瞬时缓下来,就在这时,两边山上突然射出无数火箭。 最外围的将士们拿着盾牌,站在船两侧,后排士兵在前排掩护下同样朝山上射火箭。 这个季节的山林,枯枝烂叶一点即着。火势蔓延很快,噼里啪啦的声音伴着凛冽的寒风,夹杂着惨烈的呼号声,听得人心里发颤。 而落在南越船上的火箭,因为清理及时,反倒没造成什么伤害。 海螺第一次亲历打仗,很是好奇。她盯着看了会,跑过来问念瑶:“姐姐,河里有什么?” 念瑶将面前的火箭挑到河里:“河里埋伏了人,还有绳索拦河道,船过不去。” 海螺奇道:“船冲不断绳索吗?” 念瑶道:“软绳会缠住木叶轮,铁索链也很难冲断。” 海螺道:“那怎么办?” 念瑶指着最前面:“要么将绳子砍断,要么将绳子解开。他们跳到河里,一是想杀掉伏兵,二是要去除绳索。” 海螺若有所思:“如果绳索不解,我们就过不去?我们过不去就会输?” 念瑶正想说不会输,突然看到南泉洲码头上放出无数竹排,她回身喊到:“云庭,南泉洲有埋伏……” 许生坐在厢房窗户边,一边关注外面的情况,一边听薛云帆下令。 薛云帆坐在桌面,盯着面前的河道地形图:“传令,七八九号大船全力拦截南泉洲伏兵。一到二十号哨船分成四组,轮流入水清除障碍。” 南泉洲的竹排全都是八人一组,船上的人撑篙防守射箭砸船,分工明确秩序井然。小小竹排在河道与舰船间灵活穿梭,让人防不胜防。 七八九号大船的将士从船舷上翻下,有人落到竹排上跟他们近身肉搏,有人落到水里想推翻竹排,更有人从大船上甩下绳索试图拖住竹排…… 蔓延的山火映得天空一片通红,兵书里的血流成河成为了现实。目之所及一片红,惨烈得让念瑶透不过气来。 薛云帆从厢房出来,看到凌空而来的冷箭冲着念瑶后背奔去。他长剑出鞘,飞身将箭击回,人落在念瑶身后。 念瑶这才站起来,转身面对薛云帆:“云……云帆,要退兵吗?” 也就在这时,念瑶才意识到,刚刚情况紧急,她好像叫错名字了? 薛云帆语气坚定:“不退。姐姐去房间比较安全?” 薛云帆一身铠甲,站在她面前,比她还高半个头,脸上看不到半分慌乱。 薛家世代相传的宝剑,就在薛云帆的手里。薛云帆持剑的手青筋明显,所以他其实是紧张的? 念瑶一直将薛云帆当成半大孩子,现在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薛云帆跟哥哥薛云庭一样,都是真正的将门之后,都是镇国将军的承继者,都是那样卓越的少年将才。 之前有哥哥在,薛云帆看起来不那么显眼。现在哥哥不在,薛云帆照样扛得起镇国将军的责任。 她平日里颇为自负,现在看来薛家子弟谁都比她强,难怪许生看不起她? 念瑶莫名鼻酸,声音竟然不稳:“云帆,你们……” 都是薛家的骄傲! 念瑶没来及得说完,就见许生走过来:“你们看到海螺了吗?” 念瑶左右看看:“他刚刚还在这,现在不知道去哪了。” 许生盯着最前面:“他跳河里去了。” 念瑶道:“你怎么知道?” 薛云帆道:“水这么冷!” 念瑶和薛云帆同时出声。 许生瞥了眼薛云帆:“你还挺有良心,知道水冷。” 薛云帆追问:“他跳河里做什么?” 许生过了会才道:“抓鱼呗!” 什么时候还开玩笑?连薛云帆都有些不满,没再接话。 念瑶瞬间想起海螺说过的: “我海边长大的,天天泡水里,从不怕风浪。” “你能潜到海底吗?” “当然能。” 所以海螺潜到河里帮他们? 念瑶油然升起一股义气,开始脱外套:“我去看看。” 薛云帆赶紧阻拦:“姐姐不用去。海螺很会潜水,有次潜到江底给我捞了个超大河蚌,里面有十来颗珍珠。” 许生脱口而出:“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念瑶给薛云帆使了个眼色,薛云帆哪想这么多:“就前……前天。” 念瑶将外套重新穿上,赶紧换话题:“王爷,他不会有事吧?” 许生手扶在船弦上,语气很淡:“不会。” 海螺不会武,也不擅长打架。但他知道普通人没办法像他一样在水里待很久。 海螺潜到水里,拉着守护拦河铁锁士兵的脚往下潜,一直潜到河底。再用那人腰带将脚和河底大石头绑在一起。 如此循环回复,东阳将士惊恐的发现,有个河怪在河里穿梭,专门拉人种在河底,就像在河底种树一样。 守护绳索之人本是轮流换气的,看到这般恐怖场景,纷纷往上游或者跳上岸逃跑,又被南越将士用弓箭射中。 第311章 撤退 竹排一排一排的串着,拦在河道上,试图阻住他们的退路。拦河绳索在前面,试图拦住他们的前路。 燕则誉原本打算将他们困死在这段河道里? 只是没想到出了个海螺?南越士兵趁海螺种人时利落砍断绳索,打通前行水路。 海螺并没有上船,反而在河底游荡,凡是遇到潜入水中的东阳将士,都被他种在河底。 薛云帆正要下令继续前行,突然听到战鼓如雷,无数小船从上游顺水过来,后面跟着舰船护卫。 小船直接冲到南越船队中,东阳将士手持大砍刀,翻到南越船上跟南越将士近身肉搏。 前有舰船挡路,后有竹排断路,南越船队无可选择,一场水战硬生生的变成了陆地博击战。 不说将士,就连念瑶都有些慌,对薛云庭道:“要不我们退到南泉洲?” 薛云帆没应声,夺过桴重重敲击在大鼓上。鼓声激越,振奋人心。 将士们的心神似乎被鼓声安抚了,开始专注于眼前的战斗。 薛云帆将桴扔给守鼓士兵,抽出长剑跃到小船上。 念瑶紧跟其后,抢过长篙替他撑船。 薛云帆站在船头杀敌,念瑶在船尾控船,外加三名亲卫环护。 小船在河道上灵活穿梭,仿佛陆地上滑行的蛇。薛云帆剑无虚出,不是杀人便是断竹排。 两人配合良好,南越将士见此情景也是士气大振。 燕则誉看着面前的混战,从舰船上飞身而下,踩着小船和竹排跳跃,试图拦截念瑶和薛云帆。 许生见状冷笑,手中折扇轻压,藏在折扇中的小剑便朝燕则誉奔去,人也拦在燕则誉面前。 燕则雀久闻许生大名,却从未交过手,这会起了胜负心。加之两方交战,如果主将亲自下场,那么主将胜负决定了整场胜负。 单论功夫,许生稍微强些。可许生始终留了三分心思关注河面,时刻留意海螺的身影。 燕则誉持长枪,兵器上占了便宜,加之久经沙场,对战经验丰富,一时间双方都占不到便宜。 许生不会留情,燕则誉招招致命。两人你来我往,在江河之上腾挪进击,旁人想帮都没办法插进去。 海螺在水下可以来去自如,可毕竟不会功夫,若遇到有秩序的围攻,自然是应付不来。 果然如许生所料,血腥浑浊的河面上,海螺奋力冒出头来,似乎在费力挣扎。 许生奋力一击再虚晃一招,朝海螺的方向跃去。恰好海螺冒出头来,许生伸手探到水里,揪着海螺衣服试图将他拎出来。 海螺脚上缠了鱼网,上身衣服被许生一扯全部烂掉,重新掉入水中。 许生拽着海螺及时伸出来的手,用折扇划开缠住海螺的鱼网,手轻按折扇开关,扇骨里的小箭悉数射往水下,藏在水下偷袭的东阳士兵便如缺氧的鱼般冒出来。 虽然一连串动作在电光火石之间完成,可高手过招不容半点闪失。 许生背后空门大开,便有劲风袭来。许生身子微侧,做好硬扛一枪的打算:只要不正中心脏,他应该不会死,只要他不死…… 当的一声响,燕则誉长枪没有如他所料的扎上后背。念瑶先甩过长篙撞偏燕则誉的长枪,接着飞身过来拦下燕则誉。 海螺背上血肉模糊,看得许生内心发紧。他顾不得打斗,抱着海螺跃回到舰船。 燕则誉跟许生对敌,已然耗费了巨大精力。此刻再对念瑶,一时间竟没有半分胜意。 念瑶本身功夫不弱,在河道里尤占优势,长剑劈在水里,水珠四溅如钢珠般打得人生疼。 念瑶已全然忘记这是两国对阵,她内心只有一个念头:这是薛云帆的荣誉之战,是薛家的荣誉之战。不能输,绝对不能输。 原本层层叠叠挡在船尾的竹排已被冲击得七零八落,不管前路如何,至少后路已经出来。 薛云帆看形势已稳,纵身过来挡在念瑶面前。他略略拱手,甚是礼貌:“请燕将军赐教。” 念瑶也不执着,重新落在小船上,用脚踢起一根竹篙撑船,随时准备支援。 燕则誉微微转头,这才注意到他已被南越船队团团围住,与东阳船队隔离开来。目之所及的河面全是尸体,惨烈至极。 薛云帆神色肃然,颇有不死不休的架势。就在这时,锣声突勿响起,南越船队开始回撤。 鸣金收兵?念瑶和薛云帆齐齐望向中间舰船,升起同一个念头:许生想干什么? 燕则誉趁此机会,长枪在竹排上一撑,人往后跃去。薛云帆想也不想就要追,念瑶一把拉住他:“别追。” 燕则誉踩着士兵们的肩膀,击落追击的利箭,安然落到东阳舰船上。他看着后撤的南越船队,同样没下令追击。 薛云帆和念瑶刚回到舰船上,便有人来报:“王爷下令撤退。” 薛云帆面色沉沉:“他人呢?” 那人指指下面:“在他房间里,军医过去了。那小公子貌似伤得有点重。” 海螺下半身用被子盖得严实,上半身赤裸。他俯趴在床上,从左腰斜到右肩一道伤口,触目惊心。 军医已经处理好伤口,这会正在包扎。海螺哪里受过这种疼,一直嗷嗷喊疼。 念瑶和薛云帆进去时,听到海螺来回喊:“疼死我了……我要疼死了……疼死我了……我要疼死了……” 许生坐在床边,看到他俩进来,回道:“现在知道疼?刚刚干嘛去了?” 海螺不满:“你什么语气态度,我这是帮你打仗?” 许生一点不领情:“是帮我打还是帮二少爷打?” 海螺问:“有什么区别?” 许生道:“区别大了。” 海螺吼道:“大在哪里?” 许生语气更淡:“我老,二少爷年轻。” 许生老薛云帆年轻,跟他帮忙打仗有什么关系?不过海螺算是知道跟许生扯不清楚,干脆将头埋在软枕里哼唧。 军医不明就里,实诚道:“王爷正年轻,可不敢说老。” 薛云帆打量海螺,背部皮肤虽然光滑细嫩,却并不白皙,也没穿肚兜之类。从他这个角度看去,能看出胸部平平,没有半点女儿家的痕迹。 第312章 怨念 军医包扎完边收拾药箱边道:“小公子这几天好好休息,不要乱动。” 许生问:“孙大夫,严重吗?如果需要,我就将他送到天上人间去。” 军医摇头:“小公子伤口看着长,其实没伤到要害。普通人伤口泡在浊水里易化脓,可小公子体质特殊,伤口没有受任何影响。预计十天半个月就恢复得差不多了。” 许生微微躬身:“谢谢孙大夫。” 别说军医受宠若惊,就连念瑶都有些惊讶:许生这么客气?! 许生将被子拉到海螺颈部,只余头露在外面:“别哼哼了,大夫说没事。” 刚跟大夫说话那么客气,对他说话就这么不耐烦?海螺干脆将头扭向里侧不理他。 薛云庭看海螺没事,立刻转身出去。他盘腿坐在甲板上抬头望天,天色灰惨惨,空气冷嗖嗖。 之前薛云帆一直以普通士兵身份出现在训练场,当过最大的“官”是剿匪大藤山时,临时任剿匪副统领。 后来世人也尊他一声薛副统领,但他知道那不算正式官职。只是那时薛云庭还在,他也不觉得有什么。 薛云庭不在了,延续薛家荣耀的重任自然落到他身上。这次出征他以为自己是来当士兵的,亦或至多给许生打个下手。 没想到许生竟让他领兵,薛云庭惶恐又暗自窃喜。他想,即使不能一鸣惊人,至少也要让人刮目相看。 谁料到是这样的结果:无功而返! 念瑶看了他落寂的背影好一会,才过来坐在他旁边,递给他个酒壶:“来。” 薛云帆摇头:“哥哥说过,带兵不饮酒,饮酒不带兵。” 倒是挺听话。 念瑶仰头灌了一大口酒,拍拍他肩膀:“你很厉害,不愧是我们薛家人。” 薛云帆轻轻摇头,念瑶也不再说话,安慰人本来就不是她的强项。 念瑶边喝酒边神游,自然而然想起许生说将海螺送到天上人间。至少在医术上,许生是信任罗安的。 念瑶到南越时托人送信到天上人间给罗安道平安,以罗安的性情,大概是不会给她回信的。 这么久不见,不知道罗安会不会想她?不知道南华的伤情怎样了?还有不知道秦九回来了没…… 念瑶想得出神,当背后有人伸手拿她给薛云帆的酒壶时,吓得浑身一抖。 许生拎着酒壶坐到他俩对面,看到念瑶一脸惊惧,甚是客气:“薛大人,多有得罪。” 薛云帆依然半仰着头,看到许生连眼皮都没动,更不用说打招呼。 许生主动跟他说话:“二少爷,你对我意见很大?” 薛云帆不应声。 许生道:“再打下去,也不过两败俱伤徒增伤亡。” 薛云帆冷道:“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许生道:“对,打仗当然要死人,可这般死法毫无意义。” 薛云帆语带讥讽:“什么样的死法才算有意义?再说,你何曾在乎过那些人的性命?” 许生道:“如果用他们的死能换来胜仗,也算勉强有意义。现在是尸体横江,血流成河,换来两败俱伤,毕竟你赢不了燕则誉。 我是不在乎那些人的性命,就像我不在乎你的性命。可无论我在不在乎,都不代表他们或者你可以这样白死。” 念瑶忽而想起许生打西陵的传闻,几乎都是以少胜多,讲究计策谋划,钱财铺路。 薛云帆胸膛起伏,几次张嘴又闭上,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反驳。 念瑶打圆场:“王爷说得有道理,不过云帆也是希望替南越打胜仗。” 许生突然用教训的语气道:“为官之道,重在隐忍。你在我面前无礼我不介意。换成别人,你这样以下犯上就是重罪。” 薛云帆干脆站起来走了。 毕竟年轻气盛,念瑶想:受点挫折也好。 许生看向念瑶:“薛大人,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之前让你带兵?” 念瑶语气平静:“王爷如果想说,自然不用我问。” 许生笑:“你倒是比他稳重。我当然不会指望你打胜仗。但你只要以主将的名义出征一次,这天下便都知晓,前大河帮帮主,东阳天上人间罗夫人,现在是南越征北将军。” 不会指望她打胜仗?念瑶道:“你不相信我能带兵打仗?” 许生道:“带兵打仗对你有什么好处?打输了薛老将军难做人,日后你回覃州见到君上也难堪;打赢了你在罗安面前如何自处?日后你回东阳还能到宫里参加家宴?” 念瑶惊疑:“你这么为我着想?” 许生应得理所当然:“毕竟是自家弟媳妇,该护还是要护着的。” 许生走了,念瑶还在信与不信之间挣扎。 我是不在乎那些人的性命,就像我不在乎你的性命。许生嘴里说着不在乎,内心却不希望他们无辜枉死。 那许生不希望她为难也是真的?若真不想她为难,干脆不让她带兵好了? 许生回到房间正要坐下,就听砰的一声巨响,念瑶一脚将门踢开。 海螺睡梦中闻此巨响,吓得睁大眼睛叫了声:“啊!” 许生微微皱眉,走到门边挡着念瑶:“怎么回事?” 念瑶冷道:“你根本不是怕我为难,你单纯就是想让罗安知道。然后呢,他知道又能怎样?” 许生似些生气:“他知道却放任你上战场,那就是不管你的生死,你应该趁早改嫁。” 念瑶大怒:“我改不改嫁关你什么事?我告诉你,我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许生点头:“还挺贞烈,值得嘉奖。” 念瑶深吸气,让声音尽量平和:“你为什么总跟他过不去?” 许生难得激动:“我凭什么要跟他过得去?上上次他骗我说去渤海找生辰帖,生辰帖没找着就算了,他连声招呼都不打偷偷溜回来,害我以为他死了。 上次我去天上人间找他救秦九,结果秦九也没救出来。秦九陪他下几年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就这样不闻不问? 现在天下大乱,他在天上人间安安稳稳的吃香喝辣,我在南越带兵打仗要死要活,你说我凭什么要跟他过得去? 许生对罗安怨念这么重? 第313章 辩驳 念瑶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辩驳道:“上次去找生辰帖,他差一点死在海里,他没找你麻烦就已经是宽宏大量了?还有,他没有不管九哥,他去找过安太子,安太子也放了九哥。 再者,天下大乱关他什么事?他是大夫,治病救人是他的职责;你是主帅,带兵打仗是你的职责。 最后,他在天上人间很忙,天天早出晚归给人看病。有句话叫术业有专攻,你又不懂医术,让你救死扶伤你也不会。” 许生明显也怒了:“天下大乱不都是他爹娘埋下的祸端?父债子还,他不得承担责任?还有我的身世,他有责任有义务必须给我弄明白。” 许生说完砰的一声将门关上,差一点撞到念瑶鼻子。 真是蛮不讲理。 念瑶愤愤的朝门挥了几拳。恰好许生打开门,她的拳头堪堪停在许生鼻前。 许生轻轻拨开她的拳头,冷冷道:“还有,安良辰根本没放秦九,你被骗了。” 许生说完再次砰的一声关门,看来是真生气了。他平日里嬉笑怒骂的,很少有类似于生气或者愤怒的情绪。 那现在,是对罗安忍无可忍还是因为海螺受伤? 念瑶原以为海螺是个女的,今天看来是她误会了。既然海螺是个男的,许生还将他盖得严实,难道他真有特殊癖好? 念瑶站在门前愣了好久:安良辰根本没放秦九?许生怎么知道的?如果安良辰没放秦九?那是她被骗了还是罗安被骗了? 念瑶在覃州被封为监军时,消息就传到了东阳。后来念瑶当将军带兵和燕则誉在襄水对峙,更是传得沸沸扬扬。 南泉之战,东阳和南越两败俱伤。安良辰接到消息沉吟良久。燕则誉和许生对仗,也不能指望燕则誉赢。 只是现在从重明岛到江州,南越各路将军带兵渡江北上,如果东阳兵力被许生耗在襄水,那于东阳大不利。 天上人间,罗安正专心致志的研磨药材,冬日暖阳洒在他身上,一向清冷的神医似乎也变得温暖起来。 南华靠坐在檐廊下的长椅上,怀里抱着琵琶,望着罗安的方向,有一下没一下的弹着。 南华伤口恢复得很慢,慢到罗安有些焦灼。大师姐安慰罗安,冬天伤口恢复得慢是正常的,现在愈合了就是好事。 罗安和南华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看在旁人眼里,便觉得氛围和美而温馨。 大师姐看看旁边安良辰,轻咳了声:“庄主,太子妃,太子殿下和小皇孙来访。” 南华转头看到安良辰,并没有类似于惊喜的情绪,似乎是惊吓或者是惊讶。她看到孩子才放下琵琶走过来。 南华从奶娘手里抱过孩子:“殿下怎么来了?” 安良辰道:“有打扰到吗?” 什么意思?什么语气?南华看着他微微皱眉。 安良辰似乎也觉得不对,语气稍稍平缓:“过来看看。天上人间确实是休养圣地,你气色好了很多。” 孩子挣扎着要下来,南华将他放在地上。孩子拉着南华一步一步向前走,待走到长椅时放开南华,扶着长椅去摸琵琶。 罗安惊讶:“就会走路了?” 安良辰道:“现在还只能扶着走。” 算算时间,确实要该走路了。罗安感慨道:“时间真快。” 安良辰道:“是啊,快过年了。娘前些日子高热,这几天才好。爹昨天跟我说梦见祖父母了,想来时日无多。人小时日子过得慢,年纪大了日子就变快了,老了更是数着日子过一天少一天。” 南华抱起孩子走到大师姐旁边:“大师姐,我们带孩子去后山看看,他还没来过呢。” 院子里瞬间只余罗安和安良辰两人,罗安将灵芝粉过筛装进瓷瓶,他动作慢条斯理,有不被外事外物干扰的平和。 安良辰看着他,略有烦躁的心慢慢平静下来,找话题闲聊:“这是什么?” “这是上等灵芝粉,有宁心安神,滋补助眠的作用。”罗安将瓷瓶在手里晃晃,似乎很满意:“我回头做些灵芝养心丸,你俩都可以吃。” 安良辰拍拍他的肩,颇有一切尽在无言中的意味:“谢了。” 罗安道:“太子妃伤口基本愈合,剩下就是好好休养,平日注意不要生气。” 安良辰道:“嗯。罗安,你跟我们一起下山吧,有你照看爹娘,我们放心些。今年过年你带弟妹在宫里过,人多热闹,爹娘看着你们也高兴。” 罗安想了想:“梁国公回来了吗?” 安良辰应得很顺:“梁国公来信说,他们过几天就返程,赶回来过年。” 罗安走到院子边,就着山溪水将手洗干净:“最近有些忙,过段时间吧。” 安良辰:“也行。弟媳妇有给你来信吗?她在南越当监军又当大将军,跟许生平起平坐了。” 罗安直起身子,取过手帕慢慢擦手:“她又不是没资格,” 安良辰语气依然平和:“你没上过战场也该了解战场凶险,稍不留神就会丢了性命。你又不是养不起,何必两地分居。如果她喜欢当官,在东阳随便谋个官职,散值可以回家,不更方便?” 罗安似乎略有不耐:“她想在哪就在哪,我还能劝得住?” 安良辰似乎习惯了罗安的态度:“你不试下怎么知道劝不住?再说打仗,她打赢了心里高兴还好,她若输了迁怒于你,你不也为难?” 罗安淡淡道:“她会赢吗?” “你希望她赢还是输?”安良辰反问,随即又道:“我们不会输。” 罗安道:“那不就是了。她若输了,你就将她锁在后山,我得空了就过去看看她。” 安良辰瞪着他,好似在辨别他话里真假。 罗安看他反应,似乎有些好笑:“仗该怎么打就怎么打,你们各凭本事,不必顾虑我。她若战死是她命该如此,我该续弦续弦该生孩子生孩子。她若败了当阶下囚就好。” 安良辰望向后山,好一会才道:“你能想明白就好。” 罗安想:他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呢?他是个大夫,他就在天上待间待着,忙时治病救人,闲时看云看花看树。 至于念瑶和他,本就是两个独立的个体。念瑶从未勉强过他什么,他亦不能勉强念瑶什么。 第314章 和好 回程时一家三口坐在宽大的马车上,孩子一会爬到安良辰身上,一会爬到南华身上,本应沉闷的氛围被孩子呀呀的声音打破。 南华看着孩子想,这就是生命传承的意义,当两人相对无言时,至少有孩子可以缓和氛围。 孩子爬着爬着似乎有些困了,南华将他抱在怀里轻拍着,孩子扭来扭去似乎总觉得哪里不对,然后挣扎着爬向安良辰。 安良辰解开裘衣,将孩子抱在怀里,再将裘衣拢起来。孩子扭了两下,调整了最舒服的姿势睡着了。 安良辰道:“自你去天上人间后,孩子睡觉之前老哭,都是我抱着睡着再给奶娘。” 南华心里感慨:这个男人,对孩子竟如此细致。 安良辰看她没说话,招手道:“你坐过来。” 南华慢慢坐到他旁边,却还是隔了些距离。 安良辰腾出一只手将她往自己身侧拉,若非南华及时撑住就摔在安良辰身上。 南华不得不靠着安良辰坐下,难免有些不悦:“殿下莽撞了。” 安良辰靠坐在车壁上,一只手抱着孩子,一只手搭在她肩上,头微微仰起,眼睛微闭,打了个哈欠:“我素来是这么莽撞的,你好久没回,都快忘记了。” 莽撞? 这个词南华熟悉:“南华女官,是我莽撞了!”、“本太子莽撞了,请女官责罚”…… 更年轻时的安良辰总是这样,心里不高兴就故意吓她撩拨她,然后说自己莽撞。 车里安静下来,南华不自觉越凑越近,近到安良辰呼吸声可闻,长长的睫毛在夜明珠映照下落下阴影。 这么多年,安良辰外貌上似乎没什么改变,只是气质比年轻时更内敛更深沉。 安良辰突然睁大眼睛,看着明显吓一跳的南华,声音里带着笑意:“我跟罗安,谁更好看?” 这句话打破了南华本该有的害羞感,她摸摸耳朵,似乎不敢相信:“殿下……刚刚说什么?” 安良辰道:“我说……吓着你了?” 南华盯着他看了会,突然没好气道:“吓着我了!” 安良辰手伸进南华围巾里,摸着她脖子和后背细嫩的肌肤:“你得重新习惯了。” 南华感受着安良辰指尖传来微微的凉意:“你找罗安什么事?” 安良辰反问:“我不能专程去接你吗?” 南华自然不作这个指望:“不是不能,是你太忙了,忙得没时间接我。” 安良辰似乎很正经:“再忙也得来接太子妃。毕竟天上人间比宫里待着舒服,罗庄主比太子更养眼,太子怕太子妃待久了乐不思蜀要休夫。” 南华低头看着孩子稚嫩的睡脸,可爱得像无邪的天使。她怕惊着孩子,强忍着笑道:“我竟不知殿下也会自卑?” 安良辰纠正她:“不是自卑,是自知之明。” 南华将头枕在安良辰肩上:“宫里是不如天上人间舒服,不过殿下贵为监国太子,如此妄自菲薄,又怀疑太子妃,是不是不应该?” 安良辰应道:“确实不应该,请太子妃责罚。” 一句请太子妃责罚,又将南华拉回年少时光。南华伸手环着他脖子,轻声道:“殿下自然知道,臣妾是不会舍得的。” 安良辰下巴轻摩她的头顶,谁也没再说话。这样亲密又温馨的氛围,让两个人都有些恍惚。 回到宫里时已经很晚了,安良辰将孩子交给奶娘,径直跟南华去了芳华楼。 南华走进院子又倒退回来仰头看:她亲笔题的芳华楼牌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芳华宫,字迹刚劲,笔锋犀利,很是熟悉。 安良辰道:“写得好吗?” 南华继续向前走:“殿下的字,素来好看的。” 芳华宫不仅换了牌子,连里面都焕然一新。若非南华熟悉,必然会怀疑自己走错地方。 红色地毯变成了精美图案的金色地毯,中央的四方桌换成了精美圆桌,摆着精致的青花瓷茶具和果盘。 墙上挂着各式名字名画,窗边的博古架上陈列着古董和永生花。梳妆台的小铜镜换成了大铜镜,左边打开的盒子里珠宝与灯光交相辉映。 就连床榻上的被褥都换成了凤凰图案的绸缎,雪白单调的床纱变成了精美的鸳鸯帷幔。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沉香,高脚香炉中有一缕似有若无的烟气弥散出来。 安良辰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这是我让罗安调的沉香,他在里面加了什么药,有安神助眠的作用。你最近睡不太好,睡觉或者烦躁时就点上。” 南华劝道:“殿下不用这么耗费,现在正是用钱的时候,我也不是很在意这些。” 安良辰道:“我知道你不在意,不过太子妃的寝宫还是郑重些好,免得别人闲话说我冷落太子妃。至于钱,可没花内务府一分钱,都是我这些年攒的私房钱。” 南华忍不住笑:“殿下不用在意那些流言,毕竟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再说日子是自己过的,不是给别人看的。不过这些古董字画,殿下哪天缺钱拿去当了,也不会亏的。” 安良辰郑重道:“既然送给太子妃就是太子妃的私产,就算要当也得太子妃做主。不过只要有我在,必然不会让太子妃落到当家产的地步。” 南华听得眼眶一热。她十几岁进宫,现在是宫里半个女主人,虽然一直谨小慎微不铺张,却始终在富贵中心,时间久了也就看淡了。 芳华楼以前是空的,她简单收拾就搬进来,倒没在意这些。可安良辰在忙政事之余,还拿出私房钱替她布置寝宫,着实心意难得。 晚上安良辰留宿芳华宫,两人似乎都有意弥合曾经的不快,自然一夜尽兴。 早上南华迷糊中感觉到安良辰离开,正要睁开眼睛,安良辰将被子替她盖好轻轻拍拍:“你睡。” 南华隐约听见安良辰交代宫人,无事不必打扰太子妃。她在天上人间上午基本在睡觉,下午才起床活动,加之昨晚折腾到半夜,确实需要休息。 南华不自觉露出笑意,翻身继续睡。 未料宫女很快过来叫醒她:“太子妃,皇后娘娘和傅侧妃来了。” 南华被宫女从床上扶着坐起来时,脑子还有些混沌:皇后娘娘?傅侧妃? 哪个傅侧妃? 第315章 静雅 宫女口里的傅侧妃是禁军统领傅迟的女儿傅静雅。 那些年太子妃未定,傅静雅经常进宫陪侍皇后娘娘,八卦盛传傅静雅是君上和娘娘内定的太子妃。当时南飞说,如果傅静雅当了太子妃,就让南华辞官回幽州老家。 过了这几年,傅静雅没婚嫁就罢了,竟趁她不在当了太子侧妃?安良辰立侧妃都这么敷衍? 赵紫玉语气颇为讨好:“静雅如今怀了良辰的孩子,加之傅将军领兵南下立了大功,册封之事不能再拖了。 南华你回来了,后宫还是你当家。静雅身份不比淑娴,礼仪不可少。你跟礼部商量下,务必周全,切不可丢了天家和傅家面子。” 傅静雅摸摸平平的肚子,鞠躬行礼:“有劳姐姐。” 虽然事发突然,南华倒也不惊慌。她本见识多,又在生死边缘走一遭,愈发看淡很多事情。 南华送走赵紫玉和傅静雅,站在院子里发了会呆。她初到天上人间时,伤势重,精神差。有天梦见一群仙鹤飞舞,以为自己要死了。 她去找罗安,递给罗安一封信:“如果我死了,你务必跟太子说,太子妃之位不可给郁淑娴。这是我写的遗书,你记得交给太子。我的遗愿太子应该不会拒绝。” 罗安颇为好笑,将遗书扔进药炉:“太子妃,你想多了。一,你不会死。二、太子正妻之位,太子自会安排妥当。” 算算时间,她去天上人间不久傅静雅就怀孕了。她在天上人间生死未卜,安良辰在宫里寻欢作乐。 罗安说得没错,确实是她想多了。罗安对安良辰的了解比她还深刻,即使她和安良辰朝夕相处多年。 南华叹了口气,决定继续补觉。她刚走到厅堂,就有宫女来报:郁侧妃来访。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南华心里烦躁,正要说不见,郁淑娴已经绕过宫女冲进来了。 郁淑娴一把鼻涕一把泪:“傅静雅父女就是一丘之貉。傅静雅趁太子殿下喝醉了,霸王硬上弓。她仗着自己怀孕了向娘要名份,她爹仗着自己是老将向太子殿下要名份。 殿下和娘还没发话,她就到处宣扬自己是太子侧妃。未婚先孕何等羞耻之事,她倒是半点不遮掩。谁知道这孩子是不是殿下的?姐姐,你一定要明察秋毫啊,皇家血脉当不得儿戏。” 傅静雅怀孕了,郁淑娴要死要活的?傅静雅还没进门,郁淑娴倒先争风吃醋起来了。 南华好不容易将郁淑娴送走,立刻吩咐宫女:“再有人来,就说我身体不适,不见客。” 南华闭着眼睛抚额躺着,明明很困却睡不着,要起床又浑身无力。安良辰说的香还燃着,好像没什么作用。 午时,宫女轻手轻脚进来,轻唤两声:“太子妃,太子妃。” 没有动静? 宫女撩开新换的床帷,看到南华一动不动躺着,呼吸平稳,又轻手轻脚退出去。 午时过,安良辰将南华从床上捞起,扯过狐裘大衣披在她身上,将她抱起来走出寝房放在椅子上:“吃饭。” 旁边宫女跪着递上筷子,声音颤颤巍巍快哭了:“太子妃请用膳。” 南华接过筷子,扫了眼跪一地的宫女太监:“你吓她们做什么?” 安良辰不悦道:“身为太子妃宫女奴才,连太子妃一日三餐都照顾不好,还留着做什么?” 宫女太监身子发抖,头低伏到地上,谁也不敢吭声。 南华看不下去:“你让他们下去吧?这样我吃不下。” 安良辰道:“你的下人你自己吩咐,我说了不算。” 南华憋着气,温声道:“你们都退下吧。” 宫女太监跪着退下,轻轻将门关上。房间里只余他俩。 安良辰声音变得柔和:“这个糖醋鲤鱼、龙井虾仁、鱼翅羹、狮子头都是你喜欢吃的……” 南华放下筷子,拿起一块豌豆黄放在眼前:“我没洗脸刷牙……” 连鞋袜都没穿!南华没照镜子都能想象自己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的模样。 安良辰坚持:“先吃。罗安吩咐过,你回宫后要好好吃饭好好休息,不要置气。” 南华将豌豆黄塞进嘴里细细咀嚼:“不要置气?那你就别让我生气。” 安良辰道:“傅静雅的事,你生气?” 南华瞧着他:“我不该生气?” 安良辰倒不觉得:“首先我纳侧妃是应当,其次侧妃生小孩也应当。” 南华被他理所当然的语气和态度激怒了,冷声道:“在天上人间你怎么不说?回来你也不说?” 安良辰慢悠悠道:“你生气是因为我没告诉你?” 南华一时语塞,拿起筷子夹个狮子头愤愤的塞到嘴里,然后……被噎住了。 安良辰坐到她旁边轻拍她的背帮她顺气,给她端过燕窝:“南越跨京江北上,燕则誉被耗在襄水,我们需要派兵增援。我约傅老将军在小叔家商量战事,结果喝多了。 傅静雅奉傅老夫人之命过来看她爹。小婶调了解酒药让她送过来。她那天穿了件淡紫色衣裙,跟我们逛集市那天你穿的差不多。 这件事郡王府一堆见证人,想赖也赖不了。恰好你身体不好,内宫事务需要人分担,郁淑娴怕是难当大任。傅静雅你知道的,才情学识都不错。” 南华一听就明白:安良辰酒后乱性,傅静雅母凭子贵。傅老将军借势要求,皇后需要平衡郁淑娴。 皇城里的官贵,往上下九族扒扒都能攀亲带故。说起来,傅家与孟家是沾点亲戚的,傅雅静的娘傅老夫人是孟冬的表姨娘。 天时地利人和,傅静雅全占了。 南华略讽刺:“小婶真是操碎了心。” 安良辰道:“总归要纳妃的。傅静雅大方得体知进退,跟你也熟,不至于忤逆你。你处起来也轻松。” 听起来挺为她打算,若一直在这事上纠缠,倒显得她不大方得体。 南华想了想:“战事如何?” 说到战事,安良辰反倒放松下来。他靠坐在椅背上,声音懒懒的:“念瑶在南越军中任职,被许生带到江心洲,说要抢夺襄水。 燕则誉果然中计,亲自去守襄水,还来了个退避三舍,浪费不少时间。南越各路军渡江北上,占领京江沿线各州县。” 第316章 大意 许生千里迢迢带念瑶到江心洲,就不是为了让她打仗的,而是为了虚张声势,拖住燕则誉的精力和兵力。 这是南越各路将军渡江北上后,安良辰才悟出来的。 南华有些紧张:“现在呢?” 安良辰道:“他们渡江顺利自然大意,北上顺利更大意,自然不会想孤军深入的危险。周谚带兵打到申州,妄想直逼卞京。 我派小叔和傅迟一批老将增援。傅迟不愧名声,带兵昼伏夜行,在桐柏山来了个出奇不意,大败南越军,击杀周谚。” 轻敌是兵家大忌,西陵之战过于顺利,许生难免大意。 南泉之战后,许生以休整为名,派船在襄水入口处巡逻防守,没有主动北上的安排。倒是从陆路北上的各路军不停有捷报传来。 周谚阵亡的消息传到江心洲时,念瑶正收拾东西准备回覃州。 念瑶将包裹放在桌上,对许生道:“既然你不指望我带兵打仗,也不打算出兵夺襄水,那我在这也没啥用。我先回覃州,等祁扬婚礼结束我就走,再也不来了。” 许生盯着她似乎在思考。 念瑶不耐烦道:“你跟罗安之间的恩怨,你自己去找他解决,别将我扯上。我现在啥都不是,你就当我是个废人好了。” 许生将手里的信慢慢推到她面前,示意她自己看。 念瑶以为许生又耍心机,一把抢过信扯开,赫然看到简短的一行字:桐柏山东,败于东阳,损兵两万,周谚阵亡。 周谚阵亡! 念瑶瞳孔大睁:周谚阵亡,周叔死了? 念瑶慢慢看向许生,突然将信砸到他身上,从桌上跳过去似乎要跟许生拼命。 许生眼疾手快,从椅子上跃起,直接跳窗出去。 念遥正要追过去,薛云帆从后面一把将念瑶抱住:“姐姐,你冷静点。” 许生在窗外道:“当初兵分三路是你定的,右路军从申州北上到卞京,现在又来怪我。” 念瑶嘶声道:“是我定的,可周叔不应该在江心洲坐镇吗?为什么会亲自带兵北上?还不是你。” 许生看念瑶情绪激动,想着这会道理肯定讲不通,干脆转身走了。 念瑶一脚将椅子踢飞,奋力挣扎:“薛云帆,你放开我。” 薛云帆慢慢松开念瑶,念瑶没继续去追许生,而是慢慢蹲下来,手捧着脸埋在膝盖里。 没有哭声,可就是这样无声无息的悲伤,才更让人难过。 薛云帆蹲在念瑶旁边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不知过了多久,念瑶想要站起来,未料双腿发麻直接摔在地上。 薛云帆赶紧将她扶起来坐在椅子上:“姐姐,你没事吧。” 念瑶头抵在桌子上,眼泪都出来了:“疼死了,我的腿断了。” 薛云帆紧张道:“我去叫军医。” 待薛云帆带着孙大夫过来时,念瑶已经不在厅堂。 薛云帆左右看看:“孙大夫,你在这等等,我去找她。” 孙大夫劝道:“既然能走动,腿肯定没断。” 念瑶坐在江滩边吹着冷风,想起在军中任职的初衷:她原打算夺回襄水,震慑东阳,以此为条件跟东阳谈和。 罗安虽然没明说,但她知道罗安不想两国战争。无论哪国输赢,罗安都会难过的。 念瑶以为自己熟读兵法,带兵打仗不在话下。等真正上了战场,她才发现真实的战争远比兵书史书记载都要残酷。 更重要的是,这世上不缺熟读兵法的人,更不缺熟读兵法又身经百战的人。她就像井底之蛙那样狭隘可笑。 寒冷的江风吹在脸上,念瑶感觉不到疼。她望着从小到大走过很多次的熟悉河道,想起了大河帮的日子。 那时,爹还在,将她当女儿般照顾的叔叔们还在,将她当兄弟看的兄弟们也在。那时,茶室里永远有两个人,一个清冷一个活泼。 清冷的那个对她爱搭不理,却成了她的夫婿;活泼的总跟她斗嘴,那个似乎长不大的少年,却成了战死沙场的将军。 人生奇妙之处在于,你永远都无法预料,人生之路会因为怎样的机缘,拐向从未设想过的地方。 曾经普通而平凡的每一天,现在回想起来竟觉得美好:那时候的太阳比现在明媚,那时候的雨比现在动听,那时候的风也比现在温柔…… 可是啊,那样的日子永远不会再回来。如果还有庆幸的事,那就是罗安还在。 “你到了记得写信给我报平安。等太子妃好转你还没回来,我就去找你。咱俩带晨曦一起游山玩水去。” 念瑶按照罗安的吩咐写信去报平安,可罗安还没来找她。是南华身体还没好?还是罗安变卦了? 许生没有找到身世,定然不会放过罗安。战争在许生眼里就像游戏,可在她和薛云帆眼里不是。 可她没有筹码和许生谈条件,她没有筹码和南越君上谈条件,她也没有筹码跟安良辰谈条件…… 她没有任何筹码跟任何人谈判!这个认知几乎让念瑶崩溃:明明从小到大,她都是无比张扬自信的啊! 那个天不怕地不怕,敢说敢骂敢干的少年,怎么就活成现在这样一无是处干啥啥不行的人了呢? 当初为什么要答应来参加祁扬的婚礼?祁扬成亲跟她有什么关系? 如果她不来,她现在就在天上人间教小徒弟们剑法,收获一大堆仰慕,快乐似神仙。 对了,还有秦九。秦九到底怎样了?是死是活她管不了,可总得有个准信吧? 念瑶抓起长剑,决定找许生问个明白。她刚转身就看到许生站在两丈开外。 许生看念瑶紧抓长剑瞪着他,主动解释:“我怕你想不开……” 念瑶鼻子微酸,满腔愤懑责问堵在喉间问出不来。 许生又道:“……你要跳江自尽了,罗安再娶肯定是个贤良淑德貌美如花的,不能便宜了他。” 念瑶不怒反笑,呵了声:“我回去立马给他纳个娴良淑德貌美如花纳的妾。” 许生道:“那我刚好有个合适的人选推荐。” 念瑶冷声道:“你妹?” 许生道:“正是。” 念瑶差点骂出声,绕过他往前走,刚走两步又回头:“九哥在哪?” 第317章 拔剑 许生和念瑶在江滩上大打出手,其他人闻声而来,谁也不知道怎么办。 念瑶杀红了眼,许生空手对敌。念瑶没有胜算,许生也挣脱不了纠缠。 海螺看不懂招数,只觉许生没有兵器,看起来险象环生,情急之下扬手将铜镜扔过去。 念瑶收势不住,一剑劈在铜镜上。许生趁机后退,落在薛云帆和海螺身后。 镶嵌在铜镜上的七色宝石被击碎,粉末如七彩寒霰般散开,围观的人下意识抬手遮眼。 念瑶持剑的手像被雷击般发麻,削铁如泥的宝剑应声脱手,接着被股巨大的力量冲得踉跄后退,直至摔倒在沙滩上。 薛云帆赶紧过去扶起念瑶:“没事吧?” 念瑶晃晃手又摸摸胸口,还没来得说话,就听哇的一声大哭。 海螺拿着铜镜边哭边道:“宝石全没了……” 许生寻了红、青、黄、白、黑、绿、紫七色宝石,让匠人镶嵌在永生之境上,今天才送到江心洲。 六颗宝石稍小,中间最大那颗是紫色的。每颗宝石都是光泽闪烁,漂亮无比。 念瑶当时想,许生果然大手笔,什么东西都用极好的。 海螺像得了宝贝,逢人就掏出来展示。结果铜镜还没捂热,被念瑶一剑劈得连粉末都不见,如何叫他不伤心。 别人哭是涕泪横流,海螺哭起来眼泪像剔透的珍珠一颗颗往下掉。若非眼泪掉到沙滩上立刻消失,念瑶都快怀疑那是真珍珠。 老大不小的一个男孩,说哭就哭,至于这么脆弱? 念瑶忍不了:“你是不是男人啊,动不动就哭?” 海螺也生气了:“我不是男人,你是男人,你最男人,天底下你最男人……哇……” 长剑没入沙子里只余剑鞘。念瑶走过去随手一拉,宝剑纹丝未动。她凝气用力,宝剑依然纹丝未动。 薛云帆瞧出异常,过来试图帮她,连拔两次,长剑也没有动静。 两人对视,非常有默契的合力往外拔剑,可剑像是被什么东西吸住般。 念瑶低头扒沙子:“怎么回事?难不成下面有水鬼河神,他们不应该在河底吗?” 薛云帆也觉得蹊跷,拔出短剑帮她挖沙子。 许生拿过铜镜细细抚摸,除了宝石被击落外,铜镜完好无损,看不到一丝缺口。七颗宝石全部碎成粉末,不留一丝痕迹。 念瑶那一剑的威力如此巨大?如果真有威力,为什么铜镜完好;如果没有威力,为什么宝石粉碎? 海螺泪眼婆娑的望着他:“怎么办?” 许生看向陷在沙土里的长剑,内心疑惑:他刚刚只避让没有回击,可念瑶的剑掉了,人也摔了? 难道是铜镜有问题? 许生走到念瑶面前,将铜镜背面展示给念瑶:“罗夫人,七百万!” 念瑶仰头看他,不明所以。 许生解释:“每颗宝石一百万,匠人工费就免了。” 念瑶道:“所以?” 许生很认真:“损害赔偿,天经地义。” 念瑶慢慢站起来,语气森冷:“你想讹我?” 许生试探性的将铜镜放在剑鞘上端,另一只手拔剑。他两只袖子微微拢着,旁人看来他是用双手拔剑。 薛云帆和念瑶全力都没有撼动的长剑,像韭菜般被许生轻轻松松的拔出来了。 海螺无比崇拜:“你真厉害。” 许生赌对了,心里暗自震惊,脸上带着笑:“拔剑300万,你合计给一千万吧。” 念瑶见他将剑拔起来很震惊,闻言立刻暴躁:“大河帮的钱被你败光了你没数吗?你哪来的脸找我要钱?” 许生正气凛然,振振有词:“大河帮的钱南越打仗用,算不到我身上。宝石是我的私人财产,剑是你的私人财产。公是公,私是私,做人必须光明磊落公私分明。” 海螺连连点头:“对对对。” 念瑶头微昂:“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许生早有准备:“父债子还,妻债夫偿。大河帮没了,天下医庄就是天底下最有钱的,谁能富得过罗安。” 说来说去,就为了打罗安的主意。 念瑶斜眼看他:“小人锐面非人哉。” 许生弹弹长剑,恨铁不成钢:“是小头面锐。你这样怎么教薛晨曦?以后不得坏了薛家名声?你给罗安纳妾记得选个书香世家……” 念瑶懒得听,转身就走:“剑不要了,送你。” 海螺在她背后挥拳,充分表达不满。 薛云帆自确认海螺是男的后,跟海螺相处就轻松很多。他压下海螺的手:“别这样。” 许生眼眸闪了闪,拍拍薛云帆的肩,颇为语重心长:“年轻人多花心思在学业武艺上,不然沙地上的剑都拔不起来。” 念瑶回覃州第一件事就去找苏无名。她急匆匆往里走,苏无名快步往外走,两人差点在苏府门口撞上。 苏无名很诧异,往她身后看了又看:“姐姐一个人回来?” 念瑶点头:“嗯。” 苏无名试探道:“是王爷有什么吩咐?还是云帆托你送信?” 念瑶摇头:“我跟许生打了一架,就回来了。” 两个带兵打仗的人内讧了? 苏无名一肚子疑问,看她风尘仆仆强压下来:“姐姐要不先洗漱,稍事休息,再慢慢说。” 念瑶肚子咕咕响:“我饿了。你这有吃的吗?” 苏无名本能要带念瑶出去吃,看到念瑶已经跨步进来,只得给她带路:“姐姐想吃什么。” 念瑶跟着苏无名往里走,一眼看到院子角落有丛湘妃竹,竹叶葱翠,竿高挺拔。 竹子旁边站着个中年模样的妇人。妇人头戴玉簪和金钗,身披貂皮披风,淡蓝色锦缎长袍。旁边两个侍女低头侍立。 妇人盯着竹丛,听见声响也不回头。倒是两个侍女看过来,又接着低下头。 这是苏府主母祁菲?念瑶犹豫着要不要打招呼,就听苏无名道:“姐姐这边请。” 苏无名将念瑶带到厨房。他亲自掌勺,动作十分利落,一刻钟不到就端上几盘菜:“水煮肉片,鱼香鸡丁,酸辣白菜,鸡蛋番茄汤,饭还是热的,姐姐将就下。” 念瑶接过苏无名递过来的碗筷:“我以为……你竟然会做饭?” 苏无名微笑:“家母比较挑剔,府里隔段时间就会换厨子,后来家父干脆自己掌厨。家父走了后就是哥哥,后来哥哥实在太忙,就变成我了。” 第318章 骨牌 普通的家常小炒,跟酒楼里的味道不一样,但就是莫名的好吃。 念瑶很给面子的扫光了饭菜,摸摸圆滚滚的肚子:“你有当大厨的潜质。” 苏无名脸上始终挂着清浅的笑意,看起来温柔平和:“姐姐喜欢可以常来。” 有其父必有其子,苏无名年纪轻轻就如此出众。他爹天下闻名,只会更出色。 那样优秀的男人,愿意为妻子洗手做羹汤,连带两个儿子都承继了如此优良的品质。 念瑶感叹道:“你们仨做饭都这么好吃?那你娘可真好福气。” 苏无名摇头:“不,我爹和哥做饭都挺……一般,我还行。” 念瑶惊讶:“你娘不是很挑剔吗?” 苏无名道:“她挑剔厨子,不挑剔我们。” 念瑶默了默:“我看院子里有丛湘妃竹,长得挺好。竹子旁边那个,是你娘吗?” 苏无名道:“我爹种的,他挺喜欢竹子……我娘也挺喜欢。” 原来苏无名过来时看到祁菲了,也知道她看到祁菲了。那他也不主动跟祁菲打招呼,也不介绍她跟祁菲认识? 人都到了府上,若不拜见主人,就是缺了礼节,会不会丢了舅舅家的脸? 苏无名似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姐姐怎么跟王爷打架了?” 念瑶想起来还很气愤:“他说安太子没放秦九,我就问九哥去哪了。他说不知道,还说我和罗安是没有脑子的蠢蛋,被安良辰卖了还帮他数钱。” 就为这打一架?还提前回来了? 苏无名抚额:“王爷爱开玩笑,姐姐不必放心上。那姐姐去薛府了吗?” 念瑶摇头:“没,我刚回来就来找你了。” 有事? 苏无名脑子转得飞快,试探性的问:“是怕薛伯伯骂吗?要不我陪姐姐回去?” 念瑶道:“怎么可能怕骂,你不知道我小时候……不说小时候,我想让你带我去见君上。” 苏无名笑道:“姐姐想说小时候,薛伯伯去大河帮看你。结果你骂他家祖宗十八代,还拿剑要杀他。” 她人不在覃州,关于她的传说倒是半点不少。 念瑶轻咳一声,假装没听见:“我想请君上跟东阳谈和。” 苏无名一直在猜念瑶见许诺的原因,当即反问:“为什么要谈和?” 念瑶未料苏无名反应激烈,语句便有些不顺:“因为……南越不会赢的。” 苏无名追问:“为什么南越不会赢?” 念瑶正色道:“你了解许生吗?他打仗跟游戏似的,志不在赢。” 苏无名道:“西陵之战我们赢了。南越不止许生一个将军,我们有很多将军。我们将军带兵渡江,赢多输少。 我哥带兵从江宁渡江往西北,打算跟周谚将军会合。周谚将军战死确实遗憾,但朱副将带余下军队往东来,他们很快会在颍州会合。” 念瑶以为苏无名会很爽快的带她去见许诺,谁曾想苏无名是这般反应。她想:所有的自以为是,终究都会成为报应。 念瑶再次去了玄芷山,她沿着台阶慢慢走,站在最后一级台阶时转身往下望。 冬天的玄芷山甚是漂亮,树叶的颜色呈现出丰富的层次。浅黄色的树叶像染上了光晕温暖而柔和;深黄色的树叶似蕴含了岁月的沧桑和底蕴。 在深深浅浅的黄叶间也夹杂着松柏的挺拔和苍翠,那是生命的不屈和坚韧。 玄芷山跟太微山后山很像,也许天底下的山林都是差不多的:杂花生树,落英缤纷。 先帝在时,会不会像现在这样,站在台阶最高处俯视山林远望田野,不由自主的想起太微山? 会的,一定会的! 所以她才会将自己葬在这里,葬得那样平,与尘埃落叶一起,成为山的一部分。她想消除自己在南越存在的印迹吗? 那她会不会感到孤独? 会的,一定会的。 念瑶在人堆里长大,身边总有叔叔辈大哥辈同辈的陪着她围着她转。她嘻嘻哈哈甩枪弄棍爬树下海……她很忙,忙到根本没时间感受孤独。 可是现在,她跨过石头八卦圈,拾捡着八卦圈里飘落的黄叶,清晰的感到一种叫孤独的情感,从心脏处升腾,冲入脑海,从眼睛里溢出,逼得她想落泪。 念瑶跪在地上,抬手抚着心脏,喃喃道:“娘,儿媳妇没用,什么都做不了。” 面前似乎有光在闪烁,念瑶下意识仰头望。光线透过几乎光秃的合欢树枝,射到念瑶眼睛里。 念瑶揉揉眼睛,用手遮着额头,眯着眼睛细看,发现高高的树枝上似乎挂了个东西。 爬树念瑶很擅长,擅长到行动先于思绪。沿着树干爬到三丈高处,再沿着树叉往拳头大的树枝上爬约三尺,人小心的伏在树枝上,伸手解下个骨牌。 白色的小方块上面雕了条龙,用透白的绳子系着。绳子柔韧有劲,一眼看上去就不普通。 方块上龙的形态走势跟许生铜镜背面那条龙一样,从头到尾有几个黑色的小点。 念瑶凑到眼前细看,拔下簪子戳了戳,又用嘴吹了吹,黑色的点是灰尘堵住的小洞:七个小洞,六个绿豆般大,中间那个黄豆般大。 又是东方苍龙?难道南越先帝是东方苍龙的化身?所以那个铜镜不是海螺的,而是先帝给许生的? 这块骨牌并不会发光,刚刚怎么会有光闪到她眼里? 念瑶困惑的将骨牌向着太阳高高举起,再仰头望向骨牌。光从小小的孔洞里透进来,念瑶看到有条龙在空中遨游。 幻觉了? 念瑶低头眨眼再抬头望去,这次看到龙背上驮着个女子。 坐在龙背上的女子白衣胜雪,青丝及腰,始终背对着念瑶。念瑶未看到她的长相,但脑海里已自动幻化出一张颠倒众生的脸。 刹那间风云变幻,一龙一人像被什么重击。女子从龙背上摔落掉到海里沉入海地,四肢皆被铁链锁住。 巨龙在空中翻腾,龙筋被一只无形的手抽离。龙形越化越小,最后变成一个骨牌落到海里。 女子发出凄厉的叫喊:不! 第319章 蜀魂 明明是幻象,可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却真实的刺入耳膜。 念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吓得浑身一激灵,从树上掉下来趴在地上半天动弹不得。 原来许生不是在发颠,真的有个女子被铁链锁着囚禁在海底。 东方苍龙原来是真龙?只是被扒皮抽筋幻化成了骨牌,而挂骨牌的绳子是龙筋。 罗安系剑的绳子伸缩自如刀枪不入,会不会根本不是什么天蚕丝,而是龙筋? 谁能将人囚禁在海底?谁能抽龙筋? 为什么铜镜和骨牌都和南越先帝的墓有关? 她一剑劈在铜镜上后,被一股巨大的冲击力撞倒,那股力量源自哪里? 还有海螺,他在水里为什么能像鱼一样自由? …… 一连串的疑问直击脑海,念瑶头都快炸了,发出痛苦的呻吟。 “伤着了吗?”一个声音突兀响起,接着有人将她扶着坐起来。 念瑶好一会才看清面前与罗安有几分相似的脸,愣愣叫道:“君……君上。” 玄芷山上的房子外表普通,里面的布置简单清雅。正对房门的的是一个木制屏风,两侧是半透明的纸窗,透进柔和的光线。 屏风面前摆着架古琴,琴案左上角龙纹瓷瓶里插着枝白兰花,整个房间都弥漫着淡淡的幽香。 琴身通体漆黑,琴头上刻着一枝杜鹃花,杜鹃花枝头栖着只布谷鸟,琴头右上角刻着蜀魂两字。 许诺站在她旁边:“这是……罗老庄主自制的琴。琴身用梓木所做,琴徽以蚌为饰,琴轸由玉制成,很是用心。” 罗老庄主?罗安他爹? 念瑶用手轻抚琴面,指尖无半点灰尘,显见有人天天打扫:“君上有心了。” 许诺随手拨了两下琴,琴声如秋潭水落般清脆,婉转悠扬,清脆悦耳。 念瑶虽然不懂琴,但觉得好听:“君上对琴颇有研究?” 许诺道:“琴棋书画是基本功,都要会的。当君王也是很辛苦的。” 这些基本功念瑶都不会,她听到最后顺着感慨:“看来还是我们这些浪荡江湖的人自由自在。咦,这字迹有些眼熟?” 屏风上题了首诗:一棹三万里,何修入窈深。水痕涵雨意,岩影带秋阴。惭愧有仙骨,未能长道心。后人殊错计,不向海中寻。 许诺道:“这是罗老庄主题的字,皇姐临走前,将他用过的留下的东西都搬到这里来了。” 房子左手边是个书桌,桌上笔墨纸砚齐全。书桌侧边有个书架,散放着几本书。除了医书外,有一本《冲虚真经》。 念瑶拿起来随手翻了下:“我真佩服你们,什么书都看得来。我小时候,我爹让我看诗三百,我看不下去。 后来柳叔教我背《道德经》,还说背完《道德经》就会变成个有道德的小孩,长大了就会变成高尚的大人。” 为了让她读书,长辈们真是费尽心力。 念瑶摇头:“我跟柳叔说,我不想当有道德的人,我就想当我自己。” 幼年时光明明过了很久,说起来仿佛就在昨年。时光里那些已经不在的人,音容笑貌无比清晰。 许诺看念瑶有些伤感,岔开话题:“当自己就挺好。你爬到树上做什么?” 念瑶将书放下来,顺手拿起砚台,嘴里应道:“我从小就喜欢爬树,总是爬到最顶端往远处望,有几次差点摔下来。我爹很无奈,总说我皮成这样不知道像谁。” 许诺疑惑:念瑶爬到树上,只是单纯喜欢爬树? 念瑶将砚台放下来,看向许诺:“君上,这棵树又高又大,特别适合爬。树上风景也好,整个覃州尽收眼底。你有时间也可以上去看看。” 建议一国之君去爬树,也只有念瑶才能说出来。 许诺啼笑皆非:“还是稳重点好。刚刚幸好没事,要真摔断胳膊摔断腿就不好了。” 念瑶干脆道:“不会,娘会保佑我的。” 许诺趁机接道:“你叫她娘,叫她弟弟为君上?” 上次提过一次,这次还提?就这么执着于一个称呼? 大概是许诺看起来实在太温和,加之这里又没别人,念瑶实话实说:“我不敢,罗安都没叫,我不敢先叫。” 许诺挑眉:“你怕他?” 念瑶本能的想否定,毕竟她素来标榜自己天不怕地不怕,结果话到嘴边又改了:“我才……对,我怕他。” 许诺完全没想到她承认得这么大方,忍俊不禁:“难得你也有怕的人,挺好。” 念瑶不明白:“君上,好在哪里?” 许诺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当然好。” 念瑶控制自己翻白眼的冲动,虚应道:“谢君上夸奖。” 许诺看她应得实在敷衍,摇头:“你啊,就是命好。走吧,我送你下山。” 命好?她怎么看不出来自己命好! 两人出门后,念瑶回头望了眼,门楣上两个字:梓规! 到底是文化人,连房间的名字都写得如此高深,完全让人看不懂。 两人一起步行下山,念瑶道:“君上,之前许生说娘留了东西给罗安,是什么东西?” 许诺道:“房间里的东西不都是吗?” 上次许生说许诺也不知道留的什么东西?现在说房间里的东西都是。许诺到底是敷衍许生还是敷衍她? 念瑶又问:“你为什么这么信任许生?” 许诺应道:“于私,他是皇姐对外公之于众的孩子。于公,他是才华横溢的鬼谷弟子。我不该信任他?” 念瑶道:“不是不该,只是……他干什么你都不管?” 许诺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就算我想管,我也管不着。再说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那还不是不想管!念瑶不死心:“君上,你会跟东阳谈和吗?” 许诺停下脚步:“你希望我们谈和?” 念瑶一脸正气:“一将功成万骨枯,胜败就两个字,可背后是无数将士的皑皑白骨,无数父母妻儿的血泪。” 许诺点头赞同,语气却有些重:“你说得对。我们,我和姐姐曾经也是将士,我们曾经也有父母,我们也有我们的血泪。” 第320章 同音 大木盆里垫了厚褥子,里面摆了各种各样的玩具。薛晨曦坐在里面,拉扯着鲁班锁。 乐兮将鲁班锁解开递给薛晨曦,薛晨曦扔在盆里又去拿一个递给乐兮。两人一个解一个扔,乐此不疲。 念瑶感叹道:“你可真有耐心。” 乐兮闻声抬头,很是惊喜:“姐姐回来了?云帆他们呢?” “我先回了,他们可能还要过几天。”念瑶将薛晨曦从盆里抱出来,亲她嫩嫩的小脸蛋:“有没有想娘啊?” 薛晨曦定定的看着念瑶,嘴巴一扁似乎要哭了,还没哭出声就搂着她脖子。 念瑶的心瞬间融化,她将头钻在薛晨曦脖子里,深深的吸了口气,逗得薛晨曦咯咯的笑。 乐兮感慨道:“她真好养,又乖又爱笑,都不带哭的。” 鼻腔里好闻的奶香味,驱散了一直萦绕鼻间的血腥味,也驱散了这段时间以来的不快和委屈。 念瑶眼眶发红,连带声音都有些不稳:“真是娘的乖宝宝。” 乐兮温柔接话:“是啊,特别乖。姐姐,晨曦这名字是谁取的?” 念瑶道:“是……罗安取的。她出生时刚好黎明,所以叫晨曦,象征希望和新生。” 云庭两个字差点脱口而出,念瑶说完用余光瞟了眼乐兮,颇有几分心虚。 乐兮赞道:“好听,跟我名字同音呢。” 念瑶心里咯噔一下,要不是乐兮提醒,她根本没注意。那薛云庭取这名字是巧合还是刻意? 念瑶笑得有些勉强:“读书人起名字都好听,要是让我起名,肯定就是小草小花之类的。” 乐兮手里拿着个摇铃,晃得叮叮铛铛响。薛晨曦抢过摇铃扔在地上,指着大木盆挣扎着要下来。 念瑶虽然不舍,还是将她放回到盆里,乐兮蹲下来继续陪她解鲁班锁。 念瑶将地上的摇铃捡起来,摇铃是纯银的,上面的图案是旭日东升霞光万丈。 乐兮边陪薛晨曦玩,边注意着念瑶:“这是我雕的,好看吗?” 念瑶惊讶道:“你还会这个?” 乐兮道:“我整日里带晨曦,也没别的事,就雕了些小玩意。银子软,雕起来不复杂。以前还得练舞,以后不跳舞了,总得找点事做,老闲着也不太好。” 念瑶道:“你要喜欢跳舞可以继续跳的,无名和祁扬又不会阻拦你。” 乐兮笑笑:“好几年以前,云庭有次感慨,说响屐舞失传多年,竟无人能再现其美。我就钻研古书请教各方舞师,将响屐舞重现了七八分,在宫廷晚宴上被娘娘相中。 我在舞蹈方面确实有几分天赋,却不是太乐署中跳舞最好的。娘娘挑我当乐官,大概也看薛家几分薄面。 而我愿意当乐官,很大原因是当初住薛府有不少闲言碎语,我想逃离那样的环境。现在离开太乐署,辞了司乐之职,没有半点遗憾,也根本不想再练舞。 反正祁扬养得起,我这些年也攒了些私房钱,出嫁时娘还会给陪嫁。以后我就当个清闲自在的将军夫人,带带小孩,做做家务就挺好。” 念瑶看着手里精致的银摇铃,附和道:“不喜欢跳舞就不跳,开心最重要。” 乐兮道:“娘说我做什么都做得好,就像我带小孩也带得很好,姐姐信吗?” 念瑶立刻道:“当然信,你这么聪明。” 乐兮道:“祁扬是将军,常年不在家,我成亲后一个人住那么大个房子,显得空空落落的。要不姐姐暂时将晨曦放在我这养,等以后姐姐日子稳定下来再接她回去?” 绕这么大个圈,就为了这?乐兮在她面前还耍心眼? 念瑶心里微冷,语气也跟着淡下来:“我虽然带不好孩子,但……” “念瑶。”薛夫人几乎是一路小跑过来:“你回来了,你没事吧?云帆他们呢?仗打得怎么样?你们没受伤吧……” 薛云瑶跟在后面,打断薛夫人:“娘娘娘,你别激动,坐下慢慢说。” 念瑶将打仗的事情简单说了下:“舅娘放心,我们都没事。云帆现在是将军回不来,我这监军有名无实的,就先回来了。” 薛夫人连声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云瑶不懂事,给你添麻烦了。” 薛云瑶拖长声音,不满的撒娇:“娘……” 念瑶笑道:“云瑶很厉害,不像普通女孩子娇弱,我很喜欢。舅娘,我想跟你打听个人。” 薛夫人疑惑:“谁啊?” 念瑶道:“永宁巷有个小破宅子,说是以前罗安他爹住的,还有个婆婆在那里。我今天去看到那宅子垮了?那婆婆去哪了?” 薛夫人一听便明白:“那婆婆是先帝的奶娘。那宅子有两把钥匙,一把钥匙在罗老庄主那,另一把钥匙在婆婆那。 君上不修缮也不让别人动,那宅子就越来越破。一般人也不敢去,只有奶娘隔三岔五去看看。 那天罗庄主……罗安你们几个人去了,婆婆拉着罗安让他去玄芷山看先帝。当天晚上奶娘就在那宅子过世了,太医说无疾而终。第二天一场大雨,宅子就彻底垮了。” 奶娘和宅子一直在等罗安来?罗安来了他们就瞑目了? 薛夫人突然叹了口气:“唉,要说起来,罗安那孩子也倔,在重明岛几年也不过来看看。” 念瑶不好评价也就不吭声。 乐兮趁机插话:“娘,你前几天不是说,姐姐东奔西走带个孩子不方便,不如让姐姐将晨曦放在我们这养吗?我刚刚还跟姐姐提这事呢。” 薛夫人颇有些不自在:“念瑶,自从云庭走了后,我这心里总觉得缺了一块,自晨曦在府里,我每天看着她,慢慢的觉得好了些。 我就跟乐兮开玩笑,说乐兮生小孩前,将晨曦放在府里养。等乐兮生小孩后,你再将晨曦接回去。不过那都是开玩笑,这孩子终归是给……是你的,还得你说了算。” 薛云庭将孩子给她,不仅仅是为孩子寻找父母,还因为她不能生孩子。可是,这明明是薛云庭的孩子,明明所有人都知道,偏偏还要假装不知道。 念瑶一下子就心软了:她本就没有资格拒绝孩子的亲祖母。 第321章 乐居 许生和薛云帆提前两天回来,而身为新郎官的祁扬却在成亲的头天晚上才回来。 祁扬先去苏府,苏府一片安静,跟往日并无不同,没有任何喜庆的气息。下人说祁菲已经休息。 祁扬站在院子间,神色间有些惘然。这明明是他的家,可在这里他经常觉得自己是个客人,而且是个不被待见的客人。 苏府的女主人,明明是他的亲娘,却经常给他一种后娘的错觉。 谁家亲娘在儿子成亲前一晚,会这样不管不顾先行休息? “大少爷!”苏无名的侍卫何止适时出现:“少爷让我过来接你。” 祁府大门屋檐下一排红色风灯,照亮了前门的路,祁扬远远的看到门口有不少人。 即使隔了很远,祁扬依然能感觉到跟苏府完全不同的气氛:有喜庆,有期待,有等候,有牵挂…… 祁扬在大门前纵身下马,待看清面前的人时,立刻躬身施礼:“王爷,姐姐……” 念瑶抢先道:“你终于回来了,我真是服了。” 薛云帆道:“你没回来,姐姐都要急死了。” 祁扬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连带声音都有些不稳:“让你们担心了。” 苏无名道:“我知道你肯定会赶回来的。你先去洗漱换衣服休息,其他的明天再说。” 祁扬一身戎装,风尘满面,显见是赶了很久的路。 许生挥挥手:“虚礼就免了,你先休息,明天别错过了吉时。我们先走了。” 这就走了?祁扬看着许生三人的背影,正想着是否有失礼数。 苏无名拉着他往里走:“走,去看看。” 四合院张灯结彩,到处挂着大红灯笼,贴着大红喜字,灯火通明,喜气洋洋,跟苏府的安静形成鲜明对比。 正厅里摆了一地的喜箩和喜篮,最中间放的是八人抬的凤轿,轿身红幔翠盖,上面绣着龙凤呈祥的图案,四角挂着丝穗。喜轿旁边桌子上摆着套正红色喜服和红缨帽。 祁扬站在凤轿面前,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他真的要成亲了?!他真的要跟乐兮成亲了?! 苏无名将红缨帽拿着手里转了一圈:“你看还差了什么?” 祁扬摇头:“你做事,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 别人都道长兄如父,但在他们家,当弟弟的苏无名比当哥哥的他更有担当。好像这么多年,在苏府的温暖,都是苏无名给的。 祁扬从不怀疑苏无名的周到和细致,苏无名似乎也从来没让他失望过。亦或者,他从小到大,在苏府其实也无所求。 苏无名笑道:“哥,我可不敢贪功。这些都是乐兮姐的功劳。她给我列了张清单,我照着她的清单布置东西就成。 锣鼓队请的是覃州最有名的吉祥锣鼓队,明早他们会准时过来。左边耳房厨房隔壁是沐浴间,你赶路累了,先洗漱休息。” 旁边侍立的丫环躬身道:“大少爷请随我来。” 祁扬跟着丫环出厅堂,被冷风一吹脑子瞬间清醒:“这宅子什么时候置的?祁府是你题的字?” 苏无名跟在他身后,应道:“乐兮姐姐决定跟你成亲后就置了,这边离薛府近,方便她回娘家。离苏府远,免得娘打扰你们。” 回娘家?祁扬皱眉:“这是她置的宅子?” 苏无名郑重申明:“她选的地方,我们家出的钱。” 祁扬哦了声,走两步又停下:“地契写谁的名字?” 苏无名道:“你的名字,地契没带身上,明天给你。” 祁扬道:“改她的名字,牌匾换成她的,你起个好听的名字。要不叫乐居吧,你觉得如何?” 苏无名看着他没应声,祁扬也没继续等,径直跟着丫环往左边去。 走在前面的丫环随意扎着个发髻,身材匀称,走得也不慢,但看得出来很吃力,一只脚轻一只脚重,是有些轻微跛脚? 苏无名怎会找个跛脚的丫环,她刚刚说话的声音有些熟? 丫环推开沐浴间房门,脸依然低垂:“大少爷,水已经备好,衣服在架子上。奴婢在门口候着,大少爷有什么需要,喊一声就行。” 祁扬站在门口,略略迟疑:“皂角?” 皂角立时跪在祁扬面前,哽咽道:“大少爷,是我。” 祁扬在苏府本有两个丫环两个侍卫,侍卫被祁扬带到军中,一个成了百夫长一个当了千夫长。 祁扬年纪渐长,在苏府时间越少,他本就独立,觉得无需照顾,跟苏无名提议遣散丫环。 苏无名道:“那留一个吧,你不在家,房子还得人收拾。你挑个中意的留下就行。” 祁扬是苏府最好的主子,他看上去严肃,实际话少不挑剔,剑眉星目身材好,脾气比身材更好。祁扬在府里没对任何人发过脾气,得了军功拿了奖赏,必然会打赏身边伺候的人。 至于苏无名,表面上看着温和爱笑,实际上发起脾气来,连苏夫人都怕,更别他们这些下人。 苏府下人们聊天,总会感叹大少爷面冷心热,少爷面热心冷 。既是伺候人,谁不想伺候祁扬这样的主子。 祁扬虽然觉得没有必要,不过对苏无名的提议,他本能的不会有意见,便道:“谁都行,我都没意见。” 祁扬在家有泡澡的习惯,结果那天不知怎的,竟然睡着了。 皂角看时间有些长,又见敲门没人应声,就进沐浴间看看怎么回事? 祁扬对别人靠近很警觉,眼睛还没睁开,手已经伸出去,精确的扣着皂角手腕将她甩进大泡澡桶里。 天旋地转下,皂角失声尖叫,另一个丫环听见了,赶紧冲过来,后面苏夫人和管家带着一堆下人也跟过来。 祁扬连身子都来不及擦,匆忙间只得挑了件衣服胡乱披在身上,又在众目睽睽下手忙脚乱的系腰带,看上去很狼狈。 那丫环指着泡澡桶里的皂角,厉声道:“你知道大少爷要遣散你,就存心勾引大少爷,像你这样的贱婢,就该立刻赶出府里,丢到勾栏里做娼妓……” 苏夫人对下人苛严,看到祁扬这般慌乱,更是不满:“来人,将她送到迎春斋。” 第322章 皂角 迎春斋表面上是个名字好听的歌舞班,实际上是专门买卖女子的人市,大部分卖去采石场,被石工玩得半死不活后丢进林子里喂狼。 皂角浑身湿透,吓得直哆嗦:“大……大……大少爷……” 祁扬试图解释:“娘,她没有……” 祁菲冷声打断他:“一个奴婢,主子要是喜欢,可以随时让她暖床。可偷偷摸摸勾引主子,算什么东西?你要敢妇人之仁,我就乱棍打死她。” 祁扬立时不说话,皂角被家丁拖到大门口时,刚好碰到苏无名回来。 皂角像遇到救星般,死死抱住苏无名的腿:“少爷,救我,救救我……” 苏无名将皂角扶起来:“怎么回事?大少爷呢?” 家丁支支吾吾说不出所以然,跟过来的丫环指着皂角,恨声道:“她勾引大少爷。” “勾引大少爷?”苏无名嗤笑:“你们谁若勾引得动大少爷,我立马让大少爷娶为正妻,日后生了孩子,就是苏府嫡长子。” 张牙舞爪的丫环立时泄了气,现场一片寂然,谁也不敢吭声。 祁扬拿来干衣服递给皂角:“天冷,去换衣服,不要着凉。” 皂角含着泪跌跌撞撞的走了,张扬的丫环贴着墙角溜走了,下人们一哄而散。 苏无名语气隐隐带着不耐烦:“敢在府里挑事,最近惯着他们了?” 祁扬道:“我不需要她们伺候,都送走。每人给二十两盘缠,不从府里走帐,你先垫出来,我回头给你。” 也就两年不见,好端端的一个大姑娘怎么就变瘸了? 祁扬扶她起来:“你们走时,少爷没给你们银子吗?” 皂角哽咽道:“给了二十两,我回老家白水村,把钱交给我爹。我爹好赌,三天就输个精光,还将我输给了邻村恶霸白龙。白龙喝醉酒回来打我,赌输了回来打我,心情不好也打我…… 我实在挨不住,跑到姑父家躲起来。白龙去找我爹,说我要不回去,就让我爹还钱,还要将我弟阉了让我家绝后。 我爹带着全村人找我,闹得沸沸扬扬。我姑父害怕,将我送回去。白龙拿椅子砸在我腿上,椅子断了,我也瘸了。 后来我怀了孩子,白龙喝酒回来发酒疯,踢我肚子,孩子没了。两个月前他喝醉酒掉到水沟里冻死了。房子被大伯占了,我没地去,一路乞讨到了覃州。 覃州的乞丐说这是他们的地盘,不许我在这里要饭。那天我实在饿急了,就偷了个馍馍,摊主揪着我不放,恰好夫人路过,替我付了钱。” 祁扬疑惑:“夫人?哪个夫人?” 皂角道:“就是苏老夫人,大少爷的娘啊。” 从府里赶出去的丫头,祁菲怎会让她重新回来? 祁扬追问:“她让你来这?” 皂角摇头:“她说府里不缺人,让少爷给我谋个差事。少爷就将我带到这里来,我来之后才知道大少爷您要成亲分家,恭喜大少爷。” 祁扬道:“我不需要照顾……” 皂角扑通一声又跪下,急道:“大少爷,求求您收留我吧。我现在瘸了,人也老了,我实在没地去。您要是赶我走,我就只能死了……” “你先起来,我好好活着又没死,不喜欢别人对我又跪又拜的。”祁扬看皂角爬起来,接着道:“我不需要照顾,大少奶奶需要。明天大少奶奶进门,你以后好好伺候她,我不会亏待你。” 祁扬说完进了沐浴间,浴桶里的水微凉,祁扬并不在意。军中一年四季凉水澡他早就习惯了。 祁扬坐在浴桶里,想到乐兮又想到薛云庭。最开始知道要跟乐兮成亲时是激动的,现在即将面对事实却是五味杂陈。 苏无名对祁扬很好,但祁扬总觉得跟苏无名隔着什么,有时会有种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感觉。 而祁扬跟薛云庭却是真正的肝胆相照,惺惺相惜。他们一起出生入死,可以将命交到对方手里,也可以为了对方而死。 祁扬给自己的解释是:他和薛云庭都是武将,而苏无名是文官,本来就道不同。 当年给每个丫环二十两,苏无名并不赞同:“慈不掌兵,你就是对她们太仁慈。” 祁扬只道:“家不是军营,也不是战场。” 话点到为止,他们不会争辩,也不曾试图说服彼此。很多时候,在苏府,在苏无名面前,祁扬是沉默的。或者在很多地方很多人面前,祁扬都是沉默的。 唯独在薛云庭面前,祁扬是放肆张扬的。他会为了某个作战方略跟薛云庭讨论得热火朝天,也会为了某个排兵布阵式跟薛云庭相争不下…… 祁扬预设过他们一起死于战场之中,从未想过他们会有其他死法。当薛云庭自绝于皑皑白雪之下的消息传来,军中将士不可置信,祁扬更像被雷击般呆立当场。 如此卓绝优秀有大好前程的少年,怎么会放弃父母兄弟亲朋好友选择那样一条路呢? 会不会有人陷害?可谁能陷害他呢? 祁扬翻来覆去的想,最后下结论:一定是他那个未正式过门的,会种盅的妻子害了他! 听到薛云庭娶妻的消息,祁扬知晓乐兮会很伤心,他内心却隐有期待。薛云庭走后,祁扬内心隐秘的期待却没了。 如果他的期待需要以薛云庭的生命为代价,那他宁愿没有期待。 苏无名等了又等,也不见祁扬过来,就过来看看。 皂角颇有些惶恐:“少爷,水都要凉了,我想进去添水又不敢。” 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苏无名正要推门,祁扬出来了。 苏无名想调侃他,成亲前是需要好好洗干净。 岂料祁扬抢先说话:“云庭送妻子回欧鲁山时,小妹和乐兮有给你寄信,让你派人拦截,真的吗?” 祁扬在薛家的时间比在苏家时间还长,跟着薛云庭叫薛云瑶小妹。 苏无名难得愣了会,才慢慢道:“哥,你明天就成亲了,现在说这个?” 祁扬认真道:“不能说吗?” 苏无名道:“你从战场上日夜赶路回来成亲,还不够累吗?你可以先休息,这些事以后慢慢说。” 祁扬道:“没有时间,明天成亲,后天我就得走。” 第323章 守家 苏无名站在祁菲寝房门口好久,手几次抬起来又放下。他终于下定决心离开,转身就看到祁菲静静的站着。 苏无名明显吓了一大跳:“娘!” 祁菲将门打开,点亮烛台上所有的灯,指指对面的椅子:“坐。” 苏无名站在门口没动:“我以为娘休息了?” 祁菲坐下来:“我在书房里抄写《授职到任须知》。” 苏无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抄……抄什么?” 安静的晚上,祁菲背对着烛台,声音沉哑,带着岁月的痕迹:“你爹在世时编写《授职到任须知》,共七七四十九项,从祀神吏典到窑冶盐场再到儒者犯法民户,面面俱到。 颁布之后,各国仿效,很快成为通行天下的为官任职指南。无论多大多小的官员,皆是人手一本。你应该读过吧?” 苏无名点头:“读过。娘抄它做什么?家里应该有好几本。” 祁菲道:“你爹呕心沥血写这套书,写完不久就走了。你爹走时你还小,一晃你也这么大了,中了状元当了编修,足以告慰你爹在天之灵。\" 苏无名猜不透祁菲提起这些旧事的目的,只得沉默。 房间里安静了会,祁菲抬头看苏无名:“你找我有事?” 随着祁菲的动作,两鬓间有银光闪动,苏无名心里微颤:娘竟然有白头发了! 娘竟然老了! 爹竟然走了很多年了! 哥哥竟然要成亲分家了! 他竟然成了苏府真正管事的人了! …… 这些念头蜂拥而来,刺得苏无名鼻子发酸,诘问再也无法出口:娘独自守着这个宅子,守着这个家好多年了! 不管君上对他们如何,也不管他和哥哥现在有多大的出息。在别人眼里,爹走后他们就是孤儿寡母。 在苏无名看来,祁菲对祁扬太过苛严,对自己也不管不顾,不是个合格的母亲,也不是个合格的当家主母。 可在摇曳的灯光下,苏无名第一次动摇了自己的认知:半生坎坷,一身伤痛,无人体贴,无人理解,无人倾诉…… 跟薛夫人比起来,娘真的受了很多苦,咽下了很多委屈,更承受了无尽的孤独。 祁菲看苏无名没说话,又问道:“你找我有事?” “就是……”声音有些不对,苏无名轻咳一声,顿了顿才勉强稳住声音:“……哥明天成亲,娘记得去。” 祁菲似乎讶异于他的温和,打开桌上的包裹,露出一套红色的袄子:“这套喜婆婆服,上午才送过来,我试了挺合身。” 苏无名下意识附和:“娘做事怎会有差。” 祁菲似乎想笑,笑容未展又收起,定定的看着苏无名:“还有别的事吗?” 祁菲目光明明很温和,苏无名却觉得后背好凉。他微微低头避开祁菲的视线:“没事,哥哥那边都挺顺, 娘早点休息。” 苏无名帮祁菲关上房门,勉强走了一丈远才停下。他背靠着墙手摸额头,似乎摸到了冷汗。 苏无名为祁扬购置宅子开始,就跟祁菲明示暗示很多次,成亲那天祁菲不能缺席,否则让天下人耻笑。 祁菲从不给正面回应,苏无名多少有些不放心。那天祁菲将皂角带回来,说是去订衣服的路上碰到,苏无名松了口气。 昨天苏无名特地去问,成衣铺老板说衣服早就做好了,只是苏夫人特地交代,让明天早上送过去。 今天上午苏无名特地在家等,看到老板亲自将衣服送到府里,也看到祁菲亲自接过衣服,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苏无名想,苛严其实也是爱的一种,有高期待才会有严格要求。而祁扬对于祁菲的苛严并无不适,对祁菲从来都是尊敬有加从不违逆。 祁扬是她的亲儿子,成亲是祁扬的终身大事。如今祁扬名声渐显,乐兮嫁过来等于薛家嫁女儿。于情于理,祁菲都会去的。 祁菲管理苏府确实严格了些,但在苏府之外是知道轻重的。毕竟爹走了这么多年,苏家不曾在任何人那落下把柄。 苏无名脑海中突然灵光闪过:正因为爹不在了,娘才更需要严格?正因为娘严苛谨慎,苏家才能够平平安安到现在? 那爹死后,娘第一时间变卖所有田产,所得全捐给户部;遣散府里大部分下人,只留西街两个铺子维持基本开支,是为了保命? 那娘让哥哥投在薛将军门下,不在意他回不回来;对自己的事情也不上心,都是让他去找薛将军或者君上,其实是为了保护他们兄弟? 否则爹捅下那么大的篓子,就算先帝和君上再开明再宽仁,苏家下场都应该比景照山庄更惨烈才对,哪容他们兄弟有今天的成就。 “还有别的事吗?”祁菲看上去问得随意,却又似知道苏无名想问什么。 苏无名想问薛云瑶给他寄的那封信:那封信在哪里?信里写了什么?如果信及时给他,他能不能拦下薛云庭…… 自薛云庭走后,苏无名没再跟薛云瑶正面见过,乐兮碰到他也没问起过。谁都没有再提起,可谁心里都有伤,都有深深的裂痕。 苏无名无数次告诉自己,没收到信就当不知道,没人提起就表示都认命了。 可今天问的人是祁扬,是他最敬爱最维护的哥哥,是他在这个世上最最重要的人。 祁扬跟薛家的关系比跟自己家还要好,祁扬跟薛云庭的交情比他们亲兄弟还要好。 苏无名曾想过,如果自己和薛云庭只能活一个,让祁扬去选,祁扬大概率会选薛云庭活。 以祁扬执着又认真的个性,现在突然问他,并不是想追问真相,而是想确定内心的怀疑。 如果是祁菲拦截了信没给他,罪在祁菲。如果祁菲将信给他而他没能拦下薛云庭,罪在他。 无论答案是什么,都是他们苏家的错。一个亲娘一个亲弟,祁扬不会将他俩怎样,只是以后会更全心全意给薛家当牛做马,以抚平他的愧疚和负罪。 算了,就这样吧,就当送信的人被山贼劫道了,谁也没看到那封信。他们一家三口已经够苦了,不要再为已死之人互相伤害了吧。 第324章 暗恋 苏家沉寂多年,这次祁扬成亲倒是办得热热闹闹。 一路锣鼓喧天,载歌载舞,沿路都有人撒花,送亲队伍更是绵延约一里路,招来无数艳羡的眼光。 祁扬一身喜服,胸前别着大红花,高头大马,英姿飒爽,惹得围观的女子连连尖叫,倒让祁扬有几分难为情。 主持婚礼的是许生,他似乎很喜欢这种热闹的场面。 当祁扬看到祁菲坐在主位上时,他面色不动,眼里似乎闪过惊讶。 二拜高堂后,祁菲走下位子,将一对珊瑚嵌珠镯放到祁扬手里:“这对镯子是祁家传家宝,今天终于可以传给你了。” 祁扬第一次见平和又温柔的祁菲,他捧着手镯眼眶泛红,正要下跪行礼,被祁菲一把扶住。 祁菲退回到位子上,许生立刻喊道:“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祁扬忽忙赶回来成亲,完全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盛况,所有事情都有人安排妥当,他只需要按流程照做即可。 即使是招待客人,祁扬也就跟许诺许生和几位前辈喝了一圈,后来大都是苏无名、薛云帆和念瑶帮着挡酒。 祁扬平常就严肃,加之许诺和许生都在,也没人真敢缠着祁扬喝酒。 最后热热闹闹的散场时,祁扬神智还清醒,薛云帆、苏无名和念瑶都喝多了,瘫在椅子上无知无觉。 许生也不客气,一人踢一脚:“像你们三成亲似的,这么使劲喝。” 祁扬看不过去:“王爷,要不我送他们回去。” 许生招来下人将苏无名和薛云帆背走:“让新娘怀个大胖小子才是你的正事。春宵一刻值千金,你就别在这耽误了。” 祁扬明天就得走,内心本来就着急,被许生这么一说,道了声谢就回去了。 四合院灯火通明,大红的喜字贴得到处都是。 皂角守在新房门口,见祁扬过来,施礼道:“恭喜大少爷。” 祁扬摆手示意皂角退下,他在门口连做了三次深呼吸,才慢慢推门进去。 目之所及一片红,龙凤红烛双喜窗纸大红喜被,还有坐在床边戴着红盖头穿着红衣红鞋的新娘子。 好像自有记忆以来,他跟乐兮就认识。可认识归认识,他好像没主动跟乐兮说过话,实在算不上熟。 薛夫人有次开玩笑,说云庭和他年纪都不小了,若有中意的姑娘可以订婚考虑成亲。 薛云庭道:“娘,不着急。就我俩娶媳妇,那得慢慢挑,一定要挑个称心如意的。” 薛夫人发愁:“你还好,就小扬这种从不跟女孩子搭话的懵懂样,怕是不晓得称心如意的女子是咋样的。” 从没考虑过成亲的祁扬,听到薛夫人说“称心如意的女子”时,竟自然而然想起乐兮,这个念头几乎吓了他一跳。 那隐秘的念头像颗种子,自那时起在祁扬心里生根发芽,越长越茂盛。 时光荏苒,乐兮当了乐官,祁扬当了将军,两人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可这个念头并没有消失。 有次薛云庭和祁扬路过集市,薛云庭提议他买个木梳送给乐兮,说木梳子送女孩子寓意很好。 祁扬能藏事却不擅长撒谎,他看着薛云庭,眼神里明显有些震惊:是他的心思藏得不够深不够明显吗? 明明别人都说祁扬沉默寡言心思深,可他在薛云庭面前却像透明似的。即使是过命的兄弟,祁扬都有种隐秘心事被揭穿的狼狈。 薛云庭拍拍他的肩:“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没什么。” 只是暗自喜欢而已,怎么就到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祁扬虽然这么想,还是买了个紫檀木梳。 薛云庭有跟乐兮侧面打探过,知道祁扬没送,便主动提出帮他送。 祁扬难得撒谎,说木梳放在苏府的书桌上,后来找不到了。 苏府情况复杂,再加上毕竟是个人私事,薛云庭后来没再问起。 后来,乐兮将御赐的镯子当众给了薛云庭一个,祁扬也就彻底死了这份心。 兄弟妻,不可戏。虽然乐兮和薛云庭没到这个份上,但在祁扬眼里心里,已经这样定义了。 薛云庭去了昆州一趟,竟然带了个媳妇在身边,祁扬第一时间想的是:乐兮怎么办? 再后来有媒人主动上门给自己说亲,对象竟是乐兮。苏无名写给他的信里,都没有问他的意见,只告诉他亲事已成,吉日已定,让他安排时间按时回来。 旁人眼里他俩也算郎才女貌门当户对,只有祁扬才知道,这一切实在是毫无预兆。 不管怎样,一个背影就能让他怦然心动的少女,眼下真真切切的成了他的新娘。 祁扬单膝跪地,用喜秤慢慢掀开盖头,一张娇艳的脸慢慢完整的呈现在他面前。 这是祁扬第一次离乐兮这么近,双目对视间,乐兮坦荡平静,并没有新娘子该有的娇羞。 祁扬站起来,将红盖头和喜秤放在桌上。桌上龙凤杯里的桃花酿泛着桃花清甜的香味,甚是诱人。 祁扬将凤杯端到床边,屈身递给乐兮,让两人保持在同一高度。乐兮大方的将手绕过祁扬的手臂,将满杯桃花醉一仰而尽。 交杯酒喝完,祁扬将杯子放回到桌上,一时间有些踌躇?他觉得这样的沉默似乎不适当,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乐兮看着他高大健壮的背影,突然开口道:“祁扬哥,你说咱俩以后生的孩子,姓什么?” 祁扬愕然回头,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乐兮表情认真,话也说得认真:“咱俩拜堂成亲了就是夫妻,成了夫妻就得生儿育女,这不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吗?” 确实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祁扬顺着乐兮的话点头。 许生刚说让新娘怀个大胖小子才是他的正事,现在乐兮就严肃认真的讨论生儿育女。看来生孩子比成亲重要。 乐兮接着分析道:“苏府的大少爷生的孩子理应姓苏,可你又姓祁。从祁姓论呢,你算家里独子;我是遗腹子,算家里独女。 我亲爹娘若还健在,家里若只有我一个独女,八成得为我招婿。若我招了赘婿,生的孩子就该跟我姓……” 第325章 还债 念瑶睁开眼睛,看到熟悉的天花板和天花板上熟悉的兔子宫灯。她眨眨眼,兔子宫灯还在! 柳叔每次出门回来,都会给她带东西。那次回来时恰逢中秋节,给她带了个兔儿灯,挂在天花板上。 这么多年过去,这只兔儿灯依然在。所谓物是人非,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念瑶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太阳穴,思绪开始回笼:祁扬大婚,她和薛云帆、苏无名帮忙挡酒,结果三人都喝多了。那她在重明岛,薛云帆和苏无名呢? 念瑶喊了声:“云帆?” 门吱呀一声开了,八妹端着碗进来:“夫人醒了?公子让你将这碗醒酒汤喝了,免得头疼。” 念瑶接过碗咕咚咕咚几大口喝完,将碗还给八妹:“许生在哪?” 八妹道:“许生在茶室和公子下棋?” 念瑶这才意识到不对:“公子?谁啊?” 八妹瞪大眼睛,着急道:“夫人你没事吧?你脸通红该不会是烧糊涂了?我去请公子过来给你……” 念瑶突然掀开被子跳下床往外冲。 八妹试图拉她:“夫人,你没……” 念瑶已经冲出房门,再跳出大门。 一阵寒风过来,将房门吹得撞上墙又反弹回来,发出咣的一声巨响,吓了八妹一跳。 念瑶飞也似的往前院跑,跳过月亮门时差点撞上虎子。 幸好虎子反应及时,往墙边一靠才幸免于难。 待人影闪过,虎子站直掸掸衣服上的灰尘,嘟囔道:“八妹给我缝的新衣服,要是给我弄脏弄坏了,看我弄不死……咦,那人好像是帮主?” 茶室门上不知何时挂了素灰色厚布帘子,里面炭火点得足。念瑶掀开布帘子,一股热气扑面而来,与室外寒风相撞击,她站在门边打了个寒颤。 茶室里两个人正下棋,有来有往无比和谐,这会齐齐侧头望过来,两人同时从上到下扫了她一眼,反应截然不同。 罗安微微皱眉,许生似笑非笑。 念瑶身着浅白中衣,赤脚无鞋,眼眶微红,嘴巴微撅,着实一副受气小媳妇的可怜样。 许生收回目光,将棋子丢回棋盒,发出啪的一声清响。他站起来往外走,出门时顺势将念瑶推进茶室:“薛帮主,小心着凉。” 罗安朝她招手:“过来。” 念瑶看到罗安的瞬间,就有股说不上来的委屈直冲脑门。这会见罗安稳坐如山,而她趔趄好几步才站稳,委屈感更甚。 念瑶望向茶室对面墙,站着不动也不应答。 罗安心生怜惜,起身走过来,将一袭红色长尾斗篷给她披上,温暖的气息瞬间将念瑶包围。 念瑶扁扁嘴,拉拉衣服,看到上面绣着精致的白鹤,这衣服眼熟? 罗安顺着念瑶的视线看过去:“这是雪狐皮制成,独此一件。坐吧。” 念瑶想起来了,罗安把衣服放在暖阁里,还是薛云庭拿出来:“看这颜色应该是姐夫提前给你准备的春节礼。” 独此一件是东阳君上和太子太子妃都没有?连罗安也没有?薛云庭那时应该看出来这件衣服贵重了吧? 念瑶摩挲着温暖顺滑的裘衣,鼻间深重的委屈感一点点消散。 罗安拥着念瑶走到桌边,他先坐下来,双手微微用力将念瑶抱坐在腿上,手顺着大腿往下摸,最后停在脚上:“怎么没穿鞋子,都冻成冰块了。” 念瑶只感觉到罗安的手仿佛带电,被他这么一摸,整个腿都是麻的。 罗安看起来很正人君子,仿佛真的只是看她冷不冷,倒显得她反应过激是个小人。 念瑶脸在罗安的胸膛蹭了蹭,深深的吸了口气,是熟悉的略带药香的温暖的充满安全感的气息。 可这是在茶室,这样的坐姿实在不宜。念瑶用最后的理智强迫自己坐直,轻推罗安:“放我下来,待会有人来。” 罗安怎会在意旁人,随意安抚:“你放心,不会……” “夫人,你的衣服鞋子……啊……呀……”八妹抱着衣服鞋子掀开布帘进来,抬眼看到他们又赶紧退出去。 八妹站在布帘外,打算将衣服一件一件的从布帘缝隙里塞进来。 虎子在后面看八妹小心翼翼的,以为八妹双手抱衣服拉不动布帘,赶紧上前帮忙。他双手用力,唰的一声将布帘打开。 大眼瞪大小,虎子先反应过来:“……帮主,你这也太不守妇德了吧。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就……” 念瑶顺手抓过茶壶扔过去,虎子条件反射的将布帘拉拢挡在面前。 啪嚓一声,是茶壶碎裂的声响。 嘶啦一声,是布帘掉落的声音。 虎子看情况不妙,将八妹怀里的衣服鞋子抓起来往里一扔,拉着八妹跑了。 念瑶挥开罗安的手,站起来穿衣服鞋子,收拾妥当抬眼看到罗安眼里隐隐的笑意,她瞬间没了脾气:“回房间。” 两人从茶室慢慢往回走,罗安问道:“许生说祁扬成亲,你喝得最多?” 念瑶撇嘴:“他的话……对,我应该喝得最多。” 念瑶跟祁扬认识归认识,可为祁扬挡酒应该是轮不到念瑶的。 许生道:“一来祁扬是薛云庭的兄弟,你是薛云庭的姐姐,今天本应该薛云庭挡酒,可薛云庭不在,你这个当姐姐的顶上义不容辞。 二来祁扬第二天就得走,若祁扬喝醉了,这洞房花烛夜就废了。祁扬老实本份,对你恭敬有加,行走江湖重要的是义气,要对得住祁扬叫你姐姐。” 念瑶觉得不对:“为什么他第二天就得走?不是三天回门吗?” 许生道:“前方战事紧张,哪有时间给他回门。再说,这也是祁扬要求的,他最以大局为重。” 念瑶本感慨于祁扬的身世和成长经历,再加上他现在连成亲的时间都没有,念瑶更觉得爹不疼娘不爱的孩子,长大之后也是被苛待的。 祁扬跟薛云庭都叫她姐姐,本来两人都是她弟弟!她有责任有义务让弟弟好好成亲好好洞房。 油然而生的义气支撑着念瑶喝了一杯又一杯,几乎是来者不拒,直到醉得不省人事。 念瑶道:“事情就是这样,我打算第二天回卞京的。你呢,来这做什么?” 罗安的理由简单得多:“还债。” 第326章 鱼汤 念瑶正要推开瑶池大门,闻言回头:“还债?” 罗安点头,从表情到语言都很平常:“嗯。” 念瑶怀疑道:“一千万?” 罗安再次点头。 念瑶声音微抬:“你给了?” 罗安摇头。 念瑶松了口气:“没给就好。” 罗安看她紧张,逗她:“如果给了吗?” 念瑶白了他一眼才推开门:“给了就去要回来,他这是敲诈勒索,论律……” 罗安跟在她身后进来,抬脚将房门关上。他靠在门背上,手搭在念瑶肩上微微用力后拉。 念瑶后退一步,撞在罗安怀里,脱口而出:“……你干什么?” 罗安搭在念瑶肩上的手顺势横过她前胸,另一只手环着她的腰。罗安两只手将她扣得严严实实的,热气和声音吐在她耳边,简单的两个字,很低的声音,却如重锤敲在大鼓上。 念瑶双眼大睁,费力的扭过头,不敢置信:“你说什么?” 罗安低笑:“就是你听到的。” 那么低俗流氓的字眼从罗安嘴里吐出来,念瑶觉得实在有伤风化,骂道:“光天化日,朗朗乾,你个……唔……” 罗安哪能让她骂出口,直接亲上去,环着她腰的手摸索着扯掉她的腰带,探进衣服里面。 念瑶用力挣扎,愤愤的想:你个急色鬼,臭流氓,假君子,真小人……最下流的词都不足以形容你。 她作为在大河帮里成长起来名副其实的河匪,从没想着把罗安怎样。罗安作为在天上人间成长起来货真价实的贵家公子,竟跟流氓没两样。这是什么世道?有没有天理? 既然她本是江湖匪类,又在自己夫君面前,还矜持个什么劲! 对,不需要!一点都不需要! 念瑶是被饿醒的,睁开眼时房间里一片黑暗。 罗安一只脚搭在她腿上,一只手抱着她的腰,呼吸平稳,睡得正好。 念瑶静静的躺了会,她没试过别人,但私心里认为罗安是最好的。这种浑身酸痛又身心舒爽的感觉,可太妙了。 肚子咕咕咕咕叫得急,念瑶不得不起床。她轻轻挪开罗安手脚,又轻轻下床,将床幔放下来遮好才点灯。 念瑶将灯放到最角落,穿好衣服上下审视,确保没问题才出门。她轻轻开门关门,转身时吓了一大跳:“虎子……” 虎子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旁边:“夫人,你是不是饿了?” 念瑶手捂着胸口,长长呼了口气:“大半夜的,你要吓死人。” 虎子嗓门大,这会压着嗓子说话,听起来像鸭子叫:“不算大半夜,冬天黑得早。八妹留了饭菜,走走走。” 念瑶奇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都能未卜先知了。” 虎子挠挠头,嘿嘿笑:“是许生说的。他让我们晚上多做点饭,给你们留着。还要我多留意你们院子,如果你出来就是饿了。” 念瑶不知道该夸许生细致体贴还是该骂他神经变态。 虎子完全不知道念瑶在想什么,自顾自道:“你看,这么冷的天我连门都没关,就坐门边守着呢。八妹,夫人来了,上菜……” 四菜一汤,一碗冒尖的米饭一双瓷白的筷子,冒着热腾腾的雾气,冬日里格外暖人心。 念瑶道:“你们吃过了?” 虎子:“吃过了,我们三餐得按时吃。大人不吃,娃子就没得吃。夫人,你先喝汤,趁热喝……” 汤是鲜香奶白的鲫鱼汤,看着确实诱人。念瑶哪跟虎子讲客气,端起大碗仰头咕噜咕噜。 虎子高兴道:“宋大夫说冬季是鲫鱼产卵期,肉肥籽多,治疗产后缺乳。八妹每天都喝,现在奶可足了……” “咳咳……咳……”念瑶一口汤喝岔了,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虎子接过大碗放到桌上,拍念瑶后背帮她顺气:“你慢点喝,我们都吃过了,这一大碗都是你的,没人跟你抢。” 念瑶抹了把呛出来的眼泪,忍不住吼道:“你别拍了,我要被你拍死了。” 虎子不好意思:“你知道我力气大。” 孩子在房间里哭,八妹赶紧进去哄。念瑶想着是自己声音太大,将孩子吓醒了,有些愧疚。 八妹抱着孩子从房间出来,虎子招呼道:“快抱过来给夫人看看。” 念瑶正往嘴里塞东坡肉,抬头一看差点噎住:胖胖的一个大脸盘,有薛晨曦的脸两个大。胖呼呼的小手,也有薛晨曦的手两个大。冬天衣服穿得多,看起来就是个圆形的娃娃。 虎子看念瑶震惊,很是骄傲:“整个重明岛的娃娃,就他长得最好。各家的大嫂子小媳妇,见到八妹都问她是怎么养的。” 念瑶费力的将大块肉咽下去:“她是怎么养的?” 虎子拍拍胸膛:“他爹这种基因,随便养养就成了。” 八妹瞄了眼虎子,虎子自觉加一句:“八妹的鲫鱼汤喝得好,你看这汤奶白的,跟奶差不多。” 剩下半碗鲫鱼汤念瑶是喝不下去了,连看都不想看,默默吃饭。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沉闷,虎子不习惯这莫名奇妙的氛围,主动找话说:“夫人,王爷和公子之前打了一架。” 念瑶惊道:“什么时候?为啥?” 架是在念瑶没醒的时候打的,为什么打架虎子也不知道。 许生带念瑶从覃州到重明岛,刚下船就看到罗安在码头上等着了。罗安沉着脸将念瑶抱回房间安顿好就过来找许生。 许生要笑不笑:“钱带了吗?” 罗安态度冷傲:“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许生打量他:“命的话,是你自己给还是我取?” 罗安移开视线不看他,整个人都透着股藐视。 许生瞬间不爽,抬脚一踢,细碎的沙石仿佛有生命般朝罗安奔去。 罗安动都不动,手横着甩袖,那些沙石又朝许生飞过来,力道比来时更甚。 许生折扇一展,罗安袖剑飞出,中间一堆沙石来回盘旋像跳舞,虎子都看呆了。 念瑶想象当时的场景,又好气又好笑:“最后谁打赢了?” 虎子认真想了会才下结论:“王爷。王爷赢了,公子的袖剑被王爷拿去了。” 第327章 绳断 罗安的袖剑?他娘临走前派人送到天上人间给他的那把剑?被许生拿走了? 许生折扇脱手,穿过袖剑朝罗安迎面飞来。罗安脚不动,身子微斜,折扇从耳边飞过,带着凌厉的风。 罗安缠线的手指微动,袖剑绕着许生转圈。剑绳将许生从脚往上一圈圈缠绕,直到绕脖三圈。 许生哪怕是微微挣扎,都能感觉到绳子越来越紧。半白半透明的软绳,如钢索般勒得人生疼。小而锋利的袖剑,剑尖在许生鼻尖一寸外停住。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即使罗安的眼神如表情一样平静,可许生仿佛听到了罗安内心戏谑的声音。 士可杀不可辱! 许生凝聚全身力量,一声长啸直达九天,缠在身上的剑绳应声震断,鼻尖袖剑飞向天空。 许生大喜过望,纵身跃起将袖剑拿在手里:“你输了!” 剑绳伸缩自如,火烧不着刀砍不断,现在断得彻底,断得很均匀。每一截断绳约寸余长,蜷曲挣扎扭动,仿佛痛苦扭曲的毛毛虫。 罗安捡起一段剑绳放在手心,看着剑绳慢慢缩短变小,化成晶莹剔透的米珠。他再看向地面,其它断绳亦是如此。 许生同样震惊,他正要蹲下捡起米珠细看,一阵突如其来的妖风,伴随着烟尘滚滚,不知从何起,径直往京江去,卷起千层浪。 两人下意识抬袖遮面,风停后地面一片干净,不见米珠任何踪迹。两人齐齐望向京江,江水慢慢恢复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许生将袖剑拿在手里晃晃,打破沉默:“你要不给钱,就用剑抵债吧。” 罗安忍无可忍:“你要钱做什么?” 许生道:“罗庄主,罗公子,你在天上人间呆得太久,已经不识人间烟火了?吃穿住行哪样不要钱?我买宝珠不要钱?我养他不要钱?” 罗安顺着许生的手指望过去,海螺和虎子一左一右坐在石头上津津有味的啃甘蔗,津津有味的看热闹。 许生道:“他们吃的甘蔗,陶山甘蔗,南越贡品,百两银子一根。你说我要钱做什么?” 虎子震惊得嘴里的甘蔗掉出来,战战兢兢的问:“我咬一口二两银子?” 许生指着海螺:“他咬一口二两银子,你咬一口得八两。” 看来许生是真缺钱了!就算许生真缺钱也不能将主意打到他身上,当他好欺负?罗安转身就走。 许生跟在他身后,再次提醒:“你要真不给,剑我就不还了。回头我拿去当了,你还得赎回来……” 罗安头也不回,朝后扔出个金色的东西:“剑不要了,送你。你是她儿子,这剑本该是你的,今日也算物归原主。” 纯金的剑筒,上面密密麻麻的刻着经文。许生将袖剑装到剑筒里,看着罗安拐进了茶室。 海螺跟过来,急道:“你没钱了为什么还买一百两一根的甘蔗?” 许生笑着摸他的头:“你放心,吃不穷。” 虎子跟在后边松了口气:“那就好。王爷,甘蔗还有没有,我给八妹带两根?” 许生没好气道:“吃完了才记着给八妹带,没有。” 海螺看看许生又看看虎子,没说话。 许生站茶室门口,望着门帘不动:“这帘子谁装的?” 虎子道:“八妹缝的,我装的。我家小崽子喜欢在里面玩,八妹怕他冻着了,她最贤惠了。” 罗安在下棋,左手一步右手一步,看到他们进来头也不抬。 许生坐在他对面看了会:“我们下一局,你赢了,剑还你;你输了,给我两千万。” 罗安这才抬眼看他,那表情仿佛在说他不自量力。 许生执了颗黑子放到棋盘上:“你别瞧不起人。我们提前说好,两千万,愿赌服输,别赖账。” 虎子往炭盆里加好炭过来观棋,可他实在没半点兴趣,勉强看了会轻拍海螺手臂,往门外指指。 海螺跟着虎子出来:“怎么了?” 虎子低声道:“海螺好兄弟,甘蔗还有没有?” 海螺犹豫了下。 虎子双眼放光:“就两根,给我两根就行。回头我让八妹给你做好吃的。” 一捆甘蔗就在茶室对面书房里,海螺给虎子一半。虎子也不客气,抱着甘蔗走了。 许生明明说没有,他转身就给虎子。海螺觉得对不起许生,乖乖坐在书房里写字背书。 这是许生给他规定的学习任务:每天抄一页书读三遍。 念瑶将最后一口饭塞到嘴里,放下筷子:“然后呢?” 虎子指指小厅角落:“然后我把甘蔗放那了,夫人要吃吗?” 真是鸡同鸭讲。念瑶摸摸肚子,颇有些无奈:“我问的是下棋,他们下棋谁赢了?” 虎子摇头:“不知道。我走到月亮门那,就看到你闪电般飞过去了。我走到家门口,八妹过来说你醒了,衣服鞋子袜子都没穿。我就让她找好给你送过去……” 念瑶纠正他:“我穿了衣服,只是没穿外套。” 虎子道:“这么冷的天,穿中衣跟没穿有啥区别?” 念瑶站起来:“我回去了。” “等下。”虎子叫住念瑶,进厨房拎了个大食篮出来:“都是热的,给公子的。” 念瑶接过来顺口道:“他还没醒。” 虎子道:“你回去他就醒了。公子矜贵脸皮薄,让他在房间里吃。” 公子矜贵脸皮薄?公子矜贵?公子脸皮薄?公子在房间吃?什么意思? 念瑶拎着食篮走到门口才觉不对:“这些话,许生说的?” 虎子惊道:“王爷真是料事如神,什么都算得到。他说你要猜出来是他说的,就让我提醒你,公子身弱,比不得我们……就是要适量,小什么怡情,大什么伤身……” 念瑶反问:“我若猜不出来就不用提醒?” 虎子道:“王爷说聪明人才值得他提醒。” 确实是许生的风格。念瑶也不生气,心平气和道:“他还说什么?” 虎子费力的想:“他还说,他还说,啊,他说自家男人要省着点用,要不然等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 啪的一声,念瑶关门走了。 第328章 亲生 念瑶刚进房间,罗安就从床上坐起来:“念瑶。” 念瑶将饭菜拿出来摆在桌上:“起来吃饭。” 罗安收拾利落坐到桌前,吸吸鼻子:“真香,谁做的?” 念瑶坐他对面,双手托着腮帮:“我。” 罗安假装惊讶:“这才多久没见,你已经这么贤惠了?” 念瑶道:“嫌弃我以前不贤惠?” 罗安自然不上当:“不是所有人都需要贤惠,也不是只有贤惠才会被爱。” 爱字自然而然出口,让念瑶心跳蓦的漏了一拍,她轻咳了声:“太子妃好了吗?安太子知道你来吗?” 罗安不紧不慢,一一回答:“太子妃好了,安太子的话,无论我去哪,他都知道。” 念瑶道:“他监视你?” “他关心我。”罗安看念瑶不相信,又道:“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害我。” 念瑶道:“你又不跟他争太子之位,他当然不会害你。” 罗安似乎想笑:“你以为太子好当?你以为太子妃好当?” “我又没说太子妃好当。”念瑶下意识反驳:“要是许生不让你过来还债,你就不打算来找我?” 罗安道:“夫人冤枉。我本想等九哥一起回来,哪知道他这么久不回。” 说到秦九,念瑶立刻想到许生上次骂他俩蠢。可罗安这么信任安良辰,秦九又不在,没有证据的事,说了显得她挑拨离间。 念瑶将汤挪到罗安面前:“这个汤特别好喝,你多喝点。” 罗安瞄了眼鱼汤:“鲫鱼汤,八妹做的。” 念瑶颇为佩服,竖起大拇指:“不愧是神医。” 罗安道:“鲫鱼汤催乳通奶。晨曦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 念瑶道:“在薛府。云庭不在了,府里气氛有些闷。乐兮提议孩子暂时留在那里养,我猜可能是舅舅他们不方便说,就让她来说。 重明岛的动向他们素来清楚,段明珠生孩子他们肯定知道。在我面前还得假装,他们心里难过,这个要求不过分,我也不好拒绝。” 罗安明显不认同:“不养就别生,生了就得养。既然给了你,你也认下来了,那晨曦就是我们亲生女儿,我们就是晨曦亲爹娘。亲生女儿就得自己养,这样丢来丢去算什么?” 晨曦就是我们亲生女儿,我们就是晨曦亲爹娘。罗安说得再自然不过,似乎比念瑶更认可这个孩子。 念瑶鼻间酸涩,微微低头,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罗安放下筷子:“吃饱了。” 念瑶默默收拾碗筷,声音微哑:“你……你继续睡,我将这些还回去。” 罗安一觉刚醒,哪里还睡得着。他拿起矮几上的书看,等了一柱香时间念瑶还没回来。罗安想着自己话说得太重,念瑶可能生气了。罗安正打算出去找,就听见吱呀一声门响了。 念瑶默默的走到罗安面前蹲下,拉过他的手,往他掌心放了个东西:是罗安的袖剑,剑筒最顶端挂着块骨牌当剑坠。 罗安道:“他要就给他,我基本用不上。” 念瑶坚定的道:“不行,这是娘给你的,必须你拿着。” 罗安定定的看着念瑶,声音异常柔和:“你给了他两千万?” 念瑶道:“没有,我下棋赢了他。” 这实在让人无法相信。 念瑶头微扬,脸上写满骄傲:“他让了我一子。你知道的,骄傲的人总会大意失荆州。而我,素来谦虚谨慎。” 罗安忍不住笑:“敢问谦虚谨慎的夫人,是如何欠了一千万的?” 说到这个念瑶就来气:“他怎么跟你说的?” 罗安将信递给念瑶:“你自己看。” 信写得简洁明了:尊夫人欠债千万,请速来重明岛一手交钱一手领人。否则后果自负。许生字。 “后果自负?”念瑶很是不屑:“整得像山匪绑架似的,你要不来他能拿我怎样?杀了我?” 罗安道:“杀人倒不至于。不过这种事吧,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看来罗安是真担心她。念瑶拉着罗安的手,语气中有些撒娇的意味:“说来话长……” 罗安将念瑶拉上来抱坐在腿上:“你慢慢说,我不着急。” 念瑶顺势搂着罗安的脖子靠在罗安胸前慢慢聊,将离开卞京后遇到的所有事情全部细细道来,末了感慨道:“其实在别人面前我没这么多废话的,在你面前就特别爱啰嗦。” 罗安听得认真,越认真听越觉得不对劲,好一会没应声。 念瑶稍稍坐正,看他脸色似乎不太好:“我说的都是真的,这块骨牌真的是从……” 窗外似乎有声音,罗安身子不动,右手朝着窗户的方向按动剑筒上的绿宝石机关,按下的瞬间他才想起剑绳断了。 出乎意料的是,袖剑如往常一般弹射出去,剑尾依然系着绳子。袖剑破窗而出,收回来时上面插着壁虎的尾巴。 念瑶惊呆了,明明很短的绳子,竟然可以拉得这么长。 罗安将尾巴扔到窗外,揉捏着剑绳,将骨牌放到眼前细闻:“这块骨牌真的是从她坟前的树上取下来的,你也真的从骨牌孔里看到了龙……” 念瑶点头:“对,这绳子跟原来的绳子一样吗?” 罗安通过骨牌小孔往外望:“你现在能从小孔里看到龙吗?” 念瑶凑过来看:“现在看不到。我当时坐在树上看的。我谁都没说,打算回天上人间找你时告诉你的。” 罗安抱着念瑶站起来,再拉着她往外走。出瑶池大门沿着走廊拐个弯便是客至,罗安一脚踢开客至大门,就见海螺像受惊的兔子从许生面前跳开。 念瑶正想着来得不是时候,就听见罗安声音冷硬:“你偷我镜子?” 许生理了理衣襟,慢条斯理的显得很欠揍:“没。” 罗安道:“手柄上有曼陀罗花,背面有七个洞,最外围是八卦图……永生之境。” 许生点头:“对。” 罗安声音略高:“你没偷?” 许生道:“古语曰读书人窃书不算偷,那长得帅的人窃镜自然也不算偷。” 罗安懒得跟他废话,手伸出来:“给我。” 许生坦坦荡荡:“不在,我送去镶宝石了。” 罗安压着火气:“送到哪?给谁了?” 许生笑容里透着狡诈:“造办处,给舅舅了。” 第329章 烧房 罗安和念瑶到玄芷山时天刚蒙蒙亮,他借着些微晨光辨认门楣上梓规两字,眉目间有些恍惚。 随着天色越来越亮,梓规两个字也越来越清晰,罗安终于推门进去。 房子里的陈列跟念瑶描述的一样,有桌子有屏风有琴有书。 罗安站在屏风面前,默念两遍诗句,手指抚过每一个字,最后蹲下来,指尖停在寻字上,半晌没动。 念瑶这才从门边走过去,蹲在他旁边,小心的问:“这首诗哪里不对吗?” 罗安道:“这是写蓬莱仙岛的诗,诗题就叫《蓬莱》,原诗最后四句是虽愧无仙骨,终能长道心。古人殊错计,空向海中寻,这里给改了。” 念瑶指着屏风里的字:“就是虽愧改成惭愧,终能改成未能,古人改成后人,空向改成不向?” 罗安道:“对。” 念瑶脑海里灵光闪过:“这是爹的字?他给你暗示什么?” 罗安突然站起来,语带愤懑:“谁知道他!” 罗安走到古琴旁,抬手似乎要拨琴,在快触到琴时又收回手,往书桌方向走去。 他扫了眼书桌上的文房,再将书架上的书翻了个遍,头也不回:“你过来。” 念瑶下意识的左右看看:“你叫我?” 罗安隐有不耐:“这里除了你也没别人。” 有别人的,窗外,屋顶上,院子里都有人!君上对他姐姐极为重视,有不少隐世高手守陵山。 念瑶一边腹诽一边走过去:“这里有什么问题?” 罗安道:“你将书收起来带回去。” 念瑶默默将书架上的几本书收好抱在怀里:“好了。” 罗安道:“你在外面等我一会。” 只要罗安情绪低落,念瑶莫名的就会变得很怂。她走到门外,想想不放心:“有事你叫我?” 罗安不吭声,走过来关门。 念瑶抬脚将门抵上:“有事你叫我。” 罗安沉着脸道:“我没事。” 念瑶坚持道:“我就在门口,有事你叫我!” 罗安拗不过,语气却缓下来:“知道。” 念瑶这才松脚,罗安立刻关门。一道门隔开两人,仿若隔开两个世界。念瑶站在门外,微微仰头盯着梓规两个字发呆。 耳边传来一声巨响,似乎什么东西被砸碎了,有东西撞到门上,震得门微微抖动。念瑶吓了一跳,手里的书掉到地上。 念瑶顾不得捡书,手抵在门上,却没有勇气推开。她将耳朵贴在门上细听,听到碎裂声不断传来。 罗安在里面砸东西,可是砸什么会发出这么大的声音?砸什么需要这么久的时间? 许诺说那些东西都是他爹的,难不成他要全部砸掉? 房间里终于安静下来,念瑶站直身子,深深的吸了口气,就看到门开了,她赶紧后退一步。 罗安侧身出来,反手将门带上,弯身将散落在地上的书捡起来,像没事似的:“走吧。” 门开得实在太小,罗安出来关门的动作太快,念瑶根本看不到房间里的样子。 合欢树的叶子掉光了,光裸的枝干像干枯的手臂。罗安站在树下将骨牌举起来,透过骨牌的小孔往上望。 冬天第一缕阳光透过小孔,形成一道道细长的光束,宛如金色的利剑,扎进罗安的眼里。 罗安对念瑶招手,将骨牌递给她。念瑶透过骨牌往上望,除了阳光什么都没看到。 念瑶指着树干道:“我当时坐在那里看的,就是那个三个叉的树枝,我坐在最下面的树枝上,靠着中间和上面的树枝,很稳的。” 罗安将袖剑递给她:“你再去看看。” 念瑶坐到树枝上,将骨牌举起来。可是无论她如何换角度,看到的始终只有阳光,什么龙啊女子啊仿佛都是幻觉。 念瑶有些沮丧,低头冲罗安道:“我上次真的看到了。我看到了才会从树上摔下来的,疼了我好几天,快疼死了。” 罗安看念瑶一脸委屈:“你赶紧下来,别又……” 摔了还没来得及出口,就被清脆的断裂声打断,很稳的三个叉的树枝掉下来,带着稳稳的坐在上面的念瑶。 罗安冲过去只来得及抓住念瑶的衣带,念瑶四仰八叉的躺在树枝上,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罗安将念瑶扶起来:“怎么样?没事吧?” 念瑶摸着后脑勺,带着哭腔道:“肿了一个大包?” 罗安也伸手去摸,连声道:“没肿没肿,我们走吧,我背你下去。” 念瑶正要答应,低头看到脚上的石头八卦圈,想起来这是在他娘坟前:“娘都不保佑我的吗?” 一次五体投地,一次四仰八叉,同一个地方摔两次,还摔出花样来了。 罗安仰头看看树:“这都有三丈高,正常人掉下来,不是断胳膊断腿就是脑袋开花。” 念瑶很给面子,甩甩手踢踢腿,双手合十:“谢娘保佑儿媳妇。” 罗安忍不住在她额头上弹了下:“你啊,没事就自己走吧。” 念瑶捂着额头嚎叫:“喂,我后脑勺摔伤了,额头又被你弹伤了,受伤得前后对衬是吧?” 罗安忍俊不禁,语气明显轻松很多:“走吧。” 念瑶暗自松了口气,心道:逗你开心可真不容易。 念瑶跟着罗安穿过前厅大门,顺着台阶往下走,鼻间烟味越来越重。念瑶停下脚步,四处张望,看到有个房间浓烟滚滚。 念瑶大惊失色,一把拽住罗安:“着火了。” 罗安倒很淡定:“嗯。” 念瑶道:“是梓规,梓规着火了。” 罗安依然淡定,反手拉着念瑶继续往下走:“我烧的。” 念瑶差点从台阶上滚下去:“你说什么?” 罗安一字一字道:“我烧的梓规。” 念瑶愣愣的看着他,仿佛没有听懂。 罗安道:“人都死了,还留着东西干嘛?” “说得对!”许生带着海螺走上来:“罗庄主,既然东西都烧了,何不干脆挖个坟?” 罗安握着念瑶的手猛的收紧:“你娘的坟,你想挖就挖,不必跟我说。” 罗安绕过许生正要往下走,就看到许诺站在面前,手里拿着面镜子,镶有七彩宝石的背面正对着他。 第330章 败家 罗安盯着镜子,许诺看着罗安,念瑶看看罗安又看看许诺,两人面色都有些凝重, 刺鼻的烟味越来越重,许诺绕过罗安,经过许生身边时,顺手将镜子递给许生,继续往上走。 罗安捏紧念瑶的手松开又捏紧,最后彻底松开。他一步三台阶,很快人影就消失在念瑶面前。 念瑶摸着被捏疼的左手回头望,许诺正指挥人灭火。她想了想,走到许生面前伸手:“给我。” 许生将镜子给她,心平气和的叮嘱:“他如果要去蓬莱,你跟他一起去。” 念瑶没料到许生这么干脆,更没料到他会如此叮嘱,感慨道:“其实你们对他都挺好。” 许生一副你才知道的模样:“他就是养尊处优太久,现在连你都惯着他。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念瑶忍不住笑:“你真是……” 活得随心所欲没有章法,让人捉摸不着。 许生以为念瑶要表扬他,追问:“我真是怎样?” 念瑶哪会顺他意:“你真是个小人,竟然偷他镜子。” 许生假装失望:“罗夫人,我是你大伯哥。” 念瑶打量他好一会:“请问大伯哥,你大费周章把我们俩弄到重明岛来,就为了一千万?” 许生眸光一闪:“对。” 念瑶道:“舅舅苛刻你钱财?” 许生道:“两回事,他的钱都是库银,取之于民,用之于国。” 念瑶似乎在掂量这句话的真假。 许生哎了声:“我说弟媳妇,你不给就别问。” 念瑶道:“你叫我声嫂子,我让他给你一千万。” 许生典型的得寸进尺:“两千万。”‘ 念瑶转身就走。 许生带着海螺也往山下走:“罗夫人,你是生意人,生意不就是讨价还价吗?你可以还价。” 念瑶不理他。 许生又道:“咱们是一家人,何必争得你死我活。要不这样吧,让海螺叫你声嫂子,你给我一千万。” 说起海螺,念瑶突然停步:如果去蓬莱,一定得带上海螺。 海螺直直撞上念瑶,许生眼疾手快,一把将海螺扯过来稳住。 念瑶手里的镜子被撞掉,人跌跌撞撞往前冲了约十来个台阶。她一只脚在上,一只脚在下,稳住身子回头,看到海螺捡起掉在台阶上的镜子。 镜子上原本熠熠生辉的宝石全摔碎了,碎成粉末状,冷风一吹半点影子都没有。 海螺将镜子背面向着念瑶,喊道:“你又把宝石摔碎了,你赔你赔……” 最好的宝石,最好的匠人,最精良的技艺,都无法将宝石嵌牢在镜子上。问题的根本,只可能在镜子上。 如果镜子有灵,那为什么两次都是她打碎的,难不成这镜子跟她有什么孽缘? 镜子背面的洞如同好多双眼睛盯着念瑶,她打了个寒颤转身就往下跑。 许生道:“还你,接着。” 背后有风声,念瑶头也不回反手抓住,正是永生之境。 念瑶脚步不停,三步并做两步往下冲。到山脚下看到罗安,他坐在最末一级台阶上,手放在膝盖上低垂着头。 罗安声音暗哑,似乎还带了些哽咽:“你说他为什么这么别扭?既然喜欢,要么将她囚禁在天上人间,后山那么大的地方,哪里不能放个人;要么干脆在南越当个侍君,整日里弹琴赏花不也过得快活。” 非得这样说的话,先帝也挺别扭的,要么干脆将罗卿困在后宫日日相见,要么干脆弃了君上之位跟罗卿私奔。 念瑶这么想却不敢说。罗安跟他爹一起生活,亲眼看到他爹的痛苦,感受未免更深刻。 而南越先帝离罗安太远,即使有过想象,听过传闻,心有芥蒂,终究还是没有那份切身体会。 念瑶坐到他旁边,右手轻抚罗安后背,轻声安慰:“没事了,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 这句话罗安听过很多次了,大师姐说过,安景辰说过,念瑶他爹说过,现在就连念瑶也说。 世人各有苦楚,比如大师姐父母双亡,比如安景辰自小身体不好,比如念瑶他爹亲手杀死妻子,比如念瑶送走至亲长辈,面对青梅竹马背叛…… 并没有谁过得比他好,但大家都这样安慰他。是他太脆弱了吗?这么多年放不下的到底是什么? 罗安慢慢抬头:“你将晨曦接回来,我们走。” “我们走?”念瑶确认罗安的话:“去哪?” 罗安微微皱眉:“之前不是说过了吗?我们带晨曦一起游山玩水去。” 是说过,念瑶当时还想,如果她能达成双方和解,就可以心无介蒂海阔天空的玩了。 结果来南越一趟,就真的只参加了祁扬婚礼,其他什么都没有办成。还有秦九,到现在都没见着,是死是活也没个确切消息。 念瑶无意识的转着镜子手柄:“那我们去蓬莱吧,你上次跟我蓬莱风景好,我也想去看看。” 罗安一眼注意到不对,拿过镜子:“宝石呢?” 念瑶哂笑,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许生恰好走下来:“掉地上摔坏了。坏了就坏了,没什么。” 罗安斜着眼睛看他:“你摔的?赔,两千万。” 原以为许生已经够黑心了,没想到罗安有过之而无不及。大河帮被称为河匪,跟他俩比起来,简单是小巫见巨大巫。 念瑶赶紧道:“不……” 许生哪容念瑶说话:“这是我请舅舅镶的宝石,简单点说,这是我的宝石。” 罗安冷冷道:“镶在我镜子上的宝石,就是我的。” 许生道:“你讲不讲理?” 罗安道:“不讲。” 许生道:“你讲不讲价?” 罗安道:“不讲。” 念瑶急道:“你俩有完没完?” 罗安和许生异口同声道:“没完。” 念瑶跳起来朝前走:“你们慢慢吵,我先走了。” “宝石是她摔坏的,不是许生摔的。”海螺几步追过去拉住念瑶:“你别走,赔钱,两千万。” 许生朝海螺竖起大拇指。 海螺得了表扬更得意:“不讲价。” 许诺明明将镜子给许生,怎么就变成念瑶摔坏了? 罗安看念瑶惭愧的模样,突然长长叹气:“败家子。” 第331章 小年 罗安一句玩笑话,立时改变氛围。 许生语气很不屑:“你才知道你娶了个什么玩意?” 刚当念瑶的面说罗安身在福中不知福,现在当罗安的面说念瑶是什么玩意。 念瑶道:“你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许生道:“你的嘴里能吐出象牙?” 念瑶双手叉腰,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出口的却是:“我现在回卞京,谁也别拦我,谁拦我砍谁。” 许生微微抬手,海螺松开念瑶的衣袖。 念瑶哼了声:“这还差不多。年后我想去蓬莱玩,你们一起去吧。” 许生看向罗安:“她说了算?” 念瑶看着罗安,仿佛罗安敢有半点迟疑,她就能砍人。 好在罗安应得干脆:“对!” 许生似乎早已预料:“你真识时务。那十五过后出发,我们走水路,在三元庙会合。” 罗安和念瑶回卞京已是小年,卞京城到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念瑶忍不住感慨:“时间过得真快啊。” 安良辰交代过谷雨,如果罗安和念瑶回来,让他俩去宫里住几天。结果罗安没来宫里不说,还派人请南华去奚斋。 罗安属于没事不约别人,有事也不约别人的类型,主动派人请南华,实属难得。 安良辰以为罗安去南越一趟,发生了特别的事或者有隐秘的消息,便一起过来。他俩刚走到奚斋门口,春花就冲上来:“小姐……” 春花好久不在宫里,此时情绪激动,一时间又忘了称呼。 南华将春花扶起来:“怎么了?谁欺负你了?谷雨?” 谷雨在大门口候他们,语气波澜不惊:“太子,太子妃殿下,请随小的来。” 罗安坐在暖阁主位,看到安良辰和南华过来,站起来招呼:“太子妃坐这。” 南华还来不及客气,罗安已经坐到窗下太师椅上,安良辰隔着矮几坐在另一把太师椅上。 念瑶坐在桌子东侧,撑着下巴一副看戏的模样;春花站在桌子下首,显得一脸无辜;谷雨站在罗安旁边,面上竟有些尴尬。 南华慢慢走到主位坐下,短短几步路脑海里已经转过无数个念头,就连春花杀人的心理准备都做好了。 杨花还没等南华坐稳,就迫不及待的开口:“我想嫁给谷雨。” 南华和连安良辰齐齐看向罗安,两人眼里皆是疑问:就这? 还以为是多紧要慎重的事,结果是一个丫环想嫁给侍卫,至于惊动太子和太子妃? 罗安似笑非笑,用眼神回应安良辰:我请太子妃过来。 春花是南华的婢女,跟着南华从南府到宫里。南华将春花放到奚斋,而非放到南府,多少是冲着谷雨来的。 南华悬着的心松懈下来:“谷雨,你怎么想的?” 谷雨语气平平:“一切听凭太子妃安排。” 南华眼角余光瞥了眼站在旁边的春花,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你跟谷雨认识多少年,也没见有什么进展。杨花人生地不熟,短短时间就将人给截胡,你才知道着急? 春花冲谷雨道:“你平常不是挺有主意的吗?” 谷雨不卑不亢:“婚姻素来是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君上和老庄主算是我的再生父母,谷雨自然听凭安排。” 杨花也不管谷雨和春花:“太子妃,我比春花更适合他。” 南华道:“为什么?” 杨花掰着手指道:“我比春花勤快能干,我啥活都能干,轻的活有洗衣做饭洒扫缝衣纳鞋,重活有砍柴担水锄地修枝剪叶。春花连桶水都提不起……” 春花争辩道:“你拿那么大一个桶……” 杨花打断她:“我比她长得壮,命算先生说我好生养。谷雨现在虽然是一个人,但我可以给他生五个七个孩子,以后一大家子热热闹闹的。春花白嫩身弱屁股小,生孩子很困难的……” 春花下意识低头看自己的胯骨。 杨花又道:“谷雨年轻又聪明,总不能一辈子在奚斋混日子。我弟弟成绩可好了,夫子说他以后能考进士。等我弟弟中了进士当了官,肯定得拉姐夫一把,谷雨不就跟着飞黄腾达了?春花就是个婢女,又不能给谷雨什么帮助……” 杨花分析得头头是道,听上去谷雨不娶她都是天大的损失,南华微微点头。 杨花立刻道:“看,太子妃也觉得我说得对。” 春花虽然是个婢女,但一直跟着南华,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 偏偏杨花振振有词,春花一句话都反驳不得,这时又着急又羞愧,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小姐……” 南华温和的问:“杨花,你可识字?” 春花抢道:“她不会,她都是难字认半边,上次还将奚斋认成了系文。她也不会写字,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 杨花反驳:“简单的字我会认,这种复杂的才不会。再说家庭应该有分工,谷雨能书会写他写就行了,家里其他的活我都包了。” 春花像突然清醒似的,抹了把眼泪开始反击:“你长得又黑又壮,唱歌也不好听,也不会跳舞,以后生的小孩也不好看……” 杨花噎住,回头想看谷雨的反应,没料到谷雨已经不在房间。杨花立时有些生气:“跑了?到底是不是男人,这点胆识都没有?” 春花及时抓住把柄:“你还骂人,上次去街上买菜,非得让人送你一把葱,不送你就骂他小气。” 谷雨不在,杨花立时失去争执的动力:“你家小姐自然帮你说话,又不会向着我,我也没有胜算。 再说,我们俩女的在这吵,男的自己跑了?算我看走眼了,这种懦弱没种的男人我看不上,让给你。” 话说得既大方又潇洒,颇有江湖豪气,念瑶忍不住赞一声:“好。” 谷雨背靠着门外墙壁站立,闻言横跨一步出现在门口。 念瑶立时有些尴尬:“我不是说你……我是说杨花姑娘敢爱敢恨,很好。” 杨花手一挥,转身要走:“算了,不说了,我干活去了。” 罗安适时开口:“杨花,你不是想进宫当宫女吗?” 对!要是罗安不提,杨花差点给忘记了。 杨花止住脚步,双眼冒光:“太子太子妃,你们俩比传言的还要好看,又高贵又好看。” 第332章 奢靡 杨花话说得又顺又滑,让罗安有些猝不及防。 安良辰对罗安道:“杨花姑娘说得对,谷雨年轻又聪明,总不能一辈子在奚斋混日子。如今唐丙南下,禁军需要人,让他去吧。” 终是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一直困在奚斋也不行。 罗安略沉吟:“他年纪轻轻,在军中又没资历,当指挥使也不合适吧?” 安良辰笑道:“哪有一口吃成胖子的,当然先从士兵开始做起。谷雨,你明天去北衙报道,会有人接待。你和春花的婚事简办,成亲后搬出去别再回奚斋。” 谷雨和春花根本来不及思考,齐齐跪下谢恩。 杨花有些傻眼:太子一句话,谷雨和春花就要成亲了?谷雨就要飞黄腾达了?那她呢?可以进宫当宫女吗? 罗安惊讶于安良辰的办事效率:“明天就走?” “明天。”安良辰站起来:“走,我们练练。看看咱俩能不能过一百招?” 看着安良辰和罗安肩并肩出去,杨花又惊呆了:公子和太子关系这么好吗? 南华对念瑶道:“后花园的梅园开了,我们一起去看看?” 念瑶哪能拒绝太子妃,两人慢悠悠往后花园走。南华一身浅紫,头上步摇稳稳当当,念瑶自然而然想起第一次回卞京,南华给她从里到外配了一套,惊艳了所有人。 那套鹅黄色的衣服还在奚斋,要是跟罗安去宫里,是不是应该换上?要不然一身劲装见长辈不合时宜。 恍惚间听到南华说话,念瑶拉回思绪:“什么?” 南华耐心的重复:“弟妹去南越一趟,可有什么见闻分享?” 念瑶第一次回卞京聊的是重明岛,当然可以随便聊,可回南越不一样。念瑶挑挑拣拣聊些她认为无关紧要的事。 南华耐心的听着,时不时附和两声。 念瑶把该说的能说的说完了,试探着问道:“太子妃,九……秦九,梁国公的女婿,回来了吗?” 要不是为了秦九,念瑶真的就带薛晨曦和罗安游山玩水去,哪里会回卞京。 要是秦九还没回来,她要不要当罗安的面问安良辰,秦九到底怎么回事? 南华正要说话,就听到前院传来一声巨响。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往前院奔过去。 安良辰和罗安站在倒塌的影壁面前,冬至和谷雨分别站在安良辰和罗安身后,看上去颇有些各为其主的感觉。 南华上前,小心的问:“怎么了?” 安良辰将剑扔给冬至,半开玩笑道:“我们家神医剑术越来越精湛,再过一两年,怕连我都不是他的对手。” 罗安哪跟安良辰客气,对谷雨道:“影壁修好了你再去北衙报道,修完帐单给太子报销。” 谷雨恭敬回应:“是。” 念瑶道:“天上人间的钱不是……” 罗安公事公办:“一码归一码。” 南华道:“没伤着人就好。太子殿下,昨天姑母到宫里探望爹娘,说是全家都回了,九哥应该也回来了。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梁国公府的佘管家说,国公爷去宫里,夫人和大少姐去普济寺拜佛,大姑爷在花园里晒太阳。 念瑶以为秦九晒太阳,就像在重明岛一样,随便找块石头或者躺在草丛中仰头大睡。 没料到佘管家将他们带到花园,指着躺椅道:“在那。” 躺椅上睡着个人,有侍女一手持宫扇,替他挡着直射眼睛的阳光;有侍女用镊子给葡萄剥皮去籽喂到他嘴里;脚边还有两个侍女一左一右替他捏腿。 念瑶惊疑:“那是秦九?” 佘管家肯定的点头:“正是大姑爷。” 念瑶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九哥?” 确实是秦九,他闻声慢慢转头,看到念瑶也不激动,慢腾腾的坐直,慢悠悠的说话:“帮主。” 秦九的脸还是那张脸,却全无半点精气神。念瑶第一时间想起话本里被女鬼吸食精气的书生。 待看到跟在后面的安良辰几人,秦九才勉强站起来,极敷衍的施礼,连话都没说,很没有礼数。 念瑶看向罗安,罗安似乎也很意外,他上前一步想给秦九诊脉。 秦九将手往身后一背,挺直身子:“公子觉得我像病人?” 罗安手落空也不影响判断:“九哥精神萎靡,面色无华,疑似纵欲过度。” 念瑶声音微扬:“疑似什么?” 安良辰道:“小安说九哥纵欲过度。” 念瑶指着秦九身后四个低眉顺眼的漂亮侍女,震惊道:“九哥晚上睡觉,也是她们四个一起陪侍?” 四人一起还只是纵欲过度,没有精尽人亡,念瑶都佩服秦九身体好。 秦九崩不住:“帮主,夫人,在你眼里我是这种人吗?” 念瑶道:“九哥,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咱俩几个月不见,你就这么奢……奢靡,连晒太阳都要四个人伺候。真是士别三月,当刮骨相看。” 秦九扫了眼侍女,略带烦躁:“你们都退下吧。” 四个侍女容貌皆是上乘,走起路来亦是摇曳生姿。 念瑶越看越感慨:“难怪你几个月不回来,这样的日子哪个男人都会乐不思蜀。害得我提心吊胆,以为你发生了什么事情。” 秦九眼睛微睁,好一会才道:“让夫人担心了。” 念瑶挥挥手:“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本来还想着约你去……” 梁倾城的声音柔柔的响起:“参见太子哥哥,太子妃姐姐,罗公子罗夫人!” 梁倾城穿着件海青长袍,手腕戴着串佛珠,牵着不知上前:“今日去普济寺为肚里孩子祈福,没料到几位过来,真是失礼了。” 肚里孩子?看肚子不太明显,但梁倾城确实丰腴了些。 小姐怀孕,姑爷跟侍女瞎混?秦九都沦落到这个份上了? 古人云,富贵不能淫,非常人难以做到,秦九终究不能免俗。梁国府回老家一趟,连女儿女婿的感情都好了,这一趟回得挺值。 念瑶道:“倾城郡主怀孕了?真是恭喜恭喜。” 梁倾城脸上没什么喜色,应得倒挺客气:“谢夫人,要不晚上在府里吃饭?佘管家,你吩咐厨房……” 第333章 规矩 念瑶连声道:“不用不用不用,我们就过来看看九哥。九哥在国公府过着人上人的好日子,我们也就放心了。郡主多休息,我们就不打扰了。” 看念瑶他们要走,秦九脚步一动似乎要送他们。 梁倾城上前顺势拉着秦九手臂,将佛珠戴在他手腕上:“阿九,这是我为你求的,大师说能避邪安眠。” 在重明岛客客气气的两个人,终于有些夫妻模样。念瑶颇为欣慰:“九哥,你不用送,我们走了。” 最后是佘管家将几人送到门口。 念瑶拍拍国公府大门前威风凛凛的镇宅石狮子:“九哥这样意气风发意志坚定的人,竟沦落为不事生产吃喝嫖赌的上门赘婿,卞京真是富贵乱人心。” 众人齐齐看向念瑶,神色各异,谁也没有接话。 念瑶对罗安道:“举世皆浊你独醒,难得难得。” 安良辰笑笑:“走,去宫里住几天,过完春节你们再回天上人间。” 南华附和:“宇轩会走路了,走得很稳,去看看吧。” 几人先去拜见东阳君上和皇后娘娘,出来后安良辰就带罗安去御书房谈事,念瑶和南华在芳华宫逗孩子玩。 安宇轩快一岁,穿着大红的纹龙袄子,一张红扑扑的小脸,明亮如星辰的眼睛。他走路并不快,一步一步显得很稳重。 他先是打量念瑶,再用稚嫩的声音叫婶婶。念瑶乐得抱着他转了好几大圈,逗得他咯咯咯的笑。 念瑶将安宇轩放下来,将蹴鞠随手一扔。安宇轩迈着小短腿摇摇晃晃的跑过去捡,奶妈跟在他旁边,一副生怕他摔倒的紧张样。 蹴鞠撞到墙上落到地上不停的滚,安宇轩到蹴鞠面前蹲下要捡时,蹴鞠又跑了……如此反复几次,安宇轩干脆站在原地不动,直到蹴鞠完全停下才捡起来。 念瑶想起小时,柳叔也这样逗她。柳叔一脚过去蹴鞠能滚十来丈远,她傻乎乎的追着蹴鞠满院跑,大冬天热得冒汗。 柳叔跟她说:“你不好好学功夫,以后打不过别人,总得跑过别人。” 念瑶看着安宇轩抱着蹴鞠回来,感慨道:“时间过得真快啊。” 不知不觉间,她就变成了柳叔的角色,成为逗小孩的长辈。 南华也很感慨:“确实快,一年都过完了,不知不觉间他就能走会说了。晨曦呢?怎么没跟你们一起回?” 念瑶道:“在舅爷爷家,我不会带小孩,等晨曦长到小皇孙这么大,能自己走路了,再带回来也不迟。” 南华笑道:“你还怕没人带?放在我这也行,跟宇轩一起长大,也算青梅竹马。” 念瑶点头随即摇头:“我们行走江湖野怪了,哪里受得住宫里规矩。再说,我对晨曦没啥要求,只要她平安健康快乐,那些规矩不用学也不必懂。” 南华打量她:“其实还好,我们东阳宫里没啥规矩,爹娘不怎么管事,太子殿下也不苛求。” 念瑶指指旁边侍立的奶妈和宫女:“太子妃殿下,规矩这东西你们可以没有,但我们还有她们不可以不守。你是太子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感觉到的规矩跟我们感觉到的规矩是不一样的。” 南华并不赞同:“她们守的规矩你可以不用守。小安在宫里比太子还洒脱,爹娘有时说太子,都不会说小安,更不会说你。” 念瑶笑道:“那不一样。” 南华常规推理:“我懂你的意思,你觉得你们是客人,爹娘对你们客气罢了。其实并不是,爹娘对小安跟亲生的没区别。” 念瑶没办法将内心微妙的感觉解释清楚,只得打个比方:“就说这个蹴鞠,按照我的性格,要是换作别的地方,我肯定一脚将蹴鞠踢到围墙外,然后让孩子满院找。但现在你也看到了。” 没人规定她不能用脚踢,没人不准她将蹴鞠扔出墙外,但她就是老实乖巧的用手轻轻的扔。 环境自然而然的束缚人,人会自觉给自己定规矩。 念瑶侧头看向南华:“我读书少,说不清楚,太子妃殿下应该能体会到。罗安大概跟我一样想法,即使他……嗯,比较……任性。” 念瑶到现在都记得大暑对罗安的评价,这会用起来觉得真是挺妙。 任性两个字刚出口,德喜就慌慌张张的过来:“太子妃,罗夫人,他们吵架了。” 南华和念瑶对视,不约而同的往外跑。 念瑶边跑边想:刚打了一架,将影壁给弄塌了还不够,这会到宫里还得吵一架。 三人刚跑到御书房窗户下,南华突然止步,将念瑶用力后拉,作了个噤声的手势。 念瑶差点摔倒,她挣开南华,往前几步弯腰探头望过去。 御书房的门大开着,罗安竟然坐在书桌前的太师椅上,安良辰站在桌前。 安良辰沉声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罗安盯着安良辰,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 安良辰等了会,又道:“你要想悬壶济世,你就在天上人间好好当大夫;你要想不问世事,就找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呆着;你要想当官,东阳所有官职包括太子你可以随便挑……你现在告诉我,你到底要什么?” 虽然罗安坐了主位,但安良辰气势逼人。从念瑶的眼光看过去,觉得罗安有几分可怜。念瑶站直身子挺起腰背,正要进去。 南华手搭在她肩膀上,凑在她耳边低声道:“男人的事情,我们先别管。” 念瑶想挣脱,南华的手却始终没松。南华表现得过于端庄大方,以至于念瑶都忽略了南华会功夫。袁凤说过,南华是嵩阳书院里学识功夫仅次于袁凤的。 念瑶内心正有些着急,突然听到罗安声音异常平稳:“我打算去蓬莱,过完十五出发。” 安良辰语气跟着缓和:“那边有个别院,你可以……” “不必。”罗安道:“海边有个神女庙,打开门就能看到大海,我可以住在那里。” 安良辰又问:“什么时候回来?” 罗安道:“你们打仗结束。” 第334章 杜鹃 说好在宫里住几天的,结果连饭都没吃,罗安就带念瑶回天上人间了。 罗安坐在屋顶上,望着合欢林发呆。高大的合欢树叶掉光了,透过光秃秃的树枝可以看到低矮的杜鹃花开得正盛,红艳艳的无比扎眼。 杜鹃花年年都这么红,罗安从来都只当寻常。可此时此刻,罗安恨不得一把火将杜鹃花烧个干净。 什么杜鹃?什么蜀魂?什么梓规? 她凭什么活着的时候让爹为难,她又凭什么死后让他为难? 念瑶跃到屋顶上,将披风给罗安拢好,坐在他旁边,双手撑着下巴,安静的陪他坐着。 太阳一下山,天色很快就暗了,林子里艳红的杜鹃与夜色融为一体,再也分不清哪是树哪是花。 大师姐过来将院子里风灯点亮,罗安才慢慢将视线从黑暗中收回。他拉过念瑶的手拢在掌心:“不冷吗?” 大冬天的坐在山上的屋顶吹风,能不冷吗? 念瑶嘿嘿一笑:“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嘛。” 罗安拉着她站起来:“下去吧。” 不过陪罗安坐了会,接下来罗安显得异常温和,吃饭给她夹菜,泡脚给她擦干。 念瑶受宠若惊:“罗庄主,你这样子要让庄里兄弟知晓了,不得惊掉他们下巴。” 罗安将她抱起来放到床上,语气平稳:“我会接下巴。” 念瑶哈哈大笑:“你真可爱。” 可爱? 罗安有自知之明,从小到大,可爱这个词就跟他不沾边。他甚至不屑这个评价,可爱形容幼稚的小孩,他当过小孩却未曾幼稚过。 若是别人说罗安可爱,罗安会觉得那人不是眼睛有毛病就是脑子有问题。 可念瑶说了,罗安莫名有些感动。虽然他不知自己可爱在何处,但他相信念瑶是真心诚意夸他。 屋外天寒地冻,屋内春意盎然,两人胡闹到半夜三更,罗安才将念瑶搂在怀里睡觉。 念瑶想着最近发生的事,怎么都睡不着,她轻轻将罗安胳膊抬高,试图摆正脑袋让身子躺平。 罗安下意识收紧胳膊轻拍她的头,声音含糊:“怎么了?” 念瑶小声嘟囔:“压我头发了。” 罗安微微睁眼,看念瑶精神很好全无睡意:“不困?” 念瑶将头发从罗安胳膊底下拉出来:“我们聊个天嘛!” 罗安奇道:“深更半夜聊天?” 念瑶道:“那当然,古人有云夜半无人私语时,就是说夫妻在三更半夜没人的时候聊天,是件很有……意思的事。” 念瑶本想说是件很有情趣的事,临到嘴边改了词。 罗安岂能不知念瑶的想法,笑得很暧昧:“你误会古人了,他说的私语不是聊天。” 念瑶轻捶他胸口:“圣贤书圣贤书,读书是让你当圣贤的,不是让你当小人的。” 罗安打了个哈欠:“圣贤还说,食色,性也。” 这么能说,以前不说话的时候,怎么没把你憋死。 念瑶正腹诽,看到罗安又闭上眼睛,她试图拉罗安坐起来:“你别睡,我有事问你。” 罗安困得不行:“你问,我听得见。” 念瑶问:“你跟安太子怎么吵起来的?” 罗安眼睛也不睁:“没吵。” 念瑶不信:“没吵?德喜说你们吵了。” 罗安坚持道:“没吵。” 念瑶干脆坐起来,再将被子全部抱自己面前:“起来。” 罗安慢慢睁开眼睛:“你要冻死我?” 念瑶道:“房间又不冷。” 罗安道:“不冷你还将被子都堆自己身上?” 念瑶面色微沉,怒道:“我让你起来。” 罗安盯着她看了会,突然用力一拽,念瑶倒在他身上。罗安顺势翻身压在她身上,再将被子抖开盖好。 念瑶熟悉罗安的招数,双手用力撑着他的脸,不让他亲下来,语气坚决:“你别想糊弄我。” 罗安的瞌睡被念瑶赶跑了:“你让我亲一下,我就告诉你。” 念瑶半信半疑:“真的?” 罗安很郑重:“真的!” 念瑶微微思量,慢慢松手:“一下!” 天快亮时,念瑶半瘫在床上,用眼神控诉:骗子,小人,王八蛋…… 罗安一脸无辜:“我是不是只亲了一下?” 念瑶移开视线:跟这种小人没有道理可讲。 罗安道:“我又没说不能做别的。” 明明之前困得不行,这会又精神抖擞,念瑶越想越气,哑着声音道:“你不是困了吗?” 罗安道:“这叫阴阳双修,是种休息的方式。不过你太不行了,回头我给你熬……” 念瑶一口回绝:“不用。” 罗安头埋在念瑶肩颈处,笑得很开欢:“生气了?” 念瑶不说话。 罗安倒也说话算话,他抱着念瑶坐起来,再用被子将两人拢好:“德喜看气氛不太对就以为我们吵架了,我们没吵。” 念瑶窝在罗安胸前:“那是因为什么闹不愉快了?” 罗安想了想:“九哥的事,还有钱的事。” 念瑶道:“九哥的事?九哥确实有事,他好像变了个人似的。还好是你说他纵欲过度,但凡换个人说,我都得骂他庸医。 不过九哥的事,我觉得梁倾城嫌疑最大,她以前还想杀九哥,这会就怀孕了,不会是假怀孕吧?” 罗安摇头:“那不至于,梁倾城要是假怀孕,九哥早就回重明岛了。我说九哥不太对劲,跟他有关系没有?” 傻子都会说没关系,更何况是安良辰。 念瑶啧啧两声:“你这也问得太真接了。钱呢,什么钱?” 罗安道:“我跟他要二千万两银子。” 念瑶道:“他不同意,不对,他没有钱。” 罗安道:“你怎么知道?” 念瑶坐直身子,可离开罗安温暖的胸膛就觉得冷。念瑶干脆将下巴放在罗安胸前,仰头道: “东阳以前三方打仗,耗费巨大。现在只跟东阳打,但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太子妃说东阳预备了三年的军需,预发了一年的军饷。” 罗安好奇道:“她跟你聊这些?” 念瑶道:“嗯,我当时也挺奇怪。这会你提到钱,我就想起来了。她还说现在宫里可穷,宫女和太监都辞了一批。 以前皇后娘娘宫里十个宫女,现在只有六个。以前太子妃宫里六个宫女,两个贴身丫环,现在总共四个。” 第335章 鸟鳞 罗安越想越不对:“一丘之貉。” 念瑶哈的一声笑出来:“ 这叫夫妻同心。你要二千万干什么?真要给许生?” 罗安没说话。 念瑶继续问:“你给许生钱做什么?安太子知道你要钱给他吗?你要的是天上人的钱还是宫里的钱?” 这话说起来就长了,罗安想了想,决定从头讲起: 天上人间刚建时,钱都是从宫里拿的。那时还是先帝当政,先帝宠爱罗老庄主,罗老庄主要什么先帝给什么,包括宫里和太医院的珍稀药材,宫里都会送到天上人间。 随着天上人间名气越来越大,弟子越收越多,求医的人越来越多,罗老庄主为了省事,从宫里要了两个账房先生。 有年东阳大灾不断,从水灾到蝗灾到旱灾……东阳一边免除税赋,一边下拨赈灾款,宫里穷得连皇后娘娘的凤冠都差点被君上拿去典当了。 皇后娘娘抱着凤冠跟君上大吵一架,说天上人间的钱为什么不能拿来用?不好意思拿总可以借吧,以后有钱再还就是。 向来是宫里往天上人间送东西,君上压根没想过从天上人间拿。这会被皇后娘娘提醒,君上觉得甚有道理, 就来找老庄主商量。 罗老庄主在天上人间不问世事,不知道民间大灾。听君上这么说,直接吩咐帐房,余一万两银子救急,其他所有金银珠宝名人字画统统送到宫里。 靠着天上人间的钱财,东阳安然渡过灾荒。至此,君上才惊觉天上人间的财源比东阳税赋还要稳定。 借钱不用还这种好事,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更何况天上人间有钱没处花,宫里无论多少钱都花得出去。 这事之后,君上又主动派了两个帐房过来,吩咐他们将天上人间的帐本定期誊抄一套送到宫里。 君上隔断时间就翻翻帐本,看着天上人间的钱攒得差不多,就派人拖过来送到内务府,后来就成了惯例。 为了进出山方便,君上又另辟了上山的路,常年派兵把守,仅供庄里弟子和宫里人进出。 以至于到现在,庄里常年只有一万两银子结余,多的全都在宫里。所以罗安要钱,得找安良辰要。 念瑶听到这里,忍不住感慨:“安太子真是……真是英明!” 罗安去南越去覃州去玄芷山,安良辰明着没说什么,暗地里将天上人间的钱花了个七七八八。 当罗安提出要两千万,安良辰直接说宫里没钱,还让内务府将账本给他看,以证清白。罗安跟他爹一样,对钱财看得很淡,哪来的耐心看账本。 而且罗安对安良辰有种莫名的信任,他相信安良辰不至于撒谎,毕竟这么大个国家,又连年打仗,花钱的地方多了去了。 没能想到安良辰预买东西预发军饷,提前将钱花出去了。 念瑶说得对,作为太子来说,安良辰确实无比英明。 安良辰没问罗安要这么多钱做什么,不过以罗安平时不嫖不赌的生活习惯推测,除非要造反,否则根本用上不这么大一笔巨款。哪怕是罗安吃喝嫖赌,也用不上这么大一笔巨款。 但凡动点脑子,就知道安良辰绝无可能给他两千万,就算安良辰真有钱,也不可能给他二千万。 罗安拍拍脑袋,叹了口气:“我真是……鬼迷心窍了。” 罗安也没想明白要二千万做什么,也不是真想给许生两千万,也不知道发什么神经,就开口要两千万。 念瑶拍拍他胸膛,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将脸靠在罗安胸口:“你上次说神女庙被水冲跑了,怎么又跟安太子说住神女庙?” 罗安道:“我新修了神女庙。” 念瑶大概能猜到,只是确认下,她又想到那面镜子。永生之境应该是有灵性的,自带力量,所以才不认后来镶上去的宝石。 这镜子是在海螺的地盘上捡到的,海螺是他们几个中最奇怪的,而她明明是几个人当中最普通的,为什么镜子的宝石两次碎在她手里? 罗安低头时发觉念瑶搂着他的腰,靠在他怀里睡着了。几缕黑发散乱在脸上,显得慵懒又风情。 他就这样盯着念瑶,久久都回不过神。很多年之后,罗安还会想起寒风凛冽的冬日里,念瑶在他怀里安睡。 原来世上真有那么一个人,抱着她就像抱着全世界。她的存在能轻易的会驱散经年生命里的凄冷和孤独。 自小年开始天上人间陆续停诊,大师姐带着庄里弟子除尘,挂灯笼、贴春联……整个山庄热热闹闹喜气洋洋准备过节。 念瑶在庄里逛了一圈,又到了月光潭。月光潭的鱼是她吃过最好吃的鱼。上次她将月光潭的鱼吃光了,这些日子没回来,应该又有了吧? 月光潭的水一如此既往的清澈,念瑶一眼就看到窝在潭底有橙红色背鳍的鱼。冬天的水有些冷,她四处张望,想找根树枝叉鱼。 恰好小胖弟背着药材路过,跟念瑶打招呼:“夫人!” 念瑶顺手从他背篓里扯了片叶子:“这也是治疗隐疾的?” 小胖弟道:“夫人,这是牛膝,主治寒湿痿痹,四肢拘挛,膝痛不可屈伸,逐血气,伤热火烂。” 牛膝?念瑶确认道:“牛的膝盖?” 小胖弟哈哈大笑,反手从背篓里取出牛膝:“?你看,这个茎上的棱节,像不像牛的膝盖?” 念瑶将叶子扔回小胖弟的背篓,丝毫不给面子:“不像。” 小胖弟指指月光潭里的鱼:“夫人,你看到潭底的鱼了吗?它叫鸟鳞,是不是更不像?” 念瑶心念微动:“鸟鳞主治什么?” 小胖弟道:“这潭里的鸟鳞是太子爷托大师姐养的,她取胆用,主治小儿惊风及火眼热症,专为小皇孙备药用的。 我们路过这都得轻悄悄走外围,生怕惊动了鱼大爷。上次不知哪个不长眼的,将四条鱼抓光了,大师姐吓坏了,连忙托人买了四条。” 小胖弟指指旁边的牌:“天家鸟鳞,私盗者诛。这是大师姐为防万一,特意立的牌子。” 第336章 景泽 罗安回房间时,看到念瑶正在专心致志的看书。罗安突然想起在重明岛时,念瑶画设计稿一画就是几个时辰,精神振奋,不知疲倦。 念瑶抬头看到罗安:“怎么了?你这么盯着我?” 罗安将念瑶手里的书拿过来翻了翻:《八阵图合变说》?这么艰涩的书都看得这么认真,果然是兴趣所至。 念瑶道:“我在藏书楼里找到的,我之前以为藏书楼里都是医书,没想到什么都有,比兰台的书都多。除了医书,就数易经五行类最多。” 罗安道:“道医不分家。道家强调阴阳、五行。医术强调顺应人体内阴阳平衡、五行相生相克。 比如说《黄帝内经》是医书,也算道家典籍,像阴阳五行学说、脉象学说、藏象学说、经络学说等等都是建立在道家学说基础之上的。 再比如说诊脉,最高级的脉诊并不依赖血脉跳动,而是通过脉气判断身体状况。还有针灸的终极目的是调和气血、平衡阴阳…… 念瑶双眼发亮,直勾勾的盯着罗安。 罗安以为念瑶突然对医术感兴趣了:“你要学我可以慢慢教,以你的聪明劲,保你上九级大夫。” 念瑶只是对罗安侃侃道来的模样着迷,闻言连声道:“我不学不学不学……” 果然还是鸡同鸭讲,罗安道:“不是说抓鱼给我吃吗?鱼呢?” 念瑶跳脚:“那是太子让养的药鱼,听说大师姐养了好久,还骂偷鱼贼下辈子变癞蛤蟆。” “那我下辈子变天鹅。”罗安走到桌边,拿起冲虚真经:“你有空研究下这本书。” 念瑶呆呆的接过书,一时没反应过来。 罗安笑着摸摸她的头:“几条鱼而已,别放心上。年初二我们下山去宫里,你提前准备下。” 年初二,念瑶盛装打扮,跟着罗安去了宫里。在宫里见到了梁国公和长公主,没见着梁倾城和秦九。 长公主解释说倾城身体不好,总是感到乏累,秦九在家照顾她,腾不开身。还说梁倾城年纪不小了,怀孩子比不得年轻时候。 念瑶下意识转头看罗安:她年纪也不小了! 罗安正往安宇轩手里套一个纯金的铃铛手镯,眉目间带着几分温柔,完全不似在其他人面前清冷。 可是罗安从不曾给薛晨曦送过什么礼物,即使他说薛晨曦是他们的亲生女儿。 灯火辉煌的宫殿,活色生香的舞蹈,金杯银盏的奢华……在别的地方,念瑶还可以勉强说服自己。可在宫里,念瑶总觉得像被石头压着般。 念瑶盯着面前的歌舞,心神飘忽。她不停的提醒自己,长公主肯定没别的意思,只不过她自己往心里去了而已。 可是怎么能不往心里去?即使罗安没有这样的身份地位,即使他只是个普通人,总归也应该有个自己亲生的孩子。 直到出宫念瑶情绪还没有好转,她搀着罗安的胳膊慢慢往前走。卞京城到处都挂着红灯笼,街上叫卖杂耍一应俱全。 热热闹闹中更显孤独,念瑶转头看罗安,刚好迎上罗安的视线。 念瑶内心动荡:“你看着我干什么?” 罗安停住脚步,拨了拨她头上的步摇:“怎么不高兴?” 这么明显吗?明显到罗安都觉察了?可是这又怎么能说出口,毕竟罗安态度早就明确了。 罗安道:“你要不喜欢宫里,以后不去就是。” 念瑶低声道:“没有不喜欢,他们都挺好。以前看话本,世家旺族规矩多,说话吃饭走路都有规矩。我当时跟爹说,幸好我没生成那样的家庭里。 今天你也看到了,叔叔婶婶还有太子南华对我都很好,并没有因为我是江湖人就怠慢我,我其实挺感动的。” 罗安说得很认真:“他们对你好不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开心。只要你不开心不想去,你以后就可以不去,没有人能勉强你。” 念瑶终于笑了,声音微扬:“看你说的,我就是想晨曦了而已。” 罗安稍稍松了口气:“我给许生带个信,让他将晨曦带到蓬莱。” 念瑶脸在罗安肩膀上蹭了蹭,颇有些撒娇的意味:“再等等吧,我们几个谁也带不了小宝,至少要等到她会走路会吃饭才行。” 压在心上的石头被罗安轻易挪走,念瑶说不上来的轻松自在。两人慢慢逛着,念瑶听到个熟悉而稚嫩的声音。 “小叔父,我要吃冰糖葫芦。” 念瑶转头望去,看到个年轻人抱着不知。那年轻人道:“你娘不让你吃糖。” 不知扁扁嘴:“我不吃,我买给妹妹吃。” 年轻人笑着买了两根冰糖葫芦:“你只能吃一串,这串留给你娘。” 不知一手拿一串冰糖葫芦,转头时看到罗安和念瑶。他看了又看,确认没错才礼貌招呼:“叔叔婶婶好。” 念瑶对称呼没什么讲究,孩子叫什么就应什么。她捏捏不知嫩乎乎的脸:“你爹呢?” 不知道:“爹要陪着娘,娘肚子里有小妹妹。” 念瑶指指年轻人:“那他是谁啊?” 不知道:“他是小叔父,他叫景泽。” 叔父?景泽? 念瑶内心震惊:“景三公子?” 景泽明显有些不自在:“罗庄主,罗夫人。” 念瑶更震惊:“你认识我们?” 景泽道:“罗庄主和薛帮主的威名,天下皆知。” 念瑶疑惑:“三公子听其名就能识其人?” 景泽赶紧解释:“九哥有跟我细细描述过,再加上两位风姿桌然,极易辨认。罗庄主罗夫人,时候不早,我们得回去了,先行告辞。” 念瑶看景泽急匆匆离开,想了想拉着罗安跟上去。景泽走了一段也没能摆脱两人,干脆停下来:“两位有事吗?” 念瑶道:“我们给九哥带了礼物,现在顺路给他送过去。” 景泽明显不想他们跟过去:“罗夫人,我可以代你们送达。” 罗安微微不耐烦:“你跟秦九说,罗安约他下棋,让他速去奚斋。” 景泽微微屈膝,恭敬的应道:“是。” 待景泽走远了,念瑶感慨道:“他都不想理我,还是你说话好使。” 罗安淡淡道:“你有话直说,不必拐弯抹角。不说整个天下,至少在卞京,谁也不敢驳罗夫人面子。” 第337章 自杀 罗安说谁也不敢驳罗夫人面子,可两人在暖阁里等了又等,秦九却没来。罗安本想差谷雨去兴师问罪,被念瑶拦住:“太晚了,明天我去看看吧。” 结果天色刚明,谷雨过来说秦九上吊自杀了。 淡定如罗安都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谷雨道:“公子没听错,秦姑爷确实上吊自杀了。卞京府尹和大理寺都在国公府,仵作也去了。” 国公府前院挤满了人,念瑶用力挤进去,看到白布将个人从头盖到尾,梁倾城低着头跪坐在旁边。 念瑶冲上前去,一把将白布掀开,赫然是秦九。那么狰狞狼狈的秦九,是念瑶从未见过的样子。 仵作跟着念瑶蹲下来,边指边解释:“颈部有缢沟,舌尖露出,眼睛充血,眼球突出,面色惨白……这是上吊自杀的典型症状。” 念瑶怒道:“上吊就是自杀吗?上吊不能是他杀吗?你们仵作负责验尸还负责断案?” 仵作看了眼罗安,小声道:“秦姑爷没有外伤也没有内伤。” 念瑶道:“要是睡觉的时候被人吊起来了呢?” 明惠长公主终于忍不住道:“你别血口喷人,昨日你们约姑爷下棋。姑爷应约出门一直未归,我们以为你们彻底下棋。 谁料今天天未亮,二郎庙的师徒就发现他在庙门前银杏树上吊死了。要不是大理寺萧大人识得姑爷,我们还得去衙门领尸。萧大人,你可得为我们做主啊?” 萧肃看明惠长公主泪水涟涟,只得安慰道:“夫人,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 念瑶指着梁倾城:“你杀了他。” 明惠长公主冲过要打念瑶,念瑶霍的站起来,一把扣住长公主高扬的手,猛的用力,明惠长公主疼得大叫起来。 梁倾城同样愤怒的站起来,她跪得太久,又怀有身孕,站起来动作迅疾,立时眼前发黑,人跟着倒下去。 人群里有人冲过来扶住梁倾城,正是景泽。 梁倾城搀着景泽站稳,手抚着额头好一会才缓过来,就见念瑶指着景泽:“还有你,你们俩联合杀了九哥。” 萧肃看不下去,侧头道:“罗公子?” 念瑶对罗安道:“你不用劝我,九哥绝对不可能自杀的。那天见到九哥,我就觉得他很不对劲。可是大家都在,你是大夫,你也没说什么,我就以为他真的没事……” 念瑶说着就哽咽起来,这是秦九啊,无论何时何地都会坚定支持她的秦九,自父亲走后一路陪着她从重明岛到卞京的秦九啊。 那么智慧又大气的一个人,怎么就莫名其妙的死在卞京?怎么就莫名其妙的上吊死了? 只有梁倾城,从以前就想杀秦九。除了梁倾城,念瑶实在想不到有谁会跟秦九结仇。 梁倾城缓缓推开景泽站直身子:“萧大人,夫君死得实在蹊跷,还请萧大人查明真凶,为夫君申张正义,也洗清我的冤屈。” 念瑶道:“不要将他留在国公府,也不要葬在卞京。九哥以前说过,他死后要葬在他娘旁边。罗安,我们将他带回奚斋。” 罗安对梁国公和明惠长公主道:“还请二位成全。” 明惠长公主沉着脸没说话,梁国公道:“罗公子说笑了。在卞京,只要罗公子发话,怕是君上都不敢不同意的。” 萧肃派捕快将秦九抬到马车上,念瑶和罗安路过二郎庙时停住,罗安吩咐萧肃先将秦九带回去,他带着念瑶去了二郎庙。 二郎庙不大,只有一进院一对师徒。老师父正领着小徒弟在大殿里诵经,看到他们俩迎上来,念了声佛号:“阿弥陀佛,两位施主可是为了国公府的姑爷来的?” 念瑶回了一礼:“师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师父道:“我们师徒寅时起来做早课,打开门就看到树上吊了个人,我们赶紧报官,后来才知是国公府家的姑爷。我们正为姑爷念诵《往生咒》,助他积累功德,顺利往生。” 念瑶道:“师父,你们昨晚没听到什么动静吗?” 老师父道:“我们素来早睡早起,早课寅时开结束,晚课早酉时结束,加上晚夜风大,实在是没听到什么声响。” 念瑶掏出两个银元宝放在供台上:“庙里只有师父二人,竟还坚持早晚课,实是修行之人。麻烦师父为九哥供盏油灯,有劳了。” 念瑶和罗安出了大殿来到二郎庙门前的银杏树下,巨大的树上挂满了求财祈福的红绸带。念瑶绕树一圈,又爬到树上四处望。 光秃秃的树干上没有一片叶子,连地上都没有一片叶子,干干净净的,二郎庙的两位师父是爱干净的人。 念瑶坐在树杈上低头道:“你信九哥是自杀的吗?” 罗安仰着脸招手:“你先下来。” 念瑶道:“你不觉得这事很蹊跷吗?你不觉得自从九哥回卞京后,所有的事情都不对劲吗?” 罗安无奈道:“这棵树是上古神树,有灵性的,你先下来。” 念瑶不屑:“有个屁的灵性,真有灵性,它就该告诉我们九哥是怎么死的?” 话是这样说,念瑶还是往下跳,脚被风吹起的红绸带勾住,要不是罗安接住她,就直接脸着地。 念瑶不敢造次,掂着脚将红绸带系好捋顺,念道:“良辰美景共赏心,万世基业同筑造。苏——合——香。苏合香?” 罗安上前一步,默念两遍,解下红绸带揣在怀里:“我们走。” 谷雨在奚斋门口守望,看到罗安过来,低声道:“公子,我怕将秦姑爷放到院子里辱没了他,擅自将他放在祠堂。” 奚斋的祠堂只有个香案,供着伏羲帝,并无其它东西,秦九放在那里倒也没什么不合适。萧肃和安良辰一左一右站着,面色都有些沉重。 念瑶看到安良辰,直接道:“殿下,九哥绝无可能自杀,你一定要明察秋毫。” 安良辰道:“弟妹跟秦九兄弟一场,感情甚笃。如今秦九遭遇不测,我能理解弟妹的心情。我已经交待大理寺彻查,无论是非屈直,都会给弟妹一个交代。” 第338章 验尸 罗安验尸时,示意念瑶出去。 念瑶道:“我在这给你打下手。” 罗安随即吩咐道:“好,把他衣服脱了,脱光。” 念瑶瘪着嘴出去了。谷雨忍着笑去关门,再将秦九衣服解开。 毕竟年轻时闯过江湖,前胸后背有几道旧伤,可除此之外,秦九身上没有新伤口,倒是小腿和手臂上有紫红色斑块。 罗安用力按了下,紫红色斑块渐渐褪去,算算时间,是昨晚死的。 景泽在国公府是投奔秦九来着,梁倾城再狠毒都不至于杀死两个孩子亲爹,那凶手会是谁? 罗安站起来推开窗户,深吸了口冷气。冷气穿过五脏六腑,刺激得他打了个寒颤。 不说念瑶,连罗安都不相信秦九是自杀的,可是以秦九的心智和身手,加上在卞京应有的防心,不至于被人勒死还没有破绽。 罗安关上窗户,返回到秦九身边。他将长长的银针刺进秦九身体,从胸部一直到腹部,将所有经脉和器官都扎个遍,又用手将秦九所有关节和穴位按个遍,才示意谷雨将秦九衣服穿好。 念瑶在门口从左边走到右边,又从右边走到左边,越走越快,越来越焦虑,又不敢催罗安,干脆跑到后花园里摘花。 罗安开门没看到念瑶,心里微紧,正想着可别出事了,就看到念瑶抱着一大束白梅花跑过来。 念瑶喘着气道:“怎么样?” 罗安回头望了眼,谷雨已经将白布盖上。 在大河帮三年寂静的日子里,除了南飞,秦九陪他最多。他们下过无数盘棋,时光就在棋子的起落间一点一滴溜走。 现在想想,如果没有秦九,在大河帮的日子也会很难熬吧。现在,南飞走了,秦九也走了,都是那样年轻而璀璨的人。 命运无情,人生无常。当亲眼目睹曾经日日相伴的人离世,罗安恍惚间觉得死亡离自己特别近。 罗安接过念瑶的花,放到供台上:“确实是吊死的,身上没有新伤。” 这话仵作说过,罗安又说一遍,仿佛这就是事实的真相。 念瑶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罗安看得心里难过,正要牵她的手。 念瑶后退一步将手背到身后,抬头道:“你骗人。” 罗安心里难过,默默看着她,不知如何接话。 念瑶接着后退:“你们都是骗子,你骗人,国公府也骗人,安太子也骗人……” 念瑶后退一丈远,突然转身就跑,她跑得很快。罗安追了几步停住,念瑶很快消失在视线里。 念瑶先去了温香楼,他自小在男人堆里长大,眼下一身深紫色华贵男装,显得风流倜傥。她进去就扔了个金锭给老鸨,点名要那个让梁国公府的姑爷和已故太师的亲孙子争宠打架的姑娘。 老鸨陪着笑脸:“客官来得不巧,香香姑娘被人赎身了。我们这还有其他姑娘一样漂亮,都过来……” 姑娘们排成行在念瑶面前搔首弄姿,老鸨道:“公子随便挑。” 香气扑鼻而来,念瑶打了个喷嚏,掏出个银锭举高:“棋琴书画你们都会吧,谁能将香香姑娘画得惟妙惟肖让我满意,这个就归谁了!” 老鸨立刻将最末站着的姑娘推到念瑶面前:“公子,她以前是官家儿女,师从黄公,画技没得说。” 念瑶见老鸨要拿银锭,手腕一翻,对那姑娘道:“先画,我满意了给你。” 老鸨面色微沉,对那姑娘道:“听公子的吩咐,好好画。” 老鸨带着一干姑娘走了,姑娘沉默着铺纸磨墨开始画画。念瑶背着姑娘站在窗边往外望,大街上车水马龙,热闹繁华。 念瑶从未像现在这般想念重明岛,想念跟兄弟们喝酒吃肉打鱼跑船的日子,那时她拥有踏实的温暖和单纯的快乐。 可是在卞京,念瑶没有那样的感觉。她只觉得卞京的冬天真冷,卞京的风比重明岛的江风还冷,刮在人脸上像刀刮似的生疼。 空中似乎有白色的东西飘落,念瑶下意识伸手去接,原来是下雪了。雪花在掌心很快融化,变成了水渍。 雪越下越大,飘飘洒洒,漫天飞舞,白花花的刺得人眼睛疼。念瑶突然想起一句:人死如灯灭,好似汤泼雪。 念瑶手一直往外伸着,看着片片雪花在掌心里不断化成水,专注得连姑娘叫她都没有听见。 姑娘等了会见念瑶没反应,轻轻的走过来,竟看到念瑶泪流满面。姑娘赶紧将念瑶的手拉回来关上窗户:“公子,那边有炭盆,这里太冷了。” 姑娘推着念瑶往炭盆的方向走,将她按在椅子上坐好,掏出手帕将念瑶手心里的水迹和脸上的眼泪擦干,又端过热茶:“公子喝一口吧,你手都快冻僵了。” 人在脆弱时若遭遇冷漠,尚且还可以支撑。但凡遇到体贴关照,便会崩溃难以自抑。念瑶哭泣道:“我哥哥死了。” 姑娘默了默:“我哥哥也死了。” 念瑶睁着泪眼看她。 姑娘很认真道:“我爹死了,我娘也死了,我哥哥死了,我姐姐死了,我弟弟死了,我奶娘也死了,我丫环也死了……还有很多很多人,他们都死了。” 房间里便有了漫长的沉默,只有炭盆里的火噼里啪啦炸得响。念瑶的茶喝完了,姑娘又给她续上…… 一个喝茶一个倒茶,如此循环,十分默契,直到一壶茶见了底。 念瑶暖和了许多,手里转着茶杯:“他们是怎么死的?” 姑娘道:“山贼拦路抢劫,很久之前的事了,其实也没多久,年初的事。不对,是去年初的事,时间过得真快,我都忘记这是新的一年了。” 念瑶道:“你叫什么?” 姑娘道:“我叫关心……” 关心?念瑶正想着老鸨懂得说话,姓关,她还以为是官家子女。 姑娘不知是习惯了他人误会还是猜透念瑶的想法:“官府的官,大昕鼓徵的昕。我是黎明时生的,我爹就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黎明时生的?念瑶想起薛晨曦也是黎明时生的,这名字起得高下立见,也不是,大俗即大雅,都好听。 念瑶道:“我有个女儿,她也是黎明时生的。” 第339章 宫正 念瑶独自去宫里找了安良辰,她将画像在安良辰面前铺开:“殿下可识得此女?” 老鸨没有夸张,官昕的画技很好,维纱维肖,体态神韵俱佳。 画上的女子一袭粉红纱衣,乌发长发用粉色丝带轻轻挽起,几缕发丝垂落在脸颊两侧,她神情倨傲,眼神凌厉,透着不屑和匪气,让本应柔美的妆扮显得怪异。 安良辰没有一丝动容,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任何变化:“苏合香。” 念瑶道:“殿下是怎么识得她的?” 安良辰慢慢将画轴卷起来:“她作为大河帮唯一的船总,天下闻名,我识得不是很正常?” 念瑶道:“她现在在哪里?” 安良辰似乎想笑:“如果我说不知道呢?” 念瑶盯着他好一会才道:“殿下当然可以说不知道,毕竟我也不能将殿下怎么样?” 安良辰作为监国太子,容忍她这样没有礼貌的质疑,大概也是看在罗安的面子上,要真心回答念瑶的疑问,几乎不太可能。 念瑶拿起画轴,后退两步转身打算离开。 安良辰扬声止住念瑶:“她在宫里。” 念瑶几乎不敢相信:“她在宫里?” 德喜适时进来通报:“殿下,苏宫正求见。” 苏合香一身浅白宫衣,从念瑶面前走过,到安良辰面前跪下施礼:“宫正苏合香见过太子殿下。” 宫正苏合香?苏合香竟然是宫里的女官? 安良辰淡淡道:“起来吧。罗夫人有话问你。” 苏合香就像从不认识念瑶一般,生疏客气:“不知罗夫人有何指教?” 念瑶声音有些微发颤:“苏船总……” 苏合香打断她:“夫人,我现在是东阳女官,任宫正一职。夫人可称呼我为苏宫正,亦可叫我苏合香。” 念瑶仿佛被一盆冷水从头淋到脚,瞬间冷静下来:“苏宫正什么时候到东阳?又是什么时候任职的?” 苏合香平静陈述:“夫人解散大河帮后,燕将军找上我,问我是否愿意来东阳。在他的推荐下,太子任命我为女官。” 既是燕则誉推荐的,那应该早就来了。 念瑶算算时间:“既然太子任命你为女官,为何你又出现在温香楼,还让王公子和九哥为你大打出手?” 苏合香哈哈一笑:“我是宫正,掌戒令、纠禁、谪罚之事,白天上班,晚上没什么事。我闲着无聊,就去青楼唱个曲儿,卖艺不卖身,给自己攒点嫁妆。 那天听说九哥回来,我就约九哥去温香楼喝酒。没想到刚好碰到个纨绔子弟,两人不知怎的一言不合就打起来了。 不过太子殿下已经罚我半年俸禄,还禁止我出宫。我现在除了被召见,基本就在尚宫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念瑶道:“九哥死的那天,你去过二郎庙吗?” 苏合香摇头:“我说了,自九哥跟那纨绔子弟打架之后,我就被禁足,再也没出过宫。殿下可以为我作证。” 安良辰道:“对。” 念瑶目光在安良辰和苏合香身上转了一圈,两人看上去坦坦荡荡,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念瑶又问:“良辰美景共赏心,万世基业同筑造,是你写的吗?” 苏合香点头:“对。我听别人说那棵银杏树很灵验,就找二郎庙的住持求了个福带,为太子祈福。” 所以都是巧合?所以什么都问不出来? 念瑶从宫里出来,又去了郡王府,管家说郡王爷和郡王妃去了国公府,问念瑶是否留话,或者在府里等等。 念瑶只说下次再来,便离开了郡王府。她在街上漫无目的的游荡,一时间不知道要去哪里。 雪越下越大,落在头上身上地上,大街上有车辙在雪地上留下清晰的印记,念瑶顺着车辙一直望向远方。 车辙没有尽头,她的视线也没有尽头,那人生呢?人生的尽头是什么?是死亡吗?如果人生的尽头是死亡,那从生到死走这一遭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体会眼下这般凄冷无助吗?是为了遭受背叛欺骗吗?是为了体验生离死别吗?是为了经历人间苦难吗…… 念瑶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她能感觉得到这是场骗局。可她问不出实情,查不出真相…… 以前在父辈的庇佑下张扬,觉得自己不可一世。现在才发现,原来她是这样无能又懦弱的人啊,连查明真相的能力都没有,更不用说保护谁? 念瑶站在雪地里无声的哭泣,眼泪和着雪水往下流,又咸又冷。 一辆马车疾驰而来,到念瑶面前时戛然而止。念瑶透过朦胧的泪眼,看到罗安从马车里出来,站到她面前。 罗安用手帕将她脸上的泪水和雪花擦干,牵着她如雪般冰冷的手:“回去吧。” 马车里有小炭炉,很温暖。念瑶像受伤的小兽般蜷缩着伏在罗安胸前,显得特别可怜。 回到奚斋,罗安将念瑶抱回暖阁放到床上,拉过被子盖到她腰间,摸了摸她的耳朵:“耳朵都冻红了。” 官昕端着托盘过来:“公子,燕窝好了。” 念瑶看到官昕才慢慢回神,低声道:“我将玉坠抵给老鸨了。” 念瑶要赎官昕,老鸨看他出手大方,狮子大开口说要一千两。念瑶说没这么多钱,老鸨说金锁珠宝玉石都可以抵。她刚好摸到玉坠,顺手取下来给了老鸨。 罗安嗯了声:“没事。” 这是罗安他爹的遗物,是罗安给她的定情信物,这样抵出去实在不妥。念瑶越想越惭愧:“对不起,不过我会赎回来的。” 罗安语气很淡:“钱财乃身外之物,你不用放心上。只是你赎她做什么?” 念瑶眼神闪了闪:“杨花去宫里了,春花说谷雨在外面置了宅子,过段时间就要搬出去,奚斋总得有个手脚伶俐的丫头吧。” 罗安似笑非笑:“可她跟我说,她是你给我纳的妾,让她给我生儿子。” 官昕言谈不俗,能诗会画。念瑶一时冲动,跟官昕说她不能生育,想给丈夫纳妾生个儿子。 这会在奚斋,念瑶才觉得不合适:哪能找个青楼女子给罗安当妾! 念瑶揪着锦被:“我……我跟她开玩笑的。” 第340章 克制 念瑶一碗燕窝没吃完,就见谷雨站在屏风边:“公子。” 罗安走过去,谷雨低声说了什么,还朝念瑶这边望了望。 念瑶以为有什么新线索,扬声问道:“怎么了?” 罗安温声道:“没事,你好好休息。” 念瑶立时不高兴,语气自然很冲:“到底是什么事不能对我说?” 罗安眉头微蹙,气氛有些僵硬。 谷雨看不下去,解释道:“夫人抵给温香楼老鸨的玉坠,被别人买走了。” 念瑶跳下床冲过来,怒道:“我跟老鸨说过用玉坠抵,回头我会拿钱去赎。她这样不怕吃官司的吗?” 谷雨客观道:“青楼不是当铺,没有当票没有字据,当不得数。” 念瑶抬脚往外走:“还有没有王法?我这就去找她。” 罗安拉住她:“算了,大过年的。” 念瑶眼眶微红:“不行,这么重要的玉坠,我必须将它找回来。” 罗安慢慢松手:“自你取下那一刻起,它就不重要了。” 念瑶像被雷击般定在原地,她不敢看罗安,甚至不敢看谷雨。一片安静中,念瑶似乎听见了雪花飘落的声音:沙沙沙……杀杀杀…… 谷雨道:“夫人,我已经跟萧大人说了,他会处理的。” 青楼里来来往往的人多,大过年出入卞京的人也多,要真被人买去,找回来的希望实属渺茫。 罗安摆摆手,谷雨躬身退下去。 念瑶低垂着头,像个犯错又不知所措的孩子。 罗安笑着摸摸她的头:“我早说过了,钱财乃身外之物,没了就没了。你要喜欢,我找匠人再给你做一串就是。” 许是受了风寒,刚过午念瑶就开始高热,白天睡睡醒醒,半夜时突然彻底清醒。她睁开眼睛就感觉到身边是空的,罗安不在床上。 念瑶撑着自己坐起来,透过纱帐看到罗安坐在太师椅上直直望着墙上的画,那幅关于乔木的画。 房间里只留了一盏微弱的夜灯,透过纱帐看到一切都是朦胧的。念瑶一直盯着罗安,直到眼睛发胀,才轻而缓的躺下。 念瑶侧头盯着罗安,直到眼泪无声无息的从眼角溢出,将被褥打湿了一片。 东方渐渐发白,天色渐渐清明,罗安慢慢站起来。念瑶赶紧闭上眼睛,假装睡着。 罗安走向墙,手指轻抚着墙上那棵孤独傲世的乔木,将画取下来开门出去了。 念瑶一直躺到辰时才起,官昕端着药进来,说罗安一大早就去了宫里,叮嘱念瑶按时吃药;还说一会相国寺的大师过来做法事,念瑶身体虚弱不必过去,谷雨会在那边看着。 大半夜没睡好,加之药效的原因,念瑶昏昏沉沉连站起来都乏力。她本想先躺着休息会,再起床去灵堂,没想到一觉睡到午后,法事已经结束。 谷雨说奚斋本不适宜办法事,用半天时间已是破例,还望念瑶理解。奚斋特殊,能借念瑶当灵堂用已是难得,念瑶当然是知道的,只是遗憾未能送秦九最后一程。 念瑶坐在暖阁透过窗户往外望,白雪在太阳光下闪耀着光芒,看上去明亮而纯净,却刺得人眼睛生疼。 不知过了多久,门吱呀响了,有人进来。念瑶依然望着窗外,仿佛浑然未觉。罗安站在念瑶旁边好一会,才弯腰将手贴在她额头上。 冰冷的手触上温热的额头,念瑶浑身一哆嗦,不知道是吓的还是冷的。她将罗安的手推开:“别闹,我病着呢。” 罗安关上窗户:“病着还开窗,你买回来的妾都不懂伺候大夫人的吗?” 念瑶兴致缺缺,没有跟罗安抬杠的打算。 罗安又等了会,蹲下来在念瑶腰上别了一串玉坠,跟原来那个一模一样。 念瑶眼里渐渐有了温度:“你新做了一串?” 罗安抬头望着她:“太子找到的。” 念瑶直觉道:“是他派人买去的?” 罗安微微惊讶,过了会才道:“卞京城里比较大的青楼,他都安排有人。” 念瑶敏锐的追问:“所以苏合香在温香楼,太子是知道的。苏合香让九哥去温香楼,太子是知道的。九哥和那贵公子打架,太子也是知道的……总之,在卞京城里,就没有太子不知道的?” 罗安默默的看着她。 念瑶突然冷笑:“苏合香约九哥去喝酒,是太子安排的?许生说得一点没错,安良辰根本没放过九哥。从九哥陪我回卞京时,他就开始谋划了。” 罗安手搭在念瑶腿上,声音克制:“你别乱想,他只是太子,不是无所不能的神。” 念瑶完全听不进去:“而你明知他没有放过九哥,却放任不管。” 罗安这才站起来,由仰望变成居高临下:“什么叫我放任不管?你让我去找太子我去了,你让我去国公府我去了……” 念瑶仰头望着他,眼神锐利冷漠:“对,我让你去你就去了,如果我不让你去,你是不是就不管了? 安良辰什么为人你不清楚?你既然清楚为什么相信安良辰会放过九哥? 你在国公府已经发现九哥不对劲,为什么当时不给他看个究竟? 还有尸检,你真的什么都没查出来吗?你真的确定他是自杀的吗……” 这是要将所有问题归咎于罗安?罗安自然懒得听,干脆站起来往外走。 念瑶猛的站起来想拉他,突然头晕目眩跌坐下去。 罗安回头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念瑶,很是犹豫:他从小到大就没被人这么指责过,凭什么念瑶这么对他?可是她低着头倔强的模样,着实有几分可怜…… 算了,总不能跟个病人计较! 罗安克制情绪,尽力让声音平缓:“你不舒服,先去休息。” 罗安药到病除,这会已经不烧了,只是人还很虚弱。念瑶想着自己确实有些过了,便撑着桌子站起来,听话的往里走。 明明房间里有两个人,却安静得让人窒息。罗安推开窗户,望向屋外的皑皑白雪,安然的话赫然响在耳边: 梁倾城跟秦九实在处不来,却与景泽与情投意合。景泽愿意入赘国公府,梁倾城肚子里的孩子也是景泽的。长公主没办法,只好来求我。 秦九是个人才,太子也很看重。但长公主和梁倾城是亲姐妹亲侄女,总不能不管。这事跟太子没有半点关系,要怪只能怪秦九命途多舛。 第341章 撒谎 秦九是个人才,人才不能为我所用,亦不能为他人所用。秦九入狱时,罗安并非没有怀疑过安良辰,后来秦九平安归来,罗安也就放下心来,虽然秦九精气神不太好。 谁知道梁倾城怀孕,君上从中插一脚,加上苏合香记恨秦九,如此一来秦九便丢了性命。 不管怎样,念瑶是误会安良辰了。罗安决定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跟念瑶讲清楚。 罗安绕过屏风,看到床幔盖得严严实实。他微微迟疑,还是慢慢走过去,将椅子拉到床边坐下,开始讲事情的前因后果。 罗安侧坐着,眼睛望着墙,开始讲事情的前因后果,包括他在尸检时发现的异常: “安良辰毕竟惜才,秦九是江湖人士,因为景照山庄之事,不可能对南越没有芥蒂。他又跟罗安交好,无论如何安良辰都没想过杀秦九。 秦九长期服用软骨散,后来又服用催情药,先废了功夫,后毁了精气,整个人的状态自然很差。就像那天看到的一样。 秦九只是失了功夫,没有性命之忧。谁料景泽以找哥哥的名义来到国公府,不知怎的就跟梁倾城勾搭上还怀孕了。 至此,秦九的处境就十分尴尬。梁倾城是聪明人,离开卞京低伏做小,可在天子脚下父母身边,自然没将笼中困兽般的秦九当回事。 眼看着梁倾城的肚子越来越大,最先坐不住的是明惠长公主。她绕过安良辰直接找上君上。 秦九在国公府没办法离开,算是被软禁。后来看形势不对,干脆摆烂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秦九好端端一个人,要是死在国公府,这事怎么都说不过去。偏偏这么巧,罗安约秦九下棋,秦九自是推辞不得。秦九功夫全失,面对的是国公府和天子,结局可想而知。” 罗安默了默,决定道歉:“对不起,我……” 我撒谎了!话未出口,罗安突然觉得不对,伸手扯开帷帐,床上没人。 罗安掀开被子,里面是一套鹅黄色的冬装。这个颜色这套衣服他都熟,就是这套衣服,念瑶惊艳了所有人,包括他。 轰的一下,有种陌生的情绪直冲心头,是什么?罗安抓着衣服的手越握越紧,心头的感觉越来越重,直至他确认是惶恐! 惶恐什么呢?念瑶走了,这不重要,只要在卞京他都能找到她。可是她这样不告而别,代表念瑶现在不仅不信任他,更没打算依靠他。 信任如同筑高楼,千艰万苦建起来,倾覆可以在瞬间,而要复原,几乎不可能。 罗安好一会才起身走到后窗,将微开的窗户关紧。他转身背靠在窗户上,望着床有些呆愣。 念瑶每一句质疑都合情合理,每一个推测都没错。 罗安在国公府就看出秦九不对劲,可那时安良辰和南华都在,他不好细问也不方便细问。他想的是,秦九活着就好。 秦九被伪造了上吊自杀的假象,罗安坚持对念瑶说秦九是自杀的。确实是他辜负了念瑶的信任。 他怎么会撒谎呢?又怎么会道歉呢?他怎么是这样的人?他怎么变成了这样的人? 念瑶既没拆穿他的谎言,又怎会接受他的道歉呢!再说,道歉有什么用? 念瑶去宫里找了苏合香,没走正道,毕竟跳窗翻墙爬屋顶是她的强项。念瑶坐在屋顶,看着院子里苏合香拿着软鞭往宫女身上挥。 宫女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连连磕头,一边惨加一边求饶:“求宫正饶命,求宫正饶命,求宫正饶命……” 苏合香一脚将宫女踢翻在地:“敢在我眼皮底下勾引男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这么缺男人,我成全你,把她送到军窑里。” 待侍卫将宫女拖走,苏合香手微动,伤筋不动骨的软鞭又化成了漂亮的腰带。苏合香掸掸衣袖,微微仰头,看着坐在屋顶上的念瑶:“罗夫人,看够了吗?” 念瑶飞身下来,也不跟苏合香废话:“你杀了九哥!” 苏合香微微愕然,随即冷笑:“罗夫人,你是耳朵不好还是记性不好?我不久前说过,我被罚半年不得出宫。再说,我有自知之明,惩戒个宫女没问题,还不至于招惹秦九。” 识时务者为俊杰,苏合香打不过秦九,自然不会跟秦九喊打喊杀。 苏合香回过神就笑了:“梁倾城?她可真狠啊!先给秦九下药,再取他性命。真是最毒妇人心。” 念瑶盯着她淡淡道:“我去找了景泽,然后才来找你。” 苏合香也不意外:“哦?” 念瑶道:“你现在能将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了吗?” 苏合香当然不会这么配合:“罗夫人,今非昔比,你给我个理由?” 念瑶掏出红绸带:“如果我将这个绸带给太子妃,你猜她会怎么样?” 苏合香久经江湖,一点不带怕的:“我猜她会封我当侧妃。不过我不想,侧妃也是妾,我不当妾。” 不当妾想当妻?太子正妻? 念瑶道:“景泽说,是你将他带到卞京,指使他勾引自己的嫂子梁倾城,又指使他去国公府认哥哥并趁机名正言顺的住下来,你的目的是什么?” 苏合香皱眉:“他跟你说这些?” 念瑶晃了晃手中的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苏合香瞳孔微睁,下意识的想后退,随即又站定,坦荡道:“投诚总得带礼。” 念瑶瞬间懂了:“虽然是燕将军推荐,你依然觉得不够诚意,九哥便是你投诚安太子的大礼。” 苏合香约秦九去温香楼喝酒趁机闹事,又指使景泽勾引梁倾城让她怀孕。最终断送了秦九的一线生机。 事已至此,苏合香根本不隐瞒:“安太子不想落人话柄,但事情总得人去做。那坏人就给我和梁倾城来做。再说,在重明岛,九哥事事向着你,我不服。如果不是九哥,说不定罗夫人现在就是我。” 念瑶微微皱眉:“你不是想当太子妃?” 苏合香道:“天下医庄夫人的身份,并不比太子妃差,哪个都行。” 真敢想! 第342章 报仇 表面上看来,秦九的死跟安太子没关系。可当权者只需要有想法即可,哪里需要他亲自动手,自有人投太子所好。 软骨散和催情药是苏合香给梁倾城的,计谋是苏合香给景泽出的。这笔账无论如何,归到三人身上不会错。 皇宫与大河帮不一样。宫里生存法则第一条就是低调,苏合香在大河帮张扬惯了,在宫里依然不知收敛,简直就是找死。 苏合香来宫里没多久,就敢想太子正妃的地位,还敢在二郎庙挂这种大胆的红绸带。恰巧秦九又吊死在二郎庙,又恰巧这个红绸带被罗安看到。 念瑶绕着苏合香走了一圈:“你故意在二郎庙系红绸带,又故意引导别人将秦九吊死在二郎庙,让我们发现你的存在?为什么?” 苏合香很真诚:“我不是故意的。树上那么多祈福绸带,谁料你们会看到。至于秦九吊死在哪里,我也没法事先预料。” 念瑶追问:“那你知道是谁动的手?” 苏合香摇头:“那天君上过来找我,说梁倾城肚子大了,秦九不能留,问我有什么主意?我说营造个自杀的假象就可以,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一国之君要杀人,犯得着问个女官的意见? 念瑶匪夷所思:“你来卞京没多久,就敢肖想太子妃之位。怎么,你成功勾引太子爬上他的床了?” 这话说得实在粗鲁,若是一般女子怕要骂人了,苏合香没有半分脸红,应得自然:“如果我说是呢?” 念瑶道:“那你会死得更快。” 苏合香哈哈一笑:“谁杀我?你?你当这里是大河帮呢,宫墙院内的,你说杀就杀?” 念瑶道:“如果是太子妃呢?” 苏合香道:“以太子妃的胸襟,她连郁淑娴都容得下,怎可能容不下我。” 念瑶道:“郁淑娴一介弱女子,可不敢想太子妃之位,对太子妃构不成威胁。” 苏合香上前两步,跟念瑶面对面,压低声音道:“南飞死了,袁凤也死了,兵权回归,太子妃对太子没有什么作用了。而我,可以为太子做一切他想做而不能做的事,包括除掉秦九。” 念瑶似乎从苏合香的眼睛里看到了那句“也可以除掉太子妃”。 苏合香稳坐船总之位多年,没想到竟是这般不自量力不知天高地厚。南华在宫中经营多年,父亲兄弟在宫中为官多年,根基比别人以为的还牢靠。 念瑶想笑,也真的笑出声:“你哪来的信心?” 苏合香道:“如果我说那个红绸上的字,是太子主动让写的,你信吗?” 念瑶识得苏合香的字迹。 苏合香看出念瑶的想法:“那天晚上,我跟太子从禁军回来路过二郎庙,他对我说这棵银杏树很灵验,住持也很有水平,要不要我也去祈个福。” 太子提议,苏合香求之不得,她拿着红绸带正犹豫要写些什么,太子幽幽的念出两句:良辰美景共赏心,万世基业同筑造。落你的名字。” 于是,一个红绸带既有了安良辰的名字,又了有苏合香的名字。苏合香意外有几分羞怯。羞怯这种情绪,于苏合香来说是第一次,极为陌生。 哪怕以前在大河帮,苏合香有意罗安,也是大大方方的,从来没有过这种情绪。她拿着写好的绸带有些愣怔。 安良辰拿起她写好的绸带,指尖触到她掌心,苏合香清晰的感觉到异样从掌心直达头顶。她下意识看向安良辰。 安良辰仿佛没有半分意识,掂起脚尖将红绸带系在树枝上,神色庄重郑重。落日余晖映在他英俊贵气的脸上,苏合香突然听到鼓声:咚、咚、咚…… 那是她心跳的声音,即使当年钟意罗安,她的心跳都不曾如此这般疾速激烈。 苏合香陷入回忆里,神色间有些恍然。念瑶不懂这些男女之间的小互动,但她懂安良辰,或者说她懂当权者应该是怎样的。 苏合香一世英明,碰到略谋小计的安良辰,跟个傻子没什么区别。 罗安总说她不相信安良辰,误会安良辰。可安良辰这种万事周全心机深不见底的人,哪值得她半分信任。 念瑶长剑出鞘:“我不擅长杀人,却一直想复仇。包括当年那么多兄弟被……金虎他们所杀,还有几位叔叔死于非命,我都没有为他们报仇,现在从你们开始。” 苏合香根本不放在心上:“你杀了景泽,不代表能杀得了我。天子脚下可不是重明岛,皇宫可不比国公府。” 念瑶笑笑:“我不仅杀了景泽,我还杀了梁倾城。你素来对我不服,现在我们不死不休。” 苏合香向着院门的方向后退几步,目光惊疑:“你杀了梁倾城?” 恰巧有风过,竟将沉重的院门吹得关起来。苏合香心知不好,站在院门边解下软鞭。两个人在院内打斗动静颇大,却始终无一人过来。 苏合香稳坐船长之位,从来不是以功夫见长。而念瑶却得大河帮老帮主和几位长辈悉心教导,颇有几分功底。 加之老帮主生病和去世之后,念瑶一改以往的吊儿郎当,功夫精进不少。苏合香哪里是她的对手。 苏合香试图撞开院门逃出去,可院门怎么也打不开,而身后念瑶的长剑贯穿苏合香扎在院门上。 苏合香低头看着带血的剑锋,不过一眼剑锋就消失了,鲜血喷在院门上,如同盛开的红梅花。苏合香头抵着院门,双手捂着胸口血洞滑跪下去,慢慢没了声息。 念瑶微微低头,看着鲜血顺着长剑聚到剑尖,滴到地上。她的手没有抖,心很平静,只觉得杀人也不过如此,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即使面前的人是曾经风雨同舟的兄弟姐妹。 院门突兀的开了,跪抵在院门上的苏合香向前扑倒在一个人面前,正是南华。南华看着满地鲜血,神色未动,招了招手。 身后两个黑衣侍卫过来将苏合香裹在毛毡里抬走,又有个女官模样的人带着三个宫女过来清扫。 有风声,有水声,有清扫摩擦的沙沙声,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声音,连脚步声和呼吸声都没有。 第343章 绝配 干活的人利落周到,连念瑶长剑都清理了,躬身退下时也没有发出声响。念瑶看着干净的院门和干净的地面,仿佛刚刚那一场生死打斗和温热的鲜血都是幻觉。 南华站在门外,声音温和跟平常并无两样:“我以为你走了。” 念瑶声音很淡:“有句话想跟太子妃殿下说。” 什么话不能以后说,非得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说。南华盯着念瑶,心思转念,没有追问。 念瑶道:“太子妃和太子殿下真是绝配。” 不待南华反应,念瑶飞身走了,留下南华好一会没回过神来。 谷雨打算置个宅子,消息传出去,便有牙人推荐,都是些带庄园带院的大宅子。谷雨一边看地契一边摇头。 以后去了禁军就是个普通将士,过普通的日子,一日三餐有个厨房就行,一家四季有厅堂卧室就行,晒太阳听雨有个天井小院就行,哪用得着这种大宅院。 谷雨将地契放在一边,打算去找春花商量。他刚开门便有剑风袭来。幸得谷雨反应快,一脚将门踢上借势后退几步。 但凡反应慢一点点,右手便被砍了。谷雨心有余悸的同时,又十分怀疑: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来奚斋杀人,目标还是他? 谷雨想,那人对奚斋定然不熟,否则不至于对他动手。 谷雨一脚将门踢开,门外之人疾速后退,还来不及站定,谷雨的飞刀便到了面前。那人矮身翻滚,堪堪避过,随即长剑在地上一撑,人跟着站起来。 谷雨手一张,一把飞刀从四面八方向对方扑过去。那人旋身一圈,长剑将飞刀击回,飞刀滴溜溜转一圈飞回到谷雨手中。 作为暗卫,练功从不敢懈怠,却极少有机会对敌。谷雨早就技氧,眼下正是机会。飞刀在谷雨手里似有生命,围绕着黑衣人飞舞。 黑衣人似乎厌烦了被飞刀包围的困境,突然飞身到树上,借着树枝之力朝谷雨飞来。谷雨早有准备,手持短剑迎上去。 岂料那人动作未停,并没有避开短剑,竟是两败俱伤的打算:黑衣人长剑刺穿谷雨,谷雨短剑削掉那人右手。 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让对方不惜自伤也要取他性命。谷雨微偏身子,打算接这一剑。只要不刺中要害,罗安就能救他。 千钧一发之际,两颗玄铁棋子精准击偏两人的剑。两人收势不住,待站定时已然换了位置。 罗安面色阴沉,怒色难掩,走到黑衣人面前站定,揭下她的面巾,正是念瑶。 谷雨愕然,难怪觉得黑衣人身形熟悉,只是一直没往念瑶身上想。 念瑶突然抬头将剑架在罗安脖子上。谷雨面色剧变,上前一步:“夫人?” 罗安面色不变,明显带着不耐烦:“你要杀就赶紧动手,不杀就解释清楚。” 念瑶慢慢着将剑放下,面色有些颓唐,声音也很沮丧:“我现在要离开卞京,你跟我一起走?” 这么突然?发生什么事了?罗安吃软不吃硬,声音也跟着缓下来:“发生什么事了?” 念瑶道:“我杀人了。” 罗安闻言松了口气,他平常不愿意插手官府的事,但真要将人从死牢里救出来,也不是不可以:“你杀了谁?” 念瑶一字一字慢慢道来:“景泽、梁倾城、苏合香……” 罗安越听越不对,眉头微微拢起:“如果我不及时赶到,你还要杀谷雨?” 念瑶没有应声,在罗安和谷雨眼里,就是默认。 谷雨从来不是冲动之人,年纪轻轻统筹奚斋各类事务,平常对念瑶颇为尊重,哪料到念瑶竟要杀他,声音自然带着不愤:“为什么?” 念瑶神色疲惫,声音中带着认命的平静:“因为你杀了九哥。” 罗安怀疑自己听错了,他看看谷雨,又看看念瑶:“你……” 念瑶打断罗安:“你什么都不用说,我现在要离开卞京,你跟我一起走吗?” 事情就算要做,话也得说清楚,罗安道:“你……” 念瑶转身就走,罗安想都不想伸手去拉,剑风过去罗安一截衣袖飘落在地,罗安清楚的感觉到剑锋的寒凉。 也不过愣了会,念瑶已经闪身走远了。如果念瑶真的杀了这三个人,那萧肃应该很快就会上门来。 罗安捡起地上的衣袖,盯着谷雨没说话。谷雨似是承不住他的目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公子,我是奉……” 罗安根本不想听,轻而冷的吐出一个字:“滚!” 谷雨大骇:“公子……” 罗安脚步不停,很快消失在谷雨视线中。罗安去南熏门等念瑶,念瑶犯这么大的事,城门应该是出不了的。 罗安站在城门边盯着出去的人,守城士兵和将领识得他,一一过来打招呼,有叫罗大夫的,有叫公子的。 罗安很客气:“魏将军,可有看到内子出城?” 魏将军一听,立时笑起来:“公子又会跟夫人吵架了?公子先去上面休息,只要夫人出现,我们立马将她拦住,亲自送到公子面前。” 一个又字,包含多少往事!罗安道:“她会不会已经走了?” 魏将军一拍胸膛:“不会,当年夫人初来乍到,进了城门就要驯夫,闹得轰轰烈烈,我们守城将士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印象深刻。” 这件事在念瑶和罗安心里是过去了,对于守城将士却是永远的话题,以至于念瑶后来每次进城,守城将士皆是倾巢出动,暗中指点: 就是她就是她就是她……天下医庄罗夫人……凶悍得很,刚进城就要驯夫……还是当着太子和太子妃的面……哎,罗公子真是可怜啊…… 罗安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想起来反倒觉得那时日子美好。 魏将军看他发呆,以为他被夫人欺负伤怀,一巴掌差点拍在罗安肩上。他们糙汉子,表示宽慰多是勾肩搭背拍巴掌。 罗安看他一眼,魏将军及时将手收回来,尴尬的搓搓手,替罗安圆场:“惧内不是坏事,那不是胆子小,那叫尊重。家和万事兴嘛,尊重夫人才能家庭和睦,家庭和睦才能事业发达……” 第344章 消愁 直到城门关闭,依然没有看到念瑶身影,罗安面色越来越差。春寒料峭,魏将军摸了把额头,感觉到了冷汗。 明明罗安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干,明明人家夫妻吵架也不关他个旁人什么事,魏将军却感觉到了莫名的压迫感,就算是太子在旁边,他也不曾如此。 罗安一个人在街上游荡,结伴而行的人来来往往。他从来都厌烦热闹。但现在,他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形单影只,什么叫孤独入髓。 排遣寂寞的方式,不外乎青楼喝酒,茶馆听书。罗安对那些都不感兴趣,提了两坛酒去了南飞墓前。 罗安盘腿坐在墓前,将酒壶和酒杯摆好,喝一杯洒一杯,算是一人一杯。他不擅长倾吐心事,一杯接一杯的喝,酒意上来时,他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词:借酒消愁! 原来他也会有借酒消愁的那一天,那以前是怎么消谴那些低落的时光呢?是看病行医,跟秦九下棋,有南飞作伴,与念瑶厮混…… 罗安称得上朋友的人极少,南飞算一个,秦九算一个,现在他们都死了,不是死于寿终正寝,而是死于本该灿烂洋溢的年华。 那天在国公府,秦九避着不让罗安给他把脉,大概是不想让他为难。那秦九有期待罗安去救他吗?秦九有想过自己会死吗? 如果那天他不约秦九来奚斋下棋,而是跟念瑶一起去国公府,念瑶再次看到秦九不对劲,一定会想明白其中屈折。 任自己的朋友困于危难不救,无意中成为害死朋友的帮凶,朋友死了他还帮忙隐瞒真相……他原来是这样卑劣而无能的人!当初救不了安景辰,现在没有救秦九。 念瑶对他应该非常失望吧?在离开之前邀请他一同离开,大概是想找个机会原谅他,可他没有抓住这个机会。 念瑶从来就不是拖泥带水的人,耿直刚烈。多年大河帮的生活,没有磨掉她对于亲情友情的维护,独独将爱情放在最后,不给时间犹豫,不听他作解释。 两坛酒见底,罗安仰躺在墓前望着天空。阴沉的天空就像阴晦的人生。 本以为可以一醉方休,什么都不用想。可是不能,那些人那些事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里来来去去的打转。 君上只说秦九不能留,那秦九就只能死。可他没想到直接动手的人是谷雨。可用之人那么多,为什么偏偏是谷雨? 帝王之术他不用但是懂,忠诚于帝王来说最重要。谷雨在奚斋多年,一直听命于罗安,以罗安马首是瞻,其他人的吩咐都得往后排,即使是君上和太子。 现在谷雨要回禁军,日后就不是奚斋的人。在这之前,用这种方式测试谷雨的忠诚度。那么君上提防的是谁?不信任的人是谁? 这么大的事,谷雨不曾跟他说。在这种未走将走之际,谷雨的处境也十分尴尬。就算真的说了,就算谷雨不去,结局也不会改变。 罗安一直以为秦九只会困在卞京,不会有性命之险。他终是低估了世道艰难,人心险恶。 罗安只觉得累,那是从心底弥散的累,与劳累无关的累。 春雨如油,落在人脸上是滑滑的,落在眼睛里如春天初长的茅尖。罗安没有力气爬起来,干脆闭上眼睛。 要是真有人能在宫里明目张胆的杀人还能全身而退,意味着宫里守卫空虚,安全毫无保障。这不可能! 梁倾城、景泽、苏合香、谷雨都只是执行而已。真正的罪魁祸首,是出主意的人。 念瑶要复仇,君上和长公主必然提防她。安良辰也不会放任这样危险的人在眼皮底下。念瑶除了尽快离开,没有其他方法。 “我现在要离开卞京,你跟我一起走?” 念瑶明知道罗安不会跟她一走了之,但还是问出来了,带着绝望和祈求。 所以,念瑶应该是出城了,那她是怎么出城的?她去了哪里?又是谁在帮她? 帮她的人在宫里有着举重若轻地位的人,甚至能影响到守城将士的盘查…… 是谁?有个名字卡在喉咙里呼之欲出,却怎么也出不来。就像噩梦初醒,冷汗尚在梦里的景象却十分模糊。 脸上都是雨水,湿冷湿冷的,淅淅沥沥的雨没有停止的迹象。罗安知道应该爬起来尽快下山,感冒发烧是小事,冻死或者葬于豺狼虎豹之口是大事。 其实也不算是大事,活着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雨停了吗?可明明听到滴滴答答的雨打树叶的声音?这么快就幻觉了? 罗安双手捂着头,发出低而痛苦的呻吟:头痛欲裂! 有柔软的手帕替他擦去满脸的雨水,罗安下意识伸手去抓:“念瑶?” 温和好听的声音响起:“醒了?” 不是念瑶! 罗安皱着眉头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浅白色丝绸雨伞,上面用银线绣着飞舞的凤凰。雨伞微动,凤凰随之舞动。 罗安喝多了,不管是动作还是感觉,都比平常迟钝许多。他觉得这把伞很熟,但一时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罗安盯着雨伞费力的想,一时之间忘了看雨伞的主人。 南华将雨伞递给身后的杨花,将罗安扶起来:“回去吧!” 罗安在南华搀扶下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他扫了眼南华身后站着的杨花,突然清醒:“你送念瑶出城的?” 是南华!除了南华,不会有其他人! 南华搀着他往马车的方向走:“念瑶先去东山城,再回蓬莱,你过完元宵到蓬莱跟她汇合。” 罗安推开她:“她什么时候出城的?” 太子妃想送人出城,有的是办法。问题是,南华既然送念瑶出城,定然知道他在城门守着,为什么要避着他送念瑶离开。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杨花的伞挪来挪去,不知道该遮谁:太子妃是柔弱女贵人应该护着,可罗安都快湿透了。 杨花着急道:“太子妃,公子,去马车上聊吧。公子得换衣服,要不然一会得生病了。” 南华平静道:“回去再说。” 罗安执拗道:“先说清楚。” 第345章 醉酒 非得淋着雨聊天,就不能到马车里坐着再聊?这天都快黑了。 杨花实在不能理解富贵人家的特殊癖好,她动嘴不行就动手,将罗安往马车上推:“公子,马车上有干净衣服,你先换,有什么话换完再说。” 什么重活都能干的杨花,手劲不是一般大,本就站不太稳的罗安额头差点撞上马车柱子,只得顺着杨花的力道上马车。 马车角落里放着一叠衣服,从里到外一整套,明显是新买的。南华做事情从来就没有纰漏的。 罗安脱掉外衣换上,其它衣服依然放在角落,他换好衣服打开车门:“上来吧。” 杨花先探身进来将湿衣服拿出去,再让开身子:“太子妃殿下赶紧上去,我来驾车。” 山路崎岖,杨花驾马车却很稳。 罗安坐在车门边,尽力保持清醒:“杨花,你还会驾车?” 杨花目不斜视,一边控缰绳一边回答:“我学的,太子妃给我找的师父,说是东阳驾车技术最好的。” 罗安想都不想:“夏远途。” 杨花道:“我叫他夏师父,还不知道师父名讳。公子,你跟他熟?” 能让太子妃找上的人,岂能有差。夏远途年轻时是君上的御用车手,现在是禁军骑师,专门教新进士兵骑射的。 罗安道:“怎么想着学驾车?” 杨花颇为坦率:“太子妃的侍女必须会驾马车。春花那么骄弱都会,我也必须会,我不能输给她。 公子,你之前不是说宫女每月二两银子吗?太子妃给我涨月银,每月三两银子,那我就得多学多事,必须让自己值三两银子。” 话题既开,杨花便停不住,滔滔不绝:“公子,之前春花说我不识字。我现在是太学的旁听生,每天卯时去太学上一个时辰的课,再回宫里干活。 宋博士还夸我认真学得快,我现在能写好多……一些字,我现在会写自己的名字、家里人的名字、宋博士的名字、公子的名字、太子妃的名字……” 罗安趁她换气的功夫道:“你可以在太学学上一年半载,学完了再回宫里干活。” 杨花用力摇头:“公子,那不行的。我要上一年半载,就不是旁听生了,不考试就进太学,会坏了太学规矩。 再说,上学要花钱,干活是挣钱。我现在这样,既可以学习又可以挣钱。我多挣钱就能早日将我爹娘和弟弟都接到卞京来。” 马车终于下了山道上了大道,杨花明显松了口气:“公子,我第一次正式走下坡路,还有些紧张。之前只在训练场走过。不过还好,安全下山了。” 这样坚韧的女孩子,总归比温室里的花朵强。罗安正要为谷雨惋惜,转念又想,人生百样本就不可比,人之所好亦如品饭尝菜,有人尚咸有人爱谈,有人无辣不欢有人对辣过敏…… 南华温声道:“还是你眼光好,挑的宫女也好。杨花能吃苦能干活,聪明率真,我们都很喜欢她。” 罗安客套而冷淡:“哪里,太子妃教导有方。” 这样的客套不像罗安作风,也瞬间拉远了两人的距离。南华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没人说话没人打扰,罗安彻底撑不住昏昏沉沉的脑子,慢慢闭上眼睛,身子往旁边歪了歪。 南华立刻往前挪,跪在他旁边双手扶着他的肩背。罗安的头越来越重,慢慢垂靠在南华肩膀上。 安良辰和官昕站在奚斋门口,看到马车过来齐齐迎上来。官昕看到罗安靠着南华,下意识看向安良辰:这于礼不合? 安良辰上前将罗安背起来,微微皱眉:“怎么醉成这个样子?” 罗安从不醉酒,至少安良辰从未见过他醉酒。有次安良辰有意试探罗安酒量,两人边看戏边喝酒,最后安良辰喝醉被抬回来,罗安却是自己走回去的。 南华跳下马车跟在他旁边:“他去看南飞,两大坛酒全空了。” 安良辰将罗安放在床上,看罗安满脸通红,手放额头上探了探。 官昕机灵道:“我去泡醒酒茶。” 安良辰收回手:“不用醒酒茶,他酒品应该很好,让他好好睡一觉。你打水过来给他擦脸擦身子。” 杨花勤快,想着官昕弱不禁风的样,主动留下来帮忙。趁着官昕打水的功夫,将罗安衣服脱得只余里裤。 杨花生长在海边,不管男女大都粗壮黑不溜秋,来卞京之后见多了白净生嫩的公子哥和小姐们,越发觉得卞京真好,连人都比他们村子里的人长得好,罗安长得尤其好。 官昕端着热水进来,刚好看到杨花盯着几乎全裸的罗安,那模样仿佛口水马上会流下来。 官昕放下盆冲过去将被子盖好:“这样着凉了怎么办? 杨花莫名奇妙:“这暖阁还点着炭盆,我都要流汗了,怎么会凉?” 官昕算是明白了,杨花半点男女大防的意识都没有。再者杨花是太子妃的人,官昕也不方便再说。她将将毛巾拧半干,细细的替罗安擦脸。 杨花在旁边感慨道:“公子真是……怎么说来着,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看着文弱,摸着还挺结实的。” 官昕一手将被子抬高,一手将毛巾伸到被子里面替罗安擦身子。 擦个脸都费半天功夫?杨花看得直皱眉:“你这样擦,得擦到猴年马月啊?” 不等官昕反应,杨花一把将毛巾抢过去,将被子掀开,从上到下全部擦下来,动作大刀阔斧。她三两下擦完,一手将毛巾扔到盆里,一手将被子拉过来盖好,动作一气呵成。 这么大力气,将皮肤都擦红了。官昕哎了声,还没来得及说话,杨花已经端着盆出去了。 官昕将床幔放下又拉起来,将烛台上的灯灭得只余几盏,坐在床边椅子上候着,目光不知不觉落在罗安脸上。 天下医庄庄主原来这么年轻这么俊秀,连身材都这么好,还深得太子信任倚重……给这样的人当妾,也得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这样的人,就算纳妾也轮不到现在的自己。出身青楼是女子洗不掉的污点,唯一庆幸的是她卖艺不卖身,还有个清白之身,至少勉强够格当个侍女。 官昕正乱七八糟的想,就听到有人问:“你娘是官凌岳?” 第346章 凌岳 官昕吓一跳,回头就看到安良辰站在背后,目光幽深。官昕心里一紧,赶紧跪下行礼,慌乱中差点将椅子撞倒。 安良辰蹲下身子伸手抬起她的下巴:“长得不错,你跟你娘挺像吧?” 太子识得她娘?远在卞京的尊贵太子,怎么会识得偏远山村里的村妇?官昕心里全是疑问,只敢低头应道:“奴婢跟娘不太像。” 娘总说她跟娘长得不像就算了,性格也不像,太文气! 安良辰松开她:“听说罗夫人赎你回来,是负责给他们生儿子的。你在温香楼一年有余,还没学会伺候人吗?” 什么意思?官昕抬头望着安良辰,一时间有些发愣。 安良辰似笑非笑:“如果你不想重回青楼,就该知道怎么做。” 安良辰走了门关了。官昕还跪在原地,她盯着手心里的汗,脑海中盘旋的是安良辰的声音: “说罗夫人赎你回来,是负责给他们生儿子的。你在温香楼一年有余,还没学会伺候人吗?” “如果你不想重回青楼,就该知道怎么做。” 官昕跪着往前爬,爬到床边攀着床沿站起来。她躬着身子盯着罗安的脸,罗安呼出的气息喷到她的脸上,连带着她似乎也有些醉了。 官昕慢慢伸出手,轻轻抚摸罗安的脸,白里透红,温温热热,完美无瑕的一张脸,跟白日里清醒的冷淡完全不一样。 闪电过后是雷声,床上的人似乎受到惊扰,睁开眼睛看到面前模糊的人影。 罗安想也不想,伸手拉她:“念瑶!” 官昕被他用力一拉,上半身全压在罗安身上。少女的馨香混着酒香,是浑然天成的迷香。 屋外风声雨声,屋内春情融融,酒后乱性,亦乱人心! 罗安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他抬手遮住光线,看到胸口被黑发遮住的脸。罗安下巴蹭蹭那人头顶,随手拨弄着黑发,声音里带着沙哑:“念瑶,我渴了!” 官昕朦胧中听到罗安说渴了,她撑着罗安胸口坐起来,迷迷糊糊道:“我去倒水。” 冷! 官昕刚将腿伸出去,觉得寒意逼人,一下子清醒了。她背对着罗安,不敢回头,环着胸跳下床捡起地上衣服穿好再去倒水。 官昕抖着手从炭炉上将瓷罐端起来,抖着手倒水倒在杯子里,再抖着手端到床边,低垂着头,连声音都在抖:“公子,请喝水。” 罗安撑着自己坐起来,被子滑落到腰间。官昕眼角余光瞄到他腰腹间的抓痕,手抖得更厉害,一杯水泼了一半在托盘上。 罗安拿过杯子一饮而尽,将杯子在手中转几圈,声音中带着几分安抚:“你不该这么胆小才是。” 官昕从来就不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哪怕在温香楼都是副无惧无畏的样,在念瑶面前也是镇定自若。可在安良辰和罗安面前,她的胆量莫名就消失了。 可是怕什么呢?有什么好怕的!奴婢也好通房也好妾也好,生死烂命一条罢了,眼下还能坏到哪里去。 官昕瞬间镇定,连带着声音都稳了许多:“公子,我再给你倒一杯。” 罗安将杯子放下:“不用,伺候我穿衣服吧。” 官昕拿过干净衣服替罗安换上。罗安和念瑶在生活上从来不娇贵,起床穿衣都是不需要伺候的,今天是例外。官昕没多想,只当罗安累了。 年底有五个下人走了,理由各式各样,年轻的姑娘回家成亲生孩子,年轻的小伙回去继承家里几分田地。年后谷雨走了,春花也走了,别的不说,花园就显得有些荒凉。 安良辰新派了一众下人站在罗安面前。罗安哪来心思管这些闲事,对官昕道:“你安排就是。” 安排下人是个脑力活,要因人分工各擅其长。官昕才将下人安排妥当,罗安就端着托盘进来。 官昕跟他汇报:“公子,我就要了四个人,其他人都回去了。公子爱清静,我不需要伺候,花园庭院需要打理,厨房需要……” “你作主就是。”罗安打断她,将药放在她面前:“喝了吧?” 深棕色一碗药,还冒着热气。这是什么药? 官昕不敢问也不敢看罗安,慢慢将药端起来,唇抵在碗边浅尝一口,笑道:“不冷不热,刚好。 ” 罗安亲自熬药亲自端过来,哪怕是绝命毒药也得喝,既然要喝就爽快些喝。官昕仰头,是一饮而尽的架势。 “公子。”德安恰好出现在门口:“君上有请!” 一般有事都是太子处理传达,君上有请十分难得。罗安不敢耽误,赶紧过去:“君上身体不适吗?” 德安低声提点:“君上身体素来不好,公子是知道的。不过今天好像是别的事。” 罗安傍晚才回,官昕安排厨房将饭菜送到房间,罗安让添了两双碗筷:“坐吧,一起吃。” 气氛显得有些沉闷,罗安对于冷场是没有意识的,更不可能主动找话题。 官昕打破沉默:“公子,君上身体如何?” 罗安语气平平:“他身体确实不太行,不过今天叫我过去,是关于你的事情。” 她的事情连君上都亲自过问?官昕这才有机会问:“公子,你们怎知我娘是官凌岳的?” 罗安道:“太子殿下跟我说的,至于太子殿下,他自有他的办法。” 罗安有时怀疑,这天底下有什么事情是安良辰不知道的。以至于他曾经向安良辰打听许生身世。 官昕道:“君上认识我娘?” 罗安有些意外:“你不知道?” 官昕摇头:“娘从来没跟我说过往事,只在临死前将所有积蓄给我,让我来卞京。我离开官家村往卞京走,到驿城时遇到劫匪,幸得路人相救留得一条命在。 我一路乞讨来到卞京,走投无路之下去了温香楼。温香楼可以卖艺不卖身,老鸨也还算温厚,至少不会逼良为娼。公子,我娘怎么了?” 既然她娘都不愿意说,那他又何必说,更何况他本就不是爱八卦之人。 官昕急道:“我娘说我是遗腹子。我想知道我爹是怎么死的?我娘为什么让我来卞京?公子,求你了,你就跟我说说吧。” 罗安没什么胃口,放下筷子盛了碗汤:“官凌岳这个名字,你不觉得听起来像男人的名字吗?” 第347章 玲月 是像,不过女取男名也不是没有,但官凌岳不是。她有两个名字,着男装时叫官凌岳,着女装时叫官玲月。 官玲月自幼跟随父母以耍杂技为生,走遍天南海北,练得一身坑蒙拐骗偷的好功夫。眼光尤其好。 好到什么程度呢?就是她站在马路边,漫不经心的扫一眼,就能从中挑出最有钱的那个,基本没有失误,哪怕那人穿着普通。 要问官玲月是怎么看出来的。她会非常郑重的说:“我不是用眼睛看,我是用鼻子闻!” 钱有铜臭味,官玲月一闻就出来了。再加上无影手和厚脸皮,以及三寸不烂之舌,这些年也算过得有惊无险。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再者,官玲月根本不算湿鞋,而是直接掉河里去了。 彼时,东阳君上还是东阳太子,罗老庄主是东阳丞相。恰逢团州大灾,便有将士负责押运赈灾银两物资,这么重的钱味,哪能逃得过官玲月的鼻子。 劫赈灾官银是诛九族的大罪。那时官玲月父母离世,孤身一人根本不惧。她倒也不贪心,只想着偷个九牛一毛,够她吃喝玩乐奢侈一阵就够了。 官玲月不知从哪里弄了套兵服,混在押运的士兵当中,正要趁晚上打开银箱,就遇到山贼抢官银,惊动了押运将士。 一场混战,官银官粮被劫,劫匪也颇为狂妄,特意留了几个活口回去复命,其中包括躺在地上装死的官玲月。 活命的将士不识得官玲月,但官玲月一身东阳兵服,满身血污却毫发无伤,这只有一个可能:官玲月是奸细! 官玲月后来才知晓劫匪是南越龙战天下的将士,由年轻的镇国将军薛将军率领。她只想偷些银子,没想到卷入两国纷争。 事关重大!君上派罗丞相过来调查实情,安抚百姓。一直被关押的官玲月重见天日,被押到州府审判堂。 官玲月还没来得及看台上之人,就噗通跪下,涕泪横流的陈述冤情。奸细事大,偷盗事小。偷官银事大,偷官粮事小。偷着事大,没偷着事小。 在两国战争这种大事面前,她没偷着这种小事就算不能忽略,至少可以留条命在。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活命最重要。 官玲月还有个本事,就是纵然哭得梨花带雨,依然口齿清楚,让众人听得明明白白: “青天大老爷,我是官家村人,我叫官凌岳。我爹娘想生个带把的, 结果就生了我个赔钱货。爹娘从小不把我当人看,非打即骂。你们看看,这手上腿上都是旧伤,有胸后背都有全是伤。 青天大老爷,我们官家村颗粒无收,乡亲们饿死不少,我爹娘也饿死了。我太饿了没得办法,想偷些粮食来吃。我真的不是奸细,我只是饿了想偷些粮食。 青天大老爷,我发誓我真的没有偷官银,我就是想偷些粮食。我真的太饿了,只要你让我吃一顿饱的,我后半辈子为青天大老爷作牛作马,我真的太饿了……” 闻之凄然,听之怜悯。一个女孩子家乡遭遇旱灾,饿得瘦巴巴的,为了偷点粮食,卷入两国纷争,着实可怜啊。 只有罗卿不为所动,语气淡淡:“兵服哪来的?” 心肠真歹毒,没听见她这么可怜了吗?还青天大老爷,简直就是晴天大霹雳。 官玲月一边腹诽,一边可怜兮兮的抬头:“青……” 不,不是青天大老爷,也不是晴天大霹雳,就是神——仙! 剑眉星目,面如玉盘压根不稀罕,那就是找不到半点瑕疵的一张脸,还有清冷得跟神仙一样的气质。 官玲月行走江湖多年,涉猎颇广,调戏过良家妇男,逛过小倌馆,从来都不知道男人可以好看成这样。他俩明明距离这么近,中间只隔着一张案桌,却像隔着整个天地,一个在天上一个地下。 官玲月盯着罗卿,浑然忘了身在何处,只到嘴角的口水吧嗒一声掉到地上,她才清醒过来。 罗卿示意士兵给官玲月松绑就起身离开。官玲月声泪俱下没有打动罗卿,倒是被一滴口水救了一命。 从此之后,官玲月就缠上了罗卿。罗卿身份尊贵,官玲月靠近不了,但只要罗卿出现的地方,官玲月就会出现。 罗卿在城墙之上跟百姓讲活,官玲月就混在人群里。罗卿坐马车回卞京,官玲月骑着马在三百米外跟着回卞京。 回卞京后例行早朝,罗卿只要出了家门就能看到官玲月。罗卿在前面走,官玲月在五十米外跟着,一直跟到宫门外。 要是有人赶她走,她也不纠结转身就走,只是第二天依旧。如此日复一日,人尽皆知,官玲月就这样在卞京极负盛名。 不管是谁,只要聊到罗卿,总得说到官玲月。只要提到官玲月,就会说到罗卿。两人就这样,被人们联系在一起。 罗卿高傲,根本不在意这些留言。他甚至觉得还好,毕竟官玲月只是跟着他,也不曾真正打扰过他。 官玲月没想到的是,罗安没理她,倒是罗府夫人南乔找到她:“你既然这么喜欢他,那你愿意给他当妾吗?” 官玲月大喜过望,点头如捣蒜:“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 南乔道:“听说你是耍杂技的,坑蒙拐骗偷很有一手,那你给我偷个东西。只要你偷到手,你以后就是南府的小夫人。” 官玲月为了给罗卿当妾,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官玲月将东西偷给南乔,就住进了罗府。 罗卿性子冷淡,从来没有三妻四妾的想法,对南乔的提议匪夷所思。官玲月虽然住进了罗府,平常也就当个下人用。 官玲月也不介意,在罗府可以光明正大看罗卿,她已经很满意了。随着南乔身份败露,罗卿心灰意冷去了军中,官玲月千方百计的混到了军中。 一边是费尽心机伤他害他利用他的南乔,一边是对他痴情忠心不惜性命救他的官玲月。但凡是个有脑子的人,都知道如何选择。 所以后来,两人生了个女儿,名罗安昕,取黑暗散去,朝阳升起之意。 第348章 记事 官昕手一抖,将杯子撞到地下。她瞪大眼睛望着罗安,连话都说不出来,亦或者连话都不敢说。 如果罗安说的是真的,那她和罗安……官昕根本不敢往下想:命运对她如此残忍吗? 罗安一句话拯救了她:“那个女孩后来死了。” 官昕喘了口气,伸手去端杯子:水,她需要喝水。杯子呢,明明刚刚还在的? 罗安探身将自己的杯子放到她手上,官昕咕嘟咕嘟将水喝完,然后才意识到是罗安的杯子罗安的水。 罗安拿过茶壶给她添满,打算结束话题:“先帝和君上当年想扶正官玲月,对官玲月和罗安昕诸多照顾。那个孩子死后,官玲月就失踪了。 君上叫我过去,强调你娘于皇家我家,于我爹和我都是有恩的。不管你爹是谁,只要你娘是官玲月,你就是我们家恩人。” 君上独自跟他交流的机会极少,这次为了官昕特意叫他去宫里,意思明显:对于官昕,罗安就算不能厚待,也绝不可亏待! 这么听来,她娘真是命苦!四处漂泊,千艰万难才给人当妾,生的女儿死了,再嫁之人也死了,带着孤女在官家村十几年,抑郁而终。 官昕冷静下来慢慢理清思路:“公子,那个女孩是怎么死的?” 罗安摇头:“君上没说。” 君上既然没说,想必不是好事。罗安想象当年情景,只能推测是他娘从中作梗。 官昕又问:“当年我娘替夫人偷了什么东西?” 罗安好久没说话,久到官昕以为他不会回答时,才听到两个字:“兵符。” 旧事只是旧了,从不曾消失。旧事当中的人不在了,故事还在延续。 罗安自小不说话,可记事很早。他现在还记得小时养在宫里,跟安良辰一起长大。 爹明明说好来接他的,他从早上等到太阳快下山,爹都没有出现。他坐在席垫上拆解九连环,安安静静。 罗安人小脾气大,宫女们都了解,只要他安安静静的,宫女们便不敢打扰。 安良辰只比他大几个月,哪懂这些。他看罗安解九连环很快,觉得他手上的九连环比满地的玩具更好,便伸手去抢。 罗安脾气上来,一把将九连环砸在安良辰脸上。小孩儿皮白肉嫩的,眼角立时挂了道伤。 当时还是太子妃的赵紫玉心疼得不行,待罗卿过来时,立刻将安良辰抱过来:“你看,这要偏差一点点,只要一点点,就砸眼睛上,非得瞎了不可。” 赵紫玉素来贤良淑德,跟罗卿交情颇深,第一次跟罗卿说话时带了怨怼。罗卿赔着笑脸,将他带回了罗府。 那时罗安应该一岁多不到两岁,可是罗安记得,还有其他大大小小的事他都有些印象。为什么对于小娘,生了妹妹的小娘,先帝和太子试图扶为正妻的小娘,却全无印象? 洪化正在院子里教小孙子走路,他离小孙子大概一丈远,张开双手等着。小孙子跌跌撞撞的冲到他怀里,他抱起孙儿开心的转了一大圈。 若非亲眼所见,谁知晓面前这样头发花白无比慈祥的老头,是当年大名鼎鼎的禁军统领。 洪化抱着孩子转圈时瞄到门口人影,以为自己老眼昏花。他将小孙子放下再看过来,才敢确定是罗安,连个侍卫都没带,手里抱着箱东西。 罗安率先打招呼:“洪伯伯。” 洪伯伯?他怎么担得起?洪化赶紧上前,一叠声道:“不敢当不敢当不敢当,公子快请进快请进。夫人,沏茶。” 洪化农家出身,素来简朴节约,为官时就没有下人,辞官后更是勤俭。平日里内务都是洪夫人带着两个儿媳妇处理。 洪夫人端着茶过来,看到罗安时竟忘了礼节,语气里全是惊疑:“公子?” 就连太子过来洪夫人都当寻常,太子慰问老臣天经地义理所当然。可是罗安跟他们家,那真是扯不上一点关系。 罗安泰然自若,将箱子放到桌上打开:“洪伯伯爱吃笋,我特地给伯伯带的斑竹笋,还请伯伯伯母笑纳。” 洪夫人和洪化对视一眼,洪夫人将茶放到罗安面前,试探道:“按照东阳律令,武将六十致仕。 我家老头是到年纪才辞官的,这几年在家整日逗孩子,一身功夫全都荒废不说,连脑子都记不住事了……” 此值东阳用人之际,君上太子想让洪化重返军中也不是不可能。 罗安明了洪夫人的意思:“伯母,岳父跟伯伯当年兄弟相称,内子在卞京时得伯伯照顾,我一直记在心里,今日特地过来给伯伯伯母拜年,以表感谢。” 洪夫人松了口气:“那你们聊,我带孙娃去了。” 洪化朝中作官多年,识人之术自是了得。念瑶来拜年正常,念瑶和罗安一起来也还好,但罗安独自来就值得怀疑了。 洪化缓过神来,也不跟罗安兜圈子:“公子有事不妨直说。” 罗安在君上和太子面前都没有这么绕过,用了足够规格的称呼,带着精挑细选的礼物,说着世人习以为常的客套话,于罗安来说是第一次。 罗安觉得已经足够了,立刻道:“官玲月,我想知道她全部的事情。” 洪化和瑶池爹关系颇好,一步一个脚印的从大内侍卫坐到禁军统领的位置,不管是宫里还是罗府,都应该很熟。 官玲月?!洪化身子微微后靠,是一个避开的姿势。 罗安也不催促,端起茶慢慢喝,安定的姿态仿佛可以无限等下去。 洪化是个武将,见得最多的是有人想打探军情,这种儿女情长怎么会想着找他询问?真想知道内情,君上和太子不是知晓得更透彻? 洪化姿势回正,谨慎道:“公子,我是个武将,不太关注女人家的事。” 罗安语气淡而迫人:“不太关注?那就是有关注。你关注多少说多少?” 洪化识得罗安,听过他不少传闻,却未曾真正打过交道,这算是第一次私人面对面。他才意识到面前这个清冷的年轻人,有着天然的尊贵和内敛的霸道,容不得人拒绝。 第349章 事故 从洪家出来,罗安就独自去了官家村。官家村在团州,离卞京一千公里,来去至少要半个月。 南华得知这个消息,便来罗府找官昕,告诉她当年官玲月离开罗府的内情。 罗卿当年高中状元,先帝赐建状元府罗府,就是现在的王台别宫。 许南乔离开东阳到南越,官玲月自然而然成为罗府女当家人,主要任务是带两个孩子:罗安生和罗安昕。 恰逢端午,官玲月带着两个孩子去看龙舟赛,回来时两个孩子都睡着了,官玲月给他们盖好被子,自己靠坐着打盹。 不知从哪来的疯牛横冲直撞,马受到惊吓甩开四蹄狂奔。车夫被甩到天上又掉到地上。马车里官玲月一手抱着个孩子,连同被子一起抱着,在马车里东颠西倒。 官玲月想,就算真的被甩下去,至少有被子缓冲不会有生命危险。罗安在颠簸中醒来,用力蹬了一脚挣脱官玲月的束缚,试图爬出被子看个究竟。 官玲月大惊,只得松开罗安昕,试图将罗安重新塞回被子裹起来。恰好这时,马车滚了好几个圈后散架了,三个人都被甩出来。 官玲月本能的将罗安抱在怀里,人缩成一团跟着马车前进的力道滚了约三丈远才停下来。她顾不得全身疼痛,确认罗安安全后赶紧去找罗安昕。 罗安昕小小轻轻一个,被重重的甩出去撞在墙上,又顺着墙掉到青石板地上。被子散落铺开盖在罗安昕身上,就像乖宝宝安安静静的睡着了。 官玲月爬到安昕旁边,抖着手去探她鼻息,突然像疯了般将安昕抱在怀里,不言不语,不哭不闹,目光呆滞,表情呆滞。 旁人围成一圈,谁也不敢来劝,只得赶紧去罗府去宫里找罗卿找太子。 罗安慢慢走过去,刚开始站在官玲月旁边,后来跪在她旁边,轻触官玲月后背,低声乞求:“娘,我们回家吧,带妹妹回家。” 官玲月这才有了意识,她慢慢将目光移到罗安脸上。罗安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只觉得官玲月的目光像刀。 就在罗安不知所措时,官玲月抱着孩子的手肘用力撞他。罗安只觉胸口一阵剧痛,人往后仰翻过去,头磕在石板上,鲜血立时冒出来。 “安生!”爹的声音,惊疑,焦虑,担心…… 他要死了吗?所以幻听了!罗安捂着后脑勺望着天,想着自己肯定要跟妹妹一起死时,看到爹将他抱起来:“安生,你怎样?” 确实是爹。 罗安将捂着后脑勺的手拿到面前,小手上全都是血,顺着指缝往下滴,染红了罗安的衣服。罗安喃喃道:“爹,我要死了!” 罗安年纪太小,对死亡没有概念,他像平常说话一样,平平淡淡的描述事实,却将罗卿吓到了。 罗卿眼里有泪,声音中带着丝颤栗:“别怕,有爹在,你不会有事的。” 安良辰带着太医赶过来,罗卿将罗安交给太医。单膝跪在官玲月旁边,探身想将罗安昕抱过来。 官玲月低着头,死死的抱着孩子,罗安根本抱不过来。 罗卿放弃抱孩子,一只手搭在官玲月肩上,一只手托着官玲月的腰,用力将她拉起来,低声道:“回家,我们回家!” 官玲月回罗府后抱着孩子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不哭不闹。饭菜热了又凉 ,凉了又热。不管谁来了官玲月看不见,不管怎劝官玲月听不见,一连三天皆是如此。 端午节后一天比一天热,再这样下去肯定不行。罗卿不得已,强制性掰开官玲月的手腕,官玲月低头咬住罗安手臂,直到鲜血顺着嘴角流下来,落到孩子脸上,她才松开。 罗卿毫不在意血淋淋的伤口,哭着抱住官玲月:“玲月,你别这样,我们日子还长,我们以后还可以有好多孩子。你别这样,求你了……” 罗卿哭了?罗卿为她哭了?罗卿求她?罗卿为了孩子求她? 那样神仙一般的人啊,流血不流泪的人。再苦再难都没有为许南乔哭,更没有求过许南乔的人,现在为了她破例。 从来都是她围着罗卿转,所有心思都在罗卿和孩子身上。即使跟罗卿生了孩子,即使她是罗府的女主人,但她知道,她从不在罗卿心里。 现在,她终于是有些份量了吗?她终于变成了特殊的那个吗? 官玲月这才慢慢有了反应,她抬起袖子替罗卿擦干眼泪,喉咙嘶哑只能发出气音:“别哭。” 罗卿立刻重重点头:“把孩子给我,你吃点东西,再睡一觉,好不好?” 官玲月道:“先吃东西,我再抱一晚孩子,明天给你。” 满桌的饭菜,各式各样的粥汤摆满一大桌子。罗卿挑了碗燕窝过来喂她,官玲月安静吃完。罗卿又端了碗人参鸡,官玲月也吃完了。 罗卿眉目微微舒展,柔声道:“再吃点饭吗?” 官玲月想拒绝,看着罗卿憔悴的模样又有些不忍心:“小半碗就可以了。” 罗卿一口饭一口菜的喂她吃完小半碗饭:“明天我们去繁塔玩,晚上去夜市吃小吃。你总说河坊街的花生糕比宫里好吃,我们明天去问问店主怎么做的,以后我在家做给你吃。” 在她面前这么温柔体贴的罗卿,是官玲月从未见过的模样。她想笑着说好,结果却是个哭的表情。她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发出声音。 罗卿一如前几晚,坐在床前椅子上彻夜照看她。 官玲月低声道:“你去睡吧,我不用照看。昕儿不爱睡懒觉,每天天刚亮就醒了。我们明天陪她早点起,带她去繁塔上看朝阳。” 罗卿一口应承:“好,我们明天早点起。我就在隔壁,你有事喊我。” 罗卿走到门口又觉得不放心,迟疑着回头时官玲月似乎又睡着了。罗卿走回到床边,轻轻将床幔放下来,再轻手轻脚关门离开。 罗卿连着几天不眠不休,这会放松下来觉得又累又困。为防止第二天睡过头,罗卿特地提醒下人按时叫醒他。 罗卿起床后第一时间去看官玲月,掀开床幔没有看到人,揭开被子里面只有官玲月的衣服首饰。 官玲月走了,穿着自己来时的衣服,带着罗安昕走了,此后再未曾踏足卞京。 第350章 花蝶 原来娘还有这样一段过往,深埋心底未曾跟任何人提起过。 官昕想起后山菜地上祖父母坟旁边有个小小的土坟,没有立碑。娘经常去菜地坐在小坟前望着天边发呆很久:原来那里有她最爱的人的女儿。 官昕自然的问:“罗大人没有派人去找她吗?” 南华道:“有派人去找,他甚至亲自去过官家村。村里人说她有次天黑回去天亮就走了,回来时没有跟任何人说话,走时也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 后来罗大人每年都派人去官家村找她。直到有一年官玲月带着个入赘的男人回来定居,还怀孕了。 罗大人派人给她送去的金银珠宝,她也没要。她对派去的人说,她现在生活得很好,请罗大人不要打扰。” 事情到这里,罗卿与官玲月之间就彻底结束了!随着当事人走的走,死的死,这段曾经作为街头巷尾热聊的话题,渐渐的消散在岁月里。 谁也没想到很多年后,官玲月的女儿又跟罗卿的儿子遇上,都是正夫人牵的线。世间的缘份啊,就是这么匪夷所思。 只是罗府的恩怨情仇,为什么都是由旁人来说,罗安对于这段往事怎会一点印象都没有?就算当初年纪小,后来年纪大了,世间八卦风言风语总得听到些吧? 南华离开时对官昕道:“你既然是罗夫人给他买的妾,这罗府上一代的事情,你也该做到心里有事。” 这些事情对于官昕来说太过震惊,以至于她忘记问南华,为什么太子会知晓她是官玲月的女儿?太子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娘在官家村一直着女装,对外用的名字从来都是官凌岳,包括对她这个女儿也未曾提起过官玲月的名字。 大概是随着女儿的埋葬,官玲月将自己的过往包括名字也一并埋葬了。 官家村的村长官老爷子德高望重,看罗安衣着气质不凡,客气又热情的将他带到破瓦房前:“这就是官凌岳家,她们孤儿寡母靠卖蛋为生,还要送女儿上学,日子过得很艰难。” 门上虚挂着把小锁, 不防小人也不防君子。罗安对官老爷道了谢,拿开挂锁推门进去。 房屋所有门都开着,一眼通透,左边小房间厨房,右边小房间水房,后面是两间卧房。房间陈设极为简陋,没有多余家具,客厅里就一桌两椅,厨房里散落着锅碗瓢盆。 罗安走到卧室,左边卧房里粉色床单被单,显然是官昕住的。右边卧房空荡荡的只有张木床,被褥什么的都没有。 罗安慢慢走进去,盯着陈旧的床板发了会呆。他转身正要离开时,看到床对面的墙上挂了幅画。 一个大大的池塘,里面有四枝荷花,四个花蕾从大到小,每个花蕾顶上都停了只蜻蜓。旁边题诗: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笔法幼稚,画面单调,毫无意境,亦无美感,却被装裱得很好,挂的位置也很正,躺在床上刚好看到。 罗安呆呆的望着画,看到很多往事从画里跑出来,往他脑海里冲。他整个人像被封印般动弹不得,拒绝不了。 就像那不是一幅幼稚的儿童画,而是一道尘封太久的记忆之门。门里面什么都有,哭声笑声说话声,声声入耳: 罗安被爹从宫里接回到罗府,官玲月抱着妹妹在大门口接他们,笑盈盈的一张脸,透着母亲的温柔。 罗卿让罗安叫娘,罗安低着头不说话。 罗安一直不说话,先帝让太医轮流看了个遍,所有太医都说没问题,但他就是不说话,便有人明里暗里说罗卿有个哑巴儿子。 罗卿从来没把这些流言当回事,总是将罗安当成普通孩子看待。官玲月以为罗卿故意为难罗安,抬手想摸他的脸给予安慰,被他偏头避开去。 官玲月依然笑盈盈的一点都不生气,对罗卿道:“大人,他反应好快好聪明,不愧是大人的亲儿子。” 罗卿在朝中为官时权势极盛,先帝身边大红人,地位甚至盖过太子。官玲月顶着罗夫人头衔,带着他们兄妹俩吃喝玩乐,一家人过得很是快乐。 罗安昕爱笑爱咿呀学语,罗安整日里冷着脸不说话。官玲月有次跟罗卿开玩笑:“别人都道儿肖母女肖父,这两个怎的相反了?” 罗安越不爱笑,官玲月就越喜欢逗他。官玲月耍杂技出身,时不时的给他们俩露一手,然后得意的微昂下巴:“知道你们娘有多厉害了吧?” 日子一天天过,罗安眉目神色越来越舒展越来越温和。官玲月经常捏着他脸,语气坚定:“总有一天,娘会听到你哈哈大笑的。” 有一天,官玲月拿着一堆盘子过来:“我跟你们说,娘转花蝶天下第一,别人转六个八个,娘我能转十个十二个。” 常言道拳不离手,曲不离口。官玲月以前以耍杂技为生,需要使出浑身解数,现在在罗府带孩子养尊处优,随便露几手哄哄小娃们还行,至于天下第一? 两个孩子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她。官玲月荣誉心爆棚,左右手各拿六根竹竿顶六个盘子:“娃子们,看好了别眨眼,娘给你们上个高难度的,原地翻转转花蝶。” 官玲月原地跳起来,还没翻过去,盘子哗啦啦掉一地全碎掉了,两个孩子都惊呆了。 罗安昕想:原来这就是转花蝶! 罗安眼里有大大的问号:这表演的是转花蝶还是碎盘子? 官玲月在孩子稚嫩清澈的目光中,仿着戏楼里唱戏的模样,甩甩袖子,绕着满地碎片走戏步,边走边唱:“碎~碎~平~安~啊~啊~啊~啊~啊~天~下~第~一~啊~啊~啊~啊~” 官玲月唱完了蹲在两孩子面前:“娘是不是很厉害?天下第一哦!快给娘鼓掌。” 罗安昕很听话,拼命拍小手:“娘……厉害……鼓掌……哥哥……鼓掌……” 罗安看着官玲月一本正经,又看罗安昕傻兮兮的,忍不住笑着扯扯罗安昕的小发髻:“娘骗你的!” 官玲月惊呆了,回过神来连声喊道:“大人,大人,大人……” 罗安笑了!罗安说话了!罗安叫她娘! 第351章 画作 万事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自此以后,罗安就正常说话了,虽然话很少;也经常笑了,虽然很少大笑;跟官玲月也明显比以前亲了。 罗卿高兴,君上更高兴。君上特地召官玲月进宫,赏了一堆东西,有来自南海的砗磲,北方的东珠,西方的玉石,东方的翡翠,甚至有来自异域的点翠,更不用说黄金白银。 这些东西对官玲月来说不重要,但是君上盛意,实则向所有人表明,即便官玲月没有明媒正娶,没有凤冠霞帔,也是罗府夫人。 君上还跟官玲月说,明年让罗安进宫来陪太子上学。这事君上提过两次,罗卿一直没有表态。官玲月回来就跟罗卿说上学的事。罗卿看官玲月一脸兴奋,也不好拒绝,这事就成了。 一天,罗安下学回来带了幅画。太傅说诗画一体,今天新学的诗,让他们自己作画题诗。罗安将自己的画作带回来给官玲月。 官玲月大喜,拉着罗卿讲解这幅画的内涵:“大人,这朵荷花是你,这朵是我,这朵是我们安生少爷,最小这朵是我们小昕昕。 大人,我觉得安生是个神童。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笔都拿不住,更不用说写字画画。哪怕我这么大了,我也画不出来。他可真厉害啊!” 罗安觉得官玲月理解他,又这么夸他,更开心了。 罗卿看罗安脸上眼里的笑容,想:就这样吧,也挺好的! 官玲月看了又看,摸着罗安的小脸蛋:“我得找最好的师傅,将这么好的画裱起来,挂在厅堂里每天看。” 罗安昕是罗安的小跟班,只要罗安回来,她就跟在罗安后面。她说话还不利索,急得拉罗安衣服:“看……看……” 官玲月蹲下来指给罗安昕看:“这朵最小的是你。回头娘给它裱起来挂墙上,你每天看。咦,小安生,你忘记将你的大名写上去了。” 罗安说话很短:“太傅不让。” 官玲月立时打抱不平:“为啥?画得这么好,太傅为啥不让?他是不是嫉妒你?” 罗卿解释道:“名字不是随便题的,要是被人捡去就不太好。” 宫里出来的画,万一被人拿去卖了,卖的不是画,是画上的名字。 官玲月反应也快:“没关系,等小安生以后成了大大大画家,就不用听太傅的了。” 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转眼到了端午节,盛大的龙舟赛如期举行。像这种节庆,官玲月自然要带孩子去凑热闹的。 洪化说:“你爹对你们安全非常重视,平常出行都派有人保护,车夫也是东阳第一御手夏大人的亲传弟子。 罗夫人有几分功夫在身上,加上认为你爹位高权重,卞京无人敢欺负,坚持不要随侍。端午节之前,车夫母亲病重需要照顾,车夫便请辞回老家。 事也凑巧,罗夫人行走江湖时识得的朋友到卞京找她,希望罗夫人托关系给谋个差事。罗夫人便向罗卿推荐那人当车夫。” 官玲月想的是,不方便托罗安关系干点别的,给自己当个车夫也不算走后门,不至于让罗卿为难。罗卿看官玲月很期待,也就默认了。 谁知道,回程的路上会发生那样的意外。君上盛怒,当即将摔得残废的车夫丢到猎场喂了狼。 出事之后, 罗卿一心一意照顾官玲月,太子将罗安带回宫里照顾。就在官玲月离开的晚上,罗安开始发高烧,太医开了药都无济于事。 天明时,罗安的小脸蛋已经烧得通红,连呼出的气都是热热的。赵紫玉担心,便和太子商量将罗安送回来。 罗卿当时正坐在鱼池边发呆,看到赵紫玉抱着罗安过来,问道:“伤口好了?” 以官玲月当时的心态,大概是不愿意见到罗安的。后脑勺磕破出血对孩子来说并不罕见,罗安在宫里能得到更精细的照顾,罗卿很放心。 赵紫玉将孩子抱到他面前:“伤口倒是没什么,再过段时间就好了。就是他昨晚突然发烧了,这会人都不怎么清醒。” 罗安一连烧了三天,迷迷糊糊的说胡话。罗卿整日抱着他,终于急得哭了:“安生,爹求求你,求求你好起来,你一定要好起来啊……” 就在让人绝望的时刻,有个来自龙虎山的道士,说罗安身上有冤魂附身,可替其做法事去除。 病急乱投医,这种时候什么法子罗卿都愿意去试试。 那道士是有点真功夫在身上的。他在官玲月房间里画了个八卦图,将罗安放在最中心,将门关起来做了三天三夜的法事。 第三天道士将孩子抱出来,对一直守在门口寸步不移的罗卿道:“大人可宽心,孩子退烧了,日后只须给孩子换个向阳的房间即可。” 罗卿当即软倒在道士面前,还来不及说谢谢,人就晕了过去。 君上自然要封赏,道士拒绝:“一臣不事二主,我奉女帝之命前来,岂能再受东阳赏赐。”说完飘然而去。 官玲月的房间被上了锁,知晓的人都不得靠近。君上让他们住到离官玲月房间最远的院落,足够向阳,还在院子里种了许多桃树。 罗卿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身体才恢复,恢复之后才发现罗安又回到了从前,不哭不闹不笑不说话。 后来罗卿亲自去官家村找过一次官玲月,无功而返后罗卿已经放弃了。后来派人去官家村找官玲月,是想给她送钱财过去。 毕竟官玲月走时只带走了那幅画,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有带走,就连君上赏的发簪都取下来了。 罗卿也知道,官玲月混迹江湖似乎没皮没脸,但心里还是骄傲的。而这件事摧毁了官玲月的骄傲,她永远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如果官玲月听罗卿的带了随侍,如果官玲月没有自作主张换车夫,也许事情不会坏到这个境地。 而官玲月为了救罗安,失去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她没办法不对罗安介怀,她动手伤了罗安,她跟罗安的关系,再也回不到从前。 后来罗安那场高烧,罗卿可以当成意外或者巧合,但别人至少君上不会这么想。退一万步讲,这场高烧因官玲月而起。 第352章 失忆 官玲月更知道,在罗卿心里,她和罗安昕两个人加起来的份量,都抵不过罗安一人,也许抵不过罗安的十分之一。 不仅仅因为罗安是儿子,更重要的是罗安是许南乔的儿子。那个被罗卿深埋在心底,假装忘掉的南越女帝。 以前带着罗安她有功劳,现在她有什么?她伤了罗安,害得罗安发高烧,已经将那点功劳消耗殆尽。 “我们以后还可以有好多孩子。” 罗卿是重诺的君子,她相信罗卿做得到。可她怎么忍心让罗卿这么为难?自从离开军营回到卞京,他们就再也没有同过房。 官玲月要的从来都不多,她每天都能看到罗卿,她得君上喜欢,她得罗卿尊重。她从混迹江湖的女骗子,变成世人艳羡的罗府夫人。 她很满足,她也觉得很幸福。一辈子很长,她不着急的,她可以慢慢来。就像刚开始罗安跟她不亲,连碰都不能碰,到后来她能随便捏罗安的脸。 如果端午节的事情没有发生,官玲月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女子,拥有世上最优秀的男人,有着最聪明稳重的儿子,还有最活泼可爱的女儿。 生活没有如果,就像大海不会永远平静,溪流也会遇到巨石挡路。只是这个转折过于巨大,完全超出了官玲月的承受力,以至于她后来再也没见罗卿。 罗卿发现罗安失忆已经是一个月之后。罗卿觉得罗安情绪不对,就带他一起到天上人间休养散心。 有天中午,罗卿带着罗安坐在月光潭边乘凉,顺便开导罗安:“安生,有句话叫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就是说我们这辈子遇到什么样的人,经历什么样的事,碰到什么样的劫难,都是命中注定的。 妹妹离开不是你的错,你无需为此负责任。娘也不会希望你因此不开心的。她们都很爱你,希望你幸福快乐。” 罗安看向罗卿的眼里都是疑问,似乎不太懂罗卿在说什么。 罗卿摸摸他的头:“安生,你不想说话,爹不会勉强你。你还小,爹不希望你什么事都藏在心里。如果你不愿意说话,你可以写出来。” 罗安捡了个树枝,正犹豫在哪里写字,有只娃娃鱼不知从哪游过来。罗卿正想让罗安小心,就见娃娃鱼乖顺的趴在罗安面前。 罗安想都没想,在娃娃鱼背上划字:“哪个妹妹?” 罗安的脚几乎悬在娃娃鱼头上,只要娃娃鱼一抬头一张口,就可以将他小小的脚完全吞下。可在罗安面前,娃娃鱼完全失了凶性,倒像个老实的家奴。 难道罗安也继承了母亲的神姓?罗卿压下震惊,温声道:“安昕妹妹,你只有这个妹妹啊。” 罗安完全误会了:“安星辰?” 罗卿这才觉得不对劲,他拿过罗安手里树枝:“你认识官玲月吗?不用写字,认识就点头,不认识就摇头。” 罗安摇头。 罗卿接着问:“你有听过官玲月吗?” 罗安摇头。 罗卿想问是否认识罗安昕,但罗安昕都跟他姓罗,罗卿怕罗安多想,还是将这个名字避开去:“你想娘吗?” 罗安看了眼罗卿,低下头不说话。 罗卿将树枝递还给罗安:“你知道你娘是谁吗?你可以写。” 罗安接过树枝丢到溪水里,干枯的树枝顺着溪水顺走,娃娃鱼似乎感受到什么,摇摇尾巴也走了。 这个态度罗卿熟,只要看到说到聊到许南乔,罗安的反应都是这样的。罗卿摸摸他的头,轻轻的自言自语:“挺好!” 生命不可承受之伤,忘记也挺好。只要以后没人在罗安面前嚼舌根,他就可以永远不用记起。 卞京人多嘴杂,罗安聪明心思重,别人的嘴也堵不上,要永远瞒着罗安也不可能。 罗卿对着潭水喊了声:“娃娃。” 刚刚游走的娃娃鱼又冒了出来,他游到罗卿面前仰着头,似乎在等他吩咐。罗卿摸摸娃娃鱼的头:“我们以后住这不走了好不好?” 娃娃鱼点头。 罗卿指着罗安道:“他叫安生,我儿子。他不爱说话,你以后记得经常出来陪陪他。” 娃娃鱼点头。 罗安双眼圆睁,极为震惊,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能听懂人话的鱼。 罗卿道:“那你跟他打个招呼?” 娃娃鱼将头转向罗安:“哇……哇……” 罗安吓了一跳,这声音太像婴儿的哭声。娃娃鱼以为罗安怕他,似乎有些沮丧的将头低下去。 罗安回过神来,像罗卿一样摸摸娃娃鱼的头。娃娃鱼似乎受到鼓励,立刻抬起头回应罗安的热情,罗卿忍不住微笑。 罗卿在正想着如何跟君上提辞官,卞京派人相请说君上病危,让他们速归。罗卿将罗安留在天上人间,让最信得过的下人照料,自己回到卞京。 直到君上病逝前夕,罗卿才让人带罗安来宫里见君上并参加葬礼。随后太子安然继位,罗卿带着罗安在天上人间创办医庄。 罗安曾跟念瑶说,他爹跳崖没死,回来后就带着他去了天上人间。其实是他失忆了,忘记了中间那一段时光。 罗安抱着画跪在官玲月坟前:“娘,对不起!妹妹,对不起!” 生命里绝无仅有的温暖明亮的日子,是官玲月和安昕带给他的。而他在连累了安昕之后,将官玲月和安昕遗忘得这么彻底。 念瑶最先到蓬莱的,她住在新修的神女庙里。原以为罗安会建得很豪华,没想到是原址原样。 神女庙供台空空如也,并没有神女雕像。村民们说,本来是雕有神女像的,结果衙役们将神女像抬到神女庙时,突遇大风雨,神女像掉地上摔碎了。 此非吉兆,登州知府特地送信到卞京,得到的回复是不必立神像,不必立门牌。现在这座小房子多数时候供渔民们休憩。 念瑶从早到晚坐在海边,拿着镜子往海里照,往天空照,往海底照。她试图找到传说中的仙山,镜子里的龙,还有被绑在海底的女子。 渔民们口耳相传:有个外地来的大男孩,整天坐在海边啥也不干就照镜子,简直就是那啥?对,孤芳自赏。 第353章 手串 许生和海螺到蓬莱时已是正月底,彼时念瑶正坐在堤岸边的石头上发呆,听到脚步声连头都没回,就连许生将小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她都没动。 许生道:“我要是敌人,你这会就没命了。” 念瑶依然没说话,连眼皮都没抬。 许生先是确认罗安没来,又在旁边观察念瑶许久,这会将小刀收起来坐在她旁边:“怎么?被抛弃了?” 念瑶意外的没生气也没暴躁,摸了颗小石子丢到水里:“我休夫了。” 许生出乎意外的没有讽刺她,反而双手一拍:“休得好。他就配不上你,脸又臭脾气又大。” 许生以前总说她配不上罗安,这会说罗安配不上他,真是嘴皮一搭随口就来,为人没得半点立场。 念瑶正想讽刺许生几句,看到许生一脸打抱不平的义气坦然,突然悲从中来:“是他将我休了。” 念瑶以为罗安很快就会过来,最迟也就晚个两三天,可是一天,两天,三天,四天,五天……罗安一直没来。 念瑶又想,罗安有整个医庄要安排,加上十五之前不宜出门,那十六应该要出发了,毕竟这是约定,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现在呢,许生都来了,罗安还没影子。他是不是不会来了?他是不是永远都不来了? 这些天,念瑶晚上住在神女庙,白天坐在海边,这样的日子本该是期盼已久的清闲,可她望着海面时经常有尖叫的冲动,仿佛心里有无法排解的愁闷和无法言说的孤寂。 念瑶从来没有如此孤单过,无人认识无人陪伴无人说话,仿佛就这样死了也无人在意甚至无人知晓。 现在终于来了个熟人,这个熟人坚定的不问缘由的站在她这一方,即便这个人是许生,念瑶也想哭一场。 许生看她表情不对,似乎马上要哭了,用最快的速度冒出一句:“休夫而已,又不是丧夫。” 念瑶眼里已有湿意,听到这句话愣住,一时没反应过来。 许生拍拍她的肩,慷慨陈词:“你要休夫还不解气,那可以考虑丧失。薛帮主,咱俩相识一场算得上朋友。 只要你开口,我为朋友两肋插刀;只要你给个眼神,我为朋友上刀山下火海,更不用说区区杀个人。 回头等罗安来了,我们将他扔海里喂鱼,等鱼将他的血肉啃干净了。我们再将他的骨头捞上来打磨成手串,咱俩一人一串。海螺,到时候给你也做一串。” 海螺坐在许生旁边,听到许生叫他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道:“这……这……不好吧?” 许生严肃道:“哪里不好。他自小在太微山长大,沾天地灵气,骨头都比普通人骨头清贵。这样的骨头做成手串随身携带,可以增加福报的。” 海螺看看许生,又探过身看看念瑶,犹豫中觉得应该以念瑶的意见为重:“薛……薛帮主,你觉得如何?” 如何?如什么何?念瑶大怒,刚刚那点矫情的冲动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冷冷的盯着许生:“所以你让我们来蓬莱,就是为了取罗安的骨头。” 许生哈哈笑:“难道我这点小心思被他发现了,所以他不敢来。男人懦弱成这样子,也是够可以的。” 跟这种人要怎么聊下去? 念瑶磨牙:“现在来都来了,你想怎么做快说,要不然我回去了。” 许生奇道:“不是你提议来的吗?怎么变成我说了?我能说什么?” 念瑶摇出镜子扔给他:“镜子我带来了,其它的你自己看着办。” 许生拿着镜子从天到海照了一遍:“你看不出什么,我也看不出什么。那还是等罗安来吧。” 念瑶道:“他要是不来呢?” 许生想了想:“我俩很早就出发了,走水路到海州下船,从海州走陆路到卞京逛了圈,再到这来的。你在卞京的那些丰功伟迹,现在传得可热闹了。 什么一剑双杀激情叔嫂,先夫神剑为主报仇。这等丑事国公府不敢伸张,连官府都不敢报,对外宣称梁倾城和景泽游船时溺水身亡。但是民间小报是洛阳纸贵,都涨到一百钱一份了。” 景泽和梁倾城借口秦九死亡心情不好,去龙潭湖游船散心,结果在船上就缠到一起。念瑶拿了秦九的剑,趁两人赤身祼体时出现。 下人们发现时,看到的是一丝不挂的两人面对面叠着,秦九的长剑像串糖葫芦样将两人串起来,血流得整个船舱都是。 念瑶呵了声:“贱人自有天收,我这是替天行道。” 许生竖了大拇指:“薛帮主做得对。” 话题再扯下去肯定又远了,念瑶赶紧绕回来:“罗安要是不来呢?” 许生十分笃定:“他会回来的。” 念瑶道:“为什么?” 许生似乎苦口婆心:“虽然他矫情了点,高傲了点,冷漠了点,倔强了点,脾气臭了点,脸色差了点,身体虚……” 念瑶听不下去,冷不防的抓起把沙子往许生嘴里塞。幸好许生头扭得快,沙子啪的落在脸颊上,顺着脖子滑到衣襟里面。 许生抖了抖衣襟:“……但是,你要相信他。” 这话听着怎么怪怪的?念瑶想想不对:“我要相信他?那你呢?” 许生理所当然:“我从来都十分相信他。毕竟哪有哥哥怀疑弟弟的。” 她这个做妻子的都比不上许生这种不知从哪来的哥哥? 念瑶皱眉:“你刚刚说他不敢来?” 许生道:“那么明显的玩笑话,你都听不出来?” 所以她蠢? 许生没待念瑶反应,又道:“就你俩这种动不动就休妻休夫的感情,哪里比得上我们这种天然的血缘亲情。所以你怀疑他正常,我相信他合理。” 话说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这世间的人也好事也好最怕比较。 念瑶一个人时还沉浸在对罗安的诸多情绪里,这会跟许生比起来,罗安实在是既踏实又温柔,至少对她是温柔的。 她将罗安给的玉坠抵了,她无理的对罗安发脾气,罗安也只是对她说:“你不舒服,先去休息。” 第354章 煮鱼 念瑶那时只是情绪上头,这段日子将所有事情梳理了一遍,发现她对罗安其实很过分。别的不说,单单将玉坠抵出去赎官昕这件事,要是换作别人,大概早就将她轰出门了。 念瑶很是沮丧:“他真的……没做错什么,我就跟他发脾气,也亏他忍得下去。他这样的人,其实从小到大没受过委屈的。” 她念瑶凭什么就让罗安这么委屈?要才情没有才情,要姿色没有姿色,要家世没有家世,孤零零的一个人漂泊在人世间。 许生看她似乎还沉浸在自厌的情绪里,突然一本正经道:“薛帮主,少年夫妻老来伴,成亲了就好好过日子,别整天想东想西的。常言道,夫妻荣辱与共,你以为一休万事大吉?其实上是一休万事休。” 如此语重心长?念瑶不敢置信这些话从他嘴里说出来? 许生站起来抖衣服,一边将沙子抖干净一边道:“晚上我下厨,做麻辣鱼给你们吃。” 许生说的他下厨,就是海螺现抓现杀现切鲈鱼,念瑶借白菜洗白菜切白菜,许生负责买馒头。 念瑶洗完白菜生火烧水,等海螺将切好的生鱼片倒在锅里,再将油盐辣椒花椒姜蒜白菜全部往锅里倒,满满一大锅。 好香! 辣椒的火辣与鲈鱼的鲜嫩交织,伴着姜蒜的辛香和白菜的清甜。念瑶馋得口水都快掉下来,给自己盛了满满一碗:“好久没有吃这么鲜的鱼了。” 海螺对吃鱼兴趣不大,看念瑶吃得香,想想替许生盛了一碗:“闻起来真的很香。” 许生接过来:“不错不错。薛帮主,你多跟他学学!男人也是人,也是需要哄的。尤其是罗安那种缺爱的,你只要稍微软一点点,他能将你当佛一样供起来。” 念瑶翻了个白眼:“这么好吃也堵不上你的嘴。” 恰巧这时这人推门,没推开又转为敲门。海螺正要站起来去开门,许生手肘将他一压,对念瑶抬抬下巴。 念瑶连眼神都不给他,径直将鱼块往嘴里塞。 敲门声响了三下停了,罗安的声音响起来:“好饿啊!” 一片鱼从念瑶嘴边吧嗒掉到碗里,鱼汤溅到念瑶手腕上,疼得她微微皱眉。 许生似笑非笑,对海螺道:“你看到没?这叫活该。” 念瑶拿空碗捞了碗纯鱼片端在手里起身开门。门外罗安风尘仆仆,头发凌乱,似乎赶了很久的路。 四目相对,念瑶眼眶微热,将碗端到他面前:“热的,好吃。” 久别重逢,普通的女子是热情相拥欢呼尖叫,文艺的女子是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大概只有念瑶才如此简单粗暴。 可恰恰是这热腾腾的一碗鱼块,似乎抚平了罗安一路风雨兼程的疲惫。 罗安接过碗,露出这段日子以来的第一个笑容:“可以进去吃吗?门口风挺大的。” 念瑶侧身让开,海螺机灵的将蒲团拿到念瑶位置旁边:“你坐这!” 罗安客气道:“谢谢!” 连南越君上都爱搭不理的人跟他说谢谢?海螺受宠若惊,连声道:“不谢不谢不谢。” 许生用汤勺搅了搅:“鱼都到你碗里了?” 念瑶拿着筷子指指点点:“这个,这个,这个……不都是鱼块,怎么都到他碗里了?” 罗安哪跟许生客气:“你别吃,留给我,我饿了。” 许生真的将碗放下来:“你慢点,别噎着,我不跟你抢。” 念瑶和海螺都有些愣:许生这么听话了? 海螺吃得少:“我吃不完,我给你分点?” 许生拒绝:“不用,你吃。” 念瑶看罗安吃得香,先将自己碗里鱼块悉数夹到罗安碗里,又从锅里挑鱼块给他。念瑶只顾着夹鱼块,罗安只顾吃鱼块。最后锅里只余了白菜。 念瑶看罗安碗空了,顺手接过来:“白菜也挺好吃的,我给你盛一碗。” 许生道:“你别撑死他了,我们还有正事的。” 念瑶将锅里所有白菜都盛给罗安,还特地将辣椒给捡出来:“吃不饱还有馒头。” 罗安也很意外念瑶如此体贴:“你也吃啊。” 念瑶道:“我吃饱了。我一天天在这里闲着没事,本来就不饿。” 许生看不下去,用火钳拨弄着柴火:“晚上住蓬莱行宫?” 罗安看他一眼没接话。 许生道:“赶路这么辛苦,我可不想住这破庙,连个床都没有。” 罗安道:“你自己去。” 许生道:“你腰牌给我。” 罗安没理他。 念瑶奇道:“他的腰牌给你?你怎么这么理所当然?” 许生将火钳放下来:“我借弟弟的腰牌用,有问题?” 当然有问题!念瑶道:“就住这,他都没意见,你还有意见了?” 许生不服气:“我怎么就不能有意见?他比我高贵不成?薛念瑶,罗安没来你要死不活的,还得我我开导你。 现在他来了,你就过河拆桥针对我是吧?我再强调一遍,我不想住这破庙,我要住蓬莱行宫。” 罗安看向念瑶,念瑶避开他的视线。许生说男人也是要哄的,她不太会哄人,添菜还是会的。 罗安没来,念瑶心里总有几分忐忑。现在他来了,念瑶觉得踏实安心。这世上总有些人,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必说。他在你身边,你就有了定心神针。 随着许生一声“破庙”,屋外风声呼号一声比一声高。刚开始是门窗飒飒作响,后来似乎连房子都在摇动。 许生抬头看向屋顶:“谁建的这破庙,感觉风一吹就要垮了似的!你回头得派人去查查,是不是有贪腐偷工减料了……” 又一声“破庙”,不仅风更大了,连潮都涨起来了。一阵狂风过境,屋顶消失了。一个巨浪打过来,门应声倒下。 许生动作极快,抱着海螺往天上窜。刚跃到空中就被狂风吹得差点定不住身子。许生将海螺抱在怀里,蜷缩起来顺着风向打滚。 念瑶一脚将窗户踢开,拉起罗安跳窗往后跑。罗安倒是不想跑,可风大浪大说话都听不清,只得跟着念瑶脚步。 风停浪息,两人才停下回头看:空空如也!新修的神女庙已经随着风浪消失了。 第355章 借衣 念瑶和罗安还好,许生和海螺浑身湿透了。巨风停了小风不断,吹在脸上都有些疼。海螺是不怕冷的,许生脸色有些发青。 神女庙里的行李都被海浪卷走了,几匹马也不知道去哪了。天快黑透了,这会找也无从找起,买也无地可买。 许生开始脱湿衣服。 念瑶道:“不脱冻死,脱了也是冻死。你还不如不脱,至少死得体面些。” 许生脱一件扔一件,脱到里衣时。念瑶立刻转到罗安背后,嘴里倒没停:“你不会全部脱光吧?南越王爷赤身裸体闯蓬莱,这怕得值一千文吧。” 许生上衣脱完,向罗安伸手。罗安解下狐裘将长袄脱下来扔给他,再将狐裘系紧。 许生将长袄穿好,摸索着将湿掉的里裤脱下,再次坚持 :“蓬莱行宫。” 终是去了蓬莱行宫。蓬莱行宫与蓬莱阁隔小海相望,从蓬莱阁可以望见行宫。上次许生想去探访,没想到戒备森严,连他都没有闯进去。 先帝去世多年,君上和太子极少来,离卞京又远。按理说,这样天高皇帝远的一座行宫,留几个洒扫的妇人应付下就行,但蓬莱行宫显然不是。 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男人提着灯笼给他们开门,态度沉稳,颇有几分气度:“公子请进。” 罗安只知道蓬莱有个行宫,这也是第一次来,这连腰牌都没有出示就进来了。不说许生,就连罗安都很意外。 罗安道:“前辈如何称呼?” 中年男子道:“公子如不介意,叫我一声云伯即可。” 罗安道:“打扰云伯了。” 云伯恭敬道:“公子言重了,我不过一介下人。” 待罗安一行走进大门,那人将大门关上,提着灯笼领路:“公子请随我来。” 偌大的一个行宫只有灯笼微弱的光,屋檐下一盏风灯都没有。就连帝王陵寝都灯火常明,这行宫黑暗安静中透着莫名的压抑,全无半点帝王之范。 许生借着微弱的光打量四周,恰好下台阶,脚下一崴,差点摔了。 云伯头也不回,语气平静:“王爷,路不太平,可要小心。” 话里有话?许生应道:“你认得我?” 云伯道:“王爷风采卓越,岂敢不认识。” 云伯带他们穿过前院,上台阶过花桥,下台阶右转,沿着走廊一直往前走,到了座小院门口:“几位今天住这。” 院子看着不大却很紧凑,有厨房还有沐浴间,有侍女抱着衣服过来伺候他们沐浴更衣。罗安洗净一身风尘,换上干净清爽的月白袍子,觉得浑身舒爽。 念瑶站在灯下仰头望,看到罗安推门进来,指着宫灯:“这里面是夜明珠?” 罗安跃身将宫灯取下来,拿下灯罩,一个鸡蛋大的夜明珠出现在面前。罗安将夜明珠夜到指尖转动,没有灯罩遮盖的夜明珠流光溢彩。 念瑶眼光都快看直了:“好美,这是我见过最美的夜明珠。” 罗安将夜明珠扔到床顶:“躺在床上看,应该会更美。” 古人说得好, 饱暖思淫欲,真是没有半点虚假。 这次离别两人都憋着气。他们曾经以为的坚定,在命运的变数面前似乎是个笑话。现在,两人似乎要通过这种深度的纠缠较劲,来消除心底的不安压抑与对未来的不确定。 夜明珠的光,透过帷帐后变得异常柔和。两人闹腾到半夜,终是念瑶败下阵来,她眼角湿润,头靠在罗安胸前,双手环着他的腰,睡得不省人事。 罗安心里装了太多事,这会反而睡不着。云伯显然对他们很熟,而他对云伯隐隐有种熟悉感,是在哪里见过? 这么偏远的行宫,基本无人过来,云伯这样的人为何会待在这里?君上和安良辰应该不会这般浪费人才? 这房间里的灯是夜明珠,院子里的风灯也是夜明珠,云伯提的灯还是夜明珠。这行宫里所有的灯都是夜明珠。富贵如罗安,这辈子都不曾见过这么多这么大的夜明珠。 夜晚看不太清楚,能感觉出行宫湿气很重。刚过桥时隐约看到水里有体型很大的动物,有点像鳄鱼之类的。 罗安迷迷糊糊正要入眼时,竟听到外面小院传来声音:这么晚了,是谁? 院子石桌上的灯还在,许生在院子里练剑,一套秦家剑法行云流水。秦风不曾亏待他,不管是剑法还是谋略,都是倾囊相授。 许生动作越来越快,是再流畅的动作都无法掩饰的烦躁。剑风将灯罩避开,夜明珠滚下石桌。许生旋身抬脚踢去,夜明珠飞向罗安。 罗安接过夜明珠在手指上转了几圈,卸了力道才道:“睡不着?” 许生难得没有掩饰情绪:“嗯。” 罗安想起之前在横山,许生半夜来他房间:“做噩梦了?” 许生长剑归鞘,好一会都没回答,那就是默认了。他侧身而立的身影半明半暗,似乎有些颓然。 颓然?这样的情绪怎会出现在许生身上?罗安突然道:“喝酒吗?” 喝酒?许生转头看他,怀疑自己听错了:罗安约他喝酒? 罗安返身进房间,很快拎着酒壶和杯子出来。他先将夜明珠放在灯坐上,再将两个杯子倒满:“尝尝吧,醉销魂,曾经的南越国酿。” 许生这才慢悠悠坐下:“这里怎会有南越国酿?” 罗安道:“听说先帝很爱喝这个,御酿阁每年都会根据柳家酒娘提供的方子酿一批酒进贡。这是行宫,有也不意外。” 许生又问:“为什么我的房间没有?” 罗安笑笑:“客随主便不是吗?” 罗安在许生面前素来是带有情绪的。可是在眼下,在深深的夜里,罗安陪他喝酒闲聊,语气耐心平和,就像多年亲朋好友般自然。 秦风习武之人,内力深厚,衣服就算湿透了,对他也没啥影响。他脱衣服向罗安伸手实是试探,他已经做好了被罗安拒绝的打算。 可是罗安没有拒绝,不仅没有拒绝他伸手要衣服,还额外同意了来蓬莱行宫。不愧是女帝的亲儿子,跟女帝很像:外表言语冷淡,内心温暖善良。 第356章 夜聊 许生抬起杯子朝罗安示意:“敬你。谢谢你的衣服,还有这行宫。” 罗安后抬的杯子,碰杯时杯口比许生杯子低:“客气。” 不管是罗安是真客气还是教养好,许生都承这份人情:“今天的梦跟以前不一样。今天梦到一条独眼青龙,他一直围着我飞,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却说不出来,他是条哑龙。” 许生先是梦到一个囚禁于海底的女子,现在是梦到一条青龙。而念瑶曾经跟他说过,她透过骨牌看到一条龙背着个美丽的女子。 如此巧合,应该都是真的吧?只是他们现在看不到也找不到。 以前罗安对于永生之说嗤之以鼻,始皇帝费尽心机寻找长生不死之药,结果连五十都未能活到,足以印证永生不过是术士的骗局。 就连祖母是神女的说法,他从来都是不信的。世上传说神女与先帝的故事,罗安都认为那不过是先帝巡游到蓬莱时,碰到正从海里归来的渔家女。 那个渔家女十分貌美,是跟卞京城里大家闺秀完全不同的美。于是先帝一眼相中,就将她带回到卞京。 就算不讲究门当户对,太子娶渔家女定然会受到从君上到大臣一致反对的。聪明如先帝,便编了个神女的故事来骗爹娘和众大臣。 这是罗安从各种谣言里推测出来的,他认为最可能接近事实真相的故事。 直到上次在蓬莱,亲眼看到神女庙消失在面前,他才开始动摇:也许祖母真是神女? 到现在,神女庙再次消失在面前,以及这中间发生的太多事情。罗安几乎要坚定的认为:祖母真是神女! 这种对祖母是神女的坚定,就像当年对祖母是渔家女的坚定。如果祖母真的是神女,那么传说中的仙山也是真的。 如果传说中的仙山是真的,那么长生不老的传说也是真的。长生不老之地,即为永生之境。 许生明显将希望寄托于那面镜子,可是那面镜子上的七颗宝石要怎么才能凑齐?如果这次希望依然落空了呢? 罗安沉默着给许生添酒,陪许生喝酒是罗安能够给予的最大安慰,其他缥缈的言语罗安讲不出来。 许生默默喝酒,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什么东西雌雄同体?” 罗安是大夫,本能的往药材方面想:“何首乌,可以补肝肾益精血,解毒截疟润肠通便。” 许生道:“动物呢?” 罗安道:“地龙?可以清热息风,通经活络……” 许生笑着摇头:“你爹是东阳第一才子,官当得好,大夫也当得好。你现在大夫当得好,哪天当官也差不了。” “我不当官。”他的思路错了?许生对药材并不感兴趣。罗安一点即通:“你想问……海螺?” 许生道:“你不觉得他挺奇怪吗?” 罗安一本正经道:“海螺是蛇精。” 许生瞳孔微睁,问得有些急:“怎么看出来的?” 罗安道:“我没看出来。” 许生道:“那是?” 罗安道:“书里有写,千年蛇精为报答前世救命之恩,化为人形嫁给恩人,生一子中状元。你俩现在就差个孩子。” 许生忍了又忍,才控制自己没将酒泼到罗安身上。他仰头将酒一饮而尽,感慨道:“原来胡说八道这么招人恨。” 罗安眼里带着笑:“我看他还小,你不至于吧?” 许生道:“小也不小,我也没将他咋的。我只是……哎,你要说他是鱼精化为人形,我会信的。” 说起鱼精,罗安立刻道:“海人鱼,少时雌雄同体,成年后才定性别。不过那只是传说,没人见过。” 许生自动忽略了后面那句,自言自语道:“我怎么没想到,他根本不是人,而是海人鱼。” 因为海螺是海人鱼,所以得神女保佑,所以他在水里像条鱼一样自由,所以他不怕冷不怕湿,所以他美得雌雄不辨…… 只有海螺是海人鱼,这一切的怪异才能解释得通。 罗安借着倒酒的动作垂下眼眸:如果海螺是人鱼,那许生是什么? 一条独眼哑巴青龙,一个囚禁于海底的神女,难不成他是龙族与神女的后人?为什么龙族与神女的后人交给了爹?是谁将这个孩子交给爹的?又是通过什么样的方式交给爹的? 爹这么多年,难道跟传说中的仙山与神女还有联系?不可能!如果真有联系,爹早就求神女救娘了? 两个人各自沉思,天色就渐渐的亮了。念瑶一觉醒来没看到罗安,赶紧起床出门找。这里虽然是行宫,但处处透着古怪,万一出了什么事,真是天高皇帝远…… 念瑶推开门就闻到酒香,抬眼就看到罗安和许生对坐饮酒,气氛似乎十分融洽。念瑶很惊疑:他俩的关系什么时候好到这个程度了? 罗安听到声音侧头望过来,对她招手,似笑非笑:“醉销魂,还记得吗?” 根本不敢忘,死也记得。念瑶走过来就着罗安杯子喝了一口,坚决不承认:“我喝过的酒那么多,怎么可能都记得!” 我可以让你重新记起来。罗安看看许生,想调侃念瑶又忍下去,闺房乐事不宜拿到台面上来讲。 许生就没那么矜持,笑嘻嘻的很欠揍:“这种事弟妹可千万不能忘。就他这种黑心大夫,有的是办法让弟妹记起来。” 话是没说错,但由秦风说出来,罗安瞬间觉得自己半夜陪酒的好心纯属喂了狗! 念瑶替他打抱不平:“你穿他的衣服,跟着他住行宫,还骂他黑心。你这种过河拆桥恩将仇报的才叫黑心。” 许生道:“弟妹,我觉得这事想一次骂一次才是正常,当然弟妹大度能容就另当别论了。” 说得很对!论挑拨关系许生排第一,没人敢排第二。 难道许生只有半夜才敢释放情绪,天亮就恢复正常?那也挺可怜!罗安这样想着,就不打算计较。 倒是念瑶气不过:“你干嘛给他衣服穿,还带他来这?” 罗安揉揉眉心,随口道:“上天有好生之德……” 许生将话截过去:“我是他亲哥,他总不能冻死我。至于来这,他知道我坚持必然有原因。” 不就是富贵人住不惯破庙?念瑶不信:“原因是什么?这里藏着仙山?还是说住这里能永生?” 第357章 鳄鱼 许生正要嘲讽她两句,就看到云伯带着侍女进来,每个侍女都提着个食篮。早膳有粥有糕有菜肴,满满当当摆了一桌。 罗安指指旁边空位:“云伯也坐。” 云伯恪守下人本分:“公子有事吩咐即可。” 念瑶跳到云伯旁边用力拉他坐下,这完全超出云伯对礼节的理解。他一时不察,被迫坐下来。 念瑶双手按在云伯肩上,不让他起来:“云伯,我们行走江湖多年,讲的是义气平等。宫里那套尊卑上下,在我们面前不适用。罗安,是吧?” 罗安顺着应道:“正是,刚好我有事请教云伯。” 云伯忍俊不禁:“夫人一起坐,我跑不了。” 念瑶这才笑嘻嘻转到罗安另一边坐下:“主要是怕浪费。” 罗安道:“我记得爹当年的贴身侍卫也姓云?” 云伯点头:“正是我。” 难怪有熟悉感。这么多年未见,罗安以为爹的贴身侍卫早就不在世间,谁料到竟然在这偏远的行宫。 罗安语气明显松驰下来:“云伯,爹去世多年,当年的事情也无需保密了。王爷名义上是南越女帝和凤君秦风的养子,最初却是我爹带回来给南越女帝的,这些事云伯应该清楚吧?” 罗安说到南越女帝和秦风的名字,情绪并没有什么起伏,就像陈述与自己无关的人和事,许生和念瑶都有些惊讶:罗安这是想开了? 云伯知晓罗安想问什么:“我不清楚王爷来自哪里。” 罗安手里转着酒杯,闻言手指一停,酒杯碰到石桌,发出一声脆响。 云伯知晓罗安不高兴,语气依然不疾不徐不慌乱:“大人久不在人世,公子也已长大成亲,我们也都老了,无需遮掩什么。 当年是顺昌镖局将孩子送到罗府,至于孩子从哪来,大人不主动说,我们做下人的自是不会过问。” 云伯说得也很合情理,能当爹的贴身侍卫,必然是武艺高强眼利嘴严之人。 罗安脸色稍缓:“以爹当年的地位权势,买个年纪相仿的孩子到府里,是轻而易举之事。为什么大费周折,还要请镖局送孩子。” 念瑶江湖人士见得多,常规推测:“孩子若是买得近,日后长大了易起纠纷。买得远的,想找亲生父母也无从找起,省事。” 这是事实,现在许生想找确实是无从找起。 罗安又问:“云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守行宫的,这里有什么特殊的,需要云伯这样的人来守?” 云伯道:“大人带着公子定居天上人间后,我就来蓬莱了。这行宫跟小海相通,水多地广,水里物种多,其它倒没什么特殊。 这里比不上卞京繁华,但胜在清静清闲。一岁人一岁心,前半辈子辛劳算计,后半辈子就希望轻松度日。” 许生看罗安实在问不出什么,便道:“可否请前辈带我们逛逛行宫?” 云伯没说错,行宫水多地广,目之所及是湖和桥,偶有几座建筑,要么建在水上,要么建在湖边。 昨晚看不清楚,这会才发现他们住的小院前面就是个大湖,湖里有水上走廊连通陆地。 云伯边走边给他们介绍:“行宫大大小小的湖有九个,所有的湖均有桥廊连通,院子六座,据说取数于八卦,表示阴阳相合。” 湖水并不清澈,看不清里面有什么,但念瑶似乎感到水面之下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们。 念瑶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低声对罗安道:“这湖里东西好像挺多?” 云伯头也不回:“夫人,这湖通往小海,小海通往大海,东西多是正常的。” 一条鳄鱼横卧在水上走廊挡住了他们去路,这也叫正常?念瑶将罗安往后拉:“小心,它会咬人的。” 罗安在重明岛文弱不会武的大夫模样,在念瑶脑海里根深蒂固。一旦遇到危险,她就条件反射般将罗安挡在身后。 罗安倒是不怕,不过危险面前被人本能护在身后的感觉实在太暖,他也就顺从的站在念瑶身后。 云伯像没看到,跨过鳄鱼继续朝前走。许生瞥了眼罗安跟着跨过去,海螺跟在许生后面也跨过去。 鳄鱼始终一动不动。念瑶放下心来,也抬脚要跨过去:“它睡着了。” 言多必失!鳄鱼突然抬头睁眼看向念瑶,长长的嘶了声,似乎想告诉她:我没睡着。 念瑶正抬脚还没放下来,立时被吓了一跳,一脚踩在鳄鱼背上,脚下打滑,眼看着要摔下去。 罗安牵着她的手,用力将她提起来,就听咔哒一声脆响,胳膊脱臼了。 念瑶疼得一声惨叫:“啊……” 鳄鱼似乎被吓到了,哧溜滑到湖里,依然昂着头看着念瑶。看到念瑶龇牙咧嘴的模样,它又长长嘶了一声。 湖面翻腾起来,原本藏在湖面下的各种各样的动物都冒出头来看个究竟:鱼虾龟鳝蛙之类应有尽有…… 不仅头冒出来了,各种各样的声音此起彼伏。这跟在大街上摔跤,被众人围观嘲笑的场景有什么区别? 念瑶低声道:“它们在嘲笑我吗?” 罗安正给念瑶接胳膊:“你叫得这么惨烈,把他们吓到了而已。” 海螺很实诚的纠正罗安:“它们就是在嘲笑。那个鳄鱼说夫人是个蠢蛋。” 鳄鱼触及到念瑶视线,扑通一声沉到水底不见了。 念瑶奇道:“他们真的听得懂人话?” 通灵性的能听懂人话的?罗安瞬间想起后山那只大鲵。 罗安心情不好便去月光潭边坐着,无论什么时候去,大鲵总会适时出现趴在他的脚边,从无例外。 大鲵不说话,他也不说话。但他能感觉到大鲵真诚的陪伴。他渐渐长大,大鲵却不见长,一直是老样子。 大鲵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呢?罗安只记得爹走后,他心情不好半夜跑到月光潭边坐着,一个人从半夜坐到天明,大鲵没有出现。他不死心,又从早上坐到晚上,大鲵依然没有出现。 爹养的大鲵,爹走了大鲵也走了。可是大鲵去哪了呢?活着吧,罗安后来再也没见过。死了吧,罗安也没见着尸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