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座重生成了仙尊的逆徒》 第1页 《本座重生成了仙尊的逆徒》作者:鹤枕南风【完结】 文案 堂堂魔尊封无境竟然重生成了仙界正道魁首的座下弟子! 试问这样的屈辱换你你受吗? 封无境发誓,待他重返魔界,定要荡平仙界,灭了软禁他的这群正道狗! 于是封无境用尽了法子,只欲回魔界。 威猛大师兄:你出生便在此地,魔界之人若敢伤你,我杀他全家! 娘炮二师兄:小师弟别走,你小时候最喜欢和师哥玩化妆游戏了。 重生之后封无境虽然记忆残缺,但他对于自己前世身份毫不怀疑,看着眼前自以为是的二人,封无境嗤笑一声,拔出长刀。 白衣师尊:别走,你从前被魔道众人伤过记忆,你本是仙界中人。 封无境:……? 望着顾琅清袒露在空气中诱人的脖颈,封无境默默收起长刀,露出乖巧笑容:好的师尊,我不走。 封无境上一世的记忆逐渐回笼,可他依旧乐此不疲地扮演好以下犯上的逆徒角色,想要探出顾琅清究竟在耍什么花招。 直到某一天,封无境发现他那两个不知好歹的师哥,竟然是顾琅清凭空捏出来的两个假人。 他的脑海中不自觉涌出些模糊不清的巫山云雨,而另一方主角,是顾琅清。 终于,封无境趁着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潜入了顾琅清的房,却见到顾琅清满脸痛苦神色,蜷在塌上,唤着他的名。 姻缘花开,姻缘线断,生生世世,纠缠不清。 后来,封无境一把撕下顾琅清虚伪的面皮,眼里满是戏嚯:「顾仙尊,既然你的目的是一统仙魔二界,为何不求本座助你?我们可是绝无仅有的良配。」 顾琅清抬脚轻抵,踩上封无境苍白胸膛:「魔尊大人,你以为没有你,我一人就不行么?」 封无境攥住人冰凉脚踝,勾起唇角。 既然他不从,那就让他哭着战慄,臣服于自己身下,永生永世。 阅读指南: 主角非善类,仙尊伪君子白切黑,魔尊疯批神经病。 内容标籤: 强强 天之骄子 仙侠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封无境 ┃ 配角:顾琅清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偏执魔尊攻vs白切黑仙尊受 立意:以天下为己任。 第1章 魂兮归来 仙尊刀法卓绝。 仙尊罪该万死。 仙界门派众众,曰无妄,曰可贞,曰大义。然或低阶仙修,或得道大能,皆以仙尊马首是瞻,唯命是从。 ——天干仙尊,众仙至尊,顾琅清。 传言道,顾琅清此人光风霁月,遗世独立,一笑泯然,眸中无悲喜,超脱尘俗外。 众人知晓,顾琅清有两件仙器,一剑曰跃渊,一弓曰亢。 腰间一把跃渊剑,顾琅清君子翩翩,天下己任,除魔卫道。 当之无愧的正道魁首,仙界鰲头。 在众人眼中,顾琅清捨己为人,他从来都是天道的象徵,为仙界和平而活,为彰显正义而存。 天色殷红,像是浸了血,浓稠的云外层轮廓泛着刺目红光,隐隐约约看不真切,隐蔽了本该高悬于空的艷色夕阳。 顾琅清手持长刀,立于陡峭断崖。 分明无风,他身后三千墨色长发却在灵力催动下张扬飞散,逆着斑驳红光,众人看不清他的脸色,却无端感到寒意刺骨。 顾琅清笑得悲悯,唇角牵起神佛般恰到好处的弧线,雪白衣袂裹着墨发猎猎颤动,他的手指蜷起,掌心紧攥一把阔气长刀,手背青筋毕现。 铜色长刀雕刻了精緻暗纹,纹路诡谲,细緻入微,泛着森森邪气,却又是神秘的华贵漂亮。 顾琅清擅剑,擅弓。 却是无人知晓,顾琅清擅刀。 而仙界众人忌惮之首,背负着鼎鼎恶名的凶邪组织——杀人如麻,斩人无形,人人皆惧的「无影」暗士。 正是使刀。 关于无影暗士,仙界众人各执一词,毕竟该组织不知其源,行踪目的皆是一团迷雾。在仙界,任何奇闻异事,都可以成为所谓仙人们茶余饭后的闲谈消遣。 无影杀人,不知目的,毫无范围。上至仙界长老,下至普通仙修,都有可能成为他的刀下亡魂。 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其刀法诡丽,来去无踪。尸身上留下的每一道刀痕,都精緻细腻得像技艺极其精良的画师在为自己的作品镌刻涂鸦。 可怕至极。 甚至就连天干仙尊顾琅清,都无法探查出这个组织的来源与目的。 当然,就在方才顾琅清祭出佩刀,刀芒显露,闪烁得天地都黯然失色的那一刻,众人才知他们错了,一直都错了。 顾琅清低笑一声,平素温润可亲的笑声,此刻却如同魔鬼吟唱。 他负手而立,另一只手提着那把古铜色长刀,刀尖染了鲜红鲜血,正淅淅沥沥往下落,圆润血珠顺刀背而下,淌过悬崖中层绿植,直直掉入崖下平缓流动的溪涧。 在各位仙人敏锐耳力的捕捉下,血滴落入清流的「嘀嗒」声愈发震慑人心。 一位鬚眉交白的仙界长老大声斥道:「顾琅清,你交代清楚,无影到底是不是你的人!」 顾琅清拖在红光下的孤影颀长,随着天际霞光的游移细微晃动。他微微侧目,柔和清冽。 第2页 他看向手中上好仙刀,指腹轻揩刀身,悠悠启唇:「从现在起,我的刀,就叫无影。」 众人诧然。 无影人,无影刀。 他们一直崇尚的仙界至尊,正道魁首,居然当真培养了一只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暗卫队! 鬚眉交白的长老压抑不住心中愤慨,怒斥一声:「顾琅清,你命无影杀我无妄门弟子五百,究竟是何居心!」 另一人插声:「枉我们十几年来如此信任你,真是看错了人!」 「顾琅清,你猪狗不如,你不得好死!」 前日,无妄门五百弟子下山历练,却在一夜之间尽数惨死,死状优雅瑰丽,死于无影刀法,每个人尸身面上都带着一抹与顾琅清此时一般无二的悲悯淡笑。 那时顾琅清尚且没有露出端倪,仍旧装着古道热肠,主动上门帮忙寻找凶手。 无妄门长老感激涕零,天真地以为顾琅清是真心助他,正道魁首驾临本门,自当盛情相待。 岂料三日后。 聚集了一道前往勘察真凶的各门各派长老弟子,无妄门左右上下却不知怎的突然多了一道厚实屏障,屏障照映天空呈色血红,抑制了仙术仙法,无法拔剑出鞘,无法御剑飞行。 愈是此刻愈是危机四伏,妖魔鬼怪纷纷从天而降,手无缚鸡之力的仙界众人此刻就像是俎上鱼肉,处境实在糟糕至极。 顾琅清也不例外,使不出跃渊剑,唤不出亢龙弓。怪物一波波逼来,众人一路逃向无妄峰顶,身后是咆哮乱叫的精怪,希冀的目光全数投在了顾琅清身上。 虽然使不出仙术,但他灵力丰沛,单靠灵力,足以祭出他的佩刀。 此刀无名。 在此之前,无人知晓这把刀的存在。 耳畔是门派弟子隐约的啜泣与呼救,顾琅清暗自紧咬了牙冠,在天地日月的满目红光之下,终是祭出了古铜长刀。 取名无影。 刀光毕现,刀影凌厉,一刀斩下怪物头颅。 众人惊嘆望去,入目的却是与那五百殒身弟子身上一模一样的美丽刀痕。 顾琅清长身玉立,灵力充盈在无影刀身,刀背泛着绚丽红光,与这诡异的天色相依相融。 「嘀嗒」。 血落,无妄清涧碧澈水流已然不知不觉被染得通红。 地上满目疮痍,尽是怪物尸体。顾琅清通身却依旧干净洁白,翡丽无暇。 面对众人的声音,顾琅清心下瞭然,有人设计害他。 但既入了这个圈套,便只能拔刀。 他别无选择。 他悠然展颜,敛了周身灵力,三千飘散的墨发复又垂垂落下,静若止水。 他提步上前,果不其然,众人皆是面带惊惧,向后一退。 长刀拖曳在地上,发出「呲啦」声响。 顾琅清抬手收刀,长刀舞在他手中翻手一折,甩出一个好看的弧度,他把无影刀背在身后,问道:「你说是我杀了你的弟子。」 长老怒目圆睁:「就是你!你……你还我徒儿命来!」 失了仙术支撑的长剑就像一块破铜烂铁,面对长老自不量力的攻击,顾琅清轻而易举地侧身避过,轻飘飘悬身一舞,重新落至断崖边缘。 他的浅淡眸色里写满了诡异的温柔:「你打不过我。」 「那又如何!」长老提肘再刺一剑,「我杀了你,你个怪物!」 顾琅清避过长剑,瞥回琥珀状眸光:「你若杀得了我,我毫无怨言。」 众仙轻嘶一口寒气,地上血流成河,怪物尸身横陈,但那并不可怕。 或者说,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比眼前这个白衣仙尊更可怕。 他骗了他们,整整十年。 他统治了仙界,整整十年! 他…… 一人吼道:「斩杀天干仙尊,还我仙界太平!」 众人如梦初醒,鸡皮疙瘩从脚底蹿上头皮,排山倒海的呼声震彻苍穹,在这满天红光里愈发显得震慑人心。 「斩杀天干仙尊,还我仙界太平!」 这是一场恶战。 人们的敌人不是妖魔鬼怪,而是他们的信仰。 他们要亲自在这场血流成活之中换取仙界的重生。 而顾琅清地闪避过这群废物的攻击,身躯轻盈,无影甚至都没有出鞘。 他轻笑,这是天道赐给他的实力压制。 而现下,他必须要做的,是噼开头顶这层碍眼的屏障,闯出去! 血色屏障看似无懈可击,却蕴含了天机八卦的命理,正中那一点,便是生门。 只消把灌满灵力的无影刀刺入屏障正中那点,再坚不可摧的护盾都会灰飞烟灭。 于是众人在一片混乱之中,看着白衣男子飞身而起,淡蓝色灵气充盈四肢百骸,好似一副绝美的画作。 剑锋直指屏障中心! 岂料此时,一道炫目暗紫剑影流过,炸出璀璨烟火,灼得低阶修士双目不自觉留下眼泪。 竟有人能在此地用剑! 六界之中,水平能与顾琅清持平之人,一双手都能数的过来。 他是谁?! 众人瞳孔骤然收缩,眼见着那道暗紫剑芒直直刺向顾琅清后心,有人下意识脱口而出:「仙尊小心!」 剑芒灌入了十成的灵气,一招下去,定能毙命。 「锵!」 第3页 红光与紫光在空中撞出刺目银白光彩,光亮自兵刃相接处迅速发散,倏时照彻苍穹。二人手握兵器,齐齐败退,闪开数丈距离。 此时此刻,顾琅清白刃一剑刺穿屏障,暗红天幕瞬间消散,三道光影从屏障破碎处一齐落到地面。 屏障裂开的声音尖锐刺耳,衬得原本高悬于天,正在自然下坠的血色夕阳色泽愈发触目惊心。 无妄山风声巨大,顾琅清与红衣男子并排而立,另一头的紫色暗影只有轮廓,烟雾模糊了面部。 有人认出那个红衣男子,惊声呼道:「那是魔尊封无境,顾仙尊……顾琅清果然和魔界搅和在了一起!」 屏障终于消除,众人仙力逐渐恢复,身躯轻盈顺畅。他们默契地对视一眼,拔剑而上。 此刻正是最好的时机,杀了他! 顾琅清与封无境在人群中左右躲闪,不仅要应付不知由来的紫色暗影,还得对付一众不知好歹的仙修。 颇有些寡不敌众。 顾琅清后退一步,与那人靠背而立。封无境红衣玉带,白发在劲道烈风中翻飞,轻柔地拂过他的眼,顾琅清却依旧心静如水。 封无境手持长鞭,笑着轻吟:「顾仙尊,塌上与塌下全然两幅模样,好生无情。」 顾琅清闷哼一声:「我劝你快退。」 封无境闻言不语,只是猝然转身,赤色瞳眸透出玩味的笑意。他狠狠一掌把人推揉入怀,再拦手环腰紧紧禁锢,熟悉避过他各式攻击,顺势把顾琅清凌乱的乌发别在耳后,狠狠揉搓得那碧玉一般的耳垂泛起红潮。 他凑近几分,在他耳畔留下低语:「我与你共进退。」 说罢,二人一瞬分离,封无境挥臂,长鞭带起潋滟红影打在地上,山崩地裂。 顾琅清依旧心有顾虑,只守不攻。 三道光影,皆是实力相当,仙魔二界至尊联手,如此盛况,真是百年难得一见。 这一战打得空前绝后,艰险危难。 打破那层高空屏障耗费了顾琅清大量灵力,即将筋疲力尽之时,他感受到身后汹涌剑芒,暗紫光影直逼背心,躲闪不开。顾琅清暗暗攥了拳,双眸紧阖,额首冒出的涔涔汗珠润湿了黑发,白衫上终是站上了血迹污渍,看起来十分狼狈。 若是躲不过,那便都是命数。 纵身一跃,光影刺进骨肉,血光四溅。 顾琅清蓦然回首。 却只见到眼前人颤巍巍地倒身而下。 封无境竟是硬生生替他挡下了这一剑! 封无境半跪于地,大笑出声,汹涌魔力随着伤口渗出体外,那笑时而低沉喑哑,时而尖利瘆人,胸腹伤口处撕扯着疼痛,不过无妨,身为魔,生来就是享受疼痛的。 封无境本就穿着红衫,此刻若不仔细分辨,竟看不清衣衫的颜色与鲜血的颜色。 他的白发却是诚实地沾满了血污,黏湿的披散,落在身后。 他颤抖着苍白的手腕,从手心幻化出一朵与他的衣裳,他的汩汩鲜血一般艷红的血色蔷薇,半跪于地,递送到顾琅清身前。 顾琅清心里的震惊无以复加,百感交集地接下那朵鲜花,便见眼前单膝跪地的红衣男子欣然勾起一笑,终是心满意足地闭眼倒地。 天色清明,夕阳落幕,鸦鹊啼鸣,横尸遍地。 顾琅清发出痛苦的呼声,哭声震彻天地。出乎意料的,那团紫色阴影只是轻嗤一声,便消散于天地之间,不见其踪。 魔尊魔力消弭殆尽,顾琅清手心那朵艷红蔷薇也随之褪去颜色。 纯洁如雪的花瓣,枯萎的长枝草杆,倒是与顾仙尊的品性衣装十分相配。 —— 顾琅清面上薄汗霏霏,猝然睁开泛红的双眼,从塌上坐起。 又梦到那一幕了。 分明已经过去了整整五年,那日的每一帧情形却依旧在他脑中挥之不去,时刻提醒着他过往发生着什么。 冰清玉洁的宫殿中一片宁静祥和,插放在床头案边的一枝白色蔷薇轻轻抖动。 莹润在玉莲中的水露发出绯红光彩,一缕浅淡气息从莲中轻盈飘出,凝出一个顾琅清日夜思念,求而不得的人形轮廓。 见状,顾琅清唇角一翕一合,却发不出丝毫声响。 半晌,一滴热泪从他眼尾落下,在玉润地面绽出晶莹水花。 五年了,他终于醒了么…… 作者有话说: 现耽主受预收文《追欺》,感兴趣的小可爱可以收藏一下—— 燕栖初次遇见贺骓的时候,是在大西洋的彼岸酒吧。灯光绚烂到极致,领舞扭得又纯又欲,双臂高举在颈后缠绕,眼神似乎顷刻间就能睥睨众生。 一趟好端端的商谈,在贺骓火烧火燎的灼热气息中失了颜色。 贺骓喑哑的男嗓缭绕在燕栖耳畔,他说,有没有兴趣和我喝一杯? 本以为只是一场无疾而终的相遇,燕栖飞回公司后,却在吧檯前看到一个绝美的背影。 贺骓转身,唇角带着与那日在t台上一模一样的魅惑笑容:「我入股了你的公司,燕总,多多指教啊。」 后来,男人唇角噙着一抹浅笑,低低哼着熟悉的曲调,肆意危险。歌曲的间歇,男人摇了摇手心的酒杯,醇香的红酒便顺着他刀削的下颚缓缓滴落,落在他的胸肌上,慢慢下滑…… 第4页 「你知道的,我是个坏人。」 —— 年少有成的贺骓入股了一家摇摇欲坠的公司,公司老闆年前患疾去世,不谙世事的少年燕栖临时上位,没手段又没能力,空有一副好皮囊。 贺骓自然是看不起这样的人,但与朋友茶余饭后打了个赌,便开始了他对于燕栖单方面的调戏与追逐。 燕栖在重压之下能力愈来愈强,在贺骓的协助下把公司经营得风生水起。贺骓不得不承认,燕栖这个人,潜力无穷。 ……他似乎不只是在玩玩了。 可当他准备向燕栖求婚的时候,迎来的只有燕栖的一句怒斥。 「你把我当什么?打赌的赌注,饭局的谈资,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宠物?」 「贺骓,你他妈给我滚。」 第2章 重生 躺在床榻的封无境被胸膛上搭着的厚实被褥压得喘不过气,汗湿的薄衫紧贴嵴背,皱成一团。 他猝然睁开沉重眼皮,躯体与神思巨大的违和感使得胸腹正中袭来万蚁啃噬般剧痛。封无境轻嘶一口气,黏糊的鸦睫下阖,在下眼睑烙下层叠阴影。 脑仁阵阵抽痛,重塑肉1体的苦楚更是难以承受。 然而封无境并不清楚自己此时此刻的处境,他难耐地蜷起身子,通身都是无力的虚脱之感,只能靠意志力强行捱过这突如其来的不适。 这是哪,他是谁。 努力地回想,记忆却是一团模糊,雾障隐瞒了真相,他迷失其中,不辩方向。 心口剧痛终是刺激得红衣少年骤然睁眼,赤红瞳孔收缩成小点,他一掌拍上床榻,檀木床栏应声而断,少年痛苦的呼啸声破口而出,回荡在宫殿内外,山崖上下,月华被黑云遮掩,鸟雀受惊,振翅起飞。 少年满头大汗,在疼痛挣扎中终于力竭,倒头再次沉沉睡去。 「师弟,师弟,醒醒。」 清润呼唤声飘渺虚无,被清风捎带着徐徐而至,浸着透彻舒缓的凉意将封无境模糊不清的神识唤回。他在这身心舒畅下再次睁眼,浑身剧痛竟已全数消散,筋骨脉络通透轻盈,和煦阳光铺入里屋,是久违的陌生暖意。 封无境下意识抬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看向眼前端正站立的二人。 皆是固定装束,一袭白衣,宽袍束发。 封无境头脑一片混沌,开口便道:「你们是谁?」 眼前二人面带震惊,手背覆上封无境额首,神情自然,不似作伪:「小师弟,高烧几日,这便不记得我们了?」 「我是大师兄,」说这话的人面上是肉眼可见的忠厚老实,他又指了指身旁生的柳眉细腰的男子,介绍道,「他是你二师兄。」 封无境额头被人触碰,心底不自觉涌起一阵恶寒,抬臂一把推开人肘,凌厉目光在二人面上逡巡,试图查出怪异之处。 可他失败了。 二人动作发自真心,迎着他不带善意的目光依旧笑意吟吟,不卑不亢不躲不闪。 沉声片刻,封无境又开始头痛欲裂。 「小师弟,你怎么了?」 察觉到周身生人气息,封无境「唰」地扬袖,带起凛冽衣风,逼得二人退后一步。 他抱头缓神,眉目间满是痛楚,冷汗涔涔,呢喃道:「本座是谁?」 头脑闪过稍纵即逝的光点,本座,他为什么要自称本座? 像是意识深处的指示,早已深深刻在他的骨髓识海。 不待封无境再细细想来,便闻见身旁二人的答覆。 大师兄答:「你是顾晏安。」 二师兄答:「安瑞祥宁,河清海晏,师尊为你取的名。」 这一打岔,封无境彻底懵了,他把「顾晏安」三字在唇齿细细打磨,无处不透着滞涩与生硬。 封无境眉心紧拧,翻身下床。 寝殿白玉地板洁净透亮,四围修葺整齐清雅,桌案上凌乱堆放着几摞杂书,生活气息浓郁自然,的确像是有人长久居住此地。 身上红衫被薄汗浸湿,又在方才的挣扎中揉乱而露出半边苍白胸膛,封无境下意识拢起衣裳,阔步出殿,一头垂直墨发被他甩到身后,在空中勾勒出好看的弧线。 殿外青峰绿水,碧色蓝天,他此刻正身处一座巨峰山头,仙气飘渺之间,几只白鹤在盘旋高悬。山峰包裹围绕了正中一片翡翠湖水,清冽池水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明镜般反射出灼灼星点。 正欲提步下山,封无境耳畔传来窸窣脚步声,长年累月的蛰伏自卫使得他对于危机险难极其警觉,他凭藉本能集中起精神,时刻准备防卫与攻击。 「师弟,你要去哪?」 封无境闻声,猝然回首,对上方才殿中二人关切的视线。 可他依旧不敢歇气,这个地方不对劲,太不对劲。 就算是生病再醒,失忆之后他也不该对周身环境如此陌生。 但如今他也摸不清现下的状况,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妙。 面对两位「师兄」的殷切关怀,封无境隐没在黑影中的头颅微扬,方才变幻莫测的脸色此刻映照在阳光之下,带着少年般纯粹而天真的笑容。 配上他那双凌厉上扬的眼眸,薄唇微勾,直直笑出了邻家少年郎的模样。 大师兄殷勤地道:「你这是要下山?你大病初癒,不宜御剑,我带你吧。」 第5页 那人十分熟稔地朝着封无境迈步,封无境心头千回百转,最终眼波流转,笑得满脸良善,点头应声:「好,多谢——师兄。」 他一步踏上大师兄泛着浅淡蔚蓝剑芒的长剑,站在人身后,剑起,风扬。 一头墨发随风飞扬,大师兄的声音自前方吹向封无境身侧,余下一片模糊,隐约听得他道:「师弟,站稳,怕掉下去可以拉着我。」 封无境眼神微眯,顺从地俯身伏上人嵴背,问道:「师兄,我大病一场,什么都不记得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封无境开口的同时,也在明目张胆地伸手向人里衫躯体摩挲,怀中的人随着他的动作颤了颤,说道:「我叫关州,你别乱摸啊。」 封无境乖巧收手,「哦」了一声。 关州躯体温热,有脉搏有心跳,看上去的确是正常仙修的模样。 封无境曲指轻扯着人衣袍,开口嗓音喑哑魅惑,红衣在空中猎猎作响,好像一只美艷又张扬的火烈鸟。 「关师兄,那位师——」 他话音未落,就被人开口打断,关州声线威猛,带着十足的力道,封无境仔细观察一路,这人一看就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那类型的人物。 关州说道:「你二师兄叫原茵,与我自幼相识,后来一道拜入师尊门下,师尊名唤顾琅清,此山名叫忘忧峰。」 原茵,没印象。 顾琅清…… 心头默念这个名,少年忽然之间头疼不已,针扎般的痛感直逼穴道,他狠狠攥了自己的手,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烙下五道鲜红血痕,他极力压抑着心头蠢蠢欲动的躁念,紧阖了双眸。 思绪不受控制地四处晃荡,胸口涌上浓厚血腥气。 封无境当即「噗」地呕出一口刺目鲜血,星星点点从剑端洒落,纷扬掉下山谷。 消失不见。 什么忘忧峰,他的居处分明叫做—— 万魂谷。 —— 万魂谷,葬尽仙界万人之魂。 魔宫常年累月笼罩在黑暗之下,没有黎明时刻,唯一的光亮是置放在仙魔二界甬道之中,用人油点燃,透夜长明不灭的烛灯。 魔,喜暗。 魔尊大人封无境,着了一身宽袖绯红长袍,上头绣着精緻细密的龙纹线路——九尾长龙,盘旋衣摆,魔界至尊。 他通体肌肤是不正常的病态苍白,那身龙袍向来不屑穿得规整,因此在众人面前,他总是袒露着诱惑的前胸肩头。 何解?封无境以为,那身常人皆要穿的衣服,于他而言,太过束缚。 但既然不得不穿,便穿最艷丽,最醒目的红色,让别人能在万千庸人之中,第一眼看去便是他的所在。 毕竟,他是魔界「至尊」。 一手支着脑袋,满头白发顺着肩背流下,凌乱地散落身后。封无境慵懒散漫地半眯着眸子,坐在暗金龙椅上,藐视着跪在魔宫中,对他俯首称臣,全心全意听命于他的一众魔修。 伏在殿下的一个高阶魔修无意扫去一眼,心脏悸动,竟是直接震撼于魔尊美艷容貌。 心脏快要破膛,他终是抬首,趁人不察悄悄往座上那人看去。 魔尊脖颈向下,胸膛结实宽敞,那一截隐没在黑暗中的锁骨最是凸出惊艷,隐约的向着身后肩胛蔓延。 这般美人,岂是他这等普通修士能随意肖想的。 他轻嘆可惜。 然而不知怎的,他却感到一股震慑人心的魔力,驱使他挪不开视线,紧紧盯着魔尊半遮半掩的衣裳,窥探浅薄布料之下那处不为人知的秘辛之地。 「踏平仙界,凌1辱仙修,你,」封无境开口,声线低沉,空灵的在整个偌大魔宫中回荡,无端摄人心魂,他话音一顿,众人视线不自觉随着他纤长手指所指之处看去,「你认为本座后日的计划,如何?」 被点到的高阶修士这才如梦初醒,大骇之下迅速收回他大不敬的视线,后背一瞬被冷汗浸湿。 他起身拱手道:「一切听大人的。」 「哦?听本座的?」封无境森然一笑,在令人窒息的黑暗之中露出一口张扬的森森白齿,他嗤笑一声,一字一顿地循循善诱,「你方才,往哪里看?」 魔修惊恐抬首,言辞激动地为自己辩解。 「我,我,我没有!大人英明,我不是故意的……原,原谅……呵,呵……」 魔宫阴暗潮湿的黑曜石地面之上,又沾染了一个罪恶之人粘腻艷红的鲜血,血花从尸身之处晕散开来,浸入石缝,无声无息。 封无境喜欢鲜血,和他的龙袍一样夺目,多么美丽的颜色。 高阶魔修的尸体迅速化为一堆白骨,众人惊恐地看着座上之人一拢五指,那个洁白的骷髅头就瞬时移到他手心。 他拈着五指把玩尤带鲜血的死人头骨,摩挲几下之后魔力贯向掌心,坚硬的头骨瞬间在恶魔手上化为齑粉。 封无境十分嫌弃地拍拍手,骨灰洒落一地,呛在空气中。 众人胆寒,噤声。 一个识时务的魔修突然大喝一声:「大人英明!」 众人恍然回神,跟着高呼出声,魔宫上下,尽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呼声。 封无境高坐檯上,满意一笑,手掌一翻,曲指指节轻叩在龙椅扶手之上。 「咚,咚,咚……」 那敲击声响非但没有凐灭在众人震耳欲聋的捧喝声中,反倒愈敲愈响,清明的声响逐渐与众人心律保持一致! 第6页 跪在地上的魔界众人感受到心脏随着魔鬼敲击之声忽快忽慢地跳动,那人的声音也悠悠飘来。 「不该看的地方,不要乱看。」 心脏疼痛,呼吸微窒。 「此人虽该死,但他说对了一点,」封无境的声音愈发飘渺遥远,却像是魔障般萦绕在众人颅顶,挥之不去植入心田,「诸君,一切听本座的,明白了吗?」 冰凉声线像指甲抠挠心尖,带来周身寒凉冷冽的不适。 魔修心悸,愈发卖力地大喝出声。 「大人英明!」 「大人英明!」 「……」 因为他们明白,那几声看似微不足道的指节叩击之声,此时此刻,是能要了他们的命的。 扰乱心律,呕心而亡。 魔界至尊封无境,喜怒无常,杀人无章。 经此一事,他们也明白了——不能盯着大人的胸膛看,哪怕是大人自己袒露出来,也应该主动避开视线,否则等待他们的,只有一死。 作者有话说: 没错,又是没有存稿的裸更,这可真是……太刺激了orz; 今天码字的时候手腕被蚊子咬了老大一个包,我枯了,我真的枯了。 第3章 魔尊 天色是透彻的黑,像墨盘泼落在案,无星无月。红衣少年脚踝掩没在半湿枯草之间,乌黑靴袜被凉意浸透,躯体内外都透露着与生俱来的森冷与寒凉。 他定定凝视着湖中人影面庞,忽的露出一个癫狂又冷酷的笑。 白日随关州下山,他似乎是又晕过去了,梦里……是那些被他遗忘的前尘往事。 有趣。 封无境轻抿唇角,心底竟是泛起某种难得的刺激新鲜之感,将他内心沉寂许久的热情重又点燃。 乐于寻求不安定是魔的天性。 更何况,他可是魔尊。 魔界至尊! 他妈的,他名字叫做封无境,压根不是什么顾晏安。 竟敢骗他?封无境好整以暇地摩挲着因用力而泛白的指节。以他原本的性子,会如何惩处那群不知好歹的蝼蚁? 封无境唇角上扬,眼神描摹着熟悉的面部轮廓,粲然一笑。 不,不对。 他蓦然敛起那道意味不明的笑意,拧紧眉心,双目骤然睁大,与湖面人影的深邃眸光对视。 这不是他! 太年轻了。 他……他不该。 他的头发本该是银白色! 怎么回事?! 封无境目眦欲裂,胸前一烫,又呕出一口炙热暗红的鲜血,血色染红了他惨白失色的唇锋,顺着唇角自下颌落入湖面,打散水面虚影,勾起层叠涟漪。 血滴如墨画,沿平静湖面向下氤氲发散,颜色越来越淡,最终不可见。 封无境猛然抱头,他是谁!他到底是谁! 燥郁难耐之中,封无境屈膝「嘭」的跪地。鲜草水露润湿衣袍,悠悠然如同涓涓细流,流入他四肢百骸,抚平他烦扰心绪。 清幽箫声抚慰创伤,封无境心中郁结血污逐渐消散,泠泠声响如佩环击水,钻入人识海替他平息躁动不安的汹涌魔力,筋道透彻,脉络舒畅。 封无境舒服地低喘一声,再抬首,赫然对上一双浅薄冷淡琥珀色的瞳眸。 大意了,方才居然在那箫声中消了戒备! 封无境被这咫尺距离逼得惯性后退一步。 无尽黑暗的夜色之中,顾琅清站得笔直,白袍领口高高拢起,腰间一把莹亮的白玉长萧,一头墨发服帖的落在身后,清冷的宛若谪仙之姿。 他开口便是质问语气,清润嗓音徐徐飘散:「逆徒,为何不经应允独自下山?」 封无境顿住脚步,正身站立,眸光梭巡过那人腰间玉萧,心下瞭然。 虽然如此,心性漠然的魔尊却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生出感激之情的,他嗤笑一声:「本座……我是你徒弟?」 白衣仙尊当下肃然,凝眸视人,眼神凌厉,低低反问:「你不记得了?」 封无境慵懒地眯起眸子,在脑中将这群人在自己面前低劣的演技从始至终回味一通,最终好笑地反问:「我为什么要记得?」 顾琅清缓缓垂眸。 与此同时,阴云逐渐消散,露出原先被遮蔽的皎白月华,白衣人逆着月光站立,清冷身影宛若惊鸿游龙。 他的纤长睫羽在月色下轻轻颤抖,白玉长萧顶端沾染的水色清白又洁净,似是琼浆玉露。 「也罢。」 两字落下,轻声长嘆。 听着顾琅清流利地杜撰出他因失忆而遗忘的完整生世,封无境阴冷目光由那人额首扫至浅淡薄唇,游移着掠过他白皙精瘦的胸膛。 胸膛被薄衫遮掩,却愈发透出几分欲盖弥彰的味道,朦胧夜色烘托出暧昧氛围,封无境直勾勾注视着那人紧紧束起,却在黯淡夜色下暴露无疑的纤细腰身。 「那日我在路边找到你。后来得知你无父无母,便将你收归我清风宗门下。」 嗓音如清冽甘泉,优美至极。 清风宗,忘忧谷。 封无境暗自默念着这取的随意又庸俗的名字,这群人当真拿他当傻子骗。 只是。 顾琅清恐怕不知道,浅薄衣衫遮不住他胸前两颗浅粉色的缨穗,浓稠夜色里,它们反倒在封无境饿虎豺狼般的目光之下极尽媚态。 第7页 有意思。 封无境舔湿了干涩的唇瓣,黑靴压着枯草走近几步:「你方才说,本门弟子不得独自下山。」 话音一转,他蓦然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稚嫩笑容:「师尊——要罚我?」 念及「师尊」二字,封无境脑仁又是一阵钝痛。他咬牙生生忍下,佯作不知。 无妨,总会想起来的。 时不时的疼痛刺激,反倒能令他麻痹的神经复甦清晰。 魔尊享受疼痛。 封无境想到这里,勾唇轻笑,这群仙修处心积虑地矇骗于他,他倒是不介意陪他们玩到底。 看在这位美人的份上。 顾琅清压下眸光,许是月色过于炽热,他抬手翻下高束的领口,露出一截光洁修长的脖颈,在浅薄银光下如同羊脂玉一般美味诱人。他微微偏首,乌黑墨发顺势擦着夜风扫过面颊。 顾琅清一字一顿:「不知者无罪。」 「哎,师尊,你这话说的不对。」封无境目光随着那抹月色,露齿一笑,语气亦是懒散的怠慢,绯红衣袂随风捲起,像是一朵盛放的蔷薇花,「门派兴旺,须得一视同仁。」 「那便罚你三月不许下山。」 顾琅清向人靠近一步,暗影笼罩了重生成少年身形的封无境,声音放得很轻,却听起来满含温柔,无孔不入地钻入少年通身毛孔。 那声音简直温柔的不像话。 或者,不像人。 封无境强自按压下某种自心底涌起的寒意:「?」 三月不许下山? 就这? 又是沉寂的静默,峻峭山崖之间忽然起了一阵烈风,风声呼啸着满山草木都随之震颤。顾琅清悬起步伐,几步上前揽人入怀,纵身一跃,御风而上。 顾琅清比封无境高出半个头。 此时此刻二人腰腹紧紧相贴,温热暖意透过单薄衣料传递,封无境几乎能摸上白衣人胸膛那颗鲜活鼓动的心脏。 夜风拂过衣袍,冷意逼人,封无境却是极端喜爱这冰冷的寒意。 二人一齐落地,又回到了封无境白日转醒时候的寝殿。 寝殿中亮着暖光。 魔尊向来喜暗。他掌心轻抚过有些灼烧刺痛的苍白肌肤,罢了。 封无境没有立刻进屋,唤住正欲离开的白衣师尊,故意问道。 「你呢?」 你住哪?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顾琅清却是听明白了。他扬袖露出一截雪白腕骨,指向远方,抬颌轻点。 封无境视线落至那堵白墙,心下瞭然,旋即放松地露出了独属于魔尊的淡漠神情,眼神勾勒着顾琅清漂亮锋利的眉骨:「我能去找你么?」 「可以,」不待封无境接话,顾琅清又轻声道,「早些歇息,我回去了。」 封无境眯起瞳孔,望着那道皎白玉润的背影,敛去面上笑容,冷哼一声,转身。 苍白手指在身前比划出几个符咒,动作迅疾的带起凌厉残影,却是无不失效。 云翳流窜,万籁俱寂。 白鹤亮翅,那声音尤似利刃划破空气,带起的疾风裹挟着地面尘杂盘旋游移。 记忆残缺,无法施法。 封无境面色不耐,烦躁地反覆捏诀,而愈是费神去回忆整理那些杂乱无章的记忆片段,太阳穴愈是疼痛难耐。 法术这事由不得等记忆慢慢甦醒,现下他手无缚鸡之力,不知怎的落到了这仙修地界,目前还是应该尽快与魔界取得联繫。 哪怕再痛,也得忍。 封无境方才重塑的脆弱肉身显然经受不住这般的肆意折腾,很快,他的唇腔之中又溢满了浓稠鲜血,再全数被他吞咽入腹。 终于! 封无境猝然凝眸,隐约流通的魔力贯注全身,双臂折起,迅速比划,口中默念。 符离诀。 红衣少年苍白唇角之上,那抹赤色在黑夜中尤其艷丽。 天地之间,阴云弥散,再次遮蔽了皎白月色。 风起,雾散。 山河静谧。 片刻之后,阴沉苍穹裂开一道巨大豁口,漫天清水倒灌而入。 水流如注! 像是无休无止的泉眼,飞瀑从天幕垂直坠落,砸向山谷,迸溅出剧烈声响。 没有雷声,不是雨水。 只是一道豁口,血脉喷张的水流永不停歇地向下倾倒。 封无境站定原地,扯起唇角,静静看着这一幕。 天色是怪异的黑,寂寥的山崖之上只余一道猩红身影,眼前是迸发汹涌的巨大瀑布,少年身影在这场声势浩大的喷泉演出中显得如此单薄而渺小。 问题在于,封无境方才捏的分明是符离诀,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效力? 很明显,这不正常。 他在心中想,但若一切都循规蹈矩,正常平凡,那可太无趣了。 封无境的坐骑唤作符离,眼下这道符离诀,就是召唤他坐骑的法术。 而现在,本该到来的凶兽没有出现,反倒迎来了一场不知源头的狂风骤雨。 若是一直这么浇,不止忘忧峰,应许整个仙界都能淹没大半。 封无境面上挂起一道玩世不恭的笑容,视线下意识往不远处的白墙瞥去。 没动静。 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苍白凸起的指骨交叠胸前,优雅地擦拭了绯红衣袍表面被溅上的几粒润湿水花,其上暗金龙纹镌刻得生动,呼之欲出。封无境扬眉转身,哼着小曲愉悦地往自己寝殿走去。 第8页 若这注泉水当真是由他召来的,那他恢复了残缺魔尊记忆这事……恐怕就瞒不住了啊。 作者有话说: 前几章先不固定更新时间试试水,后面会固定下来,不会断更的,小可爱们放心入坑吧—— 改了一下这章,原版没有写出我想要的感觉。 第4章 符离 与此同时,顾琅清在房内猝然回首,爆炸般的水声撞击在忘忧山角,填满崖下清池,还有继续向上满溢的趋势。 他眉心紧蹙,捏诀试探,阖眸灵力涌动,神识离体勘察。 末了,顾琅清猛地推门而出。山崖边的花草树木都被水柱浇淋得蔫巴,奄奄一息地在疾风中摇曳。 封无境的寝殿之中一片抹黑,红衣少年此时此刻正卧倒床榻,搭着双腿盯向房梁。 这隆响水声听起来倒是十分舒服。 大,响,猛。 还助眠。 空气中不知何时飘散了某种奇异香气,封无境细细嗅了那气味,脑海中是顾琅清迤逦的美貌,以及忘忧峰三人对他一致的态度——满是殷勤的关切。 虽然不知这三人如此对他究竟意欲何在,但由此推断,他们肯定不会这么由着他出事。 所以现在,左右他也无处可去,倒不如索性放心大胆地任人摆布,在这场大概率是由他错误的法术引发的仙界灾难中安然睡去——反正,谅他们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封无境乌黑瞳眸暗沉一片。这可是顾琅清叫他睡的,他得听师尊的话。 水声轰鸣,香气四溢,熟睡的少年身上不知何时多盖了一件洁白氅衣,护住他因方才重生而畏寒的躯体。 凶猛的水势不知持续了多久,天地由暗转亮,莺飞草长的暖意重新布满忘忧峰。 白鹤在峰顶盘旋,清泉在峰底酝酿,山石嶙峋,一切如故。 万物复甦,重获新生。 顾琅清房间里,一支摇曳沾露的洁白蔷薇盛放,照射在金黄细碎的阳光下仔细看来,从花蕊处竟然绽开了隐约可见的粉嫩连丝,延伸着向花瓣末端流淌。 顾琅清端详着那抹象徵着封无境魔力的浅淡粉红,面色温和地拂袖,把盛放着蔷薇的白玉瓷瓶端放在阳光普照的桌案表面。 封无境自沉睡中醒转,意识模糊地在脑海中迅速过了一遍事态发展,随机被窗棂之外的风和日丽刺痛了双眼。 细微的呼吸之声被封无境敏锐捕捉,他疑虑地寻向声源。 只见封无境的床榻边上,趴伏了一只……挺丑的土狗。 说它丑其实也不是十分恰当,毕竟抛却它身上的污水尘杂,从某些角度看来,这只土狗也还是有那么几分可爱的。 但这都是其次。封无境嫌弃地盯着那只通体灰熘熘脏兮兮的生物看了半晌,脑中冒出一个悚人的想法。 这只狗,竟与他的符离长得如此相像。 符离,即为狼犬,身长八尺,凶猛威武。 封无境的坐骑齿牙尖利,凶悍到魔界人人谈之色变。若是被符离狠咬一口,当即血流不止,而后半辈子将会被永久烙上丑陋的疤痕。 虽然不记得具体细节,但封无境潜意识里明白,他曾经与符离相依为命,共同度过了许多载魔界黯淡无趣的光阴。 即使十分难以置信,魔尊大人还是选择相信他的第一直觉。 所以,他的法术成功了? 符离? 沉睡的小土狗像是听到了主人遥远的呼唤,在睡梦中勉强挣扎几下以作回应,呼噜几声之后又继续睡得香甜。 虽然乍见旧友本该欣喜,但见到符离这般蔑视他的态度,封无境不由得怒火中烧,十分不悦地起身下床,尽了全力地提脚对准那只目无尊卑的土狗。 就在下腿的前一瞬,门外忽的冲进两道雪白人影,封无境堪堪止住喷薄的怒火,皱眉看向他的两位「师兄」。 关州脸憋的通红,满面愤慨地指责道:「小师弟,你怎么能欺负我们门派养的唯一一只小动物?!」 封无境:「?」 原茵满脸怜惜地抱起地上浑身脏污的小狗,而小狗当下顺从地躺入人怀里,乖巧亲昵地主动蹭了蹭原茵手臂。 封无境:「??」 这个世界疯了。 还是他的符离疯了。 难道是他疯了? 封无境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素日威风凛凛的坐骑此刻竟然变成这副丢人的模样,漫不经心的冷酷容颜也有了几分松动。他故作镇定,反问一句:「门派——养的?」 原茵答不假思索地答:「对啊,师尊一直把阿花养在殿外,这次适逢无妄峰大劫,就把它捞进屋里避避水。」 堂堂魔尊的威猛坐骑竟然就这么成了——阿花? 还有,无妄峰大劫? 霞光照射里屋,屋外阳光明媚,生机勃勃。 好像和他想的不太一样啊。 封无境深深呼气,危险地眯起眼眸,回首问道:「我睡了多久?」 关州挠头,答道:「昨天到今天。」 昨天到今天。 顾琅清就平定了一场这么严重的劫难? 天空破开豁口,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莫非顾琅清不是普通仙修? 超负荷的思考逼得封无境又开始头疼,理不出头绪的燥闷却比头疼麻烦数百倍。 毕竟他笃定地认为,这道劫难绝不是无缘无故。 第9页 哪有那么巧的事?他一施完法术,无妄峰劫难就紧随其后,本欲召唤的坐骑还成了一只丑笨的土狗。 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另他相当不爽。 魔尊做事,手上必须攥着主动权。 封无境指腹摩挲着下颌,倘若顾琅清不是普通仙修,这事可就难办了。 魔界至尊非但不知为何丢失了记忆,还落入了高阶仙修手里,成为了仙界桎梏胁迫魔界的人质? 绝无可能,成何体统! 那么,顺着想下来,他的发色与身形,应当也是顾琅清做的手脚。 所以其实他忆起基础法术召唤符离,也是被顾琅清看在眼里的? 顾琅清这么做,就是为了给他一个警告,算作下马威? 那顾琅清又何须这么欺瞒着他。 封无境觉得他被人愚弄了。 他在心里咒骂,视线又划过眼前二人。依旧勘探不出丝毫恶意,但这不明不白的善意愈发令他不安。 封无境从不相信善意,那东西太脆弱,且不堪一击。 符离在原茵怀中醒来,此刻正兴奋地吠叫着讨食。 关州听到吠声,顺手拿起桌上的苍翠草果送到符离嘴边。 他的符离怎么能吃果子?! 封无境蛮横地从人怀中夺回坐骑,柔软的触感落在封无境怀里,相当不适。 说起来,他好像从来没有抱过符离。 关州把人动作看在眼里,又乐呵地探手过来餵食,怀中狗嘴没出息地构上前接食,封无境恼怒地后退一步,斥道:「收手!」 关州疑惑地抓了抓头:「为什么?」 封无境凌厉的眉紧紧蹙起,薄唇拉直,心头涌过万千思绪,最终燥郁地开口怒骂:「本座的坐骑,由不得尔等糟蹋!」 一声喝毕,关州与原茵站在原地,看着红衣少年腾空旋身,出屋。 封无境反覆试着术诀,却因着重要片段的残缺,总是无法完整施展术法。 符离贴颈在封无境袖袍上轻轻一蹭,少年鸡皮疙瘩蔓上手臂,直接将土狗甩出三丈远。 听得符离「嗷呜」叫出声,封无境终是分出片刻眼神给它,骂道:「你还记得本座是谁?」 「嗷——」 封无境拍掉衣袍上沾染来的灰尘:「下次你再认贼作父,本座直接把你炖成狗肉汤!」 符离通人性,此时此刻被封无境吓得一屁股蹲坐在原地可怜兮兮地呜咽。 封无境倒不在乎他到底是在瞎叫唤还是在呜咽,左右于他没有影响。 只是看到符离这没出息的模样,他本来打算的召唤符离,离开忘忧峰顺道与魔界取得联繫的计划彻底失败了。 不知道符离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应当也是那群仙修做的手脚。 而现在他们被困于此方狭小地界——得想个办法冲出去,才能把符离变回原型。 「你在想什么?」 和煦阳光倾洒在顾琅清柔顺墨发之上,闪烁着星点光辉,与他琥珀色的瞳眸颜色极为相配。 封无境下意识地考虑对策。 本来还想装一装,现下既然都被发现了,那就没必要再演下去了。 二人对峙于忘忧峰顶,疾风呼啦作响,旗幡鼓动。 封无境嗤笑一声,眼神阴冷残酷:「顾琅清,你把本座软禁于此,究竟是何居心?」 身形隽秀的白衣仙尊一阵默然,侧首看他:「晏安,你想起什么了?」 一句「晏安」砸入封无境耳畔,他冷哼一声,危险地摩挲着苍白骨节。 可惜他现在召不出他的魔鞭。 封无境前进一步,眸中狠戾毕露:「本座是魔界至尊——封无境!」 顾琅清白净指尖擦过腰间玉润洞箫,摩挲于其上精緻雕琢的烟波山水。 气氛凝重,红顶白颈的仙鹤当空盘旋着高亢啼鸣。 这是骤雨前夕的片刻安宁。 封无境浑身泛着浓重杀意,余光巡视四围环境,脑中极速思考如何一击制胜。 哪怕拼死一搏,也要胜。 顾琅清面上无悲无喜,眸光淡然地凝进他眼里。 就在封无境准备好先发制人的那瞬,一声轻巧的笑声刺破空气。 封无境眯起眸子,抬首看向在日光下泛着璀璨光彩的白衣仙人。他正俯首低低笑着,那笑里不含任何的嘲弄与敌意,让人觉得,他只是单纯的觉得好笑罢了。 而正是这声不明所以的笑,被封无境活生生听出了几分挑衅意味。 猛兽困于囚笼,很好笑么? 封无境将清冷似水的白衣人从头到脚扫视几道,突然咧出满口森寒白齿。 有意思,够自信,他喜欢。 四围寂静,封无境一跃纵身,风吹得红衣翩跹,暗纹生辉。 「嗖!」 顾琅清迅疾侧身避过强劲杀气,摩挲在腰间的手掌顺势抽出玉笛,笛身在空中蹿出银光,飞掠着擦过呼啸而来的暗器。 远方树干,星星点点透着亮光的锋利松针深扎其中。 微一晃神,封无境风驰电掣的身影又扑至顾琅清身前,耳畔除了紧张的风声轰鸣,便是仙鹤在高空中圣洁的吟唱。 两道身影如影随形,顾琅清轻松地化解开少年狂暴的攻式,优雅白净的颈项在打斗中袒露,颈项上的深刻凸起随时诱惑着人咬上一口。 第10页 衣衫擦过劲风划出声响,躯体若有若无地相碰,封无境竟然从顾琅清眸中窥探出几分傲然的温柔。 可恶。 封无境心下瞭然,打不过。 不知道为什么,顾琅清像是清楚地知悉他的每招每式。 风捲残云,天朗气清。 优美的白鹤起舞,终于制服了那只躁动的火烈鸟。 封无境被顾琅清压上粗糙树干,昨日曾奏响了曼妙乐音的笛尖,此刻正对准了他颈项的青色血管。 封无境地处劣势,盯着人琥珀色的瞳眸凝然半晌,艷红舌尖轻轻舔过没有血色的唇瓣,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兴味:「你的目的是什么?」 又是一声与方才一模一样的低笑,顾琅清温柔地扬着唇角,悠然放下手心那只危险长笛,缓缓抬手。 封无境迅速凝神,准备反击。 蓦地额顶一沉,顾琅清掌心压上他的发心,说道:「逆徒,你要弒师?」 作者有话说: 我错了我一般不会疯狂改文的,今天这是意外orz 第5章 谜团 「逆徒,你要弒师?」 清幽嗓音把人影笼罩,电光火石间,封无境五指紧紧攥住那只不安分的白玉腕骨! 红衣少年目光中透着玩味的杀意。 顾琅清见状,眼神淡然乜过自己被扼住的手腕,另一只手指尖灵动地捻着玉笛轻转一周,抵上封无境手腕脉搏跳动之处。 白衣仙尊悠悠嘆息一口:「晏安,你脾性一贯暴躁,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丝毫未改。」 趁人不备,封无境翻腕拉住那只本来威胁着自己的玉笛。莹润玉笛瞬间成了二人沟通相连的介缔,封无境拉扯笛尾,发力往怀里一带,抬手猛然拽住顾琅清整洁高束的衣领。 玉笛一半抵在封无境胸膛,一半落在顾琅清手心,红衣少年就这么强势地压迫着这个比他高出半个头的白衣师尊,抻长脖颈在人耳畔吐息:「我叫封无境,不是你的顾晏安。」 顾琅清眯起眸子,俯首看着人,没有挣脱。 「你从前被魔道众人伤过记忆,你本是仙界中人。」 还在骗他。 自负的魔尊向来只相信自己的记忆。 何况,他们为他编织的谎言,简直漏洞百出。 「是么?」封无境嗤笑一声,视线落在他掩盖于领口之下的修长天鹅颈,说道,「符离——也就是那只你养的狗,你要怎么解释?」 顾琅清终于对当下的处境感到不悦,温柔地道了一句:「晏安,不要这么和为师说话。以前教过你的,尊师重道。」 衣领被揉得满是褶皱,顾琅清脖颈向下的美景在封无境的视野中若隐若现,封无境觉得有趣。 每每见到这位白衣师尊的躯体,封无境都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毛孔都在叫嚣着想要茹毛饮血,想要把一切的洁净玷污,狠狠蹂1躏。 他攥住玉笛的那只手加大了劲道,而另一只手顺着洁白衣领一路向上,在顾琅清的顺从之下,狠狠掐住了他精緻的下颌骨。 封无境嗓音是透着愉悦的低沉喑哑,仰视着人在刺目阳光下微微眯起的双眼。 若是再高一点——就好了。 想到这里,封无境暧昧地绕回了方才的话题:「解释。」 白鹤敛翅,纷纷立在水岸边整理羽毛。 优雅,又矜贵。 顾琅清下颌被掐的生疼,方才腕骨的五道鲜红指印仍热得发烫,持久不散。 他微微扬起唇角。 「师弟!松手!」 无妄峰的另一头走来两道人影,一眼便望见二人互相制约的动作,连忙惊呼着制止。 封无境思忖一番,缓缓敛去面上那抹兴致盎然的笑,松开双手。 这么折腾一番,他似乎又改变主意了。 一旁被封无境冷落抛弃的符离此时此刻「嗷」地从地上一蹦三尺,迅猛如风地向原茵怀里撞。 灰熘熘的小土狗,伸出猩红色的舌尖在空气中「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封无境冷眼看着此时情景,抱着双臂,好笑地眯起瞳孔,语调散漫:「本座是魔尊。若有无耻之徒上门招惹,我定叫他碎尸万段。」 说罢这话,他察觉到身侧顾琅清的目光,愈发猖狂地道:「本座,言出必行。」 有趣。 比起回魔界,他居然觉得和顾琅清尔虞我诈地周旋更有意思。 风愈发大了,立于峰顶的旗幡被狂躁的风揉得一团乱,发出引人注目的呲啦声响。 站在不远处的两道人影听清了他的话语,诧然对视后疾奔着朝他们跑来。 关州身形魁梧,而一旁瘦弱的原茵方才跑了几步就气喘吁吁,简直让人怀疑他到底是不是修仙的。 关州难以置信地问:「师弟,你说什么?」 封无境淡漠地摆了摆手:「如你所见。」 原茵面上两坨剧烈运动后的艷色酡红,道:「小师弟!你瞎说什么呢,你小时候最喜欢和师哥玩化妆游戏了。你怎么可能是魔界中人!」 顾琅清一语不发地站在身旁,封无境察觉到一道不知意味的眸光投在他嵴背,眯了眯眼。 而对于眼前这个所谓「二师兄」说的话,封无境只想反驳一句「娘炮」。 化妆游戏?魔尊大人有这么纯真无邪的童年吗? 关州耿直言道:「师弟,你出生便在此地,前几日被魔界之人擒到魔界,回来后便大病一场,醒来就不记得我们了。」 第11页 封无境扫过他真挚的面色,眼眸一动。 关州大声道:「阿花的确是从小便在我们忘忧峰上长大!许是那群不知好歹的魔修强行篡改了你的记忆,才会使你记忆混乱。该死的,我杀他全家!」 封无境唇角上扬,原茵又道:「对呀,小师弟你放心,我和关师哥定会好好保护你,不会再让你受委屈啦。」 破罐子破摔,这么蹩脚的理由都编出来了? 封无境自然不信。 顾琅清似乎要开口说话。 封无境直接赶在他开口之前截下话头,微微歪头,指节轻轻敲了敲自己脑袋,十分无辜地问道:「可我怎么知道你们不是在骗我?」 风起,云涌。 淡蓝灵力弧光从顾琅清身后延展,白衣仙尊伸手向前,掌心赫然多了一个尾端繫着殷红丝线的小巧银铃。 封无境眼神下落至那个物什,暗沉眸光中像是突然点燃了一把火。 银铃叮噹作响,天空浮云游动,遮蔽了扑朔树叶,烙下金鳞状的阴影投在顾琅清的素色白衣之上。 直到接下顾琅清递来的铃铛,封无境才猛然回神,露出一个颇有些邪气的笑,眼里闪烁的光芒愈发明亮。 向来忌讳身体接触的魔尊大人此刻捏紧了手心银铃,主动靠向顾琅清,亲昵地揽住人纤细腰肢:「方才在说笑,我当然会相信你们。」 顾琅清后腰隔着衣裳被滚烫掌心擦过,激起一层战慄,又听封无境沉嗓唤道:「我的师尊不会骗我,对不对?」 顾琅清从封无境身上感受到了强烈又迫切的压迫感,侧身曲肘一抵,主动避开二人之间极其危险的距离,眸色微亮:「晏安,你想明白了?」 「我想跟你回家。」 —— 天道六合,分为六界,名为鬼、妖、魔,人、仙、神。 古荀卿有言:「人之初,性本恶。」六界之中,人界中立,普罗大众皆生于人,庸庸碌碌,无功无过。 而另外五界之中,仙、神二界为善,鬼、妖、魔三界为恶。 恶大于善。 人之初,性本恶。 天地开闢之初,性亦本恶。 这便是天道的指令。 六合初开,六界生灵人数等同。跨界修行乃是逆天而行,故而六界术法并不互通。 善恶两个阵营天生相生相剋,仙魔二界更是天道安排的宿敌。 身为魔,若强行修习仙术,后果便是不堪设想。 但六界之中,总有一些共同的基础调息之法,意在强身健体,人人可练。 忘忧峰藏书阁,便是顾琅清平日给三位徒儿传授术法的地方。 这么「修行」了好些日子,听腻了如何气沉丹田,舒筋活血。封无境直接逃了学,无趣地在藏书阁中四处穿梭。 藏书阁分三层,下两层摆放的都是仙界书籍,只有最顶层铁门紧闭,他破不开。 封无境站在门外,试探地把掌心贴上生铁大门,仔细感知后少年眉心深锁,半晌才徐徐舒散,唇角扬起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 虽然掩在深深铁门之后,但封无境仍能察觉出他所熟悉的若有若无的恶意与魔性。 少年站在门后思忖片刻,还是若无其事地下了楼。 下两层左右摆放的都是些仙界术法,他一个魔混在里面,也只能散会步了。 出乎意料的,顾琅清并没有派人出来寻他。 这么放心地让他在藏书阁里乱窜,恐怕就是料准了他身为一个魔,註定无法偷学到什么高阶仙术吧? 纵然如此,封无境还是饶有意味地绕过重叠摆放的仙界轶事、文学典籍、仙家术法,直直往摆放仙家秘辛的高柜寻去。 一般来说,越重要的秘密,放得越高。 封无境踮脚一够,随意捞了一部小册子。红色衣袂擦着许久没有打理的柜沿,落下薄薄灰尘。 他下意识拢了拢身后乌黑长发,以免染灰。 书页在手中翻得沙沙作响,白花花快得看不清字,但封无境一目十行,不到片刻便翻完一本书,见没有什么重要信息,便接着向下寻去。 封无境倒是不急,这是顾琅清的地界,他猜那人此时一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现在既然没有寻上来制止,便说明他是默许的。 或许他这是故意想让他在这里发现些什么也说不定。 看上去像是明晃晃的算计,但封无境什么时候怕过。 在这里,既能满足他的好奇心,还可以愉悦地与面色姣好的白衣师尊日复一日演下去,玩下去,最后看看——谁会先露馅? 谁又是最后的赢家。 至于输了会怎么样,那不重要。 而且封无境有自信,他绝不可能输。 红衣少年嗤笑一声,眼神疾速扫过一本本毫无重点的书,摆回原位,再抽出下一本。 一直没有找到想要的,封无境忽然注意到自己手头书本之上的一串蝇头小字,眸光霎时通亮。 「顾琅清——」 他兴致勃勃地接着看了下去。 「天干仙尊顾仙尊,生来便是天道的宠儿,三岁鍊气,五岁筑基,十三岁便结出金丹,十五岁化至元婴。他想要的没有得不到的,他却向来慈悲为怀,菩萨心肠,他乐于救人于危难水火。」 「现下出窍期过,仙尊不久之后定能大乘,渡劫成功,护佑四方。」 第12页 「他虽不是神,但他是仙界的神,他是仙界的信仰。」 森冷的寒意弥散在封无境的眸中,他内心深处无端的涌起一阵强烈的不悦,紧绷着浑身肌肉把那几行字反覆咀嚼了很多遍。 很多很多遍。 知晓这个真相的封无境并不诧异,在与顾琅清的屡次交手之中,他已经基本能确定对方的法术水平绝对不低。 甚至很高。 仙界至尊——也不是没有可能。 兴许是长久被他欺瞒,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才会令封无境感到如此强烈的不爽。 封无境恼怒地把手中书狠力一抛。 不过,这才更有意思,不是么? 仙尊与魔尊的对决,他很期待。 书页「哗啦」砸上书柜,打落一本蓝色封皮的薄薄小书,封无境眯了眯眼,走上前去。 偌大的藏书阁寂寂无人,封无境丝毫不担心自己的行踪被人发现——甚至他现在开始怀疑在这座忘忧峰上,除了顾琅清与那两个傻子师兄,还有没有别的活人。 他从未见过其他人影。 书封上是《仙界低阶法术》,封无境本来打算直接把这本无用的书塞回去,但出于魔尊天性中强烈的好奇心,他翻开了书页。 书中记载的都是低级仙术,基础到不能再基础,这没问题。 窗外鸟雀齐飞,生命的气息充斥在藏书阁之外,生意盎然。 泛黄的阳光扑洒在书面,扑洒在红衣少年翻书的手背。 他却感到寒意刺骨。 当下的瞬间,冰冷的寒战从封无境脚底一瞬涌至头皮,少年身上的温度降到了极点,心脏舞动在胸膛,封无境清晰地感知到它在巨大的震撼之下加速了震动速度,逼迫得呼吸都将要紊乱。 封无境左手攥紧那张书页,可怜的纸张被揉得皱巴巴,他口中呢喃着法术咒语,右手凭藉直觉无意识挥动。 ——一道绚烂红光疾驰落地! 地上被炸出乌黑深坑,藏书阁一排书柜应声而倒,堆放整齐的书本此刻惨烈地落满一地。 封无境居然使出了低阶仙术! 第6章 涛兀 封无境神情诡谲莫测,他盯着自己掌心,眼色陡然一凛。 轰响巨大,书架倾倒,引发的效应就是整间藏书阁的书架此起彼伏地跌落在地,狼藉一片。 藏书扑散,倒是将他施法噼出的地面沟壑遮掩得看不出。 潜意识告诉封无境,他不应该让顾琅清知道他竟然能使出仙界法术。 以顾琅清这两日的教学方法看来,他一定也清楚,封无境身为魔,不能修习仙术。 那现在? 封无境手心影影绰绰的仙术光影一触即散,他下意识攥起手心,思考着这十分不合常理的事。 他不应该会仙术,魔尊怎么可能会仙术? 封无境视线像是穿透了扑散书籍,直直看向深入地面的巨大法术深坑。末了,他微阖上眼,拢起衣袍,走出屋房。 上楼。 掩藏在巨大铁门后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封无境轻轻一笑,他很好奇。 略显锈蚀的生铁大门森然阴冷,藏书阁顶层阳光不足,愈发添了几分寒凉可怖的气氛。 厚重铁锁悬在门上,封无境仔细端详着那道被施了仙术的锁链,耳畔是隐隐约约的魔物嚎叫。 封无境眼神阴鸷,五指覆在铁门上,手背青筋毕露。 他想,就要这样,才有意思。 口中是晦涩难懂的仙术法诀,封无境藏在宽松袖袍中的聚拢了光彩耀眼的法术灵力,双手手掌在胸前无意识比划,光波色泽越凝越深。 衣袂在藏书阁中飘然翻飞,起风了。 封无境陡然抻长双臂! 锁链碎裂! 碎片撞上门扉,铁门破碎处,快速地向四周延伸出细密狭小的裂痕—— 缝隙处魔气森寒,丝丝缕缕地向外涌出。 封无境好整以暇地眯眼端详一会,离开了藏书阁三层。 铁门之内,一只通身束缚了狭长铁链的怪异凶兽在黑暗中听闻异响,骤然睁大了滚圆乌黑的眼瞳。 ——那赫然是一双人类的眼眸。 封无境漫步在藏书阁中,懒懒地垂下眼睫,看着方才被他打落的遍地书籍。 「师弟!」 熟悉声线落在封无境身后,他听出来了,原茵。 封无境转头。不远处的原茵与关州高高地朝他挥了挥手,二人又一齐低头看了看地面一片杂乱无章,面带不解。 二人穿了同款白衣,向着封无境一步一步走来,封无境视线无所谓地扫过地面,抬首一笑。 关州问道:「师弟,你为何在此地?书架怎么倒了?」 红衣少年摊了摊手,微微歪头:「不知道啊,我刚来这里,它就这样了。」 原茵若有所思,俯下身去,就要把散落地面的书捞起来:「那我们一起拾掇一下吧。」 封无境眸光陡然晃动。 原茵蹲下去的地方,正是他方才施法将地面炸出裂痕的地方! 他拉直苍白唇锋,通身气质陡然冰冷,锋芒毕现。 原茵显然没注意到封无境凌厉的视线,指间轻轻触上书封。 「砰!!」 地动山摇,藏书阁中骤然颳起阴冷寒风! 封无境瞳孔剧缩,忽然之间,房梁砖瓦破碎,簌簌扑落,灰尘四起呛鼻,耳畔是隐约的魔物吟唱。 第13页 封无境在凶猛飓风中费力抬首,只见眼前金光四溢—— 一只长相怪异的凶兽将一排碎纸踩在脚下,口中正在发出鬼哭狼嚎的咆哮! 方才还崭新洁净的藏书,此刻已然在凶兽脚下化为齑粉! 身为魔尊,什么悍兽封无境没见过。 这只悍兽生了一张小儿般皱巴巴的面孔,四肢皮毛包裹着斑斓虎纹,甫一张开黑黢黢的大口,口中却是野猪那般尖锐的獠牙。 封无境一眼认出,这是涛兀。 他淡然地看着眼前的凶兽。 这是妖魔二界共同驯养的凶兽——涛兀。 眼看着涛兀帮他把方才无意使出仙术而凿在地面的深痕毁尸灭迹,封无境欣慰一笑,躲藏在妖兽身后,隐匿了身形。 眼下涛兀凶相毕露,正排山倒海地嗅着气味,朝关州与原茵走去。 关州把原茵护在身后,涛兀发出悽厉的嚎叫,天地震颤。 关州显然不知这妖兽从何而来,剎那间佩剑出鞘,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光,朝妖兽脖颈抹去。 封无境在一旁蹙眉,沉沉思忖。 此物应当就是他方才从藏书阁三层释放出的东西,可涛兀为何会出现在此地?居然还被顾琅清困住了身形。 涛兀乌黑皮肉又糙又厚,张口嚎叫的同时,一阵强烈刺鼻的腐臭之味扑面而来。 酷似野猪的獠牙之上敷了厚厚一层黄色污垢,牙尖带着粘稠分泌而出的涎液,随着他的嚎叫捲入半空,最后落在木质地面。 腥臭的气味紧紧裹挟了关州与原茵,那剑锋在空中一斜,擦着凶兽颈项厚肉掠过,关州不死心地再刺一剑—— 「嘭!」 上好宝剑竟是应声而断! 原茵见状,惊恐地拽住人远远躲开。 涛兀仰天长啸,发出婴儿般尖锐的大笑,空中气流陡然形成凌厉劲风,千万利刃般朝着二人刺去。 原茵哭嚎地叫唤着「救命」。 封无境懒倦地看着这一幕,沉下眼眸,几乎没有出去救人的兴致。 先说他现下有关魔界法术的记忆残缺,自保能力极其低微。涛兀是什么等级的凶兽封无境心知肚明,以他现下的法力,绝对打不过。 再者说来,就是他们把他囚禁在这座山上,他为何要牺牲自己去救自己的仇人?而且既然他们有能力把他困在这,甚至连涛兀这般狠戾的妖兽都能制服,根本没有遇难的道理。 于是封无境安稳地掩在窗落下,像欣赏什么上好画作一般,悠闲地观赏着二人在猛兽追杀下四下逃窜。 封无境怡然自得地靠上身后白墙,摆出一个舒服的看戏姿势。 「师哥,小心!」 关州与原茵分两路逃跑,婴儿的笑声施放出风中磅礴威压,排山倒海的风势瞬间压向关州! 关州整个人被压上地面,手肘杵地以支撑住自己的身体,人身剧烈的抖动,已有半个躯体被压入土地,他向原茵发出嘶哑的吼声:「刺他眼睛!」 已经折了一把剑,这次原茵攻击十分谨慎,他悄声避到涛兀身后,一跃而起。 「啪!」 原茵瘦小身躯被猛兽长尾一扫,拍向远方地面,响声巨大。 这边关州已然支撑不住,在猛兽可怖的威压之下周身抖得像个筛子,惊恐地喝道:「你别过来!你要敢过来,我师尊隔日就把你们整个老窝都端了!」 涛兀自然不管他在说什么,粗壮如柱的四肢压着树干向他一步一步迈去,虽是婴儿人面,但在那小儿嘴唇一翕一合之下,发出的尽是非人的怪诞杂音。 被人肉的腥臭气味笼罩,关州躯体被涛兀虎状趾掌紧紧摁在地面,湿凉的指甲擦着他的咽喉,勾出一圈细密血珠。 就在关州绝望闭眼的时候,身躯却是陡然一松。 涛兀像是嗅到了什么气味,吱呀地踩着满地碎纸,踌躇着站立在了原地。 阴沉的天空彻底乌蒙一片,封无境在前世舒心的阴暗光线下,把手肘支上额头,好奇地猜测涛兀下一步动作。 会把二人杀了吗?顾琅清会出来救他们吗? 封无境相信,没人控制得了涛兀这般凶残的野兽,就连妖魔二界联手,也只是战了个区区的「臣服」。 他期待这一场战斗。 涛兀站在原地环视一周,婴儿悽厉啼哭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小孩发现新鲜玩具时候爆发的喜悦狂笑,然而这样纯真无邪的面容出现在眼前面容可怖的凶兽的身上,实在是极其违和,令人发自心底的毛骨悚然。 涛兀怪笑声一阵接着一阵,缓缓转动头颅,把目光投向了躲在墙角的封无境。 「……」 封无境眼神一凛,俯首一看,这才发现他方才施放的隐身法术已然过了时效。红衣少年暗骂一声,当即果断地重设一道。 涛兀生于妖魔两界,野性难驯。 虽然表面臣服于修道者,但魔界人人都心知肚明,他们其实并没有真正驯服这群凶残的悍兽。 若是给这怪物逮着机会,他们一定会把妖魔两界搅得天翻地覆,再将修道者全数啃咬下饭。 浸染了魔力的人肉,对于涛兀来说,这可是上佳的补品。 更别说浑身上下都流淌着魔界最优姝血液的魔尊封无境。 看着涛兀一步一步朝他逼来,封无境呼吸陡然一窒,只觉一阵足以摧枯拉朽的威力捲起了他穿着整齐的绯红衣袍。 第14页 封无境不由得在心中恶狠狠地咒骂这隐身仙术——效力极差! 没错,他方才施的隐身凝息术法,正是从那本书中不留神窥来的低阶仙术法诀。 而且现下看来,他不仅要使出隐身仙术,还得使出攻击仙术了。 介于现在无法使出魔界法术,施仙术挡一挡……也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封无境眸光沉沉,看来还是瞒不住。 眼下生死攸关,别无他法。 嘎吱—— 涛兀踩在书页,猛兽的森然杀意近在眼前。 封无境掩在衣袂之下的手指间溢出一阵浅淡红光。 作者有话说: 关州:别过来!我师尊会把你的老巢端了! 封无境:看戏. jpg; 下一秒; 封无境:别过来!我老婆会保护我的! 关州&原茵:冷漠. jpg; 封无境:嗷你别过来啊!我那么大一个老婆呢!哦我老婆这章没出场那怎么办我没了呀qaq 第7章 亢龙 白光潋滟夺目! 铺天盖地的白芒溢散开来,涛兀口中瞬间发出悽厉哀嚎! 婴儿啼哭声刺破耳膜,霎时山摇地动。原茵在强烈的光线刺激下紧闭了双眼,再次睁眼,却见妖兽嵴背之上深深插入了一把凌厉白刃,鲜血在乌黑肌肤上呈爆发式的喷薄而出。 原茵当然知道这把剑是谁的,他几乎喜极而泣,惊呼道:「师尊!」 妖兽受惊,四肢前抬,马上便要落于伫立窗帘边的少年身上,而红衣少年神色懒散,手肘依旧支在案台,半个眼神都没有分给正强烈威胁着他的巨大妖兽。 关州与原茵同时喝道:「师弟小心!」 听到二人远处的呼叫,封无境不由眉心微蹙,虽然眼前绚烂白光昭示了顾琅清的到来,但他依旧拢指捏诀,准备好了绝佳的攻势。 靠人不如靠自己是魔尊向来的人生法则。 眼前阴影下落,封无境骤然凝眸,不过倏尔,他已经能看清正在踩下的虎纹掌心每一根黄色长毛。 封无境迅猛翻身,滚出阴影之下,微睁圆了眼眸,与周身散发着凛冽杀意的凶兽对视。 涛兀的婴儿面上狂吼,召唤出极骤狂风,如凛冽刀锋刺向封无境,他跃起闪躲,却还是慢了一步,被风刃划下一缕殷红衣袖,飘飘然坠落在地面。 他方才回头看了一眼,忽然腋下受力,整个人都被高高托起! 封无境悄悄把手心捏的法诀松开,听着后背风声鹤唳,笑道:「师尊啊。」 顾琅清此刻高束了发髻,束发用的却不是发冠与簪子,而是一根银白皮筋。 此时二人正一齐御剑飞在藏书阁高空,封无境故意往人怀里站了站,作出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掌心摩挲在顾琅清富有鲜明肌理纹路的清瘦胸膛,压下嗓音,沙哑地道:「你可算来了。」 在这阵突如其来的侷促气息中,顾琅清嵴背高挺,站姿宛若一只洁白仙鹤。 他浅浅「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封无境攀附着白衣仙尊胸膛,视线向下落去。 涛兀吃到嘴边的肉忽然飞走了,极度暴怒之下,啸声响彻云霄。 他前掌直接拍倒了一排颤颤巍巍的书架,嗅着人类的气味,暴躁地向关州与原茵二人逼去。 口中涎液顺着下颌流淌,稀稀拉拉落在地面,发出窒息的恶臭。 关州方才脖颈上的血痕未干,看起来有些可怖。他顺手从地面捡起一根铁棍,凭藉一根贯注了浅薄灵力的棍子与身高三丈的涛兀对峙。 原茵在身后积极地朝二人挥手。 「师尊,我们在这里!救救我们!」 顾琅清琥珀眸色一沉,微微颔首。 涛兀走到关州跟前驻足,挑衅地睁圆了眼眸看着不自量力的人。 关州捏着铁棍的手肘簌簌颤抖,颤着声与身后的原茵道:「待会我引开它注意,你伺机刺他眼睛。」 微风起。 涛兀嵴背上喷溅出的鲜血早已干涸,现下仍在洇出丝丝缕缕墨黑色的污浊之血。 凶兽前掌抬起。 「你站稳。」顾琅清体贴地把怀里的红衣少年轻轻推开,方才强行压下的急促呼吸终于找到释放之处。 封无境站稳在碧蓝剑柄,只见顾琅清快得化作一道残影,再一凝神,他已然侧过身子背对自己,半边脸颊白皙精緻而淡漠。 骤然散开的长发在微风中化作一块乌黑幕布,而墨色发丝又根根鲜明,发尾随着人动作惯性地扫过封无境面颊,烙下一阵酥麻难耐的痒意。 顾琅清手持银白弯弓,云纹白衫下露出的手臂肌肉紧绷,正拉弓瞄准地面悍兽—— 而那把弯弓,正是他方才束发的皮筋所化! 风驰电掣,顾琅清「嗖」得射出一剑,正中妖兽嵴背! 妖兽一惊之下,扬在半空的前掌骤然下落,关州被杀意凌人的巨大阴影所笼罩,兀自将手心棍子抵上妖兽脚掌正中,对身后原茵大吼一声:「快跑!」 巨大威压之下,关州「哇」得吐出一口鲜血,鲜血方才触及地面就融入泥土,只有从关州苍白的脸色与沾染着鲜血的唇锋上,才能看出他到底受了多重的伤。 原茵哭喊着大叫师尊。 封无境微微眯眼,注意到顾琅清登时煞白的面色,他薄唇紧抿,一语不发便飞身而下。 第15页 此刻关州被压在涛兀掌下,顾琅清不敢轻举妄动。涛兀因为后背剧痛,不断释放出已经不受控制的强烈劲风,胡乱扫荡着刺破空气。顾琅清一面闪躲,一面给原茵设了保护结界,后背未束的长发在空中挥舞出绮丽风姿,他终于走到关州身边。 关州被涛兀掌心威压得几乎脱力,巨大虎纹趾掌落在关州颅顶,刀风四射。 冲进去救出关州,势必会受伤。 顾琅清眼神清冷地抬头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蔚蓝剑芒之上的封无境,旋即俯身,洁白衣袂染上纤尘,探身而入。 疾风扫在顾琅清面上,擦出一道灼目的血痕,洁白腕骨也在烈风扫射之下溢出鲜红血色,他拥紧关州,二人一道翻滚而出。 剎那之间,涛兀脚心下坠,被铁棍刺出一个鲜红的窟窿洞! 关州又吐出一口鲜血,顾琅清把人从地面拉起,低声斥道:「你方才为何不跑?」 关州看着顾琅清面上两道血痕,面露愧疚,挠了挠头:「我怕我走了,阿茵会受伤。」 顾琅清恨铁不成钢地向人投去目光。 忽的,关州感受到一股巨大的拉力——他直接被抛入了原茵所在的保护结界之中。 狂风猎猎,涛兀獠牙毕露,对着站在它身前的白衣仙尊露出一笑。 婴儿面上无端出现一个如此悚人的笑容,这违和感着实能够让人噩梦不断。 顾琅清面色冷然,捏紧手心弯弓—— 满弓。 弯弓呈色银白,弓身镌刻了雅致的芳草花卉,重迭云纹,而弓箭尾端,正正雕琢了两个精緻小楷—— 「亢龙」。 这便是名动天下的亢龙弓。 仙界众人皆知顾琅清擅弓,弓名曰亢龙,而鲜少有人见到仙尊如何使弓。 更无人知晓,传说中鼎鼎大名的亢龙弓,居然只是由一根束发的皮筋幻化而来! 涛兀高嘶一声,向着顾琅清发起了再无顾忌的猛烈进攻。顾琅清如同一只优雅的白鹤,在招招毙命的风刀之中衣袂翩跹,发丝狂舞。 不像在用武,反倒像在起舞。 曼妙的舞姿之中,芝兰玉树的白衣仙尊还能留神放出几道暗箭,激得猛兽愈发燥怒。 这一仗打得堪称眼花缭乱,像是一场顾琅清单人的戏台,伴随着浓烈杀意的血腥舞蹈,顾琅清的裸露肌肤上还是不可避免地擦出了几道血痕—— 一场绝美的视觉盛宴。 至于后来,顾琅清抬起白皙手背,揩去了面上依旧在缓缓渗出触目惊心的鲜红血滴,再拉满手中弓箭,一箭放出,正中涛兀眉心! 妖物咆哮着,眼睛红的像能滴下血,他四肢压住书页,深深嵌入地面,向着窗外高空长鸣一声,忽的后腿发力,蹬地而起,破窗而逃! 涛兀周身化出的疾风利刃仍旧盘旋在空中,顾琅清释放法诀,空中乱蹿的气压气流逐渐平息。 关州与原茵见状,终于齐齐呼出口气。 顾琅清洁白衣袂上染了星点血色,方才被劲风勾破皮的狰狞伤口涌出蜿蜒而下的猩红色血液,在白鹤身上点缀出更加明艷、瑰丽的色泽。 如银刀弯月般的手腕微曲,圆润血滴顺流而下,「嘀嗒」一声砸落地面,像是红梅开放。 顾琅清施法将剑上的封无境送到自己身边,再放出结界中的另外两个徒儿 ,听着耳畔此起彼伏的关切之声,顾琅清的目光却是堪堪投在了红衣少年的身上。 果不其然,那人眼中,充斥的是他再熟悉不过的。 欲望。 他当然知晓,封无境喜欢他这副皮囊。 顾琅清展颜,一阵耀眼白光之下,他手中的巨大银白玉弓,重又化作了一根精緻小巧的皮筋——刚好可以拿来束发。 于是在封无境朝顾琅清走去的时候,他的目光便全然落在了顾琅清灵活翻飞的纤细手指,与柔润光亮的乌黑长发之上。 清白与血红交相辉映,使人满心满眼都在惊嘆于眼前人的昳丽容貌。 封无境慢条斯理地整理好方才被利风拂乱的衣裳,顺便将此刻美出了别样风情的顾琅清浑身上下看了个遍。 眼前这个人,当真是有趣得很,全身上下的每一处,都恰好能完美地踩在他的喜好之上。 刺激得他想把他完完整整的吃掉。 眼前损毁的书架与书籍杂乱地堆放着,地面沾染了粘稠腥臭的血污。 顾琅清当着他的面,撕扯下宽袖上仅剩的一块洁净布料,露出一截精緻小巧的白皙手腕。 手腕爬满了扭曲血痕,诡异却美丽。 不待细看,便见顾琅清从容不迫地将布料覆上腕骨,动作轻到堪称温柔,将伤痕严严实实地束缚包裹。 再一抬首,见到的便是顾琅清额首因忍耐疼痛溢出的细密薄汗。 眼眸因隐忍而半眯,薄唇泛着潋滟血色。 喉结因吞咽而滑动,不由自主发出声声喟嘆。 「嘭」的一声。 封无境心里那根弦断了。 魔尊大人贯来不是什么定力好的人。 风花雪月……他经历得多的是。 但这般的惊鸿美艷。 封无境头痛欲裂。 他紧阖了牙冠,看向窗外被迷雾笼罩的山岗。 顾琅清嘆出口气,语声中带着诱人的颤抖:「不知这妖物怎么逃出来了,你们受了伤,快回去歇息吧。」 第16页 跟在关州与原茵身后,封无境看着眼明朗无物的天空,暗沉眼眸闪起光芒。 他在山下清泉与顾琅清初见那夜,记得顾琅清给他的惩罚是「三月不许下山」,本以为他只是随口一说,后来封无境才发现,第一日醒来之时四下空旷通向外界的山峰小道,已经全然被布满了厚重的仙术结界。 对于失去记忆,使不出法术的封无境来说,自然是不可能解开的。 这是真真切切的软禁。 而眼下,那道结界被妖兽的强行闯出—— 冲破了。 封无境浅淡地勾起唇角。 如此看来,他也是时候下山去看看了。 作者有话说: 上一秒:靠人不如靠自己是魔尊的人生法则; 下一秒:师尊人家害怕怕,快来帮我打妖怪; 以后,应该,大概,或许,可能,嗯,能稳定晚九点更新吧,我尽量,要是没有更出来那就是我还在生死时速(抱头) 第8章 下山 翌日清晨,云蒸霞蔚间,红衣少年迈着轻盈的步履,踏着前几日摸出的羊肠小迳往山下走。 他当然不可能像那些仙修一样御剑代步,在他恢复魔界法术的相关记忆之前,多半都只能靠一双腿走遍全天下。 而他的武器——魔鞭也是不知其踪,不过待他恢复了记忆,魔鞭一召即来,这倒不必担心。 山下湖泊被群山环抱,一路下山的小道旁长满了杂花杂草,石板上附着了干涸的青黑苔藓。 背山小道清幽无人,封无境前几日在峰顶观察过,这是绝佳的逃跑路线。虽说整座山都笼在顾琅清眼皮子底下,但在所有糟糕的选择里,这确实是相对来说最安全的一条路。 灰熘熘的小土狗跟在封无境身后,面上一副不情愿的模样,但对上主人冷漠而寒意森然的眸子,它也只能可怜地发出阵阵呜咽。 一人一狗顺着这条陡峭小道,就着破晓时候浅淡的鱼肚白,迎来了日出。 天边朝阳冉冉升起,暖黄色泽穿过弥散浓雾,一半扑洒在被绿林笼罩的山岗之上,一半汇聚在泛着粼粼波光的碧蓝湖面,为翡翠般的湖面披上一件金黄外衣。 封无境手心紧紧攥着一个小巧银铃。 银铃尾端繫着一条殷红丝线,在封无境黏湿的掌心里哑了声响。 昨日妖兽落难而逃时候留下的满地污秽已然被清理干净,后山现下生机盎然,光洁如新,丝毫看不出昨日此地发生了怎样的一场恶战。 封无境踩在落叶上,习习凉风吹得他心里涌起了某些难以名状的情绪。狭窄的山路上,红衣少年停下脚步,驻足片刻。 「叮铃铃……」 银铃乍响。 封无境忽然感到心间一阵清明。 眼前蒙蒙泛起一层白雾,模糊了视线,雾霭正巧落在矮屋窗棂的边缘,很低很低。上空布满雾霭之处是厚重的乳白色,树木只露出下半截苍劲树干,小屋只露出下半面光净白墙,而远方伫立的白衣人—— 只露出胸口向下,不染一尘的白色长袍。 那时候,封无境仍是少年模样,穿了一身捲云纹路白袍,在一个树影婆娑的林子里独自练剑。 自天明雾散,到日薄西山。 自春山如笑,到鹅毛飞雪。 像是要练到天荒地老。 少年剑意也在日复一日的勤勉练习下愈发纯熟。 那是一个雾霭沉沉的天。 远方天际徐徐走来一位白衣如画的仙人,他上半身掩在厚重迷雾里,长袍逆着金沙般细碎的光线勾出边缘浅光,曳着步子,看不见脸。 终于,白衣人走到了少年跟前,少年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仙人。 只见他缓缓俯下身来,这才终于让人得以窥见真容。破开层层雾障,白衣人的面容缓缓沉下,直直落入封无境心里。 这张脸比封无境从前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精緻温雅——他朝封无境弯了眼眸,轻轻一笑。 少年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形,愣愣地不知作何反应。 忽然,少年头顶一暖,是那人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又见那双仿若承载了星辰大海的眼眸正正凝视着他,温和的声音流淌在耳畔。 「小孩,我看你很有练剑的天赋,比之常人心性也更坚韧,不知你可愿拜入我的门下?我能教你更厉害的剑术。」 小小的封无境睁圆了大大的眼睛,神情间满是难以置信。末了,他终于恍然,望着眼前翩然若仙的白衣人,重重地点了头。 白衣仙人掌心抚摸着封无境软软的脸颊,轻声一笑,另一只手施法,指间亮起一道浅淡白光。 ——一个小巧玲珑的银铃。 封无境慎重地接过那人递来的铃铛,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眸,听他说道。 「从现在起,你就要叫我师尊了。这个小铃铛是师尊送你的见面礼,要好好保管,不要弄丢了。」 封无境听着这话,愈发捂紧了手心的铃铛,眼里满是坚毅。 一语未发,重重点头。 白雾消散,白衣人的身影化作星亮光点被微风拂去。 微风越吹越大,失去了白雾遮掩的树林一片翠绿,风吹在脸上,是清凉的舒爽。 红衣魔尊被烈风相拥,红色衣袂在风中骤然舒展—— 封无境蓦地回神。 从突然而至的记忆里脱出,封无境强行克服了身体的不真实感。他微微眯眼,下意识低头,看了看掌心里汗湿的银铃。 第17页 铃铛做工精巧,表面刻画了精緻图纹,在风中轻轻一晃,就能发出清脆悦耳的鸣响声。 他当初接下顾琅清递来的这个铃铛,只是因为一阵不知原因的预感,这个铃铛对他很重要。 而现下……这段莫名其妙的记忆复甦,封无境却突然疑惑起来。 近来这段平淡如水的软禁生活,与他上一段记忆中红衣魔尊暗无天日气势磅礴的生活相去甚远——反倒和这段,少年练剑的记忆颇为相似。 而记忆里,少年练剑所穿着的服饰,明显是某个仙修门派的服饰。 他又是为什么会与仙修门派扯上关联? 至于那个白衣仙人的脸…… 封无境不由得想起了顾琅清。 同模同样的「师尊」称呼,搅得封无境心绪不宁。 封无境低头盯着手心银铃思忖一番,最终无果,把铃铛重新塞入宽大衣袖,迈开了下山的路。 符离察觉到了主人的情绪,主动凑上前蹭了蹭他的脚踝,出乎意料的,主人这次居然没有把它一脚踹开! 傻狗一阵惊嘆,欢欣地跟在封无境身后,沿着蜿蜒小道,迎着煦煦暖阳,一道下了山。 这一趟封无境走得很慢,从太阳初上,到日悬中天,伴着清风与落叶,他终于走下了山脚。 「终于到……」 话音未落,封无境抬首之时,赫然在一双琥珀色瞳眸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他暗沉瞳孔骤缩,沉默地看着像是在此地等候已久的顾琅清,竟是突然有些难得的心虚。 封无境犹豫了一下,垂下眼眸,主动迎上了站姿端正的顾琅清。二人身躯当即隔着衣裳紧紧相贴,他扬颈在人颈项呵出细密热气,戏嚯地开口:「师尊,等候多时啊。」 顾琅清暴露在空气中的脖颈像是突兀被火舌舔舐,逼得他下意识后退一步:「你要去哪?」 封无境又逼近一步:「你要堵我?」 顾琅清皱眉:「你是我徒弟。」 封无境在脑海中思考着硬闯出去的可能性。 蓦地风起,落叶擦在地面沙沙作响,封无境视线不由自主地移向顾琅清高高束起的长发——银白皮筋安好地扎在他发顶,乌发束得服帖,纹丝不乱。 脚踝一热,封无境低头一看,只见那只不知好歹的土狗又在这不合时宜的时候蹭他。 封无境眼眸流转,笑眯眯地仰视着那人精緻的下颌弧线:「嗯,你是我师尊。」 顾琅清重复问道:「你要去哪?」 今日顾琅清没有束领。 封无境好笑地把视线挪到他凸起的喉结,再次反问:「你要堵我?」 顾琅清:「……」 封无境见人模样,还是哈哈大笑着主动退了两步:「师尊,我闲得闷,四处走走罢了。」 说完这话,顾琅清目光投到他面上,仔细盯着他看了很久,久到封无境以为他不打算再开口了,开始琢磨着怎么熘开。 顾琅清凛冽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山下有一户人家中了邪,请我门弟子助他去除邪祟。」 封无境:「?」 顾琅清道:「为师见你整日在这山头也是闲着。明日启程,随我去捉妖。」 封无境:「??」 捉妖? 妖魔二界向来交好,他身为魔界至尊,能干出这迫害同行的事吗? 顾琅清从他身旁走过,留下一阵清冷气息,说道:「你今日收拾一下行李,爬山耗时,我送你上山。」 顾琅清话音刚落,封无境便见眼前一片乍亮白芒。头晕目眩之后,再一睁眼,他就出现在了自己的寝殿里,符离也跟没了力气一样躺倒在地面,「扛哧扛哧」伸出舌头吐着气。 封无境:「……」 等他恢复了法力,看他顾琅清还敢不敢这么嚣张。 —— 遮天蔽日的丛林当中,处处都是长着奇异根干的苍天巨树,不可思议的老茎杆上结着奇花异果,空气黏湿得像浸透在蒸笼,藤条盘旋在头顶相互缠绕,将下面的人尽数罩在了墨绿色的网底,阳光无法抵达。 远处一红一白两道人影朝着一颗巨大的芭蕉树走去,芭蕉叶颜色浓稠,绿得像随时都能滴出乌黑墨汁。 芭蕉树下,立着一间巨大府邸,上头正正书写了两个端正大字——周府。 「哎哟我的两位仙君啊,你们可算是来了——我这村里出的这破事,真是愁的我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着。」穿着通身金黄华贵的中年男子远远见了二人,当即小跑着出门迎接,引着二人往周府走。 「只要二位能帮我把这妖怪赶走了,你们就是我周各庄全庄的救命恩人!来来来,仙君里边请。」 男子留了一簇浓浓的山羊须,想来这就是给忘忧峰递去信件的周大官人了。 此地气候湿热,与忘忧峰上的温度简直天差地别,封无境很不适应地坐上迎宾堂座椅,百无聊赖地听起了故事。 周各庄本生在富庶江南,后因战乱,全村一齐迁至雨林避难。 原本百年之前迁徙时候,只有寥寥几户村民,搬到雨林以后避开了战乱人世,大家便重新开荒种地,日子虽然苦了些,却也平安和乐。 可是过了不久,人们终于意识到一个问题,村里大家都是亲戚熟人,多少有点沾亲带故。年轻男女大都是从小玩到大的堂兄表妹,若能谈情说爱,那可早就谈了。在这个世外桃源,压根认识不到外面的人,这…… 第18页 这是要断子绝孙的徵兆啊! 然而比起外头的兵荒马乱,大家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好好珍惜当下和平的日子,有情没情的暂且不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干柴烈火怎么都能燃起来,大不了日后多撮合撮合下一辈。 于是几个嗷嗷啼哭的婴儿就这么诞生在了这个世上。 随着他们渐渐长大,日日接受着父老乡亲灌输给他们的思想理念,他们又与村里年龄相仿的兄弟姐妹相亲相爱,再次诞下子女…… 周各庄就这么繁衍而生。 百年之间相安无事,村子扩张发展得十分成功,村民数目剧增,大家终于不用再为找不着心爱的姑娘或小伙而发愁了。 「挺好,」封无境转头,看向周大官人,「那你口中的妖怪从何而来?」 周大官人掌心猛然落在膝头,满面痛苦:「哎,哪里好啊!我的祖先原本是村里最有威望的人,当年那个撮合少男少女的事就是由他最先提出,大家都听了他的话,这么几百年过去了……可,可……」 顾琅清侧目抬首:「可这不是长久之计,后来你们发现,因病夭折的婴儿越来越多了。」 周大官人忙应和着拊掌:「对,对!就是这样。那日我在祖传的书箱中翻出一本书,上面写着,倘若堂兄表妹成婚,后辈很容易得病夭折……父亲祖父一定都知道,可他们为什么不把这个消息告诉大家!」 「因为告诉了也没有用,」顾琅清低低道,「你们找不到村外的人与你们成婚,唐突告诉大家,只会徒增恐慌。」 「可那日我出了村庄,外界战乱早已平息,我们本来就不用再把自己困在这片狭小又炎热的林子里!」 封无境微微眯眼:「你出去了?」 周大官人讷讷道:「正,正是。」 顾琅清问:「你出去做了什么?」 周大官人道:「我出去……用家里存下的珍宝,在市集换了几个年轻奴隶,叫他们与村里的少年少女……行洞房之事。」 作者有话说: 封无境:结界破了!快跑! 顾琅清:那你跟我下山降妖除魔吧(看破不说破.jpg); 顾琅清os:呵,男人,就凭你?休想逃出我的五指山(邪魅一笑); 此章又名:《拒绝近亲结婚,从我做起》 第9章 疑案 封无境艷红的舌尖轻舔过唇角。 这倒有点意思。 感受到落座的红衣少年毒蛇般阴冷的视线,周大官人莫名通身一颤,面带窘迫道:「不,不是强迫!毕竟这事……我从小也是读着圣贤书长大的,若真是拿奴隶当生育工具,这做法委实不厚道……」 顾琅清轻抿唇角:「不是强迫,村里人又难道是心甘情愿?」 周大官人被问得哽住:「哎!主要是,是,我挑的那几个奴隶也生的容貌姣好,都是些困于落魄家境的可怜人,脾性也没问题,能吃苦。我想着好人做到底,干脆让他们伪装成外乡躲避战乱的,以后就一齐生活在村里吧。」 封无境眉目一凛:「行,别啰嗦了,讲重点。妖在哪?」 周大官人道:「问题就出在这……」 周大官人命奴隶伪装成外乡逃难之人,与村里年轻人配对成婚。为起带头作用,他命自己的儿子率先挑选了一个姑娘,于黄道吉日成亲。 有了这个表率,大家不管原先心里装没装着小情人,经过周大官人一通洗脑,即使再不情愿,也只得与所谓「外乡人」成婚。 起先成亲的几对是没问题的,即使心里有着白月光,被这么棒打鸳鸯一打散,过着过着也都能释怀。 可是最近这几月,村里却不太寻常。 周大官人道:「时不时的,这庄子里便会出点事……比方说啊,前一日喜乐红妆,洞房花烛,后日一早再去看,却成了……」 周大官人声音抖得说不下去,身旁的小厮颤着声帮忙接下了话。 ……后日一早再去看,却只能在那喜榻上看到一具已经干瘪的尸体。 这样的事发生了好几齣,然后村里人发现,这具尸体不论男女,都是周各庄的人。而那些与他们成婚的「外乡人」,全都无声无息地失去了踪迹,无人得见,像是直接从村子里消失了。 「哎呀!总而言之,」周大官人痛苦地乞求道,「求二位仙君救救我们庄子吧。」 顾琅清眉眼微敛,将盏中清茶抿尽,道:「知道了。」 「二位仙君远道而来,想来定是累了,我先送二位去歇息歇息。」周大官人恭敬起身,向着二人拱手一礼,一齐出了屋门。 此地虽是气候恶劣,府邸修的却极为端庄大气,连宾客住的屋房看上去都大而豪奢。 具体表现在,屋内家具一应俱全,一屋二床,封无境眼神意味不明地扫过那两张相隔不远的床,随意挑了一张躺下。 瞥见顾琅清正忙活着收整行李,他开口道:「这里很热。」 话音刚落,眼前屋樑就出现了一道淡蓝光影,屋内热意陡然被驱散,带出几缕微风,清凉异常。 封无境只觉浑身血气都畅快了,便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杵着脑袋看向顾琅清:「师尊,你可真是体贴。」 顾琅清若无其事地不答话,兀自将衣袍上褶皱捋顺。封无境百无聊赖地把目光投向人修长手指,道:「顾仙尊,这次下山,忘忧峰的两位师兄你都不带,偏偏只带我一人。真是令我受宠若惊。」 第19页 顾琅清侧首看人:「山上总是要有人守着的。」 封无境眯了眯眼:「我也可以守着。」 顾琅清坐上另一张床:「一个合格的护院可不会时刻想着往山下跑。」 封无境视线扫过人展露在外的喉结与隐藏在隐约白纱中的劲瘦躯干,道:「好记仇啊师尊。我说过,闲来无事随意逛逛罢了,还是你想——」 「把我无时无刻都囚禁在你身边?」 话音一转,封无境沉下嗓音,喑哑中透着诱惑。 「怎么会,」顾琅清悠然展颜,优雅一笑,「你是我徒弟。」 封无境眸色沉沉。 今日他一早醒来,方才从床榻上直起身子,顾琅清就进了他的寝殿,催促他动身。 封无境磨磨蹭蹭穿好了衣裳,还想着与顾琅清交涉几番选个慢些的行路方式,方便他路上给魔界传递消息,或是直接逃跑。 岂料不待他开口,封无境便感到一阵巨风,顾琅清一声不吭地带着他御剑而起,甚至连山下的景色都没看清楚,眼前一片白茫茫,再一睁眼,就到了这个村庄。 没逃成,消息没传出去,符离也没带上。 顾琅清,够狠。 封无境依旧暗中观察着这个与世隔绝的偏远小村庄,等待着时机从村里人口中套出一些话,或是待顾琅清不备之时,找到路径逃出去。 顾琅清拉了拉衣领,道:「你觉得我们该从哪查?」 封无境不假思索答话:「去看看尸体。」 顾琅清却轻轻说道:「我觉得,我们应该先去看看那几户没有出事的人家。」 封无境本来也没好心去帮着顾琅清查这烂案子,索性应下声来,顾琅清说什么便是什么,他跟着走个过场,顺道探探魔界消息。 方才周大官人并没有说成婚的每一户都出了事,而这「时不时」的出事,「时不时」的条件与根源便值得好好勘察一番。 凭心情不按常理杀人的妖魔鬼怪有是有,却是极少数。大多数的杀人行为,都是因为某人的某种行为激怒了妖魔,这才使得妖魔选择了这个对象。 封无境随口道:「那你去问问,哪户人家没出事。」 顾琅清微微沉首:「不必。」 见人果断地坐直了身子,刚刚躺下休息的封无境也只得重新起身,提步跟着顾琅清出了屋。 热带雨林气候湿热,草虫众多,周府坐落在一颗巨大芭蕉树下,密集林叶间,只见一颗通体斑斓的长腿蜘蛛攀在叶面,软绵绵地吐丝结网。 封无境收回视线,目光重又落到了高悬于顶「周府」两个大字上,房屋榫卯相合,砖缝间布满了细密的蜘蛛杂网,二人再次入了这个屋,对上周大官人诧异的视线,顾琅清清润地吐字:「我要见周公子。」 周家公子,姓周名远,家中长子,故名周大远。方才周大官人说道,他命儿子做了表率,娶了从外面带回的奴隶为妻,二人一直琴瑟和鸣,夫妻之间相处极为和谐。 二人一路被带过蜿蜒曲折的周府小径,到了周大远的厢房。 轻轻叩门,伴着一声「嘎吱」门响,顾琅清不动声色地看了看潮湿滴水的屋樑,对着前来开门的公子清淡地说:「周公子,你们府有多久没有翻新了?」 周大远生的浓眉大眼,闻言不解地挠了挠头:「好久了吧,你们是谁……哦,你们就是父亲请来的道士吗?!」 得到顾琅清的肯定后,周大远殷勤地招呼人进门,封无境在一旁听着「道士」这个称呼,抿了抿唇,感嘆一声顾琅清脾气是真好。 二人进了屋,便见一个身着浅粉落裙的小姑娘走了过来,问周大远:「他们是府上的贵客吗?」 周大远道:「嗯,父亲请来除妖的。」 「哇,那么厉害!」小姑娘转头看了一眼面色温润的白衣仙人,又看了看打着哈欠的红衣少年,笑道,「二位等等,我给你们上茶!」 看着粉衣小姑娘跑去的背影,顾琅清转回视线,问道:「周公子,你和周夫人认识多久了?」 周大远答:「呃……我们成亲三年了。」 成亲三年,村里相安无事两年,而所有的诡异事件,都是在最后这一年发生的。 顾琅清问的是「认识」,周大远却直接跨过「认识」,跳到了「成亲」,可见二人果真是如周大官人所言,尚且不相识便被硬生生地凑活在了一起。 听着周大官人话中的意思,这几齣凶邪事件多半是由情爱风月生出来的,而情爱风月……多半都是一些求而不得,故而化作厉鬼妖邪前来,诸如此类的老生常谈罢了。 想到这里,顾琅清沉沉开口:「你在成亲之前,可有另外心怡的姑娘?」 「没有。」周大远答得果断。 「嗯。」顾琅清应了声,便不再问话了,怡然地坐在椅子上,长睫微微垂下。 不一会,方才的小姑娘便端着茶点上来了,她热情地给二人端茶,在茶水的热气腾腾间自我介绍道:「我叫阿蓉,十分感谢二位来府上帮忙!」 封无境眼神飘过阿蓉额首上渗出的豆大汗珠,突然意识到自己分明出了屋,却竟然丝毫不热。他诧异地向头顶瞧了瞧,这才注意到自己头上一个隐约可见的浅蓝色光圈。 封无境不由得眼神游动,不自觉地扬了唇角,指尖拈着瓷盏晃了晃,抬首将清冽茶水一饮而尽。 第20页 「那,目前情况怎么样了,是什么妖邪在作祟?」周大远关切地问道。 顾琅清轻轻吹着浮动在清茶上的碎叶:「目前尚且不清楚。」 周大远道:「啊……啊,那你们努力查,有什么要问的,尽管来问我。」 封无境在一旁懒懒一笑,道:「好,那你先出去,记得把门带上。我们与周夫人说几句话。」 周大远犹疑几秒,还是出了门。 「嘎吱——」 阿蓉生的倒是小巧可爱,封无境不由得下意识盯着多看了几眼。余光中察觉到顾琅清那边阵阵寒意森然的锋芒,封无境轻嗤一声,不予理会,依旧十分露骨地盯着阿蓉看。 顾琅清拉直了薄唇,轻咳一声,开口道:「阿蓉姑娘,请恕我们冒昧——」 阿蓉眨眨眼:「没事呀,只要能帮上忙,你们问什么我都答。」 顾琅清琥珀色的眸光在光线下微微闪烁:「周公子在与你成婚之前,有没有别的情人?」 阿蓉像是愣住了,继而激动地叫道:「当然没有!他给我发过誓的!」 「好。」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顾琅清继续抛出下一个问题,「你们,一共来了几个外村人?」 阿蓉掰着手指:「十……十六个。」 「有几个成亲了?」 「八个。」 「有几个在成亲时候出了事?」 「六个。」 「剩下两个呢?」 在顾琅清咄咄逼人的问话之下,阿蓉面色逐渐泛起惨白,她哽着声,答不出话。 片刻之后,封无境饶有兴致地打破了寂静,尾音微微上扬,听起来十分愉悦:「如果我没有猜错,不只那两个没有成亲的,包括你们八个已经成了亲了,在出了事之后,都受到了村民严重的敌意。」 封无境慢条斯理地晃动着指间盛了薄薄一层清茶的瓷盏,吐字缓缓,极尽了暧昧与危险:「那么,我想知道,你们,哦不,他们,到底遭受了怎样的对待?」 阿蓉愣愣地盯着眼前的红衣少年,蓦地自颊侧淌下两滴豆大的泪珠,抽噎着答:「村里人说我们是灾星,要把我们全部赶出庄子,可……可我们能往哪里去……」 顾琅清微微蹙眉,问道:「他们被赶出了村子?」 阿蓉沉默半晌,「嗯」了一声。 封无境眸光像是带着剧毒的蛇蝎,穿着艷丽的少年悠然自得地在一旁坐着,听着,却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在意。偶尔被他的视线擦过,足尖便会陡然涌上窒息的寒战,像是被什么致命凶兽扼住咽喉,难以喘息。 阿蓉后背已然湿透,眼前的红衣魔鬼森森问话笼在耳畔,无孔不入:「那你怎么还留在村子里?」 第10章 义庄 「那你怎么还留在村子里?」 阿蓉一个小姑娘,直接被这接二连三的逼问吓得说不出话,她泪水簌簌地掉,连连摇着头,脸色憋得通红。 封无境淡漠地放下茶盏,伴随着茶盏与桌面相撞发出「嘭」的声响,二人一道起身。封无境微微侧过身子,顾琅清朝着阿蓉行了一礼,道:「姑娘对不住,勾起你的伤心事了,查案所迫,见谅。」 阿蓉哽咽着揩干了眼泪,再抬起头,耳畔「嘎吱」一声门响,只能看见门扉旁的一卷艷红衣袂,游弋着消失在了视野中。 再是周大远回到里屋,第一眼便看见正哭的伤心的妻子,吓得心里一慌,差点没冲出屋去把那两个粗鲁的道士恶狠狠揍一通。阿蓉硬生生把他拦下来,说道都是自己多愁善感了,不怪他们。 屋门与芭蕉树叶在风中发出恐怖的怪响,蜘蛛吐丝,牵连不断。 封无境看着身旁漠然的白衣仙尊:「师尊,你审起人来,当真是丝毫不留情面啊。」 顾琅清敛眸:「你想试试?」 封无境轻笑一声 :「你觉得问题出在哪里?」 「我说不清,」顾琅清皱了皱眉,自然而然开始分析,「但是周大官人家一定有问题。」 封无境若有若无地掀起眼皮,暗沉眼瞳里泛着光亮:「阿蓉为什么还留在村子里?」 顾琅清果断道:「包庇。」 包庇,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从来都不可能成立。就算连坐了村里的其他奴隶,但阿蓉足够幸运,她嫁的是周大官人的儿子,全村最具威望的周大官人,只要周大官人说她与命案无关,她就与命案无关。 可其他奴隶又当真与这桩命案有关吗? 顾琅清微微摇头:「我看未必,莫要胡乱猜测了,先找证据。」 封无境不疾不徐地贴身擦过顾琅清手臂,扬起炙热温度,笑眯眯地道:「师尊终于要听我的话,去看看尸体了吗?」 天边血色夕阳正在下落,村庄被枯藤遮蔽,红光扑在顾琅清面上,映照出他清淡的面容:「好。」 夕阳西下,像是鲜血挥洒在义庄牌匾,薄红氤氲动人,为泛着死气的义庄带来一抹生意。 看守义庄的老翁混浊的瞳孔悠悠转向二人,问清二人来意之后,沉缓地从椅子上站起,杵着拐杖站稳原地。 「跟我来。」 艷色夕阳将矮小的老翁背影拉得极长,他一人踏入义庄大门,背影显得孤独而寂寞。 「喏,就是那些——」走到院落深处,一棵粗壮芭蕉树下,老翁握紧手中拐杖,朝着六个棺椁指了一指,「六个人,都死咯!」 第21页 封无境瞥了这说话阴阳怪气的老翁一眼,突然笑出声来,低声呢喃着附和:「死的透透的。」 顾琅清径直上前,绕着六台棺椁走了一圈。 察觉无恙后,他随意挑选了一口木棺,指间捏诀,灵力驱动着身后高束的长发随风扬起,那根银亮的皮筋在重重乌黑墨发中尤为显眼。 这时候,一旁的老翁怪笑出声:「哈哈哈,都死咯!」 这声音尖利嘶哑,老翁混浊的眸光落在顾琅清身上,却像是在空虚地看着远方某处:「死了好,埋了好!不死不超生,死了才是活!」 封无境眯着眼睛端详着眼前老翁,敏锐地问道:「是谁把他们送到义庄的?」 老翁咯咯地笑着,声音都显得囫囵起来:「还能有谁?大官人做贼心虚呗!」 做贼心虚? 若说这几个人是由周大人出的馊主意间接害死的,倒也不无道理。 夕阳迟暮,整座义庄都被镀上一层骇人的金光。 封无境漫不经心地思考着事情关键,余光划过捏诀捏了很久的顾琅清。 忽然之间—— 哐! 整口木棺轰然炸裂,碎片木屑弹落飞洒,在空气中捲起一层迷梦雾障。 封无境视线迅速落到棺椁之上,阔步走向木棺边。 「哈哈哈!」 伴随着老翁剧烈大笑,封无境瞳孔骤然收缩! 棺材里的尸身,没有腿! 「为什么没有腿?为什么尸体没有腿!哈哈,我们周各庄的尸体今年都没有腿。」 老翁疯疯癫癫的声音宛若睡梦呓语,朦朦胧胧地越飘越远,最后轻飘飘落下一句。 「不用查啦,不用查啦,尸体本来就没有腿,尸体为什么会有腿呢?哈哈哈……」 远方是老翁渐渐远去的背影,地上是碎裂一地的木块。 顾琅清不是这么毛燥的人,他如此靠灵力直接炸开棺椁,一定有问题。 顾琅清嗓音低沉,眉心微蹙:「棺椁被咒术封死了,推不开,只能如此。」 封无境表示理解。 可是,咒术? 好端端的,为何要用咒术封棺? 方才老翁的「做贼心虚」一词萦绕在封无境耳畔,周大官人……定是有什么瞒了他们。 说罢,顾琅清翩然转身,封无境看明白了,他这是又去炸另外五口棺材了。 这边只剩封无境一人,静静地凝视着躺在木棺中已然面容模糊的枯瘦尸体。尸身上盖着一层透明白布,遮掩了与没遮根本没有什么分别。因为封无境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尸身鼠蹊以下,两条双腿被齐齐锯下——锯痕完美精准,留下的是堪比画工的绝美刀痕,一丝不苟,毫釐不差。 封无境看着那抹熟悉的刀痕,只觉记忆里的某一个片段有了蠢蠢欲动被唤醒的趋势。思量许久最终无果,他凝眸端详了一会尸身,无聊地抬起头思忖老翁说的话。 尸身为什么会没有腿?这是什么村落里习俗禁忌吗? 正在疑惑,一旁的顾琅清唤了一声:「你过来。」 封无境眉眼间闪过一抹深思,在这阴沉安静的义庄中,顾琅清的低声絮语都被放大数倍,穿透了夕时沉重的雾霭,清晰地被他捕捉。 封无境径直向着顾琅清走去,毫不意外地看向棺椁。 「这具尸体叫什么名字?」 顾琅清主动避开软了骨头似的一个劲往他身上缠的红衣少年,封无境体温很高,灼得他周身火烧火燎。 封无境对着他的发丝轻轻呼出口气,只觉那口气顺着发丝间隙直逼脖颈,绯红漫上后颈,酥痒难耐。 顾琅清低敛眉眼,将话题扯回正事:「去问问周大官人。」 封无境手指一抬,指向远方又坐回义庄门口的老翁,建议道:「问周大官人,你不如去问问他。」 暮色之下,一红一白两道背影悠然远去。义庄里满地狼藉的六口棺椁中,五口中的尸身皆是被锯去了双腿,而那最后一口—— 棺内空空如也,尸身不翼而飞。 血红夕阳渐渐掩埋在地平线之下,天地间陷入一片死寂,只余老叟怪异的笑声:「那口空棺啊,哈哈,老母亲连夜把他儿子的尸体偷回去咯!死都死啦,还在乎什么断不断腿,有什么区别?哈哈哈。」 母亲偷的? 可那口棺椁,分明连顾琅清都只能靠用灵力炸毁才能打开,他母亲一个普通凡人……如何偷? 老翁的确看得通透,他知道村里出事是因为周大官人,他知道如何遮锋掩芒,在装疯卖傻间不经意把重要信息透露给二人。 顾琅清向老翁道了谢,日暮低沉,天色浓稠。 四周虫鸣鸟叫,蚊蝇盘旋,蜘蛛落网,在墙角岸边洁出可怖的透明剔透丝线。 「明日再去找那妇人,」顾琅清把手搭上门锁,钥匙插入小孔,咔得开了房门,「你随我过来。」 封无境跟在人身后,坐开在两张床榻。房屋虽修缮精緻,隔音效果却不是很好,屋外独属于热带雨林的潮湿滴水声不绝于耳,封无境心情有些燥郁。 红衣少年双手枕在脑后,直直躺上被褥,右腿搭上左腿,态度十分散漫。 顾琅清轻嘆一声,站起身来,俯视着床上的人:「晏安,这可不是你与师尊说话时候该有的姿势。」 晏安? 第22页 封无境舌尖碾磨着两个字,面上露出一个不悦的表情,正视着那人居高临下的眸光,难得顺从听话的坐起身来。 两张床离得近,此时此刻,顾琅清站在床侧,近在咫尺。 暖黄光晕在白衣仙尊面上投掷了一层似笑非笑的光晕,封无境重新露出一个捉摸不透的表情。 泛着寒凉灵气的房间一时静谧无声,顾琅清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不加收敛的炙热眸光,在心里轻笑一声。 「怎么不说话?你对于今天的事,有什么看法?」 顾琅清声线优雅,平静无澜,意在讨论,却更像是一种无端的诱惑。 烛台在风中跳动摇曳,炸出细微的声响,封无境尾音扬起漫不经心的慵懒,目光投落在顾琅清乌黑精緻的发梢,他喉结一动,嘴角弯起,从床上起身后直接放肆地捞起一把那人垂在颈肩的长发,摩挲在手指之间。 「我没有看法,不过我想到一个绝佳的主意,甚至都不必费尽心思地搞清楚妖魔的意图。」 顾琅清眉目一凛,抬掌拍开人手腕,岂料后者就像一把暗沉带血的弯刀,裹挟着势不可挡的炙热,一手按压住他的嵴骨之间,逼迫着靠近到胸膛相贴。 呼吸交织间,顾琅清琥珀色瞳孔深处亮起一道微不可查的光,封无境指间发力,顺着他蝴蝶骨游移摩挲。 烛光星星点点,被灵气驱散的热意漫天席捲,空气中充斥了粘腻与暧昧。 封无境抬眸,压低声音,笑眯眯地道。 「师尊不如同我演一齣戏,亲自引出那妖魔,直接斩杀。」 顾琅清思虑着,半垂眼帘,最终还是以一个极其轻灵的姿势,如同白鹤起舞一般从那人怀里脱出。 漫天乌丝在空气中铺展,稍纵即逝地擦过封无境指缝,他饶有兴致地低低一笑,听见顾琅清泛着冷冽气息的音调。 「什么戏?」 封无境抱起手,面颊在烛影照射下显得鬼气森然:「那当然是,婚戏。」 作者有话说: 亲爱的小天使们,你们真的确定要养肥吗,真的确定不会直接养死了吗(枯萎玫瑰) 第11章 邪神 「那当然是,婚戏。」 封无境低沉喑哑的嗓音被夜色包裹,直接撞进顾琅清耳廓,他唇角噙着一抹浓烈的笑意,周身散发出极具侵略性的气质。 面对眼前恶劣张扬的红衣少年,顾琅清心中千回百转,终于还是淡淡地说道:「不妥。」 「哪里不妥?」 封无境挑眉,双手背到身后,探身看着人,眯眼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顾琅清纤长乌黑的睫羽在下眼睑投下阴影,随着少年的声音微微颤动。 烛泪顺着红烛下落,凝在艷红烛身,月光透不进屋,屋里沉闷的厚重气息无端令人有些喘不过气。 顾琅清敛目半晌,终于还是慢条斯理地掀起眼皮,话语澄澈,语调轻松。 「先搞清楚事情源头,不能这么莽撞地做决定。」 封无境眯着眼睛看人,颇有些兴致缺缺地摆了摆手,重新坐回床榻。 这是一场试探。 他瞳孔划过顾琅清掩在半透明衣袂下的单薄躯体,暗沉眼色晦暗不明。毕竟某些时候,顾琅清的某些行为,当真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 比方说——此刻他正赤着脚,脱下了雪白外袍,全身上下只余下一件勾勒得躯体愈发影影绰绰又欲盖弥彰的里衣,银白脚踝细得像镀了光。那人就这么被他看着,再面不改色地走进了浴室,开始洗漱。 伴着哗啦啦的水声,封无境有些烦躁。 又是一阵窸窣脚步,白衣人轻轻躺上了身旁床榻,浅淡呼吸声落入封无境耳中,他的眼里烧起熊熊烈火,随着烛光的熄灭,豺狼饿虎在黑暗中露出一双满含危险慾念的眼眸。 时间在焦灼中缓缓流动。 雉鸡啼鸣如约而至,身旁传来顾琅清翻身的声音,天亮了。 顾琅清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无视了封无境如狼似虎的视线,歪了歪头,轻笑道:「走吧,去看看那位失去了儿子的妇人。」 封无境眼神锐利,闷闷地「嗯」了一声。 看来顾琅清今天早上心情尤其好啊。 少年披上红衣,下意识地拉正了领口。 —— 一群正在浣洗衣裳的少妇远远看见两道陌生人影,彼此对视间,眼里写满了悚人的颤抖。 像是避瘟疫似的,女子竟是全数放下手中洗到一半的衣服,跑进屋里躲了起来。 云雾飘摇,整座村庄被染上浓墨重彩的颜色。封无境与顾琅清并肩走着,视线逡巡过河岸边置放的衣物,黑色瞳孔随着闪动波纹反射出一道弧光。 他微不可查地回头,漫不经心的目光里尽是不屑。 一抹艷红朝他后心打来! 封无境微微侧身,轻而易举地避开了—— 那个砸在地上四分五裂的西红柿。 与之同时,顾琅清也轻轻闪身,地上躺着一个破碎的臭鸡蛋。 二人莫名对视一眼。 封无境突然很想笑。 「你们滚啊!外乡人,滚出我们村!」 「快滚!滚!」 此起彼伏的谩骂与漫天的水果蔬菜雨一齐到来,顾琅清最终无奈地设了一个保护结界,将二人遮住。 封无境好笑地看着眼前泛着蓝光的法术罩,天干仙尊竟然有朝一日施法仙界结界——为了躲避烂水果? 第23页 这要传出去,该够魔界那群人笑掉大牙了。 封无境突然之间心情大好,听着顾琅清温雅如玉地将二人到来的目的阐述一通,再三承诺后,女子们这才勉强相信二人不是带来厄运的外乡人,探头探脑地出了屋子。 不过闹了这一遭,封无境好歹身临其境地体验了一下村里人对外乡人的敌意有多重……那几个被赶出村去的外乡人,应该过得挺悽惨的。 封无境想到这,面色不改,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总归与他没关系。 而另一边,顾琅清与女子们周旋着,终于问出了妇人居所的位置所在。 一个面上涂抹了厚重脂粉的女子指了指远处:「喏,就那间,不过她现在应该不在家。」 顾琅清奇怪道:「不在家?」 「嗯嗯,」女子答,「茵姐姐应该去大官人府上做事了吧。」 顾琅清沉默半晌,道了谢。 二人转过身,便要离开。 「哎这位白衣哥哥,你们修仙的好帅我好爱!有空常来找我玩啊!」 说完这句,一群女子闹笑着齐齐散开。 封无境:「……」 顾琅清忽然被人一把攥住手腕,腕间被那人五指炙热温度箍得肌肤发烫,被带着走了几步,顾琅清神思转圜,视线落至自己手腕,皱眉问道:「顾晏安,你做什么?」 手腕被猝然甩开,顾琅清抬起另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揉着发红充血的白皙手腕,红衣少年面色不耐:「你快点。」 顾琅清口舌微动,吐词间带了几分不悦:「叫我师尊。」 师尊? 封无境在心里反覆念着这个恼人的称呼。 方才那气来的莫名其妙,但是魔尊大人清晰地意识到,他就是生气了。 封无境冷冷地扫过白衣仙尊清冷姣好的面庞,心里的怒火腾腾灼烧,却找不到释放之处。 封无境沉默不语,顾琅清察觉到人不同寻常的周身阴冷气息,微微敛了眉眼,琥珀色的眸光微微晃动。 「算了,你从来都不爱叫我师尊。走吧,查案。」 封无境适时地泼上冷水:「她不在家。」 顾琅清无动于衷:「她们说她可能不在家,万一……」 二人走到院落前,一齐看到一个穿着朴素的妇人正巧推门而出,手中捧了一盆水「哗」得往花上浇。 封无境:「……」 —— 在顾琅清神奇的巧舌如簧之下,陈茵茵放二人进了屋,清茶端上桌,她问道:「二位道长,这是来找我?」 话音刚落,她便听见面色不虞的红衣少年答覆道:「找你儿子。」 白衣仙尊连忙打岔:「咳……能请您仔细说说,令郎的情况吗?」 陈茵茵心中实则早已料到二人此行为何,嘆出口气,将儿子娶了外乡来的媳妇,并且在成一日出事的事和盘托出。 与周大官人所述过程完全一致。 陈茵茵触景生情,又回忆起伤心事,哭得涕泪纵横:「怎能就那么倒霉……这事怎么就轮到我家阿生的头上了,造孽啊!」 也是,不知缘由时不时的出事,确实比知晓理由的事故更令人意难平。 村里并非每一次与外乡人成婚时候都出了事,人们心里便会抱着那么一点侥幸……万一,出事的就不是我呢? 人人都相信他们能是那个幸运儿。 顾琅清耐心地听完了陈茵茵的哭诉,单刀直入:「你儿子在与外乡姑娘成亲前,可曾与村里的人私定过终身?」 陈茵茵一瞬愣住,泪眼婆娑地道:「有……阿生有个,但这不是大官人要求嘛!我觉得大官人说得有理,这才忽悠着阿生同意这门亲事,万一日后生下来的……」 说到这,陈茵茵却忽然想到自己的儿子已经不在人世,又是悲从中来。 她一边抽泣,一边道:「哎,要是阿生当初没有听我的……也许不会出这档子事。」 果然。 顾琅清心下瞭然,出事的人家都是心中曾经有过意中人,这便是共同点。 而像阿蓉与周大远那样,周大远在娶阿蓉之前没有过心上人,就不会出事。 搞清楚了这点,顾琅清眼眸微动,将话题直接引向此行最终的目的。 「你儿子的尸体不见了。」 咣! 陈茵茵手中茶盏碎裂一地! 她眸中神色万千,满面的惊慌与诧异……更多的却是,惊恐。 封无境及时开口,止住陈茵茵胡扯瞎掰的话头:「你把你儿子的尸体偷哪去了?」 陈茵茵说不出话,红衣少年的目光像是能把她里里外外都看穿,她在他面前被迫卸去一切伪装,原形毕露。 在封无境连环的逼问之下,陈茵茵终于还是隐瞒不住,痛苦地带着二人找到了摆放在后院,陈阿生的尸体。 封无境的心情勉强因为事情顺遂而转好了几分,他跟在顾琅清身后,视线投向院落中的尸身。 封无境眯了眼,那具尸身完好无损,双腿齐全,静静地躺在木板上。 陈茵茵看着顾琅清就要走上前去掀开掩住那双腿的薄薄布料,忙跑到陈阿生面前拦住人,恳求道:「别,别看。」 顾琅清眉心微蹙:「为什么?」 陈茵茵道:「你们知道村里有一个习俗——埋葬之前要先砍去逝者双腿吗?」 第24页 说是习俗,这个习俗却是从今年才开始的。 准确来说,是从村里开始出事以后才开始的。 婚嫁当夜有多热闹,次日府里气氛就有多沉重——任谁见到一具红妆尸体都会心生恐惧。 而那些尸身,除了都是村里人之外,还有着别的其他共同之处。 ——他们的腿,自下而上都攀满了黑色诅咒。 听到诅咒这些邪门的东西,封无境起了兴趣,不顾陈茵茵的阻拦,直接上前,掀开了覆在陈阿生腿上的布料。 只见那双腿上,布满了阴森可怖的乌黑网痕—— 网痕细密深邃,由内里血肉延伸到外表肌理,把肉色皮肤晕染得模糊不清,双腿肿胀得比正常粗了两倍,与枯瘦如柴的上身形成鲜明对比。 陈茵茵大叫一声:「那是邪神诅咒!别动它!」 作者有话说: 各位,520快乐啊!!我爱你们!! 第12章 新郎 邪神是什么? 顾琅清看着封无境眼里一闪而过的困惑,心领神会地给他科普。 天道六合,分为六界,名为鬼、妖、魔,人、仙、神。 其中,神界凌驾于其余五界之上,若欲成神,要么是生来的天之骄子,生而为神;要么就是在修行途中被天道赏识,一跃成神。总而言之,若想成神,需要的不只是努力与汗水,更多的却是天赋。 神界,于其他五界而言,只能用「可望而不可及」来形容。 但有人天生不信这个邪。 五年之前,出现了一个不明来历的人,其实说他是人,他也有可能是鬼,妖,魔,甚至是仙。他以一己之力宣战鬼、妖二界,一战成名,从那之后鬼、妖二界臣服于其脚下,此人极其猖狂地扬言他将能与天神相抗,自名「邪神」,一统鬼、妖二界,合併为「邪神界」。 封无境面色愈发阴沉,眉目微挑。 一觉醒来,记忆里一片空白,他连这么重要的事都能忘吗? 他记忆的断层到底出现在哪? 封无境撇了嘴角,再把目光重新落回陈阿生腿上的诅咒。不得不说,魔尊大人此刻的心情实在算不上好。 陈茵茵一脸绝望地盯着儿子腿上的诅咒:「算了,我今日没去大官人府,本来也是为了把阿生葬了。」 说罢,她把陈阿生的尸体搬上小车:「你们还要问什么,一起走吧。」 一路走到后山坟区,陈茵茵已经明白了这两人不好糊弄,再说也是为了帮村里除妖,她也算是知无不言。 近来出事的每一具尸身腿上都留有邪神诅咒,村里人看着不详又后怕,大官人便命人埋葬尸身前将腿都卸下。 陈茵茵抱怨着:「这大官人……尽出些馊主意,害了别人,最后还累得别人死了都不得安生。我可不想阿生也和他们一样,死无全尸……」 见她说着说着又难过得抽泣起来,顾琅清安慰了几句,薄唇轻抿。 疑点太多。 封无境没那耐心,冷冷问道:「你既然如此讨厌陈大官人,为何还要去他府上做事?我们去看过,义庄的棺材都被咒术封死了,你怎么偷的?」 封无境觉得自己没必要再和她绕弯弯,甚至他不想再在这里陪着顾琅清瞎转悠。 这里消息闭塞,完全与外界不通,顾琅清又无时无刻地守在他身边,他根本没机会去探查关于魔界的事。 封无境攥紧了手中拳头,真是让人怀疑顾琅清是故意这么守着他的。 实际上顾琅清真是故意的。 但此时此刻,望着眼前红衣少年的阴冷面色,顾琅清改了主意。他低垂眼皮,放缓了语调,气里行间都透着缱绻的温柔。 「晏安,你好像心情不太好,要先回去休息一下吗?」 封无境抬眼,野兽般凶狠的眸子里满是阴戾,冷哼一声后拂袖而去。 顾琅清微微含笑,将视线转回陈茵茵身上。 妇女眼色闪烁:「我遇到了菩萨。」 菩萨——归属于神界。 顾琅清听到这,不由得微睁了眼。 陈茵茵边想边道。 「菩萨说天上的神明识破了邪神的阴谋,她能帮我把阿生运出来……」 「怎么运的?」 「在义庄,菩萨帮我开了棺,」陈茵茵阐述着她那日遇到菩萨时候的情形,在顾琅清的帮助之下终于让陈阿生入土为安,简单立了墓碑后,她拍净了手上的尘土,「那日我一觉醒来,突然就看到菩萨在天上,不可能有错。」 天色清明,闷热空气压抑得透不过气,艷阳高悬于空,驱散了天空云翳。 顾琅清拂净了白色衣袍,又恢复了往日一尘不染的仙尊形象。 这事怎么会牵涉进神界与邪神界? 陈茵茵扫了一眼面色端肃的顾琅清,抹净了面上婆娑的眼泪:「没事的话,我现在要到大官人府上做事去了,不然今天的工钱该没有了。」 顾琅清缄默半晌:「我跟你一起去。」 —— 离开顾琅清之后,封无境周身气压愈发不加掩饰,低得可怕。 头顶碧蓝色的光晕仍在丝丝缕缕地为他散热,这说明顾琅清的灵气还在为了他消耗着。 为了他。 封无境有些恼怒,低阶仙术罢了。 他在手心凝神捏诀,轻而易举地消去了自己头顶的清凉结界。 第25页 明知这样会被发现,但封无境还是不假思索做了。 他冷笑一声,这个时候,谁还在乎会有什么后果,管他呢。 掩藏在雨林里的周各庄无时无刻都是粘腻湿热的温度,封无境走在巨大的芭蕉树下,步向村庄尽头。 最末的一间房屋之外,入目所见是原生自然的热带雨林,看不出一点人的生气。 这么走出去,直接能迷失在偌大的热带雨林里,看来周各庄的村民为了躲避战乱当真是煞费苦心。 晌午的太阳处在西南方向,魔界位于北边,封无境轻而易举地推测出魔界方向,遥望着魔界方向,封无境微微蹙眉,迎面对上一群从狭小道路伏出,正在费力抬轿的人。 芭蕉树遮掩的阴影下,八个村民身着布衣,抬着一抬堪称富丽堂皇极其精美的艷红大轿,正往村里走。 封无境剑眉紧蹙,还有人敢在这水深火热的关头成亲? 取消了头顶清凉结界的封无境方才凝神片刻,额首就开始冒汗,扰得心情十分烦躁。 魔尊大人思忖了一会,揩掉额角渗出的汗珠,又为自己施了一道「低阶仙术」,重设了一道清凉结界。 感受着被包裹的徐徐凉意,封无境却突然觉得他设的这道结界效用没有顾琅清的好。 ……约莫是他的法诀还没彻底回想起来的原因吧。 紧随着八个抬轿的人,遮掩艷红轿厢的帘子在晃动下被风吹得掀起一角,让人不由自主想窥探一番里面的模样。 八个人十分仔细地抬着那顶轿子,丝毫没发现身后尾随了一个红色的身影。直到他们把大轿堪堪落在周大官人府门前,听得身后飘来一阵莫名其妙的低语,八个人才被吓得齐齐回头。 「谁要成亲?」 封无境看着头顶「周府」二字,真情实意地发问。 敢在这风口浪尖的时候成亲?此人不简单。 见八个人齐刷刷地摇了摇头,封无境倒是本也没指望他们能答出什么,索性不理不睬地跨过几个人影,径直再次踏入周府。 八个人面面相觑地看着红衣少年的背影,氛围沉寂半晌,倏尔之后,他们目光扫过头顶巨大的芭蕉树,窃窃私语起来。 「芭蕉树生蜘蛛,你们看看这,满树的蜘蛛网!」 「可不是,连他们周府木匾上都是蜘蛛网。周府家大业大,怎么连蜘蛛网都不清理一下。」 「谁知道呢,左右我们也管不着。」 …… 封无境循着记忆里的小路摸到了宾客堂。 「仙君啊,这个诅咒的事真不是我故意瞒着你们……实在是!」 实在是为了你口中所谓的「名声」。 想不到能在这里遇上顾琅清,他也是追着轿子来的? 封无境冷哼一声,推门而入。 「嘎吱——」 屋里不只顾琅清与周大官人,周大远和阿蓉姑娘也在。 顾琅清听得门响,下意识回头,红衣少年头顶泛着森然冷气,站到了他身边。 清凉结界? 顾琅清皱眉,又及时别过思绪,语气平静。 「适合成婚的人找到了吗?」 「找到了找到了!王家小儿子,心怡庄子里的一个姑娘,年龄也正合适。」 周大官人连忙说道。 「好,」顾琅清应声,视线淡淡瞥过封无境,「什么时候能成亲?」 周大官人道:「准备工作做好,明日就能。」 封无境心底泛起微微愕然,顾琅清这是要活人作饵? 他捏了捏自己手上的凸起骨节,目光恣意地落在阿蓉姑娘身上。 阿蓉似乎又回到那日被红衣少年毒蛇般阴冷的目光洞穿的恐惧之中,下意识地往身后阴暗处瑟缩一下,却听到那人悠远飘渺的声音低沉地飘来,与之同时还有几分撩人的沙哑与暧昧。 红衣少年懒懒地看着她:「姑娘,你脖颈上的项鍊很别致。  「真的吗?」阿蓉颇有些惊喜,眸中是毫不掩饰的欣喜,捧起手心水蓝色的精緻项鍊,「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从小就戴着它。」 这个项鍊封无境上回就发现了。 察觉到周大远带了些警告意味的视线,封无境无所谓地移过视线。 他倒也没兴趣去觊觎一个有夫之妇。 周大官人道:「仙君,你真能保证王公子不出事?」 不对。 封无境摩挲骨节的力度忽然加大,拇指在自己手中发出「咔」的声响。 外村人不是全部被赶出村去了吗?顾琅清安排了谁和王公子成婚? 目光转动,封无境与顾琅清毫不意外地眸光相撞。 顾琅清低低笑了一声:「嗯,保证,没问题。」 「到时候,我会去换掉他的。」 顾琅清眉眼间意味不明,封无境也不躲不闪地回敬回去,二人视线相撞,像要擦出火花。 封无境缓缓勾唇,不知道为什么,他沉郁了一天的心情突然在这会好了起来。 就在与顾琅清对视的第一眼。 周大官人又道:「呃……那这位仙君,你也没问题吗?」 封无境紧紧盯着顾琅清,眼神中带了几分戏嚯的嘲讽。 「我没问题。」 岂止没问题,简直是很期待。 顾琅清淡淡道:「晏安,你知道你要做什么吗?」 第26页 封无境面上满是跃跃欲试,傍晚的红光又从窗棂落入里屋。 他当然知道他要做什么,顾琅清都这么说了,他怎么能不给他面子? 既然是顾琅清去替换新郎,那么新娘的人选还能有谁? 假装新娘,于他而言,没什么不可以。 但如果可以—— 「师尊,」封无境面上挂上了甜腻的笑,语气沉沉,「不如你来当新娘,我去替新郎吧。」 顾琅清轻轻摇头:「新郎很危险。」 「你会救我的。」封无境笃定道。 这句话倒不是为了矇骗顾琅清演新娘,而是封无境真的心里没来由地确信,顾琅清会救他。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他又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拈起顾琅清垂在肩头一缕乌黑发丝。 顾琅清坚决道:「不行。」 封无境耸肩,顾琅清这当真是在为他着想? 不过无所谓。 封无境眼里燃起炽热的星火。 新郎还是新娘,于他而言也没什么差别。比起这些,他更想借着这个机会,探出顾琅清到底想干什么。 二人对峙着伫立在里屋,一问一答间,空气中忽然涌起一阵湿热的气息,淅淅沥沥的声音打破空气中怪异的寂静,雨滴打入里屋。 壁灯被热风吹拂得摇曳晃动,周大远连忙去合上窗户,拉起窗帘。 这雨来得势如破竹,须臾之间天地霎时漆黑一片,雷声轰鸣之间电光苍白,闷燥得令人透不过气。 封无境心中暗暗想着。 「明天见,我的新郎。」 第13章 成婚 雨后就是晴明。 为了掩人耳目,二人暂时分开住。今日大婚,周大官人派了几个技艺精湛的女子过来给封无境化妆,望着妆篦中五颜六色的胭脂水粉,封无境犹豫了。 左右不是真的成婚,他一个大男人,这么浓墨重彩的,也太悚人了。 姑娘们看着封无境周身冷若冰霜的气息,谁都不敢主动上前,便任由着少年自己穿戴整齐。 封无境着了改良后的正红喜服,头戴珠冠,再盖上喜帕。男子体格相较女子而言更为开阔,这一身艷红喜服穿在他身上略显违和,却又与封无境平日里松垮散漫的样子形成鲜明反差,反倒是在那锋利的面上看出几分明艷动人的意味。 红衣少年优雅偏首,乌黑发丝顺着宽大肩膀滑落,他探手伸向摆放在桌面的瓷瓶瓶口,态度随意地从中取出一枝苍白芍药花。一手背至身后,微微前倾了身子,顺手将芍药送到身旁一个姑娘面前。 姑娘蓦然收到馈赠,脖颈到耳垂瞬间染上薄薄的绛色,低下头接住花,嗫嚅着道了谢。 封无境满意地大笑出声,随即扬眉,再把骨节分明的手伸向白玉瓷瓶中的另一朵洁白芍药。 他想,一会可以把这朵花送给顾琅清。 就在封无境指尖触到墨绿枝干的剎那一瞬,他的识海却突兀地混乱起来。 一朵猩红色蔷薇花虚虚出现在封无境眼前,他太阳穴突突地跳,忍不住喟嘆着曲指,凸起骨节抵上穴道,或轻或重地按摩着聊作舒缓。 须臾之后,封无境终于把心底那阵燥郁摁下,他毫不犹豫,收回了伸向白色芍药的手。 封无境苦恼地皱眉,芍药不适合顾琅清,或许艷色的蔷薇才是绝配——圣洁的白自当染上殷红的血,这样才更能体现出白衣仙尊的姝丽脱俗。 门外是吹锣打鼓的热闹喜庆,封无境快速过完了一大堆繁文缛节,再踏上了昨日才见的那顶珠光宝气的八抬大轿。 与此同时,顾琅清与王公子那边的准备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顾琅清答应了王公子他只消露个脸就行,王公子瑟瑟发抖地化妆穿衣,明显连一个脸都不想露。 坐进轿辇,起轿,封无境百无聊赖,手腕杵上脑袋,另一只手掩在宽大袖袍中,手心轻巧把玩着一只银白色的铃铛。 时不时的烟火炸得噼啪响,可这一道送亲队伍通向的却是死亡之谷。 他低垂了眼帘,记忆回到昨日与顾琅清的交涉。 淅沥雨声打落屋檐,在窗台上绽出曼妙水花。 顾琅清递给封无境一张纸条,上面的细密字迹是他明日成亲时需要念出口的誓词。 封无境盯着那张字条在心里默念几道,当即质疑说他是男声,念出声不妥。顾琅清却是无动于衷,朝他微微一笑。 封无境面上带了疑惑:「念誓词是村里的规矩?」 顾琅清温和地摇头否认:「不是,只是我觉得念出声来更有诚意,更容易引出妖魔。」 封无境微微挑眉。 算了,反正出事的是新郎,顾琅清身为天干仙尊,又能出什么岔子。 但所有的新娘都失踪了……也没关系,那就让他到时候会一会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妖,竟敢在他魔尊眼皮子底下作乱。 烛焰被窗外烈风吹得左摇右晃,顾琅清的说话语调缥缈得掩在雷声轰鸣中,听起来虚无变幻。 一道惨白闪电噼落,映在顾琅清浅笑的面庞,伴着他轻柔的声调,揉碎在昏暗的夜色里。 「明日带上夜永,我的精血融在里面了,若有不测,你能靠它找到我。」 「夜永」。 伴随着窗外的狂风骤雨,封无境袖口随身携带的银铃忽然清明的响起来。 第27页 「叮铃铃……」 封无境从袖口捞出叫得不停的银铃,拈起两指拎着小巧铃铛上头栓系的红线,殷红丝线植入银铃深处,给人带来许多天马行空的遐想。 莫非这跟丝线的颜色,就是用顾琅清的精血染上去的? 封无境不做多想,「嗯」了一声。 窗外雨声不歇,夜永也在一直欢快地鸣叫。 顾琅清转了个身,赤足踩在羊毛地毯上,匀称的长腿之下,脚踝处的两个凹陷充满了诱惑意味。银白皮筋高束了男人的长发,却遗漏出一缕乌黑颜色随意地搭在肩头。 不由得让人有一种想要将男人束发的皮筋一把扯下,看他披头撒发躺在自己身前的冲动。 封无境眸光染红,配上这样酣畅淋漓的雨夜,他觉得,那颗小巧精緻的铃铛,本该牢牢系在白衣仙尊那截堪比白瓷的脚踝上。 月上柳梢头,人影悠晃,银铃阵响。 狂暴的雨声与清脆的铃音相合——这才该叫永夜。 而这时候,顾琅清却仿佛察觉到了少年火烧火燎的视线,轻飘飘地回眸。 「晏安,怎么了?」 封无境被厚重的盖头闷得喘不过气,索性掀开嫣红布料,指尖勾起轿帘。光影照射之下,少年面容俊美锋利,他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被轿辇晃得昏昏欲睡。 终于落轿,只见一只白皙纤细的手伸入轿帘,封无境哼笑出声,覆手其上,被那人牵引着下了轿。 下轿,行礼,拜堂。 封无境漫不经心地走完一系列流程。 司仪取出一条红绸,一端递给新郎,一端递给新娘。 主持婚宴的司仪是个矮胖的妇人,她当然知晓今日的婚宴不过是走个形式,最主要的目的还是引出妖怪,而害怕妖魔是人之常情,此时此刻她看着台下红装素裹的二人,耳边迎着听了无数次的唢吶声响——心里恐惧非常。 谁都知道,唢吶不仅吹喜,亦能吹丧。 司仪面上覆满了因紧张而渗出的汗珠,她颤抖着声线,念着原先订好的词。 「一线结姻缘,谢天赐良人。」 「月老定三生,花谢复花开。」 「现在,有请新郎新娘合卺一杯,对念誓词——」 封无境视线被盖头完整遮住,听得身旁窸窣声响,他缓缓转过身,凭感觉与顾琅清对视。 满堂氛围都被欢快的乐音浸透,顾琅清此刻高束发髻,一身红妆,肃然看着眼前的少年,眸子里竟然满是薄红的酸涩。 合卺酒布置在二人之间,面对面伫立着,顾琅清端起眼前银杯中的酒,酒色晶莹透亮,倒影出白衣人模糊不清的光影。 见封无境也端起了酒杯,顾琅清攥着酒盏的力道却是愈来愈大,直直捏得指节泛白。 礼炮声响。 二人对拜,念誓词。 顾琅清咽下心头苦涩,他等这一天等了太久。明知不是真实,却也甘愿沉沦。 他轻轻地,生怕那人听明白,却更生怕他听不明白。 「怨公子兮怅忘归,折芳馨兮遗所思。」1 封无境似乎顿了顿。 顾琅清随着那人的停顿呼吸微窒,五脏六腑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搅缠在了一起,待他反应过来时,才发现杯中酒酿已然被他无意识地洒出半盏,星星点点落在红毯上。 唢吶依旧不停歇。 封无境的声音闷在盖头里,沉闷得听不出情绪。 「击空明兮溯流光,望美人兮天一方。」2 顾琅清身上衣袍都随着他的动作簌簌震颤。 但封无境盖着盖头,当然不可能注意得到眼前人的异常。 他十分随意地抬手,与顾琅清双手交缠,肘节摩擦,再仰首,将杯中合卺酒一饮而下。 由于视线被遮挡,封无境不留神在自己的红盖头点缀上两滴清冽酒酿,盖头上的两点暗红生生扎在顾琅清眼里,他低下头,紧紧阖眸,别过视线。 「礼成——送入洞房。」 司仪望着遥遥远去的二人背影,终是缓缓呼出一口气。 顾琅清通过二人牵连的红绸引着封无境往椒房走,而红绸正中设计的艷红花形——正是一朵硕大蔷薇。 椒房中布满了红烛与丝绦,灯影扑朔迷离之间,顾琅清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受。 遗憾、酸楚,夹杂着几分难言的无奈与痛惋惜,还有隐约的,圆满。 顾琅清引着封无境坐到床榻上,此时此刻,他心里莫名起了一种错觉,顾琅清总觉得,现在的封无境就与寻常的新娘一样,正在乖巧安静地等着他去揭开那层碍眼的红盖头,窥出他的真容。 封无境这么穿着,衬得腰身纤细,虽是男人宽大的骨架,依旧俊美得惊人。 灯火飘动,风起树摇,门外的蛛网被吹散,五色缤纷的蜘蛛从芭蕉树上狠狠跌下,坠落在松软的土地上。 顾琅清轻轻嘆息一声,取了木桌上的玉如意,玉如意质地冰凉,竟是与他已然寒凉彻骨的指尖温度不相伯仲。 他一步一步朝着封无境走去,玉如意搭上那人的红盖头。 咚! 封无境听闻异响,猛然掀开自己的盖头。 他依旧坐在修葺精妙的椒房之中,本该出现在他眼前的顾琅清却不知所踪,而地面上静静躺着的白玉如意明显地昭示出—— 妖来了。 第28页 与此同时,放在封无境手袖里,一直无声无息的夜永铃,突兀地响了起来。 「叮铃铃……」 响声泠泠动听,不绝于耳。 作者有话说: 1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 …… 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屈原《山鬼》 2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 ——苏轼《赤壁赋》 第14章 精血 「叮铃铃……」 封无境把银铃托上掌心,殷红丝线牵动着铃铛发出浅淡红光。也不知道顾琅清做了什么,素日不声不响的铃铛此刻竟有了这样的功效。 少年眉心微蹙,铃铛在掌心漂亮地打了个转,窗外没有虫鸣鸟叫,没有喜庆鼓乐,安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他依照着夜永的指引,循着顾琅清的方向走去。 —— 洞穴深处,石墙上蔓延着蜿蜒曲折的水流痕迹,灯火明暗间,顾琅清躺在床榻,紧紧闭眼,阖眸睡去。 一个肤如凝脂的女子妆容艷丽,胸脯丰满,说话间神态妩媚,口脂随着笑颜绽放出媚态横生。 再然后,女子娇艷的眉眼深深弯起,化作一缕青烟,潜入了男人的梦境。 梦里软红摇曳,女子惊讶地轻呼一声,口中发出的却是低沉男嗓,她俯首看了看自己通体的红裳,又从桌案拽过一方铜镜。 镜中人影白发赤瞳,薄唇冷淡,面容俊美无俦,又带着几分艷丽的邪性。她若有所思地把目光投向躺在床榻上宛若谪仙般的男子,忽而低低笑出声来。 顾琅清此刻昏睡在塌上,脚踝贴合了一个银色铃铛,身上被褥草草搭了一角。 那幻化了形态的女子一步一步走到身着大红婚服的男子身旁,粗糙手指打着旋落在男子领口,摩挲在那人深邃的锁骨凹陷,男人似有察觉,闷闷哼出声来,脚踝无意识搓动着床褥,小巧铃铛当即轻灵地摇动出声,十分悦耳。 女子轻轻地拉开那人艷红衣衫,男子白皙胸膛袒露在外,像是凝结了水雾,在摇曳烛光下阴影毕现。 她从桌上端起一杯葡萄佳酿,远远看上去,那人一头秀丽的白发从后背洒落,宽大的手掌覆盖在冰凉酒杯,抿在薄唇上,餍足得眯起眼来,轻呵出声。 竟然是上一世红衣魔尊的面容。 她含了一口酒酿,低下头就往男子口中渡去。 就在二人唇瓣即将触上的时候,女子竟是猝然对上了男人凛冽的双眼! 女子登时怔住,半晌才缓缓弓起身子,不动声色地模仿起自己从那人梦境中窥探来的记忆。 随后,她沉思着,居高临下地看着男人领口向下的无尽春光,缱绻地说道:「顾仙尊,你醒了。」 顾琅清垂下眼帘,感受着冰凉掌心落在自己胸前的力道,漫不经心地弯起唇角:「魔尊大人,你回来了。」 说罢,顾琅清看到一杯摇晃的红葡萄酒正正落在自己眼前。伴着脚腕铃音脆响,顾琅清从床上直起身子,眼前人自由下垂的白发便擦着他的肌肤滑过,那人轻轻地拥上他,指间在他身后蝴蝶骨恶意挑逗。 「咽下它,」眼前人嗓音沙哑到了极致,反倒显得温柔起来,「顾琅清,别忘了——给本座留一滴。」 灯火张牙舞爪地落在洞穴崖壁,投射倒影活像一个人影,伴随着几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响,顾琅清皱眉:「什么声音?」 「啊,」女子自然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烦躁自面上一扫而过,她轻轻推开顾琅清,眼神慵懒地看向洞穴远方,把酒杯往顾琅清手里一塞,「一点小麻烦,本座去看看,你别乱跑。」 说罢,顾琅清只见眼前的人迅速站起身子,捏了道法诀,便消失在了他的跟前。 与此同时,梦境之外,床榻之上正与顾琅清紧紧相拥的女子双眼蓦地睁开,立刻转头,看向台阶之下的……新娘。 不对,不是新娘,是穿着新娘服饰的男子。 而这张脸……除了瞳色与发色,其余每一处都与她在梦里照出的「自己」一模一样。 女子当下眼波流转,欣慰地把顾琅清放平在床褥,再对着封无境娇媚一笑:「公子别急,我方才替你检查过了,他心里喜欢的就是你,你们日后会幸福的。」 山洞里回音荡漾,封无境思索着话里的意思,眉峰紧拧:「你们在做什么?」 一路寻来,第一幕看见的就是红装素裹的顾琅清被这个女子紧紧拥在怀里,封无境面上顿时杀意腾腾,冷得惊人。 女子笑道:「村里每一次成亲,我都会来亲手检查。所有不贞洁的,欺骗别人情爱的男男女女,我都会杀了他们。恭喜你们,通过了我的检查。」 封无境在脑海中过滤着这段话,倒是与他和顾琅清先前在查案时候猜想出来的所差无几。 但封无境面上可没有丁点猜测正确的喜悦,反倒是十分不耐烦,一字一顿,语气生硬:「还人。」 「等一等,公子别凶嘛,我的报酬还没取到呢。」女子妖媚地笑了笑,「我那么好心地帮你们提前检查,你们不会连一点报酬都捨不得送出手吧?」 封无境不欲多言,周身气息阴沉得可怕,他微微倾身,身形化作一道残影,带起一道诡谲的红光,朝着女子袭去。 第29页 女子把眼睛瞪圆,却是以一种极其莫测难辨的身法向身旁躲开,暴露的穿着使得她身形敏捷,速度快得可怕。 女子抱起手来,眼神眯成一条狭缝:「我不伤他,你相信我,我的报酬很容易的。」 而方才与女子的简单交手,封无境已然心知肚明,女子妖道修得不错,应当已经结出金丹,处在元婴时期。他眼下没有武器在手,没有法术傍身,依靠单纯的赤手空搏,很明显,打赢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对,也对,他的确没有必要为着救一个软禁他的人如此大费周章。 冷静下来之后,封无境压抑着心口强烈的不适:「你的报酬是什么?」 女子桀桀地笑着:「几滴精血而已,我要修炼。」 精血人尽有之,是后天身体自然产生的血液精华,修炼术法又能在身体内能汇聚出更多的精血,因此修道者的精血大多比普通人多,而人类精血对于妖修来说又是极好的修炼之物,更莫说仙修的精血,对于妖道来说简直堪称大补物品。 从普通人体内取出几滴精血会令他们虚弱月余,而对于顾琅清这般的仙修来说,几滴精血却是微不足道,根本不会对身体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 想通了这一点,封无境正要开口答应,又听那女子说道:「或者说,公子,你给我几滴你的精血,我就不动他了。」 封无境眼色一沉,几乎马上就要开口答应,又被理智生生扼住。 他奇怪地思考自己为什么那么不想顾琅清受到伤害,分明那人只是一个囚禁了他的敌人,宿敌。 于是封无境简单地摆了手,拒绝了女子的话。 不知为何,密闭的洞穴突然起了一阵风,躺在床榻的顾琅清低吟出声,细微的动作之后,是他脚腕悬挂的清脆铃响。 女子探身向前,凑近封无境,魅惑一笑:「我为每一个人编织的梦境里面,出现的对象都是他们深深压在心底的人,以及——深深隐匿在记忆里的画面。」 女子阴柔的声音回荡在洞穴中,烛影映照在二人身上:「铃铛——公子,你们好情趣啊。」 铃铛? 封无境面色一沉,猛然抬手,以雷霆万钧之势朝女子喉间扣去,红色喜服间,暴涨的魔力狂涌而出,他的身形天马行空,招招毙命,迅速向女子接近。 脑海中什么东西模糊不清,呼之欲出。 他头好痛! 招式相接之间,封无境却是心猿意马,终于在女子身前露出一个破绽,刀光显现! 少年被逼的背靠山崖,一把泛着寒光的长刀抵在喉间,他不敢轻举妄动。 女子尖锐地笑着,冰冷的手搭上封无境手臂,犹如一只附骨之蛆。 妖与魔有巨大差别,虽然二者在人们口中总是合称「妖魔」,但若要区分二者,还是很容易的。 元婴期以上的妖魔都能化形,但他们却无法改变妖或魔,与生俱来的,体温。 通俗来说,妖都是冷血的,而魔则相反,流通全身的血液滚烫又浓稠。 因此,现在,封无境被一只冰冰凉凉的冷血生物贴着,整个人都噁心得想吐。 女子站在封无境左侧,拉开封无境衣领,指尖轻轻点在他的肩胛:「呵呵呵,我改变主意了,公子,你可真是有趣。」 说完这话,女子身形顿消,又从右侧出现:「我的本意只是试探,但你居然连取精血这点苦痛都不愿帮他承受——」 封无境冷冷地看着女子:「所以呢?」 女子凑近,长长的指甲摩擦在肌肤表面:「你配不上他。」 封无境嗤笑一声。 「我要放了他,取你的精血。」 封无境眯眼:「你做梦。」 洞穴内影影绰绰,光影交错,此刻安静下来,封无境便能清晰地听到耳畔窸窸窣窣的虫子爬行声。 这个洞穴在周各庄之外,方才他一路追来,看见的是洞外一棵墨绿芭蕉树,虽然枝繁叶茂根干遒劲,却像是被一层浅薄的白膜覆盖,他闯进来的时候,还被麻烦的蜘蛛网缠了一脸。 封无境眼神锁死了这个女子:「蜘蛛精。」 女子看了看他,惊呼一声:「怎么看出来的?好聪明啊。」 封无境:「……」 到现在了,他还是想不明白,顾琅清怎么会这么弱不禁风地掉进这种妖怪的坑里,他不是仙界的天干仙尊吗? 正在思考对策,一阵巨大拉力将红衣少年整个托起,双臂双腿被紧緻细线勾勒缠绕,白银丝线粘腻潮湿,又坚硬无比,封无境几经挣扎都无法挣脱。 绑缚封无境的蜘蛛丝是从那只蜘蛛精嘴里吐出来的,封无境直直干呕起来。 这种任人摆布的滋味非常不好。 蜘蛛精一步步朝他逼近:「放心,不疼的,我就取几滴,取完就放你们离开。」 阴风刺骨。 「放开他。」 一阵清铃响起,封无境下意识把目光投落,只见顾琅清正揉着胀痛的太阳穴,坐起身子,一袭喜庆婚服被揉得凌乱不堪,胸膛香艷之景在他眼前暴露无遗,尤其是——脚踝上悬着的铃铛,随着他起身,前行,发出的阵阵响声。 竟与封无境那日幻想出的场景诡异的重合起来。 顾琅清面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狭长眼尾勾勒出浅薄的湿意,暴露在外的躯干被光影蒙上一层模糊不清的美丽。虽然如此,他的身形仍旧端庄矜贵,步步生莲。 第30页 但脚踝上挂着的铃铛却将他的气度全然撕碎,只剩空气中隐形无端的暧昧与侷促。 封无境下意识吞咽了一口唾沫,便听那人清幽浅淡的声音划过耳畔。 「放开他,你要精血,取我的。」 第15章 起疑 「放开他,你要精血,取我的。」 顾琅清声音自下而上飘荡开来,撞击在空荡洞穴,层出不穷。 封无境往下一瞥,不由自主松了口气,继而好整以暇地等着顾琅清快些把妖物的老巢端了。 伴随着顾琅清清脆的脚步声响,少年懒洋洋的视线随着男人身形缓缓挪动。 他煞有其事地在空中荡了荡,语气十分无辜。 「师尊,快救我,我好害怕。」 虽然如此说着,封无境语气中却毫无恐惧之意。蜘蛛精面上露出显而易见的不悦,看着地面上宽衣缓行的男人:「你怎么醒了?」 顾琅清抬首,语气淡淡:「梦境而已,你松开他。」 「哎哟,你说松就松?能从梦境里脱身,仙君定力好呀,」蜘蛛精沉沉道,「你倒是深情,这位公子可不一样,你知道吗,他方才可是意志坚决地要把你的精血送给我呢。」 良久的沉寂之后,顾琅清无波无澜的眼里竟是闪过一丝落寞。 不过封无境被捆缚高空,四肢都被蛛丝勒得生疼,自然没能留神注意到仙尊面上的异常。 「松开。」听得蜘蛛精的拒绝话语,顾琅清面上贯常如沐春风的神情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凛然寒意。 疾风又吹入洞穴,帘幕飞卷,红绸飘扬。 蜘蛛精突兀地笑出声来:「公子,看来我方才餵你喝的酒,你是当真喝下了?甘甜吧?那葡萄酒可金贵得很,我自己都捨不得喝。」 听完这话,封无境灵光一闪,终于意识到,顾琅清不对劲。 走了几步之后,那人白皙双颊酡红愈盛,狭长的双眸竟是显出几分失神,衣裳松松垮垮得搭在肩上,脖颈向下都是不正常的殷红,胸口两点红梅颤巍巍地挺立着,腰窝处的深陷都能窥见一二。 封无境默然,终于明白了顾琅清中的是什么药。 合欢散,能刺激人情1欲,当然,此药并不仅仅可以用在情1色之事上。当人在通身燥热又得不到疏解的情况下,神识是极易松弛下来的。因此这药物,通常是配合着消神散之类化去灵力的药物一併使用。 眼下这情况,分明可以直接上手把蜘蛛精一剑刺死,顾琅清却总在下面周旋调停……封无境心里有了不好的猜测。 顾琅清站在地面,乌黑鸦睫投下阴影,顿了脚步,眸光锋利,再次重复。 「松开他。」 「好感人啊仙君,我都快被你感动哭了,」蜘蛛精语调漂浮,千回百转,「二位公子,你们来帮村里人降妖除魔,是来抓我的吧?我说啊,你们难道就没有想过,我如今这副模样,都是拜村里人所赐?」 红衣少年身形融在墙角一滩阴影里,眉心紧紧蹙起。 他觉得心里断线的几颗珍珠突然有了牵连,只消稍微一想,就能把从前的疑惑尽数串联。 原来蜘蛛精早就知道他们二人的目的。 封无境这一趟是抱着混水摸鱼的想法,全程跟着顾琅清走的,很少主动出什么主意。现在回忆起来,这一路抽丝剥茧地挖出一大堆谜团,看似收穫颇丰,可到底这么多天过去了,这会才遇上正主。 到了最后,遇上妖精的途径也不过如此,若一早听他的演一出婚戏,何至于拖到现在?他们这么折腾个几天,目的行踪在妖精眼里一目了然,傻子才会这么查案吧? 而现在的情况,本该直接把妖精斩杀,顾琅清竟是直接中了药剂,战斗力约等于无。 封无境若隐若现的疑虑终于在心中逐渐显形。 一路行来,真是让人不由得怀疑,顾琅清从头到尾这莫名其妙的行为,究竟是天干仙尊的名头名不副实,还是顾琅清—— 其实是在刻意在把他往沟里带?就为了演这一齣戏给他看? 他图什么? 魔本多疑。 一时也想不通,封无境索性放松了身体,安静地听着下方红衣翩跹的人影说话,寻找证据落实心中猜测。 「你是谁?」顾琅清竟是当真问出了这个问题。 封无境抿起唇角,问妖魔「你是谁」,这样的问题八成得不到回答,堪称多余。 经过方才那么一捋,他此刻愈发觉得顾琅清态度不对劲起来。 想不到的是,这个蜘蛛精却是个不走寻常道的,她悠悠然从空中一跃而下:「你猜,猜对了——」 「我答应你,放了他,取你的精血。」 顾琅清一愣,面上瞭然:「行,提示。」 「提示啊,」蜘蛛精笑道,「十滴精血换一个提示怎么样?」 封无境微微眯眼,望着顾琅清琥珀色的眼瞳,果断道:「不用。」 蜘蛛精转头。 封无境牵动了唇角,一袭红色女子的婚服在方才的打斗中变得一团杂乱,少年一头黑发凌乱地披散身后。 「你不是外村人。」 这句也是试探,封无境现下心中有了两个猜想,选择哪个,左右不过是一场赌博。 就算赌错了,也不过几滴精血的事。 蜘蛛精拖长了尾音:「嗯——」 第31页 见人承认,封无境敛起眉眼:「你和周大远以前认识?」 蜘蛛精闻言,乍然瞪圆双眼:「周家人,不得好死!」 封无境懒散地说道:「我没猜错的话,你是周大远从前的情人。」 这便是他的第二个猜想。 虽然周大远与阿蓉一致承诺他们成婚前并没有其他相与的有情人,但封无境的直觉告诉他不对劲。 单单从周府门头上此起彼伏的蜘蛛网看来,蜘蛛精绝对在周府安了家。 那她又为什么不像杀其他人一样,杀了周家人。 「是阿蓉姑娘的项鍊护佑着周府对吗?」 蜘蛛精双眸一片猩红,像是想起了什么十分糟糕的回忆。 封无境第一次见到阿蓉姑娘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她身上泛出的佛光,第二次仔细观察之后,才确认那光辉是从她脖颈上的项鍊挥发而出。 魔对于这些佛物,一向是极其敏感的。虽然封无境不知为何不像印象里那么痛恶佛光了,却依旧多留了几分心眼。 蜘蛛精道:「不错,因为那条项鍊,我没法近他们的身。」 顾琅清中了合欢散,周身肌肤都滚烫难耐,他面上泛出涔涔薄汗:「猜出来了,你把他放下。」 「放了他,来打我?」女子尖利地笑着,悚然笑声像能穿透人耳膜,「哦,这位公子,让我算算,你们一共找我要了四条线索,那就是四十滴精血,仙君你不缺吧?让我取了精血,一定放他下来。」 封无境正欲开口,四十滴精血是这么算的吗? 恍惚之间,蜘蛛精已然瞬移到了男人身前,细长指甲扣上顾琅清肩胛,随着长甲的深入,男人皮肉绽开一朵绚烂血花,血丝顺着皮肤洇出,顺着胸膛,低落在冰凉小瓶中。 嘀嗒,嘀嗒…… 封无境听得头皮发麻,顾琅清真就这么轻信了妖怪的承诺? 虽说少了几滴精血没什么,可也不至于这么束手就擒吧? 四十滴。 顾琅清肌肤上洇开薄薄血色,蜘蛛精摇了摇手中小瓶,忽的光芒一闪。 ——洞穴被照得敞亮。 顾琅清薄唇失了血色,再一抬眸,正正看到一个俊美的男子身影。 男子一头白发,赤红眼瞳,唇角赞赏地扬起,贴近后骤然紧掐男人下颌,逼迫他抬首:「顾琅清,让你给本座留下一滴,你却送了我这么多,本座可真是……」 「很欣慰啊。」 话音一落,封无境手脚捆缚的蛛网松弛开来,他瞳孔骤缩,伴着巨大失重感跌落,勉强稳住身形。 封无境心底涌上强烈的惊惧,看着眼前面熟的「自己」大笑着将小瓶中的精血吸食殆尽,又逐渐化回女身。 本来倒是没什么不妥。 但封无境看着蜘蛛精与顾琅清的交互动作,难以自抑的熟悉之感骇然地席捲全身,他总觉得,那样才应该是他与顾琅清一贯的相处方式。 顾琅清面色有些苍白,低喘着抬首。 封无境心里犹疑,这位妖精竟然当真这么守信。 但他们这么费尽心思地演了一出婚戏,就这么空手而归? 他倒是无所谓,虽然妖界现下归属了什么邪神界,但在从前,妖魔二界关系向来不错。 另一边,顾琅清全身都泛起了薄薄绯红,看上去情况确实不太好。 洞穴空旷,怪石嶙峋,蜘蛛精一个闪身坐上了大红喜床,喜悦地将手中精血一饮而下,慢悠悠舔净了唇角,享受地感受着体内汹涌妖力。 妖力蓬勃,愈盛愈多,周身筋骨传来一阵撕裂的疼痛—— 女子蓦地尖叫出声! 这是妖力过剩的正常反应。 吃多了大补之物,身体承受不住,妖力不断向外溢散,躯体筋脉自然会有一种涨痛之感。 只见她神色痛苦地紧紧抱头,口中发出难听刺耳的咆哮,身侧八只细长蛛腿若隐若现。 「嘭!」 山摇地动。 地面发出剧烈轰响,红烛纷纷坍塌,烛泪在地面晕开触目惊心的红。封无境再次睁眼,看见的却是一只五色缤纷的巨型蜘蛛,蛛腿纤长,蛛身圆胖,在地面迅速挪移。 「哈哈哈,这位公子的精血果然不同于寻常庸人,真是大好补物!我的功力竟在这几滴小小精血的刺激之下突破了两层境界,不错,不错!」 封无境:「……」 他就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蜘蛛精道:「事到如今,我与你们直说了,老娘以前真是瞎了眼喜欢那个周大远,他负了我,赶我出他家门,多亏仙君的精血,如今功力大涨,我现在就去灭了周家满门!」 封无境:「……」 顾琅清这么做,真正目的真的不是帮蜘蛛精复仇吗? 顾琅清隐忍的嗓音从齿冠溢出:「新婚新人凭空消失,你把他们藏哪了?」 蜘蛛精简单地沉默片刻:「你都自身难保了,还在乎别人?」 女子端详顾琅清的目光,活像打量一块美味的甜点。阴冷目光的注视之下,顾琅清猛然抬首。 「那不如,你舍了你自己,救那些新人吧?」女子咯咯地笑着。 动作发生的太快,封无境向顾琅清方向纵身一跃,伸手欲抓,匆忙呼出一句:「快闪开!」 来不及了。 封无境掌心抓了个空,擦着顾琅清柔顺长发一瞬即逝,那人墨发在他手里骤然披散,丝丝分明。 第32页 脚踝银铃声声,洁白蛛丝把顾琅清缠绕得严丝合缝,一头乌丝落下,又被身上粘腻汗水沾湿,看上去可怜极了。 封无境:「……」下了山以后,顾琅清是脑子出了毛病吗?这都躲不开? 虽然他很想就此一走了之,但方才的确是顾琅清舍了几滴精血救了他。 当然,如果仅仅只是救了他,那可远远没有够到魔尊大人搭救别人的原则线。 封无境看着身着喜服的顾琅清,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着装。 脑海中竟是无端浮现出一些模糊不清的画面,红影摇曳,逗弄之间铃音阵阵,顾琅清着了红衣,浑身被汗水浸透,如疾如风的晃动之下,男子眼色迷离失神,失了支撑,重心全然倚在他身上。 虽然如此,顾琅清却依旧不服输地紧咬了牙冠,每每这时,魔尊大人就会攥住他盈盈一握的纤细脚腕轻轻一晃,看着绯红的羞耻在男子面上蔓延,有趣极了。 封无境深吸一口气,紧闭了眼,掌心捏着的——赫然是方才碰巧从顾琅清束好的长发上拽下,那根能化作亢龙弓的银白皮筋。 「蜘蛛小姐,我的精血也很能补养,你要尝尝吗?」 那就让他再来拼死一搏。 第16章 幻影 蜘蛛带毛的黑色长腿再次嵌入顾琅清锁骨肌肤,她头也不回:「这会你愿意换他了?」 封无境算是看明白了,这个女子虽然杀人,但也有她的底线,可能关键之处,就在于「情爱」二字吧。 竟然还是一个痴情的妖。 况且,若不是尝到了顾琅清精血的甜头,她应该也不会食言。 封无境怀疑地看了一眼顾琅清,怎么会这么巧,什么倒霉的事都让他撞上了。 蜘蛛精点明了二人是来帮村里人降妖除魔的,却没有质疑二人关系,应该是以为他们只是一对普普通通的游侠道侣。 而顾琅清方才也没有否认这层关系,意图很明显,他是要把这场风月戏演到最后了。 顾琅清精血被强行掠夺,一滴接一滴地流出体外,他体内灵力虽然平静宽广,可也经不起这样的大量消耗。仙尊面上逐渐苍红交接,汗水自下颌滴落,绽放在洞穴地面。 封无境掌心隐隐感受到一片灼热。 皮筋自红衣少年指缝间透出晦暗的光亮,他鲜明地感受着掌心温度,视线瞥过顾琅清。 ——顾琅清在默念法诀控制武器? 亢龙弓,皮筋幻化,箭随弓出。 弓箭威力巨大,天干仙尊随身仙器,对付这样出窍期的小妖自然绰绰有余。 模糊熟悉的拉弓射箭之法在封无境脑海中隐约成形,不是初学的生涩,而是如同唤醒沉睡的记忆一般熟稔于心。 猜测是顾琅清在引导他的识海,封无境微微一愣,忙屏息凝神,将不断涌现而出的功法反覆阅览。 方才人形容颜尚且有几分娇艷的女子,现在已然化作一只巨大丑陋的蜘蛛,身形占据了大半洞穴,正在贪得无厌地嗜血。 「这次我可不和你换,这位仙君的血真是美味,我得留下他,慢慢品尝。」 伴随着掌心缠绵不断的热度,功法一页一页规律地浮现而出,封无境琢磨着进度,一面在心里融会贯通,一面思忖对策拖延时间。 红衣少年轻哼一声,缓缓朝着蜘蛛精走去,他懒洋洋地背起双手,故弄玄虚道:「他不过本座从仙界寻来的一个玩物罢了,普通仙修的血都值得你回味无穷,好没品味。」 听了这声嘲讽语调,蜘蛛精神色微顿,迟疑道:「你到底是谁?」 约莫是联想到方才在顾琅清记忆中勘察到的一声不能作伪的「本座」,蜘蛛精突然有了几分警觉。 这个世上,能够自称本座的,有谁? 她蓦地想起邪神大人一统鬼域与妖界的那一日。 天地之间哀鸿遍野,面色阴冷的紫衣男子坐在白骨堆砌的王座之上,任凭眼前血流成河,眼带讥讽与嘲弄,俯瞰二界众生。 「自此以后,二界一统,本座乃是天地之间唯一的邪神。」 邪神,魔尊,仙界高僧。 只有这三种情况。 结合了少年说的话,蜘蛛精停下了吸食鲜血的动作,心底竟然闪过一丝畏惧:「你是魔尊?」 不论魔尊还是邪神,都是人人胆寒的狠角色。 封无境深深地「嗯」了一声。 「本座化身下界,找了个普通仙修作乐子,到人界玩玩。这仙修虽然无用,却也甚合我意,无知小妖,你想动他?」 蜘蛛精道:「那,那你为何……」 「本座真身还在魔界,」封无境眯眼,眸中寒芒毕现,「你若想见我,我现在便能出现在此地,只是到时候,可就不只让你见一面那么简单了。」 封无境岿然不动,淡定地继续唬人。 蜘蛛精虽然心生恐惧,但依旧不愿这么轻易放过眼前的大补食物,她心有顾虑,考量着少年话语的真实性。 亢龙弓在封无境掌心快要成型,功法就要过完。他心生一计,手掌在肩胛一抹,取出体内几滴新鲜的精血,面色不耐。 「魔尊的至纯精血,与你换一个废物仙修,换不换?还是你当真想死?」 谁都知道,魔尊天生魔骨,若能得到他一滴精血用以修炼,效力不可估量。 她被封无境气势震住,终于决心堵上一把,八条长腿落地,向着少年爬来。 第33页 蛛腿迅速移动,蜘蛛滚圆的眼睛黝黑泛光,五彩斑斓的蛛身在烛影下投出斑驳阴影。 封无境皱眉:「你先放开他。」 蜘蛛贴合地面游走,窸窸窣窣的声响尤其骇人,她的声音含带笑意由远及近:「大人放心,我一会一定放了这个仙修。」 精血不会变形,滴滴圆润凝固,蜘蛛精化身人形,欣喜若狂地用小瓶盛下三滴精血。 晶莹透明的小瓶盛了三滴猩红精血,瓶身却没有染上丝毫血色。 蜘蛛精心里一喜,由此看来,这的确是上好精血。 有了! 电光火石间,封无境掌心炙热到了极点,身形随着脑海中的功法摆出姿势,手中皮筋赫然化作了一张巨大银白弓箭! 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本座的人,你也敢动?」 封无境一弓拉满,箭矢刺破空气的声音拉响在耳畔,蜘蛛精一时放松,尚未反应过来,正中一箭! 她捂住刺痛的胸口,终于意识到自己中了计,惊声尖叫过后,女子身形陡然剧涨,血色淋漓的巨型蜘蛛复又出现,正正站在洞穴当中,口中吐出细密白丝。 封无境在这一瞬一跃而起,落至被缚住手脚的顾琅清身侧,下意识替人挡住狂躁的蜘蛛精。 少年红衣在风中飞舞,表情严峻,眸光凌厉,手臂肌肉绷紧拉弓。 这神态竟与曾经使弓的顾琅清有几分相似。 封无境纵身,放出的箭矢以势如破竹之势逼向蜘蛛精,妖物躲闪不急,生生中了几箭,遍地流淌了如注鲜血。 蜘蛛精应激之下,向外胡乱地吐出体内蛛丝,白色银丝黏腻,粘住人便无法动弹,封无境只得一手揽住顾琅清,在洞穴岩壁攀越。 眼看着洞穴即将被白丝完全覆盖,滑腻的岩壁难以踩实,封无境从高出跳落地面。 顾琅清嗓音喑哑,对少年说道。 「杀了她,蛛丝都能消失。」 封无境点头,拉弓。 大概是方才仔细学习了功法的缘故,封无境此刻射箭技术愈发纯熟,箭无虚发。 少年薄唇紧抿,双眸视前,身上喜服猎猎舞动,在阴暗的洞穴里展现了一种别样的美感。 蜘蛛精仍旧沉浸在被欺骗的愤怒中,方才取出的精血小瓶早已滚落地面,她尖啸道:「我只是杀了负心人!我问心无愧!你们若是杀了我,邪神大人会为我复仇的!」 封无境轻哼一声。 「嗖」! 到底是仙武,接连中了几箭之后,蜘蛛精终于砰然倒地,混浊污血流了一地,空气中满是刺鼻的腥臭。 妖物气绝身亡,封无境手中银白长弓也顺势变小,化作一根小巧皮筋,温热地摩挲在他掌心。 顾琅清身上紧缚的蛛丝消失不见,洞穴岩壁上重又光洁如新,顾琅清站在原地,垂下眼帘,不动声色地揉动着被勒的通红的手腕。 眼前突兀滑过一道亮光,顾琅清下意识接住封无境扔来的皮筋,眸光微动,捧起身后散落杂乱的青丝,手指在脑后翻飞,几下便重新束了发。 此刻突兀安静下来,顾琅清中了合欢散之后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便在洞穴中隐约回荡,透出几分暧昧不清的味道。 氤氲烛光之下,二人依旧穿了一对相同款式的艷红婚服,皆是衣衫不整,难免让人心猿意马起来。 封无境像看被困在笼中的猎物一般,灼热目光毫不含糊地扫遍顾琅清全身上下。 倘若顾琅清当真是故意将他带入蜘蛛精的圈套当中,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封无境若有所思。 不过既然他都这么做了,自然就要做好承受相应结果的准备,他应该知道,魔尊可不是什么善茬。 中了合欢散的顾琅清,与一只即将落入虎口的小绵羊又有什么分别? 封无境瞳眸中闪烁着深沉的光芒,贴上人身,低低地唤了一句:「师尊。」 顾琅清只觉周身皮肤都异常敏感,被封无境触碰到的地方寒毛战慄,竟是比方才被放血还要难捱数倍。 顾琅清推开人,却因为身体的疲软使不出劲,这样的动作看在封无境眼里,就与欲迎还拒没什么分别。 红衣少年不怀好意地在人颈项呵气,愉悦地欣赏着那块肌肤不消触摸都能在自己动作下泛起红潮,还隐隐有着继续向下蔓延的趋势。 直至男人肩胛都呈现出诱人的绛色,封无境手指伸向他腰间隐蔽的凹陷,剐蹭着掠过。 顾琅清半阖了眼,在封无境的桎梏之中起了怒意,提膝落在少腹,用劲一蹬,喘息着脱出身。 封无境好整以暇地听着耳畔清脆铃音,视线朝那人脚腕看去。 ——大片完整的蛛丝图案! 与那日在陈阿生腿上看到的图纹相同,网痕细密深邃,由内里血肉延伸到外表肌理,形容可怖。 「你站住。」封无境道。 顾琅清随之低头,显然也看到了自己腿上的异常,他沉默片刻,靠墙席地而坐,曲起长腿。 而当红衣少年走到他身前的时候,那块图案竟是逐渐黯淡消弭,伴随着脚腕上的小巧银铃,一起化为乌有,不见其踪。 封无境看着眼前怪异的一幕,方才燥热的念头骤然被疑惑取代。 顾琅清道:「那图案不是村里人口中的邪神诅咒,不过是蜘蛛精的一个标记罢了,那铃铛也只是蜘蛛精捏造出的一个幻影,现下她法力消散,铃铛自然消失了,不必多想。」 第34页 封无境听着人答话,心头疑虑愈盛。 脑仁一阵刺痛,他总觉得,眼前这一幕似曾相识。 ——在他模糊的记忆片段里,穿了新郎喜服的是他,腿上中了蜘蛛精标记的也是他。 他躺在喜床之上,着了新娘喜服的顾琅清朝他走来,几经周旋,他轻易识破了端倪,看着眼前的顾琅清生生化作了一个女子模样。 既然如此,顾琅清方才在他的梦里又看到了什么? 就在封无境愣神思索的时候,顾琅清用神识在阴暗洞穴中寻出了盛有少年精血的小瓶位置,他轻轻起身捡起那个瓶子,一旁的封无境仍旧沉浸在回忆的漩涡中脱不出身,没有看到这一幕。 作者有话说: 姗姗来迟!orz 第17章 回乡 「外乡人回来了!」 六个人,有男有女,身上穿着成亲时候的喜服,一齐走回村庄。 芭蕉树影依旧婆娑,前些日子上面高高悬起的蜘蛛丝却不见了踪迹。 空气温度依旧燥闷得令人喘不过气,联想到这里一年四季都是这样难耐的气候,村里人能在此地生存几百年,也是不可思议。 封无境头上顶了个清凉结界,出了洞穴之后,才发现他原先设置的结界已经在与蜘蛛精的打斗中破碎了,休息过后,顾琅清逐渐恢复了灵力,当即不动声色地给他重设了一个结界。 而关于他先前自己施仙术取消了结界的事,却是只字未提。 「诶,二位仙君回来了!请进请进,」周大官人远远看见二人,忙欢笑着招呼,但当视线转移到二人身后的六个外乡人身上时,他的笑容一瞬僵在了面上,半晌说不出话,「你们……你们也进。」 与此同时,村里人听闻了消息,闲来无事的村民大都围聚到了周府门前,好奇地观察事情进展,眼里满含对「外乡人」的恶意与仇视,但既然大官人没有发话,他们也不好造次。 六个「外乡人」明显对从前发生的事心有余悸,被一种敌对的人包围着,他们不敢踏入周府。 当着众人的面,周大官人面色愈发窘迫,好声好气地劝说:「你们害怕什么?我又不是妖怪。」 半晌无声。 一阵风吹过,人群逐渐躁动起来。 终于,六人中一个高壮的男子稍微胆大些,指着周大官人鼻子,恶狠狠地骂道:「你把我们买来,却又不把我们奴隶的性命当一回事!枉你途中与我们说的什么《般若心经》,众生平等,就是为了骗我们来送死!」 一个女子啜泣着附和道:「是啊,我们那么信任你,你就拿我们去献祭妖精。」 人多口杂,人群听到这个震撼人心的消息,逐渐躁动起来,众人低声的探讨与质疑落入周大官人耳中,嗡嗡地炸响在他的头颅内,混成一团。 周大官人瞠目结舌,一时不知如何辩解。 以六个奴隶的角度来看,他们首先被重金买下,买主也语重心长地承诺会把他们当成寻常村民来看,这对于他们来说,可是复得重生的喜悦。可谁知只安宁了几天,几人就被安排与村里人结了婚,再然后就出了事—— 落入了妖魔口中。 这般际遇,与先把他们捧上云端,再一脚把他们悉数踩入污泥,又有什么分别? 在二人寥寥几句的言语之下,周大官人这顿操作,愈发像是在为什么邪祟之物献祭。 这下他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周大官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急得满脸通红,人群骚动愈来愈盛,一个人跳出来,不解地问道:「周大官人,你不是说他们是外乡人吗,怎么成奴隶了?」 「周大官人,你是背着我们出了村庄吗,可百年之前,我们的祖先不是劝戒大家不要出村吗?」 「是啊,若是有人尾随到我们周各庄,祖先们百年建立的世外桃源就要毁在你手上了!」 「……」 「打住,打住,」周大官人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赔着笑脸,「等妖魔的事理清楚了,我一定给各位一个合理的解释。」 周大官人恭敬地望着周府摆了个手势:「来吧,六位,请进。」 终于把六人好歹劝进了府邸,周大官人呼出口气,抹掉额角大颗的汗珠,放慢步伐落到殿后的白衣仙尊身旁:「仙君啊,你们从哪找到他们的?」 顾琅清神色淡淡:「蜘蛛精洞穴的一个角落。」 「蜘蛛精?」周大官人神色惊惧,沉沉顿声,「不是邪神吗?」 顾琅清瞥了一眼紧张万分的人:「你知道?」 「不不不,我什么都不知道。」 周大官人连连摆手,摇头道。 一旁的红衣少年冷哼一声:「你们从哪知道的邪神诅咒?何至于砍腿封棺。」 周大官人神情震惊,犹疑着道:「你们知道了?」 话毕,他身上登时感受到了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自脚底涌上头皮,在这闷热的天气中尤其骇人。 他寻向源头,对上了红衣少年的狠决眸光。 「书上说,邪神诅咒,是为不祥,只有问心有愧之人周围才会出现邪神诅咒,」周大官人闪躲开封无境阴冷的视线,整个人被吓得像是快要哭出来了,「我拆散情人的事做的确实不对,还有很多无辜人因此受到牵连,被赶出了村庄……我实在是害怕,担心那诅咒会招来什么东西,这才……」 第35页 「不说这个,」封无境神色冷倦,直接打断了那人混乱芜杂的话语,「你们府上和那只蜘蛛精到底有什么关联?」 「蜘蛛精……」 周大官人视线在一红一白二人身上转圜几遭,喃喃自语着,面对着封无境的冷酷视线,他知道瞒不过去,终于紧闭了眼,神色痛苦,将故事娓娓道来。 他儿子周大远自幼便与一个姑娘相识。 然而无人知晓他是什么时候与那个姑娘相识的。 周各庄沿袭百年,村里上百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大家都相互认识,小孩们自幼便聚在一起玩耍,百年光华,都是这么过来的。 起初,周大远也不例外,他长得浓眉大眼,与人为善,在孩童里十分受欢迎。 就这么到了七八岁的年纪,突然有一天,周大远却突然不愿意再与其他孩童一起玩耍,日日蹲在周府门前的芭蕉树下自言自语,别人与他说话,他也不搭理,活生生像中了邪。 一开始大家都没放在心上,以为这是小孩的正常心理,日日忙着耕田种地,谁也没精力盯着树下一个怪小孩看。 就这么过了三四年,十来岁的周大远突然恢复了正常,身边还跟了一个貌美如花的小女孩,别人问周大远那是谁,周大远也只是摇摇头,说是村里路上捡来的好朋友。 这可真是神了。 爱美之心人尽有之,周大官人见小姑娘人美心善,乖巧懂事,便也默许了这个不明身份的不速之客住进了周府,成了周各庄外乡人入村的第一个先例。 自此之后的好几年里,周大远与小姑娘关系日渐升温,私定终生,山盟海誓都不在话下。 和平安乐地过到了前年,周大官人突然发现了祖先留下,亲近友戚不能成婚的手札,焦急之下,他偷偷出了村子,冒着一路艰难险阻,探出了进城的路。 本来只打算买几个奴隶救一救村里的后辈,周大官人一路也没有耽搁,火速地赶着行程。 可是,他在回乡的路上,碰见了一个道长。 「贫道观你身上带有妖气,定是与妖精日日接触沾染上的,可要贫道为你卜上一卦?」 周大官人起初十分气恼,当然不信这些,可那道长也是个心善的,直言不要他的银两,无偿给他算。 最后,周大官人听着道长说出了一个生辰八字——正是他儿子的小情人进入周府的那一日。 他当场吓疯了:「道长,这可有什么法子?」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解铃还需系铃人。」 道长向周大远递去一个锦囊,里面的药粉能令妖物化出原形。乍一返村,他语重心长地将真相告诉周大远,又把锦囊郑重地送给了周大远。 周大远原本不信,但转念一想,左右试一试也没有什么损失,二人便一同将药粉撒入了姑娘的茶杯里。 当夜,一只硕大的蜘蛛便在药物作用下化为原形,昏死在了周府。 害怕妖魔乃人类天性,周大远当场被吓得直吸凉气,与周大官人一齐往蜘蛛身上扎了几刀,确保蜘蛛断了气,一起把她扔入了河道。 「后来我建议大远砍了那颗不祥的树,他却死活不让,我怕他陷入囹圄,便快速安排他与一个我买来的姑娘成了婚。成婚之后,我看二人关系甚笃,都快忘了蜘蛛精这回事了,若不是二位仙君,我还真没往那方面想……」 「怎么会?」顾琅清狐疑道,「村里出现妖物,不是应该最先联想到蜘蛛精?」 「哎……」周大远懊恼地抓了抓头发,「毕竟已经把她杀死了,谁知道她竟然还会捲土重来。而且这事发生在三年之后,我便推测与她无关。」 封无境把双手背到身后,懒懒地应了一声。 「还有名声原因吧?」 这话问的不留情面,可谓是一把揭下了周府表面光鲜亮丽的遮羞布。其实若要真的深究起来,在乎名声本来无可厚非,世上谁人不在乎那一点薄薄的脸面? 然而现下封无境看着周大官人虚伪的脸皮,突然就有些不爽,言辞愈发犀利。 周大官人讪笑着:「我们觉得,倘若她真的上门寻仇,第一户也该上我们周府,可出事的并不是周府,我们就这么排除了她。再说了,府上收留过妖这样的事,传出去到底不光彩……」 众人一道走到宾客堂,领头的小厮顿住脚步,周大官人见状,大手一挥:「哎,把他们六个送到内庭修整修整,叫大远与阿蓉过来吧。」 六个奴隶离去,小厮也匆匆跑开去寻周大远,宾客堂中又只余下三人。潮湿的水雾沾上窗帘,阳光顺着笼罩在村庄顶端的藤蔓中渗透而下。 「官人!」 呼声穿破静谧无声的厅堂,一个身着布衣的男子入了屋,朝着周大官人规规矩矩地弯腰低头:「那个看守义庄的李老头听闻外乡人回来了,在门口吵着要见他们。」 周大官人晦气地摆了摆手,突然意识到外人在场,忙止了动作:「仙君见笑了,我让他走。」 顾琅清沉嗓道:「不必,让他进来吧。」 义庄的李老头,正是那个说话阴阳怪气,却又隐晦地告诉了他们许多消息的老头子,顾琅清对那人感观还不错,至少比眼前这位周大官人为人真实多了。 周大官人沉吟半晌,吩咐下人让李老头进府。 第36页 随即,又有小厮烹了一壶清茶上桌,周大官人起身接过小厮怀里的茶壶,主动给二人满上。 茶香溢散在房间里,微微舒缓了几分空气中的湿热。 封无境突然道:「你可知晓,蜘蛛精不伤你周府,是因为什么?」 周大官人微微一愣:「啊?」 封无境滚烫茶盏端在手心,漫不经心地摇晃着里头的上好清茶,手背凸起青筋在他的动作下若有若无地显现而出,映射在阳光下,那双手肤色苍白,却又指节修长,锐利好看。 与此同时,一个侍女匆忙跑进宾客堂,半跪于地,快速说道。 「官人,少夫人说她的项鍊找不到了,暂时过不来,特命奴婢前来向三位赔礼道歉。待少爷与少夫人将项鍊找到,一定即时前来。」 第18章 真相 「一条项鍊有什么要紧,让他们过来。」周大官人面带恼怒,开口指责那个跪在地上的侍女。 「老爷,那条项鍊对少夫人很重要,她从没有取下过,今日不知怎的,一觉醒来项鍊便没了影,」侍女小心翼翼地道,「项鍊没道理凭空消失的,少爷的意思是,府上可能出了贼。」 周大官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半晌哽着说不出话,今日当着二位仙君的面,这可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封无境咣得将手中茶盏放回木质桌面,清茶一滴不落,他指节叩上木椅扶手,尾音扬起愉悦的音调:「蜘蛛精没能上周府寻仇,正是因为阿蓉姑娘那条项鍊护佑了你们周府。」 少年有条不紊地接着说道:「而且,我有必要告知你们,蜘蛛精在吸食村里人精血的过程中妖力愈发强大,若是没有我们即使赶到,那条项鍊或许也撑不了多久了。你们难道没有发现周府墙角的蜘蛛网越来越密了吗?」 周大官人怔了怔,将所有的细枝末节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终于震惊起身:「快!快去找项鍊!」 顾琅清沉默地看着事态发展,转头看向窗外,心里逐渐有了考量。 周大官人焦急地问道:「那,那那,二位仙君,现在项鍊没了,若是蜘蛛精再寻上门来,我们岂不是完了!」 封无境眯了眯眼:「也不至于,蜘蛛精已经死了,莫非你们还招惹了什么别的东西?」 周大官人咋舌,言语间带着后怕:「不是,这蜘蛛精有几条命啊?上次我和大远明明已经把他杀死了……」 封无境:「……」 这位周大官人也是个傻的,骚操作一个接一个,脑子还不好使,哪来的自信靠一把寻常兵刃就能杀死妖精。 顾琅清目光沉寂,看着窗外牵连枝条,直接绕过了这个话题,鸦睫轻轻扇动着:「我们帮周各庄杀了妖魔,能提三个要求吗?」 「能,能!你们二位是我们村的大恩人,需要什么尽管提!我一定给你们办到。」 顾琅清敛下眉眼,周身气质一瞬变得清冷圣洁,封无境欣赏着他的模样,真是与昨日在洞穴里的样子大相迳庭。 顾琅清道:「首先,你们一会就告知阿蓉姑娘,周公子和妖精的事。」 几经交流下来,阿蓉姑娘性子纯真,不像是知晓蜘蛛精存在的样子。而她这样被周府上下一齐蒙在鼓里,实在令人有些不适。 顾琅清想到什么,眉心深深拧起。 「好好好。」周大官人稍作犹豫,还是答应了,或许在他自己心里,也觉得这么做不太厚道。 「然后,你将你做的事,全部告诉村民。」 周大官人噎住,试探着道:「可是仙君,不是你说的,现在的情况,告诉了也没用,只会徒增恐慌吗?」 「这便是我要说的第三件事,」顾琅清话音一转,点头,「你负责将村民全部带出村子。」 封无境指腹摩挲着桌面,专注地看着顾琅清认真谈事的侧颊。 顾琅清注意到人灼热的目光,默默转过头。 周大官人呆在原地,显然是觉得这个想法十分荒唐。 顾琅清道:「我知道,这事一时半会办不成,我也不要你现在就向大家坦白你到底做了什么。」 周大官人犹豫道:「那……」 顾琅清面色淡淡:「你先慢慢引导村里人接受举迁回城的想法,日后寻个由头带着村里人搬出去,我会来看的。」 「好,好,可是这有点困难啊……」周大官人思索。 对于被禁锢在周各庄长达百余年的村民来说,不能出村的想法已经在他们的思想中根深蒂固,短时间内定是难以改变。 「待在这种鬼地方,你们全村迟早死绝,」封无境冷冷地补充道,「村外分明有更适合生存居住的地方,你们非得固步自封,做井底之蛙。」 宾客堂众人在封无境的冷嘲热讽下噤了声,厅堂一时沉默下来。 「好,说得好!」 一声苍老的呼喝忽然从窗外飘入,紧接着开门声响,一个老翁出现在了门前,迎上众人齐刷刷的目光,老翁丝毫没有惧意,反而疯狂着笑着:「大官人,我早和你说了,待在村里不是长久之计。战乱百年前就已过去,该寻个新去处了!」 这个老翁,正是看守义庄的李老头。 他鹰隼般的目光紧紧盯着周大官人,骂完这话仍不满意,苍老的面上满是义愤填膺。 周大官人面如土色:「李老头,你天天呆在义庄,人傻了吧?这事真要做,也不是说干就能干的。」 第37页 李老头破口大骂:「你成日在村里无作为,瞎操心些没用的东西,我都替你着急!」 李老头气势汹汹的大骂引来了一众周府下人的围观,大家看着这明显以下犯上的一幕,面上却是见怪不怪。 顾琅清心下有了猜想,随意与一个侍女搭话,悄声问了问二人的关系。 侍女大大咧咧,转头将事实道出:「这村里谁人不知,李老头和我家官人是自小玩到大的好兄弟啊。」 听到了意料中的答案,顾琅清默然颔首。 「你给我看那个手札的时候,我就建议你带村民出去看看,你看你,非不听我的,最后酿成大祸!怪谁?」 眼见着愈吵愈烈,周大官人忙挥手遣散了围观众人:「行行,怪我。现下我答应了仙君的话,找机会带着大家搬出去,你也别在义庄那犄角旮旯了,到我府上住吧,那不吉利。」 李老头面色不改,反唇相讥:「什么不吉利,我看你周府的位置更不吉利!」 …… 末了,二人你来我往吵得口干舌燥,又一起喝了口茶水,再次开战,大有不分出胜负不罢休的意味。 甚至把一旁坐在贵宾席上的两位仙君都遗忘了。 封无境倒也不急,懒洋洋地斜靠座椅,把顾琅清全身上下看了个遍。 正在这时,一个侍女小跑着进了屋,面红耳赤:「官人,府上偷项鍊的贼找出来了。」 「谁?」周大官人即刻问道。 李老头不紧不慢地捅刀子:「哟,周府居然沦落到出贼人了啊。」 周大官人瞪人一眼,没有理睬。 二人身量相当,若非要说出个细微差别,就是李老头更清瘦一些,许是他看守义庄,日复一日磨练出来的。 侍女道:「哎,李老头和我家官人关系真是不错,十年如一日地吵,也不嫌烦。」 封无境听着这话,轻轻嗤了一声,眼看着府上的盗贼被押送进入宾客厅,是个侍女。 侍女背对着封无境,他只能看出那女子年纪不小,应当是四五十岁的年纪。 那盗贼全身抖得像个筛子,跪在周大官人身前不敢动作。阿蓉与周大远不一会也到了,从面色上看,二人似乎有些疲倦。 阿蓉已经重新戴上了项鍊,斥责道:「这条项鍊是我母亲送我的,我从小到大都戴着它,色泽已经旧了。它对我意义很大,但对于你应该也卖不了几个钱吧,你为什么要偷它?」 侍女的声音带着惧怕,哽咽着祈求:「我不是故意的,我错了!官人饶了我吧!」 听着这话,封无境心下微惊,捏在杯盏的手指陡然收缩,这声音有点耳熟。 周大官人道:「你抬头。」 侍女缓缓抬起头。 周大官人端详了一会侍女的面庞:「你为什么要偷项鍊?」 侍女愣了一会:「是菩萨让我偷的!不怪我,真的不怪我!」 周大官人疑惑道:「菩萨?」 侍女沉默半晌:「菩萨……菩萨说不能说出来。」 一旁端坐的顾琅清抿了一口清茶:「那不是菩萨,那是蜘蛛精。无妨,说吧。」 侍女听到声音,全身一颤,回头过来—— 封无境看着那人,陈茵茵。 一连串的线索在脑海串通,封无境暗沉眸光闪烁,那日心中疑惑,陈茵茵为何要到她厌恶的周大官人家里做事,突然有了合理的解释。 陈茵茵面露疑惑:「什么蜘蛛精?是菩萨帮我把阿生……」 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陈茵茵住了口。 封无境神色漠然:「那串项鍊上有佛光,是它一直护佑着周府免遭无妄之灾。蜘蛛精为了报复周府,化形成菩萨帮你开棺偷陈阿生的尸体,再让你帮他偷项鍊,帮她复仇,明白了吗?」 封无境杵着脑袋,鬓边一缕披散的发丝垂在肩头,像是在出神。 蜘蛛精到底还是慢了一步,陈茵茵得手与蜘蛛精殒命,竟然只差了这短短几天。 封无境意味不明地看向顾琅清。 好巧啊,这趟行程里的巧合怎么会那么多。 多的就像是……有人刻意设计好的一样。 顾琅清道:「这位大姐也是爱子心切,阿蓉姑娘,这就不必追究了吧。」 阿蓉抿了唇,闷闷地点了点头。 顾琅清轻嘆一声,到时候阿蓉知道真相,也不知道她还能不能保持现下的心态。 这样的灾祸,人间疾苦,一步错步步错,都是听天由命罢了。 阿蓉眼眶泛红,糯糯道:「我见到我的朋友们了。」 周大远搂住她的肩,安慰道:「嗯。」 阿蓉道:「可我们前年刚到周各庄的时候,一共有十六人。我的朋友们……都被你们赶出去了,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一旁众人早已意识到是自己错怪了那十六个外乡人,曾经每个人或多或少都随着大众一起排挤过他们口中的「灾星」,现在真相大白,大家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 阿蓉哭着道:「为什么,为什么我们要被这么对待……」 一旁冷眼旁观的封无境自然是心里没有丝毫情绪波动,魔尊哪来的感情? 他甚至有些不解,人都已经生死下落不明,不论以往发生过什么,也都已经过去了,为什么还要这么耿耿于怀。 封无境感到有些无聊,懒散地靠上椅背。 第38页 整个宾客堂都萦绕着小姑娘低低的啜泣,听得众人心颤。 末了,李老头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姑娘,你跟我来,你的朋友们,都在村里的义庄。」 窗棂被阳光反射出熠熠光彩,少女轻轻抬头,婆娑的泪光闪在光线之下,像是灿烂的珍珠。 原来李老头主动请缨去义庄那鬼地方,竟然是为了…… 众人震惊的同时,心底蓦地涌上同一个想法,天亮了。 一旁的顾琅清轻咳一声,动用灵力凝出一道符纸,递给周大官人:「这道符纸能抵挡一次妖魔伤害,周大官人,不要忘了答应我们的约定。」 背后是周大官人的连声道谢,封无境起身,跟着顾琅清出了屋。 透过头顶墨绿芭蕉树,从洁净潮湿的叶片缝隙中窥探出湛蓝无云的天色,封无境呼的松了口气,眼神乜向顾琅清。 要跟着顾琅清回忘忧峰吗? 顾琅清眉眼温和:「你想御剑还是走路?」 「我想知道,」封无境暧昧地舔了舔唇角,「你在洞穴里梦到了什么?」 第19章 闲适 「你在洞穴里梦到了什么?」 封无境笑得狡黠,阳光落在少年锋利眉骨上,烙下绚烂阴影。 顾琅清发梢被阳光镀上金边,他掀起眼帘:「没什么。」 鼻尖擦过一阵清淡香气,顾琅清衣袖捲起清冷空气,阔步而去。 封无境跟上前去,一把攥住顾琅清手腕:「没什么?」 被拉得顿下脚步,顾琅清回头,语气滞涩生硬:「顾晏安,松手。」 封无境乖巧一笑,指尖缓缓松动。 顾琅清轻轻吸了一口气,胸脯微微起伏:「蜘蛛精能洞察内心,我们演了道侣,她便幻化出你的模样,想扰乱我的心意罢了。」 封无境若有所思。 不知为何,他的记忆里竟然隐约浮现出了蜘蛛精这个相同的片段,记忆中也有一段梦,梦境中的蜘蛛精也幻化出了顾琅清的模样,来勾引他。 可封无境了解自己,就算放在以前,他也绝对不可能真的对顾琅清生出什么情感,最有可能的——也就是床伴,禁脔,宠物的关系。 既然如此,蜘蛛精口中「深深压在心底的人」,便也做不得数。 那就是蜘蛛精功力不够,遇到仙魔至尊,法力失效。 想通之后,封无境心里的怪异之感当即烟消云散。 「师尊演的好啊,不仅骗过了蜘蛛精,我都快以为我们本来就是一对了。」 顾琅清愣了愣:「你是我徒弟,本来也该救你。」 封无境挑眉,随口撩拨:「可我瞧着,我盯着阿蓉姑娘项鍊的时候,师尊的目光烧得都快燃起来了。」 半晌没了回音,封无境抬眼,顾琅清齿缝间挤出一句话:「你看错了。」 骄阳悬在天边,白衣仙尊拂袖而去,仙鹤般挺直的嵴背落入藤蔓交叠的甬道之中,走出了这个他们一起居住了许多天的小村庄。 封无境心中默念一声有趣,提步跟上了人的脚步。 —— 江南人潮汹涌,繁华冗杂的街巷七拐八折,灯笼齐整整地吊在店铺门口,幽幽燃烧的火焰在风中一吹便摇曳晃动,连带着店铺中的浓郁酒香一齐溢散在长街上。 酒肆人挤人,小厮忙乱地招呼着食客,二楼一楼来回跑,匆匆忙忙来去如风。 终于,小厮停下脚步,抬起沾染了油污的蓝色衣袖抹去了头上的汗珠,赔笑道:「二位公子,实在不好意思,蟹粉小笼包刚刚卖出去最后一份!要不……您再点点别的?」 一侧的白衣公子端坐在案,微微垂眸,一副与世无争泰然自若的模样。而坐在他对面的红衣公子面上却是显而易见的怒意,指节叩击在木制桌面,动作懒倦而无意,小厮却莫名觉得他的心跳被拽着加快了几分。 奇怪,奇怪。 小厮方才擦干净的额首一时冷汗直冒,小心翼翼道:「公子,要不来一份宋嫂鱼羹?味鲜。」 见二人不睬他,小厮登时被这冻人的气氛吓得后背一片潮湿,他打了一个哆嗦,疯狂地思考给二人推荐些什么比较好。 就在这时,一直阴沉着脸的红衣少年懒洋洋地坐直了身子,披散在肩头的乌黑长发顺势滑向身后,昳丽美貌。 他道:「要剔刺,麻烦。」 白衣公子:「嗯。」 小厮左右瞅了瞅二人,心中终于有了谱气,做好心里建设再快速说道:「松鼠鳜鱼,不用剃刺,外酥里脆,鲜香可口!还有这个,红豆甜糕,诶诶,公子,你们要是喜欢辣口,店里也有。」 饭馆人来人往,二人桌席之处嘈杂声却像是生生被隔绝在外,自成一方狭小独立的天地。小厮通身都不适起来,心底越来越虚,逐渐声若蚊蝇,珉了双唇。 红衣公子:「甜口。」 白衣公子:「随便。」 「诶,好,好嘞!」确定完菜式,小厮逃也似的跑了。 待得五花八门的菜品端上桌,封无境草草扫了一眼,将筷子伸向盘里的糖醋排骨,在顾琅清的注视下,尽挑着甜食吃了个遍。 食物卖相极好,倒是配得上店铺的招牌,然而修行到顾琅清这个级别,早已辟谷,他许久不用筷子,一时生疏起来,也懒得费神与手中两条竹棍斗气,随意夹了几筷,便不怎么动筷了。 第39页 他看着少年风捲残云的模样,心底微动,开口问道:「晏安喜欢甜口?」 封无境抬头,眼神玩味,慢悠悠地道:「师尊不喜欢吗?」 封无境方才点菜的时候,只是觉得他应该点江南菜,便下意识点了这几道菜。 几筷子下去,唤醒了沉睡的味蕾,封无境忆起江南菜的美味,暗自寻思着约莫他以前真的喜欢吃江南菜。 顾琅清轻轻摇了摇头:「我辟谷已久,什么菜式对于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封无境神思百转,当即脱口而出:「可我记得你以前和我说你喜欢江南菜。」 说完这话,封无境自己也愣住了,微皱了眉,咽下一口香糕,喝口茶水将思绪压下。 顾琅清:「我说过?」 封无境眯了眯眼:「可能吧,我不记得了。」 顾琅清「嗯」了一声。 他自出生而起,从来没有袒露过自己的喜好,或者说,天干仙尊无悲无喜,本就没有喜好。 他应该以天下为己任,救百姓于危难,从不偏私,公平公正。 顾琅清就是一个这样的存在。 所以,吃食于顾琅清而言,都是无所谓的。不论辣口咸口甜口,能吃就行。 顾琅清心中闪过疑惑,琥珀色瞳眸悠悠落到窗外,天边云彩颜色正好,艷阳掩映其中,透出灿烂的磷光,缓缓浮动着,世界清净,干净无暇。 对坐的封无境姿态极其张扬,眉眼懒散地吃着饭菜。 封无境记得,他曾经好像爱吃蟹粉小笼包。 蟹粉小笼包是什么味道? 算了,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应当不重要。 象牙白色长筷落在封无境手中,与他的苍白肤色融为一体。 「嘭!」 一块红豆酥糕落到了顾琅清碗里。 顾琅清目光随着糕点痕迹向下拉近,拈起筷子轻轻咬了一口。 清淡红豆香气萦绕在唇腔之中,眼前一阵极具压迫感的黑影在桌案上移动。 顾琅清眉眼微凛,慢条斯理地咽下了筷子上的红豆糕,这才抬起头。 红衣少年双手手掌杵在木质桌面,唇角噙着一抹极具挑逗意味的微笑,他屈了腰身将目光投下,落在了顾琅清的面颊之上。 顾琅清被笼罩在莫名的威压之下,后背肌肉本能的紧绷,他眸光微动,大胆地与少年对视回去,薄唇微微勾起,优雅而温柔。 「晏安,怎么了?」 四围的食客似乎都没有注意到二人这边正在发生的事,仍旧做着自己的事,哄闹一片,热闹极了。 封无境目光划过顾琅清浅色温润的唇瓣,真是……很美味。 气氛与四围拉开距离,剑拔弩张的氛围让人有人心悸。 末了,少年敛去了唇角不怀好意的微笑,抬手将不知何时垂下的发丝捞到身后,撑着站直了身子。 「好吃吗?」 顾琅清微微颔首:「味道不错。」 「好,」封无境坐回座椅,窗外红云旖旎,落在桌案吃食,「那师尊去结个帐吧。」 待得顾琅清一袭白影消失在了视野,封无境百无聊赖地将手袖伸出窗外,潋滟红光之下,一只苍劲有力的手捻住窗外墨绿枝干。 「咔擦」。 枝干应声而断。 骨节凸起的腕骨之下,封无境拈着一只浅粉蔷薇,拢在红袍袖里,暗香浮动。 远远弯角处,顾琅清付完了钱,朝着封无境扬了下颌,封无境当即心领神会,起身向他走去。 傍晚的街道车水马龙,小贩此起彼伏地叫嚣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四处窜动,摩肩接踵地汇聚在长街。 这么有生气的日子,确实也许久不曾经历过了。 凉风吹在封无境面上,天边的霞光破开云层洒在城阙。 早晨在周各庄分别之后,顾琅清驾轻就熟地带着他走了一小会,就到了这座不知名的城市。 虽然是走路,但顾琅清一定使了什么法术拉进了距离,此地与周各庄的气候堪称天壤之别,兼之民风淳朴,百姓安乐,一看就是江南的富庶之地。 云霞扑匀在天际,顾琅清轻轻说道:「我们一会御剑回去。」 封无境不置可否。 再走了几步,河岸边的杨柳树飞絮满天,地处稍稍空旷,顾琅清敏锐地察觉到一片若有若无的炽热朝着自己飘来。 腰间覆上人滚烫五指,顾琅清眼底流过一丝惊诧,正欲挣脱,一道粉嫩色泽蓦地出现在了眼前。 封无境的嗓音带着说不清的危险意味,低沉沙哑的呢喃砸在他的耳畔,含着浅浅笑意。 「这朵蔷薇,和师尊很相配。」 一旁的人流对眼前一幕视若无睹,毫无察觉地继续谈论着口中之事。 「你听说了吗,邪神界的人又在为祸四方,仙界都有人被逼的退隐方外了。」 「哎,这我知道,但我听说那个人也不是什么好人,咎由自取!」 「是啊,听说是和魔界的人搅和在了一起,这世道真是人心不古。」 「对,那个魔界的人竟然还为了护着他身陨了!」 「这……诶,这听起来竟然有点刺激,有话本讲这桩事吗?」 河畔边,顾琅清的注意力全然落在了眼前盛放的花朵之上,他神思微恍,拿捏住那朵蔷薇,根部却被封无境紧攥,抽不出来。 第40页 顾琅清眼睫颤了颤:「谢谢你,晏安。」 封无境的神思瞬间被人话语拉回,他眉峰凌厉,顺势将花朵放入了顾琅清手里,掩住方才片刻的走神。 末了,少年后退一步,主动与顾琅清拉开了距离。 他有些心不在焉:「不用谢,师尊喜欢就好。」 第20章 悠然 宫殿立于忘忧峰山头,亭台楼阁雕饰古朴,一只灰色土狗躺在小桥边缘呼呼大睡。 云雾蒸腾缭绕在半山腰,明晃晃的阳光穿透云层落在宫殿檐角,镀上雅致的清辉。 透过白花花的窗棂,光线洒入宫殿,驱散了晨时的茫茫雾霭,照透了晦暗明灭的三两台阶,最后扑落在埋在床褥里的红衣少年身上。 封无境脑袋埋在枕头凹陷当中,乌黑长发齐整的晕开在后背鲜亮红衣,蔓延的像一条条张扬魅惑的毒蛇。 忘忧峰顶安静冷清,只居住了顾琅清与他的三个徒弟,从未见有旁人光顾。 树叶影影绰绰,两道身影穿梭在树林,喧闹声给寂静无澜的忘忧峰带了鲜活生气,他们快步跑着,脚步声唤醒了沉睡的土狗,符离吠出声来。 「汪!」 两人嘻嘻欢笑着,叩响了红衣少年紧闭的宫殿门。 封无境常年警觉的敏锐感官使得他在门响的一瞬猝然睁眼,睡意顿消,声音冷冽:「什么事?」 原茵的声音响在门外:「师弟!辛苦啦,我们能进来吗?」 封无境坐起身,脚心踩在冰凉地面,把周身环境扫视一遍,再沉声:「进。」 乌木大门从门外推开,白日阳光透进里屋,关州与原茵踩着阳光进了屋,迈步走到封无境身前。 关州揉了揉脑袋,说道:「你和师尊刚回来,师尊说让你好好休息几天,这几天就不授课了。不过明日有贵客要上山,师尊让我们今日帮忙备点菜式。」 封无境皱眉表示疑惑。 原茵补充道:「去后山打一点野兔野鸡什么的,我们忘忧峰人杰地灵日月普照,后山的东西随便吃点什么可都是有助于修道的!」 封无境沉默半晌,站起身,漫不经心地将心里的问题提出。 「明日有什么贵客要上山?」 这个地方,居然还会有生人造访? 原茵眨了眨眼:「我也不知道,好像是师尊的朋友。走啦走啦。」 后山草木在山风中摇曳,关州与原茵大张旗鼓地在手中握了两把弓箭,疑惑地看向身后手里空无一物的封无境:「师弟,你不拿把箭吗?」 二人手中的木制弓箭一看就是随意做出来的,凹陷不平还有些硌手,封无境蓦然想到了顾琅清的发筋弓箭:「师尊……师尊教你们的弓?」 关州顿了顿:「没有,我们也只是知道师尊擅弓,很少见到师尊使弓。上次藏书阁那次,也是我第一次见到师尊使弓。」 是吗? 封无境想到洞穴里顾琅清的银白玉弓,心下起了兴味。 原茵道:「嗯,我们身为师尊的徒弟都这样,更不用说外面的人啦。天干仙尊擅弓——就是一个人人都知晓的秘密!」 封无境神思百转,语调沉沉:「披头散发的模样当然不能给外面的人随便瞧见。」 「诶。」关州大咧咧地拍了拍封无境的肩。封无境应激之下迅速凝起神识,倏尔转头,眼神里满是警告。 关州看着少年警惕的模样,眨了眨眼,尴尬地放下手:「没事,我是想说,不拿弓箭,你怎么打那些动物?」 封无境看着二人近在咫尺的危险距离,眉眼不耐地拧紧,纵身一跃。 树影霎时婆娑晃动,苍绿叶片在牵引力之下洒落一地,封无境无所谓地晃了晃手中折下的树杈,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截皮筋。 皮筋嘛,不仅能用来变弓箭,当然也可以用来做弹弓。 封无境刻意与两人拉开了不远不近的距离,二人也善解人意地明悟于心,一起走了一段路后,关州指了指远方。 兔子。 原茵激动地拉开弓箭,瞄准猎物。 嗖! 原茵期待地紧紧盯着箭矢,木质箭矢伴随着刺破空气的声音,向蹲坐在土地上啃食青草的白兔飞驰而去。 嘭!! 箭矢扎入土地,一撮兔毛随风而起,轻轻飘落在箭尖一侧。 兔子跳开了。 原茵满脸不悦,随着身边「噗嗤」的笑声,他忿忿转头看向关州:「你行你上,笑什么嘛。」 关州挑眉,看了一眼默默无闻的红衣少年,试探着开口:「晏安?你来试试?」 封无境随意地摆摆手。 打中一只兔子对他来说可是太容易了,饶是如此,他也一点没有在二人面前显摆技术的想法。 虽然没有法力傍身,但魔尊的剑法、鞭法诸如此类的技巧性能力仍然深深根植在封无境脑海里,他随随便便都能秒杀二人。 兔子跳远了。 封无境又觉无趣。 忘忧峰顶的日头不大,温度不高,刚刚好。 凉风徐徐掠过封无境面颊,他懒洋洋地捋顺了耳畔发丝。 「师兄,我们分开走吧,我自己逛逛。」 那头的关州注意力全然放在了落荒而逃的小白兔身上,在原茵的连环催促之下拉开了他的弓箭,箭心对准掩没在灌木中的白色身影,匆忙应声:「那好,你注意安全。」 第41页 原茵大声提醒着:「小师弟,你记得多打一点东西!晚上我来找你拿,鸟啊兔子啊什么都可以。」 封无境敛了眉眼,懒得答话,直接走开了。 日头在远方云海深处抬头,天色熹微,染着红意的金光穿透瀑布飞沫,打落在少年面颊。 封无境苍白肤色在花火映射下突然有了温度,他抬首看着绚烂阳光,瞳孔之中突然闪过一层蔚蓝。 雨燕! 雨燕极其金贵,全修真界都难得一见,通体蔚蓝,身形小巧不到半掌,啼鸣悦耳清脆。 不仅能用来观赏,大多修士都用它来进行食补。 而它的疗补功效,在各类食疗药物中也属上上乘,因此修真界的天价拍卖会上,一只雨燕价位甚至能飙至千金。 封无境歪了歪头,从地上捞起一颗石子,半垂了眼。 红衣少年轻巧跃起,方才面上的懒倦一扫而空,转而换上了一副狠戾犀利的面容。 封无境手上爆发出了极冷,极亮的光华,小石子像是着了火光,白虹贯日的气势直直向着不远处的雨燕逼去! 铮! 定睛一瞧,两道磅礴气势猛然相撞,在空气中炸出浩荡余威! 封无境下意识后退一步,抬眼只见一道箭锋穿破了他掷出的坚硬石子,箭矢尖端与石子相撞,登时一起化为齑粉,飘渺散落。 一袭猎猎白衣裹挟着清风翩然而至,在雨燕受惊起飞的一剎那,白衣宽袖之下探出一只手,捏住小巧鸟儿,再收手拢在前胸,另一只手悠然自得地抬起,顺着小鸟修长的颈项向下捋着羽毛。 封无境看着眼前的白衣人长发披散,翩跹落地,端庄温雅。 他的身侧还闪烁着一道银白光辉,绚烂光芒之下,静静地躺着一条精緻皮筋。 封无境开口:「师尊?」 顾琅清抬眼:「不要那么粗暴,伤了鸟儿不好。」 封无境扬眉,这雨燕本来也是用来吃的,什么时候伤有什么区别? 顾琅清轻嘆一声:「明日他来了,得让他好好看看这小傢伙。」 蔚蓝小鸟叽喳叫着,直接被顾琅清活生生塞入容纳物品的千古袋里。 封无境:「……」 顾琅清管他那叫粗暴? 还有,明日的,贵客? 既然顾琅清这么上心,那可的确是一位「贵客」。 顾琅清拢了拢自己的白衫,收回千古袋,眉眼舒展开:「你跟我来。」 封无境瞭然地跟着他走了几步,树林深处地处开阔,天蓝如海。 男人手心的狭小皮筋逐渐发热放大,浅淡灵力光彩从指缝溢出—— 很快,一张银白长弓就出现在了二人身前。 紧接着,封无境手中的弹弓就被那人轻轻夺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把冰冷质感的弓箭。 箭羽落在弦上。 封无境顺从地任由顾琅清摆布,手臂顺势发力,拉满了长弓,视线紧紧盯着前端箭镞,听着身后男人语若梵音,冷冽飘落。 「你想射鸟吗?」 尚未回答,他的手背就被一阵凉意覆盖,扑鼻而来的是白衣仙尊身上隐约的药草苦香。 顾琅清搭着封无境的手,缓缓地将弓抬起。 此时此刻,封无境比顾琅清矮了半个头,这个姿势堪堪能把封无境整个人笼在男人的身影之下,极具压迫感。 封无境硬生生按压下心头的不悦,被人带着将弓箭高举,指尖搭在生硬弓弦之上,擦出炽热温度。 微风捲起顾琅清未束的青丝,缠绵悱恻地擦过封无境面庞耳廓,身后男人低低笑了一声,语调宛若情人间的呢喃细语:「那只鸟儿怎么样?」 封无境没回答。 咻! 箭矢如流星般射出,释放出铮鸣的破空之声,霎时箭羽晃动,正欲自树梢起飞的鸟雀长鸣一声,高高跃起,高高坠地。 鸟雀落地,星点血迹洒满草地,它扑棱着翅膀,不一会就止了鸣叫。 顾琅清松开手。 封无境垂手拿着弓箭,指腹摩挲弓弦,意味不明地看了顾琅清一眼。 远处鸟雀腾飞,树叶在它们的跃动下簌簌作响。 顾琅清的笑容闪的有点灼眼。 他像是一个合格的良师,面上挂着无比耐心的微笑。 「会了吗?你自己射一次。」 第21章 月老 忘忧峰下的城郭空无一人,装潢修葺盛大华丽的城墙无人擦洗,赭红色泽却也一尘不染,干干净净。 沿着苍翠树木,透过绵延白云,直上峰顶,一座阁楼巍峨高耸,牌匾上书着三个端庄大气的大字——忘川斋。 所谓忘川斋,不过是一个饭堂。 忘忧峰,忘川斋,这名字取得妙啊。 封无境琢磨着「忘」这个字,看着桌上丰盛的菜式。 虽说修仙之人辟谷,但除非是真正断情绝欲之人,大多数修者还是会偶尔吃点什么解了口中馋虫,毕竟也是人生一大趣味之一。 道理是这样,但在忘忧峰上这么久,这还是封无境头一次踏入这座「忘川斋」。 算是沾了今日要来的那位贵客的光,今日菜式丰盛,大多还能增进灵力流通,封无境端坐着,夹起碗里一只蟹粉小笼包,向坐在对面的人套话。 「师兄,今日到底是谁要来啊?」 关州一口咬下一块五花肉,支支吾吾:「这……这我真不知道。」 第42页 原茵坐在一旁,嘻嘻笑了一声:「这都不知道,傻不傻啊你。」 关州吃瘪,面带恼怒:「你说晏安傻?」 原茵理直气壮:「我哪有,晏安不知道是理所当然,你不知道就是你傻。」 关州一口气卡在腹腔:「此话怎讲?」 原茵指了指关州:「昨日不是你和我一道去给师尊送东西的吗?」 想到昨夜原茵的确是和自己先一起去找小师弟拿了打到的东西,再一起往师尊屋里送的,关州点了点头。 原茵摇头晃脑地说着:「师尊屋里多了一只鸟,看到了吗?」 关州沉思半晌,老实地点了点头。 鸟? 封无境皱眉,脱口而出:「雨燕?」 原茵拊掌,睁圆了双眼:「小师弟,你知道啊?」 封无境默认了,昨日顾琅清的确是专门为了今日的「贵客」抓的鸟。 关州奇道:「什么雨燕?」 原茵顿了顿,继续说了下去:「雨燕啊,雨燕通体蔚蓝,是全修真界最小的鸟,吃了它能滋养灵力,效力可好啦。」 关州质疑:「师尊还用吃这种东西?」 原茵道:「你什么脑子!当然不是师尊要吃,昨日那鸟儿被好端端地养在笼里,肯定是要送人。你想想,师尊的朋友,谁喜欢鸟?」 关州恍然大悟:「那,那位!」 封无境凝了神色,等着二人说出口。 岂料那人对视一眼,极其默契地止住了口。 封无境有些恼:「哪位?」 二人一副不可言说的表情,最后被封无境阴冷的表情吓到,还是将那人的衣着形态细緻地描述了出来。 在二人口中,那位「贵客」是顾琅清的挚友,着了一身嫩嫩的粉色,手上常年捏着一把摺扇,腰间常年吊着一个酒壶,扇面一盏,上面是艷俗至极的风月图,酒壶坠地,其中醉人的酒香便能香飘十里。 若论起那人的秉性,只能用「风流多情」来形容。 这个挚友形象,与顾琅清淡泊漠然的形象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封无境听着二人近乎夸张的描摹,心中疑惑愈盛。 与疑惑并行的,便是魔尊如野草般蛮横生长的好奇。 「这样啊。」 封无境腕骨支着头,懒散地应了声,忽然之间眼眸一闪,将木箸搁上瓷碗,「对了,你们觉得,师尊对你们好吗?」 几经相处下来,这样平静的日子虽然疑点众众,但比起记忆中的剑拔弩张暗无天日,也是乐得清闲。 以他的观察,这两人似乎真的对他不含敌意,神情从无作伪的痕迹,的确是在把他当他们的小师弟对待。 他们莫非真是顾琅清徒弟,只是一直被顾琅清蒙在鼓里,还是——记忆被顾琅清动过什么手脚? 封无境垂下眼帘,慢条斯理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关州神色变换,愣了愣:「师尊对我们当然好了,我和阿茵就是被师尊捡回山上,才得以活命。」 封无境挑眉,疑惑地「嗯」了一声。 说罢,二人便将自己的身世向他娓娓道来。 关州和原茵从小一起生活在一个村子里,是邻居。二人自幼相识,关系甚笃。其父母祖辈也是世世代代的近邻,友谊一直沿袭到了二人这一代。 虽然是平民百姓,但两个家庭都乐善好施,在村里声誉极好,为众人所称道。大家有什么麻烦,都会来求助与关家与原家,两个家庭也乐得去帮忙扶持,以此为荣。 有一天,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闯入了关家,自称被歹徒追杀,请求救助,关州的父亲当下果断地收留了那个人,耗费几个月,竭尽全力地把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关州一家以为这只是一件寻常的善事,商量盘算着等到男子病情好转,送他些银两打发他走。 不料没等到男子病情好转,却等来了官兵上门。 原来那人压根不是什么寻常百姓,而是朝中的王爷;追杀他的也不是什么歹徒,而是当朝的太子。 这是一场朝堂之上,排除异己的阴谋。 好心救人的平民百姓就这么被无辜地捲入了这场天家的内斗。 太子借刀杀人,一剑刺死了躺在床榻之上,面带病容的王爷,再把剑尖指向了关家人。 他说,是这家人见财起意,杀了王爷,谋杀皇室贵族,罪不可赦,就地斩杀! 死罪难逃。 寻常百姓怎么可能是利慾薰心狠心绝情的□□太子的对手? 在太子面前,任何的辩解求饶都是如此的苍白无力。 一剑将落。 隔壁的原家人怒极,多年知己好友落得如此境地,可悲,可嘆! 他们跳出来怒骂太子,想引起村里人注意,想为关家人申冤,得到的却只有一句——「违令者,斩!」 那一日,倾盆大雨,血洗关、原两家,满眼的艷红,血流成河,空气里全是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两个家庭,数十条姓名,换来了一张遮掩太子丑行的遮羞布。 太子扬长而去,不忘派人给无意间见证了这一幕的村里人送去钱财封口,顺道问出了关、原二家当时不在场的两个小儿子的去向—— 关州与原茵当时正在远近闻名的崇恩寺,祈求国泰民安。 国泰民安。 回家的路上,他们突然接到村里人偷偷递来的消息。 第43页 家里人都死在了当朝太子手上,有人在追杀他们,快跑,快跑! 二人当时恰好十四,正值少年大好风华,面对家里横遭不幸,束手无策,只能流亡于全国各地,身上没钱,还得谨慎地躲开太子派来的暗卫队。 他们不甘心。 他们想报仇。 面对如此深仇大恨,二人制订了全套的计划,赶在一年上元灯会,京城人潮汹涌,混乱不堪,他们换了身装束,偷偷潜入了皇宫——放了一把火! 星火燎原! 他们知道,他们必死无疑,但他们心中笃定,毫无惧意。 然而,突然之间,天降甘霖。 一阵轻轻的嘆息从天空落下,二人身子愈来愈轻,徐徐飘向高空,看到了一个白衣人。 雨水浇灭了大火。 白衣人眉目紧锁:「我知道你们的经历,但是冤冤相报何时了,你们二人又怎么可能反抗得过这烂泥似的权利规则?不若放下仇恨,入我门下。」 他道:「我是仙界的天干仙尊,仙界至尊。」 那时的二人已经十六,早已过了最好的修道时机,但顾琅清并未对他们多加指责,循循善诱地将二人心中复仇的心念尽数驱除,再从头授予他们仙界术法。 「我们当时真的无处可去,是师尊救了我们……我知道,我们资质很差,但师尊一直都很有耐心,他,他对我们很好。」 关州沉沉地说道。 一旁的原茵已经情绪激动,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抽抽搭搭地开口:「师尊,真的很好了。」 封无境听着这话,也发表不出什么感慨。 世上这样的事发生得太多太多,顾琅清一桩一桩去救,怎么可能救得过来。 魔尊生来无情,他眼眸微动,沉闷地「嗯」了一声,半晌才又憋出一句:「节哀。」 原茵越哭越凶,关州无奈地安慰着:「都过来了,我们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有师尊,有我,有小师弟,没什么好哭的,吃菜吧。」 原茵只能张口接下关州递来的一只蟹粉小笼包,哭意被压在喉间,脸涨的通红,眼睛还泛着湿润,勉强应了一声。 —— 迤逦霞光映在天边,铺陈出绚烂的图案,红云裹挟着溏心蛋似的夕阳,天空和大地都变成一片红晕。 日暮西沉,夜幕降临。 仙鹤在悬泉飞瀑上盘旋高鸣,一个人影足尖点地,粉红衣袂翻卷,踩实落在地面。 「刷」的一声,摺扇带着劲风猛然铺展,扇面也是粉红一片,精緻勾勒出的是男女之间的风月旖旎。 他勾起唇角,笑弯了眼,手腕翻动,大风吹得眼睫都在颤动。 男子大步流星地走向顾琅清所在的洁白宫殿。 白衣仙尊站在殿门之前,唇角含着浅淡笑意,将来人从头到脚扫了一遍,最终目光嫌弃地落在扇面:「你来了。」 「来了,老顾,等我多久了啊?走走走,我还没吃晚饭呢,给我备了什么好东西?」 顾琅清领着人往屋里走:「得了得了,你想得美。」 粉衣男子斥责一声:「诶,老顾,我大老远跑来看你,你怎么说话呢?」 顾琅清抿了抿唇,懒得理他。 几经周转,穿过宫殿里的曲折小径,二人落座在后院的石桌,桌面之上摆放了丰盛食物,清冽酒酿。 粉衣男子敛起衣袍,十分自然地坐下,点评道:「嗯,菜不错,可怎么都是甜口?」 顾琅清淡淡道:「有的吃就不错了,你还挑三拣四?」 粉衣男子摇摇头:「罢了罢了,有些人无情无义,这么多年的情谊都能弃置不顾。哎,终究是错付了。」 顾琅清笑出声来:「你有完没完?」 粉衣男子努了努嘴:「行吧,你上次问我那事,我查了一下,姻缘线的确可以用精血强行牵连,但……」 顾琅清正色:「但什么?」 「但风险极大,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 与此同时,蹲在草丛里的封无境听着这话,心中微诧。 劳烦他大老远跟着关州与原茵口中遮遮掩掩的「粉衣男子」,一路跑进顾琅清院里,想见识见识这人究竟神秘到了哪里,风月到了何处。 搞半天,这人竟然是姻缘司的—— 月老? 第22章 夜谈 莽莽青山坐落远方看不到尽头,夜半天明,瀑布声依旧如雷鸣般轰响,给二人朦胧声音镀上一层神秘。 粉衣男子一扫方才插科打诨的神色,正色言说之后,沉默地看着顾琅清。 天空皎月满盈,这是自然规律,六界姻缘线牵,这亦是由天道掌控,不可随意忤逆更改。 姻缘司,掌管六界姻缘。 姻缘司命,也就是民间称道的月老——正是眼前的粉衣男子,宿因意。 月老牵红线,系情缘,但说到底,他也只是依照天道安排好的姻缘薄替人搭线罢了。仅仅身为天道能力的代行者,并没有话本中神乎其神的决策能力。 因此,谁能知道宿因意当初听闻顾琅清要他强行重构姻缘线的时候——有多慌张! 虽说他俩也是从小玩到大的交情,但这触怒天道的事,他不敢做。 然而顾琅清实在执着,宿因意也只好勉为其难地帮他查了查过往的资料。 怎么说呢,古往今来,想要逆天而行的人,下场都相当悽惨。 第44页 倒不是一道天雷噼在头顶的那种悽惨,而是天道早已设定好了世间万物走向,万物相连契合,你以一己之力扯坏了面前的大网,在蝴蝶效应的作用下,牵一发而动全身,全世界都可能发生不可逆转的改变,造成非常严重的后果。 当然,天道是公平的,糟糕后果的承担者,只会是那个破坏规则的人。 只有当那人在天道力量的削弱之下,不再能对世界规则造成威胁,世界逐渐走回天道的掌控之下时,蝴蝶效应才会对应消失。 至于是哪种「不再对世界规则造成威胁」。 最简单有效的方法,当然是让这个忤逆者直接从世界上消失。 天道并不会直接让那个人死去,他只会操纵蝴蝶效应,让世界上的其他人置他于死地。 或许有其他解法,比如这个人悄悄躲到一个荒无人烟的小地方,平息了天道的怒气,说不定也是可行的。 但宿因意所知,敢于这么尝试,且最终挑战成功了的,也就只有一个人—— 宿因意轻轻扇动着手中粉红摺扇:「你真要如此?」 顾琅清俯下头,端起酒盏,与宿因意碰杯:「我不知道。」 宿因意扇子越扇越快,呼啦啦地拂去额角汗珠:「我劝你谨慎,这样的事你也做过,后果怎样你自己最清楚——」 正在此时,月华灌溉的灌木丛中,突然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顾琅清皱眉:「谁?!」 半晌无声,正在顾琅清心中辗转反侧思考的同时,宿因意轻笑一声:「顾晏安,出来吧,我们都看到你了。」 封无境:「……」 宿因意又浇了一杯酒,清冽声响撞击在瓷盏杯壁,浓烈酒香当即氤氲在如墨夜色之中,他举杯邀月:「快点出来,还要我们进去请你吗?」 封无境神色一凛,脸色掩没在草丛深处忽明忽灭,他漫不经心地站起身,面上露出一个纯善无害的笑容,朝二人走去。 左右也跑不脱了,出去会会他们。 宿因意喝完了酒,把酒盏放回桌上:「偷听师尊说话可不是一个好习惯。」 封无境危险地半阖了眼,视线在宿因意身上堪堪停留。 此时此刻,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太艷了,好看是好看,可没有顾琅清那样清朗的有味道。 顾琅清抬起头,皮肤白皙干净,与身上一身白衣相得益彰。 「逆徒,你怎么在这里?」 封无境扯起唇角,面不改色地撒谎:「我觉得这位仙君长得很好看,索性跟着看看,谁成想一个不留神就进了师尊的院里,只好蹲在灌木丛里,木已成舟,直接出来反倒扰了你们月下闲谈的兴致,只能一直蹲着,我腿都蹲麻了。」 宿因意听得展扇遮面,掩住不受控制上扬的唇角:「哈哈哈,老顾,你听到没,你徒弟夸我好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封无境只觉得顾琅清的脸色比方才黑了一点。 不可能,他曾经调侃顾琅清吃醋也只是调侃罢了,虽然会时不时地撩拨一二,但也止于撩拨,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若是真的因为他草草几句话就生气,天干仙尊不可能这么没定力。 于是封无境随意地让这个想法翻了篇,许是光线原因,才会显得顾琅清面色有异。 顾琅清道:「怎么可能?你哪里好看。」 宿因意语重心长地开口:「你觉得我不好看,那不重要;你徒弟觉得你不好看,那才重要。」 顾琅清被噎住。 封无境抱起双手,站在一旁静静看着。 鸟鸣啁啾,顾琅清挥手施法,自千古袋中取出一只蔚蓝色的小鸟。 他把鸟笼往宿因意身前一推,雨燕受惊,扑腾着翅膀在笼里乱窜。 宿因意面带惊愕的喜悦:「太棒了老顾!还是你最懂我。」 顾琅清道:「玩鸟下棋,宿因意,你这些爱好当真是难以言说。」 封无境偏了偏头,他竟然从顾琅清的语气里听出了嫌弃的意味。 宿因意「啪」的合扇,把鸟笼往怀里拢了拢,扇柄在手中一转,伸入金丝笼中逗弄着鸟儿,随口应道:「怎么了怎么了,瞧不起我啊你?闭嘴,我这是在为日后的颐养天年做准备。」 顾琅清看着他,轻轻一笑,也从怀里拿出一把扇子,一齐逗鸟。 见二人丝毫没有要搭理自己的意思,封无境转身欲走。 顾琅清的朋友? 想到顾琅清对着那人笑的模样,封无境不知源头地心尖一痛,他烦躁地蹙起眉头,走得风风火火。 「喂,小徒弟,别走啊,」身后传来一阵呼声,封无境勉强回了头,宿因意正指着地上喝完的酒壶,「把东西带出去,这里放不下了!」 封无境:「……」 月色把离去的绯红背影拖得纤长皎皎。 封无境躺回自己的床榻之上,回想着方才听到的话语。 忤逆天道的事,不只强牵姻缘线,还有强行逆转国运,界运等等。 强行把某个气数将近的人界帝国救活,或是强行在某界自立为王,挑衅天道权利的代行者,都属于对天道意愿的违背忤逆。 六界至尊,可以说执行的都是天道的权利。 而超脱于六界之外的,姻缘司、生死司,则距离天道更近一步。 第45页 具体说来,封无境身为魔尊,天生魔骨,便是纯正的魔灵体质,魔界绝无仅有的天之骄子,命定的魔界至尊,是其他魔修再努力也无法匹敌的程度。 而顾琅清身为仙尊,亦是天生仙骨,纯正的仙灵体质。 方才月老说顾琅清做过忤逆天道的事?那能做的事范畴可太广了。 一开始他们在说什么牵扯姻缘线……封无境没怎么听,魔尊对于这些命定情缘毫不在乎,他只想及时行乐,而且,他隐约记得,魔尊是没有姻缘线的。 他也不在乎顾琅清想做什么,静观其变看戏就是了。 只不过,经过了今天的提醒,有一件事让他格外在意。 顾琅清曾经说,邪神一统了妖界与鬼域,这种行为,怎么看都属于违逆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他的行为,相当于一个人身上拥有了两个天道职权者的能力,这很不符合常理。 忘忧峰消息密不透风,他对于外界的情况一无所知。 封无境躺在床上,符离从院里跑进来,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背。 他看了符离一眼,翻了个身,歇息吧。 星垂平野,悬泉奔鸣。 —— 天光隐约落入窗台,勾起缱绻的暖光,天明了。 封无境就着曦光从床上坐起身子,一头墨发凌乱地铺满背心,门外叩门声笃笃,封无境不耐地说了句「进」。 原茵一熘烟地窜进屋,怀里捧着一个大竹筐,往方才睡醒的封无境怀里一塞:「小师弟,上回你们去周各庄帮忙除妖,村里人给你们送报酬来了,听说什么都有!灵石药草什么的,虽说我们山上也不缺什么吧,但师尊还是让你下趟山取一下,好歹也是人家的心意。」 封无境看了看怀里的大竹筐,有些疑惑。 原茵一把抱起地上还在睡觉的符离,放进筐里,符离「嗷呜」一声被惊醒,开始在筐子里胡乱蹬腿。 原茵郑重其事地道:「把符离一起带下去,它需要散步,成天窝在山上,都快胖了。」 躺在竹筐里继续睡觉的符离:「……」 封无境道:「什么时候?」 原茵道:「现在。」 原茵直接上手把封无境扒拉起床,封无境登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甩开人:「等我准备一下。」 原茵催促道:「准备什么?不用准备!不就下一趟山,又不是要你出远门。」 说完,原茵就一把夺过封无境刚刚拿起的干净衣服,扔回衣柜:「不用拿,快去快回。」 封无境:「?」 既然能抓住这么好的机会独自下山,还带着符离一起,那封无境当然不可能只是下一趟山,稍微走远一点看看外面的情况也是必要的。 不过为了不起疑…… 「行,」封无境懒懒地理了理胡乱扔进衣柜的衣服,又空手拎起装着符离的竹筐,「那我走了?」 原茵火烧火燎地催促:「嗯,回见!」 第23章 仙鹤 天边连成一线,山路怪石嶙峋,崎岖坎坷,自山峰走到山脚也需要不少时间。 斑驳石阶上映满了墨绿青苔,在晨光照射下反射得滑腻潮湿,封无境驻足片刻,转念绕了山路,怀中大竹筐空着也是空着,便在路上顺手摘了几颗果子扔进筐里,闲着啃两口。 符离一路蹦蹦跳跳好不欢脱,全然没有一点魔界凶兽的气质,活脱脱一只傻了吧唧的乡村土狗。 封无境惋惜地蹲下身,盯着眼前的土狗:「你打算什么时候变回去?」 符离:「汪!」 封无境语重心长:「你是本座的坐骑,你是六界最凶悍的魔狼,你能不能不要学狗叫,你这样很给本座丢面子,你明白吗?」 符离:「汪汪!」 封无境:「……」 封无境觉得他的脾气变好了。 在这几日和顾琅清的相处下,他似乎不像记忆里那样的阴晴不定变幻莫测。 封无境从地上站起来,迎着日光下山。 符离是他的坐骑,独属于魔尊的坐骑。 魔狼生于魔界荒野。 魔界荒野,广袤无垠,四下无人,天空无阴晴,常年都是灰茫茫的,鲜少有人踏足其中。其中滋养了各式各样的魔界凶兽,互相制衡,相安无事,荒原自成了一个平衡体系,优胜劣汰,自然规律。 历任魔尊定下规矩,魔修不得干预魔界荒原,猎杀荒原魔物,故而千年以来,荒原太平。 设立了规矩,对荒原魔物心怀不轨的魔修尽数被诛杀,大家都以为荒原将会一直保持太平。 直到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席捲了魔界荒原。 按理来说,除了六界当中最脆弱的人界,其他五界都很少会出现瘟疫这种东西,毕竟法术在手,什么疾病无法医治。 许是由于魔界对荒原的管辖太过放松,任由荒原魔物自生自灭,直到瘟疫蔓延席捲,侵染了大半的魔界生灵,大家才对此引起重视。 但是为时已晚,侵染了瘟疫的凶兽一头接一头的死去,除了。 ——遍体灰黑,凶猛至极的魔狼。 在这场声势浩大的瘟疫中,魔狼体内竟是自己滋生出了一种足以与瘟疫毒素对抗的物质,护佑着整族魔狼在这场天灾中幸存,目睹了整个荒原的凋零。 直到最后,荒原生物全然消亡殆尽——只余魔狼。 第46页 魔狼在广袤草原肆意奔驰,在荒原大地嚎叫发狂。人们发现,魔狼百毒不侵的身躯之内,似乎还滋养出了一种别的东西。 这种东西叫作暴虐的生存欲。 魔狼本该追逐娇小的绵羊,本该躲避凶恶的狮虎。 瘟疫过后,他们失去了他们的敌人,却也失去了他们的食物。 魔狼不能以草为食,他们只能食肉。可哪里有肉? 想通了这个问题的魔修们全身打了一个寒颤,看着魔狼在荒原中自相残杀,啃食同伴皮肉,肉块与碎骨随处可见。 如同最毒的蛊虫一般,魔狼们为了活命,只能战斗。 战斗欲在它们体内狂暴滋生,它们变态地撕咬着,将一切能吃的都吞食下肚。 同伴的自相残杀比瘟疫席捲更加可怕,等待魔界荒原的,只有生灵涂炭。 狼群这么厮杀了百余年,终于分出了胜负。 那是暗无天日的一天,漫天的风沙碎石,尘土夹杂着血腥,枯草丛生。 魔界荒原中的最后一匹孤狼,站在山峰悬崖,空无一物的原野之上回荡着它尖锐的咆哮,像是在宣读专属于它的胜利宣言,浩荡地回响了长达三天三夜。 魔界众人听闻这个消息,心下恐慌至极,能够睥睨所有荒原之物的孤狼,身上具备的该是多么惊人的力量。 然而,在众人的震惊之下,一袭红衣大笑着撕扯开荒原封禁,背影决然,带着不可一世的自信与孤傲,踏入了乌烟瘴气的魔界荒原。 与那匹魔界孤狼——决斗。 魔尊在魔界荒原待了三个月。 一人,一狼,一起待了三个月。 无人知晓那三个月发生了什么。 人们只知道,三个月后,荒原封印再度被强大到可怕的魔力一把撕开,红衣男人大笑着,走出了身后荒凉的草原。 男人身后跟了一头魔狼,魔狼浑身是血,见到等候在外的众人当场便发了狂,狂啸着嘶咬而上,不幸的魔修当下便被咬断了脖颈,命丧黄泉。 情况好一些的,手上或是腿上被魔狼的尖牙利齿撕开了一道巨大裂口,他们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汹涌的魔力在向着裂口之外喷薄溢出,却是怎么也止不住,直到魔力散尽,体内空虚无度,沦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类。伤口这才徐徐止血,结痂。 后来人们才发现,他们不仅一朝散失了修炼十余年练出的法力,被魔狼咬出的丑陋伤口亦是无法消失,在他们身上烙下一个永痕粗鄙的印记,日夜提醒着他们曾经经历过什么可怖的事。 魔狼乍出荒原便发了狂,一众魔修在它的狂暴攻击之下死伤无数,方才尚在愉悦大笑的红衣魔尊忽然止了笑意,深深绞起眉峰,没有血色的薄唇紧抿,拢在袖袍下的手施动魔力。 猩红色魔力光束自袖袍之下溢散而出,不亮,却足以夺人眼目。 聚拢的狂风吹动着魔尊衣衫乱舞,他怒喝一声:「归!」 此时此刻,血色红光笼罩在红衣魔尊身上,人们这才发现,魔尊大红长袍之上,缀满了星星点点的暗色血花。 注意到众人不敬的视线,魔尊眼神凶戾,赤红瞳孔中满是凌厉的寒意与杀气。 一众魔修连忙别过视线,内心有忿忿,有不屑,更多的却是极度的崇拜,对强者的崇拜。 「归!」 男人哑着嗓子嘶吼,那匹对众人极具威胁的魔狼突然止住了攻击的步子,像是被某种不可见的阻力拽住了四肢,一口森白的牙齿暴露在外,沾满了残缺模糊的血块与肉块,像是受到了极大的痛楚,它的眼眸惨白,瞳孔却黑的像要把整个眼珠都侵占,深深凸出,浑身的灰黑皮毛都在颤抖,形容可怖。 「收!」 魔狼尖利的指甲在地面剐蹭,被不可名状的法力拉住,它的身躯向着红衣魔尊方向极速飞去,紧紧抠在地面的指甲抓出十道白色划痕,石末随之飘散在了空气中,伴随着极其刺耳,令人作呕的尖锐声响,魔狼整个躯体「嘭」地一声砸落在地。 这惊人的力量…… 方才尚且在众人面前张牙舞爪暴虐噬人的魔狼,此刻却是乖乖地趴伏在了红衣魔尊脚下,口中发出低微小声的呜咽。 这是精神上的压制! 尽管魔狼遍体鳞伤,甲缝里都被男人拖拽出了血肉模糊的伤痕。 但它依旧心甘情愿臣服于魔尊大人。 尚且幸存的众人深深吞咽了一口唾沫。 他们知晓魔尊封无境法力惊人,但居然连荒原至强的凶兽都拜服于他! 那一日,六界皆惊,人们对魔尊封无境的实力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那一日,封无境有了一个坐骑,取名「符离」,它的战斗力极其惊人,人人皆惧,对于凶狠暴戾的封无境来说,简直如虎添翼。 封无境驯服了符离,符离只忠臣于封无境。 魔尊封无境成了魔界传说一般的存在,他的狂热崇拜者一瞬遍布万魂谷,当然,也有无数不知好歹的人妄想忤逆天道,置他于死地,再取而代之,但这都是后话了。 现在,威武的魔尊大人看着眼前伸出舌头吐气的小土狗,心里一阵无奈的绝望。 封无境绕的是后山小路,忘忧峰山势高耸,这么慢悠悠地走,也走到了日暮西沉。 巨大夕阳在远方的青山上徐徐坠落,只露出半个艷红色的光圈。 第47页 符离见主人停下了脚步,一头蹭上了封无境裤腿,开始撒娇耍泼。 封无境手中依旧端着原茵递给他碍手碍脚的大筐子,美名其曰「周各庄的村民会送来很多东西,你靠抱是不行的,要用筐子提」。 封无境视线从夕阳下移,落到远方红顶白身的仙鹤身上。 仙鹤正在优雅地梳理羽毛,长喙掠过翅膀,长腿笔直地站立手中,优雅极了。 封无境低头看了看脚边的小土狗,一脚把这个废物点心踹开,朝着远方优雅矜贵的仙鹤群走去。 符离可怜巴巴地蹲在地上,它觉得它的主人有了新欢不要它了。 远方仙鹤见到了徐徐而至的红衣少年,缓缓地扬起修长脖颈,乌黑的眼瞳滴熘熘地看向他,朝他转正了身子。 少年走得更近了些,仙鹤向他弯了脖颈,算作行礼。 他满意地从怀里的竹筐中捞出一颗方才摘下的翠果,勾引着仙鹤过来吃。 仙鹤似乎也很好奇翠果的味道,几经逗弄之下便端不住了,绕着封无境啄食翠果。封无境索性直接将翠果往仙鹤长喙边一放,仙鹤终于得偿所愿,一口咬下去,汁水四溅。 「哗啦啦——」 倏尔,仙鹤大展双翅! 「呼啦呼啦——」 封无境沉默地看着仙鹤不停动作,他的衣服上很快被甩上了成片的泥水污渍。对上封无境冷意腾腾的视线,那傢伙淡定地半张了嘴,表达了对翠果味道浓浓的质疑与厌恶,再转过身子,飞身上山。 封无境紧紧锁眉,径直掉头上山。 换衣服。 就在封无境正要跟着仙鹤飞舞的踪迹走进山门的时候,他突然顿住了脚步。 ——方才一路畅通无堵的山门,此时此刻,竟然被镀上了一层极其鲜明严密的保护结界! 作者有话说: 最后一分钟赶上了orz; 是什么逼迫了我不断更?嗯,是该死的强迫症。 绝不能容忍我每个月的三十朵小红花不完整! 第24章 返回 保护结界泛着黯淡蓝光,笼上了整座山岗,映出浅薄而朦胧的光彩。 封无境伸手,指腹触上湛蓝结界,结界表面随着指尖移动漾出清浅波纹,栩栩如生。 他凝神思考,忽的翻手,整只手掌扣上结界,发力试探。 符离脸颊贴上冰凉触感的水蓝色结界,嗷呜出声。 方才那几只仙鹤就是这么直接飞上山的,分明没有受到结界的阻碍。因此,封无境有理由怀疑山上出事了,或者说,他们三人正在山上瞒着他干什么事,这才着急把他赶下山,又设了结界把他挡在山外。 就算是他想多了,他也不可能穿着这么一身溅满了污泥的衣裳出去,有失颜面。 白云勾成丝缕,一切平常无奇。 封无境蜷起手掌,手背青筋凸起,聚拢了身体灵力。 光芒黯淡,灵力低微,用了十成的力道,依旧破不开结界。 「跟我来。」 说完,封无境便转头绕了另一条路,顺着崎岖蜿蜒的小路,围着半山腰绕了一周。 符离「扛哧扛哧」跟在主人身后,一人一狗一齐停在了一道岔路口。 岔路口分三条小径,分别连通交汇,往左走通向巨大垂直的悬泉飞瀑,往右走通向来时的后山小路,往上走—— 封无境扬起头,抬起苍白的手挡住扑面而来的刺目阳光,阳光之下,一座雕樑画栋的高楼在起伏云翳下若隐若现。 藏书阁。 他微微眯眼,锐利目光对向藏书阁开外的高高结界。 只见那处的光线果然不同寻常,较之四围一周寡淡无彩,显而易见,那里的结界十分薄弱,是个突破口。 封无境心道果然如此。 几月前在藏书阁降伏了一头凶煞魔物,唤作涛兀,当日顾琅清只是把它击退,并未直接打死,记忆之中,它是直接撞破了结界,往外逃了。 这样足以保护一座山的巨大结界,大多需要前期耗费大量灵力设立一次,日后取消或是重设,只消照葫芦画瓢,方便省事多了。 他赌了一把,果然顾琅清并没有及时修缮上次被涛兀撞出的漏洞,只是把上次的结界复制了一遍。 既然那里的结界薄弱,就往那里试试。 封无境诡丽的面容有如惊鸿,森森猩红鬼气自红衣褶皱发散,他深邃的面庞在红光下明灭忽闪,掩在袖袍下的双手不停比划法诀。 幽幽光影之下,封无境身形宛若游龙,旋舞着后退,灵力涌动着向淡蓝结界逼去。 他用的依旧是上次无意间看来的低阶仙术。 既然已经被顾琅清撞破了他会仙术这件事,也没必要再隐瞒了。 灵力光束撞击在结界表面,轰然巨响。 封无境心里一喜,成了! 他静静等待着结界破碎,目不转睛盯着法术痕迹,却是在时光的流逝中,眉目逐渐深拧。 巨响过后,最后一瞥尾光渗透融入了淡蓝护网,不见其踪。 没有裂痕,法术失败了。 符离蹦蹦跳跳地抓挠着结界围墙,毫无战斗力。 封无境暗嘆一声,曲指揉了揉酸涩的眉心。 红衣少年站在一块巨石之上,十分怀念自己从前的武器,试着召了几次后,四周依旧毫无动静,他索性将内心隐约记得的法诀尽数过了一遍,万一就瞎猫碰上死耗子了呢。 第48页 一遍,两遍,三遍,封无境凝神默念,费力地从记忆中深掘能用的法术,他强忍住穴道针扎般的痛楚,皮肤在阳光灼烧下映射得愈发惨白,毫无血色。 终于,破空的风声呼啸而至,封无境骤然抬起鹰隼般的视线,目光似是能把那层单薄结界洞穿。 一支羽箭刺向了那道结界! 封无境瞳孔发亮,那道羽箭是从结界里面射来的。 亢龙弓! 箭矢击穿结界,蔚蓝结界陡然生出裂痕,刺耳的呲啦声后,眼前结界大块的脱落,狂风乍起,竟是直接将笼在整座山头的碎片吹得纷呈凋零。 封无境深阖双眼,冷峻面容被绚烂金光勾勒出漂亮弧线。 又一道箭矢破空而出。 竟是将摇摇欲坠悬在半空的大块碎片击落,在呼啸疾风中化为齑粉! 封无境心念转动,扬起手臂,一截苍劲有力的腕骨从衣袖下滑出,亢龙弓像是受到了指引,在空中嗡嗡鸣叫着,几经挣扎后落入了红衣少年掌心。 封无境爱抚地拂过不染一尘的银白长弓,唇角扬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意。 上回在周各庄洞穴的时候,顾琅清把他的弓箭使用召唤之法尽数传授给他了,回到忘忧峰,还不忘给他再复习了一遍—— 方才他在心中无意识念出的,便是控制亢龙弓的法诀。 也不知怎么会这么轻而易举就把顾琅清的贴身法宝召唤出来了,还破了顾琅清自己设立的结界,有点意思。 封无境俯首,一缕乌黑发丝从肩头垂落,他在长弓半身轻轻一吹,那把精緻美丽的长弓顿时又化为了一根皮筋,落在封无境掌心正中。 封无境随意把皮筋套上手腕,睨了一眼落在身后畏手畏脚的符离,勾手捞起那只小土狗扔进了身后背负的大竹筐中,径直走上山路。 下山的时候,分明天光普照天色正好,此时此刻,封无境自结界之外的鸟语花香踏入破碎结界当中,察出了一股扑面而来的刺骨寒意。 狂风咆哮怒吼,剐蹭在脸上竟是生疼难捱,逆着飓风,封无境上山都困难极了,他抬起袖袍遮掩面部,衣衫上却满是方才被溅落的泥水味道。 步履蹒跚地背着符离,封无境艰难地加快步伐,三步并作一步,终于到达了下山的宫殿。 素日和风冉冉的忘忧峰顶,现在俨然被风尘覆掩,耳畔除了飞石之声,寂寂无声。 封无境皱紧了眉,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白净屋房,顾琅清的宫殿此刻浮现出了淡蓝光影,他应当正在里面施着什么法术。 绕过风尘,门没上锁。 「嘎吱」一声,红衣少年推门而入。 上次跟着月老进过顾琅清的院落,进这幢屋房却是头一次。 屋里气压很低,令人无端喘不过气。 屋房左边陈列着檀木书柜,上面整齐堆放了六界相关书籍。 右边桌面一侧堆放了一摞书,正正对在窗棂之下,每日日头初生,日光便能透过那扇窗扑洒晕染在桌面之上,颇有意趣。 而桌面的另一侧,摆放着一朵花。 一枝眼熟至极的,淡粉色蔷薇花。 蔷薇花在屋内不知源头的微风下可怜地瑟瑟颤抖,花瓣却是□□地屹立不倒,在墨绿枝干的衬托下曼妙华丽。 封无境拈起那朵蔷薇,下意识放在鼻尖轻嗅一二,草草扫了几眼后,封无境眯起眼眸,随手把蔷薇插回原处。 他想起他上次也送过顾琅清一枝蔷薇花,但不是这枝。 这朵花——应当也是别人送的。可除了他,谁还会给顾琅清送蔷薇花?连花色都一模一样。 但上次送浅粉花朵,实在是不得已,若有其他选择,封无境一定要送最艷丽的红色。 封无境一阵胸闷,甩掉心中乱七八糟的念头,继续向前。 修炼的小房间房门紧锁,巨大压力穿透木门逼迫着,令人难以靠近。 屋内窗帘飞卷出骇人的风波,封无境不急着进屋,探头看了一眼卧房深处。 白色床幔垂落,笼在洁净床榻之上,檀木高床巨大,足以躺两个人。 地面纤尘不染,空无一物,很符合顾琅清此人的气质。 把别人家从里到外看了个遍,封无境缓缓踱步,走到了紧闭的小房间门口。 顾琅清应该在里面。 封无境懒洋洋地伸出手,施展法诀。 蓦地,他又骤然收掌,浅淡红光在掌心聚拢,消失不见。 封无境锋利的目光投向了落在门口的两张纤薄纸片。 巨大威压之下,两张纸片竟还能在顾琅清门前躺的不动如山。 少年蹲下身,凑近一看。 他方才还懒散的神色此刻宛若一时结了冰,静静地看着手心两张纸片,发不出声。 那两张纸片,赫然是两个纸人的形状。 寥寥几笔,左边的纸人浓眉大眼,右边的纸人小巧玲珑,身上画的衣服—— 正是关州和原茵平日穿的那一套白色长袍。 「嘭!」 顾琅清盘腿坐在地面,鲜血晕染了唇角,额上面颊布满了细腻的汗珠。听闻门外异响,他勉力回头,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抹艷红人影。 封无境面上是毫不掩饰的怒意,手上举着他的亢龙弓,箭在弦上,正对着他的心口。 顾琅清沉沉看了一眼,苦涩一笑,万蚁噬心般的苦痛一瞬布满四肢百骸,嗓子被腥锈的血味充盈,干哑的说不出话,硬撑了片刻,终于还是眼前一黑,力竭晕倒。 第49页 顾琅清整个人汗湿的像是刚从水中捞出来,在他彻底昏死过去的前一刻,只能听见耳畔嗡嗡作响,拼尽全力凝起识海,终于将封无境最后一句话捕获入耳。 「顾琅清,你还要瞒本座瞒到什么时候,原茵和关州根本就不存在吧?本座醒来之后发生的一切事情,都是你一个人的自导自演?好,好得很。」 「顾琅清,天干仙尊,真是——很不错。」 第25章 傀儡 两个纸片人毫无生意, 被封无境捻在指尖,特制的纸张无法撕裂,封无境运了灵力,绯红色泽淹没了薄薄纸片, 呲啦一声, 灰飞烟灭。 他早该想到。 那趟下山去周各庄, 顾琅清不带原茵与关州,只带了自己。 明明是骗他的, 但原茵与关州表现出来的模样却真诚极了……比起三个有思想的人联手骗他, 顾琅清一人想好说辞,再把想法注入到两个纸片人身上, 更加不容易出现缺漏。 封无境牙冠咬得咯咯作响, 所以这么久以来,他一直都被顾琅清蒙在鼓里?被顾琅清,以及他控制的傀儡,愚弄。 怒火中烧。 他要他死。 封无境拇指搭在弓弦, 拉扯注视着顾琅清胸前命脉, 他现在很虚弱,是最好的反击时间。 直到顾琅清惨然一笑,鲜血自他下颌蜿蜒淌下, 溅落在木质地板,像一朵绚烂的桃花。 他砰然倒地, 不省人事。 封无境静静看着, 时间仿若静止。 他的思绪飘忽不定, 拇指被生硬弓弦按压出血痕。 窗外电闪雷鸣, 无人知晓在他走出结界之后, 忘忧峰发生了什么。 封无境终究还是缓缓垂下手臂, 长弓瞬间化回皮筋。 他大步迈向顾琅清。 顾琅清双眸深阖,眉关紧锁,神色痛苦极了,他气息不稳,双唇翕动着,似乎想说出什么,但落在空气中的声音细若游丝,顿时消弭了音迹,不能听闻。 顾琅清的一袭白衣上沾满了血痕,新鲜,湿润的大红色,白袍像一朵斑斓花朵,盛放在了房间地板。 封无境走近了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地面上的人。 很美丽。 他蹲下身子,指节划过顾琅清径直白皙的脸颊,男人在他的触碰下眼睫不受控地颤了颤。封无境的手又顺势滑向顾琅清完美精緻的下颌骨,再一路向下,落到脆弱的纤长颈项,指甲在那处凸起的喉结处深深抠挖,很快,喉结便出现了一道血痕,血丝不停向外渗出,晕染在封无境的甲缝里。 顾琅清吃痛,或是感受到了眼前明目张胆的危险挑弄,眉心越拧越深,冷汗布满面颊,沙哑的呻1吟声从口中挤出。 此时的封无境毫无兴致,他很快放过了那块喉结。手掌下移,一把扯开顾琅清白衫前襟。 封无境看见,顾琅清前胸布满了诡异的伤痕,血红痕迹交错纵横,像是能把整个人剖解开来,看上去都痛极了。 他面无表情地欣赏完了这些诡谲莫测的痕迹,然后淡淡地比划着名姿势,把手指压到了男人颈侧鼓动着的青筋之上。 现在的确是个很合适的杀人时机。 封无境半眯了眼,眸中凶光毕现。 青筋中仍在汩汩流淌着炙热鲜血,心脏的跳动清晰地传递到封无境拇指之上,顾琅清脉象虚浮,灵力都滞涩地拥堵在了体内。 风雨咆哮,闪电张牙舞爪地在远方山脉显形。 封无境啧了一声,缓缓抽回了手。 魔尊不屑于干这么趁人之危的事。 他端详着顾琅清的容颜,不得不再次正视了内心中的想法。 向来杀伐果断的魔尊竟然有些下不去手,顾琅清那么欺他,他竟然会下不去手,每当他想要划破那根象徵着生命力的青筋,他的心总会重重一跳,接着是剧烈的钝痛。 像是刀剜般的钝痛。 他的潜意识里,不想要顾琅清死。 封无境想了一会,从地上站起身子。 躺在地上的顾琅清终于脱离了生命的桎梏,眉眼略有松弛。 封无境最后瞥了一眼顾琅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一路下山,从方才上山的另一条小路,往山脉的另一个方向走。 结界碎了一半,破了那边,这边的结界效力明显低了许多,封无境拉出亢龙弓,刺破结界。 山风灌进封无境领口,符离从他身后背的竹筐中探出一个头,低低地叫着。 封无境加快了步伐。 忘忧峰顶,顾琅清深陷梦魇,梦中全是那道红色的身影,杵着头朝他漫不经心地勾着手指,把他揉进他滚烫的怀里,紧紧钳制住他的手臂,在他脚腕挂上铃铛,恶劣地把他的下颌掰出深红指印,哑着嗓命令他叫出声来。 再是那人挡在他的身前,大笑着给他递上一朵美艷动人的蔷薇花朵,他替他挡了致命一伤,鲜血浸染了那人的衣袍,却因为他身着红袍,看不出来。 最后,他决绝地朝他笑,冷冽的目光让他发自心底地害怕,他走了,背影拉得很长,没有回头。 —— 风沙止息,风和日丽。 前一步还是风沙漫天,下一刻就是阳光明媚。 封无境抬首看天,他走出忘忧峰了。 这边的山下是一座城郭,摊贩的叫嚷声给小城增添了几分热闹与繁盛。 大街人来人往,火红的灯笼悬在屋樑,与熙熙攘攘的人群喧闹融为一体。 第50页 一身红衣背着一个竹筐,独自行走在街巷,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尤其是,封无境的衣裳之上还沾染了斑驳的污泥印记。 方才上山,没来得及换,真是狼狈。 少年眼里泛着猩红的血丝,他左右环顾一番,拐入了街旁的一家茶馆。 「话说这姻缘线啊,人皆有之,月老写好姻缘薄,两人的姻缘线就连在一起了。那一根细细的红丝,用处可大着哩!被姻缘线牵上的两个人,便是命中注定的情人眷侣,你是想躲也躲不开!」 茶馆中的说书先生正在絮絮叨叨地讲故事,封无境把竹筐中的符离放出来,要了一盏茶。 「传言道,姻缘天註定,若是强行割捨,付出的代价可是非常大的!所以说,不管是我们这些普通人,还是那些神神叨叨的修道者,都逃不脱这姻缘线的安排。就算再不满意,也只能认了。」 说书先生醒木一拍,高声说着。 坐下一人质疑:「姻缘天註定?我不信,斩断姻缘线会如何?」 说书先生捋了捋白须:「我听说啊,有人还真这么做过。斩断姻缘线,对于主动斩断的那一方来说,便是自愿遗忘二人曾经的诸多过往,从此成为一个冷漠无情之人——」 那人又道:「那另一方呢?」 说书先生拍案说道:「这……这可有点惨。」 「如何?」 「一腔真情得不到回应,因为对方已经不爱他了——你说惨不惨?」 茶馆一片沉默,另一人又问:「那,万一牵连姻缘线的二人还没有相识呢?」 老者挥扇,惊堂木砸上桌面。 「没有这种情况,姻缘线只会在命定之人相识相知之后,才会显现。若是命定之人始终没有相遇,姻缘线自然系不成。所以你们不必担心,若已经成了婚,你们的姻缘线自然已经被月老安排得服服帖帖。」 又一人问道:「那,姻缘线断了,还能重牵吗?」 说书先生被问得噎住:「兴许能吧,你们关心这些东西做什么?我们普通人也见不到月老,只能认命,或许只有那些不怕死的仙君才敢搏一搏,动动自己的姻缘线。我说过,随意斩断姻缘线,后果非常惨烈。」 台下皆是一片沉沉嘆息,哀嘆着普通人的命途坎坷,却也舍不下世间尘缘去修仙,也算人各有命。 半晌,岔开了话题,茶馆里重又热闹起来。 符离趴在封无境脚下,一副疲软的模样,封无境寻思着有没有法子能把符离变回原样,否则他现在没有法力,这么徒步走回魔界,明显不现实。 一旁的小哥朝着封无境搭话:「诶,你这小东西挺可爱啊。」 封无境眼神扫过那人,阴森寒冷。 那人却是丝毫不觉,面色不改:「我家也有只狗,是个母的,你说巧不巧!我跟你说,街上其他的狗都瞧不起咱这品种的土狗,看见就跑,太他妈势利眼了。」 封无境一口把茶水饮尽,起身。 他道:「诶,你别走啊,我家的土狗皮相挺好的,你看,这也到生育的时节了,不如给他们搭一搭,凑个对?」 封无境听着这话,冷冷地乜了人一眼。 「诶,大哥,你别凶啊……」 突然,他感到一股难以抵挡的拉力拽住他的衣领,将他整个人从座位上提了起来,男子的心跳到嗓子眼,瞪着封无境:「诶诶诶,大哥我错了,放我下来,有话好说!」 眼前的红衣少年却是依旧满眼不屑,看他的眼神就像盯着一个死物。 男子慌了,疯狂地挣扎起来:「杀人啦!杀人啦!救命啊!」 四围人群视线聚拢,惊愕、害怕与劝阻之声不绝于耳,却无人敢上前拉架。原因无他,他们站得老远都能感受到红衣少年周身极具压迫意味的气势。 封无境听到周遭的嗡嗡嘈杂,冷哼一声,他手肘发力,将手中提着的男子狠狠甩出,男子砸落地面,烙下一个深坑,此刻正痛苦地呼救。 封无境面色不虞,转过身子,再次随意地拉攥住一个人,高高托起。 被红衣少年抛起的男人一脸惊恐,以为自己也要被这么扔抛出去,怒道:「你他妈放老子下来!你是人吗你!」 封无境闻言,好笑地微侧了头,把提在手上的人猛然拉近,低低地笑出声来:「本座当然不是人,本座是魔尊。」 「啊?魔,魔尊……」男人像是被吓傻了,对着眼前俊美昳丽的面庞,张大了嘴一时说不出话。 「没错,魔尊。」封无境瞳孔越来越暗,周身散发出的威压汹涌可怖,他咧开唇角,「不想死的话,现在告诉本座,魔界在哪个方向?」 男子被吓得脸色惨白,颤抖着双手,举起手臂,指向正北方。 突然,他被重重放回座椅上,方才空洞的思绪骤然回笼,萦绕着的巨大威压随着红衣少年的转身离去消失不见,他揉了揉剧烈跳动的心口,竟已不知不觉地满头大汗。 第26章 往返 封无境走出城郭, 喧嚣混着俗世的烟火味,通通被他抛在了身后。 郊野小道狭窄逼仄,红衣少年往北方走着,一分一毫都不想耽搁。 绿树郁郁葱葱, 虬干蓬勃, 贴心地遮挡了铺天盖地的热浪。 两棵巨树盘根错节, 遮蔽了道路,封无境望了一会, 侧过身子挤进其中。 第51页 堪堪穿过大树, 揣在封无境衣兜的一根红线摇摇欲坠,探出半个头来。 「叮铃铃……」 夜永铃清脆地响起, 封无境一直把它塞在衣兜里, 这会晃了晃,才响出声来。 他勾住红线,把铃铛从衣兜中牵出来,铃铛在空中轻晃, 响声泠泠悦耳。 封无境却突兀地想起, 这个铃铛是顾琅清给他的。 既然没什么价值,那不如毁了吧。 五指覆上银铃,夜永被攥在掌心, 息了声响,封无境深阖了眼, 想要把手心之物摧毁。 蓦地, 一阵突如其来的记忆席捲进入封无境的识海, 他手肘颤了颤, 五指陡然曲张, 夜永砸落在地。 「叮铃铃……」 白雾弥散林间, 堪堪浮在树干正中,少年额顶一片虚无,他仰起头,天真地眨着眼,看着眼前翩然若仙的白衣人。 白衣人微微一笑,俯下身子,摸上他的头:「从现在你,你就要叫我师尊了。」 一个质地冰凉的银铃落入了封无境掌心,他握紧双手,郑重点头。 这是他师尊。 夜永是师尊送他的见面礼。 画面一转,穹顶之下山川林立,琼楼玉宇间全是穿着了素整白衫的弟子,他们动作整齐划一,舞着手中的剑。 白衣男子站在台前,少年时候的封无境站在男子身边,日复一日地勤勉练习,男人弯下腰,温柔地帮他擦拭了额头冒出的汗珠,口中说出的尽是鼓励话语。 突然,剔透玲珑的白墙高阁一瞬间被染成血红! 少年封无境消失不见,白衣男子缓缓站直,抬头,眉目肃然。 只见天空正中,封无境褪去了他身上的一袭白衣,换上了一身红袍,一头墨发不见,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头雪白长发。 他大笑着,身子后仰,披散的白发如同无数条毒蛇,在风中不受控制地乱颤。 末了,笑意终止,封无境猝然睁开双眼——赤红色的眸瞳,象徵着眼前的少年已然入魔。 一场旷世大战就此展开。 最终的结果,封无境血洗了那座山头,与白衣男子战得昏天黑地,最终,他化出一把犀利长剑,插入白衣男子心口,把他的「师尊」钉死在了地面。 没错,他是有师尊的。 封无境勉强站稳了身形,眸光有些失神地盯着静静躺在地面上的小巧铃铛。 这次的记忆明显清晰了许多,或许正是由于他想击碎银铃,才导致了过往回忆的突然而至。 记忆中,白衣男人的面容清晰,眉目清俊,是硬朗的好看。 与顾琅清的美丽不是一个味道。 依记忆看来,封无境曾在一个仙界门派做过弟子,后来入了魔,弒师灭门。 他的舌尖扫过唇角,这的确像是魔尊能干出来的事。 记忆的纷至沓来让他的身子有些不习惯,他靠住身后粗壮大树,再次把方才的记忆在心中捋了捋,待急促呼吸缓过来,这才蹲下身子,捞起掉落在地面上的夜永铃。 那夜永铃怎么会落到顾琅清手上? 封无境几经思忖,盼着铃铛还能继续给他唤醒些过往回忆,最终还是把铃铛揣回了兜里。 红线划过封无境手掌,他掌心一阵酥麻,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顾琅清,不会是在冒充他的师尊吧?毕竟,他们都穿了白衣。 顾琅清一定知道他的往事,能拿到夜永铃,并且…… 封无境又回想起记忆里,顾琅清挂在脚腕上,铃铛作响的铃铛,人影悠晃,深入其中。 这段记忆也不会假的,顾琅清这么熟悉他,还这么处心积虑地冒充他熟悉的人,顾琅清想做什么? 封无境边走边想,穿过婆娑树林,走入下一座城郭。 依旧是一座繁华的城,时候已至傍晚,夕阳西下,众人荷锄归家,封无境逆着人群,分外格格不入。 大街小巷上充溢了食物的烟火气,丝缕缠绵的蟹粉小笼包气味香飘十里。 「喂,要一笼包子。」 「好嘞,两文钱!」 封无境垂下眼,面色冷淡:「我没钱。」 老闆娘吆喝着:「没钱?没钱你拿别的东西换,也可以。」 封无境眼皮一阖一掀:「等会,我先问你个事,你知不知道,魔界在哪个方向?」 老闆娘纳了闷,抬手指了北方:「应该在那边吧。」 「行。」封无境点头,「等会给你东西。」 老闆娘不信:「等会?你不会是来骗吃骗喝的吧?」 封无境轻啧了一声,冷冷地抱起双手,看着眼前女子,面色不善。 「你要如何?」 「等我看看……」老闆娘扫视了一圈封无境全身上下,嫌弃地道,「你身上什么值钱的没有,你拿什么给我?你就是来骗吃骗喝的,还我包子!」 「聒噪,滚。」 老闆娘依旧在仔细搜寻值钱的物品,看样子是失败了,她咂了咂嘴:「哎,实在不行,我也可以做个好人,把你背筐里这狗借我一用,与我家养的小土狗配个种,我就让你吃这顿饭。」 封无境抬起头,暗沉瞳孔闪烁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光芒。 「你给不给——」 封无境拎着后颈把符离从筐里拿出来,摆了摆手表明自己的态度。 魔尊吃东西,居然还有要钱这一说? 第52页 「流氓啊!赊帐啦!骗吃骗喝不给钱,你们来评评理啊!」 卖包子的老闆娘大声呼叫起来,封无境烦躁地站起身子,揉着眉心,一字一顿地启唇。 「你给本座闭嘴。」 这个走向着实有点熟悉,方才在上一座城里,那个男子也是先问他要狗,再大叫大喊地吸引别人注意,然后被他直接抡倒在地。 可惜,魔尊大人不打女人。 封无境按压在桌面的手指注满灵力,顺着桌缝向下渗去,伴随着木头断裂的「咔擦」声响,整张木桌从中折断。 女子深吸一口气:「来人啊!没天理啦,杀人放火啊!」 很快,周遭就举起了一堆人,那群闲来无事的人看着这一幕,窸窸窣窣地小声说道。 「他就是早上在茶馆大闹一场的那个人吗?」 「是他,就是他!这人戾气好重,挨上他是倒了多大的霉,走走走,我们离他远点。」 「他早上说什么来着?他是魔尊,难怪他武力这么惊人,我们肯定打不过,直接被碾压,这个热闹看不起,快走快走。」 「……」 周围一切细微声响全然落在封无境耳畔,他在心里隐约察觉出几分违和感,却又说不出来。 魔尊虽然喜怒无常,却也鲜少滥杀无辜,除非触到了他的底线,或是做了什么罪不可恕之事。 他冷哼一声,把符离扔回筐里,转身离开。 女人依旧不甘心地怒骂:「你有种给我等着!你别走啊!」 封无境乖乖地站定了身子,背对着女人:「我等着,你要如何?」 女人一时被噎住,半晌才说:「我,等我儿子回来,我要你好看!」 封无境哼笑一声,不欲再和这条疯狗再做纠结。 「娘,我回来了。」 封无境突然顿住脚步。 「咱家铺子出什么事了?怎么那么多人围着?」 「有人来砸场子!」 「谁?」 顺着女人手指的方向,年轻男子入目便是一身红衣。 封无境定定地看着那个人,两手手指相交,危险地摩挲在一起。 有意思。 他看着眼前熟悉的年轻男子——分明在上一个城郭的茶馆方才就此别过,怎么跨越一片丛林,在这个城郭,又见面了?他居然还是,那个老闆娘的儿子? 封无境回味着围观人群口中的话,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他还在刚刚那座城里。 从城郭北边出,南边进,他没有走出那座城。 像是无底洞一般,顾琅清还想把他困住。 封无境被气笑了。 年轻男子与老闆娘交换了二人的经历,把敌对的目光投向封无境,甚至连可怜的符离也被牵连其中。 二人骂得越来越激烈,越来越难听,骂的封无境心情燥郁。 他悠悠地放下身后的竹筐,这是原茵给他的。 原茵是顾琅清的傀儡,那这也是顾琅清送他的。 封无境摩擦着竹筐表面,他嫌脏。 符离自从上山后一直很虚弱,本来他背着这个筐,只是为了方便拖载符离。 但是现在,想到顾琅清居然还想困住他,面对着眼前两个人类的无边谩骂,终于把魔尊大人心中的不悦推向顶峰。 他把符离扔出竹筐,手掌拍上竹筐边缘。 如同血一般的颜色顿时充斥在这仙气馥郁的竹筐中,正邪不两立,两道力量僵持许久,再上好的仙器也撑不住这样的折腾,嘭的一声巨响,竹筐碎了一地。 与此同时,漫天飞舞的风沙倏然来临,刚才还热闹的至极的城郭此刻竟突然变得诡异安静。 封无境疑惑地抬起头。 ——方才正与他激情对骂的老闆娘和年轻男子不见了,城市静的惊人,枯枝扫过地面,尘沙漫天,本该喧闹的城市,此时此刻却像是失去了灵魂,死气沉沉,没有一丝烟火气。 这座城,突然变成了一座空城。 第27章 暴雨 整座城池陡然一空, 傍晚时候,悬在店铺门匾上幽幽燃烧的灯笼哗哗作响,风雨将至,天如墨染。 烧得滚烫通亮的柴禾在风下被捲起火光热风, 封无境分出心神, 回过身子, 望向不远处被迤逦红霞笼罩的忘忧峰。 诡异的光影将山下与山峰光景隔成两半,像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昭示着一切无知与迷茫。 封无境毫不犹豫地踏入方才熙熙攘攘的街道, 返回忘忧峰。 符离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蒙蒙地跟在红衣少年身后, 摇头晃脑地攀上山峰。 刚刚踏上第一级台阶, 迎面而来的飓风就剐蹭的封无境脸颊肌肤生疼,他艰难迈步,给自己设了一道保护仙术。 下雨了。 雨滴打落石板路,而刚才他在城郭中看到的却是满天红霞, 封无境用袖子挡住风沙碎石, 大大呼了一口气,心中有了不妙的推测。 山上光线很弱,几乎算是漆黑一片, 曾经在万魂谷锻鍊出的良好眼力使得封无境反而挺喜欢这黑暗的环境。 他怀疑这座山峰是假的。 不只关州和原茵,整个忘忧峰, 忘忧峰四周的城市, 甚至上次去的周各庄都是假的。 有了这个念头, 封无境越深思, 心底越漾起不可言说的恐怖。 若是没有顾琅清的突然受伤, 指不定他还要被瞒到什么时候。 第53页 毕竟……这幻境, 做的太真实了。 多的不说,至少山下的城市一定是幻境,那个竹筐便是顾琅清法力的媒介,因此原茵才特别招呼他一定要带着那个竹筐。换句话来说,竹筐到处,顾琅清的傀儡发出才能展现效用。 山下城市中的人都有自己的意志,有一种法术,能把人的思想复刻进入傀儡身体,傀儡既有思想主人的想法,还能具有施法者的想法,但这种法术听上去都不像什么正统法术,极其耗费法力,封无境实在没料到仙界的天干仙尊只是为了囚禁他,居然会动用这样的歪门邪术。 顾琅清这次的受伤,本义应该是想把封无境暂时支出忘忧峰,免得法力暴走惹出端倪,哪晓得封无境竟然折回来了,还破了他的法术结界。 没错,法术结界也承载了法术主人的法力。 顾琅清在修行房间里重伤晕倒,应当就是因为他的法术结界被封无境破了,法力大损,他本来应该是能安然无恙给自己疗好伤的。 接着往下,顾琅清这么谨慎,为什么会让封无境围着一座城市绕圈,这不是很明显能查出不对劲吗?或许也是因为顾琅清法力受损,重伤得直接晕倒,本来设置好的幻境出纰漏也属正常…… 封无境突然笑了。 忘忧峰顶仙鹤盘旋,他低头看了看身上的泥水污渍,他还真应该感谢它们。 难怪,每每封无境表现出他知道他是魔尊的时候,顾琅清都丝毫不慌。为什么?因为他知道封无境逃不出他为他布置的囚笼,想起了又如何?没有法术,四周都是他的傀儡,封无境也没办法回到魔界。 上次在周各庄,顾琅清的表现太奇怪了,一步步带着他走进坑里,把两个人搞得浑身狼狈——当然,是他自以为的浑身狼狈,指不定顾琅清还挺乐在其中。 顾琅清这么做,是为了……愚弄他?看封无境在编织好的幻境里着急跳脚,而他,明知自己不会有危险,故意把自己推入险境,推入蜘蛛精怀中,等封无境救他。 到了现在,封无境愈发怀疑,顾琅清过去在他身前有意无意地展露身躯,胸膛,脖颈,脚踝——到底意欲何为。 单纯想看他的反应吗? 天干仙尊有这么清闲?陪着他一个人,在幻境里空空耗去好几个月。 豆大的雨珠越过了封无境的保护结界,落在地面,迸溅四溢。 符离被雨淋得湿漉漉的,呜咽声凄悽惨惨,落在封无境身后,封无境回头看了一眼,给符离也设上一道保护结界。 快到了。 一路走上山头,溪流湍急得向山下奔腾,粼粼悦动着给本来漆黑的天色增添亮色。 封无境跨过小溪,飞溅的溪水被结界挡落,他身上的泥印早已干涸,穿着却依然很不舒服。 最后几步,封无境和符离一起到达了山顶,直直奔向顾琅清所在的院落屋房。 —— 顾琅清悠悠醒转。 衣服褶皱被掀开些许,凉风拂过前胸,鲜红缨穗挺立,撕扯般的疼痛猛然穿透身躯,直抵心口。 他嗓子干哑得唤不出声,整个人扭曲得蜷在地面,一头墨发像海藻般展在身后,眼尾泛红,薄唇紧抿。 半晌缓过神来,顾琅清咽下充满腥气的唾沫,勉强杵在地面撑直了身子,捏了个诀试探自己的法术灵力。 结果不出所料,顾琅清双眸轻轻合上,眼里布满了血丝,整个人靠坐在墙边上,像刚刚从水里掏出来,虚脱得没有力气。尽管如此,他还是攥紧手掌,低骂着狠狠捶打了地面。 手掌骨裂般的疼痛蔓延而上,却是远远不及他胸口的疼痛,男人白皙胸膛上的肉向外翻卷,隐隐可见内里的森森白骨,犹在慢慢地向外渗出丝缕鲜血,在腰身上留下蜿蜒优美的曲线。 这是他每年必经的劫难。 这伤痕……封无境应该是看见了。 顾琅清想着,额首冷汗直冒,捏诀给自己的胸膛强行疗伤。 强行疗伤乃是逆天而行,更不消说顾琅清这般,短时间内把胸口变得平整干净,看不出丝毫伤痕的疗法。 这相当于是重塑了一副皮肉,身体主人需要承受的苦痛不亚于剔骨削肉。 然而顾琅清就这样闭紧了眼,本来虚弱的身体因为剧痛而全身颤抖,苍白的唇被紧紧咬着,直直咬得出血,满口的血,分不清是喉头涌上的血还是唇瓣咬出的血。 终于,胸口白皙,光洁如新,顾琅清强撑着精神调动神识,在整座山上探出了封无境所在的方位,勉强坐正,感受身体残余的灵力流转。 等待着魔尊大人的兴师问罪。 —— 封无境破门而入。 木门被疾风扑打得呼啦作响,大开大合着将满楼风雨送入屋房,风雨像刀剑般侵入里屋,打湿了屋内装饰,摆放在窗棂之下的浅粉蔷薇在风吹雨打之下颤颤巍巍地摇动。 两张画着五官与衣装的纸片随风翻飞,消失不见。 红衣少年大步走着,裹挟起猛烈巨风,怒意森然。 走到修行室前,封无境却是慢条斯理地顿住了脚步。 他指尖轻轻一点,没有上锁的门自然向内打开。 封无境带着门外的风雨,轻轻走进了顾琅清所在的房间。 顾琅清抬眼看着眼前硕大黑影不断逼近,心脏剧烈跳动敲打,红衣人一步一步朝着他走来,身影拉长在身后,压迫感却刻不容缓地直直抵达。 第54页 顾琅清假装从容地抬起头,牵扯出一个温和的微笑。 带着几许喑哑,顾琅清轻轻地叫他。 「晏安,你回来了。」 分明对方只是少年身形,顾琅清却觉得此时此刻封无境身躯高大极了,他弯下腰来,笑着看着他,阴影就像一个庞然大物,将他笼在身下。 封无境身上带着毫不迟疑的尖锐杀意,举手投足间满是扭曲极端的癫狂恶意。 说完这句话,顾琅清的下颌被狠狠捏住,对方强势地逼他抬起头来。 顾琅清也毫不迟疑地对视回去,强忍着身躯的巨大不适,一脚踹上了眼前的少年,顺势从地面上站起身子,挣开了这危险至极的距离。 封无境目光扫过顾琅清光洁的胸膛,眼神骤然冰冷。 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对峙着,空气中弥散着某种不可触及却又真实存在的可怖压力,空气似乎都凝结了,顾琅清半遮半掩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有些透不过气。 封无境垂下了眼,取下了手腕上那根银白皮筋,心中默念法诀,很快,一道长弓在手上显形。 他缓缓地抬手举起弓箭,再次把箭心对准了眼前的白衣人,虽然带着一抹不知意味的笑,嗓音却是冰凉至极。 「顾仙尊,你还想玩什么?本座可没空陪你在幻境里过家家。」 顾琅清像是伤的很重,重到哪怕他不用弓箭,赤手空拳或许也能打赢。 但封无境还是把那把箭对准了顾琅清。 那头的顾琅清闻言,低低地笑出声来,他琥珀色的眼瞳在不停颤抖,或许是因为疼痛,或许是因为一时的惧意,或许二者兼有。 他半支了身子,靠在墙上:「原来是你把为师的箭拿去了?也不提前说一声,我会很担心的。」 封无境眯了眼,似笑非笑地移动了手,挪动着手中箭羽,似乎在找那个最好的射击点。 终于,箭心对准胸口,鼓动的心脏在少年眼中有迹可寻,弓箭拉满,蓄势待发。 心中强烈的不适又涌上来了,他的潜意识在提醒他不要杀眼前这个人。 但封无境头脑中已然怒意勃发,自从今日明白了真相之后,他的全身血液都在沸腾叫嚣,顾琅清必须死。 顾琅清必须死。 封无境眼里冰冷而残忍,再不复以往那般带着盎然兴趣的滚烫炙热。 顾琅清想明白了这一点,不声不响地对着自己的兵器与危险的少年,谨慎地快速思考。 终于,他低下头,对上少年晦涩难明的眼瞳,轻轻唤道。 「魔尊大人。」 与此同时,一根箭矢刺破空气,向着顾琅清胸口飞驰而来! 第28章 品尝 顾琅清长睫一颤, 箭光在空气中几乎能刮出火光,他猛然侧身躲避,箭矢依旧堪堪擦过了他的乌黑发丝,捲起层叠浪花。 顾琅清浑身肌肉紧绷, 回头看向身后长箭, 羽箭已然深深没入白墙, 深度惊人。 他抬头看着封无境。 封无境也回看着顾琅清,微微偏了脑袋, 笑得纯真又狡黠, 却又带着说不出来的寒冷杀意。 窗外的山川风雨似乎全然落入了封无境的眼瞳里,暴风骤雨呼啸翻涌, 他的低声呢喃却是穿透了窗外的风雨交加, 回荡在这狭小的屋房。 「你可终于想起来本座是谁了——天、干、仙、尊。」 顾琅清谨慎地站稳,红衣暗影一步一步朝他逼来,他的亢龙弓被那人攥在手心,在地面上投出蛇一般的阴影。 封无境是真的动了杀意。 顾琅清低下头, 轻轻嘆了口气, 主动错身迎上前去,他心里有了一个想法。 只见白衣仙尊大着胆子伸手,指腹直接按上对准了他的尖锐箭矢, 箭矢尖端一时刺破了指尖肌肤,伤口深邃, 不断向外渗出血珠, 在指腹的漩涡印记上晕开, 铺染, 顺着指节下渗, 落到骨感纤细的腕骨处, 润红了袖口长袍。 顾琅清像是没有感受到疼痛一般,反手握上了悬在长弓上的箭矢,银白长箭被鲜血抹得满是触目惊心的鲜红,却又无端透出一股血腥而奇异的美感。 顾琅清也笑了,他掀起眼皮,淡淡地看着封无境:「是,你是魔尊封无境。」 长弓不躲不闪,封无境任由顾琅清将整个手掌都覆盖其上,他的手指摩挲触碰着粗糙的弓弦,像是没有带多少力道,整个人都显得懒散随意,但那张弓却是确确实实地被他拉满拉开。 他似是在等待着顾琅清的下一步动作,「嗯」了一声,启唇。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顾琅清轻轻笑着,手掌按上箭尖尖锐,整只手覆盖在了弓箭与箭矢的交接处,鲜血淋漓。 「仙魔势不两立,我当然是为了六界和平。」 封无境眯了眯眼,神色又有些不耐。 他当然不信这个荒唐的理由。 红衣少年上前一步,箭尖深深扎入顾琅清掌心,逼得顾琅清后退一步,掌心的疼痛钻入心底,血液的蔓延就像一场极致的美学盛宴。 顾琅清依旧没有松手,他的声音打着转落在这件旷然的小屋,显得魅惑极了。 「还是说,魔尊大人不信我?」 封无境视线看向顾琅清从白皙指缝间溢出的鲜血,心里暗嘆,这人还在骗他。 这么执着地骗他,顾琅清到底是为了掩盖什么? 第55页 他斜看着顾琅清:「我如何信你?顾仙尊骗人的功夫果真不虚,本座佩服极了。」 顾琅清紧紧攥着箭矢交连处,冲着封无境笑了一下。 突然,封无境手上的弓箭霎时化回了皮筋的形态,正正掉回了封无境的炙热掌心手里。 顾琅清像是有些讶异,抽回握着虚无的双手,掩在宽大袖口之下,给洁白袖口缀上了几朵艷丽的血梅。 他垂下眼,下意识后退一步,逃开眼前这莫名其妙的暧昧气氛。 「怎么可能?魔尊大人谬赞了,你的记忆才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封无境按揉着手心骤然收缩的皮筋,眼底一沉,心中默念法诀。 果然没有了反应,亢龙弓真正的主人是顾琅清,他方才那行为……应该是一种封无境没见过的血饲,顾琅清此刻法力低微,没法控制亢龙弓,只能用自身的血作媒介。 封无境手指力度极大,像是能把皮筋碾碎,他身上杀意凛然,几步走向了刻意后退的顾琅清,一把攥上他沾满鲜血的手腕,往胸前一带。 无妨,没有武器,依照目前的状况,他也照样可以赢过顾琅清。 顾琅清整个人被拉进封无境极具侵略意味的怀抱中,老实说来,这个怀抱并不温暖,虽然封无境胸腔是魔天生的炙热温度,太过多余的滚烫却令人很想逃离这强势的桎梏。 封无境看着怀里的顾琅清,惊觉他好像长高了,不知何时,他竟然能与顾琅清平视了。 高度正合适的封无境另一只手伸向了顾琅清的衣襟,逼迫着人直接撞进自己身前,他把玩着手心皮筋,再慢条斯理地把任由皮筋从指缝坠落,砸在地面,又把空着的手伸向了顾琅清的下颌。 一只手攥着顾琅清衣襟,一只手沾满鲜血,捏上了顾琅清的下颌,留下一个个花瓣般的指印。 「你对本座的记忆做了什么?」 明知狡猾的顾琅清不会回答他,封无境还是这么问了。 他的手指合拢,捏的顾琅清下颌骨像是马上就能碎开一般剧痛。 「你要知道,就算不用弓箭,本座依旧杀你如斩草芥。」 顾琅清垂下眼帘瞥着封无境,骤然抬起方才那只伤痕累累的手,向着红衣少年胸口拍去,封无境却是灵巧地避开,再顺势别过了他的手肘,揽住他的腰,把人放入自己怀里,动弹不得。 被钳制住的顾琅清浑身上下都是虚弱无力,心中的畏惧被少年独有的香气沖淡,他的下颌依旧残余着几个血色指印,十分美丽。 「你要杀我?当然可以,悉听尊便。」 封无境像是被顾琅清的态度惹恼了。 没有求饶,没有真话,没有事实,什么都没有,顾琅清一直在和他绕弯弯,可恨的是,封无境也拿他没辙。 他不悦:「你以为本座不敢杀你?」 顾琅清笑眯眯地看着他:「你敢。」 封无境一手掐着顾琅清的腰,一手抹开了顾琅清被衣袂遮掩的胸膛,指腹揩过白皙肌肤,洁净无痕,却无端染上几许封无境手上带着的血痕。 「顾琅清,我以为你会用什么来威胁我。」 顾琅清摇了摇头:「我不会,你想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封无境好整以暇地把视线收回顾琅清面上,凝视的目光像是在盯着一道美食佳肴。 顾琅清像是一团软绵绵的棉花,一拳打上去,什么感觉都没有。 封无境偏首:「为什么?」 顾琅清前襟又被封无境撕扯开,整个人像是毫无遮掩地暴露在封无境眼前,他面不改色。 「为了六界和平。」 封无境看着他,一时语塞。 末了,他才大笑出声,笑声震彻凌霄,紧紧贴着他胸腹的顾琅清都能察觉到少年此刻心情不错。 封无境拈起一把顾琅清的长发,凑近鼻尖嗅了嗅,二人距离近在咫尺,封无境低语着,语气喑哑地像是在于情人说话。 「本座应该相信你吗?」 顾琅清静静地听完这句话,正欲开口,便感觉脖颈处覆上了一只炽热的手。 封无境放下了他的那缕发丝,掐上了他修长的脖颈。 顾琅清天鹅般的脖颈向来脆弱而美丽,像是那人的命脉所在,引诱着他一步步靠近他,摘取品尝禁果。 封无境的手掌逐渐收拢,顾琅清气息不畅,逐渐有了致命的窒息感。 急促的喘息声萦绕在了屋房,封无境垂下头,温热鼻息喷洒在顾琅清鼻尖,手上力道不减,专属于魔尊的低吟与注视十足引人注目。 就在顾琅清意识快要不清醒的时候,清新的空气骤然扑入鼻腔,封无境松开了扼住他颈项的手,话语间带着十足的暗示意味:「顾琅清,破开幻境,放本座出去。」 方才呼吸到新鲜空气的顾琅清在封无境怀里剧烈咳嗽,一头披散的无法胡乱颤抖着,擦过封无境手背,痒酥酥的 。 顾琅清原本苍白失血的面上都被咳出了血色,眼尾生理性的泪水摇摇入坠,封无境捧住怀里的人,拇指指腹擦过顾琅清眼尾,力道很大,擦拭的地方都留下了一片红潮痕迹。 顾琅清听了封无境这话,迷离的眼中浮出一抹瞭然,没有说话。 他一抬首,入目的就是少年精緻的下颌骨,顾琅清心底竟有几分黯然,他好不容易缓过神来,方才的窒息感仍旧停在心里挥之不去。 第56页 顾琅清想从封无境怀里挣脱,但现在他整个人都是软绵绵的,而封无境力道大得惊人,他只能抿了唇,掩去了面上的表情,语气多了几分冰冷。 「那你松开我。」 说完这话,封无境竟然真的直接松手,将怀里的人放了出来,再摊了摊手表示无辜。 顾琅清活动着被他捏得难受的脖颈,封无境一扫方才的暧昧试探,冷声道:「现在,破开幻境。」 他现在法术被封住,要破开幻境闯出去十分艰难,而依靠顾琅清便是最直接的法子。因此,趁现在顾琅清身体虚弱,就是最好的机会。 封无境不得不再次正视了自己的内心,他不忍他死。 分明方才只消再多加几分力道,就能拧断顾琅清的脖颈,简单粗暴地破开幻境,可他松手了,就像是内心的指引,令他十分焦躁。 封无境面色沉郁,既然从顾琅清这里套不出什么话,要知晓他的记忆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是应该出了幻境慢慢来。 顾琅清看向他,眼里神色意味不明。 终于,白衣男子轻轻地嘆了口气,周身泛起浅蓝色的光芒。 眼前的景象簌簌扑落! 忘忧峰的景象全部被扭曲,窗外的狂风骤雨与天际的漫天红霞相依相融,如同墨汁一般卷出浓稠色泽,颤抖狂啸着把封无境吸入其中。 封无境头颅一阵不适,噁心作呕的感觉层出不穷,整个人像被搅得四分五裂,耳鸣嗡嗡作响,他闭上了眼。 再一睁眼,封无境入目便是一只通体乌灰色的巨大狼狗,他恍惚一瞬,待视线聚焦身体适应,他才哑着嗓子唤出—— 「符离?」 作者有话说: 太难了,强迫症作者看着我的小红花瑟瑟发抖,以后一定早一点开始码字……准备期末考实在伤不起。 第29章 疑窦 灰狼目光狰狞, 四肢健硕粗壮,在眼前的小茅屋中紧盯着他,眸中绿光闪烁。 没错,这是一座小茅屋。 封无境挑眉, 把四周环境收入眼底, 再看向眼前恢复了身形的符离, 的确是他记忆中熟悉的模样。 所以,符离在幻境里变成了一只狗, 果真是顾琅清捣的鬼。 那既然如此—— 封无境抬起手指, 曲起指节,轻轻触了触自己的脸颊, 又轻啧一声, 转向茅屋里摆放好的古黄铜镜。 铜镜中,印出一个模糊的红色身影,随着封无境欺身而至,铜镜中虚掩着反射出少年面容。 不, 应当说, 是青年。 封无境面色俊美无俦,眯着眼睛看向镜面,显得面颊轮廓锋利, 冷漠至极。 他的相貌有变,比在幻境中的模样成熟了几分, 却依旧不是他从前的身形。 镜中的他约莫二十岁的年纪, 而封无境原身现在应该……快三十了。 封无境兴致缺缺地捋了捋垂在肩头的几缕发丝, 只见一头宛如墨染的发丝中, 掺杂了几丝洁白。 难道还有什么其他的封禁? 封无境莫名有些厌烦, 他朝着符离走去, 符离依旧如同从前那般畏他惧他,这让他很满意。 曾经的符离忠诚于他,却也畏惧他,这是源于对强者自然而然的崇拜和敬意。况且封无境扪心自问,他对符离很好,他们的搭配无人能敌,的确算得上天作之合。 符离眼里的绿茫破空而出,在这座狭小的房屋里尤其醒目,他草草看了一圈,摆放的都是再正常不过的生活用品,除了窗台上摆放了一面看上去铜镜,悠悠放着微光,看上去就不同寻常。 封无境阔步上前,轻笑一声,优雅地拈起这面铜镜,往地上一掷。 四分五裂。 如果他的直觉没有出错,这面铜镜就是顾琅清捏造的幻境出口,封无境本以为至少忘忧峰是真实存在的,谁成想出来才发现,那一整个世界,竟然都是镜花水月。 难怪魔界众人找不到他。 顾琅清或许还留在幻境里? 谁知道呢,天干仙尊既然放他出来,总有法子可以自保。 封无境摆摆手,示意符离跟上自己。 小茅屋也修在一个室外空旷的山峰之顶,远方景色澄澈空灵,有些不真实。 山峰四周全是高大树木,在幻境中总想与魔界有上联繫,现在封无境却突然改了想法。 万魂谷阴暗逼仄,暂且不急着回去。 他回过头,走了几步,熟稔地骑上符离。 符离意会,屈膝蓄力,蹬腿发力,向着天空狂奔而出。 风吹怒号,封无境爱抚地摸过符离的嵴背,骤然低下头来,凑在符离耳畔。 「本座看你很会认贼作父,在幻境里倒腾的很愉悦啊?」 符离的躯体在战战兢兢地发抖,足下仍在发足狂奔。 「看不出他们在骗你?你倒贴着绕膝承欢啊,很好。」 符离虽不会人言,却通人性,主人冰冷的言语一字一句砸下来,拖得它如坠冰窖。 说完,封无境也不说话了,任由符离漫无目的地狂奔,在云翳间穿梭。 然而每次符离慢下速度,后臀就会受到封无境的击打,它只能保持着最快的速度,嗷呜一声询问去向。 封无境拖长了尾音,语气不容置喙。 「就这么跑,别停,跑到明天天亮。」 察觉到符离身形的犹豫,他再添上一句。 第57页 「本座屈尊降贵守着你跑,怎么,对惩罚有意见?说出来。」 身下坐骑呜咽着加快了速度,封无境终于满意地半阖上眼,感受着身旁捲起的疾风,听着耳畔隆起的风声。 夜至,天明。 符离已然绕着整个修真界跑了许多圈。 封无境随意地抬手指了一座城市。 世界依旧热闹欢腾,街坊间依旧人群熙攘,叫卖之声不绝于耳,人们都在忙碌着自己的事,骤然看到从天而降的巨狼,以及骑在上面的红衣人,皆是惊叫出声。 一个妇人抱着小孩匆忙跑开,街上众人恍然间做鸟兽散。 封无境饶有兴致地回头看了看有些气喘的符离,神色却突然微滞。 符离的身体机能很不错,这么极速跑上一夜,符离虽然这会看着累极,半晌也能缓过来。 这会四下无人,封无境仔细看了看符离的高度,他身形仍旧没有恢复到从前,在硕大巨兽面前显得有些娇小。 封无境心里一言难尽。 过了一会,他眼神晦涩地对符离说:「你这样太过引人耳目,变回去。」 符离偏了偏头,黑色的瞳孔里满是疑惑。 封无境酝酿着开口:「看看,人都被你吓跑了,现在,变回幻境里的模样。」 符离愣了愣,封无境道:「你术法恢复了吗?」 「嘭」的一声,一只小土狗乖巧地趴伏在地面,朝封无境点点头,额上仍旧带着一夜的不眠不休冒出的汗珠。 封无境看着眼前的小动物,有些难言地沉默片刻,转身走了。 符离身为魔狼,自然也会一些基础的魔界术法,攻击,防御这些能够作战的时候运用,而其他杂七杂八的,譬如化形术能方便符离伪装,治疗术能应急…… 封无境被困在幻境里的时候,是失去了魔力的,昨日出来,他花了一夜时间在符离背上调息好,现在能感受到体内的魔力气息,虽然还有些滞涩,但也让他心情好了起来。 符离在幻境中应当也和他一样被封印了法力,只是到底怎么会和顾琅清以及他的傀儡关系那么好,这就不得而解了。 大街小巷张灯结彩,城市修建得富庶和谐,一人一狗一齐走向城中,方才一闹而散的众人见状,丈二摸不着头脑,又小心翼翼地回到原位,城市重新繁盛起来,并没有为方才因为封无境出现的这段小插曲多做停留。 街旁卖着吃食,有小孩爱吃的糖人,黏黏糊糊的搅出形状;有热辣的烤肉,红油滴溅在通红的木炭上,火势陡然窜大,把肉块都舔舐得镀上一层焦黄。 封无境寻视着四周,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味。 顾琅清构建的幻境中的城市,情景塑造的过于刻意了,他当时身在其中,没有察觉出来。 他在幻境里的时候,只觉得四周各处都摆放着他偏爱的甜味菜式,四周的人时不时目光都会看向他,主动去找他搭讪,诸如此类不一而足,俨然把他当成了世界的主角,或者说,世界的异类。 如若幻境中的人有思想,封无境在他们面前,当然算是一个不速之客。 而现在这样,大家各忙各的,他也只是城里的一个过路人,没有人刻意注意他,这才像真实的情景。 封无境眼神晦暗,拐进了一家酒楼。 人潮拥挤,红衣少年靠窗而坐,小厮上前,封无境随意地点了几道菜,便安安静静等着菜式上桌了。 台上依旧有一个说书人,正在抑扬顿挫地说着什么。 说书人穿着一身灰色布衣,已然年逾半百,他手中端了一把楠木摺扇,熟练地在掌心转了一圈,再把扇面倏地展开,放在胸前摇晃。 「各位看官都知道,这天地啊,分五界,鬼域与妖界早已合二为一,如今邪的势力,便只有邪神界与魔界,而善的势力,也只是神界与仙界,这委实可以算作势均力敌。」 这群闲来无聊的人类就喜欢听这些六界的奇闻异事,酒楼茶馆也是一刻不停地讲,人类自己不修道,却偏偏爱听修道者的爱恨情仇,也不知到底是图什么。 「可是,各位可曾想过,那位邪神大人,到底为什么要一统二界?为了有趣吗?怎么可能!人啊,尝到了甜头,他的胃口可是会越来越大的。」 说书先生讲得眉飞凤舞,引得台下众人都陷入神思。 封无境侧目,紧紧捏住手中杯盏,指节因为过分用力而泛白凸起。 「你们说——」说书先生话音一顿,「这位邪神大人,他的终极目标,会不会是一统六界?」 这话说出口,人群顿时陷入骚动,大家七嘴八舌地争辩起来,在这时候,说书先生举起桌上醒目,「啪」的拍了下去! 「哎,说来说去,这也与我们平民百姓没有关系,只要日子能过,跟着谁过不是过,是吧!我们嘛,这些事听听就行了,他们修仙的会帮我们乱的,不急不急。」 说书先生话音一顿:「那我继续说了,各位听好!邪神大人性情阴鸷,那只凶兽屠城的故事大家也都听过,相比之下,鄙人倒还认为,魔尊大人更良善一些。」 台下众人听着听着,窃窃私语之声越来越响,几乎要能盖住说书人的侃侃而谈,封无境微微蹙眉,费劲凝起神识,捕捉说书人口中的话。 「邪神大人挑了妖界与鬼域应该也是有理由的,大家都推测,这或许是因为三界相比,魔界实力更强,现下魔尊大人坐镇魔界,也算平衡着六界势力。你们猜猜,如果邪神大人果真想一统六界,下一个目标会是哪个?神界高不可攀,大人只会在仙界与魔界里面挑。」 第58页 封无境眉眼宛若冰霜,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 他不是在担心魔界与邪神界会有一战,而是在想。 他自己就是魔尊,而他被顾琅清困在幻境里时长足有月余,为何说书人会说—— 「现下魔尊大人坐镇魔界」? 作者有话说: 感谢那个给我灌营养液的小可爱!! 「夜雨梦潇湘」,亲亲!! 第30章 狂醉 突然, 封无境在酒楼角落,瞥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封无境啧了一声,杵着头看着那人走向柜檯。 那人同他记忆中别无二致,一身青衣, 看着侧脸, 他在笑, 是很纯粹的笑。 虽然记忆仍有断层,但封无境的直觉告诉他, 这个人就是他记忆中的人。 封无境懒洋洋地灌了口酒, 目光紧随着那道人影,他似乎没看见自己, 拿了两坛酒, 转过身子走向另一桌。 桌旁还坐了一个人,看着他走过去,朝他点了点头,青衣男子便笑着坐下, 给二人斟酒, 谈笑风生。 封无境莫名有些不爽,他一掌按下符离仰起的脑袋,甩开袖袍, 大步走过去。 一路掠过嘈杂的人群,说书先生关于六界现状的言说都被他抛诸脑后, 带着衣袂捲起的烈风, 封无境极具压迫感的阴影扑上了郁引的桌面。 郁引被这突如其来的诡谲气氛吓得抖了一抖, 旋即抬起头来, 那双眼里的情绪一波三折, 从诧异, 到震惊,到不知所措,最后是发自心底的惊喜。 他嘴唇颤巍巍地动着,半晌说不出话。 「大……魔尊大人,你,您……」 封无境有些厌烦,示意郁引给自己腾一个座。 郁引连忙往里头坐,又看了看对面的黑衣男子,匆匆说道:「绪哥,要不你先出去会,我一会去找你。」 沈绪没了方才的欢喜劲,此刻面色有些沉,他抬起头,莫名其妙地和封无境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起身出门。 封无境盘算着这个「绪哥」的身份,继而无视了他对自己的无礼举动。 曾经在万魂谷,就是郁引这个干净澄澈的人给他无趣的生活增加了一丝趣味。 封无境松了口气,没理会方才出去的人影,举起摆在眼前的酒盏就往喉头灌酒。 郁引看着魔尊大人不停地灌酒,却也不知道怎么开口,气氛就这样安静而尴尬。 正在这时,符离巧妙地过来,十分恰当地解了围。小土狗直接跳上了郁引的身子,趴在他腿上袒露出自己最柔软的肚皮。 封无境扫了一眼符离没出息的模样:「……」 看着这明显的意味,郁引犹豫着,还是上了手,他小心翼翼地揉了揉小土狗的肚子:「大人怎么还养……等等,符离?!」 小土狗发出呼噜声响,郁引从这声音里听出了几分幽怨。 封无境咳了一声,郁引心领神会,自己岔开话题:「啊,大人这几年……不对,大人想要吃点什么,蟹粉小笼包来一份?我去帮大人点。」 封无境沉默地看着眼前的青衣男子,一时无言。 他挡住了匆忙起身的人,直言。 「坐下。」 「哦」了一声,郁引坐下了,似乎还想扯些什么别的话题,「那……那大人,我厨艺现在又精进了,要不要等会……」 封无境瞥了人一眼:「闭嘴,魔界现在怎么样?」 郁引本来还故意避开了这个话题,现在这么一提,他也只能实话实说,却又不知道怎么说,一肚子的话挤在胸口,半晌没吐出一个字。 封无境有些奇怪:「怎么?」 郁引道:「从哪开始说?」 封无境皱眉:「什么?」 郁引连忙道:「没事没事,魔尊……」 郁引越说声音越弱,封无境没了法子,耐下性子:「魔界立了新魔尊?」 郁引忙不迭点头。 封无境道:「本座知道了,你说你的,所有都说。」 郁引终于说了。 魔界立了一个新魔尊。 自古以来,只有纯正的魔灵体质才能当得上魔尊,魔尊每三十年一换,由上一任魔尊挑选出继任者,授予他法术,亲手培养。 只有魔尊能辨认出魔灵体质,毕竟魔灵体质除了修习法术较常人更快一些,与普通魔修并无差别,若要达到足以称霸魔界的水准,必须经受上一任魔尊的指导。 然而,封无境被困在幻境之中,自然没有挑选教导过什么新一任魔灵体质的魔修。在魔界,若要成为魔尊,光有魔灵体质也是不够的,必须获得魔界之人的信服,至于怎么得到信服?把法术修炼至巅峰水准。 郁引说,新一任魔尊是从天而降的,他一到魔界,便使出了最顶级的,向来只有魔界能使出的术法,众人嘆服。 于是,他理所当然的被推举成了新一任魔尊。 郁引注意着封无境的脸色,见他面无表情地听完了全程,暗自咽下一口唾沫。 平心而论,魔尊大人虽然喜怒无常阴晴不定,但对他很好,相处了那么多年,他早已深谙其道,巧妙地避开了所有关于封无境的私事,只是陈述一个事实,既然大人没有主动去说他是如何死而复生的,自己自然也不该多嘴去问。 虽然他很好奇封无境这五年经历了什么就是了。 而且,瞳色,发色,身形…… 第59页 郁引脱口而出:「大人,您的瞳色好浅。」 封无境正在思忖这事,骤然听那人一说,蹙着眉心捋了捋自己的发丝,竟然从掺杂着几绺白,变为了变白半黑。 他「嗯」了一声,暂时不想告诉郁引他被顾琅清困在幻境中的事。 「从天而降?」 他被顾琅清囚禁了不足月余,魔界居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封无境错愕。 「嗯嗯,不过,」郁引眼观鼻鼻观心,「魔界现在井井有条,大人也不必过于担心。」 封无境牵起唇角:「那个邪神又是怎么回事?」 「邪神?」郁引有些奇怪,「大人不记得了?」 封无境眉眼颤了颤:「对,本座一觉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了,你讲讲。」 郁引又将他早已知晓的邪神如何一统妖界与鬼域的事再次陈述了一遍,还道这个邪神做事可不安生,在仙界,魔界,人界时不时四处使绊子,搞得鸡犬不宁人心惶惶。 封无境若有所思,想到方才说书人口中的「邪神一统六界」,再是从仙界与魔界中挑一个下手,又到了「从天而降」的不明身份新任魔尊,思绪一时乱成一团。 封无境语气不容置喙:「与本座去魔界一趟。」 郁引犹豫了一瞬,但封无境在喝酒,没注意到。 在他看来,这个郁引向来最听自己的话,无论是塌上,还是塌下,他都会无条件地服从于自己,封无境救了他,给了他新生,郁引也向来毫无怨言,从来都是两厢情愿的事。 郁引点点头:「好,大人等我一下,我出去和绪哥说一声。」 封无境默许了。 事实上,他猜到了沈绪是郁引的什么人,但也懒得明说,现在的他,并没有那方面的兴致。 郁引回来了,说书先生仍在抑扬顿挫地说着邪神界的事。 「那妖兽啊,生了一张婴儿面,虎纹皮,野猪牙,瘆人得很!前不久啊,我们隔壁,那个穷乡僻壤里的村子,就是遭受了这只妖兽的屠杀,血淋淋的,可惨了……哦,对对,它叫涛兀。」 封无境目光冷冷望向说书人。 「涛兀这玩意,凶得很,邪神界放出来,在我们人界肆意妄为,运气好的,碰上仙界的人能侥幸活命,运气不好的,咱也打不过那要妖兽啊。哎,邪神大人若是一统了六界……」 郁引道:「大人,我们几时出发?」 封无境起身:「现在。」 涛兀正是他在幻境里遇到的凶兽。 封无境抿唇,散漫地把衣袍整好。郁引抱着符离去付了酒钱,封无境杵在原地等着,他想到什么,说了句等等,出了酒楼。 城市七拐八折,封无境穿过人群,寻了个僻静的巷角。 出了幻境之后,他的魔力回复,记忆里的法诀也逐渐清晰,想来是在幻境的时候,顾琅清刻意压制了他的魔力。 等他把魔界的事情弄清楚,就去找顾琅清算帐,他休想逃。封无境想。 潋滟红光在封无境袖袍之下显形,伴随着召唤术法,一道赤色长鞭乍然出现! 鞭柄刻着古怪繁复的纹路,鞭身正有规律的泛着红光,似乎在向许久未见的主人传达敬意。 此鞭唤作「狂醉」,打法诡异狂狷,封无境正是靠着这把长鞭,制服了魔界所有不服他的宵小之辈。 封无境握上鞭柄,心里竟兀自涌上一股恍如隔世之感。 他抻臂前挥,狂醉绕着他舞出了灵动流畅的轨迹,风声嗖嗖,雷霆万钧般坠落,陡然在地面抽出了一道极深的裂痕。 封无境在半空优雅起舞,手中的狂醉软的像是绢带,却又带着十足骇人的力道,血色衣袍在空中盛放,围绕包裹在旖旎的红光之中,活像一朵艷丽的红色蔷薇花。 就像顾琅清房中,摆放在窗台,已然恢复了颜色的花朵。 五年前,封无境半跪在地,看不出与平日有什么不同,唯独唇上殷红刺目。 男人亲手把艷红的蔷薇花递到顾琅清身前,随着尖锐刺耳的大笑,他的魔力汹涌流出,最终倒下,鼻息间再无气息。 与此同时,顾琅清手中的蔷薇花也失去了颜色,惨白,毫无生意。 然而现在,顾琅清缓缓抬手,摸了摸插在瓶中,红的像能滴下血来的蔷薇花。 封无境的法力恢复了。 他终究关不住他,骗不了他。 顾琅清轻声嘆息。 魔尊大人……重生了。 第31章 画作 万魂谷。 万魂谷位于魔界, 魔尊居于黑暗深谷,无光,无烛,越向下越压抑。 封无境从前是非常喜欢这一股子压抑的。 六界之间阡陌交通, 人为的划分清界限, 再施几道障眼法, 避免无知之人勿入。 譬如现在,森冷的人界东海岸, 撕开一道裂口, 便能进入魔窟。 封无境动作直接果断,向着身后勾了勾手, 郁引就跟着进来了。 时隔多年, 郁引终于又踏入了魔界。 封无境死后,他不是没回来找过,但,没找着, 他也实在没想到人死居然能复生。现在看到封无境, 他的确是惊喜的。 比起现在,曾经在魔界的记忆对于他来说,谈不上美好, 但若不得大人的庇护,他早就死了, 这几年也不可能认识沈绪, 享受这样一段生活…… 虽然有些不甘心, 但他毫无怨言。 第60页 或许, 都是命数。 郁引紧紧盯着他再熟悉不过的绯红背影, 走向了从来都深不见底的万魂谷底。 几年后再来看, 郁引的确是这会开始,就被拽入了这条不归路,一去不复返。 —— 魔尊的住处建在谷底,而其余的建筑却大多坐落在一路向下的悬崖陡壁之上,长梯攀附在石墙上,房屋倒挂在石壁上,配上青面獠牙的怪兽雕饰,凸出在外的窗棂上隐约泛着红光,更衬得万魂谷幽深而恐惧。 这里的修葺没变,但又有哪里感觉不一样。 封无境一向对光线敏感,紧接着就察觉出来,万魂谷比从前亮了。 这令他感觉非常不爽,就像是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野狗莫名其妙霸占了他的屋,还把屋里屋外搞得面目全非,而他不能发脾气,只能认栽,毕竟天道的规矩摆在那。 此时此刻的封无境完全没有意识到,他曾经也是这么突如其来,像根刺一样的扎在了魔修们的心里。 魔修们不能反抗,也是因为天道的规矩。 他妈的狗屁天道。 封无境在心里骂的舒爽了,轻飘飘地加快了步子。 从天而降?大不了等会和他打一架,看看所谓的新任魔尊到底有多狂。 这一架当然是没打成的。 封无境下到谷底,才发现本该摸黑的魔宫,现在竟然灯火通明,红洞洞的灯笼齐刷刷挂着,在阴暗的里平添了几分诡谲难明。 魔修人来人往,封无境下意识地隐匿了身形,又看了看变化得谁都认不出的符离,再给自己换了一身装束。 这一身红装,除了他封无境,也没谁敢这么穿了,魔界的人肯定一眼就能认出他,但封无境并不想现在就被认出来。 要他出面,也只能是等会,他光明正大,迎着所有人的目光,一步一步走上去,震惊全场。 掩蔽在黑黝黝的空间里,封无境给自己换上了一身再普通不过的黑衣,正是一般魔修身上穿的那一套。 郁引看完了全程,不由得感慨,虽然大人换了身衣服,但换汤不换药,身上的气质还是没变,出场就是全场瞩目,优雅又诡异地控场,吸引着众人的眼球。 太强了。 但好像有哪里不对。 郁引弱下声音,小声地说:「大人,您这隐匿术和化形术比以前更厉害了,您以前都不这么用的。」 封无境反应了一下,正在施法的手僵住。 郁引敏锐地察觉了不对劲,以为自己又说错了话,连忙打岔:「大人,您头发白了不少,也高了不少,瞳色也对了,您方才在人界是在故意隐瞒身份吗?」 直到封无境森森地看了他一眼,郁引方才喝下肚的酒顿时化成薄汗扑在后背,黏糊糊的,大气也不敢出。 封无境僵住的动作很快恢复,若无其事地施完法术。 太久没动用魔力,他方才脱口而出的是前不久刚融会贯通的低阶仙术法诀。 封无境别过身子,所幸郁引不认识仙术。 他留意了一下自己的发色,脱离了幻境之后,自己的确是在逐步向着曾经的模样靠拢,而且有离魔镜越近,恢复越快的趋势。 封无境搓了把已经几乎全白的发丝,又想了想,太容易暴露身份,用法术把它变成了寻常的全黑。 一旁的郁引正在与过路的魔修交涉,想要套出魔界正在搞什么盛宴。 「你不知道?」郁引生的跟个小白兔似的,过路的魔修看着赏心悦目,自然也多了几分耐心,「魔尊大人从人界寻来了几株难得的奇珍异草,庆祝庆祝,寻个开心。」 郁引闻言怔住:「啊?」 「你这副模样,怎么跟见了鬼似的?」那魔修乐了,「魔尊大人喜欢舞文弄墨,赏花玩鸟,宴会也摆的勤,时不时庆祝庆祝新得来的花鸟虫鱼,大家也都欢喜,都说跟以前大不一样呢。」 郁引眨眨眼,他还真不知道。 这些年来,他除了知晓魔界重立了一个魔尊,很少生事,再多也没有了,一直在人界避着。这会突然得知了新任魔尊这么独特的品味,一下没恍过来。 连事不关己的郁引都这反应,更不消说站在一旁默默聆听的封无境了。 郁引默默道了句谢,便听得那位过路魔修自曝了名字与居所,叫他没事可以去找他。 倒还真是……民风淳朴。 和那位叫项迁的过路魔修告了别,郁引转过头,不出所料地对上了封无境难以言说的视线。 他只能小心翼翼地建议道:「大人,那我们去看看?」 封无境点了点头,傲慢又不屑。 顺着翻过新的小道走,红彤彤的灯火照得崖壁金碧辉煌,适应了起初的诡谲,这就是真正的热闹。望着此情此景,封无境心情有些复杂,更多的是恼怒。 他掩在人群中,身上冷冽的寒气仍旧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但转头看去,也就普通人的模样,大家又迅速地把视线挪开。 黑曜石的石桌在烛火映照下泛着光,投落的阴影簌簌扑朔,桌面上摆放着填补法力的奇珍异果,美酒佳酿。 魔修们抬手举杯,欢呼着,把酒饮尽。 这是邪神的阴谋? 封无境终于还是把说书先生荒唐的推测搬了出来,倘若邪神界想一统六界,又恰恰挑中了他的魔界作下一只待宰的羔羊,那这个从天而降的新任魔尊……应当就是邪神界的人。 第61页 然后在魔界不务正业,温水煮青蛙,慢慢拉垮魔界实力,再由邪神出马,一网打尽? 太他妈鬼扯了,邪神哪里搞来一个人物,可以不经他的手,直接登上魔尊宝座? 封无境两条眉快要缠在一块,神色凝重。 可是思来想去,这种推测居然是最合理的。 邪神界的实力果真这么强大?天道怎么可能容许这样的事发生。 正在此时,魔界盛宴开始了。 一时歌舞昇平,荒淫的舞曲响彻谷底,周遭的魔修纷纷落座,穿着暴露露脐装的女子扭着腰肢,搔首弄姿。 众人举杯碰盏,划拳助兴,谈笑间若是起了争执,就立马拉下方才的笑颜,斗起术法,场面一度混乱不堪。 郁引被身后伸来的一双手按到座位上坐下。 一壶酒浇落在他面前的酒盏,再是一声清脆的碰杯,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的人就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半斜着酒杯展示。 正是方才路上认识的项迁。 郁引看明白了他的暗示,只好也勉为其难地抬起酒杯,喝了酒。 封无境一人站着,有几个女修抬着酒盏跑过来,被他一把扒开,坐到了郁引旁边。 这样胡闹的万魂谷,封无境从来没见过。 他也没见过,这些魔修竟然能笑得这么开心。 在万魂谷,从来以他为尊,只能别人看着他笑,偶尔他高兴了,赏别人笑一笑,别人若不能笑得让他满意,他便让那人哭,哭不出来,死了算了。 这样的奇观,封无境眼色一沉。 他看完了郁引和别人喝酒,不作感概,草率地看了那个魔修几眼,开口。 「不是宴会吗?他何时露面?」 项迁没反应过来封无境在和自己说话,愣了愣,「谁?」 郁引意会:「哦哦,这……这位道友刚刚想问,魔尊大人何时露面?」 艰难说出「魔尊大人」这几个字的时候,郁引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他感觉他的嵴背正在被封无境阴冷的目光千刀万剐。 项迁点点头,神秘一笑,「你们等会就知道了。」 觥筹交错,封无境快要坐的不耐烦,终于等来了他想见的人。 但他们坐的太靠后了,长街宴会拐了几条道,不巧的是,新任魔尊的真身在另一条道上,只有声音缭绕在谷底,回响震颤。 封无境看不见人,只能听到令人厌烦的声音,这声音听起来,封无境想了想,矫揉造作。 「首先,真诚地感谢各位能在百忙之中抽空莅临本座的宴会,桌上摆放的都是本座从六界各地寻来的美酒珍果,品阶算不上高,但对各位的修行定能有所裨益,各位无需客气,尽情享用就好了。」 封无境无意识翻腕,指节叩在桌面上,有节奏地敲动着。 他想,等这个伪君子说完,他就站出来,表明身份,再大打出手。 「本座日前与无妄门长老一聚,有幸得到惠赠,收穫无妄门珍宝——《云中君图》,心中欢喜,特请各位前往一聚,共赏佳作。」 飘渺虚无的声音震荡在峡谷,在坐皆是一阵欢呼,以及显而易见的期待。 封无境手背青筋毕露,薄唇拉成一线。 等那幅《云中君图》展示出来,他就站出来。 四周的欢呼仍在继续,推杯换盏间,灯笼被穿堂而过的狂风吹得猎猎晃动。 「各位稍等,画作正在铺展——」 众人不由自主地跟着屏了气息。 封无境身后传来一声惊叫。 「天吶,你们看!前任魔尊……前任魔尊封无境,他没死,他在这!」 第32章 无阙 「天吶, 你们看!前任魔尊……前任魔尊封无境,他没死,他在这!」 一道不知从哪传来的声音响了起来。 郁引心头一慌,匆忙转头看向封无境。 封无境端酒的手势明显滞了一瞬, 脸色黑压压的, 把周围气压凭空拉低了几个度。 项迁也看向封无境, 嘀咕道:「前任……无阙魔尊?」 谷底众人目光全部赤1裸裸地投向封无境,一时寂静无声, 只有时不时的窸窣低语。 封无境却依旧不慌不忙, 慢条斯理地把酒杯绕掌心转了一圈,在众人目光洗礼下, 杯中赤红色的液体一滴没落, 被他慢悠悠地放回桌案。 似乎受影响的只有封无境所在的这一条大道,隔着一堵墙,飘渺空灵的声音依旧没停,像是完全不知道这边此时此刻正发生着什么。 「《云中君图》, 云中君是千年之前, 世上存在过的神明,他是云梦泽的水神。暾将出兮东方,照吾槛兮扶桑, 云中君护佑了云梦泽的安宁。世人传闻,云中君是一男一女, 本座手中的画正是男神, 而女神的画像仍不知其踪, 甚是可惜。」1 话音刚落, 一幅巨大的画骤然出现! 出现在了众人头顶。 突如其来的光线使的众人纷纷抬头, 注意力暂时从封无境身上移开了。 投落在石壁上的画作是一个虚影, 色彩斑斓,男子周身浸在白茫茫的雾霭中,白色束领将裸露脖颈遮掩覆盖,手向前指着。 这没问题,但一幅画这么投落在参差嶙峋的石壁上,显得画面被强行扭曲了几分,露出了狰狞的意味。 魔界众人丝毫不觉,纷纷拊掌叫好。 第62页 封无境把玩着酒盏,一时没摸清事情的走势,静观其变。 巨画的阴影星星点点映射在地面,又给魔窟谷底增添了几分光彩明媚。 现任魔尊谈完了画,顿了顿,「请各位纵情享乐吧!」 再没了声音。 封无境不知道这是什么状况,躲在暗处的不明人物先发制人,他觉得他中了套。 他和郁引交换了一下眼神,符离依旧窝在郁引怀里,软绵绵的打着呼。 项迁也不是傻的,先看向郁引,又看向封无境,似乎想跑,又不敢跑,想说话,又不敢说。 虽然不能确定这人就是前任魔尊,但这么一说,大家都有些害怕。 谁不知道前任魔尊满身血腥,项迁想了想,冒了一头冷汗,闭了嘴,端正坐着,生怕引火上身。 封无境冷冷看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虽然打扮的很寻常,但封无境与众不同的气质实在太过夺人眼目,项迁被威压压得心里一凉:「没,没什么。」 阴毒的气息一瞬拔高。 他在心里嘶了一口气,快速筛出不唐突的辞藻,闷闷地说了一句:「魔尊大人,您重生了?」 ——您重生了? 这话如同一记闷锤,砸在了封无境被封印的记忆之上。 他死过? 「无阙魔尊十恶不赦,竟与天干仙尊为伍,弃魔界苍生于不顾,抓了他!」 又是那道不知缘由的声音! 封无境凝起神识,也没探到声音的主人,每次寻过去,都能被那人身上的法术挡回来。 众人听了话,有的犹豫,有的抱着看戏的姿态,但都不敢上前,再说……那日无阙魔尊身死魂消,他们都亲眼目睹,乍然再次听到这名号,他们还不敢相信。 封无境面色沉郁,在郁引关切的目光下,懒懒地站起身。 他施展法力,将身上的黑衣褪去,不再遮掩发色与面容,青年英挺而锋利的脸庞显现而出,发色已然全白,瞳孔赤红,与曾经一般无二。 郁引欲言又止,看了看封无境的手势,又坐了回去。 众人看着,身体在不自觉地跟着颤抖。 这样艷丽突出的妆容面貌,除了封无境…… 另一旁,封无境很享受众人的目光,顶着额顶巨画,蓦地掌心一亮,殷红光彩顿时显现。 众人认出来了,狂醉! 无阙魔尊,前任魔尊的魔武,狂醉。 像是悬着的心突然落了地,众人不清楚事情缘由,只能胡乱地猜测,又不敢多话,对于封无境的畏惧早已根植心底。 站在众人视野正中,封无境笑了,笑得很愉悦,整头白发都在胡乱颤动。 他两手排开,压了压手势,众人目光随着他交叠的两手,呼吸不由自主地停窒。 封无境大步迈开,走到较为宽敞的地方,站定。 他微微后仰了身子,魔界众人保持着坐姿,就这么被他用下巴尖指着,居高临下地俯视,却也不敢有什么异议。 无阙魔尊在他们心里留下的阴影太重。 宴会一扫方才的热闹气氛,寂寂无声。 像是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那道空灵的声音再一次响了起来。 「抱歉,本座知道了,还请诸位帮忙,请无阙前辈过来见我一面,对了,不要伤了前辈。」 封无境冷哼一声,这话说的冠冕堂皇,怪好听啊。 男人面带戏嚯,抱起手,似笑非笑的露出一排森白寒齿。 「本座就站这,想杀我,尽管来,想抓我,上前带个路,我跟着你走——本座倒也很想见识见识,这位现任魔尊到底是何方神圣。」 作者有话说: 1暾将出兮东方,照吾槛兮扶桑。 ——《九歌》屈原; 这两天忙得焦头烂额准备四六级……今明两天会短一点,星期六考完一定回到三千字! 第33章 闲谈 四周一时噤若寒蝉。 这么说完, 谁也没那胆量敢和无阙魔尊决斗,至于「押解」的封赏……比起和封无境面对面相处,这要命的钱财不要也罢。 众人便这么静静坐着,对视着。 那把暗处的声音直接把封无境推到了风口浪尖, 大家眼神交流着, 互诉着心底的畏惧。 封无境不耐烦了, 随手指了一个人,让他带路。 那人一时没料到自己的运气怎么会这么差, 脸色难看的堪比猪肝, 一口气哽着差点没被憋死。 但他不敢忤逆,还是这么走了。 可怜的魔修用指尖搓了搓鼻樑, 低着头哐哐哐的往前走, 直接撞上了直上云霄的大石柱子,「啊哟」一声,掌心捂住红肿的脑门,在众目睽睽之下长嘆一声, 匆匆迈出。 底下坐着的人看到这一幕, 颇有些忍俊不禁,面上却还要装着没看见,憋笑憋得脸颊酸痛。 封无境无声地眯着眼看了看坐着的人, 跟上了。 万魂谷的路径走向没变,只是改了些细枝末节的小修葺, 这面墙上多了幅画, 那张桌上多了捧花, 大有一番附庸风雅的意味。 封无境嗤笑一声, 别过头, 抓着走在前面快步如梭的魔修衣服后领, 提小鸡一般的把人提到身前。 四下无人,那个魔修哆嗦着说不出话,封无境面色不善,直接说:「本座问你件事,你如实作答。若敢说谎,我把你嘴撕烂。」 第63页 那人明显被吓破了胆,点着头,也不知听明白了没有。 「你若敢把今日之事说出去,猜猜,」封无境又慢条斯理地补充一句,「在你清醒的时候,从头到脚,把你全身上下的骨头一根一根剃出来,连带着血肉,堆在一起,这时候,心脏已经被骨头渣子搅得四分五裂,但还在跳,咚,咚,咚……」 那个魔修被封无境吓得面色惨白,恶鬼一般的低吟萦绕震颤着,他半晌才说出口:「是,大人尽管问,我……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方才那道声音说——他与天干仙尊为伍,抛却了魔界苍生? 封无境心里对这句话耿耿于怀,他起了疑。 魔尊收了嗓,双手交合:「天干仙尊,顾琅清——从前都干过什么事?你给本座从头讲。」 魔修当然知道封无境五年前为了救顾琅清而身陨的事,一时揣测不出封无境的意图,他不敢抬头,大气都不敢出,只能盯着自己脚尖硬答:「从,从头?」 封无境扫了他一眼。 魔修应着声,组织了一下语言。 「天干仙尊是天生的仙灵体质,修习仙术极快,十五岁就练至了元婴境,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在仙界备受器重。哦哦,天干仙尊还经常在人界救死扶伤,饱受人们称赞,天干仙尊容貌姣好,被称为仙界第一美男子……」 眼前人夸赞的话语滔滔不绝,封无境眉心紧拧,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说重点,别扯些有的没的。」 重点…… 魔修深深吸了一口气,枉费他费劲心思地迎合大人,原来大人不想听关于他意中人的夸奖? 他想了想:「后来,天干仙尊组织了一只杀人队伍,唤作无影,啊……杀人于无形,铲,剷除异己的利器,然后,与大人您情投意合……」 见红衣男子表情越来越诡异,魔修故作机智地转了话头:「再然后,仙界之人发现了天干仙尊的无影暗卫,群起而攻之……」 火红的灯笼映照着四周,封无境脑海中的情景呼之欲出,太阳穴又开始经历每每强行唤醒记忆之时的强烈刺痛。 封无境揉着太阳穴,低低地「嗯」了一声,示意魔修继续讲下去。 得了指示,魔修想像着当时战场的宏大场面,快速思考如何添油加醋地把大人与他的意中人形容得形象伟岸又贴近实际。 他抓破了脑袋,正欲开口。 「前辈为何站在这里?我的魔宫离得不远,还请前辈随我过来,小叙片刻。」 正是方才飘在宴会上,现任魔尊的声音。 封无境敏锐抬头,却在视线落到那人面上的时候,赤红瞳孔骤然睁大。 此人一身黑衣,手上捏着一把香木摺扇,轻轻扇动。 而真正令他震惊的是,这个人的脸,很像一个人。 ——顾琅清。 作者有话说: 明天考试去了!考完多更!(尽量多更) 感谢在2021-06-10 10:55:39-2021-06-12 00:12: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夜雨梦潇湘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夙夙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灵体 其实远看不那么像。 只是, 在光怪陆离的魔窟之底,血红的光影为他的面颊打上一层阴影,模糊的轮廓影影绰绰,封无境的心里涌现出的第一个名字——就是顾琅清。 就像是心里本能的反应。 那人摇着摺扇, 迎着封无境的注视, 不疾不徐地朝他走来。 封无境小臂肌肉紧绷, 随时准备着唤出狂醉,与之一战。 那人走到离他一丈远的距离, 稳稳地停下了脚步, 「唰」地合扇,说话依然彬彬有礼。 封无境啧了一声。 「篡位者?」 那人看向他, 摇摇头:「前辈先随我来, 我会把事情原委都解释给你。」 四周四通八达,随时都可能有路人路过,封无境想了想,审视地看着那个所谓的「现任魔尊」, 勉强算是默认了, 向着魔宫所在走去。 另一旁,话说到一半被无视的魔修愣了愣,自己本来也是被抓来凑数的, 眼下看着没他什么事,就悄悄从反方向熘走了。 魔宫依旧是从前的位置, 封无境熟稔地跨入门槛, 正正迎上了一张悬在墙面的画。 正是方才在众人头顶出现的那幅《云中君图》。 方才已经看过一次, 封无境并没有什么兴趣再盯着一幅乏味的画看, 拐了个弯走开。 「我叫宿风故。」新任魔尊大步跟上, 介绍着自己。 但很显然, 封无境并不是很想给他回应。 宿风故并不介意,像是早已料到结果,面色十分从容:「我实在没有想到,今日会在这里,与前辈用这样的方式见面。」 封无境按压着自己的拇指骨节,冷笑一声:「见面——不是你安排的?」 宿风故沉默,面色郑重:「不是。」 对着那张脸,封无境不是很想继续僵持下去,干脆缄口不言。 魔宫深处,魔尊的王座熠熠生辉,金黄宝石堆砌,与从前的形制别无二致。 王座旁,是几株长青不凋的青竹,常年累月被犯错受罚的魔修血肉滋养,茁壮生长。 封无境毫不犹豫,直接走近,坐上了专属于他的王座。 第64页 优雅地叠起双腿,手肘杵上脑袋,任由一头白发倾泻而下。 他淡淡地看向宿风故:「你有意见?」 本以为会迎来一场焦灼的大战,宿风故却是神色不变,张口直言:「前辈想坐这,自然是可以坐的。」 封无境瞳孔里泛出了探究的意味,最终只是无所谓地道:「解释。」 短短二字,重若千金。 站在原地的宿风故走上前,沉下眉眼,正色说道:「我现在说的,可能会有一些匪夷所思。」 封无境挑眉,懒倦地打了个哈欠:「嗯。」 饶是如此,封无境掩在掌心的绯红光芒依旧若隐若现,狂醉随时都能显形,一击毙命。 宿风故说:「无阙前辈……你还记得万仞前辈么?万仞魔尊,蚩沧。」 封无境手心的红光突兀一亮,他翻手把红光遮蔽,面上难得露出一抹诧异。 「他不是死了吗?」 宿风故果决道:「没有。」 封无境理着思路,看着他恭恭敬敬的态度,心里顺理成章把宿风故看成了自己的下属,一边依旧保持警觉,示意他继续说。 宿风故道:「我的法术,是他传授我的。」 封无境顿了顿,沉下眼。 万仞魔尊蚩沧,是在封无境之前的前一任魔尊。 也是这个人发现了封无境的魔灵体质,再教给他法术,一步一步将他送上了魔尊之位。 虽然如此,但现在提到这个人,封无境心中却是莫名的厌烦,没有一点想到恩师时候该有的心情。 哪怕那日,他想到那个被他杀死的仙界师尊的时候,心中都有一点什么别的东西在隐隐攒动。 对了,那他到底是怎么从仙界到魔界来的? 封无境眼底暗潮涌动,他决定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解决。 他垂着眼睑,从眼皮底下看人,无端令人毛骨悚然。 封无境清晰地记得,蚩沧和他说过,每一任魔尊的寿命都只有三十年,在任时间也只有三十年。 但多半来说,一个魔灵体质不可能生下来就成为魔尊,他需要等待着被发现,培养,学习法术,才能正式成为魔尊,因此,每一任魔尊的在任时间往往都不足三十年。 封无境记得,在他继任魔尊之位的那一日,便是蚩沧寿命的末日。 他登上魔尊宝座,蚩沧被埋葬深土。 他癫狂地大笑,这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光辉。 然而现在,宿风故告诉他,蚩沧没死。 这令人他有些恼火。 又让他想起方才在宴会上,那个叫项迁的无知魔修口中说出的话。 ——魔尊大人,您重生了? 他也死了,又活了? 封无境决定先掠过这个话题:「蚩沧二十多年前已经死了。」 宿风故听了这话,反驳的话语依旧恭顺,面上似乎有些诧异:「不可能,他三年前出现在了我面前,授我法术。」 封无境定定看着他:「今年什么年?」 「甲申年。」 甲申年,他出声在丙辰年,二十八了。 封无境问:「贵庚多少?」 宿风故有些犹豫,最终还是说出了口:「今年,刚满五岁。」 封无境的手不受控地抖了抖。 虽然魔的确是能够根据需求变换身形的,但他从来没有使用过这样的法术,因此看着眼前青年容貌的宿风故,下意识以为他和自己差不多大…… 封无境坐正了身子,他的心情实在有些复杂。 宿风故朝着封无境笑笑:「前辈,其实我与你还有一段渊源。」 封无境抬眸,赤红色的眼眸沉寂得宛若一潭死水。 「我在一岁与三岁之间,是由姻缘司的姻缘星君——宿因意抚养长大。」 宿因意,月老? 这又是怎么扯上的关系? 封无境想到了在顾琅清的忘忧峰上,与顾琅清交好的那个粉衣人,心底满是嫌恶。 「星君是我在这世上关系最亲的三个人,」宿风故笑了笑,补充道,「之一。」 对上封无境的视线,宿风故的声音轻飘飘的,荡碎在了空旷谷底。 「另外两个人,正是前辈,以及顾琅清,顾仙尊。」 不知道自己和顾琅清这么就荣幸地成为了宿风故「最亲的人」,封无境看着面前这张与顾琅清有些微妙神似的脸,头疼起来。 「星君和我说,我本来是不应该存在的,我的身上,流淌了仙魔混杂,不伦不类的血。」宿风故面不改色,「我并不是通俗意义上的人,我是由精血滋养而出的灵体。」 封无境听着「精血」这两个字,只觉得哪哪都不对劲,心底的不详之感越发强烈。 「什么灵体?」 「半魔半仙,魔灵体质与仙灵体质各占一半。」宿风故耐心地为他解惑。 封无境觉得荒唐,但还是忍了下来,问出了这个令他心惊肉跳的问题。 「谁的精血?」 宿风故抬眼,语气理所当然:「我刚才说过,顾仙尊的,和前辈你的。」 封无境一时语塞。 这会他再把宿风故那张脸仔仔细细观察过来,摒弃了与顾琅清的相似雷同,他竟然……真的从脸上看出了几分自己的影子。 精血?谁取的他的精血?顾琅清? 他那日听到,精血能联接姻缘线,这已经十分不符合天道的规则了,更不消说用两个人的精血,滋养出一个活生生的灵体。 第65页 红衣魔尊被事情的走向震惊了,看上去脸色不太好。 宿风故依旧说个不停:「我的身世是姻缘星君告诉我的,他抱怨着说,顾仙尊搞出这么个烂摊子,还要他帮着收拾,烦死了。」 再然后,宿风故满了三岁,因着天生体质特殊,修行极快,此时已经有了足够的自保能力,宿因意就把宿风故放到了人界,任由他自己游走锻鍊。 宿风故在人界遇到了蚩沧。 蚩沧看中了他的特殊体质,只觉有趣,仙灵与魔灵的混合体,会给他带来什么惊喜? 果然,这样的灵体极其罕见,天赋更是上佳,不过几月便筑基结丹,蚩沧一喜之下,将顶级的魔界法术全部教给了宿风故,虽然法术使用的仍不熟练,但这样小的年纪,能使出这么强悍的法术,已是足够折服魔界众人。 既然封无境不在,魔尊之位空缺,毫无疑问,宿风故就是魔尊最合适的人选。 更何况,因为前几年跟着宿因意,导致宿风故性子平和温柔,比起喜怒无常的无阙魔尊封无境,他们实在安全太多,自然更加拥戴这位新的魔界尊主。 …… 封无境听完了话,双眸深阖,按压在座椅上的手指发力,几乎要把王座撕裂。 突如其来的盛怒,封无境周身溢出浅淡飘渺却气势凌厉的红光,他的眸子红的像能滴下鲜血,低吼一声,右手施法,突然起身,向前袭去! 宿风故毫无防备,直接被扣上了墙壁,脖颈被眼前的红衣男子紧紧掐住,青筋气管在极度缺氧下暴起,他粗粗喘气,却被红衣男子的威压震住,五脏六腑似乎都搅在了一起,撕扯的剧痛袭遍全身,脆弱的脖颈即将被拧断,窒息的痛苦溢上颅腔,无法思考。 再如何的体质特殊天纵奇才,宿风故也不可能打得过比他大了二十多岁的封无境。 封无境五指拢紧,像在玩弄一只无能的蝼蚁,眼睁睁看着他痛苦这挣扎,心底涌起某种强烈而扭曲的泄愤快感。 突然,「吱呀」一声,魔宫的甬道大门被打开了。 红衣魔尊戒备回头。 他看到了顾琅清。 第35章 无影 顾琅清依旧同从前一样, 白衣款款,清淡漠然。 他弯了弯唇角,边走边说:「魔尊大人,很凶啊。」 封无境眯起眼睛, 流窜四溢的绯红魔力缓缓平息, 他唇角亦是挂上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骤然松手,把高高提起的宿风故抛落在地。 宿风故大口喘着气, 擦掉了额角渗出的汗珠, 辛辣的汗水洇进眼里,睫毛都染着水色。 封无境方才的盛怒心绪依旧如同凶兽的利爪一般, 抓挠着他的心肺, 他心里堵得慌,面上却是平淡无波:「顾仙尊,很及时啊。」 宿风故咳得凶猛,蹲地倚墙, 半晌才平息下来, 视线在眼前二人身上游走。 封无境紧紧抓住了宿风故面上的情绪,不慌不忙地耐下性子说话。 「堂堂天干仙尊,驾临魔界, 有何贵干?」 顾琅清没有说话,走了几步, 蹲下身子, 轻柔地拍了拍宿风故的下颌骨, 示意他抬头, 看着烙在颈项的青紫掐痕, 他睫毛颤了颤, 再温柔地把宿风故扶了起来,坐到一旁的石凳上。 魔宫一时静的出奇,只有游弋在空气中的阴影悄然流动着,翻卷出绚烂的蔷薇形状。 封无境居高临下地凝视着这一幕,他在等着顾琅清的解释。 顾琅清垂下眼帘,琥珀色的眼瞳光影流动,他突兀地笑出声来。 「自然是一路尾随魔尊大人而来。」 封无境扬眉,弯下身子,距离近得两个人的鼻尖几乎都要贴在了一起。 「是吗?顾仙尊好兴致。你可别忘了,我们在忘忧峰的那笔帐,还没有算清呢。」 炙热的鼻息掠过顾琅清粉嫩脆弱的唇瓣,撩拨得他嵴背情不自禁泛起汹涌战慄。 顾琅清陡然扭过头,离这位心心念念找他算帐的魔尊远一些,顺手揽住了一旁的宿风故。 封无境看着他的动作,啧了一声,直起身子。 宿风故抬头看向顾琅清:「顾仙尊,你怎么在这……你都听到了?」 顾琅清抿了抿唇:「没听全。」 顿了顿,他又问道:「蚩沧没死?」 宿风故疑惑道:「没有,怎么你和……前辈,都说他死了?」 顾琅清不作声,手掌覆上宿风故的面颊,心底竟有怜惜。 「你用本座的精血做了什么?」 顾琅清道:「这非我本意。」 封无境看着他。 顾琅清嘆了一声:「说来话长。」 「长话短说。」 顾琅清抬眸,定定看了封无境几眼,突然勾起唇角:「魔尊大人若想知道,不若自己猜猜?」 封无境不耐烦,逼近一步。 下一刻,顾琅清就感觉自己的手腕像被火舌舔舐,被魔尊紧紧攥在了掌心,难以抽出。 「你说不说?」 顾琅清沉沉看着他,以退为进,带着他的手向前伸,一掌杵上了封无境的前胸。 「我觉得,我们应该先把蚩沧的事弄明白,大人以为呢?」 蚩沧死而复生,此事的确比较要紧。 封无境看着顾琅清,眼里的情绪琢磨不清,此时的他却偏不想随了顾琅清的意。 左右他现在所有记忆都是一团模糊,要说先后……其实没差。 第66页 白衣仙尊的五指微微蜷起,按压在封无境的胸前,却被男人揽住腰肢往身前一带,周身骤然包裹在闷燥的空气之中。 顾琅清看了看,神色染上薄怒:「松开。」 封无境不明白顾琅清哪里来的脾气,反而不紧不慢地加大了手上的力道。 「你拿本座的精血,融了个人出来?」 语气暧昧难辨,封无境紧紧盯着顾琅清的脸,恶劣地抬起手,拇指压上顾琅清没有血色的薄唇,毫无章法地揉捏玩弄。 顾琅清像个迷,表面无比矜贵,内里却是云屯雾集,他搞不明白。 顾琅清微微蹙眉,几次挣脱都没能成功,反倒陷入了一个越来越危险的境地。 从魔尊的表情来看,封无境起了兴致,顾琅清却一时说不清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按压在下唇的指腹像是要将唇瓣点燃,他说话都显得含糊不清。 「我说了,这非我本意,我也是今天第一次见到……」 果然,封无境听了这话,面上流淌过一抹明显的错愕。 顾琅清感觉掌控自己的双手逐渐松弛,心中松了口气。 这时候,坐在一旁的宿风故突然插进话来:「是,前辈你先别急,仙尊他……确实不知。」 顾琅清从封无境风雨欲来的怀里脱身,唇珠都染上了些不正常的红润,他低低喘息着:「那次见面,是这些年我和宿因意第一次见面,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 封无境挑眉,看向眼前的两人:「你们第一次见面?」 顾琅清和宿风故纷纷点头,封无境一时语塞。 宿风故道:「仙尊尾随前辈而来,可魔界对仙修一向有法力约束,仙尊怎么进到魔宫来的?」 魔界的确会压制仙修的法力修为,就算是顾琅清这样的仙尊,想要硬闯魔宫,也是没那么容易的。 封无境紧紧盯着顾琅清,不放过顾琅清面上的任何一个细微表情。 顾琅清看了看宿风故,弯了弯唇角,眸色淡淡。 于他而言,闯进来容易,可直面眼前这两个人,难如登天。 顾琅清没有隐瞒:「傀儡。」 说完,他抬眼,长睫下的瞳孔闪烁。 「魔尊大人,你还记得吗?我精通傀儡术法。」 这话说的可真是毫不谦虚。 封无境看着顾琅清袒露在外的后颈,十分暴虐地想狠狠咬上一口。 「本座当然不敢忘,你的两个小徒弟一直在提醒我呢。」 「不是,」顾琅清慢条斯理地道出声,「无影暗卫,你知道吧?」 封无境「嗯」了一声。 顾琅清笑了一声:「什么暗卫,我上哪去寻那么多死士——所谓暗卫,不过都是我的傀儡罢了。」 …… 封无境诧异于顾琅清竟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把这个秘密说了出来。 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顾琅清依然在笑,如此温柔的笑意,却无端透出几分诡谲与森然。 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几年之前,大家都理所当然地以为无影暗卫是他的属下。 可谁能知道……那些人口中无恶不作的「无影组织」,竟然——都是他。 只是他。 换句话说,这个组织本就是不存在的,前世的仙修所惧怕的,只他一人。 他和他的傀儡,所向无敌。 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除了封无境。 封无境没有说话,掀起眼皮,转身坐回王座,朝着顾琅清勾了勾手。 凌空打下的暗红色光晕使得封无境的瞳孔色泽晕染开来,衣裳上的暗纹图案鲜活动人。 看着顾琅清犹豫着走来的步子,封无境抬脚一勾,强势地把他朝着自己猛然一带。 顾琅清被绊了一下,虽然此时的红衣男子正正坐着,可冷漠抬眼的意味依旧让人不寒而慄。 「顾仙尊,无影暗卫是你的人吧?」 —— 「顾仙尊,无影暗卫是你的人吧?」 雕金云床之上,绯红绦幔掩蔽着床上二人的面容,若隐若现,旖旎至极。 顾琅清闻言,素来冷漠高傲的面上明显一僵。 敏锐地察觉到了眼前人的面色变化,红衣魔尊笑眯眯地欺身而上,几乎整个人贴上了顾琅清的身子,顾琅清漠然别过头,手腕灼烧般炽热疼痛。 魔尊怜惜地轻嘆一声,他伸手揉了揉顾琅清被绳索勒得破皮的手腕,玩味地重复:「顾仙尊,无影暗卫是你的人吧?」 顾琅清被禁锢于床褥之上,眼前男人压低了声音在他耳畔呢喃耳语,两个人缠绵相拥,活像一对亲密无间的恋人。 他紧咬了牙冠,面上愠怒。 「滚。」 封无境面上满是无辜,趁着眼前的白天鹅动弹不得,他抬指挑起那人的下颌,端详片刻,俯下身去。 唇舌覆压,毫无技巧性,如同猛兽一般的撕咬亲吻。 顾琅清自然不肯就范,面对封无境的突如其来入侵,他对着人的猩红软舌狠狠咬下,一时之间血腥四溢,流窜在二人的齿冠。 舌尖上的痛楚根本算不得什么,反倒激发了封无境莫名其妙的侵占欲望,他动作愈发野蛮粗暴,迤逦的唇舌交合声响在空气中悦耳动听。 漫长的吻,充满攻击性的掠夺侵占。 封无境满意地舔了舔红肿的唇角,咽下一口搅和着血丝的唾沫,喉结顺势一滚。 第67页 「魔界的人死在了一个荒村,死于无影刀法。」封无境话音一转,「无影是不是你的人?」 魔尊双手捧上顾琅清的面颊,仔细观察着那人的神情,他在发抖。 封无境觉得新奇极了,他的白天鹅,居然能做出这样的神态? 他想,这次试探,是他赢了。 他在诈他。 封无境只是单纯猜测,无影是顾琅清的人,这才来侥幸一问。但是——看着眼前这人的模样,封无境知道,他猜对了。 封无境低低笑了一声,掐住顾琅清的下颌,覆唇吻上顾琅清的眉心。 不同于前一个吻的血雨腥风,这个吻来的轻柔温和,像是对乖孩子的奖励。 顾琅清半阖了眼,看向他:「无影是我的傀儡。」 封无境露出了一个惊讶的表情。 「所以,」顾琅清一字一顿,话语间带着凛冽寒意,「我被你困在这,没法出去,魔界的人不是我杀的。」 「本座知道。」 封无境饶有兴趣地接话,指尖轻点着床榻,舌尖舔舐齿尖,露出一个笑。 「本座就是来告诉你,外面有人在冒充无影,杀人放火,无恶不作。」 顾琅清沉默许久,一身白衣已然因为长时间的禁锢与合欢被揉得乱七八糟。 只有一头墨发依旧服帖地垂落。 他问:「什么荒村?」 封无境为他解答:「好像叫做——周各庄。」 第36章 万仞 顾琅清皱眉:「你想起来了?」 瞬息之间, 二人的位置有了变化,封无境翻身一压,灼热的吐息登时洒落在了身下人脖颈之上。 「周各庄……」 封无境把玩着顾琅清的衣角,过往的回忆汹涌而至。 蜘蛛精与周各庄不是子虚乌有, 村民的断腿, 隔绝诅咒的刀痕, 正是顾琅清的无影刀法。 好像是……有人陷害顾琅清。 当时的封无境就和他一道去了那座雨林荒村,魔尊大人自然要保护好他的禁脔爱宠, 自告奋勇扮演了新郎的角色, 与幻境中相反,顾琅清一身红妆, 赶去洞穴找他的模样是真的很迷人。 封无境的实力自然是不容置喙, 根本没有费神与蜘蛛精周旋什么「精血」,几道法力打死了蜘蛛精,找出了幕后陷害顾琅清的人。 谁来着? 封无境曲指点了点额角,熟悉的名字破口而出。 哦, 想起来了, 邪神。 封无境笑眯眯地看着被他压在身下的白衣仙尊,只见那人面色不改,令人敬佩的坐怀不乱。 他记得, 在他假意扮作新郎晕倒之后,蜘蛛精就入了他的梦, 化作了顾琅清的模样——勾引他。 难怪他在幻境中有一种油然而生的熟悉感。 不过顾琅清也很棒, 这样的细节都能复刻出来。 在那时候, 他杀死蜘蛛精之后, 看着红装素裹的顾琅清, 当下就把人拉到了那张柔软至极的床褥之上。 夜永……很动听。 黑云遮蔽了天际, 暴风雨席捲在外,打湿了红白相连的欢愉。 天鹅抻长了脖颈发出濒死的喘息,雷声与雨点却是毫不通融地打落。红梅艷红,顾琅清苍白面容被染上惊心动魄的迷人血色,他的睫毛颤抖着,沉沦在惊涛骇浪的海面之上,找不到支点。 封无境挑逗地攥住他羊脂玉般的脚腕,摇出清脆声响,前挺了身子。 「叫出来。」封无境恶狠狠地说道。 见那人依旧不从,封无境俯下身去,挑开了他的牙冠,将白衣仙尊压抑在口中的低吟尽数释放,终于满意了,封无境五指挤入顾琅清微蜷的指缝,将他压牢。 十指相扣。 然而现在,被压在王座上的顾琅清突然有些恼怒,他道:「你先起来。」 封无境俯视着身下的人:「顾仙尊,该做的都做过了,还装什么呢?」 顾琅清被压在座椅上的手臂硌得有些疼,王座是由上好金玉制成,质感冰凉,眼前人的温度灼热的像一团烈火,他不久之前经历的天劫尚且没有调养好,这会身子尚且有些虚,冰火之气相撞,隐隐泛疼。 「周各庄是你造出来的幻境,师尊啊,你带着我一路往坑里跳,到底是想干什么?让我想想,本座当初为了救你,可是忍着疼痛取出了几滴精血。既然蜘蛛精是假的,本座的精血——落在了你手里?」 顾琅清神色微凛,心里想着怎么把封无境瞒过去,又听封无境在他耳畔说道。 「你要本座的精血做什么?是想再融一个魔尊出来?」 宿风故看了一会,不太敢吭声。 趁着画面陷入僵局,宿风故试探性地说了一声:「前辈和仙尊,你们别这样,误会要及时说开啊。」 封无境冷冷地回头看了宿风故一眼,再低下头去,只见顾琅清看着他,面上带着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 「你先放开我,让我把蚩沧的事问清楚,我就告诉你,我拿你的精血干了什么。」 封无境不耐:「本座若说不呢?」 顾琅清无所谓道:「我都被你上过了,你还能把我怎么办?」 他琥珀色的瞳孔里带着蛊惑人心的色泽,这个角度看上去显得睫毛颜色格外浅淡。 「还是,魔尊大人想要我的命?」 封无境一时哑然。 他也搞不明白他怎么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放开了顾琅清,灯光氤氲之下,顾琅清和宿风故旁若无人地谈论起了万仞魔尊的事。 第68页 顾琅清重复道:「蚩沧果真没死?」 宿风故老老实实地答:「没有,万仞前辈三年前出现,授我魔界法术,再让我来继任魔尊。」 顾琅清沉思少顷,喃喃道:「他想做什么……」 封无境觉得好笑,插话道:「心繫天下啊顾仙尊。」 顾琅清淡淡地扫回一眼,没有答话。 封无境自讨没趣,耸了耸肩,几步走过来,问道:「他对你好吗?」 宿风故想了想:「谈不上,万仞前辈很严厉。」 顾琅清看着封无境垂下眼,不知在想什么,索性转移了话题:「宿因意呢?对你好吗?」 宿风故颔首:「我爹待我很好,他带着我每天游山玩水,吟诗作赋,下棋玩鸟……很好。」 封无境:「……」 顾琅清:「……」 封无境无言半晌,下意识看向顾琅清,却见顾琅清也是低头扶额,他移回了眼,一时不知怎么开口。 宿风故自顾自道:「你们瞧,外面挂着那幅《云中君图》,就是我和无妄门长老下棋,他赠予我的。」 「无妄门?」顾琅清道,「无妄门不是仙界门派吗?」 顾琅清的「无影暗卫」当初就是斩杀了这个「正道门派」的五百弟子,然后被邪神摆了一道,正道因此识破了无影的身份,一路追杀他,导致了封无境为救他而身陨…… 宿风故道:「是的,但他们五年之后……那件事之后,就叛出了仙界,投奔了魔界。」 顾琅清面色黯淡,捋着这些事。 万仞魔尊,邪神…… 他避世五年,外面都发生了什么? 「你他娘的……你他娘的可是魔尊,文文弱弱当什么魔尊!趁早给本座滚,别留在魔界戳本座的眼。」封无境听不下去,怒道。 宿风故「啊」了一声。 「前辈若想重回魔尊之位,晚辈自当让位。只是……」 封无境不耐抬眼:「只是?」 顾琅清打圆场:「你要即位不急在这一时,若是魔界众人得知你刚回来就把他撵走了,可是犯了众怒。」 封无境冷笑一声:「顾琅清,你考虑得好周全,本座可真谢谢你。」 宿风故道:「前辈,不如先这样,我们暂时先一同治理魔界,待稳住了魔界众人,我再寻个理由离开也行。」 封无境看着他。 宿风故道:「这样的话……本座,我,我需要办一个无阙魔尊重回盛典,好好迎接前辈,时间就定在后日,前辈以为如何?」 封无境心有顾虑,勉强「嗯」了一声,他直接下令:「你先出去,叫人加强魔宫的防守。」 宿风故面带疑惑:「我觉得魔宫布置得很安全?」 封无境心里暗嘆,耐着性子骂道:「那他妈的顾琅清怎么进来的。」 宿风故心说有道理,连忙辞别了两人出了魔宫。 红影幽深,封无境捂眼挡住光线,很不习惯,从前这里都是不点灯的。 顾琅清眼眸低敛:「魔尊大人,你把他支走了。」 封无境悠然地坐回王座,翘着腿,显得有些吊儿郎当:「本座要和你谈谈我们之间的事,外人听不得。」 顾琅清感受着空气中隐隐约约的暧昧:「你想谈什么?」 封无境映照在红光下的脸懒倦俊朗,为他整个人镀上一层血色的红光。 「你过来。」 顾琅清过去了。 「一,你拿本座的精血干了什么。」 顾琅清点了点头。 「二,本座前世怎么死的。」 顾琅清身形明显一滞,他猝然抬头望向封无境瞭然的眼,听着男人漫不经心地接着说。 「三,你和我,前世是什么关系。」 作者有话说: 爱人关系。 第37章 相与 顾琅清听着, 突然眉眼一转,眼波含情。 「你不是猜出来了么。」 这是第三个问题的答案。 封无境扬着头,尾音上扬地「嗯」了一声。 封无境想从顾琅清的脸上看出些什么,但对方满口答应, 满脸的不在意与无所谓, 反倒让他无从开口。 顾琅清就这么定定地, 与他对视。 封无境道:「本座的禁脔?」 这话算是把顾琅清的尊严压在脚下踩。 然而顾琅清只是笑了笑。 他说:「你在做梦吧封无境。」 封无境欣赏着顾琅清的神色,调笑道:「你脸红什么。」 顾琅清闻言, 睫毛不经意地颤了颤。 对付这人, 说难也难,说容易却也很简单。 封无境注意到顾琅清的小动作, 拽了一把, 顾琅清重心不稳,跌在椅子上。 他道:「顾琅清,本座怎么死的。」 二人头发落在一块,黑白分明。 顾琅清想起身, 却被男人紧紧拉住, 他呼出口气。慵懒坐躺着的红衣魔尊似乎心情很好,还在追问着前世的事。 平心而论,有些事, 顾琅清并不想这么快让封无境想起来。 但他目前也猜不出封无境的记忆恢复到了哪个程度。 重生之术,损记忆, 然而所阙记忆终究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被唤回。若说规律, 就是看重生之人日常所受的关于记忆片段的刺激, 刺激越大, 越容易恢复记忆, 还有一点, 恢复记忆遵循着先甜后苦的原则,经验之谈,最先恢复的记忆,往往都是重生者前世最美好的经历,之后慢慢浮出水面的,可就没那么轻松了。 第69页 总归是要想起来的,不过是时间问题,然而顾琅清宁愿封无境不那么快想起来。 他随口敷衍着:「你自己的死法自己不清楚?我怎么知道。」 封无境一只手从身后揽住了他的腰,在腰窝处摩挲打转:「本座的记忆从十八岁就断了层,你最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十八岁。 顾琅清心里想着这个时间点,在他没注意到阴影里,红衣男子的半张脸冷峻而阴森。 果然,这段回忆对于封无境来说是痛苦的。 暗金王座上人影纠缠,在顾琅清并不是很牴触的默许之下,封无境愈发自然地开始动手动脚。 顾琅清转过半张脸,白皙的脖颈修长美丽:「那年仙魔大战。」 封无境:「然后呢?」 顾琅清眯了眯眼,没有说话。 六界都知晓,那年仙魔大战,顾琅清不慎被封无境抓住,囚禁,天干仙尊一朝竟沦为了魔尊的禁脔。 就是从这里,封无境的记忆出现了断层。 顾琅清推了推封无境,琥珀色的瞳孔像是盛了细碎光芒。 封无境顺势牵住顾琅清的手:「行。」 他也正是这么猜测的。 以他的性子,凭藉顾琅清这张脸,再加上记忆里顾琅清目中无人不可一世的气质……的确是很想把他压在身下,看他喘息战慄,由自己牵制着他的每一分情绪。 顾琅清可是比符离顽劣多了,有趣多了,驯养,臣服,很有意思。 可现在的顾琅清与他相处起来…… 封无境道:「是你让本座重生的。」 顾琅清看向他,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封无境拈起他的发丝,突然笑出声:「顾琅清,你爱上我了?」 顾琅清打掉他的手,吸了一口气,站起身:「你有点数。」 封无境起了兴致,跟着他起身,一团阴影顿时向前侵袭,笼住白衣人的身躯。 「看不出来,顾仙尊还挺重感情。」 顾琅清顿了顿,敛下眼皮,斜斜地睨着他:「风花雪月,两厢情愿的事。」 「是么?」封无境笑了笑。 「嗯,」顾琅清不再说这个,主动转了滑头,「蚩沧和邪神有阴谋。」 封无境懒懒地应了声,道出一句「那又如何」。 顾琅清无言,又听到封无境说:「你说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要我帮你——救世?」 顾琅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封无境继续轻佻地说:「本座可没有顾仙尊的心系苍生,我倒是好奇,你哪来的自信让我帮你?」 几句话轻飘飘的,散落在空气里。 封无境记得,顾琅清曾经,救过一个人。 一个落水的小孩。 那日天正阴,封无境走着走着,就看见河岸边坐了一个小孩,抽抽搭搭地哭着,也不知在哭什么。 小孩穿着一身脏兮兮的布衣服,像是跑了很久,无家可归。 像被世界遗忘了,小男孩孤零零地漂泊在世间,没有亲眷,无依无靠。 他站起身,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漫天阴云密布,生机黯然。 他哭的很伤心。 封无境就这么好奇地看着,却见那小傢伙再次缓缓蹲下,掬起一捧凉水,沖了把脸。 水珠盈在他睫羽之间,湿漉漉地流到眼里,迷失了视线,他难耐地揉着眼,摸索前路。 他边揉眼睛,边靠着岸边走,许是刚下过雨,泥土湿滑,小傢伙没踩稳,直接滑了一跤。 往河岸的方向滑了一跤。 河岸流水湍急冰冷,封无境以旁观者的视线看出来,那小男孩起初是错愕无措,再然后就僵直了身子,认命了。 大概是早存了死志,这个时候才会这么淡漠。 这时候,天际一束淡淡透着蓝色的光芒直直打下,落在粼粼波光之上。 一袭白衣如同飞鸥一般,快速从水面上掠过,把水里小小的人影捞起来,捂在怀里。 直到小孩慢慢甦醒,朝着顾琅清绽放一笑。 记忆正巧终止在这里。 「还是说……」封无境舔了舔嘴唇,压下身子,「我的死与你有关,我们前世达成了某种协议?所以你才信心满满,本座会帮你?」 顾琅清一阵讶异,站定在原地眉目微锁,任由一团巨大红影将他笼罩。 封无境恢复了身形,二人的身高差距这就凸现出来了。 比起在幻境中的少年,现在的封无境比他高出很多,一举一动都压迫意味十足。 其实顾琅清不算矮,从在幻境中,他比少年封无境高就能看出来。 然而魔生来就身高体长,这也是仙魔两界天生的区别。现在的顾琅清浑身都紧紧绷着,随时警戒封无境的危险举动。 「但是啊。」 红衣魔尊摸了摸下颌,漫不经心地看着他,笑眯眯地说。 「上辈子的我已经死了,无论与顾仙尊签过何种协议,发生过什么关系,都不作数。」 俨然一副提起裤子不认人的模样。 顾琅清没料到封无境会这么说,心尖骤然疼了一瞬。 下一秒,封无境就突然掐住了他的下颌,逼他抬头看向自己。 「不过,这一世的我,倒也很想和顾仙尊再次建立一下关系。禁脔关系还是肉1体关系,顾琅清,你选选。」 第70页 顾琅清被迫抬着头,低着眼看着封无境,鸦羽般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扇动。 封无境从他的眼里读书的犹豫不决。 他不自觉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带着顾琅清头猛然一偏。 「本座忘了,其实你上辈子也没同意,我好像是强上的。」 他啧了一声,「大不了,再来一次?」 顾琅清终于眯了眯眼,默念法诀推开了人,封无境果真没有料到,身子受力向后一跌,看着二人之间相隔的一道莹蓝结界,扯了扯唇角。 他道:「可以啊顾琅清。」 封无境一步一步向前走着,粗粝指腹触上结界,随着手指滑动泛起冰蓝水纹。 「回答我的第一个问题,你拿我的精血做了什么。」 二人隔着一道结界,顾琅清突然低低笑出声来,掀起眼皮凉凉地看着他。 「魔尊大人,这是秘密,你慢慢猜。」 说完,封无境就眼睁睁看着顾琅清,瞬间消失在了自己眼前。 第38章 针刺 封无境看着眼前一闪而过的阴影, 眸中闪过一丝阴翳。 的确是该好好加强魔宫的防御。 —— 无阙魔尊重回盛典正在筹备。 封无境重生的消息这么一闹,早已传的人尽皆知,但重生乃是禁术,施用条件苛刻危险, 人们也猜不透前任魔尊缘何重生。 不过, 联繫上封无境前世为顾琅清挡伤而死, 人界反倒最先将其他五界之人心中敢想不敢言的东西传扬出来,路边说书先生, 画册读物, 四处都在编撰「仙魔之间的绝美爱恋」。 这些封无境自是不知。 他只知道,前世那些对他有意见的魔界长老, 一定会抓住这次机会跳出来找他麻烦。 封无境的□□蛮横早就引发了许多人对他的敌意, 他也懒得管,左右杀不完,魔界权利也必须有长老进行制衡,千年都是这么下来的。 不过蚩沧没死, 的确是个问题。 难道说每一任魔尊只有三十年寿命是假的——封无境记得, 这个消息,也是由蚩沧告诉他的。 蚩沧骗了他? 事关魔界,不得不谨慎。 魔界这一日热闹极了, 为着个盛典,筹备得可谓是如火如荼。 宿风故把床榻收拾出来给他, 房间依旧是原来的模样。 封无境就着黯淡隐约的光线, 踩在黑曜石地面, 出屋去了。 顺着曲折小道, 封无境拐到了魔宫的后院。 后院石墙上修葺着夸张可怖的浮雕, 张牙舞爪的想要把观赏的人吞吃殆尽。 这些浮雕看着倒是面熟, 都是魔界荒原中的魔兽妖物,青面獠牙,好像他前世的时候就存在了。 从前,魔界与妖界向来关系较好,封无境与那妖王也有一段交情……纯粹为了治理二界交流出来的浅薄交情。 六界都有自己交界点,妖魔二界离得近,荒原便是妖魔二界的交界处,因此,荒原生物一分为二,那些凶猛的就由二界共同圈养驯服。 譬如涛兀。 浮雕之上,涛兀雕刻得生动形象,封无境看着那只凶兽,深思起来。 花花草草生长蔓延,藤蔓上长出尖刺,看着就淬满了剧毒。 另一边。 顾琅清旧伤未愈,功力确实不够他直接脱离魔界,再说瞬移法术极耗灵力,万一遇见不测,灵力应该省着些用。 他从封无境面前脱身,只是将将到了魔宫之外,闭了气息。 再一抬眼,一个穿着黑衣的魔修正朝着他走来。 最后,这个人面无表情地正正站定在了顾琅清面前。 顾琅清眨眨眼,那个魔修瞬间听话地朝他点头。 四周无声无息,无人注意到此处异样。 顾琅清呼出一口气,这个魔修正是他当年安插在魔界的傀儡,他没有料到,当初灌注在他身上的灵力能持续这么久。 这个傀儡看样子与常人无异,靠顾琅清的灵力滋养,且只听命于顾琅清,而他的思维方式、功法招式都是顾琅清自己编撰输送进去的。 这样的傀儡堪称无敌,制作一个却也相当耗费灵力。 顾琅清制作得天衣无缝。 黑衣魔修站在原地,顾琅清靠近傀儡,动用神识,得知了想知道的东西后,点点头,傀儡又神色如常地离开了。 他想了想,隐匿了身形。 —— 通往魔宫后院的路上。 「诶,你说,魔尊大人为什么叫我们过去跟着魔尊大人?」 「我哪知道……你能不能分分,幽明魔尊无阙魔尊,谁听得懂你说些什么。」 「哦行,我注意着。哎,无阙大人重生,也不知道魔界会怎么样。」 「也是头一次听说两位魔尊一同管理魔界,不过我一直以为依照无阙大人那脾气,他们俩会直接打起来。不过现在看来,二位相处还挺和气?」 …… 一个魔修顿住了脚步:「那位是无阙大人吗。」 另一个也木木地道:「好像是。」 「他怎么了。」 「我看着好像情况不太好,我们要过去吗。」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跑起来。 不远处,红衣男子一手支着头,倚在满是浮雕的墙壁上,嵴背微屈,满头大汗。 魔修跑近了,急匆匆地开口:「无阙大人,需要我们的帮助吗。」 第71页 两个人说话都在颤抖,谁不知道无阙魔尊杀戮成性,心底的畏惧不是假的。 封无境有些迷糊,他睁开汗湿的眼,眼神却犀利如故,把眼前二人深深地看了几眼,没有察出不妥,这才偏过头。 「大人,您怎么了?」 封无境头疼。 太阳穴针扎般的剧痛。 但他只是说,他没事,又问,你们俩在这干什么,普通魔修是没资格进入魔宫的。 那俩人吓了一跳,却还是战战兢兢地答,他们只是路过。 封无境狐疑地扫过眼前二人,向二人勾了勾手。 他忍住头颅深处的疼痛,云淡风轻地问出一句。 「本座前世是怎么死的?」 两个魔修当即面面相觑。 方才站在幽明魔尊身边的,还有一个白衣人,那人看上去,像仙界的人。 他们也没有见过什么仙修,只是觉得那人气场异常地强大,当场就把他们震慑住了。 他让他们不要多嘴,该说的不该说的一句也不要说,幽明魔尊居然恭敬地道了声好,然后对着他们重复了一遍。 那现在这情况。 两个魔修心里一凉,祈祷着无阙魔尊不要再继续问下去。 封无境见眼前跪在地上的两个人没有反应,挑眉,声线因为疼痛而略显沙哑艰涩。 「说话。」 其中一人吞咽了口唾沫:「呃……大人,我们是最近一年才修的魔道,以前的事不知道啊。」 封无境眯起眼。 另一人也紧张地说:「是啊,大人,我们真的不清楚。」 …… 一阵巨力将跪在地上一个魔修托起,他惊呼一声,四肢百骸顿时传来了撕裂般的剧痛。 因为剧烈的疼痛,魔修冷汗直冒,他哑着嗓叫出声:「大人,饶了我吧,我真的不知道!」 依旧跪在地上的另一个魔修看着同伴的模样,后背全湿,他发着抖,听闻耳畔传来恶魔的声音。 「谁指使你们来的?」 「没,没有,大人,我们是闲逛才逛到这里,真的不知道……不知道过去的事啊。」魔修打着颤。 话毕,眼前带着强势威压的阴影骤然消散,四周气压似乎恢复了原状,无阙魔尊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魔宫后院风和日丽,一切如常。 魔修疑惑抬头,映入眼前的是寻常可见的浮雕,曾经没多注意,这会看起来愈发觉得阴森可怖,他不由得害怕地嘶了一口气。 只有同伴悬在空中的痛苦呻1吟与呼啸风声昭示着方才发生的一切。 魔修有些迟疑地起身,同伴因为疼痛,面上大滴的汗珠不停地砸落在地,意味不明地看向他。 魔修转了个身。 「嘭」! 他被巨大的魔力压上了石墙! 不用想都知道是谁干的,这道力量太强,太快,让他一个修习魔道长达数十年的魔修都毫无招架之力,压根没有察觉,就被这怪力打得浑身嵴骨都像散了架。 他身体紧紧贴在石墙上,身后浮雕生硬地硌着他的后背,锋利地尖刺穿透衣袍剜进皮肉,鲜血「嘀嗒嘀嗒」地落下,很快就在地面上聚起了一滩。 魔修绝望地看着红衣魔鬼朝他一步一步走来,此时此刻,后背的疼痛远远不及心里的惊恐。 他咬着牙,那人低沉的嗓音萦绕在他周身,像能将他整个吞噬。 他死定了。 魔修绝望地闭眼。 「普通魔修哪能随意进这魔宫?你说你们修习魔道刚满一年,一年就有如此成就,连魔宫都来去自如?可真是天赋异禀。」 封无境冷冷地说着,面带嘲弄。 「说,是谁指使你们跟着我的?哪个不知好歹的长老,本座现在就去杀了他。」 魔修疼得说不出话,只觉周身空气突然灼烧起来,像是浸在火炉之中,勉强睁眼看了看,这才发现是无阙大人走近了几步。 魔的体温都高,但这能带动空气都烧起来的温度,魔修还是头一次见。 魔修之间的较量,可以用温度代替,魔力与温度直接挂钩,有些强势的魔修带来的温度威压是极其可怕的。 但这样的灼烧…… 其实封无境此时的情况也不太好。 不知为何突然头疼欲裂,他强撑着施法,更能鲜明地感受到身体的虚弱无力。 但他不能表露出来,他不知道,在这地方,有多少人盼着他死,盼着看他的笑话。 突然,一阵凉意浸染了魔修周身空气,他身上疼痛减随之锐减,束缚的魔力消失,他虚脱落地,整个人都湿透了。 再一抬眼,他的同伴也落了地,同他一般的狼狈。 两个魔修喘着粗气,一齐抬起头来。 不远处,方才在魔宫中,站在幽明魔尊旁边的白衣仙人定定看着他们。 意识到是他救了他们,两个魔修顿时喜形于色,却也不敢吭声,小心地抬头看了看跟前的无阙魔尊。 ——只见封无境像是力竭一般,盯着他们的赤瞳空洞涣散,眉心紧蹙,像是疼极了。 他朝着身后倒下,两个魔修都被吓得不知所措,没有动作。 却在封无境的头即将磕碰在地上的时候,乍然一道光束,那道白衣人影突然瞬移而至,稳噹噹地将他抱在了怀中。 再是一道比方才更强烈刺目的白光,二人一同消失不见。 第72页 第39章 孩童 封无境做了个梦。 梦中是湍急的水流, 垂着头的小男孩脸上满是沮丧。 水流溢进他的眸中,他从地上爬起来,磕磕碰碰地向前走。 黑暗,光明, 哪里是尽头。 走啊走, 小男孩脚底一滑, 向身旁跌落,白衣仙人紧紧抱着他, 他踏踏实实地睡过去。 视野不见, 只闻那道清朗温润的声音在他身旁说话,嗡嗡嗡的。 「顾仙君, 你救了这小孩, 定能获得仙界的赏识,登上高位!」 眼皮重的睁不开,只听那人答话。 「哈哈哈,是啊, 朝着仙尊之位更近一步呢。」 「的确, 其实依仙君这实力,即使不用这些小伎俩,也一定能行。」另一人笑嘻嘻地说。 再是一声熟悉的轻笑, 封无境又陷入了一片沉闷的寂静,像是浸透在无声无息的液体里, 喘不过气, 头疼欲裂。 他紧紧攥着床褥, 低吼着, 十分迫切地想从梦靥中脱身。 突然, 一阵清流灌入了封无境的喉腔, 滋润了他体内燥火,好像连头都不那么痛了。 终于睁开眼,白衣身影从他躺着的床铺上站起,手中端着一个药盅。 「顾琅清。」 顾琅清停下脚步,回头,淡淡道:「你醒了?」 封无境嗓子干哑得难受,张了张嘴,认出了这里是他的寝殿。 他撑起身子,思虑万千,顾琅清见他不说话,往前走了。 封无境摇摇头,斜睨着顾琅清的背影:「回来。」 声音有些虚。 顾琅清看着他,把药盅放下,回过身。 「干嘛。」 封无境掀起眼皮,赤眸闪烁出星点光亮。 顾琅清心里为「我前世怎么死的」「你怎么从我眼皮子下逃跑的」这两个问题想好了说辞,此刻只是闲闲地看着他,等他问话。 封无境面色晦暗不明,心里烦躁不堪。 他憋不下去:「顾琅清,你以前救过一个小孩?」 顾琅清没有料到他会这么问,稍微回忆了一下,疑惑道:「怎么了?」 封无境也不清楚他对于这件事到底执着在哪里,听不到想要的答话,他道:「你回答我。」 顾琅清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封无境深深吸了一口气,脑中一片混乱,他从床上站起来,一阵眩晕突然袭来,封无境连忙扶上床旁石柱。 他道:「你救他,是为了什么?」 顾琅清一时没听明白。 直到封无境又重复了一遍:「你救他,为了名誉?」 顾琅清皱眉,看着眼中拉满血丝的封无境,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小孩……好像有这么回事,他记不清了。 然而,不待他回答,封无境突然爆发出一阵剧烈大笑,顾琅清看着男人反常的状态,询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话音落下,封无境的笑声顿时止息。 他半张脸隐匿在阴影之下,一步一顿地朝他走来,身后影子拖曳在地上,拉得纤长。 顾琅清下意识退了两步,又皱了皱眉,站稳不动。 封无境俯下身子。 他笑了,双眼都写着数不尽的愉悦。 他说:「仙人伪善,本座一直以为,你不一样。」 顾琅清直视着他流动的眸光:「你说什么?」 封无境眯着眼,神色又恢复成与往日无异,他低低地笑着,一把攥住顾琅清的小臂。 那么细。 气氛相当诡谲,封无境偏着头,慢慢地说:「顾仙尊,果真是为了权位,不择手段,毫无下限。」 顾琅清的小臂被箍得生疼,但他没有动弹,只是脸色一变:「你发什么疯?」 封无境脖颈上的筋络暴露在外,随着他偏头的动作起此彼伏。 随后,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抓着的手,想了想,一把松开了。 封无境兴致缺缺地转回身,一步一步走回床榻,自始自终,没有回头。 「我不关心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魔宫,但我不想看见你,快滚。」 顾琅清心中被疑虑填满,还是退开了。 封无境听着脚步消失,有些无力地闭眼。 顾琅清这人…… 仙魔世代为敌,他原先当真以为顾琅清不同于仙界那些人,表面光鲜亮丽,内里腐朽不堪。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信念,他就是觉得顾琅清与众不同。 现下看来……都是他想多了吧。 顾琅清为了权位,做戏给别人看,假意救人,获得仙界的赏识。 顾琅清为了情爱……囚禁了他,在幻境中,那样刻意的勾引暗示,是为了,诱他上钩? 这样就都解释通了。 装着心怀天下,实则自私自利,弄虚作假。 反观魔界,至少心怀坦荡,爱憎分明,从不屑于搞这些虚虚实实。 封无境联想着顾琅清在幻境中的行为,气得发笑。 他这是……当他是条随时随地都发情的公狗吧,万般引诱,毫无真情,一直都是。 —— 无阙魔尊重回盛典如期举行。 悬在半空的灯笼发出深幽光芒,咿拉作响,燃烧在里面的是不灭的鬼火,碰撞得过路之人眼花缭乱。 冰冷蜿蜒的溪流上点缀着萤火般的装饰,平素用来行召唤术法的风铃挂在崖壁,叮叮噹噹。 第73页 一切看上去都是喜气洋洋。 长长的宴席摆满了过道,与封无境那日初到魔界时候一模一样。 看来宿风故是真的很喜欢弄这些宴会。 一众人走着,手上端着新鲜的菜品,落座。 郁引也混在其中,担忧地想着封无境在哪。 项迁用肘子拐了拐他:「想什么呢你?想无阙大人?」 郁引摇摇头。 项迁好奇地凑近了:「你和无阙大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听说无阙魔尊性情乖张,杀人无章,是不是真的?」 这几日项迁一直在他耳畔叽叽喳喳,郁引习以为常地把他扒开,自顾自向前走。 项迁嘀咕着:「我那日瞧着,无阙大人确实……挺帅的,冷酷,强势,哇。」 项迁的确是这些年才开始修习的魔道,对于过往发生的事只是停留在了「听说」层面,可他愈是好奇,郁引愈是冷淡,勾的他抓耳挠腮。 上一世,魔尊自从囚禁了天干仙尊之后,也很少再搭理郁引了,郁引性子乖巧不多话,关于魔尊后来的事,其实也不太清楚。 后来,封无境让他别在魔界继续蹉跎了,他这才去到人界,认识了沈绪,后来听说魔尊为救仙尊身陨……一阵唏嘘。 郁引想着,双肩突然压上被一道力。 他浑身一僵,却是身旁的项迁比他更早地叫出声来。 一道迅疾的身影掠过,捂住了项迁的嘴,快得只余残影。 郁引被吓到,咬紧了唇,却在看清了那人的脸后,骤然张大了嘴。 「绪,绪哥?」 沈绪看了看他,「嗯」了一声。 第40章 三人 郁引一时激动得浑身血液都像燃起来了。 沈绪突然被一个猛子扑上来, 险些没站稳,他抬抬手,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表情,揉了揉郁引的后脑勺。 项迁看着两人, 瞠目结舌:「你你你们……」 沈绪看了看人, 脸色沉了沉, 一手搭上郁引的肩背,郁引稀里糊涂地被带着走, 这才反应过来, 郑重道:「沈绪你醋罈子啊!他叫项迁,新认识的……朋友。」 沈绪面不改色:「朋友?」 项迁感受了这两人之间不容许第三人介入的微妙氛围, 有些尴尬:「啊, 原来你有……」 郁引:「……」 沈绪道:「魔尊也是你朋友?」 郁引骤然感受到腰间一股力,浑身颤抖了一下,想从那人怀里窜出来,却又被狠狠摁住, 抬头看向沈绪, 面上有些无辜。 「这不一样,魔尊大人对我有恩,」他顿了顿, 「那是什么?」 他忽然起身,抬手理了理沈绪额头上搭着的黑发, 触感粘腻, 抹了一手猩红。 郁引大声道:「你怎么了?!哦, 人类强闯魔界会受伤的, 你进来看什么!」 沈绪别过头。 项迁道:「好了好了, 好不容易见一面吵什么吵, 宴会要开始了,我们快找个地儿坐下。」 歌舞昇平,灯红酒绿。 同上回一样,三个人一同落座,只不过郁引的身边换了一个人。 项迁看着郁引身边的男人,心情相当复杂。 郁引心里过意不去,悄悄道:「他叫沈绪……他人很好的。」 项迁想了想:「魔尊大人人也很好?」 郁引愣了愣,点点头。 项迁觉得他头顶有点亮。 钟声起,震彻谷底,回音荡漾,郁引把最近发生的事笼统告诉了项迁,看着项迁的脸色实在不太好,他承诺等无阙魔尊重回盛典结束,就去找大人辞行,返回人界。 反正魔尊大人也没有很需要他的样子。 巍峨钟声掩住了四周窸窸窣窣的说话声,本该庄严的声音,却在暗红灯笼的掩映下透出几分诡异。 魔界这地方…… 沈绪看着四周的昏暗嘈杂,阴森可怖,一时难以相信郁引居然在这样的鬼地方生活了那么多年。 他是第一次到魔界,郁引也是第一次回魔界。 郁引似乎看出了沈绪的心思,轻轻搂住了他的腰:「没事,这的魔修对我都挺好的,习惯之后也就这样。」 项迁忍无可忍:「哎你们够了啊——」 正在这时。 「无阙魔尊重回于世,普天同庆!宴会开始!」一道空灵的声音悬浮在头顶上空。 话音落,觥筹交错,碰杯声不绝于耳,伴着丝竹之声,大家拾起碗筷,开始庆祝。 沈绪看着桌上突然出现的血淋淋的肉块,配上现下这混乱不堪的场景,实在不得不让人遐想这肉到底是什么的肉。 项迁倒是吃的毫不犹豫,一边吃一边咂嘴,端起桌上的红色液体就要与他们碰杯。 沈绪:「……」 郁引一点也不含糊,抓起酒杯放到沈绪手里:「你想什么呢,这是葡萄酒,桌上那些……能不吃尽量还是别吃吧,吃素的。」 沈绪这才喝了一口。 「啧。」项迁观察着两人的互动,「还挺般配。」 一抹绯红光束打下,不是从灯笼里透出的光,像是用魔力散出的光,正正照在了远方正中。 项迁笑了笑:「哟,你的魔尊大人要出来了。」 郁引抓了抓头,瞪了项迁一眼。 果不其然,这束红光明亮至极,尤其在魔界这样阴暗的地方,众人的目光齐齐投向红光的尽头。 第74页 没有遮掩的暴露在众人眼前,男人身形遥远却不渺小,真实而不虚无。 只是站在那,男人微微向后扬了扬头,露出一个俊美犀利楠`枫的侧脸,面上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浑身散发出的气场却让人无法忽略,发自内心的随之战慄。 ——红衣,白发,魔尊。 他们曾经的噩梦,却也是他们曾经的信仰。 红光之下,男人若无其事地走上前,扫视全场,明明隔的那么远,众人在不经意与他对上视线的那一瞬,还是起了一身的冷汗。 不同于上回的意外出场,这次的正式,更加震撼人心。 红衣魔尊提了提唇角,赤色眼眸稍稍弯曲,一头白发如瀑布般泻下,他叠起手,曲指搭在自己下颌,又像是有些疑惑。 「吃你们的,看我做什么。」 声音不大,却精准地落在了每一个人耳畔,低沉喑哑,扣人心弦。 众人恍然,连忙低头扒饭。 封无境低低一笑,展袍转身,绣着暗金龙纹的衣裳在众人眼中暴露无遗,他向前走着,旁若无人地走向了前方不知何时出现的金色王座之上。 动作连贯到让人不得不感嘆,那个王座,像是生来就是为他而生。 「嗤。」 郁引听到沈绪的笑声,一时被吓得瞪大了眼,拍了拍他。 郁引感受到一道阴冷的目光投落在了自己身上,虽然隔的很远,但没有片刻迟疑。 那道毒蛇般的目光在落座的三人身上盘旋转圜。 项迁应该也感受到了,正在喝酒的手顿了顿,额上豆大的汗珠滚落,没留神被呛了口酒,赶在咳出声之前点了自己的穴道将咳嗽声留在喉间。 …… 这样的行为似乎愉悦了封无境,他落在三人身上的目光终于缓缓挪开,不知又看向了哪里。 时间似乎静止了,周转安静了很久,也可能只是一瞬。 男人淡淡地道:「那么拘束?宴会不是都很热闹么,怎么都不说话?」 一瞬之后,人声鼎沸。 混在这片嘈杂之中,郁引轻轻指责:「沈绪你怎么回事,不要命了吗?」 沈绪不屑:「我命不还在吗?」 「那是因为……」郁引凑近他耳畔,耳语。 「那是因为我们有人质!魔尊大人的狗,哦不不,魔狼,还在我这里,要是杀了我们,他的狗就没命了!」郁引一副恨铁不成钢地说。 沈绪认真地看着他。 「噗嗤。」 郁引道:「你笑什么?我说的不对吗?」 「嗯,来 ,」沈绪拉直唇角,「项公子?干杯。」 三人碰了杯,一齐放下酒盏。 项迁把酒杯晃得叮噹响:「嚯,自从修了魔,好久没听到那么文邹邹的叫法了——公子?不错不错。」 郁引疑惑地看了看人,最后,项迁问出了二人心中的疑惑:「你以前是人?」 项迁无语:「废话!你才不是人,魔界这些魔修,大概只有一半是天生的魔,另一半不都是本来的人,经历了一些事,只能来投奔魔界……」 项迁说话声音越来越小,郁引和沈绪识趣地没有继续问下去,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这些魔修经历的事肯定不是什么赏心悦目的事,这会就没必要揭人伤疤了。 项迁默默抿了一口酒:「像我这样的,就是单纯闲着无聊,小时候觉得修仙修魔什么的一听就很厉害,就各种找小道途径……诶,还给我歪打正着了,强不强?」 郁引没有吭声。 他知道的,入魔修行,首先心要诚,若非心死如灰,谁能抵得过那堕魔时候的疼痛,简直就像是把人活生生剥开,蜕了一层皮。 至于结果是重获新生还是下到地狱,看法就在于个人了。 他没有戳穿项迁貌似云淡风轻的模样,配合着笑了笑。一旁的沈绪看了看他,也说不清他眼里带了什么情绪。 与普通的宴会一样,众人大快朵颐,饮酒寻欢,好不快活。 「那你呢,沈——公子?」 项迁已经喝得醉醺醺的,沈绪却没怎么动筷,看着项迁的模样,不动声色地低下头去,还是接了话:「我,普普通通的江湖浪子,会些奇门异术,也够用了。」 「噢!沈大侠,失敬失敬!」项迁端起酒盏,「来来来,敬沈大侠一杯!」 ·这么喝下去,沈绪也逐渐微醺,身旁的郁引泪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放松地倚在他肩上。 「诶,你们这,这这这,出去了以后要长长久久啊。」 郁引笑了:「知道了……」 察觉到他的眼色突然变化,沈绪开口:「怎么了?」 「天狼长老。」 说完,郁引顿时凝神,从沈绪身上坐直身子,紧紧盯着远处的人影。 顺着郁引的目光,沈绪也发现了那个被一身乌黑披风遮着的人:「他是谁?」 郁引正要开口。 剑光乍现! 剑身注入了丰沛魔力,一道白芒破空而出,显眼的像是瞬间把万魂谷撕裂成了两块。 白芒带着巨大威压,与此同时,一道凌厉的红光刺得众人下意识闭上了双眼。 再次睁眼,只见原本坐在金黄王座上的红衣魔尊不知何时站了起来,手中攥着一道赤红色长鞭,鞭尾缠住了黑衣人手中蠢蠢欲动的剑身,鞭身还在发出「刺啦刺啦」的电光声响。 第75页 长鞭被扯得笔直,男人单手拉向身后,突然大笑出声。 在这尖利的大笑声中,无人敢出声,就连站在他对面的黑衣人似乎也突然僵在了原地,握剑的手肌肉紧绷,微微颤抖,在地面上迸溅出一滴汗珠。 末了,笑声终止,魔窟之底沉寂得可怕。 黑衣人终于反应了过来,向前挪了一步。 与他同时,封无境舔了舔嘴唇,抬起拇指揩了揩自己的唇角,笑着说道。 「天狼长老,好久不见啊,本座可是……一直都很想你。」 第41章 二见 「天狼长老, 好久不见啊,本座可是……一直都很想你。」 天狼长老掩盖在披风兜帽下的脸色阴晴不定,一双苍老的眼眸晦暗不明,他喉咙咕噜噜的, 听起来很沙哑。 手中的剑快要握不住……这人的实力, 还真是不容小觑。 场面僵持, 众人的目光全部落在了二人身上,他扯了扯唇角, 「咣当」一声, 长剑落地。 狂醉顺势收回,十分有灵性地折了几道, 落回封无境手中。 封无境饶有兴致地摩挲着鞭柄上的刻痕。 坐在石凳上的郁引这时候才轻轻回话:「天狼长老, 过去一直反对无阙魔尊。」 「哦。」沈绪淡淡的。 天狼长老缓缓转过身子,俯视着一众人,混浊的眼珠在眼眶里转了转。 其实,但凡知道一点无阙魔尊和天狼长老关系的, 除了郁引, 其他人可能都在心里暗自期待着二人对上。 总之不要说出来触上霉头就好了。 众所周知,魔界有六位长老,分为两派, 一方以天狼长老为首,一心一意与无阙魔尊作对;另一方以丘驰长老为首, 持中立态度, 虽没有明确表明他们支持无阙魔尊, 却也对魔界最强之人抱有一定的敬畏之心。 两方人就这么敌对着, 过了很多年, 一边尔虞我诈, 却也实实在在地守护了魔界的平衡。 现在,无阙魔尊不知为何,回来了。 况且,还多了一个幽明魔尊。 虽然幽明魔尊不知为何没有出现,但众人都此时此刻都兴致勃勃地期待着在这四方之间,究竟会擦出怎样的火花。 天狼长老阴沉沉地看了看台下的人,最终扬了扬头,脑袋上的兜帽顺势滑下—— 露出一头银白杂乱的头发! 头皮上像生了沟壑,坑洼不平,毛发稀疏。 听着众人惊惧的呼声,封无境眯了眯眼。 「就是他,」天狼长老开口,「就是这个无阙魔尊封无境。」 「他枉为魔尊,五年前,他与仙界顾琅清勾搭,与魔界宿敌为伍,就是与魔界为敌!」 「他为了仙界至尊能做到那一步,你们怎么还敢拥他再为魔尊!不怕整个魔界在他手中毁了吗!」 「啊,」封无境道,「长老,劳烦您亲自跑来挑拨离间,本座还真是很荣幸。」 回应他的是天狼长老的怒目而视,封无境倒也不恼,抱起手,静静等着下文。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重生?封无境,你来给大家解释一下,你怎么死而复生的!」 封无境缓缓转头,面上笑意更甚。 这个问题问得可真是十分刁钻,他自己也很想搞清楚他是怎么重生的。 嗯,虽然猜到了是顾琅清帮他复活的,但现在的情况,这么堂而皇之地说出来,岂不落实了天狼长老口中的罪名,真正成了众矢之的? 其实不论早晚,这个问题迟早要向魔界众人解释清楚,天狼长老帮他提前了而已。 顾琅清…… 封无境并不是什么敢做不敢当的人,成为众矢之的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他现在,非常不想和顾琅清扯上关系。 「嗯,这个问题问得好,本座答不上来。」封无境表情非常诚恳,「长老还想知道什么?」 「呵呵,答不上来?」天狼长老额上青筋爆出,双目中拉满了猩红的血丝,「魔尊大人,我的满头头发,正是拜你所赐!你休想这么轻而易举地摘清关系!」 说完,他突然转了话头:「莫非魔尊大人答不上来的原因,其实是当初你根本没有死,诈死骗过大家,你到底是何居心!」 封无境:「?」 这可真是有点麻烦。 他心中念诀,掌心狂醉登时消失,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封无境正色,凛冽的双眉下压,一时之间,天狼长老感受到了空气中炙热的温度,勉强站稳了脚步,封无境嗤笑一声,调弄地开口。 「你的头发与我有什么关系?别是打不过人家,毛被烧掉了,索性把责任全赖本座头上,」他突然眉心一拧,瞳孔涌上汹涌浪潮,「本座可不负责帮废物擦屁股。」 「你……你!」天狼长老指着封无境,半晌说不出话。 「你休想转移话题,你说,你是不是诈死!」 「你猜猜?」封无境突然没了兴致,无趣地玩弄着自己的手指。 天狼长老被封无境这副模样激怒了,张牙舞爪地再取出一把剑,毫不留情地朝着封无境噼去。 封无境抱着手,轻飘飘地侧身,轻而易举地躲过这些招式。 「你可真是太可爱了,比谁剑多吗?」 其实天狼长老自己也知道他如今这行为无异于蚍蜉撼树,螳臂当车,但他就是存心挑衅来的。 第76页 因为封无境不可能杀了他。 毕竟,平衡魔界秩序,需要他。 当然,若是能藉此机会把封无境推向风口浪尖,那他就赚大了。这个人,无知,狂妄,杀人做事只凭自己的心意,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统治得好魔界! 怎么可能—— 「噗——」 一口混杂着内脏碎片的鲜血从天狼长老口中喷涌而出! 迟来的剧痛涌上四肢百骸,他震惊地低头,只见自己心口之上,正正地被捅了一道黑洞洞的裂口。 而捅向他的那把罪魁祸首——正是方才被自己抛在地上,不知何时到了封无境手中的,斩魔黑剑! 那把剑是他来之前自己挑选,特意备上的……不同于其他武器,他能直接伤到魔的灵根,再也无法根治。 封无境却依旧不满意,手握剑柄,毫不含糊地在他的心口处前后左右搅拌着,最后抽出来,白刃上覆盖了满噹噹的鲜红内脏碎屑,胸口火辣辣的疼痛,魔力汹涌流出体内。 天狼长老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最后因为力竭,「扑通」一声跪落在地。 眼前红衣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步一步朝他走来。 最后,停在了他的跟前,俯身,紧紧掐住他的双颊,低低说道:「我猜猜,你是想说,本座怎么敢杀你?」 「怎么不敢?魔界长老之位,谁都能当,你当了十多年,真是辛苦你了,天狼长老,歇歇吧。」 脑中再也无法正常思考,天狼长老眼前一黑,向后仰倒。 封无境踹了踹已经死绝了的人,看向台下沉默的众人,面无表情地把手中沾了献血的刀刃仍在地上。 「处理了一点小事,宴会继续。」 四座却依旧无声无息,无人敢说话。 封无境突然不耐烦起来,猛地抬头,「叫你们继续——」 「轰隆隆——」 封无境瞳孔骤缩,手中唤出狂醉,沖向门外。 坐下魔修尚且沉浸在魔尊大人方才与天狼长老的对擂中没反应过来,这会见人突然消失,不禁面面相觑,却是谁也不敢抬头直视王座旁边那具血淋淋的尸体。 「魔尊大人人呢?」郁引问道。 沈绪道:「出去了。」 「啊?」郁引有些奇怪,「外面怎么了?」 沈绪摇了摇头。 郁引踌躇着站起身:「那要不我们也出去看看……」 沈绪按住了他的手,眸中坚定无比。 郁引:「……」 本来醉的不知天昏地暗的项迁被方才魔尊大人的霸气威武吓得出了一身汗,早早醒了酒,此刻大义凛然地站起身:「沈大侠,你这就不对了。俗话说得好,滴水之恩当涌泉先报,既然无阙大人与你媳妇有恩,你就不应该拦他,而是应该一心一意陪伴在他左右,陪他报恩,做他最坚实的护盾,你说是吧?」 沈绪面色一冷,紧紧瞪着项迁,项迁张了张嘴,突然后悔自己方才的多嘴。 袖子却突然被人轻轻地拉了拉,「绪哥,项迁说得对,魔尊大人与我有恩,不论如何我都不能见死不救……」 沈绪:「你哪只眼睛看见他要死了?」 郁引连忙呸呸呸:「不对不对,是见难不助,而且魔尊大人打架的话,需要他的坐骑,可现在他的符离还在我那里……我好歹把坐骑给他送去吧,你说对不对?」 见着沈绪眼里的冰山终于有了消融的趋势,郁引连忙又趁热打铁地撒了几个娇,终于把沈绪磨答应了,项迁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沈绪很无奈:「我陪你去。」 「别别,我一个人去就行了,」郁引拒绝道,「你俩先出去看看魔尊大人在干啥,我总觉得情况有点危险。」 沈绪又不开心了:「你就那么关心他?」 项迁连忙拽住人:「得了得了,听你媳妇的吧,我俩先出去看看,拿只狗能出什么事,别吵吵了。」 意外的,沈绪没有反抗,项迁又拉着人走了几步,到了一个阴暗的拐角处,拽人那只手突然被他甩开了。 项迁意识到了什么,很不好意思:「哦对不起,激动了,你相信我,我绝对没有要占你便宜的意思。」 话音刚落,沈绪突然逼近了他,二人距离不过咫尺。 项迁:「?你是有家室的人,你注意着点,咳不过我不介意,让我在上面就行了,真要在这来吗。」 沈绪:「……」 沈绪:「问你个事。」 项迁:「男的女的我都可以,真的,我不讲究。」 沈绪:「小引这几天一直和你在一起?」 项迁:「啊,对的,郁引这几天是一直和我在一起,不过你放心,虽然我一直都想对他做点什么,但他太有自我防范意识了,没逮着机会。沈大侠,你老婆对你真好,守身如玉的。」 谁料说完这话,沈绪的脸色更黑了。 沈绪语气颇有些咬牙切齿:「那他和魔尊做过什么没有?」 项迁有些懵:「啊?没有啊?不对,我不知道,我来的时候他是和魔尊走一块的,然后魔尊突然走了,他就和我走一块了。」 沈绪鼻翼一鼓一鼓,明显动了气。 「没事沈大侠,你想太多了,你媳妇不是那么随便的人,怎么可能和谁都……」项迁寻思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突然脸色一滞,「他和魔尊是那种关系?!」 第77页 沈绪没看他,径直走开了。 项迁站在原地消化,半晌才拔腿追人,觉得自己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惊天大秘密。 另一边。 一只巨大凶兽站在魔宫门前,口中腥臭气味盈满了空气,野猪般的獠牙凶相毕现,它朝着宫殿四处张望着,似乎在寻找更好的落口之处。 ……涛兀。 封无境心底颇有些震惊。 这是他重生之后,第二次见到这玩意了。 ……邪神? 涛兀似乎是注意到了身后的人,缓缓地扭过头,龇牙咧嘴地朝他笑了笑,面上的婴儿眉眼顿时皱成一团,看着十分难受。 这东西很难缠,顾及着周围的屋房施展不开,上次在幻境中,顾琅清也只与它堪堪打成了平手。 ……它是被人为的放进来的。 邪神想做什么。 封无境不再深思,狂醉化形,化为凌厉红影,直直朝着巨兽打去。 涛兀跳开,踩在了一旁的魔宫结界之上,虎皮四肢带来的威压巨大,保护结界已然有了碎裂的趋势。 ……宿风故还是没有加强防御。 宿风故…… 宿风故和他说,这次无阙魔尊重回盛典他就不插手了,可以给他好好施展威信。他说他在,魔宫等他? 宿风故还在那座被涛兀踩在脚下的魔宫里? 封无境暗骂一声,疾掠到涛兀身后,再次挥鞭! 狂醉在空中留下残影,封无境这一鞭故意朝着刁钻的方向打的,就是为了让涛兀向刚刚那样避开,离魔宫远一点。 狂醉带着疾风,风风火火地迅速下坠! 「嗷!」 封无境眸中有了几分不可思议。 涛兀竟然没有躲,而是生生受下了这一鞭,虎皮嵴背上也因此留下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暗红鲜血随着狂醉的舞动绽放,星星点点地落在一旁的草地上,形成一滩滩骇人的血泊。 封无境紧紧攥着鞭柄。 方才那一鞭他注入了五成魔力,直接落在了涛兀背上,足以把涛兀打得半死不活。 然而,方才那一鞭,却也以踩在魔宫结界之上的涛兀为媒介,间接落在了结界之上。 本来以涛兀的力量,摧毁结界并没有那么容易,虽然看着凶险,但魔宫结界也并非如此脆弱。 而眼下,他一鞭子下去,反倒像是推波助澜,给了本来摇摇欲坠的结界致命一击—— 简直就像是这只凶兽故意为之。 裂痕愈来愈多,终于,伴随着结界碎裂的声音,涛兀一脚向着魔宫落去! 第42章 两全 利刃破空一般, 魔宫表面骤然虚虚笼罩出一层淡蓝光晕——挡住了涛兀势如破竹的猛击。 凶兽狂吠一声,分明已经在封无境的重击之下受了重伤,发出来的声音却依然具有巨大威压,婴儿啼哭声刺得人脑仁阵痛, 带着蛊惑人心的威力, 令人心神不由自主地震荡起来。 魔宫顶端, 一道渺小的白衣身影在狂风中凸显,法术从他掌心泻出, 加强着魔宫禁锢。 封无境的凌厉目光睨视着身下情景, 涛兀后退一步,后背绽开一道巨大猩红的血口, 难以接受的血腥气息扑面而来, 混杂着它污黄齿缝间的腐臭气息,几乎同时,不远处的苍绿树木枯萎下来。 妖兽后退几步,留出充沛距离, 封无境果断逼真上前, 趁着它重伤空隙与涛兀缠斗起来。 血流顺着虎纹嵴背淅淅沥沥下落,纹路都被模糊得看不清楚,涛兀躲闪攻击之时不断撕扯伤口, 血肉撕裂的声音清晰可见,令人不寒而慄。 不远处, 项迁与沈绪掩身在高树之下, 暗中观察着这一幕。 这实在是很难得一见的一幕, 在众人眼中, 无阙魔尊带给他们的恐惧都是压倒性的, 邪神手下的涛兀威压自然也是以一传百, 据说厉害得很,无阙魔尊与涛兀正面相搏,可是丝毫不亚于当年魔界荒原无阙魔尊收服符离那一仗。 二人隐蔽着身形,看得可谓嘆为观止,全然没有上手相助的意思。 以他们的力量,恐怕也没有资格与魔尊大人站在同一战线。 封无境专心对付着眼前凶相毕现的涛兀。 不是他的错觉,涛兀比他们在幻境的时候能力更强了。 涛兀……一共有几只涛兀?顾琅清的幻境是用来关押涛兀的? 他眉峰凛起,扬起狂醉,狂醉在疾风空旋起,最后精准地缠绕到了涛兀的脖颈上。 发力绞紧。 「魔尊大人,接住!」 封无境神色一顿,狂醉倏忽被挣脱,轻飘飘地收回掌心,与此同时,眼前一道黑影一掠而过,朝着涛兀奔去。 只见符离化回了狼形,斗志昂扬地扑上前。 封无境松了口气,定神,对着地上正在活蹦乱跳朝他挥手的人影看了看,眸光悠悠。 符离的实力他知道,对付涛兀应该不成问题。 那位不知名的邪神应该是算准了今日魔界的日子,这才故意挑今日把涛兀放到这里,那他为了什么?明知他能把涛兀制服,这也掀不起什么惊涛骇浪。 难道是纯粹为了有趣? 封无境皱了皱眉,把心中想法压下,转过身。 「嘭!」 巨大威压从身后逼来,封无境下意识动用魔力,将身后飓风反击回去。 猛兽一身咆哮,封无境的衣袂白发都在空中翩跹飞舞,周身被气流包裹,擦着他身体而过,精准地流向四面八方。 第78页 这个招式向着四周! 封无境低头一看,果然,地上躺着一个被血污包裹的人影,正痛苦地蜷缩着,离方才站立的位置差了许多丈。 飓风却依旧不停,远处的威压稍稍小些,只是引得树叶摇曳。 郁引受了伤。 涛兀发现了匍匐在地上的娇小人影,毫不犹豫地朝着那人袭去。 符离一爪子没勾住,凶兽身影快得像弦,眼见快要落地,封无境暗道不好。 涛兀扑了个空。 沈绪把郁引背在背上,堪堪擦着涛兀的虎纹掌心避开,却是依旧被震得呕出一口鲜血。 近在咫尺的距离,再近一点,沈绪和郁引就没命了。 封无境低声喝道:「回来!」 伴随着符离重回身旁,狂醉前伸! 一阵破风之声,闷响之后,血色四溅。 涛兀砰然倒地。 ——背上插着一根银白羽箭。 封无境垂下眼,径直朝着血泊处走去。 这是……死绝了? 方才那威力巨大的一击,应该正是涛兀临死之前的最后挣扎,摧枯拉朽,着实恐怖。 远方一个人影跑了过来,「沈大侠,你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吓死我了!」忽然又低下声音,「呃,魔尊大人好。」 这种程度的灼烧压抑之感,项迁有些透不过气,应该是方才恶战之后的余威吧,以前只是听说过无阙大人的强悍,这么近距离感受一下,项迁头皮发麻。 他不会没来由地杀人吧?无阙魔尊……第一次见面时候的轻佻再也不见,项迁现在吓得都快哭了。 封无境扫过项迁瑟瑟发抖的身躯,转头看向一旁依偎在一起的两人。 郁引轻声低喃着,鬓边长发乖巧地垂下,项迁别了他的头发,目光满是温柔。 那目光却在触及到封无境身上时陡然变得有如饿虎豺狼。 封无境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他生硬地别过头,正欲离开,就听到身后一声沙哑的叫声:「魔尊大人。」 他没有转身,沈绪呕出一口血,血沫落地的声音落到封无境耳中,他挑了挑眉:「你一个人类,到魔界做什么。」 沈绪有些体力不支,断断续续道:「你能……放过郁引吗。」 良久的沉默,空气似乎陷入混沌,突如其来的压抑憋的沈绪几乎窒息。 「放过他?」封无境心里一阵火气,他转过身,面部掩盖在阴影之下,带着癫狂的笑,露出一排森白牙齿,欺身而下,「你有什么资格能给本座下命令?」 突然被阴影笼罩,沈绪嵴背生理性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咬了咬牙,含着一口鲜血,抬头对上了封无境深邃的红瞳。 「他陪了你几十年,他把他生命中最宝贵的时光都消耗在了魔界!他欠你的救命之恩,早……该还清了。」 说完这话,沈绪毫不示弱地正式着红衣魔尊,一字一顿。 「所以请你,放过他。」 封无境脸色晦暗不明,手背肌肉因为发力而颤抖,掌心捏合的狂醉应景地发出呲啦声响,透过指缝,给阴影染上鲜红。 「沈绪!」一旁的项迁终于听不下去,大叫一声。 项迁突然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他整个人被轻松地提起,脱离了地面,骤然对上了一双赤红色的眼瞳。 踩不到地面,整个人的承重不由自己控制,项迁突然又开始后悔自己方才的多嘴。 魔尊眯着眼:「你怕本座?」 项迁没法应声,不敢动作,只能睁大了眼无声地默认。 封无境指节擦过项迁被冷汗浸透的脸颊,心情终于转好,他把人丢在地上,慵懒地转头看向沈绪。 「你说放就放,本座岂不是很没有面子?不如这样,我们各退一步,你从我这拿走一个人,是不是该给我补回来?本座觉得他很不错,你现在和他说,你为了一个男人把他送给我了,本座立马就放你们远走高飞。」 紧接着,封无境的手指漫不经心地落在了项迁身上。 其实他根本无所谓,也压根没有看上这个小白脸,只是他很期待现在沈绪的选择,这会很有趣。 以及,项迁若是被推出来,会是什么反应。 眼看沈绪和项迁随着他的动作面色一白,封无境悠悠站直了身子:「机不可失哦,本座可不是回回都能给你们取捨的机会的。」 项迁眼里噙泪,明显不愿意,封无境嗤笑一声,看戏一般地等待着。 风吹草动的声音被他捕捉,涛兀的血污染得一地都是,死前神情目眦欲裂,婴儿的圆眼里拉满了猩红血丝。 背上那支箭矢的式样昭示着主人的身份,封无境终于往魔宫看了一眼,果不其然,顾琅清的身影出现在了视野当中,遍地的血污之中,依旧有一种超凡脱俗之感。 很显眼。 箭矢消失,落在了顾琅清的手中,箭身被染的鲜红,似乎还在散发出隐隐约约的法力。 封无境转移视线,草率地施法,将魔宫表层的结界再次加固几道,等到顾琅清走到身前,他喑哑地道:「你怎么在里面?」 顾琅清顿住脚步:「你在做什么。」 封无境有些不爽:「本座问你话,我怎么觉得你把魔宫当成了你家,来去自如。」 顾琅清偏首,轻笑一声:「是吧,我也觉得。」 第79页 顾琅清看了看眼前三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像是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你的小情儿?」 封无境很不悦,听了这话后,恶劣地凑近顾琅清:「嗯,你也是本座的小情儿。」 良久,没有回音。 项迁震惊地看着眼前飘飘欲仙的白衣仙人,着实被震撼到了。 几个人各有各的想法,谁都没有说话。 最后,顾琅清开口,声音轻飘飘的:「你逼他们?」 封无境这会显然没有杀意,再结合着三人面上纠结的神情,也无怪乎顾琅清能猜出来。 封无境懒懒地应了声,毫不怀疑顾琅清已经洞察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顾仙尊,如果你有别的两全其美的法子,也不是不行。」 「好。」 顾琅清淡淡转眸,唇角含笑。 封无境转过头,正正对上白衣仙尊不知何时袒露在空气中的纤长脖颈,他歪了歪头,琥珀色瞳眸纯粹不掺杂质,在光影下流过惊鸿游龙般的清淡妍丽。 第43章 黑芒 「好。」 这句声音实在有些意味不明, 不由自主令人浮想联翩。 封无境「啧」了一声,兴致缺缺地把视线从人身上拉开,无意地弯了弯唇角:「啊,顾仙尊吃醋了?」 顾琅清喜欢他? 勾引他? 封无境压了压燥热的喉嗓, 有些不屑。 沈绪的声音突兀响起:「魔尊大人, 我想好了, 我今天一定要带小引走,就算死在这, 我也要带他走。」 项迁惊悚地望着眼前的一幕, 郁引依旧被人搂在怀中,神志不清。 魔尊重复了一遍:「死在这?」 沈绪声音沉静:「嗯。」 他暂时把顾琅清撂在一边, 低下头思忖:「行。你要本座现在杀了你, 还是你站起来,本座让你……嗯,让你三招?」 说完,他曲下身子:「人类, 这是独属于你的荣誉, 你的勇气值得嘉奖,本座可从来没有让过人招式。」 低沉声线萦绕耳畔,沈绪下定了决心, 抑制住内心深处的颤抖,站起身来。 顾琅清道:「住手。」 沈绪的一击却一发而出, 直逼封无境咽喉! 封无境侧身, 抬脚一勾, 沈绪这一招式用尽了全力, 向前的身形没有收住, 被封无境避开之后, 精准地绊倒在地,他手掌借力起身,擦了擦脸,心中惊惧万分。 反应与速度太快了。 「第一招,」封无境道,「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沈绪皱眉:「不悔。」 沈绪是人,没有法力傍身,虽然他的武功在人界依然登峰造极睥睨群雄,对比起眼前的魔界至尊来说,还是——太弱了。 枉他原先心中还存了一丝侥幸,这会看来……不可能赢。 输就输吧,好歹尽力了。 沈绪眉眼此时却是闪烁出了曜眼的光芒,他肌肉蓄力,旋身一击。 没有意料中的闪避,沈绪的动作被人稳稳截下,他疑惑抬眼,手腕是白衣仙人的温度。 注意到封无境面色的蓬勃怒意,顾琅清道:「封无境,住手,我有事告诉你。」 封无境忍不了,他一把攥住人衣领往身前一带,灼热鼻息陡然喷洒在顾琅清面上。 「你就那么想被本座上?」 顾琅清皱了皱眉,默念法诀企图脱身,无奈此地到底是魔界,他压不过封无境,只好放弃:「你看这箭。」 封无境的注意力勉强被转移到顾琅清手中的箭矢之上,正是方才从涛兀嵴背上拔下的那支箭,箭羽上沾了血,隐隐冒着黑色法力光束。 他五指收拢,顾琅清的衣领被捏的一团乱。 「别挑战我的耐心。」 顾琅清轻轻嘆气:「嗯,你看这黑芒。」 黑芒…… 沈绪以为顾琅清是来救自己的,见眼前两人没有注意到他,又把正躺在地上梦呓的郁引抱在怀里。 打不过,得珍惜时间了。 沈绪的粗粝指腹划过郁引乌黑睫毛,心里阵阵疼痛。 封无境道:「怎么了?」 顾琅清看了看他,有些不敢相信:「这黑芒,你不熟悉吗?」 封无境这才接过箭矢,仔细端详着掩藏在血污之下的乌黑法力光束。 一般灵兽与魔兽都有法力,正如他的符离,所以他一开始看到这黑色光芒的时候并没有起疑,只以为是涛兀本身的法力。 然而眼下,那道黑色光芒显得愈发熟悉而欲盖弥彰。 他下意识地皱眉。 顾琅清察觉了他的神色:「是他吗?」 封无境审视地扫过顾琅清,顾琅清身为仙界至尊,自然通晓六界之事,他认识这人,倒也不稀奇。 然而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他一开始以为涛兀现在归于邪神界的。 封无境沉默不语。 顾琅清道:「你也认出来了,我刚刚想说的,我有两全其美的方法。」 封无境垂首,眼皮动了动:「你一个天干仙尊,这么闲?」 顾琅清直接开口:「刚刚在魔宫,我和宿风故说了几句话,现在魔界形式动荡,对你不利,他心思单纯,察觉不出,但我猜,魔界长老没一个想要你回来。」 「你跟我说这些?」封无境反问道,「本座什么时候怕过他们?」 顾琅清笑笑:「也是。那你要查这个事吗?」 第80页 「这个事」指的自然是黑芒的事。 封无境沉默了。 「虽然你不怕他们,但我猜你并不想魔界大乱,毕竟眼下这个和平的魔界也是你耗费几十年心血才构建出来的,魔尊大人,不是吗?」顾琅清顿了顿,「那既然如此,又能亲自查明真相,又能避一避风头,你当真不做?」 封无境眸光闪烁,手指向着地上三个人一指:「这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替你吸引别人的眼光,助你出魔界。」 封无境联想到方才宴会上的天狼长老,一时意会了。 老实说,他并不想突如其来地改变魔界的格局—— 若顾琅清所言是真的,现在的宴会大堂,恐怕早已被其余五位长老设满了埋伏,等他入瓮。 若是五位长老联手与他为敌,他也并不想造成一朝杀了魔界长老的尴尬局面,毕竟重立规章制度……他也不放心交给宿风故那小子来做。 那么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 「顾仙尊,你要本座怎么信你?你们仙人薄情寡义,干嘛来帮我啊?」 顾琅清默然半晌:「信不信由你。」 「行。」封无境不由得开始思考顾琅清给他下了什么套,为了不让他待在魔界吗?莫非仙界要趁他不在讨伐魔界? 封无境摇摇头,「你们去前厅,说我一会就回。」 沈绪听了这话,有些怔然。 封无境轻笑一声,他其实也并不想要沈绪的命,毕竟是郁引的……不用沈绪说,他本来就打算让郁引离开的,只是方才,觉得那样戏弄他们很有意思罢了。 至于那个项迁,更无趣了。 项迁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魔尊大人,我知道一条不为人知的小径,出魔界的,不如我带你们走吧?」 封无境听着这个「你们」不由自主地蹙了蹙眉,粗暴地放下手中提着的白衣人:「不是我们。你有什么小路?」 顾琅清不动声色地理了衣裳前领,听着项迁道:「连通魔界和人界,我母亲就是在那里诞下了我,为了隐藏身份,没有人知道那条路。」 项迁有些梗塞地说完,抬头担忧地看向封无境,直到红衣男子轻轻点了头,他悬在空中的心脏才骤然落地。 岂料封无境说了句「站这等我」,又转身朝着魔宫的方向去了,身后重新化作小狗形态的符离蹦蹦哒哒地跟在他身后。 顾琅清好整以暇地看着项迁的背影,郁引终于有些迷糊地醒转,环住沈绪的脖颈亲昵地蹭了蹭,顾琅清心底一阵别扭,嘆了口气。 项迁注意到顾琅清的神情,又联想到方才封无境那句「你也是我的小情儿」,难以自抑地在脑海中杜撰出一场仙魔爱恋来。 「你在想什么?」 清润的声音回响耳畔,项迁吓了一跳:「没,没想什么,我在想魔尊大人去干嘛了。」 顾琅清闻言,侧首看了看人:「我很凶吗?」 项迁愣了愣:「没有啊。」 顾琅清有些奇怪:「那你抖什么?」 项迁:「魔尊大人很凶。」 少顷,顾琅清点了点头,承认道:「嗯,魔尊大人很凶。」 —— 封无境到了魔宫。 重新加强了魔宫的防御结界,所幸魔宫没有受损。 他径直踏入魔宫,找寻宿风故的身影。 最后,他在床褥之上,找到了睡梦正酣的宿风故。 灯影把封无境的身影拉下,完全地将床榻上的人影覆盖,宿风故终于察出了不对劲,揉着眼坐起身。 看到红衣男子的一瞬间,宿风故心跳似乎慢了一拍,整个人紧张得脸颊通红。 「你在睡觉?」 宿风故只能点头,心底的紧张是他从来没有过的感受,哪怕从前和宿因意,也是平等的相处,虽然叫着「爹」,却是向来如同朋友一样,从来没有感受过眼前这么强势的威压。 这才是真正的长辈吧。 宿风故尽量端庄地起身:「嗯,前辈,宴会结束了吗?」 封无境额角有些酸胀。 刚才涛兀来了这么大的事,宿风故竟然都没有丝毫察觉。 若是涛兀一觉落下,这人的小命怕是都得去了半条,心真够大。 面对宿风故迷茫的脸,封无境草草将方才发生的事复述一遍,又说了自己将出魔界。 宿风故疑惑地问:「出魔界做什么。」 封无境没有隐瞒:「那只涛兀不是邪神放进魔界的,是蚩沧。」 宿风故瞪大了眼:「万仞前辈?」 封无境问:「羽箭上有他的法力残骸,你知道他在哪么。」 宿风故摇头。 封无境讷讷道:「那就是了,他就是为了引我出去。」 宿风故说:「前辈,你要去找他?」 封无境面色不明:「是。」 说完,封无境转身,面色沉沉。 「魔尊一个就够了,你来。但你太柔弱,不能这样,时间也由不得你慢慢学,必须强硬起来,底下的人才会服你,明白吗?」 宿风故下意识点了点头,在心里消化着这些话。 封无境见状,起身离开。 「对了前辈,那幅《云中君图》你带上吧,云中君是神明,说不定有奇效。」宿风故手指前伸,指向悬在正厅墙壁上的巨大壁画。 第81页 封无境也看了过去,画像上女神身子婀娜,巧笑倩兮。 他看了一会,一阵难言:「你这样舞文弄墨实在没有魔尊的样子——」 宿风故低着头,听着封无境的话,一时似乎有些沮丧。 然而只说了半句,眼前人却突然没有声响,宿风故疑惑地抬起头,只见封无境已经不知何时走到了画像旁边,看着画中人物,神情严肃。 他正欲开口询问,画卷突然落下,整齐地捲入封无境手中,收入随身的千古袋中。 红衣魔尊嗓音低沉,辨不清情绪。 红光映在封无境身上,依稀照出方才打斗过程中,封无境衣裳上染上的大片暗红血液,有些骇人。 他道:「画我收着,我走了。」 第44章 暴走 延顺着沈绪口中的小道, 果真出了魔界。 小道修筑在山崖之上,地处偏僻,确实鲜少有人经过,直接打通了人魔二界。 封无境毫不留情地问道:「万一邪神界的人从你这小道进了魔界怎么办?」 项迁连连摇头:「不会, 小道我施了法障, 一般人不能通过。」 「嗤, 」封无境道,「你那法障, 本座一根手指就能破。」 项迁心虚了, 魔尊大人不会为了这个杀了他吧。 他在脑海中构想了许多,愈发不安起来, 却看到封无境淡漠地看着他:「你去找……宿风故说, 本座让你把魔界所有不为人知的小道都查出来,你已经领了命。再让他把这些小道都封锁了。」 项迁道了声好,封无境转身一挥,绯红光芒顺着指缝, 将甬道炸得粉碎。 封无境说:「你从东海那边回。」 符离应景地汪了两声, 表示贊同。 项迁:「好。」 —— 分别之后,到哪里去找蚩沧也是一个问题。 箭矢上残余的黑色暗芒确实属于蚩沧,光芒强烈时可以依靠他辨别施术者方向, 但这法术光芒大多会随时间的流逝逐渐黯淡消逝,到时候就比较麻烦。 封无境先将神识凝聚在黑芒上, 再向天地四方延展开, 初步断定了方向之后, 他看了一眼符离, 符离瞬间从小狗状变大, 巨大苍狼眼眸尚且闪烁着绿芒, 凶戾极了。 符离倒是越来越习惯切换形态了,而且它似乎还挺享受……小狗的形态。 封无境直接骑上了符离的背,云翳都因为极快的速度被撞得稀碎,留下长长拖尾。 红衣男子杵着脑袋,百无聊赖地看着人界光景,突然感知到箭矢上黑芒的方向有变,阖眸感受之后,符离载着他落了地。 这是一座城。 城郭很繁华,看上去没有异样。 四通八达的街巷,灯笼悬在风中不住摇曳,风铃栓在窗棂上,随着风动发出清脆碰撞。 小贩在路边叫嚣,食肆开得正盛,封无境左右观摩之后,踏入了一间食肆。 随便点了几道菜,封无境才想起来他又没钱。 俯首喝了口茶,封无境当下便把这个问题抛之脑后。 上的菜依旧是甜味,蟹粉小笼包一口一个,蟹粉清香迸溅在口舌之中,温热却不烫舌,莫名勾起了封无境心中最柔软的部分。 他感嘆着:「就是面皮有些生,再熟些更好吃。」 玫瑰花糕入口即化,染指留香。 封无境拈着一块糕点,心道是时候找机会熘出去了,就是可惜了盘子里这几块没吃完的香糕。 他拍掉手上糕点渍迹,站起身。 食肆人多,接踵摩肩,封无境想了想,低下头,向前迈步。 「嘶。」 突然撞到了一个人,封无境不悦地抬首,顾琅清如沐春风地朝他笑着。 封无境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在魔界,他找顾琅清要了手中箭矢,顾琅清那时候便答应了他不跟着他走。 他皱了皱眉,对于在这里的巧遇,封无境等待着顾琅清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但是顾琅清丝毫没有作解释的意图,向着他先前坐的地方走去,动作自然地坐在他位置对面,拈起一块盘中剩下的玫瑰花糕,含入嘴中。 艷色在他唇角点燃,红彤彤的勾的人心猿意马,封无境吸了口气,跟着他走了过去,坐回了原位。 顾琅清将花糕送入口中细细咀嚼,吃得小心翼翼,最后喉结一滑,咕噜一声,他掏出手帕审慎地擦了嘴角。 面对封无境毫不避讳的目光,顾琅清道:「魔尊大人,白吃白喝啊?」 封无境勾唇:「怎么,这家店是你的?」 顾琅清道:「那倒不是,但我们既然在这相遇了,就是有缘,我当然理应借你些钱。」 封无境看着落在眼前的银钱,一时没反应过来:「本座吃饭还有要付钱一说?」 封无境想了想,他与顾琅清好像是一起吃过一顿饭,在他的幻境里,是顾琅清付的钱。 那时候没发现,顾琅清吃起东西来这么…… 顾琅清道:「没有,谁敢收魔尊大人的钱啊。」 二人的谈话愈来愈像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了,封无境也没有挑明,端起桌上茶盏喝了一口。 但是都是假象。 封无境提醒着自己,顾琅清虚伪至极,一切行为都有其目的,正如……救那个孩子。 他把自己飘远的思绪强行拉回,正正对上顾琅清的眼。 第82页 窗外阳光明媚,不远处几抹艷色绽放盛开,是红色蔷薇。 封无境从顾琅清浅淡的眼瞳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他定了定神,开口:「你为什么要把我关在幻境里?」 顾琅清听了这话,眉眼弯了弯,不假思索道:「怕魔尊大人为祸人间啊。」 封无境转动着指间的空茶盏,听了这话,突然扬起唇角,噗嗤笑出声来。 他把冰凉玉瓷盏贴上颊面,笑着说:「那趟下山,你不带你另外两个徒弟,只带我,不怕我察觉吗?」 顾琅清笑了笑:「麻烦,控制纸人也需要灵力的。」 封无境眯了眯眼,尾音有些喑哑上扬,拖得很长:「那精血——」 顾琅清道:「我说了,非我本意,是宿因意。」 行。 封无境暧昧地将顾琅清从头到脚看了个遍,视线像要穿透皮囊直入灵魂内里,顾琅清也不介意,迎上了他的视线,笑得温和无害。 封无境起身,捞起桌面上摆放在他身前的银钱,一点也不客气地叫了句「结帐」,说着就将手中银两直接扔入小二怀里,「不用找了」。 小二满脸惊喜地道谢,封无境再没理会身后坐着的人,径直出了食肆。 既然顾琅清说他们是「偶遇」,那么「偶遇」完了就该分别。 顾琅清这人,真话从他嘴里吐出来反倒像极了假话,假话被他说出来反倒成了真,真真假假假真真,谁敢轻易信他。 踏出食肆,满大街的人潮汹涌,封无境竟然兀自有了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他皱了皱眉,箭矢上的黑芒已经愈发稀薄黯淡,竭力感受着法术方向,封无境向着远方走去。 街道两旁的小贩叫卖声愈来愈小,窸窸窣窣的难以听清,最后只闻嗡嗡乱响,晌午太阳高悬于空,亮的刺眼,投在皮肤上太阳穴生疼,风剐在身上像是直接撕下了一层皮。 封无境越来越晕,眼前白茫茫一片,已经连城郭之中繁华的车水马龙都看不清。 怎么回事…… 末了,他胸腔涌上一抹腥甜,血沫倒流入口,红衣魔尊突然双目睁圆,体内汹涌暴走的魔力一时无法控制,炙热躯体无意识释放出巨大威压,身旁小贩的木质推车登时化为一堆齑粉。 白发有如水藻一般,在空气中张牙舞爪地凌乱舞动,封无境眼白部分也染上猩红,口中发出低沉的吼叫。 「哇——」 封无境吐出一口黑血,他抬起手背擦了擦被鲜血染红的唇瓣,眼花缭乱的看不真切。 身体滚烫的仿佛要烧起来,封无境毫无章法地四处走着,所到之处无不燃起了巨大的火光。 百姓都被这一幕吓到,远远地跑开,符离也不敢靠近,远远地呜咽表示担忧。 突然之间,一股清流灌入体内,疏解了封无境体内难捱的躁动,终于,他眼前一黑,彻彻底底地晕了过去。 身后的白衣仙尊稳稳地拖着他,眉心紧锁,面色是显而易见的担忧。 封无境通体烫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平素没有血色的苍白肌肤此刻轻轻一擦就能泛起红印,看起来是……魔力暴走? 大街烈火沸腾,四下无人,顾琅清简单捏了个诀,街上火焰一瞬熄灭,损毁的物品竟也悉数恢复了原样。 随后,一红一白两道人影便消失在了百姓的视线之中,留下众人一阵惊嘆。 —— 驿站。 封无境费力睁开沉重的眼皮,嗓子干哑得厉害,他启唇开嗓,嗓子却有如针刺,烧的能嗅见浓郁血腥味。 满嘴的血腥味。 不过身体的感觉要好一些,没有之前那么烫了…… 「汪!」突然被符离扑了一脸,封无境哑着嗓低骂几乎,把符离放下床。 「嘎吱——」 不出所料地对上顾琅清的视线,封无境嗓音混浊沙哑:「这是哪?」 顾琅清走近,把药碗递给他:「驿站。」 药碗里的液体乌黑混浊,散发着刺鼻的气味,封无境差点没呕出来,他生硬地拒绝:「拿开。」 顾琅清道:「没毒。」 封无境手脚无力,懒得再和他说话,侧身躺回去了,他说:「你出去。」 顾琅清放下药碗,只听「叮噹」一声,瓷碗落在了木桌上,但听声音,顾琅清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封无境很心烦:「本座叫你出去。」 顾琅清看着他:「你喝药,我出去。」 封无境:「我是魔尊,为祸人间,你就是想把本座毒死。」 顾琅清:「你想什么,你不喝药,嗓子得废。」 封无境:「你管我做什么?你们仙界的都成天到晚闲着没事做?」 顾琅清:「……」 封无境闷了闷:「你跟着我,怕我为祸人间?放心,本座没那兴趣。」 「行了,」顾琅清坐在了他的床边,「你不喝药,那你怎么会突然魔力暴走?」 封无境转了个身,还是觉得嗓子火辣辣的:「我要喝水。」 从顾琅清手中接下了水,清冽甘甜直入喉嗓,封无境道:「顾琅清,我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顾琅清一时没接下话。 封无境倒也没在意,本来他也不是能瞒事的性子,「嘭」的把喝完水的杯子放上桌子,他沉沉地说:「魔尊只有三十年寿命。」 第83页 这句话不带任何情绪,像在说给他自己听。 封无境又转头看了看顾琅清疑惑的神色,道:「我还差三年。」 还差三年。 况且,没了魔界魔力滋养,他的症状好像更严重了,说不定连寿命都会跟着缩短。 封无境无所谓地给自己倒了杯水,左右他已经习惯了,早就知道自己只能活三十年,现在其实并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顾琅清道:「那蚩沧活了多久了?」 封无境耸了耸肩:「本座也很想知道,这一趟顺便去找他问问这事。」 「魔尊寿命只有三十年……」顾琅清喃喃自语,「但是宿风故好像不知道这事。」 封无境点点头:「嗯,他不知道。」 若是蚩沧告诉了他魔尊只能活三十年,那他就不应该知道蚩沧还活着。 蚩沧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顾琅清问道:「是魔灵体质的寿命只有三十年,还是你们魔尊,都吃了什么控制寿命的药物?」 确实都有可能,若是前者,蚩沧必定是背着众人自己吃下了增长寿命的灵丹妙药;若是后者,蚩沧就是自己没有吃…… 封无境下意识回忆了一下前世自己跟着蚩沧有没有吃过什么奇异的药物,最终还是放弃了,可能性太多了。 封无境无所谓道:「不过是魔力有时会暴走,呕口血什么的,倒也无妨。」 再一抬眼,站在床榻的顾琅清脸色却是阴沉至极。 封无境开口:「顾琅清,你还真喜欢我?」 第45章 硃砂 端正站立的白衣男子此刻微微侧了身子, 倚上身后白墙,纤瘦背影映照在透彻阳光下。他掀起眼皮,正正看向封无境唇角嘲讽的笑。 顾琅清也拉起一抹淡然的笑,他神色浅淡, 眼里同往常一般的光点却是消失不见, 只余暗沉一片, 写满了疏离的意味。 顾琅清也说了一声:「怎么可能。」 封无境偏了偏头,满不在意地转身:「最好这样。」 「好。」顾琅清应了, 漫不经心地蜷了蜷手指。 封无境只觉此刻嗓子干哑得愈发厉害, 又痒又辣,他仰头, 高高地抬起手往喉嗓里灌水。 凉意浸润流入腹腔, 封无境却骤然头晕目眩,「砰」的宛若巨石坠地。 不远处,符离被人影猝不及防的倒落吓得惊叫一声。 与此同时,顾琅清唇角方才一直挂着的清淡笑容此刻突然消弭,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他的眸光下坠,意味悠长。 最终还是轻轻嘆了一口气,飘渺尾音游弋在空荡的客栈房间, 他把昏睡在地上的人放回床榻,拿起桌上那杯已经少了半杯的茶水, 晃在手中, 轻抿一口。 苦的, 酸的, 涩的。 顾琅清眼里光色流转。 「让你喝药, 你偏不听, 看,晕倒了吧。」 他手肘杵上桌面,轻柔地把下一句话说完:「你说,现在怎么办?我走了,谁来照顾你?」 「魔尊大人啊。」 —— 封无境做了一个梦。 梦里软红重叠,摇曳的纱幔遮掩了床榻上二人的身影,没有光亮,只能看到影影绰绰模糊一片。 魔界极致的黑暗,导致人的其余五感都被无限放大。 正如此时此刻,封无境能清晰地触摸到自己滚烫身躯之下,白衣仙尊冰凉的皮肤肌理,以及,略显急促的呼吸。 他挤进他的五指,强硬地与他十指相扣。 顾琅清似乎想把他推开,却无法使出力,动作做出来反倒像是欲拒还迎。 封无境攥着他的手腕,狠狠地发力箍紧,他半弯下腰,面色在漆黑之中一片朦胧。 唯一能确定的是,他在笑。 封无境面上笑容扭曲,无尽的暗夜,他的赤眸却是清晰无比。 顾琅清面上是强装的冷静,伪装出的面容之下勉强能够窥出几分错愕,以及对于自己处境的恼羞成怒。 封无境俯下身子,口中吐出情人一般的呢喃低语。 「顾仙尊,本座抓住你了。」 顾琅清压着声,只吐出一个字来。 「滚。」 「别这么无情啊,」封无境衔起顾琅清一缕头发,含弄在口中,意味不明地笑笑,「你们仙界的人,不是都很狂妄。」 狂妄,伪善,令人不齿。 都是蝼蚁。 封无境想,把蝼蚁碾碎在脚下,看平日里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仙尊跪倒喘息,会很有意思。 仙魔世代为敌,他看不惯仙界的人,尤其看不惯这个虚伪至极的天干仙尊。 但是,他乐意扒下天干仙尊的虚伪面皮。 毕竟,就算是仙界的人,在某些方面,身体也是很诚实的。 仙魔向来势均力敌,百年来不分胜负,众人对于这样的局势早已习以为常,平日里二界的摩擦不少,却也不会因此轻易动摇二界长久以来的平衡。 然而,就在前不久,魔界在封无境的厉兵秣马之下实力迅猛增长,一场仙魔大战,魔界大捷,甚至——还掳获了仙界至尊,顾琅清。 逮着这样的机会,封无境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囚禁,言语羞辱。 但顾琅清实在没有料到,封无境居然还能毫无下限地做出这事。 早闻魔尊大人惯爱风花雪月,可这事轮到自己头上,顾琅清着实有些措不及防。 第84页 他的两只手臂被封无境以不可思议的姿势扭到头顶,禁锢在床栏之上,一片昏暗之下,封无境的眼神危险极了。 「仙尊啊,你在本座面前,还装什么清高?」 混乱不堪的挥汗如雨,淹没在浮沉之中寻不到岸,窒息的痛快没顶而至,他咬死了唇瓣,牙上都染着血沫。 他把他一次次地抛入深渊,又粗暴捞起,动作粗鲁野蛮,毫无情意。 直到最后一下,顾琅清被人钳住脖颈,狠厉的剧痛穿透皮肤,迟来的钝痛昭示着——他被猛兽咬了一口。 封无境像是嗜血一般,尖牙利齿直接啃上他的后颈,他的肩膀,直直咬得鲜血淋漓,血肉模糊的在床榻上留下痕迹。 顾琅清瞳孔涣散,琥珀色的眼眸此刻有如月色,清亮,可怜,水色涟涟。 他被从深水里捞起来的时候,浑身上下都被浸得湿润,瘫倒着,嘴里还在沙哑着骂他。 封无境实在觉得有趣,掐上了顾琅清的下颌,强硬地进行了一个吻。 只是吻,残忍地掠夺着天干仙尊口中宝贵的空气,把他憋得面颊通红,一松手就咳得昏天黑地。 封无境说:「仙尊方才分明爽极了却还一声不吭的模样,真是诱人极了。」 他摩挲着手指关节,从桌上捞过一支毛笔。 顾琅清道:「封无境,你放开我。」 手腕被禁锢,早已在方才的挣扎中破了皮,但封无境一点也不在意。 他哑着嗓子,粗粝的指腹落在他的腰窝,再到脚腕。 封无境扯下自己汗湿的红衣,用衣裳将他的两条腿也绑在了一起。 突然,白昼更迭,刺目的光线逼得顾琅清骤然阖眼,生理性的眼泪从眼角低落,打湿耳蜗。 是封无境燃的蜡烛? 他怎么会突然点蜡烛? 还在疑惑,顾琅清却突然感觉腰窝一痒,猛然睁眼,入目是一支沾了鲜红硃砂的毛笔。 封无境倾下身子,大片皮肤是不正常的苍白,他手上握着一只画笔,在他的腰窝……画画。 自己身上一言难尽的红痕被人清晰地勾勒点缀,动作轻柔,却极具侮辱性质。 顾琅清脸色不太好。 封无境却像是心情很好的样子,他抬眼笑着看他,难得的,这个笑容看起来很正常。 毛笔在他的腰际落墨,劲瘦的腰窝深壑里盛满鲜红,硃砂把桃花状的痕迹联繫交汇,形成一枝枝绽放着春意的桃花。 妩媚娇艷的桃花图案画满了顾琅清的胸膛,封无境很满意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件价值高昂的脆弱瓷器。 他把蘸了硃砂的毛笔浸入清水,鼻尖硃砂登时在水面化开,形成一幅随性恣意的朱红色画作。 封无境看着他,低低笑着:「顾仙尊,本座赠你一枝春。」 —— 黑芒隐约的映在天际尽头。 顾琅清站在僻静的街巷上,遥望着远方光景,若有所思。 他半敛下眉眼,提步朝着远方走去。 街巷人流熙攘,街角叫卖的老翁看着顾琅清,叫道:「诶!公子啊,别往前面去了,快往回走吧。前面那村子可邪门了,去不得!」 顾琅清疑惑地回头:「前面的村子?」 可蚩沧的黑芒,正是笼在前面的村子上。 老翁正色道:「是啊。听老夫一句劝,别去了,我这是为你好,去了可是会没命的!」 顾琅清想了想,走近几步:「怎么说?」 四下依旧吵吵嚷嚷,老翁环顾着四周,嘆了口气。 —— 封无境醒来的时候,看到顾琅清正在擦剑。 剑名越渊。 方才一梦,他想起来了,顾琅清上一世,的确用剑用的最多。 至于亢龙弓和无影刃……没印象了。 注意到封无境的动静,顾琅清没有回头:「药在你旁边。」 封无境没理他,甚至眼珠子都懒得转一转,只是森冷地说:「你怎么还在这?」 顾琅清擦好了剑,食指顺着光滑表面擦过留下鲜亮光泽,他似乎是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说道:「怕你魔力暴走,把自己打死了。」 封无境漠然地闭上眼。 顾琅清朝着他走来,轻轻道:「跟着你,帮你破案啊。」 封无境抬头瞧了瞧顾琅清,这人这会衣领拉得严实,衣裳整的端正,神色如常,总算是没了前几天那股若有若无的勾引劲。 封无境眉心跳了跳,他方才记忆回归,想起上辈子他那么对顾琅清,这人却还帮他重生,重生之后又一直死皮赖脸地跟着他,想想都不正常。 他直言:「你有什么目的。」 顾琅清皱眉,没有回答他,直接开口道:「我方才看到,黑芒在不远处的那个村子。」 封无境道:「好,那你去吧。」 「我遇到一个人,他说那个村子中邪,村民都死了,这事恐怕跟蚩沧脱不了干系。」 封无境点头:「嗯,你想要名利,你大可以直接去查明真像去除邪祟,不用约着我。」 顾琅清道:「我不是……」 封无境反问:「你不是什么?」 顾琅清道:「我想救那村里的人,你想找蚩沧,我们顺路,一起吧。」 封无境冷哼一声,果决地拒绝了。 顾琅清看着他,不再过多纠缠,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道:「黑芒要消散了,快去吧。」 第85页 封无境自然不想再多耽搁,没有分一个眼神给顾琅清,直接撞出了门。 他一路走到大街上,果然看到剑芒上的黑色光晕,正正纸着不远处的村落。 所以说,蚩沧故意把涛兀放进魔界,目的,旨在于他。 封无境不信蚩沧是故意不把剑锋上的黑芒祛除的,那道法力残骸虽然看似无意,蚩沧却不可能出这样的纰漏。 应当是,蚩沧心里笃定,这样激封无境,他一定会循着黑芒去找他。 作者有话说: 回来了,以后日更! 第46章 挖眼 封无境对于蚩沧的厌恶与畏惧是发自心底的。他们认识了很久, 久到都快忘了当时发生了什么。 记忆能够被忘记,身体下意识的排斥却昭示着那段经历于他的刻苦铭心,封无境与蚩沧相处的片段像是莫名被模糊风化,只余残影。 虽然很讨厌这种感觉, 但该问清楚的还是应该问清楚。 这是封无境踏足这座荒村, 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 荒村与落脚的城郭相距不远, 却是越走越发偏僻荒凉,四周枯叶打着转飘落, 踩在其上发出嘎吱嘎吱的沉闷声响。 惨白飘渺的雾气漂浮在头顶, 笼罩在树荫之上,古树表面沟壑丛生, 时不时能够听闻几声鸦鸣, 聒噪的乌鸦在树顶划过一道深黑弧线,偶尔落下几缕带着绒毛的羽翅,叠在枯叶之上,蔓延到远方尽头。 魔的本能让封无境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个村庄的不对劲, 笼罩在阴云之下, 一片死气沉沉,很压抑。 但这是人间,不是魔界。 插在口袋中的箭矢包裹着布条, 原本若隐若现的黑芒终于彻底消散,巧合的像是刻意为之。 封无境用纤长手指勾出长箭, 箭尾的白羽纯粹洁净, 箭尖尚且染了黑血, 涛兀的血。 他目光顺着箭矢摩挲而过, 却是什么都没有查探出来, 最终面无表情地驱使魔力流到指尖, 长箭一瞬就化为齑粉,散落一地。 村落很安静。 村头的碑文上,字迹模糊不清,由于年久失修,布满了重叠的蜘蛛丝。 村口有一口井,许是刚刚下过雨的缘故,井中仍在咕噜咕噜地冒着泡。 黑芒消失在这? 蚩沧为什么要让他来这。 封无境低头看了看深不见底的井水,径直往村里走去。 「那个村庄的人,死法很奇怪。」 这是顾琅清转告他的话。 封无境很烦躁,他来的这主要目的,不是查明村民的死法,而是找到蚩沧。 不过,蚩沧既然把他引到了这个诡异的地方,那么他的踪迹,大概率和这个村子发生的离奇事件也脱不了干系。 分明是正午时分,天空却是黑压压一片,封无境直接推开了一间房门。 伴随着腐朽的门枢转动发出的刺耳声响,封无境一脚踏进了里屋。 灰尘扑鼻而来—— 封无境早已屏息,此刻闭了眼,利用神识,触碰到了房间里的浓浓黑雾。 在村落之外的时候,封无境早已用神识探测这座村庄,神识是修者共有的气息,能代他们「看」到一定距离内的东西。 不同的能力,触碰到的范围自然也有所不同,魔尊能「看」到的距离向来很远,几乎能笼住整个魔界。 一般来说,神识视野内的东西是清晰可见的,而超出了范围,只能看到漆黑一片。 然而,封无境身处这个人间村落,却什么都不见,这实在令人匪夷所思,他不由得调动了全身警戒,以防突发情况。 待得呛鼻的尘灰落地,封无境这才徐徐睁眼。 房里器具落了一层薄灰,明显许久无人居住。 他留意了脚下木地板上已经干涸的血渍,一步一步向里走。 灶台很干净,锅碗瓢盆摆放规整,明显是收整过的——主人在哪? 里屋两间房门紧闭,应当是卧房。 「魔尊大人,乱开别人家的门不好吧。」 顾琅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幽静的小房间顿时回响起了他的声音,封无境下意识警戒地回头,顾琅清手中捏了把摺扇,轻轻敲了敲他极具攻击意味的手腕,向前走去。 再是顺理成章地,直接打开了卧房门。 手腕的触感只是停留了一瞬,那道白影就直接蹿上前去,看了看屋里的东西,再若无其事地关上门。 封无境:「……」 他上前,抓住顾琅清挡在他身前的手腕,「这就是顾仙尊口中的不好?」 顾琅清笑眯眯地看着他,面容看上去有几分无辜:「是不好,不过我乐意做些不好的事。」 封无境无语,直接去推门,却又被顾琅清拦下,两人见招拆招,居然就这么在这间狭小的屋子里打了起来,落在地上的灰尘全都在二人的动作下飘起来,呛得人微眯了眼。 封无境很恼怒。 顾琅清一而再再而三地跟着他,干扰他,很麻烦。 但是他们二人势均力敌,这么打下去只会两败俱伤。 封无境尽量忽略了心中不忍与顾琅清打起来的异样情绪,把原因全然归咎在两败俱伤之上。 他草草收了手,怒道:「你挡着本座做什么?」 顾琅清眨眨眼,擦了擦脸颊之上打斗形成的红晕:「没有挡,是你自己抓着我,莫名其妙就和我打。」 第86页 封无境:「让开。」 顾琅清果然侧过身子,封无境上手推门,直接往里探了半个身子。 看着眼前一幕,他紧蹙了眉。 顾琅清一把开扇,跟在封无境身后,手腕轻轻晃动,带着鬓角发丝都在跳动。 他道:「魔尊大人,怎么样,好看吧。」 封无境眉心猛跳。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三具尸体,而且,三具尸体都没有穿衣服。 裸露在外的躯干之上,全都勾勒着深黑色的图案。 更诡异的是,那图案形状,眼熟极了。 自脚踝蔓延向上,到大腿根部,那里的皮肤已经肿得看不清原样,再向上,胸腹,头颅,无一不从内而外,透着奇异的纹路。 是他们在顾琅清的幻境里,周各庄中,村里人腿上的蜘蛛丝图案。 这是很明显的一家三口,一男一女,带着一个小孩,全都身躯肿胀不像人样,撑的皮肤白的发亮,显得其上清晰明了的蛛丝纹路更加骇人。 三个人是趴在地上的。 地上汇聚了一滩早已干涸发黑的神色血迹。 封无境耐着噁心上前,施用魔力,将三具尸体翻了个面。 他低头看了看,面不改色地回头。 顾琅清像是见惯不怪:「我比你早到,先去看了别的屋子,也是这样的。」 封无境指着三具尸身的手抽了抽。 顾琅清道:「没有眼睛,奇异纹路。」 「只不过这些纹路形状不一而足,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顺着封无境的手指向下,只见三张面目狰狞的脸,面上都是神色痛苦,嘴巴大张,像在呼喊求救。 不仅如此,这三张脸还有一个共同点。 在那本该是眼睛的地方,现在,却只剩了两个深黑色的血窟窿。 窟窿很深,血从眼眶溢出,染满了整张脸,甚至,还能看清楚那三人眼窝之中,断裂枯萎的血管,已经残留的眼珠眼白。 他们被人生生挖了眼。 封无境对于这样的场面早已见怪不怪,但骤然看见这么血腥的场面,他心里还是骤然泛起汹涌的烦躁之感。 迅速挥手将三具尸身再次翻个面,封无境喉头涌上的腥甜鲜血直接呛出口,他猛烈地咳嗽,一边走出了这间屋子。 顾琅清看着推门而出的人影,当即开始在院里寻找能喝的水。 封无境咳的很厉害,之前又没喝他为他做的药…… 不过那药,也确实治标不治本,要知道封无境现在的是什么情况,还是得尽快找到蚩沧。 这么想着,顾琅清找了一周,却都没有在房子周围找到水源。 他还是决定先跟上人。 不远处,封无境捂住嘴的指缝间溢满了鲜血,衬的他的面色更加苍白。 顾琅清皱眉,视线在四周环绕。 乌鸦飞过,落在不远处的土地上,土地荒芜一片,而几只乌鸦正在分食着不知从哪来的腐肉,空气中都是不明的腥臭。 那片乌鸦停留的土地之上,连杂草都没有,干裂的向远方蔓延…… 顾琅清上前:「这个村子似乎旱情已久,没有水。」 封无境从剧烈咳嗽中缓过来,手背揩净了唇畔的血色。 顾琅清还想说什么,被封无境打断了:「我在村口,看到了一口井,里面有水。」 顾琅清顿了顿,封无境道:「我不喝,我让你去看看。」 「那你在这等我。」 封无境此刻烦躁地不想再纠结其他,草率地摆了摆手表示同意。 他顺着村子中错综复杂的小路,又走进了几间屋子,房屋里的状况果然十分相似,双眼都被挖去,身躯上是不同的纹路。 蛛丝纹路,猛兽纹路,虫鱼纹路……十分悚人。 本应种着庄稼的土地干涸了,确实是干旱许久的样子。 然而,他方才又确实在村口看到了一口正咕噜咕噜冒着泡的深井。 若是干旱,不应有降雨,若无降雨,不应如此。 封无境很奇怪,现在天色愈发阴沉了,应该是被阴云遮掩的太阳也快下山了,浅淡的光线从远山处透出。 他朝着那座山走去。 眼前杂乱厚重的雾气陡然一扫而空。 就像是隔绝了两个世界一般,往前走一步,雾气就散了,往后退一步,周身又全是沉闷的白雾。 而展示在封无境眼前的,是一片空旷的湖水。 没有阴森的雾气,没有浓稠的黑云,没有不详的乌鸦。 有的只是一面清澈透亮,碧蓝美丽的湖水。 夕阳西下,红艷艷的阳光带着暖意,铺展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之上,静谧和平。 第47章 哭声 封无境顿住了脚步。 湖光山色, 的确美景。 他放出神识感知了湖面,表面的平静无澜之下,是深不可测的黑暗光影。 封无境想了想,退回了雾气之中。 贸然下湖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与此同时, 身后的夕阳渐渐落山, 攥住封无境的背影, 拉出一道长长的阴影。 天黑了。 顾琅清找到封无境的时候,发现封无境随便找了一间灰尘较少的房屋, 坐在了木椅之上。 封无境察觉到了他的气息, 抬眼问道:「井怎么样?」 顾琅清摇摇头:「村口那口井阴气很重,但井里没有尸骨。」 第87页 封无境闻言, 若有所思, 再之后,他三言两语将湖水的事转告了顾琅清。 顾琅清像在思索,自言自语道:「村里出的事和水有关。」 封无境半敛着眉眼,视线慢悠悠地在顾琅清身上打转:「蛛丝纹路, 你觉不觉得太巧了些。」 周各庄的事, 上一世是真有其事。 但上辈子发生的事可不止周各庄那一件,顾琅清在幻境中为什么偏偏挑选了周各庄的蛛丝纹路? 上一世,有人模仿顾琅清的无影刀法, 在周各庄杀戮,企图栽赃陷害给无影暗卫。那人兴许并不知道无影暗卫的真实身份, 不知道自己歪打正着, 竟然惹上了天干仙尊这一尊大神。 彼时天干仙尊正被魔尊囚禁在魔界, 魔尊诈出了无影暗卫的身份, 二人便一道到了周各庄, 揪出了幕后之人。 一只蜘蛛精。 只是一只蜘蛛精当然不能掀起这样的腥风血雨, 幕后之人——二人推断,是邪神。 蜘蛛精是妖,妖界与鬼域被邪神一统,死亡之人腿上的蛛丝纹路,不止是蜘蛛精的法力,其中更浸透着邪神的法力。 邪神这么做,目的不明。 或许,只是想让无影暗卫的罪名坐实,替他掩盖一些恶行,成为六界之中的众矢之的。 今日再见这样的花纹,封无境不由得开始怀疑顾琅清。 不止怀疑顾琅清,更怀疑邪神。 本来只有蚩沧,而今越来越多的人捲入其中,事情愈发扑朔迷离。 顾琅清低头思索了会:「魔尊大人怀疑我?」 封无境毫不犹豫:「对。」 「你一路尾随本座到这里,又出现这样的巧合,真的只是巧合?」 况且,天干仙尊的冷漠无情与唯利是图他也是见识过的,他以前说的他喜欢他,多半也不可能,利用他还差不多。 那么,顾琅清为什么要帮他重生?除了有利可图,他也想不出别的原因。 所以,顾琅清和邪神,蚩沧有什么关系? 顾琅清笑了笑:「也是,太巧合了,反而不像巧合。」 天空彻底黑了下来,浓雾压的小屋压抑逼仄。 封无境道:「你的目的是什么?」 顾琅清敛下眉眼:「我说了,防止魔尊大人为害人间啊。」 封无境突然觉得没有意思。 他也不嫌脏,站起身子径直向着落满灰尘的床塌走去,再慵懒地躺下,静静盯着天花板。 顾琅清道:「你还记得邪神的事吗?」 封无境不记得。 顾琅清道:「好,我给你讲。」 邪神自幼便是天赋异禀,一统二界之日,用的不是流传世间的术法,而是他自创的邪术。 甚至都没有人看清楚邪术到底如何施展,便是遍地尸骨,血流成河,场面惨绝人寰。 那人不知姓名,头戴面具,轻而易举地将自己送上了「邪神」之位,所有忤逆他意见的人,唯有一死。 他行踪不定,性格怪异,比之魔界魔尊甚至更胜一筹。 尤其让人印象深刻匪夷所思的是,邪神即位之后,当即颁布了一条禁令。 「邪神界禁食狗肉。」 那时候,邪神方才即位,不服他的人数众众,不少人秉持着法不责众的观点,聚众上街光明正大地食狗肉,公然地挑衅邪神。 后来?后来他们全部死了。 根本没有法不责众,不像其他几界的君主,会关心自己界内的和谐与平衡,邪神他不在乎,他什么都不在乎,他随意地杀戮,邪神界很快就被他搅和得乌烟瘴气。 邪神是个疯子。 邪神界的人们甚至承认,比起稍有理智的魔尊,毫无底线的邪神更为恐怖。 很有可能,上一秒你还是邪神的心腹,下一秒就被他挫骨扬灰。 无人胆敢在邪神界撒野,在邪神界,终于无人再食用狗肉。 众人纷纷揣测邪神大人制定这条禁令的原因,但没有人敢对邪神大人的过往指手画脚,他们对他一无所知。 后来,邪神界众人对邪神唯命是从,邪神界所有人活的浑浑噩噩,生怕哪里触怒了大人,惹得杀身之祸。 封无境淡淡地听完了这事,没有发表言论。 顾琅清给他递去了一杯水。 封无境唇角颤了颤:「井里的水?」 顾琅清沉默片刻:「不是,我方才去了一座城,干净的水。」 封无境「啧」了一声,没有接水:「你知道的还真多,那本座问你,天狼长老的头发怎么回事。」 天狼长老,正是封无境在魔界杀的那一个长老。 听顾琅清扯了那么多,封无境认同了,他身为魔尊,的确还是得以魔界为重,时不时压一压心底暴虐的杀意,就像这次,倘若他心情再不好一些,应当也能把魔界长老全部杀的片甲不留。不过,万一真的把魔界搞废了,他也对不起他这一身魔灵根骨,理智告诉他不能这么做。 对于邪神那样的恣意无常,他还真有点好奇。 但是他重生这么久都没有见到过这个所谓的「邪神」,说明邪神很有可能和他有仇。 那就让他期待期待有朝一日和邪神对上吧。 顾琅清看着他,想了想:「天狼长老啊……曾经魔界被仙界围剿的时候,一把火烧的。」 这个原因听着不像假的。 第88页 封无境想着天狼长老的那一头稀疏白发,笑了笑:「那他怪本座?」 顾琅清歪了歪头:「嗯,若是没有你,仙界不会围剿魔界。」 封无境想了想自己前世与仙界树敌之多,勉强认可了。 顾琅清朝他走来:「你要怎么办?」 封无境道:「和你有什么关系?」 顾琅清低下头,阴影透过衣领笼罩着后颈肌肤:「我可以帮你。」 封无境沉默,再说:「你的目的是什么。」 顾琅清道:「我困了,躺下来和你说。」 封无境看了看自己正躺着的床榻,毫无触动地一动不动,明示着拒绝。 况且依靠就天干仙尊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困,封无境觉得,这人是故意的。 他恼怒地道:「滚。」 顾琅清却是不为所动,直接坐到了封无境的床榻上开始脱靴子,封无境被他这行动力逼得紧皱了眉。 月华朗朗,没有点灯,这是一间少有的卧房床上没有尸体的小屋。 别的床上躺着面目模糊的尸体,这间放上睡着两个心大又无畏的人,这一幕实在有些滑稽。 不过,依着二人两界至尊的实力,的确不需要害怕什么东西。 最终,顾琅清背对着封无境躺了下来,封无境忍无可忍,一脚踹向顾琅清。 顾琅清像是早有准备,十分放松地接了招,掩盖在衣摆下的长腿若有若无地擦着封无境大腿划过,二人在床上过起招来。 疯了,疯了。 封无境注意到顾琅清挑逗暗示性的动作,终于集中注意力,一掌朝着顾琅清胸口推去。 顾琅清很熟悉他的招式,他很吃亏。 所以封无境只能不走寻常路,顾琅清当即被他一掌拍下了床榻。 「咣当」一声之后,顾琅清轻轻笑了笑,逆着月光站起身子。 封无境看着那人的脸,蓦地从床上站起身,向着门外走去。 他只留下一句话:「你给本座滚。」 房屋之外,枯叶随着尘埃在地面游弋,擦出刺耳的声响。 雾气笼罩在头顶,断垣残壁之间,透出几许森然。 封无境看了看四周的房屋,步子一转,决定往百日看见的湖泊看看。 推开浓厚的雾气,封无境耳畔突然传来一阵不和谐的声音。 顾琅清还在屋内。 这声音很尖,很细,窸窸窣窣的,在这无法放出神识的情况之下,难以辩识声音的源头来自何方。 封无境凝神。 声音逐渐朝他逼来。 月光刮开浓浓雾障,在前方划开了一道豁口。 声音轻轻的,从前方已经枯萎,干裂的土地上传来。 ——像是谁的哭声。 封无境向前走了几步。 抽抽噎噎的哭声在雾气中显得扑朔迷离,由于距离的缩短,哭声逐渐增大,是一个女孩的声音。 踩在地面的枯叶之上,每一步都走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那道哭声寻不到源头,没走几步,哭声又渐渐离他远去,从身前到了身后。 封无境正在疑惑,方才呜咽的声音却陡然放大。 一道清晰明了的女声穿透厚重雾气,直直逼入封无境耳畔。 听清声音的那一秒,封无境后背肌肉不由自主地紧绷起来,进入警戒的战斗状态。 「别动!」 「你是住在我房里的那个人吗?这么晚了,你是要去跳湖吗?」 第48章 未央 「你是住在我房里的那个人吗?这么晚了, 你要去跳湖吗?」 嗓音飘渺空灵,是个女孩在说话。 住在房里……封无境陡然回身,只见身后的迷雾中,走出一个模糊的人影轮廓。 哭声仍在持续, 说话声音带着哭腔, 女孩身形瘦小, 慢吞吞地走着。 狂醉出! 红光乍现,驱散雾气, 封无境扬起手臂, 手中长鞭犹如长蛇,朝着小女孩打去。 「咚」的一声, 人影被抽的向后飞去, 猝然撞击在地面,哭泣声逐渐尖利,更大了。 顾琅清出屋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眼前这一幕。 小女孩躺在不远处的地面, 一片鲜血淋漓, 渗透进了干枯的土地之中,她像是疼极了,大声地哭喊着。 那人似乎没有战斗力。 封无境观察了一会, 收起长鞭,走到小女孩身前, 蹲下。 他握着鞭柄, 挑着小女孩的下颌迫使她扬起头颅, 眼眸探究性的观察着这个人。 封无境专门找了一间床上没有尸体的房屋落脚。 她说, 这是她的房。 那么, 她究竟是人是鬼? 小女孩被一鞭子抽在脸上, 面上血肉模糊,发丝糊了一头一脸。 封无境收起了鞭柄。 夜鸦啁啾。 他垂下眼,站起身子,靴尖踢了踢人。 应该,是人。 封无境没有说话,冷冷地俯视着小女孩。 照理来说,他的狂醉,倘若打到寻常人类,定能一击毙命。 但眼前这人,虽然看着虚弱,仍旧有着生命气息。 小女孩抽疼地缩成一团,终于在浑身的剧痛之下止住了哭声:「大哥哥,我怕黑,别打我,我好痛。」 许是离的近了,这会小女孩的声音听起来并不像方才那样虚无。 「你们一定不是普通人吧,也是,敢来我们村里,怎么可能是普通人……还好还好,我刚刚还以为你要去跳湖。」 第89页 这是她第二次提到「跳湖」。 封无境脑海里浮现出那片翡翠般的湖面,深深皱眉,问道:「你是何人?」 小姑娘没有立刻答话,她突然发起抖来,声音都在颤抖:「好黑,好黑,大哥哥我们进屋里去好不好……」 封无境很是不耐烦,又重重踢了人两脚后,蹲下身子,打算直接武力逼问。 这时候,顾琅清握上了封无境的手腕,摇了摇头。 他蹲在他对面,柔下声音,话语里含着笑意:「那我们回屋子里吧?」 听了这话,小女孩像是找到了救星,紧紧攥住顾琅清的衣摆,连连点头。 顾琅清朝着封无境笑笑,抱起人,走回房屋。 封无境一口气哽着,看着顾琅清把房屋里的蜡烛点燃,屋里登时一片光亮,他安抚地把小姑娘放上床榻,说道:「还疼吗?」 被狂醉狠狠抽了一鞭子,此刻还能保持这样的状态,已经委实是个奇蹟了。 只见小姑娘愣了愣,匆匆摇了摇头,小嘴可怜巴巴地努着:「谢谢哥哥……」 封无境屈了指节敲了敲落灰的衣柜,直入正题:「你是谁?」 不知源头的风吹的木门吱呀作响,小姑娘嗫嚅道:「我叫笑笑。」 顾琅清俯下身子,亲昵地揉了揉她的脑袋:「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 笑笑有些害怕,还是点了点头。 终于,在封无境的气势威压之下,笑笑说了。 「我们村出了事……就是这两个月出的事,事情的源头,是一个村民失足落水,掉到了那个湖里。」 那面湖水颜色碧蓝,千年不枯,村民各自杜撰了一个个传奇至极的故事在它上面。拥有这样一处美景自然值得村民炫耀,这面湖水被村民命名为未央湖,是村里的吉祥宝物,每逢村里出了什么事,大家都习惯去拜一拜未央湖,许个心愿,求个心安。 「他落了水,村里人虽然难过,却都自欺欺人,认为这是吉祥的象徵。这也没什么,可是后面,更离奇的是,第二天一早,那个人却突然出现在了自己的屋里。」 笑笑话音一滞,满面的惊恐:「赤身裸体,全身肿胀,身体上还有着诡异恐怖的花纹,他就这么出现在了自己的床上。」 正如二人白日看见的景象。 封无境点了点头,示意笑笑继续说。 「全村人民看到这事,可都害怕极了,村长便请了外面的道士来看,道士说是我们村庄都中了邪,让我们尽快逃离,否则将有杀身之祸。」 「但是,谁会相信呢,一个来路不明的道士,一桩离奇的命案,远远不足以作为我们离开这个祖祖辈辈生活了百年的村庄的理由,我们对于道士说的话嗤之以鼻,于是村长又客客气气地把道士请走了。」 笑笑回忆起从前的事,吓得浑身都在冒冷汗,眼前的白衣男子善解人意地给她端来一杯热茶,她讲茶水喝下肚去,终于勉强压了压惊。 她继续说道:「再后来,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道士走后,每天,每夜,都会有人失足落水。」 顾琅清道:「这么巧的吗?」 「当然没有这么巧,这么连续过了几夜之后,村里人终于发现了不对劲,几个人守在湖边,他们看见,那些半夜走到湖边的人,都没有意识!」 就像是梦游一般,意识混沌,身体受到了未央湖的感召,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大半夜从床上爬起来,走到湖边,跳下湖去。 「所有那些跳湖的人,第二天,他们的尸身都如法炮制地出现在了自己的屋里。」 封无境手指撑着下颌,思索着。 「这个消息很遍了全村,大家很害怕,本来商议着找人晚上守湖,但这么危险的事,没人愿意,于是众人只好趁着白天,在湖边修了几道高高的栅栏,阻碍晚上梦游的人。」 「不用想也知道,这样的做法根本无济于事,第二天,依旧有人死亡,只不过他们的房间里的尸体上,除了原本的图案,还多了几个血窟窿。」 血窟窿,是用栅栏扎出来的。 事实证明,就算夜里「人」被栅栏扎死了,他们也依旧会不放弃地向着河里跳,完成他们的「任务」。 笑笑道:「后来,村长又请了一个道士来,这个道士说,除了全村搬离村长,也还有一个法子。」 顾琅清适时地问道:「什么?」 笑笑说:「抽水,干旱。」 在这之后,村里人听取了这个道长的建议,花了银两让道长施了几道术法,未央湖里的水果然少了大半,再朝着天施了几道术法,村庄自那日之后,再不见雨水。 但施法也不能一蹴而就,湖水少归少,依旧能淹死人,是夜,又有几个村民丧了命。 「这个法力起效的算快了,短短一周左右,未央湖就彻底干涸了。」 顾琅清问:「湖下有什么?」 笑笑摇摇头:「什么都没有。」 顾琅清问:「村庄不降雨,你们怎么喝水?」 笑笑道:「道士说只要晾着未央湖七七四十九天,之后干旱就会自己消失,到时候会连续地天降甘露,村长就建议大家先出村储存一些水,一起熬过这七七四十九天。」 顾琅清点了点头。 笑笑道:「可是,我们还是低估了邪祟的力量,湖水抽干之后的第二天,确实没有人再去跳湖了——但仍有人死亡,他们换了一种方式。」 第90页 「跳井。」 就算干旱,村口的井里仍旧残留了一些水,那天夜里,直接有半个村的人大半夜一齐醒来,走向那口井,一个接一个,往下跳。 笑笑抖的浑身跟个筛子似的,顾琅清站在身后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嵴背。 那群人根本没有理智,有如一群行尸走肉,不管另一半清醒的人怎么拉他们,都无法唤醒,也拉不动,大家只能绝望地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朋好友就这么送了命。 第二日,浓重的压抑与惊恐弥散在整个村庄,众人在村长的组织之下,商议当天离开村庄,另寻落脚之地。 「大家纷纷赶回家收拾行李——等收拾好了东西,大家准备一起离开的时候,却是突然天降大雾。」 「我们村里从没有过雾气,更何况那天的雾大的可谓伸手不见五指,众人一时慌乱,缓过神之后,大家才小心翼翼地凭藉印象出村。」 「那你呢?」顾琅清问道。 「我也在其中。」笑笑哭的厉害,卧倒在床榻之上,整个人血淋淋的颤抖着。 「我们突然发现,走不出去了。」 顾琅清问:「鬼打墙?」 笑笑点了点头:「算是吧,更惊奇的是,看不见路,大家凭记忆出村,每个人记忆的路居然都不一样,我们村不大,出村的路只有一条,这怎么可能呢?」 「再后来,大家都觉得自己才是对的,没人愿意把自己的命託付在别人手上,因为意见不一,村民们都吵了起来……吵也吵不出结果,最后,大家全都分开走了。」 「我混在人群里,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办,就一瞬间的事,人群突然散了,我落单了,应当是大家这时候就开始各走各的了。」 顾琅清应了一声。 「我只能硬着头皮自己走,但我……我生来就怕黑,那时候的浓雾深处乌黑一片,我吓急了,大脑一片空白,什么路都不记得了,只能瞎走——可谁能知道,我居然是我们村里,唯一一个,误打误撞走出了村子的人。」 顾琅清看着她,拍了拍她的肩:「别人呢?」 笑笑哭着,把头埋进枕头里:「我之后回村的时候才发现,全村人,只有我活着,其他人,全都死了,尸体全部躺在自己的屋里,自己的床上。」 封无境察觉了什么:「那些之前死的人呢?」 笑笑哽咽着:「全部,全部,就算我们之前把他们的尸体安葬了,等我回到村子的时候,发现他们的尸体全部又重新出现在了床榻上。」 「而且,我发现,未央湖水,满了。」 第49章 笑笑 顾琅清的眼色很严肃。 笑笑哽咽着道:「你们, 你们是谁呀?」 顾琅清把视线转向封无境,封无境盯着她,抹了一把衣柜上的灰尘:「你住这?」 笑笑点了点头:「嗯,我住这。今天我在门外……是因为我看到你们在屋里, 以为你们是坏人, 不敢进屋……」 这理由着实有些荒诞。 封无境扯着唇角:「然后, 你发现我出了屋,往湖边走, 怕我跳湖, 再专程跟上来救我?好善良啊小姑娘。」 慢条斯理地说完,笑笑竟果真瞪大了眼, 附和着声:「我……我真是这么想的。大哥哥你们那么厉害, 一定不是普通人吧。」 笑笑身上的伤痕痊癒的极快,这会竟已开始结痂了。 顾琅清弯下腰,揉了揉她的脑袋:「我们是路过的道士,看见这个村子不太平, 特意进来的。」 尾音轻轻地扬起, 意味欲盖弥彰。 听了这话,封无境眯了眯眼睛,朝着顾琅清勾了勾唇角。 笑笑似乎很惊讶:「那你们能救救我吗!在这里我一个人都不认识, 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封无境点点头:「好说。但是,你一个小姑娘, 独自留在出了这样的事的村子里, 你不害怕吗?」 「怕啊……」笑笑抽噎着, 「但我没有没有别的地方能去了, 躺在这村里的, 可都是我的亲人朋友啊。」 这句话说的令人莫名心里有些发毛。 一个小姑娘, 独自留在这样一个死了全村人的荒村,屋子里积满了灰尘。 况且,她说她怕黑,在这样一个夜晚,却一个人在屋外游荡。 未央湖,井水,水。 笑笑问道:「那道长哥哥,你们能除妖吗?帮帮我,求求你们,我好害怕啊……」 封无境想了想,足尖勾着一个木椅放到身后,坐下之后手杵侧颊,慢条斯理地两腿交叠。 「你要我们怎么帮你。」 顾琅清道:「嗯,你把你知道的,全都告诉我们。」 「我……我,」笑笑快要哭出来了,「我知道的就这么多。」 顾琅清沉默了一会,这才再次开口:「你为什么怕黑?」 笑笑道:「因为我……小时候掉进未央湖过。」 封无境脱口而出「什么」,说完他才闭眼揉了揉自己眉心,让笑笑继续。 「湖面很漂亮,可湖里很黑,又冰又冷,我都被吓死了,还好后来村里人把我救了起来,不过,从那以后,我就很害怕黑暗。」笑笑说道。 未央湖,怕黑,只有她一个人存活? 这几点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封无境捋着自己的思绪,突然听闻身边顾琅清替他问出了心中所想。 第91页 顾琅清语气温柔,轻轻地道:「那你觉得,这件事会不会和你是全村的幸存者有关系?」 「有,有什么关系?」笑笑一时愣住了。 封无境打岔道:「因为你已经跳过一次湖了,就不会再有第二次。」 听着这话,笑笑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惊悚地说道:「大,大哥哥,你别吓我啊,那我岂不是小时候就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只是推断,你别慌,」顾琅清淡淡地说,「我们要除邪祟,必须弄清楚他为什么只放过了你。」 笑笑木然地应着。 顾琅清留在屋里,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封无境冷哼一声,站直之后走出了屋子。 月光盈盈地落下,拉在人身后,随着木门的关合,只能看到一闪而过的红色衣角。 顾琅清面上的笑意逐渐消散,他站起身来,走到了封无境方才落座的木椅之上,他理了理衣袍,一头墨发柔顺地从肩头泻下。 笑笑目光中有些迟疑:「大哥哥,你们应该很厉害吧,不会受伤吧。」 听着这关切的话语,顾琅清莫名觉得有些好笑,他摇摇头:「不会。」 「那就好。」笑笑松了口气。 「睡觉吧。」顾琅清指尖漫不经心地别着垂落的发丝,烛光跳动在他的瞳仁之中,映照出的光亮部分竟有几分魅惑。 笑笑一时急了,拖着哭腔道:「可……等等大哥哥你别走!我怕黑!」 顾琅清微微偏头,此刻面无表情的脸上流露出几分神佛般的悲悯与肃穆,他轻轻地点了点头,又重复了一句:「睡吧。」 话音方落,前一刻还睁着眼的小姑娘突然闭眼,沉沉地睡了过去。 顾琅清嘆了口气。 —— 翌日。 晨雾依旧很浓,目光所见的距离极低。 站在门外的顾琅清听闻屋里的声音,打开门,笑笑匆忙地从床上起身,朝他跑来。 稀奇的是,昨日她身上被封无境抽出来的鞭痕已经好的只剩红印了,只是那件浅色素裳上依旧沾染了淅淅沥沥的血迹,看着令人十分不安。 笑笑道:「不好意思啊大哥哥,我昨晚不知怎么的,突然睡着了,不过昨晚我睡的很安心!一定是因为有人在旁边的缘故,大哥哥你能不能不要走,陪陪我。」 说着说着,笑笑就抱上了顾琅清的手臂,顾琅清皱着眉,不动声色地边说话,边把自己的袖子从她的怀里抽了出来:「你去换件干净衣服。」 「哦哦,好!」笑笑应着声,快步跑开了,离开的时候还在依依不捨地回头,似乎在担心顾琅清会不会一个人离开。 —— 土地干涸已久,天空阴云密布,没有一点早晨的样子。 顾琅清和笑笑一道走向未央湖的时候,看见的就是,红衣男子曲着一条腿,背靠一棵树,静静地看着不远处的湖面,一动不动。 顾琅清歪了歪头,唤道:「魔尊大人?」 说是「唤」,却是使用了法力将自己的声音直接送到了封无境的耳畔,一般来说,普通人是听不到他们说话的,而修道之人就说不定了。 但是顾琅清这道法力十分随便,只是避免了普通人类听到他们说话,目前尚且不确定笑笑到底是什么身份,倘若不是普通人的话,她一个人出现在这地方,一定知道他们二人是什么身份,根本不用瞒。 不过,笑笑也基本不可能是普通人…… 还在想着,顾琅清就收到了封无境的回覆。 「仙尊大人?找本座有何贵干。」 再抬头,封无境的目光依旧平视着远处平静无波的湖水,顾琅清不由得弯了弯唇角。 这样偷偷摸摸地传话……还真有趣。 一旁的笑笑害怕地瑟缩到了顾琅清身后,封无境昨天二话不说直接抽鞭子的凶残行为还是引起了她的畏惧。 顾琅清有些无奈,只好走上前去:「你昨夜就在这?」 封无境慵懒地抬起头,嗓音沉沉地「嗯」了一声,拽着顾琅清的手臂,站了起来。 男人身体不轻,顾琅清已经站定了,还是差点被他拉的一个趔趄。 但是,当他注意到封无境眼里的红色血丝时,压在口中的话语突然被咽了回去。 他皱眉,轻轻地把手从那人滚烫的臂完中抽出:「又暴走了?」 封无境半阖着眼,勾着唇角,也不应声,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斜眼看着他。 顾琅清无话良久,拍了拍身后的笑笑:「我们今天在这湖边看看。」 空气随着红衣男子的动作的动作泛起层层热浪,顾琅清手腕突然被那人拉住,往他怀里一带,呼吸骤然紧促起来。 顾琅清一时有些慌乱。 身躯被一团炙热包裹,顾琅清感受到他的耳垂突然被一团湿润的东西舔舐起来,惊得浑身一抖。 封无境调弄着圆润的耳垂,直接把那部分位置逗弄得通红一片。 顾琅清只觉全身都烧了起来,滚烫的热度从耳垂传到后脑,再波及的全身上下都摇摇欲坠。 丝毫没有顾及身旁人的视线,封无境松口的时候,眼神迷离,充盈着慾念。 他用拇指指腹擦了擦唇角,顺势揉了一把顾琅清遍布红潮的耳垂。 低沉喑哑的嗓音落在顾琅清耳畔,声音巨大,砸入内里:「顾仙尊,心跳的好快啊。」 第92页 顾琅清凝了法力,猝然把人推开,再次用了之后修道之人听得到的法诀。 「魔尊大人,魔力暴走,理智也不清醒了?」 白衣人从怀里脱出,封无境哈哈笑了两声,也没有制止。 顾琅清注意到笑笑震惊的表情:「办正事。」 封无境舔了舔唇角,舌尖抵在后槽牙,声音闷闷的:「行。」 这是他重生以来,第一次袒露自己的欲望,顾琅清想。 所以,封无境昨夜,是想起了什么? 符离一直以小狗的形态跟在封无境身后,它晃悠着脑袋,嗅着笑笑身上的气味。 时日流转,时间逼近午时。 笑笑又说了一件事。 「我有两个朋友……他们都对我很好,阿素喜欢吃冰糖葫芦,小五喜欢吃鱼。」 笑笑越说越难过:「可是,现在,他们都不在了,只剩我,只有我了。」 顾琅清安慰不出什么,只能嘆息一声。 笑笑又转过头来:「大哥哥,你们应该很厉害吧?」 顾琅清扶额,点了点头。 「对付妖怪,也不会受伤的吧?」 「这个问题,你似乎已经问过一遍了。」 笑笑「哦」了一声,满脸写着担心。 顾琅清终于还是半蹲下身,再次承诺道:「不会受伤。」 笑笑张了张嘴:「真的吗?你保证。」 封无境有些听不下去,不耐烦地接话:「好了,他保证。」 第50章 慾念 整个白日, 三人在湖边走了几转,并没有发现什么。 神识在这个地方像是完完全全受到了阻碍,探入水中,深不见底。 封无境甚至伸手摸了摸未央湖里的水, 依旧没有思路。 湖水清凉, 蓝色。 倘若下面很深, 肉眼看来应当是黑色才对。 这么下水也没什么意思,封无境仍旧记得他原本的目的只是寻找蚩沧, 跟解决这个村子的灵异事件其实并没有多大关联。 因此, 封无境一路上就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魔力暴走,身体燥郁。 重生之后, 魔尊大人禁慾太久了。 他危险的目光逡巡在白衣男子含笑的面上, 瞳孔里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芒。 跟随着主人的视线,符离也偏转了头,伸出舌头,扛哧扛哧地朝着顾琅清喘气。 夜幕降临, 三人又踏入了沉沉浓雾。 封无境朝人勾了勾手指, 暧昧地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法力叫了声他的名字。 他想通了。 一味忍着,躲着,可没有一点魔尊的样子。 狠狠地把他撕开, 哪怕顾琅清另有目的,没有真心, 哪怕他真的仅仅只是在利用他……但是, 他自己也爽到了, 不是么。 忍什么忍, 他倒想看看, 顾琅清究竟想干什么。 顾琅清疑惑地抬起头看他。 封无境脸上带着笑, 微微倾身贴近顾琅清:「夜很冷,屋里床不够,仙尊过来和我一起睡吗?」 顾琅清唇角扯了扯,轻轻道:「不了,够睡。」 封无境心里有些奇怪。 前几天,对着他各种勾引的,也是顾琅清。 被他一语戳穿之后,这人却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 掩埋在雾气里,顾琅清加快了步伐,顺势搭着推一把笑笑,说道:「走快些,天晚了。」 笑笑莫名其妙地应了声,快步走在前面。 封无境把双手叠到脑后,大剌剌地看着逐渐消失在视野里的两道人影,眸里兴致勃勃。 不忍了。他想。 —— 步入屋里,天已经全黑了。 一共有三间房,笑笑依旧想要一个人陪着她,无奈之下,顾琅清只好又把人弄晕过去,正欲起身,突然被人拦住。 封无境笼在他身前,整个阴影覆盖而下,极具压迫感。 顾琅清淡淡地看了眼前的男人一眼,再目不斜视地从男人身旁穿了过去。 「别走啊仙尊。」 他拽住顾琅清的宽袖,逼得人只能停下脚步。压低了声音,封无境唇角的笑容显得不怀好意。 「要不要来我的房里聊聊,理理思绪?」 顾琅清自然知道魔尊大人口中的邀约代表了什么。 他其实不太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什么。 顾琅清沉默了,面无表情的脸色在灯影扑朔下多了几分红润。 封无境微笑着,优雅地欺身:「来吧,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顾琅清蓦然被这句话拉回了理智。 他想要的……他想要的。 他想要的是他,而不是与他一夜的欢愉,以及莫名其妙的关系。 重生一世,好不容易把前世纠缠不清的关系做了个了断,这一次,再也不能为了一夜贪欢,失了分寸。 顾琅清低下眼,封无境还是不爱他。 这段感情本来就是错误的。 他用力抽出了自己的衣袖,「呲啦」一声,袖袍却在巨大拉力之下撕出了一个裂口。 眼前的红衣男人依旧紧紧攥着手心碎裂的布料,笑着看着他。 顾琅清浅浅呼吸一口,欲望,他有,从他死了,到他重生,再到现在,无时无刻都在渴望那道无名的深渊巨口。 「不要。」 顾琅清冷下脸,恢复了漠然的神色:「我困了,早些歇息。」 第93页 封无境没有阻拦。 说完,他看都没有看人,直接转身,走出了房门。 房屋的摆设不复杂,几个瓷瓶放在木桌之上,里面插着几支鲜艷的蔷薇花。 不知从何而来的蔷薇花,让顾琅清心里颤了一瞬,他步履匆匆,扫了一眼那几朵艷丽的花朵。 这间房,正好有三间屋子。 顾琅清没有急着回房间,而是走向了摆放着满噹噹书籍的书房。 书房里面积满了灰尘,顾琅清走进去,再回头,就能看到印在地面上的几个深深的脚印。 这实在不像笑笑口中所说「常住」的情况。 他看了看,书柜里倒是什么书都有。 左右没有什么特别的,顾琅清一眼扫下去,在一堆五花八门的古典文学中抽出了一本书嵴处什么都没有写的。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并不能算一本书,应该是一本册子。 册子从书柜里拉出来,在书柜表面留下了长长一道灰尘的拖尾,与周围的乌灰色形成了鲜明对比。 书封上依旧什么都没写,拉开一看,入目便是一个日期。 顾琅清皱了皱眉,瞭然于胸,这是一本日记本。 他简单看了几页,都是些日常琐事鸡毛蒜皮,索性直接往最后一页翻去。 日期在两个月前。 顾琅清想了想,一目十行地从后往前看了起来。 日记中提到了这件匪夷所思的未央湖事件,隔着纸张都能感受到小姑娘当时的惧怕。 再往前翻,是「我」和两个好朋友商量着晚上一起去未央湖边,看看能不能救人的事。阿素胆子比较小,是她和小五一起劝说着,阿素才勉强同意去看看。 顾琅清有些好奇,又往回翻了一页。 「回来啦!好黑啊!好恐怖!!」 一连串的感嘆号表示出了笑笑当时呼之欲出的惊慌。 「没有用……没有救下人,我看到了隔壁卖烧饼的王大姐,王大姐做的烧饼可好吃了。但我们三人合力都没有办法把失去意识的王大姐拉停,呜呜呜,王大姐力气真的好大,我们仨都快被她一起拉到水里去了……唉,这可怎么办啊?我真的害怕。」 顾琅清沉默不语。 又往前翻了几页,分别写了村长的意见,村民的反应,与她昨夜说的话完全相符。 顾琅清抿了抿唇,飞快地扫视着。 看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顾琅清又把一本厚重的日记本翻到了第一页。 随便看了几行,没什么大事。 只有一件事是笑笑用红笔勾画出来的。 「今天我们村来了两个外乡人,他们人可好啦!帮着我和阿素完成了许多工作呢!他们做的菜也很好吃,卖出了好多份!哈哈哈,他们说考虑留在我们村生活呢,开心!」 这段话后面,还用红笔画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小姑娘当时的确很开心。 顾琅清又随意地翻了翻书页,夜深了,的确有些睏倦。 他合上日记,把册子原封不动地塞回书柜。 出屋的速度很快,白袍带起微风,勾的烛焰猛烈舞动。 顾琅清推开房门,一眼便撞见封无境横躺在床榻上,他愣了愣,垂下眼帘,关上门,再打开隔壁的门。 早晨整洁的房屋,此刻却堆满了杂物,床上地上,压根无处落脚。 不用想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顾琅清额角突然跳了起来。 他沉默一瞬,看了看窗外被迷雾笼罩的夜幕,转了个身,重新走回了封无境所在的房间。 「顾仙尊,辛苦了。」 封无境唇角上扬,赤红色的瞳孔与衣裳相得益彰,他坐直身子,周身气氛诡谲尖锐,极具侵略性。 「来本座身边,隔壁没法睡。」 果然是他搞的鬼。 顾琅清此刻也没有办法,只能打起十二分的戒备,尽量无视自己身体起的应激反应,佯作若无其事地朝他走去。 他笑着:「魔尊大人,要和我说什么?」 封无境伸脚,在顾琅清走到自己身前的一瞬猝然勾脚,顾琅清一个重心不稳,直接往他怀里跌去。 火热的怀抱。 封无境的手臂拥禁了顾琅清的腰肢,禁锢了他的去路。 他把玩着顾琅清的发丝,嗓音精准地落在顾琅清耳廓,热气吹的他脸颊发烫。 「你猜猜,本座刚刚去了哪?」 顾琅清身子被锁住,动弹不得,只能顺从地问道:「哪?」 封无境嗤笑一声,手指捏着顾琅清下颌,再往上延伸,按压在他薄薄的唇珠之上。 「隔壁那间放着死人的房。」 趁着顾琅清皱眉的瞬间,封无境揉了揉他的眉心:「别皱眉,你再猜猜,本座看到了什么?」 顾琅清一口气快匀不上来:「什么?」 「几个人。」 封无境似乎对于顾琅清的乖巧十分满意,他缓缓地沉嗓。 「这几个人的身份就不要你猜了,本座直接告诉你——」 顾琅清静静地等待,身体被动地缩在封无境的怀里有些难受,他伸了伸手,从身后拉住了封无境的腰。 红衣魔尊低低地笑了一声:「我不知道这事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但我想告诉你。」 「隔壁那几个人,虽然面孔模糊,但我认出来了。」 第94页 「毕竟,顾仙尊法力高深,造的幻境堪比真人,足以以假乱真。」 顾琅清捏着封无境衣服的手不动声色地握紧,汗湿的手心把鲜红的衣裳染成暗红,烙下大片五指印记。 「我看到了,周大官人,周大远和阿蓉。」 封无境的声音落下的同时,烛火熄灭。 他拉着顾琅清的衣领,把人往自己怀里带,二人紧紧贴在一起,鼻息交缠。 「顾仙尊,这是怎么回事?」 「嘎吱——」 顾琅清还没说话,二人一齐捕捉到一道细微开门声响。 是隔壁,笑笑那件屋子。 封无境「啧」了一声,禁锢着顾琅清的手依旧不松。 顾琅清却眉心紧拧,低喝道:「你松手。」 封无境却懒散地倚下身子:「不松。」 僵持了很久。 顾琅清轻嘆一声:「笑笑出事了。」 封无境微笑:「嗯?」 顾琅清道:「我的法咒,能保证她明早才会甦醒,照理……不应该。」 封无境探究的目光落下,扯起唇角,抱着顾琅清起身。 几步走到门外,笑笑果然已经不知踪迹。 大门打开着。 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朝着未央湖奔去。 第51章 湖水 月黑风高。 笑笑沿着小路, 一路疾步如飞。 踩碎的叶子落了满地,朗月透过薄云露出面容。 二人看到她的时候,她竟然已经走到了未央湖边。 背影挺得笔直,看上去却十分僵硬。 顾琅清皱了皱眉, 闪身站到她面前, 没有轻举妄动。 笑笑明显注意到了身前的不速之客, 眉眼闪过凶戾,侧身试图绕过去。 一把被封无境扣住手腕, 她挣不脱, 只能在原地扭曲起来。 仔细看去,笑笑的面容与先前无异, 只不过此刻的瞳孔黯淡了许多, 甚至还在月色之下愈发涣散,只剩白花花一片。 虽说不知道笑笑到底是什么身份,但也由不得她这么送死去吧。 顾琅清思量着靠近:「笑笑?」 没有回应。 笑笑的身体以极其扭曲的方式剧烈痉挛着,连封无境都有些攥不住。 他迅速避过笑笑四面八方的攻击, 看向顾琅清。 不用他提醒, 顾琅清早已在心中默念法诀。 然而念了许多遍,却仍旧不起作用。 笑笑对着各种无伤害法诀都无动于衷,例如昏厥, 静止等等,但顾琅清也不能随意使用攻击术法。 那边的封无境尽量控制住笑笑的身形, 她却愈发暴躁, 力量凶悍起来, 眼白甚至闪闪发光。 「麻烦。」 封无境低骂了一句, 把笑笑的手扭到身后, 就要击下致命一击。 他早觉得笑笑不是什么好东西了, 留着这样一个麻烦难免惹祸上身,不如杀了,他就不信线索只有这一条。 强烈光束打落,顾琅清站在他身边,手指蜷了蜷,好像想要制止。 血光划过眼前。 一地碎裂之物。 四肢残骸落满一地,封无境别过视线。 本来清朗乌云的天空在不知何时聚拢了两大片阴云,平静的湖面开始在狂风吹动下掀起惊涛骇浪。 阴云还在向里笼罩,泥沙与血腥混杂,剐蹭在地面下拖出一道道猩红。 只见地面上碎裂的尸块,此刻竟然在风的簇拥下重新组合,很快,恢复成了一个小女孩的模样。 没有鲜血,月光从乌云缝隙中打落,女孩美妙的通体崭新无暇。 封无境垂着眼,气势阴沉得吓人。 他右手一挥,狂醉现形,在狂风中闪烁着刺目的红光。 「噼啪」一声,狂醉打落在地面,留下一道深深的沟壑。 「笑笑」没有受到影响,她依旧固执地,向着未央湖走去。 顾琅清欲语还休,琥珀色瞳孔漾着晦涩不明。 这会的笑笑实在不像个活人,嗯,一个会动的死物。 狂醉落下。 笑笑没有闪躲,她转过身来,看向顾琅清。 血,满目的血。 她像是感知不到疼痛一样,浑身浴血,血流从眼角留下。 她开口,声线清甜如故。 「大哥哥,你们很厉害,妖怪打起来的话,一定不会受伤的吧?」 封无境执鞭的手顿了顿。 顾琅清神色微妙,应了一声。 再一晃眼,狂风就消散了,湖面平静无波,方才在地面上拖出来的血迹都不见了踪影。 月色明朗,万里无云。 笑笑不见了。 只余下湖面上盘旋的层层涟漪。 封无境意味不明地眯着眼,瞳仁跳动着,闪烁出诱人的光芒。 天地一片静谧,他慢慢把狂醉收起来,望向远方粘稠的山色。 湖水温度低,冷如冰窖,魔尊温度高,炙热若火。 顾琅清眼里笃定:「我要下去。」 骤然逼近的阴影把他全身覆盖,滚烫的小臂搂住他的腰身,封无境随意地瞥了一眼碧蓝的湖面,深不可测的湖水,嗤笑一声:「下面太冷了。」 顾琅清道:「你松开我。」 封无境不松,反而,他手上的力道加重,下颚搁上了顾琅清肩窝。 「顾仙尊啊,她刚刚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第95页 不远处,落在树上的一滩乌鸦受惊,高高飞起,降落,带着刺耳的噪声。 树影婆娑,一阵风吹过,发出沙沙声响。 顾琅清愣了愣,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封无境明显不太相信。 这么明显的一个圈套,就是让他下水,水下面,指不定有什么危险恐怖的东西在等着他。 笑笑最后那句话,倒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了。 他毒蛇般的手指擦过顾琅清的下颌线,轻轻地摩挲着。 「本座应该相信你吗?」 顾琅清像是有些恼了:「你松开我,笑笑可能有危险。」 「哦?」 封无境感到很不可思议,露出一个夸张嘲讽的表情。 「我们的顾仙尊居然会真情实意为别人的危险担心?本座还以为你这趟的目的,只是为了什么所谓的仙界荣誉呢。」 顾琅清半偏了头,看向他,没有理会他的话:「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封无境赤色的眼珠转了转,舔了舔自己的唇角:「这是周各庄?」 他方才在邻屋看到的尸首,可都是幻境中周各庄的村民。 顾琅清再次拧眉:「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封无境掰过顾琅清的下颌,偏首端详一番,视线落在那两片几乎没有血色的唇瓣上。 「行,你不知道。」纵然二人距离贴得很近,封无境还是猝然松了手,一道魔力把顾琅清远远推开。 「你不下去?」顾琅清问道。 「我不下去。」 说完这话,封无境再次回头,顾琅清已经不见了踪影,只见湖面上的水波涟漪。 他饶有兴致地看了会,这才转过头来,从袖口处抹出一些碎裂的粉末。 乌黑的粉末隐隐闪着光亮,指引着向前的方向。 封无境站在原地,想了一会。 这是那日,箭矢碎裂之后,留下来的黑芒,并没有完全散尽,还有一些沾染在了他的衣袖上,不久之前才被他发现。 分明那日,他看着黑芒颜色将熄。 可是今日,就在回房之前,他出了屋,不仅看到了邻屋的周大官人,还看到了衣袖上泛着光的黑芒。 黑芒指引他向前继续走。 意思是,蚩沧在前面? 封无境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他觉得,眼下的情况,跟着黑芒走才是最保险的。 至于那水下有什么……不论是谁给他布置下的圈套,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就是了。 刚刚顾琅清不管不顾地往下跳,简直让人不得不怀疑他到底居心何在。 淡淡的阳光照在封无境苍白的脸上,他迈开步子,向着黑芒指引的方向走去。 —— 水面之下,竟然是一个翻转的世界。 彻骨的冰凉只是一瞬,下一秒,再次睁眼,顾琅清落入了一片茫然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没有一丝光亮。 他踩实在地面,忽然感知到了无孔不入纷至沓来的阴森寒气。 有人攻击! 顾琅清退了几步,躲避了迎面而来凌厉的剑锋,连忙祭出跃渊剑,凭藉惊人的感知力朝着敌方袭去。 刀剑刺破骨肉! 像是一把利刃擦着骨头刮过,血腥恐怖的声音在这片狭小的区域回响。 顾琅清保持着十二分的警惕,在面对突如其来的尖锐笑声时,还是克制不住地出了一身冷汗。 这像是一座石窟。 「没错。」 一道空灵的女声响起,萦绕在阴影之中,震的人脑仁发疼。 「这就是一座石窟。」 顾琅清大惊之下凝神,大声喝道:「你是谁!」 「嘿嘿嘿……」 没有直接的回答,那道声音反而发出了愈发毛骨悚然的笑声。 笑声从东边飘到西边,从头上飘到脚下,顾琅清站在原地,阖眸推断。 他的神识依旧无法放出。 默念一道照明的法诀,却没有功效。 「别白费劲了,这里是极阴极寒之地,没有光。」 声音找不到源头,来自四面八方,顾琅清心里渐渐焦灼起来。 「这是哪。」 「你想知道这是哪?行,我也不是不能告诉你。」 顾琅清睁眼。 「你知道你现在踩在哪吗?你正踩在千万死人的骷髅头上。」 听了这话,顾琅清脚底发寒,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 「别动,别动,稍安勿躁。」 「你知道你再往前走,前面是什么吗。」 那道声音顿了顿。 「那是千万死人留出的血,汇聚出的血河。来,你细听。」 说完这话,女声果然销声匿迹。 惊悚的是,顾琅清竟然真的从空气中嗅到了几分血腥味,以及水流的声音。 他的乌发已经被汗水打湿。 「别紧张啊。」 半晌,女声又温柔地响了起来。 「来,跟着我动,伸出你的左手。行,害怕的话,不伸也没事。」 「在你左边,是一堵墙,你知道那堵墙是用什么砌成的吗?」 那道声音蓦然止息。 少顷,尖锐刺耳的笑声又渗入了顾琅清的耳蜗。 「那是人皮,千千万万死人的人皮。」 顾琅清深吸一口气:「你想做什么。」 第96页 他信了,虽然看不见,但在这个地方,的确什么诡异的事都能发生。 「顾仙尊。」 那个人竟然唤出了他的名字。 「这里关着五十四个厉鬼,祝你好运。」 话音陡然消弭。 连带着回音都消失了,这里一下子空的出奇,静的出奇,只能听到水流的潺潺声响。 一想到是什么在流淌,封无境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下意识退了几步,背嵴登时靠上一面墙壁。 触感柔软,有弹性…… 封无境低骂一声,迅速起身,迎面对上的就是刺破空气的刀刃声响! —— 另一边,封无境走近了迷雾之中,辨不清方向。 这里没发动用神识,他只能单纯地跟着黑芒走,时不时在路过的树上留下标记。 然后,他就发现,黑芒在带着他兜圈子。 走来走去,都是这几颗树。 最后的最后,停在了未央湖边的红衣魔尊,面上留出了难得的迷茫神色。 湖水碧澈。 如果说,下面的陷阱真不是顾琅清布的。 那么,这道黑芒的意图,就比较值得深究一下了。 它在试图把他和顾琅清分开,各个击破? 第52章 湖下 身体的温度足以驱散湖水带来的寒意。 鸟雀飞鸣, 掠过湖面,在绯红衣袂消失的地方堪堪扫过,留下几卷涟漪。 封无境眼前再次出现光亮,是在一间狭小却明朗的房间里。 他下意识回头看了看, 一直跟在他身后的符离没有出现在这里, 兴许是被阻挡在外面了? 突如其来的光亮让他情不自禁地半眯了眼, 赤红色瞳仁几乎竖成一道直线。 封无境左右张望着,果然, 没有看到顾琅清。 封无境有些嘲讽地想, 仙魔自古以来势不两立,幕后黑手费尽心思地把他们分开, 还真以为顾琅清和他同流合污了? 倘若他们真一块下来了, 也不见得会互帮互助,不对,是不可能会互帮互助。 仙尊和魔尊,听起来都是天生的死敌。 这是一间六角形的房屋。 木墙, 修葺古朴, 光线柔和。 看上去没有危险,但封无境不敢掉以轻心。 魔的本能让他发自心底地厌恶这样的光亮,他宁愿在一片漆黑的地面战斗。 看上去倒是没什么机关。 封无境不再多想, 大步走向木质房门。 畏手畏脚的,多不像话啊。 「咔嘣」一声, 房门开了。 封无境戒备着, 迅速向后让了一步, 以免有什么暗器。 没有。 门外一片光明, 与门里无异。 与其说是与门里无异, 不如说, 外面的景象与门里一模一样。 又是一间六角形的房屋。 封无境有些怔然。 他当下感受了体内的魔力流动,试图动用瞬移的法术,果不其然,释放不出。 应当是有什么结界阻碍了法术的施用,封无境又试了几道其他法诀,攻击防御类型效果衰弱,时空转换类型直接无法施用。 六界之中,身处不属于自己的地盘,的确会扼制法力的施展。正如上一世顾琅清在魔界……才会任他玩弄了那么久。 封无境果断地放弃了继续念诀,不如随机应变。 「嘎吱——」 连接两个房间的木门被推开,红衣男人直截了当地走进了另一间房屋。 封无境眉眼一凛。 攥紧在手中的长鞭在空中勾划出完美的弧度! 一个小小的身影飞了出去,撞在木墙上! 他「哇」地呕出一口鲜血,浑身是血地从木墙上划下来。 但是,封无境并没有从中感受到任何的杀气。 方才,他只是本能地察觉到了「活物」的气息,这才挥出了鞭子,而这会看来,这个「人」,似乎并没有恶意。 封无境皱起了眉,阔步走上前,把瘫倒在地上的人提起来。 少年生的挺秀气,被他一鞭子打得半死,正处于半昏厥状态,此刻被他猛然提起来,明显是难受极了,不管不顾地挣扎起来。 封无境难得地自我反省了一下。 想了很久,他勾了勾手指,动用了魔界法术中寥寥无几的治疗法术,施在了少年身上。 待的少年身上的伤痕逐渐消退,终于甦醒过来,封无境耐下性子,凝视着少年。 临头一道居高临下的视线,少年的额头不由得噌噌冒汗,身上的伤口虽然已经被治癒,但眼前的人方才不分青红皂白冲进来就给了他一鞭子,这样的惨痛回忆还是萦绕在少年脑海中挥之不去。 身上的余痛深入骨髓,少年匆忙地摆手:「这位大哥,别打了别打了,打一鞭子给一颗糖,我害怕,求你别吓唬我。」 封无境:「?」 少年又道:「大哥,大哥,你别这么看着我,你到底想干啥,你直说,要杀要剐随你便吧,别折磨我,但求一个好死,行不行?」 封无境:「?」 他说:「你是被什么人关在这?」 少年愣了愣。 「什么,大哥你原来不是他们一伙的啊!我就说嘛,你这么玉树临风霸气威武的样子一看就不像坏人!等我上去了一定端出我珍藏十年的状元红请你喝,大哥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救我出去。」 第97页 封无境:「……」 少年见封无境没说话,又自顾自地道:「啊,难道你也是被关进来的?哎,同是天涯沦落人,大哥啊,你长的那么帅,竟然也惨遭这样的虐待……真是惨无人道,看我不杀了他们,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封无境脑子有点疼:「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抬头,一拍胸脯:「对哦,我还没自我介绍。我嘛,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叫我小五就行了。」 「小五?」封无境重复了一遍。 「嗯嗯。」小五乖巧地点了点头,好像还想继续说下去,封无境直接岔话堵住了他的嘴。 「闭嘴,这是哪。」 「这……这啊,」小五挠了挠头,「这是未央湖底。」 封无境心道废话,再用充满冷意的眸子扫了他一眼,直接给小五扫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封无境手指摩挲着自己的下颌,心里暗自重复着小五的名字。 奇怪,有些耳熟。 他想不出来,抬头环顾了四周的环境,看见目前的房屋,除了他进来的那扇门,还有另一道木门。 小五在一旁喃喃自语:「大哥,你别瞪我啊,怪瘆人的……」 封无境垂着眼眸,啧了一声。 在小五没有注意到的阴影之中,封无境眼眸微弯,唇角上扬,勾起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 红衣男子退后一步,优雅地俯下身来,连带而下的阴影极具压迫性,嗓音低沉:「要我这么说话?行,你告诉本座,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五居住的村子依湖而建,依靠的正是未央湖。 一个接一个的村民跳水,他也没有逃过,那一整个白天他都过得浑浑噩噩,直到晚上彻底失去了意识。 「不是我说,那湖水真的太冷了,冷的我全身都疼的抽搐!疼了好久,再一醒来,就在这了。」 封无境笑的很完美,小五却愈发觉得毛骨悚然。 他后退一步,背心抵上木墙:「大哥,你你你,你别笑了,我怎么越来越瘆得慌了。」 封无境眸里的光暗了暗,他失望地直起身子,看来确实不能问出更多东西了。 不过,他想起来了。 小五只听眼前的男人用他沙哑撩人的嗓音抛出了一个问题:「你喜欢吃鱼?」 尾音上扬,无孔不入。 这个问题问的莫名其妙,他却被吓得连连点头:「大哥你你你,这你怎么知道……」 封无境满意地颔首,「再问你一个问题,你们村子,是不是叫周各庄?」 小五怔了怔,「没有,我们村子没有名字。不过,几十年前,确实有一个周各庄来投奔了我们村,村长心善,就让他们住在这了,还帮他们一起建房子……哎呀这些都是道听途说啦,那时候我还小,什么都不记得。」 「好,本座知道了。」 「嘎吱」一声,房门一开一合,红衣男子的身影消失在了小五的眼前。 他……他他他,他居然从门里出去了?! 小五急匆匆地冲上前,捣鼓着那道已经被他摆弄了几百道的门,还是无果。 从他出现在这里,他就无法打开这个房里的两扇门…… 可这个男人,轻而易举地从这里进来,又从那里出去了。 这合理吗?!他怎么不想着带带他,好歹也认认真真地帮他解答了几个问题好不好! —— 封无境迅速地把房门合上。 在他看到房间里抱膝端坐的少女的时候,他确定了心中的猜想。 少女抬起头,眼里是一闪而过的迷茫,面容俊朗的红衣男子一步一步朝他走来,蹲下身子,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阿素。」 这次,封无境收敛了浑身的杀气,少女的戒备心果然不是很重。 「阿素啊,」封无境变戏法一样,从袖口处掏出了一串红通通的食物,俨然是新鲜美味的糖葫芦,「要不要?」 阿素眼里泛光,狠狠地点了点头,从封无境手里结果那串糖葫芦,大快朵颐起来。 包括来的那扇门,这间屋子共有三道门。 同样是一模一样的木墙,一模一样的雕饰装潢。 没有打开门,都不知道对面是什么东西。 小五和阿素不是人。 封无境看出来了,这些房屋所用的木头,是专门关魂魄的楠木,魂魄无法穿透其中,□□却能畅通无阻。 因此,他方才才能这么轻松地开了门。 倘若方才小五跟在他身后,强行出屋的话,等待他的只会是魂飞魄散。 而且,以他多年看魂魄的经验来说,这两个人的魂魄,有残缺。 封无境沉默了一会,看着阿素大口吃糖葫芦吃得正开心。 笑笑说过,她有两个朋友,一个叫小五,喜欢吃鱼,一个叫阿素,喜欢吃糖葫芦。 那么——他们的魂魄怎么会出现在水下,是否别的村民的魂魄,也都在水下? 他指了指两道房门,开口问道:「你觉得,本座应该走哪道门,才能出去?」 少女嘎嘣嘎嘣地咀嚼着口中的糖葫芦,缓缓抬起头,视线有些懵懂。 听明白他的话,思忖了半晌,阿素才缓缓地抬起手臂,指向其中一扇。 封无境没有犹豫,径直走了过去,拉开房门。 第98页 第53章 灵魂 明朗的光线没有源头, 铺天盖地地包裹着这几间一模一样的小房屋。 木质的墙壁,房门,没有桌椅,虽然光线柔和温暖, 却莫名让人觉得压抑难耐。 穿过这道木门, 红衣男子又来到了另一间屋子。 站在房屋里的小姑娘闻声, 回头,目光里竟然有几分抱歉和忧伤。 她早早料到如此。 封无境缓缓抬眸, 看到那张脸的时候, 唇角动了动,手心的长鞭泛着红光, 像是随时都能从中脱出, 将人一击毙命。 但他也不是很确定,万一事实真是那样…… 「你到底是谁。」 女孩眼里流过痛苦:「我是笑笑。」 少女的脸,赫然是刚才在岸上跳下时的模样。 笑笑说完,转过身, 踮脚往封无境身后探去:「那个白衣服的大哥哥呢?」 封无境冷笑一声, 眯了眯眼。 笑笑突然明白了什么,睁大了眼:「他一定很厉害吧!他……他应该不会出事吧。」 封无境猜出来了,他几步上前, 斥道:「你知道些什么。」 「我……我。」笑笑眸光闪烁,封无境就在这时逼近了她, 满面森然的胁迫。 笑笑紧咬着唇, 说道:「大哥哥, 我告诉你好了, 你, 你一定要救他。」 「救顾琅清?」封无境不解, 看着附近逼仄的小房屋,心下有了怀疑,「他在哪。」 少女轻身道:「这是未央湖底,湖底分光暗两面,道路崎岖,光暗两面拼凑在一块,是一个巨大的六边形。」 封无境想了想地势构造,应当就是把一个巨大的六边形切割成了无数的小六边型,分为光暗两面…… 他突然道:「每个小房屋关着一个灵魂?」 「嗯,」笑笑思忖了一下,「确切来说,是半个灵魂。」 对上封无境逼迫的视线,笑笑声音越来越小:「他们在未央湖施法,让村民自发跳河,跳下来之后又囚禁了村民的灵魂,将□□送了回去。他们还有一种能力,能令灵魂一分为二,剔出人纯善的一面,以及人纯恶的一面,分别置放在两个残魂里,善的灵魂,全部关在了这边,恶的灵魂,都在那边。」 完美地解释了岸上发生的所有离奇事件,这确实足够匪夷所思。 封无境脑海中回想着村民尸体上的怪异纹路,以及大张着嘴呼救的模样……那应当不是呼救,而是溺水。 这么看来,笑笑的确是知情者,故意引诱他们跳下来的。 封无境摩挲着手中长鞭,低低应了一句,决定先问出重要线索。 「怎么出去。」 「啊,」笑笑快速道,「我知道出去的路,我画给你。」 笑笑不知从哪掏出了纸笔,快速画起来,边画边说:「光暗两面中间有一块地方,他们在那,大哥哥你应该能打赢他们的吧……喏,顺着这条路,你就能到这块地方了。」 封无境看了看纸,随手收了起来,又问:「他们是谁?」 「他们,」笑笑犹豫了一瞬,「他们是,水鬼,和蜘蛛精。」 那些纹路恐怕就是他们留下的。 「你是谁?」 笑笑声音软软的:「我是水鬼的善灵魂。」 封无境:「……」 这有点离谱。 「我是这块未央湖的水鬼,几十年前学会了摘离善恶灵魂,就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善灵魂摘出来了……还有,我以前心里确实恶大于善,她的实力强过我太多,我没办法。」笑笑面带沮丧。 「我」,既指从前善恶一体的水鬼,又是现在的善灵魂,而「她」,理所应当就是摘离出来的水鬼的恶灵魂了。 虽然少女称谓说的一团乱麻,但封无境还是勉强听明白了,他有些恼:「所以你就上岸诱导我们下水?」 「也不是。她把我摘出来之后就把我赶出了湖底,让我到未央湖上自己生活,我当然也不想和她待在一起,就自己上岸假装村民。谁料她这两个月突然妖力大涨,居然能杀人了!」少女声带哭腔,哽咽着,「她杀了全村的人!她说只要我把你们带下水,她就放了全村人,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 封无境有些无语,她冷冷地看着少女,笑笑忙道:「大哥哥,我会帮你们的!你往这边走,按着我给你的路线,你一定能走出去的。」 「对了,还有这个,你拿着。」笑笑从头发上取下一朵花来,递到封无境眼前,封无境接下了,仔细观察着,是一支泡在水中太久,已经快蔫了的小白花。 「万一你遇到她,这朵花能帮你。」 封无境也不客气,点了点头,「还有呢?」 「哦,还有,你是魔尊对吧。」 封无境挑眉,「你知道?」 「我偷偷听到的,她和蜘蛛精说的,」笑笑道,一边从衣兜里掏出了一个药丸,「这是我从她身边偷出来的,你拿着。」 「按照这条路出去之后,会有一个强行探测人慾望的法术,欲望越大,受到伤害越大,这颗药丸,能缓解伤害。」 封无境掂了掂手心的药丸,又瞥了人一眼,见她似乎没有什么要补充的了,拧着眉去开门。 笑笑站在原地目送着红衣男子走到门口,他突然回过头来,「顾琅清那边关的全是恶灵魂?」 「嗯,应该是,不过仙尊他那么厉害,一定没事的啦。」 第99页 封无境皱着眉:「你是说,我按着这条路出去,能和他在中央区域一起遇到这个检测欲望的法术,然后汇合?」 笑笑点点头。 封无境伸手:「药丸,再拿一颗。」 笑笑愣了愣:「这个我只有一颗,况且顾仙尊他冰清玉洁,应该用不着吧。」 听着这话,封无境额角跳了跳,「嗯」了一声之后转身出屋,「嘭」的合上门。 再一睁眼,依旧是木头墙壁,六边形,关着另外一个人。 封无境心里对笑笑的说法信了七八成,但依旧保持着警惕。他将手心的丹药揣好,随时准备唤出狂醉。 封无境盘算着笑笑的地图,若真如她所说,那再经过几间房屋,他就出去了。 红衣魔尊合上门,抬眼,目光在新的屋子里逡巡。 直到,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封无境被震惊地不知道说什么。 但是魔尊大人自然没有显露出来。 他只是佯作淡定地朝那人走了过去,低低唤道:「原茵?」 第54章 浴血 一片漆黑。 没有一点光亮, 就像一块巨大的幕布笼在头顶,只能凭藉感官来辨别方向。 就在顾琅清将跟前与他缠斗的「妖魔」斩杀殆尽之后,他才终于摸清了眼前的状况。 这是一间狭小的房。 念及所谓的人皮,人骨, 人血, 顾琅清心里总是梗着一口气, 打的异常艰难。 他摸索着墙壁上的凸起,终于摸到一扇门, 打开了门。 依旧不可视物, 只能听到淅淅沥沥的水流声,嗅到浓重的血腥味。 顾琅清深吸一口气, 手握在剑柄上。 嘀嗒, 嘀嗒,嘀嗒…… 很多间房屋。 他一往无前地向前沖,无边的黑暗中,他的一身白衣不知何时已经开满血花。 每一间房屋都有很多扇门, 到底——哪里才是出路?! 直到, 顾琅清遇到了一个剑法似曾相识的「妖魔」。 一挽剑花相撞,呲啦一声,白衣仙人的身影在空中勾划出好看的弧线。 他劲瘦的背影在空中静静伫立, 宛若遗世独立。 那道剑光依旧不管不顾地朝他进攻。 顾琅清闪躲着,心里越发惊恐。 ——这是他徒弟的剑法! 顾琅清不敢进攻, 说话也没人回应, 他心里难得地升腾起一抹绝望。 「原茵!」沙哑疲倦的声音落在那抹黑影耳畔, 黑影似有感触, 烙在黑暗里竟然停滞了一瞬。 顾琅清的睫羽陡然颤了颤, 收起长剑。 原茵和关州不是已经…… 好疼。 许是后背被划了一道口子, 他的伤口不断涌出火辣的触感。 这个地方不对劲。 村民的□□在上面,那这里的……是灵魂。 可是这些灵魂都对他充满了恶意。 顾琅清心里揪着疼,就算这样他也不能伤害无辜之人的灵魂,万一魂魄能复位呢?! 一瞬的自责盈满内心,顾琅清来不及细想原茵关州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就拉开房门,撞进另一间屋子,开始新一轮的打杀。 黑暗之中最容易让人心生恐惧,可目不能视,却愈发激发了其他感官的敏锐。 一团一团的黑影沙哑着嗓音向他发动攻击,口中是呢喃不轻的人类语言。 有了这个猜想之后,顾琅清仔细地听了听那些黑影喉嗓中溢出的话语。 「救我……好疼……」 顾琅清闭眼嘆息,灵巧地躲避着攻击,不再出剑,哪怕身上伤口越来越多,他也只是闪躲。 不知过了多久,躲了多久,天干仙尊的灵力都快耗尽,他终于进到一间非常安静,似乎没有魂魄气息的房屋。 哪怕力竭,顾琅清也只是勉力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并不敢抬手碰一碰那堵不知是什么东西构成的墙壁。 「嘶。」 顾琅清低喘着,面对眼前突如其来的亮光不由自主地眯眼,发出一声低嘆。 只见他正站立在一间普普通通的木屋里,木质地板,木质墙面,脚下是一条清澈的水流。 他转头回去,身后的房屋的内景布置与此间一般无二。 哪有什么鲜血骨肉! 他被骗了,他居然……信了。 袒露在光亮下的白衣仙尊浑身浴血,通身伤痕,他用拇指擦净了唇角的鲜血,不得不承认,最初出现的那道女声,真是十分精通心理战术。 第55章 善恶 封无境穿过了许多间屋子, 按照笑笑给的地图,他推开最后一间房门,入目所见是一间空木屋。 这间木屋没有别的灵魂的气息,显得很空旷, 只有一扇门。 依照笑笑的意思, 那是出口。 最后这间屋子雕镂明显更加精緻, 繁复纹样间,几个大字精炼醒目。 「七情六慾」。 人有七情六慾, 六界都逃不过。 七情:喜怒哀惧爱恨怜。 六欲:求生欲, 即性命生死;求知慾,即探求拓展;表达欲, 即渴求认同;表现欲, 即独特权威;舒适欲,即身体感官;□□,色乃人性也。 他随意地扫了几眼那些小字,捞出笑笑给的药丸, 放在手心轻轻掂了掂。 一路过来走的很顺利, 所有关押在这里的善灵魂都对他满怀善意,有的还满怀希冀希望他能救他们出去。 第100页 当然,从中遇到了一些小插曲, 暂且先不提。 封无境一手握紧狂醉,把药丸揣回兜里, 推来了门。 —— 顾琅清推开门。 血色浸满白衣, 男子神色隐忍, 齿冠紧咬。 面对小木屋许久不见的光明, 他心里没有没有半分留恋, 径直往外走。 衣带生风, 步步生莲。 纵然知晓即将出现在他眼前的一定不是什么善茬,顾琅清依旧推开了那扇门。 铺天盖地的黑暗再次将他笼罩,顾琅清猛然抬头,双目爆红,紧阖的齿冠终于难以自抑地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低吼。 视野尽头,头顶之上,一粒猩红的光点不注闪烁,那道光芒穿透了无边黑暗,一束红光晕染了墨色,直直打向男人的眉心,透彻入里。 红光源头一侧,两道模糊的阴影若隐若现,阴影之间,两道女声正在交谈。 清脆的女声:「是人,他就不可能没有欲望野心。这是邪神大人告诉我的,用来削减敌人实力,请君入瓮再好不过。」 尖细的女声:「哈哈哈,邪神大人嘛,当然厉害。」 清脆的女声:「不是我说,像他反应那么小的,我还真是头回见到。正常人心里欲望满满,经历这样的检测,不直接脱层皮都算轻的。」 尖细的女声:「哎呀,这个人的反应好像蛮大啊,来来你看。」 微弱的红色光芒照出两人面庞,声音清脆的与笑笑生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另一个声音尖细的,正是当初在周各庄遇到的……蜘蛛精。 蜘蛛精尖利地大叫:「就是他俩,当初在洞穴里毁我千年道行!还好邪神大人救了我,这阵子大人派我来灭了他们,既能报答大人救命之恩,又是我报仇雪恨的大好时机!」 水鬼呵呵地笑道:「你冷静一点,就算他们被我的慾念之渊削去了大半实力,你也不是他们的对手——他们好歹也是,曾经的仙尊与魔尊啊。」 蜘蛛精不屑道:「都说了是曾经,有什么好怕的!既然是邪神大人的任务,我怎么能不拼命去完成!」 「诶你……」 红光源头之处,两道光影分散开来,一道直勾勾打向一个红衣男子,另一道往反方向射去,穿透了顾琅清的眉心。 白衣男子一瞬眉目紧蹙,钻心的剧痛堪比剥皮剜骨,撕裂的痛苦从心口蔓延,翻江倒海火烧火燎地蔓延直至四肢百骸,他本来浅淡的眼瞳在这样的折腾下逐渐涣散,方才结痂的伤口复又全部裂开,他冷汗直冒,整个人瘫软成一团,浸泡在血泊之中。 与此同时,顾琅清的脑海里闪过了无数景象。 他找到宿因意,获得了一把短剑,为了生; 他一统仙界,带领仙界众人探出隐藏之物; 他自幼过的顺风顺水,没有人敢对他出言不逊,他所听到的每一句话,都是认同与奉承; 他甚至想要一统六界…… 他的一身衣裳从来都是干净服帖; 最后的最后,是他脚腕上,长鸣不息的夜永铃。 顾琅清痛苦地闭上眼,整个人难耐地蜷缩在一起。 疼,好疼。 他慾念满身,他自作自受。 而他没注意到的是,空中,蜘蛛精緻命的一剑稳噹噹地朝他喉间逼来。 剑锋迅疾,直指命脉。 剑光在黑暗中划出光亮,在那道长剑出其不意马上就能刺破他的骨肉的时候,顾琅清终于借着光亮,勉强看清了眼前人的模样。 蜘蛛精这一剑拿捏的很精准。 她的长剑,明面上指着顾琅清的咽喉,而若另一头的封无境在那头救人,那个刁钻的角度,也只可能把她的剑向下打歪,她只需要手腕再稍稍加一点力,就能刺穿男人跳动的心脏…… 封无境使鞭,以目前的方向,他也不可能把她的长剑直接从手中卷飞,如果还有意外,她的剑锋上已经淬了毒,只要割破一点肌肤,这个所谓的仙尊必定会毙命。 蜘蛛精心里有着十足的把握,下手毫不留情。 然后,蜘蛛精却突然感到手心一凉,伴着剧烈的疼痛,乌黑的鲜血从伤口处喷薄而出。 手中灌满了妖力的长剑居然就这么四分五裂! 蜘蛛精难以置信地在剧痛下倒地,方才,她没看错的话,有一支洁白的箭矢,从剑尖处穿了过去。 箭矢质地坚硬,与她的长剑相撞,登时蹭出一堆碎末。 况且,那箭的箭身相当长,竟然直接硬生生把她的长剑整把磨没了! 魔鞭虽柔软灵活,但那样的情况,确实无法可解。 箭……箭,完美地控制着箭的长度,两把武器相撞,一同化为粉末。与此同时,顾琅清的面前适时地出现了一道保护屏障,帮他挡住了散落的碎末。 远程的屏障挡正经攻击的确有些不够,但挡一挡这些细碎的剑刃还是绰绰有余。 这确实是安全,却充满了难度的一个方案。 不过,魔尊大人,什么时候会使箭了…… 就在蜘蛛精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都是不解且困惑的。 毒药通过碎裂的剑刃割破了蜘蛛精的皮肤,女子的皮肤一瞬变成了恐怖的漆黑,再一会,她的骨骼满满胀大,竟然化为了原型——一只巨型蜘蛛。 顾琅清对于眼前的变故还有些迷茫,却是突然之间,唇齿一阵清凉,浑身的剧痛都减退不少。 第101页 宛若涓涓细流枯木逢春,他只是本能地依从着,咽下了口中的东西。 封无境托着怀里的人,一齐离那蜘蛛精爆出的脓血远了些。 「魔尊大人?」 封无境只觉得怀里的人抬起手,指尖顺着他的下颌线刮过,带起一阵痒意。 「安分点。」 顾琅清听到了这句话,心里突然宁静许多。 高处的水鬼这才发现,顾琅清不知何时竟然披散了头发。还有,丹药? 暴怒之下,整间房屋都充盈了女人的叫吼,一个小小的身影蓦然从门里飞出,赫然是笑笑的模样。 封无境并没有出声,此时此刻,他的情况也不太好。 方才一时情急,他又一次念出了法诀,竟然真的召出了顾琅清的亢龙弓。 远远看着黑暗之中,顾琅清高束的一头乌发突然披散。 男人摩挲着手心的皮筋,这还真是有趣。 但是,就在封无境刚刚把药丸餵给顾琅清的那一瞬,他的脑海中,却突然出现了,很多,很多的场景。 顾琅清脸上泛起红潮,颤抖着,连脚趾都蜷缩在一块。 顾琅清口中发出声音,只有他,只能被他一人听到,的声音。 他想把他弄哭,不管不顾地把他弄哭,看着他在自己怀里战慄,一举一动,每一寸皮肤都只能由他来把控。 与之相对应的,封无境浑身上下,突然痛了起来。 这点痛苦对于魔尊来说并不算什么,但这样的感官,封无境心里明了,是情1欲。 七情六慾。 封无境想不到,就在他触碰到顾琅清的皮肤时,疼痛之感竟然如此强烈。 他之于顾琅清的情1欲,竟然远远多与其他五欲带给他的疼痛。 这也太荒唐了。 他封无境,从来不是会败给慾念的人。 只能让慾念臣服于他,他要掌控他的慾念。 被一团炙热烈火包围,顾琅清的嘴唇突然被封住,他蓦然睁大双眼,与眼前的赤红眼瞳对视。 那双眼里,疯狂,暴戾,还有,欲望。 他只能竭尽全力去配合这个毫无章法的吻,尽量平息男人身上不知名的邪火,好让自己稍微好受一些。 封无境从来不是一个温柔的情人,哪怕上一世,他的吻都是野蛮而粗暴,只是单纯地想要,他就要强迫着他一併承受,他从来不顾忌他的感受,他一直都是单方面的掠夺与索取。 但,偏偏,他们就是如此的契合,哪怕封无境不管他,他竟也能从中体会到无边的快感。 身上的疼痛方才缓解,这会呼吸不畅,伤口重新开始疼痛,撕裂般的疼痛,流血,红色沾在男人身上,点缀着他的红衣,深深浅浅,明明灭灭。 顾琅清也不示弱,他反咬一口,血腥四溢。 就像两头猛兽疯狂地撕咬着,难捨难分。 终于,象徵着恶与血的魔尊大人从象徵着善与净的仙尊大人身上爬了起来,他压低在他耳畔,暧昧地道:「顾仙尊,想不到啊,你的欲望,竟然比之本座,多了那么多。」 封无境放肆地大笑,他感受并享受着身上一阵一阵的抽疼,他抬头看向水鬼,眼里的笑意森寒,「你到底是什么人。」 笑笑被一个与她一模一样的面孔扼住了喉嗓,发不出声,只不过,笑笑面色良善,而「她」邪魅癫狂,倒是很容易区分。 不过这一幕着实太荒诞了。 那个女子说:「她叫笑笑的话,我叫泣泣好了,哈哈哈。」 许是「泣泣」手上的力道轻了些,笑笑开了嗓,哑着声,「我把人找来了,你放了村民!」 原来顾琅清看到两个一模一样的人还有些迟疑,听了这么一句,终于把事情因果想明白了。 「你放了村民!」 说完这话,因着胸腹碎裂的疼痛,顾琅清呕出一口带有血沫,依稀还带着内脏血沫。 封无境皱着眉,这伤的确实不清啊。 「泣泣」又笑了笑:「是啊,顾仙尊,我也实在想不到,你居然真能不出手,就为了保护村民的一半恶魂魄。瞧瞧,你被伤的多重啊,真是好感人呢——啊!」 一鞭落下,「泣泣」直接整个人飞了出去,封无境飞身上前,一手提起笑笑,几步走到「泣泣」跟前,蹲下身来。 「你知道当着无阙魔尊这么说话,会有什么后果吗?」 他的唇角含笑,眼睛里却完全没有笑意,反而——全是威胁。 「泣泣」一把按住了他的手臂,「魔尊大人,你可当真情深不逾。不过,邪神大人还给了我一件法宝,你猜猜是什么?」 封无境还没来得及问出话,「泣泣」就打开了中指上的戒指。 一束惨白的光束朝着顾琅清打去,白衣仙尊本来虚弱,这会竟然发出了低泣声音! 再一眨眼,「泣泣」消失了。 而另一旁,顾琅清…… 一分为二。 长相一模一样,一个双眸含笑,温柔至极;另一个清净冷漠,面色如霜。 第56章 缠斗 一模一样的两个人。 黑暗之中, 两个白衣仙尊齐齐抬眼,一个眉眼生硬,薄唇紧抿,他转过头, 看向笑意吟吟的另一个人, 眼里是明显的鄙夷。 鄙夷。 依凭邪神大人的法诀成功从未央湖底脱身, 「泣泣」一手拽着「笑笑」,一手捏着只有巴掌大的蜘蛛精, 低骂了一声废物, 随后,她又满意地笑了起来, 回过头去, 准备看一看传说中天干仙尊恶灵魂的模样—— 第102页 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传来——「啊!!」 「泣泣」尖叫着从一片黑暗中睁眼,细碎的白色粉末飘的到处都是。 就在人影消失的瞬间,封无境捏碎了指尖的白花。 缺水枯萎的白花周边是腐朽的黄边,花蕊蔫巴成一团, 轻而易举地就化为了齑粉, 只在男人指尖留下了淡黄的印记。 竟然真的出现了。 封无境看着她们,也笑出声。 泣泣震惊于她们竟又回到了原地,大骇之下, 两手一松,乌黑的蜘蛛精从她指缝间掉落, 怕极了一样往地面上的缝隙里钻去。 她连忙再念法诀, 无奈那样瞬移的法诀施用一次都要消耗大量法力, 她只能感觉迎面而来的微风, 却完全不足以依凭着那风离开。 蜘蛛精在地面上移动, 泣泣低着头, 正好从余光中看见封无境抬起脚上的靴子,朝着地面上正在移动的乌黑狠狠踩去。 踩完了,还不怀好意,像是故意一般,用靴根把那八脚蛛磨得稀碎。 泣泣惊惧地抬头,却见意料之中男人的慌乱并没有出现——反之,此时此刻,红衣魔尊竟是异常的沉着。 封无境当然沉着。 且不说,这是他最喜爱的黑色场景,在黑暗中战斗,恐怕没有人比他更擅长了。 再者,他们这是把顾琅清分成了善恶两个魂魄? 善的一面,恶的一面。 真是难以置信。 不过,他还真是很期待看到天干仙尊……心中的两个极端呢。 天干仙尊的恶灵魂——会是什么样? 真是很有趣。封无境这么想着,狭长的双眸很愉悦的勾起,他低低笑了两声,脚跟用力,狠狠碾着地上仍在挣扎的黑色蜘蛛。 泣泣神色恍然,眸光淹没在阴影中,印出流动的情绪。 她一把拎起笑笑的衣领,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人正正对视着,忽的都笑了起来。 笑笑说,原本的水鬼身体中,恶远远大于善,因此泣泣的法力是远远强于她的。 笑笑猛然踢腿,泣泣躲闪不及,像是没料到这个柔弱的小姑娘竟然会换手,手臂狠狠中了一击。 她猛地把手上的人扔下,笑笑被她砸到地上,顿时发出「嘭」的一声。 灰尘满天。 封无境有些无聊地退了几步,回过头,视线在两个人面上游移。 灰暗的空间里,看不清男人面上的神情,只能看到他赤红色的瞳孔,半咧开的唇角。 他缓缓地前行一步,举手投足之间全是优雅,就像在赴一场盛大的宴会。 封无境弓下身子,居高临下地抬指挑起了那个恶灵魂的下颌,瞳孔眯着,泛着光芒。 一旁的泣泣手肘剧痛,她怒目圆睁,拖着软绵绵的手肘,怒吼着:「你我本是一体!你为什么要给他无妄花!你为什么要帮外人!」 笑笑被扔的嵴骨都快断了,她却面不改色地从地面上爬起来,脸上和身上都沾满了血迹:「不需要我的时候,你抹去我的记忆,任我自身自灭;需要我的时候,你要利用我伤害我唯一的朋友们!本是一体?你怎么说的出口。」 泣泣很是愤怒:「是,我是对你不好,我是水鬼,水鬼不需要任何善良!你给别人善意,别人回报你的全是恶意!你……就不应该存在!」 笑笑站在地上,定定地看着朝她袭来的一道法力光束。 光束穿透身躯,笑笑没有闪躲。 笑笑抬起双眼,那双眼在黑暗之中亮晶晶的。 封无境拉近了顾琅清,顾琅清一击打向他,从他怀里挣脱。 老实说来,此刻顾琅清的法力一分为二,封无境对付他,简直就是易如反掌。 特别是,看着那个恶灵魂,满面满眼都瞧不起他的时候,封无境特别,特别,想把他撕碎。 不过…… 他悠悠转头,看向另一个,笑得温柔无害的善灵魂。 「顾仙尊?」 —— 笑笑呕出一口鲜血,强撑着站立的身体微微颤抖。 泣泣突然飞身上前,「你疯了!得罪了邪神大人,我们都不能活。」 笑笑嘲讽地笑了笑,淡淡地直视着人。 她从衣带里掏出一个大布袋,再一捞,一洒,淡粉色花瓣飘满天空,宛若游龙般在半空中画出一道弧线,停滞了片刻,又纷纷扬扬地往下掉。 香气扑鼻。 笑笑边说边上前,她道:「你忘了吗,你以前可是最喜欢花的。可是,那朵花,她蔫了。」 阴暗的湖底上空一瞬被花瓣填满,颜色粉嫩梦幻,好似置身仙境。 花瓣像是没有规则地铺陈在半空,星罗棋布般泛着浅淡光亮,星星点点的点缀着天空,溢出扑鼻清香。 随着清晰可闻的香气愈发逼近,泣泣陡然回神,只见无数片花瓣此刻在空中勾出利器般犀利的气刃,尽数朝她划来! 「好危险,我们离远点。」 封无境摇摇头,拉着顾琅清的善灵魂就往里站,他看戏般的看着打的热火朝天的二人,随口感嘆了一句:「这都不用我本座出手,你们瞧瞧,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 善灵魂:「嗯。」 恶灵魂:「哼。」 封无境:「?」 —— 笑笑这是动用了全身的法力,想和她同归于尽! 第103页 泣泣惊醒,无数片花刃在她脸上划出血痕,她尖叫了一声,张牙舞爪地朝着笑笑打去。 「锵!」 法力相撞! 漫天花雨碎裂,化作浅色粉末飘落。 封无境远远的抬手接了一点花末,放到鼻尖嗅了嗅,又把手拍净,转过头,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好浪漫啊顾仙尊。」 不知道在对谁说。 —— 两个人一追一逃,打得很激烈。 笑笑因为刚才动用了大量法力,又受了一击,已经是体力不支。 她小巧的柳眉深深蹙起,担忧地四周环顾,视线不经意的在封无境身上落了几秒。 黑暗的湖底,泣泣在后方穷追不捨,法力光波震的岩壁都在震动,两人不知绕了几圈,只是发了疯的跑,后面的想要了前面的命,前面的…… 前面的笑笑忽然停了下来。 她早已没了力气,全靠一口意念支撑着她,不能倒下,拼了! 为了她的朋友们!为了村庄的村民们! 为了被无辜牵涉进湖底,缘起于她的两个生人! 笑笑道:「你说你要放了村民的。」 泣泣冷笑着进攻:「这你也信?不愧是充盈了善意的东西,无用,窝囊,你有什么用?我让你把他们引来,你帮着他们对付我?!好,好样的。」 泣泣的武器也是花。 登时,鲜艷粉红洁净的花朵,乌黑发紫骯脏的花朵,迅速撞击在了一起!然而,笑笑显然不是泣泣对手,粉红光束很快就被乌黑光束挤压得几乎消失,笑笑额头渗出了豆大的汗珠。 封无境事不关己地站着。 要救那个笑笑,和村里的这些村民,倒也不是不可以。 但他在等。 等顾琅清的反应。 确切来说,是等顾琅清两个灵魂的反应。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顾琅清的两个灵魂,竟然都齐齐站在他身边——毫无反应。 封无境扫了几眼那个仍然面带笑意的善灵魂,突然嗤笑出声。 连象徵着善的天干仙尊的善灵魂都这么无动于衷,他一个象徵着恶的魔尊又有什么必要去救人? 封无境转过身,走吧—— 忽然之间,血光四射。 封无境心中早有定夺,但还是慢条斯理地转回来,朝着搏斗的二人方向看了一眼。 两个一模一样的人正对而立,衣衫之上浸透了鲜血。 花瓣飘满天空,捲起猛烈飓风。 「嘭!」 一个身影倒地,响声巨大。 封无境定睛一看,只见那人胸前插了一把箭。 一把银白色的箭矢。 亢龙弓。 亢龙箭是上好仙器,用来对付妖精效果卓群,自然比漫天乱飞的花瓣好用太多。 直到那人身影从半空中慢慢变得透明,再然后,她浑身的骨肉突然化作无数瓣乌黑的花朵,飘了下来…… 可是,笑笑怎么会亢龙弓? 笑笑从半空中落地,已然受了重伤,她一瘸一拐地朝着站立的三人走来,最后,笑笑站在了顾琅清的善灵魂身前,鞠躬道谢。 「谢谢……谢谢仙尊,方才躲闪过程中给我的箭,否则,我就……」 善灵魂依旧笑着,她摸了摸笑笑的头,问道:「那个戒指能分离灵魂,现在要怎么办?」 「那个戒指,是邪神大人给她的,具体我也不清楚。你们这次,也是邪神大人吩咐她骗你们来的,她没有办法,这才找到我。」 「那个邪神呢?」封无境直接问道。 「我不知道呀……小心!!」 一阵巨大吸力裹挟着封无境向后移动,他施用了固定身形的法力依旧无济于事,眼前的景象一瞬之间变的模糊,两道洁白的身影在眼前晃动,封无境只是凭感觉随手一抓,便拽着一道人影进入了漩涡之中。 再一睁眼,富丽堂皇的宫殿修葺繁华,晃的人眼睛疼。 女人穿金戴银,手上端的盘子里放着瓜果鲜花,排列整齐地向前走去。 一片金光闪闪。 突然,一道声音在封无境耳后响起。 「无阙大人,恭候多时。」 第57章 恶灵 「无阙大人, 恭候多时。」 这就是邪神的老巢? 眼前是粼粼闪烁的珠玉宝器,舞乐鸣奏,侍女并行,墙面屋檐四处贴着黄金, 分明是在室内, 光线却是四面八方地扑到眼前, 反射的金光愈发刺眼。 手心的温热触感陡然被挣脱,封无境听了话, 只是懒懒地笑笑, 抱起双臂,转身说道, 「邪神大人请本座来的?」 面对封无境极具蛊惑意味的笑, 身后的侍从却极其镇定,没有犹豫地脱口而出:「大人误会了,是我们蚩沧大人要找您,不是邪神。」 蚩沧? 封无境闻言, 唇角的笑滞了一瞬, 随即眼眸一转,又立刻恢复了泰然自若的模样,缓缓应了声:「蚩沧大人用心良苦, 本座自然要赏他这个脸。走——」 放完话,封无境下意识地抬起手, 像上一世一样去找自己身边的小情儿。 什么都没有摸到。 他当即转了手, 亲昵地搂过眼前这个顾琅清, 声音暧昧地洒在他耳边。 「走, 顾仙尊。」 封无境, 自封无阙魔尊。 然而眼前这个侍者, 不和别人一样称呼他为「魔尊大人」,反倒是叫他「无阙大人」。 第104页 这的确像是蚩沧的做法。 对啊,封无境这一路,千难万险地来到这个村子,再碰上这样的诡异事件,本身不就是为着寻找蚩沧吗? 蚩沧落在涛兀身上的黑芒,黑芒再被顾琅清的箭矢捕捉……一路指引着他下了水。 但是,刚才在湖底的时候,那两个魂魄明明说的是邪神大人? 还有,当初,封无境因着黑芒的闪烁不定,在下水的时候,和顾琅清走散了。 所以说,那其实真是蚩沧在故意引导他们走散。 至于走散的后果,也就是蚩沧的目的……那就是让顾琅清受伤,进而,让顾琅清毫无防备地走入那片探测欲望的大厅,再次重伤。 那枚戒指,用来对付受伤的人,自然比用来对付完好无损的人效力更好。 所以,蚩沧……其实是想把顾琅清的魂魄分离? 再然后,是一道巨大吸力,把完全措手不及的他们吸了进来。 这也是蚩沧做的。 封无境掐了一把身旁的「顾琅清」,十分不老实地在身形僵硬的人身上乱摸,这个灵魂此刻只有平时一半的法力,轻轻松松就被封无境压制地任他摆布。 他用只有他们俩人听得到的声音,说道:「顾仙尊,你的另一半魂魄好像没跟来。」 没反应。 他跟着那个侍从,仍旧不忘调戏身旁的顾琅清,「顾仙尊,你一定觉得善良太没意思了,是不是?世间不需要善意,力量才是真理。」 他慢慢地说完这句话,观察着顾琅清的眼色。 没有放过任何的蛛丝马迹,果然,封无境注意到顾琅清唇线拉的没有血色,但是,他却没有从他怀里挣开。 封无境心里一阵快活,把人搂的更紧了,朝自己方向拉了拉。 「顾仙尊,你的恶灵魂真可爱。」 —— 封无境专注着动手动脚,没注意这里的宫殿装修的像是迷宫,各种岔路九曲十八弯,又金光闪闪的四处都长得一模一样。 前面的侍从步子越迈越大,终于,不负所望地,他们被甩掉了。 封无境站停在道路中央,望着四通八达的小巷,啧了一声。 这恐怕是故意把他们甩开的。 他偏了偏头,不多犹豫,随便选了一条道,拉着顾琅清往前走。 顾琅清似乎有些犹豫,想说什么,封无境很耐心地等着,他却迟迟不开口。 终于,封无境又停了下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顾仙尊想说什么?你可是一句话都没有和本座说过。」 顾琅清稍稍抬眸,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封无境被刺了一下,面上有些愠怒:「莫非你和蚩沧有什么关系?」 顾琅清欲言又止,终于道:「我和他们倒没关系,不过你得想想,是不是蚩沧和邪神有什么关系。」 封无境道:「是,我本以为他们是一丘之貉,这会看来,其中纠葛似乎比我想的更为复杂。」 「嗯,」顾琅清慢慢地抽出被封无境紧攥着的手,「我去问清楚。」 接着,他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去。 封无境只能在后面跟上,他眯了眯眼,慢慢地开始套话。 想不到,刚刚随手一抓就能抓到「恶灵魂」,有机会和顾琅清的「恶灵魂」交流交流,当然地利用好。 这一趟,很值得。 封无境先慢慢地说:「顾仙尊,你是不是很想灭了魔界啊?」 顾琅清脚步慢了下来,「不止魔界。」 「哦?」封无境实在没料到顾琅清的恶灵魂居然会答的这么实诚,毫不掩饰,这可真是一个天大的惊喜,「你还像灭了鬼域,妖界?」 这会,顾琅清生硬地白了他一眼,扭过头,再不理会。 封无境也不嫌自讨没趣,他大大方方地上前搭住顾琅清的肩,却被顾琅清迅速地避开那条炽热的手臂,「那好吧,我们换一个话题。你的意思是,你真的想灭了魔界,灭了,本座?」 顾琅清的目光终于有了松动,他艰难地移动视线,划过封无境的脸。 上一句的话的重点在于「灭了本座」。 顾琅清的反应有点奇怪。 他不认为顾琅清的迟疑与犹豫代表着捨不得,顶多代表着,利益? 不过没关系。 封无境从身后拉住了顾琅清手腕,一个倾身逼到正在飞速前进的人面前,「本座知道你捨不得,你千辛万苦地把本座复活,怎么可能捨得要我死?是不是啊,顾琅清。」 顾琅清纤长的睫毛颤了颤。 封无境大笑着,把手向下移动,低喃着说。 「你让我重生,叫我顾晏安,晏,安,是什么意思?」 顾琅清快速道:「海清河晏,国泰民安。」 「是么,」封无境神色不变,「你可真是心怀天下。」 顾琅清还想跑,被封无境猛的抓住,往怀里拖,「别走呀顾仙尊,急什么。」 接着,他开口问出了一个令以自己一直以来疑惑不已的问题。 「告诉我,你千辛万苦地把我复活,但是 ,我想知道,我前世是怎么死的。」 二人距离近在咫尺,不过一指,鼻息交缠,带来的是无尽的迤逦。 顾琅清被桎梏着,跑不开。 封无境自信地想着,若是顾琅清不开口,他也能一直不松手。 第105页 就这么一直僵持着,顾琅清还是没有动静。 他的眉眼闪烁,额头还是泛出涔涔薄汗,水灵灵的。 手腕被拽的很紧,很疼,很红。 封无境只是依旧保持着懒散的姿势,静静地盯着顾琅清的眼睛。 那双眼睛纯净极了,亮晶晶的不含一丝杂质,简直让人不敢相信的眼前的人这居然一具充盈了恶意的灵魂。 忽然,封无境手腕一痛。 他低头,低骂一声,「你,咬人?」 顾琅清虽然被他禁锢着,仍然分出神来,朝着他弯起眼眸,眼里冰霜融化,满是笑意。 只不过,嘴上的力道丝毫不减,反而有愈来愈凶的趋势。 封无境没有松手躲避,反倒握的更紧。 他狠狠地箍着顾琅清脆弱的手腕,力道大的像能直接把它箍断。 顾琅清压抑着手腕上巨大的疼痛,狠狠地咬下去,骨节分明的手腕,脉络分明的肌理,苍白的肌肤,此刻被血染红,滴滴答答的,鲜红的血顺着小臂滴落,落在黄金扑救的地面上,汇聚成一湾小小的血水。 他们在较劲。 封无境一旦松手,顾琅清就能挣脱,所以,就算手腕被咬的剧痛,他也不能松手。 顾琅清也是真的狠了力地咬,没有收敛,满口血腥。 最后的最后,二人一齐松了劲。 顾琅清松了口,封无境松了手。 顾琅清牙齿嘴唇上都是血迹,薄薄的唇色被染的通红,素日白皙的皮肤也因为长时间的神经紧绷而红润起来,像是涂了脂粉,活色生香。 封无境像是有些心疼,揉了揉自己的手腕,不过,他故意没有动用治疗术法,而是任那血色晕染,慢慢干涸。 他暧昧地说:「顾仙尊,你的嘴上,力气可真大。」 顾琅清面上终于不再平静无波,他愤怒地说:「封无境,你离我远些。」 说完,顾琅清转身,大步离开了。 封无境依旧站在原地,最后抬起沾满鲜血的手指送到唇边,伸出舌尖舔净了指尖上的猩红,再懒洋洋地放下手,跟着顾琅清离开的方向走去。 —— 顾琅清走在街巷间。 一个男子正站在窗边,远远地眺望着远方。 顾琅清面色嘲弄,他远远地喝道:「喂,这是哪里。」 那个男子闻声,转过头来,满脸莫名其妙:「你叫谁呢?」 顾琅清不耐:「你。」 似乎再多一个字都不愿说出口。 男子怒道:「老子有名字,你好好叫不行吗!」 顾琅清眯了眯眼,神色只见全是不屑,他心中念诀,召出自己的越渊剑,抬高双臂。 登时,跃渊泛着白光,朝着男子绽放出锋利而炫目的剑芒,带着凶猛的威压之气直直逼到男子胸前。 顾琅清咬着牙,哑着嗓。 优雅翩翩的白衣仙尊,此刻眉眼满是戾气,威胁道。 「我不管你们这些废物叫什么名字,告诉我,这是哪。」 第58章 钥匙 顾琅清拔剑, 气势宛若冰山雪水,冷漠不可侵。 那人被唬住,吶吶地道:「行……行,你离我远点, 这人穿得正人君子, 行事作风怎么这样。」 顾琅清冷冷抬眼, 再次问道:「这是哪里。」 剑芒不减,仍定定指着人, 泛着骇人的色泽。 那人哆嗦着道:「这不就是蚩沧大人的宫殿, 什么哪里。」 「他在哪。」 「今日舞会,大人应该在大殿。」 「怎么走。」 男人指了方向之后, 又道:「对了, 大殿有法力保护,除非手上拿着请柬,否则没人能进去。」 说完这话,他把目光转向窗外, 言语间带着说不清的意味。 顾琅清手上的跃渊仍旧指着男子, 冷声问道:「有什么别的办法。」 既然这个陌生男人都这么开口了,一定是带着什么目的。 不管是什么目的,顾琅清还就是要往坑里跳。 男人转回身, 折臂扒开了挡在身前的长剑,面上挂着一丝不怀好意的笑:「有, 钥匙能打开结界。」 顾琅清把剑身一侧, 发力重新挡回那人面前:「钥匙在哪。」 「蚩沧大人的近侍手里。」 —— 蚩沧的近侍姓王, 顾琅清顺着那人指的路一路寻来, 这里房门装修的朴实无华, 与四周的金碧辉煌形成了鲜明对比。 在里面等着他的应该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人本来可以不用给他提示, 这样主动地把地址的方位爆出来,恐怕正是有意让他过来。 顾琅清掀起眼帘,轻盈地迈开步伐,踏上堆叠工整的木质台阶,却绕开了眼前木门,悄声走到后屋的窗口旁,朝里头看去。 房里的物件摆放与屋外天差地别,浓浓的违和感让顾琅清一时有些出神。 木质雕栏,绿植掩映,居然还有扫帚簸箕,灶台烟火,没有浮夸的金银珠宝,有的只是干净整洁的生活气息。 顾琅清发愣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站在不远处紧紧盯着他的封无境。 封无境一路尾随而来,稍微隐匿了周身几分气息,而顾琅清竟也完全没有察觉。 一团红影掩映在巨石之后,狠厉目光尽数贴在白衣男人嵴背上,带着好奇的探求,看着男人从窗户里翻进里屋。 第106页 紧接着,一个老人出现在了封无境视野中央。 鬓发须白,约莫耄耋之年。 封无境躲在石头后面,敛了气息。 老人身形虽然有些佝偻,面上却是神采奕奕,他从屋后走来,朝着前屋正门走去。 出乎意料的,他接下来的动作居然与顾琅清如出一辙—— 老人越过了紧阖的木门,径直走向窗边,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伴随着一片绿叶的飘落,他直接「嘎吱」一声推开了方才顾琅清并没有关紧的窗户。 「你,入室偷盗?」 这道声音如同古钟般厚重,回响在里屋之中。 封无境抱着看好戏的态度,此刻十分期待顾琅清的反应。 果不其然,一阵窸窣声响,顾琅清从窗口处探出了个一个脑袋,乌黑的长发从耳际垂落,他应道:「你是屋子的主人?」 老人思忖着道:「是,你是谁?」 顾琅清想了想,果断地跳出窗栏,「我刚看见有小贼进去,一时心急,这才了跟了进去。既然你回来了,那便不多叨扰。」 老人显然是有些震惊,疑惑了片刻,又哈哈大笑出声:「实话说,我屋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是些书籍罢了。若真有小贼,他也定是一个勤勉好学之人,由他去吧。」 对于老人的反应,封无境反应了一下。 他就是蚩沧的近侍?挺不可思议。 顾琅清明显也是这样的想法,他跟着干笑了几声:「看不出啊,这幢屋子那么大,居然放的都是书。」 老人像是毫不设防,他甩了甩腰间的东西,登时一阵叮噹作响。 顾琅清依旧平视以免让人生疑,一边听老人说:「放心吧,重要的机密都随身带着,偷不走。」 说完,老人上前一步,拍了拍顾琅清下意识闪躲的肩膀:「你人挺好,要不要陪老爷子进去喝两杯?」 这自然正合顾琅清心意。 二人一道进了屋,老人便从桌上取下一壶清茶,分别倒进两个杯子里,哈哈大笑了两声,眉眼之间苍老得仿佛风华,却锐利依旧。 老人把茶盏推向顾琅清,顾琅清坐在竹编凳子上,端详着四周。 确实,书籍,灶台,绿植,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老人笑道,「怎么不喝?怕有毒啊。」 顾琅清看着茶盏犹豫了一瞬,老人此刻笑得竟然堪称和蔼,很像人界一位平凡普通的老人。 但这茶…… 许是看顾琅清犹豫太久,老人对着茶盏嘆了口气,随即自然而然地交换了二人的杯子,将盏中清茶一饮而尽。 「我不是说它有毒,我不喝茶,」顾琅清费力地挤出话语,「老人家,我要去舞会,把你的钥匙给我。」 老人愣了愣,没料到这人竟然这么直接,「舞会要请柬,这……老爷子也帮不了你。」 「丢了。」顾琅清面不改色心不跳。 「哎,我懂你的意思,」老人也不知信没信,他又推了推茶盏,「你小子,火气不要那么大,喝点茶压一压。我嘛,一辈子了,为着蚩沧大人卖命,我要是把钥匙给了你,大人可是要生气的。为我考虑一下,行不行?」 「行。」顾琅清抬着手中茶盏晃了两圈,又悠悠把它放下。 「那不多叨扰了,告辞。」 木门推开,踏下台阶。 屋外隔了一层屏障,远方的封无境听不清二人的对话,只能看到二人牵扯着进了屋,又看似和谐地进行了一番谈话,这会顾琅清优雅端方地出了屋,衣袂剐蹭在地面石板上,牵连起半丈清灰。 封无境简单地挑了眉,再一眨眼,眼神陡然凌厉起来。 顾琅清赫然旋身,迅疾地窜身到了老人跟前,只能看到空中余留的残影。 打起来了。 封无境露出了看好事的表情,狭长的眼眯起,半偏着头观摩事态发展。 虽然听不见,但从二人一张一合的嘴里,封无境看出来了,顾琅清在套情报? 末了,顾琅清迅速地出了屋,手心,俨然是一把金灿灿的。 这么容易? 顾琅清掂量着手心的沉沉坠感,屏了气息向前大不走着,紧接着,冷不丁地撞上一个人。 他下意识抬手攻击,手腕却被人轻而易举地扣住,手心钥匙被那人用一个指头轻飘飘的提起来,脱离了掌心的温度,顾琅清伸手一够,却直接握上了那人滚烫的掌心。 顾琅清猛然松手,对着眼前的红衣男人怒目而视。 封无境把玩着留带顾琅清体温的金属钥匙,唇角不动声色地牵起,沙哑着声音凑近他耳畔。 「入室偷窃不成,改入室抢劫?看不出来啊顾琅清。」封无境手心压上顾琅清肩膀,缓缓地打着旋,「和我说说,他和你说了什么。」 顾琅清神色晦暗不明,他带着封无境闪躲到一旁的巨石之后,又被封无境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激的发怒,手肘被人牵制,「走快点,他要追出来了。」 「哦?」封无境这才应了声,跟着往前走了几步,却依旧是拖拽着人走不快,「别急啊。」 反正,这事是顾琅清干的,出了事他也不用负责。 封无境直接无视了顾琅清的目光,「说说啊,他和你说了什么,本座可是都看到了,你们边打还边窃窃私语呢——」封无境无赖地拽着人袖子,「舞会在哪?还有什么可用的情报?」 第107页 顾琅清生硬地不吭声,转头看向封无境,「你松手。还有,我凭什么告诉你?」 「你不告诉我?那你一个人去干嘛?」 「我找蚩沧自然有我的目的,与你无关。」说着,顾琅清扫视了一眼封无境被封无境狠力攥着的袖口,「你要知道什么事,自己去问,别来找我。」 封无境只觉手心突然一松,顾琅清竟是直接施法把他的白袖割断,只留下一块柔软的布料在他掌心。 说完,顾琅清走得头也不回。 有意思。 封无境也不急着上前,慢下脚步,静静地攥紧了手心的布料,手背青筋毕露,面上却是丝毫不显。 他把钥匙包进白布中,半低着头勾唇注视着人的行踪。 这就是顾琅清的恶灵魂。 冷漠、无情、自私、暴力。 嗯,真的,很有意思。 二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封无境默念法诀,传声给了顾琅清:「你钥匙还在本座这里。」 预料之中的,没有答覆。 顾琅清也没有加快速度,默许了封无境的尾随行为。 最后,顾琅清停在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大殿之前,墙壁表面镀金精緻,神秘的光影笼在琉璃瓦顶,妖兽雕刻的金鳞金甲,只是怒目圆睁,凭空添出几分狰狞。 封无境没有靠近,将手心钥匙的色泽与雕樑画栋的大殿进行比对,看起来倒是十分相配。 他静静等待着顾琅清转身。 顾琅清眼里如同清泉般冷冽,他甚至不屑于动用法术,低低说道,「你把钥匙给我。」 那没错了,就是在这里举行舞会? 封无境眉眼一凝,道出心中所想,「这把钥匙来的太过顺利,你确定——是真的?」 话音刚落,顾琅清便一把夺过了封无境手心之物,紧接着,天空绽放出一道耀眼的光泽,比日出日落更为醒目,刺得魔尊大人恍然闭眼。 只能察觉到一道巨大的拉力带着他向前走了几步。 第59章 舞蹈 耳畔是喧嚣的丝竹管弦。 封无境手腕被温凉触感拉近, 那双手却在他站稳了之后迅速抽回。 察觉到了顾琅清的动作,封无境不由得轻笑一声,放肆地调侃一句:「这么担心本座?」 阴暗光线之下,顾琅清神色一滞, 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封无境一边仔细聆听着四周的声响, 一边缓缓地睁开双眼。 这不是寻常的丝竹乐音, 带着沉闷厚重的感觉,拉长在耳畔, 旋律也不甚熟悉, 却并不难听。 而眼前的人们——都在跳舞。 一男一女,掌心相合, 踩着乐音的鼓点起舞。 琥珀酒、碧玉觞、金足樽、翡翠盘, 骨瓷清脆,酒味醇香。 只是这乐音在眼下的宫殿里却显得不甚协调。 那个陌生男人说,蚩沧在这里? 封无境环顾着四周,却也只能看到起舞的男女, 没有蚩沧的人影。 这就是舞会啊。封无境瞅着有趣, 直接探身上前,把顾琅清一把拽到自己身前,紧抓着他的小臂, 好脾气地再问一遍,「顾仙尊, 那人还和你说了什么?」 顾琅清扭过头, 面上愠怒愈盛:「松手。」 封无境却是不听, 依旧紧紧攥着他的掌心, 俯首凑到他耳畔, 「别啊, 参加舞会,得有参加舞会的样子。」 封无境做事的确只以有趣与否来衡量。 顾琅清被人逼迫的没有办法,脱不开身,那人直接欺身上前,他只能被迫反握住他的手以免自己倾倒。 顾琅清在心里骂了一句,耳畔脑后都是悠扬却诡异的乐声,他一脚踢向人,却被红衣男子巧妙地化解了攻势,将他挡了回来,压在脚下。 宫殿之中,所有人舞步一致,规律地踩踏着,淹没在昏暗的阴影之中。 促狭的呼吸萦绕,大家窃窃私语,谁都没有发现这两位混入其中的不速之客。 顾琅清面上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先干正事。」 封无境无聊地啧了一声,心道顾琅清不论善恶,果然都是一样的不解风情。 然而,令顾琅清没有想到的是,握住他的手非但没松,反而捏的更紧了。 眼前的红衣男子还十分不要脸地靠近了他,赤色眼瞳在极近的距离里清晰可见的微微眯起,在他未被衣服遮掩的锁骨上方留下炽热的鼻息。 封无境一只手自然地搭上了顾琅清的腰,挑逗地在他嵴背骨节摩挲起舞,本只隔着一层浅薄布料,粗粒指腹烙下的痕迹更是清晰万分。 顾琅清身躯紧绷,一招一招地打出,却都无济于事。 他此时此刻,只有一半的法力。 封无境的存在,于他而言,是压制性的。 意识到了这点,趁着顾琅清还在思考对策,封无境已经将五指依次挤入了他的指缝,带动他舞动起来。 男人掌心的温度烫得几乎能够穿透皮肤,共舞的时候,封无境紧紧扣住他的掌心,在他裸露的手背肌肤上摩擦游移,带起灼烧般的酥麻。 一个仙界至尊,一个魔界至尊,学习能力都是极强的。 封无境很快适应了这种异域舞步,主动抢占了男子跳的位置,顺便还贴心地将女子跳的位置让给了顾琅清,朝着他浅淡的琥珀色眼瞳露出一个完美无瑕的笑容。 顾琅清被牵扯着跳舞,身躯僵硬得像不是自己的,他不甘心地屈居在女子位置,又被激烈的热意包裹着脱不出身。 第108页 只能尽力敷衍着,寻找对策。 当然,察觉到了白衣仙尊的敷衍,封无境也不恼,只是依旧保持微笑,扣紧了顾琅清的手,紧搂住顾琅清的腰,耐心地把人往自己怀里拉了拉。 顾琅清冷笑一声,感受着紧紧抵在自己身上的肌肉触感,毫不迟疑地和封无境对视。 优雅的乐曲,一丝不苟的微笑,器乐之声陡然变得激昂,如同滑动的流水冲下瀑布,顾琅清一掌抵开封无境的手掌,决心这段敷衍无意义的舞蹈。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响彻在了宫殿之中,顾琅清动作一顿,不经意之间,他的掌心与身躯重又被毒蛇包裹吞噬。 封无境挑眉一笑,下一刻,便听见一道熟悉的嗓音。 「蚩沧大人有奖,谁跳舞跳得最好,大人就会赏你一颗不死丹药。」 这话说完,一石激起千层浪,周遭立马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不死丹药?难怪蚩沧大人长生不死,容颜永驻,原来是吃了不死丹药?!」 「怎么会这样……蚩沧竟然会赏给我们不死丹药,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是啊,所以我们得好好跳,抓住这个机会!」 宫殿中原本有些参差的步伐在这段话之后瞬间变得整齐起来,踢踏之声此起彼伏,大家纷纷意识到了这次舞蹈的重要性,保持着每个舞步的标准,尽量地跳好这只舞曲。不一会,空气中连小声说话声都不见了,大家都极其小心谨慎地做好每一个动作,生怕哪里出了什么差错。 封无境留神,听着这话,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以前从没有过这样的事……这使得他不得不怀疑,蚩沧这一出是专门为了他和顾琅清准备的。 毕竟,他们到这来,本来就是蚩沧的手笔。 蚩沧这人,也是真正的阴晴不定,恶到了骨子里。 他和封无境一样,做事,都是以事情是否有趣作为衡量标准,参不透,摸不清。 在这里,封无境探不出蚩沧的具体位置,那么蚩沧这一着,是主动给他们提供和他见面的机会? 不死丹药……每一任魔尊寿命只有三十年,也是他和他说的。 封无境嗤笑一声,嘲讽地想着,他还真是有些不屑于去见蚩沧了,蚩沧这是想看他和顾琅清别扭地跳这舞去迎合他,而封无境还偏不想干了。 他只想把命运掌控在自己手里,或者掌控着别人的命运……正如强迫着顾琅清跳女步,这很有趣。 但现下,他的命运却被掌控在了蚩沧的手里,很烦。 封无境压抑在暗影中的瞳孔忽隐忽现,他的舌尖抵过后槽牙,却突然发现自己正在被顾琅清带着起舞。 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了乐点之上。 顾琅清用心了。 封无境微微一愣,看了看顾琅清,顺着力道,二人一张一合,从远离,到逼近。 他突然笑了。 顾琅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果然没有看错。 知道打不过封无境,封无境也肯定不会让步跳女步,宁愿自己屈辱地跳女步,只为了——见一面蚩沧? 那么顾琅清,见蚩沧,又是为了什么? 封无境索性不想了,而此时此刻,方才心里的阴霾没来由地一瞬间消散殆尽,他的手背擦过那人漾在空中乌黑柔顺的发丝,手指加重了搭在顾琅清嵴背上的力道。 他配合着扭动身躯,每一个动作都舞到了极致,呼吸交错,鼻息倾洒。 他不喜欢自己的命运掌控在别人手里。 但看着一个人的命运掌控在另一个人的手里,而那个人还必须因为某种目的屈辱地放下自我,去迎合另一个人。 这,也很有趣。 封无境笑了,二人身躯相贴,一同将这优雅的舞蹈进行到底。 可谁又能知道,这优雅的皮囊之下,包裹着的是多么污浊,卑劣的心脏。 一只雪白的天鹅,卑躬屈膝。 一只热烈的火烈鸟,冷眼旁观。 他们相拥着大笑,相携着平静,不过如此。 不知源头在哪,一阵风突然席捲了整座宫殿,吹散了二人裸露肌肤上的炙热,吹的人只能闭眼等待。 风歇。 又是蚩沧的声音,响在了空旷却闭塞的宫殿之中。 酒液从悬挂在墙上的玉壶中滴落,汇聚着流走。 两个金觞悬空着漂浮到二人跟前,杯中满酒。 「恭喜二位,你们是所有人中,这支华尔兹跳得最好的,我将履行承诺,赠送你们不死丹药,请喝下这两杯酒,再随我来。不用担心,我已将其他碍事者遣送出宫,这里,没有其他人。」 手心温润。 二人依旧保持着方才起舞的姿势,十指相扣。 封无境大笑着,说道:「顾仙尊,你的目的达到了,该怎么感谢本座?」 顾琅清恍神般地想抽出手,却已经被紧紧拉住,封无境不怀好意地收拢五指,夹的顾琅清骨节发疼。 他的力量自然敌不过封无境。 顾琅清只能不躲不闪,与眼前的赤红瞳孔对峙着。 封无境也不急,慢条斯理地控制着手心的力道,唇角勾出一个挑衅的弧度。 那道声音说完,就消失在了宫殿之中,蚩沧也不急,像是料定了二人一定无法脱离。 舞曲不知何时乍然停止,酒液却依旧在滴落,在僻静的空间内十分值得注意。 第109页 二人保持这样的距离,不声不响地对视着。 封无境心情很好地逼近顾琅清,耳语道:「生气啦?」 「你喘一声,我就松手。」 注视着顾琅清的脸色愈发难看,封无境唇角的笑意越来越浓。 顾琅清面上青一阵白一阵,阴沉沉地斥道:「封无境,你别得寸进尺。」 「我?」封无境好奇地问道,「我得了什么寸?」 「你……」 封无境惬意地欣赏着顾琅清脸色,他思索着应该继续说些什么戏弄这个仙尊大人,却突然听到耳畔,传来一声,极其细微,清浅,却真真切切存在着的声音。 这道喘息声震惊得封无境手心一松,便见着顾琅清迅速把他的手抽了出去,只留下空气中牵扯着的温凉。 紧接着,顾琅清毫不迟疑,一口饮尽了杯中清酒。 封无境定在原地,笑容有些僵硬。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不过,他也不亏。 第60章 甦醒 「你们村有多少人?」 顾琅清回过头, 问道。 笑笑笑容有些凝滞,呆愣愣地「啊」了一声。 这个顾琅清眉眼间全是温柔,宛若三月春水,一笑足以抚平世间一切脏污与浑浊。 他面色有些悲悯, 轻轻抚了抚笑笑的嵴背。 「怎么了?」 「我……」笑笑缓缓抬头, 启唇, 半天都没有吐出话来。 缓了很久,笑笑才道:「她, 她死了。」 「嗯?」 「对了!」笑笑突然大叫一声, 「你的另一个灵魂不会出事吧!」 面对顾琅清疑惑的神色,笑笑慢慢地解释道:「她死了, 我的灵魂就不完整了……这, 我可能坚持不了多久了,一般来说,灵魂不完整,痴傻什么都是其次的, 最有可能的是长睡不醒。不过我生来便是水鬼, 从前伤了那么多人,现在落得这个下场,也算是我自作自受吧。」 顾琅清眼眸闪了闪, 拍着她的背,最终也没有说出什么。 「那仙尊, 你的恶灵魂是被魔尊抓去了吗, 不会受伤吧。」 「嗯, 」顾琅清沉着地应声, 再道, 「没事。先说说, 你们村一共有多少人?」 方才,顾琅清正是在同笑笑一起计划着将全村人灵魂合併,救出湖水。 他当然知道魂魄受损的危害,不过…… 笑笑却依然不依不饶,「我知道,魔尊……魔尊是好人?应该是吧,但是邪神,我还是很担心,况且,一半的灵魂只有原身一半左右的法力!对不起,这都是因为泣泣和那个蜘蛛精。」 顾琅清看着笑笑思忖着,最终还是嘆了口气:「我知道,但我觉得,他会保护我的。」 「嗯?谁?」笑笑还没反应过来,就看着顾琅清径直往前走了,只能小跑着跟上去,「仙尊你慢点,我……好像已经有点力不从心了。」 顾琅清道了一声「好」,果然放慢了脚步,配合着笑笑慢慢走。 —— 「村民一共二百四十七人,灵魂受损三十一人。」笑笑清点着人数。 「嗯。」不知为何,笑笑听出了顾琅清声音里的一丝犹疑,索性问了问,「顾仙尊,有问题吗?」 顾琅清低着头,手指摩挲在登记人数的册子上,右边的纸张上密密麻麻写了很多名字,都是灵魂保存完好的村民,而左边纸张上零星的几个名字则是魂魄有损的人丁。 封无境那边,因为有着笑笑的帮助,且都是善灵魂,故而善灵魂并没有损伤,那么,魂魄受损的,就都是顾琅清打伤的了。 彼时顾琅清并不知道他的对手是村民的恶灵魂,在泣泣的心理战术之下,果真以为每一个与他为敌的都是妖魔鬼怪,为了活命,招招夺命。 直到…… 顾琅清摸着纸张上的一个名字,久久没有回神。 只见那张纸上赫然书写着一个熟悉的名字——「原茵」。 当顾琅清在一片黑暗之中猛然对上原茵的剑法,他的心中无疑是震惊的,这也才导致他下意思仔细辨别了一下自己的对手到底是谁,而后,宁愿自己受伤,他也不愿伤害这些魂魄。 受重伤,魂魄分离,顾琅清的善灵魂现在的身子十分虚弱,想来另一头的恶灵魂,肯定也是如此一般的状况。 顾琅清按捺着身心经络传来的剧痛与疲惫,面不改色地看着名单,直到在一旁的完好无损名单中寻找到了「关州」这个名字,他才松了口气。 笑笑在一旁安慰道:「你别自责啦,你也是为了自保,换做谁都是这么做。」 顾琅清闻言,微微地点了点头,再拉出一个温柔的笑容,问道:「善恶灵魂可以分离,那要怎么合併?」 「这个,其实我其实也不是很清楚,」笑笑思索着,「我记得,偶然听她们提到过,戒指能分离灵魂,也能合併灵魂。不过,那毕竟是邪神造出来的玩意,合併比分离难多了。」 「戒指,在哪?」 「在这。」笑笑从兜里捧出一个小巧的碧玉戒指,说道,「刚刚她死的时候,我捡起来的。」 —— 关州醒来的时候,正躺在村庄的床上。 他揉着酸涩的双眼,有些难捱地爬起身来,摸到身旁的长剑后松了一口气,接着才想起自己曾经遭遇的事,一个猛子从床上弹起来,朝着屋外沖了出去。 第110页 关州走在小路上,回想着事情经过,愈发觉得不对劲。 村庄雾霭沉沉,晕染了远方天际,抹出一丝美丽的翠色。 朝阳正在冉冉上升,连带着身心都轻盈起来。 穿过树木丛生的村庄,关州的手穿透雾岚,摸到一片潮湿的空气。 一双草鞋向前一步,踏入这片久违之地。 关州步履艰涩地向前走着,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一幕。 湖面如同翡翠,清澈见底,远方白鹤梳毛,青鸟啼鸣,倒映在水面之中,生动鲜活。 况且,湖面中不止倒映着这些东西,其中,更是烟火人间。 孩童嬉戏着把纸鸢牵在万顷碧空,村民生着火,手上举着才捕来的新鲜野味。 肥油正往下滴,关州透过湖面,看着满岸的熟悉面孔,不由得吞咽了口口水。 「小关啊!你过来!」 抬头,村长刚劲的声音飘散在了空气之中。 远方的村长手上端着一个巨大的鸡腿,朝他笑盈盈地招手,正如过往的每一次。 奇怪,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但是看着这本该正常的一幕却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关州怔愣着感受这虚幻的真实,一步一步朝着村长走去。 湖水粼粼泛着光,将青年的倒影记录留念。 分明一模一样的景象,记忆中模糊的诡谲静谧竟能被如此的安详和平所取代。 关州走得很快,坐到村长身旁,他开口问道:「村长,这是怎么回事?」 「小关啊,你终于醒了,」村长说着,一口将鸡腿上的肉撕下大半,再递了一只新鲜熟透的鸡屁股给了关州,「我就说咱村福大命大,你看,虽然前面遭受这样的灭顶之灾,这不还是挺过来了……不过啊,道长说,这片湖,太过纯粹,容易沾染邪祟,我还是决定听你们的,早些搬出去算了。」 关州接下一个鸡屁股,端详了半天,「谁?哪个道长?」 这时,路边走来一个姑娘,她腼腆地笑着,给关州递去一杯水:「吃呀小关,这是我刚酿的酒,一直放屋里没来得及吃。」 「阿素谢谢你,但是我不喝酒。」 「得了得了,听我说两句,」村长插话道,「那个道长啊,小关,好像还和你有一点渊源呢。」 「我?」关州惊奇地指了指自己,又挠挠头,「怎么可能,村长,你认错了吧,我可不认识什么道长。」 村长道:「呃……他说他叫什么天干仙尊,这个道长可是个好人啊,捨身……」 「什么?天干仙尊?!」 「对啊,」阿素道,「道长可是一来就问你和小原的事呢,你要说你们没关系呀,我都不信。」 关州听了这话,一句话没说,直接把手上的鸡屁股塞进嘴里,再用油乎乎的手抹了抹衣服,发足狂奔起来。 村长默默念了句:「现在的年轻人啊,还真是急性子。不过阿素,你多送点补养的东西过去给道长,虽然人家可能也用不上,但好歹也算是我们的一点心意。哎对了,笑笑是不是也在那,怎么和道长搭上关系了,真好。」 村长说完,迷迷糊糊地抬头,竟又看见一双眼睛咕噜咕噜地看向自己。 他被吓得一屁股往后挪了一步:「你你你,你怎么又回来了!」 「哦,吓到你了啊,」关州看了看村长,眨了眨眼,「对了,原茵呢?」 村长气还没喘匀,「小,小原啊,他出了点事,应该在道长那……哎哎哎!你慢点,道长在村口那间屋!」 —— 穿破迷雾,冲进树林。 碍眼的雾气正在渐渐消散,关州横冲直撞地到了村口的房屋,直接上手敲响房门。 「进来吧。」 听了这话,关州下意识拽紧了房门,难得地紧张起来。 「我,是我。」 白衣身影端坐床榻,似乎正在运功。 一袭乌黑长发黑瀑般悬在白衣之上,超凡脱俗。 男子嗓音于他而言再熟悉不过,天干仙尊,师尊,好久不见。 白衣男子听了一会,却又半晌都不见声响,便半转过头,乌发随之滑落肩头。 他微微笑着,朝关州勾了勾手,神色悲天悯人。 「怎么了?关州,好久不见,这就不记得为师了?」 青年绞了绞衣袖,终于道出一句:「师尊。」 顾琅清满意地点了点头,再将目光垂落,在关州看不见的地方,乌黑鸦睫遮掩了半边眼瞳,晨起的光影将他的面颊轮廓分割成明暗两边。 桌案上的清茶徐徐喷薄着腾腾热气,顾琅清抬手一指,示意关州喝茶。 关州走近几步,突然皱了皱眉。 顾琅清正为一旁的原茵疗伤。 晨曦洒落,衬得顾琅清面上毫无血色,身躯都有些透明。 顾琅清正紧阖双眼,纤长睫羽贴在脸颊上轻轻颤抖着,他嘴唇发白,整个人像是透支了一般毫无气力,这样却愈发能体现出顾琅清眉眼间的精緻,此时此刻,顾琅清整个人如同一只濒死的天鹅,浑身上下散发着苍白而病态的美感。 关州大喝一声:「师尊!你怎么了!」 第61章 过往 「没事。」顾琅清嗓音有些难以察觉的沙哑, 他抹了抹苍白的唇瓣,更为容貌增添了一抹脆弱的妍丽。 顾琅清瞥了一眼关州,缓缓道,「他的魂魄受损, 我在修补。」 第111页 魂魄受损——怎么修补? 关州忽然恍神, 一幕一幕的景象在脑海中走马灯般闪过, 戒指的光芒,周身的剧痛, 魂魄分离…… 突如其来的头晕目眩使他身躯一震, 魂魄受损! 顾琅清看着突然扑到身前的青年,瞭然道:「想起来了?」 关州的目光全然集中在原茵身上, 应了一声。 顾琅清默然看了一会:「嗯, 修仙之人意志力坚定,的确比普通人更不易受法术干扰。」 「他怎么样了!」关州面带焦急,自言自语,「魂魄受损……」 魂魄受损, 怎么修补? 魂魄属于生命力本质, 在世间无法自生,破碎的魂魄,只可能取出现成的生命力量, 再进行修补。 可哪里会有现成的生命力?关州猛然抬头,看向顾琅清苍白的脸色。 顾琅清只是淡淡地别过视线, 笑了笑:「无妨, 为师会想办法, 你先休息。」 「师尊, 让我来!」关州咆哮出声。 顾琅清却像是早已料到, 只是摆了摆手, 「你魂魄尚且合併,还不稳定,让你来不合适。」 「那,那。」关州也没有再多说别的,「师尊你……」 「好,我有分寸。」 知晓了关州的担忧,顾琅清笑着安抚他,「你先出去,帮我守一下门。」 「好。」 关州不做犹豫,立刻起身,朝顾琅清点点头,从对方眼中读出了相同的想法。 二人再次相见,有太多的疑问需要解答,那么就等着先救好原茵吧。 他又看了一眼原茵,这才出了门。 许久之后。 云捲云舒,晴空万里。 屋内突然传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关州猛地回首,推门,师尊! 只见顾琅清正倚靠在床栏上,唇角沾染了一丝殷红的血渍。 另一旁,躺着的原茵悠悠转醒,正揉着眼睛坐起身子。 顾琅清这才仔细看了看二人,长相变化不大,依旧是从前的模样,只不过脱开了以往的青涩,看起来更加成熟了。 原茵从前的两个小辫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清秀的高马尾,十分意气风发。 他敛下眼皮,说道,「醒了?」 原茵揉着自己的脑袋,明显还不怎么清醒,他先看了看关州,又转头看了看顾琅清,喃喃道:「师尊?」 顾琅清道:「嗯?还没睡醒? 」 原茵不假思索道:「啊……醒了醒了,师尊你怎么那么白?」 「什么白!」关州健步冲上前来,一把抓住原茵,「快谢过师尊,师尊那是为了救你取了自己的生命力!」 「啊?」原茵被拽着一起跪在地上,被迫对着顾琅清行了一个大礼。 顾琅清眯了眯眼,早已把嘴唇上的血渍擦干净,他无所谓地笑了笑,上前把人拉起来:「若当真要说,应当是我对不起你们才是,这是师尊还你们的,况且,保护弟子,本来就是我的职责所在。」 顾琅清起身的时候,果真一阵胸腔闷痛,他强行压抑着,捲起衣袍坐下,又斟了三杯茶,屈起指节敲了敲桌面:「过来呀,坐。」 顾琅清的指节映照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消瘦透亮,他把茶盏推向另外两个人坐下的地方,温柔地说道:「那现在,我们都来说说,这些年,你们经历了什么?」 —— 另一边。 封无境观察着顾琅清的恶灵魂,见他饮下酒后似乎身体也并没有出现什么异常,便将信将疑地小抿了一口。 随即,顾琅清与封无境一同搁下酒盏,再拿出手心的钥匙,不知默念了什么法诀,眼前的景象竟是突然一变。 封无境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顾琅清,又扫视了一圈四周,勉强抿了抿唇,手臂自然地搭上顾琅清肩膀,不得不感慨蚩沧做的宫殿真是精巧。 这里光线阴暗,雕塑古怪的妖兽纷纷呈列四周,朝着二人张牙舞爪地尖叫。 滴答。 隐隐约约的声响从墙角传来,顾琅清冷笑一声,推开封无境搭在自己肩膀的手臂,转头看向声源处。 与外面滴着清冽醇酒的墙壁一样,这里的墙上也悬着几个巨大的酒壶,从中滴落的是赤红色的液体。 顾琅清很是嫌弃地别过视线,向前走了几步,岂料身后的封无境跟的迅疾,如影随形地又贴在了他的身后。 顾琅清道:「蚩沧,我们到了,你在哪。」 封无境依旧不怀好意地笑着看向顾琅清,食指指节抹过顾琅清脸颊,贴近他岔了个无关紧要的话题,「你说,你要是魂魄合併了,还会记得我们发生过什么吗?」 顾琅清皱紧了眉,迅速后退一步,避开他的动手动脚。 二人分明什么也没发生过,却被这么一句话说的平添了几分暧昧气氛。 顾琅清怒视着封无境:「你适可而止。」 封无境低笑一声,无辜地摆了摆手。 四周的滴答声响越来越快,像是昭示着来人的即将到来。 这会,封无境也不得不凝神对待了,他看着前方,用一种极其轻蔑的语气说道:「我们到了,蚩沧,你费劲千辛万苦把我们拐来这里,这会又像个缩头乌龟一样躲着不出来——有意思吗?」 果然,这话说完,二人跟前霎时闪过一阵飓风,裹挟着一道人影,站立在了身前。 第112页 男子容颜不老,青春永驻,依旧保持着二十来岁的年纪,长得也还算英俊,朝着封无境扬了扬下巴。 倒是与封无境记忆中的面容别无二致。 封无境陡然眯了眯眼,好笑地端详着眼前熟悉的面孔,看了半天,又亲昵地走上前去,拍了拍蚩沧的肩膀。 他低下头斜视着人,赤红色瞳孔里漾出诡异的光芒,身后一袭红袍随着动作带出阵风。 伴随着耳畔不远处的滴答声响,以及若隐若现的喑哑之声,封无境勾起一个笑容。 「魔尊大人,好久不见啊。」 「不敢当,不敢当。」蚩沧也不躲不闪,没有动作,任由着封无境在他身侧试探,「你才是魔尊大人。」 「我?」封无境嗤笑,随即点了点头,「是,我是魔尊大人,你,不过一个赝品罢了。」 蚩沧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好笑的事,低下头轻轻笑了起来,「这么多年过去了,都死过一次的人了,你怎么还是一样的暴脾气。」 「什么?」封无境听了这话,语声陡然有些颤抖,他瞳孔微缩,「你知道什么?」 「封无境。」 这一句却是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顾琅清唤出来的。 封无境就这么背对着顾琅清,半仰着回过头,「叫本座做什么?」 蚩沧笑了起来,「是这样,这次从邪神大人手里抢人,我也很是后怕。不过,相信我,我把你们叫来,一定是为你们好。」 封无境冷笑着说道:「本座很荣幸,我也想听听你到底是怎么长生不老的。」 「不不不,这不重要,」蚩沧摆了摆手,「难道——你不想知道,你失去的记忆,到底是什么吗?」 顾琅清忽然上前,拔出腰间的剑,直指着蚩沧的咽喉,「你把他的药交出来,我饶你不死。」 药? 封无境这回认认真真地转过身,语气中是明显的不信:「顾仙尊对我好上心啊,真的没有一点别的目的?」 蚩沧看了看指在自己身前的长剑,挑眉道:「也难为你半个魂魄还使剑,不过也是,天干仙尊武器多——亢龙弓,跃渊剑,还有,无影刀,灵魂会分离,武器可不会,那么,天干仙尊,跃渊剑在你这里,无影刀和亢龙弓是在你另一个魂魄手里吗?」 顾琅清竟也轻轻地笑了一声,「这个不劳您费心,您只要交出药就好了。」 「别急嘛,」蚩沧一掌抵开了跃渊剑,「我们先来聊聊——」 封无境打断道:「聊聊本座的记忆。」 「不错,」蚩沧拍了拍手,转过身,「嗯,我们来聊聊——」 「你闭嘴!」顾琅清竟是把剑直抵向了蚩沧的后心! 封无境在一旁冷漠地看着,蚩沧走在半路,感受到身后剑芒气息才迅速回身,制服了顾琅清,又把顾琅清一掌推开。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毫无停顿。 「区区半个魂魄,怎么敢和我叫嚣?」两次被打断,蚩沧面上也没有半分不满,他脚步不停,走出一定距离后,才转过头来,展示出一个甜蜜至极的笑容,对着封无境说,「你想知道什么,我都知道。」 封无境本来就好奇已久,却次次探究都受着顾琅清的阻碍,什么都问不出来,这次终于能够知道真相,自然不再理会一旁一再阻挠的顾琅清。 更何况,蚩沧似乎也没有伤害顾琅清的意思。 封无境放松了召出狂醉的手,满意地笑了笑,朝着顾琅清走近几步,「顾仙尊,既然你不说,为什么还不准我听别人说了?莫非,我前世,你当真做了什么对不起本座的事?」 第62章 贪欢 六界众生之姻缘, 皆掌管于姻缘司。姻缘司命,姓宿,名因意,喜着粉衣, 爱好花鸟, 放荡自由。 姻缘司超脱于六界之外, 直辖于天道之下,不得忤逆, 违背者必将受到天道的惩罚。 由此, 凡间所言,「姻缘天註定」, 此话不虚。 天道, 即是天命,天道将二人姻缘相牵,二人哪怕相隔千里,相隔六界, 也终将相遇。 几年之前, 天道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魔界至尊,仙界至尊,正邪两端, 谁也不会将二者牵扯上关系。 那么到底是如何扯上关系的? 仙魔大战,旌旗飘荡, 那一年, 仙界大败。 无阙魔尊生擒了天干仙尊, 回到魔界, 囚禁, 凌1辱。 魔尊为仙尊准备了精美的金丝笼, 从此以后,他便是他的禁脔。 他压制着顾琅清的法力,首先,是言语羞辱。 魔尊十分乐意去看本该光风霁月的仙尊脸上露出的羞恼,他被他囚禁,无处可去,只能任他摆布,这满足了魔尊变态十足的占有欲和征服欲。 不过,那时候的顾仙尊自然也不是什么善茬。 每当红衣魔尊充满恶趣味地言语挑弄他的时候,总会被他毫不留情地挤兑回去。 二人就像两只凶兽一般,你咬我一口,我必定会回你一嘴,直到把彼此都咬的献血淋漓,满嘴血污,这才罢休。 起初的封无境对顾琅清是没有什么多余的心思的。 天干仙尊高风亮节,魔尊虽然过得风流,但他一直控制着那条线。 毕竟,他记得,顾琅清曾经,似乎救过一个落水的孩童……这件事摆在这,顾琅清在他手中,就只是一个挟持仙界的筹码,偶尔能够用来满足一下口头的征服欲,并不会越界。 第113页 天干仙尊长得真的很漂亮,清俊的美,魔尊每日回到宫殿,只是看看那张脸,倒也足够赏心悦目。 只不过,后来。 蚩沧笑着转头看向顾琅清:「顾仙尊,你说,我说的没有一句假话吧?」 封无境仔细看着顾琅清沉默不语又阴沉的面色,低低笑了几声,又道:「嗯,这些的确是本座能干出来的事,我信,况且,阁下口中所言,已经大致被我自己猜了个七七八八了,后来呢?」 蚩沧弯了弯唇角。 后来。 有一天,魔尊才回到寝宫,便直直奔向了仙尊的房间。 双手被绑缚身后的仙尊正昏睡得半梦半醒,此刻猛然被封无境从床褥上提拽的悬在半空,一惊之下,睁眼对着封无境的手腕便是一口。 封无境吃痛,怒骂一声,那人咬的死紧,手腕都被咬出血,顺着魔尊苍白的肌肤,一滴一滴,嘀嗒嘀嗒地往下落,晕染在床榻之上,鲜红的像一朵朵盛放的蔷薇花。 魔尊怒极反笑 :「想不到外界风闻冰清玉洁的天干仙尊,私底下竟是属狗的。顾琅清啊顾琅清,本座本来以为,你是仙界唯一一个不伪善的人了。」 顾琅清舔净了齿关上的腥甜,舌尖舐过唇瓣,在阴暗光线下留下湿润水渍,歪着头笑了:「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这个动作做的尤其慢,尤其挑逗,顾琅清披着封无境给他的纤薄布料的衣袍,身子微微后倾,抬起一只纤细玉足,后脚跟就抵上了魔尊大人的胸膛。 那只脚生得小巧圆润,蹬在胸膛之上力道不重,却能感受到他正在用脚趾若有若无地勾画着魔尊身上的腹肌曲线。 从封无境的角度看去,透明衣袍根本无从遮掩任何视线,外界之中温润如玉的顾仙尊此刻笑得狡黠,故意将身上的每一个部位都袒露在他眼前。 红色璎穗,墨发披散,衣摆之下的一览无余,他在勾引他。 封无境冷冷笑着,一把攥住他的脚腕,欺身而上。 「顾琅清,你一而再,再而三,你要知道,本座不是什么定力好的人。」 他逼近了他,鼻息交缠之间,封无境捧近了顾琅清被绳索摩挲泛红的手腕到了自己眼前。 顾琅清以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被封无境压在身下,他感受着手腕上的绳结被解开,又被栓繫到了脚踝上,固定在了床案上,再是猛地一道巨力,利齿刺破肌肤,顾琅清疼得想要叫喊出声,却被硬生生的忍下。 他不止咬了手腕。 全身上下,都疼得像快要散架。 利齿落在他肩膀,落在他脖颈,深入摇曳,魔尊大人像对待一件精妙绝伦的艺术品一样,观赏着顾琅清的每一个表情,每一次战慄颤抖。 「你是故意输给本座。」一片火热,封无境贴近了顾琅清,轻轻低语,再重重发声,「你故意被我抓来,料定了我不会对你动手,一次一次地试探本座的底线,是不是?」 顾琅清呜咽一声,眼角滚烫的泪珠又被封无境衔了去。 「你故意被我抓来,利用我,牵制你们仙界的一个长老?」 顾琅清陡然睁大双眼。 「对,」封无境低喘一声,汗珠顺着锋利的面颊下落,掉在顾琅清圆润的肚脐之上,「本座都知道了。」 他倾身而下,单手捂住顾琅清的嘴,嘘了一声。 「别说话。」 魔尊扯过仙尊的手腕,触摸在他手腕结痂的牙印上,「仙君咬了本座一口,本座自当加倍奉还。」说完,他惩罚般地恶狠狠一抠,已经结痂的软肉被连带着撕扯而下,鲜血顺着手腕骨节滑落,又被魔尊捏在手心,「对了,你可还记得,你曾经救过一个小孩?」 封无境把手心上的鲜血放到唇侧,精心地吃干抹净,舔的一滴不剩。 「本座知道了,你是为了名利才去救的,」封无境低笑着,强硬地与他十指相扣,语气却冰冷似毒蛇,并无半分情谊,他低下头道,「天干仙尊,原也不过如此。」 顾琅清双手重新被麻绳紧紧束缚,封无境把他栓在了床头。 他面上还带着美丽的潮红,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汗湿的乌丝紧紧贴在额头之上,浅淡瞳孔迷离地望着封无境。 「你勾引我,试探我 ,料定了我不会对你动手?」 封无境嗤笑一声,起身,带起烛火摇曳,扑朔迷离,「顾琅清,你哪来的自信。」 「本座,可是魔尊,禽兽,见色起意。」 烛火随着封无境衣袍带起的风逐渐暗淡,随着人影的消失,房间终于陷入了一片寂静的黑暗。 顾琅清动弹不得,闻着空气中飘散开的气息,冷漠地想。 这次,真的,是他输了。 输的一败涂地。 第63章 记忆 「后来啊, 」蚩沧道,「你们两情相悦,顾仙尊,我说的对不对?」 封无境脑海中却被突然涌上的记忆逼迫的头痛欲裂, 许久没有发作的呕血之症竟然再次发作, 他身子猛然前弓, 呕出一口暗红色的鲜血。 他草草地用手背抹净了血渍,看向顾琅清。 岂料这个时候, 顾琅清竟也在看他。 封无境从那个眼神里读出了显而易见的担忧。 顾琅清扭过视线, 生硬地对着蚩沧说道:「行,那你到底什么时候拿药给我们。」 第114页 「啧啧啧, 」蚩沧好笑地看着顾琅清, 「你现在怎么那么关心他?你们当年的姻缘线,不正是你把它斩断的吗?」 什么? 封无境颇为震惊。 「什么姻缘线?」 「你看你,到现在都不知道,一直被蒙在鼓里, 」蚩沧朝着二人走了几步, 又向着顾琅清露出一个笑容,「多惨啊。」 顾琅清面如土色,沉闷不语。 「后来的事, 我告诉你。」 顾琅清和宿因意是多年的好友,天干仙尊这棵多年的铁树竟然开了花, 宿因意自然得多加关注, 谁都想看看天干仙尊的天命对象究竟是何人, 可是, 当他看到仙尊的姻缘线居然与魔尊的纠葛到了一起的时候, 震惊得无以复加。 仙魔天生为敌, 生来便是不共戴天,可天道的命定,自然也不可能是假的。 另一边。 在那第一次之后,一切便都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偶尔,在筋疲力尽的时候,魔尊总能诈出一些什么仙界秘辛,或者说,顾琅清的秘密。 比如说,无影刀,无影暗卫。 魔尊向来玩得花哨,逼迫着仙尊去配合适应,顾琅清此人,外人面前与私底下,根本就是两副模样。 他知道,封无境把气撒在了他身上,他知道,经此一劫,万劫不复。 但那又如何。 仙尊就像一只娇媚的千面狐狸,勾引,伪装,全都信手拈来。 被无情地戳破了真面目,顾琅清也不恼,反倒迎上前去,一改之前的冷漠无情,十分热情地迎合着封无境的欲望。 他笑吟吟地说:「魔尊大人,你知道了,左右我们想的都一样,统治,权利,你放了我,我们一起——」 「从长计议。」 热气呼在耳侧,封无境狠狠掰正了顾琅清的脸颊,他静静地看着顾琅清的笑容,二人沉默地对视着,封无境瞳孔却依旧毫无波澜,他耐心地等待,等待顾琅清的花招,等待顾琅清的利用。 互相利用罢了。 「你看,」顾琅清也抚上封无境的脸,「仙界至尊,魔界至尊,自当所向披靡。」 魔尊静静地看着,突然,他低下头,笑出声来。 他眯着眼,看向顾琅清。 「好啊。」 瞳孔相对,封无境看到,顾琅清眼里,闪烁的是与他如出一辙的癫狂。 没有差别,都是败类。 他轻柔地爱抚着顾琅清的脸,笑意盈盈地说:「不过你,永远只能臣服在我身下。」 衣袂翻飞中,只闻得一句,「悉听尊便。」 在那之后,仙尊魔尊联手,把仙魔二界肃清,再然后,邪神现身,六界大乱。 顾琅清偶尔也会怀疑,他这么做,究竟是否正确。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 然而,谁也没有注意到,二人的关系在一次次的试探中火热升温,他们是两个相反的极端,却又如此相似,他们都不肯坦露自己,却都迫不及待地想褪去对方的伪装,摸清对方的想法。 他们之间,从来都是针锋相对,却又活色生香。 两个极端理智的人,活了二十年,从没有动过心,自然也不知道心动是什么感觉。 之后,再一次的仙魔大战,仙界来人,救回了顾琅清。 顾琅清留下的话是这样的:「不听话的长老已被清除,我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封无境只是笑笑:「这也是你计算好的?」 顾琅清朝他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这一次,封无境没有阻拦。 他知道,美丽的金丝雀是关不住的,在这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的相处中,他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再亲手将自己笼中的脔宠,放飞了。 仙魔二界终于重新归于平静。 一切看似照旧,却又似乎不一样了。 顾琅清皱着眉,望向遥远的魔界,天际雾岚四起,野芳馨香。 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仙尊,您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了。」 「嗯。」顾琅清摆摆手,转手离去。 天干仙尊一路下山,低眉敛目,温润清冷。 身后的童子望着仙尊高束的发髻,遮住脖颈的领子,不由得向后退了几步。 谁都知道,天干仙尊,高洁,不可侵。 只是,仙尊路过自己宫殿的时候,一手似乎若有若无地擦过了摆放在窗台的一枝盛放蔷薇。 奇怪,仙尊什么时候喜欢蔷薇了? 那样太妖娆了,仙尊这样的,合该配些出尘脱俗的荷花,或是清冷傲然的雪梅。小童子默默地想着。 一日,宿因意找到了顾琅清。 顾琅清笑着说道:「姻缘司命远道而来?真是有失远迎,看你急匆匆的,出什么事了?」 宿因意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出大事了顾琅清!你真是……」 粉衣男子扇着一把摺扇,摺扇上净是些令人浮想联翩的画作,看得顾琅清恍然一愣。 「发什么呆呢你!坐坐坐,」来人完全不把自己当客,按着顾琅清一屁股坐下,「你最近身边——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人出现?」 顾琅清莫名其妙:「你还不算奇怪的人?」 「我呸,」宿因意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名,「我是说,比如啊,比如,魔尊啊什么的。」 姻缘司不闻六界事,是以宿因意并不知晓顾琅清的遭遇。 第115页 顾琅清皱眉:「没有。」 「没有?」 「怎么了你?」顾琅清拍拍宿因意,问道。 「这不对啊,难道是我看错了?」宿因意喃喃自语道,「不可能,天道出错了?你们还没相认?」 顾琅清问道:「你嘀嘀咕咕什么呢。」 宿因意道:「那老顾,你对魔尊,怎么看?」 顾琅清犹豫了一会,这才正色:「怎么了?」 宿因意道:「没事!你说就行了。」 顾琅清愈发觉得不对劲起来,喝下一杯酒后,沉思了一会,抬头道:「变态。」 宿因意:「……」 「不过我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顾琅清边说着,边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宿因意:「啊,这就是天命吗。」 「老顾啊,你听我跟你说,你一定要保持冷静,不要惊讶,准备好了吗。」宿因意边说着,边扇扇子,一手往嘴里灌酒。 「你以后,很有可能,会爱上一个变态。」 顾琅清:「……」 宿因意道:「你的姻缘线,和魔尊的牵在一起。」 顾琅清垂下眼,沉默地抿下一口酒:「这不行。」 「天命姻缘,怎么不行?」 顾琅清抬头看向他,郑重问道:「可有解法?」 宿因意摇头,果断道:「没有。」 顾琅清思索了一会,启唇,又问了一遍:「宿因意,我问你,姻缘线,能否斩断。」 宿因意望着他:「你知不知道逆天道而行的后果……」 顾琅清道:「我知道。」 宿因意这才吶吶地道:「我就不应该来这趟,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顾琅清,你个疯子。」 顾琅清笑了笑:「他也是这么骂我的。」 —— 仙魔二界和平安泰,偶有小打小闹,也都能快速解决。 顾琅清见到封无境的机会不多,那日一别,二人再无联繫,这一次,是封无境第一次看到顾琅清来找他。 红衣魔尊坐在巨大王座之上,端着一杯美酒佳酿,朝着顾琅清勾了勾指头。 仙尊步步生莲,□□的脚踝在浅淡光线照射下有如皎白月华,他披散乌发,脖颈敞露在空气之中,美得像一幅画。 魔尊向来都不好屑于穿好他的衣服,他看着顾琅清走近,温润清凉的指尖触碰到他的胸膛肌肤,再游移至另一边,替他拉好衣服。 顾琅清弯下身子,摸着封无境的肌肤,「魔尊大人,要好好穿衣服,否则,被无德之人看了去,觊觎上了,我可是会吃醋的。」 魔尊一把拽下仙尊的衣领,在他耳侧说道:「多久没见面的天干天尊竟会为了本座吃醋,真是受宠若惊。」 仙尊也依顺着靠近:「这不是来找你了。」 「魔尊大人,和我喝一杯。」 魔尊捻着仙尊的发丝,大笑着搂紧了人。 软红下垂,红云遮蔽白月,夜莺啼鸣,银铃叮噹。 风吹过衣摆,冰肌如玉骨,春帐值千金,红酒泼洒,美食珍馐。 末了,白浪翻涌,白月被吞噬,再不可见。 魔尊从仙尊脚踝上拽下一个小巧的铃铛,抚摸着那人肌肤上的红印,再念出一道法诀,红印一瞬便消失不见。 仙尊早已力竭,魔尊想了想,把银铃扔向他,这才安然休憩。 顾琅清迷迷糊糊地把银铃捧到前胸:「这是做什么?」 封无境半阖了眼,把眼前的白净躯体深深摁入怀里,哑声道:「本座送你,你便收着。」 姻缘线断,姻缘线连,须得取双方精血施法,方能成功。 忤逆天道,后果不堪设想,轻则众叛亲离,重则死无全尸。 但天干仙尊不能容忍这样畸形的感情存在。 魔尊倒果真是毫不设防…… 顾琅清从昏睡过去的封无境怀里爬出来,低头静静凝视着封无境的睡颜。 青年风华正茂,面孔锋利,只是肌肤上却透出了常年不见光亮的苍白,更带着一种病态的美感。 这么睡着,倒是显得他尤其的安静,俊朗。 顾琅清看了很久,直到天光将明,他终于颤抖着手,从封无境身上,取出了几滴精血。 最后,顾琅清捏紧了手中盛着精血的小瓶,有注意到了摆放在床头的银铃。 他说,这个铃铛,叫夜永。 顾琅清本来不打算带铃铛走的。 算了,带上吧,反正以后也不会再和他有什么瓜葛了。 —— 「你果真想好了?」 宿因意看着两个小瓶子,又问了一次。 「嗯,陪他睡了一觉,从他身上取的。」顾琅清笑得云淡风轻。 「老顾啊,你怎么就那么想不开呢?」宿因意无奈。 顾琅清看着远方漂浮的红云,宿因意从两个瓶子里分别取出几滴,精血迅速融合,与红色云彩色泽相映,红的炽热。 「不是我想不开,我若想重振六界,一定不能有这样的牵连。」 「况且,仙魔本是两个极端,我觉得,我和他不合适。」 「如果让别人知道它们景仰的天干仙尊居然和魔界尊主在一起了,我怎么重振六界?」 「你……」宿因意看着他半晌,没有说出话,「太钻牛角尖了。」 说完,宿因意把剩下的小半瓶精血扔给顾琅清:「用剩的,太多了。」 第116页 「对了,你们两个,契合度出奇的高,精血混合以后,颜色越红,越浓,说明因缘越深——」 顾琅清抿了抿唇,端详着手中红的快要晕出来的精血,又听宿因意道,「我从没见过像你们这样因缘深厚的,斩断姻缘线之后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再问一遍,你确定了。」 顾琅清垂下眼,随意地把小瓶放在桌上,「嗯,这些,你帮我收着吧。」 「行。」宿因意带着顾琅清,继续往房间里面走。 姻缘司修葺得端庄大气,倒是与宿因意一身的粉嫩不太相符。 「这些是姻缘树。」 抬头,只见一棵参天大树,直指苍穹,不见尽头,树上牵连了成千上万段红色丝绦,有的粗,有的细,有的红似硃砂,有的薄如蝉翼。 「你的,在这里。」宿因意指了指高空中一条粗重华美的红练,再把匀好的精血抹上一把长剑,向顾琅清递去,「这你自己来,我可不代劳,可别以后反悔了又来找我,我可真是怕你了。」 「这把剑,叫断缘剑,斩断他,你们二人此生便再无牵连。」 「他会忘了我吗?」 「会,不过是时间长短,你也会忘了他,先从短情绝爱,再到相忘于江湖,不过这个时间长短对于每个人都不一样……哎你!」 剑落,丝断,情消。 宿因意道:「有什么感觉?」 顾琅清摇摇头:「没有。」 宿因意又说:「小心天道的反噬,谁也不知道那玩意,什么时候到来。」 顾琅清问:「他也会受到反噬?」 宿因意道:「当然,姻缘是双向的,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天道也是公平的。」 顾琅清道:「有什么办法,把他的反噬转移到我身上?」 宿因意愣了愣,又道:「顾琅清,你真是疯了。」 走出姻缘司的时候,顾琅清的两个徒弟心焦地迎了上来。 原茵上前,关切地询问情况。 顾琅清寥寥几句说明了现状:「不知道天道的惩罚什么时候到来,你们先别跟着我,是师尊对不起你们。等我避避风头再去找你们。」 关州好奇地问道:「天道的惩罚是什么啊?」 「天道,不会亲自出现。一般来说,是借别人的手,来要你的命。」 原茵道:「我们师尊可是天干仙尊,仙界至尊,天道又能奈我们如何?一定没事的!」 「嗯。」关州也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们说什么都不走,况且,我们留下来,说不定还能帮上什么忙。」 —— 「姻缘线?」 封无境终于回想起了上一世那日的记忆,一觉醒来,头痛欲裂,顾琅清也不见了,明显是被他下了药。 但是封无境当时也没有多想,只是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嗤笑一声,披好衣袍。 这次,封无境并没有像从前那样只是把衣服随意搭着,他紧紧拉拢了衣领,走出房间。 「嗯,就是顾琅清亲手斩断了你们的姻缘线。」蚩沧说道,并且又问了一次,「顾仙尊,我说的不错吧?我想,顾仙尊也不会是什么敢做不敢当的人。」 顾琅清冷冷一笑:「是,是我做的。」 蚩沧注意到封无境阴沉的脸色,笑容愈发浓郁,「你还想知道,你上一世是怎么死的吗?」 封无境冷哼一声:「说。」 蚩沧指着顾琅清,「你是为了救他而死的,可不可笑,他急着把和你的关系撇清——你呢?上赶着挡在他面前,为了救他,连自己的命都不要。」 封无境紧紧皱眉,抬起头,看向顾琅清:「本座真有姻缘线?」 顾琅清淡淡道:「有,和我的连在一起。」 「我为了救你而死?」 顾琅清低着头,肩膀有些发颤,他浅浅地应了一声,不知何时已经双眼泛红。 泪水延顺着面颊滑落,这倒是触及了顾琅清心里一直的痛楚。 封无境低笑着靠近顾琅清,一把掐起他的下颌,烙的顾琅清骨头都在刺痛。 「本座还真想不到,我们前世竟然有这么深的渊源?」 「也难为顾仙尊还专程去斩断这姻缘线了,」他哑着嗓,「本座应该谢谢你,就算没有你,我也不会容许这种东西存在。」 突然,一阵剧烈的刺痛印入了封无境的脑仁,无数记忆排山倒海地朝着他奔涌而去,封无境低吼一声,浑身魔力都在体内汹涌暴走,他一掌击向顾琅清,毫无保留的赤红色光芒盛放而出,封无境瞳孔陡然睁大,血丝爬满双眸,一头乱发挥散开来。 太多了,太多了…… 经此一提醒,封无境什么都想起来了。 无数的巫山云雨,仙界众人齐齐围剿天干仙尊,他甚至于毫不犹豫地就从魔界启程,到了无妄门,只为相助于他。 他挡在了他身前。 然而,顾琅清,却早就已经,想和他摘清楚关系。 他就像一个小丑。 无论任何人忽然之间接受这样蜂拥而至的记忆身体都会承受不住,封无境喉头腥甜上涌,终是难以自抑地咳嗽出声。 爆棚的魔力从他掌心喷涌而出,封无境看着掌心刺眼的猩红,疯狂暴躁地大笑起来。 视线模糊,顾琅清在他眼中已经成了叠影,封无境什么都看不清,他凭藉直觉,祭出了狂醉,狠力向前一挥! 第117页 顾琅清没有闪躲,任由那道长鞭朝着他打来。 血痕从额角拉到下颌,迎面,满脸都是猩红的鲜血。 面上泪水与鲜血糊成一团,随手一抹都是湿凉。 他站在原地,任由鲜血往下掉,无助的像一个孩童。 与此同时,顾琅清身后墙壁上成千上万的妖兽石塑突然活了一般,朝着宫殿发出尖锐的咆哮! 每一声咆哮,都如同刀光箭雨,直直刺入人耳膜深处,五脏六腑翻搅。 封无境怒吼着,一鞭又一鞭地胡乱击打在半空,石破天惊,山崩地裂。 顾琅清轻轻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可是,这声道歉,很快就随着嚣张的噪音,消散在了空气之中。 封无境没有听到。 千钧一发之际,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拿出了千古袋中的《云中君图》,那图竟然如同一道屏障一般,替他挡住了周身迅猛的攻击,封无境深深吸一口气,咽下满口鲜血,捏了一个法诀,离开了。 顾琅清的恶灵魂早已遍体鳞伤。 当他看着封无境的身影消失在了视野当中,紧咬着牙,终于拼尽全力唤出了自己不用许久的武器——无影刀。 天干仙尊有三个武器,弓,乃柔,剑,乃中,而刀,乃刚,杀气最重,戾气最大。 配上满是恶意的恶灵魂来说,的确再合适不过了。 他缓缓抬起头,乌发糊在脸上,满面血污,顾琅清喉头发出一声闷哼,浅淡瞳孔此刻像是被染了血,而不远处,蚩沧正站在咆哮声之中,毫发无伤。 尖利的声音震耳欲聋,顾琅清闭上双眼,衣裳被击打出声,刺破布料,在他手臂上留下一道道细小的血痕。 他的一身白衣已经被染成鲜红,顾琅清一步一步走上前,眼里尽显狰狞。 仙尊举起了无影刀,稳稳噹噹地指向蚩沧。 「你交出他的解药。」 —— 关州,原茵和顾琅清三人同坐,顾琅清的善灵魂温柔地说道,「我碰巧路过这里,正好遇到你们,真是很巧。」 关州抓抓头,看着桌上的茶盏:「嗯,的确很巧。师尊还记得我不喝酒啊。」 顾琅清道:「当然记得,你上次喝醉误了大事,差点把原茵一个人扔在洞窟。好了,怎么说?你们当时……」 关州道:「哎,我们当时,他们确实把我们打成了重伤,都快死了,后来,是那个姻缘司命救了我们。」 顾琅清眉眼闪了闪:「他都没有告诉我。」 原茵接话:「然后嘛,听说仙尊你失踪了,我们也不想另外拜师了,就一起在人界走走,斩妖除魔什么的。后来,就遇到了一个叫做周各庄的村子,村子里……似乎有师尊的气息,我们进去问了话,知道您曾经和魔尊来过这里,他们又正在搬村子,我们就帮着他们帮了。然后碰到了这个好心的村长,他觉得周各庄一路搬来也不容易,就让大家一起住了。」 关州说:「我们也就跟着住下来了……谁知道,竟然遇到了妖精,我们却没发现,哎,真是没用。」 顾琅清眨眨眼:「你们很不错了,都是为师当年……这才带害着你们被追杀,幸亏你们没有出事。」 关州拍着胸脯:「师尊要我们躲起来,怎么可能!我们一定会誓死跟着师尊的,我们的命,可都是师尊给的。」 原茵道:「是啊,师尊要我们做什么,我们都万死不辞!」 顾琅清眼睛有些湿润:「你们都是……为师的好徒弟。」 「哈哈哈,」关州嬉笑着道,「所以,师尊,你还不跟我们说实话吗?」 顾琅清微微一愣:「什么实话?」 关州道:「刚才我在门外帮您守门的时候,遇到了笑笑,她告诉我了所有——师尊,你一个人耗费生命力救了几十个魂魄受损的村民,而且,你现在还只是以半个魂魄的形式出现……你真的没事吗。」 —— 一道圣光笼罩在封无境身上,治疗着他的伤口迅速癒合,胸口的郁结之气也消失不见,他咽下一口带血的唾沫,倚着墙站稳。 这是当时宿风故给他的画作,那时候,他在画作上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云中君的脸,很熟悉,可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封无境脑袋抵上墙面,大口喘息着,《云中君图》又倏忽化作捲轴的形式落到了他的手心,他终于冷静下来,提住捲轴上端,将捲轴抖开。 封无境脑海中被乱七八糟的回忆填充,苦思良久,依旧无果,他长嘆一声,看了看四周的景象。 满目金碧辉煌,依旧还在蚩沧的宫殿里。 封无境恼怒地锤了墙面,他满脑子,都是顾琅清的脸。 上一世的场景历历在目,曾经,封无境从未想过,自己的姻缘线牵着的,居然会是顾琅清,因此,至死,他都不知道,他对顾琅清的感情,到底是什么。 只是觉得痛得钻心,心里像是被撕裂一样,头脑也涨的厉害。 封无境的太阳穴突突地跳,蚀骨之虫攀附全身,封无境缓缓地靠着墙蹲下,真他妈难受。 对了,他到这里来,找蚩沧,本来是想做什么? 封无境不知道自己此刻到底是什么心情,只觉得烦。 甚至于,一道身影站立在了他的身前,他都没有发现。 第118页 「你的小美人,为了帮你拿药,被我打得魂都要散了。」 阴影笼罩下来,游弋着铺散成形。 顾琅清帮他拿药?他不稀罕。 他耍了他,无可原谅。 主动权脱手,封无境只想把那些个违逆他的人全部撕碎。 撕开他们! 撕碎他,顾琅清。 封无境赤红着双眼,抬起头,看着化成一团虚影的蚩沧,冷冷地唤出狂醉,赤红色长鞭被他握在手心,刺啦刺啦地流过光芒。 「蚩沧,你找死!」 就在他的长鞭触碰到蚩沧轮廓阴影的一瞬间,那道阴影化为了一道残影,直到他的鞭子划过,在远方地面化出一道火光,蚩沧的轮廓才重新出现。 蚩沧的实体并不在这。 因此,封无境并不能实际伤害到蚩沧,而蚩沧也并不能实际伤害到封无境。 若两人硬碰硬,的确不知道谁会赢,蚩沧这是在避战。 封无境冷冷地眯起眼睛,毫不留情地又朝着蚩沧的阴影划了几鞭,就算不能伤到人,也足以出出心里这口恶气。 阴影也不慌不忙,直到封无境停下动作,才慢慢地弯下腰,再化作人的模样,站在封无境跟前。 「这是在为你的小美人出气呢?还真是情深似海,令我好生羡慕。」 「闭嘴,」封无境恶狠狠地道,「本座在打你。」 「是吗,」蚩沧笑眯眯地道,「我可是专程赶过来,再告诉你一个秘密的,既然你不想知道,你幼时的记忆断层在哪,我可就走了。」 「站住。」封无境闭了眼,还是妥协了。 「你说。」 「你知道的,就算你不认我,我还是你师尊。」蚩沧蹲下身子,与封无境视线齐平。 这会,封无境没有吭声。 「我知道你的所有过去。」蚩沧咯咯地笑着,「包括,你另一个师尊的事。」 「师尊?」封无境抬起头,脑海中浮现的是一袭素净的白衣,探下身子,给还在练剑的孩童递去一朵白色的小花,以及一个小巧的银铃。 「你知道,你上一世,为什么会喜欢顾琅清吗?」蚩沧漫不经心的语气着实惹人生气,眼瞅着封无境脸色越来越差,他才说,「因为,顾琅清长得像一个人。」 「像,你的白衣师尊。」 「你,有一个师尊。」 「他对你很好,你很喜欢他。」 「可是,我帮你,亲手杀了他。」 蚩沧说:「他可真是对你太好了,就算你天赋差,学不会,还不说话,别人都骂你是个怪胎,只有他仍然兢兢业业地教你,传授你剑法。」 「哦,对了,他还教你了一些仙术。你的师尊,可是与我们魔界不共戴天的仙界之人。」 「但是,他对你真好,真是看得连我都好羡慕。」 「为什么?你我同为魔灵体质,我就没有这样的师尊?这不公平。我没有的,别人怎么能有?」 「然后啊,我就控制了你,帮你杀了他。」 封无境紧紧盯着蚩沧的双眼,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他脖颈憋出了无数青筋,脉络分明,苍白的肌肤甚至因为恼怒开始透出青紫的红色。 金色光影穿透了蚩沧的阴影,照在封无境面上,他喘着粗气,怒骂一句:「谁允许你随便动本座身边的人!」 那时候,他还小,没有能力保护他的师尊。 封无境头痛欲裂,顾琅清的脸与白衣师尊的脸在颅内不断重叠,又再次分离。 他是谁!他的师尊是谁! 「嗯,没错,我曾经消除了你关于师尊的记忆,现在,时间很充裕,你好好回想吧。」 封无境眼睁睁看着蚩沧的阴影轮廓消失在了眼前,他伸手向前,却什么都没有够到。 墙面金雕玉琢,投影出封无境此时身影的狼狈不堪。 他痛苦地蜷缩在地面上,脑海里被繁冗的记忆充满,头好痛……曾经,到底发生过什么。 药……顾琅清的魂魄被蚩沧打散了? 封无境的心中突兀地涌上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又摇摇头,咬牙撑起身子,冷汗爬满额头。 他骗了他,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他,欺骗他,从此之后,顾琅清是死是活,都和他没有关系。 不过,他似乎更想,一生一世,把顾琅清压在身下,受尽屈辱,聊以泄恨。 一片金碧辉煌,封无境只能撑着墙壁,忍着剧痛,往前走着。 魔尊,享受疼痛。 突然之间,封无境一只脚抵到了一个小小的突起。 他心里一喜,这应当就是出口! 在这里,他的魔力被抑制,无法探出正确的路,只能边走边试。 无论是不是出口,也都只能放手一搏。 封无境思忖着,缓缓挪开脚步。 一阵巨大的失重之感笼在他的全身! 他在下坠! 法力被压制,无法抬身。 无边的黑暗蒙上了他的眼,随着最后一下重重跌落,封无境本就不稳的心绪狠狠一颤,他再次呕出一口血。 心肺被牵扯的剧痛,封无境深深呼吸,伸手在黑暗中的地面上胡乱摸着。 他摸到了一只手。 一只干瘪,满是皱纹的手。 封无境心下一惊,暗骂一句,便随着肢体动作迅速起身,岂料,那只手竟然力气巨大,紧紧地拽住了他,动弹不得! 第119页 封无境道:「你是谁。」 「嘘,」手的力量非但没有放松,反而越拉越紧,「我带你出去。」 封无境一边调动全身流动的魔力,一边稳住这个苍老的声音:「我怎么相信你。」 那道声音嘆了口气,「你这就不记得我了?」 地下阴暗潮湿,随手一模都能摸到一团尖刺的杂草,凌乱地陈放生长。 封无境唤出狂醉,向着人影猛然一挥,红光映上人的面庞,封无境心下一惊。 狂醉已经挥出,那人迅速放开封无境的手,灵巧地跳到另一侧,身形快的完全不像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 没错,这个人,正是蚩沧的近侍。 封无境站起来,踩在地面上,只闻「嘎嘣」一声,脚下清脆的像是踩上了什么……骨头之类的东西。 他这是中了机关才掉下来。 封无境不敢再轻举妄动,生怕又踩到些什么别的致命机关。虽然他自信他不可能出事,但以他目前的状况看来,还是小心谨慎为上。 老人的生意依旧沉着冷静:「我说了,你别乱跑,我带你出去。」 封无境笑道:「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所谓的帮助给予,魔尊大人向来是不屑于相信的,他只信自己。 老人缓缓道:「我知道出路。此处地宫修建的四通八达,机关四起,你一个人,很难。」 「那你为什么要帮我。」 老人嘆了口气,看向封无境:「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蚩沧他,太过分了。」 「孩子,跟我走吧。」 老人朝他笑了笑,虽然光线昏暗,老人周身的气质却是温和和蔼,让人不由得发自心底地信任他。 封无境喘了口气,震惊地想,这是精神力的力量。 能影响别人心情,态度,战场上的夺命法宝,精神力。 这个世上,精神力强的人寥寥无几,而眼下这个老人,精神力,竟然强大到足以使得封无境内心微微动摇。 并且,精神力是无法伪装的。 一个人的精神力,一定是他内心世界的真实写照。心理阴暗,精神力强的人,能够令人自暴自弃,失去希望,杀人于无形,然而,这样心境平和,精神力强的人更为少见,这样的人,往往都拥有着极为强悍的治癒能力。 封无境惊疑地,甚至自己都没有发现地,就卸下了戒备。 他收起长鞭,看向老人,老人也朝他做了个手势,顺其自然的,封无境跟了上去。 踩过吱呀作响的一地骸骨,空气逐渐开始流动,这是正确的路。 封无境有些难以置信:「蚩沧让你带本座出去?」 老人摇了摇头:「他当然不会。」 封无境又问:「那你不会被蚩沧……」 老人看向他,眼神里闪烁着健硕的光彩:「这些年,我背着他偷偷做的事还少吗?他若是想要我的命,早就该杀了我。但是你看,我还不是吃了他给的长生不老药,活到了现在。那个孩子啊,他需要我。」 封无境联想着顾琅清与老人在屋里的动作,若有所思。 路上遇到的那个人,故意把他们往老人屋里带,是想让他们拿到钥匙,遇到蚩沧,再被蚩沧对付? 蚩沧又怎么会那么了解他和顾琅清的往事。 他和顾琅清的往事…… 封无境越往深处想,越是烦闷的喘不过气。 老人见状不对,连忙安抚道:「你怎么了?担心你的同伴,他应该没事,只是受了些伤。」 魂魄受伤?那可是很麻烦。封无境烦躁地想着,他都为了顾琅清死过一次了,顾琅清为了他,伤了魂魄又算什么。 魔尊大人只觉得哪里很疼。 算了,顾琅清如何,不关他的事。 寿命还剩几年。也无所谓了。 他只消做回他上辈子与顾琅清相遇之前的风流魔尊就好,享受快乐,享受快感,无所顾忌,肆意妄为。 第64章 沉沦 万魂谷。 宫殿阴沉沉的, 高高的石拱门后,无尽血海波涛翻涌,后院一片死寂无声,金黄王座化作了白骨, 其下万千惨白人骨堆摞, 叠起万丈高。 无数恶魔呼号嘶吼, 混杂在风中,深渊巨骨被染上刺目的血红, 血池咕噜咕噜地冒着泡, 白雾弥散遍布,遮挡着王座上的人影身形。 掩映在苍茫暗色之后, 绵延不绝的血池波涛声戛然而止。男人把玩着手中的酒杯, 仰头饮下一口,赤红色液体顺着他唇角与杯璧间隙处滑落,落在脖颈青筋脉络,衣裳大敞着, 露出大片苍白的肌肤, 红色液体顺着劲瘦的肌肉线条下落,染湿衣袍,濡湿胸膛。 笼着白雾, 红衣男子一杯接一杯地灌下肚去,双眸猩红涌动, 端的是令人不寒而慄。 封无境转动着手心杯盏, 有些意味不明地把视线投落, 尖锐地注视着矗立在白芒之外的几个模糊人影。 遮挡了视线, 几人犹豫不敢上前, 瑟瑟发抖地站在一堆头骨边缘, 嗫嚅着唤道无阙大人。 四周环绕着森森魔气,粘稠冰冷的新鲜血渍攀附在头骨之上,沁入骨髓深处。忽的,一道红光穿透驱散了浓厚雾气,沙哑得可怕的声音从雾气深处透出:「进来吧。」 几个女子下意识松了口气,踏着成堆面目可怖的人类头骨,走到王座之边。 男人张扬地横躺在头骨之上,任由一头白发放肆垂落,尸骨共存,地狱般的景象。 第120页 在这一片沉默的死寂中,女子们刚刚放下的心又被猛地提起,魔尊大人放出的血色红光全数映照在他深邃如刀刻般的面颊上,反射在他额角落入眼眸,影影绰绰的瞳孔紊乱不堪,而他的下半身已经隐藏在了深沉无尽的黑暗中,任谁都能看出来,无阙大人此时此刻,情绪万分不对劲。 女子们提心弔胆地站立,红衣魔尊低低「嗯」了一声,又灌下一口液体,之后,才缓缓地把尖锐可怖的眼瞳转向了人影站立的地方。 甚至于,他的头都没有转一下。 女子们大气都不敢出,魔尊就那样坐着,忽而在原地笑了一声。 「过来。」 他的眼里噙着癫狂的笑意,下颌朝着几人扬了扬,那些女子连忙上前,一个走到魔尊大人身后,替他揉起了肩膀,还有一个则去一旁拿了酒壶,过来为魔尊大人盛酒。 魔尊大人懒倦地把端着酒盏的手探了出去,森森魔气聚拢在他白皙指尖,泛出隐约刺目的红芒。 红酒滴落。 液体红的发黑,封无境转了转酒杯,一饮而尽。 唇角仍旧沾湿了红色液体,偶有几滴顺着下颌流到发梢,浸润在了白发之间。 倒酒的女子颤颤巍巍地伸手,给魔尊再加一杯。 「嘭!」 酒杯突然被那人一掌挥落,碎裂到了成堆的骷髅头骨之上,击出半空飞灰。 女子只觉一股巨力提在了她的衣领,将她整个人拽落。恍惚之间,她已经对上了魔尊大人暗沉的眼眸,听到了魔尊大人粗重的喘息。 那双眼毫不顾忌地盯着她,眼里晦涩不明,盛着的都是她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那是深沉炽热复杂到令人害怕的烫意。 老实说来,她竟然有些期待。 于是,女子试探性地伸手,向着魔尊探去。 突然之间,伸不动了。 女子讶异地低头看去,只见自己手腕被魔尊箍得很紧,陡然起了全身的鸡皮疙瘩。 魔尊阴沉沉地看着她,随后再后者惊惧的视线里慢慢勾起唇角:「宿风故叫你们来的?」 女子张了张口,还没说出话,忽然之间,一股巨力蹿出,狠狠地将她甩开! 她一下飞到几丈开外,手腕上还留着魔尊留下炙热的温度。 魔对魔的压制。 女子颤抖着想着,竟然这么恐怖,她方才的动作真是得了失心疯。 另一边,一同前来的女子们也与她的状况如出一辙,全都被毫不留情地从迷雾中抛出,如今再看,只能看到茫然中的一抹雾蒙蒙的红。 不日之前,无阙魔尊回到魔界,便一语不发地一人独饮在这里,幽明魔尊十分担心,停了魔界近日的所有活动,叫她们几个来探探情况。 谁都知道无阙魔尊从前的诸多风流往事,得知了此事之后,她们心中害怕与期待各自掺半,只是想不到……无阙魔尊居然就这么把她们扔出来了? 几个女子纷纷对视一眼,从地上爬了起来,白雾之中传来闷闷一声「滚」,吓得她们逃的匆忙。 几人不约而同地用余光瞥了一眼掩映白雾之中堆砌的白骨王座,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还活着,幸亏还活着。 终于送走了人群,封无境低下眼,呼出口气,施法将不远处的酒壶递到自己眼前。 一杯接一杯,酒下肚肠,烫得发疼。 罢了。红衣魔尊想着,又微微阖上眼。 让他一个人安静会。 只是这阵的安静并没有持续很久,一阵风吹着轻轻的脚步声,唤醒了封无境疲惫的神经。 他累的不想睁眼,静静地听着,等着那道声音逼近,直到脚步声精准地停在了不远处,他才动了动指头,哑着嗓子说道:「不管你是谁,不管是谁叫你来的,现在,给本座滚开。」 良久的沉默,久到封无境都快忘了外面还等着一个人。 就在他快要重新睡回去的时候,那人突然说道:「大人,是我。」 封无境听着声音,慢条斯理地睁开眼睛,他的眼珠在眼眶里转了几周,又牵起唇角,看向发声的地方:「你进来。」 穿透层层迷雾,红衣魔尊见到的,是一个眼熟的人影。 他慢慢将青年浑身上下看了个遍,再低下头,「你怎么在这里。」 来者身穿一身青衣,面容上带着明显的惧意,他看着封无境,身躯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但纵然如此,他还是说道:「我……我担心你。」 担心他? 封无境觉得好笑,世上的人都畏他,惧他,谁又会真正关心他? 他心中不屑,移开视线,张开苍白的唇:「看见你我从前的情分上,我不杀你,也不打你,你自己出去。」 郁引憋了很久通红的面色突然一顿,他连忙摇头:「我不走,大人,我在这里陪你。」 封无境心里很烦躁,他皱着眉,心里默念一句惺惺作态,抬头看去。 青年眼里晶莹透亮,深如一滩碧池,纯粹而明亮。 ……似乎,并不是惺惺作态。 他心情莫名好了几分,冷冷地望着郁引的眼睛。 郁引手足无措地站立在原地,终于被封无境盯得心里发毛,匆匆别过视线,低下头:「大人,你想要什么,我帮你拿。」 见人别开了视线,封无境眼神望了个空,他嗤了一声,也不说话,静静地转了个身,背对着郁引,又道了一句:「给本座滚。」 第121页 郁引顿了顿,望着魔尊的嵴背,欲图上前一步:「大人……啊!」 一阵剧烈的失重感包裹全身,郁引屁股砸在地上,生疼生疼的。 他嘶着气站起身,揉了揉自己的屁股,就听到了封无境的声音:「滚,跟你的小道侣过日子去,别来烦我。」 说完这话,封无境重新闭上了眼。 「大人,我不走!」 郁引声音坚毅而果断,封无境啧了一声,再睁开眼,动用神识向着烟雾之外看去。 那人一步一步地踏上白骨,面上是极其小心又恐惧的神色,似乎是怕极了这些瘆人的东西。 但他依旧在一步一步地往上走,向着封无境的王座走。 封无境见状,面无表情地勾了勾手指,只闻「嘭」的一声,郁引又整个的砸在了地上。 阴风嘶鸣,万魂谷深处,埋葬了万人之骨,被怨念与恶意覆盖瀰漫,寻常人在这里只消待上片刻都会身心不适,浑身无力,宛若被万鬼啃食皮肉,也就只有封无境这样,纯粹的魔灵体质才会享受待在这里的氛围了。 毕竟,阴郁,诡异,这才该是属于魔尊的东西, 上面太亮了,他不想动。 忽然,一声细微的响声被封无境敏锐察觉。 指甲抠在白骨表面,郁引被悬吊着,惊叫了一声。 他方才摔了一跤,抠住白骨不让自己掉下去,而现在,他居然还意图继续往前。 红衣魔尊无端地恼怒起来。 为什么,不论是谁,都要和他作对?! 顾琅清骗他也就罢了,现在就连小小一个郁引,都敢不听他的命令了?! 几次三番违抗他的命令—— 封无境体内魔力汹涌暴涨,肆虐地撞击着他的胸腔,他低吼一声,猛然转头,看向已经第三次攀上白骨山的青衣男子。 魔尊眼里被猩红爬满,吓得郁引不敢动弹,又过了一会,他迟疑着上前:「大人,你怎么了?」 封无境眼神凶狠暴戾,狠狠地盯进郁引的眼里,暗红色的光芒扑在人面颊上,封无境身着红衣,宛若浑身浴血。 郁引压抑着内心的畏惧,又说了一句:「你救过我的命……我能为你做什么?」 跟在封无境身边数十年,什么时候该说什么,什么时候应该离开,什么时候应该靠近,郁引再清楚不过。 毕竟,封无境是他的救命恩人,几十年来,若没有封无境护着他,他早该死了。 于是,他勉强冷静下来,望向封无境那双红的不正常的眼:「大人,我很担心你。」 封无境深深地喘息着,胸膛一起一伏,眼里的赤色似乎消散了些许。 郁引再次试探着说道:「大人……」 郁引被封无境狠狠地扔在了王座上! 他的嵴背硌在森然白骨上,害怕的直发抖。 封无境忽然露出一个玩味的笑,一步,一步地朝着王座走去。 郁引看着魔尊朝自己走来,半敞的衣领暴露出结实的胸膛,似乎自己只是躺着都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灼气。 热浪拂过自己的身子,身下万千恶鬼的低语萦绕在脑中,逼得他意识模糊起来。 封无境站定在郁引身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郁引。 「你既然来了,就该知道,本座会和你做什么。」 「我……我。」郁引难受地吐字,只觉得周身皮肉都麻痒起来。 「嗯?你后悔了。」封无境意味不明地俯下身子,看着紧贴着怨灵难耐不堪的郁引。 「我……」 封无境突然没有了耐心, 他一把拽起躺着的郁引,那人的衣领在巨大的拉力下被他揉乱,露出内里白嫩细腻的肌肤。 他撕开他的衣服,粗暴地挑起人下颌。 突然,他看见郁引那双水汪汪的眼里噙满了泪水,鼻尖都憋的通红。 ……对,郁引有个道侣。 封无境的手悬在半空,想了想,怒骂一声,施出一道法诀,把人送出魔界。 他咬牙切齿地想。 为什么,刚刚他扯开郁引衣服的时候,满脑子想的全是顾琅清。 第65章 同类 魔宫之中, 宿风故手执摺扇,沿着台阶走来走去,快速扇动着手心摺扇,满面地烦躁。 身旁侍卫说道:「大人, 您先别急, 无阙魔尊会没事的。」 宿风柜担忧地嘆了一声, 又欲言又止地不出声了,他思索良久, 才斥责道:「你们不是说前辈风流好女色吗?这些女子个个容貌姣好有才有艺, 都是魔界千里挑一的姑娘,前辈他怎么会看不上?」 「这, 这……」侍卫小心地说, 「说不定……无阙大人玩腻了?」 宿风故深深瞪了出谋划策的侍卫一眼,又扇着摺扇快速回到座位上一屁股坐下,再转过头向另一个侍卫说道:「算了算了,前辈以前喜欢吃什么?你给本座说说。」 「额, 」侍卫犹豫着, 「无阙魔尊似乎喜欢吃辣?下人们都是这么说的,不过属下也不知道这个传言到底是真是假……」 「嗯……」宿风故手托着下颌点点头,说道, 「那肯定是假的,喏你看, 前车之鑑在这里——前辈洁身自好, 哪里喜欢这些!听本座的, 你们去做些甜菜, 待会我亲自给前辈送去。」 —— 封无境侧躺着, 紧阖了双眼, 懒倦地整理着脑内的东西。 第122页 小时候的事情记不太清了,他只记得他十分不受众人待见。封无境冷冷一笑。他们看不起他,他偏要将自己做到极致,再展示在那群人眼前。 不过……他那个师尊,好像不是这么说的。 具体怎么说的,他教过他什么,现在也记不清了。 封无境把玩着手心的小巧银铃,默念一道法诀,铃铛果真亮了起来。 这是再简单不过的低阶仙术,应当就是那个师尊教他的。 封无境缓缓睁眼,看向铃铛——这个铃铛是重生之后,顾琅清给他的。 封无境不在意这些,只是突然把前世记忆复甦,情感似乎也与前世的连通了起来。每当他想到顾琅清三个字,心脏就会传来一阵急剧的绞痛,很烦。 这就是姻缘线的作用?不过姻缘线不是已经被顾琅清斩断了么……怎么还有这么强的感应。 封无境恼怒地想着,这样的人,这样的感情,留不得,下次见他,杀了吧。 —— 「你可以感应到的。」 顾琅清的善灵魂低低应了一声,勉强朝着笑笑弯了弯唇角,再次闭眼感应。 蚩沧的宫殿空无一人,却处处都是陷阱,两人两魂时不时踩进一个坑里,又或者拐进另一条小巷一回头同伴全部不见了。 顾琅清的法力被压制,又因为之前透支过多,现在颇有些力不从心。笑笑的情况亦是不容乐观,她的反应已经越来越慢,魂魄肉眼可见地虚弱了下来。 不过,顾琅清的善灵魂目前还没有笑笑的症状,这说明恶灵魂应该还没有出事。 他感应着微弱的气息,继续朝着前面走去。 原茵关切地道:「师尊,不如我们休息一会吧,你看你,脸都白了。」 顾琅清摆摆手:「我没事,倒是辛苦了你们,跟着为师跑这一趟。」 关州道:「害,这算什么,就是请师尊下次可别瞒着我们了,左右我们都是要跟来的。」 顾琅清闭着眼,屏息凝神,漫不经心地点头应下,恍然之间,一股熟悉的气息印入他的识海,顾琅清猛然睁眼,抬手朝着不远处指去:「在那里!」 —— 另一头,顾琅清的恶灵魂被囚禁在牢笼之中,眼前一个男人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提起足尖点了点顾琅清的脚踝,白衣仙尊满身血污,发丝染了血迹糊在额首,他身体被束缚着,红着眼,抬头看向眼前的人。 那人正是蚩沧。 蚩沧注意到了顾琅清的视线,缓缓蹲下身子,将视线与顾琅清困兽般的眼神齐平。 他开口吐字:「顾仙尊,你欺他,骗他,这正合我意。身为魔界至尊,这些都是无阙必须经历的。」 「不过,你为什么要让他重生?」 顾琅清喘着粗气,恶狠狠地说道:「我想,我们二人之间的事情,与你无关。」 「顾仙尊,瞧你这话说的,」蚩沧语气突然温柔起来,「你想,我们俩,都不认可这个骯脏的世界,我们的目的都是改造这个世界,为了这个目的甚至不惜付出任何代价,别无二致——顾琅清,我们本来是一类人。」 第66章 琅清 「顾琅清, 我们本来是一类人。」 蚩沧神情傲慢,似乎在怜悯一个可悲又可笑的人。 顾琅清听着这话,面无表情的嘴角终于缓缓绷紧,他抬起眼眸, 眸间血色潋滟, 他瞠目咬字道:「滚, 我和你不一样。」 「我从不伤害无辜之人。」 「那可太没意思了,」蚩沧托腮, 「手上做着和我一样的事, 嘴上早就给自己找好了託词——你们仙界的人,都是这样?」 「滚。」顾琅清又骂一遍。 「你想毁灭世界, 我想亲自掌控世界, 消除世间的所有恶意,包括你。我们从来都不一样。」 蚩沧轻轻地笑了起来:「我和你不一样,你不喜欢我,我可以理解。」 「那他和你也不一样, 你怎么就那么爱他呢?」 「呸!」顾琅清盯着那人一副恶人的嘴脸, 四肢却又动弹不得,他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他和你不一样, 他虽然狂妄霸道,做事全随心意, 但他有底线。」 「而你, 连给他提鞋都不配。」 蚩沧用手背抹了一下脸上的水渍, 被人一句话堵得恼怒至极, 他迅速起身, 提起一脚迅速踹在顾琅清身上, 将人踢翻在地面上,狠狠咳起嗽来。 紧接着,蚩沧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顾琅清趴在地面,狠狠盯着越来越远的人影,心口剧烈地痛了起来。 —— 与此同时,善灵魂捂着心口,痛苦地蹲下身来。 远方宫殿金碧辉煌,只不过,门头墙壁上沾然的斑驳血迹依旧深刻鲜明地向他们诠释了里面发生了什么。 伤了魂魄,便是伤了根本。 善灵魂垂下眼,慢慢地道:「就是那里。」 大门无人看守,关州和原茵率先跑去看了看,毫无难度地进了门。 笑笑道:「仙尊不舒服的话,我先进去看看,若是他们出了事,也能有个照样。」 说完,不顾顾琅清的阻拦,笑笑一个人跑进了宫殿,只留下顾琅清一人杵在原地默默思量。 现如今,不进也只能进了。 他向前挪着步子,走到门前。 镶金戴银的表面之下,木质的柱子已经被虫子啃噬的几乎可以看到内部纹理。 第123页 顾琅清皱了皱眉,没有碰那象徵着不祥的楠木柱子,他迈出步子,径直走进了宫殿之中。 左右两边的装修都再寻常不过,华丽精美的葫芦宝剑悬挂墙面,奇形怪状的妖兽石塑张牙舞爪,还有一汩清泉顺着石头搭建的甬道向下流淌。 顾琅清谨慎地向前走,在金色的地面上反射出自己纤长的倒影。 他轻轻地唤了一声:「笑笑?原茵?关州?」 声音回荡在广阔的宫殿之中,却没有丝毫回应。 顾琅清提神,手心下意思拢上自己发心,又摇了摇头,缓缓垂下手。 他继续往前走着。 突然,他看到一个身穿白衣的小孩子面向他,走了过来。 走得端庄清雅,一步一步,宛若脚下生莲。 顾琅清下意识皱起眉,往旁边让了一步,那个小男孩却像没有看见他一样,脚步不停地继续向前走。 他面带微笑,稚气的脸上挂着一个优雅的微笑,带着不符合年龄的成熟。 顾琅清诧异地看着那人一步一步向前走去,从他的身前走到了他的身后。 谁料到,只一眨眼,他身后的景象竟然摇身一变,不再是来时的宫殿,而是一个于他而言,再熟悉不过的场景—— 仙界,泠渚峰。 众人欢呼,人山人海,毕竟,这是仙界四年一度的比武大会,只有资质上佳的弟子才有资格参赛,谁若能在这场比赛夺得头筹,那必定能得到诸位长老的青睐,日后的仙途定然平坦顺遂。 这是仙修们出人头地的敲门砖。 顾琅清皱眉,人群熙攘之间,他恍然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琅清!」 他下意识朝着那道声音看去。 「你怎么不走了?过来啊。」 对上那人视线,顾琅清恍惚之间愣了一秒,这才反应过来他在和自己说话,连忙拔起步子:「来了。」 拔起步子的一瞬间,一股微妙的违和感从顾琅清脚底传来。 他连忙看向自己……他竟然回到了过去?! 不对不对,他应该是穿到了方才那个小男孩身上?毕竟,那个小男孩,无论长相,资质,态度,都与顾琅清小时候一般无二。 顾琅清下意识朝着自己方才站的位置看了一眼,此时此刻,一片落叶飘落,那里空无一人。 他看着面前自己幼时的好友,一阵咋舌,还是走到了那人的身边。 这是哪?这是幻境?!他方才不是在蚩沧的宫殿里吗? 「发什么呆呢你!马上就到你上场了!嘿嘿,琅清啊,我看这次,夺得魁首的肯定是你!」少年眉飞凤舞地说。 顾琅清看着少年熟悉的表情,一时有些怔然,他从前,居然还有这样的朋友么。 什么时候,从他开始伪装自己,身边便再也没有了知心人能同他开上一两句玩笑。 不过,封无境是那个意外…… 顾琅清嘆了口气,肩膀却突然被人重重拍了一下:「你发什么呆呢你,怎么苦大仇深的!」 顾琅清愣了愣:「我在紧张。」 「紧张?你紧张什么,你可是我们泠渚峰上最有天赋的弟子,三岁鍊气,五岁筑基,十三岁金丹,谁有你强啊!别紧张别紧张,上!」 再一恍神,顾琅清已经站在了比武台上。 对面的少年怒气沖沖地看着她,眉眼间是再明显不过的——杀气。 真正的杀气。 顾琅清不由得开口:「你别这样,冷静一点,我让你赢……」 话音未落,比赛开始! 那个少年完全不管顾琅清在说什么,亦或者,他根本不信,有人会把这样的机会拱手相让给他。 于是,顾琅清感受着少年招招毙命的剑气,不由得凝神认真对付。 这个幻境,控制了他的身形,居然还能控制他的法力,现在,他的法力完完全全的回覆到了十五岁的水平,面对这样不要命的,气势汹汹的进攻,他也只能认真回击,才能保住自己的命。 顾琅清无语地想,疯了,真是疯了。 为了一个名次,拼到连命都不要,值得吗? 他躲闪着少年的剑锋,没有攻击,却依旧占了上风。 他灵巧地闪躲,身形翩跹,灵巧的犹如一只美丽的蝴蝶。 少年面色涨红,却依旧打不过,握剑的手在空中颤抖起来。 顾琅清默然垂眸,心中暗嘆,来了。 忽然之间,顾琅清周身被耀眼的金光笼罩,比从前更加强大,更加迅猛的法力光束流淌在他全身,灌入四肢百骸,滚烫而汹涌。 他低吼出身,看着眼前少年惊骇的双眼,不由自主想要笑出声。 此时此刻,全场静谧。 人人看着站在比武台中央,浑身金光闪耀的白衣少年,最终,发出一阵排山倒海的惊呼与掌声。 人们交头接耳地共享着这个惊天动地,百年难得一见的大事。 顾琅清,一个十五岁的少年,竟然在仙界比武大赛上,化至了元婴境! 他们知道,他们见证了一桩仙界的大事。 他们,见证了下一任仙界至尊的诞生。 顾琅清默然地想,他知道这个结果,本该是这个结果。 他是天生的仙灵体质,仙灵体质者,万中无一,偏生他根骨纯粹,比一般的仙灵体质更胜一筹,因此对于仙术的学习来说,自幼便超人一等,颇有造诣。 第124页 他是天道的宠儿,他有理由自命不凡。 紧接着,仙尊继位,顾琅清坐在仙尊王座上,俯瞰着整个仙界。高处不胜寒,他越走越远,无法回头。 他看透了仙魔二界的斗争,他想将它一举平息,从此世间安宁,再无纷争。 魔界,妖界,鬼蜮,恶者本恶,顾琅清不屑地想。 可是后来,在他发现一个他十分信赖的长老,素日对他言听计从的长老,背地里居然与魔界的人串通在了一起的时候,顾琅清愤怒了。 他抓住了那个长老拷问,可谁知道,那个长老居然说出了更多的惊天大秘密。 仙界六个长老,竟然都与魔界之人私下有约,他们合作着,又互相挑衅着,他们为了自己在仙界的权位,与魔界之人假装战斗,又对魔界之人威逼利诱,出尔反尔,他们大肆杀戮人界平民,手下做的事,比魔界还脏。 一派表面的伪善之辈。 顾琅清愤怒了。 他思索了整整七天七夜,仙界,为什么会这样——人人眼里只剩权利,就没有一点别的东西了吗? 他想起了比武的时候,那个少年,为了权利,不惜将他置之死地的眼神。 连长老都是这样,那么,恐怕,长老手下的那些仙修们,也干净不到哪里去。 如果他一举换掉了六个长老,仙界动荡,另外三界趁虚而入,仙界将万劫不复。 顾琅清想了很久,很久,最后,他朝着那个被他抓住的长老露出一个温柔,又优雅的笑。 他松开了他的束缚,说道:「我知道,我理解。」 「为了这个仙尊之位,我付出了多少,你们也不得而知。」 「你们看,你们都瞒着我,什么也不说,我又怎么会知道呢?」 「好啦,好啦,」顾琅清柔和地摸了摸长老的颅顶,勾起了唇角,「我知道你们的意思了,我不会动你们的位置,你们也不必冒着这样的风险,去做这些事了——」 「管管手下的人,毕竟,被抓住了的话,对我们仙界,对我的风评也不好,对不对?」 「是,是,」长老颤抖着点了点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竟然从素日平和软弱的天干仙尊眼里,看出了一丝癫狂与狠厉,端的让人不寒而慄,「我一定会管好手下的人,不会给您添乱,坏了您的风评的。」 「那就好,」顾琅清满意地点头,轻轻道,「你退下吧。」 自那之后,仙界长老的动作少了很多,他们对于仙尊大人,终于重新有了一个清晰的认知。 天干仙尊,曾经的善良都是装出来的,他和他们一样,骨子里流的都是伪善的血。 他们畏惧他的实力,天干仙尊在意自己的风评,他们也不敢再过多地做这些事——况且,仙尊答应了,不会动他们的位置。 长老们松了口气,对于天干仙尊,对于如今的仙界,却更加有了一种归属与依赖。 有什么比知道自己的领头人与自己立场一致更让人雀跃的? 顾琅清淡淡地看着眼前的仙界,曲了指节,疲惫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他想重塑这个世界。 他想扫清这些权势,这些阴谋,他想所有人都能生活的和谐安乐。 他想统治这个世界,按自己的意志,制定自己的规则。 这个野心大的离谱,但从小到大,贵为天道宠儿,一路活得顺风顺水的天干仙尊丝毫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什么不妥。 他想,他得先稳住仙界,再去攻克其他几界。 稳住仙界,必须得到仙界的人心。 得到仙界人心,就是伪装自己,融入他们。 顾琅清垂着眼眸,默默地想着。 他离他的计划又进了一步呢。 第67章 真假 善灵魂被迫跟着过完了一遍自己的人生, 再一晃眼,瀑布飞流,水花飞溅。 他看到一个孩子侧过身子,从池岸边跌落! 下意识的, 顾琅清飞身而过, 接住跌落的男孩, 递回岸边。 顾琅清一语不发,善灵魂却留神, 在余光远处, 发现了一抹鲜艷的红色人影。 那个小孩——是魔界的。 顾琅清微微皱眉,但也没有多想。 他遇到了仙界的长老。 顾琅清熟稔地脱口而出, 救他不过是为了权势, 为了仙界在魔界人口中的风评。 二人谈笑着,顾琅清眼中依旧温柔,长老对于顾琅清也愈发地信赖。只是不知何时,顾琅清对于这样的伪装竟然没有了半分的不适, 他习惯了心口不一。 只不过, 他与仙界之人的不同在于,长老们擅长把恶的出发点,镀上一层美丽的金边;而他, 则是隐藏自己的洁净与善意,强迫自己假装与他们同流合污。 善灵魂远远注视着远处的红衣人影, 见他陡然消失, 心中无法抑制地痛了一瞬。 不是这样的! 但他无法开口, 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但, 当时, 也不是这样的。 他并没有在救完人之后, 立刻就遇到了仙界长老,封无境也并没有立刻就听到他们的对话…… 这个,这个幻境,时空是混乱的! 善灵魂清醒过来,口中默默念着挣脱的法诀,却不知是不是他目前法力微弱的缘故,一切都无济于事。 他绝望地跟着一副不属于自己的躯壳离开了。 第125页 再然后,仙界之中,一个长老忤逆了他,屠杀人界,顾琅清实在忍无可忍。 他想了个法子,借魔界之手,除了那个长老。 一次仙魔大战,顾琅清假装自己被魔尊抓住,再命令自己的两个弟子,趁长老放松警惕的时候,把他做的事全部收集起来,公之于众,杀鸡儆猴。 长老定然不服,他再令他的两个弟子,用灌注了自己法力的跃渊剑,悄悄杀了那个长老。 仙界众人定会怀疑,长老是做了别的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才会被天干仙尊这么处决。不过,天干仙尊不在,真相也不得而知,只能被尘封。 当然,他们也无处可查,只会对顾琅清更加的惧怕,对顾琅清千里之外杀人的实力更加尊敬,再对长老做过的所有屠杀一类的事情,都担惊受怕地不敢再做。 同时,他也稳住了仙界的和平,没有暴露自己的伪装,就算长老心里有怀疑,也没有证据。 最后,再让仙界的人「救」他回去,毕竟,他能千里杀人,他们就该知道,他是没有被真正被魔尊控制的。 嗯,他还可以顺带,探一探魔界的实力,魔界的虚实,仙魔两界世代为敌,他如果一统天下,必定是魔界首当其冲。 只不过,后来的事,就脱离计划了。 善灵魂嘆了口气,又听了一遍自己的计划。 这个幻境,到底有什么解法? 世上有两种幻境,都有各自的限制。 其一,身处密室,空间为限,找出题眼,破出幻境,否则,无论你在幻境里待多久,都无法逃离。 其二,身处时间流,时间为限,无须解题,看完幻境便能逃出。这个幻境多以攻破人的心防为主,看似不具攻击力,而若是布置幻境者释放得当,中术者又有一定的心理缺陷,效果会比第一种更强。 善灵魂沉默,只要自己的心防够强,这个幻境便不能奈他如何。 于是,他只能再一次重复了曾经的回忆,参与了那场仙魔大战。 仙魔大战,那抹红衣,艷丽任性地像蔷薇一般。 他如同曾经那般,张扬地表达着魔界与仙界的宿仇,以及,魔尊与仙尊的宿仇。 宿敌之间的仇怨。 顾琅清假装被击中,被擒拿,在那暗无天日的魔界之中,试探着魔界的深浅,面对封无境的羞辱,他宁死不屈,宁折不弯。 然而,封无境又何尝不是在试探他的深浅;直到那日,红衣魔尊揭开了顾琅清的底子,毫不留情面,他质问那个孩童的事,他怒骂着仙界的伪善。 与记忆之中一般无二。 善灵魂默默闭上眼,他确实是这样的人,为达目的,不惜一切代价。 为了世界和平,牺牲他自己一个,又算的了什么? 他失策了,但这确实在他的计划之中。 善灵魂随着记忆中的动作,主动迎合着封无境强势的怒意,他等待着那疯狂的入侵,畏惧,又痛得滴血。 他身躯前挺着,脚掌抵上封无境结实的胸膛,那温度,烫得让人发疯。 然而,记忆中的进攻并没有到来。 封无境一把掐住他的下颌,痛得骨头都要碎裂。 他的眼里,满噹噹的都是不屑,藐视,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爱。 他怒道:「天干仙尊?你也配勾引本座,别对着本座发情,连条狗都不如。」 说完,他被他狠狠地抛在地上。 善灵魂吃惊地抬首,对上的却是眼前那人厌恶的双眼。 封无境像看再低级不过的尘埃一样看着他,他说:「别让本座再看见你,我看着你那张脸,就想吐。」 说完,他一甩衣袍,走的头也不回。 善灵魂盯着那道背影,蓦地眼眶湿了。 他听到空气中飘来的声音——「想上本座的床,顾琅清,你做什么春秋大梦呢?我可以玩的人这么多,你凭什么要我的垂怜?你配吗你?」 善灵魂坐在地上,心疼的发慌。 魔界的黑暗笼罩,他看不真切,只觉得眼前一切都是虚幻。 这个幻境……太真实了。 封无境……不要他了? 蓦地,光明普照,黑暗消散,场景切换。 善灵魂只觉得自己被一股巨力提了起来,再回头一看,仙界众人……来救他了。 善灵魂兀自松了口气,他尽力不去看眼前狞笑着的红衣男子,那是幻境,不是封无境。 身后领子猛然一重,顾琅清突然被人狠狠扔在了地上! 他猝不及防地摔落,心里一惊,震惊地望着眼前的几位仙界长老。 他们指着他,口中念念有词,神情是相当一致的恼怒与振奋:「天干仙尊与魔尊厮混,其罪当诛!」 不是。 善灵魂想为自己发声,但他说不出话。 在这个幻境里,他和封无境……什么都没有。 一旁的封无境像是料到了他的想法,笑眯眯地说了一句:「他?本座的宠物罢了,只不过,本座命他同我说了几桩仙界秘辛。」 这话直接印证了一旁长老们的说法,顾琅清只觉喉头一紧,一旁的长老起手,直接用仙术缚住了他的脖颈,细线逼着青筋脉络,烙下一道道血红的印记。 这细线还在缩紧! 顾琅清被勒的喘不过气,他张大了嘴呼吸,天鹅般的长颈垂死地伸长,颤抖,留下一地猩红。 第126页 隐隐约约,意识朦胧之间,他听到仙界长老的话,他们骂他:「去死吧!去死吧!」 旋即,一阵火热的风刷地刮向了他的面颊,裹着他的墨发猎猎作响。 善灵魂看见,封无境眼中满是赤色,他一头白发飘散在半空,唇瓣苍白的毫无血色,他压低声音,伸手捏住他的脖颈。 然后,他凑近了他,笑着说道:「天干仙尊,你去死吧。」 善灵魂睁开了眼。 他面色绯红,面上全是大滴的汗珠,眼角浸润。 他从地上坐起身子,蜷起膝盖,难耐地垂下头。 上一世,他被发现和魔尊有关系,再被仙界众人群起而攻之。 他们捧他,他们踩他。 他再是天生的仙灵体质,那又如何——终究敌不过仙界众人的层层围攻。 不过,上一世,魔尊是站在他身边的…… 那为什么,就算斩断了姻缘线,封无境还要站在他身边? 又为什么,明明已经斩断了姻缘线,他现在还是这么痛不欲生。 那是幻境,不是真的。 顾琅清这么想着,默默坐直了身子。 但是……封无境想起了前世的事,知道了前世是他斩断了他们的姻缘线,是不是就真的,不要他了? 顾琅清浑身都纠缠在了一起,他默默地收紧了十指,忽的,白光乍亮! 顾琅清竖起的长发陡然披散下来,他取下了束发的皮筋,在掌心幻化出了——亢龙弓。 银色纹路,银白箭矢。 曾经,在魔界,他亲手教了封无境亢龙弓。 他们之间,信任,欺骗,利用,谁知道呢?孰真孰假,孰善孰恶,一切都没有定数。这一世,封无境能召出亢龙弓,是因为,前一世在魔界的时候,亢龙弓早已认了封无境为主。 在魔界的时候,顾琅清就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心绪不宁。他和封无境不一样,封无境太自大,太狂妄,他根本不可能自己去发现,他居然一直喜欢着顾琅清。 于是,封无境就一直用玩世不恭,用恣意妄为,隐藏着他的心意,甚至于,直到最后一刻,那抹红衣倒在他身前的时候,顾琅清才意识到,封无境对他的感情,居然有这么深。 他痛得想哭。 善灵魂伸手,拉满弓箭,朝着悬满妖兽的墙壁,狠狠地射出一箭。 随着箭矢刺破墙面,那一瞬,墙壁倾倒,山摇地动! 「顾仙尊!」 身后传来了笑笑的声音,在一阵疾风骤雨中,善灵魂回过头,看到了笑笑惊诧的视线。 不是在看他。 善灵魂定了定神,延顺着笑笑的视线,向前看去。 他看到了他自己。 或者说,他看到了浑身鲜血,遍体鳞伤,被绑缚着动弹不得的恶灵魂。 第68章 合体 「你也进入了幻境?」 善灵魂转头, 看向笑笑,又道:「他们俩呢?」 「是,是幻境,」笑笑面上仍旧带着怯意, 说道, 「村民们都在骂我……我是叛徒。」 「放屁!」身后突然听闻一声怒吼, 「小茵没有死,错不在我们!」 远方黑暗交接的地方, 一个人影站了起来, 朦朦胧胧的,赫然是关州。 他暴怒着走来, 看样子神智已经有些不清醒了。 笑笑让了一步, 善灵魂皱了皱眉,压住心头的压抑,沉声道:「关州,醒醒。」 一指点在他穴道, 关州这才清醒了些许, 迷迷糊糊地看向善灵魂,一下子厥了过去。 善灵魂现在的情况也实在不是很好。 笑笑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刚刚就像是有一股巨力吸引着我往屋里走, 迷迷糊糊就进来了。」 善灵魂联繫了一下方才大家的反常反应,也算解释得通了。 他把怀里的人塞给笑笑, 让笑笑再留意一下原茵的情况, 径直向着一旁的「自己」走了过去。 恶灵魂魂魄破损的很严重, 情况比之善灵魂还要糟糕许多。 善灵魂蹲下身子, 皱着眉心唤了一声。 恶灵魂浑身浸透在血污中, 白衣染得脏污, 唇角紧抿,深深阖着双眼。 他很疼,真的很疼。 善灵魂静静地想了想,那绳结看上去轻易解不开,蚩沧的法力与他不同源,封无境还能勉强一试。 难怪蚩沧就这么放心地把恶灵魂扔在了这里,完全不担心别来救他或是自己跑了。 封无境去哪了? 善灵魂疑惑又有些心焦,考量了片刻,唤醒了眼前的人。 虽然他知道,恶灵魂现在的情况确实不能强行唤醒,否则很有可能会出什么茬子,轻则疼痛欲裂,重则走火入魔。 不过……顾琅清对于自己,向来是毫不留情面的。 于是,堕在深深梦魇中的恶灵魂被强行脱离,面对撕心裂肺的痛,他也知道这是在做什么,只是拼命忍耐,承受。 无论是善灵魂还是恶灵魂,只要是顾琅清,都是无比理智,他清晰地规划着名自己的人生,毫不在乎地往自己身上捅刀子。 终于,恶灵魂胸前一阵燥热,极浓的血腥味涌上心口,他哇地呕出一口鲜血,整个人朝着前方跌去,又被身后的束缚牢牢缠住,硬生生在手腕上拽出一道艷红的血痕。 善灵魂在前方接住了他,他轻轻把恶灵魂放回原位,开口第一句话便是:「他呢?」 第127页 方才在幻境中,他脑海中涌入了许多莫名其妙的东西。 封无境的斥责,红衣魔尊离去的背影,他猜测,这是恶灵魂的记忆。 他们本来是一体,操作两个魂魄共享记忆也并不是什么多难的事。 只是,在幻境之中,心底的绝望与痛苦真真切切地笼住了他,善灵魂反倒希望,这些真的只是蚩沧为了攻破他心里防线做出来的假象。 但是,在他看到恶灵魂的一瞬,心里的某个东西碎裂了。 恶灵魂冷着眼,看了他半晌,低下了头、 善灵魂又轻轻地问:「封无境呢?」 声音带着霜雪般的冷意:「他啊,他想起来了,什么都想起来了。」 什么? 善灵魂闻言,温文尔雅的神情再也绷不住了,他拔高了声音,又重复了一遍:「他去哪了?」 「嗤,」恶灵魂道,「不愧是你啊顾琅清,看着自己的另一半魂魄伤成这样,张口闭口都还是你的魔尊大人,你可真是,一点都不关心自己。」 善灵魂面上僵了一瞬:「行,我们魂魄合体,去找他。」 「蚩沧追过去了,但是我没有在这里感受到封无境的气息,他应该出去了,」恶灵魂想了想,「还有,蚩沧没有把药给我,他的解药。」 「好,我去找蚩沧。」 「你打不过他,你看看你虚弱的……救了多少人啊?」恶灵魂道,「回来,你想个法子,魂魄合体。」 善灵魂低头瞥向他:「我有法子,但是……」 「顾仙尊,我来吧。」 善灵魂听到了身后小女孩的清脆声音,动作顿住了。 他转头,生硬道:「不行。」 「怎么不行,」恶灵魂喘息着说,「我觉得……挺合适啊。」 善灵魂低下头,看向了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眼睛。 笑笑道:「顾仙尊,我失去了一半的魂魄,本来也没有多长时间了。况且,我之前还做了那么多的错事……也算是赎赎罪,心里也安心。你的两个弟子在那边,都睡着了。」 「不行!」善灵魂看着笑笑走近,一把拉住她,还想继续劝说。 他的手上却越来越轻,越来越薄,越来越透明。 「别拉了,」恶灵魂面无表情地说,「她心意已决,况且,只有这样,我才能从束缚里出来。她之前作恶多端……」 话音未落,二人便一齐晕了过去。 笑笑的魂魄逐渐透明,飘散在空中,化为丝缕。 她笑着,看着躺在地面上,两个一模一样的魂魄脱出禁锢,慢慢合为一体;与此同时,她的身躯也如同泡沫一般,溢散开来,不留残影。 远方,原茵与关州沉沉睡着,谁也没有看到这一幕。 世界终究归于寂静。 —— 魔界,封无境直愣愣躺着,颓废度日。 他想,这日复一日,也太没意思了,魔尊的寿元只有三十年,干脆就等什么时候三十年到了,要了他的命,也没什么。 左右他现在这么荒废着,实在没什么意思,太无趣了。 红色鬼火燃起,亮在封无境四周,起起伏伏,燃成血海的模样。 他只觉得脚踝触感柔软,不用想也知道,是符离。 符离是他的坐骑,当初没有和他一起下那片湖面,兴许这会是循着他的味道,又找到了魔界吧。 红衣男人缓缓坐直了身子,掌心抚摸在巨狼的头顶,顺着他的毛摸了几转。 符离这会不再是小狗的状态,它恢复了初次见面时的威风凛凛,黑色皮毛凌乱而极具攻击力,带有美感。 封无境欣赏着符离的容貌,一边俯下身子顺着巨狼的毛发,他低低嘆了一声「好孩子」,又回想起了曾经,在魔界荒原之上,他们的相遇。 这么多年过去了,符离也算得上是一路跟着封无境走来的伙伴,挚友。 符离顺从地在封无境面前展露出柔软的一面,要不是魔界荒原上突如其来的瘟疫,他也不会亲自去那个寸草不生的地方…… 突如其来的瘟疫?! 那年,封无境继位魔尊,魔界荒原突发瘟疫,魔物尽数自相残杀,最后,符离胜,胜者为王。 当年的魔尊只为展露实力,让众人臣服于他,亲自下了荒原,收服符离,自那之后,魔尊实力如虎添翼,一人一狼所向披靡。 在那之前,上一任魔尊曾对他说,他会送他一个小礼物,作为封无境继任魔尊的谢礼。 上一任魔尊——蚩沧。 小礼物—— 封无境低头看着身旁毛茸茸的狼崽子,居然没有留意到身边突然靠近的脚步声。 直到他被拍了一下肩膀,一惊之下才发现了身边的宿风故。 宿风故手上端着两个食盒,朝他笑着。 封无境松了口气,问道:「你来做什么?」 宿风故道:「前辈,我实在是担心你,就跟着符离过来了……给你带了点吃的,你要不要随便吃一点?这边是辣的,这边是甜的,看你的口味。」 当初,宿风故让人做了甜食之后还是觉得不妥,又一个人暗自备了些辣菜。两个都带上准不会出错了吧? 食盒里飘出扑鼻香气,封无境盯着食盒,他确实好几日没有好好吃东西了。 虽然他也不需要吃东西。 但当时,他在顾琅清的那座山上,他每日都吃到了…… 第128页 封无境烦躁地摆了摆手,「不吃,你拿开。」 宿风故道:「前辈,虽然我们不需要吃东西,但吃东西确实有助于心情变好啊,来来,你试试。」 兴许是看着封无境的无动于衷,宿风故只好岔开话题:「上次我给你的那幅《云中君图》,有没有点什么作用啊?前辈你不会把他扔了吧?」 封无境早就习惯了眼前这个人的聒噪,听了这话却凝神一思,问道:「你上次说,《云中君图》有两幅?」 宿风故点点头:「对啊,一男一女,上次你拿去的那幅,是男神,无妄长老给我的,还有一幅女神。」 封无境想了想:「云中君——有什么来历?」 宿风故不知道封无境问这个干什么,但还是答道:「云中君啊,他属神界,神界凌驾于其余五界之上,都是其余五界有功德之人死后飞升而去的。云中君,我了解的不多,关于这个男神,说法芸芸,他似乎原本是一个极具功德,广受好评的仙修,后来不知造了什么孽,被徒弟杀死了,又有人说,云中君胆敢公然挑衅天道,最后被贬下凡,陨落人间。」 封无境听了这话,神色一顿,他还想说话,手上却突然被塞上两个食盒,宿风故期待地说:「前辈,你吃一点,真的挺好吃的。」 封无境:「……」 他想了想,慢条斯理地接过那个装着辣菜的食盒,开盖端碗拿筷的动作一气呵成,他一掌挥出,魔力将脚下的骷髅头骨汇聚成堆,登时形成了一个小圆桌。 封无境一筷子夹下去,说道:「你帮本座把我继位之前的典籍找来,我想看看。」 他从前从来不关心前人的事,他自大狂妄到只在乎他自己。 但现在,封无境特别想摸清楚,几十年前,蚩沧究竟做了些什么事,才造就了这样一个魔界荒野,才引得魔界形式如此。 第69章 侍臣 按理来说, 每任魔尊三十年寿命,万年过去,早该王座更迭,更替了上百位君主了。 因此现在, 封无境看着宿风故拿来的薄薄一本小册子, 面上露出了片刻的迷惑。 魔尊之位, 向来都是拥有魔灵体质的人担任。 册子前页,数百位前人, 记录了姓名, 生卒年岁,重大事迹。 然后, 在这之后, 册子上有着明显的撕毁痕迹,无法修复。 到了蚩沧,早他四十年继位,三十年后退位, 册子上清晰书写着「已卒」。 中间间隔了十年。 封无境其实出生的地方其实并不在魔界, 所以他并不清楚,在他成为魔尊的前十年,魔界发生了什么。 他只知道, 蚩沧并没有像册子里那样「已卒」,而是在他身旁, 残酷地激发出了他的魔灵血脉, 逼他继任魔尊之位。 蚩沧之前……魔界又发生了什么? 封无境头有些疼, 他向来不是这样瞻前顾后的人, 他做事只注重当下, 因此, 从他继任到现在,这居然是他第一次察觉出纰漏。 封无境沉默了一会,问宿风故:「你也不知道?」 宿风故迷芒地说:「我……我也没看过啊,我知道的所有魔界的事,都是蚩沧告诉我的。」 封无境:「……」 他猜测,蚩沧提前销毁了魔界之前相关的典籍,再编造了两套不一样的话来矇骗他们俩。 而且,他们俩居然还都不是刨根究底的性子,这么大的秘密任他一直掩藏。 封无境道:「你去找个魔界的老人,让本座问问。」 「呃……每一任魔尊继任前,都要重选长老。不过我想着没必要,就沿用了前辈你的,但前辈,你当初应该是重选过长老的吧?」 封无境:「……」 是,他当初继任魔尊的时候,在众多魔修中,简单挑出了几个魔力高强的,做他的长老。 现在偌大的魔界……他只能随便逮几个魔修询问当年的情况了。 封无境心里有了事,却还在考量这样值不值得。 他毕竟不是好奇心重的人,这些事总归都已经过去了,再去深究又有什么意义? 封无境捧着手中的麻辣小龙虾,勉强吃了一口。 宿风故也稍稍放下了心,说道:「前辈,喜欢吃辣的话,我再叫他们做。」 封无境正想抬头摆摆手拒绝,却在余光里,看见一道皎白的身影,看得他心跳滞了一瞬。 封无境浑身的温度都炙热起来,灼的宿风故只能后退一步。 然后,他顺着封无境的视线看去,看到了……顾琅清。 业火灼烧的魔界,红莲盛放,血腥四溢,白骨成山,那位仙人却赤着脚走着,不嫌地面滚烫,猩红染指,走得缓慢,却又轻盈。 在魔界中,显得格格不入,超凡脱俗。 再往上看,仙人的赤足之上,白衣飘飘,而他的手上——提着一个食盒。 宿风故一时无语。 他是不是应该退下? 眨眼之间,封无境没有阻拦,顾琅清走近了二人身前,把食盒放到桌上。 宿风故鬼使神差的没有挪步子。 他看着顾琅清把食盒打开,盒子里,是清一色的甜食。 蟹粉小笼包? 然后,在封无境的冷眼之下,顾琅清不予理睬,行云流水地从笼屉里拈出一个小笼包,送到封无境身前。 顾琅清轻轻抬手,袖子从那截洁白玉润的手腕处滑落:「魔尊大人,你最喜欢的。」 第129页 宿风故:「?」 封无境神情莫测,挡开了顾琅清的手。 他的神情有些危险,眸底沉的可怕,半晌,他冷冷地盯着顾琅清,唇角弯起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你是哪半魂魄啊?让本座看看,我觉得,有这个胆量还敢上门找我的,一定是更不要脸的那半吧。」 这话就像一把弯刀,深深地刺入了顾琅清的心里。 宿风故吸了一口气,连忙走开了。 他走的时候,心里默默地想,顾仙尊真是一点也不了解无阙前辈,无阙前辈明明接下的是他的辣口菜,顾仙尊怎么能说无阙魔尊最喜欢甜口呢?难怪他们闹矛盾…… 宿风故走得很快,封无境眯起眼睛,看着人走没影了,这才漫不经心地起身,接过人手上的包子扔进嘴里。 察觉到封无境身上的气息,顾琅清敏锐地皱眉,问道:「你喝酒了?」 「本座喝酒,和你有什么关系?管得好宽啊顾仙尊。」封无境转身,坐回座位上,翘起腿,面色隐藏在红色暗影之下,依旧不是很好看。 封无境克制着心里莫名的情感,只作出一副淡漠无情的模样。 他前几日总想着,如果让他再次看见顾琅清,他要如何让顾琅清付出欺骗他的代价,如何让他死,或是,让他痛不欲生。 但是现在,顾琅清突然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封无境却说不出口了,他厌恶自己的犹豫,更厌噁心底真实的欲望。 这样看来,他还真是活该。 「怎么说?合併了魂魄,总算有精神和法力来找我麻烦,来继续利用我了?」封无境给自己倒出一杯酒,灌下喉咙,手腕却突然一热,再定睛一看,酒盏竟然被顾琅清抢去了。 顾琅清抢走了他的酒盏,只留下手心冰凉的温度。 几日来内心压抑的情感终于找到突破口,他的愤怒,他的烦躁,他的疼痛,都在这一刻喷涌而出。 封无境双眸怒睁,他嗓眼里的声音嘶哑,像是牵扯着五脏六腑,鲜血淋漓。 犹如一头找不到归处的困兽,在苍茫血色之中吼叫发泄。 他为什么骗他?他凭什么骗他? 堂堂魔尊封无境,顾琅清甚至都没有告诉他一声,自己斩断了姻缘线,不计后果,急不可待地要和他撇清关系。 顾琅清利用他,也在毫无保留地牺牲自己,他用自己的身体,他用天干仙尊的贞洁,他和他上床,用来骗取他的精血,用来和他断绝关系! 他只是在利用他。 而他呢?一厢情愿地,为他而死。 多么可笑。 红衣魔尊惊觉自己的眼眶竟然有些湿润,他也顾不得去擦拭,转身就去抓顾琅清的手。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堂堂魔尊封无境,为情所困,为情所伤? 太好笑了。 封无境低吼着顾琅清的名字,双眼一片赤红,写满了他压在心底的万般情绪。 他的眼里噙着坚冰利刃,剜蹭的顾琅清心里发慌。 封无境怒火攻心,森森魔气里充斥着极浓的血腥味,粘稠的液体顺着墙壁滑落,滴滴答答的落在地面上,格外瘆人。 尸骨共存的魔窟,红衣男子深邃的侧脸如同刀刻般锐利,在跳动的血光下影影绰绰。 顾琅清有些犹疑地止住了手上的动作,他看着封无境朝他奔来,掌心狂躁的魔力一掌打在他身上,震的人四肢百骸都像撕扯般疼痛,他勉强稳住脚步,手上却虚弱的没有力气,酒盏又被封无境猛地夺了回去。 封无境神色晦暗不明,他低沉的轻笑声在一片死寂中响起:「顾琅清,你到底想干什么?戏弄我很有趣吗?虽然仙魔二界世代为敌,但本座自认对你不薄,你何须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骗我,你以为本座当真不会对你动手?」 说完,顾琅清只觉手腕再次被人紧紧箍住,方才胸腔之上火辣辣的疼痛尚未消散,这会手腕又传来了一阵一阵,难以忍耐的痛楚。 封无境低垂着眼,面无表情地看着顾琅清痛的额首冒汗,伴着人喉咙里发出的一阵阵疼痛嘆息,封无境冷冷偏头:「满意么?你还要怎么样?我几次让你滚,你还非要贴上来,贱不贱啊?哦,对不起,是我太贱了,倘若换成别人这么干,本座早就要了他的几条命了,我到底是为什么要把你留到现在啊顾琅清?」 顾琅清冷汗直冒,他唇缝中挤出一声闷哼,本就宽松的衣裳被封无境扯的摇摇欲坠。 从封无境的角度,他用余光将顾琅清衣裳里袒露出的光景一览无余。 然后,封无境看到了,那片本该干净白皙的皮肤,布满了满噹噹的可怖伤痕。 他迟疑了一瞬,放松了牵制顾琅清的力道。 借着这个机会,顾琅清从封无境手中抽身,他的手腕依旧滚烫的难以动弹,纤长睫羽之下,顾琅清的眸子里水光盈盈。 他淡淡地喘息几声,从封无境手中夺过酒盏,又捡起地上的酒壶,盛满了杯中酒,往自己唇畔送去。 封无境没料到顾琅清的反应,皱了皱眉。 一杯接一杯,顾琅清站着,不停地喝,喝的双腿都在打颤,那着酒盏的手都端不稳,头晕目眩,摇摇欲坠,红潮顺着脖颈爬到耳根,一片潋滟。 封无境深深皱眉,径直就走上前拿他手里的东西。 天干仙尊少喝酒。 第130页 魔界百年纯酿,这样一杯一杯地灌,换谁都支撑不住。 封无境上前,还没发力,只是轻轻一拉,眼前的人就软软的醉倒在了他的怀里。 胸膛之上,爬满了斑驳而凶残,却又不知缘由的伤痕。 掩映在衣裳之上,吸引着魔尊大人探究的欲望。 封无境蹙眉,只见怀里的白衣仙尊翻了个身,用他水色涟涟的眼,看向封无境。 他的唇因为醉意变得艷红,上面还沾染着晶莹剔透的酒液。 他说:「对不起,请让我留下——在你身边,做侍臣。」 第70章 波涛 封无境有理由怀疑顾琅清在借着酒劲耍酒疯。 作侍臣, 是什么概念。 「不过,魔尊大人,我有一个条件,」顾琅清嗓音清冽悦耳, 说出的话却让封无境心下一动, 「我想请你, 同我去一趟邪神界。」 封无境眯了眯眼,他的视线犹如两条毒蛇, 缠绕在顾琅清身上, 想深深探入,把他的里里外外都看个明白。 他低低地笑起来, 一个倾身抓住了顾琅清小臂, 老实说来,看透了顾琅清提的这个要求依然是在利用他,但他给予的东西实在太过……诱人。 他不关心顾琅清让他去邪神界做什么,那不重要, 他在意的只是顾琅清给出的—— 一片黑暗中, 顾琅清的眼睛是醉后的绯红,他静静看着封无境,等待着他的回应。 他卑躬屈膝至此。 封无境这次的感觉难得的不是生气, 他很好奇,这样一个什么都可以不要的人, 到底还能做出些什么? 一个可以把自己都算计进去的人, 也实在是不择手段到了极致, 封无境只觉得嘆为观止。 他野心勃勃, 疯狂而又决然, 像是孤注一掷的谋略家。 一个疯狂的赌徒, 孤高到不可一世,顾琅清这是拿准了主意他会答应,作侍臣——最后的底牌,多么诱人。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那双眼里,瞳仁不停闪烁,却又坚韧决绝的可怕。 封无境只觉得顾琅清的眼睛深深望进了他的骨髓,他再一次对顾琅清的毫无下限有了一个新的认知。 这种感觉很微妙。 他说不出来,他对顾琅清究竟是什么感情。 魔尊大人满心都叫嚣着答应,只是理智上,封无境知道,他一旦答应,就是被顾琅清算进去了,赢了自然是好,输了——那便是满盘皆输。 封无境的心很沉,他对上那双水亮的眼,却赫然发现,一滴圆润的泪,从顾琅清眼眶滑落,顺着脸颊,「滴答」一声落在地面。 封无境突兀地扯出一个笑。 红衣魔尊朝着顾琅清走了几步,再向他伸出一只手—— 连绵不绝的红光在魔窟深处映照出奇异的光泽,点缀在顾琅清的一袭白衣之上,悽美诡谲。 他说:「好。本座赏你这个机会。」 顾琅清都敢这么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算计进这场输赢莫测的圈套,封无境自然也不能落了下风。 他冷酷地想着,三十年命数,最后的时辰还能活得这么有趣,也谈不上亏。 于是,封无境把顾琅清向自己怀里一带,手指直接探向了那人冷如冰窖的身躯。 左右,封无境很乐意看顾琅清醉酒,他也很乐意欣赏天干仙尊的酒后胡言——毕竟,这些话,放在平时,顾琅清可绝对不可能说出口。那么今日,就权当顾琅清在耍酒疯吧。 只是为什么,这个人已经喝了酒,身子还是冷的厉害。 封无境无所谓地想着,再放肆地把顾琅清的衣领扯开,手指触上他胸膛之上此起彼伏的伤口。 就像一只碎裂的瓷器,别具美感。 只是,顾琅清冰凉的手却突然握住了他,低喃一声:「别看,丑。」 封无境毫不在意,他完全没有多想,触摸着细小的疤痕,他皱眉:「你在哪伤的。」 顾琅清摇头,不语。 许是醉的难受,他把脑袋埋在封无境怀里,贴着他结实充满优雅轮廓线的腰际,闭上了眼。 封无境抱着怀里的人,突然有些无语。 互相利用,各取所需。 无阙魔尊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心软了。 封无境的指腹擦过顾琅清颊侧,粗粝触感扰的顾琅清在睡梦中皱了皱眉。 他是想杀了他的。 封无境的指尖擦过顾琅清脖颈上的青色血管,比划犹豫着。 最终,他还是松了手。 如果顾琅清死了,那他余下的时日,也太无趣了些。 要死,顾琅清必须死,但得在他死的时候再死。 给他陪葬。 封无境向前走着,没留意到顾琅清紧紧攥着他衣摆的手。 那手抓的很紧,指节都泛起青色。 顾琅清安静地趴伏,心猿意马地想着,天干仙尊,他可真是胆小极了。 只敢借着酒劲示爱,还真是头一位。 —— 宿风故拿着手心的捲轴,费力地张罗着几十年前魔界的消息。 可偏偏这些人个个都不知道! 他一个魔尊,乔装打扮成这样出来套消息,他也太不容易了。 宿风故有些郁闷地想着。 这些魔修,年轻的没听过当年的事,中年的是最近这些年才入驻魔界的,老年的说他们记不清了。 可这也太巧了吧? 第131页 饶是宿风故再迟钝,他也发现了不对劲,一个两个正常,可每一个问过去都是这样就不太正常了。 宿风故寻思着不如先回去,问问前辈有什么对策。 这应当是被人故意掩藏了事实。 突然,他想到了曾经,别人口中,魔界秘密买卖消息的地方。 宿风故犹豫了一下,还是朝着那个地方去了。 —— 魔宫之中,一支盛放的蔷薇花摇曳在窗边,渲染着晦暗的光色,摇摇欲坠。 晶莹玉润的水珠滑落,消弭在地面坑洼。 灯火明暗交接,忽明忽灭之间,封无境抓着顾琅清,透过他发丝缝隙,遥望着窗外混沌。 不知道他醒了没有,亦或是不愿醒。 他有些后悔自己做的决定。 封无境掬起顾琅清的一缕墨发,玩弄绞缠。 那人脸色绯红,埋在他怀里,偶尔呓语两句他听不明白的话。 说起来,天干仙尊放着仙界不管,跑来魔界找他纠缠,这也够离谱。 上一世的最后,的确是那些仙修在找他的麻烦,后来邪神…… 「邪神……」 怀里的人突然低低呢喃一句,回荡在空旷无声的魔宫中,封无境听清了。 他皱起眉,还是低下头:「邪神怎么了?」 顾琅清有些迷芒地睁开了眼,眼里水汽四溢,他朦胧地看了看封无境,手掌就搭上了男人的肩项:「邪神侵犯,仙界有难。」 封无境愣了一瞬,旋即笑出声来:「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觉得仙界有难,本座就会去救吗?魔尊可不是什么大善人。」 顾琅清敛下眼眸,伏上封无境的身子,他轻靠上他颈窝:「魔尊大人,我现在可是落在你的手上了,记得你答应我的。」 封无境莫名一阵烦躁,他恼怒地抓着顾琅清,挑起他下颌:「你也知道你现在落在我手上了,那本座去或不去,你又能怎么样呢顾琅清?」 「我不能怎么样啊,」顾琅清缓缓道,随即轻轻推开封无境,借着巧劲挣出人怀里,黯淡光线之下,他面上红潮遍布,「那魔尊大人,你又想怎么样呢?」 封无境看着人靠远,胸膛余温残留,勾的他抓心挠肺。 他冷冷地弯起唇角,一把捞起眼前人往自己怀里带。 顾琅清嵴背直接抵上人完美的肌肉线条,喉嗓里应声挤出一句闷哼,在蔓延空气里平添几分暧昧。 封无境嘆了一声,毫不犹豫地对上了他的唇。 顾琅清双眸陡然睁大。 这个吻吻的凶残。 这是他重生以来,他们第一次…… 顾琅清不可自抑地发出几声低低呜咽,封无境像是猛兽一般,将他唇腔中的空气全数吞噬殆尽,直吻的他喘不过气。 他酒气迷濛的双眼中升起腾腾雾气,封无境的攻势一触即发。 蔷薇摇曳在风中,紧紧咬合着那道皎白明月,乌云密布,倾盆大雨。 二人距离近在咫尺,四周都飘溢着危险的气氛,引得顾琅清躯体不由得生理性战慄,颤抖着抓住了封无境的身躯,他紧咬着唇,生怕哪一声声音便突兀地破嗓而出。 封无境难得见顾琅清这副模样,他似乎酒意已醒,正牢牢地扒着他。 见状,他不由得低低笑了一声:「抓那么紧做什么?本座会抱住你的,掉不下去。」 顾琅清愣了一瞬,当下松了指头。 紧接着,便是暴风骤雨。 夹杂着波涛翻涌的船帆起航,掀翻惊涛骇浪,击穿白云苍月。 红云覆月,吞噬残夜,一片漆黑。 顾琅清唇咬的出血,满口的血腥,却闻到封无境在他耳畔低声道:「忍什么,叫出来,我要生气了。」 话音隐没在暗夜苍茫,落入深海几不可闻,那叶扁舟便也就此失了方向,任巨浪托举,沉浮莫测。 顾琅清呢喃着,终于启唇,释放吼嗓的同时,深深吻住了眼前的人。 顾琅清睁着眼,和他接吻,只见他的赤红眼瞳由深邃的渊岸,再变成了浅淡了平静,最后,封无境深深地蹙起了眉。 他的手指像燃了火,在琴身上擦过,一圈一圈打转,摩挲在琴弦,拨弄出声响。 封无境任由那具身体变得粉嫩,上面的疤痕却尤其引人夺目。 顾琅清微微闭上眼,汗渍浸润眼尾。粗糙触感突然从颊侧划过,顾琅清陡然醒悟,居然是封无境在帮他擦汗。 泪还是汗,这不重要。 封无境语气是明显的不悦:「你从哪伤的?灵魂合併的时候?」 一记深撞,他低下头,「不对,这个伤,我见过。」 封无境端详着那些痕迹,紧紧扣住顾琅清的手腕,银铃叮噹,蔷薇飘香。 浪涛终于打翻船只,掀起白沫翻飞,鸥鹭惊啼。 封无境道:「我见过的,在幻境里,你也被伤成了这样。」 第71章 镇压 虚影淹没在阑珊灯火, 迷离扑朔的叫嚣声里,疾风穿透街道,刺骨森冷。 红色暗影映衬在里屋,人声窸窣, 戴帽人拉低了帽沿, 背靠墙面, 正正对上的是紧紧闭合的墨黑大门。 忽的一声,疾风夹杂着翻飞的衣袖捲入里屋。 针扎般的寒冷刺激的戴帽人低骂一声, 抬头向着不懂礼貌的来人投去蔑视的目光—— 第132页 一瞬之间, 方才小声说话的人群陡然熄了声音。 宿风故搓了搓自己被冻的通红的手掌,砰的一声合上门, 抖落了衣袍飞灰, 再把马上就要被狂风吹跑的面纱拉紧。 注意到周遭奇怪的寂静,宿风故有些疑惑。 他专程乔装改扮好才敢来这魔界鱼龙混杂的灰色集市,难不成还被人认出来了? 老旧的木制地板踩的咯吱作响,人群驻足不动, 却是纷纷交换着视线传达意思。 进入此地需要向场主, 也就是黑衣戴帽人提交一定的入场金,魔界集市,用于购买消息, 购买物品,诸如此类, 不一而足。 交易场所, 必须有一把标尺, 而显而易见, 黑衣戴帽人就是这把标尺, 没有人愿意招惹他, 人们只知,黑衣戴帽人在此地的时间很久很久,魔力深不可测,招惹他的人多数没有什么好下场。 而他们也乐意看这个不遵循规矩的宵小之辈受到他应有的惩罚。 黑衣戴帽人朝着宿风故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紧接着,宿风故望着自己眼前的一只乌黑干瘦的手掌,朝着这位奇怪的戴帽人眨了眨眼。 戴帽人面色不改,语调不带情绪:「进入此地,需提交入场金。」 宿风故愣了愣,随即表示理解:「多少钱?」 戴帽人眯了眯眼,将眼前的人浑身上下审视一遍,还未待说话,手心便被放置了一个沉甸甸的物什。 望清楚那是什么东西,沉寂的厅堂骤然哄闹起来。 ——魔界最为珍贵的药物,千金难求,有起死回生,延长寿命之功效。 这东西,一众魔修修行一世都难见一面,花钱都没处买,实属有价无市。 竟然就被眼前这个……「宵小之辈」像掏普通符纸一样掏了出来? 难道此人身份并不简单?众人想着,纷纷屏气查探着来人的气息,却是丝毫察觉不出。 另一边,宿风故见戴帽人没有反应,沉默半晌,随即又果决地从千古袋中掏出了另一个东西。 ——魔界珍贵法宝,攻击力极强,十步杀一人,亦是有市无价。 众人譁然。 另一边的戴帽人面色奇异:「你的身份?」 宿风故镇静地说出事先为自己捏造好的身份:「我是长老坐下的小弟子,长老派我来问些消息,这些东西够不够入场费?不够我还有。」 兴许是宿风故面上的神色不似作伪,众人竟然纷纷松了口气,却又有些失望,他们本来只是想看戴帽人整治不守规矩的客人,后来又期待着什么大人物驾临此地,然而眼下什么都看不到,只有一个仗势欺人颐指气使的长老弟子,便都散去了。 戴帽人收了手,掩在草帽之下的神色晦暗不清,他操着一口沙哑的嗓音:「够了,你去吧。」 宿风故面色有些困惑:「请问,交换消息是在这里?」 戴帽人微不可查地点头,手指指向路旁陈列的摊位:「那条路。」 宿风故望了一圈,摊位上纷纷陈列着五花八门的东西,灵丹妙药,法术典籍,应有尽有。他点点头,便离开了。 戴帽人深深地望着那人背影,握着手心东西看了看,眉间拧出了褶皱,他口中默默念着什么,把两件法宝扔进千古袋。 —— 邪神界连通人界,渡口处高悬一座大桥,月华淋湿山谷,更添了几分静谧与诡异。 三十年寿命即将大限,胸腔闷痛与魔力暴走带来的影响如影随形,封无境索性不去在意。 顾琅清一袭白衣伫立床边,月光拖着清影落在身后。 此地正是邪神界与人界的连通之地,顾琅清建议在此地借宿一夜,美名其曰为了封无境的身子着想。 于是封无境眼看着顾琅清熟练地捏出几个纸片人,再曲指弹了纸片人的脑袋,那些人便倏忽都活了起来,形容与真人无异,再听了顾琅清几句嘱咐,纷纷消失在了村落之中。 封无境不由嗤笑:「你的无影暗卫就是这么来的?」 顾琅清偏了偏头,表示如你所见。 封无境无情地戳破:「说什么体谅我的身子,你就是想趁着今夜让你的暗卫摸到邪神界里探探路吧。」 顾琅清轻轻仰起了低着的头,纤长的指尖点了点封无境的胸膛:「没有,我很担心你。」 炽热的手掌包裹了温凉的手指,封无境提着顾琅清轻轻一拽,拉进怀里:「本座不信你。」 封无境拉着顾琅清的手指点到他的脖颈凸起,下拉到清晰锁骨,轻轻扯开了那人的衣襟。 暴露在眼下的,是骇人狰狞的伤痕。 封无境的手背不时蹭上皮肤燎起一串酥麻,顾琅清呼吸有些急促,被人抓着触摸着自己胸前的伤痕。 强行使得外伤癒合乃是逆天而行,极其耗费法力,还会留下一系列内伤。 上一世,封无境喜欢他的皮囊,因此顾琅清不敢将躯体瑕疵暴露,只是那一日……他的确有些不清醒。 做侍臣。 顾琅清轻嘶了一口气,他感受到了封无境下手时的犹豫,或许,这也并不是一件坏事。 这几日,封无境似乎对他的伤痕并不在意,反而格外好奇,询问了他很多次。 不过……顾琅清嘆了口气。 人界与邪神界靠桥索相连,愈靠近那处,邪气愈重,此地坐落于山谷之间,本该人迹罕至,现在竟然发现了一个村庄,这实在匪夷所思。照理来说,人类应该十分排斥邪神的气息才是。 第133页 顾琅清正是派傀儡去探查此事了。 魂魄分离对身体造成的损坏尚未完全消除,乱七八糟的记忆混在脑仁里,顾琅清现在十分心烦意乱。 白日里,他们随便进了这片迷雾丛生的山谷,随便找了家旅店住下。这里不太对劲,贸然进入邪神界,说不定有人正等着瓮中捉鳖。仙界前些日子传出消息,邪神发了话,不日将抵达仙界兴师问罪,却是哪里来的兴师问罪,不过都是邪神的挑衅罢了,虽说天干仙尊的名号已经属于过去,顾琅清依旧无法做到袖手旁观。 然而封无境已然无所谓了,这几日过的逍遥自在,平日里高高在上的白衣仙尊屈尊降贵答应给自己「做侍臣」,这种感觉的确很新奇。 顾琅清的无底线是他见识过的,和那人做交易就像一场博弈,他似乎……从未赢过。 那就让顾琅清来帮他陪葬吧,时日无多,万一死在了路上,也方便他一手了结了顾琅清一同带下地狱。 封无境默然看着怀中略显苍白的人,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终于问出了内心一直以来的疑惑:「天道分六界,邪神一统妖界和鬼域,早已忤逆天道,为什么没有降罪?」 顾琅清眼色沉沉:「我有一个猜想,需要验证,先不和你说。」 封无境静静看了他一会,带着人砰的压上床面:「为什么?顾琅清,告诉我。」 「事关天道机密,我说出来,会连累到你。」 封无境盯着人说话的唇瓣,心不在焉地听着他的鬼话,啧了一声。 「天道包庇?本座可从没听过这种情况。你和宿因意走的近,知道些别的也是情理之中,但是顾琅清,你知道这么多,天道为什么没有把你杀了灭口呢?」 封无境望进那人剔透的琥珀色瞳孔,忽的嘴唇温热,顾琅清搂着人脖颈下压,毫不犹豫地攻城掠地。 封无境眯眼,享受了顾琅清难得的主动,虽然是为了堵他的嘴。 软红春帐,谁都没有注意到门外一闪而过的黑影。 次日,封无境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鼻息间隐隐约约飘过一丝极轻的血腥味,他下意识地揉揉胸口,前些日子瘀在心口的血似乎有消减的趋势,可能是每次上完床都心情愉悦的缘故吧。 和顾琅清上床,延年益寿? 封无境嗤笑一声打消了念头,望着桌上早已备好的蟹粉小笼包,手肘搭上了曲起的膝盖,毫不留情地使唤别人:「顾琅清,给本座拿碗筷。」 白衣人影出现在眼前,果然怀里端着碗筷。 封无境满意地赞赏道:「做的不错,你出去吧。」 顾琅清眉眼神色有些微妙,封无境一手吃着小笼包,一边问道:「怎么?你还有事?」 顾琅清薄唇微抿,手指一勾,紧接着从门外进来了一个侍卫模样的人,赫然是昨日被他派出去的傀儡。 那个傀儡见到封无境的第一眼,便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我昨夜到了桥索之处,发现桥索那里的邪气尤其重。」 封无境打断道:「说重点。」 傀儡道:「那里的邪气重到,不像是自然凝聚而成,而是有人刻意为之,为了遮掩别的……鬼气。」 封无境挑眉:「怎么说?」 傀儡道:「我觉得,桥索那处,约莫埋藏了上百具尸首。」 封无境心里毫无诧异,邪神坐镇,这些都算小事,再说,建立桥索的确需要阴气镇压,有一种说法就是,桥下镇压的死人越多,桥越稳固,左右封无境没试过这种方法就是了。 太麻烦了。 这点事确实不算什么,封无境正打算开口调笑几句顾琅清的一惊一乍,又被顾琅清开口打断:「昨夜,我们住的驿站死人了,只有我们住的这间没事,别的房间墙壁上涂满了血,村长得知此事,已经在楼下等我们了。」 第72章 交易 房屋木墙之上, 血红一片,腥臭的气味穿透缝隙扑面而来,呛得众人纷纷咳出了声。 屋里的尸体摆放凌乱,枯黄的皮肉之下, 鲜血被抽的干净, 胡乱地涂抹在了墙面, 作案之人目的不明。 「这是飞来横祸……」村长看着站立在眼前完好无损的二人,心里恐怕已经明白了这两个人并非什么等闲之辈, 颤着声悄悄与二人拉开了距离, 「二位是昨日才到村里来的?」 顾琅清颔首,视线朝着封无境瞥去, 红衣男子正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这毫无美感的命案, 面上没有半分神情,他都能想像出这个男子接下来将要说出口的话。 「这些与我有什么关系?你们问错人了,滚开。」 村长一脸被噎住的表情,他狠狠咳了几下:「昨夜村里出了这样的大事, 只有你们二位幸存, 二位定然能力不凡,不知能否帮我这个小小的忙,告诉我一下昨夜你们听到, 或者看到了什么?」 顾琅清扯了扯唇角,其实这种情况, 寻常人的思路应该是怀疑他们俩的身份才对, 这位村长……是被封无境的气势吓到了? 顾琅清沉了声:「昨夜之事, 我们不是十分清楚, 但这样的事发生在身旁, 您放心, 我们一定不会坐视不理。」 封无境:「?」 封无境深深看了顾琅清一眼:「邪神界近在眼前,本座大老远跑到这,不是来看你查命案的。」 说实在的,封无境现在非常不能理解顾琅清的作为,为了风评,为了救人?有必要吗,总归没有人在意。 第134页 但是顾琅清态度很是坚定:「查。」 封无境脑仁有些发酸,他抵指揉了太阳穴,用一种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顾琅清。 「我没空陪你干这事,你也别给我干这事,进去见识见识所谓的邪神,本座正好寿终正寝。在这里摊这个烂摊子,有意思吗顾琅清?」 顾琅清垂下眼,神色似乎有些松动,说不清在想什么。 封无境嗤笑一声。 村长左右看了看两人,似乎在考虑该怎么开口,过了很久,终于艰涩地说道:「我们村庄,昨夜,并不止是你们的驿馆出了事,村里的所有的驿站,都死光了人……诶不对不对,那边还有两个人幸存,却也是重伤昏迷不醒的状态,只有你们二位毫发无伤,请您帮帮我们吧。」 封无境漠然地看着这一幕,一语不发地转了身子坐回早被血腥味浸透的屋里,砰的带上门。 村长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流畅的动作,被一旁的白衣仙尊轻轻拍了拍肩膀。 他轻嘆了口气:「走吧,带我去看看,另外的驿馆里都出的什么事。」 —— 宿风故顺着眼前拥挤的小径走着,人潮涌动,倒还真是热闹极了。 魔界集市,大都数人来到此地都是为了交换得到宝物,提升魔力,少数就是如他这般,前来探查消息的。 虽说一分钱一分货,但宿风故思忖着,魔界史书上都查不到的东西,这等人也不见得当真悉知。 顺着小路走到尽头,这里虽然地处魔界,偶尔做着一些见不得人的交易,却没有任何人建议把这块地方做掉,大概是因为他们自己用得上吧。宿风故谨慎地回过头,望着灯火通明的小路,他确实是第一次来这里,这儿的市侩气息也确实重的都快比上人界了。 黑衣戴帽人面无表情地站着,眼前忽然又晃过一道人影,那人身影快的出奇,甚至连他都没有及时反应过来。 再一抬头,黑衣戴帽人对上了方才那人微笑的面孔,他面上终于拥有了一丝情绪,向宿风故投去了疑惑的眸光。 宿风故轻柔地说道:「此地是魔界交易场所,我想交易的东西不在那边,我来问你。」 戴帽人神情探究,沉声道:「你知道我是谁?」 「我不知道。」宿风故一字一句笃定地说,「但我要问的事,我猜你知道。」 黑衣戴帽人手上,面上,布满了岁月留下的痕迹,皮肤上乌黄的斑点,深邃的褶皱,无一不表明了此人年龄之大。 戴帽人不动声色地侧开了头:「你当真要与我交易?」 众人皆知此地位于魔界绝佳风水宝地,用于交易,且一笔交易一旦开始,便必须进行到底,像是受到了某种神奇不可见的力量的制约。 因此,只要戴帽人同意开始交易,二人便必须完成交易,否则毁约一方,便会受到反噬。 戴帽人望着眼前人掩在面纱之下,模糊弯起的唇角,又瞧向那双纯粹不谙世事的眼眸,混浊的瞳孔动了动。 这个长老派来的小弟子,本来就不该出现在这样看似平和,实则凶险万分的地方,他恐怕连此地交易的规矩都还不清楚吧? 他知道他是谁吗? 戴帽人嗤了一声,望着那人的笃定,心底暗嘲几句,点头应了声。 众人只知他魔力高强,收纳此间的入场费,却不知他真实的身份。 宿风故轻轻点点头,便听闻那人的喑哑的嗓音飘了过来,却像是钻入毛孔一般消失不见,只留下一胳膊的鸡皮疙瘩:「你要问我消息?我向你保证,凡是我知道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我的交易条件是,你身上最珍贵的东西。」 怔愣一瞬,宿风故才反应过来,这人的奇异的嗓音并不是凭空而来,而是……从这空旷大楼,由外向内一齐涌向他,将他狠狠包裹其中。 当然,并不只有他,在这座楼里的所有人,同时感到了一阵难耐的不适,被这句装神弄鬼的「你身上最珍贵的东西」吓了一跳。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朝着二人投了过来。 他们头一次听到这样气势浩大的「交易条件」,同样的,受到场地的制约,接受交易的人并不能天马行空狮子大开口,往往都是由一个人可以提供的价值决定的。 或许是符纸法器,或许是金银珠宝,再是帮对方完成什么事……总之,众人从未听到过这样的条件——你身上最珍贵的东西? 这是什么东西?财宝,物品,还是,性命? 同理可知,可以开出这样的条件,黑衣戴帽人可以提供的价值有多可观。 这条件,若非走投无路,应该没人会去找他吧? 众人乍然知晓了黑衣戴帽人的能力,惊讶之余,更是畏惧,同时纷纷对与之交易的小子投去了几丝怜悯的目光。 或许是看好戏的目光更多些。 就这条件,就算真的知道了什么情报,这小子也属于得不偿失。 果然,宿风故听到了公告一般的话语,面上浮出了几抹困惑,困惑之后,他还是点头认可。 交易开始,无法中止。 戴帽人中指扣了一枚扳指,晃着手肘随意地敲了敲墙面,锈迹斑斑的扳指撞上洁白墙面,「叮」的一声震在众人耳畔。 他饶有兴致地揉了揉手腕:「很多年,没有人来与我做过交易了,大家似乎都忘了,我曾经可是掌控这此地最为机密的交易信息。」 第135页 听着这话,宿风故神色不改。 戴帽人苍老的指节摸上满是皱纹的下颌骨,将头上的斗笠向脑后扒拉几下,漏出一双虽然混浊却依旧熠熠生辉的眸。 「那么,让我看看,你最珍贵的东西是什么?」 宿风故笑道:「过会再看也无妨,我能先问问题吗?」 戴帽人似乎思忖了一会,随即收了手,沉沉开口:「你问吧。」 紧接着,众人便只能看到两个人面对面站立,一翕一合的嘴唇。 场所自动消除声音,交易是很私人化的东西,自然只有交易双方能听到彼此对话,同时,交易发生过程之中,他人不能对交易者造成任何伤害。 不过,从未见到戴帽人参与的交易,从未听闻过这样的交易条件,大家都好奇极了,纷纷猜测着这份「最珍贵的东西」会是什么。 戴帽人:「你问吧。」 宿风故道:「我想知道,前任魔尊继位之前,魔界发生了什么。」 戴帽人神色一凛,他眼神骤然划过一抹凌厉的光,「你问这个做什么?」 宿风故答:「我自有我的用处,你只消告诉我就好了。」 戴帽人琢磨着这句话里话外的意思,却又探不出来人身份,难免有几分急躁:「你是哪个长老坐下的弟子?」 宿风故纯真地笑了笑:「黑衣大人看不出吗?」 戴帽人当真看不出,他眉头拧的越来越紧。这个问题的分量……是他起先小瞧了这个小弟子。 宿风故道:「我想,受到场地保护,你是无法对我造成伤害的,同理我也一样,所以,你快回答我的问题,我们才好结束交易啊,是不是。」 戴帽人听了这话,眼眸陡然圆睁,这人一直假装初次来到此地,不交入场费,不认识路,甚至,不知好歹地来找他进行交易……难道,都是故意而为之? 不过,他说得对,只要结束了交易,他拿到了那人「最珍贵的东西」,把他的嘴巴封死,就算先前发生了什么小失误,他透漏了什么十分重要的信息,也没关系。 第73章 珍物 前任魔尊继位之前, 魔界发生了什么。 没错,魔尊历来只有三十载寿命,然蚩沧不知从何地获取了长生之药,擅自杀死了下一任魔灵体质, 坐在魔尊之位长达数百年……没错, 数百年。 再此之后, 蚩沧或许是觉得日复一日魔尊的日子过得也颇是无趣,便大闹一场, 顺手扶持下一任魔灵体质——也就是封无境, 替他成为新一任魔尊。 如何大闹一场?算作为人师的礼物,蚩沧亲自前往魔界荒原, 削减了物资, 为的就是看荒原之物自相残杀,再由封无境进入其中,驯服一只最为凶猛的坐骑。 毕竟,亲眼看着自己布的局按着他的想法发展, 也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 至少比在魔尊的位置上日复一日蹉跎时光有意思多了。 蚩沧这么想。 当然, 为了掩饰行踪,他做了很多事,杀掉了很多反对他的人, 在那之后,几乎没有人知道曾经有一个魔尊, 统治了魔界数百年。 知道这件事的, 只有蚩沧的心腹。 而碰巧的, 黑衣戴帽人正是蚩沧的心腹。 受交易规定限制, 戴帽人将诸如此类陈年旧事和盘托出, 寻思着一会儿的一击毙命。 最珍贵的东西也是由判定, 身份,地位,钱财,或者性命,取决于那人心里最看重的是何物。 戴帽人正是蚩沧留在魔界的「眼睛」之一。 魔界交易场,鱼龙混杂,他在此地看守,再将得到的小道消息如数禀报蚩沧。 那时的蚩沧太强,生或死,只在他的一念之间,魔灵体质的魔力,非是他们寻常魔修能够抵挡。 他能这么活着已经很不错了,面对这样玩弄人间的主子,忤逆便是死罪。 听完了戴帽人的话,宿风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手中摺扇啪的一合,举手投足间依然透着几分宿因意的味道。 戴帽人冷笑着:「我说完了,现在该你了。」 宿风故摊了摊手:「最珍贵的物件,是什么?」 「身份地位,钱财性命,我说不准,规则自有说道。」 紧接着,屏障顶端降下万丈光辉,戴帽人阖了眼,甫一睁眼,眼前就浮起了几行字。 他满意地眯了眼,阔步迈上前:「你最珍贵的东西,在你左边衣袖里。」 期待着从人面上查出惊慌失措,可戴帽人只见那人飞快地别过脸,他猛地一拽那人手袖,冷哼一声,系统规定如此,他别过脸也逃不掉。 不过显然眼前的小公子并不明白这个道理,他甩手的幅度愈来愈大,蓦地呼啦啦一声,他身上的物件竟依次一件一件落下。 小公子兴许是有些气急败坏,脸色耳根都涨的通红。 戴帽人看了看地上散落的物件,挑着眉弯下腰去,指尖碰到地面上有些面熟的东西,蓦地神色一顿。 这不是只有魔尊才有的印玺吗? 现任魔尊坐下有弟子吗?他把印玺交给了坐下弟子? 不。不对。 为什么刚刚查探不出来人身份? 他方才试过,眼前此人魔力高深,现下逼近,他也感受到了极强的热度压迫。 他算是魔界魔力高强的人了,否则蚩沧也不会选择他来成为「眼睛」。 第136页 一个坐下弟子能够拥有这样的魔力吗? 戴帽人震惊抬首,对上宿风故人畜无害的面庞,他想,如当真遇到魔尊,他也能察觉到魔灵体质与他们的区别,毕竟蚩沧大人游戏人间,他确实也好奇这事很久了。 如若是长老的坐下弟子,那道无妨,只是竟然与魔尊沾上关系?戴帽人想了想,闭上眼,蚩沧大人或许能来救他。 一旁的宿风故却是一改先前的淡定自若,他捂住袖子,不想让袖子中的东西掉落。 不过都是徒劳。 当戴帽人望着地上摊开的小册子时,脸上的表情就像被马车碾了一样五颜六色。 宿风故脸色涨的通红—— 他的春宫! 戴帽人莫名其妙地看着地面上形式纷呈的人体动作,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这,这是哪家的小公子?魔尊的坐下弟子?最珍贵的物件,竟然是一本春宫? 宿风故似乎是被自己呛到,咳的停不下来。 再一恍神,只见地面上除了小册子之外的东西都消失了,原封不动的回到了宿风故身上。 只有地面上活色生香的人体姿势彰显了方才发生过什么。 不见了屏障,众人纷纷围了过来,对着地面上的书籍沉默了。 「这是哪家长老的小弟子?最珍贵的东西居然是这种东西?」 「诶呀,不知道啊……他这个春宫画的还挺好,很细节啊。」 「……」 戴帽人迅速整理了衣袍,这会他再也不信这个小子会是魔尊了,他说出了那么重要的消息,这个人必须死。就算真是魔尊的坐下弟子被他杀死了,他还可以离开此地去投奔蚩沧大人。 戴帽人做好了出手的架势,宿风故似是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脸上残留着绯红色的余韵。 趁人不备,他一记炙火便朝着宿风故袭去。 忽的,手腕一紧,竟是直接被眼前眼尾残余着咳出来的泪花的小童子拿捏住了。 一记炙火没放出来,反而对方魔力的压迫感压的他喘不过气。 这实力? 宿风故衣袂飘飘,将那人双手别到身后,戴帽人还想挣扎,又被飞踢踢到腹间痛的说不出话。 小公子道:「你最好别叫蚩沧,你应当知道本座是谁,你把这样的消息告诉了你,你觉得他会留你的性命吗?」 面对宿风故的自爆身份,戴帽人震惊之余便是瞭然,围观的众人却惊讶之情溢于言表。 他们低声嘟囔着:「什么?魔尊大人心里最珍贵的东西,居然是春宫?」 「这……这这这。不愧是魔尊大人。我还寻思也去买一本呢,现在看来也买不到了。」 宿风故听着这些论调,面上又开始不淡定。 他手一挥,再一睁眼,二人便一齐出现在了另一偏僻之地。 戴帽人被他桎梏,挣脱不开,嘴上骂骂咧咧:「你放开我!蚩沧大人会来救我。」 宿风故指指他:「是吗?本座觉得他会过来杀你。」 「我是他心腹!」 「你听本座说,在那个屏障下,我们说了什么,只有你我知道,没错吧?」 戴帽人犹豫了一下:「嗯。」 「虽然你告诉我的消息里,你并没有出卖他,但你觉得以他的性子,他会相信你,还是猜忌你?」 戴帽人说不出话,蚩沧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性子他也是知道的。 「本座知道,出了屏障之后,他就能听到你的一切衷心言论,但现在,本座在这里也设了屏障,你觉得,他知道你和我在一起,并且突然听不到你的声音了,还会继续相信你吗?」 戴帽人:「……」 戴帽人:「魔尊大人要我做什么。」 「告诉我更多从前的事,」宿风故想了想,话音一顿,「还有,春宫的事,不许说出去,方才厅里听到消息的人,你去让他们忘了这件事。」 戴帽人:「嗯嗯。」 宿风故道:「不准杀人。」 戴帽人:「……」 —— 封无境看着眼前沉睡不醒的二人,陷入了沉默:「他们怎么在这?」 顾琅清也不清楚,默然摇了摇头表示如你所见。 眼前二人,正是沈绪和郁引。 虽说沈绪于他无关,但是郁引……封无境捏了捏眉心。 这还真是什么事都摊上。 慢慢等着二人悠悠转醒,封无境噼头盖脸一顿逼问,郁引也只能老实交代他们一路的行踪,因为担心他的状态,这才一路跟着来,封无境很是无语的看着二人,沈绪一脸捨命陪老婆的模样惹的他更是无话可说。 郁引说:「是啊,魔尊大人,我们都很担心你!」 封无境:「得了,那你快帮我安排路进邪神界吧,耽搁不起了。」 不远处,便是那座由死人骨头堆砌而成的桥,桥旁写着两行字「禁止狗入内」。 老实说,虽然听顾琅清介绍了邪神的来历,封无境依然不是很能理解邪神的这个行为。 郁引道:「可……大人,我觉得这个村子有问题。」 封无境骂道:「是,有问题,可本座很像那种会多管闲事的圣人吗?」 郁引道:「这个村子叫项家村……村长方才似乎提到了项迁。」 封无境:「……」 项迁,他们在魔界遇到的魔修。 第137页 封无境虽然活的放肆,但他对于魔界好歹还算有情义与责任。 他张着嘴半天接不下话,直接扭头问身后的村长:「你们村 ,有个叫项迁的?」 「呃……」村长神色一僵,「是,你们是魔界的人?」 封无境丝毫不在意一旁顾琅清的眼神,嗯了一声。 村长似乎很是紧张:「事情是这样,我们村有个习俗啊,每十年都会选出一个圣女,献祭邪神,几百年都这么过来了。诶,你们别这么看着我啊,不是她死,就是全村人死,我们也于心不忍啊,况且这不正是圣女活下来的意义所在。」 顾琅清面色寒凉:「然后呢?」 村长道:「可……可这次的圣女,不太听话,与一个外乡人相爱,然后逃出了村庄,下落不明,外乡人被我们抓住了,听那个外乡人说,她生的儿子要取名项迁……」 封无境皱了皱眉。 项迁的确是从人界来到魔界,他还说,他的母亲是在人界与魔界的甬道中生下了他。 第74章 生死 风凉刺骨, 天高云淡。 「你们是魔界的人……你们认识项迁?」村长面容焦急。 封无境淡淡瞥了他一眼,这次的事有些蹊跷,若不是正巧碰上了郁引和沈绪,他们哪能这么快发现这事和项迁的关联。 封无境眯眼看了看村长:「本座没那耐性, 你也把你的小伎俩收起来, 区区人类与魔界为敌, 你们只有死路一条。」 村长一愣,脸色有些难看地点点头。 「那么, 能否请您带我们去一去那座通往邪神界的桥呢?」 顾琅清笑的风轻云淡, 他在等村长的下一步动作。 一众人跟着村长走出小屋,天穹笼罩着此处, 血腥味被风吹的呛人。 远处的山峦此起彼伏, 阴影笼罩排布像是吃人的恶魔。 山峦之下是层叠树影,再远一些,看的迷离模糊。 血腥气随风流淌。 封无境依旧挑着眉,顾琅清面容端肃, 跟在后面的, 是郁引和沈绪。 郁引用手肘抵了抵沈绪:「绪哥,我总觉得心里有点不踏实。」 沈绪低笑一声:「没事,你要去哪我都陪你就是了。」 「为什么这有我们四人没事——」 刀光剑影骤然袭来, 被刀影晃的再次睁眼的时候,封无境看着眼前明显训练有素的人群, 扬了唇角, 冷声道:「我早说过, 不要起什么歪心思。」 正欲唤出自己的狂醉, 顾琅清却一把摁住了他的手。 紧接着, 旋身于空, 宛若一只美丽的白鹤,他手中摺扇一挥,再一眨眼,本来蓄势待发的人群如纸牌般纷纷倒下,像是睡着了一般。 顾琅清悠悠转身,看向村长。 他嘴角含笑,那笑容却完美的无端令人悚然:「村长,您上当了,里面的人不是我们杀的,我们只是顺道路过。而且,更可悲的是,你们只不过是杀人的人用来阻挠我们前行的工具罢了。那个幕后之人,故意让你们怀疑魔界,在得知我们是魔界之人后,想找我们报仇,进而阻挠我们进入邪神界。我现在反而觉得,是你们的邪神大人杀的人,你觉得呢?」 封无境觉得有趣,这样的顾琅清,他见得少。 顾琅清向来不把情绪表露在脸上,可是现在,封无境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顾琅清很愤怒。而这个愤怒,好像是从方才村长说他们每年都会献祭一个少女给邪神开始的。 封无境摸了摸下巴,顾琅清这人还真是。 村长似乎终于信了顾琅清的话,他沉思片刻,说声:「你们跟我来。」 桥面宽阔,人骨搭建的石桥,不知埋葬了多少冤魂。 郁引觉得寒意刺骨,再往前走,是邪神界,稍有闪失便是万劫不复。 郁引低头抿了抿唇:「魔尊大人……我们本来只打算跟到此地,再往前对于人类来说可能……」说完,他的眼神梭向沈绪。 封无境瞭然道:「本座知道。我不强求,你们走吧。」 再怎么说 ,郁引和沈绪在这个项家村也算帮了大忙,否则他们可能都探不出村长的意图。 沈绪脸色微沉,向封无境行了礼,转身便走。 桥下,便是万丈悬崖。 桥两侧,写着几个庄重的大字「禁止狗入内」。 看的人莫名想发笑。 封无境当真笑了起来,他大笑着,看向顾琅清的脸色。 顾琅清垂着眼,低低唤了一声:「魔尊大人。」 紧接着,一道红色身影如疾如风,径直向前,他没有上桥,而是从桥两侧,跳了下去。 顾琅清站在原地,呼出一口气,也跟在封无境身后,跳了下去。 按理说来,到了此地,前方都是邪神界,你往桥走,和往下走,是一样的,虽说身为魔尊,跳悬崖于封无境也不会有什么影响,但以他的性子,本来没有理由不走好走的桥,要去跳那悬崖。 他这么做,只能是因为见到顾琅清的愤怒与不适,主动避开那座困住万千冤魂的桥罢了。 顾琅清懂的。 重活一世,封无境失去记忆。情谊……还在吗? 一阵无际的黑暗过后,封无境再一睁眼,是一处石窟。 他回头看了落在身侧的顾琅清一眼,再转头,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他们在蚩沧那里遇到的那个老人。 第138页 封无境拧眉,蚩沧和邪神果然有牵连。 那个老人看着他们,远远的,却依然让人感觉如沐春风。封无境凝神,虽然那人曾帮助过他,但眼下的情况,很难不让人觉得蚩沧不怀好意。 一旁的顾琅清明显也回想起了这个人,感受到了这样强大的精神力,他把带有深意的目光传给封无境。 封无境移了目光。 他方才跳崖,其实是因为无意瞥到了顾琅清胸口纵横交错的伤口,心情有些复杂。 老人徐徐开口:「这个房间,大有玄妙。」 封无境道:「蚩沧叫你来做什么。」 顾琅清道:「交出解药。」 「啧。」封无境挑眉看了看顾琅清,解药的事,顾琅清还真比他还着急。 老人沉默许久,本以为不会有答覆,封无境却还是听到了他的声音:「封无境,你是不是还不知道真相?」 面对这声不知好歹的「封无境」,红衣魔尊难得忍住了心中的怒意,他耐着性子道:「解药还有什么真相?」 精神力强的人,很容易让人信服。 这是一种源自心底的信任,与他们交流的时候,普通人很容易不受控制的交代了自己的情况,有问必答,对他们是满心的崇拜。 老人嘆了口气:「有。你真的以为使一个人重生很容易吗?」 受精神力影响,或是因为对方说的有关于「解药」,顾琅清竟然没有开口打断这个话题。 「重生……天道有其规定,一个人命数受制,若如非要延长,有两种方法」老人伸出两个指头,「一是食用仙药,这种方法听起来靠谱,却会使人其他方面收到影响,蚩沧他便是食用仙药,情感心智受损,一直都是由我安抚过来的……」 老人像是想起了什么,深深嘆了口气。 「再就是二,天干仙尊使用的法子,以命易命。」 「重生之后,你的命数早已没有了限制,取而代之的,是天干仙尊的命数,真真只余下了三十年。」 「话已至此,更多的,你们自己说吧。仙药我能给你们,但食用之后的效应因人而异,很有可能带来十分不好的后果,你们慎重考虑。」 说罢,老人的身影便消失在了房间的尽头。 封无境听了这段话,脑子还是嗡嗡的。 就像一个被判处死刑的人突然得知大赦天下,一个死期将至的人突然找到灵丹妙药,但这个灵丹妙药…… 性命攸关的事,他本该是高兴的,但现下他却又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 封无境转头,冷冷看向顾琅清,一语不发,似要找他讨个解释。 顾琅清也有些发懵,定定看着封无境,唇瓣一翕一合,终于颤抖着声线吐出几个字:「你不会死……真好。」 封无境深吸一口气:「你在那段时间里,究竟做了什么?看着本座像无头苍蝇一样找蚩沧要解药,很有趣是不是?」 顾琅清有些着急:「不是,我不知道你的命数……」 封无境道:「啧,以命易命,你好高尚啊。」 他一把拽过顾琅清的衣领,内里层层叠叠,是斑驳的伤痕,不难想像受伤的人当时受了多大的痛楚。 他只知顾琅清一直瞒着不让他知道重生的细节,却此刻才知道他这满身伤痕竟是为他这样来的。 前世,他为顾琅清而死,顾琅清又为救他搭上自己的性命?这么想,总该算是扯平了,但封无境怎么总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做侍臣。 封无境看着顾琅清的模样,心情有些复杂。 「我本以为……我至少可以和你一起死,这不亏啊,是吧。」顾琅清声音有些哽咽,事实被戳破,他眼里噙满了泠泠泪水。 是,时日越推进,他的咳血之症反而很少发了,可他也不见顾琅清……顾琅清倒确实是这种万事都自己忍着的性子。 有必要吗?值吗? 姻缘线是顾琅清自己断的,他前世为救顾琅清捨命是他自己蠢,顾琅清又何须为他做到这一步? 魔尊大人不喜欢欠别人的。 他咬牙切齿地扣住顾琅清的手腕,提近,近到咫尺相接,顾琅清抬眼见到的便是封无境赤红晦暗的瞳孔,盛怒之下,他的神色极其不耐。 「本座没死,你也别想自己去死,给本座活着,知道了吗。」 姻缘线既断,封无境想,他不喜欢顾琅清的。 他只是不喜欢欠别人的。 顾琅清眼眶泛红。他没有点头也没用摇头,生死命数的事,谁说得准。 但听着封无境的话,顾琅清心底有些痛的喜悦。 僵持着,顾琅清终于开口转移了话题:「刚才那人说……这房子,有什么古怪?」 经此提醒,封无境回了神,依旧箍着顾琅清的手腕,炽热的烧的泛红。 他几步走到门前,看到门上书写的几个大字,二人不约而同噤了声,神色有些诡异。 只见门上写着:「唯有两情相悦者,方可出此门。」 第75章 往事 「唯有两情相悦者, 方可出此门。」 封无境神色不明,无视了身后的视线,施法叩在门面结界。 那扇门,应声而开。 他沉着脸色回头瞥了一眼顾琅清, 大步迈出了门。 北风穿堂而过, 扬起满地飞尘, 顾琅清似是诧异,依旧红着眼, 随在封无境身后出了门。 第139页 顾琅清说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 封无境也是。他们不约而同地回想起了曾经,幻境之中, 顾琅清曾在周各庄取了封无境的一滴精血。封无境不知道那滴精血最后用在了哪里……重铸姻缘线嘛, 依照顾琅清的性子,似乎也不是做不出来。 虽然说是因缘天註定,可顾琅清这一次一次的妄想逆天改命。封无境当真想笑,他有那么爱他吗? 这是邪神界。 封无境转头便看到了隔壁两扇门里的两个人——郁引和沈绪。 显然, 顾琅清也看到了这两个人, 他们方才出门,神色尚且有些慌乱,这两个人转过头, 齐齐看向封无境。郁引说道:「大人,我们本打算离开, 但是方才一股非常强大的吸引力拽着我们下坠, 这才到了此处, 然后看到门上写了……这, 这是邪神界吗?」 封无境眉目紧锁, 抬眸扫了那人一眼, 邪神到底是谁?他的目标如果是要他们的性命,为什么又要设置一道这样的屏障,为什么要讨论这些情情爱爱,却不是使用武力,这不太合理。 此时此刻,顾琅清似乎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他内心五味陈杂,喜悦过后便是担忧。 知道了真相,那么解药似乎也不重要了,只是这一切因他而起吗? 封无境仰首,看了看头上的结界,似乎这也轻易出不去了,他怜悯地看了看两人:「事已至此,想来邪神既然已经把你们拉入此间,是不会再轻易放你们出去了,跟着本座走吧。」 沈绪莫不作声,抱着手环顾了四周的环境,开了门之后的房屋算不上华丽,只是一天很普通的屋室。 这里装修很眼熟,封无境苦思冥想,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顾琅清的面色却是有些奇怪,红衣魔尊注意到那人异样,别过脑袋冷冷调侃了一句:「顾琅清,你拿本座的精血做了什么,你自己心知肚明。」 方才情绪激动,顾琅清脸色依旧透着红润,眼眶带着湿漉漉的水色,睫羽一抬,竟有几分楚楚可怜。只是封无境瞥见,掩在白色衣领之下,顾琅清身上层叠细密的伤口似乎仍旧未愈,他喉头莫名有些干,漫不经心地移开视线,不再搭理顾琅清,开始观察房间里的放置。 这像是一间普普通通仙修的房间,封无境说不出来的眼熟,他却也不想主动与顾琅清搭话,上一辈子他与顾琅清的恩怨众多,或许这是他无意间记下的泠渚峰上的某一间小屋也说不定。 他仔细观察着眼前的白玉瓷瓶,端庄摆放在木质方柜,墙角雕龙秀凤,无一不是仙界的装潢。 邪神界的装修为什么会是这样?封无境挑眉,他不得不怀疑这一切的物什都是故意摆给他们看的,那这样想……他跟仙界八竿子打不着关系,这是给顾琅清看的? 邪神界与仙界有仇,他起初来此处的原因便是顾琅清所说,仙界遭受邪神界入侵,那么这位邪神跟顾琅清到底结下了什么梁子? 说实话,封无境并不是很想参与到这些乱七八糟的恩怨情仇之中。 他来这里本是为了了却这三十年寿命的最后几天时间,突然被告知赦免延长,他还真有些不知所措。 只是顾琅清的寿命就只有30年了。 封无境只觉得一口气压在胸口上不来,他刚才说的话不是假的,他不想顾琅清死,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情感,是不想亏欠别人吧,那他现在在这里的目的便是替顾琅清找解药,封无境想着,重重合上眼。 左边银铸石狮子,右边雕刻一群铜像舞女,栩栩如生,婀娜多姿。红衣魔尊沿着白墙走了几步,拉开抽屉,尽是些无关紧要的仙术教导。 此时此刻,郁引在身后突然叫道:「魔尊大人!这是什么?」 封无境转过了身。 他呼吸蓦地一窒。 这是一幅画,一幅十分眼熟的画。 顾琅清看着那幅图,不假思索道:「云中君图?」 云中君图。 封无境皱了皱眉,想起来了,他在魔界的时候,宿风故便给了他这样一幅云中君图。 宿风故在魔界的时候,曾与他说,云中君神一男一女,绘卷亦是一阴一阳。 画卷之上的男子温润如玉,白衣蹁跹,身形淹没在漫天云海之中,袖口半遮了面容,只露一只秀美的桃花眸,霞光笼在他周身熠熠生辉,美的似是天上神仙。 封无境脑仁发疼,他看了看顾琅清,还是有些暴躁地开了口:「你以前见过这幅画?」 不料顾琅清却是摇了摇头:「没有。上次在魔界我也是第一次见到。」 郁引也点了点头,那幅女像与这幅图色调,穿着几乎一模一样,况且当时……小魔尊大人铺的那么大,确实整个厅的人都看见了。 封无境愣了愣,他紧紧盯着图上的人像,有些说不出话。 红衣魔尊突然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想,他只觉得头脑发晕,一些忘却的记忆隐约似乎将要破土而出。 迷雾笼罩着真像,远远地飘渺在记忆深处,看不真切。 还魂术法,失忆无解,最先忆起的往往都是喜悦欢乐的记忆,而压到最后的,则是内心深处不愿忆起的痛苦往事。 那么,他究竟忘了什么? 难道这一切他都推测错了吗?这个房间并不是为顾琅清准备的,而是…… 忽的,房间里跳动的烛光陡然一暗,封无境眯了眯眼,眼前骤然浮出了一道人影。 第140页 似乎是披头散发,黑影悬浮在半空,分明看不清五官,却无端让人觉得他有些有恃无恐。 那人半晌没有出声,大家就这么微妙地对视着,封无境蹙紧了眉,语气有些狠厉:「邪神?」 黑影像是没听明白,在空中左右晃来晃去,终于定下身来,嘆道:「对也不对,我的确是邪神,可只不过是邪神大人的一部分罢了。」 封无境挑眉,这说法还真有意思,说是□□,或是元神,什么都好,偏要说成「一部分」? 邪神道:「此番前来,邪神大人命我,告诉你一些你已经忘却的事。」 语毕,封无境鬼使神差地打消了动手的消息,饶有兴趣地嗯了一句,他注意到顾琅清有些不自然的面色,心想莫不是这又与顾琅清有关系了。 不过他觉得,目前来看,除了一些尚且模糊的片段,他大部分前世的记忆都连贯起来了。 还有什么? 「毕竟,我还是很人道的,会让你们死个明白。」 封无境拧眉,啧了一声:「你话可真多。」 邪神笑了笑:「也罢。」 话毕,一道不知源头的光忽的闪在了众人眼前,刺的他们只得闭眼。再一睁眼,封无境便见到了一间小木屋。 外头日光很好,万里无云。 房屋里,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正在争吵。 封无境看着那两张熟悉的面容,阔步走到人跟前。 都是些家常事罢了。 无非是吵着要和离,再把孩子送到别的人家寄养……家常便饭。 封无境揉着脑仁,这是他的父母,可是十日太久了,想起这些的时候,他心中毫无感触。 憎恨,厌烦,全都没有,他像在看别人的故事一样麻木地看着这两个人吵架。 摔东西,再砸门,然后……那个女人抱着那个孩子,到了另一家门前。 那个小孩,自幼长得极其俊美,眉目深邃,可惜智力不全。 还有啊,他生了一头白发,在那个小村庄,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奇异的发色。 别的小孩聚在一起嬉戏打闹,他只会坐在地上哭。 别的小孩能背诗词了,他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一句。 …… 他们都当他是怪胎。 长着这样一头白发,又傻又笨。 他们扯他的头发,他们欺负他,他们把他关在门外,不给他吃晚饭。 收到他的亲戚也觉得养着这样一个小孩实在侮辱颜面,什么活都不会做还浪费粮食,转手又送了出去。 …… 兜兜转转,小男孩被送到了好几个家庭,人人嫌弃,一次又一次地被赶出家门。 封无境看着这曾经的画面,模糊不清的记忆终于在脑海中逐渐轮廓清晰,他攥了拳,青筋都快从白肤中爆出。 想了想,他又缓缓收了手。 在这个世间,弱肉强食本来就是规则,他那时候那个样子,又有什么理由得到别人的怜惜? 再说,魔尊大人,不需要所谓的同情与怜惜。 再一次被扫地出门,小男孩躲开了欺负他的同伴,唯唯诺诺又不知所措的跑出了门。 张牙舞爪的小树林中,他拼命地跑,他跑出了这个村子,他想跑出他的命运,奈何世事弄人,他做不到。 骤然,一道白影打破了黑夜的寂静,温柔空灵的声音响在半空,小男孩不由自主地抬头望去。 封无境也顺着那道光线看去,他心跳陡然一窒。 第76章 气绝 狂奔在小树林中的男孩忽的一个趔趄, 向前跌去,沙石四溅,划破了他的皮肤,血痕布满原本白皙透亮的肌肤, 他摔的满脸是血, 抬头看向眼前忽然出现, 如同谪仙一般的人。 那人清冷如玉的身形纤瘦如竹,月光铺在那人身后, 照出一道暗淡却清晰的光影。 男孩嗫嚅着唇, 他唯唯诺诺地将双手缩回怀里,这是一个自我保护的姿势。 他抬头望向空中的人影, 那人温柔地俯下身, 指腹擦过他带血的脸颊,染上一抹刺目的绯红:「你要去哪?」 小男孩微微一愣,害怕地向后一缩,他起身想跑。 「我很吓人吗?」仙人轻轻地笑了几声, 起身拂去白袍上沾染的泥土, 「要是没有地方可以去的话,不妨去仙界和我学仙术吧。」 这是一座仙山,世外桃源, 确实是仙界,不过都是些散修在修炼。 小男孩就这么跟来了, 他也说不清楚, 兴许是眼前的人看上去毫无恶意, 他感觉十分……舒服。 后来的他才知道, 这叫极为强大的精神力。 温柔, 和蔼, 足以让所有精神力不及他的人感到如沐春风,值得信赖。 几年的羞辱已经让他变得性格软弱,他害怕面对别人的批评指责,但他觉得那才是适合他的,他甚至配不上更多美好的东西。 本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小男孩看着一片和谐的仙山,松了口气。可是他却没有料到,散修的地界,依旧恃强凌弱。 他想,有个居所,也好。 但别人一学就会的仙术,他却怎么都学不会。 别人依旧看不起他。 他们偷了他的剑,藏起来,他们扔了他的衣服,向他的餐食里吐口水,他们不和他说话,他没有朋友,他想说的话有很多,却都尽数吞下了肚,因为没有人问,他也无处可说。 第141页 在别人眼中,他就是一个不说话,性格孤僻,学不会东西的怪胎。 更何况一头白发,相貌亦是不合常人。 人性本该如此。 小男孩没有反抗,他只是默默地承受了这一切。 因为他知道,造成这一切的原因,都是他太弱了。 那年比武大会,他早早被刷下场,晴空万里,人们看向他的神色却是一片哂笑。 是,他不配得到人们的嘉许,唯一的办法,是变强。 人潮拥挤,身着白衣的小男孩坐在树下,目光远远地眺望着,没人知道他在看哪里,但他却在心中暗自许下誓言。 他要变强。 他要站在人群前高歌。 他要让所有人都看见他,向他臣服。 在那以后,小男孩不分昼夜地练剑,他依旧对于别人的戏弄不作反应,他相信努力一定可以收穫回报。 他付出了十倍的苦心,难道还不够吗?! 他练剑,他修习仙术,他孤身一人,他找到一个僻静无人的角落,疯了一般的练习,他穿着一身白衣,在雾深露重的小树林中,趁着别人玩闹的间隙,练习,练习。 可他依旧几乎没有进步。 嘲讽与挑衅依旧,他唯唯诺诺,点头哈腰,自卑到骨子里。 直到那日,小树林中出现了另一个人。 那个白衣人弯下腰,在他手心塞了一个小巧可爱的铃铛,收他为徒,手把手教他如何修习仙术。 小男孩抬首,对上那人面庞,他启唇,因为太久没有发声而显得声线有些干涩。 「师尊。」 封无境神色晦暗不明,他远远看着这一幕,记忆深处的画面尽数浮现。 可是很多事并非努力就有结果,小男孩有了进步,习得越来越多的仙术,依旧赶不上周遭天赋异禀的人。 日出日落,云捲云舒,小男孩出落的愈发俊美,苍白的肤色与发色,天生赤红的眼瞳,忧郁的气质,确实为他赢得了很多女修的爱慕。 可他根本没有考虑过这一切,他只想变强,他认为如今他做得到的这一切,都是靠他自己日复一日的修行换来的。 直至那日,他遇上一个人。 那人说道,他叫蚩沧。 他可以教他变得更强的法术。 小男孩不假思索地答应,他说,我愿意。 可蚩沧根本不像他的师尊对他那么好,他强迫性地在他体内灌入法力,痛的筋骨都要断裂,四肢百骸都叫嚣着松手。 不过,只要能变强,就好。 末了,蚩沧笑着附耳,说道:「你是天生的魔灵体质,修习仙术本是逆天而行,你修不好理所当然,他们嘲笑你,你应该要他们的命。」 小男孩皱了皱眉,下意识否定:「我不行。」 蚩沧道:「你行,来我这里七七四十九日,我传授你上等魔法,彼时你凌驾于万人之上,是为魔界至尊。」 不得不说,这话让小男孩很心动。 他受够了这群人的欺凌,他要变强,他要受到所有人的仰视! 每天白天,小男孩跟着师尊修习仙术,白衣仙尊并不嫌弃他天资愚笨,只是耐心地教授,再与他说些与人为善,与其说是修习,却过得很愉悦。 而到了夜里,他便一个人遛出仙山,找到蚩沧。 他这还是正途吗。小男孩有些怀疑自我。 魔道……魔道向来与仙道对立。 可这能让他变强。小男孩嘆了口气。他唯一对不起的人,也就是他师尊了吧。 七七四十九天过得很快。 蚩沧笑着,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紧接着,一个双目赤红,白发被魔力激的散在腰后的人出现在了山穹顶端。 依旧容貌俊美,他却换了一身衣服。 他由原本的一袭白衣换成了一身艷丽的红。 不知何时,他已不再是小男孩的身形,他已然出落成了一个英俊至极的青年。 男人大笑着,全然不复往日的沉默寡言,他手舞足蹈地站在众人身前,高挑的身形吸引着所有人的眼球。 他半眯着眼,翘起了腿靠上一块灵石,调笑般地俯视着身下一众白衣仙修。 日头很热,封无境觉得自己的肌肤滚烫的像要撕裂。这就是魔修的滋味吧,他想,他本应该是一个优秀的魔修,他本来不用受这从小到大的欺辱。 男人低沉喑哑的嗓音在山野上回荡,那一声炙热红的像一只染血的凤凰。 他说:「你们都坐在这,我不伤你们,你们听我说。」 「我想说的话太多,可根本没有人在乎,你们从来不问我。是啊,我弱嘛,我知道,这很合理。那么现在,我变强了,我命令你们坐在这,听我说。」 仙修们噤了声,他们诧异地面面相觑,只是觉得今日的太阳隔外炎热,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确实没听过封无境说几句话。 到底是有几个不知好歹的,那边几人站起身,远远朝着封无境呸了一声,嗤笑着鄙视,似乎要转身就走。 却是一股强劲的推力自身后推着他们向前,再一睁眼,红衣男人已然扼住了他们的喉嗓! 「咔嚓」一声,人首分离。 男人低低笑着,神色癫狂:「我说过,你们好好坐下,我不伤你们。不听我的话,逼我动手吗?」 第142页 众人惊呼,却是没有人再敢反对。 鲜血沾上了男人的衣袍,红成一片,看不出。 他故意挑了这身最醒目的红,就是要让所有人都能第一眼看到他,就是要成为人群中的焦点! 他变强了,他们必须听他的。 男人优雅地拍了拍手,法术化去了满手的鲜血,笔直着身朝众人点了点头,他尽量将最完美的自己呈现在别人面前,一举一动都显得夸张又刻意。 「你们因为我弱,因为我学不会法术,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这我承认。可现在呢?」 封无境神色一顿,蓦地,他大笑出声。 「现在,你们仔细看看,谁更强?轮到你们对着我卑躬屈膝了。」 男人侃侃而谈,他谈论着自己的想法,他自幼的经历,他对人性的批判,以及仙魔的对立。 毕竟,以前从来没有人愿意听他说话的呀。 晴空之下,烈日炎炎,无人出声。 只有封无境一人的声音,他越说越激动,似是要将自己这些年的不满与愤懑全都坦露发泄。 他的头脑里,却突然出现了蚩沧的声音。 「你想不想复仇?杀了他们!」 男人微微一愣,他…… 「他们如此对你,杀了他们,方解此恨!」 男人有些犹豫,他脑海中无端想起了他的师尊与他说过的,与人为善,恪守承诺,为人要有底线。 不,他不能。 男人摇了摇头。 脑海中是恨铁不成钢的声音,蚩沧怒骂一声废物,再然后,一道红影便高高跃起,他大笑着挥鞭,那是汇聚着魔力的狂醉。 剎那间,血流成河。 封无境远远望着这一切,紧紧捏拳,指甲都嵌入掌心。 蚩沧……他当时控制了他失去理智…… 仙山之上,无人生还。 那些不值一提的宵小之辈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能够勉强与他战上几个回合的,是他的师尊。 当然,他的师尊毕竟也只是一个普通仙修,不会是什么魔灵之子的对手。 封无境第一次从第三者角度看到这个画面。 红衣男人提着剑,一步一步登上石阶,最后,剑锋插入了白衣师尊的胸口,他将他牢牢钉在石壁之上。 白衣之上,鲜血斑驳,师尊咬着牙,提着最后一口气。 这一次,封无境终于听清了他在说什么。 「为师早知你是魔灵之子,我不悔。」 「记住我教过你什么,铃铛……拿好,莫要为祸人间。」 血落。 气绝。 第77章 天道 封无境睁开眼, 看着眼前这间空旷的房屋。 房屋装饰清净自然,看上去是某个仙界的房间——没错,那的确不是顾琅清的房间,而是他曾经在仙山上的居所。 他一瞬恍惚, 垂下眼, 有些出神地向原茵手上的《云中君图》望去。 画中男子身形高挑纤瘦, 气质脱俗。 更加令人感到震惊的是,这幅画上的男子, 同他方才回想起的师尊, 长得一模一样。 难怪眼熟。 他抬眼看向顾琅清,四目相接之时, 顾琅清像是想要开口说什么。 可这都被邪神的声音打断了。 那人声线低哑, 话语间不带感情,黑影飘在空中,居高临下地开口。 「魔尊大人,助你找回记忆, 不过是我此行的一小部分目的罢了, 不用谢。只希望你不要干扰我接下来的任务,否则邪神大人会责怪我的。」 封无境皱眉,没有接话, 他在脑海中捋着事情的缘由,只是此时此刻, 他满脑子都是师尊的血。 记忆轮番涌入脑内, 封无境只觉头痛欲裂。 顾琅清一字一顿, 声线却有些干涩:「你是谁?」 「我, 字面意思上, 你们称我为邪神。没错, 我的确保留着邪神的记忆。」 黑影在空中飘着,嘎嘎笑了两声。 「至于邪神嘛——」 封无境抬首,眸里充斥着血痕,他舌尖抵到下颚,咬紧牙冠,几乎快要失去理智。 「天道最为公正,任何忤逆天道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顾琅清,这点你应当最明白。」 黑影顿了顿,像是摩挲着指节,不一会,他又恢复了公事公办的语速。 「忤逆天道,小则收回运势,在命运框架下遭受报应。」 「而像顾仙尊这样大的呢……就只能由天道本尊亲自出手解决了。」 「这位所谓的邪神,正是忤逆了天道,一人统治两界,违反了六界的规矩。天道便下到此地,亲自取缔了他的身体,现在,顾仙尊,你也该接受应有的忤逆天道的惩罚了。我只是来将顾仙尊做过的错事拉回正轨,魔尊大人本不该死,还魂失忆更是胡闹,助你恢复记忆,不必再受天干仙尊的影响。现在,你们可以离开此处了。」 黑影朝着封无境挥了挥手,魔尊眼前一黑,再是头晕目眩,再一睁眼,他就到了另一个地方—— 宿风故看着封无境,面上是显而易见的惊喜:「您回来啦!」 魔界依旧遍地血色红莲,石窟泛着幽深的红光,王座之下,宿风故坐在茶桌旁……擦着茶具饮茶。 封无境头疼的厉害,他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眉心都在发酸,男人半弯了腰,掀开眼皮冷冷扫视着四周,唇角下抑,脸色很不好。 第143页 与他一同回来的,还有郁引。 郁引看着封无境阴沉沉的脸色,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很久没有在魔尊大人脸上看到这样的神色了。 这样的暴戾,杀意全然写在脸上,封无境平日虽然也是喜怒无常,却也不会失去分寸。现在,魔尊大人的神色,像是能将一个邪神界的人,甚至包括那位自称的「天道」,统统杀个干净。 郁引不敢多说话,下意识回头寻找沈绪,却摸了个空。 他心下大吃一惊,却也不敢表示,封无境嗓音喑哑,对宿风故道:「下令,讨伐邪神界。」 —— 他全看见了。 封无境的童年,少年,他经历的所有一切,顾琅清都看见了。 所有人都离开了,只剩顾琅清。 他是仙灵体质,他是魔灵体质,天干仙尊自幼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世上就没有他顾琅清做不到的事。 可封无境呢?他的过去,顾琅清不敢想像。 封无境从来没有和他说过这些,顾琅清不知道,但他冷静下来之后,竟然觉得感同身受。 过于优越的童年使得顾琅清十分狂妄,他曾痴想以一己之力重塑六界,洗刷世界一切脏污,这事自然忤逆了天道,可他曾经不信,亲手一步一步将自己逼上了眼下的境地。 邪神是天道,顾琅清早有猜想,邪神界进攻仙界,没有实质性伤害,只是指名道姓挑衅他,估计就是为了引他去到邪神界,为他从前种下的因拾取孽果。邪神一统二界不合常理,以他的经历来看,此事早该遭到六界口诛笔伐,可「他」依旧过得顺风顺水,最大的可能性,邪神就是天道。 可他没有和封无境说,这一切只是他的一个猜想,他贪念太大,他自食其果,天道公正,自然不会牵扯到封无境,为让一切回到正轨,说不定能将缩减寿命的解药给他。 那么现在,一切都在计划之内,封无境寿数延长,他才是那个将死之人。 顾琅清轻轻嘆了口气,心底无端感到一股落寞。 是,他现在深处险境。 顾琅清低垂着眼,缓缓抬了唇角。 这是尽头吗? 他应该坦然赴死? 不,这并非绝路。 事已至此,躲不过去了。 顾琅清抬了眼,眼里尽是如沐春风的笑意,他一袭白衣优雅美丽,面容迤逦清俊,在此地的装潢之下,赫然一个仙风道骨的白衣仙尊。 唯有眼眶的湿润,颊面的绯红,透出了他方才激动的情绪。 「可是,天道一定公正吗?」 嗓音清润,一字一句。 黑影在空中转了个身,声音似乎有些恼怒:「天道,自然公正。」 「五年前,我剪断姻缘线,六界知晓我与魔尊关系,都想杀了我,惩罚我,让我受到应得的报应,后来,我躲进幻境,终于躲过一劫。」 「重生魔尊,更是扰乱了生死大事,这又忤逆天道,我认。」 「可我剪断姻缘线是为什么?世间表面光鲜亮丽,内里一片污浊!魔界,仙界,人界,六界皆是如此!」顾琅清说的愈发激动,「是我狂妄,我自负,可这事情总该有一个人站出来解决!」 黑影声音顿了顿:「世道运行,自有其法。你一个人改变不了什么——拉上魔尊也不行,况且,魔尊遭此劫难,缘由在你。」 紧接着,是一阵无声的沉默。 黑影没有说话,他在等顾琅清的答覆。 白衣仙尊却是偏了首,薄唇微抿,他紧锁双眉,后又舒缓着展开。 「你要如何?」 「那好,我们来打个赌。」 —— 彼时的仙界一片圣洁,仙山之上,云雾缭绕,不时几只仙鹤展翅,飞向高天。 可如今的仙界,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 乌烟瘴气。 封无境抵达仙界,他看着混乱不堪一片狼藉的仙界众人,内心没有看见仇敌落难的喜悦,只有发自心底的烦躁。 仙界无妄门长老,鬚发洁白,附庸风雅。 封无境印象里有这个人,找回了记忆,他清晰地记得,上一世,他死的时候,顾琅清正是因为无妄门弟子死伤众众,怀疑到了他的无影刀,以及无影暗卫身上,这才使得顾琅清被仙界门派追杀,再之后,宿风故与无妄门长老交好,得到了一幅画——《云中君图》。 封无境是第一次来到这座无妄山,仙门嘈杂,遇上邪神界入侵,他们聚在大殿,惶惶不安,白玉高堂之下,商量着起兵的对策。 封无境皱眉,轻而易举破解了绕在山前的仙术结界,冲上了仙山。 石路小径旁,封无境草草扫过几眼,对上几个模糊不清的人面,他转过头,却无端觉得熟悉。 他此番,是来找无妄门长老要另一幅《云中君图》的。 上次蚩沧困住他,正是《云中君图》救了他,再之后,封无境回到魔界,不知道将画扔哪去了,问了宿风故,原来他已经将画又送还给了仙界这位长老。 云中君,同他师尊的面孔如出一辙。 神界,超出五界之外,却来源于五界之中。若要成神,运气,品性,实力,缺一不可。 云中君图不会是无缘无故画出来的,既然是他师尊的面容……封无境愣了愣,依旧有些恍惚。 他亲手杀了他的师尊。 第144页 再次回想那个画面,封无境心脏针扎般疼痛,成为魔尊之后,他不是没有寻找过师尊的踪迹,可惜没有。 那个不知名的散仙修行之处,没有师尊的遗体,遗物,什么都没有,鲜血脏污遍地都是,他却独独不见那一抹圣洁。 再之后,便是一把大火,山火映照天空,是血的颜色。 仙山不在,封无境一把大火烧去了他的过往,烧去了他寻不回的往事。 那么……现在封无境心里有一个想法。 《云中君图》救过他,他师尊救过他? 找不到遗体,找不到遗物……师尊心性坚韧,行善积德,死去之后,会去哪? 成神吗? 仙界殿堂之上,乌云遮天蔽日,无妄门长老与其他仙修坐成一堆,听到动静,他们知道拦不住。 白衣仙修齐刷刷地将视线对向自石阶上孤身而上的红衣男人,他手中攥紧长鞭,魔力窜过鞭身,汇聚成流,他眼瞳猩红,浑身煞气,一头白发被狂暴的魔力逼的四处飞散,男人齿关紧咬,一字一句。 「交出《云中君图》。」 第78章 小四 「交出《云中君图》。」 无妄门长老闻言挑了挑眉, 语气并不友善:「不知……前任魔尊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他故意加重了「前任」二字,意味再明显不过。说是无妄门长老与宿因意交好,对他这个半途跳出来的「前任魔尊」抱有敌意也说得过去。 封无境眯着眼, 扫视了一周眼前人群, 他语速不快, 话语间却是不容置喙的威严——魔界至尊的气势。 「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邪神界入侵, 仙界危难, 这是众所周知的。」红衣魔尊话音一顿,眼神慢条斯理地瞥向上, 「那么, 我代魔界前往邪神界,讨伐邪神,依照你们的说法,仙界便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条件只有一个, 交出《云中君图》。」 话音落下, 无妄门长老沉默了。 入目一片萧条,这正是邪神来犯的后果。 长老旁一人说道:「魔尊大人是说,欲与仙界结盟?仙魔势不两立, 你们此番行为,可真是可笑。」 封无境摇摇头, 加重了语气:「自然不是结盟, 你听清楚本座的话。魔界起兵, 进攻邪神界, 主动与邪神界为敌, 到那时邪神迎战都自顾不暇, 自然没有闲心再打扰你们仙界。」 封无境想,以仙界这帮人唯利是图的性子,这应当很能打动他们。 说起来,封无境从来没有这么冲动过,但此时此刻,他只想亲手撕了邪神界……和蚩沧。 为什么?魔尊大人心中可没有什么大义,之所以那么急迫,只能是为那个人。他想到了五年之前,得知仙界追杀顾琅清,似乎他的反应也是如出一辙的冲动,他不管不顾的冲到仙界,替那个人挡下了致命一击。 他怎么想的?他怎么想的? 没有原因,到了这时候,封无境终于承认,他不想顾琅清死。 顾琅清在算他吧。 或许早料到有此一劫,顾琅清当初在幻境里就取了他的精血,重铸了姻缘线,他让他再一次对他产生感情,他笃定他会救他? 封无境觉得好笑,他怎么会在同一个坑里栽两次。 远远的,长老终于开口,他捋了捋苍白的眉须:「条件很动听,可是很不幸,《云中君图》前几天被偷走了。」 封无境倏忽抬首,言语间满是诧异:「什么?」 长老道:「我一直把画挂在藏书阁,可是前些日子,邪神率人打进了藏书阁,偷走了里面的许多古籍藏书,其中便有《云中君图》。」 封无境死死抵住后槽牙,戾气重的骇人,他唤出狂醉,猛然挥鞭,「啪」的一声,地板上边出现一道巨大的裂口。 本来不欲再多言,封无境转身就走,却正面迎上一个神色匆匆的仙修。 那人一路小跑,进到了大殿,匆匆行礼之后便道:「邪神又攻进来了!」 「什么?」长老迅速起身,压眉看了看封无境,「魔尊大人,先告辞了。」 长老神色惊讶却不慌乱,看来已经是非常习惯邪神界时不时的入侵了。 封无境低哼两声,来都来了,索性去看看好戏。 广阔的广场本该是众多仙修修行的地方,此刻却混斗一片。刀枪剑戟,火光四射,两边的人都打得激烈,看上去不分胜负…… 不对,看上去仙界还更胜一筹。封无境有些惊奇,仙界有几个人的手法他看上去似乎很熟悉,而且他们不约而同地蒙着面,虽然蒙着面,穿着却与别的仙修别无二致,像是早有预谋,他们站的分散,致使不仔细看,很难发现这几个人的不同之处。 可封无境很敏锐,这几个人的功夫师出同门,使刀的力度都一模一样,确实比其他人优异,混杂在人堆中,不动声色拉扯着仙界在战役中取得优势。 刀……可其他人都是使剑! 封无境盯着那几把刀,非常眼熟,他看着那几道身影,低骂出声。 「顾琅清,你好能啊。」 前世,神秘诡谲的无影暗卫六界无人不晓,无影刀法,优雅华美,一刀见血,专斩世上极恶之人,内心有鬼之人最为惧怕。 后来遭人陷害,真相公之于众,可世人依旧只知无影暗卫是顾琅清的人,鲜少有人知道,根本就没有什么无影暗卫,那些人群都是顾琅清一人操控出来的傀儡。 第145页 眼下的傀儡倒是个个活蹦乱跳,顾琅清身体被困囿在邪神界,还能分出法力来控制这些傀儡,看起来,所谓「天道」,也不过如此。 不过,顾琅清一路跟着他,一路还操控着这些玩意保护仙界? 三十年的命数将尽,身体确实是会越来越虚弱。 封无境面色冷酷,他一跃而下,抓住一个傀儡便离了战场。 傀儡被他提着衣襟落地,封无境一把扯掉人的蒙面,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红衣魔尊想了想:「你叫什么?」 傀儡道:「你……你真是魔尊封无境?我叫小四,小六方才和我说他好像看见魔尊上山了,原来是真的!」 封无境无语了片刻:「怎么和顾琅清说话。」 傀儡术,施法者控制傀儡与别人交谈是最基本的。 傀儡却像是没听见封无境一样,继续自说自话着:「魔尊大人,我们在此地观察邪神界的动向,邪神界攻入便及时参战。前几日,小五在藏书阁防守,邪神界的人破门而入,小五还是救了几样书卷及时离开了……您要不去看看,有您需要的吗?」 封无境挑眉,语气里已然有了几分怀疑:「你怎么知道本座此行的目的是书卷?」 傀儡道:「我……前几日,天干仙尊嘱託的。」 封无境看了看傀儡的模样,点了点头:「那个,小五在哪?」 傀儡指了指不远处兵火交接的地方,比划着名看向一个人:「那个是小五,我带大人去。」 小五也使刀,蒙住脸看不清神色,傀儡往那边抬首一指,封无境认准了人,大步走了过去。 两波人马打得气势汹汹,场面凌乱不堪,实力算得上旗鼓相当,根本谁也伤不了谁,这么打下去,显然也不会有结果。封无境看明白了情势,大抵明白了邪神的意图,他不是要仙界的命,他是要顾琅清的。 顾琅清扯住小五,那人先挣扎了片刻,看清楚来人面容后反而不动了,他轻轻问了一句:「魔尊大人?」 封无境点点头,看来那人所言不虚,这些傀儡真的都知道他是谁,顾琅清安排的? 封无境抓着人走到角落,小五主动摘下了遮挡,是一个清俊的面容。 「我是顾仙尊安插在此处,守护仙界的,不知魔尊大人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封无境看了看:「你前几日从藏书阁拿出来的书画还在吗?」 小五迟疑片刻,顿了顿:「在我的干坤袋里,魔尊大人现在需要吗?」 封无境颔首:「有一幅图,叫做《云中君》图。」 小五化出干坤袋,思忖一二:「我似乎有这个印象,魔尊大人……你是从哪里得知我有这幅画的?」 与此同时,小五已经拿出了《云中君图》,画作卷在捲轴上,依稀可见「云中君」的面孔,封无境定了定神,蹙着眉去接画,不知不觉间放慢了手上的动作,显得有几分尊敬与虔诚。 封无境正要开口答话,却见眼前一空,一个人影如疾风般掠过,小五手上的画卷顿时不见了踪影! 他下意识抬手却抓,却什么都没有抓到,正欲起身去追,袖口却又被另一个人捉住。 封无境回头,看到了捉住他手腕的小四。 他一阵气急,甩开了那人衣袖,却见偷取画卷的人影在空中朝他露出一个笑容,随即施法念咒,连人带话一起消失了,传送到了别的地方。 封无境恼了,回头一看,却见小四也拿出了道与那人一模一样的符咒,正在捏诀。 电光火石之间,一阵迅疾的红光逼过,闪到了小四的面上,符咒登时化为齑粉,红光明灭,小四脸上多了一道竖长的血痕。 封无境把狂醉盘回手心,几步上前,虎口便扣住了那人的脖颈,将他提到空中。 小五也有些慌乱,像是没有反应过来,他愣愣启唇:「发生了什么?」 封无境没有搭理,只是狠狠掐住那人的脖颈,小四呼吸不畅,青筋都鼓胀而出。 「你到底是谁?」 「小四」被掐的满面通红:「我……我是无妄门下弟子,我是邪神的人,你杀了我,邪神会来找你的!」 封无境冷笑一声:「仙界什么时候和邪神界也串通一气了,你们表面打打杀杀,背地里还互相包庇呢?那你装成顾琅清的傀儡的模样,就是为了引本座上钩?」 「小四」道:「我……邪神会救我,你杀不死我,就算你杀了我,邪神也会把我复活,你松开我!」 小五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魔尊大人,是这个人和你说的我有藏画?是的,没错,顾仙尊把我们安置在此地,原先是有十人,可最近,不知道顾仙尊的状况如何,他给予的法力供给愈来愈少,只有我初始时候法力较高保留了人形,别的都……」 封无境看着小五从衣兜里掏出来的一堆小纸人,心跳猛然快了一拍。 嘭的一声,封无境眼前烈焰灼烧,灼热气息将人包裹,「小四」尖叫着被吞噬殆尽。 他收了掌心,拍去余烬,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噁心与不耐烦。 「重生之术需要完整的魂魄,你的魂魄都被本座烧成灰了,那位邪神天大的能耐都救不了你。」 第79章 结盟 小五望着眼前窜天的熊熊烈火, 害怕地缩了缩脖子。 封无境瞥了人一眼,没有说话。 第146页 小五瑟缩了一下,道:「大人,我这还有藏书阁里别的东西, 你要不要看看还有什么别的需要?」 封无境转头:「顾琅清知道《云中君图》的事?」 小五疑惑道:「什么?」 封无境神色不耐:「那你怎么知道要把这幅画拿出来?还有谁知道这幅画在你身上?」 小五挠了挠头:「这幅画是我恰好随手拿的, 我也不是只拿了这幅画。说起来, 应该没有人知道我有这幅画。」 封无境道:「那那个仙修是谁?」 小五摇了摇头,却听身旁一个苍老的声音道:「什么仙修?我方才没有看见, 我帮你们出出主意?」 封无境转过头, 看到了站在身后的无妄门长老。 封无境还没有说话,就听小五道:「哦, 我会画画, 那个遁走的,和那个……已经死了的,我都能画。」 眼看着小五开始着墨落笔,封无境沉默了一会:「让顾琅清和本座说几句话。」 其实封无境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但他就是想和顾琅清说几句话, 天道把他们粗暴地扔出了邪神界,也不知道顾琅清现在状况怎么样。 天道会杀了他?但是眼前的傀儡状态不错,应该是靠顾琅清的法力在维持。 小五道:「这……我做不到, 你也看到了,天干仙尊的傀儡之术实际是赋予我们生命, 我们的思想源于已故的人, 并非是由仙尊操控, 因此, 也只能仙尊单方面的联繫我们, 告诉我们应该怎么做, 我们自己去做罢了,我们这边是联繫不上他的。」 封无境闻言,下意识攥拳,他呼出一口气:「顾琅清现在怎么样?」 小五话语间有些为难:「由于仙尊法力不足,无妄门的十个傀儡已经只剩我了。」 顾琅清法力溃散不是一天两天的,这也能理解。 小五又道:「顾仙尊曾留下话,如果魔尊来找我们,出了什么事,都听魔尊大人的,不过抱歉,我有些有心无力,仙尊留在我身上的法力……似乎也正在消散。」 封无境闭紧了眼,看着小五边和他说话边迅速作画,人物已经初具雏形了。 无妄门长老看了看那副画,果断道:「这!这不是那群无妄门的叛徒吗!他们背叛了仙界,落井下石,原来是投靠邪神界去了?」 封无境疑问:「一群?」 长老颔首:「对,一群。」 封无境回过头,果然,原先檯面上混战的七八个蒙面人,此刻都不见了踪影,应当是早早跑掉了。 早知道他要来,便在这里伪装成顾琅清的傀儡,再利用他骗取《云中君图》,送回邪神界? 这就是所谓「天道」干出来的事吗? 仙界的叛徒,他们图什么去投靠邪神界?封无境冷冷笑了笑,仙修果然如此,为了利益,见风使舵? 眼看着线索都差不多理出来了,封无境便要离开,四周依旧在混战,两方打了个平手,封无境草草扫过几眼,看向远方云雾缭绕的地方。 仙界本该是那样,而不是现在这样,六界乌烟瘴气,「天道」说正是顾琅清扰乱了仙界秩序,但是究其源头,是顾琅清吗? 不是,是邪神,是「天道」。 封无境觉得有点可笑,所谓的天道,到底在纠正什么? 小五望他要离开,叫住他:「魔尊大人,带上我吧?」 封无境回头瞥了一眼:「顾琅清叫你在这里守护仙界。」 小五点了点头,呢喃地道声「好」,又听一旁的长老道:「魔尊大人,不介意的话,请你告诉我你的计划吧。邪神界这么做,仙界必须反抗了。」 封无境奇怪地扭过头:「我的计划?」 长老想了想:「我与新任魔尊交好,听你说魔界意图攻打邪神界,若当真如此,仙界自然不能袖手旁观,我们应该早做规划才是。」 封无境神色莫名,他想了想,有些好笑地应了一声:「你们打算怎么做?」 长老答:「我知魔界与仙界自古以来误会颇深,可如今天下兴亡,若我等再不齐心协力剷除邪神界,恐怕不止仙界会受到影响。」 封无境颔首,悠然转身:「实在想不到,无妄门长老心里竟然还有如此大义。」 长老道:「尔后真相大白,我知我错怪了顾仙尊,亦是十分自责。魔尊大人……虽然不知你是如何重生的,但我想你也不愿天干仙尊再次落入困境。」 封无境不太理解:「你与宿风故关系好,还来与本座结盟?你看不惯我,直接去找他不是更好?」 长老摸了摸鬍鬚:「没有……我只是觉得,看到你还活着,有些震惊罢了。与新任魔尊的相处,让我知晓魔界并非我们所想的模样,我相信魔尊大人。」 封无境好奇地注视着人,道:「也行,你们要怎么做。」 长老答:「我去联合仙界其他长□□同起兵,攻入邪神界。」 封无境应了一声,也不再多话,转身离开了。 —— 蚩沧的事,百年间的过往,一路上,宿风故将自己听到黑衣戴帽人的话全部转述给封无境,封无境将一众魔修带往邪神界,当真是两界一起围剿「天道」了。 封无境看着有些好笑。 桥边,红衣魔尊抬了手,正打算叫人一齐过去,人群中忽然有个人抬了手,封无境眯着眼看去,那人小步跑过来,说道:「魔尊大人,我知道有路直通邪神界。」 第147页 这人封无境在哪见过,他抿了抿唇,是项迁。 前些日子,还和顾琅清在项迁的村落住了几天。 他抬了下颌,语气淡淡:「你回来过?」 项迁似是震惊,神色异常,封无境全当没看见。 「是,回来过,父母遗骸都没有找到。」 项迁生于魔界暗道,跟着母亲生活了几年,而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成了魔修,封无境也没有问。 寻常人入魔道,需要遭受的苦难确实很多,若非当真走投无路,谁也不愿走这一步吧。 穿进了村庄,奇怪的是,前些日子村里满噹噹的人,村长,侍从,都消失了。 封无境察觉不对劲,提了几分心思。 村落正中的一口枯井,连通邪神界内部,可以避开外围的守卫监视。 封无境道:「你怎么发现这里的?」 项迁答:「我来时谨慎,他们不知我的存在,我跟踪那个村长,发现他正是从这里下去了。我没下去过,今日跟着大人来,这才反应过来,或许这正是通往邪神界的路吧。」 封无境点了点头,回头看了一眼宿风故,嘱咐几句便一个人跳了井。 骤然的黑暗之后,睁开眼,封无境竟然一时说不出话。 他第一眼看见的,便是一幅他正在寻找的画——《云中君图》。 墙壁之上,《云中君图》高高悬挂,而在画卷一旁,是另一幅画。 云中君一男一女,一阴一阳。 同样的烟雾缭绕,仙气缥缈,另一幅画明显也是《云中君图》。 上次在邪神界的房间里也有一幅《云中君图》,那个房间是为了他伪造的景致,那么画也应当是假的,真正的《云中君图》,是被那个仙界的叛徒偷走了,那么眼前的两幅画—— 封无境仔细端详着画卷,男相容颜俊俏,女相温婉可人。 男相他看过许多遍,此时此刻,封无境看着画中的女相,女子手拿摺扇,遮住了下半张脸,露出的一双眼睛水灵透亮,封无境仔细看着那双眼,心中涌上一股微妙的违和感。 他现在要去找顾琅清。 且不提这两幅画是真是假,封无境一抬手,大袖缓缓下垂,他便要将两幅画全都收入了自己的干坤袋中。 「哎哟!」 忽的一声惨叫从封无境身后传来,封无境拿画的手抖了抖,他回过头,便看见从天而降的郁引正在揉自己摔疼的屁股。 封无境面色冷峻,他沉沉出声:「你怎么下来了?」 他本意是自己一人往近路下到邪神界,宿风故带着众人往桥上过,也好替他吸引邪神,哦不,天道的注目。 郁引面上委屈:「我……魔尊大人,沈绪没有和我一起到魔界,他应该是被天道扣在邪神界了,我好担心他,让我跟着你吧。」 封无境面上一阵黑,他半晌没开口,道:「还有谁吗?」 「喔。还有项迁,他说他也想先下来,看看那几个杀他父母的人是不是在这里。」 封无境垂下眸,半张脸掩在暗处显得晦暗不明,他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 「哎呀,郁引你怎么跳那么快,等等我啊!」一个身影落在地面,却不见灰尘,项迁揉着嵴背从地上爬起来,显然是没有看到封无境,他仍旧自顾自地说道着,「还有还有,你说邪神就是天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感受到一阵灼热的视线,项迁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抓了抓头发,尬笑几声:「啊,魔尊大人啊……」 倏忽,封无境只觉身后袭来一道裹挟着劲风的法术,意识先一步牵动着身体躲闪开来。 项迁的话还没说完:「魔尊大人小心!」 第80章 村长 封无境回过身, 衣风擦过剑气,发出猎猎风声,男人回过头,看见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他沉沉道出:「是你?」 眼前出现的人, 正是前些日子, 封无境和顾琅清在村长里遇到的村长。 说完这句话, 封无境正好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项迁, 他侧了首, 示意项迁上前来。 方才还在插科打诨的项迁此刻却哽着说不出话,封无境看了项迁一眼, 嗤笑一声。 村长手中握着剑, 法力不深,倒是剑气颇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封无境阔步迈上前,正正对上了村长的剑气, 紧接着, 男人抬手屈指,对着剑锋一弹,村长只觉手臂筋骨震的发酸, 颤巍巍地拿不稳,扔下了剑。 他抬眼看着眼前男子赤红的眼眸, 大有几分魔鬼的意味。 魔鬼沉沉开口:「和你说个故事。」 「上次吧, 本座和顾琅清确实不是因为这个魔界之子过来的……但又见面了, 事情可就没有这么简单了。你应该知道本座是谁, 邪神安排你在这里是做什么, 阻止我拿画吗?他是不想要你的命了吧。」 村长看着魔尊含笑的瞳孔, 后背的冷汗淌个不停,他此时心里只有一个心思——蛇蝎。 炽热的温度包裹到他的脖颈上,封无境偏了偏头:「他就是项迁,魔界的人,本座决定由他来决定你的死法。」 说完,封无境转头看向项迁:「你想问这老头什么?有话快问,要他死也行,本座动动指头就能要了他的命。」 项迁目光显得狠戾:「我母亲带着我逃出村子,你们为什么还不放过她?我们只是过我们自己的日子,我们有什么错!」 第148页 村长话音被堵在喉咙间:「她是神女,邪神大人说了,只有杀了她,我们整个村子才能得到安宁……我们,我们也没有办法啊。」 项迁怒道:「你们杀了她,你们害的我入了魔道,凭什么是我,凭什么……凭什么要牺牲我们一家人的幸福……」 项迁说着,竟然哽咽起来,封无境挑眉看着这一幕,像是觉得有意思得很。 村长嘆了口气:「我们当时哪知道他是邪神,可是后来,他要我们听命于他,我们才知……可是,于事无补啊。」 「那你们……」项迁说不下去,掩面啜泣起来,「你们杀人偿命,我,我杀了你们!」 村长道:「魔尊大人,邪神前几日派我一人在此地守护这两幅画,我就明白,我已经是他的弃子了。我谁也打不过,他把我安插在此地,无非就是想通过我尽快知道谁通过这里入了邪神界罢了。」 封无境「嗯」了一声:「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他在想,邪神前些年的确是邪神,那他到底是什么时候被天道取缔的?这事说出来太过离谱,邪神居然是天道,邪神,居然是天道? 那么天道附身的邪神自然也需要符合他原本的作风,这是天道在杀人? 可还真是公平公正呢。 封无境勾唇笑了笑,有朝一日,「邪神」和象徵着正义的「天道」居然可以混为一谈。 不过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项迁从地面上爬起来,手中握着一把长剑,恶狠狠地沖了过来。 封无境顺势松了捏在村长脖颈上的手,项迁直接把村长钉在了墙面上! 淅淅沥沥的鲜血下落,村长拖着最后一口气,轻轻说了一声:「对不起。」 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封无境看着这一幕,心中无甚感觉,村长道:「项迁,你父母的墓……我们葬在村子的后山了,写……写了名字,你想的话……可以去看看。」 听了这话,项迁的泪再也崩不住,他嚎啕出声,松了握剑的手,整个人滑坐在地面。 封无境想了想:「你若是想现在上到井上去,还来得及。」 项迁红着眼看向封无境,咬唇点了点头,便施了法,从来路回去了。 封无境又看向郁引:「你也要回去吗?还来得及。」 郁引连连摇头,眼眶竟也红了一圈:「不不,我跟着大人。」 封无境点头,好心情地调侃几句:「不是跟着本座,是为了找你的绪哥吧。」 封无境看着郁引点成拨浪鼓的脑袋,下坠的长袖带起衣风,露出一截苍白的手臂,他将两幅画卷收拾起来,眯了眯眼。 「走。」 —— 宿风故身后跟着魔界众众,与仙界众人相聚在骨桥之旁,望着引人注目的「禁止狗入内」四个大字,两旁局势紧张。 谁能想到,仙魔宿敌,此刻竟能聚于此地,「结盟」呢? 这可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画面。 宿风故与无妄门长老遥遥相望,仙界那边传来窃窃私语,大家都知道彼此私下与魔界有着交易,只是都不敢表示的太明目张胆。 宿风故首先站了出来:「长老,往这座桥上过去,便是邪神界内了,可这座桥面阴森,似是聚了很重的阴气,看上去像是……人骨搭建的,魔界倒是不介意。倘若你们仙界不愿走这条路,倒也可以往下面走,这里下去也是邪神界,只是会遇到什么我不得而知。」 仙界传来窸窸窣窣的说话声,众人似是在讨论路径,末了,终于又站出一个人来,看上去也是长老之类德高望重之人。 自从顾琅清出事后,仙界再没有第二位仙尊了,仙灵体质觅不到,只能由各位长老各自当政,管理自己的片区。 那人道:「桥上阴气太重,我们担心过桥损了仙修的修为,仙界决定往下面走,还请你们自便。」 听了这话,又轮到魔界这边窃窃私语了,谁都听得出这话的意思,不过原先宿风故的话就是在给仙界台阶下,魔修都不屑地转过头,挑衅地笑了几声。 宿风故远远听着,传话过去:「好。魔界先走了,后会有期。」 话毕,宿风故便带着魔修迅速过了桥,谁都没有注意到,有两个仙界之人听闻这话,跑开换了一身衣服,不动声色混入到了魔修的队伍中,跟在众人之后上了桥,进到了邪神界。 —— 封无境和郁引两个人一路顺着小径走,既然邪神已经知道它们的行踪了,再隐瞒也没有什么意义,所以他们一路走得光明正大,时不时还能抓个邪神界的人问一问路。 街道旁,是鳞次栉比的房屋,邪神界虽然光线昏暗,气氛阴森,却还是给人一种热闹的割裂感,十分矛盾。 封无境沿路走着,大街之上,一袭红衣尤为瞩目。 郁引道:「魔尊大人,邪神真的是天道吗?」 封无境边走边道:「我觉得是,邪神一统二界太不合理,本座怀疑已久,倘若此人是天道就说得通了。」 郁引道:「可天道是邪神的话……邪神杀了那么多人,这岂不都是人们崇信的天道杀的?」 封无境的白发随步伐轻轻一晃:「天道象徵的并非正义,而是公平,这些愚蠢的人信错人了。天道若是衡量杀死这些人是公平的,那么他就会去杀人,他若觉得毁了六界是公平的,兴许他也会去毁了六界也说不定呢?谁都不知道天道的想法,本座也是第一次和天道说上话。」 第149页 郁引道:「可六界之中,神界最强,神界也只能听天道的吗?」 封无境听了这话,步伐忽然一顿,随即又马上恢复了之前的速度。 他浅浅勾唇,薄唇几乎没有血色,魔尊大人近些天实在是显得有些憔悴。 「谁知道呢?神,本座也不认识。」 随后,封无境抬手指向眼前的房屋:「到了,是这里。」 郁引疑惑:「这里?为什么是这里?」 封无境沉下脸色,没有急着去开门,他站在门前,反倒问了一个无关的问题:「你说,沈绪被天道留下了?」 郁引点点头:「是,回到魔界之后,我几乎找遍附近所有地方,都没有找到他。」 沈绪和郁引是打算离开村庄的时候被天道硬扔下山崖的,说是天道真的要找沈绪有事也说不定,会是什么事? 封无境看了看郁引的模样,没有问出口,想来他也不知道。 他笃定是此处,其实是直觉。 魔尊大人相信直觉。 这间屋子似乎与其他屋子并没有什么不同,墙壁,枯草,阴沉的天穹,像是要下雨。 哪里有姻缘线? 魔尊大人伸掌,白皙的肤色上掌心空空如也,温度依旧是魔天生的滚烫。 封无境自嘲般笑了笑,收回掌心,姻缘线若是能看见,也不是这么看见。 顾琅清既然费尽心思把他们的姻缘线融在一起,直觉这个东西更加不可不信了。 他侧首看了看郁引,上前推开了房门。 第81章 正邪 天穹阴沉的可怕, 无端压的人喘不过气。 无风,封无境走上前,叩了几下房门,见没有动静, 法力汇聚到掌心推上前, 大门登时应声而开。 古朴厚重的装修, 灯火暗沉,金色地板泛着光泽, 封无境抬眼, 直直看向前去。 这一路,封无境想过很多, 或许「天道」会以真身视人, 或许他看到的仍旧是那个黑影,又或许他看到的是「邪神」。 可他不得不承认,他最期待,却也不愿意看到的一幕发生了。 封无境攥了拳, 法力流窜到掌心, 却又缓缓松了手。 他步伐一顿,只是略一迟疑,便又大步进了屋, 郁引见状,也跟在封无境身后寸步不离。 封 无境绯红色长袍浮空, 随着人加快的步伐拖曳在地面擦出声响, 他说不清此时在想什么, 只是渴望他预想中最糟糕的事不要发生。 封无境皱了眉, 几步上前, 逼近那道他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顾琅清依旧一身洁白, 琥珀色眼瞳微眯,墨色长发用一根皮筋高束,柔顺服帖地垂落,他半弯了腰,虚虚靠在身后的墙壁上,搭着一条腿,因为坐在高处,无端有了一种居高临下之意,虽然眼瞳带笑,封无境却从这个笑里看出了太多的挑衅与嘲讽,封无境怔了片刻,记忆中,他与顾琅清熟悉之后,就再也没有看到过他这样轻蔑的笑意了。 封无境虽然猜测着,身体却先一步意识地逼到顾琅清身前,他屈了膝盖,抵到那人腿边,一手掌心贴合上墙面,便是将白衣仙尊整个人困在这个狭小闭塞的空间里。 封无境手指挑了顾琅清的下颌,那人却也十分顺从地扬了首,露出一截光洁如玉的脖颈。 他手指抵向下,拇指便摁上了那人的薄唇,狠狠揉搓几下,又移到那人喉结,指甲剐蹭过那个小巧凸起,便像是扼住那人最脆弱的部分,顾琅清身体不受控地在他手心颤了颤。 封无境眯了眯眼,这人倨傲的模样确实激起了他对顾琅清变态的占有以及控制欲。 他终于缓缓俯身,贴耳靠近那人耳廓,小口将人玉润的耳垂含吮入口,再轻吹一口气,带着扬起顾琅清的发丝,带起瘙痒之后又缓缓落回颈边。 「顾仙尊这副模样,的确是天生的媚骨。」 那人被他拿捏在手心,却是依旧朝他意味不明地笑着,没有答话,封无境有些气恼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他几乎是恶狠狠地说:「天道,顾琅清呢?」 眼前的白衣人微微倾了身子,没有挣扎,只是说:「这不是在你身前?再用力一分,你就能杀死他。」 封无境被人话语激的下意识松了手,注视着眼前人,眸子里似乎能燃出火光。 「你夺取了他的意识。」 「顾琅清」点点头:「没错,妄图忤逆天道,下场便是如此。」 说完,他朝着顾琅清又勾起唇角,「懂了吗?魔尊,不要妄图和天道作对,你与顾琅清姻缘深厚,我原谅你此次的冒犯,你现在走,我还能既往不咎。」 封无境语气里满是质疑,他嗤笑着:「天道就是如此?六界的秩序谁定的,你一人定的?凭什么?」 「顾琅清」抬起头望向顾琅清,语气带了迷芒:「因为我就是天道啊。」 「你!什么狗屁天道!」封无境忽然听闻身后传来一道怒吼,他转过头,只见郁引紧蹙了眉,斥责道,「沈绪呢?你把沈绪藏哪了!」 「顾琅清」闻言,想了想:「你说那个人类?你和他什么关系?」 忽然被反问,郁引一时没接上话,涨红了脸,他嗫嚅半天,只缓缓道出一句:「两情相悦。」 「哈哈哈。」 屋里暗处突兀传来一阵笑声,封无境觉得熟悉,他定睛看向身后……是蚩沧。 第150页 蚩沧笑道:「两情相悦,从上面的悬崖落下来,有太多的房间可以困住你们,可那老傢伙非要把你们安排在两情相悦——好嘛,偶尔看看谈情说爱的戏码也不错。」 「你怎么在这里?」 封无境看着人影,生理性的厌恶涌上心口,他拧了眉,「你和邪神,天道,串通过?」 「我?」蚩沧大笑着转头,「我已经活了百年,不再看重生死,我只想看看世上还有什么能挑动我的兴趣,这才找到了邪神……顺便,天道对我很赏识。」 封无境抿唇,看向眼前顾琅清模样,神情却与他所熟知的顾琅清没有半分关系的人,终于清晰地认识到,这不是他的顾琅清,顾琅清身体被天道侵占了,他的意识,精神,已经完完全全不属于自己。 那怎么办,有什么办法,他本以为最好的结果是天道知晓顾琅清命数将近,也能多拖延一些时间,可如今……他总不可能像顾琅清那样天真到以为自己可以和天道抗衡。 「顾琅清」道:「没错,我时不时会在五界,寻找一些很有潜力的人,成为我的左膀右臂。那位人类小朋友,看上去天资不错呢。」 人类?郁引闻言,猛地提神,这话的意思,是他要把沈绪带走吗? 郁引下意识道:「这不可能!他不会同意的!」 「顾琅清」侧目:「为什么不?就算成神,也免不得要面临生死劫,而若是跟了我,短情绝爱,超脱生死外,这是多少人类百世都求不来的福气。」 封无境嗤了一声:「他一定没有同意。」 「顾琅清」看了封无境一眼,语气急促几分:「没错,可他总会同意的。」 「强迫别人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就是天道的所作所为?」封无境冷冷道。 「顾琅清」沉默半晌:「若他当真不愿,我会放他离开。」 封无境哼笑一声:「顾琅清的意识还在,没错吧?」 他此举是在诈天道,天道的确可以把顾琅清的意识魂魄全数吞噬,可他想赌一把。 「顾琅清」笑了笑:「没错,他在我的三千识海中沉睡,你也不可能把他唤醒。」 封无境嗤了一声:「如若仙魔二界要一齐攻破邪神界,你会怎么做?」 蚩沧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这算不算扰乱六界秩序?」 郁引怒道:「你杀,你能杀得完所有人吗?」 封无境暗暗嘆了口气,他的确没有顾琅清的自信,他一个人,难以匹敌天道。 但魔界与仙界一起,未尝不可与天道一试。 天道留下了顾琅清的意识,只要留下这一抹意识,他也可以试试能不能拼命把他的人,找回来。 就算赔了他自己,他也可以试试,能不能让顾琅清回来。 这条命,封无境算着自己的命数,觉得好笑,他的命数从很早以前,就与顾琅清紧紧相缠分不开了。 毕竟法不责众,天道也不可能真的灭掉仙魔二界。 ——这是天道所谓的「秩序」。 封无境语气又懒散起来:「我没猜错的话,你并不能屠尽所有人,所以,我现在告诉你,仙魔二界应当已经进到邪神界里面了。天道,你要不要趁现在好好想想办法,怎么维持你所谓的公平与正义?」 「顾琅清」闻言,看了封无境一眼,紧接着,骤然闭上了眼,「咚」的一声闷响,他整个人昏睡过去一般砸上墙壁。 蚩沧看向这一幕,也觉得有些没意思,他转过身本来打算离开,突然良心发现般地回过头:「放心,天干仙尊只是天道两千多个识海中的一个,微不足道,他总不可能随时同时驱控这么多人,不过,能不能把顾琅清自身的意识唤醒,就全靠你们自己的本事了。」 好心地解释完后,蚩沧向前走了几步,又隐没在了一片暗影之中。 封无境低头看向眼前睡颜中的白衣人,没有了不属于他的神态动作,顾琅清似乎睡得安详恬静,依旧是他记忆中的顾琅清。 封无境动作难得显得小心翼翼,他靠近眼前的人,压着眉骨,捧起了那人的脸庞。 依旧触感熟悉,温热,纤长的睫羽随着他的动作轻缓震动着。 封无境指腹划过顾琅清眉梢,再落到眼尾,鼻樑,最后,他俯下身,阖眸,吻上了顾琅清的唇。 这个吻不掺任何杂质,封无境吻的温柔认真,他的一举一动甚至显得虔诚。 不似曾经狂风骤雨的粗暴撕咬,封无境只是轻轻舔舐过那人干涩的唇瓣,探入唇腔,用他的温度将沉睡中的人紧紧包裹,他拥紧了顾琅清,似要将他融进自己的骨血之中,再不允许他自作主张的分离。 封无境沙哑着声,在顾琅清耳畔沉沉吐字:「顾琅清,给本座醒过来。」 「魔尊大人!顾仙尊的手指在动!」 第82章 醒来 顾琅清只觉得识海一片模糊, 整个人都飘起来分不清东南西北,此时此刻,像是一股巨力拉扯着他,强硬拖拽着要他醒过来。 耳畔男人嗓音低沉, 却显得蛊惑极了, 侵入他意识的每分每寸, 温暖却热烈地将他包裹。 「顾琅清。」 朦朦胧胧,听不真切。 有人在唤他, 是谁……是谁? 「给本座醒过来……」 滚烫的拥吻, 封无境似乎将诉不出的心思全都靠着这个吻传达到了那人的胸膛。 第151页 终于,听着郁引的一句话, 封无境对上了顾琅清还算清明的视线。 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他狠狠呼出一口气,心中悬着的巨石终于沉沉落地。 顾琅清还在迷芒,他初醒的视线湿漉漉的,像是小兔子。 封无境抑住自己惊喜的语气, 颤着音唤了一声:「你醒了……」 顾琅清懵懂地「嗯」了一声, 似乎觉得不真实,抬手轻轻戳了戳封无境的脸颊。 封无境一把攥住那人的手指:「不知道天道什么时候会回来,你和我说清楚, 怎么救你。」 顾琅清启唇,像是想说什么, 终究却只吐出几个字:「你来了。」 「是, 我来了, 」封无境语气带了急切, 「我要怎么做?」 封无境只觉得无奈, 与天道作对, 他终究是和顾琅清踏上了同一条路。 顾琅清轻轻动了手指,像是羽毛轻轻擦过掌心,封无境觉得心口一阵酥麻。 「好,我想想。」顾琅清好像很累,他轻轻阖上眼,末了,又开口,「天道吞併了我的意识,你怎么把我唤醒的?」 封无境不敢说,在顾琅清闭眼的那一瞬间,他竟然在害怕再一睁眼就换了一个人和他说话。 顾琅清躺在封无境怀里:「你用了什么东西?我方才觉得……似乎有一股力量,冥冥之中在召唤我。」 封无境沉默了。 顾琅清瞅着封无境的眼色,突然眨了眨眼,手指点了点男人胸口,笑得有几分狡黠:「还是说,那一股力量,是魔尊大人炽热的心意?」 他揩了揩唇瓣,笑得越发放肆,花枝招展的看着封无境,忽的抬手,捏住封无境的下颌把人往下带,主动送上一吻。 柔软灵巧的舌尖挑弄纠缠,顾琅清又闭上眼,神情是毫不掩饰的享受与愉悦。 封无境难得一次被动地接受了这个吻,他怔愣着看着眼前主动投怀送抱的人,半晌说不出话。 顾琅清觉得红衣魔尊拥抱自己的力度又大了几分。 郁引看着这一幕,主动回避开了。 两个人吻的细水长流,黯淡的灯光之下,昏黄的轮廓照映在墙壁上。 顾琅清臂弯勾上了封无境的颈子,他贴耳调笑道:「魔尊大人,是你把我吻醒的吗?」 封无境攥住那人手腕,烛火摇曳,两个人面庞都泛起血色。 他扣住那人手掌,把手指挤入他的指骨,顾琅清也十分配合,十指相扣。 都说十指连心,封无境捏了捏那人温凉的手掌,他们的姻缘线是这么牵连在一起的吗? 封无境沉下眼眸,咬牙道:「你再容那天道夺走意识,下次把你吻醒可没那么简单了。」 「好凶啊,」顾琅清嘆了一句,「那希望我能撑久一些。」 顾琅清抓紧了封无境的手,察觉他的动作,封无境紧紧反握。 男人骨节抵的顾琅清指骨发疼,他想了想,轻声道:「魔尊大人,说实话,我触怒天道在先,可仙界众人实在无辜,你能不能帮我……」 封无境只觉得眉心跳的厉害:「告诉你个坏消息,仙魔二界联盟,一起攻到邪神界来了。」 「什么?」 封无境还在等顾琅清的下文,再一抬眼,只见眼前的白衣男子又沉沉睡了过去,恬静安详。 他嘆了一口气,动作僵持了半晌,还是缓缓把人放回了椅子上,再起身,抬眸扫视四周,舒出口气。 他也没有把握,这确实算得上是一场只能赢不能输的豪赌了。 倘若输了,便是满盘皆输,六界形式或许都将颠覆。 封无境站在台阶之上,缓缓踱下几层,心情实在算不上好。 「嘎吱」一声,门外探进一个脑袋,封无境看向郁引:「去找宿风故。」 郁引扬起了音调,像是很惊喜的语调,他指了指地面,封无境俯首,这才看见地板上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不是,小土狗。 许久不见符离,封无境险些都要忘了他还有这么个坐骑。 他懒懒地蹲下身,朝着符离勾了勾指头,漫不经心地「汪」了一声。 符离跳得很欢,绕他腿边「汪汪汪」地蹭人脚脖子,封无境觉得自己的靴子都快被他蹭干净了。 他抬手重重揉了揉符离的脑袋,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见符离扭开了脑袋,又大步大步吧嗒吧嗒跑到了台上沉睡的白衣男人面前。 是啊,他重生之后,醒在幻境里,就看见了符离。 而且,是这副模样的符离。 封无境想起了上一世符离威猛雄壮的模样,颇有些感慨万千,所以在他死了之后,顾琅清一个人把荒原狼王驯养成了只会躺地上撒娇的小土狗?幻境之中,他的两个徒弟也是自己捏出来的,能陪着顾琅清的活物,似乎也只有这只狗。 封无境想像着白衣仙尊抱着一只小狗,一个人在幻境里逗狗遛狗的模样,情不自禁牵起了唇角。 他真的很会驯狼,封无境眯着眼。 「回来了,符离。」 符离似是不理解为什么顾琅清一直不理他,依旧不依不饶地蹭着男人的衣角,听到封无境的呼唤,这才回过头,跑回封无境身边。 出了房门,封无境朝他使了个眼色,眼前的小土狗嗷呜一声仰天长啸,双爪紧扣在地面,身体杂乱不堪的毛逐渐变成纯净的乌黑,瘦弱可爱的身形也随之变得强壮威猛,符离眼瞳是狼族特有的冰蓝色,恢复了狼的模样,郁引不由得惊呼一声。 第152页 眼前的坐骑气势骇人,扭头对上郁引,龇牙低低吼叫出声,郁引生理性一哆嗦。符离见状,歪了歪脑袋,懒洋洋地趴伏在地面上,又朝着郁引乖巧地摇了摇尾巴。 封无境:「……」 他一定要把顾琅清弄醒,亲口质问他是怎么把他的坐骑养成这副模样的。 索性虽然模样性子变得可爱了,符离的速度也没有变慢。 封无境骑在背上,潇洒地和郁引说道;「本座的坐骑只能自己骑,你就在此地找找,有没有沈绪的下落吧。我猜测可能在某一间屋子里,你自己努力。」 郁引看着许多间一模一样的房屋:「好的,魔尊大人。」 封无境满意地点点头,便骑着符离离开了。 —— 宿风故与仙界人马果然在邪神界之中汇合了,据仙界的人说,他们自悬崖跳下去,每个人都陷入了一个幻境,有的要杀够人才能离开,有的要被迫回忆起他们最不愿想起的记忆,从幻境中出来,仙界的人大多耗费了相当多的精力。 两班人马汇合,并没有说话,却依旧隐约有一种针锋相对的气氛。 打破僵局的,是不远处的黑影。 黑影,自然是「邪神」。 宿风故听了封无境和他说的事,「邪神」实是天道,震惊之余,宿风故回想着从前发生的事。 从前几年,是宿因意把他带大的,宿因意是姻缘司命,直属天道管辖。 他曾好奇地问过宿因意,天道到底是谁,宿因意当时回答的是什么? 只是,此时此刻,真正面对面对上天道,宿风故还真觉得有几分紧张。 他遥遥地望了望仙界那边,并没有先说话,他在等待别人打破这片寂静。 天道那边明显是同样的想法,三方面面相觑了片刻,黑影在空中转了个身,终于开口,仍旧是公事公办的语气。 「邪神界由妖界与鬼蜮组成,现如今,仙魔二界共同攻打邪神界,倒也符合规矩。可是,你们真的考虑清楚了吗?」 又是一阵沉默,仙界那边首先耐不住性子,一个长老站出来,斥责道:「是你们邪神界无缘无故侵扰仙界在先,邪神大人,给个解释?」 天道笑了笑,意味不明道:「邪神攻打仙界,这难道不是十分符合邪神的做派吗?可你们二界一同围剿邪神界,真的想好后果了吗?六界是否大乱,全系在你们身上。」 宿风故道:「六界是否大乱,不在乎我们,在乎邪神界。」 天道看了看宿风故,若有所思转过身:「仙界攻打邪神界我能理解,魔尊大人,你又是为什么要趟这趟浑水?」 宿风故沉吟道:「邪神界由妖界与鬼蜮组成,这本身就不符合六界的规矩。」 封无境与他说,邪神被天道侵占意识正是因为他意图一统二界,但是细细想来,天道取代了邪神的身份,可是不也确确实实做了本不符合六界形式的事,无论他的目的是顾琅清还是什么,这终究是违逆了天道「公平公正」的法则。天道用这个来压他,他也可以这么压回去。 天道似乎是没话说了,他插了句话:「六界的规矩不止这一条,相辅相成相互制约。」 言外之意,他此举是为了其他的规矩——比如除掉顾琅清。 宿风故正欲说话,却听仙界一人道:「你一个邪神,在乎什么六界的规矩?别说了,束手就擒吧!」 果然,天道正色看了那人一眼,低下了头,又缓缓抬了起来,显得极具威严。 他说:「邪神?他忤逆天道,现在已经死了。重新介绍一下我自己,我是天道,仙界,你们确定还要攻打我吗?」 第83章 合作 这句话不是一般的有分量。 仙界众人震惊过后, 又开始窃窃私语,他们犹豫着,害怕着,甚至此刻不敢再正眼看向虚虚实实的黑影。 「真的吗?他真的是天道?不是邪神吗, 到底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 跟着长老来的, 天道掌管六界,邪神有那胆子随意冒充天道吗。」 「但是我只知道仙界和天道作对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要不我们先熘了?」 「……」 天道看着眼下的一片骚乱, 似乎甚是满意。 只是,他忽然察觉, 身体里有一股不受控的力量, 在撕扯着他的意识,非常不听话。 他皱了皱眉,闭眼感知了一下识海里的神识,茫茫识海, 他终于探知到, 那个方才被他吞噬的神识,竟然能够自己醒过来,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 但是, 无妨。天道松了口气,凭藉意识强行把那抹躁动不安的神识压了回去, 几秒之后, 他心里的焦躁不安果然消失了。他看着军心不稳的仙界, 似乎是觉得没有什么能对他构成威胁, 想了想, 决定回到顾琅清的体内, 要么干脆把那抹灵识捏碎了以绝后患? 天道这么想着,又摇了摇头,他觉得自己太多疑了,从三千抹灵识里寻找一个本来不是什么容易的事,这么大费周章去寻找实在没必要,况且,不就是甦醒了一阵子,他很容易就可以再摁回去,他在忧虑什么? 于是,仙界众人便听到黑影道:「我给你们后悔的机会,如果你们考虑好了,尽早撤回去吧。」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魔界也一样。」 紧接着,黑影便消失在了半空之中。 第153页 宿风故有些怔愣地看着这一幕,悬在胸口的心脏始终没有放下,他忧虑地看向躁动的仙界,皱了皱眉。 邪神界侵扰仙界,仙界就敢起兵反抗;而现下是天道侵扰仙界,他们怎么就临阵退缩了呢? 同样是侵扰仙界,邪神与天道……区别很大吗? 「哟。」 一阵熟悉的嗓音响在宿风故身后,他回过头,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 「魔尊大人!」宿风故很惊喜地唤出了这个名字,此时此刻,他看见封无境,才觉得高高悬起的心脏落了地。「你们还顺利吗?我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大场面,你终于来啦。」 不知不觉,他已经把封无境当成了「安全感」的代名词。 红衣魔尊看着眼前的人没出息的模样,抬指抵到了下颌:「怎么回事?你对那个黑衣人不是挺会说话的?还是没有一点魔尊的样子。」 宿风故有些不好意思:「那……跟这个不一样!魔尊大人,你都听到了吗,你说仙界他们会不会就走了?」 封无境无所谓地看了看不远处的人群:「没事,本座本来也没指望他们能来。」 宿风故「哦」了一声,正要开口,又听封无境截断了他的话语。 封无境道:「还有,本座记得你以前跟着那个……姻缘司命,你还知不知道。天道有什么别的弱点。」 宿风故沉吟片刻,睫羽轻扇:「天道不仅游离于六界之外,能力亦是凌驾于六界任何一个人之上,这……」 封无境揉了揉眉心:「确实,本座觉得你也用处不大,这个魔尊当真别当了吧。」 宿风故:「等,等等,六界分为鬼,妖,魔,人,仙,神,当然,这是曾经的六界,现在……」 话音落罢,封无境露齿一笑,猝然打断了宿风故的话:「好吧,本座收回方才的话,你倒也不是全无作用。」 宿风故抬首:「什么?」 封无境缄默,偏头示意边走边说。 「天道与六界的关系,人人耳熟能详,却谁都没有发现这恐怕已经是千年之前的话本故事了,与现如今的局势早已不符,不说千百年神界法力骤增,超出剩余五界,却从不端架子,再者现如今,哪还有什么鬼蜮与妖界,统统归于邪神界,也就是归于天道。」 「现如今,只分四界,天道,神界,魔界与人界。」 宿风故咂舌,从话语中琢磨出漏洞,弱弱地提示:「大人,还有仙界。」 封无境眯眸:「没了顾琅清的仙界就是一盘散沙,对于此次的四足鼎立造不成威胁。」 「况且,顾琅清是我的人,想来本座把仙界一同归入魔界他也不会有所反驳。」 宿风故有些疑惑,还是点了点头。 迎面走来的人却拍手哈哈大笑:「魔尊大人,你们还真是自信啊,我们仙界都不知道我们已经莫名其妙归入了魔界呢。」 说完,他紧紧盯着封无境的神色,希冀着从这个厚颜无耻的人脸上找到一丝菜色,却只望见红衣魔尊含笑的眸子。 「仙界是顾琅清的,顾琅清是本座的,仙界是本座的,这个逻辑有什么问题?」 仙界长老有些无语,这句话哪个条件都不成立,眼前的人当真是厚颜无耻大言不惭。 他正色道:「仙界是大家的,顾仙尊只是一个触犯了仙界规则的仙修罢了,仙界不归属于任何人——」 眼瞅着封无境的神色愈发凌厉,仙界长老话音一转,毕竟他可不是专程跑来和封无境吵架的,「但是,我们仙界经过方才简单的商讨,决定暂时与魔界合作,剿灭天道,还六界太平。」 字字铿锵。 封无境愣了愣,凌厉的眸色消散些许,化为浓浓的怀疑。 然而不待封无境开口,另一头却兀自混乱起来。 「白祁,谁允许你代表仙界的,仙界自古忠贞,怎么可能与天道作对!」 「是啊,况且魔界都是十恶不赦的向恶之徒,我们岂能与他们同流合污。」 「白祁,要去你自己去,别带上仙界,你要记住,去了之后,你白祁就是仙界的叛徒。」 「你们能不能有点脑子,天道这么做,已经註定了六界终有一场大战,曾经的制度不可能千年不变,你们避战,闭目塞听,只会下场惨烈。」 「天道此举已经扰乱了六界,他自己打破了自己的规则,或许马上将有新的制度,或是新的天道出现。」 另一边的人神色震惊:「什么,你们怎么能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跟魔界的搅合在一起,思想也会变得罪孽深重。」 「……」 一旁的仙界长老有些苦涩的挥了挥手,看来事到如今他还是有些许震慑力的,不一会双方的人都安静下来。 「大家都很偏激,可必须做个选择,我承认,我无权代表整个仙界做决定,可是我能代表与我做了相同选择的仙修们吗?同意我的决定的人,到我旁边来,若是不同意,我只能说声抱歉,或许今后我们将要刀剑相见。」白祁说完这胡,清了清嗓子,紧闭了双眼,「仙界竟然如此,呜呼哀哉!」 待得白祁睁开他爬满皱纹的双眸,身边站着零零散散的仙修,而不远处是另一片仙修离去的背影。 他苦涩的笑了笑,不知不觉眼眶已经泛红,仙界的分崩离析,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第154页 封无境神色调笑着看向这边:「好的,本座相信你的诚意了,你们想怎么合作?」 仙界长老道:「魔尊大人,我叫白祁,方才听你的分析,我有一些新的看法,人界本质上并无战斗力,只会沦为此战的受难者,牺牲品。因此,此次战役本质上只有三方:天道,神界,额,魔,魔仙界。」 封无境:「……」 宿风故:「噗嗤,魔仙界。」 封无境打断宿风故:「没问题,神界或许不想参战,但倘若神界不参战,此战就是魔界与天道的较量,胜算极小,所以我们只能与神界合作,击溃天道。」 白祁道:「没错,我也是这么想的。」 封无境皱了皱眉:「长老,你认识神界的人吗?」 白祁愣住:「不认识,但您可以叫我白祁。」 宿风故打岔道:「神界……我也不认识,神界的人大都是其余五界之中的佼佼者,成神之后便与原先五界再无联繫了,没有人知道他们在哪,是否有一个国度。不过,人界供奉了很多尊神像,人类的意思是对着神像祈愿神能听到,或许他们一直都知道六界发生了什么,也在暗中推波助澜?」 封无境呼出口气:「你的意思是,我们去人界找个神像说说心里话?」 宿风故:「差不过是这个意思,虔诚一点叫供奉。」 封无境思考片刻:「何须这么麻烦,我这有现成的。」 白祁:「?」 封无境道:「现成的神像。」 紧接着,封无境掏出来两幅巨大的画——《云中君图》。 红衣魔尊拿着画像端详了一阵子,将画像丢到白祁身边:「你跟他说说心里话,说说仙界的困境,请尊神出来帮帮仙界。」 白祁方才接过画,就听对方又问了一句:「对了,怎么称呼你?」 白祁无语了。 第84章 秩序 白祁还没重新开口, 封无境却揉了揉太阳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白祁白长老,麻烦你了。」 红衣魔尊唇角挂着恶劣的笑, 白祁看出这是他故意的, 愈发无语了, 啧了一声对着两幅画发呆。 「这根本没什么用啊。」 郁引拿出沈绪送给他的信纸,是沈绪认识他时写给他的信, 那时候, 沈绪对他说,只要揣着这封信, 无论身在哪里, 都能找到彼此。 郁引有些气闷,席地而坐,突然觉得有些疲惫,伸手揉了揉双眼。 再一睁眼, 本来放在他身旁的信纸竟然不翼而飞了——不对, 被风吹走了! 郁引双目圆睁,从地上一跃而起便去追信纸,直到, 他看到一间修葺森严的房屋,明明风吹的他耳廓呼啦作响, 那封信却安安静静地停在了屋门前。 虽说这里的房屋都长得一模一样, 可是这间屋子的陈设明显要不一样些, 光线更暗吗?郁引摸不着头脑, 只是俯身捡起信纸抱在胸口, 那信纸像是在发烫, 刺激的他心脏砰砰越跳越快。 郁引期待着,推开了屋门。 屋子仿佛被一层透明的鸡蛋膜笼罩,视线朦胧的同时耳旁的声响也渐渐平息,四周万籁俱寂没有半分声响,郁引甚至觉得听不到自己的呼吸声,整个人被模糊的包裹着,是一种不切实际的模糊与孤寂,但是下意识的,郁引依旧在迈着步子朝屋内走,屋内陈设简谱,并无特殊,他曳着步子朝深处走去,远方像是有迷雾扑朔,迷雾之中掩藏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郁引心中划过惊异,更多是喷薄而出的惊喜。 他拔腿便朝着那道人影跑去,眼见沈绪的身影越来越近,郁引心中的激动无以言表,他朝着那人扑过去,张口呼喊着沈绪的名字,像是要将几日不见的四年都融入此时此刻的举动中去。 郁引猛地扑了个空,他居然从沈绪身上穿过去了? 郁引慌乱地站起身,另一头的沈绪似乎也并没有发现郁引的存在,他依旧在一片迷芒之中做着本来在做的事。 郁引急了,他又大喊了几声「沈绪」,伸手去拽眼前的男人,不出所料,他的手掌依旧从男人的身体中穿了过去。 这时,郁引才发现了别的异常,他并没有听到他自己说话的声音。 四周安静的可怕。 郁引伸出自己的双手,本该实体的双手此时却是虚影,他双手交合,并没有办法握到自己的手。 郁引莫名的松了口气,他冷静下来看着四周的陈设,抬手摸了摸一旁的花盆。郁引手掌实感的触碰上那个花盆,心念一动,「咯吱」一声推动了花盆。 白衣人影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回过头看了看花盆,郁引一鼓作气猛推一手,花盆猝然倒地。 花盆碎裂的声音炸在耳旁,在这一片宁静中震的郁引头晕目眩。 沈绪加大步子走了过来,却是穿透郁引的身子,摸出了郁引身上的信纸。 他写给他的信纸。 郁引认出了口型,沈绪在叫他的名字,虽然他听不见。 灵机一动之中,郁引一把抓住了沈绪口中的信纸,信纸居然是实体的! 紧接着,郁引惊喜的发现,沈绪在自己眼前,慢慢变成了实体的,很显然,沈绪看「他」的眼神逐渐有了情绪,沈绪也看见他了! 郁引喃喃着叫着沈绪的名字,下一刻便被沈绪拥进了胸膛。 沈绪的躯体温度依旧一样的温热,暖的郁引身子软趴趴的眼眶发酸,他边蹭着沈绪的领口一边问沈绪发生了什么。 第155页 沈绪沉沉道:「说来话长……天道把我留下,说我有成神的资质,劝我不要成神,留在他那里做一些事物?」 郁引一连串的抛出一堆问题:「天道没有为难你吧?这个房间是什么地方?我一开始为什么摸不到你?」 沈绪道:「为难倒是没有,这间屋子有通讯作用,可以和天道以及神界一些人取得联繫,因此有保护屏障……不过我不想待在这里,但天道似乎对我施了什么法术,我出不去那道门。」 郁引思考了一下:「你看的见这封信?」 沈绪道:「没错,我猜测可能是这封信上有我的气息的缘故,或许这就是我成神的资质吧。」 郁引道:「那你以后成了神,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你了?!成神,我第一眼你就觉得你是不俗之辈,想不到你居然可以成神。」 沈绪温柔地笑了笑:「我也没想到,我可不想成什么神,我只想陪在你身边。」 郁引不做声了:「我先出去与魔尊汇合,告诉他你的情况,我以后来找你是不是带上这封信就行了?」 沈绪垂眸:「我不清楚,但是任何灵力都是有限度的,我不知道这封信会不会也有限制。」 郁引点点头,建议道:「那你多给我写几封,我一同带走。」 沈绪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我找过了,这里没有笔墨。」 郁引失望道:「好吧,记得想我。」 说完,郁引就从沈绪手中抽出了信纸,眼前人眼神骤然迷芒了一瞬,又视线下移瞅着他手中的纸张陷入低笑。 郁引有些郁闷,沈绪应当是看不到他的,但他能看到沈绪,这就是世界上最近却又最远的距离。 他没有再耽搁,收起信纸就开了门,朝着来路返回。 —— 封无境瞅着白祁捧着画卷半晌没有动静,不耐烦地收回了画卷,领着众人朝着邪神界深处去了。 他把郁引留在了邪神界,希望那小子能起到什么作用。 心中挂念着顾琅清,封无境加快了步伐,直到他看见远处天道手中拎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狠狠倒吸了一口凉气。 封无境停住脚步,百般无奈的望着前方,跟来的宿风故疑惑顺着封无境的目光向前,脱口而出:「那是郁引吗?」 没错,被天道提在手中的人,正是郁引。 挣扎在天道手中的郁引一身绿袍,看见来人开始疯狂的打招呼,天道提着郁引的领口,好兴致地望向封无境。 封无境呼气,抬眸,露出猩红凶狠的眸光:「你想做什么?放了他。」 天道答话:「他擅自闯入我的境地,我要惩罚他。」 郁引在半空中挣扎:「你还擅自把沈绪关了起来,你才罪大恶极应该得到惩罚。」 封无境应和:「你说顾琅清有错,他绑他走,本座可以理解,可这个人类又犯了什么错,你把它关起来难道没有违反天道的原则?」 天道闻言,提熘地转了转眸子,不易察觉的有一丝愠怒:「是这个人类不识好歹,我瞧他有天赋,这才用他,他若是执意要走,我当然不阻拦。」 郁引道:「那你放了他!」 天道低头,看着郁引,面无表情道:「可以,我放了他,你跟我受处罚。」 封无境神色一凛:「你放了他们。」 天道没有感情地笑了笑:「这个魔修忤逆了我,必须受罚,至于那个人类……」天道抬指,「那里,你们自己去找。」 郁引道:「你们找到了也没用,那间屋子他看不到你们,你们拿着这个!」 封无境眼疾手快的逼近,接下了郁引手中的东西。 天道没有制止的意思,他只是淡淡的看了看二人的动作,却听郁引又大声道:「沈绪说他可以找到神界的人,魔尊大人,你可以试试能不能联繫上……」 封无境轻轻蹙眉,还没来得及答话,果然,天道面色愈发严峻,骤然发怒。 「你们想联合神界,和我作对?做什么梦。」 只见天道手中的郁引突然惨叫了一声,脸色白的像张纸,众人暗自一惊,白祁站出来道:「天道,你放开他!」 天道笑了一声:「六界大乱啊,仙魔两界联合神界,看来我也不用顾忌什么六界的秩序了,不如重新创造一个新的秩序。对了,给你们看看,」天道提了提手中昏死过去的人,「这就是与我作对的下场。」 天道转身,留下一个背影:「神界人有脑子,不会像你们这群人一般的莽撞,不过,看来我也得率先做出些动作了。」 再之后,人人面面相觑,天道不见了踪影。 众人回味着天道最后的话语,琢磨着他的话外之意。 做出动作? 封无境眉心紧拧,最先回过神来,朝着人群划出分区,迅速挥了挥手:「你们,去人界,赶在天道之前,实在不行,就在天道的干扰下稳住人界的秩序。」 「本座猜测,天道已经在前往人界了,他想让整个人界都站在他那边。」 人群仍旧没有反应过来,毕竟在他们眼里,封无境依旧只是一个前任魔尊,他们很难完全信任。 封无境见状,下颌一扬,便要召出狂醉与符离,白发已经被劲风吹得胡乱飞扬,他想给眼前的「属下们」一个下马威。 「我去。」人群中忽的传来两道熟悉的声音,定睛一看,封无境吐出口气,偃旗息鼓了。 第156页 是关州和原茵,顾琅清的两个徒弟。 兴许是联想到了顾琅清,封无境心态忽然缓和下来。 「我和你们一起吧。」本来已经离开的项迁不知什么时候又站回了队伍中,朝着封无境使了个眼色。 白祁也趁着这时候拉拢人心:「魔尊大人的考量是正确的,你们去人界一趟,否则人界大乱,我们都会受到牵连。」 熙熙攘攘的人群终于有了统一的声音,大家面上虽然不情不愿,还是跟着大部队一起离开了。 封无境抿唇,想到顾琅清,马不停蹄地朝着天道所指的房子奔去。 第85章 神明 房门黏糊地朝外里打开, 沈绪果然像是感知到了什么,朝着屋外扑进来的阳光看去。 什么都没有。 他深深嘆了口气,道是自己多虑,无数次风吹开那扇门, 他都以为是有人进来……或者说是郁引进来, 每次都希望落空, 他无奈地朝着门口走去,抬手想要关上房门。 直到沈绪看到一张熟悉的信纸, 沉稳的面色不由得露出难耐的欣喜。 封无境握着信纸, 淡淡看着沈绪,只见那人径直朝自己走来, 竟然隐约从步伐里可以看出几分欢欣雀跃。 直到那人捏住信纸, 面上的神色瞬间由欣喜转化为冷漠,封无境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 红衣魔尊率先开口:「郁引说你这里可以联繫上神界?怎么操作。」 他本来想告诉沈绪一声郁引的情况,不过思虑过后还是正事重要。 沈绪凝眸,审视了一番封无境, 以及封无境身后的空气。 封无境笑出声来:「你在看什么?」 沈绪道:「你后面还有其他人?」 封无境暂且没有计较沈绪对自己的态度, 诚实地点点头:「约莫百八十个吧,仙魔两界的人都在这了。对了,你怎么看出来的?你应当看不见他们吧。」 沈绪沉默片刻, 答道:「直觉。」 封无境眯眸:「有意思,难怪天道要留你。」 沈绪看了看封无境:「你们要联合神界一起对付天道?」 封无境默认了。 沈绪道:「可以, 我加入你们。不过我这里只能联繫上特定的几位神明, 且都是与天道交好的, 可能帮不上什么忙。」 封无境眸色沉沉, 又听那人话音一转:「不过, 如果你们有其他神明的信物, 我也可以帮忙一试。」 封无境闭了闭眼,身后人群传来声音:「这人怎么说话说一半的?听得我心脏病快犯了。」 他从干坤囊中掏出画像,递给沈绪。 沈绪敛眸仔细端详了这幅画,点点头。 封无境抱着双手,看着沈绪走远,他回首招呼了一声,嘱咐别的人暂时出去,房门重新合上,光线一点点消散。 沈绪看着这一幕,也没有反应,只是眼神通透的发光,封无境笑了笑,朝那人走去:「第一次见你,你就这么傲,郁引喜欢上你也不算瞎了眼。」 沈绪瞥了红衣魔尊一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还是感谢……魔尊大人这么些年照顾他。」 封无境唇角一弯,觉得有趣,抬步坐上桌:「也罢,你照顾好他。」 沈绪点头,便没有再答,话入正题:「这个神……我不知道能不能行,毕竟这只是一幅他的画像,我猜测,应当与神明有关的信物更容易触发。」 封无境收了笑,等待着沈绪动作。 沈绪一只手捏着信纸,明显不好动作,他道:「魔尊大人,我先松手,有了结果再告知你。」 封无境不置可否,便瞅着眼前人影逐渐模糊,融于空气。 他翻了翻手上的信纸,耐着好奇心没有把他打开。 封无境正观察着周遭的环境,脑仁有些隐隐作痛,他反应过来,是宿风故的识海正与他对话。 同为魔尊,宿风故的识海虽不如他强悍,倒也有一定的感触。 只是一门之隔,有什么非得现在说,封无境有些无语地问宿风故发生了什么,只听那边声音急促,很是焦急。 「我方才看见天道匆忙的从这里走过,隐约念着顾仙尊的名字,看都没看我们一眼,我怀疑……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封无境心里狠狠骂了一声,恨不得现在就破门而出,他深呼吸几口,拧着眉心等沈绪。 红衣魔尊心里焦躁又落寞,他下意识捞出干坤囊中的银铃,握在掌心,掌心的温度灼烧的银铃发烫,更是烙在他心口。 终于,信纸一折,沈绪的身影逐渐显现。 他看着封无境的面色,虽然心里疑惑,还是先说了正事:「这找不到,或许还是需要与神明有关联的信物。」 封无境也没有发话,面色凝重地跳下桌,收起了信纸,直接去开门,沈绪看着封无境逐渐黯淡的背影,还是对着空气把最后半句话说完了:「不过,我觉得很奇怪,这位画中神明的气息是能够察觉到的,只是有些忽远忽近,有时候遥远到毫无生气,更像是在沉睡;但方才我觉得他离得很近,近到仿佛……」 「就在隔壁房屋。」 沈绪不知道封无境有没有听到他的话,左右房门是被关上了,他还是出不去门,沈绪悠悠坐下开始思考对策,直到他看到一个泛着弧光的铃铛,静静躺在桌上,铃身似乎在轻轻颤动。 沈绪眯眼,抓过那只铃铛,被银铃表面烫到依旧面色沉稳,他凑近抚摸着铃铛上的花纹,感受到震颤愈发强烈。 第157页 这是封无境留下的铃铛? 沈绪百思不得其解,握住铃铛走进屋内。 —— 封无境疾步出门,根本没有注意到沈绪在身后说了些什么。 他直直奔着记忆中顾琅清的屋子去了,被第二次无视在屋外的人群表示疑惑,白祁皱眉,还是带着人群跟去了。 此时此刻,封无境脑子里只有顾琅清,也许是魔刻在骨子里的占有欲,封无境不能允许别人伤害顾琅清,顾琅清只能是他一个人的。 就像顾琅清所说,他一个人的「侍臣」。 这一团糟的感情封无境并不想理清缘由,他现在的每一个动作都只是凭藉着冲动与蛮劲,他只知道,他不想顾琅清出事,不管是顾琅清为他延长了三十年寿命的情意,亦或是曾经紧密相连的姻缘线。 终于走到了顾琅清所在的屋子。 封无境没有犹豫,直接推门而入。 眼前的一幕却令封无境顿住了脚步,天道与顾琅清对峙着,顾琅清面庞整肃,不似在他身前的轻佻,倒有了几分在幻境中「师尊」的味道。 红衣魔尊率先开口:「顾琅清,你醒了?」 然而,白衣仙尊只是偏头看了他一眼,并没有答话。 天道压根没有搭理前来的人,凑得离顾琅清更进一步:「你怎么醒的?」 出乎意料的,顾琅清依旧没有说话,面色冷若冰霜,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眼睛看着封无境,也似空空如也,穿过封无境看向不明深处的远方。 琥珀色的瞳孔干净而通透,没有杂质,也没有情绪。 封无境察觉出了顾琅清的不对劲,带着疑问叫了一声顾琅清的名字。 天道「啧」了一声:「这么麻烦,直接毁灭好了。」 说着,天道就闭上眼,打算从三千识海中找出顾琅清的那一抹,却被一声清润的嗓音打断了。 顾琅清低低道:「神的神识,是你能随便抹灭的?」 第86章 成神 不只是封无境, 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红衣魔尊有些凌乱,他再也忍不了,上前攥住顾琅清的手腕:「你是神?你看着我,给本座说清楚怎么回事。」 神明?顾琅清是神明?怎么可能, 神明怎么会在这里。 眼前人静静看着他, 眼神里却冰冰凉凉, 封无境喉结一滚,周身散发出的热浪逼的外人纷纷后退。 这么僵持了片刻, 顾琅清像是骤然回过神, 他神色迷离,直接甩开了封无境的手。 顾琅清的手腕依旧是冰凉, 封无境指尖残留着温凉的余热, 他怒道:「顾琅清!」 一旁被忽视的天道开口,语气上扬,直面顾琅清反问:「你说什么?」 顾琅清转头看向天道,又重复了一遍:「我说, 我是神。」 「你是谁?」 「我是云中君。」 天道怔愣了一瞬, 面上写着不可思议,口中说道:「神的神识又能怎样?你触犯了天道,便应当受罚。」 疾风猎猎。 天道低头, 看到大腿上挂着一匹黑狼,而眼前的红衣魔尊手握长鞭, 毫不留情地朝他迎来。 天道皱眉, 没有动作, 生生接下了这两鞭, 当即胸前衣衫尽碎, 苍白的肌肤也被击打的皮开肉绽, 绽放出绚烂的血花。倏忽间,又一鞭迎着他的脸打来,硬生生从眼尾到下颌拉出一道长长的血线,血珠自伤口接连不断的翻涌而出,浸湿了衣裳,塌在地面印出斑驳血迹。 这具身子是邪神的身子。 天道不会受伤,却能感受到疼痛,但他此时此刻却很享受这样的感觉,毕竟千百年来,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活着」的感觉了,天道,更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他缓缓闭上眼,感受着躯体的阵痛,以及滚烫的血液从身体流逝带来的刺激触感。 封无境有些震惊地望着天道的神情:「你他妈疯了吧?」 封无境知道狂醉的分量,一般人挨伤一鞭都痛不欲生疼得哭爹喊娘,生生能耗掉他们五年的修为。眼见着天道享受的神色,封无境觉得荒唐极了。 白祁望着眼前的一幕也是嘆为观止,他很快反应过来,指挥着身后的仙修与魔修朝着天道施法攻击。 于是,令在座所有人永远都难以忘怀的一幕出现了。 天道一个人承受了他们所有的攻击,依旧神色不改,眉目间竟是享受,直到邪神的躯体被从头到脚打的融化,打成泡沫和灰烬。 一个身影漂浮在半空中,所有人朝着黑影施放法术,却都将将穿过那道影子,再也不能造成任何伤害。 真正的天道悬浮在半空中,语气似乎有些遗憾:「真可惜,不能再多体会一会儿疼痛的滋味。」 众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没有一个人说话,个个都神色凝重,他们清楚,凭藉这样的方法是伤不到天道的,天道强悍如斯,他们如何是天道的对手? 封无境看了看顾琅清,又看向天道,他先搂紧了眼前人,骂道:「本座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天道。」 顾琅清乖乖的埋在封无境怀里,没有说话。 「人界……不受控制。」 这句话的声音有些熟悉,却不是在场的人说出的话,而是……天道身上发出的声音。 封无境反应过来,这是蚩沧的声音。 天道面无表情,逐渐化为烟雾,只留下空灵的话语:「没有躯体也很不方便啊,顾琅清,你的躯体下次借我用吧。」 第158页 看着天道逐渐走远,人群稀稀拉拉的开始说话,「看来,派去人界的那些人起到作用了?」 宿风故急切地凑近,看着被封无境抱在怀里的顾琅清,犹豫问道:「没事吧?」 顾琅清半阖着眼,看起来很虚弱。 封无境手背枕了枕顾琅清的脑门:「你怎么样?」 顾琅清伸手抓住封无境的衣襟,雪白的肌肤上可以看出青色血管,封无境反握住顾琅清的手,又问了一次。 顾琅清开口,声音有些喑哑:「我……叫我师尊。」 封无境:「?已经从幻境里出来了,顾琅清你清醒一点。」 顾琅清睫羽微动,转过瞳孔对上封无境的视线,勾起一抹笑意:「我以前教你的仙术,你都忘了?」 「忘了也就忘了吧,孽徒,杀我的时候可真是手下不留情啊。」 封无境手脚一僵,血液倏地灌入心口,四肢发麻的同时心脏跳得像要破膛而出。 顾琅清怎么知道? 他小时候教他仙术的「师尊」。 这是他藏在记忆深处,最不愿提及的回忆。 白衣,仙尊,授他银铃,在他被仙界众人排挤的时候仍旧耐心传他法术,可是最后,却是他自己亲手手刃了他最好的师尊。 封无境对师尊这个词一直有着很浓烈的情感,当时顾琅清在幻境中假冒他的师尊,封无境回想起记忆之后,其实是有所不满的——他只愿意有一个师尊。 封无境首先觉得离谱,他张了嘴不知道说什么,只觉得顾琅清握他握的越来越紧,十指相扣。 顾琅清悠悠开口:「方才,像是有一股非常强力的力量把我唤醒了,那股力量离我很近,让我想起了一些尘封已久的回忆,不过,对今世的记忆没有影响。」 他如同小猫般轻轻挠了挠封无境的掌心:「放心,我知道你是我的魔尊大人。」 「可是,你也确实是我的徒弟。」 宿风故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封无境神色越来越凝重。 当初,是蚩沧控制了他的意识,让他亲手杀了对他最好的师尊,为着那件事,他一直怀恨在心,恨蚩沧,更恨自己。 漫漫数十载,师尊是对他最好的人。 顾琅清? 他们都是白衣,除此之外……他们都碰过他的铃铛。 封无境摸了摸自己的干坤囊,银铃不翼而飞,他惊慌了一瞬,想来是方才落沈绪那里了,这才稍稍平静了些。 「前世的事,你大抵都知道,你杀红了眼,为师的整座山都被你赶尽杀绝……不过,我也看出来了,这并非你本意。」顾琅清抬眸,一双眼水汪汪的,「至少杀我,不是你的本意吧,魔尊大人。」 「你那时候意识被控制,我耗了多少灵力唤你的名字你都没有反应,提着一把鞭子到处乱跑,还在那山头上唱歌,神叨叨的,魔体温高,山上的树木也被你烧得一毛不剩,好大的仇怨吶。」 「最后来杀我,也不给我个痛快。」 「不过,倒是多亏了你,前几鞭没有下狠手,意识模糊的时候,我成神了……」顾琅清挑了挑眉,另一只手抹掉了封无境额首冒出的涔涔汗粒,「是吧,多亏有你,否则我哪有那么容易成神。」 封无境意识仿佛回到了当晚,他意识混沌,提着一根鞭子在山上,不管不顾的讲述自己的故事,放声高歌着——他放肆地做了自己,因为平日里,根本没人允许他做自己,甚至没有人愿意好好听他说完一段话。 杀那些小喽喽,他不后悔,可是,蚩沧控制着他,杀了他师尊。 当年山上的人都死绝了,理应再没有人知道当时发生的细节才是。 可是顾琅清说出来了。 封无境头一次从别人的角度听见自己当初那日发了什么样的疯,虽然顾琅清语气轻柔,并没有怪他的意思,他却依旧觉得心里堵得慌,手心难以控制的冒汗,黏在一起汗津津的。 他的额头也不例外,豆大的汗珠说掉就掉,和白发黏湿在一块,很难受。 仔细想来,师尊前世为善无数,能够成神……倒也合乎情理。 所有的心思却在顾琅清的手掌贴上他额头的时候止损了,那双手的温度如玉一般温凉,恰到好处的揩去了他的所有烦躁。 他想起来,他的师尊也有这样一双手。 所有被掩埋在记忆里尘封的琐事细节,突然在一刻尽数破膛而出。 封无境眼眶红了。 他脑子发烫,盯着顾琅清的脸,眼里虚虚的,似乎看见了他曾经的师尊:「师尊……真的是你吗?你没有死?」 顾琅清温柔地点了点头:「是我,我不但没死,我还成神了,现在,我又回到你身边了。」 封无境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被触及心事,他似乎再也不是那个霸道不讲理的魔尊,只是一个渴望被师尊疼爱的孩童罢了。 封无境喃喃道:「为什么?你怎么在这里?」 顾琅清道:「我成神之后,成了云中君,姻缘司命来找我,说我尘缘未了,还有一条姻缘线牵连着,不把这事了了都不算完全成神。能成神的都是六界中的佼佼者,而云中君分男相与女相,我成神的时候,我是女相,仙界至尊顾琅清资质超群,也有十分成神的潜质,他与我秉性相似,如若飞升,即为男相,飞升之后男女相也将合併,因此我们本质是同一个人……你的姻缘线,联繫的不是顾琅清,而是云中君,也就是我们二人,其实姻缘司命后来说,我不亲身去体验这姻缘线也可以,只要顾琅清飞升的时候将这段感情结果了,也算一段善缘。」 第159页 顾琅清眨了眨眼:「不过,神界待着太无聊了,我那时候也震惊,我的姻缘线怎么会牵着我徒弟,就主动提出抹去记忆体验这一遭了。其实现下我们二人的意识是合併的,也就是一个完整的云中君,我算是想明白了,那天魔尊大人来把我吻醒,其实是带着两幅完整的《云中君图》吧,我之前看这幅图就怪眼熟的,现在想起来了,原来如此。」 顾琅清到底有些体力不支,说道后期声音越来越虚弱,封无境还在理着关系,下意识拥紧了怀中的人。 他是顾琅清,他是云中君,他的师尊,以及……他姻缘线那头牵着的人。 姻缘线断了,但是没关系,他还爱他。 这是……爱吗? 第87章 身份 「我的意识, 是被魔尊大人用《云中君图》唤醒的吗?怎么连带着前世的记忆一起唤醒的。」顾琅清挑眉,看向封无境,询问道。 封无境这才回过神来,看向震惊的宿风故, 突然觉得有些失态。 他一掌拍走宿风故, 宿风故一脸委屈的抱怨问干嘛, 封无境恼羞成怒:「你是傻子吗?去找沈绪。」 顾琅清:「噗嗤。」 封无境有些不满,他张嘴想要怼人, 却半晌吐不出一个字, 他嘆了口气,实在不知道怎么叫眼前的人, 师尊么?顾仙尊?琢磨了半晌, 封无境省略了称呼,开口道:「你一会会突然睡过去么?」 顾琅清看看封无境:「这可说不准。」 封无境一时不知道怎么搭话,忽然之间,顾琅清就变成了他的师尊, 难以接受之余……就是不真实。 「你是云中君?云中君可不会那么轻易会被天道控制心神。」封无境低低说, 不知是说给顾琅清还是他自己,「所以,一直醒着, 好吗?」 红衣魔尊难得没有了盛气凌人的姿态,纵然知道眼前的人还是顾琅清, 他依旧觉得奇怪。 顾琅清笑着哄他:「行, 为师知道了。」 他刻意加重了「为师」二字的咬字, 封无境听得愈发不自在, 他倒是不在意什么尊师重道, 并且还十分乐意去以下犯上, 只是他毕竟亲手杀了他师尊,眼下面对眼前活生生的人,封无境心里有些怪异,愧疚以及莫名其妙的……羞涩。 什么?他堂堂魔尊竟然会羞涩?开什么玩笑。 封无境甩了甩头,很快将这个想法抛开。 他尽量将眼前的白衣仙尊依然当作顾琅清:「顾仙尊,休息好了么,本座带你出去。」 顾琅清弯了弯眼睛,点头。 「那就麻烦魔尊大人了。」 一路无话的穿过庭院长廊,走到另一间屋子,顾琅清盯着封无境熟透了的耳垂,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笑。 白祁上前:「顾……顾仙尊,您没事吧?」 顾琅清正色,柔和道:「嗯,暂时没有大碍,有人将我的神识唤醒了,天道应该拿我没有办法。」 白祁道:「您是云中君?这些年,您在神界?」 顾琅清前些年,一意孤行地闯魔界,重整仙界,和魔尊封无境搅合在一起,最终引起仙界不满,一战之后竟然失踪了,没人知道他在哪里,顾琅清出事那年白祁还只是一个优秀仙修,也难怪他对于这件事好奇。 顾琅清垂眼:「你猜。」 封无境嗤笑一声,这件事他知道,顾琅清哪里在什么神界,分明是一个人在幻境里面和自己的傀儡做游戏,琢磨着怎么复活他。 好有童趣。 他那时候便触碰了天道的规矩,一个人把自己关进了幻境,这才免受了处罚。 即使身为神明,也不是天道的对手? 封无境摸了摸鼻樑:「你还认识神界的人么?拉来帮帮我们。」 顾琅清睨了他一眼:「神界的人我不认识,不过我这有一个人选,或许知道天道的弱点。」 说这话的顾琅清背着人群,神色带着几分狡黠,仿佛孩童在炫耀他的小玩意。 封无境:「……」 他等了半天顾琅清开口,也不见那人开口,终于开口给他面子:「是谁啊?」 顾琅清挑了挑眉:「宿因意啊,你认识的。」 封无境觉得此刻的顾琅清有点转性,记忆回来之后,似乎比之前多了几分……可爱? 他的师尊人前也的确是个潇洒的性子,相比而言,顾仙尊就显得……刻薄了一些? 都好。封无境嘆了口气。 「那个粉色的?」封无境仔细想了想,也不知道怎么形容,「他靠谱么。」 「靠谱啊,姻缘司命呢,对天道了解更多,不归神的范畴,曾经也是个仙修,天道觉得他是可塑之才就把人直接拎走了,」顾琅清道,「虽然不太正经,但是办正事……」 封无境想到了什么,「你可别说了,宿风故就是你托他办的正事?养个孩子?」 顾琅清被这话噎住:「唉,我这姻缘线坎坷啊。」 封无境「嗤」了一声:「连上你也真是本座的福气。」 顾琅清愣了愣,垂下了眼眸,没有再搭话。 封无境看出了他的心思:「怎么说,你是神明,应当没有三十年寿命的禁锢吗?」 他依旧惦记着这件事,他是重生了,可这三十年寿命的诅咒却在顾琅清身上。 顾琅清想了想:「按理说吧,神是永生的,不过三十年寿命是命格,我不知道。」 第160页 顾琅清这话说的诚实,封无境听得眉心一抽:「你的意思是你还有可能死?」 顾琅清默认了。 他看着封无境低着头,恐怕心里正五味陈杂,安慰了一句:「没关系,你活着不就好了。」 封无境闷声道:「顾琅清,本座不想欠你的。」 「谁欠谁的,咱们还分得清吗。」 —— 到了沈绪的房子,众人等着门口,封无境使了一个眼色,便和顾琅清两个人进屋了。 他手上拿着那张信纸,果不其然,不一会,沈绪便走上前来主动捏住信纸,他手中拿了个铃铛,看向顾琅清,神色中有一分果然如此的意思,他没有把铃铛递给封无境,而是转头递给了顾琅清,大有几分物归原主的意思。 顾琅清握着铃铛轻轻晃了晃,银铃清脆的响声便回荡在空旷的屋子里。 沈绪说:「我方才便察觉了,云中君的神识离我很近,想不到,竟然是顾仙尊。」 这话说的镇静自若,比封无境知道的时候淡定多了。 顾琅清笑了笑,又思考着将一把竹笛掏出来:「多谢,这是我的笛子,如果下次我又不省人事了,还麻烦你将我唤醒。」 封无境视线集中在顾琅清手中的铃铛,不知想到了什么画面。 沈绪嘆了口气,接过竹笛:「顾仙尊,不是我不帮你们,我方才便发觉,召唤一个神的神识有多费精力,我现在还很累。不过,我会尽量的,也算是为了郁引。」 顾琅清点点头:「你别强撑,我尚且觉得没有问题,应当半晌不会有事。」 沈绪掀了掀眼皮:「还有,这个信纸的损耗有些大了,恐怕不能再用几次,你们要是没有要紧事的话,我先松手了。」 封无境望着手中明显变黄的信纸,点点头。 沈绪松了手,这会是看不到他们也听不到声音了。 封无境看向顾琅清,二人视线不约而同落到银铃上,顾琅清轻轻晃了晃他,挨近封无境:「魔尊大人,在想什么?」 封无境一把攥住了顾琅清的手腕。 顾琅清还在一旁挑拨:「想栓哪?」 封无境闭上眼。 一旁就是沈绪。 沈绪看不到他们。 封无境一把将顾琅清扣上墙面,堵住那人煽风点火的薄唇,二人凑得很近,鼻尖似乎都能撞到一起。 两个人都睁着眼,二人瞳孔正正相对,眼中掺杂着水雾与慾念。 封无境放肆地啃咬,像是一头发疯的野兽,将眼前的白衣仙尊挑弄的毫无还手之力。 他也确实不想还手。 顾琅清感受着炽烈的热度将他包裹,心里喜悦之余,是酸涩。 他真的回来了,他终于回来了,可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能持续多久。 他是真的不知道他的寿命有没有受到三十年限制的影响,前世今生,他们羁绊太深,他也不想松手。 最终,猛兽恶狠狠地松开了他,抬指抹了把自己的唇瓣。 顾琅清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腕上不知何时被系了个铃铛,应当是方才趁他走神的时候,这位领地意识极强的魔尊大人干的好事。 顾琅清疑惑地摇了摇手腕,看向封无境,言外之意让他做出一个解释。 封无境低笑了一声,拉着他径直出了房门。 顾琅清脸上带着未消散的红潮,兴许是吻得太狠了,他没缓过气。 一出屋子,门外的各位便看上了这一幕,神色莫测。 顾琅清:「……」 白祁轻咳一声:「魔尊大人,云中君大人,你们现在有什么主意么?能不能联繫上神界?」 封无境颔首:「嗯,能联繫上一个人。」 说完,他将视线转向顾琅清。 顾琅清点了点头:「可以,我试试,不过我觉得我们应该先去人界一趟。」 封无境扬眉:「嗯?有道理,想来关州他们……」 顾琅清疑问道:「关州原茵在人界?」 白衣仙尊神色骤然严峻,薄唇紧抿,扫视了一周众人,吩咐道:「魔尊大人带你们留在这里观察形式,我去人界走一趟。」 封无境却拉着他的腕骨将人拽了回来,铃铛响的一瞬众人目光齐齐聚了过来。 众人像是明白了什么,又纷纷移开了视线。 封无境晃着他的手腕。 「好不好嘛。」 铃铛:「叮铃铃。」 「顾仙尊。」 「叮铃铃。」 热息喷洒在顾琅清颈边,激起一派鸡皮疙瘩。 顾琅清无语了,转头道:「麻烦长老管一下这边的事务。」 宿风故插话道:「我也可以的。」 封无境沉声道:「可以,白祁和宿风故能行,我们走吧。」 眼见着一只小土狗慢慢变成凶狠的狼,封无境挨着顾琅清一起骑了上去,当然,顾琅清是坐在封无境怀里的,众人表情变幻莫测无言以对。 一阵风起,二人便出发了。 顾琅清只感觉到颈子后头被人咬了一口,喑哑低沉的嗓音直扑进他耳廓:「顾仙尊,师尊啊,只顾着想你那两个宝贝徒弟,连本座都不要了?」 第88章 烟花 事实证明, 与顾琅清站在一起,封无境果然更加冲动且不顾后果。 天下大事本来不是他所关心的,有了顾琅清,封无境只在乎眼前的贪欢享乐, 之前之所以那么冷静地应付天道, 也全然是为了救顾琅清。 第161页 顾琅清不一样, 封无境知道,顾琅清……或者说云中君, 自负的可怕, 甚至可以称之为眼高于顶,他自幼天赋极高, 自视甚高, 他想改变六界。 封无境嘆了口气,突然觉得陪他这么玩一玩也不是不可以。 抵达了人界,果然是乱的一团糟。 原本热闹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废旧的灯笼被狂风卷了起来, 裹挟着泥沙翻滚, 处处满目疮痍。 一路行来,一些地方河道干涸,一些地方洪水呼啸, 处处民不聊生,封无境几乎没有看到几个行人, 大都在屋里避灾避难, 已经被天灾折磨的痛不欲生。 顾琅清看着眼下的情形, 唇线拉直, 面上都没了血色, 封无境倒是知道他的想法, 本来这种情况他看见了也当没看见,没有任何的情绪起伏,但顾琅清不一样,他的信条便是天下苍生。 为了仙界,为了天下苍生,顾琅清甚至可以背德地做出任何事。 封无境不太能理解,但是觉得有趣,就是顾琅清这样矛盾的人格魅力吸引着他。 他难得开口拍了拍顾琅清肩膀:「当务之急不是忧心这些,是找到你那两个宝贝徒弟。」 顾琅清沉默,还想说什么,终究没说出口。 最终落脚的地方是一方城镇,一众仙修看到了顾琅清,纷纷露出惊疑的神色。 人群中的原茵看到顾琅清,激动地快要蹦起来,他沖向顾琅清,领着二人走向另一个地方。 关州见到了师尊,也是十分欢喜,看了看红衣魔尊的面色,默默坐在了顾琅清的身旁。 顾琅清:「你们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天道在这里?」 项迁也见到了这边的情形,靠了过来,递给魔尊一只烤熟的兔子,讨好似的赔了个笑。 封无境倒不客气,接过兔肉便往嘴里送,问了一句:「你家里的事解决了?」 项迁点头,夸张地对着封无境行了个大礼:「嗯,多谢魔尊大人。」 魔尊大人虽然看上去乖戾不讲理……但是,对魔界的人是真的好。 说实话,项迁是很感动的,他看着不动声色的封无境,起身主动开始剖析现如今的局面:「我们应对的人不是天道,是蚩沧。」 「蚩沧?」封无境听了这话,一口兔肉差点没咽下去,卡的嗓子眼难受。 顾琅清偏头,对上了封无境的眼。 封无境掌心燃起一簇火焰,一瞬把手中的木籤燃成了灰烬,没吃完的兔肉可怜巴巴地变成一块黑炭。 谁都能看得出,魔尊大人此时此刻情绪不太好,没人敢主动搭腔。 除了顾琅清。 封无境的侧颜很俊俏,硬挺的眉梢压着凌厉的眼尾,鼻樑与山根形成无可挑剔的夹角,下颌线条英朗,白发披散在身后,零星落了几绺点缀在胸口红衣上。 于是顾琅清抬手,轻轻戳了戳顾琅清的侧颊。 封无境被戳的愣了愣,偏头看向顾琅清,眼中的怒意倏忽化去了一半。 顾琅清道:「魔尊大人,怎么这么大反应啊?」 封无境抿唇,从唇缝中挤出几个字眼:「当初,是蚩沧控制了我的神识,杀了你。」 顾琅清微微一愣,原来如此,这样就解释得通了。 前几次和封无境去找蚩沧,封无境就表现的很不待见蚩沧,他还以为是封无境为他的三十年寿命不满。 但是这次,封无境的愤怒更甚,想来是……他的存在加深了封无境的反应。 顾琅清张了张嘴,觉得嘴唇有些干。 红衣魔尊猛地起身,衣袍在空中划出风声,他看着远处抹黑的天际,一字一顿。 「妈的,本座要蚩沧死。」 —— 顾琅清问道:「他一般什么时候出现?」 关州答:「说不定,他会给人类发一些纸,符咒什么的,大意是天道可以帮助他们脱离天灾,信的人还不少,甚至已经有人类在修建庙宇供奉天道了。」 顾琅清:「这要阻止他。」 原茵嘆了口气:「是的,可是我们跟他们说,他们根本不信,让他们信我们,似乎也作用不大……」 顾琅清沉默了一阵:「可以将天道做的事告诉他们,天道就是邪神,再根据民风民俗编一些邪神的故事传播出去,他们就不会信天道了。」 关州道:「实话说,时间不太够,蚩沧的速度太快了,已经有很多人都相信天道,供奉天道了,我们抹黑的速度远远没有他快。」 顾琅清没有说话,封无境也沉默着。 天色黑的浓重,阴雨沉沉,纵然点着篝火也依旧觉得阴冷森寒,河水的声音呼啸翻滚,仿佛恶魔即将把天地撕裂。 远方的山峰黑成虚影,张牙舞爪的仿若恶鬼,风吹得树叶扑朔,满地的尘灰卷在半空,眼睛不知是被火熏的还是被风沙迷的,生疼难耐。 一朵云的颜色尤其特殊,慢吞吞地游曳,封无境紧盯着云的色泽,顺手接了一张从天而降的小纸条。 「天道即神。」 封无境「啧」了一声,纸条一瞬便化为灰烬,消散在人苍白的指尖。 他不愿再等,唤出狂醉与符离便腾空而上,众人只见得一道夺目的红光,亮的阴云都被逼散了半数,很快,封无境和蚩沧的身影就出现在了云端。 顾琅清眉目紧锁,手中捏着一把刀。 刀无情义,无影刀。 第162页 顾仙尊有三件兵器,最常用为剑,再者是弓和刀,至柔是弓,至刚为刀,这是两个极端,因此他很少用这两件武器。 正如云中君分男相与女相,也是至阴至阳的两个极端,合併之后才能是中庸之道。 顾琅清此时此刻拿的是刀。 天际红光与紫光相撞,鞭身与剑刃摩擦出刺耳声响,像是两颗流星在空中交战,快到根本看不清身形。 黑狼在空中嚎叫,他灵活地躲避了所有的剑影,直直冲着蚩沧的命脉扑去。 这是封无境第一次与蚩沧正面交手,其实蚩沧算的上他的师父,他的所有魔术都是蚩沧教给他的,这实在不好打。 封无境有些力不从心,他的每一招每一式对方都能提前算出来,提前阻挡,提前进攻,他很快就从起初的攻势转化为守势。 看见了这一幕,顾琅清不再迟疑,飞身加入了战局。 正如多年之前那一战,也是这样的。 那时候,他为众人唾弃怒骂,邪神出其不意想要杀他,是封无境为他挡下了致命一剑。 现如今,又是一次并肩作战,他们面对的是蚩沧。 众人只见三道光芒流转,在心里祈祷着魔尊仙尊能赢。 蚩沧面对加入战局的顾琅清,手忙脚乱起来,他打不过。 很快,他就被顾琅清的刀锋擦伤,又被封无境的鞭子打的吐血。 蚩沧笑了一声,有意思。 封无境怒道:「你给本座偿命。」 蚩沧躲闪着鞭身:「我教了你那么多,你要我的命,好狠的心啊。」 封无境道:「你根本不是教我,你只是为自己的生活找乐子,拿我当你的玩物罢了,你伤了本座至亲至爱的人,休想逃!」 蚩沧抹了口唇角的鲜血:「你说得对,可你学到了东西,成为了魔尊,这是既定的事实。」 封无境道:「当初你打我,骂我,罚我,教我这些,我说了我不想学,魔尊我也不想当,你自己当腻了把烂摊子甩给我,我不干。」 蚩沧哈哈大笑起来,背上又狠狠挨了顾琅清一道。 「哎哟,下手真重。不过没关系……」 封无境条件反射地抬头——天道。 天道落到蚩沧身旁,蚩沧得意地笑了笑。 电光火石之间,趁着蚩沧的不留神,顾琅清收了刀,手掌覆上发心,取下那根扎头的皮筋,皮筋落入手中,迅速变大,幻化为玉白色弓矢,白衣仙尊一头长发垂落衣裳,微侧了首,见缝插针地射出一箭,那箭矢越过天道,直直朝着蚩沧后心飞去。 蚩沧慌乱地闪避,封无境那边却也出了手,他冷哼一声,不用看都知道封无境会出什么招式。 「呕。」 堪堪擦着躲过了顾琅清的箭矢,一剑却狠狠插入了蚩沧的心口,蚩沧瞬间脱力,跪坐在地上呕出暗红色血沫。 蚩沧怒目圆睁,震惊的面上竟然闪出一丝喜色,他看着举着剑的封无境,血滴顺着唇角一滴一滴染红衣裳:「我教了你鞭法,倒忘了你竟然还会用剑。」 封无境扭动手腕,将剑捅的更深些,任剑刃把蚩沧的五脏六腑搅弄稀碎。 末了,红衣魔尊松了手,拍了拍手上血污,嫌弃晦气。 他紧紧盯着蚩沧:「是我师尊——顾琅清教我的剑法。」 一旁的天道并没有插手,只是冷冷看着这一幕,封无境语罢,黑影不动声色地嘆了口气。 众人便看见蚩沧的身影从高空中坠落,「嘭」的坠地,声响震耳欲聋。 天道默然看了看蚩沧:「废物。」 封无境与顾琅清冷冷看着天道,他们知道,更大的麻烦来了。 黑影转了身,看向眼前不知好歹的两个人。 他对顾琅清说:「你怎么醒过来的,我不知道,但我保证,等你下次控制不住神识的时候,我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掐灭你的神识。」 顾琅清挑眉,不置可否,封无境却是听得额角突突的。 封无境不想再多废话,挥了鞭子便朝着黑影击去……无一不穿透了黑影,打空了。 没用的,打不到他。 封无境冷静下来,与顾琅清对视。 二人读懂了对方的心思,一红一白两道光影又在空中闪烁起来。 他们相信,无论是什么东西,都会有弱点。 天道也必定有弱点,会是哪里? 两人不约而同,试探着打过天道的心口,眉心,眼睛,不起作用。 一切的攻击都穿透了黑影,伤不到天道丝毫。 他们太渺小了。 封无境第一次觉得,他们太渺小了,怎么能和天道斗? 每一次攻击都不痛不痒,他们在天道的眼中形同蝼蚁。 这是他和顾琅清的区别,顾琅清从小的想法,便是一心一意地与天道作对。 顾琅清觉得这个世界太骯脏了,他要打破所有的制度,由他自己,亲手,创造出一个全新的,完美的国度。 封无境呼出口气,现在不是为了六界,现在只是为了顾琅清,为了顾琅清,他也必须和天道斗到底! 不知道尝试了多久,天道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任他们试,像是笃定了他们拿他没有办法。 突然,传来一道声音,二人一齐朝着声源望去。 宿因意站在离他们并不远的地方,依旧一袭粉衣,手中握了一把摺扇,但这次不同的是,他眉梢上染了几分焦急。 第163页 「别打外面,没用的,天道的弱点在于精神识海,不要白费力了。」 黑影明显一愣,朝着宿因意的方向看去,再然后,他怒喝道:「你也要跟我作对?」 宿因意扇子扇的越来越快,认真说话的模样倒是把不正经全数化为了俊秀:「六界之中,我离你最近,我想我有权评价你的行为,你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天道。」 天道没有说话,沉默了很久,微风吹过,把方才打散的阴云尽数聚拢,形成一道暗黑阴森的屏障。 骤然,天道爆发出一阵急促的笑声,他发了疯一般:「好,好,既然你们都选择做我的敌人,那我也不管什么秩序了,全部毁灭吧!毁灭了就能有新的秩序诞生了。」 黑影化出一个实体,他手中拎出一个巨大的口袋,孔口齐齐对准了人界。 宿因意「啪」的收了扇,疾步朝这边奔来:「不好!那是……」 话音未落,口袋便喷涌出了无数火星,岩浆,灌向大地。 「郁引!」 谁都没有想到,眨眼之间一个人影便趴伏在了口袋口,以血肉之躯阻挡了喷薄而出的高温液体,他凭藉自己残存的意识拿出武器狠狠地扎向口袋身上,袋身太硬,郁引凿了很多下,身体被岩浆烤的熟透了,已经足以看见内里鲜红的皮肉,他依旧握紧了一把剑,狠狠地凿向袋身,渐渐地,郁引身躯融入火光,被烤的已经看不见了。 他依旧握着一把铁剑,用尽自己最后的力量凿向口袋腰身。 「郁引!」 封无境大吼出他的名字,想上前却被灼热的火光阻挡。 郁引的神识已经很虚弱了,高温烤的他不知道自己在哪,他意识开始迷糊,他的腿呢?他怎么找不到他的腿了,他的腰呢,哦,应该已经被烧化了吧…… 他还能感知到他的手,他的手……应该做什么,好像要凿这个袋子,为什么要凿他?好硬啊,根本挂不动,算了,划就行了。 手也开始烫了,快要没知觉了,他要死了吗? 没关系。 绪哥……会担心我的吧。 我爱绪哥,和他所爱的人间。 「袋子破了!」 底下的人见状,会射箭的都纷纷拿起手中箭矢,朝着袋身发出弓箭。 终于,袋子破了一个小口。 火星从袋子深处冒出,形成巨大的火光,点燃了黑暗的夜空,驱散了密布的阴云。 众人只见趴在袋口的男孩逐渐融化,从腿,到腰,再到头,手,连骨头和血肉都不见了。 但那个袋子被划破了。 汇聚的火星在袋身汇聚,撑开了一个更大的口子,一点一点往外蹿的火花在空中炸裂,噼里啪啦声中,袋身已经斑驳无比,裂缝爬满了坚硬的袋身,鲜艷的火光从缝隙中透出,探头,爆炸。 火星下落,浇在草地上,翠绿的草地立马枯萎,成为一地炭黑。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他们无法想像,若是一整袋的直接灌入人界,那将是六界多大的一场浩劫。 终于,袋身被火光吞噬,火星明灭扑朔,蹿出袋子,腾飞高空。 所有的人类听到响声,都不约而同地出了屋,好奇地向着天际深处望去。 一朵他们此生从未见过的巨大烟花从一小点开始绽放,慢慢变得庞大,填满了半个夜空,最终,充斥在眼前。 俯仰之间,皆是绚烂与光明。 他们见证了一场盛大的烟花秀。 封无境面色复杂,他走向顾琅清,出乎意料的是,顾琅清直接昏倒在了他的身上。 第89章 出逃 顾琅清昏倒前的一瞬, 他是愉悦的。 宿因意说,天道的弱点是他的精神世界,那他就得从里面找到突破口。 从外面看,顾琅清沉睡着, 但是在精神世界里, 顾琅清是有自己的自主意识的。 方才天道说什么?捏碎他的神识, 他也不怕。 他要尽早找到法子,大不了和天道……同归于尽。 —— 天道看着郁引的动作, 也并没有阻拦, 他向来是乐于观赏这些有勇气的人们的,尽管只是螳臂当车罢了。 但这场戏他看得异常高兴, 千百年中, 他再没有比此刻更高兴的时候了。 于是,虽然看上去顾琅清昏倒了,但是他并没有立刻去寻找那人的神识,而是哈哈笑着, 用一堵气墙挡开了封无境, 就着黑影的形态掠夺了顾琅清的肉身——他相信顾琅清也不可能翻出什么惊涛骇浪。 封无境显然很愤怒,他看着天道,怒骂着, 天道却一道法术离去了。 天空又归于寂静,封无境落地, 只有空气中的余热能证明方才发生了什么。 众人围拢而上, 有的在询问郁引, 有的在挑衅蚩沧, 有的在关心顾琅清。 封无境没有理会, 只觉得胸口堵得慌, 他看着倒在地上的蚩沧,冷笑了一声,唤来符离前往邪神界。 蚩沧应当是死不了了,他能长生。封无境就当给自己解气,也给他师尊报了仇。 抵达了邪神界,封无境第一件事便是去找沈绪。 围在外围的人看见封无境回来了,一圈的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最多的还是问顾琅清怎么没跟他一起回来。 封无境烦的不行,吼了几声,有眼色的人们便自动散开了。 封无境抓着手中的信纸,直接推门进了里屋。 第164页 这一推门,他竟然直接撞上了沈绪,沈绪似乎早有准备,一直在门口等他。 果然,沈绪抓上信纸,第一句话便是:「顾仙尊出事了?」 封无境本想告知他郁引的事,奈何直接被一句「顾仙尊」带着走了,他点头回应:「你怎么知道?」 沈绪道:「你们走后,我一直在观察着云中君的神识,越来越远,越来越浅,直到方才消散了。我猜到你会回来,便守在门口了。」 封无境道:「是的,现在那个身体里……是天道,你有什么办法把顾琅清的神识唤醒?」 沈绪想了想:「嗯,顾仙尊之前留给我了一支竹笛,我试试。」 —— 顾琅清的意识飘荡着,此时此刻,他只是天道万千神识里的一部分,他走迷宫似的在里头穿梭,想要找到一个离开的方法。 按理来说,识海是一个人最脆弱的地方,那么只要他毁灭了这里,自然也就毁了天道。 可是他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 顾琅清虽然有些失落,还是在专心寻找线索。 他尽量不去想封无境,因为他觉得自己此次九死一生,他不敢说,乃至于不知道怎么面对封无境。 顾琅清走着,忽然,他听到了一阵悠扬的笛声——那是他自己的笛子。 是了,上一次醒来,也是在这里听到了一阵银铃声,沈绪在唤醒他。 那么,这笛子—— 顾琅清集中精神,凝聚了所有神识,试图回应这阵缥缈的笛音。 最终无果。 —— 「没有反应。」 沈绪捏上信纸,嘆息地告知封无境结果。 「我找不到云中君的神识,兴许是被天道占领了身体的缘故,也有可能,云中君的神识已经不在了。」 封无境自然明白「已经不在了」是什么意思,他紧紧合了眼,又睁开,下定了决心:「你再试试,我去找人问问。」 沈绪面色不变:「好。」 —— 这次笛声似乎飘的更近了,方才那一阵笛声消散,顾琅清还迟疑了一瞬,以为那边放弃了。 不过感应这阵笛声也是一件十分耗费精力的事,顾琅清方才追随着笛音听了一路,此刻感觉有点累。 以他的体力能察觉到累,顾琅清忽然有些担心外头沈绪的状况。 不过现在并没有那么多时间想其他事,当务之急是摧毁天道。 顾琅清凝神,竭力去靠近笛音,压抑住其他神识的杂音。 越来越近了! 然而,当他觉得即将能够触碰上那阵笛音的时候,笛音又消失了。 这次顾琅清没有着急,他静静地等在原地,他相信下一阵笛声马上就会到来。 —— 封无境找到了宿因意,那个粉衣公子还在人界,帮关州原茵他们料理着人界的琐事,安抚人心。 有的人在为郁引痛哭,郁引成了拯救人界的英雄,封无境对此表示贊成。 郁引……想到那个曾经什么都不懂的绿衣小少年,封无境感慨万千。郁引这件事,勾起了他的一些情绪。 魔尊大人确实很少难过,但这件事,他确实感到了悲伤,他还没有告诉沈绪这件事。 封无境嘆了口气,径直去找了宿因意,说明了目前的情况。 宿因意表示理解,答应和他一道去邪神界看看。 封无境道:「只要顾琅清能回来就好。」 宿因意认同:「我也希望,云中君是我很好的朋友,这你应该看出来了。但是,别怪我泼魔尊大人冷水,云中君现在不仅是神识被天道虏获的问题,他还有三十年寿命的命数,算一下也就这几天了,可能到时候会有大劫,这两件事撞在一起,我也是真的没有办法。」 封无境听了这个噩耗,心情更糟糕了,他身上的戾气愈重,直接回怼道:「你身为天道身边的人,连一点办法都没有么?真是废物。」 宿因意:「哟,你小子真不会说话,办法倒是有一个,只是吧。」 封无境听了这话,欢喜的仿佛中毒的人找到了解药,「你说。」 宿因意嘆了口气:「这个法子,很难成功啊。」 —— 顾琅清感受着笛音越来越近,可是每次近到耳畔便又终止了,始终找不到离开的路子。 他猜想可能是天道侵占着他的身体的缘故,毕竟前一次听铃音并没有这么费劲。 好在外面的人也没有放弃,一次又一次地为他的神识引路,顾琅清被这样消磨的体力透支,他开始担心会不会是天道在寻找他的神识,想要摧毁他。 目前也只有这一条路,顾琅清寻觅着,一次一次地努力更加靠近笛音。 直到,他终于和外面的人搭上了话。 沈绪察觉到了变化,有些惊奇:「顾仙尊?!」 顾琅清在里头应道:「是我,我找不到出去的路,兴许是天道占着我的身体,我没有办法。」 沈绪想了想:「你里面是什么情况?」 顾琅清道:「很多条一模一样的路,还有别人的神识在我身边,很吵。」 沈绪道:「明白了……」 沈绪还在说着话,连接又中断了,长期几次的耗费精力,沈绪觉得自己有些难受,但他还是再一次开启了法阵,联繫云中君的神识。 第165页 这实在很累,太累了,沈绪想。 顾琅清又听到了笛声,主动说话:「沈绪,你还在吗?」 那头的声音有些虚浮:「在,我在的,我的意思是,会不会要把天道赶出你的躯体,你才能出来。你那边能感受到天道的存在吗?」 顾琅清仔细聆听了一番:「没有,没有声音。」 沈绪也有些低落:「可能需要特定情况触发?」 顾琅清思索道:「有可能,不过我猜测,会不会有另一种可能……」 沈绪问道:「什么?」 —— 「摧毁顾琅清的身体的那一瞬,那是天道最虚弱的时候,这个时候,云中君的神识向外挣脱,冲破天道的樊笼,也能够冲散其余的三千神识,毕竟那是天道构成的一部分,冲散了他的神识,天道也将不复存在。」 「摧毁了顾琅清的身体,云中君的神识出来以后去哪?」 宿因意笑了笑:「你不应该担心这个,你更应该担心云中君的神识能不能掐着时刻向外挣脱,那个时机必须卡准,快了或者慢了都将功亏一篑,再者,就算他卡准了时刻,他的神识向外挣脱务必要受到冲撞,云中君自己的神识能不能保证齐全都很难说。」 「再说,云中君的神识必须要有人接应,你们找的那个人……精力够这么折腾么,你们的对手可是天道。」 封无境听完了这些话,面上阴晴不定。 宿风故哈哈笑了几声:「云中君把我叫来,反正是把我和你们拉上一条贼船了,我也下不去,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尽量帮,超出我能力范围外的就算了。」 封无境神色复杂:「没有其他法子么?」 宿风故郑重地摇了摇头:「没有,所以我才说,这个法子很难成功。」 第90章 蔷薇 「我的想法大概是这样, 不过我不知道你精力能不能撑住。」 顾琅清和沈绪说了想法,沈绪听了后,沉思道:「你确定?」 顾琅清「嗯」了一声,问道:「可以帮我吗?就算这个想法是错误的, 我也想试一试。」 沈绪:「好。」 顾琅清轻轻笑了笑:「封无境在你身边么?你问问他, 什么时候能找到我的身体, 毁了他,我想他会这么做的。」 —— 宿因意和封无境在邪神界游荡, 他看封无境面色凝重, 又开口问道:「现在呢,你想怎么做?去找沈绪商量?」 封无境抬眸, 斩钉截铁道:「不, 去找天道。」 宿因意惊奇道:「你们不商量一下吗?」 封无境嗤笑了一声:「不用,我知道顾琅清的有多疯,只要我摧毁了天道的躯体,他一定会有所动作, 我相信他。」 宿因意道:「沈绪, 你放心吗?」 封无境听到沈绪的名字,脑海中浮现出的是郁引通身都被烧化了依旧不松手的模样,火光燃烧, 那是他的心魂。封无境摇了摇头:「郁引看中的人,本座相信他。」 宿因意看着封无境, 没有再多话:「也是, 云中君姻缘线牵着的人, 我也该相信你, 那我们走吧。」 走过邪神界错综复杂的道路, 封无境面上平静, 心里却漾着惊涛骇浪。 算了,总该顺其自然。毕竟,他相信顾琅清。 天道在哪? 一路跟着宿因意走,倒也没有费多大的力气,封无境就找到了天道,以及那张顾琅清的脸。 天道察觉到了来人,悠闲地转过身:「啊,是你们,我都没有去找你们的麻烦,你们怎么还主动送上门来了?要不我给魔界也放一袋火种吧。」 封无境没有和他多话,祭出了狂醉便毫不留情地往人身上打。 很快,「顾琅清」的身体上便出现了斑斑点点的血迹,天道呕出一口血,挑衅地看着封无境:「封无境,你知不知道,你打的不是我,我是不死之身,你杀不死我的,你现在杀的是顾琅清的身体。」 天道以及同上次一模一样,没有躲闪,享受着这难得的疼痛:「哎,又要重新找身体了吗?封无境,我看你的身体不错,违反我的规则,合该受罚。」 封无境面上不为所动,仍旧挥舞着手中长鞭,落在「顾琅清」胸口,手臂,大腿,脸庞,一道道狭长的血痕爬满了白衣仙尊的身体,也将他的白衣染成血红。 隐约的,衣服破损,封无境看到了「顾琅清」胸前斑驳的伤口……那是,被天雷噼的,是顾琅清为了救他所受的劫难。 封无境有一丝的迟疑,他眼眶猩红,透出压抑在心底汹涌的心绪。 那是顾琅清的身体。 封无境又狠狠挥了一鞭子,抽上了天照的唇角,天道吐出一口鲜血,故意道:「这也不是我的血,是顾琅清的,你还要打吗?」 封无境眼色凶狠,他紧抵着唇齿,重重咬字:「狗屁的天道,本座要你死。」 天道笑了笑,又生生受了接下来的几道鞭子,倏忽间,他感受到了体内心神有些不稳,忙凝神去压,却是愈发混乱,他猝然抬手,召出了顾琅清的剑。 封无境盯着剑,警惕地抬头望了天道一眼。 天道像是在生气,却又在浅笑,表情诡异至极:「你想让顾琅清的神识趁我身体被损坏的那一瞬间逃出来?别白日做梦。」 封无境哼笑一声:「这叫白日做梦?我们势在必得……」 第166页 话音未落,一道快得出奇的剑法便裹挟着剑风刺向封无境,将人狠狠钉死在了墙上。 剧痛从胸口蔓延到四肢百骸,封无境反而笑了起来,汗珠从额头不断下落,砸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他说:「你有什么能耐。」 话毕,封无境便狠狠拔出了自己心口的长剑,血液浸湿了胸口的衣裳,好在都是红色,看不出。 他已经死过一次了,怕什么? 封无境杵着长剑,曲膝从地面上站起来,他举着顾琅清的长剑,站直了身子,直指着天道的鼻樑,哑着嗓道:「你不配用这把剑。」 天道笑了笑,封无境便感觉手中长剑被一股强大的吸力带走,一股气力打向他小腿,逼迫他跪下。 封无境怒道:「你……呃啊……」 又一剑,从封无境的后心捅穿,他低头看着胸前的剑尖,粘稠的鲜血淅淅沥沥地流了一地。 还没有适应这穿心的剧痛,那一剑就被抽出,封无境只觉得身体陡然没了支撑,力气法力都在从生疼的地方往外泄,疼,很疼。 他还是撑住了,封无境倚着墙面站了起来,蹭的白墙上血迹斑斑,他呕出一口带着内脏碎屑的鲜血,腥甜充斥着唇舌。 还差一点。 封无境看着同样血迹斑斑的「顾琅清」,怎么才能摧毁这具身体? 魔尊颤着手去捏自己的鞭子,符离看到主人受了难,也扑上前去疯狂撕咬,封无境皱着眉,在疼痛中冷静下来,思考接下里应该怎么做。 血气在胸口不断翻涌,封无境方才抬手想抽出鞭子,手腕便一阵剧痛,再也抓不住那柄鞭身,再然后,剧痛出现在脚腕与双膝,封无境站不住,扑通一声倒地。 天道手上握着剑,利落地挑断了来人的手筋脚筋,他好笑地说:「你想不想感受感受,全身上下每一道筋都被挑断的滋味。」 这轮的疼痛从四肢百骸汇聚到心口,拧的他五脏六腑都撞着疼,封无境却还在笑,他在等。 宿因意,应该去叫人了。 真的很疼。 封无境擦拭着唇角的血迹,却越抹越开,满手都是血,显得他的唇色鲜艷又浓烈。 又是几道剑锋,那人又在他身上挑了几道,挑完还刻意顿了顿,让他充分感受疼痛。 封无境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人来了么? 果然,天道听到人声,没有在和他纠缠,转身出了门。 封无境只能听到刀剑相接的声音,被天道意识到了目的,这次他绝不会再像上次一样任由被打了,外面的人不会是天道的对手。 封无境眼前有些模糊,他浑身散架般疼,虚虚实实中,看到天道在挥舞着手中的长剑,外头的人倒了一地。 他没有犹豫,虽然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刃上,封无境还是扶着自己站了起来,走到了天道身后。 扑倒了! 天道仿佛没有想到封无境居然还有这么大的胆子和力气,当即和人扭打在了一起。 混乱之中,封无境终于扯下了「顾琅清」的皮筋,皮筋变大,迅速变成弓和箭矢,他将弓扔向一旁,握紧了箭矢,重重朝着天道的心口扎去。 —— 就是现在! 顾琅清敏锐察觉到了周遭环境的变化,朝着空间撕裂的方向飞快地移动,迎面撞来的神识都在阻挡他前行,他一边破坏这些神识,一边往前沖,破坏不了的就尽数推抵开,一路前行的倒也算胜利,只是阻力越来越大,他的体力也耗的差不多了。 不可以。 迎面而来的劲风如同刀剜般划在他身上,其他神识形成的噪音越来越大,几乎要盖住引导他前行的笛音。 顾琅清只能集中精力,疯狂地向外冲撞,他心里想着封无境,想着六界,他必须这么做,他必须毁了天道,他也想,出去见到封无境,他的徒弟,他的魔尊大人。 跑累了也不能停下来,一停下来就会被疾风搅着后退,顾琅清只能不管不顾地向前,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状态还能不能撑住,他只知道很疼,浑身上下都在疼,到处都是血,不知道是被撞的还是被风颳裂的,他肌肤上层层叠叠的伤口,被杂音吵得头痛欲裂,他甚至不知道他能不能逃出去,出去之后没了躯体他又应该去哪,他只是往前跑着,任由自己浑身伤口,头破血流。 他必须这么做。 封无境和顾琅清,脑子里都是这个想法。 他们必须这么做。 天道发觉了不对劲,黑影从顾琅清破碎的躯体中逃出,他再也控制不住他的三千神识,轻而易举就被前来的众人制服了。 宿因意匆忙地跑了过来,扶起了奄奄一息的魔尊,封无境闭上眼的那一瞬,他听见宿因意似乎在说:「顾琅清出来了。」 于是,宿因意扶着人,莫名其妙地接到了一束花,似乎是封无境耗尽自己最后的法力合成的一束花,还很新鲜。 那是一束鲜艷的蔷薇花。 第91章 完结 魔界灯火辉煌, 热闹非凡,处处张灯结彩,摇曳的灯笼透着星点灿烂的红光,投射在墙面, 拉满了长街。长街延伸到尽头, 便是陈设华丽的宫殿, 魔界不复往日阴沉的氛围,显得生机勃勃。今日是宿风故大办宴席, 人们都高兴地前往赴宴, 毕竟,六界终于算是安稳下来了。 「诶你们听说了吗——前任魔尊大人今日郑重决定退位, 日后我们能经常有这样的宴席了!」 第167页 「听说了听说了, 还有啊,好像那个什么仙尊也醒了,他们是一起决定退位的?」 「好像是,仙界没有什么意思?仙尊串通魔尊诶——」 「这次击溃天道便是魔界联合仙界做到的, 仙界怎么敢有异议啊?」 「也是也是, 还有谣传说仙尊是神?是真的吗。」 「这……都说了是谣传,谁知道呢。」 —— 那一战确实是伤及了封无境的根底,毕竟是云中君的神剑, 生生被剜上几刀,没有几个人能够消受得住。好在宿因意在, 也算抢救即时, 几粒药丸餵下肚, 封无境躺了几日就悠悠醒转, 直接问了顾琅清的状况。 顾琅清的状况并没有他的乐观, 神识破体损耗眼中, 就当宿因意匆匆忙忙给顾琅清的神识找容器修养的时候,那缕白烟就「嗖」的钻进了封无境留下的蔷薇花里,宿因意当场疑惑地挠了挠头,不过也想通了,蔷薇花是封无境用自己灵力幻化出来的,顾琅清的神识在里面也可以得到滋养。 后来,封无境醒了,一醒来就看到宿因意匆匆忙忙地「编织」着顾琅清的身体。 真的是一针一线的「编织」,看到封无境醒了,他还主动从顾琅清手心里扯出一根红线,递进封无境手掌,封无境眼睁睁看着红线颜色加深,又逐渐消融,看着宿因意等一个解释。 宿因意受不了封无境仿佛下一刻就能刀下不留人的眼神,将人推开了些:「你们姻缘线一早断了,方才我才帮你们重新牵上。我早跟他说你们血脉相融,姻缘深厚,恐怕断了姻缘线也没用,他非不信,总算是折腾出这些麻烦事。」 封无境望了望手心,凝神:「我们姻缘线早断了?本座分明……」 他说不下去了。 封无境记得,在邪神界,有一个机关,说他与顾琅清两情相悦。 他一直以为是姻缘线的原因。 ……那个时候他就喜欢顾琅清了吗? 宿因意打断了封无境的话:「行了,别纠结这线了,大部分人断了姻缘线也就是断了缘,甚至会成为仇敌,除了很少的一部分……也就是你们这样的。」 封无境听了这话,脑海里乱七八糟地想了一堆,最终自负又满意地蹦出一句:「啊,不愧是我们。」 宿因意很是无语地看了封无境一眼:「你俩真是啥人配啥人啊,自信过头会遭天谴的。」 封无境勾唇:「我俩这不是好好的。」 宿因意道:「好?你看看你的顾仙尊,神识被冲撞散了,魂飞魄散,救不回来了——我做个假人祭奠祭奠他,唉。」 封无境:「……」 红衣魔尊真的愣了一瞬间,转而哈哈大笑,把宿因意笑懵了。 封无境道:「本座说过,我信他不会出事。」 宿因意被这份自信震惊,苦口婆心道:「你不应该信他,你应该信我,要是我没有这份手艺,你和你的顾仙尊就只能隔着蔷薇相望了。」 封无境听了这话,闭目凝神,他感受着灵力所在,寻找到了他幻化出来的,顾琅清神识所在的蔷薇。 蔷薇色泽艷红,娇艷欲滴,插在琼浆玉液之中,生长的很好。 封无境仔细盯着蔷薇花看,花瓣饱满交错,趴着几粒圆润的水滴,杆径翠绿,顾琅清的神识在哪? 宿因意道:「别看了,看不到的,我试过很多方法,唤不醒他,他现在的状态应当很虚弱,多休息休息是必要的。」 封无境微微蹙了眉,放下蔷薇花,又朝着宿因意正在缝纫的地方走去。 「地云参作骨,风岑瓣为皮,苍洱水为血肉,这可都是天地的精华,待他醒了,叫他不要糟蹋他的身体,贵得很。」 沉睡的「顾琅清」闭着眼,看上去安静又温和,似乎只是睡着了。 腿还没有编制完,宿因意忙碌着,顺口问了一句:「对了,我觉得你有权做出这个选择,云中君身前胸口有些疤痕,是天劫造成的,现在可以重来一次,要把那些疤痕消掉吗?」 封无境哑了声,望向顾琅清光洁平坦的胸腹,沉沉道:「都消掉。」 …… 「你还有多久编好?怎么这么慢。」 「别和我说话,越催越慢哦。」 「你的春宫呢?借本座看看。」 「经历了这一遭,云中君身子弱,魔尊大人你以后注意节制啊。」 —— 魔界,宿风故听闻顾琅清终于醒了,便请了二人,以及宿因意,前往参加宴席。 此时此刻,万事具备,他却没有看到人影。 宿因意倒是来了,风骚地摇着扇子,宿风故有些疑惑地问了问魔尊仙尊二人的去向,被宿因意一言难尽地堵了回来。 「对了,顾仙尊救回来了,郁引呢?」 宿因意迟疑了一瞬,摇扇子的动作一顿:「沈绪去找郁引了吧。」 宿风故听着这句答非所问的回覆,「啊」了一声,又道:「对了,一直没有见到沈绪……」 眼见宿因意面色凝重,端着酒盏一饮而尽,宿风故心里有了不好的猜测。 当时宿因意叫他们过去,所有人便都过去找封无境了,紧接着天道落难,所有人的目光又落到了顾琅清身上,沈绪那边没有人在,况且,这个事情非常耗费精力…… 宿风故抬头,对上了宿因意的眼睛,宿因意摇了摇头:「你小子别多想,顾琅清出来之后,我立刻去看了沈绪,他那时候已经不行了,他拼着命耗费了所有的精力唤回顾琅清的神识,顾琅清身为神都受到了这么大的损耗,恢复了一个月才醒过来,沈绪一个凡人之躯,他撑不住。」 第168页 宿风故陡然捏紧了手中酒盏,又听宿因意悠悠说道:「只是,他不知道郁引出事了,明明自己已经快不行了,他还让我转告郁引不要难过,要好好活着。」 「有一张信纸在封无境身上找到了,应当是沈绪和郁引的,信纸被血完全浸透了,已经看不清上面写的什么了,我把信纸还给了沈绪。」 —— 云端之上,封无境和顾琅清一併站着,望向热闹的魔界。 红衣翩跹,白衣雪白,二人站在云顶苍穹,般配非常。 云翳游动着,光线勾勒在白云上,描摹出绚烂清晰的光影,拉出两道颀长的影。 顾琅清侧首望向封无境:「你不做魔尊了?」 封无境反问道:「你还做仙尊吗?」 二人齐齐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轻笑出声。 顾琅清向前踩了几步:「我累了,算了吧。」 封无境上前,抵上人薄肩调侃:「顾仙尊心比天高,怎么忽然想开了?」 顾琅清笑了笑,没有答话。 没了天道,人们似乎和原来也是一样的活法,六界还是六界,好像有哪里变了,又似乎一点没变。你费尽全力为了改变所做的努力,很快就被人们抛之脑后,成为茶余饭后闲侃时候的谈资,善良的人依旧善良,虚伪的人依旧虚伪,人们很快恢复了原先的生活节奏,淡忘了不久之前发生的这一切,甚至连顾琅清自己,望着眼前四海昇平的和谐,都觉得不真实。 他下定决心与天道为敌,他做了很多,但他改变了什么?他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世界不会围着他一个人转,他是顾琅清,他不是救世主,他只是这渺渺苍生中的一份子。 或许是他太过狂妄,是他错了。 顾琅清问了一句不相干的:「蚩沧呢?」 封无境挑眉:「宿因意设了道屏障,他现在在魔界荒原与魔物为伍,出不来,别人也进不去。我前几天去看过他,很痛苦。」 「蚩沧孩子心性,一个人没有生存能力,把他送到那里面对他而言是极致的折磨。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身旁只留了一个老人,那天那个老人来找我,说蚩沧从小便是他带大的,叛逆骄纵蛮横,生活起居都是由他打理的……不过,他也没有为蚩沧求情的意思,兴许是失望很久了,你也见过那个人,我觉得他是个人物,精神力很强,可以轻而易举抚平别人的情绪。」 顾琅清朝他看了一眼,眼尾含笑:「是啊,这是他的天赋。」 「天赋?」 顾琅清道:「我可是神,我能认出别的神的,那个老人也是神,他的天赋就是抚慰人心。」 「啊?你怎么不早跟我说?」封无境思忖了一会,逼近顾琅清,手指扣上人下颌。 「我也是才反应过来啊,魔尊大人……」 云捲云舒,一红一白两个身影隐匿在彩云里,云雾沾湿了衣裳,银铃透过雾霭发出响声。 封无境的声音含糊不清:「那你告诉我,你的天赋是什么?」 「你猜呀,魔尊大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