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是春秋战国》 第1章 烽火戏诸侯,到底有没有? 说春秋战国,常常要从这个人开始说起——姬宫涅! 姬宫涅的人生经历并不复杂,他投胎技术超好,含着金钥匙出生在当时天下最显赫的家族。他的父亲姬静,是周王朝第十一代天子,死后得到的谥号是“宣”,史称周宣王。他的母亲是姬静的大老婆,王后姜后。 姬宫涅是姬静的嫡长子,按照周王朝的宗法制度,他是无可争议的王位继承人。因而,周宣王死后,他顺利继承了王位,史称“周幽王”。 据《搜神记》说,姬宫涅生于周宣王三十三年,那他继位时还只有十四岁,小学还没有毕业,十年后被杀,也才二十四岁。这个说法殊不可信! 先不说《搜神记》是专记灵异怪诞之事的志怪小说,可信度等同于《聊斋》,就是以周幽王父母的年龄来推算,也难以成立。我们不知道他父亲周宣王何年出生,但是国人暴动那会儿他显然已经出生了,而国人暴动的时候,周宣王的父亲周厉王已年愈花甲,周厉王是周孝王七年——公元前907年出生的。国人暴动时周宣王不可能刚出生,就算那时他十岁,他出生时周厉王也该五十多岁了,所以肯定大于十岁。就算是十岁吧,周召共和有十四年,周宣王即位时也至少二十四岁了,即位后三十三年,那就是五十七岁。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我国励行计划生育政策,也只是号召男青年二十八岁结婚生子,厉王宣王父子俩就算积极响应党的号召,争当晚婚(未必)晚育全国模范,也用不着积极到这样吧?比党所规定的年龄增加了一倍多! 其实,在西周时代,男子基本上二十岁娶妻(个别特别晚的也有过了三十才娶的),女子十五岁出嫁(个别较晚的也有到二十三才出嫁的),过了这个年龄段还未结婚,就称为“失时”。这时的周王室为了增加人口以增强国力,不实行计划生育,提倡“男女以正,婚姻以时”,作为全国人民的表率,周王室怎么可能失时?事实上,天子、王储和诸侯的结婚年龄比普通人小多了,诸侯通常十五岁就生子女了。 周幽王的母亲是姜后,周宣王的元配,年纪应该跟周宣王差不多,在那时的生活条件和医疗条件下,以花甲之年的高龄,就算周宣王还有本事搞出儿子来,早已过了更年期的姜后老太太也没这本事啊! 所以,周幽王即位时应该是成年人了,甚至是中年人,至少已经大学毕业了吧! 周幽王即位后,任用马屁精虢石父为卿士——又是虢家人!这人是虢国第七任国君,虢文公之子,奸佞乖巧,舔功一流,营私舞弊也是一流,贪财图利。周幽王对他非常信任,把国事全丢给他,自己一味享乐,不问政事。 周幽王二年,全国发生多起自然灾害,镐京及泾、渭、洛三川地区地震,泾、渭、洛三条大河干枯,周部族发祥地的岐山发生山体滑坡。照这个时代人们的理解,这是上天对天子的所作所为极度不满,在发出严重警告。天子应该立即作自我批评(下罪己诏),向上天和全国人民作深刻检讨,改正错误,以求取上天的原谅。 周幽王依然我行我素。 周幽王三年,发兵讨伐褒国。 褒国在今汉中盆地西部,相传其公室是大禹的后裔,所以跟大禹一样,姓姒,首任国君是大禹的某个儿子(他辅佐大禹治水有功)。这个封国可是千年老字号了,历经夏商周三朝而不倒,跟周王室的关系也非同一般,周文王的正妻就是当时褒国国君的女儿太姒,她也是周武王和周公旦这两位儒教所尊崇的大圣人的母亲。 周幽王伐褒,是因为褒国国君姒珦在幽王的朝中任大夫,他是个耿直人,看不惯周幽王的肆意妄为,经常向周幽王提意见,结果周幽王很恼怒,“你敢妄议我?抓起来!”把他囚禁了,囚禁了还不罢休,又发兵讨伐褒国。 褒国抵挡不住王师,最后献出了一个美女褒姒(很可能是褒国国君的女儿),这才平息了一场泼天大祸。 周幽王得到褒姒的第二年,褒姒就生下了王子姬伯服。周幽王太宠爱褒姒了,伯服四岁时(周幽王八年),周幽王不顾大臣们的反对,毅然废黜王后和王后所生的太子,改立褒姒为王后,伯服为太子,并打算除掉原太子姬宜臼。被废黜的原王后是申国国君申侯的女儿,她和原太子姬宜臼逃到了她娘家申国。 申侯大怒,三年以后(周幽王十一年——公元前771年),联合了缯国和犬戎,攻占镐京,在骊山下杀掉了周幽王。褒姒被犬戎掳去,她的儿子伯服也被杀掉。而在此之前,周幽王为了博得美人一笑,不惜玩弄信号,上演了一场烽火戏诸侯的闹剧,致使犬戎进攻镐京时,诸侯都对王都发出的求援烽火信号视而不见。——这是《史记》的说法。 那么,烽火戏诸侯这事到底有没有呢? 国学大家钱穆认为没有,他在大半个世纪前就说过:“此委巷小人之谈,诸侯并不能见烽同至,至而闻无寇,亦必休兵信宿而去,此有何可笑?举烽传警,乃汉人备匈奴事耳。骊山一役,由幽王举兵讨申,更无需举烽。”(《国史大纲》) 钱穆的说法是:并非申侯联合犬戎进攻镐京,而是周幽王带兵主动进攻申国,显然是打算斩草除根,为爱子伯服消除后患。而申侯为了自保,联合犬戎抵抗王师,最后打败了王师,一路追击,在骊山下干掉了昏王。在这个过程中,周幽王根本不可能动燃放烽火信号的念头,因为他不相信自己会陷入危难,根本就没有准备,而且战场也不是在镐京,而是在宗周之西,距镐京一百多公里的申国(陕西眉县东北),想放烽火也没有烽火台。 现在清华大学所收藏的一批战国竹简,上面的记载,支持钱穆这个说法。 那么周幽王时代有没有烽火台?可能有。但就算有,也绝不可能出现冯梦龙小说和电视剧里所演绎的那个情景:幽王和褒姒在城头上喝着酒,远处一座座烽火台上狼烟滚滚,酒过几巡之后,诸侯大军滚滚而来,褒姒笑得花枝乱颤…… 用烽火把一百公里、几百公里外的诸侯大军招来,那需要一个极其完备的烽火信号系统。我们先来看看,完备的烽火信号系统是怎样的? 首先,在边境线上需要有一条长城以挡住外敌,长城上每隔若干里路建一炮楼形的驻兵的城垛,每个城垛上都设有烽火台。如果没有长城而只有一个个单独的烽火台排列在野外,很容易被敌人一一端掉。 在长城之内,才可以设立单独的烽火台,一般十里(一说三十里)建一个烽火台,从长城一直建到首都,并且连接到各个边防指挥部。 烽火台,又称烽燧,通常是建成高约五丈的楼台,一般建在高地上,楼台顶上再竖起一根三丈长的木杆,木杆顶挂一横杆,横杆的一头绑一笼,笼内填塞柴草等可燃物。 每一个烽燧都由一名燧长管理,他手下有若干名燧卒。遇到敌情,燧卒们立即点燃笼内燃烧物以报警,白天发烟,夜晚举火。烟、火都各有一套信号语言,能显示来敌之人数、距离之远近等信息。在发烟火的同时,还可以以击鼓等方式传信给附近的驻军。相邻的烽燧看到烽火信号后,也立即点烽烟或击鼓示警,这样依次向边防指挥部或首都传递消息。 可见,这样的烽火系统是一项大工程,别说周幽王时代没有,周幽王之后三百多年的墨子时代都还没有! 我们来看看墨子时代的烽火系统—— 《墨子-号令篇》:“出侯无过十里,居高便所树表,表三人守之。比至城者三表,与城上烽燧相望。昼则举烽,夜则举火。”(侦察兵派出去不要超过十里远,在地势较高又方便的地方树立标记,命三个人看守,一直到城邑那里,共树这样的标记三处,跟城上的烽火台能互相看得见,(遇到敌情)白天点燃烽烟,夜里点火。) 很明确,墨子时代的烽火台仅仅是在城头上才有(可能城头上东南西北每一面都有一个),城外没有,城外只有派出去的侦察兵所树立的“表”(标记)——也可以称之为临时性简易烽火装置吧,这种简易的临时烽火装置一共只设三处(每隔三里多一处),最远设置到距城十里处,不能再远了,再远就不安全了,被敌方先头部队端掉了都不能发现。这样的烽火台,最大作用应该是及早发现敌人袭来的方向,想来应该是在战争开启之后,向四面八方派出斥候,设立“表”,一见敌踪就燃放烽火,这样城里就知道敌人是从什么方向来的了。当然,如果城外有援军,向援军求援也可以用。 墨子时代的烽火台只是这种样子,所以,钱穆说完备的烽火系统是汉代人为防备匈奴而建立起来的,确实有道理。 退一步说,就算那时已有了完备的烽火系统,那种烽火一点起来各路诸侯就一齐来到镐京城下惹美人发笑的场面也不可能出现。正如钱穆所说,诸侯不可能同时到来,因为各诸侯国跟镐京之间距离不一样,各国动员军队的速度和军队行军的速度也不一样。诸侯的军队不是说出发就能出发的,士兵平时都散居在家种田、做手艺、经商,要发命令征召,征召来之后再发放武器铠甲,再祭祀祈祷出兵顺利,然后才出兵,最快也得好有几天才能完成这一套程序吧! 其次,天子的直属领地之一(宗周王畿)的面积是“方千里”,即长与宽各一千里,也就是说,王都四周五百里内全属于王畿范围。周代以300步为一里,6尺为一步,而西周之一尺合今19.7厘米。也就是说,王都四周约177公里都在王畿范围内。诸侯国一般都在王畿之外,但也有一些在王畿内,比如,芮良夫的那个芮国、周宣王所封的郑国等等,但一般也都在王畿的边缘地区,距王都100公里以上。军队出发后,以当时的行军速度,距王都最近的少数诸侯国的战车在几小时内或许能赶到,但军队不仅仅是战车,每辆战车后面都要跟随一定数量的步兵,战车必须照顾到步兵的行军速度,否则自己冲得太前,没有步兵配合,跟送死没有两样。步兵们扛着武器,一百多公里最快也要急行军两三天吧?共产党的红军和解放军行军也算是能拚命的了,最高纪录也就是一天走一百多华里,已经被称为“铁脚板”了。幽王和褒姒在城头等着看好戏 ,一等好几天,什么兴致都等得一干二净啦! 这么看来,烽火戏诸侯完全是虚构?也不一定。 能肯定的一点是,冯梦龙小说里和电视剧里那种烽火戏诸侯情景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但除此之外,还有另一种戏诸侯的情况。 最早提到烽火戏诸侯的是《史记》,在太史公之前的《诗经》、《左传》、《国语》、《战国策》等古籍中都未提及这件奇葩事,至多只是说褒姒是亡国祸根,却没有说她是怎么搞得国家灭亡的。到战国末期,吕不韦所养的一批门客创作《吕氏春秋》时,这个故事才变得丰满: “戎寇当至,幽王击鼓,诸侯之兵皆至,褒姒大悦而笑,喜之。幽王欲褒姒之笑也,因数击鼓,诸侯之兵数至无寇。至于后,戎寇真至,幽王击鼓,诸侯兵不至。幽王之身,乃死于丽山之下,为天下笑。” 这分明是击鼓戏诸侯嘛!显然吕不韦时代还没有完备的烽火系统。太史公写《史记》时,大概觉得用鼓声来召唤几百公里外的诸侯不现实,所以在大鼓之外又加上了烽燧(烽火),他那时已有较完备的烽火系统了嘛!太史公是这样写的: “褒姒不好笑,幽王欲其笑,万方,故不笑。幽王为烽燧、大鼓,有寇至则举烽火。诸侯悉至,至而无寇,褒姒乃大笑。幽王说之,为数举烽火。其后不信,诸侯益亦不至。” 前面已经说过,如果像钱穆所说,是周幽王主动去攻打申国,那么,燃放烽火向诸侯求救这种情况就不可能发生了,因为烽火台在申国的城头上,不会为你周幽王燃放。 钱穆的说法得到了清华大学所藏的一批战国竹简的证实,但太史公的说法同样也有佐证,《国语》就说是申国主动进攻王都的:“褒姒有宠,生伯服,于是乎就与虢石甫比,逐太子宜臼而立伯服。太子出奔申。申人、鄫人召西戎以伐周。周于是乎亡。” 而如果是申伐周,烽火戏诸侯还真有可能发生,不过情形跟《史记》里面有点不一样。 当申、缯和犬戎大军来袭,周幽王当然要发兵拒敌,同时派人通知诸侯军队前来勤王。他手上有宗周六师(即“西六师”——经过厉王改革之后应该已不止六个师了,至少两个军吧),王都镐京又是城高池深,很能坚守上一段日子,守到诸侯大军(至少王畿内的诸侯军队)到来并不难。 诸侯军队来了,当然是驻扎在城外适合驻兵的地方(距城不会太远)。这样,镐京城头上的烽火,或者大鼓的鼓声都是能够把他们随时召唤过来供褒美人发笑的,烽火戏诸侯的条件就具备了!而对周幽王来说,既然具备了戏诸侯的条件,为看美人笑,干吗不戏一把呢,不戏白不戏! 假如是周幽王主动发起的战争,烽火戏诸侯不可能,《吕氏春秋》里的击鼓戏诸侯倒是可能的。周幽王出征时完全有可能叫一些诸侯国也出兵配合他一起行动,申国得到消息,当然要发兵迎敌,同时向缯国和犬戎求援。到了战场上,国王的王师驻扎在一处,诸侯的军队驻扎在邻近的地方,等到交战开始,双方打得难解难分,犬戎大军来了,褒姒吓得花容失色,周幽王击起大鼓(不一定是他亲自击鼓,命人击鼓也一样),附近的诸侯军队听到鼓声立即冲了过来,杀退犬戎。褒姒“大悦而笑”。周幽王还是第一次看到她的笑容,没想到她笑起来这么好看,为了再次看到她的笑容,再次击鼓。正在撤离战场的诸侯军队听到鼓声,以为犬戎又来了,返身杀了回来……多次这样一来,当犬戎大军真的杀向王师,周幽王又猛击大鼓时,诸侯大军不再响应了。 如果是这种情况,那周幽王是带着褒姒出征的。一般来说,国王或将帅出征没有带老婆的,但周幽王不是一般人,他什么荒唐事做不出?冯梦龙所描写的那种烽火戏诸侯是条件不具备,如果具备,相信他真会毫不犹豫地干! 不管烽火戏诸侯的真相如何,有一点是肯定的,周幽王在这场战乱中挂掉了,他选定的接班人也死了。周幽王的死,是一个时代的终结,建国二百五十余年的西周王朝结束了。 第2章 进入春秋时代 位于今河南洛阳的成周,是周成王时期建成的一个国都级大城。伊、洛、瀍、涧四水流经此地,这里土地肥沃,是天然粮仓,在地理位置上,此地可以说是天下之中心,是建造王都的理想之地。因此,当初周武王灭商之后,就决定在此地建立国都。不过,他定下建城的计划后就病故了,后来在周公旦的主持下,才完成了这个大规模工程。 因为是把它作为王朝的国都来建造的,所以这个城的规模非常大,“城方千七百二十丈(长宽各约三公里多),郛(外城郭)方七十里,南系于洛水,北因于郏山(北邙山)”。城内除了有祭祀各代祖宗的太庙,以及京宫、康宫、华宫等五宫,其他路寝(正殿)、小寝(寝宫)、明堂(正殿前的广场,是朝会诸侯、发布政令、祭天礼祖的重要场所)等等,无不俱备。 公元前770年,一支风尘仆仆的队伍浩浩荡荡地来到了这里。熟悉王朝礼仪的人一眼就能从其高规格的仪仗判断出,这是天子出行的队伍。是的,他们正是从三四百公里外一路风餐露宿地长途跋涉而来的周平王姬宜臼一行。 周幽王和伯服死于骊山一役之后,申国国君申侯就跟鲁国国君、许国国君等诸侯一起,把姬宜臼扶上了王位,他就是史称的周平王,得到王都遭犬戎攻击的消息后带兵前来勤王的郑、晋、秦等诸侯也都表示拥戴。 但是,虢国国君虢公翰不干,他是虢石父的儿子,虢石父这个舔狗,一味地顺着周幽王,当初周幽王废掉申后和太子姬宜臼时,他当然也推波助澜了,这个过节姬宜臼怎么可能淡忘?所以虢公翰不愿意站到姬宜臼这边来,怕遭秋后算账,他把姬宜臼的叔叔,周幽王的一个弟弟——王子余臣扶起来,在携这个地方(今址不详)称了王,人称“携王”。 这样一来,周王朝就有了两个王,二王并立。 周平王毕竟是周幽王的嫡长子,周幽王当初无故废掉他是不合祖制的,也是不得人心的,是乱命,所以支持周平王的朝臣和诸侯显然占大多数。 但是虢公翰也不是孤家寡人,也有一批支持者,应该都是跟周平王或申侯他们关系不睦者,他们也有理由:姬宜臼的太子身份已被他父亲废掉了,他母亲的王后也被废掉了,他已不是嫡长子,伯服才是。而且,犬戎和申、缯联军虽然不是由姬宜臼指挥,却是因为他而杀周幽王的,所以他这个“弑君弑父”的罪名休想逃脱! 其实,平王弑君弑父这个说法直至二千多年后的明清时代都还有人在提,在周平王时代,提的人肯定不会少。 在这种情况下,周平王在宗周这个地方待着,跟那可恶的携王抬头不见低头见,心里当然别扭。最主要的是,镐京城被犬戎洗劫破坏之后疮痍满目,宫室破残,王畿内的农夫、奴隶很多已被犬戎杀掉或掳走,还有很多逃走了,大量田地无人耕种,王畿荒芜,没有农夫和奴隶,短期内根本恢复不起来。更要命的是,犬戎等少数民族部落在周围虎视眈眈,时不时地就来骚扰劫杀一番,这日子过得朝不保夕。 周平王不想待在这个鬼地方了,要搬到成周去。但是周公反对:这一走,西边这一大片祖宗基业还守得住吗? 可是周平王铁了心要走,诸侯们也都赞成迁都。于是,在晋、郑、卫、秦等诸侯的护送下,周平王迁都了! 周平王迁都到成周之后,成周就改名叫洛邑了,也有人把以前镐京的旧称移到洛邑,称之为“宗周”,因为它是王朝的都城,“诸侯宗之,是为宗周。” 后人讲起周王朝,习惯上把它划分成两个历史时期,周平王东迁之前定都镐京的那250多年称为“西周”,从平王东迁洛阳到秦始皇统一全国这550年称为“东周”。这只是后人的划分,当时的人只知道自己生活在周王朝的天下,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生活的时代是西周或东周。 东周,又分为两个时期,前半段称为春秋时期,后半段称为战国时期。这当然也是后人的划分,当时的人也是不知道自己生活的时代叫做春秋时代或战国时代的。 “春秋”和“战国”这两个时代名称,是后人因两部书而提出来的——《春秋》和《战国策》。春秋时代,大致上就是《春秋》那部书里所记载的时代;同样的,战国时代大致上就是《战国策》里所记载的时代。 相传在周王朝,周天子的大朝廷里和各诸侯国的小朝廷里都设有史官,国君有什么重要活动都要记载下来(“君举必书”)。史官一般设两名,左史、右史。具体分工是:左史记录国君或大臣有意义的言论,称为《书》,周王室的左史所记就是《周书》,诸侯国比如郑国左史所记就是《郑书》;右史记录国君的行动和国家发生的事件,叫做《春秋》。 春秋,就是岁月的意思,因为一个春秋就代表一年。之所以用春秋而不用夏冬来代表一年,是因为在周朝之前我们的老祖宗还没有把季节分得那么细,一年就分成春、秋两个季节,所以商朝的甲骨文里只有“春”“秋”没有“夏”“冬”。 周王室和各诸侯国都有自己的《春秋》,可惜都没能保存下来,现在唯一幸存的《春秋》是鲁国的,而且也不是原本,据说已经过了儒教圣人孔子的删改加工,它的原版我们已不可能看到了。 现存的这部《春秋》是一部编年体史书,它所记载的,是从鲁隐公元年(公元前722年)到鲁哀公十四年(公元前481年)二百四十余年间的历史。 《战国策》则是西汉学者刘向把西汉皇室所收藏的一批战国竹简编订而成的一部国别体史书,记载的是公元前490年到公元前221年间的事情。 不过,“战国”这一名称在当时已有人用,但不是用来称呼那个时代。那时人所谓战国,指的是那几个不安生过日子一天到晚你打我我打你,掐个不休的好战国家,也就是后人所谓“战国七雄”! 第3章 表彰立功诸侯 周平王迁都之后,头一件事情就是让支持者分享红利,以稳固自己的基本盘。凡是支持自己的诸侯和朝臣,都要给点甜头,其中出力最多的郑、秦、晋、卫好处也给得最多。 郑国——诞生得比较晚,周宣王二十二年(公元前806年)才封国,始封国君是周宣王的小弟弟姬友(郑桓公),爵位是伯爵。 郑国刚开始的封地在今陕西华县东的郑邑,在宗周的王畿内。周幽王即位后,任命郑桓公为司徒,掌管土地、人口、农业以及教化国民。这个人很有战略眼光,他看周幽王做事不靠谱,觉得周王朝前景不妙,自己的封国处于王畿内,也很悬,就向高人请教办法。他找的高人,是太史伯阳父(史伯)。 太史是史官,前面说了,史官有两位,一左一右,其中左史又称内史,右史则称太史。商王朝和周王朝都是以左为尊的,因而,内史记录行动,太史记录言论。而这时的史官不仅仅是负责记录历史事件的“历史工作者”,而是非常重要地位很高的官员,太史除了记录史事还要参与国民教育、干部教育,还要掌管刑法条例、礼制典礼、国家制度等方面的资料,以及充当这些方面的专家顾问。所以,史官一般都是很博学、很有头脑的人。 郑桓公问史伯:“王室看来要出事啊,我怕受到池鱼之殃啊,有什么办法可以逃过劫难吗?” 史伯说:“王室日衰,戎狄一定会兴盛,离他们远点。济水、洛水、黄河、颍水之间很安全,那里没有大国,只有虢国(不是虢公翰那个,这是另一个虢国,人称“东虢”,在今河南密县东;虢公翰那个在河南陕县,人称“西虢”,不过,这两个虢国的第一代国君是亲兄弟,都是周文王的弟弟)、郐国(今河南荥阳北),这两个小国的国君都骄侈怠慢,你用用武力,再用用贿赂,应该不难摆平。” 郑桓公是王朝的中央干部,受到周幽王的信用,他向周幽王一请示,周幽王当然同意,郑国迁出王畿,王室就能多出一块土地,他能不乐意吗? 于是,郑桓公用用中央干部的权势,显显武力,再送送贿赂,一番软硬兼施之后,东虢和郐国就识相地献出十座城邑(当然要连带着城外的若干土地人口),郑国就在周幽王八年(前774年)搬了过去,远离了王畿这个是非之地。 郑国搬走,郑桓公却没走,继续留在周幽王的朝廷中辅佐幽王。三年后,郦山难作,周幽王被杀,郑桓公为了保卫天子,以身殉国。他的儿子姬掘突继位,史称郑武公。郑武公拥护周平王继天子位,平王东迁时,又一路跟随护送。因此,周平王任命郑武公为卿士,并且把虎牢以东的土地赐给了郑国。 秦国——比郑国诞生得更晚。这时的秦国虽然已俱备了一个诸侯国的完整框架,但其国君却没有诸侯的身份,只有获得了周天子封赠的爵位,才算成为诸侯。如果一个国家的国君没有爵位,它就是比诸侯低一个等级的附庸小国。此时的秦国就是一个附庸小国,不过它不是诸侯国的附庸,而是周王室的附庸。 秦人姓嬴,起源于嬴氏部落。 据《史记》说,早在商王朝时,秦人的祖先就为商王朝守卫西部边陲。又据清华竹简,秦人先祖飞廉忠于商王朝,商王朝灭亡后,他逃奔到了当时的东方大国奄国。奄人相传是腌菜的发明者,飞廉在那里吃了一阵子腌菜之后,就参与了郯、奄等十七国发动的叛乱,反对周王朝。叛乱最终被周公旦姜子牙他们镇压下去,周王朝就把周公旦封到原来奄国的地方,建立鲁国,以统治商奄之民,后来又把飞廉一族以及一部分商奄之民强行迁往西方,秦人于是又回到西方。 周孝王时,秦人先祖赢非子在汧水和渭水之间给周王室养马,干得很出色,被周孝王封为附庸国,封地在秦(今甘肃天水)。赢非子便以这个封地作为他的氏——姓的分支,号称“秦赢”,他本人则被称为“秦非子”,成为秦氏的开宗之祖。 周厉王时,西戎部族反叛周王朝,攻占了秦非子父亲大骆居住的犬丘。地名叫犬丘的地方不止一个,周懿王一度迁都的地方也叫犬丘,史籍上称之为“东犬丘”,而大骆的这个犬丘则是西犬丘,在今甘肃礼县东。有人认为,所谓犬丘,很可能是“犬戎之丘墟”——某个犬戎部落的生活遗址。或者不是遗址,还有犬戎生活在那里,叫做“犬戎之山丘”。秦人是强占了那个地方,或者是跟犬戎混在一起过日子的。——西戎攻占犬丘之后,就屠杀了大骆的全部族人。 周宣王即位后,任命秦非子的曾孙秦仲为大夫,命他征伐西戎。与其说是重用,不如说是利用,周王室自己没本事对付西戎,让秦人上。可秦人这个时候也还没有发育起来啊,结果,秦仲被西戎干掉。 秦仲留下五个儿子,长子继位,史称秦庄公。周宣王召见了秦庄公五兄弟,拨给他们7千士兵,命他们继续跟西戎死磕。秦人就这样在血战中渐渐成长起来,最后秦庄公打败了西戎,收复了犬丘祖地。周宣王把犬丘也封给了秦人,并把秦庄公任命为西陲大夫。至此,秦有了两块小小的封地:犬丘和秦。 秦庄公居住到犬丘,他的大儿子秦世父是个血性汉子,发誓说:“西戎杀了我祖父,我不杀死戎王就决不回家!”他把太子之位让给自己的弟弟(秦襄公),自己则带兵去打西戎。 但是西戎毕竟比秦族强大得多,世父干得很不顺手。秦襄公即位后,为了跟西戎缓和关系,把妹妹缪嬴嫁给了西戎丰王。但秦人和西戎的战火并未熄灭,缪嬴嫁过去的第二年,西戎一度包围了犬丘,世父反击,竟然被西戎俘虏,关押了一年多才释放,可能还是靠了缪嬴的枕边风。 几年后,犬戎进攻周幽王,秦襄公得到消息后,带兵前去勤王。后来就和诸侯们一起拥立了周平王,并护送他东迁。因为这一功劳,周平王封秦襄公为伯爵。从此,秦国总算正式挤进了诸侯的行列。 按照惯例,封了爵位,还得封给跟爵位对等的土地。秦襄公封的是伯爵,得给他方圆七十里的封地。但是周平王的土地已不多了,他真正能掌握的只有洛邑周围方圆六百里的王畿,镐京那边的千里王畿,现在虽然也能掌握一大部分,但随时有可能丢失。 周平王不想给封地,又不能不给,就干脆开一张大面额空头支票,慷他人之慨地对秦襄公说:“戎人无道,侵夺我岐山、丰水的土地,你秦国若能赶走戎人,那些地方就全归你了!” 从此,秦人开启了狂战模式。 晋国——据说,当初周成王的母亲邑姜(姜子牙的女儿)梦见天神对她丈夫周武王说:“我让你生个儿子,名叫虞,我把唐地赐给他。”后来邑姜果然生下一个儿子,他手心里有一个掌纹越看越像虞字,于是就起名叫姬虞。姬虞还年幼时,他哥哥周成王就封他为诸侯,侯爵。说来也巧,当时唐国发生内乱,刚被周公灭掉,周成王就把唐国封给了姬虞。后来姬虞的儿子迁居到晋(今山西西南部),把唐国改称为晋国。 这次晋文侯勤王有功,又积极护送平王东迁,周平王把汾阳一带的田赐给了晋国。 卫国——周成王初年,周公旦的哥哥管叔和弟弟蔡叔挟持商纣王的儿子武庚发动叛乱,周公旦平定叛乱后,把他的另一个弟弟康叔立为卫国国君。周公旦对这个同母弟非常爱重,给他的封地是同爵级诸侯中最大的,同时还一度让他管带成周八师,以镇压商遗民。 卫国受封的时候只是伯爵,几代之后才提升为侯爵,这次卫武公勤王和护送平王东迁也很卖力,所以周平王把他的爵位提升为公爵。 周平王的拥戴者多多少少都得到了好处,除了申国。这可以理解,毕竟是申国和犬戎合伙干掉了周幽王,弑君的罪名摆在那里,这是洗不掉的,周平王若重奖或重用申侯的话,他自己的弑父弑君嫌疑也会坐实,资政敌以口舌,所以他只能让外公受点委屈,跟外公划清界线。好在犯了弑君罪的外公也只想低调处理,把事情和稀泥和过去,只要诸侯不追究就算万事大吉了。 现在,周平王最大的隐患就是携王,虽然携王的支持者不多,但政治风向千变万化,谁说得清将来他会不会想出什么绝招让诸侯一致拥戴他?毕竟他的政历是清白的,没有弑君的污点。所以,只要携王存在一天,周平王就一天睡不好觉。 周平王被这种芒刺在背的日子煎熬了二十多年,到周平王二十一年(公元前750年),携王去虢国视察,保密工作和安保工作都做得不到位,晋文侯得到了消息,当机立断搞了一次漂亮的斩首行动,把周平王的这块心病给一举除去了。 周平王得到消息,大喜过望,当即任命晋文侯为侯伯(诸侯之长,可以代天子监督征伐不着调的诸侯),同时赐给晋文侯秬鬯(黑黍所酿的美酒,用于祭祀)一卣、红色的弓(彤弓)一把、红色的箭一百支、黑色弓(卢弓)一把、黑色箭一百支、马四匹,还写了一篇热情洋溢的策命文(《文侯之命》)给晋侯: “伯父能以义来和协诸侯,发扬光大文王、武王开创的伟大事业,能谨慎不苟地奉行至德之道,光明磊落声闻于天,普施善政誉满天下……可怜可怜我这个嗣位的小天子吧!周邦不幸,招来上天降下的巨大灾祸……国难当头我却无能为力,惟有哀告于祖宗和祈求于伯父,希望能有像周公那样的排难恤孤之臣辅佐自己。唉!希望您能够建立丰功伟绩,使我这个天子长久地安居此位……”(《尚书-周书-文侯之命》) 然而,清华竹简中的《系年》却颠覆了以上《史记》、《竹书纪年》等的说法,《系年》的说法是—— 周幽王死后,一批诸侯拥立了携王,但他显然没能获得所有诸侯的拥戴,即位的第九年,诸侯们就不再去朝见他了。到第二十一年,晋文侯袭杀了携王,并到少鄂(今址不详)把被废的原太子宜臼接到镐京,让他即天子位。就是说,周平王是携王死后才即位的。周平王即位三年以后,迁都洛邑。 第4章 枭雄郑武公 进入东周时代之后,周王朝就得了癌症,某些细胞开始了不正常发育,最终成长为吞噬其他细胞、吞噬周王朝肌体的癌细胞。第一只发育起来的癌细胞就是郑国。 郑武公姬掘突因为护送平王东迁有功,周平王为了报答和拉拢他,任命他当了总理(卿士)。然而,他却没有像周平王所希望的那样全心全意地办正事——辅佐天子让王室强盛起来,而是把主要精力放在了私事上,全心全意地谋求壮大自己的封国。 他现在的封国地盘确实小了点,只有当初东虢国和郐国“献”给他父亲的那十个小小的城邑。郑国事实上就是寄帑在人家的地盘上,看着那两个东道国肥沃的土地、坚固的城池,他心里怎能平衡,你们何德何能?凭什么拥有这些领地城邑? 因此,就在他当上总理的第二年,他悍然出手了,一举攻占了郐国的都城,把郐国灭掉。 这是一个大事件,在这之前,只有周天子才有权灭掉诸侯国,诸侯之间你争我夺,侵占别人土地是有的,灭掉别人封国的事还没胆子干,周天子也不答应啊!现在郑国人这么干了,周天子却根本不敢说什么,只能默认。 这么一来,郑武公胆气更壮,两年以后,又突然进攻东虢的国都制邑(今河南汜水西北),把东虢也给灭掉了。然后一不做二不休,把周边的鄢、蔽、补、丹、依、弢、历、莘八个附庸小国也一口气全部吞灭! 阿拉伯民间故事里那只骆驼,先是向主人要求把脑袋伸进主人的帐蓬里暖和一下,接着进一步,请求把前肢也进入帐蓬,然后是整个身子进入帐蓬,然后嫌主人跟他挤在一个帐蓬里太拥挤,把主人踢出了帐蓬。现在,郑国这只骆驼就成功地把原先的主人全部踢出了帐蓬,鸠占鹊巢,以前的寄帑之地彻底变成了自己的产业! 占据了整个帐蓬还是远远不能满足的,还得不断地扩大帐蓬,郑武公的眼睛又盯上了胡国,胡国位于今河南漯河一带。 胡国可不像郐国和东虢那么好对付,虽然它只是个子爵国,但其国君家族姓归,这是鬼方人的姓,在夏王朝和商王朝时,鬼方是一个很强大的民族,跟华夏族频繁发生战争,是华夏族的劲敌,后来在商王武丁的征伐下,其中一些鬼方部落归降了商王朝,里面就包括这个胡国。所以胡国人也是很能打仗的,而且胡国跟郑国之间还隔着一个许国。 郑武公没有急着动兵,而是先把一个女儿嫁给胡国国君。然后问群臣:“我想用兵,哪个国家可以讨伐?” 大夫关其思大概看出了郑武公的心思,说:“胡国可以讨伐。” 郑武公大怒:“混蛋,胡公是我贤婿,胡国是我国的兄弟友邦!”命人把关其思推出去斩了! 消息很快传到胡国,胡国国君胡还公心里热呼呼的,老丈人对我真厚道啊,我要对他女儿好点,让两国关系更加亲睦!正想着呢,郑国军队来了,轻轻松松就把毫无防备的胡国给拿下了! 在开疆拓土的同时,公元前765年,郑武公下令兴建一个新城,这个城建起来之后,命名为新郑(在今河南新郑),郑武公把它作为郑国的国都,并把滞留在陕西(原先的郑国)的郑人旧部搬迁到了这里。 雄心勃勃的郑武公,一心要把郑国建设成为一等大国甚至超级大国,这就需要大量的人口。凭郑国那点国人、野人数量远远不够,为此,郑武公推出一项大胆的政策,解放商族奴隶! 周王朝建立之初,本着不把事情做绝的古老传统(“兴灭继绝”)——这传统从汉朝开始就渐渐变成了斩草除根——把商纣王之兄微子启的儿子封为诸侯,建立了宋国,让他带着他那一支商部族遗民在那里繁衍生息。但其他商部族的遗民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他们多半沦为了周王室和一些诸侯国的奴隶。现在,郑武公的手里就有这么一大批商人奴隶,这些商人奴隶中有许多人有各种各样的技术,还有一些人则善于经商——商族人是以善于经商出名的。总之,商族奴隶都是能人,很可以派大用场。郑武公全部把他们解放为平民,让他们去经商,去开垦荒地,去筑建城池、建造宫室。 解放了商族奴隶之后,紧接着就是扶持商业以活跃经济,准许商人(这里不是指商部族,是指经商的人了)自由贸易,不干涉他们的活动,这在当时的诸侯中,可以说是首开风气。 郑国跟周天子的王畿接壤,紧靠此时的天下第一繁华大城洛邑,在地理位置上得天独厚,属于天下之中心,处于东西南北的交通要道上,商业本来就发达,现在在政策扶持之下,商业经济更是加快发展,为郑国的富强注入了充足的血液。再加上郑国所处的华北平原土地肥沃,农耕技术也比其他地区发达。所以,在政策得当的情况下,国力迅速地壮大起来,使郑国在扩充军力的同时,还能在短时间内就增建改建了虎牢城和京邑。 虽然郑国此时仍只能算一个二等国家,跟那些一等的老牌大国譬如宋国、齐国、鲁国等,还有一段距离。但郑国的发展势头比这些老牌大国要强劲得多,一个强国的雏形正日益显现。 第5章 黄泉见母 公元前744年,郑武公去世,嫡长子姬寤生继位,就是着名的郑庄公。 郑庄公的母亲是申国国君的女儿,这个申国不是周平王外公那个西申国,而是位于今河南南阳的另一个申国,被称为“南申国”,不过这两个申国本是一家人,所以都姓姜。郑庄公的母亲也姓姜,而她丈夫的谥号是“武”,所以按当时的习惯她被称为“武姜”。 武姜生郑庄公时难产,胎儿的脚先出来。在当时的医疗条件下,这种情况通常是要出人命的,母子双亡就是最正常的结局。还好,这小子命硬,一番惊险之后还是生了下来。 这个时候中国人的姓氏正在形成过程中,很多人还没有姓或氏,所以总有那么一些人,称呼起来怪怪的。这时候的人,名字也起得相当随便。譬如,孔家一个孩子出生了,要起名字,孩子家长就朝四面一看,没看到什么特别的东西,再低头一看,哟,这孩子的脑袋形状好奇怪啊,头顶心凹陷,四周像一个个土丘似的高高隆起,于是这孩子就叫孔丘——这是《史记》说的。还有一种说法是,孔丘的母亲去尼山祈祷而怀上了孔丘,因而名之为“丘”,字“仲尼”。孔丘身为儒教“至圣先师”,有一肚子学问,给儿子起名字总要有点深刻寓意吧?没有,照样随便,当时正好鲁国国君派人送了条鲤鱼来贺喜,儿子就叫孔鲤了!还有的,既没看到头顶有土丘状隆起,也没有人拎鲤鱼来贺喜,这名字怎么起?低头一看,哟,这孩子屁股上皮肤黑黑的,那就叫黑臀吧!不要以为这是哪个没文化的野人给儿子起的名字,它可是赫赫有名的春秋五霸之一——晋文公给他其中一个儿子起的奇葩名字,这小子那黑色的屁股后来竟坐在了晋国的君座上(晋成公)。而郑庄公,则因为那危险的出生经历,得到了一个理所当然的名字——寤生,就是逆生、倒生,民间俗称“害娘生”的意思。 武姜在分娩中险死还生,受了一场大惊吓,因此嫌恶这个差点害死了自己的孩子。三年后,武姜又生下一个儿子(姬段),这次生得顺利,所以武姜很宠爱这个儿子,多次向郑武公请求,立姬段为太子。郑武公可不是周幽王,当然不会做这糊涂事。 郑武公去世,郑庄公刚即位,武姜就要求郑庄公把原东虢国的国都制邑给姬段做封邑。 这时的郑庄公虽然只有十三岁,却是少年老成,不好糊弄,他断然拒绝,说:“制邑是险要的城邑,虢叔(东虢的国君)就是死在那里的,这个地方不行。如果要别的地方,我唯命是从。” 于是武姜就要求把京邑封给姬段,京邑经过郑武公时期的改建扩建之后,规模跟诸侯国国都已不相上下。郑庄公一口答应,并且很快就让姬段住到了京邑,称他为“京城太叔”。 郑国大夫祭仲看着着急,对郑庄公说:“大城的城墙超过了一百雉便是国家的祸害,先王规定的制度是,大城的面积不得超过国都的三分之一,中等城的面积不能超过国都的五分之一,小城的面积不能超过国都的九分之一。现在京邑的面积已违反了先王定下的制度,万一有人在那里反叛作乱,您将会控制不住。” 祭仲所提到的雉,是一种长度单位,具体多少长才是一雉,有二丈、三丈、四丈等多种说法。据晋朝的杜预说,墙高一丈长一丈为一堵,一雉为三堵,亦即一丈高三丈长。 郑庄公面无表情地说:“我母亲姜氏要这样做,我能怎么办?”——好一副软弱的妈宝男形象,不折不扣的孝子啊! 祭仲说:“姜氏永远也不会满足!不如早点给段安排个地方,不要让他滋长蔓延,蔓延的杂草尚且很难除掉,何况是您宠爱的弟弟呢!” 郑庄公深沉得像个老人:“他如果多行不义,必定会自取灭亡,你且等着看吧!” 这是什么话!祭仲郁闷了,扫帚不到,灰尘会自己跑掉?这小国君看着蛮聪明,难道是个绣花枕头?他不会真的相信“人在做天在看”这种屁话加梦话,等着天雷去劈死姬段吧? 几年过去,郑庄公长大了,京城太叔也长大了,他开始不安分,命令西边和北边的两个边境城邑既听命于郑庄公,也听命于他。 大夫公子吕看郑庄公一点反应都没有,急了,跑来问他:“国家不应该存在两个发号施令的国君,您将如何处理这件事?如果您打算把国家交给太叔,就请您允许我去追随他;如果不,那就请您趁早除掉他,不要使郑国的人都生出二心。” 郑庄公莫测高深地一笑:“用不着去除掉他,他将会自食其果。” 什么意思?公子吕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不久,京城太叔得寸进尺,竟把那两个边境城邑完全占据为他的领地,然后把他的势力一直扩张到了今河南延津西北的廪延。 公子吕着急地找到郑庄公:“是时候动手除掉他了,他地方占多了就会得到百姓的拥护。” 郑庄公依然风轻云淡:“他身为臣子对君主不义,身为弟弟对兄长不亲,就算占据再多的地方也必然崩溃。” 这是什么操作?公子吕完全看不懂啊! 终于,郑庄公二十二年(公元前722年),从京城传来了情报:京城太叔已修缮好了京邑的城廓,把老百姓都动员聚集起来了,盔甲和武器已整理完毕,步兵和战车也准备好了,只等一个合适时机,就要向新郑发动攻袭,武姜将在新郑城里给他做内应。 郑庄公立即把公子吕叫来:“是除掉他的时候了!”命公子吕火速率军出发,攻打京邑。 公子吕这才恍然大悟:国君这是“赤果果”的阳谋啊,引蛇出洞的阳谋!毒草只有让它长出来,才能让大家都知道它是毒草,才能彻底地将它铲除。如果在太叔段反迹未显露之时动手,他就是屠杀犯了小错误的弟弟,就是不仁;现在太叔段反迹已显露,杀他就不是杀弟,而是除去逆臣贼子!更可怕的是,这个阳谋似乎在国君刚即位之时就已在他心中成形了,那时他才多大呀?这也太老成了吧!高明,高明得可怕! 公子吕带去的兵力有多少?战车二百乘。 这时候的战争基本上都是车战为主,战车一乘为一个作战单位。一乘战车,通常是两匹拉车的马,高级指挥官的战车也有三匹甚至四匹马拉车的。如果是两匹马,左边的马称为“骖”,右边的马称为“騑”。如果是三匹或四匹马,夹在骖騑中间的马称为“服”。每辆战车上都有三名身穿铠甲的战士,称为“甲士”。站在左侧者称为“车左”,他手持弓箭射击,是该战车的车长,所以又称为“甲首”;站在右侧者手持戈、矛或戟、殳之类长兵器,击刺敌人,称为“车右”或“参乘”。战车遇到障碍需要有人下去推车时,也是车右的责职;处于两者中间的那位是驾驶员,称为“御者”,专门负责驾车。能上战车的甲士都不是普通人,至少也是贵族最低等级的士。特别是驾车的御者,最受重视,他的身份可不是今天的司机可比的,驾车被周王朝列为贵族必须掌握的“六艺”之一,可见其绝非贱役,而是很高大上的技能。每辆战车的后面,还跟随着若干名步兵。 在周厉王灭噩国时,武公派出的家族军队是战车一百乘、甲士二百、徒兵千人,可见,那时每辆战车上只有两个甲士(一人驾车、一人作战),每辆战车后面跟随的步兵则是十人。西周“鬲鼎”上的铭文也说:“戎车百乘,斯驭二百,徒千”,跟灭噩时的编制相同。 看来,在西周时期,一辆战车后面跟随的步兵只有十人,战车上的甲士也只有二人。进入春秋时代后,战争渐渐频繁起来,战争规模和战斗方式方法不断演进,步兵的重要性越来越凸显,每辆战车后面跟随的步兵数量就逐渐地增多了,先是增加到二十五到三十个步兵,再后来增加到了七十五个步兵,战车上的人也由二人增加到了三人。到战国时代,就是以步兵为主,车兵和骑兵为辅了。 不过,在郑庄公这个时代,战车上的甲士不知是否已变成三人,战车后面的步兵多半还是十名,至多三十名。这么看来,公子吕这次出动的兵力,大约在甲士四百至六百人,步兵二千至六千人之间。这样的兵力,在这个时代,规模也算不小了,毕竟当初周武王伐纣时周族也只出动了三百乘战车。 公子吕的战车一到,京邑的老百姓就不服从京城太叔的指挥了。太叔段无奈之下逃到鄢,郑庄公的军队尾随而来。太叔段走投无路,逃亡到共国去了。 共国是一个伯爵级诸侯国,位于今河南辉县,但现在它已濒临灭国,它的地盘大多已被卫国侵吞,不久之后,它的国都共邑也将沦为卫国的一个邑。所以,它是无力庇护太叔段的,太叔段在共国没待多久,就和他儿子公孙滑一起去了卫国。 太叔段姓姬名段,他的儿子姬滑为什么又叫公孙滑呢?这里有必要捋一捋。 那个时代的人,称周天子的儿子为王子,王子的儿子则称为王孙。而诸侯国君之子,则称为公子,因为诸侯死后一般都谥为“公”,比如郑庄公、齐哀公,并不是说他们是公爵,他们那个“公”,也是一种谥号(“立志及众曰公”——〈谥法解〉),而公子的儿子,就称为公孙。 “公子”这个称呼,到明清时代已经泛滥,只要是年纪不太大的,稍微有点身分(比如读书人或富家子弟),家庭成份稍微有点体面(小小的乡绅人家即可),甚至无身份无体面,都可以尊称一声公子。在春秋时代可不能这样,随便乱喊人家公子,可不是吃几个耳光这么简单,弄得不好,被官府捉将去割掉舌头都有可能。 郑庄公十三岁即位,到平定太叔段之乱,已三十五岁,前前后后花了二十二年,可谓超级沉得住气! 太叔段这个政敌,完全是武姜一手培养起来的,真正害了太叔段的,实际上是他母亲武姜。郑庄公对母亲很生气,平定太叔段之乱后,就把她安置到城颍(今河南临颍西北),并向她赌咒发誓说:“等我们死后,在黄泉之下再相见吧!”但是后来,他又觉得不该这样对待母亲,懊悔了。但不这么做就违反了誓言,就会受到神灵的惩罚,他又不知道该怎么补救。 在边境城邑颍谷(今河南登封西南)管理疆界的郑国大夫颍考叔,得知庄公和武姜的情况后,马上备办了一些礼物前来新郑送给郑庄公。郑庄公请他吃饭时,见他只吃饭和普通的菜,把肉都放在旁边不吃。 郑庄公问他缘故,他说:“臣家中有老母,臣吃过的食物她都吃过,可是她还没有吃过国君所赐的肉羹,请允许臣把肉羹留给她吃。” 郑庄公不禁黯然神伤,叹道:“你有母亲可以孝敬,偏偏我却没有。” 颍考叔说:“臣冒昧地问一下,国君这话是什么意思?” 郑庄公把事情原委讲了一遍,并表示很后悔。 颍考叔就给他出了个主意:“若是掘地见水,在地道中相见,谁能说这样做不是‘黄泉相见’呢?” 于是郑庄公马上命人挖了一条很深的地道,一直挖到地下泉水出现,然后跟武姜在地道中见面。 当郑庄公步入地道去见母亲时,不禁兴奋地赋诗:“大隧道之中,其乐也融融!”母子相会结束,武姜走出地道时,也高兴地赋诗:“大隧道之外,其乐也泄泄!” 从此,母子俩的关系正常化了。 第6章 周天子成了死对头 前面说过,郑庄公即位时才十三岁,到平定太叔段之乱时,已三十五岁,正是干事业的好年纪。此时国内政局已完全稳定,他终于可以把全部精力从对付国内的敌人转到对付国外的敌人上来了。 郑国的外部环境也确实不妙,虽然秦、晋、楚这些未来的庞然大物现在还刚刚开始发育,还没能把触角伸到中原来,但原先就一直在中原的诸侯,如宋、卫、鲁、许等对郑国这个迅速崛起的外来户很是不爽,排斥情绪很浓。 郑庄公还没有想出改善外部环境的办法,周天子却开始搞小动作了。 在郑武公的晚年,郑国的势力就已经逼近了洛邑,周平王深感不安,决心加以抑止。谁能帮他呢?跟他相对贴心一些的诸侯,秦远在西陲;卫不够强壮,似乎干不过郑国;宋是异族人,不能太信重它;鲁国暮气沉沉,不会为王室出头;曾经的侯伯齐国又太远;晋国本来是能寄予厚望的,却发生了内乱,自顾不暇。看来看去,近在眼前且有点实力的诸侯,似乎只有虢国了! 携王被定点清除之后,虢国没有了政治筹码,不得不向周平王靠拢。当初虢公翰拥立携王,那属于另立中央,搞分裂活动,性质是极其严重的,影响是极其恶劣的,但现在周平王手里实在缺少筹码,也就只能既往不咎了!虢国本来是在陕西宝鸡那边,是周宣王时期为躲避戎人而迁到中原来的,它迁得比郑国早,所以占到了一个好地盘。虢国所在地今河南三门峡地区是通往关中的咽喉,地跨黄河两岸,周王室不想丢掉关中的所有产业,就不得不通过虢国跟关中发生联系。所以,跟虢国修好也是很有必要的,否则人家一卡你脖子,跟关中就彻底断绝了关系。再说虢国早已换了国君,现在的国君是虢公忌父,分裂活动是他父亲搞的,跟他扯不上关系,他名叫忌父,忌着他父亲那一套呢,要反其道而行之了,对周平王表现出极大的善意,因此,周平王跟他一拍即合,关系飞速升温。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代枭雄郑武公去世,郑庄公继位。虽然郑庄公还未成年,周平王还是按照惯例让他继承其父之职当了卿士,但心里究竟不大情愿。后来,看郑庄公为了对付日益尖锐的国内矛盾,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工夫来上朝办公,周平王就准备把郑庄公手里的职权分一半出来给虢公忌父。 郑庄公听到消息,马上气呼呼地来质问周平王。 周平王极力否认:“没有这回事!” 接下来的事情,让人大跌眼镜。面对血气方刚的郑庄公,周平王竟然心慌得主动提出,派个儿子去郑国做人质,如果我让虢公代替你当卿士,你就杀人质好了! 这还像天子吗?太丢人啦!朝中大臣一齐反对。但是周平王话已出口了,若反悔,就失信于郑庄公,会使他的疑虑加深。于是有人就提出一个折中方案,让郑庄公也派个儿子过来做人质,双方交互质子,周天子脸面上就稍微好看一些了。 就这样,周平王把他的儿子姬狐送到了新郑,郑庄公也把他的大儿子姬忽送到了洛邑。堂堂天子,竟然跟诸侯交互质子,等于把自己的身份降得跟诸侯一样了,天子的威权已荡然无存! 郑庄公撵走太叔段的第三年,公元前720年,当了五十一年天子的周平王去世了。他的太子姬泄父死得早,周宗室和大臣于是就拥立在郑国做人质的王子姬狐为天子。 郑国人马上释放了姬狐,让他回王者洛阳来即天子位,周王室也释放了姬忽。然而姬狐可能因为悲伤过度,刚回到洛邑就病死了。于是,只能由已故太子姬泄父的儿子——王孙姬林继位,他就是周桓王。 周桓王即位后,头等大事就是体面地、合乎礼仪地安葬周平王。可是,丧事是好办的吗?为了彰扬孝道,周王朝把丧事搞得比婚事还隆重,普通老百姓办个丧都会穷下去一大截,天子的丧事,那排场之大,花费之巨,更是骇人听闻!如今的周王室,已穷得连置办丧葬用品的钱都凑不齐了,不得已之下,周桓王只能派人去鲁国拉赞助。是否还向别的诸侯拉过赞助?由于其他诸侯国的《春秋》都没有保存下来,不得而知了,反正向鲁国拉赞助在鲁国的《春秋》里是有记载的。 须知,周平王刚迁都洛邑时,手里有成周王畿六百里,而且,周平王十八年(一说是二十年),秦国人征伐戎人大获全胜,滞留在陕西等地的周部族遗民全部被秦国接收,然后秦文公把岐山以东的一大片土地都献给了周平王,所以周平王那时的日子应该还是比较滋润的,可是短短三十年之后,竟已窘迫得丧事都办不转了! 周王室陷入财政困境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归结到两点,就是收入锐减,开销只增不降。 我们先来看看它的收入是怎么减少的—— 周天子的收入,最大的一块是来自于土地。西周时期,周天子有宗周和成周两大块王畿,共计一千六百里。这些土地,有的分给国人、野人种了,周天子收取国人的赋税,野人种的是井田(后面会讲到),周天子收取公田上的收获物,每一块井田,只有九分之一的收获是归周天子的。 平王迁都洛邑之后,对镐京旧都那边的土地就管理不善了,后来秦国虽然把周王朝的所有失地都从戎人手里抢了回来,并把其中的一大部分(岐山以东)献给了周平王,但是周部族的遗民却被秦国接收去了,于是秦国献给平王的土地管理、耕种都缺人。事实上秦文公的献地周王室并未能有效地接收,大部分荒废在那里,因此,到秦文公的儿子秦武公时,秦国人就不客气地把这些土地中的大部分收入了囊中,再后来,他们的子孙更是把全部土地收走了。 因此,镐京那边的土地收益很不稳定,而且在日益减少,只有成周这边的六百里王畿收入相对稳定,但是成周王畿也在日益缩水。 一代一代的天子、一代一代的贵族都有一大群老婆,生一大堆儿子,得分给儿子们土地啊!西周初年,天子的儿子几乎个个都能被封为诸侯,可是架不住儿子多啊!几代人繁衍下来,天下土地就都被分得差不多了,因此西周中后期的天子,其儿子就不可能个个都当诸侯了,只有其中极少数能获封诸侯,大部分只能在王室的大朝廷里当卿、大夫混混日子,这样可以少分点土地给他们。而少数获封为诸侯的,也只能从周天子的王畿中划出土地来封给他们,周天子的土地就不可避免地要减少,所以到周厉王时就急了,顾不得吃相难看,只能搞山川专利了! 平王东迁之后,王室急剧衰弱,但王室成员的繁殖力没有衰弱,尽管已不可能每个王室成员都照顾到,周天子仍然必须从现有的六百里王畿中不断地分出土地来给新的王室成员。 周天子的收入,除了土地,还有天下诸侯的朝贡。周天子不向诸侯征税,这朝贡就等于是诸侯交给天子的税,所以这也是天子的一项重要收入。但是从西周末期起,就有少数远方的诸侯逐渐不向周天子朝贡了,进入春秋时代之后,朝贡的诸侯更是大幅减少,且呈愈演愈烈之势,这一项收入就越来凄惨了! 西周时期,各诸侯国跟周边戎狄蛮夷干了仗,都要向周天子献一部分或全部俘虏,所以周天子的奴隶很多,奴隶是不拿工钱的劳动力,也是可以当牲畜一样拿到市场上去买卖的财物。现在,随着周天子威望日益下降,诸侯们来献俘的也越来越少了。 此外,天子和诸侯一样,还有一些关税、市税的收入。向进入自己领地的商贾征收关税,向在市场中做买卖的商贩征收市税这种做法,西周时有没有实行不得而知,至少春秋时期各诸侯国都已经实行了,周天子的王畿、王都也跟诸侯国一样实行了。不过这时的关税、市税税率都还不高,而天子和诸侯国君还时常会把某一个城邑的关税或某一个市场的市税赏给官员,让他们去征收,收入也归他们,所以天子的这笔收入同样是不怎么可靠的。 周天子的总收入一天比一天少,基本上每一项收益都在减少,但开销却降不下来!再来看看周天子的开销有多大吧—— 首先,作为天下共主,周天子的大朝廷,官员职衔众多,其官僚班子和贵族队伍肯定比此时任何一个诸侯国的都要庞大得多,有三公、九卿、以及数量极众的大夫还有比大夫数量更多的元士(就是周王室的士,身份和地位比各诸侯国的士高一些),周天子得给他们发俸禄,才能维持住这套班子。此时职官的俸禄是土地(以前的也是),卿、大夫的封地称为“采邑”,士的封地称为“食田”,土地所有权归天子,但土地上收上来的租税归卿、大夫、士。不用说,这笔开销之庞大,令周天子一想起来就要血压飙升。 其次,周王朝初创时,立国者们不仅要让周王朝在军事上、经济上碾压所有诸侯国,在文化上也要碾压所有诸侯国。因此,周王朝一贯对全国的文化知识实行垄断,它养着大量的学者和文化人,维持着全国规模最大、藏书量最多的图书馆,这笔开支也是极其庞大。 再次,诸侯国的全部或部分卿得由周天子来任命,这就是命卿制度。但是,所谓天子任命,实际上天子并没有决定其人选的权力(西周早期、中期是有),都是由诸侯提出人选,报给周天子,周天子一般都是同意,并照着任命。 不论是天子还是诸侯,对卿大夫授命时,都要举行一定的仪式,不仅仅是赐给一份任命书,把加命的事记录在简册上存档就了事,还得赐给相应的马车、官服、器用。这车服器用是分等级的,最高的第一等级称为“三命”,其次是“二命”、“一命”。比如公爵级大诸侯国的三个卿,上卿要赐给三命等级的车服器用,中卿赐给二命等级的车服器用,下卿赐给一命等级的车服器用;次国(侯爵、伯爵级诸侯国)的上卿相当于大国的中卿,赐给二命车服器用,次国的中卿相当于大国的下卿,赐给一命车服器用;小国(子爵、男爵级诸侯国)只有一个上卿是天子任命的,赐给相当于大国下卿的一命等级的车服器用。总之,卿的等级越高,所赐给的车服器用就越高贵华丽。 当初,周王朝的创建者们煞费苦心地设计出这套命卿制度,为的是有利于周天子控制诸侯,那些由天子任命的卿,称为“命卿”,负有监督诸侯之使命,相当于是周天子在这个诸侯国的代理人,中央特派员,所以也被称为“天子之守”。但如今王室式微,还谈得上什么监督!他们根本就是诸侯的心腹,就算发现诸侯有违法违制行为来报告了天子,天子也不敢管啊!监管功能彻底丧失,反而还要让周天子白贴车服器用! 那马车和马,在当时的价值就相当于我们今天的小轿车啊,假如家庭比较富裕的国人或下等士(下士)所乘的一辆普通马车(包括马)其价值相当于我们今天的一辆奥拓,那天子赐给下卿的马车,怎么也得是奥拓的哥哥——奥迪吧!那赐给中卿的岂非要宝马、奔驰?赐给上卿的就更不要说了!命服,那都是昂贵的上等丝织物再加上精美的刺绣,不会比今天的顶级名牌服装便宜。器用,无非是青铜的鼎啊,玉的圭啊之类,这些东西在当时也是死贵死贵的,价格不会比今天的高档奢侈品低。 整个周王国的诸侯国有多少?没人知道。据《荀子》说,周初实行分封时,一开始就封了七十一国(其中姬姓五十三国),后来逐年增加。清代有学者统计过,《春秋》和《左传》两书中提到过的诸侯国共有一百四十一个。实际数字肯定比这多!这么多诸侯国,三天两头有旧命卿去世,新命卿要授命,周天子不得三天两头赐出车服器用?再大的富豪,三天两头往外送豪车和高档名牌服装、高档奢侈品,也得把老底掏空啊! 另外,为了笼络住朝臣、诸侯,周天子还得时不时地额外赐一些土地给他们,他们可不象秦国人那么好打发,开一张空头支票,把已经被戎人占了去的土地,慷他人之慨地说:“只要你能收回来就全归你了!”那边的土地,他们没本事去收,就算是秦国人已经替他们收来了,他们也没有胆量去拿,要不然,郑国、虢国也不会在西周还未覆亡时就急着迁到中原来了!所以,只能从成周王畿里割出土地来赐给他们。 周部族是异常讲究排场礼仪的,而天子,为了显示其尊贵荣耀,他做任何事情都要把排场搞得格外大,不是天子要这么做,是礼仪规定他必须这么做,你的排场不比所有诸侯的大,你就掉价了,会被诸侯看不起。 就拿吃饭来说吧,不管天子这天有没有胃口,礼制上规定了天子一天吃四顿饭,那就得吃四顿,每顿饭多少道菜就是多少道,不能少也不能多,宁可饭菜做出来不吃也必须做出来摆着。平时每天吃一只猪一只羊(日食少牢),每月的初一那天吃猪牛羊各一只(朔月太牢),吃不了也得把猪牛羊杀了做出来。 天子和诸侯吃饭,仅仅有美酒珍馐、有下人侍候就可以了吗?当然不行!必须有音乐助兴。天子第一顿饭在黎明时分吃,叫做平旦食;第二顿在中午吃,叫昼食;第三顿在傍晚吃,叫晡食;夜里再吃一顿夜宵,叫暮食。每一顿饭都有一个专门的乐师班子来演奏音乐,领头的乐师分别被称为“亚饭”乐师(昼食时演奏)、“三饭”乐师(晡食时演奏)、“四饭”乐师(暮食时演奏),至于平旦食,也许没有音乐侑食,因为刚起床,天色尚早,大脑还没有完全清醒,需要清静一下,音乐反而吵得人心烦,所以史书上也没有出现过“初饭”乐师的记载。 这样算下来,仅仅为了吃饭,就至少得养三套乐师班子。而祭祀和其他礼庆活动所动用的乐师班子就庞大得多了,所以,周王室得养大量乐师。此外还有太师,即大司乐,他是宫廷乐队总指挥,必须是天下闻名的音乐大师担任,他主要是在天子月初、月中进餐时才亲自上场演奏一两曲,平时在国学当校长,其资薪待遇当然要比亚饭、三饭们高出不知多少! 平时吃个饭就有这么多穷讲究,至如出行、祭祀、婚丧嫁娶等大事,就更是“花起银子来跟淌海水似的”,省了开销就不符合礼仪,而不符合礼仪,就是很大的政治污点!这种情况下的周王室,不穷就没天理了! 但是,周桓王不从制度上找原因,也不从王室自身找原因,把责任一古脑儿全算在郑庄公父子头上,他只知道,你郑武公郑庄公父子两代当总理,几十年下来,周王室非但没有强盛,反而从刚东迁时的小康跌到了如今的低保线,而你郑国却吃得又胖又大!这几十年你们父子干的什么?完全不称职啊!我王室的困境,你们要负全责啊! 所以,周桓王一即位就决定,卿士位子上的人要动一动了。但又不敢贸然撸掉郑庄公的官职,怕引起他的过激反应,因此就信用虢公,打算温水煮青蛙,逐步逐步地让虢公分蚀掉郑庄公的权力。 郑庄公知道,自己如果隐忍不发,这卿士之位早晚要被虢公夺去。因此,命祭仲带兵把周王室领地之一温(今河南温县)田里的麦子全部抢走。到了秋天,成周城外的粟成熟了,郑国人又来抢了去。 这下周桓王更加恨得牙痒痒,周郑之间的关系恶化到几同仇敌。不过,郑国现在的头号敌人不是周天子,而是卫国。 第7章 卫国来当反郑急先锋 卫国是西周初年就获封的,作为资格很老的诸侯国,在平王东迁时出力也不比郑国少,而且其爵位还是公爵,拥有公爵爵位的诸侯国,天下屈指可数,傲慢是必然的。虽然郑国发展得很快,综合国力实际上已超过了卫国,但毕竟只是个伯爵,卫国是不大把它放在眼里的。一方面是看不起,另一方面又担心,郑国不断壮大,早晚要成为卫国的大敌,郑国是卫国的邻居,郑国的西北部边境跟卫国接壤。 所以,当太叔段和儿子公孙滑逃亡到卫国时,卫国如获至宝,非但热情收留了他们,还为他们出兵,把郑国的廪延攻占了,作为他们反郑夺国的基地。给郑国树立一个反对派,让他们窝里斗,过不安生日子,也就强大不起来了。 郑庄公当然要反击,那个时候周平王还在,郑国跟周王室关系还未搞僵,而作为周王室的卿士,郑庄公也有调动周天子军队的权力。郑庄公纠集了周王室的军队和虢国军队攻打了卫国的南部边境。可是周王室和虢国跟郑国是面和心不和,他们的军队当然也是出工不出力,所以战果不大。 郑庄公又请邾国出兵协助,邾国太弱小,它去邀约鲁国一同出兵。鲁隐公不愿意出兵,但鲁国大夫公子豫(鲁隐公的弟弟)想出兵,鲁隐公管不住他,他竟然自作主张地跟郑国结了盟。 这里必须讲一下结盟这个事,因为在这个时代,结盟实在太常见了,人与人之间、国与国之间动不动就要结盟,不管大事小事,都要结盟。我们现代人讲的结盟,一般就是组成联盟,结成伙伴关系、抱团组团的意思。而春秋战国时代(包括西周)的结盟(也叫会盟、盟誓),实际上是那时的人签订协议的一种方式。 那个时代的人也有跟现代人一样签协议的,那是在商业活动中,签订的协议叫券,用竹片或木片制成,大市场里面一般都是用比较长的券,称为“质”;小市场里面一般都用短券,称为“剂”。商人们达成了买卖、借贷等协议之后,就把协议条款写在质或剂上,一式两份,买主或债权人执右券,卖主或债务人执左券。一旦发生纠纷,就请官府裁决,有关官员就叫双方把各自所保管的券拿来合对,称为“傅”,然后根据券上条款判断是非曲直。 但是在商业以外的活动中,一般没有专门的机构和人员来给协议双方裁决是非,怎么办?人在做天在看,请天上地下的神灵来裁决!这就是会盟。 杀一个牲畜,作为牺牲——付给神的酬劳,然后协议各方把共同商定的协议条款(即盟约又叫盟辞)写在玉器或石器上(称为载书),把载书放在牺牲身上,一起埋到地下。神灵受了酬劳,当然要监督各方的执行情况,对不守盟约者降祸惩罚。所以,载书的最后都要写一些诅咒性条款:违反此盟约者,神灵降罚,让他的军队败亡,让他的国家覆灭,让他断绝祭祀(断子绝孙),这种惩罚将持续到他的曾孙……诸如此类。违约成本这么高,就算有人利令智昏违了约,心里负担也不轻。 公子豫跟郑国结盟,就等于跟郑国签了合同,承诺出兵协助郑国作战,反悔的话就要承受神灵惩罚。然后,郑、鲁联军就去攻打卫国,结果效果却仍然不理想。 郑庄公于是开始酝酿大动作了,先跟齐国会盟,重温两国以前的友好关系。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下一步还未展开,卫国人倒先动手了! 卫庄公有个儿子叫州吁,是卫庄公的一个宠姬生的,这小子是个军事迷,热衷于战争,卫庄公很喜爱他。而卫庄公的大老婆(夫人)没有生儿子,她把卫庄公另一个小老婆(陈国国君的小女儿)生的儿子当作自己的儿子,对州吁很讨厌。 卫国大夫石碏劝卫庄公:“您既然这么喜欢州吁,就立他为太子吧,否则早晚要出事。” 卫庄公不听。 卫庄公死后,王后所喜爱的那个儿子继了位,就是卫桓公。结果州吁杀了卫桓公,夺了国君之位。卫国人不服,诸侯们也都没有认可他。州吁就想借战争来转移视线,收拢民心,讨好诸侯。他知道单凭卫国一国之力对付不了郑国,得联合诸侯,他首先找的是宋国。 当初宋宣公去世时,不让自己的儿子公子与夷继位,而是让弟弟(宋穆公)继了位,他的理由是,商王朝采取的是兄终弟及的继承方式,宋国是商王室的后裔,应该让祖先的这一优良传统发扬光大。——宋国似乎总是出这种把多少年前祖宗的老本本翻出来认认真真照着做的人,比如后来的宋襄公。 等到宋穆公去世时,他也不把位子传给儿子公子冯,而是传给兄长宋宣公的儿子公子与夷(宋殇公),而让公子冯离开宋国,到郑国去生活,以免他在宋国碍宋殇公的事。 在全天下为了争夺君位子弑父、父杀子、弟弑兄、兄杀弟杀得血光一片之时,宋君兄弟之间还能这样互相谦让,这是道德标兵的风范啊!可惜,在这个礼崩乐坏的时代,道德有时非但不会带来福祉,反而会惹祸! 公子冯到了郑国,郑庄公就动了心思,想扶植他杀回宋国,夺回君位,这样,宋国就能对郑国感恩戴德,唯郑国马首是瞻。 郑国这种用意,宋殇公能不担心吗?所以当州吁派人来对他说:“君若攻打郑国以除掉您的祸患(公子冯),敝邑愿意以君为主,和陈蔡两国一同发兵,作为您的属军,这是卫国的愿望。” 宋殇公能不答应吗?这是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来的大好事啊! 陈、蔡两国此时正和卫国友好,州吁派人去一联络,也都出兵了。于是,宋、卫、陈、蔡四国联军气势汹汹杀进了郑国,把郑国国都的东门包围,一连围攻了五天,发现郑国这块硬骨头实在不好啃,就退了兵。 当初州吁篡位之后,鲁隐公曾问大夫众仲:“卫国州吁杀兄自立为君,他能否成功?” 众仲说:“他一定败亡!” 于是,四国联军攻郑之后几个月,宋、卫等国决定再次攻打郑国,宋殇公派人来请鲁国也出兵时,鲁隐公一口拒绝。但是鲁隐公的另一个弟弟大夫公子翬却想出兵,跟上次的公子豫一样,他也是自说自话带着兵就去了。 结果,五国联军只是打败了郑国的步兵,抢了一些田里的粟就草草退兵了。 折腾了半天,州吁没能收拢民心,诸侯也仍然未承认他,他心里慌得很。 卫国大夫石碏的儿子石厚是州吁的死党,他向父亲讨教,有什么办法能让州吁得到大家认可? 石碏是卫国德高望重的老臣,这时已退休十几年了,他说:“如果能朝见周天子,得到他的命就可以了。” 别误会,可不是叫他去取周天子的性命!此命非彼命。按照周王朝的礼制,诸侯死后,他儿子继位,办完父亲的丧事后,这继位者必须穿上最低一级贵族——士的服装,带着厚礼到王都去朝见天子。然后周天子会按照其父亲的爵级,赐给相应的衣冠车马及礼器,同时还有一篇名为《命》的文章,其实就是任命书、委任状。有了这些,继位者就算得到了周天子的任命,是合法的诸侯了,这一程序叫做“受命”,就是接受天子任命的意思。但是平王东迁之后,新继位的诸侯们就渐渐不亲自来受命了,而是派一位使者到王都来请求天子赐给衣冠车马和任命书等等,称为“请命”,也可以说是“要命”、“讨命”。周天子也没办法,诸侯来要命、讨命,他只好派一位大臣把“命”送货上门,还自欺欺人地美其名曰“赐命”。 石碏的意思就是,州吁是靠弑君弑兄上的台,得位不正,如果有若干诸侯承认他,也许还能讨到命,现在没有任何诸侯承认他,讨命是讨不到的,只能恭恭敬敬地亲自去王都受命,一经天子授命,他非法得来的这个君位就算合法了。但是,一个犯有弑君罪的非法继承者,怎敢去王都受命?去了万一被天子抓起来追究弑君之罪呢,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所以石厚问:“怎么才能得以朝见周天子呢?” 石碏说:“陈国国君(陈桓公)现在正受周天子宠信,陈国又是卫国的友邦,州吁若能去陈国拜见陈国国君,求他代为向周天子请命,一定会得到同意。” 石厚马上就和州吁一起前往陈国。 哪知石碏却抢先一步派人密告陈桓公:“卫国是个小国(这是谦虚的外交用语,实际上卫国不比陈国小,爵级比陈国高),我已经年迈无用了,因而未能平息卫国的祸乱,州吁和石厚这两个人是杀害国君的凶手,麻烦陈君,当他二人到陈国拜见您的时候,请将他俩杀掉。” 因此,州吁和石厚一到陈国,就被陈桓公逮捕了。但是陈国没有杀这两人,而是派人到卫国请卫国派人来处置这两人。于是卫国派人去陈国杀掉了州吁,石碏也派自己的家臣去杀了石厚。 然后,卫国人去邢国(今河北邢台)把在那里流亡的卫庄公的另一个儿子公子晋迎回卫国,他是州吁弑兄篡位时逃亡出去的,他当了国君,他就是后来闹出名扬古今的“新台”丑闻的好色之君卫宣公! 第8章 一根筋的宋国 卫国换了国君,郑国跟卫国的仇怨却并未因此消解,因为卫国对郑国的态度未变。因此,卫宣公即位的第二年,郑国人来报复了,郑军一直攻打到卫国国都的郊外。 卫国带领燕国军队反击郑国。这个燕国可不是战国七雄那个姬姓燕国,而是一个姞姓小国,一般称之为“南燕”,相传为黄帝后裔,其国在今河南延津东北,此时可能已沦为卫国的附庸了。 郑庄公让郑国三个大夫祭仲、原繁、泄驾各统领一支部队,列阵在燕军的面前,而派他的两个儿子曾在王都做过人质的长子公子忽和公子突率领原来用于守卫制邑的地方兵绕到燕军后面,发动突袭,打败了燕军。 一看郑国人打了友邦卫国,宋国马上动手,拿郑国的追随者邾国开刀,宋国军队占领了邾国的土地。邾国国君急忙派人向郑国告急:“请君对宋国报复以解恨,敝邑愿意做向导。” 郑庄公毕竟还是周王朝的卿士,就算周桓王不答应,他还是能在一定程度上强行动用天子的军队的。所以,郑庄公马上带着郑国和周王室的军队去跟邾军会合,一下子攻进了宋国国都的外城。 宋国慌忙向鲁国求援。 鲁隐公已得到情报,知道郑、周、邾联军攻进了宋国国都的外城,正准备出兵救宋,宋国求援的使者来了,鲁隐公就问他:“郑邾军队到了什么地方?” 使者或许想把情况说得轻一点,以免吓得鲁国不敢出兵,又或许是知道鲁隐公明知故问,心里不爽想讥刺他一下,竟然说:“还未打到国都呢。” 鲁隐公一听就来了气:想请我帮忙,还不跟我说实话,把我当傻瓜啊?不出兵了!当即回绝使者:“宋君命寡人一起忧虑宋国的危难,现在寡人向使者询问战况,使者却回答说‘敌军还未到国都’,这就不是寡人所敢知道的了!” 虽然没有鲁国的援助,宋国毕竟是底蕴深厚的公爵级大国,国力丝毫不比郑国弱,拚死抵抗之下,郑邾联军也没能攻下宋都,只得悻悻而退。而郑、邾退兵不久,宋国就发起反击,包围了郑国的长葛(今河南宛陵北)。 当初鲁隐公还是个公子的时候,郑国曾跟鲁国发生过摩擦,双方交战时,鲁隐公给郑军俘虏了,后来他设法逃了回去,从此鲁、郑两国结了怨。现在宋国这么难缠,若再有鲁国帮衬它一把,就更头痛了。所以,郑庄公赶紧派人向鲁国示好,努力修复两国关系。 拉拢鲁国的同时,郑庄公再向宋国的盟友陈国开刀。前两次宋、卫联军攻郑,陈国都搭了一脚。而前年卫国州吁撺掇几国伐郑时,郑庄公曾主动向陈国示好,想跟它结盟,让它脱离宋、卫团伙站到郑国这边来,没想到陈桓公却还是用不知哪个年份的老眼光在看人,以为自己是侯爵国,郑国不过是个伯爵国,不予理睬。陈国的大臣劝他,他竟然说:“宋国和卫国,都是公爵级的大国,我们不能得罪的,小小的郑国,能把我怎么样!”于是这次,他充分领教了郑国的“弱小”,陈国军队被郑军打得满地找牙。 然而宋国军队却趁郑国攻打陈国之机加紧进攻,终于把包围了一年的长葛给拿下了。而郑国刚对陈国用过兵,一时也无力夺回长葛。 就在这时,周天子那里发生了饥荒,派人告诉了鲁国,并请求帮助。鲁隐公便代周天子向宋国、卫国、齐国、郑国购买粮食。 郑庄公觉得这是个跟周天子修复关系的好机会,就到王都洛邑去朝见周桓王,这还是周桓王即位三年来郑庄公第一次去朝见他。 按照周王朝建立时定下的礼仪制度,象郑庄公这种处于旬服范围内的诸侯,每年都必须到王都来朝见一次天子。 由于这个时代没有贯通全国的交通网络,远地方的诸侯完成一次朝见耗时经年,备极艰辛,甚至路上还会遭遇危险,所以,平时在家里养尊处优的诸侯们无不视朝见为畏途。尤其是当初齐哀公千里迢迢地赶到王都去朝见,周天子非但没给一句好话,还无缘无故地把人家给烹了,这也寒了诸侯们的心,打那以后,诸侯们朝见的热情急剧下降。只是迫于王室那足以碾压一切诸侯的强大武力,不敢不来。待到平王东迁,王室的实力降到跟诸侯国差不多了,谁还愿意来朝见! 而且这也不能全怪诸侯,天子本身也没能做出好表率。按照周初的制度,天子要定期巡狩——到各地视察,以考核诸侯的政绩。但是周平王即位之后却从未巡狩过,倒是那位被平王的支持者们斥为“奸命”的携王,还能遵行祖制去虢国巡狩,不过他也就是死在了这上头。当然,周平王不巡狩倒不一定是因为懒或者怕吃苦,更大的可能是因为穷,出一次门,那排场不是一般的大,烧不起那么多钱啊! 天子既然已不像天子,诸侯当然也不必像诸侯了,所以,不仅仅郑国因为跟天子闹矛盾而不来朝见,一向以礼仪之邦自居,被人赞叹为“周礼尽在鲁”的鲁国,在鲁隐公当国君的十一年中,一次也没有去朝见过天子,反而天子倒三次派使臣到鲁国作慰问。因此,郑庄公三年未朝见天子一点也不显得出格。 既然诸侯都不来朝见了,能有诸侯来朝见,难能可贵啊!周桓王应该非常热情地接待,大力表彰,树为典型,让诸侯们学学。在政治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为了利益,有什么怨仇不可以放下?可是周桓王没有郑庄公那么高的情商,人家是能屈能伸,该示好就主动示好,他却死端着架子,死记着怨仇(其实也不算什么深恨大仇),竟然对郑庄公不加礼遇! 周天子的大夫周公黑肩(跟晋国那位黑的部位不同)劝他:“当初平王东迁时,依靠的就是晋国和郑国,好好地礼遇他以鼓励其他诸侯来朝见还怕人家不一定会来呢,现在对人家不加礼遇,以后郑国就再也不会来朝见啦!” 周桓王不听,不来朝见就不来朝见,老子不稀罕,老子心里这口气就是咽不下!一次缓和关系的良机就这样被他莽撞地糟蹋掉了,这进一步降低了周桓王的威望。 既然给脸不要脸,郑庄公也就暂时不再理会周桓王,全力改善自身的周边环境,在诸侯之间展开密集外交。先跟宋国实现停火,双方结了盟。接着跟陈国结盟,陈国被扁了一通之后,清醒了不少,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结盟后竟主动提出要把陈桓公的女儿嫁给公子忽,郑庄公当然同意,于是双方结成了儿女亲家。 随后,为了示好于鲁国,郑庄公向鲁国提出,天子已经很久没祭祀泰山了,既然他不愿意祭祀泰山了,不如干脆废弃对泰山的祭祀,改为祭祀周公。鲁国公室是周公的子孙,让自己的祖宗享受天子的祭祀,鲁国当然乐意。 当初周宣王封自己同母之弟为郑国国君时,赐给他一块地,叫祊地,那块地上的出产专门用于招待和协助去祭泰山的周天子。而周成王建造成周时,曾打算迁都到成周来,也赐给鲁国一块地,那块地因靠近许国,称为“许田”,是供鲁国建造馆邑用的,以便鲁国国君前来洛邑朝见天子时居住,这是周成王对鲁国的特殊优待——实际上当时当政的是周公旦,他这是借天子名义给自己的封国捞点外快。现在,反正周天子也不祭泰山了,鲁隐公也没有朝见天子的想法,祊地和许田都失去了当初的作用。况且,祊地离新郑很远,距鲁国相对较近;许田离鲁国国都曲阜很远,距郑国相对较近。因此,郑庄公就提议,把祊地跟鲁国换许田。这笔交易很顺利地做成了,双方互利互惠,关系更加亲睦! 随后,郑庄公又刻意交好齐国,于是在齐国的斡旋下,宋国、卫国和郑国结盟,一起向神灵宣誓,实现和平。 不料,就在郑国这边形势越来越好时,周桓王又作祟了!趁着郑国忙于外交,周桓王加紧实施削权计划,任命虢公为右卿士,而让郑庄公担任左卿士,虽然没有撸郑庄公的官帽,但把郑庄公的权力分掉了一半。 郑庄公情绪很稳定,非但没有过激反应,反而以德报怨,带着齐国人一起去朝见周桓王,此举博得了人们的普遍赞扬。 至此,宋国的盟国大多已跟郑国修好,而齐、鲁两个大国跟郑国的关系更是非常亲密,郑国报复宋国的条件也就成熟了! 当然,作为有胸襟的政治家,郑庄公是不会为了私仇而不顾百姓死活妄动干戈的,更何况郑国刚跟宋国结过盟。所以,这次要讨伐宋国的不是郑庄公,而是周天子,当然,是郑庄公代周天子作的这个决定,他是王朝的左卿士,有权以天子的名义对不尊重天子的诸侯进行讨伐嘛! 讨伐宋国的理由很堂皇:宋殇公没有按期来朝觐周天子。按照周王朝的礼仪制度,这确实该打。 然而,不朝见周天子的诸侯多了去了,鲁隐公以前就从未朝见过天子,并且以后也不打算朝见,你怎么不去讨伐?但这不是你宋国该过问的,卿士是我郑庄公不是你宋殇公,反正你不朝见天子是事实,打你是理直气壮的!就这样,郑国的军队攻打了宋国。 没想到,半路里杀出来个挡横儿的,郑国军队刚杀进宋国境内,北戎就乘机侵袭郑国。 郑庄公只得回军抵御北戎。 面对骁勇善战的戎人,郑庄公心里很没底,忧虑地说:“戎人是步兵作战,我们是战车,做不到他们那样进退自如,容易被他们突进侵凌我军的军阵啊!” 公子突说:“我们可以先派一些有勇气却不刚毅的战士上去,让他们跟戎人稍一接战就退却,使戎人轻敌,引诱戎人追击,国君则事先设下三处埋伏,打败他们不难。” 郑庄公照儿子的建议做了,果然,戎军前队遇上郑国的伏兵转身就逃,被郑国大夫祝聃率军包围并全部歼灭,其余的戎兵大败而逃。 按照老规矩,一个诸侯国里发生了什么大事,都应该派人告知其他诸侯国,其他诸侯国的史官也就会把那事记录下来。宋国因为上次向鲁国求援鲁国没去救援,对鲁国不满,这次受到郑国攻击就没有去告知鲁国。鲁隐公更加生气,竟然敢忽视我!一怒之下断绝了跟宋国的使者来往,转而找郑国和齐国商讨,什么时候咱们一起出兵打宋国? 第二年(公元前713年)夏天,鲁、齐、郑三国在鲁国的邓(今山东滋阳)结了盟,并定下了出兵日期。然后,三国军队打进宋国,鲁国军队首先打败了来迎敌的宋军,接着,郑国军队攻下了宋国的两个城邑,郑庄公把这两个城邑都送给了鲁国,作为慰劳。这一下又博得很多人称赞——郑庄公真是大公无私! 郑庄公心里偷着乐,我现在的角色设定就是一个大忠臣,天子不礼遇我,我也无怨无悔地全力为他效劳,为了维护天子威权,我讨伐宋国,不带半点私心,战利品全送给其他诸侯,这是何等的高风亮节!其实,那两个城邑那么烫手我能拿吗?拿了的话凭宋殇公那犟驴脾气,还不跟我死磕到底?现在给了鲁国,让他们掐去,他们掐得越起劲,对我越有利! 这年秋天,讨伐宋国的军队各自凯旋回国。郑国军队也回来了,不料,刚回到新郑的城郊,宋国就伙同卫国杀上门来,他们进入郑国之后,大概感到兵力不足,又把蔡国人也叫过来,一起围攻郑国的戴邑(今河南兰考)。 蔡国人很不情愿,卫国人显然也不是很情愿,所以三国军队配合得很不协调,结果被郑庄公包围,最后全部成了俘虏。 第9章 干掉许国 报复了宋国,郑庄公的目光投向了许国(今河南许昌)。 许国是最低爵级的男爵国,爵级低并不一定弱,楚国只是子爵,却强大得令很多侯爵国都望尘莫及,但许国却是真的弱。它南面的胡国早在郑武公时期就并入了郑国版图,这个弱小的姜姓诸侯国等于已三面被郑国环抱了,而这次郑、鲁、齐三国联军伐宋,本来郑庄公也邀请了许国,但许国竟然没来,所以郑庄公决定干掉它。理由也很堂皇,没向周天子朝贡! 前面讲过了,诸侯除了要定期朝见周天子,还得定期向周天子朝贡。天子不向诸侯征税,朝贡就等于是交的税,这也是天子的一项重要收入,具体规定是:甸服的诸侯要向天子的父、祖进献祭品,每日一次;侯服的诸侯要向天子的曾祖、高祖进献祭品,每月一次;宾服的诸侯要向天子的远祖进献祭品,每季一次;要服的诸侯要向天子进献贡物,每年一次。至于荒服的诸侯,多半是些戎狄蛮夷部落,不反叛已经不错了,进贡就免了吧! 就连弱小老实的许国都不按时向天子朝贡了,可见平王东迁以后,能按时朝贡的诸侯当真是晨星般稀少了! 公元前712年夏天,郑庄公跟鲁隐公和齐僖公通过气之后,就决定动手了。 自西周以来,周天子和各诸侯国实行的都是兵农合一的军制,士兵们平时种田、经商、做手艺,要打仗了,才被征召回军队,然后领取武器上战场。打完仗回来,武器交还国家,收入武器库,军队解散,士兵回去该种田种田,该做生意做生意。所以,打仗之前,先要发放武器装备。 周历五月二十四日那天,郑国在祖庙向即将出征的官兵们分发武器装备。结果,大夫公孙阏跟颍考叔为了一辆战车,争抢了起来。 郑国战车紧缺吗?想来不至于。有人说这两人是想多得兵车,应该也不是。像他们这样的大将,每人指挥多少辆战车应该是有规定的,不可能抢到几辆就指挥几辆,郑庄公管理军队怎么可能这么没有章法?应该是两个人同时看上了一辆性能很好(或者很拉风)的战车,都想要它做自己的座驾,所以抢了起来。 颍考叔来不及给那辆战车套上马,把车辕挟在腋下拖着车就跑。公孙阏提着戟去追,一直追到大道上也没能追着,就很生气地回来了。 战斗开始了。郑、鲁、齐三国的军队打到了许国的都城下,颍考叔举着郑庄公的蝥弧旗,率先登上了城头。不料,城下的公孙阏向他射了一箭。颍考叔中箭,从城头上坠落下来,当场就没了气。 郑国大夫瑕叔盈拾起颍考叔掉下的蝥弧旗,再次登上城头,挥舞着蝥弧旗大呼:“国君已登上城头啦!” 郑军受此鼓舞,蜂拥登城。许国都城被攻占,许庄公逃亡卫国。 接下来就是分配胜利果实,许国的土地,齐、鲁、郑三国当然都想要的,谁会嫌土地多?但是,齐国离这里实在太远了,中间隔着鲁(或卫)、郑(或曹)等两三个国家,只能作为飞地,无法管理,所以齐僖公客气地把它让给鲁隐公。可许国离曲阜也不近啊,中间也隔着个郑国,也只能作飞地!何况上次伐宋时,鲁国已得了宋国的两块地,所以鲁隐公也不好意思收,他客气地对齐僖公说:“您说许国不向天子朝贡,我因此才跟您一起来征讨他。现在许国已经伏罪了,您让我接收他土地的命令我就不敢听从了!”就这样,许国的土地就落到了郑庄公的手里。 现在郑庄公要灭掉许国是一句话的事,许国不向天子朝贡,性质是严重的,要灭掉它是符合礼制的。但是,郑庄公是仁慈的,网开一面,不赶尽杀绝,给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他把许国一分为二,东半部归郑国,派郑国大夫公孙获镇守治理;西半部仍为许国,立了许庄公的弟弟为许国国君(许穆公),命许国大夫百里辅佐许穆公。 郑庄公语重心长地对百里作了一番温柔的敲打:“上天要降祸给许国,鬼神实在对许君不满,因而借我的手惩罚他。(不是我要打你们的,是上天和鬼神!)我呢,虽然只有一两个同姓的同事(比如虢公),却也不能好好地共事,怎敢把讨伐许国作为自己的功劳?我有个弟弟(太叔段),我也没能跟他和睦相处,而让他寄食他方,我难道还能长久占有许国吗?(言外之意,你们别烦躁不安,我占领你们国家是暂时的,到适当的时候会撤兵的。)您应当辅佐许叔(现在的许国新君许穆公)来安抚这里的百姓,我打算派公孙获来辅助您(公孙获是郑国大夫,说得好听“辅助”,实际还不是来统治许国!)。如果我得以善终,上天也回心转意,愿撤回加给许国的灾祸,让许公再回来治理他的国家,(看看,这就是郑国占领军撤走的条件:首先要等郑庄公寿终正寝,其次要上天回心转意,而上天的代言人是谁?当然是郑国国君!)那时只要我郑国有所请求,比如旧时的两家结为婚姻之类,许君能降低身份答应我,同时不让别国的势力插手这里,我的子孙拯救你们的危亡还来不及呢,哪还会占夺你们的国家!我让您住在这里,不仅为了许国,也姑且巩固我的边疆(这是点拨百里,要认清你真正的主子是谁,好好为真主子服务)。” 说到底,许国是被郑国全面的占领了,但却没把它灭国,扶植一傀儡政权,摆摆样子,实际上几乎已无主权,跟附庸差不多。但毕竟没有断绝人家的祭祀,让许庄公的祖宗亡灵还能有祭肉吃,所以郑庄公此举还是博得了许多人的赞誉,说他的做法“合乎礼”。 颍考叔的死,郑庄公很伤心,也很愤怒,可是又查不出放冷箭的是谁,于是命令全国每一卒(一百人)共同出一头公猪,每一行(二十五人)共同出一条狗和一只鸡,都杀了,用来做一些仪式,诅咒那个射死颍考叔的人。 第10章 天子狂耍流氓,步步进逼 郑庄公打着维护周天子权益的旗号,北征南讨,虽然战利品都归了郑国、鲁国,但周天子肯定也能得到一些好处,至少一些像许国一样弱小的诸侯会来朝见、朝贡,以免被郑庄公找到宰割的理由。 但是周桓王对郑庄公并未释怀,反而狠狠地阴了他一把。他向郑庄公提出,要拿今河南焦作一带的十二块土地,换取郑国在今河南孟津沁阳一带的四块土地。 看起来,郑国占了大便宜啊,其实周桓王拿出的那十二块土地根本不是他的,而是周武王时期的司寇苏忿生家族的产业,苏家大概现在也跟周桓王闹了矛盾,周桓王就把他们的田产当成自己的,用来跟郑国交换。一举三得,自己白得了郑国的四大块土地,还损了郑国一把,又阴了苏家一把。 这下郑庄公被上了夹板,换不换?不换就是不听天子的话,这个大忠臣的角色就得放弃,以后要搞哪个诸侯就没有了堂皇正气的理由。换吧,这哑巴亏吃得也实在憋闷!从小到大,只有我算计别人,何曾被别人这么算计过?但是,盘算了半天,最后还是一咬牙:换! 郑国这边的四块地马上就被周桓王接收过去了,周桓王给郑国的那十二块地,却要郑国动用武力去苏家手里抢,当然这属于正当的抢,是天子让抢的。但发动战争就要烧钱,就要死人,老百姓就不乐意,所以必须等合适的时机。 这边去接收苏家土地的时机还未等来,那边息国人却打过来了。 这息国也是姬姓,跟郑国算是同一个祖宗的,虽然是侯爵级的国家,国力却不强。不过息侯不这么看,他还是一百年前的老眼光,觉得自己堂堂侯爵国比伯爵级的郑国强多了,他跟郑庄公之间也没有大过节,无非是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闹了点口舌,这家伙脾气暴,再加上看不起郑国,竟然叫军队杀上门去! 双方军队在郑国边境上干了起来,结局没有悬念,息国军队被打得如水泼地,不可收拾。 打完息国,郑庄公又想起了去年的事,三国联军打了宋国,宋国竟然还不识相,撺掇了卫国、蔡国来报复,要报复你也该去找鲁国呀,你那两块地是鲁国拿去的呀,你却来找我,把我当软柿子,可气不可气!越想越觉得有必要再教训它一下。 不过,郑国军队这一阵子动用得太过频繁,需要休养,你虢公也是卿士,也该为维护天子的权威出一份力呀,天子不是一直把你当忠臣吗?现在宋国仍然未来朝见天子,该虢国出力了!于是虢国只好出兵,由郑庄公指挥,又一次把宋国打得大败。 终于,宋国出大乱子了。 宋殇公为了跟郑国死磕,连番用兵,国君当了十年,战争倒发动了十一次。郑国虽然战争发动得更多,但人家总能获胜,获胜了就有收获,老百姓多少能从中分享到一些红利,宋国发动了那么多场战争却没能取得什么成果,人民群众意见很大。而别有用心的太宰(总理)华父督却拚命把群众的怨气往司马(国防部长)孔父嘉身上引,说:“都是司马要发动战争的呀!” 华父督是宋戴公的孙子,跟宋戴公一样,姓子,名督,字华父,这时候的人习惯于把字放在名之前,所以他被人称为华父督(后来他的子孙即以华为氏)。同样,孔父嘉也出身于宋国公室,是宋闵公的五世孙,姓子,名嘉,字孔父(后来他的子孙就以孔为氏,他就是圣人孔子的祖宗)。 两人同出于宋国公室一族,理应同气连枝,和衷共济。事实上,两人也确实是好朋友,至少表面上是这样,至少实诚的孔父嘉是真把华父督当好朋友的。那么华父督为什么要这样踩孔父嘉呢?只因为孔父嘉的老婆太漂亮,有一次华父督在路上看见她,当时目光就发了直,从此一直惦记,夜不成寐。 这样抹黑了孔父嘉一段日子,估计效果差不多了,华父督就动了手,带着家兵攻打孔家,把毫无防备的孔父嘉杀了,抢了他的漂亮老婆。 宋殇公非常生气,要追究华父督的责任。华父督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宋殇公也干掉,然后,迎立在郑国的公子冯为国君(宋庄公)。 把公子冯拥立为宋国国君本来就是郑庄公一直想要做的事,不说华父督还送给郑庄公一份大大的贿赂,就算不送贿赂,郑庄公也已经乐得合不上嘴了!齐僖公也收到了华父督的一份厚礼,也就不反对了。至于鲁国,刚刚发生了内乱,大夫羽父派杀手刺杀了鲁隐公,立鲁隐公的弟弟为新君(鲁桓公),鲁桓公位子还未坐暖,没心思管别人闲事,何况华父督把一只大鼎送给了鲁国。这只大鼎本来是郜国的,郜国被宋国灭掉后它就一直被宋国公室所收藏。尽管有大臣劝鲁桓公别接受这种来路不正的东西,可是这鼎实在漂亮,价值实在不菲,鲁桓公无法不接受。于是,鲁、齐、郑三国都赞成由华父督辅佐宋庄公执政! 现在,郑庄公可以说事事顺心,最麻烦的宋国总算摆平了;齐、鲁两个大国,跟自己关系亲密;作为热心维护王权的大忠臣,他很受人敬重,名声要多好有多好。 可惜,某些人注定没有过逍遥日子的命。这不,舒心日子没过上几天,麻烦来了,而且还是个大麻烦!那位不把郑庄公逼疯誓不罢休的周天子又出大招了,把郑庄公的卿士给撸掉了。 不就割了你一点麦子和谷子吗,至于这么不眠不休地报复吗?不能忍,是可忍孰不可忍?叔忍了婶也不肯忍啊!这回真不能忍了,宁可人设崩塌,不做忠臣就不做忠臣,你不仁,咱也不义了,从今以后,你也休想我来朝见、朝贡! 周桓王笑了,好,这下原形被我逼出来了,什么大忠臣,什么维护天子权威,看看,朝见、朝贡都不来,还像个臣子吗?你当初是怎么对待不来朝见、朝贡的宋国、许国的?我现在依样画葫芦,你没意见吧? 第11章 天子也照扁 公元前707年的秋天,周桓王纠集了陈国、蔡国、卫国的军队,讨伐郑国,理由是郑庄公不朝见天子。郑庄公毫不示弱,奋起抵抗。 先看看双方的兵力—— 前面提到过,西周早期周天子拥有两支常备大军,西六师和东八师,一共是十四个师。诸侯,齐国这种代天子监管其他诸侯的侯伯拥有二个师,其他诸侯拥有一个师。那时军队最大的建制就是师,师以下设有旅、卒、两、伍等建制,一个师3000多人。后来,最大的建制变成了军,一般认为那是周厉王改革军制之后的事,大约那时已确立了这样的建制:一伍由5名战士组成,他们都是战车后面的步兵;5伍为一两,一两由1辆战车(所以称为“两”,跟“辆”通假)包括车上的两到3名甲士,再加战车下的25名步兵组成;4两为一卒,一卒由4辆战车、8到12名甲士,外加100名随车步兵组成;5卒为一旅,一旅由20辆战车、40到60名甲士和500步兵组成;5旅为一师,一师由100辆战车、200至300名甲士和2500名步兵组成;5师为一军,一个军由500辆战车、1000到1500名甲士和名步兵组成。 周厉王改革军制之后,天子拥有六个军,诸侯大国三个军,次国二个军,小国一个军。天子的军队总是数倍于诸侯国,这样,一旦有诸侯不听话,就能以碾压的态势进行讨伐。 不过,周厉王那时要维持六个军的军力,都弄得国人要暴动了,周厉王之后的周宣王、周幽王时期,虽然名义上有六个军,其实已是严重的编制不满员了。现在的周天子,以他那穷到连丧事都办不转的财政状况,顶多也就能跟鲁国那样维持一个军吧?说不定还是不满员的! 周桓王的对手郑国,是伯爵级小国,按规定只能拥有一个军,但现在这时代,谁还会事事都按规定?郑国肯定不止一个军!有人说此时郑国已有三个军,这似乎也不大可能。七十年以后,北方大国晋国在晋文公手里也才扩充到三个军,现在的郑国比晋文公那时的晋国小多了,显然维持不了这么多军队,郑国的正规军可能也就是一个军,但制邑等地还有一些地方部队,人数不详,可能不满一个军。所以,周王室加上卫、陈、蔡三个虽然不强却国土都不比郑国小的国家,其总兵力肯定是超过了郑国。 周天子方面的军队排列成左、中、右三个方阵,周桓王亲自统帅中军方阵据中,这也是全军的精锐主力,是周天子的直属军队;右侧方阵是他最器重最信任的忠臣虢公林父(虢公忌父的继任者)统帅的右军,主要是卫国、蔡国的军队;左侧方阵是周公黑肩统帅的左军,主要是陈国军队。中军在前,左军和右军略微靠后,以掩护和配合中军,整个阵型成“品”字形,这是商周以来最传统最常用的经典阵形。 真所谓虎父无犬子,郑庄公的两个儿子公子忽和公子突都是不折不扣的将才,上次郑庄公听了公子突的建议,把很难对付的北戎都打得溃不成军,这次公子突又提出建议:同样把全军布成左、中、右三个方阵,左侧方阵抵御以卫、蔡军队为主的周之右军;右侧方阵抵御以陈军为主的周之左军。他认为,陈军曾经被郑军痛扁过,胆气不壮,而且陈桓公刚死,国内有点乱,陈国人没有斗志,所以先拿它开刀,只要把他们的阵势冲乱,他们必定逃窜。周王的中军看见陈军溃逃,阵容必乱。这样,蔡国和卫国的军队也就支撑不住,必然也会逃跑。我们就集中兵力,专攻周王的军队,这样就可以搞定这次战事了! 郑庄公接受了公子突的建议,把全军分布成三个方阵,但跟周天子的军阵不同,郑军的三个方阵是中军方阵缩在后面,左右两个方阵在前面,呈倒“品”字形。这种军阵就象是张开的网,要把河里的鱼一网打尽似的,所以被称为“鱼丽之阵”。“丽”是通假词,通“罹”,鱼丽就是鱼罹,罹字又跟罗字相通,鱼丽之阵,就是像捕鱼的罗网一般的阵型。 公子突统率左矩(左翼方阵),公子忽统率右矩(右翼方阵),大夫原繁、高渠弥指挥中军跟随郑庄公。在这三个大方阵之中,又分成若干小方阵,按鱼鳞状排列,每个小方阵都是由25辆战车组成一偏,冲锋在前,每辆战车后面跟随五伍(25名)步兵,围随着战车,以堵塞战车之间和方阵之间的缝隙。这个阵型的特点是,更加突出了步兵的作用,更具有进攻性。 双方军队在在繻葛(今河南长葛北)遭遇,郑庄公的两个虎子所统率的郑军两翼率先发起冲锋,蔡、卫、陈三国的军队一触即溃,逃得比兔子还快。——他们才不愿意给周天子当炮灰呢! 周王的将士看到三国军队逃得这么快,顿时就乱了阵脚。这时郑庄公把兵力集中起来,直扑周王军队,周王军队大败。 祝聃看见了前方败军之中的周桓王,毫不客气就一箭射了过去,正中周桓王肩膀。于是,这一箭被载入了史策,史称“射王中肩”。 周桓王虽然受了伤,倒还能弹压住后队不使溃逃。祝聃见了,要追上去补刀,郑庄公连忙阻止:“君子不欺人太甚,我岂敢侵凌天子!我们只求能自保,国家不被人灭掉,就算很幸运啦!” 郑庄公手心里也捏着一把汗啊,按照周王朝的制度,天子要杀臣子,臣子就应该把脖子洗洗干净,跪在那儿等着天子派人来砍。带着军队抵抗,已属大逆不道。把天子射伤,更是弥天大罪。这是周王朝建立三百年来开天辟地头一回的严重事件,假如周天子号召天下勤王,万一有那么几个心怀叵测的诸侯响应,后果不堪设想! 当天夜里,郑庄公派祭仲带着礼物去慰劳了周桓王和虢公、周公等人。 还好,天子情绪很稳定,只想安静养伤,不想再生事了。虢公和周公今天刚领教了郑国人的铁拳,态度也很和蔼。至于诸侯,有能力扛起尊王大旗的大国不希望周天子真的坐大,再骑到自己头上来,现在这种天子管不了诸侯,不知趣的话还能被诸侯扇一巴掌的局面,他们很享受!而希望天子来维持秩序的,都是些弱小的受气包诸侯,自己尚且朝不保夕,还有什么能耐保王? 再说了,这周天子做点事也实在上不得台盘,拿苏家的地换郑国的地,简直下作得如同市井流氓一般,保了他,万一哪天他也给我来这么一出呢!而且,平王桓王两代天子都跟虢国烧了狗屎香似的,信任得无以复加,幽王时期虢国人干了些什么?携王又是谁扶植起来的?这些都忘记了,反而认定他们是忠臣,真的是忠臣吗? 两千多年后,一支考古队发掘了虢国一位太子的墓,发现其陪葬的铜鼎竟然多达七只! 按照周王朝的礼制,天子陪葬九只鼎,诸侯陪葬七只鼎,而诸侯的太子,应比诸侯低一等,陪葬五只鼎。现在虢太子是七鼎,那么虢公肯定就是九鼎,也就是说,是按天子大牢的规格来搞的,可见他们内心里哪里有天子?!他们只是实力和能力都够不上,要够得上,说不定比郑庄公跋扈得多!虢国太子下葬,场面小不了,这种事诸侯们不可能一无所知。 总之,诸侯们因为种种原因不敬重周桓王,他肩膀上吃了一箭也没有一个诸侯站出来同情他,谴责郑国,天下安静得出奇! 繻葛一战,周桓王固然撕下了郑庄公的忠臣面具,但王室的威望也扑街了,此后,来朝见、朝贡的诸侯更加稀少。 不过,郑庄公的事业也要收场了。 郑庄公这个人,很厉害,这是毛泽东对他的评价。凭他的雄才大略,至少也可以像齐桓晋文那样称霸天下。可惜,他的舞台实在太小了。郑国北面是晋、卫,西面是周天子的王畿,东面是宋国,南面是楚国、蔡国,东南是陈国。虽然陈蔡实力远不如郑,但人家都是老资格的侯爵级国家,都有着千丝万缕的社会关系,郑国打败他们可以,欺负他们也可以,想要吞并他们,绝对办不到!所以,郑庄公再怎么折腾,也只有这一亩三分地,无法再进一步扩大地盘,也就无法再增加人口,也就无法再扩大军力。在这么逼仄的环境里,他依然能螺鰤壳里做道场,硬是开创出一个“小霸”的局面来,实在太难能可贵了!齐桓晋文固然了不起,处在他的境地,却未必能比他做得更漂亮。 后来有大出息的那几个诸侯国秦、晋、楚、齐,哪一个不是处于周王国的边缘地区?背后有足够的空间供他们发育成长,而他们所处的环境也都比较恶劣,身边、身后都是剽悍好战的戎狄蛮夷,他们为了生存,必须不断地跟那些戎狄蛮夷战斗,所以一个个都练得非常强悍。而那些处于中原安逸地带的诸侯国,如鲁、卫、宋等等,都是温室里的花朵,没能有什么出息。这么看来,当初郑桓公费尽心机把郑国迁到中原来,究竟是有远见还是目光短浅还真不好说!郑国如果留在陕西不走的话,有可能被戎人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也有可能在那天广地阔的世界里开创出一番大业来,以郑庄公和公子忽、公子突父子三人的威猛劲,后一种可能性似乎更大些。 公元前701年,五十七岁的郑庄公撒手而去,太子姬忽继位,就是郑昭公,很快,郑国陷入动乱,国力也随之衰落了。 第12章 郑国乱了 郑庄公对祭仲很宠信,任用他当郑国的卿。郑庄公父亲死得早,母亲武姜又不待见他,因此,他到了结婚年龄也没人为他张罗婚事,是祭仲为他牵线搭桥,娶了邓国国君的女儿为妻,生下了郑昭公姬忽。因为这个渊源关系,祭仲当然是全力支持郑昭公的。 几年前的公元前706年夏,北戎侵袭齐国,齐国向郑、鲁等国求援。郑国的援军最先赶去,带兵的统帅就是当时的太子姬忽。他率领郑军大败北戎,俘虏了对方的两个统帅大良、少良,斩获了戎军甲士的首级三百级,连同俘虏,都献给了齐僖公。 在姬忽娶妻之前,齐僖公就曾提议过,要把女儿文姜嫁给姬忽,但姬忽推辞了。这次姬忽帮了齐国的大忙,看他年少英雄,人才表表,齐僖公越加喜爱他,虽然此时姬忽已娶了陈侯之女为妻,还是再次提出要把女儿嫁给他,不过,这个女儿已不是文姜,文姜已于三年前嫁给了鲁桓公。 祭仲是跟姬忽一起来援齐的,他劝姬忽:“您一定要娶她!您父亲的姬妾很多,您如果没有大国的援助,将不能继承君位。您那三个弟弟都受到您父亲的宠爱,他们都有可能继承君位。” 但姬忽还是拒绝,他一开口就给我们甩出了一个成语——“齐大非偶”,这就是他拒绝的理由:齐国是个大国,我们郑国跟它不般配。 真的是这样吗?齐国是侯爵级,确实比郑国高一级,但陈国也是侯爵级,怎么又不嫌陈国大了?如果说齐国国土面积比郑国大,但此时齐国的潜力还远未得到开发,综合国力跟郑国其实不相上下,甚至郑国的风头比齐国更健!尤其是,文姜还是个绝色大美女,如果她其貌不扬,姬忽拒婚还能理解,所以,姬忽拒婚的原因看来远非门户不对等这么简单,很可能,他听到了什么风声。 因为,文姜未出嫁时就跟自己的亲哥哥(后来的齐襄公)乱伦。所谓没有不透风的墙,像姬忽和齐襄公这类诸侯之子,年轻时很可能都要到周王室开办在王都的大学里去学习几年,何况姬忽还在王都做过几年人质,王都是天下第一繁华大城,五湖四海的人都有,消息灵通,姬忽在那里听到一些关于齐襄公兄妹的风言风语的可能性很大。虽然这次齐僖公要嫁给他的女儿不是文姜,但她也是跟齐襄公一起生活在齐国的宫中的,谁知道她跟有乱伦前科的哥哥是不是也有一腿? 而鲁桓公娶了文姜之后,后来的结局非常惨。鲁桓公娶文姜时是二十二岁,即位已三年,文姜嫁过去的第三年就喜得贵子,因为这孩子出生的月份和日期跟鲁桓公的相同,就起名叫同,姬同,就是后来的鲁庄公。 出嫁到鲁国的第十五年的春天,文姜再也忍受不住对哥哥的苦苦思念,可是,按照周王朝的礼制,诸侯国君的夫人,如果其父母还健在,她可以回娘家看望父母,称为“归宁”。如果父母都不在了,她就不能回娘家了,只能派一位大夫代替她去看望问候她的兄弟。(先王之制曰:“国君夫人,父母在,则归宁。没,则使大夫宁于兄弟。”) 文姜不能独自回齐国,就极力撺掇鲁桓公去齐国访问。国君出访,按礼制是不能带老婆的,但鲁桓公显然极宠爱文姜,经不住她软磨硬泡。于是,作为一个最讲究礼制的国家的国君,竟然不顾礼制,带着她一起去了齐国。结果,一回到齐国,文姜就迫不及待地扑进了哥哥的怀抱。兄妹俩重拾旧欢,恋奸情热,如胶似漆,激情澎湃之下,就顾不得太多了,因而被鲁桓公察觉。 鲁桓公反应很激烈,把文姜大骂了一通。文姜怕回到鲁国后他要跟她算账,慌忙告诉了哥哥齐襄公。 齐襄公一看这丑事要闹开,顿生恶念,决定一不做二不休把鲁桓公做掉。他宴请鲁桓公,拚命地向他劝酒。鲁桓公心里有不痛快事,正要借酒浇愁,两相凑合之下,就喝了个烂醉如泥。 齐襄公就命大力士公子彭生将鲁桓公抱上他的马车,然后再由公子彭生驾车,把鲁桓公送往鲁桓公所下榻的专门用来接待国宾的馆舍。车到半路,在前面驾车的公子彭生钻进了后面的车厢,片刻之后他从车厢出来时,车厢内的鲁桓公已没有生命体征,身上肋骨根根折断。 国君不明不白死在了齐国,鲁国人当然不能不闻不问,但是事涉齐国国君,弄得不好就要两国开战。好在鲁国人也不愿意为了一个已死的国君发动战争,他们只要有一个交待,面子上过得去就算了。因此,对齐襄公说:“寡君畏惧齐君的威严,不敢安居在家,而前来齐国修友好之礼。礼仪完成而未能回国,我们没有地方可以追究国君死亡的罪责,请求得到彭生,用他在诸侯中清除丑闻。” 齐襄公毕竟干了丑事,心是虚的,看鲁国已让步到这样,也就满足了鲁国的要求,把公子彭生杀掉,算是向鲁国陪了罪。鲁国人有了面子,就立姬同为君。而文姜则留在了齐国,跟哥哥做起了长久的野夫妻,很多年以后才回鲁国,而且回鲁国后仍时不时地跑回齐国跟哥哥欢聚,直到齐襄公被弑,这段兄妹畸情才被迫终止。 有人说,郑昭公姬忽有远见,如果他娶了文姜,那么鲁桓公的祸事就一定落在他头上了。其实未必。鲁桓公完全是因为自己操作不当才搭上性命的,你堂堂一国之君,不为会盟,不为贺喜奔丧,不为朝见,丢下国事跑到别人国家去走亲戚,还带着老婆,这就十分荒唐了;发现了老婆的奸情,在人家的地盘上,你不能隐忍;不能隐忍就赶紧拔脚回国,又不走,等着人家来收拾你;奸夫劝你喝酒,你还来者不拒,上辈子没喝过酒啊?所以,他的死,有一大半是他自己作的。换了姬忽,未必会这么荒唐。 而娶了文姜,虽然陪嫁的嫁妆里绿帽子是实打实的,但没听过这句话吗——“要想生活过得好,头上必须带点绿!” 政治婚姻,只要政治上有利可图就行,不需要考虑太多。再说了,在这个春秋时代,绿色即便不能说是诸侯、贵族头上的主色调,也绝对是常见色! 比如齐襄公,送给自己的妹夫鲁桓公一顶绿帽子,自己头上也是绿油油的,他的一个不得宠的小老婆,跟后来夺他位的公孙无知私通。又比如卫宣公,先同父亲卫庄公的小老婆夷姜私通,很孝顺地地给父亲送了一顶绿帽子,后来给儿子娶齐僖公的大女儿宣姜(文姜的姐姐)为妻,一看儿媳生得标致,就把她占为己有,很慈爱地给儿子也送了顶绿帽。奇葩的是,他不仅是绿帽的生产者,同时也是拥有者,他的绿帽是他儿子姬顽给他的,姬顽在他死后娶了宣姜,一家三代,头上都是绿盈盈,当真是其乐融融! 再比如文姜的儿子鲁庄公,他的绿帽子是他弟弟庆父送给他的,庆父搭上了他的老婆哀姜。还有卫灵公的老婆南子,跟文姜一样,出嫁前就跟自己的兄弟乱伦,后来又跟某大夫通奸。 此外,晋献公娶了父亲的小老婆;晋文公娶了自己侄子的老婆;陈灵公睡自己的婶婶;蔡侯调戏自己小姨子;如果说卫宣公夺的还只是准儿媳,儿子头上绿色不那么浓,那么,蔡景侯姘上的却是真正的儿媳(太子妃),是实打实的扒灰,并且最终导致他命丧于太子之手……太多了! 总之,在这个时代,绿帽子从来没有压死人,甚至根本不压人,很多人都戴得甘之如饴! 事实上,这个时代的人,对两性关系的观念,不能说相当开放,应该说极度开放!到处都残留着原始社会的群婚制痕迹,尤其是春天祭社神的日子(“春社”),那更是性开放之日! 周代定制,每年春、夏、秋、冬四个季节,天子、诸侯、民间都分别要去自己的社庙祭土地神(社神)。天子的社庙立在王都城中,诸侯的社庙立在诸侯国都的城中,民间的社庙则立在国都郊外,基本上每一个州、每一个里都有自己的社庙,社庙里面供奉着用石片或木片制作的社主(写有神祗名号的牌位),社庙四周是一圈围墙,用木材捆扎而成,外面涂一层泥,围墙内植有松柏栗梓槐等社树。 天子和诸侯社祭的时候,只有具有一定身份的贵族能参加,比较严肃,除了看看娱神的乐舞,吃吃喝喝,没有其他娱乐节目。民间祭社神的时候那可真是狂欢节了,男女老少全部参加。 一般来说,冬日社祭和每年十二月腊祭之后的乡饮酒(全乡人聚餐),是民间一年中最热闹的时节之一,要大量地宰杀牲畜以祭神,祭完之后,祭肉撤下来就供人们聚餐,大吃大喝,称为“大割”。不过,冬社只有食的内容,没有色的内容。乡饮酒倒是有点色,男女杂处,喝到醉熏熏时,解衣宽带,互相调笑,做些摸摸捏捏的违规动作也是可以的,但色得不够。所以,人们最盼望的还是春天祭社神的日子,那才是真色! 那天除了祭社神,还要祭高媒(即媒神,也是生育之神)。祭媒神时,便如《周官》上说的,“以仲春之月,会合男女。于此时也,奔者不禁。”这一天,青年男女们(中老年也包括)可以自由地交往、恋爱,不受禁止地发生性关系,比西方的狂欢节狂欢得多!所以老百姓到了登春台(即赶春社)的日子,一个个都乐颠颠的,笑容暧昧,脸上春情激荡。不好意思当众发生性关系的,也可以在一旁观摹欣赏,目炽炽似贼。反正草堆里、树背后、灌木丛里、桑田中,到处都有一幕幕令人血脉贲张的限止级画面在热烈地上演。想不到吧?我们的先民曾经是如此的活力充沛! 诸如齐国的社稷台附近、宋国之桑林、楚国之云梦、卫国之濮水之滨,都是天下公认的荷尔蒙气息最为浓郁之地,是男女们唱情歌、野合的理想场所,“桑间濮上”后来成了男女淫奔之地的代称。这样的狂欢之地,不仅百姓乐意来,诸侯也忍不住要来观看啊!譬如鲁庄公,竟抛下国政,不顾礼制,特地跑到齐国去观看齐国春社上“尸女”的放纵表演。 在这样的社会风气下,老百姓对国家领导人戴绿帽子当然就浑不在意了。所以,郑国百姓对姬忽不娶文姜普遍感到失望,在他失去君位之后竟然作诗歌讽刺他。专门收集经典诗歌的《诗经》,辛苦收集了五六百年,总共也只收录了三百零五首诗,其中《郑风》中倒有四首诗,据《毛诗序》说,这四首诗清一色全是“刺忽也”! 而在失去齐国这个大援之前,郑庄公煞费苦心培植起来的跟鲁国的良好关系,也已断送。 事情的起因就是那次救援齐国,姬忽所率领的郑国援军来得最早,等其他诸侯的援军赶到,仗基本上已打完了,郑军立功最大。结果,等到齐国馈送诸侯援军食物时,请鲁国排定先送给谁后送给谁的次序,满脑子老古董的鲁国就按照诸侯爵级的高低来排,郑国最低,只是伯爵,因此排在最后。姬忽等人非常恼怒,向齐国提出要联合出兵教训鲁国,于是郑、齐、卫三国还真把鲁国扁了一顿。 祭仲的忧虑不无道理,郑昭公没有大国作为奥援,势力单薄,而他的弟弟公子突却有宋国人支持,公子突的母亲是宋国权臣雍氏的女儿雍姞,雍氏很受宋庄公的宠信。宋国人看郑昭公势单力孤,就动了歪心思。他们知道郑昭公最有力的支持者是权臣祭仲,就把他骗到宋国,控制起来,危胁他说:“不改立公子突为君就杀了你。”同时把公子突也召到宋国,向他开出条件,给我们多少多少财物,我们立你为君! 最后,祭仲和公子突只能答应宋国人的要求。祭仲被迫跟宋国人结了盟,立下誓言改立公子突。宋国人这才放他们二人回郑国,但又派雍纠去“辅助”公子突,并且逼迫祭仲把女儿嫁给雍纠。 祭仲和公子突还未回到郑国,郑昭公已得到了消息。这时候应该立即发兵,把他们拒之门外,最好是直接把那两人干掉了事。无奈,国际上没有支持,国内权臣中高渠弥又跟郑昭公有私怨,当初郑庄公想任用高渠弥为卿,郑昭公厌恶他,极力劝阻其父,但最后郑庄公还是让高渠弥当了卿,现在这节骨眼上,自然不能指望他会帮自己发兵了。看来看去,竟找不出有力的倚靠,郑昭公只好放弃君位,出逃卫国,前前后后只当了四个月国君。 公子突回到郑国,即了君位,就是郑厉公。郑厉公一即位,就着力修复跟鲁国的关系,和鲁桓公结了盟。 可是,贪得无餍的宋国人没完没了地向他索取贿赂。郑厉公被勒索得没办法了,请鲁国来说合。宋国人傲慢地拒绝鲁国的调停,鲁国也火了,于是,郑国和鲁国就联兵伐宋。 第二年,郑国又联合了鲁国和纪国去打宋国。而此时,齐国的国君已不是亲郑的齐僖公而是乱伦的齐襄公了,他不亲郑而亲宋,因此,宋国叫来齐国、卫国和南燕相助,双方大打出手,但宋国一方最后竟吃了败仗。 宋国人不买账,又纠集了更多人打了上来,郑国没来得及召集帮手,被宋、齐、卫、陈、蔡五国联军打了个措手不及,联军焚烧了郑国都城的渠门(城门名),一直冲到了都城的大街上。新郑东郊的牛首被联军占领,宋国人甚至把郑国太庙的椽子拆下来,带回宋国,做了宋都卢门上的椽子。 作为郑国的执政大臣,祭仲的内心始终是向着郑昭公姬忽的,跟郑厉公面和心不和。郑厉公当国君当到第四年,对祭仲的专权越来越不满,就暗中指令宋国派来的卧底大夫雍纠设法除掉祭仲。 雍纠虽然是祭仲的女婿,终究是郑厉公的人。他跟一些亲信设下一个毒计,在国都郊外专门为老岳父举办一场野餐会,趁机就干掉他。 祭仲的女儿雍姬听说丈夫要办野餐会宴请她父亲,知道没有好事,急忙赶回娘家,先不告诉父亲,而是问母亲:“父亲和丈夫,哪个更亲近?” 她母亲说:“丈夫么,天下人谁不能做你的丈夫(人尽可夫)?可是父亲却只有一个,怎么能比呢!” 雍姬就到祭仲那里,说:“雍氏不在他的家里却要在郊外宴请您,我怀疑这件事,所以来告诉了您。” 祭仲这个政坛老狐狸,树老成精,马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先下手为强,迅速派兵杀了雍纠,并把他的尸体放在国都城中一个池塘边示众。这个池塘是一个周氏人家的产业,因此被称为“周氏之汪”。 郑厉公知道阴谋已经败露,用车子装载着雍纠的尸体,逃出了国都,他最后去了蔡国。 在祭仲的迎接下,逃亡在外的郑昭公又回到郑国,恢复了君位。然而,郑昭公面临的国际环境简直劣无可劣! 趁着郑国内乱之机,被郑庄公软禁在许国东部的许穆公回到了许国国都的宫殿里,他得到了鲁国和齐国的支持,积极地谋求恢复许国的主权。 与此同时,郑国紧邻楚国的边邑栎邑出事了,栎邑人在国外敌对势力的操纵下,将驻守栎邑的郑国大夫檀伯杀掉,逃亡在外的郑厉公得到消息后,立即乘虚而入,把栎邑作为了他复辟的基地,他的背后有鲁、宋、卫、陈等郑国敌对国支持,它们多次联合出兵攻打郑国,想把郑厉公送回君位,虽然没能成功,但有宋国军队帮他守卫复兴基地,新郑方面对他也无可奈何。 郑昭公复位两年多了,他和大夫高渠弥的关系始终没有改善,高渠弥认为郑昭公早晚会除掉自己,日夜不安,最后决定冒险一搏,除掉郑昭公。 公元前695年十月,郑昭公和高渠弥一同去打猎。当然不可能只有他们二人,国君出猎,卿大夫一般都要陪同的。在打猎过程中,就在新郑的郊外,高渠弥找了个机会,一箭把郑昭公射死! 高渠弥杀了郑昭公,就立郑昭公的另一个弟弟公子亹为君。但是诸侯们却不认可,尤其齐襄公,在他未当国君还是个公子时,公子亹曾经得罪过他。 公子亹即位的第二年初秋,齐襄公带着军队来到卫国的首止,这个地方靠近郑国,齐襄公放出话来:要找郑国君臣谈谈。 公子亹很想获得齐国的支持,就去了,高渠弥作他的首席随员也去了,老于世故的祭仲预料到不会是好事,装病没去。 果然,公子亹和高渠弥一到首止就被齐国人控制起来。七月初三那天,公子亹被杀掉,高渠弥被处以车裂。 郑国又没有了国君。执正大臣祭仲不敢立郑厉公,而是到陈国,把在那儿作人质的郑昭公的又一个弟弟公子仪接回郑国,让他当了国君。 至此,祭仲当初对郑昭公说他的三个弟弟都有可能继承君位,还真的全到君位上坐过了! 公子仪和他哥哥公子亹一样没能善终,因而也没有得到谥号,所以史籍上只称他“郑子婴”。 郑子婴因为有久经风浪的老臣祭仲全力辅佐,位子坐得很稳,而且坐的时间比他的所有哥哥都长,十四年。在他当郑君的第十二年(前682年),执政大臣祭仲去世,他失去了倚靠。 一直在栎邑另立中央的郑厉公知道复辟的时机来了,积极地准备起来。两年后,他带着一小支栎邑的军队前往新郑,到达大陵时,俘虏了郑子婴的大夫傅瑕。 傅瑕说:“如果放了我,我请您回国为君。”郑厉公就和他盟誓,然后放了他。 傅瑕回新郑后,找机会杀掉了郑子婴和他的两个儿子,然后迎接郑厉公回来复位。 郑厉公在外待了十七年,心里已积聚了太多的怨恨,看谁都不顺眼,一复位,首先就把傅瑕杀了,罪名当然是弑君,虽然郑厉公并不承认郑子婴是国君。然后派人去老资格的重臣原繁那里,对他说:“傅瑕对国君有二心,我周王朝对此有规定的刑罚,他已经受到应得的惩罚了。帮助我回国为君而没有二心的人,我都答应给他上大夫(此时大夫分为上大夫和下大夫两个等级)的职务。本来我愿意和伯父您一起共商国事,可是寡人离开国家在外流亡时,伯父没有向我报告过国内的情况,回国以后,伯父又不亲附寡人,寡人对此感到遗憾。” 原繁回答说:“先君桓公命令我的先人掌管宗庙以及宗庙里贮藏祖宗牌位的石室,在国家有国君(指郑子婴)的情况下,如果我的心还向着国外,难道还有比这更二心的吗?如果您主持国家,国内之民又有谁不臣服呢?作臣子的不应对主持国家的国君有二心,这是上天的规定。子仪在君位上已有十四年,而策划召请您回国的人难道不是二心吗?庄公的儿子还有八人,如果每一个都用官爵贿赂劝诱别人帮他夺取君位,您又能怎么办?臣听到国君(要我死)的命令了!”说完就上吊自杀了。 接着,郑厉公又着手追究当初跟“雍纠之乱”有关的人,杀了祭仲的党羽公子阏,另一个祭党强鉏被处以刖刑,砍掉双脚。公孙滑的儿子公父定叔听到消息,慌忙逃亡卫国,过了三年才被郑厉公迎回来,说是“不能让共叔在郑国没有后。” 摆平了国内之后,郑厉公就想干一番事业了,正好有个机会送上门来! 第13章 王子颓之乱 在郑厉公复位的第五年(公元前675年),周天子摊上了大麻烦。当然,这麻烦有一大半是他自找的。 周惠王的祖父周庄王有个宠妃叫王姚,她生了儿子姬颓,人称王子颓。周庄王爱屋及乌,对王子颓也宠爱之极,指派大夫蒍国做王子颓的老师。 周庄王死后,太子即位,就是周僖王。周僖王只在位五年就挂了,其子周惠王即位,这王子颓就是周惠王的叔父。 周惠王非常贪,而且吃相很难看,不顾自己天子的身份,竟然夺了蒍国的菜地,把它搞成了自己的动物园(养兽场)。大夫边伯的房子就在王宫旁边,周惠王也把它夺了,同时还夺了子禽、祝跪和詹夫三个大夫的土地。另外,膳夫(掌管王宫中的伙食)石速的俸禄田也被周惠王无缘无故收了回去。 蒍国本来就一直希望自己的学生王子颓当天子,王子颓自己也非常想当天子。现在菜地被夺,他作乱的欲望就更加强烈了,马上就跟边伯等同样被夺了地的四大夫以及石速联合起来,还联络了温地的领主苏子。当初周桓王跟郑庄公玩阴的,很流氓地拿苏子家的产业当作自己的产业去换郑国的土地,从此苏子家跟周天子就结了仇。 蒍国等五大夫和王子颓带着他们的家兵向周惠王发起了突然进攻,结果没打得过周惠王的卫队,兵变失败,这些人就逃到了温地。苏子知道温地是守不住的,又带着王子颓他们逃去了卫国。 正巧,卫惠公因为周惠王收留了他的政敌公子黔牟,也正恨着周惠王呢,双方一拍即合,卫国马上和它的跟班南燕一起出兵帮王子颓打回洛邑去。 有了卫、燕军队的帮忙,王子颓赶走了周惠王,自说自话做起了天子。 周惠王逃到温地,向郑国告急。郑厉公便出面斡旋,试图调解两者之间的纠纷。王子颓不肯让位,调解当然不可能有结果。 郑厉公一怒之下,逮捕了南燕国君燕仲父,然后派兵去撵王子颓。可惜现在郑国多年动乱之后国力已大不如前,何况王子颓还有卫国撑腰,竟没能撵得动。郑厉公没办法,只得把周惠王暂时安置在自己曾经的复兴基地栎邑,再想办法。 王子颓见郑国拿他没办法,得意得忘了形,设享礼招待蒍国等五大夫。所谓享礼,就是天子或诸侯国君在接受诸侯或使臣朝见和进献礼物时举行祭祀,并设宴招待诸侯或使臣以及自己的群臣。 王子颓在设享礼招待五大夫时,让歌舞团把从黄帝、尧、舜到夏、商、周的六种大舞都演了个遍,彻底地狂欢了一把。 郑厉公听到这消息,就去跟周王室的大夫现任的虢国国君虢公丑碰了个头,郑厉公对虢公丑说:“寡人听说,该悲哀的时候欢乐,该欢乐的时候悲哀,那么灾祸就会降临。现在王子颓观赏歌舞不知疲倦,这是以灾祸为高兴。司寇行刑杀死刑犯,国君还要为此减膳撤乐,何况敢于以灾祸为欢乐!篡夺王位,还有什么灾祸比这更大?我们何不让天子回国复位呢?” 虢公丑说:“这正是寡人的愿望!” 于是,公元前673年夏天,郑国和虢国一起出兵攻打王子颓,两国联军很快攻下了王城。郑厉公护着周惠王从圉门进入王城,虢公丑则是从北门进城,他们杀了王子颓和支持他的五大夫。 周惠王成功复辟,作为报答,他把今陕西东部的酒泉赐给虢国,把虎牢以东的土地赐给郑国。虎牢以东这块地是天下必争的战略要地,当初周平王把它赐给了郑武公,后来不知何时又回到了周天子手里,现在再次赐给了郑国。周惠王这一番赐给两国的土地,比他先前凶狠地夺取的五大夫的土地不知多了多少倍! 到这里为止,郑厉公的表现可圈可点,充分显示了一个成熟政治家的气度和能力,看来栎邑那十七年冷板凳没有白坐,在这段人生低谷期中,他成熟了。因为他的回归,郑国出现了复兴的曙光。可惜,这道曙光没能迎来蓬勃的朝阳就猝然消泯了。刚把周天子送回王座,郑厉公就突然被上天召唤去了! 而此时,国际格局也已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北方大国晋国经过多年的内乱,已尘埃落定;南方大国楚国经过多年的兼并扩张之后,势力已逼近郑国;东边的齐国,十二年前登上齐国君位的齐桓公已开始大展宏图,正在成为新的弄潮儿。曾经的先进国家郑国锋芒不再,正在列强环伺的困境里越陷越深,郑国的美好时光已经都消费完了。 而在郑国内乱迭起之时,其他诸侯国的昏君和乱臣贼子们也没有闲着,一齐嗨嗨地作死起来。 第14章 各国都在乱 在北方的晋国,动乱的祸根早在西周覆亡之前就拉开了序幕。公元前785年,晋穆侯去世,他的弟弟殇叔把太子姬仇赶走,自立为君。这时正是周宣王的晚年,对这种逆乱之事,这位天子竟听之任之。 四年之后,姬仇回到晋国,带着他的一帮拥护者,袭杀了殇叔,然后继承其父之位,他就是晋文侯。 晋文侯拥立周平王、袭杀携王,和秦、卫、郑等诸侯一起拥护周平王迁都洛邑,立下了一系列功勋,受平王封为侯伯。他在位三十五年,这三十五年中,晋国比较稳定,国力也稳步提升。但是,他在获封侯伯的第四年(公元前746年),就撒手西去了。 他儿子晋昭侯一即位,就面对一个强有力的叔叔成师。成师这时五十八岁,在晋文侯开创事业的过程中他出力不小,而且他品行不错,名声很好,威望也高,在晋国有很多拥护者。晋昭侯为了表达对这位叔叔的敬意,把晋国最大的城曲沃封给了他,他死后得谥号为“桓”,故史书上称他为“曲沃桓叔”。 曲沃城比晋国的国都翼城还大,这不符合礼制,同时对国君的地位也是一个危胁。因此,有人就预言,晋国要出乱子了! 果然,晋昭侯七年,曲沃桓叔的支持者晋国大夫潘父杀了晋昭侯,迎立曲沃桓叔。 晋昭侯的支持者发兵拒敌,把曲沃桓叔赶回曲沃,杀了潘父,拥立了晋昭侯的儿子(晋孝侯)。 晋孝侯当国君的第八年,七十三岁的曲沃桓叔在曲沃去世,他儿子继位,是为“曲沃庄伯”。这时的晋国,基本上已经分裂,形成了针锋相对的两个政权。在接下来的半个世纪里,曲沃政权对翼城政权发起了一轮又一轮的攻击、暗杀,一些诸侯国甚至周王室都卷了进来。 周桓王为了对付郑国,想借助晋国之力,但翼城的晋侯因为疲于应付曲沃,没有精力帮助周桓王,周桓王于是就支持曲沃政权。 公元前718年,周桓王派王室大夫尹氏、武氏帮助曲沃庄伯讨伐翼城,迫使晋侯逃亡到随国。但事隔不久,曲沃庄伯背叛了周桓王。于是周桓王又命令虢公讨伐曲沃,并在翼城立了晋哀侯。 直到郑厉公复辟的第三年(公元前678年),曲沃庄伯的儿子曲沃武公攻占了翼城,杀了晋侯缗,然后把所夺到的晋国公室的财宝全部拿去贿赂天子周僖王。周僖王发了一笔横财,大喜之下,任命曲沃武公为晋侯,允许他拥有一个军的兵力。就这样,曲沃武公成了晋武公,晋文侯那一脉被彻底清除,晋文侯弟弟成师那一脉夺取了晋国的正统地位,晋国总算暂时消停了。 在晋国两个政权搏杀得热热闹闹的时候,西方的秦国也出了些乱子。 公元前703年秦国国君秦宁公去世,秦国的三位大庶长(此时秦之大庶长有点类似于后世之丞相)不立秦宁公早已选定的太子,而立秦宁公最小的儿子,年仅五岁的赢曼。 六年后,三位大庶长又对赢曼不满意,把他杀掉,再把原太子拥立为君,就是秦武公。 秦武公即位的第三年,杀了那三位大庶长,并灭其三族,从此秦国政局重归稳定。 秦国刚稳定,卫国乱了起来。 卫宣公还未当上国君时就跟父亲卫庄公的小老婆夷姜私通,还生下了一个儿子。由于当时卫庄公还未死,两人只能处于地下情的状态,不能结成正经夫妻,也不适合有孩子,这孩子来得太急了些,因此取名叫急子,又作汲子,故又称公子汲。 公子汲的来路如此不正,卫宣公和夷姜自然没办法把他养在身边,只能托付给右公子姬职(可能是卫宣公的兄弟)抚养。夷姜生得漂亮,卫宣公很宠爱她,等到他老爸过世,他即位之后就把这位漂亮的小妈娶了,并立为夫人(大老婆),把公子汲立为太子,让右公子教导他。 等到太子汲长大,卫宣公为他迎娶齐僖公的女儿,就是着名的乱伦美女文姜的姐姐宣姜。卫宣公派去的迎亲使者就是抚养并教导太子汲的右公子姬职。卫宣公不知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新娘子惊人地漂亮!他马上命人在迎亲船只必经的地方(在今河南濮阳境内)造了一座豪华宫殿,名为“新台”。迎亲船只经过时,他果断地把新娘子截留在新台,自己代替儿子充当新郎,再度享受了一把洞房花烛之乐。 洞房花烛之后,他就把宣姜立为大老婆,而把原来的大老婆兼小妈夷姜贬为小老婆,并且弃之一旁,不再理睬,气得夷姜上吊自杀。 宣姜给卫宣公生了两个儿子,公子寿和公子朔。卫宣公把公子寿托付给左公子教导,而把公子朔留在自己身边。随着这两个儿子渐渐长大,宣姜就动起了心思,跟公子朔一起向卫宣公说太子汲的坏话。 卫宣公抢了太子汲的老婆,非但不觉得抱歉,反而厌恶上了太子汲,现在听了宣姜母子的谄言,就决定做掉太子汲。 但是太子汲人品很好,又没有犯任何错误,想废他杀他却找不到理由。 于是,卫宣公就派太子出使齐国,并交给他一支白旄(一种旗竿头上装饰了牦牛尾巴的白色军旗)作为使节的标志。而暗中却通知一支活跃在卫、齐两国边界莘地(在今山东莘县北)的盗贼:“看见举着白旄的人就杀掉。” 身为国君不为民除盗,反而跟盗贼勾结在一起,而且身为父亲,为了女色不惜杀掉儿子,这卫宣公到底有多渣? 不过他的儿子公子寿倒是个好青年,得知父亲的阴谋后火速赶去告诉太子汲,叫他别去齐国了,赶紧逃亡国外。但是太子汲不听,说:“儿子不执行父亲的命令,那还要儿子干什么?如果世上有没有父亲的国家,那我就逃去。”——给右公子教育得满脑袋都是周部族的文化精华! 公子寿见太子脑瓜已石化,劝不转了,就偷了白旄抢先一步赶到莘地。盗贼看见他举着白旄,就把他杀了。刚杀完,太子汲赶来了:“你们要杀的是我呀!”于是也被杀掉。 就这样,公子朔如愿以偿被立为太子,等到卫宣公一死,他就登上了君位,就是卫惠公。 可是,左公子和右公子不服气,四年后,他们起兵作乱,赶走了卫惠公,拥立故太子汲的弟弟黔牟(也是吊死鬼夷姜生的)为君。 卫惠公逃亡到齐国,由于他母亲是齐襄公的妹妹,所以他获得了齐襄公的支持。而黔牟则获得了周天子的支持。 八年后,齐襄公率领鲁、宋、陈、蔡的军队攻打卫国。周天子派大夫子突率军救援黔牟,怎么打得过那么多诸侯?最后,卫惠公回到君座上,杀了左公子、右公子,黔牟逃亡到周天子那里去了。 齐襄公觉得外甥卫惠公在卫国的势力有点薄弱,为了增强其势力,他出了个好主意。作为一个乱伦人,出的主意当然不会顾及人伦方面的禁忌,他让卫宣公的另一个儿子公子顽娶其后妈宣姜,这样,公子顽就既是卫惠公的哥哥,又是卫惠公的继父,亲上加亲,再加上有宣姜作纽带,他能不护着卫惠公吗? 可是没想到,卫宣公在两性关系上生冷不忌,极度开放,后妈儿媳无不可上,无论上下都没有代沟,穿越自如。他几个儿子却都是老古板,非常传统,公子顽面对如花般漂亮后妈竟然不肯上! 齐襄公火大了,这事还由得了你?不上也得上!在齐襄公的强迫之下,公子顽只得就范,成为了齐襄公的同路人。 一旦突破了那层“封建旧观念”,公子顽食髓知味,也就乐在其中了,竟然是孩子一个接一个地生,跟后妈一连生了三子二女! 父亲夺儿子的媳妇或准媳妇,这种事卫宣公不是第一个做的,在他之前,至少在特别讲究礼仪、特别讲究伦理道德的鲁国就发生过了,那人是鲁隐公的父亲鲁惠公。 鲁惠公的大老婆(嫡夫人)嫁过来之后一直未生孩子,他的贱妾(《史记》对她的称呼)声子倒是早早就生下了儿子姬息。姬息长大后,鲁惠公给他迎娶宋国国君的女儿为妻。没想到新娘子接过来,漂亮得不行。鲁惠公一看,不行,我改主意了,这新郎得让我来做!就这样,鲁惠公把宋女立为夫人,宋女生下的儿子姬允也被立为太子。 但是,鲁惠公死的时候,太子姬允还很小,鲁国群臣就让姬息摄政,这姬息就是鲁隐公。所以,鲁隐公其实并不是鲁国真正的国君! 换了卫国州吁这样的枭獍人物,肯定迫不及待把姬允除掉,然后自己当真正的国君。但鲁隐公是厚道人,一直念叨着,这位子是我弟弟姬允的,不是我的,等他长大了我一定要还给他。 十一年后,姬允大约十八九岁了。大夫公子翬对鲁隐公说:“老百姓都认可您,您适合当国君。现在太子允已长大,我可以帮您做掉他,条件是让我当正卿!” 鲁隐公惊怒道:“什么话!让太子允继位是先君的命令,当时因为他太小,我才代他摄政几年。现在他也长大了,我正在菟裘(在今山东新泰)营建城邑作为我的养老之地,然后就要把政权交还给他了!” 公子翬越想越怕,这事要是让太子姬允知道了,将来他一继位,自己还能有好果子吃吗?连忙赶到姬允那里,说:“您那个哥哥(鲁隐公)不想把国君的位子还给您,现在看您长大了,他要杀掉您,您得赶紧想办法啊,我可以帮您杀掉他!” 姬允立即同意。 鲁隐公也是命中注定要出事了,当初鲁隐公还是个公子的时候,鲁国跟郑国发生摩擦,双方军队交战时,鲁隐公被郑国人俘虏,郑国人把他囚禁在郑国大夫尹氏的家里。鲁隐公贿赂了尹氏,并向尹氏家所祭祀的钟巫神祷告,请求钟巫神帮他逃回鲁国。也不知是否真的祷告应验了,尹氏竟然叛离了自己的国家,和鲁隐公一起逃到了鲁国。鲁隐公觉得自己能逃归鲁国全亏了钟巫神有灵,于是也在鲁国的神庙里立了钟巫神的牌位。 公元前712年十一月,鲁隐公又去祭祀钟巫神。祭神是必须郑重其事的,先要斋戒若干天,清洁身体之后,从里到外都换上整洁的衣服,同时远离女色,不饮酒,不吃荤——这时的荤可不是肉和鱼之类,而是“辛菜也”,葱、韭等有辛辣气味的菜。鲁隐公就在社圃斋戒,而住在社圃旁边鲁国大夫寪氏的家里。 公子翬派杀手到寪氏家杀了鲁隐公,拥立姬允为国君(即鲁桓公),同时归罪于寪氏,并派兵攻打,导致寪氏家族一些人被枉杀。 鲁桓公因为是杀兄夺位上台的,所以即位之后也不来向周天子请命,直到十八年后他被乱伦的大舅子齐襄公派大力士公子彭生弄死,儿子鲁庄公继位之后,才代他派人去周天子那里补要了“命”。 诸侯请命要命的规矩就是从鲁桓公这里遭到了破坏,以后就有越来越多得位不正的诸侯效仿了。周礼制作者周公旦的子孙是居然是破坏周礼的带头人,周公旦泉下有知,不知会作何感想? 鲁国那边刚平静下来,南方的陈国出了离奇事。 陈国是上古圣帝舜帝后裔的封国,公元前708年,已当了三十八年国君的陈桓公于这年的十二月二十一日突发精神病,离家出走。 堂堂侯爵级诸侯,出走时身边竟无人跟随,一个大活人,就这么人间蒸发了!直到半个月后的次年正月初六,才被找到,不过,已是一具尸体。 陈桓公一失踪,他的弟弟妫佗马上向周天子和各诸侯国发布讣告,宣告了他的死亡,然后勾结蔡国人杀了太子妫免。等到陈桓公的尸体被发现,陈国人又发布了一次讣告,因此,在《左传》和《史记》中,陈桓公非常奇葩地拥有两个死亡日期。第二次发布讣告的时候,妫佗已经坐上了国君的宝座。 妫佗的老婆是蔡国人,两性关系非常开放,在蔡国有姘头,妫佗在蔡国也有姘头,夫妻俩经常到蔡国去淫乐,各玩各的,已玩出了瘾。国君当到第八个月,妫佗的瘾头上来了,又偷偷去蔡国找姘头快活,被陈桓公的次子、三子、四子得知,三兄弟就设计杀了他,然后由陈桓公的次子妫跃即位,就是陈厉公。 各诸侯国发生动乱之时,周天子那里也不太平。 周桓王晚年,可能对虢公林父也失望了,毕竟这么多年来,虢公没显出什么能耐来,周王室的境况比以前更加不济了。更主要的是,虢公的属下——虢国大夫詹父能量巨大,搭上了周天子这条线,而且周天子对他显然越来越有好感。 虢公也真是无能到了家,在自己的封国内搞不定自己的臣子,居然去周桓王那儿诬陷詹父。 詹父的反击很直接,带着周王室的军队就奔虢国杀了过去。 虢公林父顶不住,被詹父赶到跟虢国唇齿相依的另一个姬姓诸侯国虞国去了。 他逃到虞国没多久,虞国也发生了动乱。 虞国国君虞公——这个公不是谥号,倒是货真价实的公爵——的弟弟虞叔有一块宝玉,虞公知道后就向弟弟索取。虞叔一开始不舍得给,过后想想他们周部族有句俗话,‘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留着这块宝玉,很可能会给自己招祸,就把宝玉献给了哥哥。可是没多久,这个哥哥又听说虞叔有一把宝剑,又向他索取。 虞叔觉得,这个哥哥这样贪得无餍,自己总有一天要被他吸干血,就带着家兵打了过去。 这个虞公对弟弟都是这样吃相难看,对待其他臣属吃相还能好到哪里?因而臣属都不愿为他卖命,他就被弟弟赶到共池(今山西平陆)去了。 虢公林父和周公黑肩是周天子的左臂右膀,虢公林父失势之后没几年,周公黑肩也闹事了。 公元前697年,周桓王不行了,临咽气时,他嘱咐周公黑肩,王子克是他最钟爱的儿子,可惜是次子,废长立幼是不合礼制的,还是让嫡长子姬佗继位吧,但是等姬佗死了,就让姬克继位,这件事就拜托周公黑肩了。 立下这个带病毒的遗嘱之后,周桓王就闭眼了。太子姬佗继位,就是周庄王。 周庄王在天子的宝座上坐到第三年,他老子遗嘱里的病毒发作了!周公黑肩觉得他当了三年天子也可以了,应该赶紧死,然后把位子让给弟弟王子克。就跟大夫辛伯商量,要杀掉周庄王。 辛伯竭力劝阻,见周公一意孤行,就报告了周庄王。 周庄王立即派兵杀了周公黑肩。王子克逃亡到燕国。 第15章 乱伦国君的下场 中原各国变乱纷作之时,周边一南一东的两个大国却政局相对稳定。南方的楚国,一直在不停地兼并周边的夷人部落和弱小诸侯,闷声大发财,疆域不断地扩大。东方的齐国,则积极参与中原事务,郑、宋、鲁、周之间的纷争中,几乎总有齐国的影子,齐国在国际事务中的份量日渐重了起来,齐僖公因此也被称为“小霸”。正因为如此,他儿子齐襄公才有条件任性,因乱伦而暗杀了鲁桓公,鲁国人也只能捏捏鼻子忍下这口气。 齐襄公,因为乱伦的臭名太盛,自古以来很多人骂他是昏庸荒淫之徒。其实,他也干了不少事业,积极参与国际事务,进一步提升了齐国的地位。他最大的成就,就是灭了纪国。 纪国,位于今山东寿光莱芜一带,是一个据说在商朝时就已存在的古老国家,相传是神农氏的后裔,跟齐国一样,也姓姜。这两个国家虽是同姓,却是世仇。这个仇怨是在周夷王时期结下的,当时的纪国国君向周夷王打小报告,说了齐国国君齐哀公不少坏话,周夷王不分青红皂白就把齐哀公扔鼎里给煮熟了。从这时起,齐国就一直把灭掉纪国定为奋斗目标。 但是纪国可不是软柿子,在西周时期,它的疆域跟齐国不相上下,两者都是侯爵国。而且,跟齐国相比,纪国是土生土长的土着,根基盘深,而齐国则是后来者,虽然周公给齐国第一任国君姜子牙以代天子征讨诸侯之权,但姜子牙死后,他的继位者比较平庸,侯伯也就虚有其名,齐国的国力并不能胜任,因为这时的齐国还未发育起来。到后来,更是连侯伯的虚名也湮灭了。所以当时纪国的国力一点也不比齐国弱,况且纪侯得到周天子的信任,齐国跟纪国较劲,事实上是处于劣势的。 齐哀公的继任者齐胡公也许是怕纪国再打他的小报告,选择远离纪国,把国都从营丘迁到了薄姑(今山东博兴东北)。 齐哀公的弟弟姜山(公子山)不满齐胡公的做法,乘齐胡公不备,带着党徒袭杀了他,然后自立为君,就是齐献公,周天子对此也是听之任之。齐国从此开始了四十多年的内乱,流亡国外的齐胡公的儿子们一次又一次地从国外回来争夺君位,直到齐文公即位,把齐胡公的儿孙全部消灭干净才算消停下来。 此后,齐国就进入了发展时期,到齐文公的孙子齐僖公时,国力早已远远超越纪国。虽然纪国始终选择跟齐国的敌对国家结盟,抱团对抗齐国。但国际关系瞬息万变,敌对国随时会变成邦交国,后来纪国最可靠的盟国郑国又陷入内乱而国力衰退,于是,齐襄公五年,齐国出兵攻打纪国,牛刀小试,夺取了纪国四个邑。 雪上加霜的是,偏偏这时纪国内部闹起了分裂,纪侯的弟弟纪季带着纪国的一半国土投入了齐国的怀抱,纪国更加削弱。仅仅几个月之后(公元前690年夏天),齐襄公就带兵一举攻占纪国,纪侯流亡他国,纪国灭亡。齐襄公把纪国的都城封给纪季,让他作为一城之主的附庸继续苟且偷安下去。 齐襄公灭纪,报了二百多年的大仇,受到儒家经典《公羊传》的称赞,称之为“义”。事实上,灭纪不仅报了九世之仇,还为齐国向东经营扫清了最大的障碍,从此,自国都临淄一直到黄海,全成了齐国的领土,齐国可以更加便利地开发渔盐之利,为国力的大幅提升创造了极为有利的条件。 不过,齐襄公虽然建功不小,品行方面也确实无法让人恭维。看看后来管仲对他的评价:“从前我们的先君襄公,建筑高大的楼台,修浚宽大的池塘;酗酒享乐,打猎捕鸟,不理国政;藐视圣贤,侮慢士人,只知宠爱女色,后宫九妃六嫔,侍妾足有数千之多;食必粱肉,衣必文绣,而士兵却挨饿受冻;战马的补充要等他宴游的马车淘汰下来的老马,士兵的给养要等待他侍妾消费的剩余;亲近倡优(歌舞艺人)和侏儒(供国君逗乐的小丑),疏远贤明的大夫,所以国家发展缓慢。” 而且,齐襄公忌妬心较重,到后来更是变得言行无常,诛杀无度,精神似乎已不大正常了。大臣们跟他待在一起时都捏着把汗,前一刻还是兴高采烈,下一刻就可能翻脸杀人。他发布的政策,更是跟天上月亮似的,初一月半不一样,一会儿这样规定,一会儿又那样规定,弄得老百姓无所适从,都烦透了。 大夫鲍叔牙说:“做国君的,使老百姓不再敬重他而在心里鄙视他了,那么国家就要发生变乱了!”他毅然抛弃官位,带着他的学生——齐僖公的第三子、齐襄公的弟弟公子姜小白,早早地避到莒国去了。他们出走没多久,齐国果然发生了动乱。 一年前,齐襄公派大夫连称、管至父去防守葵丘(今山东临淄西)。这两人貌似不是勤奋的好员工,还没去就先问:“什么时候回来?”也许是这两人知道齐襄公不着调,不事先敲定了归期,说不定齐襄公十年八年都想不到要找人接替他们。 当时正是夏天,甜瓜成熟的季节,齐襄公正在吃甜瓜,就对他们说:“到明年瓜熟的时候,我自会派人来接替你们 。” 结果,第二年瓜熟季节到来了,齐襄公却没有命令他们回来。两人请求齐襄公派人接替他们,齐襄公不同意。这两人一发恨,就有了干掉齐襄公的打算。正好,还有一个人也一直想干掉齐襄公,他就是齐襄公的堂弟公孙无知。 公孙无知是齐僖公的同母弟弟的儿子,从小就受到齐僖公的宠爱,齐僖公让他所穿的衣服、所享受的待遇都跟自己的嫡子一模一样。齐襄公即位之后,就把他的待遇削减到正常状态,公孙无知不乐意了,就跟连、管两人凑到了一起。 连称有个堂妹,是齐襄公的小老婆,但齐襄公并不宠爱她,连称让她窥探齐襄公的行动,随时向他报告,公孙无知还向她许诺:“如果我能够夺取君位,就封你为夫人。” 公元前686年十二月,齐襄公到姑棼(今山东博兴附近)去游玩。连称的堂妹忙把这情报报告了连称,连称他们马上就行动起来。 那天,齐襄公在离姑棼不远的贝丘射猎,一只大野猪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也许齐襄公的随从中有些人已被公孙无知收买了,他们竟异口同声地嚷起来:“是公子彭生!是公子彭生!” 齐襄公又惊又怒,慌忙向野猪射箭,那野猪竟像人似的用两只后腿站立起来,发出恐怖的叫声。齐襄公吓得从马车上摔了下来,撞伤了脚,虽被随从救起,慌乱中却掉落了脚上的鞋子。 齐襄公回到行宫,惊魂稍定,就命徒人(供国君役使的小臣)费去找鞋子。费找不到,被齐襄公用鞭子抽得遍体流血。 费被打后跑出宫去,刚出宫门就被迎面而来的一队人抓住,正是连称一伙。他们刚要把费捆起来,费连忙说:“我不是来抵抗你们的,我也要杀他呢,看看,我被他打的。”说着脱下衣服给他们看他身上的伤。 那些人相信了他,他就对那些人说:“我先进宫去看看动静,你们随后跟进来。” 费一进宫,就立即把齐襄公藏了起来,然后带着齐襄公身边的其他几个役使小臣一起来抵挡作乱的人。一番格斗之后,费伏尸宫门之内,另一个名叫石之纷如的小臣战死在台阶下。 作乱的人杀进了行宫,就见一个人坐在床上,身上穿的衣服正是那天齐襄公所穿的,就把他杀死。但是他们中有人认识齐襄公,马上说:“这个不是国君,不像他!” 于是这伙人开始搜寻。有人看见一扇门的下面露出一双脚,把门后的人拖出来一看,正是齐襄公!立即杀死。 就这样,连称他们把公孙无知立为国君。 第16章 齐桓公出场 大夫管仲得到暴乱发生的消息,连忙带着他的学生——齐襄公的另一个弟弟,也就是公子小白的哥哥公子纠,逃到鲁国去了,因为公子纠的母亲是鲁国人。 公孙无知只当了几个月国君。公元前685年春,他去葵丘游玩。驻守葵丘的大夫雍廪以前曾被他虐待过,见他来到自己的防地游玩,就乘机发动袭击,把他干掉了,然后对齐国的大夫们说:“无知杀襄公而自立,臣把他诛杀了,只要大夫们选立诸公子中合适的人为君,我唯命是从。” 高氏和国氏是齐国世代为卿的两大贵族家族,其中高氏是齐国第八代国君齐文公之后,国氏则不知是齐国哪一代国君之后,反正也是国君之后。公子小白从小就跟高氏家族的高傒成了铁哥们,高傒现在已是齐国的正卿,是由周天子任命的命卿(各诸侯国的正卿都是上卿,所以一般也都是命卿)。因为有这层关系,公孙无知一死,高氏和国氏就立即派人去莒国通知公子小白,赶紧回国即位。 而这时,鲁国也得到了公孙无知被杀的消息,鲁庄公立马派兵护送公子纠回齐国即位。管仲怕公子小白抢先回齐,主动要求带一支军队前往莒国通往齐国的必经之路上截杀小白。 当公子小白的马车从管仲拦截之处经过时,管仲拉弓搭箭,一箭射出,正中小白腰间。不过,却是射在了腰带的带钩上,小白并未受伤。 但小白一点也不小白,聪明得紧,怕管仲再射,立即惨叫一声,倒伏车中,假装已死。于是逃过一劫,抢在他哥哥的前头回到了齐国,立即在高氏、国氏等一众大臣的簇拥下登上君位,他就是春秋史上赫赫有名的齐桓公! 鲁庄公不买账,亲自率军护送表兄弟公子纠入齐。齐国马上出兵拒阻,两国军队在乾时(今山东桓台县南)相遇,鲁军被齐军打得大败,鲁庄公险些成为俘虏,他的专用战车也成了齐国人的战利品,他只得转乘驿站的传车逃回了鲁国。他的驾驶员(车御)秦子和车右梁子为了掩护他逃走,扛着他的帅旗故意逃向别的方向,把齐军引诱过去,最后这两人都成了齐国人的俘虏。 齐桓公打算任命老师鲍叔牙为相,鲍叔牙却说:“国君如果仅仅只是要治理齐国,高傒、叔牙足矣;如欲称霸诸侯,非管夷吾(管仲字夷吾)不可!” 齐桓公惊讶道:“我差点死在他的箭下,还没找他算账呢,怎能任用他?” 鲍叔牙说:“那事怪不得他,当时是各为其主,要论治国的才干,我们一个都不如他!” 管仲此时还陪着公子纠待在鲁国,正在苦思让学生夺取君位的良策呢。鲍叔牙带着齐国的大军杀进了鲁国,派人给鲁庄公送去一封齐桓公的信:“公子纠,是寡人的兄弟,寡人不忍心杀他,请您把他杀了吧。召忽(公子纠的亲信)、管仲是我的仇人,我要得到他们,亲手报复他们,把他们醢(剁成肉酱)了,以快我心。如果不照办,我的军队将包围曲阜。” 鲁庄公很没种,真的把公子纠杀了,召忽绝望自杀,管仲则被鲁国人用囚车装了,交给了齐国人。 鲍叔牙带着管仲回到齐国,一进入齐境就把管仲从囚车里放了出来。当他们来到临淄时,齐桓公已早早地在郊外迎候了! 齐桓公见了管仲,丝毫没追究那一箭之事,而是急切地向他询问富国强兵之道。管仲把他早就成熟于心的治国方略全盘托出,齐桓公大悦,当即就破格任命管仲为相,主持国政。 在齐国,第一代国君太公姜子牙姓姜,吕氏,所以历代齐国国君都是姜姓、吕氏。第二代国君齐丁公,其谥号为“丁”,所以他的后代以丁为氏;齐丁公有一个儿子封地在崔(今山东章丘),他的后代就以崔为氏;第八代国君齐文公有个儿子封地在高邑(一说其名为高),他的后代便以高为氏;后来齐桓公的子孙中又衍生出桓氏、庆氏、东郭氏、卢蒲氏等家族;齐桓公的儿子齐惠公的一个儿子名祁,其后代就以祁为氏,还有一个儿子字子高,其后代也以高为氏,还有一个儿子字子栾,其后代就是栾为氏……总之,国君的儿子中,只要其后代没有灭绝,一般都能繁衍成一个家族的,都会自成一氏。 这个时候,各诸侯国的大夫,基本上都是历代国君的子孙,很少有任用外姓人士为大夫的,但管仲和鲍叔牙,显然不是姜太公家族的人,是外姓人士。他们很有可能连最低一级的贵族——士都不是,只是普通的国人,也许是由于在乡学里学习的成绩比较突出,被提拔为小官吏,后来在工作中因才干被上司赏识,才一级级爬上去,最后破天荒地当上了大夫。不过,他们的大夫,很可能也只是大夫中最低的下大夫。一个普通国人能混到这个地位,也着实不简单了。他们能在齐国担任大夫,说明齐国的干部任用制度确实比其他国家灵活得多,这也是齐国能最早成为第一强国的一个重要原因。 现在,齐桓公做得更有魄力,把管仲这个外姓下大夫一下子提拔到高氏、国氏这些世卿大族之上,成为齐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这时还无此官名,但齐国的相,按其职权来说,相当于后世的宰相)。而鲍叔牙,作为齐桓公的老师和最坚定的拥护者,却甘心情愿地居于管仲之下。 事实上,鲍叔牙和管仲是发小,不是兄弟,赛似兄弟。两人曾一同做买卖,在分钱的时候,管仲总要多拿一些,鲍叔牙从不认为管仲贪心,他知道管仲家里穷;管仲曾帮鲍叔牙办过几件事,无一例外都搞砸了,鲍叔牙不认为是管仲无能,他知道那是因为管仲运气不好的缘故;管仲曾三次当官,三次都被罢免,鲍叔牙认为不是因为管仲没才干,而是没有遇到赏识他的人,才能无法发挥;管仲几次参加战争,都当了逃兵,鲍叔牙也不认为管仲是怕死,而知道他是因为家里有老人要赡养。因此,管仲说:“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叔牙。” 齐桓公刚上任,还没有政治经验,也许是因为鲁国很容易就被摆平了,让他信心膨胀,错误地高估了齐国的国力,以为凭现在齐国的力量,足以恢复姜子牙时代侯伯的威权了,所以即位没几月,又要亮肌肉,打算找个诸侯修理一下,以确立自己的大哥地位。打谁?鲁国。为什么?这柿子软,好捏。 哪知,这次软柿子变成了花冈岩! 鲁国变硬,只因为有一个向来默默无闻的人突然站了出来,这个人就是——曹刿!他看不下去了,决定去见国君。 他的乡里人说:“那种事情么,自有那帮肉食者在操心,你又何必参与呢!” 这个时代,只有当权的大贵族(大夫以上)才能天天吃肉,被称为“肉食者”;平民百姓则被称为“藿食者”,藿是豆叶,泛指粗食。 曹刿说:“肉食者目光短浅,不能深谋远虑。” 有的书上说曹刿是鲁国的大夫,有的又说他是野人。野人没有受教育的权利,也不可能受国君接见。大夫应该是住在国都或自己的采邑,不可能住在乡里,而且大夫就算家里不富有,不能经常吃肉也仍然被归为肉食者阶层。曹刿既然有乡人,多半是住在城郊结合部的乡里,且又不是肉食者,那就是种田的国人或低级士(中士、下士),国人地位太低,只有在国君召见时才能面见国君,所以,曹刿很可能是混在国人堆里的低级士,因而有进见国君的权利。 鲁庄公正在备战,曹刿求见,他还是马上接见了他。一个大领导,有这样的亲民作风,在后世是无法想象的! 曹刿问:“跟齐国打,您有什么底气吗?” 鲁庄公说:“衣食之类奉养身体之物,我从不敢独自享用,总要拿些分给别人。” 曹刿说:“这种小恩小惠,有几个人能分得到?(至多也就分给身边的贵族近臣们)民众没能得到好处,他们不会为您出死力的。” 鲁庄公说:“祭祀时用的猪牛羊等牺牲,以及玉和帛,都是实打实的,从不敢向鬼神虚报数字。” 曹刿说:“这点小信誉还不足以取得鬼神的信任,鬼神不会因为这一点就保佑您打胜仗。” 鲁庄公想了想,说:“大大小小的诉讼案子,我虽然不能一一明察,也总要尽量处理得合情合理。” 曹刿点头说:“嗯,这是属于尽心为民办事,凭着这一点,可以跟齐国人干一仗,等到开战的时候,让我跟您一起去吧。” 鲁庄公让曹刿跟他同乘一辆战车,应该是让曹刿做他的参乘(车右),能跟国君同乘一辆车的,一般都是国君亲信之人,可见鲁庄公很信任曹刿。 鲁国军队在鲁国的长勺跟齐国军队遭遇了。 鲁庄公要击鼓命令全军冲上前去,被曹刿阻止了。 齐军阵中响起了战鼓声,大军朝着鲁军压了上来。鲁军只是严阵以待,不擂鼓接战。齐军找不到鲁军的空隙,只得退了回去。过一会儿,再次擂鼓压了上来。鲁军仍然纹丝不动。 齐军擂了三次鼓之后,曹刿马上向鲁庄公说:“可以了!” 鲁军战鼓响起,全军向齐军发起冲锋。齐军的阵营一下子就被冲乱,大败而逃。 鲁庄公要下令追击,又被曹刿阻止。曹刿跳下车看了看齐军的车轮印,又登上战车前供乘者扶手的横木,了望了片刻败逃的齐军,这才说:“可以了。” 鲁庄公马上下令追击,鲁军大获全胜。 凯旋归来后,鲁庄公问曹刿,为什么那样指挥?曹刿说:“战争全凭战士的勇气,第一次击鼓时,战士都鼓足了勇气;第二次击鼓时,勇气就衰退了;到第三次击鼓,勇气已消失。他们击了三次鼓,勇气已失。我们击头一次鼓,勇气充沛,所以就战胜了他们。但是,齐国是个大国,实力难测,我怕他们诈败而有伏兵,待到看见他们的车辙已乱,又见他们的军旗也倒了,才断定是真败,所以才请您下令追击。” 齐国这次败得有点莫明其妙,齐桓公不死心,几个月后又打了回来,而且还拉上了宋国。 鲁国大夫公子偃对鲁庄公说:“宋军的阵容不整齐,可以先打败它。宋军一败,齐军也就会退走了。” 鲁庄公不同意。公子偃就自作主张率领他所部军队从鲁国国都南城的西门出城,他们把老虎皮蒙在战马身上,向宋军发起了冲击。鲁庄公见了,也就急忙率军跟了出来。宋军被打得大败。随后,齐军也就撤回了齐国。 两次伐鲁都以失败告终,齐桓公就把目标选定为比鲁国弱小许多的谭国。当初齐桓公流亡时,谭国国君对他很不礼貌,齐桓公即位后,诸侯们都来贺喜,谭国国君却没来,齐桓公早就想收拾他了。这次就把谭国给灭了,谭国国君逃亡到莒国,也品尝到了流亡的滋味。 虽然灭掉谭国很顺利,但跟鲁国的两次败仗让齐桓公清醒了许多,使他认识到了国力的不足,他终于决定,静下心来扎扎实实练内功,接受管仲的方案,改革内政,先把国力提升上去再说。 第17章 管仲的改革 管仲的改革方案,非常全面,丰富而又详实,从中可以看出,管仲确实是一位大政治家、大战略家。最主要的内容就是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是土地方面,废除井田制,开征赋税或田租。 西周的时候,土地制度是井田制,这个制度并非周人所创,甲骨卜辞显示,在商王朝时就已有了,只是还未像周王朝这么普及。据孟子说,“方里而井,井九百亩,其中为公田,八家皆私百亩,同养公田”。就是说,长宽各一里为“一井”,一井共有九百亩田,用两横两纵的田垅或灌溉渠,呈“井”字形地将它划分成同等大小的九块,每块一百亩,称为“一田”。井字正中间的一块田是“公田”,公田四周的八块,分别分给八个人种,每人一百亩,收获归耕种者所有,但八位耕种者必须首先共同耕种好公田才可以耕种各自的份田。公田上的收获,归封地的主人。种田人分到的这每人一百亩份田是没有产权的,只有使用权,而且是有一定使用年限的,根据西周实行的“受田制”,平民农夫年满二十岁,就分给一百亩份田,种到六十岁,种不动了,就把份田收上来,分给别的年满二十的农夫。 儒家认为,周王朝的开创者(文王、武王、周公旦等人)都是智慧通天的伟人,他们设计的一切制度都是那么的尽善尽美,后人应该永远墨守,永远不改变。其实,不说别的制度,仅仅井田制就有极大的弊端,种田的人种公田时马马虎虎,而把精力尽可能多地用在种自己的份田上,导致封地的主人收获减少。份田丰收,公田减产,这是常态。封地主人为了增加收获,只能侵夺耕种者的收获物,耕种者当然要想出种种办法应付,实在应付不下去了就只能逃亡,因此,到西周后期,逃亡的人就开始多起来了,于是井田制就被破坏了。 种田的农夫有野人,还有部分国人和下级士,不过,国人和下级士种的田是他们自己的,他们不须种公田,但要交赋或税。 我们的教科书告诉我们,商、周是奴隶社会,贵族(奴隶主)们可以役使奴隶无偿劳动。中国是否真的有过奴隶社会这个是有争议的,这里不讨论,我只想说,如果你是个聪明的奴隶主,你就不会让奴隶无偿地给你种田,如果你要想把他们像牲口一样赶到田里让他们无偿地劳动,那你就先把心态放低,准备收获杂草,对粮食收获不要抱什么期望。因为这种情况下的奴隶们没有劳动积极性,只有浓浓的抵触情绪,种起田来死拆烂污,狂磨洋工,故意搞破坏,那产量能达到普通农夫的一半就是天花板的天花板了!派监工监督?一个奴隶种一百亩田,那么大一片,一个监工监管两个奴隶就监管不过来了,除非每个奴隶都配备一个监工亦步亦趋地监视着,那得派多少监工?而且那样也没用,举个例子来说,奴隶除草时顺便把杂草旁边的庄稼的根也故意锄断了,监工就算亦步亦趋地跟在奴隶身边都看不出来! 西周和春秋时也确实有一些贪心的贵族搞过让奴隶无偿种田的事,但很快就都不搞了——实在得不偿失!总之,奴隶无偿种田必定减产到惨不忍睹,这已经成了春秋时人们的一种常识。 那么商王朝及商之前怎么能驱使奴隶种地呢?那是因为那时的耕种技术实在粗放,跟刀耕火种也好不了多少,放把火烧掉杂草,把地马马虎虎地一翻,把种子抛进地里就基本完事了,奴隶们再怎么拆烂污也拆不到哪里去,这种耕种方式本身就够拆烂污的了!现在的耕作方式比那时精细多了,怎么还能让满肚皮怨气的奴隶来干? 所以,奴隶更多的是在家里从事舂米、砍柴、磨面粉、筑城以及手工作坊里做手工活等其他杂役,这样集中在一个小范围内劳动,比较容易监管,他们也不容易拆烂污。 要奴隶种田也可以,但不能无偿,只能让他们跟野人一样种井田,他们份田上的收获归他们。 ——回到正题,种井田的农夫都是被固定在井田上的,都归封地的主人指派役使,不得自行迁移,逃跑属于犯罪行为,抓住后要受到严惩。为了便于管理他们,建立了严密的基层政权,具体是八夫(一夫就是以一个主劳力农夫为户主的一个小家庭)为一井,四井(三十二户人家)为一邑(也称“里”),四邑为一丘,各设官长治理。所以,西周贵族的封地都是以井、邑等为单位来计算的,“赐某人地多少井或多少里(邑)”。 周天子赐给诸侯和贵族的土地,以及诸侯赐给其封国内贵族的土地都称为采邑,他们当官不领工资,采邑上的收获就是俸禄。不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所有的土地都是周天子的,贵族的采邑只有使用权,无所有权,天子和诸侯随时可以收回赐给下属的采邑,但这有个前提条件:天子或诸侯的拳头要足够大。所以,到西周末期,随着王室的衰落,大量土地事实上已经成了诸侯、贵族的私产,周王室动不得了。 现在管仲的措施是,承认土地的现实占有状况,恢复井田制已不可能,也无意义,土地在谁手里就算是谁的,也不要农夫共同来耕种什么公田了,公田出租给农夫去种。 现在管仲确定了土地所有权之后,对无田的人,国家分给田,但这田的产权仍属于国家,实际上是租给农夫种的,仍是沿续西周时的“受田制”——“民二十受田,六十归田”。国家按照各人所拥有的田亩数以及土地的好坏,征收相应的赋税或田租。这样,既增加了国家和封地领主的收入,也使耕种者的权益有了保障,逃亡事件大大减少。 第二,经济方面,设“轻重九府”,通鱼盐之利。所谓轻重九府,都是国家所设立的仓库,收贮粮食的称为“仓”,收贮其他财物的称为“府”。粮食和其他作物丰收,价格低贱的年份,这些仓库大量地收购,既可防止粮价过贱而伤农,又可使国家增加战略储备粮;荒年粮价贵时,向市场大量投放粮食,以平抑粮价。齐国靠海,把海水晒盐,捕捞海产品是大自然对齐国最慷慨的馈赐,开发的潜力简直无限。管仲首先实行鱼盐出口免关税,吸引国内外商人来齐国投资盐业和海洋捕捞业,把齐国的盐和水产向全天下推销。这样一来,市场大大地扩展,百姓和国家都收入大增。 第三,行政区划上实行“叁国伍鄙”制。前面说过,自西周以来,在行政区划上实行的是国野制,叁国五鄙的“鄙”,就是野。 “叁国伍鄙”这个制度,首先是让国都中的老百姓大搬家,使相同身分的人聚居在同一个区域里:士都集中居住在清净不嘈杂的地方;从事手工业的国人都集中居住到官府衙门附近,因为此时的工匠基本上都是在官府及其开办的作坊中工作的,私营作坊还几乎没有;从事商业的国人都集中居住到市场周围;种田的国人集中居住到城郊结合部靠近农田的地方。 然后把国都中划分为二十一个乡,其中士有十五个乡(因为贵族大多住在国都,所以国都中的士人口最多),农、工、商三类国人人数远远少于士,三类加起来总共也只有六个乡。在乡里,又按照五家为一轨、十轨为一里、四里为一连、十连为一乡进行编制,轨、里、连、乡各设长官治理。 在农村(野)中,则实行这样的建制:全国农村统分为五属,各设属正,属正的级别为大夫,每属管辖九万户野人家庭;属下设县,十县为一属,每县九千家,设县帅;县下设乡,三乡为一县,每乡三千家,设乡帅;乡下设卒,十卒为一乡,每卒三百家,设卒帅;卒下设邑,十邑为一卒,每邑三十家,设邑有司。这是在继承周王朝制度的基础上略加改变。 每年对国、野的各级长官进行一次考核,合格者留任,政绩优者提拔,劣者惩罚。同时规定,各级官吏要向上一级报告本辖区内的优秀人员和不良分子,隐而不报者受罚。这是加强对人民的控制,带点法西斯主义的性质。 军事上,实行兵民合一。国中十五个士乡,每家出一人当兵,军队编制是:五人为一“伍”,十伍为一“小戎”,四小戎为一“卒”,十卒为一“旅”,五旅为一“军”。平时的地方各级行政长官,战时就是军队的各级军官,相对应的,和平时期一轨的轨长,就是战时军队中的伍长,里长就是小戎长,连长就是卒长,乡长就是旅长。五个乡编为一军,一个军一万人。十五个乡就是三万人,三个军。由齐桓公和两位命卿国氏和高氏各担任一个军的军长。 这样做的好处是,同一轨、里、连、乡的人编在一个伍、小戎、卒、旅,战友都是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关系自然亲密,患难与共,齐心协力,作战配合也默契,而军官也对自己的士兵比较了解,指挥起来得心应手,军队战斗力自然大大提高。 军队依然是实行“兵农合一”制,除了戍守边疆和重要城镇、保护国都安危的常备军(他们也是定期——比如一年为期——轮换的)外,其他军士平时种田做手艺做生意,定期训练,战时征召出战。 此外还有其他的许多措施,例如,允许犯罪的人用兵器和金属赎罪。犯了死罪的人只要交出一副上等犀牛皮甲和一支戟就可以免罪,犯了小罪的,交一定数量的金属就可以赎免,诬告别人的人,罚十二支箭,诸如此类。这样国家可以得到许多兵器和金属,金属中的“美金”(不是美元,是指好的金属,亦即青铜)可以铸造剑戟等武器,“恶金”(即铁,这时还不会炼钢,因此,铁的品质不及青铜,故称之为“恶金”——差金属)可以铸造鉏、夷、斤等农具。 至于古往今来传得沸沸扬扬的开设国营妓院以扩充军费之类,则实属以讹传讹的无稽之谈(后面会讲到)。 关于驿传制度方面的改革也值得一说,因为这个制度在中国沿用了两千几百年,一直到民国期间才被现代邮政制度所取代。 在春秋时代,周天子的王畿内和各诸侯国内基本上都建立了传遽和邮驿。 传遽又称“传”或“遽”,是官府在交通要道上设立的交通站,也就是后世所称的驿站,里面备有马匹、马车等交通工具,有专职的管理人员。这种驿站只为官员和为官府办公事的行旅提供服务,不为普通百姓服务;邮驿则是负责传送书信和公文的机构,也是只为官员和官府服务。 驿传制度不是管仲发明的,也不知肇始于何时,管仲只是对驿传制度作了一番完善而已,《管子》中的设计,基本上就是后世驿传制度的范本:每三十里置一传舍(驿站),行旅来到传舍,先验看他们有没有契(通行证、官府发的证明),验契无误后即可在传舍休息打尖,或更换车马,这属于传,是专门接待运送行旅的;另外各传舍还有专职的传送文书的人员,称为邮。 经过管仲的一番改革之后,齐国经济发展,军力强大,社会安定,真正成为了当时最强大的诸侯国。 第18章 首霸齐桓公 齐桓公刚上台时,只是满足于在周边诸侯中亮亮肌肉,树点威信。经过这几年的练内功,随着国力的增长,他也成熟起来了,目光放得长远了。因此,他的对外策略也按照管仲的指导,调整为“尊王攘夷”——他并没有提出这个口号,这是后人对他的策略的概括。 尊王,就是要树周天子的威权,但真正目的当然不是要让周天子重新骑到自己头上来,而是借着树周天子权威之机,大树特树自己的权威,借周天子之名压其他诸侯,使之服从自己的权威。做法跟郑庄公一样,不过,郑庄公没有安抚好周桓王,做得再好周桓王也不认账,拚命给他穿小鞋,损他,最后闹得两败俱伤。齐桓公吸取郑庄公的教训,一开始就笼络住周天子,在他当上国君的第三年,就娶了周庄王的女儿。正巧,婚礼办完没多久,宋国出事了。 宋国这次出事,因由要追溯到齐桓公上台第二年的第三次伐鲁,那次宋国是跟着齐国一起出兵的。结果宋军被战马身上蒙着老虎皮的鲁军打得大败,带兵的宋国大夫南宫长万被鲁军俘虏。事后宋国、齐国先后退兵,齐国转而专心改革练内功,也没有为被俘的南宫长万想想办法。 南宫长万被鲁国人关押了一年多,直到第二年冬天,在宋国人的请求下,才被释放回国。也许在关押期间鲁国人待他不错,他对鲁国人的印象非常好。 他回国的第二年秋天,宋闵公和他一起去蒙泽(今河南商丘北)打猎。打猎你就专心致志好好地打呀,南宫长万却心不在焉,没口子地盛赞鲁庄公,说他人才如何如何出众,人品如何如何高洁,才能如何如何卓越……听得宋闵公心里一阵阵地泛酸,忍无可忍之下,骂南宫长万为“虏”。南宫长万做过俘虏,宋闵公没有骂错他,但虏还有一层意思:奴隶、奴仆,相当于后世所谓“奴才”。 南宫长万气得不行,我为什么成为俘虏?还不是为了你和齐国人?老子为你受了那么大委屈反倒成了你的骂资!一时情绪失控,发起飚来,管你国君不国君,该出手时就出手! 南宫长万本来力气就很大,盛怒之下出手又没有轻重,一下子就把宋闵公打得死翘翘了。 杀死国君之后,怒气丝毫未消,回到国都城门那儿,碰见大夫仇牧,赤手空拳就把他打死。气还未消,在东宫的西面碰见了太宰(宋国的总理)华父督,就是杀孔父嘉夺其妻的那位,也把他干掉。这才消了气,然后立公子游为国君。 宋国顿时大乱,各位公子有的逃到亳邑,有的逃亡到宋国的附庸萧国(今安徽萧县西北)。 南宫长万的儿子南宫牛带兵包围了亳邑。萧国的国君和宋国诸位公子向曹国求助,曹国就出兵攻打南宫长万。虽然曹国只是个比郑鲁弱小的三等国家,但由于宋国人都不支持南宫长万,南宫长万顶不住,逃到了陈国,在宋国的要求下,陈国人把他杀了。 曹国人和宋国诸公子杀了公子游,立宋闵公的弟弟公子御说为君,是为宋桓公。 宋国之乱,齐桓公没有出力,因为他那时正在征伐东南诸侯。当时东南的诸侯如莱、徐夷、吴、越等,当时都是很弱小的国家,齐桓公想拿它们练练手,刚好其中颇有一些诸侯在搞淫乱,就以这个为借口打了过去,结果“一战而服三十一国”(《国语》)。 东南三十一小国被打服,宋国的乱子也平定了,齐桓公就来召集诸侯们会盟,借口是为了稳定宋国政局。 在此之前诸侯之间的盟会,都是两个或若干个诸侯国共同结盟,大家都是平等的,没有主导者。这次盟会,齐桓公却当了主导者——而本来这个角色应该由周天子来担当的,以诸侯而主盟会,这是周王朝开创以来的破天荒第一次,也是齐桓公称霸的一次预演。 这次盟会只有宋、陈、蔡、邾四国应召而来,鲁国没来,鲁国的附庸遂国,因为宗主国没去参加,它也就不参加。 齐桓公觉得齐国的国力已今非昔比,是摆平鲁国的时候了,摆平了鲁国这个大国,霸业就一马平川了!因此,盟会一结束,就先拿鲁的附庸遂国开刀,齐国军队把它给灭了。 作为附庸,年年要向宗主国朝贡,宗主国发动战争时,还要派军队协同作战,要尽许多义务,而宗主国也要在附庸遇到麻烦时出手相助。但是鲁国却没敢出兵,眼睁睁看着遂国被齐国人攻占。 齐桓公的胆气更壮了,随即发兵伐鲁。眼看鲁国军队顶不住了,鲁庄公向齐桓公发出请求:把遂国献给齐国,鲁国不再谋求恢复遂国,然后跟齐国结盟和好,也就是从此服从齐国的领导。齐桓公答应了,于是,两国结盟。 鲁国刚摆平,宋国却翘了起来,宋桓公坐稳位子之后就不想接受齐国领导了,想另起炉灶,另搞一套,其实也想做老大。齐桓公马上带着陈、曹两国军队去讨伐,周天子也派大夫单伯带一支军队来凑热闹,这一来,宋国不得不屈服。 于是,第二年春天,齐桓公召集宋桓公、陈宣公、卫惠公以及去年复位的郑厉公会盟,所有与会诸侯都表示愿意接受齐国领导,齐桓公正式称霸! 所谓“霸”,就是“伯”,这两个是通假词,也就是侯伯——诸侯之长,其实是恢复了当初姜子牙的威权,但实际上比姜子牙的权威更大。因为姜子牙时期,周天子是非常强势的,现在周天子只是个摆设,要看齐桓公的脸色行事。 但是,郑厉公实际上并不真正服从齐桓公,几个月后,他就向老对手宋国发起了攻击。齐桓公马上会同宋、卫之师讨之,而南方的楚国也乘此机会借口郑厉公复位后没有及时地向他报告,发兵进攻栎邑。 郑厉公无奈之下,只能屈服于齐。不过,他也开了窍,发现尊王这篇文章值得一做,从此把精力放到尊王上来,先占据道德制高点,捞取政治资本,再另谋发展。在平定王子颓之乱中,他连连得分,大放异彩,风头直追齐桓公。可惜,老天眷顾的是齐桓公,郑厉公很快就被老天收去,把舞台完全留给了齐桓公一个人。 王子颓之乱,最先打出尊王旗号的齐桓公竟然没有任何动作,他在忙什么呢?在对付戎人。 周王朝作为华夏这个大民族的代表,对周边少数民族是蔑视的,把北方的各少数民族统称为“狄”,南方的统称为“蛮”,东方的统称为“夷”,西方的统称为“戎”。不过,这些少数民族的部落不仅仅侵袭华夏族,他们相互之间也在侵袭,所以有的戎人部落也进入了北方,有的夷人部落进入了东南或南方。 管仲为齐桓公制定的方略,除了尊王还要攘夷,攘夷并非只是抵御打击东方的夷人,而是把戎狄蛮夷全包括在内,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都要攘,都要打击。 公元前678年,齐桓公成功地主持了齐、鲁、宋、卫、陈、郑、许、滑、滕九国的盟会,再次巩固了自己的霸主地位之后,就把注意力转到了对付戎狄上。 戎狄蛮夷始终是华夏文明的巨大危胁,周幽王末年,犬戎灭掉了西周。周平王为了躲避戎人,东迁洛邑,可是西北的一些戎、狄部落竟尾随而至,侵入了中原。周平王在洛邑安顿下来之后,派大夫辛有视察伊川,那里属于中原腹地,辛有竟然见到有人披散着头发在野外祭祀,这完全是未开化的戎狄的做法,可这里的人明明都是中原土着居民呀,可见戎狄风俗对华夏民族的侵害之严重!辛有当时就心情沉重地叹息道:“不到一百年,这里恐怕就会变成戎人居住的地方啦,这里的原住民的礼仪已先行消亡了!” 从公元前716年到公元前650年,中原的郑、齐、鲁、卫、曹、虢等诸侯国以及周天子的王畿全都受到了戎族的侵犯;而狄族内侵之势,比戎族有过之而无不及,邢、卫、齐、晋、郑、鲁,都遭受过狄人的侵害。 戎、狄的作风特别败坏,手段特别残忍,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所过之处,如同蝗虫过境,一片狼藉,破坏力巨大,已经严重危及到了华夏民族的生存。如果说齐桓公在尊王上还只是摆个姿态,并未真正尽力,在攘夷上却是尽心尽力的。所以后来孔子说:“如果没有管仲,我也沦为戎狄了!” 齐桓公攘夷最大的功绩是对付山戎。 山戎分布在今河北境内,又称为北戎,汉时称为匈奴。他们还处于原始游牧阶段,但有些部落也从华夏族这里学到了一点农业技术,开始兼营初级的农业了。他们不断地向南侵扰,北方的燕国最为深受其害。 公元前663年,山戎又大举入侵燕国,燕国顶不住了,向齐国求救。齐桓公亲自率军救燕。齐国大军追杀山戎,一直深入到今河北昌黎一带,歼灭、重挫了多个山戎部落,给山戎以沉重的打击。 这次出征为期将近一年,“春往冬返”,备极艰辛。有一次,大军行进至伏龙山一带时,当地的山戎部落(令支国)将濡水(滦河)截断,造成伏龙山周围二十多里无水。齐桓公令军士们凿山寻找泉水,凿了许多地方都找不到水。后来他的谋臣公孙隰朋向他献计说,我听说蚂蚁喜欢在靠近水源的地方筑穴居住,不妨找有蚁穴处挖掘试试。士兵们先在伏龙山的北面山坡上找,没找到。公孙隰朋说,蚂蚁冬天一般都居住在向阳暖和的南坡,夏天才居住在阴凉背阳的北坡。于是到南坡一找,果然找到了蚁穴,并挖出了一眼泉水。齐桓公高兴地称赞隰朋:“你可以算得上圣人了!”于是那泉水便被命名为“圣泉”,据说此泉至今犹在。 由于过于深入,不熟悉道路,在攻打了最后一个山戎部落(孤竹国)之后,归途中,齐军迷路了。管仲想出一个办法,让老马走在队伍的前头,这才找到了回来的路。(成语“老马识途”) 燕庄公对齐桓公感激得没法说,齐军班师时,他热情相送,送了一程又一程,最后竟送到了齐国境内,还舍不得离别。齐桓公说:“诸侯不是送天子而是送诸侯的话,是不应该走出自己的国境的(走出国境就等于降低了自己的身份),我不可以对燕国无礼。”于是把燕庄公所到达的地方全部割给了燕国,然后,像老师对待小学生那样,教育燕庄公要好好向燕国的先祖召公学习,按时给周天子纳贡。 这事被传开后,齐桓公威望更加高涨。 救燕回来的第二年,一支原来分布于今山西长治一带的狄人部落,因为喜欢穿红色衣服,被华夏人称为“赤狄”,他们受不了晋国的连番打击,东下太行,来到今河北邢台一带。那里有一个姬姓诸侯国——邢国,是周公旦某一个儿子的封国。赤狄部落见他们小日子过得滋润,就大举侵袭。齐桓公在管仲的建议下,出兵救邢,打败了赤狄。 第二年,这支赤狄部落流蹿到卫国,又向卫国发动进攻。 此时的卫国国君是卫惠公的儿子卫懿公,这小子即位九年来,正事不干,吃喝玩乐之外,就是养鹤。国君养些宠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他出怪,竟给鹤享受高干待遇,给它们都封了官,还发俸禄,还配给专车,配的还不是一般的车,而是大夫专用的便车——轩,让它们神气活现的乘在轩车上,招摇过市。卫国的国人看了心里能没气吗,你把鹤看得比我们还重啊! 好了,现在赤狄打过来了,卫懿公急忙征召国人入伍,发给铠甲兵器,令他们保家卫国。国人都说:“我们可打不了仗,叫鹤去打吧,它们都是享受禄位的。” 卫懿公没办法,只得亲自出战。临出发时,把一块玉玦赠给大夫石祁子,又赠给大夫宁庄子一支箭,叫他俩留守,说:“你们就凭这个全权处理国事,只要是对国家有利的事就放手去办。”又赠给他夫人一件绣袍,嘱咐她:“听从他们俩的安排吧。”然后就统兵出征了。 卫懿公的军队一遭遇狄人就被打得大败,他逃走时也不知道把帅旗收起来,结果狄人叮着他的帅旗追杀上来,把卫懿公给宰了,卫国军队全军覆没。 卫国的两个史官华龙滑和礼孔也是跟卫懿公一起出战的,被狄人俘虏。史官除了记录历史,还掌管国家祭祀之事,他们对狄人说:“我俩是太史,掌管祭祀的,如果不让我们先回去祷告神灵,你们是打不下卫国的。” 狄人没文化,脑回路也没那么多弯曲,竟然就把他们放了。他们一逃回国都,就对石祁子和宁庄子说:“狄人的军力太强了,我们不能在这里坐等灭亡,赶紧撤!” 当天夜里,石宁二人就带着全城的人撤离了国都朝歌(今河南淇县)。 狄人占领了朝歌,又来追杀逃跑的卫人,一直追到黄河渡口,追上了,一番杀戮之后,最终只有730名男女难民乘夜渡过了黄河。幸好宋桓公已带兵在黄河对岸迎接他们了,狄人没能追过黄河来斩草除根。后来,卫国的共、滕两个地方的人也逃了出来,跟从朝歌逃出生天的700多人汇合在一起,人数达到5千人,这就是卫国残余人口的总数了。 卫国已经不存在了,靠这5千男女老少收复国土是痴人说梦,别说收复故土,万一狄人又来,他们根本不堪一击。幸而,齐桓公伸出了援手,派人把这些人安置到曹邑(今河南滑县西南),给他们搭了些草棚,让他们暂时安顿下来,同时派他儿子公子无亏率兵车300乘,甲士3千人保护这些卫国难民,又给他们立了新的国君——姬申(卫戴公)。这姬申是谁? 前面说过,当初齐襄公助卫惠公复位之后,为了加强他的势力,强迫卫惠公的同父异母哥哥公子顽娶他的后妈——卫惠公的母亲宣姜,哥哥变成了继父。这场乱伦婚姻结出的果实是三子二女,三子中,大儿子齐子早逝,二儿子就是现在当了国君的这个姬申(也可以称呼为公孙申),三儿子姬毁。这姬申身体不行,当国君没多久就死了,弟弟姬毁接替了他,就是卫文公。两个女儿则分别嫁给了宋桓公和许穆公,都是国君夫人(诸侯国的王后)。 其中的许穆夫人最不简单,当初要给她选择婆家的时候,正好许国和齐国同时向卫国求婚,她的哥哥(同时也是她的侄子——这关系乱得!)卫懿公为她选择了许国。这是国君的决定,她不能反对,但心里是很不赞成的,所以私下对保姆说:“自古诸侯之女都是当作馈赠赏玩之物,用以连结邦交,以获取大国的援助。如今舍弃近在眼前的大国(齐国),却选择偏远的小国(许国),一旦卫国遭到敌人入侵,谁能来救?” 等到狄人灭卫,她急忙请求丈夫许穆公出兵救卫。许国被郑国几乎灭掉,复活还没几年,哪有本事对抗如狼似虎的狄人?许穆公吓得不敢动。许穆夫人失望之余带着数量不多的一些侍女和奴仆毅然奔赴曹邑,一方面要参加对卫懿公的悼念,一方面看望残存的卫人,协助卫戴公安顿灾民。 不料,她刚刚到达曹邑,许国的大夫们就接踵而至,他们都是奉许穆公之命前来劝她回去的,他们向许穆夫人传达了许穆公的命令:她这么做是不合适的,有失体统,有违妇道,也不安全。 许穆夫人置之不理,她为此赋下了一首千古名诗《载驰》—— “载驰载驱,归唁卫侯。 驱马悠悠,言至于漕。 大夫跋涉,我心则忧。 既不我嘉,不能旋反。 视尔不臧,我思不远。 既不我嘉,不能旋济? 视尔不臧,我思不閟。 陟彼阿丘,言采其蝱。 女子善怀,亦各有行。 许人尤之,众稚且狂。 我行其野,芃芃其麦。 控于大邦,谁因谁极? 大夫君子,无我有尤。 百尔所思,不如我所之。” [快快奔驰,快快奔驰,归去吊唁卫侯。 驱马赶车,归途悠悠,终于来到曹邑。 许国大夫,跋涉追来,使我心里忧伤。 没人赞成我来卫,要我返回却不能! 你们所想都不好,非我思虑不深。 没人赞成我来卫,要阻止我我不听! 你们所想都不好,非我思考不慎。 登上那倾斜的高冈,采拮那解忧的贝母。 女子虽然多愁善感,心中却自有主张! 许国之人,责备于我,其实幼稚愚妄。 行进在广阔原野,麦苗青青,茂盛繁密。 欲往大国,诉我悲苦,谁是我坚强依靠? 许国大夫,诸位君子,莫要再责怪于我。 尔等思虑万千,不如我亲去一趟!] 许穆夫人是杰出的诗人,除此之外,她还创作了《竹竿》、《泉水》两首名诗,三首诗全都被收入了《诗经》! 所幸她的一番苦心没有白费,公元前658年,她的舅舅齐桓公带领一些诸侯国,共同在楚丘(今河南滑县)筑了一座新城,作为卫国的新国都,卫国正式复国。 在卫国正式复国之前,公元前659年,赤狄再次流蹿到邢国,把邢国的国都给攻占了。又是齐桓公,联合了宋、曹等国,一起把狄人打跑。 但是邢国国都已被狄人彻底毁坏,齐桓公只得把邢国国都迁到夷仪(今山东聊城西)。由于齐桓公对他们很关心,齐、宋、曹三国的军队给他们筑了新城,齐桓公还派战车一百乘,步兵一千人守护他们,所以邢人迁都时就跟回家一样高兴。(成语“邢迁如归”) 安邢复卫,齐桓公的声望再攀新高。但是齐桓公没有自满,他的目光,转向了南方。 南方蛮夷的势力,一点也不比北方的戎狄弱,事实上,犹有过之。北方的戎狄基本上都是分散的一个个部落,一盘散沙,只要中原诸侯在一位领导者的主导下团结起来,扫平他们不是太难。南方的蛮夷中,却有一个真正的大块头——楚国! 第19章 难对付的楚国蛮子 楚国的人种成份很复杂,大体上都是南方各蛮夷部落的人。“楚”是一种灌木,也叫“荆”,这种灌木在江汉流域是非常多的,因此,在商王朝时期,已高度开发的中原地区的人,就把未开发的江汉流域和南方的那些部落统称为“荆楚”,意思是说他们象野兽一样生活在荆楚丛中。 据楚国公室自己宣称,他们是祝融氏的后裔,也是黄帝的子孙,是从北方迁徙到那个荆楚丛中去的。祝融氏部落有八大分支(八个氏族),楚人属于其中的芈姓分支,所以,楚国公族姓芈。 据清华竹简记载,商王盘庚为女儿妣隹搞了一次征婚,当时的楚族的首领季连从众多候选者中脱颖而出,幸运地成为商天子的乘龙快婿,他因此也被楚国人尊为了始祖。 大约在商王朝末年,当时的楚族(芈姓季连部落)首领鬻熊看到商王朝已经没落,周部族即将取而代之,就毅然投靠了周文王。周文王考虑到鬻熊的先祖祝融做过帝喾手下掌管火的火官(因为这个缘故,在后来的神话传说中祝融成了火神),就任命鬻熊为火师。周文王这么做,潜意识中可能把自己等同于三皇五帝中的帝喾了。 火师这个职务可不简单。在原始社会,火是人类生活中最珍贵最重要的东西之一,火师(或火正)就是专门负责钻木取火并掌管火种的人,他当然是部落酋长信得过的能干人。相传,创造了文字的仓颉就是黄帝的火师。 原始人生活条件差,晚上只能若干人围着一个火堆捱过寒冷的长夜。大的部落,其成员分布的范围很广,一家家、一族族的散居在各处。每到傍晚,太阳落山时,一家家都早早地在家里或门外场上架好了干柴堆,眼巴巴地等着酋长那边传来温暖光明的火种。 而这时,酋长那边,火师已在钻木取火了。取火成功,首先点燃主火堆,然后在主火堆上点燃一支支火把,发给一个个腿脚劲健的部落成员,让他们举着去点燃全部落所有的火堆。 这些传送火种的人,为大家点火的同时,也带回各种消息,谁谁今天在哪里看到一群什么动物,要是能全部猎获,这一个冬天就不愁食物了;哪里哪里出现了别的部落的人,要来侵犯我们领地;东边哪个部落今天猎获了一批动物,得赶紧组织人去抢……这些情报汇总到火师那里,火师再报告给酋长,而酋长有什么命令,也是先下达给火师,让他通过手下这些送火种的人传达到全部落。这样,火师实际上成了整个部落的情报头子。所以到后来,取火技术早已普及,不再需要人掌管和传送火种了,火师一职却一直保留了下来,而这时的火师,主要负责情报工作,至于原来的主业管火反成了副业,只是在君主祭祀时帮忙管理一下火。 可见,周文王对鬻熊还是比较看重的。不过,鬻熊死得早,没能在周武王的革命中立新功,所以,周王朝建立后,分封诸侯时,楚族一开始没有受封。到周成王时,鬻熊的曾孙熊绎才被封为子爵,楚国从此诞生,不过当时还不叫楚国,叫荆国,后来迁都到郢(今湖北江陵)之后,才改国号为楚。 熊绎受封之后,楚族就从他们长期居住的盘(今河南新郑一带)迁徙到了其封地丹阳(今湖北秭归)。 那时的楚国可以说是一穷二白!迁都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要祭祀祖宗和神灵,结果,好不容易建起了一个占卜和祭祀的简陋庙宇,却连牺牲都置办不起,只好去旁边的鄀国偷来一头还未长角的小牛犊作为牺牲。 本来祭祀典礼都是在大白天隆重举行的,由于祭品是偷来货,怕失主找上门来,只能连夜就杀了牛犊祭祀。 这样的楚国,难怪从诞生之初就受到周王室的歧视,势利的周天子和中土的诸侯们都看不起这个偷牛贼。有一次,周天子在岐阳跟诸侯们会盟,作为诸侯的楚国国君当然也要参加。结果,周天子让楚君跟那些归附了周王朝的戎狄蛮夷酋长一起,干一些设置简易烽火装置、用茅草束过滤酒液之类的杂差,等到盟会开始,又叫楚君跟鲜卑人一起去看守火堆,连盟会仪式都没让他参加。 在这样的排斥和歧视之下,楚国在中土没有出头之日,只能一头扎向南方,扎进蛮夷堆里,犹如一条泥鳅钻进了一缸黄鳝之中,不安分地在少数民族部落堆里剧烈拱动起来,一边跟蛮夷们开撕,一边又跟他们融合,血统弄得越来越混杂,作风变得越来越野蛮,越来越像个彻底的蛮夷,但也越来越强壮了。 那时,在江汉一带散布着许多荆楚部落,他们是这里的原住民,楚国则是外来户,楚国一开始是融入它们之中,后来才开始对它们蚕食鲸吞,直至最后把它们跟自己融为一体。在周昭王时期,因为得知荆楚部落生活区有铜矿,就以荆楚联合虎方、扬越作乱为由发动了三次南征。掠夺了大量的铜材和财物。但是昭王第三次南征时,因为携带的战利品太多,又遭遇狂风暴雨,渡汉水时压塌了桥梁,昭王葬身鱼腹。这件事情周王室含糊地称之为“昭王南征没有回来”(昭王南征而不复),但后来因为荆楚部落都被楚国吞并了,周王朝和中原诸侯就把这笔狗屁倒灶的烂账记在了楚国头上。 楚国的发展态势没有因昭王南征而停滞,到楚君熊渠时,楚国更加强大,熊渠在江汉一带部落中威望很高。这时正是周夷王时期,诸侯开始对周天子不再那么敬重了,荆楚乘机大肆扩张,势力扩张到了鄂(今湖北鄂城),雄居江汉之地。 这时的楚人,被中土诸侯隔绝得久了,原先身上的中土文明因子已被蛮风夷俗稀释得所剩无几,事实上他们自己也把自己看成蛮夷了,熊渠公然宣称:“老子是蛮夷,不管你们中土那劳什子的称号谥号,老子想怎么搞就怎么搞!”(“我蛮夷也,不与中国之号谥。”)他把楚国的国土划分成三个王国,分别立自己的三个儿子为王。那意思很嚣张,王算什么东西?王只配做我儿子! 周厉王时,因垄断了国家资源,使周王室在短时间内财力充裕,得以强化国家机器,然后对戎狄蛮夷发动了一系列征服战争。熊渠一看势头不对,立即自动取消王号,撤除对儿子的分封,表示继续臣服于周,巧妙地避免了跟周王室发生冲突,暗中却并未停下发展的步伐。 西周覆灭,周王室迅速衰落,对诸侯们完全丧失了控制能力,楚国再也不用担心来自周王室的威慑了。周平王三十年,楚君熊眴去世,他弟弟熊通杀掉太子,自立为君。 熊通一上台就想把势力打进中原,他首先跟北边的邓国结亲,娶邓国国君之女邓曼为夫人,然后出兵南阳盆地,但出师不利,于是转而灭掉权国(今湖北当阳)。 权国虽是一个小国,却是块硬骨头,楚国几代人啃它都没能啃得动,权国被灭后,江汉平原西部基本上都已被楚国控制。接着,楚国开始向汉水以东扩张,同时谋求北上中原。但是它碰到一个很大的障碍——随国! 这个姬姓侯爵级诸侯国,是周王朝在东南方遏制镇压南蛮的重镇,同时还是周王室在江汉地区控制铜资源运输的重要据点。曾经,它的国力比楚国强大得多。但是现在,楚国已足以跟它分庭抗礼了。不过,随国跟汉水之东的一众小国抱成一团对付楚国,楚国一时也找不出它们的破绽,没敢贸然出手,只是跟随国结了盟,然后熊通请随君帮他办一件事:向周天子请求提升他的爵级。 随侯还真的去向周天子提出了,这时候的周天子就是那位心眼很小脾气很大的周桓王,他非但断然拒绝,还连带着把随侯也数落一通。 随侯派人把结果告知熊通,熊通大怒,把你当国王,给你脸请求你提升,你却给脸不要脸是吧?那好,老子自己给自己提升!既然自己提升,那就去你妈的公侯伯子男,老子一步到位,直接称王!当初你们老祖宗周武王不也等于是自己给自己提升的吗?你是周国的王,老子是楚国的王,咱们平起平坐。从此他就自称楚王,他死后被谥为楚武王。 随国事情没有办好,正巧这时它国内政局也出了点问题,楚国决定出兵伐随。 大夫斗伯比对楚武王说:“我们在汉水东部之所以不得志,都是因为我们习惯于向汉水之东的诸侯张扬我们的军威,他们因恐惧而团结起来对付我们,导致我们无法离间它们。汉东诸国,随国最大,如果我们让随国骄傲自大,它就会舍弃周围的小国,那些小国就会背离随国,我们就有机可乘了。” 楚武王采纳了他的建议,把精兵掩藏起来,以老弱疲惫的士卒接待随国使臣。随国果然开始轻视楚国,渐渐地,也不再把周边小国放在眼里了,周边小国于是也不追随随国了。这样过了两年,楚国出兵,很快打败了随国。随国请求缔结和约,从这时开始,随国渐渐地沦为了楚的保护国。 初步摆平随国之后,楚武王挥师南下,兵锋直指江、汉以南的少数民族濮族。 濮族支系繁多,分成很多部落,被中原人统称为“百濮”。在楚军的横扫下,濮族之地全部被纳入了楚国的势力范围。 公元前690年周历三月,当了五十一年楚国国君的楚武王打算亲自带兵去把随国彻底打废,出征之前,正要斋戒,忽然心脏跳得很不正常,他回到宫中,对夫人邓曼说:“我的心跳得很。” 邓曼叹息说:“恐怕是君王的福禄享到尽头了吧!唉,这次出征,要是军队没有损失,君王死在行军路上,那就是国家的福气了。” 果然,大军行进到半路,楚武王在一棵樠树下断了气。楚国的令尹(相当于其他国家的国相)斗祁和莫敖(相当于其他国家的大司马,国防部长)屈重他们秘不发丧,大军继续前进,一直开到随国都城之下。 随国人慌了,急忙求和。屈重以楚王代表的身份进入随国国都,跟随侯结了盟。然后楚国大军有条不紊地撤退,回到楚国之后,才从容地向诸侯发布讣告,给楚武王办丧。 楚武王的儿子熊赀继位,就是楚文王。 楚文王即位之后,首先把国都从丹阳迁到了郢(在今湖北荆州纪南城,一说湖北江陵)。然后继续谋求北上、东进。 楚国要想北上把触角伸进中原,首先就要搬掉一个障碍——申国。 这个申国不是周平王外公家那个,那个申国又被称为“西申”,这个被称为“南申”,不过他们本是一家,都是从最初的申国中分出来的。当初周宣王命召穆公灭了谢国(今河南南阳),就把自己的舅舅西申国国君的弟弟封到了那里,建立了第二个申国,人称“南申”,让他在那里镇抚荆楚等蛮夷。南申,是周王室在南方的重要屏障。不过,现在的南申,国力已无法跟楚国相比,根本不够看了。 楚国跟申国之间还隔着一个邓国,正是楚文王母亲邓曼的娘家,如今的邓国国君邓祁侯是楚文王的舅舅。 楚文王率领楚国大军去打申国,路过邓国时邓祁侯把楚文王留住,设享礼热情地招待他。邓祁侯手下的三位大夫对邓祁侯说:“这是个好机会,趁楚君不防,把他做掉!” 邓祁侯说:“他是我外甥!” 三位大夫说:“将来灭掉我国的,一定是这个人,现在不除掉他,以后国君就像不可能咬到自己的肚脐一样,拿他没办法了(噬脐莫及)!” 邓祁侯说:“我如果那样做,谁还会看得起我?” 楚国大军灭掉了申国,回军时,果然顺手向邓国发动了攻击。由于邓国有防备,没能把它灭掉。过了几年,楚军再次伐邓,终于把它灭了。 楚国灭申,一下子就把它的疆域向北推到跟周天子的王畿接通了。从此,楚国跟中原之间再无屏障,在地理上,楚国已经成了完完全全的中原国家。齐国跟周天子王畿还隔着几个国家呢,楚国可已经是周天子的紧邻啦! 以前,诸侯国灭掉了别的国家,都是把它封给自己的功臣或宠臣,但这次楚文王却没有把申国封给自己的臣子,而是把它设置为楚国的县,并且在这里建立了一支强大的地方军,以防卫中原诸侯。 既然楚国跟中原之间的屏障已被搬掉,接下来做什么?当然是逐鹿中原啦! 先打谁?蔡国。 为什么选它?因为它是中原南部最大的姬姓诸侯国,拿下了它,楚国在中原的话语权就无人可比了。可是从郢都到蔡国,直线距离就有四百多公里,这样长途奔袭,蔡国人早得到消息严加防备了,到时候劳师远征,顿兵坚城之下,弄得进退不得。正因为如此,楚文王暂时搁置了打蔡国的计划,可是没想到,蔡国的南邻息国(在今河南息县)来请他了。 说起来,蔡息两国的国君还是一家人,都姓姬,都是侯爵国,而且蔡国国君和息国国君还是连襟,两人的夫人是亲姐妹,都是陈国国君的女儿。蔡侯夫人是姐姐,息侯夫人是妹妹。息侯夫人出嫁时,路过蔡国,姐夫蔡侯不怀好意地把她留住,然后对她做了一些有违礼仪的事情。 息侯知道此事后气得七窍冒烟,马上派人去对楚文王说:“请您假装来进攻我国,我向蔡国求援,蔡国一定会来,楚国就乘机攻击它,一定会取得成功!” 楚文王是什么人?没有条件都要创造条件上的主儿,别人把这么好的条件送上门来,还能不笑纳吗?立刻就整军出发! 一切都按息侯事先设定好的剧本来,蔡哀侯得到息侯的求救,立即亲率大军前来救息。公元前682年九月,楚军跟蔡军接上了仗,蔡军怎么是楚军的对手呢?一触即溃,蔡哀侯被楚军俘虏,这时,他才吃惊地发现,楚军根本未真正进攻息国,他被连襟坑了。 楚文王回师时,把蔡哀侯带去了郢都。这下轮到蔡哀侯报复息侯了,他向楚文王极力地夸赞他那小姨子的美貌,听得楚文王心里好像有十七八只猫爪子在挠。终于,他坐不住了,带着一帮人出去视察,直奔息国而去! 跟息侯合作得非常愉快的楚国国君来了,息侯当然要屁颠屁颠地跑来见他。楚文王很热情,设享礼隆重招待他。就在息侯吃到酒酣耳热之时,伏兵突起,把他袭杀在了酒席之上。然后,楚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灭掉了息国。那美如天仙的息侯夫人息妫,自然成了楚文王的战利品,被收入后宫。 后来,息妫为楚文王生了两个儿子,多少年来始终沉默不语。楚文王问她为什么不开口?她说:“我一个女人,侍候了两个丈夫,不能尽节而死,还有什么好说的!” 楚国因为是蛮夷,没有中原诸侯那么多条条框框,所以,楚文王能够毫无阻力地破格提拔人才,灭掉申国之后,他发现俘虏中有一个叫彭仲爽的人很有才能,就任命他为总理(令尹),这在中原诸侯国是不可想象的事。而在彭仲爽的治理下,楚国战胜攻取,边界扩张到了中原的汝水流域。 楚文王当国君的第十一年,东方的齐桓公正式开始称霸了。楚文王不甘示弱,悍然举兵深入中原腹地,攻打郑国。此举是向齐国霸权的挑战,对中原诸侯造成了极大的震动,有效地扩大了楚国的影响力。 由于连年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楚国君臣渐渐滋生了轻敌麻痹的思想。于是,楚文王十五年(公元前675年),楚国西边的老对手,以前对上楚国总是吃败仗的巴国,突然向楚国的那处(今湖北荆门东南)发动袭击。那处的长官阎敖猝不及防之下,竟然放弃自己的防守地,从涌水游泳逃走。巴军长驱直入,一直打到郢都的城门边。 楚文王大怒,杀了阎敖。结果,阎敖的族人竟然叛乱,和巴军联合攻打楚军。 第二年春天,楚文王亲自统兵抵御巴人,由于轻敌,也吃了败仗,被巴人打得大败。当他垂头丧气地带着败军回郢都时,城门紧闭,城头上矗着一人,脸色铁青,此人名叫鬻拳,是负责守卫郢都城门的大阍。 这是个一根筋人物,他曾经劝谏楚文王,楚文王不听,他竟然拿起武器对着楚文王,楚文王吓得只好接受了他的意见。事后,他说:“我用武器恐吓国君,没有比这更大的罪过了。”于是自己砍掉了自己的两只脚,以示惩罚。但是楚文王和楚国人却因此都特别敬重他,楚文王任用他为守卫郢都城门的大阍,楚国人称他为“太伯”,后来他死后还让他的后代继承他的职务,可见他在楚人心中威望之高。 现在楚文王一看到鬻拳那张铁板一样的死人脸,心就往下一沉,坏事了,今天这城恐怕是进不去了,想回宫抱息妫是办不到了!他心里明白,这次战败完全是因为自己轻敌所致,有了阎敖这个前车之鉴,自己还不吸取教训,依然轻敌,给国家造成了这么大损失,自己要负全责。 果然,鬻拳是泼水不进,一点通融都没有,不将功补过,不让进城。没办法,楚文王只得去攻打淮河上游的一个赢姓小国黄国。这次不再轻敌,打败了黄国军队。 这下鬻拳那家伙应该让我进城了吧?撤军回郢!可是走到半路,楚文王竟忽然得急病死了! 鬻拳赶来安葬了楚文王,然后就在楚文王墓的地宫的前院自杀了,他愿意在地下继续为楚文王守门。 楚文王死后,他那从息国抢来的夫人息妫所生的儿子敖堵继位。 敖堵干了三年,看弟弟熊恽(也是息妫所生)不顺眼,准备杀掉他。熊恽逃亡到随国,不久在随国人的支持下,发动了一次恐怖袭击,干掉了敖堵,自立为君(楚成王)。 楚成王知道他这个君位来得不正,根基不稳,所以,一上台就广施恩德,对内,给国内贵族士大夫好处,给国人好处;对外,跟中原诸侯修好结盟。同时派人向周天子进贡,得到了周惠王的肯定,周惠王赐给他祭肉,对他说:“好好镇守南方,平定夷、越各族的动乱,不要侵犯中原各国。” 有了周天子这句话,楚成王就堂而皇之放开手脚向南方各少数民族部落开刀了,他一生灭掉的国家(或部落)有贰、谷、绞、英、将、道、柏、房、轸、夔等一大堆,使楚国的疆域扩展到千里之外! 如果楚国一直老老实实在南方闷声大发财,不侵犯中原诸侯,那倒也是一件美事,可是楚国会这么老实吗?楚成王坐稳了位子之后,马上就把手伸向中原来了,多次出兵,深入中原,而且每次进入中原,总是打同一只破头鸭子——郑国。 就在周惠王封齐桓公为侯伯的第二年,公元前666年,楚国令尹公子元又率领楚国大军来打郑国了。这次公子元自任中军元帅,大夫斗御江、斗梧为先锋,公孙游、公孙嘉为后卫,一共出动了600乘兵车。 这个时候的人,应该已越来越深刻地认识到了步兵的重要性,战车后面跟随的步兵肯定不再是十个人了,估计在三十至五十人之间,加上车上的甲士,六百乘总人数就是二万至三万多人,二至三个军,这个规模比起以前已相当大了。 郑国的正卿(总理)是郑文公的弟弟叔詹。这个人很不简单,他认为,楚国出动这么多兵马,估计已是倾全国之力了,国内必定空虚,因此,军队不可能在外太长时间,而且他们深入中原腹地,后勤供应困难,也不敢久战。但是,六百乘战车的军力是可怕的,郑国对付不了。虽然已向齐桓公求援,但如果楚军全力攻城,新郑有可能在齐国援军到来前就失守。为了争取时间,叔詹便大胆地设了一个空城计。 我们现在都已经知道,《三国演义》中诸葛亮那个空城计并不存在,是罗贯中虚构的,而叔詹的这个空城计却是实打实的。他把军队藏在城内,然后大开城门,店铺照常营业,百姓照常出入城门,熙熙攘攘行走在城中大街上,总之,一切如常,似乎并不知道楚国大军正滚滚而来。 楚国大军来了,一直开进到新郑远郊的大门里都未遇到一兵一卒的抵抗,楚国人不禁疑惑起来。当楚军前锋的战车隆隆地驶进新郑的外郭门,一直开到郭内大路上的市场那里,仍不见郑国军队的影子,而且新郑内城门的千钧阐门也仍然悬挂着,没有放下! 这极度反常的情况看得楚国前锋的将士们心里发毛,他们发了一阵呆,就用楚国方言大声嚷嚷着转身退出了郭城。 公子元说:“看来郑国有能人!”他让楚军在新郑城外驻扎下来,决定观察一阵子再作决策。可是,他还没有观察出什么名堂来,齐国的援军却来了。公子元怕被内外夹攻,包了饺子,连夜就退兵了。 公子元治军还是有一套的,他退兵的时候丝毫不慌乱,营帐原封不动地留在原地,军队悄悄地走掉了郑国人也不知道。 郑国君臣被堵在城里,不知道齐国援军已到来,郑文公正准备趁夜溜出城,逃往桐丘(今河南扶沟西)去呢,侦察兵回来报告:“楚军的帐蓬上有乌鸦。”郑文公这才打消了逃走的念头。 公子元这个人,有军事才能,以前也打过很多胜仗,其他方面也颇有能力,辅佐楚成王治理楚国,成绩还不错,这次出征,军队也没有受到损失,只是无功而返而已,就算有罪过,也罪不至死,但楚成王还是借这机会把他除掉了,因为他早就想除掉这家伙了。 这家伙色胆包宇宙,竟然把主意打到了楚成王母亲息妫的身上!息妫是什么人?当初楚成王的老爹把她抢来后,她都多少年不开口讲话,贞节观念很重的一位大姐,岂会跟自己的小叔子乱来(公子元是楚文王的弟弟,楚成王的叔叔,息妫是他嫂子)!但是她实在太漂亮太性感了,公子元着了迷似的一心只想把她弄到手,其他的根本顾不得了。楚文王一死,他就在楚文王的王宫里紧靠着息妫的宫室造了宫室,住了进去。这是第一步:成为息妫的隔壁。紧接着就向第二步迈进——由隔壁老熊(楚国公室以熊为氏)变成隔壁老王!他想出的办法是跳舞,跳的是演习战备所用的《万》舞,这个舞跳的时候要手摇铃铛,动静很大,很军人,很阳刚,很荷尔蒙!他想以阳刚之气,勾引得守寡的嫂子动春心。 息妫听到隔壁老熊家传出的铃声,哭泣着对身边的人说:“先君文王用这个舞来演习战备,现在令尹却把这个舞用在我这未亡人身上,不奇怪吗?” 这话传到公子元耳中,他决心要打几个大胜仗,以便在嫂嫂心中树立英雄形象,所以这次才主动请缨进攻郑国,哪知道中了空城计,弄得灰头土脸,无功而返!回国之后,他色心仍未死,还象以前那样,住到了他哥哥楚文王的宫中,以便就近勾引嫂嫂。 作为臣子,住在前任国君的宫里,这是严重违反礼制的,就算在以蛮夷自居的楚国,也属于犯罪行为。但他以前住在这里时从没有人敢说什么,可是这次,却有大夫斗射师来劝阻他了,他当然不听。于是,斗射师马上就把他逮捕,并给他上了木制的手铐(梏),关押起来。不久,楚成王命申县的县长(申公)斗班杀了公子元,然后任命着名贤臣斗谷阏菟为令尹。 几年后,楚军再次攻打郑国,这次取得了比较可观的战果,俘虏了郑国大夫聃伯。 郑国被打怕了,想要跟楚国结盟,做楚国的小弟,但是又怕齐国惩罚,弄得骆驼躺在桥板上——两头不着实! 中原诸侯也对楚国越来越忌惮,就在这时,齐桓公摆平了北方的戎狄,终于可以腾出手来对付南方的蛮夷了。 第20章 服楚?谈何容易! 摆平南方的蛮夷,首要目标当然就是楚国。 公元前656年春天,齐、鲁、宋、陈、卫、郑、许、曹八国联军在齐桓公的亲自统帅下,杀气腾腾地向南方进发了! 联军来到蔡国,有诸侯刚想问,要不要叫上蔡国人?齐桓公恨恨地一指蔡国的都城,打! 什么情况?诸侯们不觉愣怔,不是要去打荆楚蛮子吗? 齐桓公说:“没错,就是打蔡国!” 有些诸侯不明就里:“蔡国不是您夫人的娘家吗?” 知道内情的诸侯:“您这是翻的哪年的老皇历?他那个蔡国小夫人哪,去年转嫁掉啦!” 原来,蔡穆侯(蔡哀侯的儿子)为了抱上齐国的大腿,听说齐桓公的一个夫人死了,就把自己的妹妹嫁了过去,成为齐桓公的新夫人。这小蔡夫人生得姣俏,活泼可爱,齐桓公这头老牛,对这棵嫩草宠爱到骨头里,结果她就有点恃宠而骄了。去年的某一天,齐桓公带着小妻子一起到他的私家公园里面游玩,两人乘上一只小船,小妻子就起劲地晃起船来,齐桓公吓得脸都白了,连连阻止,她根本不听,反而晃得更加起劲了。 齐桓公真怒了,大发雷霆,把她打发回了娘家。但是,并没有退婚。齐桓公是什么人,自己亲姐妹都不肯放她们出嫁,要留在身边自己用的,正儿八经娶到手的小姣娘,他怎么舍得放掉?只是让她回家反省反省,刹刹她的骄气,让她以后听话服管而已。不料,蔡穆侯看到妹妹灰头土脸回来了,以为是齐国退婚,心里就来了气,行,你眼界高,看不上我妹,但有人看得上!马上就把妹妹嫁给了别国。这下齐桓公是勃然大怒了,所以有了这八国联军兵临蔡国的一幕。 蔡国慌乱地出兵抵御,怎么抵得住?大败,蔡穆侯被齐军俘虏。 诸侯们都为蔡穆侯求情,齐桓公要想做稳诸侯的老大哥,不得不注意形象,吃相不能太难看,再说就算把蔡穆侯打死了,小妻子也回不来了,只得把他释放。 出完了蔡国这口气之后,齐桓公才指挥着八国联军开向楚国。 面对来势汹汹的八国联军,楚国人一点也不慌,打仗对他们来说是家常便饭,楚成王和令尹斗谷阏菟一面整军备战,一面派使臣去见齐桓公,向他传楚成王的话:“您住在北方,我住在南方,我们相距这么远,就算是两边的马和牛发情,也不可能跑到一起交配啊(成语“风马牛不相及”)。没想到您竟进入我的这个地方来了,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管仲代替齐桓公回答楚国使臣:“从前,召康公命令我先君太公(姜子牙)说,‘五等诸侯、九州伯长,不论哪个有罪行,你都有权讨伐他们,以此辅佐周王室。’召康公赐给我先君太公征讨的范围是,东到大海,西到黄河,南到穆陵,北到无棣。按规定,你楚国每年都应该向周天子朝贡包茅(裹成了束的菁茅,制酒时用它来过滤掉酒糟),可是你们已经有三年没进贡了,导致天子没法过滤酒汁,连祭祀的酒都供应不上了,我特来向你征讨这些贡物;还有就是当初周昭王南征,为什么没有回去?我特来向你们质问这件事!” 楚国使臣说:“没进贡包茅,确实是我们国君(寡君)的过失,以后会进贡的。至于三百年前昭王南征没有回去那件事么,您还是到水边去问问吧,我们楚国跟这事无关!” 看楚国人不肯服软,齐桓公就指挥联军继续前进,最后在陉(今河南郾城南)临时驻扎下来。这地方虽然也属于中原,但现在早已被并入了楚国的版图。 现在的情况,表面上看联军一方似乎占上风,其实楚国人底气足得很,丝毫不怯。齐桓公也知道楚国不是等闲的对手,两军真的交战,胜负很难说。而楚国败得起,败了整军再战就是,他们地方大,人多,物资充足,耗得起,要想灭掉他们是痴人说梦。而联军一方如果败了,齐桓公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威信就完了,楚国的气焰将更加嚣张,向北扩张起来将更加肆无忌惮。齐桓公实际上已被上了夹板,处于进退两难之中! 幸好,楚成王也明白这一点,他也不想跟齐国硬碰硬,打起来两败俱伤,对楚国也没有好处,有那力气还不如去欺凌欺凌弱小,还能捞到许多好处呢!所以主动派大夫屈完为使者来到齐桓公的军中,看看有没有可能两家罢兵。齐桓公也正要找个台阶下,为了表现出诚意,命令全军后退,驻扎在召陵。 齐桓公让屈完跟他同乘一辆战车,检阅联军。齐桓公说:“这些诸侯并非为了我个人,而是为了继承先君的友好关系。你们楚国也同我建立友好关系吧,怎么样?” 屈完说:“您能惠临敝国,降低身份跟我国国君建立友好关系,这是我国国君极愿意的事啊!” 看看屈完不强硬,很有和解的意愿,齐桓公来完软的就来硬的,指着面前的诸侯国军队对屈完说:“假如我领着这支大军进攻,谁能抵挡?我让他们攻城,有什么城攻不下?” 屈完毫不示弱,淡然一笑,说:“您如果能用德行来安抚诸侯,哪个敢不服从?您如果只想用武力的话,那么,我们楚国拿方城山作城墙,拿汉水作护城河,你们军队虽然多,恐怕也没有用。” 齐桓公也是政坛老油条了,知道想要占到大的便宜已不可能,到了这一步,赶紧借坡下驴吧,于是,屈完就代表楚王跟诸侯们订立了盟约。诸侯退兵。 这次征楚,虽然有点虎头蛇尾的味道,但在中原诸侯们看来,南方蛮夷势力的向北扩张之势应该是被暂时遏制住了,齐桓公的声望再度高涨。 第21章 英雄的可悲结局 联军征楚回来的次年,周惠王想要废掉太子姬郑,另立他特别宠爱的王子姬带为太子。齐桓公不赞成,力挺太子姬郑。他召集了鲁僖公、宋桓公、陈宣公、卫文公、郑文公、许僖公、曹昭公以及周太子姬郑在卫国的首止(今河南睢县东南)会盟,高调宣布支持姬郑的嗣君地位。 周惠王极度不爽,暗中派人联络晋国,同时偷偷叫郑国去跟楚国蛮子联络,想要结成周、晋、楚、郑联盟,来跟齐国对抗。齐国察觉周、郑的小动作之后,立即发兵攻打郑国。导致周惠王的阴谋流产。 不久,周惠王去了,太子姬郑顺利继位,就是周襄王。 公元前651年,齐桓公召集鲁、宋、卫、郑、许、曹六国国君,在葵丘(今河南兰考)会盟,重温过去的盟约,并进一步发展友好关系。对齐桓公感激涕零的周襄王派执政大臣宰孔以天子代表的身份前来参加,这使得这次盟会的规格大大地提高了。 宰孔带来了周天子祭祀时用过的祭肉,把它赐给了齐桓公,说:“天子祭祀了文王、武王,派宰孔把祭肉赐给伯舅。” 齐桓公正要走下台阶去跪拜时,宰孔又说:“还有下面的命令。天子派宰孔来对您说,‘伯舅年岁大了,加上你的功劳,特加优惠,接受祭肉时不用下阶跪拜。” 齐桓公说:“上天的威严距离我的颜面不到咫尺,小白岂敢贪得天子的命令而不下拜!”于是走下台阶,跪拜,再登堂接受祭肉。 然后,齐桓公就以盟主(霸主)身份主持会盟。 结盟有专门的仪式:参加结盟的各方先是一起讨论起草盟约,大家一致通过草稿之后,就用毛笔蘸了红色颜料(代替血)或墨——等等!春秋时有毛笔了吗?不是说毛笔是秦朝大将蒙恬发明的吗? 据考古发现,毛笔已有了,不过这时的毛笔是把笔毛用细绳缚在笔杆外围的,到了秦朝,笔头根部才纳进了笔杆的杆腔,跟我们今天所用的毛笔一样了。 ——用毛笔蘸了墨,将盟辞写在玉或石制成的器物上,称为“载书”。据考古发现,载书大多是把石头制成圭或简、璋的形状,盟辞就写在那石圭或石简、石璋上,如果盟辞太多,正面写不完,则续写在反面。也有的载书是用制作玉器后剩余下来的边角料做的,盟辞就写在那些边角料上。每一个参加歃血盟誓的人都要照着草稿抄写一份载书。 载书弄好后,就命下人在地上挖一个坎穴(坑),一般为正方形(也有少数是椭圆形)。不同规模、规格的盟会,献给神的牺牲也不同,大夫之间的小型盟会,牺牲通常是一只羊,那坎穴也不必大,底面的长、宽分别在60到80厘米左右。有较多诸侯参加的大型盟会,或周天子跟诸侯会盟,那牺牲就得用牛或马了,坎穴也大得多。 牺牲要宰杀之后再放进坎穴,其程序是,先割下牺牲的左耳,拿一个珠盘盛装了。再拿个玉敦盛了牺牲的血,然后把牺牲放入坎穴。参加盟会的人各喝一小口牲血含在嘴里,或者把牲血涂在嘴边,然后就用血淋淋的嘴同声诵读各自所抄写的载书,称为“歃血”。诵读完毕,就把载书放在牺牲身上,埋葬起来,这牺牲就算是让上天或神明收去了,从此就由神明来监督大家,谁不遵守盟约,就降下灾殃惩罚。 用牛、马作为牺牲的高规格大型盟会,除了向神明献牺牲,还得献玉器,一般是在坎穴的北壁靠坑底5到10厘米处,挖一小壁龛,往里面放一到五件玉器或玉饰,多半是璧、环、瑗、玦、璜、圭、璋、铲、戈、刀之类。这种大型盟会,载书不直接放在牺牲身上,而是在坎穴西北部挖一小坎穴专门埋藏载书。 葵丘盟会当然属于大型盟会,据孟子说,这次盟会没有歃血,只是将牺牲捆绑起来,没有杀,大家共同诵读完盟约,就把记录了盟约的盟书放在那牺牲的身上,一同埋掉,所谓“束牲载书”。 孟子的意思,齐桓公的信誉非常高,不歃血,诸侯也照样遵守盟约。不过,孟子讲话喜欢夸张,他的话不可全信,到底是否真没有歃血,很难说。另据《孟子》,这次盟会的盟约共有五条,这应该有较高的可信度: 第一条(“初命曰”),诛除不孝者,不改立太子,不以妾为妻。 第二条(“再命曰”),尊贤育才,表彰有德之人。 第三条(“三命曰”),敬老爱幼,无忘宾旅。——这一条的后半部分很有意思,几乎是为齐国量身定做的。宾旅,就是离开家乡,在外混饭吃的人,也就是客卿、商人等,而这里主要是指商人。齐国是重商的,特别欢迎天下客商去齐国做生意,他们为外国商人提供货栈和交易场所等各种方便,还有种种优待,例如,拥有货车一乘的外商,供给外商本人伙食;拥有货车三乘的外商,供给外商伙食之外,还供给拉车的牲畜饲料;拥有五乘货车的大客商,则供给奴仆(厮养人)。就是在这种优惠政策下,才导致“天下之商贾归齐若流水”,同时天下财富也“归齐若流水”。所以,这条盟约中的“无忘宾旅”,就是要求参加盟会的各诸侯国都要为过往客商提供便利。 第四条(“四命曰”),士人不世袭官职,官职不兼任,选用士人一定要得当,不擅自杀戮大夫。——这一条特别要注意的是士人不世袭官职(士无世官),西周以来,一直实行的是世袭制,这一条等于是把几百年来奉行的旧规矩打破了,贵族阶级垄断政治权力的礼制开始崩坏,平民阶层有了出人头地的可能。 第五条(“五命曰”),不遍设堤防,垄断水资源或把洪水堵向邻国,以邻为壑;他国灾荒时不要不让他们来购买粮食;封赏了国内的士大夫不要不报告盟主。 最后还有一条总则,“曰,凡我同盟之人,既盟之后,言归于好。” 齐桓公是春秋时代的首位霸主,也是影响和成就最大的霸主,所谓“春秋五霸,以齐桓公最盛”。葵丘之盟,是齐桓公霸业达到顶峰的标志,也使齐桓公的声望前所未有地高涨。 有意思的是,周天子的代表宰孔似乎并不太看重这次盟会。很显然,宰孔是个王道主义者。在周王朝的着力灌输下,王道主义成了周王朝的主流思潮。 但现在齐桓公搞的却不是王道,而是一种新的道——霸道,这个“霸”,这时还不是贬义词,丝毫没有“强横霸道”、“恶霸”这样的意思,前面说过了,这个“霸”,就是“伯”,两个字是通假的,所谓通假词,在今天的语文老师笔下就是要画个大叉的错别字,但我们的老祖宗那会儿,文字发明得还不够多,只能一字多用,渐渐养成了习惯,后来文字已足够多了,这个习惯却没能立即改掉。齐桓公所追求的霸,就是他祖宗姜子牙那样的侯伯,诸侯之长,代天子控制一方诸侯。只不过,姜子牙那时头上还压着一座大山——周天子。现在的侯伯,周天子只是他头上的一顶漂亮帽子而已! 如果说王道讲究以德服人,用仁义道德来感化慑服人,那么霸道就是靠武力,靠拳头来服人;王道是以礼来治国,霸道则是靠法来治国。 理念上的差异这么大,宰孔这个王道主义者自然就看不惯齐桓公这个霸道主义者了。他比诸侯们先离开葵丘,因为按照礼制,天子是不参加诸侯的会盟仪式的,他是天子的代表,也不参加会盟仪式。 在回王都的半路上,他碰到了正赶来凑热闹的晋献公。这位也不是省油的灯,晋国在他的统治下,现在国力空前强大,不知多少诸侯和戎狄部落被他吞并了,现在显然对中原事务很有插手的欲望,借着这个机会来看看风头。 宰孔对晋献公说:“没必要去啦,齐侯不致力于修德,而勤于远征,所以北伐山戎,南伐楚,然后就搞了这次盟会,是否会向东边征伐还不知道,反正攻打西方的戎人是不可能的了。(言外之意,齐桓公的事业么,也就这个样子了,不会再有进步了。)”接着又说,“你们晋国大概会有祸乱吧!您应该致力于消除国内的祸乱,不要跑来跑去的去参加什么盟会啦!” 晋献公于是就回国了。 必须承认,宰孔还是很有洞察力的,他这番话,全部说到了点子上,晋国确实很快就陷入动乱,而葵丘之盟,也确实是齐桓公事业的天花板。齐桓公老了,再无魄力和精力干大事了,而更要命的是,他所倚重的一帮贤臣也都老了,他们一个个全都先他而去了。 齐桓公最得力的几个贤臣被称为“桓管五杰”,其中宁戚是主管粮草后勤的,他一死,管仲就哀叹:“齐国的霸业要衰落了!”王子成父掌管军队,齐军在他管治下,勇猛善战,他一死,齐国军力衰退了;宾须无掌管刑法,在他的治理下,齐国社会稳定,治安良好,他一死,齐国的奸佞之徒活跃起来了;隰朋主管外交,他使齐国得到大批诸侯的支持,他一死,诸侯们便纷纷认为齐国即将大乱,对齐国信心大减。当然,最重要的还是管仲,他是齐桓公改革的总设计师,是齐桓公的主心骨,也是整个齐国的主心骨,他一死,齐桓公一下子就找不着北了。 齐桓公是个贤能明君,但骨子里,他毛病着实不少,他自己向管仲坦白过:“寡人有三大毛病,一是喜好打猎,总是打到天黑了也不想回家;二是喜爱杯中物,一喝起来就喝得日夜不停;三是好色,自己的姑妈和姐姐妹妹颇有没出嫁的。(——为什么不让她们出嫁?因为她们漂亮,要留在身边自己用嘛!据荀子透露,齐桓公留在身边自己用的姑妈加姐妹共有七人之多)” 与其说齐桓公是坦诚待人,连这样的隐私都对管仲说,倒不如说,他不想改这些毛病:管仲你看,我呢就是这么个人,这些毛病呢是改不了的,也不想改,但是我还有雄心,想干大业,带着这些毛病,你还能助我成就大业吗? 管仲也是个人精,再说他对自己的能力足够自信,心想你只管去打你的猎、喝你的酒、睡你的姑妈姐妹,只要给我足够的信任和支持,有什么干不成的!所以他轻描淡写地说,没事!人么,都是有毛病的,七情六欲谁没有?这些都属于个人爱好,不是大毛病。如果一个合格的国君必须是一个道德模范,那当国君还有什么乐趣?要允许国君有个人的爱好嘛!只要把大事抓好就行了。 但是,管仲也没料到,有些“个人爱好”,比如好色,在某些情况下也是致命的。 齐桓公一生纵情追逐色欲之欢,正牌的大老婆(夫人),就前后娶了三个(包括蔡国那个半途被改嫁掉的晃船娘子在内),最受宠爱的姬妾有六个,这六个人,虽是姬妾,没有夫人的名份,却享受夫人的待遇,在后宫的权利跟夫人也不相上下,被称为“如夫人”(跟夫人一样)。至于不大受宠,用过就忘的小妾,不计其数。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到一则公案了,有很多人把管仲奉为妓院行业的祖师爷。为什么?因为据说管仲首先开创了妓院,而且是国营妓院。这个说法有根据吗?没有。《史记》、《左传》、《竹书纪年》、清华竹简都没有这方面的记载。不过,《战国策》和《韩非子》里各有一段话,这个说法就是从这两段话上牵强附会出来的。 《战国策-周策》说:“齐桓公宫中九市,女闾七百,国人非之。” 《韩非子-难二》说:“昔者桓公宫中二市,女闾二百,披发而御妇人。” 这两段话面世之后,在长达一千多年的岁月中始终是安安分分的,没有生发出管仲开国家妓院这种奇谈怪论,为《战国策》和《韩非子》作过注解的汉代学者、宋代学者们也都没有根据这两段话就认定管仲开过妓院。直到明朝万历年间的宰相于慎行,忽然在他的《谷山笔麈》中冒出惊人之语:“管子治齐,设女闾七百,征其夜合之资,以助军旅。”他开了这个头之后,明朝和清朝就有许多名人都跟着他一口咬定:“管仲置女闾七百,征其夜合之资”。于是管仲开妓院的事就这样坐实了! 说了半天,问题出在这里:老于头他们把女闾认定为妓院了!真如纪晓岚所说:“娼族祀管仲,以女闾三百也。” 那么,女闾真的是妓院吗?反正自汉代到宋代为《战国策》和《韩非子》作注释的学者们没有一个是这么认定的,老于头显然是没有任何根据,完全是想当然地认为,他之所以往妓院那方面联想,是因为前面还有“齐桓公宫中九市”,这九市,毫无疑问就是九个市场啦,既然开了九个市场,在里面设了女闾七百,那不是性产业还能是什么?女闾里那些妇女,当然都是性工作者啦!既然是性工作者,夜合自然要收费,所以“征夜合之资”也合理地想象出来了,而且,征来了夜合之资之后怎么花他都替管仲他们安排好了,“以助军旅”。到底是宰相,想得真周到!可惜,这一切都是老于头武断猜想出来的! 齐桓公为什么要在宫中设立市场?答案是为了开妓院。开妓院哪里不好开,偏偏要开在宫中?诸侯之宫,这是何等神圣高贵戒备森严的地方,不要说平民百姓,贵族都不能随便进去,现在居然大手笔地开了九个市场、七百家妓院,让全国、全天下的三教九流、阿狗阿猫都随意地进去逛,进去“夜合”,这符合常理吗?齐桓公还要不要过日子了? 据齐国人在秦秋末年至战国初年写成的《考工记》一书记载,天子王都和诸侯国都的制度是:王都和国都一般都选址在较大的河边,整个城市不追求规整的方形,可以沿着河岸曲曲折折地建造,但城中必须有一条贯通南北的主轴线,它也是城市的主干道,它从正南门直达正北门。在这条主轴线上,座落着天子或诸侯的宫城和市场(主干道从市场中间穿过)。宫城是国都城中的一座小城(城中城),它是全城的核心,它的左侧是宗庙,右侧是社稷庙(坛)。宫城之外的大城区域称为郭,由若干条或大或小的纵横街道,把它划分成若干个小区域(里、轨),这是平民居住和活动的区域。市场也在郭的范围内,它就在宫城的后面。这种城市制度在此后的两千多年来一直是万变不离其宗。除非在都城中大规模地拆迁并扩建宫城,否则宫城中绝对没有地方来建造九个市场和七百家妓院!何况宫城后面就是市场,何必再在宫中建九个市场?所以,这种说法没有丝毫可信之处! 那么,“宫中九市”和“女闾”到底是什么? 首先,“九市”作“九个市场”解肯定是不通的,中国历史上确有一些昏王在宫中开过“市场”,不过那不是对外营业的,只是让宫女太监扮作顾客或商人来做生意,小孩过家家一样闹着玩的,规模很小。如果齐桓公也想这么玩过家家,也用不着开九个市场啊!所以,照老于头他们的理解,那不是玩过家家,那是实打实的办大产业,要靠它来征“夜合之资”以强军的。可是,哪一个神智正常的人会把这个喧嚣下流的(在儒家眼里绝对是下流得要冒鼻涕的)产业放在神圣的宫中?所以,这种可能性是根本不存在的。 现代学者汤炳正先生(国学大师章太炎的学生)认为,“市”字,应该是“女”字傍加个“市”的那个字,古人经常把这两字混用,而“女”字傍加个“市”这个字又跟“姊”字是通假的,顺便说一句,日语中至今还有这个字,而且也是姐姐的意思。所以,“宫中九市”其实就是“宫中九姊”,就是说齐桓公的宫中有九个被尊为“姊”的人物,这姊当然不是指被齐桓公留下自用的他的亲姊姊,而是一种尊称,类似于“京城太叔”之类。在宫中被尊为姊的这九个人,显然是齐桓公后宫中的九个掌权人物。我们知道,齐桓公有三个夫人,六个“如夫人”,加起来正好九人,“九姊”应该就是指她们。而《韩非子》却说“昔者桓公宫中二市”,如果六个如夫人不算,那就只有三个夫人,而一个蔡国的晃船娘子嫁过来没多久就退回去改嫁了,她也可以不被算为齐桓公的夫人,因此齐桓公的夫人也可以说是两个,所以“二市”(“二姊”)的说法也说得通。汤先生这种说法明显比老于头他们的说法合理多了,可信度较高。 既然市不是指市场,那么,女闾自然更非妓院。“闾”,《说文解字》说:“里门也。”老于头大概就是根据这个,认为女闾就是一个妇女集中居住的区域,从而进一步联想到住在那里面的妇女就是妓女!就算真的是女人们集中居住在一个区域里,那区域也不见得一定就是红灯区啊!哪个帝王的后宫不是性集中营一般女人集中居住的地方?怎么女人一集中在一起就必须卖淫,哪位圣人规定的?其实,《说文解字》还有后面的话:“《周礼》,‘五家为比,五比为闾’,闾,侣也。二十五家相群侣也。”段玉裁《说文解字注》说:“侣,当作旅。旅,众也。”原来,女闾就是女众的意思!很显然,《战国策》和《韩非子》这两段话讲的都是齐桓公宫中的事,是批评齐桓公的私生活的,所以,这一大群女人其实就是齐桓公的女人,人数,《战国策》说是七百人,《韩非子》说是二百人。其中,管事的是九个(韩说二个)大姐大式的“姊”。这么一来,就都合情合理了! 再把《韩非子》那段话整体地看就更明白了:“昔者桓公宫中二市,妇闾二百,披发而御妇人。”——齐桓公的宫中有一大群女人,人数多达二百,她们都是桓公的性伴或性奴,其中有两个管事的姐,桓公总是披散着头发跟那些女人作爱。如果照老于头他们的曲解,那就成了齐桓公披散着头发在妓院里跟妓女大干了,或者进一步曲解为,嫖客在女闾里披散着头发干妓女,为什么妓院规定嫖客必须披散着头发干?没道理啊! 不过,“市”还另有一说,《商君书-垦令篇》中有:“令军市无有女子”“轻惰之民,不游军市,则民不淫”,显然的,这个军市是色情场所,而且不是只接待军人,“轻惰之民”也能去寻欢,至于为什么叫军市,大约是消费者以军人为主吧。如此说来,古时确有把色情场所称为市的。但即便如此,齐桓公在宫中搞了九个市,也不可能是对外营业的,所谓九市,无非就是把宫里的七百妇女安置在九个居住区域里,她们只是齐桓公一人的淫乐工具,如此而已。 可见,开妓院之说,完全是无稽之谈! 我们的古人认为,雌乌龟是不贞的动物,总是要红杏出墙,它找的隔壁老王不是乌龟,而是雄蛇。因为这个缘故,如果某男人的老婆在外偷人,他就会被人骂为乌龟。而开妓院的人,虽然妓女不是他老婆,却不知为什么也会被骂成龟公。明太祖朱元璋更是规定,娼妓家的男子必须头戴绿巾,腰系红褡膊,脚穿带毛的猪皮鞋,走路不许走在道路的正中间,必须靠边走,以示轻贱。从此,凡是老婆找了隔壁老王的男子,就被称作“戴上了绿帽子”。管仲作为“妓院业之祖”,一顶绿帽子当然是必不可少的啦!一切都是齐桓公好色惹的祸,害得管仲去世二千年后还无端地被后人栽上一顶绿帽子! 齐桓公的好色,害的不仅仅是管仲,还害了他的儿子,还害了他自己!难怪我们伟大的古圣贤说“百善孝为先,万恶淫为首”! 齐桓公性奴多,生的儿子也多。但要命的是,他三个正牌大老婆都没生儿子,儿子都是他的小老婆所生,共有十三个,而且最受宠的六个如夫人个个都生有儿子,这就为继承权的争夺埋下了祸根。 齐桓公除了好女色,还好男色,他特别宠爱一个叫竖刁的娘炮。可是这小子虽然生得娘娘腔,却并非真的娘娘,如果让他进宫侍侯自己,后宫那么多如狼似虎肯定也会偷偷叫他侍候,自己的绿帽子恐怕会雨后春笋般冒出来,不让他进宫吧,自己又实在需要他,一刻也不愿他离开。这个难题是竖刁为他解决的,他主动把自己给阉了。齐桓公觉得,这样的忠臣实在是可敬又可爱! 而这样的忠臣,齐桓公身边还不止一个。有个叫易牙的,是烹饪大师,听齐桓公偶尔说起,这辈子没吃过人肉,不知人肉是什么味道。就把自己未成年的儿子杀了,做成肉糜,献给齐桓公吃。还有一个叫开方的(其实应该是启方,汉代人避刘启的讳,改成了开方),本是卫懿公的庶长子,他见齐国强盛,就离开祖国到齐国来混,为了事奉齐桓公,他十五年没有回国,父母死了也不回家。 公元前645年,管仲病重,齐桓公来到他的病榻前,问他:“群臣中谁可以接替你当国相?” 管仲知道齐桓公心中已有人选,有些话,自己说了齐桓公也不见得会听,反而白白得罪人,而得罪了人,特别是得罪了小人,很可能会给自己的家族带来灭顶之灾,所以他不打算回答,推托说:“没有人比国君更了解臣子。” 齐桓公问:“易牙怎么样?” 管仲本不想回答,可是,出于对君主的忠心,他最后还是说了:“人都是爱自己儿子的,杀掉自己的儿子来讨好国君,这种做法不符合人之常情,一个连自己儿子都不爱的人,他会真正的爱国君吗?这样的人不可信。” “那么开方呢?” “人都是看重自己父母家人的,一个连自己的父母亲人都可以背弃的人,他还有什么人不可以背弃?这样的人也不值得信任。” “那么,竖刁如何?” “爱惜自己的身体,是人之常情,阉割自己来讨好国君,连自己身体都可以作贱,这样的人还能指望他会忠于谁?这种人不可亲近!” “常之巫呢?” “生和死是不可避免的,生病也是常有之事,国君不注意保养身体(经常披散着头发作那啥事),却依赖这个巫者为您保命,他一定会对您无所不为。” 齐桓公一开始倒也听从管仲,把易牙等几人罢斥了,可是身边没这些人侍候,他浑身不得劲,简直不知道怎么过日子了,赶紧,又把他们召回身边,一如既往地宠信他们。 齐桓公对女人是没有多少定力的,跟这个如夫人玩得痛快,就许诺要立她儿子为太子,过一阵子跟那个如夫人痛快了,又许诺要立她儿子。管仲觉得这样迟早要生出祸乱,在他生前就敦促齐桓公立了其中一个如夫人所生的儿子公子昭为太子,并请老成持重的宋襄公对他照看着点。但是,管仲一死,其他如夫人所生的儿子公子无亏、公子元、公子潘、公子商人、公子雍五大公子就一齐跳出来跟太子昭争位了。 公元前643年,齐桓公病重。易牙几个见他已没有了利用价值,而太子昭又讨厌他们,即位后肯定要除掉他们,决定另找靠山。他们利用竖刁随侍在齐桓公身侧的便利,假传齐桓公的命令,禁止任何人来探望齐桓公,然后把齐桓公锁在寝宫里,断绝了他的食物和水,吒咤风云的一代英雄,竟被自己的厨师几个活活饿死! 顿时,齐国陷入了权力真空,太子和他的五位兄弟各率党羽,互相攻伐,忙得连给老子办丧的工夫都没有。 易牙开方竖刁几人跟公子无亏的母亲大卫姬勾结起来,把反对公子无亏的几位大夫设计杀掉,然后立公子无亏为君。太子昭得到消息,慌忙出逃,去了宋国。 这时距离齐桓公去世已经两个月了,齐桓公的尸体被晾在卧榻上整整六十七天无人过问,尸体已高度腐败,蛆虫都爬到寝宫门外来了。直到这时,齐国才向诸侯报丧,给桓公办丧。 以孝子身份主持办丧的,自然是已夺得了大位的姜无亏。周部族制定的礼仪繁琐到令人头晕目眩,其中的丧礼规定,天子死后七日而殡(停棺待葬),七月而葬;诸侯五日而殡,五月而葬;大夫、士、庶人三日而殡,三日而葬。而且称呼上头也不能乱来,天子挂了,要称“崩”;诸侯挂了,称为“薨”;大夫挂了,称为“卒”;士挂了,称“不禄”;庶人挂了,才是真正的称为“死”。总之,齐桓公的丧礼,全套办下来,从最初的复礼(招魂)到最后的安葬结束,全过程要五个月。姜无亏主持丧礼只主持了两个来月就主持不下去了,因为宋襄公联合了曹国、卫国、邾国,打上门来,要把太子昭送回来即位。 外面一有动静,齐国内部立刻就有人响应,世代执政的高氏、国氏这两大家族带领其他支持太子的大夫、士、国人一齐动起手来,把无亏和娘炮太监竖刁干掉。老奸巨滑的易牙却逃脱了,他逃到今江苏徐州一带,开起了饭店,凭着一手高超的厨艺和齐桓公御厨的金字招牌,生意好得应接不暇,后世厨师和饮食业因此尊他为祖师。——情商高真是没办法,再丧天害理也能得保富贵! 其他四大公子和他们的党羽不甘心,纠集军队跟宋、曹联军干了一架,被联军打败,于是太子昭回国即位,就是齐孝公。 第22章 宋襄公难圆霸主梦 前面说过,齐国自从桓管五杰凋零,国力就开始衰退了,齐桓公死后,几个儿子这么一乱,更是威望大跌,诸侯不再认它这个霸主,齐孝公自己也没有底气当霸主,况且,除掉了一个公子无亏,还有另外四大公子在,祸乱的根源还未消除,自己能坐稳国君位子就算不错了,还图什么霸!这么一来,宋襄公就动了心思。 首先,宋襄公的名声很好。看看齐国,兄弟几个争做国君,互相残杀,无所不用其极。其他国家也好不到哪里去,为争夺君位有子弑父的,有弟弑兄的,有兄杀弟的,宋国以前也有过,但是宋襄公没有。他虽然不是宋桓公的长子,却是嫡长子,无可争议的君位继承人。但是,他却主动向父亲恳求,要把太子之位让给庶兄公子目夷,理由是:“目夷年龄比我大,比我成熟贤能,而且为人仁爱忠义,一定能做个好国君。” 公子目夷不肯接受,说:“弟弟能够把国家让给我,这才是最大的仁义啊!我再仁义,也比不上弟弟,况且废嫡立庶也不合制度。”为了使弟弟死心继位,公子目夷干脆离开宋国,居住到卫国去了。 宋桓公去世,宋襄公即位后,马上把目夷哥哥请回国,任命他为左师(宋国六大执政大臣之一,副宰相),辅佐自己。兄弟俩齐心协力,努力治国,传为美谈。 宋襄公即位没多久,宋桓公还未下葬,齐桓公就发来了邀请,请他去参加葵丘之盟。他去了。作为道德标兵,宋襄公很受诸侯们的敬重,齐桓公和管仲觉得他有古君子之风,就把太子昭托付他照顾。 而宋襄公也不负所托,这次安定齐国政局,扶持齐孝公上位,做得相当漂亮,在诸侯间也赢得了相当的威信。 另外,宋国是老资格的诸侯国,爵级比齐、晋、鲁等诸大国都高,是显赫的公爵,这方面偷牛贼出身的楚国是赤了脚也赶不上它的。而且,宋国的军力不弱。 前面讲过,西周的时候,天子拥有十四个师的直属军队,诸侯之长的方伯可以拥有二个师,其他诸侯一个师。但是,有一个诸侯国是例外的,那就是宋国!因为他们是商王朝的后裔,确切地说是商部族的遗民,所以周王朝把他们当客人对待,实际上也是把他们当少数民族看待,只不过这个少数民族不同于蛮夷戎狄,蛮夷戎狄是未开化或半开化的后进文明少数民族,商部族却开化得比周部族还早得多,是先进文明的少数民族。但不管如何,少数民族就是少数民族,对待少数民族,就得客客气气,就得怀柔优待,就象如今我国对少数民族实行民族自治,他们的生存区称为“自治区”一样,周王朝对少数民族也有自治的意思,一般不干涉其内政,而且对荒服区诸侯免朝贡,朝见也只要终生朝见一次。而对宋国,更是给予高爵位,并且允许其拥有三个师。 宋国军队多了周王朝不担心吗?也担心,毕竟商人在周初的时候曾伙同管叔蔡叔作过乱的,所以周王朝在成周洛邑放了八个师,这还不算,周王朝还热情鼓励宋人喝酒,引导引诱他们养成热爱杯中物的习俗,喝得越豪爽越被人尊敬,这样,商人渐渐就会变得酒水糊涂,没心思也没能耐作乱复辟了。 周王朝的策略是成功的,宋国人普遍好酒,以喝酒豪爽为荣,而且二三百年来也再未想过要作乱。不过,宋国兵力的强大是在西周时期,一两百年前的老皇历了!如今的宋国,其兵力已根本不能跟楚国比了。但宋襄公却不这么看,他就是酷爱翻老皇历,他做事有古君子之风,但思想也非常古,跟现实世界脱节得有点严重。在这种脱节思想的支持下,他越想越觉得,霸主之位非他莫属。 当然,更大的底气来自于他成功平定齐国之乱,齐国是霸主啊,霸主家里的事自己都能摆平,自己的实力难道还不大?所以,就在平定齐国之乱的次年,宋襄公想起平定齐国之乱时,他也叫滕国参加的,滕国竟然没来参加,就出兵滕国,把其国君逮捕。这是在预习当霸主了,事情做得很顺当,他的信心更足了。 三个月后,他被霸主梦折磨得再也坐不住了,决定来一次预演。召集了曹国、邾国、鄫国几个小虾米,在曹国的南部边境搞一次小盟会。 鄫国国君很不情愿,但他这个姒姓子爵国太弱小,不敢不去,于是就迟到了。宋襄公这时已完全进入了角色,模仿着齐桓公的样子,一脸威严地命令邾国国君把鄫国国君抓起来,作为牺牲杀了,祭睢水边的土地神。 人祭,这在商王朝时期是稀松平常的事,可现在是东周时期啊,谁还做这么不文明的事?但宋襄公的思想是非常古朴的,老黄历是天天不离手的,这次他的老皇历一下子翻过了三五百年,翻到了他祖宗那个年代,他的祖宗经常做的事,他更应该做啊! 公子目夷劝谏说:“古时候祭祀时六畜不能互相替代,该用牛就得用牛,不能用猪;该用猪就得用猪,不能用羊。小的祭祀不杀大的牲畜,何况杀人呢!祭祀的目的就是要为人求福,杀人祭祀,哪个神会来享用?齐桓公保存了三个曾经灭亡了的国家,这样还有人说他德薄。现在您一次会盟而侵害了滕、鄫两个国家的国君,还要杀人祭祀,还想靠这种做法来求取霸业,我看是难,能保得善终就算很幸运了!” 宋襄公不听。 有人说,他用人祭是想杀鸡儆猴,给那些东夷部落看看,不听宋国的话,后果有多严重!想让东夷部落因此而来归附他,听命于他。 这种可能性似乎不大,杀个把人怎么能吓住东夷部落?所以,另一种说法似乎更可靠,那是晋代名将兼大学者杜预提出的,据他说,雎水之滨有东夷人立社祭祀的妖神,那里的东夷人还未开化,常用人祭的方式祭祀妖神。现在宋襄公也用跟他们一样的人祭方式来祭他们的社神,是为了取得东夷部落的好感,让他们拥戴自己。 不管是哪种说法正确,反正人祭的目的都是为了收服东夷。宋襄公显然明白,要让中原诸侯来俯首听命,难度有点大,如果让许多的东夷部落来服从,宋国的势力将增强很多,再去收服中原诸侯时也就多了一份底气。 可是,他这样做的效果却适得其反,东夷没来归附,反而令他在诸侯中声望大跌,最直接的后果,就是引起了曹国的反感,曹国不想跟宋国混了。 于是这年秋天,宋军又去攻打曹国,包围了曹国的国都,曹国人仍不屈服。 公子目夷又劝谏说:“当初周文王听说崇国德行败坏而去攻打,打了三十天也没打下来,文王就退兵,回去把自身的道德水准提高了,再来攻打,崇国这才投降了。现在国君的德行只怕还有欠缺,以此攻打别人,怎么能打得下来?还是暂且退兵,回去反省自己的德行,等到德行没有欠缺了再来打吧!” 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事。 由陈国的国君陈穆公出面,邀请了楚、齐、鲁、郑、蔡等国,加上陈国自己,共六国诸侯,到齐国开会(会盟),名义上是要重温齐桓公葵丘之盟的盟约,重修诸侯间的友好关系,表示对齐桓公的怀念。实际上,是要跟宋襄公对抗,因为宋襄公的凶暴做法令诸侯们很反感。 《左传》专家童书业先生认为,这次盟会明面上是陈国邀请大家去齐国缅怀齐桓公,实际上幕后操纵者却是楚成王。楚国在此前还没有参与过中原诸侯的盟会(除了召陵之盟),当中原的诸侯们在齐桓公操纵下横一次、竖一次地举行盟会时,它始终在南方闷声大发财,专心地兼并南方的蛮夷部落和其他弱小诸侯国。现在它块头已长得够大了,想要参与中原诸侯的牌局,并且还想坐庄,但自己是蛮夷,出面号召的话,只怕中原诸侯不会响应,那样反而弄得灰头土脸,让陈国出面,并且是打着缅怀齐桓公的旗号,响应的诸侯一定多,自己乘机混入。先混进了场,然后再凭着楚国的实力来操控中原的诸侯们! 不过,宋襄公看到的却是另一面:我靠!还能这样操作啊?凭陈国那低微的身份和实力,竟然也能请得动那么多象模象样的诸侯!这对宋襄公是一个启发,人家能,我更能啊!于是,他也决定出面邀请诸侯来一次大规模的盟会,如果盟会能办成,并且由自己主持,那霸业也可以算是成功了。 鲁国大夫臧文种听到宋襄公邀请盟会的消息,知道宋襄公的用意,说:“让自己的愿望服从别人是可以的,让别人服从自己的愿望,很少会成功!” 陈穆公能请得动许多诸侯,是因为大家看齐桓公的面子,其实是来缅怀齐桓公的。宋襄公现在是自己想做盟主,想让诸侯们围着他的指挥棒转,这性质就不同了,人家会理睬吗?宋襄公自己心里也没底,公元前639年春天,他邀请楚成王、齐孝公在宋国的鹿上来举行一场和平友好的盟会。 齐孝公是宋襄公扶上台的,不能不给宋襄公面子;而楚成王呢,正想尽可能多地在中原露脸,有中原老牌诸侯请他,他当然也不会拒绝。因此对齐、楚两个大国都来了。 还好,宋襄公心里再热切也知道不能贸然在这次盟会上当盟主,因此这次盟会没有盟主,大家平等交往。 在这次盟会上,宋襄公向楚成王托出了他内心的宏愿:想广邀中原诸侯举办一次大型盟会,并且想在这个大型盟会上做盟主,但他怕中原诸侯不服从,想请楚成王帮他压一压阵,成全他这个愿望。 没想到楚成王竟爽快地答应了! 宋襄公高兴啊,有强凶霸道的楚国蛮子撑腰,谁还敢不服从我?折磨了自己多少年的霸主梦,总算要变成现实了! 不料,他哥哥公子目夷却兜头给他泼了一盆冷水:“霸主是好做的吗?你看人家齐桓公,有诸侯遭到戎狄侵略,就要带着军队去救,诸侯不听话了,就要打服它,不然大家都会不听话,这得要多强的军力?多强的经济力量才保障得起?所以,以小国之力会合诸侯是祸患!” 这种话他怎么听得进?盟会的准备工作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中。公子目夷于是哀叹:“宋国恐怕要灭亡了,能失败得晚一点就算是幸运的了。” 宋襄公期盼已久的大盟会终于要在宋国的盂地(今河南睢县东南)如期举行了,公子目夷说:“祸患恐怕就要在这里发作了吧!国君的欲望太过分,谁能接受得了他。” 他叫宋襄公带着军队去,以防不测,毕竟,楚国人是不可信的,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宋襄公断然拒绝:“是我自己提出来的,大家都不带军队,与楚国人也约好了,我怎么能不守信用呢!”于是,宋襄公没带一兵一卒就去参加盟会了。 宋襄公赶到会盟地点时,楚成王竟早已在此恭候多时了!这次盟会规模还真不小,参加的诸侯共有楚、陈、蔡、许、曹、郑、宋七国。宋襄公很满意,也很兴奋,做了多少年的美梦,总算要成真了! 与会诸侯经过友好的讨论,共同确定了盟约,接着就是大家抄写盟约,制作载书。载书抄写好,盟会就正式开始了。先要杀牺牲取牲血,这种大型盟会,当然必须用牛,杀牲时,先要割下牛的左耳,盛在珠盘里,然后再杀牲取牲血。割牛耳时,得有人抓着牛耳,称为“执牛耳”。这个执牛耳的人,通常也是歃血时第一个盟誓(即诵读盟书)的人,也就是这场盟会的盟主! 当宋襄公迈着盟主所特有的稳健庄重步伐走上前去执牛耳时,横里突然冲过来一人,把他拨到旁边去了,是楚成王! 宋襄公懵了:“不是说好的,由我来当盟主,主持这次盟会吗?” 楚成王眼一瞪:“谁说让你做盟主的!你配吗?去,去,一边凉快去,这里没你事,盟会由本王主持!” 宋襄公气得鼻孔冒烟:“你……你这是什么态度?红口白牙说出来的话还能否认?凭你一小小的子爵、一个蛮夷也配来主盟?我们中原诸侯,堂堂华夏……” 话还没说完呢,楚成王手一挥,楚国伏兵四起,楚成王一指宋襄公:“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货,拿下!” 宋襄公被逮捕。公子目夷见势不妙,马上开溜,一口气逃回国都商丘,组织军民守城。 楚成王于是主持了盟会。 盟会结束,楚军立即进攻宋国。野心勃勃的楚成王,想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乘此机会把宋国给灭了。 然而,他马上发现,在公子目夷的主持下,宋国并是不那么容易对付的,再加上鲁僖公的极力劝说和斡旋,最终他只好打消此念。 宋襄公被楚成王关押了几个月,当年冬天,楚国召集中原诸侯,再次开了一个盟会,并在盟会上释放了宋襄公。 公子目夷忧虑地说:“祸患还没有结束,这次的惩戒还不足以让国君清醒。” 果然,宋襄公获释后还不肯放弃梦想,甚至还想报复楚国蛮子。公元前638年初冬,宋襄公联合了跟郑国有怨仇的许国和卫国,攻打郑国。 为什么打郑国?因为郑国是中原诸侯中最早主动投靠楚国的,在齐桓公薨逝的那一年,它就跟楚国结了盟,正式成了楚国的小弟。而且,郑文公的两位夫人就是一个娶自齐国,一个娶自楚国。 打郑国就是打楚国的脸,楚国能买账?楚成王马上派大将成得臣率领大军前来攻打宋国。宋襄公得到情报,急忙撤军回国。楚国大军却不依不饶,直奔宋国而来。 宋襄公决定迎战,大司马(宋国六大执政大夫之一,国防部长)公孙固劝他:“上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抛弃了我们商部族,您打算振兴它,是不可能的,还是向楚国求和吧。” 宋襄公不听,亲自统帅军队前去迎敌。 宋军和楚军在泓水(约在今河南柘城西北)相遇,两军之间就是泓水。宋军已列好了战阵,楚军还未全部渡过河来。公孙固说:“楚军兵力多,我军兵力少,趁他们还未全部渡过河来,请您赶快下令进攻,我军可以占得先机!” 宋襄公说:“不可以这样做!” 楚军全部渡过了泓水,还未列好阵,公孙固再次请宋襄公下令进攻。 宋襄公仍然坚定地说:“还不行!” 终于,楚军已列好了战阵,宋襄公这才下令进攻。可这时的进攻还叫进攻吗?那叫送死!楚军百战之师,本身战斗力强过宋军许多,何况还有兵力上的优势,这样的仗,结局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得出来。 宋军大败。宋襄公的侍卫全部阵亡,他本人大腿上也中了一箭。 宋军的伤亡很大,宋国的士大夫和国人对宋襄公的意见也很大,人们纷纷指责宋襄公不听公孙固的话,导致这次惨败。 宋襄公觉得很委屈,我诚心诚意照着几百年前、几千年前老祖宗的遗训做,有什么错?他委屈地对公子目夷说:“君子不杀害已经受伤的敌人,不擒捉头发斑白的敌人,这都是古时遗训。古时候的用兵之道,不靠险阻取胜。我虽然是亡国者(商纣王)的后代,可是我决不进攻还未摆好战阵的敌人!” 宋襄公这次的老皇历翻得太前了,有人说,他所遵循的那套战争原则,很可能还是原始社会时期村社间械斗的公共规则,几千年前的老货了,亏他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他不去干考古,真是人才的大浪费! 与时进俱进的公子目夷对宋襄公的这套老皇历完全嗤之以鼻,他的话代表了这个时代的共识:“您还不懂作战的道理。那些强大的敌人,遇到险阻却未摆好战阵,那就是天助我军!就算当时立即进攻还怕不一定能取胜呢。战争的目的就是为了消灭敌人,受伤的敌人、头发花白的敌人,都是我们的仇敌,为什么不可以杀不可以抓?都照您那样,还打什么仗?直接投降得了!” 宋襄公因为那番“君子不杀已受伤的敌人”的话,被人们嘲笑了两千多年。但是,公平地说,他那套战争伦理真的那么可笑吗?战争中真的不该讲人道主义?真的不要任何规则?战争就一定要不择手段?欧洲中世纪受人尊敬的骑士都严格遵循一套骑士准则,如,不向毫无准备的对手发动偷袭;不攻击妇孺、农民、教士等非战斗人员;优待俘虏,不杀戮俘虏,等等。美国西部片中的枪侠,也都是喜欢跟对手公平决斗,决不在对手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动手,他们视此为耻辱。 1864年,当李鸿章的淮军在苏州屠杀太平军投诚将士时,瑞士等十二个欧洲国家发起订立了《日内瓦公约》,此公约条款繁多,其中最主要的就是试图将战争的非人道因素尽可能地降低,尽量减少战争的破坏性,例如,对于敌对方的伤病员,在任何情况下应无区别地予以人道对待,禁止对伤病员的人身和生命施以任何危害或暴行;禁止使用极度残酷的武器;禁止破坏人类生存环境等等。现在已有近二百个国家和地区加入了此公约(中国于1956年加入),这是人类观念的一大进步。 宋襄公那套绅士式、人道主义的战争伦理,跟欧洲骑士精神和日内瓦公约的主旨不谋而合,这是中国人的一笔宝贵财富!可惜,春秋时代,人类战争理念的总趋势是从君子化向小人化堕落,到战国时代,白起坑杀几十万俘虏的大手笔都出来了!历经数千年,酿成了无数苦难之后,总算有一部分人类开了窍,认识到战争应该君子化,不过,今天我们离君子化还有极遥远的距离呢! 宋襄公那套战争理念,与其说是落后,倒不如说是太超前,比现代人还超前!所以,他很孤独,没人理解他。泓水惨败之后,他再未回国都,而是住在襄邑(在今河南睢县)的行宫里养伤。第二年夏天,他伤痛发作,不治身亡,就葬在了襄邑。他的儿子子王臣即位,是为宋成公。 宋襄公虽然没能成就霸业,但他毕竟也成功地主持过几次小规模盟会,而且平定了齐乱,让位于兄的贤德也令人肃然起敬,所以,有人还是把他归入春秋五霸之一。不过,他这个霸主名不符实,他自己显然也不认为自己当过霸主。 第23章 无霸主之名而有霸主之实的楚成王 并非只有宋襄公一心想接过齐桓公的霸主之位,至少还有一个人比他更想,那就是野心勃勃的楚成王。 前面说过,召陵之盟齐桓公并没有遏制住楚国的向北扩张之势,楚国北上东进的步伐一点也没有因为召陵之盟而放缓,就连暂时被阻遏一下都没有,因为就在召陵之盟后的第三年,楚军就北上攻打许国了。 楚国为什么攻打许国?这得从首止之盟说起。 公元前655年,齐桓公召集诸侯在首止举行盟会,旗帜鲜明地支持当时周王室的太子(后来的周襄王),挫败了周惠王改立太子的企图。周惠王不胜其忿,就派宰孔去首止,表面上是代表天子去参加盟会,给盟会捧场,实际上是去瓦解齐国的诸侯联盟,让宰孔暗中向郑文公传话,叫他别再跟着齐国混,去跟楚国混,还许诺会请晋国支持他。 要知道,最近若干年来,郑国一直遭受着楚国的逼迫和打击,日子非常煎熬。楚国不知怎地就是跟郑国杠上了,一直咬着它不放,决心要把这块中原肥肉咬下来。郑国被逼得焦头烂额,早就想投向楚国了,只是怕齐国的打击。 而就在齐桓公在首止跟到会诸侯们讨论盟约的时候,楚国军队在令尹子文(即斗谷阏菟,字子文)的统率下,灭掉了位于今河南息县、潢川之间的弦国。 这弦国和邻近的江国、黄国、道国、柏国都是齐国的盟国,江国等四小国又都和弦国有婚姻关系,弦国自以为有齐国作靠山,又有四个邻国相助,不把楚国放在眼里,结果,楚国轻轻松松就灭了它,而齐国竟然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小弟被灭,也没能为它做任何事! 看来齐国根本搞不定楚国,郑文公越想越怕,觉得要想少遭难,只有投靠楚国,成为他的小弟。恰巧这时,宰孔又暗中向他传达了周惠王叫他叛齐投楚的意思,并且承诺会请晋国帮他。 有了周天子的承诺,郑文公立即就下了投楚的决心,于是,也不参加首止之盟的歃血仪式了,马上逃离盟会,回郑国!大夫孔叔劝阻,他也不听,就那么丢下护卫自己前来参加盟会的军队,一个人潜逃回了郑国。一回郑国,马上派人去和楚国联络,表示了要和楚国结盟的意愿。楚国当然欢迎。 这下齐国真急眼了。公元前654年,齐桓公率领齐、鲁、宋等国军队,攻打郑国,以惩罚他的叛齐投楚行为。 郑国马上向楚国求救。楚成王亲自率领大军北上,围攻齐国的盟国中最弱小的许国,以解郑国之围。 齐桓公当然不能不救许国。可是,当他率领诸侯联军来救许国时,楚成王却马上撤军回国了,但是他并不是回郢都,而是驻军武城(今河南南阳北),随时伺机再度伐许。 许国胆子向来比较小,看到楚军在不远处虎视眈眈地盯着它不肯离开,心里发怵,齐桓公的联军一撤走,许僖公马上就在蔡穆侯的引领下前往武城去投靠楚成王。他还弄得挺郑重其事的,把自己两手反绑,嘴里衔一块玉璧,身后跟随着几个穿着孝服的许国大夫,还有几个士抬着一口棺材。表示自己罪行深重,等着楚王杀自己,然后就装棺材里。 楚成王看不懂这是闹的哪一出,问他身边的大臣逢伯。逢伯很博学,告诉他这是一种古老而隆重的投降礼仪,从前周武王打败了商朝,商纣王的长兄、宋国的开国国君微子启就是这样去向周武王投降的。 楚成王明白了,又看一眼许僖公,原来这位的肚里也是有老货的!可你又不是商部族的人,你搞这一出干啥?问逢伯:“该怎么个处理法?” 逢伯说:“当初周武王是亲自解开微子启的捆绑,收下了他嘴上的玉璧,然后烧了他的棺材,给他以礼遇,而命令他今后服从周武王的命令。君王不妨照着周武王这样做,最后让他仍旧回他原来的封国当他的国君就好了。” 楚成王照逢伯说的做了,就这样,许国也投进了楚国的怀抱。 这一来,齐桓公急得要喷老血了,趁楚军全力向东扩张之时,马上又联合诸侯大规模进攻郑国。楚国一时顾不得救援郑国,郑国只能无奈地投向齐国!随即,许国也被迫倒向齐国。 楚国为什么顾不得救郑国?因为它正在专心对付东边的小国。先是灭掉了齐国的盟国黄国,然后灭掉了英国(今安徽金寨东),把势力推进到了淮河中游。接着,又攻打投靠了齐国的徐国(在今江苏泗洪南)。 这么多小弟被楚国扫灭,齐桓公这个老大不能不行动了,马上召集宋、鲁、陈、卫、郑、许、曹等国结盟,商讨怎么救徐国。 此时齐桓公已老迈,不能带打仗了,其他诸侯也没人敢上去碰楚国人,他们来结盟都是被迫的,心里都不情不愿。最后只能让鲁国大夫孟孙敖率领各国联军前去救徐,齐桓公和各国诸侯就待在匡(今河南睢县西)等候佳音。 国君们都不肯上前线,军队还能有什么斗志?再说一个鲁国大夫,并且还是个人品很不咋样的鲁国大夫(他的事后面再讲),指挥这么多国家的军队,谁会服他?所以佳音迟迟不来。 齐桓公只得再派军队攻打楚国的盟国厉国(今湖北随州东北),想抄楚军的后路以解徐国之围。不料,诸侯见齐桓公有点镇不住大局了,就闹起了窝里斗,宋国趁曹军主力出动打厉国、救徐国之机,向曹国发动了袭击。 楚军抓住这机会,大举进攻,打败了徐国。 虽然齐桓公在此后的两年里又先后攻打厉国和英国,但都徒劳无果。而随着管仲的去世,他也开启了昏庸模式,然后被饿死,然后齐国内乱,霸权荡然无存,再也无力跟楚国叫板。郑国、许国等又纷纷重回楚国怀抱,楚国一枝独大! 就在这时,冒出了一个没眼色还爱翻老皇历的宋襄公,来跟楚国争夺霸权,楚国没费什么气力就轻松打发了他。 楚成王刚料理了宋国,一队风尘仆仆的流亡者来到了楚国,他们是晋国的流亡公子姬重耳和他的几位忠实追随者。这支流亡者在一些以高度文明自居的中原国家受到了冷遇,甚至还受到侮辱,但在蛮夷楚成王这里却受到隆重的礼遇,楚成王以接待诸侯的礼节招待姬重耳一行,赠给他大批礼物,并派兵护送他到秦国去。这番善举换来的是祸还是福,不久就将揭晓! 客客气气送走了姬重耳之后,楚成王又想北上生事了,还未选好目标,鲁国人却来请他出兵了! 这一阵子,鲁国跟齐国闹得很不愉快。原因是,刚上台时还算安分的齐孝公在坐稳了君位之后,灵魂开始膨胀,想要做霸主。确切地说,不是想要做霸主,而是认为自己就是霸主,因为他是齐桓公的继承人嘛! 正巧这时,鲁国国君鲁僖公邀请了莒国国君、卫国大夫宁速举行了一次小小的盟会,无非是几个没出息弱国在一起搞个小派对,抱个小团,取个小暖,乐呵乐呵。没想到齐孝公突然跳出来指责:“你们胆大,竟敢不经过本盟主批准就私自结盟!” 指责一下也就罢了,他还出动军队伐鲁,成心要拿鲁国立威。而且伐了一次还不罢休,过不久又伐,迫使鲁国拿出牛羊和财物犒赏齐国军队以求和。 鲁僖公想想,我鲁国以前也算是个大国,现在居然被齐国欺成这样,咽不下这口气,就派大夫东门襄仲和臧文种出使晋国,请晋国发兵教训齐国。 晋国这时的国君已是姬重耳,他流亡齐国时齐国人待他非常好,又是好吃好待,又是给老婆,他正想着要好好报答齐国之恩呢,怎么肯攻打齐国! 东门襄仲和臧文仲两人在晋国碰了个软钉子之后就转而去请求楚国。 楚国马上出动大军攻打宋国和齐国,并攻占了齐国的谷邑(今山东东阿),把曾经跟齐孝公争君位的四大公子之一的公子雍安置到那里,由楚国大夫申公叔侯带一支楚军护卫他。这是当年郑厉公占据栎邑搞复辟的翻版,给齐孝公树立一政敌,同时给鲁国树一盟友。 齐桓公的另外七个儿子看到这情况,一齐来投奔楚国,楚成王全把他们封为大夫,好吃好待地养着他们,以便在合适的时候就派他们去给齐国添乱。 这么一来,齐孝公的日子不好过了。好在这样的难过日子他没过多久就解脱了,因为他死了。 齐桓公最宠信的四大奸臣中,齐孝公只讨厌易牙、竖刁,不讨厌开方。所以,齐孝公上台后,竖刁被杀,易牙逃去远方从事餐饮业,开方却一直留在齐国。齐孝公一死,他马上伙同当初跟齐孝公争位的四大公子之一的公子潘作乱,杀了齐孝公所立的太子,公子潘自立为君,是为齐昭公——居然拥有这么美的谥号! 齐昭公得位不正,心里不踏实,暂时不会有雄心壮志,就算有,现在齐国已大不如前,根本不能成为楚成王争霸的竞争对手。放眼中原,似乎没有谁能跟自己竞争,楚成王觉得,他称霸中原的时机成熟了。没想到就在这时,一个强大的对手冒了出来,不是别人,正是他热情招待过的落魄公子姬重耳! 楚成王很会看人,看出姬重耳不是凡俗之辈,所以才那么隆重地招待他,他预感到这个流亡者将来会成为他不易对付的竞争对手,但没想到他会冒得这么快,离开楚国才短短五年,他就可以来跟自己争夺霸位了。 在这场争霸战中,楚成王输了(此事后面再讲),而且连翻盘的机会也没有。因为争霸失败后没几年,他就死在了自己儿子的手里。 当初,楚成王喜欢儿子商臣,想立他为太子,向令尹子上征求意见。子上说:“君王年纪还不大,宠爱的妻妾又多,万一将来你受了某个宠妾的影响,要改立她的儿子,那就会发生祸乱,所以,还是再等等吧。再说,商臣这个人,眼睛像胡蜂,声音像豺狼,是一个残忍之人,作太子不适合。” 楚成王不听,硬是立商臣为太子。 被令尹子上说中了,过了若干年,楚成王真的想改立另一个儿子(公子职)为太子了!商臣听到消息,将信将疑,就向他的老师潘崇讨主意:“怎样才能探听到确切的消息?” 潘崇说:“你宴请你姑母(楚成王的妹妹)江芈,然后故意对她不敬,激怒她,看她说什么。” 商臣照办了。 江芈被商臣的无礼举动激怒之后,愤然骂道:“呸!下贱东西!怪不得君王要杀掉你而改立职为太子!” 商臣探到了实情,又跟潘崇商量,潘崇问:“你能事奉公子职吗?” 商臣说:“不能!” “愿意逃亡国外吗?” “不愿意!” “那么,能干大事吗?” “能!” 商臣乘楚成王不备,突然率领他太子宫的卫队包围了楚成王的王宫。然后,他带兵进宫,逼楚成王自杀。 楚成王想赢取时间召唤救兵,就提出:“死之前,让我再吃一次熊掌吧。” 熊掌是特别难烹制的食材,一只熊掌从最初的食材处理到烹制熟烂,起码十来个小时,有这点时间,足以召唤来救兵了。商臣可不傻,当然不答应。 楚成王无奈,只得上吊自杀。商臣继位,是为楚穆王。 事情到此还未完,楚穆王给父亲上了个恶谥:“灵”。结果,楚成王的尸体不闭眼。楚穆王只得换了个美谥:“成”,这下瞑目了。 楚穆王把他做太子时住的宫室赠送给潘崇,仍让他当太师,并兼任守卫宫廷的长官(环列之尹)。 第24章 晋国的崛起 刚进入春秋时代的时候,晋国单以军事力量来衡量,还只能算是个小国,跟齐国、鲁国、卫国尤其是宋国是不能比的。而且,进入春秋时代没多久,晋国就陷入了内乱。晋文侯弟弟那一脉占据曲沃,建立了一个小政权,谋夺大宗。双方倾轧了好几十年,最后曲沃的小宗获胜,曲沃武公夺取了整个晋国的统治权。他把从大宗那里夺到的宝器全部用来行赂周僖王,换来了周僖王对曲沃一脉的合法地位的承认,正式封曲沃武公为晋侯,从此,曲沃武公就成了晋武公,原先的小宗,变成了大宗。 晋武公获封为诸侯的时候,周僖王只同意他拥有一个军的武装力量。而这时的大国已经拥有三个军,次国二军,小国一军。晋国依然只是小国。 晋武公在成为诸侯的第二年就薨了,他儿子姬诡诸继位,就是晋献公。这个晋献公,跟齐桓公有点类似,有其神武雄霸的一面,也有其昏庸混账的一面。 晋献公刚即位时,他曲沃那一支中,曲沃桓叔、曲沃庄伯的子孙不少,按照周王室和各诸侯国的惯例,这些公子、公孙们都得封为卿或大夫,最不济也得封个士,同时委任以各种官职,让他们辅佐自己。但晋献公却抛弃了西周以来沿用至今的这个公族大夫制度,毅然起用士蒍、荀息、里克、郤芮、郭偃等一批才干出众的异姓人士为卿大夫,此举为后来晋国的人才辈出打下了良好的基础,也为晋国最终被外姓瓜分掉埋下了祸种。同时也引发了曲沃桓叔和曲沃庄伯的子孙们的强烈不满。桓、庄子孙人多势众,威逼晋国公室,晋献公很担忧。 士蒍献计说:“把群公子(即桓、庄子孙)中那些有钱有势的除掉,其他的就好办了。” 晋献公说:“那这件事就交给你去试试看吧。” 士蒍就到群公子中间挑拨离间,说那些有钱有势的公子公孙的坏话,然后唆使群公子把他们一一除掉。前前后后花了两三年时间,群公子中那些有钱有势的“富强者”都被除尽了,剩下的一大批都是既不富裕也无权势的。 于是晋献公就命士蒍在今山西绛县东南的聚邑建造了一座新城,把剩余的桓、庄子孙全部安置在那新城里。然后忽然派军队包围新城,来了一场关门打狗式的大屠杀,桓叔、庄伯的后代几乎被杀一净,只有少数漏网之鱼逃到虢国。此举虽然血腥,倒也彻底解决了“公子作乱”这个多年困扰晋国的老毛病。 安定了政局之后,晋献公一边致力于发展经济,繁衍人口,一边开疆拓土,扩大地盘。到晋献公十六年的时候,晋国的国力已大大增强,这一年,晋献公把晋国的军队扩充成两个军。然后,他亲自统帅上军,太子申生统帅下军,由一位外姓的士赵夙为他驾驭战车,另一外姓的士毕万担任他的车右,大军出动,一下子灭掉了耿、霍、魏三个姬姓诸侯国,然后封赵夙、毕万为大夫,把原耿国赐给赵夙,把原魏国赐给毕万。后来,赵、魏两家发展成为晋之强族,跟另一强族韩家一起把整个晋国瓜分掉了,不过,这已是两百多年后的事了。 晋献公屠灭桓庄子孙时,有几个残余逃去了虢国,而虢国也颇有拿他们作文章来插手晋国的意思,那些漏网之鱼刚逃去时,虢国曾为他们两次出兵伐晋。惹得晋献公大怒,当时就要打过去,被士蒍劝阻了,士蒍说:“虢公骄傲,如果他侵袭我国而骤然得到胜利,就必定更加不把百姓当人,等他失去了百姓的拥护,我们再去攻打就容易建功了。” 于是就等,等到灭掉耿霍魏三国后的第四年,晋献公决定要动手了。 可是问题来了,晋国跟虢国之间还隔着一个虞国,这两个国家关系不错,守望相助,晋国打其中任何一个国家,另一个就会相救。如果同时打两个国家,晋国的兵力又不足。 大夫荀息献了一计,送给虞国国君一些屈地出产的良马和垂棘出产的美玉,以此向虞国借道去攻打虢国。 晋献公有点舍不得:“那可是我国的宝物啊!借个路而已,值得送这么重的礼吗?” 荀息笑笑说:“良马只是让虞国人暂时替您饲养一阵子,美玉也只是让虞国人暂时为您保管一阵子而已,只要借到了路,收回这些宝物,还不是跟把外库之物搬进内库一样方便!” 晋献公迟疑道:“可是虞国有贤臣宫之奇,只怕不那么好糊弄吧?” 荀息说:“宫之奇性格有点懦弱,不能冒死极谏,况且他从小和虞公一起在虞公的宫中长大,两人关系太亲密,虞公就不会太重视他的话,他就算进谏,虞公也不会听从的。” 于是晋献公就派荀息带着良马美玉去虞国借道,荀息对虞公说:“冀国无道,入侵你们虞国,我们晋国已把它灭掉了,这也是为了国君您啊。现在虢国无道,在客舍里筑了堡垒,聚集人众,想侵袭我晋国南部的边邑。因此,敝君谨向贵国请求借道,让我国去向虢国问罪。” 虞公看到良马美玉,就已经喜翻了心,哪还有不答应的道理,非但答应借道,还主动提出要出兵为晋国打前阵! 宫之奇连忙劝阻,虞公果然不听。 于是公元前658年夏天,晋国大夫里克、荀息领兵进入虞国,跟虞国军队一起攻打虢国,攻占了虢国的重要城邑下阳(今山西平陆西北),把虢国吞灭了一半。 但是几个月后,戎人趁虢国元气大伤入侵虢国,虢国竟然出人意料地打败了戎人。 晋国大夫郭偃,知识渊博,极有头脑,因为有高超的占卜之术,担任着晋国的卜官,故又被称为卜偃,他听到这个消息就说:“虢国是一定要灭亡的了,失掉了下阳非但不怕,还建立了军功,这是上天夺去了虢公的镜子,让他不能照见自己的不足之处,他必定会因这场胜利而轻视晋国,不再安抚百姓,不超过五年就要灭亡!” 三年后,晋献公再次向虞国借道,要攻打虢国。宫之奇又劝谏虞公:“借道给晋国一次就已经过分了,怎么还能再借一次!虢国和虞国,就好比嘴唇和牙齿的关系,失去了嘴唇,牙齿就会受冷(成语“唇亡齿寒”),虢国被灭,虞国必定也随后灭亡!” 虞公不以为然:“晋国和我是同一个宗族,难道还会侵害我?” 宫之奇说:“晋侯连他们同支的桓庄子孙都灭,您跟他,难道比桓庄子孙还亲密?” 虞公说:“我所用的祭品丰盛又洁净,神一定保护我!” 宫之奇说:“《周书》上说得分明,上天对人不分亲疏,只保护有德行的人。只有有德之人的祭品才会为神所享用。” 虞公心想:“寡人难道不是有德之人吗!”不再理睬宫之奇,硬是答应借道给晋国。 宫之奇叹息说:“虞国今年的腊祭将不能举行了,在腊祭开始之前就会灭亡,晋国一定会用灭虢的军队灭虞,他们不需要动两次兵,就这一次就可以全搞定!”他带着他的家族离开了虞国。 这年八月,晋献公亲自统军包围了虢国的国都上阳(在今河南陕县南),他问卜偃:“能打下来吗?” 卜偃说:“能。” 晋献公问:“什么时候?” 卜偃说:“大概在九月末、十月初吧。” 周历十二月初一,虢国被彻底灭掉,亡国之君虢公丑逃到了周天子那里。 晋国军队回国时,驻扎在虞国,顺便就把虞公和他的大夫井伯抓了,虞国灭亡,良马美玉仍然回到晋献公手中。不过,念在虞国两次借道并曾派兵协同作战的份上,没有毁虞国的宗庙,仍允许虞公祭祀其祖宗,大概跟当初郑庄公灭许之后的处置方式差不多吧,不同之处在于,晋献公把虞国献纳给他的贡物全部送给了周天子。 晋国吞灭虢虞,不仅增加了大片的土地和大量人口,掠夺到大量财物,更使得晋国的国土直接跟周天子的王畿接壤了,晋国已经完全挤进中原诸侯的群里来了,从此,它要在中原的政治舞台上做些事情是非常方便的了。另外,前面说过,虢国所在的地区,是中原出入关中的咽喉要地,着名的崤山、桃林塞、函谷关、潼关都在这一地区,如今这些天险要塞全被晋国控制了。以前周天子为了不中断跟原镐京地区的联系,不得不笼络虢国,现在,周天子就得看晋国的脸色了。晋国不高兴了,把你咽喉一卡住,关中的大片土地就完全跟周王室没了关系,周王室就只能局促在东部的这一亩三分地里,实力就降到二等诸侯国都不如了。而西边的秦国要想跟中原发生关系,以及中原的诸侯想跟关中地区发生关系,也都必须通过晋国所掌控的这条通道,后来晋国也确实在这条通道上重创了秦国。 灭掉虢国这一年,是晋献公二十二年,距离他去世还有四年。四年后,齐桓公举行葵丘之盟,晋献公当然也受到了邀请,晋国以前忙着内乱,后来忙着扫除周边的诸侯和戎狄,极少参与中原的事情,现在既然已经挤上了中原这张麻将桌,自然就要当仁不让地要参与进来。所以晋献公虽然身体已经有病,还是甘冒风尘赶来参加盟会,就算是来了解一下情况也好。可惜他因病而延误了,半路上被宰孔一盆冷水泼了回去,回家不久就薨了。 晋献公在位二十六年,对晋国建功至伟,史书上说他一生共灭掉十七个国家和部落,并让三十八个国家或部落服从他的命令。他一手把晋国从一个只有一个军的二等小国,打造成了雄霸北方的一等强国。但是,跟齐桓公一样,在女人和接班人问题上,他处理得一塌糊涂,以致于他死后,晋国又陷入长时间的内乱。 第25章 一团糟的接班人问题 晋献公当国的第十六年,在灭掉耿、霍、魏三国并赐地给赵夙、毕万的同时,还为太子申生修建了曲沃的城池,而太子申生此前已被任命为下军统帅,按晋国的制度,担任这一职位者就是卿。 有先见之明的士蒍这时就看出了不好的苗头:“国君不想让太子继承君位了!把都城封给他,又给他卿的官位,先让他达到了官位的顶点,还怎能被立为国君呢?” 士蒍为太子申生设想的出路是:“不如逃走,不要在这里等着受陷害,让罪名落到头上来。做个吴太伯,不也可以吗?这样还可以保有好名声,胜于留在晋国遭祸。如果上天保佑太子,他就不会再待在晋国!” 士蒍所提到的吴太伯,就是《在春秋战国之前》中讲过的,周文王的祖父周族首领古公亶父的大老婆生的大儿子,也就是周文王的大伯父。按照宗法制度,吴太伯是不容争议的继承人。但是,古公亶父却特别看重孙子姬昌(周文王),想让他继承部族首领之位。可姬昌是古公亶父的三儿子季历的儿子,除非立季历为继承人,否则姬昌绝无可能当上部族首领。可是立三儿子季历又不合立长不立贤的规矩,古公亶父既不想开破坏规矩的先例,又想抛弃规矩而立贤,左右为难。从这也可以看出宗法制度有多么脆弱,刚创立不久就几乎坚持不住了,你叫后代子孙如何能守得住?再说了,假如这次守住了这个制度,那么也就没有了什么周文王、周武王,甚至是否会有周王朝都难说!季历的两个哥哥太伯和仲雍看出了父亲的心思,就主动逃亡到南方蛮夷之地去了,这样季历就当上了首领。周王朝建立后,为了报答太伯仲雍,到处寻访太伯、仲雍的子孙,结果发现,太伯并无子孙,仲雍倒有很多子孙,他们已成立了一国家吴国,于是周王朝就把仲雍的一个后代封在吴国,让他继太伯的香火,另一个仲雍后代则继仲雍的香火,封在虞国(已被晋献公灭掉),太伯因此也被称为吴太伯。 以上是史书上说的,很怀疑太伯和仲雍的流放真的是完全出于自愿,他们的父亲真的一点没有向他们施加压力?总之,如果要立贤,又不想破坏宗法制度,就要嫡长子高度自觉,主动流亡或自杀。如果不自觉,那么就有可能会发生非常不愉快的事情,比如谋杀,比如冤案之类。——这是题外话了。 反正士蒍的意思就是希望太子申生自我流放,离开这是非之地,别在晋国等死。为什么?申生到底碰到什么麻烦了?事情还得从晋献公的女人说起—— 首先,太子申生虽是长子却不是嫡长子,他母亲不是晋献公的大老婆。晋献公的夫人是贾国国君的女儿,贾国是个姬姓的侯爵级诸侯国,后来也是被晋国灭掉的。国君夫人通常也被尊称为“少君”,贾少君,简称为“贾君”,她没能生出儿子来。晋献公又把父亲晋武公的一个小老婆齐姜搞上了手,居然生了一子一女,女儿长大后嫁给了秦国国君秦穆公,成为秦穆夫人,儿子就是申生! 跟卫宣公一样,晋献公一开始也是对自己这个小妈非常宠爱,连带着对她所生的儿子也宠爱,就立申生为太子。后来,有了别的女人,嫌弃小妈了,连带着她生的儿子也嫌弃,就要换太子,完全是一样的套路。 跟小妈生了两个孩子之后,晋献公又从戎国娶了两个夫人,是一对姐妹花。不过,这对姐妹花却不是少数民族的戎族,而是华夏族,且跟晋献公是同一祖宗,是晋国的开国国君唐叔的另一支子孙,一直生活在戎狄生活区的,也姓姬,以狐为氏。所以姐姐就被称为大戎狐姬,妹妹被称为小戎子。另有一种说法,说两人并非姐妹,小戎子为允姓的戎人。而《史记》则说这对姐妹花不是戎国的,而是翟国的,“重耳母,翟之狐氏女也,夷吾母,重耳母之女弟也”,翟就是狄,到底是戎还是狄说不清了,估计那里是戎人狄人混居地区,中原人也分不清他们到底是戎还是狄,这个不重要,反正这对姐妹花既非戎又非狄,是华夏族人,只是来自戎狄生活区而已,不过,很可能已混杂了戎狄的血统。如前所述,这对姐妹花中的姐姐大戎狐姬生了儿子姬重耳,妹妹小戎子生了姬夷吾。 晋献公即位的第五年,他率军攻打骊戎,这也是一个生活在戎人生活圈的华夏人诸侯国,而且也是姬姓,是男爵国,他们的地盘在今陕西临潼东。骊戎国打不过晋国,国君就献出两个女儿以求和,就是骊姬和她的妹妹。 晋献公一得到这对姐妹花就喜爱得像老鼠遇上了大米,当即就要立骊姬为夫人。请占卜的人来占卜,占卜的结果是,不吉利。晋献公不死心,又叫占筮——用蓍草起卦,然后根据卦象和《易经》上的卦辞来判断吉凶。结果倒是吉利。晋献公说:“按占筮的结果办!” 占卜的人说:“占筮没有占卜灵验,不如按灵验的办,而且占卜的繇辞上说,‘专宠她会生出变乱,将夺去您的美事,把香草臭草放在一起,过了十年还有臭气。’所以,一定不能立她为夫人!” 晋献公不听,硬是立骊姬为夫人。后来骊姬生了儿子姬奚齐,她妹妹生了儿子姬卓子。 骊姬不仅生得美而且头脑很管用,晋献公被她迷得神颠魂倒。她一心想把自己的儿子奚齐立为太子,就贿赂晋献公的两位宠臣梁五和东关五,让他们劝说晋献公把三个大儿子都打发出国都。 晋献公真的就让太子申生住到了曲沃,让重耳住到蒲,让夷吾住到二屈,蒲和二屈本来都是狄人的地方,现在都已并入晋国版图了,不过也都属于晋的边境地带。 后来,其他儿子也都被陆续打发到了边邑,只有骊姬和她妹妹的儿子留在了国都绛城,父母的身边。 接着,晋献公命太子申生带兵去攻打赤狄的东山皋落氏部落(在今山西垣曲西北)。 大夫里克劝谏说:“太子是奉事宗庙大祭、社稷祭祀和早晚照看国君饮食的人,所以被称为冢子。国君外出,太子守护国家,如果有别人守护国家,太子就跟随国君一起出去。跟随国君一起出去,叫做抚军,留下守护国家叫做监国,这是古代的制度。领兵征伐,不是太子的事情啊。” 晋献公说:“我有好几个儿子,还不知道立谁为继承人呢!” 里克无语了,退了下去。他又去进见太子申生,太子申生忐忑不安地问他:“我大概就要被废掉了吧?” 里克说:“您应该担心能不能很好地完成任务,而不要担心会不会被废,修养自己的品德,不责怨别人就能免去祸难。” 等到太子出征之时,晋献公却让他穿上一种奇怪的衣服,左右两边不同颜色,一半是原先太子服装的颜色,另一半则是国君的公服的颜色,还让他佩戴了用金制成的玦。 大夫狐突为太子驾驭战车,另一位大夫先友担任太子的车右。先友高兴地对太子说:“穿着国君衣服的一半,掌握着军事的机要,成功在此一行了,请您勉励啊!国君分出衣服的一半给您,没有恶意,您又兵权在手,可以远离灾祸,看来国君是信任和亲近您的,您还需要忧虑什么呢?” 狐突的看法却跟先友相反,他叹息说:“时令,是事情的征象;衣服,是身份的标志;佩饰,是心意的旗帜。如果国君真的信任亲近太子,就应该在一年的开始之时命他出征,穿在他身上的也应该是纯一色的衣服,佩饰也应该是合乎礼制的玉玦!而在眼下这个年终之时命他出征,那是国君想让太子办不成这事;让他穿这杂色衣服,是要疏远他;让他佩带金玦,那是要丢弃他,金象征着寒冷和肃杀,玦意味着决绝,国君分明是要抛弃太子啊!” 大夫罕夷担任这次出征部队的下军卿(下军统帅),他赞同狐突的看法,说:“国君已经有害太子的心了。” 大夫先丹木担任罕夷的车右,他也持同样的看法,他对太子说:“这样的杂色衣服,狂人也不会穿它!而且国君的命令是‘杀尽了敌人再回来’,狄人那么多,能杀得尽吗?就算杀尽了也不能万事大吉,宫内还会有谗言来害您,不如逃走吧!” 大夫羊舌突这次担任军尉(军中执法官),他反对说:“不行,违背父命是不孝;抛弃国事是不忠。虽然知道国君对您不怀好心思,但不忠不孝的罪名也不可接受,您还是为此而死吧!” 还好,太子申生这次总算完成了任务,晋献公没有得到杀申生的理由。 晋献公二十二年,骊姬跟中大夫里克串通,商量好了除掉太子的办法。 这年的十二月,骊姬对太子申生说:“国君梦见了你已故的母亲齐姜,你赶紧去祭祀她。” 申生马上回到曲沃他的住地去祭祀母亲,祭祀完毕,按照规矩,得把祭祀时所用的祭肉和酒拿来献给献公。申生送祭肉祭酒来时,晋献公正在外面打猎,骊姬就把祭肉祭酒收下放在宫中,乘机在里面下了毒。 六天以后,晋献公回宫了,骊姬把祭肉祭酒给献公。献公在吃肉喝酒之前,按老规矩,先要往地上倒一点酒,敬地神。结果,酒一入地,地上的土就鼓了起来。晋献公大惊,马上拿些祭肉给狗吃,狗立即被毒死。再给小臣吃,小臣也立刻中毒而死。 骊姬哭着说:“这祭肉祭酒都是太子献给您的呀!” 太子申生听到消息,逃回了他所住的曲沃新城。 申生的老师是大夫杜原款,他听到申生被诬陷的消息后,非常自责,觉得自己这个老师没有教导保护好学生,而且知道自己也难逃一死了,学生有罪,老师也要连带受惩罚,就叫人带口信给申生,说:“这是我太无知了,平时没去打听情况,又不敏感,不能及时教导你防范阴谋,才发生了现在这样的悲剧。这都怪我没有揣测国君的心意,没有早早提醒你丢弃太子的身份逃亡到别国隐居起来。唉,能早提防的话就不会遭到如此悲惨的下场了!” 晋献公没抓到太子,就把太子的老师杜原款杀了。 太子身边的人对太子说:“您应该申辩,国君对这件事一定会弄清楚的。” 其实申辩有屁用!晋献公那么精明能干的人,能看不透骊姬的伎俩?知子莫如父,申生是多么厚道的一个孩子,晋献公会一点不知道?他完全是配合着骊姬在演戏嘛! 太子说:“我若申辩,骊姬肯定有罪,这肯定是她干的。可是,如果骊姬被处死,国君没有骊姬就会寝食不安,他年纪大了,我不想使他不快乐。” “既然这样,那您赶紧逃走吧。” “国君还没查清这件事,我若逃走,身上就带着谋害君父的罪名,带着这罪名,谁会接纳我呀!” 于是,太子申生就在曲沃新城的住所里上吊自杀了。 骊姬又对晋献公说:“重耳和夷吾两位公子是太子的同谋,他们都知道太子谋害您的阴谋。” 此时已是年底,重耳和夷吾也都来国都绛城了,应该是来参加年底的祭祖仪式的。听到消息,重耳忙逃回了蒲城,夷吾也溜回了屈城。 晋献公派寺人(国君身边受过阉割的侍者,即后世所谓“太监”)披带兵去攻打蒲城。 重耳说:“君父的命令不可违抗。”他遍告蒲城的民众和守军,不许抵抗国君的军队,“谁抵抗谁就是我的仇人!”说完就跳墙逃走。 就在这时,寺人披已赶到,左手一把抓住了重耳的一只衣袖,右手挥刀便砍,没砍到重耳,倒把那只袖子砍断了。 重耳逃出蒲城,直奔翟国他姥姥家而去。 第二年春天,晋献公又命大夫贾华率军攻打屈城。 当初,士蒍奉命为重耳和夷吾筑蒲城和屈城时,工作态度极不端真。这时的城墙都是夯土的,筑城的土里掺了许多柴草,会影响到城墙的坚固,他也不管。夷吾见了就向父亲投诉。晋献公派人责备士蒍,士蒍叩头回答说:“国君命令我来筑城,我若不来就是不敬。但是,三年以后国君就要到这里用兵,攻打这个城子,我干嘛把它筑得那么坚固?”他还郁闷地赋了首诗:“狐裘蓬松,一国三公,我将跟谁?” 现在贾华带着军队来攻城了,夷吾知道这城守不住,就跟城里的人举行了一次盟会,让他们宣誓决不背叛他,然后他就逃走了。他也想逃往外婆家翟国,他的亲信属下却芮提醒他:“公子在重耳之后逃走,却跟重耳逃去相同的地方,这就显得好像你们俩果然是在一起阴谋串通的,您的谋害君父的诬谄就会被坐实了。不如去梁国吧,梁国靠近秦国,而且秦国也信任梁国,一旦晋国有变,有利于您将来借助秦国之力回来。”于是去了梁国。 公元前651年,晋献公病重。他召见了奚齐的老师荀息,指着奚齐说:“我这弱小的孤儿,要委屈大夫您保护了,您看怎么样呢?” 荀息叩头回答道:“臣愿意竭尽全力,再加上臣的忠贞之心。若能成功地保全他,这是靠您在天的威灵庇佑;若不成,臣就以死继之!” 九月,晋献公死了。骊姬的儿子奚齐继位。 大夫里克、丕郑马上策动申生、重耳、夷吾的拥护者起来作乱,他们想把局势搞乱,然后乘机迎接重耳回来继位。 里克找到荀息,对他说:“申生、重耳、夷吾三位公子的支持者马上就要起来作乱了,秦国人和晋国人都支持他们,您打算怎么办?” 荀息说:“我会为保护奚齐而死。” “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我答应先君的,不能改变。” 按照礼制,办丧期间,已故国君的继承人必须身穿粗麻布衣服,住在为办丧而专门搭建的茅草屋里。这年十月,里克在奚齐居丧的茅草屋里把奚齐杀掉了。 荀息得到消息,就要自杀。有人劝他说:“不如立骊姬妹妹的儿子卓子为君,您再辅佐他。” 荀息就真的立卓子为君,然后安葬了晋献公。 十一月,里克又在朝堂上杀了卓子。荀息自杀。 第26章 白眼狼夷吾 消息传到梁国的夷吾那里,却芮忙劝夷吾以大片土地贿赂秦国,换取秦国出兵护送其回国继位。 夷吾有点舍不得大片土地,却芮说:“现在晋国又不是您的国家,是别人的国家!别人的土地,您有必要爱惜它吗?只要能回国当国君,还怕弄不到土地吗!” 于是,夷吾便跟却芮一起来到秦国,向秦穆公许诺,只要秦国能助他回国为君,晋国就割让黄河以西的所有土地给秦国。与此同时,夷吾又派人偷偷回晋国向里克和丕郑许诺,若能让他回国为君,他就赐里克田一百万亩,赐丕郑田七十万亩。 秦穆公问却芮:“夷吾公子依靠谁?” 却芮回答说:“臣听说逃亡在外的人没有党羽,有了党羽必定会有仇敌。夷吾公子小时候不喜好玩耍,有争斗却不过分,长大了也没改变,其他的,臣就不知道了。” 秦穆公问他的大臣公孙枝:“夷吾能安定国家吗?” 公孙枝说:“臣听说,只有行为合乎法则才能安定国家。说夷吾没有爱好没有厌恶,那就是既不猜忌又不好胜。现在却芮的话却是既猜忌又好胜,夷吾恐怕很难安定晋国吧!” 秦穆公说:“他安定不了晋国,那就对我秦国有利。” 于是,秦穆公接受了夷吾的条件,联合了齐国、周天子一起护送夷吾回晋国当了国君,他就是晋惠公。 晋惠公回国之前,他的姐姐秦穆夫人嘱咐他,回国后把流亡在外的重耳等诸公子都召回国去,好好安置,同时请他对嫡母贾君照顾着点。晋惠公一条一条都答应得很爽快。 晋惠公回国即位后,第一件事就是照顾贾君,不是从物质方面,也不是从精神方面,而是……从性的方面!贾君的年纪应该也不轻了,但没事,晋惠公口味重,他把她按倒,抚慰一番之后,就把这位嫡母收入后宫,以便随时抚慰。 不过,另有一种说法,说贾君是故太子申生的妻子,晋惠公的嫂子。不管是嫡母还是嫂子,反正现在成了晋惠公的小老婆。至于召回在外流亡的群公子,那就暂时没有时间,等以后有了时间再考虑吧! 接着就要兑现对里克、丕郑许下的诺言了,他派人对里克说:“没有您我做不了国君,虽然如此,您毕竟杀了两个国君和一个大夫,做您的国君不也太难了吗?” 里克回答说:“我不杀奚齐、卓子您怎么能有今天?欲加之罪,何患无词?臣听到命令了!”说完就用剑自杀了。 这时丕郑因为正在秦国访问,逃过了一死。 晋惠公既然要除掉丕郑,为什么还派他出访秦国,让他逃过一死呢?原来,晋惠公根本没有割地给秦国的打算,他派丕郑去秦国是向秦穆公传他的话:“开始的时候,夷吾是以河西之地许诺给国君的,我也因此幸而得以立为国君。可是大臣们说,‘土地是先君的土地,国君流亡在外,怎么能擅自许诺割给秦国!’我跟他们争,他们就是不管应,因此派丕郑来向您表示我诚挚的歉意。” 他估计,丕郑只要说出这番话,秦穆公就会气得跳起来把他砍成碎块,这样就不必自己做恶人来杀他了。哪知道,秦穆公却没有拿丕郑出气。 丕郑和里克都是重耳的坚定支持者,他对秦穆公说:“晋国的大夫中,吕甥、却称、却芮都不赞成割地给秦国。如果国君能用重礼问候他们,然后召请他们到秦国来,我则设法把晋君驱逐,然后接纳重耳回国即位,割地的事就能办成了。” 秦穆公于是派人去晋国回访,暗中向却芮等三人送上重礼,然后请他们去秦国访问。却芮这个人精,岂会上这个当?重礼照收,秦国却不去,他对吕甥他们说:“礼物重,言语甜,这是在诱骗我们哪!”于是几个人就带兵把丕郑以及里克、丕郑的党羽贾华等人全部杀掉,只有丕郑的儿子丕豹逃脱,他也逃到秦国去了。 晋惠公即位的第四年,晋国因为连年的自然灾害,闹起了饥荒。万不得已之下,晋惠公只得派人向秦国请求购买粮食。 秦穆公问大臣们:“要不要卖粮食给晋国?” 大夫百里奚说:“天灾流行是任何国家每一代国君都会碰到的,救灾恤邻,符合道义。” 丕豹却请求秦穆公非但不要卖粮食给晋国,反而应乘机伐晋。 秦穆公说:“晋国的国君不是好东西,但是老百姓有什么罪过?” 于是秦国的粮食源源不断地运向晋国,运粮的车马和船只从秦国都城雍一直连接到晋国都城绛,被人们称为“泛舟之役”。 不料,下一年轮到秦国发生灾荒了,秦穆公派人向晋国请求购买粮食。 晋国大夫庆郑认为秦国有恩于晋国,晋国不应该见灾不救,幸灾乐祸。另一位大夫虢射则认为,反正晋国已经背弃了割地给秦国的诺言,既然已经做了坏人,干脆坏人做到底,不要卖粮食给秦国。虢射的话说到了晋惠公的心里,他一口拒绝了秦国的请求! 庆郑退朝后背地里说:“这次国君恐怕会为此而后悔!” 果然,秦穆公被彻底激怒了。次年(公元前645年),秦国丰收,缓过了气来,当年九月就发兵讨伐晋国。 秦军出师之前,秦国的占卜官卜徒父为这次出师进行了卜筮,卦象显示,秦国军队出师大吉。 结果,秦军势如破竹,很快打过了黄河,一路向东抵达今山西河津、稷山间的韩原。 晋惠公忧心忡忡地问庆郑:“敌人已经深入了,怎么办呢?” 耿直的庆郑最看不惯晋惠公的白眼狼作风,没好气地答道:“国君背信弃义,幸灾怒邻,招致敌人的深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您还是去问虢射吧!” 晋惠公不悦道:“舅舅是在责备我唷!” 庆郑并非晋惠公的母舅,这时的诸侯习惯于尊称非同族的异姓大夫为舅。 晋惠公决定亲自率军迎敌,他让卜官占卜,谁适合做他的车右。占卜结果是,用庆郑为车右,吉。 晋惠公说:“庆郑对我不逊。”不用他,而任用大夫家仆徒做车右,任用大夫步扬为他驾驭战车,拉车的马则是郑国被迫献给晋国的,名叫小驷。 庆郑劝谏说:“古时候出兵作战,一定要驾本国出产的马,它们在本国土生土长,了解本国人的心性,能安心接受本国人的指挥,熟悉本国的道路,一旦有事,任你怎样使用它,它都能如你的意。现在您驾着异国出产的马出战,遇到意外就会因恐惧而改变常态,必将违背人的意愿,到时您一定会后悔!” 晋惠公没理睬他,率军上了前线。 晋惠公派曲沃桓叔的曾孙大夫韩简去观察秦军的虚实,韩简回报说:“秦军的人数比我军少,但士气却比我军高一倍。” 晋惠公问:“这是什么缘故?” 韩简说:“国君逃亡在外时,依靠的是秦国的资助;回国为君时受到秦君的厚爱和护送;我国遇到饥荒时,受到秦国的接济。国君受秦国三次恩却一次也没有报答,因此秦军前来征伐。现在国君不责备自己的过错反而兴兵拒敌,所以晋军懈怠而秦军振奋,这样看来,秦军的斗志比晋军多一倍还不止呢!” 从庆郑和韩简的言行可以看出,晋国领导层中颇有人对晋惠公的白眼狼行径极度反感,军官和士兵中这样的情绪应该也不少,他们和他们的家人都吃过秦国的救灾粮,觉得为这样忘恩负义寡廉鲜耻的国君去跟秦国作战真丢脸,士气怎么会高? 但晋惠公的脑回路清奇,看问题的角度跟别人不同,他觉得我是天生的高贵人,就应该人人都为我服务,为我作牺牲,我没有义务报答别人的恩惠,所以他丝毫也不为自己的背信弃义觉得不妥,他说:“一个普通人尚且不肯受人轻慢,何况一个国家呢!” 他派韩简前去索战,并向秦穆公传话:“寡人不才,只能将军队集结起来而不能解散他们,您如果不退兵,晋国是不敢回避您的进军命令的!” 秦穆公派大夫公孙枝回答晋惠公:“当您未能回到晋国时,我替您忧惧;当您回到晋国而尚未即位时,我还是替您担忧;您既然已经居于君位了,我怎敢不接受您的请战命令呢!” 韩简带着秦穆公的答复回到晋营回报了晋惠公,叹息说:“此战晋国必败,我们如果不阵亡而能成为秦国的俘虏就算是幸运的了!” 仗还没有打,高级将领已经在等候着失败降临了,这士气低落到什么程度了! 九月十三日,战斗终于打响。 为晋惠公拉车的郑国马果然因为不熟悉道路地形而陷在泥泞地里盘旋不得出来,秦军杀了过来,晋惠公看到庆郑在不远处经过,就喊他来救。 庆郑说:“您不听我的劝谏换马,也不依卜筮结果用我为车右,实在是自找祸败,我的车可不值得委屈您来乘坐!”转身就走开了,但他也不是不顾国君的死活,而是去找别人来救晋惠公。 两军混战之中,韩简率一队战车遇上了秦穆公的战车。韩简的战车由大夫梁由靡驾驭,虢射为车右,他这一队战车人马众多,秦穆公身边却没有多少人马,于是韩简他们一下子就把秦穆公团团围住,秦穆公拚命冲杀却突围不出,眼看着就要被晋军俘虏了,庆郑正好赶了过来,大喊:“快去救国君!” 韩简他们只得放弃俘获秦穆公的良机而去救晋惠公。可是,等他们赶去,晋惠公已经成了秦军的俘虏! 秦军带着晋惠公奏凯回师了,那些随同晋惠公一起出征的晋国大夫们追随他们的国君前往秦国,要陪伴晋惠公作俘虏。他们像犯人一样把头发弄散,盖在脸上,一路餐风宿露地徒步行走,夜里就露宿在草丛里。 秦穆公派人劝阻他们,说:“你们何必那样忧伤?我和你们的国君一起往西边去,也不过是在实现你们晋国的那个妖梦而已,哪敢把你们的国君当俘虏带回去呢!” 他所说的那个晋国妖梦,发生四年前。有一次晋国大夫狐突到曲沃去,夜里睡不着觉,恍恍惚惚中遇见了已故太子申生的鬼魂。申生的鬼魂对狐突说,晋惠公无道,奸污了贾君,他已经请求天帝惩罚他,并预言晋军将在韩原大败。这个“妖言之梦”影响极大,流传极广,连远在西方的秦穆公都知道。 晋国大夫们连忙三拜叩头,答复秦穆公说:“您脚踏大地,头顶青天,天地神灵都听到了您这句不把我们国君当俘虏带回去的话,我们晋国群臣也都倾耳敬听到了。” 如果是当俘虏带回去,那就可杀、可做奴隶。不把他当俘虏,那就不会杀他也不会让他做奴隶了。秦穆公对晋惠公非常痛恨,何尝不想把他作为俘虏好好泡制一番,他这么说只是安抚一下晋国群臣,哪知却被晋国群臣抓住了把柄——君无戏言,你要说到做到啊! 秦穆夫人听说秦穆公押着被俘的晋惠公回来了,她估计秦穆公一回到雍都就会把晋惠公杀掉,以祭祀天帝。虽然秦穆夫人对晋惠公的所作所为很生气,但毕竟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血浓于水,不能不救。 在天子王宫和诸侯公宫的宫门内,都有一个高台,宫中有女人犯了生活作风问题,要处以幽闭之刑(也叫闭宫之刑)了,就拖到这高台上行刑。将受刑女子绑在柱子上,然后拿木槌击打其胸腹,使其子宫或阴道前壁下坠,堵塞阴道。 秦穆夫人就是在宫门内的这个高台上堆起一堆干柴,然后带着她所生的两个儿子(其中包括太子赢罃,即后来的秦康公)和一个女儿,一起站在干柴堆上,做出了点火自焚的架势,然后派人穿着丧服去迎接秦穆公,并传话给秦穆公:“上天降下灾祸,使我秦、晋两国之君不能以玉帛为赠礼友好相见(“玉帛相见”),而只能以战争方式相见(“兵戎相见”),假如晋君早晨被虏进国都,婢子我晚上就死;晚上被虏进国都,婢子我早晨就死。唯有您能决定这件事!” 秦国的大臣们请求秦穆公把晋惠公带进国都痛快地惩治,秦穆公说:“俘获了晋君,我原以为能光荣地归国,却不料引出了丧事!拘执晋君回去还有什么用?大夫们还能想到其中的好处吗?况且,晋国群臣对他们的国君被俘非常忧伤,用他们的行动感动了我,用我所说的话约束了我,我若不考虑晋人的忧痛,就会加重他们对秦国的愤恨;我若不履行自己的诺言,就是违背天地。” 于是,秦穆公没有把晋惠公带到雍都,而是把他囚禁在周王朝在西周时期的故宫灵台,他自己也没有回雍都,暂驻于王城(今陕西大荔东)。这时,晋惠公和跟随而来的晋国大夫们一齐向秦穆公请求和谈。 秦穆公和群臣商议:“杀掉晋君,还是驱逐他不让他当国君,还是送他回国继续当国君?哪一种做法对我国最有利?” 大夫公子挚(秦穆公的儿子)说:“不如杀了他,省得他回去再做白眼狼!” 公孙枝说:“不如放他回去继续当国君,但是要把他的太子送到秦国来作人质,这样效果会比较好。” 秦穆公采用了公孙枝的建议,同意了晋国君臣举行和谈的请求。 晋惠公马上派却乞回国,将秦国已允许讲和的事通知吕甥,并且召吕甥来秦国参与谈判。 吕甥却告诉却乞,现在晋国国内反感晋惠公的情绪很浓,他就算不能回国人们也不在乎,何况为了他回国还得给秦国大量好处,那得牺牲很多国家利益,国内绝大多数人都不愿意为了他而牺牲国家利益,因此,首先得把人们笼络住再说。他教了却乞一个办法:“你先接见群臣,代表国君下命令赏赐群臣,然后就对他们说,国君让你转告大家,‘我虽然被释放回国,却已经使国家的体面蒙受耻辱了,你们可以用卜筮来决定,是继续奉我为君还是奉太子圉为君。” 却乞照吕甥说的做了,晋国群臣得了赏赐,再听到“晋惠公”这番带有深刻忏悔意味的话,感动得哭了。 好,贵族们都被成功地笼络住了!接下来还要笼络住国人,吕甥让却乞以晋惠公的名义朝国人。 所谓朝国人,就是国君召集国人开大会。在西周和春秋时期,天子和诸侯讨论国家大事、决定政策、发布政令有两种方式,一种是朝议,一种就是朝国人。 朝议就是跟卿、大夫、士等官吏、贵族们商议国事,分为内朝和朝会两种。诸侯的侯宫(也称“公宫”),从外到内共有三道门(天子的王宫则有五道门),最外面的一道门叫“库门”,第二道叫“雉门”,第三道叫“路门”。天子和诸侯的起居室称为“路寝”,在路门之内。天子和诸侯在路寝内接见大臣,叫做内朝。这个不是每天举行,而且一般只限于天子或诸侯的至亲骨肉才能进入路寝议事。朝会是在雉门之内、路门之外的庭院中进行,这个通常是每天都要举行的,总是在早上,天刚亮就开始了。凡是身在国都达到一定级别的官员都要参加,按照官次的高低站位,有专门的官员——宰夫(天子诸侯的厨师也叫宰夫,不知是否同一人?)来指导官吏们站位的次序。在这种朝会上,通常只有卿和上大夫等高地位的人有发言的资格,地位低的官吏除非国君向他提问,否则是不能开口的,开口就属于越礼。 朝国人,又称为外朝,这个也不是经常举行,要国家有重大事情,需要征求国人的意见,或向国人宣布政令的时候才举行。像卫国这类已沦落到了二等的国家,国君要做什么事情,需要极大程度地借助国人之力,所以,朝国人举行的次数要稍多一些,而像齐国这类大国,国君不太需要借助国人,就较少举行朝国人,晋国也是。朝国人是在公宫的库门之内、雉门之外的庭院中举行。 这次却乞代表晋惠公举行朝国人,向国人宣布了两个喜讯:一、国君要对国人进行赏赐;二、晋国马上要深化改革,实行爰田制! 什么是爰田制?历来解释不一。一种说法是,分公田之税应入公者,赏给大家。另一种说法是,田制改革。后一种说法似乎更符合事实。 这个时期,农业技术还是很落后的,作业很粗放,还不懂得精耕细作,所以一个农夫能耕种一百亩田(合今31.2亩),这在后世精耕细作的时代简直不可想象!田种得多,种得粗,亩产量也低。为了保持土地的肥力,这时普遍实行休耕制,把田按土质好坏分成三等:一等的好田(上田),年年耕种,可惜这样的好田是极少的;中等的田(中田)耕种一年,休耕一年;最差的田(下田),耕种一年,休耕两年。 同时,前面说了,西周以来实行的是井田制,每一井田固定八个农夫家庭,每个农夫家庭分给一百亩责任田(只是让其耕种和收获,不是其私产,跟我们今天农村的责任田相似)。但事情来了,有人分到的田好,有人分到的田差,怎么才能保证公平公正?——轮换! 怎么个轮换法?“三年一换土易居”。张三今年耕种的这一百亩田,三年后换给李四种,张三去种李四那一百亩田。再三年后,张三又跟王五对换。除了中央那一百亩公田之外,八块私田八户人家每三年一换,保证每人都能种上好田,也都能种上差田。这样做的弊端就是,反正王五这田明年要换给张三种了,王五今年就不会花力气去施肥、改良土质、平田整地、完善灌溉排涝等田间设施。张三也一样,这就必然导致土质的退化,产量降低。同时,换种田,自然就得搬家,搬到自己现在种的这一大块田上的房子里去,不然田离自己住的房子很远,耕种收割都不方便,要浪费很多劳力。这样,房子也是今年自己住,三年后别人住,大家也就不愿意把力气花在修缮、美化居住环境、完善生活设施上头,马马虎虎将就一下就算。所以,土地轮换导致土地质量、粮食产量和农夫生活质量三方面都下降,而且经常搬家也很麻烦。 实行爰田制,就是彻底废除井田制,把土地分给农夫以后不再轮换耕种,分到哪块田,就在那块田上种一辈子。那怎么分才能兼顾到好田差田方面的公平呢?如果是上田,一个农夫家庭分给一百亩;如果是中田,分给二百亩,可以让他今年种一半,另一半休耕养肥力;下田,分给三百亩,让他今年种三分之一,另三分之二休耕养肥力。 当然,分到的一百亩田清一色全是上田或中田、下田,这种情况是很罕见的,一般一百亩田中有若干亩上田,也有若干亩中田或下田的情况比较普遍,因此,上面讲的实际上是一个比率,1:2:3,上田,一亩算一亩;中田,两亩算一亩;下田,三亩算一亩。全部折合成上田算,每家一百亩,按照这个比例分,就公平了! 据《左传》说,晋国这次“作爰田”首先是在拥有一定参政议政权并且也是兵源的国人中进行,其次是原先耕种土地的野人。这样,国人和野人皆大欢喜,对晋惠公感激拥戴到了极点。至于贵族士大夫们,既得到了大量的赏赐,又听到了那番吕甥虚构出来的国君掏心窝子的感人话,况且作爰田把他们的公田也分掉了,他们以后靠收取租税过日子,这跟管仲的土地改革一样效果,收入比公田上出产的农作物只多不少,所以也对国君感激拥戴着呢!因此,晋惠公还未回国,就已在国内收获了大把的支持和爱戴。 不仅如此,吕甥这一举措对国家的好处简直难以估量!民富了,粮食产量增加了,国家税收增加了,而且兵源也扩大了。因为野人分到了田之后就跟国人享受的待遇一样了,就可以让他们尽国人一样的义务,当兵。所以“作爰田”之后,紧随而来的一个措施就是“作州兵”!不管国人野人,每二千五百家编为一州(一说三千五百家为一州),成立地方武装——州兵。 吕甥他们竟然一举数得,歪打正着地为晋国日后长久的霸业打下了坚实的经济基础!吕甥真是个大才啊! 完成了这番布置之后,吕甥就来到秦国,开始跟秦穆公谈判。在谈判桌上,吕甥同样是高手,所以晋惠公指定要他来跟秦国人谈。 下面请欣赏吕甥那高超的外交语言艺术—— 秦穆公问吕甥:“你们晋国人的意见统一吗?” 吕甥说:“我们晋国人的意见不统一,下层的小人们为国君被俘感到羞耻,为阵亡的人感到悲痛,因此,不怕征收军赋、修缮甲兵的劳苦,立太子圉为君,他们发誓要报仇;上层的君子们爱护国君并知道他的罪过,因此不惜征收赋税、修治军备来等待秦国送回国君的命令,他们说,一定要报秦国的大德,就是死了也无二心。” 秦穆公问:“你们晋国人对晋君的命运是怎样猜测的?” 吕甥说:“下层的小人们只是忧伤,他们以为国君一定会被秦国杀掉,他们说,我们接受了秦国三次大恩,非但未报答,反而还伤害秦国,秦国难道还会放过国君吗?上层的君子们则认为,我们承认自己有罪过了,国君也认识到了自己的罪过,秦国如果杀国君,就是把恩德变成了仇怨,如果放回国君,秦君在诸侯当中就可以完成霸业了,所以秦国一定会释放国君。” 吕甥这番对答,是外交辞令上的绝唱,他拿君子和小人说事,让他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其实是棉里藏针,对秦穆公既威吓又戴高帽子,弄得秦穆公不知不觉顺着他的思路走。 秦穆公说:“你这些话正合我的心意!” 于是,秦穆公派人让晋惠公住到了接待外宾的客馆里,并以国君之礼相待,送给他七牢(牛、羊、猪各七头)。 晋、秦两国的和议达成了,晋惠公即将回到晋国时,有人问庆郑:“你还不逃走?” 庆郑说:“陷害国君而致战败,作为人臣已失了为臣之道,就算出走,又能投奔哪里?国君若能回来,我应该等待受刑,让国君心里痛快;如果不能回来,我会率领我的部属进攻秦国,救不回国君就死在那里!” 不久,晋惠公在秦军护送下回到晋国,还未进国都,就先把来迎接他的庆郑杀了。 秦国接收了晋国割让的土地,在上面设置官吏,并开始征收赋税。这块地有多大?东至晋国的虢略(今河南嵩县西北),南边到华山,北边到晋国的内地解梁城(在今山西临晋南),上面共有五座城。难怪晋惠公要毁诺,割掉这么大一片土地,伤筋动骨啊! 这一年,晋国又闹粮荒。秦穆公又赠送给晋国一批粮食,他说:“我怨恨晋国的国君,但怜悯晋国的人民。况且,我听说晋国是唐叔的后代,箕子说过:‘唐叔的后代必定会强大。’晋国是不可以图谋的。暂且对晋国施一些恩德,等待将来能人出现吧。” 也许这番话确实是他的心里话,所以,当二年后晋国真的把太子姬圉送到秦国作人质时,秦穆公竟把河西之地全部还给了晋国,这显然是秦穆公的一个大失着! 晋惠公这次回国,又做了七年多国君,有了上次的教训,这次安分多了,该割地割地,该送质子送质子,很老实。只是秦穆夫人托他召回流浪在外的群公子他依然未做,非但未做,还打算派兵去翟国杀掉他同父同母的哥哥姬重耳,害得姬重耳慌忙离开翟国,逃到齐国去了。 第27章 父子都是白眼狼 晋惠公当初流亡梁国时,梁国国君很热情,把女儿嫁给了他。他这个妻子怀孕过了预产期还不生,梁国的卜官(太卜)卜招父和他的儿子一起给她占卜。 卜招父的儿子看着占卜结果说:“将要生一男一女(双胞胎、龙凤胎)。” 卜招父说:“是的。不过,儿子将做别人的奴隶(臣),女儿将做别人的奴婢(妾)。” 因此,晋惠公就给儿子取名叫圉,圉是负责养马的奴仆;给女儿取名叫妾。用这样的贱名,来压一压卦兆的不祥。 后来晋惠公回晋国当国君,把儿子姬圉带走了,立为太子。但是女儿姬妾后来却真的成了官家奴婢,她是国君的女儿,怎么会成为官家奴婢的呢?想来只有一个可能,她始终没有跟随她父亲去晋国,一直留在梁国外婆家,有可能连她母亲都未去晋国,晋惠公这么天性凉薄的自私人,回国当上国君之后身边女人不要太多,哪还会想起糟糠之妻!留在梁国外婆家怎么就会成为官家奴隶呢?这得从梁国那奇葩的国君说起。 梁国的国君特别喜欢让老百姓筑城,国家小,人口少,筑那么多城根本没人住,空在那里成为鬼城,仍然逼着老百姓不停地筑。 老百姓忍受不了了,他就吓唬他们,今天说:“某某国家要来侵略我们啦”,明天又说“某国要来抢劫杀人啦 ”,骗老百姓说筑城是为了防御侵略。 到后来,老百姓实在太累了,这样不停地编狼来了的谎言也还是不断有人逃亡,于是就把老百姓五家为伍地编制起来,让他们互相监督,只要有一人逃亡,五家全部处以刑罚。 晋惠公十年(公元前641年),梁国国君又驱使老百姓在他的宫室外面挖沟渠,并且骗老百姓说:“快挖啊,秦国人来攻打我们啦!” 哪知,老百姓一听,非但不起劲地干活,反而吓得一哄而散! 消息传到紧邻的秦国,秦国真的出动一支军队,轻而易举就拿下了这个伯爵级小国。 按照惯例,梁国的公室都要被秦人俘虏去做秦国公室的奴婢,而留在梁国的晋惠公的那个女儿可能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而跟梁伯的家眷一起被虏到秦国为奴了。 晋太子圉到秦国做人质,秦穆公待他很好,还把一个女儿嫁给他为妻。公元前637年,晋惠公死了。太子圉听到消息,当即就打算逃回晋国去继承君位。 可见这个太子圉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是秦穆公的女婿,秦国还能不派兵护送你回国即位吗?但是,他心里有小九九,你秦国派兵护送我回国,万一狮子大开口向我提出要求,我能不答应吗?逃回去了,你们就不能向我提任何要求了!可是他不想想,秦穆公把晋国割给他的那么大一片土地都主动退还给了晋国,还会向你提什么非分要求?要提非分要求,还能退地?还能把女儿嫁给你?可是,心理阴暗的人,总是认为所有人的心理跟他一样阴暗,没法理喻,他不愿光明正大地走,就是要逃走! 不过,他对妻子还是有一些感情的,逃走之前,总算征询了一下妻子的意见:“我要逃走了,你跟我一起走吗?” 妻子说:“您是晋国太子,辱居秦国,想回国也是应该的。寡君让婢子事奉您,以使您安心待在秦国。如果跟您一起去晋国,就是丢弃了国君的命令,所以我不敢跟从,不过也不敢泄露消息。” 于是太子圉就逃回晋国去了。 太子圉回到晋国,顺利即位,就是晋怀公。他也知道自己逃回来对不起秦国,秦国肯定不会支持他了,没有国外的强援,在国内自己也没什么威望,而流亡在外的姬重耳却深孚众望,是自己的一个重大威胁。偏偏在他忧心不已时,又听到一个消息,秦穆公对他的逃归很气愤,正在寻找重耳,要把他送回来当国君!这下他慌神了,马上发布一道命令,叫跟随流亡在外的群公子的人在规定的期限内回国,到期不回国者,不赦免。显然,这主要是针对重耳的那些追随者。 大夫狐突的两个儿子狐毛和狐偃都跟随重耳流亡在外,狐突却不召他们回来。晋怀公便命人逮捕了狐突,说:“你把两个儿子叫回来就赦免你。” 狐突说:“父亲应该教导儿子忠诚,这是自古以来的制度。跟随在谁身边任职,名字都写在简册上,臣的儿子名字写在重耳的简册上已经有年头了,如果召他们回来,那就是在教导他们丢弃忠诚,三心二意地事奉主子。臣作为一个父亲,却教导儿子事主三心二意,还有什么资格事奉国君?” 晋怀公不听,把三朝元老、深受众人敬重的狐突杀了。这样一来,晋国人本已对他低得不能再低的忠诚度也荡然无存了。 郭偃马上托病不上朝了,也不再出门,他说:“《周书》上说,‘国君能伟大贤明,则臣民顺服。’自己不贤明,而杀人以图快意,要想服人恐怕很难。百姓看不到德行,只听到杀戮,他的后代怎么能享有禄位?” 朝中士大夫只有吕甥、郤芮这两个晋惠公的死党还忠于晋怀公,他们俩也是没得选择。至于其他大臣,都在暗中积极活动,想要迎接姬重耳回来当国君。 第28章 流亡公子姬重耳 为什么姬重耳这么得人心?因为他素有贤名。他从小就喜欢结交有才德的士人,十七岁时身边就已经有了五个品德高尚才能出众的朋友,他们是:狐偃、赵夙之孙赵衰、贾佗、先丹木的儿子先轸、毕万的儿子魏犨(毕万的封地是魏,因此他的后人以魏为氏)。 当年他仓皇逃出蒲城时,赵衰、狐偃、颠颉、魏犨、胥臣等下属兼好友冒死追随。在长达十九年的流亡生涯中,他们始终不离不弃,亦步亦趋地追随在他身边。 他们逃出蒲城之后,先是去了重耳母亲的娘家翟国,也就是狐毛狐偃兄弟的祖国。恰巧那时翟国讨伐了一支隗姓的狄人部落廧咎如,获得了廧咎如酋长的两个美貌女儿叔隗、季隗。翟国国君把这两个狄人女子送给了重耳,重耳只娶了其中的季隗,而把叔隗给了赵衰。 季隗为重耳生下两个儿子,这两个儿子后来一直留在翟国没有回晋。叔隗给赵衰生了一个儿子,就是后来成为晋国重臣的赵盾。 重耳流亡翟国的第四年,晋献公死了,晋国发生动乱,骊姬姐妹所生的两个儿子先后继位,又都是继位没多久就被重耳的支持者里克杀掉,骊姬本人也被活活鞭打而死。 里克等人派狐毛去翟国迎接重耳回国继位。此时晋国的局势很不明朗,逃亡在外的群公子各有支持者,特别是他的同父同母弟弟夷吾,很可能会获得强大的秦国的支持,而重耳在国际上却没有强有力的支持者,就算回去即了位,能否坐稳也着实难说。所以他推辞了,说:“违背父命逃离国家,父亲去世又不能按儿子的礼仪参与办丧,我有什么脸回国?请大夫们改立别人吧。” 这时正好在梁国的夷吾派人许诺里克丕郑大量土地,里克等人就同意迎立夷吾,于是君位就被夷吾抢去。 重耳他们在翟国安宁地待了十二年,忽然传来消息,晋惠公夷吾派兵来翟国杀重耳了!重耳他们只得逃走,逃走之前,重耳对狄族妻子季隗说了一句别人听了要笑季隗听了要跳的奇葩话:“等我二十五年,假如到时我没回来,你就改嫁吧。” 季隗说:“我已经二十五岁了,再过二十五年就要进棺材了,还改嫁?我等你就是啦!” 重耳一行忙忙如丧家之犬,离开翟国,再次踏上了流亡之路,去哪里?茫茫天下,哪里是自己的归宿? 重耳说:“我当初逃到翟国,不是因为它能给我帮助,而是因为那里离晋国近,可以很快回国。在外这么长时间之后,我倒希望到大国去寻求帮助了。齐国国君喜好行善,有志称霸,体恤诸侯,听说管仲、隰朋已去世,他正要寻找贤能的人辅佐他,我们何不前往呢?” 他们先来到卫国,这时的卫国经过卫文公二十多年的励精图治,已经从卫懿公好鹤亡国的苦难中缓过劲来了,军事力量从当初刚复国时可怜的三十乘战车增加到了三百乘,已经在打主意要吞并同样遭过狄难的它的难兄难弟邢国了。但是跟晋国比起来,卫国还是不够看的,所以,卫文公不愿意因收留重耳而得罪晋惠公,再看看重耳一把年纪了还在凄凄遑遑流亡,估计他这辈子也不会有什么出息了,所谓狗眼看人低,就不待见他,而且怕他在卫国滞留时间长了会引起晋国那边的误会,对他的态度很不好,拒绝接见他,也不招待他。 重耳他们只好继续上路,走到一个叫五鹿(仍在卫国)的地方,重耳一行人已是饥肠辘辘,就向在田野里耕种的野人讨口饭吃。不料,卫国这个奇葩的国度,国君势利,野人也势利!那野人看他们一副落魄鬼的样子,佑计也不是什么有势力的人,就顺手捡起一块土给他们。 堂堂国君之子,刚受过卫文公的轻蔑,心里正郁闷着呢,见低贱的野人也敢来作弄自己,重耳顿时火发,要拿鞭子打那野人。如果这一鞭子打了下去,那么,这野人一咋呼,一大群野人围上来,就够重耳他们喝一壶的了!人家虽是身份低微的野人,可不怕你这丧家之犬一般的他国落难公子。 还是狐偃冷静,急忙阻止了重耳,说:“这是上天要赏赐土地给您的征兆啊!” 重耳省悟过来,马上磕个头,接过那块土,放在了车上。 终于到了齐国,豪爽的齐桓公果然热情地接待了这落魄公子一行人。给他们安排了舒适的住处,好吃好待地养着他们。齐桓公身边是不能没有女人的,看重耳身边居然没有女人,那方面的基本需求如何解决?就把齐国公室家族的一个少女齐姜嫁给他,并且陪嫁二十辆驷马车(四匹马拉的马车,通常为高等贵族的战车)。 齐桓公已是英雄暮年,不复当初的雄心,再加身边围着一群奸邪小人,除了荒淫享乐,不想干别的了,所以,想在这里得到重用是丝毫没有可能。可是,守着这一亩三分地,老婆孩子热炕头,小日子过得也蛮安逸,于是,饱受风尘之苦的重耳竟不想走了。 赵衰他们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啊,意志会彻底消磨掉的,可是劝他离开这个安乐窝他根本不听。几个人就到桑树林里商量,怎么让这贪图安逸的家伙动起来。 不料,他们的密谈被在桑林里采桑叶的女奴(蚕妾)听到了,马上告诉了齐姜。 这齐姜却希望自己的男人干一番事业,怕女奴泄漏消息,竟把她杀了,然后对重耳说:“您有离开齐国的打算吧?偷听你们计划的人已被我杀了。” 重耳说:“没这回事!” 齐姜却说:“您还是走吧,怀恋妻子和安于现状是会毁掉功业的。” 重耳怎么肯走! 齐姜就跟狐偃他们合谋,趁重耳喝酒之机,齐姜把他灌醉,然后狐偃几个把他装上驷马车就走。 重耳醒来,发现自己在马车上,并且离开齐国安乐窝已经很远了,顿时怒发如狂,操起插在车边的一把长戈就向狐偃刺去,狐偃跳下车逃走,重耳也跳下车挺着戈追,一边喊叫着:“离开了齐国,这回要是路上没有人接济我,我就吃舅舅的肉!” 狐偃说:“我的肉又腥又臊,不好吃啊!” 追了一阵,重耳的气也渐渐消了。 一行人来到曹国,曹国国君曹共公倒是接待了他们,非但请他们吃饭,还请重耳洗澡。哪知道这货不怀好意,他听说重耳是骈肋(肋骨之间没有间隙,连成一片),想趁重耳洗澡时看一看,满足一下他的八卦心。于是,重耳正洗着澡,曹共公竟嘻皮笑脸地走了进来,站在一旁观看。 在贵族阶层,这属于极端无礼的行为,严重的侮辱。没办法,重耳只得忍了,谁让自己混得背呢! 曹国大夫僖负羁的妻子很有远见卓识,她对丈夫说:“我看晋公子重耳的那几个随从,个个都是能担当辅佐国家的大任的能人,仗着这些人的辅助,晋公子一定能回国为君,而且一定能在诸侯中称霸,那时他就会对付对他无礼的国家了,曹国恐怕就是第一个,您为什么不趁早对他表示另一种态度呢?” 僖负羁马上派人送给重耳一盘饭,并在饭下面藏了一块宝玉。重耳接受了饭,把宝玉退还了僖负羁。 重耳一行离开曹国,来到了宋国。 不久前宋襄公在泓水吃了大败仗,正在襄邑的行宫里孤独郁闷地养伤,他倒听说过重耳的贤名,按国礼热情接待,并送给重耳二十乘马(八十匹)。 重耳他们离开宋国就来到郑国,郑文公也怕招晋惠公恨,不接待重耳一行。 摆过空城计的叔瞻很有远见,劝谏说:“晋公子身上有三件奇事,说明了他是上天所眷顾的人,第一件,同姓婚姻所生的子女大多是不健康的,他的父母是同姓,他却活到这把年纪还健健康康;第二件,他一直流亡在外这么些年,上天一直没让晋国安定,这似乎是上天在为他开辟一条道路,让他回国为君;第三件,狐偃、赵衰、贾佗三人都是远胜过一般人的贤士,他们一直追随在他身边。有此三件事,上天大概要让他重振晋国吧!况且晋国跟郑国是同姓,晋国的子弟路过郑国,我们本来就应该招待。” 郑文公不听,他说:“各国逃亡的公子路过我郑国的多了去了,我怎么可能都招待?” 叔詹说:“国君如果不能对晋公子加以礼遇,那还不如杀了他。” 郑文公没有理会。 重耳一行离开郑国,来到楚国。在这蛮夷之国,意外地获得了隆重的礼遇,楚成王以接待诸侯国君的礼节接待他,并用周王室宴请诸侯的礼仪宴请他,搞了“九献”(献酒九次)和“庭实旅百”(把送给重耳的礼品陈列在庭上,数量达到上百种)。 这么隆重的礼遇,重耳都过意不去了,想要辞谢。 狐偃说:“这是天意,您还是接受了吧。把一个流浪在外的人,当成国君一样礼遇,如果不是上天启发了他,他怎么会想到这么做呢?” 楚成王看出重耳非池中之物,将来很可能会成为楚国的强劲对手,席间笑问道:“公子如果回到了晋国,拿什么报答我呢?” 重耳说:“美女、宝玉和丝绸,您多的是;美丽的鸟翎、兽毛和名贵的象牙、皮革,都是贵国的特产,能流散到晋国来的不过是您捡剩下来的罢了。叫我拿什么报答您呢?” 楚成王说:“话虽然这么说,可是您到底怎样报答我呢?” 重耳想了一下,郑重地说:“如果我托您的福能够回到晋国,万一晋、楚两国发生战争,双方军队在中原相遇,为了报答您今天的盛情,我一定指挥晋国军队退避三舍(成语“回避三舍”,一舍为三十里),如果我退避三舍之后您仍然不谅解我而退兵,那么,我只好左手拿弓,右边佩带着弓箭袋,奉陪您较量一番了。” 楚国大夫子玉(即成得臣,字子玉)听了这话,请求楚成王杀掉重耳,他说:“晋公子的话不恭顺,应该杀了他。如果不杀他,一旦他回晋国为君,必然对楚国构成危胁!” 楚成王说:“晋公子志向远大而不放纵,言语文雅而有礼貌,他的随员都态度庄重而待人宽厚,忠诚而能勤奋。现在晋国的国君失掉了人心,国内外的人都憎恨他,大概是上天要让晋公子来振兴晋国吧!违背天意,是要遭大祸的。” 恰巧这时,秦穆公因为公子圉的不辞而逃而恼火,想要另立有贤名的重耳为晋国国君,听说重耳在楚国,便派人来迎接他。 楚成王对重耳说:“楚国离晋国较远,要经过好几个国家才能到达。秦国跟晋国接壤,从那里回晋国比较容易。秦国国君贤明,会帮助您回国的,您放心地去吧!” 于是又赠送重耳大量财物,并派兵随秦国使者一起把重耳一行护送到秦国。 秦穆公热情接待了重耳一行,看到重耳及其随从,都是跟晋惠公父子那对白眼狼完全不同的作风气度,大生好感,立即将五个宗族女子嫁给重耳,其中包括被姬圉丢下的怀赢(她姓赢,而她的丈夫是晋怀公,所以人称怀赢,嫁给重耳之后,就被改称为辰赢),也就是重耳的侄媳。 按照礼节,妻子要侍候丈夫洗脸,帮丈夫梳头,五个秦女大概是轮流做这事的,轮到怀赢时,重耳有些抵触,毕竟是自己的侄媳,在礼法上……唉,没法说!没法说! 怀赢拿着匜舀了水往重耳的手上注水,重耳则双手捧接了水搓洗手和脸,下面放了个盘子接水。重耳洗完脸和手,怀赢把手巾递给他,他用手巾擦干脸和手。这时,按贵族的礼仪,他应向怀赢行礼致谢,由于心里不愿接受怀赢,他没有致谢,竟像打发奴婢一般很随便地挥挥手让怀赢走开。 怀赢生气了,说:“秦、晋两国是同等国家,为什么看不起我?” 重耳顿时慌了,这事情要闹大了,还怎么指望秦穆公帮自己?连忙解去衣冠,自我囚禁,以示谢罪。 秦穆公听说了这件事,召见重耳,说:“寡人嫁给你的五个女子中,她(怀赢)是最有才华的。子圉受辱在这里当人质时,我把她嫁给了他,现在想让她和你正式成婚又怕你嫌弃她名声不好,所以不敢举行婚姻的正礼,而把她放在五个女子之中。都是因为我疼爱她,让公子受了污辱,这是寡人的过错啊!是否接纳她,公子可以自行决定,寡人将唯命是从。” 重耳不打算接纳怀赢,胥臣认为应该接纳,他对重耳说:“您跟子圉同姓而不同德,等于路人,取得他所丢弃的以成就大事,有何不可?” ——德真是个万能的好东西,无论想干什么,拿它说事就能理直气壮! 重耳还是拿不定主意,又问狐偃。狐偃说:“将要夺取他(子圉)的国政,何必拒绝他的妻子?现在我们只能听从秦君的命令。” 重耳又征求赵衰的意见,比起重耳的其他几位追随者,赵衰这个王道主义者信仰最坚定,主义最纯正,如果这个老古板都说应该接受,那么,重耳在道德方面也就没有顾虑了。 在利益面前,赵衰也选择暂时抛开伟大的礼,做一个实用主义者,他说:“将要向别人请求,必须先接受别人的请求;想要别人爱自己,必须先爱别人;想要别人听从自己,必须先听从别人。对别人没有恩德,却想有求于别人,这就是过错。现在就算听从了秦国,接受他们的好意跟他们联姻,都不一定能让他们对自己施恩帮助呢,还有什么可迟疑的!” 重耳这才下了决心,向秦穆公纳了聘礼,正式迎娶怀赢。 不过,在重耳的九位妻子中,怀赢仍然是地位最低的。重耳的九位妻子依次是:秦穆公的另一个女儿文赢为第一(正夫人);晋襄公的生母偪姞(偪国女子)第二;在翟国娶的季隗第三;公子雍的生母杜祁第四;齐女齐姜第五;第六至第八为这次得到的五个秦女中的另三人;第九为怀赢(辰赢)。实际上,怀赢和另外三位秦女都是文赢陪嫁的媵,相当于妾的身份。 过了几天,秦穆公又宴请重耳。狐偃知道这是秦穆公要再次观察重耳,以决定是否值得助他回国,毕竟晋国白眼狼秦穆公遭遇得多了些。因此,狐偃对重耳说:“我比不上赵衰那样善长辞令,让他陪你去吧。” 席间,秦穆公先吟诵了《诗经》中的诗歌《采菽》,这是讲周天子欢迎前来朝见的诸侯并赐车服的诗,言外之意,已把重耳看成诸侯了。赵衰赶紧叫重耳下堂拜谢,并代表重耳对秦穆公说:“国君用天子的礼仪接待重耳,重耳怎能安心承受?怎敢不下堂拜谢呢?” 重耳下堂拜谢,秦穆公也下堂答礼。 宾主重新登堂入席,赵衰让重耳吟诵了《黍苗》。这首诗描述的是周宣王把申地封给召伯虎,让他去南方经营申国的事。这首诗整体上跟重耳这事搭不上边,但其中的第一句是“芃芃黍苗,阴雨膏之。”可以借用来表达重耳的处境和心情,所以重耳吟诵完毕后,赵衰马上代表重耳对秦穆公说:“重耳仰望国君,就像黍苗盼望上天下雨滋润它一样,如果承国君庇护滋润,使重耳能成长为嘉谷,奉献给宗庙,那是国君的力量啊!国君如果能发扬先君秦襄公的光辉,东过黄河,整顿军队,使周室再强盛起来,是重耳的希望。(这意思是,你能让重耳当晋君,重耳就辅佐你成为霸主,这对秦穆公最有诱惑力)重耳若能得到国君的恩德,能回晋国祭祀宗庙,成为晋国民众的国君,怎能不服从您的命令?四方诸侯怎敢不小心谨慎地听从您的命令?” 这话的诱惑力太大了,秦穆公听了怦然心动,但表面上不露声色,谦逊地叹道:“公子将要回国为君,怎么会单靠我的力量呢?” 赵衰赶紧让重耳吟诵《沔水》一诗,在这首诗中,诗的作者表达了对周王室东迁后王室衰弱,天下动乱的局势深切担忧之情,重耳借用来表达他希望秦穆公帮助自己回国,结束晋国动乱局面的意愿,其中“朝宗于海”一句,表示自己回国即位后,要像百川归海一样服从秦国领导。 秦穆公朗诵了《六月》一诗,这诗讲的是尹吉甫奉周宣王之命北伐玁狁的事,秦穆公借此表示,希望重耳回国后像尹吉甫一样辅佐周王室,也就等于答应助重耳回国为君了。 所以赵衰马上高声赞礼:“重耳拜谢秦伯的赏赐!” 重耳赶忙走到殿外的台阶下面,向秦穆公作揖,叩头。 秦穆公也走下一级台阶,表示不敢接受重耳的稽首大礼。 赵衰忙对秦穆公道:“您将辅助周天子的使命交给重耳担当,重耳怎敢不拜谢您的厚意!” 从上面这个外交案例,可以看出春秋时代外交场合双方对答的模式。话不可以直接地说出来,要远兜远转,而且一定要以吟诗的方式,借诗的意思,或诗里面的某句话,来表达心意。赋诗并不要求非得现场作诗,吟诵前人的诗就可以,重耳和秦穆公所吟诵的诗都是前人之作,后来都被孔子收入《诗经-小雅》之中。吟出来的诗也不必完全切题,只要意思带到一点点,能够牵强地附会上就行了。这就是贵族们都非常欣赏的风雅、修养,所以,要想在贵族社会里混,背诗是必须的。 说到这里,必须涉及到历史上的一个谜题了——姬重耳的年龄! 据《史记》说,重耳外出流亡时已有四十三岁,那么回国当国君时已六十二岁,七十岁去世。而《国语》则说他出逃时只有十七岁,那么回国当国君时是三十六岁,去世时是四十四岁。哪一种说法靠谱?两千多年来,古今学者为此争论得面红耳赤,也没有争出一个结果。 我们来分析一下,首先,《国语》的十七岁之说似乎不靠谱。因为据《左传》说,重耳离开绛都去镇守蒲城是在晋献公十一年(公元前666年),重耳出逃是在公元前655年,如果出逃时是十七岁,那么去镇守蒲城时只有六岁,而去镇守屈城的夷吾年纪就更小了!让一个六岁小孩去镇守边地,这可能性太小了!况且,如果晋献公十一年重耳只有六岁,那他就是晋献公六年出生的,而晋献公得到骊姬姐妹是献公五年,骊姬的儿子很可能跟重耳一样大,而夷吾则比骊姬的儿子还小,年纪不比自己的儿子大,他们的母亲又不得宠,骊姬用得着担心他们吗? 六岁及六岁以下的孩子,身边可能有保、傅这类老师和生活辅导员,但拥有一帮追随者是不可能的事。 十七岁之说靠不住,那么四十三岁之说呢? 有人提出的质疑是,如果重耳四十三岁流亡,那他出逃时就应该已经娶妻娶妾,儿女不成群也至少应该颇有几个了,但史籍上却根本没有提到过他出逃之前的妻妾子女。而他在翟国娶季隗后所生的两个儿子,分别起名叫伯鯈、叔刘。按这时候的起名字习惯,“伯”和“叔”分别是用在大儿子和二儿子的名字上的,如果出逃之前已有儿子,哪怕儿子已死,此后再生的儿子也不再会用“伯”字了。可见,他出逃时应该是未婚,也就是还未到结婚的年龄。 这个说法有一定道理,但问题是,重耳在逃亡之前似乎已有妻室,而且已有二妻,一个是偪姞,一个是杜祁。其中偪姞是南燕国的公室女子,姓姞(一说是偪国公室女子,也是姓姞),她是重耳的第一个妻子,她为重耳生了儿子姬欢,就是后来的晋襄公。杜祁是杜国公室女,她为重耳生了公子雍。 重耳何时娶此二女虽然不见于史乘,甚至偪姞为晋襄公生母也是后人推测的,但这两妻娶于逃亡之前倒是颇可信,因为重耳开始逃亡后他的行踪和娶的妻妾《左传》等还是记录得蛮清晰的,没有娶偪姞和杜祁的记载,说明她们确有可能娶于逃亡之前。 但就算这样,也无法证明重耳逃亡时已有四十三岁。 狐偃的年龄要比重耳大,事实上他是重耳的舅舅。赵衰的年纪也比重耳大,因为重耳就是接受着狐偃和赵衰的教导长大的。如果重耳出逃时有四十三了,那赵衰更要四十好几甚至五十了,也应该有妻妾子女甚至孙子女了,可是从后来的情况看,分明叔隗还是他的第一个老婆,赵盾是他的第一个儿子! 因此,四十三岁之说,也很可疑。他的真实年龄,只能继续是个谜!不过,他在流亡途中,郑国叔瞻曾说重耳长寿,后来城濮之战时楚成王也对子玉说‘上天赐给重耳长寿’,说明那时他年龄已比较大了,因此可以肯定,重耳逃亡时就算没有四十三,也已不是小年轻了。 公元前636年,周历正月,秦穆公亲自率领秦国大军护送重耳进入晋国境内。到了黄河边上,狐偃拿出一块宝玉献给重耳,说:“我服侍您走遍了各国,一路上得罪您的地方太多了,连我自己都知道有罪,何况您呢,让我从此离开您,一个人去流亡吧。” 重耳郑重地说:“我岂是不知好歹的人?您那么做还不都是为我好吗,要是我不同舅舅您一条心,我可以指着黄河水发誓!”说着就把那块宝玉扔在了黄河里,这是请河神监督他的誓言。 秦军护着重耳渡过了黄河,一路势如破竹。 即位才几个月的晋怀公慌忙派兵抵御,晋军驻扎在一个叫庐柳的地方,秦穆公派秦国大夫公孙絷去劝说晋军放弃抵抗。 公孙絷到晋军中去略一劝说,晋军马上就后撤到了今山西猗氏西南的郇城。 二月二十一日,狐偃同晋、秦两国的大夫在郇城订立了盟约。第二天,重耳就进入晋军军营,接管了这支军队。 几天后,重耳进入曲沃城,随即就到武公庙去朝拜了晋武公的牌位。也就算是得到了祖宗的认可,当上晋国的国君了,只差一个即位仪式而已,那要等回到国都绛城再办。——他就是,史册上大名鼎鼎的晋文公! 第29章 晋文公的为君之道 二月十八日,晋文公派人将已逃到了高梁(在今山西临汾东北)的晋怀公刺杀。 晋惠公的死党吕甥、郤芮怕晋文公对他们秋后算帐,他们制定了一个计划:放火烧晋文公所住的宫室,然后趁乱刺杀晋文公。 这个阴谋被当初奉命追杀晋文公的寺人披(也作“寺人勃鞮”)知道了,他马上请求面见晋文公。 晋文公拒绝接见,并派人责备他:“当初你到蒲城来杀我,国君命你过一夜再出发,你当天就赶来了!后来我在翟国避难,跟翟君在渭水边打猎,惠公命你来刺杀我,叫你过三夜再出发,你第二夜就赶到了。虽然你是奉国君的命令行事,可你也太积极了吧!那时被你斩下的残袖我还保存着呢,你还是走开吧!” 寺人披说:“我以为您既然回国为君了,自然已经懂得了为君的道理。如果您还没有懂得为君的道理,那么恐怕您又要遭到灾难了!执行国君的命令不能有二心,这是自古以来的法度。从前齐桓公不计较管仲射钩之仇,任用管仲为相。如果您不能像齐桓公那样大度,我会自动走开。” 晋文公立即接见了寺人披,寺人披把吕甥郤芮的阴谋报告了晋文公。 晋文公马上悄悄离开了宫室,潜往秦国。 周历三月,晋文公和秦穆公在秦国位于黄河西岸的王城秘密会见。吕甥郤芮果然放火烧了晋文公住的宫室,然后趁乱带着支持者和家兵冲进宫中杀晋文公,结果哪里还有晋文公的影子? 两人阴谋失败,只得逃走,来到黄河边上,被秦穆公设计将他们骗去杀了。 晋文公再次回国时,顺便把夫人赢氏(秦穆公的女儿文赢)等妻妾接回国去。秦穆公考虑到晋文公缺少安全警卫人员,为了保证他的安全,把三千精锐士卒派给晋文公做亲兵卫队。 晋文公刚回到绛都,又有人求见。那人名叫头须,原是为晋文公看守库藏的小吏,当初晋文公出逃时,头须偷了库中财物也逃跑了,但没去追随晋文公。到晋文公要回国时,他又把所偷财物全部用来送礼,为晋文公的回归买通关系。但晋文公并不知道这事,所以借口说正在洗头,不见他。头须对挡驾的仆人说:“留在国中的人是替主公守卫国家的,跟随出亡的人是替主公奔走服役的,两者的行为都是对的,何必一定要认为留在国内的人就是有罪的呢?一国的国君要是记着一个普通人的小怨,那么惧罪的人就太多了!” 仆人把这番话转告晋文公,晋文公立即召见了头须。 翟国人得知晋文公已即位,便将季隗送来了,但又请求将季隗为文公所生的两个儿子留在翟国,晋文公同意了。 晋文公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赵衰,被人称为赵姬。赵姬先后为赵衰生下了三个儿子:赵同、赵括、赵婴齐。她请求丈夫把叔隗和赵盾母子俩从翟国接回来。赵衰可能是担心接回来之后两个老婆之间会闹矛盾,不同意。赵姬对他说:“执政的人得了新宠就忘了旧爱,怎能叫人信服呢?一定要将他们接回来!” 在赵姬的再三要求下,赵衰才将叔隗母子接了回来。赵姬见到赵盾后,发现他老成持重,貌似很有才德,就向父亲晋文公请求,由他作主,让赵衰将赵盾立为嫡子,而将她自己所生的三个儿子居于赵盾之下。又让叔隗做了赵衰的正夫人,自己居于叔隗之下。 晋文公即位之后,对跟随他逃亡的人一个个加官晋爵,大加封赏,但漏了一个人,此人叫介子推,由于只是个地位较低的小臣,只是负责管一些生活上的小事,平时不大接近重耳,不象赵衰狐偃几个,几乎天天围在重耳身边为他出谋划策,所以,晋文公竟忘记了他。 据汉朝韩婴所作的《韩诗外传》说,当年重耳他们流亡到卫国时,遭到冷遇,而头须又雪上加霜地偷了他们仅剩的盘缠逃走了,弄得一帮人衣食无着。向野人讨口吃的,野人又恶作剧地给了块泥土。看重耳饿得不行了,介子推就偷偷从自己大腿上割下一块肉,煮给重耳吃了。 “割股疗饥”这件事只见于《韩诗外传》,《左传》《国语》《史记》上都没有。而且韩诗上说的头须之事跟《左传》上说的也不同,《左传》说头须根本未跟随文公一起出逃,所以此事的可信度不高。 但是,介子推曾跟随晋文公一起在外流亡十九年,晋文公封赏时把他忘记了,这是史籍上都有记载的。据《左传》说,介子推的母亲劝介子推去找晋文公,求取一些封赏,介子推没听,他说,晋文公的成功是上天注定的,是上天的功劳,自己不应该贪天之功。最后,他带着母亲进绵山隐居了。 等到晋文公想起介子推,派人寻找他时,他母子俩早已躲进了深山。晋文公就把绵上地方的所有土地全部作为介子推的祭田——田中出产全部用于祭祀介子推,他说:“以此来记载我的过错,并且表彰好人吧!” 刚封赏完功臣,晋文公还未想好接下来要做什么,一个大好机会却送上门来了,周王室发生了内乱,周襄王请求晋、秦等国救援。 当初周襄王的父亲周惠王因宠爱小儿子王子带而想废掉当时还是太子的周襄王,改立王子带为太子。但周襄王得到齐桓公的全力支持,最后登上了天子大位。王子带不甘心,召引了伊水、洛水一带的一帮戎人进攻洛邑,烧毁了都城东门。在周襄王的请求下,秦国和晋国出动军队,保住了洛邑,那时晋国的国君还是晋惠公,保住了洛邑之后,晋惠公就让周襄王跟戎人谈判讲和。 事后周襄王出兵讨伐王子带,王子带逃到齐国去了。 王子带这个人,绝对的搅屎棍子,但是不得不承认,他还是很能混的,也许卖相生得讨人喜欢,也许嘴巴甜,或者兼而有之,反正很能讨人喜欢,父亲周惠王宠爱他,母亲(周惠王的王后)也宠爱他,戎人也能为他所用,逃去了齐国,齐桓公明明是支持周襄王的,对这个危害周襄王的人应该不待见啊,可是,他显然讨得了齐桓公的欢心!在齐国住了一年之后,齐桓公派大夫仲孙湫去洛邑访问,顺便就让他跟周襄王美言两句,让王子带早日回去。 仲孙湫显然看出了王子带搅屎棍的本质,不想让他回去给天子添乱,到了洛邑之后压根儿没提王子带的事,回到齐国就回复齐桓公:“他还不能回去,天子的怒气还未消,最起码也要十年之后才会让他回去!” 王子带在齐国待到第十个年头了,周襄王却仍然没有召他回王都的意思。这时大臣富辰就来劝说了:“请您把太叔召回来吧,《诗》上说,‘跟邻居亲睦,就能跟姻亲友好’君王如果连自己的兄弟都不能融洽相处,也就不能埋怨诸侯不向您顺服了。”周襄王觉得他说得有道理,这才将王子带召回了洛邑。 周襄王想跟王子带融洽相处,可是王子带会消停吗?回来没多久,又搅屎了! 事情的起因是,郑国进攻它的邻国滑国,滑国打不过郑国,就向郑国表示屈服。可是等郑国军队一撤走,它马上就倒向了郑国的宿敌卫国。郑国再派兵来打,周襄王就派了两个大夫到郑国去叫它不要欺负滑国。郑文公因为当初他父亲郑厉公平定王子颓之乱,极力保全了周惠王,立下如此大功却没有得到爵位上的提升,因而对周王室很不满,如今见周襄王又袒护卫、滑两国,心里更气,非但不听周襄王的命令,还逮捕了那两位大夫。 周襄王大怒,不顾富辰的劝谏,请狄人出兵去攻打郑国。就在晋文公回国为君的这一年(公元前636年)的夏天,狄人攻占了郑国的栎邑。周襄王对狄人的表现非常满意,就不顾富辰的反对,娶狄君的女儿隗氏为王后,以报答狄人。 周襄王要跟弟弟王子带融洽相处,自然也就不会禁止弟弟出入其王宫,于是,王子带就碰见了狄族王后隗氏。隗氏据说长得很漂亮,而王子带正好也闲着没事,就把哥哥的帽子染一染吧,不能当国王,弄个王后玩玩倒也不错!王子带卖相应该也不差,他又是很有办法让人喜欢他的,而狄人在性观念方面又跟原始人差不多,没那么多条条框框,两人一拍即合,顺理成章就把周襄王的帽子弄绿了。 西方的谚语说,“只有爱情和咳嗽是掩藏不住的。”男女两人有了情事,一般总归会败露的,而且这种事败露之后,没几个男人不跳。周襄王也跳了,马上把隗氏的王后废黜。 王子带逃到狄人那里,一番煽动之后,狄人就来攻打周襄王。周襄王顶不住,腆着脸逃到了他曾叫狄人帮他对付过的郑国,住在汜地,然后派人向鲁、晋、秦等诸侯国求救。王子带则带着废王后嫂子一起住到温地,象正经夫妻一样过起了温馨日子。 秦穆公动作很快,一得到天子的求救立即出动军队,来到了黄河边上,随时准备渡河过来救周天子。可黄河这边是晋国的领土,他要过来须得到晋国人同意。 狐偃对晋文公说,这是抢得“尊王”大旗以号令诸侯的好机会,弄好了就能称霸,赶快行动,别让秦国人抢了机会。 晋文公位子还未坐暖,又刚经历过吕甥之乱,对国内的局势还不放心,怕一出兵国内再有人乘机作乱,一时拿不定主意,叫郭偃占卜。 郭偃占卜后说:“吉利,得到的是当初黄帝在战胜炎帝的阪泉之战开战前一样的征兆。” 晋文公说:“这么伟大,我怎么担当得起!” 郭偃说:“周王室的礼制没有改变,现在的周王就是古代的帝。” 晋文公说:“你再占下筮吧。” 郭偃占筮后说:“吉利。卦象显示,周天子会回到他的住所。” 晋文公这才下了决心。 这良机不能让秦国分享,所以,晋文公派人先去辞退了秦国人,然后晋国独自出兵来搞。 先把狄人打跑,然后派一个军包围温地,另一个军前往汜地迎接并保护周天子回王都。 温地很快被晋军攻占,王子带被活捉后交给周襄王处置。这次周襄王也不再奢求融洽了,直截了当把他处死。 完成这一勤王壮举之后,晋文公来朝见周襄王。周襄王对他是感激涕零,又是行享礼又是设醴酒,大宴款待,还赏赐币帛。 晋文公也稍微有点飘了,酒过三巡,热酒上头,竟向周天子提出请求,自己死后能否用隧? 所谓隧,就是隧道,周王朝礼制规定,天子死后,下葬时挖一条隧道,一直通到墓室,周天子的棺材就通过隧道扛到墓室里去安放,很平稳,很安全。而诸侯下葬时,是不许挖隧道的,棺材只能用绳子吊着放进墓穴。这有什么不同吗?最后不都一样是埋到土里? 不,不一样的。 要知道,诸侯的棺材板材扎实得很,外面还有衬版和椁,里面还有一些陪葬品,这份量能轻吗?这个时代又没有钢缆铁索,绳子都是手工搓出来的,比机器绞出来的细,用来吊这么重的棺椁,风险不小。万一哪根绳子绷不住,断了,诸侯的墓坑又挖得很深,棺椁高空落体,如果摔破了,等于让死者住在破房子里。 还有更糟的,1978年考古学家发掘了随国国君曾侯乙的墓,发现他的棺木竟不是平放在墓穴底,而是斜竖在墓穴里的。据推测,原因只有一个,在下葬时吊棺木的某一根(或一组)绳子断了,所以棺材一头砸落在墓穴底,另一头搁在墓穴壁上。这等于让死者受了一场交通事故,在古人看来,死者会被震得很痛苦,更可怕的是,死者永远这样站着(甚至还是头朝下倒立着),不能躺下,多累啊!最主要的是,这种情况属于很坏的凶兆,意味着国家最后会灭亡! 所以,诸侯每一次下葬,大家都要把心提到嗓子眼,直到棺椁平安落地,才能松一口气,额手称庆:“啊唷我靠,谢天谢地,总算平安降落了!软着落!软着落!” 每一次下葬都等于经历一次高空极限跳伞!估计周王朝几百年来,诸侯中发生曾侯乙这种倒霉事的为数不少,晋文公肯定见过或听说过这种事,想想自己年岁也差不多了,难免要盘算怎样避免这种事。 古今以来,很多人认为晋文公请求用隧是有野心,实际上,天地良心,他很可能压根儿没想过要当什么天子,他的要求不高,只是想棺椁不被摔破,自己不被摔得脑震荡,能舒舒服服躺平,不要永远站着,仅此而已! 如果周襄王脑回路正常,你挖隧道又不费我一毛钱,你爱挖就挖吧!不要说隧道,哪怕你挖地道,可劲挖,把晋国挖成一块多孔奶酷,也跟本天子没有半毛钱的关系!挖吧,自己白做一回便宜好人。至于什么周王室的尊严,现在还有吗?还在乎那分文不值的虚礼干啥!你抓着那虚礼不放人家就会尊重你了?但是,经过周礼这么多年洗脑之后,他脑回路怎么可能正常!当然,在腐败堕落、废长立幼、联通戎狄来对付华夏诸侯、娶戎狄为王后等等方面,本应该谨守周礼的,他倒早就把周礼统统丢光了,早就开通得不能再开通了,而挖隧道这种该放手的小事,却死活不肯放。可不放,人家心里就不乐意,以后还想不想人家救你?所以,又必须安抚人家。于是,把阳樊(在今河南济源东南)、温、原、欑茅(今河南济源北)等几个邑赐给晋国。 这一下,晋国的领土一下子就越过了太行山,到达了黄河的北岸,使晋国拥有了“表里河山”的理想地理形势,易守而难攻!而周王室呢?王畿经过连年的缩水,本来就已相当可怜了,三年前,晋惠公跟秦穆公因为想不出好办法处置陆浑的戎人,就把它们都迁到了伊川,使得这一大片本属于周王室的土地被戎人占据,这次再送给晋国这一大片土地之后,周天子手里的土地已不足方二百里,连个二等诸侯国都不如了! 不过,生活在周天子送出的那些土地上的人,有很多跟王室有亲戚关系,因此,有两个地方反对并入晋国。 阳樊第一个反对,晋文公派兵包围了阳樊。你乖乖的顺服,原先是庶民还是庶民,原先是野人还是野人,原先是士还是士。这一包围,一进攻,有多少人会被打死打伤不说,等城邑攻下来,不管你原先是士还是庶民,一律以俘虏对待,全部成为奴隶! 阳樊人又悔又怕,一个叫苍葛的人大声疾呼:“中原百姓要用德行来安抚,刑罚是用来威慑四方夷狄的,你们不这样做,难怪我们不服。这里谁不是王室的亲戚?难道能全部当作俘虏吗?” 晋文公于是把阳樊人全部释放了,让他们离开,而把土地接收了。至于这些一心向着周王室的人离开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后去哪里找吃的,那就不是晋文公该考虑的事了,大家都是成年人,相信一定有办法打理好自己的生活,否则也不会跳出来搞这一出! 接着是原地的人,也不让晋国人来接收。 晋文公结束流亡回国即位后就开始对民众进行思想教育,回国的第二年,他就有了发动战争、争夺霸权的打算,狐偃说:“不能,民众还没有明白道义,生活也还没有安定。”于是对外出兵勤王,对内推出一些利民举措。这样过了一年,又想用兵,狐偃说:“还不行,民众还不懂得诚信。”正好这时原地的人闹事了。 晋文公带兵包围了原城。军队出发的时候,他故意下令只带三天的粮草。到了原地之后,晋军把原邑包围,却不攻打,而是等着原地的人投降。三天过去,原地的人没有投降。 晋文公下令退兵。这时,间谍从原邑城里出来,向他报告说:“再坚持一下,原城人已经在准备投降了!” 军吏也对晋文公说:“请等一下再退兵吧。” 晋文公说:“信用,是国家的宝贝,百姓靠它庇护。得到原城而失掉信用,用什么庇护百姓?得不偿失。” 于是退兵。 其实,晋文公是特意通过这一事件向民众宣示,他说话是算数的,政府是讲信誉的,做人就必须说话算数! 反正原地这一大片土地又不会生了脚逃走,早晚是囊中之物,退兵以后过一段日子带足了粮食再来,还不是三根手指捏一只田螺!原地人显然也想通了,他们也不想像阳樊人那样,最后弄得无家可归,无田可耕,去做失地流民。所以,晋兵只退出三十里,原地就派人追上来说,他们要投降!这件事正好可以拿来做个活材料,向全国宣传,看看,这就是信义的力量,讲了信义,就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 晋文公接收了原地,把原先原地的封君原伯安置到了别的地方。让谁来管理原地呢?晋文公向寺人披征询意见,寺人披说:“赵衰忠诚,从前您流亡时,赵衰提着装了食物的壶跟随您,一个人走在小路上,饿了也不吃壶里的食物,把食物都留给您吃。” 晋文公于是任命赵衰为原大夫,治理原地;任命狐偃为温大夫,治理温地。所谓原大夫、温大夫,实际上既是治理这两个地方的长官,而这两个地方也成了他们的采邑,收取的赋税归他们。 第30章 城濮之战,一战成霸(上) 晋文公回国即位的时候,中原的陈、蔡、郑、许、宋等国都已经被楚国打服贴了,而鲁国,因为齐孝公即位之后,采取敌视鲁国的态度,两国摩擦不断,鲁国只能跟莒国、卫国结盟对抗齐国,楚国就趁机插手进去,借军队给鲁国去攻打齐国,使得鲁国跟楚国日益亲近,而齐国的势力则进一步削弱,距离霸主位子越发遥远了。 曹国因为晋文公流亡时曹共公看过他的骈肋,现在见这个骈肋的家伙当了国君并且勤王成功,威望陡增,就开始担心他的报复了,无奈之下,也选择投靠楚国。 楚国又跟卫国结成了婚姻之亲,这样一来,楚国在中原的势力空前强大,几乎等于事实上的霸主了。只要把齐、晋两个大国中的任意一个摆平,楚成王就可以通过主持一次大规模的盟会,取得名至实归的霸主身份,威势一点也不会比齐桓公差! 而且楚国对付齐国,还另有筹码,齐孝公的七个兄弟都被楚成王收留并封为上大夫了,这七位公子中的公子雍野心最大,也最胆大能干,最有希望成为齐孝公的劲敌。前面说过,楚成王派令尹成得臣攻打齐国,拿下了齐国的谷邑(在今山东东阿),就把公子雍安置在那里,派申公叔带一支楚军守护他,把谷邑变成了公子雍阴谋夺国的基地。齐国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一点办法也没有。 但是,中原诸侯心底里毕竟是看不起偷牛贼出身的荆楚蛮夷的,现在见同为中原诸侯的晋国已经崛起,他们的心不禁活了起来。其实晋国也不是纯正的中原诸侯,秦、晋、齐、楚这四个位于周王国边缘地区的大国,都沾染了许多戎狄习俗,晋文公本人很可能带有八分之一或十六分之一的戎狄血统,为什么独独秦、楚被中原诸侯长期地目为戎夷?说到底还是周王朝的奇葩三观所培养出来的势利眼,齐是侯伯姜子牙之后,晋的开国国君是天子(周成王)弟弟,出身都比秦、楚高贵得多。中原诸侯中,宋国是最不情愿跟随楚国的,当初宋襄公被楚国人修理得有多惨,他们没有忘记,因此,宋国第一个脱离了楚国阵营,投靠晋国。 楚成王怎么能坐视不理?这个头不能开,一开,身后这几个跟班小弟全要溜到晋国那边去!他决定讨伐宋国,他派斗谷阏菟在睽地整理军队,斗谷阏菟只用了一个上午就整理完毕了,没有一个士兵受到惩罚。楚成王又命令令尹成得臣在蒍地整理军队,成得臣花了一整天才搞定,有七名士兵受到鞭刑处罚,三名士兵受到箭刺穿耳朵的惩罚。 楚国的令尹本来是斗谷阏菟,但他年老了,看到自己的弟弟成得臣(字子玉)领兵作战立了几个战功,能力不错,就主动辞职,推荐子玉当了令尹。现在见子玉治军似乎有一套,一帮离休的老干部(国老)都来祝贺斗谷阏菟荐举得人。斗谷阏菟高兴地请他们喝酒。 年轻的大夫蒍贾也来了,他是最后来的,来了却不向斗谷阏菟表示祝贺。斗谷阏菟问他:“你怎么不祝贺我?” 蒍贾说:“我不知道祝贺什么呀。您把国家的政事传给了子玉,说要让他来安定楚国。可是,国内虽然安定,如果在国外遭到失败,对楚国有利吗?子玉这个人,刚愎而无礼,不能治理民众,把一支超过三百乘战车规模的军队交到他手里去出征,他就恐怕不能一兵不损地回国了。所以,等他胜利回来我再来祝贺您也不算晚吧?” 公元前633年冬天,楚国出兵攻打宋国,陈、蔡、郑、许等国自然也只得出兵跟随。 宋国急忙向晋国求援。 救还是不救?要救的话,又是怎么个救法?晋文公召集群臣商议。 大夫先轸对晋文公说:“报答宋襄公当初接待您的恩惠,救助宋国脱离危难,在诸侯中树立威望,成就霸业,这四件事就着落在这一场战争上了!” 狐偃说:“楚国刚得到曹国的归附,并且刚跟卫国结为姻亲,如果我们先攻打曹国、卫国,那么楚国一定会来救它们,这样,宋国和齐国都可以解除危胁。” 此时鲁僖公正指挥一支楚国军队在打齐国,而齐国也是晋文公要报答的对象。 虽然晋国军队的战斗力是中原其他诸侯国军队无法相比的,但毕竟其军队的数量还不算多,只有两个军。好在作爰田、作州兵之后,大量的地方部队随时可以调用,因此,晋文公立即扩军,由原先的上、下两军,扩充为上、中、下三个军。同时,改革军制,每个军分别设立将(军长)、佐(副军长)。而中军的军长同时也是三个军的总指挥,故又称为“元帅”。元帅这一称呼,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三个军的将帅,按其职位由高到低,依次为:中军将、中军佐、上军将、上军佐、下军将、下军佐,这六名将佐,又称“六卿”,因为在晋国,只要能当上三军的将或佐,就是当上了卿,就是执政大夫(政治局常委),其中中军帅地位最高,他既是三军总司令,同时还是国家的总理。这是晋国跟其他国家不同的地方,其他国家军队的将帅都是不固定的,出战时临时任命,而晋国是固定的,一旦当上将帅,只要不犯错误,不死亡,就可以一直干到退休。其他国家平时朝内没有专职军队将帅,全是文职官员(司马虽然是国防部长,毕竟不是军队的指挥官,也可以算是文职),临战时再从文职官员中挑选人担任将帅,战争结束,将帅职务也就没有了,仍回复文职。而晋国则是文武两职绑定在一起的。这么一来,中军将这个人选异常重要,选谁呢? 赵衰推荐大夫却榖,这个人没有跟随晋文公流亡,而他的族里还出了个反晋文公的死硬分子却芮,任用他,可以弥合却氏家族跟晋公室之间的裂缝,使没有跟随晋文公流亡的大臣们安心服气,有利于安定团结。而这个人的能力也还可以,赵衰对晋文公说:“我曾多次听到过他的谈话,他既喜好礼乐又爱重诗书,诗书是义理的府库,礼乐是道德修养的准则。有了德义,才有利国利民的根本。您可以试着用他看看。” 就这样,晋文公任命却榖为中军将,任命却榖的族人却溱为中军佐;任命狐偃为上军将,狐偃把这一职位让给了自己的哥哥狐毛,自己当上军佐,辅佐哥哥;任命赵衰为下军将,赵衰硬是把这一职位让给了大夫栾枝。晋文公又任命赵衰为下军佐,赵衰却推荐了极富军事才能的先轸。 晋文公命大夫荀林父给他驾驭战车,命跟随他一同流亡的大夫魏犨做他的车右。 晋文公问狐偃:“现在,民众已经懂得了道义和诚信,生活也安定了,此时动用民众进行战争应该是时机了吧?” 狐偃说:“还差一点,民众还不知礼仪,对长官还没有产生足够的敬畏和服从之心。” 于是,全军就在一个叫被庐的地方举行“大蒐礼”,即军事演习性质的田猎活动。 其实,国君和贵族自我娱乐性质的打猎活动都是小规模的,而大规模的打猎活动,基本上都带有军演或军训的性质。而且这种军演或军训性质的田猎活动一年四季都会举行,季节不同,名称也不同,在春天举行的叫“蒐”;在夏天举行的叫“苗”;在秋天举行的叫“狝”;在冬天举行的叫“狩”。既然称这次田猎称为“大蒐”,那么肯定是在春天举行的了,应该是在楚军侵宋的次年初春。 在这次大蒐礼中,调整了官吏,设立了掌管爵禄秩位的官员,赏功罚过。通过演习,申明了礼仪,使民众听从上级的命令而不再怀疑。 到了这一步,民众真正可以动用了。于是,公元前632年,周历正月,晋国三军出动,去攻打曹国,一方面报复曹国曾经的无礼,另一方面解救宋、齐。 史书记载晋国这边出动的兵力是战车七百乘,此时不知是否已经如《司马法》所说,一乘有七十五人?但肯定不再是三十人左右了,如果一乘还是三十人,晋军总兵力也就二万多点,还不到三个军,晋军既然已经有了三个军,这样的大决战,怎么可能不全力出动?不过,照《司马法》上的人数,将有五万二千五百人,恐怕晋军没这么多人吧!所以,这时晋军的一乘很可能是五十人左右,那么总兵力是三万五左右,再加上秦国军队,总人数应该在四万以上吧! 出兵之前,晋文公曾派人向卫国借道,卫国跟楚国是姻亲,再说晋国以前伐虢时在借道上做过文章,有前科,它当然不借。 晋文公也没指望卫国会借道,借道只是为打卫国找个借口而已! 晋军绕道从卫国的南面渡过黄河,侵入了曹国,又再掉过头来攻打卫国,占领了卫国的五鹿,就是当初晋文公讨饭只得到一块泥土的那个鬼地方。 这时,晋军的中军帅却榖突然病故,晋文公毅然把在演习中和这一阶段的作战中已崭露头角的下军佐先轸,破格连升六级,提拔为中军帅,然后让胥臣接任原先先轸的下军佐。 卫国国君卫成公铁了心要跟随楚国,但卫国的许多士大夫和老百姓不愿意成为蛮夷的跟班,想要加入晋国的阵营。现在晋国大军入卫,攻城略地,投靠晋国的呼声就更加高涨了。卫成公受到国内的巨大压力,没办法,只得投向晋国,趁晋文公跟齐孝公在卫国的敛盂(在今河南濮阳东南)结盟的当口,他请求也搭一只脚进来。 晋文公想起当初流亡时遭到卫成公父亲卫文公的冷遇,断然拒绝了他。卫成公没办法了,只能死心塌地去抱楚国的大腿了。但卫国人不答应,他们把卫成公驱逐,以此讨好晋国。 楚国急忙发兵来救卫成公,被晋军打败。 在鲁国对抗齐国的时候,卫国和莒国跟鲁国结了盟,帮着鲁国对付齐国,为此,鲁僖公派鲁国大夫公子买带一支部队守卫在卫国,现在鲁僖公看到晋国打服了卫国,怕了,赶紧把公子买杀掉,以讨好晋国,对楚国人则说,因为公子买没能保卫好卫成公,所以才杀他的。 晋国军队继续深入,包围了曹国的国都,向城门发动猛攻,伤亡很大。曹国人把晋军的尸体放在城头上示众,晋文公很担心,曹国人的这一举动很可能会动摇晋军的军心。 这时晋军将士们纷纷说:“把我们的军队驻扎到曹国人的坟地上去!他们侮辱我阵亡将士的尸体,我们也侮辱他们祖宗的棺木和遗骸!” 晋文公采纳了这个计策,马上挥军前往曹国人的坟地上去扎营。曹国人果然慌了,把晋军尸体装在棺木里送出城来。晋军趁曹国人心慌乱之机,加紧攻城,最终攻占了曹国国都。 曹共公成了晋军的俘虏,他被押解到晋文公面前时,晋文公把他当小学生、灰孙子似的一顿劈头盖脸地训斥,斥责他,滥封官爵,一个小小的国家,朝中居然养着三百多个乘坐大马高车(轩车)的无用大夫,唯一的贤臣僖负羁却得不到重用。然后喝道:“你把这三百大夫的功劳状拿出来给我看看,他们到底因什么功劳而当上大夫?” 曹共公当然拿不出什么功劳状,再说了,国君家族的人不管贤还是愚、不肖,总得给安排当个大夫之类吧?他家族的人生得多,曹共公也没办法呀! 晋文公命令,先把这昏君收押起来,等打完了仗再作处理! 晋军一攻入曹国都城,烧杀奸淫掳掠这是必然的,晋文公下令,不得进入僖负羁家的住宅,并赦免僖负羁及其整个家族的人。其他的卿大夫、曹国公族以及国人,当然是一律作俘虏处理啦!财产没收,人口全部没为奴隶。 魏犨和颠颉心里很不平衡,他们在一起气愤地议论:“我们跟随国君流亡,那么大功劳都没有得到太多的封赏(三军六个将佐职位里没有他们俩的份),他僖负羁就送了一盆饭,那点小恩小惠就这样报答,值得吗!”两人毒火攻心之下,竟然把僖负羁家房子一把火烧了! 晋文公大怒,要把颠颉和魏犨处死。可是魏犨是个难得的勇将,晋文公有点舍不得杀他。不过,他在这次作战中胸部受了伤,晋文公就派个使者去慰问他,其实是看看他的伤势,如果伤得很重,将来没有利用价值了,就杀,反之则留。 魏犨虽然看上去是个粗汉,却是面带猪相,心里亮堂。自己犯了这罪,国君非但不杀自己,还派人来慰问,太反常啊,显然是来探伤势的,看看自己还有没有剩余价值。于是飞快把伤口包扎好,出来见晋文公的使者,说:“托国君的福,我那点伤已经没事了。”说着向前跳了三下,又向上跳了三下。 于是,晋文公把颠颉处死,尸首在军中示众,而把魏犨撤职,改用大夫舟之侨为他的车右。 可是,晋军虽然取得了很大战果,楚军却死也不从宋国撤走,宋国的形势变得越发严峻,再次派人向晋军告急。 晋文公跟群臣商议:“宋国来求救,如果我们不救,它就只能跟我们断绝关系而投向楚国。我们要是请楚国撤兵,楚国又不会听。看来我们只好跟楚国打一战了,可是,跟楚国打的话,齐国和秦国又不会来助我们,怎么办?” 第31章 城濮之战(下) 先轸说:“我们可以叫宋国去贿赂齐、秦两国,请这两国出面向楚国求情让楚国撤兵。同斗英雄时,我们再把曹国和卫国的土地分一部分给宋国,这样楚国一定不答应齐、秦两国的撤军请求,齐、秦两国恼怒之下,也就会参加到这场战争里来了。” 晋文公立即照办。 在齐、秦两国调解之下,楚成王居然撤兵回到了申县。他命令正在围攻宋国的子玉也撤军,说:“别跟晋国人打,晋君在国外流亡了十九年,人世间的艰难险阻,他全经历过了;人心的真伪,他也全清楚了。上天赐给他长寿,又助他除掉了仇敌,既然上天这样安排,我们怎能违反?《军志》上说,‘适可而止’、‘知难而退’、‘有德的国家不可抗拒’,这三样似乎就是说的晋国啊。” 但子玉还是想跟晋国人打一场,派部将斗椒去向楚王请求出战,说:“我不敢说一定能成功,不过,愿意借这次机会来堵住那些播弄是非的小人的嘴!” 他所说的“播弄是非的小人”是指蒍贾,后来的楚国名相孙叔敖的父亲。蒍贾曾在斗谷阏菟家预言过,子玉这次会吃败仗,因此子玉认为是他是在播弄是非,导致楚王不想跟晋国人打。 楚成王听了这话非常生气,当子玉向他请求增加兵力时,就故意少派给子玉兵力。这时楚国的军队分为东广、西广两个军,相当于左、右两军。楚王只把西广给了子玉,然后再加上守卫太子东宫的卫队,还有楚王的祖先(也是子玉的祖先)若敖氏的家族兵六卒(一卒为一百人)。 那么,此时子玉手里的楚军总兵力共有多少呢?这搞不清了。我们只知道,子玉本来是率军在攻打宋国的,他手里的军队主要是申、息两地的地方兵,申、息本来是两个国家,被楚国灭掉后成了楚国的两个县,楚国在这两地建立了地方兵,主要用于防备和侵略中原诸侯,但这次总共出动了多少申、息地方兵却不得而知,估计总数应该不会少于一个军吧,加上西广那一个军,再加上太子卫队几千人,再加若敖氏的家族兵六个卒(若敖氏的家族兵就是子玉自己家族的子弟兵,等于是子玉的亲兵,人数虽然不算多,却全是精锐,战斗力最强),再加上陈、蔡等国的军队,楚军总兵力跟晋军应该是旗鼓相当的。 子玉派大夫宛春为使者,来见晋文公,说:“请晋国恢复卫国国君的君位,归还曹国土地,臣也就撤走围攻宋国的军队。” 狐偃一听这话就来了气,对晋文公说:“子玉太无礼了,您做国君的只得到一个好处(解宋国之围),他做臣子的倒得到两个好处(复卫、复曹),晋国不能失掉这个进攻楚军的机会!” 先轸却另有想法,他对晋文公说:“您还是答应他吧。安定别人的国家叫做有礼,楚国一句话就安定了曹、卫、宋三个国家,我们如果说一句‘不同意’,就等于我们不顾宋国的死活,我们以救宋的名义出兵,却不顾它的死活,诸侯会怎么看?曹国人和卫国人也都会因我们不肯恢复他们的国家而怨恨我们,一句话断送三个国家,我们就是无礼,还拿什么去作战?” 可是,如果答应子玉的要求,那功劳就全是子玉的了,他一句话就使三个国家超生了,三个国家都要感激楚国,晋国什么也没得到,太亏了吧? 因此,先轸又说:“我们可以暗中跟曹国和卫国说,只要他们服从晋国,我们可以恢复他们的国家。这样,他们一定会背离楚国而服从晋国。同时,我们把子玉派来的使者扣住不放,以激怒楚国,它就会主动找我们打了,其他的计策等打起来以后再想吧!” 晋文公听了非常高兴,立即照先轸的计策行事。曹、卫两国果然对晋国感激涕零,爽快地宣布同楚国断绝外交关系。再加上使者宛春被晋军扣押,子玉气得暴跳如雷。 他马上统率楚军以及陈、蔡两国的军队向晋军进逼。晋文公却命晋军后撤。 晋军的将领们不服气了,一齐说:“做国君的面对做臣子的反而退避,这是耻辱!况且楚军出征已有许多日子了,士气已经衰落,我们为什么要退避?” 狐偃忙去做将领们的思想工作,向他们解释说:“士气不是由出征时间长短来决定的,谁理直,谁就士气壮;谁理亏,谁就士气衰落。以前,如果没有楚王的帮助,我们国君也不会有今天,现在我军后撤九十里,就是为了报答以前楚国的恩惠。如果我们不报答楚国的恩惠,我们就是理亏,我们会士气不振,楚国人会气愤,士气就高涨。现在我们报了恩,如果楚军因此而退兵,我们救宋的目的也就达到了。如果楚军还不退,做国君的退让了,做臣子的却不退,那就是他们理亏了!” 楚军将士看到晋军后撤了九十里,就想停止前进了,但子玉不答应,继续挥兵进逼晋军。 周历四月初三那天,晋军以及赶来助晋的宋、齐、秦三国军队都在卫国一个叫城濮的地方驻扎了下来。子玉统帅的楚军也背靠丘陵地带,在晋军对面扎下了营。 晋文公看到楚军占据了有利地形,心里不禁有些担忧。正好又听到当地的很多土着民在唱歌,唱的是:“原野之上,青草茂盛,去掉旧根,好播新种。”他听了心里更加疑惑不定。 狐偃说:“打吧,打胜了,我们就能在诸侯中称霸。如果打不胜,我们外有黄河内有太行山之险,也不见得会受到什么损害!” 晋文公说:“楚国从前对我的恩惠怎么办?” 栾枝说:“汉水以北那些跟我国同姓的姬姓诸侯国全被楚国吞并了,思念过去的小恩惠就会忘记这个奇耻大辱,我看,不如同楚国决战!” 当天夜里,晋文公梦见自己跟楚成王搏斗,楚成王将他打倒在地,并且压在他身上吮吸他的脑汁。晋文公觉得这不是好兆头,越想越怕。 狐偃说:“这个梦兆很吉利,您面向天,预兆着晋国得到天助,楚君面对您也就是面向地,预兆着他向您伏罪。他吮吸您脑汁,就是说您可以使他驯服了。” 从这里可以看出,晋文公面对强大的楚国,压力山大,犹犹疑疑,有些拿不定主意。他的部下倒是斗志昂扬,一心想跟楚国干一架。 子玉派斗勃向晋文公发出挑战,说:“我请求同您的战士较量一番,您可以靠在车前的横木上观看,得臣也可以得到一个观看的机会。” 晋文公派栾枝去答复子玉,说:“你的话,我们国君已经领教了,楚君对我们的恩惠,从未敢忘,所以我们才退避到了这里。现在既然不能获得楚国让我退兵的命令,那么就劳烦你费心,请转告贵国的将领,准备好你们的战车,重视你们国君交付给你们的任务,明天早晨咱们战场见!” 晋文公登上早已灭亡了的有莘国国都的废墟,检阅了全军。检阅完毕,他满意地说:“将士们上下级之间都很有礼貌,可以用他们作战了。” 然后命军士砍伐了一批树木,作为攻战的备用物资。 第二天,晋军在有莘的北面列好了阵,下军佐胥臣所部挡住陈、蔡两国的军队,其他军队都直面楚军。 楚军一方,子玉以六百若敖氏家族兵作为中军的主力,由他亲自统帅中军,命曾跟他一起灭掉夔国的司马斗宜申(字子西)统率左军,命斗勃统率右军。子玉信心满满地说:“今天一定会将晋军全部消灭!” 决定霸权归属的城濮大会战开始了! 晋将胥臣的晋下军率先行动,他们将战马都蒙上虎皮,向以陈、蔡军队为主的楚军右军发起冲击。陈、蔡联军一触即溃,弃阵奔逃,牵动着楚军的整个右军都溃败了。 晋军上军将狐毛立起两面大旗,把自己伪装成晋军主将,然后假装不敌楚军左军,惊慌败退。子西上当了,率领楚左军紧追不舍。先轸、却溱统率晋中军精锐将楚左军拦腰截成两段,狐毛狐偃立即指挥晋上军回身夹击子西,于是,楚左军也溃败了。 子玉一见左右两军皆溃,他的中军就赶紧收兵不动,总算得以保全,但他的中军也没有翻盘的力量,因此,这场大会战,楚军是彻底地输了。 晋军占据了楚军的营地,吃着缴获的楚军军粮,一连吃了三天,到四月初八那天,才开始班师回国。 四月二十九日,晋军撤到郑国的衡雍时,晋文公得到消息,周襄王要来慰劳晋军(劳师)。 两个诸侯国为争夺霸权打架,跟你周天子有何相干?周襄王此举,一方面是讨好晋国,给晋文公长脸,另一方面也是表明态度,对蛮夷楚国不感冒,现在晋国战胜了楚国,就是华夏势力压制住了蛮夷势力,这是当初齐桓公都没能实现的事,晋国已成了华夏的中流砥柱,也是整个周王朝的中流砥柱! 天子要来,接待上马虎不得,因此,晋文公马上命人在一个叫践土的地方赶造了一座行宫,给周襄王住。 这个时代的人,没有水泥预制板,没有钢构件,没有彩钢瓦,造房子的速度这么快吗?当然不是。这行宫只是因陋就简的临时建筑,规模是长宽各三百步,中间筑个坛(土台子),四周堆土筑起一道土埂一样只防君子不防小人的象征性矮土围墙,围墙上开四个门,台上修一些夯土墙茅草顶的平房,这就是一座行宫了,反正是一次性使用品,也不用太讲究。 郑国是最早脱离齐桓公阵营投靠楚国的中原诸侯,对楚国也最忠心,早在城濮会战之前三个月,郑文公就把郑国军队交给楚国使用,现在看楚国败了,郑文公心里慌啊,忙派大夫子人九(子人为其氏,名九)来向晋文公求和,表示愿脱离楚国阵营而服从晋国领导。 晋文公刚获大胜,人逢喜事,心胸顿宽,也就暂时(注意:只是暂时!)不计较郑国以前怠慢过自己的旧事了,接受了郑国的请求。于是,五月十一日,晋文公跟郑文公订立了盟约,郑国正式成了晋国的小弟。 五月十二日,晋文公到行宫把这次会战中俘获的楚国战俘献给了周襄王,另外还送给周襄王四匹披甲的马所拉的战车一百辆(连同披甲马以及跟随在战车后面的步兵一千人)。 周襄王则在行宫里以当初周平王接待晋文侯的礼仪来接待晋文公,由郑文公为周襄王赞礼(做仪式的主持人)。 第三天,周襄王设宴款待晋文公,给晋文公喝了醴(甜酒),并命令晋文公给周襄王敬酒。按照礼制,诸侯或大臣没有天子的命令是没资格给天子敬酒的,若被天子命令给他敬酒,那是极大的荣幸。 周襄王任命晋文公为侯伯,赐给了写在竹简上的任命书(即策书,也称王命)。周襄王对晋文公说:“本王在此叫你一声叔父,你要恭敬地服从国王的命令,安抚四方诸侯,为国王检举、消除坏人。” 按照规定的礼仪,晋文公辞谢了三次,才叩拜接受,说:“重耳再拜叩首,承受和发扬周天子的伟大、光明、美善的圣命。”然后捧了策书走出行宫。 接着他又回到行宫朝见周襄王,因为周襄王还要赏赐晋文公。 周襄王赐给晋文公一套大辂之服、一套戎辂之服,以及红色的弓和黑色的弓各一张,红色的箭和黑色的箭各一百支、黑黍米酿造的香酒一卣,勇士三百人。 这一套赏赐物,基本上也都是照着当初周平王赏赐晋文侯的规格来的。其中,大辂之服,指的是国王和诸侯祭祀时所乘坐的金色车子(大辂),以及乘坐这种车子时必须戴的装饰有红色野鸡翎毛的帽子;戎辂之服,指的是举行军礼时所乘坐的兵车(戎辂),以及乘坐这种兵车时所要戴的皮帽子。 这一天,晋文公从献俘到受命、领赏,一共朝见了周襄王三次,才把整套繁文缛节完成。虽然累,但精神很旺,毕竟成霸了,而且这霸主还是天子任命的,比齐桓公还硬!所以,晋文公可以说是春秋五霸中最荣耀的霸主了。 当然,天子任命之后,还得召集诸侯们来一次盟会,把霸权落到实处。于是受命之后,紧接着就跟齐、郑、宋等诸侯举行盟会。 楚军战败,对卫成公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他被卫国人驱逐出国都后,一直待在卫国一个叫襄牛的地方,由于不能回国都,他只得指定他的弟弟叔武暂代他治理国家。假如楚国获胜,他就能在楚国的支持下回到国都,重掌君权。结果楚军败了,国都回不成了,他决定逃到楚国去,先去了陈国。卫国因为没有国君,就派了个大夫元咺辅佐卫成公的弟弟叔武来参加盟会。 这次盟会是在晋文公为周襄王营建的行宫里举行的,由周襄王的卿士王子虎主持。参加盟会的诸侯共同立下了誓言:“列位诸侯都要扶助周王,不能自相残害。如有人违背此盟,有灵验的神来惩罚他,让他的军队覆灭,让他不能再享有国家,直到他的玄孙,不论老幼,都要遭到这背盟的祸害。” 楚成王得到楚军败绩的消息,就派使臣来对子玉说:“你若安然回到国内来,那对申、息两地的父老如何交待呢?” 这次损失最惨重的是申、息两地的地方军,楚王的意思很明确,让子玉自裁。 子西和子玉的儿子成大心对使臣说:“子玉本来是要自杀的,被我俩拦住了,我们对他说,‘您还是听候国君的处置吧。’” 使臣把这话带给楚成王后,楚成王若改变了杀子玉的主意,就会派人来传赦免子玉的命令。但是,子玉率领败军走到楚国一个叫连谷的地方了,楚王的赦免令还是没来,子玉只得自杀。然而,等到子玉自杀后,楚王派来阻止他自杀的使者却赶到了,可是子玉已死,楚王只得任命大夫蒍吕臣为令尹。 子玉虽然有许多毛病,但毕竟也是一位能征惯战的良将,立过很多大功,晋文公视他为劲敌。这次战败,楚成王是有责任的,他没有全力支持子玉,只给了子玉一半兵力,导致子玉的左右翼很薄弱。我们现在看到的当官的,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多做事多出错,不做事不出错,只想小心保住官帽,从不愿主动去做什么实事好事。子玉却相反,他从一开始就是战意高昂,非常地想要大干一番,这样有冲劲、积极肯干的好干部,难能可贵啊!但是他的毛病也在这里,刚而无礼,一意孤行,连国君的话也不听,所以他也要负一半责任。楚成王如果真不让子玉打,那就一兵一卒都不要给他,他也打不起来了。既然让他打了,就应该全力支持,先把仗打赢了再说。可惜他态度模棱,既不让打,又好像让打,不败才怪!失败了,借这机会治一治子玉刚而无礼的坏脾气,杀一杀他的性子,以后他就成熟多了,可惜楚王又没给他改过的机会。所以,他的自杀,是楚国的损失。 晋文公听到子玉自杀的消息,顿时喜形于色,庆贺说:“这下再没人同我作对了!蒍吕臣这个人,只知道保全自己,他做令尹,不会为国家利益着想的。” 第32章 秋后算账 也难怪狐偃在晋文公刚即位时一再阻止他用兵,晋国人的自由散慢,无组织无纪律,不敬尊长等不良习气确实很顽固,经过了这么多年的思想教育,魏犨、颠颉这样的老同志,还会置君命于不顾去烧僖负羁的房子。 晋文公治军也算是严的了,这次城濮会战中,晋中军一度在沼泽地里遭遇大风,中军大旗左边的长飘带被狂风刮走,掌管军政和军赋的司马立即把负责管理军马和军旗的军官杀了,在诸侯中示众。在这样的严厉措施下,居然还是有人老油条! 当晋军渡黄河回国时,晋文公的车右(又是车右!)舟之侨竟然丢下国君,抢先回家抱老婆去了!害得晋文公只能任命大夫士会(士蒍的孙子)为车右。这次出征,晋文公的车右竟然连连出幺蛾子! 晋文公回到绛都已是七月,大军高奏凯歌,荣耀地进入了国都。接着就在宗庙中向祖宗牌位献上俘虏并报告杀死敌人的数目。然后设宴犒劳三军,封赏有功将士。 然后,杀舟之侨,并向全国人民示众,再次向百姓们强调了纪律的重要性。 但是,卫国对晋国仍然三心二意,问题出在卫成公身上。 卫成公虽然出逃在外,卫国人并没有立新的国君,有人却向卫成公诬陷元咺,说他要立叔武做国君了。恰巧元咺的儿子是卫成公的忠实支持者,跟随卫成公逃亡的,卫成公听了谗言之后不问青红皂白,就把元咺的儿子杀了。 儿子被冤杀,元咺仍然没有废卫成公的想法,盟会结束后,就事奉叔武回国主持国政。不久,卫成公想要回国,晋国也默许了。他先让大夫宁武子代表他去召集了卫国官员、大族结盟,大家对着神明和祖宗宣誓,效忠卫成公,同时卫成公也向大家承诺,对留在国内的人和跟随他出逃的人一视同仁,对驱逐过他的人决不搞打击报复。 然后,卫成公回国了。 叔武听到哥哥回国的消息时正在洗头,他很高兴,握着头发就跑出来迎接。不料,卫成公的前驱竟一箭把他射死! 叔武没有任何过错,他代理政事也是卫成公的旨意,而且宁武子刚代表卫成公在盟会上发过誓,不追究过去的事,现在一回国就闹了这一出,卫国人会怎么想?他们能驱逐卫成公一次,就不能驱逐第二次吗?所以卫成公也怕,连忙把头枕在弟弟的大腿上哭,同时派人把射杀叔武的那家伙杀了。 这套猫哭老鼠的把戏可骗不了元咺,他一听说叔武被杀,知道卫成公接下来一定会除掉自己,忙逃到晋国去了,向霸主晋文公控告卫成公。 晋文公亲自审理此案,卫成公派出三位大夫作为他的诉讼代理人前来应诉:宁武子是第一代理人,鍼庄子是第二代理人,士荣是答辩人。审判结果,卫成公擅杀大夫(元咺的儿子)和弟弟,有罪。按老规矩,诸侯的诉讼代理人要代当事人接受惩罚。三位代理人中地位最低的是答辩人士荣,他担的罪责最多,被判处死刑;第二代理人鍼庄子担次责,判处刖刑(砍脚);第一代理人宁武子担又次责,且因其对君主的忠诚而免于惩罚。 随后,晋文公派人逮捕了卫成公,并把他押送到京师洛邑,关入深室(幽深的囚房),由宁武子负责侍候他,给他送衣送饭。元咺则回到卫国,立公子瑕为国君。 几个月以后,晋文公召集齐、宋、蔡、郑、陈、莒、邾、秦八国诸侯(秦穆公没来,派了个大夫代表他)在温地会盟。这次会盟的主要目的,是要彻底摆平那些对晋国三心二意的诸侯,尤其是卫国和许国。 晋文公打算率领诸侯们去朝见周天子,借以抬高自己的威望,慑服那些忠诚度不达标的诸侯。但从温地赶到王都洛邑,路也不算短,途中万一有诸侯溜号,有损晋文公的威望,因此,晋文公就派人去召请周天子前来。天子来,那得有行宫接待啊,温地这里没有行宫,践土那里不是有现成的吗?于是诸侯们就都去践土,让周天子也去践土。 诸侯召请天子,这在礼制上是天大的笑话,是对天子的大不敬。可是,晋文公召请天子的目的又是要让天子接受大家的集体朝见,是维护天子的权威,这就让史官们为了难了,怎么记录这件奇葩事? 难什么!照实记录不就行了?不行,照实记录那就不是好史官,能千方百计维护首长的面子和声誉,那才是好史官!说晋文公召请天子,那既丢了天子的面子,又不能显示晋文公维护天子权威的功德,想来想去,最后记录成:“天子到河阳狩猎(或视察)”。这位好史官的这个经典记载博得了圣人孔子的激赏,维护了首长的面子,维护了伟大的礼。至于后人从这种记录里只能看到一团雾而看不到真相,这是微末小事,不值得圣贤们考虑! 这次盟会的主要目的是敲打对晋国三心二意的卫国和许国。所以盟会一结束,诸侯军队就包围了许国,迫使许国臣服了晋国。 就在这时,晋文公病了。 城濮会战之前,晋文公曾许诺要让卫、曹复国的,可是快半年了,曹共公还被扣押着没有获释。趁晋文公生病,负责侍候曹共公的一个小臣就贿赂了晋国掌管卜筮的太史,请他对晋文公说:“君侯得病的原因是由于灭了曹国,齐桓公主持会盟,恢复被戎狄灭掉的异姓国家,现在君侯主持会盟却灭掉同姓的国家。曹国是周文王儿子的封国,晋国是周武王儿子的封国,晋、曹是兄弟之国,会合诸侯而灭掉兄弟之国,不符合礼仪;曹国和卫国同时得到了君侯复国的命令,却不能和卫国一起复国,这不符合信用;罪过相同而惩罚不同,这不符合刑律。抛弃了礼仪、信用和刑律,君侯准备怎么办?” 晋文公听了这话,马上恢复了曹共公的君位,让他也参加了在许国举行的盟会。 接着,晋文公再次大规模扩军。在这之前,他已经在三个军的基础上,又增设了左行、右行两个军,之所以不称这两个军为军,而称为“行”,有人说是为了避开只有天子才能设六军这个礼制上规定。应该不完全是这样,主要还是因为这新增的两个军是没有车兵的,全是步兵,晋国对外宣称,左行、右行两个军是专门用来对付善于步战的戎狄的。现在,在原先中军、上军、下军和左行、右行五个军的基础上,又增加了一个军——中行,同样是没有车兵的纯步兵军。这样一来,晋国就有了六个军。这新增的三个行都只设将(军长)而不设佐(副军长),分别任命荀林父统帅中行,屠击统帅右行、先轸的弟弟先蔑统帅左行。 晋文公对外宣称的扩军理由是为了对付戎狄,但扩军之后,却并没有去打戎狄,而是向郑国发起了一次小规模入侵,以试探郑国是否容易被攻灭。 虽然郑国在卫国之前投向了晋国,也跟晋国结过几次盟了,跟晋文公一起向神明发了好几次誓:决不跟结盟国自相残害。但晋文公却选择性地遗忘了这些誓言,而对当初流亡时遭受郑文公冷遇的事记忆犹新,这是必须报复的。况且,郑国跟楚国耦断丝连,郑文公对晋国三心二意,这也是瞒不了晋文公的。 一方面打着郑国的主意,另一方面也不能便宜了卫成公,毕竟他父亲也得罪过流亡中的晋文公。晋文公派人买通了一个叫衍的医生,让他给卫成公下毒药。 这阴谋被精明的宁武子察觉,马上给医衍送重礼,让他减轻毒药的剂量,这样,卫成公总算没有被立即毒死。但这样下去,身体里面的积毒会越来越多,最后中毒身亡是早晚的事。就因为当初卫文公没有听叔瞻的话管那流亡公子一顿饭,如今儿子就要被这样折磨!而且整个卫国因这一顿饭引起的连锁反应,已搭进去了多少条人命? 危境中的卫成公君臣只能向鲁僖公求助。鲁国和卫国都曾做过楚国的马仔,毕竟大家曾是同一条战线上的,鲁僖公也同情卫成公,就叫卫成公给周天子和晋文公各献十双美玉,请求他们释放自己。周襄王收下美玉,心情也变美了,真的就释放了卫成公。 放是放了,可卫国已有了国君,自己何去何从呢?好在卫成公也不是善类,歪点子多,他派人去贿赂卫国的两个大夫周歂、冶廑,向他们许诺:“如果能接纳我回来当国君,我提拔你们进常委(当卿)。” 周歂、冶廑马上就杀了元咺和新卫君公子瑕以及公子瑕的弟弟公子仪。 卫成公得意洋洋地回了国,到太庙祭祀先君。周、冶二人也得意洋洋地穿上了新礼服,准备接受卿的任命。周歂先走进太庙,脚刚跨进门,就突发急病,倒地而死。冶廑以为是卫国的先君们要惩罚他们,吓得连忙推辞了卿位的任命。 至此,卫国那少管一顿饭的风波总算暂时停息。至于这个受尽了折磨摧残,肚子里装了不少毒酒的卫成公,生命力竟比小强还顽强,在这之后他竟然又当了三十年国君,他前前后后总共当了三十五年国君! 在卫国身上出了口恶气之后,接下来轮到对郑国出恶气了。一方面清算多年前郑文公没管饭的旧账,一方面是惩罚他脚踏晋、楚两只船的不忠行为。 公元前630年,周历九月,晋国拉着秦国一起去围攻郑国。郑国只是个二等诸侯国,现在的郑国,由于多年被强梁之霸侵扰,国力比郑庄公那时弱了很多,怎么吃得住两个一等强国围殴?形势岌岌可危。 郑国大夫佚之狐对郑文公说:“国家已经很危急了,不过,若能派烛之武(郑国已退休的一位大夫)去劝说秦国国君,大兵一定会退。” 郑文公虽然已当了四十三年国君,却始终不知道烛之武有这本事,一直没有重用过他,虽然现在也未必相信他真有这本事,但病急乱投医,试一下吧,总比等死好。召见了烛之武。 烛之武说:“我壮年的时候尚且不如别人,现在老了,更不能做什么了!” 郑文公说:“我没能及时重用你,现在国家危急才求你出力,这是我的过错!然而,郑国如果灭亡了,对你也是不利的呀。” 烛之武接受了郑文公的使命。当天夜里,郑国人用绳子绑着烛之武的身子,从城头上吊放下去。 晋军和秦军不是驻扎在一起的,烛之武出城之后,就摸进了秦军营地,求见秦穆公。他对秦穆公说:“秦、晋两国围攻郑国,郑国已知道自己要灭亡了。如果灭了郑国能对您有好处,那您用兵倒还值得。可是,想要越过晋国的领土来占领距离秦国很遥远的郑国作为秦国的边邑,您也一定知道这有多难。所以,郑国灭亡,只会便宜了晋国。您出了力,却是帮您的邻国增加实力。邻国的实力增强了,等于您的力量越被削弱了。假如能留下郑国作为您的东道主,秦国使臣往来,遇到资粮不足时,郑国可以供应,这对您没有什么害处吧?并且,您曾经帮过晋惠公,可他一回国就对您恩将仇报,晋国人的贪心哪有满足的时候?等到它变得更强了,就一定会损害秦国的利益!所以您还是考虑一下这事吧。” 这番话说到了秦穆公的心坎里!他一想,对啊,晋国确实盛产白眼狼。就拿晋文公来说吧,虽然没有像晋惠公父子那么明目张胆地忘恩负义,但在请求自己护送他回国为君时说得多动听:让晋国永远接受我的领导,晋国全力助我成为霸主。结果呢,才一回国,护卫周天子的时候就把我撇在一边,独自抢去了这个大功,断送了我当霸主的机会,他自己倒当上了霸主!这不也是白眼狼吗? 于是,秦穆公悄悄跟郑国订立了和约,并派杞子、逢孙、扬孙三个大夫带一支军队帮郑国人守卫新郑,他自己则连招呼都没跟晋国人打就带着秦国大军回国了。 狐偃见秦国自说自话违背盟约退兵,就请晋文公去追袭秦军。 晋文公说:“不可以这么做,我若不是有这个人帮助,不可能有今天,我们还是也撤军回国吧。” 恰好这时,郑国做出了一个向晋国示好的事,接回了在晋国流亡的公子兰,并且立他为太子。 公子兰是郑文公的儿子,当初,郑文公因背弃齐国投靠楚国而招致齐桓公带领诸侯之兵多次攻打,有一次,齐桓公又召集了鲁、宋、陈等国在鲁国的宁母(今山东鱼台东)会盟,商议打郑国。郑文公派太子姬华前去听候这次诸侯会议的命令,没想到这位太子爷大概嫌乃父迟迟不死,他一直不能继位,心急了,竟然要当卖国贼!他对齐桓公说他愿作内应,并请求齐桓公除掉郑国的泄氏、孔氏、子人氏三个强大家族,当然,还有他父亲,这个不便说出口,也不用说出口,聪明人瞎子吃馄饨——肚里都有数!然后,他来当国君,他愿把郑国作为齐国的封地,他就作封内之臣。 能碰上这样极品的卖国贼,实在比买彩票中大奖还难,齐桓公既然碰上了,自然不想放过。但管仲劝阻了他,说以这种邪恶的方式做事不会得到好结果,何况郑国还有叔瞻等贤臣,哪有那么容易得手!因此最后齐桓公谢绝了姬华太子的好意。后来,这件事被郑文公知道了,气得他三尸出窍,六魄飞天,杀了太子华,又把所有儿子全部驱逐出郑国,其中一个儿子公子兰去了晋国,还有一个儿子公子瑕(跟卫国那个公子瑕同名不同人)去了楚国。 这次晋、秦联军攻郑,晋文公把公子兰也带来了,打算等打下郑国后就扶持他当郑国国君。但公子兰向晋文公表示,不愿意参加围攻新郑的战斗。晋文公同意了,把他安置在靠近郑国的晋国东部边境,让他在那儿等着回国即位。 现在郑文公派两位大夫把公子兰接回了郑国并立为太子(他后来继位,就是郑穆公),此举也算是郑文公向晋国表示投诚的诚意——接受了晋国为郑国选定的接班人。 接着,郑国就向晋国请求和谈。晋文公本来就要退兵了,当然顺水推舟地答应。 料理了郑国之后,曹国的事还没完,虽然让曹共公复位了,但占领的曹国土地却只能还给他一部分,还有一部分,晋国离曹国太远,不方便接收管理,就分给鲁国等诸侯。于是,洮水以南,东到济水的大片土地给了鲁国,喜得鲁僖公连忙派大臣去晋国拜谢。 至此,中原诸侯算是都摆平了,接下来就要对付再度强盛嚣张起来的狄人了。 公元前628年秋天,晋文公在今山西稷山东南的清原再次举行军事演习性质的大规模田猎活动,同时,把三军加三行改编为五个军,即:中军、上军、下军、上新军、下新军。任命赵衰为卿。这上新军和下新军就不再是纯步兵的部队了,而是跟其他军一样,以战车为主力,所以称呼上也称为军而不称为行了,而且也是既有将又有佐。 然而,就在这时,晋文公病倒了,而且第二年冬天就去世了,他只当了短短九年国君。他的儿子公子姬欢继位,就是晋襄公。 第33章 秦穆公有戏吗? 晋文公一去世,很多人难免猜测,中原霸权将落到谁的手里?曾经的霸主齐国早已失去了号召力,毫无疑问,楚国和秦国是最具实力的争霸者。不过,楚国似乎还未走出城濮之战的失败阴影,况且楚成王也老了,没有了年轻时的冲劲,因此,秦穆公觉得,他的机会来了! 秦人自秦襄公受封诸侯之后,经过一百多年的不懈奋战,到秦穆公即位时,已从西戎手里夺回了周王朝的龙兴之地岐丰一带,又先后荡灭社戎,击败邽、冀两支戎人部落,把已被戎人占据的原杜国、郑国的故土收入囊中,并灭掉了残留在关中的小虢国,已占据了关中平原的大部分地区,崛起成为西方的新兴强国,田土面积仅次于楚、齐、晋这些一等大国,国力在二等诸侯国中已列前茅。 跟楚国一样,秦国也是一心想挤进中原的诸侯圈中来,它从立国以来,就一直在不断地东进、东进,朝着中原方向不懈开拓。 秦穆公的哥哥秦宣公在位时,不断东进的秦国跟同样处于高速扩张中的晋国发生了冲突。秦宣公没能实现向东继续扩张的意图,他在位时间不长就去世了,接替他的是弟弟秦成公,秦成公同样短命,由弟弟赢任好继位,就是秦穆公。 秦穆公即位后,继续坚持东进的战略总方针,但是态度变得灵活了。他一方面抓住机会积极参与中原事务,另一方面与东边的强邻晋国搞好关系,他娶了晋献公的女儿为夫人,又先后拥立晋惠公、晋文公。 为了增强秦国的实力,秦穆公特别重视吸收人才,他即位的第五年,得到了第一个贤才百里奚,这对秦国意义重大。 百里奚本是虞国人,自幼家贫,青年时代到齐国游学时曾一度穷到讨饭,不过也正因为讨饭才遇到了另一位大贤才蹇叔。因为蹇叔的收留,他才得以完成学业。但完成学业之后在齐国一时也找不到好工作,只得回到虞国,被任命为大夫,但也没有受到虞国国君的重视。 晋国来向虞国借道伐虢时,百里奚曾劝虞公不要借道,虞公怎么会听他?结果虞国被晋国吞并,百里奚也成了晋国的俘虏。晋献公把女儿嫁给秦穆公时,就把百里奚作为陪嫁奴隶之一,连同秦穆夫人的嫁妆一起送往秦国。 在将要到达秦国国都雍(今陕西凤翔)时,百里奚找到了一个机会,逃走了。逃到秦、楚交界的宛地,被楚国边境的人抓住,成为他们的奴隶,给他们放牛。 终于,正在广求贤才的秦穆公得到了这个消息,想用重金把他赎出来,又怕楚国人因此察觉百里奚是贤才而不放他,就派人去对楚国人说:“我家的奴隶百里奚在你们那里,请让我用五张羖羊皮(黑色羊皮)把他赎出来。”楚国人同意了。 这时的百里奚已七十多岁,他一到秦国,秦穆公立即召见他,向他请教治国之道。 百里奚说:“臣是亡国之臣,哪配谈治国之道啊。” 秦穆公说:“虞国国君正是因为不信用你,才亡了国,这不是你的过失。” 于是百里奚就跟秦穆公谈论起国政来,两人一连谈了三天,秦穆公非常高兴,当即就任命他为大夫,处理国政,因为他是用五张羖羊皮赎来的,就称他为“五羖大夫”。 百里奚得到秦穆公的信用之后,马上向秦穆公推荐蹇叔:“臣的才能不及臣的朋友蹇叔,他有贤才,只是世人不知道罢了。臣游学齐国的时候,曾因贫穷而乞食,是蹇叔收留了臣,臣因此知道他的才识。当时齐国的公子无知夺取了君位,臣曾打算去投奔他,是蹇叔阻止了我,我才因此而逃过齐乱之难。臣离开齐国后又去了成周,王子颓想任用臣,又是蹇叔劝阻了臣,臣才得以逃过王子颓之乱的祸难。后来臣去事奉虞公,蹇叔又劝阻臣,臣也知道虞公不会重用臣,只是为生活所迫,贪图那份俸禄,才一直留在虞国,结果就遭遇亡国之祸,沦为了奴隶!臣两次听蹇叔的话,都得以逃脱大难,一次没听,就沦为了奴隶,所以臣知道蹇叔的才识远在臣之上。” 蹇叔这时在宋国,秦穆公马上派人带着重礼,把蹇叔聘到秦国,任命为上大夫。 百里奚后来担任了秦国的相国,且一连当了七年,他勤于政务,平易近人,生活俭朴,秦国大治。史书上说他当政期间,“谋无不当,举必有功”,深受人民爱戴,他去世后秦国无论男女老少都哭了,小孩子也不唱歌谣了,正在舂米的人也悲伤得叫不出号子了。 其实,百里奚和蹇叔的最大功绩,是把中原先进的文明教化最大程度地引入到了文化相对落后的秦国,因此而更新了秦国人的思想观念,使秦国跟上了华夏的整体文明步伐。 跟楚国一样,一直以来,秦国也受到中原诸侯的歧视。跟楚国稍微不同的是,中原诸侯当着楚国的面就骂它是蛮夷,骂得多了,它自己也似乎认可了,也自称“我蛮夷也”,而且自行称王,等于不承认自己是周王国的成员了。而秦国,中原诸侯只是私下里蔑称他们为戎人,当面不这么骂,秦国也从未承认自己是戎人。但是,秦国毕竟早在周王朝建立之前就已在戎人的堆里生活了,在中原人看来,他们是从戎人堆里钻出来的。就像楚国人在蛮夷堆里生活的时间长了,从血脉到生活习俗,都带上了浓重的蛮夷成分,秦人也一样,身上必然会沾染不少戎狄习气,这是不可避免的。而且,秦人刚被西迁到甘肃时,他们的聚居地跟周王朝还是连通的,那时戎人部落虽然极多,但大多还不大,后来越来越多的戎人部落壮大起来,周王室则日益衰落,以至于西周灭亡,大片原属周王室和诸侯的土地沦为戎人的乐园,于是秦国在将近百年中,跟中原几乎处于半隔绝的状态。所以,秦国的文化跟中原文化已严重脱节了,百里奚和蹇叔就是给秦国人补上了这个短板,大大提升了秦国的文明层次,为后来秦国统一天下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秦穆公天天跟百里奚和蹇叔相处,受他们的中原文化熏陶自然很深,所以,很重视德、义、礼这些周文化的精髓。 有一次,秦穆公出游,他的马车坏了,在修车的过程中,右服(四匹拉车的马中,正中间两匹称为服,左边的叫左服,右边的叫右服)走失,被当地的野人抓住后就杀了吃。这是一匹良马,秦穆公带人去寻找,在岐山的南面(岐山之阳)发现一伙野人正在吃马肉。秦穆公不仅没有处罚这群野人,反而派人给他们送去了酒,说:“吃马肉不喝酒是要伤身的。” 参与吃马肉的野人共有三百人,他们感激涕零。过了一年,秦、晋发生了韩原之战,秦军出征时,这三百野人坚决要求参战。 在秦晋双方激战时,秦穆公拉车的马陷在了泥沼里,这时,晋惠公和晋国大夫韩简的战车一齐冲了上来,把秦穆公的战车包围住。韩简的车右梁由靡已经牵住了秦穆公兵车的左骖(左边驾车的马),而晋惠公的车右更是用殳打掉了秦穆公身上的六片铠甲,眼看秦穆公即将成为俘虏,三百野人忽然杀了过来,解救了秦穆公,最终秦军大胜晋军。这也算是秦穆公崇尚德义所得到的回报吧! 第34章 崤之战(上) 但是,文明教化是一个慢工出细活的事情,不是一蹴而就的。秦穆公受了百里和蹇叔那么多熏陶,粗鄙的劣根性还是时有显现。 秦穆公本来是想通过扶植晋文公来操控他,从而达到称霸中原的目的。哪知道晋文公精明得贼紧,非但没有被秦穆公操控,反而借着秦国的力量,自己称了霸。所以,晋文公一死,秦穆公是再也坐不住了,决心要称霸中原。 正在这时,貌似来了个好机会。 几年前秦穆公跟晋文公一起去打郑国,被郑国退休大夫烛之武一通话劝得缩了脚,临走时还留下一支部队助郑国人守卫国都。统率这支部队的是秦国的三位大夫,其中之一叫杞子,他派人送来了情报:“郑国人派我掌管新郑北门的锁和钥匙,如果派一支军队悄悄地过来,可以轻松地拿下郑国。” 这么大的诱惑,秦穆公怎么抗拒得了!如果能拿下郑国,把它作为秦国的飞地,那秦国在中原的影响力就非同小可了,等于在中原诸侯圈的中心开了花,而且还能对晋国造成两面夹击之势。郑国又紧挨着王都洛邑,要挟天子以令诸侯也方便。 他马上询问蹇叔和百里奚,能否出兵?其实询问只是做做样子,心里只希望得到他们的赞同。 不料,蹇叔和百里奚竟然都坚决反对出兵。 蹇叔说:“劳师远征去袭击遥远的国家,我从未听说能成功的。千里行军,能瞒得住我军的行踪吗?郑国一定会知道而严加防备,而我军则兵马疲劳精力耗尽,最终一无所得,反而因此使郑国对我们产生叛逆之心。” 这样的话秦穆公根本听不进,他召来三员大将:百里奚的儿子百里视(字孟明,故又称为孟明视)、蹇叔的儿子蹇术(字西乞,故又称为西乞术)、白乙丙,命他们统帅大军去千里“奇袭”郑国。 当远征军从雍都东门外出发时,蹇叔哭着对孟明视说:“孟明啊,我看着大军出发,却看不到你们回来啦!” 蹇叔看着儿子西乞术,更是心如刀绞,哭着送他,说:“晋国一定会在崤山那里打击你们,崤那个地方,有两座山头,南面那座山头上有夏王皋的坟墓,北面那座山头,是周文王避雨的地方,你们一定会死在那两座山头之间,我以后就到那里收你们的尸骨吧!” 军队还未出发,蹇叔就来哭丧,还说了这么多不吉利的话,秦穆公气得三尸神暴跳,忙派人来骂他:“你知道什么?如果你活到中寿(五六十岁)就死的话,现在坟上的树都有两手合抱那么粗了!”这就相当于我们今天骂人“老不死的!” 就这样,秦国远征军在这种不祥的气氛里出发了。秦穆公心里也憋着一股气,我要让那两个老不死的看看,你们都说做不成的事,我偏能做成!晋文公已死,晋国的霸业必将跟齐国一样衰落,放眼当今天下,能当霸主者,舍我其谁? 秦穆公没想到的是,晋国跟齐国完全不同,齐国随着桓管五杰的凋零,就没有什么象样的人才了,晋文公却留下了一大批贤能的臣子,足以让他的霸业长久地存在下去。而且,正如蹇叔所说,秦军千里远征,怎么瞒得住别人? 秦国远征军即将出发时,晋国人正在给晋文公办丧。周历十二月十二日,他们将装有晋文公遗体的棺材抬运到曲沃去停丧待葬。不料,刚出绛都城,棺柩里突然发出一阵牛叫一样的声音。 郭偃忙让诸大夫下拜,说:“这是先君有重要事情命令我们,将有西方国家的军队从我国领土上经过,我们袭击它,一定会获得全胜。” 这一灵异事件记录在《左传》里。现在有一帮学者,看到《左传》里有许多占卜占筮以及其他预言,事后都应验了,就铁口断言,这些占卜、预言都是作者伪造的,一定是作者知道这些事的结果,否则不会这么灵验!原因是他们自认为受过科学教育,是有科学知识的人,占卜之类,在他们眼里是迷信,凡迷信一定是骗人的。可是,《左传》一书所记之事从鲁隐公元年到鲁哀公二十七年,跨度长达二百五十四年,我没有统计过《左传》里总共记录了多少次占卜、占筮、预言,估计大约有一两百件吧!在那个时候,从周天子到各诸侯国都有占卜官,整个周王国每年从事占卜工作的总人数成百上千,还有大量的能人、贤人、大人物在对某些事作出预言,每年全国各地进行过的占卜、占筮、能人发预言等事件总数至少要以千计吧!粗略框算一下,二百五十四年里,全国占卜、占筮、发预言的总数至少有二三十万个,作者难道要把这二三十万个占卜占筮预言全记录下来?他当然选他认为重要的记录!就算作者记录的占卜占筮预言全部应验,二三十万件里应验了一二百件,应验率很高吗?何况,《左传》里面记录的预言也不是全部应验的,既然是事后造假,干吗还故意造错?既然认定作者造了那么多假,那又如何肯定《左传》里的其他内容非造假?难道《左传》作者不是史家,而是从事占卜术的骗子,为了证明占卜术的有效而伪作了《左传》一书? 说到底,这些学者们的所谓科学,其实就是一种霸道,凡是他们不能解释的事情,就一律说成不存在、造假,似乎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事他们都能解释,他们已对宇宙的一切了如指掌了!本着这种狂妄的“科学”态度,在确定《左传》成书年代时就出现了巨大的尴尬和荒唐。 比如,《左传》终结于鲁哀公二十七年(公元前468年),在春秋战国之交,按道理,认定作者是生活在春秋、战国之交或战国初期的人,这是合情合理的。但是,《左传》中有一则记录是这样:鲁僖公三十一年(公元前629年)冬,狄人包围卫国,卫国被迫放弃旧都朝歌,迁到帝丘(今河南濮阳西南)去,迁之前,当然要让占卜官占卜一下那地方是否吉利,占卜的结果是可以立国三百年。如果这个占卜应验的话,那么卫国可以存在到公元前329年左右。事实是,公元前329年是卫平侯四年,再过四年,卫平侯死了,儿子继位没多久就被一个叫子南劲的家伙篡了位,此后的卫国虽然还存在,但已不是原先的姬姓卫国,而是子南劲的公孙氏卫国了,末代的姬姓卫国国君被贬为类似于孟尝君平原君之类的封君,姬姓卫国事实上等于灭亡了。也就是说,这个占卜是应验的。那么,《左传》作者是生活在公元前329年前后的人?既然是这时候的人,为什么《左传》只记到公元前468年,后面一百几十年的事干吗不记? 又比如,鲁昭公四年,郑国大夫子宽因为反感总理子产搞改革,就预言说郑国将比卫国先灭亡。郑国是公元前375年灭亡的,而姬姓卫国虽然被篡灭,秦始皇时候又一度让它复国,到秦朝末年的公元前209年才被秦二世灭掉。这个预言也应验了。那么,《左传》作者难道是汉代人?一个汉代人写的《左传》还有多少可信度?何况里面还已经被确认有那么多伪造的预言! 我们的一些学者(包括一些古代学者)总是喜欢怀疑,怀疑是应该的,问题是他一怀疑马上就下武断结论,说这是假的,那是伪造。说《孙膑兵法》是伪托,孙膑这个人不存在,后来却在汉墓里挖出了《孙膑兵法》。 这个世界上,无法解释的灵异事件多了去了,其中有造假,但怎么可能全是造假?毕竟人类还没有认识全部宇宙,科学还在幼年期,人类的未知领域不要太多!——这些都是题外话。 总之,据《左传》记载,晋文公办丧时出了这么一件灵异事件,善于占卜的郭偃预言说,将有西方国家的军队从晋国领土上经过,晋军如果袭击它,一定会获得全胜。晋国人是什么态度,不得而知。但郭偃的预言,事后是应验的! 第35章 崤之战(下) 公元前627年春天,秦国远征军经过千里急行军,穿越晋国,进入了中原腹地,向着郑国急速行进。当他们从周王都洛邑城的北门外经过时,按照礼仪,战车上的车左和车右两人都必须跳下战车,脱下头盔,步行从城门前通过,以表示对天下共主周天子的敬意。这次远征军共有多少人,史籍上没有记载,但是,至少有三百辆战车上的将士,都是刚跳下战车,马上又跳上了战车,根本没有从城门前步行过去。 周共王的玄孙王孙满(这个人不简单)这时年纪还小,在城头上看到这种情形,就对身边的周襄王说:“秦国军队轻狂而无礼,一定会失败。轻狂就会缺少谋略,无礼就会粗心大意。进入了险地还粗心大意不谨慎谋划,能不失败吗?” 秦军行进到郑国旁边的滑国时,终于有郑国人得到消息了。这个人叫弦高,是郑国的大商人,他正要到王都洛邑去做买卖,迎面碰见了秦军。 郑国历代国君重商、优商的政策这时收到最大的回报了,作为大商人,弦高当然热爱重商的祖国。他来不及多想,立即派人驾驶驿站的驿车火速向新郑报告,自己则迅速从随身货物中拿出四张熟牛皮,迎向秦军,又叫伙计再弄些牛来。伙计很快搞到十二头牛,随后送了过来。当时一头牛在市场上可卖三千七百五十钱,十二头牛加四张熟牛皮,将近五万钱,抵得上一个富裕人家的全部财产了! 弦高谎称是郑穆公派来劳军的使者,进入了秦军营地,见到了孟明视等三位秦军统帅,他对三帅说:“我们国君听说你们行军要经过敝邑,冒昧地用这一点东西来慰劳你们的军队。敝国虽然不富厚,但因为你们在外行军很久,所以,我们愿意在你们住下时为你们准备一天的给养,在你们动身离去时为你们安排军队守卫你们一夜。” 孟明视他们傻眼了,原来郑国已经有准备啦!奇袭的效果没有了,疲惫之师,补给不足,还要去攻打人家的坚城,那结果用脚趾甲都想得出来。而且,郑国是秦国的盟国,来偷袭盟友,太不光彩了吧?于是只好假装是来打滑国,就把倒霉的滑国给灭了。 新郑城里,郑穆公得到弦高的报告,马上派人去客馆里察看秦国留守将士的动静,见他们果然已捆好了行李,磨利了武器,喂饱了战马,作好了打仗的准备! 郑穆公马上派大夫皇武子去打发那帮秦国人,对他们说:“你们在敝国住了很久,因此,我们的肉、粮和牲畜都用光了。听说你们要走了,也没有东西送给你们,我们郑国有一个养野兽的原圃,跟你们秦国那个养野兽的具圃是一样的,请各位自己去原圃里面打些麋鹿路上用,让我们安闲安闲,怎么样?” 三位大夫一看阴谋已经败露,吓得赶紧开溜,杞子逃去了齐国,逢孙、扬孙逃去了宋国。另一边,孟明视他们让滑国躺枪之后也就灰溜溜地撤军回国。 消息很快传到晋国。先轸对晋襄公说:“秦君不听蹇叔之言,因贪利而劳动民众,这是上天给我国的好机会。放弃天赐良机就是违背天意,违背天意不吉祥。放过敌人也会生出祸患,必须打击秦军!” 栾枝不同意,他说:“我们还没有报答秦国的恩惠,却要拦击它的军队,难道因为国君的去世就忘记旧交了吗?” 先轸说:“秦国不哀悼我们的丧事,反而进攻我们的同姓国,是秦国无礼,还谈什么恩惠!我听说,一天放过敌人,是给数代人留下祸患。为子孙后代打算,能说违背先君吗?” 晋襄公因此下了决定:打! 为了集中优势兵力,全歼秦军,非但晋军全部出动,连居住于秦、晋之间的姜姓戎人部落也被紧急调动来参战。晋襄公亲自统军出战,这时晋文公的丧事还未办完,晋国人还都穿戴着孝服,由于穿着白色的孝服行军不吉利,晋国人把孝服染成了黑色。从此,晋国形成了穿黑色孝服的风俗。 周历四月,秦国远征军撤退到原属虢国的崤山地区时,遭遇晋国伏兵的突然袭击,全军覆灭,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三位统帅被晋人俘虏。 晋文公的夫人文赢是秦穆公的女儿,晋襄公虽非她所生,但她是晋襄公的嫡母,见到娘家人被俘,她自然要想办法搭救,对晋襄公说:“他们三个人挑拨秦、晋两国国君的关系,秦君如果得到这三人,吃他们的肉也不会满足,何必麻烦你去处罚他们呢?不如放他们回去,让秦君惩罚他们,这样还能快慰秦君的心意。” 晋襄公就释放了三帅。 第36章 称霸西戎 第二天上朝时,先轸问起秦国三帅怎么处理,晋襄公说:“我已应太夫人的请求,把他们放了。” 先轸顿时怒火冲天,说:“武士们拚力在战场上捉到他们,妇道人家却轻易从国内把他们放走了。我们损失了战争果实,敌人助长了势力,晋国距离灭亡没多少日子了!”他甚至气得连礼貌都顾不得了,当着晋襄公的面就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 晋襄公马上派他的老师阳处父带兵去追捕三帅。 阳处父一直追到黄河边,发现三帅已乘船渡到黄河中流了。阳处父马上解下车子左边的套马,说是晋襄公赠送给孟明视的,让他们回来取。 孟明视叩头说:“托晋君的恩惠,没有把我们这三个被俘之臣杀了拿血去涂鼓,让我们回国去受国法的制裁。我们国君如果把我们杀了,我们虽然身死也不忘晋君的大恩。如果托晋君的恩惠得到赦免,三年以后,我们一定来拜谢晋君的恩赐!” 三帅回到雍都时,秦穆公已穿着素服(即凶服,在国家发生严重的死丧、灾荒时国君才穿的朴素衣服)在郊外迎候了,他哭着对三帅说:“我没有听蹇叔的劝告而使诸位受了侮辱,这是我的罪过。我不会撤你们的职,一切都是我的过错,你们有什么错?就算有错也不会因为一点小过失就抹杀你们的功绩。” 晋国元帅先轸因为听说秦国三帅被放走,情绪一时失控,对国君无礼,事后非常愧悔。不久,狄人侵犯晋国,先轸率军击败了狄人,俘获一名狄军首领。这时,先轸突然脱下头盔,冲进狄军群中,最终战死。他用这种方式惩罚了自己冒犯国君的行为,狄人把他的首级送还晋国,其面色如同活人一般。晋襄公让先轸的儿子先且居接替了乃父的元帅之职。 两年后的公元前625年,秦穆公命孟明视率军伐晋,以报复崤山之役。结果,秦军在秦国的彭衙(今陕西澄城西北)又一次被先且居和赵衰统帅的晋军打败。后来连彭衙都被晋军占领。 秦穆公继续任用孟明视为大夫,治理国政。孟明视进一步修明国政,给百姓增加好处。 王道主义者赵衰对道德的神力是深信不疑的,当他听说孟明视在进一步修德后,对晋国的大夫们说:“秦军如果再来,一定要避开它,由于畏惧而进一步修明德行,那样的人是难以抵挡的。” 第二年,孟明视再次统帅秦军伐晋,军队渡过黄河之后,就把渡船全部烧掉,以显示不成功就战死的决心。 秦军攻占了晋国的王官(今山西闻喜西),晋国军队守在城内没出来迎战。 秦军从茅津渡过黄河,进入崤山地区,埋葬了上次战死在那里的秦军将士的遗骸,秦穆公发表了一篇深深自责的讲话,然后撤军回国,算是给崤山之败这件狗屁倒灶的事划上了一个句号。 从此,秦穆公不再向东用兵,他不得不无奈地接受这样一个事实:晋国这道横在秦人东进路上的铁幕,他是不可能打破的了,称霸中原的梦想,他没有机会也没有条件去实现。因此,他适时地调整了策略,将战略目标转向西方。 就在彭衙之战的那一年,西方的戎人部落派了个使者到秦国来,目的是看看秦国的虚实,有没有空子可钻。这个使者名叫由余,本是晋国人,晋鄂侯的曾孙,他的祖上为逃避当时晋国的内乱而全家迁到了戎人居住区。 秦穆公接见了他,一番交谈之后,发现他才能不凡,就请他留在秦国,想要重用他。但他没答应,可能是因为自己的祖国晋国正跟秦国处于敌对状态,他不愿意帮秦国对付祖国,另外,戎王待他不错,任命他为大夫,很信用他,他得投桃报李。 秦穆公舍不得放由余走,一直挽留,留了一年多,他还是要回戎人那里去。 秦穆公向蹇叔讨主意,怎么才能把由余留在秦国?蹇叔主意当然有,但做起来不大符合周王朝的传统道德标准,他的宗旨是要在秦国推行德化,所以他不方便提出不符合道德的计策,而是说:“这个问题,君主只要问内史廖就行了。” 内史有两种,一种是史官中的右史,又称内史;还有一种是负责征收田租和考核官吏的长官,这个内史廖不知属于哪一种。 秦穆公立即召见内史廖,说:“寡人听说过这样的话,‘邻国有圣人,这是敌国的忧患’,由余是个圣人,他若在戎人那里,寡人就要担心。” 内史廖说:“臣听说戎王所住的宫室低矮简陋,中原的声色犬马、美味佳肴,戎王都没有享受过,君主不妨送他些女乐、厨师之类,让他好好享受。然后我们继续留住由余,等过一段时间,戎王完全沉迷在骄奢淫逸中了,我们再放他回去,他肯定要劝谏戎王,戎王肯定不听,于是他们君臣之间就互生嫌隙,我们就有机可乘了。” 秦穆公当即照办,送给戎王女乐十六人,还有一批好厨师。戎王喝着美酒,吃着佳肴,听着音乐,看着舞蹈,玩着美女,一下子就乐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国内牛羊死了一半,他也不顾。这时,秦穆公才放由余回去。 由余一回去,当然急切地劝谏戎王,劝谏了多次,戎王非但不听,还讨厌起他来了。由余心冷了,正好这时秦穆公又派人来劝他去秦国,他就来了秦国。 秦穆公亲自到国都的郊外迎接他,立即封他为上卿。 由余是在戎人堆里长大的,对西方戎部落的情况了若指掌,在他的辅佐下,秦国征伐戎人连战连捷,短短几年内就灭掉十二个戎人国家(部落),秦国一下子增加了方圆千里国土。 周襄王得到报告后,派召公过前往秦国,赐秦穆公金鼓以表示祝贺。 这时秦国的疆域,南至秦岭,西达狄道(今甘肃临洮),北至朐衍(今宁夏盐池),东到黄河,已成为西方的一霸。 后世把秦穆公归入“秦秋五霸”之一,其实他主要是在西方称霸,在中原没能称霸,因此,他这个五霸之一是有争议的,不像齐桓晋文那样实打实。 百里奚是跟秦穆公同一年去世的,都是在秦穆公三十九年(公元前621年),不过他比秦穆公早去世,而蹇叔则在他们之前就已去世。 因此,秦穆公去世时,两位大贤都已不在,没人给他有效的规劝,于是他又一次劣根大发作,死后竟以一百七十七个人殉葬,其中还包括子车氏三子这样有贤才的良吏。 由于秦穆公人殉的事被《春秋》、《左传》等记下了,所以,后人普遍认为,秦国风俗野蛮,文明程度远远落后于中原。其实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现代考古发现,春秋战国时期,用活人殉葬在中原诸侯中也是普遍现象。山东的两座春秋晚期莒国大夫墓里各有十个人殉葬,莒国这种没出息小国的一个大夫,就殉葬了十个人,那它的国君要殉葬多少人?其他大国的贵族和国君又要殉葬多少人? 山东临淄郎家庄齐国贵族大墓中,有二十六名殉葬者,其中九人有的被砍头,有的被肢解,那是比殉葬还要野蛮一等的人牲——把人作为牲畜来献祭,这种风俗盛行于商代,另外十七人则是殉葬者,全是女性,显然是墓主的侍妾之类。 人殉的风俗,直到战国中期才渐渐被用木俑、陶俑殉葬所替代,但战国时期赵国有些贵族的墓中还有殉葬者,即使到了秦汉以后,人殉也没有完全消失,时不时地会反复一下,明王朝时还有皇帝搞过。 秦穆公是野蛮,但不比其他诸侯、贵族更野蛮,天下乌鸦一般黑,谁也不比谁好!他的大错,在于以人才殉。 第37章 晋国霸权不倒 秦穆公用良吏殉葬,使秦国丧失了优秀的人才,他死之后,他的历代继承者又大多平庸无作为,因此,终春秋之世,秦国再也没有大的作为了! 如果说齐国和秦国的霸业都是随着其开创者的身故而戛然而止,从此国力几乎停步不前,甚至有时还有倒退,那么,晋国的情况跟他们大不相同。 前面说过,晋文公一生重视人才,善于发现和使用人才,因而在晋国的士大夫中也形成了任贤使能的风气。 例如,胥臣被晋文公任命为下军佐,城濮之战中,虎皮蒙马冲溃陈、蔡联军,立下大功。有一次他奉命出使国外,经过今山西河津东北的冀邑时,看到路边庄稼地里一个农夫在锄草,他的老婆给他送饭来了,夫妻俩相敬如宾。胥臣觉得这农夫一定是个有德君子,一打听,这人原来就是忠于晋惠公的死硬分子郤芮的儿子郤缺!因为是罪人之子,不得入仕为官。胥臣回去之后就极力向晋文公推荐,说:“恭敬是德行的集中表现,能够恭敬就必定有德行,有德行就能治理百姓,请国君任用他。” 晋文公疑惑地说:“他父亲郤芮可是有罪的,可以吗?” 胥臣说:“舜杀了有罪的鲧,而任用了鲧的儿子禹。齐桓公任命仇敌管仲为相,成就了霸业,国君选取他的长处就可以了。” 晋文公就任命郤缺为下军大夫。后来郤缺果然立下大功,步步高升,最后和赵盾一起成为晋国政坛的两大台柱,建立了不小的功绩。 由于晋献公废除了公族大夫,大力起用外姓人士,因此,晋国官场条条框框较少,很利于人才出头,所以,任贤使能的良好风气在晋文公去世后仍然得以沿续,这就为晋国造就了充足的人才储备,使晋国得以长盛不衰! 另一方面,晋文公的继任者晋襄公,也比齐桓公秦穆公的继任者出色得多,是一个有为的君主。他一即位就打败了三大强敌,父亲的丧事还没办完,西边的秦国就招呼都不打一个,自说自话穿越晋国领土去偷袭郑国,想要挤进中原诸侯圈来争夺霸权。晋襄公果断出击,粉碎了秦国的东进梦。 接着,北方的白狄入侵晋国,一直打到今山西太谷东的箕地。晋军迅速出击,虽然先轸元帅因为自我惩罚而故意战死,使晋国丧失了一位能征惯战智谋不凡的良将,但晋军最终大获全胜,郤缺更是立下大功,俘获了白狄的首领。 晋襄公任命先轸的儿子先且居接替其父为中军元帅,提升郤缺为卿,把冀邑赐给了他。为奖赏胥臣举荐郤缺的功劳,特赐他一个县的田。 北方一平定,晋国立即联合陈国、郑国,攻打又投向了楚国的许国。 楚成王本来就有跟秦穆公一样的想法,乘着晋文公去世的良机,北上争霸。没想到晋国人竟然先动了手,立即就针锋相对地出动大军,去攻打陈国、蔡国。 陈国、蔡国顶不住,一齐跟楚国讲和,再次加入楚国阵营。 楚军紧接着进攻郑国,准备把公子瑕护送回去替代郑穆公。楚军一度攻进了新郑城中,但是,正当双方激战之时,公子瑕的战车翻在了一个池塘里,这个池塘名叫周氏之汪,有印象吧?就是当初祭仲杀了雍纠之后,把其尸体放在池边示众的那个。公子瑕变成了落汤鸡,被郑国人抓住杀掉,尸体献给了郑穆公。这样一来,楚国想在郑国扶植代理人的计划宣告破产! 晋襄公命他的老师阳处父统兵进攻蔡国以救郑,楚军急忙来救蔡,双方军队隔着泜水相遇了。 楚军的统帅是斗氏家族的斗勃,他初出道时,就跟子玉一起指挥了泓水之战,大败宋襄公。虽然这次战役胜得很容易,但他还是因此而得到了楚成王的重用。城濮之战时,他是子玉的重要助手,指挥楚军右翼,但是,恰恰是他所指挥的右翼首先被晋军击溃。所以,他的军事才能其实很不咋的,但是他毕竟是多次经历过沙场鏖战的老兵了,阳处父还是怵他的。 阳处父这个人,怎么说呢,生得仪表堂堂,风度好得不能再好,论外表,一万个人看到他,一万个人都会认为他是个有大德大才的大贤。他跟人交谈起来谈风很健,一套一套的,显得很有学问。因此,就连阅历丰富的晋文公都会叫他做太子的老师,晋襄公对他也很敬重。但如果有机会跟他深入接触,就会发现,他有点绣花枕头。 有一年,他奉命出使卫国,回程住在宁邑的一家客店里,那客店老板跟他一接触就被他的风度言谈和举止所折服,竟然把客店扔给妻子去打理,自己跟着阳处父走了,成为他的跟班。阳处父收了这么一个崇拜者,很得意,一路之上,跟这店老板夸夸其谈。结果,刚走出宁邑,店老板就找了个借口辞别阳处父回了家。他老婆很吃惊:“你不是说好不容易遇到这么个大贤才,要追随他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唉,别提了!”店老板悻悻地说,“我看他一表人才,以为他德行高超,才学渊博,哪知道一路上听了他的言论,才发现他华而不实!我若跟他去,非但学不到东西,只怕还会惹上祸事,所以我就回来了。” 不可思议,一个小小的店老板,能量竟这么大,私下对老婆发的一通议论,居然像圣人作出的评价一样,二千多年来流传不绝,一直到今天,我们翻开史籍,还能看到阳处父身上贴着这么一个标签:“华而不实”! 估计这店老板不仅仅对妻子说,还对进他店的很多客人说过,这个客店在交通要道上,客人多,五方十国、三教九流全有,所以传布得很广。 不过,出现标签那是在后世的史籍上,当时的晋国人还没有看到这个标签,而且贴标签这件事现在还未发生,还要过几年。 其实阳处父也不是真的那么废柴,肚里多少还是有点货色的,也有一定的才能,要不然阅人多俟的晋文公不会看上他,他也教不好晋襄公。他的悲剧在于卖相生得过分好,他的才德只是中等,跟他那一等大贤的卖相比起来落差巨大。比他差劲的贵族一抓一大把,可人家卖相普通,不“华”。他生得太“华”,导致人家对他有很高的期望值,失望之后,就说他“华而不实”,其实他也挺冤的,比那些差劲的贵族“实”多了。 但阳处父在军事方面确实是“不实”的,他没有正儿八经打过大仗,胸中也没有什么军事韬略,现在,他身为晋军的统帅,看着河对岸的楚国大军,心里一阵阵发怵,只想着赶紧逃回绛都安乐窝去。可是逃跑会被天下人耻笑,还会被国君问罪。要怎样才能让自己得胜而归呢?他很有几分小聪明,想了一下,就悄悄派人去向楚军统帅说:“我们这样对峙下去,屯兵日久,耗费资财,对双方都没有好处啊。您如果想过来打,我就后退三十里,等您渡过泜水摆好阵之后,我们开打。要不然就是您后退,让我渡过河去,我们一决胜负!” 楚军统帅斗勃,现在已当上了楚国的令尹,他的字叫子上,因此也称为令尹子上。他准备渡河过去,子玉的儿子成大心劝阻说:“不要渡河,晋国人是没有信用的,他们如果趁我军渡过一半时突然向我军发起冲击,那我们就要惨败,到时懊悔都来不及。不如让他们渡河过来。” 斗勃于是命令楚军后撤三十里。 哪知道,楚军一后撤,阳处父立即大张旗鼓地向全军宣布:“楚国人见了我就吓得跑了!楚国人见了我就吓跑了!”于是就宣布胜利班师! 如果斗勃能有子玉一半的悍勇,此时迅速渡河追击,阳处父肯定要败得家都不认得。但是,阳处父的运气实在好得奇葩,这么一个自欺欺人的拙劣办法,居然获得了真正的胜利! 面对晋军,斗勃严重缺乏斗志。几年前城濮之战的时候,他统率的楚右军是最先被胥臣统率的晋下军击溃的,心里留下的阴影,面积着实不小,所以听说晋军已撤走,他竟然松了一口气,也就撤军回国了! 前面讲过了,当初楚成王想立商臣为太子时,曾向斗勃征询过意见,斗勃极力反对,还把话说得特别难听,什么胡蜂眼豺狼声,完全是人身攻击了!因此,太子商臣一直记着这个过节,此时见斗勃没跟晋国人打就撤军回国了,就对楚成王说:“斗勃是接受了晋国人的贿赂,所以躲避晋军,不跟他们打,这是楚国的耻辱,没有比这更大的罪了!” 于是,楚成王把斗勃杀了。 晋襄公即位的第一年,就经受住了严峻的考验,打败了三大强敌,稳固地扞卫了晋国的霸权,这使他在国内国外的个人威望都达到了顶点。此时,文有赵衰,武有先且居,这两大贤才一左一右地辅佐着他,晋国进入了盛世时代。 第38章 摆平中原诸侯 但是,总有那么一些诸侯对晋国三心二意,比如卫国,早在晋文公去世的那一年,诸侯都来朝见晋文公,卫成公非但不来朝见,反而派他的大夫孔达带兵侵袭郑国,理由是郑国侵占了卫国的地方。 不管你多有理由,不来朝见霸主就是对霸主的公然藐视,不过,晋文公没来得及收拾卫国就去世了。 于是,公元前626年,晋襄公在举行完晋文公的周年祭礼之后,马上行使霸主权力,派人通告诸侯,讨伐卫国! 晋国军队到达南阳时,先且居想起,晋国似乎有好久未来朝见周天子了,卫国因为不来朝见霸主就去攻打它,霸主自己却不朝见周天子,怎能服众?因此他对晋襄公说:“效法别人的错误是祸害,请国君去朝见周天子,指挥军队作战的事就交给我吧。” 晋襄公于是就在温地朝见了周天子,而先且居和胥臣则指挥着军队去攻打卫国。 晋军攻占了卫国的戚邑(今河南濮阳北),俘虏了卫国大夫孙炎(谥号昭,故又称“孙昭子”),这戚邑其实就是孙昭子的采邑。 卫成公怕了,忙派人去向陈共公讨主意,陈共公就给了他一个馊主意:“晋国打你,你也打它嘛!等你打了,我再去晋国给你们说和。” 卫成公还真傻乎乎地派孔达率军去攻打晋国,结果被先且居打得大败。幸而,这时秦国军队来向晋国报崤山之战的血仇,晋国暂时没工夫来再一次报复卫国。 不久,晋军在彭衙大败秦军。然后,晋军讨伐鲁国。原因是两年前鲁僖公去齐国朝见齐侯,回国后,小别胜新婚,晴天白日就急吼吼地进了夫人的寝室……然后,就死在了里面。他的儿子鲁文公继位后,却不来朝见霸主晋襄公。 鲁国不敢跟晋国对抗,鲁文公慌忙来晋国朝见。诸侯朝见霸主,霸主总要跟他订个盟,让诸侯发誓忠于霸主,霸主则承诺保护诸侯。按照礼节,应该是晋襄公跟鲁文公订立盟约,但晋襄公为了惩罚鲁文公,让阳处父跟鲁文公订盟,这是对鲁文公的刻意贬辱。鲁国没办法,捏捏鼻子忍了。 收拾完鲁国,下面就轮到卫国了。卫成公怕啊,求陈共公赶紧帮忙。 滑头的陈共公马上把孔达逮捕,送到晋国,对晋襄公说:“都是这孔达要挑衅晋国,卫君是一直想紧跟晋国的,这下好了,我把这坏家伙逮来了,卫国再也不会出幺蛾子了。”结果,这滑头两边做好人,晋襄公赞赏他忠心,卫成公感激他的帮助,还亲自到陈国去谢他。 卫国不用打了,那就打秦国。公元前625年冬天,先且居统率晋军伐秦,宋、陈、郑三国也派军队参加,攻占了秦国的汪和彭衙,以报复秦国上次的报复行动。 次年夏天,秦穆公亲自统帅秦军前来报复,一过黄河就自断归路,焚毁渡船。 晋国君臣认识到,秦国这是拚命来了,横的怕不要命的,硬碰硬抵御的话,两败俱伤,对谁都没有好处。毕竟人家在崤山吃了这么大亏,这个耻不让他雪,他也没法下台,秦晋两个大国没完没了地掐下去,也不是个事。好在晋国君臣看得很清,秦国只是要雪耻挣个面子,并非来跟晋国争霸。因此,晋襄公接受了赵衰的建议,坚壁清野,关门不出,给足秦穆公面子,让他有一个台阶下。 秦军占领了晋国的王官和郊两个地方,在晋国地面上耀武扬威一个月,没遭遇到晋军主力。 不过,秦穆公也很有分寸,你晋国去年占了我两个地方,我现在也只占你两个地方,大家扯平!然后秦军就不再攻城略地了,直接去崤山,埋葬阵亡秦军将士的遗骨,给崤山这件事划上一个体面的句号。至此,仇恨也得到了发泄,面子也挣到了,秦军就撤了回去,从此也暂时断了东进的念想。 这年秋天,螽斯虫像雨点一样从天而降,落在宋国。不过,一落到地上就死了,没有危害农作物。 而就在这个时候,南方楚国开始行动了。两年前,楚太子商臣逼死了父亲楚成王,自行继位,就是楚穆王。楚穆王得位不正,刚开始两年很安分,顾不上跟晋国争霸,先坐稳位子再说。现在位子已经稳固,就派息县的县长(息尹)子朱带兵攻打江国。 晋襄公对楚国这个老对手的一举一动是很敏感的,立即派大夫先仆带兵救援江国,一时竟没能打退楚军。晋襄公又联合了周天子,派阳处父带一支晋军,周天子的大臣王叔桓公带一支周王室军队,一起来救江国。 楚国看到晋国方面的援军越来越多,就退兵了。好运气的阳处父,又一次不用打仗就白捡了一场胜利! 既然楚国又出来搅局了,以后肯定还会不断地有动作出来,楚国可比秦国麻烦多了,晋襄公不能不慎重应对。他觉得首先要稳固自己的联盟,笼络住那些跟随自己的诸侯。 前两年晋襄公对鲁文公很无礼,鲁国心里肯定气不顺,得把它理顺,以免它倒向楚国。所以,晋襄公主动向鲁国表达歉意,很客气地邀请鲁文公来改订盟约。上次的盟约是鲁文公跟阳处父订立的,双方身份不对等,这是对鲁国的折辱,这次晋襄公要亲自跟鲁文公订盟。 鲁文公来到了晋国,晋襄公马上设享礼宴请他,席间朗诵了《诗经》中《青青者莪》一诗,借这诗中的“既见君子,乐且有仪”一句,向鲁文公表达善意。 鲁文公则朗诵了《嘉乐》一诗,借其中“显显令德,宜民宜人,受禄于天”一句赞颂晋襄公。气氛非常融洽,两国关系得到了很好的修复。 随即,晋襄公又把关押了两年的卫国大夫孔达赦免并释放了,为此,卫成公还专程到晋国拜谢晋襄公。 接着,曹国国君也来绛都,跟晋襄公会谈曹国如何向晋国纳贡的事情。 安抚好诸侯之后,晋襄公率兵伐秦,以报复秦国去年攻占王官的事。因为这时秦穆公正一门心思放在向西方开拓上,顾不上理会晋国这边。 第39章 阳处父埋下祸根 但是晋国却没能占到便宜,因为趁着晋国进攻秦国的当儿,楚国迅速出手,灭掉了江国。然后,又灭掉了今安徽六安北的六国和在今河南固始东北的蓼国。 而晋国,这一年却流年不利,中军佐赵衰、中军帅先且居、下军将栾枝、下军佐胥臣都在这一年中先后去世,晋国一下子丧失了四位有才德的重臣,六卿只剩下了二卿! 如何妥当地重组六卿?这是摆在晋襄公面前的一道难题。 晋文公即位后,晋国政坛的势力就形成了两大系统,一个是原先晋惠公甚至晋献公时代就已掌权的,可以称之为元老系,他们在晋国根深蒂固,有很大的关系网,如今的代表人物是箕郑父、士榖、梁益耳、先都、荀林父等人;另一派是跟随晋文公流亡的那批追随者,他们深受晋文公的信任,有非凡的才干,可以称为新贵系,如今的代表人物就是狐偃的儿子狐射姑、赵衰的儿子赵盾、先且居的儿子先克、栾枝的儿子栾盾、胥臣的儿子胥甲父等人。 权力分配问题是一个国家的要命问题,处理不当,就会产生祸乱。以晋文公的强势,他也只能尽可能地搞平衡,做到既不冷落元老系,又不让自己的忠实追随者寒心。他的做法就是扩军,把二军扩成三军、再扩成五军、六军,这样就能增加很多卿的职位供他安排。 晋文公的天平其实是一直偏向他的追随者的,晋襄公继位后,也沿袭这一路线。但现在,他觉得元老系的势力要大过新贵系,最主要的是,现在新贵系的代表人物跟他们那卓越的父辈相比,显得资历太浅,德望不高,根基不足,缺乏经验。所以,晋襄公想要把天平向元老系倾斜。 先克得知了晋襄公的这个意图之后,急忙向他进言:“狐、赵之功不可忘啊!” 晋襄公一想也对,没有狐偃和赵衰等人的鼎力辅佐,晋文公不可能成为国君和霸主,自己也不可能有今天,如果忘了本,难免使人寒心。于是他又改变了主意,决定继续搞平衡。 公元前621年春天,晋襄公在夷地举行军事演习性质的大型打猎活动,任命狐射姑为中军帅,赵盾为中军佐;先克为上军将,箕郑父为上军佐;先蔑为下军将,荀林父为下军佐。至于新上军和新下军这两个军则暂时裁撤掉,等以后谁显露了才能,要任用的时候再组建起来也不迟,因为如果现在把人选全部定下来的话,一旦发现谁不合适,要换下来就麻烦了,弄得不好会引发祸乱。 新的六卿刚刚任命完毕,阳处父回来了。他先前出使卫国去了,就是在这次出使的归途中,不幸地被卫国宛地的那位旅店老板贴上了“华而不实”的标签。更不幸的是,那老板还对他老婆预言,老阳将会遭遇祸难。 阳处父一到温地就听说了六卿重组的事,他曾是赵衰的部下,对老首长是有感情的,现在听说老首长的儿子没能当上一把手,只当了个第二把手,就很不满意,从温地直接就赶来见晋襄公,要他改用赵盾为中军帅,他说:“任用有才能的人,是国家的利益。” 他的卖相让晋襄公无法不重视他的意见,何况他还是自己的老师!所以,晋襄公马上到董地再举行一次军演性质的打猎活动,然后就在这次军演中对领导班子作了一点调整,赵盾被提拔为中军帅,而原中军帅狐射姑则降为了中军佐。 无故被降级,谁也不乐意啊,何况是一向眼高于顶、自命不凡的官二代呢?降级除了失面子,还失里子。因为,俸禄是跟官位相对应的。据孟子说,一个大诸侯国的卿,其俸禄是大夫的四倍,次等诸侯国的卿则为大夫的三倍,小国的卿则为大夫的二倍;而大夫的俸禄则是上士的一倍,上士则是中士的一倍,中士为下士的一倍,下士则跟那些在官府办的作坊里当技术工人或在政府机构里当勤杂工、办事员的庶人一样的俸禄——相当于一个上等农夫一年的收获。一个上农夫一年耕作的收获可以养活九口人(仅仅是温饱活命的低保标准而已,生活质量肯定不能谈了)。那么,一个中士的收入就可以养十八口人,上士可养活三十六人,大夫可养活七十二人,一个大国的卿一年俸禄可养活二百八十八人! 而事实上,卿和大夫的俸禄远远不止这些。通常一个卿可以拥有一百个邑的采邑,大夫为六十个邑,但这并不是绝对的,看你怎么在官场里混,如果混得好,有的大夫就能拥有一百个邑。而且,邑也有大小,大的邑有三十二户农夫家庭,小的邑只有十户。总之,官越大,收入越高,而且大官手里的货币跟小官手里的货币,含金量也不同啊! 降职除了经济上的损失,还关系到家族命运,一个家族出了大人物,能占有的各种社会资源就多,家族就会很快兴盛。因此,狐射姑对阳处父恨之入骨是可以理解的,而晋国的动乱祸根,也就此种下了! 第40章 新执政赵盾的考卷 这年秋天,晋襄公去世了。 晋襄公的年纪还不大,本来还能再活些年,主要是崤山那场战役大胜之后,也不知怎么回事,他回来后就拚命地纵淫,把后宫当成了第二个崤山战场,日以继夜、夜以继日不知疲倦地享受征伐的乐趣,硬生生地把自己的性命给伐掉了! 因此,晋襄公的儿子还很幼小,大夫们都认为,晋国刚失去了那么多重臣,在这个多事之秋,立一个小孩为国君对国家是很不利的,应该立一个成年人为国君。 身为晋襄公托孤重臣的赵盾也赞同这个观点,他想立公子雍为君,公子雍是杜祁所生,前面说过了,杜祁和晋襄公的生母据推测是晋文公在逃亡之前就娶的,所以公子雍在晋襄公的诸位弟弟中年龄最长,他早年出居到秦国,现在在秦国混得不错,当上了亚卿,也是中央干部了,显然是颇有才干的。 赵盾说:“公子雍乐于行善而且在襄公的弟弟中年龄最长,先君襄公很喜爱他,而且他现在出居在秦国,跟秦国关系亲近,秦国是我国旧日友好的国家,立他能得到秦国的支持,对改善两国关系很有利。” 应该说,赵盾的观点很有道理,立公子雍对晋国是很有利的。但是,狐射姑的中军帅是被赵盾“夺”去的,他对赵盾自然不买账,要唱对台戏,你要立张三,我偏要立李四!一旦拥立新主成功了,就能成为新国君的亲信重臣,说不定还能把中军帅夺回来。因此,他主张立晋襄公的另一个弟弟公子乐。 这公子乐是辰赢生的儿子,狐射姑立他的理由是,辰赢是怀公、文公两位国君的妻子,立她的儿子既能得到文公旧臣的支持还能得到怀公旧臣的支持,会使晋国更加安定。 赵盾说:“辰赢地位低贱,在文公的九个夫人中她排位在第九,她的儿子能有什么威严?辰羸受到两位国君宠幸,那叫淫荡!况且公子乐现在出居的陈国是个僻陋小国,根本没有能力给他支持。母亲淫荡,儿子地处僻陋,怎么可能安定?” 双方争得各不相让。 赵盾是总理,手握大权,不管狐射姑他们反对,当即就派先蔑、士会出使秦国,实际上是去请秦国护送公子雍回晋国继位。 狐射姑等人针锋相对,也派人去陈国迎接公子乐。 眼看着要跟当初齐桓公和公子纠一样,谁先回国谁就抢到国君之位。结果,赵盾派人在陈国回绛都的必经之路上截杀了公子乐。 狐射姑拥立新君不成,却无意中成了即将成为新君的公子雍的政敌,他在晋国的处境就非常不妙了。这时,他想起了仇人阳处父,如果不是他,自己中军帅的位子不会丢掉,权威在手,要拥立谁还能拥立不成?现在落到这地步,全是这该死的东西害的!想想阳处父在晋国没什么势力,就算做掉了他想来也不会有人报复,狐射姑就派自己的族人狐鞫居去把阳处父干掉了。 赵盾马上派人逮捕了狐鞫居,并处以死刑。狐射姑慌忙逃亡到了狄人那里,投奔了赤狄。赵盾表现出他的宽厚大度,派臾骈把狐射姑的妻子儿女送到狐射姑那里去。 当初在夷地军演的时候,狐射姑曾经侮辱过臾骈,因此,臾骈手下的人就劝臾骈乘机报复,在半路上,找个荒僻所在,把狐射姑全家老小杀光,把他们的财物私吞了。 臾骈说:“不可以,我听说古书上有这样的话,‘对人有恩惠或怨仇,跟他的后代无关’。赵盾他老人家宠信我才派我去做这件事,这是他老人家对狐射姑表示礼貌,我不能因为自己的私事而妨害这公事。”他亲自带人把狐射姑的妻儿以及狐家的财物都护送到了边境线上。 公子雍在秦康公的护送下兴兴头头地往绛都赶来了,秦康公对他说:“当初文公回国时没有卫士,因此而发生了吕甥、却芮之乱。”他刻意给公子雍多派了一些卫士。 他们万万没有料到,就在这时,晋国国内突然发生了意外! 晋襄公的夫人穆赢听到赵盾他们立公子雍为君的消息后,趁大臣们在朝堂上朝议事的时候,抱着她所生的太子姬夷皋到朝堂上来哭,一边质问赵盾等人:“先君有什么罪?他的子嗣又有什么罪?你们舍弃先君的嫡子而到国外去求继承国君的人,将如何处置这个太子?” 赵盾等众大臣无言以对,只得草草结束朝会,各自逃回家去。 哪知,穆赢竟抱着太子赶到了赵家,向赵盾叩头说:“先君捧着这个孩子托付给您,说,‘这个孩子如果成材,我就是接受了您的赐予;如果不成材,我就会怨恨您。’现在先君虽已去世,言犹在耳,您却丢弃了他,为什么?” 赵盾这个人,是非常崇尚德行的,他从小就以王道主义者的标准严格规范自己的言行。废弃太子,确实是有负先君之托,是不忠,是忘恩负义,这是德行上是大污点!况且,太子再小也是先君的嫡长子,公子雍再年长也是先先君的庶子,废嫡立庶是什么性质?是违反礼制的背逆行为啊!这是一个王道主义者所能做得出的事吗?所以,这时赵盾肯定悔得肠子一片铁青,意识到自己做事太轻率、太欠考虑了。没办法,只得重新立太子姬夷皋为君(即晋灵公)。 可是,被赵盾派去出使秦国的士会和先蔑怎么办?改立了太子,等于放了公子雍和秦国人鸽子,公子雍和秦国人要怨恨士会他们,将来姬夷皋也会因为他们去秦国迎接过公子雍而怨恨他们,弄得他们两头不是人。不过,事情都到这一步了,也就顾不上士会他们啦!好在赵盾是执政大臣,士会他们反对也没用。 既然已立了姬夷皋,就不能让公子雍回来了。但公子雍怎肯甘休?秦康公怎肯甘休?你们晋国出尔反尔,搞什么搞?小孩子过家家啊?! 赵盾只得出动军队去抵御护送公子雍的秦军。赵盾自己统帅中军,让先克代替狐射姑任中军佐,本来先克为上军将、箕郑父为上军佐,先克升了中军佐,上军则暂时缺将,而箕郑父又被赵盾命令留守国都,因此而改任荀林父为上军佐,让他一人统领上军,先蔑仍为下军将,也是一人统领下军。 晋国大军急行军赶到令狐,打了秦军一个措手不及。但在打败秦军的第二天,先蔑就丢下军队,逃亡到秦国去了。随后,士会也逃亡秦国。他们一方面可能性不看好年幼继位的晋灵公,另一方面又怕晋灵公长大后翻老账,所以只能铁了心认公子雍为主子。 当初先蔑奉派出使秦国去迎接公子雍时,荀林父就劝阻他:“有夫人、太子在,还到国外去求国君,肯定行不通!您还是托病推辞得了,不然将会惹祸上身!”可是先蔑本人也赞成立公子雍,所以他有没听从荀林父的劝告。荀林父见他不听,就向他朗诵了《板》诗的第三章,以示再度劝告,先蔑还是没听。现在先蔑逃亡了,荀林父便派人把他的妻儿老小和器用财货全部护送到了秦国,并传话给他:“我这么做是出于同僚的情谊。” 立君,这是赵盾正式主政晋国后所经历的第一场考试,不用说,成绩离及格线很遥远。连荀林父都早就看出问题来了,赵盾的操作有多低能?先是舍弃太子,违背了礼制,更辜负了先君晋襄公的重托,导致晋国上层分裂,狐射姑出亡,还导致无辜的公子乐被杀!到这一步,干脆将错就错,一错到底,立公子雍,错误也就不会进一步扩大了,就算不能及格,也起码能捞个三四十分。他却顶不住穆赢的压力,又复立太子。于是一错再错,既得罪了公子雍和秦国,又坑了先蔑和士会,幼小的新君长大后想起他曾立公子雍的事,也要怨恨他,一举而得罪了好几方,祸患的苗头越来越多! 如果仅此而已,如果晋灵公长大后是个安安分分的平庸之君,那赵盾至少还能得个零分。可晋灵公却偏偏不平庸,很有作为,当然,是在干坏事方面!这是个无法无天、混世魔王式的人物。所以,赵盾这第一次考试的得分是负数! 第41章 晋国令诸侯失望 本已不好的秦、晋关系旧创伤上又加新创伤,第二年夏天,秦国人就来报复,攻占了晋国的武城(今陕西华县东北)。 接着,第二次小考来了,赤狄侵袭鲁国西部边境,鲁文公派人向晋国报告。晋国理应负起盟主的责任,出兵讨伐狄人。可赵盾满脑子的诗书礼仪老古董,不是军事人才,不善用兵也不敢用兵。不敢用兵你派会用兵的人上啊,打赢了是你领导得好,打不赢是他无能,你横竖不会有过错,他却显然不想让别人建功,怕别人抢自己的风头。因此,他的做法是,派人去找流亡在狄人那里的狐射姑,通过他的关系向狄人潞氏部落的执政大臣潞鄷舒转达晋国对他的责备。 狐射姑流亡之前就专跟你赵盾作对,现在流亡在外,还会帮你?这不是白日做梦吗! 潞鄷舒因此问狐射姑:“赵衰和赵盾谁贤明?” 狐射姑说:“赵衰是冬天的太阳(冬日可爱),赵盾则是夏天的太阳(夏日可厌可畏)。” 显然,赵盾对待狄人的这种几乎不作为的温吞水态度令鲁国很失望。当年秋天,晋国因为新立了国君,召集诸侯会盟,意思很明显,晋国虽然换了国君,但霸主之位是不放的。齐、宋、卫、陈、郑、许、曹的国君都来了,赵盾代表年幼的国君跟诸侯们结了盟。鲁国不想来,又不敢不来,于是就磨磨蹭蹭,来得很晚。 赵盾很不高兴,有心要惩罚他,恰巧,鲁国此前还提出了一个难题:狄人太猖狂了,你盟主得担起责任来解决这个问题啊。赵盾觉得这个问题他无法解决,按照政治这一行的老办法,解决不了问题,就把提出问题的人解决掉!因此,第二年秋天,赵盾派兵讨伐鲁国,理由是惩罚其盟会迟到。 鲁国打不过晋国,只得服软,鲁国的执政大臣东门襄仲跟赵盾补搞了一次盟会。 虽然赵盾上任以来几次考试没有一次及格,但他在内政的治理上,还是做了一些工作的,也取得了一些成绩,要不然圣人孔子也不可能称赞他是“好大夫”。据《左传》说,赵盾主要做了以下事情: 维持礼制和等级制度——这是王道主义者最重视的,也是最容易得分的强项,孔子最赞赏的也是这个;制定办事的章程和条例,完善行政法规;顿整司法系统,完善法律法规,清理积案,追捕逃犯;顿整官场作风,治理渎职和腐败;发掘被埋没的人才。 前面说过,周王朝以王道主义为主流意识形态,因此,周王朝出了许多王道主义者,这类人当然并非个个都是道德君子,但却都喜欢时时刻刻把仁义道德礼制挂在嘴上,当然他们也乐意成为别人眼中的道德君子。赵盾就是这样一位王道主义者,却缺似乎也是。 却缺对赵盾说:“以前卫国不顺服我国,所以占领了它的土地。现在卫国已经顺服了,可以把土地归还给它。对背叛者不加讨伐就不能显示声威,对顺服者不加以笼络就不能显示关怀,没有声威没有关怀,用什么显示德行?没有德行,用什么主持盟会?您是正卿,主持诸侯的事而不致力于德行,怎么行呢?” 虽然秦穆公主动归还晋国土地并没有得到一丝一毫的好报,晋国人没有感他的大恩,反而在崤山恩将仇报,中原诸侯也没有因此而尊敬秦穆公,该在暗地里骂秦人戎狄还是照骂不误!但却缺的话赵盾依然是很听得进的,毕竟这事做起来比出兵打仗容易而且安全,只要牺牲一些国家利益就能博得赞誉,何况,他也确实相信,德行能解决一切难题。因此,当即就把匡、戚两邑还给了卫国。 外面诸侯的事就这样差强人意地摆平了,这时国内又出了事。前面说过,在夷地军演的时候,晋襄公打算任用士谷、梁益耳为中军帅、佐,提升箕郑父、先都。被先克一句“狐、赵之勋不可废也”改变了主意,让狐射姑、赵盾当了中军帅、佐,士谷、梁益耳好事成梦,箕郑父、先都也未得到提升,因此,这四个人对先克恨之入骨。再加上,先克自从当了卿,后来又被赵盾提升为中军佐,成了晋国的副元帅兼副总理,权势大了之后,开始仗势欺人,夺占了大夫蒯得的田。因此,蒯得也加入了先都他们一伙。几个人决心报复,派遣贼人刺杀了先克。 赵盾作为主政者,当然不能听之任之,何况他还是新贵系的领袖,因此,立即派人追查。很快查出了先都、梁益耳的罪证。这两人当即被处死。 接着,又查到了箕郑父、士谷、蒯得的罪证,这三人也被杀掉。 一下子杀掉五个大夫,晋国政坛简直发生了一场地震!而且,改立太子的余波还未停,西边的秦国时不时的来报复,晋国这边也不得不怼回去,于是秦晋边界不再有安宁之日。 晋国的不安定使楚国的心活了起来,楚国大夫范山对楚穆王说:“晋君年少,没有称霸诸侯的心思,北方可图啊!” 楚穆王说干就干,马上带着军队开到了郑国,一仗下来就俘虏了郑国的三位大夫,郑国马上服从了楚国。 等楚国人把想办的事都办完了,赵盾才带着晋、鲁、宋、卫、许诸国军队姗姗而来救郑,总算时机把握得好,没有遇上楚军,大家就各自体面地回了家,万事大吉。 这边晋军刚回家,楚国人却又出来了!这回是攻打陈国,于是陈国也倒向了楚国一边。 第二年(公元前617年),趁着晋国跟秦国互相攻打之际,陈、郑两国国君到楚国的息县会见了楚穆王。然后这年冬天,楚、陈、郑、蔡的军队就来到了今河南项城的厥貉,准备攻打宋国。 宋国这几年很动荡,两年多前,宋成公去世,他的儿子宋昭公继位。宋国公族(历代国君的庶子及其子孙)势力太大,威胁到了公室(现任国君的家族),宋昭公想除掉众公子,宋穆公、宋襄公的庶子及子孙们听到风声,就带领国人发动了叛乱,把宋昭公的两个最有力的支持者公孙固和公孙郑杀掉,宋昭公被迫跟公族讲和。 但事情并未了结,宋昭公跟公族的矛盾依旧在深化,而且,宋昭公跟他的祖母宋襄公夫人关系也很紧张。 宋襄公夫人是周襄王的姐姐,她唆使宋戴公的庶族(庶子及其后裔)华氏、乐氏、皇氏三个大家族发动叛乱,杀了宋昭公的支持者公孙钟离和大司马公子卬以及宋襄公的另一个孙子(也是她的孙子)孔叔。显然,宋国在一段时期内还安定不下来,楚国觉得有机可乘。 人们拿宋国跟郑国比,称为“郑昭宋聋”,意思是郑国比较头子活络,能够识时务,随风倒,灵活变通。而宋国则是一根筋,刻板认死理,不知变通,人家来打,不被打倒血淋淋伤筋动骨甚至性命垂危是不肯投降的。但是,这次宋国却出奇的乖巧,大概要留着气力搞窝里斗吧(这个后面再讲),不劳楚国动手,就主动向楚国表示了顺服。 不过,楚穆王注定没有做霸主的命,形势正一片大好时,楚国国内却出了乱子。 先是掌管百工的工尹子西阴谋叛乱。 当初楚国范邑有个巫预言楚成王、子玉、子西都不得善终。因此,城濮之战结束后,楚成王本来不想让子玉活,后来想到这个预言,就改变了主意,派使者去阻止子玉自杀,哪知道等使者赶到子玉那里时,子玉已经自杀了!而子西作为左军主将,见主帅自杀,想来自己也不会被楚成王原谅,就也上吊自杀。没想到,绳子断了,他摔到地上。正要找根新绳子重新上吊,楚成王派来阻止他自杀的使者到了! 他被楚成王任命为商邑的长官(商公)。楚穆王即位后,子西忽然离开商邑,要到郢都去见楚穆王。当时楚穆王正住在别宫渚宫里,听说子西来了,就下来见他。子西见到楚穆王之后,由于是没有奉召而擅离职守来的,他心里有点慌乱,就对楚穆王作出感激之态,瞎编了一个理由说:“臣幸免一死,但现在有了诬陷之辞,说臣打算逃亡他国,因此,现在臣回来请求死在司败那里。”楚国的司败,就是其他国家的司寇,是掌管刑狱之官,大法官。 楚穆王也许对子西有好感,也许是故意要对抗范巫的那个预言,没有处罚子西,反而让他留在郢都当工尹。 可是,子西似乎真的摆脱不了横死的命运,他不好好做官,竟然和大夫子家一起密谋要杀害楚穆王。公元前617年春天,他们的阴谋败露,被楚穆王杀掉。 接着,公元前615年,令尹成大心去世,他的弟弟子孔继任令尹。散居在今安徽巢湖西南的一系列偃姓部落,趁楚国多事,发动了反楚叛乱。这些部落同宗异国,他们建立的小国国名中都带有一个“舒”字,如舒鸠、舒蓼、舒庸、舒鲍等等,因此被称为“群舒”。这次叛楚的群舒里面,还包括了宗国和巢国两个小国。 楚穆王出动军队,忙乱了好一阵,才把叛乱暂时镇压下去。而叛乱刚镇压下去,楚穆王就去世了。 第42章 河曲之战和士会归晋 就在楚穆王忙着镇压群舒之时,晋国和秦国又打了起来。 秦国念念不忘报复晋国,秦康公派大夫西乞术访问鲁国,想联合鲁国攻打晋国,给晋国来个两面夹攻。 可是鲁国怎么敢跟晋国作对?秦国就独自攻打晋国,占领了晋国的羁马。 晋国只得出兵抵御,由赵盾将中军,荀林父为中军佐,却缺为上军将,臾骈为上军佐,栾盾为下军将,胥甲父为下军佐。 晋、秦两军在今山西永济的河曲相遇,臾骈对赵盾说:“秦军远道而来,不能持久,我们只要深挖沟渠,高筑壁垒,坚守在这里就可以了。”赵盾采纳了他的计策。 秦康公见晋军固守不出,向士会问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晋国人出战?” 士会说:“赵盾新近提拔了他的部下臾骈,必定是此人出的主意,想让我军久驻在外而士气衰落。赵氏家族有一个旁支的子弟,名叫赵穿,他是以前的晋国国君(不知是晋襄公还是晋文公)的女婿,年纪轻轻就受到宠信,不懂得作战,喜欢表现勇猛,很狂妄,他嫉恨臾骈当了上军佐,如果派一些轻敌士兵去袭击晋上军再快速退回,大概可以把赵穿引出来打败。” 秦康公把玉璧投进黄河,以祈祷作战胜利。然后,秦军袭击晋上军后迅速退却。 愤怒的赵穿果然冲出了营垒,叮着秦军追了一阵,看看后面的部队没有跟上来,就回了军营,气愤地质问上军的军官们:“我们到这里来就是来打敌人的,现在你们都坐在这里不出战,在等待什么?” 有军官说:“上级应该是有所考虑的吧。” 赵穿说:“我不懂什么计谋,你们不出战,我自己出战!”就率领他所部出战了。 赵盾急了,说:“秦军要是俘虏了赵穿,那就等于俘虏了我国的一个卿啊(赵穿是上大夫,地位相当于卿),那样的话,秦军带着胜利回国,我拿什么回报晋国父老?”于是就命令全军出击。 幸好,赵盾运气不错,碰上了一个软蛋对手,现在的秦国也不成器,没有什么军事人才,因此,秦、晋双方都很胆怯,双方主力刚一交战,就马上各自退兵。 当天夜里,秦康公派了个使者到晋国军营,对赵盾他们说:“秦晋两国的将士都没有损伤,明天请在战场上相见。” 秦国使者走后,臾骈对赵盾说:“那使者的眼珠转动得很快,说话的声音失常,这是害怕我们,秦军要逃走了。我们快准备追击,把他们逼到黄河边上,一定能打败他们!” 但赵穿所部白天因为率先出击而颇有伤亡,再说赵穿又嫉恨臾骈,不想看到他建功,因此,赵穿和胥甲父挡住了营门,不让军队出动,他们大声嚷嚷着:“死伤的战士还没有收拢而丢弃他们,这是不仁慈的。不等到跟秦国约定的时间就把秦军逼到险地,这是没有勇气!” 这话完全是宋襄公敌人没有列阵完毕就不该进攻的翻版啊,况且追击敌军跟收拢伤亡将士有冲突吗?完全可以二者兼顾啊!可见这些高干子弟,肚里真是无货,连个强词夺理的理由都编不好,但是他们却跋扈到可以践踏军令! 正好,赵盾也是怕打仗的人,于是,一次重挫秦军的良机就这样被生生地坐失了! 秦军果然如臾骈所料,当夜就逃走了。由于没有受到重挫,秦国就不死心,不久又来侵袭了一次晋国,以后也一直时不时地来侵袭。 秦国人不肯消停,晋国也很烦恼。次年夏天,晋国六卿开了一次秘密会议,为了防止会议内容泄漏,他们没有在绛都城内开会,而是把开会地点选在了绛都城外的诸浮。 赵盾在会上说:“士会在秦国,狐射姑在狄人那里,都会给我们晋国带来祸难,对这两个人应该怎么办?” 荀林父跟狐射姑是好朋友,他当即说:“请召回狐射姑,他懂得外边的事情,并且狐家过去是有功劳的。” 却缺马上反对,他说:“狐射姑这个人喜欢作乱,而且他的罪过很大,不如让士会回来,他的智谋足以使用,而且他没有罪过。” 对于士会,赵盾是歉疚的,所以他采纳了却缺的意见,接着大家就商量了把士会弄回来的计策。 执行这一计策的人叫魏寿余,他是毕万的子孙,如今的魏邑之主。当初,晋献公灭了魏国之后,把魏地封给了毕万,毕万死后,他儿子魏犨继承了魏邑之主,而魏寿余,有人说是魏犨的第四子,就算不是魏犨的儿子,也肯定是近亲,否则不会成为继承人。 魏地跟秦国只隔着一条黄河,按照已定下的计策,晋国这边拘留了魏寿余的妻儿,魏寿余则在某天夜里渡过黄河“叛逃”到秦国。他到秦国后,就向秦康公请求,要把他的魏邑并入秦国。秦康公当然求之不得,而在跟秦康公商谈这事的时候,魏寿余在朝堂上偷偷地踩了一下士会的脚。 随即,秦康公就带着军队来到了黄河边,黄河的东岸就是魏邑,魏寿余对秦康公说:“请派一位从东边过来的人,要能跟那边的几位官员说得上话的,我跟他一起先过河去,说服魏地的官员。” 士会正是从东边的晋国来秦国的,而且原先在晋国很吃得开,跟各地官员们都说得上话,因此,秦康公很自然地就派士会跟魏寿余一起去。 士会这时已明白了魏寿余的用意,但怕自己回晋后自己在秦国的家人会受到秦康公的报复,就对秦康公说:“晋国人是老虎豺狼,如果他们说话不算数,臣一过河就被扣起来,不让臣回秦国来,那臣的妻子就要被国君杀掉,这对国君没什么好处,对臣来说,也是后悔莫及的事。” 秦康公说:“我向河神发誓,如果晋国人不让你回来,我一定把你的妻子送还给你。” 秦康公傻乎乎的被忽悠住了,秦国大夫绕朝却看明白了魏寿余和士会的双簧,士会将要渡河时,他把自己的马鞭送给士会,暗示他一过河就赶紧快马加鞭地往晋国内地逃,他悄悄对士会说:“您不要以为秦国没有人才,只不过国君不信用我罢了。” 士会跟随魏寿余过河后,自然就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了。秦康公被人卖了,还乐呵呵地帮人数钱,把士会的妻子送回了晋国。而士会还有一些子孙,大概在秦国日子过得不错,就选择留在了秦国,他们就是刘氏的祖先。 士会归晋,使秦国对晋国的危害大大减轻。虽然晋国这个霸主做得不甚称职,但此时倒也没人能夺它的霸主之位,因为晋国唯一的劲敌是南方的楚国,此时这个老对手却是危机重重,很不安定。 楚国不安定,使得已归附了楚国的郑国担忧起来,在晋、楚之间态度摇摆的卫国也心里不安。 公元前614年,鲁文公去晋国朝见霸主,郑、卫两国就请他向晋国请求,允许他们回归晋国阵营。不用打仗就能让郑、卫回归,赵盾当然乐意。 于是,第二年赵盾就代表晋君,跟宋、鲁、陈、卫、郑、许、曹等国国君在新城(今河南商丘西南)举行了一次盟会。 但是,蔡国却跟定了楚国,不肯来参加会盟。因此,盟会一结束,却缺就统率晋国的上下两军前来攻打蔡国,迫使蔡国跟晋订立了城下之盟。 然而,刚摆平了蔡国,从不被晋国放在眼里的齐国却忽然跳了出来,挑战晋国的权威! 第43章 悲催的鲁国(上) 谁都看得出,现在的齐国已经丝毫不具备称霸的实力了,但偏偏齐国的历任国君都看不出,不肯放弃霸主梦。想称霸,那你就去跟晋国、楚国开撕啊,他又不敢,只敢捏软柿子,西边那暮气沉沉的邻居鲁国,就是他们认定的一颗又大又甜的软柿子。 鲁国这样暮气沉沉是有原因的,一方面,当初周公旦胳膊肘往里拐,给了鲁国太多的礼乐资料,作为礼乐的制作者(至少也是名义上的制作者),周公旦把礼乐是看得非常神圣的,他当然要嘱咐代他治理鲁国的儿子伯禽把礼乐看得重愈生命,他以为自己的后代凭着这些伟大的神物,一定会成为诸侯中最强最伟大者。 哪知,就是这些伟大的老古董,使得鲁国自以为比所有诸侯国都高人一等,骨子里很傲,这样一来,它也就不可能去改革图强,因为一改革,老祖宗留下的这些好东西就会渐渐失去意义。于是,鲁国就渐渐地落后于时代了。 另一方面,鲁国的国君和贵族们只是要求别人恪守礼制,他们自己却常常把礼制忘记,因此,被视为戎狄的秦国内部动乱很少,反而是被华夏诸侯视为文明标杆的鲁国,国君横死率很高,因为鲁国的乱臣贼子实在多! 鲁隐公被刺杀,夺了他位的鲁桓公被自己的大舅子弄死,鲁桓公的儿子鲁庄公,总算死得正常,但他的儿子和孙子就没这么幸运了。 鲁庄公二十四年,娶齐襄公的女儿哀姜为妻。鲁庄公是十五岁继位为君的,取妻时已三十七岁(虚岁,足岁为三十五六岁,古人都是计虚岁),为什么这么晚才娶妻呢? 诸侯缔结婚姻,都带有政治上的考量,所以年纪一大把才娶正妻是普遍现象,反正在娶正妻之前纳再多的小老婆都不受限止。鲁庄公这桩婚姻,当然也有加强齐鲁两国关系的考虑,但主要还是他母亲文姜作主的。 文姜跟哥哥齐襄公乱伦情深,这个哀姜出生时,鲁庄公可能已有二十来岁了,当时文姜依然滞留在齐襄公的公宫里,看到这个刚出生的小丫头,非常喜爱,当即就指定:“长大后给我儿子做夫人!” 哀姜长大后,出落成一个大美女,鲁庄公得知后非常高兴,在他当国君的第二十二年,他亲自去跟齐国人敲定了婚事,并亲自跑去齐国送聘礼。这是不合礼制的,按照礼制,诸侯应该派一位卿去送聘礼。 而且,他跟哀姜订婚时,鲁庄公的母亲文姜去世才一年,按照礼制,他还没有守孝期满,是不可以谈婚论嫁的。 鲁庄公亲自去齐国送聘礼,当然是想私下会一会哀姜这位小罗莉,可是这次似乎没有达成目的。他不死心,第二年又随便找了个借口去齐国访问,这次总算得逞了,找机会跟小罗莉私聚了一下。 此时的鲁庄公早已是花丛老手,而小罗莉哀姜也不是省油的灯,再加上齐国公室中非同一般的放荡风气,她小小年纪就把两性关系看得如同白开水一般,两人大概率有了婚前性行为,因此鲁庄公得了个“未婚先淫”的丑名声。 鲁庄公二十四年,鲁庄公亲自到齐国,把小罗莉迎娶回来。 国君娶正妻,卿、大夫的正妻以及国君家族中大贵族的夫人们按礼都要朝见国君的新夫人,朝见时通常要送一些红枣、栗子等小礼物,以取早生贵子、子孙繁盛的吉兆。但是,鲁庄公竟然又违反礼制,命贵妇们朝见哀姜时以玉、帛为礼物。这当然是为了讨好哀姜,让她趁机发一笔横财! 鲁庄公三十二年,他重病垂危,此时太子未立。夫人哀姜没能生育,因而,他没有嫡子,只有几个庶子。诸侯娶夫人,没有单单娶一个女人的道理,一般都要“买一赠一”,这个“赠品”一般总是作为第二夫人,称为“媵”,这个赠品通常是夫人的妹妹或堂姐妹或姑表姐妹之类。哀姜嫁过来时,带来的赠品是她的妹妹叔姜。这叔姜倒生了个儿子公子启。公子启年幼,做国君不是很合适,鲁庄公很想立另一个已成年的庶子公子般为太子。 话说鲁庄公年轻时,有一年他在宫中建了一座高台,在这个高台上,隔壁鲁国大夫党氏家庭院里的情形尽收眼底。有一次,他又登上高台窥看党氏家,结果看见了党氏家那美丽的女儿孟任。他一看见她就荷尔蒙飙升,马上跑去勾引她。孟任闭门拒绝。 鲁庄公甜言蜜语滚滚滔滔,并且向她庄重许诺,一定立她为夫人!这当然不可能,夫人之位早就被哀姜预订了,他纯粹是骗她的。但是孟任不知内情,动了心,开门接纳了这个满嘴跑火车的男人。等到她发觉上当,生米早已煮成了熟饭,还结出了锅巴,她为他生下了儿子公子姬般! 鲁庄公虽然有点渣,倒还没有十分渣,没能让孟任当夫人他也觉得过意不去,很想给她个补偿,把她的儿子姬般立为太子。可是太子之位是必须留给哀姜的儿子的,哀姜虽然一直没生儿子,但她年纪还轻,说不定哪天就怀上了呢?所以鲁庄公迟迟没能立公子般为太子。现在鲁庄公一只脚已踏进了阎罗殿,哀姜再也没有了生儿子的可能,所以他决定要立公子般为太子。可是还有问题,叔姜有儿子呀,虽然叔姜的儿子公子启年龄太小,但叔姜是第二夫人,身份比孟任高贵,而且哀姜也力主立公子启为太子。 鲁庄公非常为难,就决定向他的兄弟讨主意。 鲁庄公有三个弟弟,最大的是公子庆父;老三是公子牙,人称叔牙;老四是公子友,人称季友。这三兄弟都不是文姜所生,因而都是庶子。其中的庆父更是有名的搅屎棍子,哀姜嫁到鲁国没多久,庆父就跟她搭上了。而且,庆父的野心远不止偷玩国君的女人,他还在觊觎君位! 第44章 悲催的鲁国(中) 鲁庄公先找了老实的老二叔牙,问他:“谁可以继我的位?” 不料,叔牙已被庆父收买,他回答道:“庆父很贤能,可以继位。” 鲁庄公大失所望,再叫来老四季友,季友誓死支持姬般继位。 鲁庄公说:“可是刚才叔牙说庆父有才能,应当立他。” 季友就以鲁庄公的名义命令叔牙到大夫鍼巫家去听候处置。叔牙去了,鍼巫拿出一杯毒酒给他,说:“喝了这个,你的后代在鲁国还可以享有禄位。不喝的话,你死后你的后代就不再享有禄位。” 叔牙喝下毒酒就死在了回家的半路上,季友让叔牙的儿子继承了叔牙的卿位。 于是,鲁庄公死后,姬般就继位了。 庆父没能当上国君,怎能甘心?他跟哀姜密谋,要干掉姬般。 在此之前,有一年鲁国大旱,要举行求雨祭祀,求雨前先在大夫梁氏家里演习求雨仪式,姬般的妹妹去梁氏家观看,一个负责养马刍牧的小官吏(圉人)荦在墙外看见了她,顿起色心,对她进行调戏。姬般知道后大怒,派人把荦鞭打了一顿。鲁庄公知道后说:“这个人不能鞭打,他很有力气,能把车盖扔到稷门,不如杀了他。”但姬般却没有杀他。 现在,庆父就找到荦,让他去刺杀姬般。当时姬般因为为父亲办丧的原因,正住在舅舅党氏家里,荦偷偷地潜入党氏家,把他刺杀了。 庆父为了避开弑君篡位的嫌疑,再说也要给哀姜一个交待,就立叔姜的儿子姬启为君,史称鲁闵公。 当时正是齐桓公称霸,齐桓公听说鲁国不太平静,就派大夫仲孙湫以慰问祸难的名义来鲁国探察虚实,仲孙湫回去后对齐桓公说:“不除去庆父,鲁国的祸难不会停止。”(成语“庆父不死,鲁难不已”) 齐桓公问:“怎么才能除掉庆父?” 仲孙湫说:“他还会继续制造祸难,终将自取灭亡,国君等着看吧。” 齐桓公又问:“可否乘此机会把鲁国吞灭呢?” 仲孙湫说:“不可以,鲁国掌握着周礼,周礼是治国的根本,他们没有抛弃周礼,我们是不能动它的,国君应当致力于安定鲁国并且亲睦它。” 这当然是扯淡!鲁国国君何尝恪守礼义?就算真能恪守礼义,礼义也没有那么大的能量能保护它。主要还是因为齐国虽然能打败鲁国,甚至重挫鲁国,但要完完全全地吞噬它,实力还有点不够。再说了,齐桓公是霸主,霸主就是世界警察,你可以维持秩序,借着维持秩序之机抢别人一把,捞取一点好处,向诸侯们收取一点保护费,这都是可以的,但是你要无缘无故地吞并一个侯爵级大国(鲁国在春秋初期也算是大国),就过份了,威望就会断崖式下跌,人设会崩塌。所以齐桓公没有轻举妄动。 庆父的目的是要自己做鲁君,扶立鲁闵公只是个过渡之计。不得不承认,庆父哄女人确实有两下子,鲁闵公即位两年后,庆父决定干掉他,自己做国君。哀姜已被他哄得死心塌地跟他了,竟然支持他去篡杀自己妹妹的儿子。 也正巧,鲁闵公即位不久,他的保傅(负责教育和抚养他的人,相当于老师和辅导员)就夺了大夫卜齮的田,鲁闵公一个小孩子当然不会管这个事,因此卜齮对鲁闵公及其保傅怀恨在心。在庆父的唆使下,卜齮刺杀了鲁闵公。 鲁闵公一死,庆父就想自行即位了。没想到季友带着鲁庄公的另一个儿子姬申逃亡到了邾国,然后策动国内的支持者反对庆父,拥立姬申。 季友在鲁国有较高威望,势力也不小,而且姬申又是鲁庄公的合法继承人,再说庆父名声太臭,所作所为早已不得民心,所以他非但没能即位,在鲁国都待不下去了,只好逃亡莒国。季友就护着姬申回国即位,姬申就是鲁僖公。 臭名昭着的哀姜同样遭到鲁国人的一致唾弃,再加上她事先知道庆父的阴谋,等于是同谋,所以也不敢待在鲁国了,逃亡到了邾国。齐桓公很讨厌她,命令邾国人交出哀姜。邾国人只能照办,哀姜在回齐国的半路上就被齐桓公派去的人杀掉,然后把她的尸体交给了鲁国。 鲁国又给了莒国一笔贿赂,让莒国把庆父送还鲁国接受惩罚。 庆父于是被送回了鲁国,在回曲阜的半路上,他派他的追随者大夫公子鱼去曲阜活动,谋求赦罪。 鲁僖公和季友都不同意赦免庆父,公子鱼只能一路哭着回来告诉庆父。 庆父听到哭声,说:“这是公子鱼的哭声啊。”知道事情不成,就上吊自杀了。 第45章 悲催的鲁国(下) 庆父虽死,他的子孙却一直在鲁国当高官,跟叔牙的子孙、季友的子孙一起,成为鲁国政坛举足轻重的势力,后来更是完全把持了鲁国的朝政。因为这三兄弟都是鲁桓公的儿子,所以这三大家族被合称为“三桓”。 前面说过,国君之子被称为公子,公子的儿子则称为公孙。这三桓的子孙当然也都是公孙,可是,三家的子孙都称公孙,到底谁是哪一家的很不容易分清,这就必须立一个氏了。于是,庆父因为三桓中的老大,是鲁庄公兄弟四人中的老二,按照这时的排行称法:伯仲叔季,老二称为仲或孟,因此其子孙就称为孟孙氏或仲孙氏,或简称为孟氏;老三叔牙的子孙就称为叔孙氏;老四季友的子孙就称为季孙氏,简称季氏。 季友因为有拥立鲁僖公之功,他当上了鲁国的执政大夫,辅佐鲁僖公十六年而卒,政绩也还说得过去,鲁僖公把汶阳之田和费邑赐给了他,因此季氏在三桓中实力始终最强。 季友死于鲁僖公十六年。季友死时,鲁僖公已把鲁国的权柄牢牢地抓到了手里,他是鲁国少有的真正有实权的国君。 季友死后,按照这个时代的惯例,卿、大夫死了,他的嫡长子不一定能继承他的官职,但是一定能继承其大夫爵位。如果他是卿,其继承人甚至不一定能继承其卿位,这要看其家族势力是否足够大,但是至少一个大夫爵位是一定会有的。如果他干得好,将来再升到卿位也非常有可能。 季友的嫡长子是无佚,季友死时他们家族还未以季孙为氏,故称为公孙无佚。这个公孙无佚,史籍上对他的事几乎没有什么记载,很可能死在他父亲之前,或者继承他父亲的卿位没多久就死了,因此,在季友之后,史籍上紧接着出现的季孙氏家族的家主就是季友的孙子,无佚的儿子季孙行父。 季孙行父继承了其祖父的卿位,但是刚继位,才能品德都还没有显现,鲁僖公当然不可能用他为正卿。因此,执政大夫得另选贤能之人,鲁僖公选定的人就是自己的哥哥公子遂! 这公子遂是鲁庄公的次子,名遂,字仲,他死后得到的谥号是“襄”,又因为他的家在曲阜东门里,他的家族便以东门为氏,故史书上称他为“东门襄仲”。 在鲁僖公时代,正是一代霸主齐桓公逝世,他的几个儿子互相残杀,走马灯似地上位,被杀,上位,被杀。齐国陷入多年的内乱,霸权衰落。宋襄公企图乘虚而入,继齐桓公之后成为中原诸侯们的老大。无奈,美梦被楚国人无情打碎。楚国势力大举进入中原,北方的晋国也已经崛起成为了一等强国,晋楚开始争夺霸权,而东边的齐国,齐桓公那几个不成材的儿子,夺得君位之后,就以欺负鲁国为能事。 必须说,鲁僖公和东门襄仲政治手腕是高超的,他们小心翼翼地在晋、楚两大恶霸间走钢丝,搞平衡,同时还要巧妙地(多数时候是屈辱地)应付齐国这个小恶霸,使得身处三霸之间的鲁国,遭受的不幸反而比郑国、宋国还少! 不过,这样做也是有代价的,有一阵子,鲁国为了对付齐国就投靠了楚国,联合楚国攻打齐国。鲁国在文化上是华夏文化的标杆,跟蛮夷楚国混到了一起,令一些中原诸侯对它大失所望,声望严重受损。杞国的国君甚至派人去把鲁国责备了一通。 鲁僖公顿时火冒三丈:“老虎不发威,被当成了病猫,我堂堂大国,只因温良恭谦让,你们就看扁了我,阿狗阿猫都跑来说三道四,是可忍孰不可忍!” 当即命东门襄仲领兵出征,把杞国教训了一番。此战虽然没有取得多大的军事成果,但多少也显示了东门襄仲的军事才能,使他在鲁国国内的威望更上层楼。后来他又奉鲁僖公之命,领兵讨伐邾国,邾国跟杞国一样,属于三流小国,这样的战争,鲁国当然能占便宜,这又为东门襄仲加了分。 晋文公称霸后,鲁国马上转变风向,抱上了晋国的大腿,而代表鲁国出使晋国,跟晋国人搞关系的,又是东门襄仲,所以,东门襄仲在诸侯中也有宽泛的人脉,这无意中也增强了东门家族的势力。 东门襄仲执政十七年后,在位三十三年的鲁僖公去世了,他的儿子姬兴继位,就是鲁文公。 鲁文公明显没有他父亲强势了,而政治上的事情,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和谐共处永远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梦,国君势力减弱,大夫势力就增强,这是必然的。 但是,东门襄仲要做到一手遮天也不容易,他碰到了有力的挑战者三桓! 季孙氏家族因为第一任家主季友名声很好,又曾领导鲁国人民反对庆父,并拥立了鲁僖公,积累了雄厚的政治资本,很得鲁国人拥戴,现任家主季孙行父为人谨慎,厉行节俭,步入政坛已有多年,政治上也已逐渐成熟了,因而声望很高;叔孙氏家族的现任家主是叔牙的孙子叔孙得臣,他善于骑射,有一定的军事才能,鲁文公很器重他,而且鲁文公也怕东门氏势力过大,会完全压制公室,因而也有拉三桓分东门氏之势的想法,所以故意让叔孙得臣当了太子姬恶的老师;孟孙氏家族因为其第一任家主庆父臭名昭着,是三桓中声望最低的,不过,经历了鲁僖公三十三年的统治,庆父之事已渐渐被人民淡望,因而,现任家主孟孙敖(庆父之子)也颇受鲁文公器重。 三桓的家主,都是鲁国的卿,所以三桓的势力本就比其他大夫家族强,奇葩的是,三桓的第一任家主虽然并不怎么团结,季友反对庆父,并逼死了叔牙,但是他们的子孙却比较团结,他们很明白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虽然偶尔互相之间也有小小争斗,但在大政方针上,总是能够团结一心,共同对外。而且这种团结还能一代代地保持下去,差不多一直保持到鲁国灭亡,这种情况在其他诸侯国是很少见的。 三桓如果拧成一股绳一致对付东门襄仲的话,也够东门襄仲喝一壶的了。而三桓见东门襄仲势力越来越大,也确实有了联手对抗他的意思。还好,东门襄仲比较幸运,关键时刻,孟孙敖掉了链子,因为一个女人。 孟孙敖娶的老婆是莒国公室的女子戴己,当时戴己出嫁时,也按照惯例带来了一个赠品,就是她的妹妹声己。孟孙敖对戴己非常满意,不料,天有不测风云,戴己年纪轻轻死了。孟孙敖显然因为戴己的缘故对莒国女子情有独钟,好上了这一口,再次向莒国求娶女子。 按照礼制,卿大夫一般为一妻二妾,孟孙敖已有过正妻戴己,再娶的女子只能为妾,但莒国因为已给了他一个女子(声己)为妾,不愿再把女子给他为妾,就辞谢了。 孟孙敖遗传自庆父的邪劲上来了,莒国人越不肯给他,他越是非要弄到手才罢休!自己求婚不成,他就改而对莒国人说,他是来为东门襄仲求婚的。 莒国没有理由拒绝东门襄仲,再说鲁国又比莒国强大,只得答应。于是孟孙敖就代东门襄仲到莒国来迎娶莒女,结果发现,这女子太漂亮了!这家伙还真有庆父的邪劲,色令智昏,把莒女带到鲁国之后,竟不往东门里送,而是直接拉进了自己家,关进了自己的房,天塌下来暂时不管,先享用了再说! 这种事情岂能瞒得了东门襄仲!东门襄仲气歪了鼻子,当即向鲁文公请求要发兵攻打孟孙氏。鲁文公一时拿不定主意,但是三桓是同气连枝的,季孙行父和叔孙得臣马上出来劝阻。东门襄仲倒也不是很在乎一个女人,主要是被人当幌子使的感觉实在令他不爽!因此,在叔孙得臣的劝说下,鲁文公阻止了襄仲用兵,并委托叔孙得臣去调解此事。 这莒女都已经被孟孙敖用了好几天了,还怎么调解?再还给襄仲?襄仲心里不堵吗?叔孙得臣还真有小聪明,既不把莒女给东门襄仲,也不把她给孟孙敖,他叫孟孙敖把莒女送还了莒国。 但是,孟孙敖色心不死,不久之后,天子周襄王驾崩了,鲁文公命孟孙敖去王都洛邑吊丧。结果,身为鲁国朝廷重臣的孟孙敖居然不顾国家赋予他的使命,并且毅然抛弃了自己的家族,半路开溜,带着去奔丧的礼物,逃去了莒国,找那莒女去了! 孟孙敖一出逃,孟孙氏家族的这个卿位就算没有了,当然,只要季孙氏和叔孙氏的势力不倒,总有一天能帮孟孙家把卿位弄回来,但至少眼下是绝对不可能了。因此东门襄仲乐见其成,三桓里去掉了一桓,实力大减,季孙行父和叔孙得臣知道已不是襄仲对手,立即转变态度,开始跟襄仲合作,服从襄仲的领导,襄仲的权力于是稳如泰山。 正当东门襄仲春风得意时,齐国又发生了政变。 第46章 齐鲁关系意外改善 就在晋国赵盾主持新城之盟的前夕,齐昭公死了,他的儿子姜舍继位。不料,齐昭公的丧事还未办完,姜舍就在他父亲的墓地里被公子商人杀掉。 公子商人就是齐桓公死后跟太子(齐孝公)争夺君位的四大公子之一,其他三大公子分别是公子无诡(已被杀),公子潘(就是齐昭公),公子元。当初公子无诡夺位成功后,太子及公子商人等诸公子都流亡国外,到齐孝公或齐昭公时期,他们陆续归国了。归国之后,公子商人就处心积虑,一次又一次地向人们施舍财物,收买人心,并且还蓄养了许多门客,把家产全部花光了还不罢休,向公室和掌管财物的官员借贷后继续施舍,以至于债台高筑。到了这一步,他除了夺取君位,已经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所以,杀了侄儿姜舍之后,他就自立为君,为他三十年的夺位历程画上了句号,他就是齐懿公。 被齐懿公杀掉的姜舍的母亲昭姬是鲁国公室之女,她生前不得丈夫宠爱,好不容易熬到儿子当了国君,却突遭横祸,儿子被杀,自己也随时面临危险,她悲愤得日夜痛哭,又悄悄派人向娘家鲁国求救。 鲁国本来就怕齐国,再说上一年又遭了大灾,自正月到七月滴雨未下,狄人还乘机来侵扰,根本无力救她,就向周天子请求,想让周天子出面请齐国放昭姬回鲁国。 周匡王派大夫单公去齐国调停,不料,齐懿公根本不给周天子面子,把单公囚禁了起来,并且抓了昭姬。 本来齐懿公就想着要先打服鲁国,再谋求霸业,现在就借着这个由头,出兵鲁国。 鲁国马上向晋国告难,晋国就会合了宋、卫、鲁、陈、蔡、郑、许、曹等国军队要来惩罚齐国。 齐国慌了,赶紧向晋国送上大把贿赂。 于是,诸侯之师就解散,各自回家。而诸侯之师一回家,齐国马上就进攻鲁国的西部边境,并且还攻打了曹国。 眼看晋国这个霸主实在不称职,根本不可能主持公道,鲁国没办法,只得跟齐国结盟,表示愿听齐国指挥,并向齐国纳贿。齐懿公这才把昭姬放回鲁国,在此之前还释放了单公。 鲁国总算安宁了一段日子,可是安宁的日子过了不到四年,公元前609年春天,齐懿公又打算出兵攻打鲁国了,原因说出来真叫人无语,只为鲁国前一年种的冬小麦长得太好,齐懿公看着眼馋! 鲁国君臣听说齐国人要来抢麦子,急得坐卧不宁。就在这时,又有消息传来,说齐国出兵的日期已经定下了,可是征召军人的命令刚刚下达,齐懿公却病倒了,而且医生看过之后,已下了结论:“不到秋天就要薨。” 鲁文公听了这消息,不禁连声祝愿:“希望他没到出兵日期就薨吧!”随即叫人占卜,看看齐侯会不会在出兵之前薨? 在占卜之前,先要命龟,就是把要占卜的事情告诉龟甲。命龟这件事,鲁文公是派太子姬恶的老师叔孙得臣去做的。命龟之后,占卜官楚丘就开始占卜,占完说:“齐侯不到出兵日期就会死,不过不是病死的。” 鲁文公和叔仲惠伯听了,刚要乐起来,楚丘却又来了一句:“不过,国君您听不到齐侯的死讯了,而且,命龟的人也有灾祸。” 什么意思?听不到齐侯的死讯,就是要死在齐侯的前头啊!命龟的人,不就是叔孙得臣吗?他也有灾祸!鲁文公和叔孙得臣的脸顿时绿了。 果然,没过几天,鲁文公得急病死了! 这次占卜还真不是一般的灵验,鲁文公死后没多久,齐懿公真的也死了,而且真的不是病故! 齐懿公在夺取君位之前,曾经跟大夫邴原争夺采邑,没争得过邴原,于是怀恨在心。等到他成功夺取君位,邴原却早已死了,死了也要报复!齐懿公命人掘出邴原的尸体,砍掉了尸体的双脚。 砍了邴原的脚,邴原的儿子邴歜能不恨吗?用脚趾头也能想明白,得远离邴歜,以防他报复啊!但是齐懿公脑回路着实清奇,竟然反其道而行之,把邴歜拉到身边,做他的御者! 这还不算,一个叫阎职的小臣,有个漂亮老婆,被齐懿公看见了,就把她抢进了后宫供自己淫乐,然后把阎职也拉到身边,做他的陪乘,相当于车右。真不知他是无知者无畏呢还是艺高人胆大,反正就这样把两颗定时炸弹时刻带在身边。 话说齐懿公得病之后,就在齐国国都临淄南城门外的两个池塘边游玩散心,邴歜和阎职这两颗炸弹他当然是要带着他们去的。 当时正是五月初夏,可能气温有点偏高,两颗炸弹下池塘洗澡。邴歜忽然打了阎职一鞭子,阎职发了火,邴歜说:“别人夺了你老婆你都不怒,打一鞭有什么大不了的!” 阎职回敬道:“我比起那种被别人砍了父亲的脚都不敢怨恨的人还好一点。” 于是,两个人就密谋起来。 第二天,两人找机会杀了齐懿公,把他的尸体扔在竹林里。干完这件事之后,他们俩就像没事人似的各自回家喝酒,喝饱了酒,两人才从容地逃离齐国。 齐懿公已立下了太子,他死后照理应该他的太子继位,但是由于齐懿公做事太离谱,齐国人讨厌他,因而不让他的太子继位,而是立了齐桓公四大公子中唯一还未当过国君的一个——公子元为君,他就是齐惠公。 齐惠公虽有齐国贵族拥护,毕竟从法理上讲属于得位不正,心里难免有点虚,因而很想拉鲁国作个外援,他正想向鲁国释放善意信号呢,鲁国执政大夫东门襄仲竟主动派人找他来了! 鲁文公一死,东门襄仲就动了心思,太子恶的老师是叔孙得臣,太子恶继位后肯定重用老师,那自己这个正卿的权位还能保得住吗?就算勉强能保住,肯定也要被叔孙得臣分去一大块权力,东门襄仲怎能允许事态向这个方向发展! 他马上跟鲁文公的次妃敬赢勾结起来,要立敬赢所生的儿子公子倭为君,理由是太子恶的年龄太小,不适合为君。 叔孙得臣看穿了东门襄仲的心思,就对他说,你仍然当你的执政,太子年幼,我可以抱着他上朝听政,反正不会剥夺你的权位。 东门襄仲想想还是觉得不可靠,还是得把太子姬恶做掉,扶立公子倭!就派人去征求齐惠公的同意。虽然姬恶的母亲是齐国公室女,齐惠公很可能是太子恶的舅舅,但是,为了拉拢东门襄仲,只能牺牲外甥了。 得到了齐惠公的同意,东门襄仲不再犹豫,立即杀掉了太子恶和他的同母弟弟公子视,而立了敬赢的儿子公子倭,就是鲁宣公。 然后,东门襄仲便用国君的名义召太子的老师叔孙得臣进见。叔孙氏家的家臣之长(家宰)公冉务人劝叔孙得臣:“别去,去了必定死!” 叔孙得臣说:“死于国君的命令是可以的。” 公冉务人说:“可这不是真正的国君命令,是假传的!” 叔孙得臣不听,进宫去了,于是就被襄仲杀掉,尸体还被埋到了马粪堆里。 公冉务人保护着叔孙得臣的妻儿老小逃亡蔡国。 至于太子恶和公子视的亲生母亲,她本是鲁文公的大老婆(正妃、夫人),鲁文公不喜欢她,鲁文公喜欢的是敬赢。她先是被丈夫冷落,接着又被娘家人给出卖,心里的悲痛是不用说了。两个儿子都被杀掉了,她在鲁国就没有了根基,悲愤欲绝之下,只得离开鲁国回齐国去。 鲁国人都知道,她这次回娘家之后是不可能再回鲁国来的了。她一路哭着离开曲阜,经过集市时,不禁大声向天悲呼:“天啊!襄仲无道,杀了嫡子而立庶子啊!” 集市上的人听到后都哭了,从此,鲁国人也把她称为“哀姜”! 东门襄仲杀太子、嫡子,很不得民心,再加上被害的叔孙得臣毕竟是卿,其家族根深蒂固。迫于压力,后来襄仲只得恢复了叔孙氏的地位,同时把济西之田送给齐国,作为谢礼,以换取齐国对他的支持。 但三桓却借着这个机会,开始抬头了。东门襄仲自身不正,也不敢过于打压,于是,三桓,特别是季孙家族,势力就越来越稳固。 一个很明显的事例是,几乎在襄仲杀太子的同时,莒国也出了乱子。莒国国君莒纪公做事多不合礼仪,因而国人都对他没有好感。在这种情况下,莒纪公还想要废掉太子仆,而立他所宠爱的小儿子季佗为太子。太子仆在国人的支持下,杀掉了莒纪公。 莒国是个三等小国,要看邻居鲁国的脸色行事,所以,太子仆杀了莒纪公之后不敢即位,而是拿着莒纪公的宝玉逃到鲁国,献给鲁宣公。 鲁宣公得到宝玉后很高兴,再说他也是靠襄仲杀掉了鲁文公的两个嫡子才上位的,等于也是间接的篡位之人,篡位之人对于弑君之人当然有一种“同道”的亲近感,所以就痛快地收留了他,并赐给他城邑,他向有关的官员下命令,赐给莒仆城邑的事,今天一定要办成! 不料,正卿季孙行父却命令司寇(大法官)把莒太子仆赶出国境,并且规定:“今天必须执行!”理由是,莒仆弑父,属于不孝凶顽之人。他说他当正卿后没能为国家找到一个贤人,那么赶走一个凶顽之人,也算立下了相当于舜帝二十分之一的功勋。 鲁宣公居然无可奈何,东门襄仲也听之任之。 第47章 晋国越发令人失望 齐国、鲁国出祸乱时,宋国也不平静。 宋昭公没有威信,不得民心,跟祖母宋襄公夫人的关系也很僵。 不幸的是,宋昭公的弟弟公子鲍却是个有心人,对国人加以优礼,国人中七十岁以上的老人都得到过他赠送的珍贵食品。宋国发生饥荒时,他把家里的全部粮食都拿出来施舍。他还天天往六卿家跑,联络感情。他长得很漂亮,简直可以说是艳丽,有点娘炮的味道。以至于,他的祖母,宋襄公夫人都色心大动,一心想要把这块小鲜肉吞下肚去。 但是,卖相这么好的娘炮还会缺女人吗?当然看不上人老珠黄的宋襄公夫人,何况又是自己的嫡祖母!宋襄公夫人为了讨他的欢心,就也慷慨地拿出自己的私产去搞慈善,收买人心。于是,宋国人渐渐几乎都归附了宋襄公夫人而拥戴公子鲍。 眼看时机成熟了,公元前611年,宋襄公夫人就叫宋昭公去国都商丘东北的孟诸泽打猎,打算乘机干掉他。 打猎也是诸侯必须要从事的活动之一,因此,宋昭公明知道祖母的用意,还是只能去。 他出发的时候把自己的全部珍宝都带上了,六卿之一的司城(本为司空,宋国因避宋武公之名而改为司城)荡意诸劝他,既然珍宝都带出来了,干脆逃亡他国吧。 宋昭公说:“不能得到大夫、国人和祖母的信任,诸侯谁肯接纳我?而且,我既已做了宋国的国君,再逃到别国去做别人的臣子,那还不如死了。” 说完,他把珍宝全部赐给左右侍从,让他们带着离开。 最后,他身边就只剩下司城荡意诸了。宋襄公夫人派人来劝荡意诸赶紧离开宋昭公,荡意诸不肯。于是,宋襄公夫人就派人把宋昭公和荡意诸都杀掉了,然后,她垂涎三尺的小鲜肉公子鲍当了国君,就是宋文公。 宋文公让自己的同母弟弟公子须当司城。没想到,两年后,公子须竟伙同宋昭公的儿子以及武氏族人(宋武公的子孙们),准备作乱。 宋文公杀了公子须和宋昭公的儿子,然后命跟宋襄公夫人关系密切的戴氏(宋戴公的子孙)、庄氏(宋庄公的子孙)、桓氏(宋桓公的子孙)三氏的族人攻打武氏,把宋穆公、宋武公的子孙们全部赶出了宋国,然后提拔重用戴氏、庄氏。 宋国这样的又是弑君,又是大开杀戒诛除武氏、穆氏,搞得血腥冲天加乌烟瘴气,霸主晋国怎能再无所作为?而晋国执政大夫赵盾又是个王道主义者,特别看不惯这种非道德行径,再说被弑的宋昭公是跟以晋国为首的诸侯们结过盟的,晋国有责任为他讨个说法。 因此,赵盾派荀林父带兵,伙同卫、陈、郑等国的军队,去讨伐宋国。 宋国马上给晋国和各诸侯国送了贿赂,于是,事情出现了戏剧性的反转,赵盾居然承认了宋文公的合法性,诸侯各自罢兵! 鲁齐宋等国祸乱纷纷的时候,周天子那里也不安宁。 公元前614年,周顷王去世,儿子周匡王继位。周王室的两个卿士周公阅和王孙苏争权争得不可开交,到最后居然请诸侯之霸晋国来裁决,完全把自己降成诸侯了。 赵盾听了他们的诉讼,居然没办法分出个是非曲直来,就和稀泥让他们表面和解了事。 晋国这个霸主是当得越来越不像话了,霸道主义者齐桓公当霸主时,多少能为诸侯做些实事好事,讨伐戎狄,将被狄人灭国的邢国、卫国复国(邢国后来又被难兄难弟的卫国灭掉,那已经是齐桓公死后好多年了),救灾恤难,是个很称职的世界警察。而晋国这个霸主,确切地说是王道主义者赵盾主政下的晋国霸主,却是由世界警察向黑社会转变了,实事没为诸侯们干多少,却要诸侯们年年朝贡,跟黑社会收保护费似的。黑社会收了护费,至少还能让你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生存秩序。晋国收了保护费,却没有能力给诸侯一个良好的秩序,狄人侵袭鲁国、齐国,晋国无所作为。齐国侵鲁,晋国去讨伐,齐国一送贿赂,它就不了了之了。只要有贿赂,一切都好说,这就是如今的霸主晋国的作风!这个“霸”已日益远离“伯”的意思,而向着恶霸的“霸”快速地堕落。因此,晋国在诸侯中的威信一直在跳水,只是人家命实在好,干得再差也能继续当霸主,因为没有一个强有力的对手来跟他竞争。因为对晋国深深地失望,一些诸侯就不再排斥楚国,反而非常盼望楚国能出来取代晋国当霸主。在中原诸侯中最早投向楚国的郑国,这个心思最重,郑穆公率先暗中派人跟楚国联络。 公元前610年春天,晋灵公在一个叫黄父的地方举行军演阅兵,阅兵结束后,因为宋国的新国君宋文公还没有跟晋国结过盟,他就召集诸侯举行了一次盟会。在这次盟会上,晋灵公拒绝跟郑穆公见面,因为郑国向楚国暗送秋波的事晋国已知道了,晋国已决定对郑国用兵! 郑国的执政大夫忙给晋国写了一封长信,信中详细回顾了多年来郑国小心事奉晋国的经历,历数郑国在晋、楚两个大国间走钢丝搞平衡的辛酸,最后悲叹道:“处于晋、楚两个大国的中间而屈从大国的强硬号令,难道是我们的罪过?大国如果不怜悯郑国,你们实在要来打,我们也就没办法了!” 这封信,实际上狠狠地打了王道主义者赵盾的脸,赵盾觉得自己做得确实不象话,这样下去,名声将大大受损,因而立即改变态度,跟郑国媾和修好,为了表示诚意,双方还各派两人到对方做人质。郑国派出的是太子夷和大夫石楚,晋国派出去的两名人质都是公婿(不知是晋国哪位国君的女婿),一个是公婿池,还有一个就是赵穿。 赵穿在上次河曲之战时违反军令,最后还跟胥甲父一起阻止晋军追击秦军,导致晋军坐失良机,照理要被追究罪责,但是被赵盾按下了。可是,不追究这事毕竟不能服众,而且也对以后治军、推行政令带来严重的负面影响。所以,借着这次机会,让赵穿去当人质,也算是为国立功,将功补过吧! 赵穿去当人质之后,赵盾就着手追究河曲之战那件事了,将胥甲父撤职,并流放卫国,而让他的儿子胥克接替他为下军佐,胥甲父的部下先辛逃亡齐国。追究完这件事,赵穿就回国了,做人质前后也就不到两年。 中原如此不平静,晋国如此不称职,楚国在干什么?怎么迟迟不见动静? 第48章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上) 楚国此时简直是岌岌可危! 公元前614年,逼死父亲上位的楚穆王去世,他的儿子继位,就是楚庄王。据《国语》说,楚庄王即位时还不到二十岁,这时的楚国面临重重矛盾,首先是朝臣暗中勾心斗角,互相争权。 朝臣争权在前任令尹成大心去世后就开始了。 成大心去世后,在楚国权势最大的若敖氏(也就是斗氏)家族就瞄上了令尹的位子,但楚穆王却任命成大心的弟弟子孔为令尹。斗氏家族失望之余,就暗中唆使屈从于他们的楚之属国群舒以及楚之附庸宗国、巢国作乱叛楚。 于是新令尹子孔率军平叛,俘虏了舒国和宗国的国君,包围了巢国。叛乱暂时平息,但依然暗流涌动,没能夺到令尹宝座的斗氏家族依然在暗中指使群舒兴风作浪。 刚即位的楚庄王还不清楚朝中大臣的站队情况,一时也辨不清谁可以信任,干脆就把朝政扔在一边,不管不顾,一味地沉湎酒色,摆出一副无用昏君的架势让人轻视,暗中却观察着大臣们的所作所为。 楚庄王元年(公元前613年),令尹子孔和太师潘崇决心彻底解决群舒叛乱势力,再次率军出征,出征之前,派斗克和公子燮留守郢都。 这斗克正是斗氏家族的代表人物之一,他是诛杀了色胆包宇宙、一心想奸淫楚成王母亲息妫的公子元的功臣申公斗班的儿子。斗班去世后,楚成王让他继承了其父的申公职位。 楚成王三十七年,秦穆公和晋文公攻伐楚国的属国鄀国(在今河南内乡和陕西商州之间),申公斗克和息公屈御寇带着申、息两地的军队赶到商密去阻挡秦军,结果商密失陷,斗、屈二人也成了秦军的俘虏。 后来秦军千里袭郑,结果偷鸡不着蚀把米,在崤山地区被晋军重创,秦穆公就想联合楚国来对付晋国,把斗克释放回国,并请他代为向楚国求和。这种和议,对秦、楚双方都有利,没有斗克从中促成也能成。但斗克却认为,秦、楚媾和是他一手促成的,凭着这份功劳,他应该被重用。而楚成王、楚穆王因为他是败军之将,都未重用他,不过,楚穆王还是让他当了太子(即楚庄王)的老师,也算很看得起他了,但他不满足,怨气很大。 而公子燮呢,令尹成大心去世后,他也一心想当令尹,结果没当上,因此也心怀不满。两个有怨气的不逞之徒凑到一起,楚国大军已出征群舒了,后方留守国都的军队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不趁机夺权更待何时! 他们一面下令加固郢都的城墙,一面派人去刺杀令尹子孔。 然而刺杀行动却失败了,子孔和潘崇立即回师。斗克和公子燮慌了,劫持了楚庄王逃离郢都,打算去商密。经过庐邑时,庐邑大夫戢梨和他的助手叔麇设计把斗克和公子燮骗去杀掉,叛乱才算平息。 次年,晋国因为蔡国实心依附楚国而出兵伐蔡。蔡国向楚国求救,楚庄王照旧不理朝政,执政的子孔因为刚经历了斗克之乱,不知道其他大臣会不会作乱,不敢轻意带兵出征,于是就对蔡国坐视不救,导致蔡国被迫加入晋国阵营。 转眼到了楚庄王即位的第三年,楚国的形势越发严峻。这一年,楚国国内发生了大饥荒,南边的戎人还趁机侵袭楚国西南边境,进逼到了阜山(今湖北房县)一带。楚军前去抵敌,他们又转而进攻楚国的东南部,到达阳丘。 雪上加霜的是,曾与楚国友好的西南邻国庸国见状也乘火打劫,率领群蛮部落,背叛楚国;西北的麇国也蠢蠢欲动,率领散居于江、汉之间的百濮部落集结在楚国的选地,准备攻打楚国。 楚国在申、息两地都有兵力不小的地方兵,但那是防御中原诸侯,对中原用兵时用的,不能轻意抽调,在这非常时期,尤其要防中原诸侯也乘机来捅一刀,因此申、息两城的北门都不再打开了。 在这内忧外患,四夷交迫的危急时刻,楚庄王依然不理朝政,任令尹子孔和若敖氏家族的斗般、斗椒等人在那里折腾。大臣们纷纷进谏,他干脆下了一道命令:“有敢谏者,死无赦!”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还有人敢站出来进谏,那就是百分之百值得信任的忠臣了!而为了避免被杀,那人还得具备相当的智慧。他要看看,楚国到底有没有这样的臣子? 还真的有!这个人叫伍举,在历史上没有什么大名气,但他有一个大名鼎鼎的孙子——伍子胥! 伍举来见楚庄王,楚庄王故意左抱郑姬,右抱越女,两边钟鼓等乐器热闹地演奏着。他冷冷地看着伍举:“寡人已令国中,敢谏者死。你知道吗?” 伍举不慌不忙地说:“知道。臣不是来进谏的,只是来请君王猜一个隐语(谜语)而已。” “什么隐语?” “土山上有一只鸟,三年了,它不飞也不叫,这是什么鸟呢?” 楚庄王莞尔一笑,道:“这鸟啊,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你退下吧,我明白你的意思。” 可是几个月过去了,这只鸟依然不飞不鸣。大夫苏从忍不住了,毅然进谏。 楚庄王愤怒地问他:“你没听到我的命令吗?” 第49章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中) 苏从说:“听到了,杀身而能使君王改正错误,臣之愿也!” 楚庄王这才开始听政,一出手就撤除、诛杀了数百个不称职不干好事的大臣,换上数百个有才干的新人,把伍举和苏从作为心腹。然后,召集群臣商讨对策。 有大臣提出迁都,以躲避戎蛮。 蒍贾反对:“不行,我们迁都到别处,敌人不会跟着来吗?不如攻打庸国。那麇国和百濮是以为我们遭受了饥荒不可能出兵,所以才来侵袭我国的。如果我们出兵了,麇国一定害怕而退兵,百濮是分散居住的,也会随之逃回各自的住地。” 楚庄王采纳了蒍贾的计策。 果然,楚国大军出动后,仅仅十五天,百濮部落便罢兵各自回家了。但楚庄王的目标不仅仅是吓退百濮,而是要彻底解决庸国的问题。 庸国建都上庸(今湖北竹山),是巴、秦、楚三国之间最大最强的一个国家,它也是个老牌大国,侯爵级,当初周武王伐纣时,它是参加周军联盟的“牧誓八国”之一,因此,周初受封时,它跟齐国一样,也被封为侯伯,齐国管东方的诸侯,他管南方的诸侯,偷牛贼起家的楚国曾经长期受它的监管,所以它很看不起楚国。尽管如今的楚国早已脱胎换骨,它还是打骨子里瞧不起。 楚军从庐地出发,一路上每到一个城邑就打开粮仓,官兵同甘共苦,吃一样的饭食。全军急行军到达楚国西部边境的句澨,驻扎下来之后,庐邑大夫戢梨便奉命率先向庸国的方城发起试探性进攻。 但是进攻失利,撤退时戢黎的一名部将被庸人俘虏。三天后他趁庸人不备又逃了回来,向主帅报告说:“庸国的军队人数很多,群蛮都聚集在那里,不如再派大军,并且出动国君的直属部队,合兵以后再进攻。” 大夫潘尪说:“不行,姑且再和他们接战,使他们胜利而骄傲,他们骄傲,我们发愤,就可以战胜他们。” 于是,楚军又连续地进攻庸蛮联军,每次都故意以失败告终,一连失败了七次,庸人果然对楚军更加轻视,派出来追击楚军的军队越来越少。到后来,庸人不再设防,他们轻蔑地说:“楚国人不经打。” 时机成熟了! 楚庄王也早已暗中联合了秦国、巴国,使己方兵力占据了优势。他乘坐驿站的传车,带着他的直属部队,火速赶到临品,跟秦军、巴军和原先驻扎在这里的楚军会师,然后全军出动,发起总攻。 由于庸国军队毫无防备,一下子就被三国联军消灭,庸国灭亡。群蛮只得跟楚国结盟,重新服从楚国的领导。 楚庄王一出手就解除了楚国的大危机,楚国重新稳定了下来。这使得一直不满晋国早就想重投楚国怀抱的郑穆公下定了决心:“晋国不值得投靠!”毅然跟楚国结盟。 但是,原先跟楚结盟的陈国,国君陈灵公却因为陈共公去世时楚国没有去问吊,愤而叛出了楚国阵营,跟晋国结了盟。再加上原先跟楚国结盟的宋国,因为小鲜肉宋文公不正常的继位方式,怕晋国追究,也被迫跟晋国结了盟。 公元前608年,楚国大军北上,讨伐陈国和宋国。 赵盾赶忙率领晋、宋、陈、卫、曹五国联军进攻郑国以救援陈、宋。 楚军驰援郑国,晋、楚两方军队在北林(今郑州西南)遭遇,一场遭遇战打下来,晋方大败,晋大夫解扬被楚军活捉,一向怕打仗的赵盾吓得赶紧退兵。 楚国的再度活跃使晋国非常头痛,如果西边的秦国也乘机出兵,晋国将陷入两面受敌的困局。因此,赵盾想跟秦国媾和。 想媾和你就派个使臣去联系秦国呀,但赵盾放不下面子去求秦国,再说估计不给秦国一点补偿它也不会同意媾和。赵穿给他出了个主意:进攻秦国的盟国崇国,秦国一定会来救,这样就乘机向它提出媾和。 这是什么奇葩主意?然而令人大跌眼镜的是,赵盾居然 照赵穿说的做了! 秦国倒确实来救了崇国,只是当晋国提出媾和的提议时,秦国压根儿没理睬。 第二年春天,楚国指使郑国进攻宋国。 宋文公任命抢孔家祖宗老婆的华父督的曾孙华元为统帅、司寇乐吕为副帅,领兵抵御郑军。 华元这时是宋国的执政的卿士,宋国因为是商族,跟周族的官职名称不一样,它的执政卿士称为右师,跟左师同为宋国总理,左师、右师跟司马、司徒、司城、司寇合称为“六师”,是宋国政治局的六常委。 第50章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下) 临战时,华元杀了一批羊犒赏将士,而给华元驾战车的羊斟竟然没有分到羊肉。于是,当宋郑双方军队在大棘遭遇,战斗还未打响,羊斟便驾着华元的帅车风驰电掣地向郑军冲了过去。 华元一看只有自己孤零零一辆帅车如入无人之境般直往敌人堆里冲,慌忙喝止:“快停下!你这是干吗?” 羊斟冷冷地回了一句:“那天怎么分发羊肉,是你作主。今天怎么驾驭战车,由我作主!”说着话,帅车已冲进了郑军阵中。郑军一拥而上,将华元活捉! 双方的撕杀还未展开,宋军就失了主帅,结局自然不用说了,宋军大败,副帅乐吕阵亡,郑军缴获宋军战车四百六十辆,俘虏宋军二百五十人,有一百个宋兵的左耳被郑军割去请功。 战斗中还闹出了一桩宋襄公式的笑话,宋国大夫狂狡持戟追赶一名郑国士兵,郑国士兵慌乱中跌进了井里。狂狡既不狂也不狡,超忠厚,超道德,超有教养,脑子里有很多宋襄公的老货,非但用戟辛辛苦苦地将那名郑国士兵从井里拉了上来,而且还特别有礼貌地把戟的柄伸到井里让那郑国士兵抓住,而把戟锋朝着自己。结果,那郑兵一上来,正好是双手持戟,戟锋直指狂狡胸口,这可是标准的俘虏敌军的姿势,狂狡就这样顺理成章地成了俘虏! 自打郑国从陕西那边搬迁过来之后,宋国和卫国就一直不待见它,从郑庄公时代开始,郑、宋两国断断续续地一直掐到现在,双方谁也没有占到过对方的大便宜。这次,郑国总算取得了一个做梦都不敢想的辉煌大胜利,全拜那几块羊肉所赐。郑国人嘴都笑歪了,羊肉真是个好东西! 双方停战,开始讲和,宋国用兵车一百辆、良马四百匹向郑国赎他们的总司令华元同志,赎金交到一半,华老总竟然逃回来了,够机灵! 他逃到宋都商丘的城门外,向城上守军表明身份后,守军开门放他进入。守城的大夫问他:“您怎么会冲到敌人堆里去的?是您的马出了毛病吧?” 华元说:“不是,是人出了问题。趁着两国在讲和,我偷偷逃回来了。” 应该说,华元同志还是很善良的,比他那穷凶极恶杀人抢人老婆的曾祖厚道多了。据晋代学者杜预说,这个向他提问的守城大夫就是羊斟,羊斟也跟华总一起成了俘虏,但他地位低,郑国人没重视他,关着他勒索不到赎金,反而是还要管他饭,所以郑国人把他关了几天就放了,所以他先华元一步回城,华元竟然没追究他。 这只是杜预一家之言。就算此人不是羊斟,事后也没见华元惩罚羊斟,大概觉得自己有错在先,毕竟欠人家几块羊肉。不过,据说羊斟在华元回国后还是逃到鲁国去了。 战后,宋国兴工修筑商丘的城墙,加固城防,华元总司令担任总监工,他乘着战车,挺胸凸肚地站在战车上,威风八面地巡视工地,那些筑城的民工见了就唱起顺口溜来: “眼睛大大, 肚子大大, 丢盔弃甲回来。 胡子络腮, 胡子络腮, 丢盔弃甲回来!” 华元听了,忙叫他的车右跟民工们怼唱: “有牛就有皮, 犀牛兕牛那么多, 丢副盔甲算什么!” 民工们马上唱道: “就算牛皮多, 少了丹漆(制作铠甲时涂甲用的红漆)有何用?” 可爱的华老总对他的御者(当然不是羊斟了)说:“快赶车离开这里,他们人多嘴多,我们嘴少,骂不过他们!” 郑国投靠楚国并攻打晋的盟国宋国,晋国却迟迟没来救宋,原因是西边的秦国又来报复了,等打发走了难缠的秦国人,赵盾才会合了宋、卫、陈国的军队前来找郑国算账,可是斗椒已率领楚军抢先一步赶到了郑国,等候着晋国联军的到来了。 这么多国家一起来欺负一个小小的郑国,赵盾还是有兴趣也有勇气的,现在一看有楚国人在,那得打硬仗啊,他就怯了,就说:“斗椒那个宗族太强,已抢了楚国公室的风头,大概快要灭亡了吧,我们姑且增加他的骄傲。”于是就退兵。 还真让赵盾说中了,斗椒确实很快就要发动叛乱。不过,赵盾这么说多半是为自己不战而退找个漂亮的借口,他并不见得真有洞见未来的智慧,要真有这个智慧,他就应该知道自己的晋国将比楚国先发生动乱! 第51章 赵盾弑君 眼睛一眨,当初那个由母亲抱着哭着为他争来了君位的小娃娃,如今已当了十四年国君,已到了楚庄王一鸣惊人的年龄。不过,他母亲为他争君位倒是很能,教育他就完全无能了,所以他跟楚庄王是截然不同的类型,他身体已长成了青年,心智却还是个小孩,做事没有判断后果的能力,也根本懒得判断,反正他是国君,没人可以管他,所以,他可以毫无顾忌地放飞自我,不管好事坏事,只要觉得好玩就做。 比如,他觉得在墙壁上画满华丽悦目的墙绘住在里面会很好玩,就这么做了,最后不仅自己住的房子,就连宫殿的墙上都画满了华丽的墙绘。又比如,他觉得站在宫中的高台上用弹弓打宫墙外的行人很好玩,他就这么做了。 他要吃熊掌,熊掌烹制起来很费时,得耐心等待,可小孩子就是没耐心,想要什么立马就要弄来。厨师被他催命似地催得没办法,还没到火候就慌慌忙忙地送了上去。他一吃,怎么不烂?顿时大发脾气,把厨师杀了,再肢解,然后装在篓子里,命宫女抬出去扔掉。 宫女们抬着尸体经过朝堂时,赵盾、士会看见了露在篓子外面的一只手,忙叫住宫女询问。 得知原委后,两人决定马上进谏,士会对赵盾说:“我俩要是一同进去劝谏,万一他不听的话,就没有人再进谏了。不如让我先进去劝谏,他若不听,你再进来劝谏。”赵盾同意了。 士会就先进宫去了。 大臣进见国君,走到距国君一定距离就要伏地行礼。士会行礼了,晋灵公知道他是来进谏的,就假装没看见他。士会只得走近一点,再次行礼。他仍然假装没看见。于是,士会再次走近,一直走到檐下,晋灵公知道无法回避了,没等士会开口就说:“我已经知道我所犯的过错了,以后改正就是啦!” 士会叩头说:“人哪,谁都有犯错误的时候,犯了错误能够改正,就是大好事。不过,《诗经》上说,‘好的开头不难,好的结尾很难。’希望您能改过迁善,善始善终,这样晋国就能永远安固了。” “知道啦知道啦!”他嘴上答应得很快。可见这小子已油得很了,估计这样被劝谏也经得实在多了,已能轻松应付。这类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积极认错,坚决不改! 这之后,类似的荒唐事还是继续不断。赵盾一次又一次地进谏,他烦了,同时勾起了幼年时的记忆,自己差一点当不成国君,就因为这个老不死的!恶念顿生。 他马上命令力士鉏麑去刺杀赵盾。 一天凌晨,鉏麑潜入了赵盾家,看见赵盾卧室的门已经开了,里面陈设很朴素,赵盾已经把朝服穿得整整齐齐,准备上朝了,因为离上朝还有一段时间,他就坐在那里闭目养神。 鉏麑看到这情景,就觉得赵盾是个正直的忠臣,在家里还不忘恭敬国君,如果杀掉这样的忠臣就是对国家不忠;但不杀吧,就违抗了国君的命令,就是失信。内心一番斗争之后,觉得只能一死了之,于是就一头撞死在赵盾家院子里的槐树上。 刺杀失败,晋灵公不甘心。过了几个月,他请赵盾进宫喝酒,暗中却埋伏了武士,打算在宴席上干掉赵盾。 赵盾没提防,还真进宫赴宴了。 他的车右提弥明是个勇士,粗中有细,察觉了国君的阴谋,快步走上殿堂,大声说:“做臣子的陪国君饮宴,酒过三巡还不告退,就不合礼节了。”说完立即扶起赵盾,走下殿去。 晋灵公忙唤出猛犬去追咬赵盾,提弥明徒手同猛犬搏斗,把猛犬打死了。 赵盾愤愤地对晋灵公说:“废弃忠良而豢养恶犬,恶犬虽然凶猛又有什么用?!” 晋灵公见恶犬也没派上用场,就喝令埋伏的武士们动手。 提弥明保护着赵盾,边打边冲出宫去,但在武士们的围攻之下,他终于倒下了。 眼看着赵盾已不可幸免,突然,追杀赵盾的武士中有一人掉转武器,挡住了其他武士,最终护着赵盾脱离了险境。 赵盾问他:“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 那人说:“我就是当初饿倒在桑林里的人。” 原来,赵盾以前曾经在首阳山打猎,在一片桑树林里休息时,碰见一个昏倒在地的人,赵盾他们救醒他后,问他生了什么病?那人说是饿的,已经三天没有吃东西了。赵盾赐给他食物,他却只吃了一半,留下一半不吃。赵盾问他为什么?他说:“我在外找工作已经三年了,家中老母不知是否还健在,现在离家很近了,请允许我把这一半食物留给她吃。” 赵盾让他把食物全吃了,另外给他准备了一篮饭和一些肉,装在口袋里让他带回去。后来这人当了晋灵公的武士,这次就救了赵盾。赵盾问他姓名和住址,他什么都没说就逃亡去了。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赵盾和晋灵公之间就再也没有调和的余地了,双方已是你死我活的关系。赵盾只剩下两条路可走,要么逃亡,要么弑君。作为一个王道主义者,赵盾选择了前者,逃亡。真的选择了前者吗? 赵盾一走,赵穿就趁晋灵公在其私家园林桃园里游玩之机,攻杀了他。这时赵盾还未走出晋国国境,听说国君被弑,就马上赶了回来。 第52章 如此良史(上) 晋国的太史董狐对这件事的记录是:“赵盾弑其君。”这么写了还不算,他还把这一记录拿到朝堂上向群臣展示,让群臣皆知。 赵盾看了说:“不对呀,我明明逃亡去了,没有弑君呀?” 董狐说:“您身为正卿,逃亡没有出国境就回来了,回来后也不讨伐弑君之贼,国君不是你杀的又是谁杀的?” 赵盾哀叹:“唉,《诗》里说,‘我怀念祖国,反而自找忧患。’这两句诗,大概说的就是我吧!” 董狐因为这一壮举,后来被圣人孔子誉为“良史”,孔子这样评论道:“董狐是古代的一位好史官,记事的原则是直书而不隐讳;赵盾是古代一位好大夫,因为史官的记事原则而背上了弑君的恶名。太可惜了,赵盾如果走出了国境,就能避免弑君的罪名了。” 用周王朝的是非尺度来衡量,董狐是好史官。但是,在今天的人看来,董狐也许可以算是个正直的人,史官则非但说不上好,连职业资格都很可疑!他这完全是把自己的主观判断当作事实写到了史书上,说白了就是把后世读者都当成了没有判断能力的脑残,得由他这个古今空前绝后的高明人来代为判断。如果把他比作厨师的话,他这是不仅做好了菜,还把菜嚼烂后端给顾客吃,因为他认为顾客都是没有咀嚼能力的。这样写出来的历史,做政治斗争的工具是可以,后人想从中看出前人的生存经历那就是白日做梦! 但这不能怪董狐,是周王朝那奇葩的三观要求他这么做的,他这么做了,圣人也就称他为良史了,圣人一称赞,就定下了千古之调,不容怀疑的了。汉代大儒董仲舒说得好,《春秋》(相传是孔子所作)的特点就是“诛心”,就是要“原心定罪”!用现代人的话来说就是要深挖灵魂,抓思想犯。因此,宋明理学家明确提出,“庸史记事,良史诛意”! 举个例子来说,假设我名叫董仲舒(我无意冒犯任何人,如果随意乱取的这个名字跟谁重名,实属巧合),是一位不苟言笑、作风正派、永远板着一张国字脸的老干部,有一天我跟一位史官一起上街,看见前面一美女,衣着非常暴露,身段非常撩人,按周王朝的标准,女人这样穿着打扮属于非常非常“非礼”,而所有正派人都应非礼勿视,可是我忍不住,不能不看,虽然用的是眼睛的余光偷偷地看的,但我旁边的史官戴的眼镜是带雷达扫描功能的,发现了我的丑态,于是他就在史简上记录:“董仲舒视非礼。” 这是什么史官?庸史!因为他记录的是事实。要怎么记录才算良史?“董仲舒奸污妇某(那美女名字)”!因为我身体虽然没干她,但在心里已把她干上了呀! 也许,董狐的推理是准确的,因为赵盾确实有弑君的嫌疑,而且嫌疑还非常大! 自从晋襄公去世之后,赵盾在晋国基本上就是一手遮天的人物,大权独揽,不用说,赵氏家族靠着他是沾尽了光,成为了晋国最有权势的家族,这样的权势,他怎舍得放下?只有把这个跟赵盾势同水火的国君干掉,赵盾和赵家的权势才能继续保有,所以,赵盾有弑君的动机。 其次,赵盾有作案的条件,他可以跟赵穿商议好弑君计划,然后他假装逃亡以撇清罪责,让工具人赵穿去动手。所以赵穿行动的时机才会拿捏得那么准,正好是赵盾逃离绛都之后,他动手了。有动机,有条件,当然就洗脱不了嫌疑! 此外,还有一些蛛丝马迹—— 在正常情况下,逃亡者个个都是急急如漏网之鱼,忙忙似丧家之犬,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只怕不能尽快地逃出国境,速度慢了会遭到拦截追杀。但赵盾却似乎走得一点都不急,这一点就非常反常了。赵穿弑君当然是发生在赵盾逃走之后,那么,弑君的消息只能落在赵盾的后面,照理说他不可能在路上就及时听到消息,正常情况应该是他逃到国外某个地方,滞留了一段时间之后,消息才传到他那里。 他得到消息的途径不外乎两个,一是赵家派人送信给他,二是他在路上听到人们的传言。不管哪一种途径,都需要他的逃走速度足够慢,慢于消息传播的速度,他才可能及时获取消息。 问题来了,他为什么走这么慢?显然是知道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他在等待这件事的发生! 如果是这样,那么他当然是出走之前就已经跟赵穿敲定了行动的方案! 第52章 如此良史(下) 作为一个熟悉历史的政坛老混混,赵盾当然知道,逃亡不出国境他就难逃弑君的罪名,这显然是当时史官行业的老行规,他为什么不先逃出国境,然后再回来?这样就可以逃脱罪名了。很明显,他不敢走得太远,走太远了就不能及时赶回绛都了! 他之所以一得到消息就火急火燎地赶回来,恐怕并不像他所说的是什么“怀念祖国”,而是为了自己的权力和家族利益吧!赵家的人弑了君,如果朝中卿大夫里面有人想取赵盾而代之,完全可以利用这一点乘机理直气壮地把赵家灭掉,至少也能把赵家驱逐出晋国的权力核心。所以,赵盾必须迅速赶回来牢牢握住印把子,控制住局面,按住蠢蠢欲动的野心家们,至于要背上弑君罪名那也顾不得了! 而且,他还有一个特别大的硬伤,那就是包庇赵穿。 老实说,晋灵公不是好东西,确实该杀,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安晋国!但是,王道主义者只尊崇礼制,你有千般万般的理由也没用,他们不讲理,只讲礼!在伟大的礼制之下,只有天子可以杀诸侯,你赵穿虽然是为民除害,但也成了弑君贼,犯下了杀头乃至灭族的大罪。 赵盾是众所周知的王道主义者,他一直以来努力维护的也是这个人设,礼制这把利剑他用得很爽,怀赢嫁给晋文公是奉她父亲秦穆公之命,他都可以不顾事实,毫不宽容地说她是“淫荡”,可见他对礼的坚持是何等严格!宋国出了弑君之事,他马上兴师动众拉上好几个诸侯国跟他一起出兵讨伐,他是正义的化身,因为他站在礼上!那么好,现在晋国也有人弑君了,你该不该讨伐那弑君之贼?而这时的赵盾,什么礼制、什么正义,什么王道主义,统统不要啦!连道德君子的面具也不要了!不讨伐就是不讨伐! 如果说百里奚和蹇叔是真正的王道主义者,真正的道德君子,那么,赵盾跟他们相比就差得太远了,赵盾充其量只是半个王道主义者,半个道德君子,还有半个,就是伪君子! 不过,有嫌疑就以推理结果来定案,那是“某京法官”的作风,你史官不该这么做,史官应该是有一分证据说一分话。所以,就算董狐的推理完全符合事实,他也不该这么记录! 董狐这么做,显然有逼赵盾杀赵穿的用意。后面我们会看到,真正的好史官出现在齐国,被杀头也要记录真相,那是拿性命来保护真相!董狐,看上去好像也是,赵盾那么大权势,他都敢说他弑君。其实,他非常精明,他要真是正直得不怕死,干吗不记录晋灵公用弹弓射人杀厨师等一档子烂事,然后拿到朝堂上来公开展示,以迫使晋灵公改邪归正?这样既能救国君一命,也能为自己争来良史美名。他心里亮堂得很,晋灵公是什么人?你要敢这么做,他明着杀不了你暗中也会派刺客上门拜访,你今天这么做了,明天的太阳就休想看到!赵穿是弑君凶手,就算你要指责赵盾,也该把他的名字也写上吧?——“赵盾赵穿弑其君”,只是增加两个字,一根竹简完全容得下嘛,一根竹简可以写二十来个字呢,就算一根竹简写不下,那就两根、三根,竹子又不稀缺,何必这么惜竹如金?但他绝对不碰赵穿,为什么?赵穿这人鲁莽,胆大,脾气暴,在军队里敢违反军令,连国君都敢杀,杀一个史官,还不跟拍死一只蚂蚁似的!所以,他只叮住一个赵盾,赵盾虽然是半个伪君子,但也还有一半是真君子呀!为了维持这半个真君子,他绝对不敢动史官,要不就休想有孔大圣人来为他喊“可惜了好大夫”。所以,指责正人君子是最安全的,哪怕这个正人君子是半真半伪的,也没有风险! 不过,董狐如果想让赵盾杀赵穿,那就注定要失望了。赵盾对自己家里人是一贯极尽全力包庇的,以前河曲之战时,赵穿破坏军纪,贻误战机,这个罪过赵盾硬是压了五年不处理,哪怕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的假板子都不打一下,这包庇包得真是肆无忌惮,完全不顾脸面!后来借机让赵穿去郑国做了一年多人质,等于带薪出国度假,却洗清了罪过。 这次赵穿犯的事更大,但赵盾这个老狐狸,弥缝的手段可不是一般的高明!他又派给赵穿一个美差,去王都洛邑迎接在那儿流亡的晋文公的又一个儿子,他的名字前面曾提到过:黑臀——姬黑臀、公子黑臀。请他回来做国君(晋成公)。 迎立新君,自古以来都是一桩大功劳,按理说赵盾应该迎立公子雍啊,他当初抛弃晋灵公要立公子雍时可是说出了一大套冠冕堂皇的理由,甚至不惜骂怀赢淫荡。而且,立了公子雍,跟秦国的关系马上就改善了,对晋国非常有利! 但是,对晋国有利,对赵家却不利啊!先不说赵盾后来改立晋灵公已得罪了公子雍,就算没得罪,公子雍最信任的肯定是逃亡到秦国投奔过他的士会和先蔑,而不是出尔反尔的赵盾。所以,赵盾宁愿对国家不利,也不立公子雍,而立公子黑臀。公子黑臀本来一点指望都没有,现在赵盾忽然送他一份大富贵,对赵家能不感激吗?对有迎立大功的赵穿还可能追究什么弑君之罪吗?答案不用说了! 第53章 晋成公的感谢 晋国跟其他国家不同,其他国家都有公族(国君的宗族),朝中都有大量公族大夫,虽然有时也会任用一些有才能的非公族人士,但绝大多数要职总是由公族大夫担任。 晋国因为晋献公先是诛杀驱逐了晋文侯的子孙,后来骊姬之乱,晋国发誓所有的公子都不许留在国内,都要出居他国,因此,晋国就没有了公族,也没有了公族大夫,当官的都是非公族人士。 晋成公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那黑黑的屁股居然有朝一日还能坐在国君宝座上,高兴感激之余,难免恐慌,自己在晋国无根无基,而朝堂上那帮家伙可不是善茬,他们可是弑过君的,为了让他们接受、拥戴自己,不给足好处是不行的。因此,他一即位就立下一条规矩,从今以后,凡卿的嫡长子都封赐给土地,让他们做公族大夫;卿的其他嫡子(称为“余子”)也全部当官,为此专门设立了“余子”这一官职,给他们当;而卿的庶子虽然不封给土地,不能当公族大夫,却也能当官,专门设立了“公行”这一官职,让他们当。 这一措施出台,晋成公自然博得了晋国六卿的一致拥护,他的位子安全了。但是,晋国国君的权力,也从这里开始走向衰落了,卿族的势力从此一天天壮大、骄横,最终将取代国君。 赵盾是正卿,他的嫡长子赵朔本来应该做公族大夫,但赵盾向晋成公请求,把公族大夫的位子让给赵括。赵括是赵衰的正妻、晋文公的女儿赵姬(被尊称为“君姬氏”)生的三个儿子中的老二,当初是赵姬坚持要赵衰把在狄国的赵盾及其母亲接回来,并让赵盾做了赵衰的继承人,这个恩德,赵盾是记着的,他对晋成公说:“赵括是君姬氏的爱子,如果没有君姬氏,臣就成了狄人了。” 晋成公同意了。 赵盾就让赵括统率赵氏旧族,当了公族大夫。赵盾的儿子赵朔则当了公行,不过,有赵盾这棵大树在,还怕没地方乘凉吗?为了巴结赵盾,后来晋成公把女儿嫁给了赵朔,赵朔成了公婿,凭着这层关系,他最终也当上了卿,势力比赵括还大。然而,赵家的灭门大祸,也是因此而起,这是后话。 晋国的局面安定下来之后,立即出兵讨伐郑国,因为郑国此前已倒向了楚国。晋军一直推进到今河南郑州之北的郔,郑国人就来求和了。晋国士会于是到郑国跟郑人订立了盟约,郑国又倒向了晋国。 晋国发生了动乱,这时候楚国在忙什么呢? 楚庄王亲自统兵北上,以勤王之名征讨陆浑之戎。陆浑之戎是一支允姓戎族部落,本来一直生活在秦国和晋国的西北方,秦穆公和晋惠公嫌他们在自己卧榻之旁碍事,就诱骗他们搬迁到了周天子的领地上(伊川,在今河南嵩县东北)。 楚国大军一直打到洛水,于是就在周天子的王畿内陈兵示威。吓得天子周定王慌忙派王孙满前来慰劳楚军。 楚庄王见了王孙满,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竟然向王孙满打听起了夏朝传下来的那九只象征王权的大鼎的大小、重量,那垂涎欲滴的样子,似乎马上就要请搬家公司了。 王孙满可不是一般人,他的回答十分有水平,他说:“鼎的大小轻重么,在于德行,而不在于鼎本身的大小轻重。从前,夏王朝正在有德的时候,远方的国家把山川奇异之物画成图像,天下九个州的长官进贡青铜,铸造了这九只鼎,并把那些奇异之物的图象铸在了鼎上,让百姓认识神物和怪物。这样,百姓进入川泽山林就能避开魑魅魍魉等不利于他们的妖物。因而,夏王朝能够上下和协,承受上天的保佑。夏桀德行昏乱,九鼎就归了商王朝,前后六百年。商纣暴虐,九鼎又迁到了我周王朝。所以,德行如果休美光明,鼎即使小,也是重的。如果奸邪昏乱,鼎即使大,也是轻的。上天赐福给明德的人,是有一定期限的,周成王把九鼎安放在这里时,曾经占卜过,占卜结果是可以传世三十代,享国七百年(注意,这个预言又是基本应验的!)。这可是上天的命令,周王朝现在虽然衰微了,但天命并没有改变,还远未到灭亡的时候,所以,九鼎的重量是不该打听的。” 楚庄王闹了个大没趣,只得说:“九鼎也没啥了不起,我们楚国仅用折断的兵器,就足够铸九鼎了!”然后下令退兵。不过,他此行也没有白跑,给后人留下了一个成语,“问鼎中原”。 随后,楚军再度北上,讨伐倒向了晋国的郑国。而郑国,早已在给晋国的信中表明了态度,它身处晋、楚两强之间的夹缝里,只能做墙头草。所以楚军一来,它毫不犹豫就倒向了楚国。 郑国再次倒向楚国后没多久,郑穆公去世,儿子郑灵公继位。第二年春天,楚国可能为了增进楚、郑两国的情谊,送给郑灵公一只大鼋。 鼋肉对于古人来说是一种珍贵的美食(对今人来说,更是如此),不料,竟意外地引出郑国一场小动乱! 那天,郑国大夫公子宋和公子归生一同去进见郑灵公,在半路上,公子宋的食指忽然自己颤动起来,他举着颤动的食指给公子归生看,说:“以往啊,我这根食指只要一颤动,我就能吃到珍羞美食。”(成语“食指大动”) 两人进入朝堂,就看见宰夫在后面院子里正准备解剖大鼋,不禁相似一笑。 郑灵公见他们笑,就问他们为什么发笑?公子归生讲了缘故。郑灵公不禁起了恶作剧的心思,等到鼋肉煮熟,他故意请大夫们来一起吃,把食指大动的公子宋也请来了,但是吃的时候却故意不给他吃,让他在一边眼睁睁看着。 公子宋气得肚皮都要爆炸了,猛然上前,把手指伸进鼎里蘸了一下(“染指”,一说是从鼎里抓出一块鼋肉吃了),然后把手指伸嘴里尝了尝,就走了出去。 这下轮到郑灵公气得暴跳如雷了,这厮如此无礼,一定要杀了他! 公子宋得知郑灵公要杀自己,决定先下手为强,他找公子归生商议,要公子归生跟他一起去干掉郑灵公。公子归生不肯,他说:“六畜老了我还不忍心杀呢,何况杀国君!” 公子宋于是四处造谣,说公子归生打算杀国君。公子归生怕了,只得答应公子宋,跟他一起弑君,两人就真的把郑灵公给干掉了。 这是一个事实非常清楚的刑事案件,也可以说是个简单的政治事件,记录起来似乎不难,“公子宋、公子归生弑其君”,如果只记主谋,那就是“公子宋弑其君”不就成了?no,那是庸史!看看“良史”的操作吧,儒家圣经《春秋》是这样记录的:“公子归生弑其君”。 看不懂吧?我想正常人都看不懂! 不论记事还是诛心,都不应该是他呀,他是被迫搭一脚的,主谋绝对是公子宋呀!而且动手的时候,这个连杀牲畜都下不去手的公子归生,很可能只是站在一旁面如土色地看着,压根儿没敢出手,怎么就希里糊涂成了主犯了呢? 圣贤们的理由是,他本来可以想办法阻止这场弑君案的,可是因为他太笨,太没能耐,没想出办法来阻止,导致了这场弑君案的发生,所以,他就是弑君犯!而真正下了黑手的公子宋倒是笑歪了嘴,呵呵,这场弑君大案,原来在史策上没我什么事,是公子归生干的呀,谢谢良史,衷心地谢谢! ——看看,“良史”好做吗?难于上青天啊!非但要精通诛心,还得会脑筋急转弯! 郑穆公被弑后,郑国人拥立了郑穆公的另一个儿子郑襄公。 郑襄公即位,对外政策又有变动,开始摆向晋国方面。但这时楚国却顾不得郑国的立场了,它自身也出了事,强大的斗氏家族作乱了! 第54章 诛灭斗氏 斗氏家族是什么来历? 我们已经知道,楚国的公族(国君家族)姓芈,又因为楚国的始封君名叫熊绎,所以楚国公室都是以熊为氏,随着楚国公族繁衍得规模越来越大,渐渐形成了十三个世系支脉,这些支脉基本上都是以其封地名称为其家族的氏,因此,就有了十三氏:斗氏、泊氏、成氏、屈氏、劳氏、熊氏(这个熊氏是非公室的庶支)、阳氏、申叔氏、申氏、伍氏、潘氏、沈氏、观氏,实际上他们都是楚国国王的一家人,跟国王一样姓芈!当然,到后来中华民族的姓氏形成过程结束,姓和氏合而为一时,他们也就以氏为姓,不再姓芈了。 楚国第十四任国君名叫若敖,他的子孙被称为“若敖氏”。当年若敖曾娶郧国(子爵国,后为楚所灭)的女子为妻,生下了小儿子伯比,伯比的封地是斗邑(今湖北郧西),因此,伯比被称为斗伯比,他的后代就以斗为氏,因而这个家族既被称为若敖氏家族,也被称为斗氏家族,实际上斗氏就是若敖氏的一个分支。如果说楚国国君若敖是若敖氏的第一代祖宗,那么斗伯比就是斗氏家族的第一代祖宗。 斗伯比是楚国历史上一位重要人物,楚武王时期,他是楚国的令尹,在楚国征服随国、楚武王称王等过程中,他都起着不小的作用。他的两个儿子斗子文(即斗谷阏菟)和斗子玉(成得臣)分别是楚国的第五任、第六任令尹,小儿子斗子良是大司马(国防部长),可见斗氏家族之显赫。 斗伯比能干是真能干,风流也真风流,年纪很轻时,到外婆家去玩,玩着玩着就把自己的表妹郧国国君的女儿肚子搞大了,表妹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虽然那时的人两性关系很开放,但未出阁的诸侯之女生下了儿子总是丑闻。偏偏表妹的母亲,即郧国国君的夫人又是观念特保守的那类人,她为了掩盖女儿这一丑事,把那个新生的婴儿偷偷丢弃在云梦泽北部的荒野里。 没想到这小子注定有大富大贵的命,这样都没死。过了一些日子,郧国国君去云梦泽打猎,看见一只母老虎正在给一个人类的婴儿喂奶,看到人,那母虎也不畏避。郧国国君觉得这事神奇,就把那婴儿捡回了家,交给自己的女儿抚养,他还不知道这婴儿正是自己的宝贝女儿所生! 过了一年,郧国国君把女儿嫁给斗伯比为妻,这名义上的捡来子实际上的真儿子也带到了斗家,因为他小时候吃过老虎奶,所以就给他起了个名字叫“谷阏菟”。楚国方言,乳汁称为“谷”,老虎称为“阏菟”,这名字的意思就是喝老虎奶的小子,加上家族的氏,全称就叫斗谷阏菟,字子文。 公元前644年,楚成王对自己那强势又淫邪的叔叔令尹子元一天到晚打自己母亲主意的行径受不了了,让斗谷阏菟想办法,斗谷阏菟在自己弟弟、申县县长斗班的帮助下,成功地除掉了子元。于是,楚成王任命斗谷阏菟为令尹。 由于前任令尹子元一心扑在龌龊事体上,国家治得很不好,斗谷阏菟接任时,府库空竭,斗家却积有巨资,于是,斗谷阏菟把家资全部贡献出来,以纾解国家之困难。 斗谷阏菟是一代名相,他清廉勤政,律己恤民,生活俭朴到极度,只有一身好衣服是上朝时穿的,平时在家就穿普通衣服。他每天总是天未亮就站在朝堂里等着朝见国君了,天黑了才回家吃饭。他不恤私财,楚成王每次给他赏赐,他都要极力推辞,以致于常常弄得家里有了上顿没下顿。楚成王知道后,每天他来办工时就赐给他一束肉干、一筐干粮作为工作餐,后来在楚国就形成了国君赐令尹工作餐的制度。 斗谷阏菟也是王道主义者,而且是真正的王道主义者。他执政,以德来感化人,以仁慈宽大为风格,但是对于法纪,他又是严肃维护,决不徇私。他的族人犯了法,被廷理(楚国掌刑法之官,相当于他国之司寇)抓住,得知是斗氏家族的人,廷理马上释放了那人。斗谷阏菟知道后,立即批评了廷理,并督促那位族人主动去投案服法,最后廷理对那人执行了刑法。这一点,跟赵盾是天和地的差别。 斗谷阏菟的才能也是赵盾没法比的,赵盾是碌碌庸才,斗谷阏菟却可以算得上是治世之才了,尽管比不上管仲。在他的有力辅佐下,楚成王得以对内大力整顿内政,对外大规模地开疆拓土,使楚国迅速成长为能跟齐、晋分庭抗礼的一等强国。 斗谷阏菟执政,当然也有一些失误和败笔,他当令尹十七年,其间三次主动让位给别人,其中一次是让给自己的弟弟子玉,这就是一个败笔。当时子玉对外统兵作战,立了几个大功,斗谷阏菟以为他才堪大任,让位于他,结果城濮一战,子玉大败,最终自杀。 但即使这样,楚国的国君和民众依然敬重斗谷阏菟,诸侯各国也很仰慕他。但是,虽然他本人不恤私财,他的家族却飞速地壮大了,而且由于楚成王对他的信任,他的家族中很多人担任要职,俨然成为楚国第一强族。 斗谷阏菟最小的弟弟是子良,子良的儿子就是斗椒,字子越,时人称为“子越椒”。这个斗椒出生时,斗谷阏菟一听到他的哭声,一看到他的模样,就对子良说:“赶紧杀掉他,这个孩子有熊虎的形状,豺狼的声音,不杀掉的话,我们若敖氏家族必定因他而灭亡!俗话说‘狼子野心’,这孩子就是一条狼,难道你能养着他吗?” 子良怎么舍得杀?任何一个父亲都不会舍得! 从此,斗椒这孩子就成了斗谷阏菟的一个心病,他天天为此发愁。他临死时,召集族人说:“越椒如果执政,你们就赶紧逃离楚国,不要留在国内等着祸难降临。” 说到最后,他哭了:“若敖氏的鬼啊,难道都要成为饿鬼了吗?”意思是斗椒将来闯了祸导致若敖氏灭族的话,就没人祭祀若敖氏先人的鬼魂了。 楚穆王即位后,相继任用成大心、成嘉为令尹,且大力扶植蒍氏家族、潘氏家族,以抑制过于强大的斗氏家族,这引起了斗氏家族的不满。 楚穆王去世,楚庄王即位,斗氏家族的斗克就和公子燮一起发动叛乱。在这场叛乱中,斗氏家族的后起之秀斗椒却站在了楚庄王一边,跟斗谷阏菟的儿子斗般一起,加入了解救楚庄王的平叛行动。 叛乱平息后不久,令尹成嘉病逝,楚庄王任命斗般为令尹,斗椒接替其父当了司马。但楚庄王对斗氏家族的强大也不无担心,因而同时又信任工正蒍贾。 蒍贾这个人,其他各方面都不错,也很有才干,唯独似乎跟斗氏家族天然有仇,大概是前世的怨结。当初城濮之战前,人家都去向斗谷阏菟庆贺,他就偏偏不庆贺,还婉转地预言子玉要吃败仗,后来也一直看斗家的人不顺眼。现在得了楚庄王的信任,更是乘机向楚庄王说斗般的坏话,诬陷他要谋反。楚庄王于是杀了斗般,但为了安抚斗氏家族,又任命斗椒为令尹,同时却让蒍贾接任司马,以牵制斗椒。 斗椒因为斗般的冤死而仇恨蒍贾,蒍贾也是一心要灭掉斗氏,多次诬陷斗椒要谋反,两人的矛盾尖锐到不可调和。 斗椒性格高傲凶暴,做事情向来大胆,并且手段狠辣,他可不愿像斗般那样坐以待毙。公元前605年,他带着若敖氏的族人抓了蒍贾,先是囚禁,后来干脆杀掉。他知道这下楚庄王不会放过自己了,干脆作乱,准备攻杀楚庄王。 面对强大的若敖氏家族,楚庄王心里也怵,想跟斗椒讲和,主动提出愿把楚文王、楚成王、楚穆王三王的子孙送到斗邑做人质,以此确保不向斗氏家族秋后算账。 斗椒一口拒绝,他有十足的信心打败庄王。 这年的周历七月初九,楚庄王的军队和若敖氏的族人在皋浒正式打了起来。双方刚列好阵,斗椒就率先朝着楚庄王射箭。 第一箭飞过车辕,穿过鼓架,射在了铜钲上。军队作战的时候,敲响战鼓,就是命令将士出击冲杀,敲响铜钲则是命令将士停止进攻而撤退回来,是为“鸣金收兵”。铜钲被斗椒射中,发出巨响,远处的将士听到钲响,以为是楚王下令撤退了,而近处的将士虽然知道钲不是自己这边敲响的,但看到那一箭劲力凶猛,心里也慌。正慌着呢,斗椒的第二箭又来了!这次是飞过车辕,穿透了车上的伞盖。可见斗椒膂力过人,用的是一般人拉不开的强弓。这一来,看到这情景的将士们都害怕了,纷纷向后退却,眼看着就要演变成一场全军大溃逃。 楚庄王急忙命人在军中巡行并向将士们喊话:“大家不要慌!我们的先君文王攻占息国后得到三枝利箭,子越椒偷去了两枝,现在他已经把那两枝箭射掉啦!” 偷箭什么的这当然是楚庄王编出来骗将士的,但这一招管用,军心顿时稳了下来。楚庄王于是击鼓进军,全军出击,没费太大周章就消灭了若敖氏的私家军。 全歼了若敖氏的武装力量之后,就对若敖氏的男女老少进行种族灭绝式的大屠杀,即所谓灭族。 斗谷阏菟的孙子、斗般的儿子斗克黄,他担任着箴尹的官职,专门负责向国君提意见,规劝国君,也就是后世的言官、谏官。这个时候他不在家,正奉命出使齐国,回程路经宋国时才听到斗椒叛乱,若敖氏惨遭灭族的消息。他的随行人员都劝他不要回国去送死,他说:“杀我是国君的命令,丢弃国君的命令而逃亡,谁会接受我?国君就是天,天难道可以逃避吗?” 于是斗克黄回了楚国,向国君汇报了他完成出使任务的情况之后,就主动到掌管刑法的司败那里请求拘禁。 司败向楚庄王请示该如何处理斗克黄?楚庄王想起斗谷阏菟的功绩,说:“子文如果没有后代,用什么来劝人为善?”仍让斗克黄担任原来的官职,只是把他的名改为“生”,斗生。 第55章 乘机灭陈国 斗椒是令尹,他被除掉后得任命新的令尹,楚庄王选择了蒍贾那甚有贤名的儿子蒍敖。 前面说过了,蒍氏也是楚国王室家族衍生出来的十三个分支之一,蒍敖字孙叔,按照这个时代人们称呼人的习惯,他通常被称为“孙叔敖”。 这个人不简单,他是中国历史上为人景仰的一代名相,功绩和才能丝毫不在斗谷阏菟之下。他此时才二十六岁,一当上楚国总理,人们都来向他祝贺,只有一个老者,对他没说祝贺的话,反而提醒他:“身份显贵了如果骄狂待人,民众就会灭亡他;登上了高位如果大权独揽,国君就会厌恶他;食禄已经丰厚如果还不知足,就会招来祸患。”孙叔敖听了,非常感激地向他拜谢。 楚庄王任命孙叔敖为令尹时,他正在主持中国历史上第一个水利工程——芍陂。当时淮河连年发生洪灾,这是一个老大难问题,楚国历代国王和令尹都拿淮河没辙。孙叔敖是杰出的水利专家,他倾尽家资,历时三载,设计并督率民众完成了这个工程。这个工程完工时,他已经当了一年多令尹了,此后他又设计主持了安丰塘等许多水利工程。二千六百多年后的今天,他主持修建的这些水利工程仍然在造福淮河流域的人民。 孙叔敖做令尹,风格跟斗谷阏菟非常接近,也是宽刑缓政,他不热衷于发动战争,但他却有军事才能,能出色地指挥作战。他致力于发展经济,农桑并举。巧的是这个时候,周王室越发穷得快揭不开锅了,本来全国的学者、一流的艺术家、文化典籍都是由周王室垄断的,现在周王室养不起这些文化人了,这些文化人就纷纷到各诸侯国找饭吃,楚国乘机收留优养了大量的文化人。因此,在楚庄王时期,楚国的文化建设大幅提升,楚国人在华夏文明素养方面的短板得到了充分的补足,虽然依然有中原诸侯戴着有色眼镜在私下里把楚国看成蛮夷,实际上楚国的文化成就已高于他们了,在这方面,孙叔敖也是功不可没的。 总之,在孙叔敖尽心竭力的辅佐下,楚国无论是军事、经济还是文化,无论是物质文明还是精神文明,进步都非常大,楚国综合国力进一步大幅提升。而他本人,因为常年积劳成疾,三十八岁就病逝了,前后当了十二年令尹。——这是后话。 消除了斗氏家族这个最大的危胁之后,楚庄王算是彻底地掌控住了楚国的政局,于是,出兵北上,收拾倒向了晋国的郑国。 长期的夹缝生涯使郑国没了态度,没了脾气,已养成了随风倒的习惯,它本来挺识时务的,这次因为看不清形势,楚国刚经历了斗椒之乱,不知道能不能稳住,就没有及时倒向楚国。不过,同样倒向了晋国的陈国大概因为紧邻着楚国,形势看得清,没等楚国去打就屁颠颠地抢着来跟楚国结了盟。 晋国看到楚国又来中原生事,不能坐视不理,晋成公马上派荀林父率领晋、卫两国军队来救郑并伐陈。 从此,郑国和陈国这两个苦孩子就过起了暗无天日的受夹板气的日子。晋国人来打,他们倒向晋国。晋国人刚走,楚国人已打上门来,他们又倒向楚国。楚国人一走,晋国人又来打……两边受气,没完没了!明明是楚国跟晋国为争夺霸权而打架,双方的拳脚却并不落在对方身上,全部落在了两个苦孩子身上。 在这期间,晋国一方面遭受到狄人的侵扰,一方面还要忍受公子雍事件的后遗症,西边的秦国仍然在不停地报复,晋国一度抓住了一个秦国间谍,把他杀死后放在绛都的街市上示众,示众了六天,那间谍竟活了过来,后来也不知道是怎么处理的。 而楚国呢,也有麻烦,那就是曾经叛乱过的群舒、群蓼,现在虽然表面上顺服了楚国,骨子里还是跟楚国离心离德的,所以,楚庄王花了好一番手脚才把他们彻底解决掉。 就这样,晋、楚两个大国一边解决着自身的麻烦,一边打着两个苦孩子。苦孩子没办法,只能苦中作乐,这会儿陈国国君陈灵公总算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忘记痛苦的大乐子——淫乱! 淫乱的对象就是陈国大夫夏御叔那守寡的老婆,人称夏姬。 夏御叔又称公孙御叔,是陈宣公的孙子,而陈灵公则是陈宣公的曾孙,论辈份,夏御叔是陈灵公的叔叔,夏姬是陈灵公的婶婶。 夏姬是郑穆公的女儿,由于她奇特的两性关系史,自古以来各种野史、小说都争相拿她当材料,她被涂抹成了中国历史上名气最大、传说最多的超级大淫女。有的甚至说她天赋异秉,拥有极品的容貌、极品的性器官、极品的性技能,越说越离奇。到后来,甚至说她有采阳补阴之术。 还说她未出嫁时就跟自己的庶兄乱伦,庶兄被她迷得染上了性瘾,旦旦而伐之,仅仅三年工夫就被她榨干了生命力,嗝屁了。 据说她嫁给夏御叔不到九个月就生下了儿子夏征舒,而夏征舒十二岁那年,正当壮年的夏御叔就去了,不用说,也是被榨干的! ——以上都是野史和小说家言。正史都是由董狐这类满脑子非礼勿言,永远端着一张一本正经的国字脸的正人君子们来写的,就算真有这事他们也不会写。 野史上还说,夏姬大约出生于楚成王三十一年,也就是公元前640年,母亲是郑穆公的少妃姚子。 下面就都是正史的记载了—— 陈灵公跟这位婶婶乱伦通奸,而且他不是单独一个人跟她通奸,还有他的两位宠臣孔宁和仪行父,这两人都是陈国的卿,也都是陈灵公一个家族的。三个男人都是妻妾成群,经历过的女人都不会少,但是姘上了夏姬之后,都感到其乐无穷,看来野史、小说也非完全空穴来风。 一位国君、正副两位总理上着同一个女人的床(这时候床还不是卧具,是坐具,这里是借用今人的说法,当然,也不排除他们在坐具上干某事),这还罢了,朝堂是商议国事的地方,何等庄严,这三人竟然在朝堂上恬不知耻地大谈跟夏姬行淫的乐趣。更为奇葩的是,三个人的性癖好还完全一致,都喜欢穿女人的内衣,三人都贴身穿着夏姬的汗衫。这还不算,在朝堂之上,他们竟当着群臣的面就解开外衣,亮出里面的夏姬汗衫,互相逗趣。 第56章 乘机灭陈(下) 大夫泄冶实在看不下去了,向陈灵公进谏说:“国君和卿都是百姓的表率,你们这样宣扬淫乱,让百姓去效法谁?而且这样也名声不好,君侯还是把那汗衫收起来吧。” 陈灵公跟晋灵公一样,面无表情地痛快回答:“知道知道,我会改正的。”一转身,他就把泄冶的话告诉了两位姘友。 孔宁和仪行父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对陈灵公说:“我们去把他做了!” 陈灵公默许。 于是,孔宁和仪行父就杀了泄冶。 没有了批评的声音,三个人作起死来就更加从心所欲。 这天,陈灵公和两位姘友又一同来到夏姬家,打算跟夏姬一起狂欢。狂欢之前先喝酒,夏姬的儿子夏征舒这年十六岁,继承父亲的职务在朝中当大夫。作为大夫,国君和卿来了,他当然得陪着喝酒,这是礼制。席间,陈灵公指着夏征舒对仪行父说:“征舒长得像你。” 仪行父说:“也像君侯。” 哪个男人受得了这样的揶揄?夏征舒终于忍无可忍了! 当陈灵公也不知是行完乐要回宫还是中途出来上厕所,总之是走出屋子时,守候在马厩里的夏征舒向他射了一箭,终结了他那秽德彰闻的一生。 孔宁和仪行父比泥鳅还滑溜,见状拔腿就逃,而且一下子逃到了楚国。 这时候楚国正在收拾郑国和宋国,跟晋国扯皮,暂时没工夫理会。夏征舒毕竟只有十六岁,什么都不懂,既不主动去抱楚国的大腿也不赶紧去向晋国行贿,寻找靠山,也不拥立新主,让他做自己的挡箭牌,居然就心安理得地自己当起了陈国国君。他觉得自己是有理的,陈灵公是死有余辜的,陈国的百姓也都是赞成他的,没有任何人出来反对他。殊不知,在伟大的礼制之下,没人会跟你讲理,只要你触犯了礼,就给了任何人搞掉你的权力,除非你拳头足够大,大到像赵盾、像楚庄王的爸爸胡蜂眼商臣那样,那礼就要反过来摇着尾巴围着他们转了! 直到第二年冬天,楚庄王腾出手来了,就带着大军来到了陈国,对陈国人说:“你们不要动,我来只是为了讨伐弑君贼夏征舒。” 楚军攻占了陈国国都,抓住了夏征舒,把他拉到陈国国都的其中一个城门(栗门)门口,处以着名的车裂之刑。 对违反礼制的人越残暴,自己就越正义,正义与否看的不是你站不站得住理,而是站不站在礼的一边,虽然前不久还非礼到打听九鼎的大小轻重,虽然从不知多少代祖宗开始就称了王,自己此刻也仍然在称王,但此刻的楚庄王却是礼的忠实扞卫者,因为他在做扞卫礼制的事,而且手段超残忍,夏征舒可能是春秋时期弑君者中受惩罚最惨的人了。 不过,随着夏征舒那尚未发育完全的年轻身体被五辆马车活活撕扯成了五大块,楚庄王就要面临两场考验了。 一场是领土,按照礼制,陈国的领土再美丽、再富饶,楚庄王也不应该动歪心思,否则你还算什么礼制扞卫者!楚庄王怎么选择?他毫不犹豫地把陈国全面占领,然后设置成了楚国的县! 第二场考验,女人。夏姬被带到了楚庄王的面前,臣子们说,这可是祸水,怎么处置她?楚庄王一看,我靠,这么漂亮,这么性感!大手一挥,这样极品的娘们,还用问吗?当然是本王收入后宫啦! 你这样又抢土地又抢女人,还是礼制的扞卫者吗?怎么不是?没看见我对付弑君贼手段有多狠吗?不是真心扞卫礼制,能这么恨弑君贼?! 不过,他却没有享受夏姬的艳福,这后面再讲。而且,侵占陈国领土,也没能成功。两份羊肉他都没能吃到,白惹了一身膻,白露了一副馋相! 不久,出使齐国的楚国大夫申叔时回到了楚国,向楚庄王回复君命之后就退了下去。 楚庄王很不高兴,派人责备他:“夏征舒无道,弑君,寡人率领诸侯讨伐并杀了他,诸侯和本国大臣都来向寡人表示庆贺,唯独你不向寡人表示庆贺,这是为什么?” 申叔时问:“我还可以申述理由吗?” 楚庄王说:“可以啊。” 申叔时说:“夏征舒弑君,那罪行太大了,讨伐并杀了他,这是君王的大义。不过,也有人这样认为,牵着牛走路,牛踏了人家的庄稼,那庄稼的主人就把牛夺去了。牛踏庄稼是不对的,该适当赔偿,但是,把牛夺走就是处罚过重了。君王是去陈国讨有罪的人,但却把陈国设置成楚国的县,这就是贪图它的富有了。以大义开始,以贪婪结束,如何还能称霸号召诸侯?” 大义什么的楚庄王不会太当回事,但关系到能否称霸号召诸侯,他倒要掂量掂量了。所以,楚庄王想了一下,说:“好吧,这样的话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把陈国还给他们可以吗?” 申叔时说:“当然可以啊。” 陈灵公的太子这会儿正逃亡在晋国,忽然喜从天降,被楚国人和陈国人接回去当了国君。 楚庄王重新封立了陈国,土地虽然还给了陈国,从陈国宫廷和卿大夫家中掳掠去的财货女人当然是不可能归还的了,而且,为了增加楚国的人口,楚庄王还从陈国的每一个乡都带走一个人,把他们带到楚国后,让他们集中居住在今武汉汉阳北,并命名那个地方为夏州。 不仅陈灵公的太子(陈成公)喜从天降,孔宁和仪行父这两个乱国淫棍更是喜从天降! 楚庄王让他们回去,继续当卿,辅佐陈成公。这两人可以说坏事做绝,自己先淫乱,践踏礼教,再引导国君淫乱,再把朝堂弄得弄得跟妓院的厕所似的,君臣只谈性事,不谈政事,进一步践踏礼教,再把忠臣杀掉,再激怒夏征舒,导致陈国亡国。这种人,杀一千次都嫌少。但是,他们对楚庄王来说却是无价之宝,因为他们坏事做得太多,有太多的人看不惯他们,别人也有太多理由可以杀他们,他们唯一的出路,就是做汉奸——不,是陈奸,而且是铁杆陈奸,死心塌地抱住楚国大腿,死心塌地地出卖陈国利益,帮楚国人牢牢监视、控制住陈成公和陈国人! 问题是,儒教圣经《春秋》居然也认为楚庄王重用孔宁、仪行父是“有礼”! 据说,全世界真正懂爱因斯坦相对论的只有三个人,其他物理学家都只是鹦鹉学舌,其实不能真正理解。可是,周人这个“礼”,我敢说,比相对论更玄深莫测,更难理解! 第57章 打服郑国 回到正题,料理了陈国这个苦孩子之后,又去找另一个苦孩子。郑国这孩子,以前挺纯真,在靠近晋国和楚国的边界上都时刻备着礼物,晋国来了就老老实实投晋,楚国来了就老老实实投楚。后来夹板气受多了也变得老油条了,学会了脚踏两只船,前不久跟楚结了盟,暗中却又向晋国送秋波,两边讨好。这样没有节操,楚庄王怎能接受? 公元前597年春天,楚庄王率领大军讨伐郑国,由沈县的县长(原先的沈国被楚国灭掉后也设置成了县)任中军将,楚庄王的弟弟子重(即公子婴齐,字子重)为左军将,正卿子反(即公子侧,字子反,楚庄王的另一个弟弟,也是子重的弟弟)为右军将。 楚军包围了郑国国都新郑。 郑国不停地被晋国和楚国轮番揉搓,受的欺负也实在多了,可能也有了点脾气,这次竟没有马上倒向楚国。直到楚军围困了新郑十七天,郑国人才打算倒向楚国。不过,先要占卜一下,也许晋国人马上会来救,那就省得向楚国低头纳贡了。占卜的结果是,倒向楚国不吉利。 于是又占卜哭管不管用?哭很可能是一种古老的祈祷方法,或者带有厌胜的性质吧,所以后来王莽在灭亡前夕,走投无路之下也用过这一招。占卜的结果竟然是大吉! 于是,郑国上自国君下到庶人,都聚集到祖庙,咧开大嘴,放开喉咙,用最大的肺活量,呼天抢地、撕心裂肺地哭。守城的士兵也都在城头上号啕大哭,整个新郑淹没在哭声的海洋里。 楚庄王以为郑国这是要出来投降了,就命令军队撤退,给郑国留一点脸面。哪知道楚军一撤退,郑国人却马上修筑城墙,加固城防! 楚军又回来围困,一连围困了三个月,晋国救兵却连一根鬼毛毛也不见!郑国大夫石制决定投靠楚国,他打开了城门,楚国大军于是进入新郑。 楚军从皇门进入新郑,行进到城中心的十字街头时,碰见了出来投降的郑襄公。 郑襄公知道这次玩大了,得罪楚国得罪得深了,平常的投降方式已不足以消楚国人的怒气,所以用了一种古老的方式,脱掉上衣,赤裸着上身,表示愿服罪受刑,手里还牵了一只羊,表示自己就像代罪羔羊一般任楚庄王宰割。 他诚惶诚恐地对楚庄王说:“我没有按照上天的旨意事奉楚君,使您生气。您来到敝邑,全是我的罪过。不论您把郑国的人民都迁到楚国去也好,把郑国分割后分封给诸侯,使郑国人做诸侯的奴仆也好,我都唯命是听!如果君王能施恩顾念我们两国以前的友好,不灭掉郑国的社稷,使郑国改事楚国,等同于楚国的县,那就是君王的恩惠了,当然这也是我的愿望。” 楚庄王身边的大臣一齐气呼呼地说:“不要答应他的请求,既然好不容易攻占了他的国家,就不能赦免他!” 看到郑襄公这可怜样,楚庄王的气也就消了,对左右大臣说:“郑君能以礼屈居他人之下,必定能取信于郑国的民众,我们怎么能希冀取得他的国家呢!” 就这样,楚庄王命楚军后撤三十里,以表示对郑国的尊重,然后同意了郑国人的讲和请求,派大夫潘尪去跟郑国人订立了盟约。为了向楚国表示诚意,郑襄公还派公子去疾去楚国做人质。 这个公子去疾,是郑穆公十三个儿子之一,八年前,郑穆公的大儿子也就是郑灵公,因为拿鼋肉跟公子宋开玩笑,被公子宋和公子归生联手做掉,然后这两个人就打算立公子去疾为君。公子去疾却死活不肯当国君,他说:“如果要立贤,我没什么贤明之处;如果立长,我还有个哥哥在。”于是就立了他的哥哥公子坚,就是现在赤膊牵羊这位。 早在郑文公那会儿,因为出了太子华卖国事件,郑文公一怒之下把所有儿子都赶出郑国,从此形成惯例,郑国国君之子都不得留在国内。公子去疾把做国君的机会让给哥哥郑襄公之后,郑襄公感激他,特许他生活在郑国。但是其他公子都居住在国外,就公子去疾一个人回郑国生活,他不愿意,于是郑襄公就允许流亡在外的诸公子全部回国。但是现在,却把公子去疾派出去做人质了。须知,这个人质可不好当,因为等晋国人一来,郑国根本没得选择,只能叛楚投晋,楚王恼怒之下,杀人质的可能性是很大的,也许这是富有牺牲精神的公子去疾主动要求去的吧? 第58章 晋、楚对决——邲之战(上) 郑国的事情了结了,晋国人这才姗姗而来。 晋军这次来了三个军,这时赵盾已去世,接替他执政的是荀林父,他统率中军,先轸的后裔先縠为中军佐;士会统率上军,却缺的儿子却克为上军佐;赵盾的儿子、晋成公的女婿赵朔统率下军,栾盾的儿子栾书为下军佐。赵括和他的同母弟赵婴齐为中军大夫(中军中除将、佐之外的高级官员);巩朔、韩穿为上军大夫;荀林父的弟弟荀首、赵括和赵婴齐的同母兄赵同为下军大夫。韩厥为掌管军政和军赋的司马。 注意这个韩厥,他出身于晋国公族,是曲沃桓叔的儿子公子万的子孙。因公子万的封地在韩(就是后来秦穆公跟白眼狼晋惠公大战的地方),故其家族以韩为氏。晋献公屠杀公族时,因为韩氏家族是他的坚定支持者,没有被屠杀和驱逐,反而得到重用。又由于韩氏家族支持晋惠公父子,在晋文公时代就失势了,韩厥幼年丧父,由赵衰抚养长大,一度成为赵氏的家臣,后来在赵家的帮助下,才得以继承了祖上的大夫之位,最后韩氏壮大,跟赵、魏两家一起瓜分了晋国,这是后话。 晋军行进到黄河边上时,听到了郑国已被楚国拿下并被迫跟楚国结了盟的消息,晋军总司令荀林父也已经是老油条了,一听这消息,马上就要退兵回国,等楚军撤走后再来收拾郑国,这样就不用冒险跟楚国打硬仗了,他说:“救郑已经来不及了,而跟楚国人打仗,那是白白地劳动晋国民众(他已经学会用民众说事了),没有意义,还是等楚军退走后我们再去讨伐郑国比较稳妥。” 上军军长士会赞同荀林父的意见。 但是,中军副军长也即晋军副总司令先縠却坚决反对,他说:“不行!晋国之所以能称霸,是因为军队勇武,群臣尽力。现在失掉了郑国,就不能说我们是尽了力;有敌人在前面而不跟他们交手,就不能说是勇武。如果晋国的霸业从我们的手里失掉,不如一死为快!况且,我们兴兵出战,听说敌人强大就退兵,就不是大丈夫(非夫)!奉国君之命作为三军的统帅,却做出这种非夫的事来,只有诸公能忍受这‘非夫’之辱,我可不愿意忍受!” 说完他竟然自顾自带着自己所统属的部队渡过了黄河。 荀首说:“先縠的部队危险了!《周易》上说,‘出师要有法度纪律,法度纪律不健全,结果必凶。’先縠不服从命令,若遇到敌人,他一定会打败仗,他就算免于战死,回国后也一定会有大灾祸。” 韩厥对荀林父说:“先縠若战败,你的罪过就大了!你是三军元帅,军队不服从命令是谁的罪过?丢掉了属国、丧亡了军队那罪过就重了。不如进军,假如战而不胜,那失败的罪责还能由六位统帅来共同分担,这总比你独自承担罪责好。” 晋军于是渡河。 这时楚庄王已率领楚军北上到了今河南郑州北的郔,听说晋军已渡过黄河,楚庄王也有点不敢跟晋国打硬仗,打算饮马黄河之后就立即撤军回国。他所信任的小臣伍参(伍举的父亲)却极力劝说楚庄王跟晋国打。 令尹孙叔敖是王道主义者,向来不赞成战争,他气愤地说:“去年征伐陈国,今年又征伐郑国,现在还要跟晋国打,如果打败了,吃了伍参的肉都不够!” 伍参毫不相让地怼道:“如果打胜了,就说明你孙叔敖没有谋略!如果打不胜,我伍参的肉将会被晋军拿去吃,你也轮不到吃!” 孙叔敖断然下令,把兵车的车辕转向南方,军旗也指向南方,准备罢兵回楚国了。 伍参对依然举棋不定的楚庄王说:“晋国的执政者是新任不久的(赵盾在四年前去世了,现在的执政者荀林父是几个月前才上任的),他的命令不能被执行,他的副手先縠刚愎自用,又无仁心,不肯服从命令。他们的中、上、下三军的主帅都不能绝对作主,军中听不到主帅的命令,士兵不知道该听谁的,因此,他们一定会打败仗!” 楚庄王对这些话还是没有十分听进去,但伍参接下来的一句话,却真正地触动了楚庄王:“况且,楚国如果退兵,那就是您这做君王的躲避晋国那帮做臣子的了,对楚国的社稷影响可不好!” 楚庄王马上命令孙叔敖,把战车车辕和军旗的朝向重新改为向北,全军向北推进,然后在管(今河南郑州)驻扎下来,等待晋军的到来。 晋军在今河南荥阳北的敖山和鄗山之间驻扎了下来。 郑国非常希望晋、楚两强能来一次实打实的大碰撞,这样,输掉的一方必定伤筋动骨,以后好多年内都不敢来跟胜的一方争夺霸权,郑国只要跟定胜的一方就能有好几年安宁日子过了。郑襄公知道晋国自赵盾执政以来,一直不敢跟楚国打,怕这次也会畏怯避战,派大夫皇戌到晋军中去忽悠晋国人跟楚国打。 皇戌对晋国的统帅们说:“郑国服从楚国,是为了避免亡国而迫不得已,郑国对晋国并无二心。楚军刚打败了我们郑国,一定会骄狂,他们出兵已很久了,军队已经疲困,又不设防,你们袭击它,我们郑军做你们的后援,楚军一定失败!” 先縠听了这话很兴奋:“战败楚国、征服郑国,就在这一战了,一定要答应皇戌的请求!” 下军副军长栾书不赞同先縠,他说:“楚国自从灭掉庸国以来,他们的国君没有一天不在励精图治,用良言劝戒军民,时刻保持警觉,怎么会骄狂?怎么会不设防?所以,皇戌的话不能听!” 但赵括和赵同却坚决主张跟楚国人打,赵朔则赞成栾书的意见。 正当晋军指挥层围绕战还是退争执不下时,楚国人却开始向晋国人施放迷雾以麻痹他们了。 楚庄王先是派少宰来到晋军营中,向荀林父他们传话:“我们国君年少时遭受忧患,不善于辞令。听说我们的成王、穆王二位先君之所以来往于这条路上以征伐郑国,为的是教导和安定郑国。我们怎敢得罪晋国呢?你们就不要久留此地啦!” 士会代表晋军统帅方答复楚方:“从前,周平王命令我们的先君文侯说,‘晋国要与郑国共同辅佐周室,不要废弃周王的命令。’现在郑国不遵循王命,我们晋君命我们这些臣子来质问郑国,怎敢辱劳楚国伺候我们这些望敌之人?晋国愿意拜受楚君的命令。” 先縠认为士会的答复太谄媚,忙派赵括去向楚国人更改成战狼式答复:“我们的使者把话说错了!我们的君主命我们来把楚国人撵出郑国,他命令说,‘不许躲避敌人!’所以我们无法逃避国君的命令!” 第59章 晋、楚对决——邲之战(中) 接着,楚庄王又派使者来向晋国人求和。荀林父和士会他们本来就不想打,马上就答应了楚国的请求,双方当即约定了订盟的日期。 但是,楚庄王随即就派许伯、乐伯和摄叔三位大夫来向晋军挑战。 许伯等三人乘一辆战车,许伯驾车,摄叔为车右,乐伯为车左,三人一路冲向晋军营地,一路上交谈着。 许伯说:“据我听说啊,向敌人挑战的人,应该很快地驾着战车,把军旗斜举着,使它磨擦敌人的营垒,然后回来。” 乐伯说:“据我听说,向敌人挑战的人,应该从车左射出坚直的箭矢,然后替驾车的人执着缰绳,驾车的人则故意下车,把马两匹两匹地排列整齐,再调整一下马颈上的皮革,然后从容不迫地回来。” 摄叔说:“据我听说,向敌人挑战的人,作为车右,应该冲进敌人的营垒,割掉一个敌人的左耳,再擒获一个俘虏,然后回来。” 三个人真的将他们所谈到的那些挑战方式都做了一遍,然后返回楚营。 愤怒的晋国人来追击他们,分成左右两翼夹攻他们。乐伯左射马右射人,使晋国追兵左右翼不能近前。 但是乐伯的箭快射完了,还只剩下最后一支箭,而晋将鲍癸已率军从后面追了上来。恰巧这时,一只麋鹿(驼鹿)从前面路边的灌木丛里蹿了出来,乐伯一箭射中了它背部隆起的地方,然后让摄叔去把这只麋鹿献给鲍癸,摄叔对鲍癸说:“还没到一年中献禽兽的季节,献禽兽的人还没有来,我冒昧地把这只麋鹿送给您的随从们作为膳食之用吧。” 鲍癸收下麋鹿,对部下说:“他们的车左善射,他们的车右善于辞令,都是君子哪!”于是停止了追击,许伯他们三人这才得以安然返回楚营。 魏犨的儿子魏錡想当晋国的公族大夫没能当上,心怀不满,一心想让晋军吃个大败仗,好让他出口恶气,他主动请求前去挑战楚军。由于荀林父他们不想打,因此没有同意他。他又改而请求作为使者去楚营表达和平意愿,得到了批准。 魏錡来到楚营后,却根本不是表达和平意愿,而是代表晋国军方向楚军求战! 潘尪的儿子潘党觉得他这是对楚国“赤果果”的挑衅,就带兵来追赶他,一直追到今河南荥泽南。当时那里还是一片沼泽地,眼看要追上了,前面突然跑过六只麋鹿,魏錡射死了其中一只,就回过头来把这只麋鹿献给潘党,说:“您有军务在身,主管田猎的官恐怕不能供给新鲜的肉类。我冒昧地把这只麋鹿送给您的随从们!” 潘党于是下令停止追击,任魏錡安然返回晋营。 赵穿的儿子赵旃一心想当卿,没有当成,心里老大不直落,又对晋国放走了前来挑战的楚将感到生气,请求去向楚军挑战,也没有得到批准。他改而请求作为使者去楚军营地召楚国人来订盟约,得到了批准。 这时,魏錡还没有回到晋营,还在半路上被潘党追赶着,赵旃这边却上路了。由于晋营和楚营之间没有现成的大道,或者不止一条道,所以,赵旃在路上没有碰见魏錡,他到达楚军营地时已是夜里。赵旃就在楚军营门外面往地上铺一块席子,坐了下来,命令手下的士兵进入楚军营垒去挑衅。 楚国国君的禁卫军称为“乘广”,分为左广和右广两部,每广都有三十乘战车,两广共计六十乘,四千五百人。楚庄王让他的禁卫军分成两班在营地四周巡逻,右广的三十乘战车(二千二百多人)在鸡鸣时分驾车出营巡逻,到太阳在头顶正中(日中)时解驾休息,由左广来接替他们巡逻,直到黄昏才解驾休息。 楚军发现赵旃的挑衅行为后,非常愤怒,楚庄王亲自乘着左广巡逻车率领左广卫队来捉拿赵旃。 赵旃这时候也没心思耍英雄了,落荒而逃,最后竟丢弃了他的士兵和战车,一个人跑进了树林。楚国大夫屈荡追进树林,跟赵旃搏斗起来,赵旃打不过屈荡,身上铠甲连同下衣都被屈荡剥扯了去,成为了他的战利品。 这个时代华夏人的服装都是这样的,上身穿一件覆盖到下腹部的短衣,称为襦,下面是裤子,然后在腰间束一条没有褶的围裙,这围裙叫裳,也叫下衣。身上没有了下衣,对一个贵族来说是失仪丢脸到极点的事。更何况,这时候的裤子,一般都是开裆裤,合裆裤也有,但人们一般不大喜欢穿,只是大热天在家里不出门也不穿裳时,才穿条合裆裤。大概是嫌麻烦吧,因为穿了合裆裤,大小便就必须脱裳脱裤,不如开裆裤方便。就是到了东汉时期,人们仍然习惯于穿开裆裤。所以,赵旃的裳被屈荡无情地剥掉后,他大概率只能晃荡着胯间那阿物儿回军营了! 赵旃刚出发前往楚营,晋军高层就争论起来。 却克说:“派两个心怀不满的人去当使者,还能有好事吗?我们赶紧作好战斗的准备,不然一定失败!” 先縠气哼哼地说:“郑国人劝我们跟楚国打,不听;楚国人要求讲和,我们又不跟他们和好。出兵作战没有始终如一的命令,多作防备又有什么用!” 士会说:“还是防备一下吧,如果他们俩真的激怒了楚国人,楚国人暗中来袭击,那我们很快就要吃败仗了,不如防备一下吧。” 先縠拒绝设防。 士会就派巩朔、韩穿率领晋上军在敖山前设下了七处伏兵。赵婴齐则命他所统属的部队在黄河边上备下了船只,随时准备渡河逃回晋国。 潘党是最先出去追赶魏錡的,魏錡献了一只麋鹿给他之后,他就停止了追赶,但就在这时,他看到前方尘土飞扬,似乎是晋军大部队来了,赶忙派人回楚营报告:“晋军来了!” 楚军大营里,孙叔敖他们听说晋军出动了,非常着急:楚庄王只带着三十乘巡逻车追赶赵旃去了,万一他碰上了晋军大部队那就糟不可言了!孙叔敖不喜欢战争,却并不怕战争,真到了必须打的时候,他还是很有名将风范的,当机立断,命令全军出动,去接应楚庄王,同时迎战晋军! 第60章 晋、楚对决——邲之战(下) 楚国大军在他的指挥下,迅速地排列好了战阵,然后他一声令下:“进攻晋军!宁可让我们的军队逼近敌人,不能让敌军逼近我们!《诗经》上说,‘大的兵车十辆,在前面开路’这是要抢敌人之先。《军志》上说,‘先发制人,可以夺去敌人的士气。’这就是要进逼敌人。”——都到这节骨眼上了,还得先掉一番书袋,这就是这个时代的贵族风度! 于是,楚军主力全速前进,车驰卒奔,直扑晋军营地。 其实,潘党看到的尘土确实是前进中的晋军战车所扬起的,但那根本不是晋军主力来进攻楚军,而是荀林父派来接应魏錡和赵旃的防御性的战车——軘车,没想到却阴差阳错地把楚军大部队给招来了! 晋军统帅荀林父完全慌神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居然在军中击鼓,下令全军撤退,并说:“先渡过黄河撤退者有赏!” 这一下,晋军顿时乱了套,中军和下军的官兵争着往黄河边上跑,去抢渡船渡河,没抢到渡船的将士落在河里,手把着船舷不肯放,使渡船无法前行。船上的军官下令剁那些把住船舷的手! 一时间,刀光与血光齐闪,剁落在每条渡船里的手指都多得可以用两手去捧。 从楚军营地到晋军营地显然有不短的距离,而且其间的地形也相当复杂,所以魏錡和赵旃逃走时不是走的同一条路,孙叔敖的进军路线也跟这两人的逃走路线不同,因此,出去追赵旃的楚庄王此刻显然没有碰到楚军大部队,黄河边上发生的一切他还不知道。当他来到战场的时候,身边只有三十乘左广禁卫军,二千多人马,还有为数不多的赶来找他的人马,他一时也判断不清战场上的真实情况,不知道自己是否已陷入晋军的包围之中,因此,派大夫唐狡和蔡鸠居去向跟随在后面的唐国(尧帝后裔的祁姓侯爵国,现已沦为楚的属国,后为楚所灭)国君唐惠侯告急说:“我无德而贪功,遇上了大敌,这是我的罪过。然而楚国战败的话,也是您的耻辱。愿借重您的威力,来帮助楚军。” 唐军很快赶了上来。 这时楚大夫工尹齐已率领右拒阵的兵马去攻击晋军的下军了,楚庄王命令潘党率领游动补阙的机动兵四十乘兵车(三千人左右)跟唐军组成左拒阵,去攻击晋军的上军。 黄河在晋军营地的右边,当晋军中军和下军的将士争先恐后地向右边的黄河跑去时,士会的上军却没有动,因为事先做了防备,他们没有慌乱。看到楚军的左拒阵冲了上来,上军佐却克问士会:“我们等待着同楚军交战吗?” 士会说:“楚军的士气正旺盛,如果楚军兵力集中向我们的上军,我们上军一定全军覆没。不如收兵撤退,跟其他两军的统帅一起分担战败的罪责,同时保全士卒的生命,不也很好吗?” 于是,晋军上军撤退得有条不紊,从容不迫,没有受到任何损失。 还有赵婴齐,因为早就作好了渡河的准备,所以他的部队抢先渡过了黄河,也没什么损失。 楚庄王是乘着左广巡逻战车出来追赵旃的,但按楚国的老规矩,国君作战时一般都是乘坐右广战车。这时楚庄王看见了右广战车,他想换乘右广,但被左广的车右屈荡阻止了,屈荡说:“君王既然开始时是坐左广作战的,就应该一直乘坐左广直到战斗结束。”从此以后,楚王出战就都改乘左广战车了。 此时的黄河之中和黄河边上,争渡的晋军在上演剁手指惨剧,岸上的晋军则慌乱地与楚军交战,战场上爆出不少花絮。 其一:一辆晋国人的兵车陷入了土坑,无法前进,追击而来的楚军士兵竟然没有乘机斩杀车上的晋国人,反而教他们把车前的横板卸掉。兵车稍微往上爬了一点,拉车的马却盘旋着不能前进了。楚军又教他们拔下军旗放在战车的横木上,晋军的战车这才爬出了土坑。 脱险之后,楚军士兵得到的回报是,兵车上的晋国人回过头来,皮笑肉不笑地说:“唉呀,还是你们楚国人打的败仗多呀,所以你们逃跑都逃出经验来了!” 花絮二:赵旃从他拉战车的四匹马上解下两匹最好的,给他的哥哥和叔父骑着逃命,剩下一匹不好的马拉车,眼看就要被楚军追上,他只得丢弃战车,逃进了树林。逢大夫父子三人正乘着一辆战车逃命,看到这一幕,两个儿子要回过头去救赵旃,逢大夫说:“不要回头。” 两个儿子说:“可是,赵老头还在后面哪!” 逢大夫很生气地对两个儿子说:“既然你们不想活了,那就下去救他吧!” 两个儿子下车后,他指着不远处的一棵树说:“事后我到那棵树下收你们的尸体!” 赵旃被逢大夫的两个儿子救回后,逢大夫把登车用的皮带递给他,让他拉着皮带爬上了车,然后逢大夫驾着战车走了。 第二天,逢大夫来到他昨天指的那棵树那儿,果然看到他两个儿子被杀死在那里,两具尸体重叠在一起。 花絮三:楚国大夫熊负羁抓住了荀首的儿子荀罃(注意,这小子将来是个大人物),荀首带着家兵回来救儿子,由魏錡给他驾车,晋军下军的士兵大部分都跟着来了,他们跟楚国人发生了激战。荀首在车左的位置上,这个位置上的人是负责射箭的。战斗开始了,他却不急着射箭,而是把箭袋里的箭一支支抽出来看,见到箭杆笔直箭头锋锐的好箭就插进魏錡的箭袋里。魏錡看不下去了,说:“不去找你的儿子,却在一味地爱惜箭!董泽出产的蒲柳很多,好箭要多少!” 荀首说:“不能抓到别人的儿子,我的儿子怎能回来?这就是我不把好箭随便乱射掉的缘故。” 终于,他挑选完了箭。随手取出一支好箭,拉弓搭箭,发射。一名楚将应弦而倒,这名倒霉蛋是连尹襄老。连尹是一种官职,屈荡就担任过这种官职,但具体是什么官职,说法不一,有说是管射箭的,有说是连县的县长,还有说是工尹的部属。这个连尹襄老虽然就这样交待在这里了,但是后面还要提到他。 荀首射死了连尹襄老,抢了他的尸体,用车载着,又俘虏了楚国公子谷臣,把这一活人一死人都弄回了晋营,他想拿他们跟楚国人换回他的宝贝儿子。 这场大战,总体而言晋军是溃不成军。黄昏时分,楚军鸣金收兵,在今河南郑州西北的邲驻扎下来,这场着名的大战因此也被称为“邲之战”。晋军趁着楚军停止了追杀就抓紧时机渡河,渡河的吵闹声响了一整夜。 不久,楚军辎重运到了邲,楚军临时驻扎在衡雍。潘党建议楚庄王把临时性军营修筑成一个大规模旅游景点一般的军营,同时把晋军尸体挖个万人坑埋葬之后,再在上面筑一座大土山(京观),人们来游览凭吊时就能想起楚庄王的神威武功。 楚庄王没有采纳他的意见,只是在黄河边祭祀了河神,又造了一间供奉楚国先君牌位的宗庙,把楚国战胜晋国的事告诉了楚国的先君们,就率军回国了。 第61章 晋国痛定思痛,清理后院 前面说过了,在楚军围攻新郑的时候,郑国大夫石制开门迎敌,导致新郑失陷。石制投楚的目的,是想把郑国一分为二,一半给楚国,一半仍为郑国,但跟郑襄公就没什么关系了,他想立公子鱼臣为君,借着立君的大功和楚国的撑腰,他就可以专权了。 不料,如意算盘落空,楚国没有分裂郑国,也没有杀郑襄公。因此,战争一结束,郑襄公立即就清算这件事,处死了石制和公子鱼臣。 按周王朝的军法,出师败战,丧军辱国,主帅是死罪。因此,晋军回国之后,总司令荀林父便请求国君处死自己。 黑臀晋成公已去世,如今的晋国国君是他儿子晋景公。晋景公打算答应荀林父的请求,士会的侄子(士縠的儿子)士渥浊(因他死后谥号为贞,故史称士贞子)劝谏说:“不能这样做,城濮之战,晋军战胜楚军,吃了三天缴获的楚军军粮,文公仍有忧色。他左右的人对他说,‘有喜事还面有忧色,难道要有了忧事才反而面有喜色吗?’文公说,‘楚军主帅子玉还活着,我的忧愁就不能消除,困兽犹斗,何况一国之相呢!’等到子玉自杀的消息传来,文公才面有喜色,说,‘再没有同我作对的人了!’楚国失去子玉,等于又受到一次失败,他们因此在楚成王、楚穆王两代国势不振,不能同我晋国争霸。现在,我们如果杀了荀林父,那就等于楚国又打了一次胜仗,晋国就再也不能同楚国争胜了。荀林父平日侍奉国君,进谏能尽自己的忠心,是扞卫晋国的良臣,为什么要杀他呢?” 晋景公接受了士渥浊的意见,非但免去荀林父死罪,还仍然让他当中军元帅。 打败了原霸主晋国,楚庄王就大踏步地直奔霸主宝座来了。这时,中原诸侯中宋、卫、曹、鲁、齐等都还未归附楚国。在邲之战结束的当年冬天,楚庄王就向宋国下手了,不过不是直接攻打宋国,而是攻打宋国的附庸萧国。 附庸被打,作为宗主国的宋国当然不能不管,派华元的族弟华椒带兵来救萧。双方交战之中,楚军将领熊相宜僚和公子丙被萧国人俘虏了,楚庄王派人去对萧国人说:“别杀那两个人,我们退兵。” 但萧国人还是把那两人杀了。楚庄王大怒,指挥大军包围了萧国国都萧邑。此时正值冷空气南下,申公巫臣向楚庄王报告说:“天太冷,很多士兵冷得受不了啦!”——注意这个巫臣,这是个能人,但不能算好人,后面还有他的大丑事,他姓芈,属于楚国王族十三支中的屈氏一支,所以又叫屈巫,他的父亲就是楚大夫屈荡,把赵旃剥成半光屁股的那位。 楚庄王马上到军中巡视,对士兵们进行抚慰和勉励,使三军将士都像披上了丝绵一般感到暖融融的,于是就向萧邑发动了总攻,很快就把它拿下了。 萧国大夫还无社跟楚国大夫申叔展是好朋友,楚军攻城战即将打响时,还无社在城头上对城下的楚国大夫司马卯说:“申叔展在吗?请您喊一下申叔展。” 司马卯很快叫来了申叔展。见到城头上的老朋友,申叔展马上问道:“你有麦麴(酿酒用的曲药)吗?” 还无社说:“没有。” 申叔展又问:“有山鞠穷(即中药川芎)吗?” 还无社说:“没有。” 申叔展问:“那肚子痛怎么办?” 麦曲和川芎都是御寒和治疗腹痛的药,申叔展跟还无社虽是老朋友,但毕竟分属于敌对阵营,申叔展想叫还无社躲藏到泥水中,但军中不便直说,只能用这种隐晦的方式说。还无社是聪明人,显然听懂了,回答说:“你注意看枯井就可以了。一根草绳放在井上,在井里哭的人就是我。” 第二天,萧邑被楚军攻占。申叔展随大军入城,找到了一口枯井,井台上果然放着一根草绳,还无社正在井里放声大哭,申叔展马上把他救了上来。 对于楚军攻灭萧国,晋国应该出兵帮宋国,但晋国刚刚吃了大败仗,不敢跟楚国打了。他们只是派先縠跟卫国大夫孔达、宋国大夫华椒,还有曹国的一位大夫,在卫国的清丘(今河南濮阳东南)结盟,三方共同发誓说:“救济有难的国家,讨伐有二心的国家。”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次盟会没有任何实质性意义,因为盟誓根本不可能被践行。果然,盟会一结束,宋国就去攻打陈国,而刚跟宋、晋结过盟的卫国大夫孔达立即带兵来救陈,理由是卫国和陈国的上一代国君订立有互助互救的盟约。 从这件事可以看出,晋国对诸侯的控制力已大幅下降了。归结到一点上,这是邲之战失败所导致的,而邲之战之所以失败,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先縠这个刺头儿不服从总司令荀林父的命令。不惩治这个刺头儿,晋国人心里这口气平不了,以后都学他的样,不服从上级命令,那晋军还能打仗吗?再说了,其他几个大家族,比如却家,还有赵盾死后就开始有些失势的赵家等等,都希望通过追究荀、先两人邲之战失败的罪责来为自己家族多争得一些利益。但要惩治先縠,先得惩治荀林父,这是荀家不愿意的,士会和晋景公也不愿意,要在保住荀林父的前提下除掉先縠,那就需要另外的理由。幸好,邲之战的第二年秋天,理由就来了。 赤狄向晋国发动了进攻,而且来势凶猛,一直打到今山西稷山东南的清。 这次赤狄入侵,据《左传》说是先縠这小子招来的。先縠为什么要招狄人来,据《史记》说是他怕被追究邲之战的责任,所以把狄人引来,他则可以乘机作乱。 现代有人认为这是冤枉他,先縠不可能去招引狄人,而且狄人来犯时他也没有乘机作乱。 但不管真相如何,反正招引狄人这个屎盆子是被晋国人牢牢地扣到了他的头上,借着这个理由,晋国人惩治了他,而且手段非常狠辣,把先家整个家族都灭掉了,功勋卓着的先轸元帅在晋国竟然没有了子孙后代! 而这次狄人入侵事件,也使晋国君臣意识到,狄人的问题已到了非解决不可的地步。应该说,现在晋国的这套领导班子比赵盾那时的强多了,他们并没有因为这次惨败而一蹶不振,君臣痛定思痛,开始反思自己的过错,从这次失败中吸取教训,然后他们就制定了新的方针:暂时避免跟楚国正面碰撞,但是并不完全放手让楚国去称霸,在适当的时机,还是要给楚国制造麻烦的。比如,派使者到卫国质问他们为什么帮楚的盟国陈国?威胁他们,如果不给个说法就要对他们动武。卫国怕了,最后以执政大臣孔达自杀谢罪平息晋国的怒气;然后出兵郑国,稍微打了一下之后,就在郑国阅兵,向郑国人亮一下肌肉就回国了,这是荀林父的主意:“把我们整齐的军队给他们看,让他们主动来归附我们。”这些都属于给楚国添些小乱,不让他太爽。而绝大部分的精力,则用来对付狄人,先把自己的后院清理干净了再说。 狄人就像田野里的野草,除过一次之后过一阵子又到处蔓延了。这些年,狄人越来越频繁地侵袭晋、鲁、齐等中原国家,晋国受害很重,很头痛。 为害中原的狄人主要有三支,一支习惯于穿白衣,中原人称之为“白狄”;一支喜穿红衣,中原人称之为“赤狄”;一支生得人高马大,中原人称之为“长狄”。 早在晋文公去世之时,白狄就趁机侵入晋国,烧杀抢掠,晋襄公亲率大军御敌,就是那次,先轸元帅自杀性战死,但晋军给了白狄以致命的重创,连他们的君长也被郤缺活捉了,从那之后,白狄就衰落下去了,但是白狄并没有彻底沉寂,后来居然死灰复燃还立了国(中山国),不过,那是将近百年后的事了,现在,它还在沉寂中。现在为祸中原的,是赤狄和长狄。 赤狄是狄人中最强的,主要分布在今山西东南的长治地区,它分成四支,其中一支生活在今山西潞城东北一带,因而以潞为氏,这是最强大的一支。另外三支分别是甲氏、留吁、铎辰,都生活在潞氏旁边,都不强大。晋成公时,赵盾他们为了求得安宁,把晋成公的女儿(晋景公的姐姐)嫁给了潞氏狄人的首领潞婴儿,使得赤狄暂时消停下来。 但是,长狄始终没消停过,他们活动于今山西、河北、山东等省的山谷间,抽冷子就出来烧杀抢掠一番,齐、宋、鲁、晋都多次遭受他们的侵害。 晋国这次首先对付的就长狄,在全力以赴之下,终于在公元前594年,也就是邲之战失败后的第四年,擒杀了长狄的首领焚如,将长狄部落灭掉。 不料,长狄被灭,本已消停了的赤狄却不安分了,再次挑衅晋国。原因是潞氏的执政大臣潞鄷舒越来越跋扈,亲晋的潞氏首领潞婴儿已管不住他了。到最后,他竟然杀了潞婴儿的夫人——晋景公的姐姐,还刺伤了潞婴儿的眼睛。 晋景公大怒,立即派荀林父率军征讨。荀林父把潞鄷舒的赤狄军打得溃不成军。 潞鄷舒潜逃到卫国,被卫国人发现,把他抓住后送给了晋国,晋国人将他处死了。而荀林父则趁热打铁,干脆把潞氏一支狄人全部灭掉。因为这一战功,晋景公奖赏给他一千家奴隶,都是俘获的狄人俘虏。 第二年,晋景公又命士会率军灭掉了甲氏、留吁、铎辰三支赤狄。随后,晋国联合卫国,消灭了其他赤狄残余,赤狄全部灭亡。 就是在这一年,晋国闹饥荒,越来越多的人活不下去了,只能去做盗贼。执政大夫荀林父对盗贼一味地捕杀,他起用捕盗高手却雍,每天都能抓获盗贼数十人。 大夫羊舌职对荀林父说:“盗贼无穷无尽,靠却雍一个人能抓得尽?反而盗贼们合力倒能置却雍于死地,他恐怕很快就要死了。” 果然,没过多久却雍就在绛都的郊外被群盗杀掉,荀林父为此忧愤而死,晋景公便任命士会接替荀林父为中军元帅兼太傅。 士会担任执政大臣之后,将荀林父制订的缉盗科条全部删除,全面推行王道主义,把重点放在提高全民思想觉悟上,通过教育,让百姓懂得什么行为光荣,什么行为可耻。随着饥荒的渐渐结束,盗贼数量大减,剩下的盗贼不好意思在晋国作案,都逃到秦国祸害秦国人去了。 第62章 楚国服宋定霸 在晋国专心整理后院的时候,楚国则全力收服中原诸侯,目标首指曾经的老牌大国如今的二等国家宋国。并不是宋国变弱小了,而是相对于飞速壮大的晋、楚来说,他显得弱小了。 也许是想先测试一下宋国和郑国的态度吧,公元前595年夏天,楚庄王派大夫申舟去齐国进行例行访问。去齐国要经过宋国,按照惯例,得先向宋国借道,楚庄王对申舟说:“你直接闯过去,不要借道!”同时他又派公子冯去晋国进行例行访问,去晋国要经过郑国,楚庄王也对公子冯说,不借道,直接闯! 申舟很悲催,他跟宋国是有过节的,当年楚穆王和诸侯在孟诸狩猎时,宋昭公违反了军令,申舟那时担任执法官,他鞭打了宋昭公的御者,宋国人把这视为大耻辱,如果按规矩借了道,宋国人还不敢报复他,要是不借道,他们报复就有了理由。所以,他对楚庄王说:“郑昭宋聋,公子冯经过郑国不会有事,我经过宋国时一定会被他们杀掉。” 楚庄王很冷血地说:“没事,他们杀你,我就为你报仇!” 申舟知道自己死定了,就把儿子申犀托付给楚庄王,然后出发,然后到了宋国就被宋国人抓住。华元说:“经过我国而不向我国借道,这是把我国当成他楚国的边邑了,我们如果听之任之,那就等于已经亡国了;如果杀了他们的使者,他们一定会来攻打我国,我们也要亡国。反正都是亡国,就杀了他的使者再说!” 申舟被宋国人杀掉的消息一传到楚庄王那里,楚庄王勃然大怒,他当时正坐在寝宫里,一甩袖子就站了起来,赤着脚就向外走。随从追到寝宫门阙那里才给他送上了鞋子;追到寝宫门阙之外才送上了他的佩剑;追到蒲胥街市那里,才让他乘上了车子。 楚国大军迅速出动,这年九月就把宋国国都商丘给围了起来。一直围到第二年春天,宋国有点吃紧了,派华元的族弟乐婴齐去晋国求救。 晋景公想要发兵救宋,大臣们却不愿意跟楚国打硬仗,大夫伯宗说:“古人有句话,‘鞭子虽长,打不到马腹。’上天正保佑楚国,我们不能和它竞争。” 最后,晋国人很流氓地给自己的忠实跟班挖了一个大坑,派大夫解扬去宋国,告诉宋国人:“我们晋国救宋的军队已经全部整装出发了,很快就会到来,你们一定要坚持住!” 解扬忽悠完宋国就立即返回晋国,经过郑国时被郑国人抓住并献给了楚国。楚庄王重重地贿赂他,让他去对宋国人说:“晋国不会来救你们,你们赶紧投降吧!” 解扬不答应,一连劝诱了三次,他才答应了。楚人让他登上楼车,向宋人喊话。不料,解扬却不劝宋国人投降,反而叫他们紧定信心,抵抗到底,晋国救兵很快会来。 楚庄王气得三尸神暴跳,要杀他,派人对他说:“你既然答应了不谷,为什么又反悔?不是不谷不守信,是你抛弃了信用,你就接受刑罚吧!” 解扬回答说:“臣是接受了我国国君之命出国的,宁死也不能废国君之命,怎么能因为您的贿赂而不顾国君之命呢!臣死而能完成使命,这是臣的福禄。” 楚庄王觉得解扬是守信忠义之士,正好可以让楚国的臣子们学学这个榜样,就把他释放了。 倒霉的是宋国,在晋国的空头支票忽悠下,这个铁憨憨竟然真的不顾一切地死守硬顶。 楚国的围城战一直打到五月,一连围了九个来月了,晋国的救兵依然杳如黄鹤,再傻的人也能看出被晋国坑了,宋国人却还是无怨无悔地坚守着,耐心等待着晋国救兵的降临,这真是够聋的了! 宋国人能撑,楚国人却有点撑不住了,楚庄王打算撤军。但申舟的儿子申犀不干,说好的为我父亲报仇呢?他在楚庄王的车前叩头说:“我父亲明知会死也不敢废弃君王的命令,君王却要丢弃自己说过的话了吗?” 楚庄王一时竟无话可答! 申叔时这时正为楚庄王驾战车,他听了申犀的话,就向楚庄王献计说:“我们在这里修造房子,同时招唤逃难在外的种田人回来种田,宋国一定会投降。” 楚庄王立即照办。 其实,宋国这个铁憨憨也已经支撑不下去了,经过九个月的围困,早已陷入了绝境,城中粮食告竭,老百姓已经在互相交换着子女杀了吃,拆了尸骨当柴烧。现在一看城外楚国大军在造房子,并且招逃难在外的野人回到原先的土地上种地,这是要永久围困下去的节奏啊,顿时绝望! 绝望之下,宋军总司令华元却又有惊人之举。 别看华元挺着个大肚腩,跟洪金宝一样的身材,难能可贵的是,他也有洪金宝一样的身手!上次跟郑国打仗,因为几块羊肉闹出的乌龙事件,被郑军俘虏,万军丛中,他竟然在重重看押之下只身逃回了宋国。这次,在楚国大军重重戒备之下,他竟然在深夜摸进了楚军总司令子反的大帐,登上了子反的卧榻。这一方面说明他这个春秋版的洪金宝名至实归,另一方面也显示出子反治军的低能,这军纪真是够松懈,总司令的大帐竟然跟不设防似的。 华元登上了子反的卧榻,子反还睡得跟死猪似的,华元好不容易才拍醒了他,对他说:“我们国君派我来把我国的困境告诉您,‘敝邑已经交换儿子杀了吃,拆开尸骨当柴火烧。尽管如此,我们宁可让国家灭亡也不愿接受城下之盟。如果你们能给我们留点面子,退兵三十里,我们就向你们投降。’” 子反这时已被华元劫持,刀尖顶在他胸口,不敢不答应,就跟华元盟誓,然后华元就留在楚军中做人质,子反则把华元的话报告了楚庄王。 楚军退兵三十里,宋国真的就来投降了,跟楚国结了盟。 楚庄王万万没有想到,收伏宋国这头犟牛居然花了这么大的力气!但是这也间接向诸侯各国显示了楚国非同一般的国力,大军在外作战九个月,后勤保障、国内政局一切正常!在此之前,还没有一个国家能持续围攻别国这么久的,诸侯们不由得暗中掂量了,自己的国都,能守这么久吗? 因此,这场持久战,不仅收伏了宋聋子,连鲁国也顺带着收伏了,而且鲁国非常主动,看到楚军把宋国围上了,他们就赶到宋国来向楚王献上礼物,并同楚国结了盟。 虽然楚庄王并没有主持全国性的盟会,但后人还是把他算在“春秋五霸”里。 而且,楚庄王去世后,楚共王一即位,楚军就打服了卫国和鲁国(它因为楚庄王的去世而背叛了楚国),然后,令尹子重就召集了鲁、宋、蔡、许、秦、齐、郑、卫、曹、邾、薛、陈、鄫十三国诸侯,在鲁国的蜀(今山东泰安西)举行了一次盟会。这可以说是春秋史上规模最大的盟会了,这是靠着楚庄王的余烈搞成的。所以,楚庄王这个霸,名符其实! 不过,“春秋五霸”究竟是哪五个人?有多种说法,有的说是:齐桓公、晋文公、楚庄王、吴王阖闾、越王勾践(《墨子》、《荀子》);有的说是齐桓公、宋襄公、晋文公、秦穆公、吴王夫差(唐颜师古)。东汉班固则认为是齐桓公、宋襄公、秦穆公、晋文公、楚庄王,这种说法也是现代历史教科书所采用的。 事实上,整个春秋时代当上霸主的远不止五个人,即使仅限于霸业的开创者,且霸业规模大于宋襄公者也远不止五个人。所以,五霸之说并没有太大意义,重要的是,楚庄王确实收服了中原的大多数诸侯,最主要的是,他打败了原先的霸主晋国,所以,他这个霸主是够格的! 第63章 鲁国被迫改革 不过,楚庄王却没能像晋文公那样让霸业持续下去。 公元前591年,当了二十三年国王的楚庄王突然病逝,他的两个弟弟,令尹子重和司马子反按照他的遗命,拥立他那只有十岁(按现代人的计岁习惯,其实只有九岁)的儿子为君,是为楚共王。 由于楚共王年幼,因此由令尹子重摄政。 子重、子反两个平庸的权臣,加一个年幼的国君,领导着楚国。而楚国的老对手晋国呢?晋景公贤明不下于晋襄公,执政大臣士会更是可以跟孙叔敖、斗谷阏菟比肩齐名的贤臣,此消彼长之下,楚国的霸业怎能长久维持?偏偏就在这节骨眼上,鲁国求上楚国的门来了,请求楚国赶快出兵伐齐。 鲁国的苦恼都是它的凶邻居齐国给制造的,齐惠公上台后,跟鲁国改善了关系,甚至还把鲁国送给他的汶阳之田都还给了鲁国。但是,齐惠公去世后,他儿子齐顷公继位,这小子很狂,很好战,对鲁国也不那么友好,鲁国怕了,担心又要回到天天受欺负的从前,怎么办?赶紧使自己强大起来。怎么才能强大?改革! 鲁国这个奇葩国家,本质上是最反排斥改革的。当初,周公旦和姜子牙他们镇压了三监和十七国之乱之后,实行第二次分封诸侯时,鲁国是跟齐国同时分封的,两国都是侯爵级国家,国力不相上下。事实上,周公旦胳膊肘还是往里拐的,因为鲁国是他自己的封国,名义上是天子周成王封给他的,实际上当时周成王年幼,周公旦非但摄政,还代行天子事,分封的事全是他说了算,所以当时鲁国的自然条件比齐国优越得多,鲁国是高度开发的膏腴之地,而齐国则比较荒凉,周围全是莱、夷等少数民族,齐国是后来开疆拓土并大力开发之后自然条件才优越起来的。 当初分封之后,周公旦因为要辅佐幼主,无法去封国,就让儿子伯禽代替他去治理鲁国。由于鲁国享有其他诸侯国望尘莫及的特权——可以祭祀天和周部族的祖宗,也就是可以拥有天子礼乐,同时,还分赐给鲁国一大批周王室的礼器、文物、典籍简册以及太祝、太卜、宗人、太史等官员。 伯禽到鲁国之后,就着力维护他获赐的那些“无价之宝”,向全国大力推行周王朝的礼法。因此,过了三年才去向周公旦汇报他治理鲁国的情况。周公旦问他:“怎么这么慢?”伯禽说:“我要变更那里的风俗,改变那里的礼制呀。譬如,要推行孝服制度,死了父母的人,要服孝三年,我得等他们服孝期满,才能看到他们执行的情况呀,所以到现在才来汇报。” 而它的东邻齐国呢?姜子牙到封地之后五个月,就来向周公旦汇报施政情况了。周公旦问他:“怎么这么快?”姜子牙说:“我简化了君臣之间的礼仪,按照当地的风俗习惯来做,所以一切都很顺利。” 周公旦虽然被儒家推崇为大圣人,但在洞察力方面,给睿智的姜子牙提鞋也不配,所以听了伯禽的回答居然感到很满意。而当姜子牙得知伯禽施政三年之后才去汇报,他就叹息说:“鲁国的后代将来要北面事奉齐国了,为政不能做到简单易行,百姓就不会靠近。只有平易近民,百姓才能归服。” 确实,鲁国从一诞生,就形成了讲究礼制、讲究繁文缛节、死守条条框框的传统。虽然鲁国的国君和权贵们做出来的不合礼制的事一点也不比其他诸侯国少,有时甚至连禽兽都不如,但他们在施政时,却特别死守老本本,特别喜欢搞形式主义和教条主义,对待别的诸侯时,也特别喜欢在礼的细枝末节上认死理,吹毛求疵。因此,这个国家一直都是一潭死水,暮气沉沉,进入风起云涌的春秋时代之后,它就越来越跟不上形势了。也正是因为这样,自齐桓公以来,齐国的历任国君似乎都爱踩它两脚。 现在,鲁国高层终于认识到,死抱着老祖宗留下的那些“无价之宝”一点作用都没有,齐桓公、晋献公这些人就是因为部分地抛弃了那些老古董,齐国和晋国才成为一等强国的。因此,他们也下决心要扔掉一点破烂老货了。公元前594年,鲁国开始实行“初税亩”。 初税亩到底是怎么回事?因为古代史官们的工作太不到位,没给后人留下资料,所以没人说得清。据现代学者们推测,大体上就是废除井田制,实行按亩征收租税。跟齐国管仲的“相地衰征”和晋国的“作爰田”差不多的性质吧!这当然是违反礼制的,要不是被强邻修理惨了,急需增加财政收入来增强军力,因循守旧的鲁国无论如何也不会出此下策! 看到鲁国在为增强国力而努力,齐国开始感到不安了,赶忙跟晋国结盟,试图联合晋国来一同打压鲁国。鲁国非常恐慌,赶忙派使者到楚国,请楚国出兵伐齐。 齐国可不是郑、宋这样的二等国家,那是曾经的霸主,一个宋国就已经这么难缠了,花了九个月才摆平,郑国也花了三个月才摆平的,齐国这块骨头就更难啃了。就算最后能啃下来,自己肯定也要崩掉好几颗牙,万一晋国乘机来报复怎么办?所以,子重子反兄弟俩想来想去,最后还是以国内有丧事(楚庄王刚去世)为由,拒绝了鲁国的请求。 鲁国的极度失望是可想而知的,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再次抛弃一些祖宗的宝贝礼制,改革再深化一步:加税、增收军赋,用于军备,同时征集野人当兵,以扩大兵源,称为“作丘甲”! 这样连番地改革,本来鲁国的国力是很有望大幅提升的,然而,鲁国国运不昌,在这节骨眼上,上层的内斗内耗加剧了! 前面说过,因为东门襄仲杀了鲁文公的太子和嫡子,声望大跌,三桓乘机抬头。东门襄仲死后,三桓很快就成为了鲁国朝廷中第一政治集团,虽然由东门襄仲一手扶上台的鲁宣公继续无条件地倚靠东门氏,信重东门襄仲的儿子公孙归父。但是,公孙归父已无力保住东门氏的权势,三桓渐渐把持了朝政。无奈之下,公孙归父决定借助晋国来除掉三桓。 鲁宣公十八年(公元前591年)的秋冬,公孙归父前往晋国访问,跟晋国人合计去了。 然而,公孙归父前脚刚走,后脚鲁宣公就突然去世了,他的儿子姬黑肱继位,是为鲁成公。 三桓当然不能坐等东门氏引着晋国人来收拾他们,季孙氏家族的家主季孙行父首先发难,在朝堂上翻襄仲杀嫡立庶的老账,要彻底清算东门氏。 臧氏家族的家主、鲁国名大夫臧文种的儿子臧许是掌刑狱的司寇,他也不满意三桓把持朝政,但他拗不过三桓,只得说:“当时不治襄仲的罪,襄仲的后人又有什么罪呢?你们既然要除掉东门氏,那我就请求国君驱逐他吧。” 新即位的鲁成公比他父亲更没有威势,三桓怎么说,他只能怎么做,就这样,襄仲的后人东门氏被全部驱逐出鲁国。 这时公孙归父正好在回曲阜的路上,得知家族被驱逐,他就让他的副手回朝复命,自己筑土为坛,张开帷幕,脱去左臂的衣服,用麻束了头发,按照国君丧礼时他应站的位置,站在那儿哭祭鲁宣公,然后顿足三次。行完这一套礼,他就逃亡到齐国去了。 公孙归父明明是去联络晋国的,为什么不逃到晋国去而去了齐国?看来,他晋国之行不顺利,晋国人不愿意来趟鲁国这摊浑水。而这时的齐国跟晋国,关系已恶化到了战争的边缘。 第64章 晋齐鞌之战(上) 齐国一直想恢复霸业,但为了打压鲁国,主动跟晋国结了盟,两国关系看上去还算融洽,其实齐国投向晋国是没有诚意的。这种不可靠的关系,终于因一场外交上的意外事件而恶化了。 鲁宣公十七年的春天,晋景公想要召集诸侯们举行一次盟会,大概想看一看邲之战之后,还有多少诸侯站在自己这边,同时也是向楚国的霸主地位挑战。 来齐国召请齐顷公去参加盟会的是晋国的卿郤克,郤克是个跛足的残疾人,事有凑巧,郤克来到临淄时,鲁国的正卿季孙行父和卫国的正卿孙良夫也正好来齐国访问。当这三个人一同走进齐国朝堂拜见齐顷公时,齐顷公的母亲萧同叔子正躲在朝堂后面的帷幕后偷看,一看到这三人,她就笑了。为什么要笑?因为实在太巧了!郤克是跛足,卫良夫呢是个独眼龙,季孙行父是个秃子(这在古代可是形象上的大缺陷),三人凑到一块,萧同叔子实在忍不住,笑了,而且不是吃吃地小笑,而是哈哈大笑! 她这一笑,郤克那敏感而脆弱的自尊心就被伤到了,顿时大怒,退出朝堂就发誓:“不报复这次耻辱,就别让我渡过黄河!” 可是他的外交使命还没有完成,齐顷公还没有答应参加盟会呢,他顾不得了,决定立即回晋国,让副手栾京庐留在临淄,交待他说:“如果不能办成要办的事(请齐君赴会),你就别回国了!” 郤克回到晋国后,立即就向晋景公请求出兵攻打齐国。 晋景公不同意,说:“你私人的恩怨,怎能劳动国家的军队?” 郤克不死心,又请求让他带着他郤氏家族的家族兵去打齐国,晋景公也不同意。 由于出了这意外事,齐顷公估计晋国人会在盟会上报复自己,没敢来参加盟会,只派了四个大臣代替他来,他们是执政大臣高固,还有三位大夫:蔡朝、南郭偃、晏弱——他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名臣晏婴(晏子)之父。 高固走到半路,越想越不妙,就找了个借口逃回了齐国,晏弱等三大夫则来参加了盟会。 国君亲自主持的盟会,来参加的也必须是国君,至少也得是太子,派大夫来,那是对盟会主持者的不敬,是失礼的。所以,晋景公一怒之下拘捕了晏弱等三大夫。 晋国大夫苗贲皇是楚国斗椒之子,斗椒作乱失败,楚庄王对斗氏家族进行大清洗时,他逃到了晋国,晋国封给他的食邑是苗地,所以他现在以苗为氏了。他得知晏弱等人被抓后,就来劝告晋景公:“晏先生他们有什么罪啊?从前诸侯们事奉我们的先君,都是争先恐后的,可现在,他们都说晋国君臣不讲信用(给宋国挖那么大一坑,还有何信用可言?),所以都有二心。齐国怕不能得到礼遇,所以没敢来,派四个大臣前来。齐君左右近臣有人劝阻他说,‘国君不去,一定会拘捕我们的使者。’所以高固半路上逃了回去。这三个人却说,‘我们宁愿死在晋国也不能断绝了国君的友好!’因此他们冒险前来,我们正应该好好接待他们,现在拘捕了他们,只会使诸侯害怕,而不会信任我们。” 晋景公接受了苗贲皇的意见,但是公开释放这三人又好象是晋国忌惮齐国似的,于是就叫看管三大夫的人故意放松监禁,这三大夫就趁机逃走了。 士会觉得郤克对齐国的仇怨太深了,不报复齐国他是不会罢休的,但晋景公却想联齐抗楚,不想跟齐国兵戎相见。士会身居首席执政之位,夹在国君和郤克之间,站到任何一边都会得罪另一边。虽然士会的家族在晋国也算是有根蒂的,他的祖上是杜国的国君杜伯,周宣王时期,耿直的杜伯因为劝谏周宣王而被冤杀,他的儿子隰叔逃到晋国,当上了晋国的士师(执掌刑狱和禁令的大法官),其家族因此以士为氏。隰叔的儿子士蒍继承父职为晋国士师,他为晋国创立的法律条例成为后世刑法的典范,士蒍本身还是晋献公的重要谋士,后来因功被献公提拔为大司空。晋襄公曾欲任命士蒍的次子士毂(士会的叔叔)为中军帅,因追随晋文公的新兴贵族的子弟们反对而作罢,后来士毂竟伙同蒯得、梁益耳等人作乱,为赵盾所杀。士会深知晋国政坛虽然表面平静,其实内里几大家族早已不再像晋文公时期那么团结和睦,都在暗中角力,想要谋取更大的权利。他生性极其谨慎,当初因为拥立公子雍被赵盾放了一把鸽子,后来流亡秦国时,在秦国整整三年,竟然没跟同样流亡秦国的先蔑见过一次面,就是为了避免被晋国人误认为他跟先蔑结党。现在这种两边都可能得罪的形势对他是很不利的,郤克发动不了战争,很可能会想办法谋取首席执政之位,那样的话,就要发生很不愉快的事情了。想想自己也差不多到退休年龄了,不如退了,让郤克去折腾。因此,跟随晋景公去举办了盟会回来,他马上就告老退休。于是,郤克接替他当了中军帅。 士会的儿子士燮接替士会在朝中当卿,士会告诫士燮,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喜怒要合于礼法,郤克怒气很盛,早晚要向齐国开战,到时候不要跳出来阻挠,随大流就好。 儿子年轻,士会不放心,时刻要警醒着他。有一天,士燮退朝回来,忻忻得意地告诉士会,今天来了个秦国使者,在朝堂上讲隐语(类似于今之谜语),刁难我晋国的卿大夫,满朝卿大夫居然没有人能猜出他的隐语,只有我一个人猜出了其中的三条。 士会一听这话就勃然大怒:“大夫们怎么可能都猜不出?人家是出于对父兄的谦让故意不说出来罢了!你小子竟然在朝中三次抢先,盖了别人的风头。你这么张扬,这个家族早晚要灭亡在你手里呀!”说着举起手杖就打,把士燮玄冠上的簪子都打断了。 第65章 晋齐鞌之战(中) 士会退休的第三年,公元前589年,齐国又侵略鲁国,围攻今山东泰安东南的龙邑,齐顷公的宠臣庐蒲就魁在攻城时被龙邑的人抓去,齐顷公派人对龙邑的人说:“你们不要杀他,我和你们盟誓,不进入你们的边境。” 龙邑人不听,杀了庐蒲就魁,并把他的尸体放在城上示众。齐顷公大怒,亲自击鼓督战,齐军猛攻了三天,攻下龙邑,又继续南侵。 这时,卫国出兵救助鲁国了,卫国军队没有到鲁国来,而是在孙良夫等人的统率下,在齐、卫交界处向齐国发动进攻,但是被齐国人打败了。 于是,孙良夫和鲁国大夫臧许一齐到晋国来求援,他们知道郤克一直想报仇,所以两人到晋国后,不住在专门接待使者的馆舍里,而都住在了郤克家。 郤克现在已是晋国的总理、三军统帅,他坚决地主张出兵,大臣们没有反对,晋景公也就同意了,允许他动用七百乘战车的兵力。郤克嫌兵力太少,他说:“七百乘,这是城濮之战时我军的兵力啊,城濮之战那会儿,有先君文公的英明,有先轸等先大夫的敏捷,所以他们能取得胜利,我郤克跟先大夫们比起来,连给他们提鞋都不配啊,我怎么可能以这点兵力取胜?至少也得有八百乘吧!” 晋景公同意给他八百乘(约六万人)兵力,于是,郤克统率中军,士燮担任上军的副军长,此时晋国六卿不全,缺了好几个人,上军暂无军长,就由副军长士燮一人统率上军。栾书为下军将,下军没有副军长,也是他一人统率,韩厥为司马。 晋国大军浩浩浩荡荡地出发了。齐军见晋军出动了,就撤退回国。晋军在鲁国军队、卫国军队和狄人军队的协同下,衔尾直追,一直追到齐国境内,追上了齐军。 周历六月十六日,齐顷公派人向郤克请战,说:“您带领晋君的军队辱临敝邑,我们的士兵虽然不多又疲弱,还是愿意在明天早上跟你们相见(决战)。” 晋国人派使者去回复齐顷公,说:“晋和鲁、卫是兄弟之国,他们来求援,说齐国经常跑到他们的土地上去发泄怨恨。我们国君不忍让兄弟之国受辱,命令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来向你们齐国请求关照鲁、卫两国,但没叫我们长久停留在你们齐国。打起仗来,我们只能前进不能后退,不必辱劳齐君来下命令。” 齐顷公说:“晋国大夫们应允作战,正是我的愿望。如果你们不答应交战,我也要跟你们兵戎相见!” 高固想起自己差点被晋国人拘捕就气不打一处来,他单身一人向晋军发起了挑战,冲进晋军军营,举起石头向晋军投砸,抓了一名晋军还夺了一辆晋军的马车。他回到齐军军营后,在缴获的战车后面系了一株带根的桑树,把齐军大营跑了个遍,边跑边大喊:“缺乏勇气的人可以来买我剩余的勇气!” 一时,齐国的君臣们战意高昂,很不把晋国人放在眼里。 第二天一大早,晋、齐双方军队在齐国的鞌(今山东济南市西南)列阵相对,齐顷公说:“让我先消灭了敌人再吃早饭!”驾战车的马还没有披上马甲,他的战车就朝着晋军冲了上去。 激战开始了。 晋军主帅郤克中了箭,血一直流到他的鞋子上,依然没有停止击鼓,冲锋的鼓声一直响着。后来,也许是血流多了,郤克有点支持不住了,喊了起来:“我受伤啦!我受伤啦!” 给郤克驾驶战车的大夫解张说:“刚一开始交锋,箭就射穿了我的手,一直穿到了我的臂肘,我折断了箭杆继续驾车,我的血把战车的左轮都染成黑红色的了,我都没敢吭声,您忍耐一下吧!” 郤克的车右、大夫郑缓丘也不满地对郤克说:“从交战开始,只要遇到险阻,我就一定下去推车,您哪里知道这些?您只知道您受伤了!” 解张说:“军队的耳目在于我们中军的军旗和战鼓,军队进退都听从于旗鼓,这辆兵车由一个人镇守就可以完成大事,怎么能因为受伤而败坏国君的大事呢!既然穿上了铠甲拿起了武器,就应该抱定必死的决心,您受伤还没到要死的程度,您要努力自勉!” 说着话,解张把缰绳并在左手,右手拿过鼓槌奋力击鼓。单手控制拉车的战马,当然没有双手控制得好,战马顿时往前狂奔,倒也是歪打正着,晋军将士看到主帅的战车不要命地冲向敌军,也跟着往前猛冲,齐军没能顶住,绕着华不注山(在今山东历城东北)逃跑。晋军在后紧紧追杀,一连绕着华不注山追杀了三圈,齐军大溃。 晋军的司马韩厥昨天夜里梦见他的父亲对他说:“早晨出兵你要避开车上左右的位置。”本来他是他这辆战车的头儿,应该站在车左位置上负责射箭,因为这个梦,交战时他就在中间驾驭战车。 韩厥的战车紧追在齐顷公的战车后面,给齐顷公驾车的齐国大夫邴夏对站在车左位置上负责射箭的齐顷公说:“射他们那个驾车的人,那是个君子!” 齐顷公说:“既然人家是君子还射他?这是不合礼法的。”说着就射韩厥车上的车左,韩厥的车左顿时中箭坠车。齐顷公又射韩厥的车右,把车右也射死了,不过他没有坠车,而是倒在了车上。 晋国大夫綦毋张的战车毁坏了,看到韩厥,就说:“请让我搭你的兵车吧!”韩厥就让綦毋张上了车,他上车后就站在了车左,韩厥用手肘触他,示意他别站在那儿,他就移到车右,韩厥又用手肘触他,最后綦毋张就站在了韩厥的身后。 第66章 晋齐鞌之战(下) 齐顷公的车右是齐国大夫逢丑父,他眼看着摆脱不了韩厥的战车,为防国君被俘,就悄悄跟齐顷公互换了位置。当齐顷公的战车逃到华泉附近时,驾车的马被树绊住了,虽然逢丑父已换到了车左的位置上,但实际上他是真正的车右,这时他应该下去推车,但不巧的是,昨天夜里逢丑父在栈车里睡觉时,一条蛇钻进了他的车厢里,他用臂肘去赶蛇,却被蛇咬伤了,他一直瞒着伤,坚持作战,这时也没办法下去推车,于是就被后面的韩厥追上了。 韩厥手拿着绊马索站到齐顷公的马前,先向齐顷公一拜,然后稽首。 行完稽首礼之后,韩厥向“齐顷公”献上一杯酒和一块美玉,说道:“寡君(我们国君)命令我等群臣为鲁、卫来向您请求,他说,‘不要使兵车士卒深入齐国。’臣不幸,恰巧遇上您的兵车,没有逃走隐藏的地方。而且我又怕奔走逃避会造成晋、齐双方国君的耻辱。作为一个战士,我很不聪明,但我既然担任此职,只好勉强完成我应做的事了。”他所应做的事,当然就是俘虏齐侯喽! 但韩厥不认识齐顷公,也没有发现齐顷公已跟逢丑父换了位置,把逢丑父当成了齐顷公。逢丑父也摆出国君的派头,命自己的车右(真正的齐顷公)下车去给自己到华泉里取杯水来。 齐顷公下车离开后,找机会上了齐军的另一辆战车,逃脱了危险。这时逢丑父才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了韩厥。 韩厥把逢丑父献给了郤克,郤克要杀逢丑父,逢丑父大声喊道:“代替国君承受危难还要被杀,从今以后还有敢代替国君承受危难的人吗?” 郤克于是说:“这个人不怕用死来解除他的国君的危难,我杀他不祥,赦免他,用来鼓励那些侍奉君主的臣子。” 齐顷公不知道逢丑父已被释放,还带着一支部队来寻找他,多次被晋军围住,每一次从晋军中杀出来,他都会整顿一下队伍,鼓励那些想溃退的士兵。当他们闯进狄人的队伍之中时,狄人士兵大概是被他冒险营救自己部下的精神所感动,非但没伤害他,还拿戈和盾庇护他。 后来他又一头撞进了卫国军队之中,卫军围住了他,却又放了他。于是,他就逃离了战场,经由徐关逃回国都临淄。每当经过城邑的时候,他都会对守卫城邑的人说:“你们尽力防守好城邑,齐军败了!” 在路上他还遇到一个女人,军士命令那女人避开,那女人却只管问:“国君脱险了吗?” 齐顷公回答她:“脱险了。” 那女人又问:“锐司徒(军中管理锋利武器的官)脱险了吗?” 齐顷公说:“脱险了。” 那女人说:“既然国君和我父亲都脱险了,那就没事了!”说完就转身逃走了。 齐顷公觉得这女人懂得礼法,过后派人打听,得知她原来是军中管理建造壁垒事务的壁司徒的妻子,就赐给她一个邑的封地。 晋军追击败逃的齐军一直追到今山东益都西南的马陉邑,齐顷公派齐国上卿国佐带着当初齐国灭掉纪国时缴获的甗、玉磬再加上土地来贿赂郤克等晋军统帅,请求媾和。齐顷公交待国佐,如果晋国人不接受,那就随他们提条件吧。 结果,郤克果然不接受这些贿赂,他提出的和谈条件极度苛刻:一,萧同叔子要到晋国去做人质;二,齐国境内的田垄全部要改成东西走向(便于晋国的战车长驱直入)。 这样的条件,齐国人是无论如何接受不了的,先不说国君的母亲做人质这种完全不顾礼法的事,就是改变田垄走向,也是一项巨大的工程。所以,国佐说:“萧同叔子是我们国君的母亲,如果把齐、晋两国看成地位同等,她也相当于是晋君的母亲,拿母亲做人质,那就是用不孝来号令诸侯,那样的话,你们不也成了没有孝德的人了吗?先王划分疆界,治理天下的土地,按照土地的情况来播种适宜生长的作物,以获取应得的收益。如今你们却要我们改变田垄走向,这是不顾农作物的采光和生长情况,只想便于自己的战车行驶,也违反了先王遗命,还怎么能做盟主?如果你们硬要这样,那我们只能收拾集合起残余的军队,靠着坚城跟你们决一死战了!” 鲁国人和卫国人也一齐劝郤克:“齐国恨我们了!这次战死的人都是齐侯亲近之人,你若不答应齐国的请求,齐国一定恨我们更甚。现在,你们得到了齐国的国宝和土地,我们鲁、卫也收复了被齐国侵占的土地,并且免除了被齐侵略的灾祸,大家都得到了好处。况且,齐、晋两国都是上天授命的大国,真要一直拚下去的话,也无法保证晋国一定永久胜利啊!” 郤克那滚烫的头脑这才冷了下来,同意了齐国的请求,派人答复齐国人:“我们群臣率领兵车和士兵是替鲁、卫向齐君请命的,假如有理由可以向我们国君交待,这是你们的恩惠,怎敢不遵命!” 于是,晋、齐两国订立了和平盟约,同时,齐国把侵占的鲁国汶阳之地归还给鲁国。 鲁成公非常高兴,赐给晋军的三个统帅郤克、士燮、栾书每人一辆先路(卿所乘坐的礼车)和一套第一品级的礼服(三命之服);晋军的其他高级军官,如主管甲兵的司马、主管营垒的司空、主管兵车的舆师、主管巡逻哨兵的候正,以及比卿的地位低一些的亚旅,全部每人赐给一套第三品级的礼服(一命之服)。 晋师凯旋回国,受到了晋国人民的热烈欢迎。 士会挂念着儿子,早早地就在人群中等候着儿子的归来了,可士燮却落在后面,很晚才进了绛都城,士会说:“燮啊,你不知道我在等你吗?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士燮说:“我们上军本来是走在前面的,但是我一想,我们若先进城的话,就首先接受了民众的欢呼和敬意,这不抢了元帅他们的风头了吗?所以我就故意落到了后面,让他们先进城接受风光。” 士会高兴得哈哈大笑,连说:“好,小子,你学会低调做人了!这下我们家族在你手里不会灭亡了!” 第67章 楚国后院起火(上) 制齐、救鲁,这本来是新霸主楚国应做的事,楚国不做,老霸主晋国代它做了,鲁国投向晋国本也无可非议。可是楚国不乐意,打算联合齐国扁鲁国一顿。为此,令尹子重派申公巫臣出使齐国,巫臣这家伙能说会道,鬼点子多,一定能说动齐国人。可他做梦都没想到,这是在给自己挖坑! 话得从当年说起。当年,一脸正气一身正义的楚庄王和他的一脸正气一身正义的大臣们,带着大军来陈国维护伟大的正义和礼法。可是,在把弑君的未成年人夏征舒五马分尸,正义和礼法得到很漂亮的维护之后,他们却没有像正人君子们所希望的那样及时收手,而是开始吞没陈国的领土,掠夺陈国贵族和豪富之家的子女玉帛。 当那惹事的女人夏姬出现在楚国君臣的面前时,楚国君臣们一脸的正气立刻化为一脸馋相,无数双发绿的眼睛死死地锁定了这个尤物。楚庄王几乎没加思索就作出决定:把她收入自己的后宫! 大臣们急眼了,王侯的后宫,那是什么地方?那是人去的地方吗?那是《红楼梦》里元春所说的“不得见人的去处”,确切地说,应该是见不得人的去处啊!女人一进去,就象是被吸进了黑洞,再也不见天日。他们倒不是同情和担心夏姬,夏姬的死活跟他们无关,但是,她要是进了楚王的后宫,他们就彻底没戏了呀!可是干着急却又没办法阻止,这时,一身正气的申公巫臣毅然站出来说:“不行!君王召集诸侯是为了讨伐有罪的人,现在收纳夏姬,就是贪图她的美色了。贪图美色叫做淫乱,淫乱就会受到上天惩罚,君王还是重新考虑一下吧。” 楚庄王毕竟是有雄心的君主,一心想着要称霸呢,吃相不能太难看,只得无奈地放弃。庄王一放弃,子反马上说:“把她给我,我要!” 巫臣马上对他说:“千万别!这是个不祥的女人,哪个男人沾她,哪个男人就倒霉!你看,她哥哥郑灵公跟她乱伦,结果年纪轻轻就夭折;夏御叔娶了她,没几年就死掉,儿子还被车裂;陈灵公和孔宁、仪行父跟她通奸,陈灵公被弑,孔宁、仪行父流亡,陈国为此灭亡。天下还有谁不吉祥到这个程度?人生在世不容易,娶了她就会不得好死,天下漂亮的女人多得很,为什么一定要娶她呢!” 子反也就只能强咽着口水作罢。 这一番话把君臣的色心都暂时堵住了,巫臣想,刚才坏了楚庄王的好事,楚庄王肯定对自己不满,可能会把这“不祥的女人”给自己,让她祸害自己,也算是一种报复。如果这样,那就正中下怀,他可不相信什么吉祥不吉祥的鬼话! 哪知道,楚庄王竟把夏姬给了连尹襄老! 这夏姬似乎真的不祥,连尹襄老娶了她之后,没多久,在邲之战的激战中,被晋国荀首一箭射死,连尸首都被荀首带走了。 襄老一死,巫臣就活跃起来,一面暗中派人向夏姬传话:“回到你娘家郑国去,我来娶你为妻!”一面又派人从郑国来到连尹襄老家,冒充是郑国国君派来传话的信使,对夏姬说:“襄老的尸体可以弄回来,但您一定要亲自来郑国迎接。” 这时夏姬已经跟襄老的儿子黑要乱伦私通了,也不知这两货是襄老死后开始私通的还是襄老未死时就已经通上了,反正通在一起了,不过,夏姬对黑要似乎是逢场作戏,一听巫臣的话,马上就照办,也许狡猾的巫臣在此前就跟她暗中传过情,她对巫臣显然是很有感觉的。 夏姬把“信使”的话告知楚庄王,楚庄王问巫臣,这事可信吗?巫臣说:“大概可信吧!荀罃的父亲是晋君的宠臣,又是荀林父的小弟弟,最近当上了中军佐,跟郑国的皇戌是朋友,他非常喜爱这个儿子,一定会通过郑国用被他掳去的王子谷臣和襄老的尸体来跟我们交换荀罃。郑国人为了讨好晋国人,一定会帮他这个忙。” 楚庄王于是就同意夏姬去郑国。 夏姬出发之时对送行的人(黑要应该也在里面)说:“得不到襄老的尸体,我就不回来了!”说得好像对襄老情深似海似的,演技也不错! 夏姬走后,巫臣一直焦急地等待着机会, 没想到这一等竟等了八年!好在花儿还没有谢。楚共王二年(公元前589年),令尹子重命巫臣带着礼物去访问齐国,请齐国出兵协同楚军作战,并把出兵讨伐鲁国和卫国的日期告诉齐国。 机会终于来了,巫臣哪里还坐得住,立即就动身,直奔郑国。不过,他走的时候不仅带着要去送给齐顷公的国礼,还带上了他自己的全部家当! 大夫申叔跪跟着他的父亲申叔时去郢都,在路上碰见了巫臣,他对父亲说:“那个人的神色好奇怪啊,既有肩负军事使命的警惧之色,又带着诗经《桑林》中所说的去赴幽会的喜悦之色,大概要偷偷带着妻子逃跑吧?” 巫臣一到郑国,就立刻去见夏姬。 据说,夏姬出生于公元前640年左右,那么此时应是五十岁左右的大妈了,但显然风韵不减当年,所以巫臣毫不犹豫地命令他的副手(副使)带着要送给齐国的礼物返回楚国,自己则带着夏姬和他的全副家当逃往晋国。 巫臣到晋国后,凭着他出色的运动能力,很快跟晋国的却至拉上了关系。却至是却克的族侄,却克现在是晋国的总理,有了这层关系,巫臣很快就当上了官——管理邢地的大夫(邢地也就是他的采邑)。 子反一听说巫臣带着夏姬叛国投敌了,恍然明白自己被巫臣玩了一把,本应到嘴的肥肉竟被他忽悠走了,顿时气破了肚皮,忙叫楚共王向晋国送去重礼,让晋国不要给巫臣当官。 楚共王不同意,他说:“巫臣虽然对我不忠,但他事奉先君庄王还算忠心,何况,如果他真有才能,晋国人要重用他,我们送重礼也没用,人家还是要重用他;如果他没能耐,我们不送重礼,人家也不会用他,就算现在用了他将来也会抛弃他。” 子反怎么能忍得下这口气,又去找哥哥令尹子重。子重也正对巫臣恨得咬牙切齿,倒不是因为他拐走了夏姬和叛国,而是因为那年围攻宋国九个月回来后,子重向楚庄王请求把申地和吕地赏赐给他,作为这次胜利的奖赏。楚庄王本来已答应了,却被巫臣劝阻,巫臣说:“申地和息地之所以没有赐给私人,而设置成了国家的县,就是因为那两地是防卫中原的门户,现在把申地变成子重私人的封邑,那晋、郑军队就可以长驱直入地打到汉水边上来了!”楚庄王于是改变了主意。子重没有得到申地,从此怨恨上了巫臣。 现在巫臣叛了国,子重子反兄弟俩怎么可能不乘机报复?他们对巫臣在楚国的族人大开杀戒,一共灭掉了三个家族,顺便还把连尹襄老的儿子黑要也灭掉了。 黑要可不是巫臣一个家族的,而且他也是爱害者,风风骚骚一个极品性侣被巫臣拐走了,他也恨得想跟巫臣拚命啊!可是子反想的是,老子做梦都想跟夏姬上床,却一直没能上成,你个小畜生何德何能,竟得享这样的艳福?所以,你也该死! 灭掉了这些家族之后,兄弟俩又瓜分了这些家族的财产,着实发了一大笔横财! 巫臣得到消息后,立即写信给子重子反两兄弟,说:“你们用邪恶贪婪事奉国君,并且杀了许多无辜的人,我一定要让你们疲于奔命而死!” 第68章 楚国后院起火(下) 子重子反当然不会把巫臣的狠话当回事,虽然巫臣半路溜号,没能完成联合齐国的使命,但这不影响楚国出兵伐鲁、卫。考虑到有可能跟晋国发生正面大碰撞,令尹子重说:“国君年幼,臣子们比不上先大夫们,军队人数必须多才能取胜。” 因此,楚国全国行动起来,清理户口,免除欠债,施舍鳏夫,救济困乏,赦免罪人。这一番大动作下来,民心安定了,兵源增加了。于是,楚国军队全部出动,连楚共王的护卫军都全体参战,楚国的盟国当然也都要派兵协同作战。追随楚国最坚定的蔡国和许国都是刚死了国君,这两个国家的新国君蔡景公和许灵公都还没有成年,提前给他们举行了成年礼(冠礼)。楚共王因为年幼没有亲征,但他的战车代表他随大军一起出征了,由楚大夫彭名为御者,驾驭这辆战车,车左本来应是楚共王,现在换成蔡景公,许灵公则为车右。 晋国人看到楚国的阵仗这么大,没敢上来碰,于是楚国打服了卫国,再攻打鲁国,一直打到鲁国的阳桥(今山东泰安西北)。 鲁国这时对晋国是一肚皮的气,帮着晋国打赢了鞌之战,晋国破掉了楚、齐联盟,把齐国硬拉进了晋国阵营,晋国势力大增,鲁国也得到了好处,被齐国抢夺去的汶阳之地又回到了鲁国手里,为此,鲁成公又高兴又感激,大手大脚地赏赐晋军将领们车马命服,着实破费了老大一笔。哪知道,汶阳之地还没在手里捂热,鞌之战之后的第二年,齐顷公到晋国朝见晋景公,晋景公为了笼络住齐国,就牺牲鲁国的利益,命鲁国把汶阳之地仍然割让给齐国。毕竟鲁国弱小,晋国要摆平它不须费太多力,齐国就强大得多了,晋国要打服它,得出一身黄汗,而且还不一定准赢。而且为了显示对齐国的尊重和亲热,晋景公还特意冷落鲁国,当鲁成公去晋国朝见晋景公时,晋景公对他很不恭敬。气得鲁成公一回国就要背叛晋国去投向楚国,被季孙行父劝住了。 所以,这次楚国军队一来,鲁国马上就决定倒向楚国,派执政大夫孟孙蔑向楚国献上木工、裁缝、织布工(均为奴隶)各一百名,还派鲁成公的弟弟姬公衡来楚军中做人质,请求媾和。楚国同意了。 晋国以那样下三滥的方式对待勤勤恳恳跟随它的鲁国,也让其他诸侯寒了心,觉得跟着这样一个凉薄不讲义气、出尔反尔不讲信用的大哥混,是不会有好果子吃的。于是,这年的十一月,鲁、蔡、许、秦、宋、陈、卫、郑等国瞒着晋国,偷偷跟楚国结了盟。 这下晋国也有点着慌了,众叛亲离啊这是!赶紧召集诸侯们举办盟会,让大家重温以前的友好关系。然后第二年,晋国纠集了一些诸侯来讨伐郑国,杀鸡儆猴,想借此镇慑住诸侯们蠢蠢欲动的投楚之心。不料,却被郑国人打败了。 这使晋国人意识到自己的兵力严重不足,于是扩军,再次恢复了六个军,原有的中军、上军、下军之外,增加了新中军、新上军、新下军,韩厥等在鞌之战中立功的人被提拔为卿,当上了新三军的将佐。具体是:韩厥为新中军将,赵括为新中军佐;巩朔为新上军将,韩穿为新上军佐;荀骓为新下军将,赵旃为新下军佐。 这时,巫臣也开始了报复楚国的计划,他向晋景公献计:在楚国的后院放一把火。 楚国的后院就是吴国。 吴国位于太湖流域,今江苏苏州无锡常州那一带。前面讲过了,当初周部族首领周太王(周文王姬昌的爷爷)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太伯、二儿子仲雍、小儿子季历。周太王特别钟爱小儿子季历的儿子姬昌,非常想让这个孙子当周部族的首领。可是按照周部族先祖制定的宗法制度,季历是小儿子,属于小宗,没有继承父位的权利。周太王死后只能是大儿子太伯继位,如果太伯在继位之前就死了,那么应该是仲雍继位,除非仲雍也在继位之前死去,否则季历永无可能成为部族首领,而季历成不了首领,他儿子姬昌也就不可能子承父位当上首领。 太伯和仲雍明白了父亲的心思之后,就自动流亡,远远地离开了周部族的聚居之地,来到了数千公里之外荒凉的江南(今江苏无锡)。当时这一带散居着许多蛮夷小部落,民族成分十分复杂,生活方式非常原始。周部族的人头发是终身不剪的,他们认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因此不论男女都是头上盘个发髻。这里的土着却不盘发髻,而是把头发剪短,披散在脑后,而且他们还在身上刺文身。为了避免被当地土着排斥,太伯和仲雍也学着土着的样子,“断发文身”。不过,他们带来了相对成熟的周部族的农耕文明,附近越来越多的土着部落都来学他们的农耕技术,渐渐地,有上千个小部落都自愿奉他们为首领,他们就把自己的部落联盟号为“句吴”。 太伯没有儿子,他死后,由仲雍继承其首领之位,以后都由仲雍的子孙当首领。传到仲雍的曾孙周章时,周武王夺取了天下,建立了周王朝。周王室派人寻找太伯仲雍的后代,发现周章已在吴地成了部落首领,就把那一带封给了他,是为吴国。同时,封周章的弟弟为虞国国君。 吴国因为远离中原的是非圈,中原诸侯间的兼并征伐跟它无关,一直过着太平日子。它的位置比楚国还要僻远,由于长期跟中原隔绝,它的文明水准远远落后于中原,中原诸侯也始终没有正眼瞧过它,它自己也丝毫没有加入中原俱乐部的意愿,在晋国灭掉它的兄弟之国虞国七十年后,吴国国君寿梦就跟楚国一样自称为王了。虽然称了王,国力却并不强,尤其是军事方面,落后中原不是一点半点。 吴王寿梦二年(公元前584)年,巫臣以晋国使者的身份访问吴国,他出色的外交能力赢得了寿梦的好感,吴国跟晋国建立了友好关系。晋国让巫臣带了三十辆晋国战车到吴国,其中十五辆送给了吴国。又送给吴国一些弓箭手和战车驾驶员,巫臣亲自做教练,教吴国人驾驭战车、列阵作战,也教他们背叛楚国。巫臣回晋国时,把儿子屈狐庸留在吴国,吴国让他当了外交官(行人)。 在晋国的全力扶助下,吴国的军力、国力迅速地发展起来,没过多少年就开始侵袭楚国,并且频繁地攻打楚的附庸巢国、徐国等。到后来,那些依附楚国的蛮夷小国(部落),全被吴国攻灭。 吴国越来越强大,渐渐开始插手中原诸侯的事。而晋国则不停地在中原跟楚国争胜,楚国两面作战,顾此失疲,令尹子重、总司令子反为了对抗晋国,抵御吴国,救援附属国,真的是疲于奔命了,有时一年之中七次出兵抵御吴军,子重最终累得心脏病发作而死。——这是后话了。 第69章 晋国内斗,赵家灭族案 就在晋国在楚国的后院放火的时候,晋国自己也发生了内乱,确切地说,是赵家出了大祸事。 前面说过,当初赵衰跟随晋文公逃亡时,在翟国娶了翟人女子叔隗,生下赵盾。晋文公回国当上国君后,又把自己的女儿(后人称为君姬氏)嫁给赵衰为正妻,生下了赵同、赵括、赵婴齐,但君姬氏却主动把正妻之位让给叔隗,自己屈居叔隗之下,而且让赵盾成了赵衰的继承人。赵盾感念君姬氏的恩德,没让自己的儿子赵朔继承自己,而让君姬氏最宠爱的儿子赵括继承自己成为赵家的大宗。这本来是一段佳话,但佳话有时偏偏不结佳果。 君姬氏虽然是着名的贤惠女人,她所生的三个儿子中赵同、赵括却都非常平庸,只有小儿子赵婴齐有些才能,邲之战的时候能事先准备好退路,他的部队没有受到损失,然而,他却品行不端。所以,一开始的时候,这三个儿子都没能继承赵盾当政治局常委,倒是赵盾的儿子赵朔,邲之战的时候,已当上了下军军长,而他的两位叔叔赵括、赵婴齐却都只是中军大夫。三军的正副军长,都是卿,所以,赵朔的地位比两位叔叔高。不过,这并不意味着赵朔的才能一定比两位叔叔高,他能当上下军将,很大程度上因为他是晋成公的女婿,而晋成公把女儿嫁给他,很大程度上也是为了笼络赵盾这位权臣。 赵朔娶了晋成公的女儿、晋景公的姐姐,这确实给赵家带来了好处,赵朔当上了卿,但是,赵家的泼天大祸也因此而来! 邲之战时,赵朔是下军将,栾书是下军佐。但公元前589年晋军救鲁、卫时,下军将已是栾书,三军的将佐是不会随便撤换的,每次撤换都是大事,要记入史册的,既然史书上没有说为什么下军将由赵朔换成了栾书,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此时赵朔已经去世。 赵朔死的时候年纪应该不大,四十多岁吧,他的谥号为“庄”(赵庄子),他的老婆,也就是晋景公的姐姐按此时的习惯称呼,丈夫的姓或氏加上谥号再加上她自己的姓就称为“赵庄姬”。 赵庄姬的年龄跟赵朔相差应该不会太大,此时估计也就四十来岁吧,正是所谓的虎狼之年。恰好,赵家有个骨头很轻的人,就是赵婴齐,虽然赵括、赵婴齐他们是赵朔的叔父,但年龄其实跟赵朔也差不多,因为赵盾的年龄比他的三个弟弟起码要大二十来岁。一场叔叔和侄媳的乱伦剧就在赵盾家上演了。 纸包不住火,赵婴齐和赵庄姬私通了几年之后,终于败露。赵家从赵衰、越盾以来,就一直是王道主义味道很浓的家族,赵婴齐的两个哥哥对这事的态度很明确:零容忍。他们决定把伤风败俗的弟弟赶出赵家,赶出晋国。 赵婴齐请求两个哥哥别放逐自己,他说:“有我在,栾家不能作怪祸害我家,我流亡了的话,两个哥哥就要有忧患了。” 这天夜里赵婴齐做了个梦,梦见天帝的使者对他说:“祭祀我,我就降福给你。” 赵婴齐拿不定主意,就派人去向颇有贤名的士渥浊请教,祭祀天使到底有没有用? 士渥浊说:“不知道。” 但他却私下对身边的人说:“神灵只会降福给仁爱的人,对淫乱的人则是降祸于他,就算他祭祀了天使,恐怕也免不了被放逐吧!” 赵婴齐还是祭祀了天使,但祭祀天使的第二天,赵同赵括就把他放逐到齐国去了。 前面说过,晋国几个世代当卿的大家族表面上相安无事,其实相互之间早已在暗中较劲,争权夺利,尤其是栾家和却家,一直在伺机打压赵家。赵婴齐头脑比两个哥哥管用,栾赵两家出什么阴招他能识破,再加上他还有赵庄姬这一层关系,所以,有他在,赵家就比较稳固。但赵同赵括为了赵家的名誉,还是放逐了赵婴齐。 赵庄姬本来就对自己丈夫和儿子的大宗被让给赵括一脉心怀不满,现在姘夫被赶走,她被剥夺了性福,更是恨上加恨,一下子激出了她心里的毒火。她暗中联络了栾家和却家,在姘夫被赶走的第三年(公元前583年),向弟弟晋景公告发说:“赵同、赵括要谋反作乱。” 晋景公将信将疑,栾氏、却氏马上出来作证敲边鼓,说赵家确实在阴谋作乱。 晋景公于是下令讨伐赵氏。 于是,赵同、赵括两家被灭掉,赵朔的儿子赵武则跟随他母亲赵庄姬生活在晋景公的宫里。 赵同赵括被灭后,晋景公一开始把他们的土地赐给了贤大夫祁奚,后来,韩厥劝谏晋景公,说:“以赵衰的功勋、赵盾的忠诚,却没有后代继承家业,以后谁还敢来做忠于君主的善事?”于是晋景公就立赵武为赵氏的继承人,并把原先赵氏的土地全部归还了赵武。 第70章 赵氏孤儿是戏说 不对啊,赵家灭门可是一场震撼人心荡气回肠的大戏,怎么这么简单就交待了? 是的,以上是《左传》关于赵家“灭门”的过程。至于那家喻户晓的荡气回肠大戏是太史公司马迁奉献给我们的,《史记》是这么说的—— 昏君晋灵公有一个宠臣叫屠岸贾,晋灵公被赵穿做掉后,屠岸贾也失去了权势,到晋景公时,这家伙东山再起,得到晋景公的宠信,当上了大司寇。这家伙利用职权翻晋灵公被弑的旧案,把罪责追加到赵盾身上。晋景公三年,他不向晋景公请示,就假传君命带着晋国诸将围攻赵氏的住宅下宫,只有韩家拒绝参加。诸将杀了赵朔、赵同、赵括、赵婴齐,把赵氏家族全部灭掉。 赵朔的正妻是晋成公的姐姐(这是太史公的笔误,应该是晋景公的姐姐)这时正怀有身孕,躲进了晋景公的宫里,并在宫里生下了儿子赵武。屠岸贾带兵到宫中搜查,赵庄姬把婴儿藏在了裤裆里,心里默默地向天祷祝:“若赵氏注定要灭,婴儿就哭;若赵氏不灭,婴儿就不发出声音。”结果婴儿果然没发出任何声音。 赵朔生前养了一些门客,其中有两人,一个叫公孙杵臼,一个叫程婴,他们是一对好友。程婴对公孙杵臼说:“这次屠岸贾搜查宫中没有搜出结果,以后一定还会搜查,赵氏的遗孤随时有可能被他搜出来,怎么办?” 公孙杵臼问:“保护赵家的孤儿和为赵家而死,哪一件事难?” 程婴说:“死容易,保护孤儿难。” 公孙杵臼说:“赵氏先君(赵朔)对你很器重,你就做那难的事吧,我就做那容易的事。” 于是,两人弄来一个婴儿,想来是以不正当手段弄来的,说不定为了保密还有杀人灭口之举,不过,在儒家的价值观里,为了护主这一“大义”,灭掉一个小民的家,弄死一个小民的婴儿都是不值一提的小节。两人给婴儿裹上很漂亮的襁褓,冒充是赵家遗孤。两人先带着婴儿躲藏到了山里,然后程婴下山向屠岸贾那伙人说:“我奉命保护赵家的遗孤,可是我没出息,做不来这件事,你们如果能给我千金,我就告诉你们那遗孤的下落。” 千金是多少钱?由于以后还会不断地出现千金、万金、百金之类,这里不得不讲一下。不同的朝代,千金的概念也是不同的,比如明朝和清朝,以一两银子为一金,千金就是千两银子。而在春秋直至秦汉,黄金、铜、青铜、铁都被称为金,但是作为钱财数的千金之金,一般特指铜。秦代以一镒铜为一金,汉代以一斤铜为一金,一镒为二十两或二十四两,一斤为十六两。此时晋国的一金究竟是一斤还是一镒铜?由于没有记载,不得而知。总之,此时的千金就是一千斤或一千镒铜! 屠岸贾一伙马上满足了他的条件,然后在他的带路下,找到了公孙杵臼和那婴儿,把他们杀了。 事后,程婴带着赵家的遗孤赵武藏匿深山。十五年后,晋景公病了,命占卜官占卜病因,占卜官说是赵家的先祖作祟。 韩厥知道赵武还活着,就向晋景公进谏,晋景公在韩厥的军队的支持下,复立赵武,杀了屠岸贾,并灭其族。 到了元朝,剧作家纪君祥把《史记》中这一故事改编为杂剧《赵氏孤儿大报仇》(简称《赵氏孤儿》),主流情节按照《史记》,某些细节作了改变,譬如,那用来假冒赵武的婴儿不再是来历不明,而成了程婴的儿子,这样,使得忠臣义仆的形象更加完美,今天家喻户晓的赵氏灭门故事就是这个版本。 可惜的是,这一版本虽然激荡人心也深入人心,却从根上就站不住脚,《史记》关于这一事件的记载是没有根据的。 首先,不论《史记》之前的《左传》、《国语》、《战国策》也好,诸子百家也罢,都没有提到过屠岸贾、程婴、公孙杵臼这些人物,这些人很可能是不存在的。 其次,晋景公也算是一个有为之君,清朝的学者全祖望甚至把他和齐桓公、晋文公、晋襄公、晋悼公一起定为“春秋五霸”之一,这样的人,怎么会昏聩无能到完全听凭屠岸贾为所欲为? 其次,屠岸贾这种只手遮天拿着国君的帽子压死所有人的人物,只有在秦始皇之后那种君主绝对专制的环境下才能出现,国君必须拥有绝对无法撼动的权威。如果在西周时期是天子说了算(“礼乐征伐自天子出”),那么到了春秋前期,就变成诸侯说了算了(“礼乐征伐自诸侯出”)。现在已是春秋中后期,诸侯说了都越来越不算了,权力正在滑向卿大夫,正日益变成“礼乐征伐自大夫出”!这是整个时代的主流,几乎各诸侯国都是世家大族权力越来越大,国君日益被边缘化。在晋国,像韩厥的韩家就拥有七个大封邑,每个大封邑都能出一百乘战车,也就是说,仅韩家一家,就能拿出城濮之战时晋军总兵力那么多的军队来!而韩家的势力在晋国还不是最大的,却家势力比韩家更大,赵家等几家也不输给韩家。在这种情况下,国君怎么可能为所欲为?更别说还是小丑屠岸贾借着他的幌子来为所欲为了!难道晋国人真不会弑君吗?没弑过吗?所以屠岸贾这事很不可信。正如清代学者赵翼所说:“晋景公并未失国政,朔妻乃其姊也,公之姊既在宫中生子,贾何人?辄敢向宫中索之?”“区区一屠岸贾,乃能逞威肆强一至此乎?”“屠岸贾之事出于无稽荒诞,不足凭也!” 再次,《左传》说被灭的只有赵同、赵括两家,而《史记》却说赵氏被一锅端了,而且赵朔也是在这次大屠杀中被杀的,赵家只剩下一个遗孤赵武。显然《左传》的说法更可靠,因为,赵穿的儿子赵旃就没有死,非但没有死,在赵同赵括被灭后不久,晋国六军又裁撤为中、上、下、新四军,赵旃赫然当上了新军军长! 还有,《史记》说赵氏灭门案发生在晋景公三年,那是邲之战的年份,《左传》则说是晋景公十七年,显然《左传》的说法更可信。 其实《史记》关于此事的记载也有两种版本,《史记-晋世家》的记载跟《左传》、《国语》基本一致,只有《史记-赵世家》和《史记-韩世家》是“赵氏孤儿”版。《史记》中这种记载互相矛盾的情况不止这一例,这并不是太史公态度不认真,恰恰相反,正表明了太史公态度的慎重,面对不同来源、相互矛盾他自己也难以取舍的史料,他没有像“良史”董狐那样按照自己的主观就随意定夺甚至改动,而是把它们都保留下来,让后人去判断、研究,这才是真正的良史! 第71章 华元弭兵 虽然晋、楚两霸一个内乱,一个后院起火,但晋国的内乱规模不大,既未伤筋也未动骨,很快就稳定了下来;楚国后院那把火虽然正在越烧越大,暂时也还没有烧到楚国的眉毛,所以,这两霸都还有精力在中原争霸。这样一来,中原那些弱小国家又悲催了,又要回到当初受夹板气的黑暗岁月了。这些倒霉蛋里面,陈、蔡已差不多成了楚国的基本盘,卫国差不多成了晋国的基本盘,成了基本盘的,只要专心事奉一个主子,不用太担心被另一霸欺凌,日子过得相对安宁。齐、鲁跟两霸稍远,夹板气受得也相对少一些,最苦的,是那一昭一聋俩苦孩子——郑国和宋国! 事实上,邲之战以来,郑国根本就没过上几天安生日子,晋国虽然战败,暂时不敢正面碰撞楚国,欺负郑国却绰绰有余,可楚国又不允许郑国倒向晋国,于是郑国就老鼠钻在风箱里——两头受气! 郑国没有办法,只好脚踏两只船,表面上归顺晋国,暗底里又跟楚国眉来眼去,但晋国却硬要它从一而终,不许它不守节操! 公元前582年,郑成公到晋国朝见晋景公。现在朝见周天子的诸侯是早已绝迹了,两个霸主那里倒是门庭若市,诸侯们每年都必须去朝见,交保护费。 晋景公一见郑成公就指着他鼻子教训起来,斥责他对晋国不忠心,骂着骂着,火气大了起来,竟下令把郑成公囚禁起来,然后派栾书率兵伐郑。 郑国慌忙派一位大夫作为使者到晋军营中来求和,栾书竟二话没说就把这位手无寸铁的使者斩了! 好大的威风!至此,晋国这个霸主已完完全全变成了恶霸,再不讲半点道理。 晋军在郑国的土地上土匪般地肆虐了一番就回去了,郑国的大臣们愁眉苦脸地商量解救国君的办法,最后想出一策,不再派使者去晋国哀求他们释放郑成公,反而派兵围攻许国,以此向晋国表示,没有国君郑国一切照常运转。接着,假装已放弃了郑成公,改立了新君。 栾书看到郑国这样操作,马上对晋景公说:“郑人已立了国君,我们关着的这个郑君已经是个普通人,我们再囚禁他有何用?不如乘机伐郑,同时把这个郑君送回去,让他们向我们求和。” 这时晋景公已得了重病,知道自己快要去见祖宗了,在咽气之前就把君位传给了儿子(晋厉公),是为“内禅”。内禅后没多久,他有一次吃了东西肚子发胀,就到厕所去大便,哪知腿脚无力,掉进了粪坑,活活淹死。 然后由晋厉公会同鲁、齐、卫、宋等诸侯去伐郑。 郑国人把郑襄公庙里的钟(襄钟)拿出来献给晋国,以请求媾和。接着就跟晋国和诸侯们结了盟。然后没过多久,郑成公就回归郑国,继续做国君。 宋国的处境比郑国好一点,当初被楚国围城九个月拿下之后,倒是安生了几年,但随着楚庄王的去世,楚国国势不振,晋国却再度崛起,打败了齐国。这次宋国出奇的一点都不聋,没等晋国打上门来就主动悄悄地加入了晋国阵营。但这样一来,楚国又不会买账,一定要打上门来,到时再投楚国吧,晋国又会打上门来,那就陷入郑国一样的困境了! 必须说,华父督虽然是烂人,堂堂一个君子(所谓君子,就是国君的子孙,也就是贵族,后来它的内涵才渐渐变成了人格上的称谓,不过,此时正在开始人格化),形同土匪疯狗,杀人命抢人妻什么都干得出,但他的曾孙华元却真不错,既有洪金宝的身材又有洪金宝的身手,还有宰相的肚量,筑城民工嘲讽他他也不计较,而且在一定程度上,他还颇有社交才能和政治头脑。他跟楚国令尹子重、晋中军元帅栾书关系都很好,他觉得不妨利用他的人脉关系为宋国改善一下处境。 还有一个原因,晋、齐大战的那一年,宋文公去世,这家伙年轻时以小鲜肉之姿引得老祖母对他春心大动倾力支持,以广施恩惠骗得大夫和国人拥戴,弑君篡位成功后,就开始奢侈享乐了,他死后,丧事办得极其铺张,大肆厚葬,墓穴用大量蚌壳烧成的灰填充,陪葬的车马、器物都比宋国的历代君主多了许多,还用活人殉葬,棺材外面的套棺(椁)有四面坡,棺木两旁和棺盖上都有华丽的装饰。 宋国人对此大为不满,两位执政大臣华元和乐举因此得到差评,人们认为他们没能在宋文公活着时阻止他作恶,他死了又这样厚葬,这是严重的不称职。为了扭转形象,华元也急需要干一件对国家有利的好事出来。这好事就是让晋、楚两霸握手言和,只要这两霸不再打生打死,不再你争我夺,郑、宋等中原弱势群体就可以少受他们搓揉,过几天安生日子。 华元是个实干家,说干就干,亲自前往晋国和楚国进行斡旋。 正巧,这时晋国麻烦事一大堆,齐国、秦国不断地给晋国制造麻烦,晋国一手扶植起来的吴国,翅膀渐渐地硬了,自我意识也渐渐地觉醒了,越来越不服从晋国的指挥。晋国很想从跟楚国的死掐中腾出手来,处理这些麻烦事。这个时候,也正是晋景公刚淹死在粪坑,晋厉公刚即位,他非常想改善一下晋国的国际国内环境。而晋国国内几个执政的大家族之间的矛盾丝毫没有因为赵括赵同的被灭而消泯,反而日益加深,他们也想把全副精力投入到内斗中来,以便为家族抢占更多权势。因此,晋国从君到臣都有跟楚国停战的意愿。 楚国呢,随着吴国的日益壮大,后院这把火已烧大了,原先依附于楚国的许多小国正飞快地被吴国吞噬掉,楚国急需腾出手来认真对付吴国。 这样,晋、楚两霸都有暂时停手的意愿,再加上华元的热心撮合,晋、楚两位老对手终于在谈判桌前坐了下来。一番磋商之后,两国总算在宋国国都的西门之外举行了一次弭兵盟会。 这一年是公元前579年。 这次弭兵盟会的盟辞很动听:楚、晋两国不以武力相加于对方;两国好恶一致,共同救助饥荒祸患;如有谁危害楚国,晋国就攻打它,反之,如有谁危害晋国,楚国也攻打它;两国使者往来,道路不得阻塞;协商如果不接受,就讨伐背叛盟约者;有谁违背这个盟约,就让神灵诛杀他,使他的军队覆没,不能保佑国家。 可惜,盟会一结束,双方就都把这盟辞丢到脑后了,更何况,参加盟会的根本不是两国的国君,甚至连双方的首席执政大臣都没来,晋国的代表是士燮,楚国的代表是公子罢、许偃。所以,这样的盟会连象征意义都没有,不要说实际意义了。何况,对于最最要紧的划分势力范围双方都未提及,势力范围不划分好,纠纷怎么会消除? 所以,盟会一结束,此前已被迫投向了楚国的卫、鲁、郑三国国君马上就以去听取盟会内容的理由前往晋国,实际上就是去表示接受晋国的领导。 随即,晋国出兵报复秦国,因为在盟会期间,秦国唆使白狄(这是又一支白狄,不是原先被晋国灭掉的那支)攻打晋国。晋国在惩罚了白狄之后,就叫各诸侯国跟它一起出兵去打秦国,齐、宋、卫、鲁、郑、曹、邾、滕等国都派出了军队,协同晋军作战,诸侯联军在秦国的麻隧(今陕西泾阳北)大败秦军。 按照弭兵盟会的盟约,楚国也应该出兵相助晋国的,但楚国却没有出兵。 伐秦的第二年,郑国军队攻打许国。这几年许国已非常死心地投靠了楚国,而且仗着有楚国撑腰,越来越不服从郑国的指挥,所以郑国决心要打服它。但郑国第一次伐许却失败了,接着郑成公亲自带兵伐许,郑军攻进了许国都城的外城,迫使许国屈服求和。 这下楚国不高兴了,马上出兵攻打郑国,随后又攻打了卫国。 不料,郑国这次竟意外地强硬起来,非但不愿在许国问题上向楚国让步,楚军撤退后,郑国竟然马上出兵报复,攻打楚国,占领了楚国的新石(在今河南叶县)。 如今的楚国已不是楚庄王时候的楚国了,被后院的吴国闹得真是焦头烂额,面对郑国的报复,竟然连以牙还牙都做不到,而是送给郑国一大块土地(汝阴之田),以换得郑国背叛晋国而加入楚国阵营。 许国看到楚国这个样子,觉得它不可能为自己出头了,为了避免没完没了地受郑国欺凌,就向楚国提出请求,把许国迁往楚国。 楚国同意了,于是许国就迁到了楚国境内的叶(今河南叶县南),从此,许国彻底沦为了楚国的附庸,而原先许国的城邑土地则全部被郑国占有。 郑国这下狂发了,觉得自己崛起了,看到曾经的老对手兼难兄难弟宋国正在发生内乱,宋共公去世,宋国的司马荡泽杀了太子肥;华元联合一帮大家族,杀了荡泽;跟荡泽同属于宋桓公后裔的五个大夫吓得逃奔楚国。恰巧这时晋国也不安稳,几大家族的矛盾进一步深化,却家的三个卿却錡、却犨、却至谄害死了正直的大夫伯宗,并连累到了素有贤名的大夫栾弗忌,伯宗的儿子伯州犁逃亡楚国。郑国觉得这种状态下的晋国不可能管得太宽,就向宋国发动了进攻。 不料,郑国的行径令晋国的首席执政栾书大冒肝火,决定讨伐。 前面说过,晋景公十二年,为了奖励在鞌之战中立功的大臣,晋国军队由三军扩充为六军,即中军、上军、下军、新中军、新上军、新下军。但到了晋厉公三年,晋军又由六军缩减为四军,即中军、上军、下军、新军。这次晋国是大动干戈,晋厉公亲征,四军齐出,还派人去齐国、鲁国、卫国,通知他们也出兵协同作战。 晋国的栾氏、范氏二大卿族“以其族夹公行”——这两族的族兵做了晋厉公的左右亲兵。这里要解释一下,族兵跟采邑武装有点不同,采邑武装的成员是采邑土地上的原住民、分到土地的农民、奴隶等,族兵成员则都是家族子弟,一般情况下也是家主的亲卫,是卿大夫私家军的主力。 郑成公看到晋国动真格的了,慌忙向楚国求援。这时楚共王已成年了,自我意识已经觉醒,很想做一个称职的霸主。所以他亲自统率楚国三军,同时还征调了一些蛮夷部落的蛮军,北上救郑。 晋楚两霸终于再次pk了! 第72章 鄢陵之战(上) 晋军的将帅是:中军帅栾书,中军佐士燮;上军将却錡,上军佐荀偃;下军将韩厥,下军佐荀罃;新军将却犨,新军佐却至。其中的下军佐荀罃,在邲之战中成了楚军的俘虏,被楚国人羁押了好几年之后,于晋景公十二年由他父亲荀首用其所俘获的楚共王的异母弟公子谷臣以及连尹襄老的尸体换了回去,这次他没有出战,而是留守新绛(公元前585年,晋景公把国都由绛城迁到了新田,称为新绛)。 楚军的将帅是:司马子反统率中军,令尹子重统率左军,右尹子辛统率右军,楚共王的卫队仍由左广和右广两辆领头战车统率,左广领头战车由大夫彭名驾车,潘党为车右;右广领头战车由许偃驾车,神射手养由基为车右。郑成公亲率郑国军队协同楚军作战。 公元前575年六月,晋、楚两国大军在鄢陵(今河南鄢陵北)相遇。 晋军副统帅士燮认为不应该跟楚国硬碰,但新军副军长郤至却非常想跟楚国人大打一场,他反对士燮的意见,主帅栾书也想打,他也反对士燮的意见。 就在晋军高层为了要不要打争论不休的时候,楚国人已经行动起来了。六月二十九日一大早,楚军突然逼进到晋军的营垒前,摆开了阵势。 六月二十九日是六月的最后一天,古人称每月的最后一天为“晦日”,他们认为,这一天动用军队作战是不吉利的,所以,晦日不宜用兵。也许因为这个原因,晋国人完全没有料到楚军会在这一天行动。 楚军不顾日子的吉凶而行动,当然不是因为他们是不相信封建迷信的唯物主义者或马克思主义者,他们是想抢在援助晋军的齐、鲁、宋、卫军队到来之前速战速决。他们这一堵门,一下子占据了有利形势,晋军不能出营列阵了,如果晋军后退一段距离再列阵,只要他们一退,楚军马上冲锋,尚未列阵的晋军根本无法抵挡,立时就会大败,所以,晋军一下子陷入了进退不得的被动局面! 晋军将帅们聚在帅帐中商议对策,士燮的儿子士匄(这家伙不是省油的灯,后面他的事情很多)快步走进帅帐,提出了一个建议:“我们可以把营地里的井填了,把锅灶拆除,然后就在营地里列成阵势,并疏散前面的行列。这样一来,晋、楚两国的胜败就只要看天意帮谁了,还担心什么?” 士燮从小受士会耳提面命,凡事不要太出众,不要做出头椽子,不要出风头,要中庸,要温吞水,要随大流,要掉进人堆里之后让别人找不出你,凡事退一步,这样才能明哲保身。现在上了年纪,对父亲那一套处世哲学早已心领神会了,看到儿子这样不懂事,来做出头椽子,气不打一处来,操起一支戈就骂:“国家的存亡,全凭天意,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把儿子赶出了帅帐。 主帅栾书说:“楚军轻浮急躁,我军坚守营垒等待援军的到来,楚军不出三天就会撤退,趁他们撤退时我们出击,一定获胜。” 郤至说:“楚军有六大弱点:他们统军的两个卿子重和子反不和;楚王的亲兵没有新人替代,都是疲兵老兵;郑国军队虽然摆好了阵但很不整齐;楚军中的蛮人军队连阵势也布不成;晦日是用兵不吉利的日子,楚军犯了忌讳;军阵应该安静,楚军士兵却在阵中喧闹不已,显然各有后顾之忧,没有斗志。所以,我军一定能战胜他们,我们不要失掉这个机会!” 晋厉公采纳了郤至和栾书的意见,决定跟楚国一战。同时他也采纳了士匄的计策,填井平灶,以便全军在营地里就地列阵。 晋军将帅们在热烈商议的时候,楚共王登上了巢车(一种高高的带有了望小楼的战车),开始观察晋军的动静。被却家陷害死的晋国贤大夫伯宗的儿子伯州犁流亡楚国之后,被楚国任命为大宰(卿级高官,掌管六种法典,以辅助国君治理国家,级别大约等于副宰相吧,但不掌实权),由于他熟悉晋国的情况,子重让他跟随在楚共王身边,随时提供参谋。 楚共王问:“晋军有人正在或左或右地奔跑着,这是干什么?” 伯州犁说:“是在召集军官们。” 楚共王说:“那些人都集合在中军了。” 伯州犁说:“是在开会商议了。” 楚共王说:“晋军陈设帐幕了。” 伯州犁说:“这是要诚敬地向他们的先君占卜吉凶胜负了。” 楚共王说:“他们撤去帐幕了。” 伯州犁说:“快要发布命令了。” 楚共王说:“晋军很喧哗,营地内怎么尘土飞扬?” 伯州犁说:“看来是要填井平灶,他们打算在营中就地列阵了。” 楚共王说:“晋军都登上战车了,战车左右的将校拿着武器又下车了。” 伯州犁说:“这是听取主帅发布誓师的命令。” 楚共王问:“就要开仗了吗?” 伯州犁说:“还不能知道。” 楚共王说:“晋军又上了战车,战车两边的将校又下车了!” 伯州犁说:“这是开战前向神明祈祷。” 楚共王和伯州犁观察着晋军的时候,投奔了晋国的斗椒的儿子苗贲皇也陪着晋厉公等人登上营中高处观察楚军。 看着楚军的庞大阵容,晋厉公左右的将士心中不安,纷纷说:“伯州犁在楚国,他知道我们晋军的虚实,况且楚军人数众多,不容易抵挡啊!” 苗贲皇对晋厉公说:“楚军的精锐部队,是中军里楚王的那部分亲兵。请分出一部分精兵去攻打楚王的左、右两军,击败其左、右军后,我军再集中三军之力攻打楚王的亲兵,一定能把楚军打得大败!” 晋厉公让负责卜卦工作的官员筮史算一卦,筮史用蓍草算卦之后,向晋厉公报告:“大吉,得到的是《复》卦,从卦象上看,南方国家会萎缩,用箭射它的国王,能射中眼睛。国家萎缩,国王受伤,他们不打败仗还能有什么结果?” 晋厉公便采用苗贲皇的计策,由中军的正副主帅栾书和士燮各率领一部分中军的精锐去加强左、右两翼的力量,然后左、右两翼向楚军左、右两军发起猛攻,先把楚左、右两军击败,再集中三军之力攻击楚中军。 晋军营地前有一大片泥沼地,晋、楚双方的军队都是从左、右两侧绕开泥沼,向对方进攻。 晋厉公的战车由栾家和士家的家族军队夹护着前进,他的战车不幸陷入了泥沼,中军元帅栾书要用自己的车载晋厉公,担任晋厉公车右的栾书之子栾鍼向其父大喊:“栾书走开!国家托付给你元帅的重任,你怎能包办其他的事情?况且,侵夺他人的职权(把晋侯战车推出泥沼地是晋侯的车右栾鍼的职责),是冒犯别人;你擅离职守,是怠慢自己的职责;远离部下,是犯罪。你别犯这三种罪!”说着话他跳下车,把晋厉公的战车推出了泥沼地。 在大战开始的前一天,即六月二十八日,晋将魏錡夜里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一箭射中了月亮,然后转身后退时却掉进了泥塘里。战斗打响前,魏錡请筮史给他解析一下梦的吉凶,筮史说:“姬姓的国家好比太阳,异姓的国家好比月亮,你射中的一定是楚王。但射中月亮后你跌进了泥塘,那么你射中楚王后一定也活不成了。” 第73章 鄢陵之战(下) 等到两军交战,由于晋军中军的精锐被抽出一大部分去增强两翼了,晋中军的力量就显得有点不足,楚共王大概发现了这一情况,率楚中军猛攻晋中军。晋中军拚死抵御,魏錡远远看见楚王,就向他射了一箭,正中楚共王的眼睛! 楚王受伤,楚中军的进攻势头顿时滞止。 也是在六月二十八日那天,楚国的神射手养由基跟潘尪的儿子潘党比赛箭术,他们把铁甲积叠起来,对着铁甲射,看谁射穿的铁甲多。结果,两个人都能一箭射穿七层铁甲。他们把射穿的铁甲拿去给楚共王看,得意地说:“国君有两个本领这么高强的射手,还怕不打胜仗吗?”不料却招来楚共王一通骂:“只凭射技而不懂智谋,是楚国莫大的耻辱!明天早上,你们一射箭恐怕就会死在卖弄技艺上!” 现在楚共王一只眼睛被射瞎,想起了神射手养由基,派人把他喊来,交给他两支箭,命他用这两支箭去射死魏錡。 养由基来到阵前,一箭就射中了魏錡的咽喉,魏錡倒在弓套上,一命呜呼。养由基来向楚王复命时,把剩下的一支箭还给了楚王。 两军混战之时,晋新军副军长却至三次跟楚共王的亲兵遭遇,他每次望见楚共王,总要跳下战车,脱去盔甲,快得象一阵风似地走开,这是对别国国君表示恭敬的礼节。 楚共王交给工尹(主管工匠和营造的官员,也就是工正)襄一张弓,叫他去赠给却至,说:“刚才激战的时候,对方有位打着红色皮裹腿的,是个很有礼貌的人。他碰到我就快速地走开,不知他受伤了没有?” 却至接见了工尹襄,仍是脱去盔甲接受楚王的赏赐,说:“楚君的外国臣子却至,奉我国国君之命参加战斗,托楚君之福,现在正穿着铠甲,不敢拜受楚军之命。敢禀告楚君,承蒙楚君慰问,使我心中不安,因为正在战斗的缘故,只好向您的使者敬礼了。”说完对工尹襄作了三个揖就走了。 晋下军军长韩厥追击郑成公,给韩厥驾车的杜溷罗说:“我们要快些追赶,他的御者老是回头看,不专心御马,我们一定能追上。” 韩厥想到晋、齐鞌之战时,他追上了齐顷公,差一点把齐顷公俘虏,这次要是又追上一位国君的话,自己似乎成了追赶国君的专业户了。韩厥觉得,一个作臣子的,再一再二地追赶和俘虏当国君的,这是太不懂礼貌了,所以说:“我不能再羞辱当国君的人了。”就让杜溷罗停止了追击。 韩厥这边刚停下,另一位也是很懂礼貌的朋友却追了上去,他就是却至。眼看却至的战车快要追上郑成公的战车了,却至的车右茀翰胡说:“我们派一队侦察兵绕道到前面去把他的战车拦住,然后我从后面登上他的战车就能把他活捉。” 却至说:“伤害国君是有罪的。” 却至的战车也停止了追击。 郑成公的御者是郑国大夫石首,他说:“从前卫懿公同狄人作战,只因为他不把他的军旗收起来,在荧泽遭到了惨败。”说着,他把郑成公的旗帜卷起来,装在了弓袋里。 郑成公的车右郑国大夫唐苟对石首说:“你留在国君身边,我不如你重要,如果遭到大败,你载着国君脱险,我留下拦截追兵。” 后来唐苟果然因拦阻晋军的追击而战死。 楚军中军被晋军追迫到了地势险恶的地带,神箭手养由基因为楚共王不让他多射箭,说他如果一味显示箭术的话,早晚会死在箭上。所以交战以来,除了奉命射死魏錡之外,一箭未发。楚国勇士叔山冉对养由基说:“虽然有国君不让你多射箭的命令,但现在为了国家的缘故,你必须得射箭了!” 养由基便射起箭来,一箭又一箭,箭无虚发,所射尽死。叔山冉则抓住冲上前来的晋军士兵,猛地掷向晋军战车,把一辆晋军战车前面的衡木都砸断了。晋军终于停止了攻势。 晋厉公的车右栾鍼在混战中看见了楚国令尹子重的旗帜,他对晋厉公说:“据楚国人说那就是子重的旗帜,那旗帜下的人可能就是子重了。当初我出使楚国的时候,子重曾经问过我,你们晋国所认为的勇武是怎样的?我回答他,‘人多而纪律严明,军容整饬。’他问,‘还有吗?’我说,‘面临大事能镇定自若。’现在我们的做法不能算是有纪律和镇定自若,我建议,派人送些酒去给子重喝,这样才显得我们好整以暇。” 晋厉公同意了。 栾鍼于是派使者拿着盛了酒的酒器,送到子重那里,说:“我们国君缺乏使唤的人才,让栾鍼当了车右,因此他不能分身前来犒劳您的部下,派我送上薄酒,略表心意。” 子重说:“那位先生过去在楚国曾跟我谈过一番话,今天送酒来一定是这个缘故,他的记性真是太好了!”说着接过酒来就喝了,打发使者回去后,子重又重新击鼓作战。 这一天从早晨开始打响战斗,一直激战到天黑才暂时休战,双方打了个势均力敌,谁都没有占到明显的上风。 楚军主帅子反命令全军:查点伤亡的人数;给受损的部队补充战斗人员和兵车;修理战损的铠甲和武器,检查车马;明天鸡叫时分吃饭,然后整装待命,接着打! 晋军侦察兵探听到了子反的命令,回来报告后,晋军将帅们不禁忧心忡忡,觉得楚军斗志很高,有点难办。 苗贲皇马上派人在军中大声地传令:“查点战车和补充士卒;喂饱马匹,磨快刀枪;整顿军容,巩固行列;明天早起坐在寝席上吃早饭,再次虔诚地祷告,然后消灭敌人!” 于此同时,故意放松对楚国战俘的看守,让他们逃回楚营,把晋军命令的内容报告给楚王。 楚共王听到晋军命令的内容,觉得晋军底气太足了,心里也很不安,急忙派人请司马子反来商议对策。 子反有一个大毛病,就是贪杯,楚王多次劝他改正这一毛病,他自己也想改,这次军中故意不带酒,没想到他的勤务兵(小臣)谷阳竖偷偷地藏了一些酒。子反口渴,想喝水,谷阳竖就倒了一杯酒给他。子反一喝:“噫 ,不对,这是酒啊!” 谷阳竖说:“不,这是水。” “那就再来一杯!” 子反这个人,只要一沾上酒,不醉是停不下来的。于是,一杯又一杯,等到楚共王派人来请他去商议大事时,他已经醉得成了泥猪烂狗,再也叫不醒了。 楚共王显然不是意志坚定的人,再加上受了重伤,本来就想打退堂鼓了,听说子反泥醉,他叹了口气,说:“这是天意要楚国打败仗啊!我不能再在这儿待下去了。” 于是,楚军连夜撤走。 晋军占领了楚军的营地,吃着楚军留下的军粮,跟城濮之战后一样,一连吃了三天。 然而,当晋军将士人人兴高采烈之时,士燮却更加担忧,晋军进入楚军营地时,他站在大队人马的面前,对晋厉公说:“国君年龄还小,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又没有什么才智,凭什么得到这样的胜利?希望国君防止自满,《周书》上说,只有有德之人才能享受天命。”然而,在这举国欢庆伟大胜利的狂热时刻,士燮的这番负能量言论有谁听得进? 楚军退到楚国境内的瑕(在今安徽蒙城北),楚共王派人对子反说:“从前你父亲子玉在城濮战败,那次因为国君不在军中,所以要他为战败负责。这次的情况不同,国君在军中,所以你不要认为自己有罪过,这是我的过失,应该由我来为战败负责。” 子反很感动,拜了又拜,磕头说:“国君赐我死,死了也光荣。我的部队确实打了败仗,是我的罪过。” 但是,子重跟子反有矛盾,他正想趁此机会逼子反死,派人来对他说:“当初打了败仗的子玉的结局你大概也听说过,何不考虑考虑呢!” 子反答复子重:“即使没有先大夫子玉自杀的例子,你这样教导我,我怎敢不顾大义而贪生怕死!我损失了国君的军队,怎敢逃避一死!” 楚共王再次派人来阻止子反自杀,派来的人还没赶到,子反就自杀了。 第74章 鲁国又出乱子 这场被称为“鄢陵之战”的晋、楚两霸大碰撞,跟前面几次大碰撞不同。前面几次,失败的一方多半是创深痛剧,逃回家后就安静疗伤,在此后的好几年中不再出来惹是生非。这次碰撞,楚国虽然输了,但楚军是在跟晋军杀得两败俱伤之后主动退出战斗的,军力方面并没有遭受多大损失,晋军是不战而胜,在此前的激战中,晋国付出的代价跟楚国差不多,没能有效地歼灭楚军的有生力量。因此,楚国在战后并没有放弃对中原诸侯的控制。 而晋国呢,虽然白捡了一场胜利,其实只是面子上光表,却没有得到多少实质利益。通常,争霸战争胜利的一方,对诸侯的控制力会有较大的增强,诸侯们不管情愿不情愿,至少都认为,投向胜利的一方会有几年安定日子可过。但这次却并非如此,晋国国内的危机和矛盾,诸侯们也都看出来了,几大家族争权,谁也不买谁的账,谁都可以跳出来向归附的诸侯们指手划脚,这家叫你往东,那家又叫你往西,你到底听谁的好?所以,很多诸侯宁可归附失败的楚国也不大愿意归附获胜的晋国。最明显的就是郑国,它一向是以善于见风使舵出名的,这次却硬是不归附晋国。 而有些已经归附了晋国的诸侯,也早已生出了二心。鄢陵之战前夕,晋国请齐、鲁、卫出兵相助,这三国的军队都是姗姗来迟,齐军是作战那天才赶到战地的,赶到战地后也没有参加战斗,在一边袖手旁观。鲁、卫两国更不象话,齐军到达战地时,这两国的军队才刚刚从国内出发,可见这三国的参战都很勉强,很不情愿。 不过,鲁国军队到得晚倒是还有别的原因。 如今鲁国的执政是季孙家族的季孙行父,这个人倒还算清廉,能力也可以,对国君也还尊重,因而威望较高。但是,叔孙家族如今的家主叔孙得臣之子叔孙侨如却想要夺他的权,这家伙心很黑,非但要夺季孙行父的权,还想除掉季孙行父以及孟孙家族的家主孟孙蔑,然后夺取季孙家和孟孙家的财产。 叔孙侨如跟鲁成公的母亲穆姜私通,穆姜当然要帮自己的姘头,鲁成公应晋国之“请”,带着军队要前往鄢陵时,穆姜来给他送行,送行只是个幌子,真实目的是叫鲁成公驱逐季孙行父和孟孙蔑。 鲁成公说:“您看我现在得去打仗,等我回来再听您的命令吧。” 穆姜顿时勃然大怒,正好看到公子偃和公子鉏快步走过,她指着他们声色俱厉地对鲁成公说:“你要是不照我说的做,他们都可以做国君!” 公子偃和公子鉏是鲁成公的父亲鲁宣公的小老婆所生,是鲁成公的庶弟,而鲁成公却是穆姜所生,为了姘头,连亲生儿子都能抛弃,可见,这穆姜对性福有多珍惜,已经是性令智昏了! 鲁成公本来要出发了,听了这话,以为穆姜马上要支持叔孙侨如作乱,心里害怕,没敢出发,待在坏隤(在今山东曲阜)的宫室里看风头,同时加强了宫室的防卫。过了一阵子,见没有动静,才命孟孙蔑留守宫室,他自己率领军队去了战地。战争结束,他回来后,也不敢回他原先的公宫,仍然住在坏隤的宫里。 鄢陵之战结束后没几天,因为郑国不肯服从晋国的领导,晋厉公就召集了鲁成公、齐灵公、卫献公、宋国的华元和邾国的执政大夫,到宋国的一个叫沙随的地方开会,商量怎样摆平郑国。 鲁成公还未赶到沙随,叔孙侨如却派人抢先一步赶到那里,向却犨送上贿赂,同时诬陷鲁成公对晋国有二心,向楚国暗送秋波。 却犨是晋国新军的军长,主管东方诸侯的事务,他收了叔孙氏的贿赂之后,就到晋厉公面前毁谤鲁成公。因此,鲁成公赶到沙随之后,晋厉公就拒绝接见他。 随后,晋国会同齐、宋、卫、鲁、邾等国军队攻打楚国的盟国郑国、陈国、蔡国。陈国和蔡国自从成为楚国的基本盘之后,晋国已好久没碰它们了,这次显然是因为鄢陵之战的胜利,信心膨胀,趁着收拾郑国之机,顺便把这两国也收拾了。 可是晋国明显想多了,不要说收拾陈、蔡,连郑国也没能收拾得了!郑国大夫子罕率领郑军发动了一次夜袭,把本来就没有斗志的宋、齐、卫三国军队打得溃不成军。 这次鲁成公出兵协同晋军作战时,穆姜又来给儿子送行,并再次命令他除掉季孙行父和孟孙蔑,吓得鲁成公又躲在坏隤的宫室里观察了好几天才出发。 见鲁成公迟迟不肯下手,叔孙侨如趁着季孙行父跟鲁成公一起带兵跟随晋军在外作战之机,再次派人对却犨说:“鲁国有季孙家和孟孙家,就好比晋国有栾家和士家一样,政令都是那两家制定,现在他们两家商量说,‘晋国的政令出自各大卿家,政出多门,我们难以服从,宁可事奉齐国、楚国,不能服从晋国。’晋国如果想让鲁国服从,请扣留季孙行父并杀了他,我再把孟孙蔑杀了,这样我们鲁国事奉晋国就不会有二心了。不然,季孙行父一回国就会背叛晋国。” 却犨逮捕了季孙行父。 鲁成公更加恐慌,带着军队回国后,不敢回曲阜,驻扎在靠近齐国的西皲等待事态的发展,万一有起事来往齐国逃亡也方便。 这时穆姜和她的姘头叔孙侨如已跟公子偃做好了准备,只等晋国一杀季孙行父,他们就要向孟孙氏下手,然后除掉鲁成公,立公孙偃为君。 鲁成公派大夫叔声伯去请求晋国释放季孙行父。却犨对叔声伯说:“你回去除掉季孙、孟孙两家,你就是鲁国的执政,并且我还会让你们国君给你封地。” 叔声伯不为所动。 却犨一心要杀掉季孙行父,但晋国领导层一时却拿不定主意。士燮是支持季孙行父的,他对执政大夫栾书说:“季孙行父辅佐了鲁国的两任国君,他的妾不穿丝绸衣服,马不吃粮食,能不认为他是忠诚的吗?我们如果相信奸邪而丢弃忠良,怎么能让诸侯信服?” 最后,栾书采纳了士燮的意见,赦免了季孙行父。 晋国的态度使鲁成公有了底气,这年十月,鲁成公在国人的支持下,放逐了搅屎棍子叔孙侨如。接着,季孙行父跟却犨结盟后就回到了鲁国。他一回国,马上派人暗杀了公子偃,然后招回出居在齐国的叔孙侨如之弟叔孙豹,立他为叔孙家族的族长。 第75章 齐国,奸情引发祸乱 叔孙侨如估计是个美男子,很有女人缘,确切地说是很有寡妇缘。他逃到齐国后,齐国国君齐灵公的母亲(齐顷公的夫人)声孟子马上跟他姘上了,而且这事很可能还是声孟子主动追的他,要不然他一个外来户,怎么可能进入齐国国君的深宫? 他在鲁国时,穆姜大姐被他迷得神魂颠倒,为了讨他欢心,连亲生儿子都愿意杀掉;而齐国这位阿姨也被他迷得神魂颠倒,为了笼络他,讨他的欢心,让儿子给他当大官,地位跟齐国的两位命卿国氏、高氏相当。 两位阿姨被他弄得性令智昏,他倒一点也不昏,清醒得很,想想自己一个无根无基的逃亡者,把人家国君的娘操了,而且看样子还得不断地操下去,简直比坐在火山口上还危险。他思前想后,作出了决定:“不能再犯罪了!”(他的原话,原来他也知道操国君的娘是犯罪)当机立断斩断情丝——对他而言也许并没有什么情。逃离齐国,来到了卫国。凭着出色的混术,他在卫国又混得风生水起,竟然当上了卫国的常委(卿)! 叔孙侨如这一走,扔下声孟子阿姨孤零零的,问题是这位阿姨的情欲已经被他点燃,犹如老房子着火,灭不掉了!只得找一个本国产的替代品,她找到的这个替代品就是庆克,齐国大夫,齐桓公的孙子,是曾经当过三个月齐国国君的公子无亏的儿子! 两人也不容易,每次偷欢都要庆克穿着女人衣服弄些个女人一起坐着辇车(天子、诸侯及其女眷所乘的车子,一般都是人拉的,在宫城外也用马拉)混入宫中。 有一次,庆克又往宫里混时被鲍叔牙的曾孙鲍牵看见了。鲍牵告诉了执政大夫国佐,国佐当即把庆克找去,叫他检点行为,注意影响,什么女人不能操,你偏要去操国君的娘?简直是往全国人民脸上抹屎! 庆克就故意很多天不出门,这可憋坏了声阿姨,急忙找庆克询问原因,庆克说:“国子责备我!” 声孟子大怒,你国子等人想剥夺老娘的性福,老娘要你们的命! 不久,晋国又召集诸侯们开会,商议怎么摆平郑国。国佐辅佐齐灵公去参加了会议,让高无咎和鲍牵留守国内。 高、鲍两人都是声孟子奸情的知情者,等到齐灵公回国,即将回到临淄的时候,高、鲍两人大约听到了声孟子要对付他们的风声,为了国君的安全,他们毅然加强了安保措施,关闭城门,检查出入城门的人。 齐灵公回来后,声孟子乘机向他诬陷高、鲍和国佐,说:“高无咎和鲍牵不接纳君主回城,他们想立公子角为君,国佐也参与了这一阴谋。” 糊涂虫齐灵公不问清红皂白,砍掉了鲍牵的双脚,把高无咎驱逐出国,高无咎只好流亡莒国。 鲍牵有一个弟弟鲍国,早些年离开齐国去鲁国谋发展,在鲁国大夫施孝叔家当大管家,工作很出色,齐灵公把他召回齐国,让他当了鲍氏家族的族长。 高无咎家的封地在卢(今山东长清西南),高无咎的儿子高弱带领他封地上的人发动了叛乱。齐灵公任命崔杼为大夫,让庆克辅佐崔杼,然后让他们俩带兵去卢地平定叛乱。 齐国国内发生内乱的时候,国佐正带领齐国军队跟其他诸侯的军队一起,在晋国领导下进攻郑国。他得到消息后,知道自己回国后不会有好果子吃,就对晋国人说,齐国发生了叛乱,他必须马上回国平乱。征得晋国人的同意后,他立即带着军队回到齐国,来到了包围卢地的军中,把庆克杀掉,然后占据了榖(今山东东阿),发动叛乱。 由于军队在国佐手上,齐灵公没办法,只得跟国佐讲和,恢复了国佐的官职,并跟国佐结盟,向神灵发毒誓,决不搞秋后算账,这才平息了国佐之乱,不久,卢地的高弱也投降了。 但是,齐灵公和声孟子不除掉国佐怎会死心?一安定了国佐之后,立即派国佐的儿子国胜去晋国报告齐国发生动乱的消息,把国佐的臂助支开。没过几个月,齐灵公在声孟子的宫里埋伏下甲兵,然后趁国佐进齐灵公的燕居之宫商议国事的时候,叫大夫士华免用戈把国佐杀死在内宫的前堂。 接着又派人去杀国胜,当时国胜出使晋国后正赶回来,还未到临淄,在半路上就被杀了。国胜的弟弟国弱逃亡鲁国,不久之后又被齐灵公召回,让他继任国氏的家主。 除掉了国佐后,齐灵公就重用庆克的两个儿子庆封、庆佐,庆封被封为大夫,庆佐被任命为司寇。这个庆封,后来成了祸乱齐国的权臣。 第76章 晋国,却氏覆灭 鲁国和齐国动乱的时候,晋国一直在为郑国头痛,明明已取得了争霸战争的胜利,威信却低微得连一个小小的郑国也摆不平,两年内四次组织诸侯伐郑,郑国就是不折服,非但不归附,有时甚至还主动出击报复晋国。晋国人并不从自身找原因,仍然一如既往的迷信自己的拳头。 士燮可以说是晋国领导层中少有的能够居安思危的人,在鄢陵战前,他坚定地反战。他反战不是因为怕战,而是怕晋国获胜。因为他对晋国内部的危机有深刻的洞察力,比如,几个世卿大家族势力越来越大,国君的势力正日益削弱,晋厉公想削弱大家族的势力,增强自己的势力,导致君臣之间面和心不和,互相猜忌;几个卿族互相之间矛盾也很深,一直在或明或暗地争权;晋厉公年纪轻,身上毛病不少,如果取得了胜利,会使他骄傲放纵,将国内矛盾激化,导致晋国内乱。倒不如不跟楚国正面硬碰,这样晋国既避免了失败,又能保持楚国这一个强敌存在,使晋国君臣警醒,从而促进晋国的内部团结。 可惜,事情没按他的意愿发展,晋国跟楚国打了一场,还打胜了,晋国人更加觉得士燮悲观得迂腐,满脑子负能量。而士燮则越发地认为,晋国“难将作矣!” 当时卿大夫家都有一帮从事祭祀、祈祷等专业工作的人,称为祝史。士燮从鄢陵战场一回来,马上就叫他家族中祝史的头儿(祝宗)给他祈祷。别人祈祷都是祈求健康长寿之类,他却相反,要祈求赶快死,他说:“国君骄横奢侈却战胜了敌人,这是上天在增加他的毛病。祸难不久就要发生了。凡是爱我的人,都应诅咒我,使我快点死掉,不要让我遭遇祸难,这就算是我们范氏(士会的封地在范,故士会的子孙既以士为氏,也以范为氏)的福气。” 要死还不容易?民间有俗话,“绳子上没有结,河上没有盖子”,哪里不好死?只管悄悄去死,还弄这么大动静,麻烦老天爷来收你?所以,与其说士燮是在绝望求死,倒不如说他是想以这种偏激的方式来警醒晋国君臣,老夫都已经忧虑得不想活了,你们想想为什么?怎么办吧!可惜,晋国人只把这当笑话看。 从鄢陵回来后不到一年,士燮在忧郁中去世。他去世后没几个月,晋国果然祸难发作! 晋国取得了鄢陵之战的胜利,虽然这个胜利来得太便宜,但胜利毕竟是胜利,这场战争,晋厉公是亲征的,他理所当然就认为这场胜利是在自己的英明领导下取得的,这就使他的灵魂迅速膨胀起来:战胜楚国,只有伟大的晋文公能做到,而自己,显然已经跟晋文公一样伟大了!作为一个伟大的国君,就必须大权独揽,一言九鼎,绝不能允许大家族的势力危胁到自己!因此,他想把晋国的八大卿族全部除掉,而让他的宠臣们取而代之。他的宠臣很多,主要的有胥童、夷阳五、长鱼矫等人。 晋国的朝政被几大卿族把持,胥童这些人上升的通道已被封死,郁郁不得志,因而仇视八大卿族,跟同样受到卿族压制的晋厉公很有共同语言,所以跟晋厉公搞得很亲热。 在权势熏天的八大卿族中,骄横的却家跟胥童这帮人仇怨最深。 胥童是胥克的儿子,当初胥克的父亲胥甲父在晋、秦河曲之战时,跟赵穿一起违抗军令,导致晋国坐失良好战机,后来赵盾追究责任,把胥甲父驱逐,而赵穿则只是出国旅游了一趟。赵盾虽然让胥克继承了其父之职,任下军佐,但胥家一直受到排挤。赵盾去世后,却缺执政,干脆以胥克有精神病(蛊疾,一说为寄身虫病)为由,罢了他的官。 却缺这做法不够厚道,当初要是没有胥克的父亲胥甲父的强力推荐,他只能一辈子种田为生,但他非但不报恩,却狠狠地踩恩人的儿子一脚。他自己的儿子却克是残疾人,照样继承他当上了卿,所以身体不好绝不是罢官的正当理由!而且,卿、大夫除非犯了大罪,否则即使罢官后也得按惯例让他儿子来接替他当卿、大夫。而却缺罢掉胥克之后却没让胥童当卿,而是让晋成公的女婿赵朔来当了下军佐。胥家竟然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被踢出了卿族,从此失势。因为这个缘故,胥童恨却家入骨。 夷阳五则是因为却錡霸占了他家的田而仇恨却家的。却家人仗着权势,骄纵是真骄纵,却錡霸占夷阳五的田产,却犨则跟长鱼矫争夺田地,他先是把长鱼矫逮捕并且囚禁起来,后来又把他跟他父母妻子一起绑在同一个车辕上示众。 因此,当晋厉公跟胥童他们商议对付卿大夫时,胥童马上建议:“先搞掉三却,却家家族最大,招致的仇怨最多,搞他们不会使公室遭受卿大夫的反对,容易成功。” 晋厉公接受了他的建议。 事有凑巧,中军帅栾书也因为却至不听从他的指挥而想废掉却至。鄢陵之战的时候,栾书本来想固守营垒以待诸侯的援军,同时还能消磨掉楚军的锐气,然后再打,却至却一定要速战速决。问题是晋厉公采用了却至的意见之后,居然还打赢了,弄得自己这个总司令倒好像还不如他有水平似的,所以,栾书心里是又妒又恨。 栾书指使在鄢陵之战中被晋军俘虏的楚国公子茷去向晋厉公告发,说这次鄢陵之战,楚军是被却至招唤来的,他招来楚军的目的,是想让楚军打败晋军,然后趁机拥立流亡在周天子那里的晋襄公的曾孙孙周(因其父亲是公孙,故他被称为孙周,又称周子)为君。 晋厉公听了公子茷的告发,就向栾书询问,这事是真是假?栾书说:“恐怕是真的,要不鄢陵之战时楚王怎么会派使者送弓给他?君主何不派他去访问周天子,然后看看他会不会跟孙周见面?如果他跟孙周见面,那么事情就是真的了!” 晋厉公于是派却至去聘问周天子,而栾书则早已暗中派人通知孙周,却至要来聘问周天子,你一定要好好接见他,这样对你有好处,否则他可能会来害你。 于是,却至到洛邑之后,晋厉公派人暗中监视,看到却至果然跟孙周见了面。 等却至回来,晋厉公马上组织了一次打猎活动。按照礼仪,这样的活动是不能带女人的,何况,晋厉公还成心要在这次射猎活动上挑事,那就更不应该带女人。但晋厉公跟晋灵公一样,喜欢放飞自我,只要别人遵守礼制尊崇他就行了,他自己做起事来才不管什么礼不礼!非但把他所宠爱的一帮女人都带上了,还让女人们跟他一起在卿大夫之前先射猎,他们射完,才一边饮酒,一边让卿大夫去射。 却至将他射到的野猪来奉献给晋厉公,不料,厉公身边的寺人孟张竟冲上来把野猪夺走了——这一着很可能是晋厉公安排的。 却至也真是狂横,一箭就把寺人孟张射死了。打狗还要看看主人面,孟张抢他野猪当然不对,你抢回来就是,抢不过他可以叫亲兵家丁帮抢,实在抢不到,就向国君告状,请国君惩治。毕竟他是贴身侍候国君的小臣,直接射杀,无论怎样都是对国君不敬。却至对着别国国君特别有礼貌,对自己的国君却如此轻慢,可见他从不把国君放在眼里。这下好了,晋厉公总算有了除掉却的理由,他向群臣诉苦:“却至欺负我!” 却氏家族听到了晋厉公要对付三却的风声,却錡打算攻打晋厉公,跟他来个鱼死网破。但攻打国君不是闹着玩的,一旦出了手就是犯上作乱的性质,就算成功了,也背一个弑君或逐君的恶名,以后的历代国君只要时机成熟随时可以把这旧账翻出来,给却家来个灭族。其他几大家族难保不借着这个良机,联起手来以保卫国君的名义除掉却家,所以却至坚决反对。 晋厉公七年(公元前574年)十二月二十六日,胥童和夷阳五率领八百甲士要去攻打却氏了,长鱼矫认为不应该这样动用士兵,应该智取,因为硬打的话,八百甲士远远不够对付却氏的家兵。 晋厉公采纳了长鱼矫的意见,就派另一位宠臣清沸魋来帮助他们。 趁着上朝的时候,长鱼矫和清沸魋拿着戈,把衣襟系上,装作打架的样子,闹上了朝堂,请三却为他们评理。三却在朝堂外的台榭里听取他们的诉讼时,长鱼矫乘机用戈把却錡、却犨刺死在座位上。 却至见势不妙,拔腿就逃。长鱼矫追了出来,却至刚逃上马车,被长鱼矫追上,用戈刺死。胥童几个于是把三却的尸体都陈列在朝堂上。 胥童随即率领甲士来到朝堂,劫持了栾书和中行偃。中行偃就是荀偃,因为当初晋文公曾在三军之外又设立上、中、下三行,任命荀息的孙子荀林父为其中的中行将,虽然三行存在时间不长,但荀林父的子孙却因为这个缘故而把中行作为他们的另一个氏。 长鱼矫主张杀掉栾书和中行偃,他对晋厉公说:“不杀这两个人,忧患必然会落到国君身上。” 晋厉公当然想杀,可问题是栾书和中行偃都没有犯什么过错,杀他们没有理由。再说了,刚杀了三却,又接着对栾书和中行偃下杀手,各大家族很可能会联起手来反抗。这几大家族的实力可都不小,前面讲过了,仅魏家的家族兵,就够打一场城濮大会战了,几大家族联手的话,晋厉公无论如何顶不住,何况这几大家族不仅都有家族兵,国家的军队也都是由这几大家族的人在指挥。所以,晋厉公不敢下这个手,他只能假惺惺地说:“一时之间已有三个卿陈尸朝堂,我不忍心再增加了。” 长鱼矫说:“君主不忍心杀他们,他们却忍心杀君主,祸殃很快会到来,臣请求离去。”他于是逃奔到狄人那里去了。 晋厉公派人向栾书和中行偃表示歉意,说:“寡人讨伐却氏,却氏已经伏罪了,两位大夫不要把受劫持的事当成耻辱,还是继续担任你们原来的职位吧。” 栾书和中行偃拜谢了两次,叩头说:“国君讨伐有罪的人而赦免臣等一死,这是国君的恩典。我们两个人即使死了,岂敢忘记国君的恩德!” 说完,这两人就各自回家了。晋厉公丝毫也没有意识到,表面上看,他似乎安抚住了栾书和中行偃,其实胥童和长鱼矫这鲁莽的做法已经打草惊蛇了,栾书和中行偃因此察觉到了晋厉公想要除掉他们,为了自保,他们不得不采取非常手段。 三却被杀,一下子空出了三个卿位,晋厉公马上把胥童提拔为卿,另两个卿位暂时空着。不久,晋厉公到他所宠幸的大夫匠丽氏家去游玩,栾书、中行偃乘机出动家兵把他拘禁起来。 栾书、中行偃召唤士匄来商议处置晋厉公的办法,士匄不愿参与,推辞了;他们又召唤韩厥,韩厥也推辞不参与,说:“从前我是在赵氏家里由赵盾抚养大的,孟姬诬陷赵氏,我能顶住,不出兵参与灭赵氏,你们几位不愿事奉国君,哪里用得着韩某来插手呢!” 几天后,栾书和中行偃把胥童杀掉。又过了些日子,一不做二不休,派大夫程滑(程氏是荀氏家族的旁支,也算是中行氏的一家人)把囚禁中的晋厉公也刺杀了。然后,栾书和中行偃就派荀罃、士鲂(士燮的弟弟)到王都洛邑迎接孙周回来当国君。 第77章 气象一新——晋悼公 孙周虽然还只有十四岁,却非常有主见,当他们一行来到晋国的清原(今山西稷山北)时,晋国的大夫们都已迎候在这儿了。他对晋国群臣说:“我本来从未想过我会当国君,现在既然要我来当国君,那就是上天的意旨了。然而,人们之所以要国君,是因为需要他发布命令。假如立了国君却不听从他的命令,那要国君做什么?你们今天做一个表态吧,要么不用我做国君,要么用我做了国君之后恭敬听从我的命令!” 这话说得多有水平!一上来就拿捏住群臣的七寸,向他们挑明了:我能当国君是天意,不是你们的功劳,你们别想仗着拥立之功来专横跋扈!要我当国君,就必须由我全权作主,我不想当傀儡!让我当傀儡我宁愿回洛邑抚大腿! 到了这地步了,大夫们还能说什么?一齐说:“您当国君这是群臣的愿望,岂敢不唯命是听!” 于是,周子(即孙周)就让晋国群臣跟他结盟,大家向神明发誓,服从他的命令。然后群臣簇拥着周子进了国都新绛,周子暂住在大夫伯子同氏家里。过了十多天,周子朝拜了晋武公的庙,算是获得了祖宗对他即位的认可。 朝庙一结束,他就开始行使国君权力,把夷阳五等七个不合臣道的人放逐。 又过了几天,周子正式即位,坐朝听政。他就是晋悼公。 晋悼公即位时刚刚十五岁(可能还没到十五周岁),却已显露出一代英主的作风,一即位就任命魏錡的儿子魏相(因封地在吕,也称吕相)、士鲂、魏犨的孙子魏颉、“赵氏孤儿”赵武为卿;封中行偃的族人荀家、荀会(荀氏家族都是姬姓,以荀为氏,只有荀林父那一支既以荀为氏又以中行为氏,其他仍以荀为氏,所以史书上称荀家的人有的称为中行某有的称为荀某)、栾书的儿子栾靥、韩厥的儿子韩无忌为公族大夫,他们的责职主要是教育卿、大夫的子弟,使之养成恭敬、节俭、孝顺、友爱的良好品德——很可能就是让他们到晋国的国学里去兼职当政治老师;提拔士渥浊为太傅,让他研习发扬范武子(士会)的执政思想(法度);任命右行辛(贾辛,因祖上当过右行将,故以右行为氏)为掌管建筑和水利的司空,修研总结士蒍管理建筑的经验;任用栾鍼的族人卞纠为晋悼公的御者,让他管辖主管马匹的官员(校正),同时让他做好全国八个卿的战车驾驶员们的政治思想工作,使他们明白道理,以防出现宋国华元的驾驶员为了几块羊肉就把华元送给郑国人作俘虏的乌龙事件;任用荀家、荀会的族人荀宾为晋悼公的车右,荀宾这个人是个大力士,但脾气平和,一点也不暴躁,悼公让他管辖八个卿的车右,同时让他训练教育勇力之士,随时为国家所用。 以前晋国和其他国家一样,各军将佐的御者是固定的,即八卿都有固定的专职驾驶员,现在取消了专职驾驶员,驾驶员一职由各军的军尉、副军尉兼任,其中,为人果敢而不淫的祁奚被任命为中军尉,他兼为中军帅驾战车;羊舌职被任命为中军副军尉,他兼为中军佐驾战车。 任命魏犨之子魏绛为中军司马,掌管军赋、军训和军法;任命大夫张老为候奄(即候正),统领中军的侦察兵,张老这个人很有智慧,但为人却不狡诈。 晋悼公这新君上任的第一把火烧得非常成功,他所任命的各部门的长官都是百姓赞扬的人,而且给他们任命的都是适合他们个性、才能的工作,比如,任命荀家等人当高干子弟的导师时,晋悼公解释说,膏梁子弟,骄放任性,不容易教育,因此要荀家这样质朴忠厚的人去教育他们道义,处处都要求严格,而且从不松懈;要请荀会这样对礼法特别重视的人去引导他们立志,可以顺势而使他们进入新的境界;请栾黡这样果断敢为的人指点他们的错误得失,教育他们有了过失不再隐瞒,而能勇敢改正;要请韩无忌这样情绪平稳修养有道的人指导他们修心养性,教育他们能够约束自己,不再任性。——这哪是一个十五岁少年能说得出的话呀! 总之,这番人事大任命,既中规中矩,又不失创意,百姓没有怨言,群臣个个心折。一个少年人,而且是从小生活在国外的少年人,在回国后的很短时间内就能做到这一步,实在是难能可贵。要知道楚庄王为了看明白官员们的优劣,可是花了三年时间啊,而且他还是在楚国土生土长的,即位时年龄也比晋悼公大几岁呢! 敲定了新的领导班子之后,晋悼公就接连推出几项政策:提倡节约,他自己首先励行节俭,节省器用;号召官员、贵族捐献财物,用于救济贫困,援赈灾难;减轻税收,免除贫苦百姓欠官府的欠债,照顾鳏寡;按时使用民众,出兵打仗、搞工程建设尽量避开农忙时节,私欲活动不得侵犯农时;起用被废黜和长期屈居下位的贤良人士;禁止邪恶;实行轻刑政策,宽恕罪过。这些政策的主旨是惠民,富民强国,为振兴霸业打下坚实基础。 第78章 晋国巩固霸权 晋国这边正在上演新国君新气象时,楚国又出来兴风作浪了。先是叫郑国侵袭宋国,接着楚共王派大夫子辛等人率军,跟郑军一起大规模地进攻宋国,打下了宋国的两个地方,其中之一是位于今江苏徐州的彭城,这个地方距中原相对远一些却紧靠着楚国,所以,楚国就把几年前司马荡泽之乱中逃亡到楚国的鱼石、向为人等宋国五大夫安置到这里,并拨出三百乘战车的武装力量守护他们,让他们伺机扰乱宋国。 宋国当然不能容忍这个祸患存在,派兵围攻彭城。楚国为救彭城,派令尹子重统兵伐宋。宋国吃不消了,华元向晋国告急。 这时晋国元帅栾书已去世,接替他担任元帅和执政的是韩厥。韩厥认为,成就霸业,安定疆域,应该从宋国开始,当机立断出兵救宋。 子重看到晋国出兵了,不敢跟晋军硬碰,赶紧撤军回国。 晋国决定帮宋国解决彭城问题,派人去各诸侯国请他们出兵协同晋军作战,派到鲁国去的是士鲂。 季孙行父问大夫臧武仲:“我们该派多少兵去?” 臧武仲说:“那年攻打郑国,是知伯(即荀罃,因为他的封地在知,故又以知为氏,知家后来一度成为晋国最强大的家族)来乞师的,他那时候的官职是下军佐,现在士鲂也是下军佐,那么,我们就跟那次伐郑时出一样多的兵力就行了。”季孙行父按他的意见做了。 于是,晋国派栾靥率领一支军队,会同宋、鲁、卫、曹、莒、邾、滕、薛等国的军队,攻打彭城。 由于楚军不敢来救,向为人等五大夫守不住彭城,只能投降。晋国人把五大夫安置到了晋国的壶丘(今山西垣曲东南)。 这次打彭城,晋国也向齐国乞师的,齐国没理会,所以,九国联军打下彭城之后马上就移师讨伐齐国。齐国怕了,只得向晋国屈服,把太子光送到晋国去做人质。 稳定了宋国之后,就要解决郑国这个老大难问题了。 晋悼公二年的五月,晋国和诸侯联军攻打郑国。但是这次,楚国却出兵救郑了,于是这次仍没能摆平郑国。事后,楚国又命郑国侵袭宋国,作为对晋国阵营的报复。 不久,郑成公病了,这时郑国国内脱离楚国阵营加入晋国阵营的呼声很高,执政大夫子驷因此请求郑成公不要再跟随楚国,改而服从晋国,他说,楚国人吃心太重,向我们勒索的保护费太多了,国家已不堪重负。 郑成公不肯,投了晋国就能少交保护费了吗?东山老虎要吃人,西山老虎也是要吃人的啊!所以他说:“楚国国君为了救我们郑国而眼睛被射瞎,如果背叛他,就是丢弃了人家的功劳和自己的誓言,那还有谁来亲近我?使寡人免于过错,只有靠你们几位执政大夫啦!” 这年七月,郑成公去世,他的儿子继位,就是郑僖公。这时主持郑国朝政的三位巨头分别是子罕,他是首席执政,郑国人称之为“当国”,主持国事,但基本不插手治理国家的具体事务;子驷,他是第二执政,郑国人称之为“执政”,主管政事,主要是他在治理国家;子国,他是司马,掌管军事。这三人是亲兄弟,他们跟郑成公的父亲郑襄公也是亲兄弟,都是郑穆公的儿子,而郑僖公则是他们的侄孙了。 郑成公的丧事还未办完,晋国率领诸侯联军又来讨伐郑国,郑国的大夫们都要求服从晋国,被子驷压住了,他说:“国君的命令没有改变!” 晋悼公看郑国死不屈服,就命荀罃召集各诸侯国执政大夫在卫国的戚地开会商讨对策。荀罃派人邀请了齐、鲁、宋、卫等很多国家的执政大夫,最后只有宋国华元、鲁国孟孙蔑、卫国孙林父以及曹国、邾国的执政大夫来了。齐国的崔杼没来,因为齐国没来,看齐国脸色行事的滕国、薛国、小邾也都没派人来。 会上,鲁国孟孙蔑献出一计:在虎牢筑城。虎牢是郑国西北边境的一个军事要地,地势非常险要,易守难攻,诸侯一旦在这里筑城驻兵,南下可以直达郑都新郑,等于拿捏住了郑国的七寸。这个计策立即受到荀罃的赞赏。 荀罃回去向晋悼公汇报了这次会议的情况,然后提议,再召集各国执政大夫开一次会,商量在虎牢筑城的具体事宜。他特别请求晋悼公派人去邀请齐国崔杼,如果崔杼仍然不来,晋国就攻打齐国。 这年冬天,荀罃和各国执政大夫再次在卫国戚地开会,这次齐国执政大夫崔杼来了,滕国、薛国、小邾的执政大夫也都来了。会议一结束,与会的各个国家都派出军队和民工,在虎牢筑城。 郑国顿时就慌了,不能不屈服了,好在郑国国内本来就有许多大夫因为楚国把郑国当枪使,不断地指使郑国去打这国打那国而感到厌烦,早就提出要跟随晋国,于是现在就顺利加入了晋国阵营。 对于郑国的叛变,楚国却没有工夫理会,因为它正在全力对付东边的吴国。由于一直摆不平这个麻烦的东邻,令尹子重受到楚国人的指责,导致他心脏病(《左传》说“心疾”,一说是精神病)发作而死。 子重死后,子辛接他的班当了令尹。子辛是楚穆王的儿子,这家伙一当上令尹就向跟随楚国的那些小国索贿,而且狮子大开口。陈国受不了他的勒索,一怒之下决定改换门庭。正巧这时,晋悼公和周王室大臣单顷公召集了鲁、宋、卫、郑、莒、邾的国君,以及齐国的太子姜光在晋国的鸡泽(今河北邯郸东北)会盟,这是晋悼公当国君四年来第一次主持诸侯盟会。陈国在多年前成为楚国的基本盘之后,晋国主持的盟会就没再召唤过它,这次当然也没召唤,但令晋悼公意外的是,陈成公竟派大夫袁侨来到盟会上,请求跟晋国结盟,要求加入晋国阵营。这样的好事,晋悼公当然欢迎。 第79章 重用魏绛 首次主持盟会,效果就好得超出了预期,晋悼公非常高兴,正高兴着呢,他弟弟扬干来向他告状了,说魏绛杀了他的驾驶员。 晋悼公大怒。在举行这次盟会的前夕,中军副军尉(中军尉佐)羊舌职去世,在已告老退休的中军尉祁奚的推荐下,羊舌职的长子羊舌赤接替其父当了中军尉佐。此刻,羊舌赤正在晋悼公的身边,晋悼公对他说:“会合诸侯,这是多么光荣的事。可是,扬干的车御被杀,还有什么侮辱比这更严重?一定要杀掉魏绛,不得有误!” 羊舌赤说:“魏绛没有二心,事奉君主不避危难,有了罪过也不会逃避刑罚,他大概会来陈诉他那么做的理由吧,何必劳辱君主发布命令呢?” 羊舌赤的话刚说完,魏绛果然来了。他把向晋悼公陈述理由的书信交给主管接受大臣奏事的官员(太仆大夫的属官御仆),然后就拔出剑来要自杀。士鲂、张老等人急忙劝阻,说你就算要死,等国君阅读了你陈述理由的信之后再死也不迟。 晋悼公阅读了魏绛的信,这才知道原由。原来,晋悼公来举行盟会,一支晋军就驻扎在附近的曲梁,以保护晋悼公。这支军队里面,有一支部队是晋悼公的弟弟扬干统领的,这支部队行军的时候阵次凌乱不整,主管军纪军法的中军司马魏绛就按照军法惩治这支部队的首长,但扬干毕竟是国君的弟弟,按照礼制,臣子是不能杀他的,所以就杀了他的御者。 这个时候因为椅子、凳子等可以垂足而坐的坐具还没有发明,人们都是席地而坐。先在室内的地面上铺一层用竹篾编制的大席子(称为筵),再在筵上铺一张或若干张用蒲草编制的小席子(称为席),人们进到室内,就是跪坐或盘腿坐在席上。筵一般只铺一层,但席可铺多层,地位越高,席的层数越多,天子的坐席有五层。席都是长方形的,有大有小,最小的是单人席,只能容一人坐,最大的席上可坐四个人。 因为是席地而坐的,所以室内地面必须保持洁净,进屋必须赤脚。冬天,地位或辈份高的人在室内可以穿袜子,地位低的也是赤脚,这是礼节。现在是夏天,晋悼公在屋里是赤脚的,他读完魏绛的信,顾不上穿鞋,光着脚就跑了出来,对魏绛说:“寡人刚才对羊舌赤说的话,是出于对弟弟的亲爱之情;您杀御者,是出于执行军法。寡人有弟弟,却没能教导好,让他触犯了军令,这是寡人的过错。您不要再(自杀)加重寡人的过错啦,谨以此向您请求。” 通过这件事,晋悼公知道魏绛有能力以刑罚来治理百姓,盟会结束,从鸡泽回到新绛之后,晋悼公专门设宴招待魏绛,并提拔他当了新军副军长。而他的中军司马一职,则由候奄张老接替,张老的候奄一职,则由士会的族人士富接任。 晋国的强盛震撼了北方的戎人,山戎的一支无终国(原来生活在今山西太原一带,后来那里被晋国占领,他们就迁徙到了今河北涞源一带)的国君嘉父(子爵)派人到晋国,请求跟晋国媾和。 晋悼公对戎人没有好印象,他说:“戎人六亲不认,并且贪婪,不如讨伐他们。” 魏绛不同意,他对晋悼公说:“诸侯刚刚顺服,陈国刚刚前来和好,他们都在看我们晋国的行动。我们有德行,他们就跟我们亲睦,否则就背离我们。我们若出兵征讨戎人,楚国乘机攻打陈国的话,我们一定不能去救,这就等于丢弃了陈国。中原诸侯看我们丢弃了陈国,也都会背离我们。” 晋悼公问:“这么说来,就没有比跟戎人媾和更好的了?” 魏绛说:“跟戎人媾和有五个好处——戎狄逐水草而居,重视财货而轻视土地,我们可以收买他们的土地,这是一;我们的边境可以安宁,百姓可以安心耕作和收获,这是二;戎狄事奉了我们晋国,会使我们四面的邻国震动,诸侯会受到威慑而怀服我们,这是三;用德行安抚戎人,不劳动军队,不损坏武器,这是四;鉴戒后羿好武却不能扩大夏后氏的国土的教训,利用道德和法度,使远国来服,近国安心,这是五。国君还是考虑一下吧。” 晋悼公听了这话很高兴,就派魏绛去跟北方的各戎人部落结盟,使晋国解除了后顾之忧。 第80章 陈国重新服楚 陈国的叛楚,楚国很震动,基本盘都动摇了,能不震动吗?当然这也是楚国所不能接受的,楚共王立即派公子何忌(他接替子反任司马)率兵讨伐陈国。但是陈国宁死也不屈服。 事情的严重性还不止表面上这点,晋国看到楚国似乎掌控不了其基本盘了,就有了更大的野心,派荀罃率军攻打许国。许国早已搬离了祖传的热土,成为了楚国的附庸,他是楚国基本盘中比陈、蔡更忠于楚国的,连它都被晋国人打了,可见楚国真的衰退得厉害! 陈国不肯服楚,楚国不死心,继续出兵讨伐,却仍然无功而返。于是,楚国人就追究陈国背叛的原由,这一查就发现是令尹子辛索贿所致。楚共王非常气愤,把子辛杀了,改用楚庄王的儿子子囊(公子贞,字子囊)为令尹。 范宣子士匄听到楚国换了令尹,忧虑地说:“我们要失去陈国了,楚国换了令尹,必定改变以前的做法,并且很快就会讨伐陈国。而陈国靠近楚国,百姓时时恐惧来自楚国的危胁,能不归向它吗?我们不要考虑保有陈国,放弃它才好办。” 晋悼公当然不肯主动放弃陈国。 子囊一当上令尹,果然马上率兵伐陈,晋国立即会同鲁、宋、卫、郑、曹、齐的军队来救陈,使楚军无功而退。 二年后,子囊再次伐陈。 晋悼公急忙召集诸侯在郑国的鄬(今河南鲁山)开会,商讨救陈的事。可是这次会议开得极不顺利,先是东道主郑僖公没能来参会,他走到半路被子驷杀掉了。 郑僖公这个人,对下属十分粗鲁无礼。在他当太子的时候,大夫子罕陪他去晋国,他对子罕非常无礼。后来,大夫子丰(也是郑穆公的儿子)陪他去楚国,他又无礼地对待子丰。子丰气得想趁出使晋国的机会向晋国控告他,被子罕劝阻了。 这次郑僖公来出席鄬地的盟会,子驷做他的相礼(礼仪主持人),他又对子驷非常无礼。他的侍者劝他,他不听。再劝,他竟然把那侍者杀掉了。子驷忍无可忍,买通贼人,在夜里做掉了他(一说是买通厨师,在他饭菜里下了毒)。然后向诸侯发出讣告,说他是得急病死的。他的儿子还只有五岁,被子驷他们立为国君,就是郑简公。 接着,陈国的国君逃会了。 这时的陈国国君已是陈成公的儿子陈哀公,陈成公已于三年前去世了。陈哀公忠实地执行着他父亲的亲晋路线,可是陈国人却想改换门庭了,他们觉得,还是做楚国的基本盘安稳,况且没完没了地向他们索贿的子辛又已经被杀掉了。因此,陈哀公前脚动身去赴鄬地的盟会,陈国的两个执政大夫庆虎、庆寅后脚就跟楚国人取得了联系,对楚国人说:“我们马上派公子黄(陈哀公的弟弟)出使楚国,你们就拘捕他。”楚国人当然照办。 庆虎、庆寅马上派人到鄬地,报告陈哀公:“楚国人逮捕了公子黄了,国君如果不回来,臣等不忍心国家宗庙被楚国灭亡,恐怕会有别的打算。”言外之意就是要另立新君了。 陈哀公只得悄悄溜回了陈国。晋悼公的救郑计划被釜底抽薪,流产了。 但是因为这件事,庆寅、庆虎跟陈哀公的弟弟公子黄关系弄得很僵。二庆想除掉公子黄,他们向楚国打小报告,说公子黄跟蔡国的司马公子燮一起在策划叛楚从晋。 楚国人马上责怪陈国。 公子黄为了不给陈国带来麻烦,只能离开陈国逃亡到楚国以示清白,他在离开国都时,在城中大声喊道:“庆氏无道,谋求在陈国专权,暴虐蔑视国君,并驱逐国君的亲人,五年内若不灭亡,就是没有天理了!” 公元前550年春,陈哀公去楚国朝见楚康王,公子黄乘此机会向楚康王控告二庆。楚康王命二庆到楚国去跟公子黄对质,二庆不敢去,派一个族人庆乐代替他们去。 楚康王很生气,杀了庆乐。二庆趁陈哀公还未回国,就宣布陈国脱离楚国阵营,加入晋国阵营。 当年夏天,楚康王派令尹子木(屈建)率兵送陈哀公回国。楚军和陈哀公的军队包围了陈国国都宛丘(今河南淮阳县)。 二庆驱使陈人修补城墙,对服役的民工非常残暴。这时筑城都是按城墙的厚度,先固定住两块夹板,然后往夹板中间填土,然后用夯将土夯实。有民工在工作时不小心使夹板掉落了,庆氏竟杀了那个民工。这引发了所有民工的愤怒,他们互相传话:“同一时间一起行动,各自杀掉各自的监工工头。” 史书上称这次行动为“役人起义”,役人们不仅杀掉了监工的官吏,把庆寅、庆虎也一并干掉了。 于是,陈哀公回了国,公子黄也回了国。 第81章 郑国越来越滑头 子驷杀郑僖公,在郑国引起的反响不小,郑国一些公子打算除掉子驷。子驷听到风声后,先下手为强,一下子杀掉四个公子,剩下的反对者惶惶逃奔卫国。 现在郑国国内有点意见不统一了,有的人要跟从晋国,有的人要跟从楚国。子驷等当政者决定,挑动晋、楚来次大pk,然后郑国择胜者而从之。 怎么挑?出兵打楚国的跟班蔡国,楚国必定不买账,要来打郑国,那郑国就向晋国求救,晋楚就会打起来。 因此,子国和子耳领兵侵袭了蔡国,俘虏了蔡国的司马公子燮。 郑国人都为这场胜利欢欣鼓舞,全国到处都是歌功颂德的正能量,却有一位未成年的高干子弟发出了负能量,他就是大司马子国的儿子子产(公孙侨,字子产,注意,这可是个非凡人物),他忧虑地说:“小国没有文德却有了武功,没有比这更大的祸患了。楚国人来讨伐,能不顺从吗?顺从楚国,晋国军队必然到来。晋、楚两国轮番攻打郑国,今后四五年内郑国都别想安宁!” 他的话招到子国一顿怒斥:“你懂什么?国家有发兵的大命,又有执政的正卿。小孩子说这些话,要被砍头了!” 蔡国是楚国的基本盘,郑国背楚投晋这笔老账还没清算,现在又再次动了它的基本盘,楚国能买账吗?不过,楚国还未行动,晋国却又有了动作,召集鲁、郑、宋、卫、齐、邾等诸侯在晋国的邢丘(今河南温县东)举行盟会。这次盟会只为一件事,晋国向各诸侯国规定了每年应交保护费(美其名曰“朝聘财礼”)的数目。郑国趁着参加盟会的机会,向晋国献上了这次侵蔡所获得的俘虏。 郑国侵蔡是在四月里,楚国迟至这年冬天才出兵报复郑国。这时,郑国领导层中,子驷、子国、子耳要想从楚,子孔以及子展等一帮大夫则要从晋。最后子驷断然拍板:“《周诗》中有这样的话,‘要待黄河变清,人寿能有几何?占卜实在太多,等于自作罗网。’找很多人商量,主意太多,百姓多数不能跟从,事情更加不能成功。现在百姓危急,我们姑且顺从楚国以延缓百姓的死亡。等晋国军队到来,我们再顺从晋国。我们这样的小国,只能在靠近晋、楚两边的边境上都准备着财货,哪国来就投向哪国!” 郑国就这样服从了楚国,同时又向晋国打哀情牌,派使者去晋国,诉说投楚的苦衷。但是,晋国当然不会理会郑国的苦衷,原中军帅韩厥告老退休后被晋悼公破格提拔为中军元帅的荀罃派了个行人(外交官员)对郑国使者说:“你们郑国虽然受到了楚国的讨伐,但是事先不派使者来向寡君报告一下就屈服于楚国了,你们这样自作主张,寡君将要率领诸侯之师相见于贵国城下,请郑君考虑一下!” 于是,在郑投楚一年后,晋悼公就率领晋四军以及鲁、宋、卫、齐等十一国联军,浩浩荡荡地来讨伐郑国。 鲁军的统帅是季孙行父之子季孙宿(谥号季武子),季孙行父四年前死了,季孙宿继承他父亲成了季孙氏的家主和鲁国的执政大夫,他统率的鲁军、齐国执政大夫崔杼统率的齐军,还有宋国的军队,跟随荀罃、士匄统率的晋中军攻打新郑的东门;卫、曹、邾的军队跟随中行偃、韩起(韩厥之子)所统率的晋上军攻打新郑的西门;滕、薛之军,跟随栾靥、士鲂所统率的晋下军攻打新郑北门;杞、小邾的军队则跟随赵武、魏绛所统率的晋新军砍伐郑国道路两旁的树木。 诸侯虽然被迫出了兵,但都不愿意为晋国打仗,所以出工不出力,十二国联军打了一天,没能攻入新郑。于是大军在汜水边上驻扎下来,晋国向诸侯发布了命令:“修缮作战用具,装好干粮,把老的小的送回国去,让伤病员住到虎牢城,赦免军中犯了过错的人,包围郑国。” 郑国人怕了,派人出来求和。 中行偃认为,先不要跟郑国讲和,应该包围郑国,引楚国来救郑,跟楚国来次大决战,打得楚国伤筋动骨,这样,郑国就能真正跟随晋国了,不然这事将没完没了。 但是,楚国却耍起了晋国在赵盾时代就开始耍的流氓手段,不跟晋国硬拚,晋军在,它不出来,等晋军走了,它再来捏郑国这只软柿子。 面对这样的新流氓,曾经的老流氓晋国也没有办法可想。中军元帅荀罃看到各诸侯国的军队都有浓重的厌战情绪,就向晋悼公提出了一个以流氓对流氓的建议:“应该跟郑国结盟。晋、郑结盟之后,楚国必然来伐郑。我们则把我们的四个军分成三拨,再加上诸侯的精锐之师,等楚军一走,我们就马上出动我军的第一拨人马加上诸侯之师,前来伐郑,迫使郑国再次跟我们结盟。我们走后,楚国肯定又要来教训郑国,等它一走,我们马上再出动第二拨人马来伐郑。就这样,我军三拨人马轮流休整,轮流出动,不会疲劳,而楚军却疲于奔命,将会十分疲劳。这比包围郑国,等待跟楚军决战好。” 荀罃的这个计策,历史上称之为“三驾疲楚”之计,晋悼公采纳了这个妙计。 于是,晋国和各诸侯国在戏童与郑国媾和结盟。盟约(载书)是由士渥浊的儿子士弱起草的,在结尾时有这样一条:“自今日既盟之后,郑国如果不唯晋命是听,而或有异志者,后果就像这盟书上所写的那样!”盟书上写的怎样?当然是如不遵守盟约,就让神明灭亡它,让它断绝祭祀(断子绝孙)之类诅咒话喽!这几乎是所有盟书上必不可少的惩罚性条款。 郑国执政大夫子驷对草案上的这一条不能接受,他快步走上前说:“上天降祸于郑国,使我们夹在两个大国之间,大国不赐给仁德的好消息,只管发动战乱,还在盟约里进行要挟,说什么让我们的鬼(祖宗亡灵)神不能受到祭祀啦,让我们的百姓不能享受土地上的收益啦,我们的男人女人都被害得辛苦瘦弱,无处诉苦!”他提出,盟约上那条霸王条款应该改成这样:“自今日既盟之后,郑国如果对既有礼义又强大、可以保护百姓的国家不惟命是从,而敢有不同的想法,其后果就像盟书上所写的那样。” 晋国人想想,既有礼仪又强大、可以保护百姓的国家,不是晋国又是谁?如果晋国不是这样的国家,那还配做霸主吗?还配让诸侯都来服从你吗?如果晋国反对这么改,就等于承认自己不是“既有礼仪又强大、可以保护百姓的国家”,就不配做霸主,所以,晋国不得不同意这个修改意见。 可是,等到修改后的盟约写上了载书,大家也嘴上抹着牲血读过了这盟约,结盟的程序都走完了,中行偃却发觉到了不对劲:这盟约上的话,跟算命先生说出来的骑马句一个调调啊,可以这样解释,也可以那样解释。楚国不也可以被认为是“既有礼仪又强大、可以保护百姓的国家”吗?事实上任何一个国家,哪怕是彻头彻尾的流氓国家,只要拳头足够大,都可以这样自认,也都可以被郑国这样认定啊!这样的话,郑国无论是服从晋国,还是服从楚国,都不会受到神明的惩罚了,它首鼠两端,杨柳条随风摆,自在得很啊!所以,中行偃提出,要再次修改载书,重新来过! 郑国的卿子展说:“已经把载书报告给神明了,若是载书可以修改,那么对大国也是可以叛变的。” 荀罃也觉得中行偃有点过份,对他说:“我们的做法实在是不符合道德,要挟别人盟誓,这难道合乎礼制吗?不合乎礼制用什么来结盟?姑且结盟而退兵,回去好好修养德行、休整军队,然后再来,最终必然会摆平郑国,何必在今天逼郑国服从?如果我们不修养德行,百姓将要抛弃我们,何止是郑国?如果能修养德行,和睦诸侯,远方的人都会来归附,何况郑国?所以,何必现在抓住郑国不放?” 于是,晋国便勉强班师而归。之所以说勉强,是因为晋国多数将帅对于这次狗屁倒灶的盟会很不看好,尤其是中行偃,认为是被郑国人玩了一把。 因此,仅仅过了个把月,晋国又再次召集诸侯之师去伐郑。可是伐了半天,也没伐出个名堂来,只好悻悻地退兵。 子孔看到晋军退了,说:“追击他们!晋军和诸侯军队长期奔波在外,已经疲惫了,而且归心甚切,必然能将他们击溃!” 子展说:“算了吧,刚刚签订了盟约,而且他们人多势众,还是以息事宁人为妙。” 晋国和诸侯联军刚退走,楚共王带着楚军来伐郑了。子驷想都没想就做出了决定:跟楚国结盟! 子孔等人说:“跟晋国刚结了盟,嘴上的血还没有干,就背弃盟约,这怎么行?”(万一真的神明责罚,害得大家断子绝孙什么的,可不是闹着玩的!) 子驷说:“盟约上本来就说的是服从强大的国家嘛!现在楚军来了,晋军不来援救,那么楚国便是强大的国家!盟誓上的话,我们怎敢违背?”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这次好不容易在盟约上写了骑马句,下次不见得还能写骑马句了,要是下次没写骑马句,子孔这几个死脑子,背叛起恶霸来,说不定会有心理负担啊!于是又来了个“况且”:“况且,在要挟之下签订的盟约,本来就没有诚信可言,神明认为这种盟约是不洁净的,因此也是不会降临的。只有诚信的盟会,神明才会降临!” 好了,至此完美了,以后不管盟约上的誓咒发得有多毒,我郑国想悔盟就悔,不会有丝毫心理负担了! 就这样,郑国人轻轻松松就跟楚国媾了和。 对郑国人这种杨树头两边倒的作风,楚共王已经忍了很久了,本来媾和之后他是想好好敲打他们一下的:做人,怎么能没有起码的立场呢?你们这样没操守,叫我们做霸主的如何爱护你们?啊,你们哪怕稍微抵抗一下也好啊,你们真的一滴汗也不舍得为霸主流吗? 说来也巧,刚结完盟,楚共王突然收到母亲(楚庄王夫人)去世的消息,这下也顾不上敲打郑国了,赶紧撤军回去办丧。 第82章 晋国休养生息 晋悼公一个月内两次伐郑,他累了,身边的将帅和士兵也累了。第二次伐郑撤军回去的时候,鲁襄公送他,晋悼公看鲁襄公小小年纪陪着自己风尘仆仆的,很不容易,在黄河边上设宴招待鲁国君臣时,他向季孙宿问起鲁襄公的年龄。 季孙宿说:“寡君是沙随盟会那一年出生的。” 晋悼公算了一下,说:“那今年是十二岁。十二年,正好是岁星运行一圈,叫做一终。做国君的,通常是十五岁生子。生子之前先给他举行了冠礼(一般人通常二十岁举行冠礼),这才合乎礼法,您可以给他举行冠礼了,大夫何不现在就给他准备冠礼的用具呢?” 季孙宿苦笑说:“国君举行冠礼,要以裸享之礼(用配合香料煮成的酒祭祀祖先,赐饮宾客)作为序幕,用钟、磬奏乐来表示节度,还要在先君的宗庙里进行。现在正在行军打仗之中,哪里办得来这些?还是等到了兄弟国家之后,借用他们的用具来办吧。” 晋悼公说:“好的。” 于是,经过卫国时,季孙宿就向卫国人借了相关用品,在卫成公的宗庙里给鲁襄公举行了冠礼。通过这一件小事,也可以看出诸侯被晋国的争霸拖累得可以。总之,跟随晋国的这些诸侯的日子都很不好过,一个个都满腹黄连,如果有一个平台让他们诉一下苦的话,那一定是声声泪,字字血啊! 晋国老百姓的日子也不好过,这连年用兵,有时一年出兵几次,他们也都已被搞得精疲力竭了。晋悼公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从郑国一回来,他就决定,要让老百姓好好休息一下,以加强国力,争取民心。他问群臣,有什么好办法可以让百姓好好地休养生息一番? 魏绛提出一个建议:搞一场施舍运动和节约运动,具体措施是—— 施舍运动:晋悼公带头,自国君以下,各级贵族、官员、富户等,凡家里有积蓄的财物,都拿出来借贷给百姓。因为是借贷,贵族们也没有损失,但穷困的老百姓却得到了救助。这样一来,国内没有了积聚在仓库里不流通的财物,也没有了困乏的百姓。 同时,国家不再垄断园林山泽之利,而与百姓共享。——看来,周厉王垄断山川林泽之利的做法没有随着国人暴动而消失,一直被周王室和各诸侯国沿用下来了。在历史上,好东西往往昙花一现,而坏事物,一旦出现总是能经久不衰地一直流传下来。 节约运动:首先,晋悼公自己以身作则,贵族、大臣层层效法。车马、服装够用就行,没有多余的,也不追求奢华;暂时不再制作新的器物,只用旧的;祭祀时,本来都要杀牲畜,现在以牲畜的皮毛和缯帛等丝织品来代替牲畜;接待贵宾,本来动不动就要用太牢(猪、牛、羊各一只),现在只用一种牲畜之肉。节省下来的资源,用于救济贫困、充实国用。 这套措施实行了一年,晋国的国力就有了明显的增强,贵族们也都养成了节约的好习惯。于是,晋国有了气力来实行荀罃的“三驾疲楚”计划了。 第83章 鲁国力士何其多 公元前563年春天,晋悼公召集鲁、宋、卫、曹、莒、邾、滕、薛、杞、小邾的国君,以及齐国的太子姜光,来到原属楚国的柤地(在今江苏邳县北)会见吴王寿梦,目的是让吴国配合晋国的三驾疲楚计划,在东边尽可能多地给楚国制造麻烦。 中行偃和士匄看到宋国的左师向戌自从接替去世的华元执掌宋国国政以来,一直对晋国很忠心,觉得有必要嘉奖他一下,就请求荀罃攻打柤旁边的一个妘姓子爵小国偪阳,打下来之后就把它封给向戌。 荀罃不同意,说:“偪阳城小而坚固,不容易攻破,而且这么小的城,攻下来了也不算什么大的武功,攻不下来却要被人耻笑。” 但中行偃和士匄坚决地请求,晋悼公和荀罃也就同意了。 于是,盟会一结束,诸侯联军就去包围了偪阳,可是攻打了好一阵子,却打不下来。 这时,鲁国孟孙蔑的家臣秦堇父带着辎重队给鲁军送给养来了。这时行军打仗,一般出动一乘战车就得配备一辆辎重车,一乘战车以七十五人计的话,一辆辎重车得有二十五人,其中炊家子(炊事员)十人、固守衣装五人、厮养(干养马、侍候士兵等杂役)五人、樵汲(砍柴打水)五人,这些干杂役的,多半是野人或奴隶。 辎重车有大、小两种,大车都是用牛拉的,一车可装粮秣、物资、衣装等共计三十石,所以被称为“重车”或“丘牛大车”;小车是人力拉的,称为“輂车”,一般是两个人拉一辆輂车,拉一段之后还得有人换班。但是,秦堇父却是独自一人拉了一辆装满了辎重的輂车走在辎重队伍的前头,诸侯各国的将士见了,都暗赞他力气大。 忽然,偪阳人打开了城门。诸侯联军的将士蜂拥而入,当进入城内的诸侯军达到一定数量时,偪阳开始放下城头的千斤阐,打算把进了城的诸侯军来个关门打狗! 诸侯们这才知道中了计,但干着急没办法,那么多人已进了城,一时半刻怎么来得及退出来?在这危急关头,鲁国军队中冲出一员猛将,飞奔到千斤阐下,抬起双手,硬是把千斤阐托举了起来!于是,进了城的诸侯将士都安全地退了出来。 这位手举千斤阐的大力士是鲁国的郰邑(今山东曲阜市东南)大夫,也就是郰邑地方的最高长官,姓子,孔氏,名纥,字叔梁,按此时人的称呼习惯,就称做叔梁纥。他跟宋国国君是一个家族的,是被华父督杀命夺妻的孔父嘉的后代,今年已五十二岁了。这个人力气虽大,名气却不怎么大。但是,十多年后,精力旺盛的他跟颜家一位尚未出阁的女子来了一场野合(也许不止一场)——不知是否在赶春社的时候?后来颜氏女居然为他生下一个儿子,这个儿子却名震古今中外,就是被儒教奉为圣人的孔子! 孔圣人一生致力于维护礼教,他当了鲁国的公安部长兼司法部长(司寇)之后,竭力恢复礼教,男女大防比西周时还严格了十倍,弄得鲁国人出行时都是男人走路的这一侧,女人走路的那一侧。今天一些原教旨主义的某教国家也只是在公交车上分开男女区域,在路上还不曾分开,孔圣人比他们还原教旨!不过他当官的时间实在太短,所以这个原教旨没能扎根,只是昙花一现。 如此注重礼教的圣人,本身竟然是非礼的野合的产物?叫儒教圣贤们情何以堪! 但是,这是非常崇尚儒教的太史公记在《史记》里的,相信太史公绝无抹黑圣人、妖魔化圣人的意思,而当时的人们也丝毫不认为这样的记录会给圣人抹黑。春社期间性开放是当时整个社会的风俗,从中央到地方的各级政府都是一路绿灯放行的。而且,不要以为只有平民百姓不知礼,“桑间濮上,乡村牧猪奴所为”,贵族身份的领导干部混迹在“牧猪奴”之中与民同乐者,大有人在!就拿最讲究礼仪的鲁国来说,地位比孔老爹高得多的孟孙氏的家主,鲁国副总理兼建设部部长(司空)孟孙貜,这样的大领导,不照样在其中“合”得不亦乐乎?而且一下子“合”了两个泉丘民女,干完之后,三人还到清丘的社庙里盟誓:“有子,无相弃也。”(如果生下了孩子,不能抛弃对方)——那么不生孩子呢?当然就只当没有这回事,该嫁人嫁人,该继续在春社上狂欢就继续狂欢,古人对那层膜本来就并不看重嘛! 其实,到东汉的时候,人们还没有把孔子父母的“非正常”关系看得有多要紧,大学者郑玄为《礼记》作注时还说:“孔子之父郰叔纥与颜氏之女征在(孔母名)野合而生孔子,征在耻焉而不告(不告诉孔子其父的事情)。” 汉代以后,儒教圣贤们的脑子越来越“圣”,钻进了原教旨主义的死胡同,到后来,朱圣人那帮伪君子都成神了,“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成了全民族最响亮的口号,圣贤们就觉得这记录太不像话,有损圣人形象。于是就有种种人出来挖空心思洗白,说男女双方一个六十四(这年龄的出处是可信度不高的《孔子家语》,孔老爹的年龄很可能没这么大),一个还是黄花大闺女,年龄相差太悬殊,这是不合礼制的,所以才称之为野合。 这真是奇谈怪论!礼制上何曾规定过男女年龄差距的上限?历史上六十多岁的帝王将相、圣贤之徒,娶一个二十以下的黄花女子为妾,再搞出一个或若干个儿子来的事多得数得过来吗?怎么没见人说他们的儿子是野合的产物? 大概圣贤们自己也觉得这种说法太接近于歪理邪说,又说,只要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结合,就属于野合。哦,终于承认圣人的父母是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非礼结合了!既然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结合了,那就是现代人一样的自由恋爱喽!自由恋爱而爱出了儿子,不是在野外搞的,难道是去如家开房间的吗?就算是去如家开房间的,按照伟大的礼,仍属于野合性质呀! 到了《孔子家语》,则完全是屎克郎戴面具——臭不要脸了,肆无忌惮地歪说歪话,说他们是明媒正娶的。既然是明媒正娶,那为什么孔老爹风光地生活和工作在郰邑,孔小妈却和儿子孔小丘贫贱艰难地生活在曲阜的阙里?为什么孔子到十七岁,他妈妈去世时,都不知道父亲的墓在哪里(他父亲死于孔子三岁时)?如果是正常婚姻的正常儿子,十七年来未去父亲坟上祭扫过,这儿子不孝到了什么程度?令人发指啊!他母亲对他父亲的事情讳莫如深,从不告诉孔子,显然,她不认为那男人是她丈夫,孔老爹也没有把孔小妈当妻子看待,没娶她进门,孔子就是个私生子,他父母就是炮友的关系,打完一炮,大家拍屁股走人,以后两不相干,清清爽爽。那时的人认为这种事很正常,大家都在这么干,不丢人。退一步说,就算丢人,也是孔老爹丢人,为老不尊,为父不尽责任,跟圣人没关系嘛,不影响圣人的伟大嘛! 回到正题,偪阳人诡计没有得逞,诸侯却为此怒火中烧,攻城战继续。鲁军中又冒出了一个大力士,名叫狄虒弥,只见他把死沉死沉的大车轮子蒙上皮甲,当盾牌来用。他左手拿着这种特制盾牌,右手拿着戟,单独领着一队兵作战。 孟孙蔑看到鲁国一下子冒出来三个大力士,非常高兴,赞叹道:“这就是《诗》里所说的‘有力如虎’的人啊!” 偪阳人又使诡计,从城头上把布垂挂下来。秦堇父便拉着那布往城上攀登,快要攀到城墙的垛口时,他们却立即把布割断。秦堇父从城头坠落下来,摔得晕了过去。 等他苏醒过来,城上的偪阳人又把布垂挂下来,显然是在考验秦堇父的勇气。秦堇父毫不犹豫,再次拉着布往城头上攀!再次高空坠落!再次晕过去。 这样重复了三次,偪阳人不得不佩服秦堇父的勇敢和执着,终于不再垂布了,向他喊话,对他表示钦佩。 孟孙蔑让秦堇父把那些被偪阳人割断的布做成带子,在军内巡游三天,以示荣耀。战争结束回国后,孟孙蔑就提拔秦堇父作了他的车右。秦堇父后来娶妻生子,儿子叫秦丕兹,长大后拜孔子为师,成为孔门弟子中的“七十二贤”之一。 晋军和诸侯之师对偪阳城攻打了很久,始终没能攻下。中行偃、士匄这两个始作俑者打起了退堂鼓,向荀罃请求:“雨季快到了,马上要下大雨涨大水了,一涨水恐怕就回不去啦,请您下令撤兵吧!” 荀罃勃然大怒,顺手操过身边的弩机(一说是几案,说此时弩尚未发明)向他们扔了过去。弩机从荀、士两人的中间飞过。荀罃指着他们说:“你们赶紧去把灭偪阳、封向戍那两件事办成,然后来报告我!是你们要求打偪阳的,我不想因为意见不一而乱了军令,所以才同意了你们。你们既然已经劳动了国君并动用了诸侯的军队,还把老夫也牵扯了进来,却不努力坚持进攻,而想把罪过推到老夫头上,回去以后可以说,‘是他下令退了兵,不然就攻下来了。’我已经老了,还能再承担一次罪责吗?马上去进攻,七天之内拿不下偪阳,要你们的脑袋!” 中行偃、士匄只得率领步兵向偪阳发动猛攻,他俩身先士卒,亲冒矢石,一连攻打了四天,总算拿下了偪阳城,俘获了偪阳国的国君。 晋悼公按照中行偃、士匄的建议,要把偪阳封给向戍。向戍不敢接受,请求把偪阳并入宋国,成为宋国的领土。晋悼公同意了。 宋平公既高兴又感激,在卫国的楚丘(今山东曹县东南)设宴招待晋国君臣,为了表达感激之情,宋平公请求在宴席上用《桑林》之乐。 《桑林》是商王朝的天子招待贵宾时使用的音乐,晋悼公和荀罃都觉得这规格太高,有点不合礼制了,不敢接受。 又是中行偃和士匄!他们很想欣赏一下这难得一见的天子之乐,对荀罃说:“诸侯里面,也只有鲁国和宋国才有可供我们观赏的礼仪,鲁国在招待贵宾和举行大祭祀时可以用周天子的《禘》乐,宋国用他们商天子的《桑林》之乐来宴飨我们的国君,不也是可以的吗?” 正说着,宋国的乐人已经上场了,当乐师手举大旌之旗引领乐队进场时,晋悼公被那大旗吓了一跳(商朝人的大旗上可能画有可怖的怪物图案),退避进了旁边的厢房。宋国人赶紧撤去了大旌,晋悼公这才出来接受了宴飨。 晋国大军继续回国,进入晋国境内不久,晋悼公病倒了。让占卜官一占卜,说卜兆中有桑林之神,也就是说,是桑林之神因为晋悼公越礼欣赏了《桑林》之乐而惩罚他。 中行偃、士匄急忙请求让他们返回宋国,去叫宋国人祈祷。 荀罃没有同意,他说:“我们已经辞谢这种礼仪了,宋国人还是用了它。如果真有鬼神,应该加祸给宋国啊!” 不久,晋悼公就痊愈了。 第84章 三驾疲楚 晋国人刚回国,楚国军队出动了,楚军由令尹子囊统率,去攻打宋国,郑国大夫子耳也带了一支郑军来助拳。 这时荀罃正指挥晋军在讨伐秦国,因为去年秦国趁晋国闹饥荒之机侵袭了晋国,这次是去报复。晋国没办法去救宋国,就叫卫国出兵救宋。 子囊马上命令郑国去攻打卫国,使它救不成宋。 郑国执政大夫子驷不愿意出兵打仗,子展说:“不打是不行的,不打就得罪了楚国,我们已经背叛了晋国,再得罪楚国,国家将怎么办?” 子驷说:“可是国家太困乏了啊!” 子展说:“得罪了两个大国,国家必定灭亡,困乏总比灭亡好吧!” 大夫们都赞同子展的话。于是,子驷就派大夫皇耳率一支军队去打卫国。由于实在是军无士气,郑国军队毫无悬念地被卫国军队打跑了。 卫国执政大夫孙林父叫占卜官占卜一下是否可以追击郑军,由于卫国国君卫献公不在家,他带着一支军队去救宋了,孙林父就把占卜结果报告了卫献公的嫡母定姜,请她拿主意是否要追击郑军。 定姜说:“既然占卜结果说,前来征伐的国家丧失了雄杰,对抵御敌人的国家有利,那大夫们就赶紧谋划吧!” 于是,卫军出动,追击郑国败军,大获全胜,郑军领兵大将皇耳被孙林父的儿子孙蒯俘虏。 楚、郑联军打宋国,没取得什么战果,他们就转而进攻鲁国的西部边境,然后又回过头包围宋国的萧邑,萧邑原来是一个国家——萧国,被楚庄王灭掉,由于远离楚国难以治理,后来就把它送给宋国了,现在被楚军攻了下来。接着,子耳又率郑军侵袭宋国北部边境。 鲁国孟孙蔑看到郑国这么频繁地出兵,说:“郑国大概要有灾祸了,军队征战太过分了!” 果然,这年秋天,晋悼公会合鲁、宋、卫、曹、莒、邾、齐、滕、薛、杞、小邾子等十一国之师前来伐郑。诸侯联军驻扎在牛首(今河南通许县北),同时士鲂和魏绛又率领一部分晋军驻扎在虎牢关,还在虎牢关附近的梧筑了一座小城,用以屯驻军队和屯放粮食、武器。 诸侯联军还未动手,郑国已乱了起来。 执政的子驷因为跟尉氏家族的尉止争军功,出征时减少尉止的战车,打压尉止,跟尉止结了仇,又因为治田洫(整理田界)使得堵氏、司氏、侯氏、子师氏四个大家族吐出了不少侵占的土地,这四个家族也恨他,于是他们跟尉氏家族联起手来,又煽动了两年前被子驷杀掉的子狐等群公子的族党起来作乱,趁早晨子驷上朝时,这五大家族的人带着群公子的族党冲进西宫的朝堂,杀了执政子驷、司马子国和司空子耳,并把国君郑简公劫持到北宫。 子驷的儿子子西(公孙夏)听说发生了叛乱,没安排好家里的戒备就往宫里去了,他收了他父亲的尸体,又去追叛乱者。发现叛乱者已进了北宫,就回家打算发放皮甲、武器,要发动家族兵来攻打叛乱者。可等他回到家,却发现家里的男女奴隶多数已逃走,大量财物不翼而飞。 子国的儿子子产听到发生叛乱的消息,马上在家里安排人守好门户,严禁人员出入。并聚集了所有的家臣、官员,封闭了储存财帛和兵甲的仓库,派人看守好存放宗盟典册等文书契约的地方,布置完所有的防守工作,才让家族兵排好队出发,一共出动了十七乘战车。先收拾了他父亲的尸体,再去北宫攻打叛乱者,一切都安排得有条有理,井井不乱。 郑穆公的另一个孙子子蟜(公孙虿)率领国人来帮助子产,全歼了叛乱者,五大家族的其他骨干或逃亡晋国,或逃亡宋国。最后大家拥立郑穆公的又一个儿子子孔(公子嘉)出来代替子驷当执政。 郑国经此一番大乱之后,无力抵抗晋国联军,只好跟晋国媾和。 这边刚媾和,那边楚国令尹子囊已率兵来救郑了。荀罃上了年纪,不想打仗了,再说,晋国的大方针是不跟楚国硬碰,而是要拖疲它。所以,他命令晋军及诸侯之师绕着新郑环行一圈,然后就向南移动,准备退兵回国。他说:“现在我们避开楚军,他们必然骄傲,等他们骄傲之后再跟他交战,一定可以取得胜利。” 栾黡对他这种熊样嗤之以鼻,说:“逃避楚国是晋国的耻辱,会合了诸侯来受这么一个耻辱,还不如去死,你不打,我就单独去打!” 荀罃怕军队分裂,只好命令军队继续前进,与楚军隔着颍水驻扎下来。 郑国的子蟜得到荀罃想要退兵的消息后,对子孔说:“晋国和诸侯之师已经打算退了,这仗必然打不起来了。我们服从晋国也好,不服从也好,反正他们是一定要退兵的。他们退兵,楚军必然要包围我们,不如现在就去服从楚国,这样楚国便会退兵。” 子孔便派子蟜在夜里偷偷地渡过颍水,去跟楚国人结了盟。 郑、楚结盟的消息传到晋军那里,栾黡主张讨伐郑国,荀罃却不同意,他说:“我们既不能抵御楚国,又不能保护郑国,郑国有什么罪?不如把郑国的怨恨转移到楚国身上,然后退兵回去。如果现在攻打郑国的军队,楚国必然要救援他们,若是作战不能胜利,反被诸侯耻笑。胜败不能肯定,还是回去吧!” 于是晋国和诸侯之师便退兵回国。楚军看到晋军退走就也打道回府了。 荀罃这次虎头蛇尾,没能把郑国搞定。第二年四月,晋悼公又会合了鲁、宋、齐、卫等十一国军队来伐郑,包围了郑国国都新郑,故意在新郑的南门外检阅军队,亮肌肉给郑国看。 其实,就算你不亮肌肉,郑国也知道该怎么办,礼物不一直就备着的吗?所以,郑国马上就跟晋国结了盟。 楚国一听说这没操守的郑国又跟着晋国走了,不由得怒从心头起。可是这连年来,楚国被晋国这“三驾疲楚”之计几次三番在郑国问题上拉锯搞得身累心也累,想要下一济猛药狠狠收拾一下郑国都力不从心了,令尹子囊只好到秦国去借兵。 自从崤之战之后,秦国跟楚国的关系就一直不错,算是战略合作伙伴,所以秦国没有犹豫就派出右大夫詹,率兵前来助拳。 郑国一看楚、秦两国联兵而来,连忙转向,表示服从楚国,郑简公亲自来迎接楚、秦联军,然后陪着他们一起去攻伐宋聋子,以讨好楚国。 晋国要的就是郑国的叛变,它一叛变,晋国就有了执行“三驾疲楚”计划的理由。因此,楚秦联军刚退走,晋国又会合诸侯之师来攻打郑国。 郑国没办法啊,只能方向盘下面上足了润滑油,随时、迅速、毫不迟疑地转向!一边投向晋国,一边还派使者到楚国去,以郑简公的名义向楚共王解释投晋的苦衷:“孤因为社稷的原故,不能效忠于君王了。君王如果能用玉帛安抚晋国,与晋国和好,那当然是孤愿意看到的。不然的话,就请君王振起雄风来,打得晋国不敢来逼迫郑国,这是孤的愿望。” 这话说得真叫有水平!你楚国不是很能吗?在我们这些弱势群体面前神五神六的,有本事去把晋国虐得永远不敢跟你争,我就永远服你!可是,雄风?那是哪年代的东西?现在的楚国怎么可能还挤得出这东西来?楚共王没办法答复郑国,但是又不愿听之任之,为了泄愤,就把郑国使者囚禁了起来。到了这一步,已没出息到了太姥姥家! 楚国拿手无寸铁的郑国使者撒气的时候,郑国和晋国等诸侯正在热热闹闹地结盟。为了显示诚意,晋国释放了所有的郑国俘虏,双方都收回了侦察兵,对对方不再加以戒备,晋国禁止其军队抢掠郑国百姓。郑简公则送给晋悼公大量礼物,计有:有名的乐师三名、女乐(歌舞女演员)十六人、编钟两架加上跟它配套的镈和磬等贵重乐器、战车一百辆——其中包括附带全套盔甲武器的广车(攻敌的冲锋车)、軘车(用于防御的战车)各十五辆等等。 晋悼公要把编钟等乐器分出一半来赏给魏绛,说:“您教导寡人和戎以整顿华夏各国,寡人才得以在八年之中九次会合诸侯,诸侯无不顺从,希望能和您共同享受音乐的快乐。” 魏绛辞谢说:“和戎是国家之福,八年中九合诸侯,诸侯顺服,是国君的威望,也由于其他将帅的辛劳,臣有什么功劳!不过么,音乐是用来巩固德行的,要用道义规范它,用礼仪推行它,用诚信保守它,用仁爱充实它,然后可以镇抚邦国,使远方归顺,这才是真快乐。希望国君能居安思危,有备无患,谨以此向国君规劝。” 晋悼公很高兴,说:“您的教导,孤怎敢不从命!而且,如果没有您,寡人就不能正确地处理跟戎人的关系,也就不能渡过黄河来争霸了。赏赐,是国家的典章制度,不能废除的,您还是接受吧!” 魏绛这才接受。 由于楚国要对付令它头痛不已的吴国,对中原就暂时顾不得太多了,有时拉着秦国到中原来刷一下存在感,也多半是属于骚扰性质,动静不大,而且几乎都是针对宋国。看来郑国使者那些话对楚共王还是起作用的,他不好意思再打扰郑国了。所以,此后的二十来年中,郑国一直待在晋国阵营里,没再摇摆。 在郑国归入晋国阵营之后的这几年中,国际政坛的几个要人相继离世。 首先是晋国的总理、中军帅荀罃,在郑国投晋之后的第三年(公元前560年)去世了,接替他的是中行偃。 荀罃死后没几个月,就轮到了楚共王,他十岁即位,当了三十一年国君,享年四十一岁,跟荀罃死在同一年。 楚共王是个很有道德感的人,他经常会反省自己的行为。鄢陵之战后,主动归罪于己,这在中国历代领导人中是极为稀罕的。更稀罕的是,他在将要去世时,觉得自己这一生是不成功的,要求大臣们在他死后给他上一个“灵王”或“厉王”之类的恶谥。大臣们当然不肯,他硬要,连续下了五次命令,大臣们只得答应他。但他死后,子囊还是给他上了一个“共”的美谥(“共”又作“恭”,“尊贤贵义曰恭;既过能改曰恭;执事坚固曰恭;爱民长弟曰恭;执礼御宾曰恭……”)! 楚共王死后,由他儿子继位,是为楚康王。 楚共王去世的第二年,楚令尹子囊去世。他的死,多半也像他的前任子重那样,是被吴国人郁闷死的。 话说楚共王刚去世,吴国乘着楚国办丧,就过来攻打。楚康王派神射手养由基为先锋,由司马子庚(楚庄王之子公子午,字子庚)领兵抵敌。 自从吴国开始给楚国制造麻烦以来,楚国跟吴国打仗始终是败多胜少,吴国似乎已成了楚国的克星。而养由基这个神射手,也许是因为楚共王那特殊的观念(他并不怎么看重箭术,甚至预言养由基他们若倚仗箭术,早晚会死在箭上),一直被雪藏,那震惊天下的绝艺很少有发挥的机会。在鄢陵之战中,他两次不得已而出手,都收到了惊人的好效果。现在养由基总算有了用武之地,他对司马子庚说:“吴国趁我国有丧事,以为我们肯定不会出兵,一定轻视我们而不加防备。您设置好三处伏兵等我,我去引诱他们过来。” 子庚采用了养由基的计策,结果这次总算大败吴军,俘虏了他们的领兵大将公子党。 楚康王一看子庚他们能取得这么大胜利,觉得吴国也没什么了不起嘛。次年秋天,他命令尹子囊率领大军再次伐吴。结果,吴军坚守城中,不出来迎战。楚军没占到什么便宜,只好退兵。撤退的时候,令尹子囊殿后,他觉得吴军已被楚军打怕了,就不加戒备。哪知道吴军通过吴国的皋舟险道,突然出击,把楚军拦腰斩成两段,一顿痛扁,楚师大败,领兵将领公子宜谷成了吴军的俘虏。 子囊回到家就死了,死之前留下遗言:“一定要把郢都的城墙筑筑好啊!”他似乎已预见到吴国大军将会攻入楚国的郢都,可见对吴国忌惮之深。 子囊死后,楚康王重新组建了楚国的领导班子:以子庚为令尹;以公子罢戎为右尹(副令尹);以孙叔敖的侄子(孙叔敖哥哥的儿子)蒍子冯为大司马;以公子橐师为左司马(副大司马之一);以公子成为右司马(副大司马之一);以屈荡之子屈到(也就是巫臣的亲兄弟)为莫敖(司马,位次于左、右司马);以公子追舒为箴尹;以屈荡为连尹(他儿子巫臣就是为了他的前任的遗孀而叛国的);以养由基为宫厩尹(掌管王宫马厩政令)。 楚国新的领导班子成立半年多之后,晋悼公去世。晋悼公十五岁即位,干了十六年,干得非常不错,使晋国的霸业达到了顶峰,他之后,晋国再也没有这样的辉煌了。可是,这样一个有才有德有大功业的君主,死后为什么得了个“悼”的平谥?令古往今来的很多人百思不得其解。“未中早夭曰悼”,也就是说,没到中年就死了,就用“悼”这个谥号。可晋悼公死时已三十一岁,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已到中年了。估计这个“悼”还含有痛惜的意思,晋国人痛惜这样的好君主死得太早了,应该再多活些年头,所以才给他上了这么个谥号。他死后,儿子继位,是为晋平公。 第85章 让齐国消停 在晋悼公去世的前几年,晋国的阵营内部就已经不稳定了,齐国又习惯性地欺负西邻鲁国,鲁国被虐成了破头鸭子,到后来,就连莒国、邾国这两个以前一直对鲁国服服贴贴的小鸭子也敢到它的伤口上来啄两口了。 早在晋悼公五年(公元前569年),鲁襄公到晋国去朝见晋悼公,主要是听取晋国的命令:今年应交多少保护费(贡赋)。——黑社会收保护费,都是上门来收,晋国这个大恶霸,却比黑社会还黑,要诸侯先上门询问应交保护费的数目,然后再一分不少地交到晋国去。显然,这次晋国的口开得有点大,鲁国觉得难以承受,但又不敢不接受,因此请求晋国允许,让它把一个小国鄫国收为附庸,以便让它给鲁国分担点负担。在这个强盗世界,大鱼吃小鱼,小鱼只能去吃更小的鱼,强盗头子晋国对这种做法也是能理解的,因此就同意了。 莒国不服气,就凭你鲁国也配收人家做附庸?当即就伙同邾国来鄫国掳掠,美其名曰讨伐。 鲁国派臧孙纥领兵救鄫,臧孙纥也是鲁国的卿,是名大夫臧文种的孙子,矮小多智,人称圣人。他采用的是攻击邾国以救鄫的办法。邾国是个曹姓子爵国,比莒国更弱小,照理不难摆平,可臧孙纥却在邾国的狐骀(在今山东滕县东南)吃了大败仗,鲁军伤亡不小。 当鲁国人去迎接阵亡者的尸体时,人们都用麻系着头发,从此以后,鲁国就形成了用麻系发的习俗。连个微不足道的邾国都打不过,鲁国人对此非常不满,国人们都说:“姓臧的,身穿个狐皮袄,在狐骀吃败仗!我们的国君是个小孩子,他派出去带兵打仗的是个侏儒。侏儒啊侏儒,使鲁国败给了邾国!” 看到鲁国如此不济,莒国胆子更肥,只过了一年多,就把鄫国一口吞灭。为此,鲁国还受到晋国好一顿敲打:你怎么没出息得连个附庸都保不住? 此后,齐、鲁、莒、邾、郑之间争战不断,尤其是齐国,不停地搅风搅雨。 曾经,齐国是高高在上的霸主,晋国楚国都要看它脸色。可现在,已沦落到跟鲁国、莒国、邾国、小邾等没出息国家一样,年年都要去朝见晋侯,听取晋国的命令:今年交多少多少保护费,按时按质按量地交上来啊,少交一分,大刑侍候!这还不算,晋国连年用兵,齐国也必须和鲁国它们一起出兵陪着。而且,晋国那些执政大夫也会向齐国索要东西。有一次,范宣子士匄看见齐灵公收藏的装饰用的羽毛很漂亮,就向他借用。结果自然是刘备借荆州——有借无还!正是这件事,导致齐灵公下了背叛晋国的决心。可决心是下了,真要行动起来,也是顾虑重重,于是齐国就搅,在同盟国内部不断地搅事,欺负比它弱小的鲁国,以发泄心里的毒火。 晋悼公下决心要解决齐、邾、莒跟鲁国的问题,可惜还未来得及付诸行动就去世了。因此,晋平公一即位,刚办完晋悼公的丧事,就召集诸侯举行盟会,想好好地理一理联盟内部的纠葛。 鲁、宋、卫、郑、曹、莒、邾、薛、杞、小邾等国的国君都老老实实地来了,齐国国君齐灵公已经不想再侍候晋国了,但又不敢完全不理会晋国的召唤,就派了个大夫高厚来参会。 晋平公在会上命令那些侵袭了同盟国土地的诸侯,把侵吞的土地都退还给受害国。因为莒、邾两国多次侵略鲁国,又跟齐、楚暗中往来,晋平公下令拘捕了这两国的国君,后来把他们带回晋国,着实敲打了一番才释放。 接着,晋平公和诸侯在温地举行宴会,晋平公让诸侯国的大夫们唱着诗歌跳舞,要求他们跳的舞必须跟唱的诗相配合。但齐国高厚跳的舞却跟唱的诗完全不合。中行偃很生气,说:“诸侯有二心了!” 晋平公让高厚跟各国大夫盟誓,无非是讲些互不侵犯,互相帮助,共同接受晋国领导,有违此誓,神明惩罚,让他断子绝孙之类狠话。高厚不愿受这类毒咒束缚,不告而别,逃回齐国去了。 接着,许国国君许灵公向晋平公提出请求,要把许国国都迁移到晋国这边来。许国国都本来在今河南许昌那里,鲁成公十五年许灵公受不了郑国的欺凌,把国都迁到了楚国的叶(今河南叶县),成了楚国的附庸。现在,许灵公看晋国势力比楚国大,想要改投晋国,所以提出了这个请求。 晋国当然同意,但许国的大夫们却不愿多事,安安分分做楚国的附庸有什么不好?这一改换主子,楚国能买账吗?肯定要来打。 于是,盟会一结束,晋国和诸侯之师就来打许国,向许国大夫施压。 许国大夫不屈服,晋军和诸侯之师又转而进攻楚国,打败了楚军。然后回过头再来打许国,但依然没能把许国大夫们治服,晋国只能不了了之,撤兵。 高厚逃会,晋国也没能拿他怎样,这一下,齐灵公胆子壮了起来,觉得晋国已衰落,该轮到自己当老大了。当年秋天,他就亲自率军再次欺负老邻居鲁国,包围了鲁国的成邑。 成邑是孟孙氏家的采邑,孟孙氏当然要奋力保卫。孟孙蔑的儿子,小将孟速率兵截击了齐军,迫使齐灵公退了兵。 刚举行了盟会,齐国就这样明目张胆地欺负鲁国,鲁国委屈啊,当年冬天派大夫穆叔去晋国访问,想跟晋国商量如何整治齐国。 晋平公却不愿为这点事而出兵伐齐,派人对穆叔说:“寡君还没有为先君悼公举行终结丧事的禘祭,另外我们刚打了许国和楚国,百姓还没有得到休息,所以,不能出兵救援你们,不然的话,是一定会出兵的。” 穆叔失望又不满地说:“因为齐国人一天到晚在我们的土地上发泄愤恨,因此才郑重地向你们提出请求。敝邑已危急得朝不保夕了,天天伸长了脖子望着西方说,‘晋国差不多快来救援了吧?’等到你们有空再来救援,只怕来不及了!” 他见晋平公不管事,就转而去见第一执政中行偃,向他吟诵了《圻父》这首诗。这首诗是责备周宣王时期的司马圻父,身为天子爪牙,却没能做好本职工作,使百姓蒙受困苦。穆叔借此诗来责备中行偃对鲁国痛苦的不作为。 中行偃抱歉地说:“偃知道自己的罪过了!” 穆叔又去见第二执政士匄,向他吟诵了《鸿雁》这首诗的最后一章:“鸿雁于飞,哀鸣嗷嗷。维此哲人,谓我劬劳。维彼愚人,谓我宣骄。”(鸿雁飞啊飞,哀鸣嗷呵嗷。只有那聪慧的人,知道我的辛苦。惟有那愚蠢的人,讥嘲我是矫情。) 士匄向穆叔保证说:“你放心,只要有我士匄在这里,一定不会让鲁国不得安宁!” 见晋国没来管,第二年秋天,齐灵公又率兵伐鲁,包围了桃(今山东汶上县东北),同时又派高厚率兵包围了防(今山东泗水县西南)。 防邑是臧氏家族的采邑,在这里防守的是臧氏家族的臧纥、臧畴、臧贾三兄弟以及孔子的父亲叔梁纥。防邑被围之后,叔梁纥等人在夜里率领三百甲士突出重围,把臧纥护送到了鲁国主力部队的驻地,然后叔梁纥和臧畴、臧贾又重新杀回到防邑城里继续守城。齐军打了一阵,一点便宜都没占到,只好又撤兵。 两次侵鲁都是无功而返,齐灵公更不甘心了,次年秋天,又领着人马再来伐鲁,同时还唆使邾国侵鲁。这次晋国终于出手了。 十月,晋平公亲率大军与鲁、宋、卫、郑、曹、莒、邾、滕、薛、杞、小邾等诸侯会于鲁国济水岸边,共同讨伐齐国。 齐灵公忙率兵到平阴(今山东平阴县东北)构筑防线,在防门外挖掘濠沟据守,壕沟宽达一米。 寺人夙沙卫颇有军事才能,他认为平阴这个地方无险可凭,应该到险要的地方构建防线,因而对齐灵公说:“如果不能主动出击,没有比据险而守更好的了。” 齐灵公没理他。 晋军和诸侯之师向防门发动了进攻,齐军伤亡惨重。 两军交战中,士匄在阵前碰见了齐大夫子家,便向他喊话:“我们有旧交,我不对你说谎话。鲁国人和莒国人都请求要率一千乘兵车从他们那里攻入齐国,我们已经答应了。等他们那两千乘战车攻进了齐国,你们又被我们牵制在这里,贵国国君必定失掉国家,您何不打算一下?” 士匄的话当然是虚言恫吓,两千乘兵车纯属子虚乌有。子家却当真了,忙把这话转告给齐灵公,齐灵公听了顿时慌张起来。 大夫晏婴私下里跟人说:“国君本来就缺乏勇气,再听到了这种话,很快就要坚持不住了!” 齐灵公登上巫山(今山东肥城市西北),观察晋军,只见晋军数量多得令人难以置信,到处是军阵,到处是旌旗。原来,这是晋国人制造的假象,他们让司马带着一支人马探测山林河泽的险阻,所到之处就树起旗帜,即使在军队达不到的地方也都树了旗,并且把军阵布得较为稀疏,这就扩大了军阵的面积,看起来阵势更大。兵车上,左边站的是真人,右边则立一假人,兵车前面有大旗作前导,后面则拖着树枝,前进时扬起漫天灰尘。齐灵公看到晋军阵容这么大,吓破了胆,连夜悄悄地卷起军旗逃走。 齐军一逃走,盲人乐师出身的晋国大夫师旷就对晋平公说:“乌鸦的叫声很欢,齐军大概逃走了吧!” 大夫邢伯也向晋军主帅中行偃报告:“有马匹别离的悲鸣声,齐军大概逃走了吧?” 晋平公的老师,后来跟晏婴、子产齐名的晋国贤大夫叔向(羊舌赤的弟弟羊舌肸,字叔向)也向晋平公报告:“平阴城上有乌鸦,齐军大概逃走了吧?” 晋军及诸侯之军立即出动,追击齐军。 夙沙卫把大车连接在一起堵塞山中的隘道,然后亲自殿后。齐国的两名勇士殖绰、郭最看不起夙沙卫这个阉人,没好气地对他说:“你来给国家军队殿后,那是齐国的耻辱!你姑且先走吧!” 夙沙卫于是杀了马匹放在狭路上堵塞道路,然后就走了,殖绰、郭最就代替他来给齐军殿后。 不一会,晋国追兵到了,首先上来的是晋大夫州绰的部队。州绰连射两箭,分别射中了殖绰的左右肩膀,然后又搭上第三支箭,瞄着殖绰说:“你停下来别跑,做我的俘虏,不然我这一箭就会射在那两箭的中间(指殖绰的颈项部位)。” 殖绰回过头来说:“你发誓?” 州绰说:“有太阳神为证!” 于是殖绰就乖乖当了俘虏,州绰把弓弦拆卸下来从后面捆绑了殖绰,州绰的车右具丙则捆绑了另一位齐国勇士郭最。 两位齐国勇士还算幸运,要是他们碰到的是楚国屈荡那种剥毛皮剥得连遮羞布都不放过的货,那就真的要成为“齐国的耻辱”了!州绰他们没有剥那两位勇士身上的铠甲,只是绑了他们的手脚,让他们坐在中军的战鼓下面。 晋军要追击齐灵公的败逃军队,鲁国、卫国却请求攻打坚守险要的齐军。于是晋军和诸侯联军接连攻占了好几个齐军险要据点,一直打到齐国国都临淄的外围,焚烧了临淄城的雍门和西、南、东、北的郭门。 齐灵公吓得要逃离临淄,逃到邮棠(今山东平度市东南)去。太子光和大夫郭荣拉住了他驾车的马,极力劝阻:“敌军的行动快速而又勇猛,显然是为了掠夺财物。他们很快就会退走了,国君还怕什么呢?况且,作为一国之主,不可以轻举妄动,轻举妄动就会失去民心,国君一定要在这里待着!” 齐灵公逃意已决,赶起车子要冲破他俩的拦阻。太子光拔出剑来砍断了套在马脖子上的皮套(马鞅),齐侯这才没有逃走成。 晋军和诸侯的军队向东一直推进到潍水,向南推进到沂水,自然,这一路上的奸淫掳掠那是不用说的啦。齐国军队始终龟缩在城里,不再敢出来接战。 晋军和诸侯军队在齐国一直待到第二年(公元前554年)正月,才解除了对临淄的包围,来到齐国的祝柯(今山东长清县),举行盟会,并在盟会上拘捕了邾国国君邾悼公,这是对他在齐国指使下侵袭鲁国的惩罚。 接着,晋军和诸侯联军驻扎在泗水边,晋国为鲁国划定了疆界,把漷水以北的大片邾国土地全部划给了鲁国。 做完这一切,晋平公先行回国,鲁襄公则设享礼招待晋国的六卿,赐给他们三命礼服,其他从军尉到候奄的军官全部赐给一命礼服,另外又赐给晋军主帅中行偃五匹锦、玉璧一块、马四匹、外加一只吴王寿梦送给鲁国的铜鼎。 这时,中行偃的头部已生了恶疮,渡过黄河之后,就进入病危状态,头部肿胀得眼珠都鼓了出来。那些先跟着晋平公回了国的大夫们听到这消息,又都返回来探望他。 副帅士匄问他,谁可以做他的接班人?他回答说:“郑甥可以。” 郑甥就是中行偃自己的儿子,名叫荀吴或中行吴,因为他母亲是郑国女子,所以他被称为郑甥——郑国人的外甥。但是,晋平公却没有让荀吴接其父的班,而是让士匄当了中军帅。 第86章 晋国霸业复振之路 中行偃死的时候,齐灵公也快不行了。 齐灵公以前娶了鲁国颜氏家族的女子(不知是否孔子外婆家的那个颜家?),没有生育,跟她一起陪嫁过来的她的侄女倒生了一个儿子,就是姜光。那时齐灵公宠爱姜光的生母,所以立姜光为太子。后来齐灵公移情宠上了另一个小老婆戎子,戎子也没有生儿子,但还有一个小老婆仲子却生有儿子公子牙,仲子把公子牙托咐给戎子,戎子便请齐灵公立公子牙为太子。齐灵公答应了。但仲子反对,她说:“不可以,废弃常规不吉祥。”她愿意自己儿子安安分分做个富贵公子,不想让他因非分夺位而弄得连小命也不保。但是齐灵公拍了板:“一切有我!” 说干就干,齐灵公马上命令太子光搬出临淄,住到东部边境去。太子光一走,就立公子牙为太子,并让高厚和夙沙卫当了公子牙的老师,高厚为太傅,夙沙卫为少傅,让两人教导、保护、辅佐公子牙。 这样一来,将来公子牙一当了国君,高厚和夙沙卫就要执掌齐国政权,现在的首席执政崔杼就没什么事了。崔杼怎么能甘心?他偷偷把姜光接到临淄,趁着齐灵公即将咽气,重新把他立为太子。 有崔杼支持,太子光的腰杆顿时硬了起来,杀了戎子,并把她的尸体陈列在朝堂上。高厚他们一看势头不妙,赶紧簇拥着公子牙逃离临淄。很快,齐灵公死了,太子光顺利即位,是为齐庄公。 由于齐国虽然战败,却没有向晋国屈服,所以,在齐灵公去世前夕,士匄又率领晋国大军来伐齐。晋军行进到今山东东阿那里,得到了齐灵公去世的消息,考虑到伐人之丧非礼,士匄就退兵了。 齐庄公一即位,马上派兵拘捕了公子牙,接着,崔杼带兵捕杀了高厚。夙沙卫则逃到高唐,在那里发动叛乱。齐庄公命庆封率军攻打,打不下来。齐庄公亲自领兵来增援庆封,包围了高唐。 齐庄公看见夙沙卫站在城头上,就大声地喊他下来。夙沙卫下来后,齐庄公问他,高唐城内防守情况怎样?夙沙卫说:“没有什么防守。” 齐庄公向夙沙卫作了一揖。夙沙卫还了一揖,就回到城上去了。 高唐城里的殖绰、工偻会等人不愿跟随夙沙卫叛乱,他们在夜里用绳子把自己缒下城,然后引导齐军进了城,把夙沙卫剁成了肉酱。随后,齐庄公又把公子牙的其他支持者也全部清除。 齐庄公刚上台,国内还没有十分稳定,不想再跟晋国硬碰,所以,消灭了公子牙势力之后,齐国就跟晋国讲和,又归附了晋国。 公元前553年六月,晋平公跟齐庄公以及宋、鲁、卫、郑、曹、莒、邾、滕、薛、杞、小邾等国国君在卫国的澶渊(今河南濮阳西北)举行盟会,晋国的霸业再次达到了顶峰。 表面上看,澶渊的盟会,标志着晋国霸业的复振。实际上,晋国阵营内部早已危机重重。 早在晋国和诸侯联军围攻临淄的时候,郑国的执政大夫子孔就动起了叛晋投楚的念头。子孔这个人,控制欲特别强,他刚上台时,就要逼着所有大夫、官员跟他盟誓,向神发毒誓绝对服从他的领导,结果激起了众怒。在子产的劝告下,他被迫当众烧掉了他起草的载书,才平息了大家的情绪。但他当政之后,专权跋扈,一言堂作风,引起大家的极度反感和不安。他于是就想叛晋投楚,以便借楚国的力量把国内这些不愿服从自己的人全部除掉。 他悄悄派人去请楚国令尹子庚出兵,子庚没有同意。不料,楚康王知道了这件事,就责备子庚:“不谷即位已经五年,军队没有出动过,别人大概以为不谷只顾自己安逸而忘掉先君的霸业了,大夫考虑一下吧!” 子庚叹息说:“君王恐怕认为午(子庚名午)是贪图安逸吧!我这样做是因为有利于国家啊。”无奈,他只能带着军队北上伐郑。 而这时候,子蟜等大夫正跟随着郑简公带兵和晋军一起攻打齐国,子孔和子展、子西留守。子展、子西察觉了子孔的阴谋,赶紧加强戒备,完善新郑的城防设施,使得子孔始终找不到机会跟楚国人搞里应外合。 楚军在郑国境内抢掠了一番,没能进入新郑,只得回军,哪知道半路上遇到大雨,此时正是寒冬季节,楚军士兵淋雨后多数被冻死冻伤,在军中服役的厮养几乎全部死光。 第二年,郑国人追究这件事,连带着把以前尉止之乱时子孔事先知情却不举报的旧账也翻了出来,新账老账要一起跟他算。 子孔带领他自己家族的甲士负隅顽抗,最终被子展、子西率领国人全部消灭,并瓜分了他们的家产和采邑。 在郑国内乱之前,宋国也发生了一次小小的动乱。 公元前556年冬,宋国执政大夫(右师)华阅去世,他的弟弟华臣,也是执政大夫,是宋国六卿之一的司徒,他觉得华阅的儿子皋比微弱可欺,就想要侵占他的家产,派贼人去刺杀皋比家的总管(家宰)华吴。 六个贼人用铍刀把华吴杀死在宋国国都的卢门那里,刚好是在另一位执政大夫左师向戌家的屋后。胆小的向戌以为贼人要来杀他,慌忙说:“老夫无罪啊!” 贼人说:“我们是奉皋比之命,私下里讨伐华吴。” 贼人杀掉华吴之后,又把华吴的妻子幽禁起来,向她勒索财宝:“把你的大璧给我们!” 宋平公听说这件事之后很生气,说:“华臣啊,不仅对他的宗族残暴,而且使宋国的政事大乱,一定要驱逐他!” 向戌说:“华臣也是个卿啊,大臣之间不和,是国家的耻辱,不如掩盖这件事情吧。” 宋平公就没有追究这事。 怕事的向戌为了避免招惹华臣,给自己做了根短鞭子,每当他的马车经过华臣家门前时,他就打马快跑,迅速地远离这是非之地。 华臣大概也知道有很多人在恨自己,心里也有点发虚。一天,城里出现了一条疯狗,引得满城的国人纷纷追打。疯狗不知怎地竟逃进了华臣家,国人们喊打喊杀地追了进去。心虚的华臣看见一大帮国人举着棍棒菜刀之类冲进了他家,以为是来杀他的,拔腿就逃,从此流亡陈国。 而晋国的另一个忠实跟班卫国比宋国更早就发生了动乱,而且其动乱持续的时间很长。 卫献公这个人,不是省油的灯。他刚上台就毫不掩饰对风韵犹存的嫡母定姜的野心,在为他父亲卫定公办丧期间,不悲哀,不素食。定姜见了就叹息说:“这个人啊,非但要使卫国败亡,还将先从侵犯我这个未亡人开始!呜乎,这是天要降灾祸给卫国啊!” 大臣们听了这话,无不恐惧。执政大夫孙林父赶紧把一些宝贵的器物搬到了他的封邑戚地,以防不测。 不久,卫献公果然强奸了定姜,并把她收作自己的姬妾。然后,他又想除掉孙林父等执政大夫。 公元前559年,卫献公约请孙林父和宁殖两位执政大夫吃饭。国君请吃饭,那可是大事情,两位大夫很郑重其事,一大早就穿着朝服在朝堂上等候。这一等,从太阳初升一直等到日落西山,也不见卫献公召见他们。饥肠辘辘的两人一打听,原来卫献公在园林里射雁! 这算什么事?做臣子的难啊,回去吧,万一国君召见,自己不在这里等着那就是无礼,就是不敬。继续饿着肚子等下去吧,万一他永远不召见,岂不要成为饿殍? 两人找到园林里,卫献公还真把这事给忘了!忘了就忘了,他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歉意。而且不把打猎专戴的白鹿皮做的帽子脱掉就跟两位饿得肚肠转筋的大夫东拉西扯地说闲话,也不送些食物给他们点一下饥,这在礼仪上来说就属于对两人很无礼了。 两位大夫很生气,孙林父一怒之下去了他的封邑戚地,不再来上朝了。过了些日子,他派儿子孙蒯入朝请命(听听国君有什么处理意见)。 卫献公招待孙蒯喝酒,席间,他命掌管音乐的太师唱《巧言》这首诗的最后一章。这首诗是周幽王时期一位受谗言所害而郁郁不得志的大夫所作,诗的最后一章是谴责那位进谗言的奸佞之臣的:“彼何人斯?居河之麋。无拳无勇,职为乱阶。既微且尰,尔勇伊何?为犹将多,尔居徒几何?”(那是什么人物呀,住在河岸水草边。没有武力与勇气,专为祸乱造机缘。小腿生疮脚浮肿,你的勇气有多少?阴谋诡计确实多,可你同伙有几人?) 这等于拐着弯骂孙林父是专耍阴谋诡计伺机作乱的奸臣啊!太师怎么肯唱?这唱出来国家要出乱子的!太师不肯唱,太师手下的乐人(师曹)却没有顾虑:“我来唱!” 为什么师曹自告奋勇来唱?因为他知道一唱准会出事。他为什么盼着国家出事?心里有仇恨啊!当初,卫献公有个宠妾想让这师曹教她弹琴,也不知是这宠妾不尊重这师曹,还是师曹摆老师架子,嫌这宠妾太笨,竟用鞭子打了这宠妾。卫献公大怒,打了师曹三百鞭子!所以,现在这师曹非常积极地要激怒孙蒯,他不仅演唱了,怕孙蒯没听清楚,演唱完毕之后,又朗诵了一遍。 孙蒯感觉国君对孙家的恶意已非常明显,心中害怕,急忙回家告诉了孙林父。孙林父说:“国君猜忌我了,不先下手的话,必定被他杀害。” 孙林父把家人全部集中到戚地,然后进入国都去见着名的卫国贤大夫蘧伯玉,问道:“国君的暴虐,您是知道的。我非常害怕国家的颠覆,您将怎么办?” 蘧伯玉说:“国君控制他的国家,臣下怎敢触犯他?即使冒犯了他,再立新君难道就一定能比他好?” 蘧伯玉知道孙林父为了自保是不得不动手的了,他不想参与作乱,也不想帮昏君作恶,就选择离开,出了卫国的国境。 蘧伯玉离开的时候,卫献公派子蟜(跟郑国那位同字)、子皮、子伯三位公子跟孙林父结盟,一方面是想用盟约束缚住孙林父,不使他作乱,另一方面也是借机看看孙林父是否真想作乱,敢不敢对着神发毒誓? 孙林父可不跟你拖泥带水,既然已经决定了怎么做,毫不迟疑,把三位公子全部杀掉。卫献公的弟弟子展(跟郑国大夫也是同字)逃到齐国,卫献公本人逃到了鄄(卫地,今山东鄄城),派公子子行来向孙林父请求讲和。孙林父把子行也杀了。 卫献公一行人只能向齐国逃奔,逃到卫、齐两国的边境上时,卫献公命掌管祝告事务的祝宗遥向卫国的宗庙报告他出亡的事,并交待祝宗,一定要告诉卫君的祖宗们,他卫献公没有任何罪过。 在一旁马车上的定姜听得生气,说:“没有神明,你让他报告什么?如果有神明,就不能欺骗!你明明有罪过,为什么报告说没有?抛弃大臣而和小臣商量国事,是第一桩罪;先君有正卿作师保,你却轻视他们,是第二桩罪;我用毛巾和梳子侍候了先君一辈子,你却残暴地像对待婢妾一般对待我,这是第三桩罪。只报告逃亡就行了,不要报告什么没有罪过!” 孙林父的家族兵追了上来,追到齐国的河泽(今山东阳谷县东),击败了卫献公的亲兵。鄄地的卫国人纷纷帮着孙家家族兵捉拿败逃的卫献公亲兵,可见卫献公有多不得民心! 右宰谷起初跟随卫献公逃亡,后来又返回卫国。孙林父那帮人要杀他,他辩解说:“先前我为国君做的那些事都不是我愿意做的,我这人就是一件皮袍子,正身是用高贵的狐皮做的,两只袖子却是用低贱的羊皮做的(意思是他一身兼有善恶两种品性)!” 孙林父他们赦免了他,立卫穆公的孙子公孙剽为国君,是为卫殇公。孙林父和宁殖分别为第一和第二执政,辅佐卫殇公。 卫献公逃到齐国之后,齐国人把他安置在郲(今山东黄县东),郲本来也是一个诸侯国,被齐灭掉的。 卫国出了这乱子之后,鲁国按照礼节,一面派人去卫国慰问,一面又派大夫臧武仲到齐国郲地慰问卫献公。都到了这步田地了,卫献公跟臧武仲谈话的时候还是非常粗暴。 臧武仲从卫献公居住的宫室退出来之后对身边的人说:“卫侯大概不能回国了,他的话像粪土一样!逃亡在外还不知悔改,怎么可能恢复君位?” 臧武仲的这些话不知怎的传到了跟随卫献公一起出逃的卫国大夫子展、子鲜的耳中,两人马上来拜访臧武仲,向他表达歉意,臧文种跟他们交谈,觉得他们很通情达理。他们走后,臧武仲又对身边的人说:“卫侯一定能回国,身边有这二位,一个拉他,一个推他,想不回国都不行啊!” 在晋的盟国纷纷发生动乱之时,盟主晋国本身也发生了更大的动乱,煊赫一时的栾氏家族灭亡了! 第87章 栾氏灭亡(一) 栾氏家族是姬姓,其实跟晋国国君是一家人。晋文公、晋襄公时,晋国最显赫的家族是狐家、赵家、郤家。栾氏虽然比不上这三家,却也很被国君倚重。城濮之战时,栾枝为下军将。到晋景公时,栾枝的孙子栾书已当上了中军帅,栾家达到了权力的巅峰。当时栾家、郤家跟赵家争权夺利,矛盾尖锐,栾、郤两家跟赵庄姬勾结,灭了赵同赵括,大大削弱了赵氏势力。重创赵氏之后,栾、郤两家之间的矛盾就开始激化,最后栾书帮助晋厉公除掉了三郤,之后又跟中行偃联手做掉了晋厉公。 晋悼公即位后,着力扶植范家(士家)、魏家、赵家、韩家,以牵制栾家和荀家。栾书死后,他的儿子栾黡虽然继承了栾书的卿位,但这时晋国几个卿族已渐渐形成了轮流执政的惯例,新接班的卿都只能从下军的将佐干起,不能再直接继承其父的原职。栾黡接班后,当了下军将,栾书的中军帅一职则由原中军佐中行偃接任,栾家的权势有所弱化。 公元前552年,栾黡去世,他的儿子栾盈继承了他的卿位,但只当了个下军佐,权势进一步弱化。 卿大夫为了稳固权势,常常互相通婚。栾书在的时候,就跟当时正冉冉上升的范家联姻了,栾书的儿子栾黡娶了士匄的女儿。士匄的这个女儿,人称栾祁,嫁给栾黡后生下了儿子栾盈。这本应该是巩固家族势力的好事,哪知道却是导致栾家被灭的祸根! 跟赵家那次无妄之灾一样,栾家的灾祸也是源于女人的婚外情。栾祁跟栾家的大管家(室老)州宾姘上了,这女人花痴到什么程度?为了讨好州宾,居然帮着他把栾家几乎所有的财产全霸占了去。 你们姘就姘喽,为什么要弄得我栾家日子都过不下去?栾盈不能接受,准备采取措施。栾祁知道栾盈一讨伐州宾,自己就要失去性福,性福重要还是儿子孙子重要?对于性令智昏的栾祁阿姨来说,世上没有任何东西比性福更重要! 栾祁赶紧回到娘家,对她父亲士匄说:“栾盈认为他父亲栾黡是我们范家害死的,准备发动叛乱消灭我们范家。” 士家三代人,士会、士燮父子俩那么谨慎持重,那么世事洞明,那么与人为善,那么事事谦让,到士匄这儿,全改了!更何况,士家跟栾家还有很大的过节。事情发生在几年前的“迁延之役”中—— 公元前559年夏,晋国为了报复秦国的不断侵袭,出动了三个军,会同齐、宋、鲁、卫、郑、曹、莒、邾、滕、薛、杞、小邾等十一国的军队,进攻秦国。 顺便说一句,晋国在这上一年又裁军了,把四个军裁成了三个。裁军的原因是,那年中军元帅荀罃去世了,他的儿子荀朔早在六年前就已死掉,他的孙子荀盈才六岁,还不能接班。本来这种情况,也可以让中军暂时没有元帅,让中军佐暂领中军,或者提拔其他卿为中军帅,偏偏下军佐士鲂也在那一年去世了,他的儿子彘裘也还很小,无法接班,于是,一下子就缺了两个卿。卿都是世袭的,只要不犯罪,是不能随便撤换的,所以不可能让别的大夫填补进来,只能等荀盈和彘裘长大了来填补。在这种情况下,晋悼公就裁撤掉一个军,反正国力搁在那里,需要的时候随时可以组建起来。 晋悼公这次没有亲征,走到国境线那里就停驻下来,毕竟天太热,他也懒得动了,让晋国六卿率领大军入秦。 由于连年征战,诸侯军队早已有厌战情绪,再加上这大热天的,长途行军也真要命。所以,大军推进到泾水边上之后,就挨着河水驻扎下来,都不想动了。 晋国大夫叔向拜会了鲁国这次的领兵大将叔孙豹之后,鲁国和莒国的军队才带头渡过了泾河。但其他军队仍然不动,郑国带兵大将大司马子蟜和卫国的带兵大将北宫括一起做其他诸侯军队的思想工作,再三动员之下,总算牛牵马绑地都渡过了泾河。 但是一过了河,大家又傍着泾河驻扎下来了。秦国人一看,唷,你们这么对我们的泾河水恋恋不舍呀?好,我来给你们加点料!就在上游投毒,诸侯军队被毒死了很多人。 泾河边待不得了,郑国子蟜带着郑国军队向前推进,其他国家的军队也骂骂咧咧地跟了上去。走到棫林(今陕西泾阳县泾水西南),看看秦国人丝毫也没有来求和的意思,就都不想再前进了。 晋中军帅中行偃不甘心这样无功而返,下令说:“明天鸡叫时分套车,填井平灶,你们都跟着我的马头走!” 下军将栾靥一直看中行偃不顺眼,现在见中行偃为了一己之功不顾大家死活,发布了这种霸道命令,火不打一处来,当面就怼了回去:“晋国从来没有过这种命令,我不管你的马头朝向哪里,反正我的马头是向东(回晋国)!” 说完竟自管自往东而去,下军的将士们一看,跟着他就走。随军的史官(是来记述这次军事行动的)左史问魏庄子魏绛:“我们不等等中行伯(荀偃)了吗?” 魏绛说:“他老人家命令我们跟从主将的呀,我是下军佐,栾伯(栾靥)不正是我的主将吗?我必须跟从他啊!” 中行偃也知道烈日炎炎的逼着大家跟他一起去送死不合理,说:“我的命令确实有错误,可后悔哪里还来得及?再留下只能被秦国人俘虏。”就命令全军撤退。 这次出兵从开始到结束,几乎每一个环节都是拖拖拉拉,所以被晋国人称为“迁延之役”。本来就这样收场,虽然不体面,大家倒也没伤多大和气。可是,节外又生旁枝。 栾靥要回军,作为他的车右的他弟弟栾鍼不知哪根神经搭错了,他对士匄的儿子士鞅说:“这次战役,是为了报复上次秦国在栎地打败了我们,可是却没能建功,这不是晋国的耻辱吗?我觉得太丢人!” 士鞅的想法跟栾鍼相同,于是,这两人又转身杀了回去,一直杀进了秦军阵营。一番厮杀之后,栾鍼成了烈士,士鞅则逃了回来。 第88章 栾氏灭亡(二) 这事不应该怪士鞅啊,可是栾靥却对士匄说:“我的弟弟本来不想去的,都是因为你的儿子叫他去!结果我的弟弟战死,你的儿子却回来了,这等于是你的儿子杀了我的弟弟。如果你不驱逐他,我就杀了他!” 这哪像是女婿对老丈人说话的态度?怎么说士鞅也是你栾靥的大舅子啊!抛开亲戚之情不谈,士匄可是副元帅,级别比你栾靥高了三级呢!栾家平时有多狂,由此可见一斑了。 而且从他对待范家父子的态度上也可以看出,栾靥平时对待老婆栾祁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像他这种大贵族,身边娇滴滴的如花似玉不要太多,他跟栾祁纯粹就是一桩政治婚姻,毫无感情可言,难怪栾祁对栾家也是毫无感情,家产大把大把地送姘夫,乃至对亲生儿子栾盈都是没有一点感情,要把他往死里整! 士匄以老丈人和副元帅的双重身份也根本压不住栾靥,没办法,士鞅只得流亡秦国。 因为这个过节,士匄一直想报复栾家。现在可不是迁延之役那时候了,现在的士匄已经是中军帅、首席执政,而栾家呢,狂横霸道的栾靥已死,栾家的权势已进一步减弱。所以,听了女儿的话之后,士匄立刻就采取行动,命令外甥栾盈去主持修建着城(今址不详)。栾盈一到那里,士匄又立即宣布把他驱逐出境! 栾盈被迫逃亡楚国。士匄还不罢休,一口气捕杀了栾盈的哥们儿箕遗、黄渊、嘉父等十个大夫,其中还包括了叔向的弟弟羊舌虎!这还不算,还把叔向的哥哥羊舌赤以及叔向本人,还有上军司马籍偃这三个大夫也囚禁了起来! 羊舌虎虽然跟羊舌赤和叔向是兄弟,但他是羊舌职的小老婆生的,叔向和羊舌赤则是羊舌职的正妻所生。 当初,羊舌职刚娶羊舌虎的母亲,叔向的母亲看她漂亮得像个妖精,就不许她陪丈夫睡觉。羊舌赤和叔向就劝她,她解释说:“深山大泽之中确实会生出龙蛇,她美丽,我害怕她生下儿子来祸害你们啊!你们羊舌家是一个衰败的家族,国君的宠臣又多,假如有坏人从中挑拨,羊舌家的前途不就更加堪忧了吗?至于陪睡的事情,我有什么舍不得的!”于是就让羊舌虎的母亲去陪丈夫睡,于是就生了羊舌虎。 这羊舌虎得了母亲的遗传,颜值超高,而且生有勇力,栾盈非常喜欢他,他成了栾盈的铁哥们,因此这次就给羊舌家招来了这么个大祸。 有人对叔向说:“您遭到这样的灾祸,大概是不聪明吧?” 叔向说:“比起死亡如何?《逸》诗说,‘悠闲啊逍遥啊,聊且这样度岁月。’这正是聪明啊!” 大夫乐王鲋来看望叔向,说:“我去帮您请求他们赦免。” 叔向不回答。 乐王鲋告辞时,叔向也不拜送。 叔向身边的人都责怪他。 叔向说:“一定是祁大夫来救我。” 叔向说的祁大夫,就是早已告老退休的原中军尉祁奚。当初,祁奚向晋悼公请求告老退休时,晋悼公问他:“谁可以接替你?”祁奚说解狐可以。晋悼公很奇怪:“解狐不是你的杀父仇人吗?”祁奚说:“国君问的是谁可以接替臣,并未问臣的仇人是谁。”结果解狐还未上任就去世了,晋悼公又问祁奚谁可接替他,祁奚说祁午可以。晋悼公奇怪:“祁午不是你的儿子吗?”祁奚说“国君问的是谁可接替臣,并未问谁是臣的儿子。”晋悼公这才知道祁奚这人举贤不避亲仇,完全是秉持公正,而且很能识人。所以后来祁奚原先的副手(中军尉佐)羊舌职去世了,晋悼公也问祁奚,谁可接替羊舌职?祁奚推荐了羊舌职的大儿子羊舌赤。 可祁奚虽然在晋国有很高的声望,毕竟已经退休多年,而且最赏识他的晋悼公也早已去世了,他说话还能管用吗?所以,羊舌家的室老(大管家,家臣之长)对叔向说:“乐王鲋对国君说的话国君没有不照办的,他要去请求赦免您,您怎么不答应呢?祁大夫(祁奚)肯定搞不定这个事,您怎么指望他?” 叔向说:“乐王鲋只会顺从国君,他怎么可能救我?祁大夫为国家举贤不避亲仇,难道会遗忘我这样的人而不救吗?他老人家是正直的人。” 果然,晋平公向乐王鲋询问叔向到底有无罪过?乐王鲋知道晋平公心里是怀疑叔向的,就顺着他的心意回答道:“叔向不会抛弃他的亲人,所以,和他的亲属一起作乱恐怕是有的。” 正在远离绛都的封地里养老早已不问政事的祁奚终于听说了叔向等人被捕的事,马上乘了驿站的传车去见士匄,说:“《诗经》里说,‘赐给的恩惠没有边际,子孙永远保有它。’《逸书》说,‘圣哲有谋略的功勋,应该诚信保护。’为谋划而少有过错,不倦地赐给别人恩惠,叔向做到了,他是国家的柱石。这样的人,即使是他的十代子孙有了过错,还要看在他的份上予以宽宥,以此来鼓励有能力的人。现在一旦叔向不能免祸,不使人困惑吗?叔向怎么能为了叔虎(羊舌虎)而丢弃国家?您若做了好事,谁敢不努力听从您?多杀人干什么?” 士匄听了这话很高兴,马上跟祁奚同乘一辆车去见国君,劝晋平公赦免了叔向。 叔向一获释,祁奚就回家了,没跟叔向见面,他并不觉得自己对叔向有恩,他这么做不是为叔向,而是为国家。而叔向也明白祁奚的心意,出狱后始终没有去向祁奚告谢。 栾家是世家大族,栾盈又喜好结交朋友,他的朋友极多,知起、中行喜、州绰、邢蒯都是,他们看士匄捕杀了这么多人,都不敢留在晋国了,一齐逃奔了齐国。 这么多人才流失,乐王鲋觉得可惜,对士匄说:“为什么不叫州绰、邢蒯回来?他们可都是勇士啊!” 士匄不以为然地说:“他们都是栾氏的勇士,跟我有什么关系!” 乐王鲋说:“您做他们的栾氏,他们不就成了您的勇士了吗?” 心胸狭窄的士匄,可不想接纳州绰他们,他只想痛快地报复。 而齐庄公那边,一下子收留了这么多晋国人才,倒热闹起来了。齐庄公上朝时,指着殖绰、郭最两位勇士对那些晋国来的人说:“这两位是寡人的雄鸡!” 在上次晋齐大战中,这两位勇士可是被州绰俘虏过的,所以州绰不服气地说:“国君认为他们是雄鸡,谁敢认为他们不是雄鸡?不过,臣不才,在平阴战役中可比他们二位先打鸣。” 齐庄公为了多招收勇士,决定设立勇士爵位。殖绰和郭最两只雄鸡都想获得这爵位,州绰也想要,说:“东闾那次战役,臣已经冲进了东闾门的城门洞,臣左边的套马被挤住在里面不能前进,你们城门上乳钉的数字都已经被臣记下了呢!凭这个勇敢,能得到一份爵位吧?” 第89章 栾氏灭亡(三) 齐庄公说:“你那次勇敢是勇敢,可那是在为晋国卖力气啊。” 州绰说:“臣刚刚成为国君的仆隶,然而这二位……”说着一指,殖绰、郭最,“如果拿禽兽来比喻他们的话,臣早已吃了他们的肉并睡在他们的皮上了。” 最终,齐庄公有没有把勇士爵位授给殖绰、郭最和州绰?不得而知,只知道,他让州绰当了他的贴身侍卫。 再说栾盈这天不怜娘不疼的苦孩子,到现在都没弄明白,自己这飞来横祸是哪里来的。他在楚国没能找到工作,就去王都洛邑碰运气。哪知道,刚进入王畿就碰了满头晦气。王畿西部边境的人(野人和务农的国人)看他带着一些财物,就一窝蜂地涌上去抢,抢得他一穷二白。 栾盈找到周王室的一位行人,请他向周天子传话诉苦:“天子陪臣(诸侯之臣对周天子的自称)栾盈,得罪了天子的守臣(即士匄,他是由周天子任命的命卿,故称为天子守臣),打算逃避惩罚,却又在天子的郊外得罪了那里的人,没地方可以隐匿藏身,谨敢冒死上言。从前陪臣栾书能为王室效力,天子赐给他恩惠。他的儿子栾靥,不能保全他父亲的辛劳。天子如果看在栾书以前为王室尽力的份上,亡臣还能有逃避的地方。如果天子看在栾靥的罪过上,陪臣只能回国受刑而死了。” 周天子连自己的属官都养不活,史官和亚饭乐师、三饭乐师、四饭乐师等大量官员因为老板开不出工资,纷纷流落到各诸侯国找饭吃,当然没有工作给栾盈,更何况他更怕因收留栾盈而惹怒晋国。不过,看在以前栾书曾为周王室效过力的份上,周天子还是命那些抢了栾盈财物的人把财物归还栾盈,然后派人把栾盈送出了周天子的地盘。 无奈之下,栾盈只得再回到楚国。 这时,晋平公在商任(今河南安阳市境内)召集鲁、齐、宋、卫、郑、曹、莒、邾等各国诸侯开会,宣布全面封杀(禁锢)栾盈,要求同盟各国都不接纳栾盈。 虽然楚国不会理会晋国的封杀令,但楚国也不太平,麻烦事一大堆,没心思理会栾盈。栾盈在这里仍然找不到工作,第二年(公元前551)秋天,他又流亡到了齐国。 齐庄公不久前刚参加过商任之会,亲耳听了晋平公的封杀令,他敢接受栾盈吗?敢!因为他早就不服晋国了,想要跟晋国叫板。 晏婴见齐庄公收留了栾盈,就劝他:“商任之会,已经接受了禁锢栾氏的命令,如今收纳栾氏,将要怎样向盟主交待?小国事奉大国,凭的是信用,失去信用就站不住脚。希望国君仔细考虑。” 齐庄公当然听不进这话。 这年冬天,晋平公召集鲁、齐、宋、卫、郑、曹、莒、邾、滕、蔡、杞、小邾等十二国诸侯在沙随开会,重申禁锢栾氏的命令。但齐庄公无动于衷,照样收留着栾盈。 晏婴私下里跟人说:“战祸就要起来了。看样子齐国将要攻打晋国,这不能不让人忧惧。” 次年,晋国为巩固跟吴国的关系,要将一个女子嫁给吴国国君。这女子应该是晋悼公的女儿,因为晋平公才二十多岁,就算有女儿也还未到出嫁年龄。前面讲过,诸侯之女出嫁是决不可能单独一人出嫁的,还得搭配上一两个女人,作为媵妾(陪嫁的妾)。这作媵妾的,通常是出嫁女子的妹妹(包括堂妹),或侄女等等,大概晋悼公这个女儿既无妹妹又无侄女之类,于是,这个媵妾就叫齐国公室出一个女子来充当。 齐庄公派大夫析归父把充当媵妾的女子送到晋国去,乘机把栾盈和他的侍卫武士装在带棚的车子里,混在送亲队伍中一起送进了晋国,偷偷安置到栾家的封地曲沃。 栾盈一回曲沃,就连夜去见胥午。 胥午是曲沃大夫,是晋国朝廷派他镇守治理曲沃的,栾盈想要得到他的支持,把作乱计划向他和盘托出。 胥午说:“不行,上天要废弃的,谁能把它复兴?您必定不免于死,我倒不是爱惜一死,而是明知您这样不会成功。” 栾盈说:“虽然这样,受了您的帮助若我还是死,我也没有遗憾了。” 胥午这才答应帮他一下,他把栾盈藏在他家里,然后召集曲沃人来宴饮。席间,胥午问大家:“要是现在得到了栾孺子(栾盈),你们打算怎么办?” 曲沃的人对栾家还是很有感情的,他们都说:“如果得到了主人,我们愿为他而死,虽死犹生!” 说着大家一齐叹息,有的人甚至哭泣起来。 胥午又举起酒杯,再次地问道:“要是现在栾盈回来了的话,你们会有二心吗?” 众人一齐说:“得到了主人,怎么会有二心!” 于是栾盈走了出来,向众人一一拜谢。 取得了曲沃人的支持,栾盈的势力依然单弱,他继续暗中活动,寻求支持。这时晋国上层的几个大家族中,赵家由于赵同、赵括的冤案,怨恨栾家,而赵家跟韩家一向亲睦,所以赵、韩两家都不可能帮栾盈;中行氏因为迁延之役中栾靥不把中行偃当领导,也怨恨着栾家,而且中行氏跟士家和睦,所以中行氏也指望不上;只有魏家,魏绛当下军将时,栾盈是下军佐,辅佐魏绛,因为这层关系,人缘很好善于结交朋友的栾盈就跟魏绛的儿子魏舒成了哥们儿。所以,栾盈活动了一圈下来,只有他的一些下属——下军中的七个军官(七舆大夫)和魏舒愿意支持他。 栾家封邑应该很多,肯定不止曲沃一处,但其他封邑显然已被晋平公和士匄他们控制住了,栾盈插不进去,只有曲沃一地的人可用。不过,有曲沃的这点人,再加上魏舒和下军中的支持者,处理得好,也不是没有成功的可能。 周历四月,栾盈率领曲沃的甲士发起了行动,在魏献子魏舒的帮助下,栾家军在大白天开进了国都新绛。 士匄得到栾家军进入国都的报告,大惊失色。这时乐王鲋正在士匄身边,马上出主意说:“赶紧把国君转移到固宫(晋侯的别宫)去,一定不会有事的。而且,栾家怨敌多,您是执掌国政的,掌握着赏罚百姓的权力,有利的条件太多了!栾氏从外边来,支持他的,大概也只有魏氏了吧?而魏氏,也是可以用强力争取过来的。” 恰巧不久前杞国国君杞孝公死了,而晋悼公的夫人,便是杞孝公的女儿,虽然晋平公违反礼制不愿为外祖父穿丧服,但他的母亲和宫中一些妇女都穿上了黑色的丧服。乐王鲋让士匄穿上黑色的丧服,坐在妇女坐的车里,让两个妇女拉着车子混进了宫,然后陪着晋平公逃到了固宫。 与此同时,士鞅来到了魏舒的军营,看到魏舒已让军队排成行列登上了战车,准备出发去迎接栾盈了。士鞅快步走进军营,对魏舒说:“栾氏率领叛乱分子进入国都,鞅的父亲和诸位大夫已在国君那里了,派鞅来迎接您。鞅请求做您的骖乘。”说着话就自管自跳上了魏舒的战车,右手按着剑,左手拉着带子,命令御者立即驾着这战车离开阵列。 御者问:“去哪儿?” 士鞅说:“去国君那里。” 就这样,魏舒被士鞅劫持到了固宫。士匄早已在台阶前迎候了,他上前拉着魏舒的手,向魏舒许诺,等灭了栾氏,就把曲沃给魏家。 栾盈的人前来攻打固宫,士匄父子率领的晋平公的卫队和士家的一些家族兵守在固宫内。栾盈手下有个着名的大力士叫督戎,晋国人都很怕他,士匄他们也对他很忌惮。这时,一个名叫裴豹的官奴(隶)挺身而出,对士匄说:“如果您能烧了丹书,我就去杀了督戎。” 如果一个人因犯罪而罚没为官奴,他的名字就会用红色写在竹简上,称为“丹书”,其实就是奴隶身份的登记册,烧掉了丹书,他就不再是奴隶,成了自由民了。 士匄当即就对天发誓:“你马上去杀掉他,我要是不请求国君烧掉丹书,有太阳神作证!” 于是就打开宫门放裴豹出宫,随即又关闭了宫门。 督戎见裴豹从宫内出来,就跟过来杀他。裴豹蹲伏在一道矮墙下,督戎刚翻墙进来,裴豹便从后面向他猛击,杀掉了他。 栾盈的人马发动了猛攻,有的士兵已经登上了宫门。士匄见情势危急,向士鞅下了死命令:“如果有箭射到了国君的屋子上,我让你死!” 士鞅拔剑率领步兵死命抵敌,终于将栾家军击退。士鞅跳上战车追击,碰上了栾盈的族人栾乐,士鞅说:“乐啊,别打了,我死了的话将会向天帝告您。” 栾乐向士鞅射了一箭,没射中。他又搭上一支箭,还没来得及发射,他的战车撞在槐树根上,翻了。士鞅的士兵趁他摔倒在地就用戟钩打他,打断了他的胳臂,最后把他打死了。 栾盈逃回曲沃,士家的家族兵和晋平公的军队攻下了曲沃,栾氏家族被屠灭,只有一位族人栾鲂带伤逃亡到了宋国。 第90章 齐庄公伐晋 齐庄公送栾盈回国,就是要让他在晋国内部来个中心开花,他可以趁火打劫,打败晋国,夺取霸主之位。但是他的动作比蜗牛还慢,显然事先也没有经过周密的策划和部署,直到这年秋天,栾盈已被晋军围困在曲沃城里,奄奄一息了,齐庄公才亲率大军出发,直扑卫国而去。 打卫国是打晋国的前奏,因为从齐国去晋国要经过卫国,而卫国又是晋国的同盟国,所以打卫国是必须的。卫国人估计是坚守城中不出战,所以齐军在卫国打了一下之后就要转向晋国而去。 崔杼劝阻说:“不可以,臣听说,小国钻大国祸乱的空子而去搞破坏,必定要遭受灾祸,君主还是考虑一下吧!” 齐庄公当然不考虑,他只考虑要报复平阴之役,要夺取霸权。 齐国大军向晋国发动了进攻,占领了朝歌。这朝歌本来是卫国的国都,卫懿公养鹤养亡了国之后,卫国残余在齐桓公的扶助下,迁到帝丘(今河南濮阳)重新立国,后来就一直以帝丘为国都了,因为朝歌已被狄人毁掉。而现在,朝歌显然已成了晋国的领土。 齐国大军在朝歌兵分两路,一路攻进了今河南辉县的孟门隘道;另一路则登上了太行山口,一直打到荧庭(今山西翼城县东南),听说栾盈已灭亡,就收集晋军的尸体筑成武军(筑一个大坟,上面树立表木,以夸耀武功),在少水(今山西沁水)也收集晋军尸体,堆筑成一个大坟。然后撤军。 晋国派赵旃的儿子赵胜率兵追击,晏婴的儿子晏氂不幸地成了赵胜的俘虏。 这年十月,齐国大军从晋国撤了出来。齐庄公打仗打出了感觉,还不想回国,又转而去打莒国。可是在攻打且于城的城门时,齐庄公大腿受了伤,齐军暂时撤退。约定第二天全军集合,再次攻打。 这天夜里,齐大夫杞梁(又作杞殖、杞梁殖)和华周用兵车载着甲士穿过且于城外的一条狭道,来到了莒国的都城外,就在莒都的郊外露宿,打算第二天赶往集合地点去集合。哪知道,第二天却跟莒国国君率领的莒军主力部队遭遇。莒方是优势兵力,莒国国君以重礼赠给杞梁和华周,劝他们跟莒国结盟,不要白白送死。 华周答复莒君说:“贪图财货,抛弃国君的命令,也是国君您所厌恶的。昨天晚上刚接受了我国国君的命令,今天还没到中午就丢弃它,用什么来事奉国君?” 莒君见他们不肯妥协,便亲自击鼓,莒军向这支齐军发动了猛攻,将它一举消灭,杞殖华周也如愿以偿做了光荣的烈士。 齐庄公见杞梁这支部队覆亡了,也就失去了打下去的兴致,跟莒国媾和了事。 齐国大军回国了,在监淄的郊外,齐庄公遇到了前来迎接杞梁棺木的杞梁之妻。齐庄公派人向她吊唁,在郊外吊唁,这是不合礼制的,杞梁之妻辞谢说:“如果杞梁有罪,怎敢辱劳国君吊唁?如果他能够免罪,还有先人留下的破屋子在那里,妾不能接受在郊外的吊唁。” 齐庄公认为杞梁妻的说法合乎礼制,就亲自到杞梁的家里向杞梁妻吊唁。 《左传》所记载的以上事件,后来竟被许多人这个添一点油,那个加一点醋地转辗相传,渐渐地传出了鼻子,传出了脸。到唐朝时,女主角杞梁妻已经有了正式称呼:孟姜女!到了杂剧发达的元朝,经过剧作家一番大加工,孟姜女故事正式成型,她丈夫也不再是杞梁,而改成了万(或范)喜良。于是,一个“非物质文化遗产”就这样完美地出笼了!齐庄公这番出兵,取得的成果,数这个最大! 第91章 齐庄公作死 在齐庄公攻打晋国之前,晏婴就私下里对一些同事说过:“国君依仗勇力而攻打盟主,如果失败,倒是国家的福气。没有德行而有功劳,忧患一定会降临到国君身上。” 结果,这番出征大出风头。回来之后,齐庄公果然骨头轻飘飘,认为自己已经是世界的征服者了,据说男人通过征服世界来征服女人,齐庄公既已征服了世界,接下来自然就想征服更多女人。 他是崔杼一手扶上台的,跟崔杼的关系非同一般,所以经常到崔杼家去玩,这一玩,就碰见了崔杼的老婆! 这当然不是崔杼的原配妻子。她本是棠邑大夫(棠公)的妻子,她的弟弟是崔杼的家臣东郭偃。那一年,棠公死了,崔杼去吊唁,让东郭偃给他驾车。到了棠公家,发现棠公的妻子姣丽无双,他就对东郭偃说:“你帮我做媒,我要娶你那姐姐!” 东郭偃为难地说:“您是齐丁公的后代,我是齐桓公的后代,我们是同姓,同姓婚配是不吉利的。” 崔杼请人占卦,看能不能娶她?得到的是《困》卦,变卦为《大过》。太史判断为吉利。大夫陈敬仲的孙子陈文子却认为是凶兆。崔杼怎肯放弃?断然说:“她是个寡妇有什么妨害?她死去的丈夫已经承担了这个凶兆了!”就这样把这女的娶了过来,这女的人称东郭姜。 齐庄公看到东郭姜之后,就想办法硬是跟她发生了关系。然后有事没事总是往崔家跑,寻找一切机会跟她发生关系,还把崔杼的帽子赐给别人。崔杼忍无可忍,终于动了杀心。好在他也没有顾虑,因为齐庄公刚挑衅了盟主晋国,必将受到晋国的报复,自己如果杀了齐庄公,晋国非但不会来管,还会对自己很满意,而自己可以借机改善齐、晋两国的关系,对齐国人民也有利,齐国人也就不会反对自己。 也是注定齐庄公要出事了,他曾经鞭打过自己的侍者贾举,打完之后却又宠信他,而贾举却已对齐庄公怀恨在心。崔杼就跟贾举勾结起来,让贾举监视齐庄公的行动,以便寻找干掉他的机会。 公元前548年五月,莒国国君到齐国来朝见齐庄公。齐庄公在临淄北城的外城墙内设享礼招待莒君。国君宴请贵宾,第一执政崔杼本应相陪,但他故意推托有病,没有参加。 第二天,齐庄公借口看望崔杼的病,来到崔杼家。来了却不忙去看崔杼,先要看东郭姜。东郭姜躲进了内室,随后就和崔杼一起从侧门离开了内室。 与此同时,侍者贾举把齐庄公的随从全部阻拦在崔家的大门外:“国君在里面做快活事情,你们进去找死啊?”他自己却进了崔家,并且随手关上了大门。 齐庄公在客厅上焦急地等待东郭姜出来,一边拍着柱子大放歌喉,用歌声勾引东郭姜,正唱到动情处,崔家的甲士突然杀了出来。 齐庄公拔腿就逃,逃到了一座高台上,请求饶命。甲士们不答应。他又请求跟崔杼盟誓,在神明面前写下保证书,保证以后不再跟东郭偃女士发生不正当关系,也不报复崔杼。甲士们仍然不答应。他又请求在太庙自杀,还是不答应。 那些甲士说:“国君的臣子杼正在生病,不能听取您的命令。况且,这里靠近国君的宫室,我们这些陪臣奉命来捉拿奸夫,不知道还有其他命令!” 齐庄公跳墙逃走,甲士们向他射箭,他大腿上中了一箭,从围墙上跌落下来,跌在了围墙里面。甲士们一拥而上,把他杀死。州绰等齐庄公的八个贴身侍卫官也全部被杀,其中还包括知悉和参与了崔杼阴谋的贾举。 第92章 良臣和良史 齐庄公的宠臣祝佗父此前奉命到高唐去祭祀,刚回来就听说国君被弑,还没脱掉使者的帽子就赶到崔家来看望主子,结果也被杀掉。 申蒯是管理渔业的官员,他得到国君被弑的消息后,就对他的家臣之长(家宰)说:“你带着我的妻子和儿女逃走,我准备一死。” 他的家宰说:“我逃走了,就是违背了您的忠义。” 于是申蒯就和家宰一起自杀殉君。崔杼又派人到平阴杀了齐庄公的另一个宠臣。 晏婴听说齐庄公被弑,第一时间乘车赶到崔家。那时崔杼还是大门紧闭,他只好站在门外。随从人员问他:“您是要为国君殉死吗?” 晏婴说:“他是我一个人的国君吗?我干吗要殉死?” “那您打算逃亡吗?” “是我的罪过吗?我为什么要逃亡?” “那您,要回去吗?” “国君死了,我回到哪里去?做国君难道只是为了用他的地位凌驾于百姓之上吗?是为了主持国家。作国君的臣子难道只是为了俸禄?是为了保护国家。如果国君为国家而死,那么臣子也就要为他而死;国君为国家而逃亡,那么臣子也就要为他而逃亡。如果国君是为自己而死,为自己而逃亡,那么除非是国君所宠爱的亲信,其他人犯不着为他去死、去逃亡。” 崔家的大门开启后,晏婴走了进去,把脑袋枕在齐庄公的大腿上大哭了一场,哭完站了起来,往上跳了三次,以表示痛心,然后就走了出去。 崔杼的亲信对崔杼说:“一定要杀了他!” 崔杼说:“他是百姓仰望的人,放了他能得民心。” 齐庄公的其他亲信,有的逃亡晋国,有的逃亡莒国,有的逃亡鲁国。崔杼完全掌控了齐国的国柄,他立齐灵公的另一个儿子为君,就是齐景公,崔杼继续当首席执政大夫(右相),而让庆封当了左相,和崔杼一起辅佐齐景公。 接着,崔杼他们在太公庙里跟大夫和国人结盟,要大家歃血发誓效忠崔杼和庆封:“有不亲附崔氏、庆氏的,有天帝为证。” 晏婴却把誓言改为:“婴如果不亲附忠君、利国的人,有天帝为证!” 崔杼庆封拿他没办法,如果惩罚他,就等于承认自己是不忠君、不利于国家的人! 接着,齐景公和大夫们以及正在齐国访问还未回去的莒国国君结盟。这时,齐国的太史就拿出他的记录给大家看:“崔杼弑其君。” 崔杼大怒,杀了太史。 太史的弟弟又这样记录。又被崔杼杀掉。 太史还有一个弟弟,见两个哥哥被杀,依然不屈服,还是这样写。 崔杼到底天良还未彻底泯灭,放过了太史的这一个弟弟。若换了后世的那些帝王,你来多少我杀多少,杀到后来,就再也没人敢这样记录了。 太史是在内的史官,主要记录朝内事件,南史氏是齐国在外的史官,主要记录跟齐国有关的国际事件的,他听说崔杼杀了太史兄弟,就拿着竹简赶了过来,打算等太史的第二个弟弟一被杀,自己就接上去。 这样的史官,才是真正的良史!不过,这只是我这个小人的看法,君子和圣人肯定不是这么认为的,所以,董狐得到了圣人的称赞,齐国太史兄弟却没有得到圣人的称赞。非但如此,史官们连他们的名字都懒得记,我们至今不知道他们姓甚名谁,估计以后也永远不会知道! 齐国的弑君风波刚刚平息,晋平公纠集了鲁、卫、郑、宋等十一国军队前来报复齐国。 崔杼连忙派出使者到晋军中求和,并把以前侵晋的责任全部推在死鬼齐庄公身上。庆封押着一批男女分开排列捆绑的奴隶来到晋军中献给晋国人,齐国人把宗庙里的祭器、乐器拿出来送给晋平公,同时贿赂晋国的官员们,从六卿、五吏、三十位师级干部(一个军有五个师,三个军十五个师,正、副师长加起来共三十人)、三军大夫,到军中各部门的主管官员、师旅属官以及留守国内的官员,一个不漏地都收到了齐国的财礼。 于是,晋平公高兴地同齐国媾了和,齐国再次服从了晋国! 第93章 卫献公复位 齐国跟晋国为首的诸侯结盟之后,晋国考虑到流亡齐国已十几年的卫献公虽然不是好东西,对晋国倒还算听话,即位以来一直紧跟晋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命令卫国把夷仪给卫献公居住,夷仪在今山东聊城西南,这地方本来属于邢国,邢国被卫国灭掉后,就归了卫国。 精明的崔杼觉得,卫献公很可能会回国复位,当卫献公去夷仪时,他就把卫献公的妻儿老小扣下做人质,以便他复位后好逼卫国把五鹿割给齐国。 卫献公住进夷仪之后,果然立即谋求复位。这时两大执政大夫之一的宁殖已死,接替他职位的是他的儿子宁喜。卫献公先派人跟宁喜联系,向他许诺:“只要你能让我回国复位,政事全部交给您管,我只管祭祀。” 一听有这么大权力,宁喜高兴得要疯了,而且,他父亲宁殖晚年也对跟孙林父联手赶走卫献公一事感到后悔,觉得这是他名声上的一大污点,临死前嘱咐宁喜找机会把卫献公迎接回来,以弥补乃父之过。但是,卫献公是个没有底线的人,谁能信他?所以,宁喜提出,必须要卫献公的同母弟弟子鲜跟他一起来干才能成功。 卫献公就命子鲜回国为他活动,子鲜不愿意。卫献公和子鲜的母亲敬姒强迫子鲜去。 子鲜说:“国君不讲信用,我怕为他运动成功之后最后我不能免于祸难。” 敬姒本是卫定公的小老婆,定姜则是卫定公的大老婆,地位比敬姒高,但由于敬姒生了一个好儿子卫献公,现在敬姒成了婆婆,定姜反倒变成了她的儿媳,这关系乱的! 敬姒的性格跟卫献公一样强硬而自私,一心只想快点回国享福,哪管小儿子的死活,所以严厉地命令子鲜:“就算这样,为了我的缘故,你也必须去!” 子鲜就这样回了国,跟宁喜一起为卫献公活动。 宁喜找到德高望重的蘧伯玉,对他说了要迎接卫献公回来的计划。蘧伯玉不想掺和,说:“我当初没能听到国君出走的消息,现在怎敢听到他回来的消息?”于是他离开了卫国。 宁喜又去找右宰谷商议,右宰谷不赞成,他说:“不可以这么干,得罪了两个国君(卫献公和卫殇公),天下谁能容纳你?” 宁喜说:“可我接受了先父的命令啊,不能有二心的。” 右宰谷想了一下说:“那我请求先出使去(卫献公)那里观察一下他的情况。” 右宰谷出使夷仪回来,对宁喜说:“国君流落在外十二年了,却没有忧愁的神色,也没说宽容的话,还是老样子。如果你不停止让他复位,我们离死就没几天了!” 宁喜说:“有子鲜嘛。” 右宰谷说:“子鲜有什么用?至多不过能自己一个人逃亡罢了!对我们能做什么?” 但是,想到巨大的权力,宁喜就蠢血沸腾,哪管得了那么多,说:“尽管如此,不可以停止!” 这时孙林父不在国都,在他的封邑戚地,戚地在卫国都城帝丘之东,距帝丘约八十里,他的两个儿子孙嘉到齐国去访问了,孙襄在国都的家里留守。趁这良机,宁喜和右宰谷出动家兵攻打孙家,没能打下来,但孙襄在战斗中受了伤。 宁喜见攻不下孙家,就退出国都,住到了郊外。哪知,当天夜里,孙襄伤重而死,孙家人因此号哭。支持宁喜的人听到孙家的哭声,赶紧去报告宁喜。宁喜再回来攻打孙家,终于把孙家打了下来。 除掉了孙家之后,宁喜他们紧接着就杀了卫殇公和他的太子。 在戚地的孙林父听到宁喜弑君的消息,马上逃亡晋国,并把戚地献给晋国,晋国马上派了三百士兵来守卫戚地。 与此同时,卫献公回国复位了,齐国把获取五鹿的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所以派齐庄公两只雄鸡之一的殖绰带兵护送他回来。 卫献公一回国,就命人攻打戚地,消灭孙林父。殖绰带着齐军进攻戍守戚地的晋军,三百晋军寡不敌众,全部被齐军消灭。 但卫献公的人马却打不过孙家的家族兵,孙蒯带着家族兵追击他们,碰到殖绰,被他的雄鸡威名所慑,不敢攻击。孙林父斥骂他:“你连恶鬼都不如!” 孙蒯被骂出了血性,又追了上去,打败了卫国军队,连齐国雄鸡殖绰都成了孙家的俘虏。孙林父再次向晋国控告卫献公。 这时士匄已经去世,接替他任中军元帅的是“赵氏孤儿”赵武。他接到孙林父的控告之后,亲自带兵,召集卫献公、鲁襄公,以及宋、郑、曹的大夫在澶渊开会。 卫献公不敢不来,他带着宁喜和北宫括之子北宫遗来赴会,结果,一到会场,赵武就把宁喜和北宫遗拘捕。然后,重新划定了戚地的疆界。由于戚地已献给了晋国,作为补偿,赵武取了卫国西部边境的懿氏(今可南内黄南)六十个邑封给了孙林父。 做完这一切,赵武带兵回国时,把卫献公和宁喜、北宫遗一齐带到晋国囚禁起来。 齐国还指望着从卫献公身上敲诈五鹿呢,急忙来救他。齐景公拉着郑简公赶到晋国,为卫献公求情。晋国看在他们的面子上,答应释放卫献公。但去迟迟没有释放。后来,卫国送了一个女子(不知是否卫献公的女儿,反正是公室女子)给晋平公做姬妾,晋国才把卫献公和宁喜、北宫遗给放了。 卫献公回国之后,又开始懊悔让宁喜当了第一执政大夫,嫌他掌握的权力太多了。大夫公孙免余看出了卫献公的心思,主动要求去干掉宁喜。卫献公假惺惺地说:“只怕……不行吧?没有宁子,我不能到这地步,让他专权是我当初答应他的嘛。再说了,万一事情不成呢?我白惹一身坏名声啊。” 公孙免余说:“不用国君沾手,让臣去干,您只当不知道。” 卫献公这才同意了。 公孙免余找来两位大夫,公孙无地和公孙臣,他们是父子俩。公孙免余让他们带着家族兵去攻打宁氏,这父子俩却没能把宁氏家攻下来,反而把自己的性命搭上了。公孙免余亲自带兵去攻打,杀了宁喜和右宰谷,把两人的尸体陈列在朝堂上。 子鲜看到卫献公果然不守信用除掉了宁喜,内疚失望地说:“驱逐我的人(孙林父)逃亡,接纳我的人(宁喜)死亡,赏罚没有章法,用什么来止人为恶勉人为善?国君失掉他的信用,国家就没有正常刑罚,唉,宁喜当初都是因为听信了我的话才接纳君主的呀!” 他决定流亡晋国,卫献公听说后急忙派人去阻止——他知道自己没信誉,关键时刻还需要借用子鲜的信誉呢!但子鲜去意已决,硬是走了。子鲜渡黄河的时候,卫献公派出的第二拨人赶到了,再三劝说,子鲜没听,仍然去了晋国。 他寄居在晋国的木门(今址不详),因为对卫献公极度失望,他连坐都不愿朝着卫国的方向坐。木门大夫劝他出来做官,他谢绝了,至死不做晋国的官。 卫献公奖励公孙免余六十个邑,公孙免余不肯接受,他辞谢说:“按礼制,只有卿才可以拥有一百个邑,大夫只能拥有六十个邑,臣已经有六十个邑了,邑禄超过地位是祸乱。宁子就是由于邑多才死掉了,臣害怕死亡会很快到来,所以不敢听命。” 卫献公硬要给,最后公孙免余接受一半——三十个邑。卫献公要任命他为卿,他也辞谢了。 第94章 向戌弭兵(上) 正当卫国的君臣们埋头做着狗屁倒灶的烂事的时候,宋国的向戌却在做一件有意义的大事——弭兵! 转眼间,距上一次弭兵之会已过去三十多年了。上一次弭兵之会也是宋国人发起的,是当时宋国的执政华元。这次的发起人,同样是宋国的执政,左师向戌。 有人说,宋国人之所以这么热衷于搞和平事业,是因为他们的国家夹在晋、楚两强之间,夹板气的滋味实在不好。这当然是有道理的。可是,郑国受的夹板气比宋国受的多得多,在晋、楚两国长达百年的争霸拉锯中,郑国遭受和发动、参与的大小战争共有七十余次,宋国只有四十余次。但郑国人却从未动过搞和平事业的念头,他们一直在拆东墙补西墙得过且过地苟且着。跟宋国人相比,郑国人似乎缺了点担当。当然,宋国人搞和平的动机也不是那么纯,据《左传》说,向戌是为了博名声才搞的。可是,为了名声而去努力做成一件大好事,这本身就是一件好事。 跟华元一样,向戌也是与晋国的执政赵武和楚国的令尹子木都有很好的私交。他先到晋国,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了赵武。 这一百年来,晋国不停地跟楚国争霸,虽然多数时候占着上风,其实已经很累。何况,晋国几大家族之间矛盾重重,再要大规模用兵,已经有点力不从心,也正想停战。所以赵武很重视,马上召集大夫们商议。 韩家家主韩宣子韩起说:“战争是百姓的祸害,是财货的蛀虫,是小国的大灾难。有人要消除它,虽然办不到,一定要答应他!不答应,楚国将会答应,并用它来号召诸侯,诸侯都早已厌战,肯定都响应楚国,我们就会失去盟主地位。” 他的话得到众位大夫的一致同意。 于是,向戌马上赶到楚国。楚国人也因为跟晋国人拉了这一百年锯子而精疲力尽了,而且他们还有吴国这个巨大的麻烦需要解决,太想歇口气了。所以,也是没有异议地答应了向戌。 向戌又赶到齐国,齐国人脑子还有点混,还想着要夺回霸权,所以迟迟疑疑,不答复向戌。最后,大夫陈须无说:“晋国和楚国都答应了,我们怎能不同意?而且,别人说要消除战争,我们却不同意,老百姓就会产生离心!” 于是齐国人也答应了。 最后,向戌来到秦国,秦国人很爽快地答应了。 晋、楚、齐、秦是当今天下最大的四个国家,它们的身后都跟着或多或少的一帮小国,唯它们马首是瞻。更何况,争霸战争最大的受害者,就是这些小国,打胜了,捞不到多少好处,打败了,死的是自己的民众。而且没完没了地出兵,劳民伤财,妨害农时,苦不堪言,早就厌烦透了。所以,当四个大国一通知各自的跟班小国,所有的小国无不举双手赞成。 公元前546年,周历五月到七月间,晋国赵武、荀盈、叔向、郑国大夫良霄、鲁国叔孙豹、齐国庆封、陈须无、卫国石恶、邾国邾悼公、楚国公子黑肱、令尹子木、滕国滕成公、陈国孔奂、蔡国公孙归生,以及曹国和许国的大夫,先后到达宋国。各国的与会者虽然都带来了护卫的军队,但是各国军队的营房都没有修筑堡垒,只围了道篱笆墙,这是为了营造各国互相信任的和平氛围。 与会的人员还未全部抵达,向戌就已经开始就载书的条款等事宜跟各国展开了紧张的外交磋商。由于楚国先来的是楚共王的儿子公子黑肱,令尹子木来得较晚,向戌还特地赶到陈国,向身在陈国的令尹子木征求意见。 子木提出一个重大的要求:和平以后,晋、楚双方的跟班小国都必须既朝见晋国,又朝见楚国,也就是说,要同时事奉两个主子,向两个主子交纳贡赋。 六月二十四日,向戍把子木的这个意见向赵武作了转达。 这对晋、楚两国来说是好事,贡赋增加了,但是赵武认为,晋、楚、齐、秦是地位相当的四个大国,齐国表面上是服从晋国的,但晋国不可能指挥它去朝见楚国,秦国是楚国的盟国,楚国也不可能让秦国朝见晋国。所以,他提出,对齐、秦两大国应该另眼看待,不能把它们当附属国对待,它们不必朝见任何国家,否则,它们将成为破坏和平的不安定因素。 向戍把赵武的话转达给子木,子木马上命人坐驿站的传车回去请示楚康王,楚康王同意了赵武的这个意见。 这时,齐国提出了一个要求:邾国不参加会盟。理由是,邾国是齐国的附属国,如果让它以独立国家的身份参加了会盟,它就等于不是齐国的附属国了,这是齐国不能接受的。 第95章 向戌弭兵(中) 这表面上看好象是身份之争,实际上却是利益之争。邾国如果参加了会盟,它就要向晋、楚两国纳贡。当然,如果邾国以为不参加会盟它就可以省掉一大笔经济负担,那它就是想多了,贡赋还是要交的,只不过不是交给晋、楚两霸,而是由齐国笑纳了。 宋国一看,还能这样操作?马上也提出,它的附属国滕国也不参加会盟! 一番磋商之后,晋、楚两霸答应了齐国和宋国的要求。鲁国人一看齐、宋两国的小算盘打成功了,也打起了小算盘,季孙宿连忙以鲁襄公的名义授意叔孙豹:“把我们鲁国的身份也降到跟邾国和滕国一样!” 叔孙豹不愿意:“邾国、滕国是别人的附属国,我们什么时候掉份到沦为别人附属国的地步了?我们是诸侯国,为什么要降成和它们一样?宋国、卫国才是和我们相等的。” 由于叔孙豹没有听从命令,鲁国史官在记录这件事时,就不记他的族氏,让后人搞不清代表鲁国参加结盟的是谁,似乎是惩罚了叔孙豹,事实上却是惩罚了我们这些后人——历史被玩弄到这种程度,可以无语了! 难度最大的利益划分的问题总算解决了,可是,距离预定的结盟日期越来越近,气氛却变得怪异起来了! 毕竟晋、楚两霸信誉都不怎么好,出尔反尔,食言自肥的前科都有一大堆。所以,双方都觉得对方是不可信的,说不定会在这最后时刻耍一把大阴谋,下一记大黑手。于是,双方都变得疑神疑鬼起来。 所有参会国的军队都驻扎在宋国国都的城外,晋国人的驻地在北端,楚国人的驻地在南端,中间是各诸侯国的驻地。 晋国下军佐荀盈是荀罃的孙子,他刚出生时,其父就去世了,由祖父荀罃抚育,到六七岁时,祖父荀罃也去世了,幸而朝中还有个中行偃,毕竟也是荀家一脉的,荀盈得到他的保护,才得以无忧无虑地成长,荀家的卿位也没有像胥家那样不明不白地被别人占去。由于他年纪太小,还不能继承荀家的卿位,只得由荀家的家臣程郑代理。两年前,他十八岁,郑程死了,他终于继承卿位,当上了下军佐。由于从小生活在温室里,没有经历过风雨,稍有风吹草动,难免大惊小怪,他对赵武说:“楚国人营地的气氛好象不对头嘛,恐怕会对我们发动袭击啊!” 赵武是经历过大风浪的人,倒还算镇定,说:“我们向左转就能进入宋国国都,楚国人能把我们怎么样?” 七月初五,结盟的日子终于到来了,楚国人的紧张也达到了极点。令尹子木命令官员们都在衣服里面穿上皮甲。 太宰伯州犁说:“我们来参加和平盟会,却不能做到信任别人,恐怕不合适吧?诸侯希望受到楚国的信任,所以前来归附。若是不信任别人,就是丢弃了使诸侯归服的条件了。”他坚决要求子木下令解下皮甲。 第96章 向戌弭兵(下) 令尹子木不以为然地说:“晋、楚两国不讲信用已经很久了,做对我们有利的事就行了,只要能满足意愿,哪里用得着什么信用!” 这话跟子反败亡之前说的如出一辙!所以,伯州犁退下去之后,对人说:“令尹要死了,不到三年就会死。只求满足意愿而丢弃信用,意愿怎么会有满足的时候?” 赵武听说楚人衣服里穿着皮甲,也担心起来,他把这件事告诉了叔向。 叔向说:“有什么危害?一个普通人一旦作了不守信用的事尚且不可以,会不得好死。如果会合了诸侯的卿却做出不守信用的事,他就一定不会成功!我们不用担心他们,这事成不了我们的祸患。而且,我们到宋国来,宋国必须保证我们的安全,一旦楚国人对我们不利,我们和宋军一起拚命抵抗,即使楚军再增加一倍,我们也顶得住,您有什么可担心的呢?何况事情还不至于坏到这个地步。以弭兵的名义来召集诸侯,却反而发动战争来危害我们,他在诸侯中会失去威信,我们的功劳就多了。” 就这样,各国代表都聚集到了宋国国都的西门之外,这里是预定的结盟地点,当年华金宝搞的第一次弭兵的结盟地点也是这里。 结盟仪式即将开始,晋、楚两国却吵起来了,为的是要争抢执牛耳,也就是争当盟主。 晋国人说:“晋国本来就是诸侯的盟主,从来没有国家在晋国之前歃血的。” 楚国人说:“你们说晋、楚地位相等,如果晋国永远在楚国的前面,那就等于说我们楚国弱于你们晋国了。而且,晋、楚交替主持诸侯的盟会已经很久了,怎么能专由晋国主持?” 眼睁睁看着结盟的良辰吉时已经在争吵中被错过了,双方才不欢而散,这一天没能结盟。 叔向一看,这样争下去盟会将会泡汤,就对赵武说了一番阿q话:“诸侯归附晋国,是因为晋国有德行,不是因为主持盟会。您应该致力于修养德行,不要去争执歃血的先后了。而且在诸侯的盟会上,小国一定是负责结盟的某一方面的具体事务的,我们就当楚国是担任尸盟者角色的小国,不也可以吗?” 在阿q精神的鼓舞下,晋国就主动让了一步,或者说,在精神上进了一步。 宋国重新选定了结盟的吉日:周历七月初九日。地点也改为宋都蒙门(东北门)外。因而,这次弭兵之会,在历史上又称“蒙门之盟”。 参加蒙门之盟的各国代表分别是:晋国赵武、楚国子木、宋国向戍、鲁国叔孙豹、蔡国公孙归生、卫国石恶、陈国孔奂、郑国良宵以及史书上没留下名字的曹、许两国的大夫。齐国的庆封、邾悼公、滕成公也都到场了,但他们不参加结盟仪式,因为齐、邾、滕三国将来都不须向晋、楚两国朝贡。秦国,反正中原的事也没它插手的份,所以没有派代表前来。 尽管如此,这次盟会还是办得十分成功。在此后的四十多年中,晋、楚之间再没有发生过战争。虽然那些二、三等的中小国家之间还是偶有小战争小摩擦,但总的来说,中原地区确实获得了一个宝贵的和平期。 对宋、卫、鲁、郑等受气包国家来说,虽然交贡赋的负担增加了一倍,但比起那庞大的战争消耗,这点负担就不值一提了,实际上是大大减轻了国家和百姓的负担。 第97章 向戌求赏不成 向戌出大力、流大汗,不辞辛劳,甘冒风险,竭尽心力,风尘奔波,一手促成了这个和平局面,功不可没。向戌自己也觉得功劳很大,向宋平公请求赏赐:“臣请求赐给免死之邑。” 什么叫免死之邑?自古以来有很多解释,其中一种解释是,万一将来犯了死罪,可以用这些赐邑去抵死罪。还有一种解释是,周代并无以邑赎罪这种说法,所谓免死之邑,只是一种客气的或者委婉的说法,直接说请求赐给食邑,有点难为情,好像自己在卖功似的,因而就说是免死之邑。 这次弭兵,宋国得到的好处是很大的,结束了暗无天日的夹板气岁月,不用三天两头劳动百姓为霸主们打仗了,负担大大减轻。虽然弭兵之后,宋国等弱国要向晋、楚两霸同时进贡,面的先只须向其中一霸进贡。但是,进贡的损失远远比受侵略来得小,而且,没有了战争,就可以休养生息,定定心心地恢复元气了。更何况,宋国还可以将向两霸同时进贡的负担转嫁相当一部分给附属国滕国身上。所以,宋平公也觉得向戌应该得到奖赏,就赐给向戌六十个邑。 向戌喜滋滋地把宋平公颁发给他的赐地简册拿给六卿之一的司城子罕(乐喜)看,不料,子罕劈头盖脸给他泼了一桶冰水:“我们这样的诸侯小国,就应该时时受到晋国、楚国的武力威慑,只有这样,才能因为害怕兵威而上下慈爱团结,才能使我们的国家稳定,得以生存下去。一旦没有了大国的武力威慑,就会骄傲,骄傲就会产生祸乱,从而导致国家灭亡。战争是不可能消除的,消除战争只是个骗人的把戏!就算现在没有大的战争,和平的局面也是保不住的。您为此要求赏赐,可算是贪而无厌到极点了。” 说着,子罕拿过一把刀就把简册上的字全部削掉,然后把竹简扔在了地上。 虽然向戌的地位丝毫也不比子罕低,但他一向尊敬子罕,看到子罕把自己的成绩贬得一钱不值,他也就冷静下来,就把六十个赐邑辞掉了。 向戍的族人很不服气,想要攻打子罕。 向戍说:“我贪图赐邑,那是自取灭亡,他老人家让我避免了灭亡,怎么可以攻打他?君子说,‘那位人士,是国家主持正义的人’,说的不就是子罕吗!‘怎样忧虑我,我都要接受它’,说的就是我向戌!” 不论从哪方面看,向戌受到赏赐是应该的。子罕出于他独特的观点,也许还带有一些妒嫉,把他的功绩一笔抹杀,是过份了。但是,子罕有一点是说中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那些没出息小国,当受气包时着实可怜,一旦头上没有了阴影笼罩,就会骄傲,就会发生祸乱。事实上不光是小国,齐、楚、晋这些大国,一旦没有了外部战争之后,也都陷入了内斗、内战或腐败祸乱。 第98章 崔杼的没日 蒙门之盟结束没多久,齐国政坛就发生了大震荡。 崔杼的已故前妻给崔杼生了两个儿子:崔成、崔强。后来续娶东郭姜时,东郭姜带过来一个拖油瓶——她前夫棠公的儿子棠无咎。这个拖油瓶带过来时可能已成年了,他过来后就跟东郭姜的弟弟东郭偃一起辅佐崔氏。说好听点是辅佐,其实就是抢夺崔家的家政大权,排挤崔成、崔强。 东郭姜嫁给崔杼之后也给老崔生了个儿子,叫崔明。大概是枕边风的作用吧,崔杼因为大儿子崔成有病,把他的继承权取消了,取消了之后,却不立已经成年的二儿子崔强,而是立了年幼的崔明为继承人。 崔成请求把崔地给他作为养老之地,崔杼同意了,但东郭偃和棠无咎却不同意,他们说:“崔地,是崔家宗庙所在的地方,那地方必须归宗主。” 宗主是家主崔杼,崔杼想想他们说的也有道理。但如果往深里一想就不对劲了,因为家主继承人是崔明啊,其实等于是给了崔明! 崔成和崔强越想越火大,决定要除掉东郭偃和棠无咎。但是东郭偃和棠无咎抓着崔家的大权,他们也吃不准能否除掉那两人,于是就想借助外力。 兄弟俩找到父亲的老搭档庆封,把一肚子苦水向庆封倾倒:“他老人家(崔杼)的为人,您老也是知道的,只听棠无咎和东郭偃的,族中的诸父诸兄都说不上话了。只怕那两人会害死老人家,谨把这些话向您报告。” 庆封不动声色,思考了片刻之后说:“你们姑且退出去,我考虑一下。” 庆封马上找他的亲信大夫卢蒲嫳来商议,卢蒲嫳说:“崔杼是国君的仇人(跟齐景公有杀兄之仇),上天或许要抛弃他了。他家发生家乱,您担心什么呢?崔家变弱就是庆家变强呀!” 过了几天,崔成崔强两兄弟又来对庆封提这件事。庆封说:“如果有利于你们的父亲他老人家,那就一定要除掉棠无咎他们!万一有危难,我来帮你们!” 获得了庆封的支持之后,崔成崔强胆子壮了,暗中动员了一帮对东郭偃和棠无咎早就看不惯了的崔家族人,把这两人杀死在崔家的朝堂上。 崔杼大怒地走出来,发现他的手下人都逃跑了,找人驾车也找不到,只好让养马的圉人套上车,让家里的寺人给他赶车,他说:“如果崔氏有福,祸患就停止在我身上,不再扩大。” 他去了庆封家。 庆封听他讲了原委,义形于色,说:“崔、庆是一家啊!这些人怎么敢这样?请让我为您讨伐他们。”当即命卢蒲嫳率领甲士去讨伐崔氏。 崔成崔强带着崔家人抵御卢蒲嫳,他们加筑了围墙,拚死守卫。卢蒲嫳打不下来,就发动国人来助攻。崔杼不得民心,国人都踊跃地来帮着攻打。 崔家终于被攻下,卢蒲嫳他们杀了崔成崔强,俘虏了崔氏全家,崔杼的妻子东郭姜自缢而死。接着,卢蒲嫳他们抢夺了崔家的全部土地和家财。 做完了这一切,卢蒲嫳就回来向崔杼复命,并亲自驾车送他回家。崔杼回到家才发现,家里的一切都已不属于他,他这才知道上了庆封的当,绝望之下,也跟东郭姜一样做了吊死鬼。 其实,崔家还是有一个漏网之鱼,他就是东郭姜所生的崔明,他夜里躲藏在崔家的墓地里,这才逃过一难,后来逃亡去了鲁国,他的后代在唐朝共出了二十三个宰相,崔杼何德何能?不知天下哪个有德圣人的子孙有这么兴盛荣华!——这是后话。 第99章 庆封也没有好下场 崔氏覆灭,庄封获利最大,他不但接替了崔杼的职位,也接收了崔家的土地财产和妻妾奴仆,庆家权倾齐国,盛极一时。 但这货毕竟不是靠自己的真本事,凭着政绩一步步爬上来的,是靠他老子跟齐灵公母亲通奸的“功劳”,得到齐灵公的重用才青云直上的,奸计是有一肚子,真才实学却没有。所以,把持了朝政之后,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治理国家,他干脆就不理朝政,把国政全部丢给儿子庆舍去处理。自己则天天美酒侍肴,死喝烂喝,不醉不休。清醒的时候,不是打猎,就是玩女人。 卢蒲嫳是他最信任的心腹,两人关系比亲兄弟还好,最后,他也不住自己家了,干脆搬到卢蒲嫳家去住,同时把一些值钱的宝物和他的妻妾也全部搬到卢蒲嫳家,整天和卢蒲嫳混在一起,不是喝酒,就是玩换妻游戏。 由于庆封是齐国总理,他不上朝,大臣们只得天天到卢蒲嫳家来向他请示,因此,人们都说:“齐国的朝廷已搬迁到卢家来了。” 为了彻底消灭崔氏的余党,庆封下令,逃亡在外的人只要知道崔氏余党的下落并向庆家报告,就允许他们回国。 齐庄公的亲信卢蒲癸和王何因为忠于齐庄公,反对崔杼,在崔杼政变后都逃亡了,卢蒲癸逃到了晋国,王何逃到了莒国。现在听到庆封的命令,卢蒲癸回了齐国,当上了庆家的家臣,庆舍对他非常宠信,还把女儿嫁给了他。 庆家和卢蒲家都是齐国国君同一家族的,都姓姜,因此,庆家的其他家臣问卢蒲癸:“男女结婚要区别是否同姓,您却不避讳同宗,为什么?” 卢蒲癸说:“同宗不避我,我怎么能单独避同宗?就像赋诗都是断章取义的,我也是取我所需要的东西,哪里知道什么同宗不同宗!” 卢蒲癸又让庆舍召回了王何,王何也得到了庆舍的宠信。庆舍不管去哪里,总是让卢蒲癸和王何二人拿着寝戈(近身护卫所持的兵器),一前一后地护卫着他。庆舍没有想到的是,这两人来投靠他的目的是要为齐庄公报仇,杀齐庄公的崔杼虽然已经死了,但当初崔杼弑君庆封也是暗中参与的,所以,他们想伺机除掉庆氏。 前面说过,当初楚成王看令尹斗谷阏菟太清廉,每天赐他一份工作餐,后来在楚国就形成了制度。显然,这种制度后来流传到了其他诸侯国。齐国的卿、大夫上朝办公时,国君也给他们提供工作餐,而且标准还不低:每天都有两只鸡。可是现在,管伙食的人从中克扣,偷偷地把鸡换成了鸭。负责给卿大夫们送饭的人又把鸭肉剔下自己享用,只送给他们鸭汤。 子雅、子尾两位大夫都是齐惠公的孙子,看到送给他们的工作餐被克扣成这样,义愤填膺,忍不住咒骂管理国事的庆封和卢蒲嫳。 庆封得知后,把这事告诉了卢蒲嫳,卢蒲嫳说:“把子雅,子尾两个人比作禽兽,我已经睡在他们的皮上了。” 庆封和卢蒲嫳打算干掉子雅和子尾,庆封派大夫析归父去联络其他大夫一起行动。析归父首先找了晏婴,晏婴怎么会来趟这滩浑水?他说:“我的那一伙人(家兵)太少,不足以使用,我的智慧也达不到为你们出谋划策的程度。不过,你跟我谈的这些话我不敢泄漏出去,我们可以为此盟誓。” 析归父相信晏婴不会泄密,说:“您话说到这份上了,哪里还用得着盟誓!” 析归父又去找了大夫北郭子车,北郭子车也不愿意参与,说:“人各有事奉国君的方式,这不是我所能做到的。” 大夫陈须无也听到了风声,问儿子陈无宇:“祸患将要发生了,我们能得到什么好处吗?” 陈无宇说:“庄(街名)街上那一百车木材是庆氏的,我们可以把它弄过来。” 陈须无点头说:“嗯,可以谨慎地保住它。” 庆封一方在积极准备的时候,卢蒲癸和王何也跟子雅的栾家、子尾的高家、陈须无的陈家、鲍国的鲍家暗中结成了倒庆联盟。 卢蒲癸和王何为倒庆行动进行了占卜,然后把占卜得到的卦象给庆舍看,说:“有人想攻打他的仇人,为此而进行了占卜,谨敢奉献他的卦象。” 庆舍看了卦象,说:“能攻克,能见到血啊!” 公元前545年十月,庆封要去莱地打猎,叫陈无宇等大夫也跟随他一起去,为了不引起庆封的怀疑,陈无宇只能去。他们走后没多久,倒庆联盟就确定了行动时间。因此,在倒庆行动即将到来的十月十七日,陈须无派人召陈无宇回家。 陈无宇对庆封说:“无宇的母亲病了,请允许我回家。” 庆封叫做为陈无宇进行占卜,然后把卦象给陈无宇看,陈无宇说:“这是死亡的卦象啊!”于是捧着那占卜的龟甲哭泣。庆封就让陈无宇回去。 庆封的族人庆嗣听说了这件事,惊呼道:“祸难将要发生了!”他连忙催促庆封,“快回去吧!祸难必定在尝祭(秋祭)时发生,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庆封不以为然,继续打猎。庆嗣私下哀叹道:“他(庆封)将要逃亡了,能逃到吴国、越国就是侥幸。” 陈无宇火速往家赶,渡过河就把渡船和桥梁拆毁,以防庆封的人追来,就这样一路逃奔到家。 庆舍的女儿、卢蒲癸的老婆卢蒲姜察觉到丈夫有异动,就对卢蒲癸说:“有事情而不告诉我,必定不能成功。” 看来卢蒲癸跟她还是有真感情的,居然真的把他们打算在尝祭时动手除掉庆封的计划告诉了卢蒲姜。卢蒲姜不想自己的父亲遇害,想劝阻他去参加尝祭,她对卢蒲癸说:“我父亲刚愎自用,没有人能劝阻他,让我亲自去劝他吧。” 卢蒲癸同意了。 卢蒲姜于是去见庆舍,告诉他,有人要发动祸乱,要他别去参加尝祭。 庆舍是个大力士,艺高人胆大,对女儿的话根本不信,说:“谁敢这样干?”到了尝祭的那天,照样去参加。 十一月初七日,齐国的尝祭在齐国始封国君姜子牙的庙(太公庙)举行。这是一年一度的重要祭祀活动,国君和卿大夫都要参加,偏偏庆封在莱地打猎兴致正高,没回来参加,于是就由庆舍担任主祭。 不过,庆舍也没大意,必要的安全保卫工作还是做了。由于太公庙在齐侯的宫里,所以,庆舍派庆家的甲士把齐侯宫团团围住,然后,他才在手持寝戈的卢蒲癸和王何的前后护卫下进宫去。 但是,庆舍一走,陈氏和鲍氏的养马人就开始文艺表演(以曲艺表演为主),由于庆氏的马容易受惊奔跑,那些包围侯宫的庆家甲士纷纷把马系住,然后解下皮甲,坐下来喝酒看表演,把警戒侯宫的任务抛到了脑后。 庆舍和卿大夫们走到宫门外的鱼里(里名)时,栾氏、高氏、陈氏、鲍氏的家兵已把庆家甲士脱下的皮甲偷过去穿到了自己身上。 庆舍他们刚走进太公庙,子尾就从太公庙的屋顶上抽出一根方形椽子,在庙门上敲了三下,这是发给卢蒲癸和王何的行动信号。 跟随在庆舍身后的卢蒲癸马上就用手中的寝戈向庆舍身上刺,前面的王何也回转身来,用寝戈猛击庆舍,把庆舍左肩的骨头都打断了。 身负重伤的庆舍仅用一只右手,攀住了庙宇的椽子,使劲拉扯,想把庙宇弄垮塌,把里面的人都压死,来个鱼死网破,同归于尽。但他究竟受了重伤,没能把庙宇弄倒,仅仅是震动了屋梁。 他见弄不倒庙宇,就抓起桌子上祭祀用的盛肉的俎和盛酒的壶向身边的人投砸过去,有人被他砸中而丧命,他最终也因伤重而死。 卢蒲癸和王何又杀死了同来参加祭祀的庆氏族人和同党。 齐景公被这一突发事件吓呆了,鲍国安慰他:“不要怕,臣等是为了国君才攻杀庆氏的。” 随即,陈须无带着齐景公避进了内宫。 这时,庆封已结束了打猎,正在赶回来,快到临淄的城门时,终于得到报告,知道发生了动乱。他又惊又怒,急忙带兵攻打临淄西门,没有攻下。又转而去攻打北门,攻了进去。马上就攻打齐景公的内宫,却攻不下。他又带着他的人马,在宫门之外、北门之内的岳里摆开阵势,请求跟反庆联盟的军队决战。反庆联盟却坚守内宫,不跟他决战。庆封见大势已去,无奈之下,只好带上家属和族人逃亡鲁国。 他一到鲁国,就把自己的车子献给了鲁国执政正卿季孙宿,这车真是豪华漂亮,漆水好得可以照出人影。正好鲁国大夫展庄叔来进见季孙宿,看到了这车,说:“这车真光亮,人坐这样的车一定会败坏,他灭亡是应该的了!” 叔孙豹设宴招待庆封,然而,庆封吃饭时居然汜祭——先象征性地取一点点食物荐祭一下自己的祖先。按照礼仪,到别人家做客时,要主人叫你汜祭你才可以,主人不叫,你自说自话汜祭了,属于非礼。不学无术的庆封哪懂得这规矩?汜祭时不但祭了他庆家之祖,为了让神保佑他,还遍祭诸神。于是叔孙豹很不高兴,让乐工为他吟诵《茅鸱》这首诗。庆封也根本不明白这诗的含义,更不懂该用什么诗句来回应。叔孙豹这才知道,这个平时人五人六高高在上的人,原来除了很有些诡计和下三滥手段之外,其他方面什么都不懂,大草包一个! 没多久,齐国派来了使者,质问鲁国为什么收留罪臣庆封?庆封只好逃去了吴国。吴王夷昧把朱方(今江苏丹徒南)赐给他作为采邑。庆封便把他流亡在外的族人都召拢到这里,聚族而居,日子过得似乎比在齐国时还滋润! 鲁国大夫子服惠伯对叔孙豹说:“上天大概是要淫乱之人富有的,庆封居然在吴国又变得很富有了!” 叔孙豹说:“好人富有,那是上天的赏赐,淫乱之人富有,那是灾殃。这是上天要让他们遭殃,让他们聚居在一起,是要灭掉他们吧!” 还真让叔孙豹说中了,七年以后(公元前538年)七月,楚灵王会合蔡、陈等诸侯之师伐吴,朱方这个地方靠着楚国,正在楚军的进军路线上,于是就被楚军攻了下来。 庆封被楚国人抓住之后,楚灵王大概听到过他的坏名声,很讨厌他,要杀他。大夫伍举劝阻说:“臣听说,本身没有过错的人,才可以杀别人。庆封不会老老实实地被杀的,万一他当众宣布君王的什么丑事,让诸侯都知道,那就不好了,为什么非杀他不可呢?” 楚灵王决意要杀,而且杀之前还命庆封背着斧钺,在诸侯的军队中游行示众,让他边走边喊话:“不要像庆封那样,杀死他的国君,欺凌国君的遗孤,逼迫大夫们宣誓。” 庆封知道自己难逃一死了,哪还会听楚灵王摆布?根本不照楚灵王的话喊,而是趁机揭楚灵王弑君篡位的短,对着诸侯的军队喊道:“不要像楚共王的庶子围(即楚灵王)那样,杀死他的国君——哥哥的儿子麜取而代之,来和诸侯会盟。” 楚灵王气得几乎发疯,下令立即杀掉庆封,并把他的族人也一个不留地全部杀掉。庆氏覆灭! 第100章 齐国政坛大洗牌 庆氏覆灭后,那些因崔杼之乱而逃亡在外的贵族们都被招回了齐国,齐景公一一赐给他们封邑和器用。没有逃亡的贵族也一一论功行赏。晏婴虽然在诛崔、除庆中都没有参与,齐景公还是要把齐国的别都邶殿(今山东昌邑西)以及附属于邶殿的六十个邑都赐给晏婴。 晏婴坚决不接受。子尾问他:“发财是人人都想的,为什么唯独您就不要呢?” 晏婴说:“庆氏的城邑满意足了他的欲望,所以他逃亡了。我的城邑没满足欲望,如果把邶殿加上,就满足欲望了,离逃亡也就不远了。如果逃亡在外,我连一个邑都不能主宰。所以,不接受邶殿,不是讨厌发财,而是害怕失去富有啊!私利过了头就要失败,所以我不敢贪多,要端正道德以限制私利。” 齐景公赏赐给其他人的土地和财物,他们基本上都照单全收了,只有子雅接受了一小部分,把大部分推辞掉了。而子尾因为听了晏子的这番议论,把本来已经全盘接受了的赏赐又全部还给了齐景公。齐景公因此觉得子尾比子雅更忠诚,对他特别宠信。 卢蒲嫳虽然是庆封的死党,但他诛灭崔家是出了大力的,所以,齐景公没有杀他,只把他放逐到齐国的北部边境。 崔杼虽然死了,很多受过他欺负的人依然对他恨意难消,要求得到他的尸体,戮尸泄愤。但崔杼的尸体早已被他的党羽秘密埋葬了,找了好多日子都没找到。后来一个崔杼的家臣出来说:“把崔杼的那个大璧给我,我就献出他的棺材。”这样,崔杼的棺材就被弄到了临淄的市场里,打开了棺盖示众。 国人们都去看,因为是冬天的原故吧,尸体还没有深度腐败,国人们还能认出他,都说:“这是崔杼!” 除去了崔、庆两个大祸害,齐国总算安定了下来。代替崔、庆成为齐国两大执政的是高氏的子尾和栾氏的子雅,这两个人是堂兄弟。说到这里,有必要捋一捋了。 子尾、子雅是一家人,都是齐惠公的子孙,前面说过了,齐惠公的众多儿子中,有一个字子高,其后人就以高为氏,还有一个字子栾,其后人就以栾为氏。 但是,齐国有两个高氏家族,其中一个历史很悠久了,可以称之为“老高氏”,是齐文公的子孙,它现在的当家人叫高止,这个高氏,跟国氏一样,是世代为卿的。而子尾这个高氏则是新高氏,他们是齐惠公的子孙,比老高氏要晚了两百来年,很多论者因为没有把这两个高氏分清,因此就容易产生混淆。 子尾和子雅这对堂兄弟干得还算不错,有一定威望,又因为除庆封时立有大功,很得齐景公的信任,所以他们能镇得住局面。就在除掉庆封的第二年,因为老高氏的高止专横跋扈,狂得没边,得罪了很多人,子尾子雅就联手把他赶走,让他去南燕过流亡生活,然后为老高氏立了新的族长。但是,这段平静的日子并不长。 公元前540年,接替已故中军帅赵武当上了晋国中军帅的韩起到齐国访问,他是来为晋平公送订婚财礼的,晋平公要娶齐国公室的女子为妃。 子雅在会见韩起时,召来儿子栾施(字子旗)给韩起看看,韩起直言不讳地评论说:“这不是能保住家族的大夫,不像个臣子。”子尾也召来儿子高强(字子良)给韩起看,韩起给出了相同的评价。 齐国的大夫们听说了这事都不以为然地笑,只有晏婴说:“那个人(韩起)是君子,君子有诚心,他的见解是有根据的。” 第二年,子雅去世,儿子子旗继承了他的职位。晏婴就预言,子旗会被别人弄死,姜姓将要衰弱了。晏婴的晏氏家族也是齐国公室一脉,也是姜姓,所以他当然不希望姜姓衰弱。 齐国现在势力最大的四个家族是高家、栾家、鲍家、陈家,这个高家是新高家不是老高家,老高家虽然也是卿族、大族,但势力已比不上新高家了。这四个大家族中,只有新高家和栾家是齐国公室一族,这两家都是齐惠公的子孙。而鲍家则是鲍叔牙的子孙,其家主鲍国是鲍叔牙的曾孙,鲍家姓姒,是齐国的异姓大夫。至于陈家,这里要重点提一提,因为,齐国在不久的将来就要落到陈家的手里了! 陈家的祖宗陈完是陈国国君陈厉公的儿子,姓妫。公元前705年,他出生后不久,恰巧周天子的太史路经陈国,陈厉公就请他给新生儿算一卦,看看这个宝宝命运如何。太史用蓍草起了卦,得到的是《观》卦变《否》卦,太史于是断定,这个宝宝的子孙会拥有一个国家,但却不是陈国,而是别的国家,且多半是姜姓之国,而且这事要等陈国灭亡以后才会实现。这个预言,再过几十年就要成为现实了! 后来,陈国发生内乱,陈厉公去世后,其弟弟陈庄公即位,陈庄公去世后,其弟陈宣公即位。陈宣公晚年宠爱一个姬妾,想废掉太子妫御寇而立那宠姬的儿子为太子。妫御寇跟妫完关系非常好,陈宣公以为他们俩在密谋弑君篡位,就把妫御寇杀了。妫完估计陈宣公一定也会杀他,便逃亡到了齐国。 齐桓公见妫完一表人才,品德才能都比较出众,很是喜欢,要任用他为卿。妫完很有头脑,齐国一共才几个卿位?自己一个外来户,一来就占了一个,其他大家族不恨才怪,因此坚决推辞,说:“我一个寄居在外的臣子,有幸能不做劳苦之役就是国君给我的恩惠了,岂敢居高位!” 齐桓公于是就任用他为工正,妫完就此在齐国定居下来,因为他来自陈国,就以陈为氏,人称陈完。 陈完逃亡之前,还在陈国当公子的时候,陈国大夫懿仲看中了他的人品,想把女儿嫁给他,请人用蓍草算了一卦。 懿仲的妻子懂《易经》,看了卦象说:“很吉利,夫妻和睦,犹如凤凰比翼齐飞,鸣叫应和,声音响亮清脆,他们的后代将在齐国昌盛,到第五代,就差不多跟卿相当了。八代之后,已无可匹敌。” 不用说,这桩婚姻肯定是成了。到陈无宇,正好是陈氏的第五代,而此时的陈无宇已是上大夫,虽然权力比不上卿,但地位跟卿相差无几,正如卦象所说的,跟卿相当! 回到正题,如果子旗死了,高、栾两家全要完蛋,那陈、鲍两家就会势力大增,国君的势力就大受影响了,作为齐景公一家人的晏婴,能不忧虑吗! 五年后的公元前534年,子尾去世,其子子良继承了他的卿位和家主之位。这时,子旗觉得堂弟子良家的家政太混乱,子良年纪还小,还没有治家的能力,就自说自话地来代子良治理新高家。把新高家原先的大管家(家宰)梁婴杀掉,重立了一个家宰,又把新高家三位当大夫的族人驱逐到鲁国。 新高家的家臣对子旗的越俎代庖极度不满,说:“孩子(子良)已经长大了,子旗却硬要来帮他管我们家的事,这是想要兼并我们嘛!”于是就向家兵们发放武器,准备去攻打栾氏。 陈无宇跟新高家的已故家主子尾关系亲密,听说栾家的子旗要吞并新高家,就也向家兵发放武器,要帮新高家去打栾家。 有人向子旗报告了陈家的动向,子旗不相信。后来接连又有几个人来报告,他有点将信将疑,就到陈家来看个究竟。 陈无宇正要带着家兵出发,听说子旗来了,忙换上平时外出燕游时穿的服装出来迎接子旗。子旗问他怎么穿上这衣服?陈无宇说:“听说子良家在发放武器准备攻打您,我正想去看看是否真有这事,您听说这事了吗?” 子旗说:“没有听说。” 陈无宇说:“您何不也把武器发放下去,无宇愿意跟随您去攻打子良家。” 子旗说:“您为什么要这样?子良还是个孩子,我教导他还怕他不能成功,我又给他贵官厚禄。如果和他互相攻打,我怎么对得起先人?您何不去劝说他一下?” 陈无宇稽颡(磕头而额触地),说:“顷公、灵公福佑您,我也希望能得到他们的福佑。” 在陈无宇的劝说下,新高家总算跟栾家又和好如初。 但是,子旗和子良都酷爱杯中物,又都听信妻妾的话,不愿信任下属,因此招致了很多怨恨。而且这两人还都讨厌陈氏和鲍氏,不愿意跟他们好好相处,总想着要灭掉这两家。陈氏和鲍氏也感觉到了子旗、子良的敌意,自然时刻紧绷着神经防范着他们。 公元前532年,也就是齐景公十六年,有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先到陈家向陈无宇报告:“子旗、子良要来攻打陈氏、鲍氏了!”随即又到鲍家向鲍国报告了同样的话。 陈无宇吓得不轻,慌忙向家丁和部下发放武器装备,然后就匆匆赶去鲍家跟鲍国商量,半路上却碰见了子良,这小子喝醉了酒,正乘着马车在闹市区纵马疾驰,这说明子旗他们根本没有攻打陈氏鲍氏这回事!但陈无宇还是来到了鲍家,见鲍国也已经把武器装备发放下去了。两人忙派人去探听子旗子良的动静,探子回来报告说,子旗子良正在准备喝酒呢。 上当了!原来栾、高两家要来攻打陈、鲍完全是子虚乌有的事。可是现在陈、鲍两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发放武器这么大动静的事,早晚会传到栾、高两家耳中,而且传到他们耳中时,一定变成了“陈、鲍两家想联手攻打栾、高两家”!栾、高会有什么反应?不用说了。没办法,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陈无宇说:“尽管他们进攻我们的事不真实,但是当他们听说了我们发放武器之后,一定会驱逐我们。乘着他们喝酒的机会先攻打他们,怎么样?” 鲍国想想,也只有这条路了。 于是,陈、鲍两家的家兵就向栾家、高家发动了突然进攻。 子良对子旗说:“我们先取得国君的支持,这样,陈氏鲍氏还能往哪里逃?” 于是高、栾两家的家军就去攻打齐景公宫中路寝(正殿)的南门(虎门),想把齐景公劫持到手,以国君的命令来调动齐国军队镇压陈氏、鲍氏。 晏婴穿着朝服站在虎门之外,栾、高、陈、鲍四大家族都派人来召请他,都想拉他加入。 他的随从问他:“加入陈氏、鲍氏吗?” 晏婴反问:“他们有什么优点值得我去帮助吗?” 随从问:“那么加入栾氏、高氏?” 晏婴反问:“难道他们比陈氏、鲍氏好吗?” 随从问:“那么,我们回去吗?” 晏婴说:“国君遭受进攻,我们回哪里去?” 一会儿,齐景公派人来召晏婴,晏婴就进宫了。 齐景公让人占卜,派大夫王黑拿着齐景公的那面名叫灵姑銔的大旗去指挥军队作战吉利不吉利?占卜的结果是吉利。王黑可能觉得那旗杆太长,用起来不大灵便,向齐景公请求,把旗杆砍短三尺。 齐景公同意了,于是王黑就指挥着齐景公的卫队,打退了进攻侯宫的栾、高家族军。 过了几天,栾、高两家的军队跟陈、鲍两家的军队在临淄的稷门交战,栾、高两家的军队大败。接着,在临淄城中一条名叫庄的大道上,陈、鲍两家的军队再次大败栾、高两家的军队。 陈家多年来一直致力于给国人好处,收买人心,国人们得了陈家那么多好处,当然拥护陈家,都出来追赶栾、高两家的败兵,于是,陈、鲍两家的军队在临淄的东南门(鹿门)又再次击败栾、高残军。 栾氏、新高氏彻底败亡,子旗、子良逃亡鲁国。 照以前的老规矩,大臣逃亡,其家产应该由国君来处置,但是这次,陈氏、鲍氏却自说自话把栾、高两家的家产私下分掉了。 晏婴劝说陈无宇:“一定要把分得的栾氏、高氏的家产交给国君。谦让,是德行的根本,让给别人是美德。凡是有血气的人,都有争夺之心,所以,利益不可强取,坚持道义才能胜过别人。积聚利益就会产生妖孽,姑且使它不要积聚吧,可以让它慢慢生长。” 陈无宇想想,晏子的建议跟他们陈家一惯来秉持的韬光养晦、收买民心、打造好名声的方针是一致的,毕竟陈家是外来户,把人家土生土长的两个正宗公族大家族给灭了,这做得有点出格,正好借这事表明态度:自己灭高、栾是出于无奈,仅仅为了自保,没有任何侵吞人家财产的私心!于是就真的就把分得的栾、高家产全部献给了齐景公,并且请求告老退休,去莒邑养老。 这不是做做样子,他是真的铁了心要退居二线,因为不管怎么说,自己总是犯了灭掉公族家族的事,退下来,可以让别人把这事尽快淡忘,有利于陈氏家族的继续发展。 齐景公很感动,要把莒邑附近的城邑封给陈无宇。陈无宇推辞不受。这下不仅齐景公感动,连他的母亲也为陈无宇的大公无私精神感动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了,请齐景公一定要把高唐封给陈无宇。齐景公照办了,陈氏因此更加强大。 但是陈无宇继续低调,而且,考虑到高、栾两家是跟齐国公室一条根的,自己这个外来户灭了他们,有可能会引起其他同根家族的反感和敌意,他又把被高、栾两家赶到国外的齐国诸公子全部召了回来,已被高、栾两家没收了的封地,也全部归还给他们。有的流亡公子、公孙没有封地,陈无宇竟拿出自己的私邑分给他们;凡是公子、公孙没有俸禄的,他私下里也都拿自己的土地分一些给他们;对国人中的贫穷孤寡,他也分给他们粮食。这样一来,从齐国的公族家族到广大的国人,没有一个不对陈家感恩戴德。 陈无宇对他的儿子和族人说:“《诗》里说,‘(周王朝的祖先)把受到的赏赐布陈开来,赐给别人,因而创建了周国’,这就是善于施舍的缘故,齐桓公也是因此而成为霸主的。” 陈无宇退休后,儿子陈乞接替他当了上大夫,齐景公对这个大忠臣的儿子非常宠信,陈家,这个齐国姜姓公室的掘墓人,于是更加昌大。 第101章 两位智者的交谈 公元前547年七月,齐景公和郑简公到晋国去为被晋国拘禁的老恶棍卫献公说情,晏婴是齐景公的随员之一。这次入晋,使得晏婴跟与他齐名的晋国贤大夫叔向有了交集,两人成了好朋友。 几年后的公元前539年,也就是齐国执政大夫子雅去世的这一年,齐国嫁给晋平公的那个公室女子死了,齐国为了巩固齐、晋友好关系,想再嫁一个女子给晋平公,齐景公派晏婴出使晋国,去谈此事。婚事敲定之后,晋平公派叔向代表晋国宴请晏婴。于是,晏婴得以跟叔向作了一次畅谈。 在宴席上,叔向问晏婴:“齐国的情况怎么样?” 晏婴叹了一口气,说:“已经到了末世了吧,我觉得齐国很可能要归于陈氏了。国君失去了百姓,让他们归附于陈氏。齐国的旧量器有四种:豆、区、釜、钟。四升为一豆,四豆为一区,四区为一釜,十釜为一钟。陈氏把他们家的四种量器都制得比公家的大,其中豆、区、釜三种量器都比公家的加大了四分之一,钟就加得更大了。然后他用他们陈家的大量器把粮食借给老百姓,等到老百姓还他粮食的时候,他却用公家的小量器来收。他还把山上的木材运到城里来卖给老百姓,价格跟在山上时一样低;他又从海边运来鱼、盐、蛤蜊,卖给老百姓,价钱也不比在海边贵。老百姓能不拥护他吗!而公室又是怎么做的?人民劳动所得收获物,三分之二要被国君收走,只能留下三分之一维持衣食。国君积聚的财物多得腐烂生虫了,而连三老这样的掌管教化的基层干部都在挨饿受冻,百姓就更不用说了!国都的市场上,屦(用麻、葛等做成的草鞋)便宜,假脚却贵(因为受刖刑被砍掉脚的人太多了)。百姓有灾祸疾病,向陈氏求助,陈氏往往加以救助。所以百姓把他当父母一样的爱戴,像流水一样地归附他,他想要不得到百姓的拥护都不可能啊!” 叔向听了晏子的话,也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确实,我们晋国的公室,现在也到了末世了!战马不驾兵车,卿不领兵打仗。公室的公车没有人驾驶,步兵没有官长。百姓疲惫贫穷,而国君的宫室却奢侈豪华。道路边上到处能看到饿死的人,而国君的宠妾家却越来越富有。老百姓听到国君发布命令了,好像躲避强盗和仇人一样地逃避。以前的八个大家族栾、郤、胥、原、狐、续、庆、伯已经沦为贱吏。政事由几个执政的大家族私家专擅,百姓没有依靠,国君也不知悔改,一味地用享乐来掩盖忧患。公室的卑微,还能拖多久?《谗鼎》的铭文说,‘凌晨即起工作,可以使家庭发达,但后世子孙还会怠惰。’何况没有改悔的时候,他还能长久吗?” 晏婴问叔向:“那您打算怎么办呢?” 叔向说:“晋国的公族完了,肸听说,公室将要卑微,它的宗族像树叶一样先凋零,然后公室也就随着凋落了。肸的一宗本来共有十一族,现在只剩下我们羊舌氏一族而已。我羊舌肸又没有个好儿子能支撑家族,公室又没有法度,所以,如果我能够善终,便算是幸运的了,怎么能希望死后还能受到后人祭祀!” 从两位智者的这番对话中可以看出,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别看晋国表面上风风光光,对诸侯们吆五喝六,内里并不比齐国好多少,也是矛盾一大堆,危机已相当深重。因此,在齐国四大家族火并之后十八年,公元前514年,那时叔向早已去世,晋国也发生了内乱,导致祁奚家和叔向家(那时叔向已去世)都被灭掉。 第11章 晋国又内乱 事情的起因是,祁氏家族的家主祁盈(祁午的儿子、祁奚的孙子),他的两个家臣祁胜跟邬藏搞换妻游戏,祁盈知道后非常气愤,想逮捕这两人。行动之前他先去征求一下素有贤名的司马叔游的意见。 叔游说:“《郑书》上有这样的话,‘嫉害正直,这样的人很多。’现在晋国当权的人大多无道,您如果太正直的话,恐怕会有祸患。《诗经》说,‘民众的邪恶很多,自己不要再陷进邪恶。’姑且放开这事吧,怎么样?” 祁家虽然在晋国只能算二流家族,家业也不小,早就被很多贪婪的眼睛盯上了,一有风吹草动,难保没有别有用心的人从中搞事,乘机侵吞祁家的家业。所以,叔游劝祁盈,家臣搞换妻游戏这样的小事,就别管啦! 可是祁盈年轻气盛,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他说:“这是我祁家的私事,跟国家又有什么关系?”回去就逮捕了祁胜和邬藏。 祁盈真的是太嫩了,把事情看得太简单,没有考虑到祁胜他们的关系网,结果,祁胜派人向荀跞行贿。 荀跞是谁?荀罃的曾孙。当初荀罃死后,儿子荀朔继承了他的卿位,但荀朔短寿,很快也死了,儿子荀盈继位,荀盈也是短寿,他死时,儿子荀跞还小,晋平公想乘机削弱荀家的势力,取消荀家的卿位,但是荀家还有一支中行氏呢,曾经弑过君的中行偃的儿子中行吴那时正在当政,在他的帮助之下,荀跞尚未成年就当上了下军佐。 公元前519年,中行吴去世,荀跞失去了保护伞。他看出晋顷公(晋平公的孙子)正在为卿大夫家族日益壮大公室却日益衰弱而忧心忡忡,就积极投靠晋顷公,坚定地站在晋顷公一边,晋顷公也就投桃报李,对他越来越倚重,两人互相利用。 荀跞接受了祁胜的贿赂之后,马上就去找晋顷公。君臣俩决定乘机削弱祁家,不问青红皂白,就随意捏造了一个罪名把祁盈逮捕了。 祁盈家的其他家臣见国君处事如此不公,都说:“既然他们要害死我们,反正总是死,宁可让我们的主人听到祁胜和邬藏的死信痛快一下。”于是他们就把祁胜和邬藏杀掉。 一个大夫家里杀掉两个家臣,这样的小事照理也用不着国君来管,但晋顷公和荀跞却把这事的性质提升到谋反作乱的高度,立即杀了祁盈,还乘机扳上了祁盈的铁哥们杨食我。 杨食我这个躺枪的倒霉蛋,就是叔向的儿子!因为叔向有一块封地是杨地,所以也以杨为氏。 当初,叔向要娶巫臣的女儿为妻时,他的母亲不同意,硬要他娶她的亲族。叔向对母亲说:“我的母亲多(他父亲姬妾多)而庶兄弟却少(姬妾们大多未生育),家族人丁稀少,娶了舅家的女儿子息不会繁荣,所以我早就决定不娶舅家的女儿了。” 他母亲说:“巫臣的那个妻子(夏姬)杀死了三个丈夫(其实是短命或意外死亡,账全算在夏姬头上了)和一个国君、一个儿子,并使一个国家灭亡,两个卿逃亡,能不作为鉴戒吗?我听说,极美丽的女人必定有极丑恶的地方。”接着,她就列举了一大堆红颜祸水的例子,从导致夏商周灭亡的妹喜、妲己、褒姒到骊姬陷害申生,长长大篇,最后又总结说:“如果不是极有道德正义的人娶她,一定会造成祸患!” 通过叔向母亲的这些话可以推测,巫臣这个女儿估计是母亲的遗传,颜值也不低。 母亲有命,遵奉王道主义的贤臣叔向岂能不遵行?他于是打消了娶夏姬女儿的念头。但是,晋平公却来横插一杠子,硬要叔向娶夏姬之女! 堂堂一个诸侯,怎么会管得这么宽?况且,叔向还是他的老师,学生强迫老师娶某女为师娘,这事太也奇葩!会不会是叔向假装答应母亲,其实割舍不下那小夏姬,才让学生出面来闹这一出乱点鸳鸯谱?因为他母亲那一套话虽然说得义正词严,掷地有声,其实有一处致命的硬伤——“如果不是极有道德正义的人娶她,一定会造成祸患。”那么巫臣是极有道德正义的人吗?他娶了夏姬也没见有什么祸患嘛,他跟夏姬两人的恩爱日子简直甜得发齁!智慧如叔向,能看不出这么大的逻辑破绽?再说了,叔向也完全可以底气充足地认为,我叔向就是极有道德正义的人呀!巫臣娶大夏姬没祸患,我娶小夏姬更没祸患! 就这样,叔向“被迫”娶了小夏姬,然后就有了杨食我这个儿子。 杨食我刚出生,叔向的嫂子(伯华的妻子)就喜颠颠地跑去向婆婆报喜:“大兄弟的媳妇生了一个男孩!” 叔向的母亲就来看孙子,走到堂前,听到新生儿的哭声,转身就往回返,说:“这是豺狼的声音!豺狼一样的男子一定是有野心的人,这个人一定会毁掉羊舌氏!” 不得不佩服,叔向的母亲预言灾难的命中率已经达到了乌鸦嘴的量级,上次她不许他丈夫的小妾跟丈夫同房,以免怀孕生下祸胎,在叔向兄弟的劝解下,她让步了,结果果然为羊舌家招来一场大难!这次又被她说中了,羊舌氏跟祁家一起遭遇灭顶之灾,非但家主被杀,两个家族也都被灭掉,罪名是谋反作乱! 但是,祁盈和杨食我哪里谋反了?他们两个家族在晋国的强族中还排不上号,他们还不至于蠢到会去以卵击石,这完全就是晋顷公和荀跞一手制造的一桩冤案嘛! 灭掉了祁家和羊舌家之后,晋顷公命执政的魏舒(魏绛的孙子)去处理祁氏和羊舌氏的财产。 魏舒把这两家的土地全部收归国君,设置成县,由国君派人管理。祁氏的采邑共设置成七个县,羊舌氏的采邑共设置成三个县,晋顷公发了一笔大横财,一下子增加了十个县的直属领地!此时生产力比春秋初期提高了很多,人口大增,一个县已能出100乘兵车,十个县就是1000乘兵车! 第103章 值得一说的两位贤大夫(一) 晋国贤大夫叔向是在晋悼公去世的前几年成为当时的太子、后来的晋平公的老师的,那时各诸侯国的国学和乡学还未停办,但诸侯的儿子早就开始由专聘的老师来进行教诲了。似乎进入春秋中期之后,诸侯之子就大多不进国学学习了,也可能既进国学学习,同时又接受专聘的老师教导。 太子的老师一般有两位,一位叫傅,一位叫保。保有点类似于今之辅导员,注重的是日常生活方面的管理和教导;傅比保重要,既要塑造太子的三观“傅其德义”,还要传授太子其他的知识,比如明白历代帝王成败得失的历史知识之类。傅和保,不仅仅是太子的老师,还是太子的保护人,等到太子即位,傅就要辅佐他治理国家,参与政治斗争。叔向就是因为对《春秋》很有研究,而被大夫司马侯向晋悼公推荐,才成为晋平公的老师的。 有一次,晋平公射一种小雀,没有射到,就命一个叫襄的侍从去捕捉。襄搞了半天也没能捉到。晋平公大怒,把襄抓起来要杀。叔向听说这事后,当天晚上就来见晋平公,晋平公还在生气,当下气呼呼地把这事告诉了叔向。 叔向说:“杀!您一定要杀了襄!从前,我们晋国的老祖宗唐叔在徒林射猎,一箭就把一头兕(雌犀牛)射死了,为此,周天子还赏给他一副铠甲,允许他在戎狄之间立国。如今,国君您作为先君唐叔的后代,连一只小雀都射不死,派人去捉也没捉到,这不是丢尽了先君的脸吗?所以您一定要快些把襄杀掉,免得这件丑事传出去!” 晋平公听了这话,很是惭愧,立即下令赦免了襄。 叔向毕竟是晋平公的老师,晋平公也还不算太差劲,所以他在晋平公面前说的话还是管用的。 但是,虽然晋平公一即位就按惯例任命叔向为太傅,让他参与国政,但叔向的权力毕竟不能跟六卿相比,再加上他也不是管仲那种经世之才,他是个学者型人物,不是政治家。所以,他对晋国的政治走向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就连自己的家族都无法保住。 而且,晋平公也不是事事都听叔向的。比如,晋平公听说楚国的楚灵王建造了一座超豪华的宫殿——章华之宫,就也大兴土木,建造一座豪华离宫——虒祁之宫。叔向劝阻,他根本不听。 当时到处在传言,说晋国魏榆(今山西榆次西北)地方有一块石头说话了,晋平公问他的老师之一师旷:“怎么石头会说话呢?” 师旷说:“石头不会说话,是有什么东西凭借那块石头说话,要不就是老百姓的错觉。不过,臣听说,‘做事情不合时宜,怨恨和诽谤就会在百姓中产生,就会有不会说话的东西说起话来。’现在国君的宫室高大而奢侈,民力损伤竭尽,怨恨诽谤一齐产生,没有人能确保自己的性命,发生石头说话这种怪事也是可能的。” 叔向听到这番话,大为赞叹。然而,晋平公却无动于衷,依然不惜民力,竭尽奢侈地享受着。 齐国贤大夫晏婴权力比叔向更小,古今很多书上,说晏婴是齐国的相,来源就是《史记》:“晏子为齐相”、“身相齐国,名显诸侯。”《史记》之前的《左传》《国语》《韩非子》《吕氏春秒》都没有说他是齐国的相,说他是相,是从《史记》开始的,而且越往后越多。其实,《史记》说的“相”,不一定就是相国,辅佐、辅助也可以叫“相”,譬如孔子任鲁国大司寇,并非相,有的古书上也说“孔子相鲁”,就是辅佐的意思。所以,晏婴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大夫。因为不是相国,所以他也没有任何大政方针方面的成绩记录,他的主要成就,就是对国君不断地规劝。这方面的事例太多了,有些是史籍所记录的,有些则是民间传说之类。这里选几则可靠度相对高一些的—— 齐景公二十六年,齐景公得了小疟疾,后来发展成大疟疾,治了一年也没能治愈,诸侯各国都派使者来问候,他的宠臣梁丘据和裔款对他说:“我们事奉鬼神的祭品很丰厚,现在国君得了病却老治不好,令各国诸侯为之忧虑,这是主管祭祀的祝、史的罪过。诸侯们不知道,还以为是国君对鬼神不敬呢。国君何不杀了祝固、史嚚以辞谢诸侯派来探病的贵宾?” 齐景公把这事告诉了晏婴,晏婴说:“如果国君有德,国事和宫中之事都不荒废,上下都没有怨恨,行动没有违背礼的地方,他的祝、史向鬼神述说的都是真实情况,没有惭愧之心,因而鬼神享用他的祭品,国家享受鬼神所降下的福祉,祝、史作为诚信的君主的使者,也能享受福祉,健康长寿,因为他们对鬼神说的都是真话,对鬼神是忠诚的。如果君主荒淫邪恶,行动不正派,放纵贪欲,夺百姓的积蓄,违背民心,为所欲为,不顾百姓的咒骂,也不怕鬼神。鬼神发怒,人民痛心,他还是没有悔改之心。在这种情况下,祝、史向鬼神讲述真实情况,那就犯了‘言君之恶’的罪;如果帮国君掩盖错误,只对鬼神说国君的好话,那又是欺骗鬼神。无奈之下,他们只好说些空话向鬼神讨好。鬼神因而不享用他们的祭品,让他的国家发生祸难,祝、史也是跟着倒霉,夭折患病,这是因为他们被暴虐的国君所连累,欺骗侮辱了鬼神的缘故。” 齐景公问道:“那该怎么办?” 晏婴说:“没有办法!山林中的木材,由那个名叫衡麓的小吏看守着;沼泽里的芦苇,由那个名叫舟鲛的小吏看守着;草丛中的柴禾,由那个名叫虞候的小吏看守着;海里的盐、蛤蜊,由那个名叫祈望的小吏看守着(可见,周厉王那一套垄断山林川泽之利的做法是一直流传下来的)。对过关百姓的财物征收很重的税,世袭大夫强买货物;政令无常,征敛无度;宫室每天轮流着住,荒淫作乐没有止境;国君宠爱的姬妾的家人,在市场上随便掠夺别人财物;国君宠爱之臣,在边鄙上假传政令,为了私欲进行勒索。百姓痛苦困乏,夫妇都在诅咒。我们的祝、史虽然善于祈祷,但架不住咒骂您的人实在太多呀!数以十万、百万的人都在诅咒您,祝、史的祈祷还能起什么作用?国君想要杀祝、史,还是先修养德行以后再说吧!” 第104章 什得一说的两位贤大夫(二) 同一年的十二月,齐景公打猎回来,坐在遄台上休息,晏婴陪侍在侧。一会儿,齐景公最宠信的宠臣梁丘据驱车赶来问候,他走后,齐景公感慨地说:“只有梁丘据能跟我保持一致啊!” 晏婴说:“那是逢迎,怎么能称为保持一致?” 齐景公问道:“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晏子说:“区别大了去了!保持一致,就好比厨师做羹,用水,醋、酱、盐、梅烹调鱼肉,加火煮炖,厨师调剂口味,太淡了就要加盐,太咸了就要加水。处理政事也是这样,国君说要做某事,如果真行得通,臣子才说行,如果其中有行不通的地方,臣子就要纠正,说‘不行’。臣子应该补国君的不足,使之更加全面,这才是保持一致!但梁丘据呢?国君说‘行’,他也说‘行’;国君说‘不行’,他也说‘不行’,那就叫逢迎!” 齐景公三十二年,公元前516年,齐国的天空上出现了彗星。齐景公觉得,这预示着齐国将有大的灾难,急忙要派人祭祀、祷告。 晏子说:“祭祀祈祷有什么用?只是欺骗自己罢了!天命不可怀疑,不能随便更改,灾祸怎么可以禳除?而且天上有彗星,是为了扫除秽物(彗星形同扫帚,俗称扫帚星,故古人认为它是来扫除世间的污秽之物的)。国君如果没有秽德,它能扫除你什么?何必要禳除?如果有秽德,就要被它扫除,禳除又有什么用?《诗》说:‘唯此文王,小心翼翼,昭事上帝,聿怀多福。厥德不回,以事方国。’国君没有秽德,四方各国将要前来归附,还怕出现什么彗星?如果德行邪僻昏乱,百姓将要流亡,祝、史的祭祀和祈祷,又能有什么用?” 齐景公听了很高兴,就打消了祭祀祈祷的想法。这之后没多久,齐景公和晏婴一同坐在路寝里,齐景公忽然叹息说:“好漂亮的宫室啊,我死后谁会住在这里呢?” 晏子说:“敢问,这是什么意思?” 齐景公说:“我以为是有德者居之。” 晏子说:“如国君所说,那不就是陈氏吗?陈氏虽然没有大德,却对百姓有施舍。他们从公田收租税时就用公家的小量器,借给百姓粮食时就用他们自家的大量器。国君对百姓征收租税多,陈氏对百姓施舍多,所以民心都归附了陈氏。您的后嗣若是稍微怠惰一些,陈氏若是不灭亡,那么他的封地就将变成一个国家。” 景公说:“你说得好啊,那应该怎么办?” 晏子说:“只有德行可以阻止那种情况发生。” 齐景公说:“说得好啊,可惜我没能办到。从今以后,我知道礼可以用来治理国家了。” 晏子说:“礼一直以来就是可以治理国家的,它和天地共存。国君称职,臣子恭敬,父亲慈祥,儿子孝顺,兄长仁爱,弟弟敬重,丈夫和善,妻子柔顺,婆婆慈爱,媳妇听话,这就是礼。国君良善而没有过失,臣子恭敬而没有二心,父亲慈爱而能教育儿子,儿子孝顺而能规劝父亲,哥哥仁爱而友善,弟弟恭敬而顺从,丈夫和霭而合乎情理,妻子温柔而正派,婆婆慈爱而能接受意见,媳妇听从而能委婉地规劝,这是礼的更高层次。” 齐景公赞叹道:“说得好啊,寡人从今以后知道崇尚礼了。” 有一年冬天,一连下了三天大雪还不停。齐景公披着白裘皮袄,坐在厅堂一侧的台阶上。晏婴来了,站在他的旁边。 齐景公说:“真是奇怪,连下了三天大雪了,这天气竟然不冷!” 晏婴问:“难道天气不冷吗?” 齐景公看看晏婴身上的那身旧衣服,再看看自己身上昂贵的皮裘,意识到了什么,没敢回答,只笑了笑。 晏婴痛心地说:“婴听说,古代的贤君,自己吃饱了却能知道百姓的饥饿;自己穿暖了却能知道百姓的寒冷;自己安逸了却能知道百姓的劳苦。现在国君您却都不知道啊!” 齐景公说:“好了,寡人知道了。”马上脱掉裘皮袄,命人向饥寒的国人发放粮食。有工作有职业的发一个月的口粮,没工作没职业的发一年的口粮。 有一次,齐景公在昭华之池捕鸟,命颜邓聚保管捕到的鸟,颜邓聚不小心逃走了几只鸟。齐景公大怒,想要杀了他。 晏婴在一旁说:“颜邓聚有四条死罪,第一条,为国君管鸟,却让它逃走了;第二条,害得国君因为几只鸟而杀掉一个人;第三条,害得国君把鸟看得比士重;第四条,上天听说国君因为鸟而杀人,必然要贬黜我君,倾其社稷,绝其宗庙。有此四罪,自然应该杀无赦,请让臣主持行刑!” 齐景公慌忙说:“停!停!寡人知道寡人的过错了,请夫子代表寡人向他道歉吧!” 又有一次,有人得罪了齐景公。齐景公大怒,命人把那人绑来放在殿下,让左右把这人活活肢解了。 晏婴左手抓住自己的脑袋,右手磨刀,仰起头来问齐景公:“古代那些明君圣王肢解人的时候,是从哪里开始下手的呢?” 明君圣王怎么会做把人大卸八块这种残暴事?好像那是桀纣的专利吧?这样一想,齐景公顿时明白过来,赶紧离席说:“放了这个人,这是寡人的罪过!” 晏婴生活极其检朴,有时到了抠门的程度。他祭祀先人,作为祭品的猪腿小得装不满豆(容器);他穿着洗过的旧衣服,戴着刷过的旧帽子上朝,平时在家更是穿粗布衣服,吃着简单的伙食,姬妾不穿丝织品的衣服(弱弱地问一句:“为什么总是姬妾受委屈?以前季孙行父也是不让姬妾穿丝绸衣。既然要节俭,干吗还纳妾?人家来做身份卑微的妾,图的不就是个好吃好喝吗?可见,在君子的高尚品德背后,有多少女人的辛酸泪!),一件皮袍子穿三十年。他上朝时乘着破旧的车子,驾着劣马,有一次被齐景公看见了,问他:“嘿,夫子啊,你的俸禄少吗?你的车马怎么这么不上档次啊?” 晏婴说:“多亏国君的赏赐,能够使臣的三族和国内游士得以活下去。臣能暖衣饱食,坐着破车,套着驽马来奉养自己,已经知足了。” 晏子回家后,齐景公马上让梁丘据到他家传命令,赐给他好车好马。但被晏婴谢拒了,梁丘据只得回去向齐景公复命,齐景公命他再去。就这样,梁丘据往返了三趟,晏子仍然没有接受。 齐景公很不高兴,命人把晏子叫来,对他说:“如果夫子不接受,我也不坐我的那个车了。” 晏子说:“臣节约自己的衣食享受,主要是想向全国人民提倡节俭之风,如今国君赐给臣好车好马,出行时国君乘着好车好马走在前面,臣也乘着好车好马跟在后面,百姓看见了都学样,衣服和饮食都奢侈起来,也不检点自己的行为了,臣就没有办法禁止了。” 齐景公只得作罢。 晏婴的住宅很简陋,环境又差,齐景公想给他更换一套好的,对晏子说:“你的住宅靠近市场,潮湿狭小,尘土飞扬,市声喧闹,不能居住了,请让我把您换到明亮而高大的住宅里去。” 晏子推辞说:“这是国君的先臣、我的先辈过去居住的地方。臣不配继承祖业,对于臣来说,这样的住宅已经够奢侈了。而且这里靠近市场,购物方便,怎能麻烦里旅(负责为卿大夫建造住宅的官员)为我建造新居?” 不久,齐景公趁晏子出使晋国命里旅给晏子重建了一下住宅,为了扩大建筑面积,还搞了强拆,把晏婴一些老邻居的房子拆掉了。 晏子出使回来,见新居已经建成,他先向齐景公拜谢赐宅之恩,然后就让人把新房子全部拆掉后按原来老房子的样子重建,把被强拆的邻居的房子也按原样重建后让他们回来住。 有一次,晏子正在吃饭,齐景公派使者来向他传达命令,晏子就请那使者吃饭,但是他并没有让厨师增加饭菜,而是把自己的饭菜分一半给使者吃,结果是两个人都没有吃饱。使者回去后,把这事告诉了齐景公。 齐景公震惊:“啊?夫子家竟然穷到这种地步吗?寡人不知道,这是寡人的过错啊!”马上便命人给晏子送去千金,还要把市场上的租税赐给晏子,让他用来招待宾客。 晏子又是再三辞谢,不肯接受,他对齐景公说:“婴的家中不贫穷,国君的赏赐也算很丰厚了,用国君的赏赐,使晏婴的三族沾光,并且可以惠及朋友,赈济百姓。婴听说,‘向国君多索取然后又拿去赈济百姓,那是臣子在代替国君做百姓的主子啊,忠臣是不这么干的。如果厚取于国君而不赈济百姓,那就变成存钱的竹筐了,仁人是不这么干的。上朝从国君这里取得了财富,退下来却得罪了其他士人,死了以后财富又让后人继承,这是替别人攒钱啊,智者是不这么干的。穿一些粗布衣服,有一豆粮食,已经能满足我的生活了。” 齐景公说:“过去先君桓公赐给管仲五百书社(一千二百五十家)的租赋,管仲没有推辞就接受了,你为什么要推辞呢?” 晏子回答:“我听说,‘圣人千虑,必有一失;愚人千虑,必有一得’。我觉得这是管仲之失,或者是我的得吧!所以我再次拜谢而不接受君命。” 晏婴辞谢封邑的次数很多,有一次齐景公要赐给他平阴与稁邑的十一个书社的市租以增加他的俸禄,他也推辞说:“国君好修建宫殿,百姓的劳力已经疲惫了;又好出游玩乐,打扮女人,百姓的劳力疲惫,财力竭尽,濒于死亡,都痛恨上面到了极点了,这就是我不敢接受的原因!” 齐景公不是个好君主,但是他至少在接受批评的度量方面比后世的领导干部强了不止一点半点,后世的领导,谁敢对他说这样重的话?好心赐你财产,你不感激,还把我骂得一钱不值,我白天没工夫,夜里也要做掉你!但齐景公没有动气,他只是说:“不接受就不接受吧,不过,一个君子难道就偏偏不想富与贵吗?” 晏子说:“我听说,做人臣的应该先君而后身,先安国后考虑家,怎么会偏偏不想富与贵呢?” 景公问:“那么,要怎样才能增加你的俸禄呢?” 晏子说:“国君把渔盐之利与百姓共享,对关口和市场只管理不收税,对农民的税率减为十分之一,减轻刑罚,死罪改为肉刑或徒刑,肉刑或徒刑改为罚款,应该罚款的则免于处分。国君能够做到这些,就等于给我增加了俸禄,国君也可以从中得到好处。” 齐景公说:“没问题,我可以照夫子所说的去办。” 说是这么说,事后肯定没照晏婴说的办。齐景公就是这样,有时会接受晏婴的意见,对百姓施一点小恩小惠。但要他改掉自己的大缺点,他就做不到了,对晏婴的批评,他总是虚心接受,决心不改。所以,齐国公室的衰亡,也就不可避免了。 晏婴也算是齐景公的近臣,君臣俩的感情是很深的,晏子去世,齐景公非常悲痛。当时齐景公正在少海(渤海)巡游,送信的人骑着快马赶来向他报告说:“晏婴病危,快要死了,恐怕您赶不上见他一面了。” 齐景公大惊,立即要动身回临淄,这时又有一个人前来报信。 齐景公当即命令:“快用烦且(良马名)驾车,让驺子(掌车马的官)韩枢赶车!”马车套好了,景公坐上去,前行了几百步,他就嫌韩枢赶车赶得不够快,夺下缰绳亲自赶车。又前行了几百步,还是嫌慢,急得跳下车来往前奔跑。 等齐景公回到临淄,晏婴已经死了。他一边哭一边赶往晏子家,然后伏在晏子的尸体上大声号哭道:“先生您日夜责备寡人,对寡人尺寸的小过错都不放过,寡人犹且淫佚而不能改正,怨罪重积于百姓。现在上天降祸于齐国,却不降在寡人身上,而降在夫子您的身上,齐国之社稷危矣,百姓将向谁告求啊!” 齐景公对自己的毛病很清楚,可就是改不了,悲伤也是徒然。 据说,晏子死了十七年之后,有一天齐景公跟大夫们饮酒、射箭。齐景公没有射中靶心,群臣却齐声喊好。齐景公没有高兴,反而很失落。 正好这时大夫弦章走了进来,齐景公对他说:“章,我失去晏子已经十七年了,十七年来再也没有听到臣子指出我的过错。现在我射箭没射中圆心,他们却是异口同声地喊好。” 弦章说:“这是群臣的不贤啊!他们的智慧不足以发现国君的过错,他们的勇气不足以触犯国君的脸色,却都非常一致地讨好国君。臣听说,国君喜欢什么衣服,臣下就穿什么衣服;国君嗜好什么食物,臣下就吃什么食物。尺蠖这种虫子吃黄色的植物身体就变成黄色,吃青色的植物身体就变成青色,谄媚国君的臣子,跟尺蠖是一样的。” 晏婴和叔向,因为所居地位的关系,所能做的事情很有限,再加上两人都是学者型、文人型的人才,不是实干型的干才,所以,他们只能给国君提提意见,规劝规劝,拾遗补阙。相比之下,跟他们齐名的另一位贤大夫,郑国的子产却是一个实干型的人物,而且他也很幸运,有足够大的空间供他施展手脚。 第105章 郑国有个好总理(一) 郑国,从来就不是一个肯消停的国家,外要遭受两霸的轮番揉搓,内又是祸乱不断。但是,在这个大小国家一齐发生内乱的特殊时期,郑国虽然也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几次或大或小的乱子,却都有惊无险地对付过去了,国家和百姓没有伤筋动骨,这主要是因为郑国有一位好总理——子产! 子产是郑国公室成员,所以姓姬,名侨,因为他是郑穆公的孙子,诸侯的孙子被称为公孙,所以也叫公孙侨,字子产,又字子善。他父亲是郑国曾经的执政大夫公子发,字子国,所以他家以国为氏。 作为妻妾成群的诸侯,郑穆公的儿子当然也是极多的,共有十一个,其中,执掌过大权的有七人,称为“七穆”。这七穆形成了七个大家族:罕氏(子罕家)、国氏(子国家也即子产家)、驷氏(子西家)、良氏(良宵家)、游氏(游吉家)、丰氏(丰段,字伯石)、印氏(印段,字子石)。这七家虽然同一个父亲,却互相争斗得非常激烈。 公元前554年,罕氏家主子展(子罕之子公孙舍之)、驷氏家主子西(子驷之子公孙夏)率领国人干掉了跋扈专权的第一执政子孔,分掉了他的家产。子展便接任第一执政,子西辅佐他,他们让年纪很轻尚未涉足官场的子产继承了其父的卿位,把他任命为少正——六卿之长(正)的副手,地位仅次于子西,为郑国政坛的第三把手(国君不算)。从此,子产正式步入了政坛。 公元前551年夏,晋国派了个使者来到郑国,命令郑国定期派人去朝见晋君,其实就是去交保护费。郑简公派善于辞令的子产去接待晋国使者。 子产一见到晋国使者,还没等对方摆谱责备郑国,就滔滔不绝地向他回忆郑、晋两国的交往史,借机责备晋国。 他说,过去有那么一段时期,我们郑国迫于楚国的兵威,不得不服从楚国。不过,郑简公四年的萧鱼之会之后,郑国改投了晋国,从此郑国国君不止一次地到晋国去朝见。即使国君不去朝见,也没有一年不派出使者去代为朝见晋君,晋国所发动的战争郑国没有一次不出兵参加。由于你们大国政令无常,我们的国家和百姓都很困乏,意外的忧患屡屡发生,没有一天不提心吊胆,怎敢忘记对晋国的职责?大国若能使我们安定,我们会经常来朝见,哪里用得着你们来下命令?如果大国不能体恤敝邑的困难,反而以此为借口来责备我们,那我们就恐怕会不堪忍受大国的命令、被大国遗弃而成为仇敌了! 这样敲打了一番晋国使者之后,子产还是气不过。两年后,郑简公到晋国去朝见晋平公,由子西作为相礼,陪同前往。子产便给晋国的执政大夫士匄写了一封信,请子西捎去。 这封信写得精彩之极,被收入了《古文观止》。信的开头,子产就毫不客气、劈头盖脸地把士匄来了通猛贬:“您执政晋国以来,四邻的诸侯没听说您的美德,只听说您征收的贡赋很重,我公孙侨对此感到困惑!” 接着就步步深入,对士匄又贬又劝,话说得很重,“我听说,一个领导国家的君子,不会去担心没有财货,只会担心没有好名声。如果晋国公室致力于聚敛财货,那么,诸侯便会对晋国离心离德;如果是您借机为自己聚敛私财,那么,晋国人就会对您离心离德。诸侯离心离德,晋国就要受到损害;晋国人对您离心离德,您的家庭就要受到损害。您为什么那么不明智呢?如果家族灭亡了,财货还有什么用?” 接着,子产这个小年轻就像老师教育不懂事的小学生一样教育起士匄这个政坛老前辈来了:“好的名声,是承载德行的车子;德行,是国家的根基。有根基,才不至于毁坏,难道不应该致力于培养根基吗?有德行就会快乐,能快乐就会持久。《诗》说:‘快乐啊君子,是国家和家族的根基’,这就是因为有了好德行的缘故!……您是愿意让人说‘您实在是养活了我’,还是愿意让人说‘您靠榨取我活着’呢?大象因为有宝贵的象牙而毁掉了自己,受贿太多,也会有同样的危险!” 虽然士匄年纪比子产大得多,看了这个后生小子的信,估计他会出一脊背的冷汗,因为信上的这些话,实在跟他的祖父和父亲的教诲太相像了!回想自己执政以来的所作所为,确实无脸去见父亲和祖父啊。因此,士匄马上接受了子产的意见,减轻了诸侯各国的贡赋。子产走上政坛之后第一次出手,就做出了多少人动用千军万马也做不出的成绩! 这年冬天,楚国因为郑国的叛楚投晋,伙同蔡、陈、许合兵伐郑。郑国毫不买账,第二年六月,子展、子产率领七百乘战车伐陈,把陈国都城宛丘(今河南淮阳县)攻了下来,陈哀公只得率领国人向郑国投降。 子产他们知道郑国是没有力量占领陈国这个楚国的基本盘的,见好就收,在掠夺了一把又索取了一大笔贡品之后马上撤兵回国。 郑国这次攻陈的目的显然是故意挑衅楚国,让楚、晋两霸再来一次血淋淋的大碰撞。所以,军队回国后,子产马上就带上俘虏和战利品,到晋国去献俘,一方面把祸水引向晋国,让楚国以为郑国是奉晋国之命攻打陈国的,另一方面是应付晋国人的责难,因为这次出兵伐陈郑国事先没有征得盟主晋国的同意,属于无组织无纪律的擅自行动。 此时范宣子士匄已死,晋国的执政已是赵武,他命士弱(士渥浊的儿子)来听取子产的报告,并对郑国的无组织无纪律行为加以质询。 子产穿着军装向士弱报告,回答士弱的质询,言词犀利,把伐陈的原因说得合情合理。 第106章 郑国有个好总理(二) 士弱向赵武转述了子产的答辩,赵武说:“他的言辞合情合理,违背了情理是不吉祥的。” 就这样,晋国接受了郑国奉献的俘虏和战利品,也为郑国背了这个锅。不过,楚国和晋国都很累了,碰撞没有被挑起来。不久,在向戌的斡旋下,实现了蒙门之盟。 公元前545年九月,按照前一年达成的蒙门之盟上“晋、楚之从交相见”的规定,子产辅佐郑简公去楚国朝见楚康王。 按照礼制,诸侯国君到外国访问,东道国要在国都的郊外迎接慰问,称为郊劳。而出访国的代表团事先要在举行郊劳的地点铲除杂草,平整场地,然后筑建一个坛(土台子),郊劳之礼就在这个土台子上举行。 子产却对外仆(掌管建坛和搭设帐篷的官员)说:“筑什么土台子,也别除什么草了,就在草地上搭一个帐篷就算了!” 这既是对东道国的不尊重,也跌了自己国家的身份,所以外仆说:“过去先大夫辅佐先君到四方各国,从来没有不筑坛的。从那时到今天都遵循着这种作法。现在您要求不除草就搭设帐篷,恐怕不合适吧?” 子产说:“大国到小国去就要筑坛;小国到大国去,马马虎虎搭个帐篷就行了,筑什么坛?我听说:大国到小国去,有五美:对小国赦免其罪过;宽恕其错误;救助其灾患;赞赏其德行和刑法;指出它做得不够的地方。小国受了大国这么多恩惠,因此才要筑坛以宣扬大国的功德,昭示后人不要忽视修德。小国到大国去有五恶:大国文饰自己的罪过;向小国索要大国所缺乏的东西;奉行大国的政令;向大国交纳贡品;服从大国随时发来的命令。这都是加重小国的负担,是小国的祸患,即然是祸患,为什么还要筑坛宣扬,把这些告诉子孙?” 子产对于大国的霸道是非常抵触的,对于身处两霸之间被迫两边朝贡的处境是牢骚满腹的,所以总要想一些办法来表达不满,给大国制造一点不痛快,也算是一种发泄和反抗吧!对待楚国是这样,对待晋国也是这样。 公元前542年十月,子产辅佐郑简公到晋国去朝贡。不料,到了晋国之后,晋平公也不知是心情不好呢,还是什么,居然不肯接见郑简公,给出的理由是,鲁襄公刚刚去世,晋、鲁同姓,所以晋平公正在哀悼鲁君,没心情宴请客人。这当然是推托之辞,晋、鲁两国哪有什么感情可言!但人家是霸主,有条件任性,你郑国是弱国,受了冷落也只能捏捏鼻子忍受。 子产岂是忍气吞声的主?一听晋国方面的屁话就火冒三丈,马上指着专门用来接待外宾的客馆,命令自己的随行人员:“扒!马上雇一帮民工来把客馆围墙全给我扒掉!” 用以接待诸侯贵宾的客馆在光天化日之下被拆除围墙,何况这事又发生在晋国的首都,顿时就闹得满城皆知,惊动了执政赵武,他马上派士匄前来阻止并且对子产进行严厉质问。 有必要说清的是,这个士匄是士弱的儿子,跟去世了的那位范宣子士匄同名——看来这时候的人取名字有时跟欧美人似的,还能取用家里长辈的名,士弱虽然不属于范氏,但毕竟和范氏同属于“士”这个大氏,范宣子士匄是这个士匄的叔伯辈。 士匄说:“敞邑因为政事刑罚不够修明,盗贼很多,不知道对辱临敝邑的诸侯属官该怎么保护,因而修缮了宾客所住的馆舍,修得大门高高的,围墙厚厚的,使宾客使者住在里面不必担心安全。现在您拆毁了围墙,虽然您的随从能够戒备,但是,让其他宾客怎么办呢?敝邑是盟主,要接待的宾客很多,您把围墙拆掉了,叫我们怎样保护宾客的安全?寡君特派匄来向您请教,您的意图是什么?” 子产不慌不忙地说:“由于鄙邑狭小,处在大国之间,而大国责令我们纳贡又没有一定的时间,因而我们不敢安居,搜索了敝邑的全部财物,随时前来朝见,却又碰上你们的国君没有工夫来接见我们,我们也没有得到命令,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受到接见,才能让我们献上礼品?我公孙侨听说,晋文公做盟主的时候,宫室很矮小,里面也没有建造台榭,但却把接待诸侯的客馆修建得又高又大,跟现在晋君的寝宫一样!诸侯的宾客到来时,甸人在院子里点起了火把;仆人在夜里巡视客馆;存放车马有一定的地方;宾客的随从有人代替他服务;管理车子的人为车辖涂油;隶人、牧,圉各尽自己的职责为宾客服务;百官各自展示他们送给宾客的礼品。有宾客到来,文公马上就接见,不让他滞留,宾主都不浪费时间,主人和客人忧乐相同,所以宾至如归,哪里还有什么灾患、什么盗贼!如今,铜鞮之宫(晋君的离宫)绵延数里,而诸侯住处差得如同隶人的住处一样。客馆的门狭小,车子进不去,而又不能逾墙而入;盗贼公然作案,而传染病又不能预防。宾客进见没有准时候,又不知接见的命令什么时候下。如果不拆坏客馆的围墙,就没有地方收藏贡品,那就加重敝邑的罪过了!敢问执事,将要对我们发出什么指示?你们国君为鲁国的丧事而悲痛,我们郑国也姓姬,同样也为鲁国的丧事而悲痛,我们却忍着悲痛赶来朝贡了!如果能够及时献上贡品,我们可以修缮好围墙再走。这是国君的恩惠,我们怎能怕劳苦!” 士匄无话可说,你叫他怎么说?子产所说的晋文公的宫室多矮小,接待诸侯的客馆多好,对待来朝见的诸侯多贴心之类,不见得真是事实,其中难免有子产随口添加的油醋。但作为晋国的臣子,人家往你的先君脸上贴金,难道你能否认说,不,不,我们的先君做得哪有那么好?那不是给先君抹黑吗!所以对子产所说的明知道不是那么回事也只能默认,更何况事隔久远,士匄也未必知道当时的实情。所以士匄根本开不了口,只得回去把子产的话向赵武转述。 第107章 郑国有个好总理(三) 赵武听后,说:“真像子产说的那样,我们实在是没有德行,用隶人住地那样围起围墙的客馆来接待诸侯,这是我的罪过啊!” 赵武立即把这事向晋平公汇报,晋平公马上就停止“悲痛”,接见了郑简公和子产,而且礼义很隆重,宴席很丰盛,赠礼很丰厚。 郑简公和子产回国后,赵武马上主持建造了新的接待诸侯的宾馆,档次比原来的高了许多。 叔向评论这件事说:“辞令不能废弃,就是这样的。子产善于辞令,诸侯靠他的辞令都得到了好处,所以,怎么能舍弃辞令呢?” 公元前544年五月,执政的子展去世,由他的儿子子皮接替他成为当国(首席执政大夫),良氏家族的家主伯有(良宵)当了执政(第二执政大夫)。当时,郑国发生了饥荒,偏偏田里的麦子还没有成熟,青黄不接,老百姓很困苦。子皮按照子展的遗命,把自家的粮食拿出来赈济国人,每家一钟(六石四斗为一钟,约合一百五十斤),因为已是五月,麦收就在眼前,这点粮食足够国人度过饥荒了。所以,子皮在国人中的威望很高。 半年以后,伯有派子皙出使楚国。子皙是子西的弟弟,他家是曾经的郑国势力第一的驷氏家族,他本人是郑国的上大夫,估计这个人皮肤比较黑,所以父母给他起名叫黑,姬黑、公孙黑。人家黑的是身体某一部位,如黑臀、黑肩、黑肱之类,他估计是全身黑,所父母给他起的字叫子皙,希望他能变得白皙一点吧! 身为大家族子弟的子皙根本不服伯有的管,不愿意出使楚国,说:“楚、郑两国关系正在恶化(根本没这回事),你派我去,是想害死我啊!” 伯有说:“你家世世代代都是吃外交饭的,你怎么能不去?” 子皙说:“能去我就去,有危险我就不去,别跟我提什么世世代代吃外交饭!” 伯有不能忍受权威被挑衅,一定要他去。子皙大怒,打算攻打伯有。伯有听到风声后不禁紧张起来,逼迫大夫们到他家里跟他结盟,宣誓站在他一边。 大夫裨谌在私下里说:“这种盟约能维持多久?《诗》说:‘君子动不动就盟誓,这是滋生动乱的原因’。现在这样做,郑国要祸乱不止了,一定要在三年之后才会解除动乱。” 大夫然明问他:“那么国政会落在谁的手上?” 裨谌说:“好人代替坏人,这是天命,国政必然要归于子产。若论班次,子产也应该当执政了;若论择善而举,子产也是民众所尊重的人。上天降祸给郑国已经很久了,大概要由子产出来平息祸患,国家才能安定。不然的话,郑国就要灭亡了。” 第二年春天,子产辅佐郑简公去晋国朝见,跟晋国贤臣叔向相见,叔向问子产,郑国的政局怎样? 子产说:“估计就在这一年就可以看到结局了,驷氏和良氏正在相争,不知道怎么才能调和。如果有所和解,我就能知道结局了。” 叔向问:“不是已经和好了吗?” 子产说:“伯有奢侈而又刚愎自用,子皙呢不是个甘居人下的人,他们谁也不肯让步。虽然表面上和好了,实际上积怨已深,激斗不久便要爆发了。” 真如子产所说,伯有的生活确实奢侈,而且酷嗜杯中物,已染上了很重的酒精依赖症。他在家里修了个地下室,几乎夜夜都在地下室里通宵达旦地喝酒,还让乐人在旁边击钟奏乐助兴,喝到第二天早晨还不罢休,所以常常不能去上朝。他是执政,他不去上朝,官员们只能到他家里来向他汇报、请示。有很多时候,官员们来到伯有家中,伯有尚在醉乡,官员们问伯有的家臣:“你们的主公在哪里?” 家臣说:“我们的主公在山谷里呢!” 这种事情多了,伯有的名声就愈来愈不好,子皙便决定要对伯有动手了。 公元前543年七月初一日,子皙以驷氏家族的甲士进攻伯有,烧了伯有的家。伯有的家臣带着他逃奔到雍梁(今河南禹县东北),伯有才醒了过来,知道子皙发动了政变,就逃亡许国。 驷氏家族要子产站到他们那边去,子产跟齐国的晏婴一样,决意当中间派,不掺和政治斗争。他收殓殡葬了伯有家的死难者,然后不跟其他卿大夫商量就离开国都,打算流亡国外,印氏家族的印段也跟他一起去流亡。 第一执政子皮一向对子产非常器重,不让他走,要追上去拦住他。支持子皙的那伙人说:“人家不顺从我们,为什么不让他们走?” 子皮说:“他对死去的人都能遵照礼法而行,何况对活着的人呢?”亲自出城追子产,把子产劝了回来,印段也回来了。 在子皙的胁迫下,郑简公分别跟大夫和国人结了盟,发誓跟伯有划清界线,子产和印段也不得不参加结盟。 伯有听说了郑国君臣结盟的事,非常恼怒,听说子皮家的甲士没有参与攻打他的良氏家族,又感到高兴,以为子皮是站在他一边的。 七月二十四清晨,伯有潜回新郑,从新郑北门的排水洞钻进了城,在他的党羽马师(郑国特有的官,可能是掌管警备事务的)羽颉的帮助下,用武器库里的兵甲装备了驷家的家族兵,然后攻打旧北门。驷带(子西的儿子,子皙的侄子,他继承了子西的卿位)率兵攻打伯有。 驷、良两家都拉子产去相助,子产哪边都不加入,他说:“兄弟之间到了这种地步,我只有服从上天所保佑的一家。” 最后,良氏家族被打败,家主伯有被杀死在卖羊的街市上。 子产赶去,给伯有的尸体穿上衣服,把头枕在伯有的大腿上哭号了一通,然后把伯有的尸体装进棺材,先停放到羊市旁边一个伯有的家臣家里,后来埋葬了。 子产拒绝加入驷氏阵营,又葬埋伯有,驷氏家的人很恼怒,要攻打子产家。子皮听到这消息后,生气地阻止他们,说:“礼,是国家的支柱。杀掉有礼的人,没有比这更大的祸患了!”驷氏只好作罢。 驷、良两家互相攻杀的时候,游氏家族的家主游吉(司马子蟜之子,人称“子大叔”)正出使晋国,当他回来,还没向国君复命就听到了伯有被杀的消息,他就让副手去向国君复命,自己则流亡晋国。 第108章 郑国有个好总理(四) 驷氏家族希望获得游氏家族的支持,驷带忙前去追赶,一直追到廪延才追上,驷带就跟子大叔结盟,发誓驷、游两家互不侵害,为了表示诚意,给黄河的河神献了两块玉圭(沉在黄河里)。子大叔这才回来了。 执政伯有死了,得找人替补啊,子皮要让子产上,子产不愿意,说:“我们郑国国家小而逼近大国,公族庞大而受宠的人又多,我治理不好的。” 子皮说:“我带领公族听从你,谁敢触犯你?你就好好地治理这个国家吧。国家不怕小,小国能够事奉好大国,国家就可以得到安宁了。” 就这样,子产当了郑国的执政,在秩位上,当国子皮是他的上司,地位高于子产,其实郑国的当国不管实事,有点类似于当今以色列的总统似的,真正全面主管国家政务的是执政子产。 做郑国的执政,主要是两件大事要摆平:对内,要协调好郑国的几个大家族,不要让他们作乱制造祸端;对外,要糊弄侍候好晋、楚两个恶霸,不要惹怒他们。子产把这两件大事都处理得很好,对国内的大家族,他是既拉拢安抚,又施压敲打,大棒加胡萝卜,把他们弄得想作乱都找不到借口。 郑国大家族中,最难弄的户头就是驷氏,在七穆中实力最强,家主子皙的野心很大,一心想当执政甚至当国,所以,子产着力团结七穆的其他家族,拉拢丰氏,建立统一战线,孤立驷氏,以削弱其势力。 丰氏家族的家主丰段为人虚伪贪婪,伯有死后,郑简公任命他为卿,派太史去传达命令,丰段推辞不受。太史以为他是真的谦逊,就退了出去,要回去向国君复命。他见太史当真了,又急忙请求太史重新任命他。太史再回到他家,重新向他传达国君的任命命令,他竟又坚决推辞。这样又推又请的一连玩了三次,才装作很不情愿、很无奈地接受了任命的策书,随即就屁颠屁颠地入朝向国君谢恩去了。因为这件事,子产一直很讨厌他,但考虑到这人很有才能,如果不把他统战到自己这一边来,让他跟子皙混到一块儿,两大坏蛋联合,不知会给国家制造出多少祸患来,因此,把他提拔到仅次于自己的地位,还以请他为国家办事为理由,以国君的名义赐给他一处城邑。 子大叔一向是支持子产的,他见子产送给丰段城邑,不乐意了,说:“国家是大家的国家,为什么单单送邑给他?” 子产只能对老朋友打个哈哈,说:“唉,要想人没有欲望是很难的。满足他的欲望,让他去办事,并且把事情办成,这不是我的成功,难道是别人的成功吗?为什么要舍不得邑?邑还是在郑国,又跑不走!” 子大叔问:“四周的邻国将会怎么看?” 子产说:“我这样做,是为了让我们大家互相协作,而不再互相违背,四方邻国对我们的做法有什么可责怪的?《郑书》上不是说么,‘要安定国家,必须先安抚好大族’。我姑且先安定一下大族,看看效果怎么样吧!” 丰段又玩老把戏,假惺惺地把给他的城邑又还给国家,子产再次给他,他这才笑纳了。 丰段的弟弟丰卷也是郑国的大夫,他想要祭祖。想祭祖就市场上买头牲畜作祭品祭吧,他不。他向子产请求,允许他去打猎,以猎取祭品。子产不同意,说:“按照礼制,只有国君才可以用新猎获的野兽做祭品,其他人用普通的祭品就可以了。” 丰卷大怒,召集起家族兵要去进攻子产。子产怕吗?七穆中当国子皮是他的坚强后盾,印家家主印段是他的铁杆粉,游家家主游吉是他的好朋友,再加上他自己的国氏家族,就已经有四大家族坚定地站在了他的一边,他怕吗?照理是完全不用怕的。 但是,子产一上任,就积极地推行改革,现在执政才一年,改革的成效还没有显现,老百姓还没有得到好处,但在推行改革的过程中却触犯了既得利益集团的利益,于是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就拚命抹黑子产,甚至编了歌谣让国人们传唱:“把我家的衣帽没收来贮藏,把我家的田亩收来编查又丈量。谁去杀子产?我愿帮他忙!” 这样的形势,野心家子皙、阴谋家丰段想来一定会蠢蠢欲动的吧?丰段虽然已被子产提拔到政府中的第三把手,但贪婪的他能满足吗?也许正是他策动丰卷出来干掉子产,以便让自己取代子产,要不然他为什么不阻止他的弟弟?他既然是有才能的人,连个弟弟都管不了吗? 子产怎么办?当然可以联合四大家族之力,一举除掉丰氏。但是他不愿意,他本来就不大想当执政,更不可能靠杀戮来保位子。他把选择权交给众人,如果你们都起来反对我,那老子就拍屁股走人,你们爱折腾就折腾去吧,老子流亡晋国去也,凭老子的人品才干,离开了郑国不信会找不到饭吃!如果你们信得过我,那么,怎么处理作乱的人你们看着办吧! 当国子皮第一个舍不得子产走,根本不须动用四大家族的力量,仅子皮一家的力量,就轻而易举地把丰卷驱逐到晋国去了。 出于统战的大局观,子产请求子皮不要没收丰卷的田地和住宅。三年以后,子产又让丰卷回来继续当大夫,把他的田地、住宅和一切收入都还给了他。 刚摆平了丰氏家族,驷氏的家主子皙又出来搅事。 大夫徐吾犯有一个妹妹,非常漂亮,游氏家族的游楚要娶她为妻,聘礼都已经下了,照理这事就算是已经敲定了。但是,子皙不知怎么也听说了徐妹子的美貌,横插进来,强行向徐家送了聘礼。 这下徐吾犯头大了,妹子该给谁呢?两家都是大家族,两头都得罪不起啊!他请子产帮他想想办法。 子产说:“这都是因为国家的秩序混乱,你不用担忧,把选择权交给你妹妹,她爱嫁谁就嫁谁。” 徐吾犯就向游楚和子皙请求,让他妹妹自己来选择,如果谁没被选上,也不关我的事。游楚和子皙都答应了。 到了选亲的日子,子皙一身名牌服装,天价饰品,打扮得非常华丽,风度翩翩地走进了徐家,陈列了订婚的财礼,就又风度翩翩地走了出去。他出生时皮肤黑,取了子皙这个好字之后,可能长大后真的变白皙了,所以他显然对自己的颜值、风度、魅力超自信,连订婚财礼都带来了。 游楚跟他相反,穿着一身军服,手持一张大弓,雄纠纠地进来,左右开弓,唰唰两箭(不知是对着哪里射的),射完转身,飞身跃上战车,扬长而去。 徐家妹子在后面房里观察了两个人的表现,说:“子皙确实很漂亮,然而,子南(游楚)是个男子汉。丈夫要像个丈夫,要有男子汉气概,妻子要像个妻子。要温顺,这就是所谓的顺。” 不用说,她嫁给了游楚。 第109章 郑国有个好总理(五) 子皙忍不下这口气,在外衣里面穿上皮甲,到游家去见游楚,打算杀了他再夺回徐家妹子。 游楚看出了他的来意,操起一支戈就向他冲了过来。子皙转身就逃,游楚在后紧追,追到十字路口,把子皙打伤。 和所有的流氓一样,当拳头足够硬时,他把理踩在脚下;当别人拳头比他硬时,他就求助于理。子皙请大夫们评理,说:“我好心去看他,没想到他却有别的想法,把我打伤。”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子皙在耍无赖,但是,子皙还未动手游楚就先下手为强了,这就不属于正当防卫,而是下级打上级了(游楚的地位比子皙低),按伟大的礼制,这反而是游楚的错。所以,子产和大夫们商议处理这件事的办法时,子产说:“两个人的理由相等,那就是年纪小、地位低的人承担罪过,所以,罪过在于子南。” 于是就下令逮捕了游楚,还给他罗织了五条罪状:“国家的大节有五条:敬畏国君的权威;听从国君的政令;尊敬贵人;侍奉长者;奉养亲属。这五条你都触犯了!现在,国君在国都里,你却动用了兵器,这属于不敬畏君主的权威;你打人,触犯了国家的法纪,这属于不服从国君的政令;子皙是上大夫,你是下大夫,你却不服从他,这属于不尊重贵人;他年长,你年幼,你不恭敬他,这属于不事奉长者;大家同属于七穆大家庭,他算是你的堂兄,你用武器对付堂兄,这属于不奉养亲属。不过,国君发话了,他说:‘我不忍心杀你,从宽处理,把你流放到远方。’尽你的力量快走吧,不要加重你的罪过。” 表面上看,子产处理这件事明显对游楚不公正,偏袒了子皙恶势力。但是实际上,子产是有深意的,如果秉公处理,不惩治游楚,子皙能罢休吗?肯定还会不断地出幺蛾子,直到把游家甚至子产搞倒,把徐妹子和执政位子都夺到手为止!如果借机惩处子皙,子皙这次没有任何犯罪把柄可抓,最多也就只能批评一通。对这种穷凶极恶的恶棍,要么不动他,要动就必须以雷霆手段一下子连根铲除,否则后患无穷。所以,子产这是像当初郑庄公对付共叔段那样,给子皙提供作死的充分条件,让他继续作死,然后才好除掉他。 子大叔游吉显然是明白子产的用意的,所以,当子产征求他的意见,要不要真的让游楚流亡吴国时,子大叔说:“我游吉连自身都保护不了,哪能保护得了游氏一整族人?他的事情属于国政,不是我游氏私家的危难。您为郑国考虑,有利就施行,又有什么疑虑呢?就是我游吉本人犯了罪,您也应该流放我,所以,不必把这事放在心上!” 于是,游楚就带着徐家妹子和一些财产到吴国去了。 这一下,子皙更加神抖抖、飘飘然了,看看,子产也讨好我,还有什么人敢跟我作对?他更加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更加为所欲为,怨恨他的人越来越多,离死越来越近,他却还梦想着要再进一步,先除掉游吉,夺取他的地位,然后再除掉子产,自己当执政! 在游楚流亡的次年秋天,子皙决定动手了,他在驷氏家族内部下达了动员令,要出动家兵去灭游氏。但就在这时,他的旧伤发作了,行动只能暂停。 而这时,子皙早已是众叛亲离,从朝中诸大夫到国人,个个都讨厌他,就连驷氏家族内部,也有一些人反感他的行径,怕他给家族招来灭顶之灾。因此,一些驷氏族人就跟一些大夫暗中商议,想要干掉子皙这个祸害。 这时子产正在边境上(可能是去视察的),有人向他汇报了这个消息。此时的子产,执政已经三年多,改革的成效已经显现,国人们都得到了实实在在的处好,不需要别人引导舆论导向,他们就自发地编了歌谣来歌颂子产:“我有子弟,子产来教诲;我有田地,子产来栽培。子产如果死了,有谁能继位?” 民心一致拥戴,他的地位已无法撼动,他底气也就足了,再说除掉子皙的时机也成熟了,所以,子产毫不犹豫,一得到消息立即乘坐驿站的传车,飞也似地赶回了新郑,迅雷不及掩耳地一举拿下了子皙。然后,跟子皙新账老账一起算! 子产让审判子皙的官吏历数他的罪行:“伯有那次动乱,国家因为忙于事奉大国而没有讨伐你。你的叛乱之心,还不满足,国家不能再容忍你了!专权而攻打伯有,是你的第一条罪;跟兄弟(游楚)争夺妻室,是你的第二条罪;假托君命,逼迫大夫结盟,这是你的第三条罪。你有这三条死罪,国家怎能再容忍你?你赶快自我了断吧,否则就要对你执行死刑了!” 以上的话,当然都是子产的话,他虽然也参加了对子皙的审判,但他坐在旁边没说话,而是借官吏的嘴把这番话说出来。 曾经狂得没边的子皙,这时一副窝囊相,朝诸位审判官拜了两拜,叩头至地,说:“我不久就会死的,你们就不要帮助上天来虐待我啦!” 这时,子产说话了:“人谁能不死?凶恶的人不得善终,这是天命。做了凶恶的事情,就是凶恶的人。我们不帮助上天,难道帮助凶恶的人吗?” 子皙又请求在他死后,让他儿子驷印当管理市场的官(禇师)。 子产说:“驷印如果有才能,国君自会任用他;如果没有才能又胡作非为,那他早晚会到地下去陪你。你不忧虑自己的罪过,却还来提出要求,再不快点去死,司寇就要来了!” 子皙只得自缢身亡。 子产命人把子驷的尸体陈列在周氏之衢(街道名),把写有他罪行的木牌子放在他的尸休上。 去除了子皙这个祸胎之后,郑国国内本来应该能安定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伯有的事还没完! 公元前535年,新郑城内出现了群体性恐慌事件,青天白日之下,繁华的新郑城中,人群熙熙攘攘,一切秩序井然,突然,不知哪里,有人冷不丁喊出一嗓子:“伯有来啦!” 顿时,满城皆惊,人践马踏,人们惊慌地狂奔乱蹿,却不知往哪里躲避,一副世界末日景象。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一个月了。 第110章 郑国有个好总理(六) 事情起因于一个梦。前年,不知是谁,做了一个梦,梦见伯有披甲而行,说:“三月初二那天,我要杀死驷带。明年正月二十七,我还将杀死公孙段(丰段)。” 这个梦被传出来之后,一开始人们只是当个笑话来听,没太当一回事。只有少数八卦心重的人,在好奇地留意着,看看三月初二那天驷带是否真的会死。 三月初二到了,妖异的事情真的发生了:驷带在这一天准时死去! 消息传开,恐慌顿时蔓延开来。于是,人们目光都集注到丰段身上,明年的正月二十七日,他又会怎么样?答案最终揭晓:丰段也准时地死了! 这事情其实也不难理解,别人对那个梦不在乎,驷带和丰段这两位当事人,又没有我们现代的那么多伟大的主义和重要思想等等来武装头脑,能不在乎吗?而这两人估计心理都不强大,心脏都不太健康,随着那致命的日子日益临近,心理压力越来越大,众人的目光、自我的心理暗示,双重挤压之下,终于垮塌! 新郑的市民们哪知道这两位的心里有多苦多累?只知道他们死得准时,那个普普通通的梦顿时升格为一级妖梦,恐慌顿时席卷全城,正常的生活和工作秩序被彻底破坏! 作为国家领导人的子产,头皮也一样在发麻,手心里也一样捏着一把汗,但是,消除恐慌,恢复秩序是他不可逃避的责任啊!他该怎么办? 子产的做法是,立子孔的儿子和伯有的儿子为大夫和他们各自家族的家主,以安抚伯有的鬼魂。这一招还真管用,新郑立即恢复了安宁。 子产是相信鬼神的,后来他出使晋国时,晋国人向他询问伯有闹鬼这件事,问他,真的有鬼吗?他毫不犹豫地回答:有。但是,他对鬼神的态度也跟对人的态度一样,按照道义、道理来对待,而不是一味迁就讨好。 郑定公六年(公元前524)五月,大火星在黄昏时出现在天空。鲁国大夫梓慎是个着名的星相家,他担任鲁国的日官(掌天象历数的官),他根据星相预言:宋、卫、陈、郑四国将发生火灾。结果,七天后,这四国果然都向鲁国报告发生了火灾! 而郑国的大夫裨灶也是个星相家,他曾经精准地预言过周灵王和楚康王的死亡。伯有被杀前,他和另一位大夫从伯有家门前经过,看见伯有家大门上长出了狗尾巴草,他也准确地预言了伯有的横死。这次火灾之后,他对子产建议,赶紧用瓘斝(玉制的盛酒器)和玉瓒(玉柄的金勺,礼器之一)祭神,他警告说,如果不照他的话做,郑国还会发生火灾。 但子产不同意。 子大叔劝子产:“宝物是用来保护百姓的,如果发生了大火,国家有灭亡的危险,既然可以救亡,您为什么还珍惜宝物?” 子产说:“天道遥远不可捉摸,人道近在我们的眼前,两者互不相干。谁能搞得明白天道?裨灶怎么会知晓天道?他不过是因为预言作得多了,总有碰对的时候。” 结果,郑国后来并没有再发生火灾。 下一年,郑国发生了大水灾,有很多人看见时门(新郑的城门之一)外的一个名叫洧渊的小湖中有龙在打斗。国人纷纷要求祭祀龙以禳除水灾。 子产又是不同意,说:“我们人争斗的时候,龙不来看,龙争斗的时候,我们为什么要看呢?怎么可能通过祭祀的方法禳除它们?那里本来就是它们居住的地方。我们无求于龙,龙也无求于我们。”没有去祭禳,后来水灾也渐渐消退了。 郑国国家虽小,妖蛾子却不少,没有一手泥水匠的好本事,这摊稀泥还真不容易和。 对外方面,子产对晋、楚两大恶霸规定的义务,尽量按照要求完成,两大恶霸有什么无理的额外要求,他就巧妙地顶回去,尽力维护郑国的权利和尊严,早在他担任执政之前,就是这么做的,担任执政之后,更是如此。 公元前529年七月,那时晋平公和郑简公都已去世,晋国国君晋昭公召集鲁、齐、宋、卫、郑、曹、莒、邾、滕、薛、杞、小邾等诸侯在平丘(今河南封丘县东)举行盟会,子产与游吉辅佐郑定公去参加了此会。 在这次盟会上,晋国要重新确定各诸侯国向晋国纳贡的级别和次序,其实就是想提高保护费。这涉及到郑国的利益,子产不能不在盟会开始之前据理力争。 他说:“从前,天子确定诸侯进贡的等级次序,贡品的轻重是根据诸侯的地位(爵级)来定的,地位尊贵的,贡赋就重,这是咱们周朝的制度。地位低贡赋却重的,那是甸服之内的诸侯。我们郑国属于男服,如果要我们按照公爵、侯爵级别的贡赋标准纳贡,我们恐怕没有能力按数供给!冒昧地以此作为请求。诸侯们到这里来重温旧盟,是为了让小国生存下去。如果贡赋没有限制,小国灭亡的日子指日可待!决定小国存亡的规定,就在今天了。” 子产从中午开始跟晋国人争论,一直争到晚上,晋国人只好接受了子产的意见,没有加重郑国的贡赋。 事后,游吉颇有些后怕地说:“你跟他们争得这么厉害,万一把晋国人惹毛了,率领诸侯来攻伐,郑国吃得消吗?” 子产不以为意地说:“晋国现在卿族争权,几大家族意见不能统一,他们苟且偷安还来不及呢,哪里有时间来讨伐?事关国家利益,不跟别人争,就要受欺凌,那还算什么国家!” 这是郑国外交上的一个大胜利,后来圣人孔子都因此称赞子产:“子产在这次事件中,足以成为国家的基石了!” 盟会结束,郑国君臣一行人心情轻松地回国了,哪知道,还未回到新郑,突然传来噩耗:子产最有力的支持者当国子皮去世了! 子产闻讯,失声痛哭,说:“我完了!以后没有帮助我做好事的人了,只有他老人家了解我啊!” 三年后,晋卿韩起(他接替已故的赵武任中军帅)到郑国聘问。韩起有一只玉环,遗失了一半(玉环制作的时候是一半一半制作的,半个玉环称为玦,把两个玦合起来就成为环),而这遗失的一半在一个郑国商人的手里。趁着这次来郑国访问,他请郑定公帮帮忙,给他把那一半玉环弄过来。 子产毫不客气地代替郑定公拒绝了韩起:“这不是国家府库里保管的东西,寡君不知道。” 游吉等人劝子产:“韩子要求又不是多么过份,我们犯不着为这点事得罪晋国和韩子。对晋国怀有二心是不可以的,万一有坏人乘机挑拨离间,鬼神再帮助坏人,以助长他的凶恶,后悔怎么来得及?何不把玉环弄来给他?” 子产说:“我正是因为对晋国没有二心,才不把玉环给他,这是为了忠实守信。我听说,‘君子不是担心没有财物,而是担心没有美好的名声以自立。’那些大国的人给小国下命令,如果他们的一切要求都能得到满足,小国用什么来接连不断地供给他们?如果这次给了,下次不给,得到的罪过更大。大国的要求,不符合礼仪的,就要驳斥,否则他们怎么会有满足的时候?那郑国就等于成了晋国的边境城邑,失去一个国家的地位了。韩子奉命出使却求取玉环,他的贪婪邪恶太过分了。我们拿出一只玉环,却使韩子成了贪婪之人,我们还失去了国家的地位,这样做值得吗?” 子产现在非但在郑国国内威信高涨,在国际上也是德高望重,他为中小诸侯争取了利益,人家能不感激?所以,韩起也不敢得罪他,再说韩起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他见子产不肯帮忙,就自己去找那个郑国商人购买,双方已经达成了交易意向,商人却对韩起说:“这事一定得告诉君大夫。” 韩起就去征得子产的同意,不料,子产认为商人很可能是怕韩起的权势而被迫成交的,仍然不同意,说:“过去我们的先君桓公跟商人是一起从镐京的宗周那边迁移到这里来的,他们共同开辟了这块土地,砍去各种杂生草木,一起居住在这里,世世代代都有盟誓:‘你不要背叛我,我不强买你的东西,不要乞求和掠夺;你有好生意和好货物,我不加过问。’如今您友好地来到敝邑,而让敝邑强夺商人的东西,这是教导敝邑背弃与商人的盟誓啊,恐怕不可以吧!如果您得了玉环却失去了诸侯,您一定不干的。所以,向您献上玉环,没什么好处和道理,冒昧地私下向您解释。” 这番话让韩起彻底打消了得到玉环的念头,他向子产道歉:“我虽然不聪明,岂敢因得到玉环而担上两宗罪过?请允许我取消跟商人的购买约定。” 韩起结束访问,要离开郑国时,婴齐(子皮之子)、子产、游吉、驷带的儿子驷偃等郑国六卿在郊外摆酒为他饯行。席间,韩起说:“请各位大夫各赋诗一首,以便让我了解郑国对我本人以及晋国的看法。” 子产赋的是《诗经》中的《羔裘》一诗,借以称赞韩起是国家俊杰。此前打了韩起一个大嘴巴,现在给颗甜枣他吃,让他知道,尊重小国是会获得敬意的。 子产这样有很高威望的国际名人的赞誉还是很有价值的,所以韩起非常激动,急忙拜谢:“起不堪也(我韩起实在承受不起啊!)” 临别时,韩起赠给子产玉和马,说:“您让我舍弃玉环,赐给我的金玉良言,让我避免了取死之道啊,怎敢不赠送薄礼以示感谢!” 公元前523年秋,驷偃去世,他的儿子驷丝年幼,驷氏族人就立了驷偃的弟弟驷乞为驷家的家主。 对于驷家人这种做法,子产是不赞成的,他认为应该立驷偃之子,因为他讨厌驷乞这个人。但因为这是驷家的家事,子产也不便干涉。不料,子产不干涉,晋国人倒来干涉了! 驷丝的母亲是晋国人,她派人把驷丝被挤下来的消息告知了自己的兄弟——驷丝的舅父、晋国的大夫。晋国就派人带着礼品来到郑国,询问驷丝被废的事。 郑国的大夫们很紧张,乱纷纷地聚在一起商量对策。驷乞更害怕,想要逃亡。子产虽然讨厌驷乞,也不赞成他继承驷家家主之位,但既然晋国人来干预了,这就涉及到郑国的尊严了,他不能不管。因此,他阻止驷乞逃亡,不等郑国大夫们商量出对策就去答复晋国人:“先大夫驷偃的儿子年幼,他的一两位父兄害怕断绝宗主,和族人商量,因此立了亲人中的年长者。这是驷家的家事,寡君和他的卿大夫们也没有办法。现在你们来询问这事的原因,寡君实在不知道,也不清楚谁能知道。如果寡君的臣子逝世了,其继承人问题却要由晋国的大夫来处理,那就是晋国把郑国当作它边境上的城邑了,还算什么国家?”说完就谢绝了晋国大夫的礼品,让来人回去报告。 此后,晋国人再也没过问过这件事。 如果子产仅仅是善于在内外个两方面搞平衡,和稀泥,因循守旧,满足于苟且偷安,那他只是个有城府的政客。显然,子产不是这样的人,他是个有作为的政治家。 他当上执政之后,用人唯贤,择能而使之,建立了一个高效率的领导班子。其中,冯简子善于对重大问题进行决策;子大叔游吉英俊而有学问;行人公孙挥是国际问题专家,对四方诸侯的情况了然于胸,又善于辞令;裨谌是个谋略家,善于谋划。 每当国外有事,子产总是向公孙挥咨询国际局势,商量该用什么外交辞令;国内有事,他就请裨谌谋划应对方案,然后把方案告诉冯简子,请他做出可行与否的决断。方案确定下来后,就交给子大叔去执行。 第111章 郑国有个好总理(七) 即使是一篇外交辞令,也是集班子里多人之力来完成。据孔子说,先由裨谌起草初稿,然后交由子大叔提出意见,再交给外交官公孙挥修改,最后再由子产进行润色、定稿。正因为每做一件事都是全班人马各尽其才,集思广益,所以极少有失误。 也正因为有这样一个过硬的班子,子产才有底气大力推行改革措施。 子产的改革主要做了这几件大事:为田洫、作丘赋、铸刑鼎。 所谓为田洫,就是恢复井田原状。原来的井田,一块块田都是用沟渠和或纵或横或大或小的道路间隔规划好的,每一块井田都是九百亩,分成大小相等的九块,井田的中间,有四尺宽、四尺深的水沟,称为“沟”;每一个长宽各十里的区域,称为“成”,其间有宽八尺、深八尺的水渠,称为“洫”。沟洫既是排水系统,又跟阡陌(纵横的田间道路)一起可作为田界。 但是,历年来,郑国的贵族们利用权势,逐渐地侵吞野人、庶民甚至国人、下级士的田,侵吞之后,自然就要重新立田界,这样就把原先的阡陌和沟洫破坏掉了。子产的“为田洫”,就是要恢复井田的原状,这就势必要让贵族们把侵吞的土地吐出来。可以想象,遇到的阻力会有多大。 二十年前,当时的执政子驷就干过这件事,结果,招致既得利益集团的激烈反对,最后连命都搭上了!现在子产同样遇到巨大的阻力,形势一度险恶到新郑城里到处都在唱歌咒骂他,别有用心者如丰家,更是要动用家兵攻打他。 子产不为所动,硬是把这件事做成了。 种井田的人的户籍,是跟井田捆绑在一起的,井田被破坏,种田人的户籍也势必被搞乱了,所以,恢复了井田之后,子产紧接着就把种田人的户籍按照什伍建制重新编制起来,实现了“田有封洫”、“庐井有伍”的效果。 看起来,子产的为田洫是在开倒车,人家齐国、晋国等很多先进国家早就开始打破甚至废除井田制,而以新的土地制度替代之了,而子产这边却是逆着时代潮流而上,重新恢复、健全井田制。其实,现在郑国的情况跟当初管仲改革时的齐国和吕甥改革时的晋国不同,管仲吕甥那时候,贵族侵田的现象没那么严重,郑国当时错过了改革时机,导致侵田现象愈演愈烈。如果也照管仲那样,谁手里的田归谁,那侵田贵族的非法所得就合法化了,获益的是那些贪婪的贵族,失地的庶民、野人没能得到好处,这种改革能有什么成果?所以,为田洫看起来是开倒车,其实,保护了粮食的生产者——庶人、野人以及部分失地国人和士的权益,有利于国家稳定,有利于国计民生。所以三年以后,效果显现,人们再也不咒骂了,反而歌颂子产。 但是子产是个不消停的人,人们刚歌颂了他没两年,他又推出了一项改革措施——作丘赋。这是在为田洫五年之后(公元前535年)。 作丘赋到底是怎么回事?当时的史官太懒,没有告诉我们,因此,后人有种种推测、猜测、臆测。 在子产之前五十多年,鲁国搞过一次“作丘甲”的改革,丘是一个建制单位,“九夫为井,四井为邑,四邑为丘”。鲁国的“作丘甲”,就是以丘为单位,征收军赋,收上来的军赋用以置办铠甲。那么,子产的作丘赋,应该也是差不多的性质,以丘为单位,征收军赋,用于国防开支。 这是要掏老百姓和贵族的腰包,招骂是必定的,一时间,全国上下一片骂声,矛头一致,都是指向子产。 骂,对于子产来说已不是新鲜事,他刚当上执政就推行“为田洫”,就招来了人们的咒骂。当时大夫然明因此而建议子产干脆把乡校毁掉。《左传》所说的乡校,很多人认为就是跟国学并立的乡学,应该是的。学校从刚诞生时起,它就不仅仅是教育场所,周天子和诸侯的很多重要的国事活动也常常安排在国学里举行,而乡学,则也是国人们可以进去游玩、聚会的一个公共场所。因为是人群扎堆的地方,所以很多流言包括对子产的咒骂、批评也就从这里快速地传播、扩散开去。也就是说,乡校已经成了一个负能量扩散源了。至于它的教育功能,则越来越不被诸侯所看好,因为,这个时代正处于剧变之中,老一套的礼仪和意识形态已被破坏得很严重了,而学校的教育内容还是死抱着几百年前周王室老祖宗们的那老一套的礼仪,教出来的学生自然就是跟时代脱节的。再加上现在周天子和诸侯的日子都不好过,向戌弭兵之后,进入春秋晚期了,周王朝的癌症也到了晚期,已扩散到了诸侯身上,诸侯手中的权力逐渐被大夫所削夺去了。诸侯公室日益变弱变穷,教育经费不可避免地一再削减。学校设施年久失修,教师没有教学热情,学生失学厌学,这些已经成为全天下的普遍现象。最穷的周天子那里当然就更不济,官员教师因工资没有保障,不断流失,鲁昭公十八年秋天,周大夫原伯鲁到曹国去参加曹平公的葬礼,跟鲁国派去参加葬礼的代表相遇,鲁国代表在同他谈话时发现,原伯鲁对教育和学习丝毫没有兴趣(“不悦学”),完全是一副“读书无用论”的嘴脸。这显然不是个别现象,郑国大夫然明估计也觉得乡学已经没有多大意义,所以才会建议子产毁掉乡校。 但子产不像周厉王那么玻璃心,他不怕人们骂,他对然明说:“为什么要毁乡校?人们早晚做完了工回来可以到那里游玩,并议论执政者的优缺点。他们认为是优点的,我就发扬它;他们讨厌的,我就改掉它。这是我的老师,为什么要毁掉它呢?我听说执着地做好事能减少怨恨,没听说靠权势压制能防止怨恨。用权力压制,当然能很快制止议论。可就像堵塞河流一样,会导致决大口,使更多人受伤害。不如把河堤开个小口子,疏导河水慢慢地流,也让我能听到议论,把它当做治病的良药。” 现在,面对汹涌而来的口水,子产仍然是这个态度,人们咒骂他,骂得很恶毒:“他的老子死在道路上,他自己是蝎子尾巴,专门毒害百姓。”当大夫子宽把这些流言告诉子产后,子产很淡定,因为他作丘赋不是为了享乐,是为了国家的生存,所以他说:“流言有什么可怕?如果我的政策对国家有利,死活都由它去吧。而且我听说做好事要不动摇才能成功。百姓不能纵容,法度不能更改。《诗》说:‘在礼义上没有做错,为什么要怕别人的议论?’我不会改变主意。” 果然,大家这么尽情地喷了一阵子,发泄了不满情绪,再看看为田洫之后生活的稳定,作丘赋之后国家军队和军人待遇的加强,渐渐也就不再喷了。 第112章 郑国有个好总理(八) 而在作丘赋的前一年,子产做了一件令贵族们大惊失色的事——铸刑书! 西周以来,国君立了什么法律条文,推出了什么新的政令,都是以“悬象魏”的方式来公布的。 所谓“象”,早期(周初甚至周朝以前),受教育的人很少,识字的人寥若晨星,文字创造得也不多,所以,有什么法律条令或政令,都是用一大块纺织品,把法律条令画成犯罪者受刑的解说性图画,以震慑、恐吓老百姓(“以怖其民”),因此名之曰“象”,图象的象。后来受教育的人多了,就改为直接用文字书写,但“象”这个名称则一直流传了下来。 所谓“魏”,就是在天子和诸侯的王宫、侯宫的宫门上面筑起一个高台,高台中间建个房子(门屋),所以天子诸侯的宫门又称“台门”。在门屋的两旁再各建造一个重屋,使之高出于门屋之上,因为是两边的重屋高,中间的门屋低,中间似个缺口,所以重屋又被称为“双阙”;又因为重屋最高,可以在上面向远处观望,又称为“两观”,“魏”就是指两观和双阙。而“象”总是悬挂在魏上面的,所以叫悬象魏。 据《周礼》说,象通常是在正月初一那天悬挂,悬挂十天后就收起来。天子和诸侯之宫的宫城至少也得五六米高吧,城上筑个高台,起码也得三四米,魏建在高台上,离地有十多米,上面挂一块写了字的象,字写得再大,也没几个人能看清,何况又只在王都或国都里悬挂,其他城邑,以及广大的野,根本不悬挂,而且悬挂时间还这么短,等于没公布,那根本就是成心不想让老百姓知道! 法律条文不知道,有权的贵族们暗箱操作,营私舞弊,祸国殃民很是方便,为所欲为,这对国家的安定也是不利的,所以,后来诸侯们希望更多的人了解法律和政令,于是就延长悬象魏的时间,不再是挂十天就收,而是长期地挂着。以鲁国为证,鲁哀公三年五月二十八日司铎宫发生火灾时,那象魏还悬挂着没收起来,估计是全年悬挂的了。 子产铸刑书,按杜预的解释,就是把法律条文铸在鼎上,由不成文法变成了成文法。铸了法律条文的鼎放在宗庙里或其他老百姓能进去看的地方,让大家去看。用我们今天的话来说,就是普法,让老百姓学法、懂法、守法,同时也可以以法律为武器维护自己的权利。 这一创举在今人看来,是一大进步,但在当时的贵族阶层却引起了轩然大波,贵族们骂啊!就连对子产一向很看重的晋国大夫叔向也向子产提出了强烈的批评,他给子产写信说:“治理国家,靠的是礼仪和道德,如果靠法律,那么老百姓便只知有法,对贵族们就不恭敬了,大家都知道法律条文之后,就要照条文把自己的权利争取到极限,这样势必引起在法律框架内的争夺,国家就难以治理了。现在你治理郑国,又是为田洫,又是立谤政(受到批评咒骂的政策,即作丘赋),又是铸刑书,要想安定民众,不也太难了吗!在你的有生之年,郑国就会衰败。” 子产是这样给叔向回信的:“我公孙侨没有才能,不能考虑到子孙的事,我的政策都只是用来解决眼前的问题的。既然不能接受您的命令,怎敢忘记您赐教之恩!” 事实证明,子产是对的,普法是时代的需要,所以,二十多年后,晋国的执政赵鞅也有样学样,铸了刑鼎。结果招致孔圣人的指责:“为刑鼎,民在鼎矣,何以尊贵?贵何业之守?”老百姓只要看看鼎上的条文就知道什么罪行该定什么罪,老百姓就都以刑鼎为准则了,对贵族的宣判也就敢质疑了,贵族被质疑,那就失去了尊贵,不能暗箱操作了,贵族也就失去了神秘性和权威性,还有什么令小民恐惧的权威? 叔向和孔子的批评指责,其目的倒不是为了维护贵族们黑箱操作、营私舞弊的权利,而是为了维护礼。在他们看来,有了伟大的礼就够了,只要拚命提倡礼,提倡到人人知礼、守礼,还怎么可能有人做坏事?还需要什么法呀刑呀的?可是,人人守礼知礼,那是空想级别的理想,在现实中是根本不可能的!很多时候,是天子、诸侯在带头破坏礼,你怎么维护?就算在大圣人武王、周公的统治时代,也照样有法,那就是所谓《九刑》,它是周代的刑书,今已亡佚。可以肯定的是,从西周到春秋,全国各地一直都在沿用这《九刑》。公元前680年,郑厉公恩将仇报地杀掉弑君后迎接他回国复位的大夫付瑕时,依据的是《九刑》;公元前609年,季文子驱逐弑父后投奔鲁国的莒太子仆时,依据的还是《九刑》!《九刑》,顾名思义,其条款是非常少的,很简单的一部刑书,在西周和春秋初期,人口少,人的生活简单且单调,人也没那么多花花肠子,犯罪的种类也少,所以,有《九刑》就够应付了。可到了子产这时代,生产力大大提高了,生产的粮食多了,人口越来越多,社会越来越复杂,人的花花肠子也越来越多,犯罪情况也复杂化了,那原始落后的《九刑》已越来越不能适应新的形势,刑法条款必须大大增加,条款多了,贵族营私舞弊更加方便,所以才不得不把它们公布出来,以免乱套。 第113章 宋国的乱(一) 子产从政时间长达四十多年,当执政也有二十多年,清代有史家说,“后半《左传》,全赖此人生色。”而郑国这艘小小的破船,也全赖有此人掌舵,才能在时代的急风大浪中有惊无险地艰难前行,而没有闹出大的灾祸。 公元前517年,子产病重,他对子大叔说:“我死后,当执政的一定是你。你要记住,只有有德者才能以宽恕的政策来服民,我们这样的人只能用较严的法令来治理民众。因为火凶烈,人都怕它,所以被火烧死的人很少;因为水柔弱,人都鼓欢去亲近玩弄它,所以淹死于水的人很多,因此,实行宽政是很难的。” 几个月后,子产去世,子大叔接替他当了执政。一开始,他不忍心对百姓使用严厉的手段,而实行宽政,结果是郑国的盗贼愈来愈多,聚集在芦苇荡里与官府对抗。这时子大叔想起子产的话,很是后悔:“若是早日听从子产老夫子的话,就不至于弄到这个地步了。”于是出动官兵进攻芦苇荡,把盗贼全部杀死了。 比起郑国,宋、鲁、卫这三个同样的二等国家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因为它们没有子产这样贤能的好总理。 ……………… 宋国,它的事情得从公元前547年太子痤被害说起。 当初,宋国大夫芮司徒的妻子生了个女儿,这婴儿皮肤红色、浑身是毛,芮司徒家觉得她是怪物,把她丢弃在河堤下。宋共公夫人的侍女看到这个弃婴,就把她拣回宫去抚养。因为是弃婴,所以给她起名叫弃。 弃长大之后,却出人意外地逆袭成了大美女。一天晚上,宋平公进后宫向母亲宋共公夫人问安,宋共公夫人留他吃晚饭。宋平公看见了侍女中的弃,立即喜欢上了她。宋共公夫人看出了儿子的心思,就把弃送给儿子作侍妾,后来生了个儿子(公子佐)。有了儿子,弃就有了野心,想要除掉太子痤,让自己的儿子取而代之。 这年秋天,楚国使臣出使晋国,路经宋国。宋国太子痤和这使臣认识,他向宋平公请示要在郊外设宴招待那楚国使臣,宋平公同意了。 寺人惠墙伊戾是太子痤的内师(太子东宫中寺人的头子),太子痤一直讨厌他,这次他竟然主动向宋平公请求要跟随太子同去。 宋平公说:“太子不是讨厌你吗?” 惠墙伊戾说:“小人事奉主人,被人家讨厌不敢远离,被人家宠信也不敢靠近,只有恭敬地等待命令,怎么敢有二心呢?现在太子那里,虽然有人在外边侍候,却没有人在里边侍候,所以我请求前去。” 宋平公听他说得很忠心的样子,就派他去了。哪知道,这死太监等太子他们宴会结束离开后,就派人在地上挖了一个坑,杀一只羊放在坑里,再往羊身上放上预先制作好的载书。布置完这一切,他就赶着马车飞驰回宫,向宋平公报告:“太子将要借助楚国的力量作乱,已经和楚国的使者结了盟了!” 宋平公难以相信:“他是太子,这君位将来是他的,他还要作什么乱?” 惠墙伊戾说:“他想要除掉您,好早一点即位。” 宋平公派人去太子设宴的地点察看,果然有结盟的证据。 宋平公还是不能完全相信太子会作乱,向夫人询问,这夫人就是当年的红皮弃婴弃,宋平公原先的夫人(太子痤之母)死后,弃就被立为了夫人,她当然说:“确实听说过太子想作乱。” 宋平公又询问素有威望的左师向戌,哪知道,向戌已被弃收买,回答说:“真的听说过这件事。” 于是,宋平公下令把太子痤囚禁起来。 弃所生的公子佐跟太子痤的感情很好,所以,太子痤被捕后,对左右说:“现在,只有佐能救我了。”他让人去请公子佐。 公子佐正要来见太子痤,半路上出来一人,拦住了他,这人正是德高望重的左师向戌,他拉住了佐,东拉西扯地扯不完的家常,从早上一直到中午,都没扯完。 太子痤见公子佐迟迟不来,以为他不愿意救自己,伤心绝望之下,自缢身亡。 后来宋平公知道太子痤是被冤枉的,把惠墙伊戾烹了,但已经无补于事,弃的阴谋已经得逞,公子佐已经当上了太子,后来又当上了国君——宋元公。 跟其他国家一样,宋国的政权也早已由强宗大族把持,这些强宗大族都是以前的宋国国君的子孙,其中宋戴公的子孙中有四家最强、宋桓公的子孙中也有四家最强,这八家便是宋国势力最强的八大家族。其次,宋庄公、宋文公、宋穆公的后代中也各有一家是有权势的大家族。这十一个大家族中,又以华氏(宋戴公的子孙)和向氏(宋桓公的子孙)两家最为强大,因为在此前的很多年中,执政的总是这两个家族的人。不过,华、向两家虽然把持着朝政,却并还不敢压制国君,也没有侵犯国君的利益。但是,红皮弃婴的儿子宋元公这个人,不讲信用且私心很重,他想把权力全部夺过来,交给自己的亲信。由于华、向两家并未犯什么错误,要夺权也没有理由,所以,他就想干脆把专权的向氏和华氏除掉,因此,他即位之后就一直拚命地培植自己的势力。 国君的敌意,宋氏和华氏显然感知到了,他们当然要想办法自保,于是跟国君之间的矛盾就日益加深。 公元前522年的周历二月,冬至那天,鲁国星相大师梓慎观察天象之后预言,宋国此年将发生非常严重的内乱,国家几乎要为此灭亡,三年后才能平息。而这时,向、华两家跟国君的矛盾已激化到不可调和了,宋元公已经在酝酿霹雳手段。 这年的周历六月,华氏家族的华亥(右师,华元之孙)和华定(宋国六卿之一)找向氏家族的向宁(左师)商量对策,华定、华亥说:“我们先下手吧,失败了大不了逃亡,逃亡总比等死强吧!” 第114章 宋国的乱(二) 于是,华亥就装起病来。华亥是右师,相当于郑国的当国、楚国的令尹,他有病,按照礼制,大夫们都得到他家来看望他,其中包括支持宋元公的那些公子、公孙们,他们来,更多的是想乘机探探虚实,是真病还是假病,病得重不重?是否有机可乘? 结果,这些支持国君的公子公孙一进华亥家就被抓了起来,一共抓了八个人,他们基本上都是宋平公的兄弟或堂兄弟,其中有两个则是向氏家族的人(向胜、向行),他们吃里扒外,投靠了国君。 华亥他们果断地把宋平公的那六名兄弟和堂兄弟全部暗中杀掉,把向胜、向行关押在仓库里。 一下子被抓了这么多支持者,宋元公不能不着急,亲自赶到华家为他的支持者们求情(他还不知道六人已被杀掉)。华亥他们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宋元公也扣留下来。 宋元公只能跟华亥他们讲和,把自己的三个儿子送到华家作人质,他们是:太子栾、太子栾的同母弟弟公子辰,还有宋元公的另一个儿子公子地。而华亥、华定、向宁也各把自己的一个儿子送到宋元公那里做人质,然后,双方结盟,向神发誓互不加害,华亥他们才释放了宋元公。 事情暂时平息,但远不是结束。 华亥很快发现,自己走了一步臭棋:不该跟国君互送人质,这人质中有太子,将来他继承了君位,会怎么对待自己和自己的家族?想想都要脊背冒冷汗。为了给太子兄弟三人留个好印象,华亥夫妇俩每天三顿都要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的来侍候这三位大爷们吃饭,大爷们吃完了,他夫妇俩才能自己吃饭。等于弄了三个太爷养在家里,堂堂总理夫妇,竟然干起了下人的活儿。若养的是太爷,人家见你侍候得好还能感激你,他们却丝毫也不会感激,只会无尽地怨恨! 更窝火的是,刻薄刁钻的宋元公,居然每天都和夫人红皮弃一起来到华家,看着自己的儿子们吃饭,等儿子们吃完饭才回宫。且不说国君光临大臣的家,大臣家一套接待的礼节都要累掉人半条命,国君夫妇俩那每天招摇过市地往华家赶,造成的影响多恶劣?等于是时时在提醒人们,看看,华家把太子——你们的储君当成了人质,这是多么的无礼,还像个臣子吗?这分明是要点燃全体国人的怒火啊! 宋元公这一招,使华亥压力山大。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神经快要绷不住了,不由得想,干脆把三位人质大爷放了,倒也解脱了!但是向宁不同意,他说:“就是因为国君不讲信誉我们才拿他儿子作人质的,如果放了人质,我们的死期就在眼前了!” 转眼间,君臣双方较劲了快有一百天了,宋元公也沉不住气了,毕竟,太子到大臣家做人质,对太子来说是屈辱,他这个当国君的也很丢脸。这是一个杀敌一千,自损九百九十九的烂招。所以,他决定要不顾一切动手除去华亥和向宁了。 这次华亥他们作乱,宋元公还有一批支持者没有被华亥他们抓到,他们都流亡在郑国或晋国,现在指望不上他们。好在,华氏和向氏都非铁板一块,他们家族中也有人站在国君一边。比如,年高德昭的大司马(副总理兼国防部长)华费遂就是忠于国君的。 宋元公请求华费遂帮自己除去华亥他们,华费遂担心太子三兄弟在对方手里,万一自己一行动,对方杀人质,这责任谁负得起?因而说:“臣不敢惜一死,怕的是想去掉忧虑反而滋长忧虑,臣害怕的是这个,怎敢不听命令?” 宋元公冷血地说:“孩子们如果被杀,那也是他们命中注定要死,我不能忍受他们这样受耻辱!” 这年的十月,宋元公先下了手,把华、向两家的三个人质杀掉,然后在华费遂的支持下带领国家军队攻打华、向两家。 由于华亥他们从未想过要造反作乱,所以并没有作什么准备,根本经不起打,三人和一些追随者带着三位人质逃到了陈国。 既然国君杀了人质,向宁也要杀太子他们。华亥不同意,说:“冒犯了国君而出逃,再杀掉国君的儿子,还有谁会接纳我们?况且,放他们回去,也算是一件功劳。” 华亥把三位人质大爷交给自己的庶兄少司寇(公安部副部长)华牼,说:“你年纪大了,跟着我们流亡在外不方便了,你把这三个人质交还国君,一定能够免罪。” 华牼亲自把三位公子送进了宋元公的公宫,然后转身就要走,如果宋元公不挽留,那就说明不肯原谅他,他就仍然只能去流亡。还好,宋元公立即接见了他,并拉着他的手说:“我知道你是无罪的,回来吧,我恢复你的职位。” 宋国又安定了下来,但是这仍然是暂时的。不久之后,平定内乱的功臣华费遂家成了祸乱源。 华费遂有三个儿子,其中最小的儿子华登跟着华亥他们流亡到吴国去了,其他两个儿子,华貙是少司马,华多僚是国君宋元公的近卫之士(御士)。这兄弟俩是死对头,互相憎恨。 华多僚是宋元公的贴身侍卫,经常能在国君身边,他就借机诬陷哥哥华貙,多次向宋元公打小报告:“华貙准备接应那些流亡在外的人回来作乱。” 宋元公说:“司马(华费遂)因为我的缘故,已经丧失了一个好儿子(华登)。华貙他们如果要作乱,我或死或流亡都是命中注定的,我不能再让华貙也去流亡了。” 华多僚知道宋元公只是嘴上说得这么漂亮,真要他死或逃亡,他是绝不愿意的,说到底,他还是没有完全相信自己的话,就做出很郑重的样子,警告说:“国君如果爱惜司马,那么现在就应当去逃亡了,不然就来不及了!” 这下宋元公真有点紧张了,忙派自己的一个贴身侍者去找华费遂的侍者宜僚,请宜僚喝酒,并请宜僚把情况告诉华费遂,让华费遂驱逐华貙。 华费遂听宜僚一说,就明白了,叹息说:“一定是多僚干的!我有这么个诬蔑做坏事的儿子而不能杀了他,我自己又老而不死,现在国君又下了命令,我该怎么办呢?” 第115章 宋国的乱(三) 华费遂只得与宋元公密谋,打算让华貙到孟诸去打猎,趁机赶他出国。计划已经制定,宋元公想想身为国防部副部长的华貙这么些年来对自己也算是忠心耿耿,勤勤恳恳,又有点过意不去,就请他喝酒,送给他很重的礼物,连他身边的随从也都得到了赏赐。 过了几天,华费遂也宴请华貙,也是送重礼、给他的随从赏赐。 华貙的家臣张匄觉得这事不正常,就提醒华貙:“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华貙也觉得有问题,他知道他父亲的事宜僚都知道,就把宜僚找来,拿剑架在其脖颈上逼问。宜僚把实情说了出来。 张匄要去杀华多僚,被华貙阻止了,华貙说:“司马年纪大了,华登逃亡已经很伤他的心,我怎么能再加重他的打击,不如逃亡。” 公元前521年周历五月十四日,这是华貙选定的逃亡的日子。他打算最后再拜见一下父亲,然后就动身。不料在路上碰见华多僚为华费遂驾着马车,父子俩正一起去上朝。 张匄一看到华多僚,就再也无法按捺怒火,二话不说,向他冲了上去。华貙和他的另两位家臣臼任、郑翩也一涌而上,四个人一起把华多僚干掉。 这一下,华貙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干脆把老父亲劫持,发动叛变,同时派人去召集流亡在外的华亥之徒。 几天后,华亥、华定、向宁率领党羽回到宋国。接替华亥担任右师的乐大心跟大夫丰愆、华牼赶忙率军来平叛。 国君的军队和叛军在国都的郊外对峙。华亥盘踞在都城郊外的卢门,都城中南里的人都响应华亥,参加了他的叛军。政府军则修筑了国都的旧城和桑林社的围墙门以据守。 双方从夏天一直对峙到初冬,战局出现了变化,齐国大夫乌枝鸣率领齐国军队来帮助宋元公保卫宋都,不久,流亡吴国的华登也带着吴国军队来支援华亥一方。 宋国的厨邑(今址不详)大夫濮说:“《军志》上说,先发制人可以摧毁敌人的意志,后发制人要等待敌人士气衰竭。何不趁他们疲劳并且立足未稳就进攻他们?如果等他们打了进来并且稳住了阵脚,那么,华氏的人就多了,我们后悔也来不及了。” 乌枝鸣采纳了他的意见,齐、宋联军立即出击,打败了吴军,俘获了吴军的两个将领——一个是吴国公子,一个是吴国大夫。但是,华登很快带着余部杀了上来,打得宋军大败。 宋元公惊惶失措,打算逃亡国外,厨大夫濮说:“我是个小人,可以为君主死难而不能护送君主逃亡,请等一下再走。”说完他就去巡行全军,说:“挥舞旗帜的,是国君的战士!” 全军的将士们一齐挥舞旗帜。 宋元公在国都的扬门上看到这个情景,顿时又有了气,也跑下来巡视全军,对将士们说:“国灭君死,这是各位的耻辱,岂独是孤一个人的罪过?” 乌枝鸣建议道:“以寡敌众,不如大家一起拼命;一起拼命,不如撤除守备。他们的兵器很多,让我们用剑去跟他们短兵相接吧!” 齐、宋联军抱着必死的决心,再次出击。一场惨烈的肉搏战之后,华氏的叛军被打败,齐、宋联军追击。 厨大夫濮用裙子包起一颗敌军的脑袋,扛在肩上,边狂奔边大呼:“华登被我杀掉啦!” 华氏叛军顿时斗志瓦解,在宋都郊区的新里被打得大败。 十一月初四,以前流亡晋国的宋元公的拥护者公子城带领晋国军队来支援宋元公。很快,曹国、卫国也出兵支援宋君,而齐国则派出了第二支援军。 初七那天,宋军和诸侯援军在宋都郊外的赭丘跟华氏叛军交战。华氏军的兵力本来就已经处于劣势了,内部还意见不统一。比如,郑翩想要把他的部队布成鹳阵,他的御者却不同意,一定要布成鹅阵。这就使得华氏军更加势弱。 两军激烈混战之时,华亥一方的华豹对上了公子城,公子城败退,华豹喊他:“城啊!”公子城大怒,回身再战,他取弓刚搭上箭,华豹已经拉满弓了。 公子城说:“平公(宋平公是他的父亲)的威灵还在助我!” 也许是受了这句话的干扰,华豹这一箭竟没有射中。公子城刚要发箭还击,华豹的参连技术的训练成绩显然远远好于公子城,公子城的弓还未拉起来,华豹又已经把弓拉满了。 公子城只能愤愤地骂道:“不让我还手,卑鄙!” 华豹闻言就把箭抽了下来,让公子城射,以示自己不卑鄙。于是,公子城一箭就把华豹射死。 华豹的车右张匄抽出殳跳下车来,想冲上去搏斗,公子城一箭射断了张匄的大腿。张匄倒地后匍匐上前,去攻击公子城,用殳敲破了公子城的车厢,打断了车厢后面的衡木。公子城又给了他一箭,张匄被射死。 为华豹驾驭战车的干犨请求公子城也一箭把他射死,公子城说:“你投降我,我可以向国君替你求情。” 干犨说:“不跟同车的战友一起战死,这是触犯了军队中的重刑,犯了重刑而跟随您,君主哪里用得着这样的人?您还是快点吧!” 公子城就一箭成全了干犨。 华氏叛军惨败,残军退进了南里,宋军和诸侯军马上将南里围困。 华亥一副大祸临头的惶恐相,拍着胸脯大喊大叫,对华貙说:“我们跟晋国的栾盈一样啦!” 华貙说:“您别吓唬我,今日之事不幸,大不了逃亡!”说完他就派华登去楚国搬救兵。 华貙亲自率领十五乘战车和七十名步兵,护送华登冲出了包围圈。兄弟俩在睢水边上吃了一顿饭,华貙哭着送走了华登,然后又杀进包围圈,回到南里。 华登到楚国后,楚平王马上派大夫薳越率军去救援华氏。 大夫大宰犯劝阻说:“诸侯之中,只有宋国的臣子还能事奉国君,现在也发生了臣子争夺国政的事,丢开国君不管而去帮助臣子,恐怕不可以吧?” 第116章 宋国的乱(四) 楚平王说:“你说得晚了,我已经答应他们了!” 公元前520年春天,薳越带着楚军加入到了宋国的战场。薳越看到对方军队多于己方,就想和平解决,派人对宋元公说:“寡君听说国君有不善的臣子在给您造成忧虑,恐怕会成为你们宗庙的羞耻,寡君请求把他们接过来加以惩处。” 宋元公眼看自己已占据了绝对的上风,怎肯放过华亥他们?回复说:“孤不才,不能取悦于父兄,因而造成了君王(楚王)的忧虑。承蒙关心,实不敢当。我国君臣之间每天都在交战,君王如果说‘我就是要帮助臣子一方’,我也只能唯命是听。人们常说,‘不要从动乱人家的门前经过’。君王如果赐恩保护敝邑,不庇护那些不忠的人,不鼓励那些作乱的人,这是孤的愿望,希望君王考虑一下!” 宋元公要打,但晋国不想打了,因为吴国本来是晋国同一战壕里的战友,现在莫名其妙地被弄成了敌对状态,晋国可不想为了一个小小的宋国而把吴国这张好牌毁了!齐国则正在出兵欺负莒国,不想为宋国多出力,曹、卫两国更不想跟楚国、吴国这样的强国打硬仗,而且,这一打起来,输的一方必定要来报复,好不容易得来的和平又要被打破,它们又得没完没了地为大国去打仗。因此,晋、齐、曹、卫一致认为:“如果华氏因为没有了活路而拚命,楚国一怒之下出兵大战,对我们大家都没有好处。不如把华氏交给楚国人,让楚国这番出兵有点成绩,而华氏他们到了楚国就不能为祸宋国了,我们也就等于为宋国除掉了祸害。” 晋、齐、曹、卫跟楚国达成了一致,宋元公再不情愿也只能接受。就这样,华亥、向宁、华定、华貙、华登等人流亡楚国。晋、楚等六国撤军,一场为期三年的动乱总算结束。宋元公如愿以偿,达到了自己的目的,把自己的人安排到了六卿的位子上,但宋国为此付出了高昂的代价。 三年后,宋元公去世,他的太子继位,是为宋景公。宋景公跟齐景公有许多相似点:两人的在位时间都很长,齐景公在位五十八年,宋景公在位四十八年;两人都比较平庸,只能守成不能开拓,甚至守成方面的成绩也不佳,但死后都获得了“景”的美谥;两人死后,都因继承人的事发生了内乱;两人死后,他们的公室都更加衰弱,国君基本被卿大夫架空。 由于晋国几大家族之间内斗越来越激烈,很难抽得出手来收拾背叛晋国的诸侯,再加上晋国的国君或执政的卿大夫又常常对诸侯很无礼,导致越来越多的诸侯背离了晋国。但宋国仍然一如既往地事奉着晋国。 公元前504年,宋国六卿之一的司城乐祁对宋景公说:“诸侯唯有我国还在事奉晋国,如果今年不派使者去聘问,晋国恐怕要怨怒我们了。” 宋景公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可是,派谁出使晋国呢?都知道这差使不好当,晋国现在几大家族争权争得非常厉害,你去了晋国先拜见张三,李四就会恨你;先拜见李四吧,又会招致张三报复。所以,宋国的卿大夫们都不愿意去。宋景公没办法,只能叫乐祁去,谁叫你多嘴呢! 乐祁的家臣之长陈寅建议他:“立了继承人再走,这样万一您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家也不会灭亡,希望国君能明白我们是明知困难而顶着困难上的。” 乐祁就在动身之前让他的儿子乐溷拜见了宋景公,等于让宋景公认可了乐溷的乐氏家族继承人身份。 乐祁一到晋国,还未进晋国都城,赵氏家族的现任家主赵简子赵鞅就赶来跟他会见,并招待他喝酒。两人谈得很投机,乐祁把六十面杨木盾牌送给了赵鞅。这还不算,到了晋都新绛之后,乐祁没有住客馆,而是住进了赵鞅家里。 陈寅觉得很不妥,赵鞅是晋国的上军将,而晋国权势最大的是中军帅范鞅(范宣子士匄的儿子),乐祁代表宋景公到晋国来访问,理应先拜谒范鞅,送礼也应以范鞅为主,住宿最好是住在客馆里,不然也应住到范家去。现在乐祁这样做,等于是明摆着投靠了赵氏,这就得罪了范氏。 所以陈寅劝他的主人:“以前我们都是事奉范氏的,如今您却事奉了赵氏,还献了礼物,您这是用那些杨木盾牌来给自己买祸啊,现在事情已经不能挽回啦!不过,您死在晋国,您的子孙在宋国倒是会得志的。” 乐祁在来晋国之前就已经把后事都安排好了,显然已不把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了,他显然觉得范氏虽然貌似强大,但范鞅很贪婪,不得人心,在接下来的家族争斗中,范氏不会有好结局,而名声很好的赵氏前程应该是很远大的,投靠赵氏,尤其是因为投靠了赵氏而使自己遭祸的话,将来赵氏得势后肯定会对宋国另眼相看,对祁家也会全力支持,自己牺牲一条命,为国家和家族换得一个美好的未来,也值了。 乐祁的做法果然惹怒了范鞅,他对晋定公说:“乐祁因为国君的命令而越过别国出使我国,到了我国之后还没有正式向我国报告使命,就私下跟人喝酒了,这是不尊敬晋、宋两国的国君,不能不治他的罪!” 于是,乐祁被逮捕,并被囚禁起来。这一囚禁就是三年,赵鞅想要救他出来,对晋定公说:“现在诸侯中只有宋国还在事奉我国,我们很好地迎接他们的使者还怕他们不来呢,反而抓了他们的使者,我们这是自己在断绝与诸侯的关系啊!” 晋定公想想,扣押乐祁确实太不应该,决定释放乐祁。但范鞅不答应,来劝晋定公:“扣押了他三年了,无缘无故把他放回去,宋国一定会背叛晋国。” 但是,晋定公决心已定。 范鞅仍不甘心,私下来见乐祁,想把他儿子骗到晋国来坐牢,对他说:“寡君因为担心不能事奉宋君(言外之意是怕宋国背叛),所以留下了您。您如果要回国的话,姑且让您儿子溷来代替您。” 第117章 宋国的乱(五) 乐祁把范鞅的话告诉了陈寅,陈寅说:“宋国因为这次的事情,是肯定要背叛晋国的了,让溷过来,那不就等于抛弃了溷了吗?不如等待时机再说。” 乐祁没让儿子乐溷过来替代他,晋定公还是按照赵鞅的意见放了乐祁。但是,乐祁还未出晋国的国境,在太行就去世了。 范鞅又出来生事,把乐祁的尸体扣了下来,说:“宋国必然背叛我国,不如留下他的尸体来求和。” 第二年(公元前501年)春天,宋景公命右师乐大心去晋国跟晋国人结盟,以便接回乐祁的尸体。乐大心不肯去,推托说他有病。宋景公就改派左师向巢(向戌的后人)去了。 在改派向巢去之前,乐祁的儿子乐溷也请求乐大心去迎回其父的遗体,当他来到乐大心家时,乐大心正在欣赏音乐。怎么说,乐祁跟乐大心也是一家人,乐祁死了,乐大心还是这么开心,乐溷看了当然很不高兴,质问道:“我还穿着丧服呢,您却在敲钟作乐了,这是为什么?” 乐大心一听这话就来了气,没好气地说:“丧事又不在我这里!” 事后,乐大心越想越不忿,不由得对别人诉落乐溷:“他穿着丧服,他的女人还在生孩子,我有什么缘故不敲钟?” 这话传到乐溷耳中,乐溷大怒,对宋景公说:“乐大心将不利于宋国,他不肯出使晋国是在准备作乱,要不然也不会没病装病。” 宋景公马上把乐大心驱逐出国。 第二年,大夫向魋(因封地在桓,又称桓魋)看中了公子地的四匹白马,请求宋景公帮他把那四匹良马弄到手。 桓魋是向巢的弟弟,担任宋国六卿之一的司马,而公子地则是宋景公的弟弟,当初跟尚是太子的宋景公一起在华亥家做过人质的,宋景公会帮桓魋吗?答案是肯定的。因为,桓魋是现在宋景公最宠信的人(一说是宋景公的同性恋伙伴),况且,公子地的慷慨是在宋国出了名的。他宠信一个叫蘧富猎的人(也可能是同性恋伙伴),他把自己的家产分成十一份,而把其中的五份给了蘧富猎。 大概宋景公觉得这个弟弟如此慷慨,应该不会把区区四匹马当一回事儿,就把那四匹马弄了过去,可能事先也没打招呼。然后,他把马的尾巴和鬃鬣都染成红色,送给了桓魋。 哪知道,公子地的慷慨只对蘧富猎一个人,当他得知马到了桓魋手里,怒不可遏,立即派手下人夺回了马,并且把桓魋饱饱地打了一顿鞭子。 桓魋向宋景公表示,他再也不敢待在宋国了,打算逃亡国外。宋景公伤心欲绝,关上门对着桓魋哭泣,把眼睛都哭肿了,真可谓情深款款,恩爱绵绵! 公子地听说宋景公这么伤心,这才知道桓魋在国君心中的地位远远高过自己这个共过患难的兄弟,不由得害怕起来。宋景公的同母弟公子辰建议公子地以流亡国外的方式向国君表示认罪,看在公子地平时对国君很有礼,又是共过患难的亲兄弟,国君一定会挽留他,这样,这段过节就算揭过去了。 不料,当公子地表示要流亡陈国时,宋景公竟丝毫也不作挽留。公子辰为他求情,宋景公也不听。公子辰觉得自己对不起公子地,等于无意中骗公子地出去流亡了。他带着两位宋国大夫也逃亡到陈国去了。 公子辰可能是这么想的:走了这么多亲人,你宋景公总要着急了吧?这下总要把公子地和我们一起招回去了吧?难道这么多亲人还抵不上一个桓魋? 对宋景公来说,还真抵不上!不招就是不招! 好,算你狠!你不仁,那也别怪咱不义!公子辰、公子地他们总算看懂宋景公的心了,因此也想通了,他们不久就潜回宋国,占领了萧(曾经的萧国)。乐大心得到消息,也赶来投奔。 这伙人先是以萧为根据地,打算攻打桓魋,后来受到宋国的打击,他们放弃萧地,转移到郑国境内。 郑国这时刚跟受到晋国人无礼对待的鲁国结了盟,两国一起投向齐国,开始反晋了,对仍属于晋国阵营的宋国很看不顺眼,况且郑、宋两国从郑庄公那时起就一直是对手,有了给它制造麻烦的机会,岂能不制造! 在宋国和郑国之间,有一块长条形的隙地,名叫弥作(又称顿丘、玉畅、岩等等),位于今河南杞县、通许与陈留之间。因为是领土争议地带,郑、宋两国都没能对它行使主权,属于两不管地带,类似于今之金三角。郑国就把公子地、乐大心那帮人安顿在那里,给他们筑了三座城,供他们居住。 宋景公派向巢领兵去攻打弥作,结果被郑军包围。宋景公又派桓魋去增援,桓魋救出了向巢,自己却陷入了郑军包围之中,最后大败而回。宋景公没有追究他失败之责,反而称许他救回向巢的功劳。 桓魋对自己的封地鞌不满意,他看上了今河南商丘城北的薄,向宋景公请求,以鞌来换薄。 宋景公对桓魋的要求向来是百依百顺的,但这次却出奇地没有答应,说:“不可以啊,薄是祖庙所在地,怎么能给你呢?”不过,宋景公为了安抚桓魋,把鞌附近的七个城邑都赐给了他。 可见,宋景公对桓魋真不是一般的宠爱。但是,国君的宠爱就像春天的天气,说变就变,最靠不住,所谓伴君如伴虎。 公元前484年,卫国大夫太叔疾流亡宋国。太叔疾娶妻娶的是宋国人子朝的女儿。这个子朝,有一种说法,说他就是宋国的美男子公子朝,卫国国君卫灵公的夫人南子本是宋国公室女子(不知是宋国哪一位国君之女?),她在出嫁之前就跟公子朝确立了稳定的两性关系,嫁给卫灵公之后,割舍不下公子朝,就说动卫灵公把公子朝弄到卫国去做官。这种说法可信度很高,有卫国人的歌谣为证(后面会说到)。 第118章 宋国的乱(六) 话说宋国人子朝在卫国做大夫,太叔疾娶了子朝的女儿,按这时的习俗,妻子的妹妹作为陪嫁。太叔疾宠爱的是妻子的妹妹。卫灵公死后,卫国发生大动乱,子朝逃离卫国流亡到别国去了。太叔疾可能卖相很不错,因此,卫国的卿孔文子孔圉看中了他,要把女儿嫁给他。他叫太叔疾把老婆休掉,然后娶他的女儿。 孔文子是卫国的实权人物,太叔疾不敢不听他的,真的把老婆休掉,娶了孔文子的女儿。但是他却实在割舍不下前妻的妹妹,派随从去劝诱她,估计是骗她说要跟她姐妹复婚之类,前妻的妹妹相信了。太叔疾就在梨邑(今址有争议)给她造了房子,安置她,自己经常去跟她相会。 这事情被孔文子知道了,大怒,要攻打太叔疾。幸好儒教圣人孔子这时正在卫国流亡,经过他的劝阻,孔文子总算没有攻打太叔疾,但把嫁给了太叔疾的女儿夺了回去。 太叔疾还不收敛,又在别的地方跟一个女的通奸。那地方的人乘他来幽会之机,夺走了他的马车,把它献给了卫国国君。 连续轧姘头导致老婆被夺马车又被夺,这两件事彻底剥掉了太叔疾的面皮,他没脸再待在卫国了,就流亡宋国。孔文子把太叔疾的弟弟立为太叔疾家的新家主,并把从太叔疾那里夺回来的他的女儿嫁给太叔疾的弟弟。 太叔疾到宋国后,就去投靠宋景公的宠臣桓魋,献给他宝珠,做了他的家臣。 宋景公听说桓魋得到了宝珠,就向他索要。桓魋不给,宋景公因此就恨上了桓魋,想把他除掉。 公元前481年春天,宋景公设下了除掉桓魋的计策:请桓魋进宫赴宴,宫中则事先埋伏甲士,在宴会上对桓魋下手。 但是,这时宋景公跟桓魋早已闹僵了,现在突然宴请桓魋,桓魋能不起疑心吗?因此,宋景公就让他的夫人出面邀请桓魋。 诸侯夫人邀请大臣入宫赴宴,这种礼法上闻所未闻的反常事,比宋景公亲自出面邀请更加此地无银三百两。桓魋还没有笨到那种程度,他知道宋景公要对自己下手了,决定先下手为强,也来了个此地无银三百两,以答谢宋景公赐给他七个城邑为名,邀请宋景公到他家赴宴,事先则把家兵全部调集起来,埋伏在家里,以太阳到天心正中作为行动的时间。 宋景公也还没有笨到姥姥家,看出了桓魋的用意。他对侄子皇野(也是司马)说:“我把桓魋养育大了,现在他却要加害于我,请你马上救我。” 皇野说:“臣若不服从君命,神灵不容,我岂敢不接受命令!但左师是他的哥哥,此事如果得不到左师的同意是不行的,请让臣用国君的名义召他来。” 皇野说完就要动身去请左师向巢,恰巧这时,旁边的向巢家传出了钟声。宋景公知道,向巢有一个习惯,每次吃饭时,都要让乐师敲钟,因此他对皇野说:“那位要吃饭了,你等一下再去。” 向巢吃完了饭,又让乐师们奏乐。宋景公对皇野说:“你可以去了。” 皇野坐着一辆马车来到向巢家,对向巢说:“迹人(田猎时专门探察禽兽踪迹的人)来报告说,‘逢泽有只大麋鹿。’国君想去打,他说,‘就算桓魋没有来,还有左师呢,我和他一起去猎那头麋鹿,怎么样?’国君不好意思直接跟你说这样的小事,我说,‘我试着以私人的身份去跟左师说。’国君想要立刻动身,所以特意派了一辆车子来接您。” 向巢马上跟皇野同乘那辆马车进了宫,宋景公把真实目的告诉了向巢。向巢以为宋景公要把自己也一同除掉,拜下去之后,吓得站不起来了。 皇野对宋景公说:“国君跟他盟誓。” 宋景公发誓说:“如果我使你遭到祸难,上有天,下有先君!” 向巢这才回答说:“桓魋对国君不恭敬,是宋国的祸患。臣岂敢不唯命是听!” 征得了向巢的同意之后,皇野就去调兵来讨伐桓魋。 桓魋的弟弟子颀听到消息,急忙坐着马车疾驰到桓魋家,告诉了桓魋。桓魋想率领家兵攻打宫城,他的另一个弟弟子车连忙劝阻:“不能事奉国君,还要攻打公室,百姓是不会拥戴你的,只能是找死。” 桓魋于是逃到曹国——应该说是曾经的曹国,现在只能叫曹地,因为在六年前,它已经被宋国灭掉了。曹国被灭后,其国都和周围的若干土地很可能成了桓魋的封地,所以桓魋逃到这里后就以这里为据点发动叛变。 宋景公派向巢领兵攻打曹地,曹地的百姓都反对桓魋,桓魋只能逃奔卫国。 宋景公是个不守信用的人,所以他虽然跟向巢盟了誓,向巢仍然不敢相信宋景公,完成了军事任务之后就流亡鲁国。 宋景公派人挽留他,说:“寡人跟你有盟誓的,不会断绝向氏的祭祀。” 向巢辞谢说:“臣的罪过很大,国君就算把向氏全部灭掉也是可以的。如果看在向戌等先臣的份上,让向氏有继承人,那是国君的恩惠。至于臣,那是不能回国的了。” 桓魋最小的弟弟司马牛(孔子的学生,七十二贤之一)看到大哥向巢都流亡了,连忙把封邑和国君赐他的玉圭还给国君,然后流亡齐国。子颀、子车也都流亡他国了,向家五兄弟全部逃离宋国! 桓魋到卫国后,卫国大夫公文氏知道他的宝货很多,就带着家兵来攻打他,向他勒索一块夏朝流传下来的玉璜。桓魋舍不得,拿一块别的玉璜哄骗了公文氏,怕将来被戳穿,就离开卫国,逃到了齐国。这时独揽齐国大权的是陈氏家族的陈成子田常,他让桓魋当了次卿。 但比桓魋先到齐国的司马牛却决心要跟这个名声不好的哥哥撇清关系,他把齐国赐给他的封邑和玉圭还给齐国,逃奔吴国去了。可是吴国人讨厌他,他待不下去,又返回宋国。晋国的赵鞅听说后,忙召唤他去晋国,而齐国的陈成子也派人来召唤他回去。最后,他在去齐国的半路上,死在了鲁国。 赶走桓魋之后,宋景公又宠信一个近臣,人称“大尹”。晚年的宋景公基本不再上朝听政,官员大夫要向他汇报事情都要请这个大尹转达,而宋景公的指示也由大尹向大臣们传达,这大尹就借着这机会专断了国政,从中徇私舞弊。 公元前469年(此时已进入了战国时代),宋景公外出巡游,走到空泽(今河南上虞县南)时,一病不起。大尹封锁了宋景公的死讯,调动一千名甲士悄悄将宋景公的尸体运回国都,然后以宋景公的名义召集六卿入宫议事。六卿一进宫,大尹就用事先埋伏的甲士胁迫他们跟他盟誓,逼他们跟他一起立公子启为太子。 三天后,国人得到了宋景公已死的消息。司城乐茷马上出来揭露了大尹的阴谋,并调动军队攻打大尹。大尹想发动国人来跟司城对抗,但国人早就对他反感透顶,根本没人响应。他只得带着公子启逃奔楚国。 于是,宋国六卿共同拥立公子得为新国君(宋昭公)。此时的宋国的六卿分别来自于三个家族:宋戴公后代的皇氏、乐氏和宋文公后代的灵氏,他们拥立了新君之后,就举行盟誓,说:“咱们三大家族共同执政,不要互相加害。” 从此,宋国的国君基本被三大家族架空了。 第119章 卫国也很乱 卫国,在搞内乱方面,它一向是健将,现在各国都变乱纷作,它能不来凑热闹吗! 卫国国君卫襄公的大老婆宣姜没生儿子,他最宠爱的一个小老婆生了两个儿子,公子絷和公子元。大儿子公子絷是残疾人,可能得过小儿麻痹症,不良于行,因此,卫襄公死后,小儿子公子元继了位,是为卫灵公。 卫灵公继位时才六岁,他的哥哥公子絷辅政,把朝廷大权一把抓。公子絷姓姬,名絷,字公孟,人们也称他为公孟絷——这里插一句废话——卫灵公即位时,圣人孔子已经十七岁了,《左传》还是按老习惯称姬絷为“公孟絷”,孔子之父,当时的人也是按老习惯称为“叔梁纥”,但是孔子却没人按这种习惯称他为“仲尼丘”,有谁见过有哪一本古书这么称呼的吗?看来,这种把字和名连在一起的称呼方式到孔子的父亲这一辈就不再流行了。 ——接着前面讲,公孟絷不把司寇齐豹当人看待,罢免了他的官职,又夺了他的封地鄄。后来有战事了,要齐豹领兵出征,就把鄄地和官职又还给他,等打完了仗回来,又把官职和鄄地抢走。 公孟絷还对大夫北宫喜和褚师圃看不顺眼,一心想要除掉他们。北宫喜和褚师圃就跟齐豹联起手来,阴谋除掉公孟絷。不久,公子朝也加入进来了。 这个公子朝不是跟卫灵公夫人南子有一腿的宋国那位,他是卫国人,卫襄公的弟弟,卫灵公的叔叔。不过,跟宋国那位一样,他也喜欢搞不正当男女关系,他搭上的是自己的嫂嫂——卫灵公的嫡母,也是公孟絷的嫡母、卫襄公的正牌大老婆宣姜。把人家的大娘搞了,公孟絷知道后能不找他算账?公子朝越想越怕,因而加入了齐豹他们的阴谋小组。 卫灵公十二年(公元前522年)夏天,齐豹他们的计划已经成熟,即将行动了。齐豹找到大夫宗鲁,宗鲁是公孟絷的骖乘(车右),而且,他能成为公孟絷的骖乘还是因为齐豹的推荐。齐豹对宗鲁说:“公孟絷不是好东西,这您也是知道的,不要再跟他一起乘车了,我们将要杀掉他。” 宗鲁说:“我由于您的推荐而事奉公孟絷,因为有您替我宣扬,所以公孟絷很亲近我。虽然他不好,这我也是知道的,但是,如果听说他要有难了,我就离他而去,这就会使您对他说的有关我的好话不符合事实,也就使您的话变得不可信了。您干您的事吧,我将为此而死,我会为您保密。” 六月二十九日,卫灵公有事到平寿(今山东平度西南)去了,公孟絷要在卫国国都城外一个叫盖获之门的城门外举行一个祭祀活动,叫齐豹去设置帷帐。 齐豹乘机把一批甲士隐藏在帷帐里,又派大夫祝蛙把戈藏在运柴禾的车子上的柴禾里(这柴禾是焚烧祭品或点火堆用的),并且把柴禾车挡在城门口。 当公孟絷的马车出发时,齐豹一伙人又派一辆马车紧跟在后面。这样,公孟絷的马车驶进盖获之门的城门洞时,前面有柴禾车挡道,后面那辆马车则阻断了它的退路,使它进退不得。这时,齐豹突然抽出藏在柴禾里的戈,向公孟絷发动了攻击。 公孟絷的车右宗鲁急忙用自己的背部来帮公孟絷挡齐豹的戈。齐豹打断了宗鲁的胳臂,刺中了公孟絷的肩膀。这时埋伏在帷帐内的甲士也杀了出来,公孟絷和宗鲁都被杀掉。 卫灵公听到发生动乱的消息,急忙乘车疾驰回都,从另一个城门入城,进入他的宫室,把一批宝器装载到车上,然后又驱车出宫,向城外逃去。 出城的时候,走的正是齐豹杀公孟絷的那个城门。齐豹向卫灵公射箭,从宋国逃亡到卫国的大夫华寅,他乘坐副车紧随在卫灵公的车后,一见齐豹他们要射卫侯,光着上身,举起一个车盖为卫灵公挡箭。齐豹他们的箭射在了卫灵公的车右公南楚的脊背上,卫灵公安然逃出了城门。华寅跳下车来,冲上去关闭了城门,然后他冲上城头,从几米高的城墙上跳出城外,追着卫灵公去了。 卫灵公他们逃到卫都东郊的一个地名很怪的地方——死鸟,就暂时落脚在那里。 这时,齐豹的阴谋小集团发生了分裂,北宫喜不赞成攻打国君,他认为,除掉了公孟絷就应该见好而收,不要再把事情弄大。而齐豹显然要乘此机会把卫灵公也一起干掉。 齐豹见北宫喜跟自己意见不一致,就决定除掉北宫喜,他派他的家臣头子渠子到北宫家召北宫喜去齐豹家议事,北宫喜的家臣头子知道齐豹没安好心,当机立断把渠子杀掉,然后,北宫家立即出动家兵,进攻齐豹,把齐豹家灭掉。十八岁的卫灵公这才得以回归国都。 公元前503年(卫灵公三十二年),齐国看到晋国诸卿内斗越来越激烈,没心思处理国际事务,就想出来抢当霸主,它招请郑国跟它结盟,也向卫灵公发出了邀请。卫灵公正对晋国越来越不满,想要去参加盟会,但是卫国的大夫们不同意。 卫灵公就派北宫结(北宫喜之子,此时北宫喜已死,北宫结继承了其父的北宫家族家主之位)到齐国去访问,暗中却派人对齐景公说:“把北宫结抓起来,然后派军队来攻打卫国。” 齐景公照办了,卫国的大夫们迫于齐国的压力,只得同意卫灵公去跟齐国结盟。 卫国跟齐国结盟,惹怒了晋国。在晋国的施压下,卫灵公只得答应在卫国的鄟泽(今地不详)跟晋国搞一次结盟。 赵鞅问晋国的大夫们:“谁敢去卫国跟卫侯结盟?” 涉佗、成何两位大夫说:“我们能使他结盟。” 涉佗、成何于是就来到卫国。大夫来跟国君结盟,这在礼仪上是对卫国的贬辱,但卫国跟齐国结盟,晋国人不报复就不错了,卫国哪还敢计较这个!可是你不计较,晋国就会放过你了? 结盟开始,卫国人很恭敬地请涉佗和成何两人执牛耳。成何有意折辱卫灵公,走上去执牛耳时,说:“卫国么,跟我国的温地、原地是一样的,怎么能跟诸侯一样看待?” 对这种污辱性语言,卫灵公只能忍住。 等到双方歃血时,卫灵公手指伸到盛牲血的玉敦里蘸了牲血,刚要往嘴唇上抹,涉何突然一把推开了他的手,使得牲血一直流到卫灵公的手腕上。 卫灵公大怒,差点忍不住要发作。卫国大夫王孙贾快步走上前说:“结盟是用来申明礼仪的,就像卫国国君所做的那样。岂敢不奉行礼仪而接受这个盟约?” 盟会结束,卫灵公决心要背叛晋国,但担心卫国的大夫们仍不同意。王孙贾叫卫灵公不回宫而住在城外,大夫们一定会来问缘故,这时卫灵公就把盟会上受辱的情况告诉大夫们,然后说:“寡人使国家受到侮辱,还是改卜别人作为先君的继承人吧,寡人服从就是。” 卫灵公照他说的做了,大夫们都说:“这是卫国的祸患,哪里是国君的过错!” 卫灵公看看大夫们的怒火似乎还没有点燃,就再加了一把柴:“还有更让人担忧的事呢,他们对寡人说,一定要用你的儿子和大夫的儿子来作为人质。” 大夫们说:“如果是对国家有好处的,那么就让公子去做人质好了,臣等的儿子岂敢不背负着马笼头和马缰绳跟随前去呢!” 看到大夫们无怨无悔,对晋国怎么也恨不起来,卫灵公仍不死心,使出了最后一招:撇开卿大夫,走群众路线——朝国人! 卫灵公把国人中身份和辈份较高、在家里能说话算数的人都召集到宫城内第一道门和第二道门之间的庭院里,向他们诉说受晋国人欺侮的屈辱。 国人们听了,果然义愤填膺。这时,卫灵公就派王孙贾来问大家:“如果卫国背叛晋国,晋国五次攻打我国,我们会困难到什么程度?” 国人们说:“晋国来攻打我国五次,我国还有继续作战的能力。” 有了国人的支持,卫灵公当即就跟晋国决裂。晋国连忙请求重新跟卫国结盟,卫灵公一口拒绝。 晋国范鞅带兵伙同成国军队一起来攻打早已背叛了晋国的郑国,然后顺带着侵袭了卫国。接着,晋国又命令鲁国对卫国发动了一次侵袭。两次侵袭,无非就是来抢一把就走,卫国损失不大。而且,齐国要做老大,自然会为卫国出头。 果然,第二年秋天,齐国趁鲁国内乱之机,出动军队干预了鲁国的内政,然后就进攻晋国的夷仪为卫国出气,把夷仪城攻了下来。 卫灵公要亲自率领五百乘战车到夷仪旁边的五氏(今河北邯郸市西)去跟齐军会合,但是,晋国在中牟驻扎有一千乘战车的兵力,去五氏必须经过中牟。卫灵公让占卜官占卜,能否安全经过中牟?结果,占卜的龟甲烧焦了。 卫灵公说:“可以去,卫国的战车是晋国的一半,而寡人也相当于他们一半的力量,这就相等了。” 卫灵公的军队经过中牟时,中牟的守军想要攻击卫军,流亡在中牟的卫国大夫褚师圃劝阻说:“卫国虽小,他们的国君在这里,军队的战斗力会大大增强,所以我们不可能战胜他们。齐军攻下了夷仪后很骄傲,他们的将领地位又低贱,遇上我军一定会失败,不如迎战齐军。” 于是中牟的晋军就去迎击齐军,果然打败了齐军。事后,齐景公把禚、媚、杏三块地方送给卫国,以进一步巩固齐、卫的联盟关系。 公元前500年,就在齐国成功地迫使鲁国跟它结盟的同时,晋国赵鞅率领晋军包围了卫国的国都。由于事先已得到了国人的拥护,因此,晋军没能迫使卫灵公屈服。 晋军撤回晋国后,赵鞅他们向卫国人追问背叛晋国的原因,卫国人就把涉佗和成何折辱卫灵公的事说了出来。 凭晋国的实力,灭掉卫国也不是做不到,问题是晋国卿族的内斗正愈演愈烈,根本不可能集中力量来对付卫国,而不摆平卫国,就更不可能摆平搅风搅雨的齐国,而且鲁国、郑国也都会学卫国的样。所以,晋国人只能安抚卫国,他们逮捕了涉佗,向卫国求和。卫国依然不答应。晋国人就把涉佗处死,成何一看,脚底抹油,逃到燕国去了。 公元前497年,卫灵公到齐国去见齐景公,两人住在垂葭(今山东臣野西南),策划再次出动军队到晋国去抢一把。 齐国的诸大夫都认为不可行,弄得不好会偷鸡不着蚀把米,没抢着反而损兵折将。只有齐国大夫邴意兹认为可行,他说:“我们的精锐之师攻入河内(黄河以西)后,晋国守将派传车向新绛报告,要几天时间传车才能到达新绛,而得到情报之后,没有三个月的时间,他们的军队不可能出动,等晋军渡过黄河,我们早已经渡河回来了。” 就这样,齐军和卫军出动,西渡黄河,进入晋国境内。由于只有邴意兹一人主张出战,齐景公把诸位大夫的马车都收了起来,不许他们乘车,只有邴意兹一人可以乘车。 齐景公跟卫灵公好得赛似烧了狗屎香,虽然他的战车已经套好了马,装上了兵甲,他也不乘,硬要跟卫灵公同乘一辆战车,跟他一起饮宴,还对卫灵公说:“等国君您的战车套好了,我来当您的御者,给您驾车。” 正说着,有人来报告:“晋国军队来了!” 齐景公吓得慌忙披上铠甲,和卫灵公同乘一辆战车,驱马快逃。逃了一段路之后,又有人赶来报告:“没有晋国军队。” 齐景公和卫灵公这才停止了逃跑,掉过头来,指挥着军队,在晋国地面上抢了一把才雄赳赳气昂昂地撤军回国。 这时晋国的赵氏家族正在发生分裂和内战,中行氏、范氏插手进来,试图乘机除掉赵鞅,于是,赵、范、中行三大家族暴发了大火并,晋国再也顾不上来报复卫国、齐国这次小偷小摸式的骚扰。 而这时,卫国也已经到了内乱的边缘。 前面说过了,卫灵公的夫人南子是宋国公室女。这南子是个有名的大美女,同时也是有名的大淫女,出嫁前就跟宋国的美男子公子朝有了一腿。嫁给卫灵公之后,卫灵公被她迷得五迷三道,对她百依百顺。她要跟公子朝重拾旧欢,卫灵公就替他召见公子朝,并把他留在卫国做官。她要对国内政事指手划脚,卫灵公也全照她的意思办。结果,大夫公叔戌不乐意了,想要除掉朝廷中那帮走南子路线的夫人党,南子知道后,对卫灵公说:“公叔戌将要发动叛乱。” 卫灵公未必相信公叔戌真会叛乱,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向公叔戌下了手,倒不全是为了讨好南子,而是因为,若干年前公叔戌的父亲公叔拔(卫献公之孙)有一天上朝时邀请卫灵公到他家去吃饭,卫灵公愉快地接受了邀请。退朝时,公叔拔遇见贤大夫史鰌,就把邀请国君赴宴的事告诉了他。史鰌叹道:“坏了,你有祸事了!你家太富有,而国君正好是贪得无餍的人。” 公叔拔一听顿时慌了,一个劲地说:“唉,怪我事先没征求一下您的意见,这是我的过失。可是,国君已经答应我了,怎么办?” 史鰌说:“没事,您富有而不骄傲,一向谨守为臣之道,可以免祸。不过,您的儿子公叔戌么就难说了,他为人骄傲,恐怕要逃亡吧。” 卫灵公自从到公叔拔家吃过那顿饭之后,对公叔家的财产就惦记上了,等到公叔拔去世后,对公叔戌就左看不顺眼,右看不顺眼,总想着要弄个什么名头把他除掉,把那诱人的财产全盘接收过来了才称心。现在有了南子的告发,他马上理直气壮地把公叔戌及其亲朋好友(其中包括北宫结)全部驱逐出国,那财产……自然不用说啦! 公元前496年,也就是驱逐公叔戌的下一年,卫灵公为了报答齐景公的深情厚谊,决定把盂邑(在今河南濮阳东南)送给齐国,他派太子蒯聩出使齐国,去办这件事。 太子蒯聩当然不是南子所生,南子没有生育过子女。当他路经宋国时,宋国乡野的人都朝着他唱歌谣:“已经满足了你们那只母猪(南子),为什么还不归还我们那只漂亮的公猪(公子朝)?”(既定尔娄猪,何归吾艾豭?) 南子淫乱的名声早已传遍诸侯各国——这种事岂有传播不快的!蒯聩当然听得出这歌谣的意思,顿时羞得无地自容,同时也恶向胆边生,从齐国回来后就对他的家臣戏阳速说:“你跟我去朝见夫人,夫人接见我的时候,我一回头看你,你就动手杀掉她。” “中!”戏阳速答应得很爽快。 于是,他们俩就去朝见南子。南子接见他们时,蒯聩一连回头向戏阳速看了三次,戏阳速始终泥塑木雕似的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南子很警觉,马上就号哭着逃进了内宫,向卫灵公哭诉:“太子要杀我!” 卫灵公拉着她的手,一起躲上了高台。 蒯聩知道事情已经败露,慌忙逃亡宋国。卫灵公把蒯聩的党羽全部驱逐出国。 戏阳速显然非常了解蒯聩,如果蒯聩要他去杀南子时他不答应,那么,他立即就会被灭口;如果他真的动手杀了南子,那么蒯聩马上就会杀了他,然后把一切罪责推到他身上。面对这样的主子,戏阳速只能爽快答应,但决不动手。 太子蒯聩先是逃到宋国,不久又去了晋国,这时他开始甩锅,向卫国国内传话,说:“戏阳速嫁祸于我!” 这时戏阳速当然也早已逃离卫国了,他听到蒯聩的话,针锋相对地向人辩护说:“太子才是嫁祸于我。太子无道,让我去杀他母亲。我不答应他就会杀了我;我若真的杀了夫人,他又会把罪过全推在我身上。我因此答应而不干,以此暂免一死。俗话说,‘民众用信用保全自己。’我是用道义来作为信用的。” 太子蒯聩外出流亡后,卫灵公就有了另立太子的想法。有一次,卫灵公去郊外游玩,让儿子公子郢给他驾车,他对公子郢说:“我没有嫡子,打算立你做继承人。” 公子郢没有回答。 过了些日子,卫灵公又对公子郢说了同样的话。公子郢推辞说:“郢不能让国家受辱,国君还是改变主意的好。” 于是这事情就拖了下来,这一拖,就拖了两三年,公元前493年四月,当了四十二年国君的卫灵公死了,改立太子的事仍没有定论。 南子当然知道卫灵公的心意,她对群臣说:“让公子郢做太子,这是国君的命令。” 但公子郢却马上推辞:“郢和别的儿子不同,而且,我一直在国君身边侍候他到去世,如果他说过这样的话,郢一定会听到。并且,逃亡人(蒯聩)的儿子辄还在呢。” 于是,卫国大夫们就立了蒯聩的儿子姬辄为君(即卫出公)。 消息传到晋国,赵鞅马上偷偷护送蒯聩回卫国的戚邑去,由于是夜间赶路,他们迷了路。这时,逃亡到晋国已成了赵鞅家臣的鲁国搅屎棍子阳虎说:“右边就是黄河,渡过黄河再向南走,一定会到那里。”大家照阳虎说的走,果然到了戚地。 这戚地以前是卫国大夫孙林父的封邑,孙林父逃亡时把它献给了晋国,后来卫灵公接位时,晋国高层内斗加剧,为了笼络卫国,又把戚邑还给了卫国。 赵鞅他们让蒯聩脱下帽子,束起头发,同时叫八个人穿上孝服,伪装成从卫国都城赶来迎接蒯聩的人。就这样,蒯聩他们九个人号哭着来到戚邑的城门口,向守门人通报是新国君来迎接蒯聩回去参加卫灵公丧事的。守门人就把城门打开了,这九个人就号哭着进了城。随后,赵鞅的军队就在这九人的里应外合下占领了戚邑。从此,蒯聩就住在了戚邑,把戚邑作为了他的夺国基地。 蒯聩在戚邑待了十一年,公元前480年冬,机会终于来临!一位不速之客悄悄地来戚邑拜访了他,此人又高又帅,卖相非常好,他是卫国执政大夫孔悝的家臣,名叫浑良夫,人如其名,一个善于浑水摸鱼的美男子! 孔悝就是原执政大夫孔文子孔圉的儿子,孔圉死后,他继承孔圉,当上了卫国的执政大夫。而孔悝的亲生母亲,正是蒯聩的姐姐,人称孔姬或孔伯姬。 孔圉有两个继承人,一个是职位继承人,他的亲生儿子孔悝,继承了他的职位;另一个是床位继承人,家臣浑良夫,在他死后继承了他的床位,代替他抚慰他的妻子孔伯姬。 浑良夫是受孔伯姬指派来跟蒯聩做一笔交易的,孔姬和他帮助蒯聩夺取君位,蒯聩当上国君之后,则让浑良夫当大夫,并允许他跟孔伯姬公开“合法”地姘居。 只要能当上国君,蒯聩一切条件都能爽快答应,至于能否兑现,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 蒯聩马上和浑良夫盟了誓,对他说:“如果让我回国即位,给你大夫的冠服、车子,赦免你三次死罪。” 这年的闰十二月,浑良夫把蒯聩带进了卫国的国都,两人藏身在孔悝家外面的菜园里。天黑后,两人用头巾盖住脸,坐着车子到孔悝家里去。为他们驾车的是一个寺人,名叫罗。 在孔家门口,孔氏家臣之长栾宁问,车上是什么人?寺人罗回答说是孔氏姻戚家的侍妾。栾宁就放他们进去了。于是他们就一直来到孔伯姬那里,在那里吃了饭,孔伯姬拿着一支戈走在前面,蒯聩和他的五个随员身披皮甲跟随在她身后,他们的后面,还紧跟着一辆马车,车上载着一只公猪,以备逼孔悝盟誓的时候作牺牲之用。 这一行人来到孔悝那里,把孔悝逼到墙角处,强迫他结盟——向神明发誓拥立蒯聩,然后就劫持着他登上了孔家的一座高台。 孔家的家臣之长栾宁正准备喝酒,炉子上烤着肉,还没烤熟就有人来向他报告,家里发生了动乱。 栾宁急忙一面派人去告诉子路,一面叫人给他驾车,他坐在车上吃着半生的烤肉,喝着酒,去向卫出公报信,然后又跟随卫出公逃亡鲁国。 子路是孔子的学生,六十三岁时投身孔家,当了蒲邑(今河南长垣,属于孔家的封地)地方的行政长官(蒲邑宰)。他得信后,立即赶来卫都试图保卫国君,解救主人孔悝。半路上碰到同学高柴(也是孔门弟子),高柴告诉他,国君已经逃走了,卫都的城门已经关闭。子路说:“我去试试看,看能不能进城。” 柴高说:“来不及了,不要去自招祸难啦!” 子路说:“我吃了他的俸禄,就不能躲避祸难。” 柴高于是就自行逃亡去了。 子路叫开卫都的城门,进了城,马车一直疾驰到孔氏的大门口。孔悝的家臣公孙敢在守卫大门,他阻止子路进入。子路对他说:“公孙啊,你在这里谋求利益而躲开祸难。我可不像你,我是以自己的俸禄为利益,主人有患难我是一定要去挽救的。” 正说着,蒯聩他们派出的一个使者从门里出来,子路乘大门打开之机硬闯了进去。 这时,蒯聩一伙人仍劫持着孔悝躲在那高台上。子路来到高台下,对高台上的蒯聩说:“太子劫持孔叔(孔悝)有什么用?即使你杀了他,也一定会有人接替他。再说了,我如果放火烧这个高台,烧到一半你还能不释放孔叔么?” 蒯聩听子路说要放火烧高台,很害怕,忙命身边的两名随员下去对付子路。子路虽然很有武勇,毕竟年纪大了,以一敌二,终究被对方用戈打伤,帽子上的带子也被对方的戈斩断。 子路说:“君子死,帽子不能除掉。”于是放下武器结起了帽带,那两人乘机把他杀死。蒯聩还不解恨,命人把子路剁成了肉酱。 孔悝在挟持之下,被迫立蒯聩为君。蒯聩死后得到的谥号是庄,所以史称“卫庄公”,但在二百多年前,卫国已经有过一个国君(第十二任卫君)叫卫庄公了,所以,史书上把那个卫庄公叫“卫前庄公”,而把蒯聩叫做“卫后庄公”。 卫前庄公在位二十二年,卫后庄公在位仅短短三年。因为,蒯聩人品实在太烂,心胸狭窄,狠辣恶毒,刻薄寡恩,倒行逆施,肆意妄为,所以不得人心。 他一当上国君,就决定要把他流亡期间在国内当官的那帮大臣全部清除。他首先对司徒瞒成说:“寡人在外受了很多年流亡之苦,你们在国内倒是很舒服,现在,请你也尝尝流亡的滋味吧!” 瞒成和大夫褚师比只得流亡宋国。 接着,蒯聩就把拥护过卫出公的大臣们一个个驱逐的驱逐,杀掉的杀掉,到最后,连扶他上台的孔悝以及他的亲姐姐孔伯姬都不放过。 在他上台的第二年夏天,也就是他上台半年之后,他宴请孔悝,宴席上给了孔悝很多赏赐,同时也把孔悝灌得大醉。等孔悝醒过来,发现自己已在流亡国外的马车上了,他只得去平阳(今河南滑县东南,可能也是孔家的封地)把他母亲孔伯姬带上,母子俩一起去流亡。当他们的马车行驶到平阳城的西门时,孔悝又派副车去西圃孔家的宗庙里取祏(一种石盒,里面装着神主——祖宗牌位)。 孔氏的家臣子伯季子投靠蒯聩后被提拔成了大夫,为了表忠心,他主动向蒯聩请求去追杀孔悝。半路上遇到了到孔家宗庙取神主的人,子伯季子把那人杀掉,改乘那人的车子来追孔悝。 半路上碰到了孔悝的另一名家臣许公为,他是回来接应那个取神主的人的。许公为发现取神主的人已被子伯季子杀害,就跟子伯季子决斗。他让子伯季子先向他射三箭,然后他再射子伯季子。 许公为信心满满地说:“跟不仁的人争高下,没有不胜的可能!” 子伯季子向许公为射了三箭,全都落在离许公为很远的地方。轮到许公为射了,他只一箭就把子伯季子射死。 跟随许公为一起过来的人于是上前搜查子伯季子的尸休和车子,在一个袋子里找到了那个装了神主的石盒。孔悝和他的家臣们便带着这个石盒,流亡宋国。 过了一两个月,蒯聩夜里做了个梦,第二天请卜占官给他解梦。蒯聩的一位宠臣就去向大臣太叔僖子要酒喝,太叔僖子没有给他。那宠臣就跟卜占官勾结,占卜官就对蒯聩说:“国君有大臣住在宫城的西南角的方向上,不除掉他,会有危害。” 在宫城西南角上的,正是太叔僖子的家!于是,蒯聩驱逐了太叔僖子。 蒯聩虽然当了国君,可是,国家的宝器却被他儿子卫出公带走了。没有宝器,这个国君当得总是不踏实,蒯聩为此一直心神不宁。一天晚上,蒯聩问浑良夫,有什么办法能得到宝器?浑良夫让蒯聩身边那个执火(拿着火把,一说是拿着蜡烛,其实蜡烛这时还未发明)的人走开,自己代他执火,然后悄悄对蒯聩说:“太子疾(蒯聩即位后所立的太子)和逃亡在外的那位前国君都是您的儿子,不妨把流亡在外的前国君召回来,跟太子疾比较一下,看看哪位有才能,就让他继承您,没才能的就废掉。前国君回来,被他带出去的宝器自然也就带回来了!” 这话说得拐弯抹角,真实的意思是,把太子疾废掉,然后召卫出公回来做太子,如果不是这样,卫出公怎么可能回来? 侍候蒯聩的童仆偷听到了这番密谈,报告了太子疾。太子疾马上带着五个人和一只盟誓用的公猪进入蒯聩的宫室,劫持了蒯聩,逼迫蒯聩跟他盟誓:不换太子,并杀掉浑良夫。 盟过誓之后,蒯聩为难地说:“我跟浑良夫盟过誓的呀,要赦免他三次死罪,不能随便杀他的。” 太子疾说:“那就让他犯上三次死罪,然后再杀他嘛!” 公元前478年,也就是蒯聩上台的第三年,春天,蒯聩在他的私家公园藉圃里建造了一座虎幄(有多种说法,一说是用虎皮等兽皮装饰的幄幕,一说是雕刻有虎纹装饰的小木屋),完工之后,蒯聩当众宣布,要寻找一位名声很好的人跟他在虎幄里面吃第一顿饭。太子疾马上推荐了浑良夫。 浑良夫也不想想,自己一个奴才,跟主人的妻子也就是自己的女主人通奸,为了富贵和通奸的方便,还出卖了前国君卫出公,名声要多臭有多臭,跟好字怎么搭得上边?但人总是习惯于自以为是、自命不凡、自我欣赏、自我陶醉的,所以,浑良夫一接到邀请就受宠若惊、屁颠屁颠地来了。他来赴宴的时候,坐着一辕的车子,由两匹公马拉车,身上穿着紫色的衣服和狐皮袍。由于跟蒯聩已是老相识了,再加上出身低贱,小时候没有受过贵族教育,不懂礼节,来到虎幄之后,他敞开皮袍,没有解下佩剑就吃饭。 刚吃了几口,太子疾带着一帮人进来,把浑良夫牵了下去,开始数落他的罪状:坐一辕的车子,越制;在国君面前衣衫不整;带着剑来见国君……总之,凑出了超过三条的罪,至于有些罪不是死罪,但卫国又没有铸刑鼎,同样的罪,可以判你罚款或鞭刑,也可以判你死刑,随便审判者决定。所以,浑良夫犯的当然全是死罪,而且已超过了三条,杀了他,蒯聩也没有违反誓言! 可怜孔伯姬还在宋国望眼欲穿地等着他去给她性福呢,这边浑良夫已经首身异处了。 至于蒯聩早就想杀的大淫妇南子,据《列女传》说,也被蒯聩杀掉了。但《左传》等史籍上却都没记载,不知她到底是何结局? 蒯聩不仅仅是拿大臣们疯狂出气,对于那些国人中的工匠,他也是拚命压榨。此时的工匠作坊基本上都是官营,工匠们在这个“国营”企业里拿工资上班,本来上下班都有规定的时间,蒯聩当了国君后,却要工匠们无限止地加班加点,却不给加班工资,弄得工匠们怨气冲天。 蒯聩对少数民族也丝毫没有安抚的概念,有一天,他登上城楼向四处眺望,看到远处一个地方的建筑风貌似乎跟别处不同,就指着那里问左右随从,那是什么地方?左右告诉他,那地方叫戎州,里面住的全是戎人,不过,那些戎人早在很多年前就归附了卫国,当时的卫国国君把他们集中安置在那里。 “不行!”蒯聩说,“我们是姬姓国家,怎么能允许戎人生活在我的国内!”马上就派人去强拆了那里的所有建筑物。 处理国际事务,蒯聩更加无能。他流亡晋国时,投靠在赵鞅门下,赵鞅是希望他夺取卫国政权后,卫国能重新跟随晋国,同时也能全力支持赵家。可是,蒯聩当国君两年了,也没有派个人去晋国访问一下,表示一下谢意,似乎完全忘记了还有晋国这么一个国家,事实上卫国依然跟齐国混在一块儿。 赵鞅不高兴了,派了个使者来到卫国,对蒯聩说:“国君在晋国的时候,我是您的主人。现在,请国君或太子到晋国来一趟,以免除我的罪过。不然的话,寡君恐怕会说是我授意您这么做的(指卫国背离晋国投向齐国)。” 蒯聩推说卫国国内有祸难,不便前往晋国。太子疾更绝,干脆派人在使者面前毁谤赵鞅。 公元前478年,周历六月,赵鞅带兵包围了卫国的国都。 要说齐国现在在陈氏家族的打理下,倒颇有几分霸主的范儿了,看到小弟卫国被欺负,马上派兵来救。不像晋国那样不负责任,以前曹国仗着自己一直紧跟晋国,有晋国保护,越来越不把宋国放在眼里,结果九年前被宋国灭掉,而身为霸主的晋国居然只当没看见。 齐国一出兵,赵鞅也就怂了,他说:“我出兵的时候只占卜了攻打卫国吉利与否,没有占卜跟齐国交战是否吉利。”居然就撤兵回国了! 晋国撤兵后,齐国也撤兵了。赵鞅看到齐国撤兵了,就又来教训卫国,晋军攻进了卫国国都的外城,快要攻进宫城的时候,赵鞅突然命令停止攻击,他说:“叔向说过,趁别人有祸难之时把他灭掉的人不会有后嗣。” 卫国人看蒯聩连续给国家招来灾祸,弄到国家即将灭亡了,群起而攻之,把蒯聩赶走,然后跟晋国媾和。 赵鞅立了卫襄公的孙子般师为新的卫君,然后撤军回国了。 但晋军一走,逃到鄄地的蒯聩马上带着兵杀了回来。般师只得逃亡。 蒯聩回来后,又要追究赶走他的那些人,他想首先驱逐国卿石圃。石圃察觉他的用意后,马上率领自己的家兵和都城中愤怒的工匠攻打蒯聩,蒯聩想指挥军队镇压,但他把国人都得罪尽了,军队怎么会听他? 蒯聩只得关闭宫城门,然后向众人求饶。众人不答应。绝望之下,蒯聩只得从宫城的北墙跳墙逃走。 宫墙怎么着也有今天二三层楼的高度吧,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不死就算幸运了。蒯聩还真幸运,也许是皮厚的缘故,居然没死!不过,一条大腿摔成骨折了。奇怪的是,他断了一条腿居然还逃出了国都,肯定是有一些侍者、寺人在协助他。 太子疾和他的弟弟公子青也跳墙逃出了宫城,但是,戎州那些被毁了家园的戎人听到卫都动乱的消息,也赶来追杀蒯聩,没追到蒯聩却追上了太子疾两兄弟,全部杀掉。 蒯聩逃出国都后,荒不择路之下,竟然逃进了被他毁掉后还未完全重建好的戎人居住区——戎州!真是天堂有路你不去,地狱无门你偏来!他躲进了一家姓己的戎人家里,也真巧,蒯聩当上国君后没多久,有一天他在宫城的城头上看城外的街景,看见一个从宫城前经过的女人有一头漂亮的头发,乌黑发亮,又浓又密。他立即派人去把那女人的满头青丝剪了下来,给自己的夫人吕姜做假发。这个被抢劫了头发的女人,就是这己氏家的女主人! 蒯聩自投罗网来到双重仇人(既被强拆又被剪头发)己氏家之后,还在做活命的梦,他拿一块玉璧给己氏看,说:“救我的命,我就给你这块玉璧。” 己氏比蒯聩要聪明得多,说:“杀了你,玉璧难道还能生了脚跑到别处去吗?” 说完就杀了蒯聩。 卫国人迎接公孙般师回来复位。但是,齐国人不答应,派兵来打,把公孙般师拘捕后带到齐国,监禁在齐都郊外的潞,而给卫国人立了卫灵公的另一个儿子公子起为君。 但是卫国人不接受,不久,石圃就把公子起赶去了齐国。接着,此前一直流亡在齐国的卫出公在齐国的支持下回国复位了。 卫出公这次复位后,跟以前好象换了一个人似的,变得穷凶极恶,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他完全走上了他父亲的老路,也清除没有跟他一起逃亡的旧臣,也无限止无加班费地役使工匠。他还夺了公子郢的后人公孙弥牟的封邑,剥夺了司寇亥的职权,派人把大夫公文要的车子推进了池塘。 以前,卫灵公在世的时候,灭了大夫夏戊家,卫灵公把夏戊的家人和财产赐给了大夫弥子瑕(相传他是卫灵公的同性恋伙伴),其中包括夏戊的女儿。夏戊的女儿长大后,出落成一个美女。有一次,弥子瑕请卫出公喝酒,把夏戊的女儿献给了卫出公。卫出公对她很宠爱,立她为夫人,还把她那年幼的弟弟夏期收养在宫里。夏期长大后,卫出公让他当了司徒。等到卫出公流亡后再复位,他对夏戊的女儿开始厌恶了,连带着对夏期也越来越讨厌。 卫出公复位的第七年(公元前470年)夏天,他在私家公园藉圃修建了一座高台(土坛子),名叫灵台。有一次,卫出公召集大夫们在灵台上喝酒。褚师比(他是为卫出公流亡过的老臣)穿着袜子登上了席子,按照礼制,只有国君能穿着袜子登席,臣子们必须赤脚。所以,卫出公非常愤怒。 褚师比解释说:“臣脚上生了疮,如果脱了袜子,国君看见了恐怕会恶心得呕吐,因此,臣不敢脱袜子。” 卫出公听了却更加愤怒。 大夫们纷纷为褚师比求情,卫出公还是不依不饶。褚师比只得退下了席子(不参加饮宴了),卫出公手叉着腰,瞪着褚师比,说:“一定要砍断你的脚!” 褚师比和司寇亥一起退出了藉圃,两人坐上马车后,褚师比心有余悸地说:“今天能够逃出来真是太幸运了。” 褚师比为了自保,跟受到卫出公迫害的公孙弥牟、司寇亥、公文要、司徒期、拳弥暗中联合起来,策动怨气冲天的匠人们起来造反。他们还拉上了大夫拳弥,因为拳弥虽然是卫出公的亲信,但卫出公却派为他表演杂艺取乐的艺人去跟拳弥结盟,这对拳弥来说是很大的耻辱。因此,褚师比他们认为拳弥对卫出公也是严重不满的。 拳弥先进入公宫做内应,然后工匠们都拿着锐利的武器,没有武器的则手持木匠的斧子,在褚师比他们的引领下,进入原先太子疾的宫室,在里面大声呐喊着做出一副要来攻打卫出公宫室的样子,目的是要吓得卫出公出逃。 大夫鄄子士想要抵御,拳弥忙阻止了他,拉着他的手说:“您确实很勇敢,可是国君怎么办?先君(蒯聩)因为抵御众人最后得了个什么结局,您没看到吗?众怒难犯啊!还是让国君逃亡吧,国君到哪儿不能满足欲望呢?况且他曾经在国外待过,难道逃出去以后不能再回来吗?还是等暴乱平息后,再离间作乱的人,然后再想办法迎回国君吧。” 就这样,拳弥、鄄子士他们保护着卫出公逃亡去了。 卫出公想要去靠近晋国的蒲地,拳弥说:“不能,晋国人没有信义。” 那就去靠近齐国的鄄地?拳弥也反对,说:“齐国、晋国正在争夺我们,不可以去。” 那就去靠近鲁国的冷地吧?拳弥还是反对:“鲁国太弱不足以依附,请到城鉏去吧,去了那里可以联系越国,越国有能干的国君(越王勾践)。” 卫出公一行人逃到城鉏后,派人去越国以及其他诸侯国求助。 公元前469年五月,鲁国、越国、宋国出兵护送卫出公回去复位。公孙弥牟看到这么多国家帮卫出公,怕了,想要接纳卫出公。公文要说:“国君刚愎并且暴虐,稍等一些时候,他们必定会残害百姓,那时百姓就会站在我们一边了。” 果然,没多久,诸侯联军就开始大肆劫掠。但褚师比他们出动卫国军队去抵御联军时,却被联军打得大败。卫出公派人挖了褚师比父亲的坟墓,把褚师比父亲的棺材掘出来烧了。 公孙弥牟派大夫王孙齐私下去见越国的领兵大将皋如,问他:“您打算大举灭亡卫国呢,还是只护送国君回来就完事?” 皋如说:“寡君的命令没有别的,只护送卫君回国就完事了。” 公孙弥牟于是召集众大夫商议,说:“国君带着蛮夷来攻打我国,国家几乎要灭亡了,请接纳他吧。” 但众大夫知道卫出公回来后必定会报复大家,所以一致反对:“不要接纳!” 公孙弥牟于是决定逃亡,这样,接纳卫出公之后,众人只要把罪责都推在他一人身上就可以了,他说:“弥牟逃亡对大家有好处,请让我从北门出去。” 众人一齐挽留他:“不要出去。” 公孙弥牟重重贿赂了北门外的越国人,然后大开城门,接纳卫出公。 出人意料的是,卫出公居然不敢进城!他显然知道卫国人有多讨厌自己。 既然把卫出公送到国都城门口了他都不敢进城,诸侯军队都觉得自已经完成了自己国君交待的任务,再说子女玉帛也抢饱了,急于回家享受,就都buybuy了。卫出公则跟着越国军队去了越国。 卫国人于是立了卫出公的一位叔父为国君,是为卫悼公,由公孙弥牟担任第一执政大夫,辅佐他。 为了跟越国搞好关系,卫国人决定把卫出公曾占居的城鉏割给越国,派司徒期带着礼物去越国聘问,顺便就办了割让城鉏的手续。 卫出公到越国后,看到自己那早已失宠了的夫人,就想起了小舅子司徒期——他也参与了驱逐自己的阴谋,于是拿夫人出气,对他的随从们说:“事情都是期弄出来的!谁跟夫人有怨,只管向她报复!” 不久,卫出公听说司徒期来到了越国,马上带着他的护卫去攻打他,把他带来要送给越王的财礼也抢走了。 司徒期报告了越王勾践,勾践叫期带人去把财礼取回来。司徒期就带着一帮人打上门去,把财礼都抢了回来。卫出公大怒,但又拿司徒期没办法,只能拿自己的儿子出气,这个儿子是司徒期的姐姐所生,当初司徒期的姐姐得宠的时候,他已被卫出公立为太子了,卫出公把这个“太子”杀掉了。 不久,卫出公一行人又住回了城鉏,住回城鉏后,卫出公就派使者送一张弓给大夫子赣,问他:“我可以回国吗?” 子赣叩头接受了弓,回答说:“臣不知道。” 私下里,他对使者说:“从前,成公流亡陈国,宁武子、孙庄子在宛濮结盟,然后他就回国了;献公流亡齐国,子鲜、子展在夷仪结盟,然后他就回国了。现在国君第二次流亡在外,朝廷内部却没听说有献公时候那样的亲信,他身边也没有像跟随成公流亡那样的卿大夫,所以,我看不出他凭借什么回国?” 卫出公从此再也没能回国,最后死在了越国。 二等诸侯国中,郑、宋、卫、鲁四国最活跃,影响力也最大,宋、卫乱成这样,鲁国可能独善其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