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燕归巢》 第1页 [gl百合] 《似燕归巢》作者:何仙咕【完结+番外】 幼年两次相遇,两次分别,方简早就忘记那个穿红色塑料凉鞋的小女孩和她衣服上零星的油点子。 重逢日在方简计划死去的那天,死前她决定找个女人来玩一玩,事后会奉上丰厚报酬,车后座迎着姜小莱探究的目光主动解开她的衬衣扣子。 方简被迷晕了头,忘了去死,忘了给钱,清晨分别时勾着她手指依依不捨,「明晚见。」 #重逢/救赎/双相情感障碍# #自杀行为是不对的请勿模仿,生病了要尽早就医# 「我愿以我的不谙世故,尚清白无辜的生命,弥补人们对你欠下的公道;我将无怨地替人们赎过,将承受你沖天的委屈。我的爱,就在那儿,在离你最近的地方,你要,就可以信手拈来。」——《穗子》 内容标籤:都市情缘 搜索关键字:主角:小莱(春莱),方简 ┃ 配角:聚宝盆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似燕归巢,如鱼得水 立意:先学会爱自己,才能好好爱别人 第1章 还差一条上吊用的绳子。 方简在姐姐的衣帽间翻找,选出五条长短粗细不一的牛皮带,双手握住两头在脖子上比划,又从这五条里面选出条最细最结实的。 随后她物归原位,腰带拴在肚子上,理理睡衣掩好,拾起地毯上的海豚抱枕,装作梦游似的颠出姐姐房间。 家里专门负责照顾她饮食起居的阿姨在卧室没找到她,二人在走廊相遇,这小把戏方简玩了快一个月,演技精湛毫无破绽,阿姨小跑上前,先检查她有没有受伤,手环住她肩膀,半抱半扶送她回房间。 躺到床上,阿姨给她掖好被子,摸摸她的额头:「又想姐姐啦,姐姐出差了,过两天就回来,简简要乖。」 江姨总拿她当小孩哄,跟精神病院的护士一样。方简闭着眼不作答,阿姨哄了一会儿,起身带上门离开,方简听见她极轻的一声嘆息。 每天坚持吃药、运动,保证充足的睡眠,方简有两三个月没发病,她现在前所未有清醒。 零点三十分,起床,换上连衣裙,脸上胡乱抹些粉底,涂上口红,背上包提着鞋,方简蹑手蹑脚下楼,出门,从车库驾车离开。 她知道哪里的娱乐场所比较多,前几天就在手机上选好一家新开业的,停车场放好车,下车前换了高跟鞋,学姐姐平时的样子喷上香水,推开负一层的消防门,走过一条长长的消防通道,她在卫生间遇见几个补妆的女孩。 她们大概是夜场里的工作人员,衣着清凉,妆容精緻浓艷,聚在一起抱着胳膊抽菸,大声谈笑。 方简上前问路,其实只是找藉口跟她们说说话,她对陌生的一切都充满好奇。 给她指路的女孩是个肿眼泡,画两条指粗的上眼线,闭眼时从睫毛到眉毛几乎全黑,然而睁眼时她的眼线奇异变成一条细线,微微上挑的眼尾笔画模糊粗糙,应当也是个新手。 「从网吧后门进去,一直往前走,穿过网吧就到外面了。」 她的声音听起来还很年轻,脸蛋圆圆的,多大呢?方简猜测,她可能还不到二十。 方简暗暗给她起了个绰号,叫小熊猫。如果待会儿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希望还能遇见小熊猫。 像大多数第一次穿高跟鞋的女孩子,方简走路很慢,双膝微曲,身体前倾,迈着含蓄的内八字小碎步,鞋跟敲在白瓷砖上,发出持续不绝的「哒」声,每个「哒」后面都跟一段拖长的「嘎」音,是因为鞋子不太合脚,连起来就像小母鸡「咯咯哒」叫唤。 方简被自己这想法逗乐,心中埋藏在深处的,名为『快乐』的种子在偷偷发芽。 她已经很久感觉不到快乐,两手交握在胸前,压制狂跳的心,小心别把这份快乐惊跑。 网吧分连排和卡座,两侧靠墙的是包间,这个点正是热闹,除了个别包间,大厅几乎坐满了人,一张张年轻的面庞聚精会神盯着面前四方的电脑屏幕,他们肆意挥洒青春,为胜利欢呼,为失败怒号,高兴不高兴都「哐哐」砸着滑鼠键盘。 电子呼叫声不绝,网管端着泡面在其中穿行,扯着嗓子喊:「重启!重启!」 患病的五年,除了学校、家和精神康复医院,方简极少独自外出,她才发现在学校之外的地方,年轻小崽们还有这样的一面。看起来好好玩。 家里并没有过分限制她的自由,父母的期望都在眼睛里、无声的行动里——不要影响姐姐的工作,要乖,家里可以养你一辈子。 于是方简安分守己,把自己封闭,父母也满意她的乖巧。可她的病却越来越重,起初误诊为抑郁症,错过最佳治疗时机,再次确诊时已经是中度躁郁症。 全家人,包括方简自己也想不通,明明有配合治疗,按时吃药,为什么中度会恶化成重度。 今夜是『狂欢之夜』,是方简对自己的奖赏,她决定在今夜死去。你情我愿的前提下,死前想睡个女人。 方简唯一的执念是破处。 之后她也许会趁对方熟睡时偷偷吊死在酒店房间,想到早上对方醒来时的惊恐模样,已经开始为即将到来的恶作剧效果兴奋颤抖。 当然她会留下一笔丰厚的赔偿,包里有五万块钱的现金。 第2页 以并驱自动扶梯为中心,量贩ktv为始,依次是夜场、酒吧、电玩城、慢摇吧。 扫视一圈,方简背着明显与这身装扮不符的大帆布包,走向手机上看过千百次的那两根雪白的罗马柱。 罗马柱中间的拱形吊顶下是两扇敞开的蓝色浮雕木门,门口站两个穿黑西装戴墨镜的保安,双腿分列,脚尖朝外,两手交握在身前,方简拖着小高跟「哒哒」走进那扇木门时,他们高声齐喊:「欢迎来到罗马假日!」 步入这扇大门好像来到另外一个世界,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前台迎宾小姐像一只金黄色的大蝴蝶飞过来,华丽而厚重的裙摆打在方简脚踝。 她双手交握,躬身问询:「贵宾几位,请问有预定吗?」 方简懵懂摇头,迎宾小姐又问:「散台还是卡座,还是包房呢,散台和卡座可以看表演,包房可以唱歌。」 「卡座吧……」 不同卡座也有不同价位,方简不缺钱,选了靠近舞台的大卡,很快服务生从迎宾小姐手中将她接过,在黑色玻璃檯面上丢来一张酒单。 「先来两打吗?」短头发有点胖胖的女性服务生问她。 方简不懂,胡乱点头,胖服务生又问要不要来点小吃,方简好奇看t台上拉着佳丽乱扭的客人,还是点头。 十分钟后酒水小吃摆满台面,胖服务生也不管她喝不得了,一口不歇气地开了半打,小吃碟蒙的保鲜膜全撕开,酒杯倒满。 方简不悦地皱了下眉,小心端起酒杯,满杯的酒液还是无法避免顺着手腕滑至手肘、沿杯壁落在裙子上,又顺着小腿流进鞋子里,冰冷肤感激得她身体一跳,酒水洒得更多。 鞋子本就不合脚,有一指宽的空余,被酒打湿肯定会更加难以行走。方简眼神变得很凶,却还是忍着不发作,仰脖一饮而尽。 服务生飞速上前,重新倒满。 这是夜场里卖酒的一些小技巧,不停地倒,看似服务周到,其实是逼着客人不停地喝,不停地点。胖服务生缺了点眼力见,脸上贪样没藏住,还不巧招惹到精神病。 一口气喝了四五杯,方简靠在沙发上休息,裙摆已经湿了大半。突然「啪」一声,白射灯像一束闪电噼在头顶,慢摇曲戛然而止,没有丝毫过渡,骤然从黑夜来到白天。 t形台上扭动的客人或三五成群回了包房,或夹着皮包朝大门走去,穿黑色小的服务生们像勤劳的工蚁提着清扫工具入场。 胖服务生欢呼,「哦豁!下班。」 当时庆祝方简是没有意见的,可为什么一定要对着客人庆祝,还专门坐在对面散台上嗑瓜子呢。赶客不要太明显。 喝了半打喜力,方简没有等到她想要的一切,彻底被惹怒,右手重重掷下酒杯,沖胖服务生勾手指,「你过来。」她右手同时握住啤酒瓶,是准备给人脑袋开瓢的架势。 服务生不傻,看她像要撒疯,后退几步,东张西望找保安。 「我叫你过来。」方简死盯着她。 这时候卡座背后的走廊上突然跳进来一个人,单手撑着沙发背,像轻灵的小鹿跨过障碍,落地时机灵地抖抖耳朵,一把抢走方简的酒瓶,沖胖服务生抬了抬下巴,「你走吧,我来收。」 「你小心点!」胖服务生提醒。 「没事,我们认识。」 方简抬头看她,是个女孩子,有与她的矫健灵敏相匹配的一双大而黑的眼睛,那对机灵的小耳朵原来是她的两条长辫子。 「认识?她想拿酒瓶子给我开瓢!」胖服务生大喊。 方简听见她清亮的笑声从胸腔里震出来。 「她是我朋友,逗你玩呢,你走吧,这里我收拾。」 胃里灼烧的怒意和疼痛像被牛奶的绵和暖治癒,方简视线落在她飞翘的睫毛,转头指着胖服务生,「你去给我倒杯水,我就原谅你。」 胖服务生「切」一声跑开,小声骂了句「神经病」。 「我是姜小莱。」她说。 方简看她,同样的白衬衣、黑马甲、西裤,穿在她身上是那么不一样。 笔直的肩、挺拔的背、别在马甲口袋里的笔、叠到手肘的白袖子、衣下摆露出的一小截黑色窄皮带、西裤口袋里开瓶器的形状、及腰的双马尾辫…… 所有的所有都是那么不同。 「这些酒已经开过了,存不了,你还喝吗?」小莱偏头问她。 方简轻轻摇头,听见她说「那我收走了」,再次点头,随后放松身体靠在沙发上,看她弯腰忙碌。 个子不是很高,可能将将一米六,但比例很好,四肢匀称修长,穿衬衣也不显脖子短,手腕凸起的那块小骨头格外好看。 她做事又快又好,每一个动作都不会犹豫、出错,且都是最简省的步骤,绝不拖泥带水,很快脏乱的台面就被收拾干净,地面垃圾也清扫完毕。 胖服务生急吼吼跑来,水杯搁在檯面上,手下没准头,洒去半杯,刚刮干净的桌子又弄脏了。 瞧她笨得,方简看并排站一起个头差不多的两人,心里恶毒地想,这胖子真是个猪。 「谢谢。」小莱对她说。 胖服务生摆摆手走了。 方简刚要端起水杯,被小莱抢先一步倒进垃圾桶,她从大厅承重柱下的小储物柜里拿出个干净杯子,柜子上就有水壶。 第3页 「她肯定在你杯子里吐口水了,还用抠鼻屎的手指搅过,不然没必要跑那么远。」 「没关系。」 方简火气全消了,手指悠闲在大腿上打着节拍,眼睛一错不错盯着她,水喝完杯子递回去,「卫生间在哪里?」 小莱说:「我带你去吧,我刚好要去洗拖布。」 她很贴心伸出手掌,方简撑着沙发站起,一把擒住她手腕,俯身逼近她,浓烈酒气喷洒,「我们认识吗?」 她不躲不闪,盯着方简鼻头左侧那颗小痣,连呼吸也没乱,「不认识。」 就是她了。 方简想,今晚就是她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偷偷开文,惊艷所有人~ 高亮:自杀行为是不对的请勿模仿,生病了要尽早就医。 例行公事带预收:《夜莺与蔷薇》 初次见面,在沈蔷薇的半山别墅,叶莺第一次来,公交只到山下。 她步行半小时上山,气喘吁吁在雕花铁门前站定,看见别墅院墙爬满盛开的蓝色阴雨。这是一种紫白色花朵的藤本月季。 沈蔷薇带着八岁的女儿站在门口迎接她,女人烈焰红唇,身材曼妙,捧一束粉色郁金香献上拥抱,「欢迎小叶老师。」 那时叶莺没想到,之后每周五她都要爬半小时坡来沈蔷薇家,兼职家教、保姆、花匠……以及沈蔷薇的助眠抱枕。 * 叶莺参与了沈蔷薇周遭所有大事小情,包括沈蔷薇丈夫的葬礼。 女人无论何时何地永远保持精緻美丽,葬礼上黑色宽檐礼帽、包臀裙、细高跟,手握白玫瑰,全程不见一滴眼泪。 墓园外,冷杉树下,叶莺说:「下学期我就不来了。」 女人黑色蕾丝手套下纤长手指拽住她卫衣抽绳,脱帽,昂首,已是泪水涟涟,「连小叶老师也要离开我了吗。」 那时叶莺也没想到,沈蔷薇家的大陡坡,她还要爬那么那么久。 *富婆x穷学生(六岁年龄差) *又名《人。妻的诱惑》 *感情线发生在丧偶后 *双洁慎入 第2章 方简也不知怎么想的,也许是借酒装疯,才认识不到五分钟就把自己粉红豹似的挂人家脖子上。 她闻到姜小莱衣领里钻出来的沐浴液和洗衣液香味,带着脖颈皮肤下透出来的热气,混杂成她身上的专属味道,明显跟夜场经年不散的馊啤酒味儿区分开。 像打了一针镇静剂,方简彻底没了脾气,刚才握着酒瓶要给人脑袋开瓢那股狠劲儿全不见了。 「我可能醉了。」方简笑嘻嘻说着,两腿往下沉,彻底把她当作睡觉时离不开的海豚抱枕,身上酒气混着甜腻的蜂蜜后调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小莱没有嫌弃乱七八糟的她,搀着她穿过大厅,从前厅右侧的包房走廊拐个弯转到卫生间,踢开隔间门把这醉鬼往里推,「自己站好。」 「我不太行,你帮帮我吧。」方简抓着她手不放,呼吸很重,想把她拉进来,压在墙角好好地这样那样,再那样这样。 「我还有工作。」小莱挣脱她,正要关上隔间门,方简手攀上门框,两个人隔着巴掌宽的门缝,方简醉红着一张脸问她:「几点下班?」 「打扫完毕,还要点名。」小莱说着已经走远,对面第一个小隔间里提了拖把去洗手台边的水池沖洗。 方简解决后「哒哒」挪过去洗手,发现姜小莱的技巧真是无处不在,她把自己藏在洗手台后,手仅仅抓着拖把头,抵在水池一角沖洗,这样飞溅的水珠便不会打湿她的裤腿和鞋面。 方简很认真地搓洗手指,趁此机会去观察小莱的裤子和鞋。 应当是夜场统一发的女士系带牛津鞋,那上面一点污渍也看不到,裤角应当也特意裁剪过,不长不短,刚好能盖住鞋子又不会堆叠在鞋面。 她的两条长辫子与这身制服也不显违和,头发太多了,一个脑袋的头发顶人三个脑袋,后脑勺脖颈处是梳不起的一层卷绒绒。 规整严肃,也不失可爱,特立独行,亦能融于世俗。 藏在制服下的腰和腿每一处皮肤都是那么的恰到好处,赏心悦目,既不过分累赘,也不过分羸弱,整个人都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像山岗上一棵刚长成的白桦树。 真是很特别的女孩子。 外面骤然响起高昂的歌唱声,又被自动回弹的隔音门掐断,有人急匆匆跑进卫生间关上门呕吐,方简扯了两张擦手纸,转而看镜子里小莱饱满的侧脸,「我去外面等你吗?」 水流声太杂,方简没听见她应还是没应,反正不管,就要等。 方简坐在原来的位置看领班在t字台上训话,姜小莱被埋在人堆里看不见,酒劲儿上来,她开始犯困,头枕着包闭眼假寐,没过多久,她被人晃醒,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睁开眼,是姜小莱微蹙的眉头,「方简,别在这睡,会感冒的。」 方简坐起来,手按按沙发,「没睡,等你呢。你们沙发还挺软的。」 「你找我有事?」小莱问她。 方简挎上包,「跟我走吧。」 「去哪?」 「停车场。」 已经快三点,网吧飘出泡面香气,电玩城还在「biubiu」打鱼,慢摇吧门口躺了个醉鬼,两手垫着腮帮子睡得香甜,蹲在电梯口哭着打电话的女孩眼线晕开,两条黑眼泪淌到下巴。 第4页 小莱带方简进了量贩tkv旁边的消防通道,隔壁隐约传来伍佰的《痛哭的人》,方简恍然想起,「你之前是不是叫我名字了?你知道我的名字?」 拉开消防门,小莱回头看她,「你之前说过。」 「啊?我说过吗?」方简曲腿攥着包带赔笑,「可能真的醉了,我忘了。」 到停车场,消防门关闭,耳边难得清静下来,小莱仍不悦地蹙着眉,「你有什么事。」 也许是车库太冷,小莱的声音听起来也更冷了,方简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手指一下,「到车上说。」 车是爸爸淘汰不要赏给她玩的,早就停产的黑色悍马h3,车很高,上起来挺费劲的,方简拉开后车门爬进去朝她伸出手,「来。」 小莱没接,自己攀着扶手上去,方简也不介意,屁股往里挪挪,顺便把鞋踢了。小莱关上车门,往椅背一靠,目视前方,冷酷到底,「说。」 人都骗过来了,还有什么可说的,抓紧办正事吧。方简凑过来解她的马甲扣子,小莱没动,问她:「做什么?」 方简不答话,很快就把她马甲脱了,小莱还没意识到哪里不对劲,想她只穿了一件吊带裙,也许是冷,还配合着抬手。方简一边解她的衬衣扣子一边在她耳边说话:「我漱口了,也洗手了。」 小莱莫名其妙,「关我什么事?」 方简说「没事」,心不慌手不抖地解开她一排衬衣扣,想拽她掖在裤子里的衬衣边,想了想改去解皮带扣。 小莱后知后觉攥着裤子边,惊恐低叫:「你干嘛!」随即软软的唇瓣落在颈侧,牙齿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咬着,小莱顿时方寸大乱,连连躲闪。 然而有限,她的躲避不过是从后座这头到后座那头,两人不知怎么地就躺在了座位上,小莱已被剥得乱七八糟。她的吻落在哪处,哪处就燃起火焰,小莱茫然地望着车顶,后背的衣扣被解开,挂在椅背上,是浅绿色纯棉材质的,两个半圆之间连接的地方还有一颗粉色的小纽扣。不明白它是怎么跑到那里去的。 方简的动作很轻很温柔,带着陌生而青涩的试探,曾落在杯沿的口红此时浅浅印过小莱的脖颈、锁骨、肋骨、肚脐…… 小莱满脑袋都是黑线团,慢慢这些黑线团又变成小时候作业本上涂黑的错别字,一个又一个挤来挤去,她被涨满的脑袋完全没办法思考。 但可以肯定的是,她认为被女人这样那样不能算真正意义的吃亏,也不反感方简的亲密接触,所以没有推开她。否则一个反剪擒拿就能废她两条胳膊。 她们不知何时已坦诚相待了,方简沉迷地吻她,嗅她,小莱像站军姿那样在座椅上躺得笔直板正。方简碰到她那里的时候,她却突然像膝跳反应那样不受控制地弹起来,方简两眼一花就被调了个。 姜小莱不是山岗上的白桦树了,她是草丛里猫着的花豹子,眼珠在夜里是漆黑的一团雾,两颗尖锐犬齿嵌入喉咙,她要吃人。 「等等!等一下!」方简低叫,弓起身子推拒,这跟她想的不一样!她看过很多类似的,小说、电影、皇片……总之,无数次想像中,她不是被动的! 姜小莱一言不发,她很有力量,方简的反抗不过是蚍蜉撼树,正值紧要,突然一声刺耳鸣笛,方简心猛地一跳,不敢动了。 外面吵起来了,听声音像是喝醉的一男一女倒在路中间,别人车子进不来,按喇叭催他们,地上躺的跟车上坐的就你来我往嚷叫开,起先还算礼貌,后面开始乱喷,一声重重的车门响,互相问候过家中长辈,三人干起仗来。 车里也干起仗,心口相贴,柔软相依,方简如搁浅岸上的鱼,嘴唇急促开合,薄汗濡湿额发,鼻尖冒出一层细小的水珠,脸颊也腾起两抹绯红。她暂时没空计较姜小莱的以下犯上。 「砰」一声巨响,方简忍不住哼吟出声,躺地上的打赢了,消防栓在车玻璃上连续砸,方简不住地抖,电流席捲身体,手按在小莱后脑,死死揪住她发辫。 分离时,方简大汗淋漓,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皮肤泛起一道道不规则的红,狭窄的车后座她们紧紧相拥,外面打架的三人已经被保安拉开。 太近了,对讲机滋滋的电流声好像就在耳边,方简一动不敢动,小莱头枕在她肩窝,方简轻轻揉她的后脑勺,好半天才用气声问她:「抓疼你没有?」 「没关系。」小莱轻声答。 她声音很好听,清甜中带一点事后的哑和喘,方简光听她说话就受不了,闭着眼睛和她接吻,感觉她的长睫毛扫在脸上,酥酥痒痒的,整个人都快要融化了。 就让她化成一滩水吧,干在车后座的牛皮椅上,大悍马变成玩具车,长出小翅膀飞回家,那时她已经干成一块白色的印子,抹布一擦就没了,什么烦恼都没了。 姜小莱身上好暖呀,她像一只小火炉持续不绝往外散发热度,方简三伏天也冰僵的四肢紧紧贴着她,两只脚别扭地夹在她的大腿缝里,两只手贴着她心口,过分瘦弱的身体蜷缩在背椅和姜小莱之间,她寻到一处安稳的巢穴。 这个温暖的拥抱把她从鬼门关前拽回来,像小时候躺过的摇篮飞来找她了,载着她飞远飞高,摇篮四面都是围栏,怎么翻滚都不会掉下去。 小莱感觉到胸口湿湿热热的,方简的肩膀一抽一抽。她的眉目变得柔和,收紧环住她的臂膀,方简也缩得更深,与她贴得更紧。 第5页 闹剧散场许久她们才依依不捨分开,穿好衣服,从停车场走出去。 夜里下了一场雨,现在是早上五点,天空像一块深蓝的幕布,黑云随风走着很快,城市的空气只在天亮前的这一两个小时好闻,方简抓紧时间深吸了几口。 她心里那个可怕的念头随肺里排出的浊气被风吹散了,街对面的早餐店已经开始营业,小莱牵着她过马路,湿漉沥青路倒映出街边破碎的霓虹,大风扬起黑色裙摆,方简换了好走的运动鞋,每一步都踩得踏实。 两份花生酱拌面,一份蒸饺,两个人分着吃完,又分着喝了一大碗豆浆,走出早餐店,小莱说:「你的状态不适合开车,打车回去吧。」 「你今天什么安排?」方简拉着她手不捨得放,路灯底下看见她额上也有一圈碎绒绒,「你是自来卷吗?」 小莱点头,熬了一整个大夜,眼皮懒懒没什么精神,「回宿舍洗澡,睡觉,洗衣服。下午七点上班。」 「那我晚上来找你,可以吗?」 「可以。」小莱为她拦了辆计程车,方简临上车时小莱叮嘱她,「穿暖和一点。」 小莱看出这不是她的衣服了吗?看出她不合脚的鞋子了吗?看透她心里的想法了吗? 小莱说得对,今天的方简不是真正的方简,她确实不该以这样的姿态死去,方简上车,小莱跟她拜拜,「晚上见。」 「晚上见。」 第3章 手机上十几个未接来电,都是江姨的,临走时明明留了字条。 天蒙蒙亮,全家都还在睡觉,方简下车远远就看见她,一脸的焦急在见到人后又是一喜,急忙开门来迎。 江姨树皮一样粗的手去搓方简胳膊上冻出的鸡皮疙瘩,一连串问:「偷跑出去玩了?怎么穿这么少啊,这是姐姐的裙子吧?什么时候偷的?」 方简付了车钱拉着她往家走,「别告诉她,以后不穿了。」 江姨围着她转圈,上上下下检查,确定没受伤后才说:「不告诉,给你洗了熨烫平整还回去,指定发现不了。」 方简把手里提的鞋递给她,江姨一下乐出声,「还偷了高跟鞋呢!」 穿过前门的小花园,两人一前一后脚步很轻地上楼,方简回房间进浴室放水洗澡,江姨站门口还不走,方简脱光给她看个明白,「没发病,哪有那么容易发病,都好久没发病了。」 是怕她在外面受什么刺激,见身上没伤,心情看起来也还不错,江姨放心了,问她:「吃早餐没?」 「吃了。」方简数给她听,「花生酱拌面,蒸饺,还有豆浆,都是人家请客的。」 江姨笑眯眯的,「谈恋爱了?」 「没——」方简低头丢了个沐浴球到水里,脸都红透了。 江姨不逗她了,「那洗完澡快睡觉吧,睡衣给你放这边了。」 门关上,方简滑进浴缸里,两手捂着脸笑,想起姜小莱伏在身上的样子,心里可不服气。 明明她才是上面那个,姜小莱长得又细又小,怎么会跑上面去了!她凭什么! ——还有,她怎么随便一钓就上钩了,真就那么巧,刚好也喜欢女孩子。她是新手吗?感觉也不像,刚开始还嚷嚷呢,搞得像被人强女干似的……其实技术也一般,还故作老练。 ——她的背和腿都那么直,人那么挺,学舞蹈的吗?是在夜场打暑假工吗? ——喜欢皱眉,有点凶,老闆着脸,冷酷极了。哪得罪她了?完全没印象。 只一夜方简就对小莱着迷了,明明在此之前,她早已对全世界都败了胃口,并决定在天亮前死去。 可是现在…… 方简抬头,隔着浴室百叶窗看外面一条一条灰蓝的天,她竟然还没死,包里的钱也分文未动,怎么去的怎么回来了。 洗完澡吹头发时对着镜子傻傻笑,躺床上了还在想,不知道小莱有没有想她……都把人家日了,不想不够仗义吧?想的话想点什么呢?是想她们在车里做那事,还是在沙县吃早餐? 方简想起小莱拌面时的样子,听说她喜欢吃葱,端着面碗专门找老闆多抓了一把葱,蒸饺问她蘸不蘸醋,豆浆问她要喝什么甜度,吃完饭递来纸巾。 方简双手捂脸在床上打滚——她好体贴哦! 总结今天失败的原因,是一见到姜小莱就晕头转向,什么都忘了,在罗马假日的卫生间里就想和她激吻,等不到去酒店在车上就滚作一团。 再说,小莱那么好那么温柔,怎么能把她的枕边人弄成一具青白的尸体去吓唬她呢?就算排除万难地去死,至少也该在上面弄她一次,那才死而无憾。 蒙在被子里,满脑子都是姜小莱,方简情不自禁地抚摸自己。 精神病人的精神不受自己控制,方简时而躁狂,时而抑郁,她为此饱受折磨,这种痛苦与外界无关,是身体内部出现了问题,精神总是处于极端的悲观或是极端的愤怒状态。 患病多年,除了吃药、住院、按时接受心理辅导,方简学会释放自己。 但这次不是为了转移注意力,把自己弄得疲惫不堪,没力气再难过或生气,只是单纯思念小莱。 闭上眼睛,方简思念她温暖的身体和手掌、卷翘的睫毛、不高兴的眉毛、小巧的嘴唇,她的一切…… 房门已经反锁,不用担心被任何人发现,方简毫无顾忌呼喊出声,一厢情愿痴恋她。 第6页 …… 自从三年前方简在姐姐公司年会上躁狂发作掀了桌子,全家都不带她出去吃饭了,在家里掀过两次,父母也不叫她一起吃饭,她的饭由江姨准备好端来,在房间自己吃。 她时而伤心,时而不屑,后来也习惯了,自己吃自己的,还乐得自在,免得老是被说教。 江姨见她难得睡个好觉,中午也没叫醒她,下午四点闹钟响了,方简醒来,五点三十分吃过晚饭,换衣服。 小莱让穿暖和点,不是让她七八月天穿羽绒服的意思,方简知道,小莱说的是让她自在一点,别勉强自己。 方简再一次因为小莱的体贴感动得稀里哗啦,在衣柜里翻出她最喜欢的一件监狱兔联名灰色大t恤,没忍住掉了两滴鳄鱼泪。 宽松上衣、直筒牛仔裤、运动鞋以及各式各样的帽子是方简最自在的打扮,她瘦瘦的骨架子能把这种衣服穿得很好看,灰黑色系让她更有安全感,在人群里没那么扎眼。 精神病发病情绪崩溃时难以避免成为焦点,方简讨厌被关注,小莱也看出了她的不自在,就像看那些刚入行的年轻女孩笨拙应对夜场里狡猾难缠的客人。 晚上七点,方简如约而至,被迎宾小姐安排在前厅等候,八点才开始正式营业。 没看见小莱,她也许在里面打扫卫生,方简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过了会儿感觉有人走到面前,她没急着睁开眼睛,先用鼻子闻,热热的,香香的,确定是小莱了才睁开眼睛。 果然是她,还是昨天的样子,只是皱着的两条眉毛舒展开,嘴角有笑,手心里躺了几颗陈皮糖。 「你怎么认出我的!」方简微微抬起上身。 小莱把糖举至她唇边,方简张嘴接了,牙齿咬住糖纸,用力往后一拽,糖粒挤开包装落到嘴巴里。 小时候吃陈皮糖都是这么吃,她们不由相视一笑,小莱也吃了一颗,剩下的都给她,看她揣进裤兜里。 陈皮糖酸甜的口感在口腔蔓延,她小心不用牙齿磕碰到它,要慢慢融化品尝。 「有什么认不出的,你很好认。」 「我哪里好认……」她垂下眼帘,右手摸摸脑袋,「我还戴了帽子。」 「看起来很舒服。」怕她误会,小莱解释,「不是说我看起来舒服,是你穿得舒服。」 宽松的衣物掩盖过分消瘦的身体,不用担心动作不雅走光,渔夫帽遮挡了许久没修剪的刘海,齐肩发贴着脖颈弯出温柔的弧线。 身上哪处都能将就,唯独鞋子不能将就,脚是最受不得委屈的,换回自己的鞋子,双脚不必高高架在半空,能踏实落在地面,人立马就自在了。 「你要忙吗?」方简说:「我会不会耽误你?」 陈皮糖的酸甜味道扑过来,小莱轻轻摇头,「我今天早来半小时,我负责的区域已经打扫干净了。」 小莱索性在她身边坐下,「再说你是客人,领班不会说什么的。」 方简因她那句「早来半小时」心里涌出蜜,见不到的时候想她,见面了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两个人并肩坐着,方简偷偷瞟她一眼,视线落在暗紫色绒布沙发上搁着的两只手。 「这是什么?」小莱指一下她的彩虹手鍊。 也是没话找话,就是手鍊呗,还能是什么。 彩虹布链五六厘米宽,刚好能盖住腕上的疤,方简一下有些紧张,手胡乱比划着名,好像故意不给人看清。 小莱说:「很好看。」 方简「嗯」一声,手老实放在膝盖上,「……那你喜欢吗,我可以送你,我再去买一条。」 「好啊。」小莱笑着,「期待。」 她笑起来很好看,很阳光,眼睛弯弯的,咧出一排小小的白牙。是直抵内心的笑,牵动的面部肌肉每一处都是那么和谐,看见她的笑,心情会变好。 相比之下,方简觉得自己长得有点苦,眼窝太深,看起来心事重,脸很瘦很薄,嘴唇颜色也很淡。 她记不清是第几次病发住院,同屋的有个老太太给她批了命,说她是典型的短命相,尤其是鼻子上那颗小痣,是凶痣。 现在姜小莱那根小小软软的手指头就点在她鼻头,「你这颗痣很好看,一直都没怎么变。」 小莱突然地逼近使她紧张往后一缩,忽略了话中隐藏的更重要的讯息,连连摇头,「不好,是凶痣。」 「凶痣?我还胸罩呢,听谁说的,迷信。」 方简笑得弯腰,嵴椎骨一节节从衣服里透出来,小莱手按在她后背,「你太瘦了,要多吃一点。」 方简不敢抬头,怕那对很深的眼窝吓到她,估计着帽檐能遮挡的位置,只露出她比较满意的鼻子和嘴巴,「今晚请你吃饭,好不好,吃你平常吃的,好吗?」 「好啊,这有什么不好的。」小莱顿了顿又说:「你不用那么小心,我又不是你的长辈、老师,我们正常说话就好了。」 方简只是摇头,她还没这意识。常常被否定的孩子大多都像她这样胆小。 她太紧张了,手按在她背上,她就一直绷着,动也不动,像小猫给捏住了后脖子。 小莱说:「你跟昨天不一样了,昨天那么胆大,今天那么胆小。」 方简手背抵唇笑一下,「怕你不喜欢我……你跟昨天也不一样了,你昨天有点凶的……嗯,应该是今天。」今天她们见了两次。 第7页 小莱垂着眼皮不说话,搭在她背上的手却也没放,直到大厅里领班吹哨子喊集合,方简才小心抬头看她,不得已露出那对害羞的眼睛,不再掩藏心中的渴望。 「那我们,今晚……」 小莱说:「等我下班。」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20 13:39:17~2022-04-21 16:56: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桃李不言 10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章 方简还想坐昨天的位置,今天这个大卡归小莱管。 小莱按最低消费给她上,一个268的大果盘,半打喜力,一碟豆腐干。 廊道把酒搬过来摆上桌,小莱只给她开了三瓶,「就喝这么多,别的存着。」 场中光线昏暗,音乐舒缓,也因为小莱答应下班继续约会,方简心情很好的,「你就开始管我了。」 小莱给她倒了半杯啤酒,手腕转一下,瓶口的酒液一滴都不会洒出来,这是她在西餐厅兼职时养成的习惯。 「还要吃饭呢,喝多涨肚子。」 方简说:「那没事做,好无聊。」 「我就在这边,你一抬头就能看到。」小莱四处看看,忽然地靠近,叉了块西瓜餵她,「就算离开也会很快回来。」 小莱管靠近舞台的四张散台,一个大卡。 看她做事真是一种享受,檯面上有任何垃圾她都会及时清理掉,她卖酒的技巧不是把啤酒撒得到处都是,而是及时清空掉酒瓶,让台面有一种不符合夜场气氛的规整洁净。 配合佳丽,酒卖得非常快,姑娘们都喜欢坐她的桌,如果发现谁酒量不佳,她会在她们杯子里放两颗圣女果或是冰块,摇骰输掉就可以少喝一点。 很多新来的女孩子初时不懂,对她的举动感到奇怪,人在这种环境成长非常迅速,也就三五天时间,醒过神来,回想起她的小小善举,或许会生出这个世界并不是真的无可救药的感慨。 方简发现小莱很受欢迎,路过的谁都跟她打招呼,亲热唤她,随便聊点有的没的。她没事做靠在柱子边休息时,突然就被人从身后抱住了。 是个女孩子,很漂亮,蓬松波浪卷,白色长裙,裙摆很大,十二厘米高跟鞋也如履平地。她头枕着小莱肩膀,弯腰撅在那,闭着眼睛嘟嘟囔囔不知道说了什么,小莱给她倒了一杯温水,她喝完就走了。 如果走之前没在她脸上亲一口的话。 小莱慌张投去眼神,没来得及解释,迎宾小姐飘进来将几位客人交给她,她又忙着点单开台,只能飞快转头抱歉地笑一下。 其实没必要生气,方简安慰自己,她们之间还没有熟到为这种事吃醋。 不吃醋,不在乎,不建立关系,那么假如她某天突然死掉,仅作为睡过一段时间的炮友存在,小莱应该也不会太难过。 尽管如此,方简还是无法避免感到失落,陷入巨大的无望悲观。 这时一只香菸准确无误掉进她怀里。 方简侧首看去,是隔壁卡座的,三名中年男子,两个大肚子,一个没头发。 没头发那个双手合十,嘻嘻哈哈跟她说对不起,问她是一个人还是跟朋友来的。 方简不想搭话,但她敏感的神经已经预感到接下来有事要发生,剩下小半瓶啤酒倒进杯子里,耐心等待泡沫滴尽,避免反握瓶身时啤酒沫飞出来,怪不卫生的。 很多时候方简都是这么想的,自杀不成的话,换别人来杀吧。 也许半个小时后,警察的电话就会打到家里去,通知他们,方简终于在夜场因为和人互相用酒瓶子敲脑袋玩死掉了。 脑子里已经蹦出父亲暴跳如雷的样子: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玩!明明知道自己有病!家里有那么好的榜样,偏偏就是不学好!! 如果那时她还剩一口气,一定会抬起被血糊满的、烂番茄一样的脑袋,告诉他:爸爸,我就是来找死的呀。 说完吧唧就歪头死掉。 多好。 隔壁三人说明诉求:「反正你也是一个人,干脆跟我们换个位置,让我们坐你那个大卡。」 方简的位置确实很好,离舞台最近视野最好,也是很幸运连着两天都没有预定。相比之下隔壁就差多了,被大厅的承重柱挡住大半视野,保底也低二百。 「可是凭什么?」方简问他。 「你是一个人嘛!」光头笑眯眯的,「你愿意换,我请你喝半打百威!」 她冷着脸说我不喝百威,光头身后两个胖子哈哈笑,「那你喝雪花?」随即从腋下皮夹里掏出二百块钱扔到沙发上,「你想喝什么,自己去买呗。」 方简都给他气笑了,想干点什么活动活动筋骨时,眼角余光瞥见小莱和廊道一起走来,在三四米开外的散台,小莱把果盘放桌上,用眼神跟她对话,问她怎么回事。 一串的念头闪过,也不过两三秒怔愣,方简掌根搓了搓眼睛,力道很重,按得眼球一阵疼,她松开手探身过去把那二百块钱叠吧叠吧揣裤兜里,沖隔壁一竖大拇指,「要来就只能拼桌,我还剩三瓶喜力,你们正好一人一瓶。」 三人一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也可以,人多还热闹,大家交个朋友,直接绕柱子来了。 第8页 那光头见面第一句,「小姑娘还是可以,很会做人,这样还热闹,哈哈,出来玩嘛,就是要高兴!开开心心的嘛!」 方简捡起包给他们腾地方,「开心,开心死了。」 沙发背后半人高的大音响震起来,方简坐到最边上,全身都被这股巨大的音浪震得发麻。 她又一次悬崖勒马,放过了别人,也放过了自己。 「怎么回事呀。」 音乐声震耳欲聋,小莱一边飞速地开单,一边在她耳边大声吼:「你们认识吗?」 方简对着她吼,「现在认识了!」 吼完小莱就被拽走了,光头让她找几个佳丽过来,小莱点头表示知道,随后搓搓手指,把单子亮给他看,这里的规矩是先给钱后上酒。 事后方简万般庆幸,少惹了个麻烦不说,还给小莱拉了生意,这三人前前后后点了五六打百威。 小莱终于有空跟她闲聊时,方简跟拼桌的三位中年大叔已经拜了把子,现场三位佳丽帮他们做了见证,方简正在听光头大哥吹嘘自己年轻时一系列光辉事迹。 白射灯噼在头顶时,三兄弟转战包房,跟方简在大厅依依不捨道别,託付她年轻人要好好生活、学习、进步。 方简连连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小莱很忙,有满桌的空酒瓶满地的垃圾等她清扫,方简蜷在沙发上睡了,被叫醒时大厅基本已经没人,小莱正弯腰用辫子扫她的脸。 「醉了呀。」 揉揉眼睛,方简坐起来,小莱动动肩膀,她顺从把脸搁上去,「睡一觉好多了。」 醒了会儿瞌睡,小莱带她出去,这次从员工通道走,舞台后面的一条过道拐出去,经过后厨、化妆间、储物室,上台阶走出大门,凌晨两点的风带着夏日专属的干燥凉爽。 她们在商场背后一家咖啡店和服装店之间的夹角接吻,小莱后背抵着玻璃,被迫承受她的凶蛮撕咬,仰头露出脆弱脖颈,双手安抚性抱着她的头。 许久,分离时方简的吻仍留恋于她的睫毛,嘴唇能感觉到眼皮极细微的颤动。四处都静悄悄的,小莱抱住她的腰,脸颊贴在她肩膀,全部的重量都交给她,「今天好忙,有点累。」 「那怎么办?」方简说:「要打起精神来呀,你还得在上面。」 「你喜欢我在上面啊?」小莱仰脸,嘴唇擦过她下巴。方简笑,「比较享受。」 她呜咽一声,娇嗔情人的不体贴,「我好辛苦,上了一天班还不能休息。」 「回车上我给你按摩?」 「先去吃东西吧。」 方简把兜里的两百块钱掏出来给她看,「结义三兄弟给的,正好请你吃饭。」 小莱闭着眼睛说:「那时候我感觉你已经很生气,我想马上过来帮你解围,但问题很快又解决了。」 方简岔开话题,「酒水的提成是多少?」 小莱说:「百分之五。」 粗略算算,方简说:「那今天还算不错?」 「不错。」小莱用脸蛋来回蹭她的下巴,「非常感谢!如果不是你的话,这些钱我也挣不到。」 方简大幅度扬唇,干涸心田涌出蜜泉,用力抱紧她。 有一下没一下接吻,避风的夹角温存片刻,小莱带她去附近的夜市,这个点都没多少人了,为了快点回到车上去休息,也只是匆匆填饱肚子,两个人分着吃了一碗炒饭,一份小虾,之后在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了大包的湿巾、口香糖和大瓶矿泉水。 路灯把影子拉得细长,她们手牵手好玩地大幅度甩臂,小莱跟她说起自己的安排,「再有一个半月我就走了,开学了。」 方简手一紧,「还在南洲吗?」 小莱说:「在,南大,开学我就大三了。」 此类对话的开始意味着她们关系将更进一步,方简也应该主动说说自己,否则今晚的约会很可能会临时取消。 方简挑了些无关紧要的,「我可能比你大一点,我毕业了。」 小莱点点头,「在哪里念书的?」 方简报了个外省的学校名字,专业却报了姐姐的金融学。 小莱问:「那你现在工作了吗?」 方简只能说没有,这个撒不了慌,她白天睡觉,晚上约会,哪有时间上班。 她这种程度的精神病也上不了班,家里不支持,觉得没必要,承受的风险和收入不成正比。 小莱「哦」一声,没再问了,只是用那双黑玻璃珠似的圆眼睛看着她,希望她能主动多说一点。 方简却不再看她,垂眼盯着脚尖,帽檐遮住了眼睛所有的情绪。 「为什么老戴帽子呢?」小莱晃晃她胳膊,又主动找话题,「你的头发很好啊,软软的,不像我,又蓬又多。」 方简「哼」一声,「凡尔赛。」 小莱说:「你在室内室外都戴帽子,总是低着头。」说着手拍在她背上,「还驼背。」 方简顺从地挺直腰背,打开肩膀,一下高出她不少。 小莱不服气,「你这鞋起码五公分厚。」 方简不屑,「那我也比你高。」 小莱瞪大眼睛,「你高!高还不是在下面!」 「我年纪比你大,你在上面,是我让着你。」 「我请你让着了?」小莱反问。 方简只是笑,她常常这样无声地抿唇笑。 第9页 帽檐阴影遮住大半张脸,小莱仰头看她苍白的唇和笑起来尖尖的下巴颏,好像在这瞬间读懂了她。 像被霜打过的枫林,那一晚主动的她已将生命作为代价热烈燃烧,叶片经不起风雨摧残,在深秋的冷雨中脱离枝干,慢慢地死去。 小莱突然逼近她,双手捧住她的脸,将她藏在黑暗里的悲伤捕获,「为什么不高兴呢?」 方简鲜少给她这样对视的机会,那双习惯藏在帽檐和杂乱刘海下的眼睛,却是意料之外的幽静深邃。 「小莱,我没有不高兴。」她声音很轻的,「至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没有。」 第5章 方简提议去酒店,小莱说车上挺好的。 「看得出你有钱,有钱也不能乱造,有地方去就行了。」 方简急忙解释,「我现在没花家里的钱,是小时候就攒的压岁钱和我参加一些比赛得的奖金……还有奖学金。」 「什么比赛?」小莱看着她的眼睛。 方简只能顺着她编造的『金融学』专业说:「奥数。」 她不再深究,只是说:「还是喜欢在车上。」 方简发现了她的厉害之处,她的好奇不是刨根问题,是冷不丁冒出来的疑问句,问话时眼睛看着人,随便你怎么编,她有辨别真伪的能力,却很体贴不戳穿,只是谅解地笑一笑。 回去小莱带方简走了另一条路,从一层商场正门进入,乘自动扶梯下负一层,来到罗马假日大门口,再从消防通道拐到停车场。 「你来多久了,对这里好像很熟悉。」方简问。 「也就一个多星期。」小莱说:「我只是喜欢走,去不同的地方看看。我从高中开始兼职,每次都是不一样的地方,咖啡厅、西餐厅、电影院、火锅店……很多很多。」 「好像很好玩。」 「还不错。」小莱说。 「你很独立。」 「还行叭——」 「那……和我试,感觉好吗?」 声音在空寂的走廊飘飘转转,小莱拉开消防门,回眸间缓慢扇动两下睫毛,嘴角浮起与她幼嫩脸庞不符又微妙而恰好的一丝魅。 「是你感觉好吗?」她得意扬高下巴,「毕竟我在上面。」 瞧她那样儿。 方简摸摸鼻子,笑笑不说话。 晚上喝酒了,不方便挪车,幸好这个点车库也没什么人,上车小莱先用湿巾把座椅通通擦一道,再用纸巾擦干水,才坐下来慢条斯理擦手、脸和脖子。 方简坐在一边,摘了帽子,过长的刘海往两边拨拨,笑眯眯托腮看她。 小莱飞快抬头瞟她一眼,「愣着干什么,你不擦擦?」 「你帮我。」方简说着手缩回袖子,在衣服里把内衣脱了。 擦完的湿巾都集中丢进便利店带回来的小塑胶袋,小莱先把自己收拾个差不多,靠过去,手心摊张湿巾,歪头坏笑一下,「从哪里开始?」 「都好。」方简放松靠在椅背上,仍笑着。 她的深眼窝并不显老,眉骨和鼻樑极富立体感,微笑时翘起的眼尾和卧蚕又柔和了五官的硬朗,小莱一瞬不瞬看她,看得她因害羞而低头躲避时才说:「你的眼睛很漂亮,为什么总藏起来?」 「没藏起来。」她下意识反驳。 「那你看看我。」小莱挪屁股挤她,「老躲起来干嘛,你昨天不是挺能的,敢做不敢认?」 「没——」 方简缓缓抬眸,视线细细描绘她的五官,眉毛浓黑,眼睛大而圆,鼻头饱满,嘴巴小小,唇珠微微上翘,肤色略深,却并不显脏,皮肤细腻光滑,这时她从衣下摆探入的手,也很符合她显小又调皮的长相。 「有点凉。」方简肩膀微缩。 「我的手很热。」 她说得没错,那股热很快透过绵柔湿巾传递,在腻滑的肌肤游走。她往前挺挺身,蹭掉鞋子跪坐在方简大腿,完全依附,双手却不满足地四处侵略。 「你太瘦了。」小莱微微侧过身子,一半的重量压上去,「瘦得neinei都快没有了。」 方简努力憋着笑,指骨按在她腰侧,滑至嵴背,两指左右一挑,灵巧解开束缚,准确无误掌控她。 「怎么样?」小莱故作轻佻地扬眉,「比你强吧。」 「手感很好。」方简另一只手慢慢解开她衬衣扣,暖色肌肤是上好的春蜜,微涩口感,清新甘甜,采自薄雪初融时漫山遍野的桃李芬芳。 进入正题前,二人相拥侧卧,小莱轻轻推她一把:「你行你上。」 方简闷声笑,「我不行。」 小莱轻嗤,「你不是让我?我看看不让有多能。」 「我真不行。」方简手掌盖住眼睛,「我是大废物,我承认了。」 「你是大姐姐,你可体贴了,让着小妹妹。」小莱手握成拳,闭上眼睛耍起了小脾气。 方简喜悦她们之间的飞速进展,小莱昨天还挣扎反抗,今天就开始撒娇了。 她轻声哄:「你辛苦了,结束我给你按摩好不好?拜託拜託,再辛苦一下吧。」 两个晚上,方简已将她身上各处敏感掌握,小莱其实很害羞,当她的羞涩到达临界点,薄薄的面皮承受不住高温,会产生一种奇妙的反应。 她难受尴尬得不行了,便会突地奋起反抗,以绝对的强势威压掩盖自己,恶狠狠地咬上来。 第10页 方简认为自己是另一种形式上的掌控者,小莱禁不住她逗玩,脸蛋一会儿就憋得红红,大眼里蓄满了泪,委屈嗔斥:「你又这样。」 「怎样?」方简轻吻过她耳垂,牙关轻咬慢碾,假装不懂,「不喜欢吗。」 「你不要欺人太甚。」小莱眉头都拧成了两个黑疙瘩。 方简收手,「怎么了呢?」 「我会生气。」 小莱很生气,后果很严重,方简太坏了,弄了又不给,还不停弄,如何能忍? 其实她的反击也稀里糊涂,毫无章法,是一眼就能看透的逞强、笨拙,但十足可爱。 事毕,方简竖起大拇指表扬她,「真棒,真厉害!」 小莱哼笑一声,「不知道你有什么用。」 方简理理被卷到胸口的衣服,捡了衬衫盖住她,好好地抱一会儿,亲亲她的脸蛋和睫毛,爬起来蹲在一边给她捏手捏脚,问:「老闆,小妹服务得怎么样呀?」 小莱咯咯笑,阔气挥手,「好,给你加两个钟。」 方简说:「那要累坏人家了。」 小莱很体贴的,「陪我聊聊天就好啦。」 走出地下停车场时,东边的天正泛起鱼肚白,晨风柔柔,空气凉爽,小莱带方简走了半条街去吃路口的豆浆油条,氤氲白雾中不经意对视,傻笑。 吃完早餐,小莱牵着她慢慢往回走,「你晚上可以不要喝酒了吗?」 方简偏头看她,小莱说:「可以晚一点过来,别老花冤枉钱。」 「可是我想见你。」 「你一个人在那坐上七八个小时也无聊啊。」 「那怎么办。」方简勉力笑一下,怎么也润不红的唇让她看起来非常虚弱。 她说「我想见你」的时候小莱就开始心疼了,她说「怎么办」的时候,眼睛里有天大的委屈、不敢言说的幽怨。 如果只是远远看着都不允许,是不是太苛刻了? 小莱当即说:「那我再陪你一会儿,这样抵消晚上见面的时间,你也不亏。」说着便调转脚步,「我带你去逛公园吧。」 方简被她拽着往前,急忙小跑两步跟上,小莱偏脸看她,果然马上就露出笑容,脚步也轻快许多。 「高兴了?」 「高兴!」 从刚才吃早餐的街口左拐,往前三百米有个小公园,这个点陆陆续续有大爷大妈出来锻鍊,还有晨跑的年轻人。 小莱带她上山,牵着手慢慢沿石阶向上,方简走一半就开始喘,攀着扶手,腰快弯到地上去,「好累——」 小莱趁机奚落她,「就你这样的还想在上面?到了晚上还不是得求我。」 方简一屁股在石阶上坐下,右手撑着额头笑,「其实我有段日子没锻鍊了。」 「嗯哼?」 「我从明天……不,今天,我就开始锻鍊。」她左手握拳,右手三指併拢对天发誓,「我要暗暗努力,悄悄拔尖,惊艷所有人。」 「不用惊艷所有人啦,身体是自己的嘛。」小莱很怕她因逞强受伤,叮嘱她:「运动是循序渐进的,切记不可用力过猛,你就先跑跑步跳跳绳好了,每天增加一点强度。」 方简假装从兜里掏出一个小本本,握笔刷刷写,「好的,全部记下来。」 快到山顶时,她们看到了日出,在遥远模糊的群山之巅,太阳火红的一轮,如野火席捲草原,将天空半明半暗的鱼鳞云点燃。 「像咸蛋黄。」方简伸出两根手指捏住,「给你吃。」 小莱配合张嘴,方简突然手一松,「哎呀好烫好烫,掉地上了。」 小莱「啊」地大叫一声,不高兴垮脸,方简说:「别急别急。」然后假装从兜里摸出个调羹,扬手,「用这个。」 她把天上的咸蛋黄舀过来,对着不存在的勺子呼呼吹了两口气,用手护着送至小莱唇边,「小心烫哦。」 怕她又耍什么么蛾子,小莱斜着眼睛看她,抿紧嘴巴,方简手往前递递,「来嘛来嘛。」 小莱张嘴吃了,还傻乎乎地嚼,吧唧嘴,方简笑得滚到地上,小莱扑上去捶她,「笑个屁!」 方简握住她手腕求饶,笑够问她:「好吃吗?」 她重重「哼」一声,「齁咸!」 第6章 很快乐,但天总是要亮的,魔法消失,日光刺破虚幻,她们註定分别。 白日偷来片刻欢愉,夜晚终要归还。 「你会想我吗?」临别前方简与她牵手在香樟树下,这样问道。 小莱用力点头,「会。」 「那你是怎么想我的呀。」方简问。 小莱说:「昨天是睡前。」 「就没了?」 「没了。」 方简不高兴地噘一下嘴巴,「我一直在想。」 「那谢谢你哦!」小莱笑着。 方简:「……不客气。」 不管再怎么磨蹭,再如何不舍,终会行至分别时。方简不敢耽误她太多休息时间,狠心砸上计程车门,挥手,「我走了。」 「晚上见!」小莱沖她挤一下眼睛。 方简透过后玻璃看她,眼睛瞪得大大,小莱越变越小,渐渐被车流淹没再也看不到了。 随即巨大的落差感袭来,方简呼吸加快,心脏剧烈收缩,鼻腔酸涩,不受控制双手掩面低泣。 计程车司机中央后视镜里瞟她好几眼,患病多年,方简早已练就无视旁人眼神研判的本事,她只是难过,还没发疯,他就偷着乐吧。 第11页 随归家路程拉近,将满地零碎的情绪捡拾拼凑,下车时眼泪已经擦干,渔夫帽盖住了发红的眼眶,方简又恢复往日无精打采的样子,佝背磨着鞋跟回家,小西施犬豆豆甩着尾巴来迎她。 早餐时间,父母都在楼下餐厅,方简在门口换鞋时庆幸今天穿的不是姐姐的衣服,否则还不知该面临怎样的羞辱。 「又去哪里了?」方正五十出头,精神面貌却胜过大多年轻人,鬓角不见一丝白,五官刚毅深邃,声若洪钟。 方简从来怕他怕得要死,如果要说得了精神病有什么好处,就是可以仗着自己有病敢跟爸爸对着干了。 当然也不是时时都敢,方简心里的爸爸就是英雄联盟里的荒漠屠夫·雷克顿,外形是一只凶蛮可怖的鳄鱼,手持半月铜刘,脚踩一步地面都得抖三抖,头顶还可以看到怒气值。她通常会赶在怒气值将要到达顶峰时,闪现加疾跑逃走。 方简抬头,「爸爸,妈妈,早上好。」顺便看一眼怒气值,还好,百分之五。 「过来吃早餐吧。」谷映岚沖她招手,「有水晶虾饺,你最喜欢的,快来。」 妈妈又忘记家里狗与方简不得上桌的规矩了。 方简摘了帽子,胡乱揉两把被压瘪的头发,站原地不动,「妈妈,我吃过了。」 「吃的什么?」鳄鱼说话了。 「豆浆油条。」 「垃圾食品。」 方简无语,「豆浆油条怎么是垃圾食品了……呢?」这个补充的「呢」很好说明了她的家庭地位。 鳄鱼「哼」一声,「外面的小贩,都是用地沟油,复炸油,知道自己有病还乱吃东西!」 「我是精神病,又不是胃癌。」方简趁他低头喝粥飞快翻了个白眼。满大街的人都在吃,也没见吃死。 「那你怎么瘦得跟鬼一样?就是常常偷跑出去乱吃东西,昨天晚上又去哪里了?疯了一夜才回来。」 方简脸不红心不跳的,「朋友家打游戏。」 「又是你以前乐队的那些狐朋狗友?」 方简:「是的。」 鳄鱼给噎得没话说,默默积攒怒气值,谷映兰解围,「打游戏,输赢都影响情绪,还是适量吧。」 方简:「好的,妈妈。」 鳄鱼低头不说话,怒气值暂停在百分之七十五,方简暗松一口气,「那我回房间了。」 二楼围栏边江姨拍拍她背,跟着她进屋,关上门两个人说自己的悄悄话。 「又是对方请客吗?」 「嗯呢。」方简笑起来,「昨晚还吃了炒饭和小龙虾。」 「很好呀!」江姨拉着她手,「晚上多吃点,身上才能长肉。」 方简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她之所以那么瘦,neinei都快瘦没了,就是宵夜吃得太少。 到底是怕她受骗,江姨小心打听,「是个什么样的人呀,为什么总在晚上约会呀?」 「是女孩子。」方简说:「大学生,现在兼职打工,她的工作时间是晚上。」 「啊——」江姨愣住,嘴巴半天合不拢。 意料之内,方简拿上睡衣进浴室,「我洗澡了。」 方简很多事瞒着父母和姐姐,却从不隐瞒江姨,不止一次跟她坦白过自己的性取向,但真的跟女孩子交往和口嗨是两码事,方简留时间给她慢慢消化。 小莱让她晚点过去,方简就没设闹铃,下午六点醒来,摸出手机看时间,微信弹出消息,她才恍然想起,上午分开前她们互换了联繫方式! 小莱的头像是一只可爱的棕色小马驹,对话框小红点数字为三。 ——洗澡和睡前想你了。 ——洗衣服的时候想你了。 ——出门吃饭咯!吃饭的时候保证想你。 时间分别是上午九点,下午五点和六点。方简掰着手指头算,也勉强睡足八小时了。 ——我醒了。 小莱回了张照片给她,白瓷碗里裹满红辣椒的凉粉和瓶装酸奶。 ——看起来好好吃。 小莱问:你也快去吃饭吧,吃完我要去上班啦! 方简回:好。 只是很平常的对话,方简握着手机从头到尾读了三四遍,又点开她头像查看资料栏。 暱称就是『姜小莱』,微信号是姓名小写拼音和生日,小她两岁,是春天出生的妹妹。 「好乖哦。」 她连地区栏都老老实实填了南洲桃阳,并非现在年轻人嚮往的精神故乡——百慕达、冰岛。 小莱朋友圈一片空白,方简坐在床上咬着指甲盖琢磨会儿,在微博搜索『姜小莱』。 用户栏跳出七八个头像,方简一个一个点进去看,翻到最后才确定目标。 置顶是和她微信头像一样的小马驹! 和头像小方框有限展示的内容不同,这张照片更为完整,小马驹低头嚼草,小莱站在它身边,球鞋、宽松格子长裤、贴身白色小背心,双马尾辫一前一后,手扶着马背笑得见牙不见眼。 她身后是蓝到夸张的天和无边无际的草原,太阳明晃晃,她就这样露着脸和胳膊,连个帽子也不戴。 怪不得晒那么黑。 可是她看起来好快乐,照片里的小马驹、蓝天、绿草是如此令人嚮往。 方简盯着照片出神,精神病人思维广,她脑海里出现了许多美好的想像。 第12页 和小莱牵手走在高坡上,骑在马背上,围着篝火跳舞,躺在草地看星星,无意间对视,慢慢地靠近,接吻…… 她不禁傻笑出声:「呵呵……嘻嘻……嘿嘿……」 江姨打开房门送来晚餐,托盘放在餐桌上,有点摸不着头脑,「简简?」 方简回神,手背擦一下嘴角的口水,摁灭手机起身,「做了个美梦。」 拉开椅子坐到桌边,机械填食,方简继续翻她微博,大部分都是转发的教程,她一个个点开看,把视频里做饭的那双手想像成小莱的,想像她在厨房繫着围裙,低头又快又好地切着葱花,瞟一眼锅里的菜到了什么火候,抽一张纸巾擦手,握住木勺翻搅…… 和小莱一起生活的话,会很幸福吧。 这时江姨拉开对面椅子坐下,轻咳一声,方简抬头,「怎么了。」 「我想明白了。」江姨说:「花了几个小时想明白,其实女孩子也不错。」 方简疑惑地偏头,江姨笑一下,握住她手腕,「你有病,你这个病治不好,一发病就得吃药,严重还要住院……哎呀,就是说,如果是女孩子,能少受一点伤嘛!」 「我晚出早归,你怕我在外面搞怀孕,是吧?」 江姨轻轻打她一下,「知道你还说出来!」 「不可能怀孕啦,是真的女孩子。」 江姨点头表示理解,眼神放空,作为长辈,习惯性替孩子考虑更远的未来,「只是你爸爸,他嘛,是比较保守的性格……他,算了,想那么多干嘛,先过好当下吧。」 是啊,想那么多干嘛,说不定明天就死了。 但什么时候死,方简还没想好,或者说暂时没那么想死了。 她不太愿意去想,正视已对不住自己的事实,明明早就下定决心,为何临时反悔? 吃完饭方简打开门出去,父母正在楼下餐厅用饭,荒漠屠夫头上的怒气值已经清零,回忆起年轻时候当兵,野外作战吃压缩饼干、大锅饭、烤得焦糊的土豆,说现在的压缩饼干肯定偷工减料,怎么吃都吃不出原来的味道。 妈妈一如既往用温柔的语气说最残忍的话:「不是压缩饼干变了,是你老了,青春不在。」 老鳄鱼扼腕长嘆。 如果不是赶着去跟小莱约会,方简真想把早上的话原封不动还给他。 ——垃圾食品! 等他们吃完饭出去散步,方简才偷偷熘走,天还没黑,她打车到罗马假日附近的超市,买了几根塑料凳,一床被子,在车后座简易垒了个窝。 之后她开始试用这个窝,脱了鞋子躺上去,模拟在里面生活的情形,还缺少的东西记在手机上,去超市买。 赶在超市关门之前採购齐全,方简挑了个隐蔽的位置把车开过去,后备箱车衣取出来套上,靠墙一侧车门位置用剪刀剪开,方便上下,然后给小莱发微信。 ——我们有家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芦苇荡筑巢的野鸳鸯 第7章 小莱没有时间回复方简的消息,她的工作不允许摸鱼,她也是生活充实不会过分依赖电子产品的那一类人,微博转发都很实用,无法从中窥探到内心深处的不为人知。 抱怨、悔恨、斥骂、愤慨……通通都没有,巴掌大的手机屏、蚊蝇大小的黑体字也盛不下她的快乐。 方简躺在窝里休息,双手交握在小腹,冥想放空。她与生俱来的温良、顺从使她只能待在这里,她重视身边每一个人的建议。 她的乖顺也是她的病因,直到现在,父母也不认同她从前或是现在所做的事,不反对只是医生嘱咐要少受刺激,并不是发自内心认同她。 想起小莱说有钱也不能乱造,方简猛地睁开眼睛坐起,黑暗中环顾,买这些东西算乱造吗?小莱会说她浪费钱吗? 决定去死后方简再无顾忌,反正都要死了,谁还管得了她?死前不是该潇洒一把,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吗? 被父母和姐姐发现又怎么样?小莱不高兴也没关系,反正可以去死。 想通这一点,她放松身体躺下。 上次想到哪里了?哦,小莱在厨房做饭,那方简呢?应该是在帮她打下手。 欸?厨房里没看到人呀,原来是被打发出去买酱油了…… 零点四十五分,小莱回复她:下班了。 方简一个鲤鱼打挺弹起来。 ——我来接你! 小莱收到消息就不走了,停在原地等她来接,消防通道口看见熟悉的身影时,快跑两步迎上,「方简!」 「小莱!」 小莱亲密挽上她胳膊,「你说我们有家了,什么意思啊?」 「跟我走吧,我带你去看。」 没在原来的地方看见车子,小莱大概猜到一点,但她完全没想到,方简竟然在车里垒了个窝。 她掀起车衣,打开车门,做了个请的手势,「欢迎来到方简的小窝窝。」 「这——」小莱指着,「你弄的?!」 方简轻轻点头,同时小心观察她神色,如果她不喜欢,马上就把车子开走,把一大一小两个丢人玩意送回家去。 「好傢伙……」 小莱掀开铺在上面的两床被子,后座过道被几个与座位齐平的塑料凳填满,床上有枕头和毛毯,前面椅背上还挂了个塑料口袋,装着水、零食和纸巾。 第13页 「你竟然把它改造成了房车!」小莱攀着扶手爬上去,两只脚翘在外面,脚尖晃晃,「快快!」 方简很老实帮她把鞋脱了,放在凳子下面的空隙里,自己也脱了鞋爬上去,关上车门。 车衣滑落,车玻璃被完全遮挡,方简随即摸出个充电檯灯,「啪」地按亮。 小莱大笑,「你装备挺齐全。」 「你觉得怎么样?」方简借檯灯光亮继续观察。 小莱直接躺下了,「我试试软硬。」 方简蹲在一边,给她腾地方从左到右滚一遍,小莱说:「凳子这边有点不平,还硬。」 方简说:「没关系,我睡那边。」 小莱眼睛亮亮的,「我抱着你,咱俩挨着,你能睡到一半床,一半我,我比床软。」 方简探身把檯灯放在前面座位上,黄光被暗色车顶吸走,车内光线还是很暗,却也足够看清对方。 小莱说:「咱们这样是不是太没节制了?」 方简解她马甲扣子的手顿住,身体小幅度往后缩了一下,「你不喜欢了吗?」 「没有,就是腰有点酸。」小莱说。 方简併拢双膝跪到一边,「那我给你按按,揉揉。」 「好呀!」小莱很自觉把自己扒个半光,乖乖趴好,方简用湿巾仔细擦干净手。 她的腰肢很细,有一对小小的腰窝,往上是下陷的背沟,皮肉软嫩,体温较高,当被冰冷的手掌触碰,身体本能的小幅度激跳。 方简懂一点按摩的技巧,去年冬天住院学的。 她连续一个星期被约束带捆在病床上,精神药物带来的副作用很大,四肢僵硬麻木,退化到无法直立行走,上厕所都是隔壁床患精神分裂的大姐把她背过去的,回来大姐还给她按摩了手脚。 大姐姓张,是比较典型的感知觉障碍,临床症状为幻听、幻视以及幻触,时常一人自说自话。 方简跟她学了些手法技巧,比如按腰和背是运用掌根的力量,按捏肩颈和手臂是虎口与指尖的力量,捶打需手指半拢成拳,自然藉助手腕甩动,拍打时手心抬高,五指併拢形成一个小小的气包,打起来才不会痛。 学会之后,她在医院和张姐当起技师,每天服务四到六个病友。住院是很无聊的,这样很能打发时间,累了晚上也好睡些。 如今回想,真是又好笑又心酸。 「给你做个全套。」方简说。 小莱咯咯笑,朝她偏过头,脸蛋挤成一只小包子,含糊说:「有点厉害哦!」 「我天赋异禀。」 「那你会那种吗。」小莱一脸的坏,「那种,就那种——」 「哪种啊——」方简刻意拖长尾音,双手游移从后往前包抄,俯身贴在她耳畔,「哪种哦?」 「唔——」 她委屈闷哼,仰起脖颈,细碎而冰凉的吻像雪花落在腮畔、唇瓣。 一切顺理成章,明明不久前,她们还因连日的沉溺而感到惭愧。 这次两个人的膝盖都起到了大作用,也是无意间发现的,侧卧交叠,像双手牢牢扣在一起,指缝与指缝紧贴,分享体温和汗水,以及皮肉包裹住的骨骼的力量。 这样的好处是可以同时抵达,如声音在空谷中不断回响,余韵不绝。舒适安全的环境很能让人放松,激烈时小莱不自觉哼吟出声,方简半捂住她嘴唇,埋在她颈间剧烈喘息。 心跳声鼓譟,「咚咚——咚咚——」一下又一下,此起彼伏。 如烟花,精心调配比例,只为一瞬的绚烂,她们紧紧相拥,等待酥麻的电流感化作万般柔情缱绻。 忽地,小莱抱住她脖颈的双臂收紧,方简意识到什么,同时屏住呼吸。 外面好像有一双手在不断拨弄着车衣,发出细小的「簌簌」声,时缓时急,毫无规律。她们太过投入,完全没有听见脚步声靠近。 「看什么看,没见过啊!」小莱大喊。 声音停止了,方简反应过来,飞快扯了薄毯掩住她,着急忙慌找衣服穿。 「滚蛋!」小莱恶声恶气。 回应她的是一声委屈的「喵呜」,很微弱,位置大概在车底。 提起的心滑回肚子,方简软软靠在椅背,捂脸闷笑。 小莱气呼呼,「坏小猫。」 之后她们擦拭干净身体,窝在车里看了一部上世纪香港喜剧片,方简照例把冰冷的脚丫塞进小莱的大腿缝或是膝窝窝里。 虽时值仲夏,永不见天日的地下车库还是够得她受,小莱十分钟让她换一次地方,这处不热了换那处,保证她一直都暖和。 片尾曲响起时,小莱终于忍不住问:「方简,你是不是肾虚啊,怎么捂都捂不热。」 「我肾虚?」她指着自己的鼻子尖。 小莱列举一系列症状,方简全部中招。 她吃了这么多年的药,药物带来一系列副作用,失眠头痛、噁心反胃、心率不齐、姨妈不准,肝肾功能当然也会受到影响,说肾虚倒是不冤枉。 「你说锻鍊身体,昨天回去练了吗?」小莱问。 方简看着她,小莱警告地扬高下巴,「不准说谎!」 「……回去就睡了。」 「那你从今天开始,睡前慢跑四十分钟,跑之前给我来张自拍,结束后也要,我要看到你的汗水。」 「好。」方简笑眯眯的,「其实我知道,你就是想我,想找藉口看我。」说着撞她肩膀,「对不对?」 第14页 小莱说:「我是怕你哪天一不注意就死了,死翘翘了。」她手指戳她心口,「每次你这里都跳得好快,好乱,我有点担心你。」 「你担心我?」方简指着自己,手指落在同样的位置。 小莱高声,「咋了?你还不领情啊!」 「没……」方简气势一下弱了,头往后仰了仰,抱膝坐到一边,指甲盖掐着大腿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叮的一个蚊子包。 小莱爬起来跪在她身边,轻轻推她一下,「怎么了嘛。」 「没怎么。」方简垂着眼帘不看她,一股股的酸涩止不住涌向鼻腔,眼眶很快就蓄满了泪。 她竭力保持语调不颤,「那,我死了,你会难过吗。」 「当然。」 「为什么?」 小莱歪一下头,捞了条辫子垂眼揪着发尾玩,睫毛上下翩飞,声音因羞赧而含糊,「我还,蛮喜欢你的。」 第8章 方简坐在人工湖边的长椅上掏出手机自拍,屏幕上清晰显出她一对飢了五年的深眼窝、半个月没睡的黑眼圈和死了三天的脸唇。 就这幅尊荣,姜小莱竟然还夸漂亮,她什么眼神啊?! 这可不行。 方简手指狂戳,一口气下了四五个拍照软体,一个一个点开试,光选滤镜和调美颜就花了半小时。 小莱都等得不耐烦了,问她:你还没到家吗? 过了十分钟方简才把照片发过去。 选了个挺粉嫩的滤镜,搭配长椅后种植的大片红色美人蕉,整体色调偏暖,美颜很好修饰了脸部微小瑕疵,唇角微扬,双目含情,她偏硬朗深邃的五官笼上一层淡粉朦胧,很有些清艷文青味道。 小莱发了个流口水粉红桃心眼的熊猫头过来,表情下面还有四个黑体字——姐姐超我。 方简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不知道怎么回事,好怪哦,这张照片拍出来不像我。 小莱说:就是你啊,好漂亮!好喜欢!我要拿去做屏保! 方简:就是不像嘛,我本人没这么好看。 小莱回复三个问号,方简得了便宜还卖乖:感觉怪怪的。 过会儿那边直接丢张截图过来,小莱把照片设置为锁屏了。 方简捂脸笑,曲腿躺到了长椅上。 ——你干嘛啦! 小莱:心满意足睡觉觉咯! 方简说:我也要跑步了。 小莱:醒来想看到姐姐湿身的样子(色眯眯)。 方简回了个捂脸羞羞的表情。 这次是真的要开始跑了,方简手机揣回兜里,刚准备爬起来做热身,身后冷不丁一声喊:「你躺在这里做什么?」 她惊愕回头,不是老鳄鱼还能是谁。 方正显然是刚运动结束,黑背心中间有一条深色的汗渍,但他气息很稳,就是再绕湖跑十圈也不带喘。 方简转动着脚尖和手腕,心情很好的,「热身呢。」 「我刚还看见你躺着。」方正说。 躺不到半分钟就让他看见了,方简烦死,早不早晚不晚的,跟小时候一样,人家练琴写作业的时候看不见,放松看会儿电视就让他看见了,经他嘴就成了一天到晚都在看电视,不务正业。 方简想起小时候妈妈一个神婆朋友说,她和老鳄鱼八字不合,老鳄鱼命太硬,沖孩子,孩子十岁以前最好是改口叫伯伯。 老鳄鱼不屑一顾,骂人家封建迷信,背地里叫妈妈不要再跟神婆来往。妈妈爽快答应了,她很会敷衍,不让明着来往,就暗着来往呗。 直到方简六岁那年被拐,老鳄鱼不得不信邪,孩子找回来后他提着礼物亲自上神婆家赔礼道歉。那时候方简已经懂事,让叫伯伯也乖乖叫了。 只是长大后再改口就不容易了,唇舌粘黏着怎么喊都不够利索。现在也是,别人家都是很脆利的一声「爸」,方简还像小时候那样,含含糊糊,黏不拉唧孩子气的叫「爸爸」。 「爸爸,我去跑步了。」方简耷拉着眼皮说。 方正问:「吃过早餐没有,我和你妈妈要不要等你?」 方简说吃过了,方正问吃的什么,方简心说这可是你自己找上门来的,带一点发泄的怨气,她微微扬起下巴,却不敢与他眼神交汇。 「垃圾食品。」 今天小莱带她吃的煎饼果子,加鸡蛋、鸡柳、火腿肠、培根、薄脆,卷得好大一个,你一口我一口分着吃完的。好吃死了。 方简吊儿郎当站在那,有节奏轻点着脑袋,准备好挨骂。 晨风送来湖边湿润的芦苇香气,天阴着,灰灰的像要下雨,方正沉默许久,浓眉深皱,却罕见没发火,只叮嘱,「跑完早点回家。」 方简神经质给他鞠了个躬,「谢谢爸爸关心。」 额角青筋几跳,方正转身大步离开,再晚一步怕控制不住体内的焚寂煞气。 最近老叫她一块吃饭,方简估计是没好事,也懒得猜想,满心满眼都是小莱。 不知道小莱要的是哪种湿身照,方简都给她备上,一张是刚跑完步的流汗照,证明她有乖乖听话,另一张回去拍。 脸颊因运动腾起的红尚未褪去,方简光熘熘站在镜前地板上,举着手机时而往前,时而退后,身上水都干了还没选出合适的照片,又打开花洒淋一道。 江姨在外面叫门,声音欣喜:「简简,姐姐回来了!你洗完了没呀。」 第15页 「最近怎么样?」方纯在房中扫视一圈,床头柜上看见只鼓囊的帆布包,江姨跟在她身后说:「都挺好的,简简可想你了,好几次都忘记你不在家,去房间里找你。」 方纯拉开帆布包粗略看一眼,没有可疑物品,又掀开被子和枕头检查。皮带扔在车上的,钱也早存卡里了,方纯当然是什么也没发现。 方简头上顶着毛巾出来,方纯刚出差回来,衣服都还没来得及换,灰蓝色女士西装,鼻樑架一副无框眼镜,长发用一根木簪在脑后盘起,额前分出两缕碎发,修饰脸型的同时也柔和她偏冷硬的五官。 「最近怎么样?」方纯在家也是大老闆派头,拉开餐桌椅坐下,翘起二郎腿,两手合十放在膝头开始审她,「听说你最近都是天黑了出去,天亮了才回来。」 「我都二十四了。」方简坐在床边擦头发。 「你六十岁也是我妹。」方纯说。 吹干头发,方简掀开被子靠在床头,摸出手机,点开相册,开始修刚拍的果照,盯着照片里湿漉而消瘦的女体,她脸皮一阵阵烧。 方纯伸手拿了个苹果削,说起这次出差的一些经历,哪里有好吃的好玩的,说抽空带她去。 方简不一定听,但她必须得说,这个习惯就小就保持着,有什么话她们都不怎么跟父母说,姐妹俩自己说自己的。 医生也建议方纯继续保持,对方简的病情有好处,只是方简的病大部分都是因为她,这几年有什么话也不爱跟她说了。 拍照时候开了磨皮滤镜,照片拍出来效果挺不错,粉白的。就有些地方还差点意思,方简两指不断地张开、收拢,检查细节,发现姜小莱真没冤枉她。 这块平时不怎么照镜子看不出来,今天照片里一见,真是够贫的,可以直接当停机坪了。 就这样发出去可太丢人了,方简用变形工具一点点扩大那两个圆,一边还有心思嗯嗯啊啊回话,完全没注意方纯的脚步声,不经意间抬头,冷不丁跟她对上视线,吓得心脏骤停,狠狠地打了个激灵。 「干什么你?」方纯瞟一眼她手机屏上放大模糊的肉色,右手端着切成小块的苹果。 「没。」方简就这样举着手机不动,眼睛死盯着她,强自镇定,「你走路怎么不出声。」 这眼神里太多的生分,方纯不知道和妹妹怎么会变成今天这样,她怨父母,但事已至此,也没有办法。 「吃苹果。」方纯把盘子往前递了递。 方简看她一眼,手机摁灭塞枕头底下,坐直身体。她不接方纯就一直端着,无声地逼迫她。 「我很困了。」方简说。 「你吃完再睡。」方纯用牙籤叉了一块苹果餵她,方简脸偏到一边,深深地吸气,方纯手就这样举着。 方简无奈只能把盘子接过来,苹果的酸甜刺激不了她的胃口,只是完成任务地机械咀嚼。 吃完了苹果,方纯还有话说:「要不你去谈恋爱吧。」 方简擦嘴的动作顿住,无边无际的烦闷沙暴般将她淹没,她在这黄沙中挣扎翻滚,粗糙砂砾在皮肤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我也是看你无聊,谈恋爱的话,好歹有点事做。」方纯说:「你最近是不是认识了什么人?你不要和外面的人来往,万一碰到坏人怎么办?我认识一个医生,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他只比你大两岁,这次出差认识的……」 「你到底要干什么呀!」方简猛地一扬手,瓷盘飞出去落在地上,摔成大小不一的碎块,飞溅的碎瓷在她眉骨上方划出一道浅浅的红印子。 方纯惊得身体一缩,双手徒劳地平举,眼眶迅速蓄满泪水,模糊了镜片,「简简,我只是想弥补你。」 「方纯。」方简狠搓一下眼睛,眉骨上方那道小口子马上浸出血来。她闭了闭眼,「我没有觉得你欠我什么,我生病也跟你没关系,我说过很多次了,你别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了行不行?你也别再管我了。」 方正和谷映兰就在客厅,谷映兰坐在沙发上,方正站在楼梯口抬头看着楼上,听见方纯「呜呜」的哭声,随即是一声重重的门响,她被赶出来了。江姨站在门口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眼见要吵架,默默遁走。 在公司雷厉风行的人,此刻攀着二楼围栏悲戚落泪,看见楼下的父母,眼神飞闪过怨怼。 照医生的话说,每一个有病的孩子都有一个有病的家庭,孩子是家庭的代表患者,替这个不健康的家庭服药治疗。 方简的病除去部分遗传因素,更多还是因为家里。病因很复杂,遗传、生物学、家庭,心理素质也是一方面。 方正不理解的是为什么别人家孩子那样教育也好好地长大了,方简却变成这样。远的不说,方纯和方简,姐姐妹妹,一个环境长大的,为什么会生出两种模样。 难道他这个父亲真的做得很差?现在连方纯也恨他。 方正不懂精神病,女儿病了五年,到现在他还是不懂。 一家人互相埋怨,谷映兰说:「你管她干嘛呢?她高兴不就完了吗?最近都挺高兴的,回家乐乐呵呵的,现在你一回来就变这样,你少管点吧。」 「你们就一直这样。」方纯摘了眼镜冲着楼下喊:「不该管的时候瞎管,该管的时候不管。」 方正吼了一声,「怎么跟你妈妈说话!」 第16页 方纯闭了嘴,谷映兰让她两句给骂哭了,坐在沙发上默默擦拭眼泪,小狗豆豆跑到楼梯口冲着方纯很凶地叫了几声。 方简看见这个家从里到外都被一片灰雾笼罩,仲夏的亮白日光也无法驱逐的阴暗湿冷,怪不得小时候同学朋友都不敢进门。 父母和姐姐各据一方,方简认为,其实两方都没有错,也确实不怨任何人。 她只怨自己是个多余的存在,既然已经有了姐姐,为什么还要把她生下来?仅仅是为了和姐姐比较吗?让家里吃多张吃饭的嘴? 或者六岁那年就不该被找回来,死了还是丢了都无所谓。 方简抱膝坐在床上哭了一阵,抽抽搭搭摸出手机,把修好的照片给小莱发过去,垂首盯着聊天界面,眼泪大颗大颗落在屏幕上。 模糊的视线里,好像多出来一条白色的对话框,她起初以为是眼花,又看了一阵,疑惑地偏了偏头,揪着衣服边赶紧把屏幕擦干净。 ——我靠!差点让人看去了! 方简眨眨眼,小莱一说话,仅仅只是在手机上显出的一行黑体字,全世界的苦难都在瞬间远离了她。 姜小莱就像一只快乐的小鸟,靠近她,就会被她身上的快乐感染,暂时忘却所有悲苦。不在她身边,更迫切的渴望她。 眼皮被擦得火辣辣疼,方简吸吸鼻子,盯着那行字看了好几遍,确定不是眼花,捧着手机颤巍巍打字:你没睡觉吗。 小莱回:你不也没睡。我去,你不知道,刚才吓死我,差点让你被人看去了!幸好我躲得快!说是湿身照就真是湿身照啊!你也太老实了吧!! 想像小莱抓着手机满脸兴奋的样子,坏心情一扫而空,方简即刻止住眼泪:我能来找你吗? 小莱:你没睡觉吗? 方简说:没有,特想见你,我能不能来找你? 那边没消息了。 一分钟,两分钟……足够她脑子里生出千万念头,哪句话说错冒犯了她,还是照片?不可以在白天见面吗?现在该怎么办…… 难道连小莱也不要她了吗,酸涩翻涌酝酿成泪,洪水即将决堤时,手机上又弹出来一条。 ——我打电话给领班调休了,你在哪里?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25 20:48:31~2022-04-27 20:06: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王小浪不想学习了 80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谷映兰被方纯气得头疼,躺在卧室床上休息,方简给她按了按头,谷映兰捧着她的两只手不说话,方正坐在靠窗的藤椅上,望着窗外的绿树出神。 那片永不能驱散的灰雾自她出生起就笼罩着这个家,方简终于意识到,她就是灰雾的发源地。 没有方简,父母的期许姐姐都可以实现,家里仅仅少双年三十晚上表演钢琴的手。 好处就太多了,携带劣等基因的生物体不必降生,这世上少了一个精神病,节约了许多粮食和医疗资源,父母和姐姐也不必伤神。 方纯竟然还想给介绍对象谈恋爱,方简真怀疑她脑子是不是也有病。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个姐姐在方简患病后比她疯得还要厉害。 方简直说:「我想去爷爷奶奶家住段时间。」说着把手抽回来,藏进大腿缝里,「我走了,她也该回自己家去,你们就清静了。」 妈妈的手无措地挽留,眼泪噗簌噗簌,老人的泪总是让人心痛的,人到了这个岁数,该对这人世一切悲喜都看淡,却还是无法避免为了儿女伤神。 起身走到门口,回望妈妈被泪泡发的一对肿眼泡,方简心无波澜。 这个家是被眼泪泡大的,小时候是自己的眼泪,长大后是父母和姐姐的眼泪,狠心自戕的方简早已对他们的悲伤和内疚免疫。 一个人连自己都不爱,当然也没办法去爱别人。 挎上帆布包,豆豆摇着尾巴送她到大门口,方简蹲下身摸了摸它的脑袋,豆豆舔了一下她手背,方简抬头看到二楼窗边并肩而立的父母。 摸着小狗头上粉色发圈扎的小揪揪,方简说:「替我照顾好爸爸妈妈。」 这只可爱的白色西施犬,比人更懂如何讨人喜欢,这个任务它一定能完成得很好。 走出家门,于百米外回望,蓝白相间的联排别墅之上,蒙蒙灰雾已消散了。 方简心情舒畅,脚步轻快,死是她最后的底牌,反正有死垫底,一切无所畏惧。 确定目标后,要做的事情会一件一件清晰浮现出,按部就班完成便是,中途也许会出现变故,比如被延期至今的死亡。 史铁生说: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 所以不用着急,慢慢走吧。 和小莱约好在奶奶家附近见面,方简直接打车过去,帆布包里装了几坨袜子和一小包内衣裤。 车子驶入市中区树冠浓密的老街,与路边的小莱擦肩而过,方简第一眼没认出她,车子开出去两百多米才醒过神来,急忙让司机靠边,下车往回奔。 也难怪没认出,小莱今天没穿工作服,换了条及膝的白色棉布裙子,黑色平底系带凉鞋,小腿又细又直,明显比手臂和脸蛋皮肤白两个色号。 第17页 小莱端了碗冰粥,看见方简惊喜地睁大眼睛,老远就举着勺子要餵她。 方简小跑过去,人还没站稳脖子先伸出去,两人用笑眯了的眼睛看对方。小莱笑她的湿身照,方简笑她跟胳膊脸不一样白的腿。 她们同时问:「你笑什么。」又同时摇头不说话,继续笑。 「怎么会突然调休。」方简与她并肩慢慢地走,太阳叫云遮了大半,暑燥又经树荫筛去,风从街那头吹来,这是夏日里多难得的一个好天。 一场毫无准备又恰逢其时的约会。 小莱是被室友吵醒的,「她们下班去喝酒,不知道怎么会弄到九十点才回来,我刚好看到你的消息,正好也很久没休息了,陪陪你。」 方简点点头,带着她往奶奶家的老小区走,无意识把她带入了一直刻意隐瞒的家庭、生活。 此时惊觉,原来那个家对她来说到底是不够体面,无关地位、财富,仅是一张疲惫时可供安睡的床铺都无法提供,它有什么资格称之为家呢? 「我爷爷有躁郁症,是个老精神病人,但你不用怕,这些年他已经好多了,人老了,也变得佛系了。我奶奶是很好的人,她一定会很喜欢你的。」 「躁郁症你知道吗?」方简说:「就是狂躁和抑郁交替发作,抑郁发作一般是两周以上,躁狂一周以上。虽然是精神病,但大部分时间都跟正常人一样,不是疯子,也不会拿刀去街上乱砍,这个病主要还是患病的人自身受折磨。」 小莱懵懂点头,方简晃晃她的手,侧首看她,「害怕吗?」 「你不是说是患病的人自身受折磨吗,我有什么好害怕的。」 「但……患者的情绪,难免会影响到身边人,家人、朋友、配偶。」 「生病嘛。」小莱表示理解,「谁想生病呢?」 方简偷偷观察小莱的反应,小莱仰脖把纸碗里剩下小半口冰粥倒进嘴里,纸碗扔进路边垃圾桶,舌头上上下下舔一圈嘴唇,忽然顿住,「看我干嘛?我嘴巴有东西?」 「没……看你好看。」方简说。 她摸出手机借屏幕照照脸,满意笑起来,亮出一排小白牙,理理裙子边,「兼职很烦就是不能穿自己的衣服。」 小莱没有反应,也不追问更多,爷爷的躁郁症跟一般老年人得的糖尿病和高血压没有分别。 两个人手拉手晃进小区大铁门,上世纪的六层居民楼,青灰色外墙,藏蓝色单层玻璃窗,方简奶奶家很好找,房顶吊下来近三米长的蟹爪兰,绿油油一大片老远就能看见。 「我爷爷躁狂发作的时候很凶,但我奶奶更凶,她一发脾气,我爷爷马上就熄火,但是她现在不常发脾气。」数年如一日照顾精神病是很能磨砺人心性的。 跟精神病相爱、、陪伴余生,更是了不得的壮举,奶奶是方简心中神一般的存在。 嘿咻嘿咻爬上六楼,敲门不响,家里座机也打不通,方简从门口鞋架底下奶奶的黑棉鞋里摸出来一把钥匙。 方简小时候在家不招爸妈疼,却独得爷爷奶奶恩宠,专门给她在楼顶天台盖了个小房子。 方简用钥匙开了通往楼顶刚漆不久的银色大铁门,带小莱往天台去。 放眼,楼顶家家种花种菜,水泥砖砌出一块块方格,都是跟奶奶学的,她还年轻的时候就是这一片顶厉害的,把男人当驴使,一箩一箩的砖、土背到楼顶,盖屋搭棚。 房顶左手边玉米杆长了半人高,紧挨是给四季豆和黄瓜藤用竹竿搭的三脚架,小蜜蜂在嫩黄的黄瓜花和蝶形的紫色豆花间忙碌,右手边是蓄了一汪绿水的两米见方的鱼池。 方简掀开盖了半边鱼池的石棉瓦,小莱弯腰在阴影里看,「有鱼吗?」 方简说:「有,叫小黑,是只鲤鱼,有七八年了。」 「能活这么久?」小莱惊嘆。 「能,很大一条了,它不喜欢出来,常年都在水底。我初三还是高中,记不清,反正是过年时候跟奶奶去菜市场买的,回家奶奶看我一直蹲在盆边跟鱼说话,就把它放楼顶的蓄水池养了。」 「奶奶真好。」 方简把石棉瓦重新盖好,留两个巴掌宽的缝,招手,「来看我以前住过的小屋。」 一大片茄子苗旁边还有个用水泥砖砌的小房子,四季风雨侵蚀,让它早没了当年的样子,推开腐朽的木门进去,小床上堆满杂物,两侧墙壁多出来几根横杆,杆子上挂满不禁晒的吊兰。 角落里有个竹筐,几双塑料凉鞋、鬼片里眼睛铜铃一样大的洋娃娃、游戏机、陀螺,还有装满玻璃珠的塑料糖果罐子。 时间给它们蒙上一层陈旧的黄色滤镜,方简指着,「玩过吗?」 都是城里小孩的玩具,小莱说:「凉鞋我穿过类似的,陀螺在学校玩过,其他没有。」 从杂物堆里翻出条木板凳,没找到垫屁股的纸,方简干脆自己坐下,拍拍大腿,「那你小时候都玩什么。」 小莱顺从勾着她脖子坐下,吊兰在发顶随风一荡一荡,有一小片嫩叶像从她头顶长出来的,可爱极了。 「就农村小孩玩的呗。」 方简踮脚颠她一下,「那是玩什么嘛。」 小莱掰着手指头数,「下河洗澡,摸鱼,上山采蘑菇,放马,放狗。」 「放马?」 第18页 「嗯呢!」小莱很得意的,「我家有一大一小两只马,三只狗!」 方简从包里翻出手机,相册里保存的照片点开给她看,「这是你家的马?」 小莱大概知道她照片是哪里来的,说:「它叫琥珀,是我爸爸去农场专门配的种,还是小马,它妈妈叫宝珠,是成熟的大马了。」 小莱又说起家里的三只狗,一只下司犬,一只细犬,一只虎斑,都是很厉害的本土猎犬,分别叫珍珍、爱爱、怜怜。 方简问:「那你都是骑马去上学吗?」 小莱说:「骑过,在宝珠小的时候,但是它在学校的操场上乱拉屎,把本来就稀薄的草坪也吃了个秃,我只骑了几天校长就不让我骑了。」 方简惊讶地瞪大眼睛,「真的?!」 「真的啊。」小莱说:「所以说小马不够沉稳,太活泼了,要五六岁才能变得成熟。」 之后小莱告诉她,自己是三月十二号植树节的生日,可是是双鱼座,确定是b型血,老家在桃阳县桃山镇,家里有一个爸爸,一个哥哥。 她和哥哥都不是亲生,是爸爸捡来的。爸爸是护林员,哥哥在当兵,言语间极为这两位没有血缘关系的家人感到自豪。 「你知道吗?」她偏头,竖起一根手指,说到兴头上,模样也可爱极了,「我可能还有一个双胞胎姐姐!但不知道去哪里了。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的生日,爸爸是在植树节那天捡到我的……」 方简手握着她的腿肚子静静听,屁股有点坐麻了。小莱说得越多,她越心虚。 她回忆早上给小莱发的信息、正式向父母道别、挎上包离开家时的心情,到底是为了躲开方纯,还是真的想和她再近一步,为什么就坐到奶奶家楼顶上的小房子里来了…… 「你听没听我说啊?」察觉她走神,小莱轻轻用肩膀撞了下她。 「在听在听。」方简忙不迭点头,掰着手指头数,「生日是植树节,双鱼座,b型血,一个爸爸一个哥哥,都不是亲生,老家在桃阳县桃山镇,我都记着呢。」 「可能是双鱼座。」小莱强调,「因为我不知道我真实的生日。」 方简:「是是,可能是双鱼座。」 「那你呢?」小莱问。 方简迷茫的,「我什么?」 她低下头,长睫毛忽闪忽闪,「我都跟你说了这么多,说了我的爸爸哥哥,还有我家的马和狗……我昨天说喜欢你,你说想想,那你想好没啊……」 * 作者有话要说: 「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史铁生《我和地坛》 第10章 那天晚上在车里小莱就说了,说喜欢她,问方简愿不愿意跟她好。 原话是:「咱俩都这样那样好多回了,我难道不该给你个名分?」 半开玩笑的口气,方简就没当真,现在说第二遍,她不知道该怎么回,抿紧嘴巴,眼睛盯着虚无的某一处,似在考量。 「你还有什么顾虑吗?」小莱问。 方简轻轻摇头,小莱又问:「那你不喜欢我?」 「没!」她扬声反驳,唯恐迟了,「我不喜欢你我叫你出来,我还带你来我奶奶家,给你发照片?」 说起照片,小莱一脸坏的用肩膀撞她,「我发现你照片上比实际看起来大欸,你挺上像的,还很白哦!」 方简被她一句话给逗乐了,捂嘴「噗噗」笑。 「问你呢。」小莱又撞她一下,「同不同意?」 方简顺着她那天的话往下说:「你会给我什么样的名分。」 小莱:「你想要什么我都尽力满足,在我能力范围内。」 方简:「比方说。」 小莱:「我不知道啊,你得给我指示。」 方简:「我能有什么指示,谁不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次。」 两个人坐在小屋里发起了呆,方简腿都让她坐麻了,脑袋空空的,手有一下没一下捏她腿肚子上的软肉,指腹撩过膝弯,手掌贴在微凉的膝头,缓慢游进裙底。 小莱忽地紧绷,併拢双膝,微嗔一眼,连衣裙腰部宽宽大大,是娃娃裙的款式,更方便她作祟。 屋顶的小房子被太阳烤得热烘烘,她脖颈和额头梳不起的碎绒绒被汗润湿,贴在肌肤,一种自身体内部蒸出的香气缭绕在鼻尖,方简手托在她后腰把人往怀里按了按,嘴唇擦过耳后滚烫的皮肤,迷醉地嗅她,心中暗暗发誓,死前一定好好弄她一次,弄得乱七八糟,弄哭。 小莱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趁她晕头转向,小声提议,「你要觉得我们开始得不够正式,我可以重新追你。」 「怎么追?」方简闭眼埋在她颈间哑声问。 「你可以看我表现。」小莱说。 方简想说,用不上,她哪还用追啊,上赶着舔她还来不及。 如果不是姜小莱就好了,随便是谁,她都没有机会经历这一刻,三伏天该在停尸房里躲凉快。 「让我亲亲。」方简手揉开,落在微微汗湿的心口。 小莱却把她往外推,「你不答应,名不正言不顺,不给亲。」 方简耍无赖,「那你都不给亲,我凭什么答应。」 「答应了,随便给亲。」 「那我霸王硬上弓。」 小莱嗤笑:「我真怕你伤着自己。」 第19页 话是这么说,两个人实在是睏乏了,嘴上你来我往地较劲,其实都软绵绵没什么力气,便这样相依偎着昏昏沉沉打起了瞌睡。 爷爷奶奶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老太太探头进来望了眼,回头跟门外的老头说:「把那棍放下吧,是简简,还带了朋友。」 「简简啊,我以为是贼呢……」老头嘟囔着把木棍竖到墙角。 方简脚尖踮起颠两下,拍拍她屁股把人叫醒,回爷爷话说:「这楼上又没什么值钱的。」 奶奶「嘿」一声,说:「咋没有,我种那菜那花不是钱啊。」 小莱慌忙整理好裙子站到一边,鞠躬,「爷爷好,奶奶好。」 「好好。」奶奶很自来熟地捏捏她胳膊,又去摸她两条三股辫,「头发真好,跟我年轻时候一样。」 也就姜小莱了,现在哪个年轻姑娘梳她这么土的双马尾。奶奶顶喜欢她打扮,一个劲儿说淳朴,自然。 方简两条腿伸直,拍拍大腿等那股麻劲儿过去,笑着说:「我女朋友,姜小莱。」 小莱猛地回头,奶奶没听出别的意思,女朋友就是女性朋友呗,这不难理解。 奶奶烫蓬松黑色捲发,穿一件前几年去海南带回来的沙滩衬衫,衣服上印满热带水果,门口晃悠两圈,让她们要睡下楼回屋睡,她和老头还要出去,等煮饭阿姨晚上过来炖排骨吃。 两居室的老房子,爷爷奶奶住一个房间,另一个是方简的,她的屋别人都没资格住。 奶奶说父母偏心方纯,他们就偏心方简,过年全家人聚在老房子吃饭,虽不至于不让方纯上桌,待她也不会太过亲昵。 为这份偏心,方简也想过,等爷爷奶奶走了她再去死。 近两年不常来爷爷奶奶家,也是怕自己总狠不下心,这套建面不足六十平方的老房子里,是两位她最为不舍的亲人。 房间是小女孩的布置,时间久了,浅粉色窗帘也微微发黄,进门左手边靠墙放张木床,床单是很久以前那种布料很厚、印满红色牡丹花的老床单,阿姨每周都换一次,以便她随时过来。 靠窗位置是书桌,发蓝的玻璃板下压着方简上小学时候的六一集体照和全家福。 小莱弯腰在照片上找,嘀咕:「你小时候应该是比较高的,那肯定是站后排,你可能是短头发,有点像男孩子……那么,最漂亮的男孩子……」 「过来!」小莱招手,「看看我找对没!」 方简躺在床上,不过去,「你说第几排,第几个。」 小莱瞄一眼照片下面日期,说:「四年级,最后一排左边第三个,对不?」 还真让她猜对了,方简给她竖个大拇指,「你怎么知道我小时候是短头发呢?」 「你全家福就在旁边。」小莱说。 方简捂着肚子笑,眼泪都笑出来了。 床上枕头边还有个长毛狗娃娃玩具,以现在的标准来看,狗娃娃玩具的毛毛是很劣质的,颜色发黄,有一股难以言说的陈旧味道。 但这个娃娃是方简最喜欢的一个,四年级下学期,语文没考满分,一家人出去玩没带她,她哭着从家跑出来,爷爷奶奶为了安抚她,专门牵她到百货大楼买的。 小莱还在看书桌上的照片,「你姐应该比你大不少吧,你六年级的时候她都快跟你爸爸一样高了……可为什么她是长头发,你喜欢短头发吗?」 狗娃娃扯过来抱在怀里,尖尖的下巴颌抵在娃娃身上,方简说:「我爸想要个儿子的,我不是,他小时候就把我当儿子养,让我剪短头发。」 「儿子?他重男轻女?」小莱回头。 「也不是。」方简说:「他对我姐很好的,他以前当过兵,就想要个儿子也送去当兵嘛,但显然我不是这块料。」 小莱摇头表示不能理解,「我爸以前也当过兵,你爸想要个儿子,不如去捡一个,像我哥那样,让他去当兵。但也是我哥自愿去的,如果他不愿意,我爸不会强迫他的,他是自己报名去的。」 说到方正,方简有一肚子怨气,「他真的很讨厌,让我剪短发就算了,每天早晚拉我去跑步,睡前还要做一百个伏地挺身,我不做他就吼我,惩罚我,我妈也拿他没办法。」 小莱回头看她,手指挠挠腮帮子,起身走到床边,躺到她身边,方简把娃娃放到一边抱住她,「他还想让我去念军校,我晚上偷偷在被窝里打手电看漫画,把眼睛看坏了,要做手术的前一天晚上我跑到奶奶家,奶奶护着我,才没让他得逞。」 房顶种菜,老房子难免渗水,屋顶一块一块不规则的黄地图。 方简翻了身看着天花板,牵着小莱的手放在肚子上,「反正我没让他得逞,我现在成了废人一个,他气死也没办法。」 * 作者有话要说: 友友们,要跟榜单了,字数稍微少一点,v后没限制会多多的。 感谢在2022-04-29 12:23:37~2022-04-30 17:35: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jovenn 10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小莱帮着方简骂她爸。 方简是城里小孩,家教又严,国骂都跟家里的娘啊奶啊的脱不开干系,她不喜欢这样骂,请小莱教她骂两句合适的,脏的,希望下次跟人吵架能派上用场。 第20页 小莱趴在床上,小腿翘起,高兴地拍拍脚掌,问她:「你爸爸有大爷吗?」 方简问什么是大爷,小莱说:「就是你爸爸的爷爷的哥哥。」 方简掰着手指头算,花了半分钟来理顺人物关系,又花半分钟回忆,摇头,「应该是没有。」 方简最讨厌的就是姐姐和爸爸,确定这两个人都没有大爷之后,小莱说:「下次再吵架,你真的很生气的话,可以说,我艹你大爷。」 方简趴在她身边,手肘撑起上半身,一下就愣住了,反应过来,埋头支着两个肩膀笑。 小莱撞她一下,「你说说看。」 方简还在笑,笑倒了,脸贴着床单,耳朵都红了,一边笑一边推她。 「你说呀!」小莱催促。 几次张口,都是哑声,方简憋笑说:「我骂不出来。」 方正管小孩很严,奶奶骂人也是不带脏的明嘲暗讽,家里没谁这样带脏的骂过,没到那份上她骂不出口。 但带脏骂真的很过瘾,光听小莱骂这一句方简心里都舒坦不少。 小莱说没关系,记着就行,接着又教了她几句,如「杀千刀的」、「砍脑壳的」,还有「我曰你先人板板」。 「先人那么多,谁知道谁是谁啊,就算是自家的先人也没关系啦……还有如果你想诅咒别人,可以骂『你家屋头失大火,你家屋头漂拖孩』这样的。」 方简问:「为什么要漂拖孩?」 小莱解释,「屋头失大火相对应的就是屋头发大水,一发大水,拖孩不就漂起来了?」 方简恍然大悟,骂人竟然还有这么多的学问。 学废了。 聊着聊着小莱就睡着了,她一个晚上加一个白天没睡觉了,枕着绣大红牡丹的枕巾,为了方便睡觉把辫子散开,头发有点自来卷,散开后数量相当可观,衬得脸蛋小小的,一只手搁在枕头边,一只手和方简牵在一起。 日光被窗帘滤得柔柔,窗外蝉声嘶鸣,方简趴在旁边看她,女孩美丽柔软,忍不住凑上去亲了一下她的脸蛋,又轻轻吻过嘴唇。 小莱睡梦中无意识哼哼两声,翻了个身,呼吸均匀绵长。 傍晚爷爷奶奶回来,阿姨已经做好饭摆上桌,奶奶进屋把她们叫醒出去吃饭,不让白天睡,怕晚上睡不着。 吃饭时候小莱一直偷偷看爷爷,穿白色小背心的地中海老头看不出哪里有病,奶奶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让夹三筷子菜不多夹一筷子肉。 下午她们还睡着的时候,方纯和方正分别打了电话过来,奶奶接了方纯的,说方简在睡觉,那边没说什么,自己挂了。 接方正的就没那么客气了,狗血喷头骂一通,把谷映兰也骂进去。 这会儿饭桌上又开始骂,说孩子妈没本事,连自己男人都管不着,生了不好好养。 方简无奈地叫了声「奶奶」,老太太「哼」了声,给两个女孩一人夹了块排骨,「吃饭吧。」 吃完饭方简告诉小莱,奶奶不喜欢妈妈,是嫌她太温柔太软弱,管不了男人,害孩子受苦。 「我爸脾气不好,照我奶的说法,该找个凶一点的来压制他。但我爸说受够了悍妇,最后跟我妈结婚,本来没我的时候都挺好的,我一出生,爷爷奶奶跟爸爸妈妈关系也不好了。」 阳台上用泡沫箱种了些蒜苗和小葱,最近天气干,苗尖尖有点发黄,方简和小莱坐在小板凳上乘凉,睡觉吃饭热出来的一身汗都被风吹干了,就后脖子还黏黏的不太舒服。 小莱捏一下她的手,「这不是你的错,是你爸,把自己的意愿强加给你。」小莱越想越气,「他自己生不出来儿子,他怨谁啊?他怎么不怨自己?」 方简被她逗笑,「你说的话都好有道理。」 小莱挺挺背,「那是当然。」 阿姨在门口叫她们,问要不要把衣服换了,她好拿去洗。 方简回握一下她的手,「换了吧,今晚洗明早就能穿。」 太阳落山蚊子也出来了,两个人回房间,奶奶把客厅的摇头电风扇给她们搬过来对着床吹,屋里也没那么热了。 方简很多衣服都留在这边,找了件肥肥大大的短袖出来给她当睡衣,小莱拎起肩膀在胸口比划,能盖到大腿。 「你怎么都喜欢这样大大的衣服,像男生穿的。」随即想到小时候方简被她爸爸当男孩养,小莱又问她,「穿过裙子没?」 「我们第一次见面就穿的裙子。」方简关上柜门回头说:「你忘记啦?」 小莱说没忘,「但那不是你的衣服啊,是你姐的吧?我觉得你不可能有那样的衣服。我有很多裙子,你那么瘦,我可以分你穿。」 方简不知道还有没有以后,没接茬,推着她往洗手间去,「洗澡洗澡。」 爷爷奶奶吃完饭就出去遛弯了,两个女孩在浴室脱得光熘熘,由方简从门缝里把外衣拎出去交给阿姨。 小莱站在她身后,手勾着她裤子边,方简回头,「干嘛呢?」 「我帮你洗,这个。」她低着头,脸红到脖子,浴室灯瓦数很低,曲线朦朦胧胧,方简咬了咬下唇,脸也热起来,「我……我自己能洗啊,又不是没手。」 狭小浴室,两个人仅剩转身的空间,方简取下蓬蓬头对着墙沖,调试水温,小莱手还勾着不放,「你就这样洗啊。」 第21页 方简快臊死过去,「我自己洗啊,真不用你帮我。」 「那你也不能这样洗啊,你穿着洗啊?」 「真不用……」 「可是我在追你嘛,我在表现。」小莱往前迈了半步,探身去看她的脸,「你不喜欢我这样表现吗?那你希望我怎么表现呢。」她还知道给自己找后路,「先说好,我会的可不多。」 受不了,受不了,脑袋要炸了! 方简挂上蓬蓬头,弯腰快速把裤衩子脱下,反手塞给她,「给你!给你!」 小莱接过,扯了两张抽纸和自己的包在一起,放到一边的架子上,「待会出去洗。」 方简没好气,「那你急什么!非得现在就追着我要!」 她这会儿舒坦了,笑眯眯站到花洒底下淋湿头发,「先商量好嘛。」 第12章 如此坦诚相待的好机会,她们当然不会错过,爱侣在结识初期,总是不懂节制,也不必节制。 总有一段这样的日子,迫不及待索求,将时效很短的新鲜感充分使用,一丁点也不浪费,无人处皆是战场。 渴燥的夏日,浴室实在是个好地方,水声掩盖忘情的哼吟呼喊,汗液经流水沖刷,皮肤保持弹软光滑,炫目流光华彩于指尖绽放。 头发擦个半干,小莱套上衣服出去,在水龙头底下搓洗两个人的内衣裤,探头往外瞧一眼,客厅没人,爷爷奶奶吃完饭就出去遛弯了,她攥着几团布熘到阳台,取了衣架晾上,把它们挂在晾衣绳的最边边。 方简头上搭着毛巾出来,指她,「屁股屁股!」 小莱低头看一眼,扔下晾衣杆慌忙扯着衣服边闪回房间。 天已经黑透,正是广场舞时间,方简四处看看,对面楼没几户亮灯。 她回到房间,被门后扑上来的黑影抱住,房间没开灯,窗帘漏进臂粗的一道黄光,方简摸到她后背湿润馨香的一片,轻轻拍她两下,「头发还没干呢。」 小莱牵着她坐回床边,方简看见她小小的影子弯腰摆弄摇头电风扇,要把它的脑袋掰正当成吹风机来用。 方简把窗帘拉开,纱窗里吹进来的风带着楼下香樟树和无花果树的香气,衣服上也是一股老红木衣柜混着樟脑丸的味道,莫名的好闻。 眼睛已经完全适应黑暗,房间被窗外不知从何而来的光照得亮堂堂,方简往床边靠靠,伸手去玩她散了满背的长发。 小莱转脸踢了鞋子爬上床,迎着窗外的光把自己剥个精光,问她,「锁门了吗?」 方简手掌撑着上半身坐起,喉间缓慢吞咽,「可能,没有……」 「我去锁门。」她说着弯腰在床底下找鞋,埋头发出一些无意义的绵软喉音。 拖鞋找到了,她起身走去,方简看见她苗条有力的腰和腿,每一处起伏都恰到好处,饱满、自然,流水般的曲线。 「吧嗒——」木门从里面反锁,小莱转身迎着光走来,浑身散发出一种珍珠般莹润的光彩,像近现代奇幻故事里,老房子里的梳妆檯上一只居住在古朴玉镯里的女鬼。 她总在夜半降临,一如此刻,安静地坐在床边注视着你,绵柔的小手搭在你的手背,无声引诱。 方简牵着她的手坐起,有点摸不着头脑,在浴室里不是已经弄过了吗。 小莱很快给出解释,「这是我们第一次在床上。」她抓住她的手贴在心口,「难道你不想吗。」 一分钟前,方简确实没有想到。 「你在荒野暴露过吗?」她跪坐在床榻上,与方简手心相贴的心脏有律跳动,声音不疾不徐,「就是你在照片上看到的那片山坡,十八岁的夏天,一个月圆之夜,我睡不着,从爸爸在山上的小屋,步行两个小时去山上。」 小莱回忆起那天晚上,「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大那么圆的月亮,月亮就在我头顶,所以我估计时间可能是晚上十二点到一点……」 茫茫四野,渺无人迹,她的双脚在及膝的野草中开拓一条只属于自己的道路。 「走到山顶时,我突然有一种冲动,我很想脱衣服。」 方简微微睁大眼睛,小莱继续说:「我这么想的时候就这么做了,我在山顶晒了一个多小时的月亮,在山上打转,唱歌,像一只野鬼。」 方简脑海里有了画面,忍不住打断她,「没有蚊子吗?」 「有啊。」小莱比了两个指节,「山上的蚊子有这么大。」 方简有一点担心,「你没事吗?」 「没事。」小莱说:「我好像早就想那么做了,所以装备充分,我喷了很多很多驱蚊水,把自己弄成一卷行走的蚊香。我还跳舞了,跳得不好,我哥哥说过我跳舞像鸭子在水里扑腾。但无所谓了,反正没有人看见,我一边唱一边跳,那天特别尽兴。」 小莱膝行两步,像小狗两只手搭在方简大腿上,身体微微前倾,神秘地凑到她耳边,「那是我第一次有那种冲动。」 没有联想到任何一个人,男人也好,女人也罢,仅是对着天空和大地。 方简震惊之余,是豁然、温柔的注视,一点不为她的想法感到奇怪。 「有机会你也得试一试。」小莱说:「后来我还想去,走到山下,怎么都找不到那天晚上那种感觉,也许是风和月亮都没那么恰好,仅此一次。」 「你会觉得我很奇怪吗?」小莱歪了歪头。 第22页 方简说不会,她眼睛里的真诚平和让小莱觉得安定。 「我就知道你和其他人不一样。」 「你和别人说过这件事吗?」方简问。 「没有,我觉得她们不可信任,也不会理解我。」 小莱再一次建议,「真的,你真的要试一次,我会准备很多驱蚊水的,我可以陪你去,也许和你在一起,我能重新找到那种感觉。」 方简轻轻点头,郑重允诺,「好,有机会试一试。」 好嘛,这下可好,死前要做的事情又多了一项。 继好好弄一次姜小莱,把她弄哭之后,又多一条和姜小莱去老家桃阳的野山上裸奔。 再这样下去,遗愿清单就会像网络上为了骗取点击而列举的如:『情侣间要做的一百件小事』那么多。 晚上十二点,小区里的路灯熄灭了,她们刚刚看完一部喜剧片,爷爷奶奶早就睡下,因此声音开得很小,笑声也压抑。 这世上所有不符合规则的事情都有一种共通性,越是压抑,越是渴望,这部片子略低级的喜剧手法竟带给她们前所未有的快乐。 月光下两具洁白的躯体躺在木床上,摁灭手机,她们注视彼此,把今晚的月光想像成那晚山中的月光,风和柔抚过肌肤的草尖,是爱人的双手。 但总有分别时。 第二天下午三点,小莱换回自己的衣服,坐在书桌边,对着大红色塑料框圆镜编辫子。 方简耷拉着肩膀坐在床边看她,这一整天的经历就像做梦,尚未分离,巨大的失落已击中她。 十分钟,最迟二十分钟后,送她出小区,到晚上见面还有超过十个小时的等待。 大概凌晨两点到早上七点,见面不足六小时又要分开。 小莱开始梳她的第二条辫子时,方简打开衣柜门,胡乱扯了几件衣服就往包里塞。小莱扭头看她,「怎么了?」 方简帆布包直接往背上一甩,「你把我也带走吧。」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30 21:32:24~2022-05-01 19:42: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暮秋之月 48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决定要走,小莱帮她收拾行李,包里的衣服扯出来重新叠好装进去,带了三条裤子一件厚卫衣,加上包里原本的东西,勉强能拉上拉链。 「衣服你可以穿我的,裤子穿不了多带两条,外套是防着突然降温……」小莱嘟嘟囔囔,在屋里转悠,看看还落下什么,方简乖乖地坐在床边等。 整装完毕,小莱把包给她挎上,「走吧,跟爷爷奶奶拜拜。」 奶奶在客厅打毛线,用碎线头织一块沙发垫,爷爷躺在摇椅上听电视。 说要走,奶奶甚至都没问她们去哪,去做什么,只叮嘱要注意安全,按时吃饭,又问钱够不够花。 方简说够,有钱,奶奶进屋去,抱着个饼干盒子在门口招手,方简把包放在沙发上走过去,奶奶拉着她坐在床边,饼干盒子打开给她看。 「遗嘱都写好了,爷爷奶奶的房子和存款,都是简简的,他们一分钱也别想拿走!」 饼干盒里有个牛皮纸信封,里面装的应该就是遗嘱,奶奶说:「你知道就行了,这遗嘱说什么也不会改的,等我和你爷爷死了,所有的所有都是你的,咱不花他们家的钱,也不受他们家的气,硬气的。」 方简吸一下鼻子,想哭,想抱抱奶奶,奶奶不喜欢黏糊,又很不耐烦说让她憋回去,闭上嘴别嚎。 「一直没跟你说,就是怕你黏不拉叽的哼唧,我真见不得人跟我哼唧。」 奶奶把存摺上那一个个零数给她听,很得意的,「咱这房子可值钱了,市区,没点实力的开发商拆不起,但总得拆的,有了这些,后半辈子保你衣食无忧。」 跟躁郁病人共处几十年,方简心里那点小九九奶奶很清楚,「你别老想着死,你爸你妈,还有你姐,你死了,这房子和钱不就便宜他们了?你愿意奶奶还不愿意呢,大半辈子积蓄便宜他们,凭什么?你可给我好好活着,不然爷爷奶奶可就死不瞑目了,做鬼到阎王殿里告你不孝!罚你下油锅去炸个外焦里嫩!」 展示完毕,饼干盒子盖好收起来,奶奶把她推出去,「去吧,跟姜小莱去玩吧。」 方家是不缺钱的,方简的未来也早被父母安排好了,就算所有的亲人都离开,也还有方纯这个姐姐。 奶奶是在为她制造羁绊,多一点东西拴住她,让她知道白发人送黑发人是多么的无奈、悲痛。 人活着,不仅是为自己活着。 坐上计程车,老街的香樟树一棵一棵远去,方简终于意识到自己为什么要来奶奶家。 原来她心里一早就打算好要跟小莱走,奶奶会替父母和姐姐隐瞒她的去向,让她有时间继续死前被无限延期的狂欢派对。 现在奶奶那番话奏效了,她开始犹豫。 小莱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为什么突然要跟我走。」 方简迟钝、迷茫地看向她,「我不知道,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我不想和你分开。」 小莱说:「我要上班。」 「那我也可以上班,我可以吗?」 「住集体宿舍,你也愿意吗?」 第23页 「集体宿舍里有你吗?」 小莱说:「当然。」 方简用力地握一下拳,给自己打气,「那就集体宿舍。」 过了好几分钟,方简才意识到姜小莱是在套路,在家收衣服的时候她就在心里把人家安顿好了,还明知故问。 方简在她大腿上捏了一把,稍微用了点力道,小莱在跟领班打电话,龇牙咧嘴用口型问她干什么,扬拳作势要打。 方简赶紧讨好地给她揉揉。 领班那边让她们直接去场子,找人事登记,领衣服领被子。 这种地方一年四季都招兼职,场子刚开业不到一个月,确实也很缺人。 人事部很热闹,几个部门的主管坐在沙发上抽菸,服务部的主管说,方简个子高,干脆去做迎宾,包房部的劝说她去当公主,佳丽部的也来凑热闹,说她肯定是罗马假日的下一个台柱子。 方简坐在人事身边填表,小莱给她一个不用搭理那帮王八蛋的眼神,方简乖乖点头,那边三人叽里哌啦吵个没完,管人事的大姐让他们滚出去。 填好了表,人事开张单子,小莱拿着单子带方简去找后勤,领了一套被褥,两套工作服,就这样扛肩膀上走了。 宿舍不远,街对面的小区就是,乘电梯上二十楼,最里面的一户,快到上班的点,大家基本都起了,换衣服的换衣服,化妆的化妆。 三室一厅,上下铺,卧室是老员工的地盘,小莱的床在客厅靠近阳台一侧,贴着墙,头顶和尾巴都有空床位。 「你是睡我旁边还是睡我上铺?」 方简好奇地东张西望,「不能跟你一起睡吗?」 「九十公分宽的铁架子床,睡不了两个人。」 方简抱着她草绿色的军被军褥子,屁股坐下就不起了,「大学宿舍里也是这样的床,我看我室友带校外的朋友来,两个人都能挤着睡。」 小莱站在床边跟她玩拔河,「将就一晚上还行,天天挤谁受得了。」 方简阴阴白她一眼,「之前天天都挤着,你现在才受不了,晚了。」 这时候小莱对面床的一个女孩醒了,掀开被子衣服也不穿就往卫生间跑,捂着肚子敲门时不住地回头看,表情变化非常丰富。 方简认出是初到罗马假日时服务她的女孩,头发乱蓬蓬,睡觉内衣都没脱,内裤夹在股缝里。 小莱胳膊肘捅她,让她不干活就起开,要把两床褥子铺到一张床上,顺便给她的新被子套上自己的干净被罩。 统一配置的劳保军用被布料硬邦邦,一股子刚出厂的甲醛味儿,被小莱香香的碎花纯棉被罩包起来,马上就大变样。 木板上铺了两张褥子,小莱说:「托你的福,软和多了。」 那女孩上完厕所回来,站在床边穿衣服,不时偷瞟一眼方简,小莱介绍,「她叫方简,今晚跟我们一起上班。」 又给方简介绍,「她是汪霞。」 汪霞没忘记上次方简想用酒瓶子给她脑袋瓜开瓢的事,牵着嘴角僵硬笑一下,小莱从床头挂的书包里摸出一块巧克力递给她,「我不在或者我忙的时候,麻烦你多照顾她。」 汪霞手比脑子反应快,巧克力接过去,马上没心机地笑起来,「可以的嘛。」 方简说我也想吃,小莱说:「好,你也有份。」哄小朋友似的。 小小宿舍也是分帮派的,兼职和全职私下不怎么来往,汪霞也是兼职,小莱平日对她多有帮衬,话说开也就没什么好计较的。 小莱的床外面遮了块布,她不在的时候布掖进褥子里,有人不讲究乱坐她的床也不会弄脏床单。汪霞知道她的规矩,走到床边也只是靠在一侧墙壁上。 她纯粹是好奇,「你来了好多次,感觉你应该挺有钱的,为什么会突然跑来打工?」 女孩笨笨没什么城府,心事都写在脸上,那天的事已经完全不跟她计较。 方简随口胡诌,「家里破产了。」 有这五个字就够了,其余还用说吗?家里破产了,心情不好来夜场寻开心,喝醉酒对服务生出言不逊,颓废了好几天,在朋友的陪伴和鼓励下决心振作,从零开始,东山再起。 小莱听着她的谎话,眼皮也没动一下,慢条斯理把包里的衣服拿出来抻平放到床底下的行李箱,顺着她话往下说:「如果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你多担待。」 汪霞眼睛瞪得大大,茫然点头,「那……嗯,没关系的。」 工作服塞方简怀里,床帘「哗」一声拉上,小莱按开夹在床头的充电檯灯,「换衣服准备上班了,大小姐。」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01 19:42:58~2022-05-02 21:49: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咕咕的五花肉 1个;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一堵青砖墙将新旧城区切作两半,罗马假日的员工食堂在砖墙另一面的老棚户区,窄巷里一间三十多平方的小门面,供应两餐,晚饭和宵夜。 小莱买了许多一次性纸碗和筷子,床底下纸箱里摸出三个,领着方简和汪霞熘熘达达晃去吃饭。 天色正好,夕阳洒落一片温暖的橙黄,晚风消去暑燥,柔柔拂过面颊,此时所经历的一切对方简来说都是有趣、新奇的,包括跟无数的陌生男女一起排队打饭,蹲在自建房两侧楼梯和斜坡上大口吞吃。 第24页 两年前的春天,方简被安排到姐姐的公司做一名前台,每日负责接待,订咖啡,收发快递等杂项。 董事胞妹与精神病患者的双重身份,谁敢劳她大驾,大家都很默契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原本的前台小姐跟着她过了段神仙日子,俩人整日蜷在位置上抠脚玩电脑,嘻嘻哈哈,好不快乐。 干了两个月,方简一分工资没拿到,财务让她找人事,人事让她找董事,方纯的回答是她没有履行到一丁点的岗位职责,不配有工资。 方简登时妖性大发,董事长办公室里好好教教方纯『六亲不认』四个大字怎么写。 大多数躁郁和抑郁病人在心理医生处得到的建议是:努力工作,好好爱人。 在工作中获得认同感,在爱人身边收穫幸福,当然这里的爱是很广泛的,可以是亲情、友情以及爱情。这是维持身心健康的最佳途径。 方家代传的挫折教育,将方简所有自我疗伤途径全部摧毁,她没有朋友,家人也认为她不适合且无法胜任任何工作。 这是方简人生中的第二份工作,是她在决定去死后勇敢迈出的第二步,第一步是破处。 完美执行的破处计划,是第二步迈出的坚实基石,方简不知道第三步是什么,她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在没有犯错的前提下,罗马假日的财务不会随意剋扣她的工资。 吃过晚饭,进场后就是服务生的身份了,方简的优秀骨架把西裤马甲穿得很好看,过长的刘海被小莱用一根胡萝蔔发夹别在一侧,领班递来一只腰包,里面装有开瓶器、原子笔以及开单用的三联小本。 「姜小莱就是你的师傅,这几天先跟着她熟悉场地和工作流程。」 方简乖巧应好,点名后人群散开,各自清扫负责区域,小莱没怎么让她动手,方简去卫生间洗抹布的功夫,她一人连扫带拖全部清扫完毕。 「过来坐着玩吧。」小莱招呼她。 洗干净的抹布叠成小块搭在储物柜一侧挡板,方简四处看看,大家差不多都打扫好了,三两成群缩在角落里玩自己的,乐声低沉舒缓,是张宇的《雨一直下》,高端音响设备带来绝佳听觉盛宴,非常放松心情。 三人坐在承重柱后大卡的半圆沙发上,方简紧张地搓着膝盖,不放心地四处观瞧,「这样没事吗?」 「上班就是混日子嘛,能混就混。」汪霞从裤兜里抓出一把开心果分给她俩。 小莱把一边小储物柜上放的酒单递给她,「啤酒和小吃的价格记住就行,记不住也没关系,先写再算。」 方简摸出手机借光背酒单,小莱不时提问,答对就奖励一颗开心果,背完就不再教了,只说来了客人跟她走一遍流程就行。 八点领班摇着塑料巴掌通知大家站位,汪霞回到自己的位置,靠在卡座沙发背上,小莱突然说:「我今晚就唱雨一直下。」 方简没懂,愣一下,低头,「什么?」 小莱高声,「我说我,今晚就唱张宇的《雨一直下》,音控放歌是给我听的,让我再熟熟调子。」 方简还是没懂,小莱不再多说,打个响指,「上班吧。」 十点,她丢下三张散台的客人走了,二十分钟后出现在大t台,头发散开,换了身黑色吊带亮片裙,银色尖头细高跟,拍拍话筒热情跟台下客人打招呼。 如果不是那声熟悉音色的高喊,方简绝不可能认出她,反差太大了。 「是小莱!」汪霞挥舞着双手一蹦一跳。 「是小莱……」方简一脸懵,「她怎么突然跑去上面。」 曲声未起,汪霞已经开始摇晃着身体打节拍,「她一直唱啊,周六周日都唱,你们这么熟,你不知道?」 方简真的不知道,她们认识还不到一个星期,小莱从来没说过她会唱歌。但她声音非常好听,这个方简是知道的,至少在床上是。 这么一想,好像也合情合理。 「麻烦让让。」 方简被人拍一下肩膀,回头,高瘦的男生扛着摄像机与她擦肩而过,歌曲声已流淌成河。 姜小莱音色透亮,跟原唱是完全不一样的味道,主歌回环转折,层层叠起愈铺愈高,将旋律慢慢推上,副歌情感爆发,浓烈而真挚,技巧与天生好嗓相辅相成,洋洋盈耳,余音绕樑。 方简看得呆住,这是完全不一样的姜小莱,她从未见过的姜小莱,客人攀着她肩膀大声吼「上打百威」也不为所动。 汪霞急忙跑来救场,方简耳鸣目眩被挤到卡座边,几位客人已经入座,拎着她耳朵吼了一大串。 在三联小本上笔走龙蛇,方简满脑子都是穿吊带亮片裙的姜小莱,完全凭本能做事。 停药好几个月的脑子不再受副作用影响,她对照酒单飞速默算出总金额,学着小莱的样子搓搓手指,报出一串数字。 捏着几张粉钞穿过廊道,钱和三联单一齐交给收银,窗口甩出来几张零钞和盖完章的二联单,白单给厨房领酒,剩下一张自己留着。 这套流程小莱带她走过三次,方简学得很快,并不似父母和姐姐口中说的那样的迟钝、愚笨。 廊道接单后自觉把酒水搬过去,方简帮他端了三只玻璃小碟,分别是开心果、麻辣豆腐干和萝蔔条。 成箱的开心果,大袋大袋的萝蔔条和豆腐干,还有鸭脖鸭翅,经后厨分装进小碟用保鲜膜包好,一碟15-35不等,方简默算自己一个月2500的底薪够买多少碟萝蔔干。 第25页 走廊如同时空隧道,骤然从光线明亮的白天穿越到黑暗,小莱已经下台,大t台边缘放了几只啤酒,瓶口卷了几张钞票,她不收,留给下一位很会喝酒的专职夜场歌手。 服务生的工作不需要怎么动脑子,所有的事都在推着你往前走,方简没有更多的时间震惊对小莱的新发现。 小莱毫无预兆离开,她被迫独当一面,回过神,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所有事情都顺利完成了,客人也没有对她的服务流露出任何不满。 太多东西塞满了脑子,又似乎什么也没空想,她目光如鹰隼在几张散台和卡座间来回巡视,时刻警惕着空酒瓶的出现。 突然闯入视野的小莱已换回衬衫马甲,没有时间编发,长发随意在脑后捆成一只蓬松的大扫把。 方简扑上去握住她的手,急跺脚,「你不打声招呼就走了!丢下我一个人,我紧张死了!」 「告诉你就没有惊喜了嘛。」她笑眯眯偏头,「你觉得我唱得怎么样?」 「很好,我竟然没有发现你会唱歌,你唱得很好,你可以出道了!」 小莱哈哈笑,方简迫不及待把她带到卡座边,腰包里单据掏出来给她检查,孩子似的急求表扬,「你看看,我自己开的单,没有算错钱,也没有漏掉东西。」 小莱接过,认真对照桌面酒水和小食,像模像样检查,很有领导派头的,「不错,第一次就做得这么好,不错!」 「真的?你别说好话来哄我。」 「哄你干嘛,小霞两位数的加减法都要用计算器呢。」 「啊?真的假的,哈哈哈哈……」 「真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小霞:开心果还来!(抢) 感谢在2022-05-02 21:49:17~2022-05-04 15:44: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咕咕的五花肉 4个;72583 1个;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特价裴裴乐、72583、不要打嗝 1个;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要打嗝、咕咕的五花肉 2个;小初五、御坂黑子、onestep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咕咕的五花肉 53瓶;more 28瓶;意外 18瓶;59365785 10瓶;薛丁格橘猫、41405152、cyz8315、寒月烹茶 8瓶;胡说什么、小初五 6瓶;浪里个浪、52104923、林允家的小花农、不要打嗝、处安 5瓶;吃饱了好干活 3瓶;haha-、亓缈谦 2瓶;念初凉、夏天不喝可乐、可口可乐、等更新等更新、queen、英语怎么提分?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服务生的工作不,九点场子开始热起来,到十二点期间没有一刻能得到休息,保持台面和地面卫生,及时回应客人需求,应对各种突发状况,跑来跑去非常消耗体力。 十二点慢摇曲止,客人转战包房,方简一下瘫倒在卡座沙发上,疲惫从脚底一阵阵往外发散,双腿的放松使她又舒服又难受,内心却是满足而惬意的,混得一天工资了。 她躺在柱子后的夹角阴影里,白射灯也照不到的地方,小莱四下看看,弯腰跟她碰一下嘴唇,「休息吧,后面的交给我了。」 方简扣着她手腕,闭着眼小声说:「再亲一下。」 小莱说「干嘛」,方简在沙发上动动身子,仰脸迷糊地找她,「奖励一下我嘛,我真的没怎么上过班,人家可辛苦了。」 牙齿轻咬一下她的嘴唇,又碰碰鼻头那颗小痣,小莱说:「可以了吗?」 方简满足地笑,「好。」 「我去打扫了。」 「嗯。」 有一会儿没听见她的动静,应该是在卫生间洗拖把,方简脑子难得放空,迷迷糊糊将要睡着的时候被人晃醒,她睁开眼,却是一张陌生的男性面孔。 「你是小莱的朋友吗?」对方问。 方简揉揉眼睛坐起来,疑惑地看着他,觉得眼熟,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我叫肖逢,是小莱的同学,我刚刚在上面看见你们说话了。」 方简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是总控台,在t台对面,大厅正上方。联想到小莱之前说过的音控,方简记起来了,小莱唱歌的时候他驾着摄像机叫她让路来着。 总控台那么高,他说看见她们说话,不知道有没有看见她们接吻。 「以前好像没见过你,你们刚认识吗?」 男生高高瘦瘦,头发清爽利落,很简单的白t牛仔裤,小帅。 第一眼印象感觉人不坏,但保持对陌生人的警惕,方简不敢多话,右手虎口捏住左手腕上的彩虹手鍊,轻轻点一下头。 肖逢隔了三四个人的空位坐下,「那待会儿下班一起吃宵夜吧。」 为什么要和你吃宵夜?方简不太明白,下意识摇头拒绝,肖逢又说:「我和小莱每周六或者周日都出去吃饭。」 方简愣住,花了几秒反应,意外地挑了挑眉,懒懒撩起眼皮觑他一眼。 肖逢低头刷手机,过了会儿又说:「你们认识不久,你好像没听过小莱唱歌。」 那又怎么样,我们都睡过好几觉了。方简在心里不服气,嘴上也没闲着,「今天听见了,小莱说给我个惊喜。」 肖逢说:「也不算什么惊喜,场子刚开业她就来唱了,只是放假才开始兼职……那么,你们认识应该还不到一个星期?对吧。」 第26页 「我们认识确实不久,你们认识多久了?」 「大一就认识了,两三年了吧。」 「那确实蛮久。」 肖逢点头笑,「确实。」 认识久有什么用呢,还不是没追到,在这耀武扬威给谁看? 方简意味不明的一声哼笑,也不知道肖逢听没听见,门口小莱攥着抹布回来,肖逢起身相迎,「小莱,你回来了。」 她应一声,抹布搭在小柜子边的挡板上,为方简介绍,「这是肖逢,我同学。」顿了顿又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也算我半个经纪人。」 「对。」肖逢忙接,「我帮她运营微博,拍视频拍照片,偶尔接点小gg。」 「这是方简,我的……好朋友。」后面三个字咬得很重,莫名的强调和暗示。 也不知肖逢听没听懂,还是装听不懂,态度较之前客气不少,微笑颔首,「你好。」一副温雅大度的正室模样。 「你好。」方简也和气回,私下给小莱递眼神——看不出,你还有经纪人。 小莱只是笑,勾一下她的小拇指哄她。 肖逢和小莱每周约一次饭,详谈一周工作计划,要不要拍照、视频的点击量、gg收入等。 两人是大一参加歌手大赛认识的,肖逢录了几个视频上传官博,小莱的效果最好,漂亮有特点的女孩很吸睛。 之后肖逢找到她,以学生会的名义给她拍了几组照片,明里暗里用官博给她引流,几年积累,也是个有二十来万粉的小网红了。 初期小莱明确拒绝过他,她对这事不怎么看重,宁愿辛苦打工挣钱也懒得在相机面前拗姿势,是最近这一年,肖逢家里开始做夜场生意,认识的朋友多了,有几个场子确实缺歌手,她也乐意帮忙,一来二去就成了合作伙伴。 经肖逢手的,唱歌收入是二八分,其他都是五五,他兼职摄像、文案、运营,确实也辛苦。 钱算得清楚,两个人关系也清清白白,她不想和谁亲近的时候拒绝得跟干脆,一点缝儿都不给钻的。 去夜市的路上,小莱把这些慢慢讲给方简听,肖逢走在一边,背挺得直直,下巴微扬,俨然一只斗赢了架的大公鸡。 方简暗地里翻个白眼,追了这么多年没追上,就混了个合作伙伴的身份,也不知他得意个什么劲。 肖逢带她们去附近夜市吃烤鱼,说他请客,跟小莱学得要勤俭节约,方简才不跟他抢,让他请,还多要了三斤小龙虾。 不想当着外人面说话,方简摸出手机给小莱发消息,没听见她手机响,也不见她看手机,等了半天小莱都没反应,方简胳膊肘捅她一下,「手机。」 「手机?」小莱一脸懵的从裤兜里把手机摸出来递给她。 方简下意识接在手里,小莱还很贴心帮她解锁,「给你了。」 反应过来,方简没好气,「我要你手机干嘛!」 小莱更懵了,「不是你自己要的手机?!」 肖逢称完鱼回来了,方简闭上嘴,点开微信把自己对话框亮给她看,也顺便偷瞟一眼她前几位的联络人,发现自己在置顶的时候腰背下意识挺直,反败为胜了,珍珠小母鸡一样抖落翅膀,雄赳赳气昂昂。 ——你没跟他说你喜欢女生啊? 手机上方简是这样问的。 小莱终于明白她的意思,开始打字回复消息,方简赶紧把手机关静音。 ——我跟他说这个干嘛,我之前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喜欢女孩子啊。 「那你……」险些忍不住脱口而出,肖逢和小莱同时投来视线,方简咳嗽两声,给自己倒了杯水,装作无事发生,过了两分钟才把脑子里编排好的措辞发过去。 ——那你怎么会突然跟我好,你都不需要克服一下自己的吗? ——克服什么? 小莱问。 ——克服喜欢女孩子的心理障碍,你之前完全没有这样的意识吗?你弯得太干脆了吧。 小莱盯着对话框看了几秒,脸色冷下来,摁灭手机揣回裤兜里,不回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04 15:44:05~2022-05-05 20:48: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ev、要吃早餐要养狗 1个;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要吃早餐要养狗 1个;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接舆郭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要吃早餐要养狗 25瓶;more 13瓶;负粒子 10瓶;亓缈谦 6瓶;浪里个浪 5瓶;小瓜崽、onestep 4瓶;仙子火。辣辣、不要打嗝 3瓶;玊尔 2瓶;念初凉、等更新等更新、可口可乐、城北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你生气了? ——我说错话了?我也没说什么呀。 ——对不起嘛,我不该那样说的,你别不理我,你快回复我。 ——小莱,姜小莱! ——(大哭)(大哭)(大哭) 小莱打定主意不理她,等菜期间,肖逢起了话头,说了一些工作上的事,小莱有一句没一句应,口气随意平常,肖逢说到好玩的地方,她也很捧场地笑笑,看不出是真高兴还是应付。 方简坐在她身边,微微侧身朝着她的方向,两只手在桌子底下揪着她的辫子无聊捏着玩,盘算着待会儿怎么哄。 第27页 菜上桌,方简第一个动筷,最嫩最肥的鱼肚子先给小莱,肖逢看她一眼,她勉为其难给他夹了块土豆,肖逢满脸屈辱给她说「谢谢」。 方简剥虾也是又快又好,满桌都是她表现的机会,如跟随丈夫出席晚宴的温婉贤妻,二人议事时,一只又一只剥好的虾轻轻放入白瓷碟,再贴心淋上一层汤底丰富口感。 这些都是跟谷映兰学来的。牢记每位家庭成员的喜好,饭桌上最能体现她的细緻温柔,说话做事不紧不慢,待人谦和有礼,拿不定主意时,懂得示弱求救,丈夫自会为她谋划出头。 方简仅能从她身上学到一点剥虾挑鱼的技巧,现在已是拿出看家的本领了。 摘下塑料手套,指腹被虾壳蜇得又辣又疼,趁着肖逢去买饮料,方简附耳低声,「你跟我爸一样命好。」 小莱握住她两只手腕放在面前,包里摸出湿巾给她擦手,垂着眼皮冷冷说:「别剥了。」 「你不生气了?」方简偏头看她。 小莱不说话,方简嗓子里哼哼两声,「也是,再赌气,这虾给谁吃。」 小莱说「你吃」,方简继续哼哼,「可不是剥给我吃的。」 小莱已经妥协,「我们一起吃。」 「吃它干嘛,给肖逢吧,反正也是他请客。」 小莱懒得跟她扯皮,撒开她手,把虾仁一分为二,烤鱼盘里蔬菜鱼肉各一半给她夹在碗里晾着。 肖逢带回来三瓶饮料,方简装模作样在那拧,虎口被瓶盖上竖条纹硌得生疼,龇牙咧嘴甩手。 肖逢伸手,说:「我帮你。」小莱已经接过拧开了还给她。 「谢谢小莱。」方简娇滴滴的。 两人赌气归赌气,不能让外人看了笑话去。 喝了两口饮料,她翘着二郎腿扭着身子小口吃鱼,夜市也吃出法餐味儿,咬着筷子,不知骚的什么劲。 一顿饭吃得肖逢满头是汗,两条深皱的浓眉代表他今夜深深的困惑与不解。 饭后三人在路口道别,肖逢逃也似地大步跑开了,方简垫着脚尖挥手,无人的街道上声音飘飘转转,「红灯,小心看车呀!」 肖逢跑得更快了。 方简指指点点,「你看看他,这么莽撞,万一有酒驾超速的呢?真不拿自己当回事啊。」 这时候她哪还记得起自己也是尝试死过许多次的,只顾风凉话说得快活,一点不心虚。 小莱都懒得搭理她,转身往小区方向走,方简弄不明白她为什么生气,心里也憋屈,两人一前一后,谁也不跟谁说话。 电梯轿厢里方简偷瞟她好几眼,看她一动不动是决心冷酷到底,电梯到了楼层不出去,按了一层键,要原路返回。 小莱却似早有预料,拽住她手腕猛地一拉,电梯门合拢,自己下去了。 「去哪?」小莱板着脸问她。 方简马上就红了眼眶,「我剥虾哄你了,你还凶我。」 「回去吧。」小莱牵着她往楼道里走,声音撞在两侧墙壁,被来回放大,也许会钻进门内不相干的人耳朵里,她们默契选择沉默。 她们算回来得早,兼职的几个不知道去哪玩了,客厅里一个人都没有,小莱抓着她手臂往浴室推,「去洗澡,我去拿衣服。」 小莱抱着衣服进来时,方简已经把自己扒个干净,耸着一对薄瘦的肩膀站在花洒底下,红眼兔子似的,「人家说错一句话,都剥虾哄她了,还在那高冷。」 小莱转身,方简以为她又要走,还没来得及慌神,看见她只是反锁了浴室门,睡衣挂在门后的塑料架子上,赶忙调整表情,继续可怜巴巴讲自己第一天上班多么多么辛苦,下班还不得人一张好脸…… 就她会说! 脱下来的脏衣服用力摔进角落的脸盆里,短裤单独拎出来搓,小莱对着水龙头嘟嘟囔囔,「哪里还有半点的姐姐样儿。」 小时候抱着她哄她,给她陈皮糖吃的简简姐姐不知道去哪里了。没姐姐样儿就算了,把人忘个一干二净,还有脸哭?有脸哼唧? 也别相认了,人家都把你忘了,根本不在乎,认来干嘛?不定在外面认了多少个妹妹。 「我没姐姐样儿?我就不是姐姐。」方简脸也不要了,「给你摁住弄了那么多次,你舒坦了就不管了?要抛弃我?」 「我啥时候抛弃你了?」小莱狠狠地搓,白泡泡都飞到了脸上,「被摁住舒服的人不是你?」 吵架归吵架,声音还是放得很小,借水声掩护,都不想被外人听去。 方简压了两下洗发露搓头发,声调不高,倒不像吵架,更像撒娇,「你没舒服?你没爽?你没亲我摸我?」 「不是你一上来就脱我衣服?」两条短裤都洗完了,挂在衣架上待会儿拿出去晾,小莱开始洗两个人的工作服。 方简说:「你别洗我的,我自己会洗。」 小莱往盆里倒洗衣液,「我偏要洗,有本事你别穿。」 方简:「那我穿另外一套。」 小莱:「那我明天接着洗另外一套,我全洗!你别穿!你就打光果!」 方简:「我打光果就打光果。」 方简把自己洗干净了,小莱还在对着一盆衣服打拳,打得水花飞溅,散开的头发铺满整个后背,发怒的小狮子一样。 哎呀我的老天爷,多大点事情就气成这个样子。 第28页 方简赶紧去拉她,「不要洗了,待会儿再洗吧,先洗澡。」 小莱挣脱开,洗手台镜子里的小人儿脸蛋都气红了,「我不洗!少来管我!」 方简又无奈又好笑,怎么跟小朋友似的,「好啦,不要气了,先洗澡吧,不洗你就成小臭猪了……待会儿没有热水了。」 脾气大得很,哄也好哄,方简扶着她肩膀过去,调整好位置站在花洒底下淋湿头发,捧着她脸蛋香一口,「洗澡吧,小臭猪。」 「我根本不臭好吧!」她震声。 「好好好,小香猪,我给你洗,我给你洗……」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05 20:48:32~2022-05-06 15:01: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ev、可口可乐、接舆郭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喜灵成疾 30瓶;由里 24瓶;芊珺雨 13瓶;19157217 8瓶;菜菜 5瓶;江、oryers-阿木 3瓶;城北、念初凉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小莱鼓着腮帮子气咻咻,外面有人敲门,催她们快点,方简应了一声,快速给她涂遍沐浴露,「自己洗头发。」 小莱闭着眼不动,还在置气,「你不是说你帮我洗?」 「人家在催呢!」 「我不管,我不洗。」 总不能一直占着卫生间不给人用,方简只能加快进度,把她当块抹布似的在水里抖落几下涮干净泡沫就提出来。 洗到一半的衣服还泡在盆里,暂时管不了,方简给她擦干头发,穿好衣服出去,暗色人影飞快闪过,玻璃门在身后「砰」一声砸上。 客厅里几个女孩喝醉了,大吼大叫不知说的什么,汪霞也在其中,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拍着地板嚎,旁边有人劝她想开点,别再为男人伤神。 小莱吹好头发,床头摸了块糖丢给她,恶声恶气,「睡不睡觉了!」 汪霞抓了糖攥在手里,吸吸鼻子,慢吞吞爬起来去洗脸。 方简跟着小莱爬上床,这时候床帘的作用就显现出来,外面再怎么吵怎么闹,床上是另一个小世界,反正已经够闹腾,她们可以放开嗓子说话,床帘是带拉链的,里面拉上也不用担心外面人突然掀开。 「你跟着我上来干嘛?」小莱扭头问。 方简把自己安顿在床里侧,扯了被子盖好,「我被褥都在你床上,你不上来我上哪去啊。」 「你爱哪去哪去!」 话是这么说,小莱也没一脚把她蹬了,翻身背对人躺下。 方简讨好地给她揉捏肩膀,用哄小孩一样的口气说话:「你的头发可真多啊,又多又好,从小就留着吧,会修剪吗?应该修剪过的,发尾都没有开叉……很多人留长发头发会越来越少,小莱的头发很好呢,真漂亮啊。」 那边不声不响,顺毛给顺得舒服了,也不回呛了,嗓子里溢出两声拉不下面和好的「哼哼」,方简再接再厉,轻轻从身后抱住她,握住她的手,很有耐心去探寻问题的本源。 「怎么气性这么大呢,小气包子,跟我说说你到底在气什么,我知错才能改呀。」 不提还好,马屁刚拍顺熘,又一巴掌没注意拍歪,小莱马上给她一蹶子,反问:「不知道哪错你就在这道歉?你的道歉这么便宜呢。」 方简暗地里翻个白眼,嘴上还是甜蜜哄,「我笨嘛,给点提示呗。」 那边彻底没声,不搭理了。 难搞哦。 这点小脾气方简是不介意的,反倒觉得很好玩,也乐意去哄。 情侣间总有些小矛盾小摩擦,虽然她们还不是正式的情侣,或许也没有机会转正,但在彻底哄好小莱之前,是不能轻易去死的。 事情越堆越多,离死也越来越远,方简还没有意识到她其实已经不想去死。 惶惑了这么多年,无数次想过死去,怎能就此放弃?死已经成为一种病态的执着。 土壤板结,根系已全部枯坏,再如何施肥浇水都无济于事,虚不受补,反倒加快衰败。最好的办法就是狠心斩断所有根系,掰掉烂叶,换盆换土,置于开阔处,静待阳光雨露修复、滋养。 凌晨四点,客厅终于安静下来,小莱也睡着了,把自己变成一捆绳索,紧箍着方简,四肢并用锁住她,趴在她胸口。 海草般浓密的长发用发带松松捆在脑后,小脸搁在她肩膀,唇微张,睡得很熟。 家中没有女性长辈,五六岁哥哥和爸爸就不陪她睡觉了,她从来都是自己睡,很希望有个香香软软的怀抱可以容纳她。 一个小时前,小莱告诉方简,上次在车里,是她长到这个岁数第一次被女人那样紧紧地抱住。 「我很希望有人能好好抱抱我,但是我又不想让不认识的人抱,邻居家的老太太,嬢嬢,那些人我都不太熟的,她们是别人的奶奶婆婆,妈妈嬢嬢。爸爸哥哥都不是亲生的,我长大后也不抱我不亲我了,那样不合适。」 所以很渴望被女人好好抱一次的姜小莱,因为方简把手脚都塞进她怀里而感到满足,愿意一次又一次和方简稀里糊涂地干那事。 到底喜不喜欢女人是讲不清楚的,这种微妙的感觉无法替代,当时的境遇,也许换一种环境,换一个人她都不会那样干脆。 这是小莱的回答,为什么会弯得那么突然的回答。 第29页 ——「也许,只因为是你。」 之后方简开始思考,她是不是忘记了一些重要的事情,小莱说不会给不认识的人抱,是否说明她们其实早就认识?方简全无印象。 她是忘记了很多事情,药吃得太多,最近几年,平均一年被电击两次,很多事不是故意忘记,但确实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这也许是小莱生气的原因,她不愿意说是不想让自己看起来那么委屈。 ——你都不记得我了,我凭什么还记得你? 小莱在她面前总是有一点好胜心的。 方简说:「原来你有恋母情结,把我当妈妈了。不过可以理解,我睡觉也要抱着我的小海豚。」 她毫不意外被呛,小莱说:「没见过neinei那么小的妈……除非你让我嘬一口。」 方简:「……」 这一觉睡得很好,小海豚和小奶妈(字面意思)紧紧抱在一起,九十公分宽的铁架子床两侧还有空余。 下午三点,客厅里开始热闹起来,女人们叽里哌啦讲话,趿着鞋进进出出,卫生间玻璃门被砸得「哐哐」响。 小莱和方简已经洗完脸,刷好牙,回到床上躺着,抱在一起接吻。 口腔里是香橙味牙膏的清凉甜蜜,唇瓣香香滑滑,小莱主动又害羞地偷偷探出舌尖,方简也试探着跟她碰一碰,饮酒般微醺的迷醉感。 为了避免外面人疑惑床架子怎么莫名其妙摇起来,点火之际她们不得不分开,眼里含着汪忘情的水,羞怯地偷瞟对方。 外面的吵闹是很好的背景音,告诉她们,这世上那么多人,那么多双眼睛,那么多瓣嘴唇,有这样的默契,这样的一束光、一个吻只为你存在,相遇和相伴是多么的不容易。 这感觉太好太过美妙,原来人世间还有这样充满温情与爱的小角落,原来人的坏脾气、沉默、狭隘,也可以代表在乎和甜蜜。 情人的双手和嘴唇是四月天河畔初发的嫩柳,随风轻摆,荡过发梢肩头,是它无声的挽留。春多好。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06 15:01:02~2022-05-07 14:44: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自有 2个;今天也在做梦呢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网络没连上 43瓶;自有 37瓶;念初凉、可口可乐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方简偷偷从小莱的书包里抓了几颗糖,用以收买汪霞,向她打听小莱发唱歌视频的,趁着人在卫生间洗衣服,她爬上床缩在角落里咬着手指看。 昨晚的视频肖逢剪好上传,已经有超过三位数的评论转发。怪不得小莱愿意跟他合作,肖逢这小子有点东西的,设备好,拍摄手法也好,还会在评论区说俏皮话卖萌。 视频效果不如现场,好处是可以一遍遍回看。 夜场歌手大多更倾向情感宣洩,需要充沛表演力带动气氛,这一点小莱做得很好优秀。昨晚的《雨一直下》和她的亮片裙很搭,音乐灯光拉满氛围,她像一束金色的舞台冷烟火,璀璨绚烂,夺人视线。 与视频里的狷狂大胆相反,照片里的小莱充满清纯幼态。最近一组于半月前上传,照片里的小莱两条长辫子,简单白色棉布裙,赤足立于山中溪涧,弯腰掬水玩闹,笑得没心没肺,可爱憨傻惹人怜。 「你大爷的肖逢,还挺会搞反差的嘛……」 评论大部分都是一直关注她的老粉,连蹦带跳嗷嗷喊老婆,夸老婆唱歌好听,夸老婆漂亮,好老婆腿直。也有喊老公的,喊姐姐的。 方简严重怀疑小莱那个『姐姐超我』的表情包就是从评论里保存的,她看到一模一样不带水印的了! 方简大人大量,不跟她们一般计较,反正这帮老娘们也就能过个嘴瘾——她才是小莱背后的真老公!! 照片和视频一类的构图技法,将两个完全不同的小莱展现得淋漓尽致,然而她们不知道的地方还有第三个小莱,保守、温吞,转发大量做饭教程,未经琢磨的璞玉浑金般天然美质。 方简心中暗喜,只有她看到的小莱才是最完整的,这得益她神经的敏感和细緻的观察。 大小号都设置为特别关注,继续往下翻照片时,方简脑中如过电,恍然想到什么,手机相册里翻出小莱在山上和小马琥珀的合影,对比肖逢一系列大作,试着搜索『琥珀』,果然找到了去年八月拍摄的系列照。 真是人不可貌相,这个肖逢竟然已经渗透到小莱老家去了!还见到了琥珀! 小莱晾完衣服回来就看见方简坐在床边垮个冷脸,眼斜着人,双手抱臂,一副发现丈夫出轨证据准备兴师问罪的悍妻派头。 开口第一句,「你和肖逢到底怎么回事?他怎么都渗透到你老家去了!」 小莱一脸懵逼,「啥啥呀,啥渗透啊。」 方简把照片翻出来给她看,手指狂戳屏幕,「这个是他给你拍的!」 「是啊,昨天晚上不是都说了。 」 「可是他怎么会跑到你老家给你拍呢?你们见家长了?」 方简是打定主意要闹,报昨晚的仇——不是只有你姜小莱会发脾气! 「是去年暑假拍的,我没专程带他去,碰巧遇上的,他和朋友去旅游,我正好坐车回家,我们在高速边的服务区遇上,他就跟我回家去拍照了。」 第30页 「那他见到你爸爸和哥哥了?」 小莱说:「哥哥不在家,见到了爸爸。」 「那宝珠,珍珍、爱爱、怜怜,也都见到了?」 小莱不敢吱声了,方简气得满床打滚,「我不干我不干我不干!」 隔壁床给自己眼皮上撒亮片的汪霞一脸看猴的表情。 小莱说:「他是我的同学嘛,到了我家,我能不请他去做客?再说我们还是伙伴。」 方简还是打滚,「我不干我不干我不干!」 尽管已经解释过很多次,真的只是普通朋友,还是管不着那些cp粉,她们嘻嘻哈哈不当回事,自己先爽个够,越是不承认她们越是磕得狠。 假使肖逢是个居心叵测的坏傢伙,在文案或评论区有意无意引导,就等于间接承认了这件事。幸好他还算坦荡,幸好他没有! 蜷在床上一条条翻评论,方简心都快碎了。好想找个大喇叭冲着她们耳朵吼:不准再磕了!我真的生气了! 「人和人真的不能比,我也比不上人家,我拿什么跟人家比呢?不是同学,也不是伙伴……空有一副身子,只能留住你的人,留不住你的心。」说着还像模像样挤出两滴眼泪,指背擦擦眼角,生怕人听不见,用力地吸鼻子。 小莱在旁听得直发笑,把今天要穿的工作服从床底下箱子里翻出来,「你确实也不能比,你是什么身份?你说你是什么身份?你以什么身份跟人家较量?」 快到上班的点,大家陆陆续续都走了,小莱给汪霞拿了个纸碗,说今天她们不去食堂,汪霞也走了。 客厅里静下来,小莱问她:「你是我的女朋友吗?你在这嚎个什么劲。」 方简愣住,支起半个身子看她,小莱得意摇头晃脑,笑眯眯的,「你再接着说呀!」她比着小拇指掐了丁点一截,「顶多算个炮友,炮友都是只睡觉,不谈感情。」 方简给她气得脑仁疼,偏偏无力反驳,好多次小莱问「你要不要跟我在一起」,她都打哈哈搪塞过去。现世报来了。 小莱的进攻毫无徵兆,总是不经意提醒你,这种不健康的关系不可以再继续保持,她频频让步,但不安全感也在逼迫着她,需要对方给出答覆。 可精神病人怎么谈恋爱呢?发病的时候怎么办? 『在一起』这三个字太重了,她担不起这份责任。 没有办法一直隐藏的,总有露馅的时候,到了那种时候该怎么办?她们的关系该如何收场…… 深深地吸气,蜷缩起身体,脸埋进被褥,眼泪洇湿柔软馨香的布料。 方简说:「我不知道。」 「因为我是女孩子吗?你害怕家人反对?」小莱俯身,手搭在她肩膀,声音很轻的,「我会照顾好你的,我很厉害的,我什么都会做。」 爬上床,小莱从身后抱住她,「你不要怕,有什么事我都会和你一起面对的,我们都勇敢一点,好不好?」 普通人距离精神病患的世界实在太过遥远,没有人直白告诉她,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小莱多么细心体贴,甚至已经帮她找好了藉口,只因为我们是女孩。可事情要真有那么简单就好了。 ——该怎么说呢?我也很喜欢你,但我更不想伤害你,我已经伤害了太多人。 家人、朋友、同学……逐渐远离,我当然可以什么也不要,甚至连生命也愿意捨弃,可是小莱,姜小莱,有点坏脾气,毒舌的,可爱的小莱。 ——为什么是姜小莱,幸好是姜小莱……为什么是姜小莱,幸好是姜小莱…… ——为什么在决心抛弃所有的时候,她出现了。 ——谢谢你的出现,可你为什么才出现。 ——我该怎么办? 小莱说:「你翻过身来,我要抱着你。」有点强硬的命令口吻,是她一惯的腔调。 方简很吃这一套,她是习惯被安排的。 她顺从地翻过身,小莱张开双臂抱住她,很有大人样儿地拍着她背哄,「再抱五分钟,我带你去吃饭吧,我知道一家很好吃的小饭馆,真的超超超好吃的。」 方简回抱住她的腰,小心问:「你会生我的气吗?」 垂下眼睑,小莱噘噘嘴巴,「是有一点委屈的……但是感情嘛,总有一个人得付出多一些,我精力旺盛,我愿意付出的。」 方简瞬间泪目,哽咽着,「你,你还会装可怜打感情牌,你太狡猾了。」 她学小狗,委屈的呜呜哼唧,「那你可怜可怜我吧——」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07 14:44:38~2022-05-08 16:32: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咕咕的五花肉 1个;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二木鸭、接舆郭、咕咕的五花肉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葱油面 31瓶;哎呦 30瓶;肚子几碗大 12瓶;努力挣钱 10瓶;… 9瓶;斗牛 8瓶;车轮印 2瓶;吃饱了好干活、念初凉、可口可乐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小莱带她去吃饭,在藏于深巷的苍蝇小馆,买两种不同口味的冰淇淋,因砖缝盛开的黄色蒲公英花驻足,摘两片银杏叶夹在手机壳里,并肩慢慢悠悠走在傍晚和缓的微风中…… 在生活上,小莱是一位优秀的引领者。 第31页 方简常常担心自己在小莱面前发病,不论是躁狂状态还是抑郁状态,都会给身边人带来无法挽回的伤害,她从来没有因为害怕伤害某人如此小心翼翼。 然而与小莱结识后的方简却是前所未有的胆大,谨慎与狂妄微妙并存。 撒谎、忤逆长辈、离家出走,与仅一面之缘的女孩没日没夜鬼混。 因面对小莱时的谨慎,方简有时也会反思,对待家人的态度是不是太过随意和粗暴了,因为是家人才敢肆无忌惮伤害他们吗? 不可否认,与家人之间的互相伤害是真实存在的。 紧接着,她又会想,爸爸妈妈和姐姐也会意识到自己曾做下错事伤害过她吗?也会像她这样反思吗? 或许有,但改变太难了。 许多人逃离原生家庭的方式是快速组建『以我为尊』的新家庭,明明也曾痛恨压迫和束缚,却还是无法避免自己成为新的独。裁者。 爸爸一定是非常自豪的,除了节庆日的三代团圆饭,他都是家里的老大,说一不二。孩子们还在母亲的肚皮里,不,甚至还是一颗卵子时,他就替她们安排好一生。 在父母重金打造的金属盒子里,每一寸骨骼、肌肉的生长都只能在模板有限的空间内,反抗必然要付出流血代价,受伤则意味更加敏感脆弱,最终羸弱的雏鹰被推落悬崖。 在第一次听到「你再不听话我就不管你了」的时候,方简第一反应是还有这种好事? 如果能早一点不管就好了,兴许她会变得正常些,但所有辛苦都是为了遇见小莱的话,好像也没什么不可以原谅。 在家时,方简从不担心自己随时会毫无规律陷入无法自控的狂喜或是悲观情绪。 总担心在小莱面前发病,却是患病这几年少数的最接近正常人的时刻。 「我之前看过一部电影。」八点开始站场,方简靠在卡座沙发边和小莱闲聊。 「电影叫《蝴蝶》,里面有个女孩子说过这样一句话:其实我最想做的事情有两件,找一个女孩子,和一份适合自己的工作。这是她写给另一个女人的信。」 「看这部电影是在去年冬天,电影里的女孩提醒了我,我或许也需要一个女孩子,需要一份工作,随便什么工作都可以。」 音乐声嘈杂,因此说话时嘴唇必须贴在她耳边,不趁此机会干点什么都对不起自己。 在小莱毫无防备时,方简偷偷含住了她的耳垂,吮出「啵」的一声。 「干嘛!」小莱惊恐后退。 方简不以为意,「没人看见。」 小莱捂住耳朵瞪她一眼,方简笑嘻嘻把她拉回来,胳膊圈住脖子禁锢在身边,「好,继续之前的话题。总之那时候我就在想,我什么时候能有一个女孩子,能有一份可以领到工资的工作呢?为此努力了很久都没有结果,当我不再为此付出心力时,突然一夜间,事业爱情双丰收了。」 「所以你以前交过女朋友?」小莱问。 方简:「欸?你不要歪重点好不好?」 小莱:「所以你追求过别人?」 方简:「只是吃过几次饭,没有实质性的进展。」 小莱:「你没一上去就脱人家衣服?」 「我是那种人?」方简指着自己的鼻子尖,「我不是那样随便的人好吧,我怎么可能在西餐厅脱人家衣服!」 小莱说:「你可以骗到车上再脱。怪不得,这么有经验。」 「天吶,冤枉,真是天大的冤枉,下六月雪了!我比窦娥还冤。」 「是我编造的吗?是你自己做过的事情,你一点都不冤。你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都是精心设计过的,你欲情故纵的小把戏都是为了吸引我的注意力。哼,我早就发现了。」 方简扶着沙发靠背捂着肚子笑,这句倒是不冤枉,在此之前,她确实有好好排演那一晚,去酒店踩点,寻找适合上吊,承重和视野都不错的地方。 小莱神经质地晃两下脑袋,打个响舌,「丫头,你成功了。」 方简笑得喘不上气。 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呢?方简迷迷糊糊,炫目舞台光下,灵魂翩翩起舞,也许她已经来到了天堂。 打个响指,小莱用力点一下头:「说正经的,其实我不是那么小器的人,对于你今天的坦白,我会出给出实质性的奖励,我说到做到,还是会继续追你的。」 「什么奖励?」 「一首歌。」 今天小莱要唱两首,王心凌的《睫毛弯弯》和《honey》,快十点她离开前厅去后台换衣服,方简心不在焉,记错洋酒名多收了二百块钱,但没有一个人发现。 她提心弔胆等了半天,发现点酒的中年大叔根本搞不懂酒瓶上那一大串英文单词,后厨经过时,她又发现这些价格昂贵的洋酒是用漏斗从白色塑料桶里灌进去的。 得到这个发现的时候,她又一转头,看见汪霞拆开玻璃碟上的保鲜膜,从里面抓了一小把开心果,再原样包好。 她身型微胖,因此薄西裤的口袋被开心果撑出形状,大概自己也觉得太鼓,方简经过时,很大方抓了一把塞进她的裤兜里。 方简感觉到她冰凉的指尖快速撩过大腿皮肤,因两手捧着果盘,没办法阻止她,也没办法停下。很快,方简知道这不是错觉,她的裤兜有一个大洞,白色坚果开心地从裤腿里掉出去,咕噜噜滚了一路。 第32页 回到位置,小莱已经上台,五颜六色的泡泡袖衬衫,超短粉色蓬蓬裙,黑色系带长靴,辫子拆掉梳成一对蓬蓬的高马尾,又唱又跳,手和脚谁也不听谁的,你要往那边,我偏要往这边,差点没打起来。 不知道谁喊了一句「别跳了」,小莱送他一记白眼,台下一阵闹笑,都笑她跳舞难看。 随便他们吧,台下这么多张人脸里,她可以准确无误将方简钓出水面,白衬衫、黑马甲、长裤,薄瘦的身板,一双漂亮的星湖般的眼睛,今天这首《honey》是她特意挑选的。 「送给你,我的honey!!」 点一首给honey,甜言蜜语,不管他们怎么笑,这首歌只给honey。 在欢快的音乐节奏里,周围无关紧要的人和事都已远去,方简心中满足而平静地看着她,观赏人类早期驯服自己手脚的珍贵画面。 每一句歌词都被赋予双重意义,每一个通过话筒音响传递的音节都变成「我好喜欢你」。 鼓点密集,持续发力,多喜欢你叫honey,甜言蜜语。这谁顶得住。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08 16:32:29~2022-05-11 17:34: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要吃早餐要养狗 1个;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咕咕的五花肉 1个;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可口可乐、ev、特价裴裴乐、涵林k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灵界 38瓶;今夜我不关心人类 26瓶;肚子几碗大 23瓶;呕吐后搁浅 20瓶;前途似锦、南风过境是夏天、24835939、林允家的小花农 10瓶;崂山可乐 9瓶;ubeloved、33088735、御坂黑子 8瓶;涵林k 6瓶;受人以妤、肖战必糊穿地球、安于鱼、55852953、一颗雪松 5瓶;寒月烹茶、线 4瓶;念初凉 3瓶;火山啊火山、干啥、可口可乐、渡渡鸟10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小莱之后接专业的夜场歌手,除出场费外主要收入在喝酒,送到台上的啤酒最少也得在瓶底压上二百块钱。 这是位样貌四十出头的大叔,具体年龄未知,一头花白卷,艺名周佰,周华健和伍佰合体。 他非常厉害,最多能同时旋三瓶啤酒,一曲罢,放下话筒,后槽牙咬开瓶盖,舌尖一顶,瓶盖飞弹出去,大哥敬一圈,吹个口哨就开始旋,三秒旋完一瓶。 起先看得非常过瘾,慢慢你能感觉到他的力不从心,看到台上越积越多的啤酒瓶,面上几番挣扎,又欣慰又心酸。能挣钱当然是高兴的,可这钱真不是好挣的。 喝酒伤身,但这不在客人的考虑范围内,他们只顾高兴,再说他不就是挣这份钱的? 越到后面人越兴奋,越想试试他的底线在哪里,钞票当然也越来越多。 啤酒沫横飞,舞台上弹得满地瓶盖,周佰额前几绺花白卷无精打采耷拉着,弯腰跪地,钞票一张张捡起来揣进裤兜里。 这个动作尽量要慢,虽挣的这份钱,模样却不可太过世俗,反倒要像很瞧不起这些臭钱似的,再捎带一点可怜。 也趁此机会张嘴呼哧呼哧喘上几口气,为自己争取片刻休息,双手撑着地面慢慢站起,用别扭的港台腔说两句俏皮话,接着旋。 当然也不排除是在卖可怜,比如他的花白卷和起身后的几步趔趄。 这阵仗太吓人了,啤酒几乎是直接往胃里倒,根本看不到他吞咽的动作,嘴唇被拉成一个惨白的圆圈,圈里塞了三只啤酒,三股小旋风让他的肚子肉眼可见鼓起来。 来钱很快,但几乎是玩命的架势,肖逢扛着机器路过时说了一句,「不容易。」 不容易,这世上谁活着容易。 头顶白射灯亮起来的时候,有一桌客人还死赖着不走,他们不走服务生也不能走,小莱和方简坐在隔壁等,周佰也在。 周佰的可怜也不全是演的,下台后吐得昏天黑地,小莱偷跑出去给他买了一盒酸奶,听说今天是他的生日,决定下班请他吃饭。 周佰蜷在沙发上打盹,过会儿肖逢也来了,下巴点点,「还不走啊。」 小莱竖起大拇指朝身后戳一下,肖逢和方简同时看去,男人的手掌隐没在桃粉色低胸裙领口,被女人的体温熨帖得舒舒服服,闭着眼一脸享受,布料下指节无规则蠕动,像苹果核里的一只大肉虫。 女人靠坐在沙发,右手夹烟,目光浑浊呆滞,对四面投来的眼神无动于衷。 肖逢飞快错开视线,裤兜里掏出手机无聊刷着玩,陪她们等。这时事在夜场并不罕见,只是都藏在包房里,方简头一次见。 女人藏在浓艷妆容下的脸青春不在,她懒懒掀起眼皮,与那双没什么经历的年轻的眼睛相遇,看透她此生最大的、至死的烦恼是爸爸妈妈为什么总强迫自己做不喜欢的事。 从本质上来说,被父母勉强做不喜欢的事和她此时所经历的都可以用『无可奈何』归纳,这都是没有办法的事。 这里每一个腰侧挂着号牌的女人都有无法与人言说的无可奈何,所以她们谁也没有瞧不起谁,女人仰脸喷出蓝色烟雾,方简抱歉地笑一下,扭头坐好。 「王哥,我们走吧,都没有表演啦——」 女人哄着捧着把一群客人领走,位置空下来,肖逢帮她们一起打扫,这只是今晚发生的一件小插曲,故事只在一来一回的眼神交流中,短暂到可以忽略不计,但人与人之间那点隐秘的怜惜和善意都是真实存在的。 第33页 让每一个无奈堕入深渊的人看到希望,看吧,这世界并不是真的无可救药。 如果有得选,谁不想做那倒影在泥潭水洼里的天上月。 外面刚刚下过雨,路灯在地面撒了一大把金子,风带着雨夜独特的潮与泥土的腥,混着凉凉的雨丝扑在面颊。 路过便利店,小莱进去买了一盒好丽友,沖屋檐下等待的周佰扬手,「用这个给你当生日蛋糕好不好?」 周佰双手合十,「谢谢你了小莱。」 「这有什么。」小莱又问方简,「你想吃什么?」 方简还没说话,肖逢就抢着说「我要吃烤热狗」,方简不甘示弱说:「我也要吃!」顿了顿又补充,「两根!」 肖逢说:「我也两根!」 小莱嘆了口气,一人买了两根,给自己和周佰各买了一根。 「小心噎死。」方简对着便利店货架说。 「小心别胖死。」肖逢对着便利店的白色柜檯说。 方简抱着小莱胳膊,「我不胖,我家小莱说,让我多吃一点,多长点肉。」 小莱问:「谁是你家的?」 方简重复:「小莱家的。」 小莱说:「我家没这号人。」 肖逢举了两根烤肠哈哈大笑着跑进雨里去。 缩着脖子走在凌晨两点的微雨里,毫无目的谈天说地,她们快乐极了,走过一条街,再拐个弯,到夜市点四碗鸡丝豆花面。 周佰的头发不是染的,真就那么白,实际年龄三十五六,患有酒精性脂肪肝、糖尿病和胃溃疡,都是他唱歌喝酒喝出来的。 他自己倒是挺乐观的,在后台喝小莱给他买的酸奶时说:「都是慢性病啦,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啦,以后再慢慢调养啦。」 他身上有种很微妙的气质,周华健的一点朴实、温暖和伍佰的沧桑感,三十五六岁的东北大汉,说话带嗲嗲的港台腔。 「都是人设啦,我在那边呆了很多年啦,我本来就叫周佰,一个美丽的巧合啦,听他们歌比较多,善于模仿而已啦。」 「出来家好多年啦,居然连家乡话都不会说啦,让你们见笑啦。」周佰咬了一口好丽友派,招呼大家,「七呀,大家一起七小蛋糕呀。」 周佰的样子比实际年龄老了起码二十岁,在他面前大家都是小孩,小孩们今天话都少,周佰话很多,慢慢吃着小蛋糕,慢慢说着话。 「好多年没过过生日啦,你给我递酸奶的时候,我突然就很想告诉你,今天是我的生日。我以前有一个妹妹,也梳你那样的两条长辫子,后来去世了……」 小莱双手捧脸看他吃东西,眼神是方简熟悉的,一种平易近人的慈悲怜悯。她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提供帮助,一颗糖,一个请求,一瓶酸奶,一个承诺…… 在此之前,方简一直想不明白的事是:姜小莱怎么会那么好,好得不似凡人,几乎是没有缺点的好。跳舞难看和偶尔的小脾气也丝毫不削弱她的神性,方简怎么就那么幸运,可以走进她的生活,得到她的爱呢? 现在明白了。 「你倒是一点也不偏心,谁也不偏心。」方简用力撕开包装袋,恶狠狠咬下一口,「连蛋糕都买的好丽友。」 * 作者有话要说: 好丽友,好朋友 感谢在2022-05-11 17:34:33~2022-05-12 17:58: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9365785 3个;rico、tkooy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星河会有猫的! 16瓶;鲜虾水饺、寒月烹茶 10瓶;tkooy 8瓶;可口可乐、ev、念初凉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在外人面前,小莱通常不会正面回应她的问题,只是笑一笑,或是假装没听见,等到没人的时候才好好跟她算帐。 方简叽里咕噜小声念叨,为了不让外人听去,身体靠得很近,几乎是贴着她耳廓:「中央空调,对谁都好。」 「所以我们第一次见面,也是因为你看汪霞应付不了我,过去帮忙的对吧?」 「所以你对我根本不是一见钟情……虽然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反正就跟我不一样。」 小莱深深地吸气,长长地吐气,意味深长看她一眼,方简怂唧唧,低头揪着她衣服边,不敢说话了。 面上桌了,小莱懒得跟她计较,声线平稳听不出情绪,「吃面。」 方简:「哦——」 周佰仍感慨追忆往昔,肖逢下班之前在音控室就把视频剪好上传,现在忙着戳手机回复网友,也没空听她俩的悄悄话。 「待会儿去车上。」一次性筷子给她拍碗上,小莱面无表情说道。 宿舍人多不好办事,去车上意味什么还用说吗,方简马上就不生气了,手在桌子底下跟她扯来扯去,「你要打我吗?你狠狠地打我吧,狠狠地鞭挞我!不要留情!」 「你这么喜欢?」小莱问。 方简一脸贼,手卡在她膝窝里捏她的大腿肉,没正经,小莱说:「那不去了,回宿舍休息。」 「不!就去!你刚刚说了要去!」 「你们要去哪?」肖逢飞快抬一下头,「这么晚了还不回去啊。」 小莱说:「落东西了,不远,待会儿我们自己回去取就行。」 方简舒服了,满意了,笑眯眯了。 第34页 吃完饭和周佰在路口道别,他真就老头那样啰嗦,「年轻人,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生活,要加油呀,不要像我这样呀——」 方简想起上次的夜场三兄弟,也是勾肩搭背跟她说要好好生活、学习、进步。 方简听见小莱说:「像你这样又怎么样,虽然你有脂肪肝,糖尿病和胃溃疡,但现在也很好啊!我们都是世界第一等啊!」 我们都是世界第一等,是何时开始的?没有缘由,他们突然在人行道上唱起歌,唱伍佰写给刘德华的《世界第一等》。 周佰在昏黄路灯下举起双手,高声唱:「人生的风景,就像大海的风涌,有时猛有时平,亲爱朋友你要小心——」 周佰很有语言天赋,闽南语味儿也很正,他跳到路边花坛上,右手握拳作话筒状,「一杯酒两角银,三不五时来凑阵,若要讲博感情,我是世界第一等……」 小莱在下面给他伴舞,手脚乱舞的频率和节奏隐约能看出一点八零迪斯科味道。跳舞难看又怎么样?谁他妈吃饱了撑的来管我?我就要跳,你管我好看还是难看?这种无所谓的态度、满不在乎的任性潇洒真让人羡慕。 气氛太好,太快乐了,肖逢和方简也加入了这场乱舞。 不用喝酒,只是单纯唱唱歌,周佰又唱了叶启田的《爱拼才会赢》和陈小云的《爱情骗子我问你》,闭眼仰脸迎着风和雨。 闽南歌非常励志,旋律朗朗上口,歌词里唱的那些糟糕的境遇都不是问题,我是世界第一等!爱拼才会赢! 方简和小莱抱在一起,兴奋过头,「嗷嗷」乱叫,任由昏黄路灯下冷雨润湿头发,水渍溅湿裤腿,肖逢很羡慕,也很想找个人来抱一抱,吼两嗓子,他抱住路边的香樟树,感觉不对味,两只眼珠转到周佰身上去。 「你不要过来啊!」周佰指着他。 肖逢傻傻定在原地,身边两个女孩已经疯得什么也听不见,仅存的三分理智使她们没有相拥激吻滚到路边绿化带里。 这场狂欢还未抵达巅峰,还需要一层深入,这种微妙的渴望只存在她们之间,他们只是舞会里面目模糊的陌生人,一丝一毫都无法融入。 雨越来越大,她们牵手在雨中奔跑,雨水浸透衬衫紧贴在皮肤,小莱冲着肖逢大声喊,「你不要跟来!」 这条路上醉鬼太多了,肖逢不放心,还是远远跟着,看见她们跑进停车场深夜里的那张漆黑大嘴才放心。 女孩子之间的亲密关系令人难以琢磨,但小莱的区别对待已经很明显,肖逢在路边静静站了一会儿,雨水打湿的后背显出青年勃发健康的肌肉线条。 欣赏和喜欢都只停留在镜头之后,再进一步,男女之间出于皮相世俗愚昧的喜欢都是玷污,肖逢不知该如何表达心中这种远望的虔诚和谦卑,人类的感情真是莫名其妙。 停车场特有的那股混乱潮湿的怪味让方简一进去就猛吸个不停,车上皮革和汽油的混合味道也让她怀念着迷,这是她们开始的地方,在人群之中,又在人群之外。 好像有很久没回到她们的小窝,莫名的舒适和安定在瞬间包裹了她们,车门「砰」一声砸上,车衣放下掩好,车窗关闭,狭小空间仅余润湿的衣料摩挲声和沉重的喘息。 小莱熟悉的滚烫透过皮肤传来,她们沉迷地嗅闻彼此,外面的雨声好像穿透了墙壁和屋顶,流水渗透进来,热热的嘴唇落在凉凉的皮肤,蚕吃桑叶的一片沙沙碎响。 车衣透出外面一点冷色灯光,像她们初识时凌晨五点将明的天空,不同的是,下一刻不是分别,天亮也没关系,她们还有很多时间继续鬼混。 听不清小莱在耳边说了什么,方简胡乱点一下头,随即她隐藏在幼嫩面孔下的强势霸道毫不留情侵入,方简倏地瞪大眼睛,她温柔落下一吻,嗓音带一点缺乏水分的干和哑。 「我会很轻。」 她的惩治来了。 没有余力去思考旁的,方简蜷缩起自己,又不自觉挺腰迎合。 她们更亲密了,她更喜欢姜小莱了,喜欢到一刻也不能分开,掌根恨不得将这具细瓷的躯体与自己糅合成一,不想体恤对方的手指是否会被泡软泡皱,这部分缺失的灵魂应该永远停留在体内,这本来就是她的东西。 像大雨时狂风掀起巨浪,海中礁石被不断拍打、淹没,一浪浪,一重重,永不停歇。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12 17:58:02~2022-05-13 14:03: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ev、堕落、==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颗雪松 5瓶;夏天不喝可乐、七总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她有一双漂亮眼睛,大而圆,漆而亮,有这世上最纯真无害的笑容,幼兽已具备独立狩猎的本领,俯趴在青草地,亮出雪白柔软的肚皮,以自身设下陷阱,再猝不及防亮出尖爪。 「我真的被你给日了。」 小莱两手撑开她膝盖俯身检查,小声问:「痛吗?」 「有一点,但是还好。」 太黑了,看不清,手机电筒白光亮起的瞬间,方简猛地併拢双腿缩到一边,扯了毛毯掩住自己,又羞又愤,「干嘛了!」 「我看看嘛。」小莱口气平常。 第35页 方简:「不要了!」 小莱:「看看破了没。」 方简脸埋进薄毯,「不要。」 「这有什么好害羞的。」小莱放下手机,打开绵柔湿巾袋的塑料卡扣,两根手指扯出一张,展开平铺在手掌,「我给你擦擦总行了吧。」 方简重新躺好,偏脸分开双膝,她掌心的滚烫隔着透薄纤维传递,于是顺理成章的,从一个点发散到无数个点,电流再一次席捲。 只有在这种时候,方简才能真正抛弃病耻感带来的自卑怯懦,事必又期待下一次忘我。 人的贪慾无穷无尽,很难想像这竟然成了她活着的最大期待。而带来这一切的主人,那双手的主人,既有神明的宽厚仁慈,亦如邪灵般擅长蛊惑人深陷。 若妖邪的目标仅是这具缺乏营养的干瘪躯体,与其毫无作用死去,她甘愿把自己当作祭品献上。 「抱抱。」小莱侧躺在她身边,张开双臂,方简顺从依偎进她的怀抱,微凉的唇擦过她颈侧皮肤,可以感觉到皮下血液的流动和脉搏起伏。 抱了一会儿方简才跟她说:「其实我一直以为你不会,我以为你只知道在外面,还想哪天找机会把你办了……」没想到,竟然被抢先一步。 小莱「噗呲」一笑,「其实我真的不会,我上网现学的。」 方简:「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查的?」 小莱:「上厕所的时候呗,想查多的是机会,几分钟就可以看很多东西了。」 方简猛地翻身压住她,手捏住她腰上的软肉,「你还看什么了,老实交待!」 小莱偏脸,抿唇笑,她的羞怯尤为好看,充电檯灯快要没电的黄光下,眼底夜晚的湖泊般闪动微弱萤火光芒。方简叼住她嘴唇,轻咬一下,含含糊糊:「坏蛋。」 不想回宿舍,就这样拥抱着彼此进入浅眠,十五分钟,还是半个小时?不知道,车外响起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男人的高声呵斥和金属相击的锵然声响。 方简猛地坐起,偏脸竖着耳朵认真听,小莱跟着爬起来,小声嘟囔:「怎么了?」 乐极生悲,外面的声音越来越乱,似乎是两帮人发生械斗,她们手忙脚乱穿好衣服,决定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车门从靠墙那侧打开,一群人呼喊着在另一侧跑过,大声叫骂着什么,依稀听见他们嚷嚷着让赶快报警。 她们猫腰顺着墙根小跑,循着记忆里的路线寻找最近的消防门,却完全没想到这场混乱是从负一层的商场里开始的,两个穿黑衣的男人堵在门口,与消防通道里冲出的一伙人发生肢体冲突。 几个黑衣男人护着一名中年男子,轻而易举就放翻把门的两个,方简认出那几个西装男是罗马假日的保安,她们哪也不敢去了,把身体尽量缩小藏在一辆军绿吉普的轮胎后面。 有些人可能活一辈子也遇不上这种事,凶杀发生在军绿吉普十米开外的地方,一柄崭新的手臂长的黑色小斧,第一下落在黑衣保安的左手小臂,第二下落空,第三下准确落在中年男子头颅正中。 黑斧落地,鲜血瞬间喷涌而出,飞溅在中年男子身后一辆白色轿车,他扶着车门软软瘫倒在地,凶者逃跑,受伤的保安留在原地,裤兜里摸出手机打120,剩下的人全力追击凶者。 她们趴在车底,交握的双手掌心全是汗,看见地上的黑斧刀口沾染的红白液体,那人惊恐大睁的一双眼茫然盯着虚无的某一处,身体无规律抽动。 有人因他的死受伤,但死还是发生了,死几乎是在眨眼之间,谁也没看清那柄斧头是如何落下,只留在一地鲜血,一对逐渐失焦的浑浊眼珠。 这是方简离死最近的一次。 两年前的冬天,圣诞节前夜,方简尝试割腕,在爸爸的房间偷来一包剃鬚刀片,这个老男人还保持少年时的习惯,坚持手动剃鬚,无形给方简提供了方便。 在那之前,她尝试过许多,厨房的菜刀、水果刀、小学校门口一块钱一柄的铅笔小刀,还有美工刀,但这些东西都不够锋利。 将薄如蝉翼的剃鬚刀片轻置于手腕内侧,手掌放松,朝上,右手猛地来那么一下。 起初很顺利,但正因为它足够软,足够薄,在突破筋膜阻挡时就有些力不从心。 太疼了,是韧带还是肌腱?方简不知道,那层雪白的筋膜所带来的疼痛已经超越了死亡本身,是你再如何铁了心要死都无法突破的障碍。 真的真的太疼了。 疼痛使人清醒,如果这件事被父母发现,她将再次入院,住院不是一件好事情,相比死亡,在活着时被剥夺自由更令人恐惧。 她从柜子里翻出一片卫生巾给手腕包扎,用没受伤的右手清理掉浴室内所有血迹,刀片藏在纸巾里扔进垃圾桶,离开家自己去诊所缝针。 有很长一段时间手指都没有知觉,无法自由活动,之后方简发现自己没办法弹琴了,这双手唯一的一点用处都没有了。 那时死仍是很远,伤口癒合后,用腕带遮住,这件事就好像没有发生过。 死原来这么可怕,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消逝在眼前,他一定是不想死的,可还是无法逃脱既定的命运,眼里尽是不解、不甘。 曾有无数个时刻,方简想代替那些不幸的人们死去,甘愿献出自己让珍爱他们的家人别那么伤心。 第36页 就拿张姐来说,那位教她按摩手法的患精神分裂的张姐。如果方简可以代替她产生幻觉,代替她把玻璃窗看成大门,代替她一脚踏空,张姐的丈夫和她三岁的女儿就不会失去妻子和母亲。 而方简的家庭呢?没关系,还有方纯呢。 此时此刻,十米开外,一名似乎有些身份的中年男子死在停车场,脑袋实实在在给人开了瓢,方简经臆想美化过的『开瓢』血淋淋呈现在眼前。 那血红的一片在水泥地缓慢往外扩散,喷溅在白色轿车,浸饱他的蓝色衬衣,污染他的名贵手錶。 这一点也不好玩。 周遭景物飞速变幻,风声呼啸,所见皆虚幻、朦胧,令人难以置信。 唯有手心传递的热度是真实的,方简被小莱牵着跑出停车场,跑在灰蓝的天空下,淅沥的小雨中,脸上湿漉一片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在她逐渐恢复正常的脑子里,曾经玩笑一样常挂嘴边的死是多么可怕,更可怕的是她一直以来对待自己的轻视、无谓。 方简痛哭出声,发泄似地大喊大叫,小莱用力地抱紧她,掌心贴在她后背一下下顺着,「不要怕,不要怕,我们跑出来了。」 「小莱,你不能离开我……」口气像告诫牵着大人衣角逛庙会的孩子,事实是方简离不开姜小莱,一分一秒都不能离开。 她身上的热隔着被雨和汗润透的衣料传递,是永不熄灭的姜小莱,「我不离开,我在呢,不要怕。」 * 作者有话要说: 又又改了文案,为了正能量……勉强看吧,改烦了明天v,有三更,希望大家继续爱我呀(噘嘴嘴放个预收:《夜莺与蔷薇》 初次见面,在沈蔷薇的半山别墅,叶莺第一次来,公交只到山下。 她步行半小时上山,气喘吁吁在雕花铁门前站定,看见别墅院墙爬满盛开的蓝色阴雨。这是一种紫白色花朵的藤本月季。 沈蔷薇带着八岁的女儿站在门口迎接她,女人烈焰红唇,身材曼妙,捧一束粉色郁金香献上拥抱,「欢迎小叶老师。」 那时叶莺没想到,之后每周五她都要爬半小时坡来沈蔷薇家,兼职家教、保姆、花匠……以及沈蔷薇的助眠抱枕。 * 叶莺参与了沈蔷薇周遭所有大事小情,包括沈蔷薇丈夫的葬礼。 女人无论何时何地永远保持精緻美丽,葬礼上黑色宽檐礼帽、包臀裙、细高跟,手握白玫瑰,全程不见一滴眼泪。 墓园外,冷杉树下,叶莺说:「下学期我就不来了。」 女人黑色蕾丝手套下纤长手指拽住她卫衣抽绳,脱帽,昂首,已是泪水涟涟,「连小叶老师也要离开我了吗。」 那时叶莺也没想到,沈蔷薇家的大陡坡,她还要爬那么那么久。 *富婆x穷学生(六岁年龄差) *又名《人。妻的诱惑》 感谢在2022-05-13 14:03:14~2022-05-14 14:37: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纯种human、半路打劫的橘猫 1个;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可口可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肚子几碗大 10瓶;抱着我的53 2瓶;干啥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冒雨走到小区大门口时, 肖逢来电话,问她们有事没事,可能也是听说停车场出事了。 小莱说看见了, 没事,拿出小时候去山上偷萝蔔玉米开熘的本事带着方简逃出来的。 还能开玩笑,那是真没事, 肖逢让她们赶紧回去, 别在外面瞎晃悠, 最近不太平。 夜场酒吧这种地方, 一年四季都没有太平的时候,喝点酒,任何微末都会被无限放大, 几句争执就能演变成流血事件。 作为朋友, 肖逢的关心是很正常的。 小莱挂了电话带方简上楼, 刚跑回来的,她真就小火炉一样,头顶还冒白气,手心潮乎乎热烘烘。 方简抱住她胳膊, 紧贴着她,「我们真的还要在这里上班吗?」 小莱仰脸看她一眼,把她两只手举到嘴巴哈气,又贴在脸颊暖暖,「别怕, 回去洗个澡, 睡一觉, 明天的事情我们明天再考虑。」 这时电梯轿箱里的她嵴背挺直, 眼神坚定, 不害怕不退缩,比男人还要可靠的一对平直的肩,好像这世上就没有她担不住的事。 力量通过体温传递,方简紧依偎在她身边,一颗飘忽的心也慢慢落了定。 屋里人都睡下了,她们轻手轻脚拿上干净衣服进浴室洗澡,热水熨帖每一个毛孔,停车场里的霉味儿血味儿都洗干净了,人舒服得打抖。 方简看她老半天,终于忍不住问:「你就不害怕吗?」 低头给沐浴球搓泡泡的小莱抬起头,疑惑地挑了挑眉,方简说:「就刚才,你不害怕吗?」 嘆了口气,小莱说:「害怕啊,不害怕我会拉着你跑,万一那些人又打起来,误伤我们怎么办。」 她站到一边给方简腾地方淋水,嘟着嘴巴,兴致不高,但要说难过也没到那份上。 方简小声:「你胆子真大,你都没哭,感觉都不怎么害怕。」 小莱说:「是有点吓人,但还不至于被吓哭,我又不认识他。再说,你都怕成那样了,走路左脚绊右脚的,我要跟你一样,我俩今晚都趴车底下别出来,有机会跑当然要赶紧跑了,还想那么多。」 第37页 方简学她的样子,站到水淋不到的地方开始涂泡泡,小莱说:「不过你也很棒啊,你没有大喊大叫,就很棒,很多人受到惊吓,就会大喊大叫,生怕坏人注意不到她似的。」 方简说:「你电视看多了吧,电视里的人遇见危险才会大喊大叫,编剧为了走剧情。」 小莱偏头想一下,笑着说:「就算不喊不叫的,必然得端个杯子。」 方简接道:「女主角半夜起来倒水喝,却不小心撞见杀人现场,瞳孔放大,杯子咔嚓落地,坏人满脸血回过头,女主角惊恐地捂住嘴巴,然后逃跑。」 小莱哈哈哈笑起来,「逃跑的时候左脚绊右脚摔倒,给流血的膝盖一个镜头,然后开始帕金森,报警的手,微微颤抖。」 方简:「好不容易拨通电话,却老是报不出地址。」 小莱:「坏人破门而入,女主角嗷嗷乱叫,求他饶命,染血的刀尖落下,突然——」 她故弄玄虚地转一圈黑眼珠,似乎在警惕着坏人从马桶里伸出一只手来。 「突然什么?!」方简追问。 小莱神秘一笑,「突然插播gg。」 方简:「哈哈哈哈哈哈——」 小莱也不是不怕,她只是脑子里没方简那么多弯弯绕,或许是成长环境使然,言语动作间有一种天生的莽勇无畏。 在没有女性长辈的家庭长大,到底是缺乏一点女性的敏感脆弱。 小身体里有大力量,方简再一次对她刮目相看。 姜小莱真不是凡人,还小她两岁呢,个头也小小,又软又乖的模样,却有一颗强大的心,一个强大的精神世界。 带着她逃跑,抱着她安慰,嘻嘻哈哈开玩笑哄她,她自己还是个小女孩呢。 方简说:「我真的觉得你很厉害,一个人在南洲上学,寒暑假自己找地方打工,会唱歌,走哪都招人喜欢,有很可靠的朋友,还是个小网红……」 比她优秀比她厉害的当然大有人在,但她身上那股满不在乎劲儿才是最特别的,不稀得经营自己的豪放气派,却浑身上下没一处不得体。 有能力把事情做好,但不会牺牲太多的个人时间,吃喝玩乐一样不落,精力旺盛、勇敢、耐心、细緻…… 她的好真是数也数不完。 小莱身上哪件单拎出来都是方简望尘莫及的,得病这几年她除了吃喝睡啥也没干。 要说吃得开心,睡得舒坦,当个人间大废物也不打紧,偏偏她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还三五不时发发疯。 小莱说:「我也没你想的那么好,比我厉害的多了去了,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如果你非要这么想,也不能说你是真的什么也不会,准确一点说,你只是少了自己做主的机会,表现的机会,这两天你还不是把工作完成得很好。我只是比你多一点自由,如果我爸爸在南洲,肯定也不会同意我在夜场打工的。」 方简盯着她搓头发的两条小细胳膊,将她话里每一个字都拆开细细品咂,贵妇人就着一壶玫瑰花茶能把一块马卡龙吃上一下午,这句话够她琢磨三天。 洗完澡躺到小床上,两个人光熘熘抱在一起,方简在她耳边小声说:「我真的不是在捧你,我真的觉得你很厉害,真的,发自内心的,而且你这种厉害一点都不高高在上,邻家小女孩一样的亲切。」 「那你就是爱上我了,情人眼里出西施。」小莱说。 ——那你就是爱上我了。 方简又开始琢磨这句话里包含的一百零八重含义,她真的很爱琢磨。 没那么多心窍的小莱已经睡着了,小嘴微微嘟着,小肚子小胸脯贴着她起起伏伏。 方简轻轻跟她蹭了蹭脸蛋,抱住她的两条胳膊收紧一些。 早上九点,全宿舍的人都被吵醒,领班来,让大家收拾几件衣服准备走,中午坐公司订的大巴去城郊的山庄搞团建。 要大搞特搞,搞上三天三夜。 女人们蒙在被子里,清早被扰了好梦,床板上用力地翻身,嘴里叽里咕噜骂人,领班为了执行上级交待的任务,只得一个个把她们摇起来,不断重复刚才的话。 服务部的宿舍里住了几个佳丽部宿舍装不下的佳丽,她们是最泼最厉害的,顶着鸡窝头和两个大黑眼圈问领班,「晚上不上班了?团个锤子建,没有心情跟你们耍游戏,老子要挣钱!」 领班苦口婆心,「团建团建,知道啥叫团建,底薪照发,你们佳丽部的还有额外补助,赶紧起吧,中午到店里集合。」 工资照发,不用上班,有吃有喝还有得玩,傻子才不去。 方简蹲在卫生间马桶上听见外面一帮女人高兴疯了,甩甩因睡眠不足仍昏沉的脑袋,再去想昨晚停车场脑袋被开瓢的中年男人,已经没有一点感觉了。 看吧,死个人而已,这世上每天都有人在死去,死了谁地球都照样转,大家都照样快活。 意外、疾病、自然灾害、战争……每时每刻都有人在死去,亦有新生命诞生。 那些死去的人是否已经进入新的轮回,都无法阻挡他们慢慢被时间遗忘,人固有一死,何必急于当下呢? 该你死的时候,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的。 就在这一刻,方简决定不死了,以后再也不想,再也不提。 这时手机唱起歌来,屏幕上那串号码没有备註,但她认得,是方纯的。 第38页 电话接起来,外面同时爆发出一阵大笑,不知她们说了什么好玩的,方纯的声音在她等得不耐烦快挂断的时候才传过来。 「你在哪?我去奶奶家看过了,奶奶说你出去玩,其实你根本就没在家住对吧?」 外面有人敲门问好了没,方简只能提上裤子出去,小莱还没起,她举着电话去阳台上打,顺手关了玻璃门。 雨后空气潮湿清新,风有点凉,吹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胳膊。方简脚尖勾了只红色塑料板凳坐下,口气冷冷的,「有事说事。」 方纯应该在她的董事办公室,常年生活在钢铁森林,被水泥钢筋寒意浸透的冷漠语调隔着手机听筒传递。 「上次跟你说的医生,明天下午你过来跟他吃个饭,我觉得你可以换个心理咨询师,他非常合适。」 在挂满女人五颜六色内衣裤的晾衣绳底下,方简笑了,「合适你自己留着呗。」 方纯没听见似的,「他是学心理的,刚回国没多久,很优秀,为了你的病情,我觉得你有必要来……」 方简打断她的自说自话,「我不要你觉得,我不想见,也不需要换医生,我现在很好,谢谢你的好意,我不会心领,你还有事吗?」 之后是沉默,姐们俩举着手机一声不响干架。 大清早不想给自己添晦气,方简没跟她说重话,想到即将到来的团建,和小莱有更多的私人空间,原谅了方纯向来如此的傲慢强势。 挂断电话,回想自己最近与小莱相处的点点滴滴,也会耍脾气,打嘴仗,但跟在家里扮演受气包是全然不同的感受,方简和小莱是坐在跷跷板各一端的两个小孩,你一起我一落,有来有往,她们之间是公平的。 方简没忍住给方纯发了条简讯。 ——管好你自己。 摁灭手机小跑回去,掀开床帐,小莱翻了个身面对她,伸出双手,眼睛睏倦得睁不开,举着手到处找她,声音含含糊糊,委屈极了,「你去哪里了嘛——」 方简掀开被子躺进她怀抱,「上厕所。」 小莱舒服跟她蹭蹭脸蛋,「你身上好冰,我给你暖暖。」她把自己当热水袋一样送进她怀里,前胸后背都照顾到,用那双热乎乎的小手帮她暖暖屁月殳蛋,还坏心地捏了两把,说真软。 方简往她身上贴贴,「领导说今天去郊外山庄搞团建,你要去吗。」 小莱说刚才听见了,要去的,很久没好好休息了,人多也好玩一点。 方简问她:「那我没来的时候,你平时多久休息一次。」 小莱说:「除非生病,不休息,但我一般不生病。」 方简问:「你不累吗?」 小莱说:「累啊……可是,我休息也没别的事做,放假学校又不能住,除了肖逢,我的同学没有一个像我这样的,所以其实我都没什么女性朋友。」 兼职的同事也不可能发展为朋友,她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离开岗位,关系再难维繫。如汪霞,如周佰,都只是路过。 方简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她看着热热闹闹的,其实也很寂寞呢。 「但认识你之后就好多了,有你陪我,我都不觉得累。」容易满足的小孩幸福地跟她蹭脸蛋,「我可喜欢你了,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方简没有像往常那样含糊应付她,第一次正面回应她的请求,启唇,同时用力地点头,「好。」 「你说真的?」她身体僵住,黑暗里与她四目相对,「真的?」 方简再一次点头,「真的,我们在一起吧。」 习惯被忽视问题的关键,习惯被拒绝,小莱仍不可置信,「你不是开玩笑吧,我是说真的在一起哦,不是普通朋友,是像男女朋友那样的在一起哦,你要想好啊。」 「我想好了。」我不想死了,我想和你在一起。 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抓抓蓬乱的头发,有点不好意思,「这里都不太好。」 方简说:「没关系的,哪里都没关系的,你在我身边就好了。」 「有关系的。」小莱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戳戳戳,查看存款,决定了,「再干半个月,就不干了,我也快开学了,我们去外面租房子住吧,好不好,你愿意跟我住吗?」 方简没什么不愿意的,她心痛极了,如果一直不说那句话,小莱就一直陪着她这样没有结果的耗下去吗?瞧她高兴得,傻乎乎的,什么也不埋怨,手忙脚乱都不知道该干点什么好。 「你别忙了。」方简抱住她,忍着眼泪不让它落下,努力保持声线平稳,「咱们今天要去团建呢,我答应了就不会跑,我们先干着,等你快开学的时候再去找房子,不用急,慢慢来。」 小莱在她怀里安静下来,双手圈住她的脖子,「嗯!我不急,嘿嘿——」 「嘿嘿——」 她马上起床洗漱,卫生间里挤满了人,只好去阳台上的拖把池边站着刷牙,方简隔着玻璃门看她小脑袋左偏一下,右偏一下。 姜小莱怎么能那么好,那么好的姜小莱让她给遇上了,所谓『老实人』不过如此罢。她不是城市里的孩子,没给城市教坏,有时单纯得可怕,身上某些特质让你觉得她似是不属于这个时代。 她穿越几十年光阴来到现在,像奇幻剧里于荒野甦醒眼神懵懂单纯的非人生物,人家说什么她信什么,让干什么也从来不质疑不反对。 第39页 作为索取的一方,方简很难不把自己跟骗身骗心的反派角色联繫在一起。 众所周知,反派从来是不择手段强取豪夺,再适度扮可怜装柔弱。继续保持这种轻松愉快的相处氛围,说不定可以一直瞒下去。 只要不说破,小作小闹不过是情侣间日常调情罢了,任谁也不会联想到她的令人堪忧的、不稳定的精神状况。 除了病院医生护士,这世上没几个人能真正客观认识并理解精神病这个群体,方简也是有过短暂正常生活的,然而仅是一张毫米厚的诊断书,生活彻底翻天覆地。 第一次躁狂发作,方简摔了室友的小提琴,那是大一时候的事,当然到现在方简也不觉得她琴摔得冤枉,谁叫她早上天不亮就在宿舍阳台上拉琴?学校那么大就不能去别处拉? 被摔琴的女生有一副引人同情心泛滥的悲苦脸貌,私下看方简时却毫不掩饰眼里的恨意和妒忌,妒她在钢琴课上收穫的掌声和褒赞,恨她摔琴时那份果决——又不是赔不起。 之后她制造的各种意外、巧合,坐实方简『校园凌霸』罪名,一纸诊断书并不能为她开脱,反倒雪上加霜,学校领导去医院看望她时,建议父母让她退学,言明她的精神状况已经不适合继续待在学校。 主治医生与他们据理力争,希望大家不要戴有色眼镜看待精神病患,但医生有什么办法呢?监护人这三个字太有分量了,勤勉与天赋并重的优等生再不能重返校园。 方简记得她的名字——赵怜。 恨倒是没有,更多是佩服,如果能学到赵怜身上一半的心机手段,她也不至于混成这幅德行。 就算没有赵怜,将来或许也会出现张怜王怜刘怜,追本溯源,摔琴的方简才是问题的根本。 她就早不相信这个世界了。 姜小莱或许是不同的,但她不敢赌,也赌不起。 新生活就在眼前,属于她们的一间小房子,一张不用拉帐的床,像这天底下大多数情侣和夫妻,过自己平常的小日子,为柴米油盐奔劳。 或许还有机会养上一只小狗,小莱家里有许多动物,她一定是喜欢动物的。 周末听着落雨的声音窝在床上看电影,天气好出去散散步,攒钱驾车带她出去兜风,这世上还有许多美好等待她们体会…… 掌根慢慢搓着膝盖,想到以后,方简不自觉心跳加快,正常人的生活啊,这诱惑太大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三更,太多了,为避免熬夜,等天亮再发二更三更。 感谢在2022-05-14 14:37:17~2022-05-16 13:57: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可口可乐 2个;tkooy、ev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唐韵子木 28瓶;曾好 11瓶;脑壳没得包 10瓶;kkk、55852953、3517、33088735 5瓶;吃饱了好干活 2瓶;念初凉、s、半路打劫的橘猫、太太更文吧~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窗外的天灰白一片, 又下起小雨了,幸亏小莱给带了厚外套,换上舒适的衣物, 穿好袜子,方简乖乖坐在床边等,卫生间方向小莱挤在女人堆里抢着接洗脸水, 大家你不让我, 我不让你, 嘻嘻哈哈闹作一团。 没关系, 她们很快就会有自己的家,到时谁也不用跟谁抢,马桶坐穿也没人敲门催。 方简也很珍惜住集体宿舍的这段日子, 人多有人多的好玩, 听她们骂人是最有意思的, 攻击对象大多是场子里的客人或男同事,开喷第一句:昨天晚上我遇见的那傻逼男的…… 女人之间的友谊很单纯,一起骂过人,有了共同敌人, 大家就都是好姐妹。 骂人的话方简这两天学了不少,比小莱教的野多了,想骂就骂,什么难听什么恶毒骂什么,不像小莱专门照顾她这个『文明人』, 骂人还得找上一堆藉口。 爹不能骂, 妈不能骂, 恶毒诅咒只能用在死去多年的先人和并不存在的二大爷身上。 方简很能理解她们, 情绪发泄是很有必要的, 尤其身处这样的环境。 否则人要憋坏的。 汪霞蹲在床边往上眼皮撒亮片,方简打了个响舌叫她,她头也没抬,「干嘛。」 方简说:「我第一次来罗马假日,那天晚上吓坏你了吧。」 汪霞没出声,对着镜子眨眨眼,小包里翻眼线笔,半天才说:「你想要拿酒瓶子砸我那时候啊?那算个屁,我跟你讲,我遇见的精神病太多了,你那次都算轻的,你还跟我打招呼了,给我时间让我逃跑。我跟你说,真的想干坏事的人,干之前是不会跟你打招呼的,他怎么可能跟你打招呼啊!就像警察要抓坏蛋之前,会打电话让他提前逃跑吗?」 这个比喻很妙,方简瞬间洗白,成了块软豆腐,一边举着刀要杀人一边嚷嚷「我要杀人啦,大家快跑呀,快快躲起来呀。」 「可我真是精神病。」 汪霞摇摇头,「你不是。」 「为什么不是。」方简很好奇,她撒谎的时候没人表示过怀疑,说真话反倒没人信了。 汪霞给她一个『真无语,你没看见我在忙吗』的表情,「不是就不是!哪来那么多为什么……你不要跟我讲话啦!我要画眼线了!」 没有原因,不需要摆事实讲道理,当时已经不重要,我说你不是你就不是。朋友之间的纵容是没有底线的,尽管只是暂时的朋友。 第40页 「那你私底下有没有骂过我。」方简问。 眼线画歪了,汪霞用棉签蘸点口水擦掉,「骂了呀,我那天不是就骂你精神病了。」 方简:「后来有骂过吗?」 汪霞:「后来?你就来了啊,我咋可能当着你面骂。」 方简:「在我来之前呢?」 她对着镜子左看右看,转脸问方简,「好看不。」 方简飞快说一句「好看」,不依不饶:「我问你呢,你骂没骂我。」 汪霞一下就火了,「你都没细看你就说好看!我觉得你现在就有精神病,你以为你是谁啊,一点破事还让人惦记那么久,你要不跟小莱回宿舍谁还记得你啊……算了,我问小莱去,你只会敷衍我……」 「小霞。」方简叫住她,笑得很傻,「我只是想跟你道歉,对不起。」 小姑娘十八岁,高中毕业考了本地师专,暑假打工挣点小钱钱,她很受不了噁心地打了个寒噤,吐舌「呕」一声,跑出老远才说:「没关系啦,我早都不记得了。」 方简笑笑,掌根习惯性搓搓膝盖,小孩一定很早就出来接受社会毒打了,说话都一套一套的。 手机在裤兜里很不懂事的「叮」一声,方简手下意识按上去,有很不好的预感,还是没忍住掏出来看。 方纯阴魂不散。 ——我知道你的车在哪里,你可以不见医生,你来见我一面。 「操!」方简真忍不住想骂娘了。 ——你在我车上装定位了? 方纯没有回答,直接发了公司楼下咖啡厅地址过来,要求她两点前赶到。 方简火气腾一下上来:你有病吧?你叫我过去我就得撇下我所有的事过去,你凭什么啊?你不是我妈,你凭什么管我? ——你能有什么事,在那种乱七八糟的地方做服务生?一个月挣多少钱,还跟外面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搅合在一起。 方简无力为朋友和小莱辩解,告诉方纯她们不是不三不四的人。她没有能力去改变谁,改变几十年根深蒂固的傲慢与偏见,争执毫无用处,这个道理她很早就懂得。 ——你调查我? ——我是你姐。 方简好笑回呛:是吗,我还以为你是我妈。 ——长兄如父,说是你妈也不过分,现在爸妈不管你,我来管你。明明知道自己是什么情况,还不引起注意,你知道不知道你到底在干什么? 方简冷笑连连,瞧瞧她这口气。 亲姐们吵架有一点不好,平时脱口而出的国骂用在这里就不太合适,片刻犹豫,气势就大大减弱,但也没关系,还有别的。 方简:我草你大爷。 方纯:?? ——很好,出去几天,还学会说脏话了。 方简:日你先人板板,你个砍脑壳的,瑞金大厦二十二层失大火了,你还不快跑? 手机那头的方纯沉默了很久,方简得意洋洋:怕了吧。 过了两分钟,那边似乎已经消气,无视她的不敬,继续下达命令:两点前,楼下咖啡厅,我们谈谈。 谈谈这次词很玄妙,方简想,确实得谈谈,她不能再当遥控小汽车了,要把手柄操作权从方纯手里夺回来,要彻底独立。 小莱抱着晾干的衣服走过来,衣服一件一件拆下衣架,再一件一件叠成四方块,她兴致勃勃说起团建的安排,「她们说那个山庄下面有一片很大的湖,叫红叶湖,湖岸种满红枫,秋天特别好看,现在不是秋天,但我们也可以钓鱼游泳,你会游泳吗?」 方简心不在焉「嗯嗯啊啊」,小莱上床换衣服,「问你会不会游泳。」 隔着床帐,方简双手攥紧,指尖几乎掐进肉里去,鼓起勇气,「小莱,我……家里出了点事,我必须得马上回去一趟。」 床帐掀开,挤出一张焦急的小脸,「出什么事了?爷爷奶奶吗?还是别的人?」 心砰砰乱跳,方简表情扭曲,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现在样子有难看,「刚刚,接了我姐姐的电话……电话里说不清,反正不太好,是……爸爸,摔倒了。」 爸爸身体好,壮得像头牛,真的摔倒应该也会没事的吧。爸爸,对不起了,真的非常对不起,女儿大不孝。 「那你快回去吧,反正不用上班,我向领班帮你告假,没事的。」小莱快速穿好衣服出来,连拖带拽把她送出去门去,比她还着急,「赶紧回去看看,别耽搁。」 方简握住她的手,满心的愧疚,真相几番忍不住脱口而出,话到嘴巴,打了几个转又咽回去。 「可是你怎么办?团建怎么办?」 怎么办?不是该问你自己吗,为什么又把问题抛给别人。 小莱狂按电梯键,快速给出解决方案:「我不去了,我在宿舍等你吧,你要能早点回来,我们还有时间玩,你要不来,我一个人去也没意思。」 方简站在电梯轿厢里,一动不动,小莱贴心帮她按了楼层键,等待电梯门合拢的那几秒钟,明明那么近,却似相隔山海。 「如果我能跟你一起去就好了。」 电梯门合拢的一瞬间,方简听见小莱这样说。 我想陪你啊,可我们是同性恋嘛,还没怎么好好在一起呢,万一跟你去了被人发现我们的关系怎么办?我还不想和你分开呢……就算以后真的要分开,至少得有过一段在一起的时光吧。 第41页 多体贴多周到啊,这些问题小莱都帮她想到了,暂时的分离是为了更多的时间能待在一起。 事实呢?都是骗你的呀,方简嘴里没有一句真话。 从小撒谎成性,渴望得到父母的偏爱故意泡冷水澡把自己弄生病;不想当兵在被窝里打手电看漫画毁掉眼睛;饭桌上吃很多东西私下却催吐,为了得到一副瘦弱的会得到更多关心的柔弱身躯…… 从小到大,这样的事情太多了,数也数不完。 谎言被揭穿后会怎么样,方简从来没想过,所有细节她都考虑到了,不会被发现的,撒谎是她最擅长的事。 再说发现就发现呗,反正也是家里的透明人,没人在乎的。 父母也慢慢知道,她只是一个缺爱的小孩,到最后都会原谅她的。 没关系的。 跌跌撞撞走在仲夏清晨的小雨里,行走间体温渐渐升高,外套穿不住了,方简脱了外衣在雨中狂奔,不知怎么得跑到了停车场。 凶案现场已经被处理干净,只余地面大块斑驳残红,死人、小斧、受伤的保安早就没有了。 不明情况的人们走过鲜血蜿蜒的水泥路面,若非亲眼所见,谁敢相信这里几个小时前死过一个人。 四十分钟后,方简在瑞金大厦楼下停车场放好车,熟门熟路乘电梯抵达跟方纯约好的咖啡厅。 隔着玻璃门,她看见方纯坐在沙发上冲着她笑,这笑有几分无奈的宠溺,更多是自得——看吧,再怎么跟我吵架,你还是得赶来见我,我是你姐姐。 「我帮你点了一杯摩卡,你看起来需要补充一些糖分,再来个小蛋糕?」 方简点点头,她确实需要补充能量,不然待会儿怎么有力气吵架。 「你为什么在我车上装定位。」落座后方简噼头就是这么一句。 「我不放心你,为了你的安全着想。」方纯双手交握平放在桌面,领导派头十足。 方简放松身体靠在沙发上,「你还是这么自以为是。」 方纯摇头,面上是她惯常的不计较,摊上这样一个妹妹真是很无奈的事情,时时刻刻都得注意,偏偏她还不领情。没错,就是这样的无可奈何,当个姐姐可太不容易了。 小蛋糕上桌,方简张嘴就啃,黑森林三口下肚,方纯从皮包里翻出纸巾,方简跟她作对的方式是手背在嘴巴上滚一圈,右手五根手指分别刮过上下嘴唇,这才接过纸巾慢条斯理擦去手背上的巧克力酱和奶油渍。 这是她吃罗马假日员工食堂学来的,佳丽部的主管就是这么擦嘴的,完整版还得再擤一把鼻涕,擤鼻涕的大拇指和食指在身后自建房的粗糙墙面上抹一把,就哪里都干干净净了。 哦对了,揩在手背上的辣椒片和油渍最后是直接蹭在裤子上,反正黑裤子也看不出来。 方简想,她还是欠点火候,下次注意,最好是在年夜饭上当着全家人面表演一次完整版。 方纯已经傻了,送咖啡过来的店员也傻了。 午休时间,咖啡厅挤满写字楼里的社畜,公司几个实习生小跑上前跟老闆打招呼,方纯礼貌微笑,唤来服务生,把她们的帐一起结了。 方简端起咖啡杯就开始嗦,「嘘嘘嘘」地嗦,故意发出很大的声响,方纯脸上纵容宠溺的笑逐渐崩塌,方简知道她和方正的弱点在哪里,要面子,相当的要面子。 「稍微小声一点。」方纯低声警告她。 方简意味不明一声哼笑,腾地站起来,逼近她,几乎是鼻尖对着鼻尖,恶魔般阴沉低语,「我的事你少管,你再管东管西,小心我死给你看。」 她解开左手腕上的彩虹手鍊,腕内白色刀疤深浅不一,那次她一共切了十四刀,留下了一半的疤痕,除了诊所缝针的大夫,没有第二个人见过那份绝望和深红。 手腕怼到方纯面前,一字一句从牙根里挤出来:「我的朋友不是不三不四的人,你要知道不是所有人生来都像你这样好命,你可以瞧不起她们,你心里怎么想我真管不着,但我希望你嘴巴放尊重点。还有,我不想再做你的傀儡了,以后没事别给我打电话,也别给发简讯,也不要把切好的苹果餵到我嘴边。」 「我最讨厌吃的就是苹果,我牙龈不好,每次啃苹果都是一嘴血!你既然是我亲姐,为什么连这个都不知道!还一次又一次让我吃苹果,无时无刻不安排我,我从来不爱吃苹果,我讨厌苹果!我恨苹果!我也讨厌你的安排!!」 最后一句话她几乎是咆哮着吼出口,情难自控,眼泪汹涌而下,吼完端起桌上咖啡一饮而尽,大步冲出,薄瘦的身影渐渐模糊在天地间灰白的雨雾里,与这城市的森冷融为一体。 咖啡厅在这场不管不顾的情绪宣洩里沉默了五秒,时间好像也暂停了五秒,店员和客人们两三秒的匆忙侧目,一切又恢复原样。 方纯跌坐在沙发上,眼泪不知不觉模糊了镜片,几个实习生围在她身边,保持着递纸巾的动作,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这是方简第一次如此激烈地反对家人,反对她的安排,像公司年会上控掀翻饭桌那样掀翻了她。 方纯确信,她们之间没有发生任何肢体接触,可她还是觉得脸好痛,像被狠狠扇了两巴掌。 她脑子里乱糟糟,人的牙龈怎么会脆弱到啃苹果也会啃出满嘴的血呢?她明明已经把苹果切成很小块了…… 第42页 还有家里炖的汤,进口鱼油补药,全家人无微不至的爱,怎么就一点也养不胖她? 到底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 方简带着一身的潮湿水汽绕路跑回停车场,躺在车后座那晚匆匆离去来不及收拾的小窝里。 被褥和枕头还残留着小莱身上的味道,这股淡淡的好闻的味道稍微使她好受一些,可泪水仍难以止歇,她渐渐感觉到呼吸困难,太阳穴青筋每一次跳动都牵扯来一股难以忍受的剧痛。 事情完美解决了,方纯的样子多受伤啊,肯定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过问她,可还是好难过,好难过…… 每一次给身边人带来伤害都使她痛不欲生,可明明也没有做错什么,只是试着表达内心的真实感受,为什么这也成了一种罪恶。 不想被管着,想自由自在,想自食其力,连十八岁的小霞都完成得很好,为什么二十四岁的方简做起来就这么难呢? 二十四岁,不论男女都已经超过了法定结婚年龄,为什么家人还总拿她当未成年,剪掉向上攀爬的藤枝,不准她长大。 好累好疲惫,这场情绪宣洩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脑海里不断回闪的片段是黑色小斧落在那颗头颅的一瞬,黏稠炙热的鲜血淹没了她,头好痛…… 方简在车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绝望像黑色的海水包裹,她努力向上游,好不容易破水而出,极目之处,却无所依託,唯有沉没。 她警告自己,不可以再哭了,不要再发病了,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去做。 深呼吸,慢慢地吐气,平复心绪,什么也别想,放空……她平放身体,扯了被子掩住自己,体温渐渐回暖,在睡眠中修复一地零碎的自己。 停车场不分昼夜,这一觉睡得很深很很沉,罕见无梦,她惊醒时慌忙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来看,已经是下午六点。 方简爬到前座,掌心搓一搓被泪泡发的肿痛的脸,发动车子驶到大路上,雨还没停,把天都下黑了,可又没有完全黑,路灯也没亮,目之所及尽是冷冷一片灰白,如她心底那片苍凉。 她穿行在这片茂盛的钢铁森林,寻找藏在其中某一枝丫上的,用茅草河泥筑成的小小巢,那是她的家。 晚高峰整整堵了两个小时才赶到宿舍楼下,期间方简还去汽车修理厂花钱请人拆了gps,那个黑色的长方形小玩意最后被她扔在路边环卫工人的垃圾车上。 她在修理厂的卫生间洗干净脸上的口水和眼泪,用冰棍给眼睛消肿,谎话甚至都不需要怎么编——爸爸摔倒了,但他身体很好,没什么大碍,我就抓紧赶回来了。 乘电梯上楼,通道尽头那扇门半敞着,无声地等待着,方简放轻脚步慢慢走过去,推开门,人全部被大巴车拉走了,屋里又黑又静,仅余阳台玻璃门那块四方的深蓝。 一个瘦瘦的、小小的剪影,孤零零坐在床边。 小莱抱着枕头,四肢放松耷拉着,睡着了。 她换好衣服鞋子,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累了困了也不敢躺到床上去睡,这样方简回来的时候,不必再花时间等她整装梳洗,她们马上就可以离开,追上大部队开心去玩耍。 就这样等啊等,坐啊坐,直到天黑。 * 作者有话要说: 方简这孩子从小就爱撒谎,我看你以后怎么办!哼! 还有一更,九点更。 感谢在2022-05-16 13:57:05~2022-05-18 17:58: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ev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之铭安 21瓶;隐形的小可爱 13瓶;ubeloved、寒月烹茶 10瓶;南浔 8瓶;rtyuui、3517 5瓶;念初凉、秋枫 2瓶;吃饱了好干活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方简蹲在她身边, 轻声呼喊她的名字,小莱睁眼,在黑暗中辨认了几秒, 浑身一跳,扔掉枕头扑进方简怀里。 「你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 小莱双手扶着她的肩,借窗外无数人家户汇聚的微光用力看她, 用力眨眼, 「你爸爸没事吧?应该没事的, 不然你怎么会回来!」 「……对啊, 没事,他壮得像头牛。」方简声音很没有底气的,这份没底气落在小莱耳朵里就成了一种万幸。 万幸方爸爸没事, 否则今天也许就等不到她了。 「你就这样一直坐着啊, 你吃东西了吗, 你困怎么不躺到床上去睡,你的手都冰了……」 这些问题的答案只有一个,为了等你啊。 「嘿嘿,你来了就很好啊, 我们去吃东西吧,我一天没吃饭了,我能吃下一头牛!」 方简点点头,取下挂床头的帆布包背身上,「你的衣服都收好了吗, 吃完饭我们就走。」 小莱问:「去哪里?」 方简说:「去山庄, 去红叶湖。」 小莱:「可是大巴车已经走了……」 方简:「我有车, 我回来的路上去加了油, 我们开车去。」 随便找家火锅店, 进去把肚皮填个熘熘圆,汪霞发了山庄定位过来,车子从市区拐环城路,上高速,不堵车开快点一个多小时就能到。 家里本来是不同意她学车,是她软磨硬泡求来的,如今回想,原来自由的种子早就发芽,她很早就在预谋逃跑。 第43页 车子下高速转进了大山里,没有路灯了,驶离城市好像也驶进了另一个世界,另一片天。 雨停云散,黑黝黝的山林之巅,竟挂了轮雪白的大月亮,路面像落了层雪,明天一定是个好天。 小莱跟她说,停车场脑袋被人噼成两半那个傢伙,是罗马假日的大股东,雇凶杀人的极有可能是附近别家场子的。罗马假日生意太好了,招人妒忌。 「肖逢说,团建也是为了把人都聚集起来,免得被别家场子的拐跑了。」 出了这档子事,罗马假日肯定要被要求停业整顿几天,女人们没活干,兜里不进项,肯定是要跑的。场子那么多,她们哪里混不开?不是非得吊死在一家。 这么一想,团建确实是个好办法。人真要放跑了,前期几个月筹备都打水漂。 「我下午也仔细想过了,团建结束咱们也走吧,这种地方还是不能久呆,你不能总是熬夜。我们是兼职,又是服务生,没那么重要,公司不会不放的。」 方简点点头说好,小莱目光深远,在脑海中描绘着以后,「等团建结束,我调休去学校附近找房子,找到我们就辞职,不干了。」 方简说:「没关系,你不想干了我们就先住奶奶家,房子慢慢找,找便宜又合适的。」 小莱说:「我有钱。」 方简偷偷打听她的存款,好傢伙,不得了,六开头,五位数,小网红这几年偷摸攒了不少老婆本呢! 到地方汪霞借了手电筒下山来接她们,手舞足蹈说起下午是如何向领班撒泼打滚要了个三人间,还赶走了一大帮想霸占她屋子的老娘们。 方简和小莱对视一眼,笑笑不说话。 山庄里闹鬼了,全是喝醉的女鬼在狂欢,还没进大门就听见她们在窗户里嚎叫,大骂全天下的男人。 房子也有些年岁了,台阶和墙角缝隙里长满野草,门口挂的白炽灯下围满小飞虫,进门右手边一只深蓝玻璃的大鱼缸,前台长柜、柜檯后的酒架、门框,水磨石地面和楼梯充满上世纪的豪华,被时光蒙上一层薄薄的怀旧滤镜。 方简记得小时候家里就是这种黄黄的装修风格,黄门框、黄吊顶、黄柜子、黄书桌。 房间在三楼走廊的尽头,两侧泛黄的墙壁上贴满蚊子飞蛾,房间倒是收拾得很干净,充满淡淡消毒水的味道,卫生间有流量不错的热水。 三人间床很小,放下包,方简和小莱合力把挨着的两张床推到一起,汪霞站旁边看半天才醒过神来,手指着,「你俩!你俩!不会是姬吧!」 小莱说:「你才发现?」 汪霞捂着嘴嘿嘿笑,「我说怎么一直都睡在一起。」 现在小孩接受度特别高,对朋友是一种毫无底线的偏爱,为了证明『我跟你们是一伙的,我们是好朋友』,她搜肠刮肚把这十八年里遇见的所有可疑的姬佬们挑拣出来。 「我遇见好多呢,我高中同学,我家附近也有一对,我最近发现,佳丽部的那个谁跟包房部的那个谁好像也是一对,不是乱说的哦,我看见她们亲嘴啦……」 方简听得直发笑,小莱从包里翻出睡觉穿的背心和小短裤,站在卫生间门口问方简,「你要不要跟我洗?」 方简低头握拳抵着唇笑,汪霞迟钝地眨眨眼,替这俩不知道害臊的脸红,从脖子红到了耳朵根。 她赶紧拿上手机充电器跑了,说话都磕巴,「我……我去唱卡拉ok吧,我不睡觉了……」 小孩被吓跑了,方简换了塑料拖鞋慢吞吞挪过来,懒洋洋倚着卫生间门框笑,小莱把她拉进去,卫生间玻璃门「哐」一声砸上,反锁。 正式在一起了,该好好来一发庆祝的,俩人都是这么想的,可今天实在是太累了,热水澡洗得人浑身舒懒,谁也不想动,洗澡的时候商量好,快点洗完上床去,结果上床躺了半个多小时还是没办成。 方简不满地推她一下,「说我肾虚,还没开始你就不行了。」 小莱摸出手机看,「都两点了……昨晚回来就没怎么睡,下午也睡得不好,真的累了。」她手伸过去,搭在方简滑熘熘的后背,手心略带敷衍随意呼啦两下,「明天再弄。」 「一到手就萎了,你以前都是吃药的吧。」方简开玩笑问她。 小莱闭着眼「噗噗」乐,「我又不是男的,吃药管哪?」 「谁知道你的,总有管用的。」 姜小莱累了,难得听见她喊累,这是反杀的大好机会,可惜方简有心无力,挺不甘心的,双手在被子里来回抚摸这具营养全面却无一丝赘肉的姣好身躯。 姜小莱连骨头好像也是轻巧细软的,皮肤健康细滑,抱在怀里是一种绝妙非凡的体验。 方简手在被子底下忙,眼睛盯着她的脸,「有些美黑的,皮肤看起来是会反光的,感觉特油,你就不是,你看起来毛茸茸的,像猕猴桃。」 小莱说:「你才是猕猴桃。」 方简笑,「我说真的,可能猕猴桃有点过了,夸张了,但你就是很自然的那种黑,很温暖的,而且你皮肤太好了……」 手指从她眼尾细细划过,方简轻嘆,「你都没有斑,你不防晒,还不长斑,为什么呢?」 小莱说:「因为我的斑已经和肤色融为一体。」 方简思忖片刻,赞许地点头,「言之有理。」顿了顿又说:「其实我一开始就是馋你身子,你抱起来太舒服了。」 第44页 真的很累很困了,小莱闭着眼酝酿睡意,方简还不想睡,嘟嘟囔囔,「咱们今天正式在一起了耶,你不跟我弄啊?」 小莱不理,方简又推她,「你说话呀。」小莱深吸气,「你想弄就自己弄。」 方简:「可是我想被你弄……问你话,猕猴桃,你说话呀。」 小莱飞快蹙一下眉,翻了个身背过她,「去关灯。」 方简「嘿嘿」两声,飞快爬起来去把灯关了。 回来这个小没良心的就怎么叫也叫不应了,不知是装的还是真睡着,还打小呼噜。 方简咬牙切齿,「你给我记着。」 这栋深山里的老建筑在今夜添了许多热闹,房间纱窗外面不断有飞蛾扑棱翅膀的细碎声响,四野里蛐蛐声响成一片,湖边浅水处「咕哌咕哌」,还有风从树梢走过的「簌簌」声。 方简闭上眼躺了一会儿,小莱翻了个身抱住她,嘴唇印在她的脸颊,热热的气息喷在她耳廓,「我小时候,夜夜都听着这样的声音入睡,蛐蛐声,蛙鸣,噪鹃,猫头鹰,树被风吹得哗啦啦响。」 方简本想晾她一晾,还是忍不住偏脸跟她浅浅碰一碰嘴唇,声音很轻,「你一直住在山里吗?」 小莱「嗯」一声,「小学和初中都在镇上,镇子离家不远,考到县里的高中才从家出来,一个人租房住在学校附近,暑假打工,寒假回家,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人。」 方简:「那怎么吃饭呢?」 小莱说:「中午大多是煮面条,晚上有空就炒个小菜。」 方简想起自己的高中时代,上学放学有司机接送,回家洗完手阿姨已经把饭菜摆上桌,吃完筷子一搁手一甩就上楼睡觉了。 当时不觉,现在才知道那是什么神仙日子,难以想像姜小莱十几岁就开始独居。 「一个人住怕不怕。」 小莱说不怕,只是很寂寞。 「爸爸说我天生胆子就大,现在想,他可能是在给我洗脑,或者说鼓励更准确一些。但我胆子确实很大,我不害怕,我只是感觉很孤单,很孤单很孤单。」 一个渴望自由,一个从来就自由,自由过了火的姜小莱从来主意大,只是因为没人给她拿主意。 这种自由原来也可以称作孤单。 「我上了大学,还是一个人,宿舍四个人,彼此间像并不相爱的两口子,相敬如宾,却谁也不愿跟谁深入。两个社恐,一个学霸,加一个我,我们都不交心,也从来不一起吃饭一起上课,前后脚,各走各的,好像学艺术的人脾气都有点怪。」 「我最好的朋友就是肖逢了,有一次去爬山,他先爬上去,然后伸手来拉我,男生的手真大真结实,但那只手的感觉更像哥哥。然后我就跟他说,我可能不喜欢男的,因为有时候我看到女孩子会害羞,但和他牵手就像哥们?或者兄妹,没感觉。」 「我不怎么愿意和女孩相处,因为我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很重要的东西,稍不注意就会被人偷走。所以我更愿意跟肖逢玩,他是男生,他不会偷走我的东西。那天晚上,在车上,你上来脱我衣服,我发现自己并不反感,我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那个一直害怕被偷走的东西,是喜欢。这份喜欢是小莱专门留给方简的。 两颗头紧挨在一起,方简在被子里摸到她的手,稍大一些的手掌包裹住那颗小小的软绵绵的拳头,「不孤单了,以后我陪着你。」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三更都更完啦,一万三千多字吧。 感谢在2022-05-18 17:58:49~2022-05-20 15:32: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咕咕的五花肉、唐韵子木 1个;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可口可乐、半路打劫的橘猫、特价裴裴乐、御坂黑子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1272417 20瓶;补文 12瓶;貘漠莫、淇奥 5瓶;念初凉、ev 2瓶;干啥、何枝可依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肖逢听说她们都去了郊外的红叶山庄, 一大早就开他爸车来了,车上搬下来一大堆东西,三脚架、打光板、化妆箱等, 趁此机会给小莱多拍几组照片。很久没拍照了。 电话打过去的时候,小莱和方简刚睡醒,刷了牙洗了脸回床上正准备办事, 两片嘴唇还没挨上, 电话铃就在枕头底下唱起来。 小莱接起电话, 肖逢单手插兜正沿着湖边慢慢地走, 找适合拍照的景,并且警告她:「你半个多月没拍了,之前一直耍赖说上班, 现在大好的机会, 就下个楼的功夫, 再推脱可就真不仗义了。」 方简跪在她身边小声说:「晚点,你跟他说一个小时后。」 小莱摇头,电话里跟肖逢说:「先下楼去吃饭,吃完饭就拍。」 肖逢摸摸肚子, 说也行,先过去吃饭。 挂了电话,方简立即垮脸,「你不听我的是不是!你不听我的?」 小莱嘿嘿笑,搂着她肩膀哄, 「晚上再弄嘛, 不急的, 这样太赶了。」 方简眼一瞪, 立马不干了, 当场撒起泼来,「好你个姜小莱!这到手还没三天呢,热乎劲儿都没过,你就这么对我!你就这么对我?!」 小莱决定的事不会轻易改变,探身把床头放的背包提过来,找衣服穿,方简扯着她衣服晃,「昨晚睡觉前你怎么说的,说早上睡醒弄,结果人家一个电话你就要把我丢下了!亏得我昨晚那么心疼你,还抱着你哄半天!你这个小没良心的……」 第45页 小莱睡觉穿那件吊带都给扯大了,两只手护着胸前,身子晃来晃去,「衣服烂了,真的要烂了!」 「烂了我给你买。」方简继续晃。 肩头两根吊带被扯得吊到肚子上,小莱遮前不遮后,笑得打滚,方简扑上去,两手四处作祟,掏上掏下,挠胳肢窝,「坏蛋!陈世美!」 「我不是陈世美!我要挣钱的嘛!」小莱蜷着身子四处躲,方简仗着个高身长压在她背上,手从身前探入,触碰到那片柔软的神秘地带,小莱僵住不动。 抚开她颈后浓密捲曲的长发,细碎的吻落在脖颈和耳后细嫩的皮肤,鼻尖是姜小莱身上那股难以言说的浅淡香气,大概可以称之为荷尔蒙? 方简不懂,只觉这味道令人着迷,身前紧贴她着滚烫的后背,听见她近乎哀泣的求饶,嵴背如蓄力紧绷的弓弦,口齿溢出难耐婉转嘤咽,眼前阵阵发着黑。 体内鲜血沸腾,热意涌动着灌满四肢百骸,她背上起了一层薄汗,过长的刘海在翻身仰躺时遮住了眼睛,贴着床单的后背几乎要着了火。 方简从来没感觉到这么热,手背摸到脸颊也滚烫,她张嘴大口喘气,眯眼回味余韵自身体中心地带持续不绝扩散。 小莱一动不动,侧躺在旁,背对着人,肩膀一抽一抽,方简慌忙翻身,拨开她脸上的乱发,吓一跳,「怎么哭了!」 哭得小脸红通通,委屈极了,肩膀扭一下甩开她的手,高声喊:「弄疼我了!」 典型自尊受挫。 「啊!」方简拍一下脑门,「对不起……我看看,出血没。」 小莱:「不给看!」 方简:「看看嘛——」 小莱:「不给。」 方简:「看看。」 「不给。」 「看看?」 …… 这么你来我往重复十几遍,两个人也不嫌无聊,倒是肖逢又发消息问她们在哪,他都到楼下餐厅了。 小莱吸着鼻子给他回消息,说刚起,马上来。 已接近晌午,肖逢问她们吃什么,他去买几个炒菜,小莱让他自己看着办。 手机丢到一边,小莱抱着膝盖坐在床上赌气,方简爬到床边,弯腰伸个脑袋东瞅西瞅,嘟嘟囔囔,「也没见血啊……」 她脑袋都快钻到人腿根,小莱一把推开她,有点憋不住笑,「臭不要脸!」 果然是演的,被人弄了,觉得丢脸了。 方简轻轻把她推倒在床上,「你倒是继续威风。」 小莱快速爬起来,「你弄了人家也不哄人家,你给我等着……」她趿上拖鞋光着小屁股跑进卫生间,探出半个身子,手指着她,几乎是咬着牙根,「你给我等着,你看我晚上弄不弄你就完事了。」 方简说:「我等着,我洗干净等你!我求之不得!」 「不要脸!」小莱在卫生间吼。 「脸有啥用啊!」方简在床上开心打滚,「脸能当钱花还是当饭吃?」 水声哗哗响,过会儿小莱又叫嚷起来,「还不快点过来刷牙洗脸!」 今天要拍照,小莱换了身黑白格的jk裙,白袜子小皮鞋,梳高高的双马尾。 方简眯眼盯着她看了半天,临出门飞快在她脸蛋上亲一下「今天真好看。」 还没和好呢,小莱白她一眼,「谢谢,我哪天都好看。」 「不一样,今天不一样,不信你看肖逢怎么说,我们打赌。」 「赌什么?」 「赌洗内裤。」 小莱说行。 果然,在楼下餐厅碰面,肖逢说她今天气色不错。方简垫着脚尖身子来回晃,「我也觉得气色好,特别特别好,爱情真伟大啊!」 吃饭时候趁着肖逢不注意,方简在桌子底下用膝盖碰她,给她递眼色,小莱轻轻踢她一下,方简踢回去,两个人又在桌子底下干起仗。 她兴奋得不正常,小莱陪着她疯闹,吃完饭搁下筷子两个人一前一后跑出去,顺着台阶和破烂的水泥路下到湖边的草坪,小莱气呼呼:「本来就一直是我洗!」 肖逢的机器放在湖边空地上,不远几个部门主管在组织大家玩游戏,肖逢选定的地方在树林深处,那边安静。 汪霞远远看见,猫腰偷熘出来,帮着她们一起搬东西。 七八月的天,太阳明晃晃,湖边草木带着雨后新嫩的绿意,树荫下很凉快,小莱提着化妆箱边走边说:「今天可以多拍几组,以后你要想拍,提前跟我说,我们就约时间拍,随你安排。」 「这是怎么了,突然转性了。」肖逢一脸见鬼的表情,下意识地看向方简,跟她告状,「以前叫她拍,跟要她命似的,问她想不想挣钱,她说随便,问她毕业了干什么,她说回老家当音乐老师,要种果树,搞养殖,当乡镇企业家……」 肖逢是想让方简帮她说说话,任谁都看得出来,她俩谈恋爱了,小莱突然变得上进都是因为方简。 可方简还『恨』着他呢,恨他跟小莱认识得久,恨他头一次见面就给她下马威,恨cp粉昏天黑地磕生磕死。醋劲儿大得很。 「随便咯,反正小莱去哪我去哪,小莱种树我给她挖坑,小莱养鸡我给她孵蛋,我是乡镇企业家的贤内助,军功章有她一半,有我一半。」 小莱和汪霞哈哈大笑,肖逢摸摸鼻子,「行吧。」 第46页 但她肯定一时半会儿走不了的,照片也得继续拍。 跟肖逢合作时间也不短了,两个人都是从一窍不通开始的,养出了默契,肖逢甚至都不需要怎么说话,小莱就知道该怎么站怎么躺,摆什么样的姿势,做什么样的表情。 汪霞好热闹,在一边帮着忙东忙西,方简就抱胳膊站那看,越看心里越窝火,一甩手一跺脚,钻旁边林子里去了。 她们已经走得很远,走到了湖水极浅的堤岸边,水边有一大片荷花开得焦焦灿灿,岸边有残破的公园设施,经四季风雨侵蚀,斑驳掉色,只有大红色的滑滑梯叫附近的野孩子们梭得光亮。 湖边浅水处窝了两只大水牛,岸边台阶上水泥花坛里五颜六色的胭脂花与车轴草、蒲公英、稻槎菜争奇斗艳,几个农村小孩在玩梭梯梯。 方简走到他们面前,指着小莱她们拍照的方向,「那边那几个人干嘛的?」 几个小学生愣头愣脑看着她,两手搓着裤缝困惑眨眨眼,方简说:「就那边那几个人呀。」 打头年纪稍大点的小男孩顶着一脑袋热汗问:「什么什么。」 方简浅浅白他一眼,「你自己去看。」 小孩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玩滑梯了,朝着树林里隐约透出的白色人影走去,方简立马爬到最高处,占领滑滑梯。 塑料滑梯给数不清的小屁股梭得油亮油亮,太阳底下反着光,方简想起小时候,没搬家之前爸妈住的老小区,也有这样的滑滑梯,她从来抢不过那些胖小子,常瞪着眼睛傻站在一边。 这时坐在滑滑梯上,两手攀着被太阳晒得滚烫的塑料扶手,在记忆的沙滩,她忽然发现不远处一点耀眼的光亮,急忙跑过去,发现那竟是一颗漂亮的水晶海螺,它的大半个身体藏在黄沙之下,只在沙滩上露出很小的一个尖尖,太阳底下折射出五彩的光。 奇怪,也许是以前天气都不够好,阳光不够灿烂,不足以发现那一小片光华。 方简松开手,身体惯性往前,风短暂吹拂过面颊,她长高长大了许多,小时候长长、长长的滑梯,一下就到了头。 她把那只水晶海螺从沙里刨出来,发现它大得惊人,也漂亮得惊人。海螺晶莹剔透,五彩光芒里她看见一个面目模糊的小女孩。 小女孩也是坐在高高的滑梯上,下头有个小胖用身体堵住滑梯口,不让她下来。 方简听见她说话了,她的声音又脆又嫩,说话声却压得很低,听得出脾气不怎么好。 「我叫你让开,死胖子。」有一副黄鹂嗓的小女孩说。 堵着滑梯口的小胖抬高下巴,「你叫谁死胖子?」 「叫你呢死胖子,不让信不信我踹死你。」 小胖说你有本事来。 记忆里短暂窥见的一幕,更似梦境,梦中看不清人脸,只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方简隐约知道这是她的童年,滑梯是小区里的,小胖她后来也见过,长得高高壮壮,笑起来憨憨的。 将来会高高壮壮的小胖,现在干不过胳膊竹竿细的小黄鹂,她甩着长辫从滑梯上飞下去,两只圆头黑色小皮鞋踹在他肚子上,小胖被顶个底朝天,反手揪住她的长辫子,小黄鹂骑在他的圆肚子上,两手死命抠他的脸。 方简看见一直电线桿子似杵旁边的细长条女孩动了,小胖和小黄鹂吵架的时候,电线桿子弱唧唧劝:「你就让她玩一会儿嘛。」 小胖和小黄鹂打起来,电线桿子拉不开,哭唧唧求:「你们不要打了。」 这根电线桿子当然就是方简了,她从小就窝囊,方简通过这股窝囊劲儿认出了自己,可那小女孩是谁呢? * 作者有话要说: 童年故事以后也许会写成番外,也许……我也不知道,也有可能是穿插着写。 虽然我知道大多数人都不喜欢看小孩子,春信那篇许多人都选择跳过,但越长大才越知道童真可贵,越怀念回不去的童年呀。 2022-05-20 15:32:09~2022-05-21 21:07: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咕咕的五花肉 3个;要吃早餐要养狗 1个;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咕咕的五花肉 1个;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可口可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ev、qazwsx 5瓶;凯恩斯 2瓶;吃饱了好干活、念初凉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感谢在2022-05-20 15:32:09~2022-05-21 21:07: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咕咕的五花肉 3个;要吃早餐要养狗 1个;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咕咕的五花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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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简蹙眉长嘆,十分不情愿又拉不下脸拒绝的样子,手伸出去,小莱赶紧扔了荷叶搀她起身。 「既然你都这样求我了,就勉为其难答应你吧。」 小莱笑得十分狗腿,「谢谢方老师,谢谢方老师,老师这边请——」 半小时前,小莱突然发现方简不在了,之后几个小学生跑过来问他们在干嘛,能不能帮他们也拍一张,他们可以出钱买。 肖逢随意跟他们聊了几句,得知他们是附近村子放牛的小孩,说可以免费给他们拍,照片洗出来给他们寄到学校,只借他们水牛一用。 水牛借到,临时想了个《乡下妹》主题,小莱说还欠缺一点故事性,多番讨论,最终敲定《乡下妹和城里来的大小姐》。 乡下妹当然就是小莱了,大小姐现坐在小马扎上,等肖逢在大行李箱里给她找衣服。 「瞧,大小姐架子就端上了。」小莱摸一把她的脸,方简拍开她的手,「哪里来的野丫头。」 肖逢用一块咖啡色的薄绒床单在林子里围了间更衣室,方简进去试了几身,都不对味儿,小莱想起去年拍的一组风照片,箱子底下翻出件蓝白格旗袍扔给她。 两个人身量差不多,方简高一些,小莱穿到脚踝的棉旗袍她刚好能盖住小腿肚,就是太瘦,没胸没屁股,前后都空空的。 肖逢和小莱并排站在对面,她理理额前的碎刘海,被人这么盯也害羞,小声问:「还行吗?」 肖逢点点头,「有点落魄大小姐那意思了。」 小莱接:「不受宠的大小姐被家人送到乡下养病,本来就瘦,日常吃不饱饭,心气郁结,可不把胸和屁股都瘦没了?光长竖的不长横的,旗袍可不就是越来越短,合理,非常合理。」 方简两手捧着自己,掂量掂量,「有这么夸张吗?」 肖逢不忍地转过身,小莱提着化妆包过来给她修眉,刘海全梳到后面去,只用梳子尖尖的一头勾下两撮龙鬚修饰脸型,更添几分凌乱美,乡下养病的落魄大小姐那味儿马上就出来了。 小莱用湿巾给她擦干净脸,上乳液上隔离,开始化妆,边化边跟她讲剧情,「城里来的落魄大小姐认识了乡下妹,她们很快成为好朋友,乡下妹带大小姐漫山遍野玩,春天吃槐花,夏天吃莲子,秋天上山找野板栗,冬天偷人家吊在屋檐下的香肠腊肉,过年时候,大小姐已经给养得白白胖胖。」 方简闭上眼睛让她画眼线,睫毛不停地抖,小莱手却很稳,说话时有湿湿热热的气息喷在她面庞,是她常常闻见的微酸甘甜的陈皮糖味道。 方简很好奇故事的下文,问:「然后呢?在一起了吗?还是大小姐被家里接回去了?」 不知为何,这个故事的后续让她心里感觉大大的不妙,大小姐肯定是不愿意回家的,她喜欢极了这个漫山遍野带她疯的乡下妹。 小莱摇头,身子后仰看两条眉毛是否对称,「接回去?那多俗套,不可能接回去的。」 于是方简推翻所有设想,「那你说。」 小莱说:「乡下妹来历不凡,其实是山里的妖精变的!她到了年纪,按照家族传统,该找个媳妇来过日子,她是专程下山来找媳妇的。媳妇找到,养得白白胖胖,怎甘心拱手送人,当然是扛着人跑回山里去成亲啦!」 第48页 一段隐含悲苦的禁忌之恋,竟有这样一个出人意料的奇幻结尾,这未尝不是真的。 妖精、女鬼、、阴曹地府、王母娘娘……要不是真的,如何一代代流传下来? 方简很不讲理地想:怎么就不能是真的。 小莱低头在化妆包里找腮红,一堆塑料壳壳翻得哗啦啦响,方简明目张胆看她,看她小脑袋左一偏,右一偏,真有几分动物神态。姜小莱若是妖,定是山雀成精。 「我喜欢这个故事。」 「那我们争取拍出最好的状态。」 小莱重新梳了条独辫,换了件枣红色旗袍领短上衣,滚藏蓝边,藏蓝盘扣,这件衣服是大一从学校话剧社穿出来的,一直忘了还回去。 方简头一次这样正儿八经拍照,竟然也可以做到完全忽略镜头,摆出最自然的动作神态,她真的把自己当做被家人送到乡下的病小姐了。 田埂边老牛晃着脖子上的木牛铃慢吞吞走着,少女盘膝坐在牛背上,嘴角叼根狗尾巴草,眯眼昏昏欲睡。 阡陌乡道,仅容一人通行,大小姐候在路边,等那老牛浅一脚浅一脚地摇。 擦肩而过之际,少女眼前忽地闪出一抹亮色,她募地回首,那人停在三步开外,眼睛里充满无恶意的好奇与探究,对上视线,羞怯抿唇,清冷冷一株白山茶。 八月仲夏,蝉声嘶鸣,田埂边、荷塘里、老树浓荫下,她们在一次次的擦身回眸中相熟,靠得越来越近,试探牵手,拥抱。 再后来,换大小姐侧坐在牛背上,一对雪白伶仃的细脚踝随老牛步伐微微地荡,脚尖愉悦地翘起,小少女叼着狗尾巴,牵着牛在湿软的湖泥上留下一串小脚印。 这组照片拍了很久,收工时已是漫天粉霞,方简尚未尽兴,心跳如鼓譟,满脑子都是小莱蹲在荷花丛里落在她唇角的那个吻。 她陷在故事里走不出来,小莱只带她过了半个夏天,荷花丛里还没有长出莲子,更别提槐花、板栗、腊肉香肠。 黄鹂妖什么时候把她叼到山里去成亲呢? 她一步三回头,离那片荷花还是越来越远。她在心里偷偷把故事改了,改成《大小姐和小黄鹂》,她私自把小黄鹂和姜小莱合二为一,也不去向她求证。 假如小莱不是小黄鹂,那太遗憾了,但只要不说,就没人知道她是或不是。 回到山庄,正赶上放饭,她们跟着混了一顿,回到房间,方简身上那件蓝白格旗袍还捨不得脱。 旗袍下摆叫湖水湿透又被风吹干,小莱见她实在喜欢,劝说她先脱下洗干净,今晚晾干明天再接着穿。 方简光脚站在房间地板上,揪紧衣领,「真的送我了?」 「虽然是用公款买的,一件衣服我还做不了主?你喜欢就穿呗,这本来就是我的衣服。」小莱轻轻拿开她的手,解衣领上的盘扣,「脱下来,我给你洗,不然真馊了。」 方简说:「那你不许收回。」 小莱说不收回,今天穿过的衣服一件件打湿放在洗脸池里,瓶装沐浴露按了七八下,打出泡泡,「这衣服洗出来肯定香。」 浴室里小莱卖力搓衣服,方简洗完澡,出来换上睡裙,心里那股燥怎么都浇不灭,赤足在房间无声地踱来踱去,两手握拳端在身侧,不时地皱皱眉。 她拿起手机又放下,关上窗户又打开。她似乎是迷路了,这里瞧瞧,那里看看,寻找来时的方向。 此时夜幕将临,天空像一汪稀释的蓝墨水,丝丝缕缕在水中扩散游动的蓝是天上的云,她跑出房间,跑下楼,跑过太阳晒得微微发烫的水泥路,朝着心中那片圣地,没命的、撒疯地跑。 仲夏的傍晚,湖水是深沉的墨黑,湖边蛙声虫鸣此起彼伏,在她飞速经过时短暂停歇,湖对岸成片的枫林像只匍匐的巨兽,危险打量擅闯这片宁静的异类。 方简一口气跑到那片荷花丛,险些一脑袋栽水里,两手平举死命地划才堪堪稳住身形。 日落后荷花也歇息了,悄悄将花瓣闭拢,方简静立在湖边,湖水将将没踝,她困惑地皱眉,环顾四周,谁把她拉到这里来的? 她退后几步,动作放得很轻,每一步都是试探,草茎碎石硌得脚底微痛,小腿被什么东西划破了皮,火辣辣的疼。 「小莱,你在吗?」方简害怕地抱紧了自己,不远处白日里玩过的滑梯和盛开的花丛后好似躲藏了无数鬼影。 她举步往回走,又恍然想到什么,折身不管不顾冲进荷花丛里,薅了两朵荷花捏在手里,鬼撵了脚后跟一样眨眼就没影。 她脑子这时候倒是转得快,临走还晓得为失控找个合理名目。 小莱洗完衣服出来才发现她不见,手机和鞋子还在房间,楼上楼下四处找遍,听前台收银说好像是有个女孩光脚跑出去,马上打电话叫肖逢出来一起找。 湖边绕了一大圈都没看见人,怕她坠湖,两个人沿着湖岸来来回回搜寻,一转身发现三十米开外的台阶上坐了黑影。 「方简?」小莱冲着那个黑影喊。 黑影起身,摇摇欲坠。 小莱朝着她跑过去,肖逢也松了口气,刚洗完澡为了找她又跑出一身汗,不停扯着衣领扇风。 小莱真是急坏了,上来噼头就骂,「你去哪里了,招呼也不打,你知不知道我们急死了!这荒郊野岭的,瞎跑什么!」 第49页 肖逢在一边当和事佬,「人没事就行了,找到就行。」 「我问你干什么去了?」小莱声调减弱几分,气势却不减,小狮子浑身炸毛。 方简怯怯抬头,两只闯祸的眼睛躲躲闪闪,伸手,「给你,花花。」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21 21:07:27~2022-05-23 17:46: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missyang 1个;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可口可乐、ev、脑壳没得包、咕咕的五花肉 2个;接舆郭、meibozi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妮妮 135瓶;半路打劫的橘猫 20瓶;宝贝云云 10瓶;初心 6瓶;念初凉 2瓶;干啥、小喵真可爱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方简是被小莱背回去的。 两朵企图用来矇混过关的荷花递到小莱面前, 她低头,视线落在方简一双被血和泥污染的脚。 她眉头皱得很深,二话没有, 走上两级台阶,拍拍肩膀,「上来。」 肖逢说:「我来背吧。」 小莱不动, 「一百斤的大米我能背着上三楼, 她才几斤啊, 瘦得就剩一把骨头。」 方简顺从爬到她背上, 两只前爪老实搭在她肩膀。她身上香香热热,两条蝴蝶骨微微凸起,茂盛的长发在脑后捆成一大束, 蓬蓬软软。 每上一步台阶方简都能感觉到她膝盖的不堪重负, 几次挣扎着想下来, 膝弯的小臂都收得更紧,她同时低低警告,「别乱动!」 脚底踩云一般,飘飘忽忽, 心里却又踏实又暖和,三楼的最后几步台阶,方简明显感觉她膝盖在发颤,喘气也不匀了。 小孩爱逞强,什么背一百斤的大米上三楼, 根本就是吹牛。 到走廊上方简赶紧跳下来, 「到平地了, 我自己走吧。」 小莱也实在没力气了, 挺着腰抬高下巴张嘴喘气, 动动手指,「行,走。」 肖逢适时打圆场,半开玩笑的口气,「这也没一百斤啊,应该没有吧?你不太行啊。」 「我这两年,不怎么锻鍊了。」小莱扶着墙,腿有点软。 肖逢半搀半扶把她们送回房间,汪霞不当电灯泡,早就收拾起自己的东西搬别屋去住,方简被搀着到床边坐下,肖逢走了,她的末日来了,一个能帮她求情的都没有了。 方简不敢跟她说话,小莱也不愿意搭理她,坐在门边椅子上歇气,猛灌了半瓶水。 还不知道今晚要被怎么处置,方简低头盯着自己小腿上树枝挂出来的细长血印子,一边心里盼着她看在自己受伤的份上宽大处理,一边支着耳朵听她动静。 椅子动了,脚步声起,40码男士拖鞋里装了对36码的白嫩小脚,脚趾连着大半个脚背都露在外面,脚指头贴地裹了湖边的一层湿泥,又蹭了两圈干灰,方简抬头傻乐,尬笑两声,「你看你脚。」 「笑个屁,还不把衣服脱下来?脏兮兮就往床上坐。」 方简心说不是把我放这儿的? 她当然不敢顶嘴,乖乖把被湖水润湿半截的睡裙脱了。 小莱一把抢过去,叉腰震声:「我就是个劳碌命,一天到晚给你洗衣服,你就不能给我省点心吗?!」 掻掻耳朵,方简自觉挪到卫生间洗第二遍澡,然后乖乖回床上躺着,被子底下手指甲给大腿上的蚊子包切十字刀,听小莱在浴室里对着水龙头打仗,打得「哗哗」响。 小莱忙前忙后,洗完的衣服拿到楼顶天台挂绳子上晾,去一楼前台找门卫大爷借红药水,回来烧了一壶开水晾着,坐床边休息两分钟,一回头,一瞪眼,「还不把脚拿过来?等我请你呢。」 方简乖乖把脚搭她大腿上,小莱用棉签给她上了药,脚底的伤不严重,藏在足弓里,倒是不影响走路。 上了药又说顺便把脚指甲给她剪了,是跟家里猫说话的口气,说剪你就剪你,才不管你愿不愿意。 多久了,从记事起就再没人给她剪过脚指甲,方简慌忙把脚缩回来,小莱惊叫一声,「你跑什么,差点剪到肉了!」 她又试探着把脚伸出去,做作地把脚尖绷得很直,脸都红透,「给……给你……」 姜小莱捉住她脚掌,口气很不耐,「出来点,别弄床上。」 方简哪敢不服从安排呢,叫出去就出去,叫不动就坚决不动,躺在床上看天花板角落里挂的黑色蜘蛛网,听指甲刀「咔哒」、「咔哒」。 她嘟嘟囔囔:「我给你剪一剪死皮,痛了你就喊。」 方简:「嗯,我不喊。」 小莱:「痛就喊!」 方简:「好好,我喊。」 一派干了亏心事的老实。 剪第二只脚时,小莱问她:「你大晚上跑出去干什么了?」她不信她真去採花。 方简说:「就是去摘花。」 小莱:「那为什么不穿鞋。」 方简:「忘记了。」 小莱猛地回头,双目如炬,方简也不是第一次撒谎了,脸不红心不慌手不抖,抱歉地笑一下,「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小莱问。 「啊?」方简困惑地睁圆眼睛,「什么?」 「什么?」 「什么什么?」 「算了。」她缓慢眨眼,长睫懒懒地垂下,指甲钳扔床头柜上,起身去洗手。 第50页 从来擅于从他人角度思考问题的小莱,努力说服自己:人有时候就是会做下一些自己也无法理解的,莫名其妙的事,比如在山里脱光了衣服晒月亮。 为什么要这样做,是讲不出道理的,这世上很多事情都是没有道理可讲。 「啪」一声拍了灯,原地不动适应几秒黑暗,小莱摸回床躺下,方简睡在一边,两根手指在床单上一厘一厘地蠕动,丈量,两个人之间起码隔了三十公分。 床太大也不是件好事,但至少她没有躺到另一张床上去。 方简厚脸皮地一点点蹭过去,先摸到小莱搁在身侧的手,洗了好多衣服,指尖起了一小层干皮,有点粗糙。 「对不起。」方简轻轻握住她的手。 那边很久才出声,「对不起谁?」 道歉是方简最擅长的,「对不起我自己。」 「放屁!你明明是对不起我!」 「对对对,对不起你,对不起小莱,害你洗了好多衣服,害你辛苦了……」 她重重「哼」一声,勉强被哄顺毛了,方简等了一会儿,听见她喘气不急了才贴过去。 房间里只有门缝底下透出走廊的一隙光,无星无月的夜 手伸到面前都看不见,方简慢慢地起身,靠近她,顺着手臂摸到圆圆的肩,双膝分开跪在她身侧,在黑暗中吻她的唇。 好软,带一点清凉薄荷味道,无法形容这番绝妙滋味,她着迷地吻,蚕吃桑叶般寸寸啃噬,唇瓣落在起搏的颈动脉、两条锁骨之间的凹陷、皮肉下形状分明的肋骨。 雪兔受惊激跳,仓惶躲避,方简柔声安抚,「别怕。」 「搞什么呀——」慌张,羞赧,还有一点逞强。 方简腾出一只手,与她十指相扣,掌根相揉,「你不要害怕。」 「我不怕!」孩子气十足。 方简:「如果痛,你也可以喊出来。」 「我为什么要喊?」小莱反问。 方简:「好了,不喊就不喊,不要再讲话了。」 起风了,漫山的树被风颳得「哗哗」响,野草层叠翻卷相击,虫声也弱。皮肉是一团上好的碗泥,随你将它塑成何种形状,有形又似无形。 小莱忽地一把扣住她后脑,近乎哀求,「不!」 「放轻松。」方简很有耐心,可她一直很稳的气息,也在这时变得很乱很急。 「我服侍你啊,你不要生气了,好吗?」 就像半个小时前小莱非要给她剪指甲,现在方简也是打定主意要服侍她,拒绝不了的。 小莱吓坏了,她从来没有被这样过,方简细细软软的发梢扫在月退跟,痒痒的,还凑那么近说话,热气一蓬蓬烫在她最为娇嫩的肌肤。 她咯咯发着抖,感觉到自己的变化,一汩一汩。 明明她近在眼前,触手可及,她们已融成一个整体,分不清彼此,小莱还是疯狂思念她,忍不住高声呼喊她的名字。 树海翻起墨浪,大风捲走黑云,银盘月撒落一地白霜,荒野孤楼,彼此为伴。 三伏天里一身的热汗,床头灯的黄光里,小莱喝光一大杯水,方简跪在她身边,幸福地笑,手指擦去她嘴角水渍,「还喝吗?」 「再来半杯。」 半杯又下肚,相顾无言,交握的手心里又起一层汗,方简说:「去淋淋水吧,洗洗好睡。」 小莱很乖地点一下头。 她们和好了,赌气赌得挺莫名其妙,和好却是真的,筋骨疲软,万分惬意,由内而外的放松。 小莱脸蛋红红的,眼睛水汪汪,好看极了,方简吻一下她毛茸茸的汗湿的额头,再吻吻脸蛋,「真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小莱抱住她,亲亲她下巴。 饮酒般的微醺感和幸福感一直延续到第二天上午,鸟鸣婉转悦耳,带来清朗明亮的早晨,小莱被她迷晕了头,早就忘记了昨晚的不愉快,不时仰着小脸傻笑。 脾气大,哄也好哄,小狮子得顺毛撸。 「我真喜欢你。」小身子挨过来,满手的热滑。方简抱住她,同她蹭蹭鼻尖,傻笑,「俺也一样。」 肖逢在楼下等她们一块吃早饭,要是还吵架,他能帮着劝劝。昨天拍的照片效果很不错,肖逢忽然有了新点子,给小莱研究出了一条新路线,他现在巴不得她俩能好。 三人餐厅里碰面,肖逢一看,两个人眼睛里的勾缠甜得腻死人。他多余操心。 饭桌上肖逢又带来一个新消息,罗马假日被责令停业整顿,没有个把月怕是开不了张。 他爸爸占了点小股份,这是内部消息,肖逢叮嘱她们不要声张,想走的话他出面跟上头打声招呼,直接拿钱走。 一个小时后,方简和小莱就收到转帐,她们中午在湖边跟着混了一顿烧烤,饭后便驾车离开了。 天气很好,一路蓝天绿树,车子下高速走外环,到大学城时间是下午四点,太阳最晒的时候,小莱带方简去吃学校附近很有名的干锅鹅掌。 距开学已经不远,马路边,小吃店里,随处可见三两成群的大学生,情侣尤其多。离开学校四年多,方简没有出现在任何大学五公里范围内。 并非刻意,只是她活动范围从来很小,也不会专程跑到学校附近熘达玩。 那时候疯了似的想上学,又觉得学校都已经不要我了,我为什么还腆个脸往上凑呢? 第51页 后来手伤,弹不了琴,什么念想都没了。如果不是因为小莱,方简想她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她的一辈子很短,那时她以为她绝不会失信于自己。 鹅掌上桌,干锅味道浓郁,香气扑鼻,小莱给她夹了两只鹅腿放在空碗里晾着,「这是我最喜欢吃的一家,又便宜又好吃。」 鹅腿很大,方简试了几次,筷子老夹不稳,小莱把塑料手套给她吹开递到面前,「用手拿着吃。吃饭都要人教,你是小朋友吗?」 方简笑,在家里这样吃饭是要挨骂的。 小莱知道她斯文,歪头想一下,「那我给你撕成小块,也换我服侍你。」 真是怪,昨晚她嗯嗯啊啊娇得不行,叫人恨不得狠狠弄个八百遍,天一亮又是幅小大人样子,倒像她把人弄得要死要活。 方简手背贴贴红透的脸,「不要了。」 「什么不要了嘛。」 隔壁桌两个人男生飞快看她们一眼,小莱满不在乎,方简戴上手套抓了只鹅腿,低声:「吃饭了。」 小莱吃饭香,一天三顿不落,偶尔还带夜宵,方简跟着她胃口都很不错,吃得多也不催吐,脸上稍微有了点肉,一大锅鹅爪爪啃个精光,香得直舔手指头。 小莱给她倒了杯凉茶,「超多好吃的,我慢慢带你吃,外面东西油大,我们一个星期下一次馆子,其他时候我做饭给你吃好不好?」 方简说好,眼圈有点泛红,「那你岂不是很辛苦。」 「不辛苦啊,我从小就这样。」 小莱起身去续茶,方简手臂抹一下眼睛,不哭,被发现了也不着急,笑一下,说:「好辣。」 小莱办事效率很高,七点二十分,天还没黑透,她已经找到中意的房子,付了三个月租金。 附近有个古镇,房子就在古镇边上,治安和街道卫生都不错,公共设施齐全,走快点四十分钟到学校,骑车路程缩短大半。 房东是位独居的老太太,房前有个大院子,一边空地堆了老太太捡的纸壳和塑料瓶,靠墙有棵桃子树,树下围了个小菜圃,剩下大半够停车。 房子三层,楼上共四套两居室,独立卫浴。当地很多这种民房,租给大学生或是来古镇短居的外地人,外墙被翻修得很漂亮,古韵十足。 小莱看中的这套优点是可以停车,方简的车是她们的第一个家。 运气好,上个租户刚搬走不久,房间已经收拾干净,墙面也不需要再粉刷。 小莱向房东老太太借了工具仔细将房间打扫干净,当夜她们驾车回罗马假日员工宿舍,休息一晚,第二天收拾了东西开车过来,在超市购齐日用。 方简说家里要布置成ins风,小莱又在网上下单绿植和各种网红便宜家具。 一个星期后,她们的家已经被打扮得非常漂亮,卧室朝西的窗户换上莫兰迪绿的遮光帘和白纱,墙上脏污的地方被画报遮挡,换了灯罩,买了新床头,铺了地毯,靠窗的墙角放了盆一米多高的龟背竹。 晚饭用今天下午新到的锅具烧制,专门开车去海鲜市场买的青虾和鲈鱼,青虾白灼,调个蘸水,鲈鱼清蒸,蒜蓉和耗油炒一碟上海青,两小碗蛋炒饭。 饭后,两个人在窗边摆了张小桌,桌上玻璃碗里是房东老太太院里种的桃,还有街边小卡车拉着卖的西瓜,放冰箱一下午冻得凉滋滋。 夕阳是橘黄色,窗外是一栋栋白墙灰瓦的仿古建筑,更远是黑色连绵的山峦和金黄的流云落日。 「咱家视野真不错。」方简说。 脆桃嚼得咔吧响,小莱说:「绿化也好。」 方简看一眼楼下隔壁家荒废的后院那三堵被爬山虎包满的院墙,「绿化挺好。」 * 作者有话要说: 有家啦 感谢在2022-05-23 17:46:39~2022-05-25 21:33: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咕咕的五花肉 3个;要吃早餐要养狗、ev 1个;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半路打劫的橘猫、凡人皆有一死皆需侍奉、特价裴裴乐 1个;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可口可乐 4个;ev、半路打劫的橘猫 3个;19157217 2个;lun、白粽子2007、小初五、仙子火。辣辣、一颗雪松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虎砸啊 100瓶;天黑、男孩也要穿短裙 30瓶;皮皮不太皮 28瓶;大大柏、西南白 20瓶;薛丁格橘猫、香香公主 18瓶;hey 10瓶;rin、圆滚肚咕咕肉 5瓶;55852953 4瓶;念初凉、贝拉拉贝拉的老婆 3瓶;魂音君、小喵真可爱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在红叶湖拍摄的《大小姐和乡下妹》小火了一把, 有老粉开始分析这位新来的大小姐和小莱之间究竟是何关系,她们看起来好般配啊,简直是天生一对。 蓬莱cp无情be, 大家转头磕起了大小姐和乡下妹。 小部分还死认肖逢,大部分都倒头了,让她们别当睁眼瞎, 肖逢和咱家小莱是纯纯合作关系, 比纯牛奶还纯的, 不掺杂一丝暧昧。 睁开眼好好看看, 看看这两个女人眼睛里装的是什么,是彼此,是爱啊!明晃晃的爱!满到溢出来的爱! 小莱没跟别人合照过, 这是第一次, 也难怪她们反应大。 方简躺在床上刷评论, 边看边乐,渗透效果非常好,再接再厉,继续渗透。 第52页 她开始疯狂删微博, 有病没病的哼唧抱怨全删个干净,努塑造积极向上的个人形象,免得以后给小莱招黑。 小莱在厨房煮饭,方简下床偷偷拍了张照片,照片里小莱穿短裤背心, 嵴背笔直, 双腿修长, 正单手往碗里磕鸡蛋, 身前蒸汽缭绕, 满满生活气息。 方简小修一下,调了个滤镜,配文——幸福的一天开始了(爱你)(爱你) 现在悄咪咪开始运营,期待一次偶然的发现,大家就都知道小莱的正妻是谁啦! ——吼!原来她们真的是一对! ——她们真的生活在一起! ——磕死我了磕死我了,呜呜呜小莱老公,呜呜呜简简老婆,我爱你们么么么么。 光是脑补都能把方简快活死。 家里几乎所有的事情都是小莱在操心,网上买的家具基本都得自己组装,方简扛也扛不动,装也不会装,图纸摆面前她都分不清哪是一哪是二。 但家务也不能老让小莱一个人做,方简这几天在学洗碗,小莱手把手地教。 看她干活太着急了,洗完锅发现筷子还在锅底压着,洗完筷子发现锅盖没洗,洗完锅盖,电饭锅内胆就着亮一看,一圈白糊糊。 小莱教她,「锅提前泡着,实在不行你泡一夜,第二天抹布一擦就干净。」 方简说知道了,下次肯定能做好,每天进步一点点嘛。 这种小事上小莱不跟她生气,方简已经在努力学了,一次做不好没关系,两次三次四次,慢慢就学会了,不想做也没关系,放着她来做就行。 吃完早饭,小莱出门丢垃圾,方简去洗碗,煮奶的小锅边上一圈白的洗不下来,方简捞起钢丝球猛刷一气,刷完这个健忘大王才想起小莱的叮嘱。 沖净泡沫一看,完逑,小奶锅涂层好像给刷坏了,这肯定是要挨骂的。 伸长脖子往楼下看一眼,方简甩甩手上的水,找地方藏锅。厨房里肯定是不能藏的,小莱一找就找到了,她在屋里转悠一圈,把锅藏床底下。 到第二天上午,小莱给她做猪油煎蛋,四处找不见锅,厨房里扯着嗓子喊:「简简,咱家那小锅在哪呀?」 方简蜷在床上玩消消乐,「锅在锅那呗。」 「小奶锅呀,咱家煎蛋热牛奶那个小锅呀,圆圆一小个。」小莱走在床边问。 方简一动不动,「你找找呗。」 小莱说:「就是找不到才问你,锅不是你洗的吗?」 做戏做全套,方简放下手机,掀开被子下床,「我帮你找找。」 装模作样胡找一通,方简抓抓后脑勺,「欸?奇了怪了,会不会是被人偷走了?」 小莱一直站边上看着,两眼盯紧她,「咋没把你给偷走呢。」 这不是第一次了,方简之前摔烂过一只碗,那是最漂亮最贵的一只碗,问也是说没有,你可能出现幻听了,可能是隔壁家摔碗的声音。但碗就是消失了,可能自己长腿离家出走了。 后来在垃圾桶里找到,她专门给藏底下,上面盖两片烂菜叶子。 小奶锅没那么容易摔坏,扔垃圾桶也会很明显,从昨晚到现在她没下过楼,厨房没有,那就在卧室。 能藏东西的地方只有衣柜、书桌和床底下,小莱一找就找到了。 「咦,我什么时候把它放过来的呀。」方简还在那演,傻傻乐,企图萌混过关。 小莱很生气,「我跟没跟你说过,做错事不要紧,但不能隐瞒不报,不能撒谎,你之前怎么答应我的?」 方简併拢双腿,两手交握在身前,九十度鞠躬,低头,「对不起,我错了。」 「我看你根本没有意识到错误。」 「我真的意识到了,我知道错了,我只是老忘记,我有点胆小。」她抬起头,泪花儿在眼眶里打转,「小时候在家做错一点小事都要挨罚,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太害怕被骂了,都是因为童年阴影,我也没有办法。」 小莱沉默,许久,她长嘆一声,「但你必须要知道,撒谎在任何人任何事上都是很严重的,尤其爱人之间,隐瞒和欺骗是大忌讳。洗坏一只锅而已,很小的一件事,被你弄成这个样子,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对呀,我也不想火上浇油的嘛,是小时候被我爸爸惩罚的次数多了,我下意识就想藏起来。」方简搂住她胳膊,轻轻晃,「你不会像我爸爸那样对我的,对吧?你不会惩罚我的,我会听话,我会改正的。」 小莱给磨得没脾气,「……希望你能改正吧。」 方简认错态度从来很好,也不犟嘴,高举右手,三指併拢,「一定改正。」 刚才那番话确实出自真心,不是故意撒谎,这几乎是她下意识的本能,从小就这样,不出点大事,意识不到问题严重性,改变很难。 方简是能糊弄就糊弄,糊弄不过就道歉,她最会道歉了。 除了道歉,她哄人也有一套,小莱生闷气对她爱搭不理,可家里就这么点大,床也只有一张,去哪都摆脱不了她,想安安心心干点自己的事都不行,她软磨硬泡,烦死你。 小莱在网上买了些营养土,又买了育苗盆,在卧室防盗窗延伸出去的架子上种菜。 方简洗了一小串葡萄过来餵她,小莱忙着往盆里舖陶粒,偏脸不吃,她硬往人嘴里塞,「吃啊,洗得可干净了。」 第53页 「你别烦……」小莱一张嘴,她就得逞,嘴还不饶人,「想吃就吃嘛,故意张嘴说话,给我提供方便,你真是个小狡猾。」 小莱无言以对,偏头找垃圾桶吐籽,方简手心摊到她嘴边,「吐我手上。」 她满脸惊恐,方简说:「你吐啊,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不吐我上手抠了?」 没真吐她手心,小莱一激动给咽下去,抬胳膊把人往外赶,「我不气了,你赶紧滚蛋,别来烦我。」 方简说:「那你亲我一下。」 这么一套走下来,换谁都没脾气。 么蛾子还没使完,方简吃完葡萄帮她往盆里舖土,从搬家到现在俩人成天吃了睡,睡了吃,方简在罗马假日上了几天班把骨头上痒了,闲不住,想找点事干,学东西。 「咱搬新家,还没请肖逢来吃饭呢,之前一直忙,现在可以提上日程了吧。」 小莱看她一眼,「肖逢挺好的,你别整他了,上次拍照还是他提议让你一起拍的。」 方简白她一眼,「你什么意思,我是那样小气的人?我怎么可能整他,他是你的好朋友,合作伙伴,那也是我的好朋友,请他来吃饭,怎么成整他了,我心眼那么坏?在你心里我是这样的人?」 你说一句她有三句回你,小莱真是怕了她,「行行行,好好好,吃,请他来吃。」 方简帮她把地上塑胶袋里的红葱头拿过来,「你问他喜欢吃什么,再列个单子给我,下午我去买菜。」 小莱把红葱头一颗颗掰开,剥掉外面的葱皮半埋进土里,「你下午去菜市场就没啥好肉了,没见谁家天黑了才去买菜的。」 方简说:「那我现在去,种完这些大蒜我们就问他,好不好?」 小莱纠正:「这是葱。」 方简「哦」一声,「种完这些葱。」 小莱:「葱蒜你都分不清,还买菜。」 方简震声:「这是它们小时候嘛,蒜叶扁扁的,葱叶圆圆的,空心的,我会不认识?」 夏天什么都不好种,太热了,插了一盒葱头小莱就不种了,跟方简嘟囔,「等这批出苗了看看,怕闷死了。」 方简狗腿搀着她去洗手,「都行都行,啥都行,反正你说啥都是对的。」 罗马假日停业,肖逢在家躺了一个多星期,听说有饭吃,一个鲤鱼打挺就起来了。 肖逢是跟着家具城卡车来的,他买了个近三米长的布艺沙发。他指挥两个工人摆好沙发,付了尾款,等人下楼了小莱才问:「多少钱?」 肖逢摆摆手,「乔迁礼物,不值一提,你要实在想谢,以后拍照勤快点,多请我吃两顿饭就行了。」 小莱握着锅铲点头,笑着说:「勤快,肯定勤快了,以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现在不一样了嘛。」 她从高中开始做兼职,挣的钱拿回家,姜建军不收,一开始说瞧不上她的小钱,后来让她自己留着。 姜建军是桃阳本地人,年轻时候在外面当兵,复员后回老家当护林员。家里好几头山,早些年为了养小孩跟人合伙在山上种果树,后来孩子们长大,加上年纪大慢慢就不干了。 相比种树赚钱,护林巡山是他心里更看重的事。 小莱学的音乐教育,跟方简那种正儿八经从小开始学的不一样,她自觉跟学校里大部分人也都不一样。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喜欢什么,老家那边有个音乐老师,小时候专门领她到家里去弹琴唱歌,长大就学音乐了,也没说多喜欢,就是正好会这个。 她整天在外面忙,其实都是瞎忙,就是闲不住。唱歌是因为喜欢,几个平台号她是主角,其实都是肖逢在管,肖逢家一直做娱乐行业,他毕业想开网红公司,现在拿她练手。 小莱挣钱不积极,说到底是缺乏目标,没有信念。或许也受姜建军的影响,对很多事没有那么大功利心。 现在不一样了,得养老婆。 小莱乐乐呵呵进厨房炒菜,方简拿出当家主母的派头,把肖逢请到沙发上坐,又去冰箱给他拿水果,倒饮料,服务周到。 肖逢笑着摸摸鼻子,「你别整我。」 「又来,怎么一个两个都说我整人呢?你对我误解真的很大。」方简给他递了片西瓜,「我怎么能是整你呢,我在招待你。」 「谢谢谢谢。」 肖逢躬身接过,觉得她今天好得有点不正常,趁着起身赶紧往旁边让让,离她远点。 等锅热油的时候小莱出去看了眼,俩人聊得挺好,有说有笑,就没管。 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方简不停给肖逢夹菜,喊逢哥,肖逢还是有点发憷,让她正常点,方简给他夹了箸大肉,「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亲哥。」 肖逢说不敢不敢,你比我大,你是我亲姐。 小莱看得莫名其妙,「你俩到底干嘛?」 两个人齐摇头,说没啥。 吃完饭天黄起来,颳起没有方向的风,大雨将临,肖逢赶紧打车走了,提着小莱给他装的七八个桃,反正有事手机随时能联繫。 黑云低低地压下,不久果然落雨,方简收拾桌面碗筷,小莱将四处门窗关闭,只在卧室窗户留出两个巴掌宽的缝,让雨声透进屋。 窗外的世界昏黄模糊,与这片混沌相对的是雨的清晰,铁皮遮阳棚噼里啪啦响成一片,楼下荒院里的爬山虎和桂花树沙沙沙沙,排水沟涓涓成流。 第54页 小莱听着下雨的声音长大,住在罗马假日员工宿舍,在雨水充沛的夏季,有一阵没听见如此鲜亮的雨声,她很不习惯。 这雨声莫名使人安定,厨房里方简繫着围裙在水槽边忙碌,行动间仍带一点天生的稚拙,认真的模样又十分可爱。 小莱靠在门边偷看她一阵,返回卧室,翻了条小毯子出来,躺在新沙发上开着檯灯看书。 方简洗完碗回来,弯腰亲亲她的脸,小莱身子往里挪挪给她腾地方,方简挨着她躺下摸出手机看,两个人各忙各的。 方简手机一直有消息进来,小莱没想偷看,但她消息真的太多了,半个小时了还没响完。 小莱实在好奇,藉口倒水,起身偷偷走到她身后,心说也不多看,就偷瞟一眼,脚步声放得很轻。 方简竖起耳朵在嘈杂的雨声中分辨她的声音,眼珠坏心一转,待她走近才猛地回头,「干嘛!」 小莱吓得一激灵,水杯差点掉地上,方简拍着大腿乐,「来吧来吧,给你看,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 饭前她和肖逢互换了联繫方式,这会儿肖逢到家,给她发了几个教学视频过来,分享学习心得,方简把聊天记录整理到备忘录,按肖逢的建议,准备开始的学习。 方简把制定的学习笔记翻给她看,「先学ps,摄影我会一点,以后再学剪辑,肖逢说不难,但需要审美,我觉得我审美还可以。」 小莱很认真看她的笔记,来来回回看了很多遍,有欣慰,也有困惑,「为什么突然要学这个?」 外头雨渐渐大起来,天色暗了,黄黄的檯灯像一床温暖的被子柔柔包裹着她们。方简摁灭手机,在沙发上躺下,往小莱怀里缩了缩,小莱手伸长理理小毯子给她盖住腿。 方简说:「我看到你们都有事做嘛,我也不想闲着,肖逢不是说毕业了要开公司吗,我想,我从现在开始学东西,以后就可以去给他打工了,就算不给他打工,多学一点也没坏处……虽然现在有一点存款,但钱总有花完的时候,我想挣钱,不说挣多少,起码够我们两个生活。」 小莱安静聆听,手轻轻捏着她下巴上的软肉,方简苦恼地敲敲眉心,「以前在家,我都不知道我这么废物,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 「说明你生活得很幸福。」小莱宽慰她,「不用操心吃喝,有人宠着,家里条件好。」 「也许就是因为太好了……」 许多如她一般的青少年精神病患,因极不稳定的精神状况荒废学业,失去工作,生病已经很难受了,经济上的困窘才是最令人无奈的。 这类人通常走向两个极端,有意志坚定的,逼迫自己适应人群,也许会使病情好转,生活慢慢走向正轨。与之相反,则走向毁灭。 方简也不知道,如果失去家庭的经济支持,这五年间她会走上哪一条路,也许会变好,也许会变得更坏。 但可以肯定的是,她现在已经在变好。 「其实一开始认识的时候,我真怕你嫌弃我……你太能干了,让我很自卑,但幸好你从来没有嫌弃我,让我有信心变好,谢谢你的包容,愿意喜欢这样一个差劲的我。」 小莱手掌贴在她额头,理理额角的碎发,不知道为什么,听她说这些有点难过。 十月底方简就满二十五岁,可她说话做事仍孩子气十足,小莱隐隐有一种感觉,她从成年到现在好像都没怎么长大,关于过去,闲聊时说得最多的是高中那三年。 在她成长至关重要的阶段,出现了一大段空白,她似乎一直没有念书,也没有工作,日子过得稀里糊涂。 事实与否,小莱不得而知,这只是她的猜测。方简不想说,证明这期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 现在她已经在试着摆脱过去,对生活有了盼头,她撒过的那些破绽百出的谎,小莱在心里表示谅解。 小莱想说,其实你并不是真的一无是处,并试着列举她诸多长处,但因为对方简还不够了解,或许说方简从来有意的隐瞒更准确。 小莱卡住了,只好换一种说法: 「你知道吗,我们学校的,家里有钱开好车的,他们根本不念书,整天就是玩,他们什么也不会,却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什么也不会。如果你一定要认为你什么也不会,你至少对自己还有一份清醒的认知,你愿意去学,愿意变好,这一点你就跟这世界上许多的废物区分开。可能话说得有点难听,但都是实话。」 方简仰脸:「……所以,你也觉得我什么也不会,对吧。」 小莱:「我没这么说。」 方简:「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肯定是因为想不到我的优点,所以才通过贬低一些不认识的人,迂回来安慰我。」 小莱:「我觉得你神经敏感也可以算一个优点,你很聪明。」 方简大怒,翻身压住她,双手握住她肩膀狂摇,「你说,你今天必须说出我三个优点!」 小莱咯咯笑着抱住她,「没关系了,就算你真的什么也不会,我也一样爱你,我真的觉得你已经很棒了,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活法,没必要以别人为参照,变成更好的自己就可以了,每天进步一点点,不要担心,这非常简单。」 方简呜咽一声,埋进她怀里,「我会努力的,努力做一个有用的人。」 第55页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25 21:33:44~2022-05-27 19:01: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咕咕的五花肉 6个;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19157217 1个;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9157217 4个;可口可乐、ev、mesyeux 2个;不吃骨头、初心、特价裴裴乐、lun、半路打劫的橘猫、清韵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esyeux、红烧排骨 20瓶;玊尔、宵小 10瓶;清韵、ck 8瓶;寒月烹茶 6瓶;凯恩斯、yang、念初凉 2瓶;贝拉拉贝拉的老婆、不是马丁、魂音君、雨霖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方简得回趟父母家收拾东西, 她的电脑、ipad、相机、衣裤鞋袜。 上次出来太着急,也不知道和小莱能走到现在这一步,很多东西没带。 袜子内裤, 夏天的单衣都可以另买,贵重的就不行,但都没有必要, 方简现在穿的睡衣和夏装都是小莱的, 她捨不得再多花那份钱。 离开家这些日子, 她感觉自己长大了许多, 雨后春笋般,每一次睁眼就拔高一尺,不久便能成材, 与周遭无数绿竹高高直直站在土里, 为世界增添一份鲜嫩的绿意。 但如何神不知鬼不觉把家什偷出来, 是个问题。 连下好几天雨,防盗窗上黑色塑料盆里的葱头冒了芽,小莱又去买了几朵蒜头,掰开一瓣瓣埋进土里。 种完蒜头, 她用带滚轮的托盘把龟背竹运到浴室里淋水,好好地洗一洗叶片,之后开始拆快递,蹲在地上研究了一会儿说明书,用新买的吸尘器清理地毯, 然后把它捲起来搬到门外, 开始清洁房间地面。 方简看着她, 发现她好像从来没有想过她们或许会有分开的一天, 东西不管多大多沉, 只要用得着,啥都往家里搬。 假如她们分开了,沙发、柜子、书桌、吸尘器、龟背竹……它们该何去何从呢。 怎么会有人一开始就毫无保留付出,一点后路也不给自己留呢? 打扫完毕,小莱开始准备午饭,一小锅白粥,小半碗酸豆角,两块腐乳,每一餐饭后都有水果沙拉。 方简牙口不好,吃不了硬东西,奶香片都能把牙龈磕肿,小莱发现碗里总能剩下脆桃和苹果后,就再也不买了,想把她餵胖,也尊重她的喜好。 下午三点,午觉起来,小莱通知她,「要跟爸爸打视频了,让你见见我爸爸。周末的下午他一般不在山上,在镇上的家里,等我给他打视频。」 方简赶紧爬起来,人形螳螂一样,两下跳到沙发上盘腿坐好,坐得板板正正。 小莱说:「你不用紧张,我跟他说过你,他知道你的。」 「他知道我?」方简瞪圆一双眼,指着自己的鼻子尖,「知道我俩好?」 「知道,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我爸爸虽然住在山里,思想却很开放,而且我很早之前就跟他说过,他心里有准备。」 视频拨过去,小莱说:「我先跟他说两句。」 方简赶忙跳下地,藏到手机背后,蹲在小莱膝头,两只手搭在她光滑的膝盖上。 小莱欢快喊了一声:「爸爸!」手机里传来中年男人浑厚低沉的一声「嗯」,小莱起身,举着手机在房间里乱走,「爸爸,你看,我新租的房子,我布置得可好了。」 「看我的窗帘,好看吗?这是我养的植物,龟背竹……看我种的小葱已经发芽啦,看看我的床,我的书桌……还有沙发,是肖逢送的……」 方简耗子似的满屋乱窜,东躲西藏,小莱哈哈笑着在她身后追,玩得差不多,小莱回到沙发边坐下,方简才从地毯上爬起来,张牙舞爪,脸上做出凶恶的表情。 小莱说:「你想看看方简吗?」 方简浑身一激灵,手机那头很快回覆:「好。」方简看见小莱手指在屏幕上戳了一下,切换摄像头,她二话不说,跳起来鞠个躬,「叔叔好。」 「你好。」姜建军声线起伏没有变化,既不过分激动,也不过分冷漠。 小莱把她领到身边坐下,方简看见屏幕里一张中年男人板正黝黑的脸,浓眉微蹙,唇线平直,眼神锐利富有神光,又透出几分宠溺和蔼。 姜建军同样也在辨认她,有两三秒的无言,他语气颇有感慨的,「是小简啊。」 「叔叔好,我是方简。」方简点头哈腰的,小莱轻轻捶她一下,「你正常点。」 方简扭一下身子,「我咋不正常了。」 姜建军话很少,小莱说一句他「嗯」一声,方简也不知道说什么,小莱问:「狗带来了吗?」姜建军就动起来,带她们看看家里的三只猎犬。 天太热了,它们趴在院子里的大槐树下吐舌头,巡山的猎狗跟城市里的宠物犬完全不是一个物种,它们非常机敏,腰腿强壮有力,听见小莱的声音一齐站起来,四处寻找她。 「珍珍爱爱怜怜!」小莱呼喊它们的名字,狗狗们凑到手机面前,抽动湿漉漉的鼻头四处嗅闻,围着姜建军打转,低声呜咽着表达对小主人的思念。 这名字一听就知道是小莱起的,家里的狗和马名字都是她起的,由此可见,她在家是非常受宠的。 小莱和三只猎犬叽里哌啦说话,狗狗们嗷呜嗷呜回应,姜建军不时笑两声,埋怨她放假老是不回家。 第56页 方简坐在一边看这对父女亲热互动,心中一片酸软。 过了一会儿,方简小声问:「琥珀和宝珠呢?」 姜建军说:「马在山上的农场,不方便带下山。」 小莱说:「爸爸明天拍个视频发过来吧,方简想看琥珀和宝珠。」 姜建军说好,又举着手机给她们看看家里屋檐下的一窝燕子,院里的桃树、枇杷树、桑树、樱桃树、石榴树…… 方简看得眼花缭乱,「你家好大。」 小莱:「那当然,所以我不喜欢城里,什么都很小。」 「那你不回家。」姜建军说。 小莱调皮地偏一下头,「我暂时不回,等我玩够了,回去就不出来了。」 姜建军哼一声,「燕子冬天飞走,春天飞回来,燕子都知道回家,就你不知道回家。」 小莱沖他哼哼唧唧撒娇,说尽好话。 方简渐渐插不上嘴,绷紧的嵴背松弛下来,靠在沙发上,不知道为何,忽然感到虚弱极了。 视频通话打了四十多分钟,挂断后小莱亦有些怅然若失,轻轻地嘆了口气,冷不丁一回头,方简已无声哭成个泪人。 「你怎么啦!」小莱扔下手机扑到她面前,抱住她,「你怎么哭了,你不舒服吗?」 她终于可以放声,孩子般大咧着嘴,「我要你的爸爸,我不想要我的爸爸,我不想回去……」 只是想到要回家拿东西,她就难受得快要死去了。 「我不想回去……我不要回家,我不要……」她重复着,在沙发上打滚,在小莱怀里摇头,像医院里刚打完预防针的儿童,不管不顾「啊啊」大哭,甩手蹬腿。 这场宣洩来得迅猛,小莱全无准备,只能用力抱紧她,一下下给她顺着背,房东老太太听见声响来到走廊,站在外间的窗边,伸头喊:「咋子?」 方简「呜」一声把脸躲进小莱怀里,小莱飞快扯了沙发上的抱枕盖住她,抱住她的头,扬声:「没事,踢到脚指头了。」 「踢到脚指头了……是痛嘞。」老太太又喊:「我屋头有红花油。」 小莱说:「我们这里也有,谢谢奶奶了。」 老太太在走廊上站了会儿,嘟嘟囔囔不知道说的什么,拖着鞋底「簌」一下「哒」一下地走了。 方简无声流泪,这场宣洩还没有结束,她哭得一抽一抽,眼眶鼻头一起发红,常常血色淡薄的唇也显出不正常的殷红。 小莱就这样抱住她,身体有节奏轻晃着,一团温水般柔柔包裹着,目光中尽是哀愁和不解。 方简哭得清鼻涕都快淌到嘴巴,小莱扯了纸巾包住她鼻子,她还知道用力地擤一下。 第一次没擤干净,擤第二下的时候小莱的手走开了,一个透明大鼻涕泡吹出来,小莱呆滞两秒,方简自己先憋不住笑,鼻涕泡忽大忽小。 她嗓子里委屈得「呜」一声,双手盖住脸,带着浓浓的鼻音,「我不活了!」 小莱用打湿的洗脸巾给她擦净脸上的眼泪,抹了水乳滋润被盐分蜇疼的皮肤,方简精疲力尽,浑身的力气都随这场发泄抽干了,她终于昏昏睡去。 下午四点后的太阳晒到了床上,视线里金黄一片,却晒不透这方不可名状的悲伤。 小莱起身,拉上纱帘,风扇脑袋转对着床,夏凉被为她拉到胸口,指背擦过她挂着泪珠的睫毛,极轻一声嘆息。 回家的事一拖再拖,小莱快开学了,再拖下去就没人陪她回家拿东西了。 方简起初不愿小莱同去,如果被方正发现她们的关系怎么办?她好日子没过两天,不希望被任何人打搅。 但小莱态度坚决,为此她们还大吵一架,甚至上升到了『你究竟爱不爱我』的哲学问题。 小莱说:「你看了我爸爸,你不该对我负责吗?」 方简:「……这跟你爸爸有什么关系。」 小莱:「我爸爸已经知道我们的事情。」 方简:「但我爸爸不是什么好人,他不会像你爸爸那样善良的,给我们寄水果,还拍琥珀和宝珠的视频给我看。」 说起方正的坏话,方简眼皮都不跳一下,经她口述以及过往种种表现,小莱心里的方正简直就是一只青面獠牙的恶鬼。 「但我不怕,如果他骂你,我可以帮你说话,如果他打你,我就帮你打他!」 方简笑,「她怎么打得过他,他可壮了。」 小莱叉腰,「我也有爸爸,我可以叫我爸爸跟他对打!」 方简回忆起视频里姜建军那张刚毅的脸,两条粗壮黝黑的手臂,「可以一战,但我爸爸可不是吃素的。」 小莱震声:「我爸爸就不吃肉了?」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孩子似的,爱和恨都纯粹而浓烈。 有小莱陪着,方简就不怕了。但要从房间里带走那么多东西,不打声招呼肯定是不行的,否则被方正发现她偷偷把家搬空,必将究其原因,过不了几天安生日子。 时间定在周一的晚上。 小莱说:「周一上一天班已经很累,第二天还得上班,下班到入睡前只有几个小时得到休息,大人都很精明的,不会浪费自己的休息时间来跟小孩扯皮,事情就会好办很多。」 她们计划:车子到家,方简跟父母上楼打个招呼就开始搬东西,搬了就走,当晚去当晚回,绝不多留。 第57页 周一晚上七点,方简开车回父母家,车子驶进小区,按照事先说好的,小莱在外面接应她,不跟她进去,免得被发现。 车子在距家五十米外停下,小莱打开车门跳下去,挥挥手,方简继续往前,小莱悄悄跟在后面,躲进路边的树丛里,看见黑色铁门无声让路,车子驶入花园,人声模糊,直至消失。 方简这一去,却没了消息,小莱孤零零站在路边,别墅区干净宽阔的沥青路偶有车子压过的轻微声响,又很快消失在一扇又一扇的黑色铁门后。 小莱伸长脖子左看右看,想知道方简的房间是哪一个,驱赶不去的蚊虫烦扰着她,她只能不停地走来走去。她从一侧墙壁熘到铁门边,试图隔着花园看到一楼客厅里的情形,但植物太多了。 裸露在外的小腿和手臂添了几个蚊子包,小莱不停地跺脚,又等了一会儿,方简发来消息:被困住了,我姐姐也在,我一时走不开。 手机屏的白光把小脸映照得惨白:没关系,我就在外面等你。 方简满心焦急,真希望现在就跟他们大吵一架,但一切都与她设想相违背,离开家这段时间,父母和姐姐好像都想极了她,从进门那刻就显露出与过往截然的热情。 这是方简曾经想像过的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样子,父亲难得对她展露笑颜,母亲拉着她手问长问短,说她头发长了,长胖了,气色也好多了…… 至于方纯,方简不敢得罪,方纯知道她在罗马假日所有事。 这位长她十岁的姐姐就坐在半米开外的餐桌椅上,不时倾身为她夹菜,「在奶奶家,好像确实长胖了些。」 谷映兰笑着说:「老人宠孩子,记得简简小时候在奶奶家过年,回来都要胖上好几斤。」 「爷爷奶奶年纪大了,住一天两天还行,老住在那边,他们也辛苦,还是早点搬回来住吧。你今天回来,我也没想到,不过爸爸很高兴,咱们一家四口,还是在今天团圆了。」方正说着给她夹了块红烧排骨。 方简恍然想起,今天好像是爸爸的生日……怪不得那么晚才吃饭。 小莱千算万算,还是漏算了。 方纯说:「爸妈好多次要去奶奶家接你,奶奶都不愿意,不给开门,爸妈都想你了。」 方简侧目,方纯笑得无害,笑容里带几分讨好的歉意。方纯在给她通风报信。 多少年了?一家人没有这样坐下来和和气气吃顿饭,可为什么偏偏是今天,偏偏在她打定主意要开始新生活的时候。 方简心里又急又乱,虎口按在桌边,发现从前那张实木餐桌不知何时换成实木加岩板。 岩板好沉,她根本掀不动。 * 作者有话要说: 地点:家具城 人物:方正 场景: 方正叉腰挥臂,声若洪钟:「把你们这里最重的餐桌给我抬过来!」 简简(双手结印发动掀桌技能) 方正:岩板之术!压制! 感谢在2022-05-27 19:01:52~2022-05-29 20:56: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ev 2个;火锅底料、接舆郭、半路打劫的橘猫、3517、sunset、二木鸭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晨梦 30瓶;嗯哦喵 28瓶;葱油面、meimei 20瓶;dendeng 18瓶;伯仲之间、mesyeux 10瓶;1203、skiny、小发发 8瓶;pen 5瓶;念初凉、凯恩斯 2瓶;可口可乐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从心底发出一声苍老的长嘘, 即使这派做作的温情让她感到深深的厌恶,方简发现自己还是没办法拒绝参与其中。 长期被忽视冷落的小孩,心底仍渴望长辈的关注, 渴望他们的歉意和忏悔。 ——他们终于知道错了,他们终于知道对不起我了。 家庭中,无论是同辈还是长辈, 都绝不会因为自己对家人犯过的错感到歉疚, 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只因为『我们是家人』。 爱与恨、好与坏的界线因为『家人』这两个字变得很模糊, 因为对彼此都太过熟悉,真要清算起来,谁也不是绝对无辜。 只有你方简最可怜?父母给了你这条命, 让你有机会来到人世间已是最大的恩赐, 你不是凭空长这么大的, 你的衣食住行都来自父母。 你出去看看,这世上比你可怜的小孩多了去了,他们食不果腹,他们衣不蔽体, 他们病入膏肓,他们之中甚至有人生来就被抛弃,还在母亲肚子里就被剥夺了生命…… 人吶,要学会知足。 因为是家人,所以无论他们对你造成多大的伤害, 是真情还是假意放下姿态求和时, 大家都没出息的心软了。 也正是因为这份心软, 人永远也逃不开与家人的互相伤害, 一面厌恶, 一面又忍不住靠近。 理性看待,这份治癒和伤害是双相的。父母当然也有他们的可怜之处,方简不能抹去母亲十月怀胎的辛苦。 那就分开吧。 这时候方简庆幸有方纯,她是父母眼中的完美模板,可以实现他们所有期许,方简可以安心当个废物。 闷雷自遥远天边滚滚而来,方简回头看向落地窗外黑黝黝的树影,小莱还在外面。 看似精明,其实傻傻笨笨,老实得有点过分的姜小莱。 第58页 方简起身,餐桌椅在身后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声响,谷映兰叫住她,快步走到她身边,「就吃饱了?」 方简看着窗外说:「我回去了。」 谷映兰握住她手腕,「你去哪里?这是你的家,你的房间在楼上。累了,就回房间去休息吧。」 方正起身,「是啊,这是你从小长大的家啊,你怎么能说你要回去呢?难道这里不是你的家了吗?你不要爸爸妈妈了?不要姐姐了?」 许多个瞬间,方简真有捨弃一切的念头,见过小莱的爸爸,她也有过『我不想要现在这个爸爸』的幼稚想法。 此时他目有泪,颧骨两坨醉红,方简一时不忍。 谷映兰转身朝着厨房喊:「江姐,来送简简回去休息。」 厨房里江姨答应一声,小跑过来,从谷映兰手里接过她,手搭在她后背轻轻往楼上推。 方简表现得非常顺从,好汉不吃眼前亏,胳膊拧不过大腿,争执无益,待他们睡下,她再偷偷离开。 回到房间,方简翻出行李箱开始收拾东西,江姨小心问:「还是要走啊。」 「要走。」方简从抽屉里翻出一把摺叠伞交给江姨,「外面有个女孩子在等我,她是我女朋友,我们一起来的,快下雨了,拜託您帮我把伞交给她。」 雨说来就来,话音刚落,外头噼里啪啦一阵乱响,江姨赶紧带上伞出门去。 五分钟后,房门被轻轻推开,方简正往行李箱里塞衣服,一个小小的人影侧身从门缝里熘进来。 此前方简大闹过几次,除了江姨,谁也不准不敲门就进入她的房间,她余光瞥见一抹熟悉的影子,猛地抬头,果然是小莱。 她鬼头鬼脑东看西看,捂嘴偷笑一声,「我上一次这样偷偷摸摸熘去别人家,是小学五年级。」 江姨紧随其后,关门前谨慎朝外看了一眼,合拢房门,她满脸自得,眼尾笑出温柔的褶子,「我从后门偷偷把她带进来的,那么大的雨,怎么好让人家在外面等。」 小莱蹦蹦跳跳,「你家好大!」 方简沖江姨感激地笑一下,「是我没考虑周到。」 小莱说没关系。 江姨摇头笑,「我去给你们拿一点吃的。」 房门一关,方简立即扑上去抱住她,倒委屈上了,噘噘嘴巴,「小莱,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雨来得突然,外面没有避雨的地方,江姨找的她的时候,已被雨淋湿了大半,白裙子晕出大团大团深色的花。 小莱摇摇头,表示不介意,「我小学那个同学,她爸爸妈妈也是很凶,她其实也不知道能不能带同学回家,但为了避免麻烦,每次我都是偷偷翻墙去,你跟她的情况很像,你们都很胆小。」 「可是我都二十四岁了。」方简牵着她往浴室走,「你见过谁二十四还这么胆小,其实我刚才想掀桌子,但是我发现他们把桌子换了,好重,根本掀不动。」 小莱一出现,房间好像都变亮了些,听见她小黄鹂似的叽叽喳喳,看到她的脸,心里的烦闷顷刻间便烟消云散。小莱身上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见过她就觉得很高兴。 「我太笨了,我都不知道把你偷偷带进来,还害你淋雨。」方简放水给她洗澡,返回卧室找睡衣,小莱亦步亦趋,方简说:「不过你来了,咱们也不着急,可以明天再走。」 小莱说好,又追问她为什么掀桌子。 方简只能老实回答:「有两次,我很生气,掀了饭桌,这次回来我就发现他们换了桌子,那桌贼沉,上面好厚一块石板……后来我想到用手扫桌子,像电视剧里那样,左右呼啦那么一扫,但桌上有一口很重的砂锅,里面是鸡汤,我怕烫到手。」 小莱听得一愣一愣,「你在家这么野?」 方简心说还有更野的,不敢告诉你。 「你有没有看过《古惑仔》,第三部 里面最经典就是乌鸦掀桌,我高中时候去同学家看的,那次我脑子抽了,我爸惹我,我脾气一上来,想到乌鸦掀桌,我手一抬就把桌给掀了。」 「后来我姐姐公司年会上又掀了一次,我恨她不给我发工资……圆桌比方桌好掀,而且我挑的那张桌,上面还有香槟塔……」 她挥动双臂比划一个很大的圆,「你想想,那么多杯子,那么多酒水,嘁哩喀喳碎一地,那场面多壮观。」 小莱木木看着她,「你好吊。」 方简把她往浴室推,「你去看看水放多少了,我找到衣服就来,我们在大浴缸里洗鸳鸯浴。」 支走小莱,方简隔床一个翻滚,从房间这头跳到那头,拉开窗边书桌抽屉,里面码了整整齐齐一抽屉药,她抱着抽屉走到床边,不管拆封还是没拆封的,瓶装还是盒装的,全部倾倒在地,用脚踢到床底下。 江姨进屋时候愣了一下,方简没空跟她解释,抽屉归位,视线搜寻一圈,确定再没有可疑物品,抱起睡衣冲进浴室。 小莱坐在浴缸里玩泡泡,房门推开时,她害羞地躲进水里去,拢了一圈白泡泡遮在胸口。方简反锁了门,扒光自己坐进去,小莱坐直上身靠过来,手轻轻搭在她侧腰,方简抬头看她一眼,小莱抿唇浅浅地笑,视线一来一回黏着成丝,她们开始接吻。 浴缸里一扇小窗,没关严,窗外的冷空气一股股扑进来,她们头昏脑涨,满脸绯红时,嗅到外头清冷湿润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张开嘴巴猛吸几口,缓一缓身上的燥。 第59页 正值关键,方简仰头靠在浴缸边缘,脖颈拉得又细又长,挺着腰,睫毛飞快颤动,唇齿溢出难耐的哼吟。 门外有人在喊,是谷映兰的声音,「简简?」 方简哆嗦一下,小莱坏心深入,方简抬头飞快看她一眼,她一张红红的小脸笑得邪气十足。 方简胆子一下大起来,长舒一口气,放松身体躺下,任热潮推着人往前。她叫得越来越浪,越来越响。 这时雨也小了许多,门外的声音冷到零下,「你在干什么?」 方简没空答应,太刺激了,她爽死了。外头还在喊,许久,她懒洋洋掀开半拉眼皮,小莱低声:「叫你呢。」 「看我的。」她眼珠一转,已从水里爬起来,小莱捏住鼻子滑进浴缸,方简拉开门,谷映兰站在门外,冷着一张脸,「你在里面做什么?」 方纯赶来,见她周身寸缕未着,预感接下来没好事,急忙拉着谷映兰要走。方简一身水滴滴答答,往后撩一把湿发,神色自若,「我在自w。」 谷映兰脸色铁青,被她的不要脸骇得四肢发麻,脑壳发昏,往后趔趄几步,几欲摔倒。 方纯急跺脚,「你胡说什么呢!」 谷映兰是来找她谈心的,在她已经不需要开导的时候。 方简扬眉,「干嘛,难道你们不自w,方纯,你活了三十几年,我不信你私底下没自己弄过!」 方纯赶紧把谷映兰扶走,狠狠瞪她一眼,「闭嘴吧你。」 小莱从水里冒出头,抹一把脸上的白泡,双手捂嘴闷笑,方简伸了个懒腰,浑身舒爽。 洗完澡出来,小莱帮着她收拾东西,方简打开门站到围栏边,看见谷映兰一脸麻木坐在楼下沙发上,方正不知情,还在回味晚饭时那场天伦之乐。 这份长久的注视终于被捕捉到,谷映兰抬起头,她保养得当,样子非常年轻,面部皮肤微微松弛,脸上却一点黄斑也看不见,头发健康柔泽,常用一只玉簪盘在脑后,娴静淡雅的贵妇人模样。 她闭了闭眼,移开视线,对女儿迟来的叛逆嫌弃万分又无能为力。 「出去几天,你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方简回头,方纯双手抱臂靠在门框,饶有兴味地笑。方简不打算搭理她,转身要回房间,手握上门把手的一瞬,她忽然想起小莱的叮嘱,折身朝她大步走去。 「还我工资来。」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姨妈很痛,吃了两包头痛粉还是没缓解,心跳很快,字数少一点感谢在2022-05-29 20:56:00~2022-05-30 21:36: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可口可乐、ev、芥末花生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此狗恶犬 18瓶;哈 2瓶;念初凉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前台实习工资每月3800, 我给你干了两个月,就是7600,除了这7600, 前年八月到今年八月,正好两年,你每月还需支付我500块钱的精神损失费, 12个月加起来就是12000, 共计……」 方简偏头思忖片刻, 突然卡壳, 竖起一根手指,「你等等。」她转身回房,要找手机用计算器, 小莱贴在门边, 已经帮她算好了, 低声:「共计19600!」 方简脚步一转,再次来到方纯面前,「共计19800,我给你打个折, 你给我两万块就行了。」 方纯惊呆,「精神损失费就算了,你这打的是什么折?」 「我就问你给不给。」她连藉口都懒得想了,摆明了要讹人。 「如果我说不呢?」方纯还是笑眯眯的。 方简说:「那我只能把你的包拿去卖了抵债,我也不知道哪些包值钱哪些不值钱, 只能随便拿了, 如果恰好拿到什么限量款, 你可不要怪我呀。」 方纯:「……我现在就转给你。」 转帐记录亮给她看, 方纯说:「满意了吧。」 方简傻笑, 「谢谢姐姐。」 「你现在倒是嘴甜。」 方简往前一步,像小时候那样牵着她衣角,侧身挡住卧室门的方向,小小声,「上次我那样凶你,是我不对,姐姐,对不起。」 公司楼下咖啡厅吵那一架,方纯也反思了很多,她谅解地笑一下,揉揉她发顶,「没关系的,我们是姐妹嘛,谁家姐妹不是从小吵到大,我也有错,也谢谢你能原谅我。」 「姐姐,我爱你。」 「我也爱你。」方纯笑。 「那我回房间了。」 方简刚一回头,发现爸爸就站在楼梯边上,背着两只手,不知这样看了她多久。她下意识贴墙站好,嵴背挺得直直,像小时候被罚站军姿。 「爸爸。」方简声音都虚了。 她手贴到裤缝才想起来,洗完澡就换了外衣外裤,爸爸是当过侦察兵的,完了,怕是露馅了。 方正点点头算是答应,从她身边走过,倒也没说什么,只叮嘱她早点休息,方简忙不迭答应,赶紧熘回房间。 「我爸爸刚刚一直在看我。」方简坐在床边,握着小莱的手,惊魂未定。 「看你一眼就把你吓成这样?」 方简脸都白了,「我有不好的预感。」 小莱搂住她肩膀,晃晃,「别瞎想了,看看你就把你吓成这样,你也太胆小了……实在不行趁他们睡着我们偷偷离开,四五点钟这样,行吗?」 第60页 她心跳很快,真恨不得现在就插上翅膀飞出去,却别无他法,只能听从小莱的建议。 行李收拾好,定了凌晨四点的闹钟,二人相拥睡去,闹钟到点响,两人片刻不敢耽搁地爬起来洗漱好,方简坐在书桌边,按小莱的建议写一封告别信。 不愿当面告别,总得留下两句话,照小莱的话说:逃家归逃家,不能一声不吭,伤了老人家的心。 ——爸爸妈妈,我真的长大了,我想试着自己一个人生活,你们不要担心我,我会努力的,也会经常回来看你们的。 这是小莱让写的,方简绝写不出这么腻歪的话,她在父母面前从不撒娇。 信写完放在门口餐桌上,她们提起行李箱准备离开,方简一拉门,不动,心里「咯噔」一下,完了。 「怎么了?开门呀。」小莱轻轻推她一把。 方简侧身让开,亮出门把手,小莱奇怪看她一眼,伸手拉门,门把手上拧下拧,门就是不开。 她「咦」了一声,「反锁了?」 方简一屁股坐到地上,脸埋进膝盖里。 小莱意识到不对,门很有可能被人从外面锁上了,方简的反应很奇怪。 她在屋子里走一圈,走进卫生间,捲起罗马帘,小窗外装了黑色的防盗窗。她跑到房间另一头,拉开厚重的绒布窗帘,一整面落地窗外同样焊满黑色铁围栏,每根间隔巴掌宽。 「别墅里也装防盗窗?」在楼下的时候,明明没看到哪个房间装防盗窗,为什么只要方简的房间装。 现在好了,门从外面一锁,里面成了间牢房。 「是谁锁了门?」小莱不信邪,一遍遍拧,眼睛贴在门缝里,又有了新发现,房门还不是一般的钥匙锁,门外钉了铁片,铁片上挂一把老式铜锁,你就算从里面把门锁砸烂了也打不开,木门厚度相当可观,想开门除非房间里有电锯。 小莱什么都明白了,她们被关起来了,准确一点说,是方简被关起来了,这把锁不是今天才出现的,它从来就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把你关起来?你爸妈竟然把你关起来了?!」小莱不可置信,这超出她常规理解范畴了。 方简抬起头,眼泪在灰色卫衣袖口晕湿一大块,小莱跪倒在地毯上,手背为她抹去脸颊泪痕,「怎么会这样啊,怎么会关着你啊。」 方简不说话,只是「呜呜呜」地哭,问她什么也不说,一面哭一面摇头。 小莱再一次来到那扇木前,这次的发现是门上数不清的凹伤划痕,说明方简已经不是第一次被关起来。 「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关着人。」小莱对着门说,抚摸着门上新旧不一的伤痕。 方简躺在地毯上蜷成一只虾,美梦将要破碎,她哭得天都塌了。 「你不要哭了,看我的。」她满屋转悠,寻找趁手的工具,「这有什么好哭的,不就是一扇门,我试试能不能砸开!」 方简泪眼婆娑抬起头,看见小莱正在研究书桌椅,两手握着椅背掂分量。 「不要!」方简扑上去抱住她,「不要砸,你走吧,我不跟你走了,你自己走吧,我不能出去了。」 「为什么?」小莱不懂,「你又不是犯人,他们为什么把你关起来啊,你不要怕,我会帮你的,我可以带你一起走。」 「我真的走不了,我马上就……总之,我不行,你自己走吧。」方简松开她的手,双手握拳用力捶门,「我不走了,我哪里也不去了,你们开开门,放她出去吧。爸爸妈妈,我错了,我不该不听话,你们放她走吧……」 小莱呆呆站在原地,真的看不懂了。 凌晨五点,别墅几个卧室的灯都亮了,为了防止方简夜间发病逃家,在她入睡后,卧室门常常都是锁起来的,方正六点起床出门锻鍊时再顺路把门打开。 很多时候她都发现不了,发现也没觉得有什么,她习惯了。有一阵她病得很厉害,犯了梦游症,夜里打开房门跑出去,小区里的保安发现了她,才使她没有跑到外面马路上。 第二天方正就在门外装了锁,谷映兰摸着她的头说:「加锁是为了你好,万一下次再发病跑出去,摔倒了,遇见坏人了怎么办?」 方简乖乖点头,她从来不会公然违抗父母,不看监控,她都不知道夜里光脚在小区里跑来跑去那个人是自己。 安防盗窗也是防她跳楼、逃家,今年症状较往年已经好了很多,方正有一阵子没锁她,她几乎都快忘了门外那把小锁。 方正果然识破她逃家的意图。 门开了,父母和姐姐穿着睡衣站在门外,像三座大山,三道不可逾越的天堑。 方简转身,走到小莱身边,几乎是哀求,「对不起,你先回去吧,我之后再联繫你,你今晚先打车回去,好吗?」 「为什么?」小莱拉住她的手,「方简,你被他们关起来了呀,你怎么都不反抗,你要说啊,你说你不想被关起来,你要跟他们说啊,你怎么能对我失约?」 「你不要再说了,我求你走吧!」方简挤开人群拖着她下楼,这时她力气大得惊人,小莱怎么挣都挣不开。 方正追到客厅,大手握住两个人手腕,毫不费力把她们分开。 「到底怎么回事?」他问小莱,「你是谁,你怎么会在我家?」 「我是姜小莱。」小莱握着被捏疼的手腕站在一边,这个叔叔她小时候是见过的,她一点不憷,仰脸勇敢对视,「方简是我女朋友,我们都在一起好久了!」 第61页 方正还没说话,谷映兰上前来,这个美丽的贵妇人凶狠盯着她,「你说你是谁?」 「我是姜小莱。」她声音弱了几分,被瞪得有点害怕。 「你说她是你的谁?」谷映兰咬着牙根。 「妈!」方简尖叫着扑上来,方正一把提着她后衣领,将两条胳膊反剪在身后,她发疯的时候方正都是这么治她。 方纯喊了一声「爸」,想求情,方正不理她。 人是江姨带进来的,她从保姆房里匆匆跑下楼,方正给她一个眼神,她脚步钉在原地,半步也不敢上前。 小莱回答:「我说我和方简在谈恋爱,我们已经好了一段时间。」 「所以之前跟她在卫生间做那种事情的就是你,你跑到我们家来做那种事情?」谷映兰几乎是尖叫着。 小莱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没有回答,结果已经不言而喻。 她脸上挨了一巴掌,「啪」一声,脆响,小身子被扇得偏一下,不受控制往后退了好几步,半边脸连着耳根都是麻的。 「你干嘛打她!」方简嘶吼着,从方正手下挣出来,张开双臂护在小莱面前,「她不是那种女朋友,她说的女朋友就是单纯的女性之间的朋友……不要为难她了,放她走吧。」 「什么女性朋友,你离家这段时间就是在外面跟人搞同性恋?你去跟外面不三不四的人搞同性恋?」 谷映兰彻底丢了体面,扑上来又要打她,方简拦住她,谷映兰疯了似的,连着方简一块打,拳头砸在她背上,力道当然远追不上落在小莱脸上那一巴掌。 「我十月怀胎把你生下来,让你去搞同性恋?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情况,你怎么敢吶!」 小莱拳头攥得死紧,如果谷映兰只是大街上随便一个女人,今天一定要她好看。 她捂着脸,眼睛红得要吃人,「同性恋怎么你了?你女儿自己跑来跟我搞同性恋的,你们有本事关她一辈子好了,她肯定就不会跑出去随便跟人乱搞!还有,你又不是我妈,你凭什么教训我,你凭什么打我?你算老几啊!我爸都没打过我!你凭什么打我!」 「对不起,小莱,对不起。」方简不停给她道歉,握住她小臂,双膝微屈几乎是要给她跪下,「你快走吧,我求求你了,你先走吧,别掺和进来了,我会处理好的。」 「处理什么?你们两个还要继续是吗?」谷映兰喘着粗气,方简从来没有见过妈妈这么难看的样子,她完全没想到她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妈妈,我求求你了,你别这样,我错了行吗,你别欺负她了。」 「我欺负她?谁请她跑到我们家来的?」 「我就要来!我偏要来!你继续来打我呀!」 …… 女人疯起来真就没男人什么事,方正深吸一口气,疲惫摁着额角,面前这一大摊子,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太乱了。 三个女人又哭又骂,就剩方纯一个正常人,方简把谷映兰拉到沙发上坐下,方纯遮挡住谷映兰视线里的小莱,把她拉到门边,「对不起,我代我妈妈向你道歉,我开车送你回去吧,你住在哪里?」 小莱看也不看她,眼睛死盯着方简,「你跟不跟我走?」 「她不会跟你走的。」方纯轻声说:「我很理解你们,也请你理解一下小简,她其实很不容易,事情闹成这样谁也没想到,一切都太突然了,我知道你是好女孩,你先回去好吗,等这件事过了,缓一缓,我再想办法帮你们。」 「那你们为什么关着她?」小莱说:「她是一个人,你们怎么能像关一条狗一样给她关在屋子里,她到底做了什么要被你们这样关着啊,她没有为人的尊严了吗?」 「我知道你替她不平,但这里面有很多你不知道的事……」 「方纯!」方简尖叫着打断她。 方纯无力笑笑,举起双手退到一边,「好,那你们自己说。」 小莱已经不奢望方简会跟她离开,变故来得太快,她想不通,她接受不了,明明一个小时前还好好的,她们约好一起离开,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 她眼泪大颗大颗掉,有被当众羞辱的委屈,有脸上的痛,有对方简这个糟糕的家深深的无力感,但都敌不过她那句否认。 「我知道你胆小,我以为只要我够勇敢,就可以给你力量,我们就有希望……」 想说的话太多,却好像已经没有什么挽留的必要,小莱轻轻摇头,退后两步。 「算了。」 方简脸色灰败,握住门把手那一刻,她就知道,她们完了。 她完全没有开始一段感情的准备,那时她已经决定去死,无数次,她却不知该去质问谁,为什么偏偏是姜小莱呢?为什么偏偏是现在呢? 她一句辩解的话也说不出来,方简确实糟糕透顶,满嘴谎话。 「我对你很失望。」 小莱大步朝门走去,手背用力擦一下眼睛,拧开门把手走进凌晨五点微雨霏霏藏蓝的天幕下。 多少次,她们牵手走在这样的雨后清晨,在雨中大笑、疯跑,那时有多浪漫热烈,现在有多狼狈可笑。 眼泪汹涌,扇红的半边脸被眼泪蜇得生疼,小莱悲痛欲绝,满心愤懑,她终究是气不过,抓起花园里一块鹅卵石朝着别墅的落地窗狠狠砸去。 「我草你们妈!」 第62页 *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吵架了,等了好久。 这一章说是群魔乱舞也不为过。 感谢在2022-05-30 21:36:08~2022-05-31 22:20: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missyang 1个;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ev、可口可乐、涵林k、半路打劫的橘猫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叶小花 35瓶;一无所长 18瓶;十分 10瓶;qazwsx、念初凉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回家的目的很单纯, 只是想搞到一点钱。 在小莱身边,从来对金钱毫无概念的方简学会了简省和精打细算。依赖成瘾,没有小莱看着, 她总担心自己会把事情搞砸,不敢一个人出去工作。 更准确一点说,是恐惧被否定。 方简很久以前就思考过这个问题, 咨询医生:我适合做什么样的工作? 医生的建议是情绪病患者要尽量少跟人打交道, 避免过分嘈杂的环境, 避免加重情绪负担。 那么几乎所有的服务行业都被排除掉了, 可她本身掌握的技能有限,除了服务别人,还会些什么呢? 罗马假日的工作环境与医生提议要规避的两大类完全重合, 然而工作期间, 方简几乎没有犯过大错, 她将这一切归功到小莱身上。 对待方简,她像对待刚学会拿勺子吃饭的小宝宝,开口闭口都是「真棒」、「真厉害」,方简确实也是非常欠缺表扬的那一类人。 一个爱表扬, 一个渴望被表扬,这样的组合可以产生源源不断的正面能量,被这股能量所包裹的方简能保持一整天心情愉悦。 常处于边缘状态,人格缺失,方简独自时并不能产出能量治癒自己, 情绪病人与普通人最大的区别便是对自身情绪的调节和控制能力。 世上有很多好人, 遇见一百个好人, 感觉平平, 遇见一个坏人, 一整天的好心情灰飞烟灭。 和小莱待在一起很安全,就算遇见一百个讨人厌的傢伙方简也不怕,但她们不能时时都在一起。 独自面对已经用尽全力,她经不起一点打击,无法接受被否定,能力有限确实也做不到十全十美。 她担心自己控制不了情绪惹出更大的乱子,干脆就不出去了,不上班了。这也是家人一直以来的安排。 方简当然也为自己长久打算过,所以想到了学习、掌握新的技能,回家拿东西这一点她认为自己没有错,电脑和相机这种贵东西既然有现成何必再花钱买呢。 没有收入,却每天都要吃饭,钱从何来?虽然小莱总说没关系。 其次,如小莱指导她写下的那封告别信,善良单纯的小孩以为,只要足够乖巧就可以讨得大人欢心,收穫理解。 小莱说:「不管怎么样,他们都是你的家人呀,不辞而别太不礼貌了。关系再不好,临走前也该打声招呼,别让老人伤心。」 她们趴在书桌上,两颗脑袋凑在一起,以最为古老而传统的方式,将满怀纯真爱意毫无防备交付,却收穫如此令人心碎的一场歇斯底里。 小天使整日扇着翅膀上下扑飞,毫无怨言忙碌着,忙着拯救她。 现在一巴掌给她妈扇飞了。 她撒泪飞出了这栋房子,翅膀淋了雨,拖着沉重的脚步,只留给她伤心欲绝的单薄背影。 别墅的双层钢化玻璃在鹅卵石重击之下碎成一片蜂网,在小莱离开之后房子陷入长久的静默,方简跪在冰冷的地砖上,想明白了她们究竟错在哪里。 错在年少,错在天真。 满腔真情被辜负,方简体会到了小莱的痛。 缓慢而沉重的钝痛从心口持续往外扩散,血液加速流动,她感觉到热,头脑充血,呼吸急促,力量自热血中升起,充盈四肢。 她缓慢起身,每一步前进都感觉到体内滂湃涌动的力量,她朝着楼梯口走去,楼梯下三角区域放了一组高尔夫球桿。 大家都以为她认输了,要自己回到房间乖乖反省,在视线之外,猝不及防一声爆响,方简敲碎墙角一只欧式落地钟。 之后是电视、玻璃茶几、盆栽、花瓶,所有能供她发泄的物体挨个报废,方简抿紧嘴唇,双目猩红可怖,高尔夫球桿在空中发出尖锐的啸声,也在为这场疯狂的毁灭感到兴奋。 谷映兰缩在沙发一角捂着耳朵大声尖叫,方纯扑上去抱住母亲,弯腰弓起嵴背抵挡飞溅的碎片,方正几次上前试图夺下凶器,钛钢金属材质的高尔夫球桿威力惊人,他竟也不敢贸然靠近。 「砰——」 「砰——」 「砰——」 直到这个家再没什么可破坏的,血缘、亲情与爱,已如这满地狼藉。 方简无力垂下手臂,球桿被夺走,方正铁钳一样的大手几乎要掐进她肉里去,从这份力道,方简感觉到他对自己的恨。 「我也恨你们。」她像失去生命的绒布娃娃,软软垂着四肢,任由方正拖拽上楼。 方纯扔下母亲跑上楼,方简被丢在床上,方正用约束带将她四肢束缚在床四角支架上。 「爸爸,别捆她了,我来看住她吧!你别捆她了。」方纯扑上去求情,被方正扬手推开。 方简没有力气再撒疯,也没有力气反抗,随便了,反正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小莱也没有了。 第63页 她说「算了」,她被伤透了心,她走了。 「这个世界有很多都丢弃的小孩,你们为什么不直接把我丢掉呢?那么恨我,为什么不丢掉我,我一点也不想做方正和谷映兰的女儿,我想死,我要重新找一对爱我的爸爸妈妈,这对爸爸妈妈只会有一个孩子,那就是我……」 「方纯,你装什么好人啊,我根本就恨死你了,我恨你们所有人,我对着你笑,跟你说我爱你,只是因为我想要钱,你看不出来吗?你把我害得多惨啊?你跟着他们一起欺负我,你仗着你是姐姐,你跟我耍威风,你告我的状,你揪我的耳朵,你有什么了不起的啊……」 「方纯,你就是运气好,如果我是姐姐,现在被绑在床上的那个人就是你,你怕不怕?但你放心,我跟你不一样,如果我是姐姐,我绝不会那样对你。」 「方正,我死了会跟阎王爷告状的,我说你们虐待我,我让你们下辈子,下下辈子,永永远远都生不出小孩,这是你们虐待我的报应……」 「奶奶,爷爷,你们快来救我呀!他们全都欺负我……」 「药呢?」方正不理会她的胡言乱语,猛地合拢抽屉,房间内四处翻找,高喝,「江敏!药在哪里?」 江姨跌跌撞撞跑进屋,跪在床边地毯上,伸一条胳膊进去把药捞出来。 一大把药片塞进方简嘴巴里,她「呜呜」摇头挣扎,方正捏住她鼻子和脸颊强行餵药,灌水,江姨微微托起她后背,使药片顺利从食道滑入胃部。 方简开始哭,眼泪打湿了方正捏住她腮帮的手,他红着眼睛,「你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我变成这样都是你们害的!我恨你们!」她喉间一阵尖痛,剧烈咳嗽起来,江姨心疼得落泪,但她只是家里请来的保姆,她只能为她顺顺背,擦擦眼泪,尽量让她的身体在这种时候感觉舒服一些。 「看好她,别让她乱跑,厨房里刀具都收起来。」方正对江姨说。 方纯坐到床边,握住她被约束带捆住的手,方简反抗不了,让她滚,她不滚,方简闭上眼睛把头埋进江姨怀里去,谁也不看。 半个小时后,她开始感觉到难受,非常难受,反胃头晕一起来,身体很重、无力、发颤、视线模糊。 很难受很难受,这时候她真不得马上去死,死了就不用受罪了,清静了,全世界都去他妈吧。 但在其他人眼里,她可算是安静下来了,破坏终于停止了。 大街上随便一个人突然开始暴走,说胡话,满地扑腾,行人都恨不得立即插上翅膀飞走,躲远点,小心他下一秒拿出刀子开始捅人。 这是世人对精神病的普遍认知,方简今夜所表现出来的癫狂已经达到了顶峰,放在大街上肯定能吓坏一大拨人。 讲道理,把她捆起来,她是没有意见的,医院里约束带的作用是防止伤人或自伤。她只是不想吃药,吃药很难受,但犯病了就得吃药,医生来了也会劝她要积极配合治疗。 方简昏昏沉沉睡去之前,在想,小莱也会像大家一样,支持这些所谓的正确吗,要吃药,要治疗,要住院…… 但她很快想通,在小莱面前,她也许不会疯得这么厉害,小莱可好可好了,小莱骂她的时候,她也是开心的。 可是小莱走了。 方简睡到第二天下午,醒来时感觉脑袋很重,手脚软绵绵,动一下都费劲。 方纯偷偷解开了她的约束带,人被捆起来是相当难受的,不能翻身,四肢活动范围极有限,很快就僵得动不了,这种僵硬会让人感觉烦躁。 她睡死过去,没有感觉烦躁,约束带解开了,肌肉记忆仍束缚着,八九个小时没有翻身,神经已经全面罢工。 方简睁眼看着天花板,等待四肢甦醒,一个小时后才挣扎着勉强坐起。 江姨肯定是不敢解开的,谷映兰和方正更不可能,那只能是方纯。 方简併不感激,她现在谁也不恨,谁也不爱,头脑一片混沌,跟街边二傻子的区别是没有流口水和对着行人傻笑。 在黑暗中沉默,枯坐。 像苹果核里的肉虫虫,任人捏扁搓圆的肉虫虫,没脑子的肉虫虫。 又过很久,她听见钥匙在铜锁里转动的声音,这个完全封闭的小房间出现了一道伤口,伤口越裂越大,起先是一只手,紧接着是一颗脑袋,随后是半个身体。 这道伤口撕裂得足够两人进出,他们的入侵开始了。 方正站在门口,谷映兰端着托盘。 托盘里是她小时候最爱吃的水晶虾饺和鸡蛋羹,嗅觉还没有罢工,方简闻到了,可她的喜好早变了,他们怎么总拿她当小时候呢? 托盘放在床头柜上,谷映兰坐下来,要亲自餵她,方简滑到被子里去,蒙头睡觉。 「妈妈看到了你的信。」谷映兰说。 什么信?方简一时想不起来。 「妈妈知道,你委屈,可是你……」 方简从被子里露出半个脑袋,两根食指堵住耳朵,上下牙「哒哒哒」发电报一样,嗓子里发出快速的持续不绝的「呀」声。 「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谷映兰:「……」 方正招招手,疲惫长嘆,「走吧。」 房子的伤口癒合了。 第64页 方简睁开眼睛,从被子里爬起来,看见床头一张纸片。 ——爸爸妈妈,我真的长大了,我想试着自己一个人生活,你们不要担心我,我会努力的,也会经常回来看你们的。 原来是这封信。 她们怎么写得出这种东西,真是笑死人了。 方简把这张纸一点点撕碎,白色的小纸片在被子上很快攒成一个小雪堆,她捡起纸片塞进嘴巴,混合着唾液慢慢把它们磨成纸浆,吞进肚子里。 这些白色的小药片该治好她的蠢病。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31 22:20:47~2022-06-01 21:25: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ev、可口可乐、半路打劫的橘猫、墨菲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西洲阿- 35瓶;3811 30瓶;祁水 10瓶;mesyeux、伯仲之间 5瓶;glorious 4瓶;shoot格调 3瓶;最近在练灵飞经 2瓶;yang、念初凉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时间回到十个小时前, 小莱砸了方家别墅落地窗玻璃跑出来。 笔直的沥青路,左侧是一整排码得整整齐齐的方形建筑,右侧依次是花坛、树、垃圾桶, 如此往复,一模一样的黑色轮廓,规整有序, 却毫无趣味。 走在这片复制粘贴出的钢铁森林中, 小莱仰头望天, 淅沥的小雨落在脸庞, 混着眼泪滑进衣领里,想家了。 想扑到爸爸怀里好好哭一场,狗狗们焦急围在身边打转, 舔她露在凉鞋外面的脚趾头, 哥哥采来商陆紫黑的果汁帮她染指甲, 雨后酸甜的白莓塞进她嘴巴…… 这些城里人串通一气欺负她,连方简也欺负她,再也不喜欢方简了。 她心碎八瓣,泪流满面, 半边脸给人扇麻,满腹委屈不知与谁说。 城里人都他妈没一个好东西。 小莱一把鼻涕一把泪走出小区,岗亭里打瞌睡的保安抬头看她一眼,又埋头睡下,半秒钟后抬起头, 拉开小窗, 探出个脑袋, 「业主你好?」 「我不是业主, 买不起你们城里房子。」 「业主你怎么了, 业主你没事吧?」 小莱猛吸一下鼻涕,走出大门,头也不回。 此类高档小区追求的就是一个静字,路边两排高大的梧桐树,树冠浓密遮天蔽日,沥青路的尽头像一张黑色的大嘴,路上一辆车也看不到。 又想要山里的清静,又想要城市的便捷,该死的有钱人,他们啥都想占。 随便选一个方向走,挎包护在胸前避免被雨打湿。 出门时化了淡妆,穿第一次外出见方简时那条白色棉布裙,黑色小皮鞋,带波浪边的白袜子,方简妈妈是大学老师,爸爸以前当过兵,假如有机会见到他们,小莱想,这身打扮应该是出不了错的。 现在想,她就是个傻逼。 人家根本就不想带你回家,自己还巴巴腆个脸往上凑,什么都瞒着你,什么都不告诉你,成天保姆似围着她转悠,吃喝餵到嘴边,什么都哄着顺着,到头来就得一句,只是女性朋友。 姜小莱不缺女性朋友,也不需要女性朋友。什么几把爱情不爱情,别说走两步,这半步还没走出去就稀碎的。 她气疯了,委屈死了,满脑子都是刀光剑影。 白裙子湿透贴在两片薄薄的肩膀,左胳膊不知道什么时候划了条红道道,鞋子叼了一小腿的泥,身上分不清是雨还是汗,潮乎乎热烘烘。 沿着主干道一直走,二十分钟后往左拐到一条老街上,肚子饿了,小莱想找点东西吃,早餐店该开门了。 走过路边绿化带里一丛堆心菊,前面看见个包子铺,身后一阵凌乱脚步声,小莱猛地回头,一名矮瘦的中年男子在她身后三米剎住脚,嘟囔了句「地好滑」,身子歪歪斜斜越过她走向那家包子铺。 浓烈的酒糟气扑面而来,小莱屏住呼吸,退后两步远离被污染的空气,挎包背好,调头走回大街上。 她从包里摸出手机,打开录像,调整角度通过手机屏幕观察,男人果然又歪歪斜斜跟上来。 路边过了好几辆计程车,几番犹豫,估计了下对方实力,手机揣进包里,小莱拐进旁边一条下坡的窄巷,路边没找到砖头,她藏进一堵围墙后的夹角里。 男人拎着两只肉包歪着身子转进巷子,一条腿从围墙后面伸出来,朝着他胯骨猛踹过去。 对方毫无防备,侧身摔倒在地,她从墙后面跳出来,又照着男人裤衤当猛踹了两脚。 小姑娘看着细熘熘一条,力气大得惊人,小时候爬坡上坎,牵三条猎狗巡山都不带喘气的。 「你跟着我干嘛?」小莱问他。 男人疼得说不出话,捂着自己在地上蜷成一只虾。 所谓先下手为强,打架时候最忌讳胆怂,这是姜建军教她的。 相比老实敦厚的姜植树,姜小莱才是最不让人省心那个,胆子大得要命,小学一年级就在学校跟男生打架,偷偷把家里的马骑到学校去,腰间还挎一把木头剑,繫着床单,假装自己是行侠仗义的武林大侠。 皮归皮,女儿是姜建军的宝贝,捨不得她吃亏,叮嘱她别惹事,也得教她些防身的本事。 先发制人是诀窍,动作慢了必然落入下风,千万不能被人从身后抱住,双方体积和战力如果悬殊太大,必须得跑,往人多的地方跑。 第65页 趁对方反应不及给他来一下狠的,一般人没那么强大的意志力,挨一记够他缓半天,趁他病要他命,小莱弯腰揪住他衣领照着鼻樑又来了两拳。 本来不想惹事的,撞她枪口上了不是。 「叫你妈的犯贱,你再跟?」 男人酒精上头,看见个漂亮女孩可怜巴巴在路上淋雨,就想摸两把揩揩油,可能也没想真做些什么。 但诸多此类案件一开始或许都没想干什么,一旦起头,恶念疯涨,往往后果惨痛。 神经片刻松懈,也许是想到方简了,也许不是,只一剎那,男人逮住机会反击,左手抓住她脑后长辫猛地一拽,右手卡住她脖子,翻身跪骑在侧,换双手掐住她往地上撞。 窒息感伴剧痛袭来,眼泪瞬间涌出,脑子里闪过十多年前在山里见过的偷猎者尸体,被野兽啃噬得不成样子,运输的车子翻在半路,一颗脑袋从裹尸袋里掉出来,滚下悬崖在路边山石上摔个稀碎。 左腿高抬至额心,膝弯勾住男人脖颈用力往下一压,他翻身仰倒,手不得不松开。没点本事怎么有胆在大街上随便找个人练散打,她瞬间占据上风,一屁股坐他胸口,手抓住他头发往地上狠砸了两下,爬起来理理裙摆,又咬牙照着他肚子补了两脚,给他长点教训。 摸到身上挎包拉链没开,手机也还在,不知道什么时候磕了膝盖,小莱一瘸一拐跑出巷子,路边拦辆计程车回家了。 卫生间镜子里看着自己一双哭红的眼睛,摸到后脑勺一个大鼓包,脸蛋巴掌印竟然还没消,那老娘们看着文文弱弱一个,倒真捨得下力气。不知道方简有没有被这样扇过。 小莱又痛又累,洗完澡倒头就睡,睡前已经想好,睡醒就把方简的破烂找个袋装起来,扔还给她,以后桥归桥,路归路。 醒来时是下午四点,手下意识伸出去,摸到空空的、冰冰的凉蓆,她翻身坐起,挎包和换下来的脏衣服还扔在地上,证实昨晚的经历不是一场梦。 裙子上蹭的黑泥和后脑勺的鼓包告诉她,早上跟人在巷子里打架的人也确实是她。 小小的身体蜷在夏凉被里哭成一团,哭着哭着又昏昏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是晚上八点,小莱披头散发爬起来,刷了牙,胡乱擦两把脸,给自己煮了一碗面。 臊子是香菇肉沫,前天炒的,因为方简想吃跟馆子里一样的味道,还说天天要吃,小莱就给她炒了一大碗放在冰箱里。 水槽里泡了好多碗,没来得及洗,这都是方简的活,现在又添一个。 她不回来了,小莱系上围裙,默默把碗洗了。 在这间专门为方简准备的房子里,她的破烂却少得可怜,她不懂生活,就长了会吃的嘴,过得马马虎虎,衣服裤子跟人混着穿。 视线里到处都是她的影子,光着腿躺在沙发上看书、抱着手机打消消乐、蹲在地上对着垃圾桶吃西瓜、站在窗边研究新长出来的葱苗苗…… 挥手驱散她,拎着帆布包坐在床边,从来勇敢果决的姜小莱,敢跟猥琐男在巷子里互殴,不敢把方简晾在阳台上的一双袜子取下来。 夜里又下起了雨,方简的帆布包给扔到了沙发上,袜子还在走廊阳台上晾着,小莱走到窗边,望着楼下风雨里飘摇的爬山虎和桂花树,心想如果方简此时拉开窗帘,那她们就会在不同的地方看到同样的风景,隔着防盗窗的风景。 * 楼下花园欣欣向荣,方简的房间却一株绿植也无,这个房间的窗帘常年都是合拢的,她住在这里的时候,也是白天夜里混着过。 作为一只住在苹果核里的肉虫虫,要求不要太多,黑夜白天也不要分得太清,更要小心别把寄居的苹果啃穿。 小心,当你见过外面的世界,再回到苹果核里,日子就难过了。 方简拉开抽屉,江姨早把那些胶囊和药片重新收纳,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吃的什么药,太多太杂了,名字都十分拗口,他们给塞什么她就吃什么,不塞就不吃。 方简今天破天荒主动去吃一吃。 说明书懒得看,小公鸡点到谁就是谁,方简挑中一只白色小药瓶,端起茶杯走到卫生间洗手盆前,打开药瓶,以五颗为一组就着自来水吞下去。 吃空药瓶,喝个水饱,药瓶从卫生间窗户里丢到楼下花园,方简打开衣柜,翻出一件高中时候的白裙子。 挂在柜子的最边上,布料已微微发黄,带一条蓝边的海军领,长度到膝盖。 方简换上裙子,穿衣镜前转了两个圈,牵动嘴角僵硬笑一下,开始感觉到累,眼皮很重。 她回到床上,掀开被子躺下,很快就睡着了。 她睡得好乖,嘴角带着笑,似是美梦中,江姨进屋来看过几次,没有察觉到异样,也不忍心打扰她。 次日晨,9点整,是方简睡着后的第12个小时,小莱挎着她的帆布包打车到她奶奶家的老小区。 方简奶奶家很好认,房顶一大片垂挂的蟹爪兰,顶楼左手边那户就是。 小莱敲门,没人应,老人不用手机,家里的座机是随缘接,她只能等。 老太太家邻居出门丢垃圾,看见蹲在门口打瞌睡的女孩,叫了一声,听闻来意,给她从屋里抬了个小板凳出来。 「坐着等吧,老头老太太一早吃完饭就去逛大街了,要逛到中午才回来。」 第66页 小莱谢过邻居,坐在小板凳上继续等。 楼梯上响起脚步声时,已经是下午两点,老头提辆四轮小车,车里塞满东西,老两口逛展销,回来晚了。 「爷爷奶奶!」小莱站起来喊了一声,蹬蹬跑下楼去帮老头把小车拎上来,方简奶奶认出她两条长辫子,指着她,「你不那谁?小什么,小姜……哦,小莱,想起来了,姜小莱!」 奶奶还记着她呢,拉着她手站在家门口,左看右看,「方简呢,没跟你一块来啊,前几天还打电话跟我说,你俩在外面租了个房,我给你俩装了咸菜和剁椒,还等你俩来拿呢!」 小莱说:「方简被他爸关起来了,我们回家拿东西,方简她爸把她锁在屋子里,我们要走,方简他爸就揍她,不准她走,打她打得皮开肉绽,满地血!她妈还扇了我一巴掌!」 奶奶傻傻看着她,有点不信,「为啥打你们?」 小莱沉默了,奶奶也不好骗。 她只能豁出去,「因为我跟方简搞同性恋。」 也是顺便探探奶奶口风,她还没有完全放弃,如果有奶奶支持的话,方简还愿意跟她在一起吗? 不管怎么样,总得试一试。 奶奶一脸茫然,「啥是同性恋?」 方爷爷「嗐」了一声,「这你都不知道?」他伸出两根大拇指凑一块,「就是男滴跟男滴好,女滴跟女滴好,两口子似的,搭伙过日子。」 奶奶「哦哦」答应,「晓得了晓得了,所以你俩好了?」 小莱说:「好了。」奶奶说话怎么都不管重点,她连蹦带跳,「奶奶,你快去救她,去晚方简真就被打死了!她爸气疯了,把她拴在床上,用鞭子抽!方简满身血!」 奶奶瞥她一眼,就知道她是胡说八道,她自己儿子还不清楚吗?方正脾气是怪,他们这一家人脾气都怪,但打孩子还不至于,更不可能打出血。 「我是说真的。」小莱沉下脸,声音也压得很低。 奶奶看着她,不管这小孩心里揣的什么,方简在家肯定不好受,她是病人,尤其受不得刺激,别真闹个什么好歹来。 奶奶拉上她的手,「走,我跟你去看看。」 好了,爷爷奶奶一起去,方简总不至于还被关起来。救兵搬来了,其余看她造化吧。 小莱跟他们打车一块去,车子开进小区,停在方简家门口,已经快下午四点。 爷爷奶奶下车直奔大门,小莱假装结车钱,落后两步,探头瞧一眼,鹅卵石砸碎那块玻璃已经换了。 她拉开车门,坐上副驾驶,系好安全带,目视前方,「师傅,走吧,去大学城。」 仁至义尽。 * 作者有话要说: 这本或许不会很长 感谢在2022-06-01 21:25:38~2022-06-02 21:44: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特价裴裴乐 1个;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叶小花、可口可乐、ev、西洲阿-、半路打劫的橘猫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yy 40瓶;今天也在做梦呢、ggh 10瓶;妍光 5瓶;雨霖、念初凉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距方简服药后重度昏迷已近20小时。 方正和谷映兰刚下班, 卧室里换了衣服出来,楼下方爷爷和方奶奶已经上到二楼走廊。 「这是什么?」奶奶指着方简房门上挂的铜锁。 谷映兰迎上前,「爸, 妈,你们怎么来了,吃饭了吗?」 奶奶撒开她手, 声音拔高三个调, 「问你们!这是怎么回事?方简呢, 你们把她关里面啦?」 她说着转头四处找小莱, 没看见人,先不管,扯着方正袖子, 「你给我开开!」 方正有些不情愿, 「妈, 你别管了,她现在睡着呢。」 「睡什么睡?」奶奶问他:「不是被你关着,她大白天睡觉?她除了睡觉还能干啥?」 爷爷不废话,扬起拐杖就要打人, 「叫你开开,你听不见啊!我揍死你!你开门把我孙女放出来!」 方正只能把门打开。 窗帘开着,屋里亮堂堂一片,方简睡前主动在苹果核里咬出一个破洞。假如天气晴朗,这栋别墅朝向最差的, 总是迎着北风的房间, 会有机会晒到太阳吗? 没有也没关系, 没有偏爱的风偶尔会光顾, 那就足够了。 如果可以, 她希望可以埋葬在绿茵如织的高坡上,坡顶有一棵随便什么树,足够为她遮风挡雨。不可以也没关系,真有这样的地方,一座孤独的坟茔不应破坏它天成的美。 当然这些请求并没有说出口,也无人可述说。 绝望是黑色的海水,翻涌着滚出眼眶,已流尽了,方简躺在床上睡得很熟。 奶奶走上前,摸摸她脸蛋,小声喊:「简简,起床了,跟奶奶走吧,去奶奶家,奶奶来救你了。」 一群人围在床边,连厨房里做饭的江姨也来了。如果方简此时睁眼,定然不不悦这一座座镇压她的黑色的大山。 人倘若在活着的时候都没有选择的权利,更遑论死后。 奶奶又去摸她的手,皱着眉头,「孩子咋这么凉啊,病了?」 爷爷也在一边小简小简,乖乖宝贝的喊,然而方简怎么叫都不应,脸白得像纸,身上冷得像冰。 第67页 奶奶退休前是护士,心里暗道一声不好,去探她的呼吸和脉搏,都微弱到几乎没有。 奶奶手伸到被子底下去摸,潮湿的一片,她猛地掀开被子,方简身下躺那一片都湿透,20个小时,已发酵出一些不好的味道。 方简尿失禁了。 大脑供血障碍,意识丧失,昏迷后尿失禁是比较常见的临床现象。 她吃了一整瓶药,喝了好多水,把床垫都尿透了。当然她现在昏迷着,对此一无所知,否则必然马上爬起来躲到床底下去。 房间内爆发出一声惨痛的哀嚎,奶奶哭天抢地拍床,「快呀!救护车!120!打120啊!真是造了八辈子的孽啊!」 自由的抗争从来代价惨痛,自我意识的觉醒一定伴随痛苦。 晚高峰堵车,小莱坐在计程车副驾驶,缓慢流动的城市街景短暂按下暂停键,她不知十字路口那一头呼喊着飞驰的救护车是去接方简的,她忍不住回头看,人类某一瞬间的悲悯和感同身受使她心中升起不安。 然而她身不由己,绿灯亮,计程车开始行驶,两方越走越远,直至不见。 之后很久,小莱听说起这些事,仍无法想像她低垂、枯萎时的模样,有很多次,她已无限接近她,无形的命运之手仍将她们分离。 十五分钟以后,小莱让计程车司机返回方家别墅。这世上没有什么身不由己,只取决于你愿不愿意。 刚出来没多久,今天当班的保安还记得她,放车子进去,她结了车钱,站在楼下贴着围墙偷偷往里看,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别墅却静极了。 救护车已经把方简带走,全家人包括江姨都跟着去了医院。 小莱想,爷爷奶奶既然来了,发现方简被囚,必须要大闹一通,四处静悄悄,应是方简已经得救? 她贴着围墙绕半圈,找到那扇焊满铁围栏的落地窗,努力伸长脖子,还是什么也看不到。她环顾四周,走到一棵高大的冬青树下,手脚并用爬上树,攀着树梢左看右看,幸而窗帘敞着,她看到方简床上空空的,到处都没人。 方简得救了。 小莱跳下树,原地发了会儿呆,举步往前。这次是真的走了。 迅猛如洪的爱恋激流中到底难以维繫,也许还需要一段时间的沉淀,独自品味孤独。 医院里的方简经过一系列抢救,捡回小命,但药物影响下,她仍在昏迷中。 爷爷奶奶将方正和谷映兰狠狠痛批,如果不是小莱报信,家里人恐怕到现在还不知道她吞药,她依旧被锁在笼子里,直至冷却。 爷爷奶奶守在她床边,眼泪顺着脸上的横纹乱淌,一个在床这边,一个在床那边,左右护法般,不允许除医生护士外任何人靠近。 方纯下班急匆匆赶来,鞋跟在地砖敲出清脆声响,她拎着包小心翼翼走上前,病床上方简还戴着呼吸机,脸很白,像一块慢慢融化的冰。 震惊大过哀恸,从来胆小懦弱的方简竟也有这样决绝的一面。 「爷爷,奶奶,方简还好吗?」方纯低声。 没人理她。 在方简出生之前,方纯也是爷爷奶奶的宝贝,后来爷爷奶奶发现方简不如方纯得宠,为了让小孩心里平衡一些,加上方纯已经长大,晓事,便开始有意偏爱方简。 方纯像爸爸,方简像妈妈,谷映兰的怯懦在方简身上最有体现。 谷映兰有老公护,可怜方简没有妈妈护,姐姐和父亲都强势,如果爷爷奶奶再不偏爱她,她该如何在这个家生存下去?伤心难过的时候该往哪里逃呢? 所以哪怕方简睡着,奶奶也绝不背叛孙女,方纯讲话,她全当没听见。 方正和谷映兰坐在旁边的陪护床上,方纯自觉站到他们身边,奶奶抬头看了他们一眼,笑了,「看你们,这才是一家人的样子。」 方正喊了一声妈,奶奶还是笑,泪痕尚新,笑得绝望又伤心,是替躺在病床上的孙女绝望伤心。 「你不要喊我妈了,我替我孙女做主,跟你们一家断绝关系,我也不要你这个儿子给我养老送终了,我有简简,以后简简给我养老送终,你们一家三口过你们的,我们一家三口过我们的。」 方正腾一下站起来,谷映兰哽咽着喊妈,方纯也焦急喊了声奶奶。 奶奶已经没刚来医院那会儿那么激动了,平静说:「遗嘱都写好了,也公证了,我们老两口所有的财产都是方简的,她以后不会再花你们一分钱,你们若想要她回报你们的养育之恩,我老太婆帮她抵消了,我不要你们回报了,方简也就不用回报你们,这个帐你们算清楚了吧?还有什么异议吗?」 方正压着脾气,又喊了一声妈,「这是钱的事吗?咱们是一家人,怎么能断绝关系?方简本来就是病人,她怎么给你养老?」 奶奶说:「那我就不要她养老,死了往火葬场一拉,烧成灰,随便撒在哪里,反正死都死了,也不在意这些。」 谷映兰哭着喊妈,奶奶从来对她不喜,知道天底下婆媳都难做,也不曾公开刁难过她,这次是真的寒了心,「都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啊!你怎么能这样厚此薄彼,你但凡有勇气说一个不字,帮着小孩替她说一个不字,她何至于此呢?你到底是怎么当妈的呀?」 「我不知道她会这样。」谷映兰喃喃。 第68页 「你是大学老师,见过的优秀的学生肯定多了,你瞧不上我们简简,可这是你的亲生女儿啊,她不是你用来跟人攀比的工具,你想攀比,不是有符合你标准的方纯吗?你说你不知道,你要是知道,她也不会变成今天这样。」 奶奶说:「我晓得,这世上很多人都是不配做妈的,但你这样的人竟然就在身边,还是我的儿媳妇,太糟心了。」 房间陷入长久的静默,只要呼吸机极细微的运作声响。 「啰里啰嗦。」爷爷终于说话了,「反正,我的简简要是出事,我就跟你们同归于尽,都洗干净脖子等着吧。」 爷爷是不管事的,反正奶奶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只在奶奶说不过他们的时候才站出去,挥着拐杖把人赶走。他是真正的老精神病患,小区里横着走,没人敢惹他。 哪个不长眼的惹了他,他挺起胸脯,瞪圆眼睛,「你晓得我是哪个?」 对方不管晓不晓得,见他这架势就知道不好惹,方简小时候在小区里挨了别人的欺负,回家告状,爷爷就牵起她的手出去找人评理,耍威风,渐渐没人再敢惹她。 这个家从上到下都有病,矛盾积攒了很久,终于在方简身上爆发了。 爷爷拉着方简的手趴在床上闭着眼打盹,方正还想说什么,他听得不耐烦,睁开眼睛跳起来,「再啰嗦把你们全杀了!」 方正很无语地看着他,老头哼哼说:「你看啥子看?你杀你闺女杀得,我杀你杀不得?我以为我真不敢?你这个孽畜,都给我滚!看见就烦!」 他操起拐杖,把这帮人全赶出去,并警告:「谁敢来,我杀谁!」 护士让他们安静,不要影响病人休息,要吵去外面大街上去吵。 走廊上遛弯的病人好奇看着这一家人,爷爷奶奶不准他们进去,枯坐也无用,方正让方纯把谷映兰带回家去。 世界可算是清静了。 奶奶和家里的阿姨,还有江姨轮流照顾方简,隔几个小时给她翻身,用湿毛巾擦后背,按摩手脚,保持体内血液流通。48个小时过去,方简还是不醒,奶奶哭了一场又一场,眼皮让泪水泡发,鼓成两只桃。 医生说没有大碍,身体机能都在恢复,等药物慢慢代谢掉自然就醒了。医生说,如果早点送来洗胃,不至于睡那么久,奶奶更心寒,方简吃了药,在床上躺了20个小时都没有人发现,再晚些,她可能就真的没孙女了。 * 方简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醒来,这个房间窗户的朝向跟她和小莱的家一样,西晒。 下午四点,暖融融金灿灿的太阳铺满她的床,恍惚间,她以为还在和小莱的家,只是睡了一个长长的午觉。 午觉嘛,如果不小心睡到天黑,醒来时看见窗外,枕头底下翻出没有新消息提示的手机,常常会让人感到孤独,悲伤。 方简误以为,她心底的悲伤只是因为睡得太久。 她喊了声「小莱」,却没有发出声音,确实也太久没说话了。 ——小莱怎么不拉窗帘,好热。 ——怎么不能讲话了。 她艰难转动脖颈寻找小莱,身体似乎出现了一点小问题,感觉非常疲惫、无力,需要小莱的关心,需要向她撒撒娇,需要一个吻。 无边的思念。 这份思念让她不禁心酸流泪,这泪何来?她因何心酸? 意识渐渐甦醒,空空的、寂静的房间,方简看见微微泛黄的天花板、对面墙上挂的小电视、雪白的被褥,鼻尖隐约有消毒水的味道。 过去几天发生的一些重要的事,事件经过已在记忆中变得模糊,无奈和绝望却依旧痛心。 ——原来是这样啊。 ——小莱当然不在。 方简难过她不在,也庆幸她不在,方简的样子在她心里已经够糟了,不能再糟了。 她曾是无憾的,能得到那样一场毫无保留的、纵溺的、真挚的、淳朴的爱,足够了。 死而无憾。 不知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 慢慢,她能感觉到手和脚,躺了太久,与床面接触的半面身体有一种深深的疲惫的痛感,她试着动了动,手在被子里小心地摸,一根细长的导管将她的身体与外部连通,她花费了一点时间来感受和理解——这是一根导尿管。 这么严重吗,那确实睡得有够久。 房门推开,江姨惊喜「呀」了一声,扑到她身边,瞬间红了眼眶,「简简吶,你可算醒了,你爷爷奶奶都急坏了!」 她缓慢眨眼,代表感谢和自责。 「爷爷奶奶马上就来了,他们下午五点过来……你有胃口吃东西吗?不对,我得赶紧叫医生过来看看……要不要打电话给你爸爸妈妈?还是算了,我先去叫医生,再去给你买点吃的,你想吃什么……」 江姨嘟囔着出去了,不久主治医生带着护士走进病房,方简机械应答,头脑依旧一片云遮雾罩,眼前所见皆朦胧虚幻。 应接不暇的人和事让她感觉疲惫,护士姐姐温热的手掌按在额头,声音很轻,「不想说话就用摇头和点头来代替吧。」 方简轻轻点头,护士开始拆除她身上所有仪器导管,裸露的皮肤除了指尖的温柔力道,还能感觉到来自窗外的风和太阳。 在经历过真正的死亡后,就知道脸皮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东西。她心如止水。 第69页 所有障碍去除,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呢,像擦去眼镜上的白雾,像一只堵塞的鼻孔终于通气,像脱去不合脚的硬皮靴。 在极致的毁灭后重组,获得新生,以衰腐的烂叶为养分,萌发新芽。 有多少细胞在这场战役中死亡呢?它们前仆后继,在大脑已全面罢工的情况下,有条不紊,各司其职。 她试着起身,坐在床边静静等待着灵魂与身体融合,感受自我结构的真实性。 太阳照耀,风温柔和缓,蝉声不歇,沉睡的时间里,万物依旧生动而有序,人仅能持有的自身是多么渺小又伟大啊。 * 作者有话要说: 一本新预收,《小石妖》 赫连筝夜猎妖兽,于荒野拾得一孤女,带回宗门安置。 初见时她衣不蔽体,满身泥污伤痕蜷缩在荆棘丛瑟瑟发抖,唯有一双大眼干净澄澈,赫连筝一眼难忘。 孤女记忆全无,身世不明,赫连筝遍寻家人无果,决定将她留在身边,赐名小熠。 小熠说话磕磕绊绊,反应迟钝,胆小自卑,赫连筝轻抚她柔顺黑发,「没事,傻傻笨笨也挺好的。」 朝夕相伴,赫连筝情根深种,结缡后甚至将本命法宝也交予她,「小熠别怕,现在我的命也在你手上了。」 她声音甜甜糯糯,「小熠永远喜欢阿筝。」说完揣着宝贝撒丫子跑得飞快,「哈哈哈!你才傻,你全家都傻!」 再见时,她仍是那个天真懵懂的小熠,却娇娇倚在别人怀里,看她的眼神平静而疏离。 赫连氏少宗主气急败坏,竟于夜半潜入主人家后宅,闯人闺房,「为什么骗我!!」 岂料她泪眼婆娑,亮出身上伤痕,一副不堪折辱之态,「阿筝救我……」 赫连筝毫无意外再一次被骗。 小熠:嘻嘻,赫连倧真好骗。 阿筝:老子信了你的邪。 妖女x正道 感谢在2022-06-02 21:44:33~2022-06-03 21:49: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咕咕的五花肉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rayfaith 113瓶;amphetamine. 15瓶;由里、小章同学、若水 10瓶;寻旧 8瓶;yang 2瓶;念初凉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方简出院也没人通知方正和谷映兰, 醒来当天办了出院手续就跟爷爷奶奶回家了,奶奶连江姨也没通知,说怕她是方正派来的奸细。 谷映兰在路上买了几样糕点, 到医院床位都换人了,江姨买了肉粥回来,正跟她撞见, 拎着粥站在一边没敢吱声, 最后方正开车把她们接回去。 老头老太太犟得很, 说断绝关系就断绝关系, 话就放这儿,谁来杀谁,老头一拐杵死一个。 晚饭时候, 奶奶见方简还是闷闷不乐的样子, 说:「是不是挺自责的, 觉得奶奶因为你跟爸爸决裂了?」 在奶奶面前,方简不用隐藏情绪,咬着筷子轻轻点一下头,奶奶很懂病人心理, 又说:「觉得自己成了异类,别人家孩子都跟父母好好的,就你断绝关系,感觉不太好,是不是。」 方简从小就老实, 心里不服气也不敢说, 知道奶奶惯着她, 在奶奶家才敢放松点, 现在奶奶把她心里话全说出来, 她也不藏着掖着。 「不知道这样是不是对的,我很怕做错,做下不可挽回的事。」 奶奶说:「害怕对别人做下不可挽回的事,对自己就不害怕啦?你真死了,那才是真的不可挽回。不用觉得对不起谁,这世上跟父母断绝关系的,不止你一个,比你爸妈还狠心的父母也不是没有,你就是见识太少,太年轻,该长大的一直被关着,才啥也不知道呢。等你再长几岁,见得多了,就见怪不怪了。」 「你看这一桌子的菜,你有没有得选?」奶奶问她。 方简说:「青椒不是很喜欢。」 「这不就结了!」奶奶手一摊,「不喜欢你不吃它不就完了,说你不吃青椒就是不好,什么缺乏营养,可去他妈的,只有青椒有营养啊?芹菜茄子,萝蔔土豆,不都是蔬菜,是不是这个理?」 「是这个理。」方简笑。 奶奶说:「人跟菜是一样的,不喜欢就不吃,不处,血缘也是一样的,你长大了,可以自己选。那个小姜,人家专门跑来给你搬救兵的,她可能都不知道你吞药,她多惦记你,怕你真出事,这回选的不就挺好。」 方简抬起头,「姜小莱?」 「是啊!」奶奶把事情经过讲给她听,说到尿床,方简捂脸笑,「幸好她没上楼,不然看见我尿床,我可丢死人了。」 奶奶说:「两个人在一起时间长了,丢人肯定是避免不了的,被窝里放屁,夏天脚臭,内裤袜子不洗。」 方简摆手,「我才不这样!我讲卫生的。」 奶奶给她夹了块红烧肉,「我说你爷爷。」 爷爷眼一瞪,「我也讲卫生!」 姜小莱果真坦荡,也是报复——你不认我,我偏要满世界嚷嚷,让全世界都知道我俩的关系,你吃老子喝老子睡老子,不认帐?休想! 小莱替她把没说出口的话全说了,她只需要接受事实,现在全家都知道她是同性恋,还始乱终弃,逼得人家找上门来。 姜小莱救了她两次。 第70页 出院后的第二天上午,方简接到方纯的简讯,说她在楼下,帮她把行李运过来了。 为这箱行李她付出了好大的代价,没想到最后以这种方式取得。 方简下楼,方纯站在老小区的水泥地上,戴副墨镜,不远处花坛边站了个男人,西裤衬衫,四肢修长,看起来跟她是一类人。 行李箱有两个,方纯这是帮她把家搬来了,方简脚尖轻轻碰一下,「我可不会谢你,我也没请你帮忙。」 「不用谢,是我自己要这么做。」方纯推一下墨镜。 方简下巴点点水泥花坛边的男人,「秘书?」 「我老公,准备领证了。」方纯说。 方简「啊」了一声,瞪大眼睛仔细瞧,对方沖她招了招手,点头笑一下,算是打过招呼。 方纯有个谈了七八年的对象,方正老战友的儿子,在检察院做事,这几年一直催着结婚,方纯保证36岁前一定结婚,今年她刚满35,竟然把人家一脚给蹬了,转头找了个小白脸闪婚! 方纯说:「就是之前让你去见的医生,海归博士,各方面挺不错,你不去我只好自己上了。」 方简一时不知该给她什么反应。 方纯说:「我办婚礼你会来吗?」 方简失笑,有两三秒的无言,「我受苦受难的时候你装聋作哑,我争到了抢到了,你跟着占便宜,你心里咋想的真以为我不知道啊?哦,方简那么没出息都争到了,我有钱有房,户口也不在家里了,我也应该抗争啊,包办婚姻去他妈,什么检察官去他妈,我也追求自由追求幸福,多好,我他妈就找个小白脸结婚去。」 她狠踹一脚行李箱,踹翻用力跺两脚,这个行李箱是方纯的,她经常出差,行李箱上贴满託运标籤,方简每次看见她拎着箱子回来都羡慕得不得了。 从小方简就没什么出门的机会,姐姐考上大学,考上研究生,爸妈带她出国旅游,从来就没有方简的份,她只能被送到奶奶家,跟隔壁小孩在公园里玩沙子。 问为什么就是你还小,到了国外,爸妈怕照顾不好你,怕你水土不服。 爷爷奶奶埋怨他们,又巴不得方简在家里,她就真的哪也去不了。初三那年放假吵闹着去了一次,父母和姐姐在前面走,她在后面跟,景区石道仅能容三人通行,方简怎么挤都挤不进去,那次回来她在房间里抽了自己两大个嘴巴子,再也不准自己犯贱当他们的拖油瓶,电灯泡。 她羡慕方纯到处飞来飞去,也给自己也买了一模一样的行李箱,用卡通贴纸贴得五彩斑斓。 两只行李箱,并排站在一起,代表两段人生。 不看见这两只行李箱方简都没那么气,「你跑来跟我说这些干嘛,你以为这样就是跟我一个战壕的了,跟爸妈顶嘴的时候就有底气了?不同意两个女儿都别想要,看他们还敢不敢逼你结婚。」 「方简争不过,你没损失,方简争到了,你捞好处。你一不钱,二不出力,白捡个大便宜,你真不愧是做生意的,小算盘拨弄得啪啪响,天底下钱都让你挣了,便宜都让你占了,你多纯多白啊,高高站在岸上,鞋底都没沾湿。」方简给她竖了个大拇指,「你是这个,你牛。」 方简简直是给打通了任督二脉,一个脏字不带把方纯骂成一尊蜡像。 花坛边站的男人走上前,扶住方纯发颤的肩,想替她辩解什么,方简先发制人,「你看我干什么?没我能有你们好日子?自己晚上关灯被窝里偷着乐吧,你们的幸福都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我不去死一次你们俩怎么领结婚证?怎么能够在一起!」 男人学心理的,知道方简有精神病,也不跟她多计较,拉着方纯要走,方简看他们这幅恩爱样子更恨得牙根直发痒,追上去不依不饶:「你从来就很自私,小时候你就老撺掇我干这干那,成功了,你享受,失败了父母也不会赖到你头上,反正坏事都是方简干的,你比我大十岁,你智商多高啊,你就可劲儿算计我,我就是你的玩具,试验品!到现在,我马上二十五岁了,你还是这样对我!你还敢来跟我炫耀?」 她满身的血都在烧,心说可是你方纯自己找上门来的,攒了二十几年的怨气,你小心兜着吧! 「你俩结婚,我祝你们百年好合,但别忘记了,方家的精神病是遗传,这辈轮到我,下辈就轮到你方纯了,不过没事,你老公是心理医生嘛。喂,博士,你猜方纯干嘛选你当老公?她这样的女强人,大老闆,什么样男人没见过。检察官也很优秀,为啥被甩,可能因为你比他长得高长得帅,你有一套符合她审美的完美基因啊……」 「你闭嘴!」方纯甩开博士的手,盛怒之下,转身一巴掌甩她脸上。 方简身子被扇得一偏,片刻不犹豫,扬手给她扇回去,「啪」一声脆响。 都不愧是谷映兰的亲闺女。 方纯恼羞成怒,上来捂她的嘴,方简扯她头发,脖子拼命后仰,抓紧说话。 「你敢想敢做不让人说?我不在家了,你被方正影响操控的阴影找谁发泄?当然是赶紧结婚生一个,再接着满足你变态的操控欲望啊。博士,你学心理的应该知道,控制欲也是很严重的偏执型人格障碍吧……没错,我们全家都有病,这可够得你忙了,你要医好大一家子的精神病啊!你跟方纯结婚,就是进了精神病窝了!待你把他们研究透,诺贝尔医学奖非你莫属!」 第71页 方简从来没有发现自己口才这么好!她兴奋得发抖。方纯疯了,眼睛红得要滴血,扑上来把她按倒在地,两手死命捂她的嘴巴,方简「呜呜」摇头,手脚并用踹她打她。 「你怪谁?」方纯松开方简的嘴,抓住她肩膀死死按在地上,「你想取代我的位置?你做梦,你根本就什么都不如我,你也取代不了我。你说得没错,你就不应该出生,家里有我一个孩子就够了,你不够聪明,也不够狠心,你根本就是投错了胎!你得病也是活该,精神病又怎么样,如果你不出生,你不就不会得病了?」 「你也没跑!」方简高喊,牙缝里渗出血来,眼底的恨奔涌成河,「你看看你现在这样,你难道就没病?你也是个变态,是个精神病!你以为找个心理医生当老公就能治好你了,你做梦!方家的劣性基因也会遗传到你儿子女儿身上,你就是下一个方正,你必然会生出一个像我一样疯的小孩!」 什么体面啊尊严啊,全都不要了,两个人互相揭短,恶毒咒骂,你不服气我,我也不服气你,彼此积压多年的怨与恨都在今天爆发。 方简也是到今天才知道,原来从她还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方纯就开始讨厌她了。 母亲以她特长的温柔贤良迎合父亲的蛮横专治,十一岁的方纯在严厉的方正手底下也活得不容易,但她天生享受这种压迫感,开始感觉到紧张是母亲再孕,她担心未出生的弟弟或妹妹抢走父母的关注。 不得不说,姐妹之间确实有一种奇妙的心灵感应,方简说的那些不全是冤枉她。方纯有一点病态的完美主义,使她在得到奖赏时会产生一种微妙的不正常的愉悦感,如果在她接受夸赞的同时,妹妹挨了批评,那更不用说,优越感幸福感成倍攀升。 方纯笑了,笑那个常常坐在角落里,带一丝哀怨和乞求仰望的小女孩。 她附耳,恶魔般低语:「我的小孩不会像你这样的,我会很疼她,她没你那么可怜,再怎么努力都没人看得到,只能不停撒谎,直到再没有人在乎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她眼底是同归于尽的狠戾之色,方纯和博士完蛋了,你方简也别想好。 方简不可置信看着她,这个大她十岁的姐姐,曾是她心中神一样的存在,以为只要朝着她努力,就可以变得像她一眼自信美丽,就可以得到爱。 方简从来不愿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人心,尽管她十分不愿意承认,方纯隐藏在面具之下的妒忌和轻蔑,确确实实,在有意无意将她往深渊里推。 「为什么?」方简仰躺在地,日光刺目,苦痛争先从眼眶涌出,「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也只是,只是想要一点点爱……」 方纯起身,墨镜早不知掉哪去了,她漫不经心掸去衣上灰尘,目光悲悯,「你太不懂事,你不把话说得那么绝,我也不会这样对你。」 孩子的表现,是父母言行和品格的缩影。客观来讲,方纯认为她们都没有错,是爸爸妈妈?还是爷爷奶奶?到底是哪一环节出了错,事到如今,追溯无用。 「你看看你,经历了这么多,还是没有学会长大,不懂人情世故,不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 「我说错你了吗?」 方纯轻嘆:「你没有说错我,可说完那些之后,你又得到了什么呢?你想要爱,还是没有人爱你。」 头皮好痛,口腔一片腥甜,满脸的眼泪鼻涕,就这样仰躺在微热的水泥地面。不用照镜子,方简也知道自己现在样子有多难看。 「谁说没有人爱她。」 像苦暑久旱后落在脸庞的第一滴雨,猝不及防,激起心间一阵小小战慄。方简下意识屏住呼吸,瞪大眼睛,恐惊扰了这声悠远空灵的鸣啼。 天一下黑了,方简看见发际一圈碎卷绒毛的小脑袋,两条长辫垂荡摇摆,眼漆而亮,唇红又翘。 「我超爱她的。」 *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大家的讨论,其实对我来说,《春信》和这本并没有什么好坏之分。自我感觉是每一本都在进步的,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我自己,每一个时段,我都尽我最大努力最高水平去写的,只能说新故事或新人设不能保证每个人都喜欢,但我不可能一直写一模一样的东西,每一本我都想写点不同的人和事。 感谢在2022-06-03 21:49:07~2022-06-04 21:21: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19157217、不吃骨头 1个;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特价裴裴乐、凡人皆有一死皆需侍奉、可口可乐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补文 10瓶;不吃骨头 7瓶;mesyeux 5瓶;yang 2瓶;喀吱喀吱喀吱、牧羊犬、念初凉、雨霖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小莱没想来看方简, 就是顺路。 明天就要回学校上课了,暂时没工作,呆家又无聊, 想起方简奶奶家附近有个旧货市场,里面卖假古董、二手家具、盆栽、旧书,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就坐公车摇着来了。 没想看方简, 是来淘书的, 红塑胶袋里装了几本60、70的连环画和植物图谱。 从小区门口过, 不知道咋回事就进来了,也没想往方家楼下走,老小区花坛植物种类多, 手边有图谱, 顺便看看。 第72页 如果能碰上方简奶奶, 就打个招呼,确定一下方简是不是真的得救。 随便逛逛,不是特意来看方简,她平时也这么四处乱逛。 还真遇上了。 方纯车子开进来的时候, 小莱端一碗酸辣粉蹲在花坛边吃,酸辣粉是小区门口买的,用料足,味道好,吃得她满头汗。 方简和方纯满地打滚扯头花的时候, 最后一口粉吃完, 她扬手一泼, 掏出纸巾擦干净嘴巴, 慢慢踱来。 弯腰, 伸手,笑一下,「要我背你回去吗?」 方简睁大眼睛用力地看她,小莱拽着她胳膊把她拉起来,「有没有哪里受伤。」 看见小莱,不治之症也在瞬间痊癒,方简摇头,死死抓住她手腕,眼泪淌花了脸,张着嘴巴大口喘气,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继续纠缠下去对方简没有益处,二人争执小莱一字不落听得清楚,她情绪激动难以平复,身体本来就不好,在家好不容易养出的二两肉几天不见全掉光,比刚认识那会儿还瘦,两条胳膊麻杆似的细。 哭得好伤心啊,别一口气上不来把自己憋死,那才叫冤呢。 「回家吧。」小莱说。 方简用力点头,泪止不住地流,哭得直打嗝,眼睛隔了层水雾一错不错盯着她,生怕她跑了。 方纯坐在花坛边看着,点了根烟,博士嘆口气,走上前,「我帮你们把箱子拎上去。」 小莱说「不用」,博士手伸到一半,被她一拐肘捅在腰,用了好大的力,疼得他「嘶」一声。 一楼摇着大蒲扇乘凉的邻居老头目睹全程,起身来帮忙,「我给你们拎上去吧。」 小莱说「谢谢大爷」,又问方简能走吗,她两手牵着小莱衣角,忙不迭点头,一边吸鼻涕一边打嗝。 小莱跟大爷一人拎一个箱子上楼,爷爷奶奶出去遛弯了,方简摸出钥匙开门,小莱请大爷进屋喝水,大爷摇摇头走了。 博士和方纯跟上来,大门还敞着,方纯就站在门口,小莱在茶几上拿了个倒扣的玻璃杯,接水喝了一大口,端着杯子走过去关门,方纯说:「辛苦你照顾一下她。」 小莱仰头朝她脸「噗」一喷,右手玻璃杯里的水很体贴照顾到博士那张英俊的脸,左手「砰」地砸上大门。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对待这种所谓上流社会文明人,越野蛮越粗暴效果越好。 打不过骂不过,我噁心死你。 这还不算完,五分钟后方纯下楼就会发现,她停在路边的帕拉梅拉挡风玻璃上给人泼了一碗红油汤,雨刮上还挂着两根红薯粉,一次性筷子和纸碗丢在车子引擎盖上,油汤和辣椒皮都给太阳烤干了。 方简坐在沙发上抽抽搭搭,小莱重新给她接了杯水,看她一滴不剩喝下去,下巴一偏,「去洗个澡吧。」 她满身的灰和汗,确实也该洗洗,自己回房间拿衣服,站在卫生间门口巴巴看着人,想叫她,又不敢。 「帮你出气是一回事,我俩的帐还没算完。」小莱顺手给自己剥个香蕉吃,今天莫名的好胃口。 方简「呜呜」两声,眼泪流得更凶。 小莱面无表情说:「别哭了。」 方简抿紧嘴,嗓子眼里挤出来一声长长的呜咽,小火车似的。 小孩就是这样,跌倒没人看见的时候自己爬起来拍拍裤子,啥事没有。这种时候就要假装没看到,不能喊,不能哄,一哄就要哭,哭起来没完,不给点好处不会停。 小莱才不管她,不能给她养成这种坏德行,一哭就服软?那还了得,没有家法了。 见她真不来帮人家洗澡,方简嘟着嘴把门关上,手指头抠着门把手,又低头笑了。 小莱从来就不是好脾气,气性特别大,这次真把她伤着了。可小莱还是关心她,这是小莱第三次救她了。 小莱真好。 洗完澡出来,方简却四处都找不到小莱,她走了,茶几上放了一碗香蕉酸奶,很不见外自己开冰箱进厨房给她做的。 方简坐在客厅沙发上,含着眼泪吃完那碗香蕉酸奶,鼻涕快淌到碗里的时候满世界找纸巾,看见沙发上落了个红色塑胶袋,里面尽是巴掌大的连环画。 从她们分开就没再联繫过,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回到奶奶家,夜里躺在床上捧着手机几次点开对话框,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她是不是还在生气。 现在好了。 小莱总是那么贴心,什么事都替她考虑到了。 方简给她发信息:你落东西了,你的书,落在了沙发上。 小莱已经坐上回大学城的公交车,车上戴着耳机听歌,收到消息没急着回,晾她一晾。 方简又说:我跟方纯说的那些话,不知道你听见多少,有机会,我想把我的事好好跟你说说,我不会再骗你了。 那边过了很久才回覆:开学了,没空。 眉眼扬起笑意,她深深吸气,吐出心中多日郁结:那我把书给你送来。 小莱回:随便你。 方简单方面约定周六上午见面,给自己留出几天时间养养精气神。 洪流汹涌,惊心动魄,然唯有细水长流,方能生生不息。大悲大怒之后,她感觉自己前所未有的宁静平和,这种平静与往日对全世界都索然无味的败兴不同,是植物在春来前,在泥土和腐叶下暗暗积蓄力量。 第73页 晚上爷爷奶奶回来,从楼下邻居那听说方纯跟方简打架的事,气得火冒三丈,马上给方正打电话,要把他臭骂一顿。 方正坐在酒楼包房里,请未来亲家公吃饭呢,饭桌上商量方纯和检察官的婚期,方纯直接摊牌了,说分手,她已经跟别人结婚了,对方同样很优秀,是小她几岁的海归博士。 继奶奶替方简跟父母断绝关系后又一个重磅炸弹。 老太太电话拨过去,还开没骂,听到那边闹哄哄,方纯的声音尤其的高和亮,老太太问怎么回事,方正简单说了事情经过,老太太问:「在哪里?」 方正说了地址,「妈,你来劝劝她,简简呢,把她也叫来,方纯现在是铁了心要跟我们作对了!」 奶奶冷笑一声,「现在知道叫你妈,叫你闺女了?」 方正拍着大腿喊了一声妈,「这都什么时候了!」 奶奶挂了电话,招呼上老头和方简,「走,穿衣服换鞋子,看热闹去。」 方简跪在沙发上给爷爷捏肩膀呢,问什么事,奶奶眼里精光四射,「方纯!要跟那谁,那周家的谁……」 方简说:「周意南。」 「对对对,周意南,两个人都订婚好几年了,现在她说翻脸就翻脸啊!那周家可不是普通人家啊,人家是当官的!你爸爸跟姓周的他爸是战友,你爸现在做生意,还得指着人家帮忙呢,啊呀呀,有大热闹看了!」 老小三口换上鞋子出门打车,爷爷奶奶坐在后座,奶奶倾身拉着方简胳膊说:「方纯白天不是欺负你,现在奶奶带你去看她的热闹,看她跟你爸干仗,两个人都是倔种,看谁更胜一筹。」 方简懵懂点头,眼睛睁得老大,感觉好刺激啊! 方纯的狠毒白天已经见识到了,方纯对上方正,这得是场怎样的大戏啊,还有周意南当官的那一家。 方简激动得手抖,裤兜里摸出手机给小莱发消息。 ——奶奶说,我姐要跟我爸干起来了,你要不要来看啊,保证精彩,百分百不会让你失望。 那边这次回复得很快,只回了个问号,方简很痛快给她转了打车钱过去,编辑对话框:快来嘛,我请你看,真的,上次我妈打了你,你来…… 到这里卡住,不知该用什么措辞,爷爷奶奶在后面说话,奶奶不知说了句什么,爷爷「哼」一声,说:「欺负我简简的都不是好人,狗咬狗。」 方简编辑:看他们狗咬狗。 紧接着发了酒楼地址和包房号。 才晚上七点不到,天都没黑,那边思考几秒,发了个『ok』的表情。 方简美滋滋,看完热闹,小莱再回去就晚了,只能在家跟她睡,嘿嘿,只是不知道会不会耽误她明天上课。 方简又抓紧问了一句,那边说不耽误,有自己的安排,转帐也收了。方简放心了,小莱一定来。 到地方,方简跟着爷爷奶奶随侍者上楼,高档中式酒楼,装得跟电视剧里的青楼似的,名字也像青楼,叫什么兰桂苑,两侧楼梯中间平台的珠帘后面还有人弹琵琶。 方纯订婚那年方简跟着来过一次,记得这里的东坡肉特别好吃。 刚进包房门,就听见周爸爸喊了一声。 「感情岂是儿戏!」 爷爷奶奶绕过屏风,方简不过去,躲在屏风后面,叫住引路的服务生,点了两盅东坡肉,一份扬州炒饭,一份腌笃鲜,都是酒楼的招牌菜。 反正都是方正掏钱,不吃白不吃。吃还不算,给爷爷奶奶也打包一份。 等菜期间,方简坐在雕花屏风后面的小桌边,从屏风空隙里瞧见方纯站在圆桌正中间,穿一件黑色泡泡袖短裙,领口低得丧尽天良,襟前两条系带,还是镂空的,半隐半显,其间雪肤刺目。 裙子是包臀款,下摆带荷叶边,卷了个一次性大波浪,钥匙扣一样的大耳环,钻石项鍊,当然最显眼还是她左手无名指的超大克拉戒。 撇开个人恩怨不说,今天的方纯真是美得要死,上午还被小莱喷水,晚上摇身一变成个女妖精。 方简从来没见她这么穿过,她一向是成熟内敛的女强人穿衣风格,周家从政,也是比较传统保守的,方纯这么穿,挑衅意味十足,是要公开跟他们叫板了。 爷爷奶奶被请过去,周意南还没到场,两家的父母只盼着爷爷奶奶能说服方纯,在男主角登场前改变主意。 周爸爸和周妈妈都戴眼镜,儒雅斯文,这时候齐身站起,把爷爷奶奶扶过去,跟着小辈喊,「爷爷奶奶,劝劝她吧,两个人多少年的关系了,怎么能说散就散。」 爷爷不管事,往墙边沙发上一坐,也没人找他麻烦。奶奶是来看热闹的,现在一帮小辈把她架得高高,真是难为死她老人家了,要方简不听话还能劝劝,可这是方纯啊,她老太婆劝得着吗? 「我怎么劝得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情,不要为难我了。」 周妈妈说劝劝吧劝劝吧,奶奶说劝不了呀,她是三十五,不是五岁,也不是十五岁呀,孩子大了都要自己拿主意的。 周妈妈直抹眼泪,「那我们家周意南怎么办啊,那小子从来是迷她迷得要死的呀!」 奶奶反过来安慰她,「人生嘛,总是要经历一点挫折的。」 周爸爸谴责方正,「做人怎么能这么不讲信用,婚姻岂是儿戏。」 第74页 方纯冷笑,「还没结婚,怎么就不能反悔?结婚了也能离,哪条法律法规不准我反悔?」 方正让她闭嘴,方纯不屑「哼」了一声。她还没发力呢,等她的旧好和新欢。 正戏马上开始了,方简摸出手机看时间,刚想问小莱到哪儿了,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她回头,小莱一双大眼睛正好奇地隔着屏风往里瞅。 「你来啦!」方简激动地握住她的手,拉她到身边坐下。小莱探头探脑,「都是谁呀?」 方简一一为她介绍,小莱差点没把方纯认出来,「她真是大变样,蛮好看,我觉得这个造型比较适合她,蛇蝎心肠的蛇蝎美人。」 方简说:「她是故意这么穿的,我爸要被气死啦!」 两位男主还没到场,方简点的菜到了,侍者布在屏风外的小桌上,方简招呼小莱,「吃饭吃饭,边吃边看。」 小莱不跟她客气,「我正好也没吃饭。」 东坡肉香糯不腻,味醇汁浓,腌笃鲜以嫩笋、猪肉、腊肉、火腿、百叶结、莴笋等小火慢煨,咸鲜可口,配着炒饭吃,滋味真是绝了。 小莱没下过这么好的馆子,惊喜睁圆眼睛,「太好吃啦!」方简轻轻摸一下她的头,小莱低声含糊:「你也快吃!」 小桌侧对着包房大门,门半敞,女孩们端着碗大口刨饭的时候,两个男人分别从走廊两侧而来,脚步匆忙,险些撞在一处。 小莱咬着肉,胳膊肘捅方简,方简抬头,门口两个男人一样的衬衫西裤皮鞋,个高腿长,配得上方纯的男人外貌条件都不差。 博士她们已经见过,年轻、英俊、温和。检察官方简许久不见,面对情敌,他眼神锐利,锋芒毕现,气势逼人。 她们放下碗,用眼神打暗号。 ——要打起来。 ——不至于。 ——真刺激。 ——没白来吧。 ——好期待。 奶奶发现了他们,高喊:「来了来了,都来了,看看他们怎么说。」 博士侧身抢先入内,竟然还冲着她们笑了一下,一点不介意白天被小莱泼水的事。 以后都是一家人了,他大人大量不跟小朋友们计较。 小莱说:「我赌博士赢。」 周意南看向方简,他跟方纯好了七八年,每次过年都给方简包两个巴掌那么厚的红包,方简握拳,「周哥,我挺你。」 等人走了,方简才小声改口,「我觉得他没戏了。」 博士一上来就放大招,两个红本本放在圆桌上,方纯落座,掏出一盒女士香菸,抽出一根,手肘撑在桌面,博士弯腰给她点火,她深吸一口,眼神轻蔑散漫,似笑非笑说:「都看到了吧,我们已经结婚了。」 方正抢过去翻开看,红本本上方纯明艷美丽,眼角眉梢都是爱与幸福,与她头挨头,肩挨肩的那个男人,现在就站在她身边。 「混帐!」方正抬手撕个稀巴烂,周意南捡起来粗略一拼,手都在抖,「这是真的。」 方纯叼着烟吞云吐雾,「为什么要骂人呢,都是文明人,坐下来,好好吃顿饭,聊一聊,话说开,不就行了。还有啊,爸爸,你撕掉也是没有用的,我一人一户,一张结婚证而已,我抽空去补来不就行了。」 「你竟然还学会了抽菸?!」谷映兰不可置信。 方纯下巴快翘到天上去,很瞧不起她的样子,「才发现吶。」 这是摊牌了,不装了,彻底撕破脸了。 方正发现,还真没什么可以威胁她的,公司是她自己的,外面两套房,房买了没多久户口也迁出去了。 方简的段位跟方纯比,真是太低了,她早已万事俱备。 过度倾斜的爱与资源把她养得又肥又壮,毛厚了,翅膀硬了,才发现谁也不能拿她怎么样了。 好像知道方正心里在想什么,方纯说:「没有奶奶疼,没有爷爷护,我当然要早做打算,是吧?」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爷爷奶奶早就退出战场了,静静坐在沙发上,看方正如何拼凑他这个四分五裂的家。 周意南一直死死盯着她,周爸爸为儿子感到不公,手心拍手背,「你有什么不满可以说出来,事情都还有转圜的余地,何必闹成这个样子呢?你对我家意南难道就没有一丝愧疚之心吗?这么多年的感情,怎么能说散就散,你有没有心吶?!」 方纯说:「我根本不喜欢周意南,为什么答应和他在一起,你们心里应该都有数。至于为什么突然反悔,你们可以跟我爸爸打听打听,我们家出了什么事。我妹妹方简你们知道吧,她有精神病,躁郁症,好几年了,都是家里逼出来的,从学校退学,钢琴也弹不了,人生真是一片灰暗吶,前几天还服药自杀了,医院里昏迷了三天。我也不能落伍呀,我要紧跟时事,我也要断绝关系。」 小莱和方简对视一眼,继续看,方纯笑起来,如毒蛇吐信,「如果我不断绝关系,就好像是我和我父母一起把她逼成这个样子,可明明我也是受害者啊,我也是从小被逼着做不喜欢的事,和不喜欢的人订婚,接吻,上床。三十五年,我活得好压抑啊,谁懂我啊?叔叔阿姨,爸爸妈妈,我真的好压抑,你们可以理解我吗?我每天装成一副贤良淑德的样子,我真的受够了。」 「我是谁,方总耶!我为什么要学做饭伺候你们一家老小啊,你们家也不穷吧,连个阿姨也请不起呀?请不起的话,我也可以出钱的呀,我的手膜和美甲都超贵的好不好?我在家也是大小姐什么事都不用做的,我妹妹二十几岁还不会煮鸡蛋呢,我要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我好难哦!」 第75页 「我妹妹跟家里断绝关系了,我才知道,原来还可以这样呀,那我第一件事当然就是跟我的暧昧对象亲个嘴,打个炮庆祝一下,然后勇敢追求自由和幸福啊。」 她拉住博士的手,嘴唇嘟起,给他手背上「啵」地盖个口红印,「这不,我们结婚了,恭喜我们吧。」 「她疯了吧。」小莱低声。 方简都懵了,何止是方简,在座除了博士,全傻眼了。 对周意南,她也有话要讲,「意南啊,你也不要怪我,我真的尽力了,我有试着喜欢你啊,但我真的没办法,虽然你活还不错,也仅此而已了。你太无聊了,我装好太太小女人也装够了,跟你在一起的这七八年,我私底下都谈过五六个了,想不到吧?」 她吃吃笑起来,被自己的话逗笑了,也不知道刚才那番话究竟是真是假,博士脸上也没有一点不高兴的样子。 在场所有人,都被她的不要脸震惊了,她噼里啪啦连珠炮一样,根本不给人质问和反驳的机会,一句比一句吓人。这场爆炸威力无比,炸得他们体无完肤,血流成河。 她拍拍手,站起身,两手摊开,「好了,亲爱的们,该说的我都说完了,以后别来找我,也别来问我,我什么也不会回答,我已经决定了。」 博士拎起她的小包,她扭着屁股走到门口,回头,攀着门框探身朝着众人喊:「哦,忘了说,今天这顿我请哦!」 * 作者有话要说: 刺激 感谢在2022-06-04 21:21:08~2022-06-05 21:20: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白粽子2007、特价裴裴乐 1个;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meibozi、容颜、一颗雪松、特价裴裴乐、葱油面、ev、九成10、初心、凡人皆有一死皆需侍奉、小初五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8726642 117瓶;九成10 74瓶;39648272、某林子 30瓶;哎呦 20瓶;酥肉su.、漫长的zs、阿饭 10瓶;ftcyszd 5瓶;何年。 2瓶;小喵真可爱、念初凉、yang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方纯没能顺利走出这扇大门。 首先发难的是周妈妈, 二人站位间距目测不超过两米,她两三步上前,一把薅住方纯头发, 拖着她往里走,方纯身体后仰,摔倒在地, 博士返身施救, 周意南「砰」一声砸上了门, 反锁。 这下谁也别想走。 周妈妈跪骑在方纯身上, 「啪啪」左右两个耳光招呼上她的漂亮脸蛋,所以说打架时先发制人是多么重要,这一套直接把方纯打懵了, 反应过来回击时各方面都不占上风。 谷映兰当然不能看着女儿挨欺负, 扑上去推开周妈妈, 同时周意南照着博士鼻樑一记铁拳,战乱开始了。 方纯才不要谷映兰的好心,翻身爬起来,踢掉了高跟鞋, 以肘隔开她,要跟周妈妈单练,在准备起手式时又被甩了一耳光,周妈妈疾言厉色,「你这个不知廉耻的贱人!」 方纯当然也不是吃素的, 马上回敬她两个巴掌, 「你儿子最喜欢犯贱了, 你自己生的你不知道啊!」 「别动手别动手, 有话好好说。」谷映兰还不想闹得太难看, 试图劝阻,但方纯和周妈妈可不是方简和姜小莱那样的小鹌鹑,任你排布。 她一方面不希望女儿受伤,一方面又不想周妈妈撕破脸,举棋不定,很快被战火波及,脖子上不知道被谁的长指甲挠了一把。 假如帮着方纯一起收拾周妈妈,方纯也许还会念她一份好,反之亦然。站位不清,只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都想要,通常是什么也得不到。 旁边方正和周爸爸也没闲着,试图把周意南和博士分开,周爸爸实在气不过,趁乱给了方正一拳,「子不教,父之过!」 博士不能眼睁睁看着老丈挨打,也不顾及什么长幼尊卑,当即回敬,方正两害相形取其轻,跟周家肯定是完蛋了,他还想抱孙子,不能真的把女儿女婿打跑……可周家不是普通人家呀,方正还是犹豫了。 犹豫就要挨打,方正这样的大块头,当人肉沙包最合适不过。 四个男人,加起来怎么也得五百斤,推搡着,撞翻了圆桌,满桌碗碟清脆落地,桌上的菜一口没动全毁了。 小莱和方简齐声:「好浪费。」 爷爷奶奶哎呦哎呦地躲到了沙发背后,爷爷把奶奶藏在身后,这四个男人打到他面前时,他双手举起拐杖一通乱敲,无差别攻击。 三个女人互相扯着对方的头发,躺在地上成了理不清的毛线团,四个男人撞球一样满屋滚。 坐在屏风后面的方简和小莱喉咙里的炒饭还没咽下去,眼见他们朝着这边冲过来,啪地扔了碗,踩着凳子跳到铺满碗碟的小桌上,桌子连带着屏风被肉墙抵到墙边,千钧一发之际,方简还知道保护好给爷爷奶奶打包的饭菜。 她们蹲在小桌上,你的左手牵我的右手,以屏风为盾,抱着打包盒,脖子后仰,后背紧贴着墙,已呆成了两尊木偶。 看吧,现代社会了,都是文明人了,发泄情绪解决问题的方式还是如此野蛮、原始。在各自领域里的精英人士,先生、小姐、太太们,脱下西装礼服,与兽何异。 方简脑袋缩在小莱的肩窝里,只露出一只眼睛偷看。在巷子里跟猥琐男你打我我打你的小莱倒对此见怪不怪,小时候跟爸爸住在山上,偷猎的,砍树的,违反规定上山烧纸的,让她爸揍过不少。 第76页 说话不好使,是得揍。 爷爷奶奶藏在沙发背后,位置比较安全,与蹲在小桌上的两个女孩遥遥相望,对这场混乱角斗无能为力。 方纯被扯烂了裙子,长发蓬乱遮住脸,双手抱胸跪倒在地,周意南脱下衬衫扑上来护住她,博士不甘落后,两件衬衫将她上下包裹,她被保护着脱离了战场。 他们也终于打累了,叉腰满屋转圈,气喘如牛,方纯从地上捡起被踩瘪的烟盒,抖着手抠出一根,捏捏圆,烟叼在嘴里满地找打火机。 周意南裤兜里摸出打火机递给她,被她一巴掌拍飞,博士捡来她自己的,帮她把烟点上,先让她狠狠吸一口才把她抱进怀里,她抖得厉害。 小莱低声:「说你姐没病我都不信。」 搁从前,说方纯有病方简是不信的,现在以一位患病五年的躁郁症患者角度去看,方纯极有可能患有躁狂症。 躁郁症是抑郁和躁狂交替,使人循环在极度悲伤自卑和高度亢奋精力旺盛中,反反覆覆,这种感觉是不可控的,也是不稳定的。 抑郁症和躁狂症相比就简单得多,只是单纯的悲伤、败兴,无趣或兴奋、易怒、情绪高涨。 躁郁症属严重精神类疾病,既有抑郁,也有躁狂,所以也称之为双相情感障碍。 方纯今晚的表现是躁狂发作时的典型症状,思维奔逸,滔滔不绝,大脑处于极度兴奋状态。 如果是方简,大怒之后必然是大悲,定要哭个昏天暗地,泪流成河,然方纯没有,她或许还没有完全平复情绪,但每一个表情和动作都在表明,她藐视、不屑这世间一切。 看她被烟燻眯了眼的样子,真是拽死她了。 她很好的利用躁狂发作时的高效率和满激情状态,为自己打造了一座坚不可摧的地上堡垒。 她站在堡垒之巅,蔑视天下,围在她身边的男人都只能捧着她,否则就要被她蹬下去。 看周意南,厌恶她又心疼她,此时脆弱怜态,让人为她憋红了眼眶。 周妈妈坐在沙发上,周爸爸拉着她,瞧见儿子斩不断理不乱的样子,冷哼一声,「叫他去犯贱吧。」 酒楼经理带人破门而入时,整间包房都给他们翻修成了叙利亚风格,屏风、桌椅、沙发、立式宫灯,没有一样是完好的。 谷映兰坐在沙发的另一头,方正偏头小心查看她脖子上的伤,爷爷奶奶凑在一起叽叽咕咕说自己的话,墙角小桌上蹲着方简和小莱。 方简心中又有了新感悟:父母、子女、姐妹终有分别时,人活着,身边最终只余伴侣或孤身一人。 她把这个想法悄悄讲给小莱听,小莱瞪了她一眼,「谁是你伴侣,我跟你蹲一块就是伴侣了?」 方简委屈嘟嘴,「那你说不是就不是嘛。」 博士起身主动去结了饭钱和屋内陈设损失的赔偿,一行人歪歪斜斜晃到马路上,周家人撂下狠话开车走了,方正拉着方纯让她回家,她扬胳膊甩开,一屁股坐到了马路牙子上,发现左手两根手指的贴片不见了,连着贴片不见的还有她的指甲。 血没流多少,疼痛这时候才找上门来,她望着两根光秃秃的手指,不见眼泪,表情呆滞。 「你的手。」方简从她身边走过时说了一句。 这时候方简觉得她可怜极了。悲伤摧毁的是自己,愤怒摧毁的是别人,方简学着与躁郁症共处的方式是用悲伤替换掉愤怒,尽量避免情绪伤害到身边人。 而方纯的身份地位,更不允许她被躁狂情绪操控,她说得没错,她确实非常压抑,压抑愤怒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这只是对病友的关怀,方简告诉自己,但她拿不定主意,偏脸去看小莱,小莱摸出手机戳戳戳,半分钟后抬起头,「前面三百米有个社区医院,应该还有人值班。」 她们把方纯带到了社区医院,十指连着心,指甲不知道怎么弄的,生生从肉里扯出来,两人看得直皱眉,方纯眼皮懒懒耷拉着,没什么反应。 谷映兰在旁嘘寒问暖,方简和小莱走到一边去,不想听见她说话。 她们靠在窗边,夜风柔柔扬起鬓发,城市的夜晚霓虹璀璨,方简一直紧紧拉着小莱的手,小莱瞥她一眼,「干嘛,怕我跑了啊。」 决心不隐瞒就是真的不隐瞒,方简说:「本来只是想讨你欢心,没想到最后会变成这样,我觉得有点丢脸,让你看到这些……感觉太糟糕了……」 「如果没看见,谁能想像得出来?」小莱回想早上十点方简和方纯在奶奶家楼下打那一架,没消停几个小时,晚上又是一场轰轰烈烈的战斗。 真够疯的。 「我以前总觉得你不开心,又想不通你为什么不开心,现在才知道你过得这么辛苦。」小莱仰脸看着她,「你真不容易。」 方简忽而一阵鼻酸眼热,睁大眼睛用力看窗外,希望风赶紧把眼眶里的泪吹干,小莱看她样子,心说就知道哄不得,一哄就要哭。 「但我在你身边是开心的。」方简哽咽着。 小莱说:「那是当然。」 「感觉很自卑,我这样的家庭,我觉得很丢脸,感觉配不上你,你那么好,那么健康。」不想哭的,实在是憋不住,方简索性放开了哭,抱住小莱趴在她肩头「呜呜」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我可能是抑郁发作了,我的情绪有时候来得很快,抑郁的时间比躁狂多,我害怕做错事被讨厌,我就多想一些自己可怜的地方,我就不会生气,这样我就可以躲到角落里,我就不会伤害到别人……」 第77页 「我真的做过很多错事,你不知道的,很严重的,伤害到别人的事,我真的怕了。我也骗了你,骗了你好多,我不是故意,我真的只是习惯性这样……对不起。」 小莱心都碎了。 她们之间有好多好多的话要讲,但也不用急于一时,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方简听见脚步声,马上闭紧嘴巴。 方简听见谷映兰的声音:「简简吶。」 如果不是方简哭得越来越无法被人忽略,她恐怕都记不起自己还有一个女儿。 方纯谢谢了她的关心,那个女人冷血起来可是一点情面也不讲,什么亲情血缘在她眼里形同狗屁,撕破的脸皮再也粘不回去,难听的话她也会说,什么难听专捡什么说:「你只是要生意,不是要女儿,而我也用不上你们了,不必委曲求全。」 大老闆,女强人,职场上的果决勇敢同样适用一些糟糕的人际关系,这一点小莱还是挺佩服她的,方简恰好欠缺一点果敢,连要不要带姐姐去医院包扎都得有人给她拿主意。 她的无主是因为长期被管束、被压制,一旦脱离管制,就不知东南西北,要是遇见个坏心傢伙,指定给人牵着鼻子走。 此时谷映兰犹犹豫豫不肯上前,犹豫当然是因为小莱,在她眼里,姜小莱就是把方简牵着鼻子走的坏傢伙,是把富贵人家没见过世面的小少爷勾得神魂颠倒的贱丫头,好像多看一会儿都脏了她的眼。 那一巴掌小莱还记恨着呢,意味不明哼笑一声,「在方纯那吃了软钉子,终于想起来你还有一个女儿了,没用的,她是同性恋,同性恋不能用来联姻,也生不了孩子,你还是去讨好方纯吧。」 谷映兰瞪着她,小莱说:「你瞪我干什么,你还想打架啊,你们还没打够啊,我可没参与,我现在有的是力气啊我告诉你,我学过擒拿散打,那可不是过家家的,你要小心喏。」 方简埋在小莱肩膀上发抖,实在是憋不住笑。 谷映兰干脆不理会她,又喊了一声简简,「跟妈妈回家去吧。」 方简头还枕在小莱肩膀上,脸偏向窗外,「爷爷奶奶呢?」 小莱说:「楼下等着。」 方简说:「那我们回家吧,你明天还得上课。」 她担心自己看见妈妈又好了伤疤忘了疼,就这样抱着小莱两个人螃蟹似横着绕过她,朝着楼梯口方向挪过去。 方纯已经包扎好,头发乱蓬蓬,手包得像猪蹄,脖子上脸上青红一片,也不影响她拽得二五八万似的,一声嗤笑,「真没出息!」 方简猛地抬起头,「说谁没出息?!」 「瞧你那样儿!」方纯翻个白眼。 博士、方纯、小莱、方简,四人站在社区医院大门一侧,为了证明自己还是有点出息,方简看着博士,「她是不是有躁狂,你们是假结婚吧?我早都猜到了。」 博士很好脾气的样子,微笑着,并不回答。 小莱说:「躁狂有可能,但不一定是假结婚。」 方纯倒是很好奇,「怎么说?」 小莱说:「世界这么大,就是什么样的人都会有人喜欢的,看过《新桥恋人》吗?流浪汉也有爱情,爱情很伟大,爱情很包容。」 这是把博士和方纯一起骂进去了,方纯倒是一点不介意,仰脖哈哈哈笑起来,活脱脱电视里的反派女魔头。 方简很懂她,她每次出院都这样,骨头轻得没二两,狂得没边。想恨方纯,相比父母,还是怎么也恨不起来,方简就是这样的软弱性子,生性难改。 也许当父母年老体衰时,病床前会徘徊着她的影子。 人总会有对一切都释然的那天,这是没办法的事,但现在的恨和怨还没有放下。 她听到妈妈在哭,「方纯,方简,跟妈妈回家呀!我们的车子在这边!」 她抱着肩膀孤零零站在街边的样子一定很可怜,但她们绝不回头。 方纯和博士开车走了,爷爷奶奶打到车,站路边招手,小莱牵着方简朝着他们跑过去。 「所以,这世上再坏再烂的人也有会人喜欢的,你说他们有病也好,说他们犯贱也罢,反正他就是喜欢,你有什么办法?你又有什么好自卑的?」 「但我们还没有和好。」小莱补充,「我不是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意思,我只是劝你别难过,别总是妄自菲薄。」 方简:「哦。」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6-05 21:20:41~2022-06-06 21:10: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平安京令尹、皮皮不太皮 1个;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特价裴裴乐 1个;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rry12143 3个;木木、ev、初心、星河在天03、今天也在做梦呢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今天也在做梦呢、御坂黑子、漫长的zs 10瓶;一颗雪松、mesyeux 5瓶;e 4瓶;55852953 3瓶;念初凉 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还是那个小房间, 靠墙放张一米五的木头床,天热,奶奶在棉絮上铺了张蔺草蓆, 草蓆软,不捂汗,夜里好睡。 对于方简来说, 这是一年中最好的时节, 她难得不觉冷, 可她还是希望冷一点, 小莱老说热,不愿意跟她贴着,一靠近就把人推开, 喊热。 第78页 有好多的话要说, 躺一张床上, 灯一熄,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你不说我就睡觉了。」小莱翻了个身背对她。 方简往她身边挪挪,手在凉蓆上摸,摸到她睡裙的一片角, 摸到她的腰,手搁在她的腰窝里,顺着小腹往下。 她以手隔开,「别烦我。」 「你不喜欢我啦?」方简小声说:「我可想你了。」 小莱说:「我不想你。」 「你真冷血!」方简推她一把。 小莱说:「我就冷血。」 她呜呜嘤嘤,哼哼唧唧, 「我好可怜, 妈妈爸爸不爱我, 姐姐欺负我, 我从小缺爱, 我好可怜……」 小莱接:「你从小缺钙,长大缺爱,头顶锅盖,身披麻袋。我一点也不可怜,我被人当猴耍,满街猴蹦,蒙鼓里耍得团团转,给人当佣人,鞍前马后,用完伸脚一踹,给我踹沟里,赏我一个大耳刮子吃。我一点也不可怜,真的。」 方简:「……我说不过你。」 「还没完呢。」小莱继续说:「就这样,我还老犯贱,怕她给人关屋里关死了,求爷爷告奶奶,给她搬救兵。」 方简震声:「那不是你说的,什么样的人都有人喜欢,我姐给周意南头上咔咔甩五六顶……加博士,七顶绿帽,他还指望她回心转意,连博士也爱她爱得死心塌地,这不是你说的,什么样的人都有人喜欢。还有什么《新桥爱人》,流浪汉的爱情,我明天就看……总之,方纯那样的人都有人喜欢,我当然也值得被喜欢了!」 小莱说:「是啊,你们姐俩魅力无限啊,我姜小莱给你整得五迷三道的,就爱犯贱,有什么办法?」 方简:「喜欢我就是犯贱?」 小莱:「给人骗还上赶着舌忝,就是贱。」 方简:「行吧。」 小莱:「行呗。」 她躺平身体,「不说了,啥也不说了。」 小莱:「不说就睡觉。」 方简在床上用力地翻身,床板扭得「咯吱」响,故意伸手伸脚去碰她,小莱压根懒得搭理,不一会儿就睡着了,浅浅打起小呼噜,看来今天真是累坏了。 小莱是被舌忝醒的,惺忪朦胧间,感觉到嘴唇一片温软,她半梦半醒,沉沉浮浮,被口勿得很舒服,据说嘴唇的皮肤厚度只有人体其他部位的三分之一,纤薄敏感,布满神经末梢。 尤其是在夜间,睡眠中,眼皮合拢,关闭视觉,身体各处感官被无限放大,这种感觉尤为强烈、深刻。 奶猫舌头,细腻、柔软、湿润,如置身云端。 姜小莱体温偏高,曾一度怀疑自己有甲亢,但她身体从来好得要命,一件毛衣一件羽绒服就能安全过冬,夏天从来很难捱。 她满脖子满后背都起了层雾汗,后脑勺感觉枕头热得快烧起来,方简的头发在心口扫来扫去,她睡得迷迷糊糊,感觉很难受,手抱住她的脑袋,摸到她的眼睛,她的睫毛,手指勾住她腮畔一缕碎发,别至耳后,完全是本能的动作。 「喜欢吗?」小莱听见她哑声问。 她闭着眼睛,伸长脖颈,唇微张,醺醺然。 方简摸到她手腕上一条发绳,跪在凉蓆上,摘了她的发绳随意拢了两把扎好头发,俯身继续。 还有一处极为细薄的地方,薄得能透出血色,这里神经组织极为丰富,柔软与柔软相抵,最为轻浅的触碰也足以掀起轩然大波。鼻间气味甜腻,耳畔吟声靡靡。 交握的指骨扣得很紧,好像只要这样,才不至于从云化雨,于万丈高空跌落,滑入海底深渊。 浪头一重一重拍过礁石,溅起雪白的飞沫,直至潮落,海的呼吸变得平缓、柔和。 方简精疲力竭倒在她身边,凉凉的鼻尖蹭到她滚烫的耳垂,睫毛扫过耳廓上的细绒毛,鼻息有节奏喷在脖颈皮肤,声音带一点缺水的哑,「小莱。」 她「嗯」一声,偏脸跟她蹭了蹭额头,女孩柔软甜蜜,像融化在舌尖的麦芽糖。 「怎么样啊。」方简心满意足闭上眼睛,嘴角带着得逞的坏笑,「我也舌忝你了,扯平了吧。」 小莱「噗呲」一声,跟她碰碰嘴巴,「睡吧。」 翌日晨间,枕畔已经不见小莱,方简枕头底下摸出手机,已经是下午两点。 奶奶和家里的阿姨都没叫醒她,精神病人的睡眠尤为可贵,能睡着是好事。 出院以后,她睡眠其实一直很差,醒来后开始服用抗躁狂药物,情绪控制了,心情也变差了,当只要自己的时候,常常感觉很难过,莫名地流泪。 眼眼大大睁着,任眼泪润湿枕头,昨晚好闷,今天果然下起雨了,下午两点的天还阴沉着,这样的天气更是不想让她好过,就是成心跟她作对。 方简告诉自己,要打起精神,开心一点,周六还有跟小莱的约会,奶奶准备了两罐剁椒和腌萝蔔做礼物,说外面的剁椒都是用药水泡的,现在这些奸商,为了节约成本什么昧良心的事都干得出来…… 她尽量让自己想一些开心的事,从情绪中抽离,小莱的书又忘了带走,方简躺在床上开着檯灯一页页翻,短暂沉浸在绘画和故事中,通过图像展开联想,为线条涂色,将风景和人物延伸想像,恐惧他们的恐惧,愉悦他们的愉悦。 还有一本巴掌大,半个砖头厚的植物图谱,雨停的时候,她下楼到小区里逛,对照图谱辨认花坛里的植物。 第79页 也是这时候,她发现夹在图谱里的一封信。 昨天上午小莱离去后,她粗略翻过,百分百确定,图谱里什么也没有,这封信是她去而复返后带来的。 方简蹲在雨后湿漉漉的水泥地面上,嗅着花坛里大丽花独特的泛苦的味道展开这封信。 信纸是从小学生用来写字的田字格本子上撕下来的,边角泛黄,带一股淡淡的霉味,零星洒落黑色的霉点子,看起来非常古老。 信中字体也是儿童的字体,规规矩矩,方方正正,幸而铅笔字不易掉色,字迹仍清晰可辨。 《给姜小莱的一封信》 亲爱的姜小莱: 你好! 上次分开后,我们说写信联繫,我收到了你的信,这是我给你的回信。 今天是周六,不上课,我早上六点起床,按照我爸爸的要求绕着小区跑了五圈,我真的很不想跑,我很困,我一边跑一边哭,我爸爸骂我了,我很伤心。 上午学习,又被我姐姐骂了,我做错了一道数学题,我下次会努力的。 中午吃完饭我就睡午觉了,下午阿姨叫我起床,我去少年宫学琴,老师说我很有天赋,手指也比别人长,我肯定能弹得好。 晚上回家吃饭,我爸爸和姐姐都不在家,只有我和妈妈,真是谢天谢地,然后我就回房间给你写信了。 小莱,上次我给你弹的小星星,你还记得吗?有机会,我再弹别的给你听。 我学琴有点晚了,少年宫很多比我小的都比我弹得好,但是没关系,我很快就会超过他们。如果我弹得好了,我也许就不用每天早上起来跑步了。 我的一天结束了,你呢?期待你的回信。 祝你: 天天开心! 方简呆若木鸡。 信息量太大了,她需要缓缓。 从头到尾又读了一遍,信纸一共五张,每一个字都老老实实呆在田字格里,在最后一页纸背,方简注意到写信人的署名,是方简。 这是方简写给姜小莱的信!她什么时候写信给姜小莱了!! 记忆错乱了,还是平行时空?还是穿越了? 方简人傻了。 她一遍又一遍地看,起身,抓着头发原地转圈。这封信不是伪造,受潮发软的信纸,信上的霉菌斑,还有这熟悉又陌生的字体…… 方简飞跑上楼,小时候爸爸妈妈和爷爷奶奶都是住在这个小区,长到二十四岁,她跟爸爸妈妈搬过两次家,一次搬到水杉公园附近的小区,那是多久的事她已经记不清,只记得在那里一直住到上高中,高中以后搬到现在的联排别墅。 搬家最能破坏人的过去,幸好还有爷爷奶奶,她的东西爷爷奶奶都给好好收着,方简跑到楼顶搭建的小房子里,希望能有收穫。 「咋了?」奶奶在楼顶摘菜,追着方简进到小房子里,房子里的吊兰又长了一些,奶奶「哎呦」一声,是恍然想起一件忘记很久的事的惊讶,顺手从窗框上拾了剪刀,「修修叶子,又能插一盆了。」 土色竹箩筐后面站了几个缺窗少门的脱漆红柜子,方简弯腰把箩筐搬到一边,柜门掉下来,她赶忙伸手扶住,卸下来竖到一边,弯腰细看,手指按在一排书嵴上缓慢移动。 小学一年级上册语文、数学、美术、音乐…… 「找什么呢?」奶奶一边剪吊兰叶子一边问。 方简说:「找信。」 奶奶:「找啥信啊。」 方简说:「小时候的信。」 奶奶:「小时候啥信啊。」 方简:「小莱写给我的信。」她回头:「奶奶,你小时候见过小莱吗?她来过我们家吗?」 奶奶叫她问懵了,「我小时候?」 「不对……」方简扶额,「我小时候。」 奶奶捏着一把花苗出去,放在地上,角落里翻出个塑料花盆,从菜地里铲了些土,就这样把吊兰苗子半埋起来,浇了点水又放回小房子里去。 方简踩着她脚后跟问,「小时候呀,姜小莱,奶奶还记得吗?」 奶奶嫌她碍手碍脚,轻轻推开她,「姜小莱?你给她打电话呀,人早上走的,一大早就走了,人家下午有课。」 「是小时候的姜小莱!」方简说:「奶奶好好想想呀,她小时候到底有没有来过我们家呀!」 「小时候……」奶奶若有所思,「嗯……好像,嗯,你让我想想,这样想是想不起来的,你奶奶都多大年纪了!」 也许小莱没有来过奶奶家,也许她们的相处非常短暂,但友谊深刻,奶奶不记得也很正常。 奶奶想着想着就下楼去了,方简容她慢慢想,继续翻柜子。 老物件还真不少,从幼儿园的识字书、故事书到小学六年级全部课本和作业本,还有卷子,习题册。爸爸和姐姐上学时候的书,奶奶当护士时候的一些档案册和病历本,还有护理类书籍、故事会、读者文摘、报纸…… 然而全部翻遍,一无所获。 这场寻宝游戏,方简没想过求助小莱,小莱一定不会告诉她,要她自己找到,自己想起。 方简忘记了很重要的事,忘记了小时候,忘记了小莱。换位思考,幼时书信往来的好朋友,长大后重逢,却把你忘了个一干二净,你该作何感想? 小莱肯定气死了!怪不得她看起来老是河豚一样气鼓鼓,如果只是撒谎骗人,也不至于气那么久,动不动就横她一眼,动不动就横她一眼。 第80页 她生气是因为方简忘记了她们的过去! 不止是忘记了过去,也许还单方面中断了书信往来,都怪方正!为什么搬家,搬来搬去,把家都搬不在了,活该他! 依小莱的性子,明说?不可能,人家都把你忘记了,说了也未必能想起,尴尬伤心不说,可能还会因此发生争执。 小莱真聪明啊,把信夹在书里,等待埋下的种子悄悄发芽。 方简马上就不抑郁了,奶奶从来不爱乱丢东西,几十年前的报纸杂志都还留着,小莱的信一定能找出来的。 她反倒不着急了,下楼洗手吃饭,洗完澡再接着找,饭桌上还不忘提醒奶奶,好好想一想小莱。 奶奶让她问烦了,叫她问爷爷去,方简又把楼上跟奶奶说的话重复了一遍,爷爷抿着嘴唇歪头看她,小孩似的,方简想起在红叶山庄的那场梦,「梳两条长辫子,还有点黑,跟她现在的打扮一样。」 爷爷夹了颗花生米扔进嘴里,头和眼睛齐偏向另一边,老小孩认真思考的模样。 过了十分钟,他啥话也不说,放下筷子进了卧室,方简立即跟上,奶奶说:「你记得?你个老神经病还记得,我都不记得。」 「就是因为不记得!我才记得!」爷爷大声说。 爷爷从柜子里拿出了几大本砖头一样厚的老相册,奶奶说:「老精神病每天都把照片翻出来看一遍,怕忘记你们呢。」 方简又是一阵鼻酸眼热,家散了,爷爷只能靠翻老照片来回忆以前的家,避免忘记他的孩子们。她明白了什么叫「就是因为不记得才记得」。 爷爷翻开其中一本,这本里面全是方简和姐姐小时候的照片,他只管往后翻,翻到倒数七八页,指着左上角一张照片,「喏。」 两个女孩坐在小区门口的大花坛上,背后是黑色的假山,她们穿一样的白裙子,瘦高文静扎独马尾的是方简,手搭在个子稍矮的女孩肩上,抿唇笑得很乖。 另一个当然就是被全家忘记的姜小莱,有方简衬托,她黑得非常彻底,两条麻花辫垂在胸前,穿一双红色塑料凉鞋,小胳膊小腿肉嘟嘟,笑得见牙不见眼,手上还捉了个什么虫子,衣襟上一大片油。 一个黑,一个白,一对女版的海尔兄弟。 时光定格在方寸间,方简抚摸着照片里的女孩,真的是小莱。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写得很开心! 小时候的故事可能会写成番外,想想就激动,超爱写小朋友啊! 感谢在2022-06-06 21:10:23~2022-06-07 20:05: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木木、星河在天03 1个;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9157217、可口可乐、ev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石禾 30瓶;今天也在做梦呢 10瓶;木木 6瓶;李洵游、ftcyszd、苏小笑 5瓶;雨霖 2瓶;念初凉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方简把这张照片从相册里取出来, 带回房间,取代床头柜上跟父母和姐姐的合照。 旧的照片正面朝下锁进抽屉,新的照片放进木制相框, 摆在每日清晨一睁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方简努力地想、努力地想,仍一无所获。 记忆衰退得厉害,好多次走在街上碰见熟人打招呼, 对上那些笑意盈盈的陌生的脸, 心中都是一片茫然、悲凉。 她真的想不起来了。 不过没关系, 等她找到那些信, 就什么都知道了,小莱会把过去的事一点一点讲给她听。 当然也不用太着急,快乐是短暂的, 她将寻找快乐的过程也放得很慢。和小莱的通信很大可能就在这个房间的某个角落, 但她还是选择把它放在最后, 先从爷爷奶奶的房间开始,缓慢拉开抽屉,翻找的动作也极为轻缓。 尽管如此,这间小小的卧室还是很快就被抄个底掉, 方简把翻乱的书本归位:「明天再找,休息。」 奶奶也说:「好,慢慢地找,千万不能急,一下找到就没意思了。」 回到房间, 想给小莱发消息, 想了想还是没有, 方简坐到书桌边, 抽屉里翻出学生时代内页花花绿绿的糖果屋笔记本, 给她写信。 那些无法言说的过去和现在,可以毫无负担书写在纸上。 小莱: 上午你离开后,下午我醒来,在小区照着图谱辨识花卉植物,小区里好多的广玉兰树,这种树叶子又大又厚,正面墨绿,油亮光泽,反面是磨砂质感的草绿,图谱上说,广玉兰花期在4-6月,现在已经没有花了。 以前只知道它开碗口大的花,花朵藏在树冠间,味极香,但轻易不得见,很神秘,不知道它的名字是广玉兰。 广玉兰这个名字很切合它。 花坛里还有很多颜色各异的大丽花,菊科植物,花瓣很多很密,花期在6-12月,现在正是它们开花的季节。 大丽花没有香味,整棵植株都带一种微涩发苦的气味,我还蛮喜欢的。 哦!对,我想起来,它是菊科植物,所以味道跟菊花很接近,奶奶在楼顶种了很多菊花,其中有一种白色的小野菊,每年秋冬开的话花,奶奶都收集放在铁炉上烘干,装进纸袋里。 我也给你寄一点小白菊吧,用来泡水喝。你别上火。 第81页 这本图谱挺有意思的,连环画我也看完了,你的信我还没有找到,但我肯定它们一定就在这间房子的某个角落里,等待发掘。 我不是故意中断通信,可能是因为搬家,要怪就怪我爸。我的事,我还没想好从哪里开始写,现在更愿意回忆起我们小时候,但大概率是想不起的,我药吃得太多了。 我只知道在哪里上了学,只记得从学校到家常走的那条路,人们是无数个模糊的影子,事件是一种模糊的感觉,它们每天都在淡去。 我又给你写信了,你会给我回信吗?期待你的回信。 第二天上午,方简把信、连环画和小白菊一起快递给小莱,市内包裹应该当天就能到。 持笔凝思,寄情于字,在通讯发达的今天,有多少人还写信呢?信还有去处,有一个肯与你通信的人才是最难得的。 吃过午饭,方简在楼下逛了会儿,又认识了几种常见的花卉树木,在老年活动中心门口听老头吹萨克斯,晚饭前回家,饭后接着找信。 到晚上八点,只剩床底下没找过,她弯下腰,杂物堆里一眼看到床尾蒙尘的饼干盒。 用晾衣杆把饼干盒扒出来,抹布擦净浮灰,方简重新洗干净手才来启盖。 牛皮纸信封整整齐齐摞了两大沓,饼干盒密封性很好,一股陈旧纸张和钢笔字墨水的香气从盒子里溢出来,充斥着鼻腔,方简用力吸了几口。 这是真实的历史,是她和小莱的过去,她们竟然有这么多信…… 全部都是从桃阳县桃阳镇寄来的,信封上的笔迹不似孩子的,只有落款处歪歪扭扭的『姜小莱』三个字是她自己写的。 是了,就照片来看,那时候小莱应该刚上小学,识字不多。 方简不急着拆,信封背面备註了日期,她找到时间最早的一封,是十四年前的夏天,那时候她十岁,上小学四年级。最后一封则是一年之后的九月,这一年间,小莱一共给她写了二十三封信。 难以想像,这二十三封信竟然在饼干盒里躺了那么久,就在床底下,那么近。 她放了小莱十三年的鸽子,小莱等了十三年也没有等到她的回信…… 也许是二十四封信,最后一封因无人查收只能退回。 九岁的姜小莱够得着邮筒吗?她整日背着书包大街上晃悠,看见穿绿制服的邮递员叔叔,眼睛陡然睁大,变亮,急得跳脚,大喊:「叔叔,有我的信吗?我叫姜小莱,姜小莱的信。」 邮递员叔叔眯着眼睛想一想,把屁股后面挂的墨绿帆布包转到身前,小小莱高兴得一阵乱蹦,叔叔把信递过来,告诉她信被退回来了,原地址无人签收。她瞬间垮脸。 方简想像她生气的样子,攥着信流着眼泪走回家,踢飞路边的小石子,对着天空和大地打拳,扑进爸爸或是哥哥的怀里,放开嗓子嚎个昏天暗地。 小莱伤心欲绝,简简姐姐搬家没有给她留新的地址,姐姐心里根本没她。 她们初遇时,小莱明里暗里提醒,她竟然都没有发现。 方简太迟钝了。 信纸薄脆发黄,有一种古老的专属于纸张的香气,方简抱着饼干盒回到书桌边,小心展开这封信。 信纸是她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工作簿,布满红槓槓,顶头一排红色的宋体字:桃阳镇第一中学。 《gei方简的一风信》 亲爱的方简: 你好! zhe是我写给你的信,字好nan写,我gei你画画吧。 纸页下方是一幅儿童简笔画。 线条简单潦草的大树,树下的草丛左右各开了两朵小花,天上有云,有太阳,有比太阳还要大的小鸟,树下两个手牵手的火柴人,火柴人的脑袋上各开了一朵小花。 这就是八岁的姜小莱写给她的信。 不知道十岁的方简展开这封信时是何心情,二十四的方简只觉得信息少得可怜,她想和九岁的小莱多说一点。 二十四岁的方简肯定,十岁的方简一定也嫌她说得太少。 可她已经很努力了,人家就认识这么几个字,都给你画画了,你还想怎么样? 方简又拆开第二封,这是昨天那封的回信。 亲爱的方简: 你好! 我又学会了几个字,我好厉hai,我给你画画吧。 下面又是一幅儿童简笔画,跟上一封唯一的区别是多了一所小房子,应该也是她新学会的。 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内容了。 方简长嘆一声,姜小莱同学,这多少有点敷衍了。 没有回信,方简也不急着拆,总得有来有回,就不信剩下的全是简笔画,十岁的方简也不是那么好打发的! 第二天上午,方简还在睡懒觉,接到快递员的电话,慌忙套上衣服跑下楼,果然是小莱寄给她的,电脑主机一样大的纸箱子,很沉。 方简激动坏了,小莱给她寄东西来了,但愿不是她落在那边家里的衣裤鞋袜!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姜小莱气性可大呢。 幸好不是,箱子里一个用塑胶袋包起来的牛皮纸信封,剩下全是桃,整整齐齐码在瓦楞纸里,外面还套了一层泡沫网。 信有两封,一封带黑色的霉点点,另外一封很新,是随手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一页纸——我爸爸寄来的桃,是自己家山上结的水蜜桃,很软,不嗑牙龈,今年最后一批了,马上过季没有了。代我向爷爷奶奶问好。 第82页 方简火速展开第二封,还是厚厚一沓田字格。 小莱: 你好! 我收到了你的信,我看了你的画,我觉得画得非常好,我有一个小小的建议,希望你能接受。 这个建议就是:你可以找人代笔帮你写信,就是你念,对方写,这样你就可以把想对我说的话全部写下来。 这是我突然想到的,我想到我写的信你可能也有很多不认识的字,你那么聪明,应该会找人帮你念信,那么你完全可以让对方帮你写信呀。 因为我发现,信封上的地址和你的名字不是同一个人的字迹。 小莱,我想多跟你说点话,我很孤单,我只有跟你写信才感觉高兴一点,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认真看我的信。 小莱,我最近老是挨骂,我都烦透了,我爸爸对我太严厉了,上周六我逃回了奶奶家,整整两天没出来,我爸爸也没有来找我,我高兴他没来,又难过他没来,感觉他其实也不是很在乎我。 小莱,我好想你,你有想我吗?我真的好想和你在一起,我问过爸爸,你有没有机会到南洲来上学,爸爸说不可能,姜叔叔要巡山,不会到南洲来,而你是姜叔叔的宝贝,他捨不得你离开她。 原来我才知道,我爸爸有跟你爸爸商量过,要把你送到南洲来念书,但你爸爸拒绝了。小莱,我又高兴,又难过,我高兴你爸爸很宠你,又难过我们不能在一起。假如我们可以在一起,我就什么也不怕了。 小莱,我很想你,我希望你多给我写一点,我想知道,你身边都发现了什么事,山上好玩吗?马上就要到秋天了,你要多穿一点衣服,不要感冒哦! 小莱,你千万要多写一点哦!期待你的回信! 果然。 看这洋洋洒洒一大篇,再看看姜小莱那无比敷衍的儿童铅笔画。 姜小莱还说自己是舔狗,爱犯贱,到底谁更舔啊!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咕咕累了,今天少点,明天争取多写! 感谢在2022-06-07 20:05:12~2022-06-08 21:20: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半路打劫的橘猫、ev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西洲阿- 28瓶;阿饭 10瓶;dendeng、ftcyszd 5瓶;最近在练灵飞经 2瓶;霸天小姐姐、念初凉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给方简的一封信》 亲爱的方简: 你好! 简简姐姐!我看了你的信, 你真聪明,所以这次就让我哥哥帮我写信啦,我哥哥认识的字多, 字也好看,信封都是他帮我写的(没错,是我写的)。 简简姐姐, 我昨天去河里捞鱼了, 我捞了两条大草鱼, 超级超级大的大草鱼(比划一个很大的圆圈), 装在书包里带回家,我哥哥给我做了蒸鱼吃,但是我的书和作业全弄脏了, 我早上去学校被老师骂了(活该)。 切, 我才不管, 我还要去,我哥说下次给我做红烧的。 「唔,我的弹珠呢?姜植树,这句不要写哦, 我找找我的弹珠。」 (姜小莱到处找她的弹珠,她的四个兜里装满了枯树叶和虫子尸体。) 「算了,找不到,明天去学校抢别人的玩。」 (姜小莱特别调皮,她简直就是一个土霸王。) 简简姐姐, 我去高年级找了几个像你一样高的姐姐, 可是我觉得她们都不如你, 而且会欺负我, 骗我东西吃, 真烦人,还是你好。 简简姐姐,我也想你的,我想听你弹琴,我们学校的音乐老师也会弹琴,有一天我从他家门口过,听见他在屋里弹琴,我就跑去敲门,他让我进屋,给我花生糖吃(姜小莱是只馋嘴猫,而且脸皮特别厚),我就听他弹琴。 简简姐姐,我也想像你一样,我长大也学音乐吧,可是弹琴我觉得太难了(她屁股上长钉子,弹棉花都坐不住)。 那我去唱歌吧,老师说我声音很好听,叫我小百灵鸟(这倒是真的),嘻嘻。 「姜植树,你真烦人!你敢不耐烦!叫你写两字,这么啰嗦,不写我晚上就在你被窝里放菜青虫!」 (你看,这就是姜小莱的真实面目。) …… 有爱的、活泼的家庭才养得出这样的小莱,看这兄妹俩多好玩。 方简拍了张照片给小莱发过去:你不知道吧,你哥欺负你不识字,在信里偷偷吐槽你呢。 小莱发了个生气的表情,过会儿又发了串大笑的语音,笑了七秒钟。 方简一遍遍点开来听,听出她走在人潮汹涌的大街上,听到她略带急促的呼吸,想像她捧着手机停在路边,皱眉放大照片中信纸的内容,假装生气,而后爽朗大笑。 听着她的热闹,方简也觉得热闹。 方简说:我真想你,跟信上一样想。 小莱回:明天不就见面了。 周六上午八点,方简合上电脑,起床沐浴,换上昨晚选好的衣服,黑色针织毛衣和直筒牛仔裤,戴了墨镜和渔夫帽。 想到今早跟小莱的约会,夜间很努力仍无法入睡,只好看ps教程打发时间,并尝试着做,黑眼圈很重。 最近几天,夜里都偷偷地下上几场雨,听到落雨的声音她便到起身窗边站一会儿,看看,听听。 第83页 小莱很喜欢下雨,她住在她们的小房子里,躺在她们的大床上,伴着雨声入眠,一定很好睡,她们在听同一片雨。 独处,是方简最擅长的事,有小莱的信,她一点也不觉得寂寞。但其实她现在的状态根本办法做到真正的一个人,不是没想过回到小莱身边,小莱得上学,不能时时看着她,爷爷奶奶也不放心她现在出去。 方简有预感,她很快就要入院了,每年都得进去呆上个把月的。 昨夜的雨还留在路面,残花落叶零星,挎包里是奶奶给小莱的礼物,剁椒和腌萝蔔干,很重,有点压肩膀。 快入秋了,天凉起来,她吸吸鼻子,大丽花湿漉的苦味很好闻。 约会地点在大学城,上午九点,方简站在南大门口给小莱打电话,过了十分钟,她从冬青树整齐排列的路尽头走来。 两个人见面,沖对方笑一下,小莱没梳辫子,头发随意捆成一把,穿灰色套头卫衣,随意慵懒。 她们自然地牵手,小莱问:「吃东西没?」 方简摇摇头,小莱说:「我也没有,在等你,我带你去吃小馄饨吧,很鲜,不腥。」 方简说好,她们牵手在路上慢慢地走,方简开始说一点自己。 「确诊是上大一那年,我开始也没意识到哪里不对,只是很长时间都高兴不起来,情绪低落,总是莫名其妙流眼泪。」 「我姐发现了,带我去看医生,让我填了表单,然后说我是抑郁症。我姐见怪不怪的样子,我现在想,她可能比我先确诊,但她是躁狂。不过那次是误诊,其实我是躁郁症,只是恰好处于抑郁阶段。躁狂很容易被忽略的,就像我姐那天的状态,大家可能只觉得她是压抑太久,终于爆发。谁能想到她那样的人也会得病呢?她很会隐藏,连我爸妈都不知道。」 小莱纠正她:「不是你姐会隐藏,难道她真的不希望被人关心?不希望被人发现?是你爸妈的问题。你姐看到你成这样,哪敢暴露,她很要强,看她疯成那样,我猜她病得比你还要久。」 方简沉默。 旁观者清,小莱说的不无道理。 公交站台一对情侣若无旁人拥抱、接吻,众人对此见怪不怪,走出一段路,方简才继续说:「第二次确诊,是发生了一件很严重的事情,也是因为我躁狂发作,那次我确诊为双相,马上被安排住院,一切都是从那时候开始。」 「每年,我都要在医院里住上一段时间,有时候是夏天,有时候是冬天,今年还没有,我猜可能是冬天。冬天马上就要到了。」 「什么医院?」小莱仰脸看她。 方简说:「南洲市精神康复中心。」 小莱无言,低下头,方简捏捏她的手,「没关系的,到时候你来看我吧。刚开始那几年,我都是被绑进去的,我状态很差,真的,你没见过,不然你会吓坏的。这两年为了不麻烦家里人,我都配合,也是在医院里认识了一些朋友,去医院跟回家一样,没那么害怕了。」 「上次你离开后,又发生了一些事,我在家里发脾气,砸烂了客厅,我爸爸可以已经准备把我送医院……后来吃药,又逃过一劫……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我们一起经历过的。」 方简把手鍊取下来,给她戴上,「现在你都知道了,我也不瞒你了,一直说给你弄个一样的手鍊,其实我也忘了在哪买的,这个就给你戴吧。」 小莱动动手腕,凑到鼻尖闻一下,手鍊上还有方简奶奶家沐浴露的味道。 她手腕上疤痕深浅不一,最深的在血管最粗最明显的地方,5mm粗的白色疤痕增生。 「还能弹琴吗。」小莱摸着她手腕低头闷闷说。 「除了手腕,可能也有心理上的原因,我试着弹过,弹不了,一碰到琴键就头晕目眩,也荒废了四五年了。」想到信上说的话,方简晃晃她的手,「对不起呀,不能给你弹琴了。」 「没关系了。」她还能说什么呢。 小莱一路兴致都不高,去吃馄饨的小店,路上要经过一条极窄的暗巷,方简把她按在墙上,偏头啄一下她的嘴唇,故作轻快,「还好有你,想到你,我就什么都不怕。」 她垂着眼皮不说话,方简用力地吻她,手隔着衣料一通乱揉,她并不反抗,引颈任她胡来。 慢慢起了点感觉,小莱被吻得气喘吁吁,脸红得要命,梗着脖子四处躲,「干嘛了,大白天的。」姓方的胆子真是愈发胆大了。 「大白天怎么了。」方简委屈极了,也是有心讨好她,「人家好久没见你了,睡前看不到你,醒来也看不到你,身边,枕头边,都是空空的,想你了嘛。」 「你还不是自作自受,我那时候叫没叫你走?」小莱隔着外衣理理肩带,虎口惩罚性捏住她侧腰轻拧一把。 方简偏着身子躲,手上不闲着,你来我往打太极,巷子里突然一声「咳」,误闯的男同学脚步一顿,埋头飞快走过。 等人走远,小莱推她一把,「真讨厌!」手伸进衣服里飞快整理好。 没有计划的约会,早饭后牵着手在校园里慢慢地走,方简说起曾经短暂的校园生活。 本就是约定的『招供日』,有什么都该在今天一次性说完。不高兴的事方简不想在信里说,不希望老了以后翻阅起从前时还惹她生一肚子气。信里只说好玩的高兴的。 第84页 「我念的大学是国内排名前五的音乐学院,学校很大,随处都可以听见乐曲声,走廊上、教室里、宿舍楼,人工湖边各种乐器汇成交响,氛围很好,老师也很好。」 「学校的日子很充实,很美好,那应该是我还有记忆的过去里,最快乐的一段。」 在人工湖边的长椅上坐下,小莱随手摘了一根草茎叼在嘴里,「所以没念完,又发生什么事了。」 方简侧目,正色:「你觉得我像是那种会校园暴力别人的人吗?」 「你像是被校园暴力的。」小莱说。 「那我就跟你讲一讲我在大学经历的一些事吧,如果以后我忘记,希望你能帮我记住这种感觉,记得这些事……干脆从高中说起……」 从高中一年级开始,方简每年必然大病两场,当然不排除人为因素,比如冬天泡冷水澡,吃雪糕之类自虐行为。 那时候方简就在为音乐学院志愿努力了,方正发现自己的魔鬼训练适得其反,小女儿当不了烈日下的铿锵玫瑰,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下下代,便随她去了。 方简顺利考上理想的大学,那也是她真正意义上离开家,真正感受到自由。 然而好景不长,大二上学期,那时候她刚满二十岁,因确诊双相情感障碍入院,从学校退学。 入院前三个月,发生『摔琴事件』,入院前一周,室友赵怜策划了『摔倒事件』。 「我们宿舍四个人,我和另外一个主修钢琴,有一个跟你一样学的音乐教育,还有一个学管弦的,小提琴拉得还不错。这个人叫赵怜,长得非常漂亮,美艷型的,也很会打扮,她家里条件不好,读我们那种学校,你知道的,学费不便宜,琴也不便宜。」 「从大一下学期开始,学校有人传她在外面做外围,但只是听说,真的假的我不知道,我也不怎么爱跟别人来往,虽然是同宿舍,但对她实在谈不上了解。」 「大二开学不久,我就发现自己精神状况很不稳定,常常因为一点小事动怒,但我室友们都是很好的人,那时候还没有确诊双相,她们只知道我是抑郁症,对我很包容。某一天早上,天还没亮,六七点?可能还不到七点,赵怜在阳台上拉琴。那时候我刚熬了两个大夜,因为躁狂发作,我根本就睡不着,好不容易熬得精疲力竭,刚睡着就被她吵醒了,我特别特别特别生气。」 「然后你跟她打架了?」小莱说。 方简摇头,「没有,我只是摔了她的琴,骂了她几句。」 小莱说:「她哭了,哭得梨花带雨,然后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她,然后说她的琴是谁谁给她买的,不说价钱,但具有特别的意义,非常珍贵。」 方简大惊,「你猜得一点都没错!她当时就是这样,而且你知道她长得很漂亮,哭起来也是相当动人,明明是她不对,室友全都去安慰她,责怪我。其实我听得出来,她琴技很好,那把琴已经配不上她了。」 「赔钱了?」 「赔了。」方简说:「事情是我姐帮我处理的,她刚好出差到那边,接了我的电话,挂了电话就给赵怜买了一把三万多的琴,还请我同学吃饭,拜託她们多多照顾我。我姐嘛,你也知道,她很懂交际,怕我挨欺负,饭桌上我就跟赵怜和好了,那时候我真没想到后面发生的事。」 小莱笑一下,目光深而远,「你姐露财了。」 方家这样的教育,有钱也不会随便乱花,方简不热衷名牌,衣着讲究一个舒适大方,若赵怜真如传闻所说,辨识有钱人是她的职业素养,看方简看不出她家里多有钱,看方纯再看不出来就她眼睛有问题了。 「那之后,其实我们也没有变得多好,只是恢复到从前的疏离客套,但我经常自己都没搞清楚状况的时候,她就被我欺负了。」 「去食堂,我把油汤泼到她身上,走路我故意撞她,在宿舍我弄坏她东西……太多太多了,可是我明明什么也没做,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变成我欺负她了,明里暗里欺负她。有一次,她当着众人的面,把琴盒拍在我面前,说再也无法忍受我,然后蹲在地上哭起来,我真的莫名其妙。」 「然后我的同学们就说,琴本来是赔给她的,凭什么不要?明明就是方简先把人家琴摔坏的,贵又怎么样?她们家有钱自己愿意买贵的琴。她们说我有病,有病就治病,别在学校里撒疯。老师来调解,赵怜又替我说尽好话,说我不是故意的,只是生病,她在所有人面前都扮演这样的角色……」 「她们就开始孤立我,其实这个影响对我不大,我本来也不需要很多朋友。但是你知道吗,她们躲在蚊帐里骂我,假装窃窃私语,其实说话声比打雷还大……」 方简深深地吸气,「小莱你知道那种感觉吗,我很委屈,没有一个人相信我。」 小莱面色变得沉重,等待她的后续。 事件爆发是在初夏的一个晚上,方简从琴房出来,在楼梯拐角与赵怜相遇,她倚靠一侧墙壁,似乎早已等候多时。 那时的方简仍单纯蒙昧,对有预谋的恶意并不敏感,但因赵怜在此之前伪造的一系列『被校园凌霸』事件,方简对她确实也拉不出什么好脸。 狭路相逢,有意挑起的争执无法避免,又是监控死角,两人发生肢体接触,赵怜惊叫一声从楼梯上滚下去。 第85页 方简傻乎乎朝着她跑过去,大呼救命,人群逐渐聚拢时,赵怜攥住她手腕,失望而痛心的,「你为什么要推我?」 方简的噩梦从那时开始。 之后二人双双入院,赵怜摔断腿,住进省医,方简崩溃,被送往精神康复医院。 她身心俱疲,无力辩解,人们也只愿意相信自己看到的真相——确实是方简先摔了赵怜的琴,琴不算什么好琴,但赵怜家境贫寒,买琴不容易的。 方家有钱啰,出了这样的事,别说买一把新琴,负担医药费甚至是大学四年学费都不是难事,补偿嘛。 至于方简,精神病也不适合待在学校,万一下次又伤了别的同学怎么办?学校担不起这个责任。 学校让她休学,休了两年,不见好转,病情恶化,伤了手弹不了琴,也没什么念书的必要了,学是方简自己去退的。 赵怜可恨,但确实是方简先摔了她的琴,方简摔琴是因为躁狂发作,或许赵怜早就发现她糟糕的精神状态,才会冒着得罪全体室友的风险天不亮就爬起来拉琴。 她当然不是为了拉琴,是在下饵。 假设方简没有精神病,赵怜下的饵就不是方简来咬,赵怜只能继续做外围攒学费才能继续她的音乐梦。 赵怜是个狠人,也不怕把自己摔死,她对自己狠,对别人也狠,她不顾一切向上爬,以别人的人生为代价,她的无愧才是最可怕的。 方简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死,恰恰是因为她对谁都有愧。 方简和赵怜是两种极端环境下的畸形产物,她们相同又不同。 谈及过去,她无悲无喜,父母、姐姐、赵怜,都已放下了,放过别人,才是真正的放过自己。 「所以坏人最后也没有受到惩罚,你爸还给她负担三年学费。」小莱脸色阴沉。 「惩罚?」方简苦笑。 现实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她们有心机有手腕,通常挨锤的都是好人。 「不知道,很久没关注过她了。」见小莱脸色不善,方简跟她脸蛋贴脸蛋地哄,「没事的,都过去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 这里面有太多小莱想不通的地方,学校、室友、方简爸妈、姐姐,这些人眼睛都瞎了吗?是赵怜演得太好,还是他们故意装瞎?她满腔愤慨和不解。 其实她知道,是因为方简不被家人重视,因为她的病,还有校方的压力。尤其是方正,自私又自我,他怎么可能想到女儿是被冤枉的呢? 假如方简是个正常人,她又呆又笨,又好脾气,怎么因为躁狂发作去摔了赵怜的琴,招惹到那样的人…… 都是方正和谷映兰的错。 小莱可以想像,同学们先入为主的观念,方简家境优渥,精神失常,还有暴力倾向。而赵怜家境贫寒,上进努力,还具备一点学音乐必须的天赋,这样温柔、善良的漂亮女孩,被精神病从楼梯上推下来,摔断了腿。 方正疾言厉色,谷映兰哭天抢地,方简因此受了刺激,情绪崩溃,疯得更厉害,谁能想到这个疯子才是真正的受害者呢? 赵怜得到了她想要的,对于方家来说,这点学费才多少钱?还不够买他家一间厕所。 这件事造成的最严重的后果是什么?是方简休学,然而休学不是退学,她还得感激学校,给你留了个名额呢,祝方简同学能早日病癒,回归学校! 可她早已心灰意冷,能活着已是不易,哪还有什么心思上学?学校里人人都欺负她,她回去干嘛?学校更巴不得她别回去。 最后,退学是方简自己的主意,跟学校没有半毛钱关系。 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不公的事,怎么有那么坏的人,怎么就没有一个能说理的地方,方简承受了多大的委屈啊!她都已经这么惨了! 小莱气得肝疼,气的眼泪花花闪。 「你们方家,除了爷爷奶奶,有一个算一个,全他妈的都是大傻逼!方正和谷映兰就不说,连方纯也没办法查明真相吗?难道你们都不如那个赵怜段位高?还有学校,还有室友,怎么就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帮你!她们眼睛全都瞎了!」 小莱又恨又难过,气得胸脯一鼓一鼓,眼泪鼻涕一起流。 「我草她们全部人的妈!」 眨着一双无恨无怨的黑眼睛,方简张开双臂抱住她,「没关系的,有你爱我就好了,现在我很好。」 「我一点都不好!」小莱吼叫着,满心的恨,满脑子的刀光剑影已将那人斩成了碎块。 「赵怜是吧。」她咬紧后槽牙,双目充血,「别让我碰见,不然我一定不会放过她。」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6-08 21:20:24~2022-06-09 22:08: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半路打劫的橘猫、19157217、可口可乐、ev、今天也在做梦呢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饭 10瓶;55852953 3瓶;雨霖、念初凉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小莱孩子似哇哇大哭, 人工湖树林深处几个偷钓的男同学皱眉不满地看过来,鱼儿都给她吓跑了。 她从来不会隐藏自己,爱恨, 哭笑,喜怒,毫不避讳, 真实流露。 于笨人方简, 这样的小莱毫无负担, 她的情绪都在脸上, 生气了,伤心了,抱起来好好哄一哄就是。 第86页 方简两手伸进她腋下把她提起来, 屁股搁在大腿上, 脑袋按进肩窝里, 「我滴个小乖乖,快别哭了,人家都在看你呢。」 「看就看,没见过美女啊!」她嚷嚷。 「人家在钓鱼呢。」方简小声哄。 小莱哭得打嗝, 「他们懂个屁的钓鱼,我才会钓鱼,我从小钓到大。」 「好好好,你是最棒的,你是这个!」方简竖起大拇指。 哭过之后, 小莱靠在她怀里平复呼吸, 垂眼勾着她的小拇指, 「那你今晚跟我回家吗, 我明天没有课, 我可以给你做西红柿土豆牛腩,家附近有卖牛肉粉的馆子,也卖生牛肉,比超市的新鲜,便宜。」 方简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笑眯眯的,「可我们还没有和好,我怎么好这样劳烦你,还吃你的白食?」 小莱一把撒开她手,「随便你。」 方简摇头晃脑,「不过你都这样诚心诚意求我了,我不答应,显得我不近人情。」 小莱说:「我求你别答应,我自己吃一大锅牛腩,吃到吐!吃到撑!吃不完我拿去餵狗。」 方简说:「那可不能浪费,我还是去吃吧。」 小莱说不买了,去牛肉馆打两斤泔水给她下面条,方简说怎么好意思吃独食,我俩一起吃,不能让你饿肚子。 两个人一路吵吵嚷嚷,大学城里胡逛,去医科大博物馆,眼睛贴在玻璃柜上,一寸寸看泡在福马林里的人体组织和生物标本。 小莱说给我好好看看,了解科学,别动不动就想死,真要死,死前最好去签份协议把遗体捐了。 电视里不是经常都有捐献眼角膜啊,心啊肝啊肾啊的,吃了二十几年大米饭好不容易长到这么大,可千万别浪费。 生前没什么贡献,死后给人切成一块一块装进玻璃罐里,摆进博物馆,也算给科学事业添砖加瓦,永垂不朽了。这是多么伟大的壮举。 否则就是一把沤肥的灰,没有一点剩余价值,摆家里晦气,沖马桶浪费水,花钱买墓地更是冤种行为。 方简说不过她,想笑又不敢大声笑,捂着嘴巴「噗噗」乐,一路东倒西歪,拽着她胳膊使劲儿摇。 博物馆后门不远处有间科学实验室,小莱也是第一次来医科大,看什么都觉得新鲜,跳上台阶脑袋伸进大门往里瞅,一眼就看到门口立牌上贴的领养启示,有几只退役的实验犬在找领养人 。 小莱指着告示牌扭头看她,方简想也不想就说:「打电话吧。」 打领养启示上的电话,两分钟后楼上下来一位工作人员,领她们上实验室三楼走廊尽头的一间资料室,推开门,铁笼里一只比格犬静静趴着,看见人立马起身,鼻子努力从围栏里拱出来,发出讨好的「呜咽」声。 工作人员是一位外貌四十上下的女性,穿白大褂,戴一副花框眼镜,很无奈地告诉她们,这是一只被弃养的实验犬。 「同一批实验犬,有一只小猎兔犬和一只斑点短毛犬,都被人领养了,只有这只,被领养了三个月后,上周被人发现连笼子带狗粮狗窝遗弃在实验室门口。」 小莱蹲下身,伸出一根手指,狗懂得分辨谁是喜欢狗养狗的人,温热粗糙的大舌头舔过她手指,用鼻头把她的手拱起来,鼻头搁在她的手心里,眼睛亮亮地注视着她。 方简问:「为什么要遗弃它?」 戴花框眼镜的大姐笑一下,「比格犬,很亲人,很温顺,但天性活泼,有些人只看它长得可爱,不懂它的性情,跟它相处不来,养一段时间,反悔了。」 方简明白了她的意思,「它会拆家是吧?」 大姐点头。 小莱起身,狗狗乖乖坐好,不吵不闹,只是仰头静静地看着她们。 「要好好考虑啊。」大姐说:「它已经被遗弃过一次了,如果你们要养,我可以把上一位主人留下的东西全都交给你们,但一定要考虑好。」 小莱没想养,养狗是件大事,尤其是比格犬,不能一直把它关在笼子里,房间那么小,哪养得了那么大的狗。再说她还得上学呢,方简也病着。 她们走到门口,狗在笼子里喊人,低低「呜汪」了两声,方简回头看了一眼,狗干着急,又喊了两声,声音也是很乖的,方简怀疑大姐说的都是骗人,人家看起来很老实的一只狗。 门合拢,狗呆呆站了一阵,缩着爪子趴下。 到楼梯口,方简手握着楼梯扶手,垂着眼一动不动,小莱站在两级台阶下看她,二人无声对峙。大姐也安静地看着她们。 有超过一分钟,谁也没说话,小莱泄了气,提步走上台阶与她肩并肩,「养吧。」 走廊尽头资料室那扇大门又一次打开,狗也知道自己有家了,笼子里转圈蹦跶,「呜汪呜汪」叫。 小莱跟大姐去办领养手续,方简把笼子打开,狗跳出来,围着她转圈,闻她,拿出狗绳它就乖乖坐下,尾巴摇得飞起。 这是个长得很清秀的妹妹,眼睛大而亮,睫毛飞长,耳朵跟两把小扇子似的,手感柔滑温热,作为猎犬,四肢比一般的小狗粗壮,一看就是能跑能跳的。 它一派天真懵懂,又很敏锐能察觉到人的情绪,方简捧着它的狗脸跟它说狗话,问它叫啥名,几岁了,狗当然不可能回答她,吐着舌头乐乐呵呵,小讨好的表情。 第87页 前主人留下的东西不少,狗窝、狗碗、狗绳、狗粮、零食,除了笼子小莱全拿走,路上又买了菜,方简牵着狗,小莱跟个人形三轮车似的扛着一堆东西回家了。 房东老太太坐院里择菜,看见方简和狗惊喜高喊一声,「回来啦!好久没看见了,还带了狗来啊!」 方简答应一声,「狗在小莱学校领养的。我之前病了,回家住了几天。」 老太太「哎呦」一声,她的关切不是作假,「哪病了?还好吧?」 小莱站在楼梯上,「割痔疮去了。」 老太太「啊」一声,「你年纪轻轻就长痔疮啊!」 方简踢了她一脚,「才没有!她胡说!」 老太太一个人守一大栋房子,儿女都在外地,老伴早死了,她人很热情,地里种的瓜和豆收穫了,就给楼上租户们都送去一点。 方简把奶奶做的剁椒给她一瓶,老太太留她们在楼下吃饭,小莱干脆就在老太太厨房烧菜。 狗一路都很高兴,性格很好,看见人就凑上去闻,小莱把外面大铁门关上,方简解开绳子,狗满院子乱跑,老太太直夸它,「好!是个好狗,咱这儿晚上有三只手来翻墙,你咬他们,好不好!」 狗说:「汪汪!」 小莱上楼拿了砂锅下去,先把牛腩炖上,才把狗窝安置在卧室外面的小房间,都不用人招呼,狗自己上楼来认家,扭着屁股屋里屋外巡视一圈,走到床边,爪子搭在床尾先回头看一眼,小莱指着它,「你不准!」 狗一下明白,这人不宠它,很严厉,马上退后,走开。 方简站在走廊上给奶奶打电话,说和小莱在一起,明天下午回家,狗逛了一圈自己下楼找老太太玩去,一点不认生。 小莱收拾完屋站在二楼走廊上往下看,老太太把切好准备用来炒菜的肉丝偷偷挑了点出来,煮熟给狗拌在粮里吃,狗吃完围着老太太狂撒欢,谄媚劲儿十足。 「在实验室笼子里看着多老实的一个,这才多久,连装都不装的,看它狂得。」 方简说:「那人家高兴不行?人家有主人了,你不准人家高兴啊,换我我也高兴。」 小莱一点没冤枉它,这就是只心机狗,看得出这院里老太太最宠它,到起名的时候,俩人叫它什么它都不吭声,也不动,老太太随口一句,「叫聚宝盆吧。」它尾巴摇成螺旋桨。 方简捂着嘴笑,「跟你家的宝珠和琥珀倒有异曲同工之妙。」 小莱一想,也有道理,聚宝盆就聚宝盆吧。 晚饭后坐在院子里聊天,老太太摇着蒲扇说,家里以前也养过一只狗,是只白狗,可漂亮,全身的毛没有一丝杂质,垃圾堆里捡来的奄奄一息的萨摩耶,起名叫玉如意。 玉如意是老死的,死了五六年了,就埋在院子里的桃树底下,这么多年她再没养过别的狗,给比格犬起名叫聚宝盆,正好跟玉如意凑对了。 方简最喜欢和老人家相处,看她慢慢悠悠说话,不时撇撇嘴,或是眯着眼睛笑。 方简跟老太太说:「聚宝盆是实验犬,就是专门放在实验室里,给人测试各种药剂配方的,生在实验室,能活着退役很不容易,都三岁多了。」 聚宝盆知道大家在讨论它,趴在老太太身边,摊开肚皮缩着爪子卖萌,老太太弯腰揉揉它肚子,它吐着舌头满地扭。 牵狗出来的时候实验室的大姐告诉她们,今天下午再没人要它,它就要被安乐死了。 这些话一般都是在领养之后才说,要是说早了,领养人一时爱心泛滥欠缺考虑,事后反悔,弃养,对狗来说是二次伤害,并不比被安乐死善良多少。 小莱家里三只猎犬,看狗的眼光很毒,已经看出它阳奉阴违的两面派本质,训练了它一晚上。 「三年实验,都没把它的坏德行磨掉,我们碰上硬茬了。不好好训,以后怕是要上天。你看它各种小表情,明写了,我肚子全是坏水。」 狗在她面前很老实,给什么指令就做什么动作。方简觉得她太严厉,「你要是当妈,小孩可受罪了。」 小莱说:「你生啊?你跟谁生?」 方简趴在床上晃着两条小腿,「万一呢,我还蛮想要个孩子的,可以领养,你不就是被领养的,你跟你哥。或者说资助几个孩子念书,一直供到大学……」 小莱说:「你那去领养呗。」 方简气得捶床,「这不是在跟你商量!」 小莱说:「和我有什么关系?」 狗得了她释放的手势,自己回外间的窝趴着,下巴垫在爪子上睡觉。 方简:「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说有啥关系。」 小莱说:「咱俩还没和好。」 方简:「你就只会这句。」 小莱:「不然呢?分都分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新闻,词条,实在是让人心情很差,不想看了,却无法忽视,很痛心,却无能为力。除了无谓的吶喊,可是我们已经快连吶喊的权利都没有了。 当然,从不乏罪恶,只是因为现在媒体足够发达,传播的速度足够广,而我们正在醒来。 感谢在2022-06-09 22:08:17~2022-06-10 21:41: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白粽子2007 1个;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miao 2个;ev、半路打劫的橘猫、aoi、初心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ask_荼 30瓶;44444、乃琳小姐的猫 10瓶;念初凉 2瓶;雨霖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8页 第43章 「早就看出你是个两面三刀的坏东西, 给我下马威是吧?没有家法了!看看你干的好事,窝不睡,喜欢睡地板是吧?行, 以后都睡地板了。别拜我,我不是菩萨,今天早饭别吃了, 饿着吧……瞪我做什么?你活该!」 一大早方简就听见小莱在外间训狗, 床上翻了个身, 脸埋进枕头里, 扯了被子蒙住头。 狗不服气,跟小莱「汪汪汪」吵起来,小莱让它闭嘴, 它当然不闭, 你一句我一句, 有来有往,比谁嗓门大。 「你等着,我去学了美声再来跟你吵,不过我劝你省点力气, 你早饭说啥也没有了,卖萌也没有用,你要知道这个家里谁才是真正的老大。」 小莱气呼呼回房,狗跟在她屁股后面也想进来,小莱回头, 臂一横, 手一指, 狗「呜咽」一声, 老老实实趴在门口。 「还学什么美声啊, 你的海豚音呢,跟它对喊啊,比谁气更长。人家一只三岁的小宝宝,叫你骂得头都抬不起了,屋也不让进,这不是虐待?」 方简坐起来穿衣服,瞌睡还没彻底醒,在小莱身边总能睡得好。 「你去看看它干了什么,窝给它啃烂了,吃饭那个小桌,桌子腿叫它啃了半截,悄么声儿忙了一晚上。」小莱说着回头,对着狗,「真是辛苦您老人家了!」 「还小宝宝,狗三岁等于人二十八岁了,快三十的狗了,三十而立懂不懂啊,还这么不稳重,还这么轻浮。」 狗耷拉着两片大耳朵,闭眼装聋。 方简趿着拖鞋走到外面去给它开大门,它嗖一下窜出去,自己下楼找老太太去了。 「以后你有小孩也这么惯着?」小莱取了衣架把一早就洗好的衣服晾起来,方简进卫生间洗漱,跟她隔了两堵墙吵嘴,「我小孩怎么样关你啥事?分都分了。」 那边说:「行,那你自己收拾起包袱滚蛋吧,马上滚蛋。」 方简说我不滚,房租我付了一半的,家具我也掏钱买了,凭啥让我滚蛋。小莱让她找把锯子,把房子锯成两半,自己揣兜里带回家去…… 肖逢从朋友圈里看到她俩新添的狗,昨晚就发消息约了今天拍照,顺便野炊,狗也带过去,主题都想好了,叫《一家三口》。 地点在大学城往东七八里地的茶干河水库下游,还接了个啤酒gg,肖逢那边带上火炭和烧烤架,让她们这边准备点肉食蔬菜。 方简蒙头大睡的时候,小莱已经从菜市回来,鸡翅、牛肉都腌上了,烤生蚝和扇贝的蒜蓉辣酱也配制好了,蔬菜洗尽切好串成串,一样一样装在塑料方盒里,搬进车子后备箱。 方简洗完脸进厨房,料理台上的白瓷盘里盛了两个煎蛋一根肠,还有半杯温牛奶。 「你吃过了呀?」方简扬声喊。 「你以为都跟你一样啊,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光等着吃现成。你以后别来了,我忙前忙后,老妈子似伺候你,找到你这样的懒婆娘真是倒霉。」 刚在一起那段时间骂得都没这么凶,方简端着瓷盘靠在门框看她忙前忙后,自己也是个轻骨头,人家越骂得厉害她心里越得劲儿。 小莱就是嘴上一套,手上一套。哪天她不骂了,就生分了,不好了。 方简说:「分都分了,还管什么勤快婆娘懒婆娘,人家又没有专门叫你做,哼,你还不是喜欢我?」 小莱在床边叠衣服,「大小姐,吃慢点,别噎着,更小心呛了气管。」 方简:「呛不着,好着呢,能活九十九。」 小莱:「不寻死?吃饱了才好寻死。」 方简:「我还真巴不得死你前面,没人伺候我,我可活不下去。」 小莱:「吃也堵不住你的嘴。」 到带上狗出发的时候,小莱坐在副驾驶一直盯着她看,方简瞥她一眼,「干嘛?」 小莱笑着说:「我觉得你打方向盘的样子特别帅。」 方简抿着嘴唇笑,不时侧首看她一眼,小莱轻声:「看路了,真讨厌。」 车跟着导航走,出了城,下环城路拐进一条乡道,往前开五百米,停在路边草丛里。 下坡一大片石头河滩,河水清亮,微微泛绿,水很浅,最深的地方也就没大腿。河对岸的高山上一股飞泉,泉水溅到浅滩上,滩子边还有个黑黝黝的被野蕨挡了一半的山洞。 「这地方不错。」小莱跳下车,高举双手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肖逢先去开后备箱看东西,狗「咻」一下窜出来,一脚踹在他胸口,方简喊了一声,它子弹一样眨眼不见,再显出身形已经跳河里刨上了。 肖逢还带了人来,是新找的模特,躲在河边搭的小棚子底下,看见狗喊了一声,衣服都没脱就跳下去了。 他抱着狗一身水滴滴答答上了岸,小莱这才看清他,很秀气的一个男孩子,中长发,高瘦。 「介绍一下,薛允。」 肖逢把肉和菜搬到支好的烧烤架旁边。 薛允把狗放地上,狗又跳进河里,他「哎」了一声,无助地看向小莱,小莱一挥手,「随它去,淹不死的。」 薛允才十九岁,刚上大一,周末在咖啡店兼职,肖逢用忽悠小莱那一套把他忽悠来拍照。 双方相互介绍过,肖逢让小莱多带带他,教他点技巧,小莱说好,薛允很乖地喊她姐姐,方简甩着钥匙过来,狐疑地看向他们。 第89页 今天这组照片说是《一家三口》,其实没方简什么事,拍的是小莱、薛允和聚宝盆,肖逢设计的,拍一组姐弟,气氛小小暧昧。 肖逢最近又有了新想法,准备开店卖衣服了,卖男装,薛允就是他找来的新模特,先预热一段时间,让他露露脸,熟悉熟悉镜头。 聚宝盆喜欢收集树枝,摇着屁股尽往草窝里钻,小莱领着薛允去河边,让他摆几个姿势看看。 方简两手叉腰站在烧烤架旁边,肖逢埋头摆弄机器,「工作需要哈。」 「我知道。」方简扯了摺叠凳坐下,「你怕我捣乱啊?」 肖逢笑嘻嘻的,「酒gg拍完给你们单独拍一组,湿身的,拍不拍?」 方简给自己开了一听可乐,没说拍不拍,只是笑,嘴角都快咧到耳根,「站河里拍啊。」 肖逢一指对面河滩上的小瀑布,「咋样,飞流直下三千尺。」 可乐喷了她一手,她仰脖哈哈笑。 河边两个人转头看过来,方简敏锐捕捉到小男生眼尾一抹害羞的飞红,他脖子是扭过来了,眼睛还盯在身边人脸上。 「我觉得他不行,太青涩了。」方简把可乐瓶用力掷在一旁摺叠桌上。 肖逢笑容玩味,「那你教教他?」 方简说:「现在就拍?」 肖逢不同意,「晚点吧,别吓坏人家了,刚有点状态。」他举着机器过去,小莱牵着薛允,仰头甜甜一笑,薛允登时魂飞魄散,快门咔咔响。 小年轻给她整得五迷三道的,姜小莱确实也招人喜欢,身段正脸蛋俏,一股机灵劲儿,笑起来最好看,又乖又野。 方简鼓着腮帮子坐在那看,心想怪不得肖逢非把小莱叫过来,看那二楞子浑身冒傻气,明显是着了道了。 「有些人真是没公德。」中场休息的时候方简咬着牙根在那阴阳怪气,「为了出片,不择手段。」 肖逢笑得很欠揍,「你要想干这份活,以后还会遇到更多的,你还得给他们修图,剪辑,编辑文案,更重要你得给他们拍照,指导他们。」 聚宝盆叼了一大堆树枝扔在烧烤架旁边,哈呲哈呲吐着舌头等人夸,肖逢给了它一根火腿肠,把它领到两人中间,人和狗一起拍进去。 小莱给烧烤刷酱,薛允在旁边帮忙,不时给她递工具,眼神黏得能拉丝,肖逢赶紧抓拍几张。 方简弯腰脱了球鞋,挽起裤脚,踩着被太阳晒得发烫的鹅卵石走到河边浅滩处,脚伸进浅水洼里裹一圈黑泥,垫着脚尖挪回来,脚底往肖逢鞋面上一搁,留下湿哒哒一个泥脚印。 肖逢毫无防备,惊叫一声,「干嘛!」 「闹着玩的!」方简喊。 「我新鞋!」肖逢崩溃了。 「新鞋都得踩三脚!我奶奶说新鞋带晦气,踩踩去霉运!」说着又补了两脚,两只鞋全给他踩黑了。 「小莱你看她!你看这个人!」肖逢欲哭无泪,两腿站桩似的动不了,「我的限量款!」 「哎呀,对不住,我给你脱下来拿去河边洗洗。」说着就趴下要扒人家鞋。 肖逢落荒而逃,「你这个死变态!」 方简指着他骂,「你以为我扒你裤子啊,你才是死变态,你想得美!」 「方简!」小莱喊了一声,方简立即站得笔直,眨眨眼,摊着两只手,一脸无辜,「我错了,说给他洗洗嘛,他自己不干。」 肖逢远远站着,「你肯定拿稀泥汤给我洗!没安好心。」 「真让你猜着了。」方简笑嘻嘻。 小莱让她别捣乱,方简还生她气呢,哼一声,走到水边去洗脚,肖逢偷偷熘到她身后,往水面上扔了块大石头,溅了她一头一脸的水。 方简默默揩脸,不声不响,过了会儿,聚宝盆咬着树枝回来,方简蹲在一边沖它招手,狗颠颠过去,她拎起它一片大耳朵,手指着肖逢,「去,朝他鞋子上撒尿。」 狗瞪着一双懵懂透亮的黑眼睛,头左偏一下,右偏一下。 肖逢拿了只生蚝蹲在对面招手,「来,聚宝盆来。」 这个没良心的聚宝盆,马上叛变了。 到下午,瞧见酒gg拍得差不多,方简用湿巾把脸上的汗和手上的泥擦干净,去肖逢车上翻箱子。 肖逢的行李箱拍照都带着,里面啥都有,现在又多了一个,粗略一翻,都是男装,应该是那小子准备的。他倒是公平,一人一个。 小莱的箱子里翻出一条质地很好的藏蓝色丝绒吊带裙,也不知肖逢从哪捡来的,裙子很长,小莱肯定穿不得,方简探头往外瞧一眼,小年轻忙着献殷勤,肖逢蹲在河边洗鞋,小莱不时抬头看一眼她的方向。 「瞧好吧都!」 她换了裙子,在后座理理裙摆坐好,先拉开车门,不急着下去,探出一条雪白纤细的小腿,没穿鞋,足尖点头,重重咳一声。 小莱眯眼瞅她,看她整什么么蛾子,河边的肖逢回头,「呦」一声,扔了鞋子跑过去,「大明星怎么来了。」 他请老佛爷似的躬身把手伸过去,方简手搭在他手背上,提着裙摆下车,垫着脚尖扭腰摆胯在鹅卵石上走,竟然也能走得头不歪肩不斜。 小莱擦擦手走过来,「哪来的裙子呀。」 肖逢说:「我姐淘汰不要的,挺新的,跟情敌撞衫了,让我捡回来了。」 第90页 挺骚的一条裙子,细带低胸,裁剪很显腰身,方简的骨架能撑住,倒给她穿出一种冷淡禁慾风。 她高傲一甩瘦得尖尖的下巴颌,戏瘾上来,「小逢子,开拍吧。」 肖逢配合「喳」一声。 这样的方简,配只纯良的小白兔最好,小莱换了衬衫短裙,肖逢把烤肉用的黑色小围裙给她繫上,又找了个蝴蝶结别在领口,就着白色的摺叠座椅,酒水杯碟,开拍。 小莱刚靠近,方简猝不及防俯身把她压在桌面,手捞起她大腿,从裙摆探入,手指纤长,关节凸起,指腹微微陷进皮肉,肖逢喊了声「好傢伙」,咔咔一顿拍。 过会儿肖逢又找了只金属鲨鱼夹把方简头发夹起来,亮出整张脸,清晰的五官轮廓显现出来,下颌锋利,鼻樑高直,眼深邃,目动人,小莱一时也给她摄住,呆呆仰脸看她,纯情懵懂小白兔模样。 「简直了!攻受分明。」肖逢恨不得把镜头怼她们脸上拍。 还是得真情侣拍着来劲,肖逢这种人精,最懂现在人喜欢看什么,薛允给小莱教会,还刺激了方简,两组照片都拍得很成功。 每换一个动作,方简就抬头看一眼电线桿子似杵旁边的薛允,小莱和肖逢眼睛没看她的时候,她伸出两根手指虚虚点点眼睛,点点薛允,警告意味十足。 ——你敢惦记我的人? 小少年早给她们的大尺度吓傻了,双手交握在身前,小鹌鹑似缩着脖子。 一组好不容易拍完,方简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用扇烧烤炉的小扇子对着鼻尖飞快地扇,拍照也是体力活。 小莱拉着肖逢袖子,「你再说一遍,谁是攻谁是受。」 方简也拿扇子指他,「你给我好好说啊!」 肖逢仰着身子直往后躲,谁也不敢得罪,「我猜,是互攻。」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6-10 21:41:19~2022-06-11 21:39: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ev、半路打劫的橘猫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宫园薰、西洲阿- 10瓶;55852953 3瓶;yang 2瓶;念初凉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天彻底黑下来的时候, 大家用聚宝盆捡来的树枝搭堆点了篝火,狗子辛苦一下午的成果付之一炬,气得没处说理, 只能对着火堆一通狂吠。 这些可恶的人类只顾吃肉、喝酒、张狂大笑,根本不理会它的愤怒和伤心。 狗气得直转圈,小莱把箱子里最后一只没烤的生蚝丢给它, 这才把它嘴堵住。 酒精催发下, 她们肆无忌惮谈笑怒骂, 同学、父母、亲戚、燃油价格、民生问题、国际局势, 什么都能扯到一起。 人之共通是二两小酒下肚都狂得分不清东南西北,网络上讳莫如深的屏蔽词,任何人、事、关系都可以毫无道理谴责、批判, 或是赞扬、歌颂。 荒山野岭, 面对河流森林, 总没有人来捂我的嘴,出口的话叮铃咚咙掉进河里,散进风里,寻不见了。 吃饱玩够, 东西都收拾好了,等代驾来,方简靠着小莱歪着身子站在车灯光柱里,狗也累了,走到主人身边坐下。 肖逢举起相机远远给她们拍了一张, 镜头里看见方简动起来, 把小莱压倒在车子引擎盖上, 画地为牢, 埋头深吻。 大家都醉得不轻, 肖逢步伐颠倒着来到她们身边,小莱惊惶瞥他一眼,喊了声什么,方简不耐地将她双手高举至头顶,带着浓烈酒气的呼吸喷洒在她耳廓和脖颈,手放肆伸进裙摆。 薛允蹲在一边跟代驾吼着打电话,指路,这荒郊野岭人家都不敢来。旁边车子上两个女孩吻得难分难捨,肖逢举着机器连连鬼叫。 雪白的皮肉,纠缠的长发,衣衫凌乱剥落,唇滚烫,面绯红,睫羽飞颤。 谁喊了一句:「你大爷,你真来啊!」 也许是小莱,很大概率是她,在场所有人都精神恍惚,如置身一场疯癫的美梦,方简最是疯得厉害,肖逢嗷嗷叫着在旁边拍个不停。小莱推开身上作乱的方简,混乱中一脚蹬在肖逢肩膀,把他蹬得一屁股坐地上。 她软软一摊仰躺在引擎盖上,鞋子丢了一只,白袜踩着车前槓,撑着手掌费力坐起来,肖逢的车子车灯正照着她,刺目的白光里,她被蹂凌得狼狈极了,衬衫垮到肩膀,蓬松的天然卷散开,虚掩着钮扣掉落的前襟。 就这样肖逢还不放过她,坐在地上抓紧给她拍了几张『事后』。 裙摆飘摇,方简吃吃笑着扑过来,半趴在引擎盖上,质地上好的丝绒长裙勾勒出身体纤娆曲线,她坨红着一张脸,泛着湿漉水光的手指含进嘴里。 小莱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个骚货。」 酒精、癫狂、迷幻、混乱终结在车门用力砸上的一声「砰」响里,车子渐渐驶入市区,城市夜晚霓虹汇聚成一条璀璨的光河,如置身炫目的时光隧道。 方简说要回奶奶家,报了地址,肖逢连人带狗一块送过去,两人坐在一楼台阶上醒了会儿酒,叮嘱聚宝盆不准嚷嚷,脚步很轻地上楼。 走到一半,小莱被推到刷满小gg的斑驳墙壁,方简手揉进她衣服里,声控灯熄灭,彼此耳畔急促的呼吸声仍不足以惊动它,直到再无法克制,婉转娇咛幽幽,伴着遥远天边滚滚而来的闷雷,惊醒层层楼道灯,她们才依依不捨捡拾起满地的燥渴。 第91页 「聚宝盆都看见了。」方简搂着她胳膊小声说。 小莱说:「没事,它是母狗。」 方简说:「那更可怜,它早就绝育了,我们伤害了它的心灵……」 狗傻傻地看着她们,对她们目光中的怜悯不解其意。 奶奶还以为方简不回家了,老俩口都熄灯睡下,她们没怎么发出动静,洗完澡回房间相拥着睡去,聚宝盆趴在床边的一堆脏衣服上,也睡了。 次日醒来,枕边已不见小莱,她有早八,天不亮就爬起来走了。 方简在枕头底下摸到她留的字条——我鞋只有一只了,穿你的鞋走了,狗先放你这儿吧。昨天的你很漂亮,爱你,简简姐姐。 屋里不见狗,门半敞着,方简穿上衣服走出去,狗正在吃饭,她蹲下去看,碗里是素面,水煮肉片和猪肝。 「你可真享福啊,走哪都有人疼你。」方简对着狗说。 奶奶和爷爷在客厅茶几上吃午饭,奶奶问:「昨晚小莱来了吧,一大早又走了,你赶紧洗洗脸来吃饭。」 方简站起来伸个懒腰,「她早上有课。」 奶奶说:「有课还玩那么晚,昨晚多久来的?睡没睡够啊?」 「跟朋友在河滩边喝酒,吃烧烤,叫代驾开车回来的,怕你们担心嘛。」方简说着进卫生间洗漱,洗到一半,奶奶进来跟她说,要牵狗出去遛弯,她吐掉嘴里的牙膏沫,「它叫聚宝盆。」 奶奶说知道了,大门一声响,屋里静下来。 洗完脸出来吃饭,方简发现自己的伙食跟狗是一样的,碗里素面、肉片、猪肝,跟狗唯一的区别是放了调味料和葱花。 是个阴天,也许会下雨,昨晚下了吗?方简不知道。 房间里暗暗的,在书桌前坐一会儿,在她们分开的时候,无边的哀愁和寂寞涨潮的海水般不知不觉淹没了她。 但人这一生中,孤独是常态,带一丝秋凉的风已将热情、疯狂冷却。 方简摸出手机,点开微博,昨天的照片分三组发出,一组是薛允和小莱,一组是小莱和方简,最后一组是引擎盖。 肖逢很诡,两组都把酒gg揉进去了,他想看看哪一组的效果更好。 结果不言而喻,当然是大小姐和小莱,但评论转发数最多的还是引擎盖那组。 方简险些没认出自己,她怎么能笑得那么浪,扭腰摆胯的,还把手指含在嘴里,搞什么啊? 她一拍脑门,不会吧!难道昨晚她们还当着两个大男人的面做那事了?不可能!那也太疯了,酒后乱性,古人诚不欺我。肖逢竟然还拍下来发网上了,这个崽种。 记得昨晚小莱还骂她了,骂了什么,忘了,反正不是什么好话。 评论区都炸了,全是啊啊啊,方简一条条往下翻,有夸奖有祝福,当然也有骂的,说她们噁心,还有说什么不守妇道。这些人甚至都不认识她们。 这些都不用她们管,肖逢会处理的,大小号齐喷,再拉黑删除。 对于方简,重要的只是当时的感受,不相干的人和事对她构不成伤害。 三次生活圈子太小,网络本就是因喜好聚集,当然可以不喜欢,但不应为了维护自己的价值观和喜好,去羞辱、否定、攻击别人的喜好。这样的道理不是每个人都懂。 摁灭手机,方简继续读信,写信,在阅读和书写中,获得并享受这份超然的自在。见面时,她们接吻、拥抱、做尽亲密之事。分离时,叩问心门,以灵魂沟通。 连下了几天小雨,气温骤降,但爷爷奶奶的遛弯四季雨雪从不间断。人老了,是万万不能停下来的,什么时候停下来,走不动,就坏事了。 这天雨停,方简下楼拿着图谱看花,远远看见聚宝盆,吓一跳。 这狗穿得跟个人似的,四爪踏着奶奶做的软皮靴,身上穿条旧衣服改的碎花裙子,外面还套了件橙黄的半透明塑料雨衣,十分的娇俏可人。 它好像也知道自己被打扮得很美,走路屁股左一扭右一扭,骚得没边儿。 狗整天跟着爷爷奶奶风里来雨里去,累够呛,到家就吃、睡,竟然从来没咬坏过东西。狗和猫都是尊老爱幼的。 方简给小莱拍了个视频发过去,那边发了一大排捂嘴笑的表情。方简通过表情的数量判断出她现在的心情,相当的高兴。 那边拍了照片过来,黑桶里几只肥鲤鱼。 爷爷奶奶让她早点上楼吃饭,方简答应一声,蹲在花坛边给小莱发消息:在干嘛呢。 小莱回:人工湖边钓鱼呢,秋天鱼都长肥了,还认识了几个钓友,我教了他们一些钓鱼技巧,现在我是他们的师父。 方简问:那你想我了吗。 小莱说:我想着怎么吃鱼,可以先养在家里,等你来做给你吃。 方简说我经常都在想你,小莱问怎么想,她恬不知耻:自摸。 那边问:你多久来。 方简说周六。 没到周六,周五难得是个好天,下午出了太阳,方简招呼都没打直接开车去了学校。 姜小莱整天生活丰富得很,跟谁都能聊上两句,什么人都能处朋友,倒要看看她一个人的时候都在外面搞些什么。 学校人工湖边的桂花全开了,味道香甜,有两个女孩在桂花林里吹单簧管,方简采了一把花揣进衣兜里,花香就留在了身上。 第92页 人工湖很大,上次她们来湖边聊心事,几个男生占领的垂钓点竖了块红牌子——禁止垂钓。 这块牌子也没起多大威慑作用,这帮钓鱼佬肯定转移到更深的地方去了。 爷爷年轻的时候,方正之前有段时间也很迷钓鱼,好像男人一旦上点年纪就得迷上垂钓。 才二十出头的姜小莱已是一位资深垂钓爱好者,水边的她板着脸抱着胳膊坐在小马扎上,机警地竖着耳朵,关注水面的动静,也防巡视的保安队。 方简藏树林里观察了半天,等得有点无聊,准备起身过去的时候,一个女人一步一跌从树林里跑出来,跑到她面前。 小莱吓一跳,手忙脚乱收鱼竿,连连作揖求饶。女人不介意地摆摆手,沖她温温笑一下,弯下腰同她讲话。 方简眯起眼睛,隔太远听不清她们说什么,凭一种本能,感觉到小莱防备的肩背和攥紧的拳头在慢慢放松。 那个女人从包里翻出手机亮给她看,她放松的身体再次变得僵硬紧绷。 很快,小莱收起鱼竿和马扎,那个女人帮她拎起水桶,她们一同离开学校。 方简的车就停在学校外面的马路上,小莱竟然都没发现,被那女人拍花子似的拍走了。 方简立即开车跟上,心里拿不住她们是什么关系,同学?老师?还是朋友?以前也没听说过啊,看她们像刚认识。 拍花子女的不知道给姜小莱下了什么迷魂药,计程车四平八稳开进市区,在红绿灯前三百米停下,方简也跟着停下,下车走了不到五十米,车窗上「啪」地被交警贴张罚单。 也顾不上,她人行道上一棵树一棵树地躲过去,自以为藏得挺严实,不一会儿就被人发现了。 她站路边水果摊假装挑水果,转头看见那拍花子女的举起手机对着她录像,问她为什么跟踪,还说要报警! 哎呦,这是谁呀!好大的官威啊! 看着挺成熟的打扮,戴个眼镜,气质清清冷冷,长得还蛮好看的,怎么是个缺心眼。 小莱不理会,拉着人继续往前走,「是我前女友,脑子不好使,你别介意。」 隔得不远,说话声飘过来,方简气晕了,掏出手机给她发消息:私底下说前女友我都忍了,当外人面你还这样说,我不要面子的?好,咱俩完了,这回是真的分了,你给我记着。 低头磨蹭的功夫,人又走了,方简继续跟,跟着她们进了条巷子,看见俩人站门口说了会儿话,前后脚进了门。 方简小跑过去,发现这门里是家纹身工作室,院门口竖了个块照壁,院里情形全给照壁挡完了。 正准备给她打电话,墙后面闪出个人影,姜小莱拧着两条眉毛走过来,「你又犯什么神经?」 方简靠着门框转车钥匙,「哼」一声,「叫我逮住了吧!」 小莱问:「逮住什么?」 方简睁圆眼睛,「捉姦来了我,逮住什么,你跟那拍花子女的跑这里干嘛?」 小莱翻个白眼,「你愿意藏呗,我看你怎么藏,整一身黑,给谁奔丧回来。还有人家不是拍花子女的,是我姐女朋友好嘛,是你老嫂子!」 姜小莱有个失散多年的双胞胎姐姐,这个方简是知道的,私下里讲过好多次了。 三言两语一交代,原来那拍花子女的……额不,那老嫂子是去树林里偷花发现她的,双胞胎嘛,很好认,天大的缘分在学校里遇见,说什么也不放她走,这不就领她认亲来了。 小莱拉着她,「你跟我一起进去,看看我姐。」 方简攀着门框狂摇头,「不行不行,我不能见人,我还没准备好!」 小莱:「你是鬼啊,见了能灰飞烟灭还是咋滴?那是我姐,我刚看了,跟我长一模一样,但比我白,可漂亮了,她还在干活呢我才出来找你的。」 「不行不行。」方简还是一劲儿往后退。 丑媳妇就要见公婆,她全无准备,那可不是一般人,那是她亲姐,血亲血亲的。 「见你爸见你哥我就见了,可那是你姐,你自己都没见过你让我见,尴不尴尬!」 小莱拉她去壮胆的,方简竟然比她还胆小,「你真是烂泥扶不上墙,你说你有个屁用,滚蛋吧!自己回家玩蛋去,约会取消,我要跟我姐玩!」 方简求之不得,「万一我发病吓着她,你等我,等我病好,我肯定主动来见!你先跟她相处相处,看看她人怎么样。」 小莱:「你是狂犬病啊,发病会咬人咋滴!」 方简也怒了,「你自己都没见过的人,不了解的人,就让我见,万一人家不喜欢我!」 原来她是怕这个,一个回忆里都不曾出现过的人,完全摸不准性格的人。 小莱说:「不是所有人都是谷映兰好吗?你怕她赏你大耳刮子吃?」 反正就是不见,方简说啥也不见。 小莱气得,「你跟姜植树简直是一模一样。」 方简问:「咱哥咋了?」 小莱说:「过年家里来亲戚,来得突然,他找不到地方躲,藏水缸里,差点没把自己憋死。」 趁其不备,方简一下挣脱她跑了,「拜拜了您嘞!下周见吧!」 小莱追上去朝她屁股上飞踢一脚,「胆小鬼!驴蛋!」 * 作者有话要说: 老嫂子:我不拍花子,也不是缺心眼,我是雪大律师(掏名片) 第93页 感谢在2022-06-11 21:39:48~2022-06-12 21:38: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ev、要吃早餐要养狗 1个;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白粽子2007 1个;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半路打劫的橘猫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啁啾 127瓶;l(●—●) 39瓶;hey 20瓶;吹吹 5瓶;55852953 3瓶;yang、可口可乐、念初凉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姜小莱跟她失散多年的亲姐姐相认的第三天, 方简一大早开车来了那间纹身工作室。 不急着进去,她坐在巷口支的小摊上吃一碗炸酱面,先想想待会儿进去该怎么说。 从姜小莱那打听到, 老嫂子和小莱姐姐都还是学生,小莱姐姐当然是跟小莱一样大,这不用说, 老嫂子也只比小莱姐大一岁。方简不幸发现, 她是这四人里面年纪最大的, 她成了个老疙瘩。 小莱姐姐跟小莱一样都是务实派, 学画画的,边上学边打工,靠双手勤劳致富。老嫂子法学院的, 大学霸一枚。 成个老疙瘩已经够让方简伤心了, 辍学不说, 还是个有精神病的无业游民。 但没关系,咱已经在学习,在进步了。只要脸皮厚,什么都不是问题。 吃完面方简掏出手机照照牙齿上有没有辣椒皮, 兜里摸出颗陈皮糖嚼碎,喝点水漱漱口,起身朝着巷子深处那两扇大敞的木门走去。 绕过门前照壁,工作室有个很漂亮的前院,院墙爬满凌霄花藤, 花期已过, 凋零一地残红, 墙下是菜圃, 栽的蒜苗、小葱和韭菜。左边空地一棵银杏树, 一棵樱花树,右边搭了个好大的葡萄藤架,正是收穫的季节,藤架上挂了几串等待採摘的紫红果实。 店里的小学徒接待了她,请她到沙发上坐,给她倒了杯水,问她有什么想法。 方简说:「我对她能有什么想法,我可不敢。」 小学徒愣一下,「小姐姐,你在说什么呀,是问你对纹身有什么想法,就是想纹个什么样的图。」 她皱起眉头,故作深沉,「我要找那个,眼睛大大,卷头发的女孩子。」 「蒋老师啊。」小学徒仍是笑眯眯的,「蒋老师要预约的,您有预约吗?」 方简含糊「嗯」一声,小学徒说:「那您应该有她联繫方式,可以直接跟她微信联繫。」 方简心说我有她微信你还上这干嘛,她不慌不忙喝口水,「我跟她说了,她没回,可能在忙,我今天正好办事路过嘛,我就进来看看。」 说得跟真的似的。 玻璃门边柜檯后面的男人站起身,「她最近确实忙,要不我打电话问问她有没有空,行的话中午或者下午安排,还麻烦您多等会儿。」 「这是我们汤老闆。」小学徒说。 方简说行,汤老闆叼着烟,脑后扎个小揪揪,马上拿手机拨电话,方简全身肌肉绷紧,高高地支起耳朵。 电话拨通,汤老闆简单说明情况,歪头,狐疑地瞥她一眼,「嗯嗯」两声。 方简扯谎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微表情拿捏得相当到位,坦然往沙发上一靠,那边倒迷糊了,难道真记岔了? 也是运气好,蒋老师正有空,答应一个小时后到店里,小学徒给她端了盘葡萄过来,方简安安心心坐在沙发上等。 工作室很大,进门右手边是柜檯,左手边有一副很大的墙绘,色彩浓烈,极具张力,白衣少女被铁链镣铐缚于荆棘丛,女骑士手持长剑,黑暗中噼开一道光,俯身朝她伸出手,救她与水火危难。 「这是我们蒋老师的作品,送给她女朋友的。」小学徒在一边说。 方简点点头,一时不知道该惊嘆小莱姐姐的画技还是小莱姐姐和老嫂子的感情。 据说同性恋也受遗传和基因影响,双胞胎倒真不愧是双胞胎,连性取向上也这么默契。 等待的时间里,方简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喜欢女孩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又是什么时候意识到的。 这个问题她很久以前就想过,那时很肤浅的以为,只是因为女孩大多温柔、善良,和女孩待在一起,放松又舒心。其次,方正绝不允许她们行差踏错一步,暗暗喜欢女孩,是一种无声的抗争。 想是这么想,没什么出门的机会,当然也遇不上中意的女孩子,再说精神病哪敢肖想爱情。 直到姜小莱出现,直到她寄来那封十多年前的带霉味儿的信,方简看到过去的自己无数次在信中对她表白。 ——我真喜欢你。 ——我好想你。 ——想和你玩,想和你一起上学,想跟你一起睡觉。 ——你有想我吗? 决定去死的那一晚,在罗马假日后门走廊尽头的厕所门口,那个画厚眼影的被她起绰号叫『小熊猫』的女孩,在给她起绰号的时候,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握住她的手,问她有没有空? 她有足够的钱,也许可以说服那个女孩,就算不愿意,接个吻,抱一抱什么的也行。但当时并没有,她想也没想就走了,只是在心里跟自己开个玩笑。 然后姜小莱「咯噔」一下就出现了,一见面她们就开始做那事,之后常常都在做,好生过了段销魂日子。 原来并不是谁都可以的,是男是女,是美是丑,什么身份地位,并无差别。全人类对于方简来说,和猫、狗、鸽子、麻雀一样,只是共同生活在地球上的一个种群。 第94页 如果一定要将她划分到种群内,方简只接受精神病患者这类群体。超脱性别、财富、地位,只要你有精神病,咱们就是好朋友。 事实是她出院后不再跟任何病友来往,拒绝被划分为精神病患者,也融不进普通人的世界。 黑暗中焦躁地踱来踱去,不知寻觅的什么。 直到她来了。 肖逢、房东老太太、薛允、聚宝盆…… 方简是什么时候走进小莱的世界,走到太阳底下,主动走进深巷中的小院,坐在这张布艺沙发上的呢? 说什么你是我生命中的一束光啊,照亮了我的黑暗啊,救赎啊,重生啊,都太矫情。 方简就是想跟她接吻、睡觉,想一直跟她好。欲望简单纯粹。 她因欲望而来。 大门上挂的风铃叮铃铃响起来,方简回神,抬眸看去,穿米白色海马毛毛衣的女孩正笑着跟柜檯后的花臂男人打招呼,她头发很长,蓬蓬撒在肩头后背,和小莱有一样带碎绒绒卷的发际,一样的大眼睛小嘴唇翘鼻头,眉毛很黑,睫毛卷翘。 她皮肤很白,是一种精緻的漂亮,甜蜜可爱,眉宇间又有一种淡淡的挥之不去的哀绪,好像揣着什么伤心事,你再仔细一看,又什么也瞧不见了。 「您好。」她伸出右手。 方简躬身,像对待一位尊敬的老前辈,庄重而谦卑地握住她的手,又飞快松开。 「我们到楼上说吧。」她在前面领路,方简立即小跑跟上。 二楼左手边第一个房间是她的工作间,里面有一台可供画图的电脑,会客沙发、圆桌、画架和整整一面墙的绘画作品。 「我叫蒋春信,你叫我春信就好了。」工作间里竟然还有一台小冰箱,她打开冰箱门回头,「你要吃雪糕吗?」 方简不知道该不该吃,她已经回到圆桌边坐下,「只有一个甜筒了,你吃吗?」 方简摇头,她「嘿嘿」笑,「那我就自己吃咯?」 方简谢谢她,「没关系,我不吃的。」 「有点不好意思。」 「真的没关系,我吃饱饭来的。」 她解释:「我嘴里不吃点东西我难受,我吃东西,吸收一点热量,可以帮助我的脑子biubiu往外迸发灵感,你不介意我吃东西吧?」 她说「biubiu」的时候,五指快速收拢又打开,孩子气十足。 方简当然不介意,「没关系,您吃您的。」方简发誓她这辈子没对谁这么尊敬客气过。 「好。」她毫无负担撕开甜筒包装纸,靠在沙发背上美滋滋吃起来,「我都不做小图了,找我的一般都默认做大图。我看你像第一次来,第一次做图还是要好好考虑,你可以说说自己的想法,有没有很想做的图,很值得纪念的人或事,我可以先帮你设计效果图。如果你不是特别想做,我建议是不要做,刺青还是要慎重,后果不用我讲,你应该知道的,大面积的纹身是很难洗的,对仕途也有影响。」 方简心说我就是个无业游民,哪有什么仕途,嘴上还是很乖,「别的客人一般都说点什么呢?」 春信「呲熘呲熘」舔着甜筒,「说什么的都有,如果你实在不知道做什么图,可以聊一聊自己,内容随便你,可以是爱情、亲情、友情,甚至是家里的宠物狗。」 方简想,她肯定早给人看穿了,一般的客人她不一定有这么好的耐心,专程从学校赶来跟她聊这些废话。 人家既然来了,就得认真对待,方简想了想,在沙发上端正身体,「那就从我六岁那年说起吧。」 对面「啊」了一声,惊讶地张大嘴巴。 「开玩笑开玩笑。」她忙摆手,「我就说一说感情好了。」 面对心理咨询师时也没有这么放松过,伴着她「呲熘呲熘」舔冰淇淋,「咔嚓咔嚓」嚼脆筒的声音,方简说起自己的家庭,说起自己的病,用小红和小兰的化名代替自己和小莱,说她们相遇后的点点滴滴。 她心中有很深的困惑,是她一直在找藉口拒绝回到小莱身边的原因。 「我不知道,我们到底还要不要在一起。现在看,好像没什么能阻碍我们了,我很喜欢她,她也很喜欢我,我的父母和姐姐再也不能干涉我们。但和平只是暂时的,我搞不好什么时候就要疯一场,我真不想让她看到我丑陋的一面。」 「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她,可我越喜欢她,越捨不得她再因我受难,我拒绝面对她的家人,拒绝分享她的快乐,可我又忍不住关注她,靠近她身边的一切。我很矛盾。」 春信的甜筒吃完了,抽出一张湿纸巾擦手,擦净拢着手心凑到鼻尖闻一下,抱臂托腮靠在沙发上安静地看着她。 方简烦躁抓了一把头发,「我每年都得病一场,我有预感,我必须得住院,冬季是抑郁高发季,冬天不怎么爱出太阳,房间很冷,人的心情也会变差,城市里到处都是灰濛濛的……我要是进了医院,情况好也得一两个月才能出来。」 「虽然现在我俩老说还分着,没和好,其实跟和好也差不多,就是嘴上说着玩。正式的分手,我准备入院前提出来,可是我又很贪心的,制造了许多牵绊,我们拍了很多照片,还领养了狗,我爷爷奶奶都知道她,我们有很多信,还有小时候的照片,我很捨不得……」 说到这个,方简双手捂脸「呜呜」哭起来,春信起身坐到她身边,抽了两张纸巾塞进她指缝里,方简捏住用力擤了一大把鼻涕,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 第95页 这些话她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也找不到人说,来之前她也没打算说。 「是你让我说的,我一说就停不下来了,呜呜呜……」 春信耸一下肩,「你也没有怪你呀。」说着把一只西瓜玩偶塞进她怀里,「你抱着哭吧,你可千万别压抑,我绝不怪你。」 然后她翘着二郎腿靠在沙发背上,开始讲一些高深莫测的话,「你觉得,人有来生吗?」 方简停下嚎哭看过去,手背擦掉眼泪,「我觉得有,不仅有,还有三魂七魄,有孟婆和迷魂汤。」 意料之外的答案,春信正色:「你说没有。」 方简说:「我觉得有。」 「我让你说没有。」 「可我真的觉得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忘记了过去,我对她总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思路全给她打断了,春信两指捏捏眉心,「我要说什么来着……都怪你,我让你说没有,你非说有!」 方简心说真不愧是双胞胎,脾气说上来就上来,翻脸比翻书还快。 如果说姜小莱是一只常常浑身炸毛的小狮子,蒋春信就是一只懒洋洋总喜欢翻人白眼的布偶猫。 她抱臂在房间无声地踱步,努力地想,该如何去说服她,去安慰。 方简又开始絮絮叨叨说些疯话,说如何如何捨不得,心里如何如何难受,又如何如何自卑…… 「停!」春信朝着她大步走过,竖起一根手指,「终于让我想到了,你好好听着。」 她沉下脸,压低声音,「假如,这已经是你们的来世呢?上一世你们错过,这一世已经重新来过,你该怎么办?」 「有没有一种可能。」她说:「可能,你其实已经死过一次。就像你之前说的,你不止一次尝试死去,如果每个人都有前世的话,你自杀那么多回,总有一次成功的,也许就是你准备好皮带上吊的那次。但是很幸运,我们都有机会重来,你上次死成了,这次没死成,她救了你。」 春信已经知道这个小疯子说的那个『她』是谁,但她不说破,只说:「不图你报恩,你也不该恩将仇报,去伤她的心。」随即给她一个警告的眼神——假如你害我妹妹伤心,你肯定饶不过你。 但很快她意识到,那时候方简死都死了,她还怎么惩罚她? 「反正就是不准!」她开始耍赖皮。 「可我怕我治不好。」 「治了吗?」 「治了,五年了,越来越坏。」 「可我觉得你现在挺好的呀,你也许是病的时间太久了,都不知道该怎么好好过日子了。你也不能逼自己太紧,多给自己一点时间吧,你怎么就知道人家不愿意给你时间呢?是吧,有问题,就要多沟通。」 方简团着抱枕软软靠在沙发上,许久终于低喃一声。 「行吧。」 「算你识相。」春信说着舔舔嘴唇,又想去开冰箱门,有人「吱扭」一声从外面推门进来,她两只手飞快藏到身后,方简在沙发上坐直身体,是老嫂子来了。 老嫂子看见屋里的俩人,什么话都不急着说,先去开冰箱,发现甜筒少了一只,她走到垃圾筒旁边,两手叉腰板着脸开始训人,「怎么跟你说的?感冒没好还敢偷吃冰?」 春信指着方简,「客人吃的!是不?」 方简点头哈腰,「老嫂子,别生气,是我吃的。」 * 作者有话要说: 老嫂子,您坐下,咱们说说心里话~~ 感谢在2022-06-12 21:38:32~2022-06-13 21:12: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咕咕的五花肉 1个;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可口可乐、特价裴裴乐、ev、小初五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念初凉、小喵真可爱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这次谈话, 方简请求春信姐和老嫂子为她保密。 哦,不能再喊老嫂子了,是雪姐, 雪姐说以后再也不想听见这三个字,否则…… 否则怎么样,老……雪姐没说, 只「哼哼」两声, 让她自己悟。 方简没处喊冤去, 明明是姜小莱先喊的, 都怪她! 总之,在小莱面前,她们都得装成不认识, 没见过。 过了两天, 听说姐姐们想见见聚宝盆, 方简就把狗给小莱牵过去了,只送到门口,跟春信姐打了个招呼,都没进小区大门就自己开车走了。 晚上到家收到消息, 聚宝盆在大家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它把姐家的客厅沙发吃了。 狗跟小莱住了几天,小莱上课没多少时间遛它,都交给房东老太太带,就这样它还不满意,存心报复, 趁人不在家又吃了门框、地毯、窗帘、纱窗, 以及阳台上育苗盆里的葱蒜苗。 小莱发消息说:这狗东西, 还知道给自己佐点料。 方简说:天地良心, 在爷爷奶奶家呆了那么久, 人家一点坏事没干,吃完饭就乖乖趴窝里睡觉,看见爷爷奶奶换鞋就自己叼着狗绳凑过去,等奶奶给它穿鞋。人家有好几条花裙子,还有雨衣,顿顿都吃好的,比我还吃得好。你自己好好反省反省,狗为什么不待见你。 小莱说:肯定是你私底下给它洗脑,让它专门给我搞破坏。 方简:所有的小狗都是天使。 第96页 小莱:聚宝盆就是披着天使外皮的撒旦。 方简:你什么时候过来? 小莱:你不过来吗? 方简:我感觉很累。 垂眼盯了会儿手机,小莱挺直背,嘴唇贴着手机屏幕,语气欢快的:「我周五来呀!我把狗也带过来,没几天了,坚持坚持,等我呀!」 直到十个小时后小莱才收到她的回覆。 ——你快来。 目光穿透手机屏幕,小莱看到独自靠在床头望着天空默默流泪的方简,铅色的云是她眼睛里无法被点燃的死寂。 好不容易捱到周五,下午小莱翘了一节艺术概论课牵着狗打车过来,刚进小区大门就碰上爷爷奶奶,狗明显高兴起来,也知道老人家经不住它扑,只是疯狂地扭屁甩尾,围着人不停转圈。 奶奶欢天喜地接过狗绳,摸摸她的头,「去找小简玩吧,她可想你了。」 小莱答应一声好,奶奶又笑着跟狗说话:「想爷爷奶奶了吧!」 狗很乖地坐在地上,抬起一只前爪等奶奶给它穿鞋,奶奶跟它说:「咱今天不穿,回家奶奶给你洗澡。」 狗就站起来,甩着尾巴往前走两步,回头示意奶奶快点带它去玩。 小莱终于肯相信聚宝盆原来也有体贴乖巧的一面。 不听话的狗在爷爷奶奶身边会变好,方简呢?她有好些吗。 到家门口时,小莱靠在楼梯扶手上给她发消息:明天突然有事,来不了。 等了五分钟,那边没回,小莱问:生气啦? 她回:没,你忙。 这就是生气了,小莱偷笑一下,说:给你点了吃的,外卖马上到,注意敲门声。 这次她彻底不回了。 小莱耐心等了两分钟,手机揣进裤兜里,想了想又摸出来照照脸,理理头发和衣服,曲指敲门。 防盗门隔音不算好,小莱听见她拖鞋和木地板之间摩擦出长长的拖沓,她走路总是这样拖着脚后跟,说不费力,鞋跟都磨得玉熘熘。 门打开,小莱从门后跳出来,两手托腮,笑得像朵太阳花,「噔噔噔噔!我来啦!」 反应了两三秒,那双灰濛的眼睛漫起潮湿的水雾,方简委屈噘一下嘴,随即破口大骂,「臭娘们儿!死骗子!骗我!」 小莱挤进门抱住她,哄小孩一样,「哎呦呦,跟你闹着玩嘛,小气鬼!」 「外卖呢!」她哑着嗓子吼。 「就是我呀!」小莱抱着她扭来扭去撒娇, 「我就是你的小甜心。」 上周小莱忙着跟姐姐团聚,她们都没怎么见面,粗略一算,半个月没怎么好好聚了。抱在怀里的方简又瘦了些,睡衣像挂在两根竹竿子上,小莱踮脚亲她下巴,「你是不是都没怎么吃饭啊。」 她来时洗过澡,身上是家里橙子味沐浴露的香甜味道,方简抱着她挪回房间,进屋关上门手就开始撩她衣服,「我现在吃。」 「吃什么。」她明知故问。 「吃我的小点心。」 瘦归瘦,还是每天早晚都强迫自己下楼跑两圈,艰难地维持着正常人的作息规律,为了周末的约会时脸色不要太过灰败。 讨厌的冬天就要来了,在天彻底冷下来之前,在她不可逆转地沉溺冰窟之前,抓紧机会吃饱吃好,准备冬眠。 小莱被抵在门后,手臂环住她单薄的身体,摸到她一片冰凉的腰肢和后背,「怎么不多穿一点,天已经很冷了。」 「你冷啊,那我们去那边。」方简推着她肩膀坐到床尾,床边椅子上蹲了一只小太阳,红红的光照亮半间屋子,床上被褥枕头都烤得热烘烘。 「不冷了吧。」方简低头解她牛仔裤的扣子,拉锁「咝」一声,小莱配合绷直腿,方简拽着她裤脚一拉,裤子团吧团吧扬手扔在旁边单人沙发上。 「还有上衣,快点。」她催促。 小莱刚把两只毛衣袖子腾出来,方简伸手就来扯,毛衣里面还有一件短袖,两件衣服错在一起,卡住她脖子,方简不知道,还在使蛮力往外扯。 刚开始那点旖旎气氛全没了,小莱被扯得东倒西歪,用力拍床,闷声吼:「你杀人啊!我的头要被你扯掉了!」 「啊啊,对不起!」方简赶紧松开手,把她脑袋找出来,小莱脸都憋红了,直喘粗气,「你要死了!」 「对不起对不起,太激动了。」 她两只眼睛亮亮地看着人,映着小太阳的光,红红的两点,如潜伏在暗夜里的某种未知野性生物。 小莱动作慢下来,「别这样看我。」 方简闭上眼睛,两手规矩搁在大腿上,「我不看,你快点。」 小莱反手解胸衣扣子,「为啥快点。」 方简很老实的,「饿了。」 「饿了才不能这样,会噎着的,要细嚼慢咽。」小莱说。 方简说不,「我就想大口吃。」忽然她想到什么,睁开眼睛,「我有一个好点子。」 小莱坐在床上,一手环膝悄悄地遮住自己,一手理理被扯乱的头发,「什么。」 「你等着。」她说着下床去,过会儿回来的时候时候手里托着一只纸杯蛋糕。 「我最近没什么胃口吃饭,奶奶每天早上出去遛弯都给我带一个,今天这个还没来得及吃。」 小莱说:「那你快吃,待会儿别低血糖死我身上。」 第97页 方简托着蛋糕坐下,手往上抬,衣袖底下一截细白腕子,「那不能够。」说着手指挖了一点奶油蹭到她脸蛋上,逼近她舌尖飞快一舔。 小莱呆住,眼睛睁得大大圆圆,方简又抹了一点在她嘴唇上,偏头靠近她,尽数吮去后,分离时两片无血色的唇也染上几分淡红奶油的红。 「是草莓味。」她意犹未尽舔舔唇。 小莱脸都红透了,眼睛水汪汪,一时又羞又愤,「怎么这样。」 方简膝行几步来到她身边,手按在她肩膀轻轻一推,她无力地倒下去。 她居高临下,目光沉静,形容坦荡。 这是一具年轻的、充满活力的、弹性的身体,既不过分羸弱,也不过分臃肿,每一处线条起伏都恰到好处,优秀的骨架,均匀分布的脂肪,温暖而细腻,如一匹上好的丝缎,同时具有流水的包容性。 「你真漂亮。」她诚心诚意。 小莱不语,小太阳烤着她全身,室内气温节节攀升,额上已起了一层薄汗。 方简俯身,凉凉的发尾扫过她心口,她脖颈上绒毛紧张得根根直立,下意识攥紧了手脚。 「你不要怕。」方简柔声安抚。 小莱怔怔望着红红的天花板,一片羽毛轻飘飘落在她身上,体温融化了它,细小的痒意随之流淌。舌尖灵活一卷,消失不见,她感受到力度、湿度和温度的变化。 奶油纸杯蛋糕的热量,足以支撑方简进行整场,送上门来的,白吃白不吃。 ——你知道吗,我真的很爱很爱你,爱得恨不得吃掉你,想要你永远在我身边,不要唱歌,不要上学,不要拍照,把你锁在屋子里……你根本不知道。 抚开她颈后长发,方简俯身叼住她小巧圆润的肩,无形的感知于细径中搜寻,倾泻的舒意沿指尖流窜至全身。她们几乎是同时。 额角钝痛,足趾激跳,心中「通通」乱跳,格外震耳。持续一阵后,是万般归一的平静。 小莱颤颤巍巍伸出手臂,五指握住白色的插板线,用力一拽,插头「咚」一声掉在木地板上,灼人红光寂灭,窗缝里熘进丝丝清凉的风,她伸长脖颈用力吸了几口,疲软倒下,阖眸浅寐平息。 方简臂弯一收,把她拢进怀里,凉凉的唇吻过她轻颤的睫和桃红的面,最后轻轻地印在额心,鼻尖嗅到她发间馨甜的香。 时间变得很慢,世间一切都不及此刻,仲夏傍晚被太阳晒得微暖的溪水般,爱意涓涓流淌。 没有奶油的纸杯蛋糕掉在木地板上,滚出老远。 突然下起雨了,雨滴敲打在千家万户的铁皮遮阳棚,响声剧烈如千军万马。 时已入秋,难得有这样大的雨,更显这方小世界温暖多情。 小莱在她怀里动动身子,闭着眼睛,「我姐她们说了你的事,她们说你要跟我分手。」 原来她今天是来兴师问罪。 「我就知道她们会出卖我。」其实她并不介意。 「她们是为你好,你知道她们怎么说吗,她们说你看起来很不好,如果说了什么胡话,做了什么错事,不要跟你计较,还让我对你好一点。你背着我,收买人心。」 方简笑起来,「托你的福,我也有姐姐疼了。」 小莱说:「我跟我姐说,我们早就分了,我姐就笑,说哦哦哦,好的吧。那种感觉,不知道你是否有体会,她们毫不费力洞悉所有,却不挑明,宠溺着,让我感觉很幸福。你应该跟我一起,我不想独占,我们应该一起分享。」 「我感觉到了。」方简说:「你就是我的胃,我的肠子,你替我吸收营养,再源源不断传送给我,这样就行了。」 「可是……我不想当你的肠子。」小莱说。 方简问:「为什么?」 小莱说:「肠子里面有粑粑。」 方简:「……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比较少(理直气壮)(叉腰) 感谢在2022-06-13 21:12:55~2022-06-14 21:09: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ev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葱油面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可口可乐、半路打劫的橘猫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日梦飞翔 80瓶;24835939、今天也在做梦呢、由里 10瓶;55852953 3瓶;小喵真可爱、念初凉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几乎感觉不到夏天和秋天的过渡, 一夜北风,气温骤降,跌至个位数。 早餐窗户上覆了一层朦胧的白雾, 伸手拂开,铅云压得很低,楼下的梧桐树在不曾留意的时间里悄悄褪去翠意, 被微雨润湿的黄叶脱离枝干迅疾落地, 践踏至稀薄的草坪裸露的黄土上已厚厚铺了一层。 老人们早早就换上了冬装, 孩子戴上棉帽, 尚未适应天气变化的上班族裹紧职业装埋头小跑,一只小黄狗瘸着腿颠颠消失在视野。 房间里助眠香薰蜡烛的气温经久不散,小太阳红红的光把一切都映照得温暖, 方简拉上纱帘, 打开衣柜, 老红木、洗衣液和樟脑丸组合成一种微妙的好闻味道,她习惯性深吸一口,抬手取下一件黑色短款羽绒服。 这是小莱送给她的双十一礼物,一样的颜色和款式, 不一样的尺码,她买了两件。 第98页 要穿的衣服都翻出来丢在床上,老房子木门「吱扭」一声,小莱抹着脸走过屋,屁股撅起往后一靠, 门关严, 她走到床边坐下。 方简靠近她, 闻到她身上香香的面霜味道, 偏头吻一下她的嘴唇。 「你喜欢黑色吗?」方简内衣都懒得穿, 直接在薄睡衣外面套毛衣,换上羽绒服。 小莱说:「还行,没有特别喜欢,也没有特别不喜欢。」 「那你买黑色是为了跟我一样吗?」方简拉链直接拉到顶,下巴缩进羽绒服高领里,感觉又舒服又暖和,这是她很喜欢的一类款式,戴上渔夫帽就可以把自己藏起来。 小莱拍拍脸蛋,让面霜全部吸收掉,小幅度白眼,「因为这个款式只有黑色。」 方简打开柜子下面的抽屉,翻出小莱新买的羊毛袜子,坐在床上,腿绷直,睡裤边折一个角,用长袜包起来。 「你没秋裤啊。」小莱问。 方简两条裤腿全部包好,「秋裤穿着不舒服,睡衣宽松啊。」她拎起纯棉睡裤膝盖位置两个大鼓包,「看,它跟我的身体已经契合得非常完美了。」 还劝说小莱,「你也试试,外面再套上运动裤,很暖和。」 小莱如法炮制,最后还是脱了外套重新穿上内衣,「我胸比你大,不穿不行,走路会颠。」 方简:「……哦。」 临出门前,奶奶给她们包里塞了几个水煮鸡蛋和两盒牛奶,狗趴在客厅电烤火炉下面,厚棉桌布底下只露出个脑袋,爷爷眯着眼睛躺在沙发上听电视,阿姨坐在一边给家里的小孙子织毛裤。 跟奶奶说再见,关上门,她们手牵手下楼。 肖逢给小莱接了个活。 他爸爸的朋友在邻省开了家很大的二手车行,搞开业庆典,小莱是经肖逢推荐去唱歌的,听说还请了个十八线的小明星,那附近体育馆有真正的歌星开演唱会,老闆也是瞅准人多,庆典安排在演唱会开始前五个小时。 计划是周六上午到,下午演出,晚上请肖逢吃饭,第二天上午在附近玩一圈,买下午的票回来。 高铁两个多小时,到地方直接打车过去,肖逢在车行附近给她们开了个大床房,坐房里等她们。 要唱三首,开场唱《好日子》,中场唱陈慧琳的《不如跳舞》,结尾唱《恭喜发财》。 小莱脱了外套挂在门口衣桁上,肖逢递给她车行策划做的节目单,上面有详细的节目流程。 开业庆典嘛,唱《恭喜发财》和《好日子》都可以理解,抽奖环节后竟然还有小提琴独奏《d大调波兰舞曲》和《斗牛士之歌》,其后紧跟东北二人转和打快板。 「老闆还真是,雅俗共赏。」方简无力吐槽。 小莱一向很有职业操守,从不抱怨,「只要钱到位,让我上台学狗叫都行。」 肖逢:「……那倒是不至于。」 演唱总时间不超过十五钟,就多花点时间等流程,到手四个八,这一趟还是挺值的。 歌词小莱早就背完了,肖逢摸出手机给她放伴奏,让她再练练,从箱子里翻出演出服,还很贴心准备了光腿神器。 演出开始前三十分钟,小莱化好妆,打扮得跟个年画娃娃似的披着羽绒服出门了。肖逢也得去,这趟她们各挣各的,他得负责整场音响调试。 方简把家里的热水袋也带出来了,在酒店就烧了壶开水灌进去,怕凉了一直捂着衣服里。 舞台搭在车行门口的商业广场,附近体育馆晚上有演唱会,人挺多的,主持人刚上场没一会儿,人群就聚拢过来。 小莱第一个上场,演出服是件藏蓝色旗袍领的无袖短上衣,衣摆四条长长的飘带,红色南瓜裤,配长袖套、长靴,头发团成两只丸子,脸也画得跟个小花旦似的。 红彤彤的一个,喜庆可爱。 方简给她拍了张照片发在跟姐姐们的群聊里,那边春信姐发了个星星眼的表情,说真可爱,要列印下来过年时候挂门上,老嫂子说不行,你别打张黑白出来的就尴尬了…… 方简把手机屏幕亮给她看,她仰脖哈哈笑。 前面主持人报幕完毕,小莱飞快脱了外套扔给方简跑走,方简把热水袋塞进她衣服里面给她暖着。 两个二人转演员在旁边披着毯子聊天,穿长褂的快板演员蹲在地上吃泡面,方简四处看了看,起身去不远的便利店买了盒巧克力,顺便用保温杯接了一大瓶热水。 付款出门的时候被人撞了一下,杯子摔地上,对方慌忙道歉,捡起保温杯检查有没有摔坏,拍拍灰还给她,「对不起啊,你瞧我,也是走路不长眼。」 半张脸藏在渔夫帽之下,方简摇摇头没说话,对方问:「没事吧?」 年轻女人的声音,握保温杯的手十指纤白修长,口音自带三分笑意,实在让人难以产生恶感,方简却如临大敌,猛地往后退了一步,迅速拉开距离跑走。 赶回后台,刚坐下不到半分钟,小莱抱着肩膀跑回来,方简赶紧展开衣服包住她,把她抱进怀里。 「冻坏了吧!」方简手背贴贴她脸蛋。 衣服被热水袋烫得暖烘烘的,她缩着脖子直打摆,「颳风好冷!」 方简心疼坏了,「下一首还得再等会儿,先吃点巧克力吧,我还给你去接了热水。」 小莱乖乖点头,坐在她大腿上,两只手都藏在衣服里,只管张开嘴巴,「你餵我吃。」 第99页 旁边二人转演员看着她们笑,用东北口音跟她们打招呼,「你们是情侣啊。」 方简抿着嘴巴撕巧克力的包装袋,小莱说:「是呀。」 扎沖天辫的大姐捅一下旁边人胳膊,「我们也是两口子。」 小莱问她们哪儿的,大姐报了个地名,两边有一句没一句聊起来。 节目穿插在抽奖环节之间,不一会儿两个二人转演员听见报幕上台,方简手机里翻出拍照的节目单,下一个就是小提琴独奏了。 后台简陋,就几张桌几张板凳,堆了几个装音响设备的大黑箱子,方简又听见那个声音了,在跟人打电话,语气微愠,透着几分厌烦,全然没有刚才便利店门口的豁达洒脱。 方简背对着人坐在椅子上,小莱搂着她脖子小声说:「拉琴的来了,好像真是肖逢说的小明星,感觉很眼熟。」 方简轻轻点头,更加用力地抱紧她,小莱歪头看那人气沖沖挂了电话,捧着手机一通乱按,长指甲敲在屏幕「哒哒」响。 「我好像真的在哪见过她,微电影吧好像,想不起名字……感觉没有明星架子,你说我去要个签名她能同意吗?趁着她没火。」 掰了快巧克力餵进她嘴里,方简难得口气不友好,「火不了。」 那人专注手机,并未留心她们低语,小莱轻轻推她一把,含糊:「干嘛这样说。」 「你管人家。」方简有点不耐烦,小莱拧她一把,「你敢凶我!」又笑嘻嘻跟她顶额头,「是个美女呢,你是不是吃醋啦。」她悄声耳语,「放心吧,我最最最喜欢的是我们简简姐姐啦!」 女人挂断电话小心把琴盒摆在桌面,似敏锐捕捉到某个熟悉的音节,疑惑瞥来一眼,小莱沖她歪头笑笑,她颔首,飞快牵一下唇。 她从来到上台,电话就打个不停,直到主持人报幕,她挂断电话脱下外套,提着琴缓步走上台阶,方简终于抬起头,看向她身穿深红丝绒长裙的窈窕背影。 小莱疑惑偏头,蹙眉,「你有没觉得她那条裙子,有点眼熟。」 裙子跟方简上次在河边拍照穿那条是同款,肖逢说是他姐淘汰不要的,跟人撞衫了。 「啊,也许肖逢她姐,就是跟她撞衫才把裙子丢掉的?肖逢跟车行老闆认识,拉琴的或许是老闆请来的?我说呢,好歹也算个小明星,怎么可能跑来给人家开业,不说挣多少钱,太掉身份了,对吧?原来是认识……」 她嘴里叽咕个不停,方简扳正她圆嘟嘟的小脸蛋,纸巾擦去嘴角一点黑色的巧克力渍,「好啦,乖乖的。」 她不高兴地噘嘴,「我哪里不乖了?」 方简敷衍说「嗯嗯你最乖」,弯腰摸摸她膝盖,穿着光腿神器,倒是还好,不是很冰。 小莱很快上台,方简抱着外套背对人群挪到角落,那个女人回来了,又开始讲电话,连小莱卖力震耳的歌唱声也无法完全遮挡,心底厌烦越涨越高,她索性闭上眼睛,弯腰脸埋进衣服里。 关闭视觉,耳朵却听得更清楚了,方简听见她高声训斥电话那头的助理,列举对方条条罪状,大概是埋怨助理请假,她没有得到妥帖的照顾,心生不满。 终于,乐声止,她挂断电话,二人转大姐跟她打招呼,「你是不是那个,万梦怜啊,那个明星,我好像看过你演的电视。」 她马上换了一副口气,客气而疏离:「不好意思,你认错了,我不是。」 大姐「哦哦」两声:「挺像的,都很漂亮。」 「谢谢,但我确实不是,很多人都说我们长得像。」 「你也可以去当明星的!你琴拉挺好!现在的明星都啥也不会,你还会才艺,肯定能火。」 她随意附和几句,拖张椅子坐下,打火机「吧嗒」一声。 二人转大姐说:「你还会抽菸啊。」 这次她拒绝回答,也许笑了,也许没有。 方简从羽绒服里抬起脸,重新点开相册里的节目单,两指滑动放大——小提琴独奏:《斗牛士之歌》;万梦怜。 只差最后一首《恭喜发财》了,小莱下台欢天喜地朝着她奔过来,方简收起手机抖开外套准备迎接,小莱却被人堵在半路。 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走到她面前,腋下皮夹里摸出个红包,「还有一首,这么冷的天,辛苦你了。」 「你是刘老闆呀。」女孩声音脆嫩如笋,喜气洋洋双手接过红包,「谢谢老闆!」 中年男人趁机握住她双手,指腹用力摩挲在她细嫩的手背,弯着一双眼,倾身逼近,自身体内部发出的腐朽气息如毒瘴笼罩了她。 小莱微微蹙起眉头,身体后仰躲避,方简腾一下站起来,二人转大姐已经飞窜上去挤开小莱,「哎呦哎呦刘老闆,开业大吉啊开业大吉!」 刘老闆应付着,目光仍逗留在女孩裸露的一对小巧肩膀,方简快速用衣服包住她,抱住她走远。 两个二人转演员围上去打哈哈,这件事就像没有发生过,刘老闆给每位表演者都准备了红包。 方简把小莱塞进黑箱与舞台夹角里,拧着眉毛从斜挎包里翻出湿巾给她擦手,低头闷闷,「别唱了。」 「可是还有一首。」小莱嘟囔,红包外皮撕开,粗略一数,两千多块,捲成一坨塞进方简挎包深处,「钱哪还有还回去的道理。」 第100页 方简低头不语,如果只是因为钱,问题会好办很多,她有钱,她可以把所有的钱都给小莱。可她唱歌不止是为了钱,她喜欢唱。 出了罗马假日那档子事,她开学以后已经很少去酒吧唱,这样的演出,机会难得,来时一路都很兴奋,钱到手怎么花都安排好了,想添置家具,想出去玩,想吃好吃的…… 方简把她每一根手指都仔仔细细擦干净,白色湿巾扬手丢到身后,轻飘飘落地,灰色地砖上极为显眼。 无声的唾弃和嫌恶。 刘老闆不是没看见她们的小动作,可他这样的人,没脸没皮,哪里会感到半分歉疚。倘若还有半分羞耻心,大庭广众之下也干不出这种事。 眼神动作,兽性未泯,多看他一眼都嫌噁心。 小莱搂住她腰肢,弯唇展露笑颜,「别怕,我会武功,再说这里这么多人,他不敢怎么样的。就当被狗咬了一口,唱完最后一首我们就走。」说完又补充,「不是狗,是蛆,被蛆拱了一下!」 方简环抱住她,无奈嘆息,因她笨拙的安慰苦极地笑一下,忽而就落下来泪。 睫毛飞颤间,仰脸依偎在她怀里的小莱眼看两颗晶莹迅速滑落面庞,滴在她的脸蛋上,冰冰凉凉。 心脏倏地被收紧,小莱立即改口,「不唱了不唱了,你不高兴,我不唱了,我们马上就走!」 尾款她不要了,歌她也不唱了,方简一落泪,小莱什么也管不了,牵着她的手马上就要走。 恰在此时,一个人名猝不及防撞进她耳膜。 「赵怜,你还是这么不要脸。」 方简屏住呼吸,心瞬间提到嗓子眼,小莱动作僵住,仰头狐疑盯她两秒,她紧张得都忘了装哭,抿紧嘴巴,呆成一尊石像。 怀里的人稍一用力,方简认命站到一边,给她让路。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6-14 21:09:00~2022-06-15 21:00: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白粽子2007 1个;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半路打劫的橘猫 2个;咕咕的五花肉、ev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饭、咕咕的五花肉 10瓶;念初凉、shiki、可口可乐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把手机给我。」小莱不急着出去, 朝方简摊开手掌。 「不是都答应走了……」她声若蚊吶,还是老老实实把手机交出去。 小莱面容解锁,拇指滑动点开相册, 放大图片———小提琴独奏:《斗牛士之歌》;万梦怜。 赵怜,万梦怜,小提琴。 这婆娘还给自己起了个艺名呢。 刘老闆和赵怜夹着绒毛雨的对话被北风吹得断断续续, 他们是老相识, 赵怜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嫌钱给得少了, 说自己马上有一部新戏要上, 大明星瞒着公司和助理偷偷跑来给他开业,就这么点钱你打发叫花子呢。 姓刘的手不干不净在她腰上捏了两把,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她左手适当隔开距离, 调笑说:「我的哥, 五年猪肉都够涨多少回了。」 姓刘的很不客气,「涨多少也是猪肉啊,你这肉老皮厚的,还拿自己当宝贝啊?」 赵怜笑, 「倒是有嫩的,你看人家搭理你吗?你也就配吃剩的。」 姓刘的摸着嘴唇回头望过来,小莱两手揣兜站在空地上冷冷瞅着,姓刘的若无其事撇过脸,笑着招呼:「晚上车行附近聚餐, 大家都来啊。」 方简后背抵着摞起的黑箱, 低头闷闷, 「主持人喊你了。」 不走就得把歌唱完, 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 她钱也要挣,人也得收拾。 小莱没好气,「你不装哭了?装得倒挺像的你,眼泪说来就来。」 方简急跺脚,「别说了,主持人催你了!」 小莱脱下外套扔给她,「在这盯着,别把人放跑。」 方简低头不说话。 小莱问:「听到没有!」 方简:「听见了!」 「做人有点骨气,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有我在你怕什么,来一个我收拾一个,来一对我收拾一双。」小莱撂下这句走了,两三步跳上台阶,接过话筒,热情跟台下观众打招呼,完全不被刚才的糟心事影响状态。 方简躲在黑箱后面,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她是不愿意小莱惹事的,可又隐隐期待着什么。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全心全意向着她,那个人就是小莱。只有小莱。 如果没有小莱,她可能都活不到今天,小莱总是很勇敢。 长久以来,从父辈以及他人处接收到的明示或暗示是:不都是因为你摔了她的琴吗?是你发病先摔了人家的琴。赵怜固然可恨,可你要是没病,你能招惹到她那样的人? 听听赵怜说的那些话吧,把自己当碗剩饭,路边随便哪条野狗,只要有利可图都能来吃上一口。 她不是好东西,你就干净了?不是你先发疯去招惹她的? 可就算是方简先摔了赵怜的琴,不也赔给她了,后面发生的事是方简活该吗?被陷害被冤枉,因此入院,多次自缢未遂也是她活该吗? 非得她死了才能让这些人闭嘴吗? 或许不会,若方简真因此而死,他们还会说:这人心理素质太差,这多大点事,至于吗,怪不得要得病呢,自己脑子有病。 第101页 是非曲直明确,仍要装聋作哑,坚持散布受害者有罪言论:女孩被强女干被猥亵是因为她们穿得太少;女人被打是因为她们不自量力非去硬碰硬;学校里怎么就你一个人挨欺负,他们怎么不去欺负别人? 退一步海阔天空,虚与委蛇不会吗?穿多点不行吗?摸你一下能死怎么着啊,你不还手只是一个巴掌一个唾沫,还手就是icu,你自己觉得值吗? 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将人类需求统分五大类: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爱与归属、尊重需要以及自我实现。 科技文明发展至今,仍有许多人连基本的安全需求都无法实现,什么时候维护自己的基本权益都成了一种过错,只能一味退后、忍让。 恶棍歹徒会就此收手吗?不,他们只会变本加厉、得寸进尺。 杀死她们的除了恶徒的暴行,还有无数张事不关己高高在上的说教嘴脸。 她给你下套又怎么样?苍蝇不叮无缝蛋,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不摔她的琴就屁事没有,精神病活该被整。 这样的话,方简听过太多。 这世上一定有许多跟她类似遭遇的人,可怕的不是那些没有杀死她们的暴力伤害,而是那一张张浸饱毒汁的嘴,发烂生疮的舌头。 只希望他们也有同样的机会遭遇厄运,否则该如何叫醒他们,去哪里体会那份痛彻心扉的绝望、无助呢? 小莱回来的时候,赵怜和姓刘的都走了,问方简:「人呢?」 方简虚指一下,「吃西餐去了。」 「吃什么西餐?」小莱一头雾水。 方简低声:「然后去酒店。」 「去酒店干嘛?」小莱问。 她抿紧嘴唇,难以启齿。 小莱明白了,一时无言,半晌手无力一摆,「算了,先回去。」 太冷了,她得先泡个热水澡,还得吃饱饭。人家上工前都知道先吃顿西餐。 小莱坐浴缸里泡着,方简老老实实给她搓背,看见她圆圆的小手指在浏览器里搜索万梦怜的名字,连结逐一点开查看。 万梦怜下个月确实有戏要上,一部小成本微电影里的女二号,电影海报廉价露骨,一股子塑料味。 观众角度,此类电影是常挂在平台首页评分诡高,不知明导演不知名演员,剧情一塌糊涂,连电影解说博主都不屑吐槽的一类绝世大烂片。 她实在很糊,糊得连黑料也没有,常年都是女四女五打酱油,如她那般有张漂亮脸蛋,高等学府结业,拥有一项专长的人实在是太多太多。 光漂亮不行,得漂亮得有标志性,漂亮得特别,运气也至关重要,行业里想要出头,才艺和脸蛋排在人脉之后。 当然,演员只是她的表面职业,她很可能还继续干着老本行,演员身份只是她装扮自己,提升价格的一件漂亮外套。 赵怜跑不了,她今天来接活的,车行附近就这一家四星酒店,小莱和方简洗完澡下楼坐酒店大堂里等,没一会儿果然看见赵怜跟姓刘的手挽手进来了,两人前台登了记直接坐电梯上楼。 赵怜手里提着琴盒,小莱指一下,问:「是那把琴吗?」 方简说是,琴的音色她听得出来,赵怜比爱惜自己更爱惜琴。 「快五年了,我原以为,她不再发愁学费以后应该会过得好,事情过了很久很久之后,我倒是希望她过得好,希望她好好念书。因为我不能再念书了,也不能再弹琴,她费尽心机得到继续念书的机会……但是,她好像也没有认真对待。」 小莱:「《断头王后》里说:那时她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虚荣会改变一个人,如果她现在不做外围,而是毕业老老实实进乐团,跟团队演出,我们也没机会遇上。她的琴拉得很好,努努力,进乐团并不难,至少比当女一号容易。就算不进乐团,也有很多谋生的办法。你也不用可怜她,这都是她自己的选择,她一点也不冤,知道吗?」 你以为她就此安分守己,金盆洗手?那只是她堕落的开始。她害惨了别人,挥霍着偷来的人生,戒不掉虚荣,烂泥塘里发烂发臭。 赵怜对自己的轻贱才是方简最不能接受的事。 晚上七点三十分,赵怜还没下楼,附近露天体育馆演唱会开始了,场内人声鼎沸,五光十色,点燃半边寂冷的天。 在酒店对面一家小饭馆,俩人并肩坐着,脸朝着酒店大门端着碗大口刨饭,肖逢打电话问今晚在哪吃,小莱说今天有事,回南洲再请他,挂断电话找老闆要了一小瓶白酒,拧开瓶盖仰脖就干。 方简一惊,赶忙扔了饭碗抢过来,晚了,已经下去半瓶。 小莱直咳嗽,方简又是餵水又是顺背,「干嘛喝酒啊!」 「喝酒壮胆,我怕我下不去手,我怕我揍她轻了!」 话音刚落,酒店旋转门转出个人,小莱眼睛一亮,扔了筷子拔腿就跑,小饭馆老闆娘吓得「哎」一声,方简赶紧结了帐跟上去。 女人手提木质琴箱,黑色羊绒大衣下群裾随步伐翩飞,高跟鞋不紧不慢敲在人行地砖,十一月下旬冻得紫红的细脚踝上挂了半只金属色脚镣,其间隐约可见斑驳血迹。 小半瓶白酒下肚,喉管和食道一阵热辣,脑子也开始不清楚,小莱跌跌撞撞穿过马路,停在路边,朝前喊了一声,「赵怜!」 第102页 她脚步几不可察地一顿,不曾回头,保持均速行走。 起风了,毛毛雨密起来,冰针似扎人脸,三人前后走着,路越走越偏,粗糙沥青路被雨渗得深一块浅一块,僻静老街如一条时光中凝固的河,河面铺满宽大的梧桐树叶,路上行人稀少,她飘忽的鬼影般在稀疏树荫里时隐时现。 小莱跟得很紧,防着她突然加快速度逃跑。 终于她跟腱处也磨出了血,再无法忍受,在路边花坛坐下。 小心放下琴箱,赵怜给自己点了一根烟,眯眼深吸一口,嘆出一口青烟,「其实我就早就认出你了,在便利店的时候,你还是跟从前一样,没怎么变。」 方简停在她三步开外,小莱走到她面前,「你也没变,贱人。」 「你是谁?」赵怜仰脸问。 她确实漂亮,疏冷轻淡的长相,薄唇浅眉,目狭而长,还算年轻,皮肉还托得起颧弓,仰脸看人时,眼波流转间,毫不掩饰野心、欲望。 眼底一片哀凉,冷漠,道德感更几乎没有。 她明明白白告诉你,她不是什么好东西,吃亏上当只能怪你倒霉。 漂亮,但不是招人喜欢的好面相。 「你他妈管我是谁?」小莱一巴掌拍飞她的烟。 「你干什么!」赵怜感觉自己低估了面前的女孩,身体微微后仰,夹烟的手下意识挡在脸前。脸是她的门面。 「我要你给方简道歉。」小莱一字一句。 「我凭什么要给她道歉?」赵怜反问,眼睛却是虚的,刻意避开方简,死盯着面前这个浓眉大眼的小疯子。 假如现在站在她面前,凶巴巴要她道歉的人是方简,赵怜或许会更胆大,更理直气壮一些。 可方简从来不会这样,多少次,她满目哀怨,悲伤地看着她,脸上写满了不解和无助。 多少次,四下无人时,她追问过: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摔了你的琴是我不对,可是我已经赔给你了,你为什么还不放过我。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你好欺负。 有钱人家娇养的小孩,不懂人情世故,不辩人心,单纯善良,最好欺负最好骗了。什么躁郁症啊抑郁症啊,是有钱人吃饱了撑的才会得的病。 若无片瓦遮头,无寸缕蔽身,无滴米可进,哪还有空对镜流泪,悲春悯秋? 为什么是方简?赵怜也这样问过自己,但没有比方简更合适的人了。 「所以,到现在你还是不觉得你错了是吗。」小莱问。 「你为什么没有继续拉琴。」方简走到她面前,万般痛心,眼泪不受控制掉下来,「你……你没钱,你害我,你是为了自己,好,没关系,你好好学习,好好练琴,钱也不算白花了,可是你为什么……为什么还要继续这样。」 「我又怎么样啊?」赵怜偏头,吊儿郎当。 「你说你怎么样?」小莱推了她一把。 「我怎样?!」赵怜拔高音量。 比声音大是吧,小莱倾身跟她对吼,「你自己说啊,你自己干的事你不好意思说啊,你脚上还挂着玩具,你上楼跟姓刘的干嘛几个小时不下来,你说啊!」 赵怜没脸没皮笑起来,「我说我在上面给他表演小提琴,拉贝多芬,拉巴赫,拉孟德尔颂,你信吗?」 「我当然信!」小莱说:「方简把念书的机会让给你了,弹琴的机会也让给你了,方家三年十几万学费砸进去,培养了一个高级鸡,你拉什么我都信,真的。」 「是啊!我就是高级鸡,躺着比站着来钱快,我干嘛不躺着非站着!你们都清高,你们都无辜,我最脏!行吧!」 「你当然脏,你从里到外都脏,你这种人,包装得再好,里面也是一团烂泥,恶臭连天!」 小莱一把揪住她衣领把她摁倒在绿化带的灌木丛里,调子忽上忽下,情绪激昂,「你知不知道你害得她再也不能弹琴了,关进精神病院,好几次都差点死了!她已经够惨了,没有你害她,她已经够惨了!你为什么啊,你为什么,你为什么一定要害她,你害不害她你他妈现在过得还不是都一样!你得到的东西一点都不知道珍惜!」 「关我屁事!」赵怜甩头疯狂大叫,「她不能弹琴又是我害的了?谁让她自己有精神病!她精神病又不是我害的!我只是想搞点钱!你们钱多啊!分我一点怎么了?!」 「你继续干你的老本行也能挣到钱,你现在不是正干着,你拉那么好的琴,念那么贵那么好的学校,害得人生不如死,你到头来又得到了什么?」 「我考上了为什么不念?我就不能学琴了?我只能当个穷打工的?」 「首先,穷打工的没招你惹你,人家自力更生。当然,你想怎么样是你的自由,没人管你,但你不应该伤害无辜的人。」 「你知道个屁。」赵怜啐了她一口。 「不知悔改的臭女表子。」小莱「啪啪」甩她几巴掌。 两个人打起来,赵怜舞着十根长指甲一通乱抓,小莱下眼睑至鼻樑马上多了一道血口子,下意识闭上眼睛,赵怜伸手在树丛里摸到一块石头,想都没想就朝她脑袋砸过去。 小莱闷哼一声,额角剧痛,脸感觉到热,血糊了眼睛,手捂住额头时被她膝盖顶了肚子,一下被踢翻在地。 方简尖叫一声扑上去抱住小莱,赵怜抱起琴就跑,没跑几步鞋子崴了脚摔在地上,琴盒飞出去,她飞快爬起来,丢了鞋把琴盒抱怀里继续跑。 第103页 「我草她妈。」手背抹一把脸上的血,小莱一秒也不耽搁,跳起来就追,方简捡起那块沾血的石头也跟着跑。 本来没想跟她动粗,扇她两巴掌教训教训得了,这女表子心狠手辣,今天不是你死就我活。 赵怜回头,小疯子风火轮一样滚过来了,路还不算偏,天冷,又下雨,一个行人也看不见,看见也没人来救她,谁能救她呢?看方简真是命好,不知哪找来的小疯子愿意给她当打手。 谁能来帮帮她赵怜呢?从来没有人帮她,她从来只有自己。 脚镣每一步都磨着肉,地面冰冷湿滑,赵怜没跑几步就被追上,膝窝挨了一脚,腿一弯跪倒在地,琴盒又飞出去。 膝盖磕破皮,火燎一样的疼,但跟她从小到大受过的苦遭过的罪相比都不值一提。 她们话说得轻巧,她们十三岁被亲妈脱光衣服捆在树上打过吗?她们吃过蘸盐水的皮带吗?她们被揪着头发摁在水盆里差点溺死吗? 都他妈站着说话不腰疼。 赵怜快速翻身爬起,干这行难免会遇到变态,防身术嘛她也学过几招,但真到实战都他妈是乱来,对付男人永远是下三路,对付女人扯头发扇脸永不过时。 但这次她碰上硬茬,刚伸手就被人扯着胳膊拉过去,鼻樑上挨了一肘,腥甜倒灌进嘴巴。 小莱反手扯了她头发,脚同时踢在她膝窝,赵怜「噗通」跪下,被反剪双手,小莱抓住她头发猛地往下一拉,赵怜被迫扬起脸,路灯下每一根雨丝下落的速度都看得清清楚楚。 试着动了几下,这小疯子力大如牛,竟然挣脱不开,她心中顿时一片悲凉。果然,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方简攥着石头气喘吁吁跑过来,小莱腾出一只手擦掉糊住眼皮的血,下巴点点,「打她。」 方简抿紧嘴巴,高高举起石头,落下,轻轻在赵怜额头上敲了一下。 时间暂停两秒,几乎连雨也停止了下落。 小莱痛苦地皱起眉头,「我草……个怂货,你扇她啊!」 「她没这个本事!」赵怜尖叫,满身伤痛使她表情狰狞,血从鼻子嘴巴里一起流出来,顺着脖子流进衣领里,斜瞟一眼,那小疯子也不怎么好,血顺着半边脑袋快淌红衣服。 方简扔了石头,哆哆嗦嗦伸出手,小莱抓住她手往赵怜身上杵,「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你恨她你就揍她啊!」 「小莱,你还在流血……」方简泪流满面。 「你别管我!」小莱吼。真想给她来一脚。 赵怜挣扎几下,小莱扭着她胳膊一用力,她吃痛「哼」了一声,又咬着牙恶狠狠,「她有胆跟我动手,我今天认你们当妈!」 话音刚落,方简抱住她脑袋,弯腰「嗵」一下用脑门砸过去。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6-15 21:00:11~2022-06-16 21:09: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要吃早餐要养狗 1个;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当个笨蛋有什么不好?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oi 22瓶;一个喜欢看小说的人 3瓶;凯恩斯、努力加油 2瓶;念初凉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脑瓜子嗡嗡的。 小莱松开手, 赵怜软软倒在地上,捂着脑门蜷成一团。 半年前的某个下午,她出门丢垃圾, 回身时过堂风猛地把门带到脸上,那一刻的疼痛、眩晕,与此时无异。 方简趔趄退后两步, 终是没有倒下, 站定, 挺直腰板。 如果一定要她伤害别人, 她愿意共享这份伤害带来的痛苦,说她软弱,没出息, 又蠢又笨都没关系。她从来就是这样的人, 没有办法。 心中坚守的底线是, 如果我跟他们:那些伤害我,伤害别人的人做了同样的事。那我和他们又有什么分别呢? ——我不想变成『他们』,仅此而已。 ——因为这份可笑的坚守,我承受一切也没关系。我就是倒霉, 倒霉就倒霉吧。 这世上总是有些好脾气的窝囊废,默默承受,消化所有,宁愿自伤也不愿伤人。 没有办法,他们天生感情细腻, 善良, 容忍度高。哪怕吃亏上当, 被害被骗, 也绝不报复, 不做出违背良心的事。 窝囊废就窝囊废吧。 世界需要窝囊废,他们是默默矗立的行道树,是钢铁森林的守护骑士,无处不在,毫不起眼,却必不可少,以自身独特的强大的忍耐力包容世界。 那一声「算了」,只为换取生活的宁静,移开对丑恶的关注,去看看云,看看雨,看四季无声更迭,看花朵长成果实。 他们的退让并非宣告你的胜利,只是懒得跟你计较。 困扰你的前半生,促成你的现在,影响你未来的所有糟心事,在她眼里,跟八月傍晚天边的火烧云比起来,不值一提。 使赵怜感到心虚无力的,正是方简的忍耐和豁达,身体的骯脏可以洗去,蒙尘的心灵如何恢复洁净? 在这场混乱开始之前,方简说过她:你为什么没有继续拉琴。 ——她根本不计较你骗过她害过她,你让她感到失望痛心的是你获得了那么好的物质条件,却还是没有继续梦想。你忘记了自己的初衷。 第104页 赵怜无地自容,慌不择路逃跑,还是被她的小保镖按住一通暴打。 赵怜想成为方简,而这一刻,她发现她们之间的鸿沟有如天堑,多少金钱地位都无法搭建出通往她的那座桥。 她的洁白并非未来自她优渥的家庭,她的善良和无辜是赵怜永生都企及的。 小莱倚着梧桐树干滑下去坐在地上,身上很热,额角阵阵激跳,锥痛持续不绝。她这时才感觉到头上的伤,眼皮很重,睫毛被血糊住了,黏黏的很不舒服。 赵怜躺在地上嘟嘟囔囔:「有钱人家的小孩,喝牛奶吃面包长大的小孩,头都比穷人家的小孩长得结实。」 她头上叫雨落了一层细细的绵白糖,裙子破了,膝盖流血不止,躺在地上拉拉外套裹紧自己,「呜呜」哭起来。 「有钱人小孩喝进口奶粉,没钱人小孩喝稀米汤,我说错了吗?有钱人小孩就是长得高高大大啊,现在的初中生高中生,一个个都长得像大山一样,我们那时候的农村小孩,又黑又瘦,有钱就是好啊!你敢说钱不好?」 小莱闭上眼睛,深感实在没什么说服她的必要。 每个人,人生的每一段时期都有不一样的苦,你当然可以羡慕、渴望别人,但不因以此为由,为满足私慾伤害别人。 赵怜,又蠢又坏,无药可救,跟她没什么好说的。 初衷只是想给方简出出气,发泄委屈。做到现在这种程度也够了,方简的伤口以爱为疗都癒合得如此缓慢而艰难,姜小莱不是观世音,做不到普度众生。她们毫不相干。 但惩罚还没有结束。 「去,把她琴摔了。」小莱动动手指,差使方简。 赵怜即刻停止嚎哭,两手攥紧外衣,瞪大眼睛屏住呼吸。 方简摆正脑袋,脸上显出几分轻松神色,小莱到底是饶了她。相比「去,去扇她两巴掌」,「去,把她琴摔了」才是适合方简的。 掀桌子,砸电视,摔花瓶……搞破坏才是她的专长。叫她打人,实在是为难她。 这把琴是她跟方纯一起去买的,摔了同学的琴,当时心里非常过意不去,路上一直用手机查资料,从制作,音色到材料粗略了解过,尽量挑选一把适合她的琴,希望能弥补她心灵以及物质上的损失。 赵怜的回报就是变本加厉的构陷,谋害。 她实在不配用这么好的琴,她的琴是被自己摔坏的,从她恶念萌发,开始策划一切的时候。 琴盒跟琴也是配套的,买琴盒的钱都够买一把普通偏上的小提琴,这是实实在在的贵重礼物,是赵怜打响第一战成功缴获的战利品。 金属扣在夜色里清晰的一声「嗒」,琴盒打开,赵怜翻身爬起,方简握住琴颈,赵怜膝行几步,抱住她大腿,哭嚎着:「求求你,不要!」 「是自己先不要它的。」方简淡声。 「求求你!不要摔!」她哭得一点不漂亮,满脸血泪,五官扭曲变形,哭喊声在寂静空旷的街道上那么悽惨高昂。 「琴是我买的,我为什么不能摔,我欠你的早就还完,你欠我的,总不能一点不还吧。」 赵怜不听,两手撑地哐哐给她磕头,额心重重砸在地面,边哭边喊,喊着她有多可怜。 「我还有一个女儿,女儿最喜欢听我拉琴了,我还有外婆!我要养她们啊!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不容易啊……」 她说孩子四岁,外婆八十多,这把琴就跟她的家人一起,没了琴怎么跟家人交待? 她说我不光荣,我噁心,我小人,但我真的不能没有琴。 「第一把琴是外婆省吃俭用给我买的,第二把琴是你买给我的,我不会再有第三把琴,我真的不会再有第三把琴了,求求你了……摔了琴,我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赵怜不住地给她磕头,不住地求,地面很快就红了一小滩。方简紧握琴颈的右手仍高举着,痛心她的经历,也震撼她的厚脸皮。 「可你还是用外婆买的琴,换了新的更好的琴,你外婆省吃俭用的心意就这样被你糟蹋了,你说得好听,你真的有良知吗?」 「你当然不会再有第三把琴。」小莱坐在树下说:「你早就不需要琴了,你拉琴,你的演员身份,都只是为了包装自己,卖出更高的价格。你就算真的有外婆,有女儿,你一晚上的价钱也够养活她们好一阵了。你应该从来没有打过工吧,你知不知道,普通人一个月累死累活也就三四千块,一年总收入不到五万,刨去房租水电,再吃药看病,毛都不剩一个。而这些钱不过是你几晚的收入,你从上大学就没过过穷日子吧,你身上那条裙子就小一万,你一条裙子差不多是普通人三个月工资了。你不是离不开琴,你是离不开琴带给你的虚荣,就像你不计代价获得的演员身份,只是你的包装。」 她静默两秒,找不到话反驳,又试着改变策略,「你说得都没错,但我并不是为了自己,我是为了女儿。」 她潸然泪下,满身狼狈血污也掩不住的清艷美丽,哭得楚楚动人,说女儿不到四岁,有先天性心脏病,要开胸做手术,为确保万无一失,要攒足够的钱,去最大最好的医院。还得给女儿买房子,给她攒够上大学的钱,女儿不能跟她一样,女儿要干干净净,快快乐乐。还要给外婆养老送终,买风水最好的墓地…… 第105页 小莱打断她,「所以你大学时候就怀孕了,你这样的聪明人,我不相信你只是因为捨不得这条无辜的小生命才把她生下来。」 赵怜闭紧了嘴巴,一双血红的眼死盯着她。 小莱相信她有女儿,但目的绝不单纯。 「你想母凭子贵,结果失败了,男方不认,是吧。」 是啊,失败了,方简这样的蠢蛋毕竟是少数。 她太狂了,在方简身上打了个漂亮仗,以为全世界的有钱人都是大傻逼,以为孩子生下来就是小方简,小千金,从此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学校里闯什么样的祸家里都给兜着,三万的琴说送就送,大几十万学费只为让她闭嘴。 琴很好,做工、材质、音色都是绝佳,不用找人鑑定也能估算出大概价钱。 那时候她还跟便宜,青春和美貌都很便宜,三万不是一个小数目,夜深人静,四下无人时,常常抱着琴爱不释手抚了又抚。 想到这些,赵怜又哭得难看起来,和她跪求方简时一样难看,孩子似咧嘴哇哇大哭。 她也恨过孩子,如果不是因为孩子,她或许还可以回头。就像她们说的,找一份正经工作,进乐团全世界去演出。然而这些註定只是一场遥不可及的梦,她早没了回头路可走。 有一天晚上,孩子发起高烧,外面下着大雨,她木木坐在床边,在嘈杂的雨声里清晰分辨出孩子微弱不均的心跳声,看她因高烧通红的脸蛋和身子,心里闪过一些邪恶的念头。 假如孩子就此死去,一切也许还来得及。 她恨这个孩子毁了她的人生。 在某个瞬间,赵怜惊觉,她怎么跟那个把她脱光衣服捆在树上打的亲妈变得一样了! 妈妈抓住她头发按在水里,把她脱光吊起来打,从牙缝里挤出那些恶毒诅咒时,原来心里也是这样恨她的。 每个女儿终究会成为她们的母亲,赵怜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母亲的影子。 像母亲猛然间醒悟过来,慌忙把绳子解开,把奄奄一息的她从水盆里捞出来,抱住她嚎啕大哭,赵怜抱着孩子冒雨赶往医院,小时候写在作文里的故事竟然在她成年后才实现。 那时候她那么渴望妈妈也抱着高烧的她在雨里跑啊,大雨中的她,妈妈怀里的她,是多么无助可怜。 泪怎么流也流不尽,那时候她终于明白,母亲的眼泪只是愧疚,对自己的愧疚。 她们最终都成为了自己最不想成为的那个人。 给孩子攒钱看病,真的只是希望她健康,还是将一份遥远而缥缈的希望寄托在她身上,还是为了制止自己滑入更深的黑暗。这些纠缠成团的复杂念头,理也理不清了。 假如孩子知道自己有这样一个母亲,她会怨恨吗?她到底怎么样才能是位无忧无虑的小千金呢? 她有了很多钱,还是买不来想要的东西。 身后传来一声爆响,赵怜冻白的嘴唇颤抖着,已无力制止。 方简攥紧琴颈,毫不犹豫砸在路边花坛,琴弦绷开,木质琴身顷刻四分五裂,碎片飞溅。 再两下折断琴弓,摔在地上,用力补上几脚,回敬这该死的过去,直到它变成一堆没用的垃圾,废木渣滓。 从今往后,她再无畏无惧。 赵怜歪倒在地,双手用力地抱紧自己,哭这一场骤然惊醒的黄粱梦。 比120先到的是警察,路上不是一个人都没有,只是她们眼睛看不见旁的人,警察到地方,小莱闭着眼睛虚弱靠在方简怀里,捂住伤口的纸巾已经被血浸饱。 赵怜躺在地上,眼睛睁得大大,死不瞑目般瞪着落雨的天空。 120一车拉走,赵怜鼻腔黏膜出血,轻微脑震荡,其他都是皮外伤。她的脑震荡绝对是自己磕头磕的,跟方简一点干系也没有,反正方简脑瓜好好的,干干净净,一点淤青鼓包都没有。 小莱伤得最厉害,头上逢了六针,血染红半边白毛衣,接受警察盘问时满不在乎笑起来,「私人恩怨嘛。」 警察又去问赵怜,那死女人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凌晨两点,她们走出医院大门,雨还在路灯下飘着,小莱流了那么多血,手心还是那么暖,软绵绵热烘烘的小手包住方简的手,「怎么样,出气了,高不高兴。她再牛,还不是被我揍趴下了,我说过,有我在,你什么也不用怕。」 方简一晚上都在哭,这时哭得更厉害,她何德何能,有这样的小莱。 如果说前半生所遭遇的所有苦难,都只是为了换一个小莱,她的原谅和释然不是因为放下和想通,只是因为小莱的出现。 她热热的小手贴上方简冰冰的脸蛋,「你看,像赵怜这样的人,也赖活着,麻烦百出地活着,你更应该好活,高兴地活。以前再坏都过去,以后有我了,什么都不用担心,好吗?」 方简用力点头,眼泪模糊视线,也捧住她苍白的,软软的小脸蛋,哽咽着:「你为什么,对我这么这么好,我感觉我根本就不值得被这样对待,你……」 方简说不出来,避开她头上的伤,轻轻地揽住她肩膀,用力地抱紧她。 「你也很好啊,简简姐姐,虽然你忘记了,但我记得啊,我记得你全部的好。」她衣服香香的,怀里暖暖的,小莱幸福地眯起眼睛。 * 第106页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没几章咯!剩下写点轻松的 感谢在2022-06-16 21:09:51~2022-06-17 21:00: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ev、可口可乐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析塬、今天也在做梦呢 10瓶;yang、念初凉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没了玩耍的性质, 在酒店一直睡到下午,到了赶车的点,她们收拾起东西头也不回地走了。 什么赵怜啊, 刘老闆啊,都去他妈吧。一天一夜,耗费了小半月的精气神, 解脱、释然之后是深深的疲惫。 在高铁站跟肖逢碰面, 他吓一跳, 围着小莱问东问西, 小莱嫌他烦,抬手挥苍蝇一样赶他,「打架去了。」 「打架?所以你打电话说不请吃饭了, 是去跟人打架?」 睡一觉起来, 在酒店吃过早餐, 她脸蛋和嘴唇已经恢复了些血色,纵然如此,脑袋上一大圈纱布裹着,人小小一只, 还是怜弱得招人疼。 当然,要见过她怎么跟人扯着头发扇巴掌,怎么跟人跳脚互骂娘,这份怜爱必然会减轻许多。 肖逢满面愁容,老妈子似絮叨:「太冲动了, 打架也不叫上我!不够义气。」 小莱说:「女人打架你掺和什么。」 肖逢:「……那女人打架我确实不能掺和, 不过我可以帮你们加油助威。」 小莱:「加锤子油, 不是伤着, 差点进派出所, 幸好没呢,调解调解完事。」 肖逢一垮脸,开始教训她,「咱好歹也是有身份的人,大几十万粉丝的……要是人家上微博撕你怎么办?以后还咋挣钱,再说破相了怎么办?你可是靠脸吃饭的,我好歹算你半个经纪人吧,你招呼都不打一声……」 「破相我就不吃这碗饭了,我干别的去。」小莱说。 三人座位挨着,肖逢接过方简手里的包举高放在行李架上,「不拍照了?不唱歌了?这不都是你最喜欢的事,你要干嘛去。」 小莱把自己当个小公仔揣进方简怀里,视线落在车窗外站台上,旅人们大包小包拎着,脚步或从容或急切,她看得出哪些是离家,哪些是归家。 「我想回桃阳。」 城市的交通和生活便利都不能留住她,她已对城市深感到厌烦,这种抗拒的情绪从遇见方简后更日渐加剧。简简姐姐找到了,春信姐姐也找到了,如愿了,也想家了。 带着简简姐姐一起逃跑吧,逃离人群,逃离是非,逃离苦恼,逃到深山里去。 肖逢身体后仰靠在椅背,静静看她一阵,确定不是开玩笑,「有什么样的打算,过什么样的生活,是打算毕业就定居在桃阳?我们合作了那么久,你总得给我一个交代。」 她仰脸看方简,眨眨眼,方简调整坐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捏捏她软乎乎的手心,没急着表态。 「还是进学校当老师,教小孩唱歌?」肖逢问。 「谁要教小孩唱歌啊,没那闲心。」小莱翘起二郎腿,噘着嘴巴歪头想一阵,「继承家业种果树吧,我哥转业后还不知道干什么,家里山都荒了好几年了,我不管谁管啊?」 这些话也是说给方简听,咱家好几匹山呢,满山的果树,有钱。 「春夏李树桃树枇杷树,秋天柑橘橙子核桃,柿子种得不多,就是种着玩,我喜欢吃柿饼,我爸把果子分给邻居,做了柿饼人家再送些过来,够我吃到来年秋天……总之啊,我家可好可好了。」 「那根本不用急着拆伙啊。」 肖逢去过一次桃阳,知道她家里什么情况,聊天打屁的就说过,果园荒废了可惜,重新种起来,实体经济和网红效应结合效果一定会非常好。 不过那时候小莱还小,离毕业也还早,就没往深处说,现在她愿意回家种树当然再好不过了。 肖逢倾身,双手握拳,「行,你回家种树,我给你卖,咱们做营销,打gg,直播带货,你只管种,其他我全包圆,哥这商业头脑,槓槓滴啊,咱们指定挣大钱。」 小莱歪头等了一阵,方简还是不吱声,她不高兴皱皱鼻子,「以后再说吧。」 「别啊,早点制定计划啊,咱就开始创业了,帐号得一直运营,积攒热度,知道吗,等你伤好,咱再拍几组,你寒假什么安排?唱歌,还是打工?」肖逢不停给方简使眼色,「你倒说句话呀,等你表态呢!」 「人家还伤着呢。」方简终于说话,把她的小公仔往怀里搂搂,「伤好再说嘛,头上缝了六针呢。」 「就是!你眼里就只有钱!我死了鬼给你种树去!」小莱闭上眼睛,脸埋进方简怀里,不理他了。 「天吶,六针,我,你可真有本事……」好吧,他放松身体靠回椅背,「等你好点,换我请你吃饭吧,饭桌上咱再好好聊。」 小莱飞快扭过脸,「那我要吃兰桂苑的东坡肉,扬州炒饭和腌笃鲜!」 兰桂苑就是上次方纯跟周家撕逼的高端中式酒楼,一碗扬州炒饭能卖到九十八。 肖逢:「……你挺会吃。」 给学校请了三天假,接下来三天小莱都待在方简家,奶奶看见她头破了,问怎么回事,小莱说摔倒撞石头上了。 奶奶心疼得不得了,说得补,叫阿姨赶紧去菜市场称几斤卤猪头肉回来。 第107页 晚饭阿姨做了专照顾爷爷奶奶牙口的鲫鱼炖豆腐,煮南瓜,照顾小莱的凉拌猪头肉和凉拌素菜。 奶奶可喜欢小莱,看过俩孩子小时候的照片,还真让她想起以前的一些事,只是年纪大了,记忆错乱,把方简爸爸小时候的事记岔编成新故事讲给她们听,又说从那时候就知道小莱是个好孩子了,饭桌上不停给她夹菜,说吃什么补什么,吃猪头肉治外伤,吃鱼补脑,双管齐下。 爷爷奶奶不吃甜,饭后方简还要单独给她做一碗甜点,火龙果拌燕麦酸奶。 方简第一次给人做吃的,切水果切得乱七八糟,指甲缝叫火龙果汁全染红了,小莱两手叉腰站在一边看,不时给她指点两句,方简顾这不顾那,手忙脚乱的,半个火龙果「吧唧」掉地上。 「你看你弄的!」方简瞪她,跺脚。 「关我啥事……」小莱真是冤,「还看我干嘛呀,快快捡起来,没有超过十秒钟,细菌还没有赶来,快快呀!」 「什么歪理。」方简捡起来水龙头底下沖沖,纸巾擦干净地面,小莱说:「好了,细菌都被赶跑了。」 她刀功不行,放东西也没准头,燕麦不小心倒多,奶少,稠了。再添点酸奶,又稀了,整来整去,整出一大海碗。 小莱:「你想撑死我。」 「好啦好啦,人家没做过嘛,做多了就会了。」方简推着她进房间,把她按着床边,舀一勺餵她,「张嘴了小宝贝。」 小太阳一直晒着,关闭好门窗,小卧室里始终保持还算舒适的温度,半碗下去,她印满小树叶的棉睡衣下面,肚子马上鼓成一个小丘。 餵到一半,方简手贴上她肚子,「你有了呀。」 「我有了。」她挺着小腰,「都是你的,明天早上全下到马桶里。」 方简:「……你就离不开粑粑。」 「粑粑怎么了,粑粑很好啊。」她纸巾擦擦嘴巴躺到床上,「粑粑可以让果树和菜菜都长得肥肥壮壮,化肥种的根本比不了,看超市里卖的蒜苗和小葱,挺漂亮,粗粗大大的,老得要命,老得塞牙缝,卡嗓子,根本不好吃,根本不如我在阳台上种的,连聚宝盆也爱吃。」 她现在三句不离果树和菜菜,吃饭时候跟爷爷奶奶说,小时候在家,蔬菜水果多到吃都吃不完,成熟季下雨掉得漫山都是,都拉去农场餵猪餵鸡餵大鹅了,当饲料卖呢。 奶奶说哎呀真羡慕呀,城里啥都贵啊,关键贵吧,还不好吃,都是化肥催熟的,一点也不原生态。 小莱说是呀是呀,这不马上到橙子和柑橘的季节了,让爸爸寄个几大箱过来。 奶奶说好哇好哇,那我们可是沾你的光了。 这会儿她吃饱躺着,撩开衣服,肚子拍拍鼓,都是实心的,拍不响。 方简爬上床,自觉给她揉肚子助消化,她摸出手机给姜建军打视频电话。 电话接通,方简先伸个头出去打招呼,姜建军正走在下山的路上,天将暗,落着小雨,屏幕里一片模糊的黑蓝。 他戴一顶小莱买的黑色毛线帽,高鼻浓眉,五官在夜色里极为深重,是个很有型的帅大叔。 小莱常常按照自己的审美打扮他,运动裤,球鞋,卫衣,夹克一件件买了寄过去,只要不是裙子,姜建军都欣然接受,穿出门去,碰上邻居就抻抻衣服,说:「哎呀,都是姑娘给买的,反正她买啥穿啥呗,老都老了还讲究那么多。」 四五十岁人了,走镇子街道上,老娘们还是忍不住多看他两眼。当过兵的人身板直,仪态好。 姜建军少年时也是有过相好的,当兵的第三年女人写信寄给他,说等不了,要嫁人去了。自那后,男女之事,他就再也没了心思。 后来转业回桃阳,捡来姜植树,更没想过结婚,过了几年又捡到一个姜小莱,齐活,儿女双全了。 姜建军这辈子做过最出格的事,就是没把捡来的姜小莱还回去,一直藏在山里,藏到上小学。 姜小莱是被亲爸给卖的,根本没有还回去的必要,她要是不小心走丢被拐的,肯定早还了,四岁的小孩已经记事了,好坏还是分得清的。 孩子被人贩子遗弃在路边,大雨里奄奄一息,脸像一张湿透的灰白的纸,身上冷得像冰。他抱着孩子,骑着宝珠它妈在山路上喀喀嗒嗒跑,在镇上的水泥路上喀喀嗒嗒跑,孩子肉嘟嘟的小手一直抓着他手指。 到镇上医院,年轻护士们到处找不到她手上可以用来扎针的血管,又赶忙冒雨去请退休的老医师来,给她在额头上扎针输液,他陪床陪了一天一夜她才醒过来。 那双小动物一样的黑眼睛恹恹地看着他,小鹿似的长睫毛迟缓扇动两下,他心里就把她的位置在家里安排好了。 姜建军养孩子没那么多讲究,反正饿了给吃,冷了添衣,作业写完就可以出去玩,孩子喜欢什么就让学什么,跟农场里走地鸡一样,基本属于半散养,反正他小时候就是那么长大了。 半散养倒是比城里全封闭养得好,俩孩子都健健康康长大了,尤其是在听说了方简的事之后,更庆幸当初没把小莱送到方家去。 跟老战友方正这么多年不来往,也是因为孩子。 有一年暑假带孩子出来玩,到方正家,方正是个死脑筋,一直劝他把孩子还回去,说孩子亲爸妈肯定也着急,当爹的怎么可能会把自己亲闺女卖了。俩人差点因为这事闹掰,方正又退一步说乡下教育不好,让他把孩子放他家念书,正好跟方简作伴,两个小孩年岁相仿。 第108页 当人家不知道他安的什么心?咸吃萝蔔淡操心!他就是想藉机给小莱找亲生父母。 这姓方的驴得很,别哪天被他卖了都不知道,姜建军带着小莱离开后就再也不跟他玩了,后来他搬家,两个孩子也彻底乱了联繫。 姓方的就会说好听话,这世上啥人都有,不会当爹的畜生多了去了,他自己还不是那个熊样,两个女儿都跟他闹掰了。 姜建军心疼孩子,庆幸同时,心里也后怕,差点小莱又被拐走了。 孩子长大,出去念书,希望她早点找到那个失散多年的双胞胎姐姐,又怕她跟那边太亲近,不要他这个爹了。出去上大学这几年,当爹的提心弔胆,生怕她哪天就说不要他了,不回去了。 城里好玩啊,心都给她玩野了,连着两个假期没回来,说要找这个姐,要找那个姐,就是不回家找爹。儿子在外头当兵,女儿放假也不回家,他心里怨气大得很。 现在她再打电话,姜建军都烦了,不回家,就知道张嘴要吃的,就会吃!就会吃! 小莱甜甜喊了一声「爸爸」,姜建军本来不想搭理她,瞧见她头上一圈白纱布,山道上停下,深深皱起两条浓眉,「你那脑袋,怎么回事。」 「走路跌的,下雨路黑,一不小心就跌路边花坛上了。」方简帮她说。 小莱点点头,「嘿嘿,不小心。」 「严不严重?」姜建军凑近手机屏幕,用力地瞅她。 小莱说:「不严重,就缝了三针。」 「三针还不严重!」姜建军吼。 还是说多了,该说两针的,小莱忙劝他,「真的不严重,想点好,得亏没伤眼睛,是吧?」 姜建军不说话了,沉默在山道上走,林中有遥远的乌鸫和夜莺鸣啼,还有他重重的呼吸声。 小莱撒娇喊了声「爸爸」,过了好半天,他心里不落忍,没好气,「干嘛。」 小莱笑嘻嘻,「想要柑橘和橙子,要给姐姐家两箱,方简姐姐家两箱,肖逢也给他来两箱吧,地址你知道的,我姐的我待会儿发你手机上。」 姜建军说没空,小莱捂住额头,「啊,好痛,一阵一阵的,痛死了,要吃水果才能好……」 「吃水果自己买去。」 小莱放下手:「爸,全部都找到了,寒假我就回来了,只是不知道方简跟不跟我去,她也没说。」 方简白她一眼,「叔叔,我要来的,我们一起去,在桃阳过年。」 姜建军瞥她们一眼,这才哈哈笑起来,眉眼舒展,笑出日晒雨淋的满脸黑褶,「好吧,再过个把星期,果熟了给你寄过去,寄大个的,寄两箱,一样两箱。」 小莱:「谢谢爸爸,爸爸真好。」紧接着又问:「爸爸,咱家是不是有好几匹山来着?」 「啊?山,也没多少,以前种果树承包的,你上高中就不种了,就剩两片自家山头了。」 小莱一噎,不管:「那两片也很多啦,咱家两片山能种不少果树了,能卖很多很多钱吧。」 姜建军:「不修枝不耕田不施肥,能产多少?不过餵你吃是够了。」 小莱:「那开农场的张叔不是还搞了农家乐,让人去咱家林子里摘果,然后收他们的钱?」 姜建军「啊」一声,有点闹不明白她,这丫头啥时候这么关心家里了。 方简摆好枕头靠在床头,要笑不笑,小莱把脚架在她大腿上,「反正咱家就是地多呗,放在旧社会,也是土财主了是吧?姜植树是大少爷,我不就是二小姐?」 姜建军好像有点明白她的意思,又不是特别明白,反正顺着她话说准没错,「是啊,你就是千金小姐了,你爸要是勤快点,多承包几片山头,现在也是桃阳数一数二的乡镇企业家,大老闆了。」 「是啊,咱家那么多地,荒了多可惜,我还想毕业回家种果树呢,爸你是过来人,你会指点我,给我当参谋的对吧?我跟肖逢都商量好了,我们要开店,靠网际网路拉动实体经济,直播带货呢。」 姜建军搞不懂她什么网际网路经济,反正只要回家,她说什么都「嗯嗯嗯」,举双手双脚贊同。 小莱美滋滋摇头晃脑,「山里空气好,人又少,生病的人,不管她病得多重,只要在山里住上几年,吃走地鸡和山猪肉,身体和心灵都会变好的,是吧?爸爸。」 方简笑得满床打滚,姜建军说那是必须的呀,你张叔家的黑山猪卖老贵老贵了…… 挂断通话,二小姐双手抱胸,戳戳方简后嵴樑,「怎么样,咱也是有实力的人儿,跟了我,你就能过上好日子。」 方简翻身爬起来抱住她的腰,仰脸,声音又乖又软,「那二小姐一诺千金,可千万不要食言呀,奴家等你八抬大轿来娶我呢——」 她挺直小腰板,「那是当然啦!骗你我孙子。」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6-17 21:00:26~2022-06-18 19:05: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可口可乐、特价裴裴乐、ev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半路打劫的橘猫 20瓶;西洲阿- 9瓶;干啥、不能用真名啊、念初凉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当真是病得太久, 病出了魔怔,方简原计划,最迟在冬至第二天收拾起行李自己走到医院去, 请求医生给她安排一个床位来过冬。 第109页 至于为什么非得是冬至,因为每年冬至家里都要涮羊肉火锅,喝糯米酒。得吃饱喝足再走。 但今年不同, 小莱早就替她安排好一切, 方简把心里的想法悄悄告诉她时, 小莱说:「你非要住院的话, 可以把桃阳当成一整个没有围栏和铁丝网的超级大医院,我们用食疗代替药物,用劳动代替颅磁电击, 效果一定比你在医院好, 更重要我不收你的住院费, 你就偷着乐吧。」 方简问:「躁狂发作怎么办呢?」 「那就发作吧。」小莱说:「你想吵架干架,在山上,也只能跟走地鸡和黑山猪干架,你把猪和鸡干死了, 我们就买下来,拿回家煮着吃。」 方简:「……我为什么要跟猪和鸡干架。」 小莱:「跟人干架,你敢吗?」 方简说不敢,又问:「那抑郁发作呢?」 小莱凑近,下巴垫在她肩膀, 呼吸喷在她耳廓, 神秘低声:「我知道有一种古老的包治百病的神奇疗法, 可以让你在15-30分钟之内症状缓解百分之九十八。」 方简好奇:「什么疗法?」 小莱起身, 双手握住她脚踝, 往下一拖,在床上放平,方简哼一声,小莱双膝併拢跪在一旁开始解她的睡衣扣子,「你知道是什么疗法了吗?」 她双手环胸,娇滴滴:「什么疗法呀老师傅,你干嘛这样,人家好害怕。」 小莱俯身,轻吻过她凉凉的唇瓣,勾起一边嘴角邪恶狞笑,「小妹妹,别害怕,很快就好啦,嘿嘿嘿——」 此法称春宵一刻黄金万两不过瘾再来一次之知心爱人爽歪歪疗法。小莱说的。 冬至后马上就是元旦,小莱考完试就准备带她走了。 「去吧,跟小莱去桃阳过年吧。」奶奶拉着她手,「过年你爸妈要来,我想你也不想看见他们,你就跟姜小莱去吧,去桃阳吧。」 方简把跟小莱今后的打算说给她听,奶奶苍老如树的手掌怜爱而不舍地拂过她发顶,「你能好好的,奶奶就放心了,在哪里都一样,奶奶只希望你健健康康,你爸妈也希望你健健康康,他打了好多电话来,我都没让你接。」 方简说:「他们有方纯就够了。」 奶奶说:「你爸妈现在也不奢求什么了,只希望你好好的……至于其他,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奶奶想替父母跟她和解,这怎么可能呢。 方简是个乖孩子的时候,要承受那么多的压力,被那么多条条框框约束着:要考双百,要勤锻鍊,要有礼貌,不能挑食,不是病得站不稳都得坚持上课,完成作业…… 当她成了个无可救药的坏孩子,他们对她的要求仅是健康、平安。 真有意思。 方简早料到奶奶会透露她离开的消息,希望在这场道别中父母和孩子能重归旧好。方简理解奶奶这样安排的用心,人上了年纪,人生再没什么奔头,只盼一家团圆,和和美美。 但奶奶想错了一点,重归旧好的前提是什么?他们没好过呀。 方简从来没有感受到父母对她的偏爱,病前没有,病后也没有,他们只会责备她,他们其实并不需要她一厢情愿的爱和血缘,她也不需要怜悯。 是小莱让她知道,这世上也存在没有血缘的爱,而无爱的关系,缺少包容,终是不能长久。 赵怜的事情则告诉她,人之本性难易,任何关系里,不要妄想以一己之力改变任何人。 父母一开始的歉疚随时间淡薄后,必然会恢复本性,又开始嫌弃她,责怪她。五年时间,她已经摸清规律,嫌恶、痛苦、愧疚、示好,周而复始,所以完全没必要浪费时间,小莱说过:如果你只能依靠外力变好,那你必须接受别人的帮助,别人的安排。哪怕病入膏肓,只要心中还渴望被拯救,就不是真正的无可救药。 小莱又说过: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厉害啦,只是我喜欢你,而你恰好也喜欢我,你愿意接受我,让我有机会走进你,这是我们一起努力的成果。 小莱最后大声宣布:简简姐姐超棒的! 方简没有给他们虚情假意父慈子孝抱头痛哭的机会,她收拾好行李,提前半天开车去学校接小莱。 车子驶出小区,在密布凋零梧桐枝丫的天空下,老街上,隔着一条绿化带,她在车窗里看到道路另一边的车里的父母。 他们同样看到了她,方正喊了一声,听不见说的什么,他震怒的表情和大张的嘴又让她回忆起那些糟糕的过去。 他像垂老濒死的野兽发出毫无意义的威胁吼叫,这些声音硬挤进她的脑子,大声质问她「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她好像又回到那间焊满铁栏的牢笼,被约束带固定在床面上,徒劳空望泪流。 不,她早就不是从前的样子了,就算是,小莱也绝不会嫌弃那样的她。 小莱心里的简简姐姐是什么样的?方简早不记得从前的自己,可小莱从来没有问过:简简姐姐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她只问过一次,问她的简简姐姐为什么总是不开心。 散发陈年腐败气息的黑色泥浆具有致命腐蚀性,飞溅的泥点也足以致人溃烂至见骨,天空大地一片灰暗,它幻化出四肢嚎叫着奔来,所到之处即炼狱,此后百年将寸草不生。 方简毫不犹豫关闭车窗,握紧方向盘,猛踩油门绝尘而去。 第110页 像电影里千钧一发之际虎口脱险的英雄人物。 接到小莱,在高速入口加满油,上高速,上午十点出发,下午两点左右到桃阳,冬天的太阳像一块圆圆的薄冰挂在天空,阳光稀薄得几乎看不见影子。 姜小莱的家在桃阳镇的最边边,依山傍水的一栋两层小楼,在她高二那年推倒重建的新房,前后带院子。 这里的建筑风格是当地极盛行的一种坚实古朴的砖石结构,主屋底座抬高近一米,据说是为防止夏汛涨水,后因外形极具特点,政府统一规划,发展旅游业,建筑风格得到保留并推广。 这个点姜建军还在山上,院子里有片空地够停车,小莱先跳下车摸出钥匙开铁门,方简把车开进去停好,一眼看到那棵高大的老槐树,掉光叶子的树冠大半在院子里,小半在院子外,枝干粗壮遒劲,气质古朴,像一位慈祥的老人。 树下用石头垒了个圆形花坛,地面铺满凹凸石砖,砖缝里星星点点的绿意,野草在凛冬倔强生长。 院子西边是菜圃,用防腐木围出六块长方形菜圃,种了好多扛冻的绿叶菜,方简只认得大白菜和萝蔔。 东边基本都是果树,光秃秃的树枝朝天支棱着,树叶在地面铺成一张厚地毯,鞋子踩上去感觉软软的。 「这几棵都是桑树。」小莱给她介绍,「小时候养蚕宝宝,你养过吗?我同学都来我家採桑叶餵蚕宝宝,桑树暮春到初夏结果,果子就是桑葚,这里有白色和黑色两种,白的比黑的甜。」 方简说:「我爸不让养。」 小莱说:「现在可不是在他的地盘上,以后我罩着你,你想干嘛就干嘛。」小莱拉着她往深处走,「这里还有两棵梅树,是黄蜡梅。」 方简凑近看,蜡梅枝条上东一个西一个,尽是黑色小花骨朵,她惊喜睁大眼睛,手虚虚点着,「能看到它开花吗?」 小莱学她细声细气,「开呀,过年就开啦。」 方简垂眼,「干嘛学我说话。」 小莱叉腰:「你干嘛悄咪咪,你怕吵醒它们呀。」她两手拢唇大喊:「快起床!快快开花给我的简简姐姐看!」 方简推她一把,笑骂,「你,你这个坏蛋。」 小莱:「你,你,你这个蠢蛋!」 房子坐在院中央,前后左右留出大片空地,小莱又带她去后院,那里有一棵十八岁的樱桃树,六七米高,半个树冠都搭在房顶上。 「它开花的时候,整个院子,包括房间里都是它的花香味,四五月结果子,直接挎个篮子爬到楼顶去摘,洗干净放在冰箱里冻一下,可好吃了。」 「我爸给我们种了两棵树,我哥是桃树,我是樱桃树,我的樱桃树是捡到我的第二年春天栽的。」 两棵树并排站在后院,方简想像它们春天时的样子,一棵开粉花,一棵开白花,风过如落雪。 两匹自留山在很远的地方,先休息一晚,明天再去看,小莱先带她进屋,房子里也是植物的王国,天堂鸟、龟背竹、文竹、墙上钉的花架绿萝长成了瀑布,墙角一棵等人高的仙人柱,红木沙发旁钉的木网格上是一大片方简不认识的爬藤植物。 「天吶!」推开门进去,方简都惊呆了,「你家是植物园吧。」 「 没老婆的男人就是这样的。」小莱说:「养狗,放马,种树种花。」 房子里很暖和,沙发前面是只黑色的大铁炉,给植物们烧的,免得冬天冻坏它们。 炉子上一只银色铝壶,小莱揭盖看,大半壶茶水,她从电视旁边的五斗柜里摸出两个玻璃杯倒了茶叶水,方简捧着杯子坐到沙发上,「你爸还蛮有情趣,我还以为他会是我爸那种老古板,来时路上我一直在想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视频里能看到的还是太少了。」 小莱喝完水提着行李箱上楼,「我爸不就是你爸了,他人很好的,晚上让他给咱烧饭吃。」 二楼左右各四个房间,小莱和哥哥的紧挨着,姜建军早几天就帮她收拾好屋,小莱一进屋就发现床换了,姜建军给她买了张一米八的双人床,还配了城里人时兴的弹簧床垫。 小莱扑倒在床上,捂脸打滚,「太羞耻了!我爸给换了双人床!他竟然给我换了双人床!」 方简挨着她坐下,「双人床怎么了,很好啊,很大,比我们小屋里的那个还大点呢。」 「双人床啊,他知道我跟你的事,我早就跟他说了!」 方简一惊,身体在床垫上弹一下,「他知道我俩谈恋爱?」 小莱:「那不然呢!」 方简张大嘴巴,傻了,完全没准备,视频时候也从来没说起过这事啊。 过会儿小莱又捅她,一指书桌,上面玻璃瓶里插了几只新鲜的红山茶。 「天吶,还有鲜花……」方简捂嘴。 这时候她们才发现床上的玄机,床笠、床单、被套、枕套,一水的艷红,小莱蹬了鞋子跳上床,抖开叠成豆腐块的红被子,被面上老大一个囍字。 方简目瞪狗呆。 什么意思哦。 * 作者有话要说: 姜爸:给闺女布置新房,嘻嘻。 感谢在2022-06-18 19:05:55~2022-06-19 22:11: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白粽子2007、接舆郭、可口可乐、逢雪怜梅、ev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4444 5瓶;是盒子吧 3瓶;念初凉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1页 第52章 看清大红背面上的锈金囍字, 小莱一下躺平了,「我爸这是给我们布置新房呢,也不知道去哪里偷摘的红山茶。」 方简好一会儿都说不出来话, 「……你爸,还真是体贴。」 小莱:「往好处想,彼此心知肚明, 让人脸红的话就不用当面说了, 也少些尴尬, 是不是?」 「……嗯, 你说得有道理。」 「我说的什么没道理?我说的都有道理。」 「是是,小莱可厉害,厉害死了……那你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小莱摸出手机看一眼, 「应该快了, 他知道我今天回来。」 丑媳妇就要见公婆, 方简握住她手按在心口,「感觉到了吗?」 小莱说:「感觉到了,跳得好快,你很紧张吗?」 方简:「特别紧张, 比我小学三年级第一次当升旗手还紧张。」 小莱:「好巧,我也当过升旗手,但我从来不会紧张。」 方简:「你有紧张的时候吗?」 小莱说有,「就是第一次和你在车上做,我全身绷紧, 险些控制不住给你两拳, 要不是一直念着简简姐姐, 你那天真要挨揍。」 方简:「……我现在也控制不住想给你来两拳。」 「欸!你说话凭良心。」小莱跳起来, 手指头戳她心窝窝, 「如果你是我,莫名其妙被中断通信,好多年以后终于有缘再见,明示暗示,发现人家早把你忘个干干净净,还一上来就想跟你睡觉,约一次不算,还没完没了的约,你什么心情?你真的,你可真不是个人!」 「这些事不是早就说过了。」方简也不爽,「你还一直翻旧帐翻旧帐,你也冷落我好一段时间了,难道不算惩罚?」 小莱:「是你先说要给我两拳。」 方简:「是你要给我两拳……」她皱眉捂胸,「话说你刚才戳我戳得好痛。」 「啊?」小莱两只手从她衣服下面伸进去,「给我检查检查。」 「讨厌……」 正说着,楼下大门「砰」一声响,小莱飞快撒回手,「爸爸回来了!」 姜建军刚一回家就看见院子里停了个大黑傢伙,忙快步回屋,刚走到楼梯口,小傢伙皮球一样从台阶上弹进他怀里,「爸爸!」 从去年寒假结束就没见过闺女了,孩子白了,也瘦了,姜建军把她像小时候那样高高地举起来,左边转一圈,再右边转一圈才放回地上。 她高高举起双手,「爸爸,再来一圈!」 「你自己几斤几两不知道啊,你爸爸老了,转不动了。」话是这么说,还是老老实实陪着她又玩一遍。 小莱欢天喜地,蹦蹦跳跳,「爸爸一点都不老,爸爸永远年轻!」 他笑出满脸黑褶,「就嘴会说。」 父慈女孝,气氛活泼,方简攀着楼梯扶手站在台阶上看,心里一抽一抽,酸酸软软,想哭。 小莱当然没忘了方简,手一指,「爸爸,这是方简,你还记得吗?」 憋回眼眶泪意,方简双手交叠在身前,浅浅一躬,「叔叔,你好。」 「你干嘛呀,眼泪汪汪的,搞得参加我爸追悼会一样。」小莱伸出手把她接过去,「爸爸你看,方简已经长这么高了。」 姜建军「啊」一声,伸出右手,方简鬼使神差把手伸过去,交握,用力摇两下再松开,互相点头示意。 「是小简啊,长这么高了,好多年不见了。」 「叔叔好,叔叔还是这么年轻,风采不减当年。」 小莱:「你俩好怪。」 方简瞪她一眼,「你刚刚怎么那样跟叔叔说话。」 姜建军说没事,她就那样,又跟方简说:「就像到了自己家,别客气。」 小莱说:「才不是,你千万别拿这里当自己家,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这里没人管你的。」 姜建军连连附和,大手一拍,「还没吃饭吧,我给你们做饭去,好好吃顿饭暖和暖和。」 晚饭吃蒜苗炒腊肉,小炒肉,鸡蛋韭菜,素南瓜,方简狂炫三大碗。她本来是吃不了这么多的,姜爸厨艺好是一方面,也怕扫了他的兴,饭桌上卖力表现。 到晚上,果然吃撑着了,躺在床上哼哼唧唧喊小莱,让她给揉肚子。 小莱照着网上的教学视频给她转圈揉,她眼睛瞪着天花板,「你爸真好啊,他都没什么大人的架子,只是话很少,也幸好,不然他问我工作啊,念书啊什么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小莱说:「他什么都知道的,我早就跟她讲了,我说你老惨老惨了。」 方简:「所以他知道我其实就高中毕业,从二十岁开始当无业游民。」 小莱:「我说你住在奶奶家。」 方简:「我还啃老。」 小莱:「那我非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方简:「……」 两个人又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在床上打闹着玩。 方简推不过她,假装生气,「反正在你家地盘,你想怎么欺负我都行,你还有爸爸,你爸爸还给你举高高。」 小莱坐床边看她一阵,下床穿鞋,方简忙回头,「干嘛呀!」小莱说:「等着,马上就回来。」 她把姜建军从房间里叫出来,安排他坐在客厅沙发上,又回房间去叫方简,把她牵到姜建军面前。 第112页 姜建军疑惑地看着她们,小莱大拇指往身后一戳,「方简想让你给她举高高,他爸没举过她,刚刚都快把她馋死了,你只举我,没举她,她还骂我,因为心里不平衡。」 「我没有这样说,我没有!」方简狂摆手,「叔叔我没有!姜小莱污衊我!我跟她开玩笑的。」 方简羞愤欲死,姜建军站起来,她撒蹄就跑,一熘烟跑回房间把门关上。 小莱追上楼,「是你自己不争气啊!」 家里添了两个小人,也添了好多热闹,春天还没到,燕子已经飞回来。两个小人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叽叽喳喳,顶七八窝燕子。 以后可有得热闹咯,姜建军舒舒坦坦靠在沙发上烤火看电视。 回房间,方简坐在床上瞪她,小莱给她一个恨铁不成钢的白眼,「都给你安排到面前了,你居然跑了,你真让我失望。」 方简愤怒捶床,「哪有你这样的人,问都不问人家,我哪里说我要举高高了!」 「难道你不喜欢举高高?我爸给我举高高的时候,你口水都快滴下来了,你羡慕死了吧。」 是有那么一丢丢羡慕了,方简长嘆一声,「可是我都已经二十五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人给我举了,我爸不可能再举我,我也不想给他举……当然也不可能让你爸举,那很奇怪欸!」 「总之,过去是无法弥补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不是因为我二十五,也不是因为你爸或者我爸。」 小莱才不管,牵起她手晃鞦韆,「可是你在我心里,一直都是小时候简简姐姐的样子,小宝宝的样子,你要不好意思,那我来举你吧。」 小莱两手开始摆弄她,「你跪在床上。」手伸进她腋下,「待会儿,我一使劲,你就自己站起来,然后我手一用力,给你信号,你就自己跳起来,从床上跳到地上,我再一提,你从地上跳到床上,左右各来一次,就是一圈,勉强代替举高高了。」 方简:「我不跟你玩这种小孩的游戏。」 五分钟后,她脸都跳红,「再来一圈!再来一圈!」 也亏得床结实。 这一趟玩下来,两个人都累够呛,气喘吁吁躺在床上咧嘴傻笑,笑着笑着,方简又莫名其妙流起了眼泪,不怪她扫兴,情绪上来根本控制不住。 小莱早就习惯她动不动就掉两滴眼泪,说些伤感话,她以不变应万变,直接洗脸睡觉。 她刷牙洗脸的时候方简也跟着,用眼泪洗脸,小莱飞速收拾好自己,以冲锋的速度回到床上。 方简几乎是踩着她脚后跟,抹完面霜后就不哭了,头靠在她肩膀上,开始絮叨:「从小我的爸爸妈妈就对我不好,小莱,如果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一直这样的话,你会不会嫌弃我呀,因为爱和激情总是会褪去,我们要回归生活的呀,柴米油盐,生活琐碎……小莱,你怎么睡着了,你怎么不理我,果然,爱会消失的,对吗?嘤嘤嘤……」 面霜很贵,这种时候一般是不带哭的,但睡前最少也得絮叨上半小时。 小莱起初是很烦的,后来习惯了,「嗡嗡嗡嗡嗡嗡」,当助眠音乐了。 但也许因为今天是第一天回家,小莱罕见短暂失眠,被迫听了许多,如果她睡着,方简嘟囔上一会儿就闭嘴,她睁着眼睛,就必然要有回应。 小莱想装睡也是没有用的,方简会给她设置陷阱,比如现在,她闭着眼装睡,方简手撑着脑袋盯她一阵,无声息地起身,下床,穿上拖鞋,拧开门把手,小莱立即睁开眼睛,「你去哪里?」 方简幽幽,「你没有睡着呀。」她立即回到床上,「你听我说……」 被拎着耳朵硬塞了许多,倦意袭来,小莱耷拉着眼皮半睡不睡,方简失去关注后,起床故技重施。 这次小莱没有睁开眼睛,方简打开门出去,小莱感觉到她不在身边,雷达拉响警报。 这是她和方简在一起后练出来的本事,担心她出事,睡眠也保持三分警惕,立即翻身起床去找,方简就站在走廊上等她,女鬼一样,「你没有睡着呀。」 「我睡你个头!」小莱一巴掌拍她头上。 她不是故意的,病发时没有自控能力,只是太渴望关注和爱,事后也非常后悔,不停地道歉,说着说着又稀里哗啦哭成一团。 最近这种症状已经缓解了许多,从一周两次减少到一周一次。精神病就是这样,和精神病在一起也是很累的。 每当方简这样问的时候,小莱总是很有耐心地安抚道:「别担心,你总会好起来的,我不会嫌弃你的。」 在小莱的鼓励下,方简也学会自我安慰,「我知道的,我相信你的,不然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完全可以装作不认识我,不理我的,对吗?」 小莱说对呀,方简说:「可是我真的值得被爱吗?我觉得我很差劲……」 然后新的一轮又开始了,小莱这次也是真的要睡了,睡前告诉她,「明天要上山去看狗,果园,还有宝珠和琥珀,要不要睡觉你自己看着办。」说完倒头就睡。 山里家家户户都早睡,犬吠辽远,北风在窗缝里呼呼作响,被子里暖烘烘,方简眨眨眼,起身轻吻过她额头,牵起她的手,头靠在她肩膀,「小莱,我爱你。」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3页 居然还没完(叉腰 感谢在2022-06-19 22:11:05~2022-06-20 20:03: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可口可乐、不知道取什么比较酷、ev、半路打劫的橘猫、小初五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zhy 30瓶;酥肉su.、一禾 20瓶;葱油面 10瓶;天黑 8瓶;干啥、念初凉、shiki、小喵真可爱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正文完 一觉睡到自然醒, 方简摸出手机看时间,居然才早上七点,小莱早醒了, 正撅着屁股贴着窗帘缝看外面,「今天要出太阳,我们去山上玩。」 这个点姜建军已经从山上熘一圈回来了, 方简洗完脸下楼, 将要穿越客厅走到院子里去活动活动四肢, 姜建军从厨房里走出去, 径直走向她,方简立即站好,毕恭毕敬, 「叔叔早。」 他点点头, 绷着脸扯着一边衣兜, 方简立即捧起双手去接,这个严肃的黝黑中年汉子从左边兜里抓出一把喔喔奶糖,右边兜里抓出一把亲嘴烧,堆满她的手心后面无表情地走开。 方简张大嘴巴, 原地呆立几秒,捧着这堆小零食回到楼上房间,两眼亮晶晶,「小莱你看,你爸给我的!」 小莱正在铺床, 回头看一眼, 「给你就吃呗。」 「他干嘛给我这个?他专门去买的吗?」方简把这堆小零食放在书桌上, 两手撑着桌面, 若有所思。 小莱问她:「你又打算抽什么风。」 她把这堆小零食两个各一组分好队, 收进书桌抽屉里,告诉小莱,也是告诉自己,「一天吃一点,慢慢吃。」 小莱说:「吃完再去买呗。」 方简说不一样,不一样的,你懂吗?小莱敷衍「哦哦」两声,随她去了。 早饭是姜建军做的手擀面,煮到八分熟时丢一把院子里掐的小青菜,烫熟捞起,搁调味料,淋一层肉哨,舀两瓢辣椒,抓一大把葱花,拌匀面上再窝个猪油煎蛋。 吃饭的时候三人散开,姜建军端着面碗蹲在门口,小莱把碗搁在膝头,蹲在地上背靠沙发,两眼眨也不眨盯着电视,只有方简坐得规规矩矩。 面吃到一半,方简滑到地上,跟她肩挨肩蹲着,学着她把碗底搁在膝盖上,「嘿嘿」傻笑。 一顿饭唏哩呼噜吃完,方简自觉去洗碗,姜建军也不跟她客气,打声招呼熘熘达达上山去。小莱提上箩筐,筐里装了火钳,水和土豆,也带着方简上山去。 雨后初晴,日光白亮,天空湛蓝无云,视野极为辽远,南方天气一出太阳就非常暖和,出了镇子没走几步身体就热起来。 乔木凋零休眠,松柏一类常青不败,野草不分天时,一茬枯萎一茬紧接着又冒出来,远处能看见大片的青翠,待走进,零星绿意也无。 山里有一股厚重的植物香气,一路无话,唯有彼此粗重的呼吸声和行走的脚步声,以及风温柔摇晃山林的簌簌声响。 往农场去还有水泥路可以走,狗和马都养在农场里,除了跟着姜爸巡山,猎狗也负责保护农场的禽类,跟山里的野畜斗智斗勇,马在车子不便进出的深山里,偶尔帮着驮一驮货物。 狗跟着姜建军巡山去了,方简只见到了宝珠和琥珀,品种是当地特有的矮脚马,个头不高,耐力好,擅长在险峻的山道上行走。 琥珀还是一只不满三岁的未成年小马,性子活泼,小莱好久没回来,它大概已经不记得她,叫了几声都不应,农场草地上撕蹄狂欢。 妈妈宝珠则稳重得多,有一双马独有的忧郁温和的大眼睛,它迈着小碎步颠颠过来,拉长脖颈,温顺地低下头颅,准许她们摸一摸它,跟它说些人话。反正人类就是很喜欢自言自语,成熟世故的琥珀妈妈很有耐性。 农场的张叔跟她们打招呼,放下菸斗拿了一副鞍子过来给马装上,小莱利落翻身上马,方简也在张叔的帮助下成功坐到了马背上。 安全起见,只在农场里小小遛两圈,方简手抱住小莱的腰,看她熟练操控缰绳,身子上上下下,不一会儿屁股就开始疼。 下了马,小莱向张叔讨一块豆饼来餵它,琥珀这时候才凑上来,趁着它低头吃豆饼,方简抓紧时间摸它两把。 离开农场,继续往山里走,穿过一大片野生的松林,再翻两座山就到姜爸的小木屋了,在避风的山麓里,四周围了简易的木栅栏,里面一间白色活动板房,一间纯木结构的主屋,外墙用红油漆刷有防火标语。 旁边另有一间半人高,近两米长的大狗屋,方简好奇凑近了弯腰看,里面猛地窜出一只长条黄傢伙,闪电般躲到屋前铁桶后,好奇探头往外瞧,小脸、圆耳朵,黑眼睛,毛茸茸。 「黄鼠狼,很常见的。」小莱临空踢一脚,它耷拉着尾巴飞快逃走,站到栅栏网一块大石头上,挺起上身,像个人一样两只前爪搭在石头上看她们。 「小黄!」方简沖它招手,它扭头逃到山林里去。 还没到果园,先遇见几颗野栗子树,桃阳地势较高,山里的栗子晚熟,成熟的野栗子掉在地上,鞋底踩住滚两圈,朝开口用力一挤,黑褐的板栗滚出来,不用弯腰,火钳一夹就到了箩筐里。 捡够三人的量,她们继续朝着果园进发,桃李凋尽了叶子,柑橘和橙子都已经採过两轮,没剩下多少,沿排水渠一路往里走,搜寻隐藏在枝丫间的橙黄果实。 第114页 采了小半筐,边走边吃,她们开始比赛吐籽,看谁吐得远吐得高,小莱一直输,输一回背着她走一截,还嘴硬,「我只是让着你。 太阳升到头顶的时候,小莱寻了片不长草的石头地,捡来树枝搭柴堆,火旺起来的时候把土豆和板栗丢进去。 期间她一直紧张地四处看,方简问她做什么呢,鬼鬼祟祟的,小莱说:「不知道我爸在不在附近,他不准我在山上烤东西,我跟我哥一直背着他偷偷烤,不过你放心,这片石头地很安全,也没有风,一个火星子都飞不出去。」 「你爸知道了要怎么样。」方简问。 小莱说:「要挨揍,要被揪耳朵,因为耳朵不长记性。」 方简犹豫:「那我们不要烤了吧。」 小莱满不在乎,「难道你不想吃烤土豆和烤板栗?如果我被揪耳朵,都是为了你。」 方简:「……明明是你自己要吃!」 「我是带你吃!给你这个城里来的千金大小姐开开眼!」 「那我真是谢谢你了。」 柴火半湿,飘出一股熏眼的浓烟,圈火堆的石头全烧黑,烟冒得差不多的时候,火猛烈燃烧起来,太阳底下火焰是半透明。 方简很没有见识地瞪着这簇新奇的火焰,这还只是开始呢,还有许许多多的新奇在后面等着她,春花秋实,晴霜雨雪,在小河边,在森林里,在树荫下…… 姜小莱带着她,在成年后把一个孩子在童年真正应该经历的完整经历一遍。包括挨揍。 柴堆烧尽,把烧得焦黑的土豆和板栗从火碳里扒拉出来,板栗全部被烧得爆开,剥开的果仁缭缭冒白气,土豆用棍子敲打掉外面的黑皮,等凉得差不多捡起来吃,满口都是淀粉浓郁的香气,两人十根手指头和嘴唇外面一圈吃的黢黑。 吃到一半的时候,小莱忽地挺起上身,「我爸来了!」 方简茫然四顾,「没有啊。」 「我听见狗叫了!」她飞快捡起地上几个没吃完的黑土豆,拎起箩筐撒腿就跑,方简不明就以跟着她跑,听见姜爸在山顶上大吼一声,「姜小莱!」 声色俱厉,像一只愤怒的雄狮。 她们牵手在山道上狂奔,脚底每一次着陆都带来一股酥麻的震痛,橘子、板栗、土豆从箩筐里掉出去,沿山势滚得飞快。 呼喊着,尖叫着,风迎面吹过来,揉着灿金的日光扑到脸上,身体腾空,感觉背上就要长出翅膀,马上乘风飞起来了。 是自由的小鸟啊! (正文完结)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的更新提前放出来了,后天,也就是周四开始更番外(手腕有点痛,让我休息一下下),这本番外内容不少。 春信那本没写番外,确实是没啥好写的了,该写的都写完了,再多就会破坏掉结尾的美感。 香格里拉藏语意为「心中的日月」,百度汉语释义为:一个想像的、偏远的人间乐园。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无法抵达的香格里拉。 而这一本,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 感谢在2022-06-20 20:03:51~2022-06-21 15:53: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可口可乐、ev、半路打劫的橘猫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念初凉、唐景、哈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番外一:《病院日记》 时间:管它的 天气:早上下雨, 中午放晴,下午也是晴 周一没有早八,周六不用早起抢琴房, 时间对于我这种人来说,早已失去了记录的意义,唯有天气的变化, 让我感觉世界仍在运转, 而我也还在毫无指望地活着。 前几天, 跟隔壁床张姐闲聊时, 听她说,她女儿每天都要写日记记录心情,她让我也试着写写, 因为我不喜欢跟人说话, 她担心我憋坏自己。 所以方纯来看我的时候, 我让她给我买了日记本和笔。 张姐患精神分裂症,她的世界极其丰富,常常上一秒把床铺弄乱,下一秒又嘟嘟囔囔爬起来整理, 跟弄乱床铺的那个人格吵架,然后赌气。 有时候气得厉害,连饭也不吃,我得去帮忙,假装惹张姐生气的那个人格就在旁边, 教训她, 骂她, 让她给张姐认错。 她的精神分裂已经演化出人格分裂, 按理来说, 应该被安排到重症病房的,但她人很好很温柔,医生把她安排跟我和另外一个抑郁症女孩住在一起,让我们互帮互助。 我们住的三人间,我在靠窗的床位,中间是张姐,门边是宋菲菲,她才十七岁,上高二,已经是重度抑郁了。 抑郁很痛苦,我知道的,我的运气也许好一点,我有感觉很快乐的躁狂状态,她没有,她的天空一直都是灰色的。 上午收到本子的时候,我跟宋菲菲商量,我们一起来写这本日记,我写的可以给她看,她写的可以给我看,但是她现在状态很差,昨天闹着要撞墙死,被约束带捆起来了。 希望她早点好起来。 —— 时间:不重要 天气:一整天都在下雨 其实我还蛮喜欢下雨的,我的脑子里时常蹦出来一个小人,穿一双红色塑料凉鞋,撑伞在水坑里乱跳,像快乐的小猪佩奇。 第115页 我看着窗外的时候,常常看见这样一个撑七彩雨伞的,穿红凉鞋的小女孩,但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没办法看到她的正脸,我开始怀疑她的真实性。 她到底是曾真实存在我记忆里的人,还是只是我的幻想呢? 还有机会找到答案吗? 今天宋菲菲的妈妈来看她了,想带她出院,下午我在活动室里听说的,但她现在状况很差很差,医院不同意,她妈妈没能带走她。 我先讲一讲医院的活动室吧,因为我们在医院里是不可以上网的,可以用手机,但没有电话卡,只能用来玩一些单机小游戏,所以除了吃饭、吃药、治疗、睡觉,其他时间都无所事事。 中午吃完饭,人大多聚集在活动室,老头老太太打扑克,不想打的就看电视,什么也不想做的就在房间里拖着步子游来游去。 有个老太太,特别爱聊八卦,她得了老年痴呆,是被儿子和儿媳送进来的。其实这类老人在我以前住的那个医院很常见,除了老年痴呆,某些无儿无女的独居老人是被迫得病,因为他们的房子要被强占拆迁,他们死活也不肯搬走,所以…… 世界总是在让人失望。 不过我现在住的医院比上一个要正规得多,只是离家很远,如果老太太不是确实患有妄想性精神病,医院也不会收她。 老太太早就不记得自己的儿女,但清楚掌握百分之八十病患不为人知的小秘密。 老太太不记得自己姓什么,护士喊她芬芬婆婆,我们也跟着叫芬芬婆婆。 芬芬婆婆每天幽灵般在病区游来荡去,四处探听八卦,她说宋菲菲妈妈已经再婚再孕了,怀的很可能是个儿子,那边不愿意再给宋菲菲住这么好的医院,准备给她弄到乡下外婆家去,开个低保证明,就可以免费住一辈子医院了,当然肯定不是我们现在这种医院,是县里的医院。 芬芬婆婆说,那种医院环境很差,比坐牢还不如,吃糠咽菜不说,也不给治疗,只是让人以最低标准活着。 芬芬婆婆还说,她一开始住的就是那种医院,如果不是儿子想知道她的银行帐户密码,她也住不到现在的医院。 她说到这里很得意,说自己使了个小计策,出院后把全部财产捐献给医院,院长了解到她的情况,也准许她住到医院来,并承诺待她百年后帮她安排后事。 她是打算在医院呆一辈子,医院就是她的家了。 有人质疑芬芬婆婆八卦真实性,她说她只是对人性足够了解,这些都是她自己分析出来的,一个点,可以发散出无数个点。 我觉得她的分析不无道理,菲菲的妈妈,我见过一次,我对她印象不怎么好。 可怜的菲菲,还什么都不知道。 (今天的内容,不能让菲菲看到,等到把笔记本交给她的时候,我会把这两页撕掉。) —— 时间:未知 天气:晴朗一整天 出太阳了,菲菲的病情有了些微好转,突然崩溃大哭大叫的频率减少了许多,每天有两个小时可以下床参加集体活动,但夜里还是会被捆起来。 护士发现她偷藏了一只饭勺,利用休息时间偷偷在厕所地砖上磨。 菲菲的长头发剪掉了,剃成了男孩子的寸头,因为她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打理自己。我也剪掉了,但我没那么短,我剪成了妹妹头,张姐说很可爱。 我们每个月都排队去理发,理发师是个五十多的嬢嬢,只要十块钱就可以剪一个头,她人很好,还帮我打薄了刘海。 写日记真的很有用,我写字的时候脑子很清楚,注意力都落在了笔划上,就没空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我希望菲菲能早点好起来,能握笔也写一写日记,或者继续写她的小说。 她的小说写在笔记本上,写满了三个厚本子,我差不多都看完了,最新的故事叫《女厕的最后一个隔间》,没错,她写的恐怖小说,她说这本是单元流,记录了女厕最后一个隔间发生的所有恶事。她说自己也在网络连载,但因为住院不能上网,已经断更很久了。 我很幸运,有机会追读她的故事,最新章是高中生小艷在厕所生下一名女婴后,狠心将孩子在马桶溺死,此后马桶每到子夜开始往外涌血…… 有点吓人,我只敢在白天出太阳的时候看。 希望菲菲早点好,又希望她别那么快好…… —— 时间:开心一整天 天气:晴朗一整天 今天是个值得纪念的大日子!发生了一件大喜事! 别着急,听我慢慢说。 今天的主人公是刘正义,刘叔叔。 刘叔叔在医院住了十年了,他原本有非常体面的工作,学历也很高,是博士! 他曾在机关从事研究工作,研究保密,他不告诉我们。芬芬婆婆胡乱猜,航天?武器?核?刘叔叔听到只是笑,不置可否。 问题就是出现在他的工作上。 十年前,他的薪水就非常高了,一个月一两万这样子,但因为沉迷研究,三十多岁还没有结婚,父母早逝,只有一位哥哥,哥哥就是他的监护人。 他的住院和治疗费用全部报销,薪水在住院期间也是照常发放,但他在病癒后,作为监护人的哥哥一直不给签字准许他出院,他在医院里被困了十年。 第116页 他不出院,工资就是哥哥代领。 他之前不住我们这个医院,是因为原本医院萎缩倒闭后才转到这里的,不知道那边的医院跟他哥哥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猫腻,硬把他压了十年。 他来到这里后,医生护士都很同情他的遭遇,但没有监护人签字,他们也无能为力。 刘叔叔基本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护士和医生忙的时候,也拜託他来帮忙来照顾和管理我们,他很温柔,很有耐心,也很细心,是非常非常好的人,偏偏被监护人三个大字压着。 他都已经四十岁了,人生有几个十年啊,我想像不到这十年他是怎么过的。 不能再继续研究,很遗憾,但他常常说,没关系,在医院里他也找到了另外的人生价值,就是帮助和照顾我们,说最有成就感的事情就是看到我们病情好转出院,让我们出去后也要好好生活,代替他享受一份自由。 幸好,好人有好报,一年前医院来了一位律师,那位律师也是双相,他听说刘叔叔的事后,说自己家里有点关系,决心帮助他,助他出院,还要起诉他哥哥。 律师在医院住了两个月,出院后就开始忙活,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律师没有白忙,今天就是刘叔叔出院的日子!不需要他哥哥签字,研究所的领导亲自来接他! 我们今天都好高兴啊,比过年还高兴,连菲菲也罕见地笑了,发自内心的笑。 希望坏人能受到惩罚,希望刘叔叔能恢复工作继续他的研究事业,他才四十多!还不够退休呢! 希望我们都越来越好! —— 时间:十月的某一天 天气:晴 明天我就要出院了。 菲菲还没有好起来,我又改了主意,约定等她出院后,用小说的新章节交换我的日记。 菲菲加油,活下去。 —— 时间: 天气: 时隔一年,我又来了。 让我好好想一想,我该如何写下这一年发生的事。 —— 时间: 天气: 这几天都不是很有心情提笔,幸好张姐还在。 还在。 —— 时间: 天气: 没想到有一天,我也会像菲菲一样,被约束带捆在床上,连喝水也要人餵……上厕所只能用导尿管,大号不能关隔间门,护士忙不过来,派张姐来监督我,张姐铁面无私,也不准我关门。 我的情况有糟糕到这种境地吗?事情过了好几天,细节我已经记不清了。 手抖,都不会写字了。 我再休息一天吧。 —— 时间: 天气: 我被约束带捆了将近一周,张姐每天都帮我按摩手脚,我恢复自由后开始跟她学习按摩。 我服务的第一位病友是芬芬婆婆,她中午吃饭,趁着护士不注意,偷了三个鸡蛋,全部给我了,我和张姐还有芬芬婆婆,我们三个一人一个分着吃完了。 有个大哥的肌肉特别硬,我帮他按摩,他说我力气小,服务不到位,要向领班投诉我…… 结果他真的跟护士姐姐告状去了,护士姐姐当然没理他,不过他下午跟我道歉了,我没关系的。 大家都是精神病,谁也别跟谁计较。 —— 时间: 天气: 其实我出院跟住院没什么分别,我在家也跟住院差不多,除了吃喝睡,哪里都不能去,吃饭也不跟爸妈同桌。 在家没有好玩的病友,没有人安排治疗和集体活动,不过有网络可以用了,也可以到楼下花园里走一走,但不能出大门,有江姨陪着也不行,只能是我爸带着。 我才不跟他一起,我就干脆不出去了。 我打电话给菲菲,一直是关机状态,后来变成了空号。日记这几天才开始写。 前几天向护士打听菲菲,她说尽量帮我联繫那边的医院,询问一下菲菲的状况。 菲菲,你还好吗? —— 时间: 天气: 菲菲去世了。 原来护士姐姐骗了我,菲菲去年十月我出院不久,就被她妈妈领走了。 她妈妈申请不到低保,决定把她说给同村一个傻大个当媳妇,收了对方五万块的彩礼钱。菲菲在婚礼当天,从男方家楼顶跳下来,摔在酒席上。 她当时没有死,还有知觉,可以听,可以看,只是很痛。他们把她拉到医院去,医院说内脏出血,要做手术,瘫痪的风险很高。 男方跟菲菲妈妈扯皮,让她把彩礼还回去,她妈妈从医院跑了,男方也不愿意花钱治她,她活活痛死的。 她还不满十八岁。 她的小说再也不会更新了,我和她的读者们再也看不到她的更新了。 消息是热心的曾帮助过刘叔叔的律师带回来的,他把这件事告诉护士,护士告诉芬芬婆婆,让她帮忙传达下去,也是警告我们,不要想不开,不要跳楼。 我现在拿笔的手都在抖…… 我有钱的,如果我当时在她身边,我一定会救她,如果我再用心一点,联繫到出院后的她,我会把我所有的钱都给她,让她离开家,远走高飞…… 现在说什么也来不及了。 我谁也救不了,连自己也救不了。 第117页 —— 时间: 天气: 张姐要出院了,她说女儿要升初中了,丈夫一个人还房贷,养女儿,还得养个病老婆,身子都累垮了。她的病不好也得好,她必须要上班了。 我们留了电话,让她有困难随时找我,不要像菲菲那样,她答应我了,真好。 如果只是钱的问题,我会竭尽全力帮助她。 张姐,再见,希望我们都好好的。 —— 时间: 天气: 今天又见到了刘正义叔叔,他竟然回来了。 他打赢了官司,失去了哥哥,在研究所努力工作了大半年,但此前已经荒废十年,研究所现在人才辈出,他已经不是十年前那个能单挑大樑的刘正义了,只能负责最简单最基础的工作。 他不能适应外面的生活,他又发病了,他回来住院了。 芬芬婆婆开玩笑说,让刘正义跟她搞夕阳红,在医院里谈恋爱,说女大二十,样样值,不要嫌弃她老,余生他们就在医院里过吧。 大家起闹,刘叔叔回来第一天就闹个大红脸。但他很高兴,他说医院才是他的家,这辈子就这样了。 —— 时间: 天气: 我这次回来住的双人病房,张姐走后,她的床位来了一个女孩子,她是很严重的被害妄想症,神神叨叨,老怀疑有人躲在床底下或者门背后准备给她捅刀子。 她夜里常常大哭着醒来,被梦魇扼住,我试着靠近她,轻轻抱了她一下,她很快就安静下来。 她有男朋友,对她非常好,每周来看她三次,给她带饭,陪她闲聊,很相爱的一对。据说她从前有过一些很不好的遭遇……但幸好,已经成为过去。 —— 时间: 天气: 张姐去世了。 她工作太晚,出现幻视,切了一盘水果去房间找女儿,不知道怎的,把阳台窗户看成卧室门……她的女儿眼睁睁看着她端着水果费力爬上窗台,怎么拉也拉不住她。 我好累。 —— 时间: 天气: 我们都无能为力。 我已经不想再认识新的朋友,不想再了解她们的过去……就这样吧。 我什么也不想写了。 —— 写在扉页: 隔壁床的女孩,我不久就要出院了,这本日记送给你吧,我的朋友们都不在了,她们都是很好的人,我想再多几个人记住她们。 如果你不想要,就替我丢掉吧,谢谢。 很羡慕你,希望有一天,我也能遇到我爱的人,爱我的人。 我们的愿望都会实现。 * 作者有话要说: 一些不为人知的故事。 感谢在2022-06-21 15:53:15~2022-06-22 17:32: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咕咕的五花肉、特价裴裴乐、ev 1个;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凡人皆有一死皆需侍奉、miao 1个;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逢雪怜梅、一颗雪松、接舆郭、19157217、仙子火。辣辣、小初五、扭到腰、aoi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念初凉、ggh 10瓶;吃一口奶团 9瓶;看满离 5瓶;yang 2瓶;干啥、小喵真可爱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番外:童年 「简简, 下午家里要来客人,是你爸爸的老战友,还有两位小客人, 你准备一下,负责招待他们吧。」 将熨好的衬衫和领带取下,挂在臂弯, 谷映兰又吩咐阿姨:「准备一些孩子喜欢吃的菜, 鲈鱼必须要有, 两个大人都喜欢吃鲈鱼, 还有青虾,必须买活的,上海青也买一点, 还得有个炖菜, 买只三黄鸡……其他蔬菜你看着来, 总之要荤素搭配,营养均衡……」 阿姨瞪大眼睛,努力记住她话里所有关键词,谷映兰盯着她看一阵, 抬抬手指,「你还是找纸笔记一下吧,今天的客人很重要,人家大老远来,跟先生好多年没见的, 千万别搞砸了。」 「好好……」阿姨赶紧用便签纸别字百出的备註要求, 写到『孩子』时一脸茫然抬起头, 「孩子喜欢吃什么?」 「孩子喜欢吃什么?」谷映兰转头问方简:「你们小孩喜欢吃什么?」 自己生养了两个小孩, 三十好几人了不知道小孩喜欢吃什么。方简恹恹答:「糖果, 辣条,薯片。」 「这些都是你喜欢吃的吧?」谷映兰说。 方简低下头,嘟囔:「难道我不是小孩。」 「不可以,不可以吃这些,都是垃圾食品。一份可乐鸡翅,一份蛋羹,专门做给小朋友,好了,就这样。」 「那可乐鸡翅不是垃圾食品吗?」方简弱弱。 谷映兰理所当然说:「可乐做成可乐鸡翅就不是垃圾食品了,你明白吗?」 方简后背有一下没一下撞着门框,不太想明白。 阿姨领命,奔赴菜市,谷映兰从钱夹里抽出十块钱交给方简:「去买一瓶可乐,大瓶的,晚上给阿姨做鸡翅,不准偷喝。」 方简磨蹭着过去接了钱,刚转身要走,谷映兰拉着她胳膊警告,「就在楼下小卖铺,别去外面,知道吗?你再跑丢……」 话没说完,方简胳膊拧开她手掌,谷映兰朝她屁股上拍一下,「你还有情绪。」 第118页 「我没有!」方简跑出门去。 方纯参加夏令营去了,家里可供谷映兰差使的只有阿姨和方简。当然,就算方纯在家,也不会受她差使,她挂着耳机在房间里刷奥数题,谁叫也不应。 七八月的天,上一秒晴空万里,下一秒风疾雨骤,方简抱着可乐站在小卖铺屋檐下躲雨,脚指头在白色凉鞋里缩了缩,仍无法避免被飞溅的雨水沾湿。 她腾出一只手拢拢裙子,探身往小卖铺门里瞧一眼,小卖铺老闆娘沖她招手,「进来躲躲。」 「不了。」马尾在脑后小幅度摆动,方简低头,脚底沾水湿湿黏黏,「我的鞋子是湿的。」 老闆娘说:「湿的就湿的嘛,怕什么。」 「我走了。」她往旁边挪两步,站到人看不见的夹角阴影处。 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地面雨水形成的浅洼里镶金的乌云散去,显出一轮金灿的太阳,水泥地很快就湿一块干一块的,方简抱着可乐好玩地跳着走,经过小区鱼池时,嵴背忽地一僵,猛地蹲下身子躲到高出地面一米多的鱼池背后。 她听见爸爸的声音了。 声音由远至近,方简悄悄探出头,爸爸和另一个身材高大的叔叔并肩走在一起,那个叔叔很黑,手里同样牵着一个很黑的小女孩,两条麻花辫蹦蹦跳跳。 方简悄悄地跟上,看那女孩在经过花坛时,挣开她爸爸的手跑出去,在串串红盛开的花坛边呆立两秒,紧绷的身体忽地舒展开,红色塑料凉鞋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蹦跳着回到大人身边,仰脸高举右手,「爸爸!蝴蝶!」 「呀,抓到蝴蝶啦!」方正先开口,蹲下身摸了摸她的脑袋,「真棒,真厉害!」 这个角度还是看不见女孩的正脸,却可以完整看到爸爸的,方简从来没见过爸爸这样的笑,慈祥怜爱的笑。至少他从没对她这样笑过。 「你喜欢送你好了。」女孩口气随意。 方正捏着大人学孩子说话矫作的细嗓,「呀,这么大方呀,那我就收下啦。」 女孩把蝴蝶交出去,跑回黑叔叔身边牵手,方简看见爸爸翘起兰花指捏着蝴蝶翅膀,「叔叔拿回家做成标本,好好保存起来。」又跟黑叔叔说:「孩子性格很好啊。」 「是招人喜欢,也调皮。」黑叔叔说。 方简看见她圆圆的后脑勺左偏一下,右偏一下,像只知道自己很可爱的小黑狗。 方简不远不近跟着他们上楼,站在下一层楼道台阶上听大人们热情地打招呼,听见妈妈用同样的细嗓说话。 「小妹妹,真可爱,叫什么名字呀……咦,不是有两个孩子吗?怎么只来了一个,另外一个男孩呢?」 黑叔叔语气带笑,「那浑小子,临上火车跑了!胆小得很,不肯见生人,走路上谁跟他打招呼,猫腰咻一下就不见。」 「哟,那他一个人在家不要紧吧!」 「都快上中学了,会自己煮饭吃,学习也还行,不用担心。」 「真厉害啊,很独立,以后要送去当兵吧?」 「看他自己意愿吧。」 「照片上看起来是个当兵的好材料啊!」 「还小呢。」 客人被迎进屋去,门大敞着,欢声笑语飘进方简的耳朵里,方简坐到台阶上,脸埋在臂弯,用额头一下下撞着可乐瓶。 「喂!」 头顶突然一声喊。 方简抬脸仰脖,那个女孩趴在楼梯铁栏杆上看她,两条长辫垂下,声音甜甜奶奶,「你坐那干嘛呀。」 方简猛地起身,可乐瓶摔地上,她慌忙弯腰去捡,女孩「吧嗒吧嗒」跑下来,「砸烂没?」 细密的泡沫在瓶内尖叫翻涌,方简检查一周瓶身,「没有破。」 「这是给我买的吗?」女孩指一下。 方简知道她为什么那么招人喜欢了,她长得好乖,眼睛大大圆圆,嘴唇小小,睫毛飞翘,额头上一圈密集的碎捲毛,洋娃娃一样可爱。 她一定常常有机会出去玩,皮肤被太阳酱成了焦糖色,肘部关节处的肉隙里又是白的,短袖领口垮到一边,露出的一小片皮肤也很白。 「我见过你!」女孩指着方简,挺起上身猛地凑过来,「我见过你!」 方简缩着肩膀往后退一步,视线落在她草绿色短袖胸口那一大滩已干涸的油汤,短裤上还粘了一截小指长的干泡面。 「你不记得我啦?」她两手叉腰,又抬起来比比划划,「我是春莱!春莱哦!我已经七岁了哦!」 ——春莱,春莱,这个名字好熟悉。 不待方简细想,自称春莱的女孩已经扑上来抱住她,「姐姐!」 她嘴里还有辣条和泡面的味道,方简惊恐后退,后背抵在楼道墙壁,怀里的可乐又掉在地上。 「你不记得我了啊?」她的长睫毛忽闪忽闪。 春莱,这个名字方简是有印象的。六岁那年走丢,被人贩子拉走,跟她关在一起的女孩其中有一个就叫春莱。 春莱胆子特别大,一帮小孩缩在角落战战兢兢,她什么也不怕,一会儿闹着要喝水,一会儿闹着要吃饭,吃饱喝足又嚷嚷要上厕所。 看管她们的大人不让出去,让她拉在房间里,她憋不住,就真的找个角落自己去拉粑粑了。 之后每个小孩都选择去她一开始标记的地方上厕所,包括方简。 第119页 这类小孩天生吸引人眼球,更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她奇臭无比的大便,但幸好不是拉在裤子里,否则她一脑门冲进怀里来的时候,方简必然要一脚踹开她。 小孩拉完粑粑撕下墙上报纸擦好屁股就沖她来了,扑进人怀里没头没脑喊一声「姐姐」,方简别开脸,她很不见外自己寻个舒服姿势贴着她睡觉,甜甜蜜蜜说好话哄:「姐姐,我有点喜欢你的,其他人都不喜欢。」 房子里的小孩分男女两拨,被不同的车子拉往不同的地方,她们在车上颠簸了六天六夜,她毕竟太小,才四岁多,很快就发起高烧,昏迷不醒。 被人贩子带走的时候方简没有哭闹,也不感觉害怕,直到这个叫春莱的小女孩先是变得很热,又变得很冷,她恍然意识到,这个女孩可能会像她曾经养过的那只叫雪雪的小白兔,将要悄悄地死去了。 在一个大雨滂沱的黄昏,车子猛地剎在路边,穿藏蓝塑料雨衣的女人打开车门,抱起病重的女孩,将她扬手抛到路边草丛,像对待一只生前也并不受宠的死猫死狗。 小小的孩子还不知道什么是死,在此之前,她们已相依偎着睡了六个晚上。车门重重一声砸上时,方简以为她们不会再见。 「我能喝泡泡水吗?」 方简出神之际,她已经松开手,捡起地上的可乐瓶抱在怀里。 「走吧。」方简领着她上楼,小孩子之间没那么多旧可叙,不懂这次重逢是多么的不易和珍贵。 要等到许多许多年以后,回望时,才会对那条已淌过的湍急的河流感到一阵阵后怕,才知道重逢是亿万分之一的概率,才能领会缘分的奇妙,才能体会自身所拥有的那份幸运…… 小孩潮乎乎热烘烘的小手拱进她的手心里,还是一如既往的自来熟,「我改名了哦,我现在叫姜小莱哦,你不要叫错了。」 方简比她大两岁,长手长脚,牵小孩像牵只没断奶走路还颠倒的小狗,她停下脚步,垂眸看着兴高采烈的小孩,「我记得你叫春莱,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吗?」 「你叫简简姐姐。」姜小莱说。 刚才她在楼上听阿姨说,简简姐姐买可乐去了。 方简两条秀气的眉毛皱起,「你其实早就忘记了吧。」 「昂。」她理所当然,「但是我记得你的脸……」她伸手指,方简身体后仰,不给她摸。 她只好指着自己,「你鼻子上有一个黑点点。」 方简:「这叫痣。」 「字。」 「痣!」 「子!!」 「算了。」方简放弃教学,「我叫方简,正方形的方,简单的简,你记住我的名字就行了。」 姜小莱说记住了,其实根本不知道她说的哪两个字。 小孩要喝可乐,方简把可乐瓶递到方正面前,「妹妹要喝。」 「好!」方正接过来拧瓶盖。 「噗」一声,汽水沖开瓶盖喷涌而出,喷了方正一头一脸,他着急忙慌想拿手捂,一个不稳可乐瓶掉地上,咕嘟咕嘟还在往外冒,方正半个身子都湿了,木地板、茶几、皮沙发,更无一幸免。 方简心里喊声「完了」,眼看他脸色由晴转阴,且愈来愈阴,连谷映兰也骇得大气不敢出,小孩飞快捡起地上倾倒的可乐瓶,没心没肺哈哈大笑。 旁边姜建军也拍着他肩膀笑,「同志,你反应大不如前啊!我们班你以前体力是最好的呀,你怎么回事啊!」 经这老小一打岔,方正终是没发火,方简赶紧把小孩拉回房间去躲起来。 她抱着剩下半瓶可乐举高,「姐姐,喝泡泡水。」 方简打开门缝往外瞧一眼,熘去厨房拿了两个杯子回来,给她倒了满满一杯,她小脸笑成一朵花,「都没泡泡啦!好好喝!」 晚饭开始前,姜建军和方正又去火车站接人了,半小时后家里又来了两个男人,都是方正的战友。 去奶奶家借了一张大圆桌摆在客厅,四个男人,两个小孩一个女人热热闹闹坐满桌,方简得负责照顾妹妹,给她夹菜,给她倒饮料,还好阿姨回来的时候买了可乐,不然她的可乐鸡翅就泡汤了。 大人们喝酒吹牛,满脸通红,谷映兰让阿姨去煮醒酒茶,小孩吃了大半碗肉蛋羹,啃了四只鸡翅,五只虾,一片完整的鱼肚皮,芹菜牛肉和宫保鸡丁若干,半碗青椒肉沫拌饭。方简都给她数着呢。 摸到她的小肚子鼓起来,方简说:「不要吃了,小心噎食。」 她点点头,放下筷子,啃完鸡翅油叽叽的小爪子按在人家大腿上,「姐姐,我要拉……」 「哦哦,好,我带你去!」方简赶忙打断她,顾不得白裙子上那个酱油色的手掌印,扶着她去卫生间,又去房间抬了张小板凳来给她踩,帮助她坐上马桶。 怕妹妹摔倒,也不敢走远,门留条缝听她的动静,方简就隔着这条门缝看她拧着眉毛用力。 好半天,她愁眉苦脸看过来,「姐姐,我坐着拉不出。」 方简推开门进去,「都给你小板凳了。」 「可是我就是拉不出。」 「那这样吧……」方简两手伸进她腋下把她提起来,放地上,坐垫翻上去,又把她提上去,「你蹲着拉。」 这次方简没有在门外等她,一直扶着她胳膊。如果妹妹不小心从马桶上摔下来,她今晚就要倒大霉了。 第120页 外间酒宴正酣,卫生间小隔间里只有小孩努力的吸气憋气声,她问:「我臭吗?」 方简说:「你又不是没当着我面拉过。」 小孩嘿嘿一笑,「姐姐,你对我真好。」 照顾她,方简倒是不觉得厌烦,大概因为她可爱,乖巧,跟过年来家的叔婶家的那些死小孩不一样,嘴还甜。 小小的方简已经领会到小孩招大人喜欢的诀窍:嘴甜,可爱,乖巧。如姜小莱。 方简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招人喜欢了,但她一辈子也不可能变成这种可爱小孩。 「姐姐,我拉好了,给我几张纸吧。」 按下沖水键,方简把她安排到浴缸边坐下,「你要洗澡,不然你晚上不可以和我睡觉。」 「好,我洗澡。」她乖乖坐着不动。 方简出去找姜建军要小孩的衣服,她记得叔叔背了一只帆布旅行包。 姜建军很遗憾地告诉她,姜小莱没有干净衣服了,早上八点从镇上出来到现在,她搞脏了三套衣服。在路上,她跳到泥坑里摔倒,在火车站等车她在厕所玩水,上了火车她把泡面汤倒在衣服上…… 姜小莱的趣事听得一众人哈哈大笑,谷映兰上来收走脏衣服交给阿姨去洗,跟方简说:「把你的衣服给妹妹穿吧,你穿不下的那些,以前你也把那些衣服给堂妹们穿的,是吧?」 「她有点调皮……」方简低声。 「也有深色的衣服啊,难不成你让人家光着?」谷映兰轻轻推一下她肩膀,「去吧。」 方简转身沖气就走,回浴室小孩已经把自己扒个精光,挺个圆鼓鼓的小肚子很不知羞地冲着人笑。 「我都脱好啦!但我不会开水。」 方简从柜子里把自己的浴巾翻出来,放在顺手的地方,「你没干净衣服了,待会儿洗完你去我房间选吧。」 * 作者有话要说: 要完结了,就不设时间了,写完就发。 感谢在2022-06-22 17:32:07~2022-06-23 18:48: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半路打劫的橘猫、ev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咕咕的五花肉、十分、今天也在做梦呢 10瓶;受人以妤 6瓶;念初凉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方简把自己小时候洗澡用的小鸭子和小花洒翻出来给她玩, 她肉嘟嘟一个坐浴盆里摆弄,方简也脱了衣服坐进去,扳着她肩膀原地转个圈, 捞了澡巾给她卖力搓澡。 方家的家教就是这样,此类家庭聚会,有比她小的孩子她得负责照顾, 没有就守在一边给大人添酒, 酒楼里的服务生都没她周到。 从小培养, 将来若有机会步入仕途, 这套服务流程已熟练运用至炉火纯青,照谷映兰的话说,对你的前途有好处。 方简还不懂这些, 她只是为了不挨罚挨骂。 相比添酒布菜, 谨小察言观色, 照顾小孩虽然累点,行为不受拘束,心情也更为放松。 小孩很乖,随你怎么摆弄都一声不吭, 不小心被扯了头发也只是吃痛「嗯」一声,告诉你力道重了。 方简用浴巾把她包起来带回房间,她光屁股坐在床上,指着靠在床头的绒毛玩具狗,得到允许后才把它抱在怀里玩。 打开衣柜仍她尽情挑选, 她瞪大眼睛爬过来, 粗略看过后左右摆头, 「没有跟你一样的。」 「你想要什么?」方简问。 「跟姐姐一样的白裙子。」小孩说。 方简说:「没有了, 只有那一件, 我不可能有两件一样的衣服呀,裙子也已经换下来拿给阿姨去洗了……要不,你等明天干了再给你穿吧。」 「那我不要了,我要姐姐穿。」她爬起来抱住方简,热乎乎的小身子贴着人,发出一股香香的奶味儿,是沐浴露的味道。 方简弯腰在她脸上闻一下,熟悉的牛奶沐浴露味道在她身上变得很不一样。说不上来,总之就是很特别,很好闻。 鼻尖在她脸蛋蹭蹭,方简说:「你好像那个馒头,刚出笼的,香香软软的,可是你那么黑,那你就是荞麦馒头,你吃过吗?」 小孩歪头,「啥是悄慢。」 方简:「荞麦。」 小孩:「荞磨。」 方简:「乔摸。」 小孩:「乔摸。」 方简都给她带跑偏,没好气,「算了。」 「算了。」她还跟着学。 「你咋这么好玩啊!」方简揉她的脸。 「你咋这么好玩啊!」 「你明明就可以不说错,你是故意的!」 小孩脸都被揉得变了形,噘起嘴巴,「我在逗你开心啊。」 方简看着她,好半天才说:「我也蛮喜欢你的。」 出去给她倒牛奶的时候,方简听见客厅里大人们说,明天一早就买票坐火车离开,去当年一起服役守卫的边境城市,来回预计花费近两周时间。 也就是说,爸爸有两个星期都不在家,那可真是太好了……怎么趁他不在家的时候开开心心玩一场,是个问题。 只是不知道姜叔叔会不会把姜小莱也一起带走,她那么小,怕是经不起劳顿。 假如她在路上发烧了怎么办?她不一定能跟去照顾她的。 假如她再一次被丢掉呢?方简不相信这世上所有的大人,他们或许从不撒谎,他们从来明目张胆,有恃无恐,只会也只能欺负小孩了。 第121页 等待阿姨帮她热牛奶的时候,她心里冒出一百个鬼主意。 回到房间餵小孩喝完奶,方简摸着她的头说:「如果明天你爸爸要带你走,你是选择跟我在一起,等他们回来,还是跟他一起走?」 不待回答,方简立即开出条件,「如果你愿意在这里陪我,我就用我的压岁钱给你买跟我一样的裙子,洗澡的小玩具我全部送给你,你走的时候,我再送你一些书和笔记本。」 小孩高举双手,咋咋呼呼,「小玩具好!书,不要!」 「是童话书哦!」方简诱惑道。 「我不要!」小孩叉腰。 「好吧,不看书,我天天请你吃辣条,总可以了吧。」 「好。」这次倒是答应得爽快。 方简开始教她,「假如,明天你爸爸说要带你走,你就耍赖不去,说想跟我在一起,因为我爸爸肯定不会带我去的,但是我又不想和你分开,你就哭你就闹,说不去,说要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小孩不计较她无理的安排,扬着一张憨厚无邪的小脸,「因为你喜欢我吗?」 「我喜欢你的。」 不管是不是出自真心,小孩都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她发誓会牢记简简姐姐的叮嘱,告诉自己要坚决按照要求执行计划,替她保守秘密。 睡前方简搂着她,给她洗脑:「大人跟大人是一伙,小孩跟小孩是一伙,你跟我是一伙,你如果出卖了我,就是背叛,知道吗?否则你的小裙子和辣条都没有了。」 「我不背叛!」小孩握拳。 「真乖,你是最乖最乖的小孩。」方简亲亲她的额头,又拍拍她的小肚子,「睡觉吧,小乖乖,明天给你买陈皮糖。」 四个大人出去开房住,姜建军临走前谷映兰带他进房间看孩子,两个小傢伙都睡着了,小的那个睡得四仰八叉,腆着肚子,微微张开嘴巴,腿搭在方简肚子,无忧无虑的小猪仔。 方简梦中眉头紧锁,呼吸困难,谷映兰赶紧把那条小胖腿轻轻地抬到一边去。 「睡了,就不喊醒她了。」 「放心吧,简简是个能干的好姐姐,可以照顾好她的。」 「都是你教育得好。」 「简简是懂事的。」 门被轻轻地带上。 第二天上午九点,姜建军回来,收拾起姜小莱的衣服要带她走,小孩抻着腿坐在床上等大人来给她编辫子,睡一觉起来早忘了昨晚的约定,方简沖她挤眉弄眼,狂打手势,她一脸迷茫。 终于,还是谷映兰开口,「孩子这么小,怕是受不住长途跋涉,还是让她留在这里吧,反正都得从南洲坐火车回桃阳的,就把她放在这里玩吧,有简简照顾她,这孩子很懂事的,你就放心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深深看了一眼方简,方简低下头,盯着自己拖鞋里的一双希腊脚,想起奶奶说:二脚趾长是先死爹后死妈。 九岁的孩子,基本道德伦理观念尚未成型,善恶边界模糊,她的早慧使她小小年纪心里便充满见不得人的阴暗龌龊。 希腊脚就是这样的,这可不怪她,她生下来就这样,父母一点商量也不给就自作主张生下这双希腊脚的。 妈妈会趁着爸爸不注意偷偷地对她好,爸爸却从来很严厉,只偏向姐姐。他先死的话,可怨不得别人,简简的脚不是她自己想长这样的…… 经谷映兰提醒,荞麦馒头也终于想起昨晚姐姐的叮嘱,等到两条辫子梳完,抱着姜建军胳膊说:「爸爸,我想在简简姐姐家,我想和姐姐玩。」 姜建军是捨不得她的,姜植树临上火车跑了,让他跑去吧,他的小莱可是一定要带在身边的。 可他在这里实在不占优势,一大两小围在他身边软磨硬泡,考虑到天气和环境因素,把她放在南洲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小莱是被抛弃过一次的孩子,为了让她放心,无论路上多辛苦姜建军都得带着她,现在她自己想留下来,那就尊重她的意见吧。 等到大人都走光,方简捏住荞面馒头软乎乎的腮帮子,咬牙切齿,「你差一点就搞砸了!你昨天晚上怎么答应我的!」 「简简姐姐对不起,我忘记了。」 「你这个笨蛋!」 之后小孩再帮她打掩护就晓得厉害了,她很会撒娇,抱住人大腿,仰脸忽闪她的长睫毛,「嬢嬢嬢嬢」奶呼呼地喊,大人们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方简甚至连暑假作业也不用写了,每天起床后首要任务是给妹妹刷牙洗脸,然后吃早餐,带妹妹出去玩,中午回家吃饭,午觉后继续出去玩,晚上吃完饭看动画片,洗澡睡觉前还可以出去玩一个小时的儿童扭扭车。 这个小区里有很多方简不能去招惹的小孩,姜小莱才不管你谁家小孩,惹了她就准备好挨揍吧。 大一点的小孩都不屑与小豆丁们发生争执,也不会强霸占滑梯和沙坑不准别人玩,头三天,姜小莱基本都在跟同龄人吵架打架。 城里小孩不如她嘴会说,不如她声音大,也不如她拳头硬,有时她甚至不用出手,扯着嗓子吼一声,就能把对方吓跑。 ——「凭啥就你能玩啊!你算老几啊!」 ——「你管我是哪里来的,我就要玩!」 ——「信不信我揍你,我叫我哥来揍你!」 有大人说:「你怎么这么霸道呀!」 第122页 小孩可不会给大人留面子,扯着嗓子大声吼:「明明是他先抢的,你们看都不看就乱讲,真讨厌!」 问她:「你是谁家小孩啊,以前怎么没见过。」 小孩说:「我是山里来的野人。」 每次她去山上玩得一身泥回来,姜建军都说她是野人,她记住了,记牢牢的,跟爸爸和哥哥赌气的时候就说自己是野人,不吃饭了,要自己到山上去摘野果吃。 好哇,没有大人管的小野人,谁也惹不起,方简跟在她身边从来是一声不吭,默默纵容——她早就看这些死小孩不顺眼了,来个人教训教训他们也好。 几天下来,同龄小孩看见这小瘟神都远远躲开,不跟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乡下小妞多计较。 方简跟着她四处横行霸道,很是威风。 姜小莱也非常喜欢这个超有钱的姐姐,姐姐每天给她买辣条、泡泡水和糖果,还帮她把泡泡水里的泡泡摇出来一点一点放完,又体贴又温柔,简简姐姐真是太好啦。 当然,也有不买她帐的,这天下午,因为抢滑梯,姜小莱跟个小胖打起来了,对方身强体壮,她罕见落了下风。 方简从来只会窝里横,方正不在,又有姜小莱撑腰,在家她跟谷映兰拍桌子打板凳,到了外面连屁都不敢放一个,眼看两人越打越狠,她站旁边干着急,也只会喊:「不要打啦不要打啦!」 「你揍他呀!」姜小莱大吼,辫子被人拽着,手指甲掐到小胖嘴巴里,眼睛都打红了。 方简举着手不知道先从哪个部位下手,干脆把自己当个沙包横两人中间,趁机朝小胖大腿上用力掐了两把,最后是过路的大人把她们分开。 平时小打小闹就算了,这次真打得有点厉害,邻居上路敲门叫谷映兰,说俩闺女在外面跟人打起来了,谷映兰问打的谁,对方报个名字,她心里的人际关系网蛛丝般密布串联。 一个普通职工家庭的孩子,男孩,十岁。 下楼站到滑梯边,谷映兰昂首挺胸,「一个十岁的小男孩,打一个比他分别小一岁和三岁的妹妹,很威风啊,还抢滑梯,十岁的小孩还玩什么滑梯啊!人家那谁家的小孩十岁都会骑越野单车了,打女人很威风哦!来啊来啊,你们来打我啊……切,简直是莫名其妙!」 谷映兰当然也有泼妇的一面,更懂如何看人下菜碟,方正不在家,她都懒得装了。 吵赢架,牵着两个小孩回家,谷映兰让她俩在门口罚站。方简向她求情,「妈妈,真的是那个小胖子先欺负我们的,他平时也老欺负我,妹妹是帮我报仇的。」 姜小莱扑上去抱住谷映兰大腿,「嬢嬢,我们错啦——」 谷映兰低头看她一阵,意志坚定地推开她,扶着肩膀贴墙根站好,「你这个小坏蛋,休想再蛊惑我了!」随后「砰」一声关上大门,又打开门,伸出一根手指,「给我好好罚站,罚站到晚饭!」 安静不到十秒钟,姜小莱蹦蹦跳跳下楼,方简扒着步梯铁栏杆叫住她,小声:「罚站呢,你去哪里?」 小孩给她一个『你好怪』的眼神,「去玩啊。」 「可是我们在罚站!」 姜小莱是那种会乖乖听话的孩子吗?她满不在乎一甩手,下楼玩去囖! 方简跟着她一道下去,晚饭前又跟着她一道上来,谷映兰竟然都没有发现她们逃跑,晚饭时为了弥补,承诺明天带她们去吃西餐,给妹妹买裙子。 好多年好多年以后,方简在老照片上看到的那条白裙子,就是谷映兰带她们出去吃西餐那次,方简自己掏钱给她买的。 没有她的尺码了,买了跟方简一样的号,她穿起来大很多,还买了小皮鞋,她捨不得穿,还是穿那双姜建军赶集给她买的红色塑料凉鞋。 方简说再给她买一双新凉鞋,她说什么也不要了,穿上白裙子后也变成小淑女,走路不猴蹦了,努力克制自己不往地上坐,不玩泥巴不玩虫子,吃辣条的时候记得弯下腰,见到门口保安大爷和楼下邻居,牵起裙角身子翩翩一福,「爷爷奶奶好呀。」 大概太过美好纯粹的人和事,都是短暂易逝的,如鲜花、冰淇淋和再也穿不下的白色小裙子…… 在漫长的时之河流,人们怎敢相信,他们的生命中曾出现过这样一位可爱女孩呢? 一颗美丽的珍珠不小心落入湍急的河水中,滚进泥沙里,多年后意外于故人拾得,她忘记这是她曾遗失的珍宝,而它竟不曾被时光蒙尘,光彩如初。 是万物始发的春季,春来了,春莱也来了。 桃阳镇的花全都开好了,方简驾车和小莱回家,四野一片欣欣向荣的绿意,关于被遗忘的童年,故事终于也讲到尾声。 「那,现在那条白裙子还在吗?」 「当然在,我爸爸从来没有丢过我的东西,从小到大的衣服裤子,还有书全都好好收起来的,不然我也不会上大一还在穿初三的衣服。」 「我奶奶也是,不然我都没办法看到你寄给我的信了……不过,你是从初三开始就不长个儿了吗?」 「拒绝回答。」 到家,车停在院子里,方简下车迫不及待奔向后院,先看看两棵开花的大树。 一棵桃树,一棵樱桃树,一粉一白,树冠紧密挨在一起,满树芬花吐蕊,清香沁脾,风过时纷扬如雪,地面已厚厚铺了一层。 第123页 年初时,不能回家的姜植树寄了几株金达莱小苗回来,姜建军把它们种在院子向阳处,经春雨润泽,已是一片初具规模的小灌木丛。 金达莱是杜鹃科,花期在4-5月,颜色极艷,小莱说:「等我们五一回来,就能看到它看花了。」 「那现在呢?」方简说:「也给我种一些花吧。」 小莱问:「你想要什么。」 方简郑重:「迎——春——花——」 她备足了功课,一指房子南边那面墙,「就种在楼顶吧,把土背到楼上去,给它修个花圃,让它长成一片花墙,春天开成一片花瀑,想想就很美,你觉得呢?」 小莱假装不懂,「为什么要迎春花啊,迎春花又不会结果,不像桃树李树可以吃,废土废肥,每年都得修剪枝丫,好麻烦的……」 「那你到底种不种。」方简冷脸。 她满脸嘚瑟,摇头晃脑,「好吧,看在你那么爱我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答应你吧。」 八公里外就有一片苗圃基地,二人当即驱车前往,春节时两场厚雪冻死了院子里许多花木,趁此机会,多买些花苗和树苗重新布置一下小院。 小莱还准备在院子里挖个池塘,在水里种睡莲,在岸边种鸢尾和菖蒲。据说懂生活的有钱人家的别墅里都有一个小池塘,农村大别野她们已经有了,小池塘当然也必须要有。 雨后的盘山路崭新发亮,山里的春天比城里来得稍晚,在市里她们抽空去了几个较为出名的山体公园,现在回家还可以看第二轮花。 天将将放晴,车爬到山顶,从高处俯瞰,天极为辽远,颜色明净透亮,春天的云也飘飘淡淡,稀薄而细密的卷层云像鸟儿掉落在窗台的一根尾羽。 树梢初发的嫩叶和颜色各异的山花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绿毯,梯田上有早开的油菜花,一垄一垄的金黄自高处往下流淌。 「真好啊。」 一场凛冽寒冬后,春已悄然为山林换上新装。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