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光爝火》 第1章 出来了 世有封魔之境谓之幽都。此地长空幽碧,暗夜无极,无日月之象,无四孟往复,其山荒河涸,乱石横生,魔气拔地,生机断绝,远远看去只见三千里群山如墨,生茫茫黑烟,终日缭绕不绝。 此地非常人能够涉足,但近日的幽都却有众多身影散落群山之中,那周身萦绕着的淡淡荧光如残落在夜色里的疏星,忽明忽暗,颇具神秘。 “起阵” 地处东南角的山岚沟壑纵横,起伏不歇,人身如粒如粟被覆在层层褶皱之中,若非结界闪烁的萤光怕是很难察觉踪迹。 而这一声大喝便自一处深谷响起,紧接着五道刺目的白光拔地而起,破开重重黑雾,直冲天际,霎时照亮整个深谷,引得在林间疾走的一人立时停足,仰面眺望。 容色寡淡,衣着平平,是放在人堆里毫不起眼的模样,而经莹白的清辉一照,平添几分清冷出尘的意味。 她看了片刻,动身朝光源追去,不久便在一处深谷发现几人身影。 深谷幽静,山土如墨,一道裂口横埂在乱石林中,裂口深不见底,让人如临深渊,端看一眼便觉胆战心惊,偏生在这等危险的地方有五人环其而立,脚踏阵法,指间结印。 她打量一眼,避身巨石后,不再有所动作。 而光阵之中,从裂口处涌出的黑雾无所遁形,与莹莹白光虬结,胶磨,渐渐消失。 见状,阵法中的五人皆是松了一口气。 “如何?” 飞云门的吕良辰一脸得意,边说边看向几丈开外的一人,不过女子毫无所觉,一双秀目盯着裂口未挪分毫,正欲安抚,被天心门的李天行截了话头。 “道友厉害啊,多亏你有先见之明,这下能让我等回去吹嘘一番” 他面上殷勤话里奉承,待说罢,头一歪,与不远处的同门交换了个眼神,皆从对方眼底看出几分怨念。 很快,苏玄墨目色如常,出言附和:“不错,道友不愧是飞云门的翘楚” 二人一唱一和,马屁拍得人甚为舒心,吕良辰面上更显得色,下颌一扬:“过奖” 目中无人,趾高气扬,这模样属实欠教,两人在心底“呸”了一声,怨念愈发重了。 人的怨气非一时半刻而起,两门本来一个在西一个在东,相距甚远,平日里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干系,但因神昭令出,各仙门需遣门下弟子前往幽都封印裂变,这就聚到了一起。 幽都群山延绵千里,地底山间裂口无数,自裂缝之中蔓延而出的魔气强弱不一,仙门便以各门弟子的修为为界,分势而行,而这些裂口皆需五行锁御阵封印,阵法需五人合力为之。 能一块儿同行不可谓不有缘,两人攒着股兴奋劲,但并未持续多久便想赶紧分道扬镳。 此行飞云门三人,天心门两人,不论修为,天心门在人数上先输了势,这一路发号施令之人不言而喻。 若那人是行事持重,有理有节,顾全大局之人,由他施令又何妨?但吕良辰恃才傲物,又仗着一些干系独断专行,完全不将他们放在眼里,即便是身为同门师兄的林睿骞都要退避三舍,何况两个外人? 入幽都一日,彼此脾性修为如何也互相摸透了几分,为了好过一些,两人事事阿谀奉承将他高高供起,风平浪静了两日,不想第三日作起妖来。 仙门修行,由凡武境灵根结珠入门,后经灵虚境开气路、小梵天境锻身、大梵天境开灵识四重大境界才能算有所小成, 而大梵天境之上又有上仙道问道尊,极道尊以及仙道尊,一镜之差云泥之别,依五人小梵天境修为,也只能在外围布阵祛除魔气,并不足以来此。 但有些人吧,就觉着自己自命不凡,天王老子来了也得敬三分。 一行五人,除了第一次来幽都的兮若瑶外,几人先前或多或少都来过,却一直只在外围从未更进一步,吕良辰早已不忿。 修为不说一日突飞猛进,但一年总比一年要增进一些不是?何况今次有师妹同行,他三言两语“鼓动”几人朝里行进。 改了路线,之前的路盘便没了用处,好在此人还有些城府,并未让人深入,只临近封印裂口。 不多时,五人找到这处裂口,裂口涌动的魔气虽比之前祛除的浓郁了不少但几人尚有余力应对,方松了口气,接着便见那人自得的模样又暗自担心起来,此人刚愎自用,若是再让行进,这可如何是好? 吕良辰全然不觉那二人的怨气,再次看向一人:“师妹,有师兄在,你无需担心” 话说的真情实意,兮若瑶却是半点不敢松了心神,她是第一次来幽都,关于幽都的传闻早已熟记于心。 幽都乃魔之所在,魔为罪业之源。 相传自天地伊始,二族自鸿蒙而生。 神主生,衍天道,生万物。 魔主灭,诛异己,归元一。 因两道相悖,神族与魔族战乱不断,但由于一脉所生,命理相生相克,灭而不绝,致使两方胶着千年割据不下。 为防神灭,神族携力筑起幽都之地将魔族封印于此。 经此一役,神族陨落,神力散于天地,历经数百年渐渐凝成一条绵延的灵脉,成为孕育世间生灵的基石。 尔后斗转星移,岁月流转,在被灵气泽被的大地之上,出现了人族与妖族。 妖本为山间飞禽走兽,奇卉花木,因得天地灵气生出妖识,修得妖元,能幻化形貌,其天赋异禀者,有引天象变化之能。 而人靠血脉传承为系,寿数不过百年,势孤力穷,弱如累卵,常被妖族捕杀猎食, 许是为防消弭,人族之中诞生出继承神族之力的人带领人族另辟蹊径,效仿妖族炼气凝珠,提升修为,延长寿数,适才有了与妖分庭抗礼的能力。 但随着岁月的流逝,九幽山时常会出现巨大的裂缝,魔气自裂缝蔓延而出侵蚀着九幽结界,让以神力布下的结界难以维系,适才有了仙门封印裂缝一事。 此地魔气肆虐,鼓动人与妖的欲念,惑其心,控其身,拉人坠入魔道。 魔道中人嗜血好杀,常以人、妖为丹,食之增益修为,为世间不容,是以凡所来幽都修补天裂者,离开时皆需通过探灵才可出去,若有魔气袭身将被囚禁于除魔涧永世不得出。 来此之前,师尊同门的叮嘱历历在目,吕良辰却丝毫不当回事,一直一意孤行。 人死是小,堕魔是大,攸关自身,她丝毫不想靠近,无奈那天心门的二人经不住威逼利诱,更甚者,连稳重的林睿骞也应了下来,无法,自己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跟着。 这心下带了气,自然就不想与他多说。 “五师兄,该放荡清石了” 阵法大成,魔气被祛除,而今只需将荡清石置于裂口,与阵法结灵化阵就能阻绝魔气再次外泄。 显然吕良辰这等自命不凡之人不太看得出她的心思,闻此,呵呵一笑,御剑落于裂口之上,双手结印,一块散发着五色华光的石头便出现在了身前,将那张扬的面容衬得有些诡异。 李天行与苏玄墨对视一眼很快又别了开来,见荡清石朝裂口徐徐落下,垂在身侧的手忽然动了。 与此同时,荡清石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径自掉了下去,不待几人反应,只闻李天行一声大喝:“是谁?” 几人心下一凛,立时环顾四周,神情戒备。 光阵之中亮如白昼,只需一眼就能看尽周身之景,除五人外,并不见其他人。 几人相觑一眼,林睿骞出言道:“李道友可是看到了?” 李天行视线紧紧盯着裂口,郑重道:“不错,方才裂口处闪过一道黑影” 苏玄墨神色惊慌,灵剑早已紧紧握在了手中:“这,这底下定有什么,咱们,咱们赶快离开!” 兮若瑶面色发白,朝林睿骞靠近一些,道:“我,我也看到了,师兄,我们还是走吧” 林睿骞拍了拍她的头,抬首看向立于裂口上的人:“师弟可觉有异?” 吕良辰见二人举止亲密,无甚好脸色:“有阵法相护,魔气也已祛除干净,能有什么异常?倘若有也是人为” 话里意有所指,几人当即不悦起来。 李天行强撑几分笑意:“此事非同小可,谁会拿它开玩笑,吕道友,封印事小,保命为上啊” 吕良辰居高临下看着几人:“仙门可不容一些贪生怕死之徒” 谁人不怕死?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李天行心头火起,嘴角硬是挤出一丝笑来:“吕道友一身浩然正气,在下深受折服,正如道友所言,这封印裂口关乎苍生,怎可懈怠?我愿助一臂之力,与你一同下去寻回荡清石” 吕良辰瞥他一眼,颔首道:“师妹与苏玄墨留下守阵” 如了心意,李天行却是万分不悦,依此人自大的性子不该是自己一人下去? 兮若瑶想起方才所见,那抹黑影转瞬即逝,她也未看清到底是什么东西,保不准有人借此来让师兄知难而退,不过,在这种地方,还是小心为上。 “五师兄,底下情形不明,还是别下去了吧” 吕良辰却道:“师妹无需担心,是人为还是真的有异下去一看便知” 说罢,御剑飞入裂谷。 林睿骞与李天行相视一眼,御剑跟上。 兮若瑶张了张嘴,她这师兄啊,真是眼里容不得一点砂子,还是三师兄好相与,唉,重重叹了口气,视线盯着裂口处不动了。 见三人下去,苏玄墨收了灵剑,面上没了方才的惊慌无措。 “你别担心,这不过是想让你师兄知难而退,不再深入山中,没有恶意” 兮若瑶闻言当即松了一口气,转头看他。 这几日两人对自家师兄多有不满,行此捉弄情有可原,若真能叫师兄知难而退就谢天谢地了。 “五师兄他脾性不大好,但人不坏的,让道友受累了” 苏玄墨摆手道:“不过几日而已,我二人忍忍就过去了,倒是苦了你一众同门” “习惯就好啦”兮若瑶弯嘴一笑,道:“何况惹不起躲还是可以的” 那人一看便是能掘地三尺的性子,想必躲也是不易,不过几人是同门,话也不宜多说,苏玄墨走到裂口边上垂首打量。 入眼是无尽的墨色,不见一丁点光亮,他自乾坤袋中取出根木头点燃,扔了下去。 裂口巨大,薪火只照亮方寸之地,无法看到四周的景象,只能瞧见薪火周身苍茫的一片。 兮若瑶移步过来,见那豆火越来越小,不久便泯灭在了浓稠的墨里,她打了个寒颤:“不知他们如何了?” 苏玄墨抱臂道:“裂口很深,要费些时辰” 兮若瑶闭了闭眼,朝后退了几步:“此处多巨石,这底下定是有石晶的吧” “有也是魔晶”苏玄墨一顿,道:“道友猜会不会有鸿蒙石?”说着,又朝底下看去。 鸿蒙石可是神族用来镇压魔神的神石,该是在幽都腹地才是,兮若瑶道:“此地仍是九幽群山外围,应是没有的” 苏玄墨心道也是,“诶”了一声,道:“也不知何时才能将这儿的魔气除尽” 除去幽都魔气是仙门千百年来的夙愿,这里魔气一日不消,那些堕魔之人便一日不会死心。 上古魔神出世,于世间而言是何等浩劫? “师尊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想必总有一日会除尽的”兮若瑶寻了块平整的石头坐了下来:“阵法耗费灵气,道友也趁机恢复恢复” 封魔之地只有魔气,仙门中人来此除了要抵御魔气的侵蚀外,还要消耗灵气布阵,靠自身灵气远远不够,只得借助丹药灵石补亏空。 不过像兮若瑶一得空就咬颗丹药纳气的一看便是初来乍到,之前林睿骞曾安抚过,但她小心谨慎,并未就此宽心,几人便由着去了。 “道友说的不错”苏玄墨笑了笑,现下阵法方成,是该补上一番,他朝嘴里丢了颗丹药,席地而坐。 半晌过去,兮若瑶指间诀印忽然一散,猛然睁眼,视线径自落在身侧的石头上,石身青黛,立得笔直,不见丝毫动静。 她目色锐利,快速一扫,看至与土紧挨着的地方时蓦然起身,朝裂口掠去:“有异” 苏玄墨闻言睁开眼来,正待询问,只听一道沉闷的响声自脚下传来,紧接着便是一颤,他神情一变,起身飞至兮若瑶身边:“可有发现?” 兮若瑶未言,一双眼紧盯沟谷,沟谷幽峭阴寒,冥色四拢,渐渐让人生出一股寒意。 苏玄墨移目,方才那一颤明显有异,谷底定是有事发生。 “我下去看看,道友留下” “等等”兮若瑶快速伸手将人一拦,一双眼微微眯起:“有人上来了” 苏玄墨目色一凝,须臾,一豆萤光忽然在黑暗的沟谷里亮起。 两人视线胶在了那抹莹白的亮光之上,渐渐的,那亮光越来越大,两人的心几欲提到嗓子眼,待见那熟悉的身影时顿时松了一口气。 来人身形极快,两人朝后退开几步,便见白光一去,李天行匍匐在地,一身狼狈。 “谷底有入魔之人藏匿,修为在你我之上,快,用荡清石封印裂口!” 周身浴血,声音万分急促,苏玄墨何曾见过他如此模样?他闪身跪坐在身前,灵气已自掌间送入他的身体。 气路崩裂,气海枯竭,竟重伤至此! 苏玄墨眉头拧作一团:“师兄” 兮若瑶也已近身,待见身前肩胛之下不见手臂时神色愈发慌乱:“我师兄呢,他们人呢?可有上来?” 李天行抬手覆上苏玄墨的手,强自闭了闭眼,忍痛道:“两位道友留下缠斗,令我送荡清石上来,他们撑不了多久,快!不要耽误时机” 苏玄墨只觉一物割手,掌心一翻,荡清石出现在了手上,五指一挥,将它扔了过去,复又再次覆上心口。 “师兄莫要在动气” 李天行五指一扣,双眼直直看着他:“留下气力助她封印裂口,此地魔气原已被前人清除不少,但有人堕魔,将同行之人尽数屠尽,那些人修为皆在你我之上都遭此毒手,何况你我,快!别辜负两位道友的良苦用心” “不!不能封印,一旦封印师兄他们就再也上不来了”兮若瑶捧着沾满血的荡清石,倏得站起身,朝裂口飞去。 “拦住她!”李天行闷咳一声,快速道:“我应下那二人,她不能有事,快!” 苏玄墨薄唇紧抿,快速看他一眼,闪身去拦,未及近身,一道雄浑的气流自裂口奔涌而来,霎时将几人掀飞开来。 劲风四起,飞石疾走,撑起结界的短刀不敌攻势,被巨石撞飞出去,霎时浓稠的黑雾涌了过来,要将人吞噬一般。 苏玄墨急忙稳住身形,御剑避开飞石,将李天行的身子拽回阵法之中,忽觉不对,他低头一看,顿时惊骇:“师兄,你的手臂!” 李天行右手紧攥他的衣襟:“快,莫要迟疑,他若上来,你二人都得死!” “小心!” “叮” 两道声音一前一后响起,苏玄墨忙回过身去,只见兮若瑶护在他的身前,拦下一柄白玉剑的攻势。 剑的模样几人并不陌生,那是吕良辰的上品灵剑,一直被他宝贝的紧,无事时总要拿出来擦拭一番,如今剑身绕着浓浓的黑气,再不似之前白光莹莹。 剑身颤动,铮鸣不绝,兮若瑶看着抵在自己长剑之上的灵剑,银牙咬起,双眸泛红,她极力运转周身灵气尽数灌入灵剑之中,只是那抵在剑身的力道如有万山之势,让她执剑的手不禁抖动起来。 忽然后背落了一掌,灵气传来,兮若瑶快速引灵气没入剑身,一举将白玉剑斩落。 因着阵法的缘故,白玉剑上的魔气一散连带着剑身也碎成了齑粉。 李天行大声道:“快!封印裂口,莫让二人心血…” 话音未落,一道阴恻的声音骤然响起:“人丹,给我人丹” 三人移目,只见一浑身浴血之人立在裂口边上,一双赤红的眼正狠狠盯着三人,那嗜血的神情犹如魔煞。 “快稳固阵法” 李天行说罢,身形一闪,自剑身落下,执剑朝那人刺去。 苏玄墨连忙收手朝人追去。 阵法相阻,那魔煞被缚原地不能动弹,周身环绕着的黑气正被一点一点吞噬,见有人靠近,目色顿时贪婪起来:“人丹,人丹” 那声音似要将人生吞活剥。 这副丑恶的模样令人作呕,谁能看出他曾是仙门中人? 李天行五指转而捏决,灵剑兀自掉落。 苏玄墨已近身来,见那诀印,顿时以指为剑破开,将人带至一旁,吼道:“你疯了!” 李天行五指紧掐他的手臂,面色苍白道:“他已吞噬多人灵珠,阵法撑不了多久,一旦被破,不止你我,外围的道友皆要遭殃,玄墨,趁他不能挣脱,杀了他” “不好!他的魔气正在吞噬结界的灵气” 兮若瑶眼见自己方嵌入阵法的灵石光泽暗了下去,面露惊色,连忙又将灵石嵌入。 “蝼蚁之辈,也敢阻我” 不待几人反应,魔煞双臂一震,陡然爆发的魔气刹那泯灭阵法的光亮,四周顿时被墨汁浸染。 未免遭魔气反噬,兮若瑶连忙收手,在周身布下结界。 阵法已破,回天乏力,李天行将人推开一步:“带她离开,去找三宗弟子,快!” 苏玄墨心下一横,将人直接拂到兮若瑶身边:“带我师兄离开” 说罢执剑朝魔气最浓的地方攻去。 李天行一把抓住兮若瑶的手臂,声音急促,目眦欲裂:“道友,我区区残躯死不足惜,劳你带我师弟脱险” 兮若瑶双眸已是通红一片,看着他就想起了自己的师兄,她的师兄当时是不是也是如此? 她抹了一把眼泪,带人过去,忽然,一道黑影擦身而过,紧接着石头的爆裂声传来,两人具是一惊。 “闪开”李天行蓦得一声大喝,兮若瑶心思一敛,骤然朝后退去。 须臾,火光乍现,热浪冲天,直接将她掀出去了很远。 眨眼间火光又灭了下去,只闻四周狂风肆虐,吼声震天。 兮若瑶快速避开席卷而来的飞沙走石,四处寻找苏玄墨的身影,但夜色黑得人发慌,也绞得人心口疼的厉害,她的双眼渐渐模糊了起来。 “人,人丹” 那道令人惊惧的声音兀自在夜色中响起,兮若瑶顿生无力之感,她身形疾驰,红唇几欲咬破。 魔煞不死不灭,若再不离开,死的便是自己了,兮若瑶闭了闭眼,可是,苏玄墨,那人将他托付给了自己,如何能不顾及? 心绪拉扯间,一抹莹光忽然乍现,紧接着,那莹光越来越盛,霎时照亮方圆几里地。 “啊,人,人丹,给我人丹,人丹,啊,啊” 眼见阵法重启,兮若瑶有些愣神,却听不远处有嘶吼声传来,她赶紧回神,寻声望去,只见苏玄墨长剑刺进那魔煞的心口,带人朝裂口逼近,不时自那魔煞口中发出阴戾的叫声让人毛骨悚然。 这是想同归于尽? 兮若瑶大惊失色,方才李天行自爆灵珠都未将这魔煞除去,此举白白送命无疑,她飞身过去,抓住他的肩膀,急切道:“快走,你我不是对手,莫要白白送命” 苏玄墨回头,一张溃烂的脸吓得她指间微松,复又收紧,然衣衫只匆匆擦过她的指尖指尖,身影顿时远去了。 “荡清石” 声音嘶哑难听,兮若瑶一顿,飞身过去,双手结印,荡清石携五色华光出现。 “啊…啊啊” 魔煞身体骤然抽搐起来,痛苦的吼叫声让人头皮发麻。 “快封印”苏玄墨低喝一声,抬脚一踹,魔煞的身体被踹进了沟谷里,一时间惨叫声在谷中回荡开来,声声叩击着人紧绷的心弦。 兮若瑶指间诀印变幻无穷,脚下的阵法开始收束,她通红的双眼快速一瞥身后之人。 见他正拿着自己插在地上的灵剑布下一方结界,心下微松,收了视线,将荡清石落了下来。 苏玄墨并未看见那打量的一眼,只将灵气源源不断的灌入灵剑之中来维系结界。 忽然一道细微的声响让两人身形同时一僵。 兮若瑶通红着眼朝他看来,见他手中的灵剑剑身裂开数道断纹不由脸色发白。 “道友可还有其他灵剑?” 苏玄墨摇了摇头。 他若有自不会用旁人的,兮若瑶自觉问了句废话,叮嘱道:“我也是,道友且小心一些” 修士御剑行之,其快如流火,两人如今只剩这一把灵剑,切不可再有闪失。 苏玄墨也知这把剑的重要性,他看了眼剑身的裂纹,身形微动,背对而坐,左手微张,插在地上的灵剑身后出现了一柄直立的剑鞘,剑鞘平平无奇,但所蕴之灵气却浩瀚而厚重,暗淡的结界顿时泛起了莹白的光亮。 “封” 一声轻喝响起,只见一道刺目的白光落入裂口之中,脚下突然震颤起来。 半晌过去,裂口逐渐合拢,兮若瑶一直紧绷的心弦松了一松。 待光影散去,山体已不见方才的撕裂之景,她长舒一口气,身子跌坐在地。 “成了,苏道友,我,我们可以离开了” 声音难掩虚弱,苏玄墨闻言收了灵剑,起身过去将人扶了起来:“走” 这声音嘶哑难听,兮若瑶却似不觉一般,看着那张溃烂的脸道:“道友可好?” 苏玄墨原本面容端正,嗓音清亮,如今这副模样着实让人害怕,见她直直看了过来,他当即松了手,别开头去。 兮若瑶安抚道:“苏道友别担心,这伤定是能治好” 苏玄墨不置可否,只起剑欲行,兮若瑶心下一叹,飞身上剑,复又道:“你且放心,若是有异,我定会向他们说明事因” “多谢” 那声音低沉几乎让人不闻,兮若瑶却听到了,虽如是说,但幽都之行关乎世间安危,一向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他面目嗓音被魔气所毁,依照常理,怕是要被送往除魔涧,但此事对此人而言太过残忍,她动了动唇,安慰的话止在了唇边。 而身前的苏玄墨早已带人御剑而起,看着极速向后游走的黑雾,目色比之更暗了几分。 兮若瑶看着身后的浓浓夜色,朝嘴里喂了一颗丹药,眼泪落得悄然无声。 “对不起” 声音低低,却足以让身前人听到,但这声歉意并未等到回应。 兮若瑶见状闭了眼,不再出言。 两人越朝北行黑雾愈发浓稠,苏玄墨不得不慢了下来小心前行。 忽一道金光划破厚重的黑雾落在结界之上,其势施施然,荡起一圈微弱的涟漪,涟漪中心一巴掌大的纸人正贴在那里。 纸人身无点墨,面无五官,只眉宇间一道金色法印。 “前有阵法横覆百里,需两位道友绕道而行,且随我来” 苏玄墨正打量之际,耳边响起一道似流泉一般清越的声音,他双眼微微眯起,并未应声。 兮若瑶以为他不识此物,轻道:“这是无相门的御符术” 世间各门各派所修有所同有所不同,而无相门便是另辟蹊径的一门,其所修符法秘术一类功法精妙,无人能及。 苏玄墨微一点头。 那纸人似是六识皆具,见他点头起身朝东飘去。 苏玄墨应的干脆,但却未立即动作,直到兮若瑶唤了他一声这才御剑紧跟其后。 行至半响忽有金光破开重重黑雾将两人笼罩在一片粲然的华光之中。 金光烨烨,灵气浩荡,兮若瑶只觉空乏的灵气恢复了一些。 封魔之地只有魔气,自不会生出与之相克的灵气,此时出现的异象想必是无相门所为。 金光刺目,苏玄墨目不能视物,只得静立于空等金光散去,忽听那纸人道:“阵法所需一段时辰,道友可介在下进入结界为你二人指路?” 他微一侧首,犹豫片刻,抬手解了结界禁制。 未几,眉宇间忽而一凉,眼前景物渐渐清晰,弥漫数里地的黑雾轻薄如缕,目之所及是幽绿的天幕以及沟壑纵横,起伏不歇的万里群山。 群山环抱之地有白玉碑高高耸立,那是出幽都的探灵台,平日里不会出现,只有在幽都有异象时三宗合力才会开启。 苏玄墨目色一闪,环顾四周,却不见纸人身影,他停了一停,御剑向灵台疾驰而去。 待近灵台,目中景致渐渐暗了下来,如墨的雾气复又开始回拢,遥遥只见前方一点白茫之色为人指引方向。 半盏茶的功夫后,苏玄墨带人落地,兮若瑶见到熟悉的白玉碑再次红了眼。 幽都之行无疑是一次磨神削骨的历练,未受魔气侵蚀之人饱受同门离散之苦,而被魔气吞噬掉人心之人,命轨则指向了相反的道路,好则入除魔涧,坏则被斩杀,一想前几日五人意气风发之时,顿生心酸之感。 苏玄墨转身看她,递上那柄断纹遍布的灵剑:“节哀” 两人的同门身死,且若非自己师兄一意孤行,几人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方才的歉意此人并未回应,眼下得他安慰,她一抹眼角,收了剑道:“多谢道友” 苏玄墨微一摇头,移步朝探灵台走去,兮若瑶见状忙跟上前去。 探灵台有仙道尊者灵识坐镇,若探灵有异,两人同行一场,她定是要去说道说道。 灵台之上玉碑耸立,碑上金色的纹路纵横交错,观之不详,而玉碑的一侧正立了三人。 见两人上前,站于中间的男子双手结印,随即一赤金色的莲花法印出现在了他的上空。 兮若瑶上下打量一番,道:“这是在做甚?莫不是今次有什么变故?” 往日里众修士用荡清石封印裂缝后只需前往玉灵台经探灵就可出去,今突然有天衍宗的弟子在此行事,怕是事出有因。 苏玄墨暼了一眼莲花法印,摇了摇头,脚下未停,朝玉碑走去。 那结印之人既是仙门之首天衍宗的弟子又是古族一脉的姜氏人,两人出身小门派,兮若瑶虽是奇怪,也未多言,收了目光,快步追上前人。 苏玄墨站在玉碑前,落在纹路上的眼如一潭谧静的潭水幽静且深沉,但若细细观之,似乎隐隐有光跳动。 他微一眨眼,抬手覆上玉碑,只见一道金光径自将自己淹没。 人一旦受魔气所扰,经玉碑探灵之时碑上纹路会显现赤黑色的光芒,而如此纯净的金光定是未被魔气侵蚀。 兮若瑶眨了眨眼,面上得见一丝喜色,伸手抵上玉碑,忽而金光乍现,眼前一明一暗间其身以至百里之外。 黄土弥漫之地,行人三三两两,却无那人身影,二人一前一后经传送阵法过来,且那人灵剑被毁,怎转眼便不见踪迹了? 兮若瑶原本想送他一程,如此只得作罢。 第2章 小乞丐 垂云城地处金邬国西南边陲,虽山远地偏但却赫赫有名。 世人有云,垂云过尽入幽都,仙门魔道一念间。 垂云城距离封印魔神的九幽结界不过三百里地,世人自古惧魔,即便有结界相隔,城里也无多少人烟,每每只有在幽都有所异动之时才会看到一些仙门之人的踪迹,是以此城极为萧索破败。 “可是阿元,这里有很多人。” “是有很多人” 近些日子幽都异动,仙门弟子受神昭令之召修补裂变,而今过去五日,已有不少修士出来落脚城中,适才多了几分热闹。 苏清绝漫不经心的饮了一口酒。 正值晌午时分,归去客栈客人不少,跑堂的伙计正一手拎着三只茶壶穿梭在桌椅之间,偶尔停下来与客人交谈几句,话里无非是关于幽都一行之事,只不想说来说去,又言及了两年前一事,一时间众口不一。 “阿元,他们所言姜瑾琅,那是何人?” 苏清绝斟酒的手微微一顿,复又斜了一点,适才道:“是个厉害人物” 五灵大陆人、妖、魔混杂,人族能传承至今得益于继承神族一脉的古族世家以及修道济世的仙门弟子。 而众人口中谈及的人物不仅是出身继承神族一脉的姜氏,且是仙门之首天衍宗的弟子,这等身份不论行至哪里都是瞩目的存在。 此人若是抛开身份不谈,能在幽都之行从各大宗门得意弟子中脱颖而出成为众人口中倾慕的对象,自然也有其厉害之处。 世传两年前的幽都之行,姜瑾琅携神器参商剑施展出了失传已久的古术结界——焚寂。 焚寂之中,可焚万物。 那日的九幽山突然燃起赤金业火,滔天的火光照亮了幽绿的夜幕,恍惚间有人仿佛听到了神器的低鸣,那声音深沉悠远,携摧枯拉朽之势直击魂海让不少修士命陨于此,而后有人言说当日之景,只道是业火苍云,有神袛临世。 神袛乃创世之祖,衍天道,生万物,将人与神媲美是无上的尊荣,而距离今次幽都之行不过两年,被世人提及也是应该。 “这姜氏一族没落了几百年,如今出了个姜瑾琅,可谓是扬眉吐气了,不过,上次幽都之行那姜家大小姐受的伤也不轻呐,今次未来真真可惜喽。” 这时,一道清亮的声音突然在一片私语声中响起,话里像是透着惋惜,但那语气却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两年前的幽都裂变,姜瑾琅施展焚寂之术一剑封天裂的同时也身负重伤,此伤伤及根本,往后在修行的路上将很难有所增进,世人惋惜有之敬重有之,甚少有人如此嘲讽,众人顿时心生不满纷纷移目朝出声的人看去。 只见入眼的是个脏兮兮的乞儿,一身衣衫携泥带灰,褴褛不整,面上黑黄不均不见本来颜色,这副模样颇为狼狈,偏生此人正以手撑颌,双眼微眯,懒洋洋的坐在凳子上,对满桌的菜肴未动一筷,又显悠闲自在,众人里鄙夷有之不屑有之沉思有之却不曾有人接话。 小伙计见了赶忙移步至男子坐的角落,给他斟了茶水,接了话头,惋惜道:“谁说不是,听闻修为折了半唉”。 男子哼笑一声,换手支颌,一张乌漆墨黑的脸看不出什么,然一双眸却黑得发亮,他悠悠叹气:“唉,姜氏难得出了个惊才绝艳的人物,这下可得不偿失喽” 小伙计挤挤眼,露笑道:“虽修为受损,但却因祸得福与天家联姻,姜氏若出个皇后,那地位,啧啧啧” 与天家联姻,是无上的尊荣,何况是对于一个没落已久的氏族而言。 “天家?皇后?” 一道稚嫩的童音突然接话,一直坐在角落里低头喝酒的苏清绝闻言抬起了头,视线落在了对面而坐的童子身上。 童子的模样颇为讨喜。他玉面粉嫩圆润,五官俊俏精致,尤其那双乌珠似的眸澄净如琉璃一般,盛着一汪静谧的星河水,河景涟漪潋滟,清华无双。 她抬手弹向小童子的额头:“今日多言,是饭菜不合胃口?” 玉琉光的眼自她指间离开落在堆在自己碗里的各色菜肴上,随即抬眼对着从未动筷的人道:“阿元,你错了,这些是不合你的胃口”。 苏清绝睨了他一眼:“你再多说一句,我便丢了你” 这句话似乎很有分量,小童子眨了下眼,道:“阿元真会说笑”方一说完,他低了头将菜送进嘴里。 被唤作阿元的姑娘名叫苏清绝,见他乖巧起来也未再出言威胁,垂了眸继续饮酒。 谁知那男子倒似是被打开了话匣子,他朝毫不起眼的角落勾了勾手:“小友想知道?过来我与你说道说道” 玉琉光的头顿时抬了起来,他快速的看了男子一眼,继而又看向对面的女子,灼灼的目光让人难以忽视。 苏清绝咽了口中的酒,声音高了几分:“他不想知道” 这道声音非外明艳,在窃窃声中尤为悦耳,引得不少人举目望去,但在看到声音的主人时纷纷收回了目光,只有那脏兮兮的乞丐没有移开目光,而是将一大一小打量了番。 女子有一把明艳的好嗓音,却没有一张与之媲美的好相貌,她面容平平,不见半分颜色,整个人犹如一张寡淡的白纸一般,看得久了便会生出一股阴森诡异之感让人莫名不适,而小童子锦衣华贵,面容可人,一看便觉是出自哪个世家大族的小公子。 “欸,何时仆从能替主子做决定了?” 苏清绝的衣着容貌的确是平平无奇了些,无关乎男子如是说,只是说者有意听者无心,男子等了一阵并未得到回应。见状,他自顾自道:“虽与天家联姻,那你怎知嫁的是东宫之主?” “欸”站在一旁的小伙计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她如此惊才绝艳的人物怎嫁得不是东宫?” “一国之母向来出身高贵,且修为佼佼,姜瑾琅啊,嫁的是萧氏三皇子” 此话一出,私语声顿时大了起来,男子浅饮一口茶,眼尾微挑,神色意味深长。 小伙计好奇道:“这三皇子又是何人?怎从来不曾听说过” 今俗世之外仙门三宗鼎立,俗世之内有上古遗族分支五脉,其中以鸿都萧氏为皇为帝,掌国政社稷,余下四脉分居四域,呈环捧之势。 所谓人之道乃国之道,五域之上向来强者为尊,做为五域的掌权人,萧氏传承神族血脉且师承仙门始祖,其族内大能修士不计其数。 而为了血脉更好的延续下去,自萧氏封域建国,立国后一事也非强者莫属,此乃一说。 二者如今的帝后膝下育有一双儿女,世人并未听闻有第三子的存在,不光小二好奇,客栈里不少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 男子微微一笑,幸灾乐祸道:“是个活不久的病秧子呦,打小就被送到宫外治病去啦” “啊?”小二顿时不平道:“那这姜家大小姐也忒惨了些” 男子轻哼一声,面上露出几分不屑:“惨什么惨,听说是这姜氏上赶着结亲呐,有那个什么丹的能治那病秧子的病,但先要结亲才……” 话音未落却见一身着白衣面覆白纱的女子突然出现在堂口,指着男子冷声道:“你这小乞丐胡说什么,姜瑾琅一身傲骨,怎会应允这等事?” “欸,她有一身傲骨不假,但姜氏是根软骨头,且这骨头可不小,如她一个人能撑起来嘛?怕不是早已被磨软了罢” “休要胡言”女子露在外的秀目微凛,指尖一闪便有一道银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男子打去。 男子惊呼一声,身形猛然一跃落在隔壁的空桌上,桌上很滑,他一边费力稳住身形一边看向自己方才坐的地方,道:“碎叶针,难怪会恼羞成怒,原来是姜氏的卒子,怎么,被我说中了想滥杀无辜了?” “什么碎叶针,这是柳叶针,瞎了你的狗眼”女子秀眉紧皱,冷声道:“抓住他” 与女子同桌的二人顿时起身朝男子围去。 “欸,杀人啦杀人啦,仙道之人要杀平头老百姓啦”男子见状一边大叫,一边朝小二扔了一颗碎银子,继而足下轻点越过一众人的头顶。他的身形很快,众人只觉有一道阴影自头顶掠过,待反应过来那人已落在了窗台之上。 在座的都是仙门之人,那二人不好直接出手,只得穿梭于桌椅之间。 男子见了不慌不忙道:“既能应下这种事儿还怕人说不成,真真笑话”话语一停,他垂眸一撇,正巧对上一双乌珠似的眼眸,电光火石间他伸手朝小童子抓去,然还未碰到便见一根筷子迎面而来,筷子携了力道,带着人一起自窗里飞了出去。 “阿,阿元,快救他” 此刻人在二楼,自楼上坠下不死也得伤了,玉琉光忙站起身,伸长脖子朝窗外看去,外面天光悠悠,路上行人三两,哪里还有男子的影子。他微微一呆,回头看向自顾饮酒的人:“阿元,不见了” 苏清绝没有理会,只抬手朝楼下一指,道:“走?” 玉琉光摇了下头:“他定是飞走了吧?” 苏清绝没有收回手,复又道:“走?” 玉琉光当即坐回凳子上,拿起筷子将菜送进嘴里,那回答不言而喻。 苏清绝改指握拳,在他面前停了一停,适才收了回去。 追赶的两人见乞丐夺窗而去便收势回到女子身边,女子冷着一双眸,看了周遭一眼,随即一甩衣袖,道:“走” 待三人下楼离去,堂上又热闹起来,方才乞丐的一席话顿时成为众人的谈资。 苏清绝一边听,一边问:“他为什么抓你?” 玉琉光没有立即回答,咽了嘴里的东西后,道:“他们说我是肉票,绑了能换银子”。 他腰身笔直,举止轻缓,举手投足间颇见教养,如此气度一看便不是普通人,也难怪有人会盯上。 “原来那乞丐是土匪”苏清绝看他几眼道:“但是你没银子” “阿元有呀”玉琉光凝神看她:“如若我被绑走,阿元会不会来救我?” 苏清绝顿时皱了眉,不假思索道:“不会” 玉琉光似是知晓她会如此回答,面色如常道:“没关系,我不被抓走就好啦” 苏清绝点点头,朝小伙计招了招手,待小二过来时递给了他一些碎金子。 “干粮和马匹可备好了?” 御剑飞行是修士的入门招式,以马力代步的无非是俗世之人,而俗世之人素来喜欢金银之物,小伙计也不例外,他面上露出十二分的笑意来:“我去问问,请客官稍等片刻”说罢动作利落的离开了。 玉琉光见小伙计走了,侧首看向苏清绝:“阿元,他很高兴” 苏清绝自袖中摸出一颗圆润的金珠,道:“他们喜欢这些,你要不要?” 玉琉光点点头。 苏清绝将珠子递给他。 玉琉光伸手接过,圆润的金珠在白嫩的手心溜溜的滚来滚去,打量片刻他摇了摇头,如是道:“奇怪,那人分明很欢喜呢,我却没有什么感觉” 你是剑灵,又怎能如人一般? 苏清绝浅饮一口酒。 眼前的小童子名唤玉琉光,他并不是人,而是由神器生出的一抹灵识幻化出来的灵体。 传闻神器乃天罡神石锻造而成,侍主之心,随主心性,久而生灵,其厉害程度可刃劈千山,横断江河,但自神族陨落,这些神器便再无人问津。 千百年后,世上突然出现了能驾驭神器之人,但却没有人能唤醒神器之灵,关于它的记载更是寥寥无几。 据悉如今的神器持有者如皇族萧氏,仙门之首天衍宗,以及妖族纯狐氏也未曾传出有神器之灵问世的消息。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不论玉琉光是何东西但都与神器有关,于她而言无疑是个麻烦,且这麻烦对于自己的来历记忆模糊。 世道不古,怎能带个累赘前行? 自传送阵里出来后她便将神器的剑鞘扔了,谁知剑鞘落地的刹那突然迸发出一团白金流火的光芒,正凝神间,光芒散去,原地凭空出现了个粉雕玉琢的小童子,他弯腰自脚边捡起剑鞘朝苏清绝徐徐走来。 “阿元” 熟悉的声音将怔愣的人唤醒,苏清绝有些无措。 剑灵依附剑身而生,与剑鞘亦是一体,剑身早已成了焚寂结界的媒介,自己身边只剩一把剑鞘,而正是这把剑鞘在焚寂之火里护下了自己,也是这稚嫩的童音伴了自己两年,只是不同的是两年后的声音来自一孩童口中。 化身成人的剑灵与一把冰冷的剑鞘不同,他不靠剑身不栖剑鞘随她走了一路。 他礼于言谈,端于举止,需日食三餐夜寐一宿,端看这些与常人别无二致,而论起一些人情常理之事却让人无从说起,便如眼下一般。 暗暗叹了一口气,苏清绝道:“世人所求不同,那小伙计为钱财奔波,得到了自然开心,你想要什么?” 玉琉光抬眼看她,似乎正在认真思索,秀气的眉头跟着皱在了一起。 两人对视良久,他眨了眨眼,眼底似有神光:“我想要阿元不丢了我” 一路上玉琉光的行事颇让人无所适从,她常常以此事来威胁,不想竟被记在心上了,苏清绝面无表情道:“为什么?” 玉琉光一本正经道:“阿元不在,我会难过” 苏清绝目色微凝“有我在便不难过了?” 玉琉光认真点头:“阿元在我便开心”说着将金珠还给她:“阿元想要什么?” “你不唤我阿元” 苏清绝反手将金珠塞进他的怀里。 玉琉光所说之名并非她的乳名,不过是在二人结识之初他随口道出的名讳,这如同阿猫阿狗一般随意的名字谁人受得住,原想让他改了,谁成想这只缺根弦的剑灵执拗的紧,饶是自己如何威逼利诱依然不退分毫,如此不听话的剑灵,留它何用? 玉琉光摸摸怀里的金珠,似是对这个回答不满意:“不唤阿元,我不开心” “你唤阿元,我也不开心”苏清绝看他几眼,道:“你不该随主心意?” 玉琉光亦看着她,诚然道:“阿元,我感觉不到你的心意”。 苏清绝抿了抿嘴,的确,眼前的剑灵并未与她缔结血契,这也是自己想丢弃它的根本原因。 玉琉光见此人不高兴了,于是道:“没关系,阿元能感受到我的心意就好了” 一个剑灵能有什么心意?苏清绝奇怪道:“你的心意是什么?” 玉琉光眉眼一扬:“望阿元择善而从,随心而动” 他所言一向没头没脑,连自己都不知其原由,苏清绝已经习以为常,但一句话听多了自然会让人生出一些不耐来,她转了话锋道:“可吃好了?” 玉琉光点头应声。 两人一同下了楼,许是得了好处,小伙计办事非常利索,不久便替二人置办好了行头。 苏清绝拉过缰绳,一回头便见玉琉光站在马的身前,小小的身子方到马的腿肘处,他扬着明亮的眼眸,似是在看新奇的玩意儿。静立片刻,她翻身上马,俯身将出神的人拎起来放到身前。 “阿元,我以前骑过马”玉琉光摸着马的鬃毛,回头看她。 乌发如锦,眼亮如星,稚气未脱的面上神采奕奕,这模样好似是能工巧匠手下最得意的陶瓷品,不带七情六欲,不识红尘纷乱,但言语间却又怀揣好奇。 苏清绝已经习惯他时不时蹦出一句没来由的话,若是顺着问,这人定是说不出个所以然,但她因没有骑过马,七分心思都落在了马身上,只漫不经心得点了点头:“坐好了” 话毕,长鞭一甩,随着马儿的低鸣掀起一地的尘土跟着落日的余晖起起伏伏一路向南去了。 第3章 购剑 距离三关城五百里地有座邬一城,比之三关城的粗粝破败要精致繁华许多,不管是巷间作坊还是酒楼商肆都有各自的雅调,最重要的这是座修士城,城里有一些三关城所没有的铺子,如剑阁名下的灵器坊。 苏清绝一路快马加鞭赶在日暮时分进了城,城中灯火方起,街巷行人不绝。 城内禁止骑马,玉琉光已睡了过去,苏清绝便找了家客栈将他们安置下来。 许是离开剑身的缘故,玉琉光需小憩一阵来恢复灵体,每每这时,苏清绝总会取出剑鞘示意,然这只剑灵宁愿让自己拎着也不愿回去剑鞘里,这平白多出的累赘还不如一般的灵器来得实在。 晚上的灵器坊并没多少客人,苏清绝去的时候正赶上打烊,铺子的掌事是位年轻的姑娘名唤柳湘儿,看到有客人上门,便赶忙放下了手头的活计迎了上去:“姑娘自己出材料还是要成品?” 灵器依照常理是以自己灵气辅以锻造才更为趁手,但所需时间甚长,远水解不了近渴,现下苏清绝需要一把来缓解燃眉之急,她一面打量四周,一面道:“成品,可有灵剑?” 柳湘儿抬手道:“这边请” 苏清绝移步跟上,两人停在一堵墙前。 柳湘儿敲了敲墙上一角,厚重的墙面忽然自中间一分为二朝两边退去,苏清绝顿觉眼前一花,只见墙上设有暗阁,暗阁中数把灵剑有序错落,在烛火的映照之下泛着亮眼的光泽。 柳湘儿也未废话,一边指一边道:“此乃材质上乘的灵剑,有自地龙处得来的岩火石,有自海岛下得来的火珊瑚,亦有开山得来的红玉髓,其价不一,且形态也各不相同,像这有七尺长剑,三尺短剑,细剑,软剑重剑……看姑娘瞧上哪柄” 她娓娓道来,苏清绝一耳听,两眼看,将柜里的打量一番,视线最后落在一柄剑身通体如红玉一般的长剑身上。 “这是红玉髓?” “姑娘好眼光” 柳湘儿一抬手,那把长剑径自飞入手中,她递给苏清绝:“这把灵剑的剑身辅以百年红玉髓锻造,以它锻造的剑身其色如血,温如暖玉,姑娘瞧瞧” 苏清绝接过灵剑试了试,果真如她所言。 “就是它了” “十万灵石,概不议价”柳湘儿眉眼一弯,道:“姑娘自己用还是送人?” 苏清绝想了想,道:“送人” 没有灵器,两人走了几日才到了略有人烟的垂云城,无奈城中却没有灵器坊,这才辗转邬一城,而来此的目的,一为方便脚程,二为玉琉光。他若乖乖栖于剑内倒是便宜行事了。 柳湘儿闻言,自柜中取出剑匣并备好笔墨:“姑娘这赠文可需要代写?” “不用” 苏清绝径自从匣中取出青玉色的剑鞘,将剑收回鞘中,手指微动,十万灵石顿时整齐摆放在账桌之上。 柳湘儿看着眼前堆成小山的灵石不由诧异,做了几年生意,倒是第一次有人直接用灵石来交易的,一般如此大的数目只需给她聚宝阁的玉牌即可,不过来者是客,且还是个爽快人,这本交易做得很得心意,她捻了一块灵石道:“姑娘周身似乎有股桃花香?” 苏清绝一顿,垂眸深嗅,除了铺里的熏香,她闻不到半点异香。 柳湘儿收了灵石,朝她靠近,正欲抬手,不想那人退后一步,一双幽深的眼静静看着她,那目色虽是平静,却沉沉如极夜让人顿生一股战栗。 柳湘儿压下心惊,一指她的发上:“有桃花花瓣” 苏清绝闻言抬手拂去,一片粉桃施施然落下,但未极地,一双素手阻了落势,不想那花瓣方碰到温热的掌心便化作了一缕沾了妖气的青烟。 苏清绝神色一凛:“妖?” 柳湘儿点头,道:“姑娘身边可是有孩童同行?” 苏清绝未答,看着柳湘儿的眼眸多了一丝深意:“店家似乎知道什么?” 柳湘儿眨眨眼:“姑娘放心,他是只好妖,只是会借孩童的梦境为一位女子织一段美梦,天亮之前定当会安然无恙的送还给你” 这世道为妖说话的人可不多,苏清绝静默片刻,道:“你不该说于我” 柳湘儿却是无奈:“姑娘修为不凡,那妖蠢笨,容易得罪人,我怕你找到了杀了他” 那只剑灵又何尝不危险?苏清绝静默了阵,这才道:“既是如此,你若想那妖活着,便指条路” 柳湘儿一愣,见她神情不似玩笑,忙问道:“为何?” 苏清绝如是道:“他非人” 既非人那便是妖了,柳湘儿微微一惊,道:”随我来”话音未落她径自御剑而出,转眼只剩苏清绝一人。 走得这般匆匆,真是不怕贼惦记,苏清绝将店门关了,御剑跟上。 第4章 无相门的鬼 一盏茶的功夫不到,两人赶到了城南一户人家的院子里。 院内无灯,只能借着清辉隐约瞧见周遭的景象。 院子不大,陈列的东西不多,唯独引人注目的是棵桃花树。 俗世有四季轮回,彼时正值中秋,这颗本该凋谢的桃树却是粉面含笑,花香浓郁,苏清绝不禁捏了捏鼻子。 柳湘儿环顾四周,见院子空无一人,疾步走到桃树跟前:“小拾花,快出来” 凉风习习,落叶横飞,两人等了一阵,并无人应声,柳湘儿心下微凉,执剑刺向桃树,然还未近身便被一道结界弹了回去,一道孩童的声音适时响起:“湘儿?” 闻此,柳湘儿收了剑,忙道:“是我,你今夜可是带了人回来?” “你怎知晓?”话音方落,树前忽然多了个幼童,幼童看着只有三四岁的样子,他仰着头看了柳湘儿一眼,视线微移,落在了她的身后,语气忽而不善起来:“你竟带了人来?她是何人?” 苏清绝上前几步,眼里落了一人的模样,幼童不似常人,其肤色惨白,双眼一大一小,有鼻骨而无鼻,唯小嘴形色如常。 妖能幻化成人,其容色较常人更甚,而幻化成这般模样的妖倒是另类,苏清绝看了幼童一眼,面色无常道:“桃花” “是你”拾花声音透着几分惊讶,他上前两步抬手道:“你当真身上落了桃花印?” 苏清绝身形一退避开他的手,抬眸看向柳湘儿。 柳湘儿躬身拉过拾花走至一旁,道:“你那桃花素来只印在孩童身上,今日怎换人了?我方才看到可是吓了一跳。” “那桃花印可不止引路这般简单”拾花拂了她的手,对一旁的人道:“你随我来” 苏清绝却未动:“那个孩童?” 拾花指了指桃树:“阵法里,你随我进去便能看到他”话毕,垂了手,转身朝结界走去。 苏清绝看了眼柳湘儿,正要随着那妖进去,不想一柄桃木剑却悄无声息的横劈而来,两人俱是一惊连忙朝一旁避开。 苏清绝自诩修为不错,但此人的出现悄无声息,其修为怕是在她之上。 好在见一击未中,来人并未再发难,收剑静立于三人中央。月影沉沉,来人一身宽大的黑袍似要与夜色融为一体,而其面容惨白,不见五官,在月辉的明暗交替间如同鬼魅一般。 “啊有有有有鬼啊,无脸鬼”突然,一声尖锐凄厉的叫声划破长夜在苏清绝耳旁炸响,惊得她抵在乾坤袋上的手不由握紧了一分。 “在下非鬼” 回应柳湘儿的是道如玉石轻叩的嗓音,这嗓音似穿林而过的清风在凄厉的惊叫声的对比之下尤为好听,随后一豆灯火突然自他周身亮起,将人笼罩在一团微弱的烛火里,几人这才看清眼前人的模样。 来人并非没有脸,只是带了一张惨白的面具,面具两侧坠着一条玉带,玉带之下分别挂着一颗明亮的月珠,而那面具之上仅仅只画了一双颜色浅淡而狭长的眼,看着着实有些怪异,无怪乎柳湘儿惊吓连连。 然而正是这身怪异的装扮与有些熟悉的声音让苏清绝很快回想起一些久远的事情来,她眯了眼,不动声色道:“无相门” 男子见有人道出身份,将灯笼提至面前:“在下为无相门弟子名金郁琉” 每个门派都有象征身份的东西,比之道服,佩剑,玉牌等让人一眼能看出身份的物什,眼前的人自然也一样。 无相门的弟子皆身裹黑袍,面容掩在一张张的面具之下,犹如入世的鬼魅,因其衣着装扮诡异,苏清绝一眼便知来人身份,却不想眼前人竟是与她曾有过节的,当即不动声色得轻应一声后垂了眼,眼观鼻,口观心。 这时,柳湘儿轻咳一声,掩去面上的惊容,语重心长道:“金公子,夜晚出门,这身装束会吓死人的” 女子的反应在金郁琉眼里似乎习以为常,他从善如流,执掌施礼道:“门规如此,姑娘莫怪” 柳湘儿亦是修道之人,对无相门也有耳闻,然此门素来神秘,门下弟子甚少涉世,平日难得一见,不想今夜会出现在此,她摆摆手,道出疑惑:“金公子来此是为何?” 不待回应,拾花径自打断二人交谈,他双手叉腰,老气横秋道:“此乃我之居所,可不是你该来之地,你且速速离去” 金郁琉垂首看他,对逐客令恍若未闻,声音不疾不徐道:“在下来此寻一位名唤幼安的童子” 怎又来一个寻人的?柳湘儿侧首询问:“你二人认识?” 苏清绝摇了摇头。 “这就奇怪了”柳湘儿弯腰拽了拽拾花的头发:“欸,你今夜绑的是何人?” 拾花没有理会,打掉她作怪的手,抬头对来人道:“那小儿可以还你,不过得过了夜半” 金郁琉垂首看他:“为何不是当下?” 术法已经开始便不能停下,柳湘儿怕这妖嘴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来,忙替他答道:“公子放心,那童子绝无性命之危” 几人素不相识,谁人会相信她的一面之词? 金郁琉扬首道:“在下需确保其身无虞” “诶你还得寸进尺了,我……” 拾花还未发作柳湘儿身形一挡,掩了他的身形:“既无性命之忧,看一眼定是无妨的” 拾花却丝毫未理会她的深意,探出一颗脑袋道:“要看可以,不过我怎知你不是坏人?” 金郁琉腰身微弯,那张诡异的面具顿时近了些许。 “在下不看上一眼又怎放心将他交付于你?” 惨白的面具浸了烛火的微光在黑夜里更为瘆人,柳湘儿不由朝后退了一步,不巧踩在了拾花的脚上。 “柳湘儿!!!” 略带咬牙切齿的童音惊得柳湘儿忙朝旁边一闪。 苏清绝见被抓之人不是玉琉光,适时出言道:“既是弄错,我便告辞了” “欸,你不能走”拾花一把拽住她的衣摆,当即妥协道:“罢了,先随我来” 苏清绝看着被他揪在手里的衣摆几不可察的皱了下眉,她后退一步道:“带路”。 拾花见状冷哼一声,转身进了桃树。 第5章 这只妖有大病? 三人鱼贯而入,只见结界内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天光明亮,院落素雅干净,青石路三分,一处石桌椅,一处春花圃,一处篱笆墙,而墙内一棵桃树正展露舒颜。 树下一位着素衣的老妇人佝偻着腰,将木桶里的水撒向地上,老妇人身前蹲着个碧色衣服的小童子,童子脸贴着地,屁股高高撅起,不知在找什么。 春意阑珊,岁月静好,本是一幅缱倦画卷,无奈拾花出言道:“她寿命已至,你要为她送终” 此话一出,苏清绝和柳湘儿均是一愣。人死事大,送终人需是至亲挚爱之人,两人无任何渊源,何来送终一说? 苏清绝看向柳湘儿:“这妖似乎病得不轻” 柳湘儿也不知妖哪根筋搭错了,讪讪一笑,拉过他,低声道:“你莫乱说” 拾花小脸微扬:“谁乱说了,她二人的血承袭一脉”话语一顿,转而盯着苏清绝道:“那桃花是我用她的血炼制而成,为的便是寻找她的亲人,只有血脉一致的亲属才能依附其身” 他神色郑重,不似说谎,苏清绝犹疑片刻,道:“她所姓为何?” 拾花见她问起忙回道:“姓周” 苏清绝继而又道:“随父姓还是母姓?” 拾花被柳湘儿抓着极为不舒服,挣脱了她的手,道:“这所宅子原来的主人姓周,妇姓宋” 说着,指尖一闪,一片花瓣便落在了苏清绝的青衣上:“你的修为很高,虽有人血,但毕竟是妖的东西,容易察觉,原是要种在身上才能找到你” 苏清绝捻起花瓣,打量一番,与普通的花瓣别无二致,瞧不出来什么门道:“她的家人?” “走了”拾花很是老成的抱起手臂:“自她出嫁归来,这座宅子就空了” “为何?”苏清绝收了花瓣,朝树下看去。 金郁琉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画里,那身装扮犹如索命的修罗与周围格格不入,而树下的两人并未觉察有外人的到来,只见老妇人眉目温婉,褶皱舒展,一双眼耷拉着,与蹲在地上的小童子说着话,小童子正捏着一条长虫,扬起小脸,嘻嘻笑着。 “她嫁的人是名门氏族,但生下的,却是怪胎”拾花指了指自己的脸:“如此这般,世人怎能容她?” 便是出在常人身上亦是让人忌讳的罢,苏清绝心下暗道,面色分毫不露:“死才是解脱” 死当然是最好的解脱,但莫名的,拾花却并不想她在绝望中死去,所以才织了一场又一场的美梦,只是,他疑惑道:“你见了我为何不惊讶?” 柳湘儿闻言也向身旁人看去:“姑娘可是知道什么?” 拾花异于常人,这般不堪入目的模样是横在世俗和他们之间的沟壑,每每有人见到都是一副厌恶的模样,饶是看了很久的自己亦未习惯,但眼前的女子自一开始便未惊讶,在知晓所掳的孩童与自己无关时也未离开,现又与周璃有血缘关系,如此可是有别的目的? 两道意味不明的视线一齐落在苏清绝的身上,她突然睁大了眼睛,右手捂嘴,声音惊愕不已:“你,你,你”你了半天,话语突然一顿,她垂下手,神色恢复如常道:“惊讶否?” 自惊骇至如常,她的脸色变得极快,但因此人的面容惨白寡淡,这转变的神情让她原本平平的面容显得有些扭曲,其所觉不亚于拾花带来的冲击,一人一妖顿时有些回不过神来。 见二人呆滞,苏清绝神色平静道:“我曾见过如你一般之人” 这世间竟还有其他畸形之人?一人一妖顿时回过了神。 苏清绝未理会他们的目光,道:“她所嫁何人?” 当今能当得起名门氏族的有临江褚氏,上和姜氏,南炀雨师氏以及仝泸温氏,若说血脉的隐疾她倒是知晓一家,就是不知是否如自己猜测的那般。 拾花揪了揪头发,道:“泾阳姜氏” 果然不出所料,苏清绝目色一闪,世家大族盘根错节,旁支众多,姜氏主家居上和城,这泾阳,怕是一系旁支。 她再次看了眼老妇人,拎起拾花移步石桌旁,然后将他放到桌上:“故事长,你且慢慢道来” 柳湘儿看这架势怕是要促膝长谈,看了眼站在树下的金郁琉跟着过去落了座。 “欸,你这桃花除了引路便是寻人?” 不怪乎柳湘儿好奇,眼前之人素昧平生,仅仅只是来她铺子里置办把灵器,因桃花引事,误打误撞让拾花寻得此人,这也太匪夷所思了些。 拾花侧头看她,唔了声,道:“不错” “这桃花印的作用不一样,你怎不说于我?” 拾花是妖,又历经周璃一事,素来不喜人族,方才柳湘儿带人前来才有了这场乌龙事儿,好在歪打正着。 拾花自指尖凝出一片花瓣,面露得色:“秘术怎能随意告知?” 柳湘儿轻哼一声,朝苏清绝讪笑道:“这可真是,无巧不成书呵” “什么巧不巧的”拾花收了花瓣,道:“听仔细了” 第6章 小妖的过去和大麻烦 原来,拾花是个桃树精,自桃树上生出灵识不过百年,百年里与这座老宅一起历经周家三代,期间避过数次被砍了做器具的命运,是以这家人并不讨妖的喜欢。 四十多年前的周氏夫妇膝下育有一双儿女,这女儿便是周璃,同为周氏子女,周宸天性跳脱,活泼调皮,常惹是非,而周璃乖巧懂事,亦好学,是以在五年一度的仙门盛会中被天衍宗看中了资质,收为内门弟子,修行十八年。 周家有人修道,这对一个尚未修得妖元离体的桃树精来说无疑是最要命的。 好在女童只是逢年过节偶尔回来看看,拾花只需将气息隐匿起来不被发现,但在平日里却要努力让花开得热烈一些,果子结的更香甜一些,让这家人明白自己的价值,不要总想着砍了他。 妖生,真累。 前几年,相安无事,拾花勤快的修炼,想逃掉被砍的命运,成为这百八十里独领风骚的桃树,只是随着周璃的长大,修为的提高,一次归家,周璃直接灵剑指他,惊得拾花忙证明自己是只善良的妖。 凡事自有因果,幼时的几次出手相助,长大的女子还记得,一人一妖交换了条件,护家保平安,拾花觉得很不错,于是一来一去,遂成朋友。 修行是枯燥无味的,何况周围只有他一只初结妖元的妖,但周璃的归来总是会带给他不一样的景致。 陆分五域,四海二十一岛环绕,三宗十二门林立,神域秘境,簪花大会,以及神鉴盛会,有不同的修士不同的机遇,更有形形色色的妖,如蛟,如蛇,如狐,如雀……,世间的琳琅,被一一陈列,对于一个困于一方土地的妖来说处处充满了诱惑,于是拾花勤加修炼,想早点修得妖元离体去看看世间的景色,只是还未等他修炼成功,周璃除妖时出了岔子,灵气逆转,灵珠碎裂,修为被毁,再与修道无缘。 那一阵的周璃如失了神魂的人偶,只有在姜氏出现的时候能恢复一些神采。 姜氏是名门氏族,周家不过小门小户,门第之差犹如沟壑,然姜氏子心如磐石,以双灵生息锁结誓,立誓者生息相连,休戚与共,一方身死,一方魂灭,于是姜氏松口,周璃嫁入府。 拾花不知情为何物,周璃说好那便就是了。 临行前,一妖送桃木簪,护一次劫难,一人送灵根,助早日修得妖元离体。 人生灵根,后化形为珠。 灵珠是修道的契机,是俗世之人迈入仙门的第一关,于妖而言,可助结妖元,可提升修为。 周璃刨灵根,拾花是感念她的,但是又有些难过。 常日里,他知晓此人虽常年在外,却有回来的时候,今次却是不一样,让人直觉不再回来。 他忆起过去,突然觉得百多年的修炼,也只有这后二十年能有些滋味,滋味过去,又剩无味了。 拾花百无聊赖的数着日头,未曾想过她会回来,而当她再次出现之时,已没有当年的清华之姿。 周璃入府两年,尚有郎情妾意,举案齐眉,而后生一子,其子五官不调,一眼开,一眼合,鼻缺翼,肤如纸,不啼哭,素被传妖人之后。 双灵生息锁,两方主意解,则不生后忧。 一方容不下这不人不妖的孩子,一方舍身保全,当初羡煞旁人的双灵生息锁的誓约转眼便成了一场空谈。 周璃回来后的日子亦不好过,这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有人便有是非,巷间里道的流言蜚语,父母手足苦苦哀劝不得后的离去,以及孩子三岁时夭折,桩桩件件至人崩溃。 周璃疯了,她整日守在冰冷的尸身旁边为其一日三食,穿衣梳洗,温柔软语,就像孩子还活着一般,只是在久久未得到回应时,哭声呜咽,在冰冷的宅院里更显凄凉。 孩子出生后,姜氏子并没有为孩子取名,更不允冠以父姓,周璃唤他阿昀,不似美玉,却如长存的昊日。 拾花从未想过人的性情可以大变至此,红尘嚣嚣,可以让人圆满,亦可将人碾得支离破碎。 那时他已修得妖元离体,但因修行不高不能离体太久,他只得附身在阿昀身上,给她在人世织了一段美梦。 梦里从孩童的蹒跚学步,到少年初长成拔剑问四山的意气风发,到娶妻生子,孙儿满堂的美满愿景,这一梦,一去就是二十年。 人死无至亲之人送终便是此生不得圆满,他是妖,做不了周璃的未亡人,只得在邬一城的桃树上种下桃花印用以寻人,惶惶十来年,终得一遇。 人有执念,妖亦有执念,在苏清绝眼里,人世因有执念,有期许,才有活下去的必要,如周璃一般行尸走肉的活着不如死去,不过人与妖所求不同,她看了眼老妇人,道:“她服了鼎元丹?” 晓梦浮生阵需要用旁人的梦境来做引子生出新的梦境,周璃一梦二十载,她本是常人躯体,避不开人间五谷,常年活在梦境里,不用些法子怎活得下去? 拾花点点头:“不错” 他指尖一闪,顿时满天的花瓣在空中飘扬,犹如一场华美的花雨,这些花雨承载着一个人二十载的美梦,他看着苏清绝道:“你可愿以未亡人之名代葬?” 柳湘儿一直未出言,闻此,开口道:“姑娘可有远亲姓周?” 苏清绝摇头,道:“我姓苏,无周宋姓氏的亲人” “这便是奇怪了”柳湘儿狐疑道:“这周璃,可是亲生的?” 二人姓氏不同,血脉却相同,怎不叫人怀疑身世一事。 拾花睨她一眼,他是妖,而且在周家百年多,又怎会不知。 柳湘儿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与妖对视一眼,将视线落在苏清绝身上。 苏清绝心知这一人一妖在想什么,也不隐瞒,道:“我对双亲之事所知不多,许是家母是被收养的罢” 她神色淡淡,说双亲的时候,眸似秋水,不起波纹。 萍水相逢,所涉内事也不好追问,一人一妖相觑一眼,拾花道:“那你可愿?” 人世有重葬礼送亲而福荫后世一说,死魂安,则后世安,不论是名门望族还是市井小户都看得极为重要,周璃没有后世,但拾花却想让她死后得到安生。 苏清绝不识此人,但因血脉,为她送终不是不可以,然蒙此人福荫,有些不妥。便道:“你有何条件?” “往后祭扫,你上柱香便是” 拾花大喜,本还担忧此人会抗拒此事不想却是位良善之人,顿时看着她的眼多了几分亲切,但这亲切出现在一个面目不正的孩童身上多少有些诡异。 苏清绝点了点头,别开眼来。 拾花自桌上跳下,手间一挥,那些漂浮的花瓣化作点点星光没入老妇人的身体里,一世的瑰丽与圆满,全在这二十载的梦境里。 明灭交替间,老妇人似乎又回到了年少时,她转身朝这边看来,似乎在看他们,似乎又不是:“拾花,多谢” 一声轻柔低喃,隔着岁月,缓缓落在拾花的心间,他似乎又看到桃树下的女子拾起一片花瓣低头浅吟:三千阳花始一家,鲜妆粉面笑红花,缘来拾花逐流水,不应风华入泥沙,我以后唤你拾花可好? 这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带着炙热蒸得人眼角发红,拾花微微一笑,自孩童的身体里抽离出来,化成一位着粉衣的男子。 孩童的身体留有一丝妖力,他自三人身边离开向周璃走去,这一段路似是阴阳交替的边界,不可跨越。 周璃拉起孩童的手对几人回以微笑,岁月的痕迹便沉淀在这抹笑里,沧桑而惑人。 执念生执念灭,四十多年的光景,终在一息间了却。 开的绯糜的桃花树下躺着一对母子,二人眉目安详,犹如睡去一般。 拾花低头抹了抹眼角,余光突见柳湘儿正低头抹眼泪,不由奇怪道:“你哭什么?” 柳湘儿红着眼,声音有些沙哑:“你与她皆已了却前尘,是为圆满,我是欢喜” 拾花一双泛红的桃花眼顿时又浮了点点水泽,他眨了眨眼,道:“你欢喜的是那两坛桃花酿吧? 柳湘儿一抹眼泪,抬头轻哼一声,道:“自然” 一人一妖因酒结识,柳湘儿一心想要那埋在树下的两坛酒,偏生那是周璃的东西,且她不是拾花的对手这才一路纠缠,如此过去几年的光景,拾花看着那双红着的杏眼,无奈环手:“赶明儿就归你,你可劲欢喜” 一直未出声的金郁琉将睡着的贺幼安抱至怀里走了过来:“道友的桃花印可否一观?” 拾花幻化的皮囊在他森然的面具衬托之下显得容色愈发的摄人,他双手环抱,一双含情的桃花透着几分不满:“为何?” “在下并不曾听过此印能用来找寻血亲之人” 金郁琉微微侧首,由于面具的遮挡,苏清绝觉得此人在看她又似不是,她将花瓣递了过去:“不妥?” 拾花正要发作,柳湘儿拽了拽他的袖子,无相门虽不如三宗名气大但也是有名的门派,自不会胡乱猜测,她小声问道:“当初给你鼎元丹,教你秘术的人你可还记得?” 事情过去多年,拾花又怎悉数记得,他皱眉道:“你也觉得有问题?” 柳湘儿见他目露不善,笑了一下:“先瞧瞧” 拾花的眉头皱得愈发深了,沉默着看着男子。 金郁琉一手抱着孩童,一手接过花瓣,花瓣色泽鲜艳,宛如初生,方一碰到他的指尖便化作了一缕青烟。 这缕青烟苏清绝格外熟悉,当时只当是柳湘儿所为,不想竟是沾不得旁人。 “这是?” 金郁琉解惑道:“此物并非桃花印,而为名氏咒,名氏咒分令咒和傀咒,此咒以血为媒,令咒在施咒人手上,而傀咒常以它物为凭,用以追寻亲人行踪,一旦近身,唤其名讳者,此咒既成,而施咒人执令咒便能找到亲人所在。” 无相门一向精通咒术和秘法,苏清绝早已见识过了,她视线微移,落在震惊的一人一妖身上。 “你可有令咒?” 她的目色异常平静,拾花却觉有强烈的压迫之感,他忙摇头否认,继而别开目光,对着金郁琉道:“当初那道士并未说什么名氏咒,只道两者都为桃花印,一则用来引梦,二则用来寻人,你莫不是骗子?” 金郁琉看他一眼,道:“在下为何行骗?” 柳湘儿此时回过味来,忙道:“你何时用桃花印寻找周璃的血亲的?” “十五年前” 拾花似是意识到什么,面色不太好看。 柳湘儿却道:“用了十五年却从不见有周璃的亲人出现,此咒怕是有问题,若真如他所言,可是被那施咒人给截了?” 自金郁琉说起拾花便觉有异,现下柳湘儿一针见血,此事因果如何一目了然,他别过头,看向苏清绝:“我当真不知”。 苏清绝不是良善之人,但也不是不明是非之人,拾花寻人已有数年,自不是冲她一人来,今次之事不过机缘巧合,若玉琉光唤她一声自己又将面临何等局面? 这件事不论是拾花还是自己都在不知原由中成为了他人的棋子,这背后拨弄风云的又是何人? 柳湘儿见她沉默不语,看向金郁琉道:“如若中招,公子可知如何解?” 金郁琉也未隐瞒,道:“抹去即可” “抹去?”柳湘儿奇怪道:“如何抹?” “灵识”金郁琉道:“灵识力强大者自能察觉异处” 见有应对之法,柳湘儿忙对苏清绝道:“姑娘可有受到傀咒?” 自得知名氏咒时,苏清绝便自行内视了番,并未发觉有异,想来是因玉琉光睡着的缘故,她摇了摇头。 柳湘儿松了一口气,随即笑道:“姑娘放心,这妖虽活了上百年,其心性却至纯良善,你看他守着院子几十年,定是不会骗你的” 拾花也在一旁忐忑良久,开口道:“你可是不愿了?” 他的面容很是艳丽,一双桃花眼脉脉含情,只是无奈性子却如少年人一般,白瞎了一副好皮囊。 苏清绝原是无辜之人,遇上这等事也是糟心,不应此事也是应该的,出乎意料的,她道:“如方才那般,我作她的未亡人” 拾花一愣,惊讶道:“为何?” 苏清绝抬头看了看天:“有人让我多积善德,你我也算有缘” 拾花:“……” 俗世常有种善因,得善果一说,但世事无常,哪里又真会如此? 柳湘儿噫了一声,道:“姑娘信因果福报?” 苏清绝道:“大抵是信的” 柳湘儿接着道:“姑娘应下这场因果可是和方才所提及之人有关?” 拾花却不管因果福报,生怕她反悔一般拉过柳湘儿,插言道:“如此,便多谢了” 柳湘儿被止了话头只得作罢,无奈看了他一眼。 苏清绝点了点头,坐回石凳上。 解了心头的不安,拾花看向那个不速之客,眉目和善道:“你认识城北的贺老酒?” 贺老酒名贺祥,是城北老酒铺子的掌柜,认识的人都叫他贺老酒。 邬一城是修士城,城中的人多少都与各门各派有一些关系,但这人来的也太快了些。 金郁琉应声道:“他我便带走了。” 事情已了,贺平安已经没有用处,拾花摆摆手,道:“带走带走。” 金郁琉微一颔首,眨眼那身影自结界中径自消失了。 “真是来无影去无踪”柳湘儿啧了下嘴,对拾花道:“那两坛酒你别忘了。” 拾花睨她一眼,边走边道:“事了了少不了你的。” “好说,我来替她二人换衣洗漱”柳湘儿跟上他朝树下走去。 人死后需着寿衣入棺,几人素不相识,未免唐突,苏清绝只静坐石桌旁等候,待二人事毕,三人连夜去了九月山。 第7章 大家都是谜语人 九月山高耸入云,又因山顶建揽月亭,亭镶照月镜,映射月影,在夜明澄空之时,仰天可见九轮月亮,是以得名九月山。 拾花用自己的本体做了棺木,在山腰寻了一处宝地,立碑的时候苏清绝将自己的名字刻上,带有灵识的印记随金光散去,这三个字便落在了未亡人的下面。 柳湘儿不由道:“姑娘的名字未免清冷决绝了些。” 苏清绝看她一眼,不置可否。 倒是拾花并未介意,复又道谢。 见他如此,柳湘儿将落下来的鬓发别至耳后:“你可是要走啦?” 她与妖相识多年,如今他心愿得了,周璃院子里的桃树也只剩个桩子,此地已经没有留下的必要。 拾花一笑,掩去眸中的不舍,多了一些惆怅,道:“早该走了” 他在这座城里呆了百十年,若无此事,早就去往红尘之地。 柳湘儿露出一抹笑意:“走走也好,宅子我会派人清扫,别忘了回来瞧瞧” 拾花看她一眼,容色浸在柔光里,顿时迷了人眼:“欸,这些年,多谢你了,酒便给你了”说着手里多了两坛尚未启封的酒。 柳湘儿还从未见过这妖如此正经的模样,不由微微愣神,随即红了耳根,她接过酒道:“谢就不必了,记着我就行。” 拾花点头,都说人妖殊途,这世间有良善之人,亦有殊途同归之人。 尘缘已了,是该走了,拾花对二人道:“今日之事有劳了。” 苏清绝出手相助有自己的原由,因是萍水相逢,自然也没有什么惜别之言,只道了声:“无碍”。 柳湘儿抬手招了招,眼含不舍:“世道险恶,你要留些心思,别被浮尘迷了眼,送了性命。” “你为何不盼我点好?”拾花桃眼微怒,冷声道了句后会有期后便踏风而去,其姿飘然如仙。 妖与人不同,能直接御空而行。 “唉,竟不曾回看一眼”柳湘儿目色悠远,看着那浅影消失在天际不由轻声呢喃。 事已了,苏清绝执掌辞行:“告辞” “且慢”柳湘儿转身,水眸泛红,声音轻轻:“苏姑娘之前提及见过有如拾花样貌的人,可能细说?” 她才已经问过,不过打断之人已经离开,苏清绝垂了手,面色平静道:“姑娘是何意?” “方才提及姜氏姑娘并未惊讶,且周璃之子有如此面目皆因姜氏血脉有异,此乃姜氏极力隐藏之事你又怎会无故见到?”柳湘儿定定看她,挑明话意:“姑娘出手相助之由到底是因福报一说还是因此事事涉姜氏?” “柳姑娘不过边关之地一座灵器坊的掌柜又怎知晓古族姜氏不为所知的秘闻?且拾花修为尔尔借桃花印掳掠孩童数年却能相安无事,这又是何缘由?”苏清绝面上并未见丝毫慌乱,她平静道:“我能出手相助是有过往之因,与拾花无关,你无需担心我会对他不利,至于行此因果与你行事深意皆不容为外人道,世间之大,再会渺茫,你又何故言深?” 话未说明,柳湘儿却知其中意思,面前的女子又何尝不是心思缜密之人?不过是不想说破罢了。 两人对视片刻,柳湘儿道:“你当真不是姜氏派来的?” 苏清绝摇了摇头。 柳湘儿忽而逼近她,声音沉沉道:“他入了世定会追查名氏咒一事,不论是何人所为,对于一个涉世未深,又孑然一身的妖来说都是灭顶之灾,若无此遇,他不会突然离开,你二人真真讨厌至极。” 她一改和善的面目突然冷言相对起来,而针对之人何尝不是无辜之人?苏清绝看着眼前泪光盈盈的女子,目色淡淡:“抱歉” 柳湘儿微微一愣,此事归根结底是自己带着人去了周璃的居所,然心中的气闷让人难受的紧适才迁怒与她,不想眼前人非但没出言责怪反而揽下过错,一时间无以言喻的无措与羞恼相互交织自心口蔓延,在眸中晕开大片的水色模糊了眼前的人影,她垂了眸,轻道:“抱歉”。 秋风萧瑟,寒意袭身,柳湘儿静立良久并未等到回应,她抬眸看去,只见悠悠空谷里独余坟冢一座,桃树一颗,哪里还有女子的身影。 静默片刻,她移步回到木碑前,指尖在周璃的名讳上细细拂过,嘴角低低的呢喃声与寂寥的秋风相合而去,渐渐消散在了天地之间。 第8章 不知者不知死活 苏清绝自九月山离开后径自去了周璃的宅子,院中原本盛开的桃树如今只剩一捧疏松的泥土。 人居之地因聚怨气灵气并不纯净,少有生灵成妖,拾花能成这方圆数里唯一的妖怕是这地下有什么东西。 苏清绝蹲下身子,以右掌撑地,借灵气探向地下,片刻后,灵气忽然被一道结界弹开,不能靠近去分毫。 此地果然有异,苏清绝神色一凛,探入地下的灵气骤然爆发,灵气与结界相撞的一霎,脚下的土地顿时震颤起来。 出乎意料的,结界的威力异常强横,她目色一凛,将全身灵气朝右手汇聚,向结界袭去。 震颤加剧,脚下的地面顿时裂开数道沟壑,一时间激起尘土无数。 苏清绝眯了眯眼,右掌的灵气愈发浑厚。 突然,那结界裹挟着自己的灵气破开地面迎面袭来,心悸涌上心头,她骤然收手,双手结印,不料那股强劲的气刃快如银龙,径自打进她的身体,其势如破竹,攻城掠地,似是要将五脏六腑搅碎了才肯罢休。 一息之间,身上多处开裂,血色喷涌而出,她的眼突然迷蒙起来,一张模糊的面容出现在面前。 “素雪凝华,清绝无双,十一以后便叫清绝罢” “世间华景万千,你该是去看上一看” “清绝,我祝你得偿所愿” 阿九曾经说过,人在身死的那一刻才会知道对于自己最为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如今前尘已尽,往事如烟,于她而言所求似乎一直如是。 苏清绝微微抬手,指尖碰到那张熟悉的面容。 “止” 一道清越的声音穿过虚无之境将游离的苏清绝拉了回来,那微阖的双目突然多了一丝神光,映入神光里的是一张奇怪的似人非人的面容,不过还未来得及细看便被一双微热的手覆上眼睛,继而意识空了一瞬。 须臾间覆于眼上的手不见了,她眨了眨眼,却见自己身处一偏僻的农院。 篱笆为墙,竹子筑楼,院中有花有草,有石有树,亦有一处秋千和一大片的葡萄圃。 屋檐下,一梳着两个羊角髻的小女童正在搬一把凳子。 凳子四四方方,却和人一样高了,她双手拉着凳子的一条腿朝秋千挪去,不过短短几步的距离,她走走停停,气喘吁吁,莫名得走出了跋山涉水的气势,让人看着发笑。 一柱香的功夫后,女童终于将凳子拖到秋千下。 秋千做的很精致,有背倚,有围栏,有软枕,特别是系着秋千的藤蔓上缠绕着盛开着的君影草,那些花朵犹如一盏盏白玉做的风铃,小巧玲珑,其花颜微垂,便见花的中央花蕊拥簇着一颗鹅黄色的花心,两两相应,幽雅清丽。 女童抬头看了看,低头将凳子挪了挪,复又抬眼一看,似乎觉得妥当了便弯腰一跳,两条胳膊挂上凳子,继而右脚一蹬爬了上去。 秋千顿时落在了眼前,女童冷然的面上露出一抹笑来。 她身子一跃,扑上秋千,不想那系着秋千的藤蔓突然断开来,女童方挨上便从上面掉下来,身子径自砸向下方的凳子,凳子被撞歪连带着她一起朝地面倒去。 这一摔让女童有些发懵,片刻后,一道低低的哭喊声传来,声音断断续续,听不出女童在叫什么,随即这声音愈发高昂,在午后安静的村落里颇为响亮。 这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叫得人心烦意乱,惊醒了愣在篱笆外的人,苏清绝回过神,方想上前,却见一位妇人自竹楼上下来。 妇人的面容很美,周身气华温婉,犹如春日的微风一般,然一双秋水似的杏眼里却有些晦涩不明的意味,似是不耐,似是厌恶,便是这一眼,让苏清绝如回年少时。 这一方竹园是她的家,这精致的秋千是她见了村东头的许平生家里的便吵着嚷着让父亲做给她,父亲不仅做好了,而且比许平生的更为精致好看。这一姗姗来迟的妇人便是女童嘴里哭喊着的人,她的母亲。 记忆久远,那一眼,犹如不朽的印记,在深埋多年后的今日,仍旧清晰可见。 苏清绝看着这位故人,一时间五味杂陈。 她的父亲是村子里唯一的教学问的夫子,也是个大夫。每日晌午在院子里教村里的孩子识字,午后外出去给人瞧病。 而她的母亲因着体弱多病的弟弟甚少出屋,村里人不常见过,就连自己亦是如此。这次破天荒的,母亲在她的哭喊声中从竹楼上下来,替她包扎伤口,熟悉而陌生的气息一时止住了孩子的哭声,她小声的唤了句娘亲,眼底的胆怯让已是大人模样的苏清绝看着眼里直发酸。 温婉的女子并没有回应,她一脸复杂的看着面色苍白的女童良久之后便上了竹楼。 那面上的神情女童不懂,因着见到母亲的欣喜就突然忘记了家中的规矩。 竹楼分上下,而楼上是不能踏入的禁地,女童步履蹒跚的跟在身后,伸手想抓住那一方衣角,却在天旋地转间,目色暗了下去。 苏清绝飞身过去,抬手欲接,却见女童的身子径自穿过了自己的掌心朝地面滚去,她神色一暗,垂了手。 眼前的一切尘封已久,今日重拾依旧锥心,她退后一步,冷眼看着年少的自己,记忆与她渐渐重叠。 自此事后,女童开始意识到自己的母亲是不喜欢自己的,在父亲不在的日子里,她时常跟着学堂的那群孩子下河摸鱼,上山追野鸡,闹得村里不太平。 每每要各自回家时,她总赖着去平生家里,看着许婶婶拿着擀面杖追着平生满院子跑,周遭充斥着许平生鬼哭狼嚎的求救声时,这份热闹总会让人欢喜。 说来奇怪,许平生羡慕她有个不动手还特温和的好爹,女童羡慕他有个吵吵闹闹的好爹娘,有那么一阵,二人都想互换一下。 不久许平生家里添了个弟弟,女童亦有个弟弟,但是却从来没见过。她一向喜欢同许平生玩耍,许伯和许婶亦是对她极好的,秉着父亲所教的投桃报李,她拿帕子包了一些果子便去了平生家。 女童以为许平生的弟弟应是同他差不多的模样,谁成想竟皱皱的,小小的,像冬日里霜打了的柿子。 家里多了个弟弟,许家人都非常高兴,女童也很高兴,因为许平生给了她两颗红色的鸡蛋,这蛋不似普通的鸡蛋,许平生说那是喜蛋,吃了能福寿安康。 女童将喜蛋揣在怀里回了家,父亲不在,家里很是冷清,她进了屋子,爬上凳子,将喜蛋放在茶碗里。 “阿妤”一道陌生的声音突然自身后传来,女童转头看去,不知什么时候母亲出现在门边,她的身旁站着个孩童,有着比许平生还讨喜的面容。 “阿妤,过来”母亲再次呼唤。 这便是自己的弟弟罢,女童呆了良久,终是在母亲不耐的催促声下走了过去。 “阿妤,他是阿弟” 女童已经站在他的面前,个头比之高了很多,她的弟弟比许平生家的真是讨喜多了,明日定要说于他听。 “阿妤,今日是你五岁生辰,这是送你的生辰礼,你可喜欢?” 母亲忽然蹲了下来,摊开的手掌上放着一个圆滚滚的赤金铃铛,周身镶嵌着数颗色泽不一的玉石,女童没见过这般奇怪的铃铛,看了两眼后视线微移,看向手掌的主人。 母亲面上露出一抹浅笑:“阿妤不想摸一摸?还是不喜欢?” 女童自是喜欢的,但莫名的惧怕让她心生怯意。 母亲温言道:“这是阿弟送给你的东西,阿妤可是不喜欢?” 女童复又看向不发一言的弟弟,终于开口道:“我能和他玩吗?” 母亲嘴角笑意又深了些许,道:“以后都让他陪你玩,可好?” 女童欣喜的点点头,双手去接那颗巴掌大的铃铛,然在铃铛即将落入手中的时候,母亲的动作突然停了:“阿妤,唤一声娘亲,好不好?” 女童一心想着刚见面的弟弟,不由应了一声,不想母亲突然变了脸色,手掌微倾,铃铛落在了她的手里,还未细看,忽而晕了过去。 苏清绝眨了眨眼,缓解目中的酸涩之意。 儿时的记忆在刻意的遗忘下已经想不起多少了,能记得的都是一些难忘的人和事儿,但这些始终不敌至亲之人在自己心中埋下的倒刺,那些不过是滋养倒刺生长的养分,越温柔越让人恨之入骨。 苏清绝没有忘记醒来之时面对亲友不在,故土难回的境地心中油生的绝望,而在被漫长的年月啃噬中,她强迫自己去忘记,连带着那份冲天的恨意也跟着淡了下去。 十三年的岁月里,只有一座无尽晦暗的地宫,一群似人非人的妖物,一个沉默寡言的夫子,以及心底的那豆灯火陪伴着自己熬过浑浑噩噩的岁月。 而今过往呼啸而过,她游离其中,恍惚不知归处。 第9章 金郁琉 “铃” 忽闻一声悠远的铃声,眼前骤然暗如漆墨,不见一丁点光亮,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仍是黑蒙蒙的一片。 传闻人死后神魂入冥渊,苏清绝忆起那要将人千刀万剐的气刃只觉性命不保,方才见到的诡异面容可是冥渊的差吏?自己可是被带入冥渊之中?不过这冥渊中的夜静似无声,只有缕缕冷凝的清香似有还无,想至此她打住了念头,坐起身来,运转气穴,浩荡的灵气让人不由吃了一惊。 这哪是方才的濒死之人,其生机盎然,修为无损不说,还破了阶。 世有仙门,仙门修道,其修为境界分四大境界,凡武境,灵虚境,小梵天境,大梵天境,而大梵天境之上又有上仙道问道尊,极道尊以及仙道尊,一境之差,云泥之别。 苏清绝不想自己竟在死生之间从止步不前的小梵天境巅峰直接步入大梵天境。此境界修灵识力,灵识力强大者,能入虚无之境,自己会出现在过往之景里怕是和此有关。 世间因缘际遇总是荒诞。有人因一曲琴音顿悟,有人因激辩升境,有人因酿酒入仙道,这些千奇百怪的机遇让世人为之生羡,然这世间更多的是苦修不得道之人,是停滞不前,瓶颈难破之人。 苏清绝目色微凝,摸黑下床,忽而门口传来门扉轻启的声响。 “你醒了” 声音清越,如山间清泉,如林下清风。 来人的声音并不陌生,苏清绝的手自乾坤袋上移开,坐于床边:“金郁琉?” 金郁琉轻应一声,合上门扉,走到桌边斟了一杯茶,将茶杯递到她的面前:“水” 虽是换了一身惊悚的装束,但他面上仍戴着一张面具,这副面具比之前的精致许多。 苏清绝目不能视,伸手时手指堪堪错过杯身,金郁琉手臂微移,杯身碰到摸索着的指端。 一股热意自指尖传来,苏清绝握住茶杯,道:“你为何不点灯?” 金郁琉自怀中取出一物:“双目积瘀,三日不能视物,如今你眸色赤红,可借此物掩一掩” 世间异瞳,如妖如魔,赤红的眼是入魔的征兆,而这世间从来容不下有异瞳的人。 能自险境之中活了下来,失明三日又算的了什么。 苏清绝一手执杯,一手抬起,忽觉一轻柔之物落在了自己的掌心,她五指一收,道:“现下几时?” “亥时”金郁琉退开一步:“此处是城中的一家客栈,你受……”话音未落,忽见她倏然起身,手中的茶水因剧烈的颤动而洒了出来,好在茶水不烫,双手并未见红。 金郁琉话语一顿,转而道:“你有要事?” 要事谈不上,只是玉琉光与自己同行一路,如今次分开一日之久却是头一次,莫要发生什么事端才是。 静立片刻,苏清绝摇了摇头,复又坐了回去,双手握着茶杯置于膝上。 “你救了我又助我升了修为?” “修为破境是你的机遇并非人为”金郁琉话锋一转,道:“何故破除结界?” 即能问起结界,此人定是知晓一些关于它的事情,破其结界的原因是因姜氏,苏清绝自不会告知实情,半真半假道:“地下有结界,好奇使然,适才如此,你知晓那处结界?” 金郁琉却未应声,苏清绝等了一阵,只听他道:“结界之中是万象天引阵法的一环,破除结界,阵法生变,此举无异与仙门为敌” 万象天引阵是数千年前一位高人以五域二十一岛为局布下的阵法,用以引灵脉之力压制幽都的魔气,此阵事关人妖两族安危,苏清绝不想这结界竟是如此重要,方才他的沉默怕是在犹疑自己话中的真假。 无相门乃名门正派,若自己被当作心存异心之人,恐会不妙,她如实解道:“我不知它是护阵的结界。” 所谓不知者不怪,金郁琉不置可否,只叮嘱了一声:“日后你且小心行事,切莫酿成大祸” 护阵的结界攻守兼备颇为厉害,昨夜险些要了自己的命,苏清绝并不想有第二次,见他消了疑心,点头应声,转而询问:“道友怎会来此?” 昨夜金郁琉已经带人离去,复又折回碰巧救了她,这其中怕不是有什么缘由。 金郁琉也未隐瞒:“世间气三分,灵气,怨气以及煞气,人妖修灵,魔族修煞,俗世之人虽不修道,但自生怨,怨气乃人身死时的执念所化,犹如魔煞,魔族出世之心不死,常借人之怨气危及阵法,无相门在结界上留有印记,一旦结界发生异动,门内便会知晓” 原这变故竟是自己,苏清绝心下无奈,诚然道:“有劳” 金郁琉静默片刻,突然道:“你是姜氏人” 此人一向知事言事,秉直持重,与他寥寥无几的交谈里可窥一二,但突然被言明身份,苏清绝的心里顿时掀起万丈波澜,一向没有什么起伏的眼里露出一闪而过的震惊,继而皱眉反问“姜氏人?” 金郁琉面容微侧:“神魂印记” 身为姜氏族人,自出生起就携带着姜氏的印记,这印记刻在神魂之上,任何人都抹消不掉,但自己早在两年前就已经抹消了,且当日自幽都出来那莲花法印并没有动静。 苏清绝的手指几不可查的抖了一下,声音也沉了下来:“你怎知晓?” “印记抹消会留下一些痕迹”他声音不见起伏却足以让听者心头一颤。 苏清绝的双眼不能视物,一双赤红的眼眸却颇为瘆人,她眨了下眼,想起为了抹掉印记所带来的剔骨磨神之痛,眸中突然晦涩起来:“当日幽都,你可是已知晓我的身份?我能出探灵台可是因你符纸之故?” “不错” 苏清绝心下一沉。 幽都一行,仙门弟子进出以玉牌为凭,为出幽都,她暗中找了半晌,直至觉察地面的颤动,适才赶了过去。 方至石林,一人撞毁数块巨石落在了她的不远处,魔气袭身,灵珠不在,肉身已毁,已然生机断绝,她替了那人身份,适才得以逃出生天。 而三年前,自己为得抹消印记的法子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不想如今被他识破了身份也是因那抹消印记的法子。 金郁琉道:“印记不在已不受镇魂印的挟制,留下的痕迹常人不察” 常人不察,但还是有人能察觉出来不是?苏清绝眸中多了一些耐人寻味的意味。 金郁琉似乎知晓她心中所想,轻声询问:“你在想什么?” 即便眼盲,苏清绝依然能觉察到那道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此人是唯一一个知晓她身份之人,方才杀人灭口的念头一闪而过,不想竟被此人看破了。 “未想什么” 她的面容寡淡,神色平静,仿佛方才的杀机并未有过。 金郁琉一顿,转而问道:“三年前,姜瑾琅可是你所扮?”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被道破身份对于急于摆脱姜氏的苏清绝而言犹如密布的樊笼一般让人挣脱不得犹自恼怒,她眉头一皱,并未应声。 金郁琉见她不答,又道:“她的印记尚在” 苏清绝闻此有些惊讶:“你去找过她?” 金郁琉淡道:“有过一面之缘” “你……”苏清绝一时哑然,停了片刻,道:“你莫不是去寻坑埋的仇?” 金郁琉却道:“与此事无关,两年前我听闻九幽山的焚寂结界一事,后机缘巧合见了她。” 见他并未记仇,苏清绝心下一松,如实道:“我自是没有此等大能,焚寂结界为神器参商剑所为。” 金郁琉并未接话,苏清绝也不等他反应,问道:“姜瑾琅可有为你讨要过抹消印记的秘术?” 当初阿九入地宫寻抹消神魂印记的法子便是为了替姜瑾琅寻得,她既能见到无相门的弟子该是不会错此良机。 “曾提及一二,我并未给她” 果然如此,不过自己抹消印记一事姜氏似乎并不知晓,沉吟片刻,苏清绝道:“你并未告知他们给我秘术一事?” “此事非同小可,当日一见,姜瑾琅身份之下却有两人,奇怪之余,只作不知” 如此自己能够安身隐于世间他功不可没,不过:“姜瑾琅心思玲珑,你曾给我的那张符纸应是在她手中。” 姜瑾琅不会不去过问此事,事实上,她也的确是问了,金郁琉道:“她曾以忘记符纸的用法为由问过此事,我如实告知符纸可护一次平安。” 用处倒是无错,不过自幽都到邬一城,他早已识破自己的身份却直到今次才言明,这又是何用意? “九幽山上你为何不言明?” “你亦知我为谁,何故不言明?”金郁琉不答反问。 苏清绝一默,再入俗世,她不想多生事端,且二人有些恩怨,若主动提及不是自找麻烦?如今若非结界一事,又怎会知晓此人早已明了自己的身份。 “那今日又为何提起?” 金郁琉沉默片刻,声音低了一低:“世间际遇无常,命盘变幻无穷,而观之不详者,为机缘,我并未想过今次一遇会快至如此。” 初见时谓之萍水相逢,复见时有诸多机缘巧合,而不涉他人之事,便无机缘一说,金郁琉一直未道破她的身份,怕是未曾想过二人会再有瓜葛。 苏清绝突然后悔昨夜心血来潮追究结界一事,若无此举,两人是该陌路才是,这真是一步错,步步错,不过世间机缘有巧合,有人为,两人又是什么? “你说的机缘是什么?” 金郁琉微一抬头,一道视线便犹如实质的落在了对面之人身上。 “你会取我性命” 这句话犹如一道惊雷落在了二人之间,苏清绝心下一时惊疑不定,沉默片刻,出言道:“我为何要取你性命?我与你无冤无仇,若说有,也是坑埋之仇,这也是我对你不住在先。” 金郁琉微一颔首,道:“梦境如此,我亦勘不破” “梦境?你曾在梦境中见过我?”苏清绝奇怪道。 “不错” 有所思,有所想才有所梦,两人萍水相逢,又怎会入梦? “梦境有什么?” 金郁琉似乎并不想提及此事,静默半响,适才道:“一团异火会将我吞噬殆尽” 这得有多大的仇才会用火烧的法子来报仇?苏清绝抿唇:“火是我放的?” “正是” “……” 苏清绝目不聚点,面上却露出少有的郑重:“后事恩怨如何我不知晓,但你我无冤,仇也不是什么大仇,我定不会杀你” 说至此,似是想到什么,她话语一顿,继而轻道:“今次一遇,你可是想取我性命?” 金郁琉微微一怔,声音如常道:“既是未知,这因缘尚未发生,在下亦想知晓其中机缘为何,自不会斩断前因,而后唯自然顺之” 即便如是说,但攸关性命,容不得半分差错,方才是自己想杀人灭口,这转眼又担心起他要杀人灭口来,真是风水轮流转啊,苏清绝犹疑片刻,诚然道:“多谢” 这一声谢晚来了好些年。 三年前的一场簪花大会,各大宗派名门齐聚衡阳宗,苏清绝自地宫中出来,顶着姜瑾琅的皮囊同天衍宗的弟子一同前往,此行的目的除了替姜瑾琅挣得名声外亦有其私心,事涉无相门,除却比试,苏清绝将所有的时间都用在无相门的弟子身上。 若论最为诡异的门派装束非无相门莫属,因着门下弟子都带了面具不露真容,旁人想寒颤几句都无从下手,更何况自己亦不是多话之人。苏清绝看着很多人吃了闭门羹,连着头疼了两日,直到第三日一众身姿欣长的人群里多了个矮了半头的身影,直觉告诉她这是个少年人。 然一日跟踪下来,苏清绝发现此人年纪不大修为不高,身子亦不大好,但功法御纸作人,真假难辨,甚为奇怪,便默默打消了用强的念头欲从旁入手。 不过相比于让人吃闭门羹的同门,此人却是好脾气的多了,虽说出的话不怎讨喜。比之有人替旁人来讨僻邪驱灾的符咒,金郁琉虽是给了,却无端道那人身有隐疾,需灵药救治,再被追问是何隐疾之时,他却道自己不是大夫,并不知晓,随即甩一甩衣袖,坦然离去,留下那人独自在风中凌乱。 比之因声音的缘故被女道友调戏意图摘掉面具时,不恼不怒的道出门规,随口提了句炉鼎的弊端,并好言让其洁身自好,女子当场羞愤难当,掩面而去。 比之被骗去玉茗堂时,其他门派出言挑衅,论及门下装束,此人亦温言相告,然没了又道了句:人看人者是人,妖看妖者是妖,人若看人者说妖,定是生了眼疾,且已累及心脉,才会指鹿为马不辨是非。” 这番云淡风轻的直戳痛处顿时惹了不少人,看无相门不顺眼的纷纷迎了上去。 苏清绝站在一旁,不是那些人借机生事,其实她也奇怪,无相门中的面具与面容严丝合缝不见一处破绽,那门下之人又是如何视物饮水的?当然,她还未蠢到去火上浇油。 几个门派虽有恩怨,但毕竟是在衡阳宗,且在簪花大会上。众人都不是蠢笨之人,自然不会去砸自家门派的名声,一番针锋相对下来并未撕破脸皮,而是借着玉茗堂灵酒的原由比起酒来。 玉茗堂的灵酒分为九品,酒中所含灵气随着品阶上升也越发精纯,传闻饮下九品灵酒,彼身修为能更上一重,当然,身体承受不住,爆体而亡应另当别论。 柿子要见软的捏,苏清绝亦是如此,但这个软柿子不卑不亢自有其傲骨。 以天山派为首的弟子,指着桌上的九盏酒道:“既然来了玉茗堂,哪有不饮一杯的道理,还是说你看不上衡阳宗的灵酒?” 金郁琉长身玉立,少年如玉质的嗓音自面具下传了出来:“衡阳宗的灵酒自是不错,不过门下禁酒,不能享此口福,道友既好酒,想来九品灵酒不在话下” 另一人笑道:“无相门有无相门的规矩,玉茗堂有玉茗堂的规矩,道友难道不知来此之人皆是要赌酒之人,道友不应,便是坏了衡阳宗的规矩。” 金郁琉道:“既是衡阳宗的规矩,应严以律下,在下师从无相门,自当遵从本门规矩,不生二心。” 衡阳宗的规矩自然是用来约束本门弟子的,但三宗鼎力,各门派的弟子又齐聚此处,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谁又能无视一个大宗的规矩? 几人便是借此刁难,正巧无相门竟有禁酒的规矩,可不是正中下怀?不料金郁琉却丝毫不给一份薄面,更因此将几人奚落一番,都是能叫出名号的人,怎会任由旁人阴阳怪气,一时间两方僵持起来。 “道友所言在理”衡阳宗的弟子适时出声:“宗门以规矩御下,道友非我宗人,自不能因此而坏了自己的门规,今次因簪花大会,诸位来此亦是以酒会友,聊表心意,实乃幸事一件,道友禁令在身,不若寻上一位友人浅饮一杯如何?” 此话一出,看似给了几人台阶下,实乃双方都削了几分薄面。 不过苏清绝却很高兴,如此卖人情的好事自然少不了自己,她径自上前:“我来替他” 众人见有人站了出来,皆是一默。 姜瑾琅是天衍宗的弟子,修道门派虽是三足鼎立,但天衍宗却是名副其实的第一大宗,那起事的几人面色顿时黑了起来。 苏清绝停在金郁琉的面前,抬眼看他,声音细如蚊蝇:“我替你赌酒,你得给我瞧病。” 这话颇有些强买强卖的意味,金郁琉下颌微低,轻声道:“道友身子无恙。” 苏清绝摇头,道:“我所患不治之症,唯道友能治,如此便说好了,一言为定” 说罢也不等他应声,苏清绝移步桌前,一指方才闹事之人,道:“九盏灵酒我替他应了,你们几个,谁人来赌?” 衡阳宗的弟子出面道:“瑾琅,只代浅饮一杯即可” 苏清绝微微一笑:“如此,倒是无趣” 见女子口出狂言,那挑事的人面面相觑,天山派的段横涯走了出来:“我来” 苏清绝看他一眼,道:“既是赌酒,重在一个赌字,区区九盏灵酒怎能尽兴,不如你我分盅而置,一人九杯如何?” 九杯飞升,好则一阶越,坏则肉身死,这是在赌命,众人里担心有之,幸灾乐祸有之,但都作壁上观,无一人出声。 段横涯不想此人突然发难,咄咄逼人至此,他面色一变。 “且慢”金郁琉突然上前,一张惨白的面具看向苏清绝:“九品灵酒不是儿戏,不至如此” 苏清绝看他一眼,如是道:“我来此是为了它,顺手卖你个人情,不过,你要记得还。” 金郁琉闻此沉默片刻,道:“他又如何?” 苏清绝闻言一愣,转眼明白过来,不由轻笑称奇:“他为难于你,你却担心他?” 金郁琉轻道:“人命一事不是儿戏,之于你亦是不妥” “欸,你是在担心我?”苏清绝微一挑眉,笑道:“人固有自知之明,谁会拿性命去开玩笑?他既然应了必有十成的把握,你说是吧?”话毕,视线落在应酒的人身上。 段横涯见那一番挑衅,眉头一皱,沉声答应。 见此,苏清绝拍手叫好,挥手道:“上酒” 此情此景,金郁琉不再多言,后退一步,在旁静观其变。 衡阳宗的弟子给双方换了灵酒,点上香,此局,为半柱香的时间。 苏清绝随手端起一杯一饮而尽,然后看向对面。 相比于她的漫不经心,段横涯则慎重许多,他仔细看了每一盏酒,亦嗅了酒味,这才端起第三杯酒。 九盏灵酒苏清绝势在必得,是以不论是哪一盏酒,对她而言都是一样的,段横涯则不同,他每一杯酒都喝得小心翼翼。而在他踌躇之时苏清绝已借着自身的灵气将灵酒里的灵气缓缓纳入气海之中。 这本就是一场豪赌,境遇相同,心境不同的两人,有一方,自一开始便就输了。 段横涯在饮下第七杯酒时,面上已经通红一片,细密的汗珠布满额头,他狰红着眼,看向对面的女子。 苏清绝面色未变分毫,她端起一杯酒,看了段横涯一眼,低头浅饮,待小酌完,嘴角一勾,道:“倒” 话音方落,那双猩红的眸子突然闭上了,见状,天山派的弟子赶忙将人背起送回天山派的居所,酒桌前顿时剩下苏清绝一人,众人只当她是运气好,不料那人径自端起最后一杯酒一饮而尽,看向身侧之人,道:“走” 九盏灵酒并非儿戏,而她面色如常,神思清明,堂上顿时寂寂无声,无人敢上前去拦,金郁琉便在众目睽睽之下随她出了玉茗堂。 出了门,苏清绝御剑而起,垂眸道:“上来” 金郁琉飞身而上:“你当真无事?” “无事,如今酒已饮,你且还恩”飞剑快如流星,苏清绝开门见山道:“抹去神魂印记的法子” 话毕,身后之人并未立即应声,过了一阵,只听他道:“说于你,你欲何为?” 苏清绝也未瞒他:“姜氏欲置我于死地,抹消印记我才能保命” 身后又是一阵沉默,苏清绝已然生了硬抢的心思,不想他突然应了下来:“莫要道于旁人” 苏清绝闻言生怕他反悔似的,忙道:“一言为定,不过,此事你知我知,不能向旁人提及此事。” 金郁琉这次未在犹豫,而是很快应声,苏清绝心下一松,眯了眯眼,临近停在了一处沙滩上。 衡阳宗南临海,此时夜空无垠,满月如盘,月辉铺陈,将海面映得亮如明镜,而周遭浪声涛涛,灵气氤氲,长风洗尘,蔚为壮观。 两人方一落地,苏清绝径自朝金郁琉伸出手,虽是无话,但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金郁琉抬手,莹白修长的食指点上她的手心。 苏清绝勿自疑惑间,一道铭文出现在魂海里,继而传来金郁琉的声音:“抹消印记九死一生,你可要做?” 苏清绝心道:“自然” 金郁琉不在出言,未几,他收回手,苏清绝的掌心却多了一张符纸。 “置于法阵中可护你周全” “多谢道友”性命攸关,苏清绝自然不会推辞,她欣然收下,随即挥挥手,道:“我练会儿功,道友先行回去吧” 金郁琉微顿片刻,道:“你为何会信一陌路之人?” 苏清绝正高兴着闻言顿时皱了眉头:“秘术有假?” 金郁琉摇了摇头,道:“炼化灵酒需一些时辰,道友请便,在下告辞” 堂堂无相门的弟子应是不会骗人的吧?苏清绝狐疑点头,待他离开,适才盘腿而坐,双手捏诀,将体内因灵酒而疯狂肆虐的灵气缓缓疏引。 九品灵酒,酌饮飞升,所言果然不假,若要炼为己用却有些难度。 她一心炼化灵酒,已到忘我之境,身在彼岸,心在河瀚,周遭的一切仿佛已经悄然远去。 待睁眼时,淡月下沉、残星几点,苏清绝复又闭了闭眼,掩去眸中的一抹红晕,周遭浪声依旧,海风舒爽,而身前柴火将息,金郁琉躺在一旁。 对于去而复返的人,诧异间她探身打量,然此人一动不动,似乎并未察觉。 苏清绝神色一变,抬手拍了拍他的手臂:“道友,道友” 躺着的人依旧毫无动静,苏清绝伸手正要抵上面具,指尖微微一顿,打消了揭开面具的念头,垂手探向他的手腕。 脉搏平缓,没有异处,苏清绝将人打量一番,复又抬手,食指抵上他的眉心,灵识方一探出便被一道力挡了回来,魂海之下隐有神魂,于修士而言,此乃命门,不容旁人探试。 一番动作,苏清绝皱了眉头,周围没有打斗痕迹,他的身体无恙,但人却不醒,这是怎么回事? 沉思半响,所思无果,苏清绝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沙子,沉默着看向天际,眼见东方吐白,天色渐明,这才心下一横,垂眼道:“道友浅睡片刻,待我拔得头筹,便来挖你” 回忆仅仅一瞬,但那日,自己并未送他回去,而是就地挖坑,布下结界将他埋至地下以至错过簪花大会,那说要来挖人的自己却因夺魁一战昏迷数日,醒来之时已身在地宫之中。 恩将仇报或许便是如此,金郁琉的修为虽不如何,但功法却是厉害至极,若无差错,两人会同台切磋。 三年过去,再遇之时,隔着坑埋的仇,莫名的心虚让苏清绝垂了眼。 那句道谢,金郁琉并无反应,只道:“一年前姜氏丢失神器参商剑,因此花重金悬赏偷剑之人,其名曰:姜姝妤,你可是此人?” 苏清绝自幽都出来在客栈听了诸多事宜,此事她已有耳闻,这才对参商剑的剑灵忌讳颇深,而自九幽山见到那莲花法印之时她便直觉是冲自己而来,但姜氏该是不知自己是姜氏人的身份才是,又是如何得知自己真实名讳?这疑惑一直梗在心头,眼下见被识破身份,无奈道:“我若说是,你要如何?” “你与姜氏的恩怨与我无关” 苏清绝一愣:“那你为何说于我?” “你如今为半魂之体,还望小心行事” 被一眼看穿的感觉让人无所遁形,苏清绝觉得自己在此人面前无半点招架之力,只能无奈叹了一口气,继而道:“抹消印记之时我被净魂瓶抽了半缕神魂,若是取回,那半魂上的印记要如何?” 金郁琉却道:“无事” 秘术与符纸皆是他所给,想必所言非虚,她揉了揉眼,眼前黑漆漆的一片多少让人有些不适。 “你当真不会借机要我性命?” 几番询问,金郁琉知晓她的不安,沉默片刻,道:“我若想取你的性命,你如今可会安然无恙?” 此话不假,如他所言,若想为之,何故救她一命? 苏清绝心下一松,别开话头:“那夜你为何往返且晕了过去?” 金郁琉似乎并不想提及此事,转了话锋:“城南问柳巷有详知城中人事之人,你若寻人可去此地询问一二” 两人皆因寻人至此,不过自得知那人非玉琉光时,苏清绝已经忘了这回事儿,她点了点头,继而道:“多谢告知,不过,你何故救我?” “簪花一事,你替我解围在先,虽有梦境如此,但所现也非今日,你无需放于心上” 当日苏清绝并非无故解围,金郁琉这般坦然,倒让自己有些不自在,她不再多言,将茶杯放于一旁,取出白巾覆于眼上,起身辞行。 作为眼盲之人该是行动不便,然她足下步伐稳健,面上神色平静,不见丝毫惊慌,如此倒如同常人一般。 金郁琉看了一阵,直到她要撞上桌椅之时适才出言提醒。 二人落脚的是家客栈,不巧还在楼上,苏清绝以手抵墙沿墙壁行走,来客见此纷纷礼让避开。而穿过走廊便是向下的木阶,她屏气细听来客的脚步声,声音轻重缓急,杂乱无章,静立片刻,抬脚下阶。 “下七阶” 金郁琉的声音自下方传来,苏清绝心弦一松,以手扶栏,脚下不再迟疑。 “左移三步,下一阶,移二步” “下八阶” “姑娘行走不便,如不介,在下可助姑娘” 下至三阶时,下方突然传来一道温润的声音。 苏清绝摇头,足下却是未停,心里默默数数。 “姑娘何须客气,你若走个一天,店家的生意还做不了?” 又有一道娇俏的女声传来,但这声音的主人却颇为不耐。 苏清绝皱了皱眉,并未应声。 “欸,莫不是个哑巴?” “小师妹,你怎能与目盲之人计较?”又有一道男音传来。 “哼” 女子轻哼一声,不在多言。 六,七,八 苏清绝方在阶下站定,忽觉衣袖微动,继而一股外力自袖间传来,金郁琉的声音也自身边响起:“跟上” 苏清绝眉眼微舒,借着力跟人走了。 夜空无垠,星河璀璨,一柄飞剑自空中划过,朝城南飞去。 第10章 剑灵不见了 苏清绝现在与瞎子无异,行走不便,只得请金郁琉送上一程,好在此人并未拒绝,不过两人都不是多话的性子,这一路风声呼啸,沉闷寂寂。 良久,苏清绝出声道:“你可知剑灵是何物?” “参商剑有异?”金郁琉长身玉立,背对而向,闻言不答反问。 此人真是机敏,苏清绝道:“焚寂结界为参商剑所布” 金郁琉沉吟片刻,为她解了疑惑。 灵剑生灵,无体无状,若要说有,乃是一股剑意,这剑意与剑主心意相通,是以为剑灵,但冷器无识无心,需长年累月的灵力滋养,或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所以剑道难参,常人只当为兵器罢了。 养剑如修行,世间修士大多用剑,但真正能养出剑灵的没有几个。 而神器由天罡神石所炼,本身具有神识,在灵气温养中可如精怪一般幻化人形,其修为直逼人族上仙道。 神族方陨,其后世之血脉仍存,是以能用神兵利器,但随着血脉传承的日渐稀薄,数千百年来,神器沉睡,后世之人也只能借助血脉的优势施展出神器的三分神力,而这优势却不足以唤醒神器之灵,所以,这玉琉光倒底是何物? 苏清绝静默片刻,道:“你对旁人亦是如此?” 金郁琉不解:“何出此言?” 苏清绝理了理措辞,道:“对旁人亦是如此相助?” 金郁琉的声音与夜风交杂在一起,有些听不真切:“不涉秘辛和性命即可” 阿九说过,这世间有作恶之人,也有为善之人,比之眼前之人。 两人虽无深交,金郁琉记着解围的那点恩情能相助于她,是值得让人庆幸的,感慨之余苏清绝道出心中疑惑:“你们无相门的面具不能摘?” “门规如此” 苏清绝奇怪道:“面具都是一个模样,又如何分辨?” “门内功法可知” 苏清绝默然反省,自己所言可是有什么歧义,不然他为何答非所问? “往后一遇,我如何知晓是你?” 金郁琉却不说话了。 苏清绝等了片刻,忽而反应过来,无相门为何如此装束,想必是不想世人知晓面具之下的模样,何况因梦境的缘故,此人怕是不想再见到会要了自己性命的人,她垂了首,不再追问。 未几,两人落在了城门口的一家客栈外。 金郁琉执剑在手:“可需相送?” 苏清绝去过客栈,其中布局并不陌生,微微摇头,再次言道:“我叫苏清绝,既然你我不便,以后相见,就自行作陌路之人罢” 金郁琉没有立即应声,静默了一阵后点头道好,继而御剑离去。 梦境,如若金郁琉命里真有此劫,对于曾相助之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会让自己亲手取他性命? 苏清绝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身进了客栈。 客栈里零零散散亮了几盏灯,堂上没有客人,只有店里的伙计趴在柜桌旁小憩,凭着记忆,她穿过大堂上了楼,推开一扇门走了进去,屋内晦暗,只有门外透过的半点火光将人影拉得很长。 屋内气味依旧,只是玉琉光却不见了。 苏清绝坐下来,摸索着倒了杯茶。 两年前的九幽山中,自己身死之际被参商剑的剑鞘所救,剑鞘撑起一方结界将她护在如炼狱一般的焚寂结界之中,玉琉光的声音跟着在魂海里响起,他将混元经缓缓道来,补了所修功法的弊端,助自己重塑灵珠气脉才得以从幽都出来。 但玉琉光的记忆似碎成千万颗的小细钿,一些是记得的,比之自己的名讳,而更多的是不记得。 对于一个懵懂的孩童来说,世间的万物在他眼中都是稀奇玩意儿,这便显得教养尤为重要。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苏清绝不是适合之人,她自幼凉薄贯了,身边骤然多一人随行,反倒令自己无所适从,更重要的是神器之灵根本无从唤醒,如果玉琉光是剑灵,他何故醒来? 自己既不是神器的主人,亦没有结血契,更没有与之心意相通,自认为不会有唤醒他的能耐,如果不是,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东西跟着自己怕是会多生事端,眼下那剑灵不见了倒好,去了碍于救命的情面,亦省了不必要的麻烦,毕竟,参商剑出自姜氏,带着他总归不便。 第11章 能收妖做徒弟的不简单 无祁山是南域群山中的一座,山脚下有城名止戈。 妖与人间的对立已有数千年之久,最初妖族强盛,俗世之人只能任其宰割,而自仙门兴盛起来,两方隔着延续下来的世仇,每每争得鱼死网破却又胶着不下,两败俱伤,后因魔族从中作梗,于是人与妖立下止战之约,而刻着盟约的玉碑便立在止戈城中。 过去千年,人与妖之间已经有了微妙的平衡,妖族居东海南海十一岛,陆上亦有妖修道宗大荒宗,而这大荒宗就座落在无祁山上。 止戈城是座妖城,除了与妖族有生意往来的人,常人一般很少踏入这里,所以城中只有一座供人落脚的客栈。 夜色苍茫,苏清绝携着一身月辉停在客栈门前。屋檐点灯,暖黄的灯火映在一黑衣少年身上,他坐在门槛上,双臂交叠在胸前,正虎视眈眈的看着眼前人。 要想进去,需经过黑衣少年,然那少年坐在门槛的中间,又将灵剑横置,留下两边的窄道并不能让人通行,两人萍水相逢,没来由的仇视让苏清绝多看了少年一眼。 少年开口道:“你要住店?” 苏清绝点头应声。 少年道:“要想住店,先问我的剑可同意?” 妖城到底和别的城不一样,难不成住个店还要比划一番?苏清绝虽头一次来,也曾打听过与之相关的一些消息,并未听说过有这种事儿,便未应声。 少年微哂,起身携剑,忽然一阵轻风擦着剑身过去了,少年目色一凛,只见女子依旧站在原地,未曾动过。 “你为何不言?” 少年已在客栈外坐了一天,与人难免会起口舌之争,更多的是大打一架,因对女子尚有礼教约束,动手时有所收敛,但对着挑衅不出一言之人却未见过。 两人对视良久,女子仍不言语,此时无声莫过于挑衅,少年轻哼一声:“别以为你是女子我便会手下留情,看剑” 既然不会手下留情,为何要说“看剑”二字,苏清绝觉得这妖忒拧巴,转头问掌柜:“怎么回事?” 掌柜朝门外看了眼,很是头疼:“客栈设有阵法,妖不得入,这是一位客官的小徒弟,进不得,便也不叫旁人进得” 能在妖城里开家人族的客栈也是两族之约,住人的客栈妖不得入,住妖的客栈人不得入,这为两族的和气留足了面子。 妖的修为亦有境界,如前有采灵境,结元境,羽化境,后有吞元尊,天妖尊,因妖得天独厚的本领,妖结元境修为相当于人族修士的大梵天境修为。黑衣少年的修为不低,自己方入境,二人交手只怕胜算很小,不过,竟然有拜在人族宗门下的妖,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苏清绝道:“可遇到有打得过他的修士?” 说起这个,掌柜眼露热切:“姑娘可是今日入店的第二位客人,这住店的银子,免你一半” “你这掌柜可真黑,我师尊给你的银子足够包下你这座客栈了” 门外传来一道少年音,这话说得不留情面,掌柜嘿嘿一笑,非常坦然:“做生意的怎会嫌钱多不是” 少年冷哼一声,道:“你刚才使了什么?” 方才拔剑刺去,女子身形骤然化作一抹云烟,思来想去,应该是借着他起身的空隙去到客栈里,但方才在外面站着的又是什么东西? 这话明显是问得苏清绝,她付了银子,道:“你所修是何功法?” 少年一愣,道:“为何要告诉你?”对于修士来说,像功法剑诀阵法等物乃是秘辛,对战之时,多一份神秘便会多一份胜算。 这妖还是只心直口快的妖,苏清绝点头道:“所言在理,为什么要说于你?” 少年顿时只觉一口气梗在了胸腔,沉默半响,狠狠道:“你别出来” 果然少年心性,苏清绝觉得有些好笑,也没在说什么,径自朝楼上去了。 一夜无话,竖日一早,苏清绝起身退房,见客栈已有陌生的面孔进来,便问掌柜道:“那妖走了?” 掌柜双手环抱揣在宽大的衣袖里,闻言,叹气道:“可不是” 苏清绝看他一眼,妖既然走了便不挡客栈的财路,这掌柜怎么反倒叹气起来? 掌柜似看出她眼中的疑惑,敦厚的面上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来:“昨儿一日做了三日的营生,不知这等好事儿还有没喽”。 苏清绝一时无言,抬步要走。 掌柜见了,道:“姑娘可是要去无祁山?” 苏清绝点头。 掌柜道:“那对儿师徒也去了那里,那妖对你怨念颇深,姑娘可要当心喽” 苏清绝道了声谢,出了客栈,御剑朝南去了。 第12章 被威胁了 无祁山连绵数里,有群峰五十四座,主峰十三座,大荒宗的主殿便建在最高峰的落仙峰上,而因其高不可攀,便是仙人登顶亦要歇息一下,是以名为落仙峰。 大荒宗下设有五阁,分别坐落于十三峰之中,有道尊阁,梵音阁,炼丹阁,五金阁,布阵阁,其中以道尊阁为首,而谛江便出自道尊阁。 山路蜿蜒盘桓,石阶看不到尽头,来自妖族的威压,苏清绝在很远的地方就觉察到了。 人妖有别,为了入宗,她已吃了幻妖丹,能迷惑妖族,然骨子里的血脉是隐藏不了,此行不知会有什么变故。 苏清绝抬眼看了看渺渺山路,指尖捏诀,欲上石阶。 “你想死?” 突然,一道冰冷的少年音自头顶响起,如此倨傲的声音,不难猜出此人是谁。 苏清绝微一扬头,便见两人出现在上空,一人年长,一人年少,年长的着白衣,年少的着黑衣。 她自然是不想死的,幻妖丹能保三日之余,除非是妖道尊者那种级别的妖能识破,其他的看不出异常,只是无祁山之大,两方不会随便碰上,这少年总不会是为出昨夜的一口闷气带人特意找上门来? 见她看着二人不言语,青渊摸摸下颌,道:“小友是半魂?” 世间少有能观之神魂者,除非天赋异禀,然自出来后眼前人已经是第二个看清她半魂之体的人,苏清绝的神色渐渐微妙起来。 青渊见她神色自若但内里气海却是急剧翻涌,打量片刻,道:“我收你为徒,如何?” 此话在二人耳边炸了开来,唤作司央的黑衣少年神色顿时一变。 两人萍水相逢,此人却要收自己为徒?苏清绝凝神不语。 青渊一挥袖,两人落在了地上:“可有拜入别的师门?无碍,辞了便是,记得把命牌拿回来” 他边说边取出一块青玉色的玉简,司央见了,脸色又难看几分:“师尊当真要收她?”话语一顿,似是想到什么,声音颇为冰冷:“师尊逐我出师门,原是想我给这个长相寒碜的东西腾地方?” “此来大荒宗是让你去长长见识,磨练一番,何曾有逐你出师门一说?”青渊看他一眼,道:“你这一路的异常便是为此?” 司央兀自意识到自己会错意了,忆起这一路做的那些事儿顿时有些丢颜面,只能缄默不语。 当师傅的怎不知各个徒弟的脾性,司央排行最末,性子执拗,易多思多虑,此行必是误以为送他回大荒宗,青渊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头,对苏清绝道:“入我青砚门有诸多好处,亦少其约束,于你有益无害” 对于突然出现的便宜师傅,苏清绝自问没有那么大的心,她握着玉简道:“前辈为何收我?” 青渊道:“天衍万象术学的不错” 苏清绝心下一惊,昨夜她正是用了此法避开了司央,难不成此人一直看在眼里,适才跟着自己一路直到方才才显出身来?沉默片刻,她道:“我若不答应,前辈要如何?” “绑你上山”青渊神色平静,说出的话却分外让人诧异。 “……” 如此强硬,又收妖做徒弟,这怕不是什么邪门歪道吧?苏清绝思索片刻,应了下来:“神域秘境以及十兴台会” 话语一出,司央的视线顿时落在了她身上。 世间道修妖修常日里安居一隅,少有往来,除了幽都之行有所交集外,剩下的便是宗门盛会,比之秘境的开启以及各方角逐神鉴的十兴台会。 神族陨落,留下神域秘境,秘境中风云诡谲,四季无度,然因其秘宝而让众修士趋之若鹜。 苏清绝无门无派,若想进去,需得先入宗门,而宗门之中亦有进去的人数限制,说白了,想入门需先应下她的要求。而历来门派收徒都需要通过一定的试炼由门派决定去留,哪里如眼前人一般还有机会提条件,是青砚门不行了还是此人太飘了?司央顿时不悦起来:“青砚门下都是各凭本事,怎你就例外?” 苏清绝点头道:“便是各凭本事” 青渊目露赞许,负手而立:“不错,是我门中弟子该有的模样,为师应了” 他应的干脆,苏清绝直接将自己的一缕灵识注入玉简里,随即玉简迸发出一道金光,待金光散去,自己的名字便出现在了玉简上。 见立了命牌,青渊指尖微动,她手中的玉简突然消失不见。 “青砚门以入门长短来定辈分,司央原是最末,如今,便是你了” 苏清绝闻言上前两步,对青渊做了个郑重的拜师礼:“师尊”,转而对司央做同门礼:“师兄”按身形样貌来说,她要年长司央四五岁,对着还没自己高的少年喊师兄莫名有些奇怪,不过不适归不适,她也依礼办了。 司央后退一步,似是不愿受她这一礼:“哪里有你这么大的师妹!” 苏清绝直起腰身:“我也不曾见过你这般小的师兄” “小?”司央目色微寒,师兄便是师兄,为何要加个小字?是在暗讽自己不是。 苏清绝点头,却未回答。 她的面相寡淡,使那一双如幽潭般的眼眸愈发冷冽,连带着眼尾眉梢都多了一些疏离的味道,司央冷冷看她一眼。 青渊道:“清绝为何来大荒宗?” 他既能道出自己缺了半缕神魂,此行的目的也无隐瞒的必要,苏清绝如实道:“取另一半神魂” “哦”青渊一笑,道:“可需为师出面?” 苏清绝摇了摇头,道:“私人恩怨” 青渊了然,叮嘱道:“我与大荒宗有几分交情,你便同司央一起入宗,允你们胡作非为,但不能丢了性命” 人去妖的地盘胡作非为? 苏清绝答应入青砚门一则因自己不是此人对手,二则因这一人一妖眼下要去大荒宗,与之同行尚有便利,不想这门主竟有如此大的能耐,她转头看了眼司央,人收妖为徒者前所未见,想来此人必有其厉害之处。 “你看我做甚?”司央对突然多出来的小师妹有些一言难尽,此人看着就是个不怎么好相与的人,不由语气不善起来。 苏清绝只是随意一瞥,并无它意,见他不悦便收回了目光,却也未出言回应,如此落在司央眼里又成了一副倨傲的模样,他面色黑了一黑。 “走罢”青渊指尖青叶一掷,青叶顿时化作一叶扁舟飘在半空中。 修士御器飞行,这器一般指的是灵器,苏清绝未曾见过有人能御物化形,而眼前人却对如此精妙绝伦的功法信手拈来,她看了看那叶小舟,飞身而上,三人化作一道碧影消失在山道上。 第13章 妖的敌意 像大荒宗这样的大门派自然有护山阵法,三人一入主山便有妖迎过来恭敬施礼:“问仙尊安” “一年未见,蘅疏的修为增进了不少”青渊清俊的面上神色平和,一身白衣飘飘,如清风在怀,看着颇为仙风道骨。 “能得仙尊夸赞是蘅疏之幸,宗主在摘星殿等候仙尊,这二位师弟师妹请随我来” 蘅疏是道阁弟子,容颜惑人,媚眼如丝,媚骨天成,一笑动人心魄,然其声音却不见丝毫妩媚,反而非外铿锵有力,若只闻其声,只道是个英气利落的女子。 青渊颔首,青叶二分,一叶随青渊去了,一叶仍在二人脚下。 虽一早知晓青渊是上仙道的修为,但听蘅疏如此说,苏清绝心里还是震惊了一把,五域四海二十一岛,被尊称为仙尊的不过廖廖数人,而能到如此境界者,不知要苦修多少年,青渊虽只有三十岁的模样不过是因为上仙道修者的驻颜之术,修士的寿数虽不能同天尔语,但也长寿至数百岁了。 “这位道友看着面生,不知如何称呼?” 蘅疏与司央相熟却不识他身边之人,视线自他身上掠过,落在苏清绝身上。 司央也侧眼看她,像是想看她如何回答。 苏清绝收回思绪,如是道:“在下名苏清绝,拜在青砚门下,排行最末” 蘅疏点头道:“仙尊门下规矩与我宗门规矩有异,唯恐唐突,我唤道友清绝如何?” 有些宗门根据年岁定长幼,苏清绝自然不会介怀,点头道好。 落仙峰有主殿摘星殿,是整座山峰上最高的宫宇,周身隐在云海之中,恍若天上仙宫,而大殿的四周有宫宇错落,乃道阁弟子修行的场所,蘅疏带二人大致熟悉一番后进了一处院落:“司央,尊宗主言,你可入道阁的十八妖识塔,一月时限,领悟如何,看你本事”话语一顿,转而对苏清绝道:“如无必要清绝莫出院子,若有要事可来寻我” 幻妖丹只有三日时效,而司央要在大荒宗呆上一段时日,苏清绝身上的药力已被青渊去了,如今只身入群妖,蘅疏如是说,自然是为她考虑。 “有劳” 蘅疏复与司央交谈几句便离开了,苏清绝打量了一番院落,院中玉石铺道,有花有树,而白玉的石桌将院落两分为东西,各坐落了一间竹屋,屋身有绿植花钿缠绕,很是雅致。 “小师兄住哪间?” 司央抱着剑,没有回答,径自朝东边的竹屋走去。 苏清绝见此转身进了西边的竹屋,屋内分二室,以紫幔相隔,她坐在外室的榻上,自乾坤袋里取出一块玉简,玉简上正是经玉琉光之口得来的天衍万象之术,不想世间竟有人识得。 此等功法诡异奇特,可借灵气化物,衍生万相,却非常人能习,至于为何,那剑灵也不明白,说来,她自玉琉光口中得知不少失传的内功心法,每每论及此,他倒不像一个懵懂无知的孩童。 想至此,苏清绝收了玉简,青渊即能识破自己的功法,又因此被收入门中,想必与他有些渊源,至于这渊源是好是坏现下不明,只得且行且看,苗头不对,溜了便是。 修道宗门开山建派往往是依灵脉而建,灵气充盈,生息相序,源源不断,大荒宗虽为妖修,但所炼之气亦为灵气,与人相行不悖,她既然到了这里,自然不想错失修行的机会,将诸多事情抛诸脑后,修行无岁月,仿佛一息间,天光渐现。 青渊事毕,给司央传了音便离开了。方过卯时,司央自屋里出来,远远望了对面一眼,出了院子,未过片刻又折返回来,在石桌之上留了一行字适才离去。 然苏清绝早已出门,道阁之下错落的院子有很多,她穿梭其中,一路碰到不少妖修,这些妖修大多看不清修为,都说大荒宗的厉害角色多半数出自道尊阁,此话果然不假。 虽为客,但在众妖眼里苏清绝却没有半点客人的自觉,一路行来神情自然得仿若在自己宗门一般,这不拿自己当人的角儿,落在妖眼里着实有些怀疑妖生,怀疑过后便有些牙痒,身为人,在妖的地盘上这般闲庭信步,便是不将他们放在眼里。 “站住”一貌美女子将其拦下道:“你便是青砚门下的苏清绝?” 苏清绝一顿,道:“道友认识我?” “自然,宗内就只有你带着人气”女子名唤柏溪,她一对秀眉轻颦,目露不愉。 昨日接传讯有人来此,需待些时日,众妖不可伤其性命,不想一大清早,这人便出现在眼前。 苏清绝对女子的不满视而不见,神情自若道:“得师尊令,命我与谛江道友讨教一番,师命难违,道友可知他所居何处?” 方入门就拿着青砚门的脸面当挡箭牌,若青渊听见这话想必会拍手叫绝。 “你找三师兄?”躲在柏溪背后的小女童探出脑袋来,怯生生得看着她。 连一个小女童的修为都看不透了,自己最近修行真是松懈了些,苏清绝自省片刻。不过小女童修为虽高,面上却露着怯意,似乎极为害怕眼前的人。 自己这张脸虽不尽讨喜,却也未令人害怕到这种地步,怎还有妖怕她?于是嘴角弯了些许,点头道是。 谁知小女童头一缩,直接躲在女子的背后不出来了。 柏溪道:“要切磋便去云台约战,谛江师兄若想应战自会回你” 这倒省事多了,苏清绝思索片刻,道:“有劳道友指个路” 柏溪看她一眼:“此去东南方,有一落霞峰,封顶有处云台,你自过去就知” 苏清绝施礼道谢,御剑而去。 “阿姐,她是何人?为何找三师兄?”小女童看着远去的人影。 柏溪目色微沉,道:“修道之人竟如此不知羞耻,还敢找上门来?” 柏灵疑惑道:“那是三师兄心系之人?” 柏溪摇头,未答。 柏灵拉拉她的衣袖道:“人族来大荒宗,挂名云台倒是头一次,阿姐,我想看” 柏溪收回视线,应声道:“时辰到了便去看看” 第14章 云台 大荒宗的落霞峰顶有处云台,传闻有云,千年前有妖道大能修士在此斗法,一剑削下落霞峰顶,削口平整规圆,后经大荒宗修建,遂成云台,其恢胎旷荡,被五阁定为切磋之所。 苏清绝到落霞峰时,峰上妖修零落,云台之上并无妖修切磋。她飞身上台,方一落地,云台上顿时闪出一道光幕,光幕之上出现密集的名字以及所对应的胜负次数,谛江的名字并不难找,高居榜前,一眼便能看到。 苏清绝左右瞧瞧,一时无从下手。 “欸,大清早的,谁这般急性子啊”一道慵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苏清绝转身望去,便见一男子半眯着眼朝这边走来。 妖幻化成人,其姿容较常人更甚,初见时还会惊艳于此,然一路走来,苏清绝觉着自己已成木石之心。 “道友好,我欲与道尊阁谛江道友切磋一番,不知要如何约战?” 姚祟脚下一顿,半眯的眼顿时睁开:“你你你你你,人?” 声音拉得很长,苏清绝点头,自报家门:“在下青砚门下苏清绝,特来此找谛江师兄切磋,道友可知如何约战?” 姚祟一愣,飞身上台,将人打量一番,神色复杂道:“道友,来我宗云台挂榜之人,你是第一个,勇气可嘉” 苏清绝没有一点坑师的自觉,坦然道:“师命难违” 姚祟啧了一声:“你的名讳昨日便上榜了,不过司央道你今日不便,我便将其撤了” 苏清绝目色微凝:“昨日?” “可不是”姚祟袖袍一甩,道:“昨日你家仙尊同宗主一道过来,不知怎地起了兴致,道怕你无聊,来云台解解闷,你不知?” 青渊的用意并不难猜,司央来此是为修行,此番将苏清绝挂名云台自然也是为了修行,但事涉自己,她却并不知晓,心里隐隐不快,未答反问:“师尊在何处?” “听闻昨日已经离开” “师兄又为何道今日不便?” 见她问起,姚祟便知此人一点不知,有些汗颜,指了指光幕:“虽阵法会根据修为差异确定交战对象,一般而言对战者差距不大,但也有例外,看到第一个了没,他今日挂名,你若运气不好,排上他,性命不保” 排在榜首的名禹疆,苏清绝看了眼,问出她更在意的地方:“双方切磋不是选定之人?” 姚祟道:“可以选定,不过,只有胜者才有这种机会” 苏清绝微一沉吟:“禹疆修为如何?” “羽化境,巅峰”峣祟一顿:“怎么,你要上榜?” 羽化境可比拟上仙道问道尊的修为,她不过方入大梵天境,着实不自量力了些。 “能否点到为止?” “你是人”姚祟话未说明,苏清绝却知道他的意思,许是同族之间还点到为止,这隔了种族的差异,可就难了。 “若是我取了对方性命会如何?” 姚祟微怔,先入为主,他倒没想过此人会在大荒宗取妖修性命,诚然,妖既想要她的命,她又怎会坐以待毙? “无事,顶多拉一些仇恨罢了,云台之上,生死由命,不过,如果打不过,跳下台子算作败数即可” 既说了生死由命,能有命跳下台子的也是厉害人物。 姚祟见她不语,以为是在担心,便道:“我与司央交好,你有事只管来找我” 苏清绝道了声谢,后道:“有劳道友将我的名讳挂上去” “你要去?”姚祟有些惊讶。 苏清绝道:“若禹疆日日挂榜,难不成我便不去了?既然避不过,切磋切磋亦是好的” 姚祟一笑,道:“禹疆师弟要闭关一段时日,你可等明日再挂榜” “无碍”苏清绝道:“我运气一向不差” 按照常理,双方切磋,修为差距不大,那便有机会错开禹疆直接与谛江对上,两年前谛江修为在结元境,不知如今是否到了羽化境? 姚祟听了便拿出一块白玉色的玉盘,玉盘上刻着复杂的纹路:“放进一缕灵识” 苏清绝指尖一点,金色的光晕没入玉盘。 姚祟道:“午时交战的名字便会出来,你且等着” 苏清绝点了点头。 姚祟将玉盘收起,道:“今日参战,可需知会司央?” 苏清绝摇头,道:“此事与他并无关系” 话音生分疏离,姚祟奇怪道:“你与他不睦?” 苏清绝拜入青砚门不过一日,何谈和睦不和睦?再者此事的确与他没有关系。 “小师兄要去妖识塔,我的事无需告知他” 司央此行于修为至关重要,她能如是想,又怎会是同门不合?姚祟轻笑一声,道:“你为何要在师兄前加个小字?” 苏清绝如实道:“他矮” 姚祟:“……” “你与谛江相识?” “一面之缘” 姚祟狐疑道:“一面之缘便冒着被打死的风险来云台挂名?” 苏清绝目色突然有些深沉:“缘分” 姚祟一愣,惊讶道:“莫不是孽缘?” 苏清绝想了想,道:“不错” 姚祟看着这张寡淡的脸神情有些复杂,谛江容色出众,想是看不上此人的,她如今找上门来,只怕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苏清绝不晓得此时在姚祟眼里自己已成谛江众多桃花里的一朵,见时辰还早,打听了一些对战事宜,随后分开,姚祟去了布阵阁。苏清绝看了看天色,寻了一处树冠练起气来。 第15章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临近午时,落霞峰的妖修逐渐多了起来,浓郁的妖气迫使苏清绝收了势睁开眼来,举目望去,云台周围皆是人影,声音也断断续续落在耳里,听下来似乎有不少想与她切磋的妖修。 “法阵补得如何了?” “大小五十四座山峰,怎是一时半刻补的完的” “道尊阁那里可是查出原由了?” “现下不知,只道是天降异动” “道阁一出事,余下四阁都要遭殃,这叫什么事” “如此,你怎不去道阁?” “别,那种地方还是算了” 两道交谈声传过来,苏清绝定眼一看,见是布阵阁和五金阁的弟子,一阁掌阵法,一阁掌财路,五阁的道服不尽相同,区别只有衣袍上的暗纹。 “不知今日能遇到哪位师兄弟?” “我倒想与息持师弟切磋” “我看你是想找回丢的面吧” “你不想?” “不碰到你们阁,其他倒无妨” “欸,是蘅疏” “她怎朝这边来了?” “没得罪她吧?” 两妖修交换了下眼神,远远打了声招呼。 蘅疏亦点头,随即落在一棵树上,树干粗大,需几人环抱,而树冠葱郁舒展,颇有独木成林之姿。 苏清绝在看到她时已经起身,微一施礼。 蘅疏回礼,道:“本想让道友安居于此,不想有如今境况,云台上的规则司央可有说于你?” 虽入门只有一日,苏清绝却深刻体会到来自师门的疼爱,门内从上到下似乎都是一些癖好独断,还不带知会当事人的狠人,所谓同门之间坑死人不偿命反倒还要念及他的好的纠结情绪怕不过如此,她倒很想摇头,但碍于情面不置可否道:“生死由命” 这倒真是司央的口吻,蘅疏安抚道:“没有这般厉害,你是青砚门下的弟子,交起手来总会留有一份余地” 这余地说大了受些小伤,说小了便就一口气了。 立场不同,蘅疏能出言提醒已经尽了大荒宗的礼教风度,苏清绝点头,面不改色道:“我对谛江道友慕名已久,今有幸来此,不知道友伤可好了?” 自今早苏清绝露面起,她想约战谛江的消息不经自走,蘅疏亦有耳闻,不过此话说的暧昧非常,不知她是何意思。 “已经无碍,道友与师弟相熟?” 苏清绝视线落在一人身上,目色微深:“一面之缘,惶惶不安,念念不忘” 她明艳的嗓音微微低沉,莫名透着浓稠的暧昧与缱绻,蘅疏不由在脑海里补了一场人与妖间的孽缘,魂海还在交战间,余光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道:“说来巧,那不是师弟?” 人世里不乏貌美倾城的人,但妖自古得天独厚,得天地精华孕育而出,其容色倾绝,不可媲美。 大荒宗随处可见容颜惑人的妖修,但有些妖即便在众色倾城中也能脱颖而出,让人远远侧目,而谛江便是这样的妖,似经天地掇菁撷华,葱蔚洇润孕育而出,其风华不足语尔。 苏清绝一向平静的眸子里多了些热切,蘅疏看她一眼,虽方相识,但此人的脾性也能看出几分,沉吟片刻,目色复杂道:“道友,我师弟虽为情伤,却是心系旁人,还望道友止心止损” “道友似是会错意了”苏清绝气海微荡,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在下不过想与他切磋一番,他心有所属与我何干?” 两年前,九幽之境中,谛江抽她半缕神魂,此事不解,此恨难消。 苏清绝体内灵气震荡激起周身的灵气急剧流动,行成若隐若现的气旋,蘅疏离得很近,这股力量亦在将她周身灵气牵引进去。 她微一侧目,却见苏清绝面色如常,周身灵气亦无变化,方才的牵引之力好像错觉一般。 此人的修为放在一众妖修中并不如何拔尖,众多妖修并未将其放在眼里,蘅疏原是如此,但方才突然迸发的灵气波动让她想起师尊所言,所谓鸟穷则啄,凡肉眼所见的不过虚妄,而于穷途中所显才是真迹,是以不可轻敌。 此人修为不低,念头一闪,蘅疏便垂了眼目。 既然约战之事已经传开,苏清绝自然要上前去说上一说,她径自飞身而下,穿过众妖,站在他的面前。 顿时周围的声音小了些许,意味不明的视线尽数落在一人身上。 谛江正与同门说着话,忽见一人缓步而来,体态轻盈,丰姿旖旎,而其面容在一众倾城之色的映衬之下显得愈发难以入目。 柏灵身子朝谛江身后一避,小声道:“师兄,她便是青砚门的苏清绝” 两人素不相识,此人一上大荒宗便来云台约战令人生疑,他自听说时便很诧异,虽奇怪,面上却未曾露疑:“听闻道友想与我切磋一二” 苏清绝点头:“不知道友意下如何?” 有人来大荒宗约战,不应,岂不让宗门难堪?谛江道:“来者是客,自当如道友愿” 苏清绝微微一笑:“听闻云台之上生死由命,道友手下留情” 那笑容在她寡淡的面上显得有些诡异,谛江微微皱眉:“哪里,你我点到为止” 苏清绝不置可否,如今的谛江比之前修为高出不少,虽看不透,但以其天资推演,似乎已步入羽化境的门槛。 似笑非笑的面色让谛江愈发奇怪:“我与道友相识?” 苏清绝目色平静:“我曾见过道友,不过道友皎如日月,在下区区流萤之光,想是你没有印象的” 苏清绝的修为放到妖修里并不出众,但若是与同族相比却是绝尘拔俗,谛江思索一番,无果,许是如她所言,自己未曾留意罢了。 “道友何须自谦?”蘅疏走过来,莹莹一笑道:“我却觉得道友有踔绝之能,不输谛江师弟” 蘅疏是道尊阁的内门弟子,修为自是不低,此话一出,顿时拔高了苏清绝的台面,渐渐的议论声四起,就连谛江眼里也多了份思量。 对于蘅疏的言外提醒之意苏清绝只微微一笑:“你这般称赞,我若输了,不是很丢面子?” 蘅疏笑道:“即是切磋,点到为止,哪里有输赢?” 突然一道俊朗的声音带着肃杀之气插了进来:“赢便是赢,输便是输”话语方落,面前便多了一妖,他看向苏清绝道:“你很狂” 敢到大荒宗约战的人没有几个,此战唯死战不可为,这不仅是人妖之战还关乎颜面问题。 输人不输阵,苏清绝亦不想丢了面子,道:“师命难违” 没有什么比这句话更能说明她为何修为不高却要挂名云台来挑衅整个大荒宗,一切看似矛盾的行为皆因这句话迎刃而解,是的,她不想,但师命难违,她是被逼的。 妖修中不少露出同情的目光来,更多的则是幸灾乐祸。 禹疆长剑一抖,妖气环肆:“我乃禹疆,与我一战,非死不得下,你可有数?” 罡风四起,刮人筋骨,磨人心神,这等狂狷不羁,睥睨之姿,到底是谁张狂?苏清绝微一凝目,道:“自然” 自古弱者肉,强者食,不论出世入世都是一样的生存之道,羽化巅峰期修为,禹疆有恃才傲物的本事。 场面自他出现多少有些剑拔弩张,众妖环绕之下,任凭那是比之将要摘得问道尊者名号的修为,苏清绝不显山不露水,面色波澜不惊,身姿巍峨不动。 蘅疏适时出言道:“比试要开始了” 众人一同望向云台,只见云台之上五人环立,指尖诀印变幻,台面阵法忽现,骤然转瞬即逝,随即一道声音出现在魂海里:“今日挂榜名数已满,先保命为上” 这是姚祟的声音,云台之上亦有他的身影。 云台之战,修为以吞元境以下为界,挂名人数下限为二十,上限为五十,两两切磋,可轮空修为强横的两人,共分五日进行。 苏清绝深吸一口气,然后徐徐吐出来,随着众妖一同上了云台。 第16章 故人诚不欺我 方一踏入,苏清绝的名字出现在半空之中,名后有线牵引连着另外一个名字——丹尘。继而光景变化,四周的人影消散,只留交手二人独立云台之上。 空间开物之术将云台分成众多独立的小空间,且与世隔绝,互不相扰,身处其中,除了对手之外,不见它物,而台外之人却能观其战况,不得不说很是便宜。 与苏清绝交手的是位女修,听名字似出自炼丹阁。 丹阁的弟子长于炼丹,而炼丹的火需用自身灵力燃之控之,不论它物,只论灵气的精纯与熟炼,其他四阁没有比得过的,但因炼丹需常年闭关,对于杀伐决战之事尚有不及,所以很少有丹阁的弟子来云台。 苏清绝心下有了比较,抬手施礼。 一人一妖见了礼,丹尘指尖灵光一闪,手中便多了一把月琴,月琴身圆而琴颈短,色呈翠玉,列有朱弦,细看有遗光流淌。 琴者,中虚外实,天地象也;盘圆柄直,阴阳叙也;柱石四弦,灵华撷也。 梵音阁,以乐器制敌,需辅琴曲,虽不见兵刃,但其音律曲调皆暗藏杀机。 果然不可妄自定论,古人诚不欺我,苏清绝执剑而立,与她两两相望。 丹尘将琴斜抱于胸前,左手持琴按弦,右手起指扫弦,琴弦狂颤,灵气激扬,其势如破竹,摧城掠地,自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琴声起音高亢,杀伐之气扑面而来,这一出手便是杀机,是要速战速决。 苏清绝气海激荡,执剑迎了上去,身姿掠影,剑如流火,这一刺,亦是用了八分的气力。 以乐器为兵器者,适合远攻而非近战,苏清绝速度已是极快,但在刺来的那一刻,丹尘身形如魅,翩然于空,指尖未乱,音律不绝于缕,其琴声愈发铿镪顿挫,携着威压袭向来人,其势汹涌,卷起无数气浪。 苏清绝执剑立挡,身姿轻灵,青衣随风猎猎作响。 见她尚能抵挡,丹尘指端横扫,自指尖倾泻而出的曲调音律化成无数音刃,快如奔雷,尽数朝那青影袭去。 音刃无形无色,近身时只激起一道转瞬即逝的气浪波动,待常人察觉之时音刃早已近身,这便需要极强敏锐力和灵活变通力才能应对。 一边要耗费灵力抵挡琴音迷神惑智,一边要分出灵识去察觉那微弱的变化,感受音刃的轨迹,劳其神,乏其体,将对方置于双重险地,一旦一方势弱便是满盘皆输,这正是乐器的精髓所在,且妖尚能御空于无物,安步自如,而人却不行,所以场中一妖举重若轻,飘然如仙,一人身影如飞,执剑四窜,颇显狼狈之姿。 场外有不少妖修驻足,不论其他,单就苏清绝是人的身份,便吸引来了不少目光。 五阁弟子对战的次数数不胜数,榜上名数顺序早已定格,若说有变动也仅仅是邻近名次的变化,排名靠前的大多出自道尊阁,偶尔有其他四阁的弟子横插其中,所以每日来挂名的没有多少,像今日满额的现象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一向不对盘的五阁,因有名数限制,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今日挂名的都是一阁之内修为上乘的弟子,而无事者皆聚在台下,群狼环伺,羊入虎口,其命由天呐。 若说群妖之中惦记苏清绝的身家性命的也就只有一个姚祟了,他开口问道:“柏灵小师妹可是看出什么?” 柏灵修行不过七载,但修为已是羽化巅峰,乃大荒宗千年难遇的奇才,宗门上下对她寄予厚望,然因性子怯懦,素来不太上云台。 她极快的看了旁边的姚祟一眼,小声道:“丹尘所奏为破阵曲,曲调高昂不竭,不见起承转合,是以无喘息余地,其招招杀机,至使音律迷其神,音刃杀其身,这是一场持久战,气竭者败。” 台上苏清绝要应对自四面八方袭来的气刃,还要压制琴音入灵台,已是分身乏术。 姚祟道:“丹尘势在速战速决,以修为境界紧紧相逼,但灵气毕竟有限,可一而不可再,若她撑过去,便能转海回天” 柏灵道:“一步之差,千里之遥,两人境界不同,师兄怎能认定她能撑过去呢?” 姚祟侧首看她,笑道:“聚灵阵” 柏灵双目微睁,看了光幕一眼,摇头道:“她自顾无暇,何来时间画阵法?” 姚祟嘿嘿一笑,道:“不如打个赌,若她赢啦,你帮师兄修复群山法阵,若她输了,师兄带你去山下,如何?” 柏灵又看了眼场内的情形,见苏清绝的身姿已有迟缓,点头道:“一言为定,师兄不许骗人” 修复阵法是个耗力的活计,柏灵羽化巅峰的修为做这些绰绰有余,姚祟顿觉前路坦荡,双眼一眯:“不要说于柏溪哦” 柏灵想起自家阿姐,忙点头:“不说的” 姚祟一笑,抬头朝光幕看去,光幕之上,交战的有二十五场,但众多目光却投在了那女子的身上。 隔行如隔山,姚祟是布阵阁的弟子自然对阵法研习颇深,起初见她狼狈四窜也觉此人自顾不暇,逐渐显出颓势,然而看了良久才发现那台上四窜的青影以灵剑为媒,将犹如实质的音刃借力打力,在本是平滑的台面上留下斑驳的痕迹,而这些痕迹看着杂乱无章,但就是在这杂乱无序的痕迹之下,阵法逐渐形成,不提那对灵气的掌控力,单说这份心性与耐性,就非常人所及。 朱弦三叹,百鸟喧啾,万马驰骋,每一道音刃都似携了千斤之力。 破阵曲是杀伐之曲,每一弹指皆含杀机,丹尘所消耗的灵气不比苏清绝少,但她未曾想过此人不过大梵天境修为,却能坚持如此长久。 她目色微凝,左手推、拉、揉、移,右手弹、拨、扫弦,指端千变万化,曲调也骤然一变,似昂霄耸壑,遏山裂石。 朱弦三叹,一叹生,一叹死,一叹灭,破阵曲终,万物伏诛。 数道音刃在苏清绝周身炸响,顿时山摇地晃,爆起无数落土飞岩,遮天蔽日,掩了云台上的光幕,台下的峣祟身子一震。 音刃爆炸只是一瞬间,苏清绝根本没有时间去聚灵阵里恢复灵气。 柏灵看了眼一片雾蒙蒙的光幕,目露期待:“师兄,我们何时下城?” 姚祟顾不上回答,只道坏了,司央可是托他照顾这个小师妹的,这第一天便出了事,那斯出来怕不是要反了天了。 台上风雾肆虐,目不及寸,丹尘只得落下一抹灵识,待探到对方的灵气消失,她停在半空之中,右手覆在琴弦上,但仅仅只停留了须臾,骤然起手反推,然电光火石之间,一玉手化爪,自云雾中乍现,力拔琴弦,灵气化刃,琴弦顿时如弓弦,携箭刃三千,一并齐发,朝丹尘袭去。 两人离得及近,即便丹尘为妖能御空而行,但这一招,且快且准且狠,根本没留反应的空隙,避无可避,一丝惧意自心底油然而生,一时竟忘记逃生的本能,身形僵在了原地。 她双目圆睁,瞳孔具颤,那箭刃便在眼里无限放大。生死之间一股大力将她的身子弹开,随即一道轰响,激起尘土四散,台面龟裂,丹尘也脱力跌落在地。 一人御剑而下,赤光一闪,一柄剑身通红如血玉的长剑便指在了她身前。 相比于丹尘的衣衫未损,发丝未乱,容光摄人,苏清绝却没有好到哪里去。 方才的琴音昂霄耸壑,遏山裂石,直击灵台,直觉此招不简单,便以天衍万象之术将灵气尽数抽空没入灵体,自己飞身避开,音刃的爆裂让人始料未及,虽跑的快,但仍是被余波波及,飞沙泥土盖了一身,而后聚灵阵起,身体的灵气一枯一盈间,经脉筋骨,五脏六腑尽数叫嚣,若是方才犹豫分毫,自己必将血肉横飞,尸骨无存。 苏清绝咽下血腥,面色惨白如纸,但目色却沉沉如幽冥:“道友可要继续?” 丹尘顺着长剑看去,只见那人一身狼狈,却脊骨不折,腰身不弯,似有远山在怀,巍峨不动。 丹尘摇了摇头:“在下技不如人” 话语方落,周身光景一转,一人一妖便落在了云台之上。 光幕之上与苏清绝相连的名字已经消失,台下众妖修虽未看清最后局势,但谁输谁赢不言而喻,自一人一妖出来,台下便私语声不绝。 丹尘看了一眼见苏清绝要走,动了动唇,最终未问出口。 方才音刃爆炸,她身处刃海中心是如何避开且有余力反击的?而那本该枯竭的灵气突然暴涨且空前强横,直接压制得人不能动弹,可是她在隐藏实力等自己步步入局?若真如此,可见此人定性之强。 丹尘看了眼怀中的月琴,琴身完好,朱弦已断,唯留那股惧意久久不见消失,她是想杀了自己的。 第17章 一只修为强横的妖,还怕人? 苏清绝一出来就看到姚祟在向自己招手,她径自走了过去,不想他身边的小女童见了,忙朝身后藏去。 苏清绝还是头一次见一只修为佼佼的妖怕人的,看了一眼,往嘴里塞了一颗丹药,道:“不妙” 姚祟自看到那三个字亮起,心便放了回去,看了一眼她满身的狼藉,道:“确实不太妙” 苏清绝在他身旁坐下,看着云台上的光幕,光幕之上已经出现了几人的名字,余下的,正在对战。 “丹尘修为较其他修士相比,如何?” 姚祟道:“比你强,比其中二十多个弱” 的确,丹尘的修为在自己之上,能赢她也是因出奇制胜,若她一早发现聚灵阵,这一战便不会赢得这般轻巧了。 苏清绝心里计较一番,道:“轮空不错” 姚祟没想到这人这般没骨气,才打了一局便似着不住了,道:“不至于吧?” “大荒宗太过热情了些,参战的修为尽在我之上,今日战两场,道友我招架不住” 苏清绝其实没想过早使出天衍万象之术,但是第一战就已经暴露自己的后招,那随着对战次数增多,她的后招就会越少,不如轮空罢了。 见她还有心思说笑,姚祟便放了心:“聚灵阵灵气倒灌有你受的,接下来的时辰好好修养” 苏清绝虽坐在那里,但周身灵气已经随着混元经心诀在缓缓运转,纳入四肢百骸,平复体内的躁动,她点点头,视线落在交战的几人身上。 只有修为最为厉害的人物才有轮空的资格,方才不过是一时无奈,台上的修士里有自己的下一场对手,留下来先探探底也是好的。 柏灵错过姚祟,将目光落在那灰头土脸的人身上,方才飞沙走石,风雾迷眼,最后苏清绝是如何赢的没人能看清,旁人不知朱弦三叹的威力,柏灵却是知道的,那时此人灵气已尽枯竭,又如何避的开?她忍不住问道:“道友方才是如何避开那一击的?” 苏清绝侧首看她:“不可说” 她灰头土脸,一身狼狈,让原本毫无颜色的面容愈发不堪,然那双眼却似幽深的寒潭一般波澜不惊。 柏灵小脸一红,缩回姚祟身边。 姚祟左右看了一眼,笑道:“看来小师妹挺喜欢你” 这哪是喜欢?这分明是怕,苏清绝觉得姚祟皮囊挺好,眼神却不好,摇了摇头,双目落于台上,再不动分毫。 姚祟见此也再未出言打搅。 许是大荒宗的弟子着实看重这个只身入群妖的人,凡是出云台的,都要先瞅一眼光幕,在看到那三个字的时候,视线微移,落在台下的人身上,尽管她现在的模样有些一言难尽,但好似并未受什么重伤,诧异之余,不由对这人产生了兴趣,至于那些曾败在丹尘之下的则一眼复杂,就这身修为怎么胜的,怎么胜的昂? 一个时辰后,云台中的空间关闭,第一轮对战落幕,光幕上只留下二十五进十四的名字,有些是已预料到的,有些却出其不意,便如苏清绝一般。 两轮对战间隙有一个时辰的休养时间,姚祟对身边人道:“我带你去打理一番” 苏清绝一身狼狈,是该好好收拾一番,起身跟他离开。 两人去了布阵阁,苏清绝远远看去便发现布阵阁的宫宇走势有些奇怪,看了良久,出言道:“这可是以阵法为走势所建?” 苏清绝方才露的那手聚灵阵姚祟便知此人对阵法是有些了解的,她能看出来不足为奇。 “不错,你可能看出此阵为何?” 苏清绝摇了摇头。 她只会一些简单的便于自己行事的阵法,像这种囊括山川河流,草木花石的大阵却从未见过。 姚祟道:“这是九曲连环阵,为困阵,共由九个小阵法组成,一方阵法起,八方阵法应,平日里未用过” 苏清绝道:“听起来很是厉害,不过,大荒宗的所有阵法可是出自布阵阁?” 姚祟有些自得:“那是啊,不过有时会请五金阁来协助一番,给阵法换灵石” 苏清绝想起一事,道:“我听有道友云,大荒宗前些日子天降异动毁了阵法” “没有这么厉害”姚祟一想起此事便有一些气苦:“你晓得宗主有把神器吧,那神器也不知抽什么风,突然异动起来,毁了十几座山峰的阵法” 大荒宗宗主名纯狐彧,妖族的那把神器正是在他的手里。 苏清绝一愣,道:“神器不是在宗主手里?” “是以才奇怪”姚祟哀叹一声:“毁了十三座峰,却要加固五十四峰,这什么苦日子” 修复阵法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苏清绝道:“你受累” 姚祟却道:“多亏你,替我解决不少麻烦” 苏清绝看他一眼,这话从何说起? 姚祟将打赌一事说于她听,苏清绝倒没想到还有这层因果,于是道:“如此倒误打误撞” 可不是,姚祟面露笑意,带着人入了布阵阁,一路上阁内弟子虽惊异于二师兄怎会和人在一起,但也没有上前来问的。待到一处院子,姚祟指了指路,叮嘱一二,便让她自行方便。 苏清绝也未客气,径自进了屋,屋内薄烟轻笼,走进几步,便见一处灵泉池,池水引自山中的灵泉,于身体和修为有益,她褪去衣衫,没入水中。 自九幽之境起,她养了两年的伤,其中滋味磨神削骨,令人不得忘,而每每于受伤时忆起,恍若附骨之蛆,如回当日。 两年前的九幽之行,是她少之又少的能走出姜氏的牢笼,去贪婪的看看人世。 深陷囫囵十五年,一朝归林,往日种种不敢思量。 九幽之境,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退路,却不想谛江横空出现抽她半缕神魂,至使自己陷入绝境,那滔天的恨意如燎原的星火急剧燃起,覆盖荒野,一发不可收拾。 焚寂结界遮天蔽日,可焚万物,原当自己的半魂已经消散,不想他竟活了下来。 如今,她自封魔之地归来,这笔账总要算上一算。 第18章 太难了 苏清绝洗去一身泥污,神清气爽的与姚祟回到了落霞峰。 云台边还聚着不少妖修,一人一妖出现时,有些视线便犹如实质的投了过来。 苏清绝看了眼台上的名数,后知后觉道:“我与你一道可会带来麻烦?” 毕竟人妖殊途,整个大荒宗,怕是只有姚祟一只妖待见她罢。 “无事”姚祟双手环抱,悠悠道:“你背后有人” 苏清绝一愣,朝后望去,身后零零散散聚着一些修士,虽都是人的模样,人面之下却是妖心。 姚祟噗嗤一笑,这人看着挺聪明的,为何有时脑子不甚灵光? “你背靠青砚门,长华仙尊与宗主交好,加之司央的关系,我予你一份便利亦无不可” 原是这个意思,苏清绝一时没听出言外之意,倒让妖给笑话了,她不置可否,只道:“那便多谢了” 复又问了一些关于台上妖修的事儿,待长谈一番,第二轮比试也开始了。 苏清绝上了云台,光幕上的名字尚未确定对战之人,她扫了眼四周,正巧与谛江四目相对,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谛江面色不太好,尤其是苏清绝对他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来的时候,知晓此人为自己而来,却不知所起何因所为何事,又怎能不生烦扰? 苏清绝收回视线,只见光幕一闪出现了禹疆的大名,轮空的是修为强横之人,这结果倒在意料之内,继而场景变化,又入云台之内。 来人是个男子,名唤净召,与姚祟穿着一样,想来是布阵阁的弟子。 净召见了礼,道:“道友,你我不必交手,只需破我一阵如何?” “道友可知破阵比打架难多了?”苏清绝说话间剑气凛凛,流光似火,直击净召面门。 相比于梵音阁与布阵阁,苏清绝更想与道尊阁的弟子切磋,所谓物有所长,寸有所短,这破阵恰是她的短处。 “道友别急着动手呀” 净召身影一闪,随即外袍飞起迎上那柄长剑。 苏清绝充耳不闻,改刺为劈,剑气如虹,一剑下去,本是劈山裂石的气力,衣袍却完好无损,反而随着这一击亮起微弱的柔光,衣上银纹交织,光华流转,阵法已成。 布阵需要媒介,比之水土山石,草木器物,谁成想拿衣衫做媒介? 此时的净召已不见踪迹,只有光影来回闪现,待四周光影极速退去,渐渐凝聚出一道人影来,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眼前,苏清绝执剑立在身前,眸色微凝,开口道:“你是何人?” 那人亦执一把剑身通红的长剑,面容与她别无二致,语气神情亦惟妙惟肖:“吾乃彼身” 苏清绝静默片刻:“我为谁?” 对面之人道:“汝乃吾” 苏清绝思索一阵,确信自己从未有如此的不说人话过,于是道:“你不是我” 对面之人道:“汝非吾,怎知吾非汝?” 苏清绝:“你非我怎知我就是你?” “汝非吾怎知吾知汝非吾?” “……” 直接杀了吧,苏清绝眸色一沉,流火爆起,长剑径直斩向来人。 来人长剑横抬,截住剑势,两股灵气骤然相撞爆发出强烈的气浪将四周的山石泥尘掀飞开来。 这一招用了十分气力,苏清绝见剑身被阻,当下气海极速运转,磅礴的灵气灌入灵剑,接连劈刺数次,但每一击都被来人挡下,甚至有余地反击。 苏清绝闪身避开,带剑回劈,刺,劈,挑,削,一招一式突然如刚入门一般无半点章法而言。 台内是两人的生死胶着,台下众修士却看得奇怪,光幕之上,一人在那执剑乱砍一通,一妖盘腿坐在不远处,指端法印变幻无穷。 大荒宗里,五阁切磋,一众同门其实都不太想碰到布阵阁的,比试便是比试,非要耗损心神去破个阵,往往阵没有破,还被搞得满身是伤,这难免太憋屈了些。 便如这场,台内苏清绝一个人在哪一通乱砍,台外除了布阵阁弟子都看不出其中的玄机,简直两方受难。 这久而久之,阁下弟子便不太参与比试了,除非是需要有人来试法阵的时候。 姚祟也未想到此人会遇上同门师弟,看来自诩运气好的人往往运气不怎么好。 “师兄,那阵法是什么?”离姚祟近的修士忍不住问出口了。 姚祟双臂环抱,反问道:“想知道?” 那修士点头。 姚祟挑眉道:“我是那种出卖同门的人吗?” 观战修士:“……” 你方才为那人答疑的时候可不是如是说的!!! 阵法玄妙,一旦知晓其中真谛便离破阵不远了。 净召布的阵法名两仪相生阵,阵中生两仪,一为实,一为虚,所以除入阵之人外旁人无法看到,就如台下众人所见,一人执剑四顾,对着半空乱砍一气,不错,是砍,台上的苏清绝仿佛手执砍柴刀,刀风虎虎生威,砍得不亦乐乎。 苏清绝未用一招一式,与对方交手几个来回便发现对方与自己行径一般,心下莫名生出一股奇怪之感,随意喂了一招剑式,不想对方避开后竟直接以同样的招式刺了过来。 镜像双生? 苏清绝目色一顿,长剑微斜,剑挽双花,快速绞了上去,两柄灵剑犹如互相交叠的蛇身彼此纠缠,须臾间,其中一把灵剑被震了开来,对方身影一滞,另一把攻势不减,直接横刺过去,一剑穿心。 假与真怎能相提并论? 苏清绝停了一瞬,贯穿的伤口并没有流下血来,对方面色依旧云淡风轻,她抽了剑,那与自己肖似之人突然间化成一团云烟消失在云台上。 然而周遭景致还是没有发生变化,苏清绝环顾四周,便见一人影显露出来,又是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她执剑而立,又道:“你是何人?” 对方亦执剑而立:“吾乃汝” 苏清绝一顿,换了问法,道:“我欲杀你” 对方道:“杀吾,吾死,亦吾生” 苏清绝抿嘴,道:“你杀我” 对方道:“将无我” 果然,镜中双生,一实一虚,如镜中影,水中月,要想无影亦无月,只有人不入镜,月不入水,这破阵的关键便是我杀我,将无我。 净召之所以借对方口轻易的将阵法的玄妙告知,不过是想看自己如何破阵。 我杀我,将无我,若想活命,则此阵无解。 苏清绝思索片刻,道:“阵法耗损灵力,不若你我言和,一起耗死他?” 台下坐着的姚祟突然笑了,净召的两仪相生阵若是没有融合聚灵阵,耗死他不失为一个好办法,然而融合了聚灵阵的两仪相生阵,灵气循环往复,息息相生,只有将云台里的灵气抽空尚能破此阵,但谁有如此大的能耐? 与苏清绝相对的人却未能如她的意,直接长剑刺来,剑气比方才更甚。 苏清绝侧身以剑挡之,强横的力量自剑身传来,逼得人退至数米,继而脚下收势,长剑挑开,自上劈下。 对方长剑横陈,生生接住了这一击,长腿一抬,朝人踢去,其速度和招式比之方才明显有了变化。 见此苏清绝身形后闪,避了过去,后借力向前刺去,两人一来一往,打得难舍难分。 修为相当,胜负便在刹那之间,方才那人招式差强人意,欠了一些火候,苏清绝才能一剑制敌轻松应对,现下一死一生间,它将方才所学融会贯通,接招之时苏清绝便觉察出有一些吃力,这于她而言不是一件好事,如若斩杀一次,她的修为提升一次,那自己迟早会被杀死。 苏清绝目色微冷,身形猛滞,忽而台上仅剩下一人。 她一剑刺空,脚下一顿,未及反应,便在这一息之间,一道盈红的光自脖颈处一闪而过,流火消失,一道高挑的身影突然出现在身后。 一隐一现不过刹那之间,台下只见她突然凭空消失,眨眼间又出现在附近,身法之快,肉眼难察,一时议论声四起。 也难怪众人惊讶,常人即使能将身法修炼极致,施展时亦有浮光掠影,而苏清绝的身法无迹可寻,只在明暗流转间忽隐忽现,怎不叫人称奇。 自这一招起,那人每出现一次便被苏清绝斩杀一次,手法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而这一招所耗巨大,需耗费大量的灵气去引振周身灵气与自身共振,所以直至第八次时,她体内灵气已所剩无几,身形略有迟缓,以至空门大开。 对方携流火极速而来,长剑直刺,苏清绝身姿微侧堪堪避开,左手食中二指并拢做剑击向执剑的手腕,右手长剑自那人身后回旋,擦过脖颈,自另一端落入手中,那被自己划破脖颈之人正巧与她四目相对,清眸幽沉,波澜不惊。 苏清绝闭了闭眼,虽知此人为虚,但看到与自己别无二致的脸时,想到的却是自己的死法。 我杀我,将无我。 人身消散再到重现不过一会儿的功夫,这一次,苏清绝未动,她又问了之前的问题:“你是何人?” 那人道:“吾乃汝” 苏清绝摸了一把脖颈,殷红的血沾了上来,那本是对方一剑穿喉的招式,还好避的及时,她将手摊开,道:“你既是我,为何不受伤流血,反倒不死不灭?” 人生有常,而虚无长,苏清绝接着道:“吾乃汝,汝乃吾,是以我杀我,将无我” 她长剑反扣,剑抵脖颈,此行径无疑自戕。 台下顿时哗然一片,这场切磋是最看不出门道的一场,自始至终,台上一人时而对着虚空比划,时而停下来自言自语,眼下却是要拔剑自戕,若不晓身处何境,只怕旁人只会觉得此人疯癫至极。 苏清绝手间微动,作势自刎,青衣翻飞,乌发逶迤,划出一圈好看的弧线,然随着身形一旋,灵剑脱手而出,径自朝对方飞去。 剑势不快,对修士而言,更是蜗行牛步,凡人亦可挡,然而对面之人却一动不动,任由长剑穿身而过,其面色无常,稳如远山。 相比于对方的群山压顶不崩于色,苏清绝身形一晃,直接跪倒在地,她单手撑地,轻咳一声,一缕殷红的血便从嘴角蜿蜒而下,跌入尘土之中。 “汝为我,却不尽为我”苏清绝抬手抹去血迹,继而道:“阵中生虚实,虚为实所化,虚为实所生,虚随实而灭,此阵灭己者,方可生。你乃我之灵气凝结之体,盛则更盛,衰则更衰,然汝无我之肉体,灵消则灭,今散我之灵,灭彼之身,实乃汝为我,不尽为我” 话毕,对面之人身体突然四分五裂,伴随着刺耳的龟裂声,周遭景致变幻,重现云台之景。 两仪相生阵已然碎成星漠,净召起身,抬手一挥,那破碎的衣袍逐渐恢复原来的模样。 “道友既破了在下的阵法,便是在下输了”净召穿上外袍,道:“欸,此阵不难,但如道友这般在勘破阵法之后还能行事果决之人却少之又少,修道修道,重在一个修字,谁又能舍弃那修来不易的灵气不是” 这叫人如何舍得?阵破则修为散尽,到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处境又能好到哪里去? 索性今次净召只求破阵,并没有想取她性命,只是跌了修为,苏清绝面如金纸,站起身来施礼道:“承让” 净召亦还了一礼。 遂二人出了云台,苏清绝缓缓吐了一口浊气,看了眼光幕后朝台下走去。 众妖看到光幕之上的名字皆是一愣,待人出来,又看到此人修为境界已跌,复又一愣。 姚祟叹了一口气:“你这运气实属不太好” 苏清绝咽下喉间的血腥,点了点头,随即在一旁坐下,自怀中摸出一颗丹药,一日之内,体内灵气一盈一亏,散了两次,无疑是致命的,她此时身体并不好受。 随着药力的发散,一股灵气在体内游转开来,涸辙之枯,海枯见底,灵气如泥牛入海,转眼消失不见,心经流转,混元渐生,气穴重开,气涡处渐渐凝出一抹云韵。 灵气枯竭,灵气再生,所需时日不亚灵虚境的开气路,但由于自身功法奇特,气穴开启,气海运转要不了一些时间,只是要想恢复之前的状态,却有难度。 姚祟侧首,只见她虽面如金纸,颈染鲜血,面色却沉静如水,丝毫不显受伤之迹,沉潜刚克,傲然屹立,非俗人尔。 姚祟不由暗自一赞,转而一想明日处境,便有些担忧。 苏清绝如今的修为跌至小梵天境,根本无法应对明日之战,若叫她放弃,以此人脾性,怕是不应的罢。 姚祟遥遥看了眼谛江,能让这般傲雪之姿的女子为其倾倒,其姿容又怎会差到哪里去,唉,真是美色误人啊。 “脖颈的伤可有碍?” 苏清绝闻言,抬手摸了摸脖颈,湿润的触感从指端传来,垂眼一看,便见半个衣襟被鲜血染红了,只得自袖间取出一缕细布径自缠在脖颈之上:“无事” 她面不改色,手法娴熟,不由让姚祟睁大双目:“这便好了?” 苏清绝点了点头,视线却未离开台上。 姚祟微一挑眉,见那细布之下并未有鲜血溢出想来伤口不深,便不在扰她观战。 日沉西边,余霞成绮,将落霞峰笼罩在一片粲然的光辉中,似点携翡,碎成玉钿,落在人身上。 第二轮战落幕,名数已出,众修士也纷纷散去,苏清绝如今灵气微弱,御剑也成难事,不想方得的灵剑堪堪用了几次又用不上了,好在姚祟送了她一程。 去往落霞峰的路上,一人一妖说起两仪相生阵,此等困阵不可谓不厉害,简直杀人于无形,虽然这死法可不怎么痛快,但用来折磨人最好不过,苏清绝原想学上一番,然姚祟道出其中诀窍以及要下的功夫,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继而又论起明日之战,苏清绝自是要去,能直接碰上谛江便再好不过。 世间人与妖,皆有欲念,而这情之一字最是伤人伤己,因情伤,姚祟也不好明里安慰,便暗里提醒一番,苏清绝正巧分神想事情,也未察觉话中意思,一人一妖对答如流,说了半响,其实个中意思风马牛不相及。 第19章 取魂 姚祟将人送至落仙峰,拐了柏灵便离开了,苏清绝进了院子坐在中央的石桌旁,正将灵剑放在桌上,突然一行小字落入眼帘,虽看不出是何人字迹,然其话音却有些熟悉。 石桌所处是出门的必经之路,苏清绝出去时并未见过,想来是之后所留,她抬手抹去桌上的字迹朝院门外看去,门边不知何时立了一人,更确切的说,是妖。 经得应允,谛江移步进门与她相对而坐:“想来道友已知我来此的目的” 苏清绝点头,她去云台约战一事已经传遍大荒宗,关乎自己,他又怎能安然自若,不闻不问。 谛江开门见山,道:“道友可解惑?” 苏清绝看着他道:“此事攸关性命,你需起三重誓,不为外人道” 三重誓,是反噬最为凶狠的魂印之咒,如破誓,必遭天谴,天谴逆伦常,扰五运,比之少寿数,伤气运,损神魂,灭身灭道。 谛江心下犹疑,皱眉道:“事关琅儿?” 琅儿?苏清绝一顿,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谛江眉头一松,面上露出一抹微笑来:“我便知你与她有关” 他本就有副上好的皮相,不知为何面上一直阴郁,今一笑似拨云见日,让人如见青阳。 苏清绝心下却是疑窦丛生,这妖看来与姜瑾琅关系匪浅。 “是有关系” 谛江看她一眼,面上多了一些暖意,他抬手,三指并拢,大小手指相扣,立誓道:“今以我谛江之名立誓,与苏清绝所言之事定不为外道,如弃誓约,妖元散尽,不入天地。” 一道铭文自半空落下一分为二,落入一人一妖的掌心。 苏清绝五指并拢,也未废话。 “我来拿那半缕神魂” 谛江微愣,似是没有想到她会如此说。 “在下以为,当日已经说清楚了” 苏清绝嗯了一声,道:“可以再清楚一些” 谛江目色微沉,面上不悦:“当日焚寂结界起,我自顾不暇昏迷过去,醒来之时并未见到那缕神魂,想是已消失在焚寂结界里,且事后无相门弟子入宗救治也未发现那半缕神魂” 苏清绝目色微动:“无相门弟子?” 谛江目色一凛,侧首看去:“你是何人?” 当日之景他已向姜氏说过数次,她若是姜氏人怎会不知此事? 苏清绝定定看他一阵,起身在他身前站定:“莫动” 由于坐着,谛江抬头看她,此人修为不足为惧,但因一身血色莫名的让他油生一股心悸。 突然眉宇一凉,一股灵气自额间探入,因着灵力微弱不足以进入识海,未肖片刻便消散在身体里,谛江的识海却在一息间剧烈振动,不断闪出两年前的画面。 九幽之境,群山之中,数股黑气自地脉里拔地四起席卷幽绿的天际,在魔气的笼罩下,不见日月星辰,不见润泽生机,举目望去,山荒河涸,乱石横生,所到之处,土地龟裂,寸草不生,此行正是为封住地脉的裂痕。 魔气掳获心智,一旦沾染便极难摆脱,为便宜行事,各宗门分散结阵而行,一阵里有五人,而姜瑾琅与谛江恰被分至一处,这一人一妖并不熟识,一路上亦不如何交谈。 姜瑾琅是天衍宗门下弟子,早在三年一度的簪花大会上拔得头筹,其天资与修为在新一辈的后起之秀中如麟毛凤角,让人难望其项背,而谛江亦是大荒宗里出类拔萃的俊才,且修为比之姜瑾琅亦高了不少,但簪花大会上,此人以弱胜强,赢了他拔得头筹,一人一妖的缘分也在这一场盛会中种下。 与他们同行的是彼此的同门,因着其中缘由自然是相看两厌,一路并不如何交谈,至于成见,因着封印裂口的干系暂且放到一边去了,这一路倒也配合默契。 姜瑾琅身份不凡,行事又稳重,是一行之中最不该出乱子的人,谁也没想到就是这样的人在第三日时独自一人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谛江护余下之人与宗门汇合后只身一人前去寻她,不想方一见面双方便动起手来。 姜瑾琅曾于他说过,此行凶险,魔气入体,敌我不分,如若于此,用净魂瓶抽她半缕神魂,能保住命魂不被魔气所夺。 姜瑾琅步步杀招,谛江不想伤她便用了摄魂之术,姜瑾琅的动作突然一顿,就是这一瞬的停滞,才得以用净魂瓶抽她半缕神魂,不想变故徒生。 姜瑾琅有一双凤眼,微挑的眼尾总是带有七分的傲气,但那一刻,谛江仿佛从她幽黑的眸子里看见两簇跳跃的暗红的火苗,刹那之间,插在地上的参商剑爆发出巨大的灵力波动,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卷起刚劲的狂风,气浪肆意,径自将自己掀飞,闭眼前,便见一堵由烈火凝结的天幕横亘在天与地的交界处,犹如自地狱燃烧的业火要将天吞没一般。 识海震荡,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出来,谛江皱着眉,目光停在苏清绝的手上。 片刻,苏清绝手指微移,一缕红焰自谛江的眉宇间出来,在她的指间跳动。 谛江神色一怔,他自是晓得这是什么,那是当初自姜瑾琅身上抽出的半缕神魂。 自那缕神魂落在指间,苏清绝的身子没有一处不在叫嚣呐喊,这是她缺失了两年的半魂,对于身体亦或是那半缕神魂皆是无以言表的,迫不及待的想回归身体。 苏清绝指尖点在眉心,那半缕神魂自眉心没入,纳入魂海之下,与身体内的另一半神魂交融。 它在悸动,失而复得的喜悦涌上心头,散落眼尾。 苏清绝闭了闭眼,掩去眼里的水渍,移步坐了回去:“你方才道无相门的弟子曾为你医治过?此人是谁?” 谛江神色有些迷茫,不及思索道:“无相门金郁琉,但他并未发现异常” 金郁琉能观人之神魂,既能看出自己为半魂之体又怎会不知谛江的身体里有自己的半魂? 苏清绝思索片刻,道:“神魂之术非常人能习,此人天赋和修为不过尔尔,怎能看得出来?” 谛江不是蠢笨之人,不过一息之间便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目色有些复杂。金郁琉曾来宗诊治,其修为虽是不济,但无相门所修功法诡异不能以修为论断,他颇信此人,不想此人的确不济。 “你入青砚门可是为半魂而来?青砚门可知你为姜氏人?” 话里隐隐有了几分戒备,苏清绝如是道:“自然不知,这青砚门无什名气,入门不过机缘巧合罢了”话语一顿,她转而道:“你为何要抽姜瑾琅的半缕神魂?” 青砚门素来避世,世间知晓它存在的寥寥无几,何况门主与大荒宗交好,若此人知晓,怕是一早就来取回半魂了罢。 谛江打消心间疑虑,回道:“琅儿道魔气入体,敌我不分,抽半缕神魂入净魂瓶可保心魂不损” 苏清绝看向他:“你与她相识?” 谛江看她一眼,继而向远方看去:“是我心系之人” 原是如此,苏清绝心下了然,那日他出现的不合时宜,她只当会对自己不利才奋力反抗,不想还有这等因果,不过能将姜氏的净魂瓶交给他,可见姜瑾琅对他之心。 不过这条路终究不好走,人妖相爱为世俗不容,尤其是作为姜氏嫡长女背负着诸多的身不由己,姜氏又怎会同意? “如今,你可晓得当日所抽的半缕神魂是何人的?” 眼前的一切容不得谛江不相信,也令他疑惑更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清绝目色微沉,不答反问:“姜瑾琅如今修为如何?” 谛江一顿,道:“小梵天境” “这般修为在各大宗门里比之如何?” 谛江心里猛然一沉,却未应声。 “平平无奇”苏清绝替他答道:“姜氏本是神族一脉,继承神力,与其他三氏族鼎力,但这几百年来已经没落无几,其后世平平,翘楚之辈更是少之又少,如此,是看氏族继续衰落,无人问津,还是另辟蹊径,恢复往日荣光?是以,如我一般,成了姜氏的影子” 谛江身躯一震,心向渐明:“你可是姜姝妤?” 苏清绝侧首看去:“你知晓?” “我所抽半魂之人是你,而当年亦是你身携神器参商。” 两年前姜瑾琅携神器参商剑入九幽山,因施展焚寂结界一术伤了根基,不久后便被族人偷去神器参商剑,一直寻找无果。 而今半魂的主人忽然出现,依当日情形,参商剑很有可能在她手中,且姜氏在风雪楼悬赏之人怕也是此人。 苏清绝嘴角上扬:“道友聪明过人” 谛江却是眉头一皱:“你亦是姜氏人” 同出一脉,不至如此。 姜氏人,苏清绝别开视线,说来奇怪,金郁琉与他能自风雪榜推测出自己的身份不足为奇,但姜氏知晓却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绕是自己也是在三年前得知,更未曾向旁人提及。 “不是嫡亲,身为姜氏人又如何?” 谛江默然,片刻后,他出声道“幽都之行你想摆脱姜氏?” 苏清绝点头:“见得青山多妩媚,谁又想栖息在阴暗腌臜之地” 她的面色与语气平静至极似是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儿,然而其中的隐忍与艰难又怎叫人设想不出,谛江沉默半响,道:“你何时以她的身份出现?” 苏清绝也未瞒他:“我只出来过两次,一次是簪花大会,一次便是九幽之行” 谛江目色一怔:“在下有幸见过道友两次” 苏清绝自然记得,这两次都是以交手落幕,不过当下忆起时,多少有些惆怅,那是她唯数不多能出来的时候,也是头一次见到世间竟有如此好看的景致。 “道友修为不错” “当年簪花会,你如何胜了我?” 三年一度的簪花胜会本就是给后起之秀扬名立万的机会,妖族有先天的优势,作为当时风头无两的谛江,摘得殊荣本是众望所归,谁知对战之时苏情绝爆发出本不该是自身修为所有的能力。 那日一柄银白的长剑削掉他半缕青丝后回到墨发如锦,神色冷漠的女子手上,女子一身白衣,眸中难掩霜雪,她捻起剑上的青丝,上挑的眼尾带着几分倨傲,只听那声音清浅,带着一些凉薄:“你长得,真好看” 谛江姿容无人能比,这等话早已习以为常,却无哪一个像她一般神情倨傲,语气冰冷,这幅模样看在旁人眼里便多了几分蔑视。 寥寥六个字让谛江心下难掩不悦,却也未在人族的面前不能失了风度,浅笑施礼离开。 事情已过去三年,苏清绝没想到此人竟还记得。 “能赢你还得多亏了姜氏” 姜氏是神族的后裔,功法秘术自有其奇妙之处,谛江心下一叹。 天色渐沉,苏清绝自觉两人并不如何熟识,如今神魂归体,大事已了便起身送客。 谛江跟着起身,看她一眼,道:“今日之事,我不会说于旁人,你若现身,身负姜氏印记,还需小心姜氏之人” 姜氏人自出生起身负家族印记,受镇魂印之昭,她知晓姜氏影子之事,又有参商剑在手,姜氏不会善罢甘休。 苏清绝嘴角微勾,笑意不明,忽而声音一轻:“姜氏与魔族有关,你趁早断了对她的念想” 这世间可能与魔相交的千千万,但最不可能的便是继承神族之力的古族一脉,而姜氏恰是其一。 谛江神色一暗:“此事非同小可,姑娘所言还请三思” 苏清绝不置可否,逐客道:“慢走,不送” 谛江定定看着她,身形未动。 眼前人常年被姜氏囚禁心生憎恨,报仇亦无可厚非,但嫁祸与魔族有关是灭族的重罪,她是要覆灭姜氏,让姜氏名声扫地,受世人代代唾骂! 这等狠戾让方才生出的些许怜惜顿时荡然无存,他目色尖利如刀:“你欲借机报仇?” 为欺瞒自己且要嫁于皇室之人而所现之杀意,苏清绝觉得甚为可笑,且明明是姜氏囚禁在先,是他们抽半魂在先,自己报仇在他眼里却成了毒辣狠毒之人,罢,她本就是如此。 复又坐了回去,她神色淡淡:“你且去问她地宫之中除了姜氏的影子外还有何物” “我与你定下三重誓约,一旦向旁人提及必遭天谴”谛江沉声道:“你此行并非只是为了取回半魂” 苏清绝原想取回神魂让姜瑾琅名声扫地,毕竟于世人眼中她是何等的大义尊贵,不料此妖会对姜瑾琅情根深种,这等天载难逢之机,若不生事怎能对得起姜氏与他所行之事? “我只将真相摆在了你的面前,至于如何抉择便是你的事了,你可不言此事,孤身去查,可不顾天谴当面质问,亦可当作全然不知此事,当然”她话语一顿,浅浅笑了一下,然那笑意却未入眼:“你也可以杀了我,如此也能庇护姜氏一二” 万事由己身,如她所言如何抉择在于自己,而相较于前两条路,最后一条一劳永逸。 谛江不是没有动过杀念,但苏清绝乃青砚门的弟子,来此是客,一旦身死,青砚门与师门皆不会善罢甘休,此人定是笃定才敢如此行事。 他深深看了安坐的人一眼,移步离去,落日的余晖跟着那秀如山岚的身姿一起化成斑驳光影,渐渐远去。 第20章 你果然是惹事的一把好手 苏清绝收回目光,在院子里坐了良久,直到月上九重,星河流转,司央御风而归。 夜色苍茫,院内并未点灯,苏清绝抬头细看:“小师兄?” 司央指尖一闪,一粒火苗便飞入灯罩中,院内顿时亮了起来。 “修为跌了?” 苏清绝诚然道:“修为不济” 司央与姚祟交好,今日之事自然也听说了一二,不想此人竟如此不领情,他冷声道:“急着去送死?” 阴差阳错,苏清绝并未看到石桌上的话,又因姚祟的照拂承了他的情,他的不快并未不悦,摇了摇头,道:“有劳小师兄” 倒是知事明理,司央一顿,转而道:“你那半魂可有下落?” 苏清绝道:“已经到手” “与谛江有关?” 苏清绝点了点头。 司央冷眼看她:“人妖殊途,你趁早断了对他的念想” 这话说得奇怪,苏清绝视线微移:“神魂取回我便与他再无干系,何来念想一说?” 司央眉头一皱,道:“你与他并无关系?” 苏清绝亦皱了眉头:“他抽我半缕神魂可算仇人的干系?” 司央暗骂姚祟一声,丢给她一样东西,道:“如此最好,别给门里找麻烦”说罢,御空飞走了,丝毫未留给人反应的机会。 苏清绝看了看那离去的身影,继而看向手中的小瓷瓶,瓶身青绿素雅,描了点点落红,她打开来嗅了一嗅,丹药有七品之分,越往后者越难得,而瓶子里装着的乃七品的生气丹,这着实有些贵重了。 青砚门与妖族交好,又收妖为徒,她只觉此门不是什么正经门派,里面的弟子想来也不是正常人,但一日下来却有改观。 不论旁人,单论司央,此妖虽脾性不好,难以相处,行事却是为着她的,这便是同门之责吧?若无这层干系,想必压根不会搭理自己。 苏清绝看了两眼,收了丹药,白日之事本就是误会一场,众妖不知其中因果,以为她求而不得,追至大荒宗,实则不然。 谛江并不认识她,而当初初见时惊为天人的心动,在黑暗腌臜地滋长的欢喜,已经随着焚寂结界中的自己一同泯灭,再见之时,谛江风华更胜,当日的心境也已不在,又何谈其他念想? 想至此,她提剑进屋,许是因一日战了两场的缘故,方一合眼就入了梦境。 梦境之中是之前从未见到过的景致,周身到处流淌着暗红色的岩浆,而她似是在这岩浆之中,暖意融融,不时传来投石之声。 她抬头看去,夜幕沉沉,红焰冲天,黑烟弥漫,两旁赤红的石岩高高耸立,时常有岩石自高空疾驰落下,在赤金鎏火的空中留下千万条火红的划痕。 这巨石若砸向自己不死也得残了,如是想着,便看着那巨石落入岩浆里连带着掀起滔天巨浪,将她推出去很远,周身无凭,只能随着岩浆一道起起伏伏。 不久,一只如玉的手将她捞了起来,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副好看的皮囊。 苏清绝这一日见多了姿容不同,冠绝天下的妖,早已没了初见时的惊讶与赞叹,但眼前人清俊秀远,丰姿月韵,列松如翠,让人不由想起林下的清风,天上的皓月,石间的清泉,一时难移目光。 “珠圆玉润,又为上元,便唤你阿元如何?” 声音清越似林籁泉韵,苏清绝心颤了一下,她定眼一看,正对上一双眼角上翘且狭长的丹凤眼。 那人着了一身黑衣,衣上绣着紫金色的莲花纹样,如瀑的黑发上系了一圈红线。 他自发间将红线取下,那乌发没了束缚有几缕落在苏清绝的眼前,她不由眨了眨眼,忽觉疼痛传来,便见那根红线将自己缠住了。 苏清绝挣了挣,那红线却越缠越紧,她眉头一皱,正要发作,突然想起这是在梦境之中,反抗也没有什么用,便松了眉头,任由那人将自己挂在身前。 挂?苏清绝不得解,为何在梦里自己还不是人了? “阿元” 一声飘渺之音自耳旁响起,四周景致突然一变,映入眼帘的是袅袅云烟。 云烟迷蒙,苏清绝眯了眯眼,抬手将云烟拨开,便见自己身处一处大殿之中。 大殿中央闪着金光,她走进去瞧了瞧,原来那金光是一处结界,结界之中坐着个白衣小童子,小童子背朝她,乌黑的发逶迤了一地。 苏清绝走了两步,他的面容便落在了眼里,小童子似有觉察,浓密的眼睫颤了颤,继而睁开双目,见着来人,面上乍露欣喜之色:“阿元,你来啦” 苏清绝眨了下眼,心道一个剑灵怎么还跑到梦里来了?她俯下身子打量两眼:“你在做甚?” “我来找你”玉琉光似是有些委屈:“那日你丢下我走了” 苏清绝一默,此事好像有些误会。 “那日我受了一些伤,昏睡一日,回去时你已经走了” “啊”玉琉光倏然起身:“你,你受伤了?” “已经无碍”苏清绝微直腰身:“你来梦里找我?” 玉琉光左右看了看,适才回道:“梦?” 苏清绝突然忆起这剑灵可是缺根弦的,于是换了问法:“你在何处?” “无祁山”玉琉光如是道:“阿元不是要去无祁山?” 苏清绝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你在大荒宗?” 玉琉光想了想,道:“那妖好似是这般说的” “哪只妖?” 玉琉光道:“我听旁人唤他宗主” “……” 竟是大荒宗的宗主,苏清绝皱眉道:“大荒宗的异动因你而起?” “异动?” “宗主的神器与你有关?” 玉琉光似是回想起什么,语气不悦道:“那把剑一直追着我,我不开心就打了它一下” 两把神器打架,这叫什么事儿?苏清绝一时无语,静默片刻,继而询问:“它为何追着你?” 玉琉光摇了摇头。 苏清绝一顿,道:“被关起来了?” 玉琉光点头,秀气的眉拧作一团,神色有些苦恼:“他说宗内没有叫阿元的人,说我是魔族派来的,阿元,魔族很可怕?” 魔族?苏清绝心下一凛,魔族早已在那场大战里被封印于幽都中,但由于九幽山结界的裂变,无数魔气自境中喷涌而出,一旦破除结界,其后果不堪设想,这才有了各宗门弟子前往九幽山补天裂一事。 然魔气肆虐,鼓动人与妖身上潜藏的欲念,掳其心智,控其身体,意念薄弱之人便坠入魔道。魔道中人残暴无道,杀人如麻,以人、妖为丹,食之提升修为,是以人、妖得而诛之,说来人与妖能这般和睦,其中多数得益于魔道。 “会抓人和妖炼丹吃的魔修” 玉琉光眨了下眼:“是坏人” 坏人?说来可笑,那些堕入魔道的修士亦曾除魔卫道,执剑坚守道心,不想一朝欲念生,从此变成自己曾经想除掉的魔。 “魔道之人,人人得而诛之,为人者,自当除魔卫道” 玉琉光身子一怔,魂海里好像有东西一闪而过,待去追逐,却泯灭于雾海之中。 见他神色迷茫,苏清绝也不求这剑灵明了,转了话头道:“你可知为何不许你出去?” 玉琉光想起当日所言,道:“那宗主让我赔他一把剑” 具苏清绝所知,大荒宗宗主手上的是一把神器,神器怎么赔?她神色略显郑重:“你在这儿挺好,风吹不到,雨淋不着” 玉琉光头一低:“你想丢了我” 苏清绝没有否认,自幽都出来便如是想了,是以当夜离开时并未设下结界,他若乖乖回去剑鞘能省去不少麻烦,以人的模样出来,就冲这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小事便也罢了,遇上大事岂不累赘?就如今次一般,虽是事出有因。 玉琉光见她不言,起身朝她走来,复又问道:“阿元,你想丢了我吗?” 他面色沉静,目色如水,看不出是喜还是悲,奇怪的是,苏清绝却能自那神情和语气中分辨一二,破天荒的生出几分不忍。 这是在自己命悬一线之时被其护下性命的剑灵,那两年里,如若没有它就没有如今的自己,沉默良久,她微微一叹:“明日我来寻你” 玉琉光目色一亮:“阿元,我很开心” 说着伸出手,但因有结界阻隔,白嫩的小手方一触到就有一道雷诀在结界上炸开,直接缠上手指,他似是不觉一般并没有收回。 “别碰” 熟悉的场景扑面而来,不同的是这缺根弦的剑灵上次站在火堆里,这次站在雷火结界里,苏清绝知晓他对于人与生俱来的痛感感受不到,只得出言提醒。 玉琉光收回手,双手朝后背去,眼底有盈盈波光流转:“阿元,我想吃鱼” “这几日,没吃饭?” 苏清绝换了姿势,盘腿坐在地上。 粗粗一算,自分别起已过去了五日。 玉琉光与她视线平齐,点头道:“他们不给我饭吃” 灵根结珠以后的修士可不食五谷,能行辟谷之术,大荒宗只有外门有膳食堂,内门是没有的。 “待你出来” 玉琉光嘴角微微一弯:“我等你” 这应下来是一回事儿,如何将他弄出来就是另外一件事儿了,苏清绝让他将经过细细道来,谁知这剑灵第二日于客栈中偶遇三关城里的乞丐且被他一路送至大荒宗的山门前,尔后入宗便被神器追着打了一架惊动了所有妖修,至于原因讲与不讲无甚区别。 苏清绝沉吟一番,道:“不知何事你就许了诺?” 玉琉光如是点头:“他道不是什么难事的” 那日寻人心切,乞丐之所以自荐助他一臂之力,不过是借机以帮自己做事为由,这事可大可小,苏清绝现下后悔,非常后悔,她就不是心软的人,就不该脑子一热应承下来,还是让这剑灵自生自灭去罢。 虽如是想,她冷着一张脸继续询问:“可有立誓?”说着伸手比划。 玉琉光视线微移,看了看那手势,摇了摇头。 苏清绝松了一口气,神情却是一凛:“你许诺于他,如若是要你性命之事,你要如何?” “我……”玉琉光目露迷茫,很快又恢复一片清明:“阿元,我能来大荒宗是因为他,若因此丢了性命也是不打紧的” 践诺者,生死无妨,如此圣人论调着实不该出自一个五岁的孩童之口。苏清绝眉头紧皱:“为什么?” “因为阿元现在就在眼前呀”玉琉光上前一步,乌珠似的眼里映出席地而坐的人影:“所以不打紧的” 两人之间只隔了道结界,玉琉光俊秀的面容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波,但话里却带着一些欢喜,这欢喜穿过结界落在了苏清绝的心上,对视片刻,她轻声道:“如此,以后再也见不到我也不打紧?” 玉琉光垂了眸,颤动的眼睫似挣扎的尾蝶:“阿元,我不想” 声音低低,几乎不闻,苏清绝轻叹一声,道:“此后你要记得凡事不可轻许” 玉琉光抬头,眼里多了一些郑重的神情:“阿元,我会记得的” 苏清绝颔首,起身道:“我为何能来此?” 如若玉琉光真在大荒宗,那便不是梦境,神游玄境,这是何等大能,她自问还没有这个本事。 玉琉光道:“我想阿元,阿元便出现了” 苏清绝一顿,心道,我怎能去问一个脑袋不太灵光的剑灵? “我走了” 玉琉光跟着往前走了一步,忽被呵住,只得停足看她:“阿元,我等你” 苏清绝看他一眼,摆摆手,方走出两步,便被一道灵力弹开了,灵识一震,她睁开眼来。 此时星月痕淡,东方吐白,苏清绝缓缓吐了一口浊气,这剑灵果真是惹事的一把好手。 第21章 便宜师尊貌似很厉害 辰时方过,苏清绝上了道尊阁找蘅疏,前日里既是她来相迎,那便是能与宗主说上话的。 蘅疏见到苏清绝时微微一怔,此人修为似乎又回来了?还未来得及问便听她说明来意,似是很着急的样子。 然要面见宗主,却是难事,她虽被阁主看重能上摘星殿,但去的也是偏殿,主殿甚少去过,只有每年的一些重要节会才有去主殿的机会,那些时候才能见到宗主。 “清绝要见宗主可是有什么要事?” 一宗之主不是谁想见就能见到的,苏清绝也知是为难她了,便将青渊搬了出来。 “昨夜师尊传信,事关大荒宗异动之事,需亲自禀于大荒宗宗主” 异动之事实乃要事,不然此人不会一早过来,不过,蘅疏道:“此乃秘辛,长华仙尊为何不亲自传信于师尊?” 苏清绝坦然道:“传信是一事,还有一事与我有关,命我来禀” 蘅疏沉吟片刻,道:“容我去一趟摘星殿再来说于你” 苏清绝施礼道:“多谢” 蘅疏亦回了一礼,朝摘星殿的方向去了。 苏清绝候于院中,恰逢晨修时分,陆续有妖修前往阁内早修,这一人便成了众妖观赏的对象,但凡进院子的总要瞅几眼,其中不乏几张熟悉的面孔,比之柏灵,柏溪,这两只妖犹如双生一般,到哪里都是一起。 柏灵站在离苏清绝不远地,面上还有些怯意:“你,你与昨日不同了。” “修为恢复了一些” 苏清绝如是道,昨日修为跌了,而今许是因为半魂归体的缘故,灵识力量强盛,修为并未恢复多少,但却给旁人一种恢复了的错觉。 柏灵动了动嘴角,忽又一抿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静默片刻,才道:“你今日可要上云台?” 经昨日一战,而今留下来的都是一些厉害的角色,以她现在的修为上台必败无疑。 苏清绝道:“为何不上?” 柏灵小脸一皱,奇怪道:“明知是输呀,为何要上去?”话语一顿,神色有些忐忑:“可是因为三师兄?” “不是” 苏清绝回的利落,惹得一妖侧目。 柏溪是个美人,不媚不艳,眉宇间带着逼人的英气,是女子中少有的飒爽之姿,闻此,不善道:“那又是为何?” “见前路艰险便要折返,于修行何益?” 苏清绝知晓妖素来对人有敌意,也未在意柏溪的眼神,之所以上云台,谛江只是其中的原由之一,做了十三年的案鱼谁又不想做执刀人?而做执刀之人,需要的是足够的实力,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关乎生死,她想看看自己能走到哪一步。 “见可而行,知难而退,是为自知”柏溪道:“若无自知,便是不自量力” 这世道不乏知难而退之人,亦不乏迎难而上之人,纳履踵决,酌盈剂虚是夫子教给苏清绝立世的不二之法,她笑了笑,坦然道:“不自量力又如何,输便输了,何况世事无常,谁会一直输?” 她站于廊下,青衣如水,眸若幽谷,泰然自若似有远山在怀。 柏溪突然忆起昨夜蘅疏道此人非等闲之辈,的确如此,这般狂妄自大,何如常人? 她冷笑一声,道:“本事如何不久便会见真章,现下浪费唇舌也是无用,灵儿我们走” 话毕,拉着柏灵朝阁里走去,方一入门,柏灵忽然回头,却见苏清绝已经微垂了眼,她看了两眼,复又转了过去。 苏清绝并未看见投来的目光,她静立一侧,思及今日对战,虽心知会输,但与强者对战向来是可遇不可求,青渊会让她挂名云台自然也有这份意思,不丢性命也是他的告诫,至于颜面,当然保命更为重要,打不过便跑,谁还不会呢? 苏清绝并没有等多久,方过一盏茶的功夫,蘅疏带令归来。 “宗主在摘星殿,允你前往”蘅疏边走边带路:“我带你去飞瀑,之后一路御剑朝北,上面阁主候在那里” 苏清绝眺目看了一眼,微一施礼:“有劳” 蘅疏一笑道:“无需客气,青砚门的其他人可好?” 苏清绝还未去过青砚门,同门有几个人,姓什名谁,是男是女一无所知,且在拜入青砚门之前,她从未听过世间有这么一个门派。 人族修道门派众多,其中以天衍宗、衡阳宗、洛神宗为首,呈三足鼎立之势,其余各大门派数不胜数,如碧海阁、朝天派、无相门等,而其门下不乏有名扬天下的人物,至于青砚门倒是头一次听说,想来是个排不上号的小门派。 她拜入师门不久,唯独认识司央一个,而且还是只脾性不太好的妖修,作为人族的门派收一只妖为徒已经够惊世骇俗了些,至于其他的同门是人是妖,脾性如何,有甚怪癖,苏清绝觉得没有什么是不能接受的,再者,同门再如何亦不能回答不好不是? “挺好” 蘅疏点头,话锋一转,道:“道友年纪轻轻便得长华仙尊真传,一手御物化形之术已初具模样,以后前途无量” “御物化形之术?”作为一个和师尊说话次数一只手都能数过来的徒弟,不知哪里让旁人误会得他真传。 蘅疏侧首看了她一眼,道:“昨日与丹尘交手道友化险为夷可是通过此法?” 苏清绝微微一顿,青渊一手大能那日几人都看在眼里,说来竟与自己所学的天衍万象之术有一些相同的地方,不过一个是衍生人身,为活物,一个是借物化形,为死物,莫非两者有交集适才收自己为徒? “道友莫怪,是我唐突了”蘅疏见她不语,出言赔礼。 苏清绝摇头,道:“无事,是得师尊的指点” “青砚门的弟子不多,往日晨功授受能得门主真传,实乃幸事” 蘅疏语里含着一些惆怅,大门派有大门派的好处,小门派有小门派的好处,大宗门底蕴雄厚,不愁上乘内功心法,灵丹秘宝,然其门下弟子众多,分内外两门,内门又有关门弟子之分,争斗异常激烈。而小门派则不同,因着弟子不多的干系,常门主或主事受学,能学到一些真本事,但小门派底蕴不厚,门内功法心诀少有上乘之术,更何况开门立派要在灵气充盈的修行之所,世间难得两全法。 不过,苏清绝从她的话里听出一些羡慕之意,她不动声色道:“我师门可是很厉害的” 蘅疏点头道:“有长华仙尊在,自然厉害” 苏清绝并未听过这号人物,对青砚门也不熟,又不好从其他人那里打听,现下蘅疏提起,顿时觉得此时是了解自己师门的好时机,她附和道:“师尊是很厉害。” “不是很厉害,是非常厉害”蘅疏话里颇为崇敬,但不知想起什么又突然一叹,道:“如若不是受自己师尊牵连,如今他怕是已经能比肩这仙门第一人了” “……” 苏清绝一时无话,虽知晓青渊厉害,但不想竟能比肩仙门第一人?说来如今的仙门第一人为天衍宗宗主云开影,修为早已入上仙道,世人尊称长留仙尊。 长华,长留,这二人莫不是有什么关系?苏清绝别了话头:“天衍宗的宗主亦很厉害” 蘅疏点头:“二人师出同门,自是厉害,不过,我觉得还是长华仙尊厉害一些” 这……从何说起,难不成青渊亦出自天衍宗?但他为何又是青砚门的门主?苏清绝半响无语,自己认的便宜师尊貌似不简单啊。 “师尊他出自天衍宗?” 蘅疏一顿,似是想到什么,对她眨了下眼:“知晓此事的人没有几个,你莫说于旁人” 既然很少,你又是如何知晓?苏清绝狐疑看她。 蘅疏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嘴角微勾,道:“长华仙尊曾救过我祖父,当时他还是天衍宗的弟子” 苏清绝心下了然,难怪蘅疏如此敬重自家师尊,原来还有这层缘故。 “那师尊又为何脱离天衍宗,自立门派?” “因为长明仙尊”蘅疏看她一眼,道:“或许称魔尊濯君回” 苏清绝默了一息,这两个尊称虽是善恶的两个极端,但是对于所有修士而言都不会陌生。 长明仙尊,曾经的仙门第一人,以一己之力促成人妖合睦,与妖族于止戈城立碑为誓,化干戈为玉帛;或是继承古人遗志,补全以五域二十一岛为局的万象天引阵法,借灵脉之力压制九幽之境的魔气,惠及后世;又或是在魔修大举进犯各大宗门时,只身入离恨天,灭魔修数千,伤其元气,使其数年难复其势。 达人无不可,忘己爱苍生,如此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人一朝入魔门,灭大小宗门十三处,这无疑对整个仙门而言是致命的打击。 此等离经叛道之举,罪不容恕,所谓爱之深恨之切,对他崇奉的世人,一朝信仰崩塌,就急需宣泄心中的愤懑,长明仙尊遂成众矢之的,所过之处怨声载道,一时间沸反盈天,恶名远扬,是以其下场自然不太好。 当年各宗门围攻小宗山,彼时已成为魔尊的濯君回,命丧天衍宗宗主之手,神魂俱灭,再无活命的可能。 时过境迁,在俗世之中,随着生老病死的伦常,此人的名讳已经淡去,但对于修士而言却时常忆起,那般惊才绝艳之人,所负之大能,所创之功法法阵无不让人拍案叫绝。 苏清绝兀自感叹一番,道:“师尊是长明仙尊的徒弟?” “不错”蘅疏叹气道:“听闻长华仙尊尊师重道一直不信自己的师尊会堕入魔道,因小宗山一战同门反目,魔尊濯君回陨落,长华仙尊便辞宗离开了。” 一日为师,终身为师,换作常人都无法接受,何况是自己的师尊?苏清绝道:“长明仙尊为何判入魔道?” 蘅疏复又叹了一口气:“听闻在幽都布万象天引阵法时受魔气侵扰,后又入离恨天,身上魔气加重,难以压制,这才堕入魔道” 万象天引阵法遍布五域二十一岛,可引灵脉之力压制一方魔气,而幽都是其最关键的一环,不想这一环竟是长明仙尊所为。 苏清绝曾经去过,自然知晓那是什么地方,各宗门谴弟子去镇压魔气,所限为三日,最长不过七日,而那人却在魔气纵横之地呆了百余年,若说沾了魔气也能说的过去。 圣人者以博爱济世,只因一朝错念,被所惠之人杀之,说来亦是可笑。 蘅疏话锋一转,突然道:“你可知我为何说与你听?” 蘅疏处事一向稳重,自道尊阁谴她迎客接礼便能窥得一二,相比于道尊阁首徒禹疆,此妖更有大师姐的风范,而今日一番话涉及师尊秘辛,苏清绝自觉与她无甚干系,又交集甚少,更是想不出此话的目的,她摇了摇头。 蘅疏道:“曾有弟子不知其由诋毁长明仙尊,被去修为赶出了青砚门,你既然得他看重,莫要令他寒心。” 这……怕是误会了罢?她何得师尊看重?虽如此苏清绝也未否定,忠言逆耳,对于忠告她一向是能听得进去的,道谢道:“多谢提醒” “司央小师弟真是好命,我若在坚持几年说不定拜入青砚门的便是我了”蘅疏惆怅一番,说话间,指了指不远处的飞瀑:“若有机会,你我切磋一番,如何?” 苏清绝原想再打听一番,不想已经到了,只得作罢,点头道好,朝蘅疏微一施礼,御剑而上。 第22章 做的一手好死 金乌东升,天光悠悠,绵延巍峨的群山之中云海翻涌蒸腾,溢出袅袅轻烟,如仙人踏风,在半空中闲庭信步。 苏清绝深吸一口气,身形亦化作一道青影,极速远去了。 摘星阁有阶三千台,殿宇以黑曜石为基石,闳敞轩昂,恢宏大气,如现大荒宗之威仪,而人在大殿之上,犹太仓一粟。 苏清绝径自朝一人飞去,落地后执掌行礼:“晚辈苏清绝,见过道尊阁阁主” 道尊阁的阁主名暮飞卿,对于苏清绝而言,也是看不透其修为的一只妖。 “你便是青渊半路捡的徒弟?” 苏清绝不卑不亢的点头应声。 她一直未当自己是方入门的弟子便是为了用青砚门的面子方便自己行事,不想被眼前之人指了出来,看来师尊与其关系匪浅。 暮飞卿有着一张不怒自威的面容,虽容色清俊秀雅,但周身气华却冷如实质,连声音都带着一些寒凉之感:“既是方入门,青渊怎会将此事告知于你,不若传信与宗主更为便宜?” 苏清绝便知此事瞒不过去,好在昨夜已将此事思量一番,开门见山道:“在下有一兄长名玉琉光,三日前在止戈城中走失,经昨夜神游玄境,入梦而来,道自己误入大荒宗,引发异动,惊动门下一众修士,被困于摘星殿,是以晚辈今日登殿,恳请宗主放过我家兄长” 暮飞卿却道:“殿内并无此人” 苏清绝一顿。 “兄长曾因功法之故,其身形犹如五岁幼童,阁主可见?” 暮飞卿未答,却道:“此人对你重要与否?” 那是自己的兄长,怎能说不重要,不过,他竟是信了?苏清绝心下奇怪,面上神色却是郑重:“自然重要” 暮飞卿又问:“若你二人需得一生一死,你要如何决断?” 这……苏清绝默然,自己的命自是更为重要的。 暮飞卿看她一眼,目色意味不明,他移步朝殿内走去:“走罢” 苏清绝不知其所言何意,不过是需要赔一把神器,便将那九幽之境的参商剑赔给他就是了,为何还上升至性命了? 进入大殿,便远远看见结界中的人影以及结界旁边立着的人。 暮飞卿上前道:“宗主,这便是青渊的徒儿” 那人微一转身,抬眸看来,只一眼苏清绝便似跌进了一滩柔水里。 好目曼泽,睩睩然视,惊惑人心。 愣了片刻,她眨了眨眼,如此仙姿佚貌,别无其二,定是大荒宗宗主纯狐彧。 上前两步,施礼道:“晚辈见过宗主” “阿元,你来了”听到声音,玉琉光自地上站起就要朝她走来。 苏清绝微一抬手,玉琉光的脚步便停了,看了看她,转而对着大荒宗宗主道:“我不曾骗你罢” 纯狐彧侧首看他一眼:“她是阿元?” 玉琉光点头:“自然” 纯狐彧抬手一挥,撤了结界。 见此,苏清绝收势而立,一双点漆的眸子凝在那小身影之上。 两人离得并不远,仅仅只有几步之遥,苏清绝却如一根绷紧的弦,他的每一步都似落在了这根弦上,让人胆战心惊。 玉琉光看着她微勾了唇角,露出一抹清浅的笑容,这笑容极少在他面上出现,如春寒里的一抹红粉,带着一丝暖意。 然笑容未落,苏清绝的身影突然动了,只身带残影,一道赤红流火擦着玉琉光的衣衫朝身后人袭去,一道青影径自掠向他。 玉琉光只当她躬身是要来抱自己,微微抬手,指尖方碰到那熟悉的温度,突然一柄长剑自背后穿心而过,剑身直接刺向近在咫尺的苏清绝,若非她反应迅速以手相挡,阻了几分力道取得侧过身子的时机,那剑势必会穿腹部而过。 变故发生的太过突然,未及定神去看,玉琉光的身子骤然化成万千的齑粉,落在了她的双目里,金屑在幽黑的眸子里泛着点点波光,看着流光溢彩。 她的目里闪过几分茫然,呈半跪握剑的姿态亦有些僵硬。 “嘀嗒” 鲜血自苏清绝的指缝中流出,那僵了一霎的身姿突然自殿中消失。 与此同时一道身影出现在纯狐彧的身前,这一击已不是方入大梵天境的修士所有,其修为更是在大梵天境巅峰。 一切发生在须臾之间,纯狐彧见剑尖袭来,身姿微侧,以两指为剑,擦过剑身,劈向执剑的手。 苏清绝手腕脱力,长剑顿时离手落入纯狐彧手中,他剑身一转,反手朝那覆了细布的脖颈处切去。 一柄通体赤红的剑截住那把长剑,两剑相撞,苏清绝的身子便被磅礴的灵气震飞出去,撞在耸立的石柱上,随着一声巨响,身子径自落了下来。 苏清绝以剑撑地,半跪于石柱之下,体内五脏六腑似被蹂躏一般,她闷咳一声,吐出一口血水,随即擦了嘴角,抬头看向执剑之人。 眸中清光不在,取而代之的是嗜血的红。 纯狐彧微一挑眉:“你练了魔功” 苏清绝不置可否,如若方才不曾动手事情尚有转圜的余地,她身为青渊的徒弟尚能留一条性命,如今一露魔相,对于除魔卫道的宗门而言,不过是带青渊清理门户,何况仅仅是一个入门两天的弟子。 苏清绝紧握剑柄,双眸忽明忽暗,修为的差异让她已经预见自己的下场,但心中燃起的怒火要将自己的神志泯灭,这样的感觉有些熟悉,似是又回到了两年前被抽离神魂时徒增的恨意难平。 她眼底神光一闪,青红掠影,快如流火,朝纯狐彧袭去。 纯狐彧着了一身白衣,在苏清绝袭来之时,移形换步,白影微动,只见那青影骤然一顿,继而倒了下去。 一招制敌,纯狐彧手臂一挥,手里的长剑飞向半空,凌空而立,以剑为中心,周身气浪翻涌,将散落的齑粉徐徐纳入剑身。 一直冷眼旁观的暮飞卿看了眼倒在地上的人,开口道:“略微过了” 纯狐彧视线微离开悬于半空中的长剑,只道:“不如此怎知她的底细?” “有些奇怪”暮飞卿道:“此人既是神石转世之人,为何不见丝毫神威?” 纯狐彧道:“神石不可常语,除了那一族的人外无人知其缘由” “如此还需等上一等”暮飞卿看向倒在地上的人道:“你如此出手试探,她醒来又该如何说?” 纯狐彧道:“青砚门从来不收资质愚钝来历不明之人,既是青渊授意,与你我何干?” “不错”暮飞卿面上顿时多了一抹笑意,看向那把长剑:“他又要如何?” “随她去罢”纯狐彧目色深远:“眼下时机尚未成熟” 暮飞卿心下明了,便未在出言。 两人立于殿中,看着齑粉一点点没入长剑之中。 第23章 还未死透 自方才眼前一黑,苏清绝便跌入了一团黑暗之中,她起身摸索,但周遭似是裹了一层坚韧的细纱,划不破,撕不开。 试了良久,却是徒劳无功,见那层东西依然纹丝不动,她停了下来。 人在黑暗之中,触觉会变得异常敏锐,透过那层细纱,一股暖意缓缓传来将自己罩在里面,让人渐渐放松了紧绷的心神。 听闻人死后肉身归黄土,神魂入冥渊,如今自己可是死了? 想至此,她微微一叹,心道真是错估了自己。 她不曾想过与天衍宗的宗主交手,即使交手之前暮飞卿让她做了选择,死生面前,人的本能让她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不想真到那时,连自己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待反应过来,长剑已经指向了纯狐彧。 真是作的一手好死,悠悠吐了一口气,苏清绝颇为不甘心的薅了把头发。 突然,一道清越如林籁泉韵的声音响起:“阿元,此乃阎业火,你可喜欢?” 这声音格外的熟悉,苏清绝顿时如闻仙乐。 既然能入梦,自己便是没有死了。 兀自庆幸间,似泼墨一般化不开夜幕之上突然出现了一抹亮光,那是一抹豆大的火光在跳动,而自己的心口亦在看到之后跟着跳了起来。 阎业火?那是什么东西? 苏清绝正疑惑时,只听那声音又道:“想来你很喜欢” 虽见过两面,但此人总自言自语,从不等回应一般,苏清绝有些无语,深觉自己吃了不能说话的亏。 话音方落,她的身子骤然腾空,划过虚空,径自落在那朵盛开的业火虚影之中。 那是一朵十六瓣叶的紫莲,莲心摇曳着一株紫色的火苗,看着极尽妖冶。 莲火诡异,仿佛将周遭的空气都燃尽了,扭曲的热浪扑面而来,这是要烧死自己? 苏清绝不由睁大双眼,眼看着莲台上的火舌席卷而来将自己卷入火焰之中,入目的紫焰顿时高了几丈。 然预料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周身的火焰微热如一池的温泉水,让人只觉惬意非常。 她眯了眯眼,莲台中摇曳的火苗突然落在面前,一蹦一跳的,似乎在说:“快吃了我,快吃了我” 莫名的错觉油然而生,苏清绝顿觉惊悚,人乃肉眼凡胎,凡火尚不能抵御,何况这燃在空谷的妖火? 不待反应,一条红绳自她身边飞出径自缠上跳跃的火苗,谁知火苗似有灵性,与红绳你追我逃,不落下风。 “……” 梦境所见尽数离奇,包括事与人,苏清绝想到方才的男子,幽幽叹了一口气。 男子身份不知,但只肖一眼便能看出此人不是俗人,自己不过活了二十多个年头,记忆之中从未见过此人,且人死后神魂入冥渊,世间无前世后世之说,这日怎能梦到此人? 想至此,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收回的半缕神魂不对劲。 神魂完璧不过一日,此人就频频入梦两次,这其中应该有她不知道的联系。 看了看红绳,苏清绝心生不快,在自己的梦境里还能任人拿捏,这叫什么事儿? 红绳似是有些不耐,不再逗弄,直接自两端朝跳跃的火苗袭去。 都道是天下武学唯快不破,苏清绝却是在一豆火和一根绳的对决之下见识到了。 只见眼前红光一闪,两件物什直接没入身体,一股暖流流经四肢百骸,盘在心头。 还未来得及感受体内的变化,只闻一声巨吼突然自四面八方传来,震彻虚空,她眼前一黑,突觉神魂要被震散,巨痛之际,一抹柔光将自己笼罩起来,随即疼痛渐渐消失,适才分神去看眼前的事物。 夜如漆墨,远处突然多了两盏幽蓝的光,苏清绝双目方一凝,骤然发现那幽蓝的光近在咫尺。 那是一座看不出样貌的庞然巨物正张开的血盆的大口朝自己咬来! 这一口下去,自己血溅三尺不说,死相也定难看,她猛然闭眼,不想并没有疼痛传来。 苏清绝睁开一只眼,正巧对上一个大如铜铃的幽蓝眼眸,接着睁开另一只眼,便见自己与那颗巨大的头颅离得非常近,她在那双幽蓝的眼里看到自己,一块平平无奇的红色石头!!! 此番景象让人头皮发麻,苏清绝思绪翻飞,一时竟不知这是自己的梦境还是旁人的梦境,如若是自己的梦境,作为一个人怎会出现如此离奇的事,若为旁人,那她可还是自己? 想至此,思绪突然一滞,脑海中浮现出一清隽的人影来。 彼时的她不过十八岁,见了红尘百丈,便一心为之所向,但身上缚着的印记非死不得解脱,所以少有的,她问了教导自己十年的夫子。 “夫子,人死后会去往何处?” 很奇怪,自己一身本领尽数为他所教,然此人并不让人以师徒相称,仅仅以夫子尊称,夫子姓姜,没有人知道他的名讳,亦没有人知道关于他的事情,又或许,在那暗无天日的地宫里,活着已是最大的幸事,又怎会关心其他人事。 地宫的灯火异常灰暗,夫子却常常身着一身白衣,来去无踪,犹如魅影一般,闻言,自座上垂目看她,声音沉沉:“十一,你想死?” 两人隔着一处水池,他的目光却似能洞察人心,且一针见血。 苏清绝从未想着能瞒过此人,她站在满地的尸骸之上,粘稠的鲜血自高台缓缓流下在环绕的清水池里晕开嫣红的淡影,渐渐的池水越来越红,像是自人身上喷涌而出的一般,猩红且粘稠。 “阿九死了,我想知道哪里是她的归处” 地宫中的孩子从来活不长久,所以自入地宫起就舍去了名字,只以位数作为称呼,一个人死了就会有下一个人来,今日所杀之人亦有一个唤作阿九的,然此阿九非彼阿九,她所说的是个犹如青阳的女子。 夫子似是很有兴致,他自座上起身,缓步走下台阶,声音恻恻:“所谓归处,你应当清楚” 苏清绝面上波澜不惊,声音清冷道:“若是夫子呢?” 夫子的脚步微微一顿,继而不疾不徐的走来,声音含着戏虐:“十一想杀我?” 苏清绝摇了摇头,她眸色幽深,似化不开的墨水:“十一只是好奇,若为仙道尊者,其神魂真可不入冥域,夺舍而生?” “自然” 夫子在水边驻足,一身白衣不染纤尘,倒似仙人一般。 苏清绝继而追问:“那被夺舍之人的神魂又该如何?” “一则入冥域,二则一体双魂共生”夫子目色略深,道:“今日怎会问起这些?” 为何问起这些?苏清绝擦了剑,随意道:“我还不想死” 夫子闻言苍白的面上多了一丝笑意:“夺舍乃禁术,所夺之身如常人一般,其机遇和修为都将不如从前,更会遭此天谴,凡所修仙道尊者,又怎会去施禁术?” 若是能修至仙道尊,她倒自愿意夺舍去过正常人的日子。 记忆久远,苏清绝寻思一番无果,抬头看去。 头顶上有一只如玉的手,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盈盈抵在那巨物的两角之间。这只修长的手似有群山巍峨不动之力,竟挡住了巨物的攻击。 “去” 一声轻呵响起,顿时有风呼啸而过,一暗一明间,柳暗花明。 苏清绝眯了眯眼,定眼一看,便对上一双好看的眼。 “倒是有些用处了” 那人抬手,玉色的指尖拨了拨,苏清绝的身子便跟着摇晃起来。 “……” 如今她是一块石头,能任人捏圆搓扁,苏清绝不由抿了嘴。 没过多久又听那声音似是在自言自语,又似说给她听。 “业火渐归,心火难生,阿元,你的心火在哪里?” “世间最难测之人心,想来你这颗顽石亦是不想要的罢” “无妨,大道三千,择善而从,心火生与不生都无甚关系。” “阿元,你该醒了” 苏清绝越听心下疑虑越多,这到底是入了谁的梦境,或者是进入了谁的魂海? 玉琉光与此人有何关系?而自己与阿元又有何牵连? 她仍记得玉琉光出现之时唤自己阿元,她如何让其改口都未得应声,自己总不会真是块石头吧? 这荒唐的念头出现了一瞬便被打消了,她自是从娘胎里出来的,怎么可能是块石头精?难不成真是一体双魂? “阿元,醒一醒” 突然魂海具震,她忙一睁眼,便对上一双圆润的眼,是玉琉光。 苏清绝愣了一瞬,道:“死了还能遇到,这莫不是孽缘?” “阿元,你没死” 玉琉光跪在床边,小手搭在她的额头上,冰凉的触感让人莫名的打了个寒颤。 苏清绝静默片刻,坐起身来,这才发现自己是回到了竹屋里,而身上的伤似乎并无大恙,她双眸微垂,将眼前的小童子打量一番,道:“你也没死?” 玉琉光见她将自己的手拨开,有些不满,小手搭在她的手臂上,这才道:“原是要死的,但那把奇怪的剑帮我凝出身体” 苏清绝也没再拨开他的手,抬手探了探他的灵识,微微一顿:“你这身子比之前弱了一些” 玉琉光看着抵在自己眉宇的手,如是道:“那把剑拿走了一些” 他的眸子圆润似乌珠,此时却随着那根手指向鼻骨方向靠拢,顿时成了一双斗眼。 苏清绝指尖一弹,收了手,便见那乌珠似的眼朝她看来。 “宗主没说拿你的灵气做甚?” 玉琉光摸摸额头,道:“他道我乃剑灵,神器需以灵养灵,抽走一些灵气” 这玉琉光当真是剑灵? 纯狐彧是活了几百年的妖想必不会看错,只是,他乃参商剑灵,若被知晓恐会不妙,她抬手拨了拨他的发:“他还说了什么?” 玉琉光回忆片刻,道:“你如今是青渊的人,需且行且珍惜,不得做出违背门规之事” 苏清绝心下了然,许是一开始,剑灵独闯大荒宗之时便被疑心与魔道有关,留他三日不过是引身后人出来的诱饵,不曾想引来的是青渊的弟子,虽练了魔功,但是看在青渊的面子上饶了自己一命。 “他可曾问你从何而来?为何来此?” 玉琉光乖巧点头。 “你如何答的?” 玉琉光头一歪,一双眼扑闪着:“我自阿元的剑鞘里来的呀,来此是为了找阿元” 这回答倒未言明什么,多亏他脑子缺根弦,苏清绝放了心,道:“你为何唤我阿元?” 玉琉光抬眼看她:“阿元便是阿元” 苏清绝指了指自己:“你看我,可是块石头?” 玉琉光微微睁大了双目,抓着手臂的手不由收紧:“阿元是块石头?” 苏清绝抿嘴,她又忘了,这剑灵缺根弦,复又道:“你的主人是谁?” 此人似是很重要,一向不见喜怒的玉琉光突然皱起两道眉来:“他,他,他”想了半天,不确定道:“是个男子” 聊胜于无,苏清绝觉得是自己为难他了,只道:“你若见了他,可能认出来?” 玉琉光微一点头:“剑灵自然识主” 苏清绝顿时心里不是滋味,我可是拼了性命救你的人,暗刺刺骂了声白眼狼,她道:“若是相见,你可要随他去?” 玉琉光想了片刻,摇头道:“我想与阿元一起” 闻言,苏清绝有些欣慰:“我是如何回来的?” 玉琉光见她要下床,小身板一滚,自床边跳下,站在一旁道:“那个给我梳发髻的人拎着回来的” “梳发之人?可是今日同我一起入殿的?” 苏清绝下了床,视线落在他的头上,发髻是不一样了,原来被自己梳成左右一个的小圆髻,现在却梳为一冠,半发垂腰,这副模样的确是比之前好多了。 玉琉光点头,道:“他说我长得很讨喜,想收我徒” 这骗小孩的话谁信,苏清绝默然无语,一手将玉琉光捞起,放到床上:“你可别被花言巧语骗了”弹了弹他的额头,道“呆着别动” 说着移步朝门边走去。 玉琉光坐在床上看着她:“阿元要出门?” 苏清绝脚下一顿,放下门帘,回头看他:“你睡上一阵,我很快回来” “我睡不着”玉琉光作势要起身。 苏清绝折回床边将人摁进被褥里,给他盖上被子:“回来带你去吃鱼” 玉琉光将被子往下拉了拉,露出一双乌珠似的眼:“真的?” 苏清绝好笑道:“什么时候骗过你?” 玉琉光原是靠睡觉来恢复灵气,如今灵力又被分了一半过去,要好生休息一番才是。 玉琉光虽不知原由,但阿元让他留下,他自是听的,于是闭上了眼:“我等你回来” 许是心里已将玉琉光看做是自己人,苏清绝此时的心境也与往日不同了,怎么看,这剑灵都是一副乖顺又好骗的模样,当初为何讨厌来着?看了一会儿,她起身出门,临走前留下一方结界。 第24章 妖怎么都那么厉害? 要回剑灵了却一桩心事,不过晌午时分,天公不作美,沉沉的云海遮天蔽日,烟雨朦胧,将落霞峰拢在一片蒸腾的云泽里,远远瞧去只见与天相接处半边灰蒙半边白茫。 苏清绝来到落霞峰的时候,峰上已经有妖修侯在那里,只是比昨日来的少了很多,且不见面熟之人,直到对战开始时才出现几张熟悉的面孔。 姚祟远远瞧见她大为惊异:“你这修为又上去了?” 苏清绝摇头,道:“恢复了一些,不及大梵天境” “瞧着不像”姚祟将人打量一番道:“可有把握?” 苏清绝如实道:“保一条命吧” 姚祟叹口气:“见机行事” 两人闲话几句,未几,云台开启,如往常一般,白光之后,苏清绝便瞧见了与她切磋的修士,今次倒是运气不错,排上了道尊阁的弟子息持。 双方见了礼,苏清绝执剑而立,看向息持,他手里亦是一把乌金长剑。 昨日战了两场,疲乏的却是心神,今日终于可以酣畅淋漓的比试一番,苏清绝手中的灵剑似是觉察到剑主的战意,剑身亦跟着鸣颤起来。 随即一道赤红的残影直刺过去,携着凛冽的剑气一同袭向息持。 息持的修为在她之上,其出剑速度之快,目不能及。 那乌金的长剑自左侧劈,化去剑势,随即右脚扫出,直击她的左腿。 苏清绝身形后仰,左腿微弓,以右脚为支点,身子向右微移,避开那一脚,随即身形暴起,右手挽剑自上而下朝人劈去。 息持右手一翻,长剑径自横扫过去,森冷的剑气迎面而来。 苏清绝体内气海运转,皆汇于剑身,两剑相碰,发出一声铮鸣,她的身子顿时被弹开,息持足下生风,带剑朝人逼去。 苏清绝退后几丈,骤然收势,只见长剑已近在咫尺,见此身形一动,消失在原地。 一刺落空,息持皱了眉,身形停滞一瞬,骤然侧翻向右侧避开,而那把赤红的剑突然出现,见一击未中,苏清绝剑锋微转,又直劈来人。 息持身形如影,迎身横劈,轻而易举的化去了攻势,继而朝她攻去,攻势比之方才又快了不少。 苏清绝节节后退,而息持只攻不守,剑身与他身形一般,化作白光剑影,快如疾风,步步紧逼,两把剑你来我往,不久她的袖间衣摆被剑气划开几道破口。 苏清绝面色沉沉,息持长剑所携力道之刚劲,每一次正面迎击,她执剑的手臂都会被震的发麻,如此下去不是办法。 强自接了一剑,右腿踢出,息持左臂成肘挡下她的攻势,继而长剑一转,斜劈过来,苏清绝右脚借力,身形径自朝后退去。 一剑落空,息持径自代剑横扫,一股让人心悸的剑气犹如实质一般携飓风横扫过来,直逼不远处的苏清绝,她瞳孔微缩,呼吸一滞,体内灵气骤然极速流转,在剑气扫来之时,身影突然消失,随即传来一声巨大的轰响,其身后的巨石被劈裂开来,继而又是一声,剑气将巨石击穿直劈石后的山岚。 两道剑气一前一后,让人始料不及。 苏清绝沉了目色,避开四落的石块,将剑横在身前,灵珠一颤,气海激荡,全身灵气骤然一滞,随即身似流火,向息持袭去。 息持一剑斩出,径直斩向那抹红影,剑气如刃,瞬间穿身而过,将周遭的空气与地面劈开一道裂口。 他长剑微收,正欲去看,突然手腕一转,长剑勾起一道圆形的剑弧,挡下刺过来的长剑,而本该毙命之人却出现在眼前,但更令人惊异的,他的身后又见一剑袭来,息持移形换步,白衣翻飞,擦剑而过。 苏清绝并未留有停顿的余地,一击不中,带剑直逼过去。 息持长剑横身,拦下一剑,然剑上力道未消,又有一剑自上袭来,他借力后闪,想要看清来势,不想此人攻势迅猛,让人应接不暇,莫名生出一种以一敌二的错觉。 他神情一凛,身子擦剑而过,左手化爪,袭上来人,苏清绝肩膀受制,身形猛然一顿,继而躬身回转,以臂挡之。 这方近身肉搏,只见身侧赤光一闪,又有一人执剑劈来,两方赤手空拳,打得难舍难分,倒叫这一剑钻了空子,伤了他的手臂。 这架打得有些憋屈,息持体内灵气骤然一震,将二人震了开来,随即长剑一转,剑气以彼身为轴向周围袭去,顿时无数雷光朝四面八方袭去,空气炸裂,罡风四起,所过之处轰响连绵,只见山石崩裂,黄土满天。 这招式与丹尘的朱弦三叹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其范围之广,苏清绝竟找不到分毫安全之地,只得在那要命的一击落下之时弃了比试,便见一道屏障突然出现,两两相撞,激起千层涟漪。 息持的剑刚劲霸道,每一招都要用比之更强的力道去压制,一场比试下来,苏清绝体内灵气几乎耗尽,连提剑的手都不受控制的抖起来,她甩了甩手,出了云台便见光幕上的名字暗了下去。 看了片刻,她微微一笑,下了云台,顿时冰凉的雨水从头上淋了下来。 因着下雨的原由,云台下观战的修士不多,苏清绝未瞧见姚祟,便自乾坤袋里取出把伞撑上,视线落在光幕之上。 不想息持自云台出来后走了过来,道:“小梵天境?” 苏清绝微一点头。 方才比试,双方修为如何一目了然。 息持一向面无表情的面上露出抹复杂神情,看了两眼,径自转身离去。 “方才你在笑什么?” 突然一道低低的声音自身侧响起,苏清绝侧首垂眸,便见柏灵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自己身旁,她未布结界,细雨落在眉眼与发梢,显得人愈发楚楚可怜。 苏清绝微移纸伞:“自是因欢喜” “人输了会欢喜?”柏灵抬眸看着上方的纸伞。 输的滋味并不好受,但此次于苏清绝却没有性命之忧,她如是道:“不关乎生死,活着便是幸事” 切磋而已,怎会言及生死?都道是人性复杂,果然如是,柏灵视线自伞上离开:“师兄下山了” 柏灵的同门众多,譬如姚祟,谛江,禹疆,苏清绝一时不知说的是谁,便道:“何人?” “谛江师兄”柏灵话音一停,见她面上不见异色,也未出言询问,不由疑惑:“你不担心?” 谛江下山怕是与昨日交谈之事有关,他既心悦姜瑾琅,听闻此事后自会有所动作,苏清绝并未惊讶,而柏灵提起此事,怕是因一些流言蜚语:“我与他并无干系,为何担心?” 她神色平静淡漠,与昨日着急寻师兄的人判若两人,柏灵不禁有些迷茫:“当真?” 苏清绝点头道:“我与他曾切磋过一次,今次来不过是想再次切磋” 柏灵还想追问,见蘅疏下了云台正朝二人走来,她只得止了话头唤了一声:“师姐” 蘅疏方一出来便见那一人一妖立于伞下不似旁人一般撑了结界,正心下奇怪两人怎会站在一起时,忽闻柏灵的声音,她走过去道:“在等柏溪?” 柏灵点了点头。 蘅疏微微一笑,摸了摸她的头,对苏清绝道:“你在此,倒不用我去寻你了” 寻她?苏清绝疑道:“寻我有事?” 蘅疏递给她一块玉牌:“师尊让我交于你,携此牌可在宗内自由走动” 苏清绝心下惊讶,方才向姚祟打听过,自己因身处道尊阁的缘故,所需阁中的玉牌才能在宗内行走,不想不待向蘅疏开口她就已备好送上门来,莫不是这阁主当真是要收下那只剑灵? 想至此,她几不可察的皱了眉头,抬手接过玉牌:“阁主可有嘱咐?” “不曾”蘅疏笑道:“听闻阁主救下的童子是你阿弟?” 苏清绝不动声色得点了点头:“我带他去找些吃的” “去外门即可,不过”蘅疏眨了下眼:“外门弟子尚未全然化形,看好你家小阿弟呦” 苏清绝点头应声,施礼离开。 纸伞不在,蘅疏将柏灵拉至身边:“小心着凉” 柏灵似乎并不喜欢被结界束缚,她的小手贴在结界上,看着渐行渐远的人影小声道:“师姐,人当真可怕?” 蘅疏闻言看向云台之上:“灵儿觉得我们妖族可有善恶之分?” 柏灵抬眼看她:“师姐是说人也有善恶之分?” “不错”蘅疏垂眸道:“不经世事便如隔雾看花事事看不真切,灵儿不妨走出来亲自看一看” 柏灵转首看向云台之上:“阿姐不喜人族” “无妨”蘅疏摸摸她的发:“灵儿心下如何想才是最为重要的” 柏灵却是未言,蘅疏心下一叹,静立身侧。 第25章 门外之地 苏清绝回到竹屋时玉琉光正拥着被子坐在床上。 苏清绝走过去俯身看他,平日里这剑灵要睡上大半日,怎今日这么快就醒了。 玉琉光似是没发现面前的人,双眸失神不知在看向何处。 苏清绝食指一弹,那双眼才动起来,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在想什么?” 玉琉光忽闪着眼,道:“阿元,水好冷,我好疼” 苏清绝一愣,这剑灵一向五感不全,怎突然知晓疼痛了?视线一扫,将人打量一番,见并无异样,便出言询问:“哪里疼?” 玉琉光明亮的眸子里突然湿润起来:“哪里都疼” 怎,怎还落起泪来了?苏清绝甚少见人落泪,也不会如何安慰,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伸手替他擦了泪,道:“带你去吃鱼,如何?” 玉琉光顺势扑倒在她的怀里,声音闷闷:“阿元,水,水里好多死人” 他靠过来的刹那苏清绝本能的抬起手想将人推开,但鬼使神差的,在看到那张一向神色淡淡的面容突然露出难过的神情时手臂僵在了半空,沉默片刻,她道:“是梦,梦里都不是真的” 玉琉光抬眸看她,泛红的眼眸惹人生怜:“这便是阿元说的梦?阿元是不是也很疼?” “不疼”苏清绝声音轻轻,拨去粘在他脸上的发丝,道:“不是真的又怎会疼?” 玉琉光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阿元,我不看你也不看” 苏清绝下颌轻点:“不好便不看了” 玉琉光嘴角微弯,露出一抹非常浅淡的笑来,随即抓紧了她的衣袖:“阿元好暖和”。 苏清绝便拉了拉被子盖在他的身上:“你很冷?” 玉琉光嗯了声,道:“下雨了” 苏清绝抬眸一瞥窗外,屋子没有结界的阻挡,屋外淅沥的雨声声声入耳:“不喜欢?” 玉琉光点头。 “那今日可就吃不到鱼了” 玉琉光唔了一声,道:“要去的” 苏清绝抬手覆上他的双眼,挡住亮光:“休息一阵” “阿元会离开吗?” “不会” “阿元会丢下我吗?” “不会” “阿元,我很欢喜” “嗯” “阿元,你变了” “哪里变了?” “和之前不一样了” 询问声渐弱,玉琉光睡了过去。 苏清绝将人平置于床上,抽出被攥的衣袖,起身走了两步,随即又折返回来,坐于床边开始打坐。 外门之地坐落于石玉峰,与内门相比,外门弟子的模样并未完全幻化成人形,而其留着自己本来的一些样子,比之有蛇尾,狗耳,猫脸,一路行来,让一人一灵大开眼界。 那方外门弟子见着人来也是惊异非常,在看到腰间的玉牌时停足打量,于双方眼中,都是新奇。 玉琉光拽着苏清绝的衣摆,不时回头看向身后的众妖。 许是没到饭时,饭堂内的妖并不多,苏清绝将人安置在一旁便去找鱼去了。 菜品分素食和荤食被放置在两张长桌上。苏清绝缓步打量,看到最后也不见鱼的影子于是移步内堂。 内堂里有三只妖在忙活,一只兔妖,两只狼妖。 苏清绝正欲开口,一声狗叫突然响起,随即一道白影朝自己扑了过来,她抬手一挥甩至一边,这番动静引来三只妖的视线,陌生的人味儿顿时令妖僵了身子。 “啊,人人人人人” 只见那只兔妖径自扔了铁勺抱头躲至桌下。 两只狼妖已经反应过来,目露狠光拿刀朝人砍去。 这……苏清绝将玉牌亮出,道:“且慢” 狼妖见了骤然收势,相觑一眼,名叫英召的妖疑道:“青砚门下的弟子?” 苏清绝收了玉牌,道:“叨扰了” 英琮闻此将那只兔妖从桌下拉出来:“瞧你这出息,怕甚呢?” 兔妖名叫红玉,虽被拉了出来,却躲在英琮的身后,只露一双红色的眼打量来人。 “汪汪汪” 被苏清绝挥至一边的白影是条全身雪白的狗崽子,它甩了甩身上的水渍又扑了过来,然未近身便被英召提着脖颈抱在怀里堵了它的叫喊声。 “你来此做甚?” 苏清绝视线微移:“找鱼” 英琮打量一眼来人,奇怪道:“你未辟谷?” 苏清绝如是道:“我家阿弟想吃” 既得知此人来意,英召摆摆手,逐客道:“过些时辰才有,你在外候着” 苏清绝不便再叨扰下去,她微一颔首,抬步离开堂上,挑了一些吃食,回到了玉琉光身边。 “鱼得等上一等” 玉琉光乖巧点头,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得吃了起来。 除了吃食苏清绝还拿了一壶酒,酒不似常物,隐有灵气。 兀自浅饮一口,酒味香甜,却无辛辣,应是果子酒。 玉琉光咽下一口糕点,看向她:“阿元不吃?” 苏清绝一顿,亦替他倒了杯酒:“你尝尝” 玉琉光伸着小手接过,鼻子嗅了嗅,继而双目微亮:“好香” 苏清绝不由一笑,举杯同他的杯子碰了一碰。 玉琉抬手喝了一口,顿时双眼眯成两道弯弯的月牙:“阿元,我喜欢” 这副模样倒如平常人家的孩童一般,苏清绝复又替他倒了一杯。 相处月余,玉琉光从未似今日这般表露出为人的一面来,知晓疼痛,会哭会笑,难不成与大荒宗宗主的神器打了一架就开窍了?还是说他的记忆与六识开始恢复了? 苏清绝所思不解,也只能归咎于神器之灵不能同常理言。 半盏茶的功夫过去,玉琉光心满意足的吃了鱼后,两人便起身离去。 彼时周围的妖多了起来,一时间整个堂里都是妖气。 骤雨初歇,山间的空气尤为清爽,林深幽静,小路曲折,苏清绝牵着玉琉光慢悠悠的走在青石阶上,那矮小的身影边走边念叨着今日所见,林林总总,倒是见了不少妖。 内门的弟子都已幻化成形,其真身常人难见,外门就不同了,一眼便能瞧出来。 清脆的童声突然一顿,继而有些惊喜:“阿元,有猫” 说罢,松开紧握着的手向前跑去。 苏清绝已经放眼看去,迎面而来的是一只通体乌黑的玄猫,它步伐迅猛,身形矫健,一双幽绿的眼非外摄人。 玄猫见人径自朝它跑来,急忙止步,继而纵身一跃,跳上旁边的树干。 然它的身后穷追不舍的狗崽却不及止步,直接撞在了玉琉光的怀里,那股冲劲颇大,直接将人撞得连连退后几步,径自坐在了地上。 “喵” 黑猫在树上踱了两步,垂首看向树下的人。 “汪汪汪” 小狗自玉琉光怀里钻出,对树上的黑猫一通叫嚷。 “喵” 黑猫蹲在树上,抬起右爪舔了舔,似是未将那狗放在眼里。 玉琉光摔得有些懵,待看见身前的小狗时目色一亮,自地上起来,弯腰将它抱起来。 小狗一惊,张嘴便咬在了他的手上,尖牙嵌入肌理,伤口很深,但没有鲜血流出。 而手的主人却似不察,抬手给它顺了顺毛,自顾自道:“你叫什么名字?” “汪汪汪” 狗崽子见此,松了口,在他怀里挣扎起来,四肢上的泥土直接印了一身。 玉琉光并未松开,一边顺毛一边道:“叫你阿汪好不好?” “汪汪汪汪汪” 狗崽子似乎对这个称呼极为不满,叫的比方才更凶了。 金郁琉双眼弯弯,抬头看向树梢:“小黑来” 正在树上舔毛的玄猫动作一滞,发出一声似哼非哼的叫声来,跳下树干朝林中奔去了。 待身影消失不见,苏清绝移步过来,将一人一狗打量一番:“这样脏,你可是不想回去了?” 玉琉光忙摇头:“我会自己打理干净的” 苏清绝视线微移,看向他怀中的狗崽。 狗崽顿时呲起牙来,似乎要将眼前人生吞活剥一般。 玉琉光拍拍它的头:“阿汪,这是阿元” 它似乎能听人话,闻此也不叫了,一双眼看向苏清绝,颇有讥讽的意味。 苏清绝眉头一跳,阿汪,阿元,她有些手痒:“你唤它什么?” “阿汪”金郁琉两手抱着狗崽的前肘在她面前晃了晃。 苏清绝磨牙霍霍:“阿汪不好” 金郁琉又将狗崽抱至身前,抬头看她:“阿元觉着什么好?” 苏清绝看向他的怀里,四目相对间,声音森冷道“旺财” “汪汪汪汪汪” 谁知那狗崽子听后又朝苏清绝叫了起来。 玉琉光一向听她的话,今次也不例外,他点头道:“以后就是旺财了,旺财乖” “汪汪汪汪汪汪” 狗崽子顿时挣扎起来。 玉琉光抬头看向苏清绝:“阿元,糖豆” 苏清绝从乾坤袋里取出纸包打开来后递给他。 金郁琉捏了一颗粉色的糖豆,并未自己吃而是送到了狗崽子的嘴边:“这个可好吃了,旺财来尝一尝” 旺财圆溜溜的眼里满是狐疑,它凑到糖豆跟前嗅了嗅,抬头看了玉琉光一阵,适才粉舌一卷,吞入口中。 “汪” 旺财舔舔嘴,对着玉琉光低低叫了一声,方才的气焰顿时消失不见。 玉琉光眉眼弯弯,复又捻起一颗喂给它:“旺财可要随我回去?” 旺财三两下将糖豆嚼碎吞入腹中,似是意犹未尽一般咂咂舌,舔了舔他的手指将残留的糖浆舔舐干净。 “汪汪汪” “阿元” 玉琉光抬头看向她,乌珠似的眸子里盛着一池星河。 与方才探不出修为的玄猫相比,这只狗崽子似乎初生灵识没有什么威胁,苏清绝每日要修行,有只狗陪他倒省了自己不少事,她伸出食指一弹:“走罢” 玉琉光嘴角一弯,一手抱着小狗,一手拉起苏清绝的手指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第26章 修炼 自那一场比试后,连着几日,苏清绝没有去云台,比试是一回事,自身的修行亦是另外一回事,修道之人无需三食一宿,所以除了带那一灵一狗去外门找吃食外,她每日的时辰都用在了修行中,前几日还是如此,直至第三日连人带狗搬去了外门,如此便少了一日三趟的折返。 因有宗门的玉牌,且时常过外门来,外门的弟子已从开始的诧异到如今的习以为常,而对于住在外门一事,内门的都未说什么,外门的更是没资格说什么。 如此,她一心修行,偶尔分神去看一看玉琉光。 玉琉光整日跟着旺财与妖为伍,出没山间野道,性子比之之前活泼了不少,但却没有哪日是干干净净的模样,苏清绝只得留下半个时辰来训诫这一人一狗,适才有了好转,至于其他事儿,除了攸关性命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去了。 山中无岁月,一晃十天过去,苏清绝原本的修为已至大梵天境的门槛,恢复起来也较容易,且在这境界一跌一升中,竟隐隐有增进的迹象,然冥冥中又似差了一些。 苏清绝睁开眼,灵识一闪,一株紫色的灵草出现在手里。 阴阳纳灵诀是魔功,其厉害之处就在于能短时间将修为提升到一个恐怖的境地,当初她能在簪花大会上赢了谛江也是因为此法,而彼时不过第一层功力,目色并不怎么明显,但与大荒宗宗主交手之时已是第二层功力,但对上可媲美仙道尊者的妖修,因着自身修为的差异只能任其宰割。 然这功法之所以被称为魔功是因靠炼化旁人的灵珠为代价,对身体的损害无法估量,苏清绝在地宫里见多了因修得此法肉体承受不住爆体而亡的人和妖。 功法的第三层本该于十八岁修得,正巧出了那场变故,后因祸得福唤醒玉琉光习得混元经。 混元经是一套内功心法,习之常日里自行炼气入体,加深气穴,气脉,气海的纹路,更能在濒死之际,引灵气来护住心脉,如此才能在运起魔功之时弥补它的弊端,更甚者,两种功法结合,维持巅峰修为的时辰渐长,且随着灵气的精纯使得自身的修为也得到飞快的提升。 对于培养出色的影子,姜氏一向舍得下血本,比之灵丹妙药,灵石法器,所以她的乾坤袋里总有一堆东西,而这株灵草恰可助她以魔功之力提升修为。 苏清绝将上等灵石绕着身子摆了三层,吃了灵草。 灵草入口顿时化成一缕紫烟直冲气穴,气海如水,紫烟犹如一块巨石一般投在平静的水面之上,顿时激起万道水帘。 而气穴内的灵珠亦是震颤不已,灵珠如玉,内有红光,仔细观之,里面盘腿坐着个小小的人儿。 那人儿双目紧闭,双手捏诀,通体赤红,面容与苏清绝别无二致,这是大梵天境的灵珠,随即与灵珠相对的出现一道虚影,这虚影犹如灵珠的镜像一般,若此时观之,苏清绝的修为赫然在大梵天境巅峰期。 紫烟进入气穴,一端缠上灵珠,一端缠上虚影,然后发力拉扯,两方剧烈一震,均朝彼此靠近了一步。 苏清绝加快气穴运转,将身体各处的灵气如云河一般汇入气海一同朝气穴涌去,这股磅礴的灵气来势汹汹,将灵珠与虚影重重裹起,自四面八方施力。 未几,灵珠与虚影皆又靠近了一步,苏清绝见此手中诀印一变,魂海微震,两道刻着功法的铭文突然飘出,一同落在包裹着灵珠的灵气里,随即金光一闪,灵珠与虚影重合,那两道铭文则落在灵珠身上,似是要将其封住一般。 忽然灵珠剧烈一颤,掀起疾驰的罡风径自将裹在外面的灵气打散,紧接着铭文逐渐有撕裂的迹象。 苏清绝眉头一皱,再次汇聚体内的灵气朝灵珠裹去,然未等靠近,灵珠又掀一道劲风,击溃袭来的灵气。 见此,混元心经起,将隐藏在各气脉纹路深处的灵气一并引发,凝成一股更为强横的力量裹上灵珠,然而一方要分裂,一方要融合,两股力道在体内胶着不下。 苏清绝的面色也跟着越来越白,身体各处的灵气被强行抽离,若不及时恢复,修为怕是又要跌了。 思及此她有些愤恨,自己的灵珠不让自己的灵气温养,这叫什么事儿? 突然,一声细微的碎裂声直冲头顶,只见灵珠身上出现了一道裂纹,苏清绝心下骇然,熟悉的感觉袭上心头,两年前为抹消印记她的灵珠便裂了一次,今次若直接碎了便再与修道无缘了。 未几又是一道裂开的声响,苏清绝银牙一咬,灵气直逼灵珠,然那裂纹延伸的愈发快速,仿佛顷刻间就要碎成无数粉末一般。 眼看要功亏一篑,她银牙一咬,正欲撤回灵气时,一道红光突然游移至此没入灵珠内,继而灵珠极速转动,一股灼热的气浪自灵珠内汹涌而至将凝聚在周身的所有灵气卷入珠内。 苏清绝心里一喜,正欲收势,然那股热浪除了吸纳自身灵气还不够,也牵引着四面八方的灵气源源不断的涌入体内。 灵珠一时犹如无底洞一般拦都拦不住,眼看着周身灵石化为齑粉,不由心下一凉。灵珠吐纳灵气,境界越高其所炼之气就越精纯,而今夜借魔功强行提升修为,后吸纳的灵气如此之多,水满则溢,这身躯怕是要承受不住。 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着实让人有些无语。 过了良久,灵珠突然停了下来,苏清绝定眼一看,只见灵珠完好无损,不见一丝裂痕,而透过灵珠,里面的红色人儿周身正笼罩在一抹淡淡的红晕里。 突然,人儿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天际顿时银龙呼啸而过,将漆黑的夜幕照的亮如白昼,未及反应一道惊雷炸响天际,群山兀自一颤。 这是问道尊者才有的劼象,苏清绝兀自惊骇,还未思量,只觉周身光影流转,自己骤然置身于浩瀚无垠的苍茫夜空之中,银河渐现、北斗高悬,河内星云、辰星如钿。 而仅仅观之一瞬,随着人儿双目阖上,周身又恢复了正常,正奇怪间,灵珠徐徐运转开来,一道炙热且精纯的灵气涌出,缓缓流向气穴。 苏清绝的身子顿时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一时间冷汗涔涔,手不成诀。 灵气犹如岩浆一般,所到之处腐肉化骨,此痛堪比抹消印记的疼痛,甚至比之更为剧烈一些,如此倒不如叫人昏死过去来得痛快。 撑不撑得过去是两种境地,已经至此怎可前功尽弃? 她突然目露狠意,手指捏拳,强行压制住身体的颤动。 灵气要经气穴,气海然后才流向全身的气脉,如若方才一同爆发,她的身体无力承受只会落得爆体的下场,而今徐徐图之倒给了身体适应的机会,虽是叫人生不如死,但只要撑下去,不论是身体还是灵识都会受益不浅。 如是想着,她强自忍耐,缓缓运起混元经来。 晨光熹微,东方欲晓,苏清绝适时睁开了眼,眸中的红光一闪而逝,留下一片清明之色。 一夜过去,体内灵珠完好无损,比之之前的小人儿的额间多了一道赤焰纹。 昨夜人儿突然微睁双眼,虽然只有一瞬,但那是问道尊者的灵珠模样,这才招来异象。 大梵天境至问道尊者隔着三道灵台灵识光,苏清绝不过原想借力开第一道灵识,却不想阴阳纳灵诀下的镜像突然入了问道,而在如此境况下,自己能够活下来一切转机都来自那团红光,这到底是什么? 苏清绝思量一番无果,撤了结界顺势躺下。 经昨夜一事,身体犹经淬炼新生一般充满了勃勃生机,但生机之下却是千疮百孔,现下已是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如此不如安枕几日,打定主意,她阖了眼。 “阿元” 随着一道林籁泉韵的声响,苏清绝面无表情的睁了眼,扰人清梦者,天打雷劈。 水汽蒸腾,白雾氤氲,目及之处白茫茫的一片,而自己所处一汪碧绿的清潭之中,四周白瓷为栏,浓郁的灵气自水中盈盈流经全身。 “珠圆玉润,名字倒是贴切” 一道惑人心神的声音传来,即使是在梦境之中,声音的主人都能如此扰人,其修为怕是深不可测,苏清绝失神片刻,心下一惊,赶忙稳住心神。 不过,梦里倒是头一次有第二个人出现。 “整日以灵酒喂养,你倒不怕它以后成了酒鬼?” 这……苏清绝眨了眨眼,难不成自己身在酒杯之中? 看来又是不做人的一天,如是想着,她隔着碧水朝男子看去,遥遥只能瞧见他的侧脸。 只听那男子回道:“无妨,灵酒慰身,凝炼出世,往后便不会醉了” 女子叹了口气,道:“这块顽石当真为神石?” 男子微一颔首。 女子继而又问道:“如若不生心火又要如何?” 男子一笑,道:“便劳你等她生出心火的那日” “这”女子声音似乎有些惊讶:“只能如此?” “不至如此”男子道:“不过有备无患” 女子复又叹了一口气,道:“你将此物交于我,当真放心?” 男子微一侧目:“有劳” 女子沉默了一阵,道:“时机可是到了?” 男子颔首道:“便是近日” 女子声音一轻:“非去不可?” 男子道:“已成定局” 女子苦笑一声,道:“你要如何告知门内?” 男子一默,道:“时机一到自会知晓” 女子轻哼一声:“这心火不生,我可是要卖给她了。” 男子垂眸看来,目色温润,如霁月清风:“随心所动,随心所至,阿元想是能参透的” “如此最好”女子郑重道:“此行凶险,万事小心,门下之人我会暗中照佛,你无需担心” 男子抬眼,似是看了眼天光,继而道:“多谢” 两人兀自闲谈,苏清绝听着满是疑惑,有些无奈,这块石头竟然是神石?此人又怎会知晓?且如此大费周章又是为了什么? 阿元是石头的名讳,自己则是个自娘胎里出来的人,如夫子所说,莫不是那石头生了灵识幻化成人修至仙道尊,又不知因什么原因夺舍了自己的身体,因着一体双魂的原由,自己才能看到这些事?而自己那失了的半魂难不成是阿元? 苏清绝猜测一番,在心中默念起阿元来,只是念叨了无数遍,却没有一道回声。 “阿元” 一道清脆的童声传来,苏清绝的意识突然自梦境中抽离,她睁开眼,便对上一张稚嫩的小脸。 玉琉光趴在床头,乌珠似的眸子里泛着泪光,见人醒来顿时露了笑脸:“阿元你醒啦” 时值日落,西斜的日头给他的周身镀了一层金边,苏清绝眯了眯眼,道:“哭什么?” 玉琉光抹了抹眼角,道:“你一日未醒,我害怕” 苏清绝一顿,昨夜天降异象,怕是吓着他了:“无事” 玉琉光这才松了心神,面上露出几份倦意来:“阿元以后不设结界好不好?” 修者破阶破境之时,不能有丝毫差错,攸关性命,都会布下阵法结界,昨夜冲关之时,苏清绝自然也设了结界。 “你一直在门外?” 玉琉光点头,有些委屈:“我害怕” 苏清绝抬手将鬓角垂下的一缕乌发别至他的耳后,道:“旺财不在?” 玉琉光摇了摇头,伸手握住那只温暖的手:“红玉姐姐说修为越高,修行时越容易死,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我也见不到阿元了” 红玉是那只兔妖,这些日子里玉琉光倒是与那三个厨子相处融洽。 苏清绝微微一笑,道:“阿元很厉害,厉害之人怎会死?” 玉琉光忽闪着一双盛着星河的眼,道:“真的吗?” 苏清绝食指一弹,道:“不信我?” 玉琉光目色微亮,摇头道:“自是信的” 眸色如星,面上却难掩倦容,苏清绝挪了挪身子:“一宿没睡?” 玉琉光点了点头,顺势朝她靠去,熟悉的温暖与气味顿时令人眉眼舒展。 苏清绝给他盖了床被子:“睡吧” 玉琉光头抵在她的手臂上,声音轻轻:“阿元” “嗯?”苏清绝轻应一声,却未等再出言,身边便传来匀长的气息,她盯着床幔,待余晖自屋内退去,茫茫的暮色渐渐降临,适才阖了眼眸。 第27章 种树 因着身体的缘故,这一躺,苏清绝便足足躺了三日,期间蘅疏与姚祟来过,说起那夜之事,外门之地突然出现问道尊者才会有的异象,而石玉峰在一息之间灵气去了大半,这等事想不惊动都难。 苏清绝未曾想到会如此,也不好直言是自己练魔功所致,只道是门内功法一不小心练出岔子来了,虽是引来异象,但本身修为却是在大梵天境。 两只妖兀自感叹一番,苏清绝方入大荒宗时修为不过方入大梵天境,又因比试跌了一境,而短短半月在入大梵天境,便是得天独厚的妖族也比不上此等天赋。 又道起因石玉峰的灵气枯竭一事,此事因她而起,尊宗主令,需在石玉峰种上九百九十九棵灵植才能相抵。 灵植种起来不难,难的是能存活下来,所以要用自身灵气为媒介,引大地之灵气,使二者交融。 这是件苦差事,两只妖不约而同的向她投来同情的目光。 想至此,苏清绝悠悠吐了口气起身下床,三日过去,身体虽未恢复如初但也不差了。 出了屋子,便见玉琉光将一颗红色的糖豆抛向远处,一只白狗径自追去,在糖豆掉落的瞬间,后腿发力,一跃而起,将糖豆纳入口中。 “旺财真厉害” 玉琉光拍手叫好,白狗叫了一声,很是自得,突然一阵阴风起,它不由打了个寒颤,转头看去。 “阿元,你醒啦” 玉琉光看见来人,两眼一弯,跑了过来,苏清绝摸摸他的头:“在做甚?” 玉琉光晃了晃手中的糖豆,笑道:“旺财今日很厉害,能接住很多东西,我多给了他一颗糖豆” 苏清绝看了狗崽一眼:“是你教的好” “汪汪汪汪汪汪” 旺财顿时不满起来,想近身却又忌惮,只得在原地来回踱步。 玉琉光眉目粲然:“阿元是在夸我?” 苏清绝点头,道:“可想去种树?” 玉琉光疑惑道:“阿元要去种树?” 苏清绝应了一声。 “阿元去我便去”玉琉光面上一喜,弯腰抱起旺财:“旺财刨坑可快了,阿元能不能带上它?” “汪汪汪” 旺财目露哀怨,伸腿抓了抓玉琉光的衣襟。 苏清绝瞥它一眼,不置可否,径自牵着玉琉光离开了院子。 种灵植么,要挖坑浇水自然就少不了农具。 苏清绝自百草院里借了几把锄头和木桶放入乾坤袋中,按着姚祟给的路引来到所需种植的地方。 那是一处偏僻的山脚,四周植被错乱无序,灌木横生,苏清绝堪堪找了一处空地落脚。 九百九十九棵不是个小数目,苏清绝没有种过东西,方才听妖一番说辞,想来也不过如此,略微思索,还是先挖坑。 如是想着,苏清绝将农具一一陈列,周身灵气一滞,霎时身边出现六道如烟如雾的人影。 灵识微动,只见那些人影纷纷拿起锄头,按着路引的指引挖起坑来,多亏那夜凝出了一道灵台光,适才能有余力衍化多道人身。 不过若青渊在此,看到此人用天衍万象之术来干此事怕是气不活了。 “汪汪汪” 旺财见此异象突然叫了起来。 苏清绝睨了一眼,白狗嗷呜一声,怯怯后退。 苏清绝将一把小铲子和几颗种子递给孩童:“去吧” 玉琉光接过,好奇道:“阿元,这是什么种子?” 种子是姚祟给的,苏清绝也没有多问,只道:“等出芽了自会知晓” 玉琉光点了点头,神情有些许期待:“阿元一定要带我来看” 苏清绝应声道好。 “那要找个好地方”玉琉光将种子护在手里,另一只手招了招:“旺财来找找哪里好” “汪” 白狗叫了一声,转身小跑几步,停在不远处。 “汪汪汪” 得到回应,玉琉光将种子收进腰间的暗兜里,小跑过去蹲下身来对着旺财落脚的地方铲了下去,泥土并不松软,几铲子下去也只在地表上留下几道划痕。 “汪” 旺财踱了几步,首一昂,前腿一扬,推开那没什么用的铲子,他低叫一声,两只前脚对着那划痕刨去,不一会儿便刨了个手掌大的坑,它得意抬头,正想炫耀一番,只见尘土飞扬,玉琉光的面容隐在尘埃里看不真切。 玉琉光却无所察一般,一边用铲子将散土拨出来一边对旺财不吝夸赞。 旺财听了愈发得意,刨坑的动作也愈发的快了。 苏清绝看了一阵,移步去打水。 挖坑,播种,浇水,掩埋,牵灵原是个漫长的过程,好在苏清绝的灵识力和修为都不差,一个人影一个坑,自生熟到熟练其速度只快不慢。 中途红玉来了两次,远远将食盒放下便逃也似的离开了,苏清绝打水时照了照,并非面目可憎之像,只道是人妖之间即使过去千年,其沟壑依旧难平。 从青阳如许到月上柳梢,种够一百棵,苏清绝适才收势自一旁抱起玉琉光。 熟睡的孩童眉头一皱,抬手推搡,似乎感受到熟悉的温度后朝人靠了过来,小脸在怀中蹭了蹭,嘴角露出一抹惬意的笑容。 这举止这模样,苏清绝看了眼,视线微移,落在滚到一边的白狗身上。 旺财正在熟睡,突然身下一空,身子顺势一滚,秋夜寒凉,它抖了一激灵睁开眼来,正对上一双清冷的眸。 苏清绝微微俯身,声音依旧平静:“他独自一人在屋外站了一夜?” “汪汪汪” 旺财骤然翻身,向后退了一步。 苏清绝虽是听不懂它在说什么,但既生灵识,应是能听懂她的。 苏清绝定定看它一阵,突然咧嘴一笑:“再离半步,拿你炖汤” “嗷呜” 那笑容分外可怖,旺财头一低,趴在地上摇尾巴。 苏清绝站直身子,祭出长剑,带着一灵一狗离开。 姚祟给的路引自山脚到山顶,遍布整座山,每棵灵植的位置自然也不尽相同,假以时日,种下的灵植会成为阵法的一环来泽被山上的生灵。 正值多雨,连着几日阴雨,玉琉光也不好跟着,便被留在了膳食堂剥豆子。 种树无趣,苏清绝只想尽早种完,是以林间忙活的身影比之之前又多了两道,她撑着结界,似孤魂野鬼一般游走在山林间撒种,浇水,引灵。 连着四天四夜,终是看到了曙光。 苏清绝种好最后的几颗种子站在山顶上长舒了一口气。 细雨微风,薄雾轻拢,脚下层峦叠翠,灯火明灭,尽收眼底。 这等景象让人神思清爽,灵台空明,约莫停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徒步下山。 时值寅时,正是入梦之时,山间雨声淅沥,树影婆娑,这个时辰本该没什么人影,除了一时兴致使然的苏清绝,当看到林间疾驰掠过的黑影时,她停了脚步,而后分出一道虚影跟了上去。 夜似泼墨,黑影的面容看不真切,只见他蹲在地上停了片刻,便去往别处,复又停了一停。 虚影由灵气凝成,身带灵识,现下还不能离真身太远,于是虚影不紧不慢的跟在黑影身后,苏清绝遥遥跟在后方,良久,忽然发现不对劲,那黑影所到之处赫然是自己种下灵植的地方。 她微一皱眉,去了临近黑影去过的一处,蹲下身子,以右掌覆地,灵识探入地下,原本由灵气包裹着的种子被一团黑气代之。 灵气色白,妖气色青,魔气色紫,而怨气色黑,苏清绝面色顿时冷了下来,忆起金郁琉所言,她深入探寻,果不其然,地下有一处法阵。 如未记错,这是自己种的第四百七十八颗树种。 苏清绝将那一缕怨气抽出捏碎,引地下灵气与种子融合,身形如魅,消失在林子深处。 黑影不止一个,苏清绝看着种子一颗颗染上怨气,微一磨牙,冷眼旁观,直到东方破晓,四道黑影的面容逐渐显露出来,都是外门的弟子,其中一张面容略有熟悉,她皱了眉,那妖是红玉,与之前不同的是,那双红玉似的眸黯淡无光,面上木然,不似平日。 突然,分布在四处的妖身形同时一僵,一齐朝半山腰掠去,各自回到自己的居所,上床盖被,阖眼入睡。 苏清绝并未离去,虚影仍旧停在房中,待旭日东升,那四只妖陆续睁开眼来,睡眼惺忪,呵欠连连,又如往常一般。 看了一阵,苏清绝收势,径自推门走至床边,床上玉琉光仍在沉睡,旺财正温顺的窝在他的肩膀处。 苏清绝伸手抵在玉琉光的眉心,灵识探入,将全身细察一番,见无异色,又将旺财探查一番,适才收手。 今日之事奇怪了些,莫不是大荒宗内有堕入魔道的妖? 想起那九百九十九颗种子苏清绝神色一黯。 半刻钟过去,玉琉光悠悠醒来,苏清绝将一身紫色衣袍替他穿上,继而洗漱拭面,梳发簪髻,动作一气呵成。 “阿元,昨日我剥了两屉豆子” “手不疼?” “不疼的” “真厉害” “那阿元可知道我为什么要剥豆子?” “在和别的妖比试?” “阿元真聪明”说着玉琉光自一旁拿出个匣子来:“你看” 苏清绝接过匣子,有些惊讶:“你赢了?” 玉琉光点头,双眼一弯:“阿元快看看” 苏清绝狐疑打开,只见匣子里放着个手掌大的瓷瓶,她将瓶子取出,视线微移,看向玉琉光:“是什么?” “灵酒”玉琉光欢喜道:“阿元可喜欢?” 苏清绝一愣,取下瓶封,一道果香味自瓶口溢出,比之前的味道醇厚不少。 玉琉光见她未应声,不由道:“阿元不喜欢?” 苏清绝嘴角一勾,露出笑来:“很喜欢” 玉琉光一扫忐忑,欣喜道:“我便知道阿元是喜欢的” 苏清绝看了看,将酒放进匣子收进乾坤袋里。 玉琉光眼若星河一般看着她道:“阿元不喝吗?” 苏清绝摸了摸他的头:“过些日子” “汪” 旺财小跑过来,在玉琉光的衣摆上蹭了蹭,玉琉光俯身拍拍它的头,接过它叼着的梳子给它顺起毛发来:“旺财乖,不舔手,也不能舔毛” 苏清绝坐于一旁,看着一人一狗出神片刻,道:“你可喜欢这里?” 粗粗算来一月之期将至,待司央出来便要离开大荒宗了。 “喜欢”玉琉光自背脊向下替旺财梳着毛发,旺财半眯着眼,一副舒服的模样。 闻此,苏清绝便没有再说什么,用过饭后,一人一灵去了摘星殿。 第28章 再见大荒宗宗主 纯狐彧似是方醒,他披着单衣坐在上方,以手拄颌,双眸半垂:“何事?” 苏清绝强忍着来自上位者的威压,装作没有听出语气中的不善,恭敬施礼道:“外门有异,晚辈所种灵植皆被怨气所拢,不知何由” 纯狐彧却并不惊讶,只道:“种完了?” 苏清绝心下了然,此事大荒宗果然是知晓的,她点头应声。 纯狐彧又道:“宗内自会处置,你无需多问” 苏清绝是外人,也不是多管闲事之人,如此最好不过,但这并非是此行的主要目的,她看向上位:“自宗主手下留情,助剑灵重聚灵体后他有些许变化,晚辈不知,还请宗主赐教” 纯狐彧微一抬手,玉琉光的身子突然朝座上飞去,悬于面前:“你且说说有何异处” “似乎恢复了一些记忆”话语一顿,苏清绝视线落在玉琉光的背后:“其所表露如人一般” 玉琉光的身子被一股力道托举在半空中,左右看了眼,似乎很有趣,他对上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眼前的妖自是认识的,学着阿元所教,执掌施礼道:“见过宗主” 纯狐彧微一挑眉,徐徐道:“神器与其主互通,感其情受其身,因念幻化,其灵识留有剑主残念,因缘际会,会忆起一些旧事,而其表露皆是旧主之镜像” 苏清绝微微皱眉:“不知宗主可否告知如何抹消?” 纯狐彧一挥手,玉琉光的身子便退了回去,继而垂眼看她:“你想抹消?” 参商剑是姜氏给她的,这旧主怕是姜氏之人,苏清绝并不想他再与姜氏有何瓜葛,伸手将人接了放到地上,诚然道:“我的东西常惦着旁人,总是不好的” 纯狐彧突然笑了下,道:“剑身呢?” 焚寂结界由参商剑支撑,她能活着还是靠剑鞘,而那剑身却是不知如何取回,苏清绝有些头疼,道:“丢了” 说辞很蹩脚,对常人而言神器是用来供的,常怕磕了碰了,岂能随便丢弃? “哦”纯狐彧轻哂一声:“没有剑身何谈抹消?” 剑身怕是一时半会取不回来了,苏清绝垂目看了眼玉琉光,发现他也正瞅着她,微微一笑,复又看向首位:“传闻剑灵修为比拟上仙道,宗主瞧瞧这可有用?” 纯狐彧看了她一眼,道:“你看不出?” 苏清绝点头。 玉琉光是灵气凝结的灵体,看着与旁人无异,但实际的修为如何却是看不出。 纯狐彧道:“修为不低,不过灵智未开,不知用法,挡枪挡剑倒无妨” “……” 此话说白了,平日没什么用。 苏清绝心有不甘:“可有开灵智的法子?” 纯狐彧没有道其有无,只道:“看其因缘际会” 世间因缘际会太过虚无缥缈,苏清绝自问没有这等福气。 自玉琉光知晓疼痛时,她便想弄清楚这件事儿,事出无由,大荒宗宗主的面不好见,且那双眼洞察人心,在他的注视之下,总让人生出无所遁形的错觉,此次机会难得,只得强忍不适求见,而今得到答案,眼下不走更待何时?她恭敬道谢一番,拉着玉琉光告退离去。 出了大殿,苏清绝身心一松,畅快的吐了口浊气。 玉琉光握了握她的手,声音清脆道:“阿元,我会保护你的” 苏清绝一愣,蹲下身子,与他双目平视:“你保护自己就好” 他如今是灵体,灵体散了还不知会如何,而且那把剑现在没有法子取回来,即使寻得法子,自己不是剑主,这剑灵重塑记不记得她还得另说。 玉琉光急道:“我很有用的,我会保护你,不会让你受伤,你别丢了我” 如今能表露出自己喜怒哀乐的他真如常人一般,见他着急的模样,苏清绝有些后悔当初那般威胁这一根筋的剑灵,抬手摸摸他的头,以示安抚:“你只护好自己,不要让我来救你我便不丢了你” 玉琉光松了眉头,眸色乌亮:“真的?” “真的” 苏清绝将人抱起,御剑飞往别处去了。 每个宗门都有其独特的景致,大荒宗也不例外,因为是妖居的关系,除了所建的宫宇楼阁之外,其他景皆最为原始,玉琉光与苏清绝一直在石玉峰也未去过其他山峰,趁着还没离开,便一同游了趟无祁山。 一晃一天过去,两人披星戴月的回了外门之地,还未进屋,一只白狗迎面扑来将玉琉光扑了个满怀,撞得小身板顿时朝后退去,苏清绝微微一拦,随手提起人进屋。 “汪汪汪汪汪汪” 旺财似是极为不满,哀嚎半天,待玉琉光喂了糖豆时适才不嚎了,亲昵的朝人怀里钻。 玉琉光咯咯笑着,一灵一狗在榻上滚作一团。 “旺财来带上” 玩闹半响,玉琉光自苏清绝的乾坤袋里取出个花环来带到旺财的脖子上。 “汪汪汪” “嗯,阿元可不会” 旺财摇头晃脑一番,作势朝人舔去。 玉琉光来不及躲,被舔了半脸的口水,他忙抬手擦了擦,随即悄悄朝屋外看了眼,这才小声道:“旺财不能这样,阿元会生气的” “啊呜” 旺财似是回忆起来,忙摇摇尾巴。 彼时苏清绝的部分灵识已经跟着虚影去了,入世以来周遭安逸,总以为人与妖共修灵气,理应与魔族对立,却是忘了,人与妖里亦有想成魔的,怨气不消,魔气不除,哪里又会安宁。 虚影漂浮在红玉的房子里,红玉正在打坐修炼,一直到了子夜,紧闭的双眸突然睁开,只见她面容木讷,双目失神,如行尸走肉一般自箱子里取出黑色披风披上,转身出屋,朝外掠去。 苏清绝跟了一阵见红玉所行又如昨夜一般便收了虚影,只要不危急彼身,至于其他事儿,宗主都说无事了。 想至此,她起身回屋,让那榻上的两物去洗漱。 第29章 离开前打一架 翌日,时及晌午,苏清绝带着玉琉光一同去了落霞峰。 落霞峰上妖修寥寥无几,也不见熟悉面孔,热闹情况与之前大相径庭。 当日苏清绝挂名云台上,因着人的身份,众妖群情激愤,都想给她个下马威,是以那次云台之战,名额满数,而自战败之后,挂名的妖修数跟着少了,平日里宗内弟子想与谁切磋,只需知会一声挂上两个名字即可。 如今离宗时日将近,苏清绝亦想看看自己如今的修为,想必这也是青渊乐见其成的。 苏清绝跃上云台,将一缕灵识探入光幕,自己的名字便出现在了最底端,胜两场,败一场,这可是大荒宗最少的对战次数。 “喵” 一道猫叫声传来,玉琉光低头,只见一只大黑猫正蹭着他的衣摆,面上一喜,将它抱在怀里,道:“小黑来找旺财?” “喵” 玄猫立在他的怀里,对着那张讨喜的脸舔了一嘴。 玉琉光顿时笑开了颜:“旺财怕,小黑怕不怕?” “喵” 玄猫往他怀里钻了钻,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 “小黑真厉害” 苏清绝在玉琉光身边见过玄猫几次,一妖一灵以灵识交谈互通无碍,起初她还留了一分心思,之后见没什么异常,也就随它去了。 苏清绝今次遇得不太巧,亦或是没有几只妖知晓她会再来挂名,连着几日的比试都不太尽兴,便在闲暇时去了布阵阁。 事关五十四座山的阵法,阁中多数被谴去布阵,身为阁中的二师兄,更是责无旁贷,阁里只有廖廖几个弟子在。 苏清绝无法,继而转身上了道尊阁,说来整个大荒宗,能与之说上话的除了姚祟便是蘅疏。 不巧的是蘅疏也闭关了,说起缘由,多少与她有些关系。 修行除了天赋和机遇更多的是毅力和魄力,苏清绝以一月之期入问道尊者给了这群年轻的妖修不少冲击,问道心切者都纷纷闭关去了。 离开在即,禹疆出关了,道尊阁阁主的首徒,相比于谛江,苏清绝更想与之一战。 自困于地宫十三年,后又失掉一半神魂,那黏在周身的蛛网如影随形,若要摆脱禁锢就需足够强的实力,而妖族素来比人要强悍,这等千载难逢的切磋机会,她自然不会错过。 因着禹疆的原因,双方比试之日并没有出现别的名字,云台周围坐满了妖修,结阵的,闭关的也纷纷出现在里面,这番场景仿若回到刚来时的一般。 苏清绝将玉琉光交给姚祟,姚祟看到他怀中的猫时目色闪了一闪,而后牵着人走向群妖。 这几日玉琉光跟在苏清绝的身边,也知晓她这是要干什么,心中万分不想她涉险,却也无法让她做出让步,一张小脸皱的像包子似的。 今次比试只有一场,一人一妖直接在云台切磋。 苏清绝跃上云台时,禹疆已经等候在那里,他手执黑金长剑,身姿如劲松:“可曾记得我所言?” “与你一战,非死不得下” 苏清绝自然是记得的,然说是一回事,应不应是另外一回事,她并不想死。 禹疆颔首,执剑施礼。 苏清绝亦回了一礼。 两道身影仅仅停了一瞬,便化作几点流光,相互追逐纠缠,以流光为中心,劲风四起,剑气横飞,一时伤了台下的不少修士。 观战的修士只得纷纷撑起结界,双方如今的修为,一招一式肉眼难察,修为不济者只能看到一些残影。 而作为对手的苏清绝同样有些眼花缭乱,因着魔功的原由,体内灵气经重新淬炼,修为比一般的修士更为厉害,但对上禹疆依旧吃力。 禹疆的每一招剑式出总会生出三种不同的招式来,且招招带着火诀。 一招化去,两招袭来,火诀加身,三重困境使人目不暇接,让人恨不得多生几只手来。 高手过招,输赢往往在一息之间,苏清绝也不再藏着掖着,灵识一颤,顿时身分三重影,彼时不再是虚影,而是犹如本体一般,每一招刺出或下劈都带了强劲的力道。 然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自身分三影,禹疆出剑的速度更快了,苏清绝一时只能频频守着,无半点无反攻的余地。 突然,本该袭向两人的剑刃在苏清绝执剑截挡之时泄了力,两道落空,第三招剑招骤然融合二者之力直斩而来,苏清绝灵气一震,带剑横挡,霎时剑声轰鸣,掀起一阵气浪。 黑金长剑力携山岚,力道不减直接将红刃斩断,苏清绝只觉身子一凉,一道巨大的豁口从右肩斜劈而下直至腰腹,顷刻将人身体一分为二! 一切发生在刹那之间,台下一直紧张着的玉琉光顿时惊叫出声,起身就要朝台上去,姚祟忙伸手去拉,不曾想方一碰到,一道气浪直接将人掀翻过去,他只得在空中稳住身形,定眼一看,只见周围都是同他一样被掀飞的修士,相觑的脸上尽是疑惑。 姚祟视线一扫,落在了矮小的人影身上。 以玉琉光为圆心的几丈地只有一只黑猫停在那里。 “喵” 黑猫叫了一声。 玉琉光眉头一皱,盛着水光的眼看向台上:“真的?” “喵” 玉琉光看着台上,片刻之后,见台上之人完好无损的出现,他咬了咬唇,上前弯腰将黑猫抱在怀中:“小黑,你去救她好不好?” “喵” 黑猫伸头,舔了舔他的脸颊。 得到应声,玉琉光乖巧的坐了回去,乌珠似的眸一眨不眨的落在台上。 随着苏清绝身影的出现,比试又开始了,周围的妖修只觉是被台上的气浪波及,于是纷纷坐了回去。 姚祟也坐了回去,看了一眼玉琉光,视线落在了黑猫身上,谁知黑猫突然看了过来,绿色的瞳仁闪着摄人的神光,他忙别开视线,向台上看去。 台上正是千钧一发之际,苏清绝的速度骤然快到了极致,一息之间从剑刃前移形换步到一侧,而刚凝成的灵体直接被斩断碎成齑粉。 禹疆看穿了她的本体,虚晃两枪,欲一招毙命,而其剑式,一招化三式,三式归元一,虚虚实实,出其不意。 苏清绝低头看了眼衣衫,外衣裂开了道长长的豁口,正是方才那一击的剑痕。 长剑微一指,苏清绝的身影突然自云台上消失了。 禹疆微一皱眉,随即长剑横挡,一掌击出,却是落了空,他的身形停了一瞬,便是这一息的时间,一股莫名的心悸带着他的身子本能的朝后退去,电光火石间一道红刃擦着他的前腰而过! 禹疆的反应异常迅速,在近身之际长剑反手刺出,那青影却又自眼前消失,他不由挑了眉头。 无迹可寻,无踪可察,交手之人的踪迹犹如参商夜行,其动作皆在这一明一灭一尺间。 禹疆起势长剑横扫,剑气所到之处气刃如刀袭向四周。 苏清绝身影翻飞,避开气刃,提剑迎上,身影三分,一同向他击去。 禹疆长剑一绞,雄浑的灵气自剑身一荡,直接将三人震了开来,紧接着长剑刺出,直朝面门而来。 苏清绝身形骤然朝后掠去,滑至数丈,足下一点,借力翻身,身形自空中猛然一顿,影化三身自上而下朝人刺去,禹疆身形猛坠,长剑一扫,足下发力径自朝半空之中刺去。 苏清绝方避开剑气便见长剑迎面而来,人无法御空而行,灵识一闪,一人迎身挡剑,一人掷剑,她借着脚下突然出现的剑飞快落地。 身影消失,与之相对的禹疆周身红光突现,忽明忽暗,犹如斑驳光影。 心贯白日,三星动鸿蒙,苏清绝的速度很快,三星一动,九星呼应,而禹疆速度更在她之上,且灵气磅礴浩荡,一剑化三清,瞬间将光影击碎。 苏清绝躲避不及,一道气刃直接没入体内,绞着五脏六腑抽搐连连,一口血气兀自涌出,自嘴角落下。 轻咳一声,她抬手擦了擦血迹,不愧是堪比问道尊者的妖修,比试到如今仍旧不慌不忙,游刃有余,而自己却穷图匕见。 苏清绝深吸了一口气,双目微阖,执剑而立,仿若进入无我之境,下一刻,寒光突现,一道赤金鎏火的光快如奔雷,如星陨,携着气吞山河之势向禹疆席卷而来。 台上突然出现巨大的灵气波动如狂风过境一般横扫数里,连着整个落霞峰都为之一震。 台下坐着的修士皆是一惊,看着那堪比问道尊者修为的灵气突然乍现在云台中央形成一股强有力的气旋与另一道拔地而起的气旋相互碰撞,磋磨,撕扯。 那夜外门之地天降异动,一眼问道的奇闻在之后一日里传得沸沸扬扬,半信半疑间众修士纷纷卯劲修行,而今日一见,开始只觉这人族女子功法甚为灵动精妙,世间少有,修为与禹疆相比仍差了很多,直到亲眼所见,才道所传不假。 气旋中心,光影变幻,明灭交替已经快到了极致,而自气旋里飞出的剑气袭向四面八方。 台下结界不敌,径自穿过袭向众修士,眼看要伤人时,姚祟取出玉盘,一番拨动,一道屏障落下,剑气纷纷落在屏障上,巨大的冲力使屏障泛起阵阵涟漪。 而处在气旋中心的人与妖似是不觉,苏清绝身影六分,十八星齐动,一明一灭间向禹疆刺去。 禹疆没想到此人的修为竟能一时间提升到如此境界,比之自己不遑多让,顿时心生酣畅之感,一身修为尽数使出。 这是来自对强者的尊重,此时此刻,云台之上交手的一人一妖才站在了同一处境界里。 台上流光化影,瞬息万变,台下目不暇接,反应不及,已经有修士放弃观看凑到一边听旁人细说去了。 禹疆很强,这是苏清绝一开始就已经知晓的,但等真正交起手来才会发现这只妖不只是强那么简单。 比试之时,双方招式瞬息万变,既要拆招又要补招,容不得毫末之差,而禹疆,每走一招,眼看三招,似是永远知晓她下一剑会落在哪里一般总能及时截下,并提剑反击。 强自提升修为需速战速决,苏清绝心下一凛,六影归一,十八星汇聚,眨眼消失在气旋中,须臾,周遭忽然凝滞,禹疆只觉周身万物皆空,无风无影,无气无声,犹如混沌初生,神游虚无,而彼身若蜉蝣,不知所在,犹如被置身于一片苍茫之中! 突然心下尤自生出一股骇然之感,未及反应,禹疆将全身灵气尽数灌入长剑之内,抬臂径自一挡。 顿时一道气贯长虹,力压山河的力道落在了长剑之上直接逼得自己退后一步,他屏气凝神,便见一道赤红色的剑正抵在自己的剑上。 两剑相抵,分毫不让,苏清绝运起混元经,隐匿在各处的灵气朝灵剑汇聚,手中的剑灵气徒然暴涨,长剑直逼三分。 禹疆面色已经凝重起来,体内妖丹激荡,引周身灵气一同抗衡。 若说方才是功法的较量,如今便是修为的较量,两股灵气的碰撞以双方为中心爆发出的灵气威压顿时让云台之下的修士气脉喷张,气血翻涌。 突然,一道似寒冰裂开的声响自相抗的剑身传来。 “不妙” 苏清绝的魂海里突然浮现出这两个字来,忽觉手上一空,力道所带来的巨大惯性促使她的身子直接朝长剑撞去,而禹疆也未想到会有如此变故,收势不及,眼看就要撞上,一道黑影突然将二者弹开。 苏清绝被掀飞在地,禹疆则收剑而立,一人一妖之间横着一只黑猫。 苏清绝仰面躺在地上,吐气间,眼前多了一张小脸。 玉琉光跪坐在她身边,一双乌珠似的眸子里泛着红晕,挺秀的鼻尖亦红红的:“阿元,你疼不疼?” 修为一涨一跌间确实会给身体带来负担,但因着混元经的关系,这疼痛尚可承受,苏清绝从地上坐起,拍了拍他的头:“不疼的” 玉琉光今日看得胆战心惊连带着声音都沙哑起来,他小声央求道:“不比了好不好?” 苏清绝便是想比但这身子的状况也是不行了,颔首道:“不比了”。 玉琉光这才松了眉头,站起身子,将人扶了起来。 黑猫的出现让这场瞩目的比试戛然而止,胜负如何皆不得知,就在众妖疑惑之际,光幕闪现,苏清绝的名字跟着暗了下去,今日胜者不言而喻。 倒是意料之中的事,苏清绝抬手,将地上碎成块的剑身纳入乾坤袋里,朝禹疆施了一礼。 禹疆开口道:“今日胜负不做数,他日再战一场” 今日一局,看在旁人眼里是她的剑断了,这才输了,但身在其中,苏清绝却知道自己的灵气已经所剩无几,即便剑没有断自己也赢不了他,摇头道:“道友之胜,实属名归” 禹疆看她一眼:“何须自谦,他日再战” 话毕,跳下云台径自走了。 禹疆素来自负,只有厉害的人物才配得上让他再下战书,而此话颇有分量,台下的妖修不由有些惊讶,众多意味不明的视线落在几人身上。 “喵” 这时,黑猫朝玉琉光叫了一声。 玉琉光点点头,道:“多谢小黑啦” 黑猫亦点了下头,回身几个跳跃,身影便消失在了众妖之中。 随着二妖的离去,台下的妖修自然没有留下的必要,也跟着纷纷离开。 苏清绝牵着玉琉光下了台,姚祟看着两人,神情有些复杂,他一直知晓此人修为不差,但远不至此,不想短短一月能与禹疆打个平手,这事儿真是说不得,而且,他视线落在孩童身上,道:“你阿弟修为不错” 苏清绝微一挑眉,垂眼看了玉琉光一眼,继而道:“此话怎讲?” 姚祟叹道:“你方才危机,他周身迸发的灵气径自将一众修士掀飞了” 苏清绝一愣,将人抱起来,左右瞧了瞧,道:“可是真的?” 玉琉光眨了眨眼,迷茫道:“方才很害怕” 见他亦是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苏清绝微微一笑,将人抱进怀里,道:“没事儿”继而问道:“那只黑猫什么来路?” 姚祟摸摸下颌,思索片刻,道:“似是宗中的一位长老” 苏清绝疑道:“长老很闲?” 姚祟很是艳羡的点头:“很闲,我的夙愿便是如此了罢” “清绝” 蘅疏的声音突然自身后传来,苏清绝微一转身,三只倾城色的妖正朝她们走来。 柏灵依旧是怯生生的模样,只探出半个身子来,柏溪面上冷凝,没什么表情。 自上大荒宗后,苏清绝与柏溪相见不过寥寥几面,但自她身上散发出的敌意未曾有丝毫掩饰,虽觉莫名,却也未觉与自己有甚关系,她对蘅疏道:“你出关了?” 蘅疏笑道:“你这一战轰动异常,我怎能不出来瞧瞧?” 苏清绝亦笑了笑,道:“禹疆很厉害” “可不是,不过”蘅疏微一扬眉,道:“你也不差” 苏清绝摇头,如是道:“远远不及” 身为人,能追至禹疆如此已是凤毛麟角,蘅疏拍了拍她的肩:“无需自谦,司央明日出来,定会对你这个小师妹刮目相看” 苏清绝一顿,道:“他明日就要出来?” 蘅疏点了点头,道:“提前两日,也是个奇才” 姚祟闻言,诶了一声:“如此,一月之期将至,可是要走了?” 虽说是一月之期,但何时离开却不是苏清绝能决定的:“小师兄说了算” 蘅疏欸了一声,道:“那定是一刻都不想留的” 身为妖却不想留在大荒宗?苏清绝奇怪道:“为何?” 蘅疏目色微凝,道:“你不知?” 苏清绝如是摇头。 蘅疏身形一顿,忽而匆匆道:“欸,师尊传音找我,我先走一步”话毕径自御空而去。 蘅疏一走,与她一道的两妖同苏清绝并不如何熟识,于是移步离开。 苏清绝将目光落在姚祟身上,姚祟摇头道:“此乃逆鳞,不知是福,别自讨没趣” 想起司央的黑脸,苏清绝自然不会给自己找不痛快,于是点了点头。 因着灵力枯竭无法御剑,姚祟将二人送至山脚后匆匆走了,苏清绝牵着玉琉光的手徒步登山。 “明日会来一只脾气不好的妖,你若害怕不理会就是” “很凶吗?” 玉琉光足下一顿,仰头看她。 “是挺凶的”苏清绝亦停了脚步。 玉琉光眨了下眼,尤自沉默片刻,道:“阿元怕不怕?” 司央脾气不好,但还未到令人惧怕的地步,苏清绝轻道:“不怕” 玉琉光闻言腰板一挺,声音清脆道:“我也是不怕的” “嗯” 苏清绝顿时笑意入眼,松开他的手,道:“你我来比一比谁最先上去” 玉琉光唔了一声,道:“那一定是阿元啦” 苏清绝遥遥看了眼路,笑道:“等你五息如何?” 玉琉光眼眸一闪,没有应声,反而拔腿便跑。 苏清绝心中默念几声,随即声音微扬:“来了” “阿元阿元你慢一些” “好” “阿元,你可知道旺财为什么跑得快?” “因为他有四条腿?” “不是,因为它贪吃” “……” 天光无限,白云悠悠,树木携黄,湛染山岚,清风落在了两人的衣角发梢,化在周身,与他们一同走远了,只留浅笑低语声在空谷静静传响。 第30章 小师兄出关 第二日,大荒宗宗主派门下弟子送来一柄剑,虽是剑,却是一把木剑。 说道是无剑寸步难行,此剑能助她一解燃眉之急。 苏清绝的灵剑断了,离开在即,的确是需要一把剑来代步,也未推辞,道谢接了。 剑身很轻,玉琉光似是对这把剑很感兴趣,拿着它在院子里同旺财比划。 司央来时便瞧见院内一人一狗玩的不亦乐乎。 自十八灵识塔出来,关于此人的事亦有耳闻,而其心思也随之有所变化。 当日师尊因一手天衍万象之术收此人为徒,至于她的来历却是只字未提,这其中缘由也能猜测几分,便未在意。然几次云台切磋,恰如姚祟所言,自己这小师妹不论是心性还是功法修为都非常人能比,实乃不简单,如此窥得几分复杂来,而青砚门素来避世,若祸及师门……他目色微微一冷。 “汪汪” 旺财发现来人,轻叫两声,同为妖族,自然交流无碍,不过司央似乎很是嫌弃,穿过院子径自进了屋。 “汪汪汪汪汪” 旺财很是不满,玉琉光安抚似的拍拍它的头:“不气不气” 自察觉有人来,苏清绝便睁开了眼,正起身下榻,只见一容色摄人的黑衣少年抬步进来,其周身的灵气似经重新淬炼过的一般,比之之前愈发精纯浓厚,而修为更是捉摸不透了。 “小师兄你出来了” 司央觉得此人莫不是喜欢说废话:“不出来,你能见我?” 苏清绝眉头一跳,兀自道:“小师兄说的是” 司央微哼一声,道:“下山,回门” 苏清绝自知晓司央今日出关,便一早做了打算,她出了屋子,朝玉琉光招招手:“来” 玉琉光闻言,小跑过来:“阿元,要下山了?” 苏清绝点头,径自收了剑,道:“来,这是小师兄” 对着面容冷峻的妖,玉琉光并无丝毫害怕,反而双眼一弯,嘴角含笑,执掌施礼道:“见过小师兄” 得体之仪,周正之礼,司央看了一眼,道:“这才是小师妹该有的模样” 苏清绝全当没有听出他的嘲讽,面不露色道:“是师弟不是师妹” 司央眼不瞎,只是想刺她一番罢了,见被不咸不淡的顶了回来,轻哼一声,道:“你且顾好他,别添乱子” “自然” 苏清绝点头,将狗子一并提起。 司央眉头一挑:“你要带着它?” 苏清绝复又点头:“挺讨喜的不是” “嗷呜” 旺财低叫一声。 司央视线落在了它身上,颔首道:“说的不错” 苏清绝没想到司央竟会附和一句,看他一眼,道:“小师兄喜欢?” 司央视线微移,睨她一眼,道:“谁与你说了?” 苏清绝一默,将狗子提在面前:“你说甚?” “汪汪” 旺财头一低,讨好似的摇摇尾巴。 司央抬手将狗子一把夺过,轻蔑道:“低三下四的,还怕人不成” “汪汪汪” 狗子立即叫嚷起来,似乎颇为不喜。 “这才是”司央拎着它的脖颈,道:“你叫什么名?” “汪汪汪” “叫旺财” 两道声音异口同声,苏清绝伸手摸摸玉琉光的发,道:“如旺财运,兴旺发财,多好的名儿” “汪汪汪汪汪汪” 旺财扯着嗓子,对着司央一番喊叫似是在极力辩解一般。 司央待他嚎完,道:“哦,那便叫阿旺罢” 苏清绝面容一滞,看向狗子。 “阿旺不好”玉琉光扒着苏清绝的衣衫摇头道:“它叫旺财” 司央不置可否,将狗子扔了回去,道:“走罢” 话毕,身影浮空而去。 苏清绝御剑而上,化作一道青光追去了,行了一会儿却见大荒宗越来越远,问向前人:“小师兄不去辞行?” “你要去?” 司央的声音随风传来。 苏清绝闭了嘴。 在人家地盘上呆了一月,临走不告辞一番怎说得过去? 然司央如此,也就无所谓了,毕竟去十八妖石塔的不是自己。 未几,司央的声音再次传来:“别自找无趣” “……” 果然他与大荒宗是有过节的。 第31章 作画 青砚门地处五域之南,大荒宗在其北,两地相隔千里,其所经城池无数。 然一人一妖都不是多话之人,只是因着玉琉光要三食一宿的缘故两方才多说几句,不过却不是什么好话。 司央与苏清绝早已无需借此恢复体力,而对于玉琉光司央也从姚祟处知晓,别看只是个孩童,其修为却是不低,但如今却要如常人一般所费时辰甚多,何必呢? 苏清绝也有些不悦,欲分道而行,司央径自黑了脸,什么也没说离开了,直到半个时辰过去,才折返回去。 是以两边都松了口,一日两食,夜里赶路,一晃三日过去,一行人落脚在岱岳城。 岱岳城是大城,人烟繁华,商贾林肆,路上灯火辉煌,车马如龙。 玉琉光头一回见到如此景致,跟在苏清绝身边左瞧瞧右看看,随后指向一处道:“阿元,你看” 苏清绝看过去,原是路边一处卖糖人的:“你想要?” 玉琉光点点头:“我在梦里见过” 剑灵之表露乃旧主之镜像,这些日子里,玉琉光时常入梦,梦中所见之景皆与俗世有关,如此可知一些剑主的旧事,有所幸,有所恶,这些事情似乎正在填补着过往的空白。 玉琉光身为剑灵,这些过往关于他,亦关于他,却独独与苏清绝无关。 苏清绝低头看他一眼,移步走了过去。 卖糖人的是一位老者,糖人五颜六色,形状不一,有人有兽,有花有鸟。 旺财一早闻到甜腻的香味,在司央肩膀上轻轻哼叫。 司央遥遥看了一眼,道:“你也忒奇怪了些,这是妖吃的?” “汪” 狗子讨好似的低叫一声。 “不许吃” 司央站在原地没有动。 “嗷呜” 狗子哀嚎一声,似是诉说不满。 司央微一挑眉:“怎么,一口吃的倒叫你倒戈了,你是这等软骨头?” “汪汪汪” 狗子吐着舌头,满脸艳羡的看向那道碧影。 这方玉琉光正在挑糖人,糖人各有不同,倒叫人挑花了眼。 苏清绝收了糖豆,见他犹豫不决,便道:“挑喜欢的” 玉琉光抬眼看她:“只能要一个?” 苏清绝微一摇头,道:“喜欢哪个拿哪个” 玉琉光眉眼一弯,继而又打量一番,指了几处道:“这个,这个” 老人很是慈眉善目,将糖人递了过来:“小娃娃拿好了” 玉琉光伸出双手,左右分别握起两支木棍,双眼一弯,笑意入眼:“多谢老人家” 老人也跟着呵呵一笑:“小娃娃好生讨喜” 苏清绝不置可否,付了银子,带人离开:“糖人可喜欢?” 玉琉光点点头,朝她抬手,道:“这个是阿元,这个是旺财,这个是小师兄,这个是我” 苏清绝视线落在糖人上面,糖人模样粗糙,五官一致,皆是大脸盘子,然其发饰可辨男女,且衣着颜色恰与几人的衣色相同,她看了眼那黑色的糖人,道:“不许你吃饭你还要给他?” 玉琉光眨了眨眼,不解道:“他是阿元的小师兄呀” 苏清绝足下一顿,弯腰将人抱起,道:“嗯,是小师兄,那阿元是谁?” 玉琉光不假思索道:“阿元是你呀” 苏清绝复又道:“苏清绝又是谁?” 玉琉光侧首看她,神情有些不解:“阿元不是?” 苏清绝垂眼看他,既是旧主之镜像,这旧主定是与阿元有关,如此自己与阿元的关系又是如何? 她轻应一声,带人移步至驻足的司央身前。 玉琉光眉眼弯弯,将糖人递了过去:“这个是小师兄的,这个是旺财的” “汪汪汪” 旺财兴奋的叫了一声,张开嘴来。 玉琉光伸手将小狗模样的糖人送到它嘴里,然后举着一个裹着黑色糖衣的糖人:“小师兄?” 司央抱臂,没有丝毫接的意思:“小娃娃才吃的东西” 玉琉光小脑袋一歪:“师兄也是小娃娃呀” 先是小师兄后是小娃娃,司央黑了脸:“谁是小娃娃?” 苏清绝知晓这妖看自己不顺眼,连带着自己身边的人也是,她止了玉琉光准备“火上浇油”的话,接过黑衣的糖人送到嘴边,丹唇微张,银牙森森。 那看过来的神情不像是吃糖人,而是想将自己嚼碎了,司央面上更黑了,快速自她手里夺过糖人,轻蔑道:“幼稚” 苏清绝不置可否。 玉琉光很是高兴,将一个裹着青衣的糖人递给苏清绝。 苏清绝一手接过,带着人走开了:“还想要什么?” “阿元看,有面具” “你想要?” “嗯” 两人的声音渐远,旺财咽下糖人,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巴,看到司央手中的糖人叫了一声。 司央侧目看他,抬手一掷,糖人顿时消失不见。 “汪汪汪汪汪汪!” 狗子作势要扑。 “出息” 司央微哂一声,直接提了它的脖颈抬步离开。 俗世的烟火喧嚣热闹,繁华三千,苏清绝也未曾见过,一路顺着玉琉光东瞧西看,不一会儿手里多了一堆小玩意儿,待到一处画坊前,她拎着人走了进去。 画坊里很安静,只有三两客人在挑选画卷。 掌柜的是个身宽体胖的中年人,见有客人来,移步过去:“姑娘想看幅什么样的画?” 苏清绝环顾四周,道:“你这里没有我要的,不过我能口述于你,你可能作幅画?” “这,似有难度”掌柜微一沉吟,道:“不过不是不可,姑娘得加银子” “无碍”苏清绝并不缺钱银,她道:“画好了自会给你” 掌柜一笑,抬手请道:“里屋请,画师随后便到” 苏清绝点头,边走边道:“我只有一个时辰” 掌柜微微一愣,道:“一个时辰怕是只能够描出个轮廓,远远不够上色” “无妨”苏清绝随人走进里屋,道:“你且请人来,一切从简” 掌柜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客人,虽是疑惑,也未多问,忙下去请人去了。 玉琉光坐在凳子上,把玩着手里的木匣,道:“阿元要作画?” 苏清绝环顾了眼四周,这才道:“你等上一等” 玉琉光点头道好,比之作画,更吸引他的是手中的木匣。 未几,一个留有胡须的老者进来,他径自走至案桌前捻起一只笔来,左手摸了一把胡须,道:“姑娘请讲” 苏清绝沉吟片刻,道:“入画之人是名男子,身高八尺有余,着黑衣,墨发半梳,系红绳,垂于腰,而其面容清俊秀远,剑眉入鬓,眸为凤眼,鼻若琼瑶,唇似樱红” 话毕,老者却迟迟未下笔,他提笔蘸了蘸墨汁,看着苏清绝道:“听闻姑娘所言,此人是个美男子,不过作画,还得更为细致一些” “更为细致?” 这话让对风雅之物一窍不通的苏清绝犯了难,她微微皱眉,方才那些赞誉姿容的话还是自阿九那里听来。 老者似是看出她的困窘,抚须轻笑:“比之这眼,虽是凤眼,但有瑞凤,双凤,逆凤,丹凤等,不知画中人是何模样?” 苏清绝顿时哑然,隔行如隔山,这般细致的描笔,她却是半字不知如何说。 老者见她犯了难,目光落在旁人身上,微一打量,道:“姑娘话中之人可与这童子面容相似一二?” 苏清绝一怔,侧首看去,玉琉光不过五岁的模样,但其面容粉雕玉琢,难掩俊秀。 纯狐彧曾言道,剑灵之所幻化皆是旧主之镜像,莫不是这皮囊亦是? 念头一闪而过,苏清绝越看越觉着二人相似,她神色微变,起身将玉琉光拉起来,对老者道:“可能画出二十年后的模样?” 老者自得一笑:“三岁看老,老夫的名号可是城中出了名的,姑娘放心” 玉琉光被拉着站在凳子上,神色茫然道:“阿元?” 苏清绝看着他,无语半响,才道:“你安静等着” 玉琉光不知所措的点头。 苏清绝行至案桌旁看着老者下笔,画人难画神,而老者不愧是城中数一数二的画师,描眉,绘眼,画神,一双丹凤眼已初露梦境之人的神采。 随着跃然纸上的男子露出面容,苏清绝的面色也跟着沉了下去。 光影自老者的笔尖划过,玉琉光的身姿渐渐僵硬起来,他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却见女子凝重的神情之后,唇角一抿,直觉所言,她极为不悦。 一刻钟后,一身形修长的男子跃然纸上,手执木匣,对画外之人浅浅一笑,其面容清俊秀远,丰姿月韵,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苏清绝看了画一眼,复又抬头看了玉琉光一眼,随即出声道:“先生果真厉害” 老者放下笔,抚须笑道:“亦是听了姑娘方才所言,二者相合便是如此,这画中人可是姑娘倾心之人? ” 苏清绝身形一僵,讪笑道:“先生误会了” “哦,半分素雪妆,难掩玉骨色,是老朽眼拙,不过这画中人的眉眼似乎在哪里见过” 风雅之言苏清绝虽不大懂却也知素雪是何模样,自觉画中男子更像清风明月见之忘俗,与寒冬腊月里清冷的白雪无半点干系,不过雅士之意只有文人知晓,苏清绝并不关心,让她在意的是老者的后半句话。 “先生可能仔细说说?” 老者思索了一阵,摇头道:“老朽这辈子见人之多,记不清喽” “无妨,多谢先生”苏清绝也未为难,递上两颗金珠。 老者收下画金,抬步离开。 苏清绝拿起画走到玉琉光面前:“你可认识?” 玉琉光站在椅子上,画上之人恰与他的身子平齐,只粗粗一眼,那双乌珠似的眸色顿时一亮,道:“是他” 苏清绝未语,寡淡的面容看不出什么情绪,握着画纸的手却不由攥紧,继而一松,将画纸丢入乾坤袋,拉起玉琉光离开画坊。 第32章 聚宝斋 司央已经等得颇为不耐烦,正薅着旺财的皮毛,旺财有苦难言,低哼以示抵抗,但落在司央耳里却成了舒服的模样,待被薅去一把白毛时,终于看到姗姗来迟的两人。 “汪” 旺财热泪盈眶,四肢挣扎起来。 司央见人出来,双手一松,旺财飞身一扑,径自挂在了玉琉光的身前,他横了旺财一眼,道:“看不出来你竟有如此雅趣” 苏清绝看他一眼,似是审视,不过顷刻便打消了向他询问的念头,也未理会他话中的嘲弄,道:“小师兄不是去聚宝斋?” “自是要去,不过”司央话语一顿,视线扫来:“进去了可别像个土包子似的” 苏清绝不明所以,但也未言,抬脚跟上司央。 倒是玉琉光低头看向怀里的旺财,小声道:“土包子是什么?可以吃吗?” 旺财在大荒宗的膳食堂待久了,见过各种馅的包子,至于土包子却是未曾听过,不过都是包子,自然是可以吃的,于是它颇为肯定的叫了两声。 玉琉光顿时双眼弯弯:“好吃吗?” “汪汪汪汪汪汪” “好吃呀”玉琉光得到答案,抬头看向苏清绝:“阿元” 苏清绝知道包子为何物,加个土便不认识了,自知司央嘴里一向没有什么好话,并未接话,而是转头对司央道:“小师兄,土包子” 此人是蠢还是无知?司央抬头看她一眼,冷声道:“自己去买” 还真是包子?苏清绝见他面上神情一如既往的冷峻,不疑有他,摸了摸玉琉光的头,道:“等碰上了” 司央嘴角一抽。 “嗯”玉琉光嘴角一弯,垂眼道:“旺财吃几个?” “汪汪汪” 听到有包子吃,旺财来了兴趣,连叫声都高昂起来。 “五个?旺财真厉害,能吃这么多” “汪汪汪” “一个” “汪汪汪” “阿元说吃多了不好,旺财可不要撑着了” 一人一狗旁若无人的交谈,话里透着的愚蠢让司央的脸越绷越紧,脚下不由快了起来,与二人一狗拉开几步距离。 苏清绝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直到看见司央走进一堵墙里。 玉琉光一手拉着苏清绝,一手抱着小白狗,眼见司央自墙边消失,他双目圆睁,抬手一指:“阿阿元,这墙会吃人” 墙又怎会吃人?苏清绝上前一步,正欲抬手一探究竟,便被一股力道扯了进去,只留下惊呼的犬吠声。 “汪汪汪汪汪汪” 旺财见二人自身边消失,作势一扑,一头撞了上去,石墙坚固无比,分毫不动,它疼的呲起牙来。 吃了亏,就长了记性,它伸腿欲试,一只手自墙壁里探出精准无误的抓住它伸出的腿扯进墙里,眼前一花,身体腾空落入一人怀里。 “嗷呜” 方才被猛力拉扯,玉琉光的手一松,将它落了下来,旺财分外气愤,咬上他的衣襟。 玉琉光亲昵的蹭了蹭它的皮毛,似做安抚。 与墙外隔绝的,是另外一番天地。 一座八角高楼平地而起,琉璃瓦,金玉墙,在楼宇的周围环绕着八扇红门,门上挂有铃铛,不时有人自门边突然出现,随着人的出现,门上的铃铛丁玲作响,而苏清绝一行,亦是如此。 灵阁的聚宝斋是易物之所,只有手执玉牌的人才能进入,今夜来此,除了司央所要之物外,苏清绝也想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灵剑。 之前的那把品阶还是太低,承受不了她的修为,若遇危机是会要命的。 苏清绝跟着司央走了进去,一进门就有人迎身过来:“客官请” 司央递上玉牌,道:“今夜可有蛟青纱?” 小斯见了玉牌,将人迎至楼上道:“客官来得巧,今日恰要出一匹蛟青纱” 司央闻言颔首,进了一间屋子。 苏清绝适才出言:“可有灵剑?” 小厮亦回道:“有两把上品灵器” 苏清绝微一思索,继而问道:“可知何价?” 小厮道:“三十万灵石起价” 苏清绝点头,抬步进屋,将玉琉光放至榻上,正欲起身,却见衣袖被捏在他的手里。 “阿元今日不高兴?” 苏清绝动作一顿,点头道:“你可知我为何不高兴?” 玉琉光茫然摇头:“阿元可以告诉我” 苏清绝定定看他,两人大眼瞪小眼了良久,直到玉琉光眼里开始起了泪光,她微微叹了口气。 不过是个剑灵,此事与他又有什关系,想至此,递给他一堆小玩意。 “我并非生你的气” 玉琉光接过,小声道:“阿元不是生我的气?” 苏清绝嘴角微扬:“去玩罢” 她很少露笑,笑容在寡淡的面上有些阴厉,但玉琉光却似不觉,亦朝她露齿一笑,低头摆弄起那堆小玩意儿来。 苏清绝看了片刻,收了心思,灵识一闪,探入乾坤袋。 上品灵器一向有价无市,而于中品灵器三十万灵石才是起价,要拿下好似不太够,罢了,先看材质如何罢。 司央掀开帷幔看了一眼,回头道:“你不自己锻造?” “所需时日太长,等不及” 灵器需以灵物为材,引自身灵气锻造,所耗时间很长,远水解不了近渴,苏清绝眼下并没有去找寻的机会,只能先买一把用来解燃眉之急。 她走到桌边倒了几杯茶,一盏朝司央掷去,一盏喂给玉琉光。 司央接过茶,茶水微颤,却是一滴未漏,他看了眼杯中的茶,道:“你的来历” 苏清绝抬眸:“小师兄此话何意?” 司央冷眼看她:“不论前事,若累及青砚门,我必杀你” 苏清绝半路入门,身份不详却能被青渊一眼看重,之前有几分疑虑,却并未觉得会成威胁,如今能在大梵天境之时一眼入问道,说是常人,谁人会信? 苏清绝颔首道:“小师兄放心” 她的目的不过神域秘境和十兴台会,至于为何要收她为徒,她亦奇怪,只是不待询问,青渊就已经离开了。 对视片刻,司央别过头去。 苏清绝放下茶杯,拿起一方木匣把玩起来。 榻上一灵一狗正在玩耍,玉琉光虽是小孩心智,却异常聪明,那些带有机关的小玩意儿三两下便被一一解了开来,尔后又完好无损的接了上去。 苏清绝看了看,又低头瞧了瞧手里拼凑半响的木匣,人有所长,物有所短,何须为难自己? 未几,轩窗外有声音传来,她放下匣子起身走了过去,楼下有一处台子,台上一人正指着一件物什道:“此物名七品聚灵丹,三十万灵石起价” 丹药分七品,依序而上,数高者缺,而其七品聚灵丹能助灵根结珠,这聚宝斋不愧是囊进天下之宝,一出手便是大手笔。 “四十万灵石” “四十三万” “五十万” “……” 随即各厢房内叫价的声音传来,这丹药的价钱亦是越叫越高。 苏清绝有些木然,由于前半世的原由,她对这些东西并未看重,因为地宫之中并不缺灵石,这些灵石被用来提升修为,不想地宫之外用途之多,早知晓便多拿一些了,想起袋中的灵石,她幽幽叹了口气。 “寒霜剑,三十万灵石起价” 等了半响终于有灵剑露了真容,苏清绝抬眼去看便见台上一柄剑身如玉的长剑横陈在那里,剑光寒胆,冰冷瘆人。 此剑不合缘,苏清绝并未出手。 眼见灵剑成交,司央道:“你不要?” 苏清绝摇了摇头:“不合缘” 毕竟是自己要用的东西,不如意怎能成? 司央闻此难得没有反驳。 “东海千珊珠,五万灵石起价” 千珊珠,由居于东海的千珊贝妖死后化成的明珠,入手温润,其色透明如琉璃,而珠身中常蕴一抹莹白的灵气,于夜月可见其微光,对修道之人而言没什么作用,但敌不住有人喜欢。 “六万”苏清绝起价了。 司央看她一眼:“你要它做甚?” 苏清绝视线仍留在台上,回道:“有用” 不想一道声音跟了:“七万” 苏清绝抬眼看去,只听声音是从对面的帷幔之后传来。 “八万” “九万” “十万” 整个阁中只有两道声音来往交替,都说无用,苏清绝没想到竟然有人对此珠势在必得。 司央再次垂眼看去,看了良久,珠身圆润,珠光莹莹,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十一万” 只听那声音继续跟道。 苏清绝抿了嘴,道:“十二万” 司央皱眉,道:“你的灵石是风刮来的?” 苏清绝也不想,灵剑还没到手,她看了对面一眼:“小师兄可能探到对面是何人?” 司央一顿,侧目看她,道:“你要做甚?” 苏清绝随即一想,便摇了摇头。 “十三万” “……” 果然还是杀人越货罢,苏清绝微微磨牙:十四万” 对面似是沉不住气了,道:“十五万” 苏清绝微一狠心:“十六万” 过了良久再无人应声,台上之人一锤定音。 苏清绝适才饮了一口茶。 司央睨她一眼:“这珠子有何用?” 苏清绝看他一眼,未言。 “一匹蛟青纱,一百万灵石起价” 这可是今次起价最贵的一件东西了,苏清绝一愣:“如此值钱?” 司央看她一眼,道:“蛟青纱乃防水火利器,自是比你那颗珠子有用多了” “……” 苏清绝发现这妖总要借机奚落自己一番,跟有病似的。 “一百十二万” “两百万” 司央方一出声,苏清绝手上一抖,这叫价还能如此? “两百十五万” 只听又有一道声音跟了。 “两百六十万” “三百万” “……” 司央只跟了一次便冷眼旁观,苏清绝继续喝茶,听着那一声高过一声的叫价声渐渐麻木,待回神来出言询问:“这灵石如何得?” 灵石之于仙门乃银钱之于俗世,经地底灵脉凝结而隐于山间地底,凡所开山建派者,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以灵阁为媒介作灵石易物,仙门中人尽皆知的事,竟还有人不知?司央回首看她:“你可是自哪个深山野林方出来?” 交易千珊珠的灵石数目并不多,用来换一颗毫无用处的珠子便有些奢侈了,司央知晓此人不简单,但一路至此却是让人大跌眼界,这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很难让人将她与不简单三个字联系起来。 苏清绝看他一眼,微微点头,算作回答。 司央未成想会是如此,气息停了一瞬,道:“可在灵阁以物易物,比之丹药,灵草,法术” “多谢小师兄解惑” 苏清绝心下了然,灵识一扫,探入乾坤袋中。 乾坤袋用空间开物之术所造,能容纳很多东西,苏清绝自要决定脱身时便塞进了很多东西,比之自己的,旁人的,有些东西不认识也不好拿出来,万一是个魔修的东西便不好交代了。 “四百万” 司央开口了。 “四百一十万” “四百三十万” 司央再次跟了。 苏清绝没想到这妖还是个有钱的主,既如此,青砚门大抵不缺灵石的罢,她摸了摸自己的乾坤袋,真是囊中羞涩阿。 一匹蛟青纱,最后以五百五十万的灵石成交,随后台下又出了几样东西,司央远远一瞥,并未上心,苏清绝所识不多,只得一一问其用处。 都是一些如雷贯耳的东西,司央知晓此人方从乡野村间出来,虽不满,却也一一告知了。 “玄灵剑,三十万灵石起价” 苏清绝一顿,垂眼看去,只见是一把黑金玄铁的长剑,今日两把灵器,都有些不尽人意,还是那柄红玉髓的长剑看着舒心,不若将那把剑重新锻造一番。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交易事毕,苏清绝抱起已经睡着的玉琉光跟着司央去取东西。 司央顺道为她要了玉牌,听小厮一番说道,苏清绝才知这聚宝斋是个移动的小金库,可出可进可随时取分外方便。 苏清绝听完径自将一些丹药灵草挂上去了。 见小厮有些怔然,苏清绝低声道:“可是不值钱?” 司央轻哼一声,道:“恰恰相反” 苏清绝顿觉灵石有望。 第33章 打劫 待自斋中出来,只见月上重火,清辉如许,苏清绝看了看天,道:“小师兄,今夜可还赶路?” 司央身携蛟青纱,夜黑风高,正是杀人越货的好时机。 司央道:“不赶路等人上门杀?” 苏清绝一想也是,不想方一出城便被拦了下来。 来人一男一女,女子直接开口道:“交出千珊珠,不伤你性命” 闻此,司央退后几步,离几人远了一些。 “……” 苏清绝回头看他一眼:“小师兄?” 司央双手环于身前:“自己惹事自己兜着” “汪汪汪” 旺财出声附和。 苏清绝心下了然,只是这千珊珠再怎么说也比不过蛟青纱值钱,还有人来抢劫此物的? 她左手将玉琉光抱在怀里,右手忽现桃木剑,双目微阖间身影骤然消失在原地。 那正等后话的男女顿时一惊,正凝神寻找踪迹间身形突然倒了下去,一道青光出现,渐渐显露出一道人影来。 玉琉光受惊,身子微微一动,朝人怀里钻了钻。 苏清绝将人往怀里揽了揽,见司央已经朝倒在地上的两人走去,待至脚边,手中长剑突现,紧接着长剑脱手径自击向躺在地上的男子,男子闷哼一声,悠悠转醒。 “千珊珠并无甚用处,为何来抢?” 苏清绝走到跟前,千珊珠比之蛟青纱差远了,有人来抢的确奇怪。 男子捂着伤口,艰难开口:“小,小公子手下留情,在下,在下只是受人之托来寻此物,至于用处实属不知阿” 长剑再次脱手重重砸向男子,又回到司央手中:“哦,不知?” 男子吃痛,惨白的面色又白了一分:“在下的确,的确不知,只听所托之人收集此物为博美人青睐” 千珊珠因外形常用以饰物,有人收集也不是什么稀罕事,见问不出什么,司央又道:“所托之人是谁?” 男子犹豫片刻,咬牙道:“雨师重” 雨师这个姓氏很少见,如无意外,便只有南炀的古族雨师氏了,说来此地距离南炀一日的行程,不过,想要珠子买了便是,为何来抢? 苏清绝出言道:“雨师氏很穷?” 男子顿时面露羞色。 “中饱私囊” 司央的长剑再次脱手,这一次并未砸向那人,而是直接将人一剑了结。 是也,雨师氏是名门大族,又怎会穷?不过,他突然杀人却是让人猝不及防,苏清绝默了默,心道这师门果真不太正常。 司央抬头看她一眼,见眼前人神色如常,眸中不见半分异色,也未出言询问,这副漠然的姿态不由让人心绪一沉:“你何故不惊讶?” 苏清绝神色微凝,于常人而言,一条人命自眼前消失是该惊疑才是,她快速瞥了一眼,道:“小师兄杀他想必事出有因。” 司央冷淡道:“并无因果” “没有因果也是因果”苏清绝神色自若道:“你我既是同门,不该猜忌试探才是,于我而言小师兄做什么都是对的。” 此话倒显得她颇为重视同门情谊,司央心下有些恼火,碍于颜面,压了火气,抬头看了眼天色,道:“有魔气” 魔气与灵气不同,苏清绝并未发现,她奇怪道:“你如何得知?” “你是人”司央睨她一眼,御空而起:“去南炀” 妖自古得天独厚,比之常人的感官要更为敏锐一些,而人与妖素有不同,不过司央身上的妖气不易察觉,倒经常让人忽略他为妖的本质。 苏清绝看着那道远去的人影,方才的试探之意如此明显,这青砚门怕是去不得了,她垂眸看了眼晕倒在地上的女子,捡起身侧的两柄灵剑,抱紧怀中幼童御剑跟了上去。 第34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 越往南人烟越甚,行了一日,苏清绝与司央落在了城中,正值中元节,街头里巷都亮着各式各样的花灯,自半空看去流光溢彩,华美非常。 街巷熙攘,花灯璀璨,自长街收回视线,苏清绝思量一阵,对着身旁的黑衣少年道:“雨师氏和青砚门有甚关系?” 司央道:“南炀离青砚门百里地,今事出雨师氏,恐会对门里不利” 事涉魔族是该仔细一二,苏清绝一顿,道:“我有一事需耽误一些时辰,小师兄且先去,我随后来”话毕,带着玉琉光消失在人流之中。 司央面无表情,对着旁边的狗子道:“此人甚烦” “汪汪汪” 狗子出声附和。 “土包子” “汪汪汪” “又蠢又笨” “汪汪汪” “蛮横无理” “汪汪汪” “冷漠无情” 两只妖边走边交谈起来,看在旁人眼里只觉这容色摄人的少年人一人在自言自语怕不是得了疯魔之症,是以他所到之处总不显拥挤。 苏清绝带着玉琉光停一处小摊上,摊主是爷孙俩,老者正在做花灯,人很多,她只得将玉琉光抱在怀里。 玉琉光仰着面,伸手一指:“阿元,那只兔子” 老者闻言,对一旁的少年道:“平安,你来给小公子取” 少年人便从一边绕过来拿着个棍子挑花灯。 他近在眼前,苏清绝仔细打量一番,开口道:“老人家这名取的好,我一位故友与这名儿相似,唤平生” “这可巧,名儿是我女儿家一位夫子给取的”老人笑道:“老朽不识大字,这俩个,平生平安” “一世平安,寓意是极好”苏清绝道:“不知老人家的女儿家住何处?” “柏青山下宁里镇木家村,姑娘的小友可是?” 苏清绝道:“可是姓许人家?” “欸”老人顿时双目睁大了些:“可不就是” 苏清绝笑道:“那便没差了,不知平生如何?” 老人家突然叹了一口气:“没喽,十五年前突然降了灾,整个村子烧没了,可怜只有他一人活了下来,还落下了病根” 苏清绝微微一怔,继而看向少年,少年本该十五岁的年纪,但因身材瘦小干瘪,倒似十一二一般。 许平安见女子盯着他瞧,面上自始至终无甚表情,只将灯笼递给她。 苏清绝接了过来,对老人道:“老人家可知是哪一日?我送一盏灯给他” “姑娘有心啦”老人抬手擦了擦混浊的双眼:”天兆二十三年五月初五” 苏清绝垂眸看着手里的花灯:“村里没有其他人活下来?” 老人摇了摇头:“大晚上的火,烧了一夜,姑娘不知?” 苏清绝道:“我自幼时便离开村里了” 老人家似乎忆起往事,面上难掩悲戚,不由叹道:“离开好啊,离开好” 苏清绝语含歉意道:“老人家节哀” 老人家摆摆手:“都过去了,过去了” 苏清绝看了许平安一眼,收回视线:“还要哪个?” “小狗”玉琉光指了一指。 苏清绝便要了三盏灯,付了银子告辞离去。 玉琉光一手提着灯,一手拉着身边之人询问:“阿元将金珠放在油纸里,他们若未瞧见,怎么办?” 苏清绝垂眼一瞧:“你看见了?” 玉琉光点了点头:“见到故人阿元不开心?” 苏清绝叹了口气:“有些惆怅罢了” 今日一遇,前尘往事被一一翻了出来,在被无故丢弃的那些年里,她曾想过无数次的重逢之景,却发现自己无处可寻,那渐渐滋生的憎恨犹如沉睡的困兽在看到少年人时突然张牙舞爪了起来,然而当下又似是一场笑话,人都不在了,又有甚可恨的。 玉琉光看了看手里的花灯:“那去放灯好不好?” 苏清绝拍了拍他的头:“好” “郁琉,那里有花灯” 突然耳边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苏清绝脚下一顿,转身看去,灯火阑珊,人群熙攘中,带着面具的人一眼就能看到。 金郁琉停在一处小摊旁,恰是二人买花灯的地方,而他的身边正跟着一位着黄衣的姑娘,两人贴耳交谈,看着非外亲密。 这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自那夜一别之后过去月余,不想竟会再次遇到,不过苏清绝并未忘记二人只作陌路的说辞,踌躇片刻却见司央已经过来,语气颇为不善:“你磨蹭什么?” 苏清绝收了心思,一指花灯,道:“中元放花灯,小师兄可要?” “要它做甚?”司央并未接,看了一眼,扔下旺财抬脚朝前走去。 不识趣,苏清绝心里暗碎一声,将旺财递给了玉琉光,牵着人跟了上去。 不想司央却停在了卖花灯的摊前,对着一身黑衣的人道:“可是郁琉师兄?” 苏清绝闻言停了脚步,这妖竟然认识他?且还能一眼看出面具之下的人的身份?兀自惊讶间,两人的视线便落在她的身上,继而一道朝她走来:“你入了青砚门?” 苏清绝点了点头:“你二人,认识?” 金郁琉颔首:“无相门与青砚门交好” 这可真是无巧不成书,苏清绝一时无话。 司央亦奇怪道:“师兄怎会认识她?” “曾有几面之缘”金郁琉话锋一转,道:“稍作片刻” 苏清绝见他折回女子身旁,当即问向旁人:“他带着面具,小师兄是如何认出他的?” “面具为三师姐所赠,我怎不识?”司央侧首看她:“你不是自深山野林方出来怎会与师兄有几面之缘?” 此话不假,但自一出来便遇上了此人自己又能如何?苏清绝无奈道:“说来话长,不说也罢” 司央闻言,目里满是打量。 苏清绝恍若未见,转身看向玉琉光。 那小小的身子正蹲在地上与旺财大眼瞪小眼,看了片刻,她回过身来,正见金郁琉与一黄衣的姑娘朝二人走来。 两人正在交耳,一人提着手中的莲灯仰面而视,眉眼含笑,一人低首倾听,边走边避开行人。 金郁琉虽以面具掩去真容,然周身那股如风如月的出尘气华却叫人难移目光,而身侧比肩之人身姿与面目亦是不俗。 女子一身鹅黄襦裙,桃腮杏目,黛眉朱唇,其容色精致俏丽,如春日桃花妍丽夺目,几人距离不过数步之遥,然此一路已经惹得擦肩之人频频回顾。 待近身来见了礼,两人适才知晓这黄衣的姑娘出自古族一脉的雨师氏,其名曰雨师晴,如此可不赶巧? 身处闹市闲话不便,略一交谈几人移步去了灯河岸边。 今夜无意聚首,却都事出有因。 金郁琉来此是受雨师氏之邀救治族中亲眷,因着中元节的关系,借此赏灯,而同行的女眷恰是雨师家的人。 因雨师晴的缘故,司央借故避开将所遇之事告知了金郁琉。 金郁琉已在雨师府住了一些时日,对雨师氏知之甚详。 这雨师重在家中排行第五,因身无灵根,与修道无缘,又因流连于花街柳巷,玉器古玩之地,在南炀城是赫赫有名的纨绔子弟,但若说府中有魔气,他却并未发现。 两人在不远处交谈,这可闷坏了旁人。 雨师晴是修士,自然能看出两人在谈秘事,几人的出现将久别重逢的欢喜搅成如今的局面,她的面色不怎么好看,盯着自己的那盏花灯生闷气。 月辉铺陈,花灯汇成一条璀璨的灯河渐渐远去了,玉琉光蹲在河边将花灯放于水面之上,回头看向不远处。 苏清绝将最后一盏灯放入河里,抬手便是一弹:“你今日很是奇怪” 自遇到那二人时,玉琉光径自躲在自己身后不出来,并未在出声,眼下放花灯也是漫不经心。 “汪汪汪” 旺财看见她的举止颇为不满,窝在玉琉光的怀里叫了一声。 玉琉光摸摸它的头,小声道:“阿元,杀了他” 玉琉光一向乖巧懂事,突然说出此等惊世骇俗的话,顿时让苏清绝变了脸色:“你为何想杀他?” 玉琉光摇摇头,神色迷茫道:“不杀他我会见不到阿元” 苏清绝忽然想起命盘之事,莫不是金郁琉与玉琉光往后会发生什么才导致自己杀了他? 念头一闪而过却足以让人心惊,她蹲下身来,双手覆上他的双臂,神色郑重道:“此人于我有恩,你真想杀了他?” 玉琉光有些不知所措:“我,我,恩将仇报是坏人,阿元,阿元不是坏人” 坏人,好人,若以杀人来论,自己在地宫的时候双手已经沾满了人和妖的血,眼前人一直不知,总以良善相视。 苏清绝松了覆在他手臂上的双手,轻道:“我并非善人,杀了他亦无不可,小玉可想?” 玉琉光闻言惊惶起来,他伸手拽起她的衣袖,乌珠似的眸子里涌出一串泪珠:“阿元,我怕” “怕什么?”苏清绝正要抬手,忽又停了,声音轻柔了些:“不怕,你如何想,我便如何做。” 玉琉光神色有些迷茫,他上前一步,双手挽上近在咫尺之人的脖颈,埋首在了她的颈窝处,闷闷道:“我怕见不到你,却更怕你为了我杀人,阿元,是我不好。” 湿意自颈窝处传来,玉琉光不具命理,却是神器之灵,神爱世人,又怎会因私欲而滥杀无辜之人?何况他一直以择善之举来告诫她,这回答乃意料之中。 不过,苏清绝无端生了几分不满,今次不论,若后事涉及性命之事,自己可会又是那个被丢弃之人? 她微垂眼眸,与蹲在地上的旺财四目相对。 旺财已生灵识,又为大荒宗的妖,方才那番话尽数落于它的耳里,若叫两人知晓此事怕是说不清了。 视线锐利,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旺财忙垂首趴在了地上,不去与她对视。 苏清绝闭了闭眼,抬手拍了拍玉琉光的背。 良久,抽泣的声音小了,她低头一看,不由失笑,到底孩子心性,即便心里有事也抵挡不住困意来袭。 第35章 无音之声 “苏姑娘,中元节的送亲花灯是要写上名讳才作数的” 因玉琉光之故,两人并未一起放花灯,却也离得不远,雨师晴百无聊赖时恰见只有一盏河灯着了笔墨,不由上前出言提醒。 “无妨,写忌日也是一样的” 中元节的灯是送给亡者的福音,河灯千百盏,灯上的字样苏清绝自是看见的。 中元节以灯传音,告慰逝者,于人世而言是非常重要的节日,不想还有如此儿戏之人,雨师晴只觉眼前的女子有些荒唐。 “苏姑娘,人世可是很看重这些节日的,此话莫要让旁人听到才是” 苏清绝抱起玉琉光,道:“谢姑娘提醒” 她面容寡淡,面上无甚神情,话里诚然道谢,面色落在旁人眼里却只当是倨傲且不耐,雨师晴深觉自己多管闲事,抬脚朝一边走去。 苏清绝侧身看了眼河面,河灯簇拥,灯火流光,早已不知哪盏出自何人手,她回身带人离开,旺财低叫一声,跑至司央脚边,耷拉起脑袋。 司央暼了一眼,看向走来的人道:“灯放完了?” 苏清绝点头,看向旺财:“它可有事?” 司央躬身将它提起来,晃了晃:“你得罪它了?” 苏清绝摇了摇头,视线并未从旺财的身上离开。 她的目色不见波澜,旺财却觉不安,只得低叫一声。 “困了便一边去” 司央径自将旺财扔了过来。 苏清绝抬手接过,放至地上。 金郁琉道:“晴儿,你带苏姑娘回府。” 雨师晴闻言,秀眉微颦:“你呢?” “尚有一事” “我与你同去”雨师晴踱了两步,走到金郁琉身边。 金郁琉低首看她:“有一事需你传信,你若不归,有人会不安” 雨师晴闻言心里一急,伸手去拽他的衣袖:“不会,兄长知晓我与你一起,他很放心,我让旁人代为传话,不会误了你的事” “此事需你亲力亲为”金郁琉面容微移:“今次你所遇之事得众人忧心,是该小心才是” 雨师晴扯了扯他的衣袖,神色有些落寞:“你我许久未见,今次一别又不知何时再见,你便让我同行吧,有你在他们不会担心的” 金郁琉退了一步,道:“你回府告知后可同他一行来此。” 三番相拒,雨师晴见留下无果,脸色不太好看,她放开金郁琉的衣袖,瞪了眼不速之客,道:“我应你便是” 她性子直率,心思都露在面上,对于苏清绝而言不痛不痒,但司央就不一样了:“何故瞪我?” 雨师晴嘴一撇:“你扰我好事” 这话从何说起?司央不忿:“扰你何事了?” 雨师晴没想到这少年人如此没眼力见,声音高了一分:“扰我与郁琉赏花灯,放花灯!” 司央皱眉看她:“你赏你的,放你的,我与师兄说事,扰你哪了?” 雨师晴见那透着“无理取闹”的视线砸在自己身上,有些恼火,正欲发作,金郁琉打断二人道:“那少年人身上有异,需开启府内阵法” 雨师晴一怔,敛起不悦,面上郑重几分:“可是发现了异常?” 金郁琉道:“现下不知,你且先行回去” 雨师晴不再犹豫,点头应声,视线却未离开他分毫:“你多加小心” 二人话意不明,听得苏清绝一头雾水,她轻声询问:“出了何事?” 司央冷声道:“那卖灯的少年无神魂,却似常人” 金郁琉擅神魂之术,神魂主人之躯体,无魂者与行尸走肉无异,许平安却并非如此。 苏清绝接着道:“此话何意?” “许是与魔族有关”金郁琉侧首看她:“我欲同司央走上一趟,你随她回府” 苏清绝摇了下头,道:“我跟你们去” 雨师晴探出身来劝道:“苏姑娘有幼弟需照拂去了多有不便,还是与我一道回府罢” 苏清绝挑明话音:“谢姑娘好意,不过那少年人与我一桩旧事有关,此行非去不可” 这话却是让几人都侧了目,雨师晴见状轻应一声,道:“既如此,我便将你阿弟带回府去,你可便宜行事一些” 苏清绝心下无奈,复又拒道:“无妨,他修为不差的” 雨师晴顿时惊讶:“欸?” 见她推却,金郁琉出言解围:“晴儿先行回去,路上留心一二,不可大意” 雨师晴忙道:“无事,阿珂跟着我的,你们也多加小心”话语微顿,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袖,低声道:“你且早归” 金郁琉微一点头:“莫要担心” 苏清绝递上一物:“劳雨师姑娘将它一并带走” 旺财耷拉着脑袋,大气不敢出一下,生怕此人变了想法,想杀妖灭口。 雨师晴并未接,转而看向金郁琉,见他点头适才接了过来,御剑离开。 司央视线微移:“你要带他同行?” 此妖一开口准是没好话,苏清绝算是看出来了。 “不会误事” 此行不知会有什么变故,带上一个入睡之人岂不累赘?司央觉得此人睁眼说瞎话的本领挺高。 “你不想去雨师府便留在城中等候” 抛开许平生的干系苏清绝的确不想一人去雨师府,且十五年前的那场大火只有他一人侥幸避开,如今又恐与魔族有关,此事不解,心下难安。 “我随你们一道” 司央斜睨一眼:“一道添乱?” 苏清绝看着那歪着的脑袋,斜瞥的眉眼,明明是朗朗少年模样,偏生没长一张好嘴。 “不至如此,小师兄且安心” 金郁琉抬手搭上司央的肩:“小心行事无妨” 司央轻哼一声,只得作罢,只是周身散发的冷意让苏清绝略感避了避,她自身后绕行移步到金郁琉的身侧:“你曾上过大荒宗为谛江疗伤?” 今次一遇金郁琉已经发现她神魂完整,复又听司央说起一二,怎不知此人上了大荒宗?而那日自己的一番叮嘱并没有用。 “两年前长华仙尊曾携我前往,谛江身体不见异常命数却在不断流逝,此因他识海隐有你的半魂之故,神魂被强行抽离带来的伤不可估量,为免消散需以灵识力温养,他若身死,半魂无所依凭亦会消亡,我为他疗伤之后将半魂隐于他识海之下。” 此人心思玲珑自能听出她话中意思,如实将原委道来,而自与谛江的交谈之中苏清绝便觉自己的半魂与他多少有点干系,却未曾想过那半魂能安然无恙竟是托了他的福,有命盘一事在前,他却事事相助。 苏清绝心绪复杂起来,静默片刻,道:“师尊亦知晓此事?” 金郁琉面容微侧:“我并未说于长华仙尊,他知晓你半魂一事?” 苏清绝点头:“师尊亦擅神魂之术?” 金郁琉静默片刻,不置可否道:“此事待你回去可问上一问。” 回去?苏清绝如今已经顺利取回半魂,若青砚门只是个平平无常的小门派当然乐意拜入,但事与愿违。 这一月所见,此门不仅与大荒宗和无相门交好,亦与天衍宗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处处都让青砚门透着不平凡来,而更让人不安的是青渊因天衍万象之术收自己为徒,她曾向姚祟打听一二,功法来历与天衍宗有关,玉琉光知晓这等绝学也是让人忐忑非常。 冥冥之中诸多人事被连到了一起,她自问没这个本事,只恐与阿元有关,而今若跟着回去指不定会有什么变故,心思几转间,她不动声色看向司央:“小师兄可知晓?” 若说三人中最为了解青渊的非司央莫属,两人的一番交谈他看在眼里,心下更加确信师尊当初并不仅仅是收她为徒,但这其中究竟有何深意?按下心中疑虑,如是道:“此乃天赋异禀,师尊并不擅长” 这就有些奇怪了,苏清绝思量片刻看向金郁琉:“半魂一事多谢你” 这声谢真诚实意,金郁琉语并未理会,反而话里含了几分责备之意:“那日我将局势言明于你是望你小心行事,大荒宗进出不易何故如此鲁莽?” 苏清绝曾道谢过的人寥寥无几,对此人却是一而再,再而三,但他从不领情,话里反倒是在怪自己给他添了乱,她添什了?都是他多管闲事,暗暗腹诽一番,话里却是解释:“神魂有失,修为不进,此行遇上师尊是一件幸事。” “若无一遇又该如何?”金郁琉轻道:“来年年初将是神域秘境开启之时,谛江必会前往,何不将养一阵静待时机?” 此人竟能猜到自己所思所量,苏清绝心下一惊。 大荒宗非常人能够涉足,自幽都出来,她本欲入小门派养精蓄锐等待时机,但一路听说姜瑾琅一事只觉恨意徒增,适才铤而走险入大荒宗。 见她不言,金郁琉轻叹一声,转了话锋:“雨师府发生之事与那少年人许是都与魔族有关,此行小心为上” 雨师府发生之事?苏清绝放了趟河灯倒是错过了不少事:“发生了何事?” 金郁琉抬头看了眼天色,继而将事情一一道来。 原来半月之前雨师晴突然昏迷,寻医无果,遂找上了无相门,金郁琉与雨师氏颇有关系,便亲自前来寻出病因。 雨师晴因中毒昏迷,名为俗世惑,其由来已久,溯至千年。 而于俗世惑,俗世之人怎会为其惑,那不过是一截竹子被俗世的情爱惑了妖心罢了。 那竹子在未生出灵识之前已在世间长了千年,竹身不过寸许,掩于堆砌的枯叶之中,不想一日被一名女童拔走,女童本欲将其削了做簪送人,几刀下去竹身却是完好无损,女童家里世代以木雕为生,她的刀怎会钝?这竹子莫不是个宝贝? 女童寻了个茶杯,添了些土,将竹子种在杯中,青瓷茶杯,青翠玉竹自此成了她的珍视之物,每日琐碎,必细细道来,年复一年却日日如初。 竹子不知何时生了灵识,许是这家中烟火气太重,又或许是女童每日不厌其烦的聒噪声,总之那日,他见了她。 彼时女童已出落成一位标致动人的女子,前来府中做媒的人不可胜数,女子不为所动,无事时捧着茶杯坐于竹林里,茶杯已换,玉竹依旧,黄口之言已换作女儿家的烦忧。 竹幽尚不能化形,只能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她,这一看,又是三年。 一日,女子飞奔进屋,面上是竹幽从未见过的神情。 “竹幽回来了” 竹幽正坐在竹叶上喝水珠,闻言点了下头,道:“回来了” 见女子如往常那般无所察觉,竹幽的幽瞳暗了暗。 女子没有像往日那般捧起杯子,她径直走向铜镜,对着铜镜中的自己看了又看,随即梳起妆来。 那夜女子艳色醉人,是竹幽从未见过的颜色,他远远看着她,唇间一声呢喃:“可愿为吾妻?” 那夜府中来了一位俊郎的男子,婢人唤他竹幽公子。 女子美目明亮,捧着茶杯递于他,当年簪未送成,今赠于玉竹。 男子一早听闻这竹子刀剑不入,今夜恰可一看。 一剑划过,竹身未有痕迹,男子正要称奇,竹身应声而裂,散作几段。 女子的心随着炸裂声颤了颤,竹子断了,不是好兆头,女子收回竹子,将那几节竹身握在手中,掌心滚烫,似有灼心之势。 入夜,女子回房,将竹身放于桌上看了良久:“传闻世间生灵寻道者有机缘可成妖,你可是如此?” “可是气我将你唤作他人?” “可是气我将你送人?” “……” 女子问了许多,那几截竹身静静躺在桌子上并无一句言语。 女子轻叹一声,自语道:“许是我多心了” 抬手欲拿起时,却见方才断作几段的竹子已成一身,只是竹身上多了一些细纹。 女子美目如鼓,指间抖了抖,将竹子捧在掌心看了良久,轻语道:“你,果真” 此后女子似是忘记那夜的事,如平日一般,不再将他送人,但那竹幽之名却时时唤着,竹妖很是不悦。 一日,那不悦因一支竹笛而消散无踪,她虽看不见,却是将他当人一般对待了。 女子送于竹妖一支竹笛,竹身青翠,如竹妖一般,笛末刻书,乃是一个“嫊”字。 “嫊”乃女子之闺名。 此地风俗嫁娶之行唯情相悦,若心悦一人,可将自己乳名托信物告于那人,那人若是倾心,自回赠于她,三日未回,便是无意。 本该两情相悦,暮暮朝朝时时,但此后的数年间,竹妖再也没有见过女子,独剩空庭寂寥,笛声似有还似无。 一日,如常日一般,竹妖坐于院中,闲看春日野穹。他是千年的竹,灵识一开,妖力与日俱增,且听一道轻缓的脚步声徐徐行来,这方院子每日由下人清扫外极少有人来,来人,定是她! 故人相逢,是欣喜,是害怕,是悲伤……种种烦丝一涌而上,竹妖心乱间隐去身形。 来人步摇罗翠,一身锦衣华服,行走间摇曳生姿,那是已数年不见的女子,见院子的景致还和原来的一样,美目里的晦涩与倦意渐渐消去了。 女子推门而入,入眼处便是那立在茶杯里的玉竹,玉竹依旧,却不见她赠予的竹笛。 “你不在了,真好”女子轻抚竹身,笑意缱倦。 竹妖立于身侧,垂眸静看。 脂粉掩不住女子眉宇间的病态,她似有重病在身,未过半日便沉沉睡去。 竹妖陪了她一宿。 竖日一早,府里请来了一位医者,医者眉目俊秀,清雅似竹,女子见时微微一怔:“你…”话语戛然而止,苍白一笑,掩去了眸中喜色。 女子已是油尽灯枯,药石无医,但自医者来后,病容消减,面上有了生气。 女子问他:世上可有一种药能助人了却执念? 医者未答。 第二日,医者给了她一瓶丹药,女子看他良久,低低一笑,服下一颗。 她睡容安然静好,似正做着桩桩美梦。 沉睡三日,她睁开眼来,见医者正坐于榻前静静看她,女子伸手抚上那张玉面:“竹幽,此生还能相见,我甚是欢喜” “你还如当初少年模样,我却已是垂暮” “有人常闻此处有笛声,吹笛之人可是你?” “能不能吹一曲给我听?” 笛声潺潺,笛音静好,女子目色悠远,眼前似是初见时的景象。 少年身长如粟睡于竹叶之上,震惊之余,不敢去扰,怕那小小少年受惊不见。 一人见却作不见,一人却不知可见。 日日相处,情愫暗生,却是不甘。 一场戏,得见心意,女子有媒妁之言,深知不可违逆,却因心底私欲,愿他不忘,赠予信物,不留一言。 笛声三日不绝,止时斯人已去,此后数载,时有人在女子的坟冢旁见一男子吹奏笛子,却不闻笛声。 而雨师晴之所以不醒,是有人借竹妖之笛,奏无声之音,续其梦境。 金郁琉与雨师氏将府中人尽数查了一遍,自府上幼童那里寻得一截玉笛,而那玉笛乃长街无意捡到,不知何人所有。 笛音三日未响,雨师晴转醒过来,彼时正逢中元节两人出府放花灯,适才有此一遇。 自长街之上见那卖灯的少年身体有异,后听闻雨师重和千珊珠一事,金郁琉直觉此事不简单,而方才留下符纸,现下那少年已经去了城外之地。 第36章 石安村 距南炀城的五里地,有村名石安村,村子不大,不过百十口人,许平安便住在这里。 入夜时分,几人落在了一处院里,院子空旷,四周被开垦成农田,只有一条石子路延伸到土屋旁。 金郁琉一行径自走向屋内。 屋内漆黑一片,木头腐朽的气味萦绕在鼻尖,让嗅觉敏锐的司央抬手扇了扇。 金郁琉点了一盏灯退去四周的暗影,露出几人所找之人来,许平安正安睡在墙边的土炕上,气息匀长,丝毫不察有人闯入。 金郁琉将灯笼递给司央,走至炕边,食中二指并拢,躬身在许平安的眉宇间点了一下,接着直起腰身,双手捏诀,一盏铜铃凭空出现悬在半空之中。 铜铃出现,指端法印一变,霎时以铃身为轴心亮起一周莹白的光晕来,光晕之中,走势复杂的纹路若隐若现,细看是一方阵法。 自阵法倾泻而下的莹光将许平安的身子罩住,不久,一道黑色的雾气自他的额间徐徐飘出,渐渐凝成一股,自下而上纳入铜铃之中。 苏清绝静立一旁,看着他犹是在看旧人。 许平安已经长大,眉眼之间有几分许平生的影子。年少时的童言无忌,她依稀记得,那人背着崴了脚的自己,走在山间的小路上,霞光万顷,春风怡人,那人言道会照顾腿瘸的自己一辈子。 是了,那日去邻村偷鹅蛋,被人追了几里地,慌不择路间摔进了村民用来引水的沟渠里,崴脚的疼痛让她误以为自己是瘸了,忆起来找父亲看病之人的惨样,不由就落了泪。 许平生吓坏了,背着她絮絮叨叨了一路,岁月久远,只是不想故人早已不在。 “铃~” 铃身突然一震,发出细微的声响来,苏清绝定眼一看,自许平安的额间浮现出一颗混元的珠子,珠子全身漆黑,若仔细观之可见珠身里透着的些许诡异的红光。 珠身离体,许平安的身体顿时自眉宇间裂开,一股赤潮自裂口处喷涌而出。 金郁琉布下结界,拦下汹涌而至的赤潮,赤潮翻涌不歇,如滔滔江水一般,而方才活生生的人此时不见肌理骨血,只剩一副薄如纸的人皮。 此情此景有些骇然,司央后退一步,嫌恶道:“这是什么?” “噬魂蛊” 金郁琉伸手一招,漆黑的珠子落在了他的手上,接着铜铃消失不见,金色的光芒跟着散去,屋内顿时晦暗下来。 “蛊虫有些年岁” 司央眉头一皱:“这是什么东西?” “魔族炼魔物噬魂蛊,此蛊种于人身,以肉身饲养,待蛊虫长成,育幼虫,这赤潮便是无数的幼虫,幼虫入身,吸食人之怨气,在人死之时会携怨气重新聚于噬魂珠,而珠内的蛊虫长成,所需十几年的光景” 十几年的光景,苏清绝看着床上只剩一层薄薄皮囊的许平安,微一犹疑,道:“你可知十五年前东域的柏青山下宁里镇木家村被大火焚尽一事?” 金郁琉转身,一张惨白的面具看了过来:“他来自木家村?” 苏清绝点头,道:“不错” 金郁琉沉默片刻,道:“十五年前,木家村天降横祸,一夜大火过后只余灰烬,听师兄言,天降之灾理应有怨气徘徊,木家村却不见一丝怨气,是以门内猜测,此次祸端是魔族所为” 人生前有执念,死后而聚怨气,因灵脉的干系,五域灵气充余足以化除寻常怨气,但经魔气所炼的噬魂珠则不同,怨气凝结不散,侵蚀地下灵脉,一旦灵脉被毁,上古魔族出世,世间必将有场浩劫。 “与噬魂蛊有关?” “今夜一见,不外乎是” 司央插言道:“你来自木家村?” “正是” 木家村一事并未涉及什么,苏清绝因着前事的干系执意同行也未想过要瞒二人,而这一路司央的疑虑与忌惮不掩分毫,自己的来历终是他乃至青砚门的心头大患,今借此恰能打消几分疑虑,然不巧的是金郁琉的干系,此人对她知之甚详,彼时不言明可日后呢?自己姜氏人的身份怕是包不住了,了却这事,该是分道扬镳了。 司央不知她的思量,只听身世坎坷心下有些改观,如师尊所言,人因经历之事成其不同心性,正如众生万相,不可一叶蔽之。 “魔族真是无恶不作,这噬魂珠要如何毁去?” “毁去?如何毁?噬魂珠乃魔器,一旦有损,魔物自珠内出来你当这方圆数里地不会被它吸噬一气?” 突然,一道阴厉的声音自屋外传来。 三人俱是一惊,司央闪身出屋,金郁琉手中多了一尊白玉瓶,将被结界围困的赤潮快速引入瓶内,而苏清绝的视线停在了人皮上。 “你可有法子让他恢复过来?” “骨血肌理与神魂皆失,已无力回天” 许平安如今只剩一副皮囊,若想恢复如常的确是太过难为人了,苏清绝收了那副皮囊。 “小师兄对我多有忌惮,你何故不告知我的来历?” “司央若知晓定不会带你回师门”金郁琉封了玉瓶,收起瓶子,回身看她一眼,一面朝屋外走去一面道:“长华仙尊收你为徒必有他的用意,且青砚门避世,于你而言是个好去处” 自己身后牵扯古族一脉的姜氏,青砚门若收下她无异于自找麻烦,以司央的性子的确会如此,然若论去处,这于阿元或许是个好去处,而于自己却是未必,苏清绝不置可否,跟在他的身后。 方一出门,阴风扑面而来,脚下有轻微的颤动之感,深深的夜色里,一道惨白的影子正缓缓朝院外走去。 许平安与老者相依为命,这白影不做他想。 金郁琉指间微动,数道纸符飞出朝四面八方而去,其中一道则落于老者额间,老者身形一停,一双混浊无神的双眼定定看着远处,对额间的纸人无所觉察。 两人上前,苏清绝打量几眼,道:“他可是已经中了噬魂蛊?” “不错”金郁琉顺着老者的视线看去,夜色沉沉,前路看不真切:“蛊虫入身,会受噬魂珠的指引,此地恐不止一颗噬魂珠” 噬魂珠,魔族,苏清绝心下渐烦,当年木家村被大火一夜烧毁,而在前几个时辰里自己则被送去了地宫,因着那一日是许平安的生辰礼,她记忆非常深刻,适才跟两人同行,不想又牵扯出这样一桩事来,她目色晦涩不明,看着那纸人抽走老者身上的黑气,不多时,一条通体赤黑的虫子自眉宇间钻了出来,纸人顿时化火,将蛊虫烧了个干净。 去了蛊虫,老者双眼一阖,身形朝后倒去,金郁琉复又去了一道符纸,只见那巴掌大的纸人径直提起老者朝屋内去了。 “魔族与姜氏似有旧怨,你小心为上” 他灵剑起势,御剑而起,朝一方飞去。 苏清绝停了片刻,御剑跟上。 第37章 入了魔族的瓮 未行出多远两人便见本该入睡的村民皆似受到牵引一般朝四处游荡。 苏清绝抬眼一瞥远处,后事所料不及,方才应该让玉琉光随雨师晴一道回去才是,心下一叹,收了目光快速追上前人。 未过多久,远远看到剑光划破夜色,如银龙一般忽明忽暗,两人极速上前,待看到与司央交手之人时均是诧异。 那人身上裹着一身宽大的黑袍,衣襟间绣着一株白色的小花,面上带了一张惨白的面具,面具两侧坠着一条玉带,玉带之下分别挂着一颗明亮的月珠,而那面具之上没有眉毛鼻子和嘴巴,仅仅只画了一双颜色浅淡而狭长的眼,这是无相门的装束。 眼前人修为看不透,且能招招压制司央,苏清绝不由握紧了手中的灵剑。 金郁琉出言道:“可是师兄?” 那人身形微侧,将近身的长剑震开,随即收势,看了过来:“师弟好” 声音阴恻,不辨男女。 司央长剑一收,身形快速落至两人身侧。 金郁琉道:“师兄出山可有令牌?” 那人点头:“自是有的” “不知师兄来此做甚?” “奉师命来此地取一物” “可已完事?” “那人摇头道:“尚未” “如此,可需我一臂之力?” 那人哼笑一声,道:“再好不过” 金郁琉垂眼,对二人道:“你二人且先行一步” 苏清绝与司央相觑一眼,不动声色的点了下头,正要离去,只闻那人道:“这位姑娘也留下罢” 金郁琉抬眸看向那人:“师兄说笑了,师尊所托之事,外人插手实为不妥” 那人伸手一指,道:“人多好办事儿,她留下” 金郁琉看了苏清绝一眼,道:“门下众多忌讳,不便外人在场,师兄可是忘了?” 那人却道:“倒是忘了,不过死人却是不碍事的” 话音未落,那人的身影顿时消失不见,刹那间,苏清绝与司央只觉全身似被钉住一般不能动弹。 这是来自上位者的威压,其修为已是问道尊者,一人一妖皆是一惊。 金郁琉却是动了,他一指点向司央,一手揽过苏清绝,方一飞身而起,一道爆裂之声自身后传来。 金郁琉带人停在屋上,沉声道:“司央你且先行离去,我二人随后便归” 司央闻言匆匆瞥了两人一眼,也未犹豫,快速离开。 那人身影也跟着出现在了屋上,丝毫未在意离开的人,他声音淡淡道:“此地布了阵法,你等脱困无门,插翅难飞,费这气力做甚?” 金郁琉身形微移,将人挡在身后,道:“阁下何故借无相门之名?” 男子挑了挑身上的衣衫,道:“无相门的人行踪不定,难寻的紧,这模样不过是为引你出来罢了” 金郁琉声音兀自一沉:“雨师氏是你所为?” “不是我所为但也差不离了”那人话语一顿,换了商量的口吻道:“你若替我寻得镇魂铃,我便放了你二人,如何?” 镇魂铃?可是金郁琉手中的铜铃?苏清绝收起纸人,自他身后探出头,接着就听身前之人道:“无相门并无镇魂铃” “若不确信此物在你无相门中我等又怎会大费周章?”那人长剑一指,道:“应还是不应?” 金郁琉看了直指过来的剑端,道:“魔族欲用镇魂铃做甚?” 来人竟是魔?苏清绝目色一闪,朝那人看去。 那人剑身一转,道:“此话你问错人了,我不过尊令而行” 金郁琉抬手,一盏铜铃出现在掌心:“此乃镇魂铃,你可有本事来拿?” 那人似是不料,打量一番,惊讶道:“这,这是镇魂铃?” 铜铃古朴无华,平平无奇,并不像传说中的样子,金郁琉却道:“不错,镇魂铃在此,你欲何为?” 那人轻哼一声,身影突然化作一道残影其速度之快,不过须臾之间就近了身。 金郁琉长身玉立,掌间灵气一荡,铜铃发出一道声响,那人只觉魂海空了一空。 苏清绝目色一凛,一抹暗红自眼底划过,灵珠里悬坐的小人双眸微启的刹那,她的身影径自消失不见。 待那人回神之际,周遭又凝滞了一息,无声无息,无风无影,万物仿若静止一般。 而就在这一息的停滞之间,一柄长剑穿身而过,落于金郁琉手中,长剑之上金光一闪,顿时剑身三分,将坠落的身形钉在了地上。 一切发生在刹那之间,待那人再次回过神来,已是困兽之姿。 两人飞身而下,苏清绝看向钉着那人的长剑,身中致命伤他却未立即死去,自伤口涌出的缕缕紫气证实着眼前人是魔。 那人轻喘一声,狠声道:“问道尊者,你竟是问道尊者的修为” 说罢,抬手欲拔掉插入胸腔的长剑,方一碰上,剑身爆发出金色流光劈得那双白皙的手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方才金郁琉借纸人传音,欲兵行险招,出其不意,一招制敌。 此人修为虽为问道尊者,但失策在先入为主未将二人看在眼里,这才让他们有了可乘之机。 苏清绝看向身侧之人:“你就不怕我失手?” “当年你能以弱盛强,今夜无外乎如是”金郁琉移步朝那人走去。 世人皆知当年姜瑾琅修为不敌谛江,最后却是以弱胜强成就一番美名,想至那次簪花大会,苏清绝也算是坑了他一把,不由有些无奈,抬手亮了一盏灯火落于地上,上前几步。 金郁琉蹲下身子摘了那人的面具,苏清绝躬身看去,只见面具之下是一张溃烂的脸,看着分外瘆人。 金郁琉道:“他以人身入魔,魔气侵扰常人之身很难炼化,若无人丹,肉身便是这副模样” 此话似是触到那人的逆鳞,只听他恨声道:“这副模样怎么了?还不是仙门逼我至此?所谓仙门之流所行之恶事却比魔道更甚,你乃无相门弟子,该是深有体会的罢。” 无相门虽不比三宗之名,却也久负盛名,苏清绝曾听阿九说过此门曾在三百多年前覆灭过一次,后经数年才得以重建,只道灭门之举乃长明仙尊入魔所为,而自知晓两门干系时,便疑惑此事,但又不好提及往日之殇,不想今夜竟有人提起。 她垂眸朝金郁琉看去,却见他站起身来,神情掩在面具之下,旁人不知,只能从那低沉的声音里听出一些情绪来:“师门之殇,自不会忘” 那人闻言,嗤笑一声,道:“那你可知当年灭门之人是何人?” 金郁琉接道:“世人皆知,是魔尊濯君回所为” 那人闻言突然大笑几声,道:“真是荒谬,此等恶行乃天衍宗所为,干他何事?” 天衍宗?被誉为仙门之首的天衍宗?苏清绝心头一震,俯身看他。 “濯君回出自天衍宗,又怎不关他的事?” 那人双目圆睁,看着她咽了一下口水,道:“假意投名却被自己的师门摆了一道,最后被逼死在了小荒山上,如此敢称为师门?” 苏清绝目色微凝,反问道:“十三门派为天衍宗所灭,此事与他无关?” “自然”那人吐了一口黑血,大笑道:“魔族中人尽皆知的事,可怜你仙道之人却个个是个睁眼瞎,白白污了那人的名声,自诩正道,却行灭门之事,且对余下残喘之人赶尽杀绝,你便说这与魔何异?” 濯君回乃青渊的师尊,论起辈分,自己该叫声师祖,不想被污名累及几百年却是因自身的师门,青渊若是知晓,又该如何心痛?或许,他本就清楚这才出走天衍宗,而无相门怕是也知其中的真相。 苏清绝点头附和:“是与魔无异,不过濯君回为何要入魔道?” 那人看她一眼,不屑道:“自然是为万象天引阵法而去,亦想将魔族尽数诛杀,以绝后患” 魔族作恶多端人人得而诛之,而布万象天引阵法亦是身负之责,濯君回的确有这个可能。 人、妖、魔三族共居一方大陆,道不同,有人想毁,有人要护,当真奇怪。 “你且说说是天衍宗的谁,我替师尊记个仇” 那人神色一变,皱眉道:“你师承何人?” 苏清绝道:“区区不才,拜在青渊门下” “呵”那人轻嗤一声,道:“长明仙尊座下三人却只有这一人为其正名,真是可悲” 当年濯君回座下的徒弟如今有的已经成为一宗之主如云开影,有的已经成为一宗长老如江玉瑶,皆是仙门中赫赫有名的人物,而青渊避世多年,仙门并无关于他的踪影。 苏清绝蹲下身,伸手替他拨了拨粘在溃烂处的发丝:“你且说说是何人害他至此” 谁料那人突然伸手,紧紧抓住她的手臂:“宋南辞,倾九渊,你且记好了” 苏清绝微微一怔,这两人之名并不陌生,前者曾是天衍宗宗主,后者是魔族的魔君,这二人若是联手,即便濯君回如何厉害也是难逃此劫的罢,不过自小荒山一战后不久宋南辞重伤不治而死,倾九渊也是不知所踪。 愣神间煞气自那人手上传来片刻功夫便侵蚀进了皮肉里,但那双魔爪并未挟制多久就被一道金光拂开,继而后襟一紧。 苏清绝只觉气息一滞,紧接着一手抵在脖颈与衣襟之间,一手化剑直刺身后之人,不待落指,被缚的力道突然消失,她一击落空,执剑转身,目色幽深。 “是我” 金郁琉立在她身后,对于方才的一刺并未多言。 苏清绝掩去眸中的冷意,摸了摸脖颈,无奈道:“你这帮人的法子可真不好” 方才那一刺,以灵气为刃,换作常人早已成剑下亡魂,得亏他反应及时。 “煞气入体非同小可” 金郁琉指尖捏诀,一道金光自指尖一闪而过落在了苏清绝的手臂上,霎时将煞气灭了个干净。 煞气一向难除,所以这世间才有众多被煞气侵扰而堕魔之人,金郁琉却只一抬手便将煞气消除干净,如此,怎不叫人惊异? 只见那人满眼不可置信:“这是无相门的无上鸿蒙心决?竟真有人练成了” 无相门能另辟蹊径以怨气入道正是得益于无上鸿蒙心决。 传闻此心决乃上古流传下来的炼气秘法,世间之气比之灵气,怨气皆可炼,且能克魔族煞气,据传言当年濯君回灭无相门也是因此心法。 苏清绝看了看手臂上的伤,煞气不在,但手臂上已经皮开肉绽。 金郁琉未言,抬手一挥,两个巴掌大的纸人自袖间飞出,捧着一条白巾裹上苏清绝的手臂。 她的肤色因常年不见天日,比之常人要苍白一些,显得伤痕有些触目惊心,看了眼浮空的纸人,她低首道:“方才所言,你认识濯君回?” 此人虽是魔教之人,话中却多有为濯君回打抱不平之意,真是奇怪。 “不过对我祖上有救命之恩罢了,我可以告诉你二人噬魂阵的生门,但你需答应我一件事” 说着,那人吃力抬头,朝金郁琉看去,剑身插地,微微一动便有金光闪烁,那人闷哼一声,复又躺了下去。 金郁琉垂首看他:“何事?” 那人闭了闭眼,道:“镇魂铃乃神器,有招魂的大能,你需替我招回几人神魂。” “人死后身归黄土,神魂两分,天魂上九天,地魂入冥渊,这是天地之命,亦是世间不变之法,且神器镇魂铃可镇魂,安魂,摄魂,取魂,却无招魂一说。”金郁琉看他道:“魔族寻镇魂铃是为招魂?” “不错”那人道:“魔族已有魔君倾九渊的下落,听闻无相门有镇魂铃能为之招魂,适才追踪,我因私而来,并非为魔君一事,这神器当真不能招魂?” “当真”金郁琉道:“天地之命不可违背” 那人目里闪过几分迷茫,忽又有些释然,声音轻了些许:“生门在南,距此三十里地,此后两不相欠” 百年前之因,结今夜之果,冥冥之中犹如一场轮回,若说此人为善,却与魔为伍欲以噬魂阵要全村几十口人的命,若说此人为恶,却能感念祖上之恩放二人一马,苏清绝突然觉得眼前人的善恶难辨起来。 金郁琉半蹲下来:“噬魂阵起,村内的所有人都将难逃一死,阁下既道心未灭,可知此阵如何破?” 那人似有触动,沉默片刻,低声道:“找到噬魂珠方可破阵,但在之前噬魂蛊发作,那些人仍旧难逃一死,唤醒魔君至关重要,今夜回阿之主亲身前来,以你二人修为不过以卵击石” 金郁琉垂首:“修道者以众生立道,是为修道,以身卫道者,九死不悔” 这是天下之道,曾几何时被一众修道之人奉为圭臬,然天分日月,世有两极,何况众生万相。 那人轻叹一声:“你身负无上鸿蒙心决,又御神器镇魂铃,假以时日必成大器,那时惠济世人不迟,今夜何须白白送死?” 金郁琉却道:“师尊曾言,人生在世,需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地,今夜若罔顾几十条人命,日后必成心魔,于道心何益?” 如此心境明澈之人其道心不可谓不坚,那人看他一阵,似是有些惆怅:“若世间修士皆如你,许是在那日来临之际尚有一线生机” 金郁琉未语,苏清绝却听得云里雾里,出言问道:“那日是何意?” 那人一低首,看着她的眼里有些鄙夷:“自然是魔族出世的那一日” 魔族果真是出世之心不死,苏清绝一顿,道:“十五年前东域的柏青山下木家村被大火焚尽一事可是因噬魂阵?” 那人道:“这世道哪有什么天灾人祸,不过人为罢了” 虽早有预料,但当过往摆在眼前时苏清绝还是有一些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涌上心头,十五年前,自己未被送入地宫,势必会葬身那场大火之中。 金郁琉道:“还不知阁下名讳?” 此人虽入了魔却能将祖上的救命之恩铭记于心将生路告知二人,可见仍存有善念。 那人目色已有些涣散,闻言眼底划过一道神光,似乎知晓自己命不久矣,整个人变得温和起来:“周善川,苍山派,周善川” 川者,水也,可容万物,善者,道也,择善从道,这两个字含了多少先辈的期许,若无当年灭门一事,此人怕也是个人物,如此只道是当年一事害人不浅,让世间更增无常之事。 金郁琉点头,握住长剑,剑身一绞,那人体内的魔婴顿时碎了开来,与肉身一起化成齑粉消散在夜色之中。 金郁琉起身,三剑合一飞入手中,他侧首轻道:“生门已知,你且离开” 苏清绝神思一顿,道:“你要阻止噬魂阵?” 金郁琉点头:“事关人命” 他人的命是命自己的命便不是命了?苏清绝一时哑然,随即询问:“可有胜算?” 金郁琉却道:“尽力而为” 无相门所修非仙门正统,门内修为巅峰者也不过大梵天境修为,即便有符法秘术傍身又怎敌得过魔族的一方之主? 方才二人之言以众生立道,是人之圣者,金郁琉如是,苏清绝自问做不到,何况还有要事未完又怎甘心命丧于此? 她取出灵剑:“你当真不走?” 金郁琉微一点头。 阿九说过,心系苍生之人,人人皆苍生,苏清绝莫名不喜,于她而言,即便是故人如阿九,在生与死之间,她亦会选择前者。 果真道不同,不相为谋,她看了一眼金郁琉,道:“别死了”随后御剑离去。 金郁琉未言,在原地停了片刻后御剑离开,这方向恰与苏清绝相反。 第38章 不回去不行啊 月辉铺陈,大地在低鸣,若隐若现的黑气自地下徐徐升起,要将地上的一切吞没,而四处游荡的村民纷纷朝同一个方向行去。 苏清绝收回视线,前事愈发扑朔迷离,一路所遇直觉与阿元脱不开干系,而她是苏清绝,并非阿元,眼下不走更待何时? 抱起草垛里睡着的玉琉光,她不再停留,御剑朝生门行去。 天际墨色晕染,周身阴风刺骨,苏清绝疾驰一路,不想与已经离去的司央碰上。 司央自离开后一直在找寻出口,无奈不论走向哪里都会回到村子里。 苏清绝将噬魂阵一事告知,既知晓生门得有人前去报信。 “叫醒他” 司央的神色在夜色里隐隐看不真切。 金郁琉身处险境,青砚门不会坐视不管,而今能去报信的除了玉琉光外不做他想。 苏清绝却道:“他一旦入睡,旁人无从叫醒,只有自己醒来” “是人怎有叫不醒之理?”司央话语一顿,声音冷了些许:“你这番推辞可是想临阵脱逃?” 苏清绝心下已经打定主意,眼下能将话说开再好不过,她如实道:“魔族一方之主的修为非你我等人能敌,我所言是真,不想丢了性命也是真” 司央顿时不悦起来:“你乃我青砚门的人,怎能如此贪生怕死?” 苏清绝面色平平:“你未曾一死,又怎知死不可怕?” 司央忆起此人身世,微微一默,手中长剑忽又一指:“青砚门虽避世,却也尊济世之道,你如今拜入青砚门,此举无异于在丢师门的颜面” “那又如何?”苏清绝看着眼前的长剑,平静道:“不过一月时日何来同门情深?且你青砚门仅仅只是想收我为徒这般简单?既都存了异心,这师门不入也罢” 当日拜入门中本就是一人威逼利诱,一人顺势而为,虽不知师尊的深意,但却是已经将眼前的女子视为青砚门弟子,不若怎会命他去寻蛟青纱?不想还未回去,此人便将本性暴露无遗。 司央长剑未收,四目相对间一人一妖皆不退让,僵持片刻,他轻嗤一声,收了剑御空而去。 苏清绝也未停留,转身御剑离去。 “铃” 未几,一道古朴厚重的铃声突然划破夜空,响彻云霄。 铃声厚重而深沉,掀起金色涟漪,涟漪重重,自天上徐徐散开,渐渐将整个村子拢起。 山脚地偏,余音飘渺,苏清绝朝半空看去。 涟漪千层,犹如盛开在夜色里的金莲,华光璀璨,夺目非常,她闭了闭眼,低头看向玉琉光。 自铃声响起,玉琉光的身体忽隐忽现,乌珠似的眼虽然已经睁开,但是眼里空洞无神,黯淡无光,像是丢了魂。 神器不同寻常之物,竟会波及同为神器的玉琉光,苏清绝原以为出了村子便会不受影响,不想依旧如是。 想起大荒宗的神器,沉默一阵,她寻了一处草垛将玉琉光留了下来,用剑鞘布下一道结界,复又折返回去。 山脚地偏,铃音的余威尚能压制,但越接近金光的中心,即便因金郁琉符纸的缘故能不受禁制却依旧能感受到隐藏在魂海之下神魂的颤动。 金光之下,大地轰鸣,数道黑气凝聚成龙拔地而起没于光晕之中,金郁琉正站于一方法阵的中央,双目紧闭,双手捏诀,周身粲然,似仙人临世。 苏清绝快速落了地:“自镇魂铃起,玉琉光身体有异,你可知是何缘故?” 金郁琉微一侧首,一道声音传来。 “铃起之前你二人未出阵法?” “还未来得及” 方才遇上司央稍作停留适才没有及时出阵,但这二者又有何关系? “镇魂铃镇魂,他神魂不全,仅是一缕残魂,神器之威难以抵挡” 苏清绝顿觉诧异:“神器之灵是人之残魂所化?” 金郁琉微疑:“你道他为参商剑灵?” “难道不是?”苏清绝神色一变。 “世有禁术曰缚魂,能将人的神魂缚于它物之上,而神魂强大者,可聚灵气而成灵体” 自长街一遇金郁琉便已知晓玉琉光的身份,后自司央那里得知二人关系,原当她知晓此事,以人的身份是为掩人耳目,不想当日所言剑灵会是这道灵体。 苏清绝有些恍惚,这两年时光在自己身旁的是玉琉光还是姜氏人? 思及此,无语片刻,道:“你护他这缕残魂,我去破阵” 噬魂阵已经开起,金郁琉要护村民为其拔除蛊虫不受挟制,现下分身乏术,而破阵一事也是当务之急。 金郁琉却道:“无需担忧,他会无事” 苏清绝不解:“他如今神志不清,应是残魂离体” “残魂势弱,且无身体寄居,无法抵挡镇魂铃的威势,会被收入铃中,待此事了我放他出来” 那也得有命活下来,苏清绝心下一叹:“你可见过司央?” 金郁琉不答反道:“他未离开?” 苏清绝了然道:“不错,噬魂阵将他困于此地不得出,知晓你身处险境并未离去,想是正在破阵,我去助他,你多保重” 话音一落,身影六分,朝四面八方飞去。 金郁琉看了离去的身影一眼,复又正首,指尖法印一变。 石安村并不大,未过多久苏清绝便见了两道人影,而人影所在,正有一处石碑。 两人与周善川一般均是无相门的装扮,被二人围起来的石碑之上不断有黑色的雾气溢出,紧接着便被卷入金色的涟漪之中。 见此,两人指端法印一变,石碑突然出现一道强劲的气旋将黑气拉扯过来,重新没入碑身。 双方交战自是先观修为,但眼前两人的修为依旧观之不透,苏清绝沉吟片刻,分出一道身影径自朝人袭去,未及近身,便被一道结界挡了下来。 灵识一动,那人便执剑砍向结界,一剑不成,又劈数次。 砍了半响,有人终于不耐,睁开眼来:“宵小之辈,不自量力” 苏清绝并未理他,手下未停又砍数次,那结界却是丝毫不动。 “白费气力”一人冷笑一声,复又道:“待此阵成,必拿你做人丹” 闻此,苏清绝动作一顿,下手更狠了。 砍了一阵后,隐于地的身影突然消失,而半空有星辰乍亮,化作一道流光径自穿结界而过,顷刻将石碑撞得粉碎,继而消失在夜空之中。 一番动作一气呵成,两人不想来人竟隐藏修为,实则是问道尊者,见被夺去了噬魂珠,身形暴起,其速度之快,眨眼便近了人身,对着青色的残影就是一掌,那残影骤然一僵,碎成千万星沫。 两人见状足下一停,一人道:“这是什么?” 另一人怒道:“噬魂珠被抢,你还有心思想这出?” “放心,阵眼有五处,此人既是破阵必定会去另一处阵眼,只要在主上回来之前将阵眼恢复,噬魂珠归位,你我便会无事,先分道去告知他们” 两人打定主意,一人朝北,一人朝南去了。 待人影远去,苏清绝自一旁的树上跃下,她摊开掌心,一颗漆黑的珠子正躺在上面,这颗珠子与金郁琉自许平安身体里取出的别无二致,如此,阵眼还剩三处。 苏清绝并未跟随二人离去而是去了另一处石碑,果然,石碑前又有两人,苏清绝如方才一般假意破除结界诱敌趁机拿走珠子,魔修到底是魔修,几人说的话不尽相同。 在地宫之中,她拼命修行便是为了避过被炼成人丹的命运,不想自地宫出来仍旧有魔修要拿她炼丹,真是让人火大,苏清绝收了珠子朝北行去。 方至半路便见几道剑光由远及近,苏清绝忙飞身而下隐去身形,只见一道黑影掠过,其后跟着几道剑影。 妖能御空而行,此妖不做他想,司央虽看着是个少年人,但论逃跑一事,妖可比人御剑要快多了。 阵眼被毁,噬魂阵便无甚用处,苏清绝见地面不再震动,朝金郁琉的地方掠去。 金郁琉周身亦有结界相互,但在她到的时候,却见那若隐若现的结界之上有了裂痕,结界外面正有人执剑劈斩。 苏清绝深吸了一口气,提剑而上:“抢你那珠子的是我,阁下莫不是找错人了?” 那人收势,转身看她,皱眉道:“大梵天境?” 苏清绝微微一笑,道:“自然” 那人冷嗤一声:“交出噬魂珠,我留你一命” 苏清绝道:“噬魂珠已给了那只妖” “那便用你的性命去换!” 话音未落,那人攻身袭来,苏清绝目色一凛,身分三影,一同朝人迎去,然方一近身,两道分身骤然散成齑粉,她的那一剑却只是擦过魔修的手臂。 两人修为太过悬殊,苏清绝根本不是对手,只闻镇魂铃音骤震,那人的身形突然一停。 便在此时,她的身影突然自原地消失,忽而凭空出现三柄长剑径自没入那一动不动的人身上,剑身合一,穿过那人的魔婴所在,须臾间,身形骤然一散,碎成齑粉落入尘埃之中。 身影浮现,苏清绝吐了一口瘀血,内视一番,却见灵珠内红色的人儿双目紧闭,周身已有裂纹。 问道尊者的修为这副身体承受不起,亦不能将修为保持数息,先前几次强行入问道身体已有损伤,而方才那一招早已是强弩之末。 能伤及根本,还是自身修为不够啊,苏清绝擦了擦嘴角,朝金郁琉看去。 无人叨扰,亦无噬魂阵的影响,镇魂铃下的光芒愈发刺目,村民身体中的蛊虫似是受到牵引一般自四面八方而来,聚成赤潮朝金郁琉席卷而去,方一碰到阵法,那赤潮竟似飞蛾扑火一般顷刻之间身死肉消。 良久,金郁琉收了镇魂铃,朝一人走去:“你可有事?” 苏清绝摇了摇头:“司央引走魔修现下不知如何,且回阿之主将至,你我不是对手需速速离开” 金郁琉收了剑,将一团莹白的柔光交于她:“这是玉琉光的神魂,我去助他” “你多加小心” 苏清绝点头,一手捧着这团莹白,一手捏诀御剑离去。 第39章 玉琉光不在了 自姜瑾琅在簪花大会展露头角之后,姜氏将参商剑传给了她,直至一年后的九幽之行才到了苏清绝的手上。 第一次见到神器时,只觉并没有世人说的那般神气。 它平平无奇,犹如俗世之中的普通兵器,更不比灵器一般有灵气绕身,奇怪之余,送了一道灵气没入剑身,突然一道灿然的金光亮起,剑身顿时如青玉一般,细看有金色的流光隐于其中,抬手轻挥间,剑气刚劲强横,径自将巨石拦腰斩断,心惊之余,亦有窃喜。 彼时借幽都之行抹去神魂印记,有神器相助,定能全身而退,不想姜氏会借谛江牵制自己。 那让人痛不欲生的两年只有一道稚嫩的童音陪着自己渡过难捱的日子,若没有他自己怕是早已入魔,所以自幽都出来见到玉琉光时只犹豫了片刻便带它一起离开。 不料姜氏设榜悬赏,加之自金郁琉那里得知世间已无剑灵一说,这来历不明的东西就如烫手山芋一般让人在丢与不丢之间艰难抉择。 邬一城一别恰是契机,去了这个大麻烦本以为自己会安心一些,但这份心安并未持续多久便尤自生出一股怅然若失之感。 这种感觉就如同当年阿九不在了一般,她惊讶于自己竟会将二人等同,转而一想突然释然。 前路茫茫,自己不过是孤寂了些,才会抓住身边的一根稻草来让日子显得不那么难捱,现下自己主动丢了那根稻草,这份孤寂也该承受才是。 世事无常,大荒宗一遇,纯狐彧道玉琉光为剑灵,如此只需抹消旧主的印记重结血契即可,此事峰回路转,柳暗花明,怎能不喜? 而今旧主印记未消却又忽然得知玉琉光并非剑灵而是旁人的一道残魂,这残魂又恐是姜氏之人,这叫人如何释怀? 苏清绝看着那团莹白的神魂,一时心绪凌乱,直至一道寒凉之气穿体而过,兀自心惊间不待反应,一柄长剑穿身而过,她的身子骤然自半空坠落。 呼啸的风声灌入两耳让人有片刻的晕眩,眼见要落入树林中,她撑起一道结界,破开树木的迎击借力落在林中。 正要起身,一道人影倏然而至,还未看清面目,便被一手扣住了咽喉,只见来人径自将一人提至眼前:“她可是身携镇魂铃之人?” 四目相对间,苏清绝心下一惊,那被挟持之人竟是本应回府的雨师晴。 此时雨师晴的脸色苍白,嘴角与衣襟上可见血迹斑驳,她红着眼看着苏清绝,闭口不言。 那人眼里寒光一闪:“交出镇魂铃” “……” 脖颈处的钳制让苏清绝气息受阻,她面容微仰,并未出言。 眼前之人的修为太过恐怖,只怕是回阿之主尧晟,方才那一剑穿身而过,魔气已自伤口侵入五脏六腑,她周身的灵气尽数用来与魔气相抗根本无暇顾及其他,若如实告知,自己必死无疑,不如同雨师晴一般闭口不言。 尧晟神色略显不耐:“仙门之人以灵珠立世,若无灵珠你可知会如何?” 低沉的声音带着上位者的威压让苏清绝再无气力去运转灵气同魔气抗衡。 体内魔气肆虐,侵蚀气脉,转眼便至气海,眼见朝灵珠袭去,她艰难点头。 尧晟松了手。 禁锢撤去,苏清绝身子径自跌落在了地上,胸腔里的憋闷之感让人无暇顾及呛鼻的尘土,她猛吸几口气缓解体内的窒息感。 待平复下来,垂首将腰间的乾坤袋取下,声音低沉暗哑:“镇魂铃置于乾坤袋中,我体内灵气溃散,已无打开它的力气” 尧晟目色锐利,道:“既如此你便与我一道回离恨天” 雨师晴闻言,忙出声阻止:“离恨天乃魔族之地,一旦入内便与仙门无缘,你不能去” 尧晟微一皱眉,抬手将人扔至一边,躬身提起苏清绝。 “铃” 一道浑厚的铃声突然自林间响起,声音乘风而来,夹杂着树木断裂的声响忽近前来。 尧晟带人御空,垂目一看,只见一道巨大的气刃穿林而过,所到之处,树木尽数折断,只留下整齐的豁口。 两道人影闪身而至,雨师晴匍匐于地,堪堪避过那一击,见到熟悉的身影顿时一喜:“你没事?” 金郁琉过去将人扶起:“你怎会来此?” 雨师晴强忍了一路的眼泪终于滑落,她抬手朝落地的人一指,声音略带哭腔:“我,我方至府门前此人便出现了,阿珂为护我命丧他手,且至半路时发现那藏匿的幼童,那幼童,那幼童也被他杀死了” 金郁琉闻言,身形一侧,看向不远处的二人:“放了她” 铃声响起的时候尧晟便知这二人是在拖延时间,真正身携镇魂铃的另有其人,手上力道兀自一重,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交出镇魂铃” 金郁琉抬手,一盏古朴的铜铃出现在了他的掌心:“放了她” 如此痛快,倒让人怀疑起此物的真假来,他打量一番,道:“你来换她” 镇魂铃乃神器,与魔族相克,自然无从御之,而金郁琉却是不同。 雨师晴闻此拉住他的衣袖,神色略显惊慌:“不要去” 金郁琉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无需担心” 雨师晴揪着衣袖的手却是愈发紧了:“她与你非亲非故,这救人也该是她同门去做才是。” “晴儿!”金郁琉声音凝重一分。 雨师晴微微一怔,泪珠自眼眶滑落,咬唇道:“我,我不该如是说,可是,可是我也不想你去以命换命,我,我……”话至最后,声音已经有些哽咽。 司央未言,他的视线自出现便一直落在苏清绝的身上,而两人方才的争执历历在目。 此行一路,苏清绝举止虽尽礼教,行事顺从,却疏离淡漠,沉闷少言,其表露拒人千里。 这等冷淡的性子作为门里排行最末的他并不知道要如何去相处,而后得知云台之事,那股坚韧和耐力与一身功法不是常人所有。 她来历不明,身份不明,只恐给师门带来不利便留了些警惕在心上,但见她与金郁琉相熟便消了几分疑虑,不想今夜一事得见面目。 村内三十多口人命,金郁琉以身涉险相护,青砚门虽避世,却也知晓除魔卫道济世苍生之理,她将自己置身事外,未曾顾及那些人命,也未顾及同门之情,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即便她折路返回,那些说出的话终是收不回去了,本欲出言阻止,却在得知玉琉光身死时那话竟有些说不出口了。 此人为人冷漠,却对这个弟弟极为上心,凡事亲力亲为,不信旁人,即便他有一身修为也是一路相护,且事事顺其心思,而与自己为数不多的争执也因他而起,如今却因自己折路回去致使他遭逢劫难,对她而言眼下又是何等心境? 几人几方心思却丝毫未影响到话语中心之人,苏清绝似是方回过神来,极力回头看向身后之人:“你杀了藏匿于草垛里的孩童?” 她目色平静,不见怒色,也不见受伤之色,尧晟垂首瞥了她一眼,道:“不错” 苏清绝复又道:“你杀了他?” 她声音平平,不见起伏,尧晟眉头一皱,正要出言,突然一道耀眼的火光自她身上席卷而来将二人的身影瞬间吞噬。 火浪汹涌,起伏不歇,眨眼袭了人身,千钧一发之际,金郁琉御起镇魂铃护着一人一妖朝后退去。 四起的火焰携爆裂声而来,搓磨着人的神魂,那身处爆炸中心的二人怕是凶多吉少。 雨师晴紧紧攀着身侧之人的手臂,看着四起的火焰,目色又惊又疑:“她,她可是自爆灵珠了?” 灵珠乃人之修为所系,灵珠自爆起来即便是仙道尊者也不可小觑,眼下局势于几人皆是不利,她若能自行脱身最好不过,但不想会是如此决绝之举,司央面沉如水,看着火势静默不语。 金郁琉并未接话,带人快速离开。 处于火海之中的苏清绝神魂已经有些游离,方才几人的拉扯她看在眼里。 雨师晴说的不错,几人的确非亲非故,这世间本就无理所当然之事,过去二十年,她早就知晓世间能依靠的从来都只有自己,即便金郁琉心善欲出手相助,她也并不想承此情。 而今穷途末路之时,除了自爆灵珠,她想不出面对如此压倒性的修为要如何才能留下一线生机,只希望所修功法莫要让自己失望才是。 苏清绝看着滚滚的红焰,眼底神光渐渐流逝。 “阿元” 一道清脆的童音突然响起,苏清绝有些游离的神魂突然一震,紧接着目色一明,她动了动唇想说什么,无奈发不出声音来。 “阿元” 玉琉光的声音再次传来,随即白光乍现,将燃起的火焰尽数吞并,而后自白光中凝聚出一颗赤红的灵珠。 灵珠悬空,浮在苏清绝的眼前,一双白嫩的小手将珠子接过,覆上她的身体。 苏清绝躺在地上,失而复得的灵珠为干涸的气海带来一丝雨露,她眨了眨眼,出言道:“你没死?” 玉琉光探头过来:“阿元,我说过会保护你的” 这话让苏清绝眼眶微微发酸,她轻应一声,道:“我知道” 玉琉光抬手覆上她的面颊,乌珠似的眼弯成两道好看的月牙,苏清绝突然就释怀了,眼前的孩童只要还是玉琉光,是不是剑灵又有何关系? 她心思一明,亦回以微笑,正要起身,不想那小小的身子突然碎成万千的光沫。 苏清绝看着那些光沫一时愣住了,此情此景好像又回到了一个月前,但今时不同往日,没来由的心慌让她不由叫出声:“小玉?” 夜色沉寂,周遭只有风声的呜咽,苏清绝等了良久却没有等来那道稚嫩的声音,她看着那光沫随风远去,心也在夜色的沉寂里一点点冷了下去。 惶惶二十年,自己心热的时候不多,但每每总会被无常的世事灭得一干二净,阿九是,玉琉光也是,她自觉不是贪心之人,所求不过一二,为何偏生不让她如愿? 为何!这世道,当真无情! 心念一闪间,一股悲愤油然而生,苏清绝的眸色里突然闪过一缕诡异的火光,继而大地之上,异火起势,迅速燎原,将夜空烧得通红。 此火不似先前之火,其火势迅猛所到之处尽数化为灰烬,若不及时阻止势必会一直蔓延下去。 金郁琉将二人带至一处悬崖上,对司央道:“你带她离开,我去看看” 雨师晴却拉住他道:“火势诡异,不知有何危险,我与你同去” “无碍”金郁琉拂开她的手,身影一动,转眼消失在了眼前。 雨师晴瞳孔微颤,作势要跟,司央径自袭上她的后颈,将人打晕带走。 金郁琉身携镇魂铃,身影径自穿过异火来到苏清绝的旁边。 那人一身狼狈,躺在血泊中一动不动,一双幽深的眸无神得看着漫天的红焰,而她的身边正有一把剑鞘和一颗散发着柔光的珠子。 他自脚边捡起千珊珠,这珠子之前正挂于玉琉光的脖颈上,端详片刻,将珠子放于她的掌心并拢起来。 “苏清绝,他在这里” 清越的嗓音突然划破重重屏障,落在心里的某处角落,她身子一僵,一双清眸颤了颤。 “清绝,玉琉光在这里” 似是有所感应一般,她眨了下眼,眼里顿时多了一道神光,而神光一现间,燃起的异火一息熄灭,只于点点月辉透过云雾洒在地面之上。 金郁琉抬手覆上她的眼,轻道:“睡罢” 随着这道声音苏清绝的意识突然堕入黑暗之中。 金郁琉覆上伤口,见在她体内已有灵气在为其止血,转而收了镇魂铃将躺在地上的人抱起朝南行去。 异火邪门,所到之处皆成尘土,然而未几又突然熄灭,这般离奇之事让司央一时皱了眉头,等了一阵,适才见金郁琉飞身而来。 司央看向他的怀中:“她如何?” “性命无忧”金郁琉看了眼倒在一旁的雨师晴,道:“带她回去” 司央眉头跳了跳,指尖一闪,便见雨师晴突然跳起身来,迎上金郁琉,声音急切:“你可有事?” 金郁琉微一摇头。 司央看向舒了口气的女子:“她的阿弟当真不在了?” 雨师晴见他望来正要算一算被打晕的帐,忽闻此,神色一黯,点了点头。 司央心下一沉,不再言语,同二人一起离开。 第40章 他竟然是师尊的师尊 苏清绝这一睡径自跌入了梦境之中,她冷着一双眼,看向那张熟悉的脸。 那人风华依旧,只是眉宇间多了一些倦意。 “阿元,世间至纯之心莫过于人心,而最复杂阴暗的也莫过于人心,不生心火,不需在这般的人世走上一遭,亦是极好” “此一战,我将身死,如此,往后之路你一人走,可好?” 说罢,周身景致一变,只听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道:“师弟,你血洗仙门十三座,剑下冤魂无数,违背师门宗训,令天衍宗盛名蒙尘,今次一役,师尊命我清理门户,还天下一个交代,你可有话说?” “清理门户?”一道林籁泉韵的声音含了一抹笑意:“自离宗起,我便不是天衍宗的弟子,何来门户一说?” 清越的声音并不陌生,但二人之言却令人瞳孔一震,梦境之中的男子是濯君回?而濯君回竟是姜氏人? 这惊天的消息来得太意外,让人猝不及防,苏清绝思索一番,兀自压下心惊,理起局势来。 现在应是三百年前的小荒山一战,责难之人不难猜出,此人便是濯君回的师兄,前天衍宗宗主宋南辞。 几千年来天衍宗一直是道门之首,宋南辞与濯君回之盛名,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一宗两人,犹如花开并蒂,为天衍宗留下浓墨重彩的几笔,更难得的,二人犹似亲友,情同手足。 当年一战,宋南辞为证天道,挥泪斩濯君回于剑下,世人多是击掌敬佩,颂其大德,被尊称为青云仙尊。 青云乃高空之云,世人将宋南辞推至巅峰,又将曾经敬仰的长明拉入泥沼不见天日,苏清绝虽未亲身经历,但在得知真相之后,看到此情此景莫名的难过起来,这种异样的情绪似乎将她割裂成两个人,一半是自己,一半是那个名叫阿元的石头精。 宋南辞痛心道:“天衍宗于你有教养之恩,这百来年的恩情你可忘了?” 濯君回轻笑一声,语气淡然道:“不过百年来的恩情,早该还尽了,又肖你耳提面命?” 宋南辞微微叹息,惋惜道:“你当真不悔改?” “呵”濯君回轻哂一声,道:“悔改?是废去修为于孽障涯闭门思过还是身死以儆效尤?”继而话锋一转,他的声音冷了下来:“我濯君回的命一向不由旁人踯躅,便是你,也不行” 话音方落,两声剑鸣骤然响起,无数惊雷落下在苏清绝耳旁炸响,她只觉魂海里被搅得一片混沌,于苍茫之中,一豆赤红的火焰赫然跃至眼前。 火焰烈烈,却不灼人,奇怪之际,火焰收拢,幻化出一道人影来,人影渐渐清晰,别无二致的面容印证了心中的猜测,苏清绝心道:“你是阿元” 女子似是能听见她的心声,眼眸一闪,道:“我是阿元,你亦是阿元” 苏清绝见她应声,便知今次不同往日,但这话说的奇怪,她自不是阿元。 “你可是那块夺舍了我身体的石头?” 女子摇了摇头,道:“阿元,我是你” 苏清绝秀眉一跳,道:“你怎会是我?” 女子轻叹,道:“为护心火,我封它于铭纹中,忘记前尘之事,阿元,我等你很久了” “忘记?”苏清绝皱眉道:“除了身在襁褓中的记忆,其他事情,我记得很清楚” 她这一生,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二十年的岁月并没有一丝断痕。 女子看她片刻,身影一闪,贴身而上,苏清绝一惊,想退开身来,但身体却一动不动,只能任由她眉宇相抵,在耳边清浅呢喃:“阿元,我于苦海之中徘徊数百年,这份苦楚与哀思,你又如何敢忘记?” 话音方落,苏清绝的魂海里突然闪现出无数画面,自业火原一遇,此后数百年间,都是一个人的音容笑貌,清言暖语,她看着看着嘴角便扬起一弯浅笑来。 突然,翻飞的画面静止,一股巨大的痛楚扼住了命门,一时又让她喘不过气来,她极目看去,只见被拦腰斩断的山峰上是化不开的黑雾,自黑雾传出的撕扯以及咀嚼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 怨气裹身,万魔撕咬,令原本如清风如明月的人物转眼成了一架血淋淋的白骨! 当年小荒山一战,都道是宋南辞念及师门之情一剑击杀濯君回,而这一剑毁其灵珠,灭其神魂,死时并无痛处,不想真相比之竟如此惨烈。 苏清绝捂住心口,微微弯了腰,盈盈的泪珠从眼眶滑下,落在一片苍茫之中。 这疼痛似是刻进了骨子里,将眷恋与不舍,害怕与无措绞进了她的心口,逐渐凝成一股滔天的怒火,有什么被这汹涌而至的恨意一息点燃,裹挟着濯君回的尸骨朝天际奔涌而去。 突然,一声叹息传来,只听那人道:“阿元,你的心火不该如此” 神魂不灭就有一线生机,苏清绝心下一松:“心火不生,你想尸骨无存?” 濯君回突然轻笑一声:“这几百年间倒是第一次如此真切的听到你的声音” 苏清绝也跟着笑了起来:“我可时常听你絮叨” 濯君回复又一笑,笑意深了几分,又有些疼惜:“阿元,便辛苦你于人世间走一遭,世事无常,去寻寰儿,她会给你一地栖息之所” 自阿元的记忆回溯,苏清绝自然知晓他所言之人是谁,只听自己道:“说好要送我回故土,你不能食言” 濯君回的声音添了几分无奈:“如此,你便等上一等” 话音方落,变故徒生,红焰裹挟的白骨骤然碎成无数的齑粉被风吹散在半空之中,苏清绝一时手足无措,飞身追去,却被一方法阵相阻,转眼景象一变,极目的红,刺鼻的腥让她头痛欲裂。 “此法怎不见效?” 一道声音自头顶传来,苏清绝强忍疼痛,朝上方看去,粘稠的红并未映出身影,只听另一道声音回道:“此乃神物,行此禁术剥其心火,是有一些难度” 当日阿元未来得及离开小荒山便被阵法困住,日日受血毒浸噬,为护心火,她自行剥离将其封于铭纹之中,而这一梦,连带着前尘之事扑朔而来,苏清绝并不觉得自己是自一块顽石而生为的人,她与阿元,到底是何关系? “阿元” 一道童音突然响起,苏清绝神魂跟着一震,继而举目四望:“小玉?” “阿元,我在这里” 四周是极目的白,玉琉光的声音充斥在四面八方,苏清绝走了几步:“你在何处?” “阿元记着我,我便一直都在”玉琉光有些苦恼:“阿元可会忘了我?” “怎会?”苏清绝眨了眨眼道:“是你莫要忘记我才是” “我心系阿元,定是不会忘记的” 阿元,阿元,自两年前幽都相遇,此人眼中便只有阿元,苏清绝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如果我是阿元,那苏清绝又是谁?” 第41章 他又是谁? 话音方落,眼前突然一黑,须臾又有一道刺目的光亮一闪而过。 她微眯了眼,只见半空之上悬着一盏古朴的铜铃,以铜铃为中心倾泻下的金光正落于自己的身上,金光分外柔和,栖息于魂海之下紧绷的神魂竟是前所未有的松懈。 “可有不适?” 清越的声音在一旁响起,苏清绝起身,见身体并无大碍,摇了摇头,适才抬眼看他:“我睡了多久?” “五日”金郁琉收了镇魂铃,金光散去,窗外的余晖落在他的身上,斑驳了一屋的光影。 五日,阿元的记忆虽是零星画面,但也有数百年的光景,不想于梦境之中只过去几日。 苏清绝微垂眼眸,抬手覆上心口,梦里那些疼痛与欢喜仿佛自己亲身经历一般,但在梦醒之后的割裂感突然而至,自己似乎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看见她的欢喜与忧愁,此时唯留惆怅与唏嘘。 这种感觉很奇怪,莫不是心火生新魂,如今自己是一体双魂? 思及此,苏清绝被这个念头惊着了。 “你看我的魂海内可有其它神魂?” 金郁琉倒茶的手微微一顿,道:“他已经不在” 这话虽是答非所问,却让心底抱有的侥幸被一息熄灭,苏清绝心下一恼,声音尖锐了几分:“你与玉琉光可有干系?” 金郁琉转身看她,不解道:“何出此言?” 两人相隔几步,苏清绝的眸色却沉如夜色。 “他自见你之后言语间不似平常,只道若不杀了你,自己就会消失” 那时并未深思,谁曾想转眼成真。 金郁琉走了过去,将茶杯递给她,温言道:“那抹残魂是有几分相熟之感,他何故要杀我?” 为何杀他连玉琉光自己都说不清楚,何况苏清绝,她抬手接茶,却在指尖要碰到茶杯的刹那,手指似游蛇一般绕过他的手臂径自朝面门袭去,眼见指尖要碰到面具的时候被他挡了下来。 金郁琉一手执杯,一手握着她的手腕,声音微沉:“你欲做甚?” 苏清绝左手被制半跪在床上,一身白色的单衣因着动作勾勒出纤细的腰身,她素面微仰,眸色幽深,眼底正映着一张诡异的面具。 见手腕被钳,脚下一蹬,欺身而上,右臂欲环上那节白玉似的脖颈。 这一扑力道之大犹如饥肠辘辘的野狼觅得猎物一般,径直朝面前之人撞去。 金郁琉见人近身,微微一惊,五指一松,身形快速后移,不想退了几步被桌椅绊了脚步,便是这霎时的停滞,一股力道径自撞了上来,所携力道之大,如巨石投湖,激起数道狂澜,一道清浅的闷哼声与茶具落地碎裂的声响混在了一起让人听不真切。 这一撞苏清绝明显觉察出他的伤势不轻,但眼下却不是思及此的时候,她手臂一动便要掀开那张面具。 金郁琉亦看出了她的目的,抬手迎上,两人你来我往,交手不过五招,苏清绝的双手被绞了下来,掌间传来的麻醉感让她的面色不由黑了一黑。 此人修为不如她且身负重伤,却还能使出一手出神入化的指法,一点一指间,虚无缥缈,制敌无形,又专攻痛处,当真可恶。 金郁琉仰面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声音有些低沉。 “你是何意?” 苏清绝抿了唇,不甘心道:“只看一眼,一眼就好” 梦境中人是濯君回,也是那根缺了弦的残魂认下的剑主,这两人必有联系,不若他怎知晓天衍万象之术? 而玉琉光却因消失一事想杀了眼前之人,若说他们没有干系,谁人会信? 金郁琉却道:“门规如此,你何必为难?” 虽是为难,但想要的答案就在面具之下让人如何甘心放弃,她道了一声:“得罪了”说罢,俯下身子,面容擦过他的脖颈,以首扫之,但那面具却未偏离一分,见所行无果,她张嘴咬上了金郁琉的耳侧。 面具质地偏硬,此人的却如人肌肤一般很是柔软,微微一愣,接着松了口,抬眼一瞧,白瓷一般的面具上正留着的几颗清晰的牙印。 脖颈处传来的湿热以及疼痛让金郁琉顿时僵直了身子,却因墨丝扫过带着些许的痒意让人忍俊不禁,原本质问的声音含了几分笑意。 “你在做甚?” 苏清绝皱着眉头道:“面具为何摘不下?” 金郁琉也不瞒她,坦然道:“本门禁制,只有门主与我能解” 苏清绝目色一沉,道:“我要执意见你真容又该如何?” 金郁琉默了一默,道:“我若身死,此术可解” 此事倒不至于要了对方的性命,但是这份不甘心让苏清绝难受的紧,僵持片刻,她微一起身,却被腕间的力道拉了回去,复又垂眼看他。 “松手” 金郁琉双手一松,身上的重力顿时卸去,他直起腰身,却见面前多了一张画纸,苏清绝正指着画中人道:“你可眼熟?” 画上一男子长身玉立,金郁琉看了看,道:“此人是谁?” “与玉琉光有关之人” 金郁琉面容一低,视线落于她的身上,苏清绝看着那副精致的面具,目色不让。 对视片刻,金郁琉身形靠近一分:“你可记得我曾说过你我命盘一事?” 那命盘并非什么好事,他突然提起可是想以绝后患?苏清绝心下一沉,正欲后退,却被他快速抓住了的手臂,惊疑间,左手化刀朝人劈去。 金郁琉身形微侧,避开一击,手上施力,将人牵至一边。 抓着手臂的力道并不重,也不见杀意,苏清绝未再动作,抬眸看他。 金郁琉松了手道:“地上有碎瓷” 苏清绝飞快一瞥,便见碎裂的茶皿与水渍洒落在桌子周身,自己未着足履,这一脚踩上去怕是要见红,她收了画,分出一道虚影去清理地面,尔后移目:“为何突然提及命盘一事?” 金郁琉声音轻了一轻:“我自记事起受梦境所困,梦境里有一团诡异的火焰会将我吞噬直至身死魂消,此事多年不得解,直到三年前的簪花大会,一众人神魂色白,独独你其色如火,那时尚不得确定梦境与你是否有关,我留了几分心思,不想自此一遇,梦境开始变幻无常,又似冥冥之中另有指引,这三年来,我追寻梦境,渐渐知晓关于自己之事,却依旧勘不破命盘的业果,而今许是能自这画中人窥得一二,清绝,这画中人是何人?” 梦境,那如火的神魂怕是阿元,而非自己,说来,这一路能得几人相助也是因阿元的干系,苏清绝心下有些无奈。 “若梦境为真我便是取你性命之人,你不杀我反而事事助我,是想改变命盘?” “不错”金郁琉平静道:“命盘交错,因果往复,我想看一看这死局可能更改,你无需介怀。” 果然,业果未成,此人不会滥杀无辜,而今能做的不过与人为善。 于他而言,善恶有报,自己受了他的好意,自是承了他的恩情,但众生万相,世人又怎会尽数如他一般? 苏清绝心下一嘲,转而又生出几分不快来,她顿时皱眉,因命盘所受之恩情,何故不快? “这世间并非你种下善因就能得到善果。” “无妨”金郁琉看着她道:“只要俯仰无愧于心即可。” 苏清绝看他片刻,自嘲一笑,此人道心清明何事看不通透,又哪里需自己多言? 那转瞬即逝的笑意有些刺目,金郁琉忆起两人初见时的模样,她出手解围在先,且在得到秘术时毫不怀疑其真假,而这何尝不是她所奉行之理? “三年前你为我解围在先。” 苏清绝眼睫几不可察得颤了下,目色冷了几分:“为你解围是为了秘术” 金郁琉却是一笑,道:“簪花大会你既赢了谛江可见修为佼佼,你若强行为之我非你对手,何故跟踪三日?” 他竟一早知晓自己在身后跟踪?苏清绝有些惊讶,转眼神色恢复如常:“我自有自己的用意。” 金郁琉笑意深了几分,苏清绝动了动唇,继而抿唇,未言。 见她沉默,金郁琉轻道:“这画上人与我有些相似”。 苏清绝一怔,抬眼看他:“你可看清楚了?” 金郁琉没有立即应声,因着有面具的阻隔,苏清绝看不见他面上的神情,却能觉察到面具之下的一道含了审视的视线。 两人对视良久,直到她渐渐皱起眉头,金郁琉抬手一挥,一张肖似的面容便落在了她的眸子里。 苏清绝不由睁大了眼,与其说是有些相似,不如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唯一不同的是他的左眼却是金瞳。 身覆异瞳是不详之兆,无相门中的弟子身带面具怕也是因此原由,只是这等秘辛展露在自己面前让人一时有些哑然。 “你……” 话音未落,她的身子突然脱力倒了下去。 金郁琉抬手揽过她的腰身,垂眼一看,却见怀中人是个陌生的女子,其眉秀如山,眸佣星霜,素雪凝华,清冷如水。 女子抬手,指尖堪堪碰上他的面颊,声音亦是清冷,已没有之前的一点明艳。 “你的眼?” 金郁琉眼睫微颤,却未出言。 女子微微一笑,面上的冷意消减了几分:“我是阿元,你可记得?” 金郁琉目色微凝:“你认识我?” 阿元笑而不语,伸手环上他的脖颈,侧耳贴在心口,只闻那颗心平缓有力,充满生机,自己只需略施绵力就能将它取出来。 虽如是想,她却未有动作,一双含了霜雪的眸里变化万千,最终归于一汪平静的流泉,她阖了双目,犹如蜉蝣一般,靠在他身上小憩。 “真好看” 清冷的声音犹如呢喃,金郁琉双睫几不可觉的颤了一下。 未几,怀中人眼睫微颤,缓缓睁开眼来,与眼前人两两相望。 此人的皮囊本就不俗,更因一只异瞳平添几分妖冶之感,苏清绝闭了闭眼,道:“我怎么了?” “身体不支,昏了片刻” 金郁琉将人扶起,继而手指拂面,面具又重新出现在了他的面上。 “如今你可告知我这画中人是何人?” 濯君回,玉琉光,金郁琉,命盘的那场异火恐是三百年前小荒山一战阿元生心火之时,若叫他知晓画中人的身份以及与阿元的干系,自己又该如何?金郁琉擅神魂之术,可会让她给阿元腾身体? 苏清绝神色有些复杂:“画上之人是玉琉光,之后你可有看见他的残魂?” 玉琉光,被缚于参商剑的残魂,而那参商剑乃姜氏所有,金郁琉一面思量一面摇头:“并未见他” 苏清绝微一抿嘴,伸手便要探视他的魂海。 金郁琉抬手一挡:“我的神魂并不残缺” 神魂完整自然容不下旁人的残魂,即便是夺舍,也是一方势弱,因而二者并不是同一个人,但若不是一人为何又如此相像? “中元之夜,那抹残魂令人心悸,但这心悸何来,却不甚明了”金郁琉垂下手,声音轻轻:“苏清绝,我不是他”。 一语点醒梦中人,自醒来之后,苏清绝一心想在此人身上寻找与之相关的蛛丝马迹,不论是濯君回亦或是玉琉光,在这千头万绪中,她总想要抓住一些,然而他的话犹如一盆冷水将人浇醒,过去数百年,即便面容如何相似,此人体内的神魂却是不一样的,正如她不是阿元一般。 苏清绝闭了闭眼,神色恢复如常,转而道:“多有得罪,还望郁琉师兄莫要怪罪” 说罢,取出一物扔给他:“为何摘下面具?” 金郁琉抬手接住,将那物摊开来,不由一怔。 苏清绝等了片刻,见他未应,只是打量着瓷瓶,无奈道:“这是生息丹,对你的伤有好处” 生息丹乃疗伤圣物,有枯木逢生之效,但因生息草只长于神域秘境,且找不找得到还得看个人机缘,世间并不多见。 金郁琉抬眸:“此物难得,你如何会有?” “姜氏所给,再难得也是药,何况承了你恩情” 受人恩惠是件麻烦事儿,那夜因着前事的缘故,再有自身安危在前,苏清绝先行为上,弃人不顾,不料会有后事,而今又再次碰上,这恩能还一些是些,并不是什么大事,她转而别了话头:“雨师府可与魔族有关?” 金郁琉收起丹药,道:“听雨师重所言,寻千珊珠是为求一女子青睐,那夜所遇魔修是雇佣风雪楼之人,他并不知底细。” 风雪二字虽是风雅,但与楼连在一起,却极尽市侩。 世有千金榜,这榜就出自风雪楼,榜上所列均是他人花重金所求之事,有列榜之人便有揭榜之人,说白了与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无异。 而风雪楼做的是为二者牵线的营生,至于列榜之人与揭榜之人的底细风雪楼却从不会透露一二,只有在雇主应允之下才能透漏,如雨师重这般为彰显自己的心意与财力的人并不是没有,不过在旁人眼里有些蠢罢了。 既然那二人是揭榜的,底细也只有风雪楼知晓,思索片刻,苏清绝一转话锋,道:“我需换身衣裳,烦请郁琉师兄出去” 金郁琉闻言转身出门,门扉在一开一合间,发出细微的声响,苏清绝叹了口气。 近日之事,机缘巧合之下又是扑朔迷离,诸多人事都与阿元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是阿元,你在哪里? 第42章 走错了 收拾一番之后苏清绝出了屋,金郁琉正立在檐下,身边多了个着黄衣的姑娘,姑娘身段玲珑,面容俏丽,尤其一双杏眼明亮非常。 “苏姑娘,你醒啦,身子可还有不适?” 她的话里透着几分欢喜和关切,苏清绝微微侧目,施礼道:“这几日叨扰了” 雨师晴明艳一笑,道:“怎会,郁琉的朋友便是我雨师府的朋友,苏姑娘无需客气” 亲疏有别,苏清绝自问两人并不如何熟稔,这朋友一说远远不及,如是只怕是爱屋及乌,若自己当了真,这才是没有自知之明,她不置可否道:“不知小师兄在何处?” “他与大哥一起出去了” “去了何处?” 雨师晴有些难以启齿,轻咳一声道:“醉花楼” 苏清绝抬头看了眼天色,日头西斜,余晖苍茫,梗在心间的疑问眼下只有青渊能解惑一二,得尽快找到司央回青砚门才是。 “姑娘可否指个路?” 雨师晴顿时瞪大了双目:“你,你要去醉花楼?” 苏清绝见她惊讶,莫名得点了下头。 雨师晴瞥了一眼金郁琉,兀自镇定询问:“你可知那是什么地方?” 既是醉应是与酒有关,苏清绝道:“酒楼?” 雨师晴不料她会如此认为,面色一滞,上前一步,正欲小声言道,苏清绝却是微微退开了半步。 这……她低头将自己打量一番,又嗅了嗅衣袖,复又抬头:“我用的香料可是让你觉得不适?” 苏清绝不太习惯旁人离得太近罢了,与她却是无关,未免令人多想,如是道:“香料清新淡雅甚是好闻” 诶,看来是同道中人,雨师晴弯了嘴角,倾了身子,小声道:“醉花楼是南炀城里最大的青楼南馆,你去那里可是不妥” 这倒与所想相差甚远,不过无伤大雅,去看一眼倒也无妨,苏清绝道:“不碍事。” 什么叫不碍事?事关清誉又怎能儿戏? 雨师晴拦道:“今日恰逢檀玉姑娘自别地归来,几人去查千珊珠一事了,事了就会回来,苏姑娘且等上一等,若觉无趣,我带你逛逛这南炀城。” 苏清绝心下藏事并没有这等闲情逸致,她婉拒道:“多谢姑娘美意,我尚有一事在身,便就此别过。” 这刚醒就要走了?雨师晴快速伸手一阻,道:“那夜你舍身相救,我却因私置你不顾,这几日来心下惭愧非常,一直想当面道谢并表歉意,还望苏姑娘莫介怀此事” 那夜至亲之人遭逢毒手,她还能以身破局让几人脱身,这等有情有义之人,相比之下,自己身为古族一脉说出那种话真是不该。 “姑娘言重了,那夜我为我而非你等,至于你所言,亲疏有别,理应如此,我何故介怀?”苏清绝施了一礼,道:“告辞” 原本的大义之举经她亲自一说忽然就变了味,雨师晴一时有些发懵。 一直静默不语的金郁琉突然出声道:“我随你一路” “不行”雨师晴顿时回神拉住他,声音高了几分:“你身上的伤还未痊愈,需将养一段时日,还不能离开” “已经无碍”金郁琉转而对苏清绝道:“走罢” 然而不等苏清绝应声,雨师晴一挽他的手臂,道:“你走,我跟你一同走” 苏清绝入世时日不多,对俗世之事有些反应不及,但眼下也能看出一二,出声道:“郁琉师兄有伤在身,还是在府中留一阵吧” 说罢也未等二人出言移步离开,出了院子忽见院外有婢女手提食盒等候,婢女似乎认识她,朝人行了一礼。 苏清绝问了路,绕过水榭游廊,三出院落,适才出了雨师府,她左右瞧了瞧,御剑而上。 南炀城是南域的三座主城之一,其繁华景象不必多语,暮色还未落下,醉花楼的红笼已经亮起,靡靡之音自楼中传来,为夜色平添了几分醉意。 醉花楼的门前陆续有华车锦轿停留,却都是男子,是以在苏清绝出现时,不由让人侧了目。 醉花楼的小厮将人迎了进来:“姑娘来此寻人还是翻南馆牌子?” “寻人”苏清绝一边打量四周一边道:“司央” 小厮想了想,摇头道:“来客之中并无此人” 苏清绝只得道:“雨师重可在?” 小厮顿时露笑,请道:“姑娘随我来” 苏清绝随人上楼,所经之处暗香浓郁,乐音绯糜,虽不通音律,却也觉曲子委婉动听。 “你方才说南馆翻牌子,这是何意?” 小厮一笑,道:“醉花楼有二馆,一馆在北为青花,迎男客,一馆在南为扶柳,迎女客,牌子上写着主子们的名讳,姑娘若有心仪的,便能翻他的牌子” 苏清绝不想其中还有如此门道,不由疑道:“女客可有?” 小厮点头:“女客来此并不会走此门” 苏清绝有些奇怪:“这是何原由?” 小厮徐徐回道:“女子最是忌讳名声,此法自然也是为了护她们的名声” 苏清绝却疑惑更甚,如夫子所言,烟花地乃平生不如意之人忘却凡尘,宣泄欲望的地方,是合常理之事,怎会累及名声? “为何?女子来此,不是天经地义之事?” 小厮闻此,惊异片刻,赞道:“姑娘此言颇有无忧仙子之风” 苏清绝愈发疑惑,这无忧仙子又是何方神圣? “你说的是何人?” 扶柳倚南馆,容姿惊世人,何若入幕去?一醉许风流。 当年,无忧仙子与扶柳公子一事于风月之地是难得一见的深情不寿,常入欢场之人又怎会不知? 小厮适才发觉眼前的女子似乎不是风月之人,一想此人和雨师重有关,生怕自己说错话招来不祥,只得道:“是位奇人”脚下的动作不由快了起来。 苏清绝还想再问,却见小厮已经停在一扇雕花的木门前:“客人在此,小人告退” 相比于楼下的热闹,楼上却清净了很多,见小厮退下,苏清绝只得压下疑惑推门而入,一股浓郁的花香径自扑面而来。 香气昏智,她屏了气息,朝里走去。 屋内烛火暗淡,隐隐只能瞧见个大致的轮廓,忽然一道清浅的低吟声自不远处传来,苏清绝一愣,道:“小师兄?” 却听那声音突然停了,继而传来女子的惊喘声,这声音异常压抑,苏清绝微惊,身影一闪掠了过去,掀开重重锦幔,待看到眼前的景象时,滚到舌尖的话语突然就梗在了唇边。 眼前的女子跪坐在床,身上衣衫半掩,粉嫩的肌肤上正覆着一只如玉的手,那只手徐徐向上,所到之处极尽暧昧。 苏清绝顿生恶寒,只见那白皙修长的指握在了女子的纤细的脖颈处,女子不察,绯红的面颊与浸了水的眸子微微有些失神。 忽然她的身后出现了一人,那人将下颌搁在了女子的右肩,墨发倾泻,挡住了几分面容,只能瞧见一双摄人的眼,四目相对时,身前的女子突然惊喘一声。 苏清绝一惊,退后一步,忽觉一道力落在后襟之上,她当即回身反手绞去,来人身形微侧,避开攻势,两两相对,她撤了手上的力道,顺势出了房门。 金郁琉合上门扉,侧身看去:“你可好?” 苏清绝没有回答而是道:“他是谁?” 金郁琉轻道:“姜氏瑾瑜” 姜姓?苏清绝侧首看他。 金郁琉微一点头。 竟真如心中所想一般,苏清绝兀自皱了眉头。 作为姜瑾琅的影子,她对此人并不陌生,但从未见过真容。 姜瑾瑜与姜瑾琅一母同胞,但他自出生起便带了病根,因体弱多病,一直养在深阁之中,甚少出门,但今日所见,那阴戾玩味的目光让人有说不出的心悸,目光之下,自己犹如待宰的猎物一般,这哪里是只病猫,分明是条虎视眈眈的恶狼。 苏清绝想起方才的画面,顿感恶寒,恶寒之余莫名有些脸热:“那二人在做甚?” 金郁琉知此人涉世不深,但不想会被问及此事,而男女之事素来蕴藉隐晦,并不适宜言说,只道是:“行闺房之事” 闺房之事乃俗世夫妻间的乐事,苏清绝曾听阿九提过一二,不想竟是这般羞人的画面,她别了话头,道:“小师兄在何处?” “随我来” 金郁琉身形微移,一手推开了隔壁的房门。 苏清绝迟疑一阵,走了进去。 屋内灯火通明,四周陈列尽收眼底,空气中弥漫着得酒香萦绕在鼻尖,苏清绝嗅了嗅,她打量四周,却并未见到酒器。 二人的到来并未惊扰到床榻上的人,司央依旧躺在床上不动分毫,他双目紧闭,白皙的面上酡红一片,在他身侧,一只雪白的小狗正敞开了肚皮呼呼大睡。 这少年人醒时一张冷面,一副毒舌,睡着时却露出几分少年气,苏清绝俯身,伸手拍了拍:“小师兄醒一醒” 床上之人丝毫不见动弹,苏清绝手指一顿,改拍为捏,司央的面容在她的手下变了形,他似有察觉,翻了翻身子,随着他的动作,一样东西自怀里掉了出来。 苏清绝凝神一看,见是本没什么字的册子便捡起来打开瞧了瞧。 书里无字,只有一些容貌不凡的人像,她随手翻了翻,不想越往后画面越不对劲。 待画册翻完,心下恍然,将书合了起来重新放于司央的怀中,转身见金郁琉离床边尚有一些距离,方才所阅想必并未看到,心下微松,移步桌边,方拿起茶杯,却听他道:“茶水有异” 苏清绝手指一顿,坐了下来,把玩着茶杯道:“你怎来了?” 若不是此人将她及时拉了出去,那般场景自己怕是要提剑砍人了。 “方才听闻今日有姜瑾瑜同行”郁琉走了过来,与她面对而坐。 苏清绝指间一停,茶杯悠悠转了几圈后倒在桌上不动了,她将茶杯放回原位:“你来便是告知此事?” 金郁琉微一颔首。 两人虽同为姜氏人,但并未见过,何况如今已非往日模样,苏清绝并不担心。 “姜瑾瑜与雨师府有何关系?” 金郁琉道:“听闻此人与雨师重是旧识,今日登门相邀出行” 姜氏与魔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先有魔族借雨师氏引出金郁琉,后有姜瑾瑜登门,这两者可是有关系? 想至此,苏清绝自怀中取出两颗漆黑的珠子递给他:“说来噬魂珠与千珊珠有些相似,只是一个晶莹剔透,一个乌黑如砚” “数百年前,东海海底有一片星湖,虽称作星湖,却并不是湖,而是一片白玉色的珊瑚礁,珊瑚礁有贝,吸收灵气而长,遂成贝妖,死后化成珠。一日海底动荡,星湖被毁,其族群已经绝迹” 金郁琉抬手接过:“千珊珠曾被倾九渊用来炼做噬魂珠,自小荒山一战,他行踪不明,这禁术也已失传” “如此,倾九渊怕是要出世了” 当年魔君倾九渊与天衍宗联手,用十三宗门的怨气困住濯君回,逼他以身渡怨魂归天地的人,本该葬身火海,不想竟要死灰复燃。 金郁琉微一点头。 “师兄?” 一道沙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苏清绝闻言起身看去:“小师兄身子可好?好的话便赶紧去青砚门罢” 司央方坐起身来,看到此人,声音顿时冷了下来:“你不是道与青砚门没有师门情谊?” 苏清绝自然记得那番话,平静道:“不错” 司央神情冷峻:“如此,青砚门更是容不得你” 苏清绝看着他道:“容不容得下需师尊亲自言说,小师兄不能私自做主。” 这话不假,却让司央的神情愈发冰冷,他冷声道:“若于门内不利,我不会放过你” “自然”苏清绝点头:“我急着见师尊,你且快一些” 行了一路,嫌快的是此人,嫌慢的亦是此人,司央不禁黑了脸,将旺财扔给她,继而起身下床。 随着他的动作一物自怀里掉落,他弯腰拾起,打量几眼,随即翻了开来。 苏清绝接过旺财,见它仍睡得深沉,提着腿晃了晃。 忽闻“啪”的一声,司央踱步过来,声音沉沉道:“不是要回去,还不快走?” 苏清绝动作一顿,指了指床上之物:“小师兄你的东西掉了” 司央已经走出两步,闻言回头看她,目色如刀,却因坨红的两颊没有显出多少震慑:“非我之物” 苏清绝附和点头,面上也未露出过多的神情,这落在司央眼里却有几分故作姿态之嫌,他闭了闭眼,走到金郁琉身侧。 金郁琉垂首看他:“可有什么异常?” 司央低声回道:“那女子是俗世人,与魔族无关” “许是巧合”金郁琉沉吟片刻,道:“你二人何时回山?” 如今事情已了,苏清绝也已醒来,两人再无留下的必要,司央道:“便是今日,师兄可要一同回去?” 金郁琉摇了摇头:“我尚要追查一事,待此事了了” 司央算了算日子:“可别是守岁的时候” 金郁琉闻言,声音含了一丝笑意:“好” 二人话毕,三人一同出了房门,却见一人倚门而立阻了去路。 姜瑾瑜面上带笑,俊美的面容似有春风化雨之效:“这便是司央的小师妹罢,在下姜瑾瑜,方才之事多有唐突,还望小师妹莫要放在心上” 自画册之后苏清绝反应过来那二人所行是何事时恨不得挖了自己的眼又怎会放在心上?她不动声色道:“哪里,是我走错地方,扰了阁下的好事” 司央闻言看了过去:“发生何事?” “未曾发生什么”苏清绝接话道:“小师兄,你我尚有要事在身,现下便辞行罢” 此人怎如此着急?司央眉头几不可察的皱了一下,继而对姜瑾瑜道:“今次多谢阁下的灵酒” 姜瑾瑜摆摆手,道:“并非极品灵酒,倒是你言及的灵酒惹人生馋,下次相见可定要人开眼一番” 司央点头道:“一言为定” 这方话别,苏清绝提着旺财的后颈,对身边人道:“你可能养它?” 旺财一向受玉琉光照看,如今他不在,这狗的去处却成难处。 金郁琉侧首一瞥,道:“它灵识初开,无相门不适宜其修行,可交由你三师姐照拂。” 苏清绝还未去过青砚门,这三师姐还不知是何人,但金郁琉能如是说想来不会有错,她点了点头,与他一同道了声“告辞”后,抬步离开。 三人一前一后下楼,苏清绝看着前面的人,忽而抬手拉住他的衣衫,金郁琉的脚步顿时慢了下来。 司央正走在前面,也未留意二人,径自一人下了楼。 苏清绝轻声道:“小心姜氏之人” 此人不会无故出言提醒,金郁琉道:“可是有异?” “姜氏炼人丹,定与魔族脱不开干系” 金郁琉一顿,声音轻了些许:“这便是你抹去印记的原由?” “谁愿落得人丹的下场?”苏清绝道:“姜氏内盘根错节,人心不一,你既与雨师府关系匪浅,姜瑾瑜不可不防,小心为上” 金郁琉转身看去:“此事为何说于我?” 苏清绝没想到他会突然停下,已经向下迈去的足尖只得朝一边落去,衣衫轻拂间,站在了他的身侧。 “我若撞上你,怕是会让你伤上加伤,你可……”苏清绝似是想起什么,话语一停,道:“你的伤可有大碍?” “无碍”金郁琉低声道:“性命攸关之事莫要道于旁人” 苏清绝出走姜氏,知晓门下所行乃天下大不为,一旦被世人知晓,姜氏必将迎来灭顶之灾,若知下落,姜氏又怎会放过她? 金郁琉点到为止,未再多话,他抬步下楼,修长的身影在烛火的摇曳之下变得模糊起来。 苏清绝并非没有想过此事,不过,姜氏乃古族一脉,其血脉传承神族,自古不两立,谁又会相信? 她移步跟在身后:“你竟信我所言?” 金郁琉足下一顿,复又回身看她:“谛江不信你?” 这怎会言及谛江?他可是已经猜到自己会借此生事? 苏清绝看着近在咫尺的人不由眨了眨眼,退后一阶,拉开一些距离,适才道:“只要生了疑心,这信与不信又有何干系?” 金郁琉面容微仰:“如此,我信你与否当真重要?” 方才不过试探,不料确实如此,谛江为妖宗弟子且心系姜氏人,姜氏与魔族有关一事非同小可,她既能借此生事何尝不会引无相门去追查此事? 苏清绝微微皱眉:“你与他自是不一样” 金郁琉一默,继而道:“有何不同?” “你于我有恩,他于我有仇,怎能一样?”苏清绝诚然道:“我非恩将仇报之人” 金郁琉却未置一词,转身下楼。 苏清绝看着那道身影神色忽而有些复杂,此人原就受梦境所扰,没动手杀了自己也是因其心善,此次提醒不管是信或是不信皆让人忐忑不安。 “我信你” 忽而自前方传来清浅的声音,苏清绝脚下一顿,复又快了些许,待靠近后出声询问:“当真?” “当真” 声音如常,未见异色,得人信任该是一件幸事,苏清绝的目色却是暗了一暗,淡唇微动,终是未出一言。 第43章 青砚门 三人分别,未过半日,苏清绝同司央一起落在了一处山峰上。 山峰之上阁楼高耸,四周不见秋意凉薄,入眼一片春意盎然之景。 眼下,苏清绝却是识货的,春山阵,阵法生灵气,只要灵石不竭,灵气便会源源不断的孕育山上的一草一木。 “今日之事莫要向师门提及” 一人一妖朝阁内走去,司央突然出言让苏清绝有些摸不着头脑,继而垂眼道:“何事?” 司央眉头跳了跳,道:“醉花楼一事” 苏清绝一向不是好事之人,自然不会无故向旁人提起,她点了点头。 司央复又说起门内之事来:“师尊座下算你在内有徒弟六人,门下规矩不多,你所要遵守的便是各位师兄师姐的规矩” 因木石村一事他心存芥蒂,今忽然主动告知,苏清绝看他一眼,道:“比之?” 司央目不斜视,未发现身边人的目光,接话道:“大师兄木玄斛好种花,山后的花圃是禁地,你若不想被他下毒便离那地方远一些,二师姐楚昭和一门向道,即便是性命攸关的事也莫要去打扰她,三师姐林青羽好男色,莫要在她面前贬低其心怡之人,四师兄千云承好酒,平日里你且小心一些” 人有千面,各不同相,青砚门下弟子少归少却都有自己的癖好,而苏清绝也一向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子,并不觉有何大碍,她等了等,见司央没有继续的样子,询问道:“小师兄呢?” 司央轻哼一声:“莫碰我的剑” 苏清绝狐疑看他:“为何?” 司央回了一记冷眼:“你想打架?” 苏清绝自是不想的,别了话头,道:“师尊呢?” 话音方落,司央的身影突然停了下来,苏清绝及时止步,朝旁边移了身子。 走廊的尽头有四人一字排开,高低不一,有男有女,或是清丽或是俊逸,端是一副好面貌。 四人见二人行来一同抬手施礼,道:“小师妹好” 苏清绝没想到门内的弟子尽数在此候着,有些受宠若惊,将仍是未醒的旺财放于地上,回礼道:“师兄师姐好” 双方见了礼,一模样艳丽的女子闪身过来,抬手摸了摸司央的脸颊道:“哎呀,一月不见,小师弟好似痩了,快让师姐疼疼你” 司央冷冷打掉她的手,取出蛟青纱扔向不远处的一人,那人一手接过,道:“十日后”继而转身离开了。 “倒是忘了”林青羽拍拍额头,拉起一旁的苏清绝道:“小师妹方入门,这是师姐我送你的见面礼,你看上哪个且与我说说,我给你牵牵线,找个绝世好道侣”说着将一册画本放到了她的手里。 苏清绝未想到会有入门见礼,但这画本莫名的让人想起一些不好的场面,静默片刻,她道:“多谢师姐” 林青羽拍拍她的肩,潇洒道:“以后有什么事儿尽管来找我” 苏清绝点点头。 “三师姐,大师兄还未出手,你这就不厚道了”千云承面上稚气未脱,一笑间双眼如一对弯月,他将一青瓷酒坛递了过去,道:“小师妹,以后想喝酒,师兄管够” 灵酒,苏清绝神色一闪,接了酒道:“多谢师兄” “唉,你二人蛇鼠一窝罢”木玄斛笑骂道,将一香囊递了过来:“香囊有解毒之效,小师妹带在身上可防百毒不侵” 苏清绝接了过来,道:“多谢大师兄” 木玄斛温润道:“师尊在屋里” 苏清绝将东西收了,施了一礼,移步入屋。 青渊正负手立在窗前,见她进来,笑道:“修为破阶,看来大荒宗一行,你收获颇丰” “不枉此行”苏清绝行礼:“多谢师尊” 青渊微抬手:“既然入了青砚门,便无需这般生分” 苏清绝思索片刻,开门见山道:“此行一路,我有诸多疑惑,还请师尊解惑” 青渊颔首:“你且说来听听” 苏清绝理了理措辞:“濯君回与玉琉光有何关系?” 一个是死了数百年的人,一个是不久前还存于世间的剑灵,两个本该毫无干系之人,却出自她的口中,青渊有些惊讶,但也只是片刻:“何故如此问?” “我有了阿元的记忆”苏清绝并未细说,只道:“玉琉光可是濯君回的一缕残魂?” 青渊目里忽然多了一些耐人寻味的深意,静默片刻,道:“不错,得纯狐彧传信,那日前往大荒宗便是为此一事,参商剑分参宿剑与沉商剑,一把在你手上,一把在纯狐彧手上,那缕残魂独闯大荒宗,与曾经的侍剑产生共鸣,唤醒了剑身里留下的残魂” 苏清绝心下恍然,那日纯狐彧的剑刺进了玉琉光的身躯,不仅人未消失反而多了人性的一面,想是融魂的缘故,不过,纯狐彧又为何道他为剑灵?思及此,复又问道:“无相门的金郁琉与此事有关?” 青渊目色一凝:“你见了他?” 苏清绝点头,将所遇之事大致说于他听。 话毕,青渊沉吟片刻,适才道:“他乃师尊神魂所系之人” 此事有些出乎意料,苏清绝一愣,道:“金郁琉的神魂并不残缺” “他的身体有禁制,直至神魂完整,方可解除” 当日苏清绝也曾有怀疑,但因顾虑便未向金郁琉提及此事,不想真有他。 “师尊觉得玉琉光的那缕残魂去了何处?” 青渊微微一叹:“如你所言当日情形,那缕残魂自是不在了” 不过一日,苏清绝自两人那里听到了一样的回答,但心境却全然不同。 金郁琉与玉琉光皆是一人,神魂残缺,于金郁琉而言并不是什么坏事,他不记前事,便无需背负起天下苍生,无需熬过万千个孤寂的夜,在漫长的岁月里对着一块顽石喋喋不休。 玉琉光不在也好,若是还在,待他神魂完整,自己要如何面对有着玉琉光记忆的他?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她眨了眨眼,道:“这般倒也不错” 神魂不全,金郁琉不记前世,那便是个与濯君回无关之人,作为得他点化的神石,何故如是说?青渊问道:“哦,此话怎讲?” 苏清绝收了思绪:“前世太苦,为何要记起?” 前世经历如何身为濯君回的弟子自然知晓,青渊垂眼:“不错。” 苏清绝静默片刻,道:“我与阿元,是何关系?” 青渊看她一眼,转身望向窗外:“阿元是师尊所有神石之名,乃神宫神石,可焚万物,可生心火,心火可化人之神魂,需依托神族血脉的氏族降生世间” 苏清绝微微皱眉,即便梦里阿元如是说,她却无半分神石的感觉,且当年血池之中阿元为护心火将其封印,少了心火,之后所经之事无从得知。 心火生人魂,心火被封自己便无人魂,又怎能降生这世间? “师尊可知,若无心火,我可还能降于世间?” 青渊笑道:“你做了数百年石头,又怎会不知?” 苏清绝一垂眼眸,阿元的心火被封不能降世为人,自己本与她毫无关系,但如今突然多出的记忆又将二者牵扯到一起,这其中原由又从何说起? 阿元既出现在身为姜氏人的自己身上,那强行剥离心火一事可是姜氏所为? 想至此,她不敢再继续深问,别了话头:“话说回来,师尊收我为徒可是因那天衍万象之术?” 青渊微微一笑,道:“自然,天衍万象术乃师尊所创,世上所习之人不出其二,自两年前幽都的焚寂结界我知你降生姜氏,尔后从大荒宗得知半魂一事,可见姜瑾琅并不是你,而今终是得见真人,不过,此等神力毁天灭地,以后行事务必三思而行” 苏清绝曾亲身经历过那场业火,原当护下自己的结界是玉琉光所为,直至见到阿元,她心下一叹,点头应声,继而追问道:“金郁琉当时并未告知半魂一事,师尊如何知晓?” “他未言及,所施却是安魂之法” 妖具妖元而非神魂,那时金郁琉不过少年人,性子秉直,是否有所隐瞒一眼便知。 苏清绝心下了然,大荒宗一遇,他如是问不过是在试探自己。 “自三百年前小荒山一战,琅环之主与我一直在寻你下落,直至近些年你露了踪迹。 你为姜瑾琅,此生应是平安遂顺,我与琅环之主便未惊扰,后知你并非此人,便开始寻你下落。 姜氏没落,所靠影子来维系氏族的声望,不想阴差阳错,你乃是流落在外的姜氏子嗣,幽都一事后,你音讯全无,可是遇到了危险?” 青渊与锦环知晓神石与姜氏有关必会追查此事,姜氏隐藏之深,两人追查的只会如此,苏清绝如是道:“是有一些,不过已经无碍” 她的神情与语气颇为平静,青渊心下有些无奈。 自大荒宗一遇,苏清绝的心性如何也能得见一二,她性子淡漠疏离,行事不动声色,不愧是姜氏锻造的一柄上好利器,但这与师尊留下的箴言相差甚远,若是一早寻得她,必不会如此。 “你身为神石转世之人,来历不便泄露,姜氏不知,陷你于风雪楼的赏金榜,如今你已出世,此事也该了了” 姜氏不知?苏清绝心下冷笑一声,面上不动声色道:“参商剑在幽都” “师尊的剑本该要传于你,你无需担心”青渊道:“事涉姜氏,我会让玉瑶出面” 苏清绝神色微动:“她与姜氏有关?” 青渊没有直接回答:“你可记得师尊座下的三名弟子?” 阿元在濯君回的身边那样久,自然也知道他的三个徒弟,除了云开影和青渊外还有一位女子名江玉瑶,眼下,青渊不会无缘无故提起那人:“江玉瑶是姜氏人?” 青渊一笑,道:“不错,虽过去几百年,师妹的薄面想必姜氏不会不给” 苏清绝心下却是一沉,当年阿元被困血池,有人欲剥其心火,而后她的心火与神力到了身为姜氏人的自己体内,若说此事与姜氏无关,谁会相信? 之前她便奇怪姜氏如何知晓自己身世一事,又因不知前事,只觉姜氏悬赏是看重她手中的神器,如今想来姜氏应与青渊一样皆是因焚寂结界适才知晓自己的身份,借风雪榜寻自己下落怕是为了阿元的神力。 若如青渊之举,自己无疑是自投罗网,但眼下将自己不是阿元的实情说出,青渊又会如何对她?心思百转间,她摇头道:“当年自小荒山上初生心火之时我便被困于血池之中,有人欲剥心火,今我生于姜氏,此事定不是巧合,还请师尊莫与姜氏提起此事” 青渊闻言面色顿时郑重了几分。 “所知神石一事不过几人,姜氏不该知晓才是,如若真是姜氏所为,知晓你此身本事,为氏族荣光定会苦心栽培于你,又怎会暴殄天物,让你以影子自居?你可确定当年之事是姜氏所为?” 青渊的疑虑亦是苏清绝不解的地方,姜氏本欲拿她作人丹,是夫子暗中护下自己才留得一条性命。 “姜氏有一处地宫用以养他们的影子,便如我这般”苏清绝看向青渊:“影子需常常与人或是妖切磋,胜者活,败者则暗中被用来做人丹,若姜氏知晓我的行踪,往后定将不太平” 话音方落苏清绝只觉屋内的气流突然颤动了起来。 世间三分,一为人,二为妖,三为魔,谁需要服用人丹?其答案不言而喻。 人与魔素来不两立,何况是曾遭魔族毒手的青渊,且姜氏一族传承神族一脉,若与魔为伍非同小可,他一甩衣袖,周遭又恢复如常:“地宫在何地?” 苏清绝虽在地宫呆了十几年,但进出时皆被封了灵识,她摇了摇头,道:“怕是只有姜氏知晓” 姜氏若真行下此等叛族之事必事事小心谨慎,以防纰漏,青渊轻叹一声,道:“清绝这些年可是受尽磨难?” “过去之事无需言说”苏清绝转了话锋:“姜氏有神器参商,莫不是濯君回亦是姜氏人?” 青渊摇头,道:“师尊乃是孤儿,姜氏所得为玉瑶所赠” 苏清绝心下一松,又道:“不知金郁琉的事师尊知晓多少?” 青渊一顿,反道:“你可见了他的面容?” 苏清绝自是见了面具之下的真容才将二人联系到了一起。 青渊见她不语,目色闪过刹那的惊异之色:“他竟让你见了?” 数千年前有大能修士身负异瞳者,开人族修道之先河,长极三千岁,被后世敬为仙门之始祖,其异瞳也被视为祥瑞之兆,与山河气运相连,是以其后世族内有异瞳者自出生起会被接入宫中教养,自成年后继承国师衣钵,但因千年前的一场灾祸,此瞳从此被视为不详之兆,凡身负异瞳之人皆被尽数诛杀。 事关整个无相门,对于金郁琉而言苏清绝不过是个有几面之缘的人,且还是要他命之人,能将此事告知,自己亦是惊异非常,她看了青渊一眼,所示默认。 两人皆是转世而生,世间之大,命理相交谈何容易,这可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青渊轻叹一声,道:“他是弃婴,幼时被雨师府收养直至七岁那年一遇,为师便送他去了无相门” 廖廖几句却道尽前生,苏清绝垂眼道:“雨师氏可知他的异瞳?” “他自小双目未开,雨师氏并不知情,此乃禁忌,所知堪堪,清绝应知其害” 苏清绝点了下头,继而道:“金郁琉在寻过往之事,师尊何故不直接告知他?” “重活一世,他是也不是师尊,其命理如何承其自然就好”青渊抬手拍了拍她的头,道:“世间因缘际遇总是无常,如你所遇一般,既然来了便随遇而安罢” 择善从之,随心所至,随心所动,随遇而安,苏清绝突然想起濯君回对阿元的期许,不由心下憋闷,道:“师尊可知他当年寻我之因果?” “师尊从未向我等提及你一事”青渊拢起手臂,道:“百年之后为师也是自琅环之主那里才得知关于你的事。” 苏清绝微微一默,神族陨落万年,而今有神石临世,神石不凡,身负神力,的确不该太多人知晓。 青渊笑道:“若论前世,你比我更早入门,拜我为师,可觉不妥?” 苏清绝摇头道:“我虽在他身边时日久,但却是一块石头,且未入门拜师,如今不论前世,我乃苏清绝,而非阿元” 一番长谈,苏清绝退出去的时候,林青羽正抱着一只白狗候在那里。 “汪汪汪汪汪汪” 旺财看见熟悉的面容一顿狂吠,发泄这几日积赞的不满。 “哎,旺财见到小师妹就有精神啦”林青羽替它顺了顺毛。 这何止是有精神?苏清绝看了眼,抬手欲接,不想这狗子脾气却挺大,对着眼前的手指张口就咬了下去。 “欸,你这坏崽子,快松口”林青羽见了血,心下一急,直接抬手劈下。 手刀并没有用多大的劲,旺财没有松口,反而抬眼朝她看去,眼里满是怨怼。 苏清绝垂着一双眼眸,凉凉道:“想被炖汤?” 旺财身子一抖,顿时松了口,低低的叫了声。 林青羽看着这一人一狗,奇怪道:“旺财不是师妹养的?” 苏清绝将狗子从她怀中提了起来,道:“旁人养的,所以性子有些顽劣” “汪汪” 旺财闻言不满的叫了两声,却不敢再有动作。 “小师妹这样提着,它会不舒服的”林青羽戳戳旺财柔软的肚皮。 旺财素来是跟在玉琉光身边,与她一向不怎么亲近,眼下见林青羽举止轻柔,看起来颇懂养狗之道,苏清绝想起金郁琉所言,便道:“师姐可喜欢?” 林青羽嘴角一勾,道:“师妹想让我来养它?” 苏清绝点头,道:“师姐若不嫌弃” “哎呀,怎会嫌弃?”林青羽伸手拎起旺财的两条腿摇了摇,边笑边道:“你看,多讨喜的小狗呀,等结了妖元,幻化成人,指不定是个美人呢” 苏清绝擦血的动作微微一僵,低头看向旺财,旺财也意识到不妥,顿时挣扎着就要朝她扑来。 “师妹呀,不能出尔反尔哦”林青羽一手将狗子摁在怀里,一手挽过苏清绝的手臂,道:“以后就是一家人啦,师姐带你去看看风景” 苏清绝点点头,与林青羽一道离开,至于旺财的闷叫声,全然不觉。 青砚门不比大宗盛门,只有一座主峰一座阁楼,因弟子不多,常日之事需亲力亲为,比之洒扫,采石,寻药等,至于修行,苏清绝虽入门最晚,却并不是方入道门的无知小儿,而同门五人入道已久,几人早已过了每日指点的年纪,若有所困,只待上楼问之。 青渊曾道门下无甚规矩,但也并不是全无规矩,以天下之道立规,以严苛之教束下,亦曾让年少的弟子心生怨怼,但随着年岁的增长,境界的提升,这份怨怼也成了对他的敬畏,连带着对师门的情谊随着岁月一起融在了骨子里。 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濯君回的道心是这天下苍生,作为他的得意之徒又何尝不是如此? 然天下苍生却与苏清绝无多大干系,她的心这般小,装不下。 第44章 通心阵 修行无岁月,自来了青砚门,因着春山阵的原因,苏清绝总有一种时日停滞不前的错觉。 山色青翠,百花露颜,鸟语虫鸣,端得是岁月静好,如此福地,对于迫切的想提升修为的她来说再好不过,而自那夜灵珠重塑便觉自己的修为有破镜之势。 心火于归,至大梵天的化灵境不过两月有余又将至冲玄境之状,此等速度原是没有过的,许是跟体内那颗色如赤金,身如红玉的灵珠有关系。 修道之人的灵珠往往晶莹剔透,身似白玉,而在玉琉光助她重塑灵珠之后变了模样,也是因此,阿元出现,回溯前事,这一切不可谓不巧。 自九幽之境到木石村一战,能在绝境处逢生皆因玉琉光的存在,他似是冥冥之中受到指引一般,直到那夜为护她残魂散尽,其中因果若要追根溯源,怕是只有玉琉光的真身能解答一二,但那人重活一世却是断了与前世所有的牵连,如此也只能搁置。 日月流转,不知时日,苏清绝冥想几日未果,见破镜无望便出了房门。 阁中无人,她那些个性迥异的师兄师姐并不喜欢困于房中,而是在山川花圃间寻一席之地作为修习之所,苏清绝原当是其兴致所致,不想几人只是为了离青砚楼远一些,至于原因,还得从此楼说起。 听林青羽所言,此楼设有九转玲珑阵,由通心阵,演武阵,罗生阵,乾坤阵,万象阵组成,阵法变幻无穷,遍布楼内各处,身在楼里,所思既所见,举手投足间都有可能落入相应的阵法中,而通心阵里的见闻让人匪夷所思。 比之好斗的司央曾入阵被逼刻石雕像,劈柴挑水。 又比如好酒的千云承曾入阵酒仙国,此国百姓以酿酒为生,偏偏千云承需滴酒不沾,呆上百日方可出阵,但凡沾上一滴必被所饮之酒毒死。 比之热衷修道的楚召和曾在俗世之境里以常人之姿过了一生,说起他人林青羽难免有些幸灾乐祸,又道自己时,却分外咬牙切齿,让喜好美色之人在遍地面目丑恶里求生确实有些残忍。 然寥寥数语,却让苏清绝窥得青渊为之之心深远,在他的羽翼之下,青砚门虽寂寂无名,却不失为一方乐土,在乐土之上生长的人品性怎会有失?若他们得知自己并非阿元又会如何? 苏清绝徐徐而行,手指拂过雕花的木门,镂空的石壁,绿意盎然的盆景……直到下了楼,周遭景致一如往常,不见有丝毫变化,这与林青羽说得不太一样,难不成此阵不待见自己? 她转身看向耸立在身后的楼阁,红木琉璃瓦,白墙琼宇楼,而楼顶之上赫然立了一人。 自得知阿元的存在后,那颗被掀起涟漪的心一直不曾平静下来,她试过多次,阿元却再未出现过。 据林青羽所言,通心阵能映照出人心底最执意深沉之事,从而助人明心静气,提升境界,她想入阵碰碰运气,如今在不知不觉间已然入阵。 苏清绝正欲上前,立于楼上的人影突然动了,那身影携着青阳的光晕和狂猎的劲风极速而来,片刻就到了眼前。 待看清面目之时,苏清绝双目微睁,下意识抬手去接,但周身却似被钉在原地一般不能动弹。 在刹那的视线交错间,一声沉闷的声响自脚边传来,继而暗红的血自那人身下徐徐流出将地面染红。 苏清绝喉咙微动,却未发出任何声响。 僵立一阵,她眨了下眼,下颌微收,垂首看去。 躺在血泊中的女子七窍流血,污了一张温婉的面容,一双血红的眼正一动不动的看着她:“清绝为什么不救我?” 声音清浅温和但却似尖针一般刺得人生疼。 苏清绝的心口骤然一痛,她张了张嘴,却有什么梗在了喉间将声音堵了回去,静默一阵,复又开口,声音低沉沙哑:“阿九” “清绝想杀了我,为什么?” “不,不是的阿九”苏清绝瞳孔一颤,声音隐隐透着急切:“我是想救你的” “救我?”那温和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是你亲手杀了我!是你亲手杀了我!” “我是想救你的”苏清绝看着她,沉静如水的眸子里渐渐红了:“我是想救你的” 阿九一改方才的激动,突然轻声细语起来:“清绝,自欺欺人不是好孩子” 苏清绝身子一颤,忽而抬手抹去两颊的清泪,她蹲下身子,一直躲闪的眼直视满身是血的人,眼底幽深如古井再不见任何波澜:“为什么?” 阿九突然笑了,那笑容挂在面目全非的脸上非常可怖。 “生而为影,即便抹消印记,世间也没有你的容身之所” 苏清绝声音微冷:“我并不想忆起这些” 阿九柔声道:“可是清绝,给你一豆灯火之人也需要为你铺就后路” “后路?”苏清绝讥讽道:“你的后路便是将它亲手斩断,这与杀人诛心何异?” “世间之事本就如此,有些人的生与死从来不由自己,我是,清绝也是” 阿九伸手,掌心落在她的膝上,鲜血瞬间染红了手底下的青衫:“你为她活着,也得为她死去” 她的话里话外皆是为了一人,苏清绝的五指渐渐收紧,待话尾一落,她微扯嘴角,露出一抹苍凉的笑来:“阿九,人的心是偏的,自一开始你便偏向了姜瑾琅,可是你是不是忘了,我也是有心之人,我怎会让它如傀儡一般任人摆布?” 话毕,微一闭眼,待睁开之时,手里突然多了一把匕首,只见寒光一闪,匕首径自插进了那人的心口。 阿九的身子突然抽搐起来,剧烈的挣扎让血水自伤口喷涌而出,血水微热,烫得人手一颤。 未几,抽搐的身子渐渐平静下来,阿九缓缓抬起手,无力的掌心覆上握着匕首的手:“清绝,你,逃不掉的” 苏清绝冷眼看她,抬手间温热的鲜血喷涌而出向四周溅去,在青衣之上晕开绯糜的艳色。 “阿九,终有一日我会离开这里,带她去见你” 阿九突然睁大眼睛,身形暴起,双手钳住纤细的脖颈:“如此,你便死在这里罢” 她本是将死之人,但手上的力道却非常人能及,苏清绝受其钳制不得不仰起头。 青天白日,游云如缕,这般好的光景却让人无暇顾及,脖颈处令人恐惧的窒息感逼得那双幽黑的双眸渐渐起了水渍,而胸腔里被隔了一堵墙,那憋闷感犹如实质。 虽是阵法,但死亡带来的威胁却分毫不减,她闭了闭眼,电光火石间,一道银光自右手迸发,眨眼又消失不见,禁锢在脖颈处的力道随之消失,阿九的身子骤然跌落在血泊中,一动不动。 苏清绝扔了匕首,用衣衫擦了擦手上的鲜血,无奈衣衫像是被血水浸泡过染了满手,见擦拭不净,她索性垂了手径自坐在阿九身边,周遭弥漫着得血腥味让人有了些许心安。 过去两年,她不曾想过这件事还能掀起一些波澜。此次入阵,分明是为了阿元,谁成想会事与愿违。 不过,在当年之事重现之时,那时的惊讶,愤怒,不甘在今日却没有那么强烈,且不足以让自己动手杀了阿九,但凡事有始有终,即便再来一次阿九也必须死在那日。 她抬头看天,长空澹澹,游云洒洒,在地宫里哪有这样的景象? 地宫暗无天日,独善其身,麻木不仁,冷情冷性才能在尽是以杀戮和修行度日的人与妖里面苟延残喘,不带半点人情可言,而阿九的出现带着生的契机。 众生万相,世间很少有两个一模一样之人,即便是有,但心性也是不同,可见姜氏培养影子李代桃僵所冒之风险不可谓不大,是以替身之人必为嫡长宗亲,而苏清绝所要替代之人恰是姜氏嫡长女姜瑾琅。 地宫里多得是天赋异禀的修士,她能从中脱颖而出得益于魔功的功劳。 阴阳纳灵诀虽被称为魔功但与魔族毫无关系,只因练此功法需取旁人灵珠入体,以灵养灵。 修道之人视灵珠如命,这功法违背道义为仙门不容适才被称为魔功。 凡所练成者需灵珠数百甚至数千,这也是地宫之中杀戮不断的原因,但自阿九的到来,日子缓沉如水,让人直觉不适。 此人曾教授自己人世礼教,如坐卧行谈,着衣梳妆,神色语态。 为出地宫,她用了一年时间将那人学得入木三分,而日日相处之下两人也渐渐熟稔,地宫的日子开始不似以往那般冷寂,她也习惯了没有杀戮的日子。 簪花大会,那是仙门之中的一场盛会,姜氏不会错过此等重振门楣的机会,临行前夫子一番话让人震惊非常。 木石村的五年双亲隐世弃姜姓,自己不明身世,后入地宫去了名讳唤作十一。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与姜氏有关,且还是该一早被用来做人丹的存在,是夫子暗中留她至此,若想彻底脱身则必须抹去姜氏的神魂印记,法子自无相门那里能得到。 簪花大会一遇,金郁琉给了她抹消印记的铭文以及一张护体符纸,一切本应顺利无阻,不料与谛江一战后身受重伤昏迷不醒,醒来之时身处地宫之中已脱身无门。 面对阿九的歉意,自己适才发现乾坤袋上的印记被抹消掉了,袋中独独缺了那张符纸。 原来阿九潜入地宫的目的是为找夫子讨要抹消印记的法子,但事与愿违,夫子并不知晓,后自听闻无相门有此秘法之时欲谴她去寻,为防自己怠慢适才编造姜氏人的身份。 这是一场精心的布局,姜瑾琅已经得到那张符纸,作为棋子,自己已经失去利用价值,但夫子却未曾出面,奇怪之余找上门去。 夫子所言与阿九大相径庭,让人疑心四起。 他言及自己确为姜氏人,但不能为外人道,簪花一行取得秘术法子,抹消印记此为事一,未言明阿九之因,不过是想她重回地宫此为事二。 而作为棋子的自己一出地宫便与天衍宗的弟子去了簪花大会。 因姜瑾琅性子孤傲不喜与人结交,同行之人虽为同门弟子却客气疏离,这般倒让自己便宜行事起来。 但也因此,便未曾想过天衍宗会有姜氏的人,她将姜瑾琅学得入木三分,却未刻意去学阿九,而阿九本应自地宫之中寻到秘法后作为姜瑾琅的影子前往那场簪花大会。 这等重要之事隐而不提只为让她带回赠予秘术之人身份,当真荒诞至极。 那是她第一次发觉这世间除了修行与杀戮,更可怕的是人的步步算计,也是人心的复杂多变,地宫之外有千千万万的人,自己又要如何生存下去? 她开始不动声色留意起周身事物来,日子似乎又回到了从前,未及之处却是暗流涌动。 出去地宫难如登天,但因姜氏影子之故,第二年的幽都之行作为名满天下的后起之秀,姜瑾琅当仁不让,这也是作为她的影子出走地宫的第二次机会。 阿九年长自己几岁,自熟稔后对她多加照拂,许是而因欺瞒而心怀愧疚,这一年间她的言行颇具讨好之意常常让人分不清真假,兀自受困与此。 夫子曾提及此事,世间最欲罢不能的是为执念,执念一日不除便要夜夜受其煎熬。 她长于地宫,应是性子凉薄,杀伐果决之人,不该如此。 阿九与她不同,未历世间之苦楚,良善与悲悯仍是人性的本色,正如豢养在身侧的畜牲一般,跟在身边久了要取性命之时都会有几分于心不忍,而自己之于阿九便是如此。 诚如夫子所言,于她又何尝不是? 只要那层窗纸未被捅破,似如知己的戏法依旧未止,虚情假意又有何关系?能唱一出便是一出罢。 不过戏终有散,幽都之行两人不可避免的站在了生死之地上。 阿九修为并不差,且因姜氏的缘故此次出宫之人非她莫属,提及两年相处,情谊虽有却远远不及自身性命。 她早已得见两人下场,却又私心提及自己若为姜氏人,抹消印记一事可会为她着想? 阿九犹豫了,便是那一声轻叹让自己得见一丁点的真意,于是她将秘术的下落告知,看着她神情错愕转眼又现杀机,可见那情谊虽有却是不多。 过去三年,她早已不在为此事徘徊,但在重塑灵珠时每一刻都太过难熬,她佯装无碍,假意去想,留下一丁点的光亮才让自己以人的模样活下来,而如今这份虚伪的念想终是不需要了。 “阿九,我活着从地宫出来了” 苏清绝站起身来,周身清风如许,花香萦绕,却已不见阿九的身影。 通心阵,自己最执意之事,原来倍受痛楚的一日终是成了不可磨灭的一部分,那是禁锢的死亡亦是新生,而今自己存于世,任谁都抹消不掉! 她深深看了眼楼宇之巅转身朝外走去。 第45章 青渊的意思 “师妹,师妹,你出来啦” 方一出门,一道明艳的声音由远而近,苏清绝定眼一看便见林青羽飞身而来,她停了脚步,道:“师姐寻我有事?” “无甚要事”林青羽轻盈落地,嘴角噙笑道:“师尊出门啦,走前命我三人带你一日修行,这不,师姐我就先来了” 那日一番长谈,青渊出门是意料之中的事,只是,苏清绝奇怪道:“修行?” “不错,不过师姐我可不是无趣的人,不会逼你种草修行喝酒的呦”林青羽朝她一眨眼睛:“咱们下山去” 青砚门弟子不过四人,这话中所指无趣之人一目了然,苏清绝并没有忘记司央所言,这三师姐好男色。 “师姐下山做甚?” “赚银子”林青羽掐指算了算“诶”了一声道:“早上几日无妨” 苏清绝有些意外,仙门以灵石议价换物,与俗世并不互通,很少有修士对钱银有所需求的。 “师姐要银子做甚?” 林青羽闻言神情有些哀怨:“没有银子进不去醉花楼” 醉花楼?苏清绝默了一默,那日司央破天荒的给了自己好脸色原是因此。 “那是何地?” “是个好地方” 林青羽笑意深了几分,召出灵剑,道:“你我赶紧下山去,过了早市可就挣不到几个钱了。” 说罢御剑而起,朝地上之人招了招手。 既是修行不容拒绝,苏清绝不再停留,御剑跟上。 南域有城十一座,繁华如南炀城,永安城,吴郡城,该是赚钱的好地方,不想林青羽此行却是一座偏僻的城池。 津沽城不大,只有南炀城的一半,四条纵横交错的大道将屋舍楼宇以井字走势坐落,比之南炀城的玉砌雕阑,此城看着有些古朴和陈旧。 正逢早市,永和巷道路两开,商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往来行人络绎不绝。 两人方至巷子里就有小贩认出林青羽来,他不及放下手中的兔子忙迎上前来:“半仙半仙,您怎今日就来啦?” “手头紧诶,这不来开开张?”林青羽已换作男子装扮,她伸手对着兔头就是一弹:“近日可还丢过?” “没有,没有”小贩满眼露笑:“半仙就是半仙,我将您给的药撒在圈外,那鸡啊,兔啊再也没丢过啦” 林青羽一笑,收了手道:“那就成,我去瞅瞅木墩儿。” “好咧”小贩笑着退开身来,又急忙去招呼人了。 林青羽左右看了一眼,行人如织,未免走散,拉起身侧之人边走边道:“走,师兄带你去吃馄饨,木墩儿他娘的手艺可是一绝” 苏清绝几不可察得皱了下眉头,随即又是一松,跟着她前行:“师姐常来此地?” “不错”林青羽有些自得:“这林半仙的名号在津沽城可是响当当的” 俗世之人常常称仙门修道之人为仙人,这半仙却是未曾听过,苏清绝道:“何为半仙?” 林青羽脚下慢了几分,微微贴近,小声道:“仙门中人怎能跑俗世里赚钱?这不过是个赚钱的幌子罢了” 热气扑耳,苏清绝侧了侧首,道:“这钱银又如何赚?”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喽”林青羽声音恢复如常:“若无人还有师兄师弟给的药草药酒不是” 木玄斛擅炼丹,千云承擅酿酒,有了这赚钱何愁?苏清绝不再多虑,不一会儿,两人的身影被淹没在了人流之中。 第46章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两人行至巷尾才在商肆林立的夹缝里瞧见一家简陋的馄饨作坊,作坊不过方寸的地方,只能容下两人,供客人落座的矮脚桌子便被整齐的摆放在了门前,而自门口的热锅里涌出滚滚白雾带着让人垂涎欲滴的香味飘出去了很远。 “哎呀,这不是林半仙?” 矮桌旁客人众多,不知谁叫了一声,一众的视线精准无误落至两人身上。 与一众坐着的人相比,两人着实有些扎眼,苏清绝不太习惯被诸多视线打量,她低了首朝人看去,目色幽深,寒意逼人,看得几人心里发毛,纷纷避了开来。 林青羽拍了拍她的手,笑道:“近日这口馄饨惦记的紧,这不,一大早就来啦,今日开张,诸位可有什么活计?” 一着粗布灰衣的大汉咽了一口汤,道:“诶,你可别说,有几家铺子遭盗了,前几日来找过你” “不过是盗贼,哪里需要劳烦半仙?”同桌的一精瘦男人推了他一把:“城中近日啊,不太平,听闻官府都出了悬赏令,半仙不如去瞧瞧,可有二十两金子呢” “诶,这事儿邪门,你这不是把半仙往火坑推呢你”那大汉抬手锤了他一记:“你可忘了你家老母是谁救的?” 男人还他一记,怒骂道:“这不是有好多的银子,有银子不赚王八蛋,何况咱半仙是寻常人吗?” 二十两金子啊,这可不是小数目,林青羽忙朝着门口忙碌的妇人道了声:“木娘子,两碗馄饨”后拉着苏清绝坐在了旁边的桌子上:“你且说道说道” 那人“嘿”了一声,放下筷子,声音压低几分,悄声道:“官府那也未传出多少,听坊间传是陈府千金被邪祟附身了,总是在夜半提刀砍人,可是吓坏了全府上下。” 林青羽摸了摸下颌:“陈府在何地?” “城东的文胜巷近日都快被踏破门槛啦,不过林半仙出马,一个顶两”那人看了他身后的女子,朝他挤挤眼:“从来不见半仙带女人过来,这可是您相好?” 同桌的大汉又捶了一记,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这一记拳头比之前重了不少,精瘦的男子吃痛,揉着痛处骂道:“我这不是为了你家翠丫头,狗东西,不识好人心” 大汉直接抬脚一踹:“你这黑心的东西尽想这些龌龊事,若被木墩儿她娘知道了你是这等歪瓜裂枣,还能看上你?” 精瘦的男子长了记性,在他踹来之际就已经跳开身来,朝他呸了一声:“狗东西,你敢坏了我的好事,我就告诉你家娘子你同那骚蹄子眉来眼去” 大汉闻言也是怒了,正要起身收拾,林青羽抬手一拦,对那欠揍的人道:“你这嘴欠的模样赶紧改改,木娘子可是讨厌的紧” 精瘦的男人看了眼正走来的妇人,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朝大汉身侧避了避。 大汉轻嗤一声,面上分外不屑。 木娘子端了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放于两人面前,面上露出一抹朴实无华的笑容:“您来啦,一月一至,今次怎提前了三日?” “近日无事,索性就来了”林青羽将一碗馄饨推至身侧之人面前:“木墩呢?” 木娘子道:“拿手帐去啦,昨日刚挖了一些地瓜,待您事儿完拿些烤好的回去。” “好嘞”林青羽也未与她客气,接着抬手一指,道:“有客人来了,可不敢叨扰到你,先忙吧” 木娘子点头:“您先用着。” 说罢疾步离开了。 大汉瞅了眼身后畏畏缩缩的同伴,抬手一抓,拽起人道:“瞧你那出息,开工了,还不快走” 精瘦的男人没好气的拂开他的手,对林青羽挤眉一笑,道:“我二人就走啦,半仙慢用。” 林青羽微一颔首,待二人离去,她侧首看向去,馄饨飘香,却未动一筷。 “哎呀,真是糊涂,我倒忘记问了,这可是不合你口味?” 苏清绝摇了摇头,道:“师兄未动” 长幼有序,林青羽明白过来,笑道:“同门之间有何见外的?来尝尝,可香啦。” 说着手执汤匙舀了个圆鼓鼓的馄饨送进嘴里。 苏清绝看着碗里的青葱粉团,目色暗了一暗,随即动了汤匙。 林青羽嚼着口中的肉馅,口齿有些不清:“如何?” 苏清绝咽下口中的滑腻,道:“很鲜” 林青羽双眼一眯,笑道:“四师弟当初也是这般说的” “小叔叔,小叔叔” 一道软糯的声音传来,林青羽目色顿时一亮,起身迎上跑过来的矮小身影,她弯腰一拦,将那女童抱入怀中:“几日不见,木墩儿长高啦” 女童一手揪着她的衣衫,一手将手中的簿子晃了晃:“阿娘说我正长个头呢,不能让小叔叔抱,会累着您” “无事儿,我力气可大呢”林青羽乐呵呵一笑,抱着女童落了座,抬手一指,道:“来,木墩儿,叫婶婶” 女童圆圆的脑袋一转,乖巧道:“婶婶” 苏清绝指间一顿,放下汤匙,抬手间掌心多了几颗糖豆:“乖” 木墩儿扑闪着一双大眼,看了看糖豆,又仰头看了看林青羽。 林青羽不由一笑,道:“婶婶不是坏人,木墩儿不用怕” 木墩儿闻言咧嘴一笑,声音清脆道:“谢谢婶婶”说着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将糖豆抓了满手,继而朝嘴里塞了一颗。 女童天真可爱,着实和厚重敦实的名儿不太相符,苏清绝看了两眼,道:“为何叫木墩儿?” 林青羽眉头一扬,道:“这乃习俗,说是名字越接地气儿越好长大,我便给取了这名儿。” 苏清绝想起阿元,当初濯君回给她起名的时候也是如此的罢,她视线微移,有些无语。 林青羽抽走女童手里的薄子,尔后打开,片刻后“啧啧”出声:“找驴,寻鸡,看坟地,问姻缘,欸,还是陈府的事儿对口”说着撕下几张将薄子置于桌上:“小师妹,咱们待会儿去陈府一遭” 方才她念叨的那些差事让人匪夷所思,相比于那些,苏清绝更中意陈府一行,于是点头应声。 林青羽勾唇一笑,收了纸,一手端碗一手执匙,舀了一口馄饨吹了吹,送进嘴里,边嚼边道:“清绝也觉这事儿有趣吧?” 与其说是有趣,不如说是听起来比之更为容易一些,牲畜不好找,看坟地算姻缘自己并不擅长,唯独此事听着玄乎却能发觉一些眉目,何况银子多,苏清绝点了点头,小口喝起汤来。 “这感情好”林青羽笑眯眯道:“修行无趣,以后小师妹便跟着我混,保你不觉无聊” 这已经是苏清绝第二次听闻她如是说。 对于自小以修为傍身的自己,没有什么比修至最高境界更能令人安心,而自一番话里得见她对修行一事并不上心,且在行动上更是贯彻到底,虽是不敢苟同,但也与自己无多大干系,毕竟世间之大,再会渺茫,即便再见,怕是不会再有今日这般和睦。 “叮——” 林青羽久不见回应,拿着汤匙在她的碗上敲了敲,神情有些受伤:“清绝,清绝若不想跟我混,我可是会伤心的” 苏清绝默了一默,道:“你是我师兄,自是要跟你一道的” 林青羽顿觉欣慰,拍了拍她的手臂:“乖” 苏清绝:“……” “哈哈哈哈哈”林青羽见她身子有些僵硬大笑出声,惹得木墩儿转了头。 “都是好孩子”林青羽笑眯眯得拍了拍木墩儿的脑袋。 第47章 陈府 待吃完馄饨,两人便离开了。 一柱香后,林青羽与苏清绝停在一处府邸前。 门前绿茵环绕,瑞兽成对,抬眼青石成阶,朱门烫金,雕琢精美的门楣上挂着一黑木镶金的匾额,额上“陈府”二字骨气洞达、遒劲有力,能拿出二十两黄金的人家,自然不是什么小门小户。 林青羽已是迫不及待,她低首理了理身上宽大的衣袍,再抬头时已经敛去眉宇间的明艳与张扬,面上神色波澜不惊,目里更是隐隐透着几分高深莫测的意味。 她看了身侧人一眼,一甩浮尘,道:“贫道这厢有礼了” 这打扮这举止像极了俗世道观中的小道士。 苏清绝一顿,抬手作了一礼:“师兄请” 林青羽目里闪过几分笑意,继而拾阶而上,抬手叩门。 很快门自里打开,一灰衣少年站在门内,打量二人一番,道:“二位也是来驱邪的?” 林青羽点头,道:“我与师妹路经此地,听闻府上正寻道士驱避邪物,便前来一观” 少年复又打量二人一番,道:“二位稍后,在下去通传一声” 林青羽微一颔首。 朱门关闭,她松了姿态,道:“得,又当你我是招摇撞骗之徒了” 俗世之中有怨气徘徊,怨气久积不散谓之邪祟,邪祟伤及人之体肤,神魂,让人饱受折磨。 为消除怨气,数千年前皇族广开道观,教授道士三千人,分布五域,受百姓香火,盛极一时,不料鸿都一乱,道观被波及,人走势失,不复往日,而今能传承下来的寥寥无几。 邪祟为恶不止,道观难寻,这便让一些人生了牟利的心思,方才那灰衣少年的神情两人都看在眼里。 苏清绝道:“待师兄祛除了邪祟,容不得他们不信” 林青羽嘴角不由一弯,她这师妹说话总让人听着舒心,就是循规蹈矩了些,思及此,起了逗弄的心思:“你如是说,师兄我若失了手可就坐实了坑蒙拐骗的名头,怕是要带着你一起丢人了” “无妨,你知我知” 何况两人皆非真容,丢便丢了吧。 林青羽见她神情自若,笑意深了几分。 未过多久,朱门再次开启,那灰衣少年请了二人进去,边走边道:“老爷与夫人有事在身,二位道长且随意走动,若驱得妖邪,必重金奉上” 府内景物错落有序,陈设雅致,却被一些符纸碍了观赏,林青羽随手一揭,看了眼鬼画符,不由道:“咒文粗劣,毫无一丝灵气,那些人是来骗吃骗喝的?” “道长如是说,想必是很厉害” 少年话里奉承,眼里却闪过一丝轻蔑,那些方到府上的道士可不就这么说的? 因着一前一后的干系,林青羽并未瞧见,只毫不谦虚道:“小友好眼力” 少年:“…………道长过奖了” 林青羽一面打量四周,一面道:“陈府之大,怎不见其他人影?府中可是只你一个小厮?” 少年边走边道:“小姐发魔怔多日,府上的仆人多数被吓跑了” 林青羽一挑眉:“小友入府多久了?” “三年” “陈府有邪祟作乱,你不怕?” “钱多” 有钱能使鬼推磨,穷人家的孩子尚不能吃饱穿暖,陈府花重金寻家丁,谁还在乎邪祟不邪祟的。 “你可知陈小姐何时起有异常的?” “半月前” “这异常又是如何?” 少年人却是不说话了。 林青羽拂尘一抬,止了他的脚步,扔给他几钱碎银子,道:“你若极力配合,这银子少不了你的” 少年人看他一眼,将银子揣进了衣兜里,适才说了起来。 第48章 陈婉儿 陈府小姐名陈婉儿,乃家中独女,半月前出门游湖不慎落入水中,得随行的婢女舍命相救适才捡回了一条命。 许是受惊过度,又或是那水底有不干净的东西,至落水后的夜里身子尚且虚弱之人似魔怔一般神情木讷,却又手执长刀四处乱砍。 因着身份的缘故,那些个试图阻拦她的人不能下重手,被砍伤无数,眼看就要朝陈氏夫妇而来,她忽然停了动作,又似行尸走肉回去屋中安枕,陈府上下惊疑不定间心下微微松了一口气,但也只是一口。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一众人战战兢兢一夜,熬到第二日,醒来的陈婉儿却不记昨夜发生之事。 陈氏夫妇一时只当是她落水受惊过度,才会有此等疯魔之症,未免雪上加霜便未将事情告知,私下里遣人找道观道士来驱驱邪。 不料道士还未到府,第二天夜里又如前夜一般,陈氏夫妇惊骇非常,待她恢复之时将人绑了起来关在屋中。 翌日一早,陈婉儿醒来,见自己被捆绑起来怒火中烧,她乃家中独女,自幼受尽万千宠爱,哪里遭过这等罪? 一番哭诉之后,陈氏夫妇心疼归心疼,好在未再放她出来,直到有道士上门。 陈婉儿只在夜里会出现异常,那道士便在夜半之时点灯做法,待至时辰时,她神色如常清明,且还能出言嘲讽几句,陈氏夫妇见此喜出望外。 然而不等法事做完,她忽然挣脱了束缚将身前的道士扑倒在地,一口银牙径自咬上道士的脖颈,惨叫声落在一直惶恐不安的人身上,家丁婢女纷纷四散逃离,陈府上下一时乱成一团。 陈氏夫妇泪眼模糊,欲上前去,但脚下踌躇不前,好在那道士也有几分气力傍身,未及多久将身上的人一脚踹开,两方受力拉扯,脖颈处生生被咬下了一片皮肉,鲜血染红了那素白的道袍。 此举激怒了道士,正欲举剑相对,但见陈婉儿看着他 ,将口中血肉咀嚼一阵,缓缓吞入腹中时,那握剑的手不由自主抖了起来。 他咒骂一声,陈婉儿转眼扑身而来,惊得人拔腿狂奔。 此一事吓得陈氏夫妇缓了三日适才缓过神来,眼见束手无策只得报官悬赏,只是道士来了一波又一波,这陈婉儿的疯魔之症却丝毫不见起色。 待说罢,林青羽与苏清绝对视一眼,林青羽道:“你家小姐在何处?” 少年脚下未停:“二位道长得等一等,今日府中来了贵客,待走了小姐才能露面” 林青羽奇怪道:“陈小姐如此,还有人敢登门拜访?” 少年人点头,道:“小姐身系婚约,虽老爷和夫人极力隐瞒,但仍被那些嘴碎的传了出去,今日那府上来人退婚,二位道长……。” 话音未落,少年人身形一侧,抬手一挡,林青羽朝一边退开一步,苏清绝也跟着退了一退。 长廊游回,三人迎面走来,年长的男子面容有些阴郁,在看到三人时神色又阴沉了几分。 他身侧的年轻男子身姿挺拔,面容温雅,面色无常,一身锦衣颇显华贵,其身后跟着个黑衣的男子,男子手执宝剑,神色冷峻。 苏清绝打量间,林青羽身子一斜,靠近身来低语道:“好一个清贵的男儿,入画定是不错的” 苏清绝默了默,轻道:“师兄的画本自己着墨?” “当然”林青羽微眯双眼,神情惬意:“美人看着总是赏心悦目的” 倒是不假,苏清绝附和点头。 这方交耳,少年已经躬身行礼。 三人停了身形,那清贵的男子看着一身道士装扮的二人道:“可是为婉儿而来?” 陈老爷看了少年人一眼,抬手一挥,接着赔笑道:“正是,下人不懂事儿,冲撞了小侄,小侄莫怪” 少年人赶紧回头给二人使了个眼色,抬脚离开。 林青羽与苏清绝颇具眼力见,亦步亦趋的跟着,待至拐角,林青羽道:“那男子可是与你家小姐有婚约的?” 少年摇了下头,道:“那是楚府的大公子,与小姐有婚约的是二公子” 长兄如父,这来退婚也无不可,只是那小的又是何等模样?林青羽抖了抖拂尘,道:“贵客走了,小友带我二人去看看你家小姐,如何?” “离小姐的住处已经不远”少年回头看他:“道长叫我柳铖吧,这小友小友的,你瞧着比我大不了多少” 林青羽挑眉道:“小友难道不知世间有驻颜一术?” 柳铖看他一眼,转了首:“有归有,但你二人看着就没之前的人厉害,哪里会这等术法?道长难道不是想快快一瞧,起个法事,捞个几两银子就离开?” 林青羽轻笑一声,夸赞道:“小友眼力真是不赖” “见得多自然就有眼力了”柳铖道:“看在你给我银子的份上,我劝你趁早离开,可别得不偿失被小姐伤着了。” “这不是先要捞上几两”林青羽眯了双眼:“你若助我一二,这银子也少不了你的” 柳铖似乎已经习以为常,应得分外爽快:“一言为定” 钱银之于俗世亦如灵石之于仙门,这不论到哪里都是好使的存在,苏清绝想起自己的灵石,心下有些无奈。 第49章 此事不太对 不久,三人行至一扇门前,柳铖掏出钥匙将铜锁打开,抬手一推,紧闭的门扉开启,一股浓重的带着温热的香气扑面而来,站在他身后的二人几不可察地皱了眉头。 柳铖避开身,抬手作请,示意二人入内。 林青羽狐疑瞅他一眼:“怎会有如此浓重的香气?” 柳铖垂了手,道:“药味苦辛,小姐素来不喜,只得点香去其一二” 正是初冬时节,天寒地冻,陈婉儿落水后感染风寒在所难免,林青羽摸了摸鼻子,也未再端着姿态,移步进屋。 “又是来坑蒙拐骗的臭道士” 一道鄙夷声自里传来,林青羽一挑眉头,行进几步,便见榻上端坐着一位衣着娇艳,面容艳丽的女子。 黛眉朱唇,乌发挽髻,不难看出是精心打扮了一番,说来,今日有贵客上门。 林青羽一挥拂尘,双臂环抱,笑得有些肆无忌惮:“小姐这一双慧眼着实厉害呢,那便说说之前的道友们得了贵府多少银子,让我二人心下有个数” 陈婉儿先前见过不少道士,皆是一些举止周正持稳,言语间透着几分高深莫测之人,这假归假却容易忽悠人,而眼前人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让人如何信服? 她一扫二人,轻嗤一声,道:“想来行骗也该作作样子,你真当我府上人眼瞎了不是?” “怎会?这不刚夸了小姐你有一双慧眼嘛”林青羽边说边凑上前,嗅了一嗅。 男子面容突然近在咫尺,陈婉儿顿时一惊,恼怒大喝:“放肆”抬手欲推,却见那人身子飘然退后一步,伸出的双手转眼落了空。 林青羽退回苏清绝身侧,话音有些戏谑:“师妹师妹,她好凶,你替师兄去交涉交涉” 苏清绝看她一眼,径自走上前去:“小姐给银子,我二人就离开” 见换了人,陈婉儿面上的怒容消减了一二:“一百两金子” 若未记错,该是二十两金子才是。 林青羽复又凑上前来:“一百两,金子?” “你滚开!” 陈婉儿嫌恶似的朝后靠了靠,随着她的动作,一道细微的声音跟着响起。 苏清绝垂眸看去,陈婉儿被掩在衣衫下的双足露了出来,那纤细的脚踝处正扣着一道森冷的铁链子。 林青羽堪堪退了一步,低头瞥了一眼铁链,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道:“这一百两金子如何得?” 陈婉儿的目色忽然有些阴冷:“在此留上三日,三日后,这一百两金子便归你了”话音一顿,她掠过二人,视线落在柳铖身上:“阿铖” 屋内炭火烧的火红,暖意肆虐,柳铖已起了一层薄汗,正抬手擦拭间,闻言,面上闪过一抹惊讶,随即垂目自腰间掏出一锭金子扔了过去。 林青羽眼疾手快将金锭子揣进宽大的袖袍中,回身看她:“仅仅只是呆上三日?” 陈婉儿瞥他一眼,视线落在苏清绝身上:“不错,你师妹留在屋中,你去院中” 林青羽当即将静立一边的人拉至身侧:“这可不行,我留下,她出去” 柳铖上前一挡:“男女授受不亲,你这道士别败坏了我家小姐的名声” “这金子你可是不想要了?” 陈婉儿威胁的声音自他身后传来,苏清绝出言道:“无妨,师兄无需担心” 林青羽松了她的手腕,用拂尘将柳铖推至一边,视线直逼榻上之人:“小姐既要留下我师妹,这便得开门见山说道说道了,为何让我二人留上三日?这三日里会发生何事?可是与你落水有关?” 陈婉儿瞳孔一颤,声音尖锐几分:“与你二人无关” 林青羽微微一笑,移步坐到榻上的另一侧,老神在在道:“小姐身子无恙,假作邪祟附身想必是遭遇之事与道士有关,俗世之人无法应对,适才寻道士为之,无奈来的都是些假借名头的骗子,这装邪祟附身的戏码只得继续下去,今日上门正巧中了你的下怀,你既看出我二人乃道门中人,该是知晓我等来去无碍。” 见被挑明心思,陈婉儿有些惊慌,沉默片刻,松了僵直的身子,道:“家中做玉器的营生,常会请一位观象的道士,那道士每月来铺子里一次,与双亲已经熟识,偶尔会来府一观,不想那日起了谋财害命的心思,一路尾随,欲拿我要挟双亲,我被逼无法,跳了水,而今距离他来府之时只有两日,他,他若知我未死,定会杀了我” 林青羽了然道:“此乃官府所辖,你未报官处置,又未告知双亲,如此装神弄鬼可是这道士并非寻常人等?” “不错”陈婉儿抬眸看他,神色有些灼人:“屋内热如火炙,你二人滴汗未显,可见是有一些道行,若助我渡过此劫,我自不会亏待你们”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嘛,好说,好说,不过”林青羽话锋一转,看着她道:“近日陈府之事传的沸沸扬扬,小姐怎能确信他会再来府上?” 陈婉儿侧首看向一边:“他会来的” 林青羽恍然道:“你瞒下此事也是为引他前来?” 陈婉儿不欲多言,只道:“你二人只需助我困住他即可,至于其他无需知晓” 这倒是小事一桩,林青羽也未再追问,她双手揣袖,自榻上起身:“小姐放心,此事贫道应下了” 陈婉儿回过首,视线紧盯面前之人:“当真?” “自然”林青羽一指苏清绝,道:“不过我家师妹定是要与我一道的,我可不放心留她一人。” 陈婉儿轻哼一声,道:“阿铖,带两位道长去左厢房” 林青羽随意作了一礼,与苏清绝一同出门。 门扉闭合,陈婉儿顿时卸去全身气力,蜷缩在了榻上。 第50章 奇怪 柳铖一面带路,一面频频回头打量。 林青羽瞅了几眼,用拂尘敲了敲他的头:“你看甚?” 柳铖将被打散下来的鬓发拨到耳后,神色有些不满,但未发作,只道:“你二人真的是道观里的道士?” “如假包换”林青羽双手环抱,道:“怎么,小友没见过真正的道士?” 柳铖未回,看他一眼,道:“假道士太多了,你若能飞天遁地,我便信你” “飞天遁地?你真当道观里的道士是仙人了?诶?”林青羽灵光一闪,快步上前,搭上少年人的肩头:“你可是见过能飞天遁地的道士?” “我未见过却也听过”柳铖打掉他的手,停了脚步,回身看向两人:“你二人道行不济如何去对付那道士?”说着,抬手推开了一扇房门。 林青羽甩了甩拂尘,笑道:“贫道若有这个能耐,你要如何?” 柳铖昂首,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盯着他道:“我再给你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银子于一个家仆而言并非小数目,他忽然出手大方起来,怕是事出有因。 林青羽一挑眉头,道:“看好了”说罢,指间一动,一柄细长的玉剑凭空出现。 柳铖未及惊讶,那玉剑乍然自眼前四分五裂开来,散作无数寸许长的玉针定在半空之中。 林青羽捻起一根,两指作剑,剑式一动,玉针飞出,其速之快,眨眼消失不见。 柳铖不由睁大了眼,紧紧盯着玉针消失的地方,忽见一片枯叶由远及近在眼底逐渐放大,还未近身,枯叶周身似携了冷冽的寒风割得人面目生疼,他不得不闭了闭眼,又快速睁开,便见两根骨节分明的手指间正夹着那一片枯叶。 林青羽将枯叶递给他,袖袍一挥,五指微张,定在半空中的玉针纷纷朝她的右掌飞去,须臾间,数根玉针又凝结出细剑的模样。 她执剑一指,剑身跟着一颤,周遭的寒风顿时翻涌起来:“如何?” 灰衣道袍难掩卓绝之姿,哪里还是方才那个流里流气的轻浮道士? 柳铖神色有些呆滞。 林青羽轻笑一声,收了剑,用拂尘戳了戳他:“怎么,小友看傻了?” 柳铖回过神来,一把握住身前的拂尘,目色炽热逼人:“杀了那个道士,我给你二十两银子” “人可不是随便杀的”林青羽面上的笑意淡了几分:“你家小姐都未如此说,你为何想要他的命?” “小姐欲借你二人亲自动手,若有万一,还请道长出手”柳铖身子一矮,径自跪了下去。 林青羽眼眸微垂,对上一双泛红的眼,少年倔强的面上露出几分决然之意:“道长若能替我阿姐报仇,我柳铖这辈子任由道长驱使” 林青羽目色一闪:“舍命救下陈婉儿的人是你阿姐?” “不错”柳铖咬牙道:“若无他谋财害命,我阿姐又怎会死?” 林青羽一收拂尘,借力将人自地上拽起身来:“那道士真是谋财害命?” 柳铖站定身子,松了拂尘,斩钉截铁道:“当然” 林青羽眼波流转,道:“近日你家小姐都是这般对待来府的道士的?” 陈婉儿方才的嫌恶几人都看在眼里,柳铖已经见识到此人的能耐,生怕惹他心生不满,忙解道:“来府的道长属二位最为年轻,想是觉得道行太浅才会如此,道长可别怪罪” 林青羽无谓一笑,道:“若你阿姐事真,贫道会为小友主持公道” 柳铖闻言,身子凑近一些,眼里难掩急切:“当真?” “当真”林青羽借拂尘点了点他的肩:“这三日你可得好好供着我二人” 柳铖一抹双眼,面上顿时露出殷勤的笑来:“道长先好生歇着,我去给二位备些酒菜来”话音未落,那小身影便一溜烟跑走了。 林青羽看着他离开的身影若有所思,片刻后,她回身看向不甚言语之人:“师妹可觉奇怪?” 苏清绝点了下头。 林青羽等了一等,却见她无意言明,嘴角勾起一抹笑来:“师妹且说说哪里奇怪,看看你我可是心有灵犀” 苏清绝顿时明白过来她方才是再等自己的回答,眨了下眼,道:“俗世里的道士是寻常之人,不具灵根,常借灵砂符纸驱避邪祟,而御剑术乃灵根结珠后才能习得,如柳铖所言,那来陈府观象的道士怕是仙门中人,但仙门有戒律约束,肩负世间安宁之责,想是不会为俗世的钱银去谋财害命,如此,这陈府一事定不似二人说得那般轻巧” “师妹果真与我心有灵犀”林青羽弯了双眼,关上房门,拉起她的手臂,道:“一百两金子,这陈小姐出手真是大方,你我便顺道给她治一治风寒之症,走,去瞧瞧汤药可是对症” 苏清绝看了一眼,道:“师兄,男女有别” 林青羽如今一副男子模样,此举落在旁人眼里确是不妥,不过她并无这番忌讳,反而扬眉一笑,道:“无妨,我与师妹两情相悦,不怕旁人说三道四” 苏清绝自是不怕此事,让人无所适从的是那亲密的举止,自青砚门一遇,林青羽明媚粲然,热诚放达,容易让人生出几分亲近之意,青渊遣她来待自己这个方入门的弟子的用意不言而喻,但就是这份热诚令人有些惶恐。 若自己是阿元,玉琉光,金郁琉,青渊,以及眼前的林青羽所给予的善意便可心安理得的受着,只是这一切并非自己所有。 这方沉默,林青羽只当她介意此举,又不好言说,便松了手,笑道:“你可是小师妹呀,无需与师兄师姐们见外,所想所觉但说无妨。” 苏清绝微微一笑,道:“我心悦师兄,自不会见外” 她一改平日的乖顺与木讷,话里可见几分打趣的意思,林青羽不由一笑,与她一同朝柳铖离开的方向走去。 “陈府之大,这膳房可得一通好找” “陈小姐的汤药有异?” “师妹真是聪慧,不过屋中的浓香掩去大半的药味儿,此事尚且存疑” “师兄可是已有眉目?” “世间之事逃不过爱恨情仇四字,师妹且猜猜此事为何?” 苏清绝想了一想,如是道:“陈婉儿如此大费周章可见主仆情谊深厚,但于她而言却不至如此,只是这其中缘由不甚明晰,我推测不出” 既是猜测,重在一个猜字,哪里需要得出真正的缘由? 见她回得一本正经,林青羽眯眼一笑,道:“无妨,去了缘由也不过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你我先看着便是” 第51章 窥心 陈府很大,却不见一人身影,两人兜转半响适才寻到了煎药的地方,林青羽对医理有所涉猎,能辨识诸多药草,不过一观一嗅就知药包里药材的功效,但却与所料大相径庭,这就让人犯了嘀咕,她打量四周一番,开始翻找起来。 苏清绝欲出手相助,见她边找边归整,经手过的物件丝毫看不出被动过的痕迹,便未动作。 不久,林青羽直起身子,一面将别在腰间的拂尘取了下来搭在手臂上,一面道:“清绝可有心悦之人?” 这风马牛不相及的一问让人一时有些反应不及,待察觉言外之意,苏清绝道:“师姐已经知晓?” 林青羽却是接话打趣道:“哦,师妹果真有心悦的人啦,快说说是何人?” 苏清绝顺势回道:“我心悦之人难道不是师兄?” 这调笑的话语由她正经模样说出虽是缺了一些生动的意味,不过肉眼可见的,比之前的少了一些拘谨和生疏,林青羽心下微喜,朝她眨了眨眼:“师妹说得极是” 事情已有些明了,两人折了回去,一路林青羽说起自身的猜测来,苏清绝惊诧之余,也明白过来陈婉儿为何如此大费周章。 那不曾言明的缘由对于未出阁且有婚约在身的女子来说太过难以启齿。 俗世之人无法修炼天地灵气,人命危浅,至多不过百年,与仙门中人无法相提并论,适才立下诸多清规戒律,而不与俗世之人结亲是为其一。 凡所违逆者受灭灵刑法,并逐出师门任其自生自灭,因仙门之中有结道侣一说,犯戒者寥寥无几。 今陈婉儿一事怕是因此而起,若那人情深意长,请辞师门,两人在俗世做一对眷侣也是一桩美事。 深情错付,徒增怨恨,而她能以常人之姿去手刃仙门中人,这份胆量与心性让人刮目相看。 林青羽颇觉惋惜:“若真如此,陈家小姐性子刚烈,许是会玉石俱焚” 苏清绝不置可否,道:“凡境途自择之,不惧不悔,不恼不怨,师兄无需忧心” 这本是宽慰之言却让林青羽心下一动,人之秉性品行,其所经历,皆能自言行举止,坐卧行谈看出一二。 青砚门已经久不收徒,现如今,门下的弟子都是自小拜入师门,如小师妹这般年纪入门,同门间少不了要花一段时日来摸清彼此的脾性。 因着她是与司央一道的干系,几人曾问过一二,谁知一向心中不藏事的妖竟未置一词,让人很是奇怪。 不过这几日来,她行事循规蹈矩,乖顺知礼,看着极易相处,正当感慨门内终于来了个贴心之人时,师尊临行前的一番嘱托让人得见那乖顺之下,是若即若离的疏离。 师尊言她自小受难,心门难开,可借修行之故开解一二,然一路行来,她少言少语,不显山露水,旁人很难发觉真实如何,眼下一语,窥得几分。 关于陈婉儿,旁人听闻很难不动恻隐之心,于她而言,遭此境遇只因是其自身造就,至于结果如何该是甘之如饴。 心性明澈果决,又见一分凉薄,而这凉薄怕是自绝境生出,不仅是对旁人亦是对自己。 林青羽抬手将人揽了一揽,道:“怨也无妨,恨也无妨,不若师兄我可是会心疼的” 这一举动比之之前更为亲密,苏清绝身子顿时僵了起来,好在不过片刻,禁锢的手臂撤了开来,只听她道:“陈老爷” 陈老爷在院子里来回踱步,瞧见来人,疾步迎上前去:“道长,小女你可见过了?” 林青羽颔首,举止言谈顿时沉稳持重起来:“陈老爷无需担心,三日后令千金将会无恙” 陈老爷身子一震,喜出望外道:“当,当真?” 林青羽仰颔道:“当真” 陈老爷双手不禁交握,连连道:“好,好,好,道长若能治好小女,老夫定不会亏待二位” 林青羽一甩拂尘,半真半假道:“令千金身上的邪祟已被封住,这几日需陈老爷与夫人多与她说说体己话,守神守心,不堕迷途,拔除邪祟才会事半功倍” 陈老爷面露为难,叹了口气,道:“小女不满定下的婚事,一心想退婚,老夫未应,与我离了心,自她落水以来,府上也只有她娘能与之好生交谈一二,唉,早知如此,这婚就该一早退了” 林青羽道:“姻缘天定,陈老爷无需过于忧心,今一解亲事,换得与令千金合心,也是桩好事” “道长所言极是,不过唉”陈老爷看向一扇紧闭的房门:“这丫头还在与老夫使性子” 此乃家事,陈老爷无意多说,得了定心丸,也未再久留,隔着房门叮嘱几句便离开了。 眼下无事,林青羽起了作画的心思,苏清绝见状回屋入定。 她铺开画纸,纸面干净无暇,尚无人无物入画。 作壁上观,置身事外,看来小师妹不是多管闲事之人,这该如何破之? 她不比孩童,不好哄骗,师尊留下的可真是一道难题。 林青羽挑眉一笑,执笔落墨。 第52章 问心 因陈婉儿装神弄鬼吓跑了家丁婢女,如今府中只剩柳铖一人,他平日里做得是洒扫跑腿的活计,生火做饭是半点不会,几人起居顿成难事。 人嘛,离不开三食一宿,府中无人生火,府外却有现成的,陈老爷定了天香楼的饭菜,每到时辰自有伙计送上门来,不过今日突然间多了两人,柳铖出门跑了一趟,待到时辰,提着食盒回了府。 近日陈婉儿性情不定,甚少有一家团圆和睦的时候,今日破天荒的要与陈家二老同桌而食,二老见状顿时难以自控,一时间老泪纵横。 柳铖布完菜,退了出去,提着食盒绕至东边的房屋。 屋外的石桌旁立着一位男子,男子正俯身落笔,神情专注。 听闻道观里的道士擅画灵符,柳铖心下好奇,上前一瞧,却见他是在作画。 画上寥寥几笔勾勒出一女子窈窕的身姿,而着墨最多的是女子的青丝,青丝挽髻,别起一根玉簪,至于面目却是留白。 柳铖奇怪道:“道长怎不画脸?” 林青羽收势,直了直腰身:“不知长相如何画?” 柳铖一呆:“不知长相画什么?” “问心”林青羽指了指画上人:“你且说说能瞧出什么?” 他说的玄乎,这画中莫不是有什么玄机?柳铖复又细细看了一遍,仍未瞧出门道来,便道:“她是个女子” 林青羽闷笑一声,道:“不错,是个女子” 柳铖面上露出一抹尬色,不服气道:“你来说说有何玄机” “我可有说过这画中有玄机?”林青羽袖袍一挥,石桌上的笔墨纸砚顿时消失不见。 柳铖微微一惊,反驳的话抛在了脑后,他眨了眨眼:“道长的道行不低吧?” “还成”林青羽接过他手中的食盒将饭菜摆了出来,坐下身,一瞅立着的少年:“一道用?” 柳铖摇了摇头:“那位道长?” “师妹不喜这些” 林青羽夹了菜,慢悠悠的吃了起来。 这可是天香楼的招牌,柳铖看他一眼:“你未问她怎知她不喜?定是你想吃独食吧” 林青羽睨他一眼:“我是这种人嘛?” 柳铖转身:“我去请她”说着就要朝屋里走去。 林青羽拂尘一甩将人勾了回来,摁在石凳上。 “师妹歇息了,你若扰她清梦,她会扒了你的皮” 柳铖想起那不甚出言,又未摸准脾性的女子,于是不再动作,安坐下来:“道长的道观可还收徒?” 林青羽收了拂尘:“小友要离开陈府?” 柳铖点头:“阿姐不在了” 林青羽一面夹菜一面道:“你阿姐因救陈婉儿丧命,这救命之恩能让你在陈府安稳度日,你莫辜负她的深意” 柳铖垂头,看着自己一双粗糙的手,声音低低:“我知阿姐用意,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命都是主子的,主子死了哪里有下人活的道理,她拼死救下小姐也是为了我,但这拿命换来的安稳我不要。” 林青羽眉头一挑:“你又为何想入道观?” 柳铖抬头,黑白分明的眼不掩恨意:“习得本领,杀了那些个作恶的臭道士” “不错,不错,有志向”林青羽连连点了几下首。 柳铖一喜:“道长愿意收我?” 林青羽上下扫了他一番:“道观可不是随意就能入的,需经受诸多考验” 柳铖一拍胸脯:“我可不惧,道长且说。” 林青羽忽然郑重起来:“无他,先卖五千碗馄饨” 柳铖一愣,随即眉头微颦:“卖馄饨?” 林青羽煞有介事地点头:“这看得便是你的耐性与毅力,怎么,这就怕了?” “怎会?”柳铖站起身,腰板挺直:“便说定了,不许反悔” 林青羽扬眉:“自然” “我去给夫人和小姐煎药”柳铖朝他咧嘴一笑:“道长先用着” 林青羽摆了摆手,埋首扒菜。 很快,四周安静下来,再不闻一点声响。 屋内,苏清绝抬手覆上心口,她并非一心潜修,二人方才的交谈声尽数落于耳侧。 问心,问心,问的又是何时的自己? 不论何时,想必于正道而言都是不堪的罢。 第53章 意料之外 自苏清绝入定,连着两日未曾露面,林青羽同为修士,知晓无碍,但落在给二人送饭的柳铖眼里就有些不对劲了,一日里总要问上几次才肯罢休,那一副关切的模样比他这个同门师兄还像师兄。 不怪乎柳铖着急,于俗世之人而言这饭少吃一顿两顿的倒无妨,但一连两日滴水未进,还不得饿晕过去?且仇人来府的日子临近,关键时刻,不可有丝毫懈怠,这一日里跑得比之前愈发勤快了。 刺杀、毒杀、暗杀……林青羽听他念叨了半晌,着实有些聒噪,眼见熬过了饭时,手起刀落,径自劈晕过去,提人进屋。 苏清绝已经起身腾了榻子,林青羽将人放下,合掌拍了拍,道:“大梵天境修灵识力,突破如何关乎心道,得徐徐图之,不可性急,走,与师兄出去瞧一瞧,说不定就破境啦” 此话一语中的。 心有杂念,踌躇不前,何论心道? 苏清绝深知自己的瓶颈所在,适才想离开青砚门,不想半路被截了道,而这两日冥想更增几缕烦思,的确不该继续下去,她随人出了屋。 “师姐的修为到了何种境界?” 林青羽朝她眨了下眼:“问道” 结珠修道,经灵虚开气路,小梵天锻身,大梵天开灵识三重大境界才至踏入上仙道第一境。 问道尊,大道万千,此乃问天下之道,亦是问自己之道,大道成,则道心成。 青砚门中,林青羽排行第三,对修行不甚上心之人的修为尚且如此,何论其他人? 青渊门下的弟子不容小觑。 苏清绝弯了弯嘴角:“师兄真厉害” 她的奉承之言一向接的恰到好处,也不知是谁教的,林青羽弯了眼,不吝夸赞道:“师妹也是不差的” 苏清绝笑了笑。 两人来到院中飞身上了屋顶。 天色苍茫,不见阳景,只有凛冽的朔风扫起片片残叶,两两纠缠,飘摇不定。 “师兄可会杀了他?” 陈府一事,事涉俗世之人尚且好应对,但牵扯仙门中人必会涉及身后的师门。 “先瞧瞧,若是该死杀了无妨”林青羽说着足下一点,身形几纵跳跃,落在了陈婉儿所在的房屋上。 远远望去,屋上人影忽然成三,苏清绝飞身过去,便见林青羽好整以暇的抱着手臂,嘴角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笑容。 与她相对的两人正执剑而立,神情戒备。 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初入陈府时有过一面之缘的楚家人。 二人的出现不合时宜,林青羽并未询问,只道:“莫惊,此地位置甚好,你看你的,我瞧我的”说罢,便坐在了叠叠灰瓦之上,视线径自落在一人身上。 两人相觑一眼,撤了长剑,楚长珏迎上她的打量,道:“道长在看什么?” 林青羽毫不避讳道:“看美景” 楚长珏身形微移,对身侧人道:“云峥,换个地方,别扰了道长赏景” 林青羽见状,道:“你不是为那道士而来?” 楚长珏脚下一顿,看向端坐的人:“道长已经知晓?” “不过推测一二”林青羽道:“陈婉儿落水至此,治病疗伤,装神弄鬼,又瞒得众人,这些事宜非她与柳铖能一力为之” 楚长珏躬身施了一礼:“婉妹一事令人痛心,道长既已猜到还望守口如瓶” 林青羽颔首,道:“当然” 楚长珏接着道:“世内与世外皆有宗法礼制,想必此事道长会尊理法论事。” 林青羽当日为柳铖露的那一手便未再藏着掖着,能被看出非俗世的道士也是应该,她微微一笑:“替人清理门户也算好事一桩” 楚长珏跟着一笑,复又执掌施了一礼。 守正知礼,谦谦君子,林青羽眯了眯眼:“不过,此事该是关乎令弟才是,怎不见他?” 楚长珏坦然道:“涉及危险,我未允他同行” 事关仙门,的确危险,林青羽复又道:“既如此,有陈婉儿一事在先,府上何故出手相助?” “不论世交之情,她经此磨难,旁人怎不动恻隐之心?” “公子重情重义,令人佩服” “道长谬赞了” 两方礼于言谈,苏清绝静立一旁,视线早已飘至一边。 林青羽来此是为赚了银子去醉花楼,醉花楼的营生她曾亲眼所见。 她丝毫不曾掩饰自己好男色的模样,原当与那醉花楼是一路行径,不想自其举止言谈之上不见半分轻佻出格之举,想必她好的不过是个眼“色”罢。 出神之际,忽听林青羽道:“便是那个道士?” 苏清绝凝神看去,陈老爷正带着一身白衣道袍的男子穿过游廊朝这边的院落走来。 楚长珏声音沉了几分:“月半之日,不会有错” 林青羽扬了眉头:“师妹可能瞧出什么?” 苏清绝看着行来的身影,如是道:“非世外之人” 楚长珏顿时皱了眉头:“是俗世常人?” “不错”林青羽站起身来,话音意味深长:“看来此事不简单啊” 第54章 俗世里的道士 楚长珏与云峥避开身来,探出双目,紧盯那人道:“此人曾带婉妹御剑飞行,舍弟也曾亲眼所见” 林青羽朝苏清绝靠了靠,一同隐在了屋脊后方:“令弟亲眼所见?” 楚长珏犹疑片刻,道:“婉妹曾为此人暗地来府找舍弟退婚,舍弟只觉是在骗他并未应下。未免纠葛,两人约定相见之日,因着那人的身份,婉妹只许舍弟远远跟着,他亲眼见此人御剑来去” 林青羽侧首看向他:“落水之状又是如何?” “那人将二人扔进了湖中,等至湖面无波后离去,舍弟见状下水寻找,未过片刻,那随行的婢女将婉妹推出了水面,婉妹适才得救” 当日情形经他三言两语道出,几人未亲身经历也知其中的惊疑、踌躇与凶险。 陈婉儿与婢女落水,楚家公子若能极时将二人救出,不牵扯上人命,二人倒不会如此憎恨那人,但世事两难全,楚家公子若一早出现,怕也落得身死的下场。 那被心仪之人谋害的惊疑憎恨,救与不救的踌躇挣扎与咫尺间的危机胶着不下才至如今的局面,有人生,有人死,其中滋味也只有在乎之人才能感同身受的罢。 林青羽心下惆怅,视线微移,一瞥进院之人,对苏清绝道:“事有蹊跷,师妹紧跟我” 苏清绝点了点头。 林青羽掌心落在她的肩上:“小心” 苏清绝再次点头:“师兄也是” 林青羽勾唇一笑,未几,开门声响起,她借力一跃而下,苏清绝紧跟其后。 房门并未关上,林青羽的身影径自掠了进去,那飘忽的身法犹如一缕轻烟擦过两人的身侧,须臾间,一人倒地被云峥扶至一边,另一人则被拂尘缠住了身子。 陈婉儿已经自榻上站起身来,经粉黛描过的面容艳丽照人让人瞧不出一丝病容,然脚下的步伐却有些虚浮。 被捆住的道士先是一惊,随即看着突然出现的几人,面上闪过几分迷茫,忽见逼近的陈婉儿来者不善的神情,身子猛后退一步,大喝一声,道:“我乃陈老爷请入府观象的道士,你等如此对我实乃大不敬,快放了我!” 陈婉儿脚下一顿,复又快速靠近,一双秀眉拧作一团:李星舒在哪里?” 道士一愣,狐疑看她:“你怎与陈老爷都在问此人?他是谁?” 陈婉儿目色如刀,似要将眼前人千刀万剐,她看了眼前陌生男子一眼,双手闪电伸出,十指掐上那人的脖颈,声音犹如自牙缝挤出一般:“李星舒他在哪里?在哪里?” “贫,贫道不知,不知,快,快松手,你,你救,救我!” 道士身体被拂尘捆着,无法挣脱脖颈处的钳制,未过片刻,那张白净端正的脸憋的通红一片,一双目极力朝几人看去,声音断断续续。 两人话语一来一往,旁观之人不聋不盲自能看出几分不同寻常来,他虽与前人无关,今日又如期而至,若说两者没有干系似乎说不过去,一时间皆未动作。 陈婉儿恍若未闻,十指紧扣,声音尖锐起来:“说,他在何处,李星舒在何处?” 无人出手,男子又惊又怒,他睁大了眼看着面前的女子,声音嘶哑,自喉咙挤出:“贫,贫道不,不知” 陈婉儿闻言下手愈发重了,满腔的恨意都凝结在了一双手上,眼见男子白眼向天,进出无气时,楚长珏出手制止了她。 “婉妹,此事有异” 陈婉儿微一切齿,目里愤恨不减,手上则撤去了力道。 道士顿时剧烈咳嗽起来,唾沫星子飞溅到了眼前人的衣袖上。 陈婉儿嫌恶似的退出半步,怨憎的目光却未移开半分。 楚长珏道:“道长今日为何来此?” 道士眉头紧锁,声音沙哑道:“陈老爷遣人送信请师傅下山驱邪,因着观里曾受陈老爷香火,受师傅之命我才来了此地,你若不信大可去问陈老爷” 此话出乎意料,楚长珏一顿,道:“观里可有道士每月来替陈府观象?” “南域道观没有几座,每日自八方而来问世参禅之人都快踏破门槛了,这来陈府要经五日马上颠簸,又怎会每月至此?”道士环顾几人,气闷道:“贫道奔波千里,你等便是这样待客的?” 如此,那每月来府之人又是何人? 众人心思不明起来。 “不”陈婉儿突然大叫一声,凑上前去:“他曾言道是白云观的道士,不会有错,定是你在骗我!” 见她靠近,道士身躯一震,一面快速朝后退去,一面吼道:“贫道何故骗你?白云观从未有过名唤李星舒的人,你才是被骗了吧?” 吼声震耳发聩,陈婉儿霎时被定住了,眼里渐渐起了水雾:“不,不,不会的,不会的,他不可能骗我,他,怎可能骗我!你胡说!!”说罢,眼底恼意乍现,作势朝人扑去。 这杀意比方才有过之,无不及,道士顿时大惊失色,身子挣扎起来,对林青羽吼道:“快,道友,道友,快松开,快松开!!!” 林青羽五指微张,禁锢一松,道士未及反应,收势不及一连退后数步,直至被门槛绊了脚,眼见要摔倒在地,他右手飞出朝几人甩出几张符纸,左掌拍地,双脚一蹬借力起身。 符纸五分落在几人周身,若隐若现的莹光自符纸上闪现朝四面铺开,将人围困其中。 符纸做阵,此乃正统道观之法,林青羽一挥拂尘,止了陈婉儿的身形。 那一扑似是用尽全身力气一般,陈婉儿脚下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道士踱步回来,摸着脖子怒声道:“欺人太甚,欺人太甚,简直欺人太甚!!!” 楚长珏看了云峥一眼,对道士施了一礼:“事出有因,望道长勿怪” 道士非是蠢笨之人,自方才的三言两语中猜出几分缘由,不过今次无辜受难让人憋屈的紧,他冷哼一声,指着脖颈,道:“此伤一两银子” 此人若是毫不相干之人,对于方才所受惊吓,这一两银子着实不多,楚长珏点头示意。 云峥扶起陈婉儿,自腰间掏出一两银子掷给他。 道士见了银子,怒气消了几分,抬手撤去符纸,将银子揣进袖里,尔后看向一人:“道友身法不错,哪个道观的?” 林青羽弹了弹拂尘,道:“子虚观” “不说便不说了吧”道士瞥他一眼,对陈婉儿道:“你说说打着我白云观名号行骗之人是何模样?” 陈婉儿闻言,目色微微亮了几分,移步朝里屋走去。 道士朝林青羽靠近些许,小声道:“这疯癫的模样可是被骗财骗色了?” 林青羽看他一眼。 道士了然,失财又失色,的确是难以启齿了些,难怪会如此行事,心下火气一下消了大半,他压低了声音:“道友是在帮着抓恶人吧?这抓到了给多少两银子?” 林青羽一挑眉头:“一百两” 道士顿时睁大了双眼。 “金子” 道士微微一呆,片刻后将人拉至一边:“一百两,金子?” 林青羽颔首:“不错” 道士目露精光:“在下傅善行,愿助道友一臂之力” 那人既能冒充白云观的道士,许是与道观有些干系,要明身份还需从此处入手,傅善行能入局再好不过,显然他也知晓其中的缘由。 林青羽颔首:“好说” “爽快”傅善行一笑:“七三分,我后来者,只要三成” 还是个懂分寸的人,林青羽笑道:“一言为定” 傅善行顿时眉开眼笑,扫过几人的眼非外温和。 两人的私语声不大,旁人很难尽数听清,但自神情来看,似乎谈妥一事。 楚长珏看了二人一眼也未询问。 不久,陈婉儿折身回来,楚长珏上前两步,接过她手中破损的卷轴打了开来。 那是一幅画像,画纸千疮百孔,似经人用利器捅来泄愤一般,好在一张脸完好无损。 面目不俗,谓之佼佼,陈婉儿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芳心暗许也是当然。 林青羽上前打量一番,道:“你可见过?” 傅善行凑了过去,细瞧片刻,一指画上人:“这这这这不是那采花贼?” 几人闻言皆朝他看去。 陈婉儿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急切道:“你见过,你见过他?” 傅善行活了二十个年头从未有过像今日一般被一个柔弱的女子掐着命门的时候,这若被传出去可真是不要脸面了,他费力抽出手臂,拉开二人距离:“男女有别,男女有别” 陈婉儿握紧拳头,道:“快说” 傅善行见她不再近身,仰首想了想,道:“白云观每三年一次的道会知晓吧?道会三日,广开六门,驱除邪祟,这临近的便是去年” “观里有处桃花苑,乃问姻缘之地,美名其曰,桃花问仙。喏,就是此人,扫落满园桃花,树上不留片叶,反倒给地上铺了三重桃花毯,这可气煞掌管花苑的小师叔,不过后听此人来头不小便不了了之了。” 楚长珏出言道:“道长那日亲眼所见?” 傅善行看他一眼,道:“当然” 楚长珏却道:“听闻桃花问仙,非女子不可问,你怎在此?” 傅善行坏笑一声,道:“桃花苑里姑娘多嘛,贫道迟早是要还俗娶妻的,这不得来瞧瞧,何况非我一人” 陈婉儿忽然接了话头:“那场花雨是为阿姐所做” “诶”傅善行诧异道:“陈家大小姐找到了?” 陈婉儿摇了摇头,垂了眼帘,声音轻轻:“那日落水之前他提及一人与我模样别无二致,而那场惑人心智的桃花雨与这一年的情深意笃皆因那人,世间长相一样之人非一母同胎莫属,此人定是我失踪不见的阿姐” 话音一顿,她的声音忽然高了几分:“真是荒唐至极!可笑至极!” 那悲愤与痛恨一起迸发,让人一时不知如何安慰。 林青羽朝苏清绝靠了靠。 几日来陈婉儿对所经之事忌讳颇深,从未主动提及,两人连蒙带猜适才窥得一二,不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让人目不暇接。 “师妹头可疼?” 苏清绝摇了摇头。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陈婉儿如何说,二人便如何做,至于其中因缘际遇如何,都与二人无关,且入府中,也是她一直应对,自己并未耗一丝一毫的心力,这头疼更是无从说起。 林青羽嘴角噙笑,目藏宠溺,倒是忘了,若论头疼,自己这师妹怕是最不头疼的那个。 傅善行突然道:“这是你师妹?” 林青羽看他一眼:“不错” “你这师兄当得不厚道啊”傅善行抱臂道:“师妹可是用来疼的,你瞅瞅你给弄得多寒碜” 苏清绝看他一眼,接了话头:“与师兄无关” 声音艳丽,委实动听,不过这相貌,真是可惜了,傅善行面上惋惜的神情丝毫不掩。 林青羽抬手给了他一记:“我家师妹喜欢如何便是如何,与你何干” 再如何都是同门不是,傅善行拍了自己嘴巴一记:“得,我多嘴” 这方低语,另一边楚长珏已经微弯腰身,拍了拍她的背:“婉儿,下落要紧” 陈婉儿身子微动,沉默片刻,她抬眸看向傅善行,目色灼人:“说,此人是谁?” 傅善行一摊两掌,道:“方才不是说过了,贫道只知他来头不小,若真想知晓你得问我师傅才是” 林青羽道:“陈小姐前日里笃定此人会来,可是还未到时辰?” 傅善行的出现乃是意料之外,众人一时将目光尽数聚在了他的身上,反倒忘了此事,只要能见到人何愁不知其身份? “他每次来得时辰不一,不过”陈婉儿目色暗了暗:“那日他能痛下杀手可见我活着于他而言是个威胁,若知晓我未死定会前来。” 傅善行微微拧了眉:“府上人手不见一人,他若来此,你等会知晓?怕不是已经来了罢?” 说罢,朝门边走去。 这话有些瘆人,楚长珏与云峥已经护在了陈婉儿的身前。 林青羽与苏清绝却是没有动作。 楚长珏看了眼二人,道:“道长可有发现异常?” “尚未”林青羽拉着苏清绝坐在了凳子上:“来,师妹,先喝口水去去惊” 走至门边的傅善行闻言折了回去:“道友布好局了?” “布局?”青羽一面斟茶一面道:“费心费力,贫道还想多活两年呐” 傅善行左右瞧了两人一眼,神情自若,不见丝毫异色,可见胸有成竹,他跟着坐了下来:“道友有何对策?” 林青羽将茶水递给苏清绝,扬眉一笑:“自然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这叫对策?这叫没有对策!!! 傅善行面露悦色,豪迈击掌:“道友的性子对我,世事无常,活在当下,甚好,来,以茶代酒,贫道我敬你一杯。” “难得道友亦是爽快之人”林青羽微勾唇角,递给了他一杯茶。 碰杯之际,苏清绝自杯上抬眸:“来了” 几人神色顿时一变。 林青羽闻言饮了一口茶水:“走,抓蛇去” 傅善行一口囫囵吞完,作势跟上。 第55章 李星舒 陈府大门无人留守,来人径自入府,一路朝小院而来。 他打着白云观的名头,身为观内弟子怎能坐视不理?傅善行抢先将人堵在了回廊之上。 狭路相逢,两人一时没有动作。 道袍相同,冠发一致,怎么看都是同一个道观出来的,且相比于自己这个正宗之人,此人看着更具道士出尘的风姿。 傅善行仰首而视:“敢借我道观名号招摇撞骗,做下恶事,胆量倒挺大哈” 被戳破身份,李星舒一张冷峻的面上并未有丝毫的异色,仅仅瞥了他一眼,抬脚行进。 这副未将人放在眼里的倨傲模样顿时引起傅善行的不满,他嘴不留情道:“耳聋,眼瞎,还是个哑巴,这都瞧上你什么了?” 李星舒未置一词,仍旧面不改色地朝前走去。 回廊不长,随着他的步伐两人距离越来越近,傅善行一挑眉头,咧了嘴角:“作贱陈府姐妹,辣手摧花,这大抵不是人吧,不是人的东西还敢来此?” 这话颇为刺耳,李星舒足下一停,目里寒光一闪,灵气乍现,无形的威压犹如一座高山压了下来。 俗世之中传承的正统道观道士身经洗髓丹洗髓,虽不比天生灵根的修士但也能纳世间灵气修行,尤甚常人,却远远不能与仙门中人媲美。 威压之下,傅善行的肉身撑不过一瞬,而他不知眼前人身份,兀自轻蔑视之,所谓不知者不知死活,说得便是此人。 目睹这番挑衅,隐在树上的林青羽微弯唇角,指间玉针飞出落在他的身前,将威压阻隔下来。 灵气本无状,两两相碰,风摧气涌,折木断廊。 傅善行看着突然出现的景象只觉惊骇非常。 相比之下,李星舒只是皱了眉头,凝神朝他看去。 水色相抵,银波收边,巨大的气流在傅善行周身扭结成了实质,而挡在他面前的是一根肉眼难察的玉针。 一针抵万山之势,不容小觑。 李星舒收了势,经两力搓磨的回廊转眼碎成木屑随寒风起伏。 他一扫四周,声音带着冷意:“何人在此?” 话音一出,无人应声。 木屑迷眼,傅善行抬手揉了揉,看向长身玉立之人,神色颇为凝重:“你非俗世之人” 李星舒移目看他,目色凌厉:“你背后之人是何门派?” “你又是何门派?” 傅善行不避不退,昂首迎视,心思却急转直下。 风摧气涌,回廊弹指成屑,这哪是寻常人能做出的? 方才形势危急,自己能安然无恙必是有人出手,而整个陈府不过就那几人,这相助之人不做他想。 仙门,这个同妖族魔族一起流传在俗世里的传闻已有千年之久。 自人族与妖族修睦,结束战乱割据之景以来,妖族避世,仙门归隐,能见到二者之人不多,若非有五月五,开仙门一说,世人只怕早已忘记仙门的存在。 而今陈府一事涉及仙门中人,不论如何想都有些难以置信。 道观与仙门,因灵根之故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那是常人穷极一生都无法达到的境界。 仙人难觅,仙缘难求,今次一遇,以剑问仙! 傅善行抽出腰间长剑,眼神锐利,气势冲天。 李星舒未言,见人不露面,身形一动,劲风骤急。 傅善行见他动了,心神已经紧绷到了极致,他紧握剑柄,起势一剑刺出。 “铮” 不过一息间,碰撞的声响突然自身前响起,紧接着不知哪里来的柔力将他推了开来,傅善行心惊之余收剑定睛,一人已经与李星舒缠斗在了一起。 两方攻势迅猛,剑光寒胆,剑气横飞,激起周遭无数木屑残叶,如针如刃,将人周身割得生疼。 余威尚且如此磨人,那真正的威力又是如何?傅善行方才心头一热,拔剑出鞘,而今再想,竟生出一些后怕来。 第56章 疑云重重 “你在瞧甚?” 一道声音近身响起,林青羽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身侧。 傅善行目色未动,如实道:“看你师妹” 女子身姿欣长,粗布灰衣,青丝绕簪,是俗世之人最平常不过的利落模样。 平平无奇便极易让旁人忽略,何况此人不甚言语,他只当是陈府的婢女未曾多瞧,直到听闻“师妹”二字,而这两字如今的分量已与之前大不相同。 林青羽视线落在交手的二人身上:“看我师妹做甚?” “摊上你这个师兄,你师妹不容易啊”傅善行打抱不平道:“做师兄的不该冲在前面?” 林青羽哼笑一声,道:“如你一般?” “当然”傅善行朝他扬了扬长剑:“她若不出现,我这一剑可是要问仙的” 林青羽一瞥长剑,道:“现又如何?” “不问也罢”傅善行颇识时务,将剑收回剑鞘:“你等可是已经知晓他是仙门中人?” 林青羽颔首:“不错” “诶”傅善行有些失望:“我当你仙门中人高高在上,无欲无求呢” 林青羽“噗嗤”一笑,道:“仙门中人也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怎会无欲无求?” “今日一见,的确如此”傅善行深以为然地点了下头,这二人面目言谈如世间大多数常人一般,哪里有半分传闻中世外之人的样子? “你师妹的修为在他之上?” “不分伯仲” 不分伯仲,胜负就在刹那之间,不过眼前之人还未出手,傅善行并不担心自己的性命,转而问及陈府一事。 两人好整以暇地交谈起来,苏清绝那边却是胶着不下。 修为境界相同,本不会出现上位者施威致使人灵珠无法运转一事,然李星舒的功法有些奇怪。 起初交手时尚未觉察异色,而至过了几招,自己体内的灵珠在运转间出现莫名的颤动。 灵珠乃气源所在,灵珠不稳,波及气穴气海以及气脉,因着混元经与阴阳纳灵诀的缘由,自己体内的气路已经十分稳固,不该出现灵虚境开气路时才会有的异常才是。 双方交手,最忌分神,但灵珠的颤动总让人在过招之时差了半式,心有余而力不足大抵如此。 苏清绝敛去三分心神,身形不再避闪,执剑迎击,剑势快如疾风,直刺交手之人命门。 这一招攻其不意,不想灵珠复又一动,剑势顿时弱了三分,李星舒不费吹灰之力将攻势挡了下来,执剑紧逼,纵横相交的剑身骤然擦出两道极致的剑光来。 苏清绝看着逼近的人影,剑身一震,隐在灵剑之中的灵气陡然一荡,周身霎时掀起猛烈的剑风。 剑风势如破竹,却未将李星舒逼退分毫,他身如高山一般巍峨不动,反自以周身灵气将苏清绝震退开来,随即身形化影,眨眼又近身前。 苏清绝还未来得及稳住身形,剑尖已经朝心口刺来。 步步紧逼,穷追不舍,不留分毫喘息的余地,她灵识一闪,两道剑刃自剑身飞出,迎上身前的剑尖。 凭空出现的剑刃一前一后攻了过来,李星舒反应极快,改刺为劈,斩向剑刃,而那剑刃竟不具丝毫力道,乍然散作了一抹云烟! 他眉头一皱,并未收势,长剑所携的八分气力又径自迎上第二道剑刃,剑刃如云烟凝结,方一触及又散了开来,而女子身形已经退出几步开外。 迷惑之术,李星舒目色一凛,带剑追去。 他再次逼近,苏清绝目色沉了一沉。 气路不稳,功法受限,交起手来只能处处受其压制,方才虚晃一枪,争取片刻的喘息之机,也正是这片刻让人察觉出几分异常来。 两人拉开距离后周身灵气运转无碍,气路也未出现异常,如此,可是不能近身去?若不能近身又要如何拿下此人? 心思几转间,身影徒然消失,李星舒一剑落空,未及四顾,周身景致乍然消失,无风无影,无气无声,不知所在。 刹那的停滞间,一道剑光陡然自他身后迸发,朝后心而去。 倏忽,李星舒身形动了,苏清绝心下一惊,身飞一影,攻势不减,而真身已经收势朝后退去。 不料灵珠一颤,身形骤缓,与此同时一柄飞剑破开残影,绕上周身,剑光疾驰,盘旋缠络,径自封了她的去路。 李星舒指间法印一变,镶嵌在剑柄的灵石四散开来,成八方阵眼,疾驰的灵剑顿时停了下来,悬于阵前。 剑做牢笼,困人不得出,身处阵法中的苏清绝只觉自己的灵气不受控制一般渐渐流逝开来。 “青砚门,白云观”李星舒看着阵法里的人目色凌厉:“你等欲做甚?” 此一句透着诸多玄机,苏清绝抬眸,迎上了他的视线。 第57章 反水 “你怎知我为青砚门弟子?” “风雪楼”李星舒冷眼一扫,远处旁观的二人并未有所动作,他回首道:“你等可是欲借白云观来寻我门麻烦?” 风雪楼? 苏清绝心下一惊,行踪可是暴露了?不对,风雪楼悬赏的该是姜舒妤才是,自己出幽都不过月余,入青砚门时间不长,也未与人结仇结怨,何故上榜? 惊疑片刻,目色微定,自己这张脸好似牵扯出了不得了的事,不过青砚门一向避世,这又是哪里来的恩怨? “我入门不过月余,未曾听过门内与人结怨,不知道友出自何门何派?这其中可是有什么误会?” 话里透着几分疑惑和不安,不似有假,李星舒未答,只再次提及道观一事:“与白云观无关?” 苏清绝如实道:“我为陈府悬赏而来,允下陈小姐捉你一事,而这白云观的道士受陈老爷书信所召驱除邪祟,较你先来不过一柱香的功夫,你若不信大可问问白云观的道士” “死人而已,谈何信与不信”李星舒声音平平,话里却透着杀机。 说毕,苏清绝体内的灵珠突然加速运转开来,气海翻涌奔腾,流经全身气脉,自周身蒸腾而出。 气海枯竭,修为不保,她目露惊骇,声音高了几分,再不似之前镇静自若:“我的灵气,我的灵气!你到底用了什么邪术?” “邪术?”李星舒目色一寒:“无知之人,脏人眼目” 话音一落,悬空的长剑忽然转动起来,苏清绝只觉自己的灵气流逝得愈发快了。 “住手,快住手”她大叫一声,惊慌道:“我入门不过几日,青砚门与你门的恩怨与我无关,你该去找他们才是,何故迁怒于我?啊”她话语一顿,恍然大悟道:“你可是担心陈小姐一事?你放心,我定不会多嘴,道友,请道友高抬贵手啊” 修行不易,无人能在自己修为被毁时还能无动于衷,但师门之教养,此恩大于天,作为弟子该是与师门同心同德,休戚与共才是,而在危机面前将自己与师门撇的一干二净之人,负恩昧良,寡恩薄义,真叫人嫌恶。 李星舒抬手,剑身骤然一停,分布八方的灵石光泽微暗,不再吸纳阵法里的灵气。 灵珠恢复如常,苏清绝松了一口气,感激道:“多谢道友手下留情” 李星舒冷眼看她:“青砚门在何地?” 苏清绝面上一惊,神色复杂起来:“我若告知你,青砚门定不会放过我” 李星舒嘲讽道:“我会放过你?” 苏清绝目色一颤,声音低了几分:“不错,千金榜,千金榜”她声音陡然一扬,急切道:“千金榜悬赏如何我,我尽数给你,青砚门我也会说于你,你便放我一马,如何?” 极品升仙丹,可助大梵天境修士跻身上仙道问道一列,这等好物千载难逢,李星舒自然不会错过,不过眼前之人尚有用处,他颔首道:“青砚门所在” 苏清绝有些犹疑,看他几眼,复又问道:“你当真会放我一马?” “自不量力”李星舒冷眼一瞥:“你的悬赏如何能与青砚门的下落相提并论?” 一座门派再如何不济,内里都有一些值钱的东西,自己的确是比不过的,苏清绝微一抿唇,沉默片刻,似是下定决心一般,应声道:“撤去阵法我便说于你” 垂死挣扎,李星舒一眼看出她的用意,微哂一声,单手结印,分布周身的灵石飞回剑柄。 阵法消散,苏清绝四下环顾,适才放下心来,朝不远处的人露出一抹讨好的笑容来。 面目平平,心性低劣,叫人不堪入目,李星舒不欲与她多言,看向别处。 第58章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蔑视,不屑,厌恶,他的心思不掩分毫,寻常之人怕是会无地自容。 苏清绝垂眸,掩去眸底一闪而过的诡异红光。 忽然,静待她回话的李星舒身子一矮,重重跪下身来,沉闷的声响听得人骨头发麻。 万山压身,气路凝滞,灵珠无法运转,这是来自上位者的威压! 李星舒以臂撑地,傲然的脊背佝偻起来,手背脖颈青筋暴起,面容青红交织,像是正在承受巨大的苦楚一般。 “问道尊,你竟是问道尊者的修为,好一个狡诈之人” 声音狠戾,要将人生吞活剥。 苏清绝站在原地既未出言,也未动作,一双目微微阖起,不知其意。 李星舒费力朝她看去,轻蔑一笑:“气路受制,我看你能坚持到几时?” 苏清绝不为所动,面容沉寂如水。 她不言不语,一动不动,犹如入定,李星舒轻嗤一声,道:“我门功法岂是你等宵小能够破开的?” “狂妄自大”苏清绝淡淡开口:“你门功法能借灵珠牵制气路,又将旁人灵气纳为己用,可见并非什么正道之流” 李星舒嘲弄回讽:“功法不敌,中伤之言信口而出,看来青砚门下尽是一些狭隘不堪的小人” 苏清绝嘴角微勾,露出一抹浅淡的笑容,笑意未落,双手法印骤起,霎时间一股磅礴的灵气陡然爆发,席卷四面八方。 那势头掀天揭地,搅海翻江,锐不可挡,眼见要将周遭的一切尽数吞没,一道白光及时飞出,高悬半空,落下一道结界来。 结界相阻,灵气愈发浓稠,李星舒被裹挟其中,重压之下,无力阻挡,只能任由体内的灵珠兀自震颤不已。 云怒风吼,浮尘乱目,他眯了眯眼,奇怪的念头油然而生,忽然,灵珠一颤,竟逆转开来! 李星舒面色一变,企图控制体内的灵珠,但灵气的威压让人不能插手分毫。 仙门修士气路有序,至灵虚境开气门,打通全身气穴、气脉,才能炼化世间灵气,聚气而成海,如此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逆转灵珠,牵一发动全身,此人竟想毁他气路,当真狠毒至极,方才不该贪心追踪青砚门的下落,就该直接结果了她! 李星舒心下悔恨交加,话里示弱几分:“住手!灵珠逆转只会让你我两败俱伤,各退一步如何?” 苏清绝闻言,寻声侧首:“你所修是何功法?” 李星舒心下一动,道:“引月诀,你所施功法与我门有异曲同工之妙,拜入我门定会增益非常” 苏清绝未曾听过,如他所言,二人功法是有相似之处。 引月诀,引旁人灵珠,灵气为己所用,而阴阳纳灵诀也是靠灵珠来提升修为,是以才会让自己一早察觉出异常来。 修士之间灵气运转周期不一,引月诀的厉害之处恰在于能悄无声息引旁人灵珠与之同速运转,气路并行,从而达到挟制的目的。 气路不可逆,若想破除非逆不可,于境界悬殊不大的两人而言,此举无异于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李星舒见她闭目不言,接着道:“借旁人修为成己之身,仙门能容者少之又少,你入门不久,怎知青砚门不会对你不利?何况剜根断道,逐出师门之举青砚门没少做过” 这前半句不假,后半句就有些过分了,苏清绝收势,结界内涌动的灵气忽然减了几分气势。 “你乃何门何派?” 威压微消,李星舒心下一松,道:“太初门,乃南域仙门之首” 南域之首竟是如此德行? 苏清绝心下微哂,面上不动声色:“太初门与白云观有何干系?” “事关本门秘辛,非门内弟子不可知” 李星舒神色有些忌讳,苏清绝身形一动,转眼就到了身前,她下颌微收,一张无甚颜色的面容居高临下,双目未睁,自有一股压迫。 “陈婉儿阿姐的下落” 李星舒目色一寒,仰视来人,话里却是好言相劝:“此乃内事,你随我回去后自会知晓,拜师入门,此后太初门会护你,你将不必再受风雪楼的千金榜所困,一举多得,何乐不为?” 苏清绝蹲下身来,目不视物,左手准确无误落在了他的腹部。 那里是气海所在,李星舒身形僵硬,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容,面上难掩惊惧:“你欲做甚?” “你若解疑,我放你一条生路,不言,这灵珠我便收下了”苏清绝声音平平,话里步步紧逼:“我无甚耐心,三声为令,一” 那抵在腹部的手似有千斤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李星舒剑眉拧起,此人油盐不进,真是白费一番口舌。 “二” 声音明艳动听,却似催命一般,李星舒五指紧扣地面,面上强自镇定,目里却杀机乍露:“白云观为太初门在俗世寻觅有修道天赋的弟子,她便是其一” 苏清绝心下一明,背靠仙门,难怪白云观的道士如此不凡。 不过仙门收徒,除了俗世之人知晓的每五年开一次仙门外,于世外而言亦讲究因缘际遇,陈婷儿得了仙缘是件好事,为何不告知府上之人?且傅善行身为白云观弟子为何不知此事?想是其中又有缘由,至于是什么也再无甚干系了。 “一” 话音一落,飓风骤起,灵气涌动,李星舒的灵珠不可遏制的快速逆转开来,带着全身的气脉跟着一并抽搐。 筋脉暴起,血纹密布,剧烈的疼痛扭曲了那张冷峻的面容,看着分外瘆人。 “你言而无信!” 苏清绝奇怪道:“你未尽数解惑,怎说我言而无信?” “你!”李星舒反应过来她的用意,目色狠戾,正欲破口大骂,却觉察体内浩淼的气海正被卷入珠身,这竟是在抽自己的气海? 疼痛加剧,冷汗如雨,他闭了闭眼,声音沙哑道:“毁气路,抽气海,剜灵珠,阴阳纳灵诀,你竟知晓失传已久的魔功!” 苏清绝心下一凛,眼帘微抬,血红的眸里映着一张扭曲的面容。 李星舒双眼顿时睁大了几分,忽然腹部一凉,身上接着一轻,卸去威压的轻飘之感让人身如轻羽一般颤动起来。 苏清绝压下喉间的血腥之气,站起身来,一双幽深的眸已经恢复之前的清明。 她看了眼仰面倒下的人,抬手间结界散去,一柄剑鞘落在了手中。 第59章 太初门?掩月门? “师妹师妹,你可有受伤?” 结界散去,林青羽火急火燎奔了过来,径自拉起她的手臂,灵气便自二人相交处渡了过去。 方才陡然爆发出的灵气波动让人心惊,境界不同的两人交手,一方无疑以卵击石,自灵气爆发至自己飞身过去不过刹那,不想竟被一道结界拦了下来。 结界坚固无比,她破了半晌也是徒劳,心下煎熬,坐立难安,直到见到这抹熟悉的身影才微微松了口气。 “无事” 苏清绝试图抽回,但那只手力气之大,叫人挣脱不得,只得作罢。 未过多久,林青羽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你二人境界未差多少,怎会如此?” 苏清绝也未隐瞒:“此人功法有些奇怪,费了些力” 全身气脉开裂,这何止是费了一些力?林青羽后悔加剧,面上愧疚之色尽现:“是我大意不察,让师妹受伤了” “与人交手,受伤在所难免”苏清绝安抚道:“性命无攸,师兄无需自责” 此伤虽不会要了性命却也疼痛磨人,见她说的云淡风轻,林青羽心下更是难受的紧,她松了手,递上一颗丹药:“气脉受损需将养一些时日,近日不可运转灵珠” 因着身负混元经的干系,这身伤并无大碍,但那双明眸里疼惜与愧疚交杂,苏清绝便未驳她的好意,接过丹药服下。 林青羽缓了神色,朝倒在地上之人看去。 李星舒身如软膏一般瘫在地上,面色惨白,双眼半睁,气若游丝,此人已行将就木。 傅善行奔了过来,看了二人一眼,随即低头看去:“他,他没死吧?” 林青羽道:“你若再不将人带去,怕是要一命呜呼了” 这可是三十两金子! 傅善行二话不说将人扛起,朝小院疾驰过去。 林青羽牵起身侧之人不紧不慢跟着。 “师兄,不过小伤,你无需耗费灵气” 气脉有损是小伤,那什么才是重伤?林青羽眉头颦起:“我借灵气摧化药力,哪里疼要说于我,莫忍着” 她素来随性恣意,面上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而今神色凝重起来,顿时多了一些长者的威严,苏清绝垂眸应声:“好” “将自己置身险境,师妹可是不信我?” 这话从何说起?苏清绝微微一怔,摇了摇头。 林青羽无奈一叹,道:“那为何不说于我?” 苏清绝眼睫微动,诚然,方才出声求助,以她的修为了结此事不过是一会儿的功夫。 林青羽声音轻了几分,接着道:“清绝,我是你师姐,凡事有我在,你若能依赖一二,我能欢欣许久” 依赖,苏清绝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断了这种妄想,但这话对于关切之人而言实属不中听。她点头道:“师姐,方才一战我有十足把握,自交手间也明了几分心境,于我是件幸事,若是攸关性命,即便师姐不说这番话,我也会寻你出手,那时师姐可别觉我累赘” 这番话甚为舒心,拂去林青羽心头的阴云,她不由一笑:“哪里是累赘?明明是朵解语花” 苏清绝嘴角微弯,说起那人身份来:“此人乃太初门弟子,太初门借白云观之便寻觅弟子,陈婷儿就是其中之一” “太初门?”林青羽侧首看她:“此门乃南域仙门之首,法度森严,门下弟子修身正道非是浪得虚名,不该与俗世道观牵连才是,那李星舒触犯仙门戒律,死不足惜,今行事暴露,难免会狡辩一番,你我先去看看” 青砚门地处南域,南域的宗门如何这里没有人比她清楚,苏清绝点头道:“此人言及所修功法为引月诀,师姐可曾听过?” 林青羽脚下一停:“引月诀?” “正是”苏清绝身形跟着停了。 “这真是冤家路窄” 林青羽一挑眉头,复又移步,牵着她边走边道:“功法无错便是掩月门的弟子了,此门所修功法为采补之术,为仙门不耻,但门下弟子众多,隐隐与太初门有分庭抗礼之势,因南域仙门之首的名号,两门弟子相看不对眼,平日里私怨结了不少,如此下作的事儿该是让太初门知晓知晓,去替天行道,师妹说是吧?” 仙门不耻,名声不好,便无人愿意拜入,不论是在势强还是势弱的时候,李星舒自一开始就在诓骗她,只要随他一同回去,白云观一事,青砚门的下落,风雪楼的悬赏,一箭三雕,这如意算盘打得让人不得不佩服。 苏清绝点头,诚然道:“极是” 林青羽嘴角噙笑,复又叮嘱道:“君子易处,小人难防,掩月门与师门有些恩怨,以后遇上了不可不防” 苏清绝再次点头应声。 林青羽一瞅她:“师妹一点都不好奇?” 苏清绝神色自若:“师姐定是会说的” 这倒不假,林青羽宠溺一笑,道:“你四师兄曾打断人一条腿,这不,梁子就结下啦” 那个稚气未脱,笑起来双眼弯成两道弯月,看着人畜无害的四师兄? 苏清绝:“……打的好” “是吧”林青羽眯了眼:“师姐也觉甚好” 第60章 情深几许 傅善行扛人进了屋,将人随手扔在了地上,捶了捶肩,道:“人带来了,且来瞧瞧” 楚长珏与云峥上了前。 面目与画像一致,气韵却差了一大截。 楚长珏蹲下身子:“陈府陈婷儿在何处?” 李星舒眼目半阖,上空出现的人脸不断弯曲、扭结,诡异至极,周遭的声音也是嘈嘈杂杂,如数人微语,让人听不真切。 “阿,阿婉,阿婉” 声音轻浅无力,几人忙屏了息。 双眼无神,油尽灯枯,楚长珏一连三问得到的回应仍旧是那两个字,他抬头看向一人:“婉儿,你来” 怔愣的陈婉儿回神,足下踌躇片刻,缓缓走了过去。 那曾俊冷出尘的人犹如一块残破的粗布被人随意丢弃在了尘灰里,衣衫凌乱,面色灰白,不见一丝生机之状。 “阿婉,是,是我不好,是我一时慌乱,我鬼迷心窍,今日,今日,我,来求你原谅” 陈婉儿跪坐下来,明亮的杏目里神情复杂,悲恨难辨,静默片刻,唇瓣轻启:“你心中惦记的师妹在何处?” 李星舒眼帘一动,微微抬了几分,眼前出现的白影像极了一人,他费力抬手,想要抓住那道虚影:“师,师妹,死了,阿婉,我,我还未给她报仇,不能,不能带着过往与你厮守,你,原谅我,可好?” 死了?几人顿时一怔。 陈婉儿看着面前颤抖的手臂,她眨了眨眼:“你为她如此,何故要来招惹我?” 李星舒的眼角微微有些湿润,被去灵珠的疼痛如带了钢针的铁刷狠烈得刷着身体的每一处肌理,筋骨,直叫人痛不欲生。 他无力垂手,声音沙哑:“阿,阿婉,待报了仇,我,我会请辞宗门,与你,好好过日子,可,可好?” 请辞师门,做一对俗世眷侣,陈婉儿曾想过无数次,到头来又落得什么下场? “阿圆呢?” 静立在门边的苏清绝顿时移了视线。 “以后还,会会有,不止阿圆,还有阿满,此生我定许,许你美满团圆,阿婉你信我一次,好不好?” 声泪俱下,情深意切,若无之前一事,倒真容易叫他忽悠过去。 傅善行算是理清了,这不就是钟意之人死了寻了个一模一样的人来替,结果有了孩子便痛下杀手的戏码嘛,这等心思拙劣之人能悔改?天塌了都不一定改。他出声骂道:“丧尽天良之徒,你还信他作甚?” 陈婉儿身子一僵,身在长情两相思,梦醒良缘转头空,自活下来的半月里,她时时刻刻都在想着如何将此人千刀万剐,剔骨啖肉,以慰心中的怨恨与未来得及出世的孩子,但真到了这日,竟还是会迟疑了起来。 “阿,阿婉,结发为誓,不负此生,你,你信我,好不好?” 李星舒直直看着她,眼里满是情意深浓。 陈婉儿闭了闭眼,自袖中取出一把匕首,轻道:“你可知冬日的湖水有多冷?” 说着,匕首快速插入他的腰侧,又快速抽出。 李星舒倒吸一口冷气:“阿,阿婉” “是冷彻心扉,是彻骨寒心,是万念俱灭,你定是不知的罢” 陈婉儿一面轻声细语一面将利刃送进,抽出,那“哧哧”声响不绝,带着凉寒之意落在旁观的几人耳侧。 “是,是我对你不住,你,你能解气,就,就好”李星舒身子已经瘫软如泥,他看着她手起刀落,目色温和,不含半点怨色。 陈婉儿的动作渐渐停了,她微微仰面,眼泪落得悄无声息:“当日的绝望,于你,这血怕是等一点一点流尽才能体会的罢” “你,你要杀了,杀了我?”李星舒喉咙翻滚,污血不住自口中流出,将他的声音割裂开来。 陈婉儿扔了匕首,紧绷的身子松懈了几分:“杀人偿命” “你,你好狠的,的心,与,与她一丘之貉!” 李星舒的声音一改方才的深情,忽然阴狠起来,直叫众人侧了目。 他突然变了面目让人有些措不及防,正诧异之际,楚长珏一把拎起他,澹泊寡欲的目色顿时炽热如火:“婷儿可是还活着?她在哪?说,她在哪!” “咳,咳”李星舒被大力提起,周身伤口崩裂,一时血流如注,他看着眼前的男子忽而咧嘴一笑:“死,死了,见异思迁,朝秦暮楚之人不,不配活着!” 楚长珏犹受当头棒喝一般身形一晃,松了禁锢的双手,退后一步,云峥忙将人扶住:“少爷” 李星舒的身子跌落在血泊中,污了一张俊冷的脸,而经此折腾,又少生机,一时只闻出气多,进气少。 陈婉儿神色有些呆滞,待回神来,她悲凉一笑,拾起地上的匕首,看向血泊中的人。 直到方才,此人为了活命还在骗她,自己怎会心悦这等人? “你杀了我阿姐?” “不过,不过一尊炉,炉鼎,我,我杀了又何妨?又何妨!” 眼里的不甘、愤恨与话里的残忍促就一张狰狞的面目刺得人生疼,若说无情,为何会寻替身?若说有情又何故杀她? 陈婉儿深吸了一口气,求而不得,自己是,他也是,当真天意弄人。 她看着他,忽然释然一笑,手起刀落,直没心口,此一刀干净利落,叫人直呼痛快。 但屋内寂静无声,周遭仿若凝滞一般无人动作。 良久,陈婉儿站起身来,清泪已干,一双微微泛红的眼看向黯然神伤的楚长珏:“楚大哥,这十年间多谢你还记着阿姐,阿姐失踪一事与你毫无关系,你无需自责,今日之后,便向前去吧” 楚长珏身形一震,侧身垂首。 陈婉儿一指软榻,看向一旁:“一百两金子,有劳三位,此后山水不相逢” “好说” 林青羽走过去,从榻下取出个檀木箱子掂了掂,随后收进乾坤袋中,朝几人施了一礼,道:“事已了,贫道便告辞了” 说罢,一瞥傅善行,与苏清绝一同出了门。 傅善行停了片刻,抬脚跟了上去。 行了半路,他未出一言,也未过问金子一事,倒是反常。 林青羽驻足回身:“道友不要金子了?” 傅善行迎上她的视线:“此事可与白云观有关?” 林青羽眉头一动:“道友如何觉得?” 陈府一事傅善行原觉着无他,直到听闻炉鼎一说才觉察出奇怪,思索再三却是越来越心惊。 “陈婷儿当年在白云观失踪,后又成了那人师妹,而他与白云观有些关系,这可是巧合?” 当年正值道观祭祀盛会,人浪川流不息,不少人意外走失,但都寻了回来,唯独陈婷儿一人。 彼时她不过七岁年纪,正是坐不住的时候,长者问禅,她便与几个来节会的孩童捉起迷藏来。 这一躲一藏间人就不见了,陈府是富贵人家,又常给观里捐香火,丢了女儿观里也是重视非常,但寻觅数日,终是无果,二老悲戚难捱,在观里为她立了长明灯,这灯一亮就是十年,如今忽有了下落。 炉鼎,旁人不知,作为道观弟子却知晓那是用以采补的邪术,自己的师门与修邪术的仙门有些关系,这不得不让人起疑。 林青羽颔首,道:“是有一些干系,道友不是想还俗,家底攒够了就赶早” 傅善行面色凝重了些:“除了陈婷儿莫不是还有其他?可之后观里再未有人失踪” “仙门有戒律,此事关乎一门覆灭,非同小可,行事当是谨小慎微,你既不知,该是能想到”林青羽话语一顿,道:“陈婷儿不会无故被掳去,许是出了意外” “可……”傅善行动了动唇,想出言辩解一二,却发现无从说起,且仙门之人何故与他道观的过不去? “仙门有仙门的戒律,俗世有俗世的理法,道友好自为之”林青羽一挥袖,装着金子的檀木箱子出现在了地上:“陈府有一少年人名柳铖,有向道之心,你瞧得上就让他跟着你,瞧不上,便遣他去永和巷卖馄饨吧。” 傅善行看着那檀木箱子叹了口气:“我说道友怎如此豪气,原在这候着呢” 林青羽含笑挥手,转身与苏清绝一道离开。 傅善行目送两人离去,烦郁得搔了搔头,今次一行,他为驱除邪祟而来,也是奔着在陈府捞一笔,如今捞是捞到了,这牵扯出来的事儿也够人头疼了。 他无意做道士,在白云观苟了这些年,一心想攒够家底,还俗去娶村东头的沈溪知,今有了三十两金子还有何愁? 世事无常啊,若无此事,自己定是敲锣打鼓还了俗。 傅善行叹了口气,踹了踹箱子,箱子未挪动分毫,他眉头一挑,躬身打开来,黄金刺目,观之不下七十两! “啪” 猛得合上箱子,傅善行一手搭腰一手捂面,静默片刻,他将箱子抱入怀中拍了拍:“这么多,还得有命花才是,唉,回观!” 打定主意,他携着箱子折了回去。 林青羽与苏清绝在陈府呆了三日,今日得了金子,出门又见是个暖阳天,两人便慢悠悠的一路行去。 “深情错付一场空,徒留花前痴心梦,师妹啊,情之一字最是伤人,你若有心悦之人,定要从长计议,三思而行” 陈府一事让人唏嘘,深情错付,于陈婉儿而言此伤伤及余生,终是难以磨灭。 自古多情空余恨,苏清绝并非多情之人:“情深不寿,止心止损,师姐放心” 这话说得通透,林青羽会心一笑:“甚好” “师姐觉得傅善行可会回去?” “此人虽是白云观的道士,却是有一些正气在身” 想起那拔剑问仙的气势,苏清绝点了点头:“师门与道义,难以抉择” “不错”林青羽眯着眼,一面四下打量一面道:“不过道义有分,不为私者,清道荡浊,秉承理法是为大义,大义之下又有小义,虽做不到清道荡浊,但不失偏颇,却也不失为义,他若能做到后者就已不凡” 苏清绝复又道:“师姐观人,是论心还是论迹?” “诶”林青羽侧首朝她看去:“师妹想知道?” 苏清绝点头。 难得见她有感兴趣的事儿,林青羽噙笑道:“心、迹有差,唯迹论人,唯心论人,都是不妥,不过人心难测,以迹论之能便宜一些。” 以迹论之么……苏清绝目色微暗。 “诶,到了”林青羽脚下一停,拉起身侧之人拐进一家店铺:“走,师兄替你添置几件衣衫,别叫旁人看扁了去” 苏清绝:“……” 方才出府,她便道要去个地方,不想竟是来此,大隐于世,因着避人耳目的干系,自己着衣梳妆适才如此,而乾坤袋中并不缺好一些的衣衫,正要出言婉拒,心思一滞,话止在了唇边。 两人进去铺子,铺里胭脂水粉,珠钗罗绮,红翠罗列,总总林林,直叫人迷了五色。 堂上碧鬟红袖皆朝二人看来,不乏有私语之声。 苏清绝眨了眨眼,视线落在一旁,无怪乎旁人打量,这铺子里尽是些女子用的物什,一个男子,且还是个道士,的确引人注目。 林青羽朝她勾唇一笑:“听闻这座成衣铺很是有名”说着朝迎上来的妇人伸出手,一锭金子出现在了掌心:“劳你替我家妹子置一身行头” 妇人温和一笑,收了金子,道:“道长稍候一阵,姑娘随我来” 林青羽颔首,朝二人摆了摆手。 苏清绝走出两步,复又回头:“多谢师兄” 林青羽眉目舒展,眼含笑意:“与师兄客气什” 苏清绝微一点头,跟着妇人朝里侧走去了。 毕竟女子来得地方,林青羽这身着装着实不妥,她出了铺子,倚在柱子上,眯着眼看了看天色。 天光空明,云影自得,若是自己的师妹也能如这游云一般无束无缚,喜怒随心,恣意粲然便再好不过了。 也罢,心门非一朝一夕就能扣开,而今唯静候以待之,好在来日方长。 说来,此次修行不过以一日为限,这一行过去三日,回去后那三人保不定要跳脚一番,似是想到什么,林青羽微微一笑,闭目养神起来。 第61章 姜府门前的妖 冬雨潇潇,烟霭溟蒙,北风袭卷不散,寒意肆虐九野,寂冷一城人烟。 城中长街空巷,疏灯寥落,烛影朦胧,让静立朱门前的人影犹如鬼魅一般。 良久,朱门轻启,一身着藕荷色衣衫的白净女子自门内出来,对静立府门前的人躬身行礼道:“尊小姐言,姑娘追问之事早已尽数告知,还望莫再来此相扰,夜深露重,姑娘请回” 立于对面的女子闻言,眉宇间逼人的英气顿时化作冰冷的寒气,一柄长剑兀自抵上来人:“叫她亲自前来” 来人被人挟了命脉,面色依旧平静,她看着女子不卑不亢道:“小姐道与姑娘无话可说,请回吧” 女子已被耗尽了耐心,面上怒色一闪,五指紧收,声音微冷:“无话可说便用你开路” 说话间剑身横斩,剑气浩荡,那脆弱的脖颈无半点招架之力,顷刻落了红。 忽然一道低矮的紫影闪至身前,拦下长剑:“阿姐” 声音低低,却有几分胆怯,柏溪一惊,倏地收了长剑:“灵儿!” 柏灵收势,眼眸一垂,看向地面:“阿,阿姐,她是人,不可杀” 柏溪目色一冷,伸手将柏灵拉至身边,看了眼正不慌不忙捂着脖颈之人道:“告诉姜瑾琅,若师兄有事我必不会放过她” 说罢,带人御空离去,那交握在一起的手很是用劲,一股无言的怒气自指间传了过去,柏灵明澈的眼渐渐红了:“阿姐” 柏溪充耳不闻,冷着一张脸冒雨前行。 行了半盏茶的功夫,两人落脚在一处楼宇之上,她适才松了手,侧身垂目,冰冷的细雨聚在眼尾眉梢,透着几分入骨的寒意:“我下山前的叮嘱你可是全忘了?” 话里的责备之意分外明显,柏灵吸了吸鼻子,伸手拉她的衣袖:“你不在,我担心” 那双眼水雾迷蒙,滚到唇间的责备不由化作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世间人心不古,魔族伺机生事,对于性子怯懦、不喜与旁人往来的柏灵而言去往俗世之地的次数屈指可数,若换作平日无事跟着倒是无妨,但今次事事不明恐遇变故,自己临行前叮嘱她不许下山,今夜一见她全然未记心上。 “下山时可曾秉明师尊?” 眉眼舒展,话音柔和,柏溪一扫面上的忐忑不安,抬手揉了揉发红的眼,道:“师尊道无妨的,只要小心行事” 虽是如此,但身边多一人同行便多了一份顾虑,何况眼前人并非旁人,柏溪躬身拉下她的手,一面替她轻轻擦拭脸颊上的泪渍一面道:“回宗” 柏灵眨了眨眼:“阿姐不找师兄了?” 柏溪指间一顿:“我一人足矣,回宗以后莫要再跟来” 柏灵不由攥紧手中的衣袖:“阿姐,那日我该是说于你的,都,都是我不好” 五日前谛江的命灯突然势弱,同门只道是他闭关修行时出了差错,火急火燎请来阁主破开结界,不料结界内空无一人,经一番追查才知他早于一个多月前离宗。 谛江离宗时恰遇柏灵,他与人族女子之事宗内弟子多少有些耳闻,但知晓详情的并不多,不巧柏灵却是其中的一个。 他道此行是为了却心结,至于心结为何不言而喻。 姜氏与皇室联姻,加之人妖殊途,姜瑾琅与他断无可能,想必了却此事轻而易举,她应了他不将行踪说出去,却哪里知道此行会危及性命? “灵儿不说一是为了我,二是遵守师兄之约,怎能言说不好?”柏溪收手,直起腰身:“你并没有错” 柏灵低首抵上她的手臂:“可是阿姐,师兄下落不明我很自责,我会护好自己的,我们一同去找他,尔后一道回宗好不好?” 柏溪何尝不想尽快找到他? 他离宗是为姜瑾琅而来,但今日登门却被告知未有此事,且那人更是对他的失踪不闻不问直接将自己拒之门外。 “你回宗”她不由分说牵起柏灵的手。 柏灵丝毫未动,神情少有的倔强:“我想与阿姐一起” 柏溪安抚似的握了握掌心的小手:“我不会有事,你回宗” 姜氏乃古族一脉在世间屹立数千年,妖族擅自入府恐丢性命不论,人妖异族,稍有不慎便会将族内牵连其中,柏灵不能涉险。 柏灵仍是一动不动的盯着她,正欲出言,忽觉数米开外有微弱的灵气波动,她反手为扣拉着柏溪飞身离去。 须臾,永夜降临,细雨骤停,寒风折止,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人一惊,继而两人快速警惕起来。 柏溪目色冷冽,凝神屏气,但四周漆黑如墨,静谧无声,只有交握在一起的手让人稍稍心安。 她亮起一道火光,不及片刻忽被一道暗影吞噬,紧接着寒意逼上命门,惊骇间身子被一股灵力扯了开来,快速避开,那力道拉着她时而骤停时而疾驰,竟似在躲避什么东西一般。 柏溪极力眨眼,但周遭依旧一片漆黑,只有寒意逼来时能察觉出微弱的灵气波动。 敌人在暗,两人行动处处受制,柏灵虽修为强悍但却少有与人交手的时候,今遇上杀机暗藏的局势颇有些无措不安,何况来人人数之多。 结界为困,如此躲避不是办法,柏灵身形一停,霎时有数道灵气自八方袭来,其势阴寒凌冽,抹去两人身上的热意。 忽一颗八宝琉璃珠浮现,将二人身影拢在一抹莹白的光晕之中来抵挡寒意的侵袭。 结界以灵物为凭,柏溪手结法印,透过微光适才发现那穷追不舍的东西竟是一身黑衣的蒙面之人,其数有十且修为皆是不低。 今日方至上和城,不过在姜府露了一面何至引来这么多的敌人? “你们是何人?何故狠下杀手?” 黑衣人无一人应声,正举力破除结界,一劈一砍间散去结界上的不少灵气。 柏溪垂首:“灵儿,找出布下结界的人” 柏灵闻言,双眼微阖,灵气铺展开来,未几,眼睫一颤,面容微侧。 柏溪跟着看去,透过结界,刀剑乱舞,黑影绰绰,但黑衣人身后未见其他人影。 “可有人?” 柏灵点了下头,道:“有两人,却非布下结界的人,他们的灵气与那些人不同” 竟还有两人! 柏溪面色一变,结界之主不在,若想脱身只得斩杀这些人后从里面强行破开,但敌人人数之多,即便脱困外面情形也是不知。 柏灵睁开眼,抬手一指:“阿姐,是苏清绝” 青砚门苏清绝,一月前上大荒宗后谛江便离了宗,如今又突然出现在此地,这是何故? 第62章 死了? 柏溪看了过去,视线如刀,破开黑夜落至一人身上:“你为何在此?” 结界之外两道黑影径自离开朝一方掠去,与周遭的夜色融为一体。 忽然,无尽的墨色之中乍现两点明亮的辰星,眨眼又转瞬即逝,而自明灭间隐隐有黑色的齑粉浮空。 结界外的黑衣人忽然停手静立一旁,既不有所动作也不出声,犹如死尸一般。 寂静片刻,一道明艳的声音自黑暗中响起:“我为一人而来” 柏溪目色定定:“非妖?” “为人”苏清绝道:“我所找之人恰在结界之中” “唉”一声叹息响起,接着一道火焰亮起,照亮方寸之地,几人便见一模样俊朗的男子抚着额首,面上一副无奈的神情:“我与姑娘并不认识,何故找我?” “有事” 男子指间一顿:“何事?” “要事” 寥寥两字,无意多说,男子摊手道:“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你我先合力破了结界?” 他的话正合了三方的用意,方才敌我不明,如今知晓来人身份,既是一条船上的人自然都没有拒绝的余地。 “正有此意” 话音一落,静立的身影齐动。 黑衣人见状身形轻似细叶却又有骤雨疾驰之势攻向四人。 被几方围困,一人一妖出手狠戾,招招朝死穴攻去,但因光线微弱,目不及寸,偶有误伤之时,柏溪避开一剑,怒道:“你与他们是一伙的罢” 男子忙转剑峰,一面刺向另一人影,一面道:“我人族夜里不能视物,你担待一些嘛” “并非所有妖都能夜里视物”柏溪冷声道:“人与妖所炼之灵气皆有迹可循,且各有其不同,你静心观之” 男子却是不满:“人非妖,我怎比得过你们得天独厚?” “分开破之”柏溪不想与他废话,冷冷丢下一句,剑势紧逼一人,渐渐离他远了。 而最为年幼的柏灵周遭围攻人数众多,似乎是想将她一举拿下,不过虽是小丫头的模样,但身形游刃有余,比之一众人要更胜一筹,不一会儿,黑衣人似乎察觉出来转而朝柏溪一同袭去。 柏灵瞳孔一颤,指间结印,那矮小的身影忽然自原地消失,复又径自出现在柏溪身后替她拦下一剑。 柏溪长剑一扫,左掌落在她的头顶:“灵儿,死生一念,莫要心慈手软” 柏灵抬头看她,明澈的眼底有些慌乱。 “无妨,阿姐在” 这安抚之言有定心之效拂去柏灵略显不安的神色,她松开禁锢的长剑,右手灵气化刃径直没入攻过来的两人身体。 气门受制,黑衣人身体僵硬动弹不得,柏灵五指隔空一收,凝结在两人气海的灵气顿时化作万柄细刃袭向四周。 其势快如急雨,那两具身体忽如松泥软沙堆成一般,顷刻之间散作一捧黑色的齑粉。 柏灵拂袖震退袭来的三人:“阿姐,人死后会化成土?” 男子见状,长剑一绞,飞身避开齑粉:“这似乎是尸灰,不妙,此乃御尸鬼术,尸灰遇水生毒,快设结界” 方过时雨,四周潮湿阴寒,雾气及于空,二者相合避无可避,而周遭又一片黑暗之景,很难让人发觉尸灰所在。 柏溪当即布下结界:“方才她斩杀那两人时尸灰就已经散在了结界里,而今经一番打斗更是不妙,这毒有何异常?” 男子一手执剑以结界抵挡黑衣人的攻势,一手掌灯将黑衣人打量一番,适才道:“御尸鬼术,死者为尸鬼不具五识,无法言语,这布结界的人既未入内,若想控其身体需为尸鬼开以天眼,你们且猜猜是哪一个?” “这等险境谁有闲心与你作闹?”柏溪不耐道:“你快说此毒有何征兆?” “你这妖真是无趣”男子轻晒:“此毒腐蚀血肉筋骨,你且看看周身有无溃烂的地方” 人族的术法竟是如此恶毒,柏溪暗自咒骂一声,忙垂了首:“灵儿” “坎位” 久在一旁迎敌的苏清绝忽而出言打断几人交谈,她似有几重身影加身,身形飘忽不定,其踪迹难察,几人只见三道青光掠影袭至柏溪布下的结界前。 剑势很快,黑衣人却未躲闪,以身迎剑,锋利的剑刃径自刺进了他的胸膛,而他竟无知无觉一般抬手握上剑身阻了剑峰。 剑身受制,又有两道黑影袭来,苏清绝侧身避过一击,手中长剑携劈山断水之势斜斩而下,继而长剑回旋,斩落另一人的长剑,左掌化爪,破腹取珠,其时机精准,招式一气呵成,不带丝毫停滞。 借着结界的荧光这狠辣的一幕恰落入了柏溪和柏灵的眼里。 劈开人身,刨腹取珠,这等血腥残暴的手法犹如妖族未开化的野兽,若非亲眼所见很难让人相信是仙门中人所为。 兀自心惊间,柏灵忽见方才抽身避开的人复又朝她袭来忙出言提醒:“小心!” 苏清绝眼尾快速一瞥,剑势之快,避之不及,剑尖穿身而过直抵柏灵眼前! 柏灵明澈的双眸微微一颤,不及眨眼,只见身后青影忽现,一柄长剑悄无声息得抵上黑衣人的脖颈,而眼前被长剑穿身之人突然化成一缕轻烟径自没入苏清绝的身体。 天衍万象之术,自大荒宗苏清绝挂名云台之上柏灵便好奇她的功法,后听师尊提及才知是天衍宗的无上绝学,但世间能修习的人除了所创功法的人外便只有眼前之人,而至大成者,以无象而衍万象,此为功法精妙所在。 仙门妖宗所修灵珠妖丹是为内修,外修辅以心经,功法,御敌之术,两者相辅相成。 自云台之上,她的功法天赋即便是得天独厚的妖都为之惊叹不已,想起师尊叮嘱,柏灵凝神间正对上一双幽深沉静的眸,她身形一侧,避到柏溪身后。 苏清绝不过无意一瞥不想却是惊着一妖,她别开目光:“你是何人?何故抓这两只妖?” “诶,竟问我为谁?你不曾听过我尸鬼仙的大名?”一道娇嗔自黑衣人身上传来,顿时周身阴冷寒凉之气直逼身后之人。 苏清绝未曾听过此等人物,话锋一转,道:“御尸鬼术为邪佞之术,数百年前曾被尽数灭之,你从何得来?” “自是机遇啦”女子娇笑一声,道:“我见你功法诡异,出手狠辣不似仙门中人,不若来我门下如何?” “是何门派?” 女子声音一低,生出几分魅惑之意:“你若双手奉上他们的灵珠妖丹我便告诉你” “她又不蠢,你何须多言?” 一直冷眼旁观的柏溪忽然插言,话里透着的几分嫌恶之意惹来女子低低一笑:“这般不领情你可是瞧见了?我也是为姜瑾琅而来,你不若与我联手如何?” 柏溪本就不惯那人,忽听祸端因她而起,面上愠色骤显:“我与姜瑾琅并无关系,你何故追杀?” “诶,你自是与她无关了”女子明媚悦耳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分外动听:“你呀,可是饲饵哦” 柏溪声音微沉:“此话何意?” “可是与谛江有关?”男子突然插言,顿时引起两妖注目,他却未看一眼,只盯着黑衣人道:“谛江失踪是你所为?” “说来那只好看的妖是叫这个名儿,唉,真是不听话呢,可惜一副好……” “他身在何处?” 柏溪出言打断她的话音,一双秀目杀气腾腾。 “想知道?”黑衣人微微低首:“我带你去见他可好?” 黑衣蒙面,不见容貌,更不见其中真意,柏溪看了片刻,道:“人族与妖族已是井水不犯河水,你何故抓他?” “我家主上为一物找他,谁知他死也不交出来,这不我才找上姜瑾琅嘛,不过今日见你倒不必费心思找她了” 世间之情有骨肉之情,舔犊之情,爱慕之情,同门之情诸如此类,以命要挟该天打雷劈才是,柏溪声音微冷:“何物?” 黑衣人微一摇头,锋利的剑刃划破颈间的皮肉,一缕黑气自伤口溢出,他似是不觉,悠悠道:“等你见了,问他可好?” 柏溪看他两眼,忽然道:“你在等什么?” “嗯?” 这话问得不明所以,那人面容一扬。 苏清绝抬眼一瞥,一掌震碎身前之人的灵珠,那黑衣人骤然溃散成尘浮于半空。 不待动作,突然自眼前闪过一道微光,她方一凝神,霎时间爆裂与轰鸣声吞噬整个结界。 与此同时,结界之外响起一道娇艳的声音:“哎呀,怎么突然动手了?尸灰遇水生毒,遇火自爆,我可未来得及告知他们呢” 茫茫雨夜之中立了两道身影,天色朦胧,只见一人身形玲珑有致,一人身形高大挺拔,两人之间正悬着一块黑色的玉盘,玉盘之下是一片漆黑之景。 男子似是不满,诘问道:“此行是为活捉而非斩杀,你杀了他们如何诱敌?” 被诘问之人却并不在意:“主上说了鱼饵是姜瑾琅而非旁人” “姜瑾琅足不出府如何捉?”男子不悦道:“这两只妖亦可为饵” 女子娇嗔一声,道:“结界之中并非只困住了两只妖还有跟在身后的姜氏人,那些低等的尸鬼原本不是对手,谁会料到他们自己作死呢?哎呀,你别臭着一张脸,既有姜氏人跟着,他若久未归府,姜氏定会派人来寻,这不就有时机了?” 男子似乎不愿多言,只丢下一句:“去姜府”便飞身离开。 “真是不知趣”女子低叹一句,抬手接过玉盘,如墨的黑忽而消失,显露出一片断壁残垣之景。 尸鬼十数,尸灰散于结界各处,一经引燃其威力无穷,结界亦无法抵挡。 她瞥了眼下方,收起玉盘御剑离去。 第63章 没死 寒风呼啸,雨声淅沥,孤立在高山之上的九重宝塔被去了三重,断脊交错,折梁斜依,残门破窗摇摇欲坠。 良久,错落的木梁突然被掀了开来,几道人影闪身而出。 柏溪长剑一指,视线紧逼前人:“说,到底发生了何事?” 男子一扫四周狼藉,“啧”了一声,道:“如你所知谛江五日前失踪了,瑾琅亦在寻找他的下落,府中不便言说,我才跟了过来” 姜府乃名门世族,姜瑾琅更是与天家联姻,她的周身不知有多少人盯着,而今妖族堂而皇之来此,无疑于她不利。 “怎么?怕我师兄污了她的名声?”柏溪冷笑一声:“她不配” 男子以指为剑,将剑身压低一寸:“配与不配皆不是你我能论断的,当务之急是找他下落” 柏溪是因谛江而来,此话不无道理,虽有不甘,她还是收了长剑:“为何物抓他?” “许是关乎我姜氏之物”男子垂手,道:“你的师门可是与无相门有所往来?” “无相门?”柏溪奇怪道:“与它何干?” 男子解惑道:“谛江失踪前正是去见了无相门的人,你若熟识可去询问一二” 无相门乃名门正派,门下弟子更是救过谛江性命,柏溪眼神不善:“你怀疑尸鬼仙是无相门的人?” “御尸鬼术是自无相门的功法衍生而来的邪术,想必门内会知晓一二,这也算一条线索”男子伸了伸腰,双眼微微眯起:“方才我以为姑娘会应下声来。” 柏溪冷目看去:“我师兄曾为她险些丢了性命,如今又因她身陷囹圄,她若有几分良心该是借此将计就计”话音方落,她移步柏灵身前:“回宗” 柏灵正与苏清绝蹲在地上看被收进坛子里的尸灰,闻言,抬首道:“若是我不在阿姐定会以身涉险吧,这般我更不该回去了” 柏溪顿时不悦:“灵儿!” “师尊说我的道心在世间之中,不应困于大荒宗一方之地,此次命我下山是为师兄亦是为寻找道心”柏灵伸手拽了拽她的衣摆:“有阿姐在灵儿定不会有事的” 柏溪微微一怔,随即闭了闭眼,轻道:“师尊真是这般说的?” 柏灵赶忙点头:“灵儿不会骗你的” 柏溪看她一眼,垂眸转身,背对二人:“如此你可要跟紧我” “我会的,阿姐”柏灵嘴角上扬,讨喜的面上露出一抹极淡的笑意,忽又消失不见。 苏清绝收起坛子,起身道:“走吧” 柏灵跟着起了身,仰首看了她一眼。 “苏姑娘的剑鞘不是凡品” 男子双手环抱,含了审视的眼扫了过来,方才尸灰自燃,若无那柄剑鞘布下的结界几人必死无疑。 苏清绝看了过去,目色平静:“你不识?” 男子笑了笑,未再多言,只道:“请” 参商剑的剑鞘旁人不识,但作为姜氏人必然认得它的模样,苏清绝此行既是为姜瑾琅而来便未曾想过瞒下身份,关于地宫,关于阿九,关于身世她等了良久,想必姜瑾琅亦是如此。 第64章 姜瑾琅 夜黑风高,急雨不歇,几人并未回去姜府而是来到了一处僻静的院落。 灯照行廊,影投四壁,苏清绝跟着脚下的影子亦步亦趋。 行了半盏茶的功夫,姜瑀之停在一扇点了灯的房门前,还未抬手,闭合的门扉自里打开,一藕粉色衣衫的女子躬身施礼:“小姐正在等候” 姜瑀之微一颔首:“谛江的两位师妹跟着来了,你去照拂一二” 女子领命出了房门,见身后之人复又行了一礼,移步离开。 姜瑀之侧过身看向离自己几步之遥的人:“姑娘请吧” 来者为客,苏清绝也未客气,方一入内,暖意与幽香迎面而来拂去了周身寒意,枯黄的灯火映照着极其雅致的陈设,她一扫四周视线落于屏风上。 山河秀美,云泽如海,白鹭飞于九天,忽一道倩影入画而来,其身段纤细,步履盈盈,虽未见容貌却端得是窈窕之姿。 姜瑀之进了屋,见她立于屏风前未在入内便出言道:“瑾琅阿,故人已至” 倩影倏然自画上消失,又兀自出现在了屏风的一侧,白衣泼墨,琼玉堆华,灯火落在那如画的眉眼之上更显容光摄人。 阿九曾经说过姜瑾琅与她的气华极为相似,皆是如冬日冰雪,山巅白莲一般,其孤高与自傲让人不易亲近,今日一见实则不然,那是踩着权势与名望的上位者的姿态,与苟且偷生之人怎能一样? 两方打量片刻,姜瑾琅一指软榻:“坐” 苏清绝未言,跟着移步过去。 两方落坐,茶水初上,她看了眼浮于水的青叶,道:“我来此,你似乎并不奇怪。” 姜瑾琅执杯的手微微一顿,抬眼道:“自两年前焚寂结界出现我便一直在寻你,无奈你音讯全无,近日谛江与金郁琉先后至此,想来与你有些关系。” 此人的聪慧阿九经常说起,苏清绝并不惊讶她能如是想:“我送的大礼你可满意?” 姜瑾琅是少有言笑之人,不想闻此忽而一笑:“姜氏的地宫与魔往来令人震惊,与此事相比,抹消印记一事更合我心意,你可是以此来试探我与魔族的干系?” 果然,谛江已将大荒宗所遇一事告知于她,关于姜氏阿九对夫子知无不言。 姜氏族内分枝两势,地宫并非上河姜氏所掌,她借机试探后亲自上门,而谛江的天谴之危此人应是不知,不若怎会心平气和与她交谈? 苏清绝看着对面之人,面上波澜不惊:“可有干系?” “我若与魔有关必会杀了他们以绝后患,自不会留下谛江又为金郁琉指路” 姜瑾琅停了一停,适才继续道:“姜氏传承神族一脉,誓不会与魔有干,若此事为真,我姜氏愿受天罚” 姜氏主家嫡女自然有决定姜氏命运的权利,不过事涉魔族又怎会如她言语中那般轻巧?苏清绝看她一眼:“即便覆灭姜氏?” “不破不立,门户不净如何破之?此事也可作为清理门户之举” 她语里不慌不忙,神色自若,似已运筹帷幄,也是,事关一族生死,此人定是已将此事数次推演寻找各方出路,苏清绝扯了扯嘴角。 第65章 过去 “我为身世而来” 姜瑾琅似乎已经料到她会如此问,接话道:“关于身世,你知晓多少?” “数千年前鸿都一乱,姜氏助萧氏灭入魔之人后受他血咒,后世子孙神族血脉散尽,无缘修道,而血咒的烙印刻于血脉、神魂之上,非身死魂灭不得解。 五灵大陆素来以强者为尊,延续千年的古族血脉本身就有着自己的优势,这才让氏族得以屹立不倒,血脉散尽无疑是断送了他们的修道之路。 为免没落,姜氏另辟蹊径豢养影子以代之,那时魔族势盛,掳掠姜氏人炼成镇魂印挟要。 后有姜氏先辈未受血咒者夺得镇魂印归于姜氏,但肉身不幸被毁,神魂被缚于地宫之中,日日夜夜如傀儡一般为魔族炼制人丹。 此去数百年,一日,他自梦境中清醒过来。 周遭异火肆虐,其色各异,诡异至极,未及细思,漫天的火色骤然散去,空荡的池子里只剩两个婴儿熟睡于襁褓之中,襁褓之上有姜氏族纹,诧异之余转眼梦醒,他的灵智恢复过来。 数百年的浑浑噩噩弹指一挥,但因缚魂一术不能离开地宫,也不能让旁人发现他的异样,只得佯装无恙。 一日他与一人匆匆一遇,此人正抱着梦境中的婴儿,他出手相助,而那场梦境似假还真,苦思五年,直至一女童出现在地宫之中。 婴儿已经长大,本不该认识之人却不知为何会直觉是当年梦境中的婴儿,许是有其因果,他暗自护下女童,教习功法心诀,后至簪花大会” 至于后事如何,在座之人皆心知肚明,姜瑾琅沉吟片刻,道:“那位前辈可是姜寒舟?” “不错” 姜瑾琅眼睫一颤,轻声道:“自受血咒以来氏族逐渐没落,如你所知,影子成了我族手中的利器,但因血咒之故,魔族向来针对姜氏一脉,更是以姜氏人的神魂炼就镇魂印以挟制。 幸有姜寒舟前辈自魔族手中抢走镇魂印适才免遭灭族,但此后却再无他的行踪,族内以为他已仙去,不想两百多年前姜氏旁支一人名姜照风的人寻得他的踪迹。 只道是他隐世为解姜氏血咒寻求破解之物,今已命不久矣,适才将此物托于他,而能破除血咒的物什是一块神石。 据言神石生心火,心火借古族血脉降生于世,能破除血咒,这对于困顿已久的姜氏而言无异一线生机。 此人得主家全力支持,为他修建宫舍炼化神石,更是将影子一事全权交由他,但过去百年,后世的子孙未出现继承神石之力的人,家主也自然更替到家父一辈。 神族陨落万年,神物虚无缥缈,他心存疑虑,渐渐发现族内出生的婴儿面目不正,血脉有异,想起神石降生一事,适才与那人对峙。 过去数年,那人已经一手遮天,无惧家主威严,并将宗亲刚得的儿女一同带入地宫见证神石的威力。 那一日,神火隐于人身,家父夺走婴儿以镇魂铃压制趁机逃走,遇死而复生的姜寒舟前辈,只匆匆一眼被送到了一方传送法阵,后得以从地宫逃脱。 他将婴儿安置下来,回府告知她的双亲下落并叮嘱二人隐姓埋名。 此举激怒以姜照风为首之人,家父虽有镇魂印,但影子却不受镇魂印的镇压,两方拉锯三日僵持不下,姜照风带人出走姜氏。 自此姜氏两分,一方居上河,一方居泗水不再有任何往来。 过去五年,泗水突然有了动作,家父闻风而去,一家四口长者身死,幼者一人不知所踪,一人奄奄一息。 那一战姜照风身死,家父救下男童养于主家,因身携神火印记,泗水一方安生不少,都等着他用神力破除血咒。 但一日我修习镇魂之术时,却发现他亦受镇魂印挟制,可见那魔头的血咒如此可怖,即便是神石转世之人也挣脱不得,为免泗水一方知晓后动乱,只得以他体弱多病搪塞。 而自那场大战,家父身受重伤,两年后,他身死之际将家主之位托于家母。 家母上位,渐渐与泗水一方有所缓和,我适才得以在暗中安排红月入地宫找先辈寻求破除血咒的办法,若无差错,红月会借簪花大会的机会出来,但出来的却不是她,未免打草惊蛇只得静观其变。 自你盯上无相门时,红月的用意一目了然,大战之后,你昏迷不醒,我的人自乾坤袋中取得符纸之后又将你送回,但无相门的符纸咒术精妙绝伦,参之不透,只得等红玉出来。 幽都之行,你的举止虽与红月相近,试探之时密令却是答不上来,我为控制你便借谛江抽你半魂,不想让你觉醒了神力。 彼时众人才知你竟是当年失踪了的女童,此事震惊上河与泗水,两方皆不知你为何身在地宫之中,而这两年间我们都在找寻你的下落。” 她将过往所知一一道来,径自搅乱一方思绪,除去上一辈的曲折之事,让苏清绝惊讶的是神石在姜氏竟不是秘密,那红玉可曾知晓?夫子可曾知晓?若是知晓何故不曾说于自己? 她定了定心思,复又思虑一事来。 当年自己因碰了一物才至地宫之中,那时家中无恙,后才遭逢此劫,这般可是木家村早已被魔族盯上? 既如此,魔族为何不带走身负神火印记的孩童却要借泗水一方引姜氏前去?后又以一场大火焚烧殆尽,魔族可是在图谋什么? 疑云重重,思之不明,她静默半响,道:“寻我下落?可是风雪楼的风雪榜?” 姜瑾琅神色有些无奈:“你带走的神器参商剑乃姜氏前辈所赠,她重视这把神器,后经泗水一方祸水东引,传于她的耳中,更欲借其势寻你下落,你如今现身该是小心才是” 话里含了几分关切之意,苏清绝不置可否,只道:“那柄参商剑已掉入九幽山的裂缝中,若姜氏想要可自行去寻” 九幽山乃封魔之地,平日里进出无门,这话里几分真意无从得知,姜瑾琅淡淡一笑,道:“你为何会出现在地宫之中?” 苏清绝目色一暗:“我被传送灵器传送至此” 姜瑾琅微微凝神:“你见过送你入地宫的人?此人是谁?” “家母” 姜瑾琅未曾料到会是至亲之人,眉头渐渐颦起:“灵器是何模样?” “赤金铃铛,镶各色不一的玉石”苏清绝看她一眼,道:“你可见过?” “乃姜玉清所有,家父曾见过,那日去地宫且她自木家村逃脱皆因此物”姜瑾琅话语一顿,道:“如此可见泗水一方早知你们下落,有传送灵器在,为何不直接带走身负神火印记之人?” “许是有所图谋”苏清绝提起一事:“因缘际遇,我自一人那里得知木家村曾一夜被大火焚烧殆尽,而此火与魔族噬魂蛊有关” 噬魂蛊,魔族用来激发怨气的邪术,姜瑾琅神色微变。 苏清绝继而问道:“你可知姜玉清身在何地?” 姜瑾琅神色很快恢复如常:“她如今是泗水一方的家主,你想寻她?” 当年的事只有亲眼目睹的人知晓事情的始末,但寻与不寻都与旁人无关,苏清绝别了话头:“谛江失踪可是因抹消印记一事?” 姜瑾琅眼眸一垂:“一月前他来了上和城托兄长送信于我,信中提及魔族一事我虽未相信,却也留了几分心思。 地宫素来由泗水一方把控,我不便离府,兄长与他暗自前往,探得地宫方位,但如何进去只有泗水的家主知晓,此人行踪不定,找寻无果,巧遇金郁琉。 他与谛江长谈一番后离去,谛江携秘术而归,未与兄长交谈几句突生变故。 来人修为可怖,径自将他们击晕过去,醒来之时谛江已经不见踪迹,因与金郁琉相遇实属巧合,且身侧无旁人,他的失踪是否因秘术一事尚且存疑。” 静倚一旁的姜瑀之闻言出声道:“今夜一遇,可见正是如此” 姜瑾琅侧首看去:“出了何事?” 姜瑀之换了姿势,将所遇说于她听,话尾一停,转而问道:“你要以身涉险?” 姜瑾琅静默片刻,道:“若真与秘术有关,我所谋划多年的事许是早已暴露,正借此机会探一探对方口风。” 谛江的失踪是因抹消印记的秘术,姜氏族人身携血咒印记,是囚笼亦是枷锁,不止姜瑾琅一人想摆脱。 但金郁琉的出现于谛江而言是意料之外,得到秘术也是,能如此巧合抓走他想必来人对他们的动向了如指掌。 “唉”姜瑀之叹了口气,一甩衣袖朝门外走去:“我去唤人” 第66章 姜瑾瑜竟然是她弟弟? 姜瑾琅淡淡一笑,回首看她:“你引金郁琉来此可曾料到谛江会因秘术失踪? 若是泗水一方所为,他们与魔族为伍,魔族近些时日正在追查镇魂铃的下落,因此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无相门的弟子,金郁琉入地宫无疑是自投罗网。” “阿九常夸你聪慧过人,今夜一见,是我高估你了”苏清绝的确不曾料到此人身侧已经密布眼线,却未察觉半分。 她的目色幽深且波澜不惊,两人对面而坐已有半盏茶的功夫,那双眼的神情自始至终没有任何起伏,让人无从察觉其心绪如何,只能从话里分辨一二。 不过此话并不中听,姜瑾琅却也不恼:“你可想知道地宫的方位?” 苏清绝看她一眼:“你若真想说于我,何必有此一问?” 姜瑾琅浅饮一口茶,道:“你一朝出地宫自然是万分不想再与它有何瓜葛,如今引金郁琉前去,想必是因姜寒舟前辈一事,此行为救我族前辈,对于救命恩人的安危我族定会责无旁贷。” 苏清绝神色淡淡:“该是如此” 姜瑾琅抬眸看她:“簪花大会,你因秘术一事为他玉茗堂斗酒,并非什么大恩,他却念及此赠于你抹消印记的法子,在替谛江医治时也未言见你半魂一事,来姜府替我医治又言我神魂有失,我原只当无相门弟子徒有虚名,不想他早借神魂知晓你我非一人,他事事助你,可是与你作为神石转世之人有关?” “是否有关只他自己清楚”苏清绝定定看她:“提他做甚?” “好奇他的身份罢了” 姜瑾琅看了对面而坐之人一眼,继续道:“我自师尊那里得知无相门有人知晓抹消秘术一事,耗费不少功夫找寻下落,然而无相门踪迹难寻,便是仙门之中知道的也寥寥无几,即便有幸寻得门下弟子,他们也是不知世间还有如此世代承袭的血咒。 但此人不仅能破除血咒还能解除失传已久的缚魂术,且对神石转世之人多有偏顾,又或许他还是身携镇魂铃的人,若真是如此,他的身份呼之欲出,你既为神石转世,这世间最有可能与你有关的便是那一族的人。 若是如此,姜照风如何得到神石一事尚存疑虑,此事非同小可,我不得不留心” 金郁琉,苏清绝心下一念,只觉这名讳有些灼人。 当初姜寒舟借她之便知晓无相门的确有能解血咒一术之人,在二次出地宫之时命自己无论如何引他前去,当时不知其因,直到青渊提起江玉瑶。 江玉瑶身为姜氏人,身负姜氏印记,何故能至如今的仙道尊者?只因濯君回为她解了姜氏的印记,身为同门师兄不可能不知此事,青渊避世踪迹难寻,而姜瑾琅的师尊正是云开影。 姜寒舟自知晓无相门有人能解血咒之时怕是已经推测出那人身份,想至当年梦境适才以自己设局,不想竟让他赌对了。 濯君回之于阿元,金郁琉之于自己,如今她已知命盘为何,于金郁琉而言可曾发觉一二? 地宫一行他若能全身而退最好不过,若是出事……想至此,心下蓦然一紧,她止了念头,道:“姜氏可会对他不利?” 姜瑾琅面上忽而郑重几分:“他族若为善类,且对恩怨既往不咎,我姜氏则亦然” 千年前的恩怨已经太过久远,后世子孙不该再受它禁锢,千年来,姜氏被血咒围困,而那一族也被诛杀令缚身,都叫人苦不堪言,若能冰释前嫌最好不过。 化干戈为玉帛对两族而言都是最有利的法子,苏清绝自然知晓,但论及善类,若金郁琉都非善类,那这世间还有什么善人可言? 魔是该尽数诛杀,当年鸿都一乱,萧姜两族护世之举无人不击掌称颂,那诛杀令自然也是正义之举,没人会有异议。 时隔千年,若那些人都是大恶之人乃是罪有应得,死不足惜,但濯君回与金郁琉的济世之心又怎会有假? 她眨了下眼,道:“如此最好不过” 姜瑾琅微微一笑,眼前人虽不知与那一族有何干系,但终归是不能得罪的,她声音轻了一轻,道:“而今你为谁?” 既为神石转世,姜氏于她更多的是仇怨,若为姜姝妤,即便不与姜氏一条心想必也不会狠心倾覆姜氏罢。 说来可笑,族内一心想让神石降于姜氏,到头来竟是自己弄错了人,真是造化弄人。 “我非神石亦非姜姝妤”苏清绝目色淡淡,一句话撇清与二者的干系。 然而有些事非是几句话就能撇清的,不论是神石转世还是身负姜氏血脉,此生终要受其所困,姜瑾琅心下微叹:“不论是谁我都该言谢才是,你与他的身份我不会说于旁人。” “最好如是”苏清绝自榻上下来,一抚衣袖,一白玉坛子落于案几之上:“这是阿九,我曾答应带你见她。” 姜瑾琅抬眸看她一眼,复又垂眼看向那尊白玉坛:“你杀了她” “人心难测,这是姜寒舟交于我最后的立世真言” 姜瑾琅抬手抚上坛身:“人心有阴暗之地亦有明净之地,其多变者,谓之难测,而世间人千万,你是得小心分辨才是” 这话倒是为她着想,苏清绝垂眼:“你不为她报仇?” 姜瑾琅轻道:“红玉以必死之心入地宫,与你的恩怨我虽不得知,但也能猜出一二,你能带她出来可见几分情谊,她也算死得其所。” “好一句死得其所” 面对阿九的死能如此轻描淡写的想来也无多少情分可言,苏清绝莫名觉得那处处为她之心是如此可笑。 “世间万事万物之于自己或是旁人皆是不同,红月为暗卫,我要的是她的忠心,她为此赴死,我会感念,而她所系亦是让我得见她的忠心,并甘之赴死,仅此而已。” 姜瑾琅抬眸,一抹淡笑落于唇角:“你不必为她打抱不平。” 四目相对间,姜瑾琅的眸异常清明,苏清绝只觉有一缕凉寒之意落在了心头。 眼前人有凭三言两语洞悉一切的能耐和上位者的气度,自交谈之中自己便已经察觉,而今那埋于心底的不甘也被洞穿开来,不过,一个刽子手的不甘在她眼里想必很是可笑。 “说回大礼我送你的不止如此” 姜瑾琅神色一凝:“还有什么?” “抽我半魂之仇怎能轻易了之?”苏清绝冷冷看她:“你莫不是忘了?” 果然,该来的总会来,姜瑾琅目色坦然:“此事是我对你不住,你欲如何?我悉听尊便” 苏清绝忽然咧嘴一笑,笑意森然:“既是谛江所为,该是他承担才是” 姜瑾琅身形一僵,眸色暗了几分:“你对他做了什么?” 苏清绝看她一眼,眼里寒光冷冽:“你何不去问他?” 杀人莫过于诛心,而谛江便是她的软肋,姜瑾琅五指紧收,神色变化不定,最终起身,如常道:“如此便两清了。” “自然”苏清绝再未看她,移步出门。 姜瑾琅上前几步,看着她的身影道:“你家阿弟你可想一见?” 方才提及噬魂蛊一事,当年被带回姜府的孩童身上更携疑云,府里免不了要追查一番,这言外之意苏清绝也能听出一二,而陌生之人谈何见之? “他是姜氏人,与我无关” 姜瑾琅不再未多言,送她出屋:“若泗水一方与魔有关,我上河姜氏不会成为你的敌人。” 苏清绝脚下一停,正欲回身,忽见一道浅影闪身而至:“瑾瑜那小子的玉坠落在府门前,人却不见了踪迹” 姜瑾琅闻言快步下阶:“他怎会突然回来?” 姜瑀之无奈道:“必是又惹了是非连夜逃了回来” 姜瑾琅边走边道:“先送她出府” 姜瑀之一顿,侧首看她:“你不等一等瞧一眼亲弟弟?” 苏清绝侧眼看去:“姜瑾瑜?” “不若还有谁?”姜瑀之抚额:“这小子越大越难管教” 这倒是出人意料,都道是姜瑾琅与姜瑾瑜一母同胞,竟不想事实竟是如此。 忆起幼年时的匆匆一面,苏清绝着实无法将二人联系起来,思索片刻,正欲出言,却听姜瑾琅止了他的话:“过去十五年,见了徒生悲意,不若不见” 苏清绝一顿,出声道:“可去瞧一眼” 姜瑾琅见她忽而变了心思,侧目看去。 苏清绝面色平静:“他幼时极为沉默寡言,今听你二人所言便好奇他如今模样,看一眼无妨罢?” “自然” 聪明如姜瑾琅怎不知她话中意思?她别过目光,一行人朝院外走去。 第67章 刮目相看 夜已至深,时雨初歇,没有雨声相扰,愈发显得依山而建的姜府清幽静谧。 “吱呀” 一道开门声突然打破沉寂,一道倩影自高耸的府门里缓步出来,拾阶而下,那身影远远看去似琼树玉枝一般。 “你与姜氏是何关系?师兄自你来宗后便隐瞒了踪迹下山,这其中可有你的缘故?” 遥遥屋脊之上,柏溪收了目光看向一人。 谛江失踪与姜瑾琅有关与大荒宗有关却独独不该与此人有关。 苏清绝正俯瞰四野,闻言也未移目,自大荒宗中她便发觉柏溪的敌意,那时不知缘由,今夜为谛江一事这妖不惜与姜氏为敌得见几分心意。 谛江姿容绝世,身侧少不了倾慕之人,当日自己一来大荒宗就找上谛江许是被她误会,不过那日已经与柏灵言明并非此意,她该是知晓才是,但今夜露面之后,这敌意却丝毫未减,想来她仅仅只是讨厌人族,如此还能跟着自己倒是难为她了。 “我与他们有些恩怨,至于他究竟为何下山,你不知?” 谛江对姜瑾琅的心意柏溪比任何人都清楚,也正是因此才看不清作为旁人的她在其中是哪般存在:“与师兄是恩还是仇?” “自然是仇” 苏清绝深幽的目色落于那道渐行渐远的白影上。 在未见此人之前,自己曾被谛江抽离神魂的恨意一日都不曾淡过,天谴亦是送给他们的大礼,而随着身世的揭晓,这具身体里的阿元被困在姜氏人的血脉里,那恨意并未因姜寒舟与姜晁俭的庇护而有所消减。 想必阿元也是恨她的吧,自己好不容易能降生于世却又与另一神魂共用一副躯体,到底是姜氏作孽在先,而之于自己,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不外乎如此。 “啊”柏灵轻叫一声,仰头看她:“你,你那日说找师兄是为切磋,你,你在骗我?” 苏清绝垂首,便见她眼睫忽闪,娟秀的眉头微微拧起,面上难以置信。 “并未骗你,找他切磋也为拿回我的东西” 那张脸平平无奇,面上也无多少神情显露,却让柏灵一缩脖子,转头朝身侧的柏溪靠去:“阿姐” 柏溪冷冷刺了她一记,躬身一揽,将那瘦弱的身子拥入怀中:“什么仇怨?若是伤及性命我不会放过你。” “你该问他才是”苏清绝看了看柏灵,不论是在大荒宗还是现下,柏灵这只修为鼎鼎的妖见自己如见邪祟一般。 “她为何如此怕我?” 见她无意多说,柏溪也不欲听她一面之词,她一边安抚怀中人一边冷冷出言:“灵儿不喜人族” 这……苏清绝看了两妖一眼自觉朝一边走去。 柏灵见那气息远了,仰起头来:“阿姐,去救师兄好不好?” 柏溪抬手拍拍她的头:“姜瑾琅不允旁人插手,你我且静观其变” “那是师兄,你我不是旁人,若是我们去救,他见了定是高兴”柏灵拉下她的手:“他也会记着此事的” “无碍”柏溪握了握她的小手:“若发生变故,你我出手不迟” 柏灵面上有些失落:“你我不去,师兄记的人便是她了” 柏溪淡淡一笑,安抚道:“灵儿,有些心意不会因救命一事改变,即便是记着也与我所求相差甚远,阿姐并不需要” 柏灵眨了眨眼,露出一抹迷茫神色:“可之前师兄救下阿姐,阿姐如此,师兄也会如此” “世间并没有那么多的理应如此” 柏溪松开她,一向锐利的眼露出几分温和:“等灵儿长……”忽而话语一顿,嘴角轻抿:“灵儿不用长大,就如此跟着阿姐可好?” 柏灵当然道:“我自是要跟着阿姐的” 这方言谈,苏清绝留在下方的虚影忽而溃散开来,与此同时姜瑾琅的身前出现了两人身影,她极目望去,三人并未有所动作,似寻常交谈一般。 未过片刻,静立的人影突然凭空消失在原地,苏清绝微敛目色,自山腰而下。 三人消失的地方已有一人出现,姜瑀之正放出一只全身翠绿的青鸟,路鸣鸟,以自身灵气喂养,可追行踪千里。 苏清绝看了一眼立于他肩上的青鸟,道:“可是传送灵器?” 能自原地凭空消失,除了传送灵器不做他想,姜瑀之微一点头,道:“传送灵器世间罕有,想必方才是姜玉清亲身前来,你可要去?” 前事不明,徒生思虑,于修行不利,苏清绝今次来是为解过往之谜,而当年之事如今也只有此人知晓一二,眼下正是时机。 “叨扰了” 姜瑀之却直言道:“哪里,你与姜玉清有话要说正好便宜我们行事不是” 苏清绝并不嫌恶这种搬上台面的心思,泗水一方与魔族有关,此事若魔族插手几方免不了一场血战,而神石所负之神力自幽都的焚寂结界可见一二,但姜氏并不知那毁天灭地的神力属于阿元,与她并无干系。 “我需借一人身份” “倒是个好法子” 泗水一方也在追查她的下落,这堂而皇之送上门去确实有些蠢了,而以姜瑾琅之名不仅能混淆身份又能借机问话,此一举两得的事情,姜瑀之当然不会有异议,但这两只妖,他抬眼看去,柏溪与柏灵已经飞身而至,看了几人一眼,视线落于青鸟身上。 “可有下落?” 姜瑀之一改初见时的随意之态,面上神色颇为郑重:“事涉我族内,此行危机四伏,谛江已受此牵连,断不可再让他的同门以身涉险,我会竭力救他出来,请二位留此等候消息” 柏溪垂首看向柏灵,柏灵伸手揪起她的衣袖:“阿姐,去了才能安心,我们一起接师兄回宗好不好?” “好”柏溪今次没有拒绝,她抬眼看向姜瑀之:“我不信她” 姜瑾琅,一个几度让自己师兄身处险境之人,一个与旁人已有婚约之人,若是有心该是离那为她情根深种的妖越远越好才是,何故纠缠至此? 姜瑀之亦看着她,道:“瑾琅对他之心天地可鉴,不若也不会以身涉险。” “天地可鉴?”柏溪似是听到天大的笑话一般,她讥笑一声,冷冷道:“先有无相门弟子金郁琉,后有我师兄谛江,而今又是皇族萧氏萧峻烨,你与我言天地可鉴不觉可笑?” 姜瑀之视线未退分毫,且隐隐有不悦之色:“与无相门弟子一事实为天山派弟子泄私愤谣传而来,至于与皇族萧氏联姻,你可知当时她若不应死的便是谛江?” 前事柏溪曾与谛江说起,他的回答别无二致,她并不觉惊讶,如是说不过是想将那人贬低一分,而后事她却不知,谛江今次下山可是为此而来?若真是如此,这便是两情相悦的情分。 姜瑀之见她不语,微微一叹,道:“他们之间如何终究是二人之事,你我多说无益,你若想同行便跟着罢,但不可一意孤行” 话毕,侧首看了静立之人一眼:“你与她们相熟,此行就多费些心思。” 谛江因何故下山两人心知肚明,姜瑾琅极力隐瞒之事却被苏清绝提及魔族一事刨开了道豁口,如今知晓始末,心意相通,而于有些人却是残忍。 不等苏清绝应声,柏溪锐利的眼便冷冷扫来:“她与我师兄有仇,怎能一路同行?” 姜瑀之的目色忽而深了起来,姜瑾琅等此人现身等了两年,这两年间她时时推想二人见面时的情景。 作为神石转世之人降生姜氏是机缘巧合还是人为不得而知,且被阴差阳错困于地宫,后又被谛江抽走半魂,这些年对她而言是劫是难,她理应憎恨,只望她念及当年的一丁点恩情手下留情,但方才二人交谈她神色与语调皆是平平无状,不见起伏,让人一时不明心思,只当是因姜寒舟之故,不想她并未忘却。 苏清绝在二人注视下神色依旧淡然:“我并非以德报怨之人,前事如何我自会与泗水一方道个清楚,至于幽都一事,谛江那日已经做出选择,于我而言仇怨已消,当然,冤冤相报也无不可,我并不介怀。” 姜瑀之淡了三分目色:“此事归根究底是我等对你不住在先,你报仇无可厚非,但谛江他却是无辜。” “于我而言并非无辜之人。”苏清绝看着他道:“这该是姜瑾琅之于他的劫难。” 姜瑾琅借刀杀人,谁敢说刀无过错?姜瑀之心下无奈:“他做何选择?” 苏清绝忽而嘴角一勾,森然的笑意分外阴冷:“此事该姜瑾琅亲自去问才是。” 心系彼此之人,一人之伤,伤及两人,姜瑾琅亦逃脱不得。 她神情倏然有了变化,让几人心下皆是一紧,一直隐隐探出半个身子的柏灵闪身出来:“你,你可会杀了师兄?” 苏清绝抹平笑意,垂眸看去:“不知” 谛江还活着,可见这天谴并非只要性命一说,至于到底会如何,她也摸不准。 不知便是有转圜的余地,几人闻言心下又是一松,柏灵复又上前两步,躬身施礼:“师兄做错事是他的不对,我替他言一声歉,望,望能消减一分你心中的不快。” 人妖殊途,妖素来不屑与人为伍,柏灵身为妖且修为鼎鼎,如今对一人行此大礼,顿时让几人愣了一愣。 那瘦小的身影一动不动,因行礼的缘故身形在伫立的三人面前愈发矮小,柏溪五指紧收却未发一语。 姜瑀之顿生惭愧之意,此人不提及过往恩怨并不是那些事未曾发生过,他们有何颜面对于所行的错事如此傲慢? “予姑娘几波风雨是我姜氏之过,望姑娘海涵” 姜氏屹立世间数千年,一向高高在上又怎会轻易放低自己的身段,只有当所行之罪孽以同样的疼痛还于彼身之时当知不可为。 苏清绝并不稀罕这于事无补的歉意,但第一个言及之人却是毫无关系的柏灵,这只妖如此年幼且如此怕她,却能一己担下同门之责,她不禁抬手,忽又一顿,灵气作风,虚虚一抬。 “与你二人无关,无需如此” 一个是谛江的师妹,一个是姜氏的影卫,这歉疚之意还轮不到二人来说。 柏灵直起腰身,抬头看她一眼,素来躲闪的眸露出几分决然,她伸手牵起她的衣袖:“此行不论发生何事,我,我都会保护你和阿姐的” 苏清绝瞳孔一颤,曾几何时也有一个似她一般的孩童说过此话,不过最终落得残魂散尽的下场,她后退一步,淡漠道:“我与大荒宗并无深交,你无需如此” 柏灵看着掌间的衣角悄然滑过,眼里有些发涩,自己,自己明明是害怕此人的,但见她如此冷漠心里竟不由有些失落。 “我……” 忽而一声尖锐的长啸打断她的话语,一直静立在姜瑀之肩头的青鸟作势飞出,其速快如风疾,转眼将四人落至身后。 几人眼下有更为要紧的事,当即收了心思一道朝它追去。 第68章 尸鬼仙 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 距上河城百里地,阴云蔽空,寒英如尘,尽数堆积在孤峰之颠,遥遥似白玉穹顶。 山间银粟琼屑簌簌落下,在松木密竹,屋瓦楼墙之上开出不可胜数的银白花钿,为周遭阴沉昏暗之景平添一抹亮色。 庭院深深,不见烛火,数道黑影错落四周,片刻,周围萤光亮起,照亮方圆几里之景。 几人原想悄无声息的潜入,无奈有结界相护,而护院结界一旦有所异动,界内之人必会知晓,这破阵之举无疑是告知府内有人来了。 姜瑀之立于半空,见萤光渐暗,露出府里的灯火之色,他双手诀印一变,身形飞驰而下,其势似辰星陨落,携穿云破岳的凤啸之声重重砸在结界之上,巨大的灵气化作狷狂的风霎时吹落方圆数里的银花。 大风不止,凤吟不绝,姜氏的凤鸣九剑携音杀之势,苏清绝与柏溪只觉头痛欲裂。 而柏灵却似无所觉一般,她舒展双臂,一袖拂风,一袖召雪,那狷狂不羁的风似是受到指引一般卷着素雪裹在她的周身。 未几,她双手相合,一手化剑指向府门,周身环肆的风雪顿时凝作无数风刃雪剑合着敲击神魂的凤鸣之音直破紧闭的府门。 破开结界,数道人影鱼贯而入,柏灵拉着柏溪紧跟一人:“凤鸣引凰,那凰鸟在何处?” 凤鸣九剑,凤啸断魂,可召火而显九凰之形姿,九凰临天,剑诛九州,此乃姜氏的无上绝学,姜瑀之诶了一声,落在屋上:“你曾见过?” 柏灵与柏溪落于一侧:“师尊曾提及天下无上绝学功法,凤鸣九剑可是很厉害的” 姜瑀之一笑,一面打量庭院,一面道:“那是数千年的凤鸣九剑,彼时姜氏尚有神族血脉传承,而今血脉已经稀薄无法重现神威亦无人能修习,我所施展的不过是经重修后的剑法。” 万年时光飞逝,不止古族一脉所负神力消散便是妖族也不似从前,柏灵看向一面容秀美,神色却有几分冷意之人:“她呢?” 苏清绝已作姜瑾琅的模样,柏溪与柏灵初见时不掩疑惑,得姜瑀之解疑才知是为便宜行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用以迷惑对方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姜瑀之知晓她所指为谁。 两年前,幽都一行,姜瑾琅所布上古结界焚寂至今都无人敢靠近分毫,而此结界之内的群山再无魔气渗出,都道是姜氏神族血脉重现,但事实如何却让人有口难言,何况当初施展神力之人就在眼前,只得道:“亦无法重现神威” 柏溪神思已经清明,她看了姜瑀之一眼,道:“之前你在隐藏修为?” “遇尸鬼仙时四下情形不明,不宜胡乱动作,何况”姜瑀之一挑眉头:“我若修为不济,瑾琅会遣我暗自护送你二人?” 姜府近日总不太平,谛江同门忽至,姜瑾琅势必要上几分心思,不料正巧引出抓走谛江之人。 自尸鬼仙出现,他本欲借此从中问话,但尸灰爆燃却是始料未及。 柏溪轻哼一声:“何须你护?” 倒也不假,姜瑀之一早便发现她身边的小丫头修为颇高,且寻常修士能御的也只有自身的灵气,而方才她以世间灵气御风招雪,这天下没有几人能做到,妖,果然是天赋异禀。 他一弯嘴角,道:“毕竟是谛江的师妹嘛” “砰—砰—砰” 忽然连续不断的爆裂声响起,四人神色微凝,朝发声之地飞去。 方至一湖水榭,姜氏的暗卫已与黑衣蒙面之人打斗起来。 灯火朦胧,人影重重,苏清绝执剑而立,清丽的声音落至众人耳侧:“上河姜瑾琅前来拜会泗水姜玉清前辈,望前辈现身一见” 话语一落,与暗卫交手的黑衣人纷纷闪身至水榭一方。 姜瑀之见此,抬手道:“退” 众暗卫得令收势回到他的身后。 “你是姜瑾琅?” 一道娇媚的声音自上空传来,几人抬头,便见一红衣女子似若无骨一般侧倚树上,她低首垂眸,眉间落砂,眼尾轻勾,风流妖艳之色似有道不尽的风情。 女子的面容并非上等,然那身媚态却无人能及,苏清绝神色冷然:“此招引蛇出洞,姑娘该是明白” 尸鬼仙身子端了一端,一扫几人,微微惊讶:“竟是未死,你等是如何脱的身?” 姜瑀之勾唇一笑,道:“姑娘若是放了他们我便说于你” 尸鬼仙有些苦恼:“此事我可作不了主呢,不若我带你们去见家主,你说于我如何?” 姜瑾琅忽又出现,姜玉清见几人是迟早的事,何须她带路?不过姜瑀之也不想多费口舌,含笑点头:“甚好” 尸鬼仙施施然落地,一面带路一面道:“我家主上不过想要一物,你们给他便是了,何故两方受累?” 苏清绝跟在姜瑀之的身后,闻言接话道“你可知此物为何?” “当然,主上为解血咒可是费了不少心血” “他所耗心血便是等坐收渔人之利?” “有何不可?”尸鬼仙娇媚一笑,道:“你多找一次无相门又何妨?毕竟可是你的老相好呢” 当年簪花大会,仙门妖宗同聚衡阳宗,而天衍宗弟子姜瑾琅为无相门弟子金郁琉赌酒一事众多门派的弟子亲眼所见,后不乏天山派煽风点火,适才弄得人尽皆知。 无相门素来神秘,其所创功法精妙绝伦自成一派,名声虽不敌屹立数千年的三宗,但因曾与三宗合力为天引万象阵法施予结界,且以符纸为铃,并赠山河符印图得天下仙门尊崇。 能与无相门相熟对于没落的姜氏是件好事,这其中有多少是因姜氏的放任自流才至如今局面。 两年前幽都一行苏清绝就已有所耳闻,姜瑾琅与谛江一事却不显山,不露水,无丝毫流言蜚语传出,也是,毕竟是要与萧氏联姻之人,人妖殊途,这传出去可不甚好听。 她亦步亦趋,一抹带着凉意的笑落在了嘴角:“夜里风大,姑娘还是谨言慎行一些,不若被风割破喉咙可是得不偿失。” “哎呀,恼羞成怒了” 尸鬼仙转身,脚下未停,一面后退而行,一面抬手覆上心口佯作害怕一般,随即轻笑出声:“你真是好命呢,不止是无相门弟子,还有那风华举世无双的妖,权倾天下的皇族萧氏,唉,可是令人艳羡” “姑娘说笑了”苏清绝静静看她:“如此区区三人,怎敌得过尸鬼仙周身尸鬼环侍?” 尸鬼乃死人施术所为,怎能与活人相提并论?尸鬼仙当即不快道:“真是好一张利嘴,你可知一时的口舌之快将祸至无穷?” 苏清绝淡淡道:“御尸鬼术乃邪佞之术,泗水一方行此才是大祸一桩。” 尸鬼仙看她片刻,面上忽又展颜:“福祸相依,有大祸至自有大福降,不知双至之时你可能似今日一般不折腰脊,傲然而立?” 话毕,娇媚的笑声落至几人心头,让人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姜瑀之出言道:“姑娘这话何意?” 尸鬼仙并未接话,唇角微勾,莲步轻移,转身入了一方小院:“长风呀,你我可是上当了,此人才是姜瑾琅。” 院内并无人,只几豆灯火落在了檐下的石阶之上,映着飘飘洒洒的素雪银花。 “吱呀”两扇门应声打开,无人现身,也无人应声,尸鬼仙临门而立,身形微微一侧,瞥了一眼几人,掩嘴娇笑:“哎呀,我便说不能如此行事,这血腥之气,我可极为厌恶呢” 说罢,身影消失在了门里。 第69章 姜玉清 话语娇柔含情,于几人却是非外刺耳。 姜瑀之低声道:“沉心静气,莫受言激” 谛江失踪五日,免不了要受一番折辱,而今姜瑾琅与姜瑾瑜同样被困,这话不知是说于自己还是说于柏溪、柏灵。 但不论对谁,都对一人无甚影响,苏清绝拾衣而上,径自入内,恍然不闻那扑面而来的血腥之气。 几人见状忙跟了上去。 堂上灯火如炬,人影六分,上位者分势或坐或立,下位者两人匍匐在地,一人跪坐于前,其腰背笔挺似琼枝玉树。 姜瑀之、柏溪与柏灵见着人连忙上前,想扶起倒在血泊中的两人,但二人身上伤口遍布,血流如注,一时让人无从下手。 苏清绝快速一瞥,一手落在姜瑾琅的背上:“可有事?” 姜瑾琅此行以自己为饵引蛇出洞,待见几人只需拖延时辰等人前来解救,但得见传送灵器,想必会有所动作,果不其然,她易容成了自己,此举可谓聪明。 她仰面看向那张与自己别无二致的脸,微微变了变声音:“他们为秘术而来,但帝公子当日并未得到秘术,几人不信,以我三人性命互相要挟,伤处浸毒不愈,直至鲜血流尽” 姜瑾琅,帝江,姜瑾瑜,三人干系甚深,以性命要挟彼此不可谓不狠毒,这淌于地上的嫣红要几经多少折磨才能聚成如此多的血水。 柏溪与柏灵不忍观其伤势,又因中毒不明无从医治,只得以自身灵气暂且护住妖元,而相比于尚且清醒的谛江,姜瑾瑜的昏死更令人担忧,姜瑀之神色凝重,掌间灵气朝他的各大穴脉流去。 “师兄”柏灵低着头,声音已携啜泣的沙哑。 谛江指尖轻拢,握了握柏灵的小手,声音清浅,似有还无:“灵儿别哭,我并无大碍” 柏灵闻言泪落得更多了:“师,师兄是不是很疼?” 柏溪猛一抬头,微红的双目直逼上首一人:“人族与妖族修睦已有千年,你身为古族一脉该有维系两族和睦之责,今掳掠我同门,可是想挑起两族的争斗?” 为首的女子面容端丽,目色清和,看着不过双十的芳龄,然自岁月积沉的深韵落在她的周身化作无形的气势力压几人,饶是一向露着媚态的尸鬼仙也已换作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 “我无意与妖族为敌,交出秘术,我放你等一条生路” 柏溪咬牙道:“什么秘术?我师兄说没有便是没有” 苏清绝视线自几人身上移开,落至上首处:“上河姜氏与泗水一方同宗同源,我若得到秘术不会不记泗水,前辈未免操之过急了些” 姜玉清温言道:“一术一解,此术你会甘愿双手奉上?” “有甘愿便有不甘,前辈深谙软肋一说”苏清绝神色无波:“他并未得此秘术,前辈如何逼迫也是无用。” 这倒出乎预料,姜玉清眼帘微抬:“我如何信你?” “血咒乃入魔之人所施,能解的也只有与他相关之人,无相门乃名门正派又怎会收留罪人之后?且两年前簪花大会之上,姜姝妤也未得知秘术的下落。” 两年来此人行踪不明,忽提及此事,姜玉清眼帘骤抬,凝神看向堂下:“你怎会知晓?” 苏清绝平静道:“神石转世之人怎会受血咒束缚?” 她看着倏然起身的人话音微微一顿,继而神色锋利如刀,声音沉沉:“一个月前,此人现身告知我关于地宫之事,与魔为伍,你泗水一方怎敢?” 姜玉清闪身而来,一双眸紧逼前人:“她身在何处?何故找你?” “与虎谋皮,她怎会将藏身之所告知?”苏清绝道:“以覆灭姜氏一族为由,为得生机我需替她查明前事一切因果” 姜玉清抬手覆上她的肩:“你查明事因之后如何告知她?” 手指纤长白皙,却携万山压顶之力径自压得人跪下身来,冰凉的血水霎时浸透了双膝。 苏清绝未及疼痛,强自压下心中的惊骇,抬眸凝视,声音徒然高了几分:“你是何人?” “我乃她的影卫”姜玉清手上力道又重了一分:“说,你如何告知?” 见影子如见真人,但她的修为太过恐怖,泗水一方何德何能有这般厉害的影子效劳? 苏清绝心思几转,未答反问:“她道自己因邪术才至降生姜氏,后因传送灵器之故,醒来身处地宫之中,而那传送灵器模样分明为玉清前辈所有” 话语一顿,目光定定:“那日前辈既已至此,何故不直接将瑾瑜带走?莫不是为等与家父一战?但这又是为何?那一战前辈兄长身死,前辈遁走,而同一天夜里,木家村被一场大火焚烧殆尽,无一人幸免,这究竟是人为还是巧合?若是人为,可是你们在借神石一事谋划什么?” “她的话你觉可信?” 姜玉清收了手,瞥她一眼,道:“当年得到神石,族内为了让神力被姜氏继承可谓耗尽心血,后自降世时就何人抚养一事起了争执被你父亲借机带走,隐世五年,但这五年姜姝妤过得并不好。 姜瑾瑜身负神火印记,众人对他寄予厚望,但却开蒙迟滞,她的母亲尽心一人,认为那孩童如此是她在娘胎所为,对她只有怨憎,以至家主当日带四人离开时,她以命克亲人为由不愿带走她,适才送她去了地宫,不巧你父亲赶到,两方交战导致后事,而大火一事,我却不知。” 所言虚虚实实,与过往有所出入,碍于姜瑾琅的身份,此人自要为泗水一方开脱。 苏清绝一早料到会是如此,本欲借势强逼一番,不想来人并非姜玉清本尊,即便姜瑀之有镇魂印也是无用,况且她修为深不可测,动起手来颇为不利,现下脱困才是当务之急。 思虑片刻,视线紧逼来人:“泗水一方可有与魔族为伍?姜寒舟前辈可是被她所囚?” “神石是自姜寒舟那里得来家主又怎会囚他?”姜玉清眼帘微垂:“近些时日频频有人来探地宫可是你所为?” “不错”苏清绝目色凌冽:“我族乃古族一脉,传承神族,断不可与魔为伍” “自然如此”姜玉清应的大义凛然,随即叮嘱道:“神石不可常语,前有身陷地宫十三年,后有你利用她抢夺秘术并借谛江之手抽她半缕神魂,虽是未果,但这桩桩件件都会让她怀恨在心,适才借魔族行嫁祸之举,瑾琅,你身为姜氏嫡女,不该如此轻信旁人,切记小心谨慎。” 她三言两语挑明姜瑾琅这些年的筹谋,并借此调转矛头将泗水撇的干干净净,真是好生厉害,苏清绝心下微嗤,垂首势弱:“凤栖山头,树悬铜铃,我与她会面以此为讯” “甚好”姜玉清躬身将人扶起:“姜氏虽两分,但主上从不曾忘记自己的身份,瑾琅无需担心。” 苏清绝点了点头,直起腰身看了几人一眼,道:“还请前辈放了他们。” 姜玉清抬手作令,语重心长道:“瑾琅,涉姜氏之事你无需对泗水防备过多,都是姜氏血脉自不会做于姜氏不利之事。” 上河与泗水互有盯梢之人实属常事,不若谛江怎会被他们抓了去?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苏清绝躬身作礼:“晚辈谨记”。 姜玉清颔首,复又道:“神石有破咒之能,你我两方需从长计议,合力为之才是。” 姜氏人人皆想解除血咒,这话无异于在笼络人心,苏清绝面上一缕愠色闪过:“此人欲借魔族覆灭我族,不可轻易放过。” 姜玉清唇角勾出一抹淡笑:“自然” 两人交谈间燕长风得令已朝几人走来,姜瑀之却是抬手一阻:“你莫近身,交出解药就成” 燕长风看了他一眼,也未多言,抬手将一物扔给他。 苏清绝正欲躬身查看谛江伤势,却被姜玉清止了动作:“你与萧氏有婚约在身,不该有的念想便趁早断了” 苏清绝闻言,低首看向一人:“你去” 姜瑾琅微一点头,侧过身子背对几人,相比于那两人身上的伤,她伤得并不重,可见泗水一方对她手下留情了。 忽而久未出言的尸鬼仙道:“你不是姜瑾琅,你是何人?” 第70章 变故 一石激起千层浪,姜瑾琅等人敷药的手均是一顿。 苏清绝忽然示弱几人都看在眼里,姜玉清能在一息之间制住众人,修为深不可测,方才一番交谈让人心惊胆战,今解药到手,脱身在望,不想竟被察觉,几人面上虽没有明显的异色,但气息几不可察的缓了些许,而处于风波中的苏清绝身上倏然落了几道灼灼的视线。 姜氏人素来豢养影卫为氏族所用,自族内两分后,身居上河的主家已经开始自己培养,诸如姜瑀之皆以姜氏为姓,姜瑾琅有影卫并不如何奇怪,但若眼前人也不是姜瑾琅,那自她踏入堂内一切所言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又或许皆不可信? 未等苏清绝出言,姜瑀之已回过神来,嘲弄一笑,一面替姜瑾瑜上药,一面道:“姑娘明眸善睐,怎就看差人了?” 尸鬼仙走上前,秀目紧盯苏清绝:“我是否看差试一试便知,还望家主容我一试。” 今事一波三折,前有姜瑾琅以假乱真,与谛江殊死不言秘术一事,后有真人来此道出一直追查的神石下落,此事乃重中之重,现下忽又被告知此人为假,姜玉清已然冷了神色:“既是本尊自不会介人验明,瑾琅,我说的可是?” 话至此不容拒绝,苏清绝看向尸鬼仙:“自然,你要如何试?” “世间有易容一术,可以人皮易之,亦可画一张别无二致的脸。”尸鬼仙莲步轻移,朝她走近:“人皮一触便知,倒是这画皮因与妖有干系,常人难察,不过却是可以用妖血一试” 话音一落,她的身侧出现了一位黑衣蒙面之人自血泊中带出几滴鲜血。 姜瑾琅出声阻拦:“不可,此血含毒,恐会伤了小姐。” 姜玉清一瞥尸鬼仙:“你放肆了” 尸鬼仙“哎呀”一声,忙挥退黑衣人,歉意道:“我倒忘了你要嫁人了,这张脸着实得小心些呢,伤了可是什么也没有了。” 堪堪一句话顿时刺了几人心,苏清绝淡淡道:“世事无常,你的确该是小心一些。” “此话说于你正相宜呢”尸鬼仙反唇相讥,嘴角噙笑道:“这里三只妖,谁出一点血?” 柏溪抬眼看她:“重伤我师兄的账还未清算,如今还想要我们的血,你可当妖族如此好欺负?” 尸鬼仙挑眉道:“害你师兄如此的人可不就是她?你莫怨错人了” 虽有姜瑾琅之故,但行此恶行的另有其人,柏溪冷笑一声,道:“休要引祸,我师兄如此还不是你等坏了心思” 这妖倒是明白,尸鬼仙哼笑一声:“你……” 涉及妖血,隔着谛江的仇她们又怎会甘心将妖血双手奉上?两方免不了要说道一番,姜玉清心生不耐,指间微动,众人未及反应间,一道银光擦过谛江的脖颈,与此同时人影已近了身前。 面落猩红,苏清绝目色平静无波,安若如山岚。 姜氏的嫡长女自要有一番处变不惊的气度,两人并未见过面,但这身气华却似无疑。 姜玉清抬手抚上那张眉眼清丽的脸:“瑾琅,我自是信你,不过你也得给泗水一个心安才是” 苏清绝并未做声,面上那一点殷红未被面容吸入径自从脸颊滑落,指下肌肤温如暖玉犹似常人,但却无血脉的跳动,姜玉清当即暗了神色:“你……” “撤” 姜瑀之一声大喝,几道身影骤然暴起朝屋外疾驰而去,尸鬼仙与燕长风当即追了上去。 若是无异怎会如此快速逃离?而能被留下的自然是无用之人,姜玉清指端化掌,当即碎了她的心脉,不想眼前的人突然化成一缕轻烟散在了周身。 她眉头一皱,身似劲风一般掠了出去,转眼堂上空无一人,只于血水淌了一地。 片刻,苏清绝的身影自屋檐跃下,烛火摇曳,左右拉扯着地上的影子,而她长身玉立,看着苍茫的夜空未再有所动作。 第71章 生死一线 这方风平浪静,姜瑾琅一行却是几番风雨。 方才一声大喝,几人如离弦之箭飞奔离去,但燕长风与尸鬼仙紧跟其后,不待逃出生天,便被结界阻了去路,数道人影跟着悄然而至。 谛江与姜瑾瑜身负重伤,柏溪与姜瑾琅看护二人分身乏术,能御敌的只有柏灵、姜瑀之以及姜氏的一众暗卫。 黑衣蒙面,死气沉沉,但个个修为比之前结界里的高出不少,好在有姜氏影卫结阵迎击,几人尚能有一息喘息的时机。 姜瑀之刺穿一人灵珠,那人身子顿时化作如墨的尸灰四处飘散,未免爆燃,柏灵以灵气将尸灰引入一个空坛子里。 “御尸鬼术修至大成可御尸鬼数千,要想击退尸鬼需先擒住尸鬼仙,小丫头,你御世间灵气,可能察觉到此人身在何处?” 几人被尸鬼围困,趁着燕长风与姜玉清还未出现,得尽快脱身才是。 坛身浮空,柏灵双手结印,双目阖起。 气生于天地,引万灵而同归,未几,她眼帘轻启,侧首远望:“隐于楼台之上” “我去会会她,你只管收好尸灰”姜瑀之快速叮嘱一句,御剑朝楼宇飞去,身影渐渐融入沉沉的夜色之中。 剑光四射,残影纷乱,血飘几里,柏灵护在结界前看着浴血厮杀的众人。 姜氏带来的影卫修为并不弱,去了尸灰的威胁也能与尸鬼抗衡一二,但尸鬼却似无穷无尽,汹涌而至,虽有姜瑀之叮嘱,她却不能置之不理。 师尊曾言,修道者,灵气取之于天地,身死后也需归还于天地以蕴藉万物生灵,只知索取而不知归还,违背天道,祸及千秋万代,是以死亡于修士而言亦是归途,并不必惧怕。 人与妖修灵,柏灵当世人亦是如此,不想今次得见世间有尸鬼一说。 尸鬼为死物,以邪术强留于世,天理不容,想至此,她目色一凛,起势结印。 众人忽觉周身灵气一荡,与影卫交手的尸鬼身形骤然散成浮尘,弥漫半空。 尸灰遇水生毒,遇火爆燃,影卫迅速施以结界相护。 尸鬼乃死物,不具灵识,周身灵气自灵珠而来,灵气助成修为,于她亦可化作屠刀。 隔空御气,探腹取珠,柏灵左手结印,右手一招,漫天浮尘复又凝作一股溪流没入高悬的坛子里。 “灵儿,住手!” 柏溪忽见黑衣蒙面之人一息消失不由大惊,但因为谛江疗伤却又撤手不能,只得出声阻拦。 “阿姐,无妨的,师尊说过此行只要所为为善,一切皆可为。”柏灵转身看她:“灵儿没有做错吧?” 柏溪看着那双清澈的眸神色有些复杂,她动了动唇,终是摇了摇头。 “灵儿当然无错”谛江微启眼帘,目色清和。 柏灵靠近结界一步:“师兄,你可好些了?” 谛江点头,移目看向一边,待至一人身上时,似作一汪潋滟的春水,四目相对间,姜瑾琅只摇了摇头,并未出言,而万般言语似乎都隐在了那一眼里。 柏灵从未见过谛江露出这般温情的神色,她错开身形,看向柏溪。 柏溪面色冷然如常,但眼底却有失落闪过,她微移视线,恰见柏灵担忧之色,随即一扯嘴角,安抚一笑。 柏灵抬手摸了摸结界:“阿姐。” 柏溪却道:“危机暂缓,灵儿去助他们破除结界。” 柏灵看了看她,点头应声,继而御空朝结界飞去。 此时,遥在楼宇之上的尸鬼仙面色一变,衣袖轻挥,黑衣人顿时静立不动:“无怪乎能自尸灰逃脱,你一行人中竟有身负大能之人,此人是谁?” 结界中苏清绝一早察觉有异,将尸灰收于坛内,待尸灰突然燃爆时威力已消减了很多,后以神器剑鞘为结界众人适才躲过一劫,不过现下却是一妖所为,姜瑀之收势,道:“说于你无妨,不过在下亦是好奇,你怎知后来之人亦非真人?” 即便是久在姜瑾琅身边的他在不知身份的情况下也很难分清二人,现能被旁人识破,不该如此。 尸鬼仙抿唇一笑,道:“狡兔三窟,姜氏豢养影子,姜瑾琅是何等身份怎会只区区一人尔?我不过使诈一问,不想竟成真了。” 这倒是歪打正着,姜瑀之不由无奈:“姑娘运气着实好了一些” 尸鬼仙目露一抹得色:“我已告知于你,该是你来说此人是谁。” 姜瑀之侧首一瞥:“自然是我姜氏之人。” 尸鬼仙闻言轻笑出声:“你不过为姜氏走狗,怎能自诩姜氏人?”随即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林深如墨,不见一人。 骤然一声凤啸划破长夜,尸鬼仙魂海掀起波澜万丈,搅乱一池清明,指间诀印跟着一散。 凤啸未断,一道剑光逼近身前,尸鬼仙眼眸圆睁,两指费力一曲,静立的黑衣人影闪至身前拦下一击,然长剑忽现三道剑气势如破竹,径自穿身而过直逼身后之人。 凤啸断魂,三凰临世,避无可避,尸鬼仙虽御尸鬼,但自身修为并不高,她的面上不甘与愤懑交杂:“主上,救我!” “叮”千均一发之际,一道细微的玉石击鸣声忽然在耳侧响起,那携灼热而来的剑气倏然消散,只余三颗由玉石雕琢而成的青玉珠子横于两人之间。 尸鬼仙怔愣一瞬,眼尾一瞥庭院,见去寻找影卫的二人已经出现,快速御剑而下。 姜瑀之却未有动作,只一脸凝重的看着眼前的三颗青玉珠,珠身不过半寸却不费吹灰之力化去了他的攻势,来人修为不可小觑。 僵持片刻,珠身微动,其势快如闪电,肉眼难察,姜瑀之剑首一垂,设下一方结界,顿时有千斤之力自三面而来,径自破开结界,朝各大气穴袭去。 三面夹击,其势变幻不定,姜瑀之不及反应,手里长剑斜置,下意识护住气海所在。 “叮” 玉珠击鸣,清脆悦耳,姜瑀之身形骤然朝后退去,忽觉有疼痛自肩甲与腿处传来,他眉头紧锁,不及查看,青影忽至,忙借势躲避。 彼时庭院之中横尸遍地,无一闭目,而其死状皆因眉宇与心口之间的一处血洞。 尸堆之中两方僵持,谛江一手以剑撑地,一手护住柏灵,尚未愈合的伤口已经崩裂,殷红的鲜血自衣角跌落,很快在低洼处聚成一滩血水。 姜玉清一拂周身浮空的青玉珠,目含打量:“神御之术,你竟是神元之体。” 此话一出,引几人侧目,神元之体传承神力,出世必会引来一场腥风血雨,溯及最近的一次动乱已过去千年,其阴霾久经不散,世人对此忌讳颇深。 谛江闷咳一声,道:“神元之体只生于人身,妖非人,不可常语,此术不过我师门绝学。” 神元之体历来出自人族,的确未曾听过出身妖族,姜玉清不在提及,话锋一转,道:“交出秘术以及方才的影卫。” 谛江声音沙哑:“在下已经言明多次,无相门并无秘术,至于那位影卫方才已经一道死于你的威势之下,何须一再逼问?” 燕长风上前一步道:“话音不知真假,方才那人并未与几人一路逃离,结界围困,许是她正藏匿暗处,家主不妨以他们性命相挟,逼出下落。” “你在教我做事?”姜玉清眼尾一瞥,燕长风当即躬身:“在下不敢” 尸鬼仙忙道:“既是影卫,那姜氏人自会知晓一些,方才得家主出手相助,如今还请家主歇一歇,此事交由我二人即可” “你二人修为太过不济”姜玉清目色微松,移目看向对面之人,衣袖轻送,一人自半空径自落下。 众人定眼一看,竟是姜瑀之,只见他周身数处被珠身洞穿,一身白衣如浸鲜血,红得刺目。 “方才那影卫是何人?” “自成为影卫起,此人就已舍弃过往,前辈如此问,可是不知?” 姜瑀之半跪于地,面色苍白一片:“晚辈自方才就有疑虑,前辈听闻秘术一事并不见异色,但自提及神石却是急于知晓下落,于姜氏身负血咒而言,不该如是,而今得见前辈施展修为,怕是以至仙道尊者,我姜氏没落多年,何德何能得仙尊屈驾?” 话音一顿,他吞下一口血腥之气:“在下想知道这泗水一方可还有姜氏之人?” “家主曾与我有恩,且神石有破解咒术之力,既得神石何故再寻秘术?”姜玉清冷然一瞥,道:“此人功法奇异非姜氏所有,她可是姜姝妤?” 方才突然听闻神石下落不及思索,且她一番言谈滴水不漏,天衣无缝,若非尸鬼仙道出有异,定叫人逃出生天。 而今思及一番,神石既已找上门来,姜府的一举一动怕是都在她的注目之下,关于身世,难保她不会利用姜瑾琅亲身前来,但既然来了,何故不继续追问? 姜瑀之皱眉道:“此人为瑾琅影卫,怎会是她?” 姜玉清不置可否,抬手道:“你等如此相护,许是被她威胁,亦或许双方有所同谋,但我并无多少耐心与你分说,不若你等先死上一死?” 话音一落,环绕在周身的九颗青玉珠顿时朝众人袭去,随之而来的浩瀚灵气汹涌磅礴,压制几人身上各大气穴,以致灵气凝滞,无法运转。 在澎湃的灵气威压之下,几人只能任其宰割,何况那青玉珠走势莫测,攻势出其不意,未过片刻,身上已然见了血色。 姜玉清指间法印一变,疾驰的青玉珠忽然停在六人身前。 仙道尊者的威慑如高山之于蝼蚁,姜瑾琅以丹药乱人耳目,实则修为尔尔,她以羸弱之身相护姜瑾瑜,伤及周身各大气穴,已经奄奄一息,她微阖着眼,余光瞥见一双泛红的眸,几不可察的摇了摇头。 谛江兀自垂首,与一双失神的眸相对而视,顿时一惊:“灵儿!” 柏灵眨了眨眼,目色多了一些清明:“师兄,那日是你救下阿姐与我,我与阿姐才能安身大荒宗,我很喜欢大荒宗,这些年也很知足,师尊说过修士的死是归途,我并不害怕,但一想此后阿姐孤身一人,我,我就害怕了,师兄能不能帮我看着,看着阿姐?” 那双灵动的眸里光华渐逝,声音渐低,谛江的手不可遏制得颤抖起来,方才他将人已经护在怀中,为何,为何还会如此? 而那声声叮嘱落在匍匐于地的柏溪耳里似作凌迟,一双清明的眼染上一片猩红。 她定定看着不远处的人,紧扣地面的十指已是血肉模糊,却仍似不觉一般极力向前爬去,但因气穴受制,身子未能挪动分毫,万般惊惧与愤恨一齐涌上心头,她扬首看向一人,一口银牙几欲咬碎:“我妖族与此事何干?我阿妹与此事何干?若她出事,我定屠尽姜氏满门!” 青珠势猛,让人始料未及,方才袭向几人的攻势被这小妖多数引了过去,虽如是,姜玉清面色依旧淡然,声音亦无起伏:“我无意杀妖,她为救你等而死,事已至此,妖族不会善罢甘休,你等把命留下罢。” 话音一落,珠身化影,眨眼已近身前。 “前辈,不能杀”姜瑀之费力出言阻止:“瑾琅心系谛江,她若知晓谛江身死,以她的性子怕是不会如愿嫁入鸿都。” 珠身一顿,姜玉清看向他:“姜氏没落数百年,她身为姜氏嫡女自要担起光耀门楣之责,只顾儿女私情,枉为姜氏人,今夜正好断了她的念想。” 话毕,玉珠齐动,袭向两人。 柏溪自小恨极了那些轻描淡写就决定了生死的人,不想自己临了也是这等死法,那多活的二十年间又有何意义? 她看着越来越近的珠子眼底闪过一抹迷茫之色,继而看向躺之在谛江怀中的身影,眉眼顿时柔和下来,罢了,只要与灵儿同路,都不会孤身一人了。 都道是人死时会忆起过往珍视之事,妖亦是如此,谛江未再去看那人,他低着首,嘴角微微上扬,虽未见全貌,姜瑾琅亦知那姿容绝世的妖含笑的模样是如何的动人心魄,叫人日日想见,欲罢不能,是以他总含笑看她,拨乱一方心弦。 姜瑾琅埋首臂中,银牙嵌入肌理,掩于身下的手指紧紧扣着心口。 她不该如此自负,以堂上一番言辞便论断那人前来不只是为身世亦是为撇清秘术与无相门的干系,而神石所负神力定能助人脱身,不想自己还是错估了全局,连累众人至此,如今只有自己挑明身份,获取一线生机。 她复又抬眸,方一启唇,忽然,柏灵周身灵气一荡,所过之处,风止音消,尘埃凝滞,雪定于空,人不动于地,一时万籁俱静,阒寂无声。 第72章 你是谁? 忽然,一道流火自东而来,径自落于气旋中央。 “你是谁?” 声音清冷如水,却似有安抚之效,那狂虐的灵气顿时收了势。 柏灵仰面看向那冰雪一般的女子:“这是你我第二次相见,面容却皆不似从前。” 苏清绝垂首打量她两眼:“便说气息如此熟悉,你我曾见过?” 柏灵面上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初见之时你曾言对我不起,今次相遇,阿元,我原谅你了。” 说着,她伸出小手,道:“阿元,这副身子甚好,我很是喜欢,你可能帮我护下她?” 苏清绝一挑眉头,将手指放于她的掌心:“我莫不是忘记了一些事情?” 柏灵握住她的手指,明澈的眼一动不动得看着她,似有眷恋:“总有一日阿元会记起我,亦记起他。” 小手温热,汲取着自指端传来的灵气,苏清绝思索片刻无果,正欲出言,指间忽然一松,柏灵的身子径自朝后倒去,她躬身一揽,道:“你可有事?” 怀中的小人儿顿时双目圆睁:“你,你,你是谁?” “……” 苏清绝将人放于地上:“你又是谁?” 柏灵小心退后两步,举目环顾四周,天色灰蒙,一人影掠了过来,她面上一喜,道:“我是大荒宗的弟子,名唤柏灵,那是我阿姐。” “灵儿” 柏溪方一近身,蹲身揽过她的肩膀上下打量:“你可有哪里疼?可有何处不适?可……” “阿姐,我没事”柏灵一面说一面拉过她的手,小心的吹了吹:“阿姐是不是可疼了?” 柏溪一怔,紧绷的心弦忽而松了,她闭了闭眼,轻道:“阿姐不疼。” 苏清绝看了两眼,抬眸望去,与一人遥遥相望。 姜玉清深深看了一眼柏灵,继而看向一人:“你是姜姝妤?” 苏清绝唇角微勾,抬手一指,指间顿时凝出一簇赤黑的火苗:“我乃神石转世之人,不冠旁人之姓,你姜氏当年以邪术挟我以血脉临世,这怨如何消?” 说着指间一弹,火苗如光似影朝人袭去。 徒手生火,火色诡异,姜玉清拈指,一颗青玉珠迎了上去。 两物不避不闪于半空狭路相逢,青玉珠顿时被赤黑的火苗包裹,顷刻化作一缕轻烟。 适才被定住的几人已经走近,还未来得及惊讶柏灵的痊愈苏醒,却见一陌生女子抬手之间便毁去了方才让众人倍受煎熬的灵器。 姜玉清乃仙道尊者,能力压此人的人又岂是常人? 几人看着眼前之景皆是停了身形,姜瑾琅倚在谛江身上,轻道:“她是神石转世之人,泗水一方行差踏错,姜氏不可重蹈覆辙,我投以诚心,只欲消除一些憎怨,不想祸及你同门,是我之过。” 谛江见柏灵无事已经舒展了眉头,闻言,宽慰道:“此事因我而起,也有我的过错,你不必尽数揽于自己身上。” 姜瑀之一面扛着姜瑾瑜,一面插言道:“不太对劲,她若真是眼前人,方才堂上何须示弱?” 姜瑾琅低咳一声,轻道:“此人行事不似前人,又是以邪术被迫降于姜氏,许是神魂双生” 话毕,三人朝女子看去。 女子眉眼陌生,嘴角噙笑,但笑意却未化去周身冷冽的霜雪,于漫不经心中可见几分肆意轻狂之姿,而前人却似一口幽静的古井,万般情绪皆沉于井底,其所表露稳如山岚,难见异色。 这方猜疑不定,姜玉清已经皱起眉头,双手结印,八颗青玉珠顿时一颤分作两势,一面迎击异火,一面朝人袭去。 灵器能与其主心意相通,需常年以自身灵气温养才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姜玉清的御器之术已是登峰造极,想来定是颇为重视这些珠子。 苏清绝唇角一勾,半空中的火苗随之势猛,迎上青玉珠。 继而身前亮起一道夺目的红焰,红焰形似莲花,重华不尽,莲瓣不可胜数。 她微一侧身,轻挥衣袖,重莲霎时碎成亿万星火散在了周身,那朝她袭来的青玉珠转眼泯灭在了其中。 星火淡淡落在清冷的眉眼映出流光之彩:“你姜氏如何得到神石?何故剥其心火?剥夺心火的邪术又是从何而来?” 姜玉清眼见灵器被星火泯灭,久未经波澜的心一时起伏开来,她冷了神色:“我为影,你所言我尽数不知。” “尽数不知?”苏清绝一挑眉头。 “家主小心!” 站于远处观战的尸鬼仙突然大喊一声。 姜玉清神色一变,侧身看去,两抹星火倏然映入眼帘,心头莫名一颤,作势就要离去,但那星火早先一步结点成阵将她围困一方。 阵法诡异,正急剧散去周身的灵气,饶是阵中人如何尝试都无法破开禁锢,去阻止灵气的流逝。 “住手,快住手” 修行不易,何况是已经到了仙道尊者,苏清绝抬手,周身粲然的星火忽而一灭,众人适才得见晨光熹微。 “说” “神石是自三百年前仙门与魔族大战之地得来,至于剥夺心火与邪术我从未听家主说起过。”姜玉清抬手作誓:“我若有所欺瞒,此生定不得善终。” “既是不知,你我便一同去问上一问” 苏清绝指端微勾,挂于姜玉清腰间的赤金铃铛飞了出去。 “杀” 铃铛还未落在掌心,忽然一道陌生的声音响起,众人皆是一惊,连忙举目寻其踪迹。 “轰” 突如其来的巨响震彻九霄,众人魂海顿时一空,神色恍惚间,一道汹涌的火舌席卷而来,将几人尽数吞没。 罡风横斩,绵延数里,巍峨的群山徒然一颤,震落群山之巅的一抹素白,惊起埋首浅寐的飞禽走兽,一时间浩浩尘烟四起,长鸣惊号声不绝。 第73章 生机 良久,长风洗尘,拂过群山万壑,隐于山间的楼宇水榭,树木丛林忽如尘如土一般开始分崩离析,渐渐只剩一道赤火结界覆盖方圆之地。 片刻后,结界消失,几道人影露了出来,见眼前之景均是一愣,四野开阔,不见府邸深庭,不见草木石林,只一片萧索荒芜之景让人如临他处,但脚下别无二致的青石却昭示着并非如是。 一化归元,天地同悲,众人心下一时惊惧交加。 肉眼凡胎,真真不济,苏清绝闭了闭眼,转身朝柏灵看去:“小丫头,若将我置身险境,我不会放过你。” 她笑得森然,柏灵一缩脖子,忙不迭的点点头:“我,我我会护好你的。” 方才若非此人施以结界相护,众人怕是连同府邸一起跟着魂飞烟灭,对于救命的大恩相护又何足挂齿? “留下她”苏清绝抬手一指,身子忽而脱力朝地面倒去。 柏灵匆匆一瞥所指之人:“阿姐,尸鬼仙,抓住她”继而飞身过去,扶过她来。 尸鬼仙乃泗水一方的人,留下她的用意显而易见,然不待柏溪去查看躺在地上的人,惊见一道黑影忽然出现。 “灵儿,小心!” 柏溪高呼一声,正欲上前,磅礴的威压便落了下来,众人顿时大惊,五域之大,哪里能如今日一般得见两位立于修道巅峰之人?这泗水一方何德何能? 来人不过眨眼功夫就近了柏溪的身前,眼见魔爪伸来她面上又惊又气,但修为的压制却让人动弹不得。 忽一青叶破风而来拦下那人魔爪,继而叶身开裂,八分为刃朝人袭去,未及近身,被一柄长剑尽数绞落,那人再次朝人抓去,彼时一道结界已经将一大一小护在其中,他余光一瞥,见三道人影极速而来,目色一沉,飞身离去。 三人落地,女子一扫众人,颇为失望道:“我道是何人弄出这般大的动静,原是你几个小崽子,怎弄得这副惨兮兮的模样?” 几人或立或躺,衣衫血迹斑斑,不难看出方经历一场恶战。 来人正是相熟之人,谛江与柏溪相视一眼,上前行礼:“晚辈见过两位仙尊。” 锦环的视线径自落于一人身上,女子原由谛江搀着倚在他的身上,在见着几人之时避了开来,她受的伤不可谓不重,但尤自站得端正,透着几分不折风骨的高贵。 “何人?” 谛江直起身,坦然回道:“姜氏人” 锦环目色一暗。 青渊与司央闻言,移目看去。 三道意味不明的视线落在了姜瑾琅身上,她不紧不慢的躬身行了一礼,正欲出言,被一道声音止在了唇间。 “仙尊仙尊,你快看看她,灵儿不知她是怎么了?”柏灵得见来人,面上一喜,忙唤一声。 人妖殊途,且姜氏与萧氏联姻,谛江的念想该是一早就断了,为何又与此人纠缠不清?锦环摁下心中杀意,视线落在柏灵身上,打趣道:“灵儿竟然下山了”继而移步过去:“这又是何人?” 柏灵微微一呆,她并不认识这突然出现的陌生人,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回尊上,是我等救命恩人”柏溪一面接话一面跟了上去,心里却犯了嘀咕,与锦环同行之人乃苏清绝的师尊与师兄,两人竟都未认出此人,这未免太奇怪了些。 “既是救命恩人那便要好好看看了” 锦环身形一闪,去到柏灵身边。 司央收回视线,看向几人:“是姜氏何人?” 姜瑾琅躬身,道:“晚辈姜瑾琅,见过仙尊。” 姜瑀之收势,自地上起身,施礼道:“晚辈姜瑀之,见过仙尊。” 青渊颔首。 司央立与他的身侧,一瞥地上的二人,见一人面容有几分熟悉复又询问道:“姜瑾瑜?” 谛江侧首看去:“你认识?” 司央上前两步,看了几眼,道:“见过一面” 他自乾坤袋中取出一坛酒递给姜瑾琅:“你交给他” 姜瑾琅未接:“这是何意?” 司央二话不说,先扔了过去,适才道:“雨师府一遇,应他一坛灵酒。” 雨师府,雨师重,两人狐朋狗友,姜瑾琅一听便明白过来,心下无奈,抬手接过。 谛江复又施了一礼:“仙尊可否借一步说话?” 青渊垂首看他一眼,移步走向一侧,虽是一步,却已离众人甚远。 谛江飞身跟上前去:“仙尊可知神石一事?” 青渊转身看他,却未言语。 谛江心下了然,神石来自仙门与魔族的大战之地,与那场大战有关的一人便是他的师尊。 与金郁琉一番交谈,自知当年未言及半魂是他刻意为之,他当年能来大荒宗则是因为青渊。 “柏溪所言救命恩人正是苏清绝,虽是另一副容貌,但是此人无疑。” 青渊目色微深,苏清绝的易容之术虽有察觉,却自寥寥几语中见她极难相信旁人,便未提及此事,只待她解开心结一日,不想这一日竟来得始料未及。 “发生之事你且尽数道来。” 谛江也未有丝毫隐瞒,姜氏血咒、神石、以及泗水一事细细说于他听。 未几,复又询问:“神族已陨落万年,世间也早已无如此大能者,晚辈想知这神石从何而来,还请仙尊告知。” “神石为师尊所留,有镇世之能,若说来历无人知晓。”青渊淡淡道:“云开影怎知血咒与秘术一事?” 谛江道:“听云前辈说江前辈被收为弟子时,濯前辈为其破过一咒。” 江玉瑶自小流落在外,被濯君回收为弟子,一日被姜氏人认了出来,适才得以认祖归宗,而收下她时,青渊并不在身侧,如此,关于金郁琉,神石,姜氏,云开影可是一早就知道什么? 思及此人,他顿时皱了眉头:“你想为姜氏寻得一线生机?” 神火之威震撼人心,姜氏虽两分,但都是姜氏一脉,苏清绝身具双魂,能御神火者可见其随性恣意,且她执着于当年之事,难保不会心血来潮一举焚了姜氏。 谛江见被道破心思,坦然而视:“仙尊可能为其指条明路?” “莫要与她为敌”青渊道:“她的身后,是青砚门亦是大荒宗。” 谛江抬眼:“师门?”话语一顿,道:“近日大荒宗一行,仙尊可是为她的半魂而来?宗主与师尊可是也知此事?” “此行因神器有异而起,机缘巧合遇她独闯大荒宗。”青渊淡道:“我与你族寻她百年未果,直至两年前焚寂结界现世,得纯狐彧传信,你见此人施展神力,也因此性命垂危,我携无相门弟子前去,得知半魂之故。 神石生心火,可依托古族一脉的血脉降生于世,她生于姜氏并不奇怪,但需见上一见,你欲请无相门弟子去为姜瑾琅诊治一番,如此倒遂了我的意,然姜瑾琅的神魂并无异色也无缺损,此事存疑,并未说于你,后经寻查一番得知姜氏影子一事,但这半魂的主人却不知行踪,如此只得等她自己现身。” 谛江心下一沉,青渊似乎并不知晓神石降生姜氏一族是以邪术强行为之。 “仙尊可知世间知晓神石一事的有几人?” “寥寥无几”青渊声音微低:“便是我亦是在百年前知晓” 谛江思虑片刻,如是道:“如此,姜氏却是知晓,且方才对战之时她曾问及姜氏如何得到神石?何故剥其心火?剥其心火的邪术又是从何而来?仙尊,若是剥离心火会如何?” 青渊神色一凛:“她如此问道?” 谛江点头,神色虽是平静,但心下却是起伏不定,神石的来历以及降生皆为泗水一方所为,而泗水一方却与魔族有关,这般可是魔族所为? “仙尊,若是剥离心火会如何?” “去其心火则会如一副空壳,且具有神力,易被觊觎之人操控,亦或是夺舍,而夺舍可不受五常所扰,此乃大忌。” 人与妖与魔不同,妖与魔结其妖元与魔婴,其不散者即便肉身被毁亦可再生,所以无夺舍一说,而人肉身毁,神魂散则命数尽。 但修行至仙道尊者才能神魂离体行夺舍之术留于世间,又因受五常与天谴的关系并没有几人愿意如此,若是不受制衡,仙门必遭大乱。 如此,姜氏得到神石是为夺舍还是操控?但不论是哪一事都足够让人心生怨怼,谛江无奈,施礼道:“泗水一方与魔有关,神石一事许是也有干系,上河姜氏会查明此因,定不会再危及她,还请仙尊浅说一二。” 人妖殊途,作为大荒宗的得意弟子,为一人如此,怎不叫宗内头疼? 青渊语重心长道:“能在仙道尊者自毁灵珠的威势之下护下你等可见她并非是非不分,你无需担心,此后莫与她起争端即可。” 谛江心绪一明,施礼道:“多谢仙尊,晚辈定会铭记于心。” 前事已尽,青渊问起一事:“上河姜氏可知地宫下落?” 谛江如实告知:“只知在绝漠城附近,泗水一方知其具体方位” 青渊却道:“近日泗水一方已经人去楼空” 谛江微微惊讶:“仙尊已经去过?” 青渊颔首道:“她曾提及地宫魔族,事关重大,但绝漠城一带并无地宫显露,还需具体所在。” 此人借地宫一事掀起诸多风云,又欲何为?谛江心下一叹,忽然想起一人,道:“仙尊可曾遇到金郁琉?” 青渊目色微动:“他也去了绝漠城?” “正是” 青渊微一思索,随即了然,雨师府苏清绝与姜氏人相遇,想必曾提醒过他,但以此人性子又怎不会去一探究竟?不过绝漠城一行并未碰到他。 “青渊青渊青渊” 锦环的声音忽然接连不断的传来,青渊一顿,道:“两年前姜氏显神威得皇族青睐,结亲一事乃欺君之罪,且人妖殊途,谛江,凡事你需为妖族思虑一二。” 说罢身影朝锦环掠去。 人妖殊途,谁人都提醒他,可他又何尝不知?谛江静立片刻,朝一人走去。 锦环见他过来,退至一边,道:“此人已无气息,奈何不见死状,你是人,你且来瞧瞧” 神石不可常语,青渊看了一眼,也未诊治,抬手一指,道:“司央,带两人回山。” 不知来历的东西是能随随便便带回山的?这……莫不是又想收徒?司央眉头一跳,以剑代手,提起尸鬼仙的后襟,朝几人走去。 尸鬼仙虽修邪术,但这少年人却是不知,如此对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可是太不妥当了? 姜瑾琅与姜瑀之对视一眼,不止二人诧异,便是旁人亦是惊讶。 倒是锦环笑着打趣:“你这徒儿可是想串一串美人糖葫芦?” 青渊不置可否,他一挥衣袖,一片幽绿的碧叶浮于半空:“山上有酒,你可来?” 锦环一挑眉头:“自然” 柏灵见司央正欲提起苏清绝,忙道:“这,这,师兄不妥吧?” 司央垂眸:“有何不妥?” 应该没有人喜欢被串成糖葫芦吧?柏灵眨巴了下眼:“她会生气的” 司央奇怪道:“与我何干?” 柏溪凉凉道:“她是苏清绝” “啊?”柏灵看向她,目色颇为震惊。 柏溪微一点头。 青砚门主既然要带她回去,想必已经知道此人是谁,也无隐瞒的必要。 柏灵眨了眨眼,方才便觉气息熟悉,原是如此,可这二人模样也太不一样了些。 司央却是漠然未语,看向那人,苏清绝,方入青砚门的弟子,本该在青砚门与同门修行,不料竟会出现在此地,此人冷性凉薄,身无天下道义,留着着实是个祸害,奈何与师门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不过既是同门如此似乎是不太好,想起那人的性子,他一时没有动作。 僵持间一道细叶飞来,带着苏清绝的身子径自落在青叶化成的小舟之上,司央也不在纠结,提着一人飞至小舟上,安坐在一侧。 锦环摸摸柏灵的头,对谛江道:“你们该回宗了” 这声音含了威慑,谛江怎不知其中意思,他垂首应声:“是,尊上” 锦环看了几人一眼,御风与青渊一行离开。 柏灵拉着柏溪的衣袖看着远去的人影,道:“阿姐,她会无事的吧?” “有仙尊在,无需担心”柏溪回手握住她的小手,侧身看向谛江:“师兄,我与灵儿便回宗了。” 谛江目色温和,话里透着歉疚:“今次让你和灵儿受累了。” 柏溪摇摇头:“既是同门何谈受累?时及神域秘境对决,师兄可会回宗?” 谛江伸手摸了摸柏灵的头:“若是回宗师兄为你们带果子酥可好?” 这便是不回宗了,柏溪心下有些惆怅,但相比于此,另一种心境更让人无法承受,她弯了嘴角,声音轻轻:“师兄保重” 柏灵看看两人疑惑道:“师兄不一同回去?” “尚有一些事情”谛江垂眸看她:“灵儿,护好自己与你阿姐” “事情完了就回来是不是?”柏灵明澈的双眸透着期待:“灵儿会的,师兄你早些回来,我和阿姐都等着你呢” 傻灵儿,事事都想着她,柏溪不忍垂眼,方才支开柏灵,几人曾交谈一番,谛江的失踪,苏清绝与他的恩怨,前事渐明,而这些事涉及众多,比之姜氏,魔族,更甚者与神石降生之人有关,她虽不想谛江涉险,但情之一字,无所奈何,即便是相处多年的自己也干涉不得,她有她的骄傲,亦有比之更为重要的人。 一次,两次,那锥心之痛犹在心尖,都道是好的气运不会一直有,若灵儿再次身死……她忙打住这个可怕的念头,拉起柏灵道:“师兄,你定要保重。” 声音郑重,仿佛将多年的暗自喜欢揉在了里面莫名让人听出一些惆怅与无奈。 谛江一顿,抬眼间却见那纤细的身影拉着一道低矮的身影御风远去,静默片刻,他转身扶起姜瑾琅:“瑾瑜如何了?” 姜瑀之正席坐在身侧,闻言,无奈道:“半死不活,得将养一段日子。” “正好借此让他收收心性”姜瑾琅虽是说姜瑾瑜,一双目却在谛江身上。 谛江微点额首:“从长计议” 姜瑾琅一垂眼睫,未再言说,几人一道离开。 第74章 再回青砚门 天地无象,混沌无极, 萤光爝火,翕辟乾坤。 白玉碑,金篆纹,苏清绝站在一片白雾缭绕的苍茫之中,扬首看着悬在半空中的碑石。 碑石金光晔晔,端肃高彻,携着亘古的厚重居高临下,傲睨万物,让人尤生敬畏之感。 但此时,她只想一掌劈碎了它,至于为何还要从前事说起。 人算不如天算,姜玉清并未亲身前来,派出的影子更是修为不凡,脱身不易,正四处找寻出去的门路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涌上心头,顷刻自己就落入了这片雾气蒸腾的白茫之中。 危急尚未解除,此地指不定是姜玉清设的阵法结界,迷雾幻境,这当务之急还是得先脱身才是。 四周白茫一片,唯有高悬于顶的玉碑,脱身的法门不做他想,然而奇怪就奇怪在这块玉碑上,明明近在眼前,但当自己飞身一探究竟时却是远在天边。 无法,她朝四周摸索行去,试了多次,不想每每又会回到白玉碑前。 显而易见,石碑是关键,但这关键在哪却察觉不出门道,让人徒生烦忧。 苏清绝冷着眼,自乾坤袋里掏出块灵石朝玉牌砸去,不出所料,灵石也靠近不得 。 “什么鬼地方” 面无表情的低骂一声,她走过去又将灵石捡了回来。 兀自烦扰间,周身轻盈的云烟急剧流转开来,她眯起眼,环顾周身,那悬于空的石碑竟然不见了! 忽然,一阵清风从身后拂过,挥去涌动的云烟,但天与地依旧是白茫的一片。 苏清绝端详四周,目色锐利。 不久,地上渐渐浮现出一方银泉,泉水流银,银霜遍地,徐徐漫了开来。 苏清绝朝后退去,忽而一只手悄无声息得抵在了她的腰间,森冷,阴寒,让人毛骨悚然! 心头一颤,欲运气回击,不想身子竟不能动弹分毫! “是谁?” 她强自压下翻滚的惊惧,目色暗了几分。 “我是阿元” 清凉如水的声音落在了耳侧,苏清绝微微一怔:“阿元?” 阿元自身后环上她的腰身,下颌枕在了她的肩颈处,声音轻轻,犹如低喃:“清绝想要什么?” 苏清绝的心兀自一沉。 “是凌驾于世人之上的修为?” “是一直追查的真相?” “是大仇得报?” “是隐匿世间的逍遥自在?” “还是那一池的心安?” 被环抱的身子硬得像是一块木头,她不言不语,目色晦涩不明,阿元却是不觉,抬手一指:“清绝杀了他们,可是心安?” 说罢,水里忽然浮现数具躯壳,她们或仰或躺,或闭目,或凝神,姿态不一,神情不一,却都有着一张相同的面容,而那面容赫然与自己别无二致! 此情此景太过惊悚,饶是曾经见过尸山血海的苏清绝,喉间也不由翻滚了一下。 “何慰心安?唯一人语尔”阿元声音轻轻:“清绝,你未找到,便是输了” 说话间,双臂一松,怀中人的身子骤然朝水中栽去。 此举太过突然,苏清绝看着越来越近水面,那双清幽的眼也睁得愈发大了。 “咯吱” 一道细微的扭动骨骼的声音蓦然响起,那些溺在水里的人一齐朝她看来,苏清绝的气息猛的一滞。 斩去世俗欲,方得明镜止水。 这些是她曾亲手杀掉的自己,而今自己也成了阿元要斩的欲念,她果然是想占据这具躯壳! 可她还未明真相,未了仇怨,未过几日自在逍遥日子,怎甘心这样死? 她不甘心! 眼底的幽愤一霎点燃,须臾,巨浪拍面,眨眼将人吞噬。 疼痛入骨,苏清绝的身子猛然一颤,游离的神光缓缓聚拢。 青幔低垂,檀木镂空,有细微的声响由远而近,愈发真切。 “汪汪汪汪汪” 苏清绝目色微动,垂眸看去,便见薄被之上一只雪白的小狗缩着身子朝她吼。 姿势是害怕的,吼声却是无畏的,是旺财无疑。 几日不见,这咬人的功夫一点未忘,苏清绝抹了一把手上的血,侧首一瞧,屋内素雅,炉香安神,有风自四开的窗柩徐徐送了进来,轻纱摇曳,带着几分湖水的气息。 她起身下床,便见四面洞开的窗外天光明亮,湖水碧绿。 “汪汪汪汪汪” 旺财自床上蹦了下来,停在了离她不远处的地方,朝她又叫了几声。 此人睡了三日,方才突然直直坐起身来吓自己个半死,若一早修得妖元幻化成人,它非开骂不可。 苏清绝看它一眼,心绪复杂起来。 若未猜错,此地是林青羽的住所,自己被困迷雾之中,而自醒来却回了青砚门,这之间可是发生了什么?沉吟一阵,她移步朝门外走去,忽而足下一停,折回一面铜镜前。 镜中人眉眼清冷,观之便见三分凉薄,这张脸陌生又熟悉,直叫人又生疑问,她换上一副面皮,抬脚走出屋子。 第75章 三师姐 林青羽的居所坐落在半山腰的山谷中,四周环山倚水,独立湖心,无廊无桥,只有盈盈碧水,映照天晴。 “汪汪汪汪汪汪” 旺财挡住她的去路。 苏清绝是第一次来这里,将四周打量一番,提它至眼前:“三师姐去了哪里?” 旺财叫了一声,挣脱了身上的钳制,径自跳进水里激起数道涟漪,它浮在水面上,朝岸上之人叫了一声,然后朝水下游去。 苏清绝一向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子,她并不想与妖结灵互通,特别是旺财曾与一人走得颇近,但它突然下水,用意不明,不过方自梦境醒来,这水是一点也不想下。 她站在岸边,一道虚影自身后飞出跃入水里。虚影虽与人相似却无人之生机,不受自然所限,径自跟在了旺财的身后。 水色澄净,水光潋滟,湖底水草沙石,锦鲤齿蚌肉眼可见,旺财身姿矫捷,速度极快,不一会儿苏清绝便瞧见横卧在金沙上的林青羽。 再次见到林青羽,苏清绝莫名有些犯愁,当日她自成衣铺不告而别,也不知后事如何,想必是不悦的罢。 旺财落在距离林青羽的不远处,身体起起伏伏,却不能再前进分毫。 虚影飞身过去,伸手朝前探去,只觉手掌被一道屏障拦了下来。 她垂眼打量屏障内的人,林青羽面色平和,身姿柔软且有轻微起伏便敲了敲屏障,谁知那屏障竟将灵体弹了开来,她稳住身形,停了片刻,抓住旺财的皮毛向岸上游去。 出了水面,那道灵体顿时消失不见,旺财一甩皮毛上的水渍朝她叫了几声。 不通言语,苏清绝也无从得知这是怎么了,她弯腰提起旺财,御剑而起。 此地距离四师兄千云承最近,想是他会知晓一二。 苏清绝过去时千云承正抱着个白玉的酒坛子坐在屋檐下,见有人登门,他抬眼一扫,眼神有些呆滞,片刻后惊讶道:“小师妹?你,你出关了?” 出关?苏清绝不动声色打量几眼,面色苍白,眼眶乌黑,声音有气无力,一副宿醉的模样,她收了剑,道:“三师姐在湖里睡着了,师兄可知如何让她上来?” “三师姐?”千云承怔愣片刻,随后眼皮微抬,双眼无神道:“近日山下有节会,她看热闹去了,小师妹找她有事?” 他的酒似乎还未醒,苏清绝突然意识到来错地方了,沉默片刻,复又道:“三师姐在山上” 千云承闻言,双眸渐渐有了神光:“三,三师姐在何处?” “湖底”苏清绝如是道:“师兄可否去看看?” “湖底,没下山”千云承终于清醒过来,骤然起身,原本抱着的白玉酒坛子应声而落,一路滚到苏清绝的脚边。 千云承目露寒光,看了她一眼,露齿一笑,那双明亮的眸子顿时弯成两道好看的月牙,掩去了目中的冷冽:“小师妹等上一等,师兄请你喝酒” 话音方落便御剑飞走了。 “……” 千云承面上稚气未脱,声音还有少年人独有的清脆,只是方才咬牙切齿的模样略显狰狞,让苏清绝多了一丝不好的预感,她走了两步,复又停了下来,立在那里不动了。 “汪汪汪” 旺财见了颇为不满,张嘴咬上她的衣摆,苏清绝随手一甩,将旺财甩了出去。 “你去看看” “汪汪汪汪汪” 旺财一听顿时在原地跳起脚来。 苏清绝觉得甚是聒噪,垂眼道:“我非玉琉光,听不懂你说什么” “嗷呜” 旺财身体一僵,随即趴在地上不动了。 苏清绝蹲下身子,道:“你若想回大荒宗便叫一声” 旺财闻言背过身子,不发一语。 苏清绝又道:“你可想待在三师姐身边?” 旺财依旧未出声。 苏清绝沉默片刻,道:“你想留在我身边?” “汪” 旺财极不情愿的应了一声。 苏清绝一顿,道:“是玉琉光的意思?” “汪” 旺财转过身来,一双大眼里噙着一抹水光。 那日它的怨怼苏清绝是见了的,如今要为玉琉光留下,而自己却并非阿元。 忆起此事,苏清绝心底有些发酸,她眨了眨眼,道:“他已经不在了,你去留随意” “汪” 旺财一扭身子,不再搭理她。 “砰” 突然一道震彻山谷的巨响自远处传来,止了一人一狗的对话。 苏清绝眺目远望,千云承的居所在一处断崖的流泉边,朝下望去恰能看到林青羽的湖心居,但是现在那一方碧水不见所踪,眼前只剩裸露在外的巨大深坑。 “砰” 又是一声巨响,苏清绝直觉自己无意间坏了什么事情,犹豫片刻,拎起旺财御剑而下。 临近山谷,却见林青羽和千云承被双双定在了树上,而树下一女子迎风而立,面容冷峻。 林青羽面露苦色:“师姐,你怎来了?” 楚昭和皱眉道:“你二人太吵了” 林青羽忙摆手道:“不是我,是云承啊师姐,是他炸了我的池子” 千云承侧首睨了她一眼,愤愤道:“是谁偷走了金风玉露酒?” 林青羽轻咳一声,掩面道:“谁让师弟酿的酒跟琼浆玉露似的,好多人惦记着,我一时忍不住” “忍不住!!!”千云承怒道:“你是不是又将我的酒偷给哪个南馆小倌了?” 林青羽见被一语中的,不好回他,只得抬眼看向楚昭和:“对了,师姐,你不是在落雪峰,此地相距甚远怎会吵到你?” “我来寻小师妹”楚昭和衣袖轻挥,解了二人的禁制,朝半空中招了招手。 苏清绝见状只得御剑落地:“二师姐” 楚昭和指尖银光一闪,手上突然多了一件青衣,递给她道:“此衣衫由蛟青纱所制,为青砚门下道袍” 苏清绝记得这蛟青纱是司央所置,贵重非常,不成想竟是用来做青砚门的道服,她静默片刻,抬手接过:“多谢师姐” 楚昭和微一点头,将一物抛给了千云承:“你要的雪水” 千云承目色一亮,道:“落雪峰上下雪了?” 楚昭和视线扫过林青羽和千云承,叮嘱道:“若要来落雪峰,你二人且安分一些” 那目光含了威胁的意味让林青羽忙站直了身子:“定不会吵到师姐的” 千云承也忙附和道:“师姐放心” 楚昭和道:“清绝初到青砚门可随处走走寻一处修行之地” 主阁内的九转玲珑阵是有些麻烦,人有百思,若日日被困于阵中于修行无益,且在入过一次阵后,苏清绝并不想再入第二次,有些事情连着血肉,容不得回头追忆,她点了点头。 “师妹住我这儿吧”林青羽挽上她的手臂,二次相邀:“我这可大了,你住哪儿都行” 她神情举止亲昵,似乎二人之间并无不告而别一事,同门亦是不知。 苏清绝心下一时有些忐忑。 楚昭和微微一笑,道:“不错,清绝与青羽作伴,倒不至于一人无趣” 苏清绝犹豫片刻,点头道:“叨扰师姐了” “怎会叨扰?”林青羽嘴角一弯,道:“如此才热闹了,你上次未应,我怕为难于你才作罢的。” 苏清绝笑了笑。 楚昭和复又叮嘱一番后飞身离去,千云承见人影消失不见,立即换了脸色,瞪着林青羽道:“酒可以不要,但金菱草和风玉露师姐必须还” “还你还你”林青羽叹了口气,指着干枯的池子:“这池水你该放了吧” 千云承一挑眉头,抬手间,一颗晶莹剔透的水珠自指端弹落落入池子中央,立时一池碧绿的湖水在阳光下潋滟生辉。 “又是障眼法”林青羽微一扶额,无奈道:“明日买给你如何?” “嗯?”千云承逼近她一分,俊秀的面上满是风雪。 林青羽只得妥协道:“去聚宝斋” 千云承如意了,面目转眼温和起来,朝苏清绝一笑:“落雪峰上折梅煮酒,小师妹且等上一等” 苏清绝点了点头,道:“师姐” 林青羽心知她要说什么,自她手里接过旺财:“师妹一连闭关数日,今日出关,想必有疑惑要问师尊,师尊在楼里” 苏清绝恍然,她不告而别一事并无几人知晓,再次回青砚门应与青渊有关,自己当下的疑惑也只有他能解一二,摁下心中异样,三人分道离开。 第76章 给自己选条路 苏清绝上了青砚楼。 青渊正在楼顶天台之上闭目入定,见她前来并未睁眼,只道了一字:“坐” 苏清绝上前盘腿坐在蒲团上,声音如常:“师尊” “一体双魂,你离山可是因此?” 他开门见山,直接道出自己极力隐瞒一事,立时让苏清绝心下一紧,心思急转,未及回话。 自与谛江的一番交谈,青渊怎不知她在避忌什么,安抚道:“你亦是无辜之人,为师不会伤及,你且宽心” 他以为师自称可是还认她这个徒弟? 苏清绝视线落在了眼前人的身上,面容俊逸,青衣飘飘,无形的威严裹在他的周身,好在那一双冷清的目闭着,消减了几分威势,她微微松了松心神:“师尊怎会知晓?” “上和城外有修士化元归虚,势震群山数座,为师恰路此地,遇谛江一行。” 化元归虚,那是仙道尊者才有的大能,苏清绝心下又是一惊。 姜氏一行已尘埃落定,师尊自是从谛江那里得知,可这一体双魂,他又如何知晓? 当日自己坠入迷雾之中,事事不明,实属无奈。 “那日我被困一方白雾迷蒙之地,待醒来已是方才,不知发生何事,师尊可否解惑?” 青渊指间一动,一个青玉色的匣子忽然出现在了眼前:“境匣能为你解惑一二” 镜匣乃极品空间灵器,匣中有世外之境,境中景因念而化,既能容物,亦能容人,原是濯君回所有。 青渊方才已经表明态度,但苏清绝仍旧有些犹疑,忽又自嘲起来,如今自己身在青砚门中,不信又能如何? 她抬手朝境匣伸去,待要碰上,手指一顿:“师尊出门可有见过郁琉师兄?” 自那日与他提及地宫一事,地宫与姜氏有关,江玉瑶为姜氏人,曾为同门师兄妹,他不会无动于衷,定会寻查一番,如今已经归来,他……。 青渊因何事出门并未告知门内,她如是说的用意已经分外明显,穿针引线,拨弄风雨,手段不可谓不厉害,而这深重的心思与她的年纪着实不符。 “不曾” 苏清绝眼睫微颤,姜瑾琅的声音犹如在耳,若金郁琉身死,阿元更是不会放过她。 青渊复又道:“你引为师去地宫,可是予他一份助力?” 苏清绝微垂眼眸:“姜寒舟与我有恩,他亦与我有恩,有劳师尊” 此举无异于慨他人之慷,解自己之私,不过因姜玉瑶与金郁琉的干系,青渊并未责备。 “泗水一方道地宫在绝漠城,为师寻找一番未果,其踪迹难寻,想必他亦未曾找到” 如此,最好。 苏清绝手指点上境匣,眼前景致陡然一变。 阴风肆虐,血月当空,被红光笼罩的林中,寒枝虬结,影落山丘,张牙舞爪。 苏清绝走近几步,忽见那耸起的山丘赫然由尸骸堆积,山丘之下,一红衣魅影正手执铁锹“哼哧哼哧”挖着坑,听不真切的呢喃瓮声瓮气,阴恻寒胆。 境中景因念所化没错,但此情此景也太过骇然了些,师尊这是在想甚? 苏清绝静立片刻,复又走了几步,出声道:“姑娘好” 那红衣魅影立时停了动作,直起腰身转头朝她看来。 四目相对间皆是一怔。 苏清绝停了脚步:“你怎在此?” 这话问的奇怪,她自然是被他们抓来了,尸鬼仙一撇嘴,手下未停:“你是何人?” 她不会无故出现在青砚门,想起自己这张脸此人未曾见过,苏清绝思索片刻,道:“我乃神石转世之人” 尸鬼仙身形一僵,侧首又将人打量一遍:“这是,易了容?” 苏清绝微微一顿,声音忽然变了:“不错” 这声音…… “哐当” 尸鬼仙立时扔了手中的铁锹,妖冶的面容有些扭曲:“不是你掳我来的?” 苏清绝:“……” 尸鬼仙似是意识到什么忽又敛了神色,上前几步,离人近了一些,娇媚一笑:“我助你找姜玉清,我们何时走?” 这变脸速度如此之快,仿佛之前摔铲子,露愤恨的人不是她一般。 苏清绝看着她,目色平静:“那日发生了何事?” 尸鬼仙长眉一皱,想起当日之景仍旧有些后怕,若非自己还有用,此人怎会留她? “仙道尊者化元归虚,你布下结界护下一行人,我因被波及昏了过去,醒来便在此地” 竟是自己?苏清绝微微一顿,仙道尊者的修为岂是她能敌的?能敌自己又怎会遁走?这……怕是阿元所为,阿元,她竟出现了。 尸鬼仙不知前事,不知眼前人已非那拥有神威之人,神色难掩忌惮,话里却是大义凛然:“姜氏对姑娘所做之事真是天理难容,我定助姑娘报得此仇” 报仇,阿元定是恨极了吧,苏清绝不动声色道:“你且说如何做?” “血祭”尸鬼仙一抚青丝,笑得颇为魅惑:“姑娘来历不凡,姜氏竟敢以邪术囚你,让你受尽磨难,怎能轻易放过?” 阿元之殇的确也只有血祭才能消除一二 ,不过苏清绝并未忘记眼前人的身份:“你是姜玉清的人” “自姜氏两分,姜氏人心不齐,泗水亦然,何况”尸鬼仙笑意冷了几分:“泗水一方早就没有姜氏人了!” 事情出乎意料,苏清绝当即道:“这是何故?” 尸鬼仙侧身仰首朝血月看去,月色诡异,平白让人想起往事来。 见她沉默,苏清绝也未追问,心绪已经几转开来。 如她所言,泗水一方早已无姜氏人,那姜玉清又是谁?魔……魔族一向针对姜氏,这……这一切可是魔族所为?若是魔族所为又欲拿阿元作甚? 正心惊间,却听她道:“二十年前神石转世成功,姜玉清为防旁人觊觎对泗水姜氏痛下杀手,自那场杀戮中活下来的没有几个,此因何其荒谬,而今得知泗水一方与魔族有关,她当年所行才是合理” 能对姜氏痛下杀手,那姜玉清分明是魔族,疑云之中又生疑云,苏清绝心下有些烦郁。 “你怎知晓?” 那人一直顶着姜玉清的名号可见这身份还有用处,斩草需除根,当年的恶行她怎会让旁人知晓? “我就是那活下来的人”尸鬼仙转身看她,面上笑意不减,目里却无一分一毫:“你身负神威,又与我目的一致,我岂有不助你之理?” 借刀杀人,确实妙哉,苏清绝心下了然:“关于神石,你都知道什么?” 尸鬼仙是泗水一方的人,知道的自然比姜瑾琅多一些,既然想与她同舟而行,自然无隐瞒的道理。 “我所知与姜玉清影子说的有出入”尸鬼仙思索片刻,道:“神石是姜寒舟寻得,用以解除血咒,姜照风为了让神石顺利转世,借丹药来调理姜氏人的身子,过去数年,神石携神火印记转世成功,但因扶养一事,姜晁俭与姜照风出现分歧,两方决裂,姜晁俭将人藏匿起来,姜照风寻觅五年,终于在一座偏僻的村子找到那一家四口,妇人自知他们的目的,求得姜照风放了女童,女童被传送走后,几人欲离开,姜晁俭忽然出现,两方厮杀一番,姜照风身死,姜玉清遁走,姜晁俭带身负神火印记的男童回了上和姜氏,也就是如今的姜瑾瑜”话语一顿,看她一眼,道:“两方费尽心机,却未曾料到神石转世之人另有他人。” 此事与姜瑾琅所言出入不大,但有一事却是让人诧异,救她?她那冷心至此的娘亲会救她? 苏清绝嘴角微弯:“你听何人说起?” 这抹笑在诡异的夜色里分外瘆人,比那堆尸骸害怕多了,尸鬼仙顺了顺手臂上乍起的寒毛:“姜瑾瑜亲眼所见” 苏清绝目色一暗,反问道:“姜瑾瑜?” “不错”尸鬼仙解惑道:“姜玉清灭泗水一方,此仇不共戴天,姜瑾瑜乃神石转世之人,身负神威,当年自姜玉清魔爪活下来的人自然就找上他了” 姜瑾瑜再如何当年也不过是一个孩童,又养于上和姜氏,怎会与他们来往?苏清绝奇怪道:“何故不说于姜氏?” “疑心难除,难保上和姜氏不会认为他们是姜玉清派来的,与其相比,隔了父母血亲之仇的姜瑾瑜更为可靠,自焚寂结界起,姜瑾瑜一直在寻你” 说罢,尸鬼仙瞥她一眼,血浓于水,二人一母同胞,即便时隔十五年也会有血脉的羁绊,熟料此人携了前世的记忆,自然不是姜氏人,不过……眼前人举止言谈颇为沉稳,与那日肆意轻狂之人相差甚远。 控制一个身负血海深仇的孩童的确更容易一些,何况对他们而言,这个孩童不是常人,至于找她,想必也是因此,苏清绝面色淡淡:“既如此,他又怎会与姜玉清联手?” 尸鬼仙瞥她一眼,对眼前人的城府有些有些鄙夷:“姜瑾瑜虽为神石转世之人,但仍旧受制于血咒,众人以为是血咒导致神力无法施展便一心为他寻解除的秘法,姜玉清自然也是,但因你的出现改变了局势,秘术,当他不再是神石转世之人,即便是找到又怎会落在他的头上? 姜瑾琅心系一只妖,想摆脱与皇室的联姻,自不会让给他,姜玉清正借此挑拨离间,他也将计就计,只待秘术出现,抢了便是”话音一顿,她轻飘飘的一叹:“我便说无相门没有破除血咒的秘术吧,非是不信,让人白整一趟” 姜瑾琅,姜瑾瑜,姜玉清,三方博弈,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几方苦心经营,却被苏清绝的突然出现打乱了,不过这最后得利者却是姜瑾琅,至于后事苏清绝也能猜出一二,心下思量一阵,道:“你怎确信无相门没有秘术?” 尸鬼仙修御尸鬼术,姜瑀之曾道此为无相门功法衍生的邪术,这二者可有干系? 尸鬼仙娇嗔一声:“我曾拜入无相门,若是有,我一早就解了血咒,还用得着修这等邪术?” 苏清绝微微惊讶:“你曾拜入过无相门?” “不错”尸鬼仙忽然目光流转,盯着她道:“你这师门可是与无相门相熟?” “是有一些” “果然”尸鬼仙愤愤道:“他让我挖坑埋尸就是替无相门出头的吧!” 苏清绝瞥了眼那堆积的尸山,这怕是没个十天半个月埋不完了。 “你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 尸鬼仙神色一暗,别了目光:“无相门没有解血咒的法子,血仇非报不可,我偷练邪术,叛出了无相门” 无相门乃名门正派,此事有损门风,自不会容她。 苏清绝无意听她旧事,只继续追问:“他们何故不信你?” “我一早便告知姜瑾瑜,但姜瑾琅一番谋划又指向了无相门,那符纸不过是保命符,不是什么秘术,几人便打消了念头,但之后镇魂铃问世,这又将视线重新落到了无相门身上,唉,真是没完没了了。” 神器镇魂铃,其来历或多或少与当年导致鸿都一乱的魔头有关。 相传自神族陨落,天河流尽,八荒裂土,大地哀鸣,数年不绝,而荒土之上可供人与妖的栖息的地方少之又少,忽一日有铃音传来,其声厚重,震彻云端,长鸣无绝。 渐渐的,四散分离的大地便在这铃声之中聚合,后生灵泽,适才有了如今的五域二十一岛。 其后数千年,人妖走上修行之路,发现神域秘境,自秘境中寻得一形似钟铃的神器,此器能镇人之神魂,妖之妖元,魔之魔元,得三族忌惮,后被沉入无妄之海。 时隔数千年,有人自无妄之海将它带回,这人便是无相门的人。 而那自神域秘境寻到镇魂铃的人恰与导致鸿都一乱的魔头同出商氏一族,姜氏因鸿都一乱被下血咒,千年不得解,今镇魂铃出世,难免不会去追查一番。 异瞳,镇魂铃,转世之大能,桩桩件件将金郁琉的身世指向了商氏一族,苏清绝自与青渊一番长谈后便隐隐猜测濯君回也是那一族的人,他虽不是异瞳,但姜玉瑶何故能修至仙道尊者?想必是他给解了血咒。 横及千年的恩怨,捋起来着实让人头疼。 尸鬼仙见她沉吟不语,勾唇一笑:“我已将知道的尽数说于你,你可说说泗水一方与魔族的干系?” 苏清绝摁下心中燥闷,平静回她:“姜寒舟被困地宫,地宫是魔族的地盘,后见影子一事,猜测姜氏暗地与魔族有关,直到姜瑾琅派人暗自潜入地宫,才知姜氏已经今非昔比,而今日知灭门一事,此事许是自一开始就是魔族所为,至于意图,尚且不知” “好,好,好,好得很”尸鬼仙银牙一咬神色怨毒:“想对我姜氏赶尽杀绝,做他的春秋大梦”话音一停,转了话锋,拉拢道:“你也受魔族毒害,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姑娘以为呢?” 阿元留下她是为解当年一事,两人目的大致相同,苏清绝自没有拒绝的道理,说起一事来:“十五年前,我入地宫时,家中并无异常,那传送灵器也是家母借好玩的玩意儿来让我把玩,如此可见姜玉清二人早已至此,何故不直接带走姜瑾瑜? 便如你所言,是因姜晁俭的出现,但事发当晚,整个村子被大火一息焚尽,且无怨气徘徊,于常理不该如此,无相门弟子道此为魔族噬魂珠所为,布噬魂阵非一朝一夕能够完成,你觉得这其中因果又是如何?” 尸鬼仙秀眉拧作一团:“你的意思是说,当年一事是陷阱?” “如今的姜瑾瑜并非五岁时的模样”苏清绝指间一动,一琉璃瓶出现在了她的掌心,琉璃透明,里面装着点点星光,看着煞是好看,在去上和城之前,她曾去了一趟旧地, 此物恰是自那里所得。 “当年的村庄经大火焚烧殆尽,到如今仍是一片焦土,寸草不生,只有一处地方生长着一些新绿低矮的灵植与周遭了无生机的荒芜格格不入,奇怪之余我挖开泥土,却见地下竟有这些星末,你可识得?” 尸鬼仙凑上前,打量片刻,神色忽然一变:“这,这,这似是神砂” 苏清绝目色一闪,道:“何为神砂?” “世人皆知灵砂可画符布阵,这神砂也是”尸鬼仙犹疑片刻,道:“神砂,神砂乃神物,蕴含神力,以神砂画符布阵可引天地之力,后被心术不正之人施作邪术,比之夺舍、缚魂之术,被仙门不容,此物,此物久失于世,怎会出现在那等偏僻的地方?”话毕,微微一怔:“此地有神石转世之人!”她抬眸看向那人,惊愕道:“姜瑾瑜不似从前,他,他是被夺舍之人?不对,夺舍逆伦常,他有灵珠,且已经是大梵天境的修士,这……” 神砂,苏清绝五指一收,握紧瓶身:“我与你能否同仇敌忾,取决于你能否查明此因” 这可是有些难为人了,尸鬼仙神色有些迟疑:“当日姜瑾瑜并未晕死过去,我如今被你掳来,回去他必对我起疑” 苏清绝一顿,顿时反应过来:“是他说于你后来之人有假?” “不错”尸鬼仙苦了一张脸:“一出苦肉计罢了,那姜瑾琅果真狡猾的很” 这几人心思弯弯绕绕,明明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苏清绝收了瓶子:“姜瑾琅已经对他的身份起疑,你可与她暗中来往” “与她?”尸鬼仙转过身,轻蔑道:“与妖有染之人难成大事” 人妖相恋自古不被看好,世间的轻视与敌意根深蒂固,苏清绝不置可否道:“你三思” 尸鬼仙沉默片刻,自己被困在这里不知日月,后事难料,此人是出去的唯一契机,她复又回身:“我应你,你放我出去” 苏清绝一指那山丘:“师尊罚你,事情未完,他不会放你出去” 尸鬼仙侧首一瞥那山丘,银牙一咬,这些可是她辛辛苦苦炼成的尸鬼,无异于自己的左膀右臂,岂能有失? “没了他们我将寸步难行,如何去查此事?我发誓,报了仇定好好安葬入土,你替我说情一二,如何?” 泗水一方的实力简直可怖,手无缚鸡之力谈何报仇?而只有当自己修为强大起来,才有资格言说,于苏清绝而言又何曾不是如此? 她抬头看天:“师尊?” “恶果自食,清绝无需多言” 苏清绝垂首便见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你先埋” 尸鬼仙手指颤了颤,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对她笑了笑:“我埋,埋完记得来放我出去” 她笑得颇为勉强,苏清绝也爱莫能助,于是出了境匣。 “阿元是神物,不能同人而语,无相门擅神魂一事,此事为师会出面,无需担心,你如今已是青砚门的弟子,凡事师门会为你做主,你不必一人承担”青渊眼帘微启:“青羽自知将你弄丢,自行罚跪三日,你往后莫让她担心才是” 苏清绝眼睫一颤,心底的酸涩渐渐蔓延开来,凡事涉及己身,她尚可一力担下,殃及旁人却是万分不愿,沉默片刻,轻道:“我曾在地宫中杀了很多人与妖,为了提升修为更是练了魔功,如此,师尊还能容下我?” “世间穷凶极恶之人唯行恶而不自知者,清绝并非如此” 青渊目色平和,看着低首之人,她长于凶险恶劣的地宫之中,能知恩图报已实属不易,至于性子疏离淡漠,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前路无法定,后路皆由你,清绝,择善从之,善莫大焉,此乃为师之教,你可记下?” 苏清绝垂眸不语,五指却已死死攥紧。 自幽都出来,所遇之人与妖脾性不一,但皆有情有义,如此才叫自己不安,这不安常常要将人溺毙,让人挣脱不得出,时时刻刻都在将自己推至比之掩月门一流的邪魔歪道中。 但陈府一事,那人的行径却是让人无比厌恶,她怎能与这种人为伍? 既然两方都是纠葛,只有避而远之,不想世事无常,她会再次回来青砚门。 青渊依旧认她这个徒弟,说凡事有师门扛,说前事身不由己,说后路可以自择,说择善从之,善莫大焉。 曾几何时,有人在她耳边不厌其烦得说了两年,但自它不在之后,那初定的心又开始左右摇摆起来。 她从来不是优柔寡断之人,偏生与有些人一而再,再而三的相遇,即便这些是因阿元,但所受之恩惠却是无比真切。 后路皆由自己吗? 苏清绝盯着青玉石,良久,十指微松,她抬了头:“清绝定铭记于心” 第77章 喝酒 千云承应承的酒并未等多久,落日时分除了楚昭和和司央外四人均上了落雪峰。 落雪峰上寒云昏暗,飞雪如席,横覆千里,山间峭峻陡崖,银锥悬挂,谷中渊冰三尺,千树晶莹,而目及之处积玉堆琼,遥见人间绝色。 四人落脚在山巅之上的一处亭子里,举目眺望,千山绵延,万水东流,虽有狂风袭吹,却别有一副豪情在心头。 木玄斛扫雪安枕,千墨承摆案煮酒,既是折梅煮酒,自然少不了寒梅,林青羽便带着苏清绝去了林间寻梅。 因有灵气相护,寒风与飞雪无法近身,苏清绝没有感到丝毫寒冷,她站在林中低头看着地上的皑皑白雪,耳边依稀能听到林青羽的脚步落在雪地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师姐,之前……” “师妹看,那是什么?”林青羽打断她的话,抬手一指,声音透着几分欢跃。 苏清绝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数九寒天,冰天雪地,一簇簇的红,浓的似血,在一片素色的白里颇为醒目。 她素来喜欢浓郁鲜亮的颜色,但独独除了这抹绯红,而现下,在皑皑素雪冰雕玉砌之下多了一些纯然明艳,仿佛自有其冰魂雪魄似的。 “这棵梅树不知长于这里多少年了,听师姐说在她来时便有了,谁也不曾见过它初时的面目,不知它经历了什么,想是得天地垂怜,日月滋育,也或是受风雪欺压,炎暑折辱,这些幸与不幸的过往替它刻身画相,描神绘心,让它成为你我所见的模样,你看,就是如此巧,这抹开在冰天雪地里的冷艳坐落于青砚门的落雪峰上,我与同门自然喜它怜它,皆不会介怀它的过往,当然,也望她莫要介怀我们才是” 林青羽的声音亦如她的人一般明艳飞扬,带着几分自在与随意将心意表露出来,像是在一盏寡淡无味的清水里滴入一点蜜浆,搅成甜水,在苏清绝的心头轻漾开来。 阿元曾问自己想要什么,可她想要的不过一份心安罢了,从始至终清晰明了。 夫子,阿九,玉琉光,那片刻的心安里有诸多的不安,而今在将过去摊开之时,适才觉出几分真切。 “她不会介怀,亦想对曾赠予衣裳的人言声谢” “道谢便受了,我可不大爱听道歉的”林青羽嘴角一翘,垂手道:“此地师姐设了阵法,你离开一些,待我折了梅便来寻你” 落雪峰是楚昭和的地盘,山上常年积雪覆盖,尽是白茫茫的浅淡之色,光是看着就寂寥冷清,没丝烟火气,对于闹腾的人来说着实不宜居住,但独独合了她喜静的脾性。 楚昭和不喜浓艳的颜色,这处的寒梅便显扎眼,原是要拔了去,好在被木玄斛给拦了下来,这看得久了也不觉碍眼了,这碍眼的便成了整日撒野打浑的林青羽和千云承,两人孟不离焦焦不离孟,在一块儿着实闹腾,来此没少捣弄,比那些飞禽走兽难整多了,设下阵法恰是针对那二人。 谁成想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自设下阵法,林青羽也没少来折枝,破阵早已得心应手,苏清绝听了并未担心,应了一声,朝一旁走去。 风雪呼啸,积雪斑驳,待至无人踏足的山林中,她弯下腰,捧起一抔雪,入手温良,却不长久,掌心的灼热将那抔素雪渐渐融成清水,从指缝间滑落,自半空中凝成冰珠,再次落入雪中。 苏清绝深吸一口气,褪去灵气的抵御,顿时寒风裹挟着飞雪径自将她整个人吹飞开来,好在有树木相拦,她借力跃下,不成想被树上抖落的积雪砸进了雪里。 周身冰冷刺骨,一呼一吸间冻彻心扉,她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雪,却见雪没半腰,寸步难行。 静立片刻,她闭上眼,世间骤然一暗,周身寒风刺骨,冰雪冷凝,鼻尖似乎能嗅到素雪的冷香。 不知过去多久,林青羽的声音由远及近。 “清绝” “清绝,小师妹,欸,去哪儿了?” 苏清绝睁开眼,动了动僵硬的身体,那灌入身体的寒气顿时被汹涌的热浪击溃散在了胸腔。 她抬手捂嘴,一声闷咳骤然停在了指间,醒目的血色自指缝流出,见状,她将手没入雪中一番清理,继而起身。 两人离得并不远,林青羽手里正捧着个雪球,球身上插着数朵开着浓烈的红梅,见她过来,林青羽将它抛了过去:“风雪天扰人方向,师姐我将你再弄丢了可怎生好?” 见她打趣,苏清绝微微一笑,抬手接过:“二师姐当真不来?” 林青羽挽过她的手臂,噙笑道:“师姐与司央都是不胜酒力的主儿,易醉不说还发酒疯,喝酒一事自然要离他们远一些” 苏清绝点了点头:“师姐似乎很怕二师姐” “小师妹,人不可貌相”林青羽语重心长道:“我自记事起大师兄和二师姐就是如今的模样,这些年,师姐我过得委实不易,这怕,是自骨子里生出来的” 木玄斛和楚昭和之于她与千云承如父如母,其敬畏与爱重并存,平日里,两人如何胡作非为,但在那二人面前只能安然噤声。 苏清绝转头看向她:“师姐芳龄?” 林青羽轻咳一声,道:“年芳十八” 这般竟比自己还小上两岁,而其修为已在她之上,青砚门真是藏龙卧虎,自己倒是相形见绌了。 “师姐少年有成,真真厉害” “可不是”林青羽双眼一弯,道:“青砚门虽小但是个个顶厉害,小师妹在此只管安心修道,有事儿师兄师姐先上” 苏清绝点头应声。 两人穿过林子御剑上了落雪峰。亭内红炉生焰火,玉盏凝露华,有人凭栏望,把酒向山河。 林青羽见那二人已经小酌上了,端起案上的玉盏递于苏清绝。 苏清绝伸手接过,未及鼻前就觉酒香幽浮。 千云承举杯,笑眼弯弯:“小师妹,此酒乃灵酒,名曰半步逍遥,若牛饮则酒烈味辛昏睡过去,若细酌则生世间之滋味,你尝尝” 木玄斛跟着举杯道:“虽为灵酒,多饮亦伤身,小师妹还需量力而为” 一个劝酒,一个劝诫,林青羽颇为不喜,举杯径自碰上那两杯酒,眼神一扫,道:“喝酒哪有那么多的顾虑,小师妹来” 苏清绝上前一步,抬手碰杯,浅饮一口,酒水入口清冽,自舌尖处缓缓入喉,可闻酒香扑鼻却不尝其味道,复饮一口,又是如此。 她抬眼看向林青羽,却见她面上酒红初上,拉着千云承叫嚷道:“师弟啊,我可是折了万把灵石,你不让师姐回回血?来,满上” 除了金菱草和风玉露,千云承自她那儿还讨了颗冰雪莲心,怨气早已消了大半,于是又给添了一杯:“师姐今夜尽管喝,管够” “如何?”木玄斛碰了碰苏清绝的酒杯。 和颜善笑,阳殉山立,温润而泽,这是苏清绝对这个大师兄最初的印象,若说二师姐是一块寒冰,那么他就是一块暖玉。 “无甚味道,师兄呢?” 木玄斛看了眼杯中玉酒:“是心悸” 苏清绝一愣:“师兄可是身体不适?” 木玄斛闻言低低一笑:“无事” 苏清绝看他一眼,见他面色无甚变化便点了点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来,借着酒兴,我给小师妹弹首曲子” 有景,有酒,有佳人,三景相应,唯缺一乐。 千云承浅饮一杯,击掌道:“师姐难得有此雅兴” 林青羽眼里含笑,左手随意一挥,便见一架古琴出现在了掌间,旋了一圈落在她的双膝之上:“我这人,自小不见长处,独独一手琴艺博得众人偏爱,献丑了” 话毕右手拨弹,左手取音。 低缓悠远的琴声自指间缓缓倾泻,时而松沉旷远,思入远古;时而清冷入仙,缥缈入无,时而细微悠长,如人微语。 乐音可状人情之思,可达天地之理。昔有圣人作琴,万物之声皆在乎其中,今有佳人抚琴,一弦清一心,莫近于心音。 苏清绝不懂音律,也未见过其他抚琴的女子,只觉林青羽在弹琴之时,周身似有明月,指下似有流水,似是万事不惊,万事不扰,意游千古。 一曲天音入梦,遂人心意,享尽浮生美梦。 曲毕,林青羽收势伏弦,抬眼一看,已有人伏案小憩,目色一扬,略显得色:“如何?” 木玄斛击掌笑道:“五音六律十三徽,一弹流水,一弹明月,水月生风,送意入夙心” 林青羽欣然一笑,收了琴,转而朝千云承道:“你这半步逍遥还有尝不出味道的时候?” “小师妹的心性便是如此”千云承举杯远望:“世间百味,无味则无欲,无欲则无所求,自然尝不出其他味道” “小小年纪无欲无求,倒显得你我太贪恋世俗了些”林青羽端起酒,摇了摇头。 木玄斛笑道:“青羽的修为止步不前原是因此” 林青羽饮酒的动作一僵,掩面道:“哪里,我很用功的” 千云承轻嗤一声,也未火上浇油,转了话头:“小师妹结印在即,今服下七品丹药,就是不知她能将效力催生至何种地步” 木玄斛道:“这便看她的造化了” “放心”林青羽扬眉自得:“师尊看人怎会差?” “师尊看差的人不正在眼前?” “你找打” 第78章 找乐子 自落雪峰一行过去几日,苏清绝门前的结界便一直未消失过,林青羽无趣只得抱着旺财到山下找些乐子。 南炀城距离青砚门不过百里地,林青羽换了一身装扮御剑下山,前往醉花楼,醉花楼有南馆名扶柳,专为女客所设。 迎客的小厮一见着她忙迎了进去,言语间颇是熟稔:“客官来啦,近几日有新挂的绿头牌,您是翻新的还是?” 林青羽闻言,眸色一亮,道:“皮相如何?” 小厮就知她有兴趣,面上堆笑道:“艳丽无双,倾国倾城” “那便都叫出来瞧瞧吧”林青羽顺了顺旺财的皮毛,进了屋子。 “好嘞,翠儿快来给客官看茶”小厮朝门外的女子招招手。 兰翠忙踱步进了屋,走到桌前端起茶壶将茶水倒入茶杯之中,因手势太高,茶水方落入杯底便四溅开来,只是四溅的水滴未及落地突然又跃回到了杯子里。 她呆愣片刻,连忙收势,杯里茶水满盈,再容不下一滴。 林青羽抬眼将人打量一番:“新来的?” 兰翠忙放下器皿,躬身行礼:“客官受罪” “起来吧”林青羽也未怪罪,转而道:“你去找把梳子将它的皮毛打理一番” “客官稍等”兰翠讨好一笑,退了出去。 林青羽瞥了一眼茶水,将旺财提到眼前,左右瞧了瞧,道:“这灵丹草药没少喂你,你怎还不化形?你该是大荒宗来的罢?” “汪汪汪”旺财颇为不悦的叫了几声。 “罢了罢了”林青羽将它抱进怀里:“今日有新人,你且看着,化形时便学着那些模样” “汪汪汪” 旺财再一次不满。 林青羽卷着它的皮毛,无奈道:“这也不好,那也不好,你这狗子,脾气怎如此难以捉摸” 旺财转过头,不想搭理她。 林青羽将卷起的皮毛又给顺平了,见人进来便将旺财递了过去。 兰翠躬身接过将它放在一旁的榻上便梳起他的毛发来。 林青羽微一挥袖,桌上顿时多了笔墨纸砚。 未几,小厮敲门而入,身后跟着四位身形纤长的男子,林青羽扫眼望去,视线落于一人时只觉眼前突然亮堂了起来,她抬手一指,然后微微一勾。 小厮殷勤点头,抬手将余下的三位请了出去。 林青羽漫步过去,将人从头到尾打量一番,不由啧啧称奇。 粉衣俗奈,鲜少有人能将其穿得如此好看的,而眼前人的一身粉衣犹如天织,其容色更是摄人,尤其那一双含了情的桃花眼。 林青羽绕着男子转了一圈,却见男子的视线落于榻上,她抬手将男子的头转了过来,踮起脚尖,凑近了许,顿觉一道沁人心脾的花香扑鼻而来。 “果然”林青羽松了手,微微一笑道:“只有妖才会如此好看” 男子被识破身份连忙后退几步,紧了紧自己的衣衫,警惕道:“你可是林道人?” 林青羽微一挑眉:“你认识我?” 男子摇头,道:“听闻你卖灵酒?” 妖比人的银子好赚,千云承的酒大多让林青羽卖给了山野精怪,只是不想会这般有名,都能引妖了。 “你想买酒?” 男子皱眉:“我想向你打听个地方” 这倒是让林青羽料想不到的。 只听那男子接着道:“青砚门” 这可巧,竟打听到自个家门口了,林青羽心下失笑,面上却作不知:“青砚门?我怎不曾听过” 男子靠近一步,长眉颦起:“我有要事在身,耽误了是要出人命的,你有灵酒定是仙门中人,便帮我打听一二成不成?” 人命?青砚门一向避世,门内弟子行事也是易容换名,能直接找上来的寥寥无几,林青羽抿唇一笑:“是何事儿?” 男子面露为难,犹豫一阵道:“事不便说,但我找门下一人,苏清绝” 旺财听到自兰翠怀里跳了下来,朝男子叫了一声。 男子遂朝它看去。 林青羽瞅了一人一狗两眼,朝兰翠扔了一锭银子:“下去吧” 兰翠怯怯看她一眼,退了出去。 对视良久,男子弯腰抱起旺财道:“我与苏清绝是旧识,此事事关金郁琉,他让我来找她” 这几人竟然认识?林青羽大为奇怪,她收了笔墨纸砚,打开一扇窗:“跟我来” 光天化日,跳窗离开,可是做贼心虚,男子走上前:“你偷人东西了?” “这儿有什么可偷的”林青羽瞥他一眼,笑得不以为然:“不过有讨厌的东西闻味而来罢了,你可跟上了” 说罢,自窗边一跃而下。 男子不解她话中意思,见她身形几个跳跃,快要消失在交错的屋瓦之间时连忙追了过去。 第79章 生死结 林青羽带妖回山时,四周已亮起了灯火,不巧的是山上正在下雷电,遥遥望去,那朵雷云正落在后山上空,不时有电光自云里亮起,攒着劲似的迟迟不肯落下。 旺财见了径自将头埋在了林青羽的怀里,林青羽拍拍它的头,御剑至后山。 青渊几人已站在山丘之上看着不远处的一处竹屋,神色凝重。 她落在千云承身边,小声道:“小师弟要破镜了?” “便是今日了”千云承侧身看她:“你带一只妖回来给小师弟做伴?” 林青羽睨了他一眼:“此妖名拾花和小师妹有关” “说来,小师妹也在结印了吧”千云承抱臂道:“这劫雷不会打偏吧?” 林青羽轻呸一声:“此雷非同小可,别乱说” 青渊出声道:“玄斛你去看看可有异处” “是,师尊”木玄斛扫了二人一眼,御剑离去,拾花见状也跟着一道走了。 挨了一记眼刀的林青羽和千云承忙闭了嘴。 众人静立良久,直到月影西沉,那半空悬着的雷云渐渐有了落下的迹象。 只见一道银龙划破长夜,穹苍顿时亮如白昼,迫使众人眯了双眼,然不待白昼散去,一道惊雷炸裂星河九天,咤咤劈云,沉沉垂地,其势欲拨三山,倒覆百川,顷刻之间山石崩裂,竹屋尽毁。 众人心中一紧,屏气凝神,目光一动不动。 忽然,那堆被劈得乌黑的废墟里动了动,紧接着有东西钻了出来,青渊身形一动,转眼就到了跟前。 见状,林青羽和千云承也围了上去。 那黑土里钻出个未着寸缕的孩童,孩童不似常人,他全身漆黑,只一双银白的眼在夜色中熠熠生辉。 青渊伸手将他提了起来,顿时一双狐耳落入众人眼中。 林青羽伸手摸了摸那双耳朵:“师尊,小师弟这是……失败了?” “咳咳咳” 突然,那呆滞的孩童似是缓过神来,咳了起来,林青羽忙拍了拍背给他顺气儿,笑得一脸慈祥:“小师弟这光屁股的模样多久未见了?诶,还是那时讨喜” “汪”旺财早已探出头来,对着那黑不溜秋的人叫了一声。 司央憋了气,用尾巴遮住身体,一双银眸杀气腾腾。 “你们看甚?” 声音清脆软糯如铃铛一般,不似司央的少年声音。 没有气势,没有威慑,林青羽噗嗤一笑,收了手将沾上的黑悄摸摸的抹在了身侧人的衣上。 千云承似是不觉,正看着眼前刚出关的小师弟:“师尊,他没事吧?这模样可是不对?” 妖的修为步入羽化境时那幻化的该是成年男子模样才是,眼前的妖却是退回去了,这到底是成了还是没成。 “已是羽化之境”青渊打量一番,将他放了下来,叮嘱道:“你方历劫,恢复至羽化之姿尚需一段时日,近日且静养着” 闻言,几人心下一松。 “恭喜小师弟呀,来,跟师姐走,师姐给你洗一洗”林青羽朝他伸手,满脸微笑。 “师兄”司央忙后退一步,朝千云承身边避了避。 千云承将他护在怀里:“师姐你省省吧,小师弟就是因为你才不敢化形成年长模样的” “别瞎说,我……” 话音未落,一道惊雷突然自山中炸响,脚下的山体陡然一颤,两人愣神之际,青渊的身影已经自二人眼前消失。 不好的预感让千云承不由抱紧了怀中的司央:“这,这是要下雨了吧?” 林青羽横他一眼:“乌鸦嘴” 话毕,两人赶紧下山去了。 人妖修道至上仙道之时,皆会有劼象的出现,劼象不会伤人,而如今日这般天降劫难的,乃是修行逆了伦常之事。 苏清绝结灵识印,跟司央的破境界并无关系,那携了拔山之力的惊雷落下之时根本让人无从反应,亦无从抵御,她只觉身子一麻,眼前便黑了下去。 修炼之时有结界相阻,木玄斛与拾花只能静坐在堂上,只是谁也未曾想到劫雷会来,且来得这般突然,即便是扩散的余威也让上仙道的木玄斛受了伤,何况身处中心的苏清绝。 拾花乃活了上百年的桃花妖,风霜雨雪历经无数,却不曾像今日这般遇到如此厉害的雷电,他修为堪堪,若不是木玄斛撑起的一道结界自己怕是要被劈成一块焦木了。 见他受伤,拾花不及去寻苏清绝,忙将疗伤的丹药递给他。 “此药能治内伤” 木玄斛修为高,肉身受伤也非寻常丹药能治,他未驳好意,收了玉瓶道:“多谢” 青渊来得极快,原本红木白墙的湖心居犹经烈焰焚烧过一般已然焦黑一片。 他闪身进屋,扫了眼木玄斛,见他无什大碍后径自推门,门扉轻起间一道炽热的红焰扑面而来,欲将人席卷进去,忽而一道屏障亮起,阻了它的来势。 青渊凝目,屋内红焰滚滚,翻涌不歇,却不见丝毫人影。 赶来的林青羽见状不由惊道:“小师妹呢?” 千云承失神得顺着司央的乌发,喃喃道:“这雷真,真劈偏了?” 司央抬手拨掉搭在头上的手,朝千云承身上蹭了蹭脸上的黑粉:“怎么回事?” 千云承颇为嫌弃得看了看那满身的黑,但还是给他解惑道:“方才第二道雷落下之后雷云便散去了,不成想竟来了小师妹这儿” 司央目色忽然深了:“她所修有违天理伦常?” 苏清绝入门虽有两月多,但同门之间对她所修功法并不熟悉,如此只得看向青渊。 青渊未出言,她并非常人,本不能用常理去看,于他亦知之甚少。 几人见他不语,顿时心下好奇更甚。 青渊待此人并不像其他弟子那般在入门之时指点修为,束其规矩,而是很少过问只任其随性生长。 众人虽是奇怪但也不曾多言,只私下曾向一同回来的司央询问一二,谁知他却不置一词。 这便导致几人愈发好奇,不过谁人也未主动问过,毕竟小师妹入门不久,与他们还有些生分,眼下突发变故,那股探究劲又起来了。 沉默间,司央出手了,一柄黑金长剑径自朝红焰刺去,红焰顿时高涨,一口将剑身吞并。 林青羽抬手就给了他一记:“小师妹还在里面,你这一剑伤着她怎生好?” 司央轻哼一声:“师尊会让她死?” “那你也得小心着”林青羽瞅他一眼:“师兄要有师兄的模样,你看看咱大师兄” 那你也得有个师姐的模样先,司央腹诽一声,别了头。 “你不耐了还,师……” 千云承一向受不了这二人抬竹杠,下颌一扬,示意道:“师姐快看,快看” 林青羽移目,止了话头。 红焰之中正渐渐显露出一道人影来,不多时,红焰淡去,人影的真容也徐徐浮现开来。 那是个陌生的女子,女子周身寒凉,其身似以寒冰为骨,以素雪凝华,以粉黛点绛,其肤色盛雪,眉秀如山,眸佣星霜,远远看去让人莫名想起落雪峰上的皑皑白雪。 “青渊?”女子淡唇轻启,清冷的声音让众人微微一愣,此乃青砚门门主名讳,何人敢直呼其名? 青渊却未惊讶,面色如常道:“阿元,你可有事?” “不过一道天雷罢了”苏清绝不以为意,挥了一把手中的长剑。 “小师妹?”林青羽虽见过这张脸,但又不敢相信,她忙将人打量一番,复又道:“你可是小师妹?” 苏清绝如今不管是面容还是声音都与往日不同,不怪旁人惊讶,不过:“我与濯君回关系甚密,你如此唤我可是不妥?” 说着,一勾唇角,瞥了眼诧异的众人,抬手掷出长剑:“纯狐彧与你是何关系?” 长剑直冲千云承怀里的孩童而去,灵器识主,方一近身便停了下来,司央目露凶光,收了长剑道:“与你何干?” 苏清绝闪身上前,揪住他的一双耳朵,面上颇为不悦:“我替你挨了道劫雷,怎能叫无关?” 司央一愣,连忙挣扎起来:“你胡说什么?” “生死结”苏清绝目色凌冽,五指渐渐收紧:“他给你我下了生死结” 何为生死结,结契之人寿岁共享,生亦同生,死亦同死,是以司央的第三道雷劫才会落在了她的身上。 司央眉头紧皱,快速回忆过往,忽目色一沉:“妖识塔里他曾取走一滴血。” 苏清绝立时磨牙嚯嚯:“敢算计于我,真是不要命了。” 与濯君回有关,又能对青渊直呼其名,还不把妖宗宗主放在眼里,这无疑是几人的前辈,而今被莫名其妙种下了生死结,怒火灼人也无可厚非,但司央毕竟是几人看着长大的。 千云承退后一步,解围道:“此事非同小可,许是有什么误会,师,您先冷静冷静” 然而苏清绝并未松手,两方一扯,司央顿时黑了脸。 “此事我会向纯狐彧讨个说法,阿元且等上一等”青渊抬手,一道柔力将一人一妖分开。 闻此,苏清绝看了一眼司央:“便先放过你” 无缘无故结了灵契司央亦是气闷非常,正要发作,千云承眼疾手快,赶紧捂住了他的嘴摁在怀里。 林青羽瞄了千云承一眼,适时出言道:“今日有个叫拾花的妖上门来找。” 苏清绝闻言,心下一动,不再理会众人,移步出门。 第80章 金郁琉出事了 世间因缘际遇总是玄妙,自邬一城一别,几人都不曾料到会有再见的一日,若是换作苏清绝定会思量一番其中因果,但阿元是丝毫不想,一扫堂上的二人,她快步走至拾花身前:“可是周璃一事?” 拾花微怔,眼前的女子自己并不认识,奇怪道:“你怎知晓?” “我是苏清绝”苏清绝径自拉起他道:“借一步说话” “欸”拾花又是一愣,边走边道:“你这脸怎么了?你莫不是嫌弃自己原来的长相不堪给自己换了一张?” “我长相不堪?”苏清绝手指微收:“你这面目才甚为丑陋” “嘶”拾花倒吸一口气,忙拍向苏清绝的手:“撒手撒手” 苏清绝未应,两人出了屋子,木玄斛看着远去的身影,沉吟片刻道:“那张脸似乎在哪里见过” 彼时一众人已经出来,林青羽闻言,道:“师兄是说小师妹的真容?” 千云承想起一事,接话道:“近日风雪楼的悬赏榜似是换了,姜氏悬赏的偷剑人有了画像,诶,小师妹,小师妹与她有几分相似” 话到最后,声音越来越低,他转首看向了一人。 林青羽等人也跟着侧了目。 两年前,姜瑾琅风头正盛,作为偷剑之人的姜姝妤自然跟着名声赫赫,而其所失又曾为师祖的神器,青砚门上下也很重视。 不过那时还未有画像出来,全凭人大海捞针,如此就有不少人暗地唾骂姜氏,自己族内的人连张画像都没有,这不纯属糊弄人呢。 时隔两年,前些日子忽然出了画像,一石激起千层浪,有多少人正暗自在找她的下落。 “什么偷?”司央冷声道:“能施展焚寂之火的才配为参商剑主。” 方才那炙热的红焰众人看在眼里,遥想两年前的幽都一事,姜瑾琅与姜姝妤,孰是孰非尚不可知,且那人与濯君回相熟,这其中自有干系。 “不错,师尊的神器曾被玉瑶赠于姜氏,而姜氏之中也只有清绝当得起此剑”青渊道:“她既拜入门下便是青砚门的弟子,你等无需顾忌其他” “是,师尊” 三人面色顿时严肃起来,执掌施礼。 青渊微一颔首,道:“我有一事与你几人分说,随我来” 几人相视一眼,跟着青渊去了阁里。 而彼时的苏清绝亦从拾花那里得知他来此的目的。 说来自邬一城一别,拾花在游历山水之时已对名氏咒和姜氏之事有所打听,名氏咒未有下落,倒是姜氏之事有了眉目。 周璃身世清白,值得推敲的也只有与她有关系的姜氏,姜氏乃名门大族,主家拾花没胆量去找,旁支却没有那么多顾虑,因有山野精怪的帮助他很快得知如周璃这般下场的人不在少数。 于五域而言数目不多又不甚光彩不会引旁人侧目,然一旦放到一块细数一番且又出自一族时这便不得不让人起疑。 拾花一路找寻,直至听闻那些孩童的下落。 遥在东南边陲的万里黄沙之下有一座地宫,乃魔修所在,而那些孩童正身处地宫之中。 拾花便是在绝漠城遇见了金郁琉。 金郁琉追查一事至此,他已寻得踪迹,但地宫情形不明,两人以三日为期,三日后未出,拾花需替他送信,为防有变,可寻青砚门的苏清绝,将信交于她的师尊。 拾花遵守约定等了三日,金郁琉并未现身,他依约而行,跟着路引一路去往无相门,但至地方时却未发现无相门的踪迹,无法,只得另行他法来找苏清绝。 无奈青砚门也是难找的主,拾花靠着妖族打听几日才听闻有个南馆常客是仙门中人,许是知晓一二,如此又等了几日,这才等到林青羽。 苏清绝摊开手:“信呢?” 拾花取出信递给她:“他是不是一早就料到我会来找你?” 金郁琉给的路引不会有错,他未找到必是门内出了什么变故,而能来找青砚门怕是事情不小。 苏清绝快速打开信来,拾花有些傻眼,是他未说清还是此人没规矩?腹诽一声,赶紧朝信抓去:“这是要你给你师尊的” 苏清绝抬手转身,避开他的手。 “诶,诶,诶,你不能看”拾花近身左右去抢,那人走位如蛇愣是让他连角角都挨不到。 拾花停了下来,径自抱起手臂,一双桃花眼尽是不满:“窥人家私,你命里缺德啊?” 苏清绝一面看,一面问:“他可曾叮嘱不许我看?” 拾花想了想,“诶”了一声:“未曾” “那怎就缺德了?”苏清绝目不转睛道:“你这妖,脑袋直愣愣的,这两月没吃亏?” 拾花有些不自在了,他这一路也未经什么大风大浪,独独一事让自己如鲠在喉。 妖族中族群不一,但大分之下不过两分,一为灵植,二为妖兽,如他这般清清泠泠,冰清玉润的桃花妖自然不喜嗜血残虐的兽类一族,偏生遇上个拿花妖妖元做香料黄鼠狼,一想到这儿,那臭气熏天的恶臭似乎又萦绕在了鼻尖,他皱了皱鼻子,气顿时不打一处来。 “我这么厉害能吃亏?吃亏的可是那些小啰啰,诶,不对,他虽未说不许你看,也没说你可以看啊,给我” 还知道她是在挑开话头,也不算太愣,苏清绝避开他的魔爪,将信合了起来:“不看便不看,我去送信,你且候着” “现下想起送信了”拾花没好气道:“你都看到了,诶,你知道了什么?” “字迹工整隽逸,颇是好看”苏清绝朝他扬了扬手,转身御风离去。 御风而行,这,拾花目露诧异,一时竟不知她是人还是妖。 一番交谈,主阁内只剩青渊与司央,苏清绝径自推门而入,她一向守礼,今日这般鲁莽倒是头一次,正要询问,便听她道:“无相门出事了” 青渊和司央神情皆是一变。 苏清绝将信递了过去。 信上说有字吧,上面是个四四方方走势复杂的朱砂印,说没字吧,似乎也说不过去。 “他说了什么?” 青渊将信铺展开来,两指作剑,一道符纸出现在指间,剑化诀印,几变之后,轻喝一声:“解” 金色符文顿时与符纸分离,没入信中,接着一道金光闪过,信上的朱砂印竟似活了一般动了起来。 不久,一行奇怪的符文出现在了纸上。 “你可认识这些字?” 苏清绝奇怪了:“这些是字?怎和我认识的不一样?” 青渊移目看她:“此乃荒古字符,师尊未教你?” 苏清绝迎上他的目光:“你会教一块石头识字?” 话是没错,但她是块神石,青渊很早自琅嬛之主那里得知师尊对这块神石的期许,择善而从,随心而动,寥寥八个字对于以天下立道画地为牢之人犹如妄念,尤其是在两族夙愿还未达成急需神石之力的时候,师尊的这等偏顾,锦环不解,自己亦是不解。 即便如此,一人一妖也遵其意愿,让她随性成长,不作干涉,因为濯君回还在,待他恢复记忆,这僵持数百年的棋局终将会有新的局面,然自那残魂散尽,金郁琉不记前世,这棋局里的每一步必将走得异常艰辛,若有神石从旁相助至少能护他性命无忧,但势必要将她卷入这场纷争之中。 他们已经等的太久,为了夙愿,琅嬛之主已经做了决断,而如何让她入局,这就是青砚门的事了。 “师尊曾教过你什么?” “一些保命的法子”阿元盯着那行字催促道:“你快说写了什么” 果然,师尊已经决定的事自不会留下一丝一毫的纰漏,青渊心下一叹,道:“魔族起势,祸及门内,持重待机,相机而动” 苏清绝眯了眼,说起绝漠城一遇,事关魔族,金郁琉既将无相门的路引给了拾花便是不会有错,如此门内怕是出了变故。 青渊与司央曾去过绝漠城,却未找到地宫的下落,不想他竟找到了,沉吟片刻,道:“无相门弟子出世不着本门衣物,你可知晓?” 无相门行踪不定,踪迹难寻,但自幽都出来,却让苏清绝碰到了几次,毕竟那身打扮着实怪异了些,放到人群里就是个显眼包,不让人发现都难,是以她曾有过疑惑,但因有命盘一事,此人追踪自己也不是不可能,便未深思,不想还有此因。 “他在引蛇出洞?” “自镇魂铃出世,蛰伏数年的魔族开始有了动作,无相门欲借镇魂铃引出他们,南炀城一事事发突然,但却能将计就计”青渊话语一顿,看她一眼,道:“事后你提及姜氏魔族一事恰给他指了方向” 如此倒是自己误了他的事,苏清绝抬手,放于桌上的书信飞起来落于掌心:“地宫我会走上一遭,你无需担心” “无相门我将亲自去上一趟”青渊扬手一召,一道玉光落入几人面前:“十日前有神昭令飞来,近日五域之上频频有魔族踪迹,恐与魔君倾九渊有关,因临近年礼,为防魔族动乱,三宗下令追查此事,青砚门一向避世,我并未理会,如今事涉无相门,劳阿元走上一遭” 苏清绝微一点头,收了信,道:“妖族那丫头是怎么回事?” “五域之上,人,妖,魔混杂鼎立,争斗不断,且受幽都威胁,商氏一族以五域二十一岛为局,布万象天引阵法消除魔气,并合天地之力为人、妖、魔三族立世,从此分境居之,互不相扰,再无往来,此乃人与妖一心所向,是以两族修睦,成此夙愿,而柏灵体内恰有神物地灵石”说罢,青渊神色忽然郑重几分:“此乃师尊肩负之责,阿元,你可能助他?” 记忆中濯君回从未提过此事,与她说的不过一些平日见闻,而醒来后,她自别人口中知晓他的过往,知晓他心系苍生,却从不知压在他身上的是什么,直到今日。 看他片刻,苏清绝嘴角微弯,笑的冷冽:“我曾问你何故不将过往告知于他,你是如何答的?自然为之,不错,自然为之,他在找寻记忆,终有一日也会神魂完整,忆起前世,助人、妖两族完成夙愿。 可是青渊,这天下并非他一人所有,也非商氏一族所有,何故非此族人不可?何况就是这天下曾将他一族覆灭,如今又想将三族立世的重担压在他的肩头,你不觉荒谬?” 她的眼冷的让人不寒而栗,青渊迎上那双眼,声音沉了几分:“阿元,我们会护他,必不会重蹈覆辙” “护他?当年小荒山一战,有谁曾站在他的身前为他挡过一招半式?”苏清绝定定看他:“你是他的弟子,难道也想看他这一世为苍生活,为苍生死?” 青渊身形一震,素来冷寂的面容龟裂开来,这个死字犹如魔咒,唤起他平生最无助的时刻,灭门之仇,师尊之死,即便如今修为大成,道心至坚,但每每想起,仍旧会觉无力。 轻叹一声,他将神昭令递给她:“我将遵师尊意愿,万死不辞” 苏清绝目色寒意淡了几分:“如此最好不过” 青渊露出一抹淡笑:“这一路青羽云承与司央随你同行” 苏清绝一挑眉头:“我一人尚可” 青渊如是道:“你身负双魂,只身前往,不妥” 苏清绝却是一笑:“并非双魂之说,不过灵识两分,那一方只觉我所行夺舍之术,一体双魂,适才事事顾虑,你莫吓着她。” 一路所经,苏清绝只觉自己是因阿元才会有这些机遇,而一旦被旁人得知自己并非阿元,加之又身为加害一族之人,恐不会放过她,为寻求一线生机,她心念阿元数次想交谈一番,但都没有找到时机。 此行姜氏,她不告而别是为脱身,机缘巧合,青渊自泗水知晓地宫位置,找寻一番无果,复又折回泗水,却见人去楼空继而转身去了上河城,不想救下几人。 青渊并未见过阿元,他自谛江那里得知双魂时心下存有疑虑,也在苏清绝醒来问起前事如实告知,而今不想竟是如此。 “你何故不说于她?” 的确,言明此事便能打消那人的顾虑,但那些未知充满不确定之因果,相比于相见的执念,苏清绝对阿元更多得是排斥,心意不通,如何言明? 苏清绝看他一眼,并未回答,转而道:“我需入境匣” 青渊抬手,青玉匣出现在了半空。 苏清绝径自进去匣中境。 久未出言的司央见她消失,出声道:“师尊,她对师祖很上心” 方才那番交谈不过是借此事试探她的心思,她既能为濯君回着想,又何必费心设局? “不记前世,郁琉也是心系苍生之人,她自会为他入局”青渊看向悬空的青玉匣,声音轻轻:“师尊他一直如此” 这番话身在境匣的苏清绝却未听到,她正打量眼前景色,境中景象如之前一般诡异,不过那座尸山已经不在,取而代之的是林立的石碑插满一整块的空地,正在血红的月色之下泛着瘆人的红光。 这要换作寻常女子,莫说呆上半月,一日怕不得吓死过去。 尸鬼仙见得白光一闪,忙自树上飞身下来,见了那人真容,不由收敛几分,指着石碑道:“姑娘快看,我不仅将他们埋了,还立了碑,念了咒,如此该是能出去了吧?” “我来便是为了此事”苏清绝看着错落有致的石碑,道:“挖出来” “诶……”尸鬼仙一呆。 “你无这些尸鬼傍身,怎去查事儿”苏清绝理所当然道:“让你埋了可没说不许再挖出来不是” 尸鬼仙:“……” “不过要费上一些时辰,完事你且喊一声,自会有人放你出去”苏清绝朝僵愣的人摆了摆手:“我有事在身,十日后姜府见” 说罢,人影消失不见。 尸鬼仙眨了眨眼,耿着脖子看向一地的石碑,心下有些凌乱,面上有些扭曲,掌心有些犯疼,沉默一阵,她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 我今夜下山” 苏清绝出了匣子,朝二人摆了摆手,朝门口走去。 青渊看向司央:“此行小心行事” 司央点了点头,行礼告退。 出了房门,为避开九转玲珑阵他自从廊上一跃而下,追上前人:“灵识既能两分,便能合二为一,若是合灵,苏清绝又是何模样?” 苏清绝垂首看他:“既都是我,有何区别?” “皮相一致内里却是不同,苏清绝性子疏离,凡事独善其身,旁事甚少上心,更无济世天下的道心,便如眼下,她不会涉险去救郁琉师兄,何况那处地宫是曾经囚禁她的地方”司央并未忘记她临阵脱逃一事,虽折返回去助二人破阵,但自得知是因玉琉光的缘故后,心里的歉疚也随着消减了,当日她能弃二人不顾,今日能主动涉险却也非她本意。 苏清绝突然轻笑一声:“我即是她她即是我,你如此贬低,可是在讨打?” 司央冷眼看她:“你试试” “试试便试试”苏清绝骤然挥手,一道红光自指间飞出朝司央袭去。 此焰非同寻常,司央闪身避过,却见那红焰似有灵性一般追击而来。 苏清绝并未下重手,她看着躲闪的身影,忽而问道:“何故不将此事告知门里?” 一路所经,司央对青砚门的重视旁人怎会不知?而自己灵识两分,不讲师门情谊,且贪生怕死该是让他警惕非常,但此事众人皆似不知,这不像他所为。 司央冷哼一声,因是孩童的缘故,声音倒显有几分撒娇的意味,他黑了脸,道:“先前是师尊让你入门,加之郁琉师兄的干系我才未言明,而今生死结为契,你敢做怪?” 两人现在生息与共,互为掣肘,若真做下对不起青砚门的事,以司央的性子怕是死也要拉上自己。 苏清绝收了红焰:“若非生死结烧死你作罢,我只要你一言,去还是不去?” 司央看她一眼,道:“去” “她与青渊曾论过心,已非之前的模样,待她醒来,你一试便知,郁琉形势危急,你我便尽快出发罢”苏清绝看他一眼,甩了甩手道:“你这模样怎见人?去洗洗” 话毕移步离开了。 这嫌弃的口吻让人徒生怒火,司央握了握拳,转身离开。 苏清绝与林青羽二人碰面谈及下山,一向不疾不徐,沉默寡言的人突然变得雷厉风行起来,不由让人生出几分割裂之感,好在两人已经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 几人商议一番决定当即出发,苏清绝找上拾花,拾花自见到眼前陌生的女子时便生出一些不实之感,但此人却能将过往一一道来容不得自己不相信。 忆起柳湘儿所嘱之事,萍水相逢,此人能做周璃的未亡人一事让他颇为感激,且世间之大,有过一面之缘的人若想再见实属难事,他便未曾在意柳湘儿所言,而今日因种种机缘得见此人真面目,适才发觉她的顾虑并非空穴来风,眼前之人并不简单。 “你是何人?” 苏清绝微一挑眉,道:“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你又不知我是谁了?” 拾花退后一步:“那日为何相助?” “良知作怪罢了”苏清绝逼近一步将他拽走:“此行还需你带路,事不宜迟,今夜就走。” 拾花一路奔走临了自是要跟着一起,他抽了衣袖跟上她道:“不骗我?” “骗你做甚?”苏清绝边走边道:“你有何地方值得我行骗?” 拾花想了想,自己修为堪堪又无族群依附的确没有什么可图之处,不过这话忒不中听了些,他出言反驳道:“怎会没有?不定你与你师姐一般都是好色之徒。” 青砚门中喜好美色之人除了林青羽外不做他想,苏清绝虽不介意被视为同类,但有些事情还需言明。 她停了脚步,手臂一抬,拦下他道:“我所好之色乃这世间的绝色,只此一人,你是妖,莫想多了” “……” 拾花不过是见被拂了面子随口反讥一下,不想她倒好,竟煞有介事的言说一番,这到底是谁多想了? 拂开拦路的手臂,他轻蔑一笑道:“我的眼你都未入得何况那世间绝色的眼?” “……” 这要入了他的眼还得了? 苏清绝看着远去的身影一甩衣袖,抬脚跟了上去。 第81章 绝漠城 年关将至,原是准备年礼之际,一则神昭令出,惹得诸多怨怼,此怨倒不是针对三宗,而是那魔族之人。 收到神昭令的宗门纷纷谴门内弟子赶往四明山,这些弟子中有甘愿来的亦有不愿来的,其心思百转,皆是不同。 因着年关,又是寒冬里,俗世的酒肆商贾多数已经歇下,城里城外亦不见多少行人,各宗门弟子雪天御剑自五域齐聚四明山,天上白日流星倒成了冬日里惹人侧目的一道盛景,被人念叨数日。 此次追查魔族由三宗坐镇,因行踪所在不一,各宗门弟子又兵分五路,其中一路便在东南边陲。 东南边陲乃穷荒绝漠之地,云阴月黑,风沙诡恶,万里萧条,不见人烟。 众人虽是修士,但此地苦寒恶劣,灵气稀薄,亦让他们叫苦不迭。 黄云白日,黄沙渺渺,一行五十人已有些疲累。 众人在黄沙之地呆了五日,体内急剧消耗的灵气迟迟不能恢复,而不说人影就连飞禽走兽的毛都未曾看到,且流沙暗藏,沙浪起伏,方向难辨,渐渐让人蒙生出一股被戏弄的感觉。 这念头一旦出现便会愈演愈烈,种种猜忌让日子愈发难捱。 “此等一毛不拔之地鬼都不愿来何况魔道之人,会不会消息有误?” “谁说不是” “怎没人去说道说道” “说道什么?质疑消息有误?你可闭嘴吧,怪只怪你我运气太差,抽到如此鸟不拉屎的地方” “可别是运气,是太穷,我那大师姐花了一万灵石去了南域” “还能如此?” “怎不如此,你没发觉这一行大多都出自小门小派?” “欸,你别说,还真的是” “便祈求没有魔族出现罢,出现了指不定谁灭谁” “这话就不对了,好歹有天衍宗和衡阳宗的弟子不是” “人多了真打起来谁护得了你,自个保重吧” “道友此话在理,我得与师姐叮嘱一番” 众人寻了一处坍塌了的断壁落脚,后人数十分,四散开来寻找魔修踪迹,彼时已有回来的人靠在墙上交谈。 一行五人,三男两女,出自三个门派,这几人里除了千云承和林青羽是同门外,还有一男一女出自来仙门,余下一人出自点翠门。 来仙门的两人男子名李少阳,较为善谈,女子名南嫣儿,文弱内敛,甚少出言。 林青羽性子爽朗,容色明艳,千云承面容稚嫩,人畜无害,四人尚能一起言谈几句,而点翠门的卓九剑却颇为孤僻,只拄剑立于一侧听他们交谈。 沙漠五日,对于男子来说尚能忍受,对于女子却是如何都忍不了的,见还未有其他人回来,林青羽便带着南嫣儿去了一处较为偏僻的断墙处,设下结界梳洗一番后才出现在三人面前。 林青羽面上神清气爽,朝千云承身边挤了挤,避到墙下的阴影里,席地而坐道:“不知今日有人能否找到” “沙漠辽阔,流沙变幻无穷,怕是找不到的罢”李少阳随意接道。 进去地宫首先要找到地宫的入口,而那入口恰恰是流沙洞坑,此地万里黄沙堆积,黄沙底下暗流涌动,坑洞无数,且有流沙出现的地方不一定下面就有洞坑,一旦进去好则生还坏则被闷死。 有的人借此机会为明年神域秘境开启之时能提前得到玉令而拼命一搏,但毕竟狼多肉少,还有些人是不甘愿下去的,如此,速度怎能快? 南嫣儿刚清洗一番,不太想坐于黄沙之上,立在一旁轻声询问:“师兄打听到什么?” 李少阳放眼看了看周围,这才道:“五日后就能回去,我听与天衍宗同行的人道此次为期半月” 千云承算了算时日,道:“年关将至,时日不多了,他们若让人一直守着不回去也不是办法” 李少阳点头道:“只要捱过这五日,找不到也是个好消息” “五日?” 一向沉默寡言的卓九剑突然出声询问。 此次一行五十人里修为自大梵天境到问道不等,因气候恶劣,灵气无法有效恢复,众人各怀心思,投机取巧的人不在少数,各方探查的人不少,但已经有人开始浑水摸鱼,将重任交到其他人手中。 且众人兵分五路,各门派来人不均,宗门杂糅,人性不一,亦会多生事端,好在林青羽四人修为平平无奇且都不是惹事的人,自觉难担重任,在一开始就一拍即合,决定浑水摸鱼,保命为上,唯独看不清修为的卓九剑并没有应此行径,但也没有不耻几人的行为,而是沉着一张脸跟着几人一起摸鱼。 因其名讳孤傲,性子持稳,颇有大家之风,举止言谈之中,几人都对他颇为敬重。 “应是差不离”李少阳笑道:“卓道友也想回去了?” 卓九剑看他一眼,无甚表情道:“今次倒是平白奔波一番” 千云承宽勉道:“尚有五日,若地宫出现,卓道友还是有角逐玉令的机会的” 卓九剑闻此闭口不言。 五人里四个人都在浑水摸鱼,李少阳生怕一不小心踩了卓九剑的尾巴,惹他不快,于是叹了一口气,别了话头:“换作平日,在下这时已经下山给祖上烧纸去了” 听闻如是说,林青羽亦想起往年,哀叹一声:“我该是得师姐训话罢” 千云承不由嗤笑一声:“回去得让师姐好好看看你今年的长进” 林青羽白了他一眼:“小心我砸烂你的酒葫芦” 南嫣儿神色略显担忧:“不知师姐那里情形如何” 李少阳眉头一皱,道:“西域以水闻名,和此地相比乃人间仙境,你担心她做甚” 南嫣儿心想也是,垂首缄默不语。 几人复又闲话几句,待有旁人回来,两两换了消息,见一无所获,都是一叹。 午后烈日中天,赤焰炎炎,众人神情恹恹,都没了交谈的兴致,只得席地入定,减少灵气的损耗,顿时沙海之上一片死寂。 “砰” 一道流火突然自半空中炸响,众人纷纷起身,有立即御剑飞走之人亦有驻足观望之人。 几人对视一眼,千云承道:“去看看?” 事关师门门面,如此光明正大的当缩头乌龟可不太好。 林青羽微一仰首,眉飞凤舞道:“自然,不若被旁人笑话了去怎生好?” “林道友说的是”李少阳祭出长剑道:“诸位多加小心” 四人点头,御剑一路朝红烟处去了。 第82章 蜃景 行了一盏茶的功夫,几人的身影渐渐慢了下来,而不远处一座宏伟的城郭楼台横覆整片沙海。 彤云璀灿,奇峰叠栾,城郭楼台在灼热的大风中,影幻光虚,斑驳交错,犹如天?嫁合,引??胜。 眼前的景象如真似幻,震撼人心,南嫣儿轻声道:“这是地宫?” “应是蜃景” 千云承打量四周,城郭周围已经有很多人驻足观望。 南嫣儿第一次听蜃景之说,不由问道:“蜃景?” “据闻上古有神龙之属名蜃,吐气而成楼台城廓,此城浮于空,得云气翳之,于烈日中天,平地如烙之时可见其影,城郭之中有宫室、台观、城堞、行人、车马故又称其为世外境也。” “竟是这般神奇”南嫣儿细细打量城中之景,当真如他所说,随即目光一顿,抬手一指:“师兄,有人在动” 李少阳眯眼细看,点头道:“的确,不过,没看出来,你还知道这些” “没看出来吧”林青羽眉头一扬,略显得色:“别看他长得小,见闻可是不俗” 这二人互怼起来不让分毫,夸赞起来也是毫不吝啬,可见甚是要好,李少阳跟着一笑,继而道:“这城中人你可知是真是假?” “昭十近身查看,其余人等原地待命” 还未等林青羽接话,一道声音兀自响起。 众人宗门不一,分五人结伴而行,排有名序,行事能便宜一些。 然不巧的是林青羽一行恰排行最末,几人互看一眼,上前去探查。 城郭巍峨,横覆百里,千云承御剑飞行带着林青羽停在上空,林青羽则捏剑诀,那柄赤金细剑便随着指间剑诀的变化犹如活物一般在城中穿梭前行。 林青羽亦是好奇这蜃景中的人是非活物,是以御剑径直冲着一辆华美的马车去了,飞剑疾驰,惊扰了马儿,那马儿嘶鸣一声,突然张开羽翼飞向半空。 “保护神使” 忽闻一声大喊,马车周围突然出现四道人影。 林青羽微一挑眉,剑身似有感应一顿,朝四人袭去。 四人未乱阵脚,执剑严阵以待,而灵剑已到眼前,几人竟毫无所察一般。 忽然,一道青影一闪而过,细剑骤然收势,穿过人群后消失在了半空中。 那四人双目微垂,下颌微收:“神使可有事?” “无事” 窗牖上的金玉带微微轻启,一道如水击石玉的声音响起,细听其音色略显稚嫩。 闻此,四人行礼告退,马车一路飞驰朝半空而去。 而上空的林青羽看着手中的细剑啧啧称奇。 “欸,竟是真人啊真人” 千云承亦是惊讶,道:“莫不是真有世外之境的存在?” 李少阳声音磕绊道:“这,这太匪夷所思了些” 南嫣儿跟着点头附和。 一旁的卓九剑相较几人便冷静得多,他未出言,而是一直看着城中景象。 千云承道:“卓道友可是知道一些什么?” 卓九剑一动不动 恍若未闻。 李少阳亦好奇的紧,边招手边叫道:“卓道友?卓道友?” 卓九剑微一侧首,看了过来,面色平静如常。 李少阳笑道:“卓道友可是之前遇到过如此景象?可否说来听听” 卓九剑扫了一眼,道:“不曾见过” 随即垂首继续观望。 骗谁呢? 四人默默在心里质问,面上却未露分毫,林青羽道:“你我所滞空中,城中人似乎不见,不如去城中看看?” 如此神迹怎容错过,千云承立即应声。 李少阳和南嫣儿亦有兴致,四人纷纷转头看向一人。 卓九剑抬眼道:“你等忘了来此的目的?” “怎会忘?”林青羽笑道:“一起去嘛”话毕灵气一荡,将所得告知其他人,顿时议论声四起。 众人寻魔修至此,眼下魔修未见忽遇蜃景,不得不让人联想到二者的关系,但世间际遇可遇不可求,饶是天衍宗和衡阳宗的弟子都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众人商议一番,为防变故,需留三路人镇守在外。 这何人镇守又成难事,如果真是世外之境,境内的宝物该如何,一时间众人各怀心思,口不从心,墨迹良久未定下去留的人来。 “境外之地闻所未见,你我皆可心向往之,然事出离奇,此行为魔修困扰,两者权衡,需大义于前小益为后”今次掌事之人为天衍宗弟子程鸿儒,他立于众人之中,言谈儒雅却隐有几分肃杀,环顾众人一眼,复又道:“还是诸位欲随性而为,生死各由天命?” 话毕,众人皆是缄默不语。 僵持片刻,衡阳宗的弟子温枢晏出声打破沉寂:“魔修当道,你我自当以除魔为己任,既不能尽数入城便以每路三人为数,自行商议去留,如何?” 方才是去留三分,如今六路两分,如此立即有人应声道:“我愿留守” 众人纷纷朝同一个方向看去,林青羽一行顿时成了众矢之的。 突然被众人围观一时让几个浑水摸鱼的人浑身不适起来。 李少阳忙别过头道:“卓道友,你真想清楚了?” 卓九剑看他一眼,平静点头。 “有徒当如是,点翠门大义之举在下敬服”程鸿儒微微一笑,颔首道:“如此便请稍作商议,入城者立于城门前” 能得仙门之首的弟子高看亦是尊荣,自卓九剑出言后众人纷纷做出决定。 林青羽和千云承要入城,如此便只有一人能随行,李少阳与南嫣儿交耳片刻,出声道:“如天衍宗所言,此城诡秘,以你二人修为去了即使有秘宝也不是旁人对手,当真要去?” 当初根据修为高低结伴,五人里面至少会有一人修为不差,但林青羽与千云承不过大梵天境修为,在旁人眼里不过尔尔,且五人里修为最高的卓九剑都言说不去,可见这蜃景邪门。 “长长见识总是好的”千云承双眼一弯,道:“总是要出人去的” 林青羽已经有些急不可耐,催促道:“你二人谁去?” “我去” 南嫣儿出声道。 “走” 林青羽一拂袖,三人朝城门走去。 李少阳目送几人离开,坐到卓九剑的身边。 卓九剑看他一眼:“你怎不去?” 李少阳叹了口气:“修为不高,去了反倒让师妹束手束脚” 卓九剑朝三人望去,看了片刻,道:“她的修为很高” “不愧是卓道友,一眼便能瞧出”李少阳朗声一笑:“此行师尊嘱托我三人行事低调,师妹只得压低自己的修为,实则在我之上” 卓九剑闻言,垂首不语。 相处五日李少阳也习惯了他的沉默寡言,转而与旁人交谈起来。 第83章 碰面 因一行人多,一同入城太过引人注意,众人分散开来,一刻钟后于城里最高处的宫殿碰面。 林青羽三人并未分开,而是径自御剑落至一处参天古木的树冠上,树高千丈、树冠葱葱茏茏,干云蔽日,而立于边可俯视四野,目观千宇,极目可见层台累榭,碧瓦飞甍,有宫殿数十座,高垣睥睨,连亘数百里,中有楼,有堂,有坊,不可胜数。 南嫣儿看得已有些出神。 “五域之上何曾见过如此雄奇之景”千云承长啸一声,道:“此境怕是与神宫金殿相比也不遑多让” 林青羽收回视线,蹲身打量脚下的树叶,只见那树叶身大如席,形似莲叶,周身有晶莹的荧光。 “这棵树才是奇景,你见过如此高耸的树?如此大的叶?且这座城池也是环树修建” 千云承碰了碰面前的枝叶,思索片刻道:“这似乎是神树栖日” “栖日?”南嫣儿看向枝叶:“那是何物?” 千云承道:“传说神树栖日,为日月两仪之母,其变化万端,盖无常形,可分形为百身,亦能结九千岁之果,其果分阴阳,化神族之子民,后以固此身,上抵神宫下入神民,通达其语” 这古树本就给人雄奇厚重之感,听此解惑,几人也觉只有神树才能显其姿,只是若如是一想,三人如今又身处哪里? “师姐师兄” 突然一道明艳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这声音无比熟悉让两人一路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林青羽扑身过去一把抱住她:“方才便觉是你,还真没错,清绝啊,师姐我找你找得好苦” 来人正是与林青羽二人兵分两路的苏清绝。 话说那夜一行人下山,因司央与拾花是妖,加之苏清绝对天衍宗心存芥蒂,众人分两路而行,林青羽与千云承一道赶往四明山,苏清绝则由拾花带路前往东南边陲。 夜落八荒,月枕星河,一柄飞剑与游云追逐,在夜幕之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白练,遥遥看去犹如登月宫的白玉长阶。 皓月朗朗,清辉夜凝,距离月宫咫尺之间,忽戛然而止。 立于飞剑之上的苏清绝皱了皱眉头,一道青影自身后飞出飘飘然落在了沉睡的两人身边。 青影似雾似云,却犹如实质一般将一大一小提至半空抖了起来,高空万丈,寒风凛冽,这一不小心松了手,怕是要尸骨无存了。 抖了一阵,丝毫不见二人有醒来的迹象,青影又将他们放了回去,一顿揉捏敲打做罢依然不见起色。 苏清绝轻哂一声,收了青影,指尖诀印一变,飞剑继续前行。 此行三人原本都能御空而行,脚程不知比御剑快了多少,但坏就坏在临行前苏清绝找千云承要了几壶灵酒,这一路小酌惹得两只妖频频侧目,未免扫了兴便分了一些,都道是斗量的主儿这一饮顿时显了形儿,两只妖直接从半空掉了下去。 苏清绝颇为鄙夷的将妖捞起,御剑载着二人,时不时的提溜起来醒醒酒,不想一日过去这方不见丝毫转醒之意倒是等来一人转醒。 不过此人醒来不明前事,见到这番景象指不定会将他们踹下去。 碎了一声,她寻了处山头落下,点了一盏灯,自乾坤袋里取出笔墨奋笔疾书。 苏清绝醒来时身子依旧是执笔的姿势,而停笔处正淡淡晕开着一滴墨色。 她的视线在纸上落了一瞬便抬了眼,正对上一高一矮两个身影,一时间瞳孔剧颤,手中的笔应声而断。 自被雷劈晕直至醒来,她只觉过了一瞬,方一睁眼便对上了两具无头人身,此等阴森诡异之景让人魂海一空,一时未有动作。 静默片刻,苏清绝内视一番,灵珠内端坐的小人灵台处已经出现了第二道灵识印记,如此,自己已经成功,那眼前之景便不是心渊所呈现的。 苏清绝目色一凝,仔细打量。 对面之人一长一幼,年长者无首,着一秋衫,年幼者以纸做首,着一冬袍,这二人装扮一时让人看不出年月来。 苏清绝呼了一口气,扔了断笔执灯驱走暗影,抬手将年幼之人面上的纸取了下来,纸上横七竖八的写了几个字,字迹与方才的别无二致,看了一阵后她将纸收了起来。 能将司央醉三字写得如此张牙舞爪,看来阿元与自己都不善笔墨,不过他怎是这副面貌?莫不是妖修之道越修还越小了? 苏清绝打量两眼复又抬手揭下另一张,纸上无字,纸下的样貌却有些熟悉,但此妖何故出现? 她坐直了身子,重拾纸张放于灯下细细辨别,待识得阿元所写时,目色一沉,起身收了剑鞘。 山风顿时呼啸而过,山河为之一暗,周遭只剩衣衫的猎猎作响声。 地宫金郁琉,寥寥五个字一时激起数个念头将未知之事一并连起。 金郁琉已经出现在了地宫,而与周璃有关的拾花也出现在了自己面前,虽未知全貌,但此行是地宫无异。 身陷地宫十三年,一朝脱身,她何曾想过有重回的一日? 犹豫只一瞬间,未经反应桃木剑已经出现在了手中,苏清绝适才发觉自己的退避之意竟比预想中的还要强烈,不由自嘲一笑,侧目而视,背后沉沉的暗影携着过往侵袭而来,阴冷而刺骨。 静立良久,她转身一掷木剑,飞身而起,身后青影携人紧跟而上,剑光划破长夜,一路向南飞去。 第84章 到了 边陲之境,沙海横覆千里,不见人烟,而离沙海最近的绝漠城也在百里之外。 此城常年被笼罩在一片风沙之中,世人难寻其踪迹,只有在天明澄净之日它的真容才会显露出来。 城池由巨石堆砌而成,城中寥寥十几口人烟,因风沙侵蚀的缘故,路上不见行人。 苏清绝一行落脚城中,她面上裹着厚重的面巾,唯有一双幽静的眼露在外面。 在城里行了一盏茶的功夫,拾花看着没什么人影的巷子道:“这鬼地方真有灵器坊?” 苏清绝的灵剑在大荒宗的时候已经碎了,后捡的两把一直放在乾坤袋中,不想醒来时已经被阿元丢了,不止两把剑还丢了其他东西,但最让人恼火的莫过于她用了一堆东西与千云承换了满袋子的灵酒。 听拾花说,那夜自己将东西一一陈列开来任君随意挑选的模样犹如俗世里一掷千金的败家子们,看得让人直摇头。 她平复半晌,道是乾坤袋的东西大多自地宫得来,换了千云承的灵酒也无不可,但将剑丢了便有些说不过去了。 地宫之中危险重重免不了要大战一场,如今手中只有一把桃木剑,没有灵器怎能成?三人便来了绝漠城。 “找一找无妨” 拾花已经站在一户客栈门前,他上前敲了敲门,回头道:“这穷乡僻壤的,便是有灵器坊怕是也没几把趁手的灵器,不若你想想办法将那把神器恢复如常。” 下山后,拾花曾奇怪过她的灵剑是把桃木剑,不想被阿元告知竟是一把神器,惊讶之余,也未打消找灵器坊的念头,但城中沙尘弥漫,门户紧闭,路上想找人指路也不见一道人影。 苏清绝将木剑横至眼前,垂眼看向一头戴斗笠的矮小身影:“小师兄可能看出其中玄机?” 这柄桃木剑为大荒宗宗主所赠,之前只当它平平无奇,不想竟是一把神器。 她与纯狐彧并无瓜葛,这神器又怎会随意赠予?思来想去只道是纯狐彧并非神器之主,此举是受人之托,物归原主,他真正所赠之人怕是玉琉光罢,而不出意外这柄剑乃是濯君回的参商剑,若一早知晓,尚能请教青渊一二,如今身在千里之外,鞭长莫及。 司央稚嫩的声音自黑纱之下传来:“神器不是常物,待见郁琉师兄,你去问问” 苏清绝收了桃木剑,道了声:“好” 司央抬头时恰见那弯起的嘴角,灵识双生,如此迥异的二人,本质却是一人,若是恢复又是何等模样? “心道已明?” 苏清绝低头,司央带着斗笠,面上神情不知,但仰头的姿势却是向着她的:“很明显?” 司央轻哼一声:“嘴角快裂至耳根了” 能裂到耳根那还是人吗?不过话虽夸张了些,意思却是一语中的。 自司央酒醒后将事因告知,苏清绝得知她与金郁琉的身份在青砚门里再不是什么秘密,而金郁琉身上的宿命,以及阿元要助他完成夙愿一事都在催促着她与阿元要尽快割离才是,想必无相门一行青渊能找到法子。 彼时她是她,阿元是阿元,于两方都是解脱,且与金郁琉命盘纠葛一事也迎刃而解,都是皆大欢喜的事儿,的确值得人高兴。 她一扯嘴角,道:“分开了我便只是青砚门下的苏清绝,小师兄,因前事我有诸多顾虑,而今后事已明,自此你我便是同门了,你可能与我尽释前嫌?” 此人一旦没了深沉的心思,便是打开天窗说亮话的亮堂人,这一记坦露杀得司央措手不及,一时未出声。 苏清绝也知石安村一事做的不地道,那有错就要认不是,她不想逼得此人原谅,便道:“是我勉强你了,小师兄莫介怀,你该如何就如何” 说罢,上前找拾花去了。 司央视线透过面纱直直落在纤细的人身上。 那人说得不错,此人的确是变了一些,比之在醒来时对去地宫只犹豫了片刻,比之眼下要与自己冰释前嫌,这简直与之前的判若两人,而能令她如是说,想必已是自心底接纳了青砚门,若她只是苏清绝就好,偏生她不是。 一个被囚地宫十三年的人定是不想再被束缚的吧,生死结,神石的过往以及助郁琉师兄立世的重责于她都是枷锁。 昨夜“酒醒”,他曾问及是谁?问及可想成为阿元? 眼前人罕见的露了笑,月辉便在那双幽静深远的眸里漾出几分明澈来。 “我是苏清绝,不是阿元,亦不想成为阿元” 那些事情便有些说不出口了 这说不出口就没在了心里,让人徒增忧思。 司央静立了会儿,抬脚上前:“你二人想把门敲烂不成?” 拾花早已不耐:“这已经敲了三家作坊了,怎就无一人出来?这座城怕不是座空城罢?诶?你做甚?” “没有灵器坊就不能找一把旁人丢弃的?”司央飞身而上。 拾花匆忙抬眼,只见那人影自屋上上消失了:“这,这擅自闯入不妥吧?” “里面的人若是死了呢?” 苏清绝上前丢下一句骇人的话,也跟着跃了上去。 这一个个的怎都是些不管不顾的性子?拾花在门前踱了两步,一脸无奈的翻门跃墙。 客栈无人,堂中的地面与陈列皆铺了一层薄薄的黄沙,除了司央与拾花的足迹再找不出旁人的。 “人去楼空啊”拾花挥开弥漫在自己周围的灰尘,抬头看向楼上:“客栈尚且如此,这城中当真没什么人了” 司央自楼上一跃而下,将一物扔给他。 “一柄铁剑”拾花低头看他:“你莫不是在开玩笑?这可不是灵器” “让她死死心”司央丢下一句,朝后院走去了。 铁器虽不比灵器,但比木头做的有用多了,不过,他怎不给?拾花拿着铁剑跟了上去:“你对苏清绝倒还不错” 司央反问道:“谁对她不错?” 这话经一个五六岁的孩童说出颇有几分闹别扭的意味,拾花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唉,做师兄的个头和修为都不如师妹,心里难免有怨,我懂,我懂,不过她脑袋不太正常,你何必和她计较呢,你找的就亲自给她,让她瞧瞧你的心意呗” 此行不是游玩山水,知晓这个半大的孩童要同行,着实让他惊了一下,不过听说小归小,修为却是不低,他便放了心。 但这一路上苏清绝与这小童皆是嘴巴不饶人的主,一言不合就动手,也不知道她哪来的火,飞得哧溜哧溜的,小童不是对手,那火几乎将他尾巴上的皮毛烧没了。 这打也打不过,说也说不过,正憋气间,又被激得斗酒了,酒味忒馋人,勾得人直吞口水,自己也讨了杯,不想一醉过后苏清绝突然变了样,不论是面容还是性子都是初见时候的模样。 小童说她脑袋曾被驴踢过,病还没好,一发病就变成别人模样胡作非为,醒了也不记事儿,如此,谁还和病人一般见识呢? 拾花心下颇为同情,嘘寒问暖一番,不想这人一点儿不热情,就跟滩水似的,平静无波,寡淡无味,不论是对他还是自己的师兄都是一个模样,他以为二人不和,但这寻剑的举动却又不像。 “我看你是一点也不懂” 司央拨去了他的手,心下却是另一番思量,两人有生死结横着,与其冰释前嫌不如相看两厌,若亲自给她,指不定被误会了去。 拾花糊涂了:“诶,那你说,说出来我不就懂了” 司央不欲多说,脚下快了些许。 拾花啧了一声,都说人心思难测,妖心也难测啊。 后院不大,只有一方石磨,一口水井,三间屋舍,以及一些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木架子,苏清绝立在院中,几道青影陆续自四面而来回到了她的身上,继而回身:“没有” 她的功法颇为诡异,拾花醒时正被那青影摁在灵剑之上还当自己是撞邪了,妖尚且如此,何论旁人? 他闭了闭眼,将剑扔给她:“呐,俗世里的普通兵器,比那木头做的好使” 苏清绝接过抖了抖剑身上的灰尘,打量几眼,收进乾坤袋中:“多谢” “你也别……”拾花正欲道出司央,忽觉背后冷了一冷,一挑眉头,接着道:“你也别客气,既然找到了,那事不宜迟,还是赶路罢,再耽搁下去,我怕那人性命不保” 依亲疏之别,拾花不过与金郁琉见了两次,论担心的程度倒比二人多多了,司央走上前:“你怎如此心急?”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嘛”拾花一副这你都不懂的道理的神情,继而身形浮空:“快走” 城中了无人烟,便是有灵器坊怕也是人去楼空,苏清绝不再停留,与二人一同飞身离去。 第85章 幽萤 待到沙海之上,拾花带着两人找到当日所留的印记,印记虽在但金郁琉进去的流沙洞坑早已不复存在。 沙海横覆千里,黄沙茫茫,其走势诡异多变,要想找到入口无异于大海捞针,三人分头找了半日未果,直至第二日蜃景出现。 拾花在外等候几人,她与司央入蜃景一探究竟,不想入城之后又是另一番奇遇,蜃景中天与夜极长,身在城中不知城外时日,如此过了一天一夜,便在马车之上见了林青羽的灵剑。 苏清绝见了二人也很欢喜,见她这般激动并未推开,倒是千云承看不下去了,朝南嫣儿微微一笑,走过来道:“你快松开,小师妹的脸都被你憋红了” 林青羽闻言松开手臂,左右瞧了瞧,继而深吸一口气,道:“无事就好,司央那小崽子呢?” 苏清绝转身道:“随我来” 三人跟着苏清绝行至一座以树木搭建而成的房屋前,因树冠平地百里太过巨大,这座建在树冠之上的小屋毫不起眼。 小屋四周窗牖洞开,屋内除了蒲席小案便无他物,虽是清净明亮但也缺少一些烟火之气。 屋内有一长一幼对面而坐,虽为长但身形不过少年模样,而年幼者一身单衣,头上有两耳,身后有六尾,非常人尔。 “司央啊,师姐可想死你了” 林青羽素来喜欢司央这副模样,现下一见就想圈入怀中好好揉上一番。 司央一听顿时皱眉,腾身一跃落至那少年人身后,少年人的模样忽而落在了眼里,几人皆是一怔。 眼前的少年有一双纯净无匹的金瞳,凡所见者如沐神光,而其容色与气华犹如世间的灵气堆砌而成,其丰姿月韵,列松如翠,让人不由想起林下的清风,天上的皓月,石间的清泉,如此纤尘不染,如风如月的人物三人顿时看得出神了。 苏清绝静站于一旁,饶是自己方见此人时亦是这般失态,但这失态却是惊异于他与金郁琉的面容是如此相似。 入城之后,城中景神奇万千不可言状,而城中人更令二人惊骇。 其人着似云非云的衣衫,饰以赤金,面目皆是不俗,更能招水生火,移木聚土,御物无形,仿若天地之灵。 心惊之余忽觉城中人当二人仿若无物一般,出手试探一番,才知他们看不到自己。 这等境遇匪夷所思,两人停留一阵便想离开,但等他们再折回原路时已经出不去了,两人只得在城中寻找出路。 城中有法会,童叟妇孺皆聚于一处高台之下,将一片叶子置于高台四周燃起的红焰里,然后双手合十,对着高台拜了一拜。 两人看了半晌适才自百姓口中听闻了一二。 此台名神谕台,今日是一年一度的神谕大会,百姓燃神叶以祭神树,后得一碗神水,此水有驱邪避凶之效,而有福之人将得神使亲自扫首驱邪。 这等风俗在五灵大陆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两人一时只觉荒诞不经,便上了神谕台想一探究竟,不想这一探就出了事。 神谕台高耸入云,两人一落地,周身灵气突然散去,没有灵气相护,周遭刚劲的巨风拧成漫天的刀刃将人的身体割的生疼,尤其是裸露在外的双目每一次睁眼便犹如刀割一般,苏清绝微躬着身子,隔着一片朦胧的水色朝台上看去。 台面沟壑纵横交错布满整个圆台,台中央一人席地而坐,巨风肆意却丝毫未惊扰他的衣衫与青丝,那一方安隅让人遥遥看去只觉是两个境地。 坚持片刻,双目的疼痛让她不得不闭了闭眼,复又睁开时却见司央已朝那人走去,看了一眼距离索性闭目而行。 数至十九,周遭的风忽而停了,苏清绝心下一面奇怪一面睁开眼来,赫然对上一双超脱世外的金瞳,两人离得极近,她自那双金瞳之中看见了自己的身影。 兀自失神间,只觉额间一凉,苏清绝目色微凝,正见一指落于自己的眉心处,寒凉之意径自透过魂海直逼神魂而来。 苏清绝抬手欲拨,眉间的玉指堪堪撤开,眼前人朝后退了一步,顿时一张熟悉的面容落了满眼,她不由皱了眉头:“你是谁?” 眼前人的身形样貌虽是少年模样但与金郁琉太过相似,诧异之时几欲让人忽略那面上平静如水,波澜不惊的神情,犹如玉石所铸之神相,无悲无喜,无欲无求,让人望而生畏。 相视无言,苏清绝视线错开便见司央正站在不远处,其对面之人与自己眼前之人一模一样! 视线一移,忽见圆台中央闭目端坐之人亦有同样的面目! 她径自退后两步,沉声道:“你是何人?为何能看见我二人?这里是何地?” 入城以来,他是第一个能看见两人的人,其面容更与一人相似,而那人身上疑云重重,还未得见全貌如今又添迷雾,这又有何因果? “我为幽萤,掌四明之境,此地为四明山” 面前之人并未动唇,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就出现在了苏清绝的魂海里。 四明山乃是东域的一座石山,山势高而险峻,灵气稀薄,山间寸草不生,更无生灵栖息,平日里少有人迹,而让它闻名天下的则是因此地是一处神域秘境的开启之地,显然他所说并非五域之上的四明山。 “你为境外之人,来此是因蜃龙之故,待它醒来,自会送你离开” 不待苏清绝反应,两道身影一同退至圆台中央,消失不见。 她侧首与司央对视一眼,皆朝那端坐之人走去,距离三步之遥时不知被何物拦了下来。 苏清绝伸手碰了碰阻隔之物,指尖有金光若隐若现,她将手贴在结界之上,看向司央:“他与你说了什么?” 司央看着结界中的人道:“只道你我非境中人,因缘际遇来了此地,时辰一到自会出去,不必忧心” 两人之言并无不同,苏清绝垂了手:“他道此地是四明山,他乃四明之主幽萤” “幽萤?”司央抬头看她:“他当真如此说?” 苏清绝垂眸:“小师兄知晓此人?” 司央一双银白的眼透着些许怪异:“幽萤乃上古木神之名,曾在大荒经上出现过” 大荒经收录上古佚世奇闻,来历不详,而其名得源于立世之神的名讳。 何为大荒,乃上古火神之名,传闻火神生于冥渊,有焚万物之大能,凡所经,成汪洋火海,后遇木神幽萤,两神斗法,万木被毁而成灰,灰积则成土,土生神木栖日,化日月,孕神族后裔,其所居之地为大荒,后因大战,大荒山分崩离析,陨落的神族之力回归天地,休养生息万年才有了如今的五域。 书上记载寥寥,幽萤的名讳更是一笔带过,也亏得司央过目不忘。 苏清绝眨了下眼:“他若是木神幽萤,那此地可是上古时候?” 司央侧首一指,道:“可记得那颗参天巨木?” “自然”城内楼宇高台皆抱巨木而建,苏清绝不想记得都难。 “此树应为神树栖日,神树所在乃大荒,又怎会是四明之境?” 苏清绝道:“后世之书后世言说,而于万年前的今日怕是四明山” 司央一挑眉头:“你竟信了?” 许是因与金郁琉别无二致的面容让人下意识出言辩了一下,此人总是不会错的,不过反应过来,万年前的事儿谁能说得准? 苏清绝转而道:“他道你我来此是蜃龙之故,蜃龙一醒你我即可离开” “蜃龙?”司央看向她:“你我来此是因它?” “它?”苏清绝奇怪道:“这是何物?” “上古有蜃龙,蜃龙呵气而成城郭,城为世外之境,城中之景因蜃龙之梦境所现,于你我而言为虚,但于境中人却为真实”司央话音一顿,想起一事来,转而道:“你为神石所化,为何不见你有如此大能?” 苏清绝提醒道:“小师兄,我非阿元” 司央轻哼一声,看向四周。 “小师兄觉得是蜃景还是幻境?” “且行且看”此行际遇太过荒诞无稽,司央亦是不知,他静默片刻,道:“你可觉此人声音与郁琉师兄有些相似?” 何止是声音相似?苏清绝不动声色道:“是有一些,你可见过他的面容?” 司央摇了摇头:“无相门有规矩,面具私自卸下者将会被逐出师门。” “……” 苏清绝方觉无相门门规甚为严苛忽一想诛杀令又觉此举不为过,但两月前自己方见了那面具之下的真容,这…… “这门规竟如此严苛?” “不严苛何以束下?”司央看她一眼:“青砚门亦有门规,你可长点心” 苏清绝点头。 司央一顿,复又道:“你既已醒来为何前来?是因玉琉光还是因师兄?” “二者皆有”苏清绝看向台中央的人,道:“我因阿元多受两人照拂,来此也是应该” 司央却道:“你看着并不像知恩图报之人” 苏清绝也未否认,直言道:“并非知恩图报,只是不想被人情所困罢了” 这二者并无什么区别,不过中听程度却是天差地别,此人要么不说,要么说出的话都不怎么好听。 “待他醒来问问神石一事” 神族陨落数万年,而五灵大陆仍有神族留下来的神石,三族分界立世需借神石威力,但如何为之已经无人知晓,正借此打听一二。 两人静候良久,幽萤依旧没有动作,司央已经有些不耐,结界中没有灵气也没修为,只守着一人着实无聊,便离开了神谕台。 苏清绝站得有些久了在四周走动起来,圆台数里,沟壑万千,走势杂乱无章,她沿着边沿走了很久,适才停下来,抬头看了看天。 天色依旧,日头竟未斜丝毫,复又看向端坐之人,已经过去了很久,此人却未动丝毫,她微叹一声,席地而坐,闭目养神。 不知过去多久,一股阴寒之气突然包裹全身,直叫人神魂颤栗不已,她连忙睁开眼,却见天已经黑了下去,而神谕台周身正散发着盈盈金色光芒。 她看了一阵,微一垂眸,便见交错的沟壑里有阴冷至极的黑雾弥漫,方才直击神魂之物不做他想。 黑雾,是邪祟还是魔气? 她伸手欲一探究竟,忽而一道金光漫过沟壑,与黑雾交织在了一起,渐渐的黑雾消失不见,只剩一道澄净的光河缓缓流淌。 这似乎是在驱除黑雾? 苏清绝抬眼看向端坐之人,此人到底是上传民意下达神谕的神使还是掌这方土地的神主? 神域之境莫不是也有邪祟作怪? 此地若真是上古之境,又为何突然出现在五域之上? 幽萤与金郁琉是何关系? 与阿元这块神石又有何联系? 冥冥之中,自上古至如今,世间万物似乎罗列在了五域这方棋盘之上,棋局杂乱,勘之不破,而自己又立于何种境地? 胡思乱想一阵,直到头隐隐作痛苏清绝止了念想,闭目养神起来。 第86章 这是……上古时候? 这一闭目却是让人径自睡了过去,因结界之故,她的身体与常人无异,而境里时日流逝与境外不同,再次醒来时,天光已亮,境外已经过去两日。 钟声幽远苍厚,苏清绝起身,忽然发现偌大的圆台之上只剩自己一人,而幽萤不知何时就已离开。 昨日分道,司央去城中寻找脱身之法,她则留下等幽萤醒来,这下可好,没等他醒来自己反倒睡过去了。 轻叹一声,苏清绝疾步出了结界,大风依旧刮骨割肉,她径自闭了眼快步朝前,行了一阵,脚下突然一空,身形猛坠而下的力道将厚重的云雾破开一道长长的裂口。 穿过厚重的云雾,长空浩荡,山河辽阔,人如蝼蚁。 很快,景物逼近,她的心也跟着凉了下去。 昨日登台只当是神谕台有禁制,上去会失了灵气,一旦离开灵气自会恢复,毕竟神谕台高耸入云,若无修为又怎下得去? 她哪里想过自己的灵气会被一个台子在刹那之间抽空了。 如此看来司央久去未归怕也是这个缘故,就是不知他可还活着? 神谕台下围满了人,苏清绝看着无限放大的人影,自己这一砸,不知会伤及多少无辜?忽又一想境内不比境外,不能与常日而语,便生了一些侥幸之意。 果然,离地面几丈距离一股柔力接过下坠的身体,带人徐徐落了地。 足下着地,苏清绝心下一松,裹着身体的柔力散去,双腿一软,身子跌坐在了地上。 她摊开手掌看了看,一身修为没有灵气支撑又有何用?这股无力感自己有多久没有想起过了?看来自九幽山出来后日子太过顺遂了些。 “你要坐到什么时候?” 一道稚嫩的声音传来,眼前接着一暗,苏清绝五指一收,站起身道:“灵气可有恢复?” 司央抱着手臂道:“此地甚为奇怪,你我既不被人看见亦无法干涉旁人,又怎突然被去了灵气?” 两人并非境中人,与境中事物无所干系,亦如看客一般,其身并不受限,然现下却被去了灵气,这又是何故? 司央看向石阶之上正执碧叶带水替人驱除邪祟之人:“这神谕台上遍布法阵,似有引灵气之能,他正是借此为人驱除邪祟。” 苏清绝视线穿过众人落在那如风如月的人身上,一夜过去,他的面容似玉铸之相没有丝毫变化。 而对面的百姓面目温和,一脸虔诚的看着石阶之上的人,无一人侧目,无一人私语,周遭肃静无比,苏清绝仿佛能听见他手中碧叶沾水的声响。 神主之为民,子民为之敬爱,这神圣之景经过万年的沉淀,其厚重与苍凉让人无比震撼。 两人一时没有言语。 待法会毕,众人纷纷低首敛眉躬身而送。 “既为神主,不是俗人,怎需马车迎送?”苏清绝边道边跟了上去。 “除你我二人外何人知晓他为神主?既是神使也应遵守族规之礼” 司央走近那匹通体雪白的骏马,不想那马儿低头,额间的独角亲昵的碰了碰他,他抬手摸了摸,对苏清绝道:“不太对劲” 苏清绝也看出来了,方入城时城中生灵触碰不到,二人仿若不存在一般,现怎能碰到这匹马了?她伸手拍向立于车边的侍从,只是手掌径自穿肩而去,侍从无所察觉,躬身扶过幽萤上了马车。 苏清绝径自入内,正想问话,却见他已闭上了双目,她抿了抿唇,侧眼噤声。 司央上了马车,正站在端坐之人的面前。 苏清绝方奇怪时却见他一抬手就朝那端坐之人的面上袭去。 幽萤乃上古木神,四明之主,其宝相庄严,见之油生敬畏之意,这不仅是神使之威亦是神主之威。 司央小小年纪身上却有股不怕死的神气,苏清绝有丝丝艳羡。 “你做甚?” 不悦的声音将出神之人拉了回来,苏清绝凝神间却见自己正握着一截细藕一般的手腕,五指一张,看向那双银白色的眼,诚然道:“小师兄,我还不想死” 司央一拂袖,睨了她一眼:“出息” 境中为虚,但幽萤却能看见二人,若是唐突了此人,两人怕是要被交代在了这里,出师未捷身先死,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苏清绝退开几步,坐于一边。 幽萤不醒,二人也无可奈何,只得静坐等人醒来。 而这一等就等来了林青羽的灵器,心喜之余,幽萤也睁开了眼。 他闭目时周身的威压与气华消减了些许,二人未及生畏,尚能言语,然当那双眸睁开时,只觉芸芸众生在金瞳之下如烟如尘,不值一观。 眸深悠远,如茫茫苍河,两人看着那双烨烨生辉的金瞳一时未敢出言。 “神域七十二境有星轨相隔,互不往来,你等来此乃蜃龙引天象变化之能扰乱星轨,境外之人适才入境,境内设禁制以防其乱,至于来此因缘,唯它知晓” 神光摄人,不可逼视,苏清绝眨了下眼,她见闻浅薄,那些话一时让人理解不能,发懵片刻,适才道:“它在哪?” “神树之上”幽萤看着二人道:“命若蜉蝣,脆而不坚,神之造物不应如是,你从何境来?” 神衍天道,生万物,人自然也属万物,他说的煞有介事,却让苏清绝更懵了,如他所言,神界有七十二境,将二人当作境外之人无可厚非,但于他们而言神族早已在万年前陨落,两人只当此境为幻境,但似乎又不是。 “大荒之境,神主可知?” 司央一语点醒,抛开过往所经,以神界七十二境来说,幽萤掌四明之境与大荒之境无关,既都在神域,各境神主许是认识。 不想那人却道:“不知” 司央皱了眉头:“火神大荒神主可曾听过?” 幽萤道:“神宫之上并无大荒” 无大荒之境,无火神大荒,那二人又所居何地? 司央微微一默,道:“不知现下是何年历?” “太初历” 太初乃上古鸿蒙之时,若彼时火神大荒未降于世,神宫七十二境自然无大荒之境,木神幽萤自不知此人。 如此一想便说得过去了,蜃景所现乃万年前的上古无疑,五灵大陆乃诸神陨落之后所成,那神宫众神袛可曾知晓此后的大战?可曾知晓众神会在一日陨落? 司央正欲出言,突然一道惊雷自魂海震响,他目色一沉。 万物云云,各复其根,天地依自然之命而行,命数不可改之,两人来此已经是匪夷所思,更不该去动天地的命数,这惊雷乃天罚之兆。 “神主可知天灵石与地灵石的用处?” “境中物随神主之意,神主不同,境中事物不同,旁人亦无从得知”幽萤移目,左右看了一眼,道:“你二人身上皆有神物的气息,却是看不真切” 苏清绝自觉二人所言深奥无比,自己理解不能便一直未出言,但最后一句话却是明了,阿元是神石,她自然有神物的气息,却不想他也有。 司央未理会那道目光:“我命里多劫,得它庇护” 幽萤似是有些倦了,不再多言:“蜃龙梦醒气散,你等方可离开” 苏清绝见他阖了目,当即道:“我二人身上的灵气可能恢复?” 幽萤微一抬手,两滴玉露落在了二人的眉宇之间,玉露化海汹涌而来,几欲让那凡胎之躯承受不住,苏清绝当即没了再出言的心思,连忙指尖捏诀,闭目炼气。 因蜃龙未醒之故,二人跟着幽萤一路回了神使居所,不肖半刻钟,林青羽一行人也进了蜃景之中。 第87章 蜃龙 苏清绝自窗外收回目光:“今入境人数众多,可会致其祸乱?” “无妨”幽萤道:“蜃九将醒” 蜃龙?林青羽三人回过神来,听两人如是说,更觉光怪陆离,苏清绝便为其解惑一二。 林青羽捏了把身侧之人,道:“这里并非幻境而是真实存在之地?” 千云承吃疼,打掉她的手:“疼不疼?” 林青羽美目圆睁:“这这这可比话本子离奇多了” 南嫣儿突然出声道:“如此,这是神树栖日,竟真是神树栖日,我可否能折一枝节?” 几人纷纷朝她看了过来。 南嫣儿一愣,自己竟不知不觉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不由羞赧万分,忙摆手道:“一时胡言乱语,无意冒犯,还请勿怪” 幽萤随手一招,一截盈绿的树枝便出现在她的眼前。 御万物无形者,为神人也,众人心下顿生敬畏之意。 南嫣儿看着那节发着幽绿光芒的枝节一时不敢相信,抬眸看他。 他微一颔首,道:“无妨” 能得神物那欢喜之情溢于言表,南嫣儿执掌施礼道:“多谢” 林青羽一指它物,道:“那金莲也是神物?” 几人侧首看去,金莲粲然,莲瓣薄如蝉翼,重重叠叠,卷舒开合。 幽萤道:“是神宫之物” 林青羽目色流转,神宫,是神的居所:“可能夺人所爱?” 不知者无畏,从神主手下要东西的林青羽怕是第一人,苏清绝看了眼站在幽萤身后的司央,嗯,不愧师出同门。 千云承扶额:“师姐!!!” 神使目色清浅,看了一眼金莲道:“所赠之物,送于人,不妥” 林青羽闻言睨了千云承一眼:“我不过是问问” 你分明是想要!!!千云承暗暗握了握拳。 神使起身来到窗前,窗外金光明亮,风舒云淡:“蜃九已醒,你等需离开了” “欸?”这可是神域之境,林青羽兀自出声道:“为何?” “蜃九一梦三日阴阳,时日到了” 神使伸手,不远处的树叶微微抖动,一物极速飞来落于他的手中,细看原是一条通体银白,有角有爪,有须有鳞,脊有青鬃之物,此物似蛇非蛇,精致小巧,犹如一圈银环绕在了他的腕间。 一直沉默的司央突然自席上跳了起来,五指成爪,尖牙突现,盯着他一动不动,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千云承走过去安抚似得拍了拍他的头,道:“这是,龙?” 大荒经记载,龙身负变幻莫测之能,可呵气成云,声吼成雷,既能变水,又能生火,且能细能巨,能短能长,乃上古神兽之首。 司央一半为妖兽,那来自上古神兽的血脉威压融进了骨血里,即便还未醒来也已经让他血脉喷张,坐立难安。 神使食指轻抚龙身:“此为蜃龙,秉性温顺,不会伤人” 虽如是说,也未能让司央彻底平复下来,他收起利爪,视线仍旧落在那龙身上。 林青羽已经凑到跟前,见蜃龙小巧精致的模样甚为喜欢,方一伸手,随即一停,似有顾及一般抬头看向他,神情却是跃跃欲试:“可能摸一把?” 上古神兽是随便能摸的? 千云承再次扶额:“师姐,那是龙,是龙,不是蛇” 林青羽自然知晓,但总不能白来一趟罢,她拉过想上前却又踌躇不前的南嫣儿道:“你也想摸是罢?” 南嫣儿连忙摇头,垂眸看了一眼,复又轻轻点头。 千云承见状侧首对司央道:“小师弟,你别动,师兄去瞧瞧” “……” 司央面无表情得看着三人将神使围成一团,对一旁静立的人道:“你怎不去?” 苏清绝闻言,看他一眼,道:“小师兄怎不去?” “……” 两人一时相视无言。 “小师妹,它会吐云欸,你快来瞧瞧” 龙鳞色泽鲜亮,光滑冰凉,触其腹部时有云烟自嘴里吐出,后生嗝,顿时朵朵烟雾成圈,散在了郁琉的手边,待打完嗝,复又咂咂嘴,那模样颇显憨态。 “师姐看着就好”苏清绝没有动,婉言拒绝。 不想幽萤径自移步过来,司央立即闪身到离二人最远的地方。 苏清绝亦后退一步,道:“你做甚?” “欲知之事恰在此” 神使抬起手,蜃九正伏于掌心,双目微闭。 苏清绝眸色一凝,道:“何处?” “眉宇之间” 神使颔首,一双金瞳恍有神光。 他的神色至始至终都不见任何变化,犹如玉石所铸之神相,而金郁琉身形样貌虽比之要年长一些,但却比他更有少年意气,眼前的人犹如一潭幽静的深水,让人望而生畏。 苏清绝视线微移,落在那条蜃龙身上,心下一狠,快速伸出食指落于蜃九的眉心,正欲收回,周遭之景顿时化作流火极速而过,幻影如薄雾匆匆出现又极速消失,缤纷的的华光迫使她微微眯起双眼,未几,眼前突然一暗,她闭了闭眼,忽见一抹晦暗枯黄的灯火亮了起来,尽数落在一人身上。 第88章 啥时候了还骗人 “金郁琉?” “苏清绝?” 声音清越,如玉石轻扣。 是熟悉的声音,苏清绝心下一松,沉吟片刻,也未废话:“地宫在哪?如何进去?你在何处?可有危险?” 金郁琉未答反道:“你来了绝漠城?” “拾花未找到无相门” 金郁琉声音微沉:“我并未让你来此” 这倒是在怪自己多管闲事了?苏清绝皱了眉,但机会来之不易,眼下并不是气闷的时候:“神昭令出,各宗门弟子早已到了此地,只苦于无法进去” “神昭令?”金郁琉忽然站起身来,枯黄的光顿时落在了他惨白的面具上:“发生了何事?” 两人认识也有一段时日,苏清绝从未见过他有今日这般不镇定的时候,立时回道:“五域之上魔修的踪迹突然多了起来,恐与魔君倾九渊有关,而年关将至,为防大乱,三宗下神昭令诛杀魔修,此地便是一处” 金郁琉静默片刻,道:“地宫已毁,被困的人、妖已经逃脱,此地无魔可除,你与他们可以离开了” 地宫的情形苏清绝再清楚不过,他能如此说,想必的确如此,但此事并非轻而易举就能做成。 “你入地宫可有见过一着白衣的男子?” “姜寒舟,我允他解除缚魂一术” 果然,姜寒舟对地宫知之甚详,若无他相助,此事不会这么顺利。 苏清绝心下一叹,复又道:“你已经知晓事因?” “你该是料想的到” 苏清绝眼睫微微颤了一下,不知为何,今次一见,他的声音像是携了冰锥,冷刺刺的戳着人,之前虽有责备的时候但那话里更多的却是无奈。 “抱歉” 此事若无自己在背后搅弄风云便无谛江下山一说,更无他入地宫一事。 “苏清绝,你所言不过将真相一一陈列,至于后事皆因人而成其业果,与你毫不相干,何故道歉?” 金郁琉似是站的有些久了,他坐下身来,复又道:“谛江心系姜瑾琅,对此事不会无动于衷,我寻地宫与魔族一事是为自己,你若事事看得分明,我入地宫也该谢你指路才是” 话虽无错,但自己也是吃准了这一人一妖的性子,适才如此,苏清绝一顿,如是说他并非因此生气,那是何故?可是因为命盘?此人曾因命盘一事不欲与她过从甚密,而自己又何尝不是? 世间之事总无常,自幽都出来,她给过两人三次机会,可不想因缘际遇,会与他一而再,再而三的相遇。 她一扯嘴角,别了话头:“你在何处?” “地底冥渊” 冥渊乃人死后地魂的归处,亦是灵脉所隐之地,是世间生灵的根基所在,古书记载寥寥,一直被世人当作立世的传说流传下来,如今突然提及,苏清绝奇怪道:“冥渊?” “冥渊有龙” 不经之语接踵而至,苏清绝一愣:“龙?” “不错”金郁琉道:“一条蜃龙” 蜃龙?苏清绝皱了眉头:“它形似如何?” 龙乃上古神兽,曾与神族一起陨落,距今已有万年,今只有大荒经里记载了一些传闻。 “你不觉荒谬?” 于世人而言的确荒谬,然阿元乃神石,且蜃景一遇后这世间再也没有什么比此行更令人觉得荒谬的。 “说来难以置信,黄沙之上突然出现蜃景,景中是万年前的神域之境,我能来此亦与蜃龙有关” 万年前的神域比蜃龙的出现更令人诧异,金郁琉沉默一阵,道:“神域,蜃龙,神石,今次见闻令人匪夷所思,蜃龙不比它物,一经现世,天下必将哗然,劳你引仙门众人去绝漠城,三日后,自来寻你” 苏清绝知晓其中厉害,但一行五十人要如何引至绝漠城?她心下计较一番,点头道:“好” 金郁琉的声音忽然轻了一轻,又似从前一般:“你受累” 声音有些飘渺,苏清绝只觉这话像是说于自己,又似说于阿元,她忽然有些明了此人何故生气。 阿元,商氏一族,他对自己的一番叮嘱是不想让阿元涉险,而邬一城,大荒宗,石安村,若无机遇,那一条命怎够她豁豁? 想必三年追索过往,他早已知晓阿元一事,本不欲干涉,却又无法袖手旁观,若二人割离,此人怕是不会再多看自己一眼,毕竟千年前,萧姜两氏曾灭了商氏一族,姜氏又对阿元行此事端。 她抿了唇,那原本要问他将二人分开的法子一时竟有些问不出口了。 “你保重” “站住,你走了他会死” 忽然,一道脆生生的童音自魂海中浮现,苏清绝顿时一惊,环顾四周:“为何?” “地宫未毁,妖魔环肆,他身中魔煞印,又为我祛除怨气,若能脱身也是九死一生,如是说定是不想你等涉险,你若不救,待我脱身定一口吞了你” 那清亮的声音说至最后已经有些咬牙切齿,苏清绝快速捋了一遍局势,声音一沉:“你在骗我” “未曾骗你” 声音如常,听不出一丝一毫的不对劲来,若非那道声音,真叫人难以分辨话中真假。 “我来绝漠城你很不快,若危机解除你应似以往责备一二,不会如此不悦,且姜瑾琅与谛江身侧有泗水一方的人,为了无相门的秘术又或许是镇魂铃,他们必定布下天罗地网来抓你,你若脱身该是一早知晓神昭令一事” “蜃龙有碍,我为其疗伤,未及出去,不快是因你行事每每出其不意,让我措手不及,乱了阵脚,邬一城,大荒宗,石安村,以及现下” 声色不见起伏,不像怪她,只是在说一件已经发生过的事儿,但这话里话外却裹了一团火,烧得苏清绝心火直冒腾,她攥紧了拳头:“邬一城我没让你救吧?石安村你也未与我说将计就计一事吧?而今,我乃青砚门弟子,遵师命来此寻你,这怎么成碍你事儿了?那黄沙之上众多仙门弟子来此诛杀魔修都碍你事儿了吧?也成,既然碍了那就碍个彻底,那条龙出世就出世吧,与我也无干系,我与师兄师姐只需带你回去就成,你且安心,我等定会在此等你出现” 她噼里啪啦说了一通,气势上颇是咄咄逼人,哪里有半分平日的样子,便说此人行事无常,若作寻常,她怎不知恩情在前,如是说于有恩之人不是更显无理取闹? 金郁琉无从得知此人为何临时变卦,这发起火的模样透着几分蛮横,似真能干出这种事儿来一般。 这换作旁人许是一早就离开了哪里还有后来的这番说辞,他思索片刻,提起一件旧事:“你可记得石安村曾有魔修扮作无相门弟子?” 苏清绝心下微松,声音依旧透着不悦:“与此事有关?” 金郁琉接道:“地宫里有许多如此装扮的魔修” 苏清绝恍然道:“这是陷阱?” “不错”金郁琉低首:“身负无相门装扮的魔修会对仙门中人赶尽杀绝,亦会留有漏网之鱼向天下人告知此事。” 自古人魔不两立,若无相门被视为邪魔之地,各宗门定会群起而攻之,他身为无相门弟子自然要避免此事发生。 此事非同小可,苏清绝一向不怎么会宽慰人,只道:“先脱困再从长计议,地宫如何进去?” “地宫以流沙为阵,阵法变幻莫测,入口难寻,魔修既设下陷阱,不出几日会请君入瓮,彼时方可进入” 彼时,仙门中人必是有去无回,苏清绝心下一紧,事关师门清誉以及其他仙门数条人命,身在局中他又怎会坐视不管? “你要做甚?” “进出无门,众人找寻无果自会悻悻而归” 保全师门名声,不伤一兵一卒的确是上上之策,苏清绝道:“你可有命出来?” 金郁琉侧了首:“方才不是与你有三日之约?” 苏清绝回想片刻,突然发觉此人说话真是滴水不漏。 “你道自来寻你,谁会来寻我?” 金郁琉少有的皱了眉,眼前人但凡是上了心的事儿总要拔树寻根,事无巨细。 “若有命便是我来寻你” 苏清绝沉吟片刻,道:“魔族的行踪分散五域,假作无相门弟子的魔修不会只有此地,你如今已经知晓这场动乱是针对无相门,若不扭转局势,众口难销,师门危矣,你当真忍心看着无相门重蹈覆辙?” 话语一停,见他不语,话里多了几分咄咄逼人之意:“无相门济世世人,护人族安宁不该有如此下场,且仙门中人还未到绝路的时候,无需你来顾及,我非心怀天下之人,此行为你而来,旁人生死皆与我无关,你若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我也不妨让他们陪你一同上路” 她的声音忽然冷冽如寒冰,再无方才的明艳,这是,阿元,若是此人,数条人命便只是一把火的事儿。 金郁琉微微垂首,心下有了计较,声音清浅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如此,有劳了” 见他松口且已想好对策,苏清绝顿觉对付一根筋的人还得是阿元好使一些,她眉头舒展开来:“地宫如何进去?” “此地布有流沙锁御阵,入口随阵法方位变化,但在阴阳交替之际会一息逆转,彼时流沙坑洞尽数显露,今夜地宫入口在坤位,为断壁之北三十里地” 苏清绝悉数记下他所言,适才道:“冥渊在哪?” “地底冥渊,入口在四重地宫的石雕之上” 地宫不是只有三重?苏清绝奇怪道:“第四重在哪?” 金郁琉轻道:“岩浆之源,河道之底” 岩浆滚烫无比,一旦落入必死无疑。 “如何进去?” “神器结界” 苏清绝见事事已经明朗,便欲离开,忽又一顿:“你可有大碍?” “身中魔煞印”金郁琉轻声叮嘱:“地宫魔修众多,修为不低,你一行小心行事” 人有欲求,魔气难除,何况是不同寻常魔气的魔煞印,所幸此人身负无上鸿蒙心决。 “我走了,你保重” 金郁琉却道:“你为何来此?” 苏清绝一顿,小师兄也曾如此问过,阿元自不用多说,而自己,若换作以前,她定是极力避开,易不想让旁人窥伺,但过去三年,她遇到了一些人,有了能不在乎自己来历的师门,与阿元也将分开,除了一些恩怨外便再无什么了,如是一想,只觉身体骤然一轻,至于过去,那些经历不可磨灭,如师姐所言,是过去将她变成如今的模样,若无那番经历,她可以长成任何样子,却独独不会是她见到的自己。 “你帮我诸多,虽是因阿元之故,不过我亦承了你的情,我非恩将仇报之人,今次来还你人情,自此你我便两清啦” 话至最后竟让人听出一些轻快之感来,这在她身上原是从未有过的,至少是在金郁琉的面前,他心思一顿,想起三年前的簪花大会,此人掩在姜瑾琅的身份之下,只有在得到秘术时露出几分明快之姿来,不想三年后再见,已是物是人非。 “好” 他应的干脆,苏清绝笑了笑,抽离灵识。 第89章 蒙混过关 周围骤然一亮,她眯了眼,待看清眼前景象时不由一惊。 周遭事物已经渐渐化成齑粉随风飘散开来,只有自己尚有一块落脚的地方,突然手指一疼,她垂眸看去,只见方才还睡着的银龙此时正睁着一双金色的眼狠狠瞪着她。 龙有逆鳞,不可抚之,苏清绝收回手,看向眼前人。 幽萤微一颔首,身形与蜃景骤然自眼前消失,只于黄沙茫茫望不到边。 苏清绝未及反应便从高空极速坠了下来,灵识一闪,一柄桃木剑出现在脚下,紧接着一道声音响起。 “方才蜃景消散,各路修士开始汇聚,师姐已带司央去寻拾花,你可能换成她的模样?” “……” 苏清绝的这张脸从别人面上得来,以灵气养着才能如此逼真,如此叫她如何换? “只能以面纱遮之” 千云承惊讶道:“欸,不能换?” “不能” “你且等等,别下来” 苏清绝闻言停了下来,未几,千云承御剑飞来落在她面前,抬手间,手上多了一只笔:“先变变模样,等散了去找入口时在换回来,来闭眼” 苏清绝只得合眼:“师兄要如何做?” 千云承一手执笔,一手托墨碟,描色绘胞:“黄沙里有毒虫,你被咬伤毁容不愿见旁人,声音可能换?” 倒不失为一个应对之策,苏清绝轻应一声,道:“南嫣儿?” “无事”千云承笑道:“她不会说的” 千云承动作很快,未用多少功夫,一张脓疮渗血的可怖面容便出现在了眼前,他满意得点了点头,收了笔,道:“小师妹可要瞧瞧?” 苏清绝点了点头。 千云承拿出一面镜子放于她面前:“如何?” 红疹遮面,脓血渗染,除了五官竟找不到一点完好的地方,苏清绝推了镜子,道:“师兄画工逼真,但伤势不用如此严重” “如此,才足以突然变了性子”千云承挑眉道:“师姐那性子你能成?” 苏清绝顿觉还是师兄考虑周全,她取出面纱覆于面上,两人御剑归去。 蜃景从出现到消失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留下的人对城中之事深感好奇,纷纷追问。 城郭辽阔,众人去的地方不尽相同,只道是城内楼宇高台皆抱巨树而建,或于树上,或于树下,珠联璧合,犹如树生,其以木为屋舍,以琉璃为窗牗,以青玉石为路巷,四周生奇花异草,挂银泉飞瀑,拢薄雾轻云,美景如画,犹似人间仙境,而其民着似云非云的衣衫,饰以赤金,面目不俗,可招水生火,移木聚土,御物无形,仿若天地之灵。因其不一,有人见其景致推测为大荒山。 何为大荒,乃上古火神之名,传闻火神生于地底冥渊,有焚万物之大能,凡所经,成汪洋火海,后遇木神幽萤,两神斗法,万木被毁而成灰,灰积则成土,土生神木栖日,化日月,孕神族后裔,后所居之地为大荒。 上古距今已过去万年,如此奇遇犹如一枕黄粱梦,只是尚未来得及追溯,便匆匆惊醒,叫人分辨不出是真是幻。 “林道友,沙中是何毒物将你弄成此番模样?” “大爬虫,形似毒蛇” 苏清绝看他一眼,别过头去。 随口胡诌的东西李少阳自然没有见过,然今行一路林青羽一向秉直爽朗,以她的性子横遭此难怕是早已扼腕愤闷指天骂地开来。 南嫣儿轻声道:“师兄,女儿家重颜面,你别盯着她” 再性子爽直之人亦是女儿家不是,李少阳便移了目光。 南嫣儿道:“师兄觉得境中可是大荒山?” 李少阳道:“神域秘境才是万年后的大荒山” 神族陨落,大荒山不复存在,其后发现两处神域秘境,境中景色奇幻诡秘犹如上古之景,后名曰小荒境,秘境开启需以五行石启之,五行石乃三宗所掌,定以五年为一轮开启。 如若神族未陨,大荒山依旧存在,那后世之景何来?不过疑惑归疑惑,有此奇遇也叫众人颇为欣喜。 南嫣儿点了点头,移步到林青羽身旁将伤药递给她:“这是化毒膏” “欸,这可好”千云承伸手接过,笑道:“多谢道友,我这就给师姐用一用” 林青羽摇头道:“不用这般客气”话毕回到李少阳的身边。 千云承则转身背对三人,为苏清绝上药。 因身形交错,三人堪堪只能撇见半张面目,只见那红包凸起,脓血横流的模样惨不忍睹,好好一张芙蓉面如今成了这副模样,连一向冷静的卓九剑亦是不忍此状,别过头去。 蜃景不再,众人又如平日一般找寻地宫入口去了,直至日落时分,苏清绝借清洗伤口之由脱身离开。 第90章 不速之客 夜空中满月如盘,星河瑰丽,浮云游散,沙海上月光如雪,覆染千里黄沙。 苏清绝飞身落于一凸起的沙丘之上,一挥衣袖,沙丘被削去了半边,一柄剑鞘出现,她收了剑鞘,那半边沙丘便跟着坍塌下去,一道人影一闪而出,此人影恰是拾花。 “你可回来啦” 拾花已经闷了几日都不见有人出现,如今见到个大活人一时欣喜,面上桃色尽显,容色十分摄人。 苏清绝却是一皱眉头,道:“师姐和师兄没回来?” 拾花一愣,道:“没人,不若我怎如此高兴”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苏清绝当即冷了眼目,方欲折返回去,不想周遭顿生一股幽香,周身灵气骤然一滞,自察觉到反应不过须臾间,一把长剑已经悄无声息得抵在了她的脖颈处。 执剑的人是个着黑衣的男子,男子身形高大,面容俊毅,一双鹰眼锋利无比。 “你,你是何人?意欲何为?快放了她”拾花对上那双眼既惊又怒,生怕这人一不小心让苏清绝身首异处。 那人并未出言,尔后一道清亮的声音传来:“欸,有人来啦?” 出声之人凭空出现在几人身后,继而移步过来,两方互相打量。 来人身姿修长,一身狐裘锦衣,颇显清隽矜贵,因锦帽与衣襟的遮挡,只能堪堪见其一双明亮眼目。 来这儿的都是仙门中人,衣衫素来为薄衫,不见四象轮回,这突然出现个身着锦帽狐裘的人兀自让几人如回寒冬天,然此人手里摇着的折扇又让人不知年月起来。 “擎苍,那沙里有什么?” “妖” 执剑的男子出言应声。 “妖?”那人突然收扇,哑然道:“不是宝物?” 被叫做擎苍的男子微一摇头,手中的剑一动不动。 拾花视线落于后来人的身上,见那人目色温文,如和煦清风,应是好相与的人,便转而道:“我等与你二人素不相识,为何拔剑相向?” 男子闻言用扇子轻敲剑身,拾花心下一颤,好在骆擎苍执剑的手纹丝不动,并未伤着人,方松一口气,却听那人道:“既不是宝物,但却是妖,今次魔族异动可是你等在作祟?” 与魔搅和一块没什么好下场,拾花顿时气急,伸手一指:“胡话张口就来,我有同伴陷于地宫之中还不能允我来救了?” “欸,还是只有情有义的妖” 男子复又敲剑,道:“放了她” 骆擎苍闻言,收了剑,立于一旁。 拾花立即跳了开来,站在苏清绝身边。 苏清绝视线自他身上离开,落在执扇之人身上:“你抓了一人一妖?” “说来,是有此事”男子轻笑一声:“你们,认识?” 果然,谁会无故出现在这里? 苏清绝目色一冷:“为何抓人?” “我等为讨伐魔族而来,忽见此处灵气非同寻常,破了几日结界却无所获,今见一人一妖来此,此行不涉大荒宗,那女子是仙门之人却与半妖同行,怎不叫人在意?”男子一开折扇,视线落在她身上。 “半妖?”苏清绝看他道:“何为半妖?谁是半妖?” 拾花一听,戳戳她,小声道:“你那小师兄啊,你又犯病不记事儿了?” 苏清绝极其不喜司央借此由头搪塞旁人,但当时自己不明情形,被他抢了先,倒叫拾花记下了。 “何为半妖?” 得,真犯病了,拾花无奈道:“人与妖结合所育之子,你看他有人之躯体也有妖的特征” 苏清绝看他一眼:“妖元未稳固的不就如此形貌?且人与妖结合无后,哪里来的半妖?” 拾花一瞅两人,将她拉至一边,低声道:“自是行了逆天之法,那日你不是也被雷劈了?那雷便是天罚” 苏清绝皱了眉,那日她只当自己破境出了岔子不想还有此事,不过:“我为何会被劈?” 拾花打量她一眼:“你是人是妖?还是半妖?” 苏清绝一怔,那狐疑的眼不似有假,竟叫人生疑几分:“此话怎讲?” “你发病时可是御空走的,这一正常倒御剑了”拾花道:“你说你是人还是妖?” 这人是阿元无疑了,苏清绝抿了唇,斩钉截铁道:“我是人”说罢,转身看向好整以暇的两人:“与妖同行又如何?自千年前于止戈城中立碑起誓时,妖与人已经达成共识和睦相处,今次都是为救人而来,也正是因你等嫌隙,才未同行” 拾花闻之顿觉扬眉吐气,抚掌应和:“说的不错” “是不错”男子轻笑一声,道:“擎苍” 骆擎苍闻言,突然身形自原地消失,惊得拾花后退一步:“欸?” 苏清绝看着那人目色平静,但心弦已经绷紧。 眼前之人气息如同俗世之人,周身不见灵气,而与他同行的男子修为却是深不可测。 那人安闲自若的拿着扇,悠悠道:“在下如今手无缚鸡之力,二位道友可不要欺负在下” 拾花闻言顿时磨拳霍霍,他便瞧此人修为有些奇怪,但世间术法无奇不有,生怕他是扮猪吃老虎,不想还真是只纸老虎。 苏清绝抬手拦住他,声音平平:“你欲何为?” “人还你”男子摇扇道:“在下褚长啸,愿与道友一路前往” 地宫情形不明,一个俗世之人掺和什么劲?苏清绝看他一眼:“前往何地?” “自然是地宫之中”褚长啸理所当然道。 苏清绝奇怪道:“你已寻得入口?” 褚长啸看向她:“你未寻到?” 这话说得该她寻到似的,苏清绝摇头:“我并不想与旁人同行” 褚长啸颇是了然道:“姑娘之意在下知晓” 这副不在意的模样……苏清绝皱眉:“你真知晓?” 褚长笑意入眼:“姑娘不愿与我想同行是两回事儿,不相关,何况,你等若和魔修串通一气我好杀了你们不是” “……” 苏清绝渐渐心生烦怨:“少一人会引发慌乱” “此地黄沙茫茫,暗流涌动,死个人不是什么大事” “……” 这人怎就和狗皮膏药似的,拾花皱眉道:“同是进去地宫,你与旁人……?” 话语未落,三道人影骤然出现在几人身旁,且是分外熟悉的面容。 “小师妹”林青羽上前拉过人,上下打量道:“你可有事?” 苏清绝摇了摇头,将人拉至一旁,褚长啸见状,悠悠摇了摇折扇,也未有所动作。 两人低语一番,林青羽眉头微颦:“你当真信蜃景所见?” 蜃景所遇尽数离奇,多数人已将其视为幻境一场,何况几人还见了一条本不该存于世的古龙,且这条古龙竟让她二人隔空相遇,如此荒诞不经怎会有人相信? 但苏清绝却是信了,若未曾见过金郁琉的真面目她也觉此事乃无稽之谈,但面容近乎一致的两人让人不得不在意。 “无相门速来神秘,幻境是他所为也非不可能,赌一把吧师姐” 林青羽转念一想亦有道理,但若是陷阱另当别论。 唉,此行若是有大师兄或者二师姐同行,这等费脑子的事还用得着自己来操心? “先传信儿,后下地宫,魔修既要借刀杀人,便如郁琉所言,你我先下手为强,那二人要同行便同行吧,是善是恶也一道看看” 现下入口了无头绪,虽为蜃景,但未尝不可一试,且那二人也仅是拘着几人并未有其他动作,既然双方都是敌友难辨,不如借地宫形势来分辨一二。 打定主意,两人折返,林青羽告知几人入地宫一事。 第91章 没完没了了是不是 拾花一路追至绝漠城,遇到金郁琉,又受他所托一路奔波,为的就是周璃一事,而今听要下地宫当即道:“今次我也去” 司央方传信回来,闻此直接朝妖痛处戳:“你修为尔尔,进去后谁分身护你?” 拾花自知修为弱,但他不想苦等,如若今次几人命丧地宫,与其到时一人下去不如同行。 不过世风日下,妖心不古,这一只半妖还嫌弃上一只纯妖了,拾花没好气道:“无需相护,你也自求多福吧” 这方嫌恶,那方听闻林青羽所言,褚长啸意味深长道:“道友是找到地宫入口了?” “自然”林青羽微一挑眉,笑道:“我几人好坏如何说你,你也不会全然相信,既来此都是为了进地宫,不若一道同行,你且看我等是人是魔” “甚好” 褚长啸抚掌一笑,看了眼司央的狐耳朵:“欸,能收妖为徒的人,这青砚门到底是何来历?” 司央正与拾花拉扯,闻言冷眼看他:“与你何干?” 褚长啸对他的敌意不甚在意,他别开目光,看向两人:“入口在何处?” 既然决定同行,苏清绝也未隐瞒:“地宫布有流沙锁御阵,子时于断壁北面三十里地会出现地宫入口” 褚长啸视线微移,落至一人身上:“此阵失传已久,世间没有几人知晓,不想道友竟能破之” 苏清绝面无表情:“既如此,道友能知一二想来也非常人” 褚长啸却是一笑:“书中有真意,区区不才,所涉甚广” 两方试探皆被不咸不淡的敷衍过去,苏清绝对这不速之客颇是不喜,不欲再起口舌之争,便别过头去。 褚长啸有一搭没一搭的摇着扇子,目里兴致渐浓。 林青羽看了眼天色:“咱们先去入口处等吧,道友的灵器可能直至那里?” 骆擎苍微微颔首。 司央眉头一跳:“师姐不回去?” 林青羽朝他眨眨眼,目露狡黠:“若地宫一遇,你我便道是被抓来炼丹的” 仙门之人分开寻找地宫的入口,这番说辞倒无不可,司央道:“师兄那里要如何?” “不用管”林青羽笑道:“仙门的人也不好糊弄,总要留个人为你我忧心不是” 她说得轻松,司央却已预见千云承在得知真相时暴跳如雷的模样,默了一默,没有做声。 骆擎苍抬起手,掌心朝上,一颗巴掌大的东西突然出现在了掌心,只见那是颗布满纹路的铜绣球,呈二十六面,各面纹路不尽相同。 绣球落地,众人只觉眼前一黑,忽而又见黄沙,但此处黄沙不比别处的平川沙丘,其千沟万壑,起伏不歇。 不过眨眼功夫便到了地方,此物不简单。 苏清绝凑近林青羽身前:“师姐,那是何物?” 林青羽满眼艳羡:“传送灵器,虽为灵器但可是极品传送的宝贝,整个仙门都没有几个,师妹也觉厉害吧?” 苏清绝点点头:“师姐可知其他?” “只此一个,这东西没人愿意显露” 苏清绝转而道:“传送后可受时辰限制?” “灵器不同,所受限制亦是不同”林青羽侧首看她:“师妹对它感兴趣?” “是有一些”苏清绝视线微移,看向骆擎苍,没有人比灵器的主人了解更多。 “前辈可曾见过其状如铃铛,身有十二面,各面镶各色玉石的传送灵器?” “此事你问错人了”褚长啸收回眺望的目光,转身看她:“你该问我” 苏清绝看向他:“阁下可解惑?” 褚长啸不答反道:“你且说说与它有何干系” “幼时与一女子结仇结怨,那女子便身携此物” “女子?”褚长啸挑眉道:“我所知却为男子” 赤金铃铛乃姜玉清的灵器,怎会在男子手中? “何人?” 褚长啸以扇击掌,道:“魔君倾九渊”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默。 魔君倾九渊,身为仙门弟子再熟悉不过的人物。 魔族之人嗜血好杀,贪婪无度,其性子诡异多变,很难屈居人下,所以一向内斗不断,割据四方。直到千年前魔君倾九渊横空出世,他修行路数诡异,不需人丹,不惧灵气,血洗魔道四方,凡所往处,堆尸成山,血流成河,一时让一众魔修噤若寒蝉,纷纷伏首向之。 倾九渊号令魔道众人,与仙妖两道分庭抗礼,九幽山的天裂,地下魔气的渗透,万象天衍阵法的破坏,屠村集怨的噬魂阵等桩桩件件都欲将这世间变成炼狱。 三百年前的小荒山一战,倾九渊消失踪迹,魔道群龙无首,这才让仙门与妖宗有了喘息之机,一举逼退魔修于离恨天中,此后世间很少见魔修的身影,虽不时有动乱,但比之之前不足道尔。 此去三百年,世人全然当魔君与濯君回一起被灭神灭道,然近日魔修频露踪迹,现下又闻与他相关的灵器,很难不让人猜想一二。 林青羽道:“小师妹是何时所见?” 苏清绝不想那男子竟是此人,如是道:“十五年前” 林青羽欸了一声:“莫不是此人一直在暗中养精蓄锐?” 她的猜想也是众人的猜想,几人一时无话。 司央突然道:“你又如何得知?” 林青羽与苏清绝移目望去,男子锦衣如雪,目色自在悠闲,观其模样不过弱冠之年,竟知倾九渊的前事,这来历怕是可疑。 褚长啸一扫几人如临大敌的模样,开扇一笑:“不过一个灵器,你等不知是孤落寡闻,何况”他话语一顿,笑道:“与它有关之人不是你的同门?” 矛头徒然一变,林青羽身形轻移,挡住了他的视线,神色已然不悦:“我等的确孤落寡闻,所以才好奇道友的这身功法” 褚长啸似乎知晓她言外之意,摇扇道:“你不是瞧见了,我乃俗世之人”话语一顿,露齿一笑:“不过,可不能因此欺负我,擎苍的脾气,嗯,不好,非常不好” 正是因俗世之人掺和进来才让人不得不怀疑他的意图,无奈此人身边之人让人忌惮。 几人视线越过他看向身后,骆擎苍站得笔直,对直射过来的目光视而不见,整个人犹如矗立着得巍峨高山,一看便是众人得罪不起的模样。 林青羽喜欢长相好的皮囊不错,但若没有一张会说话的嘴,那皮囊的容色就大打折扣了,现下不宜生事,她忍住揍人的冲动,移开目光,转身看向苏清绝:“此地沟壑众多,入口会在哪儿出现?” “子时阵中的流沙洞坑会尽数显露,四周应会有所变化” 如此也只能静观其变。 林青羽道:“还有一个时辰,趁此休整一二” 几人闻言席地闭目打坐,唯独褚长啸一人身卧软榻,锦被着身,旁若无人的睡过去了,此等安闲的模样让心弦紧绷的几人皆是牙痒。 拾花忍不住道:“他真不是修士?” 话音方落,一锐利的眼刀横飞过来,顿觉心下一凉,连忙闭口不言。 苏清绝在林青羽的身侧虽是闭目打坐,但突如其来的线索让人心绪起伏不定。 那日送自己去地宫的灵器是倾九渊所有,想必当年剥离心火一事和他有关,亦或是他在背后操纵姜氏,如此大费周章定是要拿阿元做些什么,而自己与阿元以及这副躯体因邪术拼凑在了一起,可是有异? 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指间诀印一散,她睁开眼来。 忽然手上一热,林青羽的声音自身侧响起:“小师妹,别担心,无非就是打一架的事儿,有师兄师姐在呢” 苏清绝心绪渐停,笑了笑道了声好。 第92章 下地宫 子时方到,骆擎苍只身站了起来,褚长啸也起身立于他的身侧,将四周打量一番,出声道:“欸,时机似乎到了” 几人闻言纷纷起身,未过片刻,便见沟壑之中的一处黄沙朝下涌去,陷成洞坑,众人也未犹疑,飞身御剑进入洞坑之中。 洞中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不过并未持续很久,一抹柔光自拾花身上亮起,照亮周围的三尺之地与流沙一起朝下坠去。 不多时,几人眼前忽然开阔起来,尘烟弥漫,灰土迷离,一片断壁残垣之景出现在了眼前。 与其说是地宫,不如说是一座破败的古村落,那些由粗粝的石头与泥沙草筋堆砌的四壁与屋柱在长年累月的侵蚀中已经低矮残旧,犬牙交错,目之所及皆是破败萧索的荒凉之景。 几人落了地,村落已是一片残景,并无高耸之物遮蔽,不肖片刻就望到了头。 拾花收了视线,皱眉道:“这是地宫?” 无人能回他,因为此地石沙堆积,寸草不生,除了几人根本不见其他活物的影子。 褚长啸看着眼前的断壁颓垣道:“此地是古地昆吾” “昆吾?”司央转头看他:“数千年前人族为躲避妖族在地下建立的昆吾城?” “不错”褚长啸覆上一块断壁,摩挲着上面的灰尘:“人族自势强以来,地下城便无人问津,后经地动大灾,城塌地陷,再不见其踪迹,不想……这是,血?” 几人闻言皆闪身过去。 断壁上堆积的沙土石灰已经被拂了开来,边缘石色浅灰,中隅却呈褐状,像极了干涸后的血色。 司央靠近嗅了一嗅:“是血,且未干多久” 有血,那便是未来错地方,几人心下皆是一紧。 苏清绝并未有所动作,蹲在地上看了一阵,适才起身走了过去。 “地宫在脚下,且有阵法,你我若想进去不被发现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等角逐开始时,夺下他们的玉牌,换作他们的模样” 虽是寥寥几句,话里却是透出许多可疑的地方,饶是傻子都能听出她对地宫知之甚详。 作为一行人中的不速之客,褚长啸打量她道:“你怎知晓?” 敌我不明,说得越多就越容易出岔子,苏清绝未理他,继续道:“玉牌如命,一旦有失会起杀阵,小心行事” 褚长啸也知几人顾虑,却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接话附和道:“不错,是得小心行事才是,道友既然熟悉地势,下去得需你照拂一二了” 他说得郑重其事,但那闲散的架势颇像出门踏青的公子哥,哪里有半分谨慎小心的样子。 “攸关性命,你可上些心” 拾花不禁出言提醒,一个俗世之人能亲自掺和进来,定是与他一样有非来不可的原由,但此人是一点也意识不到此行的凶险。 褚长啸一挑眉头,倨傲道:“当然,在下的命可金贵着” “金贵,谁的命都金贵”林青羽一扫几人,道:“下地宫后依计行事,若有变故,伺机而动” 青砚门的一众人点头。 苏清绝看向一人,若论修为,这朵桃花妖不过结元境的修为,而那人身边有修为强横的人相护,且还不知敌友,哪里需要他担心? “你化形跟着我” 拾花自知自己修为尔尔,其实心底一直在犯怵,忽听她言及,面上一喜,颇有要患难与共,不离不弃的架势:“你放心,你若发病了换我来护你” “病了?”林青羽闻言搭上她的手腕。 苏清绝顿时后悔自己多嘴,眼神不善的瞥了一眼那矮小的身影:“我近日不大记事儿,小师兄误诊我是生了病” 林青羽心下了然,拍了拍她的手:“他的医术狗都嫌,可别找他瞧病” 虽如是说,拾花却看得分明,不过他也不介意她犯病的事儿,道了句:“有劳啦”身形一闪,化作一根细木别在了她的发间。 狗都嫌?司央想起旺财,不悦道:“你再带那吃错东西的狗崽子来找我,我不介意亲自送他一程” “别呀,小师弟,你和一只狗计较甚”林青羽躬身,正要摸摸那双银白的耳,不想他闪身一下避了开来。 人长大了,就知男女大防了,妖也一样,不过这经历却是一顿揍换来的,唉,后悔,真是后悔,若无那事儿,哪会有今日的只能看,不能摸,林青羽不由扼腕叹息。 苏清绝环顾四周,指了指方位:“躲起来” 几人当即不在多言,四散开来。 不多时,脚下传来轻微的颤动之感,紧接着地面开裂,自东西两道豁口中飞出数道人影落在地面之上。 东西两方阵营,一方有玉牌,一方无玉牌。 入地宫前,苏清绝一早说于几人,且小梵天境修身,只有到了这等境界的人与妖才许出来角逐玉牌,对他们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让几人为难的是要扮作他们的模样。 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有的甚至衣不蔽体,且数十人与妖中并无矮小的身影,是以几人一时没有动作。 敌不动,我不动,敌动了,你若再不动吧,有人在乱动,未几,几人被迫逃窜起来。 自灵虚境打通气路至小梵天境修身,修的便是气路与肉体的融合,二者只有深根固柢,才能入长寿之道。 修身修身,自然没有灵器助力,多是近身肉搏之争,手上有兵器的寥寥无几。 苏清绝一眼看中那手拿石锤的人,她快速自无人处将人斩杀,夺了玉牌,换上外衫,捧起一抔黄土朝头上脸上扑洒上去,两手揉了一揉,继而将那具尸体掩在了开裂的缝隙里。 “快,快都给老子干” 忽然一声大喝犹如一道惊雷盖过了打斗声,苏清绝拿起地上的石锤闪身出来。 尘烟四起,厮杀不断,而一处断壁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个着黑袍的阴戾男子,除了将那惨白的面具戴在了头上外,那身衣物与无相门的别无二致。 过去三年,地宫的这些看门狗依旧如此嚣张。 苏清绝手拿石锤敲晕几个不长眼的,身形径自朝那不住吼骂的人掠去,未及近身,一道黑影一闪而过,那震耳的叫骂声戛然而止,人也消失不见了。 众人早已杀红了眼,没几人去留意男子的身影,苏清绝身似轻烟飞身落在最外围的几堵断墙中,正巧,林青羽与司央也自两地掠了过来。 一行五人,除了褚长啸与司央外几人都是一副落魄样,面面相觑一番,褚长啸轻笑一声:“有模有样,还挺像回事儿” 林青羽从小到大就未如此狼狈过,她拨了拨蓬乱的青丝:“我不和你抢袍子,你带我师弟一道进去” 数十人中压根没有司央这等身形的,无相门的黑袍颇为宽大,正好能掩人耳目。 褚长啸却是动作利落将袍子扔给一人:“此人有些身份,你熟悉地宫,扮作他去打探地宫形势” 这倒是出乎意料,眼前人锦衣貂裘,在一片土堆里都是白皎皎,明澄澄的模样,看着衿贵的紧,他能放下身段扮作这等模样? 褚长啸怎不知那三人眼中的意味,睨了他们一眼,道:“怎么,你等不回避是想看在下换衣裳?” 苏清绝与司央自是没兴趣,两人转身离开。 林青羽却未动,眯着眼道:“也无不可” 褚长啸自然记得几人初见时,此人第一句话便是在评他的头论他的足。 “阁下有话不妨直说” 林青羽勾唇一笑,道:“临江褚氏?” 褚长啸未应,他去了锦帽,接过骆擎苍递来的由粗布胡乱扭成的帽兜戴于头上,褪去貂裘,在身上罩了件破破烂烂的衣衫,适才道:“太华凊泠氏?” 林青羽笑意不减,不置可否道:“是友?” 褚长啸颔首:“是友” 得到确切回应,林青羽转身离开:“阁下身子骨太纤瘦了,不甚好看” 褚长啸闻言复又添了件厚衣,询问骆擎苍:“如何?” “正好”骆擎苍递上玉盒。 他向来顺主心意,这般也无例外,褚长啸也未想过从他嘴里说出别的话来,别了腰带,捻起丹药,自问自答道:“不知她可能认得出?若认不出必是脑子不好使”说罢,将丹药放入口中。 第93章 小师兄要谈心? 褚长啸却是忘了,脑袋好使不好使得分对人,比之如今的苏清绝并不怎么想好好去用它,那些处处透着可疑的地方全当未见,但这视而不见的模样又让旁人起了疑心。 司央看她将衣袍裹起,并未让自己同拾花一样化形成本体,而是问得认真:“我背你?” 笑话,他能让她来背?司央抱臂,小脸讨喜,但面色和话语却是老气横秋:“跟你身后” “四只脚,不妥”且还是个睁眼瞎。 苏清绝自是思索再三说于他的,除了此法,一件袍子两个人,将他藏哪都容易暴露,何况两人有隔阂不说,还都是不怎愿意亲近人的主,这绑一块着实不自在。 她换了法子道:“让师姐带你进去”说着,林青羽的身影出现在了结界里。 “褚道友说的不错,师妹你熟悉地宫,走动起来易方便,小师弟跟着你也省心一些” 苏清绝奇怪了,师姐该是很乐意的吧,小师兄该是不愿同行的吧,这两人今日怎都不按常理来了。 她哪里知道林青羽如此是想增进增进二人感情,生死结,每个人都有那么一点点私心。 而司央怎看不出此人说的好听,不过是以进为退,他垂了手,道:“没有四只脚” 苏清绝知道他能御空,方才不过是个借口,眼下推脱不得,转念一想全当缓和缓和二人关系了,便点了点头:“可别绊着你” 未过多久,断壁处消失的黑袍男子又出现了:“快,快都给老子杀,干不掉死的就是你,你,你还有你,想被剜灵珠还是想自己尸骨去喂狗,快,对,对朝气海踹,戳他狗眼,哈,快,攻其不备……” 暴躁阴厉的怒喝一起,两方厮杀愈发混乱,当中不乏对骂声,只是那声音远远不及一人。 藏匿在石壁之后的几人默了一默,那吼叫粗犷,话里不堪,颇为刺耳,褚长啸看着倒在地上的尸体,若非此人在此,还当他诈尸了不成。 苏清绝去了几道虚影,一面细听,一面接着有些人的话茬子叫骂,便有人被骂得受不了了:“狗东西,还在这作威作福,丁老头子成了人丹不定今日就是你,你叫的这么欢可是急得想上路?” “你这狗娘养的敢以下犯上,我看你是活腻了,三尸丹的解药不要了?” “啊呸,还解药,这都过去八天了哪里有解药的影子?夫子定是说得不错,这地宫已经是进出无门,十天后横竖都得死,老子死也拉你当垫背” 说罢,几道人影一同朝那断壁上的围攻而上。 苏清绝袖袍一震,石锤脱手,快速绕身而过,将周身一众人敲晕过去,继而再次回到手中。 “不自量力”苏清绝怒骂道:“石门将开,你们这群活的不耐烦的东西便等着老子给你们收尸做人丹!” 看热闹的纷纷反应过来,管他两日后如何,这当下能不能活最重要,众人登时杀气陡增,下手也愈发狠了,一时间叫喊和怒吼声冲天震地。 苏清绝也未再出声,快速思索起局势来。 金郁琉不知地宫已经进出无路,此事有可能是夫子所为,没有人比他熟悉地宫,也没有人比他更恨这座地宫,地宫里的一切若能长埋地下再好不过,可他怎能对金郁琉不管不顾? 进出无门……几人的出现说明地宫还有别的入口,那么出路呢?夫子与魔族可知晓?若是不知,一旦发现几人踪迹……但几人也不知出去的门路。 “小师兄,局势有变,非魔族请君入瓮,是我们不请自来了” 司央站在她的身侧,一双银白的眼在昏暗的袍子里发着柔和的光芒,方才的对骂声中虽不能尽数知晓发生了什么,但也能推测一二,事已至此,能改变局势的只有一人:“找郁琉师兄” 此等变故谁也未曾料到,金郁琉要是一早得知此事,也不必费心瞒下她,直接说于无路即可。 想起那人,苏清绝忽然觉得他与阿元何其相似,明明两人都已经重活一世了,偏生要被过去所累。 “声音为何会如此?”司央从未见过一个人的声音可以如此多变,且能包含各种情绪。 “闻声蛊”苏清绝抬手摸了摸脖子:“能模仿旁人声音” 竟是蛊虫,司央一顿,此人在地宫呆了多年,后作姜瑾琅的影子适才出了地宫,能将她学得惟妙惟肖付出的代价必是不少。 “原来的呢?” “尚在”苏清绝可是方不久用那声音威胁了一番金郁琉。 司央想起阿元,想必那才是她的真声:“蛊虫入体无危害?” 苏清绝想了想,道:“不死不离体便无事” “死了离了会如何?” “发不出声” 发不出声,这与哑巴何异? 司央顿时哑然。 被强行降生于姜氏,被囚地宫数年,被抽离半魂,她的命途多舛,时乖运蹇,但似乎从未有过怨词詈语。 “你不怨?” 不怨?苏清绝弯了嘴角,自己又非圣人,怎能不怨?可是怨完之后还得朝前走不是,不过,小师兄这是要与她谈心了?是个好兆头。 未及回应,地面裂开了一道缝隙,那些有玉牌的纷纷朝缝隙掠去,没有的也不敢追过去,只警惕看向那身着黑袍,脸带面具的男子。 “尔等想过去?没有玉牌的下场就是灰飞烟灭,留下一抔黑土”苏清绝手执石锤,粗声道:“没灵珠,剁碎了给那些没结珠的当吃食,有灵珠,丢进丹炉里炼制人丹,再被魔修吞进腹中成其血肉,老子好心给你们指条明路,不想受罪的便赶紧自行了断,快,赶紧的,别给老子惹麻烦” 周遭血腥弥漫,陈尸数具,活命的不过八九,这些人在方才已经杀红了眼,正一脸杀气的看着那人。 没有死在厮杀中其实离活命只差一步,然而那一步至关重要,横竖都是死。 “狗娘养的,交出玉牌来!” 一人身形暴起,径自朝那人奔去,未出几步,被石锤砸倒在地。 绝对的修为面前,人命不过尔尔。 “老子也没多少时日活了,不想再造孽,你等再找事,老子不介先结果了你们” 打也打不过,嘴皮子也没他这般利索,反而被气得内伤,那些人狠狠瞪他一阵,适才坐在地上不去理会了。 角逐结束需收拾残骨尸骸,苏清绝庆幸阿元也不是什么东西都丢,若没尸鼎,事就大了。 她游走在断壁残垣之上,将那些四散分离的尸体丢进尸鼎里。 司央便跟在身后亦步亦趋,他行的小心,但偶尔也会撞上身前人,每每这时心里的气便添了一分。 “这些人从哪来的?” “坑蒙拐骗,买卖来的” 苏清绝将一人扔进去,接着道:“地宫中人不知姜氏豢养影子一说,只知修为至大梵天境巅峰就能出去拜入仙门,听起来也挺好的” 她轻描淡写,声音平缓,落到司央耳里却如惊雷,地宫中的修行惨绝无道,这些人自小以杀戮,以丹药养成,一旦出去入了仙门妖宗又将掀起何等的腥风血雨,魔族此举无疑是要撼动人妖两族的根基! “出去的人可有行踪?” “尸鬼仙曾道泗水一方的姜氏已经在二十年前被灭,想必之后冒名顶替的是这些人无疑” 地宫之外鞭长莫及,苏清绝知道的也只有这一事,至于大荒宗的怨气一事,她也不甚清楚。 姜氏,司央心下泛起寒气,古族一脉尚且如此,何论其他,若眼前人被魔族所缚,人妖两族又将如何? 师尊的担心并没有错。 不论如何,神石因邪术降世,她若为善,这生死结并无大碍,若是为恶,自己恰好是那一方死穴。 这条命,之前看天意,之后却在一人,半点是不由己,他讥讽一笑,抬手扯了一人衣:“我与你还是那句话,你若危及青砚门我必杀你” 这已经是他多次威胁自己,且都是为了师门,苏清绝心下一动,想起拾花所说的半妖一事,非人非妖亦是人是妖,但于两族而言皆是另类。 “小师兄放心” 回答与之前别无二致,有生死结为契,此人的命又何尝由得了自己? 司央松了她的衣袖。 半晌,苏清绝捡完了尸首,将尸鼎抛在几人面前,鼎不过巴掌大小,落在沙石堆里不甚明显,但内里自含乾坤。 她一扫未动的之人:“老子数三声,三” 几人狠狠剜他一眼,陆续起身拖着残缺不全的身子朝尸鼎走去。 “二” “你也不得好死” 方才挨了一记石锤的男人回头朝她碎了一口。 “一” 话音一落,石锤极速朝人飞去,几人见了顿时大骂出声,纷纷跳入尸鼎,石锤未近身又拐了弯飞了回去。 苏清绝收了石锤和尸鼎,伸手提起司央快速朝裂口入口飞去。 黑袍下的司央登时黑了脸,自长大后他还未被人再如此提起过,此人真是事事不长眼,朝人雷区蹦。 第94章 故人 跃入缝隙,眼前白光一闪,苏清绝落脚在了一处石台之上,台面四周环水,水里缀了灵石,水面粼粼波光与穹顶石壁上镶嵌着的灵石散发的光茫交相呼应,犹如一景灯花火辉。 灯火昏暗,黑影朦胧,苏清绝看了眼脚下沟壑纵横的台面,适才走了下去。 石台辽阔,高两尺有余,四面有石门环其错落,石门严丝合缝,不闻动静。 忽然,一道声音自身后传来:“诶,戴面具晦气不,快去了” “脸被咬烂了,去什么去”苏清绝转身过去,看着那道黑影,声音粗犷,石锤却已出现在了手上:“那些狗崽子发了狂,不抢玉牌倒要拉老子一块死。” “活该”来人靠近,露出一张白净端正的面容来:“你小子那张嘴我会不知?再老子长老子短,我先扯了它” 待见面容,苏清绝微微皱眉,掩了石锤朝后退了几步:“别别,不说了还不成,我这一身的血腥味,去清理清理”说罢,转身朝一方走去。 来人并未接话,视线平平落在离开的人身上,打量片刻,眉头一跳,两指作剑,剑身一震,一物自指间飞出。 苏清绝走的不慌不忙,司央忽伸手搭上她的手臂,与此同时,周身灵气有了一丝轻微波动。 她心下一凛,侧身回旋,与司央移形换位,朝左移开半步,只见一块石子擦衣而过,紧接着响起一声细微的碰撞声响,声未落地,那人已近身。 “你我今日还未切磋,待切磋完了一并洗了不迟,看招” 正说着掌风已朝面门而来,苏清绝抬臂一挡,反手朝人拍去。 男子迎上一掌,化掌为爪,五指乍收,而另一掌已经挡下三招攻势。 苏清绝一动灵识,掌化剑式直击爪心,左手一刺一点,右手掌风猎猎,两人转眼便过了十几招。 掌影重重,繁复变化,且每一掌都含了力道,让人应接不暇。 男子挡下两招,后退三步,收势而立。 “十七十七,我看真没叫错,你什么时候长出多个臂膀来了” “人不都俩膀子,你这就说笑了”苏清绝也收了势:“我这脸还淌着血,你这不是欺负人啊?” 男子轻声一笑,长臂一震,一道剑光快速自苏清绝眼前闪过:“来,上台,打完我替你瞧” “你这不是趁人之危嘛,先让我治了再战”说罢,苏清绝快速转身,抄起司央朝一侧飞奔过去。 登时,身后有破空之声传来,苏清绝腰身骤俯,便听几道巨响在不远处炸开,她以掌撑地,将司央扔了出去,继而身形迅速一转,起身时石锤已经出现在了手中。 “老子不杀你,你还起劲了是不?” 这句话,说得真情实意。 男子看了一眼石锤,边走边道:“身量矮了一些,手指纤细了一些,杀了十七顶替了的?没回来的女子,你是十九还是三七?” 苏清绝已经做好打一架的准备了,不想还有这出,那十九还是三七她也不知是谁,如何应? “少废话,你我都没有几日活头了你还管这么多做甚?小心被拿去炼人丹!” 男子不置可否,只是收了长剑:“逗你玩的,我不过想看看谁这般厉害” 苏清绝心下一默,此人随性的模样还真是一点没变,她粗声道:“现在看到了!” 男子不在意的打量她几眼:“压了修为?” “当然,不压修为怎能出去看看天?” 地宫哪来的天?男子微微一笑,那张脸就突然多了几分生气。 “一个操着糙汉子的声儿看什么天” 苏清绝握紧石锤,挺了挺腰背:“十七死了我来顶他,你可有异?” 地宫有三重,自上而下,此处恰是第一重地宫,而前三重境界的人与妖都在这一重,平日里的送物,洒扫,清点人头皆需要人为之,这就有了守门人。 不过作为守门人除了修为要达到大梵天境外,还要守好自己的嘴,比之那些尸体的去处,人丹,人肉饭诸如此类不能公之于众的,不若让人知道了得多膈应。 男子闻言,神色淡然的面上上忽而郑重几分:“你若捡尸,洒扫,送人肉饭,我便不找你事儿” 感情换成谁都成,就是这脏活累活他一个都不想做呗,苏清绝莫名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这妖一向是懒散的性子,从前便对任何事儿不上心,过去三年,依旧如此。 “好,我应你” 男子面色立时恢复如常,击掌颔首:“你去送鼎吧,人数我已清点完了” 说罢,转身离开。 苏清绝看了一阵,出声叫住了他:“再过两日没有三尸丹的解药,你我都得死,你不想想出路?” 男子不甚在意道:“死也没什么” 苏清绝继续追问:“你都不怕死,为何不想着活?” “不是想活就能活得下去的,地宫出路已断,魔修靠人丹为食,待他们自给不足,谁也逃不过”男子停足,转身看来,面容在黑袍的映衬下愈发惨白:“乖,别闹乱子,给自己留两日安生日子吧” 这话倒似哄孩童似的,苏清绝没出声,看他入了石室,松了紧攥的拳,转身一抖袍子,司央自一块突起的墙柱后闪身过来。 苏清绝径自将他提起,快速掠至一处石门旁,将石门打了开来,林青羽闪身出来,两人对视一眼,一同疾驰至两道石门前,将里面的人放了出来。 五人碰面,苏清绝抬手示意三人,继而飞出三道虚影,一字排开,身形沿着墙壁疾走,几人跟在身后,待至东南角,青影一摸石壁,脚下的地面突然裂开,几人鱼贯而入。 第95章 弯弯绕绕 地宫第二重,因巨大的台柱贯穿三重,这里的空间比第一重要逼仄许多,不过石壁上镶嵌着各色的灵石,华光斑驳陆离,犹如一片璀璨的星云。 而沟壑纵横的石柱四面依旧有石门有序错落,几人对视一眼,苏清绝伸手一指,众人朝一侧飞去,不多时便被一处石林止了去路。 怪石林立,石壁上的灵石发出淡淡的华光将怪石的影子铺陈于地,姿势张牙舞爪,颇显狰狞。 重回旧地,周遭的一切并未发生变化,苏清绝驾轻就熟带着几人直奔禁地,途中不见丝毫魔修的踪迹,一路倒是有惊无险。 褚长啸抬手示意,骆擎苍取出一瓶丹药递给他。 他倒出四颗黑漆漆的药丸,朝几人摊开掌心。 骆擎苍径自拿了颗放入口中。 林青羽看了褚长啸一眼,伸手捻了一颗,朝二人示意。 两人未再犹豫,接了过去。 但至苏清绝,褚长啸却是收了手:“你要送东西” 说着将那丹药扔进了嘴里。 苏清绝只觉莫名,待一行人吞了丹药,忽然明白过来。 褚长啸一扫几人,轻哼一声:“便宜你们啦”。 灵气忽然变成魔气,此等罕见的丹药,苏清绝瞥他一眼,取出一块玉牌扔了过去。 出入禁地有独有的玉牌,守门人身上就有,除开自己原来有的,便只有方才抢来的。 “差三块玉牌以及衣袍,随我去抢” 褚长啸手无缚鸡之力,这玉牌自然不是给他的,但只有他出面才能命令一人行事。 自知几人意思,他也未推却,将玉牌递给了骆擎苍,怨声道:“地宫那守门的忒玩忽职守了些,只站于高处瞅了眼就回去了,你不是说他还得一个个清点人数?” 方入地宫时几人便已说好先入地宫的要夺玉牌和衣衫,不想那人压根没有给几人动作的机会。 “他与旁人不太一样” 此妖名唤阿七,打小就性子散漫,苏清绝小时候其实同地宫里的多数人一样不大喜欢他,人与人,人与妖在修行上有天赋差距没有错,但差太多难免让人心生不忿。 自己修炼切磋都是拼了命的上,剜肉断骨更是常有的事,偏生这一妖啥事儿不上心,修为却在同境界里从未屈居人后过,挨揍的次数也是少之又少,他不惹人嫌,谁惹人嫌? 不过如今也不得不承认随性散漫自有它的好处,就如眼下,那人但凡离几人近些早一命呜呼了还轮得着自己去周旋。 与旁人不大一样,这是相熟之人才会知晓的事儿,褚长啸看了过来:“哦,认识?” 苏清绝不欲多说,便未回他,转而对两人道:“师姐静候片刻,凡事小心” 林青羽握了握她的手臂:“小心行事” 苏清绝点了点头,朝石林中的一角跃了过去,落地间身影消失不见,骆擎苍紧跟其后。 两人离开,留下的三人中褚长啸与林青羽都是一副狼狈模样,便借此时机打理一番。 褚长啸自怀中取出面镜子来照了照,这模样和垂云城的差不离,她到底认没认出自己? 林青羽正将暴起的青丝梳整了,眼尾不经意一瞥,见他在揽镜自顾,面上露出几分难以言表的纠结情绪:“你这乞丐扮的……乐在其中?” “还成,不过可惜了”褚长啸将镜子放在身前的石头上,开始慢条斯理的净脸,冠发。 可惜?这是还没尽兴不是,一个出自世家大族的人还有此等癖好?许是正因此才有这些怪癖吧,林青羽有些理解不能,但不妨两人交底。 “你来此是为何?” 既要同行两方也未刻意隐瞒修为,而自各自身法以及所持灵器皆能瞧出一二,比之骆擎苍的传送灵器,整个五灵大陆没有几个,适才会如此醒目。 比之司央,人妖之子,那行逆天之法本就非寻常人与妖为之。 再者,几人所修的功法。 事广有不闻者,事隐亦有知情者,不巧,几人正知一二,是以两方入地宫的目的虽是不明,但不会交恶,而今一方主动提及,褚长啸也不瞒她:“应人之托,为姜氏以及无相门的人而来,你我所为大致相同” “姜褚二氏不甚往来,你所应为天元之主?” 五灵大陆分势五域,萧氏一统,势坐天元,上和姜氏,临江褚氏,南炀雨师氏,仝泸温氏分四域而治,都是传承神族一脉,各族之间有所往来是常事,何况每年都有朝会。 但自千年前的鸿都一乱,商氏灭族,几族自危,渐渐有了貌合神离之兆,久而久之不甚往来,而今能请动褚氏一族,也只有鸿都萧氏。 褚长啸不会束发,直接给自己别了个道士髻,他摸了摸头顶,道:“道友聪慧过人” 林青羽“诶”了一声:“那便不止你二人罢?” “就我二人”褚长啸知她所想,直言灭了她的思量:“此事仙门在先,人多不好插手” 世外仙门,世内皇族平日不甚往来,但自留三分世缘,然一旦一方出手,另一方要为之还得三思后行。 林青羽看他片刻,扬眉一笑,道:“事涉镇魂铃,不插手?” 此事虽因魔族动乱,但入地宫一见,这动乱却是针对无相门,涉及镇魂铃,更是涉及商氏一族,如今时局瞬息万变,无相门的生与灭皆在几方的一念之间。 褚长啸手中明镜一转,一大一小的身影就落入了境里:“我来也是为看一看这方局势,只有明了局势他们才知下一步棋如何走不是?” 两方话明,司央适才发现此行牵连甚广,魔族动乱,祸引无相门,此事一出,不论是仙门妖宗还是古族一脉都会有自己的心思,而自地宫出去的人必为魔族推波助澜,如此无相门的生死存亡真真只在他们的一念之间! 正思索间,镜光一闪,这世间怎会有镜子这等让人厌恶的东西?他一挥袖,将镜身打侧了过去。 林青羽睨了褚长啸一眼:“讨厌的就是你们脑子里的这些弯弯绕绕,也不嫌沉得慌” “以天下为棋,一子可动万山,可变乾坤,由不得人不重重思虑”褚长啸收了镜子,看向二人:“青砚门与妖宗站无相门?” “那是自然”林青羽应的干脆,褚长啸挑眉道:“倒是从一而终,青渊隐世百年多,如今也要为此出世?” “当年小荒山一战乃师尊心结,魔君有了踪迹,怎可不查?” 那不止是青渊的心结,也是诸多人的心结,只望此结有解开的一日,褚长啸看向石林,就是不知自己可能亲眼见了。 第96章 思无邪 且说那头,苏清绝与骆擎苍身形消失,明灭交替间,热浪扑面而来,一片岩浆湖赫然出现在了眼前。 熔岩翻涌不绝,不时有气泡自湖面炸裂,带着喷涌的热浪径直朝两人袭来。 两道剑光闪过,下坠的身影骤然一停,一同朝岸边飞去。 岩浆湖外别有洞天,两人提剑闪身至石壁旁,苏清绝借虚影窥得洞中有一魔修打坐修行,骆擎苍径自出手将人打晕过去扔在了一旁。 如此,还差两块玉牌。 苏清绝去了数道身影朝洞外掠去,那轻如烟缕的身影无声无息飞去各处。 洞洞相接,岩浆成河,蜿蜒曲折,每百步就有一人守于岸边,越行里,便可见岸边有以岩浆河的走势开辟的三座石室,两处为丹室,一处乃夫子缚魂之物所在,而至最后可见自石壁中露出的一块柱身,石柱所在乃岩浆的源头。 苏清绝曾经常出入此地,对于四重境却不曾听说过,只当这三重便是地宫的尽头,毕竟寻常人等怎会去岩浆里一探究竟。 四重之境,神谕台,地底冥渊,这地宫到底隐藏着什么? 苏清绝将所见告知骆擎苍,两人快速过去。 骆擎苍放倒一人后径自掠向百步开外的人,苏清绝将人拖至一边,隐隐有不好的兆头。 岩浆蚀骨腐肉,无需派人守着,事出反常,他们可是知晓金郁琉未死在等他上来?苏清绝看了一眼晕过去的魔修,但他们又怎知他还活着? 疑窦丛生,得尽快明了才是。 未等多久,骆擎苍带人飞身过来,两人快速折返回去。 待换了装扮,只独独司央一人还是原来的模样,他有些不耐,抬脚就朝三人踹去,别看身量小,那几脚下去登时疼的几人清醒过来。 “为何动乱?地宫来人是谁?人数多少?修为如何?” 自己人问自己人可是岩浆入脑了? 三人有些发懵,一人试探道:“阁下是哪位方主手下?” 司央脚下又重了几分:“你在问我?” 那人倒吸一口冷气,急道:“我乃水泽离境之主溪澜座下,阁下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另一人顿时激动起来:“兄弟,你是不是方入地宫的?” 另两人闻言,喜出望外道:“当真?你真是从外头来的?” “不错”褚长啸一拦几人,白惨惨的面具直对三人:“说,你们这儿是何形势?” 一人立马回道:“这不是魔君现世了嘛,但因魔元有损,需无相门的镇魂铃医治,无相门弟子来无影去无踪,难找的紧,只得逼他们自己跳出来,而今次两大方主坐镇地宫,携魔修百人” 自小荒山一战后魔族群龙无首,居于离恨天的各个势力分居四方,其东有城名回阿,其西有水泽离境,其南有名山斗邪,其北有荒地夜阑,而能成为各方之主的人其修为怎可小嘘?有且还来了两位方主。 林青羽出声道:“咱们魔君你们可知在何地?” “只有两位方主知晓”那人殷勤回道。 魔君倾九渊,为祸世间数百年,所造杀孽无数,世人每每提起都是一副死不足惜的模样,不想真的没有死。 苏清绝接着道:“那无相门的人在何处?地宫又为何出不去了?” 一人忙道:“方主有令,活捉此人,我等在地宫设伏,那人负隅顽抗,杀出一条血路,直朝地底而来,躲入石室,方主一怒,痛下狠手,只欲留他一口气,不想那人宁愿跳入岩浆尸骨无存也不想被擒获,但奇怪的是,另一方主言此人未死,欲开地宫借仙门一众性命来威胁于他,谁成想被人听了去,直接毁去了传送阵法,导致进出无门,我等只好守于岩浆等那人出来,这下可好,你们来了,既能进来就能出去不是” 苏清绝未理他的谄笑,追问道:“毁去阵法的人呢?” 魔族对这罪魁祸首恨得牙痒痒,咬牙道:“躲在石缝里做缩头乌龟呢” 夫子还未离开?苏清绝心下顿时有了计较,别了话头:“此处地宫有何来历?” 三人均一摇头,一人道:“它是魔君的地盘,有何来历我们实属不知阿。” 魔君的地盘?苏清绝微颦了眉:“小荒山一战,魔君不知所踪,此处地宫又是何人掌管?” 一人忙道:“这,这我晓得,是前斗邪之主思无邪。” 所思无妄念,所行无邪意,以诚以仁,至纯至正,谓之无邪,然此等寓意深远的名讳为一个魔族的方主所有未免太可笑了些。 林青羽来了兴致:“这思无邪是何人?” 那人却道:“不是人,听闻那可是只厉害的蛇妖,曾经乃魔君的左膀右臂,不过自大战后她便遁世了,若非魔君出世,她怎会出世?” “妖?”林青羽垂眸:“你可曾听过?” 司央也曾在妖宗呆过,思无邪的名讳于妖族而言如雷贯耳。 “她曾是妖族的圣女,出身蛇族,住蛇山,五百年前倾九渊闯入蛇山欲灭蛇族,她为救族人甘愿被其俘虏,后自堕入魔族。” 自古以来,人族与妖族虽争斗不断,但对于魔族一事上却是同仇敌忾,作为妖族圣女能如此抉择乃是大义之举,值得世人击掌而赞,但却因此堕魔又不免让人唏嘘。 所为即所为,思无邪的选择自有其道理,哪里需要旁人替她惋惜?司央道:“除了溪澜还有谁?两人在何处?” “如今的斗邪之主珩宸,二人在石室破阵”那人讨好一笑,道:“你我同是一族,不论为哪一方主卖命,但都是为魔君能早些复元归来不是,你们既能进来,何不禀告方主入口所在,引仙门中人入地宫引出那无相门的人?” “不错”褚长啸击掌颔首:“擎苍” 三人登时一喜,以为是要放了他们,不料眼前骤然一黑。 第97章 变脸 地宫形势已明,几人快速商议一番,便决定混入魔族。 魔族有两位方主坐镇,其座下魔修修为恐不低于问道尊者,身份一旦暴露无疑以卵击石,这便需几方助力,而这地宫能否再启最为关键。 几人快速进入岩浆湖,去往石室需经几重洞府,林青羽等人直接替了消失的三人。 苏清绝捧着尸鼎一路穿过重重洞坑,那些魔修只瞥一眼,便未多看,毕竟前人已经放她过来,后面的也不必多此一举,这一路畅通无阻,很快就到了石门前,她叩开石门,待入内时,坐于蒲团上的人已经侧首看了过来。 “迟了一些” 声音暗哑粗沉,面容已近天命之年,一双目却如狼顾,露贪狠凶残之相,但其身形枯瘦如柴,又着了无相门的黑袍,显得身量愈发矮小。 苏清绝未敢多看,恭敬回道:“十七切磋时被杀了,我方执事,事事不太熟练,还请尊上勿怪” 地宫里死人是常有的事儿,并不如何稀奇,倒是来人的声音明艳动听,殷墟听了阴恻恻的笑了声,一面起身一面道:“阿七那个懒东西未教你?” 苏清绝见他近身,不慌不忙道:“阿七素来如此” 殷墟轻蔑一哼,一面打量眼前人,一面道:“主上惜才,那小狼崽子不识抬举,不想入魔,待两日后剧毒发作,看不折了他的骨头求着入魔,你等可是要和他落得一样下场?” “阿七是阿七,我等与他不同”苏清绝垂眸低头,躬身将尸鼎递上前去:“劳尊上告知此鼎要如何?” 殷墟看着她恭敬的模样眸里渐起玩味之色,他并未接鼎:“你来说说有何不同?” 苏清绝心下已有不耐,过去送尸鼎时夫子可从未如此废话过。 “人有人道,魔有魔道,都是修道,何分人魔?” “说得不错”殷墟露出一抹瘆人的笑来,骨瘦嶙峋的手径自覆上她的手,苏清绝登时皱眉,双手假意一抖,尸鼎掉落,血水与尸体一道涌出,朝人袭来。 殷墟一挥衣袖,扶端尸鼎,复又一挥,将血水与尸骸尽数收于鼎内,未污周遭一分一毫。 须臾,尸鼎落于手中,他目色阴恻看向已经避开的一人。 “你也不识抬举?” 苏清绝眉头紧锁:“尊上欲做甚?” 殷墟不想此人如此不识趣,亦步亦趋道:“你来不是为了活命?我给你解药,为你种下魔引,此后你便是依附我的东西,既是东西何敢顶撞?”话语一顿,他抬手一指,笑意阴恻寒胆:“还是说你想同他们一样被剔除皮肉筋脉,取血炼骨做成人丹?” 石室里烛火晦暗,朝里望去,陈列着不少器皿以及毒草,而最里有处血池,血池的上空正挂着密密麻麻的尸体看着人头皮发麻。 苏清绝顿时明了他的用意,心下咒骂一声,快速看了一眼,随即余光一瞥,骤然转身,拔足朝门口狂奔而去。 殷墟冷笑出声:“敬酒不吃吃罚酒”说话间身形就近了人身,他以掌化爪一把钳住那纤细的脖颈,长臂一扣将人摁在了地上,手上飞出四根骨钉分别钉入四肢,阻止了她的挣扎。 骨钉入体剧痛无比,但身下之人却未发一语。 殷墟轻哼一声:“还是个能忍的,等会你且试试,定叫你欲仙欲死,浪叫不止。”说着蹲下身子,一手扯起她的青丝,一手摘下面具,四目相对间,他指尖一顿,复又快速地将面具覆了回去,结巴道:“你……你……” 话音未落,匍匐在地的女子忽然抬手,殷墟一惊,松手出剑,不待面具落地,剑势已经朝人斩下。 苏清绝翻身一滚,快速起身:“我便怕吓着尊上,如若尊上不弃,我,我也是愿意委身的” 声音婉转动听,欲说还休,但那张脸五官不调,肤色赤红,其眼小如豆,鼻骨凹陷,唇角下弯,看着着实骇然。 这是姜氏那些血脉有异的子嗣,以他们的血肉筋骨炼制的人丹乃丹中极品,常被献于地位不低的人,但对着这样丑陋不堪的面目能生出非分之想来那人不是病就是疯。 殷墟面上阴戾,怒声道:“滚!” 苏清绝心下一松,面上却是被吼得一愣,这才上前几步捡起面具,不舍得道:“尊……” 殷墟退后一步,沉着一张脸,死死盯着她:“滚,不然现下就拿你炼人丹!” 要拿姜氏人做人丹可不是件随随便便的事儿,不过见好就收,两人修为差了一境,趁他还在气上,此地不宜久留,苏清绝忙一转身,一瘸一拐的出了门。 “珩宸,你个王八蛋,又过去一日,人影呢,啊,我连半个人影都没见到,你……” 石门开合时,自不远处传来一道叫骂声,随即又悄无声息了。 那一方石门是夫子缚魂之物所在,苏清绝不动声色,折路回去,待至林青羽处,适才避开身来。 林青羽微微皱了眉:“你受伤了?” “师姐护我片刻”苏清绝点头,席地而坐,用剑鞘布下结界。 林青羽心下担忧,又不好多问,闪身守在洞外。 苏清绝也不想送个尸鼎还能受些伤,一路瘸腿回来时已将那人在心里捅了百八十刀。 骨钉入骨,骨头开裂,此伤不比皮肉之伤,得赶紧取出才是。 她运转周身灵气朝骨钉涌去,聚气成力,灵气一荡,将它们尽数逼出打在结界之上,随即抬手一招,骨钉飞回手中。 打量片刻,目里寒光一闪,收势起身,去了结界。 林青羽移步回来,关切道:“可有大碍?” 苏清绝微一摇头:“我下冥渊,师姐小心” 林青羽摸了摸她的脉,无甚异象,便道:“我在这儿守着,等你二人回来” 苏清绝点了点头,手执剑鞘,御剑跃入岩浆。 结界相护,将翻涌不歇的红流隔绝在外,金郁琉所言果真不假,若无神器自己早化成岩浆的一部分了。 她御剑而上,目及之处一片红亮,周遭也是暖意如春。 此情此景有些熟悉,当初拿回半魂之后在梦中第一次见到濯君回时便是这番景象,而今不过短短两月有余,所经所晓之事仿佛过去千年,那是阿元的过去,也将还于阿元,此后天高云阔,再无纠葛才是。 第98章 先下手为强 行至半晌,流经岩浆的河道渐渐变窄,苏清绝浮出岩浆一跃而起落在岸上。 岩浆已成细流,微弱的光亮映照在空旷的岩洞之上,她御剑而行跟随岩浆来到断流的地方。 四周灰蒙,前方无路,一面石壁落入眼帘,苏清绝取出千珊珠,石壁被照亮些许。 壁面并不平整,沟壑众多,交错无序,她退后几步,抬头打量。 不久,微微眯起的眼忽然睁大了几分。 那是一幅壁画,一条四爪长龙昂首于石壁之上,龙须微浮,龙目紧闭,龙角之间落有一人手,手的主人正与龙首相对而立,其身端正静穆,威慑犹在,仅仅只是石像也让人不敢生出半分妄念来。 她将珠子高举于头顶,那上方的一角便露了出来,龙身后是一片飘然而落的叶子,叶子形似荷叶,其状大如席,这是神树栖日。 苏清绝御剑而上停在龙首处,石壁上的人面容不清,却仍能让人想起是何模样,金瞳熠熠,宝相庄严,见之如沐神光。 看着看着,心里突然生出几分惧怕之意。 “清绝,你在害怕什么?” 忽然,一道清冷的声音自心底响起,苏清绝微微一怔,心道:“阿元” 声音一落,眼前浮光掠影一闪而过,她的身子兀自落入一片幻影之中,重重叠叠,影幻光虚。 “怕我会夺你的身?让你无身可依,散于天地?” “还是怕你就是我,怕承过往之事?” “亦或是怕风流云散,与他再无干系?” 苏清绝瞳孔一颤,身子脱力倒了下去。 但奇怪的,她却能看到自己伸手覆上了巨龙眉宇间的手,那只手手指修长,冰冷刺骨,直击人心。 不待反应,一点莹光浮现,天地霎时斗转星移。 星云绮丽,星光闪烁,瑰丽无比,让人如坠九天河汉之中。 眼前景致突变,苏清绝有些失神,但很快,她见自己微微抬手,漫天荧光飘飘然落在了掌间,入手温润,不消不灭。 “清绝” 一道清浅的声音自前方传来,郁结已久的心绪在这一声轻唤中烟消云散,她看着自己御剑向前,点点荧光自身侧而过,扬起一阵莹白轻风,犹如此时阿元的心境一般。 她随声而去,被一座金光璀璨的高山拦了去路,高山连绵起伏,难观全貌,而山前一人正坐于地,其周身落满华光。 苏清绝收了剑,走至他的身边,镇魂铃下的金光笼罩之物也愈来愈清晰。 金光下一条巨龙蜿蜒盘卧,其身覆银白鳞甲,脊有青鬃,四爪隐于身下,龙首垂于地,龙目微阖,龙须正落于金郁琉的身前。 在巨龙庞大的身躯面前,二人渺小如蝼蚁。 蜃景一遇,苏清绝对眼前上古神龙的存在已经没有多少惊讶,但那长长的身子与蛇极为相似,让人顿生嫌恶之感,她蜷了蜷身子,只听阿元道:“你在为它疗伤?” 神龙周身鳞甲的缝隙弥漫着黑色的雾气,这雾气阴森冰冷,乃人之怨气。 “怨气入体难以消除,冥渊出口却需它力开启,清绝可能救它?”金郁琉面容微扬,一张惨白的面具顿时落在了她的眼里,而那声音比平日轻上些许:“你受伤了” “一点小伤”苏清绝看了看他,龙乃上古之物,不论阿元还是自己所知甚少,只得道:“如何救?” “阿元” “我是” 清浅的声音顿时穿过层层壁垒让隐藏在魂海下的神魂躁动不已,忽然眼前之景落在了几步开外,苏清绝定眼一看,只见巨龙盘卧,一人席坐于地,一人立于他的身前正抬手卸下脸上的面具,不多时一张清丽的脸露了出来。 这是神魂离体?苏清绝顿时一惊,心道:“阿元” “是我” 阿元并未回头,她缓缓跪坐下来。 苏清绝心中有诸多疑惑,却一时不知从何问起,只能看着她将白皙的指落在了面具上的眉眼之间。 “我一直在找你” “并非我不想见你,是你自心底不想见我。” 面具不在,微微颤动的金色瞳孔倏然落进了阿元沉静的眸子里,亦落在了苏清绝眼里,一时让人忘了言语。 阿元看着熟悉的面容嘴角微微上扬:“你的话我总是要应的,不过,你得给我一样东西。” 金郁琉的面容浸在金光之中几近无色,其神情在华光的映衬下显得尤为温软:“你想要什么?” 阿元眨了眨眼,掩去恍惚的神色,掌心覆上他的心间:“它” 平缓跳动的心脏带着温热袭上有些凉意的手掌,在漫长的沉默声里愈发滚烫,而两两相视间一人满是执念。 阿元的心火为濯君回而生,苏清绝心知她对此人的执念,心中一时百感交集。 地宫十三年,一朝脱身,从此天高云阔,再无拘束,然一路所经之事皆与阿元有关,她怕两人是一体双魂,怕她的出现将自己的存在抹去,是以一面想见阿元,一面却又惧怕于她。 “阿元,我不想死。” “我既是你,你既是我,何说死?” 阿元一面心道,一面看着金郁琉,只见他静默片刻,出声道:“好” 声音轻轻,却让阿元暗了双目,逼近他道:“当真?” 与此同时,苏清绝亦听她道:“清绝,即便你我灵识两分,但当年的心火同是为他而生,今你能见我,也是因你的心为他裂了一道缝。 濯君回,玉琉光,金郁琉,你艳羡他们对阿元之心,你所求的心安,正是在自己踽踽独行的世间有人也能如此一心为你,即便轮回忘却,亦不曾离弃。 清绝,你怕成为我,亦怕不会成为我,这何尝不是与我心意相通?” 苏清绝身体一僵,看向两人。 两人面容离得极近,金玉琉目色并未见丝毫波澜,他微一颔首:“当真” 随着他的动作,鬓间的乌发垂了下来,擦过近在咫尺的面颊,阿元突然身子一倾,薄唇落在那一处轻合的唇瓣上。 她沉静如水的眸子里晦涩不明,紧紧逼视着那双异瞳,须臾之间,不见波澜的眸里瞳孔骤颤,其平缓跳动的心口似乎慢了一些,而苏清绝的气息亦跟着停滞了一刹那。 那一刹那来势凶猛,竟让金郁琉忘记推开前人。 她乘风而来,周身带着一股暗香,暗香媚骨惑人,勾人情欲,但此人双目清明,不似中毒之状,不想突然行此动作。 忽然,一湿软之物划过唇口,暗香幽动,惊心动魄。 金郁琉登时将人推开,苏清绝那恒古幽深的眸里有些迷离,身子径自朝后倒去,他复又将人揽了回来。 四目相对间,那人眼中迷离复又一散,金郁琉便见她弯了嘴角,笑意入眼,落在眉尾眼梢,拂去满身春寒。 “说定了便不能反悔了”她欺身而上,与他额首相抵。 金郁琉正欲后退,却见她双目微合,接着一道红焰将他体内的魔煞尽数除灭,继而朵朵妖冶的红莲自二人身下绽放,密密层层,浩浩荡荡,转眼铺满整片荒地。 莲火冲天,席卷满天的莹白星末,两两纠缠交错,渐渐的自火里凝结出一抹金色的火苗。 “铃” 古朴的铃身突然震响,那抹金色之火闪烁着朝镇魂铃飞去。 周遭河汉不在,星光泯灭,一声低语落在空谷之中,顿时无数红莲碎成点点星光朝巨龙而去。 星光汇聚,凝成一道光河自鳞甲处漫入巨龙的体内,拂过它的每一寸筋骨和血肉,光河所经之处黑雾散尽,鳞甲渐渐泛起光泽。 巨龙庞大,除去怨气不是弹指一挥间的事,此地长夜似岁,夜不见明,漆黑的夜色里只有一朵妖冶的红莲落在二人相对的衣襟之间。 金郁琉轻合眼眸,四周寂静,唯有一道匀长而轻缓的气息。 微合片刻,他睁开双目,近在咫尺的面容依旧会引起一阵心悸,那覆在心口不曾离开的掌心无比滚烫,似乎要将跳动的心融化开来。 两人因命盘结因缘,以死亡成业果,修士在未至仙道尊时,其命门在神魂,在心脉,苏清绝方才一指,想起命盘所指,他应了下来不料却似惹恼了那人,待回过神,才知她所要的此心非彼心。 有着同一神魂的人因封印太久而生出了两种不同的灵识,待彼此互通心意直至神魂完整之时,她所要的可还是这颗心?这阴差阳错应下的,又该如何? 金郁琉不知,他只觉活了二十多年像今日这般心防大破还是头一次。 第99章 心意 金郁琉自小被雨师氏收养,与族中孩童一起长大,养得是同雨师璟一般朗润清明持重沉稳的模样,但自内里也有几分孩童的玩闹性子。 虽不会像雨师重那般揪姑娘的小辫,藏姑娘的手绢,捉大虫去吓唬人,却也同她们放鸢折花,投壶游街,推枣磨,解连环,那时并不觉男女大防,更无倾心一说。 而待再长一些,年长的雨师璟忽然有了心怡的姑娘,自此生的三千烦恼丝,时而酿成一壶壶的烧心酒,时而成一坛坛的琼花露,如天如雨,阴晴不定,其来势看得三人直呼怪怪怪。 雨师璟那时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少年情长,春风得意,又见阑珊,便耿耿于怀,思之不忘。 三人也曾私下去偷瞧过,姑娘面若桃李,妆靥可人,衣着利落,其举止言谈颇显飒爽之姿。 雨师重方一见便觉此人面相带着几分凶狠劲,直觉不适当长嫂,许是背地里说得太大声了,短箭飞来,穿透木板,若未及时避开定是要被射去半边屁股。 此人打小就是不甘示弱的性子,顿时捂着屁股叫骂开来,小小的个头气焰却是嚣张。 那姑娘见三人年幼的模样,不与计较,好脾气的等他消了火气,递给三人一把蜜饯。 三人未接,雨师晴问她:“你为何不喜我兄长?他是世上顶好的人” 姑娘朝嘴里扔了一颗蜜饯,反问道:“洪水猛兽喜欢我,我也得喜欢他?” “你……”雨师重方一张嘴便被一记蜜饯儿堵住了嘴,他嚼了嚼,还挺甜。 雨师晴说得认真:“兄长不是洪水猛兽” “于我他就是”姑娘瞅她一眼:“你长大啦想和不喜欢的人在一块?” 雨师晴登时道:“当然不想”说罢,想起自己是为兄长出头的,转眼又皱了小脸。 姑娘复又将蜜饯递给他们:“给他说,往后遇到的姑娘多得是,你三个也会有个好长嫂” 最后一句甚得雨师重心意,他接了蜜饯算作原谅那一箭之仇,至于三人钻狗洞的仇便是后话了。 一人之心悦亦是一人之心殇,情之一字强求不得。 那时初见世间情爱,该是两情缱绻,情投意合才是。 不过金郁琉还未等到良人出现,便因伤病之故拜入无相门,尔后瞳色显露,面目有变,需常年戴面具行事。 无相门入世不着门内装扮,他掩了面目,行走世间,所遇形色浮华,也曾生过几分旖旎之思,只异瞳与命里的异火并未让其落地生根,但眼前人却是不同。 三年前的簪花大会,此人神魂如火,跟了他三日。 梦境与过往恩怨一并出现,簪花大会,各仙门妖宗齐聚,一旦身份暴露,师门将成为众矢之的,但姜瑾琅身死,姜氏与天衍宗必会彻查到底,殃及师门之祸不可取,他只得按兵不动。 玉茗堂斗酒,那禁酒令不过是个幌子,此人跟踪自己三日,必有用意,适才借此试探,不想原是有求于人,却不知如何下手。 她以善举及人,当世人亦是如此,所以讨要秘术时颇为理所应当。 姜氏的血咒他曾听师尊提起过,但门内无人会解,自己亦是,而当此人讨要时,那解除血咒的法子凭空出现在了魂海,如此匪夷所思,似乎冥冥之中原是要给她一般。 姜氏长女虽与家族不睦,但若得了秘术,必将引起姜氏的疑心。 犹疑间,想起命盘一事,她既以善举及人,想是知恩图报之人,若以善意相待,命盘许是可解? 如是想,他将秘术给了她,此人心情随之明快些许,未及真假便道了谢,至于真假与否自己也是不知,只见她这等天真,复又问了一句。 后至炼化灵酒,他寻机探入她的魂海,见了被封印的那团火,五色琉璃火,甚是夺目,鬼使神差伸手摸去,不想被击晕了过去。 醒来时见被埋在了沙坑里,立时明了她的用意,只觉前夜里的天真该说于自己才是。 过去半日,巅峰对决已经开始,同门寻不到他与天山派的起了争执,且问及姜瑾琅,她只道自玉茗堂之后未再见过。 那时闲言碎语四起,他听到一些,偏生有同门露出一副欣慰模样,又有师尊一番语重心长的叮嘱,平生少有的动了杀机。 既有命盘,何不先结果了她! 念头一出,只想冲上台去给她一刀斩断孽缘,又见乾坤朗朗,不好动作,便等比试过后。 但那场比试让人疑云重重,此人为摆脱姜氏寻他讨要秘术,却在台上不顾生死孤注一掷夺得簪花替姜氏挣得名声实属异常。 他心下存疑寻人兴师问罪,那人却因功法的反噬昏死过去。 说来奇怪,姜瑾琅拔得簪花头筹,宗下弟子临门探访却被一一回绝,而屋内重伤之人生死难测,无人问津,即便她与家族不睦,身为姜氏嫡女也不该如此。 疑云之中又生疑云,欲在深究,他立时止了念头。 凡事一旦多思多虑便易记于心上,两人因命盘一事,不该如是,复又看了眼奄奄一息的人,收刀离开。 自簪花一别,梦里之景更为光怪陆离,除了那团异火,时常会出现一座奇怪的宫宇,为解其惑,他追寻梦境,找到那处宫宇,寻得一根玉骨,玉骨内有乾坤,不过只有一卷玉轴。 大荒经,记载上古奇闻轶事,但这卷又有不同,其上文字寥寥无几,以画代书,所载之事自五灵大陆生灵渐生之时至三百多年前,其中有商氏一族世代所行之要事。 开世间鸿蒙,教化人、妖两族,开修炼之先河,布万象天引阵法,寻天地灵石复其位,三分荒境,由三族分境而立诸如此类,其事大成者,画如其景,景如其画,未成者,漆墨描之。 而至最末独有一颗赤黑色的石头,石头平平无奇,却是神石。 神石名唤阿元,可生心火,依古族一脉降生于世,商氏需世世守之,护它降生,不涉其意,不缚其心,唯愿择善而从,随心而动。 姜瑾琅神魂似火,又出自姜氏便说得过去。 神石既已临世,他遵其誓愿,不见不扰,不涉不缚,如此许是能避开命盘所见。 不想两年前幽都一事,姜瑾琅初显神力,却受重创,他前去一观,见那人神魂完整,且似寻常莹白,并非神石转世之人,奇怪之余,青渊欲携他上大荒宗。 自得玉骨之后,他知濯君回也为商氏一族后人,而青渊曾为他的弟子,想必知晓其身份,适才在见到自己时送去了无相门,他似乎也知神石一事,但此事非同小可,不宜告知。 待谛江渐好,二人去了趟姜氏,因簪花大会斗酒自己一夜未归,比试又未出面引起的闲言碎语常听常新。 有以色相惑人,求而不得死缠烂打,死缠不得手段下流,不肖说为何门所传,说来此事还要拜那破石头所赐。 不过姜瑾琅却表其歉意,复问及符纸一事,那分明是自己给的护命符,心下登时有些不快。 姜氏,作为已经没落的氏族而言,神石降生族内不应珍重视之? 他留了几分心思,知其影卫一说,后又有皇族萧氏联姻一事。 天衍宗,萧氏,李代桃僵一事公之于众便是欺君之罪,他倒不介姜氏就此消失,不过那人若是无事,现身怕是无仇可寻。 因缘际遇得来巧,无意寻时易相逢,有意却是相离。 两年来风雪楼也未能追查到她的踪迹,她若在世间某个角落活着最好不过,若未自幽都出来将是大祸一桩。 而她也的确未出幽都,但令自己最为忧心之事并未发生,直叫人松了口气。 幽都一遇,他为其开路,未多做干涉,而至邬一城与同门买酒,听闻孩童丢失,恐魔族所为便追查一番,不想会再次相遇。 若说幽都纸人引路,她未发现,但今次自报家门,此人亦无所觉。 过去三年,她已能将自身情绪尽数隐藏,面色平平,再不露分毫。 既作不识,便如陌路,这石头是有点没心没肺在身的,他提了醒带人离开。 镇魂铃出,棋子归位,又是一场博弈。 他着无相门衣袍入世,欲引各方势力,亦想看看如今的局势又是如何。 不料人未引出倒叫她将自己引了过去。 此人总出乎意料,没事扒土里结界做甚? 结界的反噬之力会将人搅碎成沫,方自幽都出来便这么不要命,可是不知自身处境? 他摁下敲打的心思,将事事摊开来,便是蠢人也知命重的理,此人不蠢,自能分辨不假,是以当即想杀他灭口以绝后患。 石头不是没点心肺,它是全然没有。 后提及命盘,一想杀机自己也曾有过,适才作了罢。 过去三年,她变也未变,比之从前便不知如何寻人出手相助,今次也是,既是目不视物,说于他有何不妥?偏生她不记身侧有人。 他看她摸索下楼,看她拒绝旁人,思及她的过往,可是一人这样磕绊走来? 不涉其意,不缚其心,择善而从,随心而动,但有什么缚了她的身,缚了她的心,将她变成了这等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 商氏有守护神石之责,原就避无可避,他上楼牵起她的衣袖,送人回去,不想她言及两人此后陌路,他只觉方才便不该动那恻隐之心。 也罢,随她。 他已将事事说得分明,想来她不会莽撞行事,等来年秘境开启,各方齐聚再作谋划,但她听了话转头就上了大荒宗。 待南炀城一遇,他便想她不如做回石头来的省心,又见身边有亲人做伴,想必以后自会小心行事。 石安村出现魔族,二人能脱身最好不过,他顺势将计就计,不料此人去而复返,阿弟变剑灵,剑灵变残魂,其中意味便不大一样了。 她对周身事物若即若离,难窥心意,但会为它安危涉险,为它踪迹与自己起争执,那翻脸不留情的模样如同一条喂不熟的白眼狼,毫不留情得往他怀里砸全然不顾他的死活。 那一砸,砸得人心口生疼,但下一刻又似作温顺得蹭起人来,让人无可奈何,后待得回应后走得相当决然,又叫人有些牙痒。 气郁间,她拿出一幅画像来,玉琉光,别无二致的面容,二人又有何联系? 他看着那双紧逼的眼,忽就生出几分孤注一掷的念头,不想却见阿元。 那双眼里落满霜雪,却隐有浓烈的缱绻,她道这双眼真好看,那是不被容于世的眼,她却道好看。 只是在阿元的眼里,自己又是谁? 未及追问,她转醒过来,眸里幽邃如见深渊,他不甚喜欢,若这渊底能有一些灯火,会是怎样的光景? 他想为这深渊里掌起一盏灯,想她眸里心间有一道自己的影子,心念一闪,惊心动魄,忽又如释重负。 命盘自有定端,自簪花一别,此人时有入梦,挥之不去,便在心底生了根,抽了芽,而命盘未及之前亦有万般可能,两人命理环环相绕,既避无可避,便盘绕终焉,至死方休。 至于信与不信一事,他为何不信? 不过忆起谛江,簪花大会一遇,眼见她红鸾星动,那时只觉她见色起意人之常情,而今却如鲠在喉。 她道二人不同,恩与仇确有不同,欠的愈多,讨要时便更容易一些。 她所言少有中听,唯独这么一次,不料做下的事却恰恰相反。 姜氏地宫与魔族有关,何尝与她无关? 待见姜寒舟,前事渐明,她提醒是真,利用亦是真,哭笑不得大抵如此,她若将事事摊开来,他怎有不应之理?转念一想,她若能全然去信一人,这便不是苏清绝了。 地宫十三年教会她的是冷漠绝情,是谨小慎微,是紧闭心门,是以她不依旁人,行事决然,不给自己与旁人半分出手的余地,那留书之人若知晓她后世模样,可会心疼? 待出宫,是得与她好好分说一番。 此行所经,姜氏,阿元,魔族布下的局初显端倪,她是更该谨慎小心才是,不想竟再次让人乱了阵脚。 地宫是过往症结所在,她来是为报恩,可是心里有念着他? 能为他涉险,这话里虽是不悦,心下却凝了蜜,但未过多久,那层蜜就掉了渣。 她的话总不尽人意,重回地宫是为报恩,自此两清,如何两清? 此生纠葛,至死方休,才算两清。 他知她至此,那是一块神石,本不必忧心,但心里记了人难免会自乱阵脚,心不由主,只觉三秋一日,寸阴如年。 惶惶不安中,此人终携风而来,站在了他的面前,两两相望,这一眼犹穿山河日月,万载千秋而来,观之就让人定了心。 他既已明了自己的心意,便不会有退却的余地,至于所得业果如何,皆甘之如饴。 不待分说,她欺上身来径自要了他的心,许是沾了媚骨的毒,她言语与举止皆是大胆,想起命盘异火,这条命都是她的,何况一颗人心? 唇齿相依,得见此心非彼心,他知阿元的缱绻深情,却不知苏清绝那沉在深渊里的真心,他将人推开想看眼前人是谁,那时而迷离时而清明的眼似是她又似阿元。 说定了就不能反悔了,既是她先说,不论是谁都要负此承诺。 而自己这颗心既决定给出,就断然无收回的余地,她不收也得收。 第100章 互不见心意 夜色悄然,怨气消散之时,阿元睁开双目,正对上一对异瞳,欢喜顿时漫过眼角,消减了眉宇间的困乏,她顺势环上眼前人的脖颈:“我可是在做梦?” 金郁琉看着那双含笑的眸,嘴角微弯:“不是梦” “真好” 声音很轻,似乎已是累极,她微合双目,靠在他的怀里。 一眼万年,自阿元眸中所流露的缱绻与欢喜似在无言昭示着两人漫长的过往,金郁琉覆上她的青丝:“关于我,阿元可是知道一些事情?” 阿元没有睁眼,只轻声道:“你想知道?” “身世迷茫,心中亦空茫,阿元,我一直在找寻自己与这世间的因果” 阿元呢喃道:“你会疼” 金郁琉一笑,道:“阿元,我既有梦境指引,便是不想忘记一些事情” 世上秘术有夺舍一说,如若自己是夺舍之人,想忘断前事定会忘得干净,不会留下一些记忆让自己心困于此。 阿元静静靠在他的怀里,无相门独有的冷香能令人神思清明,但她的意识却渐渐有些模糊,心火的耗费让她挡不住如潮的倦意,这是她少有的带着二人的过往与他相见,但却是石火光阴,转瞬即逝。 “濯君回是你的前世,我是你寻来的一块顽石,过去千年,你不能忘了我” 金郁琉神色闪过片刻的惊讶,但自一想,似乎又有种理应如是的尘埃落定。 他低头看向怀中之人,阿元已经沉睡,黛眉轻颦,手指紧扣他的衣衫,面容透着些许不安,他抬手抚去眉宇间的愁思,起身将人抱至一边。 金郁琉双手结印,悬于空的镇魂铃身顿时一荡,古朴而厚重的铃声响彻空谷,金光普照,如沐神光。 一抹金色的火苗自铃身中飘出落入巨龙的眉宇之间,几不可察的龙息突然加重,掀起一阵狂风疾土。 金郁琉迎风而立,衣袍猎猎作响。 良久,巨大的龙首突然动了,那沉沉的眼睑微微颤动,缓缓睁开,一双巨大的金色瞳孔熠熠生辉,将眼前人的身影倒映其中。 巨龙如山陵一般巍峨,其龙息如疾风,人立于前如高山之于蝼蚁,让人不住匍匐跪拜。 金郁琉身似磐石屹立在龙威之下,金色的眸子一片沉静。 巨龙看着他,一道清泉自眼里缓缓淌出,继而一道声音在空谷中响起:“你终于来了” 其声呜咽,带着久别重逢的叹息与欢愉,随即龙眼微阖,悠长的龙息如轻风一般起于半空之上而后落入荒地里,犹释重负一般。 苏清绝再次醒来之时,全身经脉脏器都在叫嚣,似被抽筋拔骨一般。 四周金光淡淡,巨龙已经不在,原本巨龙盘卧之地开出一朵妖冶的红莲,红莲之上正跳跃着一株红焰。 数百年前,濯君回也曾与阿元一起见过相似的莲火,看了片刻,她出声道:“你知晓阿元?” 金郁琉回首看她,目色沉静,面色无波,眼前人是苏清绝。 “那日你在见到这副面貌之时曾晕厥片刻”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面具之下与画像别无二致的容貌,原来阿元自那时便出现了,苏清绝微一凝神:“我与阿元,你可知是怎么回事?” 金郁琉转身朝她走去:“你的神魂因铭文两分,一则将前事尘封,那是徘徊在过去的阿元,一则因降生后所历经之事,名为苏清绝的你已有了自己的命理,那道铭文解除之后,神魂融合而生两识,活在过去的阿元和活在当下的你” 苏清绝看着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的人,金光落在他的周身,渐渐与蜃景中的一人模样重合,周身却不似那人的高高在上,俯瞰众生。 “我不是一体双魂?也不曾被夺舍?” 金郁琉停在她的面前,躬身伸手:“阿元是你,苏清绝也是你” 眼前五指如玉石打磨过的,修长白皙,骨节分明,苏清绝看了看,将手放了上去。 “你怎知晓铭文?是你解了封印?” 指尖寒凉,轻如鸿羽,带着疏离的意味,金郁琉五指一收将人拉了起来:“你可记得那夜坑埋之由?” 苏清绝自然记得,只是方一起身便有晕眩之感传来,眼前一片花白,周遭的声音也模糊不清,她攥紧了拳,立时手间的疼痛将混沌驱散开来,耳目霎时一明。 清明,锋利,那双眼犹如一柄寒冰铸成的刀刃割在了人身上,金郁琉一手搀上她的手臂,眉头微微皱起:“再休养一阵” 苏清绝自醒来后便发觉周身灵气不在,心脉也是微弱,犹有行将就木之感,却未曾想连站着都是费劲,心下不由有些无奈,这是只给自己留了一口气吧。 “无事” 她直了直身子,欲拉开二人距离,忽然意识到什么,指间登时一松,垂眸低头,只见自己的右手正被握在他的手里,露出的指尖已经染上一抹嫣红。 她素来有养指甲的习惯,便是为了在意识不清时能快速清醒过来,虽是不长,却也足已入肉,而今一手掐在了旁人身上…… “抱歉” 她快速抽手,退开一步,随着动作,金郁琉掌间微张,赫然四道红色的小月牙出现在了莹白的肌肤上。 “此话理应我说才是”金郁琉取出绢帛递给她:“你救蜃龙如此,理应也该是我谢你,你想要我如何谢?” 苏清绝看看绢帛,看看他,就着那绢子的两端裹起伤口,给他打了个结。 “护我一命” 此事无需她言,乃理所应当的事儿,于她而言,除了这个,自己似乎没什么好图的,金郁琉有些无奈,但看着那原本是递给她擦血的绢布绑在了自己手上又莫名有些想笑。 “我会护你,你且宽心”他复又取出一帕来:“你帮我裹了伤口,礼尚往来,我也助你一次” 说着,身形靠近一步,噙了笑的面容分外摄人,苏清绝恍然,那绢帛原是要给自己的。 “小伤而已,无甚大碍” 她避了手,拒绝之意很是明显。 “小伤亦是伤”金郁琉径自拉过她的手,见那五指收着,提起一事:“你可记得方才你做过什么?说过什么?” 苏清绝心头一颤,那怕是此生难以磨灭的,自己问此人要了一颗心,且做了出格的举止,想起那柔软的触感,她一缩手臂。 “阿元出现时我并不记事” 神情自若,不似有假,若不挑明,此人恐是就此过去了,金郁琉并未松开她的手:“我说于你听” 说着将人朝怀里一带,苏清绝双眼不由睁大一分,右手已朝他心口拍去,丝毫不见半分情意。 翻脸无情,果然是不想认了,金郁琉一手拦下,将她的手覆上心口,低声道:“你亲了我,要了这颗心,说了不许反悔” 两人离得极近,苏清绝的身量正到他的下颌处,那人微微垂首,清越的嗓音便带着几分湿热落在了耳侧,将它蒸的发红,覆于掌下的心跳更是让人心烦意乱,依方才形势,那番话与亲密的举止是她一方逼迫所为,此人被逼无奈适才应下,她作不知便是想二人全当此事未曾发生,不想他竟如此直白的说了出来。 也是,他一向秉直持重,定是想将此事说开。 “阿元逼你为之,你放心,此事不做数” 这话分明是不想让人放心,金郁琉退开一步,将她的右手搭在掌心上:“我却觉她做得甚好” 这是何意?苏清绝抬头看他,正对上那双异瞳,虽是诡异,却甚是好看。 金郁琉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指,掌心已经晕开了一片血水,他拿着绢布轻轻擦拭掉,掌心的月牙转眼又浸泡在了血色里。 他抬手一招,一巴掌大的纸人捧着玉盒出现在了半空,纸人似具灵识,落在两人手边,将玉盒高高举起。 金郁琉打开玉盒,将药敷于伤口处,立时刺疼传来,苏清绝却无所觉,只想抽回手,但那人不松一分,让人挣脱不得,她唇角紧抿,皱着眉头看着他的动作。 动作轻柔,指腹温暖,不知是不是药力的缘故,伤口渐渐有了几分痒意。 她曾分外厌恶如此强硬,不由自己的举止,但不知为何,此人未叫人生厌,而是让人觉得害怕。 与之前受的伤相比,这伤何德何能得一人小心翼翼对待? 苏清绝心里生几分异样来,她快速回忆起二人自初时到如今每每相遇时的模样,平淡如水,亲疏分明,不即不离,哪里有今日这般亲密的举止? “我既应了给你便无收回之理,亦不会反悔”他声音轻轻,眼帘微抬,浓密的眼睫划过了苏清绝心间,顿时掀起万丈狂澜,她未及反应,又听他道:“你的心是不是只有如此,我才能见它?” 想见她的心?苏清绝眨了眨眼:“你说甚,我不明白” 金郁琉看着她略带迷茫的双目,嘴角勾起一道浅笑:“无妨,你只需记得前一句” 灵识两分,一方心意不掩分毫,一方心沉渊底观之不明,她不喜旁人近身,也不叫人窥得半点心绪,若强行撬开将它取出,只怕连血带肉,此事不能操之过急。 前一句……苏清绝微微一想便觉那话有些灼人,自己不过是亲了他一下,讨要他的心,难不成他就给了? 这等轻而易举,换作别的女子是不是也会如此? 她知他心善,也知两人有命盘一事,从未想二人过从甚密,对,命盘,心绪一明,她缩回手:“你是为了改变命盘?” 之前两人作陌路之举,阴错阳差,又命理交结,只怕以后避无可避,无法避免,换个法子也无不可,可是…… 金郁琉知她心思深重,易多思多虑,但此事并非儿戏之言,他垂了手:“清绝,人心可贵,并非轻易许之” 他视线直逼过来,眼底的神光让苏清绝愈发肯定之前的猜测,可自己凭什么得此人倾心? 金郁琉见她不语,目色暗了几分:“原来我在你心里是这等不堪的模样” 为了活命不惜以心,以情困之,他的心意何曾这般低贱? 那目色透着几分难以言表的低落让苏清绝登时无措起来,这个曾在簪花大会上给了自己秘术的秉直少年郎,又在石安村以天下立道的男子,那本可以杀了自己了结命盘,却仍以善举待她的人,如此说他岂不折辱? “不,不是” 声音低低,几欲不闻,犹见慌乱。 金郁琉无奈一叹,她未瞧见自己的心意,而自己又何尝能瞧出她的?罢了,以后时日还长。 “那夜你炼化灵酒时我曾折返,探入你的魂海,只是那道铭文霸道将我击晕过去” 他突然转了话锋苏清绝有些反应不及,想了想才记前话,只得压下心中的不安,道:“那道铭文又是何时解的?” “两年前我自大荒宗谛江身上看到了你的半魂,神魂上铭文不在,想必是在抽你半魂时被破了” 如此才会有焚寂结界出现,如此阿元的记忆才会在她取回半魂的时候出现,苏清绝别开目光:“你一早知晓?” 金郁琉颔首。 谛江心悦姜瑾琅自然不会骗她,而姜氏未发现那半魂何尝不是拖了此人的福,苏清绝心绪骤然有些复杂:“这些事情在所遇之时,你为何不曾言明?” 两人已非初见,她若不问,必会石沉大海。 “我私以为,你并不想让旁人知晓”金郁琉话语一顿,又道:“且因命盘之事,那时你我亦不必交浅言深” 苏清绝神色微怔,他素来一针见血,让人无所遁形。 人世间的恩怨纠葛何尝不是来自数次的萍水相逢,自浅入深所耗之精力在面临舍弃之时会让人难以割舍,双亲是,阿九是,玉琉光亦是。 正如他所言,自己的确不喜与旁人结交过深,即便是拜入青砚门也与同门师兄弟间有着疏离的界限,这道界限能让她自在一些,而金郁琉恰到好处的举止也是她不抗拒与他相交的原因,可如今,她要了他的心,他给了她的心,便注定与两人命理交结,难以两全。 出神片刻,她道:“不论命盘,我不会杀你” 命盘如何于金郁琉而言已无可无不可,他再次颔首,落于苏清绝眼中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 冥渊之地不知年月,地宫之中情形如何尚不得知,两人暂且收了心思,动身离开。 此处冥渊以巨龙设为屏障,自以巨龙为出口,它的身形已缩成巴掌大小被金郁琉养在了镇魂铃里。 出了冥渊,便见拾花正立在半空中敲打着画壁。 “拾花” 苏清绝叫他一声。 拾花闻言低头一瞥,见苏清绝与一人立于地上,顿时松了口气,飞身下来:“你可担心死我了,方才怎么回事?” 方才阿元出现压制身上媚毒,苏清绝被抛至一边,至于拾花,未及留意。 “我也不大清楚” “方才我被一道光弹开了”拾花不满嘟囔一声,复又打量一眼,两人面容掩于面具之下,只能靠声音辨别一二:“你们可有事?” “无甚大碍”金郁琉朝他施了一礼:“今次一事有劳道友” 拾花摆手:“客气甚,我也有事托你不是”当初一遇,两人都有事儿所托,谈何有劳? 金郁琉未忘妖所托之事,见他提起,便道:“姜氏曾靠丹药调理身体,丹药藏血毒,传于下一世,便多见面目身躯不正的后嗣” “那丫头还以为是自己不对劲”拾花听了不忿道:“那便是姜氏自己做的孽,这挨千刀的真不是个东西” 苏清绝对姜氏也无甚好感,附和道:“的确不是个东西” “是吧”拾花登时像找到了亲兄弟,目露热切道:“待出去看不刨他祖坟” 姜氏的祖坟可不好刨,刨一刨周璃夫婿的还成,不过现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金郁琉道:“此地设有禁制,不宜久留,先上去” 拾花闻言也未多说,化了细木飞到苏清绝的发间。 金郁琉指间一动,镇魂铃出现在了半空之中,他侧身伸手:“来” “我若上去,于你等皆是负累,不如留此等候”苏清绝看着他没有动作。 如今自己站着都是强撑,地宫魔修环肆,几人难以自顾,何况再多一个累赘。 “不是负累,我会护你,无需担心”金郁琉上前一步:“可是不信我?” 不仅是信与不信,还有添乱与否,苏清绝如今手无缚鸡之力,一身修为不在对一个以修为傍身的人来说既是惊慌又是无措。 金郁琉知晓她的顾虑,并未收回手,只看着她道:“地宫情形未知,此地之后亦不知如何,我送你避于石室中,择近而处,皆能安心” 若出岩浆,势必得他再次折返,徒增变故,地上虽有威胁,小心一些倒无妨,苏清绝静默片刻,将手放在了他的掌心。 带了面具有带面具的好处,看不到彼此的神情,也就稍稍去了几分不适之感,方才两人的一席话以此人的不快收尾,眼下又见亲密举止,让人多少有些无所适从,心下不免胡思乱想起来。 她平生牵过人的手寥寥无几,此人掌心温热,五指修长,比父亲的要薄一些,比阿九,玉琉光的却又宽厚一些。 第101章 魔族 彼时三重地宫中正经历了一场大战。 说是大战,因其交手的二人身份与修为皆是不凡。 地宫被封半月,不止被囚禁的人与妖惶恐不安,魔族亦是。 修行漫长,被困此地一年半载于修士而言倒无妨,只作闭关修炼了,但若困个百八十年或有可能直接囚困到死,憋屈不说,还掉颜面。 前路不明,自知晓出路已断,两方前几日尚能心平气和寻找出路,也能与那不识抬举的魂儿拉扯拉扯,但日子越往后越是难捱,毕竟没有人想被困死在这里,尤其离境之主溪澜。 此处地宫乃斗邪之主的地盘,珩宸作为主子死也算死得其所,但她却是一点不想跟他死一块儿,而且还是这等暗无天日的地方。 不过这地宫谁都可以找不到出路,偏生他珩宸不行,一地之主在自己的地盘困死,说出去都是个笑话,是以溪澜每每听他告知无路可出,静待佳音时,看他的神情总有些不正常,而心下直呼此人另有图谋。 夙夜说:来此咱们都是为魔君不错,但困在这儿就有些说不过去了,此人定是存了一些别的心思。 夙风说:他说那人能上来就能上来?那岩浆化骨噬肉怕是早已化成一滩血水了,他不会是在这拖延时机,暗地早去迎君上了?” 的确有这个可能。 魔族四地方主平日很少往来,若说有往来那也是因为几方起了争端,适才会掰扯掰扯,掰扯不明的打一架完事儿,能如今次一同出动的,几百年来就这一次。 事关魔君倾九渊,他们可太想他了,当然不是想他这个人,单以人来说,族里也没几个钟意他。 魔君倾九渊,他身上的魔气与一众由人或妖身入魔的不同,其魔气纯净,能炼魔器,也能助魔修淬骨炼身,免受人丹的折磨。 说白了,众人要的是他的魔气。 三百年前小荒山一战,魔君不知所踪,魔修死伤惨重,经淬骨炼身的魔修少之又少,而今多数需人丹维持肉身,适才导致魔族势弱。 这三百多年来,魔族从未放弃找这魔头,但他好似被那场异火烧得连渣都没有剩,让人无从找起,正当人们都快忘记那人模样时,半年前突然有了他的下落。 小荒山一战,魔族自那场大战里活下的也只有一个斗邪之主思无邪,魔君在消失前曾留令给她,隐世百年也是为寻他的踪迹,皇天不负有心人,终是让她找到了,不过找是找到了,整个人被罩在一方结界里,肉身无碍却不见魔元,和一具尸体没什么两样。 仙门虎视眈眈,魔族人心不齐,此事只得隐而不发,直到镇魂铃出世。 镇魂铃不好找,无相门一向踪迹难寻,适才动了魔昭令。 魔头未出世时,魔族几方割据,谁也不瞧不上谁,又怎会听令旁人,那时压根没有这玩意儿,自打他兴风作浪起,搅得魔族鸡犬不宁,也带魔族搅得仙门鸡犬不宁,见仙门有神昭令,思及魔族也该有一呼百应的东西,便想了魔昭令一出。 魔族向来以修为论高低,魔头的威慑在那摆着,何须那玩意儿,后见无甚用处便丢给了亲信,见魔昭令如见人。 魔昭令出,四方方主哪有不应之理? 过去三百多年,谁都不知魔头还能不能活,但也知他如今死的不彻底,听闻他素来爱翻旧账,这死透了无妨,万一活过来了,那没出力的定是要倒血霉。 几方方主各怀心思追查起了镇魂铃,但这无相门的踪迹也着实难寻,偶有追查到,结果两方都没讨着好,何况还有仙门一直在屁股后面盯着不放,直到仙门幽都修补天裂后才有所松懈,魔族适才多了精力去寻踪迹。 能一条路走到黑的是蠢人,他们自然不是,山不来就,便逼它来就,是以借噬魂珠引无相门出来。 魔族修煞,人之怨气久积不散才成煞气,但五灵大陆很少有能煞气产生,倾九渊就炼了噬魂珠将怨气炼化成煞气,成为离恨天的气源所在,思无邪能将这等圣物拿出来真真是下了血本,可不想回阿之主直接有去无回,激怒魔族一众人。 人死事小,丢珠子事儿大,那魔头醒来看着自己阵法里被扣掉几颗珠子可不得翻天了,几方一合计,便觉这无相门真是该死,不如直接一窝端了,正谋划着,不巧,魔君出世的消息被仙门知晓,出神昭令追查此事。 仙门与魔道已经多年未起大的冲突,这一有风吹草动就让仙门闻风而来果然还得是那魔头,前有无相门,后有仙门,几方一商讨便欲借他们的手来除掉无相门。 珩宸是思无邪的徒弟,思无邪又曾是魔君的左膀右臂,跟着他一道准没错,不过此人脾气跟块臭石头似的不太搭理人,溪澜只得向思无邪讨了令适才两人会一道来此。 果然,身携镇魂铃的无相门弟子出现了,而且还是一人。 这不就是自己飞进锅里等人炖的呆头鹅嘛,让人兴师动众的,众魔修便未将此人当回事儿,直到交起手来才发现不太对劲。 无相门的功法专克魔族煞气,那纸人身携金光,犹似活物一般,只要近身就会追着他们一口一口吞掉周身煞气,等吃撑了才化成缕轻烟消失不见,一时间只见纸人追着人满地跑,那场景就跟闹着玩似的,看得人大跌眼界。 这被一人弄得人仰马翻的着实有些丢面,溪澜魔琴在手,音刃杀身,与纸人两两相抵适才扭转局面,欲将人一举拿下,谁知此人又起剑阵,直叫人近身不得,不过那剑阵似乎颇耗灵气,持续一阵后便有势弱的趋势,魔族今次来的人手众多,耗得他筋疲力尽也成。 但这呆头鹅也不呆,意识到后果断收势逃窜开来,几方围堵众人才在第三重堵住了人,溪澜之前夸下海口,道自己要生擒此人,让珩宸别碍事儿,现在强攻不下着实有些憋屈,她这人本来就好面子,登时就下杀手,不想镇魂铃起,一众魔修被压制得无法动弹,传闻果然不假,这真真是个棘手的神器。 但神器又岂非凡人之躯御之,那人也未好到哪里去,不过片刻就松了气力,溪澜当即穷追而上,两人对了一掌,那一掌乃魔族魔煞印,所中之人魔气虐身,护不护得住心脉还得一说,何论分神与人交手? 溪澜面上得色尽露,朝人抓去,不想却叫人直直跃进了岩浆里,她登时反应过来他硬接那一掌为的就是能避开围堵,跳下去。 见过找死的也没见过这么找死的,溪澜顿时大怒,死就死了,干甚带着镇魂铃一道啊! 镇魂铃是神器,这区区岩浆怕是化不了它的身,可却能化众人的肉身,捞也不是,不捞不甘心,便只得拉下面找珩宸。 此人的性子沉闷,寡言,就和他的脸一样板的挺直,只说一两句就叫人火冒三丈。 什么叫人没死,会上来,谁给他的底气? 不过……此处地宫本就是他的地盘,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待过去几日,那人仍不见上来的踪迹,两方欲开地宫请君入瓮,若他上来正好胁迫一番不是,不料地宫的阵法突然有变。 地宫除了珩宸谁还有这个大能?一番质问后不想还真有,是个被缚了五六百年的孤魂,地宫里除了他也没人能改变阵法,毕竟他就是阵法的一部分。 孤魂原本是阶下囚,不想被那人放了出来,他脾气不好处,好言相劝,威逼利诱皆是无用,一瞧便是和他们不对付的,一打听,得,新仇旧怨加一块了。 姜氏乃古族一脉,传承神族,被困地宫数百年,天天给魔族做人丹,现又想挑拨离间,请君入瓮,对仙门中人一网打尽,他是肉身毁了不是死了,困死他们也算功德一件。 溪澜觉得自己遇得这叫什么事儿,跟个最该成事的人却干的尽是憋屈的事,她找了珩宸数次,此人只叫人等等等,等个屁阿,眼见一天天等出去,众人的耐心都被耗尽了。 夙风说的不错,此处是他的地宫,没准此人已经暗度陈仓捧着镇魂铃献殷勤去了。 想至此,忍了数日的怨气一朝爆发,两个魔道尊者交手,一众人等只有报头躲避的份儿。 不过同出一族,打完了气也就消了,但溪澜还是很憋屈,因为她不是那人对手,那憋了气总不能拿自己人下手吧,这地宫中的人与妖就遭了殃。 第102章 心只有一颗啊 苏清绝与金郁琉上去时,溪澜正让地宫的人去一个个的说服夫子,说服不了直接当面斩杀,总是要被人拿来做人丹的,今日不死,以后还得死。 林青羽见到二人心下一松,快速将局势告知,三人商讨一番,那出入地宫的关键还是在石室的阵法里,但石室有两位魔族尊者坐镇,不可大意,便决定兵分两路。 一行人中属骆擎苍修为最高,这入石室的自然少不了他,不过此事还得与褚长啸说道说道,两人就去了另一处洞穴。 褚长啸正盘腿坐于蒲团之上,腰身挺直,双手捏诀,端得是一副修士之姿,两人从岩浆出来时司央抬手就是一拍,自他身后的袍子里闪身出来。 对视一眼,金郁琉说明后路如何,几人现在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褚长啸没有拒绝的道理,何况那石室中与自己来此的目的有关,便应了下来。 骆擎苍一走,未免打草惊蛇就需苏清绝顶替,与混入要被做人丹的那一方相比,混入魔族则要安全很多。 魔君座下各司其职,几人看守的地方较为偏僻,只有需要进出时会有人来,若非溪澜突发奇想,一般也没几人进出。 褚长啸递给二人两颗丹药,那是能将灵气暂时遮蔽成魔气的丹药,金郁琉需扮做地宫里的人去见夫子,只是收了并未服用,他看向司央:“你与清绝一道守着” 方才一行三人,褚长啸没有修为被二人留在了中间的洞穴,司央则在身边相护,忽听要随苏清绝一道去,惊讶道:“为何?” “你有神器相护”金郁琉一顿,转而叮嘱司央:“清绝如今修为有失,你且护着她” 褚长啸原想装作若无其事,待听了后话朝苏清绝看去,他是俗世人,看不出什么门道,不过大局当前能如是说定不会有假,便点了点头,慷慨道:“你去护你小师妹吧” 两人方一出现司央就已察觉出此人身体有异,等靠近来,适才发现她周身灵气异常微弱,几乎很难发现,可见为了找人费了不少功夫,他应声道:好。 苏清绝在一旁一面听着几人商议一面心下自嘲一番,身处险境却失掉了修为,要将性命交付于旁人手中,这几乎从来没有过。 出神之际左手忽然被握住,她朝身侧之人看去,与此同时一道灼热之感自掌间传来。 “印记可护你无虞” 金郁琉带着面具,清越的声音从面具下传来,莫名的让人心安了一些。 苏清绝点了点头。 片刻后,两手分开,她的掌心便多了一道金色的莲花纹样。 “小心为上” 复又听他叮嘱,苏清绝再次点头应声。 四人分开,褚长啸看着几人消失的地方,目色变得幽深苍凉起来,他覆上心口,不知除了神器,那人可还看出来了什么? 心念一闪那目色又变得明亮起来,他拍了拍心口,闭目捏诀,打坐开来。 骆擎苍听令行事,听闻此事后也未犹豫,与金郁琉上去了第二重。 司央打量坐在蒲团之上的人一番,她举止无碍,但只要近身便能发现已是强弩之末,于是将一瓶子扔给了她。 苏清绝抬手接过,摊开掌心:“这是何物?” “生息丹”司央走至她的身后坐了下来。 “我已服用过,小师兄收回去吧。” 苏清绝转身递给他,这妖一向看自己不太顺眼,但在受伤时却是慷慨解囊,看着还挺拧巴的。 司央闻言登时暗骂自己多此一举,郁琉师兄定是已经给过她了,不过:“给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之理?” 见状,苏清绝未再多说,一面转身一面将丹药收进袖里,忽而一顿,复又将它拿了出来。 瓷瓶素雅,却有几分熟悉,她将瓶身倒置,瓶底钤记露出,细看片刻,又自腰间取出个模样一致的瓶子,两者相较一番,神色微变。 这生息丹自己曾在雨师府给了金郁琉,方才又再次回到手里,瓶身一致,钤记一致,而她的丹药是姜氏所给,丹药有且一样的,但这瓶子和钤记怎可一致。 “小师兄的丹药从何而来?” “郁琉师兄” 苏清绝一怔,复又问道:“他给你的?” “自然,这东西没几个宗门有”司央奇怪道:“你的不是他给的?” “是他给的” 苏清绝看着那两个一模一样的瓶子,当初自地宫醒来时,瓶子正放于腰间的暗袋里,她以为是姜氏所给,如今看来似乎不是。 簪花大会,自己与谛江一战后昏死过去,想必他曾来过,那时面对坑了一把自己的人他又是何种心境? 她陡然一怔,开始细思过去,两人在簪花大会上因抹掉印记的秘术有了纠葛,当初见他轻易给了便觉此事轻巧,直到听夫子说起血咒一事,隐约觉察出他的身份便有些愧疚之意,而自幽都出来,知晓各方恩怨纠葛才知此人是冒了多大的风险,且之后相遇不仅未计较自己坑他一事,且还暗自护下半魂,他莫不是……真倾心自己? 苏清绝看着掌间的绢帛,阿元说的不错,自己的确是动心了,但也只能是如此。 她自小未受多少善意,旁人对她一点好总会记在心上,不论是濯君回,玉琉光还是金郁琉,这一路所经,他们给予的渐渐堆成了小山高,沉甸甸的,让人不得不在意。 但论及动心,她早在三年前就曾对有着绝世姿容的谛江动了心,那又如何呢?一次抽离半魂之殇就足以将它抹去。 心可以动很多次,但能给的只有一颗。 而她要的是那一屋一瓦,是看金乌东升西落,一枕无梦到天明的自在与闲适,那身侧之人需是满心满眼只她一人,长日相伴,永不离弃,这于一个以天下立道的人原就不可能。 收了瓶子,苏清绝盘腿而坐,手指捏诀,在生息丹和混元经的作用下,灵气早已开始流经各大气穴和气脉。 大梵天境开灵识力,通耳,观目,灵光,能听微观之声,能见微观之景,大成者灵光一动,能入虚无之境,问道心渊。 心渊是入上仙道的第一关,曾因阿元的原因,自己入过一次虚无之境,但那渺渺白雾中的玉碑思之不明,堪之不破,不足以入上仙道,而今再见亦是如此。 抽离灵识,她沉心静气,开始炼化丹药,纳气入海。 司央盘腿抱臂坐在石壁上的凹坑里,灯火昏暗,两人离了一步的距离,那身影恰好将他笼罩起来,与周遭的黑暗融为一体。 他看着眼前人,心里有些烦闷。 方才一道灼人的热浪在体内猛然爆发,像是要一口吞了他的妖丹一般,不过很快又退了下去,如今只留下一点余温。 生死结平时并无所觉,只有在性命垂危之际会强行吸取另一方的生机,这原本是无法抑制的事,但方才突然止住了,到底是因事情有了转机还是因为她? 神石不能同常人而语,这用在二人身上可是会有所不同? 种种疑惑横在心头让人直接窝了气,要是眼前人是那嚣张的面孔他早指着鼻子问了,但她不是,且还不知生死结的存在,这真是自己给自己找了一场不痛快,那夜就该一并说了,何故让她过两天清净日子? 第103章 姜寒舟 地宫一二重的石室里被囚禁的人和妖有很多,第一重修为不高便被溪澜拿来开刀,但令人无奈的是那一缕孤魂倔脾气的很,人是去了一波又一波但都不见他松口,而那满室血腥之气与叫喊怒骂声让溪澜已经不耐,为了清净清净,她支愣着下颌,一动不动的看着不远处闭眼打坐的男子。 天下皆知,妖族幻化出的皮囊素来貌美,而眼前人也不例外。 黑袍墨发,面容既有女子精致的美又有男子锐利的俊,周身气华也冰冰凉凉的,跟裹了层冰似的。 魔族的人和妖大多未经炼骨淬身,常需人丹保持肉身,人丹吃多了身上就有股浊气,但眼前的妖却是不同。 “诶,你便说于我呗,你看我一姑娘家,身上的味儿还不如你一个男人好闻” 珩宸不言。 溪澜继续道:“我如此坦诚的告诉你了,你是不是也要坦诚相待?” “……” “你看咱们四个,除了尧晟与西荣是曾经主君给炼骨淬身的,你和我不是,但你这身又与我不同,你若不出面倒也罢了,让我们几个继续疑心下去不是不可,而如今露了面,即便是有了主君的下落,你以为他们不会虎视眈眈的盯着你?” “我就不一样了,我亲自送上门来是为和你结盟的,你告诉我这法子,我站你这边与你同仇敌忾,多划算的事儿,傻子才不应呢是不是?” “珩宸,你师尊能让我一道来的意思你不会不晓得吧,你若不说,等出去了我就说于她咱俩已经生米煮成熟饭,这亲事不就水到渠成了嘛,嫁了你我倒不亏,白得一个貌美小郎君不说,到时候你师尊就是我师尊,她还有不给我法子的道理?” 溪澜不厌其烦的絮絮叨叨,珩宸终是睁开眼来,冷冷道:“师尊不会信你” 溪澜见他回应当即精神一震,自得一笑,道:“信与不信不是你说了算,你看,我只说钟情于你,想与你多处一阵,前辈就应了,可见她还很喜欢我不是” 这句话成功戳到了珩宸的心窝处,他接掌斗邪半年,与眼前人相见不过两次,谈何钟情不钟情,此人一看就是别有用心,偏生这等显而易见的事师尊却是应了下来,让他也不得不相信几分。 “亲事变丧事,甚好” 面对这明晃晃的威胁,溪澜却不以为意道:“好啊,你且放心,定拉你陪葬,不过我怕身上浊气熏着你,你不如趁死前给我治一治?” 珩宸从未没见过这等聒噪的女子,见两人说来说去总是绕不开此事,便不欲与她多费口舌,直接闭了眼。 他一装哑巴,溪澜就没辙了,因为两人压根不熟。 相比于其他三位方主的活跃,斗邪之主自隐世后不甚出现,但却无人敢忽略她的存在,魔君的左膀右臂,唯一一个从大战中活下来的魔族,又有可能知晓炼骨淬身的法子,他们忌惮她却又不敢轻举妄动,直至有了魔君的消息,几人适才知晓斗邪不知何时已经易主,若非今次几方目的一致,几人也不可能碰面。 这些时日相处下来,此人软硬不吃,性子又臭又硬,着实不好相处,碍于有求于他的缘故,这脸不能翻。 思及此,她劝了劝自己,起了身。 石室很大,几乎没有什么陈设,显眼的就只有中间亮着一处阵法,阵法中盘坐了道虚白的影子,而影子的头顶上布满不可胜数的银砾屑金,如天上星汉一般相互交织,错落无序。 阵法的周遭环立了几人,其中一人正苦口婆心的劝说着那阵中的人。 夙风见了她,抬手示意,身后的随从上了前,在那人的惊吼声中断其心脉,继而将人扔到一旁的尸堆里,登时石室里安静了下来。 溪澜走到阵法前,一瞥战战兢兢的几人,道:“可有发现?” 夙风恭敬回道:“尚未” “也是,毕竟数百年前的阵法,怎能指望他们去破?”溪澜一抱双臂,微微躬了身:“死了这么多人还能无动于衷,老不死的心真狠呦,你们古族一脉的人可比我们魔族的心肠硬多了,真是叫人佩服” 姜寒舟已经被迫听了一个多时辰的聒噪声,其中不乏比这更刺耳的叫骂声,在生死面前,人生百态,这些惊惧不安,怒吼咒骂实属人之常情,他心如止水,静观以待,而独独至魔族这里,心绪开始起伏不定。 “有你一众魔修为他们陪葬,不亏” 陪葬,溪澜面上阴沉起来,连日来找不到破阵的法子,地宫出路也是不明,这等被动的局面似是要将他的话坐实了。 “尔等贱命想换我的命,你也配?” 姜寒舟淡淡道:“尔等的命在我眼里不如其他” “老东西,嘴到挺利索啊” 溪澜冷哼一声,登时一震手臂,只见一道紫色的长鞭劈在了阵法之上,劲风刚猛,鞭声震耳欲聋,周围的人不及抵抗被震飞出去,复又沉闷的落在四处,一动不动,生死不知。 几方僵持不下数日,夙风一早知晓这老不死的尤其擅长拐弯抹角的骂人,且字字朝人心上戳,眼见自家主子已经怒不可遏,忙道:“一抹孤魂而已,尊上何必与他一般见识,斗邪之主不是说了嘛,只要逮着那人定能出去,你且消消气,养足精力才好去逮人不是” 溪澜一瞥阵中人,姜寒舟依旧端坐其中,身形丝毫不乱,立时气不打一处来,这狗屁阵法真不知是缚他还是在护他,叫人直憋火。 “去,让夙夜多带些人来,不杀他,只给我好好的骂!” 夙风连忙躬身领命,移步石门前,石门打开,正要抬脚,忽觉一股逼人的寒意擦身而过,让他兀自僵立在了原地。 不过须臾,溪澜与珩宸身形乍起,快速朝外掠去。 “传令,逮人” 声音直穿识海而来,夙风转眼回神,意识到那人已经现身,忙抬手一招:“都跟上!” 说罢,一众魔修蜂拥而出,不久,石室内只剩一地的尸首与那一方阵法。 魔修尽数退去,倒在地上的一人快速起身径自飞至阵法前:“阵法有失,出路已断,为今之计需破开阵法,你去入口处找苏清绝” 面容陌生,声音却颇为熟悉,是姜寒舟一直在等的人,当日金郁琉下岩浆,魔族要开地宫引仙门弟子入内,无法,他只能毁去出入的阵法,但相比于需要破阵,其话中的另一人更叫人诧异,他起身道:“所需多长时间?” “半个时辰” 魔修众多,虽有地宫之人相助,但势头上还是差了很多,形势危急,金郁琉不欲多说,双手捏诀,诀印方一变化,数道纸人自周身飞出,朝阵法的不同方位飞去。 姜寒舟也知当前局势,未在停留,起身离开,身影穿墙而过,一路朝岩浆湖的方向掠去。 方才一声令下,看守岩浆河的魔修皆朝石室的方向涌了过去,但骆擎苍的修为甚高,众人只见一道残影从头顶掠过,不待反应又有两道残影紧跟其后,愣神片刻,一齐追去。 而苏清绝一行人在听到那道声音时人就已经躲了起来,一阵风沙疾驰之后,三重地宫复又安静下来。 几人聚首,林青羽一扫几人,道:“我上去,小师弟留下” 苏清绝却道:“师姐无需担心我二人” 褚长啸也摆摆手:“时局瞬息万变,你二人去助他一臂之力” 林青羽略一思索,正欲应声,忽听司央大喝一声:“有人” 三人倏然转身,只见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人,这等悄无声息,竟未让他们察觉一分! 两两相望,一方周身魔气环肆,如临大敌,一方可见灵气轻绕,未见敌意,面上神情却是晦涩不明。 明明是对立的两方,却一时都没有动作,只视线交错,彼此打量。 苏清绝的身子已经有些僵硬,瘦削修长的身影,单薄的白衣,清隽的面容,是记忆中的人。 “夫子” 几人闻言,纷纷侧目看她,林青羽道:“小师妹认识?” 苏清绝点了点头,道:“师姐和师兄上去吧,有夫子在,不会有事” 林青羽与司央对视一眼,两人知晓她自小在地宫长大,有认识的人并不奇怪,但今次不同以往,她修为有失,免不了让人担心。 “当真?” 苏清绝侧首安抚道:“当真,何况郁琉师兄也在此地” 姜寒舟开口了:“破除阵法需半个时辰,你等先拖延一阵” 林青羽审视那人一番,继而握上苏清绝的手臂,眼里不掩担忧:“小心” 褚长啸催促道:“我二人能有什么事?要小心的是你们” 林青羽睨他一眼,不再犹豫与司央一道离开。 苏清绝转头看向褚长啸:“我与夫子有话要说,你且回避” 褚长啸颇具眼力见,作示一请,抬脚朝一边走去了。 待致无人,姜寒舟负手而立,看着眼前人:“印记抹消了?” 苏清绝目色一暗,并未出言。 “既已脱身,何故回来?” 那落在身上的灼灼目光并未影响到姜寒舟,他面上云淡风轻,声音不见起伏,与当初还在地宫时的一样。 苏清绝没有回答,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清冷:“夫子的禁术未解?” “尚未不及”姜寒舟道:“十一果然不负期望。” 苏清绝不置可否,斟酌几息,决定开门见山:“夫子可知神石一事?” 姜寒舟未立即回她,两人对视片刻,适才道:“十一,你可信命?” 世间因缘际遇,因果报应成人之命数,但都是未知之数,他如此问可是知晓什么? “夫子不妨直说” 姜寒舟忽然提起一件旧事:“我曾向你提及多年前的一场大梦,你可记得?” 那场大梦让他清醒了过来,也是是那场大梦中的故人让他对自己颇为照顾,苏清绝自然不会忘记,她点了点头。 “之前未告知你所梦何事,而今似乎冥冥之中有因果定数”姜寒舟忆起过往,目色深远了些:“当时我于半梦半醒之间,曾闻一声风雪如期,罗浮可待,似故人之语,当日只觉是错觉所致,但两年前幽都焚寂结界现世,一妖为此入地宫,我适才得知神石一事,且那神石原为故人所有,故人是谁,十一出世两年,该是已经知晓。” 风雪如期,罗浮可待,罗浮乃灵酒之名,为濯君回所酿,苏清绝之所以记得这样深,是因那人只酿过这一坛酒。 原来当年阿元未被剥离心火,姜氏错认人是因他之故,她压下心中泛起的涟漪,看向夫子:“夫子可还知晓什么?” 姜寒舟不答反道:“过往如何我自那妖话中推测得来,你可信?” 妖?苏清绝疑惑道:“此妖是谁?” “清婳”姜寒舟接着道:“她曾为濯君回而死,那罗浮酒亦是为她所酿。” 清婳,清婳,苏清绝眼睫微垂,她曾在阿元的记忆里见过这只妖,那是濯君回为数不多提及的妖。 阿元自石中所生一抹灵识起就伴于濯君回的身边,但因六识不全,需常年修炼,而周身所感之事皆自他口中得知,这清婳是一只白蛇妖,曾因救濯君回遭魔族毒手,如今过去数百年,濯君回再世成为金郁琉,本该死去的妖却仍旧活着且与地宫有关,这又是何故?蛇族……地宫,她与思无邪可是有关? 见她不语,姜寒舟道:“立世之初有商姓氏族传承神族血脉开化人族,授以结珠修道,使人族能在妖族横行中立足于世,但灵脉仍受魔气所扰,这一族的人便以五域二十一岛为局,布万象天引阵法,历时数千年之久,且与妖族结下契约,许下三族分境而立的盟誓,是以商氏一族世世代代肩负布阵立世之责,但千年前的鸿都之乱商姓一族覆灭引发轩然大波,人族与妖族因此剑拔弩张,直到濯君回出现。 清婳似是与商氏一族关系匪浅,知晓他们有神石一事,因姜氏曾助萧氏镇压商氏堕魔之人而怀恨在心,是以在三百年前利用姜氏以血毒剥其心火,欲借神力为己所用,但这百年来只有一对龙凤胎侥幸活命,不过却被一人带走。 因缘际遇,她寻到下落,男童因携火焰印记,便叫她忽略另一女童,所以女童被送入地宫用作人丹,十一,你看,这可是命?” 清婳,这一切竟是她所为,苏清绝心绪顿时乱了。 阴差阳错,商氏一族护她,然其所经又因这一族而起,姜寒舟轻叹一声,道:“当年姜氏得皇族密令镇压国师,此事非同小可,商氏一族身负大能无人能及,这世间谁人都可入魔但不能是这一族人,是以两族合力灭了那人,但据清婳所言,国师入魔乃萧,姜两氏为之,此仇必要他们血债血偿,不想濯君回临世,此人心系苍生,她便少有针对,但当年小荒山一战,濯君回身死,新仇旧恨一举迸发,让你降世姜氏是欲借你对两族施以报复,十一,如今你为谁?” 这一问,苏清绝也曾多次问过自己,而今已无关紧要,她理了理纷乱的思绪,并未回他,只道:“那血毒是何物?既是神物,又怎会被寻常的东西困住?” 姜寒舟目色忽而一暗:“调理身体的丹药里有血蛊,以姜氏人身体所养,骨血为毒” 苏清绝视线顿时锐利如刀:“姜氏血脉有异是因血毒?” “不错,那些人被血毒所染,所生子女多数面目狰狞,难以称之为人,虽有少数形如常人者但难以抵抗神火侵蚀,若说你为何如此,只道是天选之人”话语一顿,姜寒舟看着那身子逐渐僵硬起来的人道:“十一,你看地宫中那些面目全非甚至不能称为人的孩子都是同你一样的血脉,你的运气比他们好上一些,能如常人一般行走于人世间,且没有受制于清婳,而这份运气,是濯君回给你的” 运气,清婳因商氏一族害她至此,而商氏一族却又处处护她,苏清绝心里五味陈杂,一时不知作何表情,她抿了唇:“你未骗我?” “我何故骗你?”姜寒舟淡道:“今商氏一族后人来此,他道为追查过往一事而来,我以此做为交换让他助我解去禁术以便去追查当年之事,而我将所知尽数说于你亦是因此,姜氏若所为十恶不赦,必是要给他,给你和世人一个交代。” 那一场似假还真的大梦让人在惴惴不安中等待了二十年之久,无相门弟子的突然出现印证了梦境的真实,今神石转世之人也再次出现在地宫之中,似乎冥冥之中有自有天意,而当年发生之事也该要去分说一二了。 他的话大义凛然,理所应当,当年萧姜两氏灭堕魔之人,是为天下苍生,后世因此受血咒所困更是坐实了商氏入魔行灭世之举的罪名,但那堕魔之人若是因两族才沦落到如此地步,那他们有何颜面让身为商氏一族的后人来解除当年先辈所下的血咒?有何颜面将立世之责压在他的肩头?苏清绝想起金郁琉,忽然就有些难过,她连忙将心中的异样压下,转而道:“清婳可有入魔?” “并未,她仍是妖身” 既然未堕魔,何故与魔为伍? 苏清绝心下存疑,执掌施礼,声音轻轻:“地宫十三年,谢夫子照拂之恩。” 姜寒舟正要伸手去扶,复又垂了下来,那照拂之恩不过是暗自护她一命,给了她一些活下去的理由,至于修行与别人并无不同,而当时护下她也是有了利用的心思,因此两人的干系既非师徒也非友人,说到底不过我救你一命,你还我一恩罢了。 但自两年前清婳那里得知眼前人身份,此人若是知晓前事想必不会让商氏一族的后人来此涉险,他深知脱身无望,两年来心如死灰,却不料她在不知前事情况下将那人引来地宫,而今既然已经知晓,这十三年的恩情也算尽了。 “十一,这世事当真无常。” 他的声音透着几分惆怅与苍凉,将人生不如意之事尽数囊括到那四个字里,叫人听出几分无奈之意。 苏清绝直起腰身,的确是世事无常,商氏与姜氏,姜氏与神石转世之人,这其中多得是理不清的阴差阳错。 “你可会阻止他替我解除缚魂一术?” “他既已知晓前事,这解与不解全在他一人”苏清绝话语一顿,心下又生悲凉。 虽只闻一面之辞,但不知为何,只觉那便是当年的真相。 当年以商氏一族的大能要灭姜氏轻而易举,何故只下了血咒?且三百年过去萧氏仍能执掌乾坤,想来这一族的诅咒也是不至性命的,圣人者仁,于万难之际,亦一以贯之,不论是千年前的堕魔之人,亦或是濯君回,金郁琉都是如此,这怕是商氏一族一脉相承的风骨,让人敬之畏之。 姜寒舟忆起当日,那人知晓前事时只沉默了片刻便应下了替他解除缚魂一术,两人同出商氏一族,似乎都已放下了千年前的恩怨纠葛,他轻叹一声,道:“此地没有魔修,你二人便安心在此” 说罢,飞身上了第二重地宫。 苏清绝在原地站了片刻,朝褚长啸走去。 自阿元与她心意相通,有些事终究是避不过了,既然避无可避,不如尽数摊开来看看是何牛鬼蛇神。 第104章 过去渐明 褚长啸正盘腿坐于一处石头上,见她过来,出声道:“说完了?” 苏清绝径自走上前:“垂云城的小乞丐” 褚长啸嘴角噙笑:“认出来了?” 自他换了衣着苏清绝便认出来了,但那时她心境明朗,并不想再涉烦心之事便全当未见,不过现下却是逃不过了。 她移步到旁边,席地而坐:“有人曾应了你一件事,你要他做甚?” 褚长啸闻言笑意淡了几分:“先听我说道说道如何?” “你说”苏清绝看着远处流淌的岩浆,目色与神情皆是一片沉寂。 褚长啸沉吟一阵,道:“我所言之事,追根溯源与一人血咒有关” 血咒乃姜氏秘辛,怎见个人都知道? 苏清绝眼珠动了动,面上却无异色:“血咒?” 褚长啸轻叹一声:“千年前,有人自幽都带回一块鸿蒙石晶,此物原是用以镇压魔神的神物,过去数千年之久,石晶里已经有了魔气,那些人受魔气蛊惑,心里的妄念贪欲暴涨,一发不可收拾,致使囚禁大能修士数年,逼其入魔,入魔之后此人将囚禁之人几欲杀尽。 后不知为何又突然停手,并以己身作为鸿蒙石晶的容器与它一同湮灭在了天地之间,而他死前以血为祭,那些犯下罪孽之人世代背负诅咒,世代惶惶不安。” 他虽未言及几方身份,苏清绝却已猜出一二,当年一事涉及萧氏,姜氏与商氏,但是与自己已知的却是有所不同,不过:“这与玉琉光有何关系?” 此人果然知晓,方才那一问不过是在试探,褚长啸侧首看她一眼,从腰间取出一根细长的银色轴筒递了过去。 苏清绝抬手接过,打开轴筒将东西取出,那是几张纸,却不似普通的白纸,其色如金,入手则如锦缎一般。 她将其展开,一张熟悉的面颊映入眼帘。 是一人的小像,小像不过孩童模样,其面容俊秀,一双乌珠似的眼眸如天上星月,澄净无邪,而脖颈处正挂着一颗平平无奇的石头。 褚长啸见她一一展开,周身散发的气息也愈发冷冽,他抿了抿唇,道:“世有奇人死后神魂不入天地,重生于世,其面容代代相同,此人便是玉琉光,而这乃商氏一族秘辛” 五张小像自襁褓婴儿直至而立之年,熟悉的模样让苏清绝眉头愈发紧锁,神色却是恍惚:“他是谁?” 褚长啸如是道:“自五灵大陆有生灵时,有一身负异瞳且是神元之体的人横空出世,教化人族效仿妖族修炼,后寻神域秘境,自境内得神脉之血与神器赠予世人,因此得世人敬重。 光阴年年,他虽身负大能,却仍不敌自然之力,需转世而生,生者为婴儿,需旁人抚育,这便是商氏一族人担负的责任,但因此事太过惊世骇俗了些,知道的人寥寥无几,适才一直相安无事,直到千年前的那场灾祸” 那奇人出身商氏,乃修道第一人,可谓仙门祖师,凡所修士自不陌生,但说起后话,流传下来的与他所说并不相同,此人虽寿岁极长却也不过三千岁,其后世继承他的衣钵,世世代代传承下来,直至千年前。 想至蜃景所见,幽萤,商氏一族,濯君回,玉琉光,金郁琉,前尘往事让人心乱如麻,她抬手覆上心口,不动声色道:“鸿都之乱” 鸿都乃皇室所在,一旦发生动乱便会动摇社稷之本,是以其城外固若金汤,城内也隐有不少大能修士,不料这场突如其来的腥风血雨正来自宫内。 传闻国师受魔气所扰修炼邪术缚魂,一夜天上突现异象将皇城笼罩在一片血色之中,城中百姓在看到红雾之际神情骤变,双目浸血,犹如邪佞俯身一般开始恶行相向。 不论老弱病残,妇孺壮年,那全身的气力似乎都用在了这场厮杀之中,但奇怪的是,整座城里没有惨叫哀嚎,没有求救哭喊,有的只是拳脚骨肉对峙时发出的沉闷声,而这场沉默的自相残杀持续了一夜,人命也犹如蝼蚁,如草芥一般被折去无数。 直至晨曦微露之时异光消散,那些失去神智的百姓纷纷转醒,然眼前尸积如山,血流成河的景象让人如临炼狱之中,以至成为无数人心中的阴影,其哀鸿遍野,此起彼伏,一连数日不绝。 此事过去千年,俗世之中已经少有人知,但仙门不一样,她能猜出并不奇怪,褚长啸道:“传言所述真真假假,当年皇族以国师之名囚困此人数年,即便圣人者心怀天下苍生,但在被憎怨啃食之后又怎不生心魔?但此人即便堕魔却仍然心系世人,以彼身渡化鸿蒙石晶里的魔气可谓人之圣者,但此事一旦告于天下定会让他们世代背上骂名,更甚者动摇国之根基,为此两族隐而不发,将祸端尽数推到死人身上。 此人虽灭身灭道,但恐会再次转世,为防有变,皇族下令诛杀商氏一族以及身怀异瞳之人。 过去数百年,天衍宗有一人与他模样相似,却非异瞳,且没有前世的记忆,为免后患无穷便命人接近,彼时魔君倾九渊横空出世,携令魔族作乱世间,其动乱导致幽都的天裂愈发频繁,也正因此,皇族适才没有动手,此后那人也渐渐展露大能,声名鹊起,不论是连纵妖族之举还是镇压魔族,亦或是在幽都布下万象天引阵法一事都让世人在魔族的动乱中得以喘息,但不曾想竟会有小荒山一战。” 褚长啸的声音清亮悦耳,但却如千斤石锤砸得人发懵,苏清绝先前救了蜃龙,身子已经疲累不堪,方恢复些许,后听夫子说起前事,如今又得他揭开当年之因果,事事复杂,思绪难捋,引得体内的心火一直震颤不宁,一时让她难以自控。 褚长啸见她突然垂首,正要询问,便被一掌掐住了脖颈,那人已近了身来,明艳的声音寒冷如地下的千年玄冰,让人无故生惧。 “小荒山一战,你知道什么?” 握在脖颈处的力道恰到好处,并不足以毙命,褚长啸轻咳几声,去了面上的惊慌之色:“如宋南辞所言,濯君回已然入魔,此乃讨伐魔道之举,不想一场异火突生,濯君回葬身火海,他也因此重伤不治而亡,至于倾九渊,没有人知晓他是生是死。” 苏清绝目色幽深如古井:“我却听闻濯君回并非真正入魔,而是假意投名诛杀魔族,不想天衍宗宗主宋南辞与魔君倾九渊联手致他死地” 脖颈处的手指收紧了一分,褚长啸不由微微仰首:“不错,是有传言如此,如若为真,究竟是何事能让堂堂天衍宗的宗主不惜背弃仙门也要与魔族联手除掉濯君回?苏清绝,经过数百年,商氏一族为天下之心皇族已经知晓,亦对族人曾经所作下的业果悔恨不已,宋南辞是他们的人,即便觊觎他的大能但也不会做下这等伤天害理之事,而今前尘已成过往,魔君倾九渊有出世迹象,他再次转生,还请你务必护好他” 宋南辞竟然是那一族之人? 护好玉琉光? 想起那人,苏清绝顿时头疼欲裂,她不由甩了甩头,目色忽明忽暗:“护好他可是好等再次被人利用?” 褚长啸一手覆上脖颈处的手,掷地有声道:“自濯君回一世,他们已开始悔过,你且放心,这一世不会如此” 此人一路行事不慌不忙,多是随意为之,眼下却是分外认真,苏清绝听着听着就想起了青渊,都说不会如此,可那并不是他们的命,他们能够相护,何尝不是因金郁琉还有利用的余地? 她轻声一笑,似是自嘲,又似讥讽。 “你是谁?” 褚长啸极力低头,看向近在咫尺的人:“我是谁并不重要,你身怀天衍万象之术,身携神器参商剑鞘,且他曾言你是他最为挂心之人,想必于你亦是如此,不论后事,望此生你能护他周全,不再被心怀叵测之人谋害” 话音方落,苏清绝紧绷的心弦突然应声断裂,五指一收间,一道金光倏然出现在了面前,泯灭的意识兀自跌入一片苍茫之中。 禁锢一松,褚长啸咳嗽起来,眼里因窒息而产生的泪水落了下来,他眨了眨眼,透过迷蒙,一道黑影将苏清绝抱在怀里,食指正落在她的眉宇之间。 第105章 逃出生天 “你二人发生了何事?” 清越的声音传来,是金郁琉,褚长啸摸了摸脖颈,无奈道:“说了一些事情” 金郁琉抬首看他:“事关玉琉光?” 褚长啸神情一动,拾起小像:“你也认识?” 金郁琉瞥了一眼:“不错” “欸,此事我不宜多言,事情如何待她醒来你亲自问罢”褚长啸将小像收进轴筒递给他:“她可有事?” 金郁琉未答,收了轴筒道:“阵法未破,随我去石室” 话毕,褚长啸只觉肩膀被提了起来,眼前光影极速退却,耳边疾风呼啸,不一会儿,肩头一松,眸中神光聚拢,眼前顿时一清。 血色弥漫,尸首横陈,整个石室里只有一块干净的地方。 金郁琉躬身放下怀中人,扶着绵软的身子靠在了石壁之上,抬手一送,镇魂铃出现,倾泻的金光顿时将人笼了起来。 神魂不稳,心境不定,何事能令她至此? 静观片刻,他直起腰身,闪身入阵。 褚长啸看了看苏清绝,复又看向不远处的阵法,抬脚走了过去。 阵法的外围防御结界被破,已经显露出本来的面目,天圆地方,走势规整有序,如此只需寻到定律就能勘破,而眼前的阵法细看却是大不相同。 阵中纹路走势有序无错,但阵分五象,每一象里的走势又有细微差异,有且在三息之间会有一变。 阵法阵法,阵由法生,法随阵变,眼前阵法不定又何以定其法? 褚长啸自小饱览群书,涉猎甚广,其中自然也包括阵法,但此阵……他凝神寻思良久,有些不太确定,于是将视线落在端坐阵中的人身上。 黑袍,白面,本是诡异的装扮,奈何他上空星悬玉李,屑金银砾,如九天垂地之景,而那人端坐中,仿佛抬手就能捻起一颗星辰来。 此情此景显得是一副世外高人之姿,那身装扮反倒平添几分神秘。 忽然一道刺耳的撞击声打破静谧,褚长啸快速回身,便见一黑袍瘦小的身影出现在了门边。 来人出现的猝不及防,褚长啸心下一紧。 依照众人商议,骆擎苍等人与魔族交手,即使被发现不是金郁琉,他们也能以外来之姿引人耳目,毕竟魔修被困地宫数日,见了定是要一举抓了逼问出路,不料会有这等变故。 殷墟一扫室内几人,开口质问:“你们哪一路的?胆敢在此地设下禁制,活腻了不成?” 眼前人声音暗哑粗沉,面露贪狠凶残之相,一看就不好相与,心思几转间,他视线不避不闪,朗声道:“我乃离境之主座下,主上已经知晓出去的门路,和这处阵法有关,命我等在此破阵,为防打扰所以才设了禁制,你见谅” 溪澜下令时殷墟正在炼丹的紧要关头,不能功亏一篑便未露面,待丹成已经过去很长时间,来此也是想看看这处阵法可有变,不想真有人能破阵,他一面紧紧盯着阵法中的人,一面朝阵法靠近:“要如何破?” 目色阴戾却不掩贪婪,褚长啸心神一动,解惑道:“听主上说此阵乃千机造化阵,为困阵,阵中能幻化天地万物生灵,其生死幻灭,有千种劫难,万般造化,若想破解唯有万法归一” 阵法是什么殷墟并不关心,他关心的是能破还是不能破,既然已经知晓法子,这破阵是迟早的事,他阴恻一笑,在周遭踱了两步:“主上可有说那抹孤魂要如何?” 这一走动,褚长啸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但脚下却是不紧不慢的跟着他移动自己的方位,让一旁晕睡的人不那么起眼。 “阵法破了,这孤魂还得拘着奴役” 孤魂来历不简单,殷墟在此地呆了两年,自然知晓,他一摆手:“此事我来做,你去助主上擒人” 褚长啸心头一跳,现下形势阵中人不用担心,最令人担忧的莫过于苏清绝,她若是醒来不明情况怕是会出乱子。 “主上之命不可违,恕难从命” 倒是只听话的狗,不过太听话了可不是件好事,殷墟看着阵中人,心下计较一番,眼底杀机一闪而过。 “既如此,你我便候着吧” 如了意,褚长啸便闭了口,多说多错,万一祸从口出就得不偿失了,然而他能管住自己的嘴却管不了别人的嘴,未过多久便听那人道:“你这身味儿不太对” “人不都是一个味儿”褚长啸心下怒骂一声,面上不动声色:“还是你有所不同?” 殷墟擅炼丹,整日与药草丹砂为伍,对一些东西自不陌生,方才乍一入内只觉血腥味冲天,但时间一长就察觉出一些异样来。 他错开视线,打量几人,直到视线落在靠着石壁上的人身上,别无二致的黑袍和面具,但身前却悬了一尊铜铃,铜铃平平无奇,很难引人侧目。 凡事一旦有了破绽,处处都是可疑,褚长啸深知此理,双眼不离那人,心神更是紧绷开来。 殷墟的视线只停留了两息就朝苏清绝疾驰而去。 褚长啸登时骇然,疾步追去,他的身法很快却远远不及仙门中人,两人之间不过几丈的距离却犹如隔着一道天堑,眼见那人近身,他大喝一声:“住手!” 果然是镇魂铃,殷墟目露狂热,伸手抓去,方近铃身,凭空骤起一道罡风径自将他逼退数步。 褚长啸见状身形一停,给自己顺了顺气,一时惊慌倒是忘了神器与魔族相克,虚惊一场,真是虚惊一场。 神器甚少出世,殷墟活了七十多个年头还是头一次见到,不信邪的又试了几次,但每次都会如之前一般被拂了开来,心中怒火乍起,一垂首,朝那一动不动的人袭去,不料被一道浅金的屏障拦了下来。 神器护主,非常人能强行为之,他转身看向几步之遥的人,既然几人是同伙,胁迫一人,余下的还不束手就擒? 褚长啸霎时知晓他的用意,当即后退:“在下手无缚鸡之力,阁下饶了我吧” 殷墟阴森一笑,起势朝他掠去。 褚长啸牟足劲拔足狂奔,连带着周身的风都涌动起来,但两人有修为的沟壑,殷墟眨眼近身,直接将一尊鼎砸了下来。 “碰” 巨大的撞击声在耳边炸响,褚长啸快速捂住双耳抬头看去,只见漆黑的鼎炉正朝他张着巨大的深渊之口。 两力相抵再近不了分毫,殷墟眉头拧成一团,抬起鼎复又一砸,一道莹白的微光自那人周身亮起,再次阻了攻势。 前有镇魂铃,后有这不知名的东西,束手束脚,强攻不下,真他妈闹心,殷墟复又砸了几下,那结界仍旧纹丝不动,他收了鼎,怒声道:“你身上有什么?” 褚长啸揉了揉双耳,言简意赅道:“宝贝” 殷墟手中多了一把长剑,直指他的心口:“给我交出来!” 褚长啸朝后一缩,拉开与剑端的距离,露出一副看傻子一般的神情:“保命的东西能给你?” 殷墟长剑一指金郁琉:“破阵最忌分神,不交的下场你可知?” 褚长啸闲闲一笑,抱了双臂,下颌微扬:“你试试” 见威胁不成,殷墟袖袍一甩,提剑朝阵法走去。 褚长啸几不可察的皱了眉,千机造化阵,千种机遇,万般造化,令其万变归一谈何容易,此阵消耗灵识之力,稍有差池便会伤及神魂。 “阁下不想出地宫?还是不想要神砂?” 殷墟脚下一停,转身看他:“小子知晓神砂?” “那孤魂被缚魂一术囚于阵中,这阵法里可不就有神砂了”褚长啸好整以暇道:“你能察觉出我身上的异常想必是个炼丹的,神砂那可是神物,以它入丹功效可想而知,阁下甘愿放弃?” 殷墟自知晓神砂存在时就常常来此琢磨阵法,一直苦于没有头绪,今次终于有人能破除,天赐良机怎能错过? 但这三人修为不如何,奈何有神器傍身,即便破除阵法,神砂能不能抢到手还是两说,如今也只有等破阵的刹那将神砂抢过来,而比狗都碍事的人,不借机杀杀威风,真当魔族都是些软柿子。 他阴恻恻的笑了声,转身继续朝阵法走去,褚长啸抱臂的手指不由收紧,心下算计一番,抬步上前,视线直盯前人背影。 忽然,脚下一颤,紧接着阵法中央亮起一道刺目的白光,褚长啸不禁眯了眯眼,隐约瞧见一物落于金郁琉的手中,下一刻,阵法的光晕陡然一灭,石室也跟着暗了下去,只一人身上落满了星辉。 “小心!”疾呼间,殷墟的长剑破空而来,金郁琉抬手以指作剑,虚空画符,迎上剑端,同时左手捏诀,数道纸人飞出,左右包抄来人。 殷墟见识过纸人的厉害,一击不中,不再恋战,身形一退朝石门掠去。 见他要逃,金郁琉指剑斩出,身前的灵符忽然化作一道无色气刃以肉眼难察的速度打进那人身体,气刃直穿魔婴而过,不过须臾肉身就散作了一抔齑粉。 他抬首看了眼满天的星辉,袖袍一挥,一物在半空中横扫而过将屑金银砾尽数卷起,不落一点一辉,石室顿时又暗了几分。 自阵法破,杀魔修,收星辰,他的一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看得褚长啸有些怔愣。 金郁琉收势,闪身至苏清绝的身边,躬下身来,探了探她的眉心,见魂海已经平复下来,心下微松。 他收了镇魂铃,将人抱起,对一人道:“地宫将毁,先上去” 褚长啸暗自松了紧攥的五指,点了点头,两人出了石室朝上方赶去,一路上不时有死相惨烈的尸身残骸横列在地上,有人亦有妖,有的面目全非,有的则只剩一些筋骨白肉,此等惨状不难看出地宫正在经历一场恶战。 心绪渐沉,一路无话,待到第一重楼时,自地下传来一声震裂的巨响,地宫开始摇晃颤动起来,众人身形不稳起来。 异象突生,正胶着不下的两方双双停了动作,溪澜长鞭一指阵中人,不耐道:“挨千刀的,你们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林青羽一甩剑上的血,笑容明灿明灿的:“你猜” 虽是明媚粲然之貌,但那挑衅的意味登时让溪澜额角青筋暴起,握着鞭子的五指指节也开始泛白,她打出生起就从未有过如此憋屈的一战,这群奸诈狡猾的东西不知何时就已经来了地宫,劝降地宫一众人,布下大大小小各种阵法,就等着阴他们一把。 那十步一小阵,百步一大阵,就跟捅了阵法的老巢似的,一路从二重地宫破阵破到地面上,人虽没折几个,但窝了一肚子的火气,眼下好不容易破了最后一处阵法,交手没几招,这地下又出了事。 自地底传来的巨响不绝于耳,大地震颤不已,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珩宸见她要动手,抬手一拦,周身环绕的魔气陡然暴涨,一息覆盖整个古村落,下一刻万籁俱寂,万物凝滞,于刹那之间,众人似化身星沫置身与苍茫的河汉之中,不及反应,一势如流火的紫光划破长空,席卷整片星河。 这势不可挡的一击在众人失神的刹那欲穿身而过,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金光强势追击,拂开众人,那些身影顿时如抖落的辰星一般摇摇欲坠。 然而即便躲过了这致命的一击,那剑身所携之剑气也划伤了一众人。 剑乃魔族之物,魔气浸入伤口开始在体内摧城掠地,众人反应过来连忙抱珠守身,祛除自身魔气。 溪澜眨了眨眼,方才自己忽然失神了一刹,就在这一刹那中那些人均受了伤,她侧首看向身侧之人:“你……做的?” 珩宸未理会,只环顾四周,方才那道救下众人的金光是那人不会有错,他果然出来了,只是众人衣袍不尽相同,找人难如登天。 溪澜见他左右环顾,不明所以道:“你在找甚?” 珩宸眉头一皱,丢下一句:“出来了”便提剑飞空。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溪澜停顿两息适才明了,一扫四周,见一片黑压压的装扮着实让人难以分辨,于是抬头看去。 珩宸长剑已经斩向被围困的众人,看着不过平常的一剑,但隐约瞧见一抹巨大的剑影从天上压了下来,其势拔山盖世,吞天沃日,万物生灵在这铺天盖地的威势之下显得不堪一击。 一方势强,一路破阵,攻势迅猛,未折多少人,而另一方势弱只守不攻,但就只是一路支撑阵法与结界就让不少人灵气用尽,失了抵抗之力,且地宫里的人哪里见过这等场面,一时只能睁大双目看着那令人碎心裂胆的巨剑朝人劈下。 “快设结界” 姜寒舟沉声大喝,身形与骆擎苍一道迎身而上,那一剑不容小觑,特别是在一方已经一番抵抗之后,即便他二人也不能全然将其拦下。 林青羽与司央也知那一剑的威力,当即起势,她快速将玉剑抛至半空,双手捏诀,玉剑登时化作密密麻麻的针雨朝四面八方而去钉入颤动的地面,布下一方结界将众人笼罩在了里面。 与此同时司央长剑插地,剑身上的金色纹路随着他手上诀印的变幻突然似活物一般从剑身退下,极速向四周游走,未几,一方阵法便在众人脚下铺陈开来。 “不想死的快将灵气渡入阵法之中” 阿七离两人最近,闻言率先将手中的灵器插入阵中,一扫众人,掷地有声道:“成败在此一举,我等此时不博何时博?” 地宫众人是应他之召,而今有人还在殊死抵抗,那便还未到穷途末路的时候,众人心性一坚,纷纷将灵气渡入阵法之中。 溪澜一早见阵法突起,立时开启百兵攻山阵,只见赤黑色的阵法出现在了上空,诡异,阴寒,沉闷,犹如一块巨石压在了众人心头。 两方动作都在短短的几息之间,几息过后,巨刃劈下,不论是魔还是人与妖,视线都紧紧胶着在那一击之上。 突然,地面开裂,自万丈深渊拔地而起的飓风狰狞着,咆哮着席卷而来,众人不及反应便被卷在巨浪之中,御剑已成难事,只能自周身设下结界随风浪而行。 风浪之中危机四伏,周身不时有飞沙巨石自四面八方撞击而来,听得众人心惊肉跳,纷纷屏息凝神。 第106章 魔族的锋芒 彼时在黄沙之上的修士顿觉有异,周遭沙丘摇摆,万壑齐颤,众人惊疑不定间,纷纷御剑而起,自上而下望去,只见黄沙迷眼,有风拂来,但这风越来越大,让人难以招架,众人只得捏诀抵御。 突然自地底传来一声怒号,一条身躯庞大的黄龙冲破黄沙,直冲云霄,其势汹汹,仿佛要吞天一般。 狂风怒号,地坼天崩,黄沙干云蔽日,此情此景,无人敢近身去看。 “列阵” 程鸿儒一声令下,各处得令,神情皆是一凛,此行过去七日,仙门寻魔族踪迹一直未果,而今沙海之上突显异象恐与魔族有关,思及此,众人快速朝一方飞去,列阵以待。 巨风袭于天,其势渐渐弱了下去,被卷入风浪中的人陆续御剑脱身。 仙门众人看着自风里出来的几道人影疑虑渐增,无相门的衣着在整个仙门都是瞩目的存在,但他们怎会出现在此地? 不及询问,半空中突然出现一方黑色的阵法压在了众人头顶。 阵法散发的煞气阴森诡谲,且有扩大的趋势,当即有人问道:“这是何阵?” 程鸿儒长身玉立,仰首沉吟,不过须臾,沉声下令:“此乃百兵攻山阵,为杀阵,各仙门弟子听令,速布十方天士阵,其余人等尽快入阵避劫” 今时不同往日,且魔族已经有了动作,众人得令不敢有丝毫懈怠,快速御剑朝各自的阵位飞去。 待归其位,指间捏诀,一块刻有纹路的玉牌悬于身前,登时玉牌上的纹路像是受到牵引一般,一端快速从玉牌飞出,如缕缕金丝银线十方交织,汇于天元,成其一方阵法。 忽见几道人影径自飞来,立于前方的千云承一眼认出一人身份,心下如释重负,待近了,不见熟悉的面容,心头一跳,忙迎上前去,对一低矮的身影道:“师姐呢?” 司央一指戴着面具的一人。 林青羽见被拆了台,摘了面具,露出一抹虚弱的笑来:“师弟啊,师姐我受伤了,头晕,眼花,站也站不住了” 说罢,身子像是脱力一般朝前人砸去,千云承只当又在开玩笑,不想叫她得逞,身形微微一侧,那身子径自擦过肩头朝地面砸去。 他登时大惊失色,连忙将人一揽抱于怀中,灵气迅速探入气脉,稚气未脱的面上倏然露出一抹肃杀之意。 司央见了眉头一皱:“师姐有事?” “旧疾复发”千云承一顿,道:“小师妹呢” 竟是如此,司央沉了脸,侧首看去:“重伤昏迷,郁琉师兄带着她” 千云承一瞥与程鸿儒正交谈的人,复又询问:“你如何?” 司央挺直腰身:“尚有余力,师兄不必担心” 千云承心弦却是没有松,一行四人除了他完好无损外,几人都负了伤,着实让他难受的紧。 “事情我与程道友已经分说过,想必很快就能谈妥” 司央点了下头,那夜林青羽虽那般说,但他还是去了一信,以免此人忧心忡忡,再者还有无相门一事。 千云承接到传信时直觉事情非同小可,暗里寻了程鸿儒亮明身份,说起魔族图谋之事,两人的师尊曾师出同门,尚得几分薄面,至于最终如何,还需等人出来。 因有前事,加之形势危急,金郁琉也未与程鸿儒言说几句,只坐实魔族为得镇魂铃借刀杀人,欲覆灭无相门,且豢养人、妖,令其拜入仙门妖宗之举。 现下魔族势强,需借机撤离,剩下的就只需将此事告知仙门中人。 程鸿儒乃三宗之首天衍宗的弟子,做为今次的掌权人说话颇具分量,他直言此事,众人心有疑虑,但在见到地宫出来的人后就消减了几分。 前有殊死顽抗,后有风龙无情,地宫中有命活下来的不多,尤其那些修为弱的无一幸免,有幸活命的这些人与妖身中三尸丹,也没有几日活头,而阿七当时以解药诱惑之,这也是能煽动众人的一个重要原因。 如今他们重见天日,狂喜过后自是要向他讨要一番,十一不见踪迹,阿七直接将这一摊事儿推给了姜寒舟,自己则与众人一起去到了仙门那方落脚歇息。 褚长啸与骆擎苍为姜寒舟而来,三人便未远离风浪,指路出来的人去往仙门那边。 事情已经明朗,这当下就是如何撤的干系。 今次神昭令为的就是魔族一事,现下他们就在眼前,不战而退确有不甘,且魔族已经布下阵法,明显不想放过他们,脱起困来并不轻松,而未待决议,魔族那边已经有了动作。 溪澜一出来,心境登时畅快起来,看着远处的身影,她一面磨牙,一面下令布阵,嘴里念念有词:“你们这群奸诈的东西一个都别想跑” 珩宸快速看了眼局势,提醒道:“有仙门中人” 溪澜自然也瞧见了,但数日在地宫的憋屈劲不让人讨上一讨怎能轻易过去。 “一起杀了” 只有死人不会怀疑猜忌,多嘴多舌,且后事如何才能由旁人言说。 今次一事,仙门中人原就是有去无回,无甚可说,珩宸视线落在与仙门弟子交谈的几人身上。 溪澜见他不语,瞪了一眼:“今次事事棋差一招,你我可是命里犯冲?” 人非死物,自有灵识意念,这也是时局瞬息万变的原因,而要想布局谋划算无遗漏,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很明显,魔族一早失了地宫的掌控以至阴沟里翻船,所谓两人命里犯冲却纯属无稽之谈,不过珩宸忒烦此人,他目不斜视,颔首应道:“不错” 溪澜轻哼一声,若非局势紧张,她定要与他再掰扯掰扯,冲不死他了还。 暗骂几句,见阵法已成,她起势开阵,大阵之中登时探出密密麻麻的漆黑箭矢,轻吒一声:“疾” 万箭齐发,裹着煞气的箭矢犹如骤雨一般携风带浪,极速落下,疾驰的箭雨落在了以阵法维系的结界之上,莹光荡漾,密密匝匝,顿时繁密的撞击声响四起,听得人头皮发麻,而那些未来得及出来的,径自被箭矢射落在了不远处,其中多是人与妖。 魔族已经蛰伏三百多年,这些未曾经历魔族动荡的仙门之人哪里见过这等景象,转眼轻松的心境荡然无存,只剩一片沉默的凝重。 第107章 魔族势在必得 一方猛攻,一方防守,倒给方自地宫出的人留了喘息的时机,多数人已经开始闭目打坐,养精蓄锐。 苏清绝醒来时身前正坐着一人,黑袍,白面,无相门的面具并非魔族用来迷惑众人的粗糙之物,仔细观之就可分辨真假,他气息清浅匀长,周身隐隐有冷凝的暗香,那香似有安神之效,自己在之前就闻到过几次,只是没有哪次像如今这般缠了别样的心思在上面。 幽萤,商氏,濯君回,金郁琉,他所追寻的是万年来一次一次的转世重生。 过往如此厚重,而自己与他似乎远远不止濯君回的一世,那挂于他脖颈处平平无奇的石头昭示着自己还不知道的过往。 木神幽萤,火神大荒,四明之境,大荒之境,这万年前又发生过什么? 她怕成为阿元,便是感其过往的复杂,但这些事上赶子似的找上门来,让人避无可避,牵扯自己不说还有眼前人。 过往不知,后路难明,当年的鸿都一乱与小荒山一战,对于那些不明情况之人,他何尝不是整个俗世与仙门的敌人?这等处境他可知晓? 苏清绝坐起身,目光平平落在面前人的身上。 “你在看什么?” 一道稚嫩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苏清绝视线微移,不知何时司央出现在了金郁琉的身侧,银眸生辉,小脸可人,尤其那藏一双匿发间毛茸茸的银耳,看着着实讨喜。 “他可有碍?” “两力亏损,伤及内里” “师姐师兄呢?” 提及那两人,司央微嗤一声,分开时个个机敏聪颖,遇一块儿就跟几岁的顽童似的,那捉弄哄骗的花招层出不穷,真是幼稚。 “师兄要布阵,师姐随他一起去了” 几人能活着出地宫已是万幸,苏清绝也未奢望此行能安然无恙,她环顾四周,见诸多不同门派的衣衫以及陌生的面孔,奇怪道:“还未脱困?” “上有百兵攻山阵,下有魔修围堵四方,欲将仙门一网打尽” 方出龙潭,又入虎穴,免不了是一场死战,苏清绝皱眉道:“为何不撤离?” 魔族势强,司央在地宫时已经领教,若非有那些阵法围困拖延时机,几人又怎能轻易脱身? “魔族穷追不舍,形势所逼” 魔族为镇魂铃而来,仙门若能占据上风倒无需担忧,反之得未雨绸缪才是,苏清绝道:“褚长啸在何处?” 司央知她意思,之前谋划时众人出去地宫后可借骆擎苍的灵器脱困,但不知何故之前能在沙海上启用的灵器而今出来却是不行了,变故始料未及,紧接着又有阵法压顶,众人脱身无望。 “自风龙出来,他的灵器无法启用” 这竟是将后路全断了,魔族今次有备而来,定是势在必得。 苏清绝未及思索脱困之法,忽觉一道瘆人的寒意袭来,抬头看去。 只见结界之上赫然立着一人,黑袍白面,不见面容,但那视线却如实质的落在了自己脸上,似乎在打量着什么。 司央见她动作跟着仰面朝天,银白的耳顿时一抖,长剑出现在了手中,一双银瞳满是戒备。 珩宸单枪匹马站在仙门的结界之上,疾驰的箭矢竟丝毫未近他的身,他隔着结界看了看苏清绝,又看向她身后之人,自掌心落下一物来:“你和他,跟我走” 没有丝毫情绪的声音传了进来,引来临近诸多视线,凡所见到的都是一惊,纷纷亮出灵器。 那落在结界上的东西是噬魂珠,苏清绝并不陌生,只是未等出声,被司央接了话头:“带走他们,你欲做甚?” 珩宸没有看他,目光依旧落在苏清绝的身上:“有人已等候多时” 苏清绝未动,心下已经计较开来,不知何故,眼前人似乎知晓自己与金郁琉的身份,而魔族中人想要见两人的只有那只妖,清婳与商氏一族有不为人知的干系,自己会是如今模样也是她所为,这不可谓不诱惑。 打定主意,她站起身,司央身形一闪,剑身斜挡将人拦下:“你欲做甚?” “师尊与小师兄担忧之事我已经知晓”苏清绝垂眸看去,这妖小小年纪就喜欢皱眉,苦大仇深的样子可不讨喜:“正巧我也想知道” 话未说明却足以让司央知晓眼前人已经记起前事,邪术以及生死结,为何能如此平静说出? 他握紧长剑:“不是现在” 苏清绝修为已失无力自保,去了魔族无异于羊入虎口,她自然知晓当下的处境,但自与阿元灵识合一之后又添几件烦心事,比之生死结,她一早就已察觉阿元降世有问题,得知与魔族有关就更想与她分开,不过可惜两人并非一体双魂,青渊他们的担心乃人之常情,但生死结却是万万没有想到,寿数共享,这东西也不知是谁拖累谁。 “先找骆擎苍” 话里的用意显而易见,灵器一旦能用,众人都能得救,司央当即点头道:“走” 说着就要唤醒金郁琉,苏清绝抬手一拦:“他盯上的是我二人,为防有变,小师兄还是一人去吧” 虽说如此,但二人不复之前,留下来着实让人忧心,司央一时未动。 苏清绝知他固执,于是宽言道:“有结界相护,再者他有所图,我二人即使落在他手上,性命也是无碍” 倒是如此,司央抬头看了那人一眼:“等着”说罢,身形快速蹿了出去。 周身人太多,苏清绝也不好过问那些事,她抬头看向那人:“我二人跟你走,不过你可能做主放过其他人?” 珩宸未答,只道了一个字:“解” 话音一落,覆盖方圆几里的莹光一暗,结界的灵气被一息吞没,众人裹在了阴冷凉寒的煞气之中,而那些收阵未及的已经被反噬入体。 苏清绝没想到固若金汤的结界竟不堪一击,她站起身,眯着眼看着周遭。 黑雾弥漫,视线不及寸许,只有嘈杂的声响此起彼伏。 忽然左手被握,一股力拽着她朝后退了两步,与此同时有金光自身后飞出,护在了自己的周围。 未几,手上力道又是一松,苏清绝回头看去,金郁琉已经醒来,身下正亮着一方光阵,而自周身飞出数道携了金光的符纸落在了六合八方,继而指间诀印一变,身下光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方圆之地扩散开来,不消片刻就与八方符纸嵌合一起。 阵法方成,刺目金光冲天而去,转眼将黑雾消弭于无形,而在一明一灭间,周遭恢复先前之景。 煞气散去,众人登时有了喘息之机,不料魔修已经攻上前来,不多时两方缠斗一起,场面再度混乱。 百兵攻山阵在前,两方并未交手,仙门中人尚不知魔族修为底细如何,如今近身交战,谁强谁弱一试便知。 硬拼不是办法,程鸿儒避开攻势,快速下令:“缚阵” 众人得令,得空布阵,陆续脚下出现大小不一的阵法,阵中生白玉滕,像是对煞气有感一般朝魔修袭去,缓解了魔族的攻势,局面渐渐扭转了一些。 林青羽与千云承趁此向三人所在靠近,没有多久便远远瞧见司央的身影,两人忙自交战中脱身,朝他掠去。 三人背靠而立,司央快速说了一遍局势。 今次魔族两位方主坐镇,加之魔修上百且个个修为不低,仙门这边远远不及。 骆擎苍与姜寒舟在地宫护人逃脱时已经消耗大半,而今一人要护地宫的一行人,一人被魔族方主溪澜缠上,分身乏术,且众人想倚仗的传送灵器依旧启用不了。 苏清绝与金郁琉遇人追击,那人恐是斗邪之主珩宸,这当务之急是找到二人。 明了局势,三人不再多言,当即找起人来。 第108章 穷追不舍 而那被找之人同样也在人群之中寻找几人踪迹,金郁琉带着苏清绝一面御符抵挡紧跟其后的珩宸,三人速度已经快到极致。 追逐不下,珩宸渐生不耐,手上长剑一现,魔气陡然暴涨,一息覆盖方圆几里。 须臾,风止音消,万物凝滞,于刹那之交,一势如流火的紫光穿过恒定之景,朝两人袭来。 铃” 一道深远厚重的铃声在空中荡漾开来叫呆滞的一众人回了神,忽又见数丈狂风卷起万顷黄沙奔涌而来,众人连忙飞身避开,留下一方空地。 气浪翻滚,卷起对峙之人身上的衣袍与墨发,两两交缠,猎猎飞舞。 苏清绝站在金郁琉身后,那二人相抗,周遭肆虐的灵气与魔气非常人之躯能抵,一时搅得她气血翻涌,全身筋脉暴起,肉身几近要炸裂开来。 伸手擦了把溢出的血,她环顾四周找起人来。 “你已是强弩之末,再御镇魂铃必遭反噬,师尊并不想我伤你”珩宸看着挡在他身前的镇魂铃止了剑:“你乃师尊故人,你二人若跟我走,我放他们一条生路” 这条件不可谓不诱人,苏清绝转身,挡在自己身前的人如陡峭孤峰上的劲松,苍劲凛冽,叫人看不出丝毫颓势来。 金郁琉长身玉立,看着眼前人道:“你魔族欲覆我师门,如何信得?” “无相门做引,如今覆灭与否在你,不在旁人”珩宸一顿,道:“若这些人身死,死无对证,余下四路将坐实你门与魔往来的干系” 金郁琉一扫周遭:“你又怎知他们必死无疑?” 珩宸侧首,忽觉脚下被缚,他快速垂目,阵生白玉藤已经盘绕在了腿上。 金郁琉借机将一物抛向身后之人,尔后刺出长剑,剑身镌刻的金色纹路似有破魔之效,径自切开周身气屏,朝他命门而去。 珩宸周身魔气一荡,震开束缚,执剑拦下攻势,左掌拍出,掌风却是对着他身侧。 金郁琉快速移形换步,身形斜侧,长臂一挡,骨头断裂的声响落在了苏清绝耳里,她一揪前人背后的衣衫:“为何不应?” 姜寒舟该是告诉他清婳一事,只要应下此人就能揭开过往之事。 “时机未到,镇魂铃不能落入魔族之手” 他的声音隐隐有些失力,苏清绝不由攥紧怀中的一物。 两人已经对峙半晌,珩宸念着师尊所嘱出手留情,但眼前人殊死顽抗,叫人束手束脚,他抬手飞出一缕煞气,对着站得端直的人道:“我若伤你,师尊定会生气,我若不伤你,你不会跟我走,那便只得是你自己为之了” 金郁琉见煞气升空,立感不妙,当即应声:“我应你” 珩宸却道:“召令一出,为时已晚” 说罢,脚下缕缕黑雾四溢开来,阴寒,粘稠,如墨汁一般。 金郁琉视线微移,环顾四周,便见正酣战的魔修纷纷抽身逃离,不安顿生,忽又定睛,飞出一道符纸。 苏清绝只见一缕金光闪过,身子跟着不受控制朝后退去。 疾风呼啸,黄沙击打,那道玄色的人影在眼底渐渐远去,她不由睁大了眼,右手微伸,狂狷的风沙径自穿过掌间指缝将裹着的绢帛吹飞,渐行渐远,遥不可及。 “小师妹” 一道惊呼自人群中响起,紧接着苏清绝撞入一人怀中。 林青羽带人落地,双臂扶上她的双臂,关切道:“可有事?” 苏清绝站直身躯,摇了摇头:“无碍” 千云承道:“黑雾四起,魔族忽然撤手恐又生变故,仙门下令跟上他们,郁琉呢?” “先撤,他随后就到”苏清绝抬头,便见众人已经四散开来追击魔修,身形快如魅影,径自划破四起的黑雾。 “我去助他”司央当即动身,苏清绝一把抓住他的衣衫:“你我去了只会拖累他” 司央抬手一挥,冷声道:“那是一方的魔尊,他不是对手” 这一挥力道不大,却将苏清绝一直压在腔子里的力径自打撒,那气血顿时不受控制一般翻涌上来,她快速松了手捂上口鼻,却是无济于事,缕缕殷红自指缝眼底耳里流了出来。 “别去,他定会无事” 这声音暗哑低沉,似是自牙缝里挤出来一般,林青羽察觉有异,侧首一看,见耳孔有血,连忙去了面具,一张染血的面容让三人皆是一惊。 此人一向不动于色,又因神石一事便让人忽略她如今的处境,对于失了修为的人而言根本经不起当前的任何一击。 司央见了退回身来,怒声道:“受伤了为何不说?” 虽是生气,但这童声着实没有什么威慑力,苏清绝闭了闭眼:“他不会有事,你我先脱身” 三人相视一眼,不再多言,御剑离开。 自苏清绝被送走,珩宸只瞥了一眼,脚下的黑雾朝横亘在面前的人袭去。 以彼之道还于彼身,用仙门众人之命为饵,此人若真为名门正派,自不会见死不救。 “噬魂阵起,无人幸免,你若御镇魂铃兴许能破阵” 他直接将局面摊开,以一众性命逼之,虽说御镇魂铃能破此阵,但金郁琉自破千机造化阵,在地宫拦下魔尊一击,后又布阵消除煞气,抵御此人追击,气力渐失,御器也成难事,如何破之? 心力交瘁,然黑雾凝成数缕丝线穷追不舍,无孔不入,让人难以招架,那穿梭在丝线里的身影渐渐迟缓,不复前势。 金郁琉受了一击,身形一滞,五张令符飞快环绕周身,将他护在其中:“以我如今修为若想御镇魂铃需以自身神魂献祭,非魂飞烟灭不可消,你当真要如此?” 珩宸移步,看了眼方成的阵法,无数黑影自横覆几里的阵里出来,缠上人身,钻入魂海,一点一点啃食着众人的神魂,哀嚎声不绝于缕。 “除了此法,还有一物”珩宸淡然道:“神石” 金郁琉捏诀的手不可察觉得轻颤起来,魔族一直以来表露出的目的只有镇魂铃不想在这之外还有别的用意,他快速转身朝苏清绝离去的方向追去。 与此同时,苏清绝三人正被溪澜拦了下来。 自噬魂阵起,仙门中人被阵中的恶魂缠上已经自顾不暇,溪澜也未料到珩宸会开启此阵,一时只觉无趣找起他来,不想却见了一副熟悉的面目。 可巧,那不是地宫里笑得明晃晃的女子嘛,她一磨牙,当即一鞭落下,将几人打散开来。 苏清绝在地上滚了几滚,吐出一口血水来,没有结界相护,四周的恶魂朝她蜂拥而上。 分散开来的三人一稳身形就要朝她奔去。 溪澜长鞭出手,鞭如游龙,绕至三人周身收势绞去。 鞭身带着骨刺,且力道之大,折骨碎石不在话下,三人费力以剑挡之,一时脱身不得。 苏清绝紧皱眉头,透过蜂拥而至的黑影看向半空。 方才那一鞭劈山裂石,来人修为远在几人之上,他们尚且自顾不暇,又如何顾得了自己? 这不得不依赖旁人的无力让人惶恐不安,更让人无比厌恶。 因着血咒的干系,她需通过魔功来强自提升修为,为的就是有能力自保,为的就是将命数握在自己手中,她不想再成为案板上的鱼肉,可袭来的黑影吞天蔽日直往人魂海里面钻,那痛磨神削骨,蚀肉剜心,叫人只想一死了之。 苏清绝全身绷得僵直,银牙紧咬,冷汗如雨,一想当初那么难捱的日子都过来了,何况眼前区区恶魂? 她屏气凝神,聚心念于灵台,继而微微抬起颤抖的手,心念一动间,一点微末的红焰自指间出现,刹那起势! 突然燃起的红焰将那裹挟的黑影焚烧殆尽,临近的溪澜直觉不妙,撤手朝后退去。 禁锢一松,司央脱力半跪在地,林青羽与千云承见状一手拽起一臂跟着跳开身来,待至一旁,千云承低头打量:“你这是怎么了?” “生死结” 司央紧扣衣襟,面上已经沁出一层密密的细汗。 生死结,只有在濒死之际才会运转的秘术,林青羽与千云承忙朝苏清绝看去。 那红焰并未扩散开来,只将她的周身裹在了里面,远远看去像一颗巨大的火球一般。 第109章 脱身 这方担忧,苏清绝却无暇顾及,方才神魂动荡间,自己兀自进入到了一处诡异的地方。 这里一片幽暗不见边际,只眼前立着一块巨大的石晶,石晶里散发着莹绿光亮让人看不真切里面的东西,但奇怪的却有些亲切。 打量一阵,她抬手覆上石晶,莹绿的光忽然退去,很快就显露出里面的东西来。 与其说是东西,不如说是人,且还是个七八岁的孩童。 孩童除眉心有一点莹绿外其周身雪白,眉眼发丝,身躯骨节如白玉精雕细刻极其精致,看着不似人,倒像是一尊不食人间烟火的白玉娃娃。 疑惑之际,孩童白色的羽睫突然一颤。 苏清绝缩回手,凝神看去,便见她缓缓睁开了眼,莹绿碧波,湖光潋滟,美不胜收。 许是近日稀奇古怪的东西见得太多,眼前之景并未掀起多少波澜,而让她更在意的是当前的处境。 “你是何人?此乃何地?我为何来此?” “沉商器魂,吾主阿元不识?” 她未动唇,神情也未有变化,但声音落在了苏清绝的耳边,让人一时哑然。 沉商器魂,沉商剑乃神器,此人是它的器魂,这便是说,眼前的孩童,是……神? 不过,参商剑难道是自己的东西?她理了理有些凌乱的思绪,道:“你认识我?” “阿元忘记了” 声音悦耳,却透着一些委屈,苏清绝惊讶片刻,复又一想,忘记……柏灵也曾说过,她顺势道:“是忘记了一些事” “无妨,你曾留下神印,一观便知” 神印? 听着就是厉害的东西,苏清绝心下一叹,自在金郁琉的画像之中见到那块神石时,她就已察觉自己的来历并不止阿元那般简单。 前有柏灵体内的地灵石,当下又有沉商器魂,这等渊源让自己不得不相信。 但神族陨落消亡万年,为何还会有他们的存在? 既然存在,又为何要将自己抹消于世? 是不是只要见得此物,这一切将会水落石出? “如何一观?” “需阿元寻得我所在” 她就在眼前,如此说可是奇怪? 苏清绝看看她:“我该如何寻?” “只有阿元知晓” 苏清绝蓦然无语,不记前事又如何知晓? 沉商似乎意识到她的窘境,接着道:“你借四明之境的天地之力,以法器拨动神域星盘,入法天象地后,我与参宿力竭沉睡,直至方才你神元一动将我唤醒,而期间发生之事我却是不知” 四明之境的天地之力? 拨动神域星盘? 法相天地? 苏清绝虽不知这些是什么,但直觉所示是件不小的事儿。 “我为何如此?此事是好是坏?” 问及此,沉商却不接话了。 之前有问必答,而今却是沉默,想必此事非同小可,苏清绝等了等,才听她道:“曾有一处无名荒境,因你与木神斗法而生灵泽万物,此境不被神域所容,因此大过,你被禁足神宫之中受罪罚刑责,他则被流放那蛮荒之境,后谓之四明之境。 尔后魔神临世,你自神宫逃脱,见灭世之景,不忍如此,于是强行拨动神域星盘,入法天象地寻一线生机。 拨动星盘,势必会扰乱神域七十二境的星轨,此举罪无可恕,乃神灭的大罪” 事涉万年前,除了这些个不能以常理视之的存在,苏清绝想不出还有谁能对此事知之甚详,她没有怀疑其真假,但人却有些发懵。 蜃景中司央所述大荒之境竟真是四明之境,且自己好像还是另一罪魁祸首,这简直太过匪夷所思了些。 苏清绝静默片刻:“我与幽萤不合?” “听闻不是” “听闻?”苏清绝狐疑道:“你亦不知?” “那场荒境大战,我与参宿合两神之力而生,后被神帝给了你,那时你尚在受罚,对于过往之事我只听你言说过几句” 苏清绝再次怔愣,这……斗个法斗出一众千奇百怪的生灵来,神族果然不同凡响,让区区凡人的自己更显浅薄。 “你……你可知我与他为何斗法?” “你不甚提起此事,只知因此多有愧疚,常送去金重莲赔罪” 金重莲,神宫之物,苏清绝突然忆起蜃景中的那株金莲,那莫不是自己所赠? 既是愧疚,想来斗法的缘由怕是因自己而起。 这跨越万年的前尘往事让人百感交集,人世里的事情尚且没弄清楚,现下又牵扯神域,神域?万年前诸神当真已经陨落? “铃” 正待询问,一道深远的铃声响起,紧接着不知哪里来的风卷起苏清绝的神魂飘远了,而周身之景随之扭曲起来。 “阿元,我与参宿等你前来” 声音飘渺,犹如来自千里之外的虚空之中,苏清绝恍惚片刻,敛了神思,心下却是不安。 镇魂铃响必是金郁琉所为,但他将此物交于自己,留下周旋便是欲入虎穴明其过往,今突然强行御之怕是出了变故,如那魔修所言,他已是强弩之末,此举又会如何? 这不安并未持续多久,暮色退去,眼前一亮,正对上一张阴森的白面,是金郁琉,而自己正枕于他的臂弯之上。 她快速坐起身,将人打量一番,见他身姿端正,即便坐着也不折风骨,叫人看不出境况如何,只得道:“你可好?” “尚可” 他的声音极其轻浅,似乎连说话都有些费劲,苏清绝伸手想一探伤势,忽又一顿,思及这一探会不会伤到人,登时犹豫起来。 金郁琉看着那只手停在半空,时进时退,这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莫名有些讨喜,已经涣散的灵识微微回拢,他抬手握住,声音重了几分:“此行追踪魔族已有几路回去复命,三宗派人来此,局势已经无碍” 原来苏清绝方入境墟之地,沙海之上铃声骤起,亘古浑厚,似有荡清恶魂之效,短短数息恶魂尽灭,救人水火,尔后自四方飞来数道人影,转眼扭转局面。 不过眼下局面如何已成其次,她的目光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掌间轻拢,并未施力,若想抽回轻而易举。 此次事事出人意料,尤其是两人恩怨纠葛竟有如此之深,那原本要扼杀的心思又兀自动了起来。 她别开视线,看向周遭。 两人被护一方结界之中,黑雾已经散去,没有噬魂阵的阻碍,仙门与魔族交战如火如荼,且势头正猛,隐隐有压魔族之势。 “师姐师兄可有危险?” 她一反常态没有抽离被握着的手,若是苏清绝不会如此,金郁琉心神一动,握紧几分。 “你我在此魔族不会善罢甘休,仙门已经破除四方锁,传送灵器能如常启用,三人寻人去了” 四方锁,锁一方空间,难怪传送灵器无法使用,若非天降神兵,众人怕是坚持不了多久。 人,妖,魔三族生于一片大陆,于对方眼中皆为异族,是以自立世以来战乱不断,苏清绝未曾经历过往,但今次身临仙门与魔族的战火之中,万年来立世的艰难可想而知。 当初的四明之境,如今的大荒之境,又耗费此人多少心血? 一想他捱过的万年光景苏清绝心里渐生酸楚,她回握那有些凉意的手:“你可喜这世间?” 世间包罗万象,囊括众生万物,她的话意味深远,于金郁琉而言,萧姜两氏不足以概全世间,于濯君回而言,天衍宗与魔族也是如此,想起那条蜃龙,又见她一反常态,金郁琉隐隐察觉几分真意,颔首应声。 人生于世,福祸相依,人人皆可因不幸心生憎厌,亦可因所幸心生喜爱,这是人之常情,不过总有祎祎所遇之幸胜过不幸的时候。 他应的果断,苏清绝心里却是五味杂陈。 眼前人作为一境之主,为众生之心从来如此,可若知晓那些被逼堕魔的过往,又会如何? “你……” “可算找到你二人了” 褚长啸的声音突然自身后响起,苏清绝只觉压在心间的巨石松了一松。 堕魔一事何其残忍,他若知晓,虽说会明晰当前处境,但无异于揭人伤疤。 司央收了灵器,上前一扫坐着的二人,伸手将金郁琉扶了起来:“师兄不必担心师门一事,师兄他们会留下善后” “今次有劳” 金郁琉伸手搭在了他的肩头,撑起半身之力,话虽是对他说,视线却落在了褚长啸的身上。 “师兄与我等客气甚” 司央不动如山,视线也跟着落在一人身上。 对于那两道视线褚长啸毫无所觉,他躬身搀起一人:“常日我可甚少怜香惜玉” 苏清绝任他搀起,目光落在脖颈处,红痕有些触目惊心。 方才心神动荡之际,杀意几欲泯灭自己的神智,若非晕了过去,此人在劫难逃。 褚长啸没有忘记自己的小命差点交代在眼前人手上,心里有些犯怵,但还是大着胆子郑重提醒道:“我是在帮你” 苏清绝别开视线:“不要有下一次” 此话答非所问,不知情的几人神色不一,而褚长啸却知她的言外之意,当即道:“自然” 说罢,骆擎苍取出灵器,几人身影消失在了原地。 与此同时,被天衍宗缠住的珩宸拦下攻势,下令撤退。 两方对垒,棋差一招便是满盘皆输,自仙门来人破了四方锁,魔族大势已去,苦撑半晌,今一得令,虽有不甘,但比起身死,活着更为重要,于是纷纷抽身离开。 这当中最为不甘的要属溪澜。 此行一事无成不说,还折了不少人,这口气着实难以下咽,但眼下再僵持下去,自己也讨不着好处,她一收长鞭,丢下一句:“算尔等今次走了狗屎运,本尊不玩了”后抽身离开。 与她交手的是衡阳宗的长老虚子野,见这猖狂劲儿,灵气一荡,提剑追击:“尔等魔族挑事在先,如今撤退,真当我仙门是吃素的?” 两人修为不分伯仲,溪澜是魔修,能御空而行,倒叫她占了逃跑的优势,她一面疾驰,一面回首,戏谑道:“不撤等你杀?仙门的都如此天真?” “好过尔等奸佞之徒”虚子野不屑道,大局已定,他倒要看看她这口舌之快能逞到何时。 “穷寇莫追” 沙海之上突然响起一道不容众人忽视的命令声,虚子野遵令收手,视线紧盯离去的身影,话里却是责问:“为何不追?” 这也是一众人的心声,斩草需除根,眼下魔修已是瓮中之鳖,岂能白白放他们离开? “不追自然是怕了,欸,没想到仙门如今这么不济了”溪澜闲闲插言,话里冷嘲热讽激怒不少人,已经陆续停下来的仙门弟子蠢蠢欲动起来。 骆霄凡一扫众人,道:“前有毒瘴,且沙里有蛇,不可轻举妄动” 众人顿时明白过来魔族是在诱敌前往,当即断了追击的心思,开始环顾四周的黄沙。 珩宸见被说破不再藏着掖着,径自召出毒瘴,用群蛇困住仙门之人。 毒瘴弥漫,群蛇出没,饶是溪澜也不敢轻易靠近,她把玩着垂在身前的青丝,打消了离开的念头,好整以暇的作壁上观。 而处在毒瘴里的众人并不好过,毒雾无孔不入,稍有不慎者转眼就化成了一滩血水,此情此景看得人颇为惊惧,一时人人自危。 危难之际,骆擎苍折身回来,御以灵器将人送至别处。 形势危急,他不识众人亦不知门派,于是自毒瘴逃脱的仙门中人所到之地皆是不同,既有钟灵毓秀之地亦有穷山恶水之地,至于各自境遇如何,按下不表。 第110章 异香 时值年关,大雪下了数日,一城的素雪银花,镂冰寒霜让长夜愈发难捱起来,夜色寂寥,只有点点枯灯相伴。 “吱呀” 寂静已久的街巷里突然响起一道细微的声响,一扇窗兀自打开,枯黄的烛火落在了一棵梅树上。 红梅覆雪,绛红吐艳,端得傲然之姿。 未几,枯灯一暗,窗边多了一道人影。 人影身形单薄,倚在窗边,清冷的月色落在了那人的眉眼和发梢,一时不知景与人谁更凉薄一筹。 距离地宫一事已经过去两日,此行伏魔一事也渐渐尘埃落定。 三百多年来,魔族与仙门已经久未发生这等冲突,作为各仙门的后起之秀自然从未经历过那样的局面,此次神昭令除了追查魔族的踪迹外也是对各门弟子的历练。 然而经此一事,仙门自各地回来之人不多,其中有人将动乱的矛头指向了无相门,无相门自三百年前遭灭门之后死灰复燃,其人面之下皆是魔心。 魔族借无相门蛰伏数百年,只为借稳固万象天衍阵法之名行逆阵之实,引魔气逆灵脉,这等危害苍生之举其心可诛。 然五路人马中亦有为其说理之人,比之三宗弟子,比之被囚禁在地宫里的人与妖,更有妖上门唾骂搅得夜夜不得安宁,直至天衍宗出面此事才算了结。 天衍宗列无相门济世之举,桩桩件件以彼身渡怨者其圣心非常人尔,后又以魔族之事警示世人避受其骗,以免引发同室操戈使邪魔趁虚而入。 此举一出,其他有名望的门派纷纷附和,至于处在事端中心的无相门却一直不曾出面言说一分,这便使得与他们一向不太对付的门派心生不满,但因年关之际,此事渐渐没有人提及。 苏清绝自醒来时距离地宫之事过去一日,彼时金郁琉已经晕厥,几人寻找无相门无果后落脚平阳城,忆起近日之事竟有恍如隔世之感,不管是对自己还是金郁琉。 如青渊所言,这一世的金郁琉并不想与过往有任何关系,适才给自己下了禁制,而如今的他却在寻过往的因果。 不知过往,自前世所经历之事,蛰伏暗处的危机又岂会放过他? 那些因囚禁所生出的恨意化成印记跟着曾经对他施以恶行之人,对于一个没有过往记忆的人而言,能轻而易举的受其利用,亲手抹消自己曾经的伤痛,这又是何等的不公与残忍? “拾花,有一事是不能说却必须说的事,如若是你,你要如何?” 正坐于榻上修炼的拾花闻言睁开双目。 此行一路,他跟着苏清绝时而昏睡时而清醒,记忆不清,自她那里得知周璃之事的原由,也知晓了她的真实身份。 被血脉禁锢的姜氏是造成一切惨象的根源,姜氏之恶行,她身为姜氏人又怎会不被波及?说与不说都是两难,拾花失神片刻,道:“不说会如何?” 苏清绝想了想,道:“有性命之忧” “事关性命为何不说?”拾花侧首,皱眉道:“苏清绝,有些人值得被信任” 苏清绝的目光看向他:“哪些人?” “你的同门都是和善之人,即便你告知真实身份,想必他们亦不会在意”拾花起身活动了下筋骨,复又道:“你们人世不是有坦诚相待一说,有些人值得如此” 苏清绝反应过来二人所言之事乃风马牛不相及,之于自己之事,她从未迷茫过,何况关于姜氏。 作为一个姜氏人可以对自己的家族失望,厌恶,却也受血脉的牵连,但她从未将自己当作是姜氏人,而今不过是事涉旁人,莫名得让人举棋不定起来。 她轻点了下头,关上窗门移步至床边,躺在床上的人青布素衣,面容平平,很难让人将他与金郁琉联系起来,如此装扮倒是便宜行事许多,只是他身体无碍却长睡不醒,这又是何故? “等小师兄回来,我们回青砚门”金郁琉伤势不明,原本想送他回无相门,无奈司央不知无相门所在,拾花手里的路引也依旧毫无反应,事不宜迟得回去求助青渊。 拾花正要点头,忽觉一缕暗香萦绕在鼻尖,他奇怪道:“你可有闻到一股香气?” 苏清绝嗅了嗅,摇头道:“不曾” 同处一屋,这又是为何? 拾花凝神细嗅片刻,惊讶道:“似乎消失了” 苏清绝抬头看他:“方才可有?” 拾花微一思索,道:“不曾,只有那么一刹” 房中并未燃香,两人方才也未动作,这突如其来的异香过于奇怪了些,苏清绝思索片刻,扶起金郁琉道:“离开这里” 要回青砚门也不必如此赶路罢,何况司央出去打探无相门的消息还未回来,拾花不明就里,疑道:“此香有异?” 苏清绝不知其由,只觉如今境遇还是小心为妙:“有不好的预感” 暗香来得太过诡异,的确该谨慎一些,拾花道:“你那小师兄要如何?” 苏清绝召出长剑,道:“有灵傀指路” 拾花闻言,朝窗边走去:“如此快一些” 妖能御空而行,推开窗,他径自飞了出去,苏清绝带着金郁琉御剑而行,不一会儿三人消失在了平阳城的夜色里。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一道人影落在了没有合起的窗棂上,他瞥了一眼空荡荡的屋内,继而身影乘风而去,那个方向赫然与三人去向相同! 第111章 阴魂不散 寒风呼啸,大雪如席,越往北行其势越甚,行至半盏茶的功夫,苏清绝带着金郁琉落脚在了一座山峰上。 雪山连绵,千里一色,峰顶有一处破旧的宅院,宅院两进院落,自院内布局以及一些断壁残垣依稀可见往日的气派景象。 屋内四壁漏风,破损的窗棂与门扉在风雪的侵袭声中猎猎作响,尖锐刺耳的声音犹如野兽的低鸣一般,夜色如墨,苏清绝缩在角落,似是要与周遭融为一体。 未几,一扇门扉似经受不住狂风的摧残被吹飞开来,刹那间寒风灌入,卷起一屋的尘土与残幔,迷了人的视线。 苏清绝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起身走至破开的门前抬手闭门,然后将一张八仙桌顶在门后。 门扉合起,风雪的怒吼声被隔绝在外,然而门窗的震响仍旧不绝于耳。 身处这等境地,苏清绝也无他法,回身方走出一步便停了下来。 紧接着一豆灯火自手中点亮,照亮一方之地,只见目光所至皆是紫黑色的小蛇,蛇身纠缠,露牙吐信。 油生的嫌恶让她不由绷紧了身子,好在蛇群似乎在忌惮什么一般,并未有所动作。 僵持片刻,自腰间解下香囊,群蛇顿时退了一尺之地,见有效果,苏清绝顿时长舒一口气,抬起眸来,倏然发现屋内竟不知何时多了一人,当即惊呼出声:“你是何人?” 来人侧身,俊秀的面容在灯火之下明灭交织,他声音淡漠,直言道出身份:“珩宸” 来人乃意料之中,自灵傀所见,苏清绝已经知晓他的身份,适才与拾花兵分两路。 “我与阁下素不相识,你这是何意?” 珩宸神色淡淡:“寻人” 话毕,手中剑光一闪,一道冰裂的声音突然响起,蛇群顿时游走过去,将昏迷不醒的金郁琉团团围住。 结界虽为神器所设,但珩宸的魔剑亦是不凡,没有结界相抗,亦没有灵气相护,二人之间虽隔了不到五步的距离,苏清绝却不敢轻举妄动,她的视线越过虎视眈眈的蛇群落在金郁琉身上:“住手!你要寻谁?你且说说,我若见了一定知无不言,你,你快放了我师兄!” 珩宸视线从金郁琉身上移开,落在她的身上,打量一阵,道:“你不是姜姝妤?” “那人是谁?”苏清绝一顿,恍然大悟道:“莫不是你所寻之人?可,可我并不识她”似是想起什么,她不确定道:“你寻的人难道是师兄他认识?” 已经过去两日,众人脱困返回师门,那人许是如此,珩宸不再多言,直接说出来此的目的:“镇魂铃” 镇魂铃,苏清绝心思一动,珩宸一路追至此地,不过多疑惑自己的身份,又提及此物必是知晓金郁琉就在眼前,那异香…… “你怎知晓?你,你是师兄的什么人?” 珩宸看她一眼:“我所寻便是他” 苏清绝微微一怔,转而神色一变,大惊道:“你,你是来抢镇魂铃的?” 珩宸向来不喜多言,何况眼前人无关紧要,他径自移步,那环肆的群蛇便托着金郁琉的身子朝门边游走过来。 见状,苏清绝大声喝道:“师兄若身死,镇魂铃将无人可御,即便你得到它也无甚用处” “身死与否在我”珩宸执剑而立,声音不疾不徐,话音一落,室内魔气徒然暴涨,苏清绝的意识顿时陷入一片轰鸣声中,身形一晃,跪了下来。 她弓着腰身,十指紧扣地面,巨大的痛楚让那双幽深的瞳孔剧震不已:“双,双灵,生,生息锁” 声音断断续续,珩宸却是听到了,随即撤去周身的威压。 苏清绝兀自喷出一口黑血,她抬手一抹,强自镇定道:“我,我与师兄两情相悦,结双灵生息锁生死同契,若我身死,你也休想如愿” 双灵生息锁,命理相结,同生同死,珩宸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似是思量。 苏清绝迎上那道打量的目光:“师兄如今昏死过去,同行也是负累,我虽修为不济却也能分担一二,何况他脾性并不好,醒来后行事难免不会如你心意,如若我在身边,他自会多一份的顾虑,于你并非无益” 此话不假,珩宸忆起地宫之行,此人修为不济,但功法变化多端,留一人牵制再好不过。 僵持片刻,他一挥衣袖,蛇群纷纷退去,他转身边走边道:“跟上” 苏清绝心下微松,快速走至金郁琉的身边,替他整理一番衣衫,而后伏于背,朝门外走去。 寒风冷冽,落雪萧萧,渐渐掩去来人的踪迹,破败的房屋又恢复了往日之景。 第112章 剪不断的关系 年关悄然而至,五域之上处处悬灯结彩,爆祭驱邪,庆赏上元,到处是一片欢腾的景象,而与五域隔海相望的岛屿并未染上一丝一毫的热闹。 白沙千里一线,海风温暖潮湿,这让冻了一路的苏清绝顿时有些不适,褪去身上的披风,继而举目四望。 海岛辽阔,树木参天,四周不见人烟,三人正落在林中一处由巨石堆砌的石台上,石台刻有走势复杂的纹路,似是阵法一般。 自去了青砚门她便在经阁之中熟记了五域四海二十一岛的方位以及地势,而此地却并非魔族所居之地的离恨天,打量周围一番,对眼前人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此行三人赶了一夜路,一路上苏清绝问了不少事,然而珩宸却是一言不发,就如当下。 他抬手举起一块玉牌,只见一道白光骤然闪过,四周的景致突然变了。 入眼是一片无边际的金莲池,金莲簇拥,不见她色,池中央耸立着一座两重楼阁,远远可见门椟窗柩轻幔浮动,银铃作响,端的是世外桃源。 珩宸看了眼莲池,转过身,却见女子正护在一人身前,一双秀眉紧锁,而周遭繁花锦簇丝毫未入她的眼。 “你可知他曾不顾性命只为护下别的女子?” 苏清绝微微一怔。 “如此,与他结有双灵生息锁的你岂不可笑?”珩宸神色冷漠。 这没来由的一句话让苏清绝奇怪非常,她连忙追问到:“你,你这是何意?” 珩宸长剑一指,道:“你二人既有双灵生息锁该是知晓命重的道理,他为别的女子如此,置你又是何地?” “……” 金郁琉能如此,苏清绝自然知晓原由,但珩宸是魔修,与仙门势不两立,自己却能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一些打抱不平之意。 “阿珩” 不待询问,一道轻柔的声音突然响起,苏清绝抬眸望去,池中莲花锦簇,一婀娜倩影正足点金莲朝岸边盈盈走来,身姿飘然如风。 此行一路,苏清绝见过面容绝世的妖如谛江,如纯狐彧,而眼前盈盈走来的女子如水清柔,如莲灿然,容色竟能与之不分伯仲。 “师尊” 珩宸躬身行了一礼。 恍惚间珩宸淡漠的声音响起,苏清绝顿时收了思绪,视线落在女子身上。 女子飘然而落,衣衫掩去未着寸缕的玉足,一只素手落在珩宸的肩上:“此行可有受伤?” 她声音柔和,目色温婉,像是要将人融进一潭碧波里。 珩宸微一摇头,身子忽然跪了下去:“弟子私自行事,请师尊责罚” “事出有因,无需责罚”女子弯腰欲将人扶起。 珩宸并未起身,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双锦履:“师尊” 女子无奈抬起玉足,由他穿上:“一觉方醒你便回来了,此行可顺利?” 珩宸起身,神色如常道:“我带了两人回来” 女子闻言侧过身子,视线落在了坐在地上的二人身上。 清华照月,弱柳扶风,盈盈动人心魂。 美人当前,苏清绝却是顾不得,两人的交谈她自然听见了,眼前的女子是珩宸的师尊,其身份呼之欲出。 自己这一世的遭遇全是拜清婳所赐,而清婳与眼前的妖脱不开干系,她眨了下眼,起身将金郁琉扶了起来:“我与师兄既已到此,你该是为他诊治了吧?” 思无邪闻言也跟着看向珩宸。 “噬骨香” 师尊在上,他自然没有不告知的道理, 只是女子闻言神色突然一变,右手覆上珩宸的心脉,话里尽是责备:“如此耗命的行径你为何要用?” 此香入体融于血,蚀于骨,生异香,不除,肉身将会化成一摊血水,相比于金郁琉的危在旦夕,珩宸只折损了百年的寿命,见师尊神情尽是担忧,他瞥了一眼苏清绝,不悦的意味透过冰冷的眸落在那人的身上,随即拉下搭在心脉处的手:“此人便是师尊一直所寻之人” 女子闻言倏然移步,朝人走去。 苏清绝听闻噬骨香之时便觉那不是什么好东西,又见挑明身份,她身形一侧,挡在了金郁琉身前:“你又是何人?” 思无邪恍若未闻,视线直直落在伏于她肩上的人身上。 由于遮挡,不见本来面目,只能堪堪看到那人挺秀的鼻骨,她抬手一拂,将碍眼的人推了开来。 突如其来的力道让苏清绝连退几步,倒进了一旁的草丛中。 女子的力道并不大,但自脱困后她的修为仅仅恢复了几成,加之一夜赶路又耗费了不少灵气,这一倒地,晕眩感侵袭而来,她只得匍匐片刻,待再次起身,只见女子正坐在地上,任由昏睡不醒的男子依偎在怀中,这般亲昵的举止不难看出二人之间有些瓜葛。 “你师尊认识我师兄?” 珩宸冷着脸看着二人,没有接话。 苏清绝等了等,见问不出什么,移目看向依偎的两人。 金郁琉出身仙门与魔族势不两立,然而女子的纤纤玉指却毫不避讳的拂过他的面颊,一双粲然的眸里更是缱绻深情。 那般模样落在苏清绝眼里,将心中生起的震惊与疑惑交杂在一起,模糊了眼里的一片清明,一顿猜测过后,突然见金郁琉露出真容,她连忙大喝出声:“放开他!” 说话间身形化作一道碧影逼近二人,然而未等近身便被静立一旁的珩宸抬掌震开。 “师尊不会伤他” 苏清绝踉跄几步,停足稳住身形,将翻涌上来的血腥之气吞了下去,抬头朝那人看去,一双幽静的眸里掀起滔天的巨浪:“你又如何知晓?” “是故人” 故人?是郁琉的故人,还是濯君回的故人?苏清绝怒声道:“我与师兄素来一起,何来魔族的故人,你休要胡说” 珩宸侧首,冷眼看她:“关于他你又知晓多少?” 这一问直直戳在了苏清绝的心口,眼里的波澜顿时退去无踪,她微垂眼帘,不再言语。 自蜃景一遇,从幽萤到如今的金郁琉,他经历了数千年的光景,自己在别人的话里勉强拼凑出了一些破碎的模样,至于全貌如何并不全然知晓,她不是没有想过在那些转世的尘景中,会有与他结过因缘的女子,但那些已经散落在过往的尘埃中,而至濯君回的一世,并未听过他有什么心怡之人,不想短短几日就逢此变故。 此情此景,一人无心追问,一人无心言说,几方各怀心思,一时无话。 静默良久,珩宸突然出声道:“噬骨香虽已被师尊除去,但中毒之人身体虚弱非常,你身为他的道侣,不该去照拂一二?” 苏清绝思虑之际,闻言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是说的自己,之前为了活命假借双灵生息锁之名,在旁人看来可不就是道侣的关系。 未免不露出破绽,她快步上前,俯身一扶:“师兄,都怪我无能,让你身中噬骨香之际被魔道掳掠至此,而今又为你除去异香,不知她存了何等心思,你定要小心” 金郁琉醒来时正听一人说起道侣照拂一事,紧接着又有一张陌生的面孔出现在了眼前。 衣着华美,面容娇俏,声音悦耳,与苏清绝判若两人,不过这一番话说的及时,他借势起身,目光落在那双泛红的双眼上。 自传送灵器开启,连日来的重压一息卸去,长夜安宁,一枕天明,不料安眠之后却是变故徒生。 噬骨香,到底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与你一场风波,蒙你见恕” 苏清绝没想到这人一醒来就给自己道上歉了,依照当日情形,那异香不知从何而来,又在得知与珩宸有关之时,那揭开过往之谜的机会就在眼前,自己怎可错过? 两人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聪明如他,怎不知自己用意,这歉意着实不该有,但当着旁人的面也不好言说什么,她挤出一丝笑容,声音略带娇嗔道:“可不是,师兄,这几日你昏睡不醒,可担心死我了” 她的举止言谈不像阿元,更不像苏清绝,金郁琉知她不想暴露身份,抬手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头,继而身形微移,将人护在身后,移目间眼底的温和顿时消失的一干二净。 “此次事端是因魔族欲夺镇魂铃唤醒魔君倾九渊而起,但神器之力并无招魂一说,魔族又从何得知此事?” 他开门见山,立场分明,避在身后的苏清绝却是暗了神色,镇魂铃于数千年前出世,又自不久后沉入无妄之海,世上对它的记载可谓寥寥无几,自己只听林青羽提了一提,也未曾听有招魂一说,魔族借此起事的原由自方才女子的一番动作隐隐露出了一些蛛丝马迹,而这也是她最不想看到的局面。 女子似乎并未听见二人所言,她神色迷茫地看了眼落空的手,又看向面前的男子,那像是在看陌生人的双眼几欲让人委屈的想落泪。 “双灵生息锁?” 苏清绝不想女子突然提起此事,抬手扯了扯他背后的衣衫。 金郁琉不动声色道:“此乃私事,与姑娘并无关系” “并无关系?”女子看着他相护的举动,身子颤抖起来:“师尊,我与你相识数千年,亦心系于你数千年,如今你与旁人结此灵契,怎能说与我无关?” 此话犹如当头一棒,让两人呆立原地。 很快,金郁琉回过神,目色暗了下去。 “此话何意?” 女子看着那双诡异的异瞳并未回他,她眸含清泪,声音哀怨,像是要道尽这数千年的苦楚一般。 “我的名讳是你所赐,我这一身修为得你亲授,你历经数千年的光景,我亦曾伴了你几世,而今为什么在你身侧之人不能是我?为什么?为……” 话音未落,她突然捂住心口,身子亦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师,师尊,我好疼” 面色惨白,额间冷汗如水,颤抖的声音似乎在压抑着剧烈的疼痛,她一手抓着心口,一手朝眼前人伸去,似乎那才是她的一线生机。 芙蓉垂泪,我见犹怜,只是金郁琉并未动作,眼见女子摇摇欲坠,珩宸快速握住那只手,将人微微一揽:“师尊万不可动气!” 女子却不管不顾挣脱开来,脚下一阵踉跄,就要朝前倒去。 她的前方正是金郁琉,无法,他抬手一扶,不料女子径自欺身而上,靠在了他的怀里:“师,师尊,无邪真的很想你,你莫要再丢下无邪,无邪以后听你的话,定不会再惹是生非,你若不信可时时看着我,看看我有无听你的话,好不好?” 央求的声音非外柔弱,到最后已是几不可闻,那没在齿间的低语让人无故生乱,一时放手不得 而几人之中较珩宸最为镇定,他冷眼旁观,待自己的师尊入睡后适才接了过去,一双眼晦涩不明:“救她” 金郁琉对那声命令恍若未闻,而是道:“我与师妹有话要说” 说罢,他回身看向身后之人,见她眉头紧锁,一手紧扣心口,心兀自一沉。 “你莫动气” 说着将人揽入怀中,朝一侧走去。 珩宸一瞥两人,抱起思无邪朝池中的楼阁飞去。 待走开一段距离,金郁琉撤了手:“我方才见你身有不适,可有大碍?” “无甚大碍”苏清绝退后一步,事情来的突然,又远远在意料之外,适才有些恍神,不过…… “为何言及动气?” “若为道侣,与旁人举止亲密理应会动气” 他说得平常,像是司空见惯,苏清绝微抿了唇:“你怎知之甚详?莫不是有过道侣?” “我见旁人如此,你我既是道侣,你理应动气”金郁琉靠近一步,声音轻了几分:“阿元,她所说之事我并不知晓” 青丝如锦绸,眼睫如乌羽,而自低首间,近在咫尺的异瞳似深隐在山脉里的晶石一般澄净剔透。 苏清绝几乎能自他的眼里看见自己的面容,心底被激起的躁动渐渐平缓下来。 今次两人自投罗网便是为了明其过往,而今有些事已经明朗,尤其是思无邪与金郁琉的干系。 思无邪,若她所言是真,能让幽萤托付神石,知晓剥夺心火秘术之人非她莫属,那历经几世的纠葛,若自己想要杀她,他可会阻拦? 这个疑问如鲠在喉,搅得人心神不宁,不想他当下言及此事,如他所说,对于丢了残魂的人而言,又怎会知晓过往之事? 对视片刻,苏清绝道:“数千年前,思无邪是你的徒弟?” 金郁琉微微皱眉:“阿元,此事难辨真假” 回答意料之中,苏清绝不置可否,她转身朝莲池看去,金莲簇拥,似一汪游弋的星河,让人不由想起蜃景中的金莲。 “我曾在蜃景中的大荒山见过你也见过那条龙” 那日形势危急,前事又接踵而至,她尚未来得及告知又遭逢此事,该来的总是要来,她有何理由不告诉他的过往? 只是过往所经自口中说出也不过寥寥几句,却句句时过境迁。 话毕,周遭兀自陷入一片寂静之中。 良久,金郁琉取出一银制卷轴:“自簪花大会之后我一直追寻之事,如今似乎只剩最后一环,清绝,多谢你” 苏清绝身形一僵,回身看他,便见褚长啸的卷轴不知何故已经出现在了他手里:“你已经察觉?” 金郁琉将卷轴递于她:“簪花大会自遇你之后,我开始受梦境纷扰,为明事因,我随着指引寻得一处宫宇,知晓自己出身商氏一族,但自冥渊里见到那条蜃龙之后,这一切忽然不同寻常起来,而今听你一席话,得见天明” 苏清绝心下恍然,曾经卧于他掌心酣睡的蜃龙又怎会认不出他来? “卷轴里是你的小像,既知晓你过去之人想必与萧氏有关,你且留着” 当年萧氏与姜氏联手害他至此,姜氏因此受其血咒,另一方的萧氏又受到了什么?褚长啸的一番话不得不让人怀疑起他的身份和用意,兀自思索间,忽闻金郁琉道:“这是阿元?” 苏清绝定眼一看,见他展开一张锦纸,纸上是与他肖似的面容,而其脖颈处挂有一块毫不起眼的石头,那石头的模样与自己在大如铜铃的眼珠里所见别无二致,她点了点头:“不错” “如此,又是数千年的光景”金郁琉收了卷轴,浅金的眸子似映了一池的金莲:“来此世间,清绝可欢喜?” 两人命理交织数千年,而今她早已成为人,这声询问却是晚来许久。 苏清绝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沉默一阵,轻轻点了下头。 历经人世二十载,过往之事虽多有苦楚,却并未让自己就此泯灭,她自逆风生长,有了如今的模样,而后更有万千时日,能来世间,于她终是欢喜多一些。 金郁琉闻言,嘴角微弯,温和的笑意似轻风抚过山岚一般在透着疼惜的眉眼处留下几分柔和与温软。 苏清绝瞳孔几不可察颤了一下,她微垂眼帘,静默片刻,终是出声道:“你可想救她?” “前尘已尽,此生我为金郁琉,是无相门的弟子,魔族欲覆我师门,我何故救她?” 金郁琉视线落在小像之上:“除却师门,这块神石是我护了几世的东西,而今降生于世却受尽磨难苦楚,我怎会朝她心口捅上一刀?何况她如今会为我涉险”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话里并未流露多少真情,却让苏清绝的心跟着悸动起来。 自异香出现,到发现与珩宸有关,这其中自己不是没有犹豫过,她早已在地宫之中知晓过往,害她至此的清婳与魔族脱不开关系,但此行对于修为有失的自己而言无疑羊入虎口。 但对于金郁琉却是不同,当日在沙漠之上,珩宸的意图展露无疑,加之清婳与商氏一族的干系,留他孤身一人没有什么危险,可自己还是跟着来了,为什么? “郁琉” 金郁琉抬眼看她,那双眸一如既往的幽静深远,让人看不出半分心思,但与往日不同的是她头一次如此唤自己名讳。 “方才我问自己,若你想救她,想阻我杀她,为了她与我为敌,我会不会杀了你?” 金郁琉亦平静看她:“阿元如何说?” “不会” 杀之一字本与情之一字扯不上任何干系,但这话自她口中说出,一入耳似含了几分情愫,直朝金郁琉的心底钻,让那跳动的心声不住慢了几息。 “嗯” 这反应平平无奇,甚至有些漫不经心,莫不是自己说的太过隐晦,此人察觉不出?难不成要故技重施?苏清绝想起阿元所为,别过头去。 那一闪而过的慌乱正好落在金郁琉眼中,心中的犹疑紧跟着烟消云散,一个爱憎分明又乏于表露心迹之人,能将自己如此看重,这何尝不是她的回应? “阿……” “二位,主上有请” 忽然,一道飘渺的余音插了进来,金郁琉止了话音,收起轴筒,转身间,两人目光匆匆交汇又快速分开,看向远在阁楼之上的人。 思无邪身体抱恙不宜出面,主上是谁不言而喻,救人,这怕是珩宸穷追不舍的真实目的。 金郁琉换了一副样貌,两人踏上浮于水中的青玉石,池中金莲开得热烈,莲香沁人心脾,但丝毫留不住苏清绝的心神。 方才因为金郁琉的一番话给了她不可抑制的底气,让她决计要将这一切紧紧攥在掌心,适才表露心迹予以回应,但冲动过后那无力的不安卷土重来,叫嚣着逼自己退却。 他的几世轮回,那些还未知晓的细枝末节带来隐隐的不安,让明了不久的心意摇摇欲坠,扪心自问,当他知道过往,这一世的短暂相识当真能抵得过两人数千年的光阴? 答案一目了然,毕竟自己太过微不足道了些,眼下及时止损才是上策。 忽然,一股力将她的心绪拽了回去,苏清绝定眼一看,便见金郁琉垂于身侧的手正与自己五指相扣,指间传来的力道颇有几分难舍难分的意味。 “师妹,抓住了便不能再松开了” 清越的声音难掩笑意,这算不算是对方才的回应? 苏清绝抬头看去,正巧,金郁琉正垂着首,唇角微弯,眉眼含情,看着就让人愉悦起来。 说来奇怪,似乎只要与此人扯上干系,自己总会被一些陌生的情绪撕扯着,拖拽着,变得不再冷静自持,就如方才退避的念头一闪而过,巨大的不甘就开始兴风作浪,让她不得不推翻重来,相比于未知之数带来的惶恐不安,更令自己不能接受的是到此为止。 “师兄说的是” 说着,扣紧了交握的手指,那力道带着未言明的承诺落在金郁琉眼里就像是在回应他的心意,忽然,之前被误会的心意解开了结。 都是擅于将情绪隐藏的人,几次相遇,相交如水,而在吐露心声之时,难免会觉莫名其妙,匪夷所思,就如同当日地宫之中听到自己表露的心迹之后她只觉是另有所图一般,他不知是此人是出于恩情还是动心,又或是别的原由。 原来,纵使心中有万般情,倘若彼此不见不闻,也是无用。 金郁琉靠近几分,衣袖相贴,十指相扣,两人之间再无丝毫空隙。 第113章 后路被发现了 未过多久,两人走入楼内,珩宸正坐于厅堂之上,见得二人,径自开门见山。 “救她” 声音不高不低,却是不容忽视的口吻,金郁琉恍若不觉:“今次魔族的作为,你如何认为我会救她?” “不救,死路一条,你二人不会不明白当前的处境”说罢,一片粉色花瓣出现在了珩宸的掌心。 苏清绝一见此物,凛冽的寒光自眸中乍现开来,很快又消失不见。 桃花印,之前分道而行时,拾花交于自己用来追寻他们的踪迹,此行一路,珩宸并未做声,原以为能瞒过他,不想一早被发现了,但此人为何不曾说破? 她诧异道:“你,你竟发现了,为何不说?” 珩宸挥去花瓣,站起身来:“桃花印记我未毁去,这是给你二人的退路,眼下生死一念,在你在他。” 后路被封,苏清绝不得不重新审视起当前的局面,然而不管自己如何设想,两人脱身都不会是他说的轻而易举,况且还是在救了思无邪的前提之下。 旧人相认,思无邪又怎会放人离开? 自两人交谈中,金郁琉已经知晓两人的处境,但魔族此番针对无相门的用意仍旧不明,如果思无邪曾是他的徒弟,对于这一世养育自己的师门,她怎会如此对待? “魔族针对无相门究竟是何用意?” “是为倾九渊,也是为师尊自己,更是为你,你真当自己是正道之人?”珩宸移步过来,盯着金郁琉的眼里多了一些嘲讽。 前事金郁琉大致已经知晓,如今听了他的说辞却与之大不相同,事有些蹊跷,而这蹊跷隐隐关系巨大。 苏清绝自然也察觉到了,不是正道便是邪魔,若以此为定论,萧姜两氏当年所为,以及思无邪堕魔一事就有了合理的推论,可那蜃景所见,不会有假。 她当即接话反驳:“我师兄除魔卫道,秉性纯善,怎么不是正道之人?你别张口胡话,污了他的名声。” “他若不是魔,师尊怎会堕魔?”珩宸冷冷瞥她一眼,继而对金郁琉道:“救她,这是你欠她的。” 蜃景一事在前,遇蜃龙一事在后,金郁不会怀疑苏清绝话中的真实性。 先前有堕魔的一世,思无邪曾又是他的弟子,堕魔一事想必与自己尚不明晰的前事有关,也关乎到此行的目的,只是要想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还需过了眼前这一关。 他握上身侧人的手,救人是破开死局的关键,但即便是缓兵之计但也会伤及身侧之人。 苏清绝知他顾及自己,心下微暖,当下情形,除了施救别无他法,她与思无邪的旧账总有一天要算上一算,眼下不急于这一时。 两息间,掌间传来微弱的力度,金郁琉握紧了她的指,开口道:“医治后我需知晓往事因缘。” 珩宸闻言,心下不禁想到他恢复前世记忆之后与师尊的干系,面上闪过一抹阴戾的神色:“治好她我自会说于你。” 治自然会治,但当下两人却是心有余力不足,金郁琉道:“她身有禁制,禁制之下封有一物,以我如今修为不足替她尽数除去,我需与师妹休养一些时日,合力为之。” 二人当下修为如何,珩宸自然知晓,但形势紧迫,并没有多少时间留给他们。 “三日为限,禁制乃你所下,解除并非难事”说罢并未给二人转圜的余地,视线落于一角:“带他们下去。” 两人听了这话皆是一惊,对角落浮现出的人影全然不觉,金郁琉奇怪道:“是我所为?” “她若得救,你自会知晓”珩宸并未多言,转身下令:“带下去。” 金郁琉与苏清绝对视一眼,只得随人去了。 堂上转眼只剩珩宸一人,他停了片刻,出声问道:“何事?” 一人忽然出现在身后,行礼道:“不出主上所料,水泽离境之主登岛了。” 珩宸阴郁的神色稍稍退却:“风浪将袭,岛上严戒,万不可暴露踪迹。” “是” 第114章 缘起命盘,定心问情 “楼内不允随意走动,莲池亦是,金莲乃圣物,除了两位主子外旁人不可踏足。 我名唤绿娆,二位有事唤上一声即可。”绿娆道来要小心的事宜后便退了下去。 两个人,一间屋,这是要共处一室了。 苏清绝进了屋,环顾四周,见有床有塌,渐渐消了一些局促,视线落在窗柩上。 纱幔轻拂,窗外的莲池不见边际,阳景入窗,铺就了半室的金辉。 若心中无忌,这里倒是安枕的好地方。 金郁琉合上门扉,穿门而过的轻风带着金莲的幽香散在了屋内,转身间,正见她立于粲然的阳景之中,紧绷的心神忽然松解开来。 “近日辛劳,你小憩一阵。” 从地宫一路颠沛至此,辛劳的又何止自己?苏清绝落坐在了一侧的软榻上。 “我无大碍。” 修为有失,又身陷魔族,这几日一人苦撑必不好过,方才念及旁人有所顾虑,如今只剩两人,金郁琉抬脚过去,躬下身来欲观脉象。 苏清绝却将手避了开去:“你方解了毒,该好生休养才是。” 这一避让金郁琉的手落了空,他靠近几分,温声道:“清绝,不诊,我会担心。” 话里直白的关心落在了苏清绝的心里,登时荡起一股难以名状的陌生又炽热的涟漪。 两人之间已不是从前,这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关心,自己却因惯性使然,下意识得说出相拒的话来,可不太妙。 相视片刻,她抬起手道:“伤势不重,只需静养一段时日。” 得见动作,金郁琉散了眉眼的凝重,搭上她的手腕,观起脉象来。 脉沉无力,血气内困,身弱里虚,与之前所诊别无二致。 沉疴痼疾,未愈而积余,身子骨便会一直如此,虽不致命,但长此以往,必有承受不住的一日。 “神域秘境的天池水有疗伤之效,能除沉疴痼疾,伤势未愈之前切勿强行运功,更不可再施展阴阳纳灵诀。” 苏清绝没想到他竟一语道出自己症结所在,神情微微怔然。 阴阳纳灵诀,靠炼化旁人灵珠来强行提升自己的修为,每施展一次,气路便会受损一次,这种功法无异于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若能好生休养尚且好说,但她并没有足够休养的时机,而这也是自己为何要入神域秘境的原因,只是他竟一早知晓…… “我修这等功法,你可介怀?” “为何介怀?”金郁琉垂目,替她拉下衣袖,掩去皓腕:“若无它,你我又怎会有今日?” 他说得云淡风轻,显得毫不在意,苏清绝的心狠狠被戳动了。 姜氏因为血咒修行受阻,若未修此功法,自己怕是早已死在地宫之中,但于道门而言,此法过于残暴邪恶,他能如是说着实令人动容。 “你为何会应下阿元的心意?” 金郁琉指间一顿,左手托起她的手背,右手一指落在了摊开的掌心:“不明阿元心意前,有命盘所指,应下她无可厚非,但明心意后,却是为你。” 回答出乎意料,那在苏清绝掌心落书的指一下子变得滚烫无比,连带着灼烧起她的周身来。 “清绝,我与阿元不过匆匆两面之缘,动心本无从说起,自你醒来后的一番言明,不过是担心你会反悔。”说着,金郁琉不禁一笑,道:“簪花一遇,我历经几事,得知商氏与神石的瓜葛,便不由上了心,也在不知间动了情。 你我命里死局,我本不欲说于你,但自道出两清后,心下却是不甘,清绝,此为我之私心,即便以后应了命盘,也无甚紧要。” 说罢,他抬目,便见眼前人正盯着自己出神。 “清绝?” 苏清绝回过神,静默几息,平复了躁动的心绪,转而说起一事来:“你梦境中的那场火应是三百年前小荒山一战中的景象,那日阿元发觉濯君回性命垂危,惊怒之下生了心火欲带他离开,不想还是晚了一步。” 若说两人之间面临的最大困境,便是这命盘一事,金郁琉为此困顿已久,而今突然拨云见月,只觉不甚真实,连着落墨的指也停了。 静默片刻,他轻言道:“原来命盘所指,是为缘起。” 声音欣悦不掩,苏清绝也跟着弯了眉眼。 缘起命盘,定心问情。 若非得知那瓶药的来历,她不会细细回想过去,亦不会受前世诸多影响,决心回应他的心意。 “此心同彼心,定不相负。” 她终于正色承诺,心意再不掩分毫。 金郁琉看着那副认真的模样,不住一笑,指端落下最后一个字后,道:“定不相负。” 这一笑,温情缱绻,这几字,动人心魄,苏清绝看着看着面上渐渐热了,她抽离手指,别了视线:“她的伤只有你能治?” 正是情深意长时,突然转了话头着实大煞风景,金郁琉却无声的笑了笑,起身移步到一旁落坐,顺着她的话道:“思无邪身上有锁灵印,此印有封印之效,正是出自商氏,不过奇怪的是它封印之物是一团与你同源的神火,神火之力无穷,因锁灵印的干系让她得以活命。” 此话一出令苏清绝又惊又疑,锁灵印,神火,魔族针对无相门怕是也有这个原由,不过,先不说神火何来,单论解除锁灵印就让人理解不能,她奇怪道:“既是如此,为何要解?” “有裂痕的锁灵印已经不足以尽数压制神火,神火一旦冲破禁制,思无邪将必死无疑 。”金郁琉话音一顿,神色忽然郑重了几分:“清绝,前世于我已成过往,今后任何一事我定不会成为你的阻碍。” 无关之人不论承诺与否,无心之人都不会上心,有心则不同,随着过往被一一揭开,苏清绝自知几人之间牵连甚深。 神火焚身,是为杀,锁灵印加身是为救,即便那神火不是自己所为,两人迟早会因思无邪的干系而立场相悖。 她也知对于不记前世的人而言,将过往强加,欲以责难实属不公,但因私心作祟,自己总是不受控制思虑起来,而今他一语破之,立场分明,隐匿在心底的沉闷也跟着烟消云散了。 “记忆中我并未见过思无邪,莫不是世间还有其他神火转世?” 时局瞬息万变,人又常爱以感情用事,她别开话头,未说信与不信便是为防两人以后陷入死路,伤人更伤己。 金郁琉知晓自启心门并非一朝一夕的事,只是那隐在视而不见之下的壁垒叫人怜惜,亦叫人不忍追问,只得顺着话音道:“神火举世无双,唯你一人,她许是被小荒山一战中的神火所伤。” 经他一点,苏清绝想起一事,当年道门与魔族对垒时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异火吞噬,最终自火海里活命的不过三人,除了天衍宗的宋南辞与云开影外便是思无邪,她能活下来世人只道是修为了得,如今看来这当中有濯君回的缘故。 只是不明过往,两人失了先机,而之后的每一步都出乎意料,让人在错综复杂的关系中举棋不定,若他还活着…… “若玉琉光还在,前世记忆恢复,一切将是另一番局面。” “无需担心”金郁琉宽言道:“待蜃龙与思无邪醒来,你我便可解开过往之谜,这一天不会太久。” 蜃龙关乎万年前之事,思无邪关乎万年后之事,待他们醒来,不论是神族陨落还是幽萤转生所经都将真相大白。 可话是如此,等到那时,两人要面临的局面必不轻松,不过说到底也是为救自己才会如此,而今反倒得他宽慰,苏清绝心绪一顿,道:“你的毒方解,三日休养当真能够?” 见她担忧,金郁琉微微一笑,道:“珩宸给了出路,勉力一博也无不可,清绝觉得如何?” 自登岛后珩宸的言谈苏清绝总觉莫名,但当一切连在一起,便能察觉几分深意。 比如那莫名其妙的打抱不平之意,后又无故对思无邪挑明双灵生息锁以及默许桃花印的行径。 金郁琉作为思无邪的师尊,故人相逢,不会叫人轻易脱身,这番景象除了自己不想看到之外,怕是还有他。 珩宸作为思无邪的徒弟,若存了那份心思,金郁琉就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自然是杀了最为合适,但因有思无邪的干系,杀人一事终会成两人心结,那么不复相见是最好的选择,而此事不能由自己出面,只能靠外界推波助澜,恰好拾花与司央便是那道力,这也是他所说的留给两人的退路。 “可以一博。”苏清绝抬手一指:“不过这三日你好生休养,我守着。” 三日之后才是对弈的开始,珩宸给了两人三日的休养时机,浪费不得,金郁琉知她好意,颔首起身:“这几日便有劳你了” 苏清绝点头回应,看他走去床边后便一收双腿,指间捏诀,闭目入定,很快,屋内陷入一片寂静之中。 第115章 救人 海岛上天光无尽,让人难辨时日,无人叨扰,闭合的门扉直至第三日才打开。 很快,两人被绿娆带到了思无邪的居所,珩宸依旧是那副冰冷的模样,见得几人,自床边退开身来,开门见山道:“解印祛火” 两人被带到这里,怎会不知所为何事?不过思无邪是珩宸的师尊,心急也是应该,但旁人便不是如此了。 金郁琉不紧不慢地牵起身侧人的手,上前道:“此火来自小荒山一战?” 认识神火,并能想到小荒山的一战的人不多,珩宸侧首看去,见他神情不见异色,心下思量了几息,不答反道:“前事你知晓多少?” “略知一二。”金郁琉打量一眼床榻上的人:“此火诡秘奇谲,非寻常之火,世间所现也只有那场大火,而从火海中活下来的为数不多,如今可见她能活命是因濯君回的锁灵印,依当时情形,濯君回尚不能祛除神火,你怎认为我能救她?” “镇魂铃”珩宸视线落在沉睡之人身上:“师尊曾道镇魂铃可以救她,而御器之人只有她的师尊,也就是你,若无镇魂铃,她不会想着出世。” 镇魂铃,魔族此次动乱的源头,两人已经有所察觉,并不觉意外,如今言明,只是加深了一些人之间的牵连。 苏清绝透过斜角的薄纱,看着朦胧的人影,心绪复杂起来。 她曾听林青羽提起过镇魂铃,数千年前镇魂铃曾出世过,后来被持有者沉入无妄之海,直至金郁琉让其重见天日,如此,思无邪与金郁琉的渊源的确可追溯到数千年前。 也正因这数千年的相识,思无邪知晓神石的存在,适才有了自己这一世的劫难,可她为何要如此行事? 当初神石就在她的手上,何不直接让其解去神火的束缚? 这一疑惑不仅她奇怪,金郁琉亦是。 “解灵还需系铃人,她已得到神石,何故不让她来解?” “神火势微,不足解印,你……”话至一半,地面突然一震,珩宸眉头微拧:“先救人。” 这一震不同寻常,金郁琉未再多言,松了苏清绝的手,指间结印,一盏古朴的铜铃出现在了半空中。 金光自铃身上倾泻而下,渐渐将思无邪笼罩,随即一滴血飘出,他以指作笔,以血为墨,笔走如龙,血里金纹渐显。 若说屋内最为担心之人非珩宸莫属,只见他紧盯金郁琉的一举一动,目光不移分毫。 苏清绝垂目,摸了摸脖颈,细丝如发,落在肌肤上很难令人发觉。 神火的威力她再清楚不过,一旦出了差错,金郁琉有镇魂铃相护,其他人难逃一死。 攸关性命,珩宸自然慎之又慎,绝不会放过任何能牵制局势的人,方才金郁琉挡在身前不便动手,眼下他分身乏术,正是下手的好时机。 双灵生息锁,是福亦是祸,不过可惜的是两人并未结契。 “破” 良久,随着一声轻喝,封住神火的锁灵印被浮现的金纹破开,霎时自思无邪的周身喷涌出一团诡异的红焰,那红焰带着冲天的热浪席卷而来,似要将人吞噬一般。 好在有镇魂铃的屏障拦着,并未近几人身,但那灼热的气浪透过屏障迎面而来,珩宸恍然不觉,仔细将床上之人打量一番,见身处红焰之中的人面上微露出任何不适,适才松了一丝心神。 与此同时,苏清绝只觉袭来的气浪分外熟悉。 那日为救蜃龙,神火之力几欲用尽,自知思无邪体内异火之时,她便在想此火能否为己所用,眼下一见,顿觉两人脱身的机会多了一些。 不过时机尚不成熟,未免被人察觉,她只得不动声色地站在一旁。 而随着红焰的显现,镇魂铃颤动起来,荡漾的金光似有聚合之效,将遍布在思无邪周身的红焰汇聚到了一起,渐渐凝成一簇火苗,火苗比寻常的火浓艳热烈许多,在金光的映照之下更添几分不同寻常。 未几,金郁琉手上法印一变,火苗径自飞入铃身中,随即撤手退开一步,珩宸立即上前。 苏清绝跟着上前两步,伸手一扶,金郁琉便朝她靠了过来,那压过来的力道顿时让人悬起心来。 气若游丝,体虚无力,若非身受重创不会如此,之前的三日休养不过是杯水车薪。 未等开口,珩宸锋利的眉眼投了过来:“何时醒来?” 金郁琉抬手一招,金光骤散,镇魂铃飞回他的手中。 珩宸猛然回首,便见沉睡之人的眼睫颤动起来,他的气息倏的轻缓起来,视线再不移分毫。 不久,紧闭的双目睁开,清冽中透着几分疏懒,是再熟悉不过的神情。 “师……尊” “阿珩” 思无邪眯了眯眼,很快坐起身来,灿然的双目径自看向珩宸身后的两人。 有面具遮挡,男子的容色平平无奇,她看着他,过往快速自眼前闪过,叫人百感交集。 对视片刻,终是出声道:“师尊” 这句师尊此刻并未在金郁琉心中激起任何波澜,在他看来,前世已尽,这一世两人的师徒缘分无从说起,何况道宗魔门素来两立。 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疏漫道:“姑娘所识之人应是我族中先辈,并非在下。” 思无邪却认真道:“不论重生几世,你就是师尊,不会有错,师尊不记前事只因发生了一些事,忘记了而已。”说着,她下了床,朝他一步步走去,随着靠近,那眼底的眷恋愈发浓烈。 “若是不信,师尊一探便知。” 过往真实如何,全凭口说只会惹人疑心,而妖的识海里却是真切发生的事情,但那里是命门所在,没有妖愿意暴露自身的弱点,她能如是,是金郁琉想为又不想为之的犹豫。 对视片刻,他道:“冒犯了。”说罢,抬指点在了她的眉宇之间。 思无邪微微扬着面,在指尖落下的瞬间阖起了双目,那满满的情愫跟着化作眼尾的清泪落在了旁人的心头。 第116章 救兵来了 苏清绝移开目光:“镇魂铃本就出自师兄族内,同宗同源,能御镇魂铃并不奇怪,你师尊定是错认人了。” 珩宸的视线却未曾离开,声音淡漠道:“镇魂铃只是其一,样貌乃是其二。” 苏清绝轻哼一声:“人世并无转世重生一说,且同出一脉,模样相像有何奇怪?何况你们妖寿命长了,不定记差了呢。” 真相已经摆在眼前,自欺欺人又有何用? 珩宸目里闪过一缕嘲讽,转眼心下又自嘲一阵才道:“若他记起,你要如何?” 苏清绝神色明艳,丝毫不为所困:“记起又如何?师兄说了,即便是真,那也是过去之事,与他毫不相干,他的心里只有我一人。”说着,瞥他一眼,接着道:“我知你倾心她,我看好师兄,你也看好她,此事一了,后会无期。” 珩宸闻言快速转身,看向多嘴之人,眼里杀机乍现。 师徒数年,心意一旦戳破,一切将覆水难收。 对于突然迸发的杀意,苏清绝面上露了怯,声音弱了几分:“怎,怎么,我说得不对?你也不想他们纠缠在一起吧?” 进入妖的识海会对周身事物不见不闻,话未入耳便无甚紧要,方才心急,珩宸未思及此,待反应过来便收了杀意。 只是一个外人都能瞧出的心思,但有人却从未发觉。 见杀意不在,苏清绝腰板又挺直了些:“你师尊若是醒了,我与师兄如何脱身?你总得告诉我吧?” 凭着这一段剪不断的关系,思无邪不会放金郁琉离开,此事两人心知肚明,珩宸未挑明桃花印为的就是借力破局,只是这力要如何用就不知是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 珩宸移开视线,落在二人相扣的手上:“若想活命,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说罢,抬步离开,取而代之的,绿娆出现了。 “喂,你不说明我怎知晓如何应对?” 苏清绝看向珩宸离开的方向,思绪翻飞起来。 不要轻举妄动,自己的修为在旁人眼里不过尔尔,又是砧板上的鱼肉,自然不会轻举妄动,莫不是他已察觉出了什么? 思索片刻,见珩宸身影已经消失,她回头看向护在思无邪身边的绿娆:“你可知他的用意?” 绿娆面无表情道:“揣度主上心思者,死。” 侍从依令而行,苏清绝碰了壁,自觉问不出什么便不再追问,她垂了眸看向自己被握着的手,指骨苍白,指尖已经充血。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方才思无邪能毫无防备的允许他探及命门,对于自己何尝没有触动? 金郁琉的迟疑她看得分明,不能说是毫不在意,而正是这一小簇的波动,让人更加明其心境。 世间的人情羁绊果真磨人磨心,就是不知在看到过去之后,他的心意可会改变? 良久,无人说话,几人似入定一般一动不动,直到震颤之感再次袭来。 与上次不同的是这一次的震动并未立即停歇,而是如浪潮一般绵延不断,一波接着一波,且势头愈发猛烈。 绿娆布下一方结界,减缓了脚下的震颤,但紧接着摇摆的楼宇四壁开裂,裂纹携着巨大的响声蔓延各处,不一会儿就漏了风。 苏清绝一瞥窗外,亭子依旧屹立,然金莲池却未能幸免,莲池四分五裂,池水也已退去,露出的淤泥千沟万壑,只有零星的金色在泥里闪烁。 依见趋势,几人身处的楼宇也将难逃一劫。 “你的主子就没有别的吩咐?” 绿娆身形不动分毫,如是回道:“等尊上醒来。” 等?金郁琉与思无邪不知何时转醒,几人也得有命等才是,不过她既如此镇定,想必另有后手,此事忧虑无用,让苏清绝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那夜分道而行,拾花与司央去搬救兵,如今境外异动很难不让人想到是何人所为,她看了一眼绿娆,打消了询问的念头,继而看向四周。 楼宇已经开始分崩离析,过不了多久,此处灵介境将不复存在,而真正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第117章 思无邪的用意 苏清绝的视线再次落在思无邪的身上。 黛眉微颦,阖起的眼尾暗自垂泪,非外我见犹怜。 不可否认,她的容色无人能及,而那周身清雅脱俗的气韵见之只会让人想到空谷幽兰或是池里的金莲,看着着实与蛇妖不相像。 又去了一盏茶的功夫,思无邪的眼睫几不可察的颤了一下。 苏清绝敛气凝神,视线不离分毫。 片刻后,她睁开眼来,泛红的眼底直叩心门:“师尊,如今,你可信我?” 与此同时,金郁琉已经收回抵在眉心处的手指,听她如是问,心绪又凌乱几分,静默几息,道:“识海所见不会有假,我信你。” 思无邪闻言喜道:“我便知道只要看了过去师尊定是能想起来的。”说着伸手欲拉他的衣袖。 曾几何时,这番举止日日出现,金郁琉心下一叹,避开她的手:“此前诸多事因由我而起,你所为之事,我很感念,但不必如此。 我非魔,亦不会堕魔,更不会与苍生为敌,有些事便就此为止吧。” 话里的劝诫让思无邪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她垂下手,追问道:“师尊难道已经去了魔元?不,不可能,如果真是如此简单,师尊当年也不会……” “你跟着我时日最久,难道不知我道心如何?” 金郁琉出言打断她的话,清明的神色直直落在了思无邪的眼里,将她藏起来的心思照得无所遁形。 长幼有序,不可僭越,自己这等有违伦理纲常的心思本就为道门不容,也曾因此酿成大祸,牵连至他,那时她狠下心收起了这不该有的心思,可谁曾想会有鸿蒙石晶的出现。 魔,师尊若是魔,世间伦理纲常,礼义廉耻又如何约束得了?他与她是不是还有一线希望? 念头一出一发不可收拾,即便是被封了记忆,但当记忆恢复之后,她毫不犹豫的入了魔族,为的就是等他归来。 濯君回的一世,眼见曙光在即,却被一场大火无情摧毁,自那之后她便时时在想,他从火海之中救下自己是因疼惜,还是不舍?亦或是也在等与自己重逢的一日? 她知他有重生的大能,但那场火又岂非寻常,这百年来心中绝望与希望日日叫嚣,满腔的怒气也只有在报仇一事上能平息几分。 尔后镇魂铃的出世,她知他活着,且还是在无相门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 如此一来,他可是对无相门另有打算? 于是她暗自推波助澜,将无相门推到了风口浪尖,为见他的同时,也是一种试探。 然而天不遂人愿,此人未曾主动现身,原当是隔着人魔两族的屏障有所顾虑,未到时机,不宜相认,可今次一见,并非如此。 可当年在小荒山上他明明已经记起前世种种,为何如今会是这副局面? 似是想起什么,思无邪嘴角浮出一抹苦笑:“师尊莫不是借神火之力斩杀了魔元?” 从识海所知皆是思无邪的见闻,对于是否斩杀,她不知,金郁琉也无从得知。 “鸿蒙石晶所现之景不过几息,不能以一概全,无邪,我转世重生并非为了灭世,如今数千年过去,你该是迷途知返了。” 他的语重心长的话音似一把锋利的部匕首刺破了思无邪数年来的自欺欺人。 此人一早说得明白,他们之间除了师徒情分便无其它,是她执迷不悟,借着鸿蒙石晶所见给自己圈地为牢,为渺茫的希望甘愿困死其中。 她苦笑一声,道:“师尊,即是迷途之人又怎知如何返回?” “你有惦记我师兄的心思不如想想你自己的徒弟。” 一直未说话的苏清绝忽然出言打断了二人的交谈,自两人醒来便开始旁若无人的交谈,若能自两人话里得知过往之事,她倒喜闻乐见,但要是儿女情长大可不必。 被冷的一激,思无邪适才移开了视线,一扫四周,见楼宇坍塌,莲池倾覆,心下顿时一沉。 灵域乃世外之境,能将它毁至如此程度,来人不可小觑。 “绿娆,出了何事?” 绿娆快速回道:“离境之主登岛,与主上交了手,不久无相门与洛神宗的人出现。” 溪澜登岛金郁琉与苏清绝并不如何在意,让人在意的是来人的身份。 无相门路引失效,洛神宗更是无甚瓜葛,依照推测来人该是青砚门才是。 思无邪闻言诧异一瞬后便将此事归结于金郁琉的未雨绸缪,心里愈发不是滋味起来。 魔元不在,眼前人又将如何入魔? “师尊可会杀了我?” 这突兀的一问哀戚悲凉,不待两人人反应,那双我见犹怜的双眸暼过苏清绝,冷飕飕的寒意犹如实质,让人如临大敌。 忽的,一道白光闪过,周遭的景致骤然一变。 落霞成绮,天海一色,四人的身影正出现在石台之上,而方圆几里之境树木齐折,沟壑纵横,不难看出经历了一场恶战。 “金郁琉” 紧接着拾花大喜的声音传来,视线交错间,不论被禁锢的珩宸还是正对石碑施力的仙门皆已看到突然出现的四人,面上显露的神情不一,惊讶有之,疑惑有之,戒备有之。 得知前事之后再见故人,金郁琉心下有些惆怅,朝拾花点头示意后,对身着无相门人行了一礼,道:“师尊” 文问裕颔首。 苏清绝则梗着脖子,看着那位陌生的女子。 离开青砚门的时候,青渊说过要亲自去一趟无相门,如今两人一起出现,想必无相门无碍,只是不知姜玉瑶为何会同行? 姜氏可是发生了什么? “绿娆”珩宸沉沉出言,一双冰冷的眼却未看她,而是落在了白衣女子身上,其用意不言而喻。 绿娆得令,对思无邪道:“尊上” 敌众我寡,战力悬殊,脱身才是上策。 但思无邪并不急于脱身,视线扫过几人,落在了珩宸身上。 结界围困,他坐在地上,一身玄锦让人看不清伤势,只能从袖间和衣摆处滴下的血滴看出一二。 魔族的势力在离恨天,此地地处妖族,又因灵域隐秘,寻常人发现不了,所以岛上的护卫不多,而今师尊出现,招来的人也非寻常,要想脱身实属不易。 她安抚似的对珩宸笑了笑,转而对一人道:“青渊,别来无恙。” 这一问直接让一方人不明所以起来,纷纷看向青渊。 自青渊见所找之人无事后便打量起她来,眼下听她如是说,心绪一停,道:“你没死?” 对于一个已经死了数百年的妖,突然活着出现在眼前无外乎他惊讶,思无邪淡淡一笑:“当然,故人相逢,是为叙旧,你何故伤我徒儿?” “故人?徒儿?”青渊一瞥地上之人:“你到底是谁?” “我倒忘了,你只识清婳,不识思无邪。”名讳一出,思无邪明显察觉到几人气息的变化,她不紧不慢道:“你可是想问当年之事?” 三百年前濯君回的堕魔对他座下弟子的冲击不可谓不大,尤其是青渊与姜玉瑶。 这三百年来,青渊一直在寻找关于当年的蛛丝马迹,只是自那场大战之中活下来的人寥寥无几,更因身份难得一见,而今终于有一人出现,且还是自己曾经认识的妖,他又怎能放过? “不错” “放了他” “你该是知晓我等来此的目的” 过去的真相固然重要,但眼下两人的安危才是重中之重,清婳未亮明另一重身份前,青渊等人尚不如何忌惮,但当思无邪的身份一出,莫名的威压兀自落在了众人心头。 妖族圣女思无邪,这个一直活在传说中的大妖,他们怎敢小觑? 思无邪知晓他们在忌惮什么,因受神火折磨,自己的修为折损大半,只能以身份施压,为的就是借势,如此才能让珩宸脱身,若说能被在场之人识破的也只有一人。 她看向金郁琉:“以一换一,如何?” 一直看着她的珩宸闻言,瞳孔一震,随即垂了目。 一旁的拾花眉头已经皱起,一换一,另一个要如何?虽说苏清绝已经换了一副面貌,但自两人交叠的手不难看出金郁琉身边之人就是她。 他心下一急,扯着司央的银耳道:“快想法子。” 司央打掉他的手,冷声道:“师尊自有决断。” 拾花正欲抬眼,便听青渊道:“你欲如何换?” “师妹换他” 适时,金郁琉的声音插了进来,他看着思无邪,神色平静无波,思无邪却自里面看出了提醒的意味。 “用你换他”她攥紧了衣袖:“不换我便我杀了她!” 说罢,落在苏清绝脖颈处的银丝骤然一收,银丝如刃,切入肉里,不一会儿就见了红。 决定出乎意料,金郁琉不及反应,戾声喝道:“住手!” 记忆中,此人一向沉稳持重,哪里变过如此脸色?思无邪眸里闪过一抹委屈,紧接着被杀意代替,忽又想起大局,便强忍怒气,未再动作。 银丝切入肌理仅仅只一息间,疼痛也来得迟缓,苏清绝后知后觉摸上脖颈,待摸到微热的触感,她僵直了身子,面上故作镇定:“师兄,我不要紧,你去吧!” 说着便甩了甩左手,怎奈却被金郁琉握得愈发紧了,思无邪的用意捉摸不透,但眼下能脱身一个是一个,苏清绝又道:“师兄,我不会死的。” 她目里示意,金郁琉却迟迟放手不得。 前事纠葛,思无邪不会杀了他,若换作旁人便不同了,先前虽有拿道侣的双灵生息锁作为障眼法,但眼下却不能冒这个险。 两人的动作思无邪看在眼里,心里一面被刺得生疼一面又因他的不说破而生出几分喜悦,可这与自己要的相差甚远。 僵持间,文问裕开口了:“郁琉,此地非你一人,不必如此担心。” “是啊,师兄,师尊在此,我怎会有事?”苏清绝握了握他的手:“松开吧” 金郁琉看着她,渐渐卸了手上的力道,苏清绝抽回手,嘴角挤出一丝笑来。 她的笑似乎从未入眼,金郁琉看了片刻敛神转身,朝青渊一行走去。 文问裕衣袖轻震,去了困住珩宸的结界。 珩宸自地上起身,血水顿时落满了脚边,他却似不觉,一面走,一面看着不远处的人,而心底早已掀起万丈狂澜。 金郁琉换他,他从不敢这样想,当成真时,多少有些不真切。 思无邪看着满身狼狈的人,抬手替他拨了拨额前凌乱的发丝,轻柔道:“累了便歇息一阵罢” “师尊,是我修为不济……”珩宸自责出声,只是话未说完,眼前一黑,高大的身躯朝后倒去,未及地面,被绿娆从旁扶起。 思无邪垂下手:“带他离开。” 绿娆一愣,主上脱身,眼下不该一起离开?她疑惑道:“尊上?” “故人叙旧,你等在此只会碍手碍脚。”思无邪一挥衣袖,不由分说将人逼退数步。 绿娆立刻明白过来,应了一声,随后就着思无邪的力道飞身离开。 与此同时金郁琉也已站在了司央旁边,几人相觑一眼,也未多言,一道看向对峙的一方。 对青渊等人来说离开之人无关紧要,紧要的是留下的一人一妖。 姜玉瑶不耐道:“告诉我师尊堕魔一事。” 思无邪目色顿时冷了:“我素来不喜姜氏人,你若再多嘴,我先送你一程。” 姜玉瑶面色一青,正欲发作,青渊出言道:“师尊何故堕魔?” 思无邪未答反道:“你觉得人、妖、魔三族能否分境而立,从此不相往来?” 分境而立?不相往来? 自古三族居住在一方大陆,哪里有境可分?即便是割据一方,但总免不了猜忌和战乱,如此谈何容易? 青渊心绪一停:“此事与师尊有何关系?” “这便是他堕魔的原因”思无邪道:“离恨天是万象天引阵法的最后一环,此阵法关系到三族分境一事,你说他何故入魔?” 她话语一顿,看向几人:“无奈总有人疑他,害他。萧氏,姜氏,不可原谅!”说罢,闪身到了苏清绝的身后,一手扣上了她的命门。 众人正思虑她话中意思,不料她突然动手,金郁琉不由上前两步,目色沉如黑夜:“不可妄动。” 这是提醒亦是威胁,思无邪错开身前人,明灿的双眸看着他。 敌众我寡,未戳破修为的桎梏,便是他给自己留的后路,可这后路,她并不想要,她想要的,他从来不曾给过。 “我若杀了她,你要如何?” 这一问让人有些莫名,直觉二人之间有种道不明的关系,但无人出声询问。 金郁琉适才隐隐猜出她的用意,见她动作,心弦顿时紧绷开来:“双灵生息锁,她死我亡。”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惊,双灵生息锁是结为道侣的灵契,可这二人的关系哪里至此? 犹疑间,思无邪出言了:“地宫出来的人怎会轻易交付真心与性命?”说着她收紧五指:“阿元,你倒沉得住气。” 冰冷的气息落在苏清绝的耳边,她气息一滞,思虑片刻,出声道:“你知是我?” “我受你神火折磨数百年,你的气息我怎会忘?”思无邪低声道:“阿元,你与他有些情谊不假,但我之于师尊,你以为自己能比得过?即便我杀了你,他也不会奈我何。” 这番说辞无疑耀武扬威,且字字锥心,将苏清绝连日来的不安一语中的,她微微睁大了眼:“你未免太自大了些。” “是吗?”思无邪贴近她:“杀了你你定是看不到了,不过,我给你杀我的机会,让你看得更清楚一些。” 说罢,松了禁锢着的手。 此举无疑是挑衅,苏清绝目里隐忍的怒火快速蔓延,声音更是凉寒刺骨:“我便如你所愿。” 说罢,身形回旋,长剑已经刺出。 与此同时,三道人影一息动了。 两人间的低语旁人不闻,但她的举动众人看得清楚,机会千载难逢。 剑刃眨眼就近了身,而思无邪却似不觉一般,她静静站在那里,投向一旁的目光灿然如水,又见倔强。 如此的笃定让苏清绝心中无名之火更盛,直逼命门而去。 忽然,一道厚重的铃音突然响起,海与岛突然一颤,继而永夜忽降,四周景物落入一片黑暗之中。 变故陡生,众人动作一滞,紧接着又见自朦胧夜色里渐渐浮现的万里星河。 夜风如水,浪声涛涛,天地于一息之间,悄然逝去一刻钟的光景,而周遭景致自落日霞晖至皓月初上也不过刹那之间。 异象突发,待众人回神之际,思无邪的身影已经不在,只剩一道孤影跪坐在一片银辉之中。 青渊上前,将灵气打入苏清绝的体内,那僵硬的身子突然一颤,眼底渐渐恢复神光。 “师尊” 青渊微一颔首,视线落于昏死过去的金郁琉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苏清绝垂眸,便见金郁琉枕于自己的臂弯之上,双目紧闭,不知死活。 紧接着文问裕快速探过脉象,迅速扶起金郁琉,辞行道:“神魂不定,似有离魂之兆,此行至此便就此别过” 无相门因所修功法的缘故,修为止于大梵天境,而修士未修得仙道尊者,神魂离体乃大凶之兆,青渊立即应声:“一路小心” 文问裕未再停留,带人离开。 见人远去,青渊收回视线:“清绝,方才发生了什么事?” 苏清绝自地上起身:“金郁琉救了她。” 姜玉瑶看向她道:“方才那声音是镇魂铃?” 青渊沉吟片刻,颔首道:“不外乎如是” 能在一瞬间里流逝掉这么长的光景,这是何等诡谲的神器? 姜玉瑶道:“为何救下她?” 此事不止她一人疑惑,几道目光纷纷投向一人。 苏清绝闭了闭眼:“我不甚清楚,他只道师尊若想知道不妨去一趟天衍宗。” 去天衍宗见谁不言而喻,青渊想起方才之事,只觉他是想起了什么。 姜玉瑶一听去天衍宗微微一叹,自濯君回出事后,门下三人已有数百年未见,在流逝的年岁里都已经褪去当年的青涩与稚嫩,而再见之时,面容虽无多大变化,但过往之经历依然沉淀在了彼此的眉眼之间,让人怅然若失。 “重游故地倒也不错。” 青渊侧身看她。 姜玉瑶一笑,道:“无相门一事,若无天衍宗出面还不知会如何收场,此去数百年的光景,你我已历经人世,大师兄当日之举,你可有释怀?” 自濯君回叛入魔道,即便有十三门派的覆灭,青渊三人虽有动摇,却也并未相信,在讨伐声起的时候仍极力劝阻,然师门施压,青渊与姜玉瑶誓死不从,但不想最得师尊器重之人临阵倒戈成为其中的一人。 试问此举连自己教养多年的徒弟都去讨伐他,这世上还有几人相信他的清白? 两人出走天衍宗,直至小荒山一战,两人还未见到濯君回时便兀自收到了他身死的消息,接受不能,遂找到云开影,不想如何问,此人一口咬定师尊是魔,一架之后不欢而散。 濯君回不在,身为孤儿的青渊与姜玉瑶不同,他孤身修行,游历百年后开山建派,一晃百年过去。 如今不论释怀与否,青渊想知此人是否依然秉持当年的回答。 这番交谈,身为后辈的几人无从插嘴,苏清绝便问起两人所经之事来。 说来也巧,司央传信时青渊与文问裕恰在洛神宗,接到传信后三人很快动身,两方相遇便一路至此。 青渊去洛神宗的用意苏清绝也能猜出一二。 人族血脉维系,不论如何,姜玉瑶都是姜氏之人,姜氏出事,她理应知。 拾花见她不言,戳了戳她:“今日我助了你一臂之力,投桃报李,你得应我一事。” 的确,若无拾花的桃花印,两人无从脱身,苏清绝点头道:“洗耳恭听” 拾花神色突然郑重了些许:“我想入大荒宗,你需替我引荐一二” 苏清绝奇怪道:“你为何不让他引荐?”若论与大荒宗的交情,谁人比得过司央? 拾花摊手道:“欸,谁叫他与大荒宗不熟呀。” 不熟?堂堂大荒宗宗主会为他大费周章与自己结灵契?苏清绝看了司央一眼,点头应了下来。 拾花却皱眉道:“你怎不问我原由?” 原由?苏清绝奇怪道:“你既想去,我便助你,至于原由,关乎自身,你不言,我有问的必要?” “你不问,我又怎会言说?”拾花亦奇怪道:“当日你曾问过我不入大荒宗的原因,如今我决心要入怎又不问了?”话语一顿,忆起一些事,复又道:“苏清绝,我之前便道你反常,你的确是有一些。” 两人自结识起,他便觉此人不苟言笑,冷清冷性,后又见其真容,奇怪的,真容之下却见恣意明媚之姿,不过两日之后又恢复如初,而她却不记发生之事,之前便觉反常,无奈被司央无故止了话头。 苏清绝神色一顿,拾花提及的那日是下山之时与阿元的一番的交谈。 他作为一只独行的妖,在人世自由生长百年,又没有族群依附,修为自然不进,阿元曾提及入大荒宗一事,只是被他拒了。 苏清绝看向他:“你那日因宗门规矩繁多,行事受限相拒,而今夜改变想法,想必是这一路所遇之事让你决心如此,此乃好事。” 拾花一怔,自发觉此人不记事时,自己此后并未提及,她又如何得知?:“你,你记得?” 如今的苏清绝自然记得:“你想何时入宗?” 拾花看她片刻,心道此人真是奇怪,继而道:“上元节后” 人族的节祀在妖族并不盛行,只是他一向生活在人世,不过倒多有不适。 见他已有打算,苏清绝便道:“我曾在大荒宗呆过一段时日,宗内强者为尊,你且早做准备。” 拾花扬眉道:“你可等着,我自不会让他们小瞧了去。” “生死结我会解除。”司央突然出声。 世事无常,将自己的性命系于旁人身上与赌命无疑,而他有自己的骄傲。 苏清绝也知不解是因忌惮自己的神力,神力一旦为魔族所用,后果不堪设想,但如今突然改变了主意倒让人奇怪。 “师兄信我了?” 司央轻哼一声:“若被魔族所挟,便是我高看了你。” 他未明说,苏清绝不甚清楚,但真能解除生死结再好不过。 “静候小师兄佳音。” “师兄可是记起了什么?” 金郁琉的反常众人都看在眼里,只是方经思无邪一事,苏清绝一听此人,心口便隐隐作痛起来。 思无邪的激将法,她不是不知道,只是自己也想看看在知晓过去的恩怨纠葛之后,金郁琉的心意,好让悬着的心不再不安。 而那结果其实早有预料,三日前的承诺如今成空,不是思无邪自大,而是她高估了自己。 “他的事我不知,亦与我无关。” 思无邪与她的过节,司央多少知道一些,金郁琉放走此人,她难免会生气,未免火上浇油,别了话头道:“当年的邪术对你可有影响?” “无甚影响”金郁琉对神石知之甚详,他道无甚大碍想必不会有错,苏清绝知他们对此事的忌惮,便道:“小师兄放心。” “再好不过” 两人的交谈没有避开拾花,拾花听得莫明,但也不欲追问,毕竟拘泥过往,如何相处? 不过几人未多说几句便被青渊叫了过去。 姜玉瑶对苏清绝道:“此行过后我会让姜氏撤了风雪楼的赏金榜,你与师尊的渊源参商剑交于你不算错付,地宫一事,我代姜氏先行谢过。” 姜氏悬赏的是姜姝妤,苏清绝已经舍弃了这层身份,撤与不撤无甚紧要,但另一起,她原当是姜氏或是思无邪所为,但姜锦琅与思无邪却是不知,如今敌暗我明,着实难测。 “谢过前辈” 姜玉瑶伸手一扶:“除却姜氏身份,你是师兄的弟子,与我不必客气。” 她的话中真意如何苏清绝不甚在意,只再次施礼道:“是” 见事毕,青渊道:“天色不早,赶路罢” 拾花忙出言道:“在下可否同行?” 正值守岁,除却他,其余人都与天衍宗有些干系,一道上天衍宗怕是不妥。 青渊却道:“小友无需顾忌” 天衍宗是周璃曾经呆过的地方,但却不是能进就进的,今夜得此际遇已非寻常,拾花露齿一笑道:“多谢前辈” 第118章 天衍宗 几人话毕, 纷纷御物而起,仙道尊者的御剑术自是要强过几人数倍,苏清绝等人乘上青渊的一叶扁舟,趁此稍作小憩。 北域广元辽阔,其北有闻名遐迩的九城十三景,其南,有走势险峻的万壑群山,天衍宗便坐落于这群山之中。 夜色无边,独有一轮圆月悬于高空上,俯望百里。暗影沉沉,山河静默,不见一缕灯火人烟。 五人落于一座山头,周遭漆黑如墨,只有劲风与虫鸣声为伴。 突然一道青火亮起,几人纷纷看了过去。 姜玉瑶道:“此去三百年想来宗门的阵法已经变了,今守岁之礼,你我不宜声张,待他自行出来。” 青渊移开视线,道:“只候半盏茶。” 青渊自幼行事雷厉风行,最恼等人之举,便生云开影凡事走一步看三步,事事精雕细琢,一丝不苟,这便让一快一慢的两人多有针锋相对的时候,姜玉瑶忆起往事,浅浅一笑。 未过多久青火一灭,而眼前倏然多了一道白色的影子。 白影似人非人,似烟非烟,静静漂浮于半空中。 两方相望,无人出声打破僵局,伫立良久,直到自白影处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入宗罢” 说罢,白影飘然离去,时隔三百多年的隔阂轻而易举得被这道略有熟悉的声音击溃。 姜玉瑶心下莫名一酸,闭了闭眼,几人御器跟上,行至半盏茶的功夫,突觉周身拂过一道轻柔的云雾,眼前骤然一亮,凡所见如白日之景里的天衍宗。 天衍宗依山而建,其宫殿楼阁与春意盎然的山体融为一景,远远望去似一幅袅袅春山图。 玉树红花,玉阁琼楼,青栈长廊,飞瀑流涧,而山脚处长阶遥遥,尽头不见宗门。 白影已经不在,青渊与姜玉瑶看着眼前之景未有动作,近乡情怯,身后跟着的三人亦不敢出声惊扰。 良久,青渊手中多了一方玉牌,足下微移,走上一块刻有纹路的青石台。 姜玉瑶见此玉牌有些诧异,也未言语,跟着走上前去,不明就里的三人也跟了上去,转眼几人便到一座宫门外。 宫殿四处灯火明亮,但却分外冷清。 天衍宗设五宫为天微宫、凤栖宫、云湘宫、璇玑宫、 星宿宫,分别坐落于凤栖山各峰,因守岁之礼,众人齐聚主宫天薇宫的大殿,其错落在周围的其他宫室清冷萧瑟,不见人影,苏清绝一行人恰出现在此。 大宗门派底蕴深厚,素有传送阵法用以连通各处地方,然此阵会耗费巨大的灵气,是以一般门派只设有护山之阵。 不待几人咋舌,青渊已经推门而入,只见殿上一人玉拔天骨,清臞玉立,华发微扬,其面上虽已到知命之年,但其气度超脱,卓尔不群,见之便能得见其仙门风采,几人顿生一股仙门之首当如是的敬慕之意。 然未等苏清绝三人进去,宫门便合上了,被拒门外,三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忽而一道白影出现,在三人面前停了一停,下了玉阶,缓缓而行。 苏清绝眉头一挑,抬脚跟上,拾花见此“欸”了一声,也跟了上去:“这是做甚?” 司央看了眼紧闭的门,转身跟上:“宗主分身,此举是为你我引路。” 拾花赶忙闭口不言,生怕唐突了那道白影。 苏清绝跟着白影并未应声,方才初见之时,那身形与自己所显露的功法太过相似,天衍万象术,云开影御水,水无形可成万形,其所长最为接近天衍万象术的本源。 三人跟着白影穿过错落的宫室到了后山,行了一盏茶的功夫停在一处青玉砌成的池子旁,池上白雾氤氲,浓稠如质。 “此为天池水,效果因人而异,你等可浴之。” 司央闻言躬身行礼:“多谢前辈” 拾花跟着连忙行礼道:“多谢前辈” 白影徐徐道:“此恩不在我,在你等际遇” 而这际遇,自然因青渊与姜玉瑶而起。 话毕,白影复又飘走,苏清绝看了天池水良久,抬眼看向拾花。 这可是她心念已久的天池水,不想天衍宗竟然有。 拾花微微一怔,道:“天池水很厉害?” “此水来自神域秘境,据悉有洗骨疗伤增益修为之效”司央已开始宽衣解带,瞥了一眼静立之人:“你想同浴?” 苏清绝眉头一皱,微一转身便见白影于身后不远处驻足,神色一动,快步跟上。 “沉疴痼疾,未愈而积余,必积重难返,修行一事骤进祗亡,欲速不达,你自该知晓。” 他一语点破修行的桎梏,苏清绝而何尝不知其理,但不至此,又怎会有今日的自己,其利弊得失她自权衡得清楚。 “谢前辈指点。” 白影未再出言,将苏清绝带至另一处的天池后消失不见。 苏清绝布下一道结界,褪去衣衫将身子没入水中。 池水并不寒凉,反而如温泉水一般,水中灵气蕴蕴,拂过四肢百骸,被强行压制到已经忘却的酸痛与乏累一并迸发,其疼痛比之以往来得更为汹涌,然自己却是从未有过的惬意,那惬意让人足以忘记身上的疼痛,直叫人想大梦一场,她闭上眼,舒展四肢,任由身体朝下沉去。 第119章 宋南辞 “清绝” 良久,一道轻语突然自识海响起。 灵识传音,乃至上仙道的大能。 苏清绝心道:“师尊找我有事?” “思无邪乃师尊的徒弟,当年小荒山一战后,宋南辞带走了思无邪。” 苏清绝顿时心惊。 宋南辞,当年天衍宗的宗主,濯君回的师兄,亦是害死濯君回的罪魁祸首,带走思无邪,其用意让人不敢猜测。 而自小荒山一战不久,宋南辞身死,宗主之位传于旁人,复又过去百年,云开影成了天衍宗的宗主,作为当年唯一一个参与讨伐魔教的濯君回的弟子,这三百年间可曾知晓真相? “当年小荒山一战,长留仙尊可有说过什么?” “当年十三门派一朝覆灭,其中除了与师尊交好的无相门,亦有一个门派与云开影有关。” “是以当年讨伐魔教时,只有他一人?” “是有一些缘由”青渊叹了一息,道:“此因果我亦是今夜才得知。” 他思忖片刻,道出过往之事。 云开影在年幼时曾经历一场水患,水患无情,活下来的人寥寥无几,也正因此被濯君回捡回天衍宗成为他的第一个徒弟。 他在修行满载下山游历之时,因缘际遇遇到由于水患而失散的妹妹,因救命之恩,她已拜入师门,虽两门相隔千里,但云开影总会去看上一看,然不想会发生灭门之事。 当几人知晓此事时,濯君回已经只身入魔教,三人找寻一番无果,又遇众仙门商论讨伐魔教之举,彼时云开影郁结于心却也丝毫未曾退让,直至他在天衍宗内见到一身魔气的濯君回。 因声讨一事,他回宗欲取宋楠辞的性命,两人正巧撞上,云开影当即求他给一个说辞,濯君回对此行径侃侃而谈,句句锥心。 气急之余,两人交起手来,若非宋南辞及时赶到,他将命丧濯君回之手,也是因此,云开影临阵倒戈,跟着众人去了小荒山。 因围剿的仙门人数众多,他并未冲锋在前,而是被命为启动阵法之人。 天衍锁魂阵是天衍宗的困阵,即便是能在要命关头神魂离体的仙道尊者亦无法挣脱,但不至要其性命。 濯君回师从天衍宗又怎不知此阵的模样,想必不会大意入阵,如此过去一日。 不料濯君回还是出现了,百人维系的大阵他直冲云开影而来,数年来的教养之恩自眼前一闪而过,恍惚间他启动了阵法。 白光耀眼夺目,将濯君回禁锢其中,不待众人高呼,自地底突然涌出阴冷嗜血的黑雾将山头团团围住,镇守阵法的修士还未回过神来便只剩下一具具血淋淋的白骨,而自己亦被黑雾击晕过去。 不知过去多久,他有片刻的清醒,异火肆虐,小宗山的夜被烧得通红,他看着宋南辞自火中救起一人后身影突然自火海里消失,那被救之人正是思无邪。 疑窦顿生,但抵挡不住意识的消散,再醒来之时,他已经被琅环之主送回了天衍宗。 彼时距离小宗山一战过去两年,仙门死伤无数,而如云开影这般自阵法里活下来的不出其二。 都道是濯君回念他的师徒情,留他一命,他也确信如此。不过那人怎会将重生的神骨给了他,至此天衍锁魂阵突然变成万魔噬魂阵的疑虑以及思无邪与宋南辞的干系从未打消过。 再次见到宋南辞时,他因重伤的缘故已命不久矣,问起阵法一事,宋南辞只道是魔族诡计多端,门内定是出了细作。 当日的万魔噬魂阵只有云开影一人活了下来,自己也无从得知其他事,他自说什么便是什么,便未再询问清婳一事。 直至宋南辞身死,他闭关出来开始寻找关于十三宗门灭门的事,途中与寻阿元的锦寰遇上,才知当年始末。 离恨天内有万象天衍阵的一环,地底的灵脉已经被魔气侵噬,此行非去不可。 而宋南辞知晓其事,灭十三宗门也是交由他所为,此次假意投诚,濯君回行事无阻,了事后欲里应外合一举将魔族隔绝。 那日濯君回引魔族入阵法,不料当天衍锁魂阵开启之时改变了地下方成的万象天引阵法,二阵相合竟然会促成需要血祭才会开启的万魔噬魂阵。 此阵一旦瓦解,离恨天的灵脉必将毁去,魔气会吞噬灵脉,一旦蔓延开来,无灵气维系的三关城结界将如同虚设,当能与神族一战的上古魔神出世,哪里还有如今的海晏河清之景? 一念生一念死,濯君回只身赴死,受万魔噬咬之苦,以彼骨血,扭转阵法,渡此劫难。 后至异火燎原,化物成土,水遇成涸,小宗山顿时如人间炼狱一般。 大火烧了三日才有熄灭的迹象,自火势褪去,锦寰便上山寻找阿元,阿元初生心火,其神魂异常虚弱,今又耗费三日气力,怕已无力去附于人身,重现真身。 因异火的缘故,小荒山入眼黑土堆积,填平谷地与峡隙,让原本险峻的山势变得可及,锦寰找寻数日无果,只在黑土之下发现了云开影。 百年匆匆而逝,但对于历经其流逝之人却是分外煎熬。 那一战成就了宋南辞的威名,但也令其在不久后身死,如此步步为营,苦心孤诣,他到底是因为什么? 云开影一面追查,一面又因自身被其利用之事间接导致师尊殒命一事而悔恨莫及,如此过了几百年,直至今夜三人重逢。 因思无邪行踪暴露,几人一番交谈,自三百年前的小荒山一战,濯君回身死,阿元不知所踪到如今濯君回转生,镇魂铃出世,魔族动乱,以及姜氏,萧氏,其桩桩件件都昭示着过往恩怨正在浮出水面。 而当年的大战,一切的布局与计谋皆因一人而功败垂成,关乎天下生灵,他怎么敢?苏清绝理了理思绪,道:“如此愧对天地之举,宋南辞为何要行此恶事?” 如褚长啸所言,此人断不敢如此,但自点墨拼就后,所有矛头都指向了他。 灭十三门派,能熟知濯君回门下弟子的脾性,借此拉云开影入局,又不惜与魔族联手,难道只是为了要濯君回的命? “此因仍旧是谜。” 原由怕是只有他自己知道,苏清绝又道:“只有锦寰知晓我的存在?” “不错,妖族寿长,且相比于人,师尊似乎更喜妖族” 青渊不知师尊身为人为何偏于妖,苏清绝却是知晓,虽忘记前生,但因自人身上所受的伤却是刻进了骨子里。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自不想阿元亦是如此。想至此,又念及同为妖且曾拜幽萤为师的思无邪。 妖无需夺舍而生,她何故剥夺心火?难道只为替濯君回报仇? 思无邪心系他,阿元又何尝不是?她若等阿元顺遂降生于世,并告知境遇,以阿元对他之心自帮她解毒,也会灭了萧姜两氏,又何需她如此谋划? 宋南辞,这剥夺心火一事可是因为宋南辞?但此人却是萧氏一族的人,她必不会与此人为伍,这其中又是何因果? 疑云重重,思之不明,苏清绝犹疑一阵,道:“姜氏与尸鬼仙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那夜姜氏之行,姜瑾琅与谛江已经对姜瑾瑜心存疑虑,而尸鬼仙乃泗水一方姜氏的遗孤,念及姜氏放其离开,只道是有何异常需传信过来。 而今上天衍宗,得知思无邪与宋南辞的关系,很难不让人将两人联系起来。 青渊道:“了无音讯,凶多吉少。” 的确,若隐于姜瑾瑜皮囊之下的是宋南辞,他蛰伏数百年又怎会没有应对之策? “此行我曾遇一人,自他那里得知宋南辞是萧氏一族之人,他一早知晓濯君回是商氏人,但宋南辞谋害濯君回并非萧氏之意。” 能知晓萧氏与商氏恩怨的怕不是常人,青渊也是一路寻找,后自无相门那里得知他与商氏一族的关系。 “此人是谁,可信得过?” 两人萍水相逢,无所谓信不信得过,苏清绝道:“应是萧氏之人” 魔族动乱,褚长啸恰出现在地宫又是为寻人而来,所寻之人怕是姜寒舟,而谁能请动萧氏,除了与其联姻的姜瑾琅不作他想。 青渊声音一沉:“镇魂铃一出,引出多方势力,萧氏意欲何为?” “当年萧氏自九幽山带出被魔气侵染的鸿蒙石晶使国师堕魔,导致鸿都之乱。 鸿都灭亡之际,国师许是善念未灭,才以身渡魔放其生路,留下血咒惩戒萧姜的罪孽,但这等会动摇天下的真相两族不敢公诸于世,因此祸引商氏。 而后濯君回临世,萧氏遣宋南辞暗中观其动向,但濯君回不记过往之恩怨,又走上以往的旧路,萧氏渐渐悔悟,未再存异己之心,是以小荒山一战事涉宋南辞萧氏也是震惊非常,疑虑至今。 今魔君倾九渊有出世的迹象,而他的存在至关重要,萧氏不会再行错事。” 青渊沉默片刻,道:“身为萧氏之人,怎会将当年真相告知于你?” “魔君倾九渊与商氏的镇魂铃一道出世,当年之事又是一场轮回,此举许是不再回避自己所行之错误罢”苏清绝话语一顿,声音得见几分悦色:“今夜,真是不枉此行。” 得知宋南辞有可能没有死的确重要,思无邪因为自己的师尊被逼堕魔憎恨萧姜两氏,从而处处针对两族,但宋南辞的用意又是如何? 要想知道真相,只有先找到此人,青渊道:“我与玉瑶欲上姜府,守岁过后,你与司央再行回山。” 宋南辞的事出乎意料,事关几方,是得走上一遭。 “我与你们同去。” 青渊却道:“姜瑾瑜若真是宋南辞,你去只会自投罗网。” 此话点醒了苏清绝,想到风雪楼的赏金榜,悬赏之人既然不是思无邪与姜氏,那么此人很有可能是姜瑾瑜。 那日自雨师府出来,她再次去了石安村,经火焚烧后的土包剩下了半边。 宋南辞经历了小荒山一战,很有可能当时已经知晓了自己的身份,适才出现在了雨师府,而悬赏也是后事,可见此人依旧打着神力的主意。 “师尊说的是。” “清绝,为师要你一言,你可会助他完成三族分境的宿愿?” 三族分境而立需借助天地灵石之力,苏清绝是神石降生,自她见到柏灵身上的异处之后,便已猜到自己很有可能是天地灵石中的一个,只是自金郁琉护下思无邪,她便决心不再与此人有任何瓜葛,若是相助,两人势必会相见,彼时自己的心境又会如何? 沉默一阵,她道:“不涉性命之危,我会助他。” 分境立世,事关三族,青渊并不想借此逼迫她,她能如实说已经再好不过。 第120章 星落大阵 事情已了,两人止了交谈,苏清绝呆了一阵,出来时拾花与司央已经等在方才的大殿外,见她过来,拾花迎上前来:“你怎如此慢?我方才去了趟阿璃的居所,不想里面竟有人居住。” 此地乃天衍宗,这妖真是,苏清绝看他一眼:“你怎知地方?” “多亏了司央小兄弟,不过”拾花话语一顿,将人打量一番:“诶,泡了趟神水,我与司央小兄弟都有增益,怎不见你有变化?” 经此机遇,拾花周身的灵气肉眼可见得浓盛,司央亦是,只有苏清绝并不见多大进益,但她却对此并不在意,只道:“旧疾复原怎不算变化?” 拾花迎上她的目光,奇怪道:“你伤势很重?” “灵气枯竭,旧伤积郁,你杀她轻而易举” 拾花的修为几斤几两自己再清楚不过,听了这话眉头一跳。 此行因修为不济的缘故他多数浑噩不闻事,自地宫出来,金郁琉解了他身上的禁制这才得见苏清绝。 然她面色与举止如往常一般,只道是受了一点小伤,将养一阵便会恢复,适才放心将二人留下,不想此人早已是强弩之末,他不由气闷道:“为何不言说,你信不过我?” 对于旁人苏清绝从来没有信与不信一说,因一路成长的缘故,她素来不会将自己的软肋暴露出来,这些习以为常的事似乎也会给旁人造成困扰,就如眼下拾花的跳脚。 “让你搬救兵是不信你?” 拾花却未消气,目露不悦道:“你说得轻巧,若此事我未上心,再无司央随行,途中耽误一二,你二人怕不是早一命呜呼了吧!” 这一番解释似乎用处不大,苏清绝想了想,道:“你且说该如何?” 拾花睨她一眼:“可记得你与柳湘儿寻我的时候?” 不过过去三月苏清绝自然记得,不过二人境遇不一,又有何干系? 拾花见她一副无所觉的神情,想起此人即使命门被制也能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于是退而求其次道:“下次若遇到要命事,你便说明伤情,让与你同行之人好有打算。” 这倒是个办法,苏清绝点了点头。 司央却是嗤笑一声。 “便是如此,旁人一看她的神色怎会不觉是在骗人?你这是为难她亦是为难旁人。” 此话有些道理,但拾花还是不服气道:“你说如何?” “此事因人而异,有心之人自然知晓,无心之人又怎会上心?” 这倒是,拾花一想自己,转而不屑道:“谁对她有心?” 有妖嘴硬心软,姜瑾瑜正欲打趣他,忽听:“砰”的一声,巨大的声音在夜空中乍响。 拾花激动抬头:“来了,来了,快看。” 苏清绝抬头,便见绚丽的光沫在夜空上乍然而现,霎时铺满整个夜幕。 星火瑰丽,河汉璀璨,犹如九天之上的天河临世一般,莹莹的斑斓光华落在幽深的眸里,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司央道:“星落大阵乃天衍宗的盛景之一,每每于守岁之夜开启一刻钟的时辰,期间会有星雨携师门之礼而来,各宫弟子将逐星雨。” 拾花跃跃欲试:“宗主说了,你我也可去凑个热闹,去还是不去?” 然而无人回应,拾花垂头,便见苏清绝仰着面看着夜空出神,他伸手戳了戳:“去还是不去?” 苏清绝眨了下眼:“做甚?” 原是未听,拾花不由挑眉,抬手一指,语气重了些:“去逐星雨。” 星雨已经起势,数道华丽的莹光自天河倾泻而下,划出纷繁复杂的轨迹正朝地面而来,而山间已有剑光闪烁。 逐星雨虽是有趣,但星雨携带年礼,苏清绝只觉麻烦,摇头相拒。 拾花却不管不顾,径自拽了人朝天上飞去。 夜风呼啸,璀璨的流火迎面而来,在苏清绝眼里渐渐放大,看了片刻,她一抖手臂,挣脱了拾花的手。 拾花转头看去,见她并未离去,扬眉一笑道:“看看总不碍事吧?” 苏清绝微微点头。 “你还是该像之前肆意洒脱一些,如此才有生气。”拾花一边说一边伸手抓住一道流光。 此话不由让苏清绝想起阿元,两人灵识虽已融合,但仍旧是这一世的性子占据得更多一些。 她没有回应,拾花已经习以为常,捧着那枚泛着莹光的灵石瞧了瞧。 灵石中空,年礼正收在里面,他将灵石打开来,见是一枚六品丹药不由咋舌道:“这天衍宗出手这般阔绰?” “守岁不比以往,且都是自己宗门的弟子,自是阔绰。”司央也已过来,抬手间两道流光自他手中飞出,眨眼就近了两人身。 拾花堪堪接住,那力道顿时让他的身形不稳起来,不满道:“你这是想要我的命?” 苏清绝已经摊开手,看着躺在掌心通体火红的灵石,眉头微微一皱。 灵石亦有品阶,最为上乘的便是石晶,而她的手中恰是一块属火的石晶,此物贵重非常。 “师尊给的。” 苏清绝一听,微微松了眉头。 细微的变化落在司央眼中有说不出的嫌弃,顿时不悦起来:“怎么,是我便不收了?” 人只要不对盘起来,一举一动都觉碍眼,苏清绝无奈道:“我不擅此事,只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小师兄多虑了。” 司央闻言,只觉不该和一个长于地宫的人置气,火气渐渐消了。 “第一次收到年礼?” 除却地宫,苏清绝年幼时也曾自父亲那里得到过年礼,更是在不久之前拒绝了一人的年礼,而眼前并非是第一次,只是想起那人,一时分了神。 海岛上陡然流逝的一刻钟,她并未像几人一般静止不动。 不解,愤懑,不甘促使她剑指金郁琉。 他说:清绝,师徒情谊难断,她曾是我门下弟子,所行亦是因我而起,我不能不救。 他说:清绝,毁约失信,我对你不起,这一剑望平你心伤。 那一撞惊心动魄,若非收剑及时,必穿心而过。 杀不了,便只能放其离开。 她看着他带走思无邪,心一点一点冷了下去。 待此人再次出现之时,两人深知一切已是覆水难收。 他说:“今日事了原想于你一同去天衍宗,如今想是没有机会了。 我有负于你,却仍想你收下一物。 一年一礼,一会一祈,从今诸事愿、胜如旧,岁长安。” 那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备好年礼,若无思无邪一事,她定满心欣喜,可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她只觉分外难堪。 出神间,一物又扔了过来,便听司央道:“以后这种事多的是,今夜借此习惯习惯。” “就是,你们人族就喜欢送来送去的。”拾花也自袖里摸出两颗种子掷给两人。 “相逢一场,可谓有缘,不收便不是朋友了。” 苏清绝看着掌心的东西,静默片刻,收了灵石,分别抛给了两人一坛酒,如今乾坤袋里别的没有就灵酒最多。 “回礼” 司央与拾花接过时,不约而同的想起先前三人喝酒一事,面上顿觉不自在,拾花悻悻道:“下一次,我定喝得过你!” 不提还好,一提苏清绝便想起两人醉酒的模样,点头道:“拭目以待” 拾花轻哼一声,抬手间一块灵石撞入手中,打开来一瞧,却是一纸笔墨:“怎还有书信?” 司央解道:“来自师门的年礼有用却是无趣,这灵石里有一半藏了门下弟子的玩闹之心。” 大年夜,弟子可逐星雨,而由各方掌事去镇守八方,这还真是个平易近人的宗门,拾花好奇道:“大荒宗可有这样的节祀?” 司央别开眼:“不知” 拾花唉了一声,将卷成一团的纸打开。 字迹娟秀工整,应为女子所作:“天涯明月新,朝暮最相思,诶,这竟是在表露真意,拆人好事天打雷劈。”说着连忙将纸塞回灵石扔了出去。 司央上下打量他一眼:“你有钟情的女子?” 这冷不丁的一问兀自让拾花一怔,思索片刻,道:“是有一个。” 苏清绝侧首看他:“周璃?” 拾花看她一眼:“她是第一个瞧见我与我说话的,应不奇怪吧。” 苏清绝摇了摇头。 拾花一扫飞来的灵石,没了再捡的兴致,避开身来,提起一事:“你那日不是道所好乃这世间的绝色,那人是谁?” 苏清绝抿了唇,对方才的多嘴后悔至极,见一道流光飞速而来,借机别了话头:“小心。” 拾花闻言看去,那光快如流火,朝他径直飞来,抬手间一物撞了上来,他摊开掌心一瞧,见是一块镶金丝的玉牌,打量一番,疑道:“这是何物?” 此物苏清绝与司央并不陌生,司央道:“玉牌,想知是何物需带着它去一趟聚宝斋。” 拾花一听便将那物扔了出去。 非天衍宗弟子,能凑个热闹已是极好,再拿人东西便是逾矩了。 “趁无人前来,咱们下去吧。” 星落大阵开了,星雨也逐了,身在天衍宗,几人也不好过于放肆,便一同回到了原地。 谁知方一落地,一道流火紧逼着拾花而来。 见又是那块玉牌,他惊叫一声:“撞邪了!”便再次将玉牌丢了出去。 苏清绝去了一道灵傀,追着玉牌飞走的方向去了:“猜一猜会不会飞回来?” 拾花见她煞有介事,哭笑不得道:“可别了吧,怪瘆人的。” 苏清绝眯着眼,似要等个究竟。 拾花哆嗦了一下:“你怎还上心了?” 苏清绝一本正经道:“若再出现便是有人刻意为之。” 拾花白了她一眼:“我可是头一遭来天衍宗。” 苏清绝依旧目不转睛,静默片刻,适才侧首看他:“我猜会飞回来。” 拾花欸了一声,狐疑看她。 此人不是会开玩笑的主,莫非…… “柳湘儿?” 这下换作苏清绝惊讶了:“你知道?” 拾花抱起手臂,拧起眉:“方才去周璃的居所,房内的气息有些熟悉。” 妖族总是异于常人,苏清绝想起思无邪,不由攥紧了手指。 她不点破身份,便是避免与自己正面交锋,之后更是轻而易举让两人生了嫌隙,这一场各含心思的试探,终是自己输的彻底。 “来了” 司央突然出声,苏清绝收了思绪,定眼一看果然又有流火而来。 苏清绝指尖飞出一簇火苗朝流火飞出的方向而去,不一会儿惊呼声远远传来,很快柳湘儿火急火燎地出现在了三人眼前,大喝道:“什么东西,快住手!” 很快,苏清绝收了火苗,柳湘儿适才得以喘了口气,迎上拾花的视线:“许久不见啊,拾花。” “怎拜入天衍宗了?” 柳湘儿眼神一闪,道:“当然是因为我天赋过人得天衍宗青睐。” 拾花轻哼一声,却未接话,一双桃花眼看着她,顿时惹得人不自在起来:“看我做甚?不过几月未见,不必这般惦记吧?” 拾花双手环抱,迟疑片刻,道:“方才在周璃住处的人可是你?” 柳湘儿诶了一声:“你已经去过了?” 拾花定定看她:“你方才已经发现是我这才跟了过来不是?” 柳湘儿身形一僵,随即讪笑:“被你发现了。” 拾花没好气道:“方才我只觉气息熟悉,又道是不大可信,不想果然是你,你与周璃是旧识?” 柳湘儿侧首看他一眼,抬手左右开弓,在那容色倾绝的面颊上捏了一把:“你不是一直想见见周璃舍命救下的孩童?” 拾花吃痛,打断她的手,揉了揉脸,道:“你是那孩童?不对,我记得她该是姓褚才是,你………” 柳湘儿甩了甩被打疼的手:“她因我断了修道路,我若不改个名,你会待见我?” 拾花动作一顿,垂了手道:“算你聪明。” 周璃乃仙门中人,救人无可厚非,但却自此开始了凄苦的一生,若知晓当初是因她的缘故,自己虽不会如何迁怒,然心中怨气横生,自然不会与她有所往来。 柳湘儿看着泛红的脸颊微微一笑,手肘戳了戳他:“看在我与你相识五六年的份上就莫要与我置气。” “谁要与你置气?”拾花白了她一眼。 柳湘儿顿时有些热泪盈眶:“当真?” 拾花当然道:“你因她入天衍宗,后又助我为她引梦,如今这人族中还有你惦记着她,于她也是一件幸事,我为何要置气?” 柳湘儿眨了下眼,张开双臂将人抱了个满怀:“拾花啊,这可是我听到最得心意的话了。” 柔软的身子贴了上来,拾花大惊,忙伸手推人:“男女有别,人妖有别,柳湘儿你快松手,叫旁人看见了你不要名声了,赶紧撒手,苏清绝,司央,快将人拉开!” 话音一落,柳湘儿便松了手,含笑道:“我只听师兄说有贵客到,却未想到会是你,你怎会至此?” 拾花退后一步,理了理身上的衣服,口气不悦道:“机缘巧合,我随苏清绝一道来的。” 苏清绝适时道:“师尊与玉瑶仙尊今夜路经天衍宗,想起故人,适才前来一见。” 玉瑶仙尊乃是云开影的师妹,天衍宗上下无人不知,柳湘儿面露异色:“玉瑶仙尊出山了?” 苏清绝点了点头。 柳湘儿看她片刻,恍然道:“难怪,玉瑶仙尊可是为姜锦琅的婚事而来?” 萧姜两氏联姻,姜锦琅是云开影的弟子,姜玉瑶是姜氏人亦是云开影的师妹,她会如此认为也是应该。 “此行的用意师尊未说,我等并不知道。” “不知还是不说?”柳湘儿狐疑道:“你是姜氏人,与玉瑶仙尊同出一脉,怎会不知?” 拾花却是惊讶:“你怎知晓她是姜氏人?” 柳湘儿犹豫片刻,适才道:“她知姜氏血脉隐疾一事,又因桃花印,我适才猜测她与姜氏的关系。” 拾花却更加诧异,这二人该是没有交集才是,莫非……:“你早知周璃因姜氏血脉有异,也知她的孩子为何是那等模样?” 柳湘儿侧首看他:“你也已经知晓?” 拾花心绪有些凌乱,但也回道:“我自地宫之中得知” “你竟去了地宫?你是不要命了?” 柳湘儿的声音突然携怒气而来,拾花微微一怔,皱眉道:“怎突然这么大的火气?我这不是追到那了,你还未说又怎知这些事的?” 柳湘儿怎么也没有想到他凭一己之力会追查到如此地步,压下眸中的怒火,道:“我知姜氏世代受血咒影响,便猜测周璃与她结桃花印,以及孩子的模样与血咒有关,近日又在边陲之地得知姜氏血脉有异是魔族所为,我一早未说于你,是怕你会以身涉险,命丧姜氏。” 她是为自己着想,拾花也不好就过去之事再加责难,便道:“你也去了地宫?” 柳湘儿见他未在针对此事,心下一松,回道:“魔族动乱,其居心有加害无相门之嫌,我与同门前去一探究竟。” 苏清绝接话道:“姜氏血脉一事地宫知晓的人也寥寥无几,你又从何得知?” “我有相熟之人去了地宫,正巧在边陲之地一遇。”柳湘儿看向苏清绝:“你也去了地宫?” “不错” 柳湘儿神色一暗:“你们一道来此我该是想到的。” 拾花却未留意她的变化,他看了苏清绝一眼,道:“可是褚长啸?” 柳湘儿登时秀目圆睁:“你见过?” 果然,他记得柳湘儿该是姓褚才是,拾花忆起那人嘴脸,嫌恶道:“那只纸糊的人可没少作威作福。” 苏清绝出言提醒道:“此人是皇族萧氏一脉,你言辞谨慎一些。” “他?”拾花不可置信道:“他哪里有半点皇族威仪?” 柳湘儿则更加奇怪:“你等莫不是与他一路同行?” 苏清绝见她未否认,心下了然。 古族褚氏一族掌剑阁,柳湘儿既是剑阁之下灵器坊掌柜又知姜氏密事怎会是寻常人等? 褚长啸姓氏不凡,让人直觉出身临江褚氏,而皇族萧氏曾与褚氏结亲,当今后宫之主便是褚氏人,褚长啸知晓萧氏旧事其身份不言而喻。 拾花追问道:“那纸老虎与你是何关系?” “是我表兄”柳湘儿看出拾花的不满,安抚道:“他自幼长在宫外,性子肆意,你别介意。” “谁与他一般见识?”拾花冷哼一声,将玉牌丢给她:“不收。” 柳湘儿眼一瞪:“不收也得收。”说罢强行往他怀里塞。 “回礼” “嘿,你还强买强卖了。”拾花大叫着躲开。 柳湘儿一咬牙,朝人追去,两人你逃我追,好不热闹。 一直未说话的司央见二人远去,适才出声道:“师兄是幽萤转世?” 突如其来的一问让人措手不及,苏清绝不答反道:“为何如此问?” “不仅声音相像,气息亦是熟悉。”司央道:“转世之大能,为立世之心力,换作是他才说得过去。” 一路所经,他会如此猜测无可厚非,立世非一撮而就,一力担之实属不易,苏清绝看着渐渐泯灭的星辉,给了肯定的答复。 “是他。” 果然,历经蜃景一事,再次见到金郁琉时司央留意起此事来,便愈发觉得二人相像,却又有些不敢置信,直至今夜。 一境之主,木神幽萤,万年来隐于世间,似一盏长明无尽的灯照亮境里所有生灵生存的方向,生生世世,循环往复。 都说神族已经陨落,原来是以另一种不为人知的方式存于世间,而自己何其有幸受其救命之恩。 “这一世,他定能如愿。” 这何尝不是众多人与妖的期盼?即便是苏清绝亦是如此希望着。 第121章 云开影 “苏小友,请入殿” 沉默之际,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苏清绝与司央相觑一眼,朝大殿走去。 夜已至深,殿上灯火通明,只有云开影一人身影,见她入内,一指石椅道:“此一番长谈,你入座。” 他未施驻颜之术,面容已经苍老,但周身却散发着远离人世纷争与浮躁的宁静气息,让人无比心安。 苏清绝施礼入座:“前辈欲说何事?” “万年前神族陨落你认为可信与否?” 这一问出乎预料,苏清绝如是道:“晚辈不知。” 云开影继续道:“陨落不假,再次重生亦是真。当神族重现于世,你认为此境是生还是灭?” 这一问过于惊世骇俗,苏清绝不由一怔,自她知晓幽萤所谋之事后答案不言而喻,自己虽是火神转世更是从未有过有灭世的念头,而今突然被疑心此事,怎不叫人惊异?但此人不会无故发问。 “前辈不妨直说。” “无妄之海”云开影道:“自大荒之境伊始,威胁境内生灵的不止魔气,还受无妄之海的日日吞噬,海中蕴含着的是比灵气更为强横的气元,这于大荒之境而言何尝不是又一道封印?” 最后一句径自颠覆了苏清绝的诸多认知,思虑良久,渐渐的一些未曾留意的细枝末节忽然有了联系。 蜃景一遇,幽萤所言神域共有七十二境,彼时四明之境尚在,幽萤还在为境中子民祛除魔气,而之后才是大战。 如大荒经所云,神族已经陨落,不错,陨落的是四明之境的所有神民,而非整个神域。 世人不知天外神域的存在是因在他们的眼中,神族已是他们所能知道的最早渊源。 “清绝,此境是天外神域舍弃之境。” 思虑间,云开影的话与苏清绝所想不谋而合。 “前辈担心的是有人为重回神域覆灭此境?” “神力之威毁天灭地,当年小荒山一战可见一斑,为境内万物生灵,我不得不妨。” 苏清绝恍然道:“生死结” “不错”云开影道:“商氏立世,天衍宗的根基亦自此而来,世代宗主在接替宗门之位时皆会被告知来历并立誓为其效忠。 小荒山一战,师尊护下我时曾将重生之物交于我,命我将其置于天池水中,那时尚不知其意,直至接手掌门之位。 大荒之境留存不易,师尊所谋不能有任何闪失,但世间总有一双无形之手拨弄风云,就如当年的鸿都一乱以及小荒山一战。 神石降世,其心火若为渡世之火可成三族分界的助力,若是灭世之火,世将生灵涂炭,此事望你海涵。” 苏清绝不是不明事理之人,此为世之心令人佩服,但作为局中人,却是佩服不起来。 “无妄之海的真相谁人知晓?” “除了无相门与我之外,无人知晓。” 不知是福,只九幽山封印魔神一事就足以让世人头疼了,若再知此事,则更加无望。 苏清绝静默几息,道:“金郁琉呢?” 他自无妄之海拿到神器镇魂铃,不可能不知道那里隐藏的秘密,如此,他又是如何看待自己的? “商氏一族有大荒经传世,他自是知晓。” 果然,苏清绝继续追问:“生死结一事他可知晓?” “是我私自为之”云开影道:“大荒经有言,命商氏一族护你,商氏一族不会如此,但你身处幽都两年,我却不能不防。” 此事不止是他,想必金郁琉也有顾虑,不若当日九幽山上他怎会亲自给自己指路? 苏清绝垂眼:“你将此事告诉我不怕我一怒之下杀了你?” “你若杀了我,便是青渊看错了人。”云开影道:“他保你不会危害世间,我之所以说与你亦是想看看你欲何为。” 此番正大光明的试探让苏清绝无奈非常,于情于理她都不能杀了此人,除非自己是要与众人为敌。 “不能解?” “此乃死结,解了必死无疑。” 言外之意不解反倒能活命,苏清绝只得作罢。 “你早已知晓前世因果,何故不直接告知金郁琉?” 见她别了话头,云开影了然于心,替她解惑道:“他不记前世,与其说之不如亲身经历,有所经历才有所为之心,而我亦不会让当年之事再次发生。” 苏清绝自他的话里听出几分怅然之意。 当年尚需庇护的少年如今已经成为一宗之主独当一面,他曾是濯君回的第一个徒弟,那人为他耗费的心力比之青渊与姜玉瑶只多不少,但却伤及最深,这三百年里悔恨与自责于他也是难挨。 如今知晓众多事宜后,再回过头来看这场魔族动乱,又怎不会是他们借镇魂铃出世将诸多势力卷入其中,比之思无邪,宋南辞,萧氏,姜氏,且又借此解开同门心结,一举数得。 解铃还须系铃人,濯君回转世为金郁琉,之后却去了雨师府,而雨师府离青砚门并不远,以天衍宗与商氏一族的关系,可直接将人送去无相门,为何要多此一举? “濯君回是青渊的心结,想必今日已解。” 云开影深远的目里多了一抹神光,显得人愈发慈眉善目起来,他一挥手臂,一卷画轴便飞到苏清绝的面前。 “思无邪的魔心乃是师尊,她不会善罢甘休,你既要助他,需小心为上。” 苏清绝接过将其打开,两人身姿跃然纸上,男子已然熟识,女子却不是清婳,想必是思无邪真容无疑。 两人并肩入画,端得是皎如秋月,灿如春华,如一对璧人一般。 五指紧收,画纸微折,云开影出言道:“思无邪与师尊历经几世,关系至深,宗内更有见之如见师尊的嘱咐。 鸿都一乱后也是思无邪送转世之物上天衍宗,奇怪的是她已将很多事尽数忘却,此行只道是受人之托,尔后便回了蛇山,直至数百年后倾九渊闯入蛇山,为护蛇族,适才入了魔族。 但自之后针对萧姜两氏,可见她已记起从前,此举是为他报仇,更有拉他入魔之心,立世不易,莫要让她成为阻力。” 幽萤的立世之心无人能否定,但两人数千年的师徒情谊亦是不假,苏清绝看着画上的两人,一簇火星自指端而起,眨眼将画烧了个干净:“若是他入魔呢?” “你应知晓师尊为三族之心,五原之上因人、妖、魔混杂而战乱频发,与妖魔相比,人族始终势弱,三族分界而立互不往来是最为妥当的法子。 师尊曾经历鸿都之乱,若想堕魔,又怎会自天衍宗的天池水中转世为濯君回成为仙门中人?如此难道还不足以让人明其心境?” 幽萤历经万年,世世耗费心力,也只有他的为世之心才能不计前嫌,将诸多磨难一笔带过,是以苏清绝从未否认过,而思无邪与他数千年的感情,岂会不知?无非是想满足她的一己私欲罢了。 “她不会得逞。”苏清绝起身道:“告辞。”说罢,施了一礼,转身离开。 云开影目送她离开,轻叹一声。 人心复杂,不论良善与否,有些东西一旦存于世便会招来猜忌,就如同皇族萧氏对商氏一族所为一般。 彼时云开影只觉萧氏德行有亏,妄为人族之主,而今神石降世,忽觉萧氏的难处。 人心善变难测,交付信任何其困难?生死结已是他能做的最大退让。 第122章 饯行 因是上元之夜,秦关城没有宵禁,行过守岁礼后,好玩的三两结伴出行,而各大商户酒肆自然不会错失良机,亦纷纷开门迎客。 华灯初上,集市喧嚣,秦关城里有秦月楼与观月海两处名景,然十里烟雨朦胧,月沉雾中而不现,苏清绝四人便坐于秦月楼里等一舞神女飞天。 楼外烟雨迷蒙,雨声淅淅,楼内鼓瑟琴鸣,人声沸沸,苏清绝饮了一口酒,朝厅中看去。 三层楼阁,座无虚席,厅中横有一面大鼓,鼓上五名身姿曼妙的舞姬正踩着鼓点翩然起舞,随即鼓声愈来愈密,于高亢处骤然一停,鼓上起舞的身影突然化成几缕红色的轻烟,继而一道缥缈的琴声响起,轻烟拢作一道倩影,以飞天为髻,以红纱为裳,以环佩为饰,其玉肌外露,身段婀娜。 女子方一现身,四周的惊叹声与叫喊声此起彼伏。 拾花欸了一声,道:“妖也能行此营生?” 柳湘儿道:“妖隐于世,俗世人不辨,只不显其行,不做恶事,与常人无异。” 人妖殊途,这般共存的法子应有不少弊端:“若行了恶事呢?” 柳湘儿一挑眉,道:“你当仙门是摆设?” 拾花一听,便觉此法甚好,两族所修皆为灵气,同出一脉,该是如此共处才是。 苏清绝浅饮一口,视线仍旧停在鼓上。 鼓上的女子穿得甚少,只掩去胸前一抹与玉臀一处,洁白的双臂上挽着一条窄而长的红纱披帛,披帛随着女子的动作轻轻飞舞。 女子玉手轻击,玉足轻踱,身姿似一缕飘渺的轻烟飘飘然落在半空中悬着得红绫上,玉足轻点,身形婀娜,在交错的红绫之中翩跹起舞。 一抚袖,一侧腰,冰肌玉肤隐纱红,一低眉,一顾首,媚眼如丝勾神魄。 一曲毕,红绫渐落,红影飘飘,女子化烟而去,不见踪迹。 神女飞天,一舞倾国,楼中客人回神,渐渐响起击掌叫好声。 苏清绝也跟着拍手叫好,惹得司央投来鄙夷的目光。 苏清绝却无所觉,盯着场中,只见声音一落,鼓点声响起,方才消失的五位女子又出现在鼓上,鼓声阵阵,环佩铃啷。 柳湘儿执起酒杯转而道:“上了大荒宗便没有人世这么多景致了,全当给你践行啦。” 拾花举杯碰了一碰:“又非不能离宗,想看为何不可?” 柳湘儿一想也是,凑近几分道:“妖族个个相貌不凡,你若相中了可别忘记请我吃酒。” 拾花一口酒梗在了喉咙,他咳嗽几声,骂道:“你可是喝傻了?我是去拜师学艺的。” 桃花带雨,潋滟无双,柳湘儿看着那双眸不由一笑,伸手道:“难保不会嘛” 拾花拂开她伸过来的手:“那也是后事了。” 这方酒意初上,苏清绝放下杯子:“我去去便回”说罢起身离开,随后悄无声息的到了三层楼阁之上。 屋里烛火跳动,灯影跃上神女的眉眼,她正凝神看着墙上的一卷画轴。 画上一人着了一身黑衣,衣上绣着紫金色的云纹,如瀑的黑发垂于苍白的脚踝,脚踝上系着一圈红线,他未及足履踏空而立,面上一张精致的金镶面具遮住面容,而其风华尽现于一双狭长眼,那双眼微微半阖,眼底露出的神情似是在看蝼蚁。 这是一双睥睨众生的眼,只一眼,苏清绝便觉自己全身灵气退散,身子僵硬不能动弹。 “别看他的眼” 此画太过诡异,苏清绝诧异之余已经回神,看向出声的女子。 女子一挥裘衣,墙上的画卷了起来:“你这姑娘怎随意闯进旁人的闺房?” 苏清绝施礼道:“唐突姑娘,我有一物,自遇你之后有一些异常” 女子紧了紧身上的裘衣,奇怪道:“你是何人?什么东西见我能有异常?” 苏清绝伸出手,摊开手掌,只见掌心躺着一颗透明的珠子,珠子里有一缕莹白的柔光。 此物恰是自聚宝阁得来的千珊珠,与之前不同的眼下正分外烫手。 女子似是很喜欢,凑上前来:“欸,好漂亮的珠子,我正愁没适合的物件,姑娘出个价,我要了” 苏清绝五指一收,道:“数百年前,东海海底有一片星湖,虽称作星湖,却并不是湖,而是一片白玉色的珊瑚礁,珊瑚礁有贝,吸收灵气而长,遂成贝妖,死后化成珠,便是眼前的珠子” “我晓得了”女子明媚一笑,道:“这可是千珊珠?” “不错”苏清绝道:“但数百年前海底动荡,星湖被毁,其族群也消失了” 女子听闻叹息一声,道:“不错,妖族甚少遇此天灾,都道是行了逆常理的事儿” 苏清绝道:“魔族曾以此珠所炼噬魂珠,想来此事并非天灾而是人为” 女子别开视线,朝榻上走去:“竟还有这事?我却未曾听过呢。” 苏清绝看着那道倩影道:“那姑娘可知这千珊珠为何有此异常?” 女子侧倚榻,抬手一面打量纤长的玉手一面道:“这倒难住我了,我虽为妖族却非贝妖,自是不知它的异常。” 苏清绝神色一暗,道:“这画卷上的魔气姑娘也是不知?”话音未落,一道剑影朝画上飞去。 “放肆”伴随着一声大喝,女子的身形便近了。 苏清绝提剑迎上。 另一边,短刃已经临近画前,不想画卷突然打开,自画中跳出两团黑气自左右两侧迎上短刃,黑气犹如长蛇一般缠住剑身,只听几声细碎的破裂声,断刃的剑身纷纷裂开数道口子,转眼化成碎屑落在地上,而那两团黑气飞回画中,消失无踪。 两剑相抵,苏清绝适才发觉女子的修为并不低,心念一动,万物静默,她的身影自女子面前消失,闪身至画卷前,抬手欲将它取下,不想自画卷之上飞出一道赤黑之气径自缠上她的手指。 须臾,女子回神,便见苏清绝正将画卷攥在手里,顿时睚眦欲裂:“住手!” 随着这声大喝苏清绝的身子霎时僵住了。 女子飘然而至将攥着画卷的手指掰开来,随着她的动作,苏清绝的五指渗出丝丝嫣红,在半空晕成几屡红色的丝线久久不落。 女子一点一点抚平画卷上的褶皱,继而将妖气渡入画中,画中魔气顿时被取而代之,见此,她收起画卷,看着眼前僵立的人道:“房内遍布万毒蛛丝,锋利如刃,且含剧毒,此毒化骨成血,你若挣扎会死得更快。” 毒丝霸道,苏清绝虽身覆蛟青纱,但因周身被禁,毒丝割开未及的地方,自伤口处侵入身体,不一会儿便有灼烧感传来,她轻咳一声,咳出一口梗在喉咙的黑血,适才道:“你是妖,为何携了魔族的东西?” “与我善行之人即便是魔又如何?你与妖为伍怎不言道?”女子皱眉道:“千珊珠为何有异我并不知晓,你若再步步紧逼便把命留在这里吧。” 说话间,苏清绝周身突然起了一团诡异的火光,女子一惊飞身朝后退去,不料一道红影袭来,封了她的退路。 火焰诡异,虽未被及身,但妖元的震颤让人不寒而栗,女子后背紧贴墙壁目色紧盯来人。 苏清绝站在她的面前:“你当真不知千珊珠的干系?” 见她安然无恙,女子目色沉沉,掷地有声道:“你杀了我也不知!” 苏清绝目色一闪,松了手道:“姑娘莫怪,是我唐突。” 女子秀目微圆:“你,你不杀我?” “你既不知,何故杀你?” 苏清绝不过见她重视画像欲逼其开口,不料女子依旧是那副说词,既不知,杀了也是无用,她退出几步,道:“解药。” 女子犹豫一阵,抛出一物。 苏清绝抬手接过,道了一声告辞后转身离开。 她走的过于利落,女子兀自愣在原地,看着那身影消失在门口适才拢了拢滑落的裘衣,在原地沉吟片刻,将画取下移步至窗门外。 暮霭沉沉,海风呼啸,她回首看了眼繁华的世景,继而飞身离去。 苏清绝行至楼下恰遇上来寻她的司央:““是要走了?” “不错”司央转身跟着她下楼:“天衍宗来人带她回去。” 苏清绝抬手道:“你可知千珊珠?” 司央伸首看去:“这是贝妖死后所化珠子,你们女子皆喜好此物?” 千珊珠透净如琉璃,其中央蕴蕴着莹白的柔光比一般明珠光华更甚,于俗世千金难求。 苏清绝摇了摇头,此物曾赠于玉琉光,他为男童,亦是喜爱非常,美好之物应是不分男女。 “你可知它有什么异处?” 司央奇怪看她:“此珠乃死物,只为点缀之物,除此之外有别的用处?” 苏清绝五指微收,忽觉热意散去,只余淡淡的温润之感,她身形一动,当即折回楼上。 楼上陈设依旧,但那容色不凡的女子却不见了。 司央见人朝楼上掠去微微诧异,抬脚跟上,入了房屋见她立于一处房中不出一言,皱眉问道:“出了何事?” 千珊珠的异常苏清绝并不知晓,他的问话自然也就答不上来,但因女子的离去让她愈发肯定珠子的异常与此妖有关。 木石村一事后玉琉光便消失了,她的身边独独留下了这颗珠子,而那夜失去意识之前分明听金郁琉言他就在这里,但自醒后却被几次告知已经不在,而今夜柳湘儿为拾花饯行来此,珠子忽然有了异常,惊异之余只身上楼,原以为是自己多思多虑适才放了女子,不想因着女子的离开珠身的热意忽然如常了。 “给我无相门的路引。” “要它做甚?”司央奇怪看她,一抬手掌,一块青玉色的玉石便出现在掌心。 苏清绝接过路引:“去无相门,你与拾花先行回青砚门。” “无相门的路引已经无用。”司央不知她为何突然如此,不悦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苏清绝没有理会,送了一道灵气进去,路引如前些日子一样依旧毫无反应。 司央见她一连试了几次,一把夺过:“你有要事找他?” 岛上一事太过玄乎,众人只闻一声铃响,不过一息之间,一个时辰的光景徒然流逝,虽心下奇怪,但因金郁琉昏死过去无从问起,而其伤势如何更是不知,现下苏清绝不知怎么要去无相门,她面上神色如常,但其举止却是反常。 苏清绝闻言动作一滞,自己要因何故去无相门?因玉琉光留下的珠子突然有了异样的关系?可玉琉光本就是他的半缕神魂,且因自己消散,而海岛上陡然流逝的一刻钟里,金郁琉提起了那缕残魂。 原当参商剑曾是濯君回的东西,自己误将那剑上的残魂当作了神器的剑灵,因前世渐明的缘故,他会提及此事自己并未惊讶多久。 将事情大略告之,说起玉琉光见他之言,哪里有自己杀死自己的道理,这番矛盾的说辞让二人想起思无邪所说的魔元一事。 沉默之际,金郁琉忽而道:“清绝,我为谁?” 此话让人记忆犹深,阿元出现时苏清绝也曾问过玉琉光相似的话。 于金郁琉而言转生的每一世都是他的过往,蜃景中的幽萤,数千年前的大乘修士,濯君回,玉琉光,以及金郁琉,一时历经万年的光景,一向道心清明之人也难免有迷茫的时候。 苏清绝并未立即应声。 之于阿元,濯君回有点化教养之恩,更在其身死后依旧在困境之中为她铺就一条不是那么艰难的道路,让她得以降世为人。 之于苏清绝,因缘际遇,金郁琉与玉琉光帮助自己良多,即便有了隔阂,这份恩情也不该忘却。 思及良久,适才道:“你便是你。” 金郁琉闻言忽而笑了,世间的华光顿时落在了他的眉眼处,静影沉璧,珺璟如晔。 苏清绝尚未自这摄人的容光中回神,他的身形兀自倒了下去。 过往既已明晰,便需时日自洽,而今不过是玉琉光曾带过的一颗珠子有了异常就上门打扰,却是不妥。 思及此,苏清绝转身下楼。 司央更觉莫名,跟上她道:“你抽什么疯?” 苏清绝未言,找了楼里的掌事询问女子的来历,掌事却道女子乃游乐坊的人,此乐坊颇有名气,常年辗转各地,今受邀至此,至于女子身份却是不知。 苏清绝复又找至乐坊之人,却见女子并未离开,然再见之时却已是人身,且并不知与自己之事,如此只得作罢。 长街灯火辉煌,人影重重,到处都是一片喧闹之景,人群拥挤,司央搀着醉酒的拾花慢了几步,只不远不近得跟在苏清绝的后面,而她一人前行,周身仿佛自有天地一般将自己与周遭的热闹隔开。 司央不知此人怎就突然对一只妖上了心,他避开人群,快步上前拽住行进的人:“苏清绝,你不对劲。” 苏清绝足下一顿,转身看他:“有何不对劲?” 她面色如常,眸里波澜不惊,与往日无甚区别,司央看着她道:“为何去无相门?” 苏清绝抽离衣袖,转身边走边道:“有事相问。” “非去不可?” 苏清绝奇怪道:“没有路引如何去?” 司央微微嘲道:“你知晓没有路引去不了了?” 苏清绝瞥他一眼,道:“你不知?” “……” 此人似是不太能听懂旁人的反讽之意,司央顿觉憋闷,忍了忍,道:“你走得这般急,可是要事?” “并非要事”苏清绝侧首看他,如是道:“是你走的太慢了。” “……” 司央顿时火冒三丈,直接将拾花扔给了她,抬脚离开,身形冲撞了不少人,好在因小孩模样,行人叫骂几句也无人真去找他麻烦。 苏清绝无法,提着司央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 司央率先出了城门,脚下慢了下来,待身后之人跟上,适才道:“你怎如此慢?” 这莫是在和她置气?苏清绝反应过来,道:“回山吧?” 司央轻哼一声,御空离开。 苏清绝回头看了眼秦关城,继而御剑去追前人。 过去一月,苏清绝重回青砚门,因错过守岁之礼,林青羽在她的房中点了一盏长明灯,长明灯的四周围坐着六个草人作成的娃娃,娃娃面容神似门下的六人,门内善丹青者除了千云承不做他想,而能想到这出的除了林青羽也无别人了。 这是她拜入青砚门的第一年,做此深意不言而喻,苏清绝看了良久将其收在书阁之上继而闭了关。 三人回来的悄无声息,也未惊扰他人,待木玄斛发现时,苏清绝早已闭关去了,司央也不知行踪,几人无奈只得从拾花那里了解一二,后得知师尊与姜玉瑶聚于天衍宗后诧异非常,然未与千云承念叨几日,青渊便传信回来。 事后几人纷纷闭关,而一向疏于修行的林青羽也在为旺财设下几处阵法后跟着闭关去了,偌大的青砚山上再不见丝毫人影,偶尔只有一道白影哼哧哼哧的穿梭在山间。 旺财喜好糖豆,原在玉琉光身边时每日尚能得到一颗来稍解馋意,但自来了青砚门后便再未有此口福。 人妖殊途,青砚门下只有司央能知晓它意,然司央很少理会这只没什么骨气和志气的狗妖,直至青渊的一席话,林青羽对修为上了心,询问拾花后以糖豆设阵,在众人闭关的这些时日,旺财的日子倒过得有滋有味。 而作为门外妖的拾花,自地宫一行后重游青砚门,已经少了初时的拘谨,得了木玄斛指点后也闭了关,要入大荒宗,他自不想被其他妖小瞧了去。 第123章 再入大荒宗 因着春山阵的缘故,山上春绿常新,山静日长,日复一日,苏清绝自闭关出来,距上元节已过去两月有余,山上景致依旧,山下天时流逝,已然初春之景。 九春之时,有神域秘境的开启之喜,各门派翘首以盼,不论走到哪里都能听闻一二,连大荒宗也不例外。 故地重游,难免会让人忆起往事,苏清绝一瞥空旷的大殿,收了心思抬头看向正首处的人。 纯狐彧将书简置于一旁,眼帘轻启:“此事我已知晓,至于解生死结一事断无可能。” 苏清绝淡道:“解与不解在宗主所为,不过我有一事需宗主明了,若有朝一日他因我命陨而死也望宗主莫要心生憎怨。” 纯狐彧漫不经心道:“他的命数如此,今能多活一日就已是莫大的气运,本座心有定数,你无需言明。” 苏清绝执掌施礼道:“既如此,我代小师兄辞行大荒宗。” 纯狐彧见她丝毫未作犹豫,唇角噙笑:“本座以为你会以神火相逼。” “若相逼有用司央怎会入宗两月不归?”苏清绝平静道:“他身负天谴与常人不同,这生死结不论是结与解都会令施术之人横遭反噬,宗主为他之心不可谓不深,我虽介意此事,但知无可奈何。” 纯狐彧淡淡一笑,不过半年之久眼前人的心性却更为稳重了,他抬手一挥,一轻如烟云的薄衣飘然而至,苏清绝打量一眼,抬眸看他。 “两仪相生阵” 苏清绝复又看了一眼衣衫,生死结,自己之于他何尝不是威胁? “宗主之意我已明了,我二人既命数相互,便无需如此”她话语一顿,转而道:“自我初上大荒宗,宗主何故不告知我过往之事?” 纯狐彧一挥手,去了衣衫,道:“得琅环之主叮嘱,过往恩怨与你无关,你无需为前事所困,可随性生长,然那缕残魂却记挂你的很,只得随你去了。” 为此,堂堂大荒宗宗主与道尊阁阁主一道唱了出戏,时至今日才得见用意,真是煞费苦心,而为何如此却因琅环之主,此人名锦环,她如是说怕是因濯君回之故。 “我欲见她。” 纯狐彧抬手一指:“你未瞧见?” 苏清绝抬眸,便见高高的琉璃台上一只玄猫正看着她,四目相对间,玄猫一跃而下,自半空之中幻化成一姿容绝世的女子来,她施然落地,身段玲珑,绿瞳敛水:“关于你他只在入离恨天时提过一次,许是知晓自己凶多吉少,将你转世一事与沉商剑托付于我,待你成人后交给你,至于其中缘由,他并未提及。” 声音惑人心神却有一些熟悉,若未记错,应是曾听到过,苏清绝道:“为何让玉琉光跟着我?” 锦环有些怨气道:“他想跟着你我还能拦着他不成,原本先让他随你回青砚门再作打算,不想竟是如此下场,你如今知晓前事,他身负为三族立世之责,你得护好他。” 苏清绝微一点头,继而道:“柏灵身体有异。” 见她应得利落,锦环眉头一跳,此人初上大荒宗时那疏离与冷漠自骨子里渗出,对周遭事物从不关心,而如今竟有些好相与了,犹疑片刻,道:“她体内有地灵石,据濯君回所言三族立世,需借地灵石与天灵石之力,当年为救柏灵曾借助过灵石之力,不想那灵石兀自进了她的身体。” 苏清绝道:“她可能现身?” “若能现身我族可还会忧心如何取出?”锦环一顿,道:“你那日可是见了它?” 那日柏灵死而复生,苏清绝的确是见了的:“我需见一见柏灵。” 当年商氏一族将地灵石交给妖族以此来达成两族契约,妖族守了它数千年,不想为救柏灵给弄没了,直叫他们头疼数年,然自下山一趟地灵石为护柏灵现身,宗内可是松了一口气,但不论如何试探,它再未现身来,思及当日情形,总不能再杀柏灵一回,此事只得作罢,而今有人能提及此事,可是让妖惊喜非常。 锦环一把拉起她御空离去:“我亲自带你去见见。” “……” 苏清绝手臂被禁锢,也只得随她去了。 妖得天独厚,可御空而行,其速比御剑快了很多,未过半盏茶的功夫,便到了道尊阁。 正值授业时分,锦环的到来霎时惊起一众妖修,她一扫众妖,自角落里提起一女童来,对静坐在上首处的一妖道:“小飞卿柏灵我先带走了” 此话一出,苏清绝顿时觉得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愈发冰冷了,好在锦环说罢就带着她一同离开了。 柏溪视线追着几人离去的地方已经站起身来,见自窗边消失,她连忙看向暮飞卿。 暮飞卿微一颔首,柏溪自窗边掠了出去。 蘅疏与禹疆快速对视一眼,也不敢乱动,垂首正襟危坐。 而那来自正首处的寒气不可忽视,一众弟子寒蝉若噤,楼里一时鸦雀无声。 柏灵正睡得深沉被一把提起来有些反应不及,虽已落了地,但目色仍有一些呆滞。 锦环抬手在那圆润的脸颊上捏了一把适才让她回过神来,一见二人,又是一愣:“你,你……怎会来大荒宗?” 苏清绝打量一番,道:“我来看看你。” 说罢,躬身抬手,一簇火苗跳跃在掌间。 柏灵看看火苗,复又抬眼看看她,伸手覆上,继而抬了起来,那簇火苗依旧在她的掌心:“这火真神奇,竟不熄不灭。” 苏清绝垂了手,直起腰身,那日她曾借过心火之力,不想今日却无反应:“此乃神火。” 神火非寻常之火,当年的小荒山是何模样锦环是见了的,后怕之余,出言道:“灵儿可有不适?” 柏灵歪头一想,道:“火很凉。” “……”火是凉的倒第一次听说。 锦环看向苏清绝:“如何?” 苏清绝沉吟片刻,道:“地灵石已经有了神识,她道终有一日我会想起她,许是那时才能得见。” “神识?”锦环奇怪道:“这地灵石莫不是也是块神石?” 苏清绝点头:“既有助三族立世之大能,许是如此。” 如此世间又多一块神石,锦环一默,道:“都道是神族后裔乃古族一脉,但与商氏一族相比却是差了许多。” “树大招风,人心难测。”苏清绝抬手摸了摸柏灵的脑袋:“拾花便有劳大荒宗了。” 柏灵眯了眯眼:“你要走了?” 苏清绝微微一笑:“后会有期” 自山下一遇,得知当日护下众人的人是她,柏灵便不如何惧怕了,她露齿一笑,道:“后会有期” 锦环看了看两人,微微一叹,道:“司央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凡事你且担待一些。” 司央所经如何仅仅从“半妖”这两个字就能看得出来,非人非妖,世间难有容身之地,苏清绝不置可否,告辞离开。 柏溪远远看见那人离开的身影,忙落了地,施礼道:“尊上” 锦环安抚一笑,道:“无事,你不必担心。” 柏溪松了心神,道:“她当真无异?” 此人曾被魔族剥其心火,以邪术降生于世间,身负大能,恐于世间不利,不仅仙门忧心此事,妖族亦是担忧。 锦环却是一笑,道:“无需担心,我信那人。” 柏溪不知她所信何人,但能如是说必是有其道理,她垂首看向柏灵,柔和一笑。 苏清绝去到戒律堂时,拾花与一人正走了出来,妖幻化成人,其皮囊倾国倾城。 此一路,容色倾绝的妖她不是没有见过,但当那容色出现在人身上时颇具冲击,尤其那双惑人心神的眼,饶是一向心性极坚的她也不禁有片刻的失神。 拾花咋舌道:“你瞧瞧,你瞧瞧,你这模样去了人世可还得了。” 司央未理他,脚下一停,看着阶下之人道:“谁许你来的?” 苏清绝原有些不太确信,这一出声声音虽有几分成年男子的低沉,但语气却是分外熟悉。 “神域秘境开启在即,师姐师兄在等你回去。” 司央移步下阶,目不斜视的自她身边经过:“此事不用你说。” 苏清绝朝拾花点头示意,转过身去:“你可回山?” 司央头也未回,身形渐远:“回去与否我自有打算。” 生死结不解,他的怒意难平,苏清绝也没什么法子。 “你这师兄如今长大了脾气反倒愈发的不好了”拾花走下来一针见血道。 这妖一向如此,苏清绝见那人影快要消失不见,便道:“我便走了,此后保重。” 拾花瞥她一眼:“我在大荒宗能有什么事,倒是你该多多保重才是。” 苏清绝点头,御剑而起,未过片刻,追上前人道:“生死结不解也非大事,你便习惯习惯吧。” 司央未置一词,径自离开。 苏清绝声音高了几分:“你欲去何处?” “无相门” 去无相门找谁不言而喻。 苏清绝闻言未再跟着,去了一趟石玉峰后适才离开,不想在山脚遇上了他。 “你怎未去?” 司央正环着手臂靠在一棵树干上,看她一眼:“你不去?” 苏清绝直言道:“我有事在身。” 司央轻嗤一声:“什么事比解生死结更重要?” 苏清绝皱了眉:“此乃死结,解之必死无疑,我还不想死。” 司央站直了身子:“你说什么?” 苏清绝平静道:“死结,你便消了心思吧。” 说罢起剑,身影化作青红流火极速远去了。 司央面色顿时阴沉,一掌劈在了身侧的巨木之上,适才御空离开。 “好大的火气。”锦环自树后现身,看着裂开的缝隙道:“侄儿像娘舅,随你!” 然而无人应声,锦环也不在意:“她去石玉峰做甚?” “挖走了一株草。” 纯狐彧的声音兀自响起,却仍旧不见其人。 “草?”锦环奇怪道:“挖草做甚?” “为他所种。” 锦环想起此人是有过种灵植一事,笑道:“才挖走一株?她没连整个山头都给你挖了?” 然而再次无人应声,锦环远望片刻,适才离开。 第124章 太初门 初春之时,神域秘境开启振奋人心,随着三宗送来玉简,各大宗门开始抉择入境的弟子。 入境因受人数以及修为所限,玉简平数以四域为分,青砚门居其南,南域上下有宗门十六座,其佼佼者要属太初门,是以玉简以及角逐之地亦在此地。 青渊避世,开山立派之时远远避开了三宗所在,与其它三域相比,南域角逐玉简的机会则更多一些。 太初门自不能与天衍宗那样的仙门相提并论,但其山门与屋舍亦有大门之风,而门下有弟子早早立于山门的两侧对已经到了的门派进行记册,玉简五年一角逐,宗门甚少有变,有的只有各门派来此的人数。 日过晌午,未到的仙门只剩其三,掌管玉牌的宋辰彦清点了下所剩的玉牌,道:“人数比之前多了一些,今次这玉简不好得呀。” 记册的谢思墨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册子,道:“所剩掩月门,飞轩阁,青砚门的玉牌,其数应不过四十。” 宋辰彦放下手里的玉牌,道:“这青砚门今次只怕又是人数不多。” 谢思墨闻言道:“你觉得此门可有胜算?” “依照往常应是差不离的罢”宋辰彦随口一说,复又道:“这青砚门真是奇怪,每每只一人前来角逐玉简且还能次次得之,这门下弟子莫不是只有一人?” 谢思墨入门以来也只记册过离此最近的角逐,他想了想,道:“上一回来此之人似乎名楚昭和,修为在天字序里。” 角逐大会上无仙道尊者,下无小梵天境修士,玉简三十,以修为三分,天字序为极道尊者,地字序为问道期的修士,玄字序则为大梵天境的修士。 “一步仙道尊者,这是何等的厉害。”宋辰彦赞叹一声,复又道:“就是不知今次会是谁?” “等一等便知”谢思墨目光远眺,只见石阶遥遥,不见一人影。 “掩月门怕是最后一门,到时你且收敛一些,别叫人落了口实。” 宋辰彦闻言轻哼一声,道:“靠着上不了台面的功法修出了个仙道尊者有甚了不起,今次角逐大会不是依旧花落本门。” 因南域仙门之首的名号,掩月门与太初门互有掣肘,两门弟子亦是看不对眼,平日里私怨结了不少,就比之不久前的掳人一事,说是门下长老私心为之,以此堵住悠悠众口,当真让人不爽,但今日与往日不同,事关宗门颜面,谢思墨见他如此复又叮嘱道:“你且留些心思。” 宋辰彦伸手拍去他肩上的落花:“你放心罢。” 两人交谈一阵,青阳又斜了一斜,适才有剑光飞来,不一会儿便落在了山门前。 一行六人有男有女,皆着一身青色的衣衫,而两人的目光皆落在了一人身上。 “我等为青砚门弟子,今角逐者六,我名木玄斛。” 木玄斛作为青砚门的大师兄先一步上前报上名讳,然那二人却未有反应,他等了一等,复又道:“道友?” 谢思墨最先回神,歉意一笑,道:“这位道友气华之盛,平生未见,一时失礼,还请诸位勿怪。” “无碍”木玄斛走至一边,抬手将一缕灵气送入放置玉牌的匣子,未几,一块玉牌径自从匣中飞出落入他的手上。 楚昭和等人依序上前报上名讳,自木匣里得到玉牌后,谢思墨指了路,六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山门里。 宋辰彦收回视线,咋舌道:“这世间还有如此姿容的人?” 方才两人惊鸿一瞥,那人仙姿玉色,风华绝代,尤其一双摄人心魂的眼仿佛要将人沉溺一般。 谢思墨轻道:“你可看见玉牌的字序?” 宋辰彦收了心思,道:“天地玄三序各有二人,这青砚门今次来的人倒挺多,唉,如此是难上加难了” 谢思墨不置可否,只道:“你平日里该是下些功夫了。” 宋辰彦见他又要规劝,忙点头道:“是是是,思墨说的是,我明日一定用功” 谢思墨闻此看他一眼,见是浪费口舌,便由他去了。 这方还在等候,木玄斛一行已到了供来客落脚的院落。 因字序所对修行不一,角逐的场地并不在同一个地方,一行人先到了苏清绝与司央的居所。 六人方一至院外,数道视线直视了过来,而引人注目的除了司央不做他想。 自司央从大荒宗回来,其身姿面貌已恢复至羽化之期,再不复孩童和少年的模样。 这突然的变化对久历人世的木玄斛和楚昭和并未有多大的冲击,而于林青羽和千云承而言就着实有些不适。 司央自入门起便由青渊亲自教养,平日里也是跟着林青羽二人,于两人眼中他还是个半大的毛头小子,相处时在举止言行上颇为不忌,现下突然一夜成了个风华绝代的男子,饶是林青羽喜好美色也不再敢拉着人乱摸一起。 而千云承做为师兄,其面容与之相比却更显少年,如此六人若站于一起,自己反倒是最年少的,这让他不禁有些哀怨,直到过去数日,不适之感才渐渐淡了。 见司央脸色不好,林青羽打趣道:“小师弟你看,多少女子在为你春心萌动。” 司央横她一眼,那双眼似有蛊惑人心的力量,但因眸中闪着冷冽的光芒而消减了几份魅惑,即便如此也尤自让人看痴了去。 林青羽别开眼,对身侧之人低语道:“师妹,小师弟长成这般若今次遇到的都是姑娘岂不是能不战而胜?” 千云承正在打量院子四周,闻言转身看去,话里多有嘲讽:“师姐,你以为全天下的女子都如你一般见个姿容好些的男子就不动了?你多学学师妹吧你!” 林青羽眼刀飞去:“你莫夸大其词,我可没这般样子过。” 千云承看她一眼:“是吗?” 这质疑声落在林青羽耳里颇为刺耳,她上前几步作势要打。 千云承身形一闪,来到楚昭和身边:“看,谁人恼羞成怒了?” 林青羽一向不敢在楚昭和面前放肆,见二人并肩而立,收了手,皮笑肉不笑道:“千云承,你最近的酒可是酿的有些多了?” 千云承嘿笑一声应道:“不然怎会有你的份?” 林青羽眉头跳了一跳,正欲出言却被楚昭和打断了:“今时不同往日,明日需全力以赴,今先暂息一夜。” 林青羽等人立即应声:“是,师姐” 木玄斛微微一笑,道:“今次出门,切记师尊之言。” 青砚门避世已久,门下弟子低调行事惯了,今突然出世,难免束手不知度,几人出山前青渊曾叮嘱一番。 青砚门虽小,但却不欺世亦不惧事,这便给了几人一个考量,遇事方可权衡,师尊所嘱自是不敢忘的,几人复又应道:“是,师兄” 木玄斛点头,转而又叮嘱两人:“司央,清绝,你二人首次角逐,交手之时还需多加小心。” 两人点头应声。 嘱咐完要事,四人一同离开,司央看着几人远去的身影出言道:“你为何是玄字序?” 苏清绝入门不久,除了司央外其他人并未见过她真实修为如何,大荒宗初入问道期,地宫一行虽未表露多少,但其可见有所增进,然今日经玉牌所示却为大梵天境的修为怎不叫人奇怪? 苏清绝并未细说,只道:“功法之因可提升片刻的修为。” 修行有度,水满则溢,而强行提升修为又怎能安然无事?司央侧身看她:“是何代价?” 苏清绝看他一眼:“身体多些重负罢了。” “少用为妙。”司央丢下一句,转身朝院内走去。 苏清绝见他已经入院,停了一阵,适才走了进去,不料司央正等在一边:“你磨蹭什么?” 苏清绝见几道视线停在自己身上,兀自皱眉道:“你太招摇了。” 司央冷声道:“掩月门与三师兄有些过节,你莫独自行事。” 苏清绝眼看避不过,与他并肩而行:“掩月门与三师兄有何恩怨?” 她记得林青羽说过三师兄打断了一人的腿。 “掩月门所修功法为采补之术,为仙门不耻,三师兄曾重伤门内一人,此人前不久修为方入仙道尊。” 采补之术,有采阴补阳一说亦有采阳补阴一说,苏清绝曾在书上见过,不想却被自己的师兄遇上了。 阴阳交合乃一个你情我愿之理,若是强求,被杀也是咎由自取,她看了眼身侧之人:“你且小心一些。” 这采补采的还是灵气,不分人与妖,司央如此委实让人提心吊胆了些。 心知她是何意,司央冷笑一声,抬手推开一扇门走了进去,继而转身看向门外之人:“你可知引蛇出洞,来而灭之之理?”话毕,左手一挥,门径自合上了。 “……” 这是要闹事的前兆,苏清绝看着闭合的门扉,深觉此行不太平,停了一停,移步至旁边的房屋走了进去,将那些打量的目光隔绝在外。 第125章 掩月门 一夜无话,翌日一早,苏清绝与司央来到山间的一线天前。 青阳初升,淡淡的金光自两座山的缝隙里穿过落在平地上的一众人身上,人身攒动,私语声不断,时不时有目光投来。 角逐之地在一线天中,峡谷设千里幻境,境内景致同神域秘境一般变化万千,四季无度,而十根玉简分布境内,需角逐之人自行找出,其时限为一日,如此除了境内未知的危险便是来自周围角逐之人的威胁。 为了机会多一些一些门派已经开始结伴而行,余下的不是还在思虑便是没有要同行的意思,而苏清绝与司央就属于后者。 苏清绝是独来独往的性子,即便二人是同门,都觉司央有些碍事,何况换作旁人? 而她本身并不引人注目,无奈身边站了个风华绝代的人,这前来邀请同行之人有很多。 此事因他而起,但本该出面应对之人却在一旁闭目养神,这副事不关己的清闲模样看得人颇为恼火,苏清绝一一相拒后看他一眼:“师兄。” 司央闻言睁开了眼,眼底神光惑人,苏清绝曾在大荒宗见了众多容色惊世的妖,对他如今的面容倒不觉有不适的地方,却唯独对这双眼有些忌惮。 她垂眸自乾坤袋中取出一张面具递给他。 那张面具很是精致,司央视线停了一瞬,抬眼看她:“这是何意?” 用意如此明显,他怎会不知?苏清绝挑开话意:“遮一遮” “愚钝,我若想如此还用等你来言说?”司央双臂环抱:“你可是忘了昨日之言?” 苏清绝并未忘记,只道:“过去一夜师兄的美名想必已经传开,有意者必想一睹为快,今若以面具挡之,来人不是更想一探究竟?” 她说的一本正经,司央又怎不知她真实所想,复又垂眸看了一眼面具,抬手接过,道:“有些面具戴上容易卸下难,你这张欲何时卸下?” 她的身份门内上下无人不知,如今姜氏已经撤去悬赏,此人却仍旧未以真面目示人。 苏清绝收了手,道:“我觉着甚好。” 说话间一声浑厚的钟鸣声响彻山谷,钟声厚重,余音震荡,打断了众人的思绪,纷纷抬头。 山腰间一人御剑而立,声音朗朗:“大会伊始,幻境将启,今束规矩于诸位,不论玉简得失,不可伤人性命,违者将不复入境,诸位切记依规而行。”话毕衣袖轻挥,一把玉钥落入山腰之中。 “起” 随着浑厚悠长的声音,一线天上落下一条白练连接两座山的间隙。 镜门开启,众人面露兴奋之色,纷纷走了进去。 入眼是无际的白茫之色,只觉是进了雪域一般,周遭无风,无声,却异常寒冷。 还未适应,忽然这片雪域黑了一黑,未待众人反应之际,忽又被明月高悬,星河璀璨的夜空替代。 而入境之人此时正散落在一处深谷之中,由于谷中树木葱郁遮了月色,只有破碎的月辉透过树冠零零散散的落在地上。 幻境开启一日,但似这般日夜颠倒,倒让人始料未及。 苏清绝亮起一道火光照亮了一丈之地,脚下是及膝的野草,四周是粗壮的树干,而司央离她只有几步之遥,正欲上前,忽闻一道娇媚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哎呀,错过顶好的景致,都怪你。” 这声音似娇似嗔,听不出半点责怪之意,倒似调笑一般。 苏清绝身形一侧,举灯看去。 灯火微闪,只觉一道带有花草香的轻风擦肩而过,她目色微凝,忽见几人身影落入灯火的余晖中。 为首的男子轻笑一声,道:“心急做甚,你若能带回门,日日都能瞧见” 说话间视线微收,落在掌灯人身上,枯黄的灯火映着惨白寡淡的面容,他足下一停,似是受到了惊吓一般:“诶,身为女子怎能生成这样,真是平白污了人眼。” 男子面容端正,但其言谈却让人生厌,苏清绝看他一眼,转身朝司央走去。 彼时司央身前已有一人,正一边打量一边笑道:“道友姿容太盛,这面具怎能遮挡分毫?” 司央的面容已被遮于面具之下,只露出一双惑人心魂的眼,苏清绝本意是掩其锋芒,不想这面容是遮住了,但一身气华却不受其困,无端给人添了几分神秘。 司央没有接话,只视线停在了她的身上。 女子见此抬手,手指落在了他环抱的手臂上:“我乃掩月门林轻语,我门修行重为一个乐字,道友应是知晓,如此,你可愿来我掩月门?” 司央目色一垂,道:“你叫什么?” 林轻语见他询问,红唇微勾,软弱无骨的身子径自朝人靠去:“我名林轻语,轻声细语,如言微语。” 司央身形一侧,避开她的身子,道:“你可知青砚门?” 女子稳住身形,闻言抬眸看他,目色多了一份惊讶:“道友是青砚门的人?” 司央冷声道:“你还不算太蠢。” 话里的敌意颇为明显,林轻语却未因此恼羞成怒,她忽而娇声一笑,道:“如此便好了,方才担心唐突了道友,现下却是不用顾忌了,你,我是要定了。” “师兄,那儿有玉简,你我过去看看。”苏清绝已经到了两人身边,径自出言打断二人。 角逐方始,前路未知不宜生事,今蛇已经出来何愁不自投罗网,司央闻此未再出言,与苏清绝一道离开了。 莫子寒带着几人上前,看着离去的二人道:“师尊已是仙道尊,这青砚门还敢出来,真是不知死活。” “她方才可是提到了玉简?”林轻语侧首而视,眼波流转。 莫子寒嗤笑一声,道:“若真知玉简的踪迹又怎会在你我面前提起?不过是借机脱身罢了。” “跟上去看看”林轻语笑道:“若真有岂不是件好事?何况还能探一探榜上之人的事儿。” 说话间,苏清绝与司央穿过树林停在一处水潭前,灯火微移,映在一潭水镜上,潭水幽深,水色如墨,墨上缀着一点白。 方才入境,苏清绝便向四周去了几道灵傀,不想离二人不远就有玉简的影子,只是这潭水不似平常,两人一时未出手。 “欸,还真有玉简。”一道娇媚的声音自上空传来,继而又自身边响起:“你怎知这里有玉简?” 声音一出,司央的身影径自朝潭水中央掠去。 苏清绝只觉香气扑鼻,身形一避,离女子远了几分,视线却跟着司央一道去了,并未理会来人。 潭水上空掩月门的弟子正御剑而立,见司央过来,三人径自将他拦了下来。 “御空而行,他竟是妖?”林轻语惊讶片刻,后又自言自语一般道:“妖,这般姿容该是如此。” 苏清绝收了视线,对来人道:“此为我二人所寻,你门如此行事不妥。” “是你所寻不假,但所得可是你?”林轻语已自震惊中回神,闻言,瞥她一眼,复又道:“便是你所得,你又怎知能将它带出去?” “你且一试。” 话音落下,灯火忽而一灭,四周骤然陷入一片漆黑之中。 须臾,林轻语抬手挥袖,数道光影自她袖间飞出落在地上,四周顿时又亮了起来。 方能看清事物,一柄长剑已经迎面刺来。 剑峰堪堪,剑势不强,不过尔尔。 林轻语嘴角勾笑,带剑迎上,径自接下一击,又提剑紧逼而上。 她的剑式快而多变,只攻不守,苏清绝只提剑相护,很快便被逼退至林中,林中有树木相阻,让人得以有一丝喘息的机会。 借地势来削弱攻势不可谓不聪明,但在绝对的修为面前没有任何作用。 林轻语长剑横扫,挡在苏清绝面前的巨树顿时被劈成了两半,她看着树的另一端:“你这师门里一个是绝世的炉鼎,一个是绝世的妖,一个是上风雪榜的人,你又是什么?” 前有掩月门李星舒,苏清绝并不奇怪此人会知晓,她执剑而立,出言询问:“炉鼎?” 林轻语微微一笑,道:“诶呀,道友如此面目可不宜用来做炉鼎。” “……” 阴阳交合,男子行采阴补阳之术,主阴者为女修,是以为炉鼎。千云承为男子,不会是炉鼎之身得掩月门惦记。 苏清绝复又道:“何人是炉鼎?” “欸,你门中人不知?”林轻语眉头一挑,继而神情恍然,含笑道:“定是你师兄想一人独享便没告诉你们罢,也是呢,面对这等炉鼎的诱惑谁人能抵?” 苏清绝微微皱眉:“是何人?” “想知道?”林轻语缓步走近,道:“你便先说一说是如何知晓这里有玉简的?” 苏清绝看着她靠近,距离几步之遥时,她的身影忽然动了一下。 林轻语凝神一看,见她停在原地未有动作,也未言语,便道:“她乃世间难遇的炉鼎之身,师尊可是日日惦记呢,你看我的名讳便知晓是谁了罢,今你青砚门来此可谓自找死路,你若说于我得知玉简的法子,我放你一条生路如何?” “你若道出详情,我饶你不死如何?”突然一道毫无波澜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了她的身侧。 自声音响起的一刹那,林轻语微微一惊,但又见那人站于原地,惊疑片刻,未及动作。 便是这刹那的犹疑致使周身各大气穴被一股灼热的灵气兀自封闭僵立原地不能动弹。 与此同时体内正有道灵气犹如滚烫的岩浆一般,沿着气脉缓缓行进,所到之处腐肉蚀骨,剧痛难耐,秀美的面容之上尽显痛苦之色。 苏清绝移步至她身前,看着那不复红润的面颊,平静道:“你师尊是何人?” 那张脸寡淡无色,一双静幽的眸波澜不惊,却是胜者之姿。 佯弱诈降,伺机而行,好,好得很,林轻语恨不得撕碎这张虚伪的人脸,但体内的灼热正危及着自己的灵珠,她不得不低头,颤抖的银牙微动,声音断断续续:“天,天恒仙尊,莫,莫常远。” 苏清绝抬手撤去灵气,林轻语顿时跌坐在地,虽身体不再受阻,但所受身重创让她一时缓不过劲,匍匐片刻,适才起身捏诀,开始运转周身灵气。 苏清绝看着她道:“她与莫常远有何恩怨?” 林轻语银牙一咬,一双明眸满是愤恨,极不情愿道:“林青羽与师尊曾于多年前来此角逐玉简,师尊发现她乃极品炉鼎,本欲强行掳之,但被其逃脱,后所寻无果,忘却之际,青砚门人再次出现,师尊欲寻林青羽,二人交手一番,师尊被断了一腿,此等羞辱掩月门定怎会善罢甘休?” 掩月门之势隐隐有与南域之首的太初门平分秋色,其门内自大狂妄今夜可见一二,青砚门一向避世且门下弟子少,并不会主动惹祸上身,千云承大打出手怕是掩月门口无遮拦,出言不逊的结果,且之前李星舒身死,自己虽是换了样貌,但师门与名讳却是未变。 “风雪楼的赏金榜你门又如何知晓?” 苏清绝目色微移,四目相对间,那幽深的眸里杀机骤现,林轻语心下大惊,惊声道:“因炉鼎之事,我门与青砚门早有恩怨,接下风雪榜不奇怪吧,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我与你无冤无仇,且幻境内取人性命将无缘神域秘境,你不能杀我。” 来者不善,但陈府一事,林青羽引事给了太初门,若是主动提起李星舒的事麻烦更甚,苏清绝掩去眸中的杀意,平平看她一眼,转身朝林外走去。 林外司央正将一人扔进水里,那水似一团稠密的墨汁,将人渐渐吞噬,水面翻涌不歇,却未溅起点滴的水花。 苏清绝去了一道灵体将水中的玉简捞了上来,玉简通体莹白,形似剑,入手冰凉,打量片刻,她侧首看向司央:“可有假?” 司央此时已经去了脸上的面具,一双惑人心魂眸瞥了她一眼,道:“沉水为境,怎会有假?” 潭中水为沉水,不论是生灵还是死物一旦碰上皆会沉入水底,苏清绝目光再次落在玉简上:“如此,它为何能浮于水上?” “此乃幻境,并非真实之物,若想得此物必要触及沉水,此举虽不致死却会被沉水所困,无缘角逐。” 司央去了一片树叶,水面荡开微弱的涟漪,未几,涟漪的中央已不见树叶的影子,他接着道:“灵体非生非死,是灵气所化,不受沉水所困。” 苏清绝收了玉简,道:“掩月门其势如何?” “不如何”司央侧首而视:“怎么,若是势强,你想临阵脱逃?” 石安村一事,她毫不犹豫的舍弃了同门,虽有地宫一事弥补,但终归是一道刺,何况此人心思难测,旁人观之不透,他分外不喜这等捉摸不透的性子,平日里能避则避,今次却避无可避。 对于青砚门,司央眼里从来容不得沙子,苏清绝知晓那事是自己理亏,也未多言,只道:“师兄多虑了” 司央轻哼一声,道:“但愿如此” 多说无益,此行以玉简为重,找到玉简才是正事,去了掩月门这个麻烦,苏清绝掷出长剑。 不想司央径自一跃而上,立在了她的身后:“夜黑林间不便行事,先去高处看看” 苏清绝指间捏诀,剑身长了几分:“你何故不自己走?” 司央冷声道:“若让旁人知晓我为妖岂不更为招摇?” “……” 苏清绝不想如此倒是自己之因,不过妖入人族宗门的确能引起哗然一片,也便由他去了。 第126章 再见女子 临高望远才能观其地貌。 苏清绝御剑而上,树木参天,御空飞行速度之快,片刻便穿过遮天的树冠,落入一望无际的夜幕之下。 夜色迷蒙,星光淡淡,两侧的群山浓重如漆墨,巍峨高耸,连绵不绝。 两人抬头极望,只觉自身犹如砂石一般渺小。 天上不见明月,只有一道缀着星辰的玉带隔开两侧群山,山高谷长,有清辉而无月,应是未及地上。 苏清绝打量一番,道:“这是一处峡谷?” “峡谷?”司央低首:“你见过两岸群山如此笔直且一眼望不到头的峡谷?” 苏清绝视线微移,两岸群山遥遥相望,不见山峰叠峦,蜿蜒曲折,倒像是两条笔直延伸的河坝。 “角逐之地的幻境与神域秘境之景相似。”司央道:“你不觉它似巨刃横劈留下的豁口?” 若是自然形成不会如此齐整,但若是人为,能劈山断水的除了神器不做他想。 既然与神域秘境相似,此等猜测也是常理,苏清绝点了点头,道:“却是相似。” 这方言谈,二人飞过平整的山头,夜风萧瑟,薄云轻飘,两轮巨大的满月悬于夜空的两极,两极之间千里星河璀璨,而咫尺间,仿佛伸手可摘星辰。 苏清绝看着手指受阻的地方泛着的点点白光,这天的尽头原来是一方结界。 沉吟间,只闻结界“铮”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撞了上去,力道极大,使得结界的光晕层层扩散开来,继而一道更为凶猛的力道自结界而来。 苏清绝心下一惊,身形极速朝下坠去,司央也已在两人周身布起一方结界,然那气刃快似奔雷,携雷霆之势直直落在结界之上。 结界虽未破,但那气刃煞是霸道,将人与结界一起砸入林海之中,连带着方圆几丈都陷了进去。 有的结界可防亦可攻,显然眼下遇到的是二者兼备的结界,这种结界借力打力,非常难破,也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人企图破除结界。 苏清绝连封三处穴脉,乱窜的灵气适才渐渐平缓下来,她抹了把嘴角的血,自坑中站了起来:“你可有事?” “无事”司央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目色冰冷:“何人作死行径。” 能引发结界如此大的威力,那人修为定是不俗,但方才气刃来势汹汹,苏清绝已自顾不暇,哪里能分神去留意其他事物。 不过经此事端,两人知晓天上有结界,峰顶无物,而能行走的也只有这道深谷。 谷中方向难辨,二人商议一番,便决定先朝一方走上一走。 夜里行事诸有不便,旁人更是难察其踪迹,入境上百人之多,但两人行走间却未遇到几人,直到来到一处散发青光的巨木之下。 巨木参天,其树冠大如盖,根茎成林,根中古藤盘根错节,龙蟠虬结而上。 树冠无光,其根泛有青光,在如墨的夜色里算得是一处奇景,能引得众人驻足也是常理。 但那青光映在周遭一众人的脸上时,便让人生出几分阴森可怖之感,众人却似不觉一般,依旧一动不动的看着那棵巨树。 苏清绝与司央站于外围并未上前,看了一阵,她低声道:“此树有些古怪。” 司央点头道:“玉简藏于此,你莫插手。” 话毕,不待苏清绝出言便飞身掠了过去。 苏清绝兀自皱了眉头,她看了半晌也未瞧见有玉简的影子,司央又是如何得知? 正疑惑间,却见一直未有动作的人突然一齐动了,纷纷朝司央所在的地方涌去,直接将他围了起来。 司央的修为放在玄字序里乃一骑绝尘,但能来角逐玉简的人修为不会太低,且围困之数有二十之多,若这些人为幻境所化尚能一杀了之,但若是人身便有些束手束脚了。 幻境之中所见之景真假难辨,对司央而言是两难之境,但他既不想旁人插手,苏清绝当然不会自讨没趣,她朝后退了几步,正欲放出灵傀,不想被几道剑光打断了。 几人御剑而来,落在距离树木的不远处驻足观望,一时未有所动作。 苏清绝目光微移,恰与一人视线相对,那人忽而招了招手,思索片刻,她移步过去。 来人三男两女,其衣着乃是太初门的道服,其中两人正是昨日迎客记册之人,与青砚门有过一面之缘。 宋辰彦见她过来,道:“苏道友可是有恙?” 苏清绝微一摇头,道:“你等也是为玉简而来?” 这话说得奇怪,但凡来此都是为了玉简,宋辰彦疑道:“自然,你二人不是为玉简而来?” 苏清绝闻言,长剑横于身:“既如此,此路不通,你等需另寻他处。” 她神色与语气颇为平静,但所言却让几人不悦起来。 玉简乃角逐之物,人人都有争夺的权利,现几人还未有所动作便被她拦了下来,这真是不将人放在眼里。 谢思墨出言道:“凡所入境者皆有角逐玉简的资格,此处玉简道友既不想被旁人惦记,何故不早些出手助同门拿下玉简?” 司央的脾性苏清绝怎会不知,如若出手自己会被奚落一番不说,还得落下个多管闲事的名头,她如是道:“这是他的事。” 几人闻言,微微一默。 方才来时便觉这两人甚为奇怪,一人被困正遭围攻,一人却静立一旁举目而视,若非二人师出同门,几人只当是她有坐收渔翁之利的嫌疑。 既然是同门师兄弟,遇到这等困境哪里有不帮之理,如此,几人只当此人身体有恙无暇出手,不想她真正未出手的原因竟是如此。 宋辰彦有些理解不能:“你二人既是同门,遇到这种要命的事儿还分你我?” 苏清绝目色未变,只道:“师兄不允插手。” 宋辰彦微微瞪大了双目:“他不让插手可是在担心你的安危?你不更应助他一臂之力?” 若换作林青羽等人苏清绝还能有这个念头,但是司央,两人自一开始便不对付,其所言不会有假,然二人之事旁人又怎会知晓?她看了宋辰彦一眼,道:“你不知。” 宋辰彦顿时皱眉,他一指谢思墨,道:“我是不知,如若遇到此等困境,他若是在一旁袖手旁观,待我脱身必定会揍他一顿来解心头的怨气。” 与两人一道的人闻言皆是一笑,方才因苏清绝而起的剑拔弩张忽而有消减的趋势。 谢思墨被无辜牵连,无奈道:“哪一次不是我救的你?” 宋辰彦立即点头:“是是是,多亏了思墨。” 既是如此,苏清绝微一犹疑,道:“当真?” “当真”宋辰彦眉头一挑,道:“此树根所结青露为蛇荇藤所喜,因其结于月深,化于阳时,所以蛇荇藤只于夜深时出没,且它的汁水有迷幻之效,一旦沾染便会迷失意识,一边是蛇荇藤一边是众修士,这处境可是不妙。” 两人久不对付,如今生死相连,苏清绝一早想缓和二人关系,现下太初门弟子在一旁虎视眈眈,不定会横插一杠,犹疑片刻,她身形一闪,掠了过去。 站于宋辰彦身侧的钟瑶瑶道:“这师妹真是木讷,要是有如此姿容绝世又为其着想的师兄,舍命相互也值了。” 宋辰彦斜睨她一眼:“你二人便是来看此人的罢?” 钟瑶瑶得色一笑:“顺道一看嘛,不会误事儿的。” 站在她身侧的廖雪曦却是一叹:“唉,从那般人儿手下抢东西,真真叫人为难。” 程义阳接话道:“你看看,我便说不能带上这二人罢” “谁能得手尚未可知,先静观其变”谢思墨的视线已落在巨木之上。 宋辰彦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却见女子突然折返回来,他奇怪道:“事情了了?” 苏清绝落了地,长剑一指,道:“师兄让我传话于你。” 两门之人素不相识,这传话几人皆是不解。宋辰彦疑道:“何话?” 苏清绝目色沉沉:“滚” 突如其来的骂声让几人反应不能,宋辰彦微微一愣:“啊?” 苏清绝冷冷看他一眼,收了剑,径自走到一旁,不再理会几人。 钟瑶瑶眨了眨眼,道:“师兄,你得罪人了。” 宋辰彦已经反应过来,此人一开始不出手便是因其同门授意不能插手,不想经他一番说辞,有所动摇,所谓关心则乱,而今负气而归,恐怕也是因那一字之言。 “虽有坐收渔利之嫌,但我那番话可是真情实意。” 谢思墨道:“你这番真情实意是于本门而言,而众生万象怎能一言蔽之?” 宋辰彦无奈抱臂:“便是如此,也不该让她滚罢?” 钟瑶瑶亦是附和道:“就是,多伤人呢。” 廖雪曦却不足为奇:“这有何奇怪,虽为同门,这一人相貌也太粗劣了一些,与我也是不喜,何况是那般皎洁之人?” 程义阳见几人越扯越远,打断几人道:“你我何时出手?” 想起正事,几人止了话头,谢思墨道:“蛇荇藤身上的光已经暗了下去,其灵气耗得差不多了,便是此时罢。” 钟瑶瑶便道:“你三人且去,我与雪曦牵制此人。” 几人均一点头,继而身形分散开来。 苏清绝冷眼看着三道人影朝巨木掠去,并未有所动作。 钟瑶瑶与廖雪曦等了半响,忍不住道:“你不出手?” 苏清绝看她一眼:“为何出手?” 方才太初门并未干涉玉简一事,她尚能拔剑相抵,现在几人欲争夺此物,她却坐视不管了。 见她神色平静无波,钟瑶瑶一时有些哑口无言,微默片刻,道:“你不该出手?” 苏清绝道:“不该” “……” 钟瑶瑶顿时无语:“当真不出手?” 两人就出手与否已经话过三巡,苏清绝皱眉道:“你是何意?” 钟瑶瑶微微一笑,道:“我二人留此便是牵制你的,你既无意出手,现下也是无事,不若与我二人闲话几句?” 苏清绝径自闭了眼,拒绝之意显而易见。 钟瑶瑶似是未见,接着言道:“你师兄模样甚好,这掩月门的人可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你门之前与之结过怨,可得小心才是。” 苏清绝已经领略过掩月门的门风,知她所言不假便睁开了眼,道谢道:“多谢告知。” “客气什么,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嘛”钟瑶瑶朝她眨了眨眼。 一面之缘的朋友?同仇敌忾的朋友?苏清绝不置可否,神色淡淡。 钟瑶瑶径自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方才结界异动,数人被气刃所伤,我等猜测是掩月门所为,此门人多势众,你二人需得避开行事才是。” 掩月门现下如何没有人比苏清绝更清楚,但也不想与旁人多说,只道:“多谢告知。” 二人素不相识,钟瑶瑶能出言提醒是为善举,苏清绝向来不驳他人忠言,这道谢也含了真意,但别无二致的话语与她寡淡平静的面容放到一起落在廖雪曦眼里便成了敷衍,她出声打断二人交谈:“此行一路我等不见掩月门的人,你门可曾见过?” 苏清绝如实道:“方入境时见过一面。” “啊?”钟瑶瑶目露惊讶,身子一倾,靠近些许道:“没找你二人麻烦?” 苏清绝并未细说,只道:“已经无碍” 钟瑶瑶正欲询问,忽而青光一灭,周遭顿时漆黑如墨,三人心下具是一震,还未反应便闻一声巨响传来,随着这声巨响,脚下的大地骤然一颤。 廖雪曦连忙燃起灯,三人便见林立的根茎不知被何物斩断,只剩一片齐整的断根,那巨木没有根茎维系,已倒在一旁。 而齐整的根茎之上,一人御空而立,根茎之间被蛇荇藤所迷惑的众人正将太初门的三人团团围住。 能御空无物者是为妖,钟瑶瑶与廖雪曦顿时大惊,再无暇顾及苏清绝,御剑朝众人飞去。 自巨响传来苏清绝就已经站起了身,她握着烫人的千珊珠,神色沉沉。 然夜色寂寂,人影重重,难辨其貌。 她闭了眼眸,数道清浅的灵傀随风而行,众人身子一凉,只觉有什么东西穿身而过,心下顿时惊惧朝四下看去,而司央已经皱了眉头,侧首看向一边。 片刻后,苏清绝的身形骤然化作一道流火袭向一人,其身之快,非肉眼所察,待众人反应之时,一柄长剑已经抵在一人的脖颈处。 苏清绝看着那双好看的眸,道:“姑娘,别来无恙?” 紫檀眉头自看到来人之时已经皱了起来:“我说了那珠子和我无关,你怎就是阴魂不散?” 苏清绝收了长剑,伸手拉起她,边走边道:“我有事相问。” 紫檀目色颇为不耐,无奈自她手指处传来的灼热之感叫人如回初见之时,只得随人走了。 二人一走,司央收了剑,径自跟了上去。 自他离开,被蛇荇藤迷惑的众人突然晕了过去,周身再无阻碍,太初门的五人面面相觑,眼里皆是没有要跟上去的意思,毕竟方才的威压不会有假。 苏清绝将人带至一处流泉旁,松了手:“方才巨响之时你做了什么事?” 紫檀揉了揉被弄疼的手臂,闻言,道:“方才剑刃劈来,我只能以结界相抵,怎有空做其他事?” 苏清绝目色一动,上前一步,道:“以何物所设结界?” “那副画”紫檀朝后退了一步:“我是不会给你的。” 苏清绝抬手,将千珊珠递了过去:“你且将画拿出来。” 紫檀神色警惕,看着她不言语。 苏清绝复又道:“此珠与我至亲之人有关,其所异常若与你周身事物无关我自会放了你。” 紫檀犹疑片刻,取出画卷,画卷兀自打开,妖气扑面而来,那画上的景致比之之前竟有了变化。 白云淡淡,莲池璀璨,那身负面具之人正侧卧于一方软榻之上,双眼微微阖起,似在小憩。 苏清绝心下奇怪,看了眼手中滚烫的千珊珠,继而将珠子递了过去,不料那画中人搭于榻前的手竟然自画里伸了出来。 这番景象太过匪夷所思,苏清绝眉头一跳,视线微移,与一道清冷的视线相交。 神光澹然,泰然不惊,那画中人正在看着自己! 苏清绝愣了片刻将珠子放于他的掌心,不料那只手方一触及珠身便缩了回去。 她顿时皱了眉头,却见画中的男子已经坐起身来,似乎正在打量手里的琉璃珠子。 画为死物,然这画中之景竟似活物一般,苏清绝一时惊奇,转头看向一旁的女子。 紫檀见她望来,面露真诚:“我若说不知,你可能信我?” 苏清绝未言,只目色深了深。 紫檀欲哭无泪:“道友我真不知啊。” 苏清绝作势就要收下画卷,紫檀忙上前一拦:“此人曾对我有恩,但关于他的事我也不甚了解。” 苏清绝看她一眼,道:“让他交出珠子” 紫檀面露难色,看向画中人,言语颇为小心:“公子,攸关性命,你看一看便给她罢?” 男子忽而抬眸看来,一双眼幽深难测,苏清绝见状,道:“他能听见?” 紫檀点了点头:“此画具有灵性,身居画中能行走无碍,除了不能言语,其他四识尚且能感。” 世间竟有这般神奇之物,苏清绝也算是大开眼界了番,她伸出一指落在千珊珠的身上:“这颗珠子与你有关?” 男子看她一眼,手上忽然多了一支墨笔,他执笔提字,未几,一排排隽秀的字迹出现在了软榻之上。 苏清绝靠近一步,凝神细看。 字里所说之意千珊贝妖死后化珠,若化珠的妖生前执念太深则死后珠身携有执念,执念生事,遇与执念有关之人会有异常。 而此珠所含执念却与画中人有几分关系,他已化去珠上的那份执念,往后不会再生异常。 片刻功夫,他停笔抬眸,将珠子递给了她,然那人却未反应。 “姑娘?”紫檀见她盯着珠子出神,不由出言提醒。 苏清绝目色一凝,便见那只手已有些透明。 她伸手接过千珊珠,珠身入手温润,已不复方才的滚烫之感。 画中人收了手,长袖一挥,榻上的字迹忽而消失无影,那人躺下身来闭了眼眸。 紫檀看着画中人闭目小憩,忙出声询问:“姑娘,我能走了罢?” 苏清绝收了心思,目光落在画上:“不能现身?” 紫檀摇了摇头,道:“他受了重伤。” 苏清绝忆起初见之时,询问道:“你辗转于俗世便是在助他疗伤?” 紫檀点头:“不错” 俗世之人怨气极易聚集,要借魔气需前往离恨天中,离恨天哪里是她这只妖能进去的,只得退而求其次。 苏清绝微微一默,道:“此地乃仙门之所,你怎敢来?” 紫檀无奈道:“我来此找一物助他重塑肉身。” 幻境之中除了玉简外,其他所见之物皆为虚幻,又哪里有真物? “在幻境之中?” “自然”紫檀如是道:“这幻境也需常物维系。” 苏清绝闻言,抬手卷起画轴将画交给她:“既是如此重要之物你便护好了。” 紫檀美目一扬,抬手接过:“现下我能走了罢?” 苏清绝点头道:“前事唐突,姑娘勿怪。” 今事已明了,紫檀心知她所为是事出有因,何况仙门妖宗一向与魔族势不两立,今身携魔物,此人两次未出手为难已是万幸,之前的过节也无伤大雅。 她明媚一笑,道:“告辞” 苏清绝微一点头,目送人离开,待人影消失在夜色里,她闭了闭眼,道:“师兄” 司央自树后出来,月色落在他的眉眼上:“那夜也是因为千珊珠?” “不错。”苏清绝收了千珊珠,道:“不过此珠与他并无干系。” 司央移步离开:“昨日之言莫要让我再说于你。” 两人生息相连,强行提升修为确实不大好,苏清绝无奈应声。 如今既已得到玉简现只需等幻境的出口。 三日后神域秘境开启,彼时生死无度,既然境中景致与神域秘境相似,司央便先去各处走上一走。 幻境中的景致因夜色的笼罩不能见全貌,妖能夜里视物,人却不行,苏清绝并未同行,寻了一处地方静修起来。 第127章 出事了 “檀姐姐,你看湖中央,可是你要找的树?” 夜幕之下,一女子站在水岸边上指着一棵树回头道。 一人影自林中闪出落在了她的身边,只见湖中心有一棵弯了腰身的树,树冠无叶,枝叉交错垂于一侧,树上紫花盛开,远看可见紫气环绕。 来者正是寻找朝阳古木的紫檀,她看了眼便摇头道:“我要找的是有白雾笼罩的树” “那檀姐姐可知那是什么树?” 与紫檀交谈之人却是林轻语,她看着那紫气盈盈的潭中树,有灵气环绕,此树定当不凡。 “无叶之树,以花为冠,腰身微恭,似若迎仙客”紫檀诶了一声,道:“这应是紫浆玉树。” “紫浆玉树?”林轻语惊讶道:“那是什么?” “玉树酿琼浆,其色降紫,饮之净灵识,提修为。”紫檀解道:“传闻去往秘境的路上有轻恭玉树,待以琼浆,又称迎仙客。” “檀姐姐见识不俗啊”林轻语道:“我却从未听说过。” 紫檀有些气苦道:“若不是为找那颗树我怎会识它?” 林轻语安抚道:“檀姐姐别着急,我去瞧瞧看,你先歇着。” 紫檀目露柔色,叮嘱道:“你且小心一些” 玉树与两人隔了一方碧潭,暮色渐深,碧潭幽暗,不知会不会有危机。 林轻语身姿如燕,飞身掠过湖面,衣摆上的微风惊起层层涟漪,徐徐向四面扩去。 “诶,这般心善的可人儿真是没救错,也不知是哪个心肠歹毒之人伤她至此。”紫檀一面呢喃一面席地而坐。 “你救了她?” 忽而一道艳丽的声音自身后传来,紫檀顿时一惊,忙站起身来朝后看去。 暗林幽静,不见人影,她微一抬眸,一人坐于不远处的树冠之上,其面容在月色之下非外瘆人。 冤家路窄,紫檀当即退后一步:“你怎在此?你在跟踪我?还是想抢我的画?” 一连三问尽现不安,苏清绝看她一眼,道:“此人是掩月门的人,被我所伤。” 紫檀面露尬色,转而神色一变:“掩月门?那个修采补之术的掩月门?” 苏清绝微微颔首。 “诶,但她言道师从太初门。”紫檀狐疑道:“你莫不是在骗我?” “……” 这一门的人怎都喜欢打着太初门的名号?李星舒是此人也是。 苏清绝暗碎自己多管闲事,径自阖了眼。 她难道是在此地修行?紫檀看她一眼,复又转身看向湖中央,此人修为强横没有骗人的道理,反倒是林轻语,掩月门臭名在外,她来此时可听了不少。 心下微一计较,她轻咳一声,出声道:“道友才是替天行道的心善可人儿,你放心,我虽救了她但也能再打伤她,你且等着” “……” 苏清绝睁眼之际,便见紫影一闪,飘过湖面落在了湖中央。 湖心距离林子有些距离,夜色蒙蒙,人影看不真切,忽见几道剑光一闪而过,她看了片刻便闭了眼。 此妖忌惮她,如是说不过是想快些脱身,又怎会折返? “道友好,在下子虚门师小鱼受人之托为其传话。” 一道清越的声音忽而传来,苏清绝睁了眼,岸边一身着月色衣衫面容俊秀的男子正抬头看着她。 苏清绝奇怪道:“何人?” 师小鱼侧身一指湖中央:“一位紫色衣衫的姑娘谢你之言,道有大礼赠予,让你先等上一等。” 说话之人应是紫檀,不过,苏清绝道:“你在湖中央?” 师小鱼微微一笑,道:“在下在此垂钓,先后来了两位女子,匆匆留下一言便离开了。” 脱身之词苏清绝并未放在心上,她点头道:“有劳。” 师小鱼见话已带到便颔首告辞。 静修静修,不过半刻钟的功夫便来了三个人,此地着实不宜修行,苏清绝御剑而起去寻别的地方。 一夜无话,待谷中的夜色渐渐退去,深林中的云雾也被削得越来越淡,如薄纱一般一丝一缕的缠绕在树木之间时,大地忽然发出了低沉的呜咽,摇颤着周围的一切,而天际被撕开一道巨大的豁口,将整个峡谷又裹在了一片夜色中。 须臾间,众人眼前一亮,峰低山缓,空谷流水,青阳落影,哪里还有幻境之中的奇幻之景。 苏清绝自一块石头上起身御剑朝山下飞去,未及山脚,三道钟声响彻山谷。 奇怪间同数道剑光一起去了一线天的平地之上,人影林立,有几处却空了一空。 司央姿容天成,但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寒气却让一众修士望而却步,苏清绝犹豫了阵还是去了别处。 “道友好。” 方一落地,一道声音自身侧传来,苏清绝侧首而视,此处为偏角,各门派弟子三五结队,那形单影只之人一眼就能瞧见。 若未记错,此人是子虚门的师小鱼,若只听名讳不见其人只觉是位女子,不过他生得白净俊秀,谦谦如玉倒是人如其名。 “道友好”苏清绝亦回了一声。 师小鱼朝她走近:“道友也是一人?” “和师兄”苏清绝侧过身子:“你一人?” 师小鱼点头道:“师门弟子不多” 此行门派弟子不论多与少,只要能取得玉简,苏清绝道:“可寻得玉简?” 师小鱼眉眼一弯,手里出现了一根玉简:“可巧,夜里钓上来了一条大蛇,此玉简自蛇身上得来。” 苏清绝只听过钓鱼的,怎还有自水里钓出蛇的,奇怪道:“水里有蛇?” 师小鱼收了玉简,比划了番:“那蛇这般大的眼。” 他双手握拳,那大小似馒头一般,可见是条巨蛇,苏清绝素来厌恶长蛇一族,只点了点头,道:“何时离开?” “方才三声钟声是急招之令,许是出了变故,有掩月门弟子已被唤走。” 师小鱼正说话间一道声音落在了众人耳里:“子虚门师小鱼何在?” 师小鱼微微一顿,看向半空:“在此” 话音方落,一人影闪身而至,宋辰彦看了苏清绝一眼,抬手对师小鱼请道:“有一事请教,请道友移步” 师小鱼看着投过来的数道目光,眨了下眼道:“在下在境中只抓了条蛇。” 宋辰彦却未收势,只道:“与此无关,请道友随我来。” 身在太初门,再推拒就有些不识相了,师小鱼对苏清绝道了声告辞后随人御剑而去。 掩月门,师小鱼,苏清绝看着那两道身影兀自有了不好的预感。 方才被请走之人已是众矢之的,司央自然看见了此人,他走了过来:“你与他认识?” “一面之缘”苏清绝看向他:“出了什么事?” “尚且不知”司央垂眸:“你二人在境中做了何事?” 苏清绝如是道:“他曾替一人带话与我”话语一顿,忽而想到紫檀所赠大礼一事,无奈道:“兴许会殃及你我。” 司央目色一顿,复又看她:“何事?” 苏清绝将所遇之事告知,司央闻言微一挑眉:“之前怎不见你多管闲事?” “……” 苏清绝抿了唇。 司央抱臂道:“如实告知即可,兴许并未要她性命。” 重伤与要命是两回事儿,紫檀也未说过会要林轻语的命,苏清绝点了点头。 未过多久,宋辰彦回来了,今次并未唤人而是径自落到了两人面前,他叹了口气,道:“请” 苏清绝也未出言,跟着人走了。 出乎意料的司央跟了上来,宋辰彦知晓二人是同门也未阻拦,三人一道朝太初门的大殿去了。 殿上有十数人之多,观其衣着竟有四个门派,除了苏清绝知晓的三门外还有一门,其衣着与紫檀别无二致。 紫檀为妖,初见时便是与乐坊的女子面容一致,再见之时也已换了一副模样,苏清绝能认出她也是因千珊珠之故。 大殿之上寂静无声,直到林轻语视线看来:“是你!!!” 苏清绝见她毫发无损,心下一面奇怪一面道:“道友好。” 林轻语狠狠瞪她一眼,执掌对上首位的人道:“青砚门与我门素来不合,一定是她伙同紫檀盗走朝阳古木嫁祸我掩月门,还请仙尊明察” “……” 苏清绝眨了下眼,紫檀说过她来此地是为寻一物却未说是何物,但能惊动一门之主,想来这朝阳古木不简单。 “这是何物?” “以根为境,以枝叶为幻景,朝阳古木乃这方幻境的基石谁人不知?”林轻语冷眼而视:“少装糊涂,说,你与那女子是何关系?” 作为主人的太初门尚未置一词便被林轻语一番抢言,这咄咄逼人的模样顿时让众人皱了眉。 太初门门主裴靖开口了:“小友不必惊慌,寻你前来只因朝阳古木有失,听师小友道你三人曾有一面之缘,你且细细道来。” 苏清绝执掌施了一礼:“入境时林道友欲夺玉简被我所伤,机缘巧合遇到我一直寻找的人,这位女子太初门下入境之人也曾见过,便是此人。”她抬手一指,继而道:“她为我解疑之后,我二人分开,又自一处湖岸相遇,我见她与林道友同行便出言提醒此人为掩月门弟子,她似是不知,闻后亦对掩月门颇具微词,便道要替天行道,让我且等上一等,不过”苏清绝话音一顿,看向林轻语:“我见林道友中气十足,不似重伤,看来这份大礼还有待商榷。” 林轻语顿时怒了:“我便奇怪她怎突然变了嘴脸,原是你所为。” 如此,殿上众人适才知晓事情的全貌。 裴靖道:“那女子是何来历小友可知晓?” 苏清绝如是道:“我与她两面之缘,初时被她逃脱,再见便是今日,其来历不知。” 林轻语冷笑一声:“她是你所寻之人你会不知她来历?” 苏清绝神色平静:“不知” 司央上前施了一礼,道:“事涉门中小师妹,晚辈听至半响仍未解全貌,请仙尊明示。” 裴靖座下之人开口道:“朝阳古木被去半身,其人面容所见与掩月门林轻语一致,门下弟子一路追去在古木四周寻得此人。” 司央抬眸道:“来此之人入门皆有灵识玉牌,可有异常?” “这正是奇怪之处”那人一指另一门道:“你等所见之人为辞尘门弟子,她只觉睡了过去并无此间经历。” 拾花目色一移,落在林轻语身上:“你亦是如此?” 林轻语对上那双摄人的眸,面容顿时柔和下来,她点头道:“千真万确。” 司央却道:“你与她同行一路,察觉端倪,施术于她,后借此事脱身也无可知。” 林轻语见他轻描淡写就将矛头指向了自己,顿时急了眼:“你,这,我没有” 一直未出言的莫子寒冷笑一声道:“你莫要血口喷人,谁人会这等术法?” 一道清越的声音忽而接了进来:“道友曾言与所寻之人有两面之缘,初见之时她可是这般样貌?” 苏清绝看向师小鱼:“与她面容并不一样,此前为坊间舞乐之人。” 此话一出众人心下皆是一惊。 原本只当是一场平平无奇的偷盗,不想谈及后行下事端的人却不记自己所行之事,如今又出现新的局面,莫不是这些人都被操控了不成? 事情顿时变得匪夷所思起来,一时无人出声。 那下首位的人道:“小友再见之时不觉奇怪?” 苏清绝摇头道:“世有易容之术,为何奇怪?” “面容不一,小友又是如何认出此人的?” 苏清绝如实道:“我有一物见她会有异常。” 还有如此稀奇之物?众人朝她看去,只听那人问道:“是何物?” 苏清绝伸手摊开手掌:“此物为千珊珠遇她会微微发烫。” 林轻语闻言当即接话:“既如此,你这珠子此时可有异常?” 苏清绝看她一眼,道:“此异常亦困惑我许久,今重遇此人,她道千珊珠为千珊贝妖死后执念所化,一旦遇与执念有关之人会有异常,而今他已化去珠内执念,往后将再无异常。” 莫子寒却道:“千珊珠众人都知晓罢,谁听过执念一事?你可是在故意包庇?” 这掩月门真是挖空心思咬着自己不放,苏清绝平平看他一眼:“是她所言,你若奇怪去寻便是。” 师小鱼忽而言道:“这似乎是幻妖。” 众人朝他看去,有人惊讶道:“传闻身居东海里的幻妖?” 师小鱼道:“世有幻妖,无体无状,常寄生灵之体行之,而朝阳古木有为妖重塑躯体之效,许是幻妖所为。” 此事过于匪夷所思,让人难以相信,但现在诸事不明,只有这一条线索。 裴靖道:“小友可有法子寻其踪迹?” “得仙尊高看”师小鱼看了苏清绝一眼,道:“我只听道友说起千珊珠一事忽觉与传闻中的东海幻妖略有相象,传闻真假不知,并无应对之法。” 如他所言,传闻尚不可知,若大肆追查会引来更多的猜忌,此事因辞尘门而起,太初门作为主人亦有不察之失,而林轻语却是此事的殃及者,她双目含泪,委屈道:“事情原委已经明了,还请仙尊追拿那幻妖还我和掩月门一个清白。” 妖寄身生灵而行,若非亲近之人能自言行间察觉端倪,旁人根本无从发觉又何谈将她找出来? 太初门与掩月门一向不对付,立于大殿之上的众人又怎不知她的深意?这是让太初门骑虎难下。 “还你什么清白?”司央冷声道:“你且说说大殿之上谁诬你清白?倒是你平白诬我师妹,此事又如何说?” 面容绝世之人便是咄咄逼人时都让旁人觉得赏心悦目,何况此话道出了在场数人的心声。 林轻语张了张口,一时不知如何反驳。 并没有人一口咬定是她盗走的半截古木,且言谈至此反倒是替自己正了清白。 此时一道人影自殿外而来:“掌门师兄,一线天的幻境复原了!” 朝阳古木与结界息息相关,这去了半身竟还能恢复如初? 裴靖闻言径自随人出了大殿,下首处的长者出言道:“诸位稍安勿躁。” 一波三折,突如其来的好消息让数人如释重负,尤其涉事的两门,幻境一事事关神域秘境,牵扯东域宗门十六座,若晓此事还不知会被如何戳脊梁骨。 “多谢师兄相护。” 方才掩月门咄咄逼人,他能出言维护不至让人势单力薄,苏清绝看在眼里,如今形势稍缓当即出言道谢。 “我护的是青砚门”司央却未看她。 话虽不中听,但苏清绝也是门下的一人,无论如何都是承了师门之情,她点头应声。 师小鱼绕过几人走到了两人身侧:“千珊贝妖自消失后千珊珠亦不可多得,道友可借一观?” 他眉目清隽,眸色明亮,周身气华澄净,莫名让人生出几分好感之意。 且若非此人见识广博,今日涉事的宗门怕是百口莫辩,苏清绝递出千珊珠:“多谢道友。” “不必客气,唤我小鱼便成”师小鱼接过珠子看了看,复又道:“此物少有,我甚喜欢,不知如何能让道友割爱?” 苏清绝盯着那颗珠子,微默一阵,道:“无价之物,不可易之” 她一向漫不经心,甚少如此郑重其事,司央微一侧目,也是,事关玉琉光,她总是要上心一些。 “不过十六万的灵石” “……” 方念及了此人的好顿时烟消云散,苏清绝抿了唇。 师小鱼看了二人一眼,也未夺人所爱,微微一笑归还了珠子。 “人不同思,所好不同,既如是,道友便收好了。” 苏清绝抬手接过:“我叫苏清绝,师从青砚门,你直呼名讳即可。” “不斗秾华,清微澹远,自冽冽不绝尔”师小鱼笑道:“清绝人如其名” 夸赞之意若对于她的真容而言倒无不可,但落于易容上便过于牵强,然苏清绝面色波澜不惊,平平点了下头。 司央看她一眼:“你可知其意?” 苏清绝侧眼看他:“你不知?” “……” 此人一向能对不解之语和绝境之地安之若素,也不知是自大狂妄还是冷情冷性?司央轻哂一声也未戳破。 因濯君回之故,青渊虽是孤儿但其五常与四艺不会太差,其门下弟子亦得他一手教养,而苏清绝半路入门,因所经历有些格格不入,同门六人,除过司央就属她最为扎眼,她又怎会不知? 然有些事过去了便也就错过了,她虽未接触多少文墨,但言及好坏也能分辨出来,得师小鱼称赞,诚然道:“君子如玉,你的名也甚好。” 二人之赞语简直天壤之别,司央别开眼来。 “旁人都道俗气,你竟是第一个如是说的人”师小鱼眉眼一弯,眼眸澄亮:“不过此鱼非美玉之意,乃湖畔之鱼。” 司央回首低眉,却见苏清绝眨了下眼,面不改色道:“亦是好听。” 如此安然自若,让司央自愧不如。 师小鱼朗朗一笑,笑意入眼,目色漾漾。 这方私语一片祥和,然大殿之上的其他人却有些惴惴不安。 众人等了一盏茶的功夫便有人来传信道:其幻境所失已经复原,朝阳古木丢失一事暂且作罢,此事太初门亦有失察之举,蒙其见恕,大会将止,请诸位移步山前。” 妖盗有道,这幻妖倒心肠不坏,不过被掩月门咬着不放却不是什么美事,这大礼若尽是一些祸事,不如不要,苏清绝如是想便跟着出了殿门。 一线天的幻境因朝阳古木被盗比其他二境早先一步关闭,但境中玉简十数已尽被所得,这场变故倒没有多大影响。 青砚门一行于山前汇合,一同交了太初门的玉牌,问及所得玉简,唯有千云承一人没有取得,而与他同行的林青羽面色亦不太好看,众人不及询问,便自太初门那里得知了缘由。 千云承在幻境里杀了人,且还是掩月门的人,来此角逐之人自入幻境前便已被告知了规矩,明知不能为而为之,这是有多大的仇怨?一时间青砚门下的弟子成了众矢之的。 冤有头,债有主,太初门将得失之名道来,此次大会就已落幕,至于个人恩怨,已与大会无关。 “诶,错手杀之,非我本意啊师兄。”千云承对上几人的视线,忙闪身到木玄斛身边,双目瞄向一人。 “掩月门人心思恶毒,死了便是死了。” 楚昭和素来严厉,眼尾一扫便让他别开了眼,不过说出的话却让他兀自转了回来:“师姐不气?” 木玄斛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肩:“师尊之言你敢违背?定是此人行了恶事,非杀不可。” “师兄知我”千云承顿时变了模样,看着木玄斛满眼敬服之意。 “师兄上次断了人一条腿,今次取了一人性命,下次又如何?”司央虽知此行必定会与掩月门结下新仇,却未想过一向人畜无害的四师兄会杀了人,此仇结大了。 千云承侧首过来,双眼一弯:“小师弟意下如何?” 司央平静道:“斩草需除根” “小师弟懂我”千云承身形一动来到司央身边抬手拍了拍他,眼里满是欣慰。 “……” 这一番旁若无人的交谈让苏清绝微微一默,转而对身侧之人道:“师兄师姐们平日里很和善。” 师小鱼微微一笑,道:“嗯,一目了然” “……” 罢了,越描越黑,苏清绝复又看向林青羽,自几人碰面,她甚少出言,不似平常想,起林青语所言,道:“师姐可是有事?” 林青羽嘴角一扬:“小师妹突然在意起旁人的看法来,师姐我正担心这些将他吓跑了可怎生好?” “道友过虑了”师小鱼视线看来:“不过,蒲草已至,切莫沾履。” 林青羽眉头一挑,意味深长道:“道友是个妙人。” “过奖” 师小鱼微微一笑。 他的模样虽只能算得上是清秀,但其性子和善有礼,言谈更是让人如临秋水,师姐怕是又要找人入画了。 苏清绝看了二人一眼,直视来人。 掩月门不愧是与太初门争锋之人,一行浩荡而来,旁人皆纷纷避让,所经之处人声一低如私语。 苏清绝侧首:“你走开一些。” 此行师小鱼一人,并无同门前来,自大殿出来几人便一同来了山前,今掩月门携怒气而来,自不能殃及了他。 师小鱼点了下头,退开几步。 “诶,怎又不行事了?”林青羽看向苏清绝:“师妹与他不熟?” “一面之缘” “难怪如此”林青羽便不在多想,视线落在来人身上,一向明澈的眸顿时幽暗了下来。 “诶,这世间竟有如此倾世之貌。”掩月门为首之人名苏木璟,一双星目自司央身上掠过落至木玄斛和楚昭和二人身上,勾唇一笑道:“你这小小青砚门倒是卧虎藏龙。” “青砚门下自不比一些豺狼虎豹不择生冷之流。”木玄斛目色温润,话语舒朗,但话音却是句句含刀。 苏木璟却未恼,哼笑一声,言谈间颇具亲近,犹似认识一般:“我如此好言语你怎这般不识趣?非是要断了你门的后路不成?” “掩月门的后路不要也罢。”木玄斛转而道:“倒是你,后路可曾想过?” 苏木璟看他一眼,一指两人道:“掩月门死个人并非大事,你若交出他二人,我门将不会追究此事,你可想好了?” 木玄斛淡然一笑,道:“我青砚门下不欺世,亦不怕世,留一分道义,一分世情,但三犯我门者,必诛之。” 他声音温润却掷地有声似有铮铮之回响,对上掩月门竟丝毫不露怯,旁观之人一时都有些震惊,思来想去,也未听过这一门的大名。 两人对视片刻,苏木璟道:“仙尊一怒不是小事。” 木玄斛平静道:“并无大碍” “如此便留下罢”苏木璟长剑忽而在手,掩月门众人见了顿时拔剑冷目而视。 掩月门人数之多,青砚门以一敌三尚且有余,但瞧这剑拔弩张之势竟是一点也未将太初门放在眼里。 “冤各有头,债各有主,小友可是忘了这是什么地方?”忽而一道声音穿云裂石而来让人气血一滞,仙道尊者的威压山前没有几人能承受得住。 苏木璟勾唇一笑,收了剑,转身离去,掩月门下不乏心有不甘者,但碍于威慑只得收势跟着离去。 太初门已经下了逐客令,原想留下旁观的人见状也赶紧离开了。 师小鱼走上前:“三日后便是四明山神域秘境开启之日,你我后会有期” 苏清绝点头道:“后会有期” 师小鱼含笑点头,随即移步离开,不一会儿那隽秀的身影便隐匿在了离去的修士之中。 林青羽挽上她的手臂,笑道:“小师妹总这般平静,倒让我常常心安。” 苏清绝默了一默,如是道:“方才一观,我瞧了瞧,都挺厉害的。” 林青羽噗嗤一笑:“我便说你怎看得这般出神,莫担心,有师姐在,定保你无恙。” 林青羽的修为苏清绝自然是知晓的,不过她能如是说倒让人能安心不少,事情已经如此,既来之,则安之。 第128章 游玩游玩 角逐大会结束,距离神域秘境开启不过三日,各门派取得玉简之人便径自赶往四明山。 骤雨初歇,青阳方露,黛月城中月河两岸,廊落细珠,树挂点翠,艳红叠绿,群芳吐蕊,河上浮萍一道,被三两船缓缓拨开。 船边坐了个容色明艳的女子,她背靠船身仰着面,咬了颗手里的糖葫芦,粉颊颤动,梨涡浅露,一双杏目在青阳下微微眯起,看着很是慵懒。 她咽了嘴里的糖葫芦,余光瞥见几道熟悉的身影,便转头对着船舱道:“回来了。” 船舱里响起了脚步声,一青衣女子掀开帘幕躬身走了出来,女子身形纤长,其面容苍白寡淡,更显得那双眸色更加幽深静谧。 自太初门离开,并无掩月门的人出现,六人略一商议便赶往四明山,途中落脚在了黛月城,木玄斛同千云承去了一趟灵阁,留下四人。 林青羽闲来无事便借了船,四人泛舟河上,虽是泛舟也就林青羽一人有此雅兴,余下三人各自寻了地方打坐去了。 很快,楚昭和与司央也自一边走了出来。 船身靠岸,几人跃至岸上,岸边槐柳成荫,疏疏光影落在了他们身上。 千云承道:“今日是祈雨节的最后一日,夜里有灯火庙会,师姐去看看?” 传闻数千年前大旱,有大能修士自神域秘境折了瑞木的一截枝丫埋于此地,那枝丫一入土里转眼间就长成了参天的大树。 修士写了张祈雨符挂于大树上,第二日便下了场大雨,自此城中的百姓们将那瑞木当成了神木年年于春耕时祭拜,这便有了祈雨节。 正值春耕时节,雨水丰沛对俗世里的农耕百姓而言关系着一年的收成,百姓除了去祈求风调雨顺,秋收丰硕,也会在节日最后一夜放天灯来感恩上天。 林青羽起了兴致:“听闻那瑞木是神木,我们也去求个签” 千云承闻言,好奇道:“你要求什么?” 林青羽睨他一眼:“说出来怎能灵验?” 楚昭和道:“祈雨节祈雨,求别的无用。” 林青羽挤出一抹笑来:“师姐,寻个心慰嘛,师兄意下如何?” 木玄斛点头道:“时日还早,去一趟无妨。” 大师兄既已发话,自然无拒绝的道理,楚昭和也未再出言,几人坐了一阵,见天色不早便朝城南走去。 黛月城南,黛月山脚下一排低矮的屋舍环瑞木而建,外设客栈作坊供前来祈雨的百姓歇脚。 夜幕降临,挂在空中的红笼已经亮起,连成一片粲然的灯海。 游人熙攘,处处喧闹,六人进了院子,林青羽拉着苏清绝去取水写签,千云承也跟了上去。 木玄斛转身见两人立在一旁丝毫没要动作的样子,无奈一笑,一手拉起一个:“入乡随俗,既已来了便看一看罢。” 灯火悬于顶,人影匐于地,庙里人太多,林青羽三人取了水和符纸避至角落趴在石台上开始着墨。 木玄斛带人过来,千云承见了将水和符纸递了过去:“来,写了好一同去挂签。” 楚昭和抬手接过,将自己的符纸一并递给了司央:“师弟还小,一张怎够?” 司央正要反驳,木玄斛已经拿过手里的符纸重新递给了她,不容拒绝道:“管够。” 楚昭和看了眼,无奈接过。 司央走至苏清绝身边,将符纸递了过去:“你来写。” 苏清绝正眯着眼着墨,不想被他递来的纸遮了视线,手下一顿,符纸上落了一滴墨色,她拿起符纸瞧了瞧:“师兄可是成心的?” 司央见纸上只写了个四四方方的“安”字,不过最后一笔却是转了弯。 字见端正,横平竖直,却不藏任何锋芒。 “你这字与你这人相差甚远。” 苏清绝看了眼,她的字只能算堪堪入目,他如是说,可是觉得自己连这字都不如?这人还真是一逮到空就刺人,她心下碎了一声,辩驳道:“我怎觉着不差。” 司央也未想她会听出自己的言外之意,晃了晃手中的符纸:“赔你。” “不用你赔,弯了也是安,师兄自个来吧”苏清绝算是看出他的用意来了,不想写便不想写,刺她做甚?于是避开他,吹了一吹符纸上的墨迹。 司央瞥她一眼,转身提笔着墨,未过片刻,复又转了回来:“一并挂了。” 都是要挂的,顺手无妨,苏清绝接过,符纸并未相扣,纸上笔走龙蛇,是一个颇具气势的“乐”字。 人生在世,不就图一安乐?不过符纸并不小,这不多写几个字倒是可惜了。 苏清绝接过,扇了扇风,待墨迹干了分别装进去两只福袋里。 司央见她煞有介事的绑了个死结,挑眉道:“你信这些?” 苏清绝摇了摇头:“世人多心,不过一方慰藉罢了。” “清绝”林青羽拎着一圈红绳过来,见她手里正拿着两个福袋,道:“走,一并挂了。” 苏清绝一面走一面将福袋挂进那圈红绳上:“不若再寻上几根绳?” 林青羽笑道:“一圈红绳,六只福袋,如此扎眼,若真有神主一准儿先看到。” 神已消逝万年,林青羽一向肆意飒然,竟会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师姐信这些?” 林青羽拉着她避开行人:“这世间若不去信一些什么,定是无趣呐。” 话音有几分感慨,苏清绝神色一动,正要出言,却见她目露狡黠:“来看看都许了什么。” “……” “师姐,此举不妥” 林青羽朝她眨眨眼:“你知我知” 苏清绝想了想点头道好。 两人来了树下,树上已经挂满了福袋,林青羽将福袋在眼前晃了晃,看了片刻,忽又变了主意:“算了,也无甚可看的。” 话毕,红绳脱手,只见福袋穿过绳海隐匿在了挨挨挤挤的枝叶之中让人无从找起。 两人折返时,千云承便问道:“小师妹,师姐可有偷看?” 这青砚门下还得是四师兄知晓三师姐所思所行啊,苏清绝一面想一面摇头。 千云承惊讶了:“倒不似师姐所为。” 林青羽看他一眼:“师兄师姐在此,你放肆一个给我瞧瞧。” 千云承眉目一弯,推过她道:“方才不是要放天灯,师姐也顺道给我一个。” 林青羽被推着边走边道:“你当我是钱袋子?” “要不了几个铜板。” 两人身影渐远,几人相视一眼,只得跟上前去。 夜空朗朗,明镜高悬,天幕上已有数盏天灯升起,汇聚成一条通往天上的灯河,那点点灯河映在幽静的湖面上,似满载了一池的星辰。 苏清绝也点了灯,看着它缓缓升上空,成为漫天的灯河里平平无奇的一盏,同周遭的天灯一起飘然远去,其光影虽是暗淡,却犹自亮着。 司央站在一旁,见她一直梗着脖颈出神,忽而出声道:“你在想师兄?” 这突然的一问顿时让苏清绝心口慢了半拍:“你怎知晓?” 司央道:“将入神域秘境,此行必会遇上,你不该想一想此事?” 苏清绝心下一松,突然被说中心思,她还以为是生死结的缘故能让他知晓自己所想,好在是推测得来。 “我与思无邪的恩怨与他无关,不会为难他。” 司央见她无甚异样,奇怪道:“师兄护下思无邪,你不生气?” 苏清绝有些无奈:“我非圣人,怎会不气不怨?说到底不过立场不同。” “不报了?” 苏清绝有些惊讶:“师兄认为我是以德报怨之人?” 她自然不是,但那人是金郁琉,司央道:“你非倾心师兄?” 苏清绝更惊讶了:“你怎知晓?” 司央见她未否认,忽然上前,苏清绝顿时一惊,退后一步:“你欲做甚?” 司央双臂环抱,一扫她道:“你对他不设防,待他与旁人不同,谁人看不出来?” 地宫一行,海岛一事,这二人之间无意流出的关切与在意,旁人看在眼里,他虽不是第一个察觉,但自师兄师姐一说,也觉如是。 心意一事,既为真,便无遮掩的必要,苏清绝思索片刻,只道:“倾心归倾心,与报仇无关。” 司央却道:“你若执意报仇,他若执意相护,你要如何?” 此事苏清绝早已想过,淡淡一笑,道:“不如何,他护得了思无邪一时护得了一世?便是杀不了,也得让她付出一些代价不是。” 司央见她已有打算,便道:“若真如此,我劝你趁早死心,别自讨没趣。” 金郁琉与思无邪的渊源至深,这话虽是不中听,却有劝告之意,苏清绝一笑道:“谢师兄提醒。” 司央却浇下一盆冷水:“不是为你,是为师兄。” 苏清绝自然知晓金郁琉与他的关系甚好,但此人似乎总有让缓和的气氛冷却下来的能力。 “师兄低看我了,我自有自知之明。” 司央看她一眼,别了话头:“她为何不再出现?” 苏清绝如实道:“地宫里,我与她早已不分彼此,你若道我为谁,我乃苏清绝。” 一个明烈似火,一个沉静如水,合神之后的她似乎多了一些生气,也让人顺眼了些许,这便是两识相合的缘故? 司央抬头,看向灯河。 见他不欲交谈,苏清绝也未再出言,若非师兄师姐有事,两个不对盘的人怎会一道? 至于为何让两人落单,几人当然也有自己的用意,毕竟同门和睦也是大事。 第129章 怪事年年有,最近特别多 游至夜深,六人归城,天上月满如盘,斜斜挂在黛月城东,一回到客栈,苏清绝便入了定。 许是因阿元的心火已经接受了自己的缘故,问道心渊,轻而易举,而今修为早该破境,却因司央的天谴之故需强行压制。 司央身为半妖,自降生时就已被天道不容,背负天谴,原本要夭折于襁褓之中,但因得濯君回相救,养于天衍宗的天泉水沉睡数百年得以醒来。 但天谴依旧存在,每一次的破境对他而言都是折命的劫难,而今因为生死结,两人气运相连,承了他的命数,她挨劈,此人也得挨劈,未免皆受重创,只得等入神域秘境后借天池水的复元之力破镜。 想至此,心神一恍,气脉流转之气陡然爆发,霎时间一道银龙呼啸而过,她连忙稳住心神,牵引灵珠周身的灵气没入处气脉。 不知过去多久,叫嚣的灵气平复下去,忽屋外的灵傀一动,便见数道人影由远及近,其身形很快,朝客栈而来。 掩月门,有炉鼎和风雪榜一事他们又怎会善罢甘休。 苏清绝一面飞出灵傀前去报信,一面提剑自窗户跃出。 “砰” 一道巨响突然在身后炸响,剧烈的气浪直接将人吹飞开来。 烟雾弥漫,尘土飞扬,苏清绝在空中稳住身形,定睛间便见自烟雾中飞出几道人影快速行远,极目片刻,赫然发现其中一人被提在手上,那衣衫与面容是林青羽无疑! 苏清绝快速御剑追去,一道微弱的火苗飞出朝一人袭去,火势一起,三道御剑的身影顿时慢了下来。 那被火吞噬的人未及叫喊便瞬间成了飞灰,吓得随行之人又惊又怕,就欲逃离,谁知被一豆不灭的微光挡住了去路。 不知所措间,一道剑光飞来,连忙看向来人,见青砚门的人这么快就追了过来,心下一沉,目露警惕:“你做了什么!” 苏清绝一招手,漂浮的豆大火光飞回她的指端:“放开她。” 两人发现那诡异的火光竟如此乖顺,对视一眼,二话不说将手中的人扔了下去。 人虽放了不错,但天高地远,摔下去必死无疑,苏清绝目色一寒,身形猛坠。 两人心下一松,赶紧飞身离开,未至多远,火焰突现,直接将二人吞噬干净。 苏清绝御剑已至极致,忽见下落的人影突然御剑离去,顿觉异常,飞出一道火光,以火相逼,适才拦下那人。 很快,苏清绝近身,将人打量一番,只见那人举止不似林青羽,苏清绝皱了眉:“何故扮做我师姐?” 女子见退无可退,去了脸上易容,眼神躲闪道:“师兄说声东击西,逐个破之,我才作此扮相,道友,我也是被迫的,求道友放我一条生路。” 掩月门此行数十人多,这一路不过只有三人,其余人身在何处不做他想,而门下修为强横的也在那些人里面,苏清绝眼里杀机四起:“说,你门接下风雪榜可有别的缘故?” “这,这是天恒仙尊接的,我门素来与你门不睦。”女子哀求道:“道友,我,我是被掳至掩月门的,所行皆不是我本意啊,还请道友放过我。”说罢,跪下身来:“求,求姑娘放我一条生路。” 苏清绝看她一眼,收了火光朝回赶去。 未及客栈,忽然耳边响起了一道脚步声,那声音似穿过苍茫的虚空而来,在无声的夜里一声重过一声,带着无望的压迫尽数落在了她的心上。 强烈的危机感骤然而来,苏清绝屏气凝神间只见周身景象发生了变化,目及之处梁屋半折,浓烟肆意,火舌熯天炽地,将四周的灵气纽结成实质一般,烈烈燃烧。 扑面而来的腾腾热气让她微微睁大了眼,视线极力透过朦胧的黑烟落在一道黑影之上,黑影在纽结的红焰里飘忽不定,犹如一道无所依从的魅影一般。 她闭了闭眼,继而睁开,眼前依旧是火海肆虐的景象,犹豫一阵,她走去,火舌在周身舔舐,却无丝毫疼痛,奇怪片刻,出声道:“你是何人?” 黑影一动,苏清绝倏尔对上一双狭长的眼,那双眼似有万年寒冰不化,似有地狱阴火不绝,只一眼便让自己全身灵气退散,身子僵硬不能动弹。 这是一双睥睨众生的眼,且曾经见过。 “公子公子,此地甚热,我们该走了罢?” 一道银铃一般的声音突然传来,苏清绝凝神细看,却见一高一低两道身影径自远去了。 她心下一凛,飞身追去,无奈那身影却离自己越来越远,渐渐遥不可及,焦急间,突然一场雨水自头顶浇了下来,周围的火光顿时被灭了个干净,随即目色渐明。 “可清醒过来?” 眼前是熟悉的面容以及熟悉的声音,苏清绝抹了一把脸上的酒水:“出了什么事?” 司央抬手扔掉酒坛,甩掉手上的酒,适才道:“掩月门偷袭,师兄师姐不知去向,我追过来时在林中发现了你,长唤不醒,你可是中邪了?” 苏清绝坐起身抖了抖衣衫,运气去了酒渍:“被幻境所困。” “找人。”司央起身:“你这儿可有线索?” “掩月门是为三师姐而来。”苏清绝站起身,理了理凌乱的青丝:“师姐若被抓必是去了掩月门,师兄可知三师姐的事?” “三师姐?”司央侧身看她:“怎会与她有关?” 苏清绝一顿,换了问法:“四师兄何故打断莫长远一条腿?” 司央与千云承知根知底,此事自然有问过,他若有所思道:“师兄有个心怡的姑娘,被莫长远盯上了,两人修为有差,师兄只断了他一条腿。” 苏清绝一默,道:“心怡的姑娘是谁?” “师兄不曾说起,只道那姑娘曾在津沽城救过他。”司央知晓此人不是过问私事的性子,又提起林青羽,如此一来,渐渐有些反应过来:“师兄心怡的姑娘是师姐?” “怕是如此。”苏清绝指尖捏诀,数道灵傀飞去,适才道:“掩月门的人道师姐之身是极品炉鼎。” 炉鼎为何物,修道之人无人不知,司央登时皱头一拧,思索片刻,道:“师姐修为在问道期数年一直未破镜,大师兄只道是体质有异,常让她配以药浴调养,四师兄酿灵酒也是为此,炉鼎一说却从未有提起。” 苏清绝闻言,想起千云承杀人后师兄师姐对掩月门的态度,如此看来门下只有两人不知此事。 “这掩月门是该灭了才是。” 突然暴起的杀意让人寒胆,然在此之前司央从未自此人身上感受过如此强烈的杀意,而这是为了林青羽。 地宫一行他多少知道此人是如何在地宫中活下去的,那双手白皙修长,却沾过不知多少人与妖的鲜血,即便她身世坎坷,但这样一个人在师门中如何叫人放心? 担心,忌惮,审视,对她唯独没有信任,直到她为救师兄失了修为,又以此身躯陪师兄入魔族,适才对她有所改变,让自己决心解了生死结,如今她能为师姐如此,也算未看错人。 “待找到师兄师姐后。” 苏清绝点头。 不久,灵傀有了发现,两人动身朝客栈的方向飞去。 此时木玄斛返回客栈,却见客栈里灯火通明,落脚的客人聚在客栈前大声议论,声音嘈杂。 他立了片刻,很快便自那些声音中推出了来龙去脉,转身时被人扶住了手臂:“师兄,你受伤了。” 木玄槲微微抬头,见是司央与苏清绝,心下微松:“可有事?” “有事的是你。”木玄斛脚步虚浮,衣衫染血,与二人形成鲜明的对比,司央一手将灵气送入他的体内,目色冷冽。 “不碍事。”木玄槲安抚似的拍了拍他。 司央未言,但眉宇间却满是戾气。 待恢复了一些,三人说起发生之事,原来异响响起时,木玄斛被突然出现的苏木憬引开了,一想其他人怕也是被同样的方法引了出去,若能发现异样,顺利应对,想必会回到此地。 于是三人决定先等上一阵,这期间提及木玄槲的伤,他只道是掩月门的苏木憬所为。 而苏清绝与司央适才知晓这两人不仅是旧识且为血亲,但因遭逢家变两人自幼被送入不同的人家。 十二年一晃而过,一朝做了替死鬼,他是青渊游历之时自雪堆里刨出的人,这场由死到生的际遇,让他成了青砚门的大弟子。 尔后因缘际遇,一对真假蟠龙玉玦让两人得已知晓身份,彼时两人已经长大,血缘维系的不过是一缕似有若无的关系,是以不怎么来往。 苏木憬报仇雪恨即将身死之时,木玄槲出手救了他,但自伤好后二人便极少遇到过,又因青砚门避世之由,并不曾道出过师门,是以今次太初门一遇两人才互通身份。 自山门前二人交谈时苏清绝就觉得这两人熟识,当下苏木憬行下此事,怕是要留退路给他,毕竟青砚门是个没什么人听说的小门派,在掩月门的威压之下,对他而言只要木玄槲能活着其他人死了又有何干系?但这退路并非木玄槲所愿,他只能施计强行为之。 木玄槲伤得很重,道完因果便昏死了过去,等了一阵后见再无人回来,两人便决定前往掩月门。 掩月门地处南域以东,黛月城则地处东域以西,两地相距不过半日的路程,然不待二人行至山门前,数道黑烟正自山间徐徐冒出,将天色两分,一半碧空一半灰蒙。 此门人多势众,其中不乏几位仙道尊者,若莽撞进去必死无疑,如今虽不知大火为何而起,但却方便了几人行事,几人借火势掩人耳目,快速入内。 苏清绝一展功法,数道灵傀飘然落去,穿梭在烧黑的林木与院子之间。 护山结界未启,所到之处大火肆虐,人影匍匐,竟无一生人救火,奇怪袭上心头,苏清绝道:“没有活口,这是被灭门了?” 两门有恩怨在前,且掩月门所行恶事,如今有人替天行道倒免得他们动手,只是林青羽三人的处境让人担忧。 司央道:“可有发现师姐他们?” 掩月门很大,一时半会儿不能尽数找全,苏青绝只得道:“师兄莫急。” 司央也知眼下着急无用,便未再出言扰她。 找寻良久,忽而一道低语声落入耳里,苏清绝睁开眼,声音微扬:“走”。 两人立即起身朝一处青影所在飞去。 未几,身影落在了一处坍塌的院落前,双方一见皆是一喜,互相打量一番,除木玄槲外几人皆无大碍。 楚昭和将人扶至一旁,以灵气渡之。 司央复又将苏木憬施计一事道于几人,而苏木憬将人打伤至此的用意怕是不让他上门追究此事。 一边是师门一边是亲人,确是两难之境,几人不得不忧心起此事来。 苏清绝出言道:“师兄师姐灭了掩月门?” 千云承摆了摆手:“来时大火就已起了。” 林青羽也跟着道:“不错,我来时也已如此,且那些绑了我的人去查看后便未回来了。” 千云承击了一掌,看着甚是高兴:“如此也算有人替天行道,真是好事一桩。” 那日事起,门下一番商议,久留祸患,必祸及此身,但因三日后要去往神域秘境此事只得搁置到出来后再从长计议,不想老天都看不惯此门的作风,直接一把火烧尽了。 楚昭和抬眼看来:“这能随意灭了一门,此人怕是不简单。” 掩月门有三位仙道尊者坐镇,门下各境修士亦在数十人之多,岂能轻易灭之? 林青羽伸了伸腰,无谓道:“不打紧的师姐,又与我青砚门无干。” 司央则问起一人:“苏木憬可有见过?” 此人是木玄槲的兄长,今师门被灭,不论身死与否对师兄而言都有影响。 几人相觑一眼,楚昭和道:“师兄伤至此,想必他也不会全然无恙,不可能先你我赶过来。” 此乃不幸中的万幸,几人复又交谈几句,动身赶往四明山。 第130章 不见人来 掩月门被灭门一事未过一日便传遍了五原,自三百年前濯君回一连灭十三宗门起,到如今已经鲜少有门派间的斗争,有也是一些大门派去吞并小门派。 而掩月门在南域与太初门有鼎力之势亦在众仙门里小有名气,虽说这名气并不如何好,但其势力却毋庸置疑,一时间灭门之人众说纷纭,多数都指向了太初门。 神域秘境开启在即,来四明山的太初门弟子被问得招架不住,说非也罢旁人道你谦虚,说是也罢旁人道你替天行道,最后只得笑而不语任人去猜。 至于其真实如何,太初门下却将此事指向了青砚门,是以当那四人出现在四明山时,宋辰彦就迎了上去,开门见山道:“道友好,掩月门被灭门一事可是你门所为?” 因木玄斛受了重伤,入镜之人便又少了一个,为首之人自然而然的就成了楚昭和,她的面容清美但神情一向严厉,见了犹如见到要训诫自己的长辈一般,宋辰彦有些发怵,执掌施礼后视线落在了苏清绝身上。 苏清绝奇怪道:“不是你门下所为?” “……”宋辰彦不料会是这么一出,惊讶片刻,道:“也非我门所为,倒平白白捡了个大斗帽。” 那些传闻苏清绝一行也有耳闻,但至于是何人所为,即便她能将此事与那匪夷所思的梦境联系起来,但仍不知其人面貌和身份。 “许是有人替天行道。” 宋辰彦目色一瞪:“诶,不会是那幻妖送你的大礼吧?” 看来这大礼不止自己记得,苏清绝摇头道:“不过是提了一醒,不至如斯。” 宋辰彦一想也是,正欲告辞,却闻周遭声音顿时小了一些,他目色一顿,沿苏清绝的视线看了过去,便见两个容颜倾绝之人已无声无息的来了身边。 四明山上聚集五域之上各大门派的弟子,人数众多,门派之间不乏有相熟之人,但让他惊讶的却是青砚门下竟然与大荒宗的弟子熟识。 人族与妖族虽已修好,其根深蒂固的隔阂仍旧存在,且妖族素来高傲,甚少主动与人结交,这青砚门不简单啊,想至此为不扰叙旧,忙与苏清绝道了声告辞抬脚离开。 大荒宗一行十数,多数苏清绝曾经见过。 而与几人能谈得上熟识的妖也只有姚祟和蘅疏,两方见了礼。 姚祟远远就瞧见了司央,上前来一拍他的肩膀,朝他显摆自己身上的道袍:“如何?” 司央瞧了瞧,道:“阵法成了?” 姚祟得瑟道:“那是,我可是布阵阁的二师兄,对了,你让我留意的我翻遍了整个妖识塔也未找到,你可有眉目?” 司央点头:“我已知晓。” 姚祟听了却未见有多少喜色,生死结,他自然是不想就刺解了,但又深知此人性子,心下一叹,面上如常道:“那便成。” 这方交谈,蘅疏过来亦是带话给苏清绝。 拾花入宗月余,如今已经能上云台赢得别的同门了,这厮倒是极适应,至于让她莫要担心一言,妖在妖的宗门里有甚可担心的。 交谈一番两门便分开了,林青羽与楚昭和也瞧见熟识之人,过去叙旧。 苏清绝环顾四周,山脚下已经立满了人,但无相门的道袍却未见一处。 “你可有瞧见无相门?” “不曾”司央环臂站于一侧,与旁人不同,这两人没有几个相熟之人。 苏清绝心下隐隐有些不安,那夜文问裕所言,他的伤可是未愈,想至此,便道:“我去看看。” 话毕,她自一处石壁上跳了下去。 今次来人众多,各大门派的道袍各色不一,不尽相同,苏清绝穿梭在人群中,却始终未见身负面具之人。 “清绝” 行了半盏茶的功夫,忽而一道清越的声音传来,苏清绝微一恍惚,抬头看去。 人群三五成群,独独一周身气华澄净的男子周遭却空了一空。 子虚门,师小鱼。 “郁,小鱼” 师小鱼微微一笑,道:“三日不见却帮我换了姓了。” 苏清绝方一察觉便止了话头,不想还是被听到了,她眨了眨眼:“方才想起一位故人。” “不碍事。”师小鱼目色澄亮干净,并未介怀:“你一人来此?” “与师门同行。”苏清绝上前两步,见周身并无与他道袍一致的,不由奇怪:“你一人?” 师小鱼点头道:“我来时在山门前遇见你门下师兄,因结界之由无法进来,许我代为传话。” 自掩月门一事,木玄斛身受重伤,千云承带人落脚四明城等候几人,两方分开不到半日,这可是出了什么事? “何话?” “风雪将至,小心为上。” 话音透着叮嘱之意,苏清绝目色微动,与风雪有关之物除了风雪楼不作他想,沉吟片刻,道:“有劳,秘境诡变,你也多加小心。” 师小鱼却笑道:“秘境凶险便结伴而行,不知青砚门下可允在下一路同行?” 苏清绝微微摇头:“你多保重。” 话毕转身离开。 被直言相拒,师小鱼神色略显无奈,看了一阵那离开的身影,适才朝一边行去。 第131章 找一找,挖一挖 时及正午,三宗掌钥人开启神域秘境,众人只见长空之上渐渐浮现出一块巨大的土地,其广袤辽阔,遮云蔽日,将整个四明山头笼罩在了那片阴影之下。 自神域秘境现世的那一瞬,四明山上的灵气骤然涌动了起来,那来自秘境的灵气威压犹如一块巨石落在众人的气穴之上,似是要封住循环往复的气路,不少人被憋红了脸色。 以天为海,以陆为岛,苏清绝头一次见到如此壮观的景象,莫名有些心潮澎湃,她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体内躁动的灵气。 楚昭和遥遥看了一眼,回头对三人道:“入境之路万分凶险,稍有不测遂成血沫,切记全力撑起结界。” 三人点头应声,随众人一道御剑前往秘境,一时间数百道流光自平地而起极速远去了。 结界以灵器为媒介,参商剑鞘是神物,以它布下的结界不同寻常,即便如此,四人在靠近秘境时,巨大的灵气威压落在结界之上。 苏清绝只觉似山岚盖顶,让人不堪重负,好在一行四人,司央与林青羽分担了这份力道,待适应后,楚昭和御剑的速度顿时快了起来,不久四人便落了地。 地上灵草铺陈,玉树花海相衬成林,天际流云空影,霞光倾泻,一抹黛青色的山顶自绮丽的云雾中露出,远远看去似云海吐珠。 苏清绝撤了结界,厚重的灵气自四面而来,碾轧周身的每一处气脉,却不至于让人寸步难行。 林青羽俯身拔了一株模样甚奇的莹白之物,那灵物只一瓣叶,叶身拢合似含苞的花朵,然在离土之际,叶身忽而舒展,露出花心,一颗混元的珠子便静静得躺在花心上。 她摇了摇花茎:“师妹,灵秀之地珍奇异宝甚多,随便一处都是炼丹入药的极品药草,你留心一些,很快就找到啦。” 楚昭和抬手一指,道:“我行此,待云雾散开,你我于山脚汇合,切忌莫伤此地生灵根基。” 神域秘境正是靠镜中的万物生灵来维系,其生灵之根乃秘境之本,不破根本才是秘境的生存之道,几人自然不会去自讨苦吃。 木玄斛喜好奇花异草,亦擅长炼丹,千云承则擅酿灵酒,丹与酒皆有品阶,以神域秘境的灵草所凝炼的丹药和灵酒品阶自是不低,四人来此之前两人已经将所需一一交代,秘境的开启受时日所限,但寻找灵草不是什么难事,便决定先分头行动。 三人闻言点头,不再停留,自四面散开寻找灵草。 得灵气滋养,秘境中除了各种奇珍花草,瑰丽树木外,便是一道流水,一汪清泉都蕴含着源源不断的灵气,那是五原之上不可比拟的天然宝地,若能在此长期修炼,其修为怎能不增进? 苏清绝一边想,一边蹲着身子挖地火草,不想手劲一重,那地火草的根茎断成了两节。 比之茎叶,地火草的根更有价值。 她收了断了的茎叶,掌心覆地,以灵力松土,继而左手轻轻一拽,半株带着根须的地火草被拔了出来,将根须收进乾坤袋,复又挖了一些,适才起身在周身布下一方结界,御剑朝一片粲然的红树飞去。 红树连绵成林横在斑斓的灵草之上,时而朱火摇曳时而暗淡无光,忽明忽暗间犹如一道起伏不歇的赤色光练。 林中寂静无声,不见一缕青阳落下,只有短暂亮起的赤光照亮方寸之地。 苏清绝屏气凝神,御剑穿梭在红木之间,她一步一缓徐徐前行,丝毫未惊扰剑身之下铺陈了满地的红叶。 行至半响,终于在满目的赤红中得见一抹白玉色的枝丫,枝茎自赤色中向上生长,只露出短短的一截,她御剑上前,用灵气将玉枝裹起,灵气化刃,自离赤红一寸的地方劈下,玉枝离体,树枝依旧静不动,然那临近的赤衣忽而颤了一下。 苏清绝抬手接过玉枝,视线紧紧盯着颤动的地方,只见两片红叶自树枝上微微舒展,露出一对银色的触角,那触角动了一动,似乎在试探周遭的事物。 苏清绝一动不动的站在树下,无风,无影,无声,林间似乎静止了一般。 静默良久,那红叶似的蝶翼施然拢起,掩住了那对银色的触角,其颜色又与周遭融为一体。 苏清绝心下一松,御剑朝里行去。 玉树琼枝生长于神域秘境,乃世间少有的木灵之根,既能辅入高阶灵器,又能炼制丹药,然此物周身有赤焰蝶栖息,赤焰蝶喜静,若被发觉,一蝶振翼,群蝶呼应,蝶潮之下,尸骨无存。 玉枝难寻,苏清绝在林中行了半响也不过得了五根,师兄所需之物尚未找全,她收了玉枝,不再久留,剑身回转,自原路折返。 忽而一道尖锐的啼鸣划破长空扰乱这一方静谧的深林,其声悠长绵延,在林间荡起了阵阵赤红的涟漪。 苏清绝回头瞥了一眼,起伏不歇的赤色涟漪一直蔓延到树林深处,将林间映的火红一片。 赤焰蝶已被惊扰,再如此缓慢行进怕是要尸骨无存了。 她当即指间决印一变,剑身便似离弦一般飞了出去,极速而过的气流激荡,激起一道赤色的光练,然不待出去,四面蜂拥而至的赤焰蝶已汇成一片汹涌的赤潮将她卷了进去向发声地奔涌而去。 红光漫镜,天旋地转,苏清绝死死握住剑鞘随波逐流,密密麻麻的振翅声响撞击在结界上令人头皮发麻。 她咬了咬牙,将灵气没入剑鞘,暗淡的结界忽而亮起莹白的光晕,却未持续多久,不一会儿光晕便渐渐暗了下去,复又试了几次,不料结界上的灵气流失的反而愈发快了,如此下去,这一身灵气怕是也撑不了多久。 心念一动间,手中的剑鞘上燃起了一道火焰,火焰将结界裹起,围在周围的赤焰蝶顿时化成缕缕灰烬。 啼鸣不绝,赤潮不止,苏清绝御剑逆行而上,避开发出动静的一方,行了一阵,赤潮褪去,天光忽而一现,绮丽的彩霞落了满眼。 剑鞘回旋,火焰没了进去,她收了剑鞘打量四周。 玉树已经褪去赤红的外衣正发出莹白的柔光,林中站了不少人,观之道袍,其中属天衍宗的银白衣衫最为熟悉。 打量一番,她目色一抬,林子的尽头赤潮遮了半个天际,翻涌不止,起伏不歇,而自潮水中不断有啼鸣声传来,声音凄厉哀绝,似有无尽的苦楚。 能引走赤焰蝶的东西又岂是凡物?看来这些门派无一不是有备而来。 树林幽深,苏清绝御剑落在一处无人的地方,长剑横扫,两棵玉树应声而倒,她一挥衣袖将玉树收入乾坤袋中,继而御剑离开。 第132章 遇见故人 平原广辽,苏清绝一路寻找遇到了不少修士,因千云承叮嘱之故,所见人人皆似图谋不轨之人,然过去半晌却无一人来寻不是,这便叫人愈发的难安了。 神域秘境不辨时辰,她走走停停,借灵傀来探物,不一会儿便寻了很多东西,待至一方黑土地,黑烟四起,狂风猎猎,诸多修士御剑飞行与数条粗如巨木的藤茎纠缠在一起,将人卷起又抛下。 苏清绝远远看了阵,垂头盯着地上看了片刻,便见黑土之上时不时的会冒出一截似玉石作成的枝丫,时而没入土里时而探出土外,看着像是在吐纳灵气一般。 她蹲下身子用剑端轻轻一触,那物似受到惊吓般缩了回去,她等了等,很快那东西又冒出了头,动作比方才小心了一些,只露出尖尖的枝梢。 苏清珏两指一夹,将那物拔出了一节,却不想触感滑腻非常,直接从指间滑了出去,紧接着自绕臂而上缠上周身,正要挣脱,却被硬生生的甩了出去。 藤茎力大无穷,裹挟着人在空中胡乱摇摆甩动,时不时会撞上其他狂舞的藤茎,苏清绝缓了缓眩晕之感,火光一闪,周身要绞死人的力度突然消失,没有束缚,她的身子直直落了下去,眼看就要撞上躲避藤茎的修士,指间剑诀起势,长剑乍现,带人擦身而过,继而快速躲避起袭来的藤茎。 风声呼啸,黑土弥漫,打斗声不绝,虽不知何物,但这么多人抢想来也是珍稀的东西,苏清绝思量一阵,便决定去寻藤茎的根,不料还未等找到,占了大半个天的藤茎忽然尽数自半空中缩了回去,她身形一侧,极目追逐,便见不远处的地面上正爆发出刺目的剑光,而比之剑光更让人在意的是那气势磅礴的剑气,剑气如虹,似有吞天之势,惹得众人纷纷想前去一探究竟。 苏清绝也不例外,御剑落在了不远处,接着有修士陆续赶来,渐渐的周遭嘈杂开来。 “哎呀,我说怎么这么的大阵仗,原来是衡阳宗的极意剑阵。” “衡阳宗?那你我还在这儿看个什么劲?快走,快走,指不定其他地方还有树元呢。” “此物可遇不可求,你想什么呢?” “诶,莫不是人家一早寻的,你我不过是凑了个热闹?” “师妹…你不相信师兄我,该是相信卓道友吧,他运道一向不差的。” “哪里,不过是同门吹嘘的。” “谦虚甚,今次与你点翠门同路,可是找到了不少宝贝,若非你,我等指不定还不认识树元呢。” “过奖,过奖,这树元是无望了,你我再去找找别的。” 这方正交谈间,那方剑阵的光灭了,众人纷纷举目望去,方才剑阵所在的地方站了五人,其中三男两女,均着蓝衣,蓝衣似水,轻透如纱,衣上水波凝纹,纹聚山川,绘江河。 当年的簪花大会便是在衡阳宗,苏清绝多少见过几人,她的目光直接落在了温殊晏的掌中之物上,那物不见姿貌,只能瞧见一团莹莹白光,白光诡异,其周身散发出无比诱人的气息,竟让自己生出去抢的念头。 她眯了眯眼,环顾四周,有不少人露出痴迷的目光,有甚者直接走上前去夺阵。 所谓夺阵便是在双方都有为一物出力的情形下可争夺此物归属,但此次明眼人都瞧得出来是衡阳宗拿下的树元,何况它还不是寻常门派,这上前去夺阵不是自寻死路?这可吓死那些未去夺阵的人。 显然衡阳宗也发现了异常,温殊晏收起树元,但对于被夺阵的一方来说,既然上门哪有不应之礼,祁宸夜在人出声之际就已经应了下来。 温殊晏一拦,温声道:“此物蛊惑心智,并非自身所愿。” 重雨提醒道:“不是自愿你我也得应敌了。” 树元不在,那些被蛊惑的修士似是失了理智般提剑朝五人攻去。 能被蛊惑的大多是各门派中修为尚浅的弟子,修为高的不乏有上前拦住同门的,但也有自顾不暇的,苏清绝趁乱打晕一女子,提着她出了打斗的范围。 “苏清绝” 忽然一道浑厚明朗的声音传来,苏清绝抬头看去,只见禹疆出现在了眼前,两人并不如何熟识,他突然出现让人有些莫名:“道友有事?” 禹疆长剑一指,依旧是之前的狂狷之姿:“大荒宗来日再战,你可是忘了?” “我并未应声。”苏清绝微微一顿,想起此人性子,未免他用强,继续道:“再者近日我修为有差,不能擅动灵气,即便交手你我也不能尽兴。” 她当日未应,但禹疆却是话已出口,上次大荒宗就有找她切磋之意,谁知此人并未在宗内停留多久,今日一遇自然要应了之前的话,他将人扫视一番,差一步问道,虽远远不及,但也增益神速,依着她当初能在大荒宗主动找上门切磋的性子,此话许是不假,便未再强人所难,剑锋一转,背于身后:“那便另择他日,你可见过衡阳宗的祁宸夜?” 那人也是个不好惹的主,不过对于喜好找人切磋一事,一人一妖倒殊途同归。 苏清绝抬手一指。 禹疆看去,却见众人斗作一团,场面混乱:“这是作甚?” 苏清绝如是道:“被树元迷了心智。” 禹疆微一沉吟,身形径自掠了过去。 苏清绝环顾四周,待瞧见方才与女子说话之人,便将人送了过去。 来仙门的人面露惊讶,接过人上下打量一番,见只是昏睡过去,适才道:“多谢道友相助,道友和师妹认识?” “有过一面之缘。”说罢,苏清绝御剑离开。 “亏得有人相助。”来仙门人后怕一阵,将人轻放在地上,起身见卓九剑正看着那姑娘离开的地方,不由奇怪道:“卓道友,此人有异?” 卓九剑收回目光:“曾承她同门之情时有过一面之缘,不过,她并不识我。” “诶,那便是好人吧?” “自然。”卓九剑扶起同门:“徐道友可不能以貌取人呐。” 程岩松摸了摸头,惭愧道:“道友说的是。” 第133章 有脾气的鱼 枝叶扶疏,婆娑的树影与人影一同倒映在幽绿的潭水之上,潭水平静无波,潭边灵苔翠绿,嫣红靛紫的灵植星星点点缀落其上,苏清绝坐在其中,一身青色衣衫与之相得益彰。 为了捉鱼,她已经在潭边静坐了良久,然而水中的垂枝依旧没有动静,如此下去不是办法。 她沉吟一阵,松了手,水面上的半截绿枝渐渐沉了下去,在周围荡起层层的涟漪,不待静止,径自跃入了水中。 潭水冰冷刺骨,深不见底,点点蓝色的光点在水中亮起,落在苏清绝的身边,她屏气凝神,一动不动,将周身灵气徐徐散入水里,与潭水融为一体。 不久几点幽蓝熄灭了,周遭暗了些许,只剩眼前零星的几点光亮,水中灵气如轻烟一般缥缈无状,轻缓柔和,朝一方去了,眼前幽蓝的光顿时又少了一些。 见肉眼难察,她闭了眼,静静感受周遭灵气的波动,突然,淡淡的荧光卷着水流在潭水中四处乱窜搅起水花无数,水花似针尖一般径自穿过皮肉打在了骨头里,直叫人痛不欲生。 而其罪魁祸首正是一条三尾的鸢尾鱼,此鱼常日吸收周围灵气,腹中结有丹珠,乃补气极品。 若非它吸收灵气,灵傀无法靠近,苏清绝是万分不想下水,且那鱼的力气之大,她只得将剑鞘别在后腰上布下一方结界,继而两手一起抓着滑腻的鱼尾,但那鱼作对似的不住挣扎,两方焦灼半响,挣扎的力道适才有所减弱。 她摇了摇头,微微消减了一些眩晕,不料那鱼突然来了力气朝下窜去,连带着自己也被拉了下去。 水色灰茫,目不及寸,苏清绝杀心乍起,虽说灵气会大打折扣,但总比被如此折腾来得好。 突然结界撞上一物,两两相碰,其力道之大,苏清绝被拍在了结界之上,顿时有断骨的声音传来,她倒吸一口冷气,而那条鸢尾鱼比之好不了多少,只见它有气无力的张着嘴,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 气息缓了缓,她提着鱼尾借着幽蓝的光向前看去,但前路漆黑一片,不见他物。 这莫不是到了潭底?心念一动,一缕火苗自剑鞘上亮起照亮方寸之地。 凝神细看了阵,却不见任何事物,一抬头,只见水色幽深与前方浓重的墨色有一道不易察觉的分水岭。 如浓墨一般的水,这是沉水?沉水沉万物,便是一片薄叶亦能沉底更何况是人?念头一闪,苏清绝顿时冷了神色,收了鸢尾鱼与结界,奋力朝上游去。 直到远离沉水,她抚上伤处,正欲正一下骨,却见一道人影自上而来,虽在水里,来势却丝毫不减。 方才下水时周围该是无人才是,苏清绝兀自沉了目色,环顾四周,却无一物可依凭,静默片刻,她带剑而上,避开那身影下落的轨迹,然不想那人却离自己越来越近。 她停了下来,一手抵在肋间,一手长剑背于身后,双目微眯,仰着头盯着那逼近的人影。 待近身来反手送出长剑,那一剑携红焰之势,劈开潭水,朝人影斩去,剑与火齐头并进,红焰至则剑峰至,熊熊的火光顿时驱散周身的灰蒙照亮了一双澄净的眼。 视线交错的一刹那,她瞳孔一颤,骤然收势,周身暴涨的灵气突然被泄了气力凝滞在了体内乱了气脉,顿时鲜血喷出,在水里晕染开来。 忽而腰身一紧,一股柔力带着她朝上游去,上浮的速度很快,但对于受伤的苏清绝而言这一路却是苦不堪言。方一浮出水面,梗在胸口的鲜血喷涌而出,而灵气自鼻腔灌入正刺激到了伤处,一时间气脉不顺,咳声不止。 师小鱼带人上了岸,苏清绝脚下不稳,径自朝前摔去,他抬手一挡,顺势跪坐于地。 双眼通红,血咳不止,是内伤之兆,师小鱼抬手覆上她的后心:“清绝,沉气静心,徐徐图之,可缓气脉不畅之症。” 他双眸温软澄净,让一身狼狈的人影无所遁形,对视片刻,苏清绝垂目捂嘴,将闷咳声止在了指间。 师小鱼将灵气自掌心没入她的身体,声音不疾不徐:“无妨,憋着更添内伤。” 声音舒朗清越,一股若有若无的冷香也径自拢了过来,良久,苏清绝的气息在他送来灵气的作用下渐渐缓了下来,衣衫与青丝也已经干了。 师小鱼松了手,垂眼看她:“可好些了?” 苏清绝闭了闭眼,抬眸而视,右手落在了他的衣袖上:“你……” 一开口咽喉似有针刀划过,声音低沉暗哑。 师小鱼以为她在问自己为何来此,递上一物,道:“我来此寻一物,正巧遇见你,这玉露可缓不适之感。” 苏清绝松了手里的衣袖,接过瓶子,打开瓶封将玉露一饮而尽。 玉露清凉,漫过喉咙的刺痛落在胸腔里蕴蕴而出一片清凉的雾气抚慰伤处的刺疼,疼痛渐消,紧皱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一些,继续方才未说完的话:“你这不长眼的碍事的东西。” 师小鱼没想到此人开口便是骂他,无辜道:“我方才救了你,你怎反倒骂起人来?” 救她?苏清绝气笑了,原以为是风雪楼的人,那一击可以说用足了自己的气力,不想会是如此,只是这一笑扯着腔子生疼,转而皱起眉道:“你是想杀了我!” 师小鱼一怔,这话从何说起,思索片刻:“你……方才不是溺水?” “你才溺了水!”苏清绝捂着伤处,起身退开几步,敌人未见,自己倒受了伤,这是什么事儿。 师小鱼反应过来,面露尬色:“是在下会错了意,还请勿怪。” 苏清绝却是无暇顾及,借灵气将错位的肋骨归位,疼痛减缓,适才看他:“罢了,就此别过。” 师小鱼却上前一步道:“在下虽是无意害你负伤,但秘境凶险,你若因此出事我心下难安,不若你我结伴而行,全当我谢罪了。” 苏清绝身上的伤一半因他突然出现所致,他会这样想也是应该,但如此上心却是让人困扰,她抬手一止:“别,我有要事,不便同行。”说罢,转身离开。 师小鱼径自跟了上去:“你且放心,我不会碍事,亦不会与你争抢。” 苏清绝足下未停,目不斜视:“小伤而已,你无需如此。” 师小鱼却快步追至身侧:“小伤也是伤,世间多有小伤不顾而成大病者,切不可大意。” 苏清绝见他穷追不舍,停下脚步,侧身看他:“如此,你若替我寻得一些东西,便做两清,如何?” 师小鱼跟着驻了足,点头道:“倒是个好法子,你且说。” 苏清绝便将还未找到的东西说了几样给他。 师小鱼记了下来,叮嘱道:“你在此等我。” 苏清绝应声道:“有劳。” 师小鱼复又点点头,御剑离开。 苏清绝驻足一阵,待人影不见径自走了。 第134章 被蛇咬了 秘境有山名云隐山,因山间云雾缭绕,不见山体而得名,云雾诡异,一旦沾染会使五感丧失,迷失方向,入境之人只能等其自行散去方可入山。 时及云散,云隐山露出了本来面目,山体巍峨绵延数里,其千色染定,形色不一,让人一时目迷难辨,只远远能瞧出一些奇峰秀水,青峦叠瀑的轮廓。 苏清绝到山脚时楚昭和三人已经候了一阵,三人视线自她身上一扫而过,落在了身侧之人身上。 师小鱼执掌施礼:“在下子虚门师小鱼,不知此行可否同行?” 两人既一道前来,三人自不会拂了苏清绝的面,但同行一事事关彼此利益,楚昭和直言道:“山中所得各凭本事。” 师小鱼微一点头:“自然” 林青羽走至苏清绝身侧,闻言诶了一声:“你门下无人前来?” 师小鱼道:“门下不才,唯我一人入境。” “哪里,该是小鱼道友青出于蓝。” 南域宗门十六座,这子虚门一向名不见经传,今次于太初门夺得玉简才微微露了头角,此功在师小鱼。 几人曾于太初门有过一面之缘,他言谈有礼有度,姿态从容不卑,而其修为也是不凡,很难不让人另眼相待。 师小鱼一笑道:“过奖” 林青羽微微一笑,将苏清绝拉至一边:“你这双眼是受了伤?” 因方才水里的变故,苏清绝双眼虽不似之前,但细看尤可见眼底晕开的一抹红晕。 “一点小伤,不碍事。”苏清绝转了话头:“师姐可有事?” “也是一点小伤”林青羽拍拍她的手:“山上不比山下,小心为上。” 苏清绝点了下头。 楚昭和与林青羽曾来过此处神域秘境,秘境辽阔,以一己之力只能窥得皮毛,几人商议一番决定先探未知之地。 苏清绝功法奇特,这探路一事自然而然就落在了她的身上。 灵隐山腹地有一处山谷,谷中林深草长直没膝处,缭绕的薄雾泛着淡淡的紫色。雾色奇异,自一处湖水而来,而湖中心有一棵弯了腰身的树,树冠无叶,交错的枝叉垂于一侧,树上紫花盛开,远观可见紫气环绕。 一行人正落在湖边上。 “这树模样甚奇。”林青羽打量一番,道:“师姐可知是什么?” 楚昭和侧首看她:“我非大师兄。” “……”林青羽一向是有事师兄师姐,无事师弟师妹,眼下倒一时忘记了师姐一心只想着修行,旁的东西所涉甚少,她连忙避开看来的目光:“小师弟?” 司央已看了一阵,见她问起便道:“紫浆玉树。” “紫浆玉树?”林青羽放眼望去:“那是什么?” 司央解惑道:“传闻玉树酿琼浆,琼浆增益修为。” “道友见闻广博。”师小鱼接话道:“传闻这琼浆酿在花茎里,一花一露,甚为稀有。” 林青羽目色一亮:“去瞧瞧” 传闻终究是传闻,实质如何,几人亦不可知。 “清绝可记得角逐玉简之时我曾于湖中钓上来一条蛇?”师小鱼看向站于不远处的人。 仅仅过去三日,苏清绝自是记得。两人相遇之时便是在幻境中的湖畔,湖中那棵树亦与紫檀口中的别无二致,只是这里多了缭绕的紫雾。 “水中有蛇?” “太初门的幻境之中出现过此等景致,还需小心为上。” 楚昭和闻言,对几人道:“为防有变,清绝留下。” 五人中属她修为最弱,被留下无可厚非,苏清绝也未推却,道了声:“小心。” 打定主意,四人飞身而起,掠过湖面,一时涟漪层层,徐徐向四面扩去。 苏清绝看着荡漾的涟漪,微一抬眸,视线落至一人身上。 子虚门师小鱼,借故支走此人,没想到会在去云隐山的半道上遇上了,只是他并未找全,无法,两人又一起找了一阵,然而所托寻找之物终是差了一些,是以此人便一意跟在身后喋喋不休,若无太初门解围一事,怎能让他同行? 人心难测,两人虽相识在前,但她不是没有怀疑过此人与风雪楼关系,几番思虑却无法将其联系起来,毕竟方才水下是动手的好时机,何况总觉他与一人有些相似。 这方思虑不断,那方四人已掠向湖心。 玉树无壤而长,其根没入水中,方一近身,那薄雾缭绕的紫气带着幽香向四人袭去。 见状,四人分散开来,避过凝成实质的紫雾,然那雾气犹如活物一般对几人穷追不舍。 楚昭和已落在树上,剑气纵横,将席卷而来的紫雾击溃,她靠近树枝,正欲伸手,两道雾气自左右夹击而来。 “雾散而聚,除之不尽,且四周雾气环肆,结界亦无法施展,这要如何近身?”林青羽斩断一截雾气,足下轻点,落至裸露在水面的根茎上。 “先看雾气从何而来。”司央穿梭在根茎中,一边躲避雾气一边道。 林青羽会意,当即道:“诶,我等先退回去,小师弟你找一找。” 司央能御空而立,四人需御剑才能如此,剑无分身,多有不便。 几人欲御剑而归,便见林中不知何时已经迷蒙一片,四周景物看不真切,苏清绝正御剑立于湖上垂首看向脚下。 湖上也起了厚重的紫雾,徐徐向上蔓延,似立在一片云海之上。 大雾四起,林中也不再安全,林青羽正欲出声唤人,忽被师小鱼一拦。 她定眼一看,两团时隐时现的幽绿光芒悄无声息得出现在了苏清绝的身后,不由一惊,屏了气息。 苏清绝只觉周身突然冷了下来,一股浓郁的幽香自身后传来,她抬头向后看去,只见巨大的金色蛇首仿佛一座大山压了下来。 那微微露出的蛇芯子犹如一条粗壮的带刺藤蔓虎视眈眈,绞死人不在话下。 金蛇好似不能视物,眼珠漂移不定,巨大的蛇嘴微微张开,一口血腥的热气朝她吹去,腥臭的气味让人作呕。 她屏气凝神,一动不动,僵持半晌,金蛇转首朝一方行去。 苏清绝心下一松,突然金色的蛇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直抽向她的面门,其速度之快让人反应不及,求生的本能让她堪堪避开了致命的一击。 而蛇尾擦身而过,尖锐的蛇鳞划破血肉,顿时云雾之中弥漫起一股血气。 巨蟒嗅得血腥之气,蛇身游走,血盆大口朝人咬去。 苏清绝素来厌恶蛇族一类,御剑避开一击,自指尖落下一簇火苗,星火及身,庞大的蛇身忽然扭做一团在水中翻滚不歇,溅起数道水幕。 师小鱼御剑而至,出声拦道:“清绝,蛇带剧毒,亦有解毒之物,你已中毒,不可杀它。” 苏清绝低头看着水中挣扎的巨蟒并未应声。 师小鱼垂眼一瞥,复又靠近一些:“清绝?” 苏清绝闭了闭眼,掩去眸中的杀意,微一抬手,一簇火苗自蛇身上飞了上来,钻进她的掌心。 巨蟒似乎已被折磨得精疲力尽,巨大的蛇身浮在湖面上,幽绿的眼眸半阖半张,眼底也无半点神光。 林青羽与楚昭和御剑过来,见师小鱼正落在巨蟒的身前不由一惊。 “小鱼道友你且当心一些。” “无妨”师小鱼的声音自底下传来。 楚昭和看了一眼,抬目递给林青羽一条细帕:“给她清理一番。” 林青羽伸手接过,看着被那蛇尾刮去一块肉的地方眉头突突直跳:“小师妹你忍一忍。” “血水有毒,师姐莫碰才是。” 苏清绝自她手里取走细帕,捂住流血的手臂,其面色颇为平静,似乎中毒的并不是他。 林青羽却惊呼一声,手掌一摊,几个颜色不一的瓷瓶出现在了掌心:“大师兄给了一些解毒的丹药,小师妹快先服用一些。” “解药在蛇身上,师姐不必担心。” 这来自中毒之人的安抚让林青羽眉头一挑,她平复了下心神:“我下去看看。”说罢,身影坠了下去。 楚昭和侧首看她:“方才那簇火苗便是神火?” 世有古族一脉,身负神力,其神力可御神器,然血脉延续数千年,神力已不负当年,神器之威亦未剩几分,而与旁人相比,其血脉优势在修为增益,即便如此,五族在修道路上也是一骑绝尘,但自数千年至今却从未听闻有此实质的神力异象。 苏清绝来自古族一脉的姜氏,身负神力无可厚非,但自入门起,除司央外几人并未见过其威力,适才楚昭和将看似修为最弱的人留下,但方才那毫不起眼的一簇火苗于顷刻之间降伏了一条巨蟒,真是太过匪夷所思了些。 苏清绝如实道:“不错” 楚昭和一心向道,修行比旁人刻苦,亦欣赏那些勤奋之人,苏清绝入门不过半年,在修行上所耗心血和时日比之自己不遑多让,如今有神力相助,算是锦上添花。 “神力肉身难负,你量力而行。” 此话不假,苏清绝点头应声,不过因楚昭和一向身居雪山,不甚外出,两人寥寥见过几面,她虽不似其他同门一般多有畏惧,但也敬而远之,眼下忽然独处,心里莫名生出一股怪异感。 “生死结一事门下无人言及,但因司央入门早,心里会有几分偏颇,不过人与妖各有天命,无人能置喙一二,该解就解,你莫要顾虑。” 此事也只有青渊提过一二,事关二人性命,同门之间并不好言说,楚昭和倒是第一个提起的人,其话中意思与青渊所言别无二致。 司央为半妖,所结灵契不似平常,也因此一事,青渊与纯狐彧不欢而散。 苏清绝却知是云开影的推波助澜,解是不可能解的,事已至此,计较无用。 “多谢师姐” 楚昭和复又递来一条帕子:“莫硬撑。” 苏清绝点了点头,抬手接过。 湖面雾色渐聚,巨蟒的身形笼罩在一片雾气之中,未几,一道身影飞了上来。 “小师妹,来,服用一些,再敷于伤口上。”林青羽捧着一碗金色的液体停在她身前。 苏清绝伸手接过,一股幽香扑面而来,她抿了一口,那液体犹如一道轻薄的烟缕在体内发酵,热浪袭过刺骨的寒凉,体内顿时冷热交织,似冰火两重之境。 伤口在手臂上,敷药多有不便,林青羽便扶起她的手臂端着碗将解药倒在伤口之上,继而裹上厚重的布巾。 苏清绝垂了手臂,道:“师小鱼在何处?” “此物似乎对雾气有效,他去了司央那里” 林青羽说着将一物扔给楚昭和。 楚昭和抬手接过:“这是何物?” 林青羽微微一笑:“蛇血” 楚昭和却生疑心,看她一眼,起封抿了一口。 林青羽见了忙别过头去,压下上翘的嘴角,三人御剑向湖中心飞去。 那蛇血果真有奇效,三人过去,雾气缭绕,却再未凝聚成雾龙。 苏清绝落在树冠旁,雾气笼罩,花瓣降紫,花蕊褚红,花茎却是盈白。 她伸出手指轻轻划过一片花瓣,只见那花身微微一颤,一滴紫色的琼浆自蕊中流了出来,指尖微转,琼浆随着她的动作落在了瓷瓶里,没有了琼浆花瓣施然拢成花苞,似未绽放一般。 待采撷完毕,琼花抱蕊,紫雾亦消散无踪,没有雾气弥漫,玉树独立湖心,看着竟有几分萧瑟。 林青羽看着空空如也的湖面,心头一跳:“诶,那蛇沉入水底了?” “许是逃走了。”师小鱼看向湖水。 “逃走?没死?没死你取它的,它的血?”林青羽不好言说几人服下的其实是蛇涎,忙改了口。 方才下去时不见巨蟒有任何动作,原当它已经死了不想竟还活着。 师小鱼解惑道:“若为死物,蛇涎含剧毒,并无解毒之效。” 林青羽一想,此乃秘境,巨蟒又岂非常物?不过此人真是胆大,兀自感叹间忽觉一道凉凉的视线落在身上,那视线自己再熟悉不过,不用看也知是谁,她闪身至苏清绝身边,避开那道视线。 蛇鳞能割开蛟青纱,必非凡品。”司央道:“我下水一观。” 师小鱼道:“我随你一道。” 司央颔首。 楚昭和叮嘱道:“若有凶险,保命为上。” 两人下水,三人留在岸边,等了一阵,不等两人上来便有人踏足这片林地。 第135章 再见九蜃 紫雾散去,林中景物清晰可见,一行六人颇为显眼,观之道服两色不一,应是两个门派结伴而行。 待近了,一面容清秀文雅的女子快步走上前,面上露笑:“林道友,地宫离开匆忙,我与师兄还未来得及向你道谢,今日得见,请受我一礼。” 当日地宫魔族围攻,场面混乱凶险,好在有她二人带着几人撤离。 神域秘境之大,能碰到相识之人可谓有缘,林青羽止了她的大礼:“你我都是熟识之人,相助不是应该的嘛。” “道谢也是应该。”南嫣儿执掌施了见礼:“多谢林道友。” 平辈之礼林青羽并未推拒,她亦是一笑:“你如何?” “尚安”南嫣儿道:“我门与穹苍门结伴同行,见此地紫雾散去便进来看看。” 林青羽点头道:“秘境凶险,小心为上。” “林道友亦是,我……” “师妹,湖心有树,你与宋道友去探上一探。” 一道声音打断二人交谈,一行人已经驻足湖边,举目观望,一女子正侧首看来,神色有些不悦。 “是,师姐”南嫣儿应了一声,复又道:“我便去了,你多加小心。” 同门催促,林青羽也不欲再作交谈,便点了点头。 人一多,周遭顿时变得吵闹起来,楚昭和与苏清绝都是喜静之人,径自避到一旁去了,林青羽只好一人等在湖边上。 过去良久,湖里依旧不见动静,三人恐生变故,决计下水。 水中光线昏暗,独独湖中央的树根发出淡淡的紫光,三人沿着树根一路向下,湖深不见底,树根发出的莹光只到半途,苏清绝去了一道灵傀,借着它身上的莹光继续朝下。 湖水深处经年不见半点光亮,鱼群见光而来,追着灵傀一道前行,不一会儿鱼身上亮起了各色不一的光斑,光斑映照在湖水里,犹如一块色彩斑斓的巨大灵石。 “咕噜” 行至半晌,一道闷闷的吞水声忽而响起,聚拢的鱼群顿时四散开来,似繁星游弋,光怪陆离。 三人相觑一眼,苏清绝复又去了两道灵傀向四周散去。 “咕噜,咕噜” 随着声响,两团巨大的水泡与灵傀擦过,灵傀沿着升起水泡的地方一路向下,还未见底,咕噜声接踵而至,一声快过一声。 忽然一道刚劲的力道自下方而来将灵傀瞬间击溃。 苏清绝目色一凝,向二人比划一下,两人身形骤然一停,一同向上游去。 未出几里,湖水开始震颤起来,无数水汽自底下升起,搅起一片混浊,而水下似有拔山之力将几人朝下拽去。 三人极力向上游去,不想两道人影快速坠落,向三人砸来。 苏清绝堪堪避过,低头看去,不过顷刻间,一人身影被水龙卷走不见踪迹,而水中震颤愈来愈烈,数道水龙自湖底而起,横冲直撞,交错而来,巨大的冲力让人心惊。 她心神一凛,灵气暴涨,但脚下拉扯的力道越来越大,让三人寸步难行,林青羽更是因救了一人稍稍落后一些。 一人尚且难行,何况是两个人,水龙已经逼近,她忽而松开拉着楚昭和的手,转眼便被穷追不舍的水龙吞没。 楚昭和登时一惊,快速瞥了苏清绝一眼,带剑一跃而下,随林青羽去了。 苏清绝停了一息,御剑而下,纵横交错的水龙犹如一张巨大的蛛网,其来势汹汹让人难以避开。 她屏气凝神,紧紧盯着奔袭过来的水龙,小心翼翼避开,但越往下光线越昏暗,水龙越密集,且仿若无穷无尽,不给人丝毫喘息之机,堪堪避开几到后还是不可避免的被淹没。 而周身的水像是携了千斤之力自外而内回拢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忽然那力道又自周身散去,让人得以喘息片刻。 未几,数条水龙又交织一起,朝她砸来,巨大的冲击力让人眼前黑了一黑,她紧握长剑,随水龙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挟制周身的力道突然散去,消散的热气也渐渐回到身体里,苏清绝猛然睁开眼。 眼前一片昏暗,沉沉的暗影在周围张牙舞爪,她动了动身子,周身跟着响起轻微的水声。 苏清绝抬手一抛,一团火焰四散开来落在石壁之上,四周的景物落入眼底。 原来她正身处于一处由怪石堆砌而成的洞穴中,白雾缭绕,水汽蒸腾,泉水温热,而身上所受之伤已经痊愈。 因祸得福,水龙所终之地竟有天池水! 庆幸一番,她收起长剑,指尖一旋,四散开来的火焰聚拢成团,顿时一片巨大的暗影压来。 微一抬头便对上了一双巨眸,眸色幽绿,犹如幽灯。 这一双眼苏清绝并不陌生,眼睛的主人正是之前的金色的巨蟒,那庞大的身体正盘在石堆之上,粗壮的蛇芯时而吐露时而紧收。 相看良久,它却似未瞧见苏清绝,只静静盘在那里,一双铜铃大的眼里散发着淡淡的幽光。 苏清绝犹疑一阵,忽然抬手,一块岩石落在了巨蟒的头上,它瞳孔一缩,却未有动作,这乖顺的脾性怎会是之前的那条? 打量一番,她上了岸,在洞穴的四周走了起来。 洞内不过几丈空地,洞口在上,细看有星光闪烁。 视线复又落在巨蟒身上,随即长剑出现在了手里。 蛇身鳞甲坚硬无比,不拿岂不可惜?她紧了紧手中的剑,朝巨蟒走去。 “大胆,宵小之辈竟还想图谋不轨?” 忽而一道沧桑低沉的声音出现在了识海之中,苏清绝足下一停,凝神盯着金蛇:“你能言语?” “自然,吾乃蛇神是也” 神域秘境风云诡谲,苏清绝曾经蜃景一事当下并未惊异,她剑锋微低却是没有收剑:“既是蛇神,你坏我衣衫理应赔之” “何时?何地?吾不知此事,便做不得数。” 不久前发生的事它怎会不记?苏清绝微一沉吟,收了剑道:“既为蛇神,想必你定认识木神幽萤,火神大荒。” “自然”那声音道:“木神幽萤乃此境境主,其盛名在外,吾等亦敬服之”。 此境世代相传乃是大荒之境,万年前的幽萤与今日的金蛇却都道为四明之境,怎会如此奇怪?苏清绝目色一动,继而道:“火神大荒你可认识?” “哼”它轻嗤一声,语气颇为不屑:“空有一身神力,作下业果,殃及无辜,死不足惜” “……” 看来自己在神宫没少做些讨人嫌的事儿。 苏清绝转而道:“你可知大荒之境?” “未经神鉴,不成镜主,何来大荒之境?” “她作何业果?” “火神大荒生于鸿蒙,身携罪渊之力,似神似魔,需经天鉴而成真神也,一场大战,无主之境灵气渐生,所育万物有其命理,然其身具大荒罪渊之力被神宫不容,且得魔神觊觎。 木神幽萤念及无辜一己担下,遂成四明之境,此境亦是大战之因,汝且道这火神该不该死?” 苏清绝没有大荒的记忆,有的也只是从沉商剑那里得来,或许这便是她所说的愧疚之意。 她回想起蜃景中的四明之境,那人立于云巅的神谕台上,闭目端坐,其宝相庄严,不可亵渎,而今却在这人世里艰难前行。 “是该死。” 正言说间,一道巨响传来,继而地动山摇,巨石滚落,洞顶坍塌,一人一蛇被埋在了底下。 变故徒生,苏清绝在周身撑起结界,然那蛇身巨大,避无可避,被压在了池底。 “那个不长眼的敢毁本尊的休养之地,活的不耐烦了,待本尊出去杀他个片甲不留!” 一声暴怒响起,苏清绝未理会,她侧耳静听,静默片刻,便闻一人声音自上方传来:“收阵” 话音方落,点点金光自石缝中亮起,金光汇聚,渐渐凝成万缕金丝,金丝游走,所到之处断石崩裂,化成尘土。 阵法乃杀阵,巨蟒身形庞大,金缕早已近了身来,一时间泉水殷红,血腥弥漫。 “蛇神会如此不济?你莫不是在骗我?” “哼,吾被困万年光景,修为自是不如前。” 声音沧桑厚重,不似受伤,苏清绝微一沉吟,道:“你是九蜃?” 忽而一道窸窸窣窣的声响由远及近,一条虫子爬在了结界上,虫身不过一指长,模样看不真切。 “汝为何人?” “我名苏清绝,万年前,你曾咬了我一口。” “吾咬人之数不可胜数,怎会记得你这宵小之辈?汝是何人?” 苏清绝心念一动,燃起一道火焰。 “鸿蒙神火”它微微一惊,声音顿时拔高些许:“汝汝汝……” “冥渊之地,我曾除去你身上的怨气。”苏清绝收了火苗,打断它的话:“我乃大荒转世?” “哼”九蜃轻哼一声并未言及,只催促道:“快救它。” 苏清绝心下一沉:“他在何处?” “水中” 话音一落,红焰自地底而起,塌陷的巨石转眼化成飞灰消失不见,而收束的金缕已经碎成星沫漂浮在半空之中。 红焰渐熄,苏清绝身影一闪跃入水中,只见巨蟒一路朝下行去,她正欲下去,却听九蜃奇怪道:“汝下去作甚?” 苏清绝一顿,浮出水面:“他人在何处?” 九蜃小小的身子立在石头上,闻此昂首道:“干汝何事?” 它话音里的嫌恶苏清绝自然听得出来,而自交谈所得并未在心里掀起巨大的波涛。 往事有迹可循,幽萤带着她千年,费尽心思以地火养出灵识,助她降世为人,其事事透着来历的不凡,而唯一让人震惊的事莫过于自己所行业果是导致大战之因。 静默片刻,苏清绝上了岸,去了一身淡红的水渍,长剑一扫,剑锋袭来,似是要将那虫拦腰斩断。 剑光寒胆,九蜃身子骤然一僵,忽觉有温热之感传来,继而被抬至半空,见那人凛冽之势不过是将自己铲上剑身,一时怒火攻心,顺剑身而上:“竟敢拿剑直指本尊,汝命休矣!” 苏清绝见那身子朝自己游走过来,剑鞘一横,止了它的去路:“你随我走还是留下被捕?” 九蜃出现,金郁琉必已来此,它未忧心想必那人自然无恙,而方才破开石堆之时已有人影落在了山头,夜色沉沉,虽不及来人模样却能觉察那落于身上的目光。 九蜃是上古龙神,一旦出世,必将天下哗然,它似有自知之明,龙头一抬:“池水已毁,吾无安身之地,汝之盛情难却,本神尊应了。” “……” “你可能说人话?” 九蜃已趴在剑身上,闻言,金瞳一翻:“吾既非人,何故如此?” “……” 苏清绝不再出言,带它御剑而起,穿过万千光点,待至塌陷之地出来,那光点忽而自下方涌来,擦过她的身子尽数汇聚在一人掌心,渐渐的,金光凝成一团金丝线,璀璨的光芒落在了他儒雅的眉眼间。 两处突起的山包上立了六人身影,且身着天衍宗的道袍,其中不乏认识之人。 苏清绝立于剑上,垂眸而视,原本想借天池水来破境,不想会生此变故,这天衍宗来得可真是时候。 “道友在洞里可曾见过一条金色巨蟒?” “它已遁水而走。” 道出金蛇下落,苏清绝不再停留,御剑而去。 第136章 冷凝霜 夜空彩云流动,一轮巨大的月盘遮去半边天际,其周身环绕的两轮圆月在其映衬之下犹如两颗莹白的珠子一般。 秘境之景瑰丽奇幻,那是在五灵大陆看不到的奇异景致,苏清绝自天际收回视线:“种紫浆玉树的那片湖水底有水龙无数,皆通往何处?” 夜风习习,无人应声。 苏清绝将剑鞘横置,九蜃的身子正盘在镂空的纹路里,龙首埋于身,似未听见她所言。 “天池被毁,他见此必会担心,你若将此事告知,我带你去见他。” 龙首一动,九蜃抬眸:“欺者天打雷劈。” 苏清绝微一颔首。 九蜃曾身居四明之境,对境中景自然熟悉,它道:“水龙无数,而其龙眼有五,一处天池,一处冰湖,一处寒潭,一处飞涧,一处岩浆河” “可有危险?” “冰湖千里冰封,乃万年寒冰,厚百丈余,不可破之;岩浆河滚滚岩浆,化物无形,不可触之。” 苏清绝思索片刻,道:“他去了何地?” 九蜃昂起首:“寻人” 寻人?苏清绝一顿:“寻谁?” 九蜃轻哼一声:“寻你” 苏清绝一默,道:“你可知冰湖与岩浆河在何处?” “两地皆在极北之地。”九蜃一顿,道:“汝且去?” “寻人”苏清绝剑身一转,朝北行去。 九蜃骂道:“愚蠢,此为死地,汝该去往其他两处地方。” “死地无人可知身安。” 九蜃看她一眼:“既为死地,其尸骨无存亦未可知。” 苏清绝并未应声,御剑的身形却愈发快了。 行至半响,天边微光渐露,苏清绝回首看去,身后依旧是瑰丽的夜色,再次转首,眼前的天色却越来越亮,奇怪之余,她出言道:“境中为何天色不一?” “此地乃四明之境阴阳交汇之极,自是不一” 那水龙竟是带人穿过了交汇之极,神域秘境果然不能同寻常语。 苏清绝眯了眯眼,道:“不久前他被困地底冥渊,地上浮现三日蜃景,景中乃万年前的四明之境,我见了木神幽萤亦见了你,此等异象可是你所为?” 九蜃从镂空的窝里爬了出来,昂头看她:“有此等事?” 苏清绝垂眸一瞥,继而目视前方:“不错。” 九蜃定定看她一阵,爬回窝里,不再言语。 苏清绝等了一等,九蜃依旧沉默,她转了话头:“我真是大荒转世?” “是也不是。”九蜃终于开口,但所言却不知其意。 “何解?” “你虽为大荒转世,却不尽是她,”九蜃声音低沉,“面目,心性,举止言谈全然不同。” 它忽而变了腔调,倒让苏清绝不适起来,不适归不适,其话中意思却是明了。 火神大荒乃神宫神尊,苏清绝虽为转世,其心火重生并无她的记忆,且是人身,如此又怎会是她? “万年前发生了何事?” 九蜃复又陷入沉默。 过去万年,如今知晓大战的前后因果怕是只有它,那场大战是挥之不去的梦魇,何况面对罪魁祸首的自己,苏清绝不再询问,凝神御剑。 夜色全然褪去,无限天光洋洋洒洒落了一地,苏清绝停在澄澈万里的苍穹之上,低头打量那横覆千里的极地之景。 两岸群山万壑,一道冰川似一条长龙蜿蜒盘卧在沟壑之中,其尽头是一座乌黑低矮的山峰拦了它的去路。 山的另一面却是自群山尽头滚滚而来的岩浆,两条长龙自对面而来,汹涌交汇,而无量山屹立中央毫不退让。 苏清绝打量一番后,御剑而下,落于山峰之上,山体坚硬如石,不见丝毫灵草,她伸手覆上岩石,双眼微阖,灵傀顿时飞出,一面向火龙而去,一面向冰龙而去。 九蜃窝了良久,见她无任何举动便自坑里爬了出来,然长剑别于身后,只能瞧见那垂于头顶的青丝。 忽见一缕青丝白了一白,它微微睁大眼眸,继而快速朝上爬去:“住手,快住手,神识力量所负之伤不可逆转,你会力竭而死,快住手!” 然那人竟毫无所动,它张口朝人咬去,因身体之故,只咬破了身上的衣衫,它一昂首,微微一呼,呼出一团白气,白气托着它的身子来到脖颈处,复又张口咬去。 苏清绝似是回过神来,身子一晃,单膝跪地,她一摸脖颈将九蜃甩至一边,席地而坐,手指捏诀。 九蜃在地上滚了几滚,懵了片刻,待回过神,重重哼了一声,怒声道:“何故救你?便该让你去你去……”暴怒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它轻哂一声:“念你转世不易,不与你计较。” 被念叨之人却无所觉察一般闭目打坐,九蜃只得憋了气,爬上剑鞘,卧回镂空的坑里。 良久,苏清绝睁开眼来,起身取下长剑:“多谢” 方才灵傀力量所去甚广,一时难以尽数折返迷失在了旷野中,幸得它出手助自己脱困。 九蜃埋首并未理会。 苏清绝自觉惹它不快,静默片刻,适才御剑离开。 此地既无踪迹,几人在紫浆玉树那里分开,如若无恙应是会回到那里等候。 因功法的缘故,自上山时,苏清绝曾一路探寻灵气不同寻常之地,对一些地方也甚为熟悉,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找到了那片林子。 林中紫雾已经散去,奇花异卉,灵草珍稀清晰可见,她径自穿过树林,湖心玉树伫立,树上一人影颇为熟悉。 正欲上前,九蜃忽然出声道:“此地有异。” 苏清绝脚下一顿:“有何异常?” 九蜃奇怪道:“有一股阴寒之气。” 苏清绝环顾四周,视线落于湖心,高声道:“师姐” 声音回响,树上人影一动,回过身来,因湖水相隔,其面容看不真切。 等了一等,那人并未回应,苏清绝心下一凛,飞身过去。 “水下有人。” 九蜃突然出声,苏清绝身形一缓,恰对上一双焦急的眸。 她飞出一道灵傀入水,自己则朝湖心飞去。 临近玉树,一道结界拦了去路,结界中林青羽神色焦急,一面摇头比划,一面动唇,但却没有丝毫声音传出。 苏清绝长剑一挥,径自将结界劈开,不料随着结界的碎裂,结界中的人竟凭空消失了。 她落脚树冠,剑指湖水:“出来。” 湖面涟漪渐起,未几,两道人影破水而出立于半空之上,来人正是林青羽与来仙门的人。 林青羽周身气脉被封,脖颈处缠着一条长鞭,长鞭的另一端正握在一女子手里,两人离的很近,面容一前一后,其眉宇之间竟有些相似。 苏清绝未有动作,只道:“方才我师姐舍命救你,你如此行事可是不妥?” 女子摆了摆手中的鞭子,毫不在意道:“我所寻是你,若想让她活命,交出你所学功法。” 来人难道不是风雪楼的揭榜人? 苏清绝眉头一皱:“是何功法?” “湖中身分之术”女子看了林青羽一眼,道:“你师姐不肯言明可是受了不少苦,你不想看她因你再受磨难罢?” 林青羽眨了眨眼,目中之意苏清绝怎会看得出来,一道莹白的光自手里闪过,她举起玉简:“此乃天衍万象之术,给你,你可有命习之?” 女子忽而睁大了眼:“竟是天衍宗的无上绝学?” “不错”苏清绝平静道:“放人。” 女子一笑,道:“不过小小青砚门怎会有天衍宗的无上绝学?我怎知你不是骗我?” 苏清绝五指紧收:“你既知晓天衍宗的无上绝学是天衍万象之术,可知所创为谁?” 女子微一挑眉:“濯君回。” “不错”苏清绝继而道:“他门下曾拜有三位弟子,而青砚门的掌门人是其中一人,你且说此术是真是假?” 女子微一沉吟,惊道:“是青渊!” 苏清绝抬手一抛,玉简脱手朝女子飞去,但因力道过猛,自二人头顶划了过去,手中长鞭一紧,她带人飞身去追。 苏清绝足下一点,飞身而下,不料自身后袭来一条红玉藤。 微一凝神,指尖一弹,一簇火苗迎了上去,缠上藤蔓,须臾间化作灰烬飘落空中。 未及离去,数条藤蔓自四面八方袭来,她快速一瞥,身后一道灵傀携长剑破空而去,袭向两人。 与此同时在空中跳跃的火苗化作一道流火极速穿梭在交织成网的藤蔓之中。 女子一手握着长鞭一手朝玉简伸去,已然分身乏术,她身形一侧,避开袭来的长剑。 玉简得手,未及细看,忽觉长鞭一轻,她颦眉一看,不知何时长鞭被斩断了,紧接着一道落水声自脚下传来。 眼眸一垂,便见一抹青色正缓缓沉了下去,而身后紧跟着一道白影。 女子手握玉简,一瞥湖面,复又抬头:“方才错了,除了此功法,你与她的命我也要了。” 苏清绝闻言,目色凌然,长剑一扫,火光四散,数条错节盘根的藤蔓化作交错的火龙盘在周身,片刻后,火焰渐熄,齑粉散落在了湖面之上。 “你是何人?” “来仙门冷凝霜,亦是揭了千金榜的人。”女子看着眼前奇异的景象,话语一顿,摩挲着手中的玉简,“道友身上卓绝的功法似乎并不少,这火焰从何而来?” 苏清绝目色沉沉:“我师姐与千金榜并无关系。” 冷凝霜轻哼一声,目中怨恨之色一闪而过:“是无关,但与我却有关系。” 话音一落,两人突然自水中出来,落在了树根上。 林青羽抹了把脸上的水渍,抬头一看,数条红玉茎自四面八方袭向苏清绝,周身青影如魅,流火携之,其速之快,肉眼难察:“那是何物?” 上方斗得难解难分,南嫣儿看了一眼,扶过林青羽,避开朝二人袭来的藤蔓,带人御剑而起:“嗜血藤,以吸食人血为生,其命门在附着之物上”。 冷凝霜闻言目色冰冷:“师妹为何在此?” 南嫣儿神情一闪,低声回道:“师姐久未上来,后有子虚门师道友来此言明水中情形,指了去路,几人分道而行,我在飞涧处未见你的身影便折回等候消息。” 冷凝霜唇角一勾:“如此,师妹可是想与我为敌?” 南嫣儿咬了咬唇,道:“师姐,林道友曾于我有恩,还请你放了她。” “放了她?”冷凝霜冷冷一笑:“你可记得何人害我家破人亡?” 南嫣儿一怔,小声道:“无忧仙子林洛予。” 话音方落,一股强大的热浪骤然爆发将三人逼退几步,四周气流回旋带动周身灵气一同朝玉树涌去。 三人连忙稳住身形,举目而视。 玉树周身火焰环肆将湖面映得火红一片,而苏清绝已经不见踪迹。 火焰翻滚,热浪灼灼,林青羽心下一惊,紧紧盯着那肆虐的火焰。 大火起的突然,且不似寻常之火,水下那道火龙影影绰绰,犹如一片粲然的云霞映在了水面上。 火落水中而不熄,世间竟有此等奇异之事,南嫣儿御剑靠近了几分。 冷凝霜直觉此火与那女子有关,她一面思索,一面指间结印:“师妹为旁人执意相阻,也别怪师姐无情了。” 南嫣儿闻言猛然侧首,目光落在了指间的法印上,天音绝杀阵,她的师姐是真的动了杀念。 “欸,我与你师妹没有任何瓜葛,你莫要吃味了。”林青羽身形一闪,自南嫣儿身后离开,御剑暴起朝冷凝霜攻去。 冷凝霜目色一冷,周身灵气激荡,一股清风自周身向四面八方拂过,继而铃声四起,空灵的铃音犹如起伏不歇的浪潮缓缓而来,凡所闻之,举止行缓。 那朝她急速行来的六柄细剑骤然一滞,其势锐减,如行龟步一般。 她抬手挥去缓慢近身的灵剑,看向林青羽,轻蔑道:“你以为强行冲破银针钳制便能有还手之力了?” 因铃音之故,林青羽只觉灵珠被裹挟了千斤的力道致使气穴气脉不畅,僵立半空:“欸,总得试上一试。” “不自量力。”冷凝霜冷笑一声,挟剑而上,直刺命门。 “小心!”南嫣儿惊呼一声。 剑势如奔雷,剑光摄人,尖端在林青羽的眸里无限放大,水下情形不知,眼下又危及性命,真是…… 她轻叹一声,一向无所忧虑的眉宇尽显无奈,随即双目闭合,指尖微动,弯曲成印,那挟拔山之势的长剑顿时被阻,再不能刺入分毫。 两人修为差了一镜,林青羽方才强行冲破禁制已经伤及气脉,如今受阵法钳制不该有余力拦下这致命的一击。 冷凝霜一抿唇,目中难掩恨意,周身灵气暴涨尽数涌入剑身,似要将人一击毙命。 爆裂的气流自两人周围炸响,青丝翻飞,衣袂猎猎。 很快长剑又进了一分,殷红的鲜血自剑端晕染开来,将心口处的青衣染红。 林青羽缓缓睁眼,方圆数里的灵气忽而一颤,起伏不歇的铃声似经手拨弄一般开始杂乱无序起来。 冷凝霜顿时一惊,左手诀印一变,右手剑身一斜向她的脖颈袭去。 铃音的变化让身在阵中的人一时解了压在灵珠上的力道,南嫣儿身形一动,向玉树行去,然未及跟前,铃音一变,周身灵气又是一滞。 阵法不破便会一直受其挟制,她咬了咬牙,高声道:“苏道友可好?若是身安还请快些现身。” 玉树方才经火焰裹身却未被伤及,依旧伫立在湖的中心,但至始至终不见那人身影。 身在水中的九蜃闻言道:“你再不出水,怕是要被憋死了。” 方才苏清绝下水寻红玉茎的根,不料铃音突起压制周身致使动弹不得。 此乃音杀,侵入识海,压制灵识之力使灵珠无法运转,如要破之,亦需更为强横的灵识力量。 方才铃音错乱无序正给了行动之机,不料方一斩断隐匿在紫浆玉树中的红玉藤那铃声又恢复了。 苏清绝也知身处境地,若铃音不止自己迟早会被憋死,但因修为的差异,即便自己强自提升修为亦无法破开那人的灵识力量,她眼珠一转,心道:“你可有法子?” 九蜃道:“你的法器在何处?” “.......”苏清绝心道:“我非大荒。” “法器“参商”身具乾坤之变与生死轮回之力,可助你脱困。” 九蜃呵出一口雾气,雾气聚成一团飘至苏清绝的面前将她的面容拢起:“我如今模样只能助你不被憋死。” 雾气覆于面,将水隔开,苏清绝鼻翼微动,一道清凉之气进入身体,顿时缓解了胸腔内的憋闷之感,随即雾气消失,冰凉的湖水笼罩过来,她闭了闭眼,微舒一口气。 “如此只能等幽萤来救你我。”九蜃话语一停,啧舌道:“你也有如此不济的时候。” “........” 苏清绝也不想如此,转了话头:“他如今要如何才能全然想起前世之事?” “已经记起七八了,若想全然想起还需神元归位。”九蜃没好气道:“四明之境尚未恢复,他怎能弄成这般模样?” 能想起七八便不会事事都落了下风,即便两人因思无邪生了间隙,苏清绝也希望他能万事顺遂。 “恢复四明之境?” “不错”九蜃道:“如今四明之境的灵脉乃当年神民的神元骨血所化,魔气难除,幽萤本欲借阵法将九幽之境的魔气化解为人人可以承受的怨气,但不知为何,过去数千年的光景此事依旧未能成功。” 相比于九幽之境的魔气,人所生之怨气不过尔尔,只是让苏清绝没有想到的万象天引阵法非是镇压魔神,而是用以消除魔气的,微一皱眉,心道:“天上神域当真未自大战中陨落?” “不错”九蜃沉默片刻,道:“神域七十二镜主,神宫神官数百,那场大战没有出现一位神尊,殊死抵御的皆为四明之境的神民,将神域抹消不过是幽萤不想让后世寒心罢了。 而四明之境神民生来身携罪渊之力为神宫所不喜,魔神既然觊觎,不若借此设局引魔神至此,断其星轨,封印四明之境,如此一举两得的事情,而能自那场大战为后世求得一线生机,其所费心血不言而喻,如今这等安稳的人世得来不易,你且护好它。” 四明之境所历经的万年光景终于借九蜃之口将过往所经一一铺陈开来,于神宫而言,四明之境不过一枚弃子,而于木神幽萤而言此伤磨神削骨,后经万年人世,他未堕魔已是最大的幸事。 神主之爱民,其事事必为民,一方是四明之境,一方是子民带来的劫难,苏清绝无法想象他是如何孤身一人撑过这万年的光阴,那些浮沉的日子中他可曾怨过?可曾恨过?可曾后悔过? “火神大荒亦未现身?” “万年前你乳臭未干,且不及神鉴何来神号?”九蜃一转悲凉,轻嗤一声,道:“何况你若未现身怎会转世在镜中?” “........”如此,也难怪蜃景之中幽萤未曾听过此名讳,这火神大荒之名怕是之后所撰。 苏清绝闭了闭眼,收了心绪,水上不知情形,如此下去不是办法,心念一动正要有所动作,周身忽而一轻,她身形一动,御剑朝上飞去。 方一出水面,瓢泼大雨骤然而下,一道人影径自飞来,自周身布下一方结界将两人裹起。 须臾间,雨点落在结界之上,发出密密麻麻的撞击声响,苏清绝凝神一看,待看清那碰撞之物时心下一凛,仰首朝空中看去。 空中一人静立,一人携长剑迎击。 林青羽双手结印,针雨疾驰,却独独避开她的周身落至整片树林,而隐于树木间的银铃在其攻势之下纷纷偃旗息鼓。 铃声渐消,针雨聚首,转眼凝成一柄长剑落入她的手中。 南嫣儿撤了结界焦急道:“她二人乃先辈恩怨,该不涉后世,还请苏道友请她手下留情,留师姐一条性命。” 冷凝霜修为在两人之上,几人分开不久,再见之时林青羽的修为竟已至上仙道之最,一镜之差,天壤之别,修为的差异早已让冷凝霜毫无还手之力。 可苏清绝却有些不好的预感,如眼下情形,师姐既有如此厉害的修为,为何不一早显露出来?只怕是有不能为之的原因,就不知可会伤及自身? 摁下担忧,她道:“不论前因,水下师姐救了她,但她却将师姐推入水龙之中,此乃恩将仇报之举,如今师姐势强,该是一剑就能斩杀她的时候,何故不动手?” 南嫣儿心下稍宽,微一咬唇,道:“师姐曾提过旧时恩怨,但我却不知林道友竟是无忧仙子之后,自地宫回去还向她说道一番,如此亦有我的过错,望请见谅。” 无忧仙子?苏清绝似乎在哪里听得过此人,思索片刻,继而道:“此事与我无关,你且说与师姐。” 话音一落,林中多了一道身影。 那人御剑而来,方一近身便匆忙道:“嫣儿师妹,寒潭下发现了青砚门的弟子,重伤不醒,师兄正给她疗伤,遣我回来一说,不想被林子的阵法误了一些时辰,诶”那穹苍门的弟子视线落在一人身上:“你这衣衫,你可是青砚门的人?” 苏清绝微一点头,瞥了眼半空,径自道:“我随你去。” “如此甚好”那人眉眼一舒,道:“且随我来。” 话毕,两人御剑而起,朝天上飞去。 南嫣儿视线紧紧盯着远处交手的二人,未几,林青羽手里提着一人朝她飞来,而后将人扔给了她:“她去了哪里?” 南嫣儿忙扶过人,灵气入体,见还有生机,顿时松了一口气,适才道:“穹苍门弟子在水龙所及之地找到道友门下弟子,受了重伤,闻此苏道友赶了过去。” 门下之人只有楚昭和与司央未有下落,林青羽见状忙道:“你可知是何处?” “应是南边的一处寒潭。” 方才几门分道而行寻人,师小鱼去了天池,自己去了飞瀑,而余下一地交给了穹苍门。 林青羽微一点头,道:“我去寻她,诶,此后见了便作陌路罢,免得惹你师姐生气。” 话音一落,她御剑而起,朝二人离开的方向去了。 南嫣儿顿时红了眼,初见之时只觉两人眉宇间有些相似,曾提及此事,然那人却丝毫未言及其他,且对两人一路照拂,今日所见才知是因师姐的缘故,如此,师姐心中的恨要如何才能放下? 南嫣儿抹了一把泪,御剑带人落至岸边,林青羽并未下狠手,冷凝霜只是被打晕了过去,她将人放置地上,自乾坤袋里取出一方薄毯盖于她身上。 第137章 阵法 “道友可见我门下之人?” 忽而一道清冷的声音由远及近,南嫣儿微一抬头,一人自林中掠了过来,她识得此人,两人方有一面之缘。 “听闻门下有人受伤,林道友与苏道友赶去了南边的一处寒潭。” 楚昭和闻言顿时皱了眉头:“听何人所言?” “穹苍门的骆道友。”南嫣儿一顿,道:“可有不妥?” 楚昭和目色凌然:“我方自此地过来并未见过穹苍门下弟子,此门是何来路?可与风雪楼有关?” 南嫣儿一怔:“此门与师姐交好,我并不知它与风雪楼的干系。” 楚昭和微一犹疑,道:“之后会有二人前来,你且告知我三人去处,有劳了。” 话音一落,她径自御剑离去,南嫣儿垂眸看向躺在自己膝上之人,风雪楼千金榜,冷凝霜经常去做揭榜之事,莫不是苏道友是上榜之人?想至此,她微微一惊,心里渐渐不安起来。 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南嫣儿终于瞧见有人来了,且其中一人是方才所见的师小鱼,然因另一人容色太过惊人,失神了片刻,回神时两人已近身前:“师道友,青砚门下三位道友朝南边寒潭去了。” “为何?”司央闻言顿时沉了目色,一双夺人心魄的眼扫了过来。 南嫣儿忙道:“穹苍门弟子前来道此地有青砚门下弟子受了重伤将苏道友唤走了,林青道友与方才那位道友听闻后亦赶了过去。” 话未说完,杀气忽现,南嫣儿顿时一惊,护在冷凝霜身前。 “多谢道友告知。”师小鱼施了一礼,对身侧之人道:“莫担心,三人不会有事。” 司央微一点头,与他一同走了。 南嫣儿见二人离开,心弦一松,无奈看向地上沉睡之人。 这方追赶,那方苏清绝已经随人来到一处寒潭,潭边怪石环绕,潭水幽绿,远远瞧着犹如一块巨大的灵石镶嵌在灰白的石林里。 那人站在石头上,一指潭水:“水下通往一处秘洞,姑娘随我来。” 苏清绝打量一番,看向那人:“只你一人?” 那人摇头道:“师兄在水下。” 忽而一缕红焰闪过,朝那人袭去,他面色顿时一变,御剑躲避:“道友这是何意?” “风雪楼” 穹苍门弟子赶来传话之时,青砚门下弟子与来仙门的冷凝霜正在交手,两门既是结伴同行之人,怎不觉奇怪? 何况林青羽的修为已到令人恐惧之境,而此人非但没有瞧上一眼,且一来便找上自己,如此显而易见的诱敌手段,她怎能不将计就计? 那人嘿笑一声,身形快如流火,与火焰一会儿交织,一会儿分开:“你既知晓为何前来送死?” 苏清绝目色一凝:“不来你等可会善罢甘休?” 话毕又有一道火起,那人见状高声怒骂:“狗娘养的,你等还要观望到何时?” “你这不是还没烧成灰嘛。” 一道略带笑意的声音自山谷响起,继而数道人影飞身而来,落至石林之上。 苏清绝一紧手中长剑,冷眼扫过一众来人。 来人数十三,身着两门道袍,而其修为皆在上仙道,能让这等修为的人倾巢出动,可见为抓自己下足了血本。 “这世间久不见此等神力,没想到竟然真的出现了。”为首之人看着极速飞驰的红焰,笑道:“我等是怜香惜玉之人,姑娘不若束手就擒,少点苦头吃?” 苏清绝未答,心道:“来者不善,你且离开。” 九蜃自知如今处境,她一则修为不济,二则区区肉眼凡胎神火根本无法全然驾驭,留此也是一死,他呵出一口气,道:“大战之时你交于我一物,虽不知是何,但些许与你能回到万年前一事有关,你且收好了。” 苏清绝握住一团雾气,放入了乾坤袋中,剑鞘及地,长剑出鞘。 九蜃落地:“你且撑一撑,我去找幽萤。” 它的身子隐在乱石堆里,旁人肉眼难察,不一会儿便进了水里。 见状,苏清绝微一抬眸,道:“何人悬赏?” 那人见她长剑已在身前,微微一笑,道“风雪楼的营生从来不涉身份。” 苏清绝不再言语,心念一闪间流火暴起,朝一众人等袭去,其势迅猛,眨眼便到了身前。 “结阵” 此火不比寻常火焰,众人身形一闪,指间诀印变幻无穷,忽而赤红四起,八面为屏,将怪石堆笼罩其中。 然那火焰汹涌而来,其势犹甚,灼热夹杂着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直叫人神魂颤栗,有几人惊退一步。 以为身死之际,火焰骤熄,结阵之人均是一震,朝阵中看去。 赤红漫境,暗纹涌动,阵中之人脚踏法阵之上,自法阵里流淌而出的黑色纹路遍布那人全身。 其手,其颈,其面,其眼,凡裸露在外的地方无一处幸免,此等景象真是邪门至极。 一人惊讶道:“这……这可是邪术?” 另一人目色紧盯阵内:“楼主所予,只要将人擒了,管它邪术与否。” 为首之人饶有兴致的将人来回打量,继而道:“守好阵,待她力竭方可收阵。” 方才那红焰太过骇人,稍有不慎就会尸骨无存,不容旁人有丝毫懈怠,众人闻言心自一沉,凝神守阵。 苏清绝眉头紧锁,虽料到风雪楼是有备而来,却不知此楼竟有姜氏当年剥其心火的血阵。 知晓剥夺心火的法子,不是思无邪就是姜瑾瑜。 她咽下一口血沫,出声道:“阵法何来?” 那人一笑,道:“此等秘辛怎能说与你?” 风雪楼经此营生自然得罪了不少人,苏清绝也觉自己问了一句废话,闭口不言。 血阵乃姜氏血脉而成,与她同宗同源,避无可避,而这一遭囹圄之劫,都让她无比怨恨,何论幽萤在世间行走了数千年。 世道艰难,神主之爱民,他为自己下了禁制忘却过去,可是为了避免自己亲手灭了这世道? “诶,此阵有催泪之效?”守阵之人正屏气凝神盯着结界之人的一举一动,那人静立良久都不曾有过丝毫动作,这突然滑落下的泪珠不禁让人奇怪。 一女子娇嗔一声道:“她一姑娘家,哭了有甚奇怪,你们这些臭男人只知辣手摧花。” 此话一出,骂了一众人等,相觑一眼,正要开口,忽而天际一暗,有银龙呼啸而过,刺眼的光芒让众人眯了眯眼,然不待银龙散去,一道惊雷突然炸响天际,脚下的石林陡然一颤,地下发出一声沉闷的低鸣声。 此声延绵千里,秘境之中的人纷纷停足,举目观望,只见天际黑云压境,轰隆作响的雷声与银龙在黑云里翻滚不歇,其声夺人,其势磅礴,惊惧之意油然而生。 “这是,劫象?” 楚昭和看着天际滚滚而来的黑云,眉头紧锁。 林青羽看向司央:“小师弟没破境罢?” 司央瞥她一眼,道:“劫云只出现在一处地方,此等遍布天际的威势想必是秘境的异象。” 彼时四人已经在南边的寒潭汇合,但并未找到苏清绝与穹苍门弟子的踪迹,正欲分道找人,不想突然出现此等天象。 忽而一道惊雷炸裂天际,咤咤劈云,沉沉垂地,一时间地动山摇,几人身形一晃,半跪于地。 师小鱼目色一凝,抬手接过一团雾气,雾气散去,九蜃的身子出现在了掌心。 “快,此地向北十里地,苏清绝正遭围堵,形势不明。” 师小鱼神色微变,回首对身后人道:“向北十里地,清绝在那里。” 林青羽闻言一喜,催促道:“快走,师妹定是等着急了。” 话音未落人影径自飞了出去,此人如今修为大成,转眼便跃过了山头,三人见状飞身而去,身影渐渐消失在了山顶。 与此同时血阵周遭守阵之人皆自喷出一口黑血,体内灵珠震裂,引得气海掀起万丈波澜,久久无法平息。 天降惊雷,其势斥斩天地,人不过血肉之躯,与天雷相抗无异于以卵击石。 众人抱珠守心,平复周身灵气,而阵中之人却似无所觉察一般,匍匐在地。 “这阵法会引来劼象?” 一人抬头看天,天色越来越暗,而那银龙与雷声却愈发刺眼震耳。 一人闻言睁大了眼:“能引来天象,这这这阵法果真是邪术吧?” 一女子秀眉紧锁,对为首之人道:“风三,雷象再现,你我怕是要尽数折在这里了,此阵何时能成?” 风三面色已经有些发白,闻言道:“待她身死,重现神火。” 站于风三身侧的男子咬牙切齿道:“这庄营生可是快要了老子的命啊,老子想去阵法里避一避。” 方才天雷直劈而下落在结界之上,其威势直接穿过结界落至众人身上,而那阵法中的人反而相安无事,可羡煞一众人等。 风三沉声道:“再等一阵。” 阵里,苏清绝的心神尽数落在心火之上,心火被密密麻麻的黑色纹路所包裹,那强劲的力道似是要将它扯出体内一般,而隐在气穴里的灵珠正渐渐退去赤红的珠身,一赤火琉璃色的小人儿露出半边身体,双眼微微睁开,其眼底神光淡淡,细看有火苗跳动,这是要入问道模样。 劫雷难渡,苏清绝压制已久的破镜之日正借助于此,外有风雪楼的人分担天雷威力,她只需破除阵法。 然这阵法比之前更加诡异,正一点一点在侵蚀着身体的每一寸肌理,被裹在纹路里的心火被啃得已有些势弱,两重磨难让她的神魂渐渐离散。 随着锥心之痛的慢慢淡去,身魂犹如两分,那具千疮百孔的身躯仿佛已非自己所有,而自己神魂落入了一片虚无之中,六脉不通,五感不识。 “阿元,你疼不疼?” 忽而一道缥缈的声音自虚无中响起。 这世间曾如此问过自己的人寥寥无几,一个是自己的父亲,一个是阿九,一个便是玉琉光。 苏清绝有些恍惚,她目色一垂,落下泪来。 “很疼” “阿元是为谁疼?” “为你,为他。” “阿元如此,我也会疼呢。” 玉琉光的身影自眼前渐渐浮现,小手落在了她的脸颊上,一双如乌珠似的眸里满是疼惜与难过。 苏清绝看着那熟悉的模样微微有些出神。 “阿元不疼好不好?” 苏清绝眨了下眼:“好” 玉琉光顿时展颜一笑,明亮的眼眸弯成两道好看的月牙:“阿元太累了,小憩一阵好不好?” “你会离开” “不会” “当真?” “当真” 苏清绝定定看他一眼,微阖了眼目。 与此同时,第二道天雷落下,其势更猛,罡风肆虐,摧枯拉朽,守阵之人一时肝胆俱颤。 第138章 被魔头上身了 “要老命了,要老命了。”男子看着那条银龙低喃一声,继而朝身侧之人大吼道:“老子撤了,你撤不撤啊,撤不撤?” 为此营生赔上十三条人命实属不划算,风三心下一沉,大喝一声:“退” 众人闻言骤然撤手,身影急速朝四周退去。 未几,一道天雷锤地,结界中的阵法顿时金光大作,忽又红焰突起将金光吞噬。 紧接着一人自火里走了出来,其身似以寒冰为骨,以素雪凝华,以粉黛点绛,其肤盛雪,眉秀如山,眸佣星霜,冷冽灼人。 她双手结印,一两色晶石出现在了诀印里,而沉商剑似是受到牵引一般自乾坤袋中飞出立在身前,其剑鸣震颤不止,渐渐退去木剑的模样。 “小师妹!” 不久,一道声音由远及近,转眼林青羽携了一团白练落了地,她松开手里攥着的白练,朝人掠去,未及近身,一道红焰自她周身而起,隔开一道屏障,让人不能靠近分毫。 她心下惊异,复又唤了几声,而那人似不觉一般,双目紧闭,无任何反应。 林青羽心下奇怪,转身朝三人走去。 白练裹起的另一端正露出三人的脑袋,见她过来,风五大喝道:“来此做甚,你要死莫拉着老子啊。” 林青羽径自给了一巴掌:“你忘了我方才所言?师妹要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三人是要陪葬的。” 风十三将身子微斜将正欲破口大骂之人挤到一边:“道友手下留情,我风雪楼就是做此营生的,但比起营生命更重要不是,这不就没要了你师妹的性命嘛。” “对对,还请道友手下留情。”风十四忙附和道。 林青羽避开身形,一指不远处的人:“你且说说她这是怎么了?” 三人定眼一看,只见几步开外一人合眼静立,指尖结印,其面容已不是之前的模样,而周身阵法不在,只一道红焰将人环绕中央。 苏清绝上千金榜数月,三人来此是为她,但此时一瞧此人真容俱是一惊,这不是不久前撤榜的姜姝妤? 三人相觑一眼,风五却是惊讶道:“欸,那雷竟未将她劈死?你师妹是什么做的?” 林青羽侧首而视。 风十三见被不长脑子的人拆了台,将人挤到一边,强颜欢笑道:“方才天雷我等避之不及,便未顾及到你师妹。” 林青羽指尖一指,三根细剑直指面门:“你三人谁先死上一死?” “青羽”话音一落,又有三道人影落地,楚昭和一扫几人,道:“小师妹如何?” “长唤不醒。”林青羽看了眼扶着司央的师小鱼,道:“这又是怎么了?” 虽是师小鱼,实质却是金郁琉,自被水龙卷走,楚昭和与司央在寒潭相遇,后遇师小鱼,他提及千云承的叮嘱,两人才得知风雪楼悬赏苏清绝一事,对他也多有疑虑。 但司央却是早已发现他的身份,如此才去了疑心,至于为何不告知身份,几人多少也能自发生的事情里猜到几分。 放走害苏清绝身陷囹圄之人,要如何堂而皇之的再与她同行? “行到半路他径自晕过去了,怕是和生死结有关。”楚昭和看向三人:“何人?” 林青羽听她问起抬手一指,道:“此人便是叫走师妹之人,方才见三人一道,我抓来问问。” 楚昭和闻言一摊手掌:“此物为噬心虫,喜食人心,待你三人何时想如实道来,我何时取出。” 说着打开瓷瓶,一条半指长的青绿虫子自瓶中蠕动出来,见状她伸手朝一人抓去。 三人未想来人竟是个行事果断的狠角色,风五看着近在咫尺的绿色肉虫大叫一声,道:“老子奉楼主之命来此取神火,为得周全便给了困住她的阵法,但此阵该死的邪门啊,引来了天雷,这要老命的营生老子不干了。” 楚昭和皱着眉听他说完,继而抬手捏过他的脸,将肉虫递近。 风五瞪大眼睛,挣扎道:“老子都说了你还要怎样,昂,快放了老子!” “出言不逊该是得治一治。”楚昭和径自掰开了他的嘴将虫子放了进去,手自下颌一抬,合了他的嘴,随即视线微移。 风十三和风十四看着翻白眼的风五面如土色,瑟瑟发抖,忽见那冷冽的视线扫了过来,忙道:“道友,道友,他说的句句属实,绝无半点虚言!” “对对,请请请道友手下留情。” 楚昭和方一起身,站于身后的林青羽兀自一跳快步到了金郁琉身边:“可听到了?” 金郁琉抬头看了看天际:“阵法不在,天象并未消失。” 楚昭和移步过来,将人打量一番,道:“这是何物?” 立于火焰中的人双手结印,而法印中一颗两色的石晶正徐徐转动。 林青羽视线落在那块东西上:“可是灵石?” “此物比之灵石其色泽更夺目一些”楚昭和一指参商剑:“这神器亦有异常。” 原本的桃木剑此时已经成了另一番模样,通体火红,像红玉髓一般。 苏清绝乃神物转生不能同常人语,且司央也有异常,让人不由担心。 林青羽道:“郁琉可有眉目?” 于二人相比,金郁琉自九蜃那里得知石晶来历,此事对于旁人太过匪夷所思,并未细说,只道:“情形不明,且等上一等。” 一场水龙,几人几番寻找奔波,如今聚首却有了如此变故,林青羽后悔道:“若早知风雪楼一事,方才我便不会让她一人离开。” 金郁琉视线落于静立的人身上:“风雪楼一事以她的性子必是想一人解决,你不必自责。” 关乎自身,此人从不牵连旁人,自石安村自爆灵珠时便能窥得一二。 她自地宫中长大,踽踽独行于世,所依所信只有自己,旁人的些许善举都能令她思虑半晌是否有其深意且不安于这些好意,如此又怎会累及青砚门? 林青羽目色一凝,轻道:“小师妹上山时曾去过一趟落雪峰,峰上常年冰雪不化,寒冷刺骨,若无灵气相护不肖片刻便会冻死,她却偏偏去了一身灵气被寒风吹飞了去,这等愚蠢之举不禁让人失笑,忽又有些难过。 雪乃天之常象,四象循环往复,生生不息,她却像是从未见过一般,直至地宫一行,其所经历也能推测一二。 凡事轻描淡写,泰然不惊之人,其心性经百炼而成。”话语一顿,接着道:“你与她的前事我虽不知,但能让她露出几分在意的我只见过你一人,你若有意甚好,无意便离她远一些,也莫要再待她好。” 青砚门与无相门交好,每每上元节,金郁琉代无相门送上元礼,与门下弟子并不陌生,尤其与司央更是交好。 但经地宫一事,两人间那似有还无的关系,伤及哪一方都是不妥。 金郁琉并未应声,只微一颔首。 楚昭和倒是方知晓此事,她看向林青羽:“你亦想好了?” 言外之意让林青羽无奈一笑:“师姐。” 楚昭和也未多说,她别开眼:“如此甚好,无论如何青砚门都是你们的避风之所。” 这温言暖语能从她口中说出林青羽一时只觉受宠若惊,这还是她那不近人情,日日鞭策她的师姐吗? 兀自震惊间,天际忽然划来一道青光,其势快如流火,让人不辨模样。 三人当即合力布下一道结界,不料那物径自穿过结界朝苏清绝疾驰而去。 三人神色一变,飞身追去,却被一股强劲的烈焰拂至一边,须臾间天雷骤降,巨大的轰鸣声让人心下一沉,皆举目看去。 那道天雷正劈在苏清绝的周身,她所处之地烈焰与天雷正盘错交织,迸发出不绝于缕的碰撞之声。 星火四溅,而她的身影已经被吞噬不见。 金郁琉飞身上前,隐匿在他衣襟上的九蜃见此大怒道:“这是天雷,你神元不全,神力所剩无几,会死的。” 他却充耳不闻,径自入内,一道青光忽然笼罩在了他的身上,将肆虐的火焰与雷击隔绝在外。 九蜃见苏清绝身前的两把剑,登时松了一口气,法器“参商”融合两神之力,自是认识幽萤的。 “若非神器护主,你我早被劈死了。” 有参商护身,处于雷火中心的人不会有事,但金郁琉却是心境复杂,他看着如玉石一般一动不动的人道:“阿蜃,她当初竟留下了神印。” 神印?九蜃惊讶道:“她要记起前世了?” “器灵归位,神印现世,至此再无转圜。” 声音轻如呢喃,却让九蜃莫名听出几分难过之意,他奇怪道:“这不正好,此境也该她管管了。” 金郁琉未言,只觉眼前之人离自己又远了一些。 而雷火外,金郁琉的举动惊呆了所有人,楚昭和快速对身旁的人道:“看好司央。” 说着就要去一探究竟,林青羽连忙将她拽了回来:“要去也是我去,师姐歇一歇。” 楚昭和反握她的手,皱眉道:“有我在哪有你去的道理。” 自然是因她修为最高啊,但此话着实不敢说出口,林青羽神色一动,一瞅那三人:“这不是还有人嘛,我担心师姐,师姐担心我,咱就找个修为不差的人去。” 呆坐在地的三人忽然一抖,那是天雷加神火啊,这几人是想他们死啊。 风十三当即道:“道友饶命,此举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 风十四跟着道:“求道友饶命!” 林青羽充耳不闻,快步走过去,将风五提了起来,风五大怒:“你就瞅准老子了是吧,就想要老子命是吧,老子和你……” “啪” 林青羽径自给了一嘴巴,抬手一扔,风五的身躯直朝雷火砸去。 “老子诅咒你祖宗十八代!” 话音一落,那烈焰与天雷盘错交织而成的巨大云团忽而收束紧缩。 风五的身躯堪堪避过,直接砸进了石林里,风十三与风十四见状跟着松了一口气。 云团渐渐凝成一簇幽蓝的火苗,两道人影显露出来,楚昭和与林青羽心下一松,视线落在苏清绝身上。 方才紧闭的双目已经睁开,她目色清浅,平静无波,而手中的一柄长剑非外摄人。 剑是参商剑无疑,然其所觉却让人无故生畏。 两人正欲过去,却听金郁琉道:“你是何人?” 众人皆是一愣,举目看去。 此人依旧是一副清冷的模样,并无什么变化。 苏清绝看他一眼,抬手一抛,那簇幽蓝之火朝天上极速而去,没入滚滚黑云之中。 一时间无数惊雷在天际炸响,天地为之回响,其声轰鸣不绝,似有倾翻八荒六合,倒覆百川四海之势。 天象越来越诡异,秘境之上的人已经无暇顾及其他,有甚者早已朝方才天雷落下的方向行去,忽而一道冰冷至极的声音突然在天际响起。 “世道浇漓,人心不古,尔等蝇营狗苟如蚁附膻,枉负神恩,今天降神罚,诛尔世间,灭归鸿蒙。” 此声伴随着轰鸣的雷声彻响五域四海二十一岛,天地为之一震。 声音方落,数万道天雷自天际落下,雷击铺天盖地,如万千银龙奔腾而来,又呼啸而过,如此往复,渐渐的秘境之中大地崩裂,山林尽覆,百川断绝。 秘境里的人奋力以结界相抵,但修行不敌的人转眼化作了一缕轻烟尘土。 雷鸣万里,响彻云巅,身在东域之人皆举目而视,只见天上一座绵延千里的巍峨高山遮天蔽日,将十七城笼罩在一片沉沉的阴影之中,霎时全域哗然。 良久,雷鸣声止,黑云游散,天怒平息,秘境之上尘雾弥漫,满目疮痍,所见生机断绝,犹似末日之景。 苏清绝长剑微收,冷目而视,被扫视之人皆冷汗如雨,噤若寒蝉。 “你是何人?” 金郁琉半跪于地,抬眸看她,鲜血自下颌落下,跌入尘土之中。 眼前人目色阴冷刺骨,似地狱阴火不绝,她不是苏清绝。 苏清绝长剑一动,剑刃直抵他的脖颈处:“法阵之召,神既已无能为力,便是魔渡众生。” 金郁琉平静看她良久,忽然道:“清绝我是郁琉,你可想杀了我?” 苏清绝闻此目色几不可察的动了一下。 金郁琉徐徐起身,锋利的剑刃顿时划破脖颈,殷红的鲜血自长剑滑落,落在她的眼前:“清绝可是想取我性命?” 他走近一步,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苏清绝目色忽然明灭起来,手中的长剑亦微微颤动。 金郁琉复又走近一步,染了血的手覆在了她执剑的手背上:“清绝想杀了我?” 苏清绝目色忽而一变,顿时恢复往日的神光,她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微微一愣:“郁……琉?” 忽见自己手执长剑抵于他脖颈之上,瞳孔一颤,指间一收,剑身消失不见的同时靠近一步,似是想起什么,她指尖一顿,垂下手来:“你……可好?” 金郁琉见她退避,心口一滞。 自海岛一事后,此情此景他曾设想多次,但当亲身经历时,此伤无以言喻。 他抬手覆上脖颈,安抚一笑,道:“无碍” “小师妹!”离得不远的林青羽见二人如常交谈顿时眼含热泪,一把拂开金郁琉将人拉至身前:“你方才可吓死师姐了。” 方才此人的举止犹如魔神降世,只弹指一挥间,秘境山河倾覆,生机断绝,让人油生畏惧,不敢靠近半分。 苏清绝一瞥周遭,视线落在了金郁琉身上,伤及脖颈,楚昭和正在查看他的伤势。 “发生了何事?” 林青羽一怔,见她不似玩笑,忙将林中的风五提过来,随即将她拉至坐在地上的两人面前,抬手一丢,道:“此乃风雪楼之人,为取你神火而来,以阵法为困,阵法乃邪术竟招来天象,小师妹啊,你方才被附身了。” 经方才一事,三人此时目光闪烁,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苏清绝却知天象来自破镜,但不知为何玉琉光出现了,且召回了远在幽都的参宿剑,至于附身一说,她微一沉吟,道:“方才我被困阵中,只觉身魂离散,后自沉沉睡去,期间所经并无记忆,师姐可否细说?” 林青羽便事无巨细的说于她听,继而道:“你如今身体可有异常?” 苏清绝摇了摇头:“无甚所觉。”她视线落在三人身上:“那阵法从何而来?” 风五当即道:“给老,给我取了虫,我便如实告知。” 楚昭和闻言,一面给金郁琉上药一面道:“此虫无害,你且直言。” “啊?”风五一愣转眼便要破口大骂,风十三忙推了他一把:“捡回一条命想被雷劈死不成?你且好好回话。” 风雪楼以风字辈排名,名序越前其地位越高,如今性命握在别人手中,风十三也顾虑不得了,他若再出言不逊,三人迟早会丢了性命。 风五微哼一声,声音弱了几分:“悬赏人的身份乃机密,我等不知,此次悬赏不上榜,由风雪楼的人亲自出马,据闻你乃神火降世,为防你逃脱悬赏之人将此阵交由我等来对付你,不想你竟是姜姝妤!你们姜氏身负神力的不该是姜锦琅?” 苏清绝却对那一问置若罔闻,她目色凌然:“你可知此阵为何阵?” “杀阵,你身死,神火可现。”风五没好气道:“这狗娘养的,定是骗了我等,这哪是杀你,分明是想杀我等。” 苏清绝一扫三人,道:“此仇可消,不过你等需查明悬赏人的身份。” 风十三出言道:“道友,我风雪楼素来做的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营生,且此乃机密,我等无权过问,此事恕难从命啊。” “你怕是忘了,若非我二位师姐手下留情,你可还会活命?” 风五一挤二人,道:“诶,这二人怂包一对,老,我一人应你便是。” 苏清绝看他一眼:“如此 你……” 话音未落,大地突然一震,几人脚下踉跄几步,适才稳住身形。 “众仙门弟子听令,神域秘境自上空而来,已至群山之巅,事涉东域群山六水十七城,命尔等速查事因,共破此劫。” 天音传来,其声缥缈,余音不绝,但话意让众人皆是一愣,随即惊骇不已。 林青羽长剑一指,面色颇为冷凝:“你等弄出此等动静,罔顾东域十七城人命,与魔何异?说,此劫何解?” 三人目色有些茫然,风十三脸色发白:“道友,我,我楼行事如何丧尽天良也不敢犯下如此滔天的罪孽啊。” 风十四立即点头道:“对对,还望道友明鉴。” 此情此景风五也有些慌了,他忙道:“这定是那狗娘养的悬赏人借我等所为,此劫如何破该是问他们。” 林青羽施压道:“东域仙门为天衍宗之最,此事动静之大,天下为之哗然,必将追根究底,彼时你风雪楼还能存于世?” 她的话三人怎会不知,风五咬牙切齿道:“老子真不知,你便是杀了老子也是此话,有这功夫,你等不如想想法子。” 林青羽不言不语,目色直逼几人。 风十四连忙抬手道:“我,我三人敢立三重誓,若,若有一句虚言必将天打雷劈,直至神魂散尽。” 说罢,一道铭文自他指间一闪而逝,誓约顿成。 此誓不可谓不重,楚昭和替金郁琉裹上药巾,皱眉道:“秘境倾覆在即,此事尚无一丝眉目,又该从何破劫?” 金郁琉起身,自一旁扶起司央:“先行离开。” 方才天象异动,三道天雷皆落在了此处,不久天降雷劫,断神域秘境生机,后又有秘境陨落,必会有人疑心其联系,若被发现,青砚门也逃脱不了。 第139章 献策 神域秘境经此雷劫已不复之前的瑰丽奇幻之景,凡所经处尘雾弥漫,焦土遍野,萧疏荒凉,见者哀绝。 一行人落脚一片焦林之中,面色沉沉,彼时司央已经醒来,对发生之事诧异非常,问起昏死之由,只道是沉沉睡了过去,并无所觉,如此众人又将视线落于苏清绝身上。 如今情形,几人只得通过二人来寻找蛛丝马迹。 苏清绝见众人望来,隐下玉琉光一事,只道:“阵法欲剥我心火,神魂离散时我便晕了过去,后事如何无从得知。” 如此可见那阵法果然邪门,楚昭和对缩在一块的三人道:“秘境陨落事关重大,拿这三人见各宗门弟子,再且商议如何渡此劫难。” 金郁琉出言接道:“今秘境陨落,为解东域之劫一则恢复秘境灵气浮于空,二则迁秘境入深林海域,三则撤离百姓落东域。” 秘境陨落,应对之法无外乎这三条出路,但这天下谁又能有一息恢复秘境灵气与迁移其势的神威?这第三条怕是唯一的出路。 但秘境被毁,即便落于东域,事后影响也无法估量,何况东域生机不在,百姓流离失所亦是劫难。 众人忧虑之际,司央出声道:“师兄觉得哪条路可走?” 绝境当前,没有人比此人的话更具说服力,毕竟眼前人不是常人。 楚昭和与林青羽也反应过来,此人是濯君回的转世,想必有法子应对。 金郁琉沉吟片刻,道:“有前人曾在秘境布万象天引阵法,若阵法同启,秘境所受牵引之力将四分坐落群山海域无人之境,今秘境生机断绝,阵法无力为系,为避此劫,需以灵气来运转。” 他话语一顿,看向几人道:“阵法有阵眼无数,灵气所需之多,你我之力微薄,需人前往,今入境之人过百,我需众人一缕灵识为其指路,事关东域安危,青羽修为大成若有不从者可略施威势。” 他神色自如,声音清越,还是往常温润的模样,其话音却让众人诧异不已。 这万象天引阵法乃是濯君回所为,此人后世入魔,青砚门虽知其清白,若让旁人相信却有难度。 几人略一思索,楚昭和点头道:“东域坐落仙门有二十一座,来秘境之人不会想亲眼目睹师门被毁,而其中亦有仙门之首的天衍宗,若其出面,此事事半功倍。” 司央道:“我与大荒宗交涉此事。” 妖族大荒宗素来超脱世外,鲜少与人来往,凡事可商,却不能以令命之,今有司央出面再好不过。 三人的交谈让情形渐渐明晰,林青羽一指三人道:“风雪楼来了几人?” 几人的交谈并未避开三人,秘境陨落,与风雪楼脱不开干系,他们迟早会成为众矢之的,见有法子应对,自然不会推脱,只是尚有疑虑。 风十三道:“万象天引阵法乃濯君回所为,其后入魔,此阵利弊尚不可知,且你是何人?怎知阵法之事?” 林青羽一挑眉头:“此事因风雪楼而起,你反倒诘问起我等来了?你等可是忘了那人所言?若非他唤醒我师妹,你风雪楼一众都死不足惜。” 金郁琉的衣着与青砚门不同,几人行事却隐隐以他为首,何况他能破除苏清绝身上的异象,复又对万象天引阵法所知甚详,其来历不得不让人起疑。 风五直言道:“他既能唤醒你师妹那是常人吗?如此了解万象天引阵法的是常人吗?都道是濯君回入魔后万象天引阵逆行倒施,成了引魔气的邪术,此人既非你同门,不定事事皆他所为。”风五话语一顿,惊骇道:“你们该不是一伙的吧,啊……” 话音未落,一簇火苗径自落在了他身上,灼人的火焰顿时将人裹起,顿时惨叫声连连。 风十三见状忙求情道:“道友手下留情,阵法需人维系,劫难当前,他一人尚能出一份力”。 风十四连忙附和:“还请道友手下留情。” 此话不无道理,林青羽等人却未出声,金郁琉侧身看向不远处的人:“清绝,无妨。” 苏清绝指尖微动,那全身的火焰顿时凝成一簇火苗飞入她的指间。 火势一去,风五剧咳连连,眼泪与鼻涕横流,风十三风十四见人还活着暗暗松了口气,同时也在心里咒骂了他一声。 风十三道:“道友见谅,事关东域安危,我风雪楼虽做杀人的营生但也绝不会行危害天下苍生之举,若真如道友所言,此事我等定义不容辞。” 司央冷笑一声,道:“此事并非与你三人商量,作此罪孽,你等该求此劫能顺遂无恙。” “你三个别不识抬举。”林青羽瞥了三人一眼,继而道:“我先去寻天衍宗。” 话音一落,一道钟声响起,此声乃秘境关闭讯钟,突然彻响神域秘境,联系到今秘境有异,现下响起怕是有别的意思。 楚昭和道:“此钟由三宗合力才能敲响,必为召集之意。” 金郁琉略一沉吟,道:“去山底。” 钟鸣三声,余音不绝,数道剑光自四面八方而来,聚于山脚一处辽阔之地。 天色阴沉,灰雪如席,众人面色不一,各门聚首低声交谈。 三人到时,人群忽然静了一静。 林青羽并未刻意隐藏修为,各门不乏入极道尊巅峰之境的人,这来自上位者的灵识威压不可小觑。 凡所入神域秘境者,其上以极道尊者为界,此人修为至仙道尊者必是入境后才破了境,但破境所需时日甚长,能短短半日者岂非等闲之辈? 众人不由将视线落在了一行人身上。 这一看,不少人觉察出那容色绝世之人是妖,妖竟拜入了人族的宗门?复又是一惊。 姚祟方一见到来人便朝人掠了过去,快速道:“有宗门道此次劫难乃青砚门所为,你等小心为上。” 三人心下顿时一沉,便听一人道:“凡所来者,归还玉简。” 一人径自迎前,观之衣上银纹织云成阵,此乃天衍宗弟子。 三人交出玉简,来人复又道:“请随我来。” 几人相觑一眼,跟上来人穿过众人来到一行人面前。 仙门以三宗为首,其界限分明。 眼前着荼白道袍,衣秀云纹,缀星辰的为天衍宗弟子。 着月白道袍,衣上凝纹聚山川,绘江河的为衡阳宗弟子。 着紫荷色道袍,衣绘山林之草木的为洛神宗弟子,与两宗不同的是此宗门尽数为女子。 几方见了礼,程鸿儒开门见山道:“方才已有道友说于你等,你且先将事情一一道来。” 衡阳宗的祁辰夜接话道:“还道来做甚,现下该是逼问如何解此困境的法子。” 楚昭和冷冷看那人一眼,道:“事涉我门清誉何故不言?敢问是何人如此诬陷我门?” 程鸿儒一指几人:“穹苍门,天武门皆有人看见雷落之处有你青砚门下的弟子。” 三人转身看去,便见五人自人群中走出,一女子道:“千真万确,那女子正是身着与几人一样的衣衫。” 另一人道:“我门也瞧见了,那女子模样平平,身法诡异。” 林青羽噗嗤一笑,道:“她是不是面色苍白如纸,身形纤长瘦削,性子又寡言少语?” “不错”那人道:“该是你门弟子吧?” 林青羽挑眉,道:“自然,着了我门青砚袍的人自然是我门下人,然你等虽身着两门道袍,其身却为风雪楼的人又该如何说?” 话至未落,其声音一沉,一道灵识微压顿时落在五人身上。 五人不料被一语道破身份,心下皆是一惊,一人当即不顾身上重压,反驳道:“千金榜人人可揭之,在场的诸位谁人未揭过榜?” “不错”一人立即附和道:“于道友而言揭榜既为风雪楼之人,那在场的诸位皆为风雪楼的人。” 司央一瞥那人:“道友真是煽风点火的一把好手,小心引火自焚。” 那人却更来劲了:“我如实道来,怎是煽风点火?道友莫要错怪我了。” 天衍宗的褚惜诺出言道:“多说无益,道友不妨请她出来说道此事。” “让老子看看是哪个狗娘养的拆老子台。” 忽而一道怒骂声起,众人只见自半空落下一团巨大的白影,白影激起焦土无数,周身之人皆退后一步。 待焦土散去,三人模样显露出来,风五一看那几人,顿时怒道:“你等可闭嘴吧,十三。” 风五排行高于几人,听他如此,五人神色不一,相觑一眼,未再出言。 风十三去了周身的白巾,朝众人行了一礼,道:“我等确实是风雪楼的人,来此前接了一桩营生,这营生为一人而来。 因此人身负大能,寻常人靠近不得,为防有变,那托事之人曾交予我等一方阵法。 我等以阵法困之,不想此阵竟招来天雷,触怒神威,降下雷劫,我等为了活命弃阵而逃,后自知酿下大祸特前来献策,还望各仙门弟子念及当前东域安危,前事暂搁,出手相助,我等定感激涕零,至于青砚门一事,我楼恐受牵连适才嫁祸给了此门。” 来神域秘境的都是仙门弟子,即使平日里有与别门别派结仇结怨,但大局当前,事关十七城百姓安危,没有一人不想赶紧渡此劫难的,而今一听罪魁祸首就在眼前,又怎能不惹群情激愤。 “献策?”祈宸夜登时长剑在手:“我先砍了你几个畜牲不如的东西。”说着就要动手。 温殊晏抬手一拦:“事已至此,杀了三人秘境也不能恢复如初,先寻渡劫之策。” 祈宸夜狠狠看了三人一眼,收了长剑。 “不错”程鸿儒上前一步:“你且说来。” 风十三躬身道:“秘境中有阵法,今境内生机断绝,阵法无力为系,为避此劫,可以你我灵气来运转阵法,阵法有阵眼无数,需人前往,我需各仙门弟子一缕灵识为其指路,事关东域安危,望请从急。” 神域秘境在世数千年从未有人听说过阵法一事,且事涉五灵大陆,没有人敢轻易做此决断,众人一时无人应声。 片刻后,程鸿儒出言问道:“怎知此计可成?” “可成。”风十三道:“以我风雪楼一楼担保。” 话虽如是说,但此劫本就因风雪楼而起,洛神宗的颜卿卿道:“秘境陨落,想必东域群山各宗门护山大阵已经开启,十七城百姓也已在撤离,此计可成无事,若有异常,又该如何?” 风五见几方拉锯,不禁急道:“诶,你等还有此闲话的功夫?此阵定能成,老子以性命担保。” 衡阳宗温殊晏道:“如此,你且说天怒之语如何来?阵法何人所给?何故引发雷劫?阵中人在何处?且所献之计的阵法你等是如何知晓?此阵若成,这一方秘境又会如何?” 连连数问问得人哑口无言,风十三顿时招架不住。 “老子方才便道直说,你偏偏不听是吧,罢了。”风五将他推开,道:“我楼此行乃是有人悬赏的营生,说是有神火降世,为得周全给了一方阵法,谁想那阵法邪门的很,唤来了天雷,你要说为何如此我等也是不知,而那阵法中人嘛没死,但也不记当时的事儿,至于秘境的阵法乃万象天引阵法,为前人所布,本欲借神域秘境的灵气来镇压五灵大陆的魔气,这不人被害死了。 你要说我如何知晓,老,咳,我乃濯君回的的弟子,老,我是看在师尊的面子上才道出此法,你等不信便等东域成一片焦土吧。” 话毕,他抱臂而视,看着上首处的众人。 神火,濯君回,此事竟涉及了两个不得了的人物。 世间身负神力之人久不出世,众人知晓的也只有姜氏的姜锦琅,但此人为封幽都魔气,修为已失,而今又有身负神火之人临世怎不叫人惊讶。 此惊讶之余,神域秘境的天象由来已不奇怪,但因此楼心怀不轨导致神域秘境和东域之劫,难辞其咎。 而众所周知五灵大陆有万象天引阵法,乃濯君回耗费心力所布,但因一朝入魔门被世人视为了邪阵。 此人名讳曾彻响五域,即便过去三百年,今忽而听闻,众人心头也不禁一震,复又看向那人。 濯君回那等人物,其弟子怎如此举止言谈怎如此粗鄙? 司央冷声道:“杀了吧。” 林青羽亦磨牙道:“师姐,给他一条噬心虫。” 楚昭和点头,道:“待事毕。” 青渊乃三人师尊,为濯君回的弟子,此人如此大言不惭的与他平起平坐是该杀了,然变故突然,几人未料到竟成如此局面,当下只能冷眼旁观。 若说濯君回一事,不止关乎青砚门,也事关天衍宗,程鸿儒当即沉了目色:“据我所知,长明仙尊座下只有三人,且都已是仙道尊者,你是何人?” 风五嘿笑道:“我为其外门弟子第四人,你等不知也是应该。” 祁辰夜却是眼含肃杀:“前有魔族动乱四起,我仙门伤亡不计其数,今有神域秘境遭此劫难,涉及东域,许是魔族所为也不可知,而濯君回当年灭十三门派入魔,为了诛杀他,我三宗折了多少同门你等可知晓?你今日来此敢道自己为其弟子可是想早些死?” 三百年前小荒山一战离众人虽远,但其惨烈比近日更甚,当日自那场大火中活命的不过两人。 而三月前的魔族动乱,活命的人数也未过半,今来此秘境中人不乏有同门身死之人,此话一出,众人面色皆是变了。 “不错,此事定是魔族在作祟,我等不要轻易上当。” “这风雪楼没少做害人的营生,许是一早与魔族有染。” “对,他既是魔头弟子,这风雪楼不定是魔族的爪牙,那人面之下定是魔心,不若抓起来看看。” 风五本欲借濯君回的名头来说服众人,不想未起作用反而引得群情激愤,众人欲杀之而够快,他大叫一声,道:“当年之事全凭活下来的人告知,但真相如何你等可有追查?老子也非他弟子,但也听闻此人是被人设计谋害。” 一宗门人道:“当年之事活下来的两人皆为天衍宗的宗主,你莫不是在质疑其所言?” “就是,当今天衍宗宗主乃是濯君回的大徒弟,他所言岂会有假?倒是你等以献计为由欲对这秘境做什么?” “既是魔,定是行图谋不轨之事,需得抓起来盘问一番。” “如此看来,这魔族不仅是倾九渊要出世,这魔头濯君回怕也没有死,可是要一同出世了。” “……” 见火迅速烧了过来,风十三有些傻眼,他不禁踹了风五一脚:“我便说此事不能提了罢,迟早被你害死。” 风五一推他,道:“老子不是想快一些啊,万象天引阵为他所布,既然入魔,此阵该是引魔气的罢,那为何过去三百年依旧安然无事?以他的大能既能布下万象天引阵,那灭了人世不是轻而易举?你等不信,老子是信了。” 祁辰夜目色如刀,声音铮铮:“狡辩之词,我一众仙门为防万象天引阵法有异而布下结界以防万一,且九幽之境修复天裂亦是我等仙门为之,你难道不知此事?” 风五自然知晓此事,顿时悻悻不言。 第140章 万年光景,恍若一梦 这方拉锯不下,那方苏清绝眼眸一睁,看向一人,此人长身玉立,身披一身星辉,微仰着面看着落于半空之中的天工星物图。 看了良久,她轻声道:“郁琉。” 金郁琉微一回首,眸色澄净如琉璃:“山脚可是有事?” 苏清绝微微一扯嘴角:“无事。” 神印一现,前事悉数记起,正是心境不定的时候,金郁琉抬手收了天工星物图,移步过来:“可有心事?” 苏清绝看着来人,轻声道:“过往所经,你可觉值当?” “历经几世,所经之事犹如大梦一场,醒来只觉惆怅唏嘘,皆不如这一世来得真切。” 金郁琉坐于她对面,静静看她:“想必你已知晓,无主之地因你我之故获此生机,乃你我之责,境内生灵各有其命理,我尊其命理,生者可生,不困于死不困于灭,随天命消亡。 大战是命之终焉,我重归鸿蒙是天命所向,神宫亦是尊崇,不想神灭之寂你的到来给了此境新的生机。 而这万年光景是你的指引,至于所经之事,有不幸,也有所幸。 三族分境而立,成其大荒之境,星盘四合,星轨在现,你可重回神宫,这是你与九蜃的去处。” 苏清绝定定看他:“郁琉呢?” 金郁琉露出一抹浅笑:“自鸿蒙来也自鸿蒙去,清绝,我的神力已经所剩无几,无法再回神宫,亦无法再转世,待尘埃落定,大荒之境自有其天命轮回,彼时亦无需神主庇佑。” 果然,苏清绝垂了眼,道:“前几世发生了什么?” 自万年前到万年后,于她不过恍如一梦,于金郁琉却是历历在目,他徐徐道来,像是要填补她空缺了万年的时光。 大战之后,四明之境休养生息千年,渐渐有了生机。 世间先生草木花树,蛇虫走兽,他以神力点化其修行,以教化后世,思无邪便是其一。 其开蒙迟滞,所留千年之久,彼时人族渐生,复又助其立足世间。 妖与人不同宗,其天性亦不同。 两方不容水火,思无邪一日毁村落数十被人所擒,毁其妖丹,受剔骨之刑。 幽萤救她一命,也断了师徒情分。 此去千年之久,萧氏自幽都带回一块鸿蒙石晶,渐渐对商氏一族心生忌惮,后至他被囚禁。 一日思无邪找上门来,被萧氏发现。 自古妖自化形后寿命千载,那时一同得他点化的生灵早已归于天地,她却依旧活着让萧氏生了心思,后囚禁了她,也因此受尽无数苦楚。 人与妖皆为世间生灵,何故如此? 为避其伤,世间便有了夺舍与缚魂一术。 尔后因鸿蒙石晶的干系萧氏愈发疯魔,他只得以身做为鸿蒙石晶的容器,魔气摧磨神智,以致鸿都一乱。 那时魔识已生,他在仅有的清醒时刻,神元两分,命思无邪分送两地,也因此濯君回的一世神元不全,不知前世。 他自降生后受师门指引,得大荒经一物,知晓自己出身商氏一族,更知其责任。 这一世,他依照先辈所指,完成万象天引阵法,并寻找地火助阿元生神识心火。 也是这一世魔君倾九渊横空出世,扰其阵法为祸世间,欲放魔神出世。 离恨天中有其地火,也是万象天引阵法的最后一环,此阵若成,这遍布五域的万象天引阵适才全然完备。 魔君倾九渊亦有绝世之才,所炼噬魂珠与噬魂阵来毁万象天引阵法。 而此阵需以天工星物图来布,为盗此图,倾九渊借与思无邪一遇,佯装一番来盗此物。 思无邪执念太深,前世已经被他去了记忆,在蛇山修养之际被倾九渊发现,为护蛇山,她入了离恨天,助倾九渊盗得天工星物图,致使离恨天内的万象天引阵法有误。 也是在此期间,他无意解了思无邪的封印,让她想起前世,后诈死堕入魔族,告知倾九渊神石与神骨之事,引他兴致,两人利用宋南辞萧氏人身份,导致小荒山一战。 但那一战,宋南辞有自己的思量,以致他与倾九渊均被困阵法之中。 阵法有异,并受它影响,两人神元相融,两识不和,僵持不下。 而宋南辞欲借此斩杀他们,不料神火横空出世,灼烧魔元,倾九渊费力挣脱,神元再分,一则隐于转生之物托于云开影,一则不知所踪。 而后自天衍宗天池水醒来,得云开影教养几年,之后托于雨师氏,再遇青渊,如此到了无相门。 这一世梦境指引,一路所经,直到海岛一事,因镇魂铃所耗之神力出现神元离体之兆,后机缘巧合与倾九渊的魔元有片刻融合,忆起神元未曾分离前的往事,且又自思无邪那里知晓她所行为何,适才将过往拼凑。 寥寥数语道尽数千年的光景,而他一人熬过了如此漫长的岁月,苏清绝沉默片刻,轻道:“神元完璧方可恢复记忆,你如今记起,可是玉琉光并未消失?” 金郁琉静静看她,玉琉光,都道他是自己的一抹残魂,眼前人能对自己如此又有多少是因为他? “并非完璧,我无玉琉光与倾九渊的记忆。” 的确,若是完璧,这三人的记忆应尽数归在一起才是,玉琉光……苏清绝止了思绪,又道:“如何施展缚魂和夺舍一术?” 金郁琉闻言目色微颤。 苏清绝却定定看他,目色一动不动。 僵持片刻,金郁琉轻声道:“以神骨为砂绘以法阵。” 果然,四明之境有其法理,常人又怎能逆之。 苏清绝的面具已经在那场天雷中毁去,一张清冷的面容如晶莹剔透的寒冰雕刻而成,然一双幽静的眸渐渐浮起潋滟的水色,凝成大颗大颗的水珠自泛红的眼眶落了下来。 此人一向泰然自若,即使身受重伤神色亦不乱分毫,何谈落过泪? 金郁琉瞳孔一颤,倾身抬手拂过温热的脸颊:“清绝,已经是过去之事。” 话音一落,不想那泪珠落得更快了,她抬手覆上金郁琉的心口,声音带了几分沙哑:“万象天引阵亦是神砂所为?” 金郁琉的气息顿时清浅了些许:“不错” 难怪他会衰弱至此被区区凡人囚禁,难怪他说回不了神域亦不能再重生于世。 苏清绝眨了眨眼,抖落了眼睫上的水花:“你可喜这世间?” 这是她第二次问自己,金郁琉拭落她眼底的泪珠,温热的触感灼得人生疼。 对视良久,他淡淡一笑,道:“清绝,我已不是曾经六根清明的四明境主,这万年光景中我也曾心生诸多怨怼,但因有心系之故,见之如见这世间最瑰丽之景,过往所经似乎也无关紧要,我喜她亦喜这世间。” 她,苏清绝的气息顿时缓了一缓,轻声道:“郁琉,你可能抱抱我?” 她声音轻如飘絮,几欲让人不闻话音,其忐忑与试探让人略显不安。 金郁琉心口骤然一疼,但眼底却不显分毫,他看着她,目色温软,温言道:“清绝以后遇得良人,他会知你心意,许你万千欢喜,护你平安顺遂。” 相拒之意如此明显,果然,已经记起前世的他又怎会倾心自己? 苏清绝眼睫微垂,不死心道:“你这里可是早已藏了人?” 金郁琉看着她,轻轻点了下头。 大梦一醒,时隔万年光景,终究还是太迟了。 苏清绝的心口被骤然涌出剧烈的无奈与不甘搅得抽疼,这疼痛似乎堆积了万年之久,仿佛要将她撕裂一般。 她一咬牙,抬眸伸手,快速攀上此人脖颈,身子一倾,将人扑倒在地。 这一扑力气之大,金郁琉不及反应间仰倒在地,身上一重,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四目相对,气息相抵,薄唇相碰,两人皆是没有动作。 苏清绝双目一动不动地紧逼那对微颤的瞳仁,泛红的眸中水色渐起,聚成珠子,一颗一颗落在了身下人的眉眼处。 而他不退不拒,一双眼波澜不惊,叫人直生绝望。 良久,苏清绝眸中的倔强与不甘渐渐散去,待至死寂时起身离去。 金郁琉躺在地上,静静看着天际,突然剧烈跳动的心脉打破沉寂,在夜色里一声重过一声,他任其跳动如雷,突然生出几分后悔。 第141章 魔头出现了 这方风五等人正遭众人围攻,大地之上火势突起,迅速燎原,将一众人等围困火海之中。 兀自惊疑间,一道流火自天际而来,其势如星陨,转眼落在了众人的头顶。 人群中林青羽等人紧紧盯着她,司央面上更显怒色。 神力久不出世,世间也因此久不起波澜,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此次青渊的叮嘱她应的果断,加之不是张扬的性子,便未曾担心,不想当下竟这般大张旗鼓。 火焰渐熄,一道人影浮现出来,来人容色清冷似雪,其声亦是清冷:“商氏一族受神昭之令开世间鸿蒙之智,世世代代为苍生镇守一方,濯君回更是为两族立世之约身死,然尔等直到今日无一人去陈明此情,去昭此冤,致使后世非议不断,让三族立世举步维艰,如此何存于世?不若消尔!” 话音方落,大地突然一颤,秘境冲破群山结界朝下落去,众人身形不稳,皆朝地面倒去,而话中之意,让所有人震惊。 三族立世那是何意?与商氏一族和濯君回又有什么关系? 商氏一族世人多少有听说过,但流传最广的还是当年的鸿都一乱,国师入魔屠城,这也是导致商氏一族覆灭的原因。 而濯君回堕魔灭十三门派,十恶不赦,再怎么看他们的死都是罪有应得,今此人却为此鸣冤,且将两件毫不相干的事联系一起,莫非濯君回出自商氏一族? 不少人已经抬目去看那人。 火舌肆虐,大地轰鸣不绝,那人立于火焰之上,其神情冰冷,犹如玉石所砌之宝相,此人便是拥有神力之人。 突然有人出声道:“你是姜姝妤?” 两年前姜氏悬赏千金榜轰动一时,所以自有了样貌后很多人都知晓她的模样,而不久前姜氏忽然又撤销了对她的悬赏,引得不少人猜测。 今突然出现在了面前,作为平息鸿都一乱的一方说出这番话来,很难不让人去想当年发生的事情。 林青羽也明白过来她的用意,眉头一挑,道:“真是乱来。” 话虽如此,语里却带着宠溺。 大荒之境是境内所有生灵安身立命的地方,商氏一族以及濯君回所为之事又有多少人知晓? 将护境之责压在一族身上或是一人身上本就存在诸多风险,不明过去,立世一事必将艰险无疑,而如今正视,才有行进的可能。 司央目色沉沉:“如此一来,她便是众矢之的。” 神火降世,若叫有心之人联想到三百年前小荒山上的那场大火,只会对她不利,这也是为何不让她暴露神力的原因。 如今她为濯君回以及商氏一族用神力震慑世人,若事态朝好的一面发展则不用担心,怕只怕世人将她归于魔族一类。 “那又如何?”楚昭和道:“师门与她总归是一起的。” 她很少说一些抚慰人心的话,林青羽与司央很是惊讶,相觑一眼,便听她道:“姜姝妤是谁?此乃我门小师妹,师承长华仙尊青渊,既已至此,便借此事为我师祖正名。 鸿都一乱乃皇族萧氏忌惮所引祸事,我师祖一事乃遭宋南辞陷害,原假意灭十三门派投名,此人却行以为真,尽数灭之,事后更是嫁祸给他,污他名声三百多年,如今该是还他清白的时候了。” 女子说话的时候,大火燎原,火势绵延千里,所到之处焦木成尘巨石化土,此情此景与方才雷劫之景有过之无不及。 众人本该担心大火之势,但她面含肃杀,声音掷地有声不容人忽视,加之话意令人震惊无比,竟让人一时忘记了当前的处境。 青渊,如今很多人觉得陌生,然而一旦与一人联系一起,便无人不知。 此人乃濯君回座下弟子,当年因不信他堕魔一事请辞了天衍宗,此后音讯全无,而今突然出世,门下弟子更是提及当年之事,其意图很明显。 但矛头所指却是皇族萧氏与仙门第一大宗天衍宗,一时纷纷将目光投向天衍宗的一行人。 紧接着便听程鸿儒道:“三百年前小荒山一战,师尊一直对长明仙尊入魔一事存疑,追查百年之久。 但当日参与大战之人已经身死,魔君倾九渊更是不知所踪,此事只寻得一些蛛丝马迹,不足昭冤,师尊亦惶惶三百年,从未放弃此事。 我等后世身在迷局之中亦无从得知才道此非议,今自得知,此事若存隐情,为其正名我辈定当仁不让。 所谓冤各有头,债各有主,望请道友收起神威,放世间无辜之人一条生路。” 火焰诡异,如有焚尽万物之势,其久久不灭,若落地东域,火势蔓延开来,整个五域都难逃此劫。 天衍宗乃仙门之首,程鸿儒率首出言,姿态之卑谦,言辞之恳切。 苏清绝一扫众人,正欲出言,忽而身形坠落下来,林青羽忙飞身迎去,却被火光拂了开来,退后几步,楚昭和与司央抬手一拦。 三人定眼一看,只见一道玄色人影从天而降将下落之人揽于怀中,其乌发如瀑,玉立于空,面容掩在一张银色面具之下,只露一双睥睨众生的眼。 那双眼似万年寒冰不化,似地狱阴火不绝,只一眼叫人血气倒灌。 林青羽强自压下翻涌的气穴,沉声道:“你是何人?” “过去三百年,世人竟是不记本君了。”来人低首一瞥。 众人顿时大惊失色,心绪翻飞,仰望来人,心下不约而同闪过一人身影,而其名讳却让人有些不敢说出口。 鸦雀无声之际,程鸿儒手覆心脉,眉头紧锁:“你是倾九渊?” 倾九渊轻笑一声,道:“三百年前小荒山上也是天降异火,今日异火落于东域,云开影可会重拾当日之景?” 那场异火所到之处皆成尘土,过去三百年小荒山依旧不见丝毫生机,若此等异火再次降世,五域生灵难逃一劫,众人顿时低语起来。 祈宸夜眼底闪过一缕杀气,长剑直指那临空而立之人:“当年小荒山那场火是你所为?” “若是本君所为,尔等怎有机会瞧见今日之景?”倾九渊淡淡一瞥,道:“神火自有其神识,此乃神罚。” 此话不假,以魔头的性子手握神火,世道早被他倾覆了,何况小荒山一战,死的并不只有仙门中人,还有魔族,如此倒真似应了神罚一般。 司央举目而视,冰冷的视线看了过去:“放开她。” “吾寻觅数载,今日一得,何故放开?”倾九渊笑道:“她自神域神宫而来,以其善浇筑可成镇世之火,若以恶为之,世间终将以恶覆倾,如今一见,正合吾意。” 话音颇具渊源,林青羽唯恐他们要颠倒是非,高声道:“我师妹是良善之人,定不会与你等魔族为伍。” 倾九渊笑容一收,淡淡一瞥,道:“尔等今杀之欲强取她神火,此等恶行却叫她与人为善,当真可笑至极。” 话音一落,一柄红玉长剑竖劈而下,其势劈山断水,力压山河。 剑风肆虐摧人心魄,让人无丝毫还手之力,众人只觉死门大开,眼前已入一片虚无之中。 “铃” 一道厚重沧桑的铃声突然震响,众人神魂一颤,尽数回神。 剑影之下一尊古铃犹携巍峨群山不动之势,正面迎击,将巨剑拦了下来。 镇魂铃!!! 众人心头一震,举目望去。 只见一人正立于剑影之下,神色不乱,声音清越:“放开她。” “镇魂铃,商氏一族,是你。”倾九渊显然认出来人,目色一冷:“世间视商氏为邪祟而尽数诛杀,何故救之?” 商姓?众人闻言顿时心绪翻飞。 方才几人的一番陈情鸣冤,而今就连魔头也如是说,莫非当年真是蒙受不白之冤? 商氏,此姓氏较之古族的五氏更为古老,其可追溯至五灵大陆形成之时。 据传神族陨落后,天河流尽,八荒裂土,大地哀鸣,数年不绝,而荒土之上可供人与妖的栖息的地方少之又少,忽一日有铃音传来,其声厚重,震彻云端,长鸣无尽,而四散分离的大地似得到抚慰一般渐渐聚合,灵泽渐生,适才有了如今的五域四海二十一岛。 后有大能修士身负异瞳者,开人族修道之先河,长极三千岁,被后世敬为仙门之祖,此人便是商姓人。 其后人发现神域秘境,更寻得一形似钟铃的神器,此器能镇魂安魂,亦能摄魂灭魂是以被称为镇魂铃,得天下忌惮,其后此物便被沉入无妄之海。 因商氏开修道之先河,更寻得秘境造福一方,又因其异瞳者,被世人视为祥瑞之兆,是以其后世有异瞳者自出生起会被接入宫中教养,自成年后继承国师衣钵,然千年前鸿都之乱商氏一族覆灭。 鸿都乃皇室萧氏所在,一旦发生动乱便会动摇社稷之本,是以其城外固若金汤,城内亦隐有不少大能修士,不料这场突如其来的腥风血雨正来自宫内。 传闻国师受魔气所扰修炼邪术缚魂,一夜天上突现异光将皇城笼罩其中,城中百姓在看到异光之际神情骤变,目露红光,恶行相向,犹如邪佞俯身一般不发一语,厮杀持续了一夜。 晨光熹微,待萧氏与姜氏两族联手让罪魁祸首伏诛时,异光消散,失去神智的百姓纷纷转醒,所见尸积如山,血流成河,一时间天地为之悲鸣不绝。 自此商氏覆灭,此瞳被视为不祥之兆,凡身负异瞳之人皆被尽数诛杀。 金郁琉平静道:“两氏之罪孽,不涉无辜之人。” 倾九渊看他一阵,抬手一挥,收了长剑:“无辜之人亦是无用之人,世道将倾,吾将覆之,尔等且洗颈就戮。” 话毕带人飞身离去。 那声音冰冷至极似自地狱而来索命的阴差,闻者胆战心惊,久久不能回神。 金郁琉目色一沉,朝人追去,数道金符化作金光向四路包抄袭去。 倾九渊指间一勾,一豆火苗自地上飞来,继而火苗四分,迎上金光。 两力相抵,符散火灭,金郁琉见状指间结印,身前的镇魂铃顿时八分,紧追不舍。 倾九渊一瞧镇魂铃袭来,长剑斩下,地面在他的神威之下无限开裂自西向东绵延而去,不绝于缕的断裂声充斥天际! 他长剑横身,身如魅影一般与数道金光纠缠交错:“山脉断裂,神火降世,世人与她,汝将舍谁?” 金郁琉神色已然凝重,立时去了一道符纸,只见符纸忽化作一人模样,携镇魂铃朝被围困的众人去了,而一人手执长剑对倾九渊穷追不舍。 濯君回的天衍万象之术,倾九渊径自迎上一击,打量一番,道:“你也已记起前事?” 那日两人不知为何神元交错片刻,前尘往事接踵而至,金郁琉一直对此事将信将疑,今日一见,看来记起前世的不止是自己。 他未出声,迅速出手覆上苏清绝的衣带,剑气一荡,将那人逼退一步。 倾九渊分毫未松,长剑回旋朝人手劈去,金玉长剑斜横而过,长剑相绞,皆不退分毫。 忽而几人移形换位,那柄金玉长剑直接贯穿一人心口! 眼前血气弥漫,那双亘古不惊的眼忽然满是难过与哀伤,金郁琉的手指骤然颤栗不能自已,手中长剑一松,便是这刹那的心神恍惚,眼前人骤然消失不见。 竟是是幻术! 他一扫四周,红焰覆野,热浪如潮,哪里还有人的影子,灭顶的怒火霎时袭上眼目,他攥紧手中的长剑,复又飞出几道符纸朝八方而去。 第142章 危机解除 神域秘境之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过往之事惹天怒降此劫,累及苍生,苍生何辜? 众人心境澎湃不止,面上难掩愤懑。 劫难当前,不容众人再去细思此事,何况程鸿儒来此也曾得云开影叮嘱,他疾步绕过几人来到风五身前:“神域秘境的万象天引阵法可做数?” 三人已于楼内聚首,正低头私语忽被打断,风五微微一愣,抬脚一踹风十三,风十三立马取出一尊黑玉匣来。 “天象之变,必有其召,既有前人指明生机,劫难当前未尝不可一试。”程鸿儒径自去了一道灵识。 青砚门三人紧跟其后,林青羽道:“我师妹的神威灭世轻而易举,又为何留你等性命?” “道友所言极是。”一人突然出声,穿过众人,携三人而来:“在下认为魔族之乱未平,今降此天威不过以警醒世人还人世之公道,免其同室之操戈。” 为首之人面容有几分熟悉,林青羽一扬眉头,道:“卓道友?” 来人正是点翠门的卓九剑,不过眼下此人却不似之前孤僻难测,性子活泛了些许。 “林道友好久不见。”卓九剑执掌施了一礼,继而送出一抹灵识:“我门下愿赌一线生机。” 这卓九剑总是出人意料,当日地宫一行此人率先出言,今日也是,倒是个有趣之人。 “事涉五域四海二十一岛,我妖宗亦在其上,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蘅疏率妖宗一众而来,其容色惊绝,见者屏息。 妖宗一至,顿时有门派弟子纷纷上前,两族隔阂仍在,如其所言,事涉五域生灵,妖且当仁不让,何况人族? 风雪楼见状拿着黑玉匣径自上门讨要,一番为祸乱世之言力压众人,迫于其威皆一一交出灵识,未过一阵几人便将众门弟子的灵识纳入黑玉匣。 祁辰夜瞥了一眼过来的几人,心下仍旧存疑:“异火四起,你我被火海围困又该如何前往?” “此神火是死亦是生,诸位若怀有渡世之心,必将无碍。” 忽而一道清越的声音由远及近,一道人影自火中而来,立于众人眼前。 其面容白净俊秀,眸如一盘清月,周身似有流云,端是朗朗之姿。 异火遍野且诡异至极,肉眼凡胎本近身不得,他却能无碍立于其中,众人一时惊讶非常。 林青羽见此微一扬眉:“不行此事,东域迟早要毁,怕甚?” 说着一手拉起一人走进了火海里。 异火温热却并不灼人,且其带动周身灵气徐徐纳入气海之中。 楚昭和与司央看她一眼。 林青羽无辜道:“小师妹怎会舍得杀你我不是?” 众人看着出走的三人更加惊异。 “惭愧,劫难当前,在下竟仍有一丝迟疑。”程鸿儒叹了口气,移步过去,天衍宗弟子见状亦跟了上去。 金郁琉道:“此神火磨炼人身亦磨炼人心,诸位修士撷用天地灵气,该存敬畏之心,而今劫难当前,一身修为若无为世间赴死之力气,此境何如长存之?” 他声音清越,却隐隐有不容忽视之威仪。 众人闻言,心思犹疑,亦不乏有人惭愧低头。 五灵大陆历经大战,正是因众神化为灵脉让其生灵得以延续万年。 但这万年间修士渐渐忘了对天地之力的敬畏之心,行逆天地伦常之事,如今遭此劫难怕也是是警世之劫。 “我族与人族曾立止戈盟誓,三族分境而立,从此互不往来,过去数千年,人族却一直未兑承诺,我族已久等不耐,时限将至,望人族行之慎之。”蘅疏拉着柏灵走入火海之中。 紧接着禹疆抱剑行前:“人族之事我妖族不欲插手,但若允诺之事再出波澜,我族定不会再袖手旁观。” 妖族的话无疑更添忧思,他们素来强横,若非盟誓,两族也不会相安无事。 当年在止戈城立誓之人恰是天衍宗的弟子濯君回,妖族此举无疑是为他澄清,而经方才之事,眼前执掌镇魂铃的人与商氏一族有说不清的干系。 金郁琉看了过去,经此一事,两族为世之大计昭示天下,商氏一族与濯君回一事也将避无可避,不破不立,她们的用意他怎会不知? “盟誓未止,终将必成,诸请静待。” 子虚门师小鱼,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当着仙门三宗的面代人族回应,不得不让人很多人侧了目,然而没有人敢说他的自不量力。 御镇魂铃,商氏一族之人,怕是以万象天引阵法解神域秘境之危亦是来自此人,能作下此等回应,没有人比他更有分量。 众人心境沉沉,纷纷上前。 很快,灵识注入,金郁琉抬手一招,风十三手中的黑玉匣自手里挣脱飞至他的面前,继而一面图在半空铺陈而来。 他衣袖轻挥,黑玉匣顿时碎成万千的星沫落于图上,众人识海突然指向一处地方且各不相同。 这又是何大能?惊奇之余忽听那人道:“阵眼所指,需诸位前往以灵气运转。” 众人得此指引也不再犹豫,立刻飞身前往。 蘅疏摸了摸柏灵的头,对金郁琉道:“灵儿我便交给你了。” 金郁琉点头。 柏溪紧紧盯着两人,想说什么却终是未言,只握紧了拳头。 “无须担心”蘅疏拉过她,带人离开。 林青羽三人停了一停,见人走了,才道:“她如何?” 金郁琉指尖一顿:“正在寻踪。” 楚昭和道:“可有事?” 金郁琉平静道:“我会护她周全” 三人相视一眼,分散开来。 原地留下金郁琉与柏灵,他复又取出一张天工星物图在半空铺陈开来。 柏灵看着两幅图,道:“宗主说我体内有地灵石,需助你成立世之约,可是我找不到它。” “它就是你,你就是她。”金郁琉躬身,温和一笑,指尖落在了她的眉宇之间。 柏灵的明澈的眼忽然神思深远起来。 九蜃自衣襟里探出头来:“小娃娃,你可还记得本尊?” 柏灵眨了眨眼:“大蜃虫,你,你活着?” 久违的称呼让九蜃非外不悦,他晃了晃爪子:“你又欠揍了不是?” 柏灵一把抱住金郁琉的腿:“阿萤,他又欺负我。” 金郁琉拍了拍她的头:“神域秘境坠落在即,我需你助我开启五原上的阵法。” 柏灵点头,松开了他,双眸一阖,双手结印,一道明绿的光忽然自她身上飞出落入星图之中,图中星辉顿时光芒万丈。 九蜃闭了闭眼,道:“我便奇怪阿元的心火该是六根清明的无色之火,为何其色多变?” 金郁琉轻道:“我以冥渊地火养之。” “地火?”九蜃高呼一声:“四明之境有罪渊之力何况其地火,这与她之前何异?” “经神鉴之后成为六根清明,四大皆空,无悲无喜的神主有何可喜?”金郁琉指尖飞快点过星光。 九蜃也是未经神鉴,是以与神宫众神不太相合,自有四明之境,此地便成了它常居之所,然其神主亦是无趣,即便天命灭其境亦是随天命而为欲归鸿蒙,直至她闯入境中。 “既如此,她为你剑指世人可见其心意,诶,你怎会对一条蛇动了情?” 金郁琉飞速拨动星图的手指顿时一停:“何出此言?” “以神骨施术相救,又为救她与阿元生了嫌隙,此非心动?” 金郁琉指间动了起来:“待星图复位,星盘出现,再现星轨,你与她该回神宫才是。” “你何为?”九蜃昂头看他:“我便奇怪你这神元和神力,不过万年怎会如此?” 金郁琉平静道:“神民之力有限,其灵脉以我之神骨血肉来汇神民之力,以慰天地之灵,这万象天引阵法亦以骨砂所布,此身我只余一根神骨,神元也将用以聚星盘之力,她尚有很长时日,所遇千万人,总会有令其动心之人。” 九蜃顿时僵立在衣襟之上:“竟以神骨立境,你不要命了?” 金郁琉却道:“她当年以身祭法器,引得乾坤之变为四明之境指了一条生路,此路得来不易,我已历经万年,而你与她的路尚才方始。” 一个身困冥渊为消减魔气而沉睡万年,一个以自身之力寻求一线生机而回归天地,于一龙一神而言只一世光景。 但人世却已历经万年,若无他以神骨维系,四明之境又怎能留存至今? 它早该想到的,但一想此后世间再无此人,九蜃顿觉眼里发涩:“这路上没有你也是无趣。” 金郁琉指尖轻点他的龙首:“世间琳琅,会有你喜好之物。” 九蜃顺势爬上他的手指仰首而视:“幽萤,你当真对她无半点心意?” “我自鸿蒙而来直至如今,万千年来只一刹被华光所灼,那是对抗天命而发出的,其印记留于神元之上,随我走过万年光景,这印记便是她。”金郁琉目里闪过片刻的寂寥:“若我能久存于世间,许她一世亦是幸事一件,偏生这一世命数将至。” 九蜃抬爪拍了拍他的手指:“器灵归位,神印再现,此后若寻得本源之体,她的神力将恢复如初,若知自己当日带回的生机却是以你的死亡成的业果,幽萤,你认为她会如何?” 火神主灭亡,木神主生机,两神大战其神力育一方无主之境,亦炼出法器“参商”,那是合二神之力的法器,毁其一境轻而易举。 金郁琉却并不担心此事,从神域秘境肆虐的大火来看,这一问其实已有了答复,他继续拨动星图。 “人世因羁绊而生七情六欲,此情难舍,除了我,青砚门的一众人也将会是她的不舍之情。” 人世间除了男女之情外亦有别的情线,若真如此对于四明之境再好不过,九蜃垂首,趴在了他的肩上。 随着星轨的移动,东域群山腹地开裂,巨大的裂口将群山分开成几座孤山,地底轰鸣不绝震颤五域四海二十一岛,不明就里之人纷纷四处张望。 山与山之间的裂口越来越大,自群山之上升起数道光柱将东域映照在一片粲然的金光中,四处逃难的百姓驻足举目而视,只见金光直直攀于压在头顶的神域秘境,见状众人纷纷动身逃窜。 金郁琉侧身,指端落于另一张星图之上,南域海上七处岛屿也亮起了金光,此等异象惹世人议论纷纷。 因神火之故,方才断了生机的秘境渐渐有了微薄的灵气,这灵气也让地底的阵法易于催动。 阵法精妙无比,布于地下,众人头一次来地底,不想地下还有广辽的空谷之境,赞叹之余,将灵气渡入阵眼之中。 半个时辰过去,广袤的秘境突然自地底发出绵延千里的低鸣,似有各方神力自周身而来拉扯秘境,其力拔山,秘境渐渐四分五裂,被牵引着徐徐朝深渊裂谷、无人海域飞去。 这一日所现离奇异象世人从未见过,神域秘境的突然陨落,巨大的岛屿自空中飘过,大地之上亮起的夺目金光,那让世人心惊胆战的雷鸣声,让世人不解的天怒之音。 神域秘境分裂四散,坐落于东域群山和南海之上,各仙门弟子也随秘境而去,待听得一道清越的声音时众人如释重负,自所指之路出来,周身所处之景或在海域之上或在群山之间,让人一时如临梦境。 然秘境的数里焦土与周遭生机勃勃的景象形成鲜明的对比,众人才道所经历为真。 “铃” 一道苍桑厚重的铃声彻响五域四海二十一岛,五灵大陆顿时发出沉沉的轰鸣声,因阵法之故留下的裂口在轰鸣声中慢慢回拢与周遭连为一体,山色几分,生机与荒芜交错相合。 铃声三响,余音不绝,大地的震颤渐渐平复,世人惊惧这一日的异象,而心生百种滋味的莫过于东域十七城的百姓。 惊惧与恐慌密布整个东域,城里城外器皿物什,马匹细软散落一地,百姓四散奔走乱成一团,而自头顶阴影散去,久久不能回神。 秘境几分坐落五域之上,入境的各门弟子陆续离开,当日之景成众人所经中难以挥走的印记,而其发生之事没过几日就传遍了五灵大陆。 神未完全消弭,其天威犹在,世间有人触了神怒,神降天罚致使秘境坠落,而其事涉商氏一族,天衍宗,濯君回,以及风雪楼,其后所牵扯的乃皇族萧氏与古族一脉的姜氏。 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时间诸多猜疑,流言四起,然未等此事真相大明,封印九幽之境的三道结界有了异常。 两年前姜瑾琅布下的焚寂结界不知何故一夕不在,世人适才真切意识到魔君倾九渊已经重回世间。 这魔头一出世便带走身负神力之人不说还弄出如此的大动静,祸端不除,于世难安,仙门紧盯离恨天,然数日过去,魔族并未有任何动静。 第143章 倾九渊 西域有山名蛇山,山间有瘴气,平日隐在缭绕的紫气之中,山中万蛇盘踞,无人敢踏足,只有在冬日蛇入眠后,于正午时分寻常的百姓适才会进山挖一些药草或是虫蛇来买卖,而今已是夏初,正是其流窜之季,百蛇昼夜尽出,如今敢上山的也只有那些修士。 距离蛇山三十里地,有城名浚泽,城内街巷迂回曲折,两旁屋舍鳞次栉比,远远看去犹如游走的长龙。 晨光熹微,灯火零星,位于城东的识香居早已开了张,缕缕甜香之气自三多巷的巷头飘至巷尾,勾得过路的行人闻香而来。 巷子迂回,拐角处站了两人,枯黄的油灯将二人投在青石路上的影子拉得老长,黑影绰绰,在灰蒙蒙的天色下颇似出行的鬼魅魍魉。 “肉包,豆包,花包,菜包......” 识香居外人满为患,一紫衣姑娘踮着脚视线越过几堵人墙望着正冒白气的包子嘴里念念有词。 她声音悦耳似银铃一般,站于身前的女子不禁回头看去,只见一模样甚好的女子正举目而望,圆润的两颊梨涡浅笑,一双圆而大的眼如乌珠似的,神光烨烨,灵气逼人。 “识香居的豆包味道更好一些” 那紫衣姑娘正是紫檀,闻言目色一亮,看向前人:“可是甜口的?” 女子摇头道:“甜咸不一,姑娘皆可一试。” 紫檀连连点头:“多谢告知。” 她看着讨喜,天真无邪模样让女子不禁笑了一笑,道:“姑娘自远地来?” 紫檀微微奇怪:“你怎知晓?” 女子一指四周:“这识香居的包子远近闻名,姑娘不知可不就是自外地来的?” 紫檀露齿一笑道:“真是,这香气我可自很远地就嗅到了,听你如是道,我定要多来一些。” 女子微笑点头,两人交谈一阵,等候半响,天色已明,紫檀终是自人群中挤了出来,快步来到拐角处,那里正候了两人。 男子身着玄色锦袍,青丝如瀑,红绳结扣,风神俊逸,眉目如画,周身气华自成风流。 女子着灰色衣衫,乌发以青玉带高高束起,面色枯黄,红痧绕颊,相貌平平。 面容两个极端的人站于一起着实让人不知该看向哪一方。 “哎呀,可等死我了,快尝尝。”紫檀将一屉模样小巧的包子递给二人。 苏清绝退后一步,离二人远了一些。 倒是身侧之人抬手接了,两指一夹,面色不悦:“本君才是伤者,何故给她?” 紫檀两颊微动,闻言鼓着脸颊边嚼边道:“味道可好了,一同尝一尝嘛。” 倾九渊却是冷哼一声,道:“害本君至此,还想让本君恩施于她?” 当年小荒山一战,她所作大火将一切焚烧殆尽,致使自己沉睡三百余年,那灼烧魔元的滋味至今仍驱之不散,如今仇怨未消却又因她差点身死,怎叫人有好脸色给她? 紫檀知他心中有气,但还是小声提醒道:“君上,这银钱可是她的。” “当日留她性命该是感激涕零才是,一点身外之物算什么?”倾九渊捏起包子送进嘴里,白牙一动,目色含霜。 紫檀心里欲哭无泪,面上点头如捣蒜:“君上所言极是” 倾九渊复又夹起一个,看向一言不发之人:“你可觉是此理?” 苏清绝未答,目色平平道:“何时上山?” “急甚”倾九渊不满的睨她一眼:“山间毒雾正盛,想拉着本君去送死不成?” “不急不急。”紫檀口齿不清道:“方才有位姑娘道了城里多处好地方,君上,去瞧瞧吧。” 倾九渊顿时来了兴致,看了过去:“何地?” 紫檀见状忙咽了包子道:“珍馐阁,七品斋,酱香坊,城东的荷花糕,卤掌坊,城西的千蛇醉,七里香,城......” 这妖一说起吃喝便没完没了了,倾九渊抬手一敲,止了她的话:“你先上山。” 紫檀双目微睁,急道:“别呀,君上,你身子不大好,正好补一补。” 倾九渊将剩下的包子扔给她:“可够?” 紫檀立马接过来,抬手一护,哎了一声道:“君上且看世人宰来鸡鸭鱼肉牛蛇等物来食,这些定是怨气冲天,正给你补一补不是。” 能易食之皆是未生灵识之物又何谈怨气?不过现下时候尚早,倾九渊手指一抬,伸到苏清绝的面前:“去城西。” 玉指白皙修长,指腹间沾了些许油脂,擦拭之意不言而喻,紫檀顿时流下一滴冷汗。 那日倾九渊突然晕了过去,再醒之时秘境生息断绝,结界不在,两人改道上了秘境带一人归来,因面容不同,她未将此人与之前所遇想至一起,直到她醒来问起大礼一事。 初见时那诡异异火的余威仍让人心有余悸,她只想此人快些离开,但倾九渊却未想放人,三人适才一道同行。 一路上此人沉默少言颇为无趣,常常无故惹得倾九渊不快至极,几番针对,正如眼下一般。 苏清绝面不改色,冷眼看着,倾九渊却无收手的意思,僵持片刻,紫檀颤颤巍巍腾出一只手来取出绢布,正欲擦拭,不想那人竟亲自动了手。 这这这,怔愣片刻,她目色微移,便见倾九渊面露得色,瞥她一眼。 沉默片刻,她朝嘴里塞了个包子。 倾九渊心情畅快,但说出的话却是不中听,他看着那方绢巾,挑眉道:“你倒不像是该有女子身携之物之人。” 这……怎还点起火来了?紫檀闻言抱着包子后退了一步。 苏清绝手指一顿,面无表情的收了绢巾:“为一孩童所备罢了。” 当初玉琉光喜好人世的饭食,从不落下一餐,帕子便置办了许多放在了乾坤袋里。 紫檀见这似乎在嘲讽君上小孩性子,不由嘴角一抽,忙垂了眸。 而倾九渊自然听出她话中意思,那孩童为争夺身体曾与他较量过,执拗的模样直想让人劈了他。 他一挥衣袖,哼笑道:“无碍,你可都伺候好了。” 俗世之中为奴为婢者谓以伺候,苏清绝看他一眼,继而别开眼来。 目色沉静,不含任何意味,但看在倾九渊眼里却是懒得搭理,他顿时皱了眉,紫檀见状打断二人道:“不是去城西嘛,君上,待会儿暑热上来可难受了。” 倾九渊一想这肉身的情形愈发不悦,移步走了出去。 紫檀瞥了几眼,鼓起一口气,劝说道:“欸,你虽是被挟制,但君上定是不会要你性命,你便顺着他罢。” 话音一落,小跑出去追上前人:“君上君上我去找辆马车吧?” “不过几里路,你可是觉得本君如今的身体有如此不济?” “哪里,君上顶厉害了。” 被挟制之人还要顺着罪魁祸首的性子?苏清绝停了一停,移步前行,不远不近的跟在两人后面。 俗世之人妖魔不分,仅仅一副人皮便能让他们融于世,行人往来,其中不乏有人面妖心之人,但独独只有倾九渊是魔身。 当日秘境中风雪楼以血阵围困,苏清绝神魂离散之际,玉琉光的出现太过让人惊异,后又自醒来时听闻附身一事深觉事出异常。 想至一路所经,玉琉光每每于自己身处绝境之时现身,她便借挟逼各仙门弟子一事焚耗心火欲让玉琉光再次现身,不想耗过了头晕了过去。 过去一日,她自一处客栈醒来,所见恰是这一魔一妖。 三人并不是第一次相遇,但交谈起来尤为困难,这魔头言谈间夹枪带棒,口出恶言,尤其提及玉琉光一事,若非受他挟制,自己一早就将他烧了,怎会受这窝囊气? 如此,忍耐之余,也自话里渐渐拼凑出一些事来。 小荒山一战,一场异火毁他肉身,只剩魔元被裹挟在异火之中,那火烧得人意识不明,浑浑噩噩,后自逃离藏身于璇玑图中昏睡过去,而这期间璇玑图沉于东海海底,过去数载后被自星湖苏醒的紫檀拾得。 紫檀入人世以怨气养之,直至两年前他才自图中醒来,但因魔元虚弱致使无法重塑肉身只能寄身于画中。 然而半年前,魔元异动,奇怪之余,一路追去,竟自一座村落发现了自己的一缕魔元,但这缕魔元有些奇怪,虽是他的,却充满了灵气,不见一丝魔气,是以难以融合。 而自找回的村子里有一处空地,其土如墨,寸草不生,与小荒山之景如出一辙,适才知晓神火已经降世,这魔元会是如此许是和她有关。 彼时他尚需在图中休养,辗转各地。 秦关城一遇,千珊珠的异常因玉琉光的执念所起,紫檀只觉是千珊贝妖死灰复燃来找自己报仇便搪塞了过去,不想日后还会结下孽缘。 角逐玉简几方相遇,倾九渊去了珠身的执念,却引起了他的不满,与自己抢起身体来,他适才发现两人牵连至深。 比之灭掩月门神游之境,以及自雷劫中救下她,而那趟秘境之行让他身受重创,如今比常人更加羸弱。 但堂堂魔君怎能被旁人轻易左右命数?他以命门牵制,挟以同行。 不过此意却是正中下怀,她既知晓玉琉光仍旧存于世,自是想将他剥离出来,现下并不急于脱身。 第144章 魔头被掳走了 自城南至城北,一路六里地,御剑而行不过片刻功夫,倾九渊不惯那人,自不会去与她一道,紫檀是妖,被携有失魔君的身份,然一行三人,只他一人身体有恙,一路走走停停,行了半刻钟的功夫终是到了以酒出名的城西。 因着大清早的缘故,酒肆里的客人独独只有三人一桌。 一落座紫檀便斟了杯茶递给倾九渊,他抬手一挡,道:“来此自是要吃酒的,酌它作甚?” 按理说以倾九渊如今的身子骨最不适合来的就是此处,偏生此处还是他执意要来的,紫檀无奈转而将茶放于苏清绝面前,复又劝道:“君上这肉身重塑不久又逢雷劫不该吃酒罢?” 倾九渊侧首,径自将放在苏清绝面前的茶端了过去:“不过俗世的果子酒,浅饮无妨。” 紫檀见这举动无语片刻,又斟了一杯放到苏清绝的面前,复又道:“君上来过这儿?” 倾九渊微一挑眉:“本君活了千年之久何处没去过?” 紫檀放下茶壶,附和道:“是是是,君上大能,上天入地皆不在话下。” 这马屁拍得甚是敷衍,倾九渊眼尾一瞥,道:“怎么,还是不忘前人所说?天上有什么好的,那神域尽是些冷血无情,常年吊个死人眼的神,你看着可舒心?” 天无穷尽也,于尘世而言不可窥之,但此妖却曾道天上有神宫金殿,有辰溪月海,有九天龙泉,有万木羸土。 若说天上有此等瑰丽之景,那必是万年前的神域之境无疑。 不过世人皆知神域早已在万年前陨落,现又何谈那些奇景? 只是紫檀与倾九渊相识甚久,之前与他提起天上时,此人只觉是异想天开,如是说倒是头一次,她不由奇怪询问:“君上怎知晓?” 倾九渊随意一指:“一看便知。” 被指之人身携神火自然与神域脱不开干系,紫檀从知晓她的来历也曾想过打听一些关于天上的事宜,不过碍于吃过的苦头只想避而远之,眼下倾九渊将话头递了过来,正是打听的好时机,但一对上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她却是不敢再点这把火,连忙别开话头:“那还是,还是人世好,吃喝不愁。” 倾九渊看了两人一眼,移开视线:“这才对,人世有执念才生趣事,若无这些念想,光阴寂寂生生无趣的很。” 人世间执念生事,死后生怨,怨气又育煞气,若世人无怨气,魔族何存? 捧着茶水未曾开口的苏清绝终是出声道:“你的执念又是什么?” 此人无事不出言,出言必有其用意,倾九渊斜目一瞥:“你。” “咳咳咳”这话说的暧昧至极,紫檀飞快看了两人一眼,抬手捂口,剧烈的咳嗽声顿时低了下去。 苏清绝却不为所动,两人对面而坐,对方的神情举止一目了然,他说得漫不经心,目色更是意味深长。 “你欲何为?” 倾九渊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区区蝼蚁怎有资格知晓?” 苏清绝打量一阵随即垂眸,茶杯素白,茶水清澈,只有些许幽绿的碎屑沉在杯底。 不论是神域还是人世里,自古正邪势不两立,如今倾九渊临世,他的目的无非几种,当下不过因玉琉光的存在,将二人命数连在一起,以此对他多有掣肘,若命数解了,以这魔头的心性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闻得二人话中深意,紫檀收了冒出的念头,瞧见未得回应的倾九渊面色再次不好起来,当即坐直了身子,道:“这伙计怎还不来?” 正说着,一身形肥腴的男子自堂后而来,其脸盘横肉,五官簇集,眼开细缝,精光外露。 “可是客官要得醉浮屠?” “正是”紫檀侧身,眉眼微抬:“方才那伙计说是没有,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呐客官。”掌柜拱手道:“这酒啊可是几百多年前的老酒,曾颇为有名,只不过百年后这酿酒的后人不知怎地突然就凭空消失了,连带着酒也没了,真是可惜啊。” 倾九渊闻言接话道:“突然消失?” “正是”掌柜面容堆笑:“听传闻是那一连数日不营生,周遭的百姓犯了嘀咕适才报了案,那官差来查了几日,无人目睹酒肆有人出入,又自屋内找出了地契细软,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可不是凭空消失了嘛。” 如此该是悬案一桩了,紫檀惊讶道:“掌柜的你还敢在这儿开酒肆?” 掌柜回道:“不碍事儿,我接手前可是已经过了三家了,那营生相当的好。” “掌柜的有魄力”紫檀合掌道:“那既没有便上果子酿吧,再另打一壶。” “定让客官满意”掌柜搓搓手,小心翼翼道:“在下还想劳烦各位道友看一看我这酒肆可有什么异常的地方?诸位放心,这顿酒啊不要钱银。” 这倒不是钱银的问题,在坐的只有苏清绝一人是仙门弟子,余下的二人一为妖,一为魔,不过三人皆以丹药掩之,看着与俗世之人无异。 紫檀看了苏清绝一眼,笑道:“你怎看出我等是道门之人的?” 掌柜也笑道:“诸位仙风道骨,身姿卓绝,一看便是不凡,且那浮屠酒已有数百年无人问津,能记得此酒的怎会是俗世人?” 倾九渊却是丝毫不放过奚落苏清绝的机会,他一指对面之人:“仙风道骨?身姿卓绝?你可是生了眼疾?” 做营生的人怎会瞎?此人面目与衣着与那二人都有着巨大的差距,但这一行三人坐于一桌,旁人怎知其关系的微妙?不过如此不留情面,掌柜心下叫苦,面上却依旧露笑:“这位姑娘自然不及二位灼灼之姿。” 被言及之人却未抬头,似是压根不想搭理,未免僵持,紫檀一面环顾四周一面道:“店内无怨无妖无魔,灵气充盈是块宝地,往后当是财源滚滚。” 掌柜闻言顿时眉开眼笑,拱手道:“多谢道友,诸位且等上一等,好酒马上就到。” 紫檀轻咳一声,点了点头,目送掌柜离开后,终是不忍噗嗤一笑。 “无妖,无魔?”倾九渊一瞥她:“你倒愈发适应世间了。” 紫檀露齿一笑道:“君上,我这数年光景可不是白白度过的。” “甚好”倾九渊转而道:“你如此不知趣,这些年可是在白白度日?” 苏清绝沉睡万年适才得以醒来,此话算是直戳痛处,她目色一冷,抬眼看去:“若论白白度日怎比得过魔君你于画中睡去的三百年?” 两人转眼针锋相对,紫檀默默朝后移了移,眼尾瞄向倾九渊,只见他面色已经阴戾,语气不善道:“本君何故沉睡你会不知?” “若非你要取旁人性命又怎会如此?”苏清绝冷声道:“自作孽,不可活。” “好一句自作孽不可活,本君如今还活着定是因作的孽还不够。”倾九渊忽而一笑,笑意却似森冷阴凉的风:“不若让商氏之人先死上一死罢。” 镇魂铃出世,金郁琉的身份已经瞒不住了,魔头与濯君回有仇,连带的与他同出一族之人也不放过,苏清绝唇角微抿,指间红光一闪,一簇火苗直奔对面之人。 倾九渊看着那豆星火眸色愈发凌冽,然不待近身,火苗骤然自半空消失,与此同时苏清绝忽然攥紧心口的衣衫,一双幽静的眸里迸发出一缕寒光。 “不自量力”倾九渊轻嗤一声:“动手前你可得好好想想自己是否有这个本事。” 两人突然发难,让一旁的紫檀看得心惊,忽见正朝这边走来的伙计,忙道:“君上君上,酒来啦,先来尝尝酒罢。”随即暗暗瞥了苏清绝一眼。 同行三日,此人不甚出言,即便受人处处挑衅针对也未有言辞过激的时候,不想今日会因一句平平无奇的话而不要命起来,果然是人有逆鳞,不可触之。 倾九渊怎不知紫檀用意,斜睨她一眼。 吃里扒外,紫檀明了其中意思,瘪瘪嘴,起身将酒接了过来,一挥衣袖道:“下去吧”继而替他斟了酒:“君上,君上,这酒闻着是香甜,不过毕竟是酒,你的身体当真无碍?” 倾九渊抬手,不悦道:“肉身之事莫要再提。” “我这不是担心你嘛。”紫檀小声嘟囔一声将酒盏放于他的指间,见他小酌一杯,面色缓和些许适才放下心来,转而看向身侧之人:“你可要?” 钳制在心口的力道已经撤去,苏清绝松了衣衫,眉宇间的褶皱却未消减一分,闻言摇了摇头。 紫檀也未勉强,见状给自己酌了一杯,果香清甜,入口有杏子酸甜之味。 酒香而不烈,正合她的口味,正要出口询问关于酒的事,却见倾九渊并未有所动作:“君上,这果子酒真是不赖,你不尝尝?” 酒味如何一闻便知,这酒不过是俗世里最寻常不过的滋味,对于酌过珍酿的倾九渊而言不过堪堪,他浅饮一口,道:“不比醉浮屠。” 三人来此也是因为醉浮屠,不想此酒已经失传,紫檀一面叹气一面给自己满了酒:“真是可惜了。” “无甚可惜。”倾九渊嘴角一勾,道:“醉浮屠胜在酒引,引子便在蛇山,寻来便是。” 紫檀神色一喜:“这真是巧了,君上且说说是何引子?” “蚀骨蛇胆” 蛇山最不缺的便是蛇,区区几颗蛇胆自然不在话下,紫檀眯着眼,面色惬意得饮了口酒。 倾九渊见这副满足的模样,道:“世间好酒比之多了去了,你日后有大好的时日去搜罗一番。” 紫檀借旁人身体行走世间数年,如今有了自己的肉身自是要好生活上一番,她点点头,道:“待事了便去吧,君上定是知道不少好地方。” 倾九渊却是不置可否,垂眸浅饮。 紫檀浅尝一口,眯着眼道:“还是有银子好呀,苏姑娘的银子怎么赚的?” 正垂眸思索事宜的苏清绝忽然被问,顿了顿,道:“捡的。” “捡的?”紫檀呆了一呆:“这人世的银子不都是靠给人做事儿赚来的吗?你是如何捡的?” 自是从死人那里得来,不过未免被刨根问底,苏清绝并未告知,只道:“你那一舞是为赚银子?” 不提此事还好,一提此事紫檀便有些来气:“都是你,那银子还没来得及结给我。” 那日便奇怪有妖做人世的营生,不想竟是为了银子,苏清绝道:“多少银子?” “无价。”倾九渊忽然开口,他放下酒杯,抬眼看她:“你有多少?” 紫檀张了张嘴,却被一记冷眼堵了回去,她自然不想跟他对着干,于是决定闭起嘴来。 苏清绝见魔头发话便知此事不大好了了,如是道:“一箱金珠。” 紫檀微微睁大了眼。 倾九渊却是一勾唇:“谁人相信,乾坤袋拿出来瞧瞧。” 原是在这里等着,乾坤袋岂是随便给的?苏清绝并未理会,递给紫檀一袋金珠:“赔你。” 紫檀眼巴巴的看了看金珠,复又看了看倾九渊,心一横一把接了过来:“多谢苏姑娘!” 倾九渊眉头一挑,道:“迟早会归本君所有,且容你多拿一阵。” 乾坤袋需以自身灵识力开启,人死印记方可抹消,苏清绝对这威胁置若罔闻,直接阖了眼。 倾九渊登时火起,紫檀连忙递上酒道:“君上君上,今日请你喝酒,管够,你还想喝什么尽管说。” 倾九渊轻哼一声,接过酒:“与你何干?她出银子。” 苏清绝闻言睁眼起身,直接走至柜桌前:“酒钱。” 伙计咧嘴一笑,道:“姑娘,掌柜的说了,你那桌呀不收银子。” 苏清绝抬手指向伙计身后的酒架:“如此且来一坛最好的酒。” 伙计微微一怔,这已经免了三人酒钱此人竟还想顺手牵羊一番,怎会是道门弟子?然掌柜有言在先,他也不敢怠慢,转身取下一坛酒递了前去:“此酒名醉浮殇,是店里最有名的了。” 醉浮屠,醉浮殇,这店主倒是会做生意。 苏清绝收了酒,将一颗金珠放于桌上:“酒钱” 金珠浑圆,能换得好些名酒了,伙计顿时瞪大了眼:“这这这使不得” “无碍,此酒与……” “砰” 一道瓷器碎裂的声响打断二人交谈,苏清绝转身看去,便见三人方才坐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 “不,不好了。”伙计顿时惊恐大叫一声,拔足朝后堂奔去:“出,出,出现了,山妖,山妖出现了!” 苏清绝快步过去,桌椅酒坛未乱,只有倾九渊坐的地方碎了一盏瓷杯,她躬身打量一番,几缕灵傀霎飞去,片刻后,身形直奔后院的酒窖。 三人在来时的路上没少听说山妖一事,据悉近月余,俊泽城中总有模样俊俏的男女失踪,后自蛇山山脚寻得,但问起时只道是做了一场大梦,至于梦里发生何事却是不知。 此事在城中炸开了锅,城中百姓都道是有山妖作祟,也请来了仙门弟子上山追查,不过三天过去仍未有消息传出,紫檀闻此还曾打趣一二,不想两人这么快就中招了。 苏清绝破开酒窖的木门,在院中人的大喝声中一跃而下。 酒窖昏暗,不见丁点光亮,她自指尖飞出一簇火苗,朝一侧打去,赤红的火苗疾在黑暗里疾驰片刻,忽而火焰冲天,照亮方圆之地。 “啊”一道凄厉的尖叫声突然响起,惊得正在酒窖外来回踱步的人后退了几步。 焰火烈烈,苏清绝上前,自红焰里提起一物:“妖?” “喵嗷” 那被火焰围困的野猫闻言爪子乱蹬一气,嘴里哀叫不断。 苏清绝是人,与妖并未通得灵识,并不知此妖的意思。 她收了火焰,那猫愣了片刻,对着人呲起牙来,一双湛蓝的眸杀气四溢,但因皮毛被烧光,周身只露出白色的肌理,这光秃秃的模样落在旁人的眼里只觉滑稽。 苏清绝伸出食指,落在它的眉宇之间:“结灵” 野猫脖颈后仰,侧过面颊斜眼看她,抗拒之意非常明显。 苏清绝燃起一豆火,落在野猫的面前,复又道:“结灵” 野猫呲了呲牙,眼里满是愤懑。 苏清绝目色一顿,将猫提至面前,上下打量一番,淡淡道:“公的吧?” 野猫脖颈一僵,正脸迎视。 苏清绝面色无波,身前飘着的那豆火眨眼落在了它的腹部。 野猫一惊,赶忙夹紧了双腿,不想那红焰径自靠了过来。 “结灵” “喵嗷” 野猫凄厉叫了一声,脖颈前倾,抵上她的食指。 “姑娘饶命,姑娘想要什么,钱,色,我都有,只要姑娘看得上。” “……” 苏清绝去了那豆火,道:“堂上二人的失踪你可知晓?” “晓得晓得。”野猫连忙点头:“都是蛇山上的蛇妖所为,我等碍于威慑为其掳掠貌美之人。” “何故掳掠?” “时值群蛇交,交媾之日,蛇性本淫。” 苏清绝顿时沉了目色,揪着野猫脖颈处的皮肉御剑而起,朝蛇山去了,留下酒肆的一众人等看着远去的人影不知所措。 第145章 蛇族 长空浩荡,日照炎炎,蛇山的紫雾已轻如薄纱,苍翠的山峰拔地而起,耸立云端。 苏清绝自蛇山的传送阵法出来,抬手一扔,白雾飘过,一道人影施然落地:“谢过姑娘。” 这妖为了不以真身见人聒噪一路,苏清绝已是不堪其扰,即便如今的妖美貌天成,姿容惑人,雌雄难辨,但也未消减目色里的半分寒意。 她一扫四周,深林密树,遮天蔽日,常人误入恐难辨方向,好在有现成的路引:“带路” 青玄也知自己的作用,抬手一指,边走边道:“第一次有姑娘家见了我能如此视若无睹的,姑娘可真厉害。” 苏清绝并未理会,只是抬脚跟上,目环四周,紧盯环伺的群蛇。 青玄见她嫌恶,一挥衣袖,拂开周遭盘错的群蛇:“姑娘,你虽修为不如何,却能一招致胜,定是有过人的能耐,我猫族向来慕强,你既抓了我,且将我看光了,可是要许我一夜露水姻缘的。” 妖为猫身时不见修为,自化了人身,修为却是观之不透,那么他的修为必然不低,只是这一夜露水姻缘让苏清绝皱了眉头,嫌恶得看他一眼。 青玄回身朝她露齿一笑:“你且放心,我不嫌你丑。” 苏清绝上下扫他一眼:“我嫌你丑。” 青玄活了百年多,听过有嫌弃他男生女相的,听过嫌他阴柔的,但若说丑却是从未有过的,何况还是来自多有歪瓜裂枣的人族,他只觉此人眼神不好:“你们人族不是道情人眼里出西施,你如此说可是有相好之人了?” “与你何干?”苏清绝不欲多做纠缠,只道:“猫族居琅嬛之地,你何故上了蛇山?” 猫族避世,人世间知晓琅嬛之地的仙门并没有多少,青玄听她提起,惊讶道:“诶,姑娘竟知晓琅嬛之地?” 苏清绝只从青渊那里听到过一些,并不如何熟悉,如此说也是为了方便行事。 “略知一二” 青玄侧过头,眯眼一笑:“左护法与蛇山的山主有过一段孽缘,近日方续前缘,正留在此地。” 族内之事本不宜告诉旁人,他却毫无芥蒂,苏清绝思索片刻,道:“锦环可好?” 青玄听了当即停下脚步:“此乃我琅嬛之主名讳,你,你与主上认识?” “不错”苏清绝跟着停了下来:“你若找来与我同行的二人,我不会生事。” “姑娘生事无妨,能杀了那蛇族长老更好,也算好事一桩。”青玄话语一顿,拍了下自己的额头,似是反应过来道:“你若替我杀了她,我定将人给你带来。” 在蛇族的地盘上密谋此事,他可是嫌命太长了?何况身为族中长老,修为自然不低,苏清绝打量他一番,道:“你如何认为我能杀得了?” “那豆火”青玄目露精光:“几日前神域秘境陨落天下皆知,而其中最为乐道的乃三族分境立世的盟约,神火以及魔君的现世。” 苏清绝醒来后也曾问过后事,她仍记得倾九渊阴冷至极的神情。 三族分境于人、妖两族有益无害,此事乐见其成,但对以人、妖为食的魔族而言无疑是断他们的活路,魔族必会想方设法阻挠此事,何况倾九渊突然出世不说,还挟了济世神火转世之人,这等心头大患不除,立境难矣,所以近些日子,仙门妖宗全力追查魔头的踪迹,而此时猫族借故来蛇山,可是另有深意? “锦环可有令?” 青玄勾唇一笑,道:“带你回去。” 果然,那人心思玲珑,怎不会未雨绸缪? 倾九渊料到仙门会针对离恨天,自然不会去自投罗网,但下一步动作为何都想到了蛇山? 自己与倾九渊水火不容,他自不会将事宜告知,只能猜测他有非来不可的理由,毕竟魔头早已与蛇族结了仇。 不过与蛇族有关,苏清绝能想到的也只有一个思无邪了,可蛇族圣使堕魔不是什么秘密,以双方的立场早都撇清了关系,不若叫旁人知晓,妖族怎能容下蛇族?眼下许是他知晓一二。 “可还嘱咐了什么?” 青玄面露惊奇:“姑娘真是了解主上”说着递上来一张符纸。 是谁善用符? 苏清绝心口微微一抽,抬手接过,掌间火光一闪,符纸化作一道金光没入灵台,熟悉的嗓音紧接着响起,随即话意让人冷了眼眸。 这几日,两人言谈间并未涉及前尘往事,不想他已经记起前事,且此行的目的许是为了修为,亦可能是因为神器。 消息来得太过突然,苏清绝理了理纷乱的思绪,一瞥他道:“你说的回去便是来蛇山?” 青玄无辜道:“我见姑娘已经脱险,又急着救人,可不得带你来?” 掩去魔气与妖气的倾九渊和紫檀已经与常人无异,他未发现也属常理,但话虽如此,苏清绝却不傻,方才话里话外他对蛇族长老的怨恨却是真切:“你想借刀杀人?” “被你看出来啦”青玄一点也没有被戳中心思的慌乱,反而理直气壮道:“那蛇族长老辱你同伴,你怎会不为他们报仇?” 苏清绝丝毫不担心倾九渊会如何,但是紫檀,她心下沉了沉,不再细思青玄的心思,移步道:“快走。” 青玄忙不迭得点头带路,两人快速穿过密林,行至山腰处时一道身影迎面而来。 “呦,小青玄,你怎才回来,姚长老可是在房中候你多时了。” 青玄没料到这么快就碰上了方才的同伴,他足下一顿,忽略话中的揶揄,笑道:“朝雨姐姐别说笑啦,方才掳来的男子可是很合姚长老的口味。” “可不是,姚长老喜欢的很,还赏了不少东西呢,不过一个在半道被臭道士劫了,诶那几个道士还挺厉害,若非护山结界,姐姐我可是要被刺伤了。”朝雨抚着身前的墨发,一双美目落在身后之人身上,笑道:“这不是与那二人一起的女子嘛,说了太丑,入不得长老们的眼,你怎带回来了?” 青玄却是腼腆一笑:“心悦之人,带来见见姚长老。” “噗”朝雨睁大了眼:“姚长老貌美,能被她看上是你的福气,你带个面目丑陋之人可是存心想让这福气变成死气?” 青玄故作高深道:“诶,情不知所起。” 一面之缘谈何情不情的,何况此人面目丑陋,修为尔尔,连蛇族的眼都未入得,怎入得了猫族的眼?朝雨也未拆穿,只拍了拍他的肩,劝道:“对妖而言皆是露水的情分,这情能值几两钱?莫要看得太重了,你可好自为之吧。”话音一落,径自走了。 妖族素来随性而为,未生灵识遵从命理,生得灵识者才有五常戒律,但其血脉里的兽性依旧难改,于妖族而言并无不可,一旦涉及外族自理解不能,苏清绝便是如此,听得紫檀无碍,她适才放下心来,至于倾九渊……祸害遗千年,今次蛇山一行,他的身份不暴露尚且好说,一旦暴露,蛇族必不会善罢甘休。 “姚长老在何处?” “呸,我偏生不让那老妖婆得逞。”青玄上前一步,殷勤道:“姑娘,你若杀了那姚长老,此生我愿以身相许,伺候你左右。” 能叫他如此,想必个中有深仇大恨,不过苏清绝觉得此妖甚为碍眼,她盯着身前的衣襟,抬手推开人:“姚长老在何处?” 青玄双臂一展,拦了人道:“我已被你看光,你可是要负责的。” 那光不溜湫的猫身自是不算的,苏清绝如是道:“我并未看见,你且带我去见姚长老。” 青玄倔强道:“你应了我便带你去。” 苏清绝最烦旁人不依不饶的性子,她抿了唇角,目中似有红焰跳动:“不若我先将你绑了送给姚长老?” 青玄见她语气不善,忙让开路,叮嘱道:“你随我来,莫要出言。” 说罢动身带路,苏清绝隐去眸中不耐,跟在他的身后一路进了一处洞府,洞中灵石生辉,小路通幽,妖镇各方。 一人一妖三过石桥,适才到了一处殿前,镇守的妖见了青玄嘿笑一声道:“长老在后殿等你。” 青玄轻哼一声,一指身侧之人:“此乃我心系之人,今日领来让姚长老看看。” 那两妖相觑一眼,忍笑道:“这副面貌你下得去手?别不识好歹,小心她一气之下结果了你俩。” 青玄露齿一笑:“走着瞧。” 话毕,抬手拉过人径自入了大殿,待走至里侧,苏清绝抽了衣袖,揭开帷幕快步走了进去。 殿后水汽蒸腾,薄雾缭绕,扑面而来的热气带着腻人的香气扑面而来,她屏气凝神,绕过玉汤池,直奔横卧几丈的屏风。 “嗯~轻,轻点” 随着靠近,一道轻浅的呻吟声骤然落在了耳边,苏清绝脚下一停,站在了屏风外侧。 “你喜欢什么样的?嗯?” 一道低沉且含了一些黏腻情欲的声音接着响起,那语调不疾不徐,却似醉人的呢喃,犹如一尾轻柔的羽毛在心口轻轻划过,让人心痒难耐。 “筝,筝儿喜好,你,你,这样的。” “你可真贪心呢。” 含着情欲的暧昧低语让青玄兀自红了脸,他已被迫看了数日,但从未有像今日一般只闻其声就觉羞耻的,忙轻咳一声,道:“听闻姚长老寻我。” “滚!” 女子的声音夹杂了几分暴怒,然未过片刻,让人耳红心跳的呻吟声复又响起。 青玄有些热泪盈眶,数日来饱受的摧残被这一字抚平了伤口,正欲回话,却见那人径自走了进去,他连忙跟了上去。 红烛交卧,薄雾轻拢,床榻之上人影交叠,女子不绝于缕的呻吟声清晰可闻,忽而那交叠的人影分了开来。 一人面容微侧,一头黑发散落一地,他的面容隐在轻烟里,只一双幽深的眸透过缭绕的轻烟直直看了过来,那神情冰冷嗜血直叫人汗毛林立。 青玄愣神之际,忽闻一声高昂的喘息,他定眼一看,只见一道血柱喷涌而出,将周遭飘浮的白雾染成一片血色。 继而一人自床榻下来,缓步而行,身上的白袍松垮着,那喷溅的血色落在了前襟和面颊上,让人无故生畏,青玄不由后退几步,神色惊惧交杂。 一行三人修为尔尔,但因有模样好看的男女,是以入城后便被蛇族盯上了,不想最为不起眼的人却是有身负神火之人,原想借她的手除掉蛇族长老,不料会是修为最弱的男子。 姚筝于人族而言却是仙道尊者的修为,能一击将人杀死的修为自然比之姚筝更胜,若他是哪位仙道尊者此事尚能善了,然那周身袭来的气息阴冷可怖,正昭示着男子魔族的身份。 那是方一出世就让神域秘境陨落、焚寂结界消失的魔头!而今正在自己的眼前!他僵立原地,动弹不能,喘息不得,灭顶的恐惧骤然而生。 第146章 玉琉光 苏清绝看着那人一步一步走近,心里五味杂陈。 玉琉光,金郁琉,倾九渊,自忆起过去,加之与倾九渊的交谈,不难看出三人之间的联系。 神域诸神自鸿蒙而来,皆身负罪渊之力,它的存在让神域动荡不安适才有了神鉴一事。 诸神经神鉴后,罪渊之力被剥离,但因一同生自鸿蒙,只能封存不可灭之,这罪渊之力便被封在无主之境,但不知何时起,自无主之境里诞生出了魔元,其阴森诡谲,噬血好杀,处处与神宫为敌,谓之魔神。 幽萤是已经神鉴的神官,但这四明之境因有罪渊之力,历经万年浮沉,他怎不生妄念?而这些憎恶,怨怼又怎不会将他困住? 一朝生魔识,济世与灭世不过一念之间,他只能剥离带有魔识的神元,而这自阴暗地出来的魔是如此的让人胆战心惊。 “阿元” 低沉的呢喃声带着未了的情欲落在了耳边,苏清绝微微一怔,正欲抬手,倾九渊的身子径自倒了过来,滚烫的热意分外灼人。 她将人扶起,看向青玄:“他如何?” 青玄定了定神,上前两步,伸长脖子将人快速打量一番后缩了脖子,道:“他中了蛇毒却未得疏解,是痛晕过去了。” 魔头如今的身体不如常人,这毒怕是要命,苏清绝眉头一皱:“解药。” “咳”青玄轻咳一声,面露难色道:“此毒并无解药,你得找个姑娘行一场床笫之欢。” 让魔头去祸害人苏清绝做不出这等事儿,且那声阿元不是错觉,自己等的人已经出现了,她当即道:“山间可有寒潭?” “后山腹地。”青玄一顿,反应过来,想了想,还是提醒道:“若是如此,他会死。” 苏清绝未言,飞出两簇火苗,一道落在床榻上,一道飞出屋子,随即视线扫向盯着床榻的青玄:“毁尸灭迹。” 说罢,提起晕过去的人朝后山疾驰,前有神火开路,一路畅通无阻,两人很快便到了寒潭所在。 苏清绝将人扔了进去,用参商剑布下一方结界,适才看向水面荡起的层层涟漪。 横遭雷劫,又与金郁琉一战后,倾九渊所受重创比之不胜常人,但方才却能徒手杀死身为蛇族长老的姚筝,这太过匪夷所思,且方才那声阿元到底是不是出自玉琉光之口,不试探一二,心绪难平。 静立良久,见水面再无波痕,她犹疑片刻,去了一道灵傀。 潭水寒凉刺骨,水色朦胧,却无人影,灵傀只得一路朝下行去,直至潭底发现了那人身影。 灵傀带人上了岸,苏清绝凝神一看,却见那人双目紧闭,面色苍白无力,鼻端更是无半点气息,看了片刻,她覆上了不见起伏的心口,将神火渡入。 魔与人所修相斥,但因倾九渊体内有用来挟制自己的一缕心火,神火方一没入,他的身体登时一颤,紧接着咳了起来。 苏清绝收了神火,对上那双半睁的目:“你是谁?” 倾九渊眼睫微微抖动,声音略有暗哑:“阿元” 苏清绝微微一怔,能唤她阿元的没有几人。 “是我” “阿元” “我在” “阿元,我好难受。” 玉琉光是孩童时,声音如流泉一般,如此说辞倒是童真可爱,而今以倾九渊的皮囊出现,诡异的割裂感扑面而来,直叫人想撕开这副皮囊将那藏起的孩童放出来。 苏清绝微沉眼眸,一人忽然出现在她的身侧,其面容身姿与她别无二致。 灵傀带人一同落入水中,一手攀附石壁,一手将人禁锢在身前,开口道:“忍一忍,过去了便不难受了。” 玉琉光并未发觉有何不同,他将头埋在灵傀的脖颈处,清浅的气息若有若无,声音异常沉闷:“阿元,水,水好冷,对,对不起。” 玉琉光虽是小孩心性,却着实懂事,苏清绝心下生怜,一面盘腿而坐,一面借灵傀安抚道:“无事,我不冷。” “阿元,我,我想旺财,想那颗种子,它许是已经开花了,你何时带我去看看?” 苏清绝不由一笑,划破掌心,鲜红的血液喷涌而出,浮在眼前,她灵识一动,水中的灵傀也露了笑:“是开花了,我已带在身上,你不难受了我便给你瞧瞧。” “我,我不难受。” 虽是如此说,但落在脖颈处的声音沉闷压抑,竟带了一分不易察觉的哭腔。 蛇性本淫,淫毒难解,若是倾九渊自能应对,但如今换作缺根弦的玉琉光着实让人头疼,怕是给他找个姑娘也不知如何是好。 苏清绝心下无奈,右手微扬,以指代笔,以血为墨,开始画咒。 未几那压抑在唇齿间的喘息声忽而溢了出来:“阿,阿元,我,我……” 她目色一暗,手上施力,水中二人身形一换,灵傀将人抵在了石壁之上,玉琉光声音忽而迷茫:“阿,阿元?” “乖,别抬头。” 声音温和轻柔似是安抚,玉琉光咬着唇,听话得埋首在了灵傀的脖颈处。 两人脖颈交叠,身形紧贴,那滚烫的热意不断传来,吞噬着池水的寒意,也袭上岸上席地而坐的人。 灵傀有苏清绝一半的修为,两者身心相连,那热意着实烫人,她轻叹一声,指间未停。 而水中的灵傀一手攀于石壁上,一手隔着玉琉光的衣衫一路向下,待握上一物时,他的身子骤然一颤,声音透着惊恐:“阿阿元……” “别怕,我在。”苏清绝轻声安抚:“若是难受便叫出声来。” 玉琉光轻应一声,急促的喘息声充斥着静谧的四周,连带着空气都多了一层暧昧的气息。 未几,一道惊叫声抵在了肩上,疼痛传来,让苏清绝画咒的指微微一顿,她眨了眨眼,抖落眼睫上的薄汗:“可是弄疼你了?” 埋在灵傀颈窝处的头左右摇了摇。 苏清绝心下一松,灵傀正欲撤手,忽觉手中的物什有抬头的迹象,她眉头一皱,暗自唾骂蛇族一番。 “阿元,我,我是不是要死了?” 极致的痛苦与灭顶的快感盘缠交错,让心智不全的玉琉光声音带了浓重的鼻音。 苏清绝尽力忽略男子的嗓音,安抚道:“你只是中了毒,毒解了便不会死,且忍耐一阵。” 他微微点头,一双眼将阖未阖,透着一片迷蒙。 苏清绝闭了闭眼,看来自己这一心二用的本事还是未练到家,静默几息,适才继续画咒。 水中灵傀手上的动作也愈发快了,但那时急时缓的喘息声随着湿热的气息自肌肤没入,一声一声落在了苏清绝的心间,惹得人心烦意乱起来。 地宫所囚尽是人与妖,而最令人生厌的莫过于蛇类一族。 阴冷,嗜血,淫虐,她适才知晓这世间还有如此邪恶之物,若非事关自己与玉琉光,她又怎会随魔头上蛇山? 思及此,苏清绝目色沉沉,画咒的指上力道一重,灵傀也似察觉一般手上施力激得伏在身上的人顿时惊喘起来,继而软了身子。 良久,粗重的喘息声渐渐平复下来,埋在灵傀脖颈处的头微微一动:“阿,阿元,我我可能抱抱你?” 苏清绝一愣,一张熟悉的面容突然浮现在了眼前,沉默片刻,她微一点头:“以前你可从未如此问过。” 以前是孩童模样,举止无忌,如今却是不一样了。 “我,我如今模样阿元定是不喜欢的吧。”玉琉光双臂微收,将身前的人拥至怀里。 苏清绝也未否认:“以前的模样讨喜。” “以前总是阿元护着我,如今换我护着阿元,好不好?” 苏清绝心口没来由地一抽,她定了定神,指间笔走龙蛇:“哪里,是你一直护着我才是。” 九幽山,石安村,以及神域秘境,若无他怎有如今的自己? 玉琉光蹭了蹭她的颈窝,小声道:“阿元,以后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苏清绝指间一颤,勾起血迹,随即停笔应声:“好” “阿元,我很欢喜。” 苏清绝收手,目光落在面前以血勾勒出的繁杂纹路上。 水中的玉琉光身子忽然一颤:“阿,阿元,不,不要了。” “乖,弄出来便没事了”灵傀温热的手自腰间探入,肌肤滑腻,一路无阻。 隔着衣衫与肌肤相贴的触感并不一样,玉琉光顿时软倒在了灵傀的脖颈处,急促的气息径自喷在了耳侧。 “阿,阿元” “嗯” “阿元” “嗯” “阿元” “嗯” 埋在颈间的低声呢喃带着无尽的眷恋和不舍揉进苏清绝的心间,让人不禁落了泪。 他没有金郁琉的立世之愿,没有与思无邪的前世纠葛,眼里只有她一人,这叫人如何舍得? 春水潮涌,游云掩月,若有似无的呢喃渐渐变成低低的啜泣声尽数隐在一人耳侧,满载缱绻旖旎,活色生香。 待蛇毒褪去,玉琉光早已沉睡过去,灵傀为他清理一番,上了岸,替他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衫。 他睡得深沉,眉眼与鼻端皆是一片红粉,观之颇显楚楚可怜,这副面貌与那不可一世的倾九渊判若两人,可偏偏这样的玉琉光却是他的一缕魔元。 魔元难消,幽萤为世之心不会没有思虑过后世,而玉琉光的存在怕是濯君回为了牵制倾九渊的结果,可玉琉光又能坚持多久? 倾九渊历经人世数载,过往难以磨灭,而他不过一缕魔元,一旦被吞噬,以后将不会再出现,便如同这一世的自己与阿元。 当初为救蜃龙,她主动融合神魂,自此消失不见,之后虽会受她影响,却微乎其微,而今只有趁他未消失前再次将魔元抽离出来才能确保安然无恙。 眼下这副躯壳里既有心火,又有玉琉光的意识,不得不说是个行事的好时机,可偏偏自己不擅神魂之术,能做的只有先护下他。 第147章 紫檀的来历 苏清绝掌心燃起一道火焰绕上浮空的血咒,不多时,火光隐去,朱红的咒印活了过来,似如赤色小蛇一般朝倾九渊的心口钻去。 心火与咒印身出同源,一路无阻,很快两者就融为了一体,而那昏睡之人仍旧是沉沉睡着。 他以心火挟制自己,而今心火同样挟制于他,也算扯平了。 苏清绝收了手,静坐片刻,起身出了结界。 月色西斜,残星寥落,结界的一角正有一人单手搭着眼紧贴结界朝里瞅。 她看了看,开口道:“可有惊动蛇族?” 青玄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一颤,忙回身看去,便见所找之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身后,他稳了稳心神,一边偷偷打量一边道:“没有没有,近些日子特殊,姚长老不在不会惹人生疑,何况姑娘行事干净利落,那黑土经风一吹便无影无踪了。” 身处蛇族的地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苏清绝并不想与蛇族起冲突,眼下倾九渊暂且无事,便问起了紫檀的下落:你可知晓来蛇山的仙门弟子现在何处? 青玄一改眼底的打量,面露得色道:“我就知姑娘要问起,方才我打探过了,他们在护山大阵外,我为你带路吧?” 护山大阵进出不易,若想神不知,鬼不觉的出去还得靠熟悉地势的青玄,只是当下倾九渊不知何时醒,而苏清绝也有一事要与紫檀独聊,便道:“给我路引,你留守此地。” 青玄听了身子顿时一僵,眼神闪了闪,小心试探道:“他,他,若未猜错他该是魔族的那位吧?” 倾九渊杀死姚筝时两人都在场,那突然散发的阴冷魔气不得不让人起疑,苏清绝心下无奈,不置可否道:“他一时半刻不会醒来。” 身份虽未言明,可如此显而易见的事,青玄连连摆手道:“姑,姑娘,这事不妥,不妥,且不说我是妖叫同族发现会如何,就说他醒了一个不悦要杀我可怎生好?再者,眼下可是你脱身的好时机啊,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近日魔君倾九渊的恶名再次远扬,蛇族不长眼,掳掠他在先,难保他醒来不会遇妖杀妖,这霉头谁爱触谁触。 经神域秘境一事,倾九渊的身体已是虚弱不堪,方才借心火之力强行杀了姚筝,导致气力散尽才有了玉琉光掌控身体的机会,他若醒了也已没什么威胁,何况结界是她所设,若想出去也得她回来解除才是。 “无需担心,他杀不了你。” 这话倒是像是熟识之人说的,青玄双手一停,狐疑看她:“姑娘怎如此肯定?你……你与他……”他话语一顿,一时不知该如何问,之前姚筝死得太过突然,两人又走得急,他尚未回过神,但之后一想,魔头受制对她而言可是大好事啊,她未借此脱身反而施救,且见两人举止言谈非似水火不容,还……有些亲密,这可太奇怪了。 苏清绝知他所想,若无玉琉光,眼下的确是脱身的好时机,但此事不宜为外人道,为打消他的疑虑,只道:“我受他挟制,一方身死一方魂灭,当下即便离开也脱身不得。” 攸关性命,身不由己,青玄心下了然,不过:“既是要离开,眼下不该带上他一起?” 倾九渊不达目的不会善罢甘休,与其等他醒了再来蛇山折腾一回,不如顺势而为,何况他所为之事亦是苏清绝所想之事。 “尚有一些事情。” 青玄来蛇山时便被告知神石转世之人有可能会在此出现,果不其然,他虽好奇是何事,但也知不该过问,只道:“你确定他不会杀我?” “离开蛇山还需你带路。” 要想神不知,鬼不觉的出去,此话倒是不假,青玄犹豫片刻,道:“丑话在前,若于我不利,我会遁走。” “无妨” 说罢,苏清绝御剑离去。 青玄目送她离开,转身看向一方碧水寒潭,潭面平静无波,周围不见一人身影,然而一旦有人靠近便会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拦了去路。 能映射真实之景的结界他还是头一次见,打量一番,见瞧不出什么门道就寻了一个偏远角落坐了下来。 夜色寂寂,林中无风无月,只一堆篝火照亮方隅之地,篝火四周有三人围坐,一人正将火上的蛇肉翻烤开来。 兆月寒戳了戳火堆,不满道:“师兄,修行至此定是不饿的,你何故给她吃的?” 明锦钰一面转动手中的木签一面道:“她说饿了便是饿了。” 程子夜“诶”了一声:“师妹,你快快打坐疗伤吧,别多管闲事。” “师兄才是多管闲事。”兆月寒扔了柴火,嘴上虽抱怨,但还是照着做了。 程子夜朝人跟前挪了挪,压低声音道:“师兄啊,只二人模样相似,定不是阿妹的,你便放了她吧。” “锦绣已故四十多年,她自然不是。”明锦钰看他一眼,道:“蛇山危险重重,放她去救人不是去送死?” 程子夜拍拍他的肩:“你不言明,师妹自然会吃味的。” “我一心向道,她该是知晓。”明锦钰将蛇肉移至眼前看了看,起身朝一侧走去。 紫檀正坐在结界里撑着头看着三人,见他移步过来目色一亮:“好香。” 明锦钰撤了结界,将串成串的蛇肉递给她:“山中蛇最多,你且裹一裹腹。” 紫檀抬手接了,放在鼻端闻了闻,顿时灿然一笑:“多谢” 明锦钰席地而坐,目光落在她身上,静默片刻,道:“姑娘与家妹模样相似,在下见到姑娘似见故人。” 紫檀眨眨眼,口齿不清道:“这可巧了。” 明锦钰见那灵动的模样微微一笑,道:“家妹十八岁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大夫曾断言她活不到年末,但家妹却是多活了两年,可见那大夫所言不真。 不过自修道后所见妖魔之事,才知世间无奇不有,那多出的两年里她整日身体寒凉,不闻心脉,但却精神奕奕,不似病重之人,如是想才觉蹊跷,然往事已无从得知,不论那两年里是何因果,在下及双亲皆是感激不尽。” 紫檀鼓着腮帮子,闻言,咽下嘴里的东西,道:“唔,那妖也很感激这一家人。” 明锦钰瞳孔一颤。 紫檀一双明亮的眼看了过去:“我方入人世,所遇皆是温良之人,我很欢喜,所以数年过去也时有想起,近些日子有了化成人身的机会适才用了这副面貌,你,你可会介意?” 明锦钰抬见她问的小心,抬手安抚似得拍了拍她的头:“如此甚好,多谢你。” 熟悉的触摸让紫檀眼底一红,她垂首将蛇肉塞进嘴里。 “来者何人?” 一声大喝突然响起,紫檀抬眸看去,便见一道灰影颇为熟悉,当即似见了救星一般赶忙起身:“诶,我,我在这儿”说着迎了过去,忙问道:“只你一人?” “他在别处养伤,我来寻你。”苏清绝对三人施了一礼,发觉她眸色微红,询问道:“发生了何事?” 紫檀松了一口气,道:“无事,只是得见故人,惆怅一二。” 关于旧事苏清绝无意追问,转而道:“可走?” 紫檀垂眸一瞥手中的蛇肉,回身看向身后之人:“我会好好活着的。” 明锦钰微微一怔,随即含笑点头:“保重。” 那柔和的神情一如当初,紫檀眨了眨眼,回以一笑:“保重。” 两年闲适之景于修士而言不过弹指一挥间,天时流淌不歇,所遇人事也跟着沉在了夹缝里无人问津,不想一见故人,悉数想起。 俗世之人寿数至多不过百年,天人永隔之痛犹如噬心,紫檀能做的便是不去惊扰,过去数十年,忽然一遇直叫人徒增伤感。 “唉” 一声叹息随风而逝。 苏清绝脚下一停,回身看她,这妖平日里难见忧虑,怎今夜连连叹息起来:“你可好?” 紫檀已经连叹数声适才得她问起,也不知此人怎会冷情冷性至此,一双灵动的眸满是哀怨:“我见他有些欢喜,现离开又有些难过,我可是中了那让人抓心挠肺的情毒?” 两人并不如何熟识,苏清绝不知事由,也不知她这番定论从何而来,微默片刻,道:“人世万般情,有手足之情,舐犊之情,同门之情,此状为人之常情,非一言蔽之。” 紫檀抬手,手中的蛇肉已经凉了:“都道是男女之情,无怪乎见之欢喜,不见时常惦念,我虽未常常惦记,但当再见之时,欢喜有之,却更多的是后悔变成这副模样。”她咬了一口蛇肉,口齿不清道:“他本为俗世之人,寿数不过百年,谁知竟会修了道?” “这样貌与他幼妹别无二致,他怎会生出男女之情来?何况人妖殊途,真是无妄,无忘。” 话至最末,声音已见哽咽,她垂着首,夜色掩去了面上的神情,苏清绝只能瞧见有几颗晶莹剔透的东西落入草丛中,此情此景,似如那日,既然无妄,该是趁早断了念想才是。 “世间人与妖万千,往后自有两情相悦的缘分。” 紫檀吸了吸鼻子,抬手一抹眼角,扔了手中的木签:“我只是有些难过。” 苏清绝顿了一顿,询问道:“昨日酒肆之中,我听闻有人曾与你说起天上一事。” 紫檀一早便想向她打听此事,当下见她问起,抹了抹眼角,闷声道:“不错,不过是几千年前的事儿了,那人曾说等我养好身体便来接我,带我去天上看万里华景,我等了很久,却是等来一群贝妖占了我休养之地,若非君上来此帮我灭了贝妖,我怕是早已与星湖一道被贝妖吸干了灵气,欸,你且说,那人可是在骗我?” 果然,苏清绝抬头看天,她未带上倾九渊与青玄同行便是为了询问此事。 三族分境,复星盘,开星轨,这些事宜需合四明之境的天地之力,地灵石在柏灵体内,她原当阿元是天灵石才得以引起金郁琉、青渊等人的重视。 但自神域秘境里,参商两剑合二为一,重现神印,她适才得知自己的来历,也知那天宫星物图原是四明之境的星盘,而倾九渊手中为何会有以假乱真的星图,那必是因那片星湖的缘故,如今听得此话,天灵石是谁不言而喻。 “并未骗你,只因他身陷囹圄几千年,自顾不暇,一直未能去接你,如若他脱身,你可愿跟他走?” 紫檀移目,正巧对上苏清绝投来的目光,她的眼里闪过一丝迷茫,很快又清明起来:“我想留下来。” 那空等的千年终没有之后数百年来得实在,但天灵石在倾九渊身侧总是不妥,苏清绝点点头,也未就此事多言,两人朝寒潭赶去。 第148章 狐假虎威的魔头 两人回去时夜已深了,高悬的明月映着寒潭荡起清冷的银光,水边、树上尽是盘缠交错,一动不动的蛇影。 苏清绝一靠近便发现自己布下的结界消失了,而周遭不见一人身影,她颦了眉,快步朝寒潭掠去。 紫檀看看她,又看看空荡荡的四周,问道:“君上在哪儿?” “方才是在此地。”苏清绝回了一声,在倾九渊方才躺过的地方站定。 因为临水,潭边泥土松软,来去必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他若是被劫走倒不如何要紧,怕只怕他是自己离开。 “欸?”紫檀闻言身影一动,飞至她的身侧:“君上又不在这了?” 苏清绝一面低头打量,一面将两人被掳后发生的事情大略告知。 紫檀听完神情顿时变了:“你留一妖看着君上?” “出蛇山需他带路。” “你既挟制他,他怎可心甘情愿给你我带路?会不会是他带走了君上?”说着,紫檀不动声色地退后几步,眼底闪过一抹戒备。 由于近些日子的相处,她渐渐对此人放松了警惕,而眼下君上不见踪迹无疑是提醒了她。 人、妖两族与魔族身份不同,立场不同,见之都欲杀之而后快,君上受伤中毒正难以自保,留一妖看守居心何在? 何况眼前人受制于君上,这等大好的逃脱机会她会错过?想至此,登时不好的念头涌上心头。 神石转世之人又岂非常人?许是她已经暗害了君上,也解开了禁制,而之所以还想着自己可能是因为有所企图。 苏清绝正寻找线索,没有抬头从而未瞧见她的神色,依旧不紧不慢道:“我以神器布下结界,寻常人等破不得,而此地也未见打斗的痕迹。” 她们一道回来,紫檀知晓她所言不假,可一旦起疑,疑心难消,且此人一直低着头,时而走动片刻,不知道在干什么,直叫她如临大敌:“你在做什么?” 苏清绝抬头道:“他自己离开了。” “自己离开?”紫檀一怔,狐疑看她:“你怎知晓?” “结界圈护的地方只有一人的足迹,他所到正是布下结界的神器所在,结界内除了他再无旁人。”苏清绝快速言道,接着席地而坐,指间捏诀,数道浅淡的灵傀迅速朝四面八方飞去。 紫檀还未分辨出她话里真假,忽见虚影飞来当即做好迎战的姿势,但那虚影却堪堪擦身而过,尔后消失在了夜色中,她回身看向坐在地上的人:“你在寻他?” “不错。”苏清绝闭了眼,道:“酒肆里你与他当真是被强掳至此的?” 什么叫当真?被掳还有假?紫檀没想到自己还未打消对她的怀疑,现下却反被怀疑上了,她拧着眉,不悦道:“自然,那果酒里添了化灵散,灵气无法运转,也无法施展修为。” 无法施展修为,但那人却有借心火杀了蛇族长老的能耐,苏清绝只觉魔头心思难测。 自她醒来,倾九渊一直以身体羸弱,修为已失的样子示人,方才如此不得不让人重新审视这一路上的所为,而蛇山有护山大阵,群蛇环肆,进出不易,不排除他有将计就计的可能。 止了思虑,苏清绝未就紫檀的话再言说什么,因为近日同行,她发现这一妖一魔并不如何熟识,也不怎么过问对方之事,仿佛只是同路搭子一般。 她不言不语,紫檀却愈发气闷了:“我未骗你。” 苏清绝点了点头,闭眼道:“我寻他下落,有劳你辛苦一二。” 施法寻人异常消耗灵气,且是空门大开的时候,如此可是自己错怪她了?紫檀看着她神色有些纠结,片刻后还是祭出一颗千珊珠布下一方结界。 苏清绝分身寻人几乎用了八分气力,三日相处,倾九渊心思难猜,每走一步都叫人难以预料,就如眼下。 分明是个魔身,分明身体已经虚弱不堪,却有拿起神器收了结界的能耐,且还孤身离开,谁知接下来又会生出什么事端?真是一大祸害。 想至此,心下火起,四散的灵傀身形愈发快了,半盏茶的功夫后终于在一座山顶的大殿前寻得那道身影。 身姿卓绝,气华照人,若掩去那一双嗜骨阴冷,视众生无物的眼,倒似仙门中人。 而魔头对面立了不少蛇妖,蛇妖美貌惑人,多是阴柔妩媚的模样,为首的却是个身材魁梧,锐目狠戾的阳刚男子,看着不好相与。 倾九渊活了千年之久,曾经造下诸多杀业,这蛇族便是其中之一,她曾向木玄斛问起蚀骨香一事,顺带得知了倾九渊当年灭了蛇山蚀骨蛇一族。 可今非昔比,以魔头如今的修为该是低调行事才是,偏生他似乎永远不知低调为何物,如此大摇大摆地出现在蛇族面前,活腻了不成!眼下别说蛇族想灭了他,便是自己也想除了这祸害。 苏清绝按耐住怒火,隐于不远处,便听那魔头戏谑道:“本君不过消失三百年,你族竟如此健忘?” 君者,帝也,乃天地之主,天地浩渺,本无常主,能如此口出狂妄之言的人除了魔君倾九渊不做他想。 见他亲口道出身份,为首的石岳天面色愈发难看,他沉声道:“你这魔头,竟还敢来此造次?” “为何不敢?本君欲悄然来此,不想你蛇族女子垂涎本君容色,此乃美事一桩,岂有不从之理?” 倾九渊一扫四周,悠悠道:“美人我已享用,看在她的薄面上,交出神器,我饶尔等不死。” 这等桀骜不恭之姿顿时惹怒一众妖修,碍于山主威慑,强自压下怒火,只怒目而视。 石岳天一看左右,当即大喝:“姚筝何在?” “喏,不是在这儿。”说着,倾九渊直接将一颗妖丹拿了出来。 魔以人、妖炼丹为食,而其妖丹是精华所在,妖丹在此,姚筝的下落不言自明。 看着那颗妖丹,众妖激愤不已,登时杀气大盛。 石岳天亦是怒道:“找死!起阵。” 话音方落,众妖霎时八分开来,灵剑插地,指尖捏诀,一时间青光大盛将他团团围住。 “区区蚀骨阵能奈我何?”倾九渊讥笑一声,收了妖丹,长剑直指石岳天。 他说得轻巧,苏清绝也想知道此人如今的能耐,便冷眼旁观,忽然一道声音在耳边响起:“你不出手可是想为玉琉光收尸?” 她皱了眉头,朝人看去,只见倾九渊在青光的包围中没有任何动作,那老神在在的模样像是在等自己出手似的。 无法,正赶过来的苏清绝只得停下来借助灵傀送出一豆神火。 众妖只见一道火焰自倾九渊周身燃起,径自吞没袭来的青光涌向四周。 火色诡异阴冷却非外灼人,众妖大惊,纷纷朝后退去,躲避不及的转眼化成了一缕轻烟灰尘。 倾九渊好整以暇得收了剑,对众妖道:“本君已经说了,交出神器,尔等性命无忧,不交,若想这蛇山变成如今的小宗山,当大可一试,这般场景本君可是想看的很。” 三百年前小荒山上的那场大火差点将整座山烧成平地不说,时至今日仍旧寸草不生,不见丝毫生机。 见识了神火的威力,众妖不敢轻举妄动,尽数将视线投向为首的妖身上。 石岳天沉了脸色,神域秘境一事过去不过三日,流言四起,半信半疑,如今竟桩桩为真,他自是不会用全族的性命去赌。 但见曾经让人闻风丧胆的魔头此时正借仙门之人的神力施压,鄙夷道:“用仙门之力,堂堂魔君不要自己的老脸了?” “有何不可?”倾九渊低低一笑,似是炫耀一般道:“尔等有本事不若也用一用?” 这掉面的话亏他能说的出来,石岳天只觉继续唇枪舌战下去只会自讨没趣,唾弃一声,转而左手微抬,须臾,金光乍现,落在一众人身。 金光无匹,似沉寂了万千年的厚重压在众人身上,一股敬畏自心底油然而生,有甚者不堪其力已屈膝跪下。 倾九渊直逼刺目的金光:“交出此物。” “我妖族圣物怎容你觊觎?” 石岳天不屑言道,忽见本该受此威压的魔依旧长身玉立,不见丝毫异色,不由心生奇怪,片刻后,他指间捏诀,呵道:“四明” 随着一声大喝,金光忽而一收。 一根如玉石雕刻而成的玉枝落在了众人眼里,枝长三尺,枝身不整而生金缕,观之如玉髓一般。 法器“四明”乃幽萤所有,如金郁琉所料,记起前事的倾九渊会有寻它的可能,而那人当初能将自己的法器交于思无邪,苏清绝一抿唇角,隐于暗处的灵傀现身直奔法器而去。 倾九渊立于妖冶的火焰之上,他仰面而视,饶有兴致得看向突然出现的身影。 石岳天也是一惊,指间诀印一变,悬于空的玉枝顿时化作万点金光朝两人疾驰而去。 灵傀已被苏清绝渡入九成修为,她抬手一招,倾九渊手中的参商剑脱手而出,紧接着剑身两分,一柄飞入她的手中,迎上袭来的金光,另一柄则护在了倾九渊的身前。 四明与参商皆为神器,两物相抵灵气激荡,众妖只觉气息一滞。 神器之力一介蛇妖怎能掌之? 苏清绝目色凌冽,自剑身闪出一道火蛇将金光吞没,继而四分朝石岳天袭去。 石岳天快速一瞥倾九渊。 见那迸发出数道纵横相交的金线正将长剑撑起的结界拢在一张金网之中,顿时目色一松,避开攻势,朝突然出现的人影攻去,不想那神火有意识般朝自己再次缠来,只得放弃擒人,一心对付起神火来。 若论修为,苏清绝并非蛇族之王的对手,可有了神火,此妖不足为惧。 她收势转身看向结界,金网围困,网中结界正泛着红光,红光之中一道人影静立其中。 石岳天一面躲避火蛇,一面分神朝魔头看去,却见金网前进不了分毫,他声音沉沉,似有嚼骨之意:“那是神器?” 能抵挡神器之力的非神器莫属,倾九渊抬手轻点悬于身前的剑身:“自然” 若无那柄剑相护,魔头该是已被擒了,石岳天眼中杀机骤现,对突然出现的人道:“你乃仙门弟子,何故助这魔头?” 苏清绝正在思索如何取回那柄神器,见矛头指向自己,她是万般不想与魔头扯上干系,无奈修为不敌只能借助神火之威,如此,身份也就藏不住了。 “我命门在他手上,此举非是本意。” 石岳天自然知晓,可帮着魔头对付他蛇山,这口恶气难出:“仙门中人宁折不弯,怎会出现你这贪生怕死之徒?” 苏清绝眉眼一低,她这条命连着司央,也连着倾九渊,对于仙门妖族而言,若知晓能以两条性命换魔头身死,这等天上掉馅儿饼的好事,何乐不为? 倾九渊一抬眉眼:“你想让她与本君同归于尽?” “有何不可?”石岳天轻蔑一瞥,道:“仙门中人当如是。” 倾九渊又是一笑,声音比之前透着几分愉悦:“你这妖心可真是丑陋不堪,不用来做丹药倒是可惜了。” 正说着,他周身的结界忽然消失,阻力一失,金网瞬间袭了上去,眨眼将人影吞没。 石岳天顿时大悦,道:“算你有点仙门的风骨,本座便不与仙门计较了,待斩杀魔头,记你一功。” 苏清绝却觉这妖高兴得太早,结界并非是自己所撤,也非被金网所破,她紧盯那团金光,正欲闪身过去,手中的剑突然有了动静。 参商剑本就有幽萤的神力,而他又是法器四明的主人,两者难保不会产生共鸣。 器灵苏醒,法器护主,可倾九渊是魔身又怎御得了神器? 很快,还未等蛇族高兴,金网忽然散作漫天的星辉静止于倾九渊周身,他随意抬手,那些星辉纷纷朝摊开的掌心聚拢,不久便凝成了一条金缕玉带。 石岳天顿时大惊:“你,你乃魔身,怎可用得了神器?” 倾九渊五指一收,笑得颇为惹人厌:“本君乃之体,神器怎可用不得?”说着看向一人。 四目相对间,那挑衅的神情让苏清绝目色深了一深,自发现他能拿走参商剑时,自己便疑心此事,也最关心此事,不想果真如此。 倾九渊是魔,神之力又从何而来? 玉琉光…… 神、魔之力相斥,本以为魔头早已炼化了玉琉光的神元,只留一缕元识未散,不想他竟炼成了之体,一旦两人解除了命理,这世间还有谁能奈他何? 心念一转,苏清绝执剑攻去,而缠住石岳天的火蛇也调转方向一同朝魔头袭去。 “不长记性。”倾九渊轻蔑一瞥,催动禁制,那袭来的身影顿时溃散成一团青烟,与火蛇一道消失不见。 蛇族诸妖见魔头轻而易举的让拥有神力之人灰飞烟灭顿时惶恐起来,不敢再轻举妄动,石岳天更是面色阴沉:“你欲何为?” “妖丹”倾九渊轻飘飘吐出两个字,随即手中的玉带化作一缕金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群妖袭去。 “护法何在?”石岳天深知神器的威力,大吼一声,紧接着三道身影应声出列,合力布下一方结界。 但那金光似无坚不摧,径自穿透结界朝众妖飞去,其速之快,不待他们有所动作便被夺去了妖丹。 妖没了妖丹妖身便会化成一缕轻烟尘土,石岳天登时目眦欲裂,吼道:“你已得到神器,为何还要赶尽杀绝?” “此乃本君出手夺得而非你主动奉上,到底不一样。”倾九渊招来妖丹,啧了一声,嫌弃道:“蛇族实力超群一向居群妖之首,而今也太过不济了些,看来小荒山一战,你蛇族的战力折损了不少。” 见魔头出尔反尔,石岳天恨不得上去自爆妖丹与他同归于尽,可一听后话当即变了神色,世人皆知小荒山一战乃人族与魔族之战,妖族并未插手。 “你胡说什么,小荒山一战与我蛇族何干?” 倾九渊一瞥他:“蚀骨蛇灭族,思无邪堕魔让蛇族颜面尽失,何以再令群妖?彼时宋南辞给了蛇族挽回颜面的机会,尔等怎会不要?” 知晓当年之事的人与妖早已葬身于那场大火,而最不该知晓此事的魔头如今却提起了旧事,石岳天骇然道:“你竟知晓?” “尔等所谋之事怎逃得过本君的法眼?不过都是些棋子罢了。”倾九渊唇角一勾。 话至此,石岳天适才知晓当年以为的天衣无缝原来在魔头那里根本无所遁形,而今次出世之后紧接着上了蛇山分明是来讨债的,以魔头睚眦必报的性子,怎会善罢甘休? 自知躲不过,他沉声道:“我族圣使虽堕魔,但她出身蛇族,你欲行灭族之事就不怕她与你离心?” 倾九渊闻此玩味一笑,止了杀戮,慢条斯理道:“前有思无邪护蛇族入魔,今若有蛇山之主护族献妖丹也无不可。” 石岳天原想借思无邪几分薄面,不想被魔头反将一军,心头一震,忽觉眼前的情形像极了数百年前的一幕,而魔头仍旧是当年那个不可一世的魔头。 当年因蛇族统领整个妖族,魔头为成就一方威名单枪匹马上山挑战,当时族内无一妖将眼前的毛头小子放在眼里,可就是那一战让蛇族颜面尽失,也让这魔头名声大噪。 数百年前自己就已领教他的本领,而今再度出现,周身有神火、神器傍身,想踏平蛇山更是易如反掌,身为蛇山之主又怎能不护子民周全? 可他如何甘心? 倾九渊见他被不甘和愤恨扭曲了那张脸,出言讥讽道:“你这气魄比之思无邪差远了。” “主上,莫受他激将,以这魔头的性子定会对我等赶尽杀绝,我们不若和他拼个鱼死网破!” “不错,我堂堂蛇族便是死绝也不得你如此侮辱!” 前后两度受辱,一些有血性的蛇妖登时按耐不住了,直接高声叫道。 倾九渊却摇了摇头:“修为太低,妖丹太差,不要,不要。” 这嫌弃的口吻直接让蛇妖破了防,大骂道:“狗娘养的,你将我族修为高的护法长老已经杀尽了还嫌我等修为低?老子和你……” 话未说完,金光先一步自他背后穿身而过,带着那颗妖丹落入倾九渊手中。 他看了眼新得的妖丹,五指一收,径自将妖丹捏碎了:“本君不是与你商量,既然这般不识抬举,便上路吧。” 石岳天生怕慢上一步魔头会大开杀戒,当即抬手挖了妖丹扔给他:“放,放他们一条生路。” 声音暗哑,似是已经脱力,而无妖力维系,他的身躯也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倾九渊接过妖丹,面上露出一抹满意的神色,他伸了伸腰,一扫站立不住的石岳天,眯眼笑道:“欸,本君一向言而有信。” 说罢,挥挥衣袖,御空离开了。 魔头一走,石岳天立马倒了下去,众妖连忙围了上去,关切声和叫骂声此起彼伏。 而距离群妖不远处的密林中,青玄收回视线,对身侧的另一人道:“主上,这魔头还追吗?” 女子轻纱掩面,露出一双极为漂亮的蓝眸,她眯了眯眼,道:“追什么,那人不是方告诫过你我了?何况这魔头的修为也太恐怖了些,欸,还好你报信及时,你我才没凑这个热闹,真是要命呦。” 此话正中下怀,青玄连忙点头,若非他远远瞧见结界异动,跑得快,不定一早被挖去妖丹了,虽说他也算替自己报了仇,但这恩还是不报为好。 “蛇族要如何?” 女子忽而一叹,道:“失了万妖令与思无邪的蛇山早已今非昔比,而今一见也无东山再起的可能,同为妖族能做的也只有不落井下石了。” 所谓盛极必衰,蛇族已经盛及了数千年,也该是到头了。 第149章 魔头的心思难测 与此同时,在另一座山头,苏清绝睁开了眼。 紫檀仔细打量她一番,递上帕子道:“你可好?” 自发现倾九渊踪迹,一人一妖便赶了过去,谁知走至半道此人突然停了下来,开始打坐入定,不发一语。 这莫名其妙的举动让妖不明所以,只得在一旁干等着,不久却见她似受了重伤一般吐出一大口血水,但人依旧一动不动,可是急死她了,好在眼下终是醒了。 苏清绝接过帕子擦了擦嘴,声音嘶哑道:“无碍,他回来了。” 无缘无故受伤怕是因为君上的禁制吧,紫檀心下叹了口气,抬头朝天上看去。 晨光熹微,一道素白的流光由远及近,不一会儿就到了眼前。 见他面色苍白,眼底与鼻尖却染上一层红晕,紫檀不由担心道:“君上可是身体不适?” 与蛇族对峙前有苏清绝,后有法器“四明”,倾九渊并未用多大气力,只是自醒来后这副肉身比之前又虚弱了几分,让人颇为不爽。 他微一摇头,看向正在起身的人:“本君且问你,自本君晕过去后发生了何事?” 一人一魔都视对方为洪水猛兽,平日里没少防备着,方才晕了过去对他而言是大忌,如今一见自是要问起。 苏清绝抬眼看他:“你不记得?” “本君若是记得还需问你?”倾九渊不悦地睨了她一眼。 不记得……难道一切都是巧合? 苏清绝神色平静,心下却有诸多思量。 魔头来蛇山是为神器一事,若自己在场强行为之即便有禁制要挟,但主导命理的还是自己,魔头也无可奈何。 而今他能顺利拿走幽萤的神器,是因自己的不在场,如此看来,在明知前世的情况下,于酒肆之中说起紫檀过去的用意让自己怀疑是为了将自己支开。 一旦生疑,自己必然要找与紫檀独处的机会,而这机会成了他去拿走四明的契机。 可那契机却让人想不通,若是他晕了过去为何会醒得如此及时? 若是装晕,玉琉光又为何出现?且以他的性子,寒潭中的事以及自己趁机下禁制一事能忍得下去? 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吗?可此事一旦过问又会生出事端,只得且行且看。 定了心思,她道:“你中了蛇毒,寒潭恰好能助你解毒。” 紫檀一听觉得君上那般是被冻着了,便放来心,不过方才去过的寒潭竟有解毒之效,她当即插言道:“既能解毒,必是好东西,我去打一些,你们等一会儿。” 说着就要作势离开,倾九渊伸手揪住了她的后襟:“蛇族上下正是激愤不已的时候,若被发现,生吞活剥了你。” 紫檀一想也是,三人还在蛇族的地盘,不宜引火烧身,便打消了念头,转而又好奇道:“君上干的?” 倾九渊轻哼一声,松了手,目色紧逼另一人:“你可有趁本君晕过去时对这躯壳做过什么?” 哪里有人会直接当面发问的?便是做了也没人会当着他的面承认吧,紫檀也曾怀疑过此事,但眼下有些无言以对,只得看向苏清绝。 苏清绝下的咒印是在自己的心火里,魔头自然发现不了,她一脸平静道:“不曾” 倾九渊看了她片刻,不信道:“你会放过这等机会?” 苏清绝一默,道:“曾试图破开禁制可算?” 回答倒是合情合理,倾九渊将剑还给她,奚落一声:“谅你也没有这个本事。” 如他所言,苏清绝对于秘术咒法并不擅长,但被这般瞧不起总是让人不悦的,不过与魔头争执纯属为难自己,她接过剑,别开话头:“你已记起前世?” 倾九渊瞥她一眼:“怎么,想与本君套近乎,好放了你?” 苏清绝一向有自知之明,因为命理,自己所受致命伤会转移到他的身上,而他即便重伤身死也影响不了自己分毫,是以此事对自己百利无害,但对他而言却正好相反。 何况还有三百年前小荒山的大火,魔头如今视她为眼中钉,又怎会因为记起神元未分离前的事就会善罢甘休? 况且幽萤的那一世,两人不过只有三面之缘,交谈也不过寥寥几句,这近乎何以套得?如是说不过是想试探他如今所想。 “并未想过。” 几日相处,倾九渊也看出此人的死性子,让她谄媚逢迎怕是比登天还难。 他一挥衣袖,神器四明出现在了眼前:“记起又如何?过往于本君何干?本君仍大名鼎鼎的魔君,尔等休要拿前世左右本君,也休想将本君从世间抹消。” 语气云淡风轻,却让苏清绝心口一滞。 人只要真切的活过,又有谁会否定自己的存在?曾经的自己在知晓阿元的存在后不也是如此? “这是何物?”紫檀忽而插言,她被两人的交谈弄得一头雾水,忽见一条金缕玉带凭空出现,且周身散发着令人熟悉的气息,不由凑了上去。 “神器”倾九渊拿起玉带将披散的墨发绑了起来:“你不是想去天上瞧瞧?” “啊?这竟是神器?”紫檀惊呼一声,忽又话语一顿,奇怪道:“君上怎么又相信有神域存在了?” “既有神火,岂有不信的道理?你可想上神宫?”倾九渊眯了眯眼,未记起前世前当然不相信,记起后便不一样了。 上神宫?紫檀仔细瞧了瞧他的神情,不似玩笑,不由提醒道:“君上,万年前诸神陨落,神域也不复存在了。” 大荒经流传万年,那些传闻在大荒境内早已根深蒂固,即便有前人告诉过紫檀,但入世之后所见所闻不得不让她信以为真。 倾九渊唇角微勾,抬头看天:“大荒境内所有传闻皆是人为,你且问她神域是否存在,诸神是否陨落?” 紫檀微微一怔,侧身看向一人,关于传闻,境内怕是没有人比她更有说服力。 苏清绝见她看来,如实道:“万年过去,神域现状如何我也无从得知。” 倾九渊却是嗤笑一声:“魔神被封印在此境,神域自然万年安稳,而那群老东西定是闲出虱子了。” 紫檀闻言,一想方才两人的交谈,什么前世今生的,心下奇怪更甚,犹疑片刻,询问道:“君上,你……你怎知晓?莫非你……也来自神域?” “本君前些日子神游境虚之地,得知此境来历,可真是看了一台大戏。”倾九渊眯了眯眼,垂眼看向苏清绝,似笑非笑道:“你认为四明之境何来?” 四明之境的来历对于已经记起前尘往事的两人而言皆是心知肚明,苏清绝见他问起此事,莫不是当年之事有异? 她收了心绪,静默片刻,回道:“当年我为寻恢复三千里瑶池之法与幽萤在无主之地斗法,致使此地生灵渐生,此地因携罪渊之力为神域不容,然幽萤不忍生灵涂炭,以一己之力担之适才有了四明之境。” 倾九渊听了却是嘲弄一笑:“罪渊之力对神域威胁至深,你以为仅凭一个方经神鉴的小神官就能从天君那里担下此事?” 历经人世二十载,早已造就苏清绝敏感多疑的性子,话音一落便明白了他话中意思:“是天君刻意为之?” “你这一世倒是不蠢。”倾九渊一顿,继而道:“罪渊之力难除,合而共存,分而封禁一直存疑,四明之境不过是天君与十法界的博弈,当局者迷,而今跳出棋局,你可看清楚了?” 当年苏清绝初来乍到,随性而为,又怎会发觉神域的暗流涌动,她只当这一切是自己莽撞任性造成的孽果,压根未想到还有这一层。 “幽萤是何时知晓?” “天君让他担起四明之境时,他自是已经知晓。”倾九渊鄙夷道:“只有你这个蠢货不自知,为此境寻得一线生机,你可曾问过他这线生机是想要还是不想要?” 苏清绝瞳孔一震,猛然看向他,忽又冷静下来。 眼前人虽是幽萤的分身,但他是魔,方才一番言谈不难看出魔头对神域势在必行,此话恐有挑拨离间之嫌。 “我怎知你所言真假?” “如此显而易见的事,你可是又犯蠢了?”倾九渊斜她一眼:“你还不配本君花费心思去行骗。” 苏清绝垂目,若真如此,便是自己当初寻得的一线生机囚困他万年,让他受尽世间磨难,她怎敢相信罪魁祸首是自己? 真是天意弄人,她皱了皱鼻子,逼退泛起的酸楚,道:“你欲何为?” “当然是上神域了。”倾九渊突然笑得格外阴森:“胆敢左右本君的,杀。” 他自一开始便未遮掩自己的意图,回答在苏清绝意料之中,但以四明之境如今的处境,以及他如今的修为想上神域谈何容易,对视片刻,她道:“此境会如何?” “不如何”倾九渊居高临下道:“本君想它在便在,想它亡便亡。” 紫檀正在思虑二人话中意思,不想一转眼又说起此境存亡,连忙出声道:“别呀,君上,这世间美味还未尝尽,万万灭不得呀,三思啊君上!” 倾九渊侧首看她,与其说眼前人是妖,不如说是四明之境的天地之灵,经万年休养终于重现于世,若无变故也将护佑后世万载。 他的眼底是一池望不见底的虚无,幽暗且阴寒,紫檀只是看着便觉周身生起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气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喏喏出声:“君,君上,你在看什么?” 倾九渊未言,看她片刻,忽然出手,扼住了她的脖颈,紧接着却被一人扣住了手腕:“放过她。” 三人原本离得很近,一切举动发生在眨眼之间,紫檀方从惊吓中回神,忽听她如是说,不由一怔,不是放开,而是放过,一字之差,千差万别。 “君上?” 倾九渊手上并未施力,反倒钳制在腕间的力气大的出奇,他眯了眯眼:“怎么,本君说于你前事,你莫不是还想护此境安宁?” 苏清绝目色一闪,眼前人不尽是幽萤,但也是他的一部分,承载着另一半最为深沉的执念,若说金郁琉护境的心意有多么强烈,那么之于他破开四明之境枷锁的执念就有多强,偏生作为天灵石的紫檀会与他交好。 “我助你上神域,你放过四明之境。” 倾九渊神色一暗,冷冷道:“本君说过,尔等休要左右本君。” 说罢,五指一收,那力道带来的恐惧顿时让紫檀睁大了眼,双手拼命推拒开来,声音嘶哑道:“君,君上,放,放手,你,你到底怎么了?为,为何如此?” “为何如此?”倾九渊并未看她,而是看向苏清绝,因为禁制的挟制,她的嘴角正渐渐溢出殷红的血色:“小荒山一战本君何故寄身璇玑图中?何故沉于东海?你且说说是何原由。” 苏清绝闻言眉头紧锁,极力放缓自己的气息来缓解心门被扼住的疼痛,几息后,适才出言回道:“不是你自己所为?” 倾九渊轻哼一声道:“当日本君被火吞噬,不久后意识全无,怎会是自己所为?” 苏清绝心下微惊,之前金郁琉提起此事时只道他是自己逃脱,而自被掳醒来,他亦是如此说辞,不想那日之事依旧存疑,如若两人所言不假,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你疑心是幽萤所为?” 此事一直以来让倾九渊如鲠在喉,他未回答,只看着她,眼里满是杀气。 苏清绝一瞥挣扎的紫檀,思绪翻飞起来。 自知晓倾九渊的真实身份起她便有了猜测,当年幽萤堕魔之际将神元两分,由思无邪分送两地,以他的立世之心加之三族当初的形势,此举怎会没有绸缪? 人妖两族修睦,三族分境一事最大的威胁便是一直以人妖为食的魔族,借此契机,倾九渊横空出世,一则牵制萧氏一族,二则管制魔族,而后只等万事俱备。 可为何会是之后的局面? 这其中的变故怕是与思无邪记起过去有关,而自两人交谈中,不难看出倾九渊对自己是否受人摆布一事颇为介怀。 若当经久人世的魔头发现自己不过是旁人手中的一颗棋子,又怎不生逆反之心?是以处处掣肘,导致三族立世举步维艰。 小荒山一战,神元重聚,前世萧姜两氏的罪恶,后世同门的陷害与背叛,立于阵法之中的幽萤可有对这世间产生丝毫的厌弃? 许是有,可终究还是给了四明之境一线生机,才有了三百年后的今日。 倾九渊寄身璇玑图被紫檀所救,命理被自己所制,加之玉琉光的存在,于他而言,这一世依旧未能逃脱被幽萤左右的命数。 但经历此事,幽萤已知此举并非良策,又怎会重蹈覆辙? 此前自己只当幽萤为牵制魔头适才有和玉琉光的命理一事,而今听他如是说,却觉并非如此,可若真如猜想的一般,幽萤真是对魔头过于放心了些。 “倾九渊,你即是他,他即是你,自己又怎会拿自己当作棋子?而当你以为命盘被旁人操纵时,那才是真正的被操纵了。” 苏清绝话语一顿,见他神色依旧肃杀,轻道:“你已恢复前世记忆,该知我所言真假,神元不容,他便分别给了你与金郁琉一条生路,此后你等皆是他,却又不尽是他,而所行的每一步皆在于自己。 命理一事关乎我与玉琉光,你若不想被挟制,可将他抽离出来,至于紫檀,她护你百年之久,是因你是倾九渊而非旁人,你……” 话语未落,眼前忽然天旋地转开来,紧接着全身似卸了力气一般朝地面倒去。 伴随着一道沉闷的撞击声响,倾九渊松了手,垂目看向地上的人。 脖颈的禁锢一松,紫檀剧烈咳嗽起来,良久才直起了腰。 “君,君上一直在怀疑我?” “当年许诺你上神域的人亦是本君所憎恶之人,本君有何原由信你?又有何原由信她?本君从不相信任何人。” 紫檀虽与他不如何熟稔,但一直以来相处也算融洽,且又念及救命之恩以及重塑身体之恩,自认为两人是有些交情的,不想并非如此。 她一抹眼泪,委屈道:“君上,我从未骗你呀,你不能因为旁人的一句话便不信我。” 倾九渊却是未信,反道:“她未说明你的来历?你与她未曾有其他谋划?” 经此一事,紫檀不是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身份,曾经许诺带自己上神域的人,认识苏清绝,又与倾九渊有关,他怎会是常人?若自己只是一介小妖怎会与几人都有瓜葛? 可怀疑归怀疑,天可怜见,两人并未密谋什么,她赶忙睁着一双泪眼摇头否认:“她只说那人因事误了约定,问我那人若出现,我可还愿意跟他走便未再说过什么了。” 倾九渊一时未言,相处两年,紫檀的性子自是知晓,但他不相信此人会在自己空门大开之际无所动作,方才的剑拔弩张不过是为了试探。 苏清绝喜怒极少形于色,心思又分外缜密,很难让人猜出心中所想,比之当下。 若是方才动了手脚,当他对关乎四明之境存亡的紫檀起了杀意之时该是暴起制止才是。 而她却没有动作,反倒因对抗自己发难的禁制晕了过去,且明知紫檀跟着自己处境危险,也未告知于她。 为何如此? 除此疑问之外,她又为何能猜到幽萤所想? 碍于神器一事,倾九渊不曾提及过往,而已经恢复记忆的她也未将命理言明,甚至连玉琉光的事也只道是误以为参商剑灵,其他不知。 如今两人开门见山,她对于命理的猜测倾九渊自然也想过,金郁琉,玉琉光,以及自身,作为幽萤的分身能想到这些并不奇怪,但她却能如是说必是非常了解幽萤,然而在境虚里幽萤与她不过两面之缘,何来了解? 他看着地上的人,因为晕了过去,此人褪去了周身的疏离冷淡,不再像境虚里那些面无表情的神官,却也不像自己一直以来要找的人。 紫檀眼巴巴地等了片刻,没有等到回应,声音带着哭腔道:“君上不问我是怎么回她的吗?” 倾九渊躬身抱起地上的人,抬脚下山:“说来听听。” 见他还理人,紫檀如释重负,连忙小跑跟上,她可不想被丢在蛇山啊喂:“自然是留下来啦,君上,你可要带我去搜罗世间美酒的,欸,不知君上此行可有找到蚀骨蛇胆?” 倾九渊没想到这妖会如此回答,也未料到她能恢复得如此迅速,仿佛方才被自己扼住脖颈的不是她似的:“你不怕我杀了你?” “君上曾救过我,又怎会杀我?何况此人被君上挟制,难保不会趁君上不备之际下手,君上如此是应该的。”紫檀一顿,缩了缩脖子,小声道:“我能不要那不知名的身份嘛?” 倾九渊之所以救她也是因各取所需,不想因此受她恩情,但自助她获得躯壳起,过往之事已经一笔勾销。 她主动提出跟随,因着身份的缘故,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而今,携神火之人在自己手中,他很想知道棋盘上的形势,也想知道当初的那盘棋要如何落子,是以推波助澜,但无论是苏清绝还是紫檀,都令人意外。 “你不想知道?” “为何要知道?”紫檀皱起眉头,像是说给自己又像是说于他听:“方才听你与苏姑娘的谈话,君上是憎恶他们的吧,想必我的身份也与他们有关,我不想君上连着我一起厌恶!” 倾九渊不置可否,只道:“蛇山的蚀骨蛇已绝迹。” “欸,那不是喝不到醉浮屠了?”紫檀顿觉失望。 倾九渊忽而弯起嘴角:“许是以后会遇上。” “欸?”紫檀奇怪道:“不是已经绝迹了?” “蛇族并非全居于蛇山。” 绝迹不假,当年倾九渊借着挑战的名头上蛇山的目的也是因得到一张失传已久的酒方,酒方言道需以响尾蛇胆作引,事后,他将蛇胆与酒方给了一家酒坊,而那酒方也未辜负所望,数年后酿出名酒醉浮屠,不想会出现酒肆里的那桩悬案。 凭空消失,查不出任何蛛丝马迹,许是当初还有露网之鱼。 紫檀一听有了盼头,便道:“君上的修为可是恢复了?” 说起此事,倾九渊便有些牙痒。 眼下自己的修为能恢复一二得益于法器与妖丹,但至鼎盛却相差甚远,对于曾经树敌众多的他而言一旦暴露行踪便会招来杀身之祸,是以自璇玑图醒来后一直低调行事,不想略有起色之时出了秘境一事。 一宿间,三年心血付诸东流,而这罪魁祸首杀也不能,不杀也不能,直叫人左右生气。 既是恢复了一些,往后日子该是好过一些了吧,想至此,紫檀顿时喜笑颜开,自告奋勇道:“怎能劳君上大驾,我来背苏姑娘吧?” 倾九渊脚下一停,转身将人扔了过去。 紫檀脚下一停,接住来人,瞅了几眼,经此一事,她算是发现了,此人不仅是君上的劫,也是自己的劫唉,暗暗叹了口气,正要将人背起,想了想还是抱在了身前,她可不想再被勒脖子了。 想罢,一抬头,却见前人身影已经远去了,小路迂回曲折,又有诸多岔道,堪比阵法一般,一不留神就会走错,未免迷路,她赶忙追上前去。 第150章 说服魔头 长夏多雷雨,一会儿狂霖一会儿晴的,着实让人接应不暇,而这当口,正值水芸城莲花盛开之际,即便黑云翻墨,风驱雨急,城中赏花的人也是不少。 而苏清绝一行人恰落脚此地,不过有心思玩乐的只有奉行及时行乐的紫檀。 蛇山一遭,魔头的行踪已经暴露,好在他曾树敌众多,又在蛇山以寻仇为引,便将一众尾巴引向了别处。 大隐于市,三人在水芸城寻了处宅子落脚,紧接着倾九渊与苏清绝就闭了关,一个为修为,一个为疗伤,独独剩了她无所事事,整日闲游,很快水芸城就已被她走了个遍。 这日晓雨不休,乱风不定,砸得门窗难堪重负发出刺耳的声响,直至半晌,一直紧闭的门扉自里打开,霎时凉风卷着珠雨吹了进来,吹散一屋子的闷热。 苏清绝站在窗边,周身清冷,眉眼凝霜,凉风难抵。 窗外烟雨朦胧,池中只能隐隐瞧见零零星星的几抹红粉,她眯眼看了看,飞身入莲池,片刻后带着一株莲花落在廊桥上。 同样是莲花,人世间的莲花花瓣稀疏与神域的金重莲并不相似,苏清绝打量一番,忽觉一道阴冷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她抬头看去,屋顶不知何时立了两道身影,因着云雾遮挡,两人的面容看不真切。 见她看来,一道身影消失不见,连带着落在身上的视线也不见了,而另一人径自飞身而来,瞥了一眼她手中的莲花,道:“怎么,折莲赔罪的毛病还未改?” 蛇山一遭到苏清绝醒来,倾九渊那时已经闭关,而她也一直在养伤,时隔半月,再见此人,自他嘴里依旧吐不出什么好话,她收起莲花,不欲起争执。 “前些日子话未说完,今日可否一叙?” 倾九渊走到一边斜倚在廊桥上,抬眼看着下落的雨水:“你与本君交谈的用意无非是想护这一境的安宁,苏清绝,你为何护它?” “相比于神域,这儿更合我心意。”苏清绝移步,在离他三步之遥的地方站定。 倾九渊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轻笑一声,道:“合你心意?合你什么心意?那瑶池鲛人合你心意,不也被你一场大火烧了老巢?” “……” 苏清绝发现眼前人总有本事在自己平静的心境上激起百丈波澜,她平复几息,适才回道:“有我心系之人。” 世间情谊难断,人人都有难舍的羁绊,她如今长于人世,这也是人之常情,倾九渊未在笑她,只道:“心系同门还是心系倾心之人?” “皆有。” 倾九渊眼帘一垂:“你倒是有了新人便忘了瑶池的故人了。” 苏清绝伸出手,廊檐下的雨滴纷纷落在了她的掌心:“并未忘记,不过前世恍然如梦,还是这一世较为真切。” 倾九渊侧首看她,眉目清冷,是凉薄之相,而前世狂妄不羁,目中无人,也是不能与旁人长久。 “你还真不是个长情之人。” “非长情之人?”苏清绝忽而勾唇一笑,五指一收,掌间的雨水四溅开来。 她收回手,侧过身子,迎上他的目光:“是啊,幽萤是长情之人,是以倾心思无邪数千年,你与他自然也是,我是该击掌称赞才是。”说罢,双手一合,击了一掌。 话里的嘲讽让倾九渊挑了眉头,眼前人素来冷静自持,极少有这般情绪外露的时候,上一次讥讽她沉睡上万年适才动了怒,今次如实说,怎又无故皮笑肉不笑起来? 不过……“何人倾心思无邪?” 她说得如此清楚,魔头莫不是耳背? 苏清绝一甩衣袖,转身看向莲池:“明知故问。” 倾九渊思索片刻,直了腰身:“你如何知晓?” 苏清绝抿了唇:“金郁琉记起前世尚且如此,你会不是?” 倾九渊记起不假,但事情有些出入:“这乃私事,他怎会说于你?” 苏清绝微垂眼目:“我欲杀她。” 如此便不奇怪了,既是徒弟,那人怎会不出手相护?但在倾九渊眼里,这几人该是一丘之貉,又怎自相残杀起来? “为何杀她?” “思无邪为寻萧姜两氏报仇,剥我心火强行降生姜氏,并欲叫宋南辞施夺舍之术,获得神力。”苏清绝侧身看他:“说来,剥我心火的血阵可是你所为?” 看过来的眼平静如常,像是那些事儿对她而言不值一提,可倾九渊面色却是沉了下去。 过去三百多年于他不过弹指一挥间,不想还发生了这样的事。 他知眼前人降生姜氏,与族内似乎不合,却不想会是这等境遇,那血阵乃他一手所创,自知其中凶险,心火一旦剥离,要想再生,又需得万年时间,宋南辞,思无邪,这番算计,怎么敢? 对视片刻,他别过头去:“不错,当年本君自思无邪那里得知神石一事,欲将神力为魔族所用适才创下此阵,你又如何逃脱得了?” “玉琉光”苏清绝跟着别过了头,前事不知,她只当玉琉光缚于参商剑上,后自经历,才知并非如此。 她看着云雾缭绕的远山,接着道:“许是因方生心火的缘故,为护我周全,他将一缕神元缚于我心火之上,这也是他与我命理相连的缘故,但经数百年的血阵消磨,那缕神元已经不记很多人事。 倾九渊,你若想拥有之体便需承受命理的风险,如若我不杀思无邪,助你恢复修为,再上神域,你可能放过他?也放大荒之境一条生路?” 玉琉光,幽萤等了万年才得见她生心火,又怎不为她打算?这倒是倾九渊预料之中,不过于她而言,那缕神元又是什么? “神力有尽,你想缚他到何时?” 苏清绝从未想过要缚住玉琉光,但对魔头来说,命理的确带给自己极大的好处,一旦开口言及,自然会被归结于有所图谋,这也是自己不提及玉琉光的原因,而今一看,的确如此。 “并非缚他,只想他活着罢了。” “本君若是不放他,你欲如何?” 苏清绝早已思及这事儿,道:“就心而论,我不想他消失,我也并不想死,但你若执意要抹消他,且覆灭四明之境,我不介拉你陪葬。”说罢,她看向负手而立的人:“倾九渊,你活了千年,难道此地没有一处是让你心生不舍的?” 如金郁琉所言,他已不是神域里无欲无求的神只,而眼前人又何尝不生世间的七情六欲? 他若未恢复记忆,想要说服他难于登天,是以自己从未想过此法,但恢复了便不一样了,内患外转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思无邪…… 她深知自己对这妖的厌恶,可近日头一次因她的存在而生出几分庆幸,不论是对金郁琉还是对于倾九渊。 世间最难舍之物乃人世里的情之一字,倾九渊知她的用意,侧身看去:“你若杀了思无邪我便放了他。” “……” 回答出乎意料,苏清绝怔愣片刻,目里闪过一抹疑惑:“为何?” “与你无关。”倾九渊身形一动,走近她道:“至于覆灭此境,苏清绝,此境是否有本君不舍之物连本君自己都不确定,你若能找得此物,本君答应你放其一条生路。” 苏清绝却是一拧眉头,思无邪不该是他的不舍之情?又怎能杀了? “怎么,与本君谈条件的是你,如今本君答应了你,你却不敢接了?” 苏清绝目光一定,想自那张俊逸的脸上寻找一些蛛丝马迹,但眼前人面上除了挑衅之外便再看不出什么了。 “你若倾心于她,我却杀了她,倾九渊,这于我是死局,我如何接?” 倾九渊抱臂道:“本君说过,此地是否有本君不舍之物连本君自己都不确定,你寻到即可,无关生死。” 无关生死……苏清绝愈发想不通了,既已身死找到又有何意义:“为何?” “你无需知晓。”倾九渊视线紧逼:“应还是不应?” 苏清绝心下却是犹豫起来,自己是厌恶思无邪不假,但那日金郁琉所言却让她迟疑起来。 四明之境的万年光景是自己给他带上的枷锁,若非有思无邪的存在,他又怎坚持的下去?现在叫她杀了那妖,这如何下得了手? “为何犹豫?”倾九渊身子微倾,逼近她道:“她害你至此,你既报了仇又护下了想护的东西,有何可犹豫的?” 苏清绝退后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看着他道 :“于你又有何益?” “自然是上神域。”倾九渊见她后退,目色一暗,站直了身子道:“神域有三十三重天,七十二境泽,所遇千万人,何故拘泥于一区区大荒之境?倒是你要如何助本君修为大成?” 魔元与神元果然不同,能如此轻而易举舍弃过往的一切,苏清绝静默片刻,道:“我的本源之体。” 在得知魔头想上神域时她便一早有了思量,不论是在神域还是四明之境,幽萤神元三分,神力自然也是,即便三者重新归一,但因万年消磨,再难重回顶峰,又如何前往境外? 但若他炼成之体,一则取四明之境的天地之力,二则取九幽山的魔神之力,那时候怕是神域都要忌惮他三分。 如此一来,为显诚意,自己需拿出比之不差的东西。 倾九渊一挑眉头:“失去本源之体,你的命会随这副躯体消失,你当本君会信你?” “四明之境有生死大限,要那与天同齐的命数便会有看不尽的生死别离,你不觉无趣?”苏清绝话语一顿,声音多了些郑重之意:“你不必担心,你我可立誓为盟。”说罢,她抬起右手,不想却被攥住了手腕。 未及询问,便听那人道:“本君从不信这些玩意儿。” 立誓难道还能有假? 苏清绝定睛看他,却见他半垂着眼睑,眼底的神色尽数隐藏在如墨羽一般的眼睫后,让人看不出半分思绪。 “你要如何才会相信?”说着,一甩手臂,挣脱了他的钳制。 倾九渊垂手,看着她眉眼处的清冷与疏离,对视片刻,转身道:“命门在本君手中,有何可惧?本君欲出门,你去换张顺眼的皮囊。” 这话倒是不假,苏清绝心下无奈,不过大下雨天的,何故出门?虽是奇怪,也未多言,她点了点头,正欲飞身离开,却听他再次道:“切记模样顺眼些。” “……” 为免行踪暴露,几人自然不能再用蛇山的那副面貌,但皮囊需以灵气滋养,之前苏清绝修为堪堪,只能养上几张,而自入世后也未再扒人脸皮,如果魔头还像之前那样胡来,自己的面皮着实经不住这样造。 “没有被旁人瞧见的皮囊不多,你且忍忍。”说罢,自廊桥离开。 倾九渊侧身,云烟氲氤,珠雨飘洒,那青影一入莲池便激起一阵浅绿的涟漪,青雾舒卷,浓淡相宜。 过去万年时间,早已物是人非,不论是幽萤还是阿元,都不是最初的模样,而后该是殊途不遇才是。 然而万年前幽萤在刹那间的情动,一念天荒,即便他不想承认此人是自己寻了千年的人,但总有一道莫名的声音自心底深处而来,牵扰缠困,让人尤自烦恼,而罪魁祸首却是什么也不知,整日冷着一张脸,光是看着就惹人烦,倒不如去给另一人添份堵。 思无邪,他尚且受幽萤影响,那人又怎会倾心于她?既是师徒情谊难断,正好让她断上一断。 第151章 生死结有反应了 水芸城不愧以莲景闻名,不仅城中的屋舍楼榭上有莲花的纹样,便是脚下的石板路上也是如此,苏清绝一路细数,林林总总数了二百三十一处,直到数至二百三十二处时,身侧之人开了口。 “你既不是哑巴,为何不言?” 雨珠砸在伞面之上,声音如同击鼓,让自头顶传来的声音显得愈发清浅。 苏清绝止了数,目视前方的长街。 “我想知道的事你不会说于我,为何要言?” 急雨如注,街上只有寥寥几道匆匆赶路的人影,独独两人撑伞徐徐行前,犹如闲庭信步一般。 她原当魔头有要事适才顶着大雨出门,走着走着却发现他不见一点儿急色,问及去处时也未言明,如此,自己何必出言自找没趣? “你这等模样,本君着实怀疑你方才与本君交谈的用心。” 何等模样?为何怀疑? 苏清绝有些不明所以,这一路上自己没怎么出声,也未做任何触及逆鳞之事,且一路给他撑伞挡雨,亦步亦趋,他怎会有此质疑?这可是哪根筋又不对付了? “这一路我并未做让你不满的事吧?” 未做令人不满之事?此人既已知晓自己提出的条件,不该上赶着打听自己的喜好?为何依旧不闻不问?莫不是她是傻子不成? 倾九渊脚下一停,正欲出言,不料雨水忽然自头顶落了下来,他看着兀自行前的人面上登时一黑。 一步,两步,三步,那身影似乎反应过来,一转身,三步并作两步折返过来,将伞送了过来,仰面看他,语气平平道:“有事?”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白净的男子面容,声音也是男子低沉的嗓音,只有那一双沉静幽深的眼透着几分原本的模样。 倾九渊见到这副模样更是不快:“你提出的交易不是缓兵之计?” “寻人,杀人需要时间,你若说缓兵之计,确有嫌疑。”苏清绝取出帕子递给他。 雨下得急,不过片刻功夫,魔头的身上就落了雨,得亏自己反应快,不若以他阴晴不定的脾气,指不定又要指责自己一番。 倾九渊看着递过来的手帕眯了眯眼,并未接:“在你眼里,除了思无邪外,便再无本君在乎之物?” 世间难舍之物皆以情之一字牵缠,而相比于身外之物,人犹胜之,除了思无邪,苏清绝其实想不出能得他挂怀之人,也知以他的脾性不会说于自己,便想自紫檀那里打听一二,不想眼下他主动说起,当即接话道:“是何物?” 这反应让倾九渊消了几分不悦,接过帕子道:“本君说于你岂不是在帮你?” 苏清绝便道他不会如此好心,默了一默,再次问道:“可否指明一二?” 倾九渊擦拭掉雨水,将帕子扔给她,移步道:“你莫不是异想天开?” “……” 苏清绝皱了眉,怀疑自己有所企图的人是他,不提点的人也是他,这抽哪门子的风?该是要大雨浇一浇他。 如是想着,收了帕子,脚下未动,便见魔头走出两步后猛一转身,快步过来夺过伞,嫌恶道:“撑伞这等小事尚且不尽人意,本君留你何用?” 两人身量不同,同撑一把本就不便,苏清绝一开始给了他,谁叫他使唤人使唤惯了直接将伞丢了,被淋可不是活该? 当然,这话并未说出口,她道:“你留我之意自己不知?” 倾九渊一顿,垂目看她:“是本君不知还是你不知?” 两人所为彼此都心知肚明,苏清绝如此说不过是反唇相讥,无奈此人不咸不淡的顶了回来,只得道:“此意我再清楚不过。” 倾九渊意味不明得看她一眼,轻哼一声,转身丢下一句:“跟上”便移开了身。 苏清绝冷不丁被雨淋了下,有些后悔没有将丢了的伞捡回来,眼下长街之上又不好以灵气抵御,只得跟上他,诚然道:“你看,风雨无情,不是我撑不好伞让你无故淋雨。” “怎么,你这言外之意可是在说本君的不是?”倾九渊脚下未停,侧身一扫她一本正经的模样,不悦道。 苏清绝如实一说,不想他还计较上了,两人虽说有互相敌视的意味,但自己着实不想在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上加深他的成见,这于自己所谋不利。 “并非如此,容我避雨,有劳。” 见她示弱,倾九渊一挑眉头,道:“本君撑伞你该感恩戴德才是。” 这怎还得寸进尺了?苏清绝压下冒出来的火气,道:“不错。” 倾九渊勾了唇,道:“那便磕头谢恩吧。” 苏清绝闻言,只觉魔头欺人太甚,方才的示弱真是不该有,她抬手握住伞骨:“若未记错这是我的东西。” “到了本君手里,自然是本君所有。”倾九渊并未松手,施力挣脱她的五指。 如此理直气壮,苏清绝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再次握住伞骨,道:“你……” 话方出口,忽而一股侵入四肢百骸的疼痛席卷而来,让她不禁攥紧伞骨,由于力道过大,伞骨应声断裂,伞面霎时被冷风吹落一边。 雨水倾泄而下,倾九渊无法,只能提起她的后襟避进一侧房舍的屋檐下,恼怒道:“你犯什么蠢?”说罢,松了手里的衣衫。 苏清绝也不想如此,可那疼痛来势汹涌,几乎让人站立不住,脖颈处的牵力一去,她顺势坐在了地上。 倾九渊看着她身形矮了下去,正奇怪间,忽然见她唇角的一缕嫣红,随即蹲下身子,道:“你乃泥塑的?这般不经力?” 眼下的情形,苏清绝已经没有余力和他再起争执,她没有接话,半垂着眸,掩在袖中的五指已紧握成了拳。 上一次在蛇山与魔头交谈时突然昏了过去,醒来身体便虚弱了几分,而这一次的疼痛也是突如其来,如此怪异,能想到的只有身上的生死结,司央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倾九渊等了片刻,见她垂目不言,皱眉道:“你伤势未愈?” 这才是一句正常的问话,苏清绝将血腥之气逼退,开口道:“无事,休息一阵即可。” 声音低哑,气息微弱,倾九渊责难道:“既未痊愈跟着做甚,真是碍事。” 苏清绝也未料到会出这等事儿,微一抬眸,道:“不误你事,你走吧。” 倾九渊打量眼前人片刻,许是因面具的缘故,她的面上不见异常,眼里也无丝毫疼痛之色,若非嘴角那缕嫣红,谁人能看得出这是受伤了? “本君的命数在你手中,你当本君会放心留你一人?”说罢,长臂一伸,将人抱了起来。 苏清绝知晓他的忌惮,留自己一人太有威胁,只是不想一向高高在上的魔头会屈尊降贵,她忍着袭来的剧痛,道:“你若有要事,带上我反倒累赘。” “你当本君想带上你这个累赘?”倾九渊瞥了怀中人一眼,带人冒雨折回。 第152章 魔头察觉生死结了 说是不带累赘,倾九渊直接带人回了宅子。 与此同时苏清绝松了一口气,疼痛虽已散去,但一身气力也跟着去了,这情形着实不宜再跟着他行事。 待至床榻上,她出言道谢:“劳你送我一程,多谢。” 倾九渊并未领情,他躬着身躯,伸手道:“手伸过来。” 苏清绝见那架势是要给自己诊脉,并未动作,只道:“身体无大碍,只需静养几日便能恢复。” 倾九渊却未收手,语气不善道:“苏清绝,你的命非是你一人的。” 话是不错,但苏清绝仍旧未动,两人本就有命理的瓜葛,若再叫他察觉生死结一事,发现自己还受制另一人,这魔头怕是会怒不可遏,恐将司央擒来。 她复又拒道:“身体如何我再清楚不过,你不必忧心。” 若无大碍,为何两次相拒? 倾九渊逼近一分:“蛇山之上本君所施之力并不会令你重伤昏迷五日之久,你突然如此真当本君不曾怀疑?” 苏清绝不想魔头早已起疑,不过他未提起生死结,想来并未发现,于是抬手搪塞道:“旧疾而已,你多虑了。” 倾九渊没有接话,而是衣袍一撩,坐于床边,一手握住伸过来的手腕,一手与她掌心相贴,五指相合,随即一团温热渡了过来,缓缓侵袭着他掌间的凉寒之气。 此举不像是诊脉,苏清绝想抽回手,无奈扣着手腕的力道极大,让人挣脱不得,她视线一移,落在前人身上:“你欲做甚?” 倾九渊看着她,眼里是晦涩难懂的神色:“两次无故发病,且寻不见病因,你不觉这像极了你我的命理之劫?苏清绝,仙门有结道侣一说,你曾道自己有倾心之人,你与他可是结了双灵生息锁?” 魔头活了千年,眼界阅历岂是旁人能比的?他不提及不是不知,而是在等自己露出马脚。 苏清绝只觉自己还是低估了此人,思虑片刻,如是道:“非是双灵生息锁,乃生死结,此结无解,这也是我为何劝你剥离玉琉光神元的原因。” “好,真是好的很。”倾九渊只觉那热意突然灼得人心生烦躁,他甩开握着的手腕,右手落于她的后颈,将人一把拉至面前:“此人是谁?” 苏清绝看着那双近在咫尺,却又透着阴寒杀气的眼,平静道:“我不会说于你。” 倾九渊指间收紧一分:“师承青砚门,你不说,可是想你的师门为此陪葬?” 扣在脖颈处的手冰冷异常,话里也是威胁,苏清绝却是有恃无恐,神色如常道:“你不剥离玉琉光,命理永远受我所限,我又怎会任由你覆灭青砚门? 你若将他剥离,便不受命理牵连,又因握着我的命门,约定之事我不会食言,如此何乐不为?” 倾九渊素来不喜旁人对自己所行之事指指点点,即便此言非虚,他冷冷道:“本君做事需你来教?” “自然不需,倾九渊,你宁可承受玉琉光的命理也不信我会交出本源助你恢复修为,上天上神域吗?”苏清绝看着他,眼底闪过一丝迷茫之色:“你可能告诉我,我要如何你才会信我?” “本君无需信你,杀了思无邪本君放过玉琉光,找到本君不舍之物,本君放过四明之境。”倾九渊话语一顿,语气重了几分:“一月为期,苏清绝,你……” “诶呀,你们在做甚?”一道带着惊讶的声音自门边响起,紧接着一抹人影掠了过来,睁着一双大眼来回打量两人。 能自由出入此地的除了紫檀外不做他想,倾九渊松开她的脖颈,站起身道:“你且掂量着。” 话毕,自床边离开。 紫檀看了看离开的身影,视线复又落回床榻上,虽说是个男子,但屋子却是苏清绝的,她将人打量一番,小心道:“你与君上方才……方才……”话至唇边却是说不出口了,以这两人水火不容的样子,只怕是自己会错意了。 苏清绝尚在思虑那一月期限,并未发觉她的目光,只道:“你可有空,我与你有话要说。” 紫檀闻言立马蹦到三尺开外:“别别别,在蛇山之时君上就因你疑心我,我可不想跟君上再起嫌隙。”说罢她急忙转身。 苏清绝看她作势要走,忙道:“我只向你打听关于倾九渊的喜好,不涉它事。” 此行一路,谁看不出此人性子冷淡疏离,这突然有了上心之事,又是关乎一人,紫檀登时止了脚步,回身看她,满脸疑惑道:“打听君上的喜好……你二人,你二人……” 苏清绝也未隐瞒,将二人约定之事说于她听。 紫檀一听,更是惊讶,她走近几步,道:“君上可是说一不二的性子,他真如此与你约定?” 苏清绝点头道:“你与他相处甚久,可是知晓他的一些事?” 紫檀是打心眼里不想看到此境覆灭,且以君上的性子,这约定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他不是出尔反尔之人,想来此境并非一定要毁去。 犹豫片刻,她坐至床边道:“其实我和君上不太熟的,就你们人世所谓的君子之交,你确定要听?” 苏清绝点了下头,她对魔头的了解也仅限于那些耳熟能详的事迹,其他知之甚少,眼下能知道一些是一些,毕竟一个月的期限着实是短了一些。 “若说君上最不舍之物,许是一人,他一直在寻找此人,我与他初次相遇时,他来东海寻星湖石晶,得知我在此地等一人后,笑我二人有缘,并言及此事。 不过我能记得所等之人的模样,他却不知那人是谁,是何模样,只隐隐知晓是一抹残影,这无异于大海捞针,而之后再提及此事时已经是他自璇玑图醒来后,只道是并未找到,想来君上是想借你之力找出此人。” 并未找到……如此,那人便不是思无邪,苏清绝有些惊讶,转念一想又觉得合乎情理,比之提及思无邪时此人的反应。 神元三分,三人各有其不同的命轨,自己也不该再以幽萤与金郁琉去揣度他,只是魔头找了数百年都未曾找到的人,自己又怎能找得到?这可是个难题。 沉吟片刻,她道:“他可有喜好之物?” 紫檀双手一拍,笑眼弯弯:“君上是喜好热闹之人,不若我怎会跟着他?欸,其实君上只要舒心了,也是挺好说话的,你二人都来自于神域,知根知底,不若你向他示示好?” 示好,倾九渊有了之前的记忆,只要两人所谋不冲突,此法的确可行,只是苏清绝前世今生加起来,向旁人示好的次数屈指可数,这并非她擅长之事,犹豫片刻,点头应声。 紫檀笑意一深,这两人关系若能缓和,自己便不用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实乃好事一桩,她歪头看她:“不过话说回来,你怎这副模样?” “方才出门一趟。” 三人如今是各方势力寻找的目标,为免暴露行踪,只能换作另一副模样行走,紫檀了然点头,继而道:“如此,伤势可是大好了?” “还需休养几日。”苏清绝话语一顿,转而问起一事来:“近些日子,你游玩时可曾听过关于仙门的一些传闻?” “仙门的事儿倒没听说,不过有一事却是大事。”紫檀目色清亮,兴奋道:“听闻皇室大婚,一月之后将迎娶姜氏女,这于俗世可是普天同庆的事儿,待找个时机与君上说道说道,咱们也去凑个热闹。” 萧姜两氏的联姻,对于不知其中利害的人来说的确是场盛大的热闹,但于苏清绝而言却非如此。 此次联姻由思无邪一手促成,前有地宫一事,姜寒舟回姜氏,后有姜玉瑶携青渊前往姜府,如今萧姜两氏不可能不知此事,何况联姻之人也无两情相悦的情分。 再者,神域秘境之后,扯出三族分境立世,商氏一族,以及当年的鸿都一乱,仙门妖宗多少眼睛盯着萧姜二氏,如此还要联姻,只怕这门亲事有非结不可的原由。 思无邪,宋南辞,萧氏,姜氏,他们又在谋划什么?而他又在做着什么? 想到那人,苏清绝心底一时五味杂陈,便止了思绪,冲她点了点头。 许是因为约定的缘故,紫檀消了几分忌惮,不再避着她,两人交谈多了起来,苏清绝自她口中听说了不少事,有鸡飞狗跳,狼狈不堪的时候,也有心愉安逸,闲散度日的时候。 如林青羽所言,人之所经为人刻身画像,描神绘心,而有所经历,才能有所成长,后成其如今的模样。 不论是紫檀还是柏灵,亦或是幽萤,与四明之境的牵缠不可磨灭,又怎会眼睁睁看着它覆灭? 那么倾九渊呢?所谓对症下药,若能知晓他的过往,投其所好,约定一事将事半功倍,只是他性子阴晴不定,让人难以捉摸,这一个月时间委实太短了些。 交谈一番,紫檀离开,苏清绝捏诀入定,以混元经疗伤。 有生死结在,她尚无性命之忧,司央想必也是,只是他为何受伤,其他人又是何等处境? 自神域秘境陨落之后留下一众难解事宜,比之风雪楼的千金榜以及自己的行踪,她担心师门会为此涉险,适才嘱托青玄,不知话可有带到?若是带到,司央今日之危便与此事无关,若未带到,自己还需未雨绸缪才是。 只是不论如何,终是让人忧心,与倾九渊一事,得尽快解决才是。 第153章 再见玉琉光 倾九渊心思难猜,若是开门见山吧,此人不会直言相告,若是暗自动作吧,又有被察觉的风险,苏清绝思来想去还是决定铤而走险。 夜雨潇潇,烛火入眠,偌大的宅子里漆黑如墨,不见丁点光亮,直到后半夜适才亮起一盏孤灯。 只是这盏灯也未亮很长的时间,半刻钟后,灯火熄灭,宅子又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复又过去良久,一直藏于假山后的苏清绝闪身出来,落于屋檐下。 她快速划破手指,将指间涌出的鲜血滴入脚下,霎时暗红一现,露出一方阵法,将整座屋子笼罩其中。 倾九渊久出而归,眼下正是心神最为松懈的时候,也是最适合唤醒玉琉光的时候。 她指间捏诀,聚识于天灵,传音道:“小玉” 声音缈缈,像落入一处虚无空谷之中。 静待一阵,见无动静,复又道:“小玉,我是阿元。” “阿……元?” 一道透着几分惊喜的声音接着响起。 得见回应,苏清绝心神微定,道:“是我,我在门外。” “你等等,我这就来开门。”说着,屋内便响起了脚步声。 苏清绝不由弯了嘴角,忽又似察觉什么,目色一暗,正欲召出参商剑,紧闭的房门自里打开。 红光暗淡,沉闷,却足以照亮开门之人的眉眼,那是她只见过几次,却从不曾忘记的模样。 苏清绝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容,神情渐渐恍惚起来,低声呢喃道:“幽……萤” 玉琉光似是不闻,一脚跨出,双手搭于她的肩上,面上难掩欣喜:“阿元,真的是你,我不是在做梦吧?” 苏清绝眨了眨眼,目色清明起来,方才便觉他的声音有些奇怪,不想却是因此。 “不是梦”她拉下搭在肩上的手,看着眼前身着里衣披散着墨发,未及鞋履的人,带他入屋:“下雨了。” 玉琉光任她牵着,一双眼落在她身上:“阿元可有淋着?” “没有” 屋内陈设简单,苏清绝将人安置在榻上,随即点起一盏灯,一时枯黄与暗红交错,让屋子里的光影愈发诡异,好在院外有结界遮挡。 玉琉光看着她,眉眼与唇角的笑意便未消散过。 “阿元,我很想你。” 苏清绝微微一愣,移步过去:“你怎是这副模样? ” “什么模样?”玉琉光奇怪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阿元是不是不喜欢?” “喜欢”苏清绝微微一笑,取出一物递给他。 玉琉光闻言,眉眼一展,见那油纸包,更是欣喜,他伸手接过并打开来,小鱼干的香味扑面而来。 这副开心的模样不由让苏清绝的声音也跟着轻快了几分:“可想看看当初你与旺财种下的灵植?” 玉琉光连忙点头。 面容是幽萤无疑,但言行举止却不似他,也不似金郁琉与倾九渊,犹如幼童一般,苏清绝看了阵,将自大荒宗挖的灵草拿了出来。 细茎笔直,枝叶交错,三朵小花亭亭玉立。 玉琉光睁大了眼,凑近来看:“阿元,阿元,你快看,它,它开花了。” 由于站着,苏清绝垂首只能瞧见那凑过来的头顶,不过花的模样她一早见过,轻应一声,道:“好看吗?” “嗯!”玉琉光重重点头,随即抬头看她,目色清亮:“阿元,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苏清绝收了花,轻轻拍了拍他的头:“等救你出来,你来养它,可好?” “好!”玉琉光蹭了蹭她的掌心,笑眼弯弯。 这举动,莫名让苏清绝想起旺财来,心下无奈片刻,道:“小玉,我想进入你的识海。” “好啊”玉琉光丝毫没有犹豫地应了下来,随即乖巧地闭起了双眼。 如此的不设防,苏清绝抚了抚他的发,抬手落在那似琼宇堆砌的眉宇之间。 由于玉琉光全然信任,她的灵识毫无阻碍地进入到他的识海中。 很早之前,为了消除忌惮,她进来过这满是残损的地方,是以此地并不是第一次来,只是识海里的一切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画面,却无一处与倾九渊有关。 神元不融,识海不通,但既都在同一副躯体里,又怎会找不到? 苏清绝快速掠过熟悉的画面,直到在识海的深处被拦了下来。 阻拦之物无形无状,与周遭融为一体,犹如一面天然的屏障,将那些想闯入窥伺之人隔绝在了外面。 她将灵识铺展开来,一路摸索,寻找可供探入的地方,可那屏障犹如一堵厚实的墙壁,找不到一块薄弱的地方,也不见丝毫的裂口。 苏清绝心下一叹,前有阿元与自己,后有玉琉光与倾九渊,但两者不同的是她与阿元的心火皆是为了一人,是以一直以来阿元只是引导自己认清那难明的心意,从未抵抗过。 然而玉琉光与倾九渊却是不同,两者相较不下,才有了如此坚固的壁垒。 她知玉琉光,却不知倾九渊,壁垒难破,但如今倾九渊的修为正日渐增强,又因时限的干系,眼前机会千载难逢,是以自一开始便做了最坏的打算。 强行进入,即便是弄醒了他,找个理由搪塞过去不是? 如是一想,将灵识聚于一处,忽而玉琉光的声音传来。 “阿元想进去?” 苏清绝分出一缕灵识,道:“这后面有我想知道的事。” 玉琉光接着道:“很重要吗?” “嗯”苏清绝应了一声,叮嘱道:“此行不易分神,小玉先别出声。”说罢,灵识汇聚,朝一处钻去。 不想玉琉光又道:“阿元非去不可吗?” 苏清绝一顿,他似乎从没有不听自己的话过,于是停了动作:“可是有异?” “没有,阿元若想去,我是能帮你的。” 原是如此,苏清绝打消了疑虑,道:“事关此境存亡,非去不可。” “这是好事,阿元等一等,好不好?” “好” 苏清绝等了片刻,便觉阻碍灵识前进的力道忽然消失了,时机难得,她快速穿过间隙,不想却落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四周漆黑如墨,不闻丝毫声音,不见一点动静,这便是魔的识海吗? 苏清绝环顾四周,有些无从下手,忽见一道夺目的流火划破长夜,疾驰而来,不消片刻便落在了她的眼前。 火色浓艳炽热,却带着熟悉的气息,让人不由一怔,不待反应,自火光里浮现出一道模糊的身影,随即便听她道:“活下去。” 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苏清绝顿时僵在了原地,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那道若隐若现的身影。 鬼使神差,送入一缕灵识,紧接着那模糊的身影越来越真切,与此同时平静无波的识海忽然动荡起来。 苏清绝无视识海的推拒之力,紧盯那道身影,待见真容时,灵识骤然被弹了出来,一直紧闭的双眼睁了开来,震惊与迷茫一闪而过,她眨了眨眼,定睛一看。 玉琉光正紧皱眉头,面露痛苦之色,她将人揽过,抵在身前,抚上他的背,安抚道:“小玉不疼,不疼,没事的,忍一忍,会没事的……” 低喃声与轻抚似有安神之效,渐渐的,那僵直的脊背松解开来,抵在身上的力道也跟着重了起来。 良久,清浅匀长的气息落入耳中,苏清绝适才放下心来,抱起沉睡过去的人,移步床边,将人小心放在了床榻上,随后拉过薄被盖在他的身上。 正欲起身,衣袍忽而一紧,她低头一看,便见一方衣衫不知何时被他紧紧攥在了手中。 因这一扯,玉琉光像是被惊扰一般,舒展的眉宇复又拧起,随即一道呢喃声响起:“阿元,阿元别走,别丢下我……” 眉眼如画,清泪无声。 苏清绝心口登时被戳得生疼。 自石安村一别,时隔尽一年的时间,自己才知道他依旧存在于世间,可他从不曾忘记自己,而自己却当他已经消散,将诸多愧疚寄托在了金郁琉的身上。 鼻尖的酸涩漫上眼底,她红着眼,俯下身,替他拭去眼角的泪水:“阿元在,阿元保证,以后绝不会再丢下你,你再等等我,好不好?” 玉琉光恍若不闻,口中依旧不住呢喃,像是不安极了。 苏清绝侧过身,顺势躺在他的身侧,一股暗香便萦绕过来,似古木沉香,煞是好闻。 她舒了心神,手臂一横,轻轻拍着他的臂膀。 玉琉光是孩童时,如此安慰倒有效果,如今变成大人模样,不知可还有效? 她一边轻拍安抚,一边低声回应他的呢喃。 不知过去多久,孤灯燃尽,阵法一灭,满室寂静,重归于夜色。 第154章 暴怒的魔头 一夜无话,翌日一早,苏清绝被一阵剧痛叫醒,天光明亮,刺眼的光芒迫使她眯了眯眼,继而坐起身子。 原来落在面上的光影随着她的动作从身上退去,她适才睁开了眼,随即一人衣衫不整的模样落入眼帘。 她骤然自惺忪中清醒过来,缓缓抬头,便见一人坐于床上,墨发如锦绸一般洋洋洒洒倾泄在周身,其气华如夜里穿过幽静密林的清风,容色尤胜高悬的皎月,让人见之忘俗。 幽萤的容色毋庸置疑,不然前世的自己也不会见色起意,可一睁眼就瞧见他这副模样且杀气腾腾的盯着自己,着实让人心惊胆战。 她快速回忆起昨夜之事,只觉是那股暗香的缘故,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而对于什么都不知道的倾九渊醒来瞧见这番情形怕是想一刀杀了自己,但因有命理一事,只是将她踹下了床,可是……此情此景如何解? 一失足成千古恨啊,苏清绝心中闪过无数个应对的念头,两人对视良久,她终是沉不住气了:“你怎在此?” 她神色如常,语气平平,倾九渊有那么一瞬间竟怀疑起这里是不是自己的居所来,待瞥见熟悉的东西,眼里的杀气更重了:“此乃本君的住所,你问本君为何在此?” 苏清绝微微一怔,奇怪道:“你的住所?那我为何在此?” “装傻充愣,你爬上本君的床能不知自己为何在此?” 倾九渊面色阴沉,一掀薄被,修长的双腿落了地,他坐在床边,长臂一伸,揪着人的前襟拽至身前来。 “本君问你,为何潜入进来?昨夜你做了何事?” 苏清绝看着近在咫尺的人,一时有口难言。 昨夜之事定是不能让他察觉,可这爬床的借口着实不好找啊,总不能给自己惹身腥吧…… “我身有隐疾,有时夜里会现梦游之症,许是昨夜是因为此。” 此症发于睡梦之中,发病时人不记事,她如此倒是对了症,倾九渊看她片刻:“入识海。” 一入识海,昨夜之事一览无余,苏清绝自然不会任他探查,她拍了拍勒在前襟的手,道:“果然逃不过你的法眼。” 见她欲开口,倾九渊松了手,眼神不善地盯着她:“说。” 苏清绝理了理衣衫,就势坐回地上:“昨日我问过紫檀关于你的喜好,她知你我约定一事,劝我向你示好,玉……” “咔嚓” 倾九渊捏碎了床边的木沿,声音冰冷道:“示好?你爬上本君的床便是示好?苏清绝,你想以床笫之事来牵制本君,莫不是太高估自己了?” “……” 苏清绝便知此事容易让人多想,忙解释道:“我有心系之人自然不会对你行不轨之事,你大可放心。 昨夜不过是玉琉光突然出现,我送他回去时来了此地,屋中古木沉香薰得人昏昏欲睡,我不知不觉睡了过去,一觉醒来便是当下。” 倾九渊定定看她,似乎在思虑她话中的真假。 苏清绝被看得颇为心虚,但她面上一向镇定自如惯了,眼神更是不躲不闪,看着无比真诚。 良久,倾九渊开口了:“玉琉光乃本君之物,生死存亡与你何干?你为何如此想让本君放过他?” “我并非是因得命理的好处才会如此。”苏清绝眼里闪过一抹怅然之色:“他事事为我,一心待我,我是想与他长久的。” 话的意味有些奇怪,倾九渊目色微凝:“你倾心之人……是他?” 苏清绝没有立即回答,她看着眼前人的眉眼,心下一叹,面上却是露出一抹浅笑:“我所倾心之人自始至终都是幽萤,在神域时我错当他是鲛人,瑶池那场大火不过是为了寻他。 之后为寻恢复瑶池之法,再次见了他,那时他已经神鉴,不记前事,不知我是谁,适才引发大战,致使他流放四明之境。 战后我送去金重莲以表愧疚,却从未得到过回音便知他的介怀,至于四明之境如何那时的我怎会在乎?之所以逆天而行不过是想他活下来罢了。 若不曾历经人世,我想要的不过是个完完整整的幽萤,至于此境存亡与我何干? 如今,我牵缠的东西太多,且幽萤神元三分,各自有了不同的命轨,我虽心悦金郁琉,但他心系四明之境安危,又倾心于思无邪,而你与我相看两厌,水火不容,我要一个玉琉光不过分吧?” 那抹浅笑平静从容,倾九渊从未见过,他垂着首看着坐在地上的人,面上不见异色,心下却早已翻江倒海。 未记起前世时,他行走世间,从不曾停止寻找刻在识海深处的身影,然所遇千万人,却无一人似那模糊的影子。 而今他知是她,可此人却与自己无甚纠葛,其性子更是疏离冷淡,像一块捂不热的顽石,更显自己过往行径荒唐可笑,他又怎能容她? 可不知为什么,此人已经成了他心上的一根刺,拔之连血带肉,留之隐隐作痛,叫人举棋不定。 他一边暗自通过过往的人与事加深二人间的牵缠,一边又非外唾弃自己堂堂魔君竟会作如此行径,直到生死结一事。 前世疏狂,后世冷傲,这样一个人却与人结下了解不开的生死结,如此更是留不得了,杀念一动,落子无悔。 如今,她忽然提起过去,言明自己的心意让人措手不及,他看她良久,道:“苏清绝,你莫不是忘了生死结一事?” 自昨夜在识海里看见那道身影,苏清绝便决计不再瞒他:“神火降世,有人忧心实属正常,生死结的存在不过是防止我危害此境。” 有天外封印威胁,自然有人忌惮所有落于四明之境的未知之物,倾九渊见她能如此平静的说出攸关性命一事,嘲弄道:“你也有被人拿捏的时候?” “也无什么关系。”苏清绝无视他的嘲讽,直言道:“你与金郁琉皆是幽萤的分身,幽萤为世之心,我会助金郁琉完成此愿,你想回神域,我亦会助你,你我握手言和可好?” “你倒一视同仁,不偏不倚”倾九渊讥讽一声,道:“玉琉光所许又是如何?” “他自然没有你二人多事。”话一出口,苏清绝明显察觉那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人气息又阴寒几分,她似不觉一般,继而道:“玉琉光只想跟着我,仅此而已。” 三族立境与上神域哪有那么容易?如此比较,可不就玉琉光最省事? 倾九渊却是轻笑一声:“你所许金郁琉与玉琉光一事皆在本君一念之间,你如何认为本君会让你如意?” “并非如我的意。”苏清绝目色忽而有些幽远:“你三人皆来自幽萤,虽历经千万年,但有些东西是磨灭不了的,比之他的济世之心。” “济世之心?”倾九渊嗤笑一声,道:“此境乃神域所布棋盘,幽萤不过一颗棋子,何来济世之心?” 之前许是棋子,那之后呢? 苏清绝静静看他:“神宫断其星轨之时何故不离开?” 倾九渊微微一愣。 “那是幽萤的恻隐和悲悯之心。” 苏清绝起身道:“倾九渊,魔族亦是四明之境的生灵,更是为消除四明之境的魔气付出良多,幽萤有为三族立世之愿,又怎会弃置不顾? 且魔族从一盘散沙到如今模样,这难道不是你的心血? 我不知是什么让你有了倾覆此境的念头,却知与思无邪脱不开干系,我会杀了她,解你心中结,那时你再做决定,可好?” 倾九渊的视线随着她起身的动作缓缓上移,不可否认,这一番交谈,她直接洞悉了一切,直击自己内心深处,有那么一息,眼前人与刻在识海深处的人影快速重合,叫人百感交集,情难自抑。 第155章 十里长堤 阴雨连绵不歇,黑云也跟着压了数日,直到今日才被天光破开。 万里碧空如洗,河山为之一清。 而天光下被莲池簇拥的水芸城犹如一块装满珍珠玛瑙粉玉的碧玉盘,其景如天开,叫人如入画中。 莲景接天去,轻舟开碧波。 紫檀侧坐在船边上,一边荡着浸在池水中的双腿,一边剥着手中莲蓬,视线直直落在了采莲蓬的人身上。 身姿欣长,面容俊秀,周身气华又清清冷冷的,是有一些赏心悦目,也不怪两人乘船游湖时被错当成鸾凤燕侣。 但再怎么赏心悦目,也是个女儿身。 紫檀朝嘴里扔了颗莲子:“苏苏,你我也去走一走那十里长堤吧?” 这声苏苏过于亲昵,着实让苏清绝有些不适应,不过与清清,绝绝比起来是好的不止一星半点。 她将刚折下来的莲蓬别在腰上,复又去折另一枝:“这是姻缘劫,你我去不妥。” “有何不妥?”紫檀狡黠一笑,道:“你我燕侣双飞,既来了此地,怎能不试一试你我的缘分?” 姻缘姻缘,都是女儿身如何试? 苏清绝知她是起了玩闹的兴致,不过:“你信传言?” 紫檀笑的明媚:“无关信与不信,你不觉有趣吗?” 是很有趣,传闻这十里长堤是一对两情相悦的男女所化,可试二者的缘分,凡自长堤的两端走起,若同时到了心水亭则二人是天赐的缘分,此生定当长久美满,反之则情短苦长。 情之一事,自然不能以此来论断,不过闲来无事,走一走倒无不可,苏清绝将周身能采得到的莲蓬尽数折了,走过去,连着腰间的一起递给她:“去瞧瞧” 紫檀看着眼前的一大捧莲蓬,道:“这……全是给我的?” “不全是。”苏清绝道,“莲子去火,你拿一些给他。” 这是说君上上火了? 紫檀闻言登时想起今早所见。 她一向不受拘束,随性而为,无事时总喜欢给自己找些乐子,而人世间的乐子无非吃喝玩乐。 在水芸城呆了半月,倾九渊与苏清绝都需要养伤,她一人去了不少好地方,思及昨夜的交谈,虽说让苏清绝主动示好,但以此人的性子怕是也弄不出个花样来,说不定还会弄巧成拙,正好见老天都赏脸了,自己不推波助澜一番似乎说不过去,便寻思着带二人一道出趟门。 可谁成想一清早自己兴冲冲的进了倾九渊的院子欲找他出游,便与刚从屋里出来的苏清绝碰了个正着。 她知这二人水火不容,都是不会主动去寻对方的主儿,但此情此景却容不得她不相信。 但这寻人的时辰似乎不大对啊,大清早的自君上屋子里出来,衣衫皱皱巴巴,青丝有些凌乱,这副模样倒像是刚起床似的…… 这便是她想出来示好的法子? 念头一闪,她只觉此人真是太猖狂大胆了些,无语半晌。 后向二人提及出游一事,倾九渊直接拂了意,倒是此人起了兴致,跟着自己出来了。 一路上她曾问起大清早为何会出现在君上的屋里,但此人只道是为一事寻他,至于何事却未言明,而自己心中所料过于难以启齿,不好过问便压在了心里。 如今送莲子去火气……君上莫不是被霸王硬上弓了? 她轻咳一声,道:“不是示好吗?你何故不自己送?” 若非识海所见,苏清绝不会与倾九渊交心,而此番交心,许是会打乱他的谋划,今日不宜再去打扰。 “他需静一静,看见我不妥。” 需要静一静……见她会不妥……紫檀愈发肯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想,她收了莲蓬,犹豫片刻,终是问道:“你将君上……你与君上昨夜发生了什么?” 她问得小心翼翼,但一双眸子里不掩探究之色,苏清绝便知她是想歪了,给船夫说了改道一事后,适才坐下身来。 “玉琉光出现了,我送他回屋,未及梳洗。” 紫檀顿时了然,当初是自己揣着璇玑图追至一座小村庄才将倾九渊那些散落的神元碎片找到并温养的,她知晓玉琉光一事,也知命理一事。 能为一人承受性命之危,可见玉琉光对此人是极好的,但好巧不巧他却是倾九渊的一部分,而倾九渊又视此人为眼中钉,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着实让人头疼。 “你留下可是因为他?” 苏清绝有些惊讶,这妖一向对旁事不怎么上心,看着有一些没心没肺在身上的,不想今日会有此一问。 “因为禁制。” 紫檀却撇了撇嘴,凑近她,小声道:“你可是神石转生欸,当真解不了君上下的禁制?何况你昨夜都见着他了,你二人未想办法脱身?” 苏清绝微微一愣,这一问点醒了她,玉琉光突然出现在旁人看来可不就是自己脱身的好时机? 但自己并未离开,适才遭紫檀疑心,而以倾九渊的城府他怎可能不怀疑此事? 可二人交谈时,他却并未提及,为什么? 紫檀看她皱了眉头,疑惑道:“欸,你怎么了?” 苏清绝压下心中疑虑,舒了眉宇,道:“有禁制的原因,也有他的原因,此身肉眼凡胎,不足以解开。” 这倒是有可能,紫檀点了下头,面上忽然郑重了几分:“我是想你平安脱身的,但也不想君上出事,世人都道他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但他助我灭了千珊贝妖一族,又遵守诺言为我塑得人身,你若想谋害他,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此行一路,此人出钱又出力,除了性子清冷些,寡言少语些便寻不出什么错处了,反倒是常被君上无故针对,唉,若无必要,自己着实不想与她刀剑相向。 相比于一脸严肃的神情,苏清绝觉得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适合她,于是抬手,两指一扣,在她的额头上弹了一记。 紫檀吃痛,捂着额头朝后一躲,不想用力过猛,身子腾了空,直朝水里摔去。 苏清绝快速探身一捞,将人扯了回来,一去一来,船身左右摇摆起来,两人脚下不稳,双双倒了下去。 紫檀摔得有些懵,她摇了摇头,眼中恢复了清明之色,随即手臂一横,抵在她的脖颈处,质问道:“为何动手?” “此举并无恶意。”苏清绝抬手拂去落在自己脸上的青丝,道:“我不会伤他性命,你且放心。” 紫檀眨了眨眼,自己似乎反应大了一些,只是被弹了下脑门而已,不过,此举却有亲昵的意味。 她看了看身下人,想自那张脸上看出一些什么,但此人一向镇静自如,叫人看不出丝毫心绪来,犹疑一阵,道:“你在对我示好?” 方才苏清绝并未多想,若说示好,倒也无错,紫檀是四明之境的天地之力,来自自己与幽萤的神力,自知晓她的身份起,便想与她好好相处一些。 “算是吧” 紫檀自知这是与自己尚不知道的身世有关,思索片刻,撤了手臂,道:“你若说话算话,我便收了你的好意。” 倾九渊是幽萤的一部分,苏清绝也不想伤他,她唇角一勾,露出一抹笑来:“一言为定。” 笑容虽是浅淡,但好歹多了一些生气,紫檀起身,站在船头道:“你为何总是不苟言笑?这样多无趣呢。” “自小习惯了,一时难改。”苏清绝跟着起了身。 紫檀伸了伸腰,露齿一笑道:““无妨,与我一块儿便不会无趣啦。” 能叫她随行,可见是放下了心中芥蒂,苏清绝笑意一深,应声道:“好。” 第156章 莲花妖—柳溪客 白玉长堤路,十里开两湖,一湖是碧水,一湖是莲景。 许是这十里白玉长堤很是有名,堤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苏清绝站在长堤边看着眼前的碑文,碑上所述正是关于这处长堤的由来。 相传很早以前水芸城中有个柳姓人家的小女与一名男子两情相悦,但遭到家中长辈的阻拦,一直被关在家中。 正值雨水多的时节,因着连日的大雨,一日夜里水芸城突发洪水。 洪水无情,一路摧城掠地,卷走无数屋舍与百姓,正当人惶惶不安,愁肠百结之际,一道白光从天而降,犹如神兵利器一般劈开了肆虐的洪水,而白光所及,洪水绕行。 那一夜,白光犹如一座横亘在洪水中的光桥,将很多百姓送去了安全的地方,直至天明。 待洪水退去,原来白光落地的地方出现了一道由藤蔓虬结而成的长堤,延绵十里,而一端所止恰是柳姓人家的房舍。 事后,城中百姓得知此举乃那男子为救女子所为,纷纷感念,柳家长辈也不再阻碍二人。 两人成了亲,十年举案齐眉,琴瑟和鸣,之后男子病死,女子随他而去,死前嘱托家中人将二人同葬于长堤下。 不曾想下葬时,同棺的两人化作一道白光没入长堤之中。长堤登时白光大作,让人犹回十年前的一夜,一时间满城悲戚。 待白光散去,原来由藤蔓织成的长堤便成了如今世人所见的模样,自此,水芸城也再未被水淹过。 众生万相,见微知着,苏清绝见过世间的恶意,也见过世间的善意,正如眼下,两人至死不渝的情谊以及护下水芸城的大义。 此事让人动容,但依旧有因未与心悦的人在心水亭相遇一事叫骂起来,紧接着与周围看他不惯的人起了一场唇枪舌战。 忽听“扑通”一声,那叫骂之人栽进了境湖,而与之争吵之人当即止了声,有作壁上观者,有暗自叫好者,亦有下水施救者。 如此矛盾,又是如此的合乎常理。 这便是四明之境,万物生灵皆有其复杂的心性,也因此有了相互盘缠交错的命理,由命理而生出的心力叫人无法忽视。 苏清绝驻足片刻,移步离开。 待至心水亭,亭断两路,亭子分上下,下层以墙砌之,开五门,通楼上。 因缘际会,和合而生。 苏清绝看了看两边的题字,同时登楼,可鉴姻缘,但这一路有诸多不可控之事,能巧成的必是少之又少,她收了视线,就近推开一门走了进去。 门后一条石阶盘桓而上,光线昏暗,只有墙壁上亮着一盏莲花灯。 将周遭打量一番,她拾阶而上,脚步声在宁静的四周清晰可闻。 忽而映在两边石壁上的光影闪动了一下,她停了足,朝一侧看去,却见石壁纹丝不动。 亭中有古怪。 方才已经有人先自己一步进入,而在自己身后亦有人紧跟着要入门里,石阶虽是盘旋向上,但也不至于前后不见一道人影。 她伸手摸了摸,平整坚硬的墙面有些凉意,但并无异处。 思索片刻,自指间送去一缕灵气,顿时墙壁如石头入水一般开始浮动起来,荡起层层波纹。 竟是阵法……她抬头看向那盏莲花灯,自己方才已经上了几层石阶,而与那灯的距离并未拉近。 她掌下施力,灵气激荡,掀起起伏不歇的浪潮袭向四面八方。 “住手!住手!快住手!亭子要毁了!” 忽而一道稚嫩的童音焦急响起,紧接着自莲灯里飘出一道低矮的身影。 苏清绝见是个三、四岁模样、身着白色扣襟短褂短裳、露着莲藕似的四肢的奶娃娃,于是收了手,道:“妖?” 童子见被道出了身份,小手叉腰,手腕间带着的金玲跟着发出一阵悦耳的铃声,他一昂首,傲气道:“不错,我乃此地的莲花妖,名柳溪客,你是仙门中人?” 苏清绝一行早已隐藏了周身的气息,若无运转灵气,旁人无从察觉,而眼前的小小童子修行尚浅,不曾察觉也是应该。 “不错。” 柳溪客一敲自己的脑袋:“我怎就未瞧出来?” 那粉面团子似的面颊挤作了一团,露出一副苦恼的模样,苏清绝不禁弯了唇,上前两步:“为何在此地布下阵法?” 柳溪客见她靠近,连忙朝后避了一避,适才大着胆子道:“阵法不是我布的,我启动阵法是为了帮你,你不是与一位姑娘一道来此的嘛,她就快要到了!” 苏清绝恍然:“所谓测姻缘一说是此地的妖所为?” “也是闲来无事嘛。”童子抱起双臂,盘腿坐在半空中,腕间与脚踝处的铃铛顿时叮铃作响:“不过你放心,我等也算助人识人,行得可是好事儿,毕竟俗世里的人不太灵光,经常知人知面不知心。” 这话倒是不假,不过来此的男女众多,他自不可能每个都熟识,知心就要窥心,苏清绝道:“你是如何知晓的?” “水芸城可是我们莲花妖的地盘,族人遍布城中每个角落,二人情谊如何自然能从言行举止看出一二,再不济跑识海里去瞧一瞧不就知道啦。” 说着,柳溪客一张手,一本书突然出现在了手中,他得意的拍了拍,道:“这可是前辈们耗费心力得出的莲花宝典,你别看我年纪小,也是这儿的行家呢。” 苏清绝见那厚厚一册,不由失笑,谁能想到妖会做这等事儿。 “你族中让你在此助人结缘,不担心你遇上仙门之人?” 世分三族,其心各异,柳溪客也知自己道行浅,他一收宝典,“哼”了一声,道:“我本不该在这儿,若非见你将那口出不逊之人推下水,我才不会讨好丝绿姐姐帮你!” 原是如此,苏清绝施礼道谢:“多谢相助。” 柳溪客一愣,妖族与人族始终有隔阂,且此事本就是人族的事,与他们无关,所以一旦发现有仙门中人族中人便不会现身动作。 今次不巧是自己看差了眼,但作为仙门中人,她明知是妖族借阵法干涉此事,却还给自己道了谢,真是奇怪。 不过……第一次有人因此事给自己道谢欸,他露齿一笑,起身催促道:“快走快走,你要结缘的姑娘来啦,待会儿见不着你,有你哭的。”说着就近身来拽她的手臂。 苏清绝也未拒绝,由他带着上了楼,推开门时,正巧与紫檀四目相对。 紫檀惊奇地“欸”了一声,快步过来,眉眼带着明灿灿的笑意:“这可巧了,你我是天定的缘分。” 苏清绝跟着一笑:“可不是。”随即视线落在了门边的男子身上。 第157章 倾九渊的心意 倾九渊的出现着实让人意外,不光是苏清绝,还有柳溪客。 柳溪客原当男子是其他结缘之人,也未当回事儿,直到身边人问出:“你怎来了?”时,顿时呆住了。 两男一女……这是什么天杀的桥段? 他快速回神,背过身子将莲花宝典拿出来翻看。 与此同时,倾九渊走了过来:“有一事。” 有一事……今早那一问他并未作答,而是让自己滚出去,眼下突然出现,可是有了答复? 苏清绝接话问道:“何事?” 倾九渊未答,视线一低,落在那低矮之人身上。 紫檀颇有眼力见的一把抄起柳溪客,也不管认识与否,直接带着人从心水亭上跳了下去,顿时惹来一片惊呼。 倾九渊转身道:“跟上。” 苏清绝压下疑惑,移步跟上,忽又见墙壁上的提字。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这又是何意? 看来行走俗世,肚中没点文墨是不行的,她匆匆一瞥,足下未停。 两人一道下了心水亭,走至一端,借了条船行于镜湖之上。 临近傍晚,天色渐暗,湖上亮起几点灯火映在湖面上,随着水波缓缓浮动。 苏清绝心下怀事,又见他一路一言不发,便主动询问道:“去何地?” “……” “今早我所说一事你可想好了?” “……” “不言我便当你应了?” “……” 苏清绝一连几问石沉大海,随即话语一顿,看着站于不远处的人道:“你是哑巴吗?” 话音一落,一记眼刀飞来:“活腻了?” “当然不是。”苏清绝看他一眼,移开视线,看向湖面:“今日你得知他出现时,为何没有怀疑我二人会趁你沉睡对你图谋不轨?” 倾九渊知晓此人的机敏,然今日那番交谈一人为掩饰昨夜所行未及深思熟虑,一人因表露心迹过于震惊忘记掩饰,待都察觉不对时已经迟了。 不过,过去几个时辰,也足够让两人想好应对之策。 “昨夜玉琉光出现时本君并未沉睡。” 苏清绝微垂眼帘,这句答复是诸多预料之中她最不想见到,亦最无法施于应对的局面。 关于自己所下咒印,关于昨夜与玉琉光的相处皆被他看在眼里,她抿了唇,缄默不语。 倾九渊见她未追问也未惊讶便知此人已经有所察觉,只是那面上的漠然与昨夜轻言温语之人简直判若两人,直叫人生了火气。 他径直走了过来,居高临下看着垂首之人:“何故不接着问?苏清绝,你怕了。” 话音分外笃定,苏清绝眼睫几不可察地颤了颤,她抬眸看去:“既是心知肚明之事,便无再问的必要。” “是吗?” 倾九渊看着她不起波澜、漠不关心的眼,火气愈发盛了:“本君却觉很有必要,昨夜识海所见与今日突然表露心迹,苏清绝,想以自身困住本君,本君便给你这个机会。” 这话说得咬牙切齿,却是有所妥协。 苏清绝心下惊讶,正欲询问,却见居高临下之人忽然近身。 她心下一凛,快速朝后一仰,正欲起身,不想后颈被人扣在了手里。 那只手冰冷刺骨,苏清绝不禁打了个寒颤。 “你……” 未及开口,冰冷的唇紧紧贴了上来,狂乱的厮磨像暴风疾驰般让人措手不及。 她微微睁大了眼,一息后,抬手推拒开来。 倾九渊快速抬手拦下,长臂环上她的腰迹,大力一拦,将人抵在了怀中,一双眼死死盯着她,唇上也发起狠来。 圈在身上力道极大,像是要将人折断一般,苏清绝挣脱不得,登时无名火起,一簇神火便出现在了指尖。 定神间,忽而对上一双幽深的眼,那双眼似乎有多种情绪交缠在一起。 有挣扎,有不甘,有愤怒,有难过……一时叫人心生不忍。 自见到识海深处的那道身影起,她适才知晓当日此人为何要让自己找出不舍之物来。 找了很久的人终于得见,却与记忆中的模样完全不同,大失所望在所难免,心中那份执念自然也变得不确定起来。 倾九渊与幽萤有所同也有所不同,而自己与他们其实都没有过多的纠葛。 除却幽萤,以倾九渊的脾性,又怎会让自己为此事困扰? 为所谋之事能顺利一些,她借此表露心迹,牵制一二,只不想自一开始就被看在眼里。 想及此,神色一暗,她张口一咬,顿时血腥之气充斥着唇齿之间。 倾九渊皱了眉头,目里也冷了三分颜色,他深深看了眼那双填满愤怒的眼,松了手。 钳制的力道撤去,苏清绝抹了把嘴,皱眉看着他受伤的地方,不悦道:“你思春了?” 那举止颇显嫌弃,倾九渊目色一沉,继而闻言,面上直接黑了,伸手一推,将人推进了湖水中。 苏清绝没想到他还会出手,怒火更盛,她浮出水面,气道:“你发什么疯?别欺人太甚了!” 倾九渊垂首看她:“苏清绝,为何发疯你是真不知还是不敢想?到底是谁欺人太甚了?” 他的神色与语气忽然平静得让人心慌,苏清绝眨了下眼,沉默片刻,道:“无缘无故,为何要想?你不该……” “我心悦你。” 已经滚到舌尖的问话被忽然打断,寥寥四字直露心迹,让听得人呆了一呆。 苏清绝动了动唇,发现自己不知如何回应,只得低头避开那让人心乱如麻的眼,一面擦拭着脸上的水,一面道:“骗我很有趣?” 两人相处一路,常有剑拔弩张的时候,这心悦一事根本无从说起,若非一人表露心意,倾九渊又何尝发现得了? 可如今既然让他知道了,此事就不会轻易过去。 “苏清绝,我说过,你非与人长久之人,我寻了千年才知是你,且前有瑶池鲛人,后有倾心之人,我又将置于何地?如此,还想让我对你和颜悦色?” 这番话怎么听怎么奇怪,难道一路针对是在……吃味? 苏清绝震惊了,抬眼看他。 暮色苍苍茫茫,掩去他面上的神情,只听那低沉的声音复又道:“我不知你与玉琉光的干系,若非禁制你不会跟我一路,苏清绝,我所不舍之物已经寻到,你我一约既成。” 此约既成,他便不会再想着覆灭此境,这本该是件高兴的事儿,苏清绝心里却是五味杂陈。 前事不知,只当他视自己为眼中钉,肉中刺,这忽然得知倾心自己,着实让人有些无措。 而他做此决定至于是因为自己,还是因为自身的本意眼下是无论如何问不出口了。 “如此便恭喜你了,你想说的话可是说完了?” 倾九渊微一颔首。 “既说完了我可能上船?” 这与交谈一事毫无关系的一问让一直在等她回应心意的倾九渊冷了脸:“你怕是还未泡够。” 苏清绝怎不知他的意思? 见避无可避,叹了口气,道:“你的心意我已知晓,我心系幽萤,自然对你会有偏顾,可你要的情谊我给不了。” 倾九渊既已决定将心意摊开来,便已预料到此了,只亲耳听到总是不同。 那声音犹如箭雨,字字锥心,将他的心意硬生生戳成了千孔石。 他缓缓起身:“换作金郁琉就给得了了?” “金郁琉是最像他之人,不过我给了,他不要,便罢了。” 苏清绝仰面看他:“如他所言,往后所遇千万人,总会再遇到令你倾心之人,何必执着于当下?” 心有执念谈何放下? 倾九渊自嘲一笑,道:“你放得下?” “放不下又如何?”苏清绝坦然道:“情之一字强求不得。” 她的话像是已经认了命,也想说服旁人认命,可若认命便不是倾九渊了。 “我若执意强求呢?” 苏清绝心口一滞,心系求而不得之人,两人是何等的相似。 相望片刻,她转过身,朝与之相反的方向游去。 此举深深刺痛了倾九渊的眼,他握紧了拳,紧紧盯着离开的身影。 视线犹如实质让苏清绝如芒在背,可她却不能回头,也不能停下身来。 该断不断,反受其乱,此前不知心意,两人相处尚能自在一些,如今明了心意,再同行下去彼此只会愈加不快,能避则避罢。 然不等游上岸,后襟忽而一紧,很快被人提了起来。 “本君方才可是说了有事?” 见他恢复以往高高在上的模样,莫不是已经想通了? 苏清绝心下一松,也似如常道:“何事?” “寻物” 说着倾九渊松了手,取出一副面具覆于面上。 苏清绝一瞥面具,想起他唇上的伤,只觉嘴里的血腥之气又重了起来,便不欲多问,走到另一头打理衣衫。 倾九渊余光一瞥,负手而立,看向悬于半空的残月。 一念成执,便是识尽世间千千万万人,却皆不是心念之人,谁会舍得只止于此? 第158章 来水芸城的目的 轻舟北去,灯火未点,渐渐没入沉沉的夜色。 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的紫檀终于自呆愣中回神,赶忙一拍同样呆滞的柳溪客,催促道:“不见影了,快快快,跟上。” 柳溪客回神,见她露出焦急的神色,当即驱船追去。 “姑娘莫急,待追上了,我定帮你出气!” 出气? 紫檀收回视线,垂头看他:“出什么气?” “那男子罔顾人伦,抢你心悦之人行悖德之举,真是伤风败俗,不堪入目,你放心,等追上了我替你们教训他!” 柳溪客双手叉腰,说的是义愤填膺。 他原当那二人皆倾心同一女子,为此会大打出手,适才跟上来瞧瞧,不想这一瞧直接颠覆人伦五常,让妖如见天塌。 说辞大义凛然,紫檀却有些不知所云,随即恍然大悟,面上露出一抹尴尬之色。 旁人不知苏清绝的身份,可不当她是个男子?两人结缘在前,君上出现在后,且方才二人的举动两妖看得真切。 为免误会下去,她坐下来,拍拍他的头:“多谢啦,不过方才与你一道的人其实是个姑娘,你不必如此。” “姑娘?”柳溪客又是一呆,眉头登时拧起,他将眼前的女子上下打量了番,不可置信道:“你心悦女子?你又是男是女?” “……” 紫檀没想到撇开了苏清绝的干系反倒叫自己被误会了,她忙摆手道:“不是,不是,我乃女身,我二人不过听了关于十里长堤的传闻,好奇使然,不想会遇到他。” 柳溪客活了这么多年,头一次遇到这等事儿,心绪跟着一波三折,见她说明,却是更添疑虑。 他退后一步,盯着她道:“你与男子是一伙的吧,你们与她是何关系?” 关系……紫檀如今也理不清几人的关系,明明苏清绝是被两人胁制的,可是一路相处下来,于自己更多的是可以交好之人,于君上……这关系就复杂了。 她瞅了瞅柳溪客,这奶娃娃别看小,但能化形的妖都不简单,眼下在人家的地盘上,更是不能暴露了行踪,这疑心得赶紧打消才是。 “我三人师出同门,她与师兄两情相悦,但前些日子二人置了气,我陪她散心适才来了水芸城,不想师兄追上来了,两人都有气,难免会出手,让你误会了吧?” 柳溪客思索片刻,便消了疑虑,轻哼道:“你们人族就是麻烦。” 紫檀自然不是人,不过见蒙混过关,她嘻嘻一笑:“你倒是只不错的妖,我叫紫檀,你叫什么名儿?” “柳溪客” “溪客摇风淡淡香,清波荡影月流光,你是朵……莲花妖?” 柳溪客小嘴一翘:“不错。” 水芸城便是以莲景得名的,此地怕是还有其他花妖,可紫檀出游半月却并未撞见一只,她奇怪道:“城中只有你一只妖?” “当然不是了。”柳溪客身板一挺,道:“我们族化形的可多了,不过最近族中有事儿,就不甚出来了。” 有事……紫檀莫名有不好的预感,君上不会无故落脚水芸城,这来此的目的不会与莲花妖有关吧? 她揉揉脑袋,道:“天色渐晚,族中定是担心了,你回去吧,我跟着就好。” “无事儿”柳溪客一甩乌发,雄赳赳气昂昂道:“好事做到底,我带你追上他们。” 追上去做甚啊喂?若非是针对莲花妖一族倒也算了,若真是,他追上不是去送死?到时候就白瞎了他的一片好心。 紫檀强颜一笑:“两人正是情深意长的时候,你我跟着要是被发现了就不妙了,不如你带我去瞧瞧这儿出名的景致?” 柳溪客一想也是,便道:“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台上奏笙箫,你可喜欢听曲儿?” 二十四桥乃水芸城的名景,紫檀一早就已去过,但眼下为了支开他,便点头应声道:“走,你我一道去听听。” “好说” 说罢,船身改了道,朝另一方向驶去。 与此同时,倾九渊收回目光,侧过身道:“小妖是谁?” 苏清绝正坐在船尾纳气入海,忽听他出言询问,睁开眼来:“柳溪客” “仙门妖宗倒是皆不忘你。” 魔头说话总不中听,神域秘境之中,魔君横空出世掳走身负神火之人,自己得此惦记难道不是他的功劳? 苏清绝压下不快,出言撇清与柳溪客的干系:“我与他萍水相逢,此妖并非为我而来。” 倾九渊不置可否,回身看向湖面。 柳溪客与紫檀一路,苏清绝并不如何担心,倒是其他人让人忧心。 “你可知我师门的消息?” “本君不会放你离开,若想师门无事,便与它撇清关系,莫要再来寻你。” 如此可见青玄的传话并未起作用,苏清绝无奈道:“我不会离开,你可能让我一见?” 倾九渊再次回身,目光透过精美的面具落在她的身上。 “不离开是为了玉琉光?” 苏清绝如是道:“也有禁制的缘故。” 回答乃预料之中,倾九渊心下自嘲一声,继而道:“今夜子时。” 这等确切的时辰,必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他怕是早有此意,且自话中可知门中追查之人性命无碍,苏清绝消了几分忧虑,复又犯难起来。 以他的性子该是直接杀了一干追踪者,此举有害无益,一则会暴露行踪,二则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自己有借对幽萤的心意来牵制他的私心,可如今的结果超乎预期,倒叫自己难为起来。 “是何人?” “蛇山之后你身中追魂引,你觉得来的会是何人?” 追魂引?苏清绝目色微凝,蛇山自己只与青玄有过接触,难道是青玄所给符纸的缘故?符纸的主人…… “蛇山上我曾遇一妖,他给了我一张传音符,我并不知此符有追踪之效。” 此人如今倒是知无不言,倾九渊神色好了几分,轻“嗯”一声。 这便是信了? 苏清绝抬眸瞥他一眼。 月色如水,清辉落在那张面具上,给人平添几分诡异阴森之色,这模样着实适合出去吓人,好在一路行来,水上已不见其他船只。 倾九渊见她望来,提起一事:“你可知天宝舍利?” 苏清绝点了点头。 世间奇珍异宝无数,排在首位的便是这天宝舍利,相传此物乃神物,会择主而侍,其主可成神元之体,能修神御之术。 不过此物太过罕见,只流传于传说中,从未有人见过。 倾九渊复又问道:“可记得自己曾送出的金重莲?” 苏清绝又点了点头,她自然记得,前不久不是方被他奚落了番。 “金重莲是神物,久经幽萤神力滋养,从而生出灵识,后化形成人,这便是商氏一族的由来。 此族人身死时会留下一颗舍利,若得机缘,会再次修出灵识化形成人,不过与幽萤不同的是不携前世记忆。 水芸城曾得一人舍命相护,他葬于此地,留下的舍利也在此地。” 商氏一族竟是如此而来,苏清绝惊讶片刻,道:“你来此是为了这颗舍利?” “不错” 倾九渊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掌心,接着道:“本君虽自璇玑图醒了过来,却没有神骨依凭,以神元凝结灵体过于耗费神力,需重塑躯壳,若无神域秘境的雷劫,朝阳古木尚且合适,而今此身难以维系。” 苏清绝能自雷劫脱身,全借此人之力,若说毫无歉疚是不可能的,适才这一路对于他的刁难能忍则忍,只是当下却叫人添了几分忧虑。 神元依附神骨而生,而神骨在金郁琉的身上,此举不排除有请君入瓮之嫌。 “你欲何为?” 倾九渊垂了手,声音得见几分悦色:“水芸城如今的根基在那颗舍利上,若叫人取走,此城将不复存在,你猜他可会为了这一城的存亡将神骨交于本君?” 金郁琉是何人,这一问的答案根本毋庸置疑,苏清绝握紧五指:“为何说于我?你不怕我会阻止你?” “你该庆幸今日表露心意。”倾九渊转过身,不再看她,“此乃未明你心意前本君欲行之事,既现在告诉了你,便是已经作罢,待对峙之时,你莫叫本君失望。” 苏清绝微微一怔:“神骨与舍利不要了?” “不要了。” 放弃神骨与舍利无异于放弃了恢复修为的机会,但以如今人、妖两族虎视眈眈的处境,他正是急需此物的时候,不想竟果断作罢,倒叫苏清绝不知如何应对。 她动了动唇,想问此人原因,可话至唇边却害怕了,沉默一阵,出言道:“你放心。” 倾九渊勾唇一笑,人心皆是肉长,即便她心如玄铁,不乏也有心软的时候,何况还有幽萤的关系,他便是要筑起牢笼将这些心软一点一点囚困起来,任她挣脱不得,直至不舍不弃。 “好” 第159章 你咬我一口,我咬你一口 因身负神力的缘故,苏清绝只觉撇开关系一事有些难度,除却同门之情,青砚门站在仙门的立场也不会作壁上观。 何况人族与妖族素来忌惮魔族,加之魔君的现世,若其中有一个不安,杀了司央了结了她也不是不可能。 谁人能从中周旋?那必是金郁琉无疑。 要想实现三族分境立世的夙愿,魔族一方的意愿不可忽视,当下倾九渊已经让步,接下来便是他愿不愿与两族修睦一事。 距离子时尚早,苏清绝原想探探口风,不想他竟起了游玩的兴致,无法,只得一路从山水之间跟到喧嚣的街巷。 倾九渊的面容被一张面具遮了去,在人少的地方尚不觉得有异,一旦行走在人群中就颇为引人注目,有甚者已经开始上前来打听面具是出自城中的哪家作坊。 面具自然不是出自水芸城,便三两句将人打发走了。 苏清绝碍于当了一路的钱袋子,见身处闹市之中就拿了一些金珠给他。 两人进去的铺子不少,不过倾九渊一路走走看看却是未置一物,直叫笑脸相迎的店主的一番殷勤无用武之地。 待一条街走到头,倾九渊不禁开口道:“苏清绝,你除了修行外便无其他喜好之物了?” 走了一路,此人就跟个尾巴似的跟在身后,不言不语,唯有的几次出言还是回应自己抛出的问话。 他活了千年,形形色色的人见过不少,其中最让人不得喜的便是这种闷葫芦的性子,无奈此人转世之后成了这副模样。 无法,只得借游乐一事找一找她的喜好,不想她依旧不显山,不露水,真是让人头疼。 世间琳琅满目,苏清绝自然有过喜好之物,不过与活命相比,还是提升修为最为重要,于是点了点头。 倾九渊拧了眉:“你身负神力还修个什么劲儿?” 苏清绝如今的修为方入问道,离仙门巅峰还差的远,不过因为神火的缘故,除却这些与神域有关的人,其他人似乎已不足为惧。 可她这十几年来已经习惯此事,且未及巅峰总会不安,毕竟前路未知。 “想活,不想死,也不想任人宰割。” 大道三千,有人为济世天下,有人为光耀门楣,有人纯属喜好,而有人不过是为活下去,苏清绝便是后者。 过往所经成其心性,倾九渊深知此非一蹴而就,何况还是出身古族一脉的没落世家。 “姜氏待你可好?” 苏清绝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 此人在图中沉睡三百多年,醒后一直在养伤,也未回去魔族,身边只有一个紫檀,能知晓的也只有世间所传的那样。 因为妒忌姜瑾琅而偷走神器适才上了千金榜,尔后姜氏突然撤榜,引来诸多猜测。 而自神域秘境一事后,世人皆以为撤榜是因神力的缘故,至于地宫一事,以及与姜氏干系他并不知晓。 “姜氏与我无关。” 人族以血脉维系,即便记起前世,但这一世亦是活生生存在着的,她是姜氏人,而能叫她说出如此绝情的话来,想必姜氏一族也是将她变成这副模样的罪魁祸首。 姜氏,萧氏,宋南辞,思无邪,横亘了几千年的恩怨,是该好好算上一算了。 倾九渊未再追问,转而道:“苏清绝,你想要什么?” 这一问让苏清绝有些恍神,除了阿元似乎便没有人问过她想要什么,也是,因地宫里的经历以及身世的牵连,她并不想与人深交,如此又有谁会关心此事? 不过,来自此人的问话还需谨慎应对一些才是。 “诸事顺遂,且大家都好好活着吧。” 这不是逢年过节时候才说的话?倾九渊轻笑一声,道:“你搁本君这儿许愿呢?” 苏清绝自若道:“这不是你问的?” 倾九渊快速出手,擒住她的手扯至面前,随即半掀面具,低头就是一咬。 此举出其不意,待反应时苏清绝手刀已经朝那露出的一截后颈劈去。 眼见快要落下之时,倾九渊松了口,道:“疼吗?” 苏清绝动作一滞,被咬了岂有不疼的道理?这人又抽疯了不成? 她化去手刀,视线微移,看着鲜血直流的手腕道:“你试试。” 倾九渊抬起手臂:“不咬就是王八蛋。”说罢,煞有介事的将袖袍挽起,露出一截白玉似的手臂来。 “……” 苏清绝见过找抽的人,但是第一次见上赶着找抽的人,她一甩衣袖,遮住手腕,道:“我带你去瞧一瞧大夫。” 显然,倾九渊听出了话外之音,面具下的唇角弯了弯:“王八蛋” “……” 这显而易见的挑衅让苏清绝抿了唇:“你……” “王八……” 话音未落,苏清绝狠狠咬在了横在面前的手臂上。 “苏清绝,你既向本君许了愿,本君应了,以此为证。” 声音如轻羽拂过,那是幽萤的声音。 苏清绝识海中突然浮现蜃景中神民祈福的画面,骤然松口,拉开两人的距离:“呸,谁向你许愿了?” 她拧着眉,话里难得露了几分情绪,倾九渊也未生气,晃了晃手臂,往外冒血的一圈齿印颇为醒目:“这不是?” 苏清绝一瞥伤口,心知此人是在逗弄自己,无语片刻,道:“许愿既是咬你一口,你咬我做甚?” “自然也是许愿了”倾九渊垂了手,放下卷起的衣袖,道,“苏清绝,你遂金郁琉与玉琉光的心愿,是不是也要遂了我的心愿?我要你生生世世对我不舍不离,与我生同衾,死同穴。” 他一改往日的漫不经心,话音郑重其事,苏清绝的心没来由的颤了一下,她从未忘记过自己想要的东西。 由于过往经历,她一向患得患失,适才想要一份心安,而能让自己完全不猜忌,不疑心,不患得患失的人只有满心满眼仅她一人的人。 所以她不强求金郁琉也是为了放过自己,至于倾九渊,二人更是无甚交情可言,他的心意让人莫名其妙,只觉是另有所图。 可转念一想她有什么能让这个高高在上惯了的魔君以如此深沉的心意去承诺? 想不通,看不破,只得作罢。 她别了话头:“你不是要上神域?” 上了神域,何来此愿? 倾九渊闻言,只觉自己一番心意喂了狗,抬手就是一戳,恨恨道:“你这儿可是又犯蠢了?是不是就觉着本君非上神域不可了?本君都不要自己的神骨了,往后也将不会危害此境,亦不会拿你本源成其修为,你当真不明白本君是何意?” 说罢,见她面上露出迷茫的神色,继而又是一戳:“本君见你才是根木头!”随即一甩衣袖,转身走了。 便是如此才奇怪,难道仅仅是因为识海所见的那道身影? 可那是幽萤的记忆,且是四明之境覆灭的时候,于他而言,两人不过见过两面,一次交战,另一次便是他记忆中的事,不过匆匆一遇,这心意从何而来? 苏清绝看着疾步而行的身影,抬手揉了揉眉心,谁知又见那人大步折返回来,语气不善道:“发什么愣?该走了。” 苏清绝点了点头,随他离去。 未过多久,月色渐隐,城中的亭台楼阁,屋舍瓦墙跟着消失在如墨的夜色之中,只剩十里长堤与隔开的两湖长留在此地。 第160章 离开水芸城 两人重回长堤,紫檀已经候在那里。 四周景物消失,显得行来的两道身影非外显眼,不过见到两人,她便没来由的想起方才的一幕。 一天前两人还是横竖不对付,怎今日就突然变天了? 压下好奇,紫檀揉了揉脸,迎上去:“小童子已经回去了,君上可是要走啦?” 倾九渊颔首,自发上解下金玉带抛入水中,金光一闪,湖面顿时亮如明镜一般。 “跟上” 说罢,飞身跃入镜湖,激起的层层水波如流银一般。 紫檀拉上她的手臂:“来时你昏了过去不知事,出去我带着你。” 苏清绝应了一声,两人一道入水,虽说是水,但却是进入了另外的空间。 此地以夜色为幕,以水为地,以石晶为灯,灯石有大有小,不可胜数,其四周连接着若隐若现的金线,这些金线相互连接,勾出一幅复杂交错、延绵不绝的图景来。 而三人正走在倒映着这幅图景的水面上,水天相接,群星环绕,让人如置身一片华光璀璨的星河中。 紫檀已经是第二次见到这副场景,依旧觉得奇妙得很,她碰碰身边的人:“神奇吧?” 苏清绝点了头。 幽萤曾是蕴华宫的小神官,蕴华宫内不仅收着自鸿蒙时期降于世间的法宝珍奇,也囚禁镇压着各种邪物,是以这一宫的神官精通空间之术。 法器四明开辟的空间具有传送之力,当初那场大战便是被它传送到了无主之地,而三人能来消失了数千年的沉没之城也是它的缘故。 紫檀忽而声音低了几分:“听君上说你曾徒手震碎过一方空间,可是真的?” 当年的阿元自鸿蒙神火而生,从小被养于天君座下,不厉害似乎说不过去。 不过前世甚是久远,苏清绝每每想起都会生出几分那是不是自己的怀疑,她不置可否道:“我对前世的事不甚清楚。” “前世?”紫檀惊讶了:“君上前世就认识你了?” 那日她初见此景时感叹过空间之术的神奇,君上便提了这事,不想竟是前世发生的事儿。 若不认识,又怎会有后事? 苏清绝如是道:“曾在神域有过几面之缘。” 紫檀怔愣片刻,随即垂头,在心里大叫一声。 她倒忘了,君上来自天上神域,如此一想找不到人也是情理之中。 人在天上啊,怎么找? 且君上是什么人,怎会对他的眼中钉行这等亲密之事?一想方才两人的举动,眼前人怕是君上寻了千年的人无疑了。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片刻后,心绪平复下来,她抬起头,神神秘秘道:“我知道君上心系的是谁了!”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让苏清绝侧了首,只见她对自己眨了眨眼,小声道:“君上不是一直找不到人嘛,那人怕是在天上神域呀。” 苏清绝见她脑袋瓜子突然转起来了有些失笑:“此言在理。” “唉”紫檀忽又叹了口气,道:“以你二人一月时限的约定这神域怕是上不了,又如何找人?我见君上也不是非要灭了此境不可,你多向他示示好,兴许他一高兴就作罢啦。” 高兴就会作罢吗? 苏清绝转而看向走在两人前面的身影,想起此人方才所说,一时不知如何告知她。 忽然倾九渊身形一停,侧身看来。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紫檀正想着如何推波助澜一番,见他望来,拉着身侧人快步上前。 苏清绝看了看面前的石晶,道:“你可有事?” 倾九渊抬手握住:“本君能有什么事?” 话毕,四周骤然一黑,不过一息又亮了起来。 正值午时,天光夺目,云中城外的槐江山上一道金光一闪而逝,随即三道人影浮现出来。 忽然一道人影飞身而来,落在三人面前,躬身行礼:“见过君上。” 倾九渊收起金玉带,颔首道:“人呢?” “山顶望江亭” 倾九渊漫不经心的摆了摆手,回身对一人道:“可听到了?” 苏清绝的目光从离开的人影身上移开落在他的身上:“你救了他?” “不错” 苏清绝想起石安村一事,事后不见尧晟的踪迹,一行人便以为他已葬身火海,而今日一见,作为魔族一方的魔尊,又怎会轻易被一个大梵天境修为的人自爆灵珠波及致死? 止了思绪,她问出心里的犹疑:“三族分境立世,魔族是何意?” 倾九渊的面容掩在面具之下,只一双眼看着她,对视片刻,道:“本君以为你会一直忍着不问此事。” 不是不想问,而是担心他的回答会让自己为难,只是当下要见一人,这回答也显得至关重要,苏清绝没有出言,一双平静的眸子看着他。 倾九渊转身上山:“三族分境后再无互通,苏清绝,你要留在何地?” 苏清绝作为人留在人界毋庸置疑,但他这一问必有深意,沉默片刻,出言道:“这很重要?” “关乎三族分境立世,你且说重要与否?” 苏清绝微微颦眉,心下顿生烦躁之意,如此一说,便显得自己的决定格外重要,而这何尝不是在威胁自己? 倾九渊是魔君,分境之后自然是在魔界,若他所愿为真,必不会让自己留在人界,怕是会阻碍立世一说。 未见回应,倾九渊接着道:“你在犹豫什么?担心与本君两界相隔?” 此话一语中的,苏清绝的确担心他会因此施于阻碍:“不错” 倾九渊低笑一声,道:“你且放心,你在哪里本君就在哪里。” 这难道是连魔族也不要了? 苏清绝目里闪过一抹复杂的神情,终是没有回答。 倾九渊也不再追问,倒是紫檀拉起苏清绝,追上他道:“什么三族分境立世,互不往来,若真如此我是不是只能回去妖族了?” “并非如此,你可随心所欲,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这话正中紫檀下怀,她本居无定所惯了,且相比于妖族,还是人族有趣。 “那便成。” 苏清绝见她不过问其中原由,反而笑眼弯弯,接话道:“你不想呆在妖族?” 紫檀思索片刻,回道:“也不尽然吧,不过我更想呆在人族欸,毕竟人族能做出美酒佳肴不是。” 这倒是个理由,苏清绝笑了笑。 紫檀忽而凑近她,压低声音道:“君上今日有些反常,他竟问你意愿,还迁就于你,难道你才是他要找的人?” 方才两人的交谈的确一反常态,她能想至此并不奇怪,苏清绝也未想瞒她,如是点头。 紫檀原想暗地里推波助澜,适才未将那事说破,可见了倾九渊的言行,这哪里有她的用武之地? 何况她自苏清绝言语间也窥出几分软和之态,便点明此事,不想真是如此,今天不愧是个好日子! 她感慨一番,改拉为挽:“如此甚好!” 苏清绝不置可否,自己所谋之事能被倾九渊轻而易举的应下的确该叫好才是,只是为何会这般不痛快? 她闭了闭眼,掩去迷茫之色,与二人一同登上山顶,而亭子随着三人的靠近也渐渐露出了全貌。 第161章 再见 亭子里立了两人,面容虽是普通,气度却是不凡。 若以样貌识人,两方皆是陌生。 见两人望来,苏清绝上前道:“郁琉师兄,五师兄。” 她常以女子模样示人,如今换了男子装扮,倒叫人一时未认出来。 金郁琉温润一笑:“清绝近日可好?” 再次相见,眼前人似乎没有什么变化,苏清绝心下一叹,好在这一路上已经胡思乱想了一番,当下面对此人尚能从容应对。 她露出一抹浅笑:“尚好,不知师兄师姐们可好?”说着,看向他身侧之人。 “我们能有什么事,你且顾好自己吧。”司央一瞥站在远处的二人,眉头紧锁:“引我二人至此却无任何动作,他这是何意?” 倾九渊原本引二人来的目的是为神骨,如今事情有变,且又是主动让步,心里不快,自然不愿再多费口舌。 苏清绝知晓其因,但作为既得利益者也不好再触他逆鳞,只道:“水芸城与舍利无碍,三族分境立世一事魔族也将不再是阻力,仙门妖宗那里还需郁琉师兄从中调和一二。” 司央闻言眉头上的皱印愈发深了:“你在说什么?你觉得这话可信?” 自古魔族的阴影从未在人族和妖族那里消失过,尤其是在魔君重现于世的情况下。 秘境陨落一事过去不久,当日魔君倾覆世间的言论依旧萦绕在世人心间,而今突然有变,这冲击比一个穷凶极恶之徒突然说自己想做个好人还要强烈。 苏清绝也曾问过自己可信与否,但已经下了赌注就要承担失败的风险,至少现在来看是赌对了。 “可信与否你且问问郁琉师兄。” 这又是何缘故?司央转头看向身侧之人。 而金郁琉却似不觉,看着面前之人不言语。 司央见此,心下疑惑更甚:“师兄?” 金郁琉目色清明几分,没有回答他的疑惑,而是道:“你已决定随他去了?” 闻言,司央更觉莫名其妙,再次看向一人:“你这是要跟谁走?” 果然,聪慧如他,其中因果根本无需自己多言,苏清绝点了下头,道:“今日我请辞青砚门,有劳你代为传话。” 司央本就因二人不明所以的交谈生了些许恼意,眼下见她如此更是生了怒火:“什么叫请辞青砚门?你把话说清楚!” 这咬牙切齿的模样让苏清绝有些无奈,她也未想到金郁琉身边会跟着师门的人,且跟谁不好,偏偏跟了个脾气差的,何况在他这里,自己要离开青砚门可不是第一次。 “师兄不是一直担心我会对师门不利?往后便不用如此了。” 司央目色一沉,怒声道:“苏清绝,事不过三,此事我全当不闻,你以后休要再提!” 这反应倒与之前不同,苏清绝淡淡一笑,躬身行了一礼:“话已尽,就此别过。” “我不准!”司央抬手一拦,长剑已经出现在了手中:“青砚门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跟我回去见师尊。” 苏清绝看了眼挡在身前的长剑,为免两人动起手来,她看向静立一旁的人:“郁琉?” 金郁琉看她一阵,适才出言:“你随他去可是出自本意?” 若非出自本意,他会如何?可会亲自拦下自己? 苏清绝静默片刻,复又一想即便如此又能如何呢?便扼断心念,点了点头。 金郁琉瞳孔一颤,此行所有预料之中最让人无可奈何的局面莫过于此。 倾九渊已经做出了选择,而自己在一开始就已选择了出局,不甘又能如何? 他闭了闭眼,轻道:“司央。” “师兄!”司央不可置信得看他一眼,见他摇了摇头,顿时怒火中烧,身形一动,径自朝不远处的二人掠去。 苏清绝心下一紧,转身追去,但妖有先天优势,加之修为在自己之上,不过眨眼的功夫司央已经到了两人身前。 无法,她快速出言道:“生死结,你别杀他!” “啊,君上,你,你,快住手!”紫檀又惊又怒的声音传来,紧接着就见二人交起手来。 而两人身后的倾九渊正垂着首,右手捂在心口上,似是要阻止那不断涌出的鲜血。 一切发生在霎那之间,让人始料未及,苏清绝顾不上阻止二人,一手扶上他,一手覆在心口的手背上微微施力,可那在白衣上快速晕染开来的红是如此的醒目,直叫人慌了起来。 “苏清绝,你让本君失望了。” 气若游丝,几乎不闻,苏清绝动了动唇,想出言却发现无话可说。 她知以此人如今的躯壳和修为若想驱动法器“四明”必会危及自身,可他行事总有后招,且非是不顾及自身性命之人,而司央一旦与他对上必定讨不到好,适才提醒,不想会出现如此局面。 倾九渊见她不语,一把抓住搀扶着的手臂,声音似从牙缝中挤出:“你,你若想本君死的快一些,就尽管用灵气替本君疗伤!” 苏清绝闻言忙停了手,正欲询问,不想他的身躯像是再无力气支撑一般朝地面倒去。 她快速一拦,将人揽至身前,随即看了金郁琉一眼,对紫檀道:“走。” 说着,带人离开。 紫檀见此,恨恨丢下一句:“你且等着。”后赶忙追了过去。 司央正要去追,一物闪身拦下了他:“你连那小女娃都打不过,追什么追!” 见是九蜃,司央压住来自血脉里翻涌而上的颤抖,沉声道:“为什么?” 九蜃抬眼看向远去的人影,轻叹一声,随后将原由道出。 第162章 一方之成全亦是一方之心殇 “你所伤之人是幽萤。” 幽萤是谁旁人不知,司央却是知晓,可就是如此,它的话才更让人吃惊:“你说什么?” 金郁琉走过来,将九蜃放于肩上,替他解疑道:“鸿都一乱我曾堕魔,魔心难除,且三族分境一事需有人在魔族开路,我借此时机神元两分,一人是濯君回,另一人便是倾九渊。” 一个出身仙门济世天下,一个出身魔族祸乱世间,如此截然不同的两人竟是一人,简直难以置信,司央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九蜃闻此,不快道:“你看你,竟叫一群蝼蚁之辈逼至入魔,值得吗?你若一早听命天君离开,你与她也不至如此。” 金郁琉不置可否,只道:“倾九渊所行亦受我指引,其中并无放魔神出世倾覆世间一说,他该是成为三族分境立世的助力,然而世事无常,他上了蛇山,遇到思无邪。 阴错阳差,我替思无邪解了封印,致使她记起过去,以为我真身乃是魔神,未免再被人族戕害适才堕入魔族,欲叫两人神元归一,也是因此,倾九渊的命轨发生了变化,与指向背离,成为磨灭不掉的存在。 如今他记起过去,也已做了选择,而致使他做出选择之人正是清绝。 清绝随他入魔族,这也是她为何请辞青砚门的原因,司央,你莫生她气。” 司央方才的疑问终于得到解答,但这个自己一直忌惮的人能心怀天下他该高兴才是,可不知为何心中郁结不得解。 “她心悦之人是你。”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我与倾九渊皆是幽萤,我给不了的,他却可以,假以时日,她自会忘了我。”金郁琉看着延绵不绝的山岚,露出一抹苦笑:“清绝她素来心软。” 心软?此人也只是会对上心之人心软罢了,司央不置可否道:“倾九渊出世不到一月,与她相处亦是,而她与阿元又相差甚大,倾九渊当真会真心待她?” 金郁琉覆上心脉,这世上相比于旁人,没有人比倾九渊更能让他放心。 “幽萤对她之心,我尚且如此,何况是他?你不用担心。” 司央微微一怔:“师兄不是心系思无邪?” 一直趴着的九蜃登时抬起脑袋道:“你看,不是只有我如此认为的吧?活该你被误会,你就该像那小子学学,舍得下,豁得开,你瞅瞅方才那苦肉计用的,那还是我认识的幽萤?” 金郁琉何尝没有想过,可有些事终究不能随心而为,他摸了摸九蜃的头:“如此就好,倾九渊守着她,我也放心。” 司央插言道:“为何不是师兄自己?” 金郁琉指间一顿,收了手,道:“我许不了她长久。” “为何?” “命数如此” 命数,俗世之人有百年大限,而修道之人与妖最长的寿数不过千年,但他却是能转世重生之人,眼下忽然闻此,司央不解道:“师兄难道也受命数限制?” “不是受限命数,是已到生死大限。”九蜃没好气道,“尔等以为四明之境的万年光景是如何来的?那是他拿自己的命数换来的!” 司央不知前事,闻言登时心神具震,忙将视线从九蜃身上移开,抬眼看向一人:“师兄?” 金郁琉淡淡一笑,道:“此境留存不易,往后还需境中生灵勉力护之。” 他面上是一如既往的从容与淡然,仿佛再难为之事到他这里都能迎刃而解,从前司央颇为羡慕,如今看着却不是滋味。 沉默片刻,问出一直梗在心中的疑问:“大荒经言神域崩坏,诸神陨落,但蜃景之中你曾说过神域有七十二境泽,且互不往来,如此是不是只有四明之境崩坏了?” “不错”金郁琉也未相瞒,他看向远方,目色深远:“魔神难除,为神域安定,此境被用以封印魔神,是神域舍弃之境。” 真相竟是如此,司央一时无言。 舍去一境从而保全整个神域何错之有?但作为被舍去的一方,又怎不心生怨怼?大荒经的传闻想必也是无奈之举。 可除却神域,他们的神主却从未将其舍弃,这又是何其所幸? “我随你去天衍宗和大荒宗。” 魔族的意愿如今已经明晰,两族需共商此事,且萧姜两氏联姻在即,时间紧迫。 金郁琉微一点头,道:“云承那里可有音讯传来?” 司央如是道:“暂无消息。” 自神域秘境后,六人兵分三路,楚昭和带木玄斛回山疗伤,林轻羽与千云承去追查风雪楼赏金榜一事,而两人则追寻苏清绝的行踪。 因开星图,金郁琉已是力竭,适才推测几地,借传音符寻人。 此举无疑大海捞针,不想竟真有了她的行踪,无奈此人传来口信叫人止了动作,直到回阿之主尧晟出现以水芸城挟逼,这才有了今日一见。 原以为免不了一场恶斗,而今结果出人意料。 金郁琉出了亭子,放眼远眺。 九蜃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那是三人方才离开的方向,他用爪子安抚似的拍了拍:“你且宽心,她不会有事。” 金郁琉颔首,转身与司央一起离开。 第163章 打算 倾九渊负伤,苏清绝并未走远,带人落脚在了一处峡谷中。 深谷幽静,溪水流长,了无人烟。 苏清绝在溪边寻了块平整的石头将昏过去的人放下,褪去他半身衣衫。 血已止住,但皮肉被割开的切口有些狰狞,她就着清水将四周的血迹快速擦拭干净,裹上药布,从乾坤袋里取出件披风掩住那赤条条的上半身,后自坐在一旁思量一事来。 方才事发突然,又是致命的一击,让人有些慌神,好在此人是之体,不拒神力,自己才得以心火之力护住心脉。 但观其伤口,一剑穿心,剑尖不偏不倚,直刺要害,而人在形势危急下躯体会自发避闪,伤口不会如此。 想起方才那句失望之言,加之紫檀未及时阻止 ,可见此举有试探之嫌。 可谁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苏清绝视线一移。 去掉重重面具,他的真容露了出来,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唇上被咬破的伤口有些醒目。 活了二十个年头,所遇之人很少有人能够像他一般让自己如此头疼,若二人能好好相处倒也无妨,可此人行事无忌,常让人措手不及,若非碍于幽萤与玉琉光,与他多说一句都是麻烦。 而今这杀也杀不得,丢也丢不得,想无视也不得,直叫人窝了火气。 看了片刻,她长吐一口气,去了眼底的冷凝之色,自乾坤袋里取出膏药,抹在伤口上,随后自披风下拉出之前被咬的手臂。 虽是撒了气,但之后上药的是自己,包扎的是自己,这叫个什么事儿? 无奈片刻,她解开缠着的药巾,露出伤口,齿印很深,看得出是下了狠劲的,想起当时情形,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欠的人?真是来讨债的! 暗骂一声,给伤处换好药,她端坐身子,指间捏诀,去了一道灵傀。 紫檀回来时,倾九渊的面上已经有了血色,只是露了真容的模样让她混乱不已,震惊片刻,对上投来的目光:“他他他……他是谁?” 苏清绝如实道:“说来话长,他曾忘记前事,不记与你的约定。” 紫檀面上露出几分迷茫之色:“可,可之前君上不长这样。” 苏清绝顿了顿,说出自己的猜测:“此具躯壳经重塑后的真容便是如此,许是那时他的记忆已经恢复。” 紫檀却更加疑惑了:“那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为何瞒着我?” “前世久远,许是不想承其过往适才如此。” 紫檀对前世那人是何模样记忆犹深,着实不敢相信性子天差地别的两人竟是同一个人,她拧了眉,道:“既然如此,那便不要恢复之前的模样啊,我,我,我看着也纠结。” 此话不假,这也是苏清绝一直疑惑的地方,相同的面容,一个是仙门中人,一个是魔族的魔君,这不就会平添诸多不必要的麻烦? 改变样貌对幽萤来说不是难事,他能在倾九渊的一世中改变模样,为何在之前不曾如此? 修道者不比俗世之人的百年大限,其寿数长至千岁,若每一次转世重生都用同一副皮囊,难免会引起有心之人的猜疑。 尤其是在鸿都一乱之后,他更不该用相同的面容,这样一来萧氏便不会凭借一副皮囊认出他,也不会有宋南辞一事。 此意暂且不论,但倾九渊却是不同,这乃他重塑之躯,既然不想承其过往,为何要再用幽萤的面容? 怕是在一开始他想除掉金郁琉,成为独一无二的存在,又或是想借这副面容方便行所谋之事,但不论之前是何种原由,如今看来似乎已经无碍。 思量片刻,她道:“待他醒来你可问问。” 紫檀一想也是,自乾坤袋中取出方才买来的衣裳递给她:“君上何时能醒来?” 苏清绝看着递过来的衣物,无奈抬手接过:“待我恢复片刻便为其疗伤。” 紫檀也知她大病初愈,现在耗费神力救人实属不易,并未催促,她看了昏迷的人一眼,坐至一边:“君上当真虚弱至此,连刀剑都避不开了?” “当时情形你可能说一说?” 紫檀想了想,后怕道:“那妖修为不是君上对手,加之君上叫我退下,我便未曾多想,谁知会出了这当事儿。” 苏清绝拿衣衫的手一顿,果然,即便倾九渊修为有损也不该连躲避都不曾尝试,他这是在试探自己是否会出手相救,可行此的用意又是什么? 止了思绪,一面替人换上干净的衣衫一面道:“无需担心。” 紫檀点了头,见她换衣服的举止,灵机忽然一动,随即不确定道:“君上如此……可是为了留下……你?” 苏清绝动作一滞,继而系上衣带:“为何如此说?” 其实紫檀也不大确信,但倾九渊的修为已经恢复了几成,怎么会有避不开的道理?绞尽脑汁想了一阵,一拍膝盖道:“这……你是君上找了许久的人,却是仙门中人,今次请辞师门自是不舍,君上定是怕你出尔反尔!” “……” 其中意思苏清绝隐约察觉几分,只是此举太过乱来了些,替倾九渊穿好衣衫,她别开话头:“你可想知道前事?” 话锋转的有些快,紫檀一时未反应过来,“嗯?”了一声,疑惑看她。 苏清绝起身过去,在她面前坐下:“你不过问前事是因倾九渊是魔族的关系,担心知晓后会不得不站在与他对立的立场上,如今得见他是故人,你可想知晓前事?” 紫檀眨了眨眼,“唔”了一声:“你如此说看来我是非知道不可了。” 之前碍于她与倾九渊的关系苏清绝不好直接挑明此事,如今局势有变,该是知道了。 她点头道:“我与他去魔族,那里没有灵气,你不便同行,这段时间你可去大荒宗找一名叫柏灵的妖,她会告诉你前尘往事,待我二人事毕便来接你,可好?” 紫檀犹疑道:“既无灵气你怎可前去?你引我去大荒宗我又会如何?你不会趁机谋害君上吧?” 疑虑难消,苏清绝拉过她的手,将心火之力渡去:“如何?” 炽热、温暖,带着熟悉的气息,莫名让人眷恋非常,亦如在数千年前得见君上一般。 她渐渐红了眼眶,看她一阵,声音低低:“苏苏,自我有记忆起,我便在想自己是谁,从何而来,又去往何处,可却无从得知,因为没有生灵能看得见我,仿佛我本不该存于这世间一般,直到一人来到海底。 他身上亦是熟悉到令人怀念的气息,那时我以为此人会是归宿,不想空等千年,直到遇到君上。 苏苏,这数千年的时光太过难熬,我不想孤身只影,无所归处,所以你不要骗我,亦不能食言。” 此行一路,这是苏清绝第一次离她如此的近,亦是第一次见她用平静的口吻诉说前事,如此,更加让人难受。 她靠近几分,将人揽入怀中:“此境就是你的家,我与他皆是你的归处,我不会骗你,亦不会食言,我向你保证。” 声音轻柔,举动亲昵,这是紫檀从未在此人身上看到过的,顿时极力忍耐的酸涩功亏一篑,她埋首在那人的颈间,放声哭了起来。 苏清绝轻轻拍着她背,心里愈发不是滋味。 当年无主之地的那场大战,天地之灵自她与幽萤的神力之中诞生,从而养育境中的万物生灵,而自己却从未想过它们,唯一一次相见还是在四明之境覆灭之际,为入星盘借其天地之力。 而今历经人世,这份歉意隔了万年之久,悉数压在了心头,叫人愧疚不已。 第164章 交付信任 暮色降临,一直沉睡的倾九渊醒了过来,周遭火光映景,流水淙淙,不时有虫鸣声传来。 凝神片刻,侧首看去,便见紫檀正两手撑着下颌,闭着双眼坐在身边,而目光所及之处不见那人身影,静默几息,他坐起身来。 动静不大,却惊醒了闭目休憩的紫檀,见人起身,惊喜道:“君上,你醒啦!伤势如何?可有痊愈?” 倾九渊摸了摸心口,内里已经痊愈,只剩下一些皮肉之伤,那一剑的伤不可谓不重,半日光景能恢复至此已是神速。 “已无大碍,苏清绝呢?” 紫檀笑眼一弯:“山中有野味,她说捉几只给君上补补。” 倾九渊看她一眼:“嘴馋了?” 见被说破,紫檀哀怨道:“可不是,君上,我已经数日未吃一口热乎的饭菜了。” 水芸城是座死灵城,当年洪灾连着地动,整座城沉没地底,依凭天宝舍利才未消失,而城中唯一的活物便是那一池的莲花,除了莲子何来吃食? 倾九渊不置可否道:“她如何?” “她说无事。”紫檀一顿,随即瘪了嘴:“君上也知此人性子吧,天塌下来都一个样,我看不出。” 倾九渊微一颔首,问起一事:“她可有和你说些什么?” 紫檀有些吃惊,苏清绝离开前曾提过此事,没想到君上真的问起了,她将去大荒宗一事如实告知,末了又问道:“君上觉着如何?” 她行事的用意并未隐瞒,倾九渊又怎看不出其所想,便顺水推舟道:“担心什么,我与她会送你一程。” 紫檀闻言更觉心安,复又道:“君上已记起过去,为何不告诉我?” 倾九渊未言,起身走至一处潭水边。 皓月当空,水色如镜,倒映在水面上的人影轮廓熟悉且陌生。 面具已经不在,难怪她会如此确切地询问。 私自露出身份,私自揭晓过往,私自做下决定,苏清绝所行之事桩桩件件都踩在了他的逆鳞上,换作之前,这样的人非死不可,而今这些个举动却叫自己如释重负。 不记前世时,所行之事无比明确,杀操控自己之人,解除九幽山封印,以及寻人,但自记起后,只觉事事充满了变数,让人举棋不定,难以取舍,而今有她先一步替自己做了决定,也是不错。 这一番思量紫檀却是不知,只知他久未出声,怕是自己那一问引他不悦起来,正要出言,忽听一道清越的声音传来:“之前本君心向不定,前路难择,诸事不宜,说于你不妥。” 那不是倾九渊的声音,而是前人的声音,怔愣片刻,接话道:“君上如今心向已经定了?” “不错。” 倾九渊抬起缠了药巾的手臂,他早已料到那人会向紫檀打听关于自己喜好一事,若想知道详情除了进入识海别无他法,他倒想看看此人在见到识海中的人影时会作何反应,是以有所防备,只等请君入瓮。 而那人果然不负所望,但自咒印出现,满腔的杀意也随之而来,不想得见其柔软的一面,直叫人难以下手。 半晌轻言微语,整宿枕边相依,深思一夜还是舍不下,适才释怀一二。 只是第二日突然表露心意着实出人意料,原来,早在万年前动心的并非只有幽萤。 心之所向,亦是归处,之前所有举棋不定之事忽然在得知她的心意后尽数迎刃而解,所经万千年,这一世,他只要一个她。 紫檀闻此打心底高兴,她按捺住喜色,起身道:“可是因为她?” 倾九渊勾唇一笑,回身看向远处的密林:“你可是明知故问?” 紫檀便知方才跟踪一事瞒不过他,轻咳一声,道:“我这不是担心君上嘛。” 倾九渊未戳穿她看热闹的心思,视线落在自密林出来的人身上:“你要随我回魔族?” “我去是为思无邪和离恨天的阵法。”苏清绝一面回答,一面走到火堆旁,将清理好的兔子架起来,放在了火上。 去魔族的目的怎能少了玉琉光?倾九渊知她话里避重就轻,不欲多言,便别了话头:“身体可有大碍?” 紫檀闻得话里的关怀,暗笑片刻,自乾坤袋里取出好些个瓶子,插言道:“接下来交给我,你二人有话要说吧,去吧去吧。” 苏清绝不善此事,交由她再好不过,腾了地方,走至水边:“你若少受些伤,我就再好不过。” 所言透着不满,倾九渊却是露了笑,此人心思玲珑,方才那一剑的用意怎会不知?他抬脚走近:“往后行事我会深思熟虑。” 这种事儿便不该发生,哪里还需深思熟虑?苏清绝本不欲发作,听他如是说,不悦道:“命是你自己的,你该珍之重之,不能儿戏,倾九渊,世事无常,没有人能一直救你。” 句句责难,却见关切,倾九渊难得心情大好,眉眼皆含了笑意:“说得不错,你且多说几句。” “……” 苏清绝着实无法勘破他的心思,哪里有上赶着找人说教的?无语片刻,缓了语气:“往后既要同路,那所遇之事需有商有量,你不瞒我,我不欺你,可成?” 前路境遇不知,如此是能省去很多不必要的猜忌,然而人心复杂,全然的信任并不多见,不过自倾九渊言明心意,此事不值一提。 “嗯,全听你的。” “……” 回答出乎意料,以他之前的性子,怕是早已冷脸怒目开来,哪里会是这副好说话的模样?苏清绝看他片刻,话锋一转:“你可有思无邪的下落?” “是知几处栖身之所,你我既去魔族,何不等她亲自上门?”说着,倾九渊躬下身,近身而来。 苏清绝未及作答,快速退开一步,避过他伸过来的手:“你欲做甚?” 这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样让倾九渊挑了眉头,他未收回手,反问道:“查看伤势,你以为我要如何?” 苏清绝已叫此人出其不意的举动弄得惊乍相替,谁知他又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忙推拒道:“伤势无碍,无需查看。” 倾九渊却是亳不退让,反而逼近一步:“既然无碍,何必介怀?你莫不是在怕我?” 怕你个鬼!虽如是想,苏清绝复又退后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不想脚下乱石一动,身形趔趄了下。 倾九渊伸手一扶,开怀一笑道:“怎么,你想去水中泡上一泡?” 笑颜有些晃眼,苏清绝暗碎一声,如此怪谁?随即稳住身形,挣了挣手臂,见那五指纹丝不动,真诚提议道:“你我以后身隔三步的距离。” 倾九渊压了下唇角的笑意,问得无辜:“为何?” 苏清绝忍了忍,如实道:“我不喜人近身。” “是吗?”倾九渊挽起她的衣袖,慢条斯理道:“昨夜睡在我身边的是何人?” 苏清绝没想到他会拿这事儿来拦堵,世事难料,昨夜虽唤醒了玉琉光,但此人却未沉睡,且发现了自己所下咒印一事,原就叫人有些心虚,眼下提起,又添几分。 她垂了首,见他正在看手腕处的咬伤,只觉眼前人就不是个善罢甘休的主儿,距离一事只得无奈作罢。 “杀了思无邪,你可会放了玉琉光?” “我不会食言,不过,你若一心二持,我不介出尔反尔。”倾九渊拉起她的手臂,对着伤口吹了吹:“知道叫我痊愈,怎不知给自己疗伤?还是说我所愿之事,你不想应?” 区区小伤过几日便会痊愈,苏清绝并未当回事儿,但此情此景,只恨没有早点治好它,平白叫人借此生事。 磨了磨牙,问出之前未能问出口的事:“你为何心悦于我?” 倾九渊视线微移,看着那双沉静的眸,不答反问:“你又为何倾心幽萤?” 苏清绝一怔,随即思索一番,若说是因见色起意,可天上地下比他模样出众的大有人在,不至如此。 若说是因愧疚,那也不至于动心。 难道是因他待自己好的缘故?可她堂堂天君座下,谁人敢待自己不好? 许是都有的缘故,又或是刹那的心血来潮。 这方冥思苦想,直叫倾九渊失了笑,给伤口上完药,捏了捏她的手:“情之所至,舍不下,丢不得,哪里有什么缘由,胡思乱想做甚?” 这是谁问的? 苏清绝有些忧愤,抽离了五指,别开眼来:“蛇山一遭,思无邪许是已经察觉你记起过去,她会亲身前来?” 倾九渊收了手,为她解惑道:“前有借镇魂铃引金郁琉一事,根据时间推算,那时他尚未恢复记忆,如今我再行出世,她怎会料到我二人有恢复记忆的一日? 至于蛇山之行,她只会当我是为报当年的算计之仇,而那神器,当年见之,我欲夺来炼化为己所用,不过印记难消,便作罢了,如今拿走顺理成章。” 执念成魔,恢复前世记忆后,他自知思无邪定会来找他,想必一开始,此人就已有所打算,苏清绝思虑片刻,只觉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便向他打听道:“关于她可否说来听听?” “既是仇人的关系,见了杀之即可,有何可说?” 苏清绝见他并无提起前事的兴致,想了想,还是如实道:“我的本源之体许是在她手中。” 本源之体是神元所依,关于后路是成神还是成人,幽萤给了她选择的余地,只待她生出心火自己选择。 倾九渊之前听她提起剥夺心火一事,因见她无碍,且又有玉琉光的关系便未深思,不想此事情远远不止如此。 他沉了目色,侧过身将人带至身前,一手抵在她的脑后:“你方才说不瞒不欺,但欲知之事言语难免有误,不若你我互探识海?” 过往之事并非三言两语就能说清,若想尽数知晓,能入识海再好不过,然此举无疑是将自己毫无保留的摊开来,人心复杂多变,恐成软肋,谁人愿意? 而他能如此说,必是全然的信任自己,苏清绝心下震惊,一时竟忘了推开,她仰着头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容,迟疑道:“你就如此信我?” 此人还是不见自己的心意,倾九渊低头,与她额首相抵:“为何不信?你我是一条船上的人,前事相通,将利于后事,何乐不为?” 挨过来的额头有些冰凉,话虽不假,但这离得委实近了些,苏清绝眨了眨眼,不自在道:“男女授受不亲,可否换个姿势?” 之前近身,此人不是动手就是避闪,哪里有见这商量的模样,倾九渊低笑一声,道:“你现在可不是女子模样,何来授受不亲?” 苏清绝顿觉头疼,她怎就未发现此人还有无赖的一面? 罢了,眼不见为净,她闭了双眼,一抹灵识自二人相抵的地方探入。 信任之说何尝不是相互的?见未相拒,倾九渊微微一笑,跟着闭起眼来。 紫檀一边烤着兔子,一边时不时扫一眼不远处的二人,夜里不比白日,虽看得不大真切,但也能自二人的举止看出一二。 两人这一日的转变不可谓不大,而其转机似乎就是昨夜。 前有问起喜好一事,之后便有了动作,其行动之迅速,哪里是需要自己操心的?反倒是自己让他们操了心。 不知过往,前路难明,而自己不能再止步不前了。 第165章 分别 三上大荒宗,除了青砚门外,苏清绝就属此地来得最为频繁,而每来一次的心境皆是不同。 不过今次一行人并未入宗,只是停在了山门前。 紫檀看了眼蜿蜒曲折的山道,转身看向二人:“我便走啦,可要记得来接我。” 苏清绝点头一笑:“绝不食言。” 紫檀跟着一笑,复又看向一人,许是因前事的缘故,一到他这里便不由忐忑起来。 倾九渊见她神情略有不安,又隐隐透着几分期待,颔首道:“你便等上一等。” 紫檀顿时眉眼一扬,转身欲走,忽然一阵轻风携着熟悉的气息迎面而来。 她微微睁大了眼睛, 正诧异间,便被一人扑了满怀,一道欢喜的声音接着响起:“阿澈,终于见到你了。” 阿澈?这是何人? 紫檀面露疑惑,双手覆在怀中人的肩上,拉开两人的距离,垂目看着身量矮小的小女童道:“你在唤我?你莫非就是柏灵?” 柏灵点了点头,举止言谈已没有往日的怯懦,她仰着小脸,嘴角微微翘起:“我原名唤汐澄,你唤月澈,不记得没关系,我会将前事说于你。” 说着身形微移,看向两人:“阿萤,阿元,好久不见。” 苏清绝看着出现的妖,心下惆怅,自姜府一遇,地灵石曾现身来,那时不知她话中意思,如今历经神域秘境,方知其意。 不过对于神元三分的倾九渊来说,已有幽萤的记忆,见得故人,不知是何感想? 她看了身侧之人一眼,见他无所举动,随即移开视线,对柏灵微微一笑,道:“是好久不见,今次重逢,她便拜托你了。” 柏灵牵上紫檀的手,认真道:“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她,阿元,我们以后还能再见吗?” 苏清绝点头应声。 三族分境立世,但仍在四明之境中,两人作为四明之境的天地之灵身不受限,即便自己身在魔族,想见亦是能见到的。 柏灵嘴角一弯:“此行,一路保重。” 紫檀正在猜几人的关系,听闻话别,忙跟着道:“保重,我会一直在这儿等你们的。” 苏清绝知她担忧,安抚一笑,道:“保重”接着转身与倾九渊下山。 紫檀看着两人渐渐远去的背影心生不舍,她揣着璇玑图行走世间百来年,这长久的陪伴早已将倾九渊视作亲人,今次还是两人第一次分开,她抬手挥别,直到人影被群山遮挡,适才与柏灵一起离开。 山路陡峭崎岖,一眼望不到山脚,两人是修士,下山无需脚力代步,无奈倾九渊起了徒步的兴致,苏清绝也只好跟着。 一路无话,待至山脚,倾九渊回身看向高耸的群山:“你不想去见一见他?” 苏清绝顿时明了为何下山要徒步而行,距离望江亭一事后过去两日,此次前来大荒宗,无妖阻拦,且柏灵身后也无别的妖跟着,想必金郁琉与司央已经来过,如是问,两人极有可能还未离开。 她脚下一停,反问道:“为何要见?” 倾九渊转身看她,那夜识海所见,是此人二十年的过往,虽是只有一些记忆深刻的画面,也不知当时所思所想,但也能自举止看出一二来。 情起于微末,积于忽微,玉琉光,金郁琉,到底是自己晚了一步。 “你心系他。” 苏清绝气息一滞,继而道:“那又如何?既非两情相悦,见了心绪难平,不如不见。” 是不是两情相悦,倾九渊自识海中看得清楚,也知金郁琉任由她误会与思无邪的关系的用意。 一方是四明之境的立世之责,一方是情之所系,金郁琉的选择,对他而言怎不是一种成全? 两心不负,幽萤可是一早有此打算? 如若她知晓金郁琉的心意,又会如何? 沉默片刻,他快速拽起她的手臂,移步道:“你以为本君会让你见他?” 步伐很快,手劲很大,苏清绝只得一面任他拽着,一面道:“那你问个什么劲儿?” 倾九渊唇角一弯:“本君乐意不成?” “当然成”苏清绝快步跟上,使劲一挣,挣脱了他的钳制:“男女有别,你别拉拉扯扯的。” “这便是你换回女子模样的原因?”倾九渊垂了手臂,一挑长眉:“苏清绝,你对本君做过更过分的事,那时怎不提有男女之防?” 互探识海,果真是后患无穷。 能存于识海的记忆,除了让人记忆深刻的事就是近期刚发生过的事,偏生距离蛇山一事过去不久。 苏清绝有些后悔当日应下此事,虽不是一时冲动,却也不想会是如此局面。 一则如他所言,知晓前事才能更好的去谋划后事,之前就是因为不明过往,才让自己处于被动的局面,他能主动提及,自己又怎可错失良机? 二则也是想他知难而退,一心不可二持,但金郁琉与玉琉光终是自己难舍之情,以此人的性子怕是容不下,如若非要强求,必会伤及自身。 而眼下一见,这不太像是知难而退的样子,她无奈道:“当日形势所逼,不得不如此。” 倾九渊曾一直对蛇山自己昏迷一事耿耿于怀,也因此生了诸多猜忌,而自识海一见,着实震惊不已,虽是因为玉琉光,但躯壳却是自己的,怎不借此发挥一二? “本君可不管你是不是被逼的,这等亲密的事儿都做了,本君让你负个责不过分吧?” 苏清绝没想到自己会因此事被赖上,那夜是为救人,又未更进一步,这负责一事从何说起? 何况这光天化日的,谈及此事,着实让人臊的慌,她看了理直气壮的人一眼:“负什么责?你可闭嘴吧。” 说罢,径自御剑离开。 那一眼亦嗔亦怒,连带着秀致的耳廓都泛起红来,倾九渊看在眼里,只觉那离开的背影无疑是落荒而逃。 他不禁轻笑出声,抬手抚唇,先前被咬破的地方早在醒来时就已痊愈,且怕是某人觉得碍眼,愣是没留下丝毫的伤痕来。 这一世的她,知人情冷暖,亦知真心可贵,即便金郁琉与玉琉光在她心里有一席之地,可那又如何?只要人一直在自己身边,心岂有不回来的道理? 静立良久,便见离去之人复又折返回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是要去除魔涧?你走还是不走?” 倾九渊不喜仰望旁人,而眼前人却是例外,他飞身落在她身后:“让你丢下本君,可是不识路了?” 自己不跟上还怨得旁人?苏清绝腹诽一声,道:“劳你指个路。” 倾九渊见好就收,抬手一指,道:“那里。” 苏清绝一扫所指的方位,也未多做停留,御剑带人离开。 第166章 改道了 众所周知魔族居离恨天内,而自魔君倾九渊现身后,离恨天外多的是仙门妖宗的耳目。 所谓狡兔有三窟,这除魔涧所在之地恰有一处离恨天的入口,苏清绝与倾九渊本欲从此处进入,不想半道上有信传来,两人改道去了极北的苦寒之地。 此地是一片无人踏足的雪域迷境,日月不及,高耸的雪山连绵千里,山中终年风雪不歇,云雾缭绕,莽莽峻岭隐于云海之中,远远看去犹如仙山秘境一般。 劲风肆虐,如遭刮骨,苏清绝面色沉静,只身立于山巅云海之上,俯视翻腾涌动的云雾。 风雪三千阵,以群山布阵,劲风成旋,流云成涡,入阵者,疾风骤雪袭身,耳聋目迷,寸步难行不说且难辨方向,这便显得顺风而行轻松许多,可一旦如此,等待他们的将是万丈深渊,尸骨无存。 若不知此阵的破阵之法,一旦置身阵中,需在千里雪山中寻找阵眼所在,这无异于大海捞针。 不过倾九渊曾来过此地,知晓此阵的玄机,倒让一行人便宜行事很多。 看了片刻,她飞身入穹苍,继而执剑定睛,静默几息,身形回旋,一举将手中的参商剑掷出。 这一掷几乎用尽了全力,其剑身裹挟着青红交织的光影,如一道夺目的流火携破天之势向云涡环绕的山峰极速而去。 “砰!” 参商剑直插山巅,剑哮群山,声响惊天动地,而其剑气作刃,光摇万象,四射而去,顷刻间荡空方圆数里云海,露出寒峭雪峰,万千沟壑。 紧接着巨大的崩裂声响不绝于缕,处于阵眼中心的山峰开始分崩离析。 风刀劲刮,云幕急撤,随着这座山的解体,缭绕在群山的云雾渐渐消散。 良久,天光及地,千里玉山嶙峋,四野阴崖,不见活物踪迹。 一剑破山岚、震群山,此举颇合倾九渊心意,他唇角含笑,看着由远及近的人影。 而站在尧晟身后,目睹这一切的夙夜却不淡定了。 他压根没有想过传信给回阿之主后,魔君会携两人亲身前来,这个一直活在传说中的人物就这么忽然间出现在了眼前,且不显山,不露水的,让人直觉不真切。 前事不提,就说魔君出世后掀起的风浪,比之倾覆神域秘境,毁九幽山焚寂结界,掳走身负神力之人,以及灭了半个蛇族,其桩桩件件足以让一众魔修望尘莫及。 自他出世后,不止一干魔修心神不宁,就连自己的主子亦是。 可就是这样一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大魔王,竟然是个看着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玉面佳公子,着实让人有些幻灭。 直到眼下跟在他身边的女子显露了神威,其力比之仙道尊者全力一击有过之而无不及,而她本身不过是问道尊者的修为,如此叫人诧异之余,只觉能号令此人的又怎会是寻常之辈? 压下心中惊颤,他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得跟在回阿之主身后。 待人近身来,倾九渊飞身迎上,长臂一揽,将人带至身边:“上山。” 说罢,率先开路,带着人朝建在山间的楼宇飞去。 苏清绝朝外歪了歪头,不说话,不动作,如傀儡一般由着他带自己上山,而暗里则借着混元经恢复起灵气来。 风雪楼,宋南辞。 寥寥六个字足以让两人改道而来。 宋南辞,当年受思无邪与倾九渊戳破他萧氏族人身份的威胁,为濯君回入魔族一事推波助澜,更是与蛇族共谋,致使灭十三门派,以及布下阵法欲一道斩杀濯君回与倾九渊。 当时只道是因萧氏一族的身份,更是因对所受威胁的憎恶才会做下如此天怒人怨之事,而今与风雪楼扯上关系,其原由便远远不止如此了。 神域秘境陨落一事因风雪楼的阵法而起,当日一干涉事之人尽数被捉,后被囚困于天衍宗内。 天衍宗传讯天下,三日为限,由风雪楼亲自登门自证其清白。 传信未提及不来的后果,但此举足够以乱世的罪名惩处,彼时风雪楼将承受来自人、妖两族的怒火。 许是已经想好托词,第二日一早风雪楼的楼主就上了天衍宗,说出背后所谋之人是位女子,并给出了画像,而那画像正是思无邪。 思无邪是何人,仙门妖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如此一来,神域秘境的陨落是魔族借风雪楼之手为之无疑。 至于风雪楼为何要做魔族的营生,只道来的女子是妖身而非魔身,他只听过妖族的这位大妖姬,并未见过她的模样此为一说,而另一说是为自己的私心。 世间久不见神物降世,如今突然听闻有神火降世,他亦想看一看这神火之力,适才应下这桩营生,趁进入神域秘境之际动手。 然不想此举竟是魔族借此行覆灭神域秘境之举,惹人神共怒。 为平息愤怒,风雪楼将不再做此营生,誓必追杀致使秘境陨落的罪魁祸首思无邪,并将倾其全楼之力让落于各处的秘境之地得以重现生机,以弥补神域秘境陨落之责。 说辞有理有据,且有弥补的举措,念及反省之深,责令其一年为期。 如此,谁也没有料到风雪楼会与宋南辞有关。 而自知神域秘境囚困的血阵来自风雪楼,倾九渊曾与风雪楼楼主有些交情,就是不知今时今日,楼主之位可有易主,便遣离境之主溪澜一探究竟。 溪澜不负所望,竟探得风雪楼与宋南辞有关,但身陷群山,未及出来,适才有了两人来此一事。 说到宋南辞,自然也不能不提姜瑾瑜一事。 自天衍宗一行后,青渊与姜玉瑶便去了姜府,不久就有一信传回青砚门。 上河城一别,姜瑾琅为试探他的身份,以抹去血咒印记的符咒为诱饵,欲借计诈出他的身份,不料那人在事情败露之际依旧死不承认,待欲探识海之时自戕而亡,此举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随即猜疑四起。 直到姜玉瑶和青渊的到来,道其许是与宋南辞有关,随即查看了尸体,方看出那火焰纹是人为,此乃李代桃僵,而真正的姜瑾瑜不知藏身何处。 至于最有可能查出姜瑾瑜身份的尸鬼仙,自青砚门一别,再未现身过。 而今,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横亘了数千年的恩怨,终于能算上一算了。 苏清绝看着越来越近的楼宇,心潮澎湃起来。 第167章 杀戮 那一剑威势动天,风雪楼里的人早已出来,在院中执剑严阵以待。 待远远看见不速之客的面容,来人身份呼之欲出,众人顿时如临大敌,一时握剑的手愈发紧了,神情也愈发严肃起来。 风雪楼做千金榜的营生已有数千年之久,小灾大乱也曾有过,但哪里遇到过今次这等收拾不了的局面? 一朝踏错,祸及天下,且祸及自身,这等不共戴天的仇恨早已郁结于心,风雪楼上下更是熟记其模样,此事全因思无邪而起,而其背后主谋自是来人无疑。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众人碍于其威慑,一时未敢轻举妄动,只等左右护法下令。 眼见四人落地,为首的雪翌大喝道:“胆敢擅闯风雪楼,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倾九渊负手而立,一扫神情戒备的众人,视线落在为首的两人身上,漫不经心道:“本君纵横天下千年,听得此问不可胜数,要本君自报家门倒无不可,不过你可知其下场如何?” 以君自称,如此狂妄,这天下除了一人外不做他想,雪翌原本想给此人个下马威,不想反倒叫人威胁了去。 他看着眼前之人,沉声道:“原是魔族魔君,我楼已不做千金榜的营生,不知魔君大驾光临,是为何事?” 倾九渊抬眸看向众人身后的五重楼宇:“想知本君用意,尔等也配?” 他声音清越轻缓,面上也无倨傲的神情,可那字字里透着嚣张的气焰,直叫人怒火中烧。 害风雪楼至此,他们尚未找魔族报仇,反倒叫魔族一而再,再而三的登门挑衅,便是圣人者也该怒了罢! 雪翌正欲发作,站于另一侧的风轩已经抱拳施礼道:“近日诸事压身,楼主昨日出去至今日未归,怠慢魔君,还望海涵。” 倾九渊垂眼一瞥:“你倒是个有眼力见的,本君且问你,溪澜在何处?” 听闻魔族来此是为找人,众人心弦松了一松。 风轩回道:“三日前离境之主携其座下之人皆已离开,不在我风雪楼里。” 夙夜一听,顿时高声道:“胡说,我一直等在山外,主上根本不曾出来!” 风轩顿觉不妙,他郑重道:“千真万确,那日离境之主用传送灵器离开,我等都看在眼里。” “狡辩之词!”夙夜横眉竖眼道:“什么传送灵器,且不说主上没有,即便是有她又怎可不带上我?要我说你等定是因神域秘境的关系已经对她痛下杀手!” 既然知道隔着神域秘境的大仇还亲自登门挑衅,这难道不是自找死路? 魔族一定是故意的! 雪翌压下猜疑,不忿道:“我楼是起了杀意不错,但她确实已经逃脱,那日就在此地,朗朗乾坤,一行人突然凭空消失,这难道不是用了传送灵器离开?” 夙夜气笑了:“凭空消失就能断定他们是自行离开?指不定是尔等所为,今见我魔族主君亲自来此,怕尔等性命不保适才伺机找补!” “真是血口喷人!” 被仇敌上门寻事不说,还被如此咄咄相逼,雪翌已是气急,他怒声道:“前有神域秘境一事,后有上门寻衅一事,我看定是你魔族早对我风雪楼不怀好意,才借此时机发难!” 话已至此,争辩无用,倾九渊未再给二人出言的机会,只随意勾了唇,道:“如此一说,本君不发难倒叫尔等失望了。” 说着,他随手一抛,将一物扔至高空之中。 风雪楼一众人等心神一紧,正抬头看向那物时,只听他道:“这风雪楼本君要了。” 果然来者不善! 众人心下大惊,纷纷拔剑,怒目而视。 与此同时,高悬的卷轴铺了开来,八道赤黑色的飞光从璇玑图中迸发,快速落在风雪楼周遭的八个方位,顷刻间光影大作,将整座楼笼罩其中,似是要将其吞没一般。 风轩见此心慌起来,魔族一行虽只有四人,但魔君威名赫赫,若要大动干戈起来,风雪楼只怕休矣。 他立时上前:“魔君息怒,离境之主是自风雪楼后不知所踪,我楼亦有找寻之责,还望魔君宽限两日。” 倾九渊却是眯了眯眼:“溪澜一事只是其一,其二么,胆敢觊觎本君的东西,尔等死不足惜。” 说罢,身形忽然自众人眼前消失了! 风轩大骇,快速带剑护身,不想一股刚猛之力破开防护,穿腹而过,于刹那之间被夺去了灵珠,紧接着只见那道消失的身影骤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无灵珠依凭,周身灵气骤然一散,那脱力的身躯只得以剑支撑,半跪下来。 魔族之意已昭然若揭,此行原本就是冲着风雪楼来的,这一开始便没有给他们任何转圜的余地。 只是仅一击就徒手挖去极道尊者的灵珠,魔君的修为着实让人胆战心惊,今日风雪楼怕是躲不过了。 既如此,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他咬着牙,自牙缝中挤出一字:“杀!” 雪翌早已憋了火气,大喝一声:“随本座拿下魔头!”便带剑朝倾九渊攻去。 擒贼先擒王,一方得令,群起而攻,很快风雪楼的人与倾九渊斗作一团。 剑气狂飞,血溅素雪,刀剑的碰撞声不绝于缕。 同在一处院落,一边斗得不可开交,一边三人百无聊赖得站着,出神的,观战的,抓耳挠腮的,完全没有另一边的紧迫劲儿。 而其中唯一一个坐立不安的只有夙夜。 三人中除了苏清绝外,两人都是魔君麾下,但其中又属自己身份最低,怎能和其他二人比? 风雪楼屹立世间数千年,所养暗影杀手不计其数,而能留在楼里的自然修为不凡,如此,哪有让一族之主出面迎战而手下在一旁无所事事的? 虽知此事定是万万不对的,但回阿之主不动,自己若是擅动,只怕是会得罪他。 可相比于得罪他,得罪魔君才更可怕啊! 自小荒山那场大战,魔族四位尊主命陨陨火海,如今已经换了一茬。 现在的四位中属回阿之主与夜阑之主曾有幸见过魔君的面,自然得其赏识。 可怜自家主上到现在连魔君的面儿都未曾见过,一直耿耿于怀,如今再因自己的不作为让魔君生了不满那真是罪该万死了。 且魔君的脾性身为魔族中人自然听说过,什么喜怒无常,暴戾恣睢,什么狂妄不羁,嗜杀成性,传言千千万,想想都叫人害怕。 抓耳挠腮了会儿,他出言道:“主上,咱们不出手吗?” 尧晟看着杀得正起劲的人,沉声提醒道:“君上不动手则已,而一旦动起手来,不会管你是敌是友,不想死就好生待着!” “……” 这行事作风顿时让夙夜僵了片刻。 在族里,自古流传下来的传闻只有四个字:嗜血好杀。 人族和妖族靠血脉与族群来维系关系使自身愈发强盛,但对于魔族而言,除自己外皆是异己,更无同族一说,堆尸成山,血流成河的景象在族内屡见不鲜,何况在外?是以没少干屠村灭族的事儿。 然传闻终究是传闻,魔族历经数千年,如今已经不是传闻中的模样,虽内里也有杀戮,但再未出现过那等惨绝人寰之景。 可眼前人不同,他活了千百年,是从之前一干魔修的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根本不能以常理对待。 想至此,他压下心中翻涌的惊惧,定睛看去。 只见那人携风踏云,拳掌作刃,游刃有余地穿梭在一众寒光剑影中,折剑断骨,挖珠夺命,其招式百变,出手之快肉眼难查。 虽是以一敌多,但他的攻势快如奔雷,锐不可当,颇显所向披靡之姿,其所过之地,血浸四野,伏尸数十具。 这人挡杀人,神挡杀神的气势,渐渐的,让流传着魔君大杀四方,杀得一众魔修噤若寒蝉,纷纷伏首向之的过往具象化了,直叫人徒生战栗。 其中也包括苏清绝,她虽是在倾九渊的识海里看到过往经历,但终不及身临其事来得深刻。 人、妖、魔,各自有各自的生存之道,却又殊途同归。 能者上,庸者下,乃千古不变之理,只是魔族过于残暴无情了些。 白衣罗刹,勾魂索命。 倾九渊从一介无名之辈到威震天下的魔君,其过往只杀戮便占了多处,是以一众魔修惧他怕他臣服于他。 自互探识海后,此人开口的第一句便是问自己可会怕他? 她曾因幽萤的恻隐悲悯之心动容,如今也动容于此人的狠厉绝情。 而与其说是害怕,不如说是心疼。 明明曾经是清风明月般的人物,如今却身陷在这一方泥沼里,神不像神,魔不像魔。 第168章 后手 自被夺走灵珠,风轩再未入战局,而是转向笼罩着风雪楼的屏障。 与魔君对峙之时,楼中之人并未尽数出动,不想一招屏障起,将风雪楼之力一分为二,其修为不俗的一众长老、护使皆被困于其中,费力攻之却不得出。 刀枪不入,坚不可摧,他已使出浑身解数,但那屏障依旧未损分毫,无法,只得另寻他路。 风轩的视线掠过那踏着尸血,犹如魔煞入世的人影,落在一人身上。 青砚门弟子苏清绝,身负神力之人,被魔君所挟,眼下形势危急,若能将此人救出,或许还会有一线生机。 他自怀中取出骨哨,全力一吹,一声尖啸响彻云霄,立时自群山深谷中飞出数道黑影,自四面八方而来,渐渐成包围之势。 竟留有后手!看着那乌泱泱的暗影,尧晟与夙夜神色一变。 “苏道友,风雪楼有愧在先,若今日能将你救出,我楼也算将功……” 话音未落,忽然一柄断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心而过,他似是不觉,只睁大眼死死盯着从始至终未发一语,一动不动的女子。 片刻后眼底神光消散,那望向女子的动作以及视线却一直僵在了那里。 此话无疑是说给苏清绝的,而其中意思旁人又怎听不出?但她似两耳不闻,面色如常,却让身边的尧晟与夙夜起了戒备之心。 女子随魔君而来,手拿神器参商剑,她的身份不言而喻,姜氏之人,青砚门弟子,且是身负神力之人,即便受制于魔君,跟在身边依然是一大威胁。 而倾九渊自听了那话,手中断剑脱手送多嘴之人归了天,紧接着快速解下身上染雪的锦裘大氅横扫逼近的三人,随即身形一动,闪身至苏清绝的身边,对二人道:“动手。” 尧晟与夙夜得令,飞身迎上追来的三人。 倾九渊净了手上的血迹,垂目看去,便见一直神光游离的人朝他眨了下眼。 他安抚一笑,抬手将被风吹至脑后的篷帽归了位,瞧了瞧,复又收紧身前的系带,遮住半边容华。 见他又将蓬帽给自己戴了回来,苏清绝心下一阵无语。 锦帽貂裘看着华贵,但着实碍事,先不说功法难施展,就帽周一圈柔软的飞羽就阻了她的眼目,且风一吹直接糊在了脸上,平白生了痒意。 正欲抬手,倾九渊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先一步将飞羽拨到了一边,没有面具相隔,擦脸而过的指端凉似寒冰。 苏清绝微颦了眉,小声道:“离远点儿。” 倾九渊却是看不得此人疏远,他一挑眉,手指微移,顺势捏上她薄软秀巧的耳垂。 指尖寒凉,激得苏清绝寒毛林立。 这人分明就是故意的! 她磨了磨牙,眼神威胁。 倾九渊丝毫没有蹬鼻子上脸的错觉,对眼里的不满视而不见,他收了手,低声叮嘱:“不可硬撑。” 苏清绝目色一凛,去了斥责的心思,与他一道朝天上看去。 自群山而来的人影不可胜数,犹如黑云压境一般,此乃风雪楼隐藏在群山中的最后战力。 倾九渊不紧不慢道:“真是自不量力,本君何故掳走她?当然是因为神力了,那日九天雷劫可是玄妙的很,神火亦是妙哉,今日尔等有幸一见,也不枉出身风雪楼了。” 话音一落,一道火焰自二人脚下燃起,快速燎原。 大火来势汹汹,近身之人未敢硬闯,纷纷朝后退去,而躲避不及的转眼化成了一缕轻烟灰尘。 一弹指间,化骨消肉,身死魂灭,来人哪里见过这等可怕的大火?一时纷纷避让,未敢轻举妄动。 “这位道友,我等奉命救你,你却助魔族与我等为敌,是何用意?” “用意?”倾九渊徒手扼断一人脖颈,扔向袭来之人,继而道:“她自到本君手里,便是本君的东西了,尔等还敢肖想?” 距神域秘境一事过去一月,世人皆知身负神力之人被魔君掳了去,魔君是何人?自不会轻易放过她,且一定会借神力生事,此乃仙门妖宗最为忧心之事,倒不想蛇山之后便是风雪楼! 数道视线落在那立于火焰之上的女子,锦帽貂裘之下,只见半分清丽之色,其气华清远,玉骨天成。 魔君威名在外,若非最后时刻楼里也不会将他们召来,而要救此人的用意,他们怎会不知? 有人不死心地追问道:“道友何故不言?” “她听令于本君,岂容尔等逼问?”倾九渊负手而立,下令道:“杀” 苏清绝闻言长剑一震,脚下红焰突然碎成亿万星火朝空中疾驰而去。 星火如米如粟,甚是微小,然一旦碰上,饶你是金身护体的仙道尊者,皆是不堪一击,不过片刻功夫,人影消了一半,自半空中飘洒下来阵阵黑土。 此情此景让未亲眼见过神火之威的人顿时乱了阵脚,只道是异火诡异,堪比邪术。 而见女子大开杀戒,直觉此人已经堕魔,便无暇再问,合力布阵应对,怎料周身星火结点成阵,反倒将他们围困一方,化去一身灵气。 神火之下,攻不得,守不得,就有人想遁走。 神力维持有限,需速战速决,苏清绝未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带剑追去。 其身影在半空之中时而消失不见,时而突然乍现,彼出此没,如此往复,犹如参商夜行,叫人寻不到踪迹,而在那一明一灭间,人影犹似群星陨落一般,朝地面砸去。 “清绝!” 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擦过耳边,苏清绝瞳孔一震,然剑锋已经收势不及。 “扑哧!” 利刃刺入肉身的声响震得人心惊胆战,她的手不可遏制的抖了起来,几息后,适才定睛,看向剑刺之人。 男子面容俊逸倜傥,本是风流貌,奈何一双眼却似含了冰,又见几分薄情色。 倾九渊,可方才那声音分明是林青羽! 她动了动唇,忽听他道:“无事,你且宽心。” 继而快速抽身,飞身行远。 参商剑是何物?是神器,此乃魔身大敌,即便他是之体,这一剑之伤必不好受。 苏清绝骤然握紧长剑,身形自空中消失不见,未几,数道青光红影在空中乍现,扫落数十人影。 第169章 传信之人出现了 半盏茶的功夫后,苏清绝落了地,一扫三人,却不见倾九渊的身影,反而多了一窈窕女子。 离境之主溪澜,亦是传信之人,可是因她的出现才发生了方才的变故? 苏清绝长剑及地,缓步行前,视线直直落在她身上:“倾九渊呢?” 三人方收拾完风雪楼的人,正欲歇息片刻,忽见女子带剑而来,剑尖划过石板发出的声响携了逼人的寒气,登时让三人心头一跳。 方才女子大显神威,三人都看在眼里,震撼之余,又生忌惮,且眼下魔君不在……看这架势,怎么像要宰了他们似的? 但人活脸树活皮,敢直呼魔君的名讳,溪澜迎前一步,训斥道:“大胆!我族魔君的名讳岂是你能叫的?” 魔族四位尊者,若论鲁莽,溪澜敢称第一,没人敢称第二,尧晟嫌弃地走开两步。 夙夜对自家主子的脾性了如指掌,赶忙上前就要解围,忽又听女子询问道:“倾九渊呢?” 溪澜皱了眉,见眼前人气华疏冷,姿容清绝,就跟玉琢冰雕似的,没什么人味儿, 正欲教一教她魔族的规矩,夙夜立时出声提醒:“主上,这姑娘似乎就会说这一句话,她,她是君上身边的人。” 能唤魔君大名,且只会这一句话……又是身边人……莫不是此话是君上教的? 君上纵横天下千年,风流逸事想必不少,而眼前人,许是已经是他的掌中之物。 溪澜登时换了副模样,笑得颇为谄媚:“你同门也在这儿,君上呀去给你杀他们去了!” 仙门看重同门情谊,此等锥心之言,夙夜不由抖了抖,连忙看向那人,好在她面上不见异色。 苏清绝心知倾九渊不会如此,并未上心,倒是林青羽为何在这儿让人担忧。 那日与倾九渊护探识海,见得风雪楼已经请了罪,所道幕后悬赏之人是思无邪,便未再多想,可她为何还会来风雪楼?可是与宋南辞有关?但为何与离境之主有所牵连? 压下疑惑她对着溪澜道:“倾九渊呢?” 一句话问了三遍,溪澜一挑眉头,看她一眼,复又看向夙夜:“这姑娘怎么回事儿?看着不太正常啊。” 夙夜小声道:“似乎是失忆了,且神智有失。” 溪澜了然点头,看向尧晟:“君上做的?” 尧晟冷眼一扫:“慎言。” 溪澜哼笑一声,此人身负神力,魔君掳她至此,自然是用了些手段的,如今见这般模样,怎不疑是他所为? 这可是身负神力之人啊,还是君上厉害! 她笑眯眯得抬手拍了拍她的肩:“君上很快就回来啦!” 苏清绝未再出声,在院中寻了处干净的地方坐下身来,将参商剑放在一旁,正欲打坐,忽然绷直了身子。 突如其来的疼痛来势凶猛,眨眼之间侵入四肢百骸,犹如万千附骨之蛆在啖肉蚀骨,比之之前愈发严重。 而裸露在外的肌肤上出现了淡红色的纹路,纹路犹如树的枝桠顺着筋脉的走势四处延伸,看着诡异非常。 此等异常原是没有过的,她看着手上的纹路,眉头紧锁。 之前以为是生死结,但自望江亭离开后,她遣了一道灵傀折返回去问起此事,司央却说那些日子没有发生攸关性命之事,那么除去生死结,便只有自己的缘故了。 思虑几日,观之不明,如今见这纹路倒是明白了几分。 平复几息,自乾坤袋中取出丹药服下,闭眼入定。 溪澜打量那人一阵,转身看向风雪楼上高悬之物:“那可是璇玑图?” 夙夜没见过此物,如是道:“手下不知。” 溪澜也未想他会认识,自顾自道:“传闻璇玑图是魔君的至宝,其中暗藏诸多玄机,比之能容生死之物,召百种阵法,可做虚无幻境,杀人无形,亦可逆施五行,重塑躯壳,尧晟与西荣就是由它炼骨淬身的!” 说这么多,最后一句才见真意,夙夜心下无奈,自家主上对此事执念甚深,不然怎会被回阿之主说动,来探风雪楼? “主上,炼骨淬身一事是回阿之主允诺,还不知君上的意思,您稍安勿躁啊。” “本尊也未说直接抢来不是。”溪澜轻哼一声,魔君出世,此行风雪楼是为一己之私也是为了投诚。 地宫一事,魔族铩羽而归,可叫人憋了一肚子的窝囊气,且越想越是不甘,既然人未得手,那能炼骨淬身,改变气法的法子总该到手吧。 她一路追踪珩宸的踪迹,直到一处海岛才见了人,不料此人好话赖话全不听,两人大打一架,不欢而散。 不过法子没到手,她也未离开,此乃妖族海域,一个魔族尊者来此做甚? 一想前回阿之主思无邪来自妖族,加之魔君已寻到肉身,此地莫不是魔君的藏身之地?若找到魔君她还看珩宸脸色做甚? 定了主意,她暗里在岛上寻起踪迹来,可谁成想找了几日,魔君踪迹没找到,倒见着仙门之人来了此地。 一行人中有几个修为不俗的人,以一敌多无疑找死,只得远远躲着。 不久,珩宸出现,两方交起手来,魔族人手虽然多,却架不住仙门之人修为高,没过多久珩宸被人擒了,看得她大快人心! 仙门魔道势不两立,原以为此人要死无葬身之地了,怎料思无邪的出现扭转了局面。 而见挟持的两人面容,溪澜适才意识到自己被耍了,说是未捉到身携镇魂铃的人,可眼前人是谁? 真是欺人太甚! 压了怒火后,两方不知说了什么,忽闻一声铃响,接着天色就突然暗了,而一群人中已不见魔族人的身影。 此情此景甚是诡异,那悄然流逝的时辰去哪了? 惊疑之余又等了一阵,等人走后,她又在岛上寻了一番,还是一无所获,后悻悻而归。 至于魔君的下落,以及魔君是否已经醒来,她也留了神,没少去斗邪山旁敲侧击,可每每山上人只道自家主上不在山中,而这频频上斗邪,倒让西荣生了疑心。 自魔君陨落,魔族大乱,众势力割据多年,直到思无邪出现。 她曾是活了数千年的大妖,又是魔君亲信,很难不让人忌惮,但也有不买账的,不过下场都不怎么好,如此,魔族重新分了四域,以修为角逐三位方主之位。 尔后四尊鼎立,除了魔君的事情外并不怎么往来,如此自然叫人生疑,都是被斗邪山摆了一道的人,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便将实情说出。 既然擒到了身携镇魂铃的人为何不告知众人? 两人合计一番,只觉关于魔君一事存疑,小荒山一战,魔族就只有她活了下来,孰是孰非全凭她来说,如此,她的用意是什么? 生了疑心,两人就开始探查起来,而能寻到蛛丝马迹的自然是斗邪山,可山中并无异常,唯一奇怪的就是那一屋子的画像,因为画上全是同一个男子。 于是两人从画像之人下手,派人找画师、面匠追查男子的来历,直到自一画皮师那里得知有关线索。 海域之上有一座阆苑仙山,有人曾上仙山为人画皮,而这皮相就是面上男子的模样。 仙山仙山,恐与仙门有关,两人只觉大事不妙,便欲去一探究竟,不想魔君竟然出世了,这便推翻了之前的猜疑,此事只得作罢。 可魔君现身却未回魔族,魔族上下惶惶不安,忽一日尧晟出现,并带来了魔君的口信,两人才知他不知生死的一年间竟是跟着君上的,且还是被他护下性命的,直惹人红眼。 斗邪之主与魔君的关系自不用说,如今连尧晟都快了两人一步,他们怎敢屈居人后,是以两人领了命,西荣前往除魔涧,自己则来了风雪楼。 至于风雪楼所遇,又是后话了。 “主上,君上回来了!” 沉吟间,夙夜的声音响起,溪澜定眼一看,便见一人站在高悬的图卷旁,白衣猎猎,墨发飞舞,怎么看怎么不像魔族中人。 听闻魔君现身常戴面具示人,族中留的画像也是身负面具所画,原不知其因,待见真容的确是该戴面具。 “君上这模样,啧啧啧,怕是风流债不少吧,你说本座这姿色可入得他的眼?” 夙夜登时大惊:“主上,您这是,这是……” “看把你吓的,出息!”溪澜踹了他一脚,双手背在了身后:“本座自然喜欢那清清白白的俊俏少年郎,可君上回来,以本座的姿色难保不会被他瞧上,你快给本座想想如何应对。” 姿色是有,可这性子狂躁鲁莽……定是入不了魔君的眼吧,即便入得,只要她不愿还能叫人硬强了去? 不过这心里话夙夜却是万万不能说出口,只连连点头道:“主上天生丽质,君上会如此也是正常,今日事毕,手下就回去给您打听打听君上的喜好和厌恶的东西,咱反其道而行,定是能避开!” 倒是个好法子,溪澜点了点头。 忽然一声开裂的巨响伴随地动自脚下传来,四人停下各自的事儿,纷纷向声音的源头看去。 只见风雪楼下的地基快速开裂,巨大的裂口向四方延伸开来,楼身也因此渐渐倾斜开来。 不久,楼基分离,一股无形之力将五层楼宇连根拔起,没入高悬的图卷里。 紧接着脚下地动一停,屏障散去,而那原本耸立着高楼的地方只留下一豁口不平的巨大浅坑。 浅坑之上一白色衣袍的男子凌空而立,两手间是一卷打开的图卷。 自倾九渊的出现到风雪楼消失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这一手神通登时让一行人震惊非常。 魔君出世后所行之事早已传遍天下,但传闻终究是传闻,哪里有亲眼所见来得震撼,而今日一见,魔族之主真是当之无愧! 溪澜看着那道身影,眼底渐渐露出几分热切! 倾九渊收了璇玑图,飞身而下。 三人立即上前行了一礼。 倾九渊一扫三人,道:“你等先回魔族,本君不日回去。” 三人复又躬身行礼:“属下领命。” 说罢,御空离开。 见此,苏清绝适才上前。 倾九渊朝她摇了摇头,复又给她戴上篷帽:“重游故地,念起美酒,你且随本君去流觞城。” 苏清绝点了点头,随他离开。 良久,厚重的云幕掩去天光,如席的飞雪纷扬而下,与被啸厉的寒风吹落的玉沙银粟一道落在了那满院的尸身上,渐渐化去几分血色。 忽然,尸堆动了一动,一道白光飞出,快速朝天边而去。 第170章 见到师姐了 自雪域离开,两人落脚在了一处荒郊野岭,苏清绝设了结界,一面掀去头上的篷帽,一面道:“伤势如何?” 席地而坐的倾九渊闻言,道:“你不该先问问我可有杀了你的同门?” 苏清绝颦了眉,走至他面前坐了下来,伸手欲拉他的衣衫。 伤在胸骨处,可白衣无暇,想必已经换过衣衫,若是寻常灵器自是不用过于担心,但此伤不同寻常。 倾九握住她的手:“怎么,光天化日之下就想对我动手动脚?” 这调侃之言在平日里苏清绝就不曾搭理过,眼下也是,只是眉头拧的愈发深了:“伤势可是无碍?” “无碍,不过”倾九渊收紧五指,握紧掌间有些粗粝的手:“你突然有了良心,可见我人未救错。” 苏清绝怎不知他对司央的一剑耿耿于怀,同门与他,到底是轻重不同。 仔细看他一番,见瞧不出什么异色,许是真的无碍,便松了几分心神:“多谢你。” 这句道谢真心实意 ,若非他及时出现救下林青羽,后果不堪设想。 倾九渊垂目,见她并未挣脱自己的手,眸里多了几分悦色:“无需道谢,几人身死,难免也会叫我不痛快。” 苏清绝一顿,这话说的奇怪,两方非亲非故,怎会惹得他不快? “为何?” 倾九渊抬眼看她:“若是伤及同门,你自愧疚不已,连带我又怎会痛快?况且你我做戏,我出手也是应该。” 他的心思不掩分毫,苏清绝眼底露出一抹复杂的神情。 此举一来攻心,二来保全两人所谋,可谓一举两得。 宋南辞,思无邪。 如今金郁琉与他已经记起过去,但过往恩怨依旧不明,为解开疑云,两方敌视的戏码还得继续下去,是以此行她佯装成了已遭魔君毒手之人。 萧氏,姜氏,天衍宗,风雪楼,宋南辞隐藏之深,恐打草惊蛇,故而借溪澜一事,诱以神火,引其现身,但不想会生变故。 他挡下参商剑是不想看到自己愧疚难过,也是为防这场戏功亏一篑,可不论什么原由,都叫人心绪难平。 自司央的一剑起,她再未怀疑过眼前人的心意。 那一腔热忱来势汹汹,自己也曾想过将心墙高筑,可一想他的所作所为,便做不到绝情。 心下一叹,复又问道:“倾九渊,方才那一剑你是躲不开,还是故意而为叫我对你心生愧疚?” 倾九渊微一凝神:“你想听我如何回答?” 苏清绝定定看他,郑重道:“我说过,性命一事,不是儿戏。” 倾九渊唇角弯了弯,难得向她解释起来:“溪澜出现的突然,我得知你同门一事到那一声“清绝”也不过片刻功夫,形势危急,不及躲避。” 苏清绝一想方才的情形便知所言不假,心生庆幸的同时又负疚几分。 “若伤势有碍,要说于我。” 倾九渊笑意一深,递上一颗豆粒大小的六形玉石来。 芥子纳须弥,这是芥子境。 苏清绝视线自那物离开,抬眼道:“我去去就回。” 说罢,指尖落在玉石身上,只见白光一闪,周身景致陡然变了。 境中一片素白,便叫三人的玄色衣衫显得异常醒目。 她飞身过去,唤了声:“师姐。” 一人登时站起身来,见得面容,上前拉住她的手臂,大喜道:“小师妹,真的是你!” 苏清绝露出一抹浅笑:“是我。” 林青羽将人上下打量一番,关切道:“你可有事?那魔头可有为难你?” 苏清绝微微摇头:“师姐放心,我与他尚有交易未成,他不会对我如何。” “我便说小师妹吉人有天相,定能化险为夷,你还不信。”千云承走过来,含笑道:“叫师兄师姐担心,回去自罚三杯。” 苏清绝一笑,道:“应当如此。” “我知你们同门团聚是件幸事,但眼下形势如何,谁来说一说?” 男子的面容,女子的声音,且声音还是苏清绝熟悉的,顿时疑惑之事明晰了几分:“尸鬼仙?” “难得你还认识我。”尸鬼仙摸了摸自己的面颊,继而道:“先说说你我能否从魔君手上平安脱身。” 性命攸关,心急也是人之常情,苏清绝道出后路:“我欲知宋南辞一事,事后你可与我师姐师兄一道平安离开。” 如此轻而易举……尸鬼仙看她几眼,犹疑道:“此事你能做主?” “不错。” 见她笃定,尸鬼仙悬在心口的巨石落了下来,说起所经之事来。 自青砚门离开后,她思虑半日,只觉去姜府寻姜瑾琅共谋一事委实不妥。 姜瑾瑜是被夺舍之人,何人能施夺舍之术,那必是仙道尊者无疑,若叫此人发现自己小命难保,只得另辟蹊径,从姜瑾瑜身边人查起。 姜氏受血咒影响,族内再无修为至仙道尊者的人,能夺舍的自然不是姜氏人,这跟在他身边的人自然知晓一二。 姜瑾瑜身边除自己见过的燕长风外还有两人,一个是替他传信之人,一个也是替他办事儿的卒子。 传信之人神出鬼没,但那办事的曾一起谋事几次,倒知几分底细。 此人是个木头桩子,寡言少语,闷葫芦一个,所见时又蒙了面,旁人难查几分真意,但周身偶有嗅到白堕酒的气味。 一次得他相助,为表谢意便送了一坛给他,不想此人破天荒的道了谢,可见是个酒鬼。 白堕酒乃八品灵酒,极其稀有,能酿出它的也只有以酒闻名的流觞城,她在城中停留数日终于等到那人,后一路跟踪,便来了这极北苦寒之地。 此地雪域迷途,不辨方向,这人跟着跟着就丢了,且此地邪门,她借尸鬼走向不同方位,尝试多次,但不论走向哪里,前路都是万丈悬崖。 这地上行不通,她只得靠尸鬼在雪中挖雪道找出路,数日后遇同道中人,才知此地乃风雪楼所在。 “呐,那与我想到一处,挖雪道的同道中人就是你师姐师兄,后事儿都是他俩所为,便叫他们说于你吧。” 林青羽接话道:“小师妹可记得进去神域秘境之前云承的传信?” 苏清绝点头道:“记得,师姐和师兄来风雪楼是因为此事?” “是有其因由,”林青羽道,“消息乃风雪楼上门透露的,来的有些蹊跷,不过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云承传了信,不想事情真发生了,但那人身为风雪楼的人为何告知却是不知,此事存疑。 后有风雪楼楼主亲自到天衍宗请罪,道出是魔族思无邪所为。 思无邪声名在外,曾是号令妖族的大妖,风雪楼存于世间数千年,做的是人、妖的生意,堂堂楼主竟未见过思无邪的画像,此事说不过去。 且风雪楼挂榜只要给的东西到位,此事轻而易举,她又何故亲自前去?还是以真实的面貌,更为重要的是思无邪识海里没有被宋南辞所救的记忆,而想将这事儿抹消的也只有宋南辞自己了。 何况神火一事,世上所知之人寥寥,有抢夺之心的除了思无邪便是他。 于是我与云承前来一探究竟,看能不能找到那日透露消息之人,不想迷失雪域之中,遇到尸鬼仙,她跟踪姜瑾瑜身边之人来此,更觉与宋南辞有关,此人隐藏之深,狡猾至极,风雪楼想必是他藏身的另一穴窟。” 这番推断不无道理,金郁琉了解思无邪,再者,如今火毒已经解除,她也已见了自己的师尊,想必没有闲工夫为难自己。 而秘境里倾九渊出现得突然,宋南辞必然想不到会发生此事,为保全风雪楼,只有将思无邪推出来才能让人打消疑虑,可他不知道的是,云开影当年亲眼见他自火海里带走了思无邪。 真是成也思无邪,败也思无邪。 苏清绝思忖片刻,道:“溪澜传信给倾九渊可是师姐之意?” 林青羽含笑道:“师妹与我果然心有灵犀,之后我三人一起找出路,突然一日风雪散去,才自群山里找到风雪楼所在。 溪澜带信孤身登门,魔君曾与风雪楼楼主宋玄知有几面之缘,不过数百年过去,想知那人死没死。 这人倒是死透了,但前有神域秘境一事,风雪楼对魔族怨憎之深,自然不会放过她。 我与云承一想,魔君既然出世,若是知晓宋南辞还在,必会来此,届时就能见到你了,于是出手相助,可那溪澜非是不走,与风雪楼的人打斗一番。 三人对上风雪楼,也是自不量力,师姐我当时杀了那魔头的心都有了,不料那魔头是有备而来,念及相救,将一行人带走,后一番威逼利诱才将此信传出。” 她三言两句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道出,而其中凶险苏清绝怎是不知?她覆上挽在手臂上的手:“前有地宫一事,说动溪澜想必不易,师姐与师兄受累了。” 林青羽眉眼一弯,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手:“我二人换了样貌,她不认识适才念及相救,带我三人离开风雪楼。 不过要引魔君则是不容易,便露了真容,道出来历才得她信任,而宋南辞的下落何尝不是一次立功的机会? 原想擒着溪澜以备不时之需,怎想她早有所防备,假意装晕,趁我离开寻你之际逃脱,好在终是见到你了。” 说罢,又靠近几分,亲昵的碰了碰她的头。 此行下山,短短两月多的时间,却是发生了很多事,苏清绝心下感慨一番,微微一笑,道:“还需师姐回去告知郁琉,风雪楼一事我等虽未打草惊蛇,但还需叫他未雨绸缪。” 林青羽端直身子,秀眉微颦:“你不跟我们回去?” 千云承拉过她:“方才师妹不是说了与魔君尚有交易未成,听师妹此言,这个交易似乎郁琉也是知情?” 苏清绝点头道:“小荒山一战,宋南辞从中作梗,如今未死一事反倒护我一命,此行未打草惊蛇是拖延时间为万象天引阵法争取时间,也是在等请君入瓮。” 若不知情,说服两人离开也是件难事,不过金郁琉的真实来历也只有司央一人知晓,旁人只道他乃商氏一族后人,又是濯君回转世,但也足够借此说服两人了。 林青羽眉间舒展几分,复又道:“魔君他当真不会为难于你?” 苏清绝露了笑:“师姐,我非寻常人,无需担心,今次一别,不日定会再见。” 那抹笑带着几分肆意之姿,颇有一人之风,关心则乱,倒是忘了她不是寻常之辈,林青羽放下心来,笑道:“师姐怎会不信你?” 千云承取出一坛酒递给她道:“之前给你的多是固身培元,助升修为的灵酒,此酒却是不同,它名浮生,乃怨气所酿,饮之得美而醉,经月不醒,望能助你一二。” “多谢师兄。” 苏清绝也未客气,抬手接过收了起来。 尸鬼仙见三人说得差不多了,插言道:“如今你我可同仇敌忾了?” 泗水一方被思无邪利用,而其背后又有宋南辞拨弄风云,同仇敌忾倒也说得过去。 苏清绝道:“自然,姜瑾琅的婚事是魔族推波助澜,而一月之后,她将入宫与萧氏人行成亲之礼,此举必有深意,你且去一观。” 尸鬼仙一直被困雪域,久未出去,不想还有此事。 既然结亲是魔族之意,必是想看看魔族意欲何为,又怎不是引蛇出洞之举?这姜瑾琅倒是做了一件让人刮目相看之事,她点头应声。 苏清绝复又看了三人一眼,唤了一声倾九渊。 第171章 心防渐卸 “给本君带了酒?” 方自芥子境出来,倾九渊五指修长的手便伸了过来。 境中发生的事皆在所掌之人眼中,方才不好驳千云承的好意,苏清绝接了原也是想给他,见他讨要,自乾坤袋中取出玉瓶放在了摊开的掌心。 “我送他们一程。” 倾九渊抬手抛了抛,随即动作一顿,看她道:“你可是生了闷气?” “并未。”苏清绝伸手:“芥子境给我。” 倾九渊收了酒,芥子境出现在了手上,却未给她。 “宋南辞隐藏之深,直到今日依旧不知真面目,事涉过往恩怨,却将同门卷入其中,苏清绝,你在生我的气,还是自己的气?” 被一语中的,苏清绝目色一沉,垂手侧身,看向一边。 若宋南辞单单只是因身份的原因被倾九渊与思无邪的威胁起了杀心,且只贪图神力之威,这事儿倒好应对,可偏生不是如此。 自溪澜传信过来道出风雪楼与宋南辞有关,两人深感不妙。 风雪楼的千金榜不止悬赏杀人,还有寻人寻物,买卖消息的营生。 识海所见,当年倾九渊入世寻人,后上蛇山寻找酒引,侧目天衍宗濯君回所行之事,以及到去东海星湖寻石晶,其中多多少少有风雪楼穿针引线的缘故。 如若宋南辞与风雪楼有关,那这一切的一切岂不是都在他的股掌之下?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今日一遇,见同门涉险只觉后怕,后怕之余,便窝了火气,自从幽都山出来,这一路上自己似乎都在拨开过往的云雾,而每每自以为柳暗花明之时疑云又接踵而至,直叫人困守其中,挣脱不得,后又连累他人至此。 平复几息,出言道:“没有怪你,还得多谢那日你告知师兄风雪楼一事让我有所戒备。” 当日倾九渊灭掩月门时,曾在门中见过几幅画像,恰巧被尧晟认出是身负神火之人。 说来奇怪,此事乃风雪楼人上门亲谈,并未上榜悬赏,而借两门的恩怨各取所需,事后寻查一二,得知秘境暗杀一事,便将此事告知了千云承。 今次林青羽与千云承来风雪楼,有其中缘由不假,可于他却是无心之举,那时不知血阵,只当自己是得罪了人,不过是寻常的悬赏。 以善举推人,真是盲目愚蠢,倾九渊摩挲着手中的芥子境,面上冷了几分。 旁人都叫她择善而从,随心而动,但若以善举规戒何谈随心而动?而经历那些过往,难为她能长成如今的模样。 他牵过她的手,将芥子境放于她的手中:“关心则乱,不过既有同门之情,何必自扰?苏清绝,有我陪你一起,你想护的东西我帮你护,你想守的东西我帮你守,担心做甚?” 此人衷肠话总是张口就来,托他口福,苏清绝已经习以为常,不过此情此景,倒叫人心暖几分,她看了眼手中的六形玉石,起了玩笑的心思:“你活了千百年,所遇倾心之人,这些话没少说吧?” “无人入得本君眼,又怎会有倾心人?春风一度,不过平复欲火罢了。”倾九渊顺势覆上她的手,带人收了结界,接着道:“你难道介怀此事?” 苏清绝没想到话锋竟偏到这事儿去了,不过听他如是说可见魔族男女之事多是随意,便是春风一度,过后也是了无痕迹,丝毫不入识海,她抽出手来,如是道:“介怀不假,不过也是情理之中。” 涉及心意一事,她一向不甚回应,倾九渊未想她会回答,且回答还是介意,他看着空落落的手,追问道:“如何才不至介怀?” 苏清绝眉眼一低,复又抬眸:“倾九渊,人族有言,执手当生白头意,死生契阔共偕老,你若无唯一人心尔的决心,便不要轻易招惹人族。” 眸色沉静幽深,语调不见起伏,却叫倾九渊生出一缕异样的心绪来:“你指人族还是指你?” 苏清绝神色一凝:“我的眼里更容不得沙础。” “这有何难?”倾九渊勾了唇,复又牵起她的手,声音透着悦色:“苏清绝,你能主动对我说出自己的心意,这还是头一次,真是不容易。” 苏清绝露出一抹浅笑:“人心非玄铁而成,你事事为我,我有感念。”话语一顿,握了握他的手:“待我回来,你我一道进去风雪楼。” 若宋南辞真与风雪楼有关,楼中必能寻到关于他的蛛丝马迹,等知晓今日之事后必定会有所动作,是以需趁早入内探查,但楼内的人不少,一人进去恐有不测。 可一路行来,倾九渊几乎不见此人展露舒颜,且对自己的接触唯恐回避不及,哪里有过今日的回应? 心防难消,但眼前人终是给自己开了一条路,他收紧五指,:“我有说在原地等你?” 苏清绝一顿,反问道:“你要与我一起?” “自然。” 他眉眼含笑,面上尽显悦色,苏清绝嘴角微勾:“那便走吧。” 第172章 入风雪楼 风雪楼被封在璇玑图中,两人需进去图里走一遭,为防有变,苏清绝用剑鞘布下结界,并留了一道灵傀坐镇。 境虚里寂静无声,风雪楼的五重楼宇悬在一片灰蒙阴沉之景中,楼里赤黑之色明灭交错,而禁锢在楼宇四周的屏障也已经不在。 “为何如此安静?” 苏清绝驻足半空,打量着眼前的重楼,屏障不在,被困于楼中的人该是想办法出璇玑图才是,怎能一点动静都没有。 倾九渊知她谨慎,带人飞身落在第五重楼的廊檐下:“楼中人受制,你不可大意,此地镇有天魔鼎,鼎由离恨天的地渊之火炼就,身刻天魔引,用以引灵气、怨气炼魔煞之气,进去后跟紧我,不得远离一步。” 苏清绝一凛心神,点了点头,随他入内。 楼里光线昏暗,不论是地面上还是墙壁上都分布着赤黑色的铭文,而有几人躺倒在地,眼目闭合,无知无觉,如沉睡一般。 楼内人不少……不就意味着有很多的钱袋子? 方才碍于做戏,杀人未越货,如今就只有两人,苏清绝抬手一指:“乾坤袋。” 倾九渊身形一停,找出几人的乾坤袋递给她:“你能抹消印记?” “现在不行,以后自是可以。” 苏清绝将乾坤袋别在腰上,袋子有灵识印记,它的主子修为越高,这灵识印记就越难抹去,等她修为大成了,抹消印记难道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儿? 倾九渊却是戏谑道:“等你有那能耐了,这袋中之物于你可还有大的增益?” 苏清绝看他一眼:“其他没有,但灵丹妙药,极品灵石该是有的吧?” “如此,这一路有你收的。”倾九渊拉起她朝里走去。 楼阁以上为尊,下为卑,两人先在第五重楼阁里找了起来。 楼里房间暗室不少,要一间间找下去颇为费时,若能借灵傀之力将事半功倍,无奈此地有天魔引,与苏清绝所修犯冲,那些个东西摸不得,碰不得,只能睁着一双眼睛看,着实让人无用武之地。 不过倾九渊行动却是迅速,一进屋子便一力震开所有箱箧暗阁,将屋中东西尽数拂于空中,细看一二,若见到能入眼的东西顺势丢给身侧之人。 如此,比之灵傀快多了,苏清绝也不甚去瞧屋内的东西了,直接将视线落在了所给之物上。 既是风雪楼的老巢,楼内自然有不少好东西,而这第五重楼似乎是风雪楼的核心所在,有藏书坊,炼丹坊,器物坊等,一路下来,线索还未找到,就先得了不少东西。 半刻钟后,两人在一处门前停了下来。 六扇格子门,五层镂空雕刻,图案繁杂精美让其他门扇相形见绌,但此处却没有铭文。 连天魔引都无法进去的地方必有古怪,苏清绝敛下心神,拉住想要上前之人:“我来一试。” 倾九渊迟疑片刻,闪身让开:“小心。” 没有铭文限制,苏清绝能随意走动,她带剑上前,执剑刺向面前的门扉,方及门身,忽然被一道白光莹莹的屏障止了剑势。 倾九渊目色一凝:“神砂为阵,便是此地了。” 神砂是何物苏清绝再清楚不过,就是不知眼前的神砂是来自幽萤的神骨血肉,还是商氏一族的天宝舍利,亦或是东海的星湖,可无论来自哪里,都叫人徒增杀意。 她目色沉沉,握紧手中的长剑,剑身忽然暴起青红流火,脱手而去,径自穿透屏障,破开闭合的门扉,直插入地。 气浪凌冽如刃,向四周斩去,未几,屋内的屏障被击得粉碎。 屑钿银光,如星如辰,煞是好看。 然不等苏清绝下一步动作,密密麻麻的铭文蛇游而至,为免神砂染上魔气,她快速取出瓶子,以灵气为引,将神砂凝成一股飞入瓶中。 与此同时,倾九渊上前两步隔开近身的铭文,带人入屋。 屋内未亮灯火,只有铭文散发出微弱的赤黑光亮映出一些陈设的轮廓来。 倾九渊一扫四周,将一颗发光的珠子抛入灯台上,周遭霎时一亮。 苏清绝眯了眯眼,拔出参商剑,环顾四周,见无活物,便抬起头来,不想对上一人眼目! 这等无声无息的注视直叫人心里发毛,她快速定了定神,带剑朝人攻去。 倾九渊只觉身侧剑气微动,转身间那原本亦步亦趋跟着自己的人已经飞身离开,面色一冷,追了上去,与此同时原本四处游动的铭文从四面八方而来。 苏清绝余光一瞥,正欲将参商剑一分为二,腰间忽然一紧,身形停了下来,很快后背贴上一人身躯。 见行动受阻,她只得提醒道:“抓住他!” 话语未落,一物携金光自身后飞出,与房梁上的人斗作一团。 倾九渊眼尾一扫周身退去的铭文,带人落了地:“你可是不长记性?” 声音低沉,且携了不快之意。 屋内陈设雅致奢华,又有神砂为阵,能在这里的人身份必然不简单,苏清绝没有不出手的道理,只是一人行事惯了,一时把身边人给忘了。 “我有应对之策。” 她拍了拍环在腰上的手臂,示意人松手。 倾九渊闻言愈发不快,重重在纤细的腰肢上掐了一把。 苏清绝僵直了身子,作势就要跳开身来,可那禁锢在腰上的力道愈发大了。 “别动。” “砰!” 两道声音一前一后,只见一道黑影堪堪擦过苏清绝的衣摆落在了脚边,她眨了下眼,低头看去。 黑衣黑发,面容半掩,只露着一双不见丝毫情绪的眼。 倾九渊松了手,躬身去了他的面巾,居高临下道:“你是何人?” 那人躺在地上,仰面看着两人,不答反问道:“你…是魔…为…何…能御…神器?” 声音沙哑低沉,一字一顿,似乎久未说话。 倾九渊打量一番,勾唇道:“本君可以告诉你,不过你还未回答本君的问题。” “无……名。” “你在此地做甚?” “你…还…未回…答……我。” 倾九渊一挑眉头,此人面如死水,眼里神光黯淡,看着有些呆傻,不料只是呆,不是傻。 “本君乃之体,自然用得神器,你是何人,为何会在此地?” “剔…的骨…未…长出,主…人叫…我…留在…这…里。” 剔骨……两人面色一变,倾九渊收了缚于他身上的金缕玉带。 苏清绝蹲下身来,右手覆上他的身体:“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 说罢,掌心渡去一缕红焰。 神火入体,化作一道流泉流向四肢百骸,滋润起千疮百孔的枯地,温暖得让人怀念。 无名微微睁大了眼,眼底渐起水色。 第173章 无名 “你…是…谁?” “来救你的人。” 苏清绝看着眼前人,心里愈来愈不是滋味。 神物化形成人,其筋骨血肉有寻常修士所不及的再生之力,但再生之力再如何强悍也会随着反复再生而减弱。 而眼前这具身体几乎已经没有什么再生的能力,连神力也是所剩无几,若非长久且反复的剔骨割肉取血又怎会如此? 无名却不明白了,他与两人非亲非故,何来救他一说,莫非是因那与自己相似的气息? “救……我?主人…说我…该…死了,为何…要救?” 何为该死?左右旁人生死的人才是该死! 苏清绝闭了闭眼,去了眼底的杀意,没有回答他的话,只轻声道:“你喜欢喝白堕酒?” “剔骨…疼,喝了它…就…不疼了。” 果然,方才此人从身前落下的时候,苏清绝闻到一股若隐若无的酒香,便想起了尸鬼仙的话。 “世间好酒多的是,你不想尝尝其它滋味的酒?” 无名的眼睫几不可察的颤了颤。 苏清绝抿了唇,剔骨之痛都未让他有所反应,反倒是因这再平常不过的喝酒一事动了容,何其可怜? “对你如此狠辣之人不配做你的主人,也不配决定你的生死,而最该死的人是他,无名,有一位姑娘想你活下来。” 无名微微偏了头,眼底神光一闪而过:“是…她?” 苏清绝微微一笑,道:“是她,姜月明。” 那日送三人回去,离开之际,尸鬼仙曾提起此人,当日风雪楼的混战她看在眼里,不知此人是否已经身死,但还是提了一提,不想会是眼前人。 无名看她片刻:“她…已经…离…开了?” 苏清绝微微诧异:“你知她跟着你?” 无名兀自垂下眼帘:“主人…让…我杀了…她。” 那日带走尸鬼仙便知两方会因此生了间隙,此事苏清绝并不意外,她温言道:“你并未杀她不是。” “主人…说,最危险…的…地方是…最安全的,我…将她…藏…在…风雪阵…主人就…找不到…她了。” 世间之事多得是阴错阳差,有的结成善果,有的结成恶果,苏清绝与他们萍水相逢,不知两人之间有何因缘际会,可听了这只言片语心里也生出几分庆幸之意。 “这份心意等你见到她,就告诉她。” 无名眼帘一抬,沉默几息,微微点了下头:“好。” 人生在世,若无在意留恋的东西也是难捱,好在并非姜月明一人有意。 “自今日起那人再也不是你的主人,也再无人能缚你,伤你,往后天高云阔任你行,你可想跟我们走?” 这些话如一块巨石砸进无名久未起波澜的心湖,荡起阵阵涟漪,他怔怔看着眼前的女子,过往剔骨割肉之伤快速在眼前闪过,即便现在身体内有一股温暖的流泉滋养着筋骨血肉,可仍有隐隐的痛意传来。 不论眼前人是谁,说的这番话是真是假,以后境遇最坏也不过如此,他眨了下眼,应道:“我想…跟…你们…走。” 见答应下来,如此倒省去两人强行带他走的力气了,苏清绝微一点头,一面替他疗伤,一面问起一事来:“被你称为主人的人除了是姜瑾瑜外他还有什么身份?” “萧胤…宋玄知…宋南辞…姜照风。” 许是一路所遇之事与这些人或多或少有些关联,当这些名字一起出现时,苏清绝未觉惊讶,只觉过往之事愈发明晰起来。 “你如今多少岁?” “很长…很长…许八百…来岁。” 难怪关于宋南辞的身份他能知之甚详,苏清绝直觉此人能解答一直困扰自己的疑惑,心里顿时生出几分拨开云雾见天明之感。 “你可知他利用这些身份的目的是什么?” “报…仇,鸿都…之乱,萧氏,商无夜。” 鸿都一乱发生在千年前,想必此人亦是听说,苏清绝抬头看向身侧之人。 这方救治,倾九渊未曾离开半步,只借力将屋内的东西翻了个遍,除了风雪楼的文书以及一些附庸风雅的玩意儿外再无其他,若无天宝舍利化形之人在,倒真叫人觉察不出异常。 他环顾四周,正欲问话,便见一人望了过来。 两人的交谈他自是听得清楚,也知她心中所想,便道:“既是报仇,想必鸿都一乱有他至亲惨死,而那场祸事是国师商无夜入魔所为,但国师入魔又怎少得了萧氏的功劳?” 这番推断不无道理,苏清绝思索一阵,复又道:“风雪楼背后的推波助澜是以知晓你二人身份为前提,适才让你等入局,可他又怎会知道?” “不错,思无邪尚且不知,他也不该知晓才是。”倾九拍拍她的头顶:“过不了多久这疑云自会消散,想那么多做甚?” 说罢,看向躺在地上的人:“屋内的暗室在哪儿?” 无名幽黑的眼珠微微一动,缓缓抬手指向一边。 倾九渊未及抬眼去看,只瞧见蹲着的人收了势,便将她直接提起,算起账来:“苏清绝,此人你是第一次见吧,为何对他轻言温语?” 后领被拽,苏清绝只得攥着前襟,莫名道:“他受了伤,你松手。” 倾九渊张开五指,不快道:“本君受伤时可不见你如此好言好语过。” 谁叫你嘴欠? 苏清绝腹诽一声,躬身欲将人扶起,忽然一条手臂横了过来,止了她的动作。 倾九渊目色不善地看着地上的人:“伤势无碍了吧,自己起!” 无名的身体经过神火医治已经无甚大碍,也不需人扶,见他投来敌视的目光,便自己起了身。 苏清绝有些无语,他的声音携了怒意,可见是真动怒了,不过这也能让他生气? 正想不欲理会,复又一想此人不痛快时总会叫旁人跟着一起不痛快。 静默几息,轻声道:“方才见他伤势,不由想起一人,在他被囚禁的日子里,是不是也是被人一次次的剔骨剜肉,一次次的再生复原,直至整具躯体千疮百孔才至转世重生,后又如此轮回,你说他该有多绝望?” 倾九渊并不想听她提起过往之事,因幽萤的为世之心是金郁琉而非自己,且她对那人之心自己在识海中看得清楚。 “苏清绝,本君不看过去,只看当下与以后,你也该是如此,不过念你有心,我便给你难过半盏茶的机会。” 往事不可谏,来者犹可追,苏清绝知晓此理,平日里不常如此,只是今次遇到与之相同经历的人难免有些触景伤情,但一听他给的这半盏茶难过的时间,便伤感不起来了。 眼前人又何曾不是那人? “进暗室。” 倾九渊睨她一眼:“这么快就好了?” 苏清绝一见这神情,便知自己在不知不觉间踩了他的尾巴,只得顺势道:“好了,无名,你可知如何开启暗室?” 无名移开视线,朝方才所指的方向走去。 四周有铭文虎视眈眈,苏清绝抬脚正欲跟上,却见身侧之人纹丝不动。 这怎还使起性子来了?堂堂魔君也不怕人笑话。 心下一叹,伸手拉起他的手臂,大步向前。 她素来疏离冷淡惯了,眼下突然主动牵了手,倾九渊憋着的几分火气顿时烟消云散,脚下慢了一慢,由人拽着走上前去。 第174章 暗室 无名走到屋内唯一的一把木椅旁,将椅子转了半圈,只闻一道开门声响起,身后的墙壁打开了。 倾九渊先一步走了进去,室内灯火通明,十数具蒙面黑衣人便直愣愣的杵在不远处,生怕别人瞧不见似的。 正欲上前,苏清绝抬手拽住了他的衣衫,问向一人:“你对这暗室可熟悉?” 无名回道:“这里…没…有…危险,有……阵法,有…他…做的…人。” 人还能用做的? 苏清绝奇怪道:“做的人?活的死的?” “还未活。”无名如实道:“以天材…地宝…和…神砂…炼…成,再…画上…皮。” 这……可是稀奇,苏清绝松了手中的衣衫,移步上前想一探究竟,忽被一条手臂拦了下来:“又忘了?” 苏清绝拍了拍他:“不用担心,你瞧,那铭文进不来。” 倾九渊低头一瞧,果真未见入内,不过这一看,倒让人发现一些不同寻常来。 他撤回手臂,放她过去,提醒道:“小心行事。” “嗯。”苏清绝应了声,朝一众人走去。 脚步声虽轻,但也是有的,不过那些人丝毫没有动作,可见还是死的。 她快步过去,打量一番。 黑衣蒙面,与无名穿着打扮一致,那露在外面的眼并未睁开,眼周的肌肤如真人一般,就是不知面巾之下又是何等模样? 她抬手摘下一人面巾,一张白净俊俏的面容映入眼帘,细细看了片刻,只觉无名所言不假。 旁的地方不论,便说那根根分明的眼睫都叫人觉得无比真实,思量片刻,迟疑道:“这难道是在给人的神魂做躯壳?” “也有可能用于人的灵珠。” 倾九渊接了她的话,将视线从屋顶的阵法移开,走了过去:“那人让你接近尸鬼仙可是为了御尸鬼术?” 苏清绝闻言有些惊讶,侧首看他。 无名一直跟在女子身后,见两人看来,那目光仿佛带了刺,他垂了头,片刻后“嗯”了一声。 “缚魂……纳灵,他称…此法…是偃术,这些…人…是灵傀。” 倾九渊轻嗤一声:“偃术?此人倒是会拼凑缝接,为人族着想。” 苏清绝不置可否,两种禁术她都有所耳闻,但一同出现有些不同寻常。 人、妖、魔,三者所修之法不同。 人生来身负神魂,灵珠却是后天修炼而成,神魂与灵珠有失,肉身不会死,只会如行尸走肉一般。 然而一旦肉身灭,体内的灵珠与神魂就会消亡,除非是修为已经到了巅峰的仙道尊者可借夺舍与缚魂一术继续活下来,但夺舍与缚魂都有各自的限制。 而妖族与魔族却是有所同有所不同,一个借灵气生妖元,结妖丹,一个借魔煞之气生魔元,结魔婴,虽所修之气不同,但两者也有共通的地方。 妖元依附妖丹,魔元依附魔婴,一旦被毁去妖丹与魔婴,肉身便会散作一缕尘土,断无活着的可能,相反的,肉身死,妖丹与魔婴无碍,便可以再修成肉身。 可见这缚魂与纳灵针对的只有人族。 缚魂一术除了如今的金郁琉与倾九渊知晓如何为之外,便是当年囚禁他们的萧氏一族,而御尸鬼术出自无相门,其中诀窍就是纳灵一术。 施纳灵术,那些灵傀仍是需要人去操纵,缚魂却是不同,一旦成功,这些灵傀将具有仙道尊者的神魂与修为,能如常人一般自由行走,这般不得不让人联想到当初自称是姜玉清影子的人。 沉吟片刻,她道:“无名,你那时听令行事,此事并没有错,若是觉得懊悔,以后见了用禁术所做之物毁去便是。” 无名原以为会遭两人嫌恶嘲弄,不想却听到了女子的开解之言,他慢慢抬起头:“你…不…骂我?” “为何要骂?”苏清绝迎上他的目光:“师尊说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何况这也非你本意。” 无名看着她重重点头道:“好。” 苏清绝露出一抹浅笑:“你能帮我找一找这儿可有文册书画一类的东西?” 无名一向听命令行事,闻此自是乐意,当即抬脚朝一边走去。 倾九渊将灵傀的面巾一一揭下,一面打量,一面道:“渡己渡人,苏清绝,不若你也渡渡本君?” 苏清绝未理会他的调侃,问出方才想不通的地方:“灵傀需用塑身之法,他怎会知道?” “思无邪。” 是了,当年思无邪受剔骨之刑,幽萤为她重塑过肉身,不过,苏清绝追问道:“她能活数千年用的是什么天材地宝?” “自然是神骨了。”倾九渊一扫被去了面巾的面孔,思索一二,道:“这皮囊倒有一张熟悉的。” 见他说得随意,苏清绝幽幽道:“神骨,真是大方的很,你让我杀她,可是因神骨?” 倾九渊目光一停,侧首看她:“这是其一,其二报你我之仇,其三么,自然是给金郁琉添添堵。” 原来此人的算盘一早就打好了,苏清绝走到他身边,提起一事来:“当年灭商氏一族以及之后的无相门,可是因缚魂和御尸鬼术?” 往事久远,倾九渊想了一阵,道:“此事存疑,当年商氏分支两脉,一脉是金重莲,一脉是收养的人,神之一脉肩负镇守天河之责,不为外人所知,且天河直到如今都安然无恙,可见当年被灭的是人族那一脉的分支,无相门作为它的延续,想必也是如此。 至于我为何要灭此门,是因其门人护着地下的万象天引阵法,碍我好事,宋南辞的用意么,却是不得而知。” “不为外人所知?”苏清绝疑惑道:“可他的身边跟着无名。” “为便宜行事,商无夜的身边跟了两个,若未猜错,一个是那水芸城的柳溪客,一个便是眼前人。”倾九渊话语一顿,沉声道:“待找到宋南辞,本君定将他碎尸万段。” 此人不除,终究是个祸害,苏清绝左右看了看被去了面巾之人,视线微微一停,竟是姜瑾瑜的皮囊,这金蝉脱壳的伎俩倒叫他玩的炉火纯青。 她别开视线,道:“你方才说这些灵傀中有你熟悉之人?” 倾九渊指向一人:“当年与仙门交战时见过,此人有几分能耐。”话语一顿,似是想起什么,继续道:“欸,假作清婳的思无邪也是在那场大战中假意救濯君回身死,此人因此只身入魔族,趁我不在,杀我魔修数千,真是阴险狡诈。” 苏清绝只知酿酒一事,却不想还有此事,可见缘分一说,若是有缘,即便不记过往,两人也会重新结缘。 不过……听他骂起那人莫名有些惆怅,一副面孔,两种性子,两种人生,叫人无可奈何。 “你说幽萤如此,可算一心二持?” 倾九渊目色一凝,两人从未说起这事,她不提是因为心伤,而自己不提是因知那人的心意,眼下忽然提到,可是心中有些释怀? “怎么不算?你可恨他?” 苏清绝如实道:“不知前事时,恨过,知晓前事后,有些不甘又有些庆幸,万年光阴难捱,有一人能一直陪着他且真心待他,挺好,倒是你让人意外。” 倾九渊却道:“有何意外?若非如此,你那数千年的金重莲不是白送了?” “……” 苏清绝一时竟听不出这话是真情实意的还是在暗讽自己 ,便别开了话头:“仙道尊者若成功以灵傀续命,宋南辞可能操控他们为自己所用?” 操纵仙道尊者一事非同小可,倾九渊收起玩笑的心思,道:“从古至今能行操控神魂之法的有上古秘术摄魂大阵,镇魂铃,狐族的摄魂一术,以及通心蛊,除去前两者,其后皆有可能。” “找…到了。” 无名的声音忽然传来,两人对视一眼,朝他走了过去。 第175章 壁画 “是,画像。”无名指着墙上的一处道。 暗室四周的墙壁画满了壁画,有景有人,用色浅淡,若非细瞧只当是一些花纹的纹路,而他所指的地方正有一男子长身玉立,手执长箫,迎风而奏。 “无尘心。”苏清绝念出男子身侧的题字,询问道:“这可是你方才所指之人?” 壁画以景为主,人为辅,画上之人比真人小了不少,倾九渊仔细一看,的确与那灵傀的面容别无二致。 人、妖两族与魔族结怨之深,他向来杀伐果断,这千年来能叫他记住的人与妖没有几个,而此人却因一手音杀之术让他曾高看几分。 “不错,这无尘心是他的名字,原是一小门派的弟子,却是个修习音杀之术的奇才,人族不是对他有“一管玉箫动天下”的美名?” 苏清绝不修音杀之术,自然没有听过他的大名,话未入耳,只道:“灵傀与壁画一致...他可是将自己所作的灵傀都画在了壁画上?” 无名点了下头,走了三步,复又指向一处。 苏清绝跟过去一瞧,那面容与暗室里的一人如出一辙,便道:“找一找有没有除了暗室这些灵傀以外的人。” 说罢,朝一侧走去。 方才粗粗一数,暗室里的灵傀有十五具之多,至于宋南辞所做灵傀是不是尽数在此却是不得而知,如今有了壁画,正好解此疑惑。 见要分头查看,倾九渊取出笔墨,飞别朝两人扔了过去:“留下记号。” 画上的景物与人着色相近,很容易让人看差了眼,若用别的颜色做上记号,再看起来会方便很多,这心细的样子倒让人有些惊讶。 苏清绝抬手接过,自细寻找起来。 一盏茶的功夫后,三人先后收了笔,互相看了一番,苏清绝复又折回一处:“这是濯君回?” 倾九渊已经尽数看全,知她所指,走过去道:“当年他所示旁人便是这副面貌。” 苏清绝闻言,之前的疑问忽然有了答案。 之前她便奇怪倾九渊都已经换了皮囊,濯君回却还是幽萤的面容,而今日壁画得见濯君回的画像却是一张陌生的面孔,便想到了如今的金郁琉。 萧姜两氏居心叵测,鸿都一乱后,幽萤将转生一事托付在了天衍宗身上,而天衍宗则因那幅画像的缘故适才前后两世护他周全。 防人之心不可无,为掩人耳目,濯君回换了这副面貌,只是宗内定是叮嘱过他不能以真面目示人,那么宋南辞是如何发现的? 苏清绝视线微移,落在旁边的人身上,商无夜,当年的国师,有着与幽萤别无二致的面容。 一旦宋南辞操控起这两具灵傀,那让之前的旧人如何自处? “无名,你可知他操控这些灵傀是借狐族的摄魂一术还是通心蛊?” 无名正在看另一侧的壁画,听她问起,转身朝两人走去:“狐妖的...摄魂...术,通心蛊...会遭...反噬。” 竟是狐妖的摄魂之术,苏清绝有些意外此人竟能借助狐妖之力助自己谋事。 “你可曾见过那只狐妖?” “见过。” “可能画出来?” 画出来?无名为难得摇了摇头:“不擅...此事。” 苏清绝左右看了看,若师姐未走......忽而目色一顿,视线落在倾九渊身上:“你可擅长此事?” 壁画上的人有五十之多,要想过目不忘,尽数记下有些难度,倾九渊抬手敲了敲墙面:“本君像擅长此事的人?待离开时拆下带走再寻人画下便是。” 见他已经有了主意,苏清绝不再思虑此事,转而向一人道谢道:“无名,能将这些事告诉我们,多谢你。” 她的话让无名原本就有些木讷的面容更显呆愣,无神的眼里闪过一抹迷茫之色,自己既想要出去,当然会对他们知无不言,为何此人会向自己道谢? 倾九渊却是出言扫兴道:“你与他不过一丁点的渊源,如此就让你放下戒心了?你怎知这些事儿他没有骗你?” 说和听是一回事,信与不信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只是眼下被他说到明面上来,总不能说不信吧? 苏清绝瞥他一眼,颇为怀疑此人是故意拆自己台。 眼底的嗔怪倾九渊看在眼里,他一勾唇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 无名一早看出男子并不如何待见自己,上前一步,靠近女子几分:“我..没...骗你,没有,我...发誓。”正说着就已经举起手来,生怕她不信似的。 苏清绝忽然反应过来倾九渊的用意,立时伸手,拦下无名的动作:“无须如此,我信你。” 她说得甚是笃定,无名却是不敢相信了:“你真...信我?” 苏清绝拉下他的手,复又道:“我信你。” 无名木讷的面上忽然浮现几分舒然之色,语气重了几分:“我..不会骗你。” 苏清绝嘴角微勾,露出一抹自以为安慰的笑来:“既生于世间怎会是无名之人?我名苏清绝,他是倾九渊,你可想有自己的名讳?” 无名从有记忆起便被主人以“无名”相称,无姓无名,如无根之人,在此世间挣扎求生。 这数百年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日子早已让他变得麻木不仁,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但在今日,他竟发现自己还未全然死去,在女子说出带他离开时依旧有想活下去的奢望,而这份奢望再由眼前的女子以信任的口吻说出,只觉它近在眼前,唾手可得。 他闭了闭眼,出声道:“想” 眼有神光,可见生机,苏清绝声音轻柔几分:“名讳乃至亲之人所起,含其最为深沉的祝愿,等出去见了姜月明,你便说于她。” 无名想起一人来,坚硬的心口忽然柔软几分,很快点头应声。 风雪楼一遭除却身外之物外,最大的意外之喜便是此人,他能如是,苏清绝也是乐见其成。 她舒怀一笑,看向倾九渊:“楼里的乾坤袋还有很多,我取神砂,你取壁画,你我动作快一些。” 眸光潋滟,面色和悦,如羲和及身,春华露浓,不见半点疏冷之貌。 倾九渊何曾见过眼前人露出过这等惬意的模样?按捺住想拉人入怀的冲动,勾唇一笑,道:“好。” 说罢,转身朝另一侧的壁画走去。 苏清绝看着那离开的身影,有些震惊。 此人不是不苟言笑之人,她见过他多种笑,但那笑意从不入眼,可方才自己竟直接自他的眼底看见几分宠溺与深情来…… 果真是色字当头一把刀啊! 她摸了摸发烫的面颊,抬脚朝阵法走去。 第176章 再次改道 将风雪楼上下洗劫一番后,两人出了璇玑图。 暗室所见所闻事关重大,不论是萧氏、姜氏、亦或是金郁琉,这些消息对他们而言都至关重要。 因萧氏与姜氏过往所行之事,苏清绝对这两族之人成见颇深,不过碍于眼下形势,与其让他们无意给自己添堵,不如先一同除了宋南辞和思无邪这两个心头大患。 眼下当务之急是将这些消息传出去,无名与姜月明相熟,此事由他告知姜氏再合适不过,再以姜氏与萧氏的关系,不会不告知萧氏。 而在三人离开时,苏清绝问起一事,果然,无明体内有宋南辞挟制他的禁制。 八百多年的剔骨割肉,难道他没有过一死了之的时候? 推己及人,便是苏清绝自己,在地宫的十三年,虽远远不及他所受之苦,但也觉那些食骨啖肉,拼命修行的日子是如此的难挨,而他能坚持这么多年,只怕是宋南辞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何为禁制?那必是不被容于世的东西。 宋南辞抽走了他的一半妖元,并缚于灵傀之上,施逆转之术,其所受之伤会转移到灵傀身上,那伤口带来的疼痛却由那一半的妖元尽数落在他的身上,妖元堪比人之神魂,所忍受之疼痛是肉体的千百倍,他如今的模样,想必也是被伤痛折磨的结果。 两人查看一番,苏清绝不善此术,倾九渊虽是知晓,但若解之恐会伤及他的性命。 当下隔着璇玑图的一方空间,即便催动禁制也是鞭长莫及,可要是出了璇玑图,被灵傀找到是迟早的事,是以三人商议一番,决定将无名送去金郁琉那里。 如今倾九渊在暗,他在明,未免宋南辞所行之事防不胜防,送无名过去倒是一份助力,此乃其一。 其二,无名身上的禁制解起来甚为麻烦,一旦有失怕是会伤及性命,需镇魂铃为之。 只是相比于苏清绝与无名的双手赞同,倾九渊却是不悦了。 濯君回已经转世成了金郁琉,也已经悉数记起了过去,前一遭两人势如水火,一直不太对付,如今,若非因为苏清绝的缘故,他定抽了此人的神骨,后将其碎尸万段,虽今次自己能主动让步,却不代表看此人就顺眼了。 所谓眼不见,心不烦,可距离上一次碰面才过去几日,且两人已借流觞城一事乱了宋南辞的耳目,后欲探了风雪楼就直接回魔族,如今为了此人再次改道,他的脸色能好看? 是以自璇玑图出来,那冲天的怨气透过一双风流眼目直直落在了苏清绝身上,叫人如芒在背,未免此人在自己身上戳几个窟窿,她收起结界,道:“我一人去,你寻个地方等我。”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径直让倾九渊的眉头跳了跳,笑话,他怎能放心二人独处? “我随你去。” 苏清绝将剑鞘收起:“你不想见他,何必为难自己?” “本君要找他的不快,为何不见?”倾九渊抱臂道:“再者,有些事还需当面理清不是。” 苏清绝想起一事,便道:“也是,宋南辞身上的疑点,许是你二人交谈后能发现一二。” 倾九渊不置可否,上下扫她一眼,生冷道:“你是不是想见他?” 天可怜见,苏清绝近些时日最不想见的人就是他,放下一人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的,再见只会牵动一方心绪,这于自己何益? “不想。” 她说得认真,倾九渊面上也郑重了几分:“苏清绝,我知你心里有他,也知你在试图放下他,当你全然放下时,你得告诉我,当然,你若对我动了心,更要记着说于我,别像个闷葫芦似的,可成?” 苏清绝知道自己性子闷,但也不妨碍去争取看上眼的东西,何况自表露对幽萤得心意后,此人的心意再未掩饰分毫。 相比于金郁琉的润物无声、润心无痕,此人一腔热忱,执着坚定更让人动容,她从不认为自己能狠下心来对这一份心意做到无动于衷,也从不怀疑自己会为此心动。 “好。” 倾九渊很少听她应承自己,仅仅一字,却胜过千言万语,他上前一步,靠近几分:“你说说何时能对我动心?” 他眸色深深,眼底却含了点点明亮的星辉,苏清绝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少有的没有避开:“我是怕寂寞之人,你若能伴我长久,此心不负,我便许你一颗心又何妨?” 生同衾,死同穴,这何尝不是长久的陪伴?倾九渊一早就应了她,如今她亲口问起,怎有不应之理? 他抬起手,指尖轻轻触上眼前人细腻的肌肤,见她没有避开,欢喜之色尽数落在眉尾眼梢,直晃了一人眼。 “此心不负,至死不渝。” 说罢,掌心抚上柔软光滑的面颊,垂首间在她的眉宇处落下一吻来。 他的躯壳向来没有一丝温度,落在眉宇处的唇与他的掌心一样寒凉,可却在苏清绝的心里烧了一把火,火势直冲头顶,烫得人面红耳赤,连气息都凝滞了。 她非是不懂男女之事,此事曾强迫过一人,也曾被眼前人强迫,而当时心境皆不似今日。 眼前人心悦她,又事事为她,她有何理由不给自己心动的机会,成全他的心意? 一吻蜻蜓点水,又如经地老天荒,叫谁生了悸动?又叫谁心乱不已? 倾九渊微微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玉容浸胭脂,水眸凝游光,世间绝色也不过如此。 他勾起唇来,轻轻捏了捏她红润的脸颊:“苏清绝,你再如此直勾勾地盯着我,我便对你不客气了。” 声音含着几分揶揄,苏清绝目色一动,抬手打掉了他的手。 “你放心,待我对你动了心,自会对你负责。” 她说的一本正经,倾九渊想起曾因一事也向她讨过一次,眼下的负责,负的什么责?是身还心?但不论哪种他都来者不拒。 他垂下手,应声道:“我便等着。” 苏清绝闭了闭眼,将翻涌的心潮压下,取出一颗珠子来。 珠子形状偏圆,身有一寸且多棱,由古木而成。 那日道为便宜以后行事,金郁琉让灵傀带回一物,若有要事可借此传音于他。 搅弄风云之人依旧在暗,而两人如今一个在仙门,一个在魔族,消息往来难免有碍,自己并未拒绝,可一见此物难免会想起他,便未拿出来过,眼下情形却是不得不用了。 倾九渊见她迟迟没有动作,目色一暗:“你在想什么?” 苏清绝凝了神色,道:“一颗珠子就能传音,挺稀奇的不是?” 仙门中人修行至一定境界虽能借灵识传音,但也受距离所限,可此物却非如此,怎不叫人奇怪? 而倾九渊只觉它十分碍眼:“这有什么?你不想想他是谁?” 不错,幽萤乃四明之境的神主,给的什么都不足为奇,苏清绝握紧珠子,留下一道心音。 不久,回音传来,两人改道去了四明山。 第177章 四明山 何为四明?乃四方长明。 一方神境的诞生,必有神域诸神深切的祝福,而四明之境却非如此,它是神域与十法界博弈的棋盘,自一开始就注定命数有尽,但当年幽萤以“四明”来命名这一方无主之境,可见其心意。 而自它存在起,阿元被罚在鸿魔渊里斩杀魔兽,整日里除了杀戮与修行,能做的也只有借金重莲赔罪,肖想一日他能听到自己的传音后给予回应,不想一去就是尽万年的光景。 她没有见过万年前的四明之境,苏清绝却曾在蜃景中看过,那里有奇峰秀水,瑰丽之景万千,更有一众虔诚的神民,若此境没有罪渊之力,不是封魔之地,又何尝不是一方乐土? 可万年光阴一晃而过,如今的四明山乃是一座石山,山势高而险峻,灵气稀薄,山间寸草不生,更无生灵栖息,平日里少有人迹。 不久前因为神域秘境她刚来过此地,不过一个多月过去,颇有物是人非之感。 是夜,月光皎洁,清辉如流银一般从半空中倾泄而下,给光秃秃的四明山镀了层银霜,如一座琼华玉山,正翘首望月。 两人到山顶时,一人已经候在了那里。 玄衣墨发,面容是丢在人堆里都找不出来的平平模样,可那站在游云狷风中的身形,端得是朗月之姿。 两方相见,苏清绝心里其实有些发怵,都是幽萤的分身,性子却是南辕北辙,金郁琉素来持重沉稳不会生事,倒是倾九渊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炸,若一言不合动起手来,自己要如何? 罢,从中周旋便是。 收了心思,朝人走近,忽而身侧之人出了声:“你可知我二人来寻你的用意?” 不久前,金郁琉已经见过林青羽与千云承,风雪楼的事也从两人那里得知,这才过去三日就有传音而来,想必是有要事。 他上前道:“风雪楼。”随即一顿,微移视线:“清绝,别来无恙?” 声音如常,目色如旧,像是二人之间从未有过疏离,这等拿得起放得下的姿态,倒叫苏清绝有些自惭形秽了,她微微一笑,道:“诸事无碍。” 金郁琉颔首,再次迎上颇具威势的眼:“山中有一处殿宇,你我借一步说话。” 倾九渊方才开门见山,便是不想与人废话,只想尽快了事,拒绝的话张口欲出,忽而一顿,转了话音:“祈神殿还在?” “不错。”金郁琉转身,一面替二人带路,一面道:“殿宇隐于四名山中。” 倾九渊轻嗤一声:“四明之境已经覆灭,这祈神殿却还在,怎么?你莫不是后悔当年没有及时离开?” 祈神殿乃神民供奉香火的地方,神主所受香火成其功德簿,功德圆满之际,上三十三重天,成一方主神。 四明之境虽有罪渊之力,却也因此成了封魔之地,其功德无量,当年若幽萤听了天君的令,想必早已成为掌管一方天地的主神。 况且,四明之境覆灭之后,而今的大荒之境早已没有神主一说,又怎会供奉香火?这祈神殿着实没有存在的必要。 “后悔谈不上,不过身无所系,便留下了一处落脚之地。” 金郁琉不恼不怒,声音如往常一般平静,却让苏清绝听得闷得慌。 眼前人是四明之境的神主不假,但从四明之境覆灭后,世间再无神主一说,于如今的大荒之境里的万物生灵而言,他终是天外来物,是让他们忌惮的东西,许是有所感触,当年的幽萤才会让自己以人族的血脉降生于世。 “留哪里不好偏生留此,你倒真是会庸人自扰。” 四明之境破而后立,让万物生灵得以延续,而幽萤留下祈神殿则是为了提醒自己不忘神民之力,倾九渊看得分明,却无感同身受之心,毕竟承袭了幽萤的为世之心的人不是他。 “有始有卒,勿怠勿忘,留着也无甚干系。” 世间纷纷扰扰,若一境之主心不自定,不能自在从容,此境也长存不了,两人皆是幽萤的一部分,彼此了解之深,心如止水,金郁琉恰是随了他的这一面,不过这也是倾九渊最为不爽的地方。 “你如此想得开,想必当年被囚一事,以及宋南辞害你一事也不予追究了吧?” 于幽萤而言,开化万物生灵,教习生存之术,为三族立世尚且容易,可这两件事无疑是他这万年来所经历的两道难关。 “你我皆知当年之事因鸿蒙石晶而起,一念成魔,造鸿都杀孽,后结宋南辞之业果,而了结业障,需去其因,才能消其果。” 这话倒似已知来龙去脉,倾九渊一挑眉头:“你已知晓?” “清绝曾告诉我宋南辞是萧氏一族的人,为萧氏亡人报仇也属人之常情。” 猜测与无名所言相同,不过,倾九渊接着道:“那你可知本君当年为何知晓万象天引阵法与星图?为何要上蛇山?” 人心复杂,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当年知晓万象天引阵法的人与妖并不多,直到濯君回的一世,因自身之力有限,为借众人之力护阵适才公之于众,而星图的存在不论是之前还是之后都无人知晓,是以思无邪换走星图时濯君回并未察觉,直到小荒山一战发现阵法有异才知星图一事。 金郁琉这一世不再疑心也是因知道了魔君是幽萤的分身,如今此人忽而提起,他脚下一停,回身看来:“与宋南辞有关?” 倾九渊下颌微扬:“不错,这也是本君前来找你的用意。” 金郁琉顿了顿,复又移步:“走吧。” 事涉前事,是该好好想想才是,倾九渊未再出言,侧首一瞥不发一语之人。 她一向神思内敛,面上看不出所思所想来,换作平日自己必会叨扰一番,不过眼下也就随她去了。 这一眼苏清绝并未瞧见,她素来不是多话之人,原担心二人不睦,不想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尽涉过往之事,虽多数是倾九渊一方的嫌弃,但金郁琉语气不紧不慢,对答如流,两人间也不见剑拔弩张之色,让她跟着松了一口气。 只是金郁琉不见起伏的声音徐徐传来的时候,像极了蜃景之中那位宝相庄严、从容于心,淡定于行的一境之主。 许是从旁人口中拼凑出的过往没有恢复记忆来得深刻,之前苏清绝还能瞧见他几分少年意气,而当所经接踵而来,与记忆渐渐重合,那几万年的岁月尽数沉淀在了他的身上,让人观之不透,只觉高深莫测。 忽而心思一停,转念一想自己与倾九渊又何尝不是如此? 曾经那些令自己怨生怨死的执着之事,在前世加身,将这一世变得愈发厚重之时,也能坦然去看待那些过往,自己是,倾九渊是,金郁琉亦是。 第178章 好大一条龙 一路无话,三人来到山腰处,从一道细缝穿山而入,四野顿时一亮。 苏清绝眯了眯眼,还没来得及凝神,便听一道洪亮而又厚重的声音自头顶压了下来。 “阿元小儿,几日不见,你怎不如从前了?” 这声音,这语气,不用多想就知是谁。 不过苏清绝做了一路的隐形人,眼下九蜃一张嘴,登时两道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她恍若不察,神情自若地仰起头,看向高高在上的巨大龙首:“是你恢复了不少。” “那是,你快看看如今的本座,威风不?” 九蜃被拍了马屁,顿时忘乎所以,他扭了扭盘桓在大殿上的庞大身躯,若非祈神殿够大,这一动怕是要撑破天顶四墙了。 “威风凛凛,气势震天,不愧是龙神在世。” 苏清绝见落在身上的两道视线移开了,也未扫它的兴,奉承一番,九蜃正欲自得,不料扫兴的人出现了:“不过一条长虫,哪里来的威风?” “……” 失算了,苏清绝刚顾着金郁琉与倾九渊的关系,倒把这条龙给忘了,都是不好惹的性子,如今撞上难免会起事端。 果然,九蜃龙首低了下来,金瞳映着三人模样:“嘿,你一根破木头做的还瞧不起本座了还,本座定要给你三分颜色瞧瞧!” 说罢,卷起罡风朝三人袭来。 他的头着实大了些,说是给一人颜色,难免会殃及无辜。 苏清绝颇为自觉地朝一边走去,想给他们留下足够的空间,不巧金郁琉也有此意,转身时两人撞到了一块。 四目相对间,苏清绝移开了目光,边走边道:“你不拦一拦?” “没什么大碍。”金郁琉跟在她身后:“方才阿蜃所言,你的身体可有不适?” 苏清绝没想到他竟上了心,只道:“风雪楼一行耗了些力气,休养几日就好。” “前路凶险,你与他小心……” 话未尽,只觉身后有劲风而来,金郁琉上前一步带人飞身上了高悬在头顶的横梁,紧接着龙尾毫不留情的扫过两人刚才所在的地方,那劲风携着龙吟催人心神,即便是两人上了房梁也难逃其摧残。 真是煞神打架,旁人遭殃。 方一站定,金郁琉便松了手,这番避嫌苏清绝看在眼里,她垂眸看向与九蜃斗做一团的倾九渊,问起一事来:“你可能瞧出他的身体有无异常?” “朝阳古木不比神骨,雷劫过后,这副躯壳已经不具自愈的能力,需靠外力维系,而外力有限,能维系一时,不能维系长久,等外力都无法承受之时,会散作一缕尘土。” 金郁琉的声音不紧不慢,徐徐道来,却让苏清绝沉了目色。 她知那外力来自灵珠妖丹,只是不想这具身体已经不具自愈的能力,都这样了还去挑衅九蜃,真是嫌命长了不是。 正欲出手,忽觉不对,自己都知道的事他又怎会如此?莫不是寻九蜃有事? 迟疑片刻,她垂了手,道:“我欲取思无邪的神骨。” “嗯” 苏清绝等了等,见他似乎不欲多言,眉头一皱,侧首看他:“你不说些什么?” “清绝想听什么,她的妖元连着神骨,神骨被取必死无疑,我可是该劝你莫要去取,放她一条生路?若放她一条生路,水芸城又要如何?” 金郁琉视线自一龙一人身上离开,迎上她的目光:“我若请你放过她与水芸城,你可会答应?” 那双眼分外平静,就像是舍去了人的七情六欲一般。 水芸城即便是一座死灵城,但那些人如世上的常人一样生活在城中,更有莲花妖为其延续的人生,他又怎会忍心毁了它,而思无邪亦是他心系之人。 苏清绝眨了下眼,只觉对他有些残忍:“水芸城无碍,至于思无邪,不会。” 金郁琉浅浅一笑:“你不答应,我也无说的必要。” 笑不入眼,连带着他的话也无一丝温度可言,苏清绝定定看他:“你可会阻止我?” “自然。”金郁琉面上笑意一散:“不过魔君出世,她依旧有让我二人神元归一的念想,你与他莫要大意。” 前半句在苏清绝意料之中,只是这后半句……自己是要杀他的心上人,他却还这般提醒。 “你也无需为难,各凭本事吧。” “嗯” 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让人不闻,苏清绝犹豫一阵,还是道:“郁琉,你是幽萤的转世,不全然是他,这师徒关系不该成为你的桎梏,你该放下……” 金郁琉打断了她的话,目色有些深远:“几日不见清绝似乎成长许多。” 成长吗?苏清绝一顿,近日只是愈发觉得两情相悦的缘分得来不易,人族虽有伦理纲常,尊师重道,不允许师徒之间生出情爱,可他如今已非幽萤,当真要为了这些条条框框与心系之人离心? “我只是觉得两情相悦的缘分得来不易,你与她如此可惜了些,无论如何我是想你诸事遂心,得偿所愿,取神骨一事,我会设法护她一缕妖元,你……” “无需你来相护,我与她的事与你无关。”金郁琉的声音忽而冷了下来:“还是说你对我余情未了,想借此博我欢心?” 苏清绝微微一怔:“我并未……” “倒是我说错了。”金郁琉忽又恢复如常,声音清越道:“你曾为瑶池的鲛人动过心,也曾为谛江动过心,如今又是倾九渊,清绝,你本不是长情之人。” 他一向有礼有节,对魔族尚且没有咄咄逼人的时候,而今,这个从未对自己说过一句重话的人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化作一把把利剑扎在了自己的心上。 不是长情之人她会记了他万年之久? 不是长情之人她会日日送他金重莲? 不是长情之人她会闯入四明之境以自身为祭逆天而为? 不是长情之人她会在沉睡万年后再次倾心于他? 酸涩之意渐渐自心底漫上上鼻头眼底,苏清绝狠狠掐了自己一把,逼退眼里泛起的水色,随即别开眼来:“是我多管闲事了。” 那双如深幽寒潭一般沉静的眼似经一场大雨淋过在眼底留下缕缕血丝,声音虽不见起伏,却有隐忍过后的暗哑,金郁琉顿时觉得这些话说得重了些,想回旋一番,却又生了犹豫。 坚韧如她,能露出这副模样,想必那些话真是伤了她的心,他何尝不知她的用意?他也并不想说出这等伤人的话让两人走向陌路,可那一缕妖元岂是说护就能护下的? 他闭了闭眼,转过了身,既是心伤便伤得彻底一些。 “清绝,心上之人唯自己相护才能心安,至于旁人多说一句,多行一举都会碍了情分。” 旁人,碍事,原来,仅仅是怕心上人误会,他都可以做到这般绝情,那么之前对自己的心意算什么? 可笑的是她以为两人之间即便疏离了,但还能回到从前相交淡如水的时候,如今看来到底是自己想多了。 苏清绝咬了唇,飞身而下。 第179章 打死都不说 “阿元,本座有……” 苏清绝方一落地,九蜃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不过未等说完,倾九渊直接一拳砸在了它的头上。 “与本君交手竟敢分神,嫌命不够长?” “小兔崽子,骑到本座头上,看本座不把你嚼碎了!” “本君会怕你?” “可呸吧,本座知道你怕什么?阿元!” “堂堂神域龙神,怎么找起帮手来了?不要老脸了?” “你才是不要老脸了,看本座不撕了你这张虚伪的臭皮囊!” “……” 伴随着叫骂声,九蜃庞大的身躯在大殿上横冲直撞,一会儿在半空扭作一团,一会儿在地盘桓成山,若无禁制相护,这大殿非给这一人一龙拆了去不可。 为免误伤,苏清绝一避在避,眼看都要躲进犄角旮旯了。 倏地,九蜃庞大的身躯突然消失了,大殿顿时一空,苏清绝定了定神,便见倾九渊抛着手中的芥子境朝她走来。 她收拾了番心绪,挪步过去:“你要带走他?” 倾九渊寻九蜃的麻烦便是为了防止他闲来无事多嘴多舌替金郁琉鸣不平,若是带在身边指不定会捅出什么乱子来。 “带他做甚?不过碍了我的眼,等你我走后还给他便是。” 苏清绝一顿,提醒道:“若未记错,芥子境里有无名。” 倾九渊却径自收了:“放心,里面的空间大的很。” 苏清绝依旧不放心道:“九蜃身体尚在恢复中,你确定他看到神物所化的无名不想一口吞了他?” 大荒之境的灵石丹药对九蜃而言如杯水车薪,而神物却是不一样了,倾九渊指间一停,将无名放了出来。 只见无名手执长剑直接朝两人刺了过来,倾九渊两指一夹,止了攻势。 无名微微睁大了眼,收了剑,道:“龙…龙…是龙。” “这就是大的很?”苏清绝颇为无语道。 倾九渊自然道:“只怪那条龙的体型大的不正常。” 这是刚知道九蜃体型的?只怕是打上头了谁也不服谁吧? 苏清绝懒得理他,走到无名身边,安抚道:“龙不在了,已经没事了,你别怕。” 无名怔愣片刻:“不…在了?” 见他吓得不轻,苏清绝看向倾九渊:“你二人说事,我带他冷静冷静。” 倾九渊想起正事,颔首道:“别走远了。” 苏清绝点了点头,示意无名:“跟我来。” 无名刚刚受到来自巨龙的震撼,眼下见到熟悉的人丝毫没有犹豫,疾步跟上,亦步亦趋,生怕那龙突然出现要吃掉他。 倾九渊目送两人离开,片刻后,转身走向一人:“你对她说了什么?” 金郁琉视线微移,如常道:“她道取走思无邪神骨时,会护她一缕妖元。” 那日在风雪楼里遇到无名,从她所说的那番话中倾九渊就已隐隐察觉她会因为金郁琉而留思无邪一线生机,现下听闻也未生气,只是她心性之坚,能叫她红了眼,想必此人说的话极为过分。 “你让她别多管闲事?” 哪壶不开提哪壶,金郁琉着实不想就方才的事再多说一句,只道:“待取神骨时,你留意一二。” “无需你多言。”倾九渊话音一顿,目含打量:“如今不讲师徒情了?” “是生是死看她造化,我不会插手。” 师徒情分有过不假,但也难抵如此消耗,当初海岛之上金郁琉救下她也是念及在识海中看到她因自己遭受的囚禁之苦,可自记忆恢复,她罔顾自己叮嘱,对阿元行下恶事,欲叫她不得降生世间,实属触及逆鳞,这份师徒孽缘早该了结了。 说者易,行者难,倾九渊负手道:“你不若换个人,结个道侣,许是她就会对思无邪痛下杀手,不若她总觉会有愧于你。” 金郁琉心思玲珑,怎不知他言外之意:“你想彻底断了她对我的念想?倾九渊,你会如此低估自己?” 倾九渊一向傲气,不过此事无关低估与否,只因他太像幽萤,而那人也曾说过倾心之人自始至终都是幽萤。 她虽跟在身边,自己却也看得分明,如今于她不过是退而求其次,若当下知晓金郁琉的心意,他毫不怀疑她会随此人而去。 “是低估不了她的心意。” “我与她不过几日相处,何来情深时。”金郁琉转身朝大殿深处走去。 几日相处?若叫他知道那人并非心系鲛人,送金重莲并非只为赔罪,逆天而行并非是对四明之境的愧疚,那人一早对他上了心,动了情,又会如何? 倾九渊静立片刻,抬脚跟上:“祈神殿里有什么?” “大荒经。” 方才倾九渊便觉此人不会无缘无故提起祈神殿来 不想是因为一卷耳熟能详的大荒经,真是白白折腾一番。 “一本书有何可瞧?” 金郁琉却未回他,带人走进一间暗阁里。 第180章 功德簿 倾九渊跟着进去,入眼处是一方高台,高台之上燃着一柱祈神香,而所供奉之物乃是一卷玉轴,转眼明白过来此人留下祈神殿的用意。 他竟是在一开始已经为阿元打算好了。 “功德簿?” “不错”金郁琉看着悬在半空的大荒经 ,“当年她逆天而行,扰乱七十二境的星轨,此乃大罪,若重回神域必遭神罚,有功德簿在能将功赎过,况且那盘棋是天君赢了,且她是天君的弟子,自会护她。” 他的话句句为了阿元,可曾想过两人? 不论是他还是自己都没有再回神域的气力,阿元若回去,叫人如何甘心? “你非开这个星盘不可,非得让她回神域?” 他的声音携了怒意,金郁琉一顿,平静道:“大荒之境受封印威胁,星盘可破天河封印,非开不可,那时星轨出现,她可自行决定去留,若上神域,这功德簿是她的护身符,若不上,此物用不上也无什么关系。 倾九渊,我知你的执念,也知你能给她这一世的长久,但往后的千千万万年要如何?你要看她孤身一人行于世间亦或是轮回于世? 我原想让她随人族的命理轮回,而今一见所受轮回之苦却是不愿了。” 千千万万年的长久,两人都无法许给她,这是倾九渊一直以来不想提及之事,如今被挑明顿时来了气:“本君便要她这一世,往后如何与本君何干?倒是你说这番话是何用意?自己得不到欲叫本君也得不到?” 他毫不掩饰自己心意,令金郁琉侧了目,此人能正视内心深处的私欲,会为她果断抛下所有,且无所不用其极,他不是没有过艳羡的时候。 海岛上自己与清绝因思无邪离心,那时他并未想过就此放手,且已与思无邪分说清楚,此后再无师徒情分,他总想着两人还有以后。 怎料记忆苏醒,发现倾九渊的存在,至于为何如此却是一直没有想通,直到望江亭一遇,窥得其中玄机。 三百年前小荒山上僵持不下的局面因阿元的降世改变了,然而两心不负,总有人要去完成幽萤曾经没有完成之事,便注定自己与她有缘无分,是以从未想过得到一说。 “话尽于此,如何做在你,我与她想必以后无再见之日,功德簿便托付于你了。” 无再见之日?交给他? 倾九渊怎么听怎么觉得不对劲,压下心中的火气,道:“你在给本君交代后事?” “你如此说倒也无错。”金郁琉取出一物,递给他,“她从降世起经历很多磨难,如今也受生死结与缚魂一术掣肘,那一身修为是她最为依赖的东西,我将它交给你,还她随心自在,快意逍遥,此后这世间再无能缚她伤她害她之人。” 那是一颗赤黑色的石头,是苏清绝一直惦记着的本源之体,之前两人还在猜测此物在思无邪或是宋南辞手中,不想竟让他找到了。 倾九渊接了过来:“你如何找到的?” “地宫,我本以为阿元当初在封印心火时已经有所打算,直到那日她借灵傀问起本源一事,当年幽萤为护她留下玉琉光,他自是不会让如此重要的本源之体落在旁人手中。”金郁琉话语一顿,复又道:“方才我已探过她的命脉,她非正常转生之人,后练魔功阴阳纳灵诀,身体本不如常人,而今神力之威更是难以承受,你且尽快寻一时机将此物交给她。” 倾九渊一边听一边缓缓握紧了手中平平无奇的石头,苏清绝身体有碍他是知道的,但每每都会被告知无事,他便以为不甚要紧。 “你是从九蜃的话中察觉有异?” “这是其一,下山时她的步伐也比之前沉了几分力气。” 倾九渊微垂眼帘,不谈本源之体与步伐,九蜃的话他听见了,却在那回答声中打消了疑虑,反倒是金郁琉处处上了心,这就是两人的不同?也是她倾心此人的原因? “你为何能放下她?” “她一直在心上,何曾放下过?”金郁琉转身,招来大荒经:“我命数有尽,与她有缘无分,有你续缘何尝不是圆幽萤与我的念想。” 说罢,将大荒经交给了他。 “清绝是有主见之人,前路如何便让她自己选吧。” 倾九渊抬眼看去,只觉刺目的很:“本源之体与大荒经,你想让本君慷你之慨讨她欢心?” 上一世濯君回与倾九渊打过交道,金郁琉知他想要的东西信手拈来,而这等借花献佛之举自是不屑去做。 他将大荒经又往前送了送:“你与我都有为她之心,此心皆是幽萤,何分你我?” 话虽如此,倾九渊心里却不如何舒坦,在他眼里,彼与此分得极为清楚。 金郁琉复又道:“我能为她做的也仅有这些了,此后还需你护着她。” 倾九渊一顿,接了过来:“本君念你是将死之人才好心应下,不是趁人之危。” 金郁琉颔首:“自然。” 倾九渊静默几息,问出一事:“何故将思无邪的神骨给本君却不为自己所用?如此你可能会有一线生机。” “倾九渊,你存于世间,也有自己的命理。”金郁琉视线落在祈神香上:“许是当年小荒山上你我神识僵持不下所做下的决定吧,既是之体,此境与清绝便交给你了。” 他原本想不通玉琉光既是自己的一缕残魂,为何想杀了自己,从记忆回溯,以及倾九渊的出世才渐渐明白。 当年小荒山上两人神元归一,两识却相较不下,彼时阿元初生心火,想必是因此两人之间有了转圜的余地。 至于当时做何约定,如今神元三分已经无从得知,只能借发生之事推测一二。 而大荒之境与阿元,幽萤到底还是偏向阿元多一些,让自己的这一世能够常伴阿元左右,所以有了之体,即便分境立世,任他畅通无阻。 倾九渊也知今日三人之所以会如此,的确要追溯到三百年前的小荒山一战。 当年金郁琉转世而生,玉琉光随阿元而去,而自己沉睡三百多年得以醒来,后成之体,这其中缘由也只有当年的幽萤知晓了。 “本君应了便是,你放心去吧。” 放心,金郁琉看着徐徐而上的轻烟,心口忽然像被挖空了一样空落落的,出神片刻,又恢复如常。 “你的猜测可是宋南辞背后是魔神?” “不错。”倾九渊将大荒经收起,道:“当年本君摆平魔族,后入世寻人,风雪楼做此营生,自然第一个找的它,之后关于三族分境立世,万象天引阵法,星图等接踵而至,本君之前无所觉察,直到得知宋南辞是当年的风雪楼楼主宋玄知又是萧氏人。 萧氏差不多被你杀尽了,留下的也不过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可见宋南辞当年不过是个小娃娃,他能知道什么,况且无人知晓星图的存在。 而当年萧氏私自从幽都带出来鸿蒙石晶,魔气蛊惑萧氏一族人的心智,但能一早对你与商氏一族起了忌惮,趁你转生之际下此毒手未免太厉害了些。 许是那鸿蒙石晶携了魔神的一缕魔元,小荒山一战,你与本君被宋南辞摆了一道,他真正目的恐是为了神骨,谁成想阿元生了心火,与神骨想比,自然是阿元更合他的心意。” 如此一来,倾九渊的命理被改变也就说得过去了,可见这番猜测不无道理,不过担忧也随之而来,金郁琉叮嘱道:“往后你与阿元还需多加小心。” “你无需担心我二人,你担心担心自己吧。”倾九渊移步朝外走去:“换个地方,本君有一物你瞧瞧,画下来。” 这话却是反了,金郁琉跟上去:“魔神图谋清绝的神力,一旦成功,他不会甘心待在大荒之境,当下该是你与她小心为上。” “本君自然知晓,还需你提醒?倒是你,最好离她远些,更别过分关怀。”倾九渊有些不耐烦,快步走进大殿。 金郁琉脚下慢了下来,的确,这等显而易见的事,如今她身边已有一人护她周全,伴她长久,是无需自己担忧才是。 第181章 来自司央的认可 这方交谈间,苏清绝带着无名走到距离二人最远处的柱子后坐下身来。 “在这里等一等,待……” “吱呀” 一道开门声自身侧传来,苏清绝转头看去,与一双惑人心神的眼对了个正着。 “你来了?” 声音低沉冷冽,仿佛自己跟个不速之客似的,苏清绝顿时觉得司央那一副祸国殃民的皮囊也不过如此。 “你未回山?” “废话。”司央靠在门上:“你如今是连句师兄都不会叫了?” 苏清绝一默,这人之前还看自己不怎么顺眼,经历请辞师门一事后,如今倒开始摆起师兄的谱来了,她拍了拍身边的空地:“师兄请坐。” 司央却未动,视线落在一人身上:“他是谁?” “无名”苏清绝侧首对端坐的无名道:“我与师兄有话要说,你在此等候片刻。” 无名点了点头。 苏清绝起身:“借一步说话?” 司央没说话,向另一边走去。 苏清绝抬脚跟上,问起一事:“你在这儿,师姐师兄呢?” “去师尊那儿传话去了。”司央瞥她一眼 ,道:“你这眼怎么回事?” 苏清绝双眸眨了眨:“来时风大,被沙土迷了眼,师兄留此有事?” 司央一听便觉自己多虑了,以此人心性会有哭红眼的时候? “无事就不能留了?” 苏清绝有些惊讶:“你与九蜃不犯冲了?” 自然犯冲,不若怎等九蜃的气息消失了才出来?不过司央不想提这难堪事儿,只道:“郁琉师兄放心不下,让我跟着他。” 放心不下?苏清绝想起两人的生死结,这事儿仙门与妖宗里都有知道的,若有人对自己起了杀心,可不就要拿他开刀? “是该跟着,师兄在他身边能安全些。” 司央自是知晓让他跟着的用意,不过自己是其一,这其二自然也是为了护她。 “你不是也安全了?” 苏清绝顿了顿,经他一说,倒是如此,她点头道:“那我倒跟着师兄你沾光了。” 这话说的,司央忽然觉察出不对劲来:“什么沾光不沾光?此举本就是为了护你护我,你如今怎与他这样生分了?” 苏清绝无奈道:“他已经嫌我碍事,我还不与他生分?” 这又从何说起?司央奇怪了,近几日,两人重回地宫,费了一番气力才找到她的本源之体,又怎会与她生分? “你碍什么事了?” “我好意留思无邪一线生机,劝他放下师徒心结,与她再续前缘,他却怕我碍了他二人的情分。” “……” 这怎不是碍事?碍事碍大了!不碰壁都说不过去,司央目色一闪,想起那微微泛红的眼,面上露出一抹复杂的神色。 “说出这等话,看来你已将师兄放下了。” “无关放下与否,我与他很久之前就已认识,他历经诸多苦楚,我是希望他万事顺遂的。”苏清绝垂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两情相悦的缘分得来不易,师兄,你无事也去开解开解他。” “……” 越是如此开解,越是火上浇油,司央自然不会应她,行前几步,驻足在一根柱子旁:“解铃还须系铃人,你与我别多管闲事,何况师兄是因命数干系才会如此。” 苏清绝跟着停了脚步:“待我恢复神力,有些事自不需他去做,所谓命数有尽,那也要看长短不是。” 司央目色微凝,此言非虚,眼前人来自神域,也以恢复前世记忆,自然不可同常人而语。 “你有法子?” 苏清绝点头:“如今我与他也不好多说什么,还需师兄问问九蜃可知复原星图与开启星盘之法。” 说着将自神域秘境得来的东西尽数拿了出来。 “神域秘境一毁,九蜃的真身恢复起来不易,这些能助他一二,有劳师兄了。” 九蜃,那条日日想吃掉他的龙,司央刚听名字就生恶寒,不过还是应了下来。 “好。” 苏清绝知晓此人一向不怎么好说话,见他直接答应下来,不由一笑:“多谢师兄,萧姜两氏的这潭浑水还望师兄与师尊师姐他们多加小心。” 濯君回虽已转世,但当年之事是横在他座下徒弟之间的心伤,这三百年间从想为自己的师尊正名开始,一路追根溯源,布局谋划 等待时机,直到如今自己推波助澜了番,这无疑是将萧氏推向了众矢之的,如若萧氏真如褚长啸说的那般可少生事端,若不是,不论是对世内还是世外都将不太平,而处在漩涡中心的他们委实让人担心。 司央看她一眼,道:“我会替你转告他们,不过,你如今事儿管得倒是越来越多了。” “可不是。”苏清绝轻叹一声,自嘲道:“谁曾想我原是个眼里无事之人,人吧,果然是会变的。” 不说是人、妖与魔,也非一成不变,而她的变化青砚门上下没有谁比司央看得更清楚,自止戈城一遇到如今,粗粗计算已有一年的时间,她不再似之前的疏离冷漠,言行举止间已经能瞧出几分真意。 可见非木石,孰能无情?便是自己在这一年中也渐渐对她撤去了心防。 “你跟倾九渊走是为了让他不危害世间,阻碍三族立世,还是对他有别的念想?” “之前是因此,之后见他事事为我,便也生了几分心思。” 她字字坦然,目色不避不闪,没有寻常姑娘家遇到所问情事时的忸怩之姿,司央眼帘半垂,看着如冰雪砌成的人:“事事为你就让你生了心思?这难道不是你的亏欠之意?动心与动情不一样,师妹,你能看清自己的真心?” 这声师妹来得猝不及防,苏清绝愣了愣,不由莞尔一笑,打趣道:“欸,师兄,你倒是第一次如此唤我。” 她的眼一向幽深似古井,便是偶尔带了笑,却没有尽数入眼的时候,这自眼底忽然露出一抹不设防的灿然之色,让司央怔然片刻,冷声道:“我说的话你没有在听?” 苏清绝微移身形,远远一瞥两人身影,笑意消了几分:“我知自己要的是什么,师兄不用担心。” 司央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目色微黯:“你想要什么?” 苏清绝声音一低:“一分心安。” 心安即是归处,归处即是心安,司央看着那两人,顿时为一人不平起来,他微微启唇:“师兄他……” “清绝,你带无名过来。” 倾九渊的声音忽然传来,苏清绝远远一瞅,见他已经取出石壁,转而道:“在风雪楼有一些发现,我去唤无名,我们一起去瞧瞧。” 说罢,自原路折返回去。 司央正过身,看着离开的身影,心下渐渐生起一股无可奈何之感来。 第182章 让人头疼的魔头 金郁琉对丹青有所涉猎,简单几笔就能画出人的神韵,不过壁画上的人多,尽数画下来也需很长时间,司央便在一旁帮他磨墨换纸,而无名则跟着替二人答疑解惑。 苏清绝看了不远处的三人一眼,回身看向抱着双臂,倚在柱子上的人:“师兄最忌半妖之事,你借此可是找他的不痛快?” “这你就有失偏颇了,我方才只说了俩字。” 倾九渊冷着脸,心里有些憋屈,这刚收了个九蜃后又来了只半妖,分明是给他找不痛快才是。 有前世记忆在,他与九蜃并没有什么芥蒂与仇怨,倒是这只半妖身份特殊,一面与苏清绝有同门的关系,一面又有生死结,总不能无缘无故收进芥子境吧,是以借半妖引事,不想方一开口便被她快速打断拉着离开,目的是达到了,不过这一举动有些扎心。 苏清绝不知他的用意,只觉此人口无遮拦,一张口尽是一些挑衅的话儿,还不如直接给缝起来来得省事。 “你这两字可算是一针见血,直接踩狐狸尾巴上了。” “你师兄尾巴多,踩一踩有何紧要?”倾九渊却不在意道:“他既是狐妖,正好问问他关于宋南辞身边那只狐狸的事儿。” 果然,就不该带他来此,苏清绝瞅他一阵,道:“我知魔族与仙门成见之深,也知你看他们不顺眼,不过他是我师兄,有同门情义在,我不为难你,以后见了你别出声,可成?” 倾九渊却不管成见不成见的,那些对他有成见且舞到眼前的早死了,此举纯属是担心这群人会坏自己的好事儿,不过对于她的同门凡事也不好做的太绝,点头道:“成,听你的。” 这声倒是应的干脆,苏清绝无奈一笑,问起一事:“你二人交谈之后可有眉目?” 倾九渊并未直接点明,卖了关子:“是有一些,你来猜一猜。” 他的眉眼处浮现几分舒朗之色,让一双阴寒的眼露出一丝暖意,这副神情……想必疑云已经消散,苏清绝沉吟片刻,道:“一切皆因鸿蒙石晶而起,又是针对幽萤与商氏一族,试问这世间谁最想置他于死地?无外乎九幽山的魔神,许是当年鸿都一乱有漏网之鱼,后借宋南辞之手为之。” “果然聪慧。”倾九渊勾唇一笑。 苏清绝能猜到事情的来龙去脉得益于看了他的识海,和聪慧没有丁点儿关系,直言道:“亏得你的信任。” “怎能不信你?”倾九渊眼神微挑:“当年若无那场大火,想必神骨定会叫他夺了去,说来,你于我有救命之恩,你想让我如何报答?” 苏清绝一向恩怨分明,且不怎么多管闲事,是以这一路行来都是旁人施恩于自己,自己因此报恩,没有做过有恩于旁人的事儿,有人要找她报恩这还是头一次,不过虽有当年小荒山一事,但如今不论是金郁琉还是他,之于自己的恩情已经算不清了,又何来报恩一说? 正要出言相拒,倾九渊却打断了她:“你可要想好了,此乃魔族之主的恩情,机会千载难逢。” 这倒是生怕自己不要似的,苏清绝默了默还是作了罢,都说冤冤相报何时了,她倒不怕这个,反倒是恩情一说,一旦深究起来,此人之于自己,怕是没完没了了。 “秘境雷劫一事,你救了我,扯平了。” 倾九渊闻言,只觉此人怎么这么不知事事?他给了桎梏自己的机会,她完全可以顺势而为,提一些大胆的要求,为何就这么轻而易举的不要了? “那是玉琉光之意,与我何干?不算。” “……” 有玉琉光的原因,又何曾没有他?这是能分得清的?苏清绝无奈道:“那不是还有你告诉师兄风雪楼一事?再不抵,掩月门一事也算上吧。” 这些能算事?便是能,加起来的分量也比不上他的一条命,倾九渊眯着眸子:“你为何对我无欲无求?” 无欲无求?苏清绝自觉自己不是这样的人,听他语气有些失意,安抚道:“我想要的你一早就给了不是。” 不再阻碍立世,承诺与自己长久,且事事遂其心意,如此还有什么欲求? 倾九渊顿时发现是自己一举将后路直接给堵死了,才叫现在无任何用武之地,真是大意了,当时只顾拉近二人距离,哪里想过后事? 此事就该循序渐进,徐徐图之才是,无法,只得强硬道:“本君不喜欠人情,今日你须得说出个事来,不若便由我来定。” 苏清绝见他不依不饶颇为无奈,一路相处下来,这魔头私下里的性子真是和传闻中的大相径庭。 “你想如何?” 倾九渊屈身凝望,薄唇微漾,一抹浅笑在眼角眉梢缓缓荡开:“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介以身相许,你看,我是不是很有诚意?” 他一改平日里的倨傲之色,语调温和,目色明朗,露出一副很好说话的模样,苏清绝侧了眼,对视片刻,道:“是挺有诚意。” 倾九渊笑意一深,靠近些许:“你意下如何?” “不如何。”苏清绝两指为剑,抬手一推:“你这躯壳已经没有了自愈能力,方才与九蜃交手不碍事?” 她的手落下的地方正是之前参商剑刺入的地方,倾九渊顺势直了腰身,拉开两人间的距离:“你可是嫌我身体不好?” 黑衣如墨,便是浸了血也不太能看出来,苏清绝指间一翻,指端的血色分外醒目。 她抬眸看去,声音微沉:“无事?” 此事不用倾九渊多想就知是谁告知了她,在心中将金郁琉痛骂了番,伸手握住那沾了血的指,取出帕子擦拭干净:“待取回神骨不就无事了?” 话虽如此,伤不治却是不行,苏清绝伸手想查看他的伤口:“我会担心。” 她的声音不见起伏,话里却见直白的关心,倾九渊眼底闪过一抹悦色,将手拉了下来。 方才金郁琉的叮嘱犹言在耳,从蛇山之行开始,一路杀敌、疗伤没少动用神力,如今知晓,却是自责不已。 “无事,此行过后你我便回魔族。” 若无风雪楼一事,想必如今两人已经回去了,而思无邪,魔君出世,作为魔族的魔尊,她有何理由不回魔族? 苏清绝点头,抬起另一手覆上他的伤口:“别动。” 倾九渊垂目,看着抵在身前白皙的手指,自掌间渡入体内的神火如一道暖和的流泉浸过开裂的伤口,渐渐的生出阵阵酥麻的痒意触动着他的心绪。 她面不改色地为自己疗伤,哪里能看出这副躯壳难以承受神力之威? 与金郁琉相比,自己终究还是差了些,若叫她知晓那份心意,知晓自己瞒她,欺她,会是如何? 半柱香的功夫后,苏清绝撤势,倾九渊打坐入定,半晌无话,待恢复如常时,金郁琉的画也画好了。 苏清绝本欲叮嘱一番,无奈倾九渊一刻都不想多待,便快速话了别,与他一道离开。 第183章 除魔涧 除魔涧顾名思义就是用来除魔的,自九幽山的天裂开始,人族与妖族为防魔神出世入幽都补天裂,此后每每都有受魔气侵扰的人和妖被送来除魔涧。 消除魔气并非一件容易事,能安然无恙从除魔涧出来的人少之又少,其大多数都会被囚困至死。 此地设有专克魔族一众的伏魔阵,按照常理这里该是魔族最不想踏足的地方,可谁能想到魔族会将离恨天的一处入口设在这儿。 苏清绝原以为除魔涧应该是一处不见天日的地方,不成想会位于一处灵山秀水地。 今古长如白练飞,一条界破青山色。 她仰着头看着横跨在两座高山间的万丈水帘飞流穿过重重云雾从天上落下,将厚重的烟云与水气融成一片,与汹涌的水流一同翻滚着,咆哮着,怒号着,时不时扫起如豆的水珠砸在结界之上,试图驱赶着靠近的两人。 倾九渊环顾四周,三百年过去,与俗世的岁月变迁相比,此地除了树木葱郁了些,林子更深了些,便再无多大的变化。 看了片刻,他移开视线,对望着飞瀑出神的人道:“如何,可是与你所想一致?” 苏清绝从幽都出来后也曾去过不少地方,即便有了前世的记忆,见过神域的奇秀之景,但在遇到顶好的景致依旧会心悦三分,那不被束缚的快意以及诸事仿佛烟消云散的轻闲渐渐凝在了心头,袭上一向沉静的眉眼,让声音都透露出些许轻快之意。 “我以为除魔涧会是在一处地底深渊中。” 倾九渊难得见她眉眼舒然,也未告诉她眼前所见实乃表象,只道:“世间华景万千,比这儿景致好的多得是,往后我带你一一去看。” 此话正中下怀,苏清绝从幽都出来时她便打算等了却恩仇,修为至巅峰后一定要好好走一走这五域二十一岛,熟料前尘往事接踵而至,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过往后这等悠闲的日子,忽听他如是说,当即又添几分愉悦,是以应得颇为干脆。 “好” 那望来的眼敛艳露华,倾九渊的心音不由停了几息,渐渐唇角微勾,藏不住的笑意凝在了眼底。 “阿元,可有人说过你笑起来很好看?” 说着,五指落在她的后脑勺上轻轻拉近,随即低头亲昵地蹭了蹭她的额。 眼底的情愫与温和的低语声让苏清绝一时有些怔然,不待分辨眼前人是倾九渊还是玉琉光,额头一凉,紧接着古木沉香萦绕在了鼻尖。 静默几息,她仰起头,双手捧着他的面颊左右瞧了瞧,神情是诧异的,但方才的动作像极了一人,有些不确定道:“小玉?” 倾九渊眯了眯眼,眼神顿时危险起来,他拉下覆在面上的双手:“你在唤谁?” 苏清绝没有忘记眼前人忌惮玉琉光,她眨了下眼,反问道:“你方才叫我什么?” 倾九渊一顿,抬手捏了捏眉心:“玉琉光出现了?” 果然,那一声阿元,以及那番举止并非他所为,苏清绝点了点头,疑道:“我未起咒术,他为何会出现?” 倾九渊指间一停,睁眼看她:“他想见你。” 想见即是思念,就像阿元在见到金郁琉时总会迫切的想出来,苏清绝知晓那种感受,也明白玉琉光是自己割舍不下的存在,但于眼前人却是芥蒂非常。 无心之人不可惧,可惧的是有心之人,她能果决地斩断与金郁琉情分,但玉琉光不同,他的情谊,她从未质疑过。 “倾九渊,幽都的两年很是难熬,若是没有他,便没有今日的我,我舍不下他。” 倾九渊即便没有识海所见,也知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她未入魔,足以见得玉琉光在心中的分量。 他没有接话,只垂着眼帘,让人看不出一点神思。 苏清绝看着那掩去眼底光华的浓密黑羽,忽而心生不忍,正欲出言,被人一把摁入怀中。 “我知道。” 寥寥三字带着一股无可奈何的咬牙切齿声落在了耳侧,苏清绝没有推开他,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来。 “终是我贪心了,对不起。” 贪心,谁人不贪心? 倾九渊收紧双臂,低声道:“为何道歉?谁叫幽萤神元三分,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事,与你何干?” 他素来专横,行事很少能顾及旁人感受,也无心去揣度,换作如常,必将强势控局一番,现下却如此说,苏清绝有些诧异。 “你与他之间的事?” “不错”倾九渊直起腰身,垂首看她:“幽萤承认了我的命理,我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又何妨?” 苏清绝却是疑惑了,她抬起眸,定定看他道:“什么选择的机会?” 倾九渊勾唇一笑,快速低首,薄唇匆匆擦过她淡色的唇瓣。 “之后你自会知晓。” 说罢,揽过有些怔愣的人,径自落入水中。 第184章 掳人 白浪之下是浸在水中的山体,倾九渊带人一路向下,尔后进入一处狭长的裂缝。 缝中伸手不见五指,由于腰间的禁锢,苏清绝只得埋首在他的身前,若有若无的心跳透过衣衫传了过来,莫名让人心安。 半盏茶的功夫后,突然向下坠落感让人微微一惊,她睁开了眼,侧首一瞥,便见白茫茫的水流与他们一道极速向下,可见裂缝的尽头是一处断崖。 不过并未下坠多久,两人落脚在水幕后一处凹进去的岩石上。 倾九渊摁下一侧的石壁,身前开了一道门,他带人飞身而入,随即松开怀中人,将一颗发光的珠子打入墙壁,洞中转眼明亮起来。 “你在此地等我。” 苏清绝正在打量四周,闻言,转身看他:“我与你一起去。” 倾九渊却是不想她随行,相拒道:“仙门若是有心,此行该是无碍,你无需担心。” 苏清绝也知来此的目的,她信得过金郁琉,但对旁人仍有忌惮。 自小荒山一战,魔族已然势弱,过去三百多年,如今魔君出世,怎有不壮大魔族之理?而这除魔涧自然首当其冲。 金郁琉因此顺势而为,除魔涧里囚着的人虽是仙门中人,却因为受魔气侵蚀的缘故,早已与魔无异,与其让一众人在此地等死,不如趁三镜未分之前归于离恨天,让他们有一处栖息之所。 筹谋在前,此事两方只需作番样子,不过世事无常,这其中若有一点变故,都会于他不利,而留下自己的原因她何尝不知? “我跟你一起去。” 倾九渊见她执意跟着,打晕的念头一闪而过,转而又觉那厮定是思虑周全,不会让她跟着涉险,于是应了声:“本君便信他一信。” 苏清绝微一点头,随他一同出了山洞,飞身穿过水幕,偌大的空谷出现在了眼前。 两人仿佛置身一处山体的内部,头顶不见日月之象,只有周遭嶙峋石壁上的灵石发出微弱的光晕,将空谷映的光怪陆离。 空谷之下,暗流涌动,并没有供人落脚的地方,苏清绝眯了眯眼:“除魔涧在此地?” 倾九渊周身魔气一荡,替她解惑道:“石壁上凿有石室数千,有结界在,肉眼难察。” 难怪,苏清绝一扫方圆几里之境,忽见一道青影朝二人飞掠过来,她凝了神,脚下长剑两分,沉商剑飞入手中。 倾九渊见此,垂首轻声道:“魔族中人,清绝,你该入戏了。” 是了,自己是被魔君胁迫的,苏清绝快速瞥他一眼,便见他眼底的戏谑未掩饰分毫。 罢,谁叫当初为了方便行事,选了装傻充愣这条路,虽说减少了旁人的猜忌,可最碍事的反倒是身边人。 “你是魔君,要有魔君的威仪。” 她的话中有话,眼底也透着些许威吓,倾九渊恍若不觉,薄唇微勾,朝她露出一抹盈盈的笑来,继而抬首,面上已经没有丝毫暖意。 苏清绝只觉这变脸的速度与自己有过之,无不及,她敛了神思,转头看向来人。 来人是个着青衣的男子,清爽俊秀的面容上一双明亮的星眸分外夺目,他一上前便躬身行礼道:“属下夜阑西荣,参见君上!” 声音高扬不掩激动,倾九渊目色却是一如既往的阴寒:“三百多年不见,本君见你长大不少,就不知当年的胆量可有长?” 西荣身形一僵,头垂得更低了。 近日来,他想过很多拜见魔君的画面,什么过问除魔涧一事办的如何啦,什么问及族内之事啦,什么试探自己的忠心啦,却独独没想到这茬。 当年童言无忌,大言不惭要杀了魔君取而代之,不想过去三百多年他还记得,谁一早说的魔君记仇,果然一点儿没骗人。 “当年属下不知天高地厚,一番胡言乱语,君上还记得啊?” 倾九渊在图里沉睡三百多年,西荣口中的当年于他而言不过是几年的时间,他微微挑眉,似笑非笑道:“你如此说倒是本君当年高看了你,不该替你淬炼真身了。” 西荣闻言,不由在心里暗自叫苦,当年正是因为那一番张狂无忌的话才得魔君侧目为自己淬炼真身,不再受人丹禁锢,可如今他已经活了三百多年,也渐渐知晓眼前人是让一众魔修难望其项背的存在,那荒唐的念头早已打消。 而今听那话中意思,若说没有,定叫他失望,若说有,那是万万不敢,除非自己是想死了…… 他勉强挤出一抹笑,讪讪道:“过去三百年,属下已有自知之明,君上如此说真是折煞属下了。” 这么长的时间,足够让一个孩童历经人世百态,若再当着自己的面大放厥词开来,无疑是不要命了,倾九渊不置可否,转而问起一事来:“阵法如何了?” 西荣见他不再言及当年之事,神色一缓,抬起头来,回道:“已经大成,只等君上发号施令。” 倾九渊下颌一扬:“起阵。” 西荣领了命,在原地踌躇片刻,小心翼翼道:“君上,其他方主……” 倾九渊眼尾一瞥:“如何?” 这一眼颇具威慑,西荣一咬牙,壮着胆子道:“君上,此地仙门中人数千,若只有属下一人,属下恐无力护君上周全。” 倾九渊自是不需他来护,移了视线,道:“无妨,本君不是为杀人而来。” 压在身上的威势一去,西荣如释重负,而来此的用意也跟着明了几分。 自数日前接到命令开始,他一直在想此行的目的。 一则魔族中人以人、妖炼丹为食,这里一众堕魔的人与妖于他们而言无疑是大补,二则魔族势弱,若想与仙门妖宗分庭抗礼,这些入魔的仍是不二之选,如今可见是后者。 既是劝降,想必已有对策,自己只需听令行事,心思微定,他快速行礼应声,继而动作开来。 很快,石壁之上亮起稀稀落落的金光,如夜幕之上的点点星辰,不同的是这些星辰周身的光晕越来越大,彼此交汇,很快笼罩整个石壁。 金光璀璨,神圣无匹。 伏魔大阵出自何人之手不言而喻,这破阵也非难事,不久,只见晔晔的屏障似乎被什么东西灼烧开来,其势头犹如黑火过境,少时,金光泯灭,露出石壁的真容。 石壁之上石室不可胜数,呈三面相环之姿,阵法消失,没有了禁制,石门纷纷打开,有人从石室走了出来。 渐渐的,人越来越多,西荣有些心惊,飞身折回,一瞥魔君身侧御剑的女子,身形落在了另一侧。 倾九渊扫了眼出来的人,将璇玑图抛至高空,随着图面的展开,一道光柱从图中落了下来。 “想活命的入阵,想死的留下。” 声音不高不低,在幽静的空谷里回响开来,让一众摸不清状况的人顿时有些怔愣。 这些人被囚禁的时日有长有短,对于长及数百年的人而言早已麻木,一时反应不及,而那些时日短的却不一样了,不过片刻功夫就有人跳了出来:“当,当真能活命?” 倾九渊不想废话,侧首看向一人。 西荣正仰着面打量悬在半空的璇玑图,只觉一道阴寒的目光落在身上,他不禁哆嗦了下,垂首接话:“自然,尔等受魔气侵蚀之伤亦可痊愈,不会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魔气吞噬人心,能来除魔涧的都是些还没有失去心智的人,经阵法压制尚存理智,可如今阵法被破,能靠自己压制魔气的人才有一线生机,压制不住的则会变成嗜血的魔物,是以他的话不可谓不诱人,未几,有人飞身进入光柱之中。 一旦有人身先士卒,其后就有心动效仿之人,不多时,留在石壁上观望的人陆续飞身而下,渐渐在光柱周围聚集开来。 忽而一处偏僻的角落起了骚动,一人大喊道:“不好,有人魔化了!快杀了他,快!” 一石激起千层浪,那些仍心存疑虑之人顿时慌了起来,然不待他们动作,骚乱四起,叫喊声与打斗声此起彼伏,折磨着一众人等的心神,而围在光柱周围的人也慌乱起来,竭力朝它靠近。 魔化的人越多,那便意味着跟着回离恨天的人越少,西荣出声道:“君上,可要属下去杀了那些魔化之人?” 倾九渊目色未变,看着动乱的人潮不紧不慢道:“不急。” 魔化之人除了死路一条别无他路,这不急……西荣放眼看去,便见几里开外的石壁上仍旧有人未曾动作 。 “阵法将停,不想死的动作快一些!” 催促的声音响彻空谷,众人闻言进入光柱的速度又快了些许,而驻足观望的人终是立不住了,御剑疾驰而去,其修为观之不低。 西荣说完暗自看了眼魔君,见他面色无异,知晓自己这是做对了,心下微松。 苏清绝曾在幽都待过,看着这些身染魔气之人,不由想起那两年,焚寂结界的出现让她免受魔气侵蚀之苦,但一朝被谛江断了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生路,其恨意入骨,几欲让人入魔,所幸她比这些人幸运,因为玉琉光的存在,她没有变成此等模样,才有了往后的一番境遇。 倾九渊的目光正追逐着动乱的几处,忽觉衣袖微动,低眉看去,正见衣袖的一角攥在了一人白皙的手里,心神一动,反握住她的手。 良久,人潮退去,西荣动身想去斩杀魔化之人,倾九渊抬臂一拦:“仙门中人不日来此,留下他们。” 说罢,收了璇玑图,与苏清绝快速朝飞瀑行去。 此举一能示威,二能添堵,何乐不为?西荣看了眼正朝他袭来的人影,赶忙飞身跟了上去,待跟至石室,正奇怪间,见到地上的阵法,却是惊讶了。 “君,君上,这是,传送阵?” “不错。”倾九渊牵着至始至终未出一言之人走入阵法:“回离恨天。” 西荣蓦然瞪大了眼:“这……这是回离恨天的传送阵?此地为何会有?” 为何会有? 五灵大陆的地脉走势以及阵法皆有它存在的道理,此处的传送阵也是。 这是给除魔涧囚困着的入魔之人的一条生路。 倾九渊斜眼一瞥,并未出言。 为何会有?那自是魔君所为,西荣自知问了句蠢话,忙走上前去。 须臾,一道黑色的光芒一闪而过,三人消失在了石室里。 与此同时石室外紧追其后的六人骤然化作一团白雾,随即六道巴掌大的纸人自白雾飞出朝偏僻的一角而去,落入一人手中。 第185章 离恨天 离恨天内青霄白日,乾坤朗朗,除了景致多是古朴黯淡不似天外那般明亮鲜丽外,其他倒是大差不差,不难适应,倒是这里的气元让人奇怪。 作为一个修炼灵气的人来到与所修相克,专门修炼煞气的地方无疑找死,但自从传送阵出来踏入这片土地时,苏清绝的身体并没有不适的地方,无奈有西荣在,她也不好当面询问,只得先将疑惑压下。 而西荣自传送阵出来,见落脚的地方是斗邪山而非离恨天的入口,生怕冷清的场面引得魔君不悦,赶紧上前道:“数日前为迎君上归来,族内上下已经准备数日,请君上先回宫休息一阵,属下这就传信给他们。” 重回离恨天,倾九渊的心境已非从前,何况如今的魔族也是物是人非,他未理会此事,朝空中抛出璇玑图后下令道:“本君给你们半个月的时间,驯服落在自己地界上的人。” 西荣瞳孔骤然一缩,有些不敢相信。 在得知魔君要将除魔涧的数千人要收入麾下时他不是没有猜测过其中的意图。 毕竟过去三百多年,当年追随魔君的亲信除了思无邪外皆葬身在了小荒山上,现在的魔族众人与这些来自除魔涧的人对魔君而言无甚区别,从中扶植自己的亲信无可厚非,可将这些人交由四方之主管束真是万万没想到。 很快,他掩去目里的震惊,行礼道:“属下定不辜负君上的信任!” 声音铿锵有力,颇显郑重其事,这模样倾九渊很是喜闻乐见。 重回魔族,他原就没有了再掌控一切的心思,于他而言除魔涧的这些人与魔族的众人一样都是麻烦,不让两方互相难为都说不过去。 他微微颔首,淡漠道:“你这身衣袍着实碍了本君的眼,下去换了。” 西荣正暗暗在心里表决心,忽听这嫌弃的一句,茫然道:“啊?” 倾九渊侧首看他,目色波澜不惊却是阴冷无比。 西荣心道一声大意,忙低首应声,御风而去。 倾九渊抬首看向半空,未几,璇玑图铺陈开来,数道白日流光从图中飞出朝四面八方而去。 苏清绝等了等,道出心中疑问:“这里的气元是煞气无疑,我一身肉躯凡骨却是无碍,可是你做了什么?” 倾九渊闻言,眸里忽然生了些许寒意,随着转身低首的动作尽数掩在半垂的眼帘后。 “煞气终归是怨气凝结而成,非是魔气,你是凡身不假,内里却有神火,又曾以地渊之火养之,自是无惧。” 苏清绝心下了然,左右看了下自己身上的行头,同样是青色的衣裳,只与西荣的样式不同。 “我这身可有碍你的眼?” 倾九渊顿时散了眉眼处的冷凝,拉起她的手:“怎会?你这身甚好。” 苏清绝对他时不时的拉拉扯扯已经习以为常,一面由他握着,一面接话道:“来了魔族你无需迁就我,仙门各派有自己的道袍,魔族的衣着装扮可是也有讲究?” 倾九渊曾经在位的时候是有过此事,如今却是懒得再折腾,而西荣之所以碍眼是因为三人一行,看着衣衫倒显得自己多余了。 “有无讲究也是本君一句话的事,你无需上心,一切依你喜好来。” 衣裳么,合身能穿就行,苏清绝不大在乎这些身外的东西,她回握冰冷的手指,叮嘱道:“还是小心为上。” 如今两人虽已知晓宋南辞是背后拨弄风云之人,但他活了千年,也谋划了许久,难保不会在魔族安插眼线。 不过倾九渊对自己在魔族的名声可是清楚的很,单是喜怒无常一点就足以将一切事搪塞过去,为免她继续担忧,便应声道:“随后拿给你。” 苏清绝点了点头,抬手一指远处的高山:“那里可是你住的地方?” 倾九渊抬眼看去,她所指高山乃境内群山之最,山顶处隐约可见一处气派的宫宇,成唯我独尊之势俯瞰四方之地,烟岚云岫,如梦如幻,远远看去缥缈得像一座仙山楼阁。 “以后也是你的居所。” 这句话与那日说于紫檀的有异曲同工之妙,但做为听者的一方,感受大不相同,自幽都出来,苏清绝一直想找一处能容身的地方,而后一路所经,也渐渐知晓能叫自己安心容身的从来不是某一处地方,而是那处地方的人。 “你可想久居此地?” 离恨天是魔族的地盘,若无前世,久居魔族于倾九渊而言不由分说,而今已是不同。 “一处落脚的地方罢了,你想在哪里,我们便去哪里。” 回答意料之中,苏清绝心下一叹,道:“你不必事事顺着我。” “哪里是顺着你,我是顺着自己。”倾九渊牵着她的手叩在了心门上,“如何,可有听到?” 掌心下的心跳有力的起伏着,苏清绝抬眸,便见他正垂首看着自己,眼底的温情简直要溢出了眼眶,她的心忽然狂跳起来,直接搅乱一片思绪,只下意识问道:“听到什么?” 倾九渊嘴角微勾,声音低了几分:“它心悦于你,你想做什么,想去哪里,它都会心甘情愿得跟着你。” 苏清绝其实不怎么擅长应对这些由衷之言,每每听到多是忽略了过去,可眼下,他的声音似乎带了蛊惑人心的力量,让人沉沦其中,无法自拔。 怔怔看他一会儿,她踮起脚,快速在他的薄唇上点了下,转眼抽身开来,看向远处的山巅,声音自若道:“去瞧瞧。” 这一举止迅雷不及掩耳,倾九渊怔愣了片刻,待自心潮起伏中回神时,那人已经御剑朝所指的宫宇飞去。 他眯了眯眼,唇角不禁漾起的笑意愈来愈深,仿若将周身都浸在了明媚的春光之中,叫人移不开眼来。 第186章 遇到思无邪了 临近宫宇,苏清绝停了下来,脸上的热意也随风散了去,方才那番话径自落在了她的心上,字字合了她的心意,什么冷静自持,慎言慎行,都敌不过一时的情起,可见情之一字容易叫人昏头昏智啊。 “怎不走了?” 未等多久,倾九渊行了过来,声音犹如破开霜雪的春风,但苏清绝的视线却没有从云海里时隐时现的宫宇移开:“这里是斗邪山?” 她的面色与声音皆已恢复如常,倾九渊只觉未瞧到难得一见的异样神色甚为可惜,扼腕须臾,回道:“不错,你觉着如何?” 如何……苏清绝转头直直朝他看去:“这真是你的居所?” 倾九渊在魔族待了千年,又怎会将曾经居住过的地方记错?而这三百多年间族内如何,他已经从尧晟那里知晓,虽不乏有鸠占鹊巢之辈,不过思无邪现身后便绝了他们的心思,何况如今自己重回魔族。 他望向山顶,一面打量一面道:“难道有不要命的东西占了你我的住处?” 答非所问……苏清绝兀自反省片刻,细说话意:“听说斗邪之主是思无邪,这殿前的匾额上也是“斗邪”二字,莫非你住她这儿?” 堂堂倾九渊若是寄人篱下岂不笑话?他当即纠正道:“怎能是住她这儿?整个离恨天都是我的地盘,该是我让她住的才是。” 依前事纠葛,事儿是不假,但苏清绝还是推了推时日,心上渐渐蒙了一层寒霜:“如此说来,你让她与你同住一处?” 倾九渊打量的动作一顿,终是反应过来她话中意思,挑眉看她道:“斗邪群山数座,她当然不住这里,你胡思乱想什么?” 苏清绝神色一闪,自若道:“原来如此,不过,你怎么也算是她的半个师尊,与她相处数百年,怎未互生情愫?” 倾九渊勾着的眉头忽而被什么压平了几分,似笑非笑道:“她惦记的人是心怀天下,心如琉璃,纤尘不染的人物,我可不是,且我心里记着人,又怎会对她生出那等心思?” 他的话里意有所指,苏清绝不由思及自己,心底泛起一股苦意。 扪心自问,若他没有记起前世,没有玉琉光的牵缠,依旧是那个与幽萤面容不同,脾性不同的魔君,自己定不会放下心防去坦诚相待,何况是相伴数千年的思无邪。 患得患失,她明明知晓其中的滋味,可当眼前人坚定地做了选择之后,自己给他的却是不安。 她从后颈处解下一物:“我与你总在一处,有什么事你也可说于他。” 说着,将金郁琉给的珠子递了过去。 珠子原本身无所系,那日自四明山离开后被他以有事为由要了过去,等再还回来时就多了一根红绳,说是为了避免丢失,让自己贴身携带,无法,只得带在了脖颈上。 倾九渊垂眼看去,珠子正牵拉着红绳左右摆动着,亦如自己忽然不平起来的心绪。 那是金郁琉给她的,也是唯一一个能连接两人的东西,将此物给他,可是已经做了选择? 静默几息,他抬眸看去:“你不要它了?” “不要了。” 俗话说得好,强扭的瓜不甜,若苏清绝还是当年神域不管不顾的脾性,一定会将它扭下来尝一尝,可如今万年过去,她成长至此,深谙趋利避害的道理,放下不甘,也是为放过自己。 她说的果断,像是为了让他定心一般,看来四明山一遭没有白走,倾九渊接了过来,微微倾身,将红绳又系在了她白皙的脖颈上。 “他的东西何尝不是我的?再说了,这红绳是我给你的东西,你不能不要。” 古木沉香随着他的靠近袭上鼻翼,苏清绝不禁屏了气息,视线掠过他的肩头看向云海:“你不介怀?” 倾九渊当然介怀,但此物还有留着的必要,眼下只能宽解道:“一颗珠子而已,还未到容不下的地步。” 苏清绝却未释然,方才在看到“斗邪”两字时,自己尚且来了气,推己及人,他在看到珠子时想必也是如此。 “世上有太多阴错阳差,我不想因此与你离心,倘若我无意间让你不快,你要说出来。” 没有放在心上的人,当然不会为他着想,从方才匆匆一吻到眼下,如此明确的回应直叫人喜不自禁。 倾九渊克制着想将眼前人揉进骨血里的冲动,系好绳结,顺势摩挲着手上的青丝,少顷,千言万语终是化作了一句平淡无奇的话落了下去。 “清绝,我很欢喜。” 苏清绝心头一动,面上郑重的神色也被这句欢喜冲淡了,正欲抬手,忽而动作一顿:“有人出来了。” 有灵傀探路,此事不假,但如今能从斗邪宫里出来的人不得不让人在意,倾九渊放开了手中的青丝,拉开两人的距离朝宫宇看去。 清华照月,弱柳扶风,是思无邪。 他原本就阴冷的目色愈发沉了,幽萤的心意身为徒弟的思无邪怎会不知? 原想将人带回宫中安顿下来,再暗中解决此事,不想她竟直接找上门来,当真是急不可耐了。 苏清绝远远看着来人,眼底晦涩不明。 因风雪楼的出面,如今的思无邪已经是众矢之的,而今唯一的容身之处除了魔族不做他想,她一早有了打算,决定留此人一命,可当真见着了,心底还是不住犯起了杀意。 而思无邪在得到传音时便出了门,正巧看到立于空中的两人,当即飞身迎上:“君上,你终于回来了!” 倾九渊见她面露一抹喜色,意味深长道:“本君回来,你很高兴?” 思无邪像是未听出他的言外之意,点头道:“自然,君上回来是魔族之福。” “是吗?”倾九渊冷然道:“那你来说说当年万魔噬魂阵中本君与濯君回的神魂何故能相融?” 思无邪能回魔族自然也做了万全的应对之策,面上并无被戳破的异色,只轻声道:“此事关乎君上,不宜旁人在场,君上不如先移步回宫吧?” 旁人是谁不言而喻,倾九渊知她试探,反道:“旁人?这难道不是你送给本君的大礼?” 说罢,也未等她应声,带人朝宫宇行去。 思无邪看着两人离开的身影,心下稍定。 自海岛一遇,得知金郁琉不记前事起,她便存了疑虑,开始追查他的踪迹,但一直未寻到任何蛛丝马迹,直到发生了神域秘境陨落一事,此后种种事端昭示着魔君似乎还是当年的那个魔君,可时隔三百多年,容不得人留意,眼下一见,警惕渐消。 停了一停,她飞身跟在身侧:“心火未能剥离,君上不怪罪?” “何故怪罪?”倾九渊目不斜视:“本君因那场异火身受重创在璇玑图中沉睡三百多年,醒来后得知它降生别提多高兴了,心火什么的有甚紧要?” 三百多年的境遇被他一笔带过,虽是寥寥几句,但足够说明当年两人并未成功融魂合识,思无邪舒然一笑,转而关切道:“神火可怖,君上还是小心为上。” “掌中之物有何可惧?” 倾九渊说得不以为意,思无邪探出身,瞥了眼被禁锢在怀中的女子。 她曾回过蛇山,也从溪澜口中听到一二,在见到此人时自然留了神,观其模样不像有假。 “毕竟是神物,我在她身上吃了不少亏,君上莫要掉以轻心。” 何人吃亏? 此话对于已经记起前世的倾九渊而言,无疑是在火上浇油,若未记起,只怕怀中人迟早会被自己亲手所杀。 强自忍耐间,忽而腰间被捏了一把,他眯了眯眼,将不禁收紧的臂弯松解一二,出言道:“神物又如何?如今不过是本君的傀儡罢了。” 若说思无邪的心头大患是谁?非这块神石莫属,当初若非为了解去身上的火毒,她怎会留它? 然而阴错阳差,神石转生为人,叫人难以斩草除根,而今被魔君亲手所毁,真是快哉! 她勾起出一道快意的微笑来,道:“有神火助力,君上大业将成。” 倾九渊不置可否,转而问起一人来:“御镇魂铃的是濯君回的转世?” 这一问,自思无邪重回魔族见到尧晟时便知避无可避,坦言道:“正是,自镇魂铃现世,我便以为是君上回来了,适才起事寻你,望君上莫怪。” 当年两人若成功融魂合识,如此听着倒有几分真意,然结果并非如此,可见低估自己的除了幽萤还有她。倾九渊心下嘲弄一番,只作不知她的心思,接话道:“那便要看你如何说了。” “定知无不言。” 第187章 好狠的手段 一会儿功夫后,三人落了地,一道朝大殿走去。 殿内恢宏旷达,没有什么陈列,便让六个衣着艳丽的女子颇为醒目。 不等三人驻足,六人纷纷迎上前,跪地叩首道:“恭迎君上回宫。” 思无邪在旁适时出言:“这些乃溪澜遣来服侍君上的侍女。” 溪澜,水泽离境之主,若说倾九渊对魔族四位方主谁最没有印象,非此人莫属。 尧晟与西荣早在他们年幼时就已见过,对于珩宸,凭着与思无邪的关系,又涉及蚀骨蛇一族,自是留意几分,而对她仅仅停留在风雪楼的差事上。 事情办得不错,人却没有什么眼力见儿,他居高临下看着几人:“什么时候身携污浊之气的人也能来此?” 声音携了上位者的威压,令俯首的女子腰背又低了几分。 思无邪无奈道:“当年小荒山一战,魔族一众葬身火海,如今除了尧晟与西荣再无人可用,念及偌大的殿宇要日日打理,这才将几人留了下来,若是君上觉得碍眼,我便遣她们回去。” 那场大火是谁所为,又导致何种结果三人皆心知肚明,苏清绝知道她在陈述事实,也知溪澜送人来的用意,但不知为何,事情从她口中说出,让人只觉话里话外满是试探与针对,未免露馅,取神骨一事还是得尽早为之才是。 不过她所想也是倾九渊决计之事,当下漫不经心道:“这以后不就有人了?去给她换上一身衣物,随后下山吧。” 伏地的六人闻言如蒙大赦,诚惶诚恐道:“是,君上。”随即起身,小心翼翼地对站在魔君身边的女子躬身道:“姑娘请。” 苏清绝知道两人是要谈事了,不过作为一个心智有失的人,即便在场也不碍什么事,让自己下去……怕是因为思无邪的疑心。 此妖视她为眼中钉,不会轻易相信被魔君掌控一说,想必会试探一番。 她等了一等,未见一人下令,却叫作势相请的女子出了一身冷汗,复又诚惶诚恐请了一次。 倾九渊见状,丢下一句:“随她们下去。”后便朝殿中走去。 得了令,苏清绝点了点头,看向战战兢兢的几人。 能被溪澜送过来都是些眼尖的主儿,立马有人会意,移步给她带起路来。 苏清绝亦步亦趋,背后的视线如一把利剑钉在自己身上,直到走出殿门才消失不觉。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场大火毁了思无邪谋划的一切,可何尝不是阻止了宋南辞的图谋? 若能亲眼瞧瞧这个一直心系幽萤的妖在知晓自己是旁人手中的一颗棋子时为所行之事后怕的神情也是快意,真是可惜了。 心下一叹,她不动声色打量起几人来。 溪澜送人想必不会有假,只是这几位女子当真是她送来的人? 许是因为见到魔君太过紧张,几人大气不出,缄默不语,直到行至一处偏殿的厢房前才停了下来。 虽是六人,但还是那有眼力的女子率先推开房门,让到一边,作势相请道:“姑娘请进。” 苏清绝快速扫了眼屋内,抬脚走了进去,一股浓郁的香味扑面而来,紧接着六人鱼贯而入。 随着门扉闭合的声音响起,那女子走上前,双手捧着一件红衣,道:“姑娘,君上喜欢锦绣之景,但族中无甚鲜亮的花色,是以命人们着些艳丽的衣衫来添添颜色,这红衣乃是绝艳,我等这就为姑娘更衣吧?” 有倾九渊嫌弃西荣的衣物在先,苏清绝并不奇怪此事,只是其中的缘由不禁让人想到过去。 五灵大陆不乏有不牧之地,可除了被封印的幽都、暗无天日的地宫,再没有一处像离恨天一样,连天和地都是沉郁的暗色。 她沉默着看着询问的女子,对视片刻,女子似是不再犹疑,示意左右后让开身来:“替姑娘宽衣解带。” 几人得令,正欲上前给未发一语之人宽衣解带,忽见她身体一晃,脚下开始踉跄开来,面色几不可察得舒展些许。 那细微的变化没有逃脱苏清绝的眼眸,她微垂眼帘,身子一斜,朝地面倒去,然未及地面,就被眼疾手快的两人一左一右搀扶起来,她顺势一倒,埋首在左侧人的颈窝,身体的重量也跟着尽数压在了左侧。 身若无骨,青丝掩面,女子细细打量一番,待听闻加重的气息,她收了手中的红衣,一指余下的三人道:“你们俩,去宽衣,你去将人带出来,动作快一些!” 疾言厉色,不似方才,苏清绝心下一阵冷笑,继而微微仰头,对着近在咫尺的脖颈咬了一口。 “啊!” 温热的气息带着丝丝疼意让搀扶的女子惊叫出声,她快速收手,撤开身来。 而这一举动吓得几人皆退避起来,只有一直下令的女子未动,她的视线紧紧盯着倒在地上的人。 见那人只是蜷缩成一团,再没什么大的动作,怒斥道:“你慌张什么?” 几人身形紧绷,如临大敌,闻言,方才惊叫之人捂着脖颈道:“她,她咬了我一口!” 魔君带回来的人名声在外,非是常人,几人原就如履薄冰,有这反应实属正常,女子面上去了几分怒色,骂道:“怕什么,你没交过欢?发过情?” 被问的人面露羞愧,低头道:“是属下之过。” 事有轻重缓急,女子不欲多说,侧开身,看向屏风:“赶紧将人带上来!” 话音方落,两道轻重不同的脚步声传来,苏清绝借着发丝的遮掩,余光一扫,一未着寸缕,身形健硕的男子跟着女子走了出来,彼时而思无邪的用意,一目了然。 那腾起的怒火几欲灭顶,她收紧双臂,克制着暴起的冲动。 从见到思无邪起,她不是没有猜测过这只妖试探自己的方式,却还是低估了她的恶意。 许是因为太过愤怒,蜷缩的身躯跟着微微颤抖起来,女子只当她是迷情香发作,再次命人前去褪下身上的衣物。 见无异常,几人也不再畏手畏脚,径自上前蹲下身来,伸手欲解开衣带。 忽然,一抹微弱的红光拖着长长的光晕快速穿过几人的身躯,霎时间,她们的躯体如泥塑一般崩坏开来。 四散的飞灰,如烟如尘,迷了一人眼眸,那人不及回神,一温热的手掌覆在了口鼻之上! 她顿时瞪大了双目,尖叫开来,可声音却泯灭在了温热的指缝中,只得惊恐地看着眼前之人。 不知何时,原本蜷缩在地的女子已经坐起了身子,正目色平静地看着她,而周身再不见一人身影,只余飞扬的黑土在空中起起伏伏! 苏清绝看着惊魂不定的人,等了等,待人冷静下来,道:“可想和她们一样的下场?” 女子眨了下眼,连忙摇了摇头。 苏清绝松了手,女子身子瘫坐在了地上,她看着惊惧之人,目不转睛道:“思无邪命你几人行事,意欲何为?” 见她询问,女子忙低下头去:“我等乃离境之……” 苏清绝打断她道:“魔族的妖修会听令溪澜?” 女子没想到会被识破,瞳孔一颤,俯首道:“主上命我等为你种下毒引。” “那是何物?” “情欲之毒,此毒会日日发作,只有与种毒人交欢才得疏解。” 对于情欲之事,人族一向不比妖族放得开,此等狠毒的心思,让苏清绝微微侧目,问出一直压在心底的疑惑:“为何如此对我?” “我等只是听令行事,其中原由不知,姑娘……” 不待说完,女子的身体骤然散作一团灰烬,紧接着,一豆火焰从灰烬中飞入苏清绝的掌心,顿时密密麻麻的红色纹路自肌肤上浮现,看着诡异至极。 她闭了闭眼,静坐片刻,直到肌肤上的纹路消失适才起身。 突然,苏清绝似是察觉什么,猛地回首间,一道寒凉之气径自侵上眉宇,击溃了她的意识,只一双无神的黑眸映出一道浅淡的人影来。 第188章 两方算计 少顷,人影近了,一男子在距离五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一双忌惮的眼紧紧盯着站立不动的人。 观望片刻后,出声道:“得手了。” 话音一落,自他身后走出一位嘴角含笑的女子,可见到玉立的人时,女子瞳孔骤然一颤,神色戒备道:“她怎还站着?” “为威吓敌人,有些人虽然失去意识,但身体却能保持失去意识前的姿势,何况你不是封了她的识海嘛,有什么可担心的。” 男子一边安抚,一边朝静立着的人走去。 女子却仍未放心,毕竟那是神物,容不得人不留意,直到男子伸手捏上她的脸颊,不以为然示意一番,适才打消疑虑,跟着上前,随即取出一颗周身镶嵌着各色玉石的圆铃铛。 苏清绝原本无神的双目陡然恢复了神光,与此同时,四柄刻着金色纹路的玉简自腰间悄无声息地飞出,挨着地面钉入屋子的四角。 微弱的气流浮动让两人警觉起来,女子快速驱动铃铛,想赶紧带人离开此地,不料铃铛上的玉石发出的光亮转瞬即逝。 她还想再试,忽被男子止住了动作,心下一凛,抬眼间正对上一豆赤色的火苗。 俗世之火不足为惧,可当下能出现在眼前的自然不是。 她握紧铃铛,看向不知何时已经恢复了意识的女子。 苏清绝擦拭着方才被捏住的地方,对着两人超凡脱俗的面貌道:“妖?” 两人再不似方才一般松懈,如临大敌道:“你怎会没有中招?” 不答便是默认了,苏清绝一时思绪万千。 她没有中招还要得益于四明山一行,若非将无名交给金郁琉,又恰逢司央在,她不会得知宋南辞身边会摄魂之术的是位女子,不会知其狐族身上有其特殊的气味,也不会一早想了应对之法。 只是没料到如此重要的妖,宋南辞会让她跟着思无邪来了魔族,且在未曾谋面的情况下已经与自己有过交集。 她停了擦拭的动作,看向女子:“我非常人神魂,你又如何奈何的了?你既是妖,为何与姜照风为伍?姜玉清可是你所扮?上河城外对影子下令自爆灵珠之人也是你?” “不错,都是我。”女子似是想起什么,扬了扬手中的赤金铃铛,嗤笑道:是我杀了你的双亲,那日妇人得知自己疼爱的孩子只是神力的容器之时,以自爆灵珠威胁才得以护下你,可这转瞬即逝的亲情着实可笑,她若知晓你也不是她的骨肉,是不是会发疯?” 她的话若换作以前,必能触及到苏清绝的内心深处,可如今她历经前事,已然心如止水。 “那日姜照风夺舍了姜璟瑜,你假意不敌,让姜晁俭带走他,目的何在?” 她不恼不怒,神情自若,倒让女子不快起来,没好气道:“自然是为主上报仇,你与萧姜两氏皆是主上的仇人,尤其是你,烧死主上心系之人,又让她饱受火毒之苦三百多年,此仇不报,誓不罢休。” 小荒山上的大火在当初不知内情的人看来的确是苏清绝要了一众人的性命,原来,思无邪也是如此认为,她的针对也是因此而起。 静默几息,她道:“是以,思无邪命你等利用姜氏血脉囚禁于我,剥我心火,欲让姜照风夺舍后借神力灭萧、姜两氏?” 女子愤恨道:“你既已知晓,何必再问?” 如此,女子真正听令之人非是宋南辞。 封印识海,擅摄魂之术,操控躯壳,苏清绝原以为是宋南辞担心暴露踪迹才抹去了思无邪关于他和剥夺神火的记忆,然今日所见,他们似乎均听令于思无邪,而她完全可以借助女子的能力封印自己的识海,让金郁琉无法探出两人的干系。 为了不给他留下不好的印象,为了唤起他的怜悯与愧疚,为了让他记起两人的情分,真是情真意切。 她有些失笑:“前有一行人的试探,接着是你二人,你们可是想将我捉了好让姜璟瑜再次夺舍?” “自然,只是不想你竟能瞒过魔君,魔君若是知晓定不会放过你。”女子勾唇一笑,话里的威胁之意惹来一道寒意刺骨的视线。 这时,男子闪身将女子护在身后,挡住那道视线,他看了眼身前的火苗,别了话头道:“你瞒过魔君,随他来魔族又是何目的?” “恢复万象天引阵,灭魔族,杀思无邪。”苏清绝抬手,那静止的火苗飞了过去,落在她的指尖。 她一瞥眉头紧锁的两人,嘴角微勾:“本来不到时候,眼下却不得不提前了,如何,这四方锁你可能解?” 两人神情微变,方才传送灵器突然无法启用,为拖延时间才与她言说一番,不想竟被发现了。 男子很快镇静下来,道:“你要杀了我们?” “倘若你二人告诉我思无邪让姜璟瑜夺舍我之后所谋之事,我可让你二人死在你家主上之后。” 这话明显激怒了女子,周身骤然迸发出一股强烈的杀气,正欲发难,男子按下她的动作,如实道:“自然是灭了萧氏,鸿都依阵法走势而建,妖魔不得入内,只有人才能进去,姜璟瑜一旦身负神威,必有挡万敌之势,何愁不荡平鸿都?” 按照思无邪的用意的确如此,那么隐藏在宋南辞的身份之下,他的用意呢?此人隐藏极深,不可小觑。 苏清绝一收神火,道:“萧姜两氏的联姻也是为此?” “当然。” “神域秘境陨落,商氏一族旧事掀起的风波尚未止息,此事涉及两族,姜氏已经知晓姜璟瑜是夺舍之人,与思无邪有关,而能让婚期如约举行,你怎不知此举是为引蛇出洞?” 男子却道:“那又如何?你以为这条蛇仅仅是我们?” 苏清绝自从紫檀那里得知此事后就在想他们的用意,若萧姜两族有心忏悔,必会还商氏一个公道,联姻许是一个契机。 可若不是呢?又或是思无邪欲借此生事? 她的目色忽然幽深起来:“商氏一族。” 男子坦然道:“不错,阳谋之下,鸿都一乱,你觉得此人可会出现?” 他当然会出现,苏清绝静默几息,道:“我既知晓,你以为还会有后事发生?” 话里的危险男子仿若不觉,不慌不忙道:“我等来此自然是做了万全之策,若久无消息传出便意味着失手,主上必会告知魔君,听闻你身中禁制,受魔君挟制,届时身在魔族中的你又会如何?” 倾九渊当然不会如何,苏清绝大可以现在杀了两人,可若因两人身死叫宋南辞有了戒备…… “交出传送灵器。”她走近两人,赤红的火焰在脚下铺陈开来。 两人看着徐徐蔓延的火焰,终于白了脸色,男子盯着袭来的红焰,道:“掌握传送灵器的用法并不容易,你想借此离开便不能杀了我们。” 苏清绝还要靠两人带她去见宋南辞,眼下自然不会下杀手,她抬手一勾,两豆火从脚下飞出,落在两人身上:“去无相门,若有差池,你二人必引火自焚。” 为解除身上的禁制,无相门的确是个好去处,女子摸了摸火星消失的地方,见身体没有什么异常,不悦道:“传送灵器可不是你说去哪里就能去哪里。” 苏清绝怎会不知若要借助传送灵器去无相门,那么灵器的主人必先去此地留下与灵器身上的玉石相呼应的玉石,如此说不过是为打消疑虑。 “你且说能去哪里?” 男子接话道:“十二颗玉石十二处地方,除了不能让你去的几处,上和城,绝漠城,阆苑城,你可选其一。” 灵器在两人手中,说是任选其一,但并没有给苏清绝选择的余地,而她受制魔君,若叫魔君知晓,自不会放过她,两人也是算准了她要离开魔族。 假意思索片刻,她抬手一招,落在房屋四周的玉简飞回手中:“上河城,若想活命,收起不该有的心思。” 四方锁一去,女子手中的赤金铃铛发出柔和的光芒,她心下稍定,看了男子一眼,随即驱动灵器,顿时一道青光将三人笼罩,转眼又消失不见,而屋内再不见一人身影。 第189章 瑶台仙 阆苑城坐落于一座岛屿之上,如一颗散发璀璨华光的玉石镶嵌在群山腹地。 城中灯火高低明灭,映得房舍楼宇金碧辉煌,而在群宇的最高地,耸立着一处瑶台,瑶台上千灯照云,其红袖金缕,暗香盈盈。 彼时苏清绝正落脚在一间灯火通明的屋子里,光线刺目,她眯了眯眼,却见两人已经飞身离开。 正欲动作,忽觉灵气无法运转,身体也动弹不得,顿时心弦一紧,看向脚下。 果然,脚下是一方阵法,阵法走势规整,铺陈在屋子的中央,九根石柱有序地排列在阵法之上,柱身刻着的纹路正与阵法相合无缝。 打量几眼,她移开视线,看向站在阵法外的两人:“这里不是上河城。” 许是到了熟悉的地方,女子一改方才的警惕,伸展了下腰身,露出一抹舒心的微笑“我二人可不是贪生怕死之徒,两条性命换你一人,也算值了。” 有神火威胁,于两人而言横竖都是一死,他们并没有什么退路,而这也算正中苏清绝下怀,不过若叫那人知晓指不定又要动怒了。 心下一叹,她道:“想要我的命你等也太自不量力了些,先不论此阵奈何不了我,即便之后能得手,我身有禁制,待魔君察觉追踪而来,那时鹬蚌相争,灭了哪一方都于我有利。” 女子轻蔑道:“身负神威便可以如此狂妄自大了?且不说不会给你活命的机会,鸿都也是魔君想踏足的地方,以魔君与主上的关系,你以为挑拨得了?” 时隔三百多年,倾九渊重回魔族,连思无邪都要亲自去试探一番,眼前的女子又怎敢如此确信? 苏清绝一勾唇角,道:“思无邪给你二人下的命令想必是我若听之任之,无什么异常,留下即可,若有,便带我离开魔族。 为什么要离开?因为她惧怕神火一怒,倘若她信任魔君会护她周全,你二人既不怕死,该是自发现时就想方设法传递消息,说到底,她不敢将性命尽数交于魔君手上。” 她一语中的,女子眼眸微眯,正想反击,男子插话道:“她在拖延时间,多说无益,且看她能不能出阵。” 说着,手掌覆上石柱,石柱亮起夺目的金光瞬间将立于中央的人吞没。 苏清绝闭了闭眼,待睁眼时,只见自己站在一处陌生的大堂之上。 她一面打量,一面动了动手指,继而不动声色得观望起来。 行人往来,有男有女,皆是修士,很快,一迎客的小厮上前递上玉牌:“仙友无需挂牌,已有人为仙友点了九鼎,仙友请。” 区区不起眼的小厮都是大梵天境的修为,苏清绝看了一眼,虽不明就里,但还是抬手接了过来。 “点了九鼎?” “不错,仙门有灵修之法,可助修士增长修为,我家主人依俗世青楼之象开仙门灵修之所,楼内有豢养的极品炉鼎,而这九鼎乃鼎中之最,此行仙友定会有所增益。” “……” 这种地方苏清绝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些有些哑然,一时不知几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沉吟片刻,道:“在何处?” 小厮躬身施礼:“玉牌为引,仙友请。” 苏清绝看了眼玉牌,依照所指上了楼,待至第三重,往里走上一阵,便到了所指的地方。 她推门而入,屋内烛火暗淡,有薄烟轻拢,暗香幽浮,周遭朦朦胧胧,让人不由生出一分旖旎之思来。 苏清绝定了定神,环顾四周,却不见任何身影,随即视线落在了床榻上。 床榻被厚重的帷幔遮的严严实实,不透一点光亮,着实挑人心弦,她静立几息,移步走了过去。 地毯柔软让人不闻脚步声响,床幔重重叠叠,掀起来颇为费劲。 待揭开帷幔,一段墨色的锦绸映入眼帘,苏清绝有些奇怪,上下一扫,才瞧出那段墨锦是人的青丝。 而青丝的主人正伏于床榻上,面容掩于如玉石雕琢过的手臂间,如瀑的墨发掩住了身躯,落了满床。 暗香幽馥,勾魂夺魄,苏清绝手握参商剑想挑开遮掩的青丝。 这时,那埋在双臂间的头微微侧了开来,她止了动作,并未将剑收回,只是在看到自青丝中堪堪露出的五官时,怔愣在了原地。 发觉有人来,那人身子一动,坐起身来,如莹玉砌成的身子瞬间一览无余。 他微微仰首,一双好看的凤眼正对上僵在半空中的长剑。 长剑收鞘,不见锋芒,亦不见杀气。 他抬眸看向长剑的主人,透过帷幔的灯光落进了他的眼里,潋滟了一池的湖水。 见眼前人不言不语,一动不动,男子倾了倾身,将薄唇抵在了剑端。 此举太过惑人,虽是抵着剑端,但那唇上的温度仿佛通过剑身传到了苏清绝身上,让人血气上涌,红了脸颊。 她猛然后退一步,参商剑应声而落。 “仙尊?” 一道低沉惑人的声音自那人口中发出,带着情欲的潮意与湿热让周遭变得旖旎起来。 苏清绝眨了眨眼,压下翻涌的心潮,面上的红晕渐渐褪去:“你是谁?” 声音有些沙哑,她轻咳一声,低头想从乾坤袋中取出衣袍,却发现腰间空空,也没有了灵识感应。 男子回话道:“商珣” 商珣,修道第一人,仙门中祖师级的人物,苏清绝收了思绪,拽起一旁的薄被盖在了他的身上,适才垂眸看向熟悉的面容。 此人与幽萤的面容极为相似,然气华却有不同。 幽萤的气华犹如世间的灵气堆砌而成,让人不由想起林下的清风,天上的皓月,石间的清泉,那是如风如月不染纤尘的人物,而眼前人却似夜里浓艳醉人的魅妖,其周身似有沉水,让人只想沉溺其中。 她抚上他的面颊,目色温和,声音轻柔:“你的面容与我一位故人相似。” 言谈举止分外温柔,似是不忍惊着自己一般,男子面容微侧,贴上她的掌心:“有人喜欢这副面容,主子便为我画了这张脸。” 苏清绝指尖一顿,以豢养炉鼎为营生的地方是见不得光的,而能来这里的人怕不会以真面目示人,这倒提醒了她,只是除了自己还有谁喜欢这张脸? “那人是谁?” “是个好看的姑娘。” 男子侧首,柔软的唇瓣贴上她的手掌,搅乱了一方静水,苏清绝微敛神色:“你可知她叫什么?” “仙尊让我唤她阿邪。” 邪?苏清绝眉头一皱:“她唤你什么?” “师尊” 男子声音低沉缱绻,目里华光透着股化不开的妖冶。 思无邪,苏清绝目色渐沉,此妖对他之心真是着意深沉。 “你的主子是谁?” “砰” 突然一声巨响传来,苏清绝收回手,转身看向来人。 “主人” 男子看着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连忙俯首行了一礼。 第190章 低估他了 一行三人,除了熟悉的男女外,还有姜璟瑜,姜氏血脉的姿容自是不差的,不过两人一母同胞,面目却没有什么相似的地方。 苏清绝在看到来人时,便召回了参商剑。 须臾,剑身一颤,周遭景物乍然消失,三人如置身于一片苍茫的虚无中,不禁恍惚了片刻。 就是这片刻功夫,几豆红焰自苏清绝袖间飞出,绕上三人周身,结点成阵,以作囚笼。 随即剑式余威散去,周遭景物恢复,三人回神,见被阵法围困,面上神色不一。 女子视线灼人,厉声质问道:“你做了什么?” 苏清绝并未理会,她看向跪伏在床上的男子,虽深知眼前人并非心上人,可当此人用与那人近乎相同的面容低首下心时委实刺痛人的眼目。 斯人无罪,何以至此? “别怕,我不会伤你。” 说着,将人扶起,男子抬头,面上露出一抹不解:“仙尊?” 苏清绝微微一笑,笑里带有安抚的意味,继而手起刀落,将人打晕过去,拽过薄被盖在了他的身上。 大敌当前,稍有差池就会身死魂灭,即便此人再怎么看着人畜无害,但始终是个陌生之人。 解决后顾之患,苏清绝闪身过去,食指微勾,原本没入女子身体里的火苗快速出现,朝姜璟瑜的眉宇飞去。 这个一直隐藏在暗中拨弄风云的人,面对神力如此大的诱惑,想必早已准备万全,只等自己这股东风。 如今东风来就,此人怎有不亲自出马夺走拥有神力躯壳的道理? 所以在发觉身体不能动弹之时,她就已决计舍弃这副躯壳,之后借参商剑逃脱,想暗里寻此人踪迹,不料出来后人来人往,只得且行且看。 显然,三人也是刚刚察觉阵法中的躯壳并没有神力,适才到了这里。 如此,正好。 只要进入他的识海,所有疑团均可打消,所有阻碍都会迎刃而解。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豆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没入姜璟瑜的眉宇。 识海乃神魂栖息之所,在未经允许下难以进入,两人算是敌对的关系,苏清绝有阵法加持,强行为之不是难事,但出乎意料的,携了灵识的火焰竟畅通无阻地进去了。 她顿觉不妙,想要撤离,忽然自姜璟瑜身上迸发出一股强大的牵引力,扯着自己的身躯朝他靠近。 与此同时,姜璟瑜裸露在外的双手、脖颈与面颊的肌肤渐渐皲裂,脱落,露出散发着金色光芒的纹路。 苏清绝心生不好的预感,快速一瞥两人,只见这等诡异之相并未引起他们的侧目,反倒引来对自己的虎视眈眈,可见是一早就有了防备。 她再次看向姜璟瑜,形如人,身画皮,应是无名口中的人身傀儡无疑,而身上的牵引之力犹回那日被谛江在幽都之地抽走半缕神魂时,可如今的自己是以神魂凝成的灵体,难道这是……缚魂? 世人皆知,人之神魂只有修为至仙道尊者才能舍掉肉身,而自己的神魂乃心火所化,不是凡物。 有玉琉光的前车之鉴,自从发现肉身无法承受心火所施展的神力时,她就尝试着在没有躯壳的情况下,能否以灵体的形态存在,好在不负所望。 而宋南辞一行想要剥去心火的目的是为了那副拥有神力的躯壳,但躯壳并未融合自己的本源之体。 原想借此金蝉脱壳,迷惑众人,出其不意,怎料此人真是步步为营,行事周全,叫人难以有机可乘,到底还是棋差一招。 幽愤间,忽然心绪一停。 自己的修为远远没有到达最高境界,旁人在见到没有生机的躯壳时,只会当她神魂俱灭,又怎会未卜先知,施以缚魂? 再者,自己脱身至大堂上不过片刻的功夫,他们不该知晓得如此之快,且还能在自己方一出现时就引至此地。 事有蹊跷,苏清绝微一思量,一面稳住被拉扯的身形,一面操纵起留在另一人身上的火焰,转眼,火势突起,将男子吞没。 “啊!” 一道压抑着的饱含痛苦的低吼传来,叫发愣的女子顿时回神。 “石蔚!” 女子惊叫一声,不管不顾地扑了过去,霎时火势更猛烈了一些,连带着将姜璟瑜的傀人也一并吞没。 “丹,丹朱,你快……” “不,不是已经…说好了吗?” “嗯……” 红焰滚滚,热浪灼人,两人的声音时断时续,苏清绝不及细听,视线一直落于一处。 世间缚魂、夺舍一术有违常理,被人视为禁术,其施展的关键在于神砂,神砂乃神物,常人无能为力,她却可以。 即便没有本源之体,她的心火所化神魂的神力亦是无惧。 很快,火焰消散,身上的牵引之力跟着撤去,她剑指跪在地上的两人:“那是什么东西?姜璟瑜在何处?” 神火加身,虽未对肉身造成多少伤害,但却是灼烧人的神魂,两人此时已经面色灰白,冷汗涔涔,互相倚靠着才没有倒下,而身边已经不见姜璟瑜的踪迹。 丹朱闻言,吃力抬头,虚弱一笑,道:“他自然不在这里,倒是你,堂堂神力盖世之人也有不知道的东西?” 口舌之快没有什么实质伤害,苏清绝一向不予置评,但此一行是为姜璟瑜而来,如今连面都没有见上,平白叫自己大费周章,她握紧参商剑,自顾自地询问:“与姜氏的净魂瓶可是有关?” 眼前人曾被净魂瓶抽走过半魂,能察觉其中的干系很正常,丹朱并未在意,只是介怀一事,若是当初发现了那半魂怎会有之后诸多不顺之事?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不过能借机揭起眼前人的伤疤,倒是乐意至极,她面露快意之色:“不错,不过姜氏的净魂瓶可不是净化魔气的,是用来缚魂的,人之神魂操纵起来真是有趣,尤其是姜氏人的,你说是不是?” 原来都是缚魂,这便说的通了。 若苏清绝真是姜氏子嗣,自小被人捧在手里长大,见他们将姜氏玩弄股掌之上怕是会受言激,可她并不是,并不足以动怒。 但眼下知晓两者都是将神魂与躯壳分开的邪术,且得知不论是躯壳或是神魂,他们都不会放过时,眼底杀机乍现。 “姜璟瑜在哪里?” “自然在他该在的地方,怎么,出身地宫之人竟念及起了手足之情来?” 姜璟瑜是夺舍之人,且原本要夺舍的是她,能论及手足之情,着实讽刺,苏清绝淡淡道:“他与幼时判若两人,自然不是姜璟瑜。” 说罢,一豆火苗飞出。 神火的速度不再如之前一般快如闪电,而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靠近。 两人深知神火的威力,也早已做好随时赴死的准备,并不如何惧怕,丹朱眼露怨毒,诅咒道:“你坏事做尽,杀了那么多人与妖,众怒难平,主上一定会替天行道,叫你形魂俱灭,死无葬身之地!” 坏事做尽? 苏清绝能想到的也只有小荒山一战和地宫的杀戮,排除地宫一事,也只剩小荒山那场大火了,想必这只妖亦有亲眷死于那场大火。 愧疚?自责? 似乎都没有,有的也只是一声造化如此的叹息。 见她不为所动,一直未言的石蔚将丹朱摁于怀中,接过她的话道:“小荒山的那场大火死了多少人、妖、魔,他们都不会放过你,等你这颗棋子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你以为自己的下场会是如何?” 疑心难除,苏清绝在没有恢复前世的记忆时,她生于这里,长于这里,被三族不容,哪里还有什么容身之地? 听他们这番说辞定会被种下怀疑的种子,可当记忆苏醒,她已跳出这方棋盘,又怎会被说动? 人之将死,临终之言不可小觑,而两人错以为是杀招,说出的话字字句句都透着宋南辞与思无邪串通一气的危险性。 他们将这些个与过往有渊源的人与妖搜罗到一起,并借此让他们心甘情愿地为自己卖命,不得不说手段了得,即便当下告诉姜璟瑜的真实面目,想必他们也不会相信。 祸患不除,万事难行,如今思无邪身在魔族,倾九渊不会让她脱身,眼下只需找到宋南辞,这也是留下两人活口的目的。 眼下一探识海,若能找到关于他的蛛丝马迹,也不枉自己走这一遭。 打定主意,苏清绝操纵神火,只见那徐徐前进的火苗忽而疾驰起来,径自穿过阵法朝石蔚的眉宇飞去。 第191章 来自万年前的一缕神念 “动手。” 石蔚看着近身的神火,大喝一声,霎时数道人影破墙而出,黑衣蒙面,不见样貌。 苏清绝能应人来此,便已做好要闯龙潭虎穴的准备,在他们出现时,红焰就已经自脚下起势,快速朝人袭去。 然而那些人似乎无惧神火之威,快速靠近将她团团围住后不再动作,如此,应是宋南辞的傀人无疑。 方才姜璟瑜李代桃僵,施以缚魂,见缚魂无用,想必不会故技重施。 苏清绝即时停了探查识海的动作,一扫众人,发觉他们的站位不是随意为之,而是有定序可循。 阵法! 她快速带剑,飞身一跃。 “解!” 忽然,一道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低沉嗓音响起。 丹朱与石蔚被困,能下令的人…… 苏清绝循声望去,便见一众黑衣人身上迸发出数道夺目的金线,开始在四周相互交织缠绕,而其中一人周身无异,捏诀而立。 这一行她以自己为饵,将计就计,于另一方而言是瓮中捉鳖的大好时机,此人怎有不出现的道理? 两人视线隔空相遇,对视片刻,她身形猛转,直朝那人奔去。 杀了他,立境一事再无阻碍,杀了他,后世再无魔神之危,杀了他,这数千年的算计之仇就可了结。 很奇怪,方才初见时,自己还曾想通过探查此人识海来确定之前推测的种种恶行是不是他所为,然再次相见,她只想一剑结果了他! 对于这种狡诈之人,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心念一动,她的速度已经快到了极致,只一息的功夫 ,神火与剑锋直抵身前,那人也似反应不及,未回过神来。 如此,甚好! 携了流火的长剑气贯长虹,势不可当,刺穿此人的心脏不过片刻的功夫,许是因为心情过于激荡,那剑势震破衣衫的动作缓慢而清晰,眼看就要刺进皮肉,忽然一道若隐若无的金色屏障挡下了势如破竹的攻势。 苏清绝目色微眯,周身神火顿时凝作不可胜数的红玉珠子如骤雨一般朝人砸去。 临近了,红色的骤雨似砸进一片平静的湖水里,在湖面荡漾开层层的金色涟漪,而涟漪背后的人却毫发无损地站在那里。 神火之威非寻常之物就能拦下来,她心下惊异,分出一缕心神,朝余下的几个方位去了几豆火,不想再次石沉大海。 这是……后路被封死了。 她快速扫了一番局势,见石蔚与丹朱的禁制已被解除离开,顿时了然。 两人身上有神火的威胁,方才那一番动作,不过是趁机解除身上的神火,而今让他们离开必有要事。 眼下不能坐以待毙,她退后几步,收势而立,看着涟漪之后的人道:“宋南辞?” 显然,那人似乎未曾料到自己会被识破身份,他顿了几息,许是觉得眼前人再无危险,便去了遮挡面颊的黑巾,露出一张俊美的脸来:“你如何知晓是我?” “我不仅知晓你是宋南辞,也知你是萧氏一族的人,更知你是风雪楼的楼主。” 苏清绝没有回答,随即一连戳穿了他的两重身份。 姜璟瑜平静的目色渐渐幽深起来,自己一向隐藏至深,即便是思无邪也不知他与风雪楼的干系,此人怎能发现得了? 他微微凝神,想透过涟漪从那人的面目寻找一些什么,可在涟漪之下,尽是扭曲破碎的模样,便抬手一抵,水面霎时风平浪静。 涟漪一去,两人中间似无阻碍一般,他将人打量一番,冰肌玉骨,霜色凛然,如同一柄寒冰铸成的宝剑,周身锋芒毕露。 一想这柄神兵利器是经地宫锤炼,才使其心机了得,顿觉分外碍眼。 “我倒是小瞧了你,风雪楼也是你引倾九渊去的?” 狡兔三窟,但从那些傀人以及无名就能看出宋南辞最为隐秘的藏身之地乃风雪楼,如今一夕被端怎能好受? “当然,”苏清绝皮笑肉不笑道,“自幽都出来,我所遇之人寥寥无几,先有魔修揭榜雨师重的千珊珠悬赏一事,后有南炀城石安村魔族引事,之后一别,不出几日就被掩月门私下接了风雪楼悬赏我的榜怎不叫人奇怪? 不过那时隐约觉得魔族与风雪楼有些干系,却还不知你与风雪楼的关系。 尔后知晓你是我阿弟时,我便疑心你是被夺舍的,至于是谁尚未可知,直到知晓你是萧氏人。 萧氏知缚魂,夺舍一术,其中又知神石,以及迫切的需要神力的也只有想活命,又不想当一世的凡夫俗子的青云仙尊你了。 毕竟从小荒山那场大火中活下来的除了云开影便是你与思无邪。 而到神域秘境一事,便更加确信是你。 神石事关重大,你若与思无邪无关,她怎会将此等血咒交付于你?又告知你神石一事?即便是你借思无邪的名头去风雪楼悬赏,可你会放心将这些告知风雪楼? 如果没有神域秘境陨落,我区区一人不足挂齿,可此事一出,风雪楼成为众矢之的。 一面要保全风雪楼,一面要撇清和魔君的关系,你不得不推出一人做替罪羊,好在魔君出世,这个人选为思无邪最合适不过,既能解去风雪楼的困境,也能让思无邪替魔君一表忠心。 我原以为思无邪不知你萧氏人的身份,适才与你联手,可当我被倾九渊挟持,发现他与思无邪借你萧氏身份算计你一事又生疑惑。 思无邪既然知晓你是萧氏一族的人,她怎会相信你得到神火之后会助她灭了萧氏? 之后一想,我可借你算计倾九渊这件事灭了风雪楼,替我除掉一大威胁,你是或不是宋南辞又如何?唉,真是可惜了。” 她的话避重就轻,八分真,两分假,叫宋南辞难辨真假。 不得不说眼前之人总是能在关键时刻扰乱整个棋局,真是一个棘手的存在。 他沉默片刻,道:“是以你此行倾九渊亦知晓?” 这一问无疑在试探两人如今的关系,苏清绝从察觉他的身份到确信说得这般详细为的就是撇清倾九渊的干系,又怎会如实相告? 她淡淡一笑,道:“倾九渊心思难测,思无邪又是他的心腹,与他合谋无异与虎谋皮,我信不过他,假意被控制也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惕,在去往魔族,见到思无邪的时候能够成功脱身,而以她对我的敌意,必会私下见我,只是不想魔君出世,她依旧会冒着违逆魔君的风险将我交给你,为什么?你与她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的回答滴水不漏,让人察觉不出任何异常,罢了,既已是瓮中之鳖,这些也无追根溯源的必要,不过对于思无邪的憎恶,此人倒是迟钝的紧。 姜璟瑜审视一番后,取出一颗漆黑的珠子,不紧不慢道:“此间之事的原由无非因爱恨情仇而起,她心系了数千年的人不论轮回与否却唯独心系于你,你说她岂能容你?而她之于我不过一颗棋子,篡改她的识海易如反掌。” 说罢,指间捏诀,珠身四分五裂,碎片携浓浓的黑雾侵入一众黑衣人的身体,霎时屏障褪去金光,四周漆黑的一片。 也因此,姜璟瑜并未察觉苏清绝眼底的异样。 心系自己,在明了倾九渊的心意后,她不是没有想过,但因可能性极小便早已打消,眼下听闻自是诧异非常。 只是还未来得及细思,四周黑了下来,森冷的阴风嘶鸣着,咆哮着,如密密麻麻的针雨一般从四面八方袭来。 她将参商剑置于身前,抵挡住了黑雾的侵蚀,但两力相抵的刹那,自己所施之力明显在被削弱。 “能不惧神力之威,还能抵挡神力的东西,你用了什么?” “想必你已知晓思无邪的师尊就是金郁琉,也知他是商氏一族的人,但你可知他与你皆来自神域,身上都有神骨,这些傀儡身上正是因为嵌入了他的神骨,适才得以压制你,赤华,这一场棋局早该于万年前结束,却因你功亏一篑,今日你便赎罪吧。” 姜璟瑜的回答有在意料之中,也有在预料之外,尤其赤华这个名字,这是苏清绝在神域时的名讳,但以宋南辞的身份都不该知晓此事。 她一面抵御魔气的侵蚀,一面假意惊讶道:“金郁琉也来自神域?你是谁?你又怎会知晓?什么棋局?与万年前有何干系?这赤华又是谁?我为何要替她赎罪?” 一连几问让姜璟瑜有些失笑,而指间诀印却是未停 。 三息过后,他轻喝一声:“起!” 与此同时楼里的众人皆身体一软倒了下去,一时赤黑色的光芒在楼里亮起,将整个瑶台仙笼罩在一片暗红之中。 而楼内之人却似沉睡一般,其周身被禁锢在诡异的阵法里,血液自身上流出,随着赤黑的纹路一明一灭,朝苏清绝所在的地方源源不断的汇聚。 随着那一声轻喝声,阵中的黑雾突然染上一层诡异的赤红之色,径自破开参商剑的防御,将苏清绝席卷其中。 那尖啸凄厉的声音犹如万魔在啃食着她的身体,她的身形顿时模糊了一息,意识也开始轰鸣不绝起来。 她定了定神,看着有些透明的手掌,神魂能出窍不假,但自己维持灵体的力量也在不断的流逝,可事情尚未弄清,不易打草惊蛇。 咬了咬牙,道:“你到底是谁?有何图谋?” 那声音像是在压抑某种痛处,姜璟瑜见阵法已成,负手而立,替她解惑道:“我倒忘了,如今的你重生心火,早已不是万年前的赤华。 当年你强行入神域星盘,我已给了你指引,你若听话告知幽萤举一境生灵之力将魔神封印,又怎会有后事? 可你却打碎四明之境的星盘,入法天相地推演四明之境天地命数,行乾坤之变,适才让此境苟延残喘尽万年之久,从而灭了魔神,扰乱十法界的棋局,致使我不得不拨乱反正。 赤华,神域有万年魔神之劫,魔神已经灭于四明之境的天地,届时你便是新一任的魔神。” 这一席话彻底颠覆了苏清绝之前的所有猜测,从姜璟瑜到宋南辞再到魔神,千算万算却从未想过这个一直在拨弄风云的幕后之人竟来自十法界! 她快速理了理纷乱的思绪,察觉出十法界的用意,顿时心惊胆战。 神域的星盘关乎七十二境,乃每一境的命盘,为何四明之境诞生后在自己入星盘时依旧是七十二境,那是因魔神出世时封印他的那一境已不复存在。 而十法界坚持神域诸神行神鉴一事,是因为诸神经神鉴后,罪渊之力被剥离,只会成为听令他们的傀儡。 这万年魔神之劫也只是为了警示诸神罪渊之力的可怕,让他们只能借一境之力封印魔神,如此循环往复。 真是好恶毒的计谋!此人更是留不得了! 打定主意,苏清绝看向手中的参商剑,出其不意,眼前人是,自己又何尝不是? “如你所言,万年前的我不会任你摆布,更何况如今的我?你当真以为此阵能困得住我?” 姜璟瑜却是轻笑一声,不在意道:“万年前的你空有一身神力,万年后虽是心智过人,神力却是不济,这瑶台仙所布万魔嗜魂阵比之小荒山的更胜一筹,以楼内众人血祭,炼你之魔骨,以你之力能脱身得了?” 万魔嗜魂阵,苏清绝沉声道:“三百年前的小荒山一战,万象天引阵法一息变成万魔嗜魂阵,你是为了炼濯君回的神骨?” “不错,万年之期将到,彼时除了他还有谁能成魔神之力?但因你功败垂成,而今也该由你补过。” 许是已经势在必得,姜璟瑜再无隐藏的必要,他知无不言,每一句仿佛都在触动着苏清绝的心弦。 补过?何为补过?一切都是他们的阴谋,自己何过之有? 她松了参商剑,身形化作一缕轻烟没入剑身,霎时,一道幽绿的光自参商剑身迸发,转眼在阵中消失不见。 阵中无物,姜璟瑜顿觉有异,正欲起手捏诀,后心突然一凉,他低头看去,正见一柄红玉长剑穿心而过,眼底渐渐浮现一抹震惊:“你如何能逃脱?” “我乃神魂所塑灵体,自然没有你想炼化的神骨。” 说罢,一缕红光自剑身褪去,幻化成人。 姜璟瑜顿时恍然,她因习得天衍万象之术,是以方来此地时才会被误认为阵法里是她的金蝉脱壳之计,不想那副躯体才是她的本体,可神魂出窍乃修至大成的仙士才有的机会,除非……:“你恢复了记忆?” “不错。”苏清绝与他面对而立,看着他抬手握住剑身,想要将剑抽离身体,无奈参商剑像长在了肉里一般,任身前血流如注,都未动分毫时,心里涌上一抹痛快。 这个十法界隐藏在星盘里的神念,以一己之力搅得神域动乱不止,四明之境生灵涂炭,该是神灭都不为过! 她指尖捏诀,未再给他开口的机会,很快,一团蓝色的火焰自剑身爆发将人整个吞噬殆尽,不留一丝一毫的痕迹。 姜璟瑜的躯体一息消失,参商剑飞回手中,她如释重负一般,以剑撑地,让身形才未倒下。 没有本源之体依凭,心火所施之神力难以恢复,此行原以为能从中找到自己本源之体的下落,不想此人会借万魔嗜魂阵来炼化自己神骨。 她一直以为姜璟瑜剥自己的心火是为唤醒本源之体,从而获得拥有神力的神躯,不料那东西也不在他的手上。 罢了,今日灭了心头大患也算不枉此行,本源之体往后再寻便是。 苏清绝静立几息,正欲抬脚,忽然,地裂墙崩,天塌地陷,身形猛坠下去。 第192章 万魔嗜魂阵 瑶台仙不过三重楼台,但下坠之势却如无底洞一般,而自洞中伸出的无数条黑红交织的纹路正缠在苏清绝的身上,消磨啃食着她的灵体,一刻都不曾停歇。 “姜—璟—瑜!” 她银牙一咬,一字一顿叫道,话里满是要将此人凌迟的杀意。 “赤华,万魔嗜魂阵能炼化神骨不假,却也嗜魂,你方才能借法器脱身,但因无神骨依凭,神力有限,这法器之力能用几次?” 那声音自四面八方而来,让人不辨方位,这等小心谨慎,让苏清绝自愧不如,她冷笑一声,道:“我竟未想过你会如此怕我,以至于不敢亲身前来。” 话里尽是嘲讽之意,姜璟瑜却有些自得:“前有毁四明之境星盘一事,后有来上河姜府扰我取得秘术,又重回地宫,致使地宫被毁,可见万年过去,你这行事无常的性子丝毫未变,我怎可不提防?此阵血流不尽,阵法不止,你便束手就擒吧。” 此行苏清绝步步为营,也算事事周全,不想自己已经万分谨慎了,却还是棋差一招被困于阵法中,心里渐渐生出一股无力之感。 诚如他所言,自己如今神力不济,借助法器之力有限,要想破除阵法,需得一击即中。 如若失败被囚,不幸成魔,会毁去四明之境不说,尔后与神域大战一场被其封印万年再至出世,这样被操纵的命轨有何可幸? 她动了动手臂,想取出脖颈处的珠子,留一句后话,转念一想万一此劫未过,他来寻她无异于羊入虎口,自己怎能置他于险地?再者见自己身死,他定会难过的吧? 难过? 为何要难过? 她微微一怔,忽然就有些释怀,许是当下有身死的风险,她才愿意相信姜璟瑜提及那人心系自己一说。 因命数有尽不愿累及旁人乃人之常情,他借思无邪一事让自己误解他的心意,从而让两人都能够止心止损。 可她不是他,若是两心相悦,她宁可两人的命盘哪怕只有短短一世的纠缠也不愿就这么生分地分道扬镳。 那便赌一把吧,倘若活着,活着就纵容自己贪心一次。 心念一定,苏清绝闭上眼,握紧了手中的参商剑。 相比于楼内的静谧,楼外却是一片哗然。 瑶台仙毕竟是阆苑城最高的一处楼台,忽然倒塌,顿时引得周遭众人频顾,议论纷纷。 有好心之人上前徒手扒开石墙木脊,想找一找有无生者,这不扒不要紧,扒开后只见废墟之下弥漫着的赤黑雾气,于是又招来一众人上前查看。 为首的两人见是魔煞之气,一人道:“此地果然有异,可传信给掌门师弟?” “近日仙门不太平,这等小事传信给他做甚,难道以你我之力还摆不平?”另一人摆了摆手,下令道:“此乃魔煞之气,布五行相生阵,先以荡清石拔除魔气。” “是!” 众人得令后纷纷散开,落地八方,正欲起势布阵,忽听一声大喝:“住手!” 众人停手,一同寻声望去,只见两道人影出现在了废墟之上。 来人正是丹朱与石蔚,得姜璟瑜叮嘱,两人重回魔族找思无邪,怎料进去不得,想起之前几人商议动手的时机,果然,只有在魔君方回魔族,还未来得及整治之时才有机会下手。 见此路不通,两人复又回来,正瞧见眼前这副景象,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见众人的起阵之势丹朱忙出声制止。 方才下令之人当即道:“魔煞之气祸乱此地,正是人命关天的时候,你二人为何喝止?” 丹朱闻言有些吃惊:“这里怎会有魔煞之气?” 那人抬手示意众人起阵,随后飞身过来,一扫两人,道:“你既出声阻止,想必与此地有关,这场动乱你可知道些什么?” 丹朱正在犹疑可是魔君已经追来之时,转眼就见他已出现在了身前,其修为深不可测,又足不御剑,顿生警惕:“你是妖?” “我足下有物,自不是妖。”那人长袖一拂,在空中起起落落的尘土登时静止不动:“小友可瞧见了?” 仙门常御灵器而行,其中御尘土的,能让世人联想到的也只有天衍宗的大能修士,丹朱不想竟会在这里碰上天衍宗的人了,若叫他们发现神火一事,定不会善罢甘休。 石蔚自然也猜出来人身份,他一瞥起阵的众人,暗自拉了拉身侧之人,接了话头道:“我二人有同伴相约做客瑶台仙,方一来此,便见这里一片废墟,以为是前辈等人所为,适才出言阻止,望前辈莫怪。” 丹朱不动声色地点头附和,手上却握住了腰间的铃铛。 能来阆苑城的人自然知晓瑶台仙是什么地方,何况天衍宗一行有令在身,更是对此地知之甚详。 骆霄凡眯眼一笑,道:“无妨,这瑶台仙突然崩塌,事关人命,我等上前查看,却见废墟之下魔煞之气泛滥涌动,未免伤及无辜,二位小友还是离远一些为好。” “多谢前辈告知。” 石蔚行了一礼,欲带着丹朱御剑而下。 忽然骆霄凡的身形动了,五指成爪朝两人的肩膀抓去,方触及衣衫不料手下一空,两人竟凭空消失了一般。 能来无影,去无踪的,除了传送灵器不做他想,骆霄凡轻哼一声,折身回去。 方思敬见他回来,将荡清石置于阵法中,道:“有异?” 骆霄凡颔首,既是同伴,一方遇难与否,怎有不闻不问之礼?何况之后又突然消失。 “传送灵器。” 世间持有传送灵器之人可不多,这魔君便是其中之一,自上一次魔族动乱平息后不久,他们这一行人得云开影之命来此蛰伏,观其异动,直至今夜。 方思敬道:“看来今夜你我得上几分心了。” 骆霄凡拍了拍他的肩,两人一同飞入阵法之中,登时刺目的白光横覆整片废墟,照亮方圆十里之地。 围观的修士不乏有认出几人所布乃荡清魔气的阵法,脸色渐渐变了,有跑路的,有犹豫不决的,也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凑在一起开始猜测是否是魔君所为,毕竟瑶台仙的炉鼎非是凡品,炼成人丹,可是大补。 然而不等他们猜出个所以然,脚下有轻微的颤动之感传来,众人低头一看,只见若隐若现的黑气自地下徐徐升起,随即人群之中陆续有人倒下,也有朝阵法走去之人。 变故来得突然,众人惊异之际,忽然大地之上亮起一道金色的阵法,径自将黑气荡清,惹得众人又是一愣。 “人,人皮,快看,这些人只剩一张人皮了!” 紧接着一声惊叫在人群中炸了开来,身体无恙之人赶忙朝身边看去,其中不乏看到只剩一张人皮的,顿时吓得人后退连连,大叫出声。 “叫什么,不过是魔族在此地布了噬魂阵,以人身炼噬魂蛊,凝聚怨气,你们一个个修道的,鬼叫什么,难道还怕了魔族不成!” 一道携了怒气的声音颇为不耐烦地喝道。 阆苑城是座修士城,在场之人无一不是修士,被这一激,那些着急忙慌躲避之人渐渐安静下来,转而骂骂咧咧想寻找出声喝止的人,直到有人瞧见此人正站在方才那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的中央,双手抱臂,目露凶光时,悻悻止了声。 见消停了,那人道:“这才对嘛,再起骚动,小心我先结果了你们!” 面对势强的威胁,人怎有不听劝的道理?而气不过的只能在心里咒骂几句。 不久,大地再次震颤起来,众人面面相觑开来,这又是闹哪出? 相比于四周,天衍宗一行人所处之地的地动要更为强烈,那势头让人直觉废墟之下有东西要破阵而出。 阵法之下乃魔煞之气,骆霄凡正欲下令死守,一人影飘然而至,急声道:“快收阵,这底下不止魔煞之气,还有神力的气息!” 说话之人乃无相门的人,骆霄凡不能忽视,当即道:“收阵!” 众人听令撤手,未及一息,一道冲天的火光破土而出,来势凶猛,径直将一众人等掀翻在地,飞沙走石盖了一身。 而修为厉害的几人快速稳住身形,抬首追着红光朝天上看去,只见一柄巨阙如一道流火一般冲入九天云霄,染红了半个夜幕,连着给皎月也晕开了半边嫣红。 几人惊叹之际,忽见巨阙复又折返回来,其势之快,肉眼只见半空之中那道绯红的流云残影渐渐拉长变粗,却不见剑身。 “不想死的快离开,这是神器参商剑!” 又是一声大喝,众人顿时从找剑中惊醒,忙御剑而起朝城外疾驰,一时间绯红的夜幕上划过无数的银光。 天象诡异,在风平浪静的海域中尤为惹人注目,即便距离阆苑仙山很远,也依旧能瞧见。 司央眯着眼,不确定道:“师兄,那……” 话音未落,便见身边之人已经离开。 果然是她,闹出如此大的动静,司央皱了眉,动身去追前人。 第193章 找人 临近了,座落着阆苑仙山的海岛被烟尘笼罩,只依稀可辨高耸的山体,而整个岛屿似乎被什么神兵利器重重捶打了下,在海中震颤不已,推着激荡的海水朝四面八方奔涌而去。 司央一路疾驰,见前人猛然停下身来,快速上前,待见眼前景象一时哑然。 都说阆苑仙山乃世间仙境,阆苑城更是千灯照云,金碧辉煌,而今月色之下却是烟雾弥漫笼罩的废墟一片。 金郁琉回过神,随手扯过一人,出声询问:“这里出了什么事?” 那人惊魂未定,一边甩着他的手,一边急促道:“瑶台仙倒塌,地下,地下有魔煞,尔后神器参商剑从地底飞出来,落在城中了,你快松手,想死别拉着我!” 参商剑,真的是她,自除魔涧一事过去不过四个时辰,她又怎会来此? 金郁琉松开手,闪身朝城中飞去。 司央紧跟其后:“师兄可有尝试传音给她?” “尚未回音。” 自发现天象时金郁琉就已传了音,但一直没有回音传来。 司央宽慰道:“师兄莫急,她非常人,不会有事的。” 金郁琉像是为了让自己心安一般,轻应了一声,身形却是愈发快了。 不久,两人停在了一处巨坑的上方。 坑里灯火通明,映着一片断壁残垣之景,残垣之上人影绰绰,人声嘈杂。 司央没有来过阆苑城,他看了眼地下的巨坑,询问道:“是这里?” 金郁琉环顾四周,片刻后点了点头,抬手召出一道符纸飞向坑底。 很快一人飞身而来,见到二人,面露喜色道:“师兄,司央,你们来啦!” 金郁琉径自道:“显允,可有见到携参商剑的人?” 文显允摇了摇头,回道:“参商剑出现的忒突然,且方才剑破九霄,势头骇人,我只得退出城外,待威力一去便赶了过来,既没有看见参商剑,也没有看见一人。” 金郁琉闻言心又沉了一分:“废墟之下可有找到活着的人?” 文显允如是道:“有,但是失血过多,尽数昏迷。” 金郁琉目色一动,动身道:“去看看。” 文显允转身,快行一步,继而道:“此地有噬魂阵,师尊他老人家前些日子让我等来此地,可是已经料到有事发生?” 失血过多,噬魂阵,金郁琉立时想到用血祭开启的万魔嗜魂阵,觉察此事和宋南辞有关,心下更增忧思。 “师尊先见,防患未然,这阵法是如何破的?” “参商剑一出恰好破了阵法,不过奇怪的很,这等动乱,瑶台仙里的人该是无一生还才是,可到现在为止,没有发现几个身死之人。” 如此,足以见得她耗费了多大的力气,金郁琉未再接话,等看见躺着的一众人时,身形擦过文显允而去。 文显允一顿,拉住正要跟上的司央:“司央,你快来帮我看看一物。” 司央停下身来,转头看他:“什么东西?” 文显允松开手,将一物递给他:“这个香囊可是出自你师兄之手?” 那是苏清绝初入门时,木玄斛给她的见面礼,司央瞳孔微缩,抬手接过:“何处发现的?” “废墟之下有散落的残骸,我自那残骸身上取下的,方才见师兄的符纸一时不知如何告诉他,好在你也来了,你与她有生死结,你活着她肯定也活着,我便无需担心了。” 两人也算旧识,作为无相门的下一任门主,文显允知晓很多不为人知的事,司央并不奇怪,他静默几息,攥紧了手中的香囊:“生死结寻不了人,且已经解了。” 文显允顿时一惊:“解了?如何解的?” “师兄所为。”司央并未细说,接着道:“区区嗜魂阵奈何不了她,寻她下落还得靠师兄。” 这便不奇怪了,文显允见他笃定,不再犹豫:“走走,找师兄。” 说着,飞身而下,落脚在那一一查看昏迷之人的身边。 金郁琉快速一观那些人的面容,并未发现想找之人,见他过来,道:“可有救出身死之人的躯壳?” 文显允道:“没有,那些人身首异处,血肉模糊,不辨身份,师兄可要一看?” 金郁琉颔首,文显允转身,看了司央一眼,顺势带两人直奔发现之地。 经之前的探寻,残躯已被从废墟之下带了上来,正躺在垮塌的墙壁与堆砌的砖石上。 残躯无首,躯体上的伤口像是被重物径直压断一般,经废墟掩埋,血肉与泥灰融合,未给衣裳染上多少血色,而那青衣与她在除魔涧时的极为相似。 金郁琉快步上前,拭去泥灰,露出衣上的暗纹,流云月影,是她曾穿过的衣衫。 霎时心坠寒潭,绝望渐生。 第194章 开阵救人 司央一早就被告知了身份,也坚信她不会轻易丧命,但亲眼看到那副残躯时,心口骤然发紧。 那是人身的一小段残体,连着半截断臂,这等惨状要说服自己,说服旁人去相信没事的着实荒唐。 文显允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圈,心下叹了口气,一个身系同门之情,一个身担护佑之责,便是知晓那人活着,可当见到这副模样时哪里有不动容的道理? 为免两人自顾沉溺,他伸手戳了戳司央,示意出声。 司央定了定神,道:“师兄是发现了什么?” 金郁琉僵硬的身体忽然动了,他没有说话,取了残躯上的血,以血为墨,开始在符纸上画上符文。 司央见状,奇怪他如何知晓的同时开解道:“师兄,她不会不给自己留一条退路,本源在她手里,眼前的残躯是她借机金蝉脱壳也未可知,况且她也不是一人。” 金郁琉指间一顿,他何尝不知本源之体已交给了她,知晓两人待她之心是一样的,有倾九渊在,又怎会让她涉险?可心上一旦藏了人,便再不由自己了。 他知那人孑然一身惯了,行事素来决绝,也使得自己一遇与她相关之事总会不由地朝最坏的方向推测,而唯有亲眼见她无事才觉心安。 不过让司央来宽慰自己,却是自己不济了,他闭了闭眼,面色恢复一些,快速画好符文,抬臂拂袖,符纸在空中飘摇片刻,尔后四散开来。 “所言极是,你也无需担心,躯壳找全后再行入土,现下救人吧。” “好” 关心则乱,司央虽是开解他,但也是在开解自己,眼下形势只能往好的一方去想,不若要如何自处? 两人如常交谈,可见未被此事牵绊,文显允松神几分,道出眼前局面:“此地有噬魂阵,又出现神器参商,众人以为魔君也来了此地,个个逃窜开来,能留下来救人的不多,且这些人中又赶走几个对炉鼎之躯心怀不轨的,人手就少之又少了,大多是本门和天衍宗的人。” 天衍宗的人来此金郁琉并不奇怪,望江亭一会,倾九渊已经给出了回答,他一路从大荒宗到了天衍宗,后听云开影说起阆苑城一事。 当年濯君回身死,云开影闭关出来,因对在大火之中宋南辞救下思无邪一事耿耿于怀,追踪过思无邪的踪迹,直到在阆苑城遇琅嬛之主,与她说起此事。 琅嬛之主带他去瑶台仙见了一人,而这也成了他坐上宗主之位的原由。 当看到画卷之上的人,知晓过往之事时,适才明白过来宋南辞救下那人的原因,未在疑虑此事,直到青渊上了天衍宗,知晓众多事宜,为找思无邪与宋南辞的下落便派人来了此地,而无相门的弟子来此也是因他得知了阆苑城与思无邪的干系。 金郁琉取出一块玉牌:“待将人救出,由他们善后。” 阆苑城一夕被毁,瑶台仙的一众人也要有个去处,此等大事由天衍宗出面再好不过,文显允也乐得自在,不过事出地底魔煞,在不知内情的人眼里可不是要算在倾九渊的头上? 这无疑是又给三族的对立添了把火,而宋南辞只要将事情推至思无邪的身上,此人依旧能够全身而退,真是让人火大。 他磨了磨牙:“等抓到那人定将他大卸八块!” 司央接话道:“不会太久。” 两人所望也是金郁琉所愿,立世一事因此人误了数千年,该是要尽早了结才是,就是不知瑶台仙一事过后的局面又是如何? 思及此,为防再想起一人,他强自断了心绪,道:“我将开天引阵,你知会同门以及天衍宗弟子,务必抓紧救人时机。” “我这就去,师兄稍候片刻。” 话音未落,文显允的身形就已行远了。 司央道:“师兄想让天衍宗庇护这些人?” 金郁琉一瞥废墟,轻叹一声,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于他们而言太华岛是一处容身之所,此事需天衍宗出面商议。” 太华岛清冷氏乃古族一脉,与其他古族一样都有立世之功,后萧氏封域建国,这一族开始避世,一去数千年,如今世间能与之说上话的,天衍宗是其一。 司央对这一氏族也有耳闻,若这些人无异,倒是个好去处,怕只怕有问题。 “师兄,这些人不得不防。” 他担忧之事金郁琉已经考量过,宋南辞谋划多年,不仅瑶台仙,连之前的姜氏,地宫,风雪楼,都是他在幕后搅弄风云,而今所行还需万分谨慎。 “无需担心,也是因此才送去太华岛。” 司央恍然,既是去处也是囚笼,他原想师兄会因苏清绝的事而分神,适才出言提醒,不想在这期间,他就已想好所有后事,可见自己的担忧才是多余,便放下心来。 半盏茶的功夫后文显允折返回来,金郁琉将玉牌抛至半空,玉牌在半空中停滞三息,落下一道结界,将废墟笼罩其中。 未几,断墙残扉,砖石瓦块像是受到牵引一般徐徐向上,很快众人就在其中瞧见了人的身影。 文显允给司央怀里揣了张符纸,一拉他道:“走,进去救人,速战速决。” 司央点头应声,两人一道飞身入阵。 金郁琉的视线落在飘浮着的废墟中,那里除了穿梭其中救人的人,还有他的符纸。 符纸作人,带着残躯的血咒很快带回散落在其他地方的断体和肉块,他将其一一拼凑,直至呈现出一副人身该有的轮廓,但因碾压而缺失的血肉致使整个人如一摊肉泥一般躺在那里。 他指间捏诀,围在身边的纸人纷纷落在那副破碎的躯壳上,开始与它融为一体。 司央再次回来时,那支离破碎的躯壳已经重生血肉,只是裸露在外的肌理还是血肉模糊的一片。 他看着坐在躯壳身边,凝神施术的人张了张嘴,喉咙翻滚,却一字都说不出来。 良久,出声道:“师兄,废墟之下发现参商剑了。” 金郁琉指间顿时一停,参商剑是她的法器,她若全身而退,参商剑断不会被遗落在此地,如此只有一种可能。 他的手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沉默片刻,指握成拳,快速起身朝结界飞去。 第195章 不甘 断壁残垣浮空,坑底一览无余,只见偌大的空地之上一柄红玉长剑直插入地,文显允怀中抱剑,率无相门的弟子与天衍宗的人一道虎视眈眈地看着上前拔剑的人。 神器之名流传至今,一朝出世,引人垂涎,即便有两个宗门的人镇守,但贪欲难灭,以最先发现它的人尤盛。 金郁琉远远一瞧,径自落在剑身旁边,拂开拔剑之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握上剑柄,众人便见那原本在旁人手中无法拔出的神器竟被他轻而易举地拔了出来。 文显允立时松了紧绷的心神,大声道:“是你们自己定下神器谁人拔出便是谁的约定,我等应了,如今有人拔出,尔等愿赌服输!” 见此,那些以两门的名声裹挟无相门和天衍宗的人只得悻悻退下。 骆霄凡看了来人一眼,对众人道:“神器识人,得之所幸,失之所命,今夜诸位有救人的高义,我天衍宗感怀之,眼下人已全部救出,是时候收阵了,请诸位移步。” 天衍宗内仙门第一大宗,薄面自是要给的,何况方才在争执神器归属时他们已经做了让步,为免闹得太过,众人陆续执掌施礼,御剑离开。 文显允快步走到金郁琉身边:“师兄,没事吧?” 金郁琉颔首,收了参商剑:“走。” 说罢,与众人一道离开。 一会儿功夫过后,漂浮在半空中的断瓦残垣轰然落地,飞烟尘土弥漫整个巨坑。 巨坑之上有天衍宗和无相门善后,金郁琉叮嘱文显允一番后,转而将那副躯壳托付给了司央。 司央看着他怀中的人并未抬手,苏清绝身死,参商剑又被落在了此地,那人到底是死是活怕是只有一人能说的清楚。 “师兄要去魔族?” 金郁琉嘴角露出一抹极淡的浅笑,那笑意有些无奈,又有些如释重负一般的明朗:“我去带她回来。” “她活……”司央一顿,掩去话里的喜色,声音如常道:“她在魔族?” 金郁琉垂眸看着怀中毫无机的躯壳,目色温软道:“参商剑下护了一物,留有她一缕心火,取回本源之体方可重生。” 司央皱了眉:“倾九渊未给她?” 金郁琉眼底冷色一闪,正欲出言,却听文显允的声音传来:“师兄,不好,天上有异象!” 两人抬头,晨光熹微,灰白的天空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裂口。 金郁琉目色一沉:“他来了,司央,带众人离开。” 说罢,将躯壳交给了他。 魔君来此,两人势必因苏清绝的事要针锋相对一番,旁人不好在场,司央点头,抱着躯壳去找文显允。 金郁琉看着那道裂口,须臾,一道黑影自裂缝中飞出,他带剑而上,阻了来人下落之势。 倾九渊一见他登时冷了脸:“你怎在此地?” 金郁琉却未回他,径自道:“交出她的本源之体。” 倾九渊原也不想承他的情,但这突然变了主意,不得不让人在意:“她在何处?” 金郁琉长剑一动,直指来人:“身死魂消,倾九渊,我将她托付于你,这便是你护她的结果!交出本源之体!” 他的面上与话里怒气尽显,不像有假,倾九渊目色一沉,周身戾气一息迸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要见她。” “残肢碎体,就如这满城的废墟一般,此等惨状,你有何颜面去见她?” 金郁琉的质问,如一把锋利的利剑一举插在了他的心头,倾九渊垂眸一瞥,满城废墟尽收眼底,他的心猛然一颤,五指成拳,下颌紧绷,沉声道:“你要拦我?” 金郁琉知他不会轻易放手,目中寒光乍现,手中长剑一铮,飞身带剑刺出。 “倾九渊,我许给你的机会只此一次,你既护不了她周全,便由我来护!” 倾九渊看着刺来的长剑,不避不闪,抬手一举扣住剑身:“我只要你一句,她可还活着?” “你不配知道!” 金郁琉冷眼一扫,召出镇魂铃,朝人狠狠砸去。 倾九渊闪身避过,眼底怒火中烧,他解下发上的金玉带,长臂一震,玉带顿时笔直如弦,迎上刺来的长剑。 金郁琉见是法器四明,目色又寒了几分,紧接着剑式陡然一快。 他非是干脆果决之人,当初记起前尘往事,知晓大限将至,那不甘几欲将他吞没。 他曾想过遵从自己的私欲,与她短暂的相守,想过抽思无邪的神骨,许这一世的长久,可他曾一人走过万年孤寂的岁月,又怎忍心让她如此? 所幸情未入深,不至铭心,于她而言尚能及时止损,自己只需知她春祺夏安,?秋绥冬禧就好。 而当倾九渊出现,那沉溺在心底深处的不甘又开始作祟,他不满幽萤的不公,艳羡此人的幸运,却又不得不逼自己放手。 可当见到那副残躯时,他后悔万分,自责不已。 心上之人唯自己相护才能心安。 他曾对她说过的话,终是以如此残忍的方式报应在了自己身上。 许是感受到他的悲愤与歉疚,剑气激荡,力压法器四明,而镇魂铃也携群山压顶之威狠狠撞了上去。 倾九渊迎上这一击,两力相抵,霎时罡风呼啸而过,凌厉无匹,一举荡清弥漫着的晨雾与云霞。 朝阳初升,俯照万方。 倾九渊眯了眯眼,咽下翻涌而上的血腥,道:“你想杀了我?” “我要思无邪的神骨,要许她这一世的长久,你不会答应,我便只能杀了你。” 金郁琉未给他喘息的机会,一招一式皆携了弑神诛魔的势头。 倾九渊闻言火气上涌,不再给两人留有余地,他召出璇玑图,无数赤黑的丝线自图中飞出,缠上金郁琉的身躯,将人径自往图里扯去。 “想杀本君,本君先炼化了你!” 说罢,看向攻来的镇魂铃,反手就是一斩,四明方一触及铃身,镇魂铃骤然消失不见。 空间之术,金郁琉眉头一皱,有璇玑图和四明在手,此人甚为棘手,见灵器无法斩断身上的丝线,他召出参商剑,将灵气灌入剑身,如红玉铸成的剑身乍现一抹萤绿的光芒。 这把参商剑经两人神力孕育而生,曾经随他在人世走了数千年,如今再经神召,剑身跟着低鸣起来。 他斩断身上的禁锢,带剑朝璇玑图斩去,倾九渊一见参商剑,抬手召回璇玑图的同时朝人攻去。 两人手里都是神器,而神器非是寻常之物,交手间剑光疾如闪电,贯破长空,发出摄人心魄的尖啸,引发风雷齐动,天地为之震颤。 一直窝在金郁琉衣襟里看热闹的九蜃终是坐不住了,喝出一口气,将二人裹在其中:“窝里横什么,有撒气的功夫不如早些救人!你,快将本源之体交出来,不若那缕心火一散,她可真要死了!” 倾九渊登时收了势二话不说将石头扔了过去:“我要见她。” 金郁琉收势接过,冷声道:“异想天开。” 倾九渊黑了脸:“我已将本源之体给了你。” “那又如何?即便重生,她所受之伤就能抹消了?”金郁琉瞥他一眼:“倾九渊,百密终有一疏,你的傲慢与自负迟早会伤了她。” 说罢正欲作势离开,倾九渊抬手就是一拦:“我要见她。” 九蜃爬上金郁琉的头顶,龙眼一瞪:“你再拖下去可真要被你害死了!” 倾九渊目色一暗,终是放了手。 去了阻拦,金郁琉飞身离开。 九蜃却是未跟着走,见他眼里晦涩不明,叹了口气,道:“罢,本座见你可怜,你藏身图中,我带着你。” 这话换作平常,倾九渊定提剑砍了他,眼下却未动怒,径自进了璇玑图,飞入九蜃的手里。 九蜃收了图,散去蜃气,直接瞬移回了金郁琉的怀中。 第196章 有反应了 阆苑城是座修士城,一朝城毁,在仙门中引起不小的轰动。 自神域秘境一事,倾九渊魔威震天,唤起埋于世人记忆中的痛恨与憎恶,一时各方势力齐动。 世人以为此人会回魔族,便在离恨天外设伏,不想他先是上了蛇山,后又去了风雪楼,如今更是毁了阆苑城,其行事张扬无忌,所做桩桩件件都令世人惊惧,叫人欲杀之而后快。 而就在世人猜测此人接下来的行踪时,这魔头忽就销声匿迹了一般,一直没有动静传来,更引得各仙门枕戈待旦。 果不其然,未出几日,五域各地都出现了肆虐的怨气,九幽山的两道结界也出现了异常,一时间各域仙门纷纷出世追查此事。 四月时雨,厚重的乌云将仝泸城层层围住,遥遥不见官路,一辆马车疾驰而过,在泥泞的路上留下两道车轱辘沟。 马车华盖为顶,青幔为幕,车脊四角的朝天兽上分别坠着一块镂空的玉牌,玉牌素雅,温字遒劲,其车中人的身份不言而喻。 姓氏对名门望族而言是身份的象征,如同萧氏,常人一听便会想到皇室,而在仝泸一见温氏,自然是古族世家中的温氏。 行了半刻钟,马车停在了一处气派的府门前,帷幔轻起,一玄色衣袍,姿容绝世的男子自车里出来,他容色无双,然看向府门的眼却是一片冰冷之色。 未几,一月白衣袍的男子怀抱一人从马车上下来,怀中人因锦裘相掩,旁人并不见其模样。 雨落如线,门前的黑衣侍者已经上前躬身相迎:“两位公子请。” 两人颔首,随人入府,府院深深,行了一盏茶的时间,侍者带人进了一座清雅小院,尔后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 金郁琉进屋走至床前将人放于榻上,继而去了人身上盖着的锦裘,一具面目全非的躯体便出现在了眼前。 那副躯体似由断肢残骸拼接而成,周身肌肤之上满布粗细不均的红色疤痕,疤痕微微暴起,犹如赤色肉虫一般盘在周身肌理上,看着异常狰狞。 他抬手一招,镇魂铃出现在了半空,一道五色之火自铃中飞了出来。 金郁琉收起镇魂铃,捧起那团火坐下身来,置于她的眉宇之间。 九蜃从他的身上飞了下来,边嚼灵草边道:“可有反应?” 金郁琉未言,将灵气送入那人体内。 半晌,那副躯体仍不见一丝生机,而那团火也没有任何反应。 九蜃欸了一声,又拿出一块灵石咬了一口,道:“这副躯体如此丑陋,她怕是也不想回去的吧。” 金郁琉闻言,复又拿出一块石头,将心火放于石头上,静等片刻,本源之体仍旧没有反应。 九蜃咂咂嘴,认真道:“不若你我打醒她,看她到底要做甚?” 金郁琉这时却是恍若未闻,他将心火抵于眉宇间,温热之感传来,却无法进入识海。 心火无法回到身体里去,也无法与本源之体融合,便只能等神识醒来。 九蜃一面“咔嚓咔嚓”嚼着灵石,一面道:“祸害遗千年,再无反应你我便借她的本源之体,再生心火。” 司央停在厅上,闻言走近些许,询问道:“心火再生会如何?” 九蜃道:“便回来了呗,与幽萤重生一个道理。” 重生之人可还是那人?司央复又追问道:“她可还是她?” “心火再生自然不是她,而今的名字也是不能再用了,欸,本座到时候定给她起个好听的名儿,如今这名讳还不如赤华。” 九蜃嚼完一块灵石,瞟了他一眼,复又拿出来一块,咬了一口。 不是她又有何意义? 司央对上他的视线,数日相处,血脉的威压虽在,但已经没有之前的心惊胆战,可九蜃看过来的眼,加上干脆利落的动作,仿佛他嘴里啃的不是灵石,而是自己一般,为免再被盯着,于是转身避开。 两人的交谈声也落在了金郁琉耳里,他垂了眼,看着那抹心火。 此人生神识,生心火,他等了尽万年之久,而今却是等不起了。 历经几世,他少有后悔之事,但对此人,却多生悔意。 无人说话,屋外凉风瑟瑟,雨声簌簌,透过窗门落在了屋内,与灵石嚼碎的声响夹杂一起惹得人平生烦闷。 忽而,司央转身,透过窗柩便见门口出现了一人身影,那人并未行前,只站在门边隔着雨幕与他遥遥相望。 “这里无事,你随他去吧。” 金郁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司央静默片刻,移步朝门边行去。 金郁琉将心火与本源之体放于枕边,布下一方结界,九蜃则被一巴掌大的纸人送去了一侧的榻上。 他也未在意,在自己周围堆了一堆灵石,躺在那里,拿着灵石敲了敲纸人的脑袋:“来,分你一块。” 纸人端坐在灵石外围,一动不动。 九蜃又敲了它一记:“无趣。”随即将灵石放入口中,一边吃一边嫌弃:“真是难……嗝,等恢复了,本尊要开荤!” 结界内,金郁琉取出药汁,躯壳上伤痕难消,需日日上药,他手执毛锥将蘸有的金色药汁抹在红痕之上,其目色温软,举止轻柔。 “方才阿蜃提起名讳一事,赤华,阿元,姝妤,大荒,清绝有好些个名讳,我一直未能问你喜好,想来你是心仪清绝一名,不过我却甚喜阿元,如此亲近一些。 说来我亦有诸多名讳,你似乎很喜小鱼一名,可是因瑶台的鲛人之故? 当年你未经神鉴,恣意妄为,为一鲛人毁去三千里瑶池,当初你为鲛人动心,如今人世先为谛江动心,后为倾九渊,往后万千年,你也会为旁人动心,想来那时已将我忘却,每每一想,于我却是不甘,清绝,我记了你万年,你也该还我万年才是。” 他轻言轻语,声音低沉,话音里旖旎缱绻,情深意长。 因着心火陷入沉睡,那些不能说出口的话在近些日子才有机会说于她听,也习惯了无人应答,一人自言自语。 “万年前的四明之境,你携参商而来给境中带来一线生机,那神光摄人,亦将我灼伤,其印记刻于神元之上,万千年来不消不灭,没有它我不会坚持如此之久。 清绝,我在万年前动了情,你曾问我心里藏了谁,如今可是知道了?” 话音一落,他微抬眼目,看了毫无动静的人一眼,复又垂目替她上药:“我知因思无邪一事你心中不快,但多年师徒情谊,我不忍见死不救,说来一切因我而起,你若因此多怨我一些也好,日后也能多想起我一些。” 他忽然一顿,像是反悔一般,复又轻道:“罢了,不想不念,便不要想起了,往后该福禄祯祥,寿喜安康,无忧无虑才是。” “清绝,余下的年岁,我想再看你一段时日,你快些好起来,可好?” 那清浅的低喃和哀伤的目色让人几欲落泪,突然石头上的神火一动,径自钻入了石身。 金郁琉似无所觉,待上好药,抬眼间便见石头内闪烁着的五色之火,他的瞳孔骤然一颤,不由攥紧了手中的毛锥,定定看着那缕心火。 这一看便是三日。 第197章 苏醒 夜雨淅淅,落地无声,小院的一盏灯火在缭绕的云雾里影影绰绰,时隐时现。 忽然一道红光在屋内亮起,金郁琉僵坐三日的身形跟着动了。 心火归位,与本源之体相融会重生躯壳,他看着火里渐渐浮现的人影,眼底泛起浓烈的喜色。 良久,红焰渐熄,一具如白玉砌成的躯体出现在了眼前,肤如凝脂,玉骨天成。 金郁琉微微一怔,随即快速垂眼,自乾坤袋中取出自己的衣衫交给纸人,转而侧过了身,视线直直落在了窗柩上。 “郁琉?” 良久,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金郁琉清潭似的眼里神光微凝,正身过去看向记忆深处的眉眼,声音如常道:“你醒了。” 是熟悉的声音,苏清绝眯了眯眼,似是为了再确认一般:“郁琉?” “是我”金郁琉看她一会儿,上前收了纸人。衣衫宽大,衬得人身有些单薄,他伸手替她系好衣带,轻道,“身体可是有不适?” 果然,自己半梦半醒之间听到的有些飘渺的声音是他,苏清绝感应一番,道:“双目视物不清,身躯不能动弹。” 金郁琉将人拦腰抱起,安抚道:“许是重塑躯壳的缘故,气路不通,气脉不顺,需静养几日,你且安心休养。” 身体突然腾空,苏清绝顿觉有些不适,一想自己处境,复又放松几分,她再次闭了闭眼,眼前之人依旧看不真切,便作了罢,问起一事:“是你救了我?本源之体也是你找到的?” 依当日情形,倾九渊发现自己不在,该是他来找自己才是,而今所见却是他,且心火已借本源之体重生躯壳,这其中必是发生了很多事。 床榻上躺着一副躯壳,金郁琉带人落坐在了一旁的软塌上,一面将灵气送入她的体内,一面解惑道:“听闻思无邪与瑶台仙有些干系,为寻她下落我去了阆苑城,知你在此。 本源之体来自倾九渊,他已经回去魔族修补阵法,因魔族不适合你的恢复,将你托于我与司央照顾,之后司央有事,你我与他一同来了仝泸城,如今身处温府之内。” 司央,温府,身为半妖,与大荒宗宗主有关,可见那妖的血脉出自纯狐氏,至于另一半,想必来自温氏。 人妖之子,半妖之身,不居大荒宗,不居于温府,而是拜入青渊门下,其命途必是多舛。 苏清绝看着身前模糊的人影:“来此做甚?” “司央生父弥留之际,想见一见他。”金郁琉话语一顿,说起过往之事。 人妖殊途,结合无后,更会惹世人非议,而能诞下子嗣的皆是用了邪术,其身负天谴,势必早夭。 司央的父母虽是情深意长,但人妖殊途,特别是对于人妖两族的世家大族温氏与纯狐氏而言,此情不容于世,他们便脱离了宗亲。 九尾天狐,身负九条性命,许是觉天命不过尔尔,适才行下逆天之举,不料在临盆之际,天降神罚,这等劫难不能同常日语,为护妻儿,温氏人求回府门。 温氏与天衍宗门下有几分交情,宗内弟子濯君回那时已名扬天下,得他出手相助。 胎儿是禁忌之子,去子可留母身一命,护之则需以九条命为祭,且胎儿命理如何还得看他自己的造化。 纯狐怜以性命为祭换得孩儿之命,世人可见其人妖之情,可见其为子之心,但这对于刚刚降生于世的孩童却是残酷至极。 不人不妖,却是人是妖。 他自降世后因先天体弱,被濯君回养在了天衍宗的天池水里,待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四百年后。 云开影将他送回温氏,可那不人不妖的模样让他受尽世人冷眼,也因身体异于常人,时常出现惊厥之兆,温长郢无奈只得送他入妖族。 然当时妖族并不太平,妖族多方势力对大荒宗蠢蠢欲动,相比于人世,妖族更难以生存,为此,锦环将其托付给了青渊。 “清绝,司央的性子执拗,素来不会服软,往后若遇什么事,你迁就一些。” 青砚门内,苏清绝最开始遇到的便是他,她知幼时的经历难以磨灭,适才成其如今的模样,所幸遇得青砚门下人。 于他而言青砚门是世间唯一的安身之地,而作为青砚门最不定之因的自己,曾经的那些猜忌与忌惮也是应该。 “好” 她应了下来,转而问起一事:“你找思无邪有事?” “她知晓宋南辞的下落。” 宋南辞若只是宋南辞不足为惧,偏生他与魔有关,事关重大,他怎有不找寻之理?苏清绝静默几息,道:“郁琉,你当真心悦思无邪?” 她话锋转的突然,金郁琉想起三日前自己诉说的心意,一时不确定她是否全然听见。 如今她身侧有倾九渊,若是听见了,即便知晓自己的心意怕是只会说出相拒的话来。 “是。” 骗人。 苏清绝虽未全然听见,但声音里的难过做不了假,她心有不满,却也未戳破他的话,将思无邪的下落告知。 “她在魔族,许是已经被取走神骨。” 金郁琉并未惊讶,自阆苑城离开时,倾九渊跟了上来,他嘴里一向淬了毒,贯以冷语冰人,自己也从那些讥讽里得知他已经取回神骨,也知因珩宸的出现留了她一缕妖元。 因果不虚,报应不爽。 于思无邪而言,亲身教导的徒弟步了她的后尘,留她一命,不如被倾九渊一掌击杀来得痛快。 而他借思无邪的名头由她误解的戏码要继续下去,听闻此事,该是要对她冷言相向,不过如今她的身边已有新人,戏码也无继续下去的必要。 “清绝在阆苑城中发生了什么事?” 他避开不谈,若自己不知他的心意,定会以为他是不想两人因为此事剑拔弩张,苏清绝垂眸,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笑来。 “宋南辞身上并非魔神的一缕魔元,而是十法界的一缕神念。” 从魔神的魔元到十法界的神念,身份的变化不过仅仅隔了几日,金郁琉深知眼前人说的话不会是空穴来风,不由追问:“十法界的神念?” 双眼识物不清,苏清绝便闭了眼,将所知之事徐徐道来。 金郁琉的心跟着渐渐沉了下去。 神域与十法界的博弈,他作为棋局之上最重要的一颗棋子自是知晓,可不想天君一直想平息神域的魔神之乱竟是十法界为控制神域所为。 即便魔神被灭于四明之境中,他复原了四明之境的星盘,破除了天河封印,开了星轨送他们重回神域,想必也会被十法界颠倒黑白,打成魔神出世的幌子,那时就会是自己陷她们于万劫不复之地。 若非眼前人以身涉险,探得如此重要的消息,让他及时看清棋局,才不至酿成大祸。 “清绝,多谢你。” 若说谢,一向是苏清绝谢及此人,被他感谢倒是破天荒的头一次,她睁开眼,笑意跃上眉眼。 人世一遭,她不再是神域那个张扬无忌,轻率莽撞的赤华,那些挣扎求生的境遇,最终成为自己脚下的托举之力,让她能与眼前人比肩。 “可惜未能一举除掉它。” 那等凶险的境地,她能活下来已是万幸,至于那人,终有除掉的一日。 金郁琉轻道:“无妨,他如今已经暴露,所行受阻,想必会借魔君之力。” 无论它是十法界的神念还是魔神的一缕魔元,都有让魔神出世之心,而倾九渊正好可以利用,这也是一众人等搭台唱戏的原由。 苏清绝知晓其中利害,适才在周旋时撇开他的干系,只是这抹神念一日不除,几人也将永无宁日,能一力斩杀最好不过。 “他何时回的魔族?” “五天前。” 五天,可见自己睡了挺长的时间,苏清绝凝神看去:“他可有消息传来?” “没有,不过你无需担心,眼下该安心修养,静等他前来见你。” “好” 苏清绝想起那人,再一想自己眼下的处境,点头应声,复又闭上了眼。 她的应声颇显乖巧与温顺,金郁琉不禁抬眸,赤华的眉宇一向透着几分张扬的凉薄,而眼下却是难得一见的温婉。 “清绝很喜欢他?” “嗯” 她的回答干脆利落,那曾经沉在深渊地底的真心,就这么不经任何掩饰地呈现在了眼前,金郁琉顿时有些动容。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情不知所终,一往而殆。 他的面上露出一抹无可奈何的微笑,而后又见一闪而过的失落之色。 “那便好。” 第198章 愧疚 一夜无话,翌日一早,九蜃从镇魂铃出来时就瞧见苏清绝那副面目全非的躯壳斜倚在他常盘身的榻上,登时叫骂出声:“你竟回了这副破烂躯壳,可是病得不轻?” 声音很大,吵醒了坐在一旁小憩的金郁琉,他伸手揽过九蜃细小的身躯,止了他的声音:“不是这副躯壳,她睡去不久,莫要打搅。” 听闻不是,九蜃颔了颔首,身子一扭,朝床上看去,在瞧见那有些熟悉的面容后微微一怔,尔后吐出一口气将两人笼在里面。 “这副面貌,真是她?” 蜃气有隔绝之效,金郁琉不再担心交谈声会影响到她,转而将九蜃放在了榻上的小案上:“是她。” 九蜃见过万年前的赤华,也见过转世之后的她,时过境迁,让人恍如隔世。 “欸,不知为何,今日一见这副面貌,我才觉得她活着,那性子可是和之前一样?” 人世这一遭,几乎磨灭了她曾经的模样,其性子大相径庭,不能同一人语,金郁琉想过她重塑躯壳的样子,适才在见到那副面容时有片刻的诧异,之后又听到她毫不掩饰的心意时,仿佛曾经那个张扬无忌的人又回来了。 “不尽相似。” 九蜃心下将两人比较了番,龙首一点:“也好,不若依她原来的性子,知道过往的事儿后怕是要搅的天翻地覆。” 金郁琉视线微移,落在床榻上的人身上:“可这棋局之中属她最为无辜。” 四明之境的出现原就是刻意为之的结果,那场决定两人命轨的大战本也无法避免,可真相如何她直到现在依旧不知,只作是自己造下了业果,在往后尽万年的时间里送来赔罪的金莲,更是在四明之境被封印时出现在了战场之上。 若知事情始末,知自己不过是天君手里一枚引祸的棋子,她又该如何? 九蜃原不知神域与十法界的博弈,而今苏醒,知晓前事,也知他在担忧什么。 作为执掌神域的天君为神域七十二境安危着想,此举并没有错,但棋子身在局中,因此身陷囹圄,神路被毁,一旦知晓定不会善罢甘休。 不过冤有头,债有主,此事追根究底都不该是他一人承受。 “当年的事你与她都是棋子,都被蒙在鼓里,何况谁也不曾料到她会来不是? 而这万年来你以地火温养让她得以重生,也算是弥补,此结易解,你不用太过愧疚。” 九蜃的宽慰并未让金郁琉心安理得几分,四明之境的事不该由毫不知情的人来承担,重生于世的她更不该如此流离凄苦,那是该被捧在掌心护佑长大的人,是值得将世间琳琅都双手奉上的人。 若没有记起过去,他不必受往事牵绊,不必顾虑诸多事宜,可坦坦荡荡地与她相处,如今世事明了,倘若自己在当初就告知她真相,她也不会落得这等境遇。 到底是问心有愧。 他凝神看了一阵,话锋一转,叮嘱道:“她如今已心系倾九渊,你与她交谈切记不要提我的心意。” 九蜃惊讶地“欸?”了声,叫道:“前几日你言之昭昭,行之灼灼,怎么这么快就不作数了?” 金郁琉想起那日与倾九渊剑拔弩张的情形,只要自己还需他的助力,就没有可以放肆的余地,那一番言行不过是自己无力的宣泄。 当日人多眼杂,魔君的出现必然要引起不小的动乱,这番动作一则为掩人耳目,二则心中的懊悔与不甘在见到那人时一朝爆发,不能自已,不论是所说的话还是动了的杀心,都是他最想为之之事,若非九蜃出面,两人不致死地却也不会善了。 而今她已如自己所愿,心中有了旁人,他更该收心敛性,不困不扰。 “倾九渊是魔,他虽知人性,却人心淡薄,冷情冷性,对清绝如此,不过是执念使然,其中更多的是为己之心,往后如此漫长的岁月,倘若一日清绝变了心意,以他的性子又会是何种局面?如今能融合玉琉光的残魂再好不过。” 九蜃反应过来,道:“你容他跟着是为让他亲眼所见那副躯壳从而敲打他?” “不错,他太过自负,不见失去,不见惶恐,便不知珍惜,两人想长久相处,他需有所改变才是。” 九蜃心下甚觉可惜,它与幽萤相识时间甚长,此人一向心如止水,静若安澜,便是当年四明之境覆灭时也未见过他的心境有剧烈变化的时候,可那一日他急言令色,杀气冲天,必是动了真怒。 “欸,你呢,放心不下,他呢,又缺了心窍,让我说你俩合神算了,这不皆大欢喜?整这么麻烦做甚?” 金郁琉不是没有想过此事,轻道:“若能神元归一,三百年前便不会再三分神魂,是我低估了这颗魔心,好在他为清绝之心未灭。” 相比于倾九渊,九蜃更想让他活下来,再不济两人神元归一,见这条路行不通,昂首一瞅床榻之上的人,道:“这个没良心的这么快就放下你了?” “阿蜃,人心易变,何况她与我原也没有如何深的情分,以后在她漫长的岁月里,倾九渊也不过是须臾一霎,如此倒叫人看开几分。” 神只寿与天齐,九蜃深知他所言非虚,重重一叹:“罢,既不是相悦的缘分,强求也是无果,你放心吧,我不会对她提及此事。” 金郁琉淡淡一笑,伸手抚了抚它的龙首。 “司央该是带吃食过来了。” 九蜃登时撤去了蜃气,立直身躯,一面翘首朝窗外望去,一面再次感叹:“你说人怎能有如此大能,简直比神域那些神官们厉害多了!” 金郁琉笑意一深,修道者自能行辟谷之术时,口腹之欲所剩无几,九蜃是神躯,又跟着他一路奔走,还未曾见过如今人世间的佳肴美酒,直到近日在温府一试,便一发不可收拾。 “司央关系到你的吃食,你与他好些相处。” 九蜃当即应声道:“你放心吧,以后我罩着他,定不会叫他有事。” 它的回答意料之中,金郁琉侧首,顺着它的视线望去,院中薄烟轻拢,细雨如丝,一道墨色身影由远及近。 很快,司央进了屋,榻上两人映入眼帘,他脚下一顿,视线停在斜倚着的人身上:“她……恢复了?” 九蜃一见到他来,身子顿时如离弦的箭一般飞了过去,声音压低几分:“恢复了,恢复了,真身在床上睡着呢,快让我瞧瞧你带了什么。” 司央未及应它,视线一移,落在床榻之上,果然见一人躺在那里,他快步将手中的食盒塞给金郁琉,走向床边。 “嘿,这臭狐崽子!” 九蜃被无视,轻碎一声,复又飞回小案上,眼巴巴地瞅着金郁琉。 金郁琉拍了拍它的龙首,取出盒中吃食。 司央一向对九蜃避而远之,近日却因饭食频频被纠缠,避无可避也就渐渐习惯了他身上的气息,相处也跟着随意起来,他对那声抱怨置若罔闻,站在床边看着床上陌生的女子。 女子面容冷艳,气华清绝,犹如开在雪山之巅的一朵红莲,透着一股高不可攀,不容亵渎的寒气。 苏清绝擅伪装,他曾见过她多副面容,但没有哪一副皮囊能像眼前这副给人遥不可及之感,想必这是神域时候的躯壳,是她真实的面容。 关于两人,关于四明之境的由来,他已经从九蜃与金郁琉口中听说了不少,当然也包括此人的脾性。 凝视片刻,他转身走向榻前,金郁琉已经把吃食摆了出来,正拿起筷子将一块肉送入九蜃口中。 他抱起手臂站于一侧,低声询问:“师兄,她如今可有碍?” “重塑的躯壳需适应几日,待这些日子一过便会恢复如常,你无需担心了。” “她乃神物,谁会担心她?不过是要离开了。”司央扭头看向那副面目全非的躯壳:“她要如何处置?” 金郁琉知他口是心非,笑了笑,道:“等她醒来自己做主吧。” “那是她在神域时候的模样?” “嗯” 果然,司央一顿,之前苏清绝的神魂两分,性子便不相同,可当融神后还是苏清绝的一面占得多一些,但如今她舍弃了这一世的面容,恢复了之前的容姿,可是已与她无关了? “她为何选择这副面貌?她可还是她?” “姜氏血脉是桎梏,这副面貌对她而言不亚于新生,不过内里还是她,你可是担心又来个不熟识的小师妹?” 金郁琉的话里一语中的,司央面上闪过一抹不自然的神色,的确,直到如今他依旧不知如何与此人相处。 得师兄师姐叮嘱,师兄要有师兄的样子,要对小师妹好,且是要无微不至的好,可每每见到此人疏离的模样直叫人无从下手,要对她好还不如挨雷劈来得自在容易,若再换了人…… 九蜃眯着眼嚼着嘴里的吃食,口齿不清道:“她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担心做甚。” 理是这个理,可这人的师兄着实不好当,司央便未应声。 金郁琉道:“司央,你与她皆是不善表露心迹之人,却都心怀赤诚,无需刻意而为,如常相处就好。” 如常相处,不困自己,也不困他人,司央点了点头。 第199章 欲擒故纵 阴雨连绵不歇,阴沉的天色一连压了数日,终于露了天光。 几人在屋里闷了半月,今日难得晴明,又未上暑热,金郁琉便带她出了屋子,在院中去去霉气。 遥遥穹宇,湛湛青天,闲云游浮,飞鸟高翔,端得是让人心情舒畅的景象,苏清绝躺在摇椅上,半眯着眼看着墙外的一方天地,神色少有的轻闲疏懒。 金郁琉捧着一卷书坐在不远处,两人之间隔着几步的距离,却平生几分咫尺天涯的意味。 明光携炎,暖意融融,很快就让人昏昏欲睡起来,不仅苏清绝如此,不远处的九蜃亦是如此。 九蜃已有些昏沉,一双眼将阖未阖,口中嚼碎灵石的“咔嚓”声时断时续,一盏茶的功夫后终是不敌睡意来袭,头一歪,睡了过去。 渐渐的,苏清绝的眼睑耷拉下来,气息也跟着平缓悠长起来。 微风徐徐,虫鸣窸窸,此地与尘世纷乱一墙之隔,却生宁静安逸,叫人心安。 许是如此,她这一觉睡得颇为深沉,待睁开眼时,日头已经西斜,火红的云霞铺满了整个天际。 “起风了。”金郁琉的声音适时响起,很快一张白净的面容出现在了眼前:“我带你回屋。” 苏清绝看了看眼前的人,抬手挽上了他的脖颈,紧接着衣衫上冷凝的暗香萦绕上鼻尖,她半眯着眼,似醒非醒,看着颇为人畜无害。 金郁琉抱着人进了屋,将人放于床上,正欲起身,环于脖颈处的手却是未松,他垂目看去,由于屋内浸满了落霞的余晖,光影交错,眼前人难明神色。 “清绝?” 苏清绝已经睁开了眼,清冷的双眸映着近在咫尺的面容。 这些日子自己气脉不通,身体不能动弹,事事需麻烦他,而他礼于言谈,端于行止,仿佛两人之间从来没有什么定情断情,神域秘境表露心意一般。 她不问不说,想看此人能忍耐到何时,但数日相处下来,倒让自己坐不住了,开始疑心他的真心。 “幽萤,我曾在瑶池见过一人,是一个未经神鉴,周身气华却很干净的人。 那日天君命我去瑶台取莲华灯芯,我素来听闻瑶池中有鲛人出没,不过很少有人见过,我存了心思去瞧,恰见池中有一道身影。 金莲华光璀璨,他闭眼静立于其中,我小心翼翼,近身时并未发出响声,不想还是惊动了他。 那双眼睁开时金光夺目,神光澄净如一尊玲珑剔透的琉璃盏,似能映出神宫之上万千琳琅华景,而周身横覆三千里的金莲都及不上那一分。 可惜我还未出言,那人忽作一阵轻烟不见了,我取了灯芯提及此事,然宫中上下皆不信我,彼时年少气盛,胆大妄为,一把火逼出池中鲛人,不料面容却无一相似。 倾覆瑶台的罪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天君私下命我去蕴华宫寻得瑶池恢复之法,可神域法度森严,各宫神官依令而行,断无给我的可能。 我行下逼宫一事,不想见那宫中的小神官竟与莲池中的身影一模一样,无奈他方经神鉴,不记前事,复又来了气,与他大战一场致使无主之境生出灵泽。 既生灵泽,成为神域七十三境也无甚坏处,坏就坏在此地携了我的罪渊之力,如此毁了也无甚紧要,不想他会将此境一举承担下来,成为这一境的境主。 罪渊之力何其难消,我震惊之余被罚镇守鸿魔渊,只得托相熟的小神官日日送去金莲赔罪,也因此听到关于他的很多事。 为生灵立世,布阵驱邪,不辞朝暮,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那时我时常在推测他何时放弃,但他总出乎意料,便想着等我解除禁足,一定要助他一臂之力。 可不料魔神临世,欲夺此境,我想天君不会袖手旁观,不想十度法界欲降十方封印,我适才知晓此境要被用来封印魔神。 魔神作乱神域,此举无可厚非,但有一无辜之人却要随境消亡,灭归鸿蒙,便觉不公,那是我未来得及亲口说声歉意的人,我想见他已有多时,自不会让他在眼前消失。 我离开鸿魔渊,去了四明之境,境中风起云涌,天雷炸响,大地崩裂,其山脉游走起伏,海域浪潮百丈,已然是一片倾覆之景。 我见他立于神谕台上,满目苍凉萧索,不似之前容光之姿,不知为何觉得不该如是。 那时不知无畏,我借四明之境的天地之力,拨动神域星盘,尔后又打碎四明之境星盘,以参商之力入法天象地推衍天机,又借九蜃之能错乱时序给四明之境留下了一线生机。 我自鸿蒙而来,只活了上万岁,还未成一方神主,还未见后事之景,若就此消亡却是不甘,便在推衍天机之时亦将自己的生机算了进去,是以我留下本源与神印,等待来日苏醒。 如今时隔万年时光,我历经两世,得见自己当初的心意,无奈还是迟了一步。 幽萤,不过一境生灵,那时的我又怎会放在心上,而我的愧疚也只对一人。 我心悦你,却也知情之一字不可强求,所幸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念及过往,我应你托付此境之心,也望你福寿延绵,得偿所愿。” 她的话字字直叩金郁琉的心门,尤其是那表露心迹的一句,比得知当年一切事端皆因天君让一身携罪渊之力的她去取莲华灯芯而起,而自己才是那场祸事的源头来得更为强烈。 苏清绝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容,看他一向沉静的眼底掀起万丈狂澜,久久未息,她微微一笑,撤去挽在他脖颈处的手。 不料一条手臂径自环过她的后背,手掌紧扣在了后脑之上,挡了她的后退,未及反应间温热的唇紧紧贴了上来,狂乱的厮磨如暴风疾驰般让人措手不及。 她微微睁大了眼,惊讶地看着与自己鼻息交缠的人,只见他微闭着眼,颤抖的浓密眼睫在眼底落下一大片乌云,遮住了他的心意,只从那紧贴着肆意游走的唇得见激烈的侵略与占有。 金郁琉被困住的心意因为这番话忽然就决了堤,一眼万年,从瑶台之上赤华的惊鸿一瞥,到战场之中幽萤刹那的心动,两人能再次相遇,何其所幸! 他紧紧抱着她,似乎要将她融进自己的身体才肯罢休,如此狂乱激烈,苏清绝终于得见他隐藏至深的心意。 她微阖了眼,任他的舌尖长驱直入擦过她的齿,在口中肆意游走,勾着她的舌,逗弄着,缠绕着,吮吸着,渐渐意识有些游离。 这种感觉太过陌生,她仰了仰头,发上的手却叩得愈发紧了,咬上来的唇齿也愈发猛烈的横扫她的唇舌,似乎要将她的气息全部吞噬一般。 能让一向心如止水的人露出这等不管不顾,肆意横行的举止,可见是压抑了许久,她不再动作,任他在唇上肆虐,很快两人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唇舌交缠,香津浓滑,带来一波又一波令人颤栗的陌生之感引得那双清冷的眸里不由起了点点水色,白玉似的脸颊也晕开了一片绯红。 良久,金郁琉攻势渐缓,他睁开双目,只见身下之人呼吸急促,如玉的面颊潮红一片,双目氤氲,眸色迷蒙,那本该毫无血色的唇此刻红肿着,微张着,似是无言的邀请。 她素来沉静如水,面上难见异色,今日的这般模样直叫人情难自抑,未免失控,他闭了闭眼,掩去目中灼灼之色,轻轻地咬了咬她的下唇,将人放于床上,埋首在了她的颈窝处。 湿热、急促的气浪喷在了白皙的脖颈处,顿时激起苏清绝一阵颤栗。 渐渐的,落霞自天际退去,屋内陷入灰蒙,交叠的气息也跟着缓了下去。 苏清绝看着茫茫夜色,终是问出了那句令自己忐忑的话来。 “郁琉,你心里藏了谁?”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透着化不开的醉意落在金郁琉的耳里,仿若蚀骨销魂。 “是你,”他靠近些许,声音低沉,惑人心神,“自万年前至如今唯你一人。” 苏清绝心头一颤,这份心意是如此的笃定,让人想落泪。 踽踽独行二十年,她只觉自己一直所追寻的便是这一刻的光景,那瞬间被前所未有的欢喜和心安填满的心房剧烈的跳动着,叫嚣着,带动着身体里的每一处脉络。 她侧过首,一滴泪自眼角划落,没入身下的青丝里。 金郁琉朝上移了移身,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清绝,日月不复,山海可倾,唯此心不渝。” 苏清绝不禁一笑,转过身,埋首在了他的怀里:“嗯” 浓重的鼻音似乎要将连日来的隐忍与委屈一道诉说了,金郁琉眼底泛起一抹微红,手臂收得愈发紧了。 第200章 这不是问题 阴雨一停,又是连着几日艳阳天,对长久处在阴雨时节的人们来说颇有时雨涤旧,万物从新之感,温府的人也不例外,尤其是在府中家主的病有好转的趋势的情况下,这种感觉尤胜。 若说没有这种感觉的,整个府中除了司央再找不出第二个人。 当年纯狐怜身死,温长郢曾承诺尸骨不入温氏,与纯狐怜合棺同衾,是以司央在接到消息后适才来了温府,为的就是收尸,不料一连过去数日,那人反倒渐渐有所好转,让他大为恼火,若非苏清绝未痊愈,他一早就离开了此地。 而经数日的修养,她如今已经大好,也颇为珍惜这些闲暇的时日,让她能好好捋一捋当前的局势。 一墙之隔,隔的是恩怨纷争,天下大事,自神域秘境之后,商氏旧事重提,皇族萧氏已成众矢之的,面对仙门妖宗的施压,萧氏昭告天下会彻查此事,但鉴于鸿都一乱过去千年之久,彻查不易,还需一些时日,尔后就是萧姜两族的联姻。 另一方,十法界的那缕神念依旧下落不明,魔族这个瓮便少了用武之地,如此需得另想他法。 这日,金郁琉出了门,一人一龙临窗而坐,一直未照面的司央出现在了院中。 苏清绝醒来也有半个多月了,还是头一次见到他,不得不说这副躯壳着实赏心悦目。 九蜃远远就感受到了来人的气息,他朝嘴里扔块蜜饯,恨恨道:“你这师兄脾气委实大,我不就是让他去认个爹,以后就留在这里,他倒好,至今未给我好脸色!” 苏清绝回头看他:“你想留在府上混吃混喝拉着他做甚?” 九蜃转头看她一眼:“怎么,你重塑出真身,可是把好不容易修出的心窍给弄没了?你当真不知我的用意?” 苏清绝自然知晓,直白道:“我说的话是师兄所想,你未告知他原由,在他眼里可不就是这样?” 九蜃白了她一眼:“那要我说以后的事你管不了,你跟着怕是会死,会碍事,你乖乖留在这儿便是最大的助力就行了?” 意思是这个意思,但这话从它口中说出来不太中听,又如何劝得了人?苏清绝道:“说是一回事,听是一回事,照着做又是另外一回事,先不论他会不会听,你规劝在先,这言辞间可能挑些中听的话讲?” “本尊说话就这样,爱听不听。”九蜃斜睨她一眼:“不过这等为人着想的话能从你嘴里说出来,乾坤可是倒转了?” 苏清绝醒后,与这条龙言谈间没少夹枪带棒,她知它嘴巴臭,心地却是不坏,也就未上过心,但旁人却是不知,也罢,世人若都听劝,那才是稀奇。 “你说话不中听就少说几句。” “你这话更是不中听,便闭一闭吧。” 九蜃轻哼一声,为堵住她的嘴似的将身前的蜜饯通通砸了过去。 苏清绝抬袖一挥,蜜饯转了方向,落在了刚跨进屋子的人身前。 “九蜃请师兄吃蜜饯。” 多管闲事,九蜃龙眼一翻,趴在案上不再理会。 近日两人置的气还未消,此举无疑是想缓和一下关系,司央本不大乐意接,无奈扔地上还得清理一番,只得尽数接过,走到榻前又放回了案上。 “你身体恢复得如何了?” 司央与温氏关系微妙,加上心头大患未除,苏清绝也不想再在此地叨扰,一面把桌上的蜜饯推到九蜃身边,一面接话道:“已经差不多了,明天动身前往鸿都。” 九蜃目露不悦,龙尾一扫,将周身的蜜饯扫至一边,眼看有两块要落在地上,司央抬手一接,也未多说,在一边落了座,道:“我以为你会去魔族。” 苏清绝的确想回魔族看一看,阆苑城一事,自己金蝉脱壳,不想舍去的躯壳被金郁琉找了回来,面目全非的模样饶是自己见了都觉得吓人,何况是他? 可他留下了本源之体,将自己托付出去后再未露过一次面,如此反常,叫人不安,但自己却不能不管不顾的去魔族。 “戏台子既然搭了,还是要唱下去的,他什么时候假意追踪到我的踪迹,我便随他回去。” 戏台之上各司其职,苏清绝本该留在魔族与倾九渊修复阵法,揪出幕后之人,金郁琉一行则负责调和仙门妖宗与魔族的干系,可如今她不在,倾九渊便也失了联系。 司央见过此人,也知苏清绝在他心中的分量,而在不知生死下,以他的脾性,不会一连数日忍着不来一看。 “近日他闹出了不少动静,该是快了。” 苏清绝点了点头,道:“这些日子郁琉在,我也不好问你们复原星图与开启星盘的事儿。” “无法”九蜃抬首接话:“星图就是四明之境的星盘,四明之境又是以他的神骨血肉立境,唯有他能复原和开启。” 如此,他若想活命,便不能去复原和开启星盘,可威胁四明之境的十方封印未破,十法界的阴谋也未传去神域,他又如何会放弃? 苏清绝沉吟片刻:“我想知道一事,你们务必坦言相告。” 九蜃昂头一睨:“想问就问,啰嗦什么?” 苏清绝垂眸看它:“宋南辞言他心系的人是我,当真?” 九蜃曾被叮嘱过,自然不会说于她:“他与思无邪师徒数千年,又怎会心系于你?” 苏清绝想起这些日子与金郁琉的相处,他有礼有节,连最寻常不过的关心也带着几分疏离,的确不像是心系自己之人。 回忆之际,司央道:“若是心系于你呢?” “皆是幽萤,皆有为我之心,让他们融神合识,共用一根神骨未尝不可一试。”苏清绝无奈一笑:“不是便不能强求了。” 九蜃有些狐疑:“你这话……难道你心里还有他?” 苏清绝侧首看向窗外:“我似乎未说过,早在万年前我便喜欢幽萤了。” 九蜃顿时愣了,万年前的事他也是清楚的,一时不知她的心意从何而来,有些难以置信。 反倒司央接了话:“师兄他喜欢你,一直都是。” 九蜃闻言,叫道:“欸,他不让说的!” 司央看它一眼:“师兄若能活下去,又有何紧要?你难道不想?” “本尊当然想!”九蜃身子腾空,飞到苏清绝的眼前,确认道:“你当真?” 苏清绝看着他,认真道:“当真。” 她的眉宇素来透着几分凉薄之色,仿佛什么都不足以入眼,但如今却透着十二分的郑重,九蜃轻哼一声:“算你有良心,你可知那日见你遭劫,他杀了倾九渊的心都有了。” 苏清绝一想那日的处境,心下一叹,嘴角勾起一抹很淡的笑来:“倾九渊可是也知他的心意?” “自然,都是幽萤,怎不知彼此的心思?”九蜃一扭身子,落在窗柩上:“此事郁琉不是问题,这魔头才是,你有什么法子?” “容我想想”苏清绝的视线再次落在了院中。 九蜃颔了颔首,盘起身子,对司央道:“没看出来你倒挺有胆量,不怕他怪罪你?” 司央却是不怕的,这话一早就想说出口了:“师兄不该留下诸多遗憾。” 的确,此人身上的担子该是卸一卸了,九蜃龙眼一眯,趴下身来。 第201章 终于来了 金郁琉回来时,天色已经暗了下去,院内灯火初上,但暗淡的光影远远不及自洞开的窗门里泄出来的明亮。 他一进院子便见苏清绝正逆着屋里倾泻的灯火临窗探出半个身子,绰约的身影透着几分慵懒斜倚在窗柩上,似是瞧见了他,身影端直了几分。 人如景,景如画,金郁琉不由露了笑,他未进屋,而是径自来到窗边:“身体如何?” “已无大碍,”苏清绝仰面看他,“可管够?” 金郁琉颔首,将乾坤袋给了她。 苏清绝接过,看了眼数目,惊讶道:“怎会如此多?” 她的乾坤袋已经不知所踪,今日便托金郁琉去了聚宝斋一趟。 那些已经出手却未来得及自聚宝斋取的,林林总总也不过七十万,怎如今飞钱上反倒有了五百万的灵石。 金郁琉抬手替她拨了拨额前被夜风吹乱的青丝:“就是这么多。” 他的举止突然亲昵起来,苏清绝不动声色地将人打量一番,面貌还是之前的面貌 ,看过来的神情隐隐有些不同,她微微一笑:“另外的是你给的?” 金郁琉不置可否:“数日未出府,随我出去走走如何?” 苏清绝了然一笑,收了玉牌,边说边转身下榻:“既收了你的灵石,不去便说不过去了。” 金郁琉却是拉过她的手臂,微微施力,将人自窗中牵了出来。 窗口离门边不过几步的功夫,这般着急,叫苏清绝有些好笑。 “你有要事?” “也没什么要紧事。”金郁琉等人落了地,牵起她的手,边走边道:“如此可少走几步。” “走走无妨,我如今也没什么大碍,你无需担心。”苏清绝走在他的身侧,两人一同出了院子。 九蜃探出头,目送两人离开,嫌弃道:“光天化日之下就这么大摇大摆的上门来,真不怕人灭了他。” 说罢,看向司央,沉吟片刻,语重心长道:“若有一日需为此境存亡祭出那块石头,你要如何?” 司央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道:“此事需要言说?” 四明之境不在,境内的万物生灵也将不复存在,这样想也是人之常情,九蜃嘿嘿一笑:“本尊便关乎存亡,你赶紧拿出来。” 司央侧首看它:“当真?” 九蜃一昂首:“自然,不若我怎想着要吃你?” 司央一怔,突然朝心口抓去,那势头看得九蜃顿时一惊,连忙大喝道:“住手!” 然而为时已晚,一颗被血色浸染的紫色石晶已经被司央握在了手里,接着他的身子似不堪重负一般朝后倒去。 九蜃顿时慌了,赶忙闪身过去,大怒道:“你这狐崽子唬人的话听不出来?本尊可是要被你害惨了,快放回去!” 谁知司央径自将那物抛了过来:“给你便是。” 啊,还来劲了不成!九蜃怒火冲天,身子腾空接了石晶,愤愤道:“你这崽子怎如此记仇?你想本尊被他们埋怨是吧,你……” 还未近身,司央身形突然一动,闪至了一边。 九蜃一顿,复又看了石晶一眼,适才发觉与鸿蒙石晶不大相似,只因上面裹了一层血色的缘故让人看差了眼。 “狐崽子,敢耍我!” 一声暴怒响起,屋内打斗开来。 这方针对不休,苏清绝与金郁琉已经出了府门。 月朗风清,夜色生辉,一直延伸到远处的石路上寥寥几抹人影,两人并肩同行,步履轻缓,在幽静的四周并不突兀。 苏清绝瞧着天上的明月,月色满盈,有团圆之意,想起阿元之名,问道:“之前为何唤我阿元?” 阿元非神域的名讳,是之后幽萤所取,见她好奇,金郁琉解惑道:“元居于首,始于新,又与“圆”相似,有谓之圆满之意。” 苏清绝之前觉得幽萤起名时不至于是为了好养活,但也未想到有此深意。 圆满,她眉眼一弯,神色舒朗:“那倾九渊又是何意?” 倾九渊一顿,握了握她的手:“我自诩伪装的还不赖,你怎看出是我的?” 这不是一目了然?苏清绝晃了晃两人相交的手掌,道:“男女有别,他怎会替我拨弄发丝,牵我的手?” 她的话里可见两人这些日子的相处并不如何亲近,倾九渊侧首垂目,见她正抬头看天,面容浸在银辉中又添几分出尘。 “我很想你。” 许是因为夜深人静的缘故,他压低的声音不似常日的漫不经心,苏清绝侧首与他四目相对:“为何不来见我?” 倾九渊停下脚步,拉起她的手放于心口上:“可有什么感觉?” 答非所问,苏清绝有些不明所以,看了看放在心口上的手,复又抬头看他:“它在跳。” 倾九渊看她一阵,面上露出旁人从未见过的无力之感,“那日知你遇难,它似乎被害怕填满了,重如千钧,一连数日跳动不得,我活了上千年,万事不惧,从未有过惶恐不安的时候,唯独这一次知道了什么是怕,阿元,我怕失去你。” 那满眼的无力着实与他的性子不相符,苏清绝的心似乎被什么扎了一下,她靠近他,贴上他的身躯:“我是怕死之人,又怎会将自己置身险地?你该相信我才是。” 倾九渊怎不知她的话是为让自己心安?他想过思无邪的试探,却因不想她从两人的交谈声中让她察觉出那人的心意,便任她被带了下去。 他一早叮嘱过她,保命为上,不论暴露与否,有命在凡事就有转圜的余地,可她还是铤而走险,若自己一早将本源之体给了她,他尚且有放心的时候,可那副躯壳已是强弩之末,让他如何放心得了? 而阆苑城一见,金郁琉的话字字锥心,尤其在见到那副面目全非的躯壳时,平生第一次有了后悔之意。 不知生死,他万无离开的道理,无奈金郁琉以对她之心为要挟,他适才回了魔族,直到今日才得她消息。 他环上她的后颈,五指覆上如锦绸般的墨发:“是你不信我,凡事只靠自己的一己之力,让我堂堂魔君无丝毫用武之地,我是不是该把你做成挂件,这样就能时刻带在身上,不用再担惊受怕。” 他话里的无奈颇有几分稚气,苏清绝有些失笑,不过一想他为自己忧心数日,便应了下来:“好” 倾九渊指间一顿,想起一事,转而改了口:“做物件多无趣,还是人合心意。” “好,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见她少有的纵容,倾九渊目色一动,低头亲了亲她的发:“说你想我。” 苏清绝抬头看他,唇角含了几分笑意,一字一顿道:“倾九渊,数日不见,我很想你。” 那声音如同咒语一般在倾九渊耳边回荡开来,让人有片刻的恍惚,他看着她,只觉眼前人的面容忽然与记忆深处的模样重合起来,一时心潮难平。 他快速落下一吻,继而抬脚牵着人朝远行去。 “说你以后要对我不离不弃,生死相随。” “好,我以后定对你不离不弃,生死相随。” “说你心悦于我。” “嗯,我心悦你。” “说你想于我结成道侣,生生世世不负此情。” “……” “你要反悔?” “应你,什么都应你。” 两人一路低声轻语,夜风不闻,匆匆抚过行人的发丝衣角,没入沉沉的夜色。 第202章 弥补遗憾 仝庐城依水傍河,城中大多数屋舍临河而建,以碧水相接,白日里船只往来不绝,喧嚣嚷闹,一到夜里,万家灯火皆映入水景之中,仿如水中还有另一方人世。 水巷幽深,夹岸廊棚蜿蜒,垂柳低眉,水面波光荡漾,轻烟飘渺,乌篷随水而流,一摇一曳驶入画中。 仝泸城的景无疑是美的,苏清绝伏在船边,手指浸在水里划出一道长长的水线。 “你我在这儿置一房屋舍吧,白日里看花游街,夜里看灯游湖,也自一番逍遥。” 倾九渊正摇着橹,闻言道:“如此日复一日,不觉无趣?” 景致好自是惹人喜爱,若叫人一直呆在这儿难免有厌倦的时候,苏清绝惬意道:“无妨,若觉无趣,我们便换一处地方,俗世中的钱银总是好赚的。” 倾九渊一笑,松了橹,走过去坐在她的身边。 “你看上了哪一处?” “都好,”苏清绝转身看他,“你来瞧瞧。” 她望过来的眼里落入俗世的点点灯火,看着非外明亮,倾九渊不禁靠近几分,落下唇来。 苏清绝下意识闭眼,接着温热柔软的触感自眼窝处传来,让人忍不住动了动眼珠。 很快,他退开身:“你挑的便是最好的。” 这一碰蜻蜓点水,苏清绝看他眼底化开的深情有些招架不住,眨了眨眼,别开头去:“欸,这一处不错。” 倾九渊抬眼看去,见是一家作坊,挑眉道:“你想当铁铺的掌柜?” 苏清绝凝神一看,便见屋旁的幡巾上绣了打铁铺三个大字,她微微一窘,接着道:“你觉着如何?” “我虽不善打铁,但尚可一学。”倾九渊环上她的腰,贴近几分,声音落在了她的头顶:“你只管收钱即可。” 苏清绝没想到此人竟当了真,一想他打铁的模样,顿时发笑:“别,还是不作营生了,你我游山玩水吧。”说罢,身子一滑,枕在了他的腿上。 倾九渊见她眉眼带笑,散了一身的清冷,抬手拨去她眼前的碎发:“你想做什么我便陪你做什么。” 苏清绝一听,思索片刻,道:“神域一世,想在九重天当神官,阿元的一世想快快化形成人,这一世未遇到你之前,想等修为大成之后找个小村子,闲闲散散,无忧无虑地活下去。” 正到在意处,她止了话,倾九渊不禁追问道:“遇我之后呢?” “当然是与你一起闲闲散散地活下去。”苏清绝伸出左手,五指一张,像是要将天上的满月握入手中:“幽萤想我此生圆满,但遇你之后,有你才算圆满,即便只许一世或是一时,我都甚是欢喜。” 今夜难得见她轻松惬意,可见是自心底高兴,倾九渊握住伸向半空的手,拉下来抵在唇边,郑重其事道:“我许你,以我所有的命数。” 苏清绝喜欢听他的回应,她看着眉眼低垂的人,面容周正俊秀,却不是她想看到的。 “我想见你真容。” 因倾九渊的身份,他不该与那人面容一样,露真容的次数屈指可数,无奈今夜夜色撩人,他未丝毫犹豫,去了面上的易容。 苏清绝看着他,珺璟如晔,夺人心神,果然,她还是最为喜欢这张面容,许是当年瑶台之上惊鸿一瞥便已见色起意。 她侧着起身,视线不移分毫,待至与他相对,手指落在了他的脸上:“为何要重塑出这副躯壳?” 倾九渊任她有些冰凉的手指抚摸过他的眉宇,声音低沉道:“不想你我陌路,不想你我没有任何瓜葛,思来想去只有这副面目能牵起万年前的你我。” 苏清绝顿时恍然,那夜是他故意露了真容借此来改变两人的关系,她不由一笑,道:“你也不曾想过我万年前便倾心于你了吧?” 倾九渊近日时常想起过往,听她如是说,有些感慨:“当年我以为你所赠金莲与舍命为四明之境求得一线生机是因你我大战所作业果而生出的愧疚。” 苏清绝指尖一顿,垂下手,道:“是有愧疚之因,但这愧疚却只对一人,那人心怀世间,独自负起大战之责,并以自身神力为其子民驱除魔气,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其光阴寂寂,日比天极。 若无此战,他必是不会有所负累,而是会成为掌管几重天的神尊,看尽琼华之景,此为我之歉疚,我,不想他死。” 彼时她未经神鉴,野蛮而生,随性而为,心中的快意只为自己一人又怎会心怀众生?她只是不想看他了无生机的模样。 这是她万年前的心意,可万年过去,如今早已物是人非,倾九渊不由收紧五指,静默片刻,道:“幽萤神元三分,你的心偏向何人?” 苏清绝靠近些许,在他的薄唇上啄了下:“当然是眼前之人。” 她的言行举止与往日相比更为大胆直接,倾九渊颇为喜欢她这副毫无芥蒂的模样,他将人揽入怀中:“阿元,我很欢喜。” 声音轻如呢喃却深情缱绻,拨动心弦,顿时潋滟之色袭上苏清绝的眼尾眉梢,她抬手环上那劲瘦的腰际,轻声道:“此生一遇,是我之幸事。” 倾九渊收紧手臂,低声道:“又何尝不是我之所幸?阿元,我心悦你。” 世间男女之情,再没有比两情相悦更让人欢喜,苏清绝埋首在他怀中,小船便满载欢愉,渐渐驶出水巷,汇入一片湖泊。 湖泊似由银白色的月辉铺就而成,清风一过,水面上便开始闪烁着细碎的光斑,如同漫天的星辰碎在了湖里。 “砰!” 一声巨响在上空炸开,苏清绝抬头,便见绚丽的星火在头顶上乍然而现,铺满一方天幕。 此情此景犹回天衍宗。 “往后我不会再让你有任何遗憾之事。”倾九渊低头碰了碰她的额头。 他口中的遗憾关于前事,以遗憾收场,又以心动开始,怎不是一场对过去的道别? 苏清绝眼睫一颤,怔怔看他片刻,手中忽然多了一物,她双臂环过他的脖颈,打上绳结,将千珊珠挂于他的身前:“无价之宝配无价之人。” 那日金郁琉以师小鱼的身份讨要此物被拒,不想今日会主动送于自己,倾九渊看了珠子,俯身垂首。 苏清绝瞳孔微缩,并未避让。 说来此事两人都有主动,但一直是蜻蜓点水,浅尝辄止,而今唇齿相依,举止轻柔细缓,似有倾诉满腔心意的意味。 苏清绝的心渐渐跟着烧着了,她扣紧他的脖颈,学着他的动作慢慢回应,那生疏笨拙的模样让人忍俊不禁,倾九渊微微退了开来。 苏清绝睁开眼,明亮的眸里闪过一抹迷茫,随即口中被塞了一物,紧接着一股清甜的花香之气在口中化了开来。 她眨了眨眼,便见天幕上的星光如绚丽的流火一般朝两人所在的小船飞了下来,不一会儿就堆满了船头船尾。 “近些日子我不在你身边,你若觉无趣可借此解闷。” 苏清绝一怔,看向那堆散发着光芒的灵石,天衍宗的灵石里含了年礼,他如是说,莫不是也是如此? 出神片刻,她直起腰身,手臂施力,径自贴上了他的唇。 气息交融,鼻梁轻触,唇瓣轻磨,这般隐含邀请的意味,对于压抑情潮的倾九渊来说无疑是强烈的引诱。 他本就是幽萤的七情六欲,但因心底的一缕执念素来对此一事不甚上心,然而眼前人是埋在心底的一粒种,历经万年终于开了花,若要他面对此人只发乎于情,止乎于礼,却是难为。 他一手把住她的后颈,撬开微合的贝齿,热烫地挑弄着那欲拒还迎的舌尖,暧昧的声响与粗重的气息交织在一起,撩拨着苏清绝的神智。 原想旗鼓相当,不想却是节节败退,那被攫取的气息愈来愈少,渐渐的,她的识海上仿佛笼了层雾,把一切理智掩得模模糊糊,只剩满眼昏沉。 倾九渊微微抬目,见那沉静的双眸将阖未阖,眼里神光微散,眼角泛红,如此模样直叫人欲罢不能。 他目色一暗,薄唇落在纤细的脖颈和滴血的耳根上,引得怀中人轻轻缩抖起来,身子软在了他的怀里。 温香软玉,凝脂生香,那埋于颈窝处的眼炙烈幽沉,灼热的气息让那白皙的肌肤染上一片醉人的红艳。 苏清绝脸颊赧得充血,冰肌玉肤在滚烫的气息之下晕上了淡淡的粉红色,神智也在层层迷雾里沉沉浮浮,任他在耳畔厮磨。 “砰!” 忽然一道烟火在夜空中炸响,倾九渊动作一顿,强自压下汹涌的情潮,将人紧紧抵入怀中。 绿水环着的高山之上,一人正冷眼旁观,他知以苏清绝的性子,旁人极难将其捂热,可倾九渊却是不同,不过短短的一个多月,情意疯长,叫人望尘莫及。 他原不知是何原因,直到今夜他露出那张与幽萤与自己一般别无二致的面容,原来那个不可一世的魔君也要用自身来算计她的真心。 金郁琉闭了闭眼,一步错,步步错,心底的后悔几欲要吞没他的理智,他不该抹去了她那日表露心迹时的记忆,不该今夜为他人做了嫁衣,不该在两人碰面时没有一举擒了他! 第203章 了却一桩心事 火树烂漫,虹彩狂舞,瞬息万变的华光将寂静的夜幕晕染成一幅流光溢彩的画卷,这幅画卷在夜幕上整整挂了一盏茶的功夫,最后化作漫天的星雨从半空中坠落,渐渐与夜色融为一体。 苏清绝枕在倾九渊的腿上,望向夜空的眼如一汪倒映着月辉的清潭,沉静又明亮。 待星雨散尽,视线微移,恰与一人视线相撞,只见他眸里的情意似乎要从眼底溢出来,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潮又隐隐翻涌起来,她眨了眨眼,道:“在看什么?” “看你。” 倾九渊手指摩挲着铺陈在周身的青丝,直白的话语毫不掩心意,苏清绝看了一阵,问出一直犹疑的事:“你可是与玉琉光融魂合识了?” 倾九渊指间一停:“如此明显?” 两人的性子苏清绝自然不陌生,倾九渊落拓不羁,不矜细行,从今夜问名讳的深意开始,到能想出这等讨人欢心的法子怕是有些为难他,且今次再见,那眼底偶尔露出的温润之色是从来没有过的,她点了点头,继而问道:“这可是你给他选择的机会?” 倾九渊轻应一声,继续梳理指间的青丝:“我神魂不全,若能用他补一些再好不过,然而他的神魂虽然势弱却也有自己的执念,我与他的识海之间横梗着的屏障是他所筑,直到那夜你要进入我的识海。” 那夜,苏清绝回忆一番,当时玉琉光的异常忽然有了答案,只是…… “我留了召魂咒。” 倾九渊低低一笑:“阵法咒印一术你一向不怎么精通。” 这话倒是不假,不论是万年前还是万年后,苏清绝都不大擅长这些,不过人各有长短,她也不甚在意,复又问起一事:“那夜玉琉光的出现是你刻意而为?” 倾九渊颔首:“神魂相融与否,神识是相合还是抹去,这便是我给他的选择。” 玉琉光的决定苏清绝不用想也知道,融魂合识,再不分彼此,他可一直陪在自己身边,而自己也不用夹在其中难以抉择,这是玉琉光的选择也是倾九渊的退让,那么金郁琉呢? 念头一出,她不由在心下自嘲起那份贪念来,转而又对今夜倾九渊花费的心思生了愧疚,未免扫兴,便别了话头:“思无邪如何了?” 倾九渊视线从她的青丝上移开,落在了她的眼里:“我没有杀她。” 苏清绝眉头微皱,起身看他:“神骨呢?” 铺陈在倾九渊身上的青丝随着她的动作从指缝中溜走了,他看了眼空空如也的掌心,抬眼看着她露着不悦神色的眉眼,勾唇道:“神骨已经到手,思无邪也已知道自己的徒弟步了她的后尘。” 神骨关系到他的生死,苏清绝闻言神色一缓,至于思无邪,诛心远比杀人更为痛苦,只要以后井水不犯河水,留她一命又何妨? “你如何护下她的?” “无需担心,有芥子境在,珩宸为她重聚妖元即可。” 四明之境的生死轮回关系到境内生灵的生息繁衍,不论是人,还是妖与魔,在生前所撷取的力量都会在死后重归于天地,而后再次反哺于生者,夺舍与缚魂无异于是在夺天地的命数,因此被视为禁术,为防命数有乱,适才需施以神砂抵消。 而芥子境是神物,其中有另一方天地,不受四明之境的生死轮回之力影响,的确可以保思无邪的妖元散而不消,不过重聚妖元也是不易,能有这份心力的除了珩宸不作他想。 这么一来,想必他并没有耗费多少力气,苏清绝松了心神,复又问道:“你可听说了十法界的神念?” 倾九渊在去温府前与金郁琉见过一面,此事已经从他那里得知,两人更为后事剑拔弩张,因为不管如何推算,棋盘之上的每一步棋都是一枚危棋,事关生死,叫人愈发对那抹神念深恶痛绝。 他低首垂目,拉过她身前的手放于自己膝上,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不语起来。 听说与否并不难回答,他突然沉默,苏清绝有些奇怪,伏低身子,靠近他几分,抬眸朝面上看去,却见他的双眼压得极低,只能瞧见两弯浓密的眼睫。 “倾九渊?” 倾九渊五指一收,握紧她的手:“倘若我曾算计了你的真心,你可会……” 话音未落,便被一指封了口,他轻启眼帘,看着眼前的女子。 苏清绝收了手,所谓的算计,是不告诉她金郁琉的心意,而这到底是自己引起他的顾虑,让他放心不得。 “真心相对,何来算计一说?便是算计,也是你情我愿的事。” 你情我愿,倾九渊一直压在心底的巨石忽然就这么被轻而易举的挪开来,他目色微凝,话里带着一丝迟疑:“你……知道了?” 苏清绝何时见过此人小心试探的模样?她眯眼一笑,道:“那抹神念说的。” 两人数日不见,她又在那人身边,倾九渊难免会胡思乱想一番,虽说金郁琉能忍,但他身边还有旁人,免不了会为他打抱不平,不想出乎几人意料的会是他所为,想必是从思无邪那里得知。 这个她一直想方设法隐瞒的事,兜兜转转,终究还是因她之故叫两方明了心意。 心下惆怅须臾,忽又想起什么,他面色一沉:“你既知晓,这些时日你与他如何相处的?” “……” 苏清绝还在犹豫接下来要如何试探他的口风时,却见他板起了脸,眼底也露出几分危险的神情,忙道:“除了一些寻常的关心,他对我避之不及……” 话至最后,她忽然反应过来眼下时机该是顺势说出心意,询问与他能否融魂合识的事才是,怎自己反倒解释起来了? 唉,白白错失了良机! 她心下一叹,正欲思索如何回寰时,倾九渊将她摁入了怀中,紧接着声音便落了下来:“你着急解释,可是此时此刻在你心里,我比他分量多?” 自明了几方心意,苏清绝最怕的事还是发生了,她有些头疼,拍了拍他的背:“当然。” 倾九渊眉眼一扬,心情大好:“也不枉我决计与他融魂合识,阿元,万年的时间太久了,往后的日子里你我与他再互相难为委实不值得,不过你需应我,在此之前,离他远一些。” 许是因为融合了玉琉光的神魂,他的性子虽还有之前的霸道强势却又难掩柔情之色,苏清绝一时有些恍惚。 原来一直忐忑不安的事,他早已做了打算,只为不叫自己为难。 她收紧手臂:“怎么突然改变了想法?” 倾九渊感受到她传来的力道,唇角微勾,将下颌抵在了那瘦削的肩上。 “这颗魔心人情淡薄,原没有多少人性可言,唯独心底的那份执念未灭,可即便如此,这份执念也太过强横霸道,终有一日会伤了你,那是我不愿看到的局面,也算幽萤对自己所知甚详,留下玉琉光,给了我选择的机会。 阿元,关于你,我不想他能轻易察觉出的事,我却要经他的提醒才能知晓,我不想事事后知后觉,更不想追悔莫及。” 他的声音轻缓而低沉,重重落在苏清绝的心上,她原已猜出几分,却还是贪心地想听他亲口说出来,可眼下听是听到了,却也搅得自己心底情意上涌,真是自作自受。 暗骂一声,她动了动,想自他怀中退开身来,无奈禁锢着自己的手臂却收得愈发紧了,只得道:“你弄疼我了。” 话音一落,身上禁锢的力道突然去了,她直了直腰身,抬手捧起他的两颊:“我应你。” 说罢,在他的薄唇上轻点了下。 倾九渊得了允诺,又见是以这等亲昵的举止,嘴角不由露了笑,覆上她的手,抵在唇边:“阿元,从今以后,我定不会再欺瞒你任何事。” 这件事似乎一直压在他心上,眼下如释重负,让他整个人鲜活几分,叫人越看越喜欢,苏清绝含笑点头:“我也是。” 倾九渊甚是喜欢这副笑靥,忍不住又亲了亲她的额:“那神念不上魔族,还有鸿都一事,总有露出马脚的时候,此行鸿都,你务必万分小心。” 苏清绝原打算假意被捉住,与他一起回魔族,不想他的话中没有要带自己回去的意思,思量片刻,道:“欲以鸿都设局?” 倾九渊知她已经猜出,捏了捏她的手:“如今的局面,你若跟我回魔族,十法界的神念许是会找上门,你我可做戏蒙骗,诱他现身,但以他的谨慎,此举会将你置身险地,如果你在金郁琉的身边,我一则心安,二来与神念的目的一致,更能伺机而动。” 心系彼此之人,旁人的何种试探于两人而言都是磨难,苏清绝明白他的用意,一想思无邪的试探之举若是叫他知晓,便有些后怕。 “神念一直没有动作,想必也是因萧姜两族联姻的日子将近,届时几方齐聚,何愁没有他下手的机会?不过你也要小心才是。” 倾九渊颔首,复又道:“你方才已经允诺,不能与他卿卿我我,这一路只能想我一人。” 苏清绝被这声强势的叮嘱逗笑了,她轻笑一声,认真点头:“我保证。” 倾九渊摸摸她的发,重新换上原来的面容,衣袖轻挥间,“四明”出现在了眼前:“时辰不早,你与他该回去了。” 苏清绝闻言,握紧了他的手:“倾九渊,我等你。” 倾九渊静静看她一阵,道:“你我今夜互诉了心意,你再连名带姓的唤我可是不妥?” 说着,低下头来,在那柔软的唇瓣上落下一吻:“阿元,下次相见你就不能这么生分了,便趁这些日子想一想要如何唤我的名讳。” 苏清绝神情微怔,正欲询问,眼前金光一闪,人也自眼前消失不见。 她眨了眨眼,想起紫檀唤自己苏苏一名的由来,便将倾九渊三个字拆解开来,嗯………似乎有些儿戏了。 为表亲昵么,阿字开头不错,倾乃姓氏,九字犯了忌讳,渊……不错,不过与师尊又重了名……萤! 苏清绝在心底默念一遍,顿觉耳根有些发烫,她轻咳一声,自船上站起身,看向御剑而来的人。 第204章 心境不稳 “郁琉师兄” 待近了,苏清绝心绪已经平复了七八,金郁琉看她一眼,见她神色如常,便收了剑,身形落在了船上。 “回去吧。” 说罢也未等她回应,身形径自穿过船舱,走到船尾,摇起船橹来。 “嗯” 苏清绝应了声,抬头看天,华光泯灭,夜色也已沉寂下来,她原以为这场星雨流火是倾九渊自她识海所见的结果,但见他出现,想必主意是他所出,而倾九渊能照着做来博她欢心,变化不可谓不大。 她将今夜之事回想一遍,直觉这两人似乎已经达成了某种共识,她知倾九渊的意思,那么他呢? 这副疏离的模样,可是两人要将互不见心意的戏码继续下去? 思及去鸿都要同行一路,苏清绝有些无奈,她坐下身来,看着苍茫的夜色。 不久,一阵夜风自面上拂过,带来些许凉意,她微微回神,四下一看,便见两岸零星的灯火倒映在了水里,而周身夜风萦绕不止,吹乱了一头的青丝。 她抬手将迷了眼的发别至耳后,眼下长风吹拂,虫鸣阵阵,让人不由想起一事来。 方才满天的华光璀璨夺目,若叫旁人看到了怕是会引起不小的骚乱,但自始至终无人打扰应是设了结界的缘故,那他当时在何处?可是在结界之中? 一想今夜的举止会尽数落于此人眼中,苏清绝抚发的手就是一僵,面上也似火烧一般越来越烫。 她挪身到船边,捧起水抹了把脸,脸颊上的滚烫顿时散去几分,为叫灼热快些退去,复又洗了一把,摸了摸脸颊,心下一叹,脸皮如此薄,果然还是要再加一副皮囊啊。 “你在做甚?” 清越的声音突然自头顶传来,苏清绝身形僵住了,为免叫他察觉异常,她没有抬头,只道:“有些口渴。” 金郁琉却是皱了眉,想起方才二人缠绵之景,目色微冷,自乾坤袋中取出一物,躬身递给她,声音少见的生硬:“口渴为何不言?此水虽为活水,但临水的村民会借此浣洗衣物,涤荡脏器,怎能饮它?” “……” 苏清绝也不想借此搪塞,可若说热,这携了凉意的夜风最先不乐意了吧,无法,她接过递到身侧的瓷瓶,打开饮了一口,一股清甜之味在嘴里荡漾开来,这股香甜似曾相识。 她打量起手中的瓷瓶,询问道:“不是酒也不是水,这是什么?” 见她好奇,金郁琉平复几息心绪,道:“花露,用花蜜酿成,饮起来如何?” 苏清绝又饮了一口,双眼微弯:“好喝。” 她的声音透着几分欢喜,金郁琉跟着露出一抹浅笑,直起身来,忽见衣上贴上了被夜风吹过来的青丝,他伸手拂了拂,不想倒被它缠了上来,看了片刻,五指微拢,指腹轻摩。 “明日动身之前去趟坊市,备些所需之物。” 苏清绝点了点头,那日金蝉脱壳,为了装得真实一些,她并未带走乾坤袋,只拿了一些重要的东西,如今新得的袋中除了一张飞钱和含了年礼的灵石就什么也没有了。 再小饮一口,她封了塞,犹豫片刻,还是问道:“你该是不要了吧?” “给你的。”金郁琉垂眸看着指间的青丝,随即垂了手,退后几步,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青丝无物相拦,在风中自在飞舞起来。 “多谢郁琉师兄。” 毕竟是旁人用过的东西,苏清绝也没想着他会再要回去,将花露收进乾坤袋,摸了摸脸颊,烫意已经散了不少,她起身,神色如常道:“师兄对仝泸城可是熟悉?” 金郁琉一顿,似是想起什么,看向四周,便见方圆之地除了船上的一盏灯火外再无半点微光,显然这不是回城的方向。 仝泸城水巷交错,河道众多,不知不觉走岔了道也是常事,苏清绝无声一笑,朝船尾望去,一个巴掌大的纸人正缓缓摇着橹,便抬手一指:“师兄,你的纸人迷路了。” 纸人受金郁琉驱使,说谁迷了路一目了然,他收回视线,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嗯。” 这就完了?难道不该想法子回去? 苏清绝奇怪地看了看他,垂了手道:“你我御剑回去?” 金郁琉未接话,他抬起一手,船尾的纸人施施然落到了他的掌心,继而轻轻一送,纸人飘到了苏清绝的身前。 见他无意多说,苏清绝不再追问回去一事,伸出一指戳了戳它,谁知纸人双手一环将她的食指抱住了,圆滚滚的脑袋蹭起了她的指腹,这生动活泼的举止与平日所见,听令而行的纸人不太一样,将其打量一番,顿时了然,神木做的纸,自然非同一般。 她抬头看向金郁琉:“这是何意?” “因它迷了路,自是要赔罪一番。” 迷路而已,不是什么大事,方才一番打趣倒叫他上了心,苏清绝有些哑然,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纸人的脑袋:“只怪此地水路太多,不怪你。” 纸人似是听懂了她的话,点了点头,松开手来,再次飞回金郁琉的手里。 苏清绝瞧了瞧,道:“怎不给它点上五官?” 金郁琉看向掌心上的纸人,身无点墨,面无五官,只眉宇间有一道金色法印。 “点上五官?” 苏清绝走过去,复又伸出一指戳了戳,似乎是戳中了笑穴,纸人四肢微微蜷缩,身子在他的掌心打起滚来,她不由一笑,道:“你看,如此模样,若画上五官身躯定是有趣,师兄师姐擅长作画,你我去鸿都许是能见到他们,不如找他们代劳。” 金郁琉看着那一截落在掌心的削葱玉指,道:“是很有趣,就是不知要做何模样。” 苏清绝指间一顿,不禁想起师姐常画的人,若交给她怕是尽数画上男子的面容,忙道:“还是找师兄吧,师姐只画模样出众的男子。” 逗弄一停,纸人站起身来,伸着双臂攀上悬于头顶的指尖,像是不舍一般,金郁琉便撤去了手掌,任它贴了上去。 “云承恰是相反,他擅长画女像。” 女像……这俩人还真是绝配,苏清绝眯眼一笑,张开手,让纸人坐在她的掌心:“那便让师兄师姐一人画上一些。” 她眉眼含笑,没有了往日的清冷与疏离,看着分外得平易近人,想必是因见了一人的缘故,金郁琉避开眼:“清绝似乎很喜欢它?” 苏清绝点了点头,四明之境的神民擅神御之术,如今虽不及以前,但也有卓尔不群的人精修其一类而至大成,她见过御水的,御树叶的,但以纸为媒介的最是有趣,原来与他不熟,不好唐突,如今两人也算是一条道上的,也就没了顾忌。 “你若喜欢可替它画副面容。” 苏清绝向来不擅文墨,忙相拒道:“此事我一窍不通,就别污它的脸了。” “无妨,它也是欢喜的。” 欢喜?苏清绝定睛看向纸人,就见它乖巧地点了点头。 她好笑地点了点它的脑袋,若换作以前,自己只管有趣不有趣,哪管会不会的,直接大笔一挥了事,可如今她早已经养成行事周正的性子,自不会应承下来。 “为了你这份欢喜,更不能糊弄了事了。” 说罢,话锋一转,道:“两百米开外有一处断崖。” 金郁琉经她提醒,抬眼看向前方,月色朦胧,劲风猛烈,推着两岸青山朝后疾驰。 小船无人撑扶,逆风而行,顺水漂流,速度比之之前快了不少,但在船上丝毫不觉颠簸之感,也就未察觉流速之快。 他不是迟钝之人,船身能如此,想必是一人为之,只是今夜尽是关于一人之事,心里再无旁物,导致周遭不察。 可见一旦沾染情字,就是自己也能被影响至此,何况旁人? 看了眼水流的尽头,他侧首回望,目色淡淡:“带了条死路,你自请罚去吧。” 盘腿而坐的纸人登时起身跪了下去,双臂交叠在身前,仰着脑袋无声地看着一人。 他原是温润之人,今夜话里夹着的冷意让苏清绝哭笑不得,出言安抚道:“哪里是死路?便是死路,你我就从中开出一条生路。” 说着,周身气浪一荡,已经在船身铺陈开来的神力忽然高涨,如一张无形的巨网将整个船身笼罩,与断崖匆匆擦过,腾空而去。 明月当空,清辉洒落万里山河,只见地上天水相连,山川环抱,十里银花,千家火树点缀其中,如梦似幻,美不胜收。 苏清绝视线微移,落在站于船头的人身上。 明月如霜,照见人如画。 她不由一笑,垂眸对着掌心的纸人道:“如何,可是一条生路吧?” 纸人一点头,爬起身,飞到她的眼前转了几转,随后四肢巴上她的面颊,用脑袋蹭了蹭。 见此,苏清绝心下一松,这是金郁琉的符纸,眉宇间的神印自然也连接着他的神识,能叫他迷了路,可见心境不稳。 她接下纸人,看向地上的万千华景,不再言语。 半晌,小船落下来,停在了一处渡口旁,两人下了船,苏清绝将它收进了乾坤袋里。 金郁琉抬手召回了她头上的纸人,道:“此地距温府尚有一些距离,时辰不早了,御剑回去吧。” 他的话语里终于可见软和之态,苏清绝放下心的同时只想赶紧让这两人融了魂,合了识,不若以后两头哄,真是要命啊,如是想着,她点头应声。 第205章 回府 两人回去时已经是夜深人静时分,为免惊动旁人,御剑直接落在了小院中。 院内灯火未亮,只有一层朦胧的月色映照在人影之上,苏清绝一收参商剑,道:“今日受累,师兄早些歇息吧。” 金郁琉取出一件衣袍:“清绝,此去危险重重,寻常衣衫难防暗箭,这件衣袍以九蜃龙鳞所制而成,也作欢迎你重生回来的贺礼。” 青衣素雅,轻薄如纱,在月色下隐隐泛着流光。 能将坚不可摧的龙鳞做成这等柔软的衣物来想必不容易,苏清绝抬手摸了摸,似又想起什么,面上露出一抹尴尬之色。 前些日子,自己双目不能识物,身躯不大能动作,温府上的女眷曾来给她换过衣裙,但重塑躯壳自不会连衣物都给造出来,便私下一问,得知是男子的衣衫,想必是他的。 清心寡欲,又极其隐忍,真不知要如何才能让他露出剧烈变化的情绪。 “多谢” 说着,将衣袍接了过来。 金郁琉颔首道:“进屋吧。” 苏清绝点头,抬脚上阶,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很快两扇门扉应声闭合。 金郁琉看着那道背影消失在门后,驻足一阵,屋内却一直未亮灯。 也是,以她如今的修为已经不需要了,他摸出方才的纸人,垂目看去。 若不知她的心意,方才借纸人交谈间,她的回答自己断无多想的可能,无奈心意已经知晓,那一字一句虽是说给它听,却直觉意有所指。 今夜行了一路,眼下他的心里已经释怀。 世事无常,那日听她表露心迹,情难自禁,但之后清醒过来,一想求得一线生机需过倾九渊那关,便觉难事,与其两方争执,徒生事端,不若先维持现状,适才抹去了她的记忆,可今日与倾九渊会面,不料他已改变了主意。 诚如他所言,此情难舍难离,是幽萤之过,不该让她来取舍,而能在灭归天地之前相遇实属不易,既都是他,何必再去计较是谁消亡? 他退让至此,自己又怎有不应之理?但这一让,附带着诸多条件,不能表露心迹,不能过从甚密,不能行出格之举。 与不见心意的苦楚相比,此事轻而易举,他应了下来,却不想倾九渊早已恢复了幽萤的模样,并用这副面貌快速俘获了她的真心。 耳鬓厮磨,缱绻旖旎,心系之人能如此毫无芥蒂对待一人,于他而言怎不是一种折磨? 魔心不愧是魔心,半点亏都吃不得。 罢了,来日方长。 他面上露出一抹浅笑,收了纸人,移步朝厢房走去。 屋内,苏清绝静静立在门后,看他驻足原地若有所思,看他露出那抹浅笑,看他抬脚进了屋,心下一叹。 “如何了?” 九蜃巴在门边,自然瞧见院外的情形,待人进了屋忙出声询问。 “成了。”苏清绝也未点灯,朝榻上走去。 九蜃有些惊讶,飞过去道:“倾九渊应了?” 苏清绝点了点头,落了座:“我与他的心意,这一路便按下不提,如近日相处就好。” 这叮嘱暂且不论,九蜃还是有些难以置信:“他如此好说话?” “你若有在乎的人和事,为此妥协在所难免,幽萤神元三分,要想归一,玉琉光便是关键所在,他是倾九渊不能舍下的神魂,却满心满眼皆是为我,他既选择融了他的神魂,又怎会不为此妥协?” 九蜃想起金郁琉曾说起过这事,以倾九渊的性子只觉难于登天,不想真成功了,可见那人为她之心。 “你可得好好待他。” “这是自然。”苏清绝一瞥他,“你如今能化形了吧?” 九蜃停了上下浮游的身躯,龙首一昂,道:“当然,不过维持不了太长的时间。” 他万年来以身躯助灵脉消减魔气,若想彻底复原,还需长久的时日,不过明日出府倒不需他维系一整天,苏清绝道:“明日动身前去趟坊市,你可想去走一走,瞧一瞧?” 自从地宫出来,九蜃一直在修养,还未亲身在人世行走过,闻此,当即应声道:“去,当然去,本尊要吃这里的河鲜宴!” 苏清绝见他这副贪嘴的模样,想起紫檀,都是好吃之徒,这俩定是能吃到一块去。 “好,明日便去。” 九蜃面露悦色,龙目一眯,道:“你这师兄,你打算如何?” 鸿都局势波谲云诡,妖和魔又不得入,他能回师门最好不过,苏清绝思量片刻,道:“听师兄意愿。” 九蜃龙眼一翻,不解道:“有鸿蒙石晶护佑,做一寻常人家的孩子有何不好?何必走修道这条路?” 苏清绝与司央相处的时日不少,自能从中看出他的脾性,面冷心热,固执倔强,但又不失赤诚之心。 “师兄他不信命,而这世间也有他舍不得的东西,寻常之人的百年对他而言许是不够。” “也是,不若怎人人都想修道呢。”九蜃站直身躯,得色道,“不就剩了区区两大劫难嘛,待本尊恢复了,都是小菜一碟。” 能说出这等护犊子的话来可见已经将司央当做了自己人,苏清绝微微一笑,鸿蒙石晶是神物,有助九蜃恢复之效,他虽是惦记,但也不会真夺了它,平日只借此吓唬一番,而今能一改从前,这还真得感谢人世的美味佳肴。 “明日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九蜃一听,径自飞到她眼前:“不若现在就动身?” 如此急不可耐,苏清绝应下它倒无不可,只是现在的时辰,街上的店门怕是敲不开的吧,她盘了腿,指间捏起诀:“天亮了,店门开了你我就去,还有那件衣衫,多谢了。” 九蜃一想扑个空不划算,便作了罢,轻哼一声,道:“有何谢的,不过是看在你给本尊补品的面子上,走了,走了,你歇着吧。” 说罢,从窗缝中钻了出去。 苏清绝目送他离开,笑意一收,闭起眼来。 祸患不除,心下难安,追踪神念下落一事乃当务之急,如今她已经恢复神躯,只要是火皆能为她所用,很快,神识自未熄灭的火里生出,霎时得见诸多人、事。 第206章 灵阁 仝泸城是南域的主城,城中河道水渠纵横交错,房舍多临水而建,也导致这里的人出行大多坐船。 水路两开,桥桥相行,水清流浅,夹岸处白墙黛瓦、参差红绿倒映在水面上,小船悠悠驶过,荡漾开来的清波小浪也似染上了新绿落红,别有一番诗情画意。 苏清绝坐在船头,膝上铺着一张仝泸城的路线图,她时而看看图,时而抬头看看幽深的水巷,将去往灵阁方向的路线记下来。 待至水巷的尽头,一道高墙横在了那里,而脚下的船却丝毫未缓,就这么直直地穿过了高墙。 高墙之后,挂着“灵阁”牌坊的大门横卧在水巷两岸,水巷通幽,岸上酒楼商肆林立,行人往来,尽是仙门中人。 很快船靠了岸,苏清绝跳下了船,等了一等,金郁琉也自船上下来,两人并肩朝岸上行去。 此次出行,原本一行四人,无奈九蜃对俗世的吃食过于热衷,誓要吃遍仝泸城的所有美味,因时间有限,几人便分道而行。 说到谁与谁一路时,苏清绝其实也未想一人独行,但司央与九蜃像是商量好的一般硬是将一人留下了,其用意生怕旁人看不出来似的,两人便一起先来灵阁,后去与他们汇合。 苏清绝还是第一次来灵阁,灵阁所做营生几乎囊括了仙门所有,而像店铺开得如此齐全的只有每一域的主城,其他地方的则是零散开着几间名下的铺子,比之之前去过的聚宝斋。 她一面打量店铺,一面道:“无相门下为何禁酒?” 无相门并非禁酒,只是门下有酒不过三盏的戒律,金郁琉不想她会突然问起此事,思及之前用这个借口引她入局,心下无奈,只略一解释后便别了话头:“喝酒误事,你好酒?” 误事倒是不假,苏清绝也未多想,点头道:“比水好喝,不过不如你给的花露。” 白水无味,酒或是辛辣,或是甜涩,比之的确要好上一些,不过金郁琉的心却似被一根极细小的针扎了一下,侧首垂眸间,眼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疼惜。 “可是要去流殇酒楼?” 见他已经猜出来去处,苏清绝便道:“听闻流觞城的灵酒最是不错,我还未曾喝过,恰逢袋中空空,便来备上一些。” 流觞城的灵酒,金郁琉收回视线:“当年衡阳宗赌酒,那盏九品灵酒为流觞城所酿。” 苏清绝不想自己一早就尝过了,有些惊讶,复又想起那夜情形,事情过去了好几年,但却历历在目:“你的同门为何杀了天山派的人?” 当年两人因天山派的针对结缘,金郁琉从未忘记过,见她奇怪,解惑道:“幽都一行阵法生乱,那人染上魔气,杀害同门师兄,为不伤及余下人,力求一死,因此人天纵之才,盛名在外,杀害同门一事非是出自本心,我门应下天山派掌门不将事情原委泄露出去,想必天山派除了掌门之外无人知情,门下人又难以接受他的身死,适才针对。” 原是如此,这倒是天山派御下有失了,不过,苏清绝一想自己与这一门派的人都以为自己挑了个软柿子捏,顿时有些发笑,转而问起一事来:“我与谛江一战后,你曾来过?” 她突然旧事重提,金郁琉有些意外:“你已知晓?” 苏清绝取出玉瓶来:“我原以为是姜氏所给,直到司央给了我别无二致的丹药。” 自雨师府里她将丹药重新给了自己,金郁琉就已知晓她会错了意,但那时并不觉得有告知的必要,如今听她问起,也无隐瞒的必要。 “那场切磋我在台下。” 苏清绝惊讶侧首:“你未昏死过去?” 三年前的簪花盛会,因抹消印记一事二人结识,若未记错,此人当时昏死过去才会被自己坑埋,而后自封魔之地出来,他再次出手相助让自己对此事一直心怀歉疚,不想他当日竟会出现在台下。 “自结界醒来大会已经过半。”金郁琉看她一眼,复又道,“你为摆脱姜氏找寻秘术抹消印记,台上却不顾生死,孤注一掷夺得簪花替姜氏挣得名声实属异常,又因坑埋一事,渐起疑心,我曾寻过你,但功法的反噬你已昏死过去。” 于他而言,当年苏清绝所行之事似有预谋一般,自那几日的跟踪,玉茗堂的解围,讨还秘术以及坑埋一事,其言行不一,让人直觉不妙。 苏清绝微一沉吟便知他来寻找自己的目的,收了瓷瓶:“但此行你未杀我却留了药。” “姜瑾琅拔得簪花头筹,宗下弟子临门探访被一一回绝,屋内重伤之人生死难测一直无人问津,身为姜氏嫡女不该如此。” 他声音低低,将过往一一道来,苏清绝仿佛看见之前身不由己的自己,有些惆怅复又有些庆幸,此人素来心善,必是动了恻隐之心才会留下丹药。 “当年我欲借簪花一事向姜氏证明他们手中握着得是一颗重要的棋子,姜氏为得名声,自会留我一命。”她微微一笑,问他道,“那两年间你可有担心姜氏追查秘术一事?” 金郁琉却道:“清绝是恪守承诺之人,再者云开影收姜锦琅为徒,一则念及与姜玉瑶的同门之情,二则是为追查鸿都一乱,有他在,不会有事。” 虽如是,但云开影的谋划,当时的他又怎知晓? 姜氏即便没落也是古族一氏,若知道世间还有此等秘术,定会找上无相门,这等无妄之灾他又怎会安心? 倘若在初见时他不曾动恻隐之心,如今两人必是另一番局面,这大抵就是缘分吧。 苏清绝会心一笑,不想听他接着道:“那时我见你对谛江动了心。” 他突然提起此事,怕是当年在台下看出了一些端倪,苏清绝“欸”了一声:“谛江姿容绝世,第一次出地宫便见了这等景致,很难不令人心动。” 她说得实诚,金郁琉却觉刺耳,转念一想当时的境遇,心口泛起疼来:“如今呢?” 这一问尽是多余,不过苏清绝回得认真:“自然与我无关。” 过往之事,有有缘无分也有阴错阳差,金郁琉并未介怀,回答也是意料之中,只不过是想亲耳听她如此说罢了。 他露出一抹淡笑:“清绝除了酒,还需什么?” “一直承蒙师门照顾,如今不缺灵石了,看看有什么可做谢礼。”苏清绝说出来此地的目的,转而询问他的意见,“大师兄爱种花,三师姐喜欢抚琴,四师兄好酒,二师姐和五师兄的喜好不太清楚,你可知晓?” “清绝有心了,”金郁琉思索片刻,道,“青砚门下多有静心修身之法,除了你所知的三人,你二师姐精于针绣,司央擅书道。” 如此就好办多了,苏清绝直接将这事交给了他:“我对这些不怎么了解,你帮我挑选挑选,我出灵石可成?” 金郁琉当然不会拒绝她,应了下来。 第207章 送礼 灵阁之下,想要的东西应有尽有,加之有金郁琉在,苏清绝不用绞尽脑汁去挑选更合人心意的东西,很快就只差灵酒了。 待至流觞酒楼,苏清绝让他在楼上等上一等,添置女子所需之物的店铺,金郁琉也不好跟着,只寻了楼上一处临窗的地方,远远看着那人身影。 苏清绝进了一家成衣铺,她有旁人送的外袍,袍子材质特殊,长时间穿着没什么问题,但中衣、里衣还需有替换之物。 铺子里的人挺多,都着了宗门的道袍,她扫了一眼,便去了人少的地方,挑选间,一位女子走了过来,笑道:“唐突姑娘了,昨日我还担心这世间罕见的布料会被那男子给糟蹋了,不想今日就见到了穿着它的人,可见真是有缘。” 苏清绝身上恰是以九蜃龙鳞所作的外袍,衣色浅青素雅,绣纹流云月影,并不张扬,她看了看身上的衣衫,道:“衣袍是我师兄所赠。” 店主从头到尾打量一番,双手轻击,赞道:“不错不错,衣袍合身,不见任何剪裁与针脚的痕迹,你这师兄一点就通,可见颇有制衣的天赋。” 制……衣? 苏清绝微微睁大了眼,惊讶道:“衣袍为他所制?” 店主点头,含笑道:“姑娘不知?” 苏清绝眼睫扑闪了下,想起那人,不禁一笑:“师兄性子内敛,这些事他一向不怎么提,多谢店主告知。” 店主也算见过诸多人与事,心下明了,掩嘴一笑,道:“看来这袍子颇合姑娘心意?” 苏清绝点了点头,眉眼弯弯:“我今日来此除了添置一些衣物外也想看一看有何灵宝玉器能作为回礼,店主可有推荐?” 来者是客,又有昨日的渊源,店主自然不会拒绝,移步道:“回礼自要投其所好,姑娘可知他喜好什么?” 苏清绝跟上她,想了想,道:“石头吧,我曾见他脖颈上一直带着块石头。” 仙门修士的身上当然不会带着一块普通的石头,店主有了计较,将人领到一处摆着各种配饰的柜面上:“这些灵石玉器吸收天地灵气而成,本身具有灵气,有温养躯体之效,姑娘瞧瞧可合眼缘?” 灵石玉器色泽不一,形状不一,入眼琳琅满目,直叫人挑花了眼,苏清绝看了一阵,拿起了一块黑色的玉石。 店主“欸”了一声,道:“身上配饰大都以色泽明亮为主,玉石中又以白色为最,少有人喜欢墨玉,姑娘可想好了?” 苏清绝点了点头,玉石颜色漆黑如墨, 给人深邃坚致之感,但也内敛温润,正如一人一般。 心意相通的两人对彼此的了解,怎容旁人置喙?店主微微一笑,道:“墨玉要的人极少,价位并不高,且你我有缘,算你六万的灵石如何?” 苏清绝如今也算富裕,六万灵石不在话下,她复又拿起一枚玉石,道:“还有一枚,请店主一并算了。” 店主看着那块上乘白玉,笑意一深:“白玉价高,乃二十万的灵石,两块一起,给姑娘算二十五万如何?” “多谢。”苏清绝道了声谢,又道,“我还需几件与这身外袍相配的里衣足履,店主按我的身形多挑上几身,之后一起结账。” 店主原见她面容不俗,气华清冷,以为是个冷傲挑剔的人儿,不想几句交谈,见她干脆利落,不甚讲究,又出手阔绰,心下喜欢几分,笑道:“好说。” “有劳”。 成衣铺的店主做此营生,自是最为擅长看人身尺寸,挑选出合身的衣物,不一会儿,便替她从头到脚置办好了。 结了账,道了别,苏清绝折返回酒楼,彼时金郁琉落座的桌子上已经放了几壶灵酒,与他相对的位置上正放了杯盛了酒的杯子,像是在等人来饮似的,而他就静静地坐在那里,隔着众人身影看着她。 历经两世,苏清绝从未有过像近些日子这般的欢愉,仿佛整颗心都泡在了蜜罐子里,却又不得不在举止言谈间故作寻常。 她克制着想要触碰此人的心意,走上前,低头看了眼那杯酒,端起来一饮而尽。 “师兄等久了吧?” 她没有落座,望过来的眼居高临下,却明亮得有些骇人。 神情如此直白,金郁琉知她定是已经知晓昨日一事,灵阁之下就这一处成衣铺,也不曾料到她会进去,此等机缘巧合,倒叫自己有些不自在起来。 他别开眼,起身道:“酒已备好,走吧。” 苏清绝弯了眉眼,将桌上的灵酒尽数收了,跟上他道:“多亏师兄我才知道诸位师兄师姐的喜好,不知师兄喜欢什么?” 自前世加身,金郁琉对世间的一切看得愈发淡然,唯独能在心底掀起风浪的也只有一人了,他步履不快不慢,下了两级木阶,道:“你无需谢我。” 苏清绝却是不乐意了,前事细数起来,他才是自己最要感谢之人。 “这可不成,师兄师姐都有,怎能少了你的?你需得说上一说。” 金郁琉见避无可避,略一沉吟,道:“我所喜之物乃世间的独一无二,且已经找到,你不必费心。” 苏清绝闻言心跳漏了一拍,脚下也跟着一停,扫了眼楼上楼下的木阶,见没什么人,快步下了几阶,伸手一扯前人的衣衫。 金郁琉身形一停,侧身回望,便见一物自眼前一闪而过,不待看清,脖颈就是一沉。 苏清绝看了眼那块墨玉,视线一移,与他四目相对,随即勾唇一笑,说得认真:“保证独一无二。” 金郁琉瞳孔微颤,低头看向垂于身前的东西,那是与她本源之体极为相似的玉石,只是石中少了一抹浓艳的赤红,昨夜送千珊珠,今日又送此物给自己,这份心意可真是不偏不倚。 苏清绝见他不语,道:“一直以来,多谢师兄,不知师兄可喜欢?” 既是她给的,金郁琉怎有不喜欢的道理?他点了点头,将玉石掩于衣衫之下,顿时一股温暖的热意袭上肌理,这种感觉不是灵气,他微微一怔,复又拿出来细看,便见玉石中央隐隐有赤红之色流动。 说是独一无二,就是独一无二,苏清绝眯眼一笑,取出一物,道:“我还给九蜃挑了一块,它甚是挑剔,也不知是否合他心意,师兄帮我看看如何?” 金郁琉重新收了玉,抬头看她,眼底晕开的温软之色几乎要将人溺在里面。 苏清绝被看得渐渐红了脸,她眨了眨眼,晃了晃手中的白玉,试图引开他的视线。 金郁琉快速一瞥,道:“不错,他会喜欢。”说着回过身去,继续下楼。 苏清绝拍了拍自己的面颊,平复几息,收了白玉,朝楼下看去,见他已经停下来等着自己,扬眉一笑,快步下阶。 第208章 吃吃吃,就知道吃 苏清绝与金郁琉找到司央与九蜃时,两人正在距离仝泸城十里外的深山老林里捉鱼。 司央垂涎的河鲜宴在仝泸城久负盛名,因集河鲜、湖鲜之大全,又名百鱼宴,无奈其中几种鱼早已销声匿迹,鲜有人见,流传下来的食谱也是经过修改后的,为了吃上原汁原味的河鲜宴,两人一路打听,来了郊外的村子里。 村里人以养鱼为生,做河鲜宴的食材也算齐全,但因其中几类难养,数量极少,所以全数的河鲜宴每日只有三席,不巧两人赶去的时候已经没有了,若想一饱口福,只得去寻野生的去。 虽是两个人,但下水抓鱼的只有一人,司央坐于不远处的石头上,闭着眼,瞅也不瞅深潭里的人,直到有人来了,这才掀了掀眼皮,见到来人,“噌”的一声站起了身,朝两人疾走过去。 “师兄,你快赶紧收了他!” 这怨气冲天的,怕是一路没少被折磨,苏清绝一扫四周,深林老树,人烟罕至,真是不知什么风把他们吹到这儿来了。 金郁琉看了眼寒潭,潭深而静,除了潭边的衣物外,丝毫看不出有人下水的模样。 “在捉鱼?” “就他那身味儿还想捉鱼,鱼都被吓死了吧,师兄收了他,我们好上路!” 苏清绝视线落在潭水上,吃个鱼还要自己抓,不太像是九蜃那脾气能做出来的,可见喜好一事,原没有什么道理可言。 “抓什么鱼?” 金郁琉却没说收不收,直接问起了情况,司央一想是他给那条龙说起的河鲜宴,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师兄也想凑个热闹?” “今日不全了他的念头,之后被无休止的念叨,司央可想?” 九蜃的脾气再没有人比金郁琉更了解,司央一想那场面,别提有多烦躁了,他快速取出村民给的纸递给他道:“这三条,分别在不同的山头水道出没。” 金郁琉接过来看了看,飞出一道纸人朝潭水而去。 没等多久,一条鱼跃出水面,带出一连串明亮的水珠子,只是鱼还来不及朝几人飞过来,一赤条条的人影破水而出,长臂一揽,将它扣在了手里,尔后在空中翻了个跟头,稳稳落在了潭边。 少年人俊秀的面容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身量也似刚抽了条,纤细清瘦 ,跟刚剥开的竹笋似的,看着青涩又有生气。 明明是一幅极养眼的画卷,但见画中人似乎为泄愤一般,一手抓着鱼,一手“啪啪啪”地甩了鱼脸几巴掌,叫嚷道:“让你藏,小爷还不信抓……” 话未说完,便被衣衫劈头盖脸地裹住了。 司央收了手,恶狠狠道:“师妹还在这呢,你这赤条条的也不嫌臊的慌!” 九蜃一把拉下套在头上的衣物,斜眼一瞪:“那有什么紧要,她又不吃亏,吃亏的可是我!” 那副没有半点害臊的样子惹得司央上前一挡,催促道:“堂堂神龙不要颜面了?你快些穿!” “这和颜面有什关系?我又不当她是女子。” 苏清绝一听,身子斜了开来,想错开被挡得严严实实的视线,不料身前人像是背后多长了双眼一般身形跟着一移。 “想看?” 苏清绝点头,又朝另一边看去,说得一本正经:“年少不知糗,待他年长了拿来刺一刺,看他臊不臊。” 在悄然逝去的万年时间里,九蜃空长了一副年纪,但内里还是少年心性,行事全凭个人好恶,有理没理都不饶人,她可吃了不少口角上的亏,眼下正是个拿人话柄子的好时机,怎能错过? 男女有大防,这未着寸缕的模样是能随便看的?金郁琉有些不悦,忽然想起她能面不改色地在自己面前翻完整本春宫图,并丝毫不知避嫌时顿时有些头疼,他转身看去,便见她伸长了脖子,看过去的目色平静得像是在看一块肉。 他抬手捂住了那双清冷的眼:“清绝,男女有别,需循礼而行,非礼勿视。” 苏清绝在地宫见过不少衣不蔽体的男女,这些赤条条的身子已经司空见惯,并不觉有什么,不过眼前人说不能看那便不看了,她点点头,缩回了脖子。 金郁琉撤了手,叮嘱道:“有生命之危除外。” 这是自然,没有什么比命重要不是,苏清绝应了一声,从他手中抽出那张纸,因为血脉的缘故,山间妖兽生灵惧怕九蜃,若再让他继续找下去,怕是几天几夜都不够用,她看了看纸上画着的鱼的样貌,随后遣了灵傀去寻。 九蜃也瞧见了那几道灵傀,将紫色外袍往肩上一搭:“念你找鱼的份上,请你吃河鲜宴,你看,我对你好吧?” 金郁琉闻言微微侧过了身。 苏清绝瞥了一眼躬身拾鱼的少年人:“你留着自己吃吧。” “那可不行,你这不吃饭的毛病需得治一治,不若多无趣呢。”九蜃匆匆看她一眼,转而将鱼提溜到司央眼前,“快,寻个盆添些水放进去,别让它死了。” “哪里来的盆?”司央退后一步,嫌恶道,“你哈口气给它。” “本尊那威猛的龙气它可受不住。”九蜃不管不顾直接将鱼丢给了他。 司央下意识地接了,待反应过来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黑着脸往他身上递:“自己拿。” 九蜃跳开身,绑起已经干了的发,朝他晃了晃光着的脚,坏笑道:“怎么,我若拿着你可是要给本尊穿鞋?” 司央眉头拧起,绷着脸,忍住想踹眼前人的冲动,提着鱼尾巴转身朝两人走去,不再理会身后笑得一脸欠揍的人。 苏清绝方才瞧见纸上画的鱼,一条比一条长得奇特,如今见司央提着鱼过来,于是蹲下身,打量开来。 她在年幼时也曾下河抓过鱼,与玉琉光一道时也见过不少做成菜的鱼,但没有哪条像眼前这条丑的,全身长满疙瘩皮,下颌包上颚,呲着一嘴的长牙,光看着就倒胃,哪里能生出半点吃它的想法? “这……能吃?” “这是八宝鱼,别看它丑,浑身是宝。” 司央以为她好奇,手一送,将鱼凑了过去。 苏清绝原就离得近,只见突如其来的举止径自将那满身疙瘩的鱼身往自己脸上糊来,瞳孔骤然一震,下颌猛收,身形朝后仰去,不料脚下一滑,一屁股坐在了长满苔藓的湿地上。 接着一道肆无忌惮的大笑声跟着响起:“噗,哈哈哈哈哈,原来你怕鱼,怕鱼,哈哈,可是让本尊好、好一番开怀,哈哈哈。” 因为是下意识的避让,这一滑苏清绝有些懵,未几便被这刺耳的嘲笑声拉回神来。 “可有事?” 金郁琉已经躬身扶上她的手臂,眼底浮现着一些淡淡的笑意。 她眼珠一转,一边就着手臂上的力道起身,一边抬眼看向罪魁祸首。 司央面上绷得极紧,见她望来,快速一收手臂,将鱼背在了身后,僵硬道:“我以为你是想瞧瞧。” 这倒没说错,苏清绝转身看了眼脏了的袍子,褪下身来,道:“我没事,师兄说的也没错。”说罢,一瞅笑得得寸进尺的人,露齿一笑道,“难怪你们来深山老林里捉鱼,原是这些鱼成了精,狡猾的很,我那灵傀已经带鱼折返回半路,不料一个障眼法就叫它们给逃脱了,今日河鲜宴怕是吃不成了,师兄,时辰耽误不得,我们赶紧赶路吧。” 她如今已经恢复神躯,虽神力离鼎盛时期差了一些,但这小小地寻几条鱼可不在话下,如此说分明是威胁,九蜃笑声登时一止,飞奔过来,指着司央,怒声提醒道:“让你摔倒的人是他,是他!你的好师兄,你怎好赖不分,有眼无珠?” 苏清绝似是为了坐实自己有眼无珠一般,看也不看他,拿着脏了的外袍走向潭水清理去了。 被无视的九蜃微微一怔,接着仰起头,横眉冷竖:“该是你让她滑倒的吧?” 司央垂目一瞥:“我非有意,谁叫你幸灾乐祸。” 笑也有错?九蜃深吸一口气,一把拉住朝潭水走去的金郁琉,咬牙切齿道:“这河鲜宴本尊今日非吃不可!” 前有龙鳞做的衣袍,后有准备玉器一事,今日又怎会扫他的兴?金郁琉如是道:“无需担心,她不过是在与你玩笑。” 玩笑?九蜃眉头跳了跳,这才不像她能做出来的事儿!扫了眼蹲在潭边的人,再次道:“确定?” 金郁琉微一颔首,移步过去了。 九蜃深知这人如今开了心窍,有了心眼是件好事儿,但眼前这事还不如那人原来能动手就绝不动嘴的性子来得痛快。 他心里憋了一口气,这口气闷着九蜃的胸腔胀了开来,不发不得劲,他侧首斜睨:“都是你,你若不叫她摔了,我能笑话她?害我被迁怒,若吃不上河鲜宴,账记你头上!” 司央知晓金郁琉能那样说必定是有十足的把握,但看着眼前的少年人嚣张的样子,忍不住火上浇油道:“小师妹素来睚眦必报,你便先把账记上吧。” 在九蜃眼里,同门对苏清绝的了解当然要比金郁琉多,一想今日又是找人找鱼,爬山下水的,结果到最后还吃不上,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他一甩肩上的外袍就朝人打去。 司央似乎早已料到,在他动作之时退开身,直接将鱼抛上了天。 第209章 跋山涉水的鱼 九蜃为了吃河鲜宴可谓是大费周章,眼下谁要害他的鱼无异于在往他的逆鳞上踩,很快深林里的幽静便被两人的打斗声打破了,一时间狂风为刀,落叶为刃,携着六亲不认的势头在林中席卷开来。 金郁琉落了道结界,隔开乱人眼目的断枝残叶,蹲在潭边,取出巾帕放入水里:“这件衣袍脏了用浸了清水的湿布擦拭干净即可。” 苏清绝搓衣的手一顿,拿起瞧了瞧,见搓了的地方没有起褶皱,放下心来,不过衣袍柔软,为了擦拭方便,她以力驱之,让衣袍浮在身前。 金郁琉微微拧了拧巾帕,道:“我来吧。” 这等小事自不需要劳烦人帮忙,苏清绝接过巾帕道:“小事而已,无需劳烦你。” 金郁琉看了眼空了的掌心,收了手置于膝上,视线落在她的动作上。 衣袍脏了的地方并不多,她由外至里仔细擦拭,边擦边浣净巾帕,如此往复,待至最后,那条巾帕被浣洗了二十三次,而她的举止不慌不忙,神色平静,不露一丝一毫的情绪,但莫名让人觉察她的不悦。 打理干净,她拿起衣袍,细细看了遍,道:“如何?可是和新的一样?” 九蜃的龙鳞是神物,由它所制衣物不会起皱褪色,即擦即净,不留水迹,亘古如新,何况她已擦拭数次,金郁琉如实道:“与新的别无二致。” 苏清绝再次看向衣袍,神色无多大变化,但自微翘的唇角与微弯的眼眸上泄了几分情绪。 “清绝方才很生气?” “饶是谁刚穿了件新衣就被弄脏了都会生气吧?”苏清绝站起身,穿起衣袍。 金郁琉以为是九蜃嘲笑她的窘态惹她气恼,现下发现自己似乎会错了意,他起身道:“是因为衣衫?” 苏清绝点了点头:“不过我方才见你眼里隐隐有笑意,你为何笑?” 金郁琉复又露出一抹浅笑:“你遇事向来处变不惊,方才怔然之际,模样憨态可掬,颇为可人。” 这该是夸赞人的话吧,苏清绝垂目,讪讪拂了拂衣袍。 此地林深地湿,滑倒了并不奇怪,她也不觉有什么,只是对上他含笑的眼就不禁局促起来,尤其在九蜃肆无忌惮的笑声下愈发强烈,再见衣袍脏了,便计较开来,而面前的三人属九蜃看热闹不嫌事大,不迁怒它迁怒谁? 罢了,她抬头道:“等半个时辰。” 金郁琉微一颔首,看向林中追逐交手的两道人影道:“半刻钟后灵傀会将鱼带回来,先将这条鱼带回去吧。” 九蜃闻言立时止了身形,朝两人飞来:“当真?” “当真。”金郁琉撤去结界,道,“累了歇一歇。” 维持躯壳不容易,九蜃即便交手时没有动用多少气力,但还是有些力不从心,不过发泄一通后气也消了不少,他点了下头,一瞅苏清绝,狐疑道:“为何是半个时辰后?” “遇到一点事情。” 捉鱼能遇到什么事?九蜃直觉她是不想如自己的意,不悦道:“什么事?” 苏清绝思量一二,问了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儿:“鱼在天上飞很奇怪?” “废话。”九蜃一顿,半信半疑道,“那鱼真成精了?” 连他都知道成精了的东西可以在天上飞,怎就有些人不相信?苏清绝摇头道:“有一处地方离衡阳宗很近,碰上门下弟子了,穷追不舍。” 年前魔族动乱一事,各大宗门为肃清门下来自地宫的弟子费了一番功夫,紧接着神域秘境陨落、魔头出世,接二连三的动乱搅得人心惶惶,各宗门上下都是严阵以待,便是河里游的,天上飞的都要薅起来查看一番,何况还是只在天上飞的水里物? 司央没少与九蜃大打出手,今日难得占了一些上风,不想他竟停了手,有些意犹未尽,走过来接了话道:“衡阳宗的谁?” “重雨” 众所周知,衡阳宗后起之秀里有三大煞神,一个是心思缜密,笑里藏刀的温殊晏,一个是莽出天际,喜好斗殴的祁宸夜,一个是沉默寡言,狠辣无情的重雨,不巧,苏清绝遇上了其中最难交谈之人。 九蜃哪里管她是谁,怒其不争道:“你怎连个人都摆脱不了?看来还得本尊亲自出马,我的鱼现在在何处?” “海里。” “……” 水里的跑去海里可是想让它死?九蜃等不住了,提溜着鱼就想动身,被金郁琉拦了下来:“摆脱不了可是有异?” 苏清绝想了想,道出异常:“不论翻山越岭还是穿河入海,她都能追踪得到。” 金郁琉沉吟片刻,道:“能用追踪术,许是这鱼为她圈养。” 九蜃一听是有主的鱼,马上来了主意:“带她来,我买了它就是。” 司央却道:“对鱼如此上心又怎会轻易割爱?不如弃了。” 话是实话不假,但落到九蜃耳里就是与他作对,当即反驳道:“不行!先将鱼带回来!” 苏清绝也知他不会轻易说动,便点了点头。 几人略一商量,先回了村子。 做河鲜宴的是个年老的妇人,一席下来耗时耗力,好在家中子嗣多,人手绰绰有余。 除开重雨追的那条鱼,灵傀已经携了另外一条折回,九蜃将两条鱼交给他们时,一家上下惊讶了番,又见身边多了两位面容出众,气华不俗的人,更加确信少年人来历不凡,也不敢多问。 为免惊扰到人,一行人借口看看河塘风光,寻了一处没什么人烟的地方,等了半盏茶的功夫,便见两道影子由远及近,一道径自落在苏清绝手里,一道落在了几人面前。 难怪会销声匿迹,这些鲜有人见的鱼真是各有各的丑法,苏清绝将鱼丢给了九蜃,甩了甩手上的水渍。 九蜃忙打量一番,见鱼没被一路折腾死,顿时松了口气。 重雨一扫几人,长剑一指,神色冰冷,言简意赅:“我的鱼,交出来。” 寡不敌众,还如此嚣张,九蜃晃了晃手中的鱼:“说是你的,鱼身上刻你名了还是写你字了?” 刚才说好要与人好生商量,这一张嘴结果没一句好话,金郁琉将鱼接了过来:“河鲜宴在南域久负盛名,我等慕名而来,不巧缺这一品种的鱼,不知道友如何能将它让给我们?” 重雨未答,打量几人片刻,视线落于一人身上:“你引我来此?” 苏清绝如今的灵傀已经修至无形无色,方才借鱼的嘴用成精一事想搪塞过去,谁知此人不好糊弄,她点了点头。 重雨目里寒光一闪,若非此鱼意义非凡,还真叫人骗了去,她收了剑,朝人走去:“功法换鱼。”说着,伸出手来。 功法事关身家性命,宗门声望,岂是随便能给的?司央不想来人狮子大开口,压低声音道:“你别吃了,把鱼还给她。” “别扫兴!”九蜃横眼一瞪。 金郁琉安抚道:“无妨,她的功法异于常人。” 能在距离数里之外御活物而无形者,其功法妙绝世上罕见,而能修习成功的人当然也非常人,苏清绝也知若是给了她反倒害了她的道理,拒绝道:“你修不了。” “为何?” “功法特殊。” “有何特殊?” “会死人。” “我不信。” “……” 二人拉锯不下,直惹烦了九蜃:“想要就给她,成不成,死不死看她的造化,你啰嗦什么?” 这是谁造成的?这是为了谁? 苏清绝凉凉瞥了眼不耐之人,看着面前结有厚茧的掌心,这是只有经过常年累月的练剑才能磨出来的。 “衡阳宗修心剑,我有一招可问仙魔,两两相抵,如何?” 重雨的眼似寒冰利器做成的一般,锋利无比,她看了苏清绝一眼,重复道:“问剑仙魔?” 苏清绝好歹是神域出来的,戮神诛魔都不在话下,何况是如今四明之境的仙魔。 “不错。” 重雨犹豫片刻,似是下定决心一般,点头应声。 苏清绝指尖点上她的掌心,方一碰触,指尖便被握住了,见她露出凌冽的神色,只当她不知此法,解释道:“招式作以铭文,现于你的识海。” 重雨定定看她一阵,忽然握紧她的指:“可有弑神的剑招?” 她的声音虽是低沉阴寒,但话里更有豪言壮志,苏清绝还是头一次听有人要诛神的,一时有些惊讶,然不待反应,心口骤然被一股寒气冻住,这股寒气冰冷刺骨,似有冰封之效,眨眼封住了周身各大穴脉,身体立时动弹不能。 变故只在一息之间,她心弦紧绷开来,想借余光看向身旁之人,五脏六腑却突然像是被万柄长剑瞄准了似的,一举齐发,穿其而过,极致的疼犹如被千刀万剐一般,撕扯着她的每一寸血肉肌理,痛至骨髓,至神魂,让她登时失神了片刻。 两人间的暗流涌动发生得极快,且悄无声息,旁人不察其分毫,直到重雨手执长剑抵上苏清绝的脖颈时,三人的神色陡然一变。 第210章 就和我的袍子过不去了是吧 “别动!” 重雨如利剑一般的眼朝三人扫去,手中的剑已经切入肌理,鲜血顺着脖颈流了下来,浸红了半边衣襟。 苏清绝现在是谁,是神只!能将她逼成这样着实让人又惊又疑,但关乎生死,没人敢去轻举妄动。 金郁琉定定看着目里有些失神的人,声音沉了几分:“凡事皆可有商有量,道友无需动手,有什么事你不若直接说出来。” 九蜃径自将鱼递给她,急声道:“不过一条鱼,你动什么手呢,小爷我还你还你,你快放了她!” 司央紧跟着接话道:“你乃衡阳宗门下弟子,有何话不能用嘴说?怎能随意伤人?” 三人的或是劝和或是威胁,重雨丝毫不为所动,她紧紧逼视着眼前的人,声音狠厉道:“三百年前小荒山上的大火夺走多少人的性命,你如今有何颜面降生于世间!” 话音一落,忽然自剑柄处传来一股强劲的力道将她弹了开来。 她后退两步,快速稳住身形,不料长剑携风而来,直插脚边,是震慑亦是威胁。 重雨不甘心,目色一寒,正欲拔剑,不料方一握住剑柄,一柄长剑抵在了身前,她猛然抬头,便见女子身后出现了一人。 那人一双眼漆黑如墨,眼里迸发出毫不掩饰的杀意仿佛化成了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了自己的心脏,登时不可自抑的惊恐蔓延全身,身躯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 金郁琉等了万年才等到神火降生于世,而今有人却用轻飘飘的一句话否定了她的存在,无疑是在诛他的心,未动手杀了此人,已是在强自忍耐了,他冷冷一瞥,朝一人看去时神情转眼柔和下来。 九蜃一收鱼,轻蔑道:“哼,现在知道怕了,晚了!司央,动手!” 事情未弄清楚之前怎能随意杀人?司央径自无视了,只用剑抵着那人。 重雨五指紧握,银牙紧咬,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控制颤抖的身躯,而那望向女子的眼满是憎恨。 苏清绝其实只失神了刹那,几人的对峙也看在眼里,一直没动作便是想看看此人的意图,不想方一说出口就惹怒了一人。 她不好再假装下去,躬身吐出堆积在胸腔里的血水,血水似是无穷尽,司央哪里见过这等吐血的架势,刚放下的心又揪了起来。 而九蜃却是放下心来,见怪不怪道:“能吐血说明伤口在愈合,担心做甚!” 吐了一会儿功夫,苏清绝擦了擦嘴,附和道:“无需担心,如今的我可死不了。” 神躯有极其强悍的自愈之力,但身上受的伤,受的疼痛却是真实存在的,金郁琉看着身前那一大滩的血水,声音低了一低:“你会疼。” 苏清绝一听,只觉体内因为快速愈合而带来的疼痛也消失了:“也不怎么疼的。” 说着摸了摸脖颈,伤口已经痊愈,但那身血看着骇人,悲愤道:“怎么今日都和我的袍子过不去了,我这可是新衣,新衣!” 还有心思为自己的衣袍打抱不平,九蜃翻了个白眼:“这人要如何处置?可别耽误我吃鱼的时辰。” 苏清绝走上前,今日之事不是新仇而是旧怨,既是旧怨,能想弑神的人必是抱着玉石俱焚的决心,可眼前人并未走到最后一步,倒是让人奇怪。 “你如何发现是我?” 重雨目露凶光,狠狠看着眼前的人,声音似从牙缝中挤出:“神火转世之人皮囊百变,姜氏姜舒妤,青砚门苏清绝,还有这张脸,你难道以为真没人知晓?” 知晓这张脸……宋南辞不可能见过,魔神倒有可能见过,想起昨夜和今日,又或许是自己已经露了踪迹?但也不至如此快吧? 苏清绝伸手摁下司央的长剑,指尖冒出一豆火:“你有杀我一举,便该想到我不会放过你,不动手可是还有后招?” 重雨视线微移,落在那豆火苗上,火苗极其微弱,像是只需一口气就能把它吹灭似的,可出自此人的火却比刚才抵在身前的剑刃更让人无视不得。 “你大可一试。” 大难临头还在挑衅自己,果然是不怕死的,苏清绝思量片刻,道:“陷入绝地之人往往会想玉石俱焚,同归于尽,衡阳宗所修的心剑从不轻易祭出,而一旦祭出,与自毁灵珠无异,你为杀我祭出心剑,失了修为,能利用的也只剩下这副躯壳,来而不往非礼也,我若动手杀你,会如何?” 重雨没有回答,只一双冷眸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苏清绝心下奇怪更甚,她若想脱身可以借此威胁一番,若想同归于尽,但除了祭出心剑给自己致命的一击外便是在等自己杀了她,犹疑一二,收了神火,对九蜃道:“不是要吃鱼,回去吧。” 九蜃虽对他们的仇啊,怨啊,恨啊,一点兴趣都没有,但斩草除根的道理可是懂的,奇怪道:“你不杀她?” 苏清绝擦了擦衣袍:“杀她做甚,我这不是没死吗?再者杀了她,惹得一身事,可是得不偿失。” 九蜃见她顾虑,不在意道:“能惹什么事?一把火烧了骨头都不剩,只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正说着,似乎察觉了什么,话语一顿,不善道,“你信不过我们?” 这哪跟哪的事儿,苏清绝擦拭的动作一停:“若她留了信,直指身死是我所为,那时就要与整个衡阳宗为敌,可不是自找麻烦?” “啊,”九蜃惊讶一叫,看向重雨,“拉那么多人给你陪葬,你可真狠毒!” 重雨目色一沉,咬牙切齿道:“我没有!” 回答出乎意料,苏清绝侧身看她:“你这一副等我杀你的模样不是为此?” 望过来的眼沉静而幽深,却少了当初那在识海里挥之不去的滔天的恨意,对视片刻,重雨狠狠闭了闭眼,继而再次看向她:“我已强弩之末,取不了你性命,死于你手也算走一遭他们走过的路,而今日之举只为我双亲报仇雪恨,与我师门无半点干系,你不能迁怒于它!” 以神火之威,只要苏清绝想,毁衡阳宗不是难事,但迁怒一说她压根没想到,只想到要与衡阳宗为敌就头大了一截,如此倒无意间给一人施加了压力。 “弟子行止关乎师门,你可得活着不是,若哪日我记起今日之痛想报仇也不至找不到人迁怒旁人,当然,你若再想报仇,我也随时恭候。” 金郁琉站在她的身后一直没有动作,直到听见最后一句,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起来,他径自接了话,语气极其不友好:“若非那场大火及时阻止了魔神出世,这世间早在三百年前就已倾覆,哪里还有你等后世之景?那场火于你的双亲是死亡,于你何尝不是新生? 你为双亲报仇行下此举,换作常人必定身死魂消,她不杀你是因她未死,也是借此一剑平你心中恨意,而这份仇恨到此也该一笔勾销了!”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冷飕飕的,话意里也似藏了针,直朝人身上扎,苏清绝眨巴了下眼,附和道:“那便一笔勾销吧。” 一笔勾销,重雨神情有些怔然。 自神域秘境见到四起的大火时,她才知晓自己一直认错了人,且这个自己一直放在心上的人却是害死双亲的凶手。 师尊说当年小荒山一战,那场火虽是要了众多仙门人的性命,但也灭了魔族一众强敌,止了魔族的动乱,如此不偏不倚,仿若天降神罚,而今神火再次出世,有镇世之能,让自己放下仇恨,以人族立世为重。 可仇恨要想放下谈何容易?那左右拉扯的心绪不断折磨着她的理智,直到今日偶然见了她。 许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她知要见此人一面不容易,而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一旦自己错失今日的机会,必要再受心境的无穷折磨,是以用拼尽全力的一击为双亲报仇,也不枉为人子女一场,若被她所杀,也只能怨自己修为不济,可此举却未顾及到师门。 那是神火转世之人,神威盖世,一把火就毁了小荒山,何况是自己的师门,此罪孽深重,千刀万剐都不能减轻一分,她惶恐至极,不安至极,但此人却说一笔勾销。 “我未留信,你为何不杀我?” 不取她性命还不好?苏清绝有些头疼:“我心善。” 这般直白地自夸,九蜃嗤之以鼻:“你不是嫌麻烦?” 苏清绝瞟了一眼拆台的好手,道:“你想杀我,我不想杀你,皆是顺心为之,仅此而已。” 冤冤相报何时了,总要有人主动退后一步,这话也无什么错处,可重雨不知怎地,忽然就红了眼眶,泪水也悄无声息地流了下来,打得一众人手足无措开来。 九蜃最是见不得人哭啼,怒声道:“你哭什么哭,我们又没欺负你!” 重雨似是才反应过来,猛地一低头,避开脸来:“你们走吧。” 她没有提及鱼,想来是不要了,九蜃登时催促道:“快走!” 苏清绝却有些迟疑,此人如今失了修为,回去宗门的路上再有什么闪失,被借题发挥了去也是一遭烦心事。 金郁琉出言道:“再等上一等。” 等?苏清绝侧首看他,便见他微微一笑,道:“她的同门会来接她。” 重雨闻言却是不愿:“不要叫……” 话未说完,司央出手将人打晕了过去,声音带了怨气:“我是看在师兄的面子上才叫你同门的,你倒还不乐意了。” 苏清绝了然,温府与衡阳宗皆在南域,府内也有拜入衡阳宗的人,而温长郢膝下收养了一子,此子与司央也算旧识。 “你们爱等就等着吧,我可是要回去了。”九蜃提溜着鱼,示意一番,转身走了。 三人也未拦他,金郁琉拉过苏清绝的手,灵气自相交的地方渡了进去。 苏清绝知他担心,忙道:“已经痊愈了。” 的确如此,金郁琉收了手,道:“去山间清理一番,我与司央在此等你。” 苏清绝一想自己半身血,着实不能见人,点了点头,飞身离开。 第211章 终于冰释前嫌了 “司央,此行鸿都……” “连师兄都要劝我吗?”司央打断了他的话,“还是师兄觉得我是累赘?” “自然不是,”金郁琉伸出一手落于他的肩上,语重心长道,“他若是魔,想逆施万象天引阵,破九幽结界,以魔渡世尚不足为惧,但他是人,要灭尽世间的妖,这其中多的是他的人心算计,如今清绝的本源之体已经回来,若被一直觊觎那身神力,她身边的人定会被作为让她妥协的棋子,而她再见到这些人因她之故陷入险境时,她该如何自处? 司央,此举是在护她,也是在护你。” 司央看着他,心里又悲又喜。 眼前人是四明之境的境主,是为境内生灵生息繁衍付出了一切的神明。 破而后立,他曾亲身为他的神民送葬,亦曾亲手凝聚他们的神力成其后世的一方净土,没有谁比他更清楚立世不可能不死一个人,不流一滴血。 他心清如水,心明如镜,能映照世间万象,也能不惹分毫的尘埃。 以身殉道不苟生,道存四明照万古,这曾是他留给后世的箴言,可如今历经万年光阴,此一方天地终究还是将它无欲无求,无悲无喜的神明拉下了神座,有了为人的七情六欲,也自此生出了一己私欲。 这一己私欲是为同门,是为手足,是为亲近之人,也是为心系之人。 他该是庆幸的。 “师兄我是不是从没有告诉过你我曾怨恨过你。” 金郁琉微微一顿,面上露出一抹淡笑:“如今呢?” 见他知晓,司央心下也跟着释怀了,因为年少的经历,他曾厌弃过自己的出身,憎恨过那个让母亲献出生命换得自己降生于世的人,可若无他,自己不会被养在天衍宗四百年,不会前后得云开影与青渊的照拂,而拜入青砚门中的十数载,所获安逸与舒心足够抹平过往所有伤痛。 “你永远是我师兄。”话一出口,司央顿觉有些难为情,别了话锋道,“师兄今日忽然说起鸿都一事,可是因为她没有杀了此人?” 金郁琉垂了手,看向躺在地上的人:“不错,地宫的十几载,她过得并不好,能入青砚门,有青渊教诲,有同门的善待,兴许她会过得好一些,但世事无常,从知晓神念一事,我自觉错估了这方棋局,是我拉她入四明之境的泥沼,用情谊困住了她,如今这盘棋,我倒希望她冷情冷性一些。” 能折磨世人的永远都是世人自己过于在意的东西,司央想起自两人认识这一路,对她的猜疑忌惮也不在少数。 说来也是有意思,此人修为不济的时候杀人不眨眼,如今修为无人能敌了反倒是不杀人了。 “师兄,有相护之心才能催生心力,这不是挺好,你为她为我,之于我亦然,关心则乱,但也事在人为,我信你,也信她,你也该信我。” 这番话不由让金郁琉想起濯君回那一世收的三个徒弟,如今三人都能独当一面,而自己反倒越活越谨小慎微了。 他惆怅片刻,露出一抹明净的微笑,道:“好,我信你。” 司央跟着一笑,道:“三百年前的那场大火身死仙门修士以三宗为最,今有重雨,往后还会有其他人,能破此局只能等当年神念的阴谋大白于天下。” “不会太久。” 司央听这话中意思像是已经做了打算,忽一想昨日倾九渊的出现也不足为奇了,从鸿都一乱到小荒山一战,要杀死幽萤之心昭然若揭,如今世事明朗,两人自不会放任此事。 此行鸿都,是因萧姜两族联姻,而两人的婚期定在小荒山被大火焚烧的那日怕是也有其深意,他垂目握了握拳,自己还是得勤加修行才是。 一柱香过后,苏清绝清清爽爽,干干净净地折返回来,不过一落地就朝地上躺着的重雨走去。 两人有些奇怪,金郁琉上前道:“是有不妥?” 苏清绝弯腰打量重雨片刻,道:“簪花大会,我似乎见过她,像是第一个与我交手的人。” 司央看向地上人:“有渊源?” “也没什么渊源吧,小姑娘也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我那时也是个发了狠的,下手有些重,好像是将人揍哭了吧?” 那场簪花大会,苏清绝身系要事,旁人匆匆一见也未入眼,此人也是,性子娇弱又怯懦,她素来一见人哭就心生烦躁,怕是打完之后也恶语相向了。 司央见她一副长者的姿态有些无语:“小姑娘?她可比你这一世年长三百来岁,因天赋有限,结珠晚,修行也难以增进,适才到如今才有所大成。” 这么一说,苏清绝方才是听说她要给双亲报仇。 世间修道有天赋异禀的人,亦有苦修不得的人,这三百多年来怕是不易,而今为了报仇自毁修为…… 金郁琉接话道:“修为有失,也可重修,有你方才给的那一招,心剑再生不是难事。” 苏清绝眨巴了下眼,此人似乎总是能看透自己的心思,每每说话都恰到好处,她直起身,看向他:“你是不是在我身上下了什么东西,能窥得我所思所想?” 金郁琉被问得有些怔愣,旋即扬唇一笑:“该是你给我下了东西,让我与你心有灵犀。” 这倒提醒了苏清绝,前有生死结,她开始回想那群人是不是也给两人下过什么,毕竟若无一众人、妖的推波助澜,两人也不会相识得如此之快。 金郁琉不过顺势一说,不想她会认真思索起来,有些失笑,正要出言,只听她道:“我未下,许是你那几个徒弟所为,你改日替我问问他们,为何你能瞧见我的,我却瞧不出你的?” 她的话平平常常,只随意一说,话里并未见丝毫的介怀,却让人不由想到生死结,金郁琉嘴角笑意一凝,若非司央告知,他还不知此事,虽心中有诸多不满,但已木已成舟。 他压平了嘴角:“为何想瞧见我的心思?” 苏清绝正经八百道:“你我惯于不动声色,善于伪装,万一哪日我不小心触了你的逆鳞,岂是不妙?” 既是心意相通,又何须中间之物? 金郁琉微微一笑,点头应声。 两人交谈无忌,司央看在眼里,见苏清绝蹲下身子,手指点在重雨的眉宇,便凑近金郁琉几分,低声道:“师尊他们也给你二人下了?” 有些人空有一番年纪,心智却是未开全,比之九蜃,比之司央,好在有人已经情窦初开,只是不善听出一些言外之意罢了。 金郁琉微一摇头:“哄逗她的。” 司央有些惊讶,在他眼里,他的师兄向来是个光风霁月,不欺暗室的人,怎还哄骗起人来了? 金郁琉见了,复又一笑:“情趣使然,无伤大雅,司央以后遇到心仪的姑娘自会知晓。” 司央被噎了一下,前有他的父母双亲,后有三师姐和四师兄,如今又是他们,明明分开个个都是正常人,但聚一起了就不太正常起来,可见情之一字,沾染不得,他可不要。 正想如何搪塞,一道白金流火破空而来,很快落在了面前。 温殊晏上前两步,快速将人扫了一番,急切询问道:“阿央,你方离府不久就传来如此急唤,可是发生了什么事?你身上可有受伤?” “叫我司央,谁急唤你了?”司央着实不想看到此人喋喋不休的模样,他不悦一指,“带你师姐回去。” 温殊晏一顿,转过身去,适才看向两人,正见蹲着的女子起了身,露出躺在地上的人的面容。 他微微一怔:“师姐怎会在此?” “你师姐以心剑杀我师妹,不敌,眼下失了修为,不过我师妹大人不记小人过,已经为她疗了伤,传授了剑招,你赶紧带人回去,别耽误我们上路。” 司央三言两语说完,处处向着自己人,颇有师兄的风范,温殊晏却是震惊了。 自神域秘境一事后,青砚门算是声名鹊起,门内从上到下被各大仙门扒了一番,青渊乃濯君回的弟子,又是天衍宗云开影的师弟,更是洛神宗长老姜玉瑶的师兄,这等身份之下,门下弟子自然惹人注目,尤其是排行第五的妖和第六的神火转世之人,也是因此温府才知早已死去的温司央还活着,适才得以见他重回府中,而他口中的师妹是谁不言而喻。 温府上下都知他是与同门一道来此,同门喜静,不让叨扰,温府上下便无人去打扰,且此人自魔君身边逃脱后再无踪迹,他只觉随行的同门里不会是她,不想今日才知。 那人是谁?是让仙门、妖宗、魔族一道头疼之人,他这师姐竟不声不响地干了一件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 “衡阳宗会如何?” 他问得有气无力,司央如实道:“不如何,宋南辞当年与魔君暗度陈仓,欲逆施万象天引阵,引魔神出世,小荒山上的那场大火也是为了阻止魔神出世,但那些死于大火之中的人的后人却是不知,就如你师姐这般,往后你可得好好规劝同门,不要再受人鼓动,行下作死行径。” 温殊晏顿时明了他喊自己来的用意,五灵大陆三宗鼎立,当年那场大火其他两个宗门因青渊之故能规劝门下,但衡阳宗却是不同。 “阿央放心,你师妹就是我师妹,我定护着她。”说罢,对苏清绝颔首浅笑。 苏清绝曾见过温殊晏,簪花大会,地宫一行,以及神域秘境,他盛名在外,每次瞧见端得温润如玉,谦谦君子之风,今日待人这般殷勤热切,着实让人侧目。 她微微颔首,回了一礼,走到金郁琉身侧。 温殊晏看过去的视线自然也看到一人,他眉头一挑,直接无视过去,视线转回司央身上:“你一行不是要离开仝泸,为何会出现在这儿?还遇上了她?” 司央本还为那称呼气恼,一想此事皆因九蜃死活要吃鱼而起,不快道:“有人贪嘴要吃河鲜宴就来了此地,但缺一条鱼入菜,不想捉到了你师姐施了追踪术的鱼。” “……” 因一条鱼而生出了如此大的事端,温殊晏无言片刻,道:“曾听闻师姐养的鱼是用祭祀双亲的,意义非凡,是以宝贝的很。” 若非今日之事,司央着实不想劳烦此人,眼见事了,催促道:“鱼已带走杀了,此事已了,我一行也将动身,你快带着你师姐回去吧。” 温殊晏虽有不舍,也只得应了下来,叮嘱道:“万事小心,身安为上,有事没事都可随时找阿兄。” 他很闲?司央嘴角微抽:“告辞。” 温殊晏一听,纠正道:“阿央又忘了,该是再会才是。” 司央眉头跳了跳,沉声道:“叫我司央!” “这嘴不听使唤了,”温殊晏抬手轻拍了下唇,上前抱起重雨,看向司央,含笑颔首,“再会。” 司央不耐摆摆手:“再会再会。” 温殊晏一笑,带人御剑离开。 苏清绝收回视线:“他和你不对付?” 金郁琉自然也觉察到了,垂目看她:“大抵是打翻了醋坛子吧。” 苏清绝奇怪道:“你为何打翻了他的醋坛子?你喜欢吃醋?” 司央顿时知晓为何在自己提起他时,温殊晏总不待见他的原由了,不过……:“师兄不是喜欢喝花露,怎会喜欢吃醋?” 金郁琉看着两人投来疑惑的目光,不禁一笑道:“偶尔吃一次也不错。” 苏清绝点了点头:“改日我送你。” 说罢,取出一物递给司央:“师兄,方才多谢你,我喜欢青砚门,也会护着它,此前你我发生的不快也一笔勾销了吧?” 司央看她递过来一长形木盒,没有动,只道:“你在收买人心?” 苏清绝也不否认:“不错。” 此人一旦褪去疏离防备,真是坦诚得让人害怕,司央伸手接过:“你我何时有过不快?” 苏清绝闻言,眯眼一笑,道:“今日天色正好,我请师兄们喝酒。” 第212章 长点心吧 三人折回农院,屋顶上已经升起了炊烟,木头焚烧的气味与薄烟将院落轻轻拢起,时不时飘来几缕惹人垂涎的香味。 九蜃正躺在院中一角的摇椅上,脸上盖了一顶草帽,叫人看不出醒着还是睡着。 苏清绝拦了要上前的司央,身形似作清风一般飘了过去,然后立在了一侧。 气息轻缓而匀长,该是熟睡了。 她取出玉石,以力摧之,将系着玉石的金丝绳结绑在他腰间的玉带上。 刚一绑好,就被九蜃放在身前的手握住了,紧接着他收了枕在脑后的手臂,取下面上的草帽,语气不善:“你做甚?” 苏清绝自觉已经够轻手轻脚了,不想还是弄醒了他,便一指他的手:“谢礼。” 九蜃登时坐起身来,将手中握住的东西丢了出去,其动作之快,让人咋舌。 “……” 这避如蛇蝎的模样委实有些刺目,苏清绝侧头看去,见金郁琉已经接下了飞出去的玉石,转而看向九蜃,目色微凉:“你不喜欢?” “什么鬼东西?本尊为何要喜欢?”九蜃看了看自己的手,方才入手之物温润滑腻,怕是蛇虫一类叫人膈应的玩意,他等了等,见手上没什么异常,便眯眼看她:“你定是在报复吧?” 报复?苏清绝一顿,有些奇怪了:“为何报复?” 得,又装模作样起来了,九蜃一翻白眼:“那不是因本尊要吃鱼惹来一事,以你睚眦必报的性子,怎会善罢甘休?” 司央与金郁琉正走近两人,闻言脚下一停,他可没有忘记这话是自己告诉九蜃的。 金郁琉也未留意,拿着玉石过去:“这话错了,清绝素来知恩图报,因你赠于衣衫的干系,今日去灵阁给你备的回礼。” 苏清绝见是他误解了,附和得点点头:“不错,我特意挑的,你看看可喜欢?” 欸?九蜃狐疑瞅她一眼,见她神色平静,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异色,转而看向金郁琉递过来的一物。 是一块白玉雕刻而成的龙形玉佩,一端是金丝绳扣,一端坠着金丝络子,看着甚是精致。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九蜃轻哼一声,不过见是金郁琉递过来的,他接了,系在自己的腰带上:“我就勉为其难收了。” 这话说得难为极了,像是人逼着他要一样,苏清绝笑了笑,也未出言刺他,好脾气的模样真不多见,九蜃摸了摸腰间玉:“你今日吃错药了?” 苏清绝嘴角笑意一僵,明明收礼是件让人高兴的事儿,怎么到龙跟前了就不一样了?莫不是有怪癖? “你可是不喜我与你好好相处?” 她问的认真,九蜃张了张嘴,又将到嘴边的刺人的话咽下来,站起了身,道:“话是你说的,我可没说。” 说着,快步朝司央走去了,他倒要看看这人今日怎这般不寻常了?看看是被雷劈了还是吃错药了? 虽是压低了询问的声音,但苏清绝依旧能听到,她自然没有吃错药,也没被雷劈,看着面前起起落落的摇椅,道:“我做这些很奇怪?” 面上疏冷,内里却有团火,旁人习惯了她的疏冷,便会被偶尔外露的火弄得不知所措,金郁琉抬起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发:“不奇怪,人心悦者,看万事万物都是可爱,就会想着做这些平日难为之事,此事顺心而为就好。” 苏清绝摸了摸心口,侧首看他:“又被你知道了,你可能看出眼下我想做什么?” 金郁琉能知她所想所思是从她的性子与举止得知,眼下被刻意一问,反倒不知她在想什么,他嘴角一勾,道:“想知我是否能看出你眼下想做什么。” “嗯,想做什么?” “想喝酒?” 不甚灵验,可是看不到关乎自己的?苏清绝放了心,坐在了摇椅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摇起身下的椅子来:“嗯,不过师兄你门下禁酒,便喝花露吧。” “无妨,浅饮三杯即可。” 苏清绝动作一停:“门规改了?” 金郁琉走到椅子后,扶上椅身,轻轻一摇,如实道:“没有,门下一直有不过三杯的酒令。” 苏清绝就着力靠上椅背,了然道:“玉茗堂你拒绝斗酒时是在灭他们的威风?” 金郁琉缓缓摇着椅,嘴角含了一抹笑意:“你跟了我三日,不见意图,那夜顺势而为,得见你的用意。” 竟是一早就被发现了,苏清绝想起第一次出地宫的时候,自诩伪装不错,却是漏洞百出,她眯着眼,看着明亮的天光,面上露出惬意的神色让金郁琉微微沉了目色。 她原是性子疏离之人,他借世间的情意羁绊消去了她坚固的壁垒,有了随风一般的惬意自在,但今日重雨一事,却是忧心,世事无常,若作之前的疏离防备,又怎会叫人近身? “清绝,前路未知,需善念有度,谨慎而行,切莫大意。” 苏清绝知他是介怀重雨一事,而自己也有所感,便借清理血污之际认真思索一番。 心剑修炼不易,从无到有,又从有形修炼到无形的心剑才能不让人察觉,从而杀人无形,除却重雨将心剑运用自如的功力,于她而言更多的是自己的疏忽。 许是近些日子里神躯恢复,过得也甚为舒心,让自己放松了警惕之心。 明明姜寒舟曾经教过她凡起祸患,都是以安乐、觖望、多事而生,要她安不忘危,以忧勤、知足、慎动免之,可如今却在这半个月的安逸里忘的一干二净,着实不应该。 “地宫十三年,其实我从姜寒舟那里所学颇多,记得刚入小梵天境那会儿,要使气路与肉体全然融合,需修炼肉身,但从灵根结珠的凡武境到开各大气路的灵虚境,人人都是独自修行,除了守门人,再没有见过一个人,不知今夕何夕,不知白天黑夜,待修为到了,能出那一扇门时,众人早已麻木不堪,这突然被聚到一起要互相厮杀,都是反应不及。 因为被告知除了自身之外,其他人都是要你命的人,是以一开始都是单打独斗,但妖总比人强悍,那时自保都是吃力,许是见我已经修成个榆木脑袋,他这才暗中教习,他道蝼蚁力微,却有撼堤之能,教我与人虚与委蛇,先合力斩杀强劲的敌人,剩余的便不足为惧,是以我与几人一起成功斩杀了那只厉害的蛇妖,许是众人受他荼毒已久,那蛇妖最后被众人用手撕成了碎片,而那只蛇妖当时的处境也是我如今的处境。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我知你与师兄借神火救世的言论是为了不让我陷入此等困境,也知自己因神力恢复有些松懈,此后行事我会小心谨慎一些,你无需担心。” 地宫十三年的磨练对她影响至深,忽然提起,想必说出口的这番话已经过深思反省了遍,金郁琉垂目看她,将疼惜藏于眼底。 “好。” 当前的棋局不得不让人有深重的思量与谋划,而有些不由自己的顾虑与忧思也会影响到局势的变化,而她自己已经看清,反倒是自己当局者迷,他该相信她才是。 这方低声交谈间,那方九蜃与司央却是绕着石桌争执起来。 “我都让你瞧了,你为何不拿出来让我瞧一瞧?” 九蜃一把拍在了石桌上,视线在司央身上扫了一番,司央直觉不妙,捂住乾坤袋退开身:“我可有说让你瞧?” 是没说,但九蜃都给他显摆了,他怎有不让自己瞧的道理?除非…… 他直起身子,抱臂道:“不敢拿出来让人瞧,定是不如我的好!” 司央不甘示弱道:“笑话,我是她师兄,不拿出来是怕你面上挂不住。” 九蜃一听更是不依不饶了:“挂不住?她敢给我挂不住面的东西?你今日非拿出来比较比较不可!” “为何不敢?”司央取出一根玉笔来:“此乃上好砚台石制成,墨味生香,色如点漆,且是用之无尽,比你一块无用的石头好多了。” 九蜃轻蔑一瞥,把玩着腰间的玉石:“一根破笔而已,如何与我的美玉相提并论,我的玉上刻的可是我威猛的身姿,足以见她的用心。” 司央收了笔,轻飘飘道:“你这种的寻常铺子里多的是,不信我带你去看看?” 九蜃手指一僵,猛地转身就要找苏清绝,只是没走出两步就停了下来,司央见那人突然偃旗息鼓,有些奇怪,身形移了移,就见绿荫之下,一人身姿轻躬,垂首低眉,手里扶着椅,不紧不慢地摇着,而看向躺椅上的人的眉眼浸在明光里,看着甚是温软,而躺着的人安安静静,却自微弯的唇角与眼尾中露出了点点温情。 远山如黛,美景如画,司央识海里顿时浮现出“岁月静好”这四个字来,他将九蜃拉了回来:“既是心意,何分高低?方才与你打趣的。” 九蜃的气在看到两人时就已经消了,他不知道要如何去形容眼前这副从未见过的景象,只是忽然觉得有一座这样的小院,院里有这样的几人,日子就这样闲闲散散的过下去似乎也是不错。 第213章 捏就捏吧 夕阳西下,万物镀金,苏清绝一行人带着全数的河鲜宴上了一座孤峰。 河鲜宴不愧被称为百鱼宴,整整一百道以鱼肉为主,辅以不同做法的菜肴铺满了整个桌面,桌子之大,四个人分坐一角就离了老远的距离。 苏清绝看看密密麻麻的菜肴,再看看疏疏落落的人,见吃也费劲交谈也费劲,有些无语。 九蜃垂涎鱼,又都是相熟之人,也就没有什么拘礼的地方,他手执木筷,御盘近身,左右开弓,每个盘子只动一筷,是以半空之中盘子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司央曾在仝泸城待过一段时日,自然对河鲜宴不陌生,也想尝尝是否和记忆中的一样,再者又是不胜酒力的主,排除这俩儿,苏清绝径自挪到了金郁琉身边:“陪饮三杯如何?” 方才已经提及,她主动相邀,金郁琉自然欣然点头。 苏清绝便拿出灵酒和杯子,给两人倒了杯:“尝一尝。” 金郁琉浅酌一口,微微一顿:“是果酒?” “门下有戒令,想必师兄不擅饮酒,”苏清绝饮了一杯,道,“多亏你给的珠子,我才能带着这坛酒。” 那颗珠子除了传音外,也可进入一方灵域,她将重要之物已经提前放了进去,这坛酒也是为数不多的一坛。 不过她无意得一提,金郁琉唇角的淡笑清浅了几分,珠子是阆苑城中参商剑下护着的一物,提及它便不由让人想起当日之景,他垂了眼,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能一饮而尽可见是喜欢,苏清绝又给他添了杯酒,“还不错吧?此酒名醉浮殇,殇,可是那酿酒的也觉喝酒伤身吧,起了这名儿。” 有的酒以人命名或是以地方命名又或是以特殊的寓意来命名,不过对于开店做营生的,又怎会借此等重要的名字去提醒人喝酒伤身呢?金郁琉有些奇怪,看了眼酒坛上的字,微微一笑,道:“清绝为何会觉得酿酒的人会担心旁人喝酒伤身呢?” 苏清绝用杯子碰了碰他的:“许是个心好的人。”说着一饮而尽。 此殇非彼伤,一字之差,寓意也就千差万别,金郁琉浅饮一口,道:“清绝除了饮酒、修行外,可有别的喜好?” 苏清绝想了想,道:“像师兄师姐的吗?” “无需和他们一样,是你所心悦的。” 苏清绝眼睫忽闪了下,将自己从小到大喜欢的思索了一遍,迟疑道:“捏泥人可算?” 这一喜好与诸多人的相较倒是有趣,金郁琉看向她,含笑道:“自是算的,我可能向你讨要一个?” “这可不行!”苏清绝声音高了一高,急声相拒,金郁琉唇角的笑意顿时跟着淡了一分。 两人离的不远,苏清绝也是对着他说的,话一出口就见他神色有些不对,忙接着道:“我捏的对你不好,你若想要,待会儿下山给你买一个。” 金郁琉不是非要不可,他摇了摇头,道:“为何会对我不好?” 苏清绝面上露出一抹不自然的神色:“我捏死人比较擅长。” 会捏死人,且是擅长,想必是自地宫习得,金郁琉眉眼微凝,声音带了些许轻快:“技艺相通,想来捏活物也是不在话下,不若就从我这模样开始,如何?” 苏清绝一怔,奇怪道:“你不忌讳此事?” “青霄白日,没有什么可忌讳的。”金郁琉一笑,“还是你不愿送我?” 苏清绝快速摇了摇头:“你若想要我便给你捏一个。” 金郁琉点头,执起杯子道:“多谢清绝。” 苏清绝方一应声就有些忐忑,她已经差不多三年没有动过手了,怕是已经有些生疏,正想出言,他的杯子碰了过来,眸里明净明净的,隐隐透着些期待,那要打的退堂鼓便打不出了,只得跟着一饮而尽。 继而道:“若是捏丑了,你……”话未说完,几盘鱼肉径自飞了过来,她拂开了去,看向九蜃。 九蜃一边吃一边腾出嘴,嚷嚷道:“身躯都经重塑了怎还吃不下?这可不是神域的东西,你先尝一口,保你回味无穷!” “吃鱼都堵不上你的嘴。”司央径自扔去一块鱼骨头。 去过地宫的几人皆知苏清绝曾在地宫里待过很长的时间,那里的日子过得如何也心知肚明,吃人肉喝人血,要么杀人要么被杀,如此不堪回首的过往,青砚门上下都不敢去提及,去过问,生怕惹她不快。 但自从一道来了仝泸城叫这条龙发现世间的美味佳肴,惊叹之余,非要拉不好口腹之欲的她一起,着实烦人的慌,不想她亲口向九蜃道出了原由。 任谁吃人肉喝人血都会有阴影,即便如今能不在意地说出,但到底留了不可磨灭的痕迹,谁知这条龙知道后更来劲了,时不时提一嘴,真是遭人嫌。 九蜃将骨头拂了回去,满嘴油光道:“嘿,本尊这是给她治病呢,你怎好赖不分?” “我看你是想要个酒肉朋友,以后陪你胡吃海喝!” 司央直接戳穿了他的意图,九蜃两眼一眯,满不在乎道:“这有何不可?以她的能耐在远隔万里之外的地方拿壶酒,取盘菜是手到擒来的事,要是能志同道合,多好啊!” 神力如此滥用,得亏他敢想,司央分外鄙夷,未免全部菜肴遭他口水荼毒,忙动起筷来。 九蜃“嘿嘿”一笑,复又对上苏清绝:“我说的可对?” 苏清绝一直想打消他的念头,眼下正是时机,便决定治他一治:“是个好法子,酒肉酒肉,你既如此想要我当你的酒肉朋友,怎少得了酒?不若你我斗酒如何?” 九蜃可太想要她的大能为自己所用了,一听当即来了兴趣:“赢了的彩头呢?” “你赢了就如你所愿,每日给你自天南地北带你想吃的来,我若赢了,你这让人吃吃吃的毛病得改了,如何?” 九蜃“啪”地将筷子拍在桌子上,站起身,豪气道:“上酒!” “不急,酒马上来,先听听如何斗。”苏清绝一侧身,朝身侧的人摊开手,“你用符纸做个骰子吧?” 金郁琉微微一笑,取出一道符纸:“想要多少点?” “寻常即可。” 金郁琉两指作剑,夹起符纸,纸上神印一动,金光游走,须臾,角角相抵,线线相合,一颗纸做的六面骰子应召而成,落于她的掌心,虽是纸做的,却有一定的分量。 九蜃凑过来看了看,他还没见过这种东西,便问道:“这和喝酒有什么关系?” 苏清绝给他展示了骰子上的点数,两手相合,摇了摇,道:“开点数,摇出几点喝几杯,谁先喝倒谁就输。” 九蜃微一思量,夺过骰子:“不行,不能用这个,这个是郁琉做的,他定是偏向你的!还有,你我如今修为悬殊,斗酒期间,你我不能使用神力,需得是肉身凡躯!” 这龙平日里行事大喇喇的,心里没一点弯弯绕绕,今日却突然迂回了起来,司央着实稀奇,见缝插针道:“原来你有脑子啊!” “你才没脑子,本尊的脑子金贵着呢,怎能轻易动?”九蜃回骂一声。 苏清绝见他思虑周全也是惊讶,不过金郁琉可不像是会放水的人,侧首看了他一眼:“你会给我放水?” 金郁琉浅笑道:“清绝需要?” 苏清绝眉眼一扬:“当然不需要。”继而对九蜃道,“你自己做个。” 九蜃一挑眉头,抬手自不远处招来一块石头,在掌心握了握,随即摊开来:“你看看可有我的神念?” 苏清绝将骰子在手中掂了掂:“就它了。” 九蜃挽起衣袖,露出光洁的手臂,磨拳霍霍:“本尊定能喝趴你!” 还没开始呢就开始醉飘飘了,苏清绝但笑不语,她起身开来:“重新换个桌,别影响师兄们用饭。” “除了方才他们送的这张哪里还有桌子?”九蜃一扫桌上的菜肴,就欲动手给两人斗酒腾地方,司央快速取出一张书案来,“浪费不浪费,去一边斗酒去!” “吃鱼都堵不住你的嘴!”九蜃轻哼一声,搬过桌子,置于一边。 司央一看两人离了座,凑到金郁琉旁边:“九蜃酒量如何?” 金郁琉看了眼斗志昂扬的两人,低声道:“不如何。” 司央挑眉道:“那不是输定了?” 金郁琉微一颔首:“他不知清绝的酒量。” 司央不由想到那整日里雄赳赳,气昂昂的龙输酒的模样,忽觉大快人心。 “喝趴他!” 第214章 千杯不倒是也 未过多久,灵傀携灵酒而归。 两人给身上下了禁制便斗起酒来,司央与金郁琉也不吃鱼了,收拾一番站于一旁给二人一边布酒一边观望。 以骰子斗酒比的就是运气和酒量,苏清绝自觉自己没有多少好运气,但胜在酒量好,不想碰上个运气不差的九蜃,开局三次一比六。 九蜃是第一次玩这骰子,一连三次出了最小点,别提多高兴了,那唇角,那眼尾都快翘到天上去了,说出的话也是春风得意。 “欸,本尊还以为多难呢,原来如此简单。” “呦,又是一,来我与你碰一个,哈哈哈。” “唉!你这手气不行啊,看来天都要让你给我当布饭童子喽。” “……” 而那得意洋洋的模样没有刺激苏清绝分毫,她一杯一杯端起,然后一饮而尽。 这局面倒是让司央有些急,即便酒量再好也经不住旁人运气好啊,他趁给两人倒酒时忙问道:“这骰子可是有什么问题?” 金郁琉却是不疾不徐地倒着酒:“骰子无异,运气好坏相依,极好的人更是凤毛麟角,你不用担心。” 司央一瞥斗酒的两人,道:“九蜃运气……?” 正说着便听九蜃声音传来:“六比六,上酒!” 司央顿时一悦:“看来他也不是凤毛麟角。” 说罢,两人端酒过去。 灵酒有品阶,苏清绝带回来的品阶也与骰子的点数相对应,品阶越往上,灵酒的气味越浓郁,其酒香四溢,闻者醉人。 不过喝酒一向难不倒苏清绝,她喝酒如喝水,越喝目色越清亮,面上也越白,九蜃却与之相反,六杯六品灵酒下肚,面上潮红渐上,一双明亮的星目像是被水打湿了一般,看着朦朦胧胧的。 很快地,酒气在身体里蒸腾开来,他的身体出了一层细汗,无法,只得脱了外袍,但是一瞅对面没什么异常的苏清绝,立时觉察不妙。 “你酒量不错?” 苏清绝露出斗酒以来的第一抹微笑:“你为何会觉得我酒量差?” 九蜃想起半月来的相处,反问道:“你不是只喝茶?” 司央在旁幸灾乐祸道:“你可能不知,她的乾坤袋丢之前里面全都是酒。” 九蜃一怔,狠狠剜了他一眼:“为何不早说?” 司央露出一脸无辜的模样:“你问过我?” 九蜃登时察觉出他现在才告诉自己的用意,正欲发作,苏清绝看着他已有些醉意的眼,笑得一脸平静:“如今知晓可是要服输了?” 九蜃撸起袖子,不甘心道:“本尊倒要看看你多能喝,掷!” 苏清绝一挑眉头,投掷开来。 两人如今身体下了禁制,但喝的却是灵酒,司央看着一人面不改色,一人已经酒意上头,问出心中疑惑:“她为何酒量如此好?” 这一问让金郁琉想起上一世,有些无奈:“濯君回不擅饮酒,曾因此生过事端,自觉醉酒坏事,但灵酒有益,为防阿元以后也是如此,便将它置于酒中,久而久之便也习惯了。” 怪不得如此天赋异禀,不过司央一直以为他这一世不胜酒力,是因门规的原因,不想上一世就是如此。 有的人擅长喝酒,有的人不擅长,想必神宫的神只也一样,比之九蜃。 九蜃虽是嘴硬,但身体受力有限,在喝下第十三盏六品灵酒时不出意外地醉晕过去,而且直接露了真身。 司央只觉连日来被压迫的感觉顿时消失了,油然而生一股扬眉吐气之感,道喜道:“恭喜师妹,贺喜师妹。” 一行四人,九蜃只有在金郁琉面前才收敛着性子,面对两人却将秉性暴露无遗,苏清绝极能体会他的痛快之感。 过去快一年的时间,她经历良多,地宫的那些事早已释怀,也能将其坦然说出,但若要去吃这些菜肴,还是会不禁倒胃,如此又何须为难自己? 而今日之后,再也没人催自己吃饭了,也算解决了一桩烦心事。 她端起酒杯,笑得开怀:“师兄可要来试一试?” 见她举杯,司央忽然想起两人曾经喝酒的那回,此人酒量之大,他与拾花轮着来都不是对手,而自酒醒过来,为验证阿元所说,他假装未醒,见了她的踌躇和犹豫,但最终还是选择了再次入地宫。 他微一挑眉,走过来拿起骰子掷了起来。 苏清绝只随便一问,没想到他会应下来,毕竟此人醉了会发酒疯,会胡言乱语,比之哭爹喊娘骂娘舅。 不过话已经说出口了,眼下却是收不回来了,罢了,等会依旧打晕就是。 今日难得悠闲,金郁琉也任由两人去了,将九蜃收入镇魂铃,继而召出一张纸人给司央倒酒。 见好就收,一杯一杯的酒水下肚时,苏清绝时不时暗暗打量一番,想在司央醉了之前作罢,不想这人面上不怎么显露醉意,喝得是四平八稳,直到忽然转身一言不发抱着金郁琉时,已经月上西楼。 “阿爹……” 话一出口,为防待会儿喊自己娘亲,苏清绝径自上前劈晕了他,动作干净利落,似是已经做过很多遍的样子。 金郁琉身子一低,扶起滑倒的人:“司央一向不甚饮酒,可见他今日心情不错。” 何止他心情不错,苏清绝眉眼弯弯,递给他一杯酒:“还差一杯。” 说是三杯,自然一杯都不能少,金郁琉将司央扶于一边,接过她的酒,两手相执:“清绝,花不尽,月无穷,愿你此后心境,日日如今,犹胜如今。”说着杯子相击,饮尽最后一杯。 他目色明净,声音清越,似天上月,似林间风,苏清绝看着他,不知怎地越看越欢喜,好在下给两人的秘术咒法并不能让他看到自己对他的所思所想来,她弯了眉眼:“愿你也是。”随即一饮而尽。 金郁琉温润一笑,收起司央的书案:“衡阳宗一行可顺利?” 苏清绝动作一顿:“连这个都知道?” 她倒对此深信不疑,如此好骗,金郁琉笑意一浓,扶起司央:“不至如此,方才是亲眼所见,可有人再追你的鱼?” 原来如此,自回去后,她借灵傀去寻了那条鱼,不过为时已晚,已经被剁成了肉块,无法,便取了其中几块,不想会被他看到。 “今次走的水路,没有遇到一人,也算顺利。”苏清绝收了酒杯,道,“师兄还是决定要同行去鸿都?” 前路未知,鸿都妖、魔不得入,势必要分道而行,着实让人放心不下,金郁琉知她担忧,宽慰道:“他决意同行,便随他去吧,小心一些无妨。” 苏清绝也知他的性子,不过鸿都一行,青渊定会在此,彼时再论吧。 她点了点头,两人动身离开。 第215章 鸿都之行 正值盛暑时节,赤阳整日横在高空上不留余力地烧灼着大地,那架势像是不在地上落上一层厚厚的阳碳就不肯罢休似的,烫得人无从下脚,难捱暑热,只能在朝曦方露或是夕曛西沉时出门,而在日头大的那几个时辰里纷纷闭门不出,即便繁华如鸿都城,一遇盛暑,城中的街头巷尾里也瞧不见几个人。 但近日因皇族大婚,普天同庆,鸿都城里八方长街人头攒动,在烈日之下,洒扫庭除,悬灯结彩,犹如过节一般。 宫外尚且如此,宫内该是不遑多让,但偌大的皇宫之中却没有几分喜庆的模样,只有偏安一隅的止吾宫里火烛琉璃,万盏流霞,映着来去匆匆的人影,而与前庭的人来人往相比,后庭则清幽静谧多了。 亭子里,两人对面而坐,姜瑾琅素手煮茶,看着对面着一身青衣,面容清艳的女子道:“他的背后当真是魔?” 此人正是苏清绝,自温府离开后三人去了趟姜府,不想褚长啸已经留了指路的人,后一路上了鸿都。 如今姜府有姜寒舟和姜玉瑶在,又有青渊的干系,有些密事已经知晓,她并不惊讶。 “猜测。” 当年经过鸿都一乱,如今的萧氏已经看清,也承认当初的动乱是因害国师入魔而起,而后发生小荒山一战,商氏后人濯君回又重蹈覆辙以魔族之身身死,两人之事的确像是那鸿蒙石晶里携带的魔识所为。 不过思无邪因前事的干系欲灭萧姜两氏,但宋南辞却是不同,此人竟有为人族立世,欲对妖赶尽杀绝的心力,着实让人吃惊,而这样一来,他与魔神的关系就有些猜不透了。 姜瑾琅道:“他可是要做这世间第一人?” 何为世间第一人? 必是对世间有重举之人,如今能助三族分境算是一个,可那是上古诸神才有的大能,诸神陨落,世间只有承袭神族一脉的古族,其盛者如商氏一族亦无法轻而易举的去行此事,而是花费数千年时间,耗其数代的心血以五域二十一岛为局,布万象天引阵法,消除境内魔气后借神石之力才有其立境的可能。 如今知晓宋南辞欲诛神灭魔除妖,这番筹谋对人族而言何尝不是? 当年若没有他的穿针引线,几方周旋,又怎会有当年的小荒山一战? 那一战虽明里是仙门围剿魔族,但暗里却将妖族卷入其中,若真灭了魔族,妖族便是下一个。 自古以来,妖族势强,人族势弱,若无分境立世的承诺,许是人族早已灭族,而经经数千年的休养生息,这才有了能分庭抗礼之势。 站在人族的立场,此举有违天道,却能永绝后患,造福后世,只是若他能连那一缕魔神的魔识都算计在了其中,也着实让人刮目相看。 至于他是想做这世间第一人还是想为人族扫清门户也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不无可能,萧奉烨如何说?” 宋南辞出自萧氏一族,要想了解此人还需看他的前事,濯君回虽与他为同门师兄弟,但却直到最后才看清楚了他的真面目,往日那些兄友弟恭,手足情深的相处自然也做不得数了。 姜瑾琅替二人斟了一杯茶,递给她道:“鸿都一乱时宋南辞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孩童,尚不知事,只知父母亲人被人杀了,后经人扶养教诲,长大后就如你知道的那样,因是萧氏为数不多未受血咒影响之人,又有修道天赋便送去了天衍宗。” 苏清绝抬手接过放于手边,若真如此,他该掀不起这么大的风浪才是。 之前几人就曾猜测此人是为鸿都一乱中死去的亲人报仇,但与思无邪合谋欲灭萧氏便不仅仅是这么简单了,而至风雪楼与他的干系一出,又将他指向了魔神那缕魔识,只是不想他还有这等为人之心,也正因此,这一趟鸿都之行,他的意图更加让人不明起来。 “思无邪欲灭萧氏才有了此番联姻,他却以萧氏人的推波助澜,用意难测,想必要借此生事,近日可有发现异常?” “城里没有什么异常,城外可见魔族的踪迹。” 鸿都因有阵法的缘故,妖,魔不得入内,宋南辞自然知晓,他若来鸿都必然是带人来此,不见异常,可见隐藏之深,至于城外,魔君出世,凑热闹怎会少的了他? 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姜瑾琅见她无意再说,浅饮一口茶,道:“你不尝一尝?” 苏清绝看了眼身前的清茶没有动作,只道:“相比于茶,酒更得我心意。” 姜瑾琅不知她说此话是有意还是无意,她抬眼看她,声音轻轻:“三年前簪花大会一战后谛江曾来过上河,问及我修为不济如何赢过他一事。 他立于群树之上,其容色令周身的金阳为之失色,那是我第一次瞧见如此美的景致,只一眼便不想放开来了,我与他因此事结因,但追根究底,那簪花大会与他切磋之人不是我。” 世事无常,苏清绝早已不是三年前刚走出地宫一脸没见过世面的模样,也非幽都之中被抽半魂怨气滔天的模样。 一路所经、所遇人事众多,其中一些已经无关紧要,而她如今能当着自己的面提及此事想必是心结所在,但她并非解铃之人。 “这是你与谛江之事,与我并无关系。” 这话倒显洒脱,姜瑾琅一顿,想起上一次见她,冷漠,孤傲又见藏于话锋里的敌意与怨憎,而如今再见,她周身冽冽的气华沉淀成一方幽潭,平平无状,却让人捉摸不透。 姜瑾琅淡淡一笑,关乎姜氏与自己的名声,以及心里的那点私欲,她瞒了谛江三年,这三年间日日患得患失受其煎熬,直到此人有了踪迹,两人有机会将一切摊了开来才得以喘息,今日言及也算是了却一件心事。 “我知如此,但总要说上一说,不若总觉对你不住。” “你无需如此,于我也无必要。” 男女之事自有其因缘际会,差一分一毫都是不行,有的有缘无分,有的有份无缘,于苏清绝而言,其实冥冥之中,已有定数。 她并不觉此事有对她不起的地方,谛江的情谊本就是姜锦琅与他的缘分,自己充其量不过是给二人牵了一线。 眼前人如是说,不过是想安一安自己的心,好过了心里的那道坎,再者两人并非知己友人,此事言尽于此,宽慰之言也无必要。 姜瑾琅微一点头,垂眸饮茶,一时无人说话,周遭只有茶气的噗噗声作响。 过去半晌,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苏清绝侧首看去,一锦衣男子正拾阶下来,明亮的双目一扫两人,继而视线落在了一女子身上,萧奉烨唇角一勾:“我便知你能脱身。” 自地宫一别,萧姜两氏坦诚布公适才得知过往的来龙去脉,惊诧之余,共谋后事,忽有姜玉瑶回姜府,宋南辞可能是姜瑾瑜一事令人无比震惊,尔后神域秘境陨落,筹划一番,欲借大婚引事,事涉几方,她若脱身必会来此。 苏清绝起身,直接开门见山:“万象宫。” 那里曾是世代国师居住的地方,萧丰烨早有所料,也未停留,转身走去:“跟我来。” 第216章 一念成神,一念成魔 鸿都依阵法走势而建,妖魔不得入内,而这正是出自商氏之手,思无邪与商氏一族关系匪浅,当初身携商氏族印可自由出入,但因与人族起了冲突,受剔骨之刑,而后族印被抹去便无从入内,后经重塑躯壳找上门来时被萧氏囚禁。 如今报仇无门,只有通过这等迂回的方式,她以为宋南辞是自己手中一颗铲除萧氏和姜氏的棋子,然而事与愿违。 苏清绝看着冗长的宫道:“当初仅凭鸿蒙石晶留下的一抹残像就生忌惮之心,害他至此又至三族迟迟无法分境,思无邪报仇也是理所应当,你等真是罪孽深重。” “可不是,”萧奉烨深以为然,转而一叹,道,“不过当时也由不得人不生忌惮,他弹指一挥,境中所有神只化作星沫散于天地之间,此景太过骇人。” “那是诸神为大荒之境能够得以延续,甘愿重归天地,让此境置之死地而后生,”苏清绝声无起伏道,“萧氏要如何?” 万年前的真相,后世已经无从得知,只能从他的为世之心看出一二,而今作为神火转世之人如是说,自然不会有假。 萧丰烨曾以褚长啸的身份下过地宫,遇身携镇魂铃的人,而今也已知晓两人的身份,也曾料到她会如是问,便将做好的决定告诉她。 “萧氏之罪罪在千秋,自然不配为人族之主。” 过往之事一旦公诸于众,众必摧之,对商氏一族的确是个妥当的交代,但那时俗世无主,免不了再起纷争,苏清绝道:“你欲将此交于商氏一族?” 萧丰烨自然道:“这不是理所应当?总该有人登上此位,商氏以无相门延续,为其正名后名正言顺。” 何况神火之威震天撼地,这天下已无人能左右,有她在,此事轻而易举。 苏清绝微一沉吟,道:“此举可是以退为进?” 皇族萧氏掌国政社稷数千年,如此干脆的决定令人意外,但一深思,却觉不对。 商氏一族若有主宰天下的心思,当年又怎会是萧氏掌权? 且商无夜入魔后足以将两族屠杀殆尽,何故最后未痛下杀手,而是下了诅咒?思无邪在大战后又为何会失了记忆? 这不过是不想祸及天下,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罢了。 如今萧氏赌的是商氏的无心社稷,赌的是那人的悲悯心,这些人步步为营,处处算计,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萧丰烨也未否认,轻叹一声,道:“你若这样认为也无什么错处,我等也是真心赎罪,不论最终如何,都甘之如饴。” 苏清绝不置可否:“你当初让他应你一事,是什么?” 萧奉烨想起那个粉雕玉琢的孩童,笑了笑:“在过往明晰之后还能收下我给他的果子。” 这倒出乎意料,苏清绝奇怪道:“果子?” “不错。”萧奉烨迎上她打量的目光,眉头一挑,“怎么,你是不是想我会让他放萧氏和姜氏一条生路?” 这不是显而易见? 苏清绝没有说话,但面上的神情仿佛已经回答他了。 萧奉烨一笑,道:“当日地宫时间有限,我未能细说,如今我再给你讲个故事吧。” 故事哪有不长的道理?苏清绝没出言,点了下头。 萧奉烨正了首,看向深深的宫道:“世人都知国师出自商氏一族,身负神元之体,自幼被接于宫中教养,继承上一任国师衣钵,但实则是他十岁入宫,授学八年,教导世家大族送来求学的子弟,而后出宫游历五域二十一岛。 古族一脉五大世家,主家之下分支众多,能被家主选进入宫求学的都是人中龙凤,每一世家所修功法招式都是不同,萧氏以星宿剑法闻名,我祖上曾有幸自一场剑试切磋中脱颖而出,所得的奖赏是一颗种子。 那种子会长成枝繁叶茂的玉树,会开出金色的花,会结出晶莹剔透的玉果子来。 果子堪比灵石丹药,但需先要用东域地底的红土种入,再经南域灵泉水的浇灌,后经西域的日照,北域的月蚀才会生根发芽,而至开花结果还不知得等到什么时候。 旁人一听多是幸灾乐祸,好在我那个先祖是个一根筋的,听了也照做了。 求完学后他一面修行一面去寻那些东西,耗时三百年之久,终于等它生了根发了芽,而后种在了院子里,直至五百年后结了果。 他带着果子上了鸿都,但国师很少在宫中,只有在重大的祭祀庆典才会回来,先祖等了两年,听说他回宫后就又上了鸿都,适才发现行走在世上的三百年间曾与他有过几面之缘的人正是国师与他的两个掌灯小童。 经此也算半个弟子了,玉树三百年一结果,先祖殒身后,送果子的事也一直由后人延续了下去,直至国师殒身。 因先祖修为大成,我们这一脉也是水涨船高,得萧氏主家看重,不乏有人被召入鸿都。 三千年前,九幽山出现天裂,国师与仙门一同前往幽都解此危机,而后才有了九幽山一行。 一次萧氏与姜氏在腹地发现了鸿蒙石晶,而石晶里一闪而过的画面让人生疑,因为那施展一手神通的人与国师的面容别无二致。 国师三千年一轮回,出席祭祀与庆典时面上带着面具,入世行走也时有变换容貌,是以即便顶着一张脸,这世间也不会有人发现。 可这些人中恰有与这一世的国师在宫中接触过的萧氏,其中就有我阿公。 疑心一旦种下势必会疯长开来,而因我先祖的机缘,以及那棵玉树的干系,我阿公并不相信,奈何人微言轻,不从要被灭口,只得假意臣服,之后欲通风报信,不想国师找寻无门,好在此后再没有什么动作,他便放了心,直到一百多年后国师殒身。 而自过了三百多年,萧氏再次从商氏迎回一位少年人,他远远看着,便发现那面容与鸿蒙石晶里的人有几分相似,也与他自家中找到先祖遗物里的画像相似。 时间久远,若无这幅画,他也不可能记得这么清楚,只是不知道当初的那些人可还记得。 他暗中观察一段时日,并无什么异常发生,只因少年人身体不好授学一事就取消了。 他曾暗里去万象宫看过,面容一致,但总觉得哪里不太对,怕是因为生病的缘故吧,想起家中玉树快结果了就回了家,待看见果子散发出的气息时,他猛然反应过来有何不同了。 是气息,那是该与玉树一般的气息,而非寻常的灵气,如此,万象宫的人必然不是他,此一招瞒天过海,委实高明。 阿公在树前坐了一夜,决计将事情弄清楚,他想去找商氏一族,可苦于无路,只得暗暗在宫里宫外寻找,直至殒身。 而这一事就落在了我家父头上,但皇族那一脉的萧氏隐藏至深,便是家父曾走过皇宫的每一处都未曾找到。 那时已经过去了千年的时间,人,妖,魔修道,但都有千年大限,许是他早已殒身,家父便再未寻了。 可不料一百年后会有鸿都一乱,那一夜天降异相,地动山摇,鸿都百姓自相残杀,萧姜两族大能修士齐聚皇宫。 家父并未露面,而是藏在了高楼之上,他第一次见到了那人,那人站在万象宫的废墟之上,身上满是黑色的纹路,便是那双金瞳里都有,而周身肆虐的正是魔气。 他们只道是国师入魔,命众人合力斩杀,可不想竟无一人是他的对手,眼见要被屠戮殆尽,只得以一女子要挟。 那女子是妖族的圣女,掌妖族的万妖令,此令一出,万妖臣服,却不想会在皇宫出现。 家父也是自她的骂声中推测出事情的来龙去脉,长达千年多的囚禁之苦,到最后被作为了鸿蒙石晶的容器,坐实他入魔的名头,好叫萧氏师出有名。 思无邪说得不错,许是自一开始的囚禁只为了弄清鸿蒙石晶里发生的事,但人的贪婪无度,一面满足自己的贪欲,一面借他是魔而自欺欺人,直到最后见国师殒身之际依旧不显魔像,适才怕了,尔后行下此举。 而国师那时似乎已经神志不清,并未顾及到她,眼见死门大开,家父出现救下了她,并求他宽恕,但因入魔,他已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满腔的杀意占据着那副躯壳。 家父看着眼前人,这人曾算是先祖的半个师尊,是给先祖玉树的种子,从此福荫后世子嗣的人,家中也一直供奉着他一缕香火。 他未忘记先祖的遗训,时隔数千年的时间,再次将玉果给了他,也因此有了转机。 国师恢复了片刻的神志,送走了思无邪,留下萧姜两氏的诅咒,而后与鸿蒙石晶一道消失在了天地之间。 因萧氏差不多被杀尽了,活下来的没有几个,家父便入主了鸿都,得萧氏传承,知晓商氏一族与萧氏的渊源,知万象天引阵法,知三族分境立世,他震惊非常,但留下的烂摊子总得有人收拾不是。 许是商氏一族已经察觉,路引已经无用,此举无疑是断了两族的联系,那么国师即便再转世,也不会与萧氏有任何瓜葛。 萧氏罪孽深重灭族都无法偿还,但真相一旦暴露,其他世家、仙门,妖族皆不会善罢甘休,其后患无穷,彼时又是一场浩劫。 后又见思无邪并无动作,便只能行此下策,将事情推于国师身上,那诛杀令也只为堵住悠悠众口。 直至濯君回这一世,有天衍宗为后盾,布万象天引阵法,适才露了行踪。 我遣萧氏人以宋南辞的身份入天衍宗,一则相护,二则弥补,三则等他想报仇时我好心里有点数。 但不想会发生小荒山一战,彼时宋南辞已经是天衍宗的宗主,他怎会行下此举?而今得知与鸿蒙石晶的魔识有关,如此才说得过去。” 过往如何,苏清绝曾在倾九渊的识海里窥得一二,他活了数万年,这些事情在他的识海里留下的也只是零星的几幅画面,而今由他得以知晓全貌,若说一点不恨不怨全然不可能,但比之更多的却是悲凉。 世人不知他的为世之心,他不知世人的忌惮之心,直到忘却前尘,抛弃幽萤的身份,以一个常人的姿态行走世间,感其七情六欲,感其人心复杂,适才对阿元说出世间最难测之人心,适才担心阿元降生于这样的人世。 静默一阵,她出言道:“那玉树可是有的人能看到有的人看不到?” 萧奉烨微一挑眉:“你知道?” “那是神树,心存贪欲邪念之人自是瞧不到,这可是他附身在你身上的原因?” “欸,被你瞧出来啦,”萧奉烨虽如是说,面上却露出被戳破的喜色,“这不是萧氏因血咒的干系,断了修道的路嘛,他是萧氏最后一个没有受到血咒影响的人,但大限将至,怕此事揭过,就在萧氏族内挑了一个能看见那棵树的人缚魂,不才,正是在下,我这一体双魂可是很明显?” 苏清绝看他一眼,那藏于他身上的神魂与萧奉烨的重合,与其说这话出自萧奉烨之口,不如说出自他的口中,她别开了眼:“常人无法察觉,没有更多关于宋南辞的消息?” 萧奉烨放了心,道:“我与他也算一起长大,他是能看到玉树的人,不若我怎放心让他去了天衍宗?至于当年真相如何,今两氏联姻已经顺了他的意,他怎有不来的道理?你我且行且看就是。” 多思无意,苏清绝微一颔首,两人朝万象宫行去。 第217章 万象宫 皇宫取九为尊,以五为分,坐八方之势,其宫殿楼宇尽显恢宏大气之貌,而自细微之处可见其精秀细致。 两人一路自止吾宫过来,路衢不见尘缕,朱墙如同新砌,乍一见横覆的断壁残垣之景时叫人反应不及,微微有些怔然。 静默片刻,萧奉烨出声道:“千年前鸿都一乱,万象宫在那时已经被毁去,如今便是眼前的模样。” 宫宇坍塌,废墟成丘,目及之处无比萧条颓荒,实在与周遭皇宫的景致不相符,苏清绝奇怪道:“过去这么久为何还会如此?” “你上前一试。”萧奉烨移步靠近,回头看她一眼,复又转过去走了几步,忽然,他的身形自眼前消失不见。 苏清绝目色一闪,放眼环视四周,只见几里开外出现了一道人影,虽不辨面容,但衣衫却是熟悉的。 她微一沉吟,走上他方才走过的地方,不过眨眼功夫,周遭的一切忽而虚化的一瞬,须臾间复又恢复了真切,而废墟依旧是废墟,不同的是身边多了一人。 萧奉烨见她出现,道:“此地设有禁制,旁人进入不得,只得搁置。” 苏清绝重新打量一番,表面不见异常,但却一步穿越数里,直跨废墟而过。 “他曾被囚于万象宫下,废墟有此异常,你们不觉奇怪?” “自然奇怪,”萧奉烨道,“也找了不少人来看,但都一无所获,你可能瞧出来?” 苏清绝抬手间,一豆火出现在了掌心:“可以一试。” “等等!”萧奉烨见她就要动手,忙制止道,“不可轻举妄动,宋南辞与魔神有牵连,既然要重回鸿都,必是鸿都有非来不可的理由,万象宫许是一处,你三思三思三思啊!” 他说的不无道理,苏清绝来万象宫的目的也是因此,前事久远,那夜国师入魔后就失了神智,不记发生的事,金郁琉自然也无从记起。 她收了神火,萧奉烨松了一口气,道:“苏清绝,你降于人世可是为了帮三族立世?” 世分人、妖、魔三族,自立世起便水火不容,三族皆是抱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心思,而这隔着种族的差异何谈共存于一方天地? 分三境立世,无外族侵扰,少异己之心,便可安三方水土,这世间也只有那人能够对三族一视同仁,能够在千帆过尽后依旧选择了这条道路,可苏清绝不行。 虽说此境生灵是因自己与幽萤的大战而起,但归根结底乃神帝所为,两人也不过是神帝手中的一颗棋子,而幽萤两万年的护佑怎不算对他们的偿还? 若无人向她提起此事还好,一旦有人提起,她的心绪便起伏不歇。 会不由想起那些曾害过他的人立于以他神骨血肉所筑的天地之间,用他所耗的心血来谋害他的事,这些事令她无比愤怒,厌恶,比之思无邪之心不遑多让。 如今即便知晓有魔神从中作梗的原因,但也不可原谅,而能应下助三族分境立世,完全是因为一人。 “萧奉烨,能转世而生并非一件幸事,尤其是在身负护佑天下生灵的重责之下。 于他而言,每一次的转生都是枷锁,是桎梏,是囚笼,这数千年来教化人族与妖族,布万象天引阵法,欲为三族分境立世,他一人独行于世,不说他,便是神明也有心生孤独的时候。 若说这大荒之境最为牵挂苍生的人,除了此人不做他想,你等都在等分境立世的一天,但这并非一蹴而就的事,且你等也是此境的生灵,有护佑此境的责任,该是为他扫清障碍,助他实现愿景才是。”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萧奉烨神色微动,侧首看她,却见那双幽深的眸已经看了过来。 “当然,你等几方心思难测,我能观其一二,尽数却不得知,不过无妨,尔后这世间谁阻了他的路,我便杀了谁,这才是我降生世间的缘由。” 她语气淡淡,但话音里的肃杀却不容人忽视,对视片刻,萧奉烨勾唇一笑,道:“自然,为三族立世我等也是义不容辞。” 他说得正气凛然,苏清绝却未置一词,转而朝他摊开掌心:“你们既然能叫重塑躯壳的思无邪入鸿都城,想必也有法子让别的妖进来吧?” 萧奉烨可没忘了青砚门下有个半妖的徒弟,便伸手握住了她的掌心:“萧氏家主的魂印,携此印记能入鸿都,行走无碍,我可是连姜瑾琅的相好都没有给的。” 眼下他倒给的干脆,苏清绝一瞥他:“你这场联姻要如何收场?” 萧奉烨倒似一早有了打算,应对之法脱口而出:“我是个病秧子,假死不正好?不过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命假死了。” 见魂印成了,他收回手,又将腰间的令牌取下来递给她,“有了这个令牌,你进出皇宫也能方便些。” 皇宫守卫森严,也有仙道尊者坐镇,为了不必要的麻烦,这令牌的确有用,苏清绝便未推却,接了过来:“你最长不过百年的寿命,为何要掺和进这池浑水?” 萧奉烨登时一挺腰板,高声道:“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 苏清绝瞟他一眼:“说人话。” 萧奉烨被噎了回去,委屈地摸了摸鼻子,道:“我自幼身体不好,家中寻访名医仙士无数,也无济于事,直到有人指路,提起金阳城的萧氏一脉。 传闻此城城主先祖曾得玉树,结琼浆果,许是可以医治,家父便带着我去碰碰运气,不想成了有缘人,唉,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啊!” 他扼腕长叹,面上一副悔不当初的神情,苏清绝不想再搭理他,见此行目的完成了,便收了玉牌,道:“告辞。” 萧奉烨一顿,收了那副神情,认真道:“小心行事。” 苏清绝一摆手,身形御风而去。 不御剑,御风,萧奉烨静静站在原地看了一阵,长空皓日,游云如缕,哪里有风雨欲来的模样? 他喃喃自语一句,原本清亮的眸色顿时变得幽远深沉起来。 第218章 送醋 临近日暮时分,鸿都城门口的官道上行人如织,络绎不绝,官道两边零零散散坐落着几座简陋的茶铺子,铺子以粗布为篷,篷下成荫,桌子不多,客人也寥寥无几。 茶铺嘛,白日里赚个歇脚的银子,天色一晚,路上的尽是些赶路的,哪里还有营生? 下头的卢老三收拾妥当后打了烊,对临近的铺子高呼一声道:“王二郎,平日里就属你跑的最早,怎么,这天都黑了,你还不打烊?” 王二郎正接过内人递过来的白面馒头,闻言,应了一嗓子:“再等等,我这儿还有客人呢。” 两人铺子相邻,卢老三虽上了年纪但也不瞎,一早就发现了那位客人,他这话原就是说给她听的。 那人自晌午来要了壶茶便一直坐到现在,都是小本生意,赚不了多少钱银,换作白日里客人不多时没什么大碍,但若是客人多的时候,又或是打烊的时候就剩下一位迟迟不肯走最让人烦心,偏偏,此人今日两样都占全了。 “你上面还有八十岁的老母要照看,赶紧回去,回去!” “欸,就快了,就快了。”王二郎连忙摆手,“三爷慢走啊。” 卢老三瞥了一眼,见那人终是起身,于是朝王二郎摆了摆手,慢吞吞地推着车走了。 但凡是个正常人,方才话里的言外之意都能听得出来,王二郎看着走过来的人面露难色道:“姑娘别介,三爷心好,看不得我不照顾家中老母。” 女子摇了摇头,将一粒碎金子放在了桌子上,转身离开了。 王二郎开铺子十来年了,多少也见过几个阔绰的主儿,但一上来是金子的却是不多见,何况一壶茶水不过三十文钱,他连忙放下手中的馒头,拿起金子追了过去:“姑娘,姑娘你给多了。” 女子被拦了去路,停下身来:“我只有这个,最小的,你拿着吧,还是你想要颗更大的?”说罢,一摆手,然后朝他摊开掌心,只见上面躺着几个圆滚滚的金珠。 王二郎从未见过这么多的金子,愣了一阵反应过来自己手中的怕是她能给的最少的,连忙道:“姑娘想必在等人吧,您不妨再多等一阵,若是饿了我这儿有碗馄炖,配上我家娘子专门做的香醋,可香了,姑娘若不嫌弃先裹裹腹。” 女子本欲摇头,忽听到一物,转身道:“可否能将醋卖于我?” 王二郎面上一喜,道:“便送于姑娘了。” 说罢,两人折了回去,王二郎取出一瓶醋递给了她:“姑娘闻闻如何?” 苏清绝对这些没什么了解,不过是要送人的,便接了过来,正要起瓶塞,就听一道清越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清绝。” 那久坐的女子正是苏清绝,听到熟悉的声音她转身看去,只见一人正朝她走来。 赶巧,她晃了晃手中的醋:“闻一闻。” 金郁琉远远瞧见两人在交谈什么,待走近见她手中的瓷瓶,只当她得了什么东西,便接了过来:“让你久等了。” 久等自然是事出有因,苏清绝并未介怀,她摇了摇头,盯着他的动作:“如何?” 金郁琉方一拿开瓶塞便嗅出了瓶中物是什么,顿时有些失笑,只见那醇厚浓郁的香味和酸味交杂在了一起,直击人的鼻尖,让人想不发觉都难。 不过见眼前人一直惦记着此事,复又开怀一笑:“不错,多谢清绝,我便收了。” 苏清绝眯眼一笑,对茶铺的掌柜道:“我等的人已经到了,多谢店家,告辞。” 王二郎见两人要走,忙递上金子道:“这位姑娘在我茶铺里要了壶茶,结账时银子给多了,正巧公子来了,金子还于姑娘,您便替她付一付吧?” 苏清绝抬手一挡,道:“千金难买心头好,店家的醋不错,改日我若想要,再来你这儿,你不算钱便是。” 王二郎一听,忙躬身连连道谢:“多谢客官,多谢客官,我这茶铺子一直在这儿,姑娘要是需要随时可以过来。” 苏清绝点了点头,两人移步离开,边走边交谈起来。 “师兄呢?” “附近的村子未探查完。” 因鸿都城有结界,司央入不了内,三人便分开行动,为寻一些蛛丝马迹两人探查鸿都城附近,不想偶遇谛江,听他说起近日异常来。 自姜锦琅入帝都,帝都城附近的村子时不时会出现怨气肆虐的景象,但当赶去追查时怨气又渐渐消失了,探查一番也不见任何可疑之人,着实蹊跷。 大婚在即,出现不同寻常之事不得不让人在意,三人便去了曾经出现怨气的村子,只是一路下来并未发现异常,便想着去查看一番余下的村子,待到天色渐晚,两人继续追查,他则过来接她。 苏清绝也自姜锦琅那里得知异动一事,却不想两人也已知晓:“恐是请君入瓮,万事小心。” 怨气作乱便少不了魔族掺和,自倾九渊出世后,魔族听其号令,开始四处作乱,威胁各处万象天引阵法以及九幽山的两道结界,给仙门妖族找了不少麻烦,而今知晓她会出现在鸿都,又怎有不出现的道理? 金郁琉点了点头,问起一人:“宋南辞如何?” 苏清绝如是道:“萧奉烨说此人不该是作恶之人,许是因魔神的干系,现下情形不明,便且行且看。” 说着将他给的令牌拿出来:“他给了我魂印与令牌,万象宫有蹊跷,待找师兄回来,你我去探一探如何?” 金郁琉看了一眼,道:“这是萧氏家主的令牌,是萧奉烨给你的?” “不错,你说那人一体双魂,今日一见我留意了下,的确如此,而他也是上一任萧氏掌权人,因前事未解,便施禁术强留人世,也是他给了我萧氏的魂印。”苏清绝话语一顿,道,“你觉得此人可信?” 地宫一行,金郁琉与此人有过一面之缘,因一体双魂和小像的缘故直觉与萧氏有关,便留意了几分,直至此行鸿都,事关司央,几人说起此事,看能否就他身上下手,取得萧氏魂印,如今不仅取得此物还多了一块令牌,其中意思引人深思。 “防人之心不可无,小心为上。” 见他不为所动,如常谨慎,苏清绝心下一松,嘴角微翘:“待此事了,你我去挖棵树。” 话锋转的很快,金郁琉一顿,笑道:“皇宫灵木玉树众多,清绝瞧上了哪一棵?” “待你见了就知道啦。”苏清绝将令牌收了起来。 此番神神秘秘,金郁琉也来了兴致,便应了下来。 苏清绝一扫四周,见已经没什么人了想御剑过去,忽见他手里的瓶子还未收起来,便道:“想喝?” 金郁琉闻言,收了醋瓶子:“正事要紧。” “一息的功夫,不碍事。” 她答得认真,金郁琉却不知如何回她,只得先一步御剑离开:“走吧。” 见此,苏清绝也就作了罢,御剑跟了上去。 第219章 让你嘴快 鸿都往南一带,有村庄临水而建名傍水村,此地恰是几人约好碰面的地方,两人过去时,明显感到怨气的存在,只是不见司央的身影,一番寻找,适才在河边发现了他。 妖素来姿容绝世,为方便在人世行走,常常服用幻形丹改变容貌,身形,且一点看不出本来样貌,这比她之前的人皮面具方便多了。 月色明亮,照得水面跟明镜似的,两人靠近时司央已经有所察觉,转身看来:“可有拿到?” 苏清绝点了点头,走到他的身侧,道:“摊开掌心。” 司央虽是不明所以,也伸出手照做了。 苏清绝便握住了他的手,将萧氏的魂印送了过去。 司央只觉手上的温度有些灼人,当即就想甩开,苏清绝却是握得愈发紧了:“师兄我知你嫌弃,你就忍一忍吧。” 司央一听这话,不动了:“谁嫌弃你了?” 苏清绝有些奇怪,见魂印成了,松了手:“你这反应不是?” 手劲一松,司央背过了手,端出师兄的架子,老气横秋道:“男女有别,身为师兄,需告诫你,以后不要与男子拉拉扯扯的。” 苏清绝刚顾着完成正事了,一想此人性子,反应过来他是有些难为情,便道:“师兄教诲的是,不过今次情况特殊。” 司央也知此事是为了自己,便消了几分介意,告知两人当前情形:“村里有怨气出现,共有五处,属此地最为强烈,谛江与一闲人已经下去查看。” 五处地方?苏清绝想起一事,正欲询问便听他道:“疑似噬魂阵。” 果然,噬魂阵三人曾经在石安村见过,对它并不陌生,不过,苏清绝道:“有何异常?” “阵中之物并非噬魂珠。” 不是噬魂珠哪儿来的噬魂阵?难怪说是疑似,苏清绝道:“可有发现魔族的踪迹?” “尚未” 苏清绝心绪一动,看向金郁琉:“可是有人故布迷阵?” 金郁琉不置可否道:“等他们上来一瞧。” 不是魔族便是宋南辞了,三人心知肚明,司央接了话,提起一事:“谛江在此,你要如何?” 这话问得奇怪,苏清绝疑道:“与我何干?” 司央一瞅她:“你不是对他……” 苏清绝想起两人曾在大荒宗闹的乌龙事,忙道:“我对他已经没有别的心思!” 她答非所问使得司央怔了一怔,随即拧了眉:“你曾对他还有过别的心思?” 那含了打量的目光扫过来,苏清绝又是一怔:“你要问什么?” 司央语气不善道:“我能问什么,我与师兄自谛江那里听到天谴一事,如今他在这里,你不想杀了他?” “……” 得,倒是自己的祸,苏清绝默了一默,道:“已经还清了,杀他做甚?” 司央面色却不怎么好看,当初此人不知死活独闯大荒宗时他便知是因半魂一事,也知与谛江有些关系,后自师尊那里知晓抽魂一事,只道是两人之间的仇怨。 今次一遇,师兄发觉谛江身上的异常,两人才他那里知晓天谴的存在,偿还业果无可厚非,但不想师兄提起幽都一事。 世人皆知那是何种地方,人能活下来已是万幸,而她曾作为姜瑾琅的影子去了幽都,其所受磨难杀了他都不足为过。 “有抽魂和让你身陷幽都两年的仇恨,你不杀他便是因为那份心思?” 苏清绝有些头大,余光一瞥金郁琉,便见他也在瞧着自己,抿了唇道:“师兄竟然认为我有如此德行?地宫一事总要有个引子,谛江抽我半魂,又与姜锦琅有关,此一举多得的事情,怎能干脆杀了?” 以谛江设局,此举曾得师尊夸赞,司央也毫不怀疑,在知晓天谴一事时,也未意外,毕竟此人恩怨两分,看得分明。 但方才在知晓她还存了别的心思后便不得不将前事审视一番,眼下她能如此坦然的回答,可见两人的事也已经过去了。 他嗤笑一声,道:“你倒是有脑子,但这眼光却是极差。” 金郁琉接话安抚道:“人与妖都有千般面目,难免有看差的时候,只一次无妨。” “……” 往事不堪回首,苏清绝不欲多说,便道:“我去看看其他几个地方。” 说罢,寻了块石头坐了下来,指间捏诀,须臾,神识铺陈开来。 灵识力难修,即便是大成者的灵识力铺陈开来也不过是方圆百里之境,因其对身体影响巨大,且伤无法逆转,即便是仙道尊者行此亦是慎之又慎,此人因神力恢复的干系倒是无所顾忌。 司央看了一眼,转而看向金郁琉。 世人只知商氏一族后人身负神元之体,一人是他,一人是神石转世之人,却不知两人皆来自神域。 秘境之后,在找苏清绝的途中,自己也曾问过他关于蜃景一事,他只道那是立世的指引,而那指引便是眼前之人。 他不甚提起过往,司央也不欲多问,如他所言,这一世他是金郁琉,是他的师兄,与前几世无关。 但因九蜃惦记鸿蒙石晶的缘故,与那龙总起冲突,便自言语间窥得几分。 万年时光飞逝,得此一世的确不易。 “师兄可知她与谛江的关系?” 金郁琉知他在为自己打抱不平,微微一笑,道:“你可记得曾问过我簪花大会为何不战而败?” 司央点头,他虽没有去过簪花大会,但也对这种难得的比试盛会有些心痒,便向四师兄打听过,只是关于他未上台比试的原由多数与姜瑾琅有关。 自两人相识起,从未听他提及一位姑娘,便不如何相信,直到听他亲口所说,是以那次上河城见到那人时就多看了几眼,不想之后会心系他这个小师妹,直叫人莫名其妙。 “她不止代替姜瑾琅去过幽都,在此之前还有簪花大会,第一次出地宫,看见好看的东西被迷了眼也正常。” 司央有些惊讶,想起那场簪花大会角逐的两人,姜瑾琅,谛江,顿时声音沉了沉:“但她之后被谛江抽了半魂。” 金郁琉看向水面,轻叹一声,低声道:“她第一次出地宫,见到世间那般美好会心动也是人之常情,许是正因这份心动让她得以在地宫里坚持下去,尔后也因这份心动在谛江抽她半魂之后,变成恨意和不甘,促使她在幽都活了下来,即便我曾提醒过她当时的处境,她依旧选择了上大荒宗,而后遇了你们。 司央,人之因缘际遇当真奇妙,倘若谛江没有抽走她的半魂,许就是另一番模样了。” 如此一说,也算歪打正着,司央平复了下火气,想起在南炀城一遇,两人说过的几面之缘,这也是其中的因缘际遇吧,只是…… “她引你去地宫你不怪她?” 金郁琉收回目光,有些无奈:“无关怪与不怪,只觉这颗石头没什么良心罢了。” 司央果然无法理解两人间的情意,那一路,他心里埋怨她的很,可深陷囹圄之人反倒一点不怪罪,真是奇了大怪! 第220章 故人相逢 一盏茶的功夫后,怨气消失,水面有了动静,司央定眼一看,只见数具尸体浮出水面,两人自水中飞出,落在岸边,浑身湿漉漉的模样经月光一照,活像两只刚从水中爬出来的水鬼。 一人边在原地抖着身上的水渍,边慢条斯理道:“欸,全是尸水,人都跟着发臭了,我先去洗洗。” 一人也有此意,但见他动作,嫌弃地挪开几步,避开飞过来的水渍,转而对留在岸上的人道:“交给你了。” 下水与善后二选一,司央要等人便选了善后,但今次的尸体有很多,且是死了不久的模样,看样子是近日为之。 “你离她远一些。” 话毕,御空而行,将那些尸体捞上岸,贴上符纸,尸体忽然一动,纷纷起身朝不远处的树林中走去。 林中是他早已挖好的深坑,待尸体入坑之后,只需掩上黄土。 而他声音里透着几分不悦,让谛江有些奇怪,随即看向不远处的两人,除了金郁琉外还有一名女子,面容虽未见过,但她的身份不言而喻。 既是同门,听了抽魂以及幽都一事自然会是如此,他抬脚正欲去寻清理的地方,却见身侧之人朝两人走去。 “十一?” 湖面有动静时,苏清绝就已经起身走到了金郁琉身边,一听司央的威胁,有些无语,但视线已经被一人引了过去,而他一张嘴,果不其然。 “师兄方才说的闲人是他?” “嗯” 阿七“欸”了一声,一边走一边将粘在脸上的发丝一把拨到了脑后,随即催动灵气驱散水渍:“你已经知晓名字了便不用我说了。” 苏清绝一顿,视线落在那张苍白清俊的面容上:“什么名儿?” 阿七也奇怪了:“你不是说了吗?” 苏清绝看向金郁琉,狐疑道:“我说了?” 金郁琉见她看来,含笑道:“姓一,名闲人。” “……” 如此随意的名字……苏清绝再次看了过去,见他正微微眯着眼,四肢像是没什么力气似的慢吞吞地朝两人走过来,想起此人的性子……挺名副其实的。 阿七微勾唇角:“茶一碗,酒一尊,熙熙天地一闲人,十一觉得不好?” 苏清绝认真道:“极好,极好,与你正相符。”随即话锋一转,“你怎在这儿?” “出了地宫,解了三尸丹的毒,无事可做,便跟着夫子了。”阿七在她面前站定,打量她一番,道,“你是个没良心的吧?叫我帮了忙就不闻不问了?” 两人也算患难之交,苏清绝再次见到他颇是高兴,含笑道:“我自知你下落,知你平安便是,不过诧异你不是凑热闹的性子,为何会出现在这儿?” “我不像你这般没良心,总要来亲眼瞧瞧你如今过得好不好才是。”阿七眯眼一笑,道,“十一,你如今可好?” 他这样一说,苏清绝也觉自己挺没良心的,自修行到小梵天境,每每被放出来抢玉牌时,两人没少勠力同心,且他的修为比自己高,自然也受过他的照拂,但在单独被拎出来切磋中,从来只有自己被他揍得起不来的份。 那时年少,只觉这人气定神闲地揍自己的模样真是讨厌极了,但如今一想,他也曾告诉过自己缓解疼痛的法子,也曾指点过自己的修为,也曾在角逐玉牌后,耐着性子坐在一旁等自己一起下去地宫。 往事历历在目,叫人心生感慨,她扬起一抹微笑,伸出手道:“阿七,我如今极好,愿你也是。” 地宫数年,此人不服输,不认命,总是顶着一张倔强的脸,而这般明媚的微笑,从未在她面上露出来过,阿七看了片刻,跟着一笑,伸手一击她的掌心:“自然,不过我手上沾了尸水,你待会儿记得洗一洗。” “不碍事,以后都跟着夫子了?” “待他老人家仙逝了,我也就离开了,你没见一见他?” “还未去城里,离开想去哪儿?” “走哪儿算哪儿,都是归处,你呢?” “待事情了了,如你一般,说不定以后有缘就碰上了,那时请你喝酒。” “欸,那感情好,一言为定了。” “好说,不过你不先回家看看?” “嗯……你如此一说,我是得好好想一想家在哪儿。” “……” 这方叙旧,金郁琉已经走向谛江。 “如何?” 谛江已经先去了一身水,但残留的味道让人不住皱眉,见人过来,取出一颗珠子递给他:“此阵是普通的锁魂阵,适才有不散的怨气。” 金郁琉没有接,只是看了眼,的确是普通的灵珠。 “布阵之人无外乎与倾九渊或是宋南辞有关,若魔族想要入鸿都,需破开护城大阵,而怨气凝聚会削弱结界的灵气,之后还会有后招,你与萧氏多加留意。” 先行削弱,后必有强袭,谛江微一点头,见他没有要的意思,便收了珠子。 “若宋南辞真有为人族之心诛杀异己,魔族无需挑拨,但人、妖两族已经修睦数千年,要想撼动,恐借今次天下尽知的两族大婚生乱,嫁祸妖族,那时两族关系破裂,三族将再一次陷入无休止的战乱割据中,要想止住这种局面,需借助神力不可,这个中关键还是在她。” 此番猜测金郁琉又何尝不知,自神域秘境陨落,她在众人面前露了神威,除了一直身处暗地的宋南辞外,如今在这世间又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她? “你可是觉得杀了她可一劳永逸?” 他目里多了一抹冷色,谛江迎上他的视线,如他所言,神火降世打破了三族一直以来对峙的僵局,不论哪一方生出想占为己有的念头,于世间都是一场劫难,杀了她有益无害。 可之后发生的诸多事情让很多过往之事浮出水面,几人的恩怨纠葛之深,自簪花大会便结下了因果。 他原来只知抽离半魂之痛,不想还有深陷幽都的两年,她未入魔,已是万幸。 而两人之间的仇恨,却能以天谴抵消,怎不算是她放了自己一马?自己终归欠此人一声道歉。 “并非如此,只是想提醒一二,望你二人多加小心。” “你能如是想再好不过。”金郁琉眼底寒意一去,移开视线,“降生于世的万物生灵原没有错,错的是容不下他们的世道。” 这番话超脱三族之外,是为境内生灵,而谛江是妖,有为妖族之心,但换作人族或是魔族却是没有这份心力。 圣人者,心无异己,一视同仁,许是如此,才有商氏一族助三族分境立世一举。 他心下一叹,一瞥不远处的交谈之人:“若我过去致歉,她定会以为我为解天谴才会如此的吧?” 金郁琉看着水面上映着的圆月,谛江也算妖族中的纯善之辈,虽抽半魂是无意为之,但有时候的无意之举却伤人至深。 “她非是这样的人。” 谛江有些惊讶,侧首看他:“为何?” 曾经记在心上的人,又怎会想他有不堪的一面?金郁琉看他一眼,目色淡淡:“她不会想这么多。” 也是,毕竟不是什么好事,谛江笑道:“原本就是我的过错,这一声歉意自是应该,又何须顾虑其他?” 说罢,朝两人走去。 苏清绝见他过来时,便止了交谈,微眯了双眼,复又看向他身后,随即又收回了目光。 “有事?” 谛江执掌道:“曾因我之过抽你半魂,害你身陷幽都,却从未向你当面致歉,更是大过,苏道友,我有愧于你,对你不起你,也深知此言微轻,但望平你心中一分不快。” 说罢,躬下身去。 苏清绝闻言无声一笑,这世上多有不平之事,若换作常人死了便是死了,于姜瑾琅,于他都不过一缕轻烟尘土,之所以会如此,只是因自己是神石转世之人,是能够给他们有力的一击罢了,不过这道歉是真心也好,是假意也罢,她早已不在乎了。 “我说过此仇已报,恩怨已了,你不必如此。” 能说出这样的话可见她早已不困过往,此事于她而言的确已经揭过,谛江心下一松,站直腰身,朝她微微颔首,复又对一人道:“可走?” 阿七拍了拍额头:“我倒忘了还未探查完,欸,那就先别过了,十一。” 苏清绝点头道:“多加小心,再会。” 阿七摆了摆手。 第221章 打水漂 两人飞身离开后,苏清绝收回视线:“师兄可有看出他身上有何不对?” “命理流逝,寿数折了一半,许是天谴之故。”金郁琉垂目看她,“你可是心软了?” “为何心软?这是他该还的,”苏清绝一笑,看着天上的明月,道,“我承认自己之前见识短浅,眼光差了些,不过当时对于谛江有过不解,有过恨意,有过悲愤,但这些在幽都那样的地方只会促使我快一些入魔。 我未入魔,完全是因为玉琉光的出现,是他教我如何重塑灵珠,教我混元经补全魔功带来的弊端,教我天衍万象术以及参商剑式。 明明自己记忆有失,却还是不厌其烦地告诉我让我择善而从,随心而动,若没有他,我怕是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捱不过两年。 之后自幽都出来,玉琉光出现了,那个一直只出现在识海里的声音就那般真切地出现在了眼前。 我错当他是参商剑的剑灵,因参商剑出自姜氏,一直就有丢了他的念头,也时常威胁他不听话就丢了他。 而后遇你,听你说起神器剑灵更觉他留不得了,机缘巧合,遇拾花一事,耽误了一日功夫,再回客栈时他正好不见了。 眼见摆脱了这个大麻烦,却不想他记着我要去大荒宗,以为我丢下了他,便自己去了。 此后石安村他残魂消失,我当他已经不在了,但不料有一日千姗珠有了异常,我便以为他还活着。 之后却被告知异常与他无关,直到神域秘境我借天雷破局时,他再一次出现了,你看他得多喜欢我,才会一次次在我有生命之危的时候护下我。” 金郁琉不想两人的交谈被她听到了,更不想其中还有此等旧事。 玉琉光,之前她对这一缕残魂表现出的重视,终于在今日有了答案,这个自己一直忽略了的残魂,有如此深沉的为她之心,许是正因他的存在才有了倾九渊的妥协。 他看着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目色深了一深,静默片刻,垂了眼睫,掩去目中泛起的涟漪,轻声道:“那必是极为喜欢的。” 苏清绝嘴角一翘,她曾想过伴于身侧之人需是满心满眼只她一人的人,可方才当两人一前一后走来时,她却发现自己满心满眼全是一人。 此人便是幽萤,幽萤皆是他们,之前让三人神元归一尚有顾虑,但之后势在必得。 她收了视线,蹲下身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来,拿在手里抛了抛:“你可会打水漂?” 孩童间的游戏金郁琉自然不陌生,他点了下头,道:“不甚擅长。” 如此正好!苏清绝侧首看他:“我也不甚擅长,不过闲来无事,比一比如何?” 说着,将石头扔给了他。 金郁琉抬手一接,也未扰她兴致:“如何比?” 苏清绝露齿一笑,道:“水漂儿打得少的人要回答另一方的问话,不可说谎!” 金郁琉看了眼手中的石头,石头滚圆滚圆的,着实不像能打出水漂的样子,其中用意毫不掩饰,他不禁一笑,道:“我先来?” 苏清绝点了点头,一双眸子甚是明亮。 金郁琉笑意一深,看向水面,随即抬起手臂,五指发力,石头如离弦的剑一般飞出,肉眼只能瞧见一道残影快速划过水面,而后直没入水中,连一丁点水花都没有溅起来,只自没入的地方荡起了一圈一圈的涟漪。 苏清绝从起势看到收势,姿态是文雅的,动作是正确的,奈何石头不争气,她眨了眨眼,安慰道:“刚开始不甚熟练,多来几次就好了,别灰心。” 金郁琉知晓此人一向能忍,且做戏做得极好,但眼下见她还能想着照顾到自己的情绪,不禁失了笑,附和道:“清绝说的是。” 见他深以为然,苏清绝面上自若的神情有些挂不住了,不过骗都骗了,不能半途而废。 她心一狠,捡起灵傀从四处找来的石头,两指一夹,微一发力,便见那薄薄的石头片撒了欢似的一连在水面上跳了五下,最后才不甘不愿地入了水。 金郁琉颇为捧场地击了一掌:“不错,首开数五,清绝真厉害。” 苏清绝一听这话,心下讪讪,轻咳一声,道:“我可问了,你如实回答。” 金郁琉垂了手,含笑点头。 苏清绝看着他道:“你曾对多少女子动过心?” 那望过来的眼颇为直白,金郁琉不由想起被自己抹去的记忆,想起那日的情难自抑,以及她露出的羞赧情态。 “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人。” 他微垂眼帘,声音低低,好在苏清绝听到了,不过此人这副难以宣之于口的模样却是少见。 她转头抿笑一二,继而声音如常道:“看来师兄是个从一而终的有情人,那得师兄倾心的人可见运气极好。” 金郁琉一弯唇角,抬眼看她。 近日相处,自己虽抹去了那日的记忆,但她自言谈间喜形皆于色时,总不由让人怀疑她已经知晓了自己的心意,知晓与倾九渊的约定,适才不加掩饰,堂而皇之地对自己无所顾忌。 对视片刻,打消询问的念头,他伸出手来:“再来吧。” 苏清绝眉眼一弯,捡起块薄石块放于他手中。 金郁琉目色微动,看她一眼,见她露着明艳的笑靥,心下了然,抬手掷出。 苏清绝放眼追去,只见石头再次划过流银一般的水面,不声不响地直没水中,她呆了呆。 其实她说谎了,自己幼时就挺擅长此事,村里那些娃娃没一个人是她的对手,也没少在他们手中赢得糖酥果子。 她原想借此打听打听此人的私事,动手脚也是因他长了一副什么都会的模样,不想人无完人,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许是没有找到手感,师兄在一旁试一试。” 金郁琉闻言,躬身捡起了块石头,却未扔出,只是等她动作。 苏清绝微微一笑,对准水面一点将石头掷出,不出意外一连六个水漂儿。 她拍拍手,笑得有些狡黠:“师兄不喜什么?” 金郁琉一顿,道:“奇形怪状的虫子。” 奇形怪状?苏清绝不由在脑海里描绘了一番,暗笑片刻,点了点头。 两人复又重新开始,直至连着六回,金郁琉一个水漂都没打起来,苏清绝如愿知道了些他的喜厌好恶,但心下又对此人到底是有意让她还是原本就不擅长犯了嘀咕。 待再次轮到他时,正欲发问,不巧司央回来了,便作了罢,三人动身离开。 第222章 见到师姐了! 鸿都城乃皇城,夜里一片欢腾热闹之景,若一人出行便显得有些形单影只,好在苏清绝一行三人,穿过熙熙攘攘的长街,来到了永安巷。 永安巷永宁府是萧丰烨给姜氏一行落脚的地方,此行为了宋南辞,诸多人来了鸿都,故人重逢也不知是何光景。 三人一路前行,三里长灯,越朝里行喧嚣声越弱。 “小师妹?” 忽一道含了疑惑的声音自半空中想起,三人抬头望去,只见院墙高立,不远处一棵玉树如酒醉的美人一般,自墙里探出多半个身子斜倚在墙头上,花色如玉,花枝低垂,在月辉灯影里摇曳生姿,而那声音正自花间而来。 苏清绝一眼就瞧见坐在枝头的女子,出声道:“师姐。” 林青羽闻言自树上飞身而来,径自将来人拥入怀中,用额头不住地蹭着她的面颊:“哎呀,小师妹,果真是你,师姐可想死你了!” 那日匆匆一别,也就过去多半月的时间,苏清绝倒没有如她一样激动,但见了心下也是高兴,就随她去了。 “我也想师姐。” 林青羽闻言颇为舒心,不禁眉眼一扬,拍了拍她的背,随即松开手来,将视线移到另外两人身上。 方才见三人一行,虽都是陌生的面容,但走在一侧的女子周身清冷的气华却是熟悉,便试着叫了一声,不想还真是,能与她一路的…… 她一指其中一人:“郁琉?” 三人如今的面貌皆不似从前,难为她能认出来,见她说中,金郁琉微一颔首。 林青羽复又指向一人,有些奇怪:“欸,不应该啊,你是……小师弟?” 司央直接打掉了她的手:“师姐。” 见挑明身份,林青羽微微一怔:“你怎入得鸿都?” “此事说来话长,”金郁琉出言道,“先入府,后说事。” 林青羽直接拉过苏清绝的手臂:“门太远,翻墙快一些。”说着带人一跃进了墙里。 金郁琉与司央也入乡随俗,跟着一路进去了。 墙里正是一方小院,林青羽一指院中的石凳:“随便坐。” 司央见她没有要走的意思,询问道:“师尊呢?” 林青羽拉着苏清绝坐了下来,朝两人招招手:“近日城内城外戒严,一面是护城阵法,一面是皇宫,一面是城内百姓,还要分出精力找人,师尊担心他们找人有差,就亲自去了,府上只有我和姜前辈。” 司央走过去:“师尊没赶你回山?” “上一辈的恩怨自然不容你我在场。”林青羽一瞅他,“我有事也就罢了,你为何能来此?师尊若是知晓定要把你丢回去!” “来都来了,哪里有丢回去的道理?”司央落了座,“倒是师姐来此有什么事?” “了却孽缘,不提也罢,”林青羽摆了摆手,将司央打量一番,“你如何进来的?鸿都不是有护城结界?” 她无意多说,司央也没有再追问,只道出能进城的原由:“萧氏家主的魂印。” 萧氏家主是谁?人族之主啊,能从他那里拿到入城的印记,林青羽一挑眉头,看向身侧之人:“师妹已去过皇宫?” 苏清绝点了点头。 林青羽覆上她的手背:“虽萧氏有筹谋在先,但你从魔君手下逃脱,难保今次他不会与宋南辞合谋,还是要多加小心才是。” 眼下苏清绝最不需要担心的便是此人,只是知晓他身份的寥寥无几,好在鸿都这潭水如今已经渐渐清澈起来。 萧氏借此次联姻一则为商氏正名,好让三族分境立世继续下去,二则请君入瓮,宋南辞是人是魔也该拉出来瞧瞧了。 而宋南辞所谋,无外乎夺得神力,搅乱三族局势,为人族灭除异己。 唯一奇怪的就是魔神,破除九幽山结界,毁万象天引阵法,以魔气渡事这才是他该做的事,但这事与宋南辞所行相背,可这俩方却能一起谋事,不得不叫人奇怪。 如此,几方意图已经差不多摆在了明面上,至于成事与否的关键便在彼此的应对之法上,只要棋高一筹便就成了。 苏清绝拍了拍她的手:“师姐,我心里有数,你不必担心。”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前有她被魔族掳走,后有阆苑城一事,众人的心每每要放下时又突然被提了起来,而此次还不知会出现什么变故,林青羽心下担忧,面上却是一笑:“好,师姐信你,无论如何,保命为上。” 苏清绝点了点头。 这边叮嘱完,林青羽又看向司央:“你这几日就在府上吧,大人家的事,小孩子不插手。” 司央眼一横,沉声道:“师姐,我已经四百七十二岁了。” 林青羽本就不爽他来此地,见他反驳,当即起身伸出一双魔爪,左右开弓,在他头上做起乱来:“刚长年纪不长心,不是小屁孩是什么!” 司央面色一僵,马上跳开身来,快速顺了把被揉乱的鬓发:“怎么没长心,我长了心才来的!” 鸿都局势复杂,这也是青渊不让门下弟子来此的原因,若说门内最不该出现的就是他,可偏偏他来了,这份用意林青羽又怎会不知?一听如是说心下登时就软了,抱着双臂坐了回去:“那你这些日子要乖乖听话。” 司央知晓自己的处境,也知惹她不快,见台阶都递过来了,哪有不下的道理?便点了点头,未免再被念叨,转身朝竹林走去。 这副当师姐的命呦!林青羽轻叹一口气,一瞥站在竹林中金郁琉,凑到苏清绝面前:“你与他?” 金郁琉一入院子并未落座,而是在院中走动起来,直至停在了一丛竹林里,苏清绝看去时,只见灯火昏暗,竹影深深,那抹月白分外显眼。 “我心悦他。” 这般直白的心意……林青羽微微一怔,今夜相见,她便觉这个小师妹的眉宇之间比之前明阔许多,不再如过往一般将万事都压在了心底,让旁人难以看出喜怒来,尤其眼下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意更是明显……可是她的心门已经彻底打开? 那么能打开她心门的人…… 地宫一行她看得清楚,她的师妹是自那暗无天日的炼狱里历经风雨爬出来的,让这样一个人再次回去旧地无疑是场磨难,何况还为此丢了一身修为,其后又随之去见了魔族中人,若说不在意那人却是说不过去。 但自拾花那里得知海岛一事后,她便一直担心此事,她的师妹看着冷情冷性,可这种人一旦上了心,动了情必是孤注一掷的性子。 但金郁琉是濯君回的转世,两人间的事作为后辈着实难以插手,她能做的只有秘境里的一番劝戒,今夜一见,原想问一问两人如今的关系,不想会是如此,可落花有意,若是流水无情又怎生好? 她摸了摸她的头:“那他呢?” 苏清绝侧首迎上她的视线,莞尔一笑,道:“自然也是心悦我的。” 笑意入眼,似有神光拂去了她眉宇间的霜雪,霎时灿如春华,皎如秋月,直叫整个人美得不可方物。 林青羽还是第一次见她露出这等神情来,果然,情之一字,最使人变化无常。 “既是两情相悦的缘分,可要好好珍惜。”说着,自乾坤袋中取出几本小册递给她,语重心长道,“师妹呀,动心或许只需一眼,但真情难得, 长久更难,要想长久相守就需时日磨砺, 这些给你看,你好好学学男女相处之道。” 苏清绝看了两眼,只见册子上写着: 《何意百炼刚,化为绕指柔》 《三千情丝绕,哄动两春心》 《纤手扪扪弄,情意辄辄起》 虽不知其中意思,不过一想往后时日还长,自己也没什么前车之鉴,难保不会伤人不自知,便收了起来,等以后得空了再好好研究一番。 “孺子可教!”林青羽欣慰地拍拍她的肩。 苏清绝一笑,自乾坤袋里取出一卷琴弦丝:“前些日子去了趟灵阁,恰见了此物,我记得师姐喜欢抚琴,便想送于你,不知师姐可喜欢?” 林青羽看着递过来的东西怔愣一息,旋即接过,又将人抱了个满怀,声音难掩欢喜:“喜欢,喜欢的不得了!” 说着,金郁琉与司央已经折回,看见两人动作,金郁琉微微一笑,道:“清绝可想见一见他?” 府上除了林青羽就是姜寒舟,这个他不言而喻,苏清绝点了点头。 林青羽见状松了手,给两人指了路,四人复又交谈几句,便各自行事去了。 第223章 了却前事 人各有命,自地宫一别,苏清绝再未见过姜寒舟,只在青渊传来的信里得见只字片语。 缚魂解去,神魂原是要散于天地,但金郁琉助他在人世多留一年的时间,如今一年大限已经过半,今次一见,往后应是没有再见的机会了。 地宫十三年,抛却利用的心思,姜寒舟对她始终有照拂的恩情在,虽不会师友相亲,和和美美,但看一看无妨。 而濯君回的一世,与此人也算旧识,不过站在金郁琉的一世,再回看过往的经历,几人相识完全是一方刻意而为,如今来此也是为了却前尘。 府院深深,曲径通幽,两人待至姜寒舟的院落时,门从里打开了,一身着红衣,眉落朱砂的女子出现在了门后。 “前辈在屋里,二位请随我来。” 苏清绝看了看她,姜月明,多半月不见,此人去了一身的妖冶魅惑之气,周身清透干净,如脱胎换骨了一般。 “尸鬼仙?” 姜月明原还奇怪面前年纪轻轻的男女怎会是姜寒舟的故人时,一听被女子叫出了名号,而且语气有些熟悉,她视线一移,看了两眼,迟疑道:“你……苏清绝?” 苏清绝颔了下首。 姜月明瞳孔一颤,复又将视线移到男子身上,能与神石转世之人一起来的人……商氏一族后人,以及无相门下弟子。 自风雪楼一别,她便回了上河姜府,商氏一族与姜氏的恩怨,魔族的针对也已有耳闻,若今夜要算几方恩怨情仇,真是一时半会儿算不清了。 她作势相请道:“请。”说着带二人入院,边走边道:“你这面容倒是多变,不过今次的皮囊不错。” 苏清绝不是真正的姜舒妤,当能脱离那副躯壳,重塑神躯时自然不会再用她的面容,何况她也有自己的模样,不过如今换回,倒叫人误以为是面具了。 “是不错,那日你提及之人,我在风雪楼里没有发现踪迹。” “不见踪迹便是活着的吧。”姜月明回头看她,“有劳了。” 事情未尘埃落定之前,无名的行踪还不能暴露,苏清绝只能借此搪塞,见她看过来,只道:“无妨,顺手的事。” 姜月明微微一笑,又看了看她的面容,此人虽是姜氏血脉,但却是神石转世之人,想必不想与姜氏有半点干系,加之有风雪楼的悬赏,才如此变换容貌。 “你不若受点疼,给自己画张面皮,换个名儿,摆脱了这层身份,便无需换来换去了。” 只要神火出现,于世人眼中,苏清绝永远有姜氏人的这层身份,即便拜入青砚门下,改名换姓都摆脱不掉 , 不过于她已经无所谓了,顺势道:“这便是重新画的。” 姜月明没想到此人已付诸行动,一想画皮要剥掉原来的面皮才能画上新的,莫名地脸跟着疼了起来,她揉了揉面颊,道:“道友真是胆量过人!” “过奖” 说话间,三人穿过院子,进了屋,屋内明灯照空,影沉四壁,姜寒舟正从座上起了身,正欲出言,忽见男子身边的女子面容有些熟悉,思索片刻,眉头一皱,长剑登时出现在了手中,直朝她劈去:“妖孽,你竟还未死!” 变故陡生,姜月明虽是摸不着头脑,但一听这话长剑在手,就欲无脑动作。 苏清绝还在想那妖孽指的是谁时,便见剑锋直指自己而来,不过没等它近身便被拦了下来,只听金郁琉道:“她是苏清绝。” 姜寒舟却未收长剑,一双冷目将人打量一番:“你是十一?” 苏清绝有些迷茫,方才又是妖孽又是死不死的……关于这张脸难道还有别的事?她压下疑惑,如常回道:“夫子。” 听到熟悉的称谓,姜寒舟撤了长剑:“你怎这副面容?” 苏清绝被问住了,这本就是她的面容,可若如实告知会牵扯前世,若说画的吧,为何偏偏画了这一张? 正犹豫间,金郁琉替她解了围:“这副面容乃画皮为之,是我属意的模样,可有不妥?” 姜寒舟闻言,方抚平的眉峰复又拧起,看了两人一眼,转身一指书案前的椅子:“与阁下族内前辈有关,先坐吧,月明,奉茶。” 见是一场误会,姜月明忙收了剑,移步备茶去了。 苏清绝看向应该知晓内情之人,却见他并未看她,也未出言,只径自拉过了自己的衣袖,走向椅子。 此人与她相处一向有礼有节,除却那几日行动不便,几乎没有这般主动靠近过,事出反常必有妖,她一挑眉头,落了座,道:“与濯君回有关?” 姜寒舟坐下身,又一次将人打量一番,说起一件旧事来。 “当年天衍宗将万象天引阵法公诸于众时,萧氏就知是商氏一族的人,他想见一见商氏后人,便假意与我半路相识,那时我正四处寻找锻造灵器之物,得他指路才得以知晓所找之物的方位,也是因此结识了下山游历的濯君回,我三人也算一见如故,我要找地火,正巧他也在找,是以结伴而行。 很快,我们在海底深谷里发现了地火,那地火早已修炼出灵识,并能幻化成人,而你这张面容恰与那地火幻化出的女子一样。 女子修为很高,即便是我三人合力迎击都不是对手,死门大开时,那女子突然住了手,说要与他结为道侣,我等皆是惊诧莫名,濯君回也连连相拒。 最后虽是放了人,无奈她修为摆在那里,一直跟着我三人,一路上对濯君回殷切备至,且用地火助我锻造灵器,这戒心也就一点一点的放下了。 濯君回模样生得不错,性子纯善,待人谦和,我与萧胤卿只觉这妖许是真心悦他。 一日为庆祝灵剑锻造完成,顺利开剑,萧胤卿取酒庆祝,他道是普通的灵酒,却不想是九品之最,不想濯君回不胜酒力,一杯不省人事,更不想那妖如此大胆趁人不备行逾越之举……” “啪!” 一道拍案声突然打断了他的回忆,他定睛一看,只见苏清绝已经站起了身,双眼微微眯起,神色似笑非笑,忽而又是一怔,像是不解自己为何会拍案而起一般,静默一息,一扯嘴角,皮笑肉不笑道:“什么逾越之举?” “就是把他睡了,你别打岔!” 姜月明给三人看了茶便站于一边听他讲过往之事,而这故事的主角可是响当当的人物啊,不想正精彩处被打断了,赶紧给她通俗易懂的解释了番。 苏清绝又不蠢,方才下意识的举止让她着实不能冷静,这一问只是为了平复一下自己的心绪,缓解被她突然打断一事的尴尬,无奈姜月明说得如此露骨,心里登时不舒服起来。 她一收五指,指甲划过桌面的声音分外刺耳,像是猫爪子挠在了人心上,叫人全身不舒服。 “当真?” 姜寒舟一瞥她,眼前人眉眼弯弯,笑意盈盈,但眼底的寒意却是嗖嗖嗖的往外飙,如此可是印证了姜瑾琅提及那一体双魂的事,携了前世记忆的她许是与濯君回有些关系。 他微一摇头:“并未,只是他当时不知,醒后见二人衣衫不整的模样便以为如此,见木已成舟就择了良辰,与她结了道侣印记。” “砰!” 三人面前的书案连带着茶杯乍然碎成了一团齑粉! 苏清绝看着没了书案支撑的手臂,又是下意识的举动,自己何时做事连脑子都不过了? 她眨了眨眼,悻悻收回手。 姜月明见又被打断了,拧了眉:“欸,你怎么回事?还让不让人讲了?” 苏清绝没理她,只道:“这也是假的吧?” 姜寒舟顿了顿,此人打小生气发怒时只会狠狠盯着一物一言不发,而今突然拍案而起,笑得阴森诡异,着实不像一人。 “是真。” 苏清绝嘴角一僵,继而唇线紧抿,居高临下得看着他,目色凉如寒潭:“然后呢?” 姜寒舟也算自少年过来的,怎看不出她的心思,复又一瞥不甚出言之人,都是商氏一族的人,又是同一副容貌,这莫不是一场孽缘? 心下一叹,长话短说道:“道侣印记一结,那妖的本性便露了出来,濯君回体内有她要的东西,只有结了道侣印记,两人既是一体,他体内的东西才不会排斥她的近身。 她想强取,我三人惊怒非常,无奈修为不敌,被打得奄奄一息,只能看着濯君回被剜了心,而那妖自他的心里取出了一物,正欲带走,忽然一道紫色火焰将她吞噬,复又重新没入那一物中,尔后濯君回的心脏重新回去了体内,伤也跟着好了,我二人惊煞良久,直到他醒了过来,只说那一物是家传的宝贝。 而那物正是一颗赤黑色的石头,十一,想必那块石头就是你,而你如今的模样许是和此事有关。” 苏清绝来龙去脉听完,只能说那地火幻化的人身是用了自己的模样,她乃万象之初,鸿蒙之中的第一团火,当年散于天地,又经成千上万年的凝聚,成其地火,濯君回寻找这些藏在地底的火,是为了让她重生心火。 而最为重要的是他竟真将自己放在了心上。 她散了一身莫名而生的火气,坐了回去:“那道道侣印呢?” “尔后几次相遇时得知并未解,至于最终如何却是无缘知道了。” 解不解身旁之人最清楚不过,苏清绝忍住想看他的冲动,道:“夫子似乎那时并不知他商氏一族人的身份?” “不错,直到思无邪堕魔,开始针对姜氏一族,萧胤卿适才将过往恩怨以及他的身份告知了我。 但他一直未寻两族的仇,仅仅行走世间布万象天引阵法,而我与萧胤卿为先辈犯下罪孽愧疚不已,也一直在等他们一族上门寻仇,解此过往恩怨。 不想之后天不由人,命不由己,此一去数百年,今你二人来此,这横亘了数千年之久的恩怨也该了结了,阁下想何为我萧姜两族都会听之任之。” 说罢,姜寒舟站起身,双手执礼,朝一言不发之人跪了下去,然而双膝还未落地,便被一道柔力搀了起来。 这是何意…… 姜寒舟登时忐忑不安,不过未等出言,紧接着一道跪地声响起,三人一顿,朝一侧看去,便见姜月明已经跪了下来。 她为姜氏子嗣,姜氏先辈行跪礼在前,她怎有不跪的道理,只是被三人一道看来,面上登时浮现出一抹薄红。 姜寒舟轻叹一声,道:“也好,月明曾拜入无相门,却因盗取禁术判出了无相门,她如何便依你门门规惩处吧。” 姜月明闻言,身子一俯,拜下身去。 金郁琉起了身:“她入无相门是因天衍宗宗主之故,我门自给他三分薄面,且当年天衍宗宗主带她已将御尸鬼术归还,这件事就此揭过,如今与无相门无关,惩处一事更无从说起。” 姜寒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一听扯上了天衍宗,微一犹疑,道:“月明,你且一说。” 姜月明不想此人竟对过往之事知晓得如此清楚,覆于地上的手不由攥紧了。 她从未对人提起过自己与天衍宗的关系,怕的就是自己一身污名辱没了那人仙尊的名讳,可今日却有人对此知之甚详,让她不得不想起过往。 当年泗水一方被屠戮,侥幸躲过一劫的寥寥无几,而自己恰是其中的一个,那逃亡路上压在心头的绝望和愤恨,时隔数年依旧清晰无比,叫人几欲银牙咬碎。 “姜氏座落东域,最负盛名的莫过于天衍宗,且宗主与姜氏前辈有些关系,我只有逃到那里才有活命的机会,是云宗主救了我,之后送我去了无相门,师门很好,但此仇不共戴天,加之血咒影响,不论是修灵气还是怨气,我的修为都难以增益,便盗了禁术判出师门。 御尸鬼术需在怨气强盛之地修炼,一日他在乱葬岗找到了我,欲带我回去听候师门发落,我以死相逼,适才得他退让一步,放我一条生路。 我交出禁术,答应他不做伤天害理之事,也应下他绝不透露关于师门的任何消息,但血咒一事,姜璟瑜要从无相门下手,我知门内并无此术,不若自己一早就解了何须修炼禁术? 但此人并不死心,为打消他的念头我只得帮他找门内弟子,而他也应我不会伤及他们。” 她跪俯在地,声音低低,将过往简而化之,但字里行间都是一人在仇海里的挣扎求生,苏清绝能感其不易,但更多的是唏嘘与惆怅。 于云开影而言,此人是姜氏一族的人,是姜玉瑶的后辈,是以他救她,将她送去了无相门,一则是为避祸,毕竟世家大族之间的事,仙门也参与不得,二则是因金郁琉之故,因濯君回的干系,他自然担心萧氏皇族动作,便早已打算送他入无相门,可这何尝不是助她解血咒的用意? 且他明知姜瑾琅有血咒加身,却依旧选择收她为徒,为了什么? 也不过是为告诉她无相门许是有解除秘术的法子,以及让没落的姜氏在南域显得不那么孤立无援。 他有为师尊之心,有为同门之心,但也因这一连串的事端才有了雨师府一事,即便当时他们不知魔族与姜氏的关系,不知他们既打着血咒的主意也打着镇魂铃的主意,但并不能改变玉琉光为护自己残魂几欲散尽的事实。 阴差阳错,造化弄人,而再一看如今的局面,商氏一族与萧姜两氏的恩怨牵扯前尘往事众多,其中又多的是剪不断,理还乱的干系,这恩怨情仇要如何分明? 根本分明不了。 姜寒舟也深有所感,明明结仇在先,后世却能得濯君回与云开影照拂,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走过去将姜月明扶了起来。 “想必商氏一族早已放下了芥蒂,此次与其说是报仇,不若说是消除世人对商氏一族的疑心,从而让三族得以早日分境立世。” “萧姜二氏受鸿蒙石晶残像蒙蔽,后因贪欲加害国师,导致三族立世举步维艰,误了两千多年的光景,此乃罪一。 大荒之境的生死大限是为了让此境能万古留存下去,谓之天地之命,而你等先辈所求永生之道,登神之术于境内生灵而言无异于一场浩劫,此乃罪二。 贪欲因何生,也因何灭,这血咒便是对你等先辈犯下罪行的惩戒。” 他的嗓音清越,语调不疾不徐,如穿林而过的清风,闻者舒心。 可话里的意思却化作了一股摧人心魂的寒气,姜寒舟与姜月明只觉那寒气自脚底而起直冲全身。 凡所修道入门,学的第一要义便是天地之命:万物云云,各复其根,物固自生,物固自死,生死死生,周而复始。 而世间修士所修的灵气取之于天地,身死后也需归还于天地,此乃后世的长存之道。 先不论如何登神,就说这永生一事就有违天道,两人虽知鸿都一乱是因先辈的贪欲而起,却不想竟是如此天怒人怨之事,此罪灭族都不为过。 姜寒舟也终是反应过来,两族的血咒从来不是国师对他们的报复,是以商氏一族从未寻过仇。 他怔然几息,倏然执掌施礼,郑重道:“商氏一族高义,以血咒警醒我辈,我辈以后定会修身修德,以天下苍生为己任,断不会再重蹈前人覆辙!” 他声音铮铮,如有剑鸣,姜月明回过神连忙跟着执掌施礼。 金郁琉微一颔首,取出一坛酒,走过去递给他道:“念及先辈与前辈的约定,今次为送罗浮酒而来,感谢你对清绝的照顾。” 姜寒舟一顿,那是故人之酒,若说他这一世做过最为正确的事,除了与濯君回交好,便是对此人的照拂。 他闭了闭眼,将涌上眼底的湿意沉入心底,双手接过酒坛。 “天色不早,我与清绝便告辞了。” 说着,金郁琉回首看向一人。 苏清绝抬脚上前,执掌躬身:“清绝拜别夫子。” 姜寒舟也知此次或许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个他一直看着长大的孩子,怎能没有一丁点的师徒情分在? 他抬手一扶,语重心长道:“清绝,夫子愿你此后万事从欢,岁岁无虞。” 苏清绝站直身子,含笑点头。 前事已了,两人一道出了屋子,待身影消失在夜色里时,姜寒舟收了视线,他看着手中的酒,露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神情来:“月明,后世如何,你可该知晓了?” 姜月明登时跪下身来:“晚辈定会铭记今夜之事,铭记前辈今夜之言,修身修德,规劝后世。” 姜寒舟躬身将人扶起:“姜家儿女当如是。” 姜月明唇角一扬:“前辈可是要喝酒?” “故人未至,不急,”姜寒舟收了酒坛,朝榻上走去。 姜月明跟着走过去:“前辈前辈,你给我说说苏清绝吧,往后难保不会再见,遇上了也好说话。” 许是今夜心结得解,姜寒舟心思明澈,想起过往,只觉眼前的后辈与那人身上都有常人不可多得的韧劲,便也健谈起来。 姜月明见状忙搬了个椅子坐在他的身前,时而替他斟斟茶,时而替他扇扇风,一老一小倒也相处融洽。 第224章 忍不住就上 皎月未沉,银汉无声,两人一出院子,四周孤灯照影,路开两方,一条是两人的来时路,一条却不知通往何处。 二人原本打算就此事一了前去皇宫一观,眼下却都似忘了一般并未提及此事,而是在那条不知通往何处的路上徐徐前行。 轻风袅袅,相行无言。 金郁琉低声出言道:“清绝在想什么?” 苏清绝双手背于身后,面色一如往常:“你与我心有灵犀,不若先说一说?” 金郁琉知她思量之事不过一二,没有出言,反是足下一停,轻叹一声,道:“清绝,灵犀一说是我与你的玩笑之言,没有人给你我下过这样的东西,我知你的所思所想也是自你脾性推测得来。” 苏清绝已经走出一步,闻言,停足转身,疑道:“玩笑?” 见那深信不疑的模样,金郁琉愈发觉得此事该是挑明了来说。 她心思深重缜密,却不谙人与人之间的打趣逗乐一事,常将旁人的玩笑当了真,平日里无妨,若是身处险境还是如此,必于她不利。 他颔了下首,神情凝重了几分,苏清绝顿时觉得有些可惜,她还是挺想一眼就知此人所思所想的,如此便只能作罢了。 “前有重雨见过我这副面容,今夜听闻前事,我在想濯君回遇到的地火能幻化出我的模样,还要抢走本源之体是魔神的原因还是我自身的原因。” 金郁琉神色一松,移步与她一道前行:“应是后者,那时思无邪在蛇山闭关,不记这些事,世上除了濯君回外便无人知晓神石的存在。” 他的话自是毋庸置疑的,苏清绝微微勾唇:“道侣的印记可是消了?” 金郁琉方才在屋内便看出她的介怀,嘴角露出一抹浅笑:“此后不久便抹消了,许是第一次见这般变化无常的情意,为告诫自己适才多留了一些时日。” 何止变化无常,简直是要人性命。 不过一想是自己的一部分所为,苏清绝只觉那地火太不争气了些。 以濯君回当时失忆又好骗的模样,既然都骗到手了,再继续骗下去何愁等不到给她神石的机会? “清婳呢,我记得罗浮酒是为她酿的。” “是为她所酿,不过是因萧胤卿的缘故。 倾九渊出了魔族,行走人世引多方动乱,三人便时常碰到。 与清婳结识时,也是因倾九渊上了蛇山,在追踪他的过程中救下了她。 萧胤卿对她一见倾心,因其喜欢罗浮花便托濯君回来酿,之后几人在与倾九渊交战中,清婳因救濯君回被杀害,萧胤卿与濯君回生了间隙,便不如何来往了。” 他知无不言,将过往之事三言两语道出,苏清绝顿时恍然。 以此人的性子,彼时乃知交好友萧胤卿钟情的姑娘,他又怎会存别的心思? 那份惆怅怕是因愧疚而生。 而思无邪,这个陪他走过了数千年的妖,许是在恢复记忆之后,看到眼前与自己毫无关系的陌生之人,只觉两人相知无望,适才堕入了魔族。 她忽又停了足,伸手一拉身侧之人的衣袖,声音轻了几分:“她与幽萤一同走过了数千年的光景,幽萤都不曾动过心?” 金郁琉跟着一停,侧过了身。 清光如水,似给女子清艳的面容上拢了一层细腻润亮的光泽,叫那如画的眉眼如琼玉堆砌的一般。 明月直入,此心安处。 既是过问幽萤的心意,便是无妨的吧? 他不禁握上了衣袖上的手:“清绝,他的情动来得迟,散也散得晚,纵使世间众里嫣然色,于他不过一浮尘。” 温言拂兰芷,撩人怜,直作情丝化心弦,苏清绝一惯喜欢听他说话的,尤其是这种藏了心意,隐忍而又克制的话。 万年光阴寂寂,恐是她自己都没有这份只为一人的心力,可不想眼前人却是如此,还是为她之心。 她曾因思无邪有过退缩,也曾为误以为他心系旁人放弃了,可当确定了那份心意的时候,便再也不想放手了。 她目色不掩地看着他,眼底心间翻涌的巨浪铺天卷地,排山倒海,像是要将她的理智尽数瓦解。 金郁琉从未见过这双沉静幽深的眸里露出过如此夺人心魂的光华,仿佛天上的月都被揉碎在了里面,连带着将自己的心也浸在了其中。 良久,只见她勾唇一笑道:“忍不住,怎么办?” 这话说的莫名,金郁琉正欲思索,却见她倏然欺身而上,诧异间一柔软之物便贴了上来,顿时话中意思无言自明。 他失神片刻,很快敛了眉眼,看着近在咫尺两撇颤动的乌羽。 两人鼻息相抵,唇瓣相贴,她的动作之轻如游云吻月,春风弄柳,叫人不见真切之感。 吻落归处,情不自已,忍不住的岂止是她? 既是男女之事,此举便也不算过从甚密,不算出格之举。 他环上近在咫尺之人瘦削的薄背,掌心扶上她的后颈,将人抵入怀中,双唇交错,吻风带雨,尤花殢雪。 苏清绝第一次得见他的迎合,双臂不由环上了他的脖颈。 许是一早就醉了心,又不如何擅长此事,只留本能与他纠缠一处,任他灵舌妙舞,香津交染,口齿渡香。 而两人紧紧相贴的身躯,不知是谁的心口正狂跳着,密密匝匝的砰砰声拖拽着,拉扯着彼此的神志,让人沉沦其中无法自拔。 月下花前,缠绵悱恻,苏清绝的神识有些游离,只觉自己似是化作了一团火,手若浮萍,脚若踏空,身无所系,只得紧紧缚着他才不至于无力支撑。 待绛唇渐轻,云步虚徐,金郁琉止了动作。 他微微抬首,便见眼中人粉面微醺,醉眼相顾,丹唇微开。 食髓知味,不知餍足。 他复又垂首,轻轻亲了亲她染上桃花色的唇:“清绝,我心悦你。” 目里缱绻深情,嗓音有些沙哑,仿佛带着细碎的沙砾轻轻揉搓了下苏清绝狂跳的心房,那感觉叫人骨软筋酥,半羞半喜,她猛地一收手臂,埋首在了他的颈窝处。 金郁琉低眉浅笑,一手拥着她,一手抚摸着她散落在背后的青丝,默声无言,只有两人未平复的气息在夜色中互相交缠。 须臾,便听她低低道:“郁琉,背背我。” 声音绵软?,携了几分疏懒意。 金郁琉心下快意至极,轻声一应,松开她,身形一转,低了下去。 苏清绝便顺势伏在了他的背上,双臂绕颈,下颌抵在了他的颈窝处。 她眯着一双水眸,露着两面酡红,神情含喜悦意,其状如携三月春风半生,终揽得天上明月入怀,叫人一见就直软了心肠。 金郁琉背起她,缓步而行,身后交叠的影子跟着一起走在了月夜下的孤灯清影里。 “你不甚饮酒为何会酿酒?” “之前滴酒不能沾,便是酒香也是闻不得,师尊担心我下山后会因此误事,曾让我酿酒修行,直至久闻其香而不醉,阔饮三杯而不倒,适才放心让我下了山。” 苏清绝已经知晓后事,深觉他的师尊有先见之明,奈何此人还是不胜酒力,被骗又被杀,她紧了紧手臂:“如此,想必你酿的酒极好。” “不比酿的花露。” “那些灵石里藏的珠玉露可是你酿的?” “……嗯” 果然,以倾九渊的心思怕是想不到,只有此人总是在无人在意的地方想着她。 如此,人世间的珍馐美馔又如何比得过他酿的琼浆玉露? 苏清绝阖了眼:“以后我替你喝,帮你喝倒他们。” 闻言,金郁琉唇角眉眼皆噙了笑。 “好” 第225章 胡思乱想 两人在府里兜转回去,已经过了夜半,司央在屋内修行,林青羽出门未归,两人便坐在院中等她回来。 两情相悦,情投意合。 近日两人之间隔着的那道若有若无的屏障终是被方才一时的情起不能自已打破了,自平复时,苏清绝一想那夜信誓旦旦的应承,多少有些做贼心虚。 倘若相见,那人必是要过问近日之事,该是得想法子让两人快些神元归一才是,就是不知之后幽萤的脾性会是如何? 虽说有自己的前车之鉴,但赤华,阿元与自己并没有什么防隙,自己受其影响,身上也有她们影子,可更多的还是苏清绝。 幽萤的神元却是大不相同,一面神,一面魔,如此巨大的防隙……不强求太多,只要不离幽萤原本的脾性太远一切好说。 不过……自己的性子也与赤华大不相同,他看着自己的时候又是如何想的? 忽一股疼痛绞进脑袋里,径自止了她的胡思乱想,她敛了心神,发了一会儿呆,继而看向入定的人。 今次各方以鸿都为局,宋南辞既能来此,城内必有他的蛛丝马迹,前些日子苏清绝已经借通识留意城内的异常,几日下来也算有些收获。 俗世之人需夜宿一寐来恢复气力,但不乏有昼伏夜出的人,再者修士异于常人,此事于他们而言可有可无,是以夜里总有一些夜猫子。 不过近些日子这些人会莫名睡去半个时辰的功夫,醒来也无所察觉,事有蹊跷,三人入城时便留意了几分。 世人常以草木花卉装点门庭,一路下来别的草木不论,就说这竹子不管是高门大宅还是市井小户都种着几丛,金郁琉有些在意。 苏清绝与司央却是看不出门道,毕竟世人家中种些观赏的红花玉树也是正常,何况还是常见的竹子。 一想如今鸿都局势复杂,该谨慎还是得谨慎,便想着弄清此事后再行入万象宫。 “可是觉得有些无趣?” 落在身上的视线无形无状,极轻极浅,一直没有移开,金郁琉指尖诀印一散,睁开眼来。 一人在修行一人在思忖事情,自然没什么交谈,苏清绝一向安静惯了,也没觉得无趣不无趣的,她眨了眨眼:“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金郁琉前后加起来活了数万年的时间,他未曾与其他女子过从甚密过,只将一人放在心里很长的时间。 而当这个人出现在身边时,时常有思虑过多,或是无措的时候,比之当下,他自是想她在身边的,又何说打扰不打扰,不过是自己的心不定罢了。 “哪里,我本是无趣之人,不想你跟着无趣。” 无趣吗……苏清绝将自己审视一番,诚然道:“不瞒你说,我也是无趣之人,你我是同道中人,想来是不会觉得彼此无趣的吧?” 金郁琉微松眉宇,露出一抹浅笑:“不会。” 苏清绝想了一想,道:“有什么地方你若觉得妨碍的,可与我说。” 无关妨碍与否,修行讲的是一个心无旁骛,金郁琉只觉今夜着实有些不适合,他松了身形,颔首应了一声,道:“今日可有觉得乏累?” 造化弄人,苏清绝曾为提升修为也算拼尽全力,后有神火傍身,肉体却是不济,而今恢复神躯,她无需再为修为发愁。 好死不死,体内那股磅礴浩瀚的神力却需比之更为强大的神元支配,加上阿元,她的神元修炼前后不过千年多的时间,要想完全掌控,运用自如还差的远。 况且如今的四明之境脆如累卵,若自己一不留神没控制好,此境根本无力招架,且参商剑器灵归位,两剑合二为一,在神力的驱动下器灵一醒更是可怖。 无法,她只得连着参商剑一起下了禁制,如此这般,压制和控制神力便成了她每日的修行。 “已经适应一二,无须担心。” 她说得随意,面色平静无波,内里的神元却在无人能瞧见的地方每时每刻将一豆一豆的神力驯服,直至十日为一歇,今日恰是一节点。 金郁琉起身走到她的身前,垂首低眉,伸出一指。 那坐着的人忽而身子一倾,额首抵在了他的腰际,他微微一怔,手指僵在了半空。 “清绝?” 一个神力所剩无几的还想要来助神力满溢到无处安放的缓解疼痛,苏清绝心下一叹,若是他全须全尾,何愁自己这神力无处可去? 闻着身前人衣间冷凝的清香,她微阖了眼,将眼底露出疲惫之色尽数隐藏,声音却是如常:“我没什么事,你该顾好自己才是。” 金郁琉舒了姿态,垂手落在她的背上,轻而缓地拍着:“我没事。” 他的手如飘然的柳絮落在翻涌不歇的江面,如轻悠的薄云抚过一座座寒峭的孤峰,力轻劲柔,却渐渐缓解了神元带来的炙灼之感。 苏清绝并不喜欢与人亲近,尤其是一些亲密的举止,可此人身上总散发着一股令人能够安下神来的冷香,让人忍不住得想要靠近。 很快,她的神识便在这冷凝的清香里,在柔和的轻拍下沉了下去,栖息在了一方没有红尘纷乱和惊扰的净土上。 未几,清浅而匀长的气息几不可察的响起。 金郁琉垂着眼,清冷的月色染白了他浓密的眼睫,自眼底偷溜出来的华光像是碎在那一片月白里的金阳,温润而柔和。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似是不知疲倦地一下又一下地轻拍着,起落间不快一步,也不慢一步,每一下都恰到好处。 林青羽回来时,未惊动一丝轻风,也未拨乱一地的月光,自然也就未惊扰到院中的两人。 两人依偎着的画面便横在了自己的眼前,许是夜色太过静谧,也太过撩人,让她不由得屏了气,凝了神。 她的小师妹无时无刻都将身子绷得直直的,像是随时准备出鞘的利刃。 而那抵在男子身前女子,肩臂舒展,腰身松软,姿态松懈随意,简直不像是她。 若说像谁,那必是阿元无疑,可阿元也是此人,若未经历地宫一事,想必那才是她真正的模样。 今阿元与濯君回的前缘续在了两人身上,又何尝不是一种缘分? 林青羽目光微移,落在静立的男子身上。 金郁琉,一个以琼玉为骨,明月生肌,清风裁身的人,不论样貌如何,单论那一身犹如世间最为精纯的灵气堆砌而成的气华便无人能及。 那气华清澈而纯净,总不禁让人生出几分亲近之感来。 好在此人不是沾花惹草之徒,身边没什么莺莺燕燕。 因他会在每年节祀的时候来青砚门送师门礼,几人算是熟识,对其脾性德行也了解几分。 他嘉言懿行,礼节周全,修为不高却能屡出奇招叫人试不出深浅来,而其小小年纪,难见喜怒,心性比之大师兄都沉稳持重,简直就是别人家的徒弟。 不过此人年年来青砚门,青砚门下弟子却从未登门回过礼,掌门更是没有在此人登门时出现过。 自己原当师尊不喜欢无相门,顺带得也看此人不顺眼,直到发现他会在远远的地方看着此人,会将一早备好的东西让门下弟子转交给他,或是酒方丹方,或是古籍书典,又或是青丝古木,桐君香柏…… 她那时不知原因,直到知晓他是师尊的师尊,身为弟子,谁又能受得了自己师尊的那一拜? 如此两重因由,金郁琉的德行品性无话可说。 但情之一字最是无常,能从一而终的人少之又少,她还是怕这个小师妹受伤,适才给了几本册子,里面除了男女相处之道自然还有薄情郎负心汉的事儿。 不过此情此景,好像是自己多此一举了。 第226章 师姐的过去 苏清绝没有忘记今夜还有正事,自睁眼时便猛地直起了腰身,金郁琉跟着停了手中的动作。 “何时了?” 声音清明,平静,似乎方才没有歇息过一般,金郁琉替她拨了拨被压平贴在额上的碎发:“寅时三刻。” 苏清绝只觉从闭眼到睁眼不过刹那的功夫,不想已经是半个时辰后,她闭了闭眼:“师姐。” 林青羽正躺在屋顶上晒月亮,闻言嘴角一勾,起身一跃,跳了下来:“小师妹醒啦。” 苏清绝点了下头,她坐在石凳上,身姿如一柄携了寒气的利刃,方才的舒心松软之态荡然无存。 林青羽还是喜欢那副毫无防备的模样,看着着实软绵好揉捏,倒是便宜一人了,她一瞥金郁琉,扔去一张图纸。 “呐,搞完了,你看看。” 方才几人碰面,一说道,她便出了府,寻了竹子在城中的走势方位,画了这幅图。 “有劳” 金郁琉接了过来,将它展开,铺在了石桌上,点了一盏灯,鸿都城的大致轮廓呈现在了三人眼前,为了一目了然,竹子所在的方位林青羽着重落了笔墨。 苏清绝不怎么擅长阵法一类,打量一番只觉上面的黑点遍布城中各处,杂乱无章,看不出一点儿有阵法走势的痕迹。 图是出自林青羽之手,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她的布阵之法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能将它连点成阵,却无法周全,总会有多出来的。 看不出门道,两人噤声不语,一会儿功夫后,金郁琉取出墨笔在图上笔走龙蛇,渐渐的图上墨点走势开始清晰起来。 “妙啊!” 林青羽啧啧称奇,五处阵眼,阵阵相连,环环相扣,可拆其做单独的一阵,亦可做一大阵,这等复杂的阵法…… “这是什么阵?” “梵音阵” 林青羽一顿:“梵音阵?用于音杀的阵法?” 金郁琉颔首道:“城中人无知无觉的睡去许是和音律之术有关。” “音律?可并未听见有丝竹管乐的声音传来。” 林青羽已经来鸿都城三日了,若不是今夜几人提起,她也不知还有这等事,能将她都套进去的人,修为又怎会低? 金郁琉收了笔,看向身侧之人:“清绝可还记得雨师府一事?” 事情不是很久远,又有玉琉光的干系,苏清绝记忆深刻,心念一动,道:“是无音之声?” 金郁琉复又看向石桌上的图:“只有无音之声才会避过人耳,直入神魂,让人一无所觉。” “可是只要拿下吹笛之人就成了?” 阵法苏清绝看不懂,其中关键所在却是一点就通,林青羽一扬眉:“便交给我了。” 金郁琉却拿起了图纸:“阵眼有五处,吹笛之人去哪一处都有可能,交给清绝再好不过。” 先不论无音之声不能奈何苏清绝,一时间探查五处地方也只有她能做到,林青羽知她功法奇特,此行比之自己更为合适,不过却是犹豫起来。 苏清绝先是点了下头,随即看向有些踌躇的林青羽,想起她说的了却孽缘一事,便道:“师姐来此和冷凝霜有关?” 她忽然提起此人,林青羽心下生了歉疚:“若那日我未与冷凝霜过多纠缠,小师妹便不会有后事。” 苏清绝不想自己这一提,会扯出这档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儿。 此话本无从说起,依照当日情形,风雪楼迟早会动手,根本避无可避,而且风雪楼来人居多,她若同行免不了会殃及无辜。 “与师姐无关,你无需自责。” 苏清绝意图安抚,可落在林青羽耳里却是见外,她无奈道:“小师妹,你可是忘了陈府一事,既是同门,该是福祸共担才是,你如此见外,总让师兄师姐们没有用武之地。” 苏清绝微微一怔,相比于虚与委蛇,她其实不大擅长应对交付真心之人,毕竟真心难能可贵,她却不知如何回予,对于青砚门能做的只有不拖累。 林青羽看了看她,复又道:“师姐知晓你不说云承的传信是怕连累同门,郁琉不说是觉得自己能护好你,可是小师妹,有些事不能只看一面,你虽是好心,但我与师兄师姐们也会为此自责伤心,往后凡事与我们说上一二,可好?” 苏清绝很少思及此事,毕竟从小到大记挂自己的少之又少,她无需顾及旁人的感受,有时候即便想设身处地,推己及人,也不尽人意,她眨了眨眼,点头道:“好。” 林青羽面露喜色,身子一倾,抬手摸了摸她的发,轻快道:“这才对嘛。” 苏清绝跟着一笑,提及一事来:“师姐的修为可是一直被压制着?” 那日她忽然自问道一跃直至仙道尊者着实让人惊异,也让自己心生疑虑。 若那身修为能轻易如此,地宫一行及掩月门一事她又怎会藏着掖着,今夜见她提及此事,便问出了口。 林青羽欸了一声,放下手来:“这要从何说起呢?”她略一沉吟,朝她笑了一笑,“我给师妹说个故事吧。” 这故事怕是关乎师姐的过去,苏清绝微微直了直腰,点头道:“好。” 林青羽一手支起下颌,一瞟金郁琉,便见他非常上道地避开了。 她想了想,悠悠道:“从前呢,有一门派修阴阳采补之术,也就是掩月门,男主阳,女主阴,通过采补来阴阳调和成其修为,但也有例外。 百多年前门下不知怎地突然冒出了个纯阳之体的女子,那天赋异禀,修行之快无人能及。 但所需纯阴之体却是难找,门内无果,后出山去寻,一路风流,却是片叶不沾身,直至遇上一令她心动之人。 此人有道侣,道侣那时已经有孕在身,男子当然不从,但对于自小没有礼教约束的她根本不是事儿。 那时她修为已经大成,一夜闯入山中,当着妇人的面霸王硬上弓,临了掳了人不说,还以妇人和那未出世的孩子威胁,怎料未出几日男子却自戕了。 此后过去一年,她于俗世之中无意瞥见一人,那人不过是俗世之人,却与男子面容近乎一致,便再次缠了上去。 男子出身风尘,供女客取乐,两人这一处便是三年。 三年后女子诞下一女,她的阳元也在怀胎十月中皆汇于女婴体内,是以产女后身体虚弱异常。 但男子却是未看刚出生的女婴一眼,直接提剑刺向了女子心口。 那一剑寒光照人,又准又狠,可明明不过一把普通的铁器,却是要了她的命。 女子似乎已经料到,只轻叹一声叮嘱身旁尚在襁褓中的婴儿不要为她报仇,那婴儿未出生时就已经开了灵智,虽不知其意思,却记下了她的话。 待女子身死,男子抽出长剑刺向女婴,疼痛袭来,她适才哭出了声,许是因此心生怜惜,最终并未取她性命,而是带在身边五年。 五年里男子沉默寡言,女童却随了女子的性子,凡事无师自通,活泼好动,便是只有两人,她也能喋喋不休,自得其乐,男子也未如何约束,任其张扬无忌。 一日男子忽然抚起那把已经落了灰的古琴,那声音极是好听,有那么一段时日自己在娘胎里日日听到。 她听着听着就入了神,而这一听就是半晌,待琴声止,男子对她说了两事。 一事需年年在女子忌日时烧给她十二幅模样好看的男子画像。 一事是将他带去东海,然后再叫醒他。 男子说完便阖了眼,于是女童带着他下了山,正巧在山腰间遇见了一人,许是觉得她拖着一个人走多有不易,便好心地带她去了东海,但是男子如何叫都没有醒来。 那人说他是累了,过一段时日再来叫醒他,她便应了。 女童一路跟着那人,之后顺势拜入了那人门下,一晃数年过去,渐渐的也知当年之事。 那一对面容别无二致的男子其实是一母同胎,只因一个有灵根拜入仙门一个无灵根长在俗世。 当年男子了断,女子疯魔欲杀其妻儿,找寻未果,后自拿一府三十九口人命泄了愤,而那一日,他正好不在府中躲过一劫。 俗世一遇不过是因报仇而起,只有女子深陷其中。 可若说无情,男子大仇得报怎会自戕? 可若说有情,一个葬于北域高山之巅,一个沉入南域海底,又命人烧去画像,以防做鬼都被惦记,如此月月年年,终不相见。 至于到底是有情还是无情也只有他们知道了。 而被留于世的女童身具纯阳之体,又有凝结女子毕生修为的阳元在身,修行之路顺畅无比,却需以纯阴调和。 她不想变成女子的那副模样,是以常年用灵药调养,那时只觉如此下去倒也不错。 但千不该万不该,女童的心里悄无声息地住进了一人,两人可以说是一起长大,是青梅竹马的缘分。 可那人并非纯阴之体,强行为之必有一方气损,而修为大成者行此必有一方身亡。 情至而生欲,当初女子不愿看着男子身死便只有舍去自己的性命,护一方周全。 她自觉没有那个能耐,何况心怡之人对她并无此情。 直到她发现那人也心悦自己,她欢喜又无奈,无奈又不甘,适才压制了自己的修为,在要不要丢弃自己的良心间徘徊数年,不想遇上冷凝霜。 有些事终究避无可避,她不想死,也不想他死,如此继续做一对师姐弟也不错。 你看,小师妹,两情相悦还能相守的缘分实属难得,你与他莫要相负才是。” 人因所经历而成如今模样,有所不幸有所幸,林青羽的幼年交织在上一辈的恩怨中,无疑是不幸的,其后所遇才能得见明媚灿然的模样,苏清绝轻道:“师姐。” 林青羽奇怪看她,她面色无多大起伏,却叫人能看出用意来,连忙摆了摆手:“别,事情都过去几十年了,师姐早没事儿了。” 苏清绝却不由分说地靠近她,握住了她的手:“你放心,我给你想法子。” 她这师妹主动亲近人,自己怕是青砚门里的独一份儿吧,虽知是安慰,林青羽心下也是一暖,没有拒绝她的好意,握了握她的手,忽瞅见她的唇红得不正常,不由起了调侃之心:“小师妹,你的唇,你与他,可是已经……嗯?” 她说的含糊,却引人遐想,苏清绝目里躲闪开来,语气平平道:“点到为止。” “欸?”林青羽故作惊讶道,“为何?” “……” 对于情事没见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苏清绝在地宫时就被迫听过墙角,也无意撞见过。 当时年少不知事,再者都是些妖,阿七只道是妖族修行的法子,便也没在意。 可出来后,一个是醉花楼,一个是阆苑城,她可瞧过太多太多了,只觉得分外脏人眼目。 不过若是那一人…… 她转身坐了回去,搪塞道:“时机未到。” 这事儿情至而生欲,要什么时机? 林青语狐疑看她一眼,忽又恍然大悟道:“不会是不会吧?诶,不应该呀,师妹不会,但郁琉不是还有师祖的一世?” “……” 金郁琉的来历太过惊世骇俗,而今知道的也只有苏清绝和司央。 于人世而言,除了极少数人知晓他有轮回转世的大能,或是他是濯君回的转世外,余下的只知他是商氏一族的后人。 不过这番话虽是让人羞于应对,但却点醒了她,想起方才,那人可比自己得心应手多了。 她眯了眯眼,道:“师姐可曾听说濯君回有相好之人?” 林青羽一听她突然直呼起师祖的大名,怔愣了一瞬,反应过来两人的关系,随即含笑如是道:“师姐我可未曾听过。” 苏清绝自然不否认那万年来的心意,何况这些年思无邪都未得逞,应是不会与其他人有情爱纠葛,如此怕是无师自通的吧? 她沉吟一阵,道:“师姐可会……”说着她伸出两手的食指轻轻一碰,一本正经的模样顿时惹得林青羽连连发笑。 苏清绝本来没觉着什么,反倒被这么一笑红了耳根,忙看向她道:“师姐!” 她的声音和望过来的面上露着一丝罕见的羞赧,这副女儿家的可爱姿态着实让林青羽大为惊喜。 她轻咳几声,忍了笑意,道:“师姐我也不大明白,赶明儿有空了,你我去烟花地见识见识。” 烟花地,苏清绝想起之前所见,就生退避之意,可她素来喜欢把握先机,不喜落了势头,纠结一番,道:“未尝不可一见。” 那无意露出的要赴死的郑重模样让林青羽忍俊不禁,忙掩了嘴,她怎不知自己这师妹何时如此有趣了? 未几,她复又正了色,含笑叮嘱道:“你知我知。” 苏清绝应道:“一言为定。” 第227章 梵音阵 林青羽说出往事的原因苏清绝再清楚不过,神域秘境陨落,天衍宗曾扣下了一干风雪楼的人,其中也包括冷凝霜。 而后风雪楼楼主登门赎罪,被扣下的人也都放了,如今风雪楼虽说是被魔君连楼端了,却不乏有漏网之鱼。 她曾在神域秘境遇到的那群人不在楼中,宋南辞又失了风雪楼,想必会继续找上他们,就是不知鸿都一行,他又是如何诓骗那些人的。 思无邪……风雪楼既然已经将所有罪责推给了她,以她为引子倒是有可能,不过她应该一时半会儿出不来吧。 苏清绝收了心思,一一给人留下了神识印记,有金郁琉的纸人带路,灵傀便朝五处地方而去,自己则落脚在了距离五地都差不多远的地方。 月色渐沉,清辉也淡了下去,鸿都城隐在苍苍茫茫的夜色中,只剩一片浓墨泼就,起伏不歇,曲折深沉的爪牙立在脚下。 苏清绝站在楼宇的最高处,暑夜里的风卷动着她的衣袍和墨发,似乎想将人也拉入这一城的闷热之中。 奈何那眉眼间凝了千年不化的霜雪,连盛暑的热都未化去分毫,反倒被逼人的寒意弄得露了怯,消减了几分灼热。 她一动不动,如一樽玉雕俯瞰着脚下的一切,一双深幽似潭水的眸微垂着,经青黛勾出的眼尾眉梢斜飞如鬓,不经意地露出几分睥睨之态来。 半盏茶的功夫后,潜草伏花,隐树藏水的虫语与鸟鸣声戛然而止,万籁俱寂,若非天上还有浮动的游云与闪烁的星光,还真叫人以为万物被什么凝滞了一般。 苏清绝没有动,而在距离她三条街巷的一庭院里,一白衣女子正站于一片竹林里吹着手中的青玉笛。 檀口轻启,指尖跳动,笛子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却引着周遭的灵气动荡起来,渐渐凝成了银灰色的参差不平的细线。 以女子为圆心,在她的动作下,这些细线如浪潮一般拂过竹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连续不断地击打着竹身。 竹身却丝毫未斜,片叶未落,只将这些奔涌的浪潮经阵眼传送,在鸿都里扬扬洒洒荡开数里之境。 无声之音,奏安魂之曲。 看了一阵,苏清绝目色一凝。 大地之上突然起了四溢的黑气,说是气却比之寻常要粘稠明亮一些,称为玄火更为合适。 玄火无孔不入,霎时蔓延至了整个鸿都,却未毁一花一木,一房一瓦,只在地上烈烈扭结燃烧着。 苏清绝的神识已经在火里铺陈开来。 宋南辞奏响无音之声,怕是不只是让城中百姓睡过去那么简单,他图谋什么才是关键。 很快,那些未受无声之音影响的,或是在地下或是在地上动作的人一股脑被突然出现的玄火结成的黑绳缠住,揪起,在半空中甩了一甩,然后“唰”的一下朝苏清绝所在的地方扔了过去。 其速如白电劈开夜幕而过,瞬间就砸在了她所在的石板路上。 “奶奶的,扑都扑不灭,这什么鬼东西!” “老子今夜也没偷懒,哪个狗东西这么不长眼!” 风五从被砸进的浅坑中爬起,一边脚下狠狠踩着四起的玄火,一边忙拍打着身上的余火。 忽听“嗖”的一声,他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一步,只见一道人影擦身而过,重重砸在了他的不远处! “靠,暗器!”风五一瞪眼,就朝尘土飞扬的地方看去。 “咳咳咳……” 一连串的咳嗽声有些熟悉,他一拧眉:“十三?” 那咳嗽声戛然而止,风十三拨开尘土大步走了出来,一见熟人,面上又喜又嫌:“老五。” 风五却丝毫没察觉出那一缕嫌弃,正欲抬脚,又闻“嗖嗖嗖”不断,他忙大喝一声:“小心!”便开始躲闪起来。 浓墨深重,一片黑压压之景,肉眼难辨,只得听声识位。 两人在玄火里一躲再躲,但飞来的人肉飞镖太多,还是被撞翻了去给人当了肉垫子。 风五吐了一口血,踹翻身上的人,骂道:“靠,这到底怎么回事?见鬼了不成!” 忽听一女子暴怒道:“欸,风五,是你踹的我?狗东西,你找死啊!” 风五见是熟人,当即不留情面叫嚷道:“老女人,是你自己投怀送抱,老子不想要还不成?” “你个狗嘴里吐不出好货的烂东西,看本姑娘不撕烂你的嘴!”风六最烦人说她老,立马闻声奔过来就要开打。 “咱们是不是得先弄清楚状况……”一道弱弱的声音插了进来,“风三在吗?” “在。”一道有些脱力的声音响起,“来搭把手,卡墙缝里了……” 已经扭打在一团的两人登时住了手,随即一群人自四面围了上去,粗粗一数有十三人之多。 有忍俊不禁的,有不敢直视的,有出言发表感慨的。 “啧,卡得真……别致!”风五看着那被两墙夹成薄薄的一片的人身,想了半天,憋出一句他能想出来的夸人的话。 风四已经上前,借力想将人拽出来,无奈总有一道力阻碍着他。 “想救人?” 忽然一道清冷的声音在上空响起,如自冰山上刮来的凉风,兀自让人心头一寒,众人纷纷抬头望去,眼里满是戒备。 夜如漆墨,那道人影如鬼魅一般静立于楼上,不见容色,落在众人身上的视线极轻极浅,毫无起伏,却叫人无法忽视。 风三是个聪明人,人被卡着没错,但他的嘴还能用,听了那话当即道:“姑娘神通了得,杀了我一众人想必轻而易举,不杀可是还有他事?不若咱们坐下来聊聊,如何?” 苏清绝想过会遇到这一行人,却不想如此之快,她原也没有要杀他们的意思,便道:“风雪楼楼主在何处?你们出现在鸿都欲行何事?” 见来人直接点破他们的身份,众人皆是一惊,风六道:“你是什么人?” 苏清绝也未隐瞒:“神域秘境一事过去不久,你们这么快就忘了夺我神力的事了?” 是旧怨,还是了不得的大怨……众人纷纷不由紧了心神。 当日若非要解神域秘境之危,若非她被魔君倾九渊带走,以此人的神通怎可轻易就揭过了?今夜碰上怕是不能善了了。 风三心思转得极快,不出片刻就想到了应对的话来,他言辞恳切道:“阁下,此事我楼楼主已经向天衍宗陈了情,来此也是为抓思无邪弥补当日犯下的过错,还请道友对我等网开一面!” 苏清绝却是不信道:“思无邪非人,入不得鸿都,你们却在城中行事,这是抓她的行径?” 风五轻哼一声,道:“这你就不知了吧,那妖女不知怎地有萧氏一族的魂印,能随意进出鸿都,怎么样,要不要与老……” 突然,身侧的风十三给了他一脚。 风五可没忘了在那一门手中吃的亏,识时务地转改了说辞:“要不要与我们联手一道捉了她?” 萧氏族印,思无邪的该是已经被抹去了,苏清绝微一沉吟,自楼上跃下。 众人只见一面容清艳绝伦,丰姿绰约旖旎的女子突然出现在了眼前,那模样可以称为上等,但周身却散发着霜雪凝成的清冷气华,像一弯挂在九天之上的上弦月,每一处都充满了明锐的锋利,极具危险性和压迫感。 “如何捉?” 众人忌惮之际,却听她开了口,不由微微一松心弦。 风三通过狭长的细缝,看着那道青色的人影,几欲望眼欲穿:“他们不顶事儿,阁下不若放在下出来,在下与你说道说道?” 那日神域秘境就是此人一直在下令,若不是,苏清绝又怎会将他一人钉入墙里? 她没有动作,风三却觉不知哪里来得力道将自己一把扯了出去,顿时呼吸顺畅了起来,他抱了抱拳,开门见山道:“万妖令。” 何为万妖令?那是妖族的圣物,可号令妖族一众,若有违令者会遭反噬而死。 苏清绝顿觉不妙:“你们楼主有万妖令?” “不错,以万妖令布阵法诱之,何愁她不上门?” “既有万妖令在手,直接下令就是,何必多此一举?” “人无法催动万妖令。” 人无法催动,妖自是可以,宋南辞身边不乏有妖族跟着,若真有万妖令,妖族恐一早就被他搅乱了,何况两人本就是狼狈为奸。 那么宋南辞此举的深意想借这群人做什么? 苏清绝微一思索,道:“是以你们借无声之音,是在地底布阵?” 风三知无不言道:“不错,楼主说思无邪要借萧姜两氏联姻生事,肯定会出现在鸿都,奈何前有神域秘境一事,我等也不好明面到鸿都来捉拿,只能暗地里来。” “什么阵法?” “追踪思无邪踪迹的阵法。” 宋南辞是风雪楼的楼主,诓骗这群人真是易如反掌的事,苏清绝吃过之前的亏,直接朝人伸出了手:“交出来。” 风三却是犯了难:“阵法不完整,楼主只给我们分了五地要布的,我等各司其职。” 那人还真是一向的老奸巨猾,苏清绝目色一冷,没有收手:“无妨。” 玄火势头突然猛涨,让原本没什么温度可言的火立时灼热了起来,颇有不从就要烧死他们的架势。 众人在神域秘境里领教过神火的威力,眼前是比之更为诡异的火色,直叫人颤了心肝。 那是久不出世神物转世之人,得罪不起,真是得罪不起。 碍于威慑,风三只得将一众人的阵法图要来,迟疑道:“你不是来灭萧姜两氏的吧?” 此话一出,众人皆想起此人在秘境中为商氏一族鸣冤陈情的事,事涉萧姜两氏,如今两族大婚在即,她出现在这里……的确很有可能。 苏清绝倒很想一把火烧了解决了他们,无奈事与愿违:“自然不是,我来只要一个说法。” 风三看了眼手中的阵法图,此人是仙门中人,又受思无邪与魔族觊觎,正是可以同仇敌忾的时候,想必楼主不会怪罪,如是一想便将图放在了她的掌心。 苏清绝不擅阵法,也未想过要还给他们,直接将其让灵傀送回去了:“我要见你楼楼主。” 不过灵傀无体无状,落在一众人眼里只见她将阵法给扔了,正欲出言,一想:对啊!打又打不过,这天塌了上头还有个楼主顶着,此人必是不会为难他们一众虾兵蟹将的,风三忙道:“阁下请!” 苏清绝颔首,道:“你楼主在何处?” “城里的云祥客栈。” 很奇怪,无声之音响起后,城内未睡着,以及还在走动的人也只有这些,除了那个吹笛子的女子被自己扔回府上去了就只有这些人醒着,那么风雪楼的楼主在做什么? 难道在睡觉? 他能睡得着? 苏清绝按下疑惑,与人一道飞身离开。 第228章 差一点 风雪楼一行十三人,临到客栈了,避的避,躲的躲,闪的闪,最后只剩下风三一人。 请回来个煞神,楼主那里不好应对啊。 同行一路,风三心里那个煎熬,面上却一直笑吟吟的带着人上了楼。 走到一扇门前,正欲抬手敲响房门,门径自被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推了开来,不及反应,身侧之人擦身飘了进去。 “……” 风三赶紧跟着一脚跨进了屋子,快速出言道:“禀楼主,有神域秘境的故人前来,想见楼主。” 屋内没有点灯,四周漆黑的一片,只闻一声波澜不惊的声音道:“退下吧。” 风三如蒙大赦,那只刚迈进去的脚立即收了回去,两手一带,顺势关了门。 苏清绝走至床边,看向坐在床榻上的人,鹤发童颜,慈眉善目,不是姜璟瑜的皮囊。 有阆苑城一事在先,以宋南辞谨慎的心性,她也没想过此人会是他。 她二话不说,快速将一缕神识穿入他的体内,直朝留在傀儡里的灵识绞去。 御尸鬼术,修灵识力,以灵识力操控尸鬼,和操控傀儡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他的傀儡以灵木所制,施以神砂,非比寻常。 换作之前,制服他苏清绝还会费一番功夫,如今不过动动手指的事。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人,神识穿梭的速度极快,不过弹指间,与一抹灵识撞了个满怀,刹那间周遭浮光掠影极速退去,直对上一双波澜不惊的目。 找到了! 苏清绝的身形登时化作一道流火破窗而去,只留下一道余音在风三耳旁回响开来。 “剥夺神力一事乃你楼楼主所为,嫁祸魔族,又以万妖令鼓动妖族,其心欲搅动天下局势,让三族再起纷争,此举有违三族立世的大计,你等好自为之。” 风三委实被惊得愣了好一会儿,忙推门而入。 烛火点亮间,人已奔向了床边,只见床上之人一半身子被剥去了皮耷拉在腰际上,裸露出来的东西不是血肉肌理,而是布满金色纹理的木头人身! 这什么鬼东西? 风三顿时惊疑不定。 与此同时,鸿都城里的一口深井之下,一人已睁开了眼。 方才那穿透灵识的一眼直击他的神魂,那股寒凉和刺骨久久挥之不去。 以灵识倒追人的踪迹,先不论会不会,就说一旦察觉断了灵识也就一息的事,而他从察觉到被追踪也不过须臾一瞬,如此快到极致的速度,让人反应不及。 这不是常人所有,那人恰好不是常人。 他瞥了一眼周身四起想将他吞噬掉的红焰,继而抬头看向头顶上浮动的井水,却见一道赤红流火正极速而来。 来得如此之快,他眉头一皱,随即垂首,取出一块金丝木,直插入身前的凹槽里。 金丝木与凹槽严丝合缝,接触的刹那,地上亮起了夺目的金光。 金光起,红影至。 两人的视线隔空对碰了一刹,流火陡然乍现,眼见就要吞噬一人,那人的身影突然自原地消失了! 紧接着金光一灭,井底又恢复了一片苍茫之色。 差一点,只差一点! 苏清绝握紧手中的参商剑,目里渐渐掀起了滔天的巨浪,那巨浪无形无状,却隐隐携有毁天灭地的势头,引得周遭开始剧烈震颤起来。 “清绝” 一道清越的声音忽然响起,苏清绝微一闭眼,震颤蓦然止了。 一道纸人自她的怀中飘出,落在了她的眼前:“无妨,你等我片刻。” 苏清绝睁开眼,眼里已然一片沉静之色,她点了点头,接过纸人放在了自己肩头,继而看向脚底的阵法。 传送阵,狡兔三窟,可宋南辞这洞窟挖的委实是多,她脚下施力,直接将阵法踩碎了。 既然如此爱藏,我便尽数给你捅了! 她磨了磨牙,从井底飞出。 时至卯时?,做早食营生的铺子、作坊已经亮起零星的灯火,那口井恰在一个卖包子的铺子的后院。 大隐于市,不得不说这宋南辞真会找地方。 苏清绝身形一跃,落在了房顶上,顿时包子的香气迎面而来,其中还夹杂着其他吃食的味道。 平复几息心绪,她放眼四周,嗅了一嗅,飞身跃下,落在了已经亮起灯的铺子前。 忙作的是一对年轻的夫妻,妇人正趴在雾气腾腾的锅灶上掀开盖看包子的成色,被突然冒出的人影吓了一跳,手一松,盖子复又盖上了。 她定眼一看,见是个好看的姑娘,登时定了神,笑道:“诶呀,姑娘来得好生早,这包子呀还得等一会儿才能出锅。” 苏清绝正在等人,一想顺道将包子一并等了:“不碍事,我等一等。” 能这么早来等包子的,也算是对她家包子的喜爱,妇人很是高兴,作势指了指铺子里:“外面黑,姑娘不妨入店等一等。” 苏清绝点了下头,进了店,寻了个位坐了下来,随即取下肩上端坐着的纸人,捧在手心上。 纸人除了眉宇间的金印,已经被描上了发髻和小巧精致的五官,以及一身青色的衣衫,那模样活灵活现,仿佛只需吹一口气就能活过来似的。 苏清绝越看越觉得这张小脸像玉琉光,只是那双眼却是金色的,不过玉琉光的模样也是幽萤的小时候,如此,也就相当于是他了。 她将纸人放在桌子上,点了点他的脑袋,自乾坤袋里摸出一颗灵石来。 灵石中空,里面暗藏玄机,若说近日来的趣味,莫过于每一日会自灵石里开出什么来。 灵石很多,她也曾想过一股脑全给开了的念头,不过一想这般会少很多趣味便作罢了。 她掰开灵石,一股竹叶的清香扑面而来,一颗青玉色的浑圆的珠子正夹在灵石的中央。 草木花卉之气素来清新,怕是没有人不喜欢,她捻起珠子嗅了嗅,只觉沁人心脾,随即送入口中,顿时竹叶的甘冽在口中化开。 珠子里含了蜜露,这几日开出的味道没一个是重复的,真不知那人酿了多少种。 她眯着眼,复又用食指点了点纸人的小脑袋。 说是无趣,你可是一点都不无趣。 纸人端坐在桌子上一动不动,看着乖巧极了。 她复又摸出一颗灵石打开来,忽然一道金光从里面飞了出来。 “阿元” 这声音……苏清绝正要定睛一看,却听那声音劈头盖脸的落了下来。 “我有在想你……你有没有好好想我?你可是有了他就忘了我了?你可是与他卿卿我我了?不许,不许,不许!我绝不允许!” “……” 开头声音还算正常,越到后越戾气冲天,苏清绝连着被一通质问有些无语,抬手一揽金光,继而张开掌心。 金光散去,一个拇指大小的小人在她的掌心滚来滚去,不依不饶道:“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他也是,你不能牵他,不能亲他,不能想他,要离他远远的!阿元,你要长些心,不能被蛊惑了,你听到了没有!” 似是叮嘱完了,“啵”的一声,小人碎成了一团齑粉,落在了她的掌心。 不消说是来自何人的手笔,不过这人怎么激动起来连自己都能跟着骂进去? 苏清绝无奈又好笑,又有些做贼心虚。 看来此人比她还了解自己。 不可否认,人的心是偏的,谁在自己眼前它就不由自主地偏向了谁。 她抖掉掌心的齑粉,看向纸人,勾唇一笑,声音轻轻:“嗯,阿萤,都怪你。” 长夏的天总是亮得早,没等多大功夫,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苏清绝要了两屉包子,复又买了几张肉饼子,然后寻了处无人的地方,静立片刻,身形突然消失了。 谁对人世间的吃食情有独钟?那必是九蜃无疑。 鸿都局势多变,难保金郁琉不会用到镇魂铃,九蜃的栖息之所便挪了地。 珠子里的灵域,是幽萤曾以空间之力开辟的世外之地,正好让他在此修养。 苏清绝进去时,九蜃正盘桓在一棵巨木下闭眼小憩,似是察觉到她的气息,眼皮一掀,庞大的龙身骤然一缩,变成了一条手臂粗细的小龙崽,朝她窜了过来。 “亏你还知道惦记着我,你可是带了什么?快让我瞧瞧!” 苏清绝绕过了他,走到石桌旁,将吃食放了下来:“包子,肉饼,闻着如何?” “不错,不错。”九蜃直接盘在了包子周遭,龙口一张,吞入一个,嘴里含糊不清道,“你这灵域也太寒碜了些,都配不上我这华丽的身姿,换作以前你三叩九拜地请我我都不来。” 这还委屈上了,苏清绝一挑眉头:“这树不是我给你栽的?桌子椅子不是我给你弄进来的?” 九蜃白了她一眼:“别以为我看不出,这树在道上随便挖的吧?这桌子椅子捡别人不要的吧,你看看,都缺角带口的,净整些没人要的,你捡破烂啊?” 猜的还挺准,苏清绝看向四周。 若将灵域当做一处居住之地,她这儿的确寒碜:“你看缺什么,我去给你捡回来。” “缺一地的灵石,一圃的灵草,再弄座仙山,弄片灵湖,还有天上的日月也一道弄来吧。” 说罢,咂咂嘴,复又吞了个包子。 别的倒罢了,还天上的日月,苏清绝没理他,道了声:“告辞”后从灵域出来。 晨光方露,风朗气清,偏僻的夹角巷里一人已经出现了。 苏清绝走过去,取出油纸包递给他:“九蜃说包子不错。” 那次斗酒分明是她赢了,金郁琉含笑接过,打开来,捏起一个软和的包子尝了尝,皮薄馅大,肉鲜味美,九蜃爱吃肉,的确合他口味。 “味道不错。” “汪汪汪” 突然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条大黄狗,一边盯着金郁琉手中的肉包子,一边给他摇着尾巴。 包子苏清绝不知合不合他口味就只留了三,见那狗眼巴巴地瞅着他,便摸出一张油纸包着的肉饼来。 “旺财来。” 她随意的一叫,那狗径自踱到了她的面前,声音低呜,眼神热切。 苏清绝莫名的就想起青砚门的那条小白狗,便掰了一半躬身递给它。 大黄狗瞅她一眼,一探头,张嘴一咬,随即撒丫子地猛窜开去,眨眼就不见了影,像是生怕她反悔似的。 金郁琉目送狗影离开,咽下嘴里的包子,道:“你怎知它叫旺财?” 苏清绝直起腰身来:“在地宫里,阿七把那些狗妖都叫旺财,他说狗是吉祥物,旺财也是个吉祥的名儿,与他们正相配。” 妖族中狼族与狗族一向不怎么和睦,金郁琉想起那只狼妖,复又捏起个包子送入嘴中,含糊不清道:“清绝和他很要好?” 苏清绝想了一想,道:“我那时因没少挨他的揍,可看不惯他了,也不甚和他说话,但他偏偏总凑过来啰里吧嗦的就更惹人烦了,不过如今长大了再回头看,他对我其实挺好的,这也算得上要好吧?” 能放心不下的自是因为时常的惦念,好在此人那时不开窍,金郁琉微一点头:“你偷留包子时九蜃没与你计较?” 苏清绝挑眉一笑:“我先留了才给他的,他不知道。” 金郁琉见她露了笑,笑里带了点狡黠,不由唇角微弯:“为何想着给我留?” 苏清绝一顿,看着手中的半张肉饼,复又看看他:“想做便就做了,可是你不喜欢?” 许是因心系之人的缘故,她不想将自己再置身事外,以心入局,平生头一次生出想去主动了解一人的心思,想尽力对一个人好的心思,这种感觉虽是陌生却很是奇妙,光是想着都叫人欢喜,便也就自然而然的去做了。 “喜欢。”金郁琉接过她手里的半张肉饼,他曾是俗世中的一人,对这些吃食也曾喜欢的紧,不过自从修道后也就只剩一二了,像今日天光一现便能吃上一口热乎的包子已经很久不曾有过了。 “喜欢就好。”苏清绝眉眼弯弯,取出水来净了手,谁知又见那条狗窜了过来,“汪汪汪”地朝两人低声叫着。 眼下苏清绝手里可没了它要的肉饼,她侧首看向身侧之人。 金郁琉捧着肉饼,眉眼低垂,淡淡瞥了一眼朝他摇尾巴的大黄狗,伸手将人拉走了。 “汪汪汪……” 身后传来分外可怜的呜咽声,苏清绝回头一瞅,只见大黄狗不甘地在原地打转,却是没有要冲上来抢的意思。 她正了首,见他正慢条斯理地咬着手中的肉饼,举止赏心悦目,像是在吃珍馐美馔一样,于是心里默默又记了一笔。 嗯,喜欢吃肉饼,猪肉馅。 第229章 都不正常了 从风雪楼那里拿到的阵法图并不完整,图中缺的恰是连接各个部分最为重要的地方,这样一来反倒还缺了五块。 有前世的记忆在,金郁琉对鸿都城的一些地方并不陌生,图中的对应之地没花多少功夫就知道了具体的方位。 也是因这些方位乃鸿都城护城大阵的一些阵眼所在,不实地走上一遭,委实让人放心不下,两人便前去探查一番。 鸿都城依照阵法走势而建,城中的三山四水分外重要,而在数千年来的斗转星移,人世变迁中,也只有这些山与水依旧如昨。 风雪楼在其中布的阵法说是为了追踪思无邪的踪迹,可思无邪与宋南辞狼狈为奸,自然不是。 金郁琉在补全阵法时直接略过了追踪一术,只是不论如何补全那五张残图,却无一能严丝合缝的连接上时,便又将其试了试,然而一番着墨也不尽能对得上。 如此,宋南辞的用意让人捉摸不透,要么是所布阵法前所未见,要么就是在故布迷阵,但不论哪一方都让人忌惮。 两人留了几分心思,探查得也算仔细。 苏清绝的神识穿山入地,访水勘江,却一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有的也只是风雪楼布下的阵法。 阵法未成,直接毁去毫不费劲,两个时辰过去,两人已经去了三处地方。 正午时分,烈日居于中空,炎毒狠蒸人肠,不论是长街小巷还是山间水里难见人迹,倒便宜两人行事了。 浮玉山是鸿都城最高处,山上翠树阴浓,幽草摇绿,参差可见无边光景,自山顶往下看,鸿都城一览无余。 城中城楼殿宇、宅院屋舍恢宏巍然,气势磅礴,其庄肃浑厚之感扑面而来,人身在其中微如蝼蚁,苏清绝不大喜欢这种压着人的地方,今次事了,怕是以后都不会再来了。 “郁琉可喜欢呆在鸿都?” 金郁琉收了剑,俯视四野。 妖族起于无祁山,人族起于鸿都城,今次来此也算故地重游。 万年的光阴一弹指,过往如烟如尘,诸多人与事早已流于沧海,归于虚无,而今万事已尽,一切从新。 他摇了摇头,道:“此地过于沉抑,不是久待之地。” 苏清绝颇为赞同的点点头,凑到他跟前又道:“以后你要一直待在无相门吗?” 金郁琉垂目看她:“清绝忘了,如今我是子虚门的弟子。” 这么一说,神域秘境一行,他的确是以子虚门师小鱼的身份进去的,苏清绝眨了巴眼:“不是掩藏的假身份?” 金郁琉似是想起什么,唇角噙了笑:“无相门有规矩,若面具有失,被人瞧见真容会被逐出师门。” 苏清绝一顿,想起司央提过一嘴,道:“是在雨师府的那一次?” 她的面色如常,若仔细看可见那淡如粉桃的唇紧绷着。 两人相交尚浅时,金郁琉只能通过这细微的变化来观其心境,若是微抿,她心起微澜,若是紧绷,她心掀巨浪。 如此可是上了心,他打消了玩笑的念头:“不是。” 不是……苏清绝垂了目,踢了踢脚边的草儿:“还有别人见过你的真容?” 她的语气沉了沉,金郁琉目色微凝,便见那薄唇已锋利如刃,颇显锐色。 倒是自己未把话说清了。 “除了师尊外只你一人见过,镇魂铃事涉商氏一族,地宫一事之后人尽皆知,无相门的弟子多是身负异瞳之人,因有诛杀令在,未免祸引师门,便用此作为了借口。” 苏清绝脚下一停,抬眸道:“子虚门如何?” 唇角微扬,目色微亮,这心气真是来的快,散的也快。 金郁琉暗暗一笑,转身带她下山:“也算逍遥自在,不过门下只我一人,有些空落。” 一人? 也是,如今他的身世已经明朗,若再以无相门弟子的身份与仙门妖宗来往也是不妥。 苏清绝与他并肩而行,绿荫两开,山路曲折,过山之后还是山。 “子虚门师掌门,门中既空落,不邀我去看看吗?” 金郁琉等的就是她这句话,笑着接话道:“乐意至极,你想什么时候来都可以,我定备以薄酒,扫榻以待。” 苏清绝闻言,心下有些神往。 她从未有如近些日子这般想过以后的日子。 她非心怀天下之人,也没有济世苍生的大义,于她而言,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安宁度日,快意恩仇就好,至于人世间的太平,或是三族分境立世的大计跟她其实没有多大关系。 若此人能抛下那些立世的责任,她定会立马拉他隐于山水,不问世事,无奈事与愿违,眼下也只能想着快点了结这些事。 “你为何唤师小鱼这个名儿?” 金郁琉起这名儿的时候也是随意,子虚门空无一物,有的只是一块碑石,一方池水,见水中有小鱼游动,便由此得来。 “鱼儿安自在,又见平平泛泛,能好行于世,清绝可是喜欢这名儿?” 小鱼,小玉,名字有些相似,苏清绝在见此人时,那身澄净的气华让人不由想起了玉琉光。 “你与玉琉光的气华颇为相似,当时便觉得这名儿有些亲切。” 玉琉光,幽萤的为她之心怕是多数都聚在了这一缕残魂上,能为她筹谋后路,护着她与自己和倾九渊相遇,金郁琉无疑是庆幸的。 “都是一人,无甚差别,清绝若是喜欢,唤我小鱼无妨。” 此一时彼一时,苏清绝却是想唤另一名儿的,她微弯唇角,别了话头,道:“赤华,阿元,苏清绝,我觉得还是阿元比较好听。” 金郁琉知她言外之意,也颇合自己心意。 阿元。 当年赤华神灭之后,那块赤黑色的石头飞入幽萤手中时,解除了识海的封禁,忆起曾经跨越万年的一遇,他死寂的心海忽又动荡起来,其殷殷心思全影射在了这一名讳上。 元居于首,于幽萤而言此为心头第一事,始于新,于赤华而言是为她的新生,又与“圆”相似,有谓之想与人圆满之意。 而在往后的年岁里,这个藏于心头,滚于唇齿之间的名讳伴了他无数个日与夜。 “阿元。” 那声音轻柔至极,如晚间里的夜风最为缱绻深情的低喃,浅浅入耳,却又沉沉入心,轰得苏清绝心头一颤,兀自烧红了脸。 没出息!她暗骂一声,低了头。 再怎么说,她也是前后加起来几万年的老怪物了,竟能被一句轻飘飘的话撩红了老脸,真是,没面子! “赶紧走吧,探查完好去万象宫。” 说罢,揪起他的衣袖快步行前。 那句阿元不过是幽萤最寻常不过的轻唤,金郁琉不觉有什么异常,但被一拉扯,脚下不由快了几步,视线移动间,巧见那秀致的耳廓已经浸了血。 他微微一怔,思及此人不是性急之人,心中一动,弯了唇:“阿元。” “嗯” “阿元” “……嗯” “阿元” “……” 苏清绝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她恶狠狠地回了头:“……你召魂呢?” 玉透胭脂色,染就一山春。 金郁琉一时心波荡漾,不由露出一抹神光摄人的笑颜来:“阿元” 那抹笑似破开夕冥之境里的第一道流光,流光拂开,光摇万象,晃得苏清绝有些失神,为免再被勾去了魂,她猛地别开了头。 先是倾九渊不正常,再是自己不正常,眼下此人也不正常起来了…… 真是要命! 正欲出言,忽然一道虚弱的声音响了起来:“可是清绝?” 这可真是招来了魂儿了! 苏清绝停了脚步,她的神识笼罩了整座浮玉山,此时山中并无人才是,而这声音似曾相识,她回头看向身后之人。 金郁琉已神情如常,颔首道:“青渊” 话音一落,一物突然从天而降,金郁琉方一接手,一浑身浴血之人跌落在了他的臂弯里。 气若游丝,身已脱力,似行将就木。 两人神情一变,快速带人避于路旁的树荫里。 第230章 就这么愉快地说好了 听林青羽言,青渊出府是为寻宋南辞的下落,而今遇险自然也就和他有关。 金郁琉席地而坐,搭手一观,气脉受损,气海枯竭,灵珠开裂,无疑是经过了一场恶斗。 而彼时青渊眼底的神光已经有些游离,他看着眼前之人,声音时断时续:“宋南辞有……杀我之力却……只擒……不杀,恐有……要挟之心,师尊……当心!” 话至最后声嘶力竭,金郁琉一早就已料到此事,适才不想众人参与其中,奈何旁人之心左右不得,眼下见曾经的徒弟为此身负重伤,心下一叹,道:“我已知晓,先静心疗伤。” 说罢,看向蹲在身侧的苏清绝:“如何?” 青渊一出言,苏清绝的神识与留下的神识印记通识片刻,见几人无碍,便收了回来,她微一摇头:“无事。” 金郁琉放下心来,道:“阿元,以神力先复气海,徐徐为之。” 苏清绝颔首,将手搭在了青渊的腰腹上。 神力霸道,为免伤上加伤,她将其捻塑成万缕细丝,挑其一根断至数截,而后取其中一截化为轻烟,缓缓渡入青渊体内。 青渊只觉一股柔和的气息在气海里荡漾开来,徐徐流经身体里的每一处气脉,接断续损,稳基固强。 这感觉是如此熟悉,曾每每出现于性命垂危之际,一时让他如坠梦中,深陷过往不自知。 “师尊,徒儿知错了,以后下手轻点,再不将人打残了。” “师尊,徒儿知道错了,以后戒酒修身,再不醉酒误事了。” “师尊,徒儿知道错了,以后会敬重大师兄,再也不欺负他了。” “师尊,徒儿知道错了,以后会对小师妹好,再不当她是男子了。” “师尊,徒儿知道错了,以后三思而行,再不鲁莽行事了。” “师尊,你为何要入魔族?为何要丢下我们?” “师尊,你什么时候回来?” “……” 神思恍惚,乱语呢喃,却句句涉及过往,苏清绝还是块石头时,就知此人常常被罚,不想会是因此。 她手下动作未停,抬眸看向金郁琉,一心二用起来:“他小时候有如此顽劣?” 金郁琉无奈道:“他幼时一家遭魔族毒手,心有仇怨不得发,性子也就偏执狠厉一些。” 苏清绝了然道:“能让他记得这样深,可是罚狠了。” 金郁琉不置可否笑道:“玉不琢,则如南山之圆石,难成气候。” 苏清绝见到的是已经成为一块雕琢后的美玉,不过一想初见青渊,此人在要将自己绑上山的时候其实就能窥得内里一二,不然她怎会误以为青砚门是邪门歪道? 好在云开影与姜玉瑶乖顺懂事,极少被罚,不若一门三刺头,着实让人头疼。 “濯君回这一世,可是记忆犹深?” 金郁琉回想一二,微微一笑道:“这一世所经颇多,似乎确实如此。” 幽萤曾一人撑过四明之境万年,在之后的尽万年岁月里,若非他的神力所剩无几,他不会想着走入这尘世。 而历经的几世,在濯君回之前,因携过往记忆的缘故,与这尘世牵连并不如何深切,但自濯君回之后,也算是亲身走了一遭。 苏清绝从他只言片语的回忆中感其这一世的厚重,正如倾九渊的一世,这也是二人神识难以相融的原因。 “你别担心,待内伤一好,再静养几日就没什么大碍了。” 有前世师徒情分在,担心在所难免,不过因她在的缘故,金郁琉也未过于忧心,知她如是说是在安慰自己,心下一暖:“有阿元在,我并不担心。” 不担心,可是自己也是他的心安处? 苏清绝长这么大其实在乎旁人感受的时候不多,但不知为何,眼前人算是独一份儿,能让她将察言观色的本领发挥到极致,且每一句话不止入了耳,还上了心,颇有一种他喜我喜,他忧我忧的赶脚,真是要命! “青玉匣与世隔绝,想必因此昨日未能找到他,等会儿我给他烙个神识印记就好了。” 她说得云淡风轻,理所应当,金郁琉心下忽然惆怅几分。 自己曾想不涉她的意,不缚她的心,愿她择善而从,随心而动。 之后才发现种种发生在她身上的事端皆与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虽是无意,但徒生的无可奈何之感更为伤人。 除却青砚门一众人与她的干系,他怎不知此人让自己掺和进这趟浑水中的原因更多的是为了他? 天宽地广,水碧山清,他不想缚着她,可到头来缚她最深的却是自己。 人世之情,当真难断难舍。 “阿元” “嗯” 神力难控,且正要流入青渊的气穴,苏清绝便收了心神,十二分的精力全凝在了那一缕神力所化的轻烟上,就没有察觉那一声轻唤里夹杂的别样的情绪,只下意识的应了声。 金郁琉没有再出言,只是静静地看着,一双澄净如碧波清潭的眼里便映出了一人身影。 他一动不动,任由那道身影在心间生出难以名状的情愫,浸入他的四肢百骸。 暑热鸟声碎,日斜树影重。 一个时辰后,苏清绝撤了手,视线微移,落在青渊面上。 青渊已经沉沉睡了过去,观之面色比之之前好了许多。 如今气路修复,恢复起来也就几日的功夫。 她心下一松,抬起头来,一柔软之物忽然贴了过来,微一凝神,视线便落入了一双透着温软的目色里。 控制神力太过耗神,她的额上已渗出一层薄薄的细汗,金郁琉正用巾帕替她擦拭着。 那动作一如既往的轻柔,却因看过来的眼叫苏清绝心口无端慢了几拍。 只要一遇此人,她那颗正常跳动的心就没怎么正常过。 时而疾如雷鼓,快的要跳出来,时而步行蜗速,慢的要窒息,让人恨不得想把它掏出来狠狠教训一顿后再塞回去! 苏清绝没有动作,任他替自己擦拭着面上的汗渍,那凝在眉眼间的千年雪,突然像是被什么化了开来,露出极其少见的明艳之色。 金郁琉不由声音轻了几分:“待一切尘埃落定之后,阿元想去哪里,我们便去哪里。” 苏清绝目色一颤,她一直知晓此人放心不下此境,便未露过自己的心思,只想等事情了结后不管不顾地直接掳了人去,不想他主动允了诺。 她眉眼一弯:“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第231章 此心同彼心 疗完伤后,金郁琉先将青渊安置在了青玉匣里。 阵法图所指的五个地方如今还剩两处,一处是浮玉山,一处便是泽江。 两人快速探查了番浮玉山,此地仍旧是除了阵法外再没有发现其他异常,像是真的只是有人在故布疑云一般,为弄清此事,便决计等走完泽江再看后事。 若阵法很是重要,宋南辞定会再派人来重新布阵,二人只需守株待兔即可,若不是,怕有声东击西之嫌,更得留神才是。 而在此期间,苏清绝便不怎么出声了,她面上的神情没有多大的变化,可自行动间神力强横凌厉,与近日大为不同。 连日来,她一直在压制着暴动的神力,每每施展时只取一股细流,细流绵绵,柔滑如丝,不愠不燥。 但今日不论是穿山搜识,还是窥伺冥渊,每一动作都在挑战着浮玉山的承受极限,仿佛再多施一丝一毫的力,整座山体都将跟着崩坏似的,叫人难以忽视。 金郁琉知晓这种变化是因青渊引起,当下局势,宋南辞会对他动手,那么余下之人免不了要被波及。 关心则乱,这些以人世间的情谊化作的无形丝弦,缠着她的身,牵着她的心,只需微微一扯,弦音就铮鸣开来,余音难止,叫人平生忧思。 待自地底冥渊退出神识来,他上前两步,将人拥入了怀中。 苏清绝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有些莫名,不过她极其喜欢此人的主动,深嗅了下萦绕在鼻尖的冷凝幽香,询问道:“怎么了?” 金郁琉轻声道:“阿元心境不稳。” 苏清绝一顿,果然凡事逃不过他的眼眸。 自井底匆匆一瞥后,宋南辞也算已经露了面,可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掩盖了气息,一直未能找到踪迹,即便她是借灵傀伪装成真身的模样在街头巷尾晃悠,也未能引他现身。 自己原就压了些火气,眼下又见他从与两人有关的亲近之人下手,以作为牵制的筹码,那股怒火又往上猛窜了几丈。 没有什么比这种知晓敌人的目的,心思,手段,却杀不了他的无力感更为让人恼火的了。 她曾以为好好修行就能出地宫去找双亲要个说法,就能掌控自己的命数,不想夫子又以“人性”授业,辅以人心的复杂,人心的算计,她学会了,同时也学会了取舍。 在关乎自身安危的时候,没有什么是舍不下的,她能舍了阿九,自然也能舍了他们。 可因为玉琉光的干系,她破了一次例,尔后她的铜墙铁壁就漏了风。 那股风和煦轻柔,一点一点侵蚀着早已冷透了的心肠,让曾经丢到心渊地底的自己又渐渐长了回来,有些人便跟着一起住进了自己那一亩三分地里,如今有人却想动它,自己岂能允许? 苏清绝抬起双手,环上他的腰:“我原以为恢复神力之后,会万事无阻,能好好保护你,保护师姐她们,你们便无需再像之前一样耗费心力。” 感受到怀中人贴近几分,金郁琉抚了抚她的发,声音带了几分疼惜:“阿元,是我将你拽入这方泥沼,你……” “非是你拽入的,于我而言只有自己想是不想做而已,你不必烦忧此事。”苏清绝快速打断了他的话,额头在他怀中蹭了蹭,“还是说你曾觉得我是负累?” 这句话让金郁琉怔愣了一瞬,继而收紧了双臂:“阿元,我从未如此想过。” 即便神元还未归一,他还不是完完整整的幽萤,但想待她好的心思,从未掺杂过其他。 苏清绝曾被他带在身边快万年的光阴,没有谁比自己更清楚这一问是在诛他的心,心下一叹,仰面道:“我当然知道,我知你待我之心,也想让你知晓此心同彼心,我待你也是一样的,哪里有什么拖拽不拖拽呢。” 她的声音与望过来的双眸透着极其少见的柔和,让之前的清冷不复存在,话里表露的更是难得一见的心迹,也继温府之后再次触动了金郁琉的心弦。 既是两心同,便不该再分彼此,他看着眼前人,片刻后,在她的额间落下一吻来。 那一吻很轻很柔也很快,仿佛是错觉一般。 苏清绝微微睁大了眼,眼前人主动做此亲密的举止倒是头一次,今日唤自己阿元也是。 她心念一动,道:“郁琉,虽说长久相守不易,但我不管以后,只看当下,当下你与我一起可欢欣愉快吗?” 金郁琉瞳孔一颤,心口不由慢了几拍。 回答毋庸置疑,只是自己原当她送礼送醋、买包子肉饼之事是借旁人的东风顺手而为,眼下听她如此问,适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她近些日子的言行以及好说话的态度,也是为讨自己欢心。 他静默几分,由衷道:“自然,这是我从未有过的欢欣,阿元,谢谢你。” 能被他感谢也是稀罕,苏清绝眉眼一弯:“你开心我便开心,你我之间无需言谢,郁琉,人有七情六欲,因为这些而让心绪有所波动是人之常情,我能容它们去左右我的心绪,便是乐意如此的,你不用为此担心我,也不必觉得有什么歉疚的地方。” 能说出这番话,金郁琉看着眼前人,识海里快速闪过两人自簪花一遇到如今的种种,只觉她变也未变。 这股明艳又热烈的模样曾经藏在了骨子里,而后经事事催化开来,露了本来的几分颜色,叫人为之倾心,为之心悦不已。 “好” 第232章 突然就出现了 泽江江水如练,盘桓在两岸的群山之中,群山如黛,苍翠葱郁,映着一江的碧水愈发浓绿,几叶扁舟徐徐驶过,荡起的波浪在西斜的明光中宛如流动的熔金,光芒细密,闪耀非常。 景致之盛,两人却无暇一观,在高耸的山头落了脚后,苏清绝便分出灵傀与金郁琉的纸人一道进入经青黛染就的江水中。 水中布阵不易,若要阵法长久的维系下去更是难上加难,当年幽萤用神树栖日的根与地底的灵脉牵灵才能留存至今。 只是过去数千年,阵法已经深埋于堆积的泥沙之中,能被宋南辞找到也是稀奇。 有纸人带路,苏清绝的灵傀很快就到了阵法的上方。 水底微光萤弱,方寸之外目力难及。 纸人张望片刻,继续朝水底潜去,灵傀也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待近了,下游的纸人忽然像是断了线的纸鸢在水中飘摇起来,灵傀身形蓦然一停,快速抬手接过纸人,便见纸人眉宇间的金印已经不在了。 彼时立于山顶上的金郁琉睁开眼来,正对上一双沉静的眸,他安抚一笑,道:“水底有异,符纸力微不敌,我下水一瞧,你在此等我。” 下水的符纸乃神木所做,不是凡物,却能被一击即中,苏清绝自是不放心:“我遣灵傀去。” 灵傀是由神力凝结出来,除了消耗神力外,没有什么弊端,由它替二人入水再好不过,但方才情形,金郁琉回想一番,道:“靠近江底时,纸人的灵力不知何故被一息打散,灵傀想必也会如此,无需担心,我很快回来。” 说罢就欲离开,苏清绝快速一拦,疾言道:“我去。” 话音未落,一道青色的流火破空而下,一路拂云掠风,不过眨眼功夫就消失在了江面之上。 那迅猛的势头砸入水中必会掀起惊涛狂澜,青影却似一针细雨悄无声息地没入了水中,未惊动丝毫的波光。 水下行事不比地上,何况当前情形不明,金郁琉垂了未及拉住她的手,飞身下山。 山色苍苍,江水汤汤,忽然数道人影凭空出现在了半空之中。 “擒住他!” 不待金郁琉放眼打量,一声令下,那群人纷纷朝他蜂拥而上。 来人有男有女,观之二十之多,修为却是不高。 为免误事,他飞出数道符纸,与带剑攻来的众人缠斗一处,身形坠势却丝毫未减,径自穿过众人朝江面而去。 “砰!” 沉闷的撞击声响得突然,变故也来得突然,金郁琉眼前黑了一黑,紧接着剧烈的疼痛自身体各处传来,让人一时难以分辨伤从何来。 他闭了闭眼,目里转而清明起来,随即一瞥身下,便见近在咫尺的江面之上似有一堵无形无色的坚固壁垒将自己阻隔在外。 前有符纸与灵傀入水无阻,眼下突然出现的众人与结界,很难不让人怀疑二人的动向早在这一行人的预料之中,其的目的怕是想将两人分开。 水上遭人埋伏,水下自然不言而喻。 金郁琉面色一变,作势起身,怎料一股深入血肉骨髓的疼痛骤然席卷全身,叫人僵在了原地。 “身中本姑娘的八花九裂针,劝你不要有所动作哦。” 声音清脆悦耳,若未听错,方才下令之人也是她,金郁琉微微抬头,一眉眼娇俏可人的少女从天而降。 “为何拦我去路?” 那双眼澄明如月盘,清冽如甘泉,沅湘芷失神了一刹不及回他,待回神后,快速将人扫视一番。 男子仰起的面容白净,并不如何出挑,着实与这双澄明清冽的眸子不相称,俯首惋惜时,忽然发现男子面上不见一点儿受伤的痛苦之像,沅湘芷大为惊奇。 她忙蹲下身来,一掌拍在了匍匐在地的男子背上,很快刺目的血色渗出来,在白衣之上开出了朵朵红花。 疼痛再次袭来,金郁琉皱了眉,视线紧锁来人:“你欲何为?” “我就说嘛!”沅湘芷瞧见那血色满意地拍了拍手,对着眼前皱起眉头的人笑得开怀,“你这双眼真好看,我要了,待擒了神火转世之人,你将它挖出来送于我,我留你个全尸,好不好?” 少女明眸善睐,烂漫无邪,不想会说出如此恶毒的话,金郁琉目色一冷:“你欲拿我要挟她?” “唔,被你发现了呀。”沅湘芷露齿一笑,“那可是神火哦,捉你也是为了以防万一,谁叫你与她关系匪浅呢。” 先是青渊,后是自己,这手段着实恶劣,金郁琉薄唇微抿,垂下了首,那模样落在沅湘芷的眼里像是放弃了挣扎。 瞧不见那双眼,她有些不悦,伸手将埋下的脸扳了起来:“你可是想着将针逼出来? 逼不出来的,我的八花九裂针可不是一般的暗器,针体上刻有霹雳诀,一旦入肺腑,入骨血,不动则已,一动则会劈裂你的五脏六腑,骨头肌理,直至搅乱你的内里,最后只留下一张布满好看纹理的皮囊,你想想那滋味,可是痛不欲生呢。” 她的声音与神情带着莫名的兴奋,仿佛已经迫不及待想瞧见那副场景,这狠辣的模样与她明媚的模样着实不相符。 金郁琉看着直视过来,透着热切的眼不为所动,体内却因逼出针体的动作搅得抽疼,身上也不由渗出一层密密的细汗。 如她所言,八花九裂针靠内在的灵力逼不出,他不再尝试,微微放缓了气息:“你不管那群人的死活?” 沅湘芷方才见识了符纸的厉害,但凡被它贴了脑壳,人就不动弹了,且符纸还揭不下来,这等诡异奇绝的功法真是有趣,不过相比于人就差得远了。 只是此人听了自己的话,一双澄澈明净的眼里不见恐惧,不见害怕,也不见憎恶,既没有看见自己想看到的,她又有些厌恶起这双眼来。 “一些行事的马前卒而已,死便死了,有何管的?何况……你不是没杀他们嘛?” 她说的不以为意,继而松开了钳制金郁琉的手,低了头。 金郁琉神色微凝,压在身下满是薄汗的手捏成了诀。 沅湘芷在乾坤袋里挑挑拣拣,终于挑出一双能与之相配的眼珠来。 那是一双蓝色的眼,像是经过了细心呵护一般,没有一丝血丝和污浊。 她一手拿着一颗眼珠放到他眼前比划了一番,自得道:“你的眼没有人气,我又不喜欢了,不过换上它就好了。” 说着,两指成爪,朝那双不含任何情绪的眼挖去。 袭来的指擦过眼睫,金郁琉目色倏而一暗,沅湘芷的动作顿时停了,自身体各处传来的疼痛分外熟悉。 她迷茫片刻,转而惊喜道:“这是我的八花九裂针?你,你为何会有?” 金郁琉不知此事哪里有值得兴奋的,他看了一眼眼前的少女,是人无错,心境却不能以常人去揣测。 他并未回答那一问,只缓慢坐起身来,取出一颗丹药服了下去。 沅湘芷眨了眨眼,正欲再问,忽见一个纸人捧着一根带血的细针飘至她的身前,顿时恍然大悟:“你,你竟将它剜了出来,不对,针体之细,即便剜,不死也得去了半条命,你怎还有余力操控符纸?” 金郁琉不是常人,因为使用镇魂铃的干系,如今的躯壳已经不比从前,修为也折损了许多,但此伤还不至于无力招架。 他不言不语,伸出一指,落在她的眉宇之间。 沅湘芷兀自睁大了眼:“你要探我识海?不行!主人下了禁制,我的脑袋会爆的,主人最喜欢我这双眼睛了,你要这般,眼睛会不在的,不如你先把我的眼睛挖出来,好不好?” 众生万相,如少女一般死到临头,不为自己着想,反而为此等事情苦恼的却是不多,金郁琉指尖一顿:“你的主人是谁?” 沅湘芷歪头想了想:“主人就是主人呀。” 金郁琉与宋南辞相识数百年,不曾发现那人有如此癖好,只觉少女口中的主人另有其人,然这一句话彻底打消了自己再询问的念头。 忠心不掩,又怎会说于旁人? 他静默几息,站起身道:“针体含了毒,毒发时无知无觉。” 这等留下全尸的死状沅湘芷欣然接受,她点了点头:“我素来不喜欢心善的人,不过念及此举,你便除外啦。” 金郁琉垂目一瞥,少女蹲在地上,一手向前,一手捧着一双蓝色的眼珠,而那张明媚的脸上依旧笑意盈盈,可藏在这副皮囊之下阴暗扭曲的心境,叫人心寒。 他收回视线,操纵符纸破起结界来。 第233章 这煽动人的能力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苏清绝打小就不大喜欢去水深的地方,何况是要长时间地泡在深水里。 她原也奇怪过,说自己是旱鸭子吧,小时候凫水时,被村里年长一些的孩童一教就会,说不是吧,那深一点儿的地方半点不想去,倒不是害怕,只是莫名的排斥。 不过人活脸树活皮,为不叫旁人小看,她没少难为自己,如今知晓本源主火之后,也算是释怀了。 水火难相融,这是打根儿起就与自己犯冲的,况且之前在神域,神帝每每降下责罚时,也总是以水刑为主,美其名曰为助她拔除软肋。 软肋是没少拔,但该厌恶还是得厌恶,将神帝腹诽一番,苏清绝一路向下,到了灵傀所在的地方,接过它手中的纸人揣入怀中。 能一息散了纸人身上的灵力,泥沙底下应是埋了什么东西。 她未贸然行进,将神力渡入灵傀的体内,借它之力朝江底游去,很快就感觉到了金郁琉说的异常。 灵傀神力充沛,并没有像纸人一样在须臾一瞬间失去了灵力,而是正以飞快的速度流逝。 风雪楼的人布下的阵法尚不完备,启用不了也就没有任何威胁,加之此地是五地阵法所在最远的一处,前行时均无异常,偏生到了这儿就有了,明眼人都能看出不对劲。 要么是有人刻意为之,要么是此地阵法已经成了。 苏清绝思量一二,收了灵傀,亲身前往,方一落脚在泥沙上,便觉一股牵引之力自脚下传来,其力道之弱几欲不察。 果然,此一时,彼一时,在压倒性的神力面前,这些已经不足为惧。 说来在阆苑城的时候,她与宋南辞皆以为本源之体在对方手中,自知晓不在,此人应是会有一番动作。 当年谋划用血阵从本源内剥离心火一事只有他与思无邪,以思无邪那时受神火所累的境况怕是没有余力亲自做这些事,能亲力亲为的必定是他。 可就是如此,本源之体却不见了,能推及的除了思无邪给的血阵,便是幽萤的未雨绸缪。 原想着他会直接找上倾九渊,事情却总是难以如预料的那般顺利进行下去。 不过无妨,见招拆招就是。 她蹲下身子,将手抵在柔软的泥沙。 布阵法施咒术素来不是自己擅长之事,可若说破阵与解咒的功夫还是过得去的,特别是眼下这种毫无威胁的阵法,只要顺着由其产生的牵引之力追踪下去,何愁找不到阵眼中心的灵介? 神力如丝如缕,缠着那股牵引之力朝泥沙深处流去,越至里,虬结的力道越大,离阵眼就越近。 不一会儿,脚下牵引的力道消失了,神力裹挟着灵介破开泥沙,飞到眼前。 那是一块碧绿色的玉牌,苏清绝仔细看了看,没有瞧出什么门道,便收进了乾坤袋里。 为防有所遗漏,正欲再探查一番,忽而神识所覆之地五道银龙分水拨浪,疾驰而来,引得周身的江水徐徐起伏。 她恍若不察,蹲在原地一动不动。 待近了,卷在银龙中心若隐若现的人影行动不一,有执剑刺向自己后心的,有指尖捏诀御灵器的,有起势开阵的,亦有没有动作的。 看得出几人惯以配合,修为也不是之前遇到的风雪楼一流。 仙道尊者,难怪能伤青渊至此,他能拼死逃脱着实不易。 为了不叫金郁琉受此要挟吗? 苏清绝记得他与云开影信誓旦旦的承诺,如今也不再否认这份师徒情谊。 利器及身间,她站起身来,朝五人看去的同时,几豆红光乍然在水中一闪而逝,攻来的五人动作蓦地一滞,身子僵在水中不动弹了。 修士身具灵珠与神魂,宋南辞手下的傀人却是不同,阆苑城所见,那些木头人身的东西身有灵珠,没有神魂,通过灵识印记可直接为他驱使。 为制住五人,苏清绝直接毁去了他们的灵珠,后借神火寻其身上的灵识印记。 忽余光瞥见一抹浅淡的红在水中晕染开来,她止了动作,定眼一看,只见一人嘴里漂出缕缕鲜红的血色! 灵傀不会流血除非是人。 前有姜玉清的影卫,难保这些人不会是受制于宋南辞的真人。 她眉头微颦,朝余下四人看去,待落至一人身上时,身形顿时动了。 一行五人,只有一个不流血的,必是灵傀无疑! 近了身,苏清绝揪着他的衣衫,一把拉到身前,携了神识的神火正快速朝灵傀的眉宇掠去。 “你若再经灵识印记倒追我的行踪,我便断他一条手臂。” 没有情绪起伏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水里响起,苏清绝闻言,当即停了手。 自己并非一人来此,水下有埋伏,水上自然也是,这个他不言而喻。 给几人留下的神印能在有性命之危时护他们一命,可对于金郁琉,不亲眼瞧瞧总是放心不下,她神识一动,借神印一窥。 果不其然,一女子正双手捧着他的脸,其话音让人的整个心都揪了起来。 八花九裂针曾是九裂门的绝学,自被宋南辞与蛇族联手灭掉后就已失传,他不会不知道。 前有苍山派,后有九裂门,将十三门派的旧怨翻出来,怎不是往那人心口上扎? 她分出去一道灵傀,随即设下结界,去了结界内的江水,将人丢至一边:“你想做什么?” 灵傀被一息爆发的高热蒸得皲裂开来,毫无生气地倒在结界里,声音却未受半点影响。 “你可是已经找到了本源之体?” 他不答反问,声音依旧,苏清绝自知此人一直觊觎神力,能问出这话必是有所察觉,压下火气,挑衅一笑,道:“不错。” 此话一出,远在数里开外的宋南辞睁开了眼,对屋中阖着眼,悠闲饮酒的女子道:“她已寻得本源之体,你那儿可有得手?” 女子饮酒的动作倏尔一顿,径自将手中的酒杯捏碎了:“你说什么?” 若非亲眼所见,宋南辞自不会轻易相信那人所言,毕竟距离阆苑城一事过去不久,而此番筹谋再次因她出现纰漏,心中怒火渐起,声音冰冷至极。 “那人一举破除阵法、制住五人,且四人的血更是对她不起作用。” 布下阵法不过是为削弱她的神力,此行的关键在那四人,因乃姜氏血脉,两人欲以血阵为困,她既能不受其扰,此事便不会有假。 女子一甩手中的酒水与碎瓷,抬手捏诀,片刻后,收势道:“已经制住那人,可为何如此?她不是说本源之体不在自己身上?” 人已经被制,宋南辞心下有了计较,声音淡淡道:“我亦奇怪。” 说罢,再次闭起了眼。 女子一直未曾睁开双目,却像是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一般,没有再出言。 江底,苏清绝等了一等,未得到回应,灵傀也被阻了去路,只能通过神印观其一二,如此下去不是办法。 她蹲下身去提起皲裂的木头人身一阵摇晃:“说话!快说话!怎么不说话,可是哑巴了?你若……” “若什么?” 苏清绝一顿,盯着那双空洞的眼,目光森森:“你若伤了他,我必抽你神魂日日灼烧,将你肉身大卸八块丢去喂鱼。” 宋南辞听了不恼不怒道:“你如何找到本源之体的?” 事关金郁琉,苏清绝当然不会如实相告,只道:“本源之体原就封印在我的身体里,还要多谢你在阆苑城中的步步紧逼,叫我冲破封印,记起前世,重获躯壳。” 说罢,话语一顿,复又转而道,“宋南辞,我乃神域神帝座下,神域有七十二境,此境本该于万年前泯灭于寰宇之中,却因其神主垂怜,与境内神民一起用神骨血肉铺就这一方天地,适才有了后世的万年光景。 此方天地之间,万物生灵都是他们生命的延续,是以留下商氏一族,为后世指引前路,三族分境而立也是为完成他们的夙愿。 你若执意听信谗言,逆了天道,介时此境不复存在,你就是断了万物生灵生路的罪魁祸首!” 之前身躯受限,敌人又在暗处,她的每一步不得不走得小心翼翼,如今重获躯壳,也得知此人还存有为人族之心,便想找寻时机提及过往,离间他与背后之人,眼下正是时候。 宋南辞似是又离开了,无人说话,结界内再次安静起来,苏清绝也未着急出声,留神它处,见金郁琉已经站起身来,心下微松,暗自助他破起结界来。 当年鸿都一乱,幽萤将仅剩的两根神骨随神元两分给了两人,之后在小荒山一战中失了一根,他的躯壳便是由另一根神骨经重塑而来。 因神骨已是二次炼化,成功转世不易,神力也所剩无几,躯体更是比之寻常修士要羸弱一些。 自己不是没想过留下一道分身寸步不离地守着他,他却以尚有余力保全自身拒绝了,只一句信与不信,就叫人无法强行为之,只能依了他。 而今次一事,可见还是得强硬一些才好。 这方神识几分,被抓在手里的宋南辞却因其一番话惊诧不已,思绪混乱。 平复一阵后,出声道:“火神大荒,大荒经所述是你?你……是此境神主?” 大荒经,苏清绝回去青砚门后,曾借闲暇的时候找来看过,书上记载有真有假,就像眼下这一问。 宋南辞活了千年之久,背后之人应是向他提及过当年之事,至于话中真意,从他有弑神的念头便能看出。 而当深信不疑之事出现偏差,疑心也就此而生,这正是自己喜闻乐见的地方。 “我是大荒,却非此境神主,此境原是四明之境,它的神主乃木神幽萤,万年前魔神出世,觊觎此境,幽萤与其大战一场力竭,后欲借阵法封印,不想阵法不敌,便与神民一起用自身封印,回归天地,之所以如此记载,是因他将其托付给了我。” “信口雌黄,神域七十二境,为何独独此境被魔神觊觎?这非明是尔等为封印魔神所开辟的禁锢之地,在利用完后便弃如敝履,何曾顾及过境内生灵? 而你等借行济世之举欲行颠覆之实,好再回神域更是可憎。 神域不仁,诸神不仁,何以主宰天地?何以高高在上?终有一日,那些不甘被左右命数的人会捅破这天,会踏平整个神域,会将尔等踩在脚下一尝被玩弄股掌的滋味!” 他的声音忽而饱含愤怒与怨怼,似是这些话在心底积攒已久,而今终得宣泄一般,尤其是最后的几句,让苏清绝震撼得无以复加。 她默然几息,道:“如你所言,我罔顾境内生灵,欲颠覆此境,可以我如今的能耐,想毁这一境再上神域不过动动手的事,为何不行此举? 宋南辞,灭境从来不是难事,难在如何护佑它延续下去,你且好好掂量掂量我今日所说的话。” 说罢,松了禁锢他的手,撤去结界,带着四人朝江面而去。 无结界阻隔,傀人随着涌来的江水起伏一阵,而后落于泥沙之上,再无动作。 第234章 复盘 第234 章 复盘 苏清绝行至中途,便见金郁琉穿水而来,她迎上前去,四目相对间,指间相扣,两人一同朝上游去。 上了岸,苏清绝替二人烘干了身上的衣物,掌心覆上他衣衫上残留的血色,为其疗起伤来。 她不言不语,一对远山般的眉颦蹙起来,让金郁琉有些无措。 “伤势无碍,你不必担心。” 苏清绝沉声道:“你我非是陌生人,为何不担心?” 话里话外都透着生气的征兆,金郁琉顿时柔了目色,温声改口:“是我惹你担心了。” “强行剜出暗器,之后又动了气,下了水,可不是惹我担心?”苏清绝直言不满,继而抬目正色道:“郁琉,我已恢复神躯,这世间你最不该担心之人是我,你该信我会安然无恙,往后事事要以自身为重,可好?” 望过来的眼是极其郑重的神色,其话中意思金郁琉也全然知晓,只是总放心不下,自乱阵脚。 对视片刻,他覆上她落于身上的手:“好。” 苏清绝勾了勾唇,说起水下之事:“如你我所料,宋南辞受魔神蒙蔽,以为此境是为封印魔神而特意开辟的封禁之地,是要被抹去的存在,他道你我借行济世之举欲行颠覆之实,好得功劳再回神域,道神域不仁,会有人捅破这天,会踏平整个神域。” 金郁琉眼帘微垂,掩去惊讶之色,自阆苑城正面交锋开始,两人适才窥见宋南辞的用意,便欲借此行离间之举,不想这一番话竟有几分真意,可见魔神对当年之事知之甚详,而自己能察觉此境诞生生灵的缘由是因神帝刻意为之还是来自她表露心迹的那番话里。 “阿元觉得他的话可信?” 宋南辞所言让苏清绝震惊之余也思及了番过去之事,只觉以他的话推测下来有些荒唐。 瑶台一遇,自己火烧三千里瑶池,后去蕴华宫寻金莲恢复之法而引发了那场大战,若他所言为真,她便是神帝手中那枚引祸的棋子。 静默一阵,她道:“你可记得我去蕴华宫寻恢复瑶池金莲之法一事?” 说起此事,金郁琉便想起当日抹去了她的记忆,心下无奈:“记得。” 苏清绝弯了唇角:“莲池倾覆,是神帝告知我蕴华宫有恢复的法子,我适才遇了你,此境的来历许是正如宋南辞所言,毕竟能只举一境之力封印魔神,免神域动乱,何乐不为?” 金郁琉握了握她的手:“他是你的师尊。” “他先是神帝之后才是师尊。”苏清绝抬头,“立场不同,我不怪他,只是对你不住。” “阿元,十法界与神域暗流涌动,自四明之境生了灵泽,神帝欲借此境破局,若是功成,此境也将万古留存,我应神昭而为,怎料棋差一招,最后的局面是神帝与我最不想看到之景,而此番谋划,你并不知晓,何谈有对不住我的地方?”金郁琉安抚一笑,“若愧疚是因你我相遇而起,可你也被罚在鸿魔渊万年不是。” 鸿魔渊只有魔物,而四明之境里却是万物生灵,两者怎能相提并论?苏清绝身子微倾,额头抵在了他的身前:“但万年前我明知你已看破生死,欲灭归鸿蒙,却因一己私欲强行留你在世间万年。” 金郁琉抚上她的背:“之前许是如此,在见你之后忽然就有了生的愿景,阿元,我等到了你,可见这万年的时光并未负我。” 万年的光阴真是太长了,苏清绝鼻尖一酸:“我定不会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