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循诱之》 第1页 [现代情感] 《循循诱之》作者:鹭由【完结+番外】 文案 鱼店老闆娘梁晓,明江城风评甚好,她家的螃蟹准又肥又鲜。 嫁了个不珍惜她的男人无奈离婚,众人纷纷为她的终身大事着想。 某天有人发现,那个整日黑着张脸的17路司机,居然开始频频登门拜访…… 糙汉一旦认真起来,就是铜墙铁壁也低挡不住那满腔柔情 其实这就是一个前夫想吃回头草结果被狠餵狗粮的故事。 ps:餵狗粮的是主角。 内容标籤: 都市情缘婚恋 搜索关键字:主角:梁晓,卢诚 ┃ 配角:何译,蒋信安 ┃ 其它: ================== ☆、第一章 今年最大的一次颱风在明江城登陆。 小店门窗阖着,留着一道小缝,隔绝了外面来势愈来愈猛的风。 梁晓正忙着收拾小梅从外面抱来的宣传册,散乱的小册子铺了一桌面,这场肆虐的颱风正悄悄酝酿。 她刚要出门,电话铃起,尖锐的电话铃在安静的房间里略显突兀,梁晓过去接电话,把码好的小册子放到抽屉下,手搭在抽屉把手上:「越好鱼店,请问哪位?」 听筒里一阵沉默,她又喂了一声,才有略微嘶哑的嗓音响起,「梁晓,是我。」 拉抽屉的手停顿一秒,抽屉和木板轻轻摩擦。 梁晓把手上册子放进去,推上门,才问一句:「蒋信安?」 「是我。」对方说话。 户外树叶乱扑腾,哗哗带着响,蒋信安声音掺着杂音,一时有些陌生,辨不清楚,「是你,有事吗?」 「你换号码了?」 梁晓当初因为不想再联繫,报销了号码不用了。 「我没用手机。」她说。 「为什么突然不用?是……不想接到我电话吗?」 「就不想用了。」蒋信安电话打到这里来,她还是有些惊讶的,问, 「你找我有事?」 那头停顿了很长时间,听筒里只余沙哑的风声,「我回明江了。」 梁晓:「那挺好啊。」 「你最近……过得好吗?」 「我很好。」 窗户没关好,「啪」一声撞在窗框上,声音很响。 「你还在店里?」 「要回去了。」梁晓余光瞄到正晃悠的窗户,怕撞坏,打算提前结束这通电话,「没其他事吗?没有我收拾一下也要走了。」 「那你先忙,我再联繫你。」 「也不用特意联繫。」梁晓说,她很平静。 那头半天都没有开口,片刻才低低说了一声:「对不起,梁晓,我……」 「你没有对不起谁。」她说,「别说这种话。」 「……也许是吧。」 外面日头开始西沉,风很大,梁晓问:「还有事情吗?」 「没。」 「那我挂了?」 「好。」 梁晓挂了电话,过去拉好窗户,关上。 外面行道木的叶子被刮落许多,地上铺了厚厚一层,还有大半随风飞扬。 她盯着窗外看,站了片刻,心情平复许多,收回目光,把桌面上宣传册收进柜檯下面抽屉,拿着钱包出门。 路边的行道木被吹得呼啦做响,街上环卫工人推着车子随意扫过,匆匆收拾几下。外面风很烈,锁门的时候头发被扑面而来的风吹乱,她边腾出手把吹乱的头发捋顺扎好,边往路边走去。 街道两边车流来回,摩托电动以及自行车,「突突突」的引擎声响在耳侧,路边偶尔有牵着小孩的妇女,手提着购物袋快速走过。 梁晓停在站台边,旁边已经站了几个人,有男有女,最近的是一位两鬓稍白的老妇。她礼貌性朝她笑了下,转身等车。 那通电话只是个小插曲。 身上长及小腿的套裙裙摆被风撩起,因为款式原因掀起弧度不大,却始终挠着她小腿。又一阵风吹来,把她刚扎好的头发又吹乱几根,裙摆又在腿肚上细细颳了下。 梁晓眉头微皱,被这阵风吹得心思有点烦躁,「今天风怎么这么大。」 旁边老妇看她一眼,回答:「要刮颱风了。」 「刮颱风?」 老妇指了指天,「最近天气都不好,不是下雨就是颳风,没看新闻?」 前段时间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个不停,街道小巷路面湿漉,始终笼罩着一股潮湿的朴味。好不容易这几天见晴,通风之后才渐渐散了。 「没。」梁晓摇了下头,望了望还湛蓝明媚的天,喃了一句,「没注意……」 「赶紧回去,半夜就要来了。」 梁晓谢过老妇,打开钱包掏出五块钱。 远处公交车灯渐渐明晰,旁边人纷纷聚在前面。老妇在后面嚷着排队。公交缓缓驶过来,周围人一拥而上,反把那老妇挤到后面去了。她下意识伸手扶了一把,探身要去看数字,身后的人一推搡,踉跄着往前扑了两步。 「上不上?」 梁晓只来得及匆匆一瞥,还未看清楚过来的车次,就被身后人从后边推着上去,清脆的硬币掉落声「啪嗒啪嗒」不断响起,她在人群中进退两难,连投币的钱都逃不出来。 「哎,都进去一点。」「别挤在这里。」「谁踩我脚了?」 车上已经站了很多人,这站一拥而上的人都挤在前门,她被夹在人群中,动弹不得。 第2页 里面人不愿挪开已经站好的位置,后边人堵着进不去,乱闹闹的乘客挤成鱼罐头,有人半个身子还悬在车门外面,梁晓伸出手要投币,奈何人挤人的细小缝隙胳膊连抬都抬不起来。 胶着之间,冷不防一声呵斥响起:「往里面走!」 声音很低,从胸腔发出,沉沉的。 她靠得近,耳膜被震得嗡了声,感觉像是拿着喇叭在她耳边吼,她听出来声音里带着隐而未发的怒气,忍不住抬头打量了下开口那人。 看不清楚脸,但不超过三十岁,正低头盯着前面监控,头发理着很短的板寸,肤色很黑。 身后有人白了他一眼,不满嘀咕了一句,「现在的司机都这么牛掰了,吼人都不带眨眼的。」 他手肘撑着方向盘,低头没答话。 众人嘴上不满,却也开始朝里面挪进去,梁晓得了空隙,松了一口气,上前投币,目光不自觉在那人脸上停留了片刻。 察觉视线,那人头动了下,扫了一眼过来。 梁晓迅速低下头,手指捏着一张五块投入,转身往后面走。 车子载着一车人缓缓开动,才经过一个路口,乌云蔽日,豆大的雨滴倾盆而下,噼里啪啦拍打着车窗,她目瞪口呆。车里人一个劲儿探着脑袋往外面瞅,嘴里纷纷发出懊恼的抱怨。 原来真要刮颱风。 随着雨降下,风也迅速刮起来,透过模糊的车窗,只看见被吹得四处乱摆的行道木,外面行人匆匆跑过,开始有人陆续撑开雨伞,穿上雨衣,转眼间,外面就一片花花绿绿。 这雨来得突然,又没提前知道,回去准一身狼狈,眉头不自觉就带上郁色。 车内人正谈论着这次颱风情况,颳得巧妙,正好到明江城,靠海城市,无遮无拦,容易中招,雨势越来越大,且没有要停的趋势。 梁晓抓着扶杆,视线若有若无地停在外面闪过的车辆屋宇上。 路况似乎很差,下班高峰期,又临下雨,加上行人冒着暴雨在横穿马路,公交车停停走走好几次,好在司机技术稳妥,一时之间没出什么问题,后面的乘客却在这停停走走的不断颠簸中,酝酿出狂躁的怒气。 「怎么回事啊?」 「速度怎么这么慢,我还得赶回去煮饭呢。」 「好慢啊!」 梁晓不晕车,但来回颠簸确实会让人胃里翻滚难受,可这情况又不是人为决定,埋怨司机也没用。但后边乘客不买单,附和的哀声怨道渐起。 「刚前面明明可以超过去啊。」「又下雨车又慢,哎呦。」…… 「操,跟狗爬一样。」 前面几声都是一些无伤大雅的小埋怨,梁晓也理解车内人焦急的心情,自己心里也急,但这话说的就过分了。 梁晓看向说话那人,是个男的,年龄不大,二十五六左右。穿着一件掉色的黑皮衣,双眼圆瞪,一脸痞气。 大概没地方坐,拧着眉头,浑身气息很焦躁,「怎么回事啊,老子下去走路都比这快!会不会开车啊!」 他音量很高,在一片嗡嗡低响的埋怨声中略显突兀。 她稍稍皱眉。 前面刚好到站,车子停稳,后门「唰」一声忽然开了。 梁晓眼睛转了下,朝前面瞥去一眼。 驾驶座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不想坐可以下去。」 梁晓心想,这司机也是个暴脾气的。但也难怪,话未免说的太难听了。 男人抓着扶杆,斜着眼睛说:「怎么回事?你什么意思?说两句不行?」 到站的人边下车还边探头打量着,车内剩下的人手上手机不约而同都放下,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司机手肘抵着方向盘,看都没往后看一眼,「说话可以,但别说脏话。」 「呦,还挺有脾气。」男人拍了下没有灰尘的衣服,挑眉头,「怎么?你一个司机,口气这么挺大?老子说了脏话怎么?你他妈开这么慢还不让人说了?」 司机没吭声。 那人叨不停:「……我劝你跟老子道歉,你这小破司机,老子随便投诉一下你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道歉?」他笑了声。 梁晓看见那人转身,一双眼睛跟藏在暗夜里的豺狼一样狠毒锐利。 他脸色带着狠戾,眉头上一道斜进头发里的疤痕异常明显。 作者有话要说: 多多关照。 ☆、第二章 车内气氛一时剑拔弩张。 梁晓视线从面前人身上掠过。 说话的乘客不自觉降低议论的声音,视线聚集在中间人身上。 杵着的男人张了张嘴,没说话。半天,才被迫硬着一口气,给瞪了回去:「看什么看!」 「坐不坐?」 男人「啐」了一口,往侧目的乘客瞪去几眼,愤愤叨了一句:「小心老子投诉你!」 「尽管投去。」 站台人或下或上的差不多,司机收回头,手柄推动,开动车子, 梁晓被司机吓了一跳,浑身气息太凛冽,看人的眼神中带着掩不住的狠意。 她抓着扶杆,不敢再投去视线。 车子再次行驶。 外面大雨倾盆,旁边是互相挤着的乘客,焦躁沉闷的空气中还若有若无带着刺鼻汗味。 方才的紧绷气氛归于平静,没人在意。 第3页 梁晓侧过身,打算换个方向,却感觉身后有人在动。 贴着身后背嵴,一寸寸蹭着。 她绷紧身体,一瞬间以为是错觉。 担心影响别人,便忍着那股气味没动,身后动作却愈发奇怪,似乎若有若无地碰触着她的腰。车上人多,不小心的碰触在所难免,刚开始没在意,直到那人伸手在她屁股上捏了一下。 梁晓倏地转身,对上方才那张脸。 男人四周是人,脸朝窗外,察觉视线,转过来瞪她一眼:「看什么?」 梁晓觉得浑身不舒服,可瞟了一圈,周围不是侧头看窗外就是低头看手机的人,只好吁口气忍下来,把身体侧开一点。 「别挤,这边没位了。」前面有人不满。 梁晓:「抱歉。」 车内状况没办法让她离得太开,但好歹在自己视线之内,身后没有再传来噁心的碰触,她松了一口气。可站了没一会儿,却看见旁边两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咬着唇,脸色很难看。 梁晓马上明白,忙转头,男人视线瞟着车窗,斜过来一眼,「看什么看?」 她低头旁边女孩小声说:「退开一点。」 车内人多,再移始终都是那么一个位置,男人跟着蹭了过来,似有似无地缀在身后,狗皮膏药一样甩不掉,人没移开多远不说,惹得旁人不满。 那两个女孩低着头,「算了,我再过两个站就到了。」 梁晓眉头皱得很紧。 她不是没碰过这种情况——公交人挤人,蹭来蹭去在所难免。但脸皮在那,基本都会收敛,这人却堂而皇之,一点廉耻之心都没有。 小姑娘年纪不大,大约第一次碰上这种事,除了无措没有办法,梁晓朝那男人看去一眼,低声:「你自重一点。」 「有病。」 梁晓:「别以为没人知道。」 「你知道个屁你知道?小心老子抽你。」 周围人却状似无觉,塞着耳机听歌、低头刷网页或是转脸看窗外。 梁晓抿嘴不语。 男人嗤笑一声,凑过来,低声:「摸你们了又怎么?」 对上那人眯缝着的小眼睛,她视线一移,那人居然光明正大地伸手就要去捏两小姑娘屁股。 「你干嘛!」梁晓去推他胳膊。 车内众人纷纷侧目。 「怎么?」男人脸色一瞬间阴鸷下来,但马上反应过来,粗着嗓子骂道:「鬼叫什么!不小心碰到而已!」 梁晓冷笑:「不小心?」 「就是不小心怎么的!」 周围明显没有想惹麻烦的人,半天也没人答话。男人有恃无恐,上下打量梁晓,视线从她胸前滑过,嘴上嗤笑:「娘们。」 旁边乘客窃窃私语,却没人主动上前说话。 梁晓深深吸了一口气,抿紧唇,左手两指掐着手心。 平日里没人这么不尊重她过,就算是蒋信安,也从来没有大声呵斥过她什么。 男人故意往她们面前走,悄悄摸摸的。 素质低在先,噁心猥亵人在后,她简直要气笑了,索性拼着脸皮不要也不会放了他。 正要开口争辩,「哧——」一声,公交车猛然停靠在站台边。 她晃了下,拉着挂环站好。 男人却因为没注意,惯性前扑,牙齿磕在前面人肩膀,大约咬到舌头,疼得直嘶气:「靠,开的什么破车!」 梁晓现在只觉得这声音难听到极点。 卢诚胳膊撑着方向盘,双眼盯着监控。 车子停在站台边,熄火,「唰」一声后门开启,外面雨水马上扑进来,贱得她双脚冰凉,梁晓看见司机起身,人高马大,面无表情,一双眼睛却带着猎豹一样的狠戾,往这边来。 黑衣黑裤,扎人的板寸理得很干脆。 大约气场太瘆人,前面乘客纷纷让到两边。他然后两步走到梁晓面前,一手掐起男人胳膊往后门扯。 「你干嘛!干嘛!」男人猛挣一把,手抓着后门扶杆,侧过脸叫,「你他妈做什么!」 「滚下去。」 「下去个屁!你他妈凭什么!」男人猛挣,但掐着胳膊的手力气大得很,他疼得抽着嘴角,「妈的!胳膊!老子胳膊要断了!」 「下不下?」 「下个屁!凭什么!你一个破司机这么能耐?」 梁晓感觉到一道视线射了过来。 「他刚才做什么了?」低沉的粗糙的嗓音响起。 梁晓刚要开口,抬头发现他问的是旁边两人女孩子。 两个小姑娘低着头,不敢对视,支支吾吾地回答:「没,没什么……」 梁晓眉头紧蹙,但她们明显是吓住了。 「听到没有!」那男人轻蔑地瞟了那两女孩一眼,挣扎,「快给老子放开!」 「真没有?」他问那两个女孩。 小姑娘欲言又止,却在对上他视线后低下头。 梁晓出声:「刚才他明明……」 两人睫毛颤抖,手指绞着挎包袋子,不敢直视人,周围乘客好戏看到底,渐渐开始不满,有一两句不好听的话若有若无地传出来。 她停住话头。 「行了吧!」男人猛推开制住他的那人,恶狠狠道,「你给我等着,老子要投诉你!我让你连这破司机没法当……」 他噤声。 卢诚朝他瞥去一眼,很冷。 第4页 然后视线重新放在两人身上,「既然没有,我就不管了。」 「妈的!」男人挣开卢诚钳制,揉着胳膊。 卢诚松手。 「妈的!」男人挣开卢诚钳制,揉着胳膊。 旁边看戏的人终于出声: 「算了,都说没有了,也许真的是误会」「我们还急着回去了」「行了,就这样吧,逞英雄也得看情况,外面雨那么大,都赶着回家吃饭呢」。 这些话无疑给了男人底气,他一双三角眼高高抬着眼皮,轻蔑地扫过,颐指气使道:「给老子道歉!」 然而事实如何,众人心里有数,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谁都懂,何必惹得一身腥。 嗡嗡议论渐起,矛头渐渐指向司机。 梁晓觉得甚是荒唐,明眼人都能看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看向旁边人,小姑娘也低头不语,场面一时僵持。 半晌有人不耐,「你就道个歉吧,都赶着回家,外面颱风要来了都……」 「道什么歉。」梁晓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 议论声止住。 男人看了梁晓一眼,带着轻蔑的笑:「呦,这么?」 「刚才,就你。」梁晓一手指抓着包带,她脸色很平静,指着他,「摸我屁股了。」 整个车厢沉静了两秒,议论又起。嗡嗡低响之后终于有年长的妇人问梁晓:「大妹子,这人真做了这种事?」 梁晓看了一眼,点头。 「不要脸,太噁心了!」议论变成声伐。 对方憋红着脸站着,进退两难。。 梁晓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都要蹦出来了。 她腰上还留着刚才噁心的触感,现在通透不少,但心仍砰砰跳着,这完全有史以来第一次,她手心都不自觉冒汗。 「赶紧下车吧,这还有脸站着。」「怎么会有这么噁心的人,这种人该拉走关个几天的。」「报警吗?留着也是扰乱公共秩序,噁心死了。」……众人骂声渐起。 梁晓吁了一口气,往后退了一点,正好瞧见俩小姑娘偷偷过来拉她衣服,她转头。 「那个,我们……」两人似乎有些内疚。 「没事。」 她倒不觉得有什么,这种事摊谁身上都像一锅白粥里噁心的老鼠屎,更别说当众承认,俩人估计还有男朋友什么的,万一给人拍下来传网络了又是一桩糟糕事。她已婚又离婚,无丈夫无儿女无组织,刚好无事一身轻。 梁晓沖她们安慰笑了下,回头,对上一双黑沉沉的眼睛,愣了半晌,也笑了下。幸好司机仗义,倘若没有他出手,她不见得能占到好,反而更糟。 他却收回视线,半个笑容没有。 梁晓:「……」 车里情况已经墙倒众人推,那男人被众人讨伐,犹如丧家之犬,几乎不用多费口舌就仓皇而逃,两个小姑娘上前道了谢,众人又是一番误会小哥难得如今这世风下还有这么打抱不平的公交司机,纷纷扬言讨论要不要去送面锦旗什么,车内气氛非常和谐。 卢诚的脸色却很差,原本不说话的时候已经够吓人,眼下被这嗡耳的噪音烦的更是耐心直线下降。 梁晓一眼瞅到那人眉宇之间皱出一道纹路,浑身阴沉沉的,刚想提醒众人当没事发生算了,他突然出声: 「闭嘴。」 高谈阔论瞬间戛然而止。 旁边站着一个挎手包披流苏披肩的妇女,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你说什么?听清楚我们要做什么了吗?要给你送面锦旗……」 「不需要。」卢诚不留情面打断她。 「……什,什么?」 他转身回到驾驶座,关好车门,开动汽车。车内情况马上从和睦的歌颂夸张变成通体讨伐的义愤填膺. 「这人怎么回事?」那妇女一脸蒙住的表情。 「算了算了,别多事,好意不见得有人领。」 「好心当成驴肝肺。」 梁晓忍不住朝那人瞟去一眼,也一头雾水。 驾驶座那人安安静静开车,似乎没听见这边愈加愤然的议论一样。 随着车子的行进,下的下上的上,车内开始回归对这场突如其来的颱风的谈论,刚才是事慢慢被扔到一边。 梁晓好半天才平静下来。 公交停停走走,下了许多人,快到终点站,车内乘客寥寥无几,她收回视线。 算了,不关自己事,梁晓找了个靠窗空位坐下,雨刷哗啦地扫开前面雨水,马路来往车辆都开的飞快。 她忍不住又朝他瞟去一眼,什么也看不清,只余那人黝黑分明的侧脸轮廓。 梁晓便转回头,改盯着外面。 雨雾朦胧,看不清楚。公交车在停停走走中过了好几个站,车内乘客只剩她和两个穿着人字拖的工人。 她越看越觉不对。 几栋公寓楼从面前扫过,梁晓透着朦胧雨雾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在一家贴着「翟山修理厂」的字样中辨认出来,「这好像不是去后港的路……」 后面几个工人听到她这话,还记着她,好心回答:「妹子,这车不去后港,拐弯了,到白洋。」 「这不是11路吗?」 工人笑:「这哪里是11路,这是17路啊。」 她马上转头去看车前,勉强从上面反过来的字样上看出,梁晓忙站起身,「那个……师傅,我好像坐错车了。」 第5页 ☆、第三章 外面风大雨大,只听到沉钝砸在车窗上的雨声,安静了两秒,前面才传来一道声音,「下站就到了。」 到这里才发现坐错车,别说没站台不能停,停了也改变不了现在的情况。他话里没有别的意思,纯粹是在阐述事实。 梁晓手指揪着钱包好一会儿,看着不远处翟山公交站越来越清晰的字样,最后只好答一声:「哦。」 她收回视线,又仔仔细细辨认一下,终于还是不得不承认,她坐错车了。吁了口气,梁晓返回座位坐下,坐错也没关系,等下坐回去就是了。 外面狂风骤雨,大雨滂沱,噼里啪啦敲打在窗户上,划出一道道水线。这下不仅淋一身,估计还得折腾到晚上。 车子缓缓在终点站停下,后边几个工人冒雨冲进雨帘里,瞬间被扑了一身。她咬咬牙,走到前门,大着胆子再问了一句:「请问这边哪里有11车回去?」 雨下得很急,前面雨刷快速划动,玻璃窗马上模糊又清晰。 司机摘下帽子扔到一边,注视前面迷濛的雨帘。 高鼻深眸,肤色黝黑,眼角处那道疤甚是明显,眼窝很深,黑沉沉的,他手放在方向盘上,回答:「没车。」 「没车?」 「颱风停运,明天下午才走。」 「停运?」 「没看电视?颱风凌晨登陆,附近都会影响到。」 「没……」梁晓转头瞥了外面瓢泼大雨一眼,一时茫然。 他按了后门按键,终于侧过脸,「下吗?」 「下。」 梁晓转身看了外面一眼,倾盆大雨砸在路面上,带起一道道水花,天色渐暗,乌蒙蒙的看不清楚。她咬咬牙,踩下台阶,狠心冲进雨帘中。 噼里啪啦的雨滴砸在身上,瞬间湿透,她手遮在头顶,跑了几步,躲在一家菸酒铺房檐下。 湿掉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黏腻难受,幸好穿的厚,除了湿以外,暂时没有走光的趋势,但这状况还是让她非常不好受。 前面房檐下一串串雨水哗啦啦往下流,没铺上水泥地的路面很快变得浑浊不堪,深黄色泥水从脚面蜿蜒而急促地流过。梁晓退了两步,走进里面询问:「老闆,请问一下这附近有没有到后港的车?」 「啥?」 梁晓两手环抱着胸,避免走光,扎好的头发被雨水浇散,一绺绺滑下,缠在脖子上,「就是到后港的车,哪里可以搭?」 菸酒铺老闆穿着件格子衬衫,手里拿着一把扇子,摇摇头,「雨太大,没人走,得等明天。」 「计程车也没有?」 「这小破地方天气好的时候也就那么一两辆,现在都回家抱媳妇去了,哪里有?」 「那私家车呢?加钱也没关系。」 「没有。」 湿透的衣服下摆水滴顺着大腿滑下,感觉明显,梁晓不死心再问:「真的没有?」 「没有,这天气,动车都停,更别说别的了。」那老闆看她状况似乎也挺狼狈,好心问一句,「这怎么就坐错车了?」 梁晓:「没注意。」 老闆走出来,指着马路斜对面的公寓,告诉她:「先去那边住一晚,明天走吧。现在这雨下这么大,找也不好找。再说颱风都要来了,去后港也不好回来,没人接的。」 梁晓顺着视线望去,斜对面墙上「公寓」两个明亮的红色led灯一闪一闪的,在雨水的浇灌下不改分毫。可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她点点头,「那我先住一晚,明天再说吧。」 老闆摇着扇子进去,梁晓伸手进口袋拿钱包。 ** 颱风来前的降雨来势很急,卢诚熄火,收好东西,从车上跳下来。杨聪穿着雨衣,提着一大袋干粮,招呼:「诚哥,下班了。」 卢诚「嗯」了声,甩上车门,上下瞅他一眼,「你这是干什么?」 杨聪调整了下身上雨衣,口气带着燥郁:「妈的,这破地方一刮颱风线路就出问题,明天保准会要停水停电,老子先买着,有备无患。」 卢诚把摘掉手套,黑色布料上沾着明显的汽油渍,「家里没人准备?」 杨聪挠头,嘿嘿一笑,「没,哪能那么容易就有。」 卢诚上下瞟他一眼,扯了下嘴角:「确实不容易。」 他把脱掉的手套扔在座位上,从底座抽出一把雨伞,「」走了。「 杨聪半天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哎卢诚,瞧你能耐的,难道你有?」 卢诚没回答他。 公交车站里面黑漆漆的,靠天花板悬着的几盏灯,线路老旧问题,导致周围都是昏沉沉的。昏黄的登上蚊蝇绕着四处飞。卢诚手拿着雨伞,那把20英寸的摺叠伞被他直接抓在手里,手上筋脉明显,骨节突出,上面也有一道颜色很淡的伤疤。 他大踏步走出大门,「唰」一声把伞打开,跨出房檐,雨水噼里啪啦就砸在伞上,脆弱的涤纶布仿佛下一刻就要撕裂一样。 伞太小,卢诚有一半身体都被扑面而来的水雾淋湿,然而他似乎没察觉,顺着车站前面路往外面出去。这边一个坡道,水淙淙往下灌,卢诚脚踩上高处,跳上台阶,打算从一熘店铺前过去,余光瞥到一人。 一个女人,盯着手掌心,神情有些呆愣。 这张脸他有点印象。 ** 第6页 梁晓掏了好一会儿,没掏出来东西。 明江离后港不远,就四五站距离,周末只回去一趟的话她通常不会费工夫收拾太多,反正隔天就要赶回来。 她只揣了个小钱包。 现在兜里空空如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丢了。 她盯着手看半天,才有点犹豫地朝店铺里面发问:「老闆,这边旅馆一晚多少钱?」 「不贵,一晚六十,环境挺好。」 梁晓艰难地笑了下,「那个,我钱没带够,能不能……跟你借个钱?」 老闆:「啥?」 梁晓犹豫道:「……我店不远,就在明江,可以给你留电话或者写欠条也行,你看……」 菸酒铺老闆摇摇头,扇着扇子闭上眼。 梁晓:「……」 她掏光所有口袋,手掌上剩三个硬币——一块五。 这么倒霉? 她平日极少做这种跟别人开口借钱的事,更别说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谁愿意一下借两百,还指不定能不能还,只好退一步开口:「那我能打个电话吗?」 老闆指着桌上电话,「五毛。」 梁晓上前,拿起电话要打,手指停在按键前。 外面风撕裂着,树枝乱晃,大雨滂沱,这条街上就仅剩几家店铺还开着门,她站在这里都能被凤刮到。打给梁霖,让他冒雨开车过来?别说林素担心,自己也不想麻烦。 整条街上空荡荡的,她站了这么久,就三个人过去。 她迟疑,还未放下电话,外面传来噼里啪啦雨滴不停砸在伞上的声音,她下意识转头。 卢诚撑着伞从对面过来,撸着袖子,撑伞的手臂肌肉鼓起,察觉视线,伞下一双黑眸隔着迷濛的雨帘远远看过来,两人陡然对视。 虽然看不清楚神色,但她下意识移开视线。 那人阴沉沉的气息压迫人的很,不笑不说,嘴角下垂,黑眼睛盯人看的时候如有实质,仿佛能把人钉在板上。 她抓着话筒,尚在思考接下去怎么办,贴在身上的湿衣服让她一瞬间有点心怯。 外面风夹杂着雨,翻涌而来,店铺老闆正把靠外的架子收进屋里头。 但他刚才的做法让她犹豫,至少不会是个坏人。 她踌躇着。 身上湿透的衣服晾许久,又被风吹,已经不滴水。但身上衣服透出来的轮廓还是很明显,两条细长白嫩想小腿上滑着水渍,头发吹得胡乱,狼狈不堪,整个人可怜兮兮的。 卢诚过了马路,向店铺门口瞥去一眼,眼神闪了下,脚步没停。 他穿着黑外套,撑着一把跟体型极不相称的伞,板寸理得可以看见头皮。露出的手臂上,一道颜色不同的疤痕横着,尾端藏在衣服里,看不清楚多长。 梁晓终于抬头,在那人要从旁边走过的时候鼓起勇气露出个笑容,「那个……」 卢诚撑着伞在雨帘中停住,转脸看过去。 「……你还记得我吗?」她说,努力作出和善微笑。 卢诚撑着伞站在雨下,噼里啪啦的雨狂打伞面。 「嗯。」他发出一个简短的音节。 梁晓吁了口气,认得就好,她努力让自己态度诚恳一点,「能不能借我点钱?」 卢诚皱了下眉,「借钱?」 「我不是坐错车了,钱包又丢了,现在没车回去,打算先住一晚……」梁晓说,她有点不确定能不能借到了,这话听起来荒唐得很,钱包被摸?还坐错车? 她确实没料到今天能坐错车,大概是之前上车急了没注意,也没深究自己心不在焉的原因到底又没其他。 「借多少?」 「两百……」梁晓抬头,又补一句,「可以吗?」 雨太大,伞小遮不住多少,把他半边肩膀都淋湿了,他往房檐下进来一点,扫了一眼,「两百?」 「嗯。」 「你做什么的?」 「我开店的,在明江。」 他愿意问就证明有可能,梁晓说:「我绝对不会骗你,如果不放心的话可以先给你留个地址,回去之后马上还你。」 卢诚没说话,眼神没有敌意,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在她身上停着。 梁晓站着菸酒铺上面一层台阶,他却还比她高上一个头,外套下的身体肌肉扎实,这魁梧的体型她很少见,梁霖都没他高。 他不说话,低着头斜睨她,半晌问:「我凭什么相信你?」 ☆、第四章 换做是她,也不会无条件相信一个陌生人。 梁晓也明白,想了下,把手腕上镯子脱下来,说:「那我这镯子先放你这边,明天带钱过来再跟你换,成吗?」 一文钱难死英雄汉,问题现在缺的可不止一文。 她抬头看卢诚,一双眼睛浸了雨雾,倒显得诚恳。 她是洒脱,卢诚鼻腔里沉沉地发出一声哼,低头看那手镯,说:「这玩意儿值钱?」 手镯玉质不算太好,但也不算水货,顶两百块钱绝对值了,就算是坑钱,他也不算亏。 这话实在不客气,透着一股无赖劲儿,隐约有贪心不足的样子,梁晓忽视他话中的不妥帖。 「应该值点钱。」她说,脾气好得吓人。 卢诚没说话。 梁晓补充,「我现在身上钱不够,如果你信得过的话,先把镯子拿走。」 第7页 「你不怕我拿着你这镯子跑了?」 梁晓:「怎么会,明江司机也没有几个。」 卢诚盯了她好一会儿,一手撑伞,一手进口袋,掏出一个款式老旧的黑皮夹,抽出三百块给她。 梁晓:「两百就可以。」 手很大,筋脉明显,上面贱了几滴雨水,他把钱放梁晓手里,「省得不够。」 梁晓手拿着那玉镯子,要给他,「那这个……」 淡绿色的小玉镯,衬着白色的手腕很是好看。 卢诚只瞟了一眼,口气平淡:「不需要。」 梁晓惊讶,「我那话没别的意思的……」 卢诚也说:「我也没别的意思。」 梁晓抬头看她。 卢诚勾起一边嘴角,淡淡笑了下:「刚不是帮我说话了?」 梁晓脸「噌」一下就红了:「那又没什么……」 他没多停留,转身就要走。 「等一下。」梁晓攥着三张红票子,忙叫住他。 卢诚停住,他腿长步大,身高至少快一米九,她只到他脖子处,仰着头,看到那下巴冒出青色胡茬。 雨水迅速砸在伞面,沿着伞角啪啦不停滴下。梁晓想起自己的车上的表现,实在不能若无其事,耳根微红:「留个电话吧,我好还你钱。」 「不用。」 「啊?」 「我做好事。」卢诚面无表情。 「……不能不还。」借钱还钱,天经地义,更何况她也没打算占人便宜, 「那我写张借条给你?」 「不用。」卢诚懒得看她,转身就要走。 「为什么不用?」她伸手去拉卢诚,「你等等。」 手劲很小,估计没干什么重活过。细小的手腕上戴着刚才要拖下来给他的玉镯子,皮肤白的能看清上面的淡淡血管。 卢诚侧身看她。 梁晓转身去找老闆问,那店铺老闆忙着收东西,随便在旁边桌子捞了支笔,却没找到空白纸,斯了一张挂在墙上的日历给她,「这成吧?」 梁晓道谢,把笔和纸递给卢诚。 卢诚一手插着口袋,有些不耐烦,「你随便写写就行。」 「我不是很认识字。」小声。 他瞟过去一眼,对方脸颊微红。 他把伞靠在柜子边,接过笔,撑在桌子上随便写了两个字,「好了。」 梁晓眨眨眼,凑过去看一眼,「这么快?」 「叫什么名字?」 「梁晓。」 「梁晓」卢诚把名字在嘴里重复念了遍,手撑着桌子,抬头看她。 梁晓被那眼神盯着,莫名就脸微红,「有问题吗?」 「哪两字?」 「桥樑的梁,春晓的晓。」 梁晓。 卢诚手撑在桌面,落笔迅疾,笔触凌厉,晓字下面一勾像挂着千钧的横勾一样有力,把脆弱的日历纸都划破了。 梁晓只觉得这字写得好看,透着一股凌厉的气势。 「行了,我记着了。」他随手把日历纸揣进口袋。 「那我还钱的时候到那里找你?」梁晓问。 卢诚抬手指了指对面的公交公司,「就那。」 「谢谢。」 她眉眼很干净,方才从车上冲下来淋的那阵雨把她脸上沖刷得微微泛白,嘴唇似乎不自觉咬过,印着淡淡的牙印,肤色很白,耳廊微红。 卢诚目光下意识朝下扫了眼,紧贴肌肤的衣服透出一点微高的轮廓,胸口处的皮肤更嫩。他移开目光,低低得「嗯」了一声,转身就走。 「你叫什么名字?」梁晓在身后问。 「卢诚。」他走下台阶,随口道。 背嵴很直,跨步有力,相貌也不难看,高鼻浓眉,明明一副很精神的样貌,偏生通身透出的气息低沉沉的,像黑街里混出来的魔王,包括车上扯人的情状,都凶狠得很。 雨水迅疾地砸在伞上,后背衣服湿了一小片。风吹得更疾,那把体型偏小的雨伞在风中剧烈抖了好几下,偏偏不动分毫。 卢诚。 梁晓默默将名字在嘴里过一遍,忍不住想,果然人还是不可貌相。 身影很快消失在前面路口。 风急雨大,吹得她身上发冷,梁晓手里攥着三百块钱,收回目光,转身往店铺里面走进去,「老闆,我打个电话。」 她打过去说了隔天回去,没说现在这情况,否则老梁一定死也撵着梁霖过来接她,这通过来林素肯定担心,索性住一晚等天气好点再说。 梁晓买了把伞和几包泡面,拿着剩下的钱,打着伞迅速跑到对面,办了一晚的住房。房间还算整洁,沖了半个小时热水澡,洗掉湿气,然后把换起来的试衣服挂在窗户边吹风,吃完泡面,穿着便利店买的廉价睡衣,躺在陌生的床铺上。被子上扑面而来的肥皂味并不难闻,然而她就是睡不着。 凌晨颱风正式登陆,迅疾的风呜呜透过门缝窗户往房间里钻,整个房间回荡着一阵呜咽的风声,她迷迷糊糊到半夜才无意识睡去。 颱风肆虐了一晚,天光乍现,风雨却没停,呼呼刮,断断续续挣扎了一个上午,雨势才减缓。梁霖在中午的时候过来,雨还在细细密密不停下,但势头小了很多。 摩托车停在旅店前,梁霖穿着一件深蓝色雨衣,脱掉帽子,上前问:「怎么在这,爸不是说你在店里?」 第8页 「我坐错车了。」 「嗯?」梁霖把雨衣递给她,「怎么回事?」 他上下打量梁晓一通,确定没人没问题,就是精神差了点。 「看错了。」她没说蒋信安打电话一事,「你能开吗?」 「怎么不能了。」梁霖说,「人没事吧?」 「没事。」梁晓套上雨衣,露出一张脸,眼眶下面还有些黑,一晚上没怎么睡好,「我打算找个课外辅导班上课。」 梁霖跨上摩托,「我帮你留意一下,你那店铺虽然不大,但来来往往的多认识几个字也方便些。」 梁晓要上车,突然想起,停住动作,问:「你有多带钱吗?」 「怎么?」 梁晓把事情前前后后简单讲了一遍,省略掉差点把镯子换了的事。 梁霖听完,点评:「这人品性不错。」 梁晓心想,是你没见过他阴沉着脸抓人的样子。 他摸摸口袋,「但是钱没带够,就一百多。」 旅店门口架着个铁篷,雨水正沿着边角滴下,「啪啪」砸在水泥路上。梁晓透过迷濛的雨雾朝不远处的公交公司望去,公交站大门外面的水流哗哗的。 梁霖也顺着视线看过去,车站大门人烟冷淡,这时间肯定不会在,说:「明天再过来,今天公交不是不走,去了也找不到人吧。」 「好吧。」梁晓收回视线,跨上摩托,风颳起来,把宽大的雨衣掀起大半。 翟山到后港这段路上遍地都是颱风肆虐过的痕迹,树木横倒、街面混乱,下水道的雨水排不出,污浊的泥水瀰漫到路面上,细细的雨丝扑在脸面上,凉沁沁的。 这场据说是今年以来最大的颱风,在第二天才缓缓落幕。 除了登陆点被席捲的颱风扫荡得混乱不堪外,明江辖管下的城镇影响也很大。后港这座靠海小岛更是无遮无拦,海上的鱼排掀翻了不少,海水倒灌,漫进乡镇,许多渔业养殖的人连连哀声。好在雨过天晴,路面上除了积蓄的雨水没有造成道路阻塞,城镇之间的公交很快开始运行。 梁晓帮梁母把灌进水而湿掉的布艺沙发搬出去晒太阳,院子里已经放了许多浸湿的家具。这次颱风严重,梁家地势低,水灌了大半进来,没到脚背,房子地板通通湿透,墙角现在还能不断冒出水来。房子前院放置的花卉早被雨打烂,剩下干秃的枝干,她把两盆花搬到外院,整理半天,总算收拾完。 隔壁胡婶在晾衣服,看见梁晓,招呼:「梁晓你回来了?」 「昨天回来的。」 梁母苦着脸拿布擦着刚买不久的沙发,「这次的颱风讨厌死了,我这刚买的沙发就成这样了。」 胡婶说:「你这也还好,听说王梦家水到现在还没退呢。」 梁晓转身进去。 胡婶瞟了一眼,凑近一点,「哎我说琴姐,你家梁晓真和蒋信安掰了?」 梁晓闻言皱了眉,「什么叫掰了?我家梁晓甩的他。」 胡婶笑:「我知道,我知道。我就是听说蒋信安带了个女大学生回来呢,那模样娇滴滴的,人年轻得不行。」 「他回来了?」 「是啊。」胡婶说,「那阵仗,苏文秀都快敲着锣挨家挨户宣传了,说蒋信安准备回家自己干,门槛都快给踏破了,一个一个的夸少年英才什么的。」 梁母脸色不善。 胡婶问:「哎,你们梁晓什么时候也招个金龟婿回来,最好把人比下去那种。」 她全身火气都冒一通了,「胡英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你想太多了。」她拿小棍敲打着棉被,「我这不是替你们梁晓着想吗,需要的话我也可以帮你物色物色,梁晓毕竟在明江城有店,也好找些。」 梁母冷着脸,嗤笑一声,拎着抹布转身进去了。 胡英翻了个白眼,「嘚瑟,都没人要了。」 梁晓正在里面叠衣服,梁母觑她一眼,拎着抹布在她旁边桌子上来回擦着。她叠好衣服,拿过去放柜子里,梁母跟着移到另一桌擦。 梁晓关上柜门,「妈,你有事儿说吗?」 梁母擦着桌子,「没什么。」 「没事我就先回店里了,你先忙。」 「哎,晓儿。」梁母叫住她。 梁晓说:「怎么?」 梁母手指绞着那块碎花抹布,好一会儿才问:「你最近有没有打算见几个人?我听你姨说她有个朋友儿子状况还挺好的,要不要见一见?」 梁晓拒绝:「你别操心我的事了。」 「怎么不操心?」梁母急了,「你现在几岁了?」 见梁晓脸色不是很好,她语气缓了下,「我也没逼你,先看看。」 梁晓不说话。 梁母嘆气,把抹布扔在桌上,「那蒋信安带了个小女人回来你知道不?」 梁晓低头收东西,头也不抬:「你管他。」 梁母气:「那王八蛋白白浪费了你两年,哦,见了更好的了,嫌弃你没文化了。离婚就算了,现在竟然敢带人回来,他让我们梁家脸面往哪儿搁?」 梁晓把东西整好,「现在也没关系了,他带谁回来也不关我们事。」她拿起钱包,多装了两百块钱进去,「我先走了。」 梁母在身后说:「你也得给我物色着点,免得给人看不起……」 梁晓「嗯」一声,穿上被泥土溅得脏乱刷了好久的皮鞋,手上提着一个袋子,随便抓了把雨伞就出门,打算先去还前两日借的钱。 第9页 可还没到路口就碰上不想见的人。 ☆、第五章 蒋信安身边跟着一个女孩,穿着时尚,短裙配皮靴,与后港现下被颱风肆虐过的样子造成鲜明对比。他蹲在路口,旁边聚了一群正捞水洼里的鱼虾的人,穿着简单的毛衣黑裤,手里抓着一条还在挣动的鱼看。 「你真不嫌脏。」旁边女孩离得很远。 蒋信安状似没听到,把手上鱼扔进鱼篓里,接过女孩递来纸巾擦了擦,沖那几个人说,「行了,这批鱼运回鱼场。」 梁晓望着对面愣了两秒,反应过来第一念头就是转身要走,真是巧大了。还没准备好面对的态度,这样直面冲上怪尴尬的,然而蒋信安已经起身,转身往这边来,避之不及。 他一抬眼,果然看见她。 说起来确实许久没见,他还年轻,又事业有成,确实是青年才俊模样。 她偷偷垂下眼帘瞥了自己身上一眼,好歹打理了一番,衣着整洁,否则这样突如其来的碰面,不清楚的还以为离了他就多荒废自己一样。 幸好,梁晓抿着唇站了一秒,索性大大方方走过去。 「梁晓?」蒋信安还愣着,应该也是没料到这么一出门就碰面的情况,直至她走到面前才叫了一声。 他的声音还和前天电话里的音调一样,带点沙哑,脸上既惊喜又皱眉的别扭样子看得她难受。 「好巧。」梁晓努力作出一个微笑,「和女朋友一起回来的?」 她稍稍侧头去看旁边女孩,模样确实长得好看,皮肤水嫩嫩的,年纪至少比她小了五六岁。那女孩本来目露警惕,听见这话脸色马上变缓了,带点羞意问:「蒋信安,介绍一下?」 梁晓穿得整整齐齐,一手拿着雨伞,背着包,笑容温和。蒋信安恍了下,这模样早就刻在脑子里忘不掉,可现下两人却突然带了距离感起来。 「我昨天……」 「在工作?」梁晓忽然打断不提此事。 蒋信安停住话头,看了一眼旁边人,果然先介绍:「这次卷了许多鱼上来,我过来看看,这是我学妹,跟着来玩的。」 他简单带过,女孩没被重视,脸色显然不是很好,但倒没说什么。 「我本来打算过两天去看看琴姨的……」他欲言又止,看着梁晓穿戴整齐,明显要出门的样子问,「你这是要出去?」 「我回去上班。」梁晓说。 「颱风还没完呢。」蒋信安下意识开口,「这么急?」 「没,有点事要处理。」旁边虎视眈眈的眼神太明显,就好像她是夺食的人一样,「那我先走了。」梁晓沖旁边女孩微微点头,绕过他们就走。 「晓晓……」 梁晓停住转身,「还有事?」 蒋信安盯着她:「我晚上过去看琴姨。」 梁晓停住了。 她妈虽然没有对他怨恨,但也不会旁若无事招待,他这样去,大概只会碰一鼻子灰。虽然没联繫,好歹两人在一起过。 只好说:「我妈这两天晚上都去桂香姨家,你不一定能碰上。」 她的意思应该很明白,他们家唯一对他态度如常的大概也只有她,直接过去没好脸色。 蒋信安眼神紧锁着她,「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一定什么时候。」 蒋信安:「那我去店里找你?」 梁晓嘆口气,「周末吧,我会回来。」 周末节庆那天,她妈无论如何一定要拉她去见人的。让蒋信安找到店里去也不是办法,总要见一面说话的。 蒋信安点头:「那我等你回来。」 这叫什么事。 梁晓很无奈。 看着她背影离开,蒋信安转身嘱咐旁边人几句,林茜问:「她是谁啊?」 她不开心,但脸上醋意维持得很好,既不至于到嫉妒,又表现出自己不能被忽视。 蒋信安只草草回答一句:「朋友。」 「什么朋友?」林茜不依不饶。 梁晓背影窈窕好看,不久前他们还婉转依恋,如今竟然形同陌路,蒋信安把手上纸巾揉成一团,淡淡瞥她一眼,「没什么。」 再不管林茜脸色如何,跟着旁边人离开。 梁晓维持很好的笑容很快拉下,一路上心情都差了那么一点,直到上车才调整好。 车上乘客很多,她找了半天也没位置,索性站着,手上袋子挺重,手指勒出淡淡红印。盯着窗外闪动的树木,心绪渐渐清明起来。 两年前蒋信安说的话还清晰在耳,他说这种生活不是他想要的,柴米油盐、赚钱养家,非常空洞,没有灵魂。 她当时还安慰说想做别的尽管去做,也不用一直待在明江,可他哪里是厌烦柴米油盐,他分明是对身在这其中洗衣做饭日渐无趣的她乏味罢了。 至少没有欺瞒她什么,只不过是发觉两人不合适罢了。既然不合适,就分手好了,她不是纠缠不清的人。 她性格无趣,不懂浪漫,跟蒋信安这样温和规矩的人相处起来似乎总缺了点什么,她之前一直以为是两人结婚时间短还未契合,原来是型号根本就不搭,时间再久也只会磨坏而已。 他现在看起来倒是风光得很,事业爱情两丰收,应该要庆幸跟她分了吧。 一个小时后公交在翟山停下,梁晓驱掉那些念头下车,掂了掂手里东西,朝前面偌大的公交车公司走去。 第10页 公交站不大,墙皮掉了几块,路面也凹凸不平,站前停许多摩的,偶尔几辆黄色出租或停或行经过,一改前天风雨呼啸的萧瑟模样,变得热闹。 撑着遮阳伞的早餐铺子,支在车站两边,煮粥的锅里不断有热气冒出,三轮车水果摊摊主,无聊地赶着蚊蝇,偶尔有人上前问一句。 梁晓朝车站后门进去,老旧的大铁门有一段时间了,上面斑驳的铁锈一层一层,站里面不比外面崭新多少,等车的、工作的人或站或蹲。 …… 杨聪脖子上挂着一条毛巾,从里面出来,打量四周,清晨困顿未醒的年轻司机们还一脸迷茫,揉着太阳穴,伸展手臂恢复精神。他毛巾一扬,甩在旁边小伙子身上,斥道:「小陆,去,给杨哥买杯豆浆。」 那人低头吃早餐,头也不抬,「自己去。」 「你小子……」 梁晓巡视一圈,不知道上哪找人,刚好看见杨聪:「请问,卢诚在这边上班吗?」 「嗯?」杨聪毛巾还甩着,闻言转头,「找卢诚?」 梁晓点头。 杨聪咋一看这模样俏丽的女人,眉梢微挑,笑:「找卢诚啊?」 梁晓:「嗯,请问哪里能找到他?」 她身上穿着一件淡粉色连衣裙,浑身洁净,与老旧脏乱的公交车站格格不入,嘴边带着浅浅的笑,手里提着挺重一个袋子,细细的手臂绷着,腕骨纤细。 杨聪上下打量她,把毛巾重新搭回肩上,好奇问:「你找卢诚,你是他什么人?」 「算是朋友?」梁晓兀自思量一下,人借了她钱,如果可以当个朋友也行。 杨聪却好奇,「朋友?我怎么不知道诚哥有这么一个朋友啊。」 「没认识多久。」她们认识时间就那么一时半会,他当然不会提起,梁晓问,「能帮我叫一下吗?」 杨聪推着前面好奇探头的小伙子脑袋,「去帮我买杯豆浆。」然后笑眯眯地对梁晓说,「你有什么事啊,告诉我也行的。」 梁晓仔仔细细看他一阵,然后问:「你是他同事?」 杨聪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波涛汹涌。这多好看一女人,腰细腿白的,居然上这来找卢诚? 「当然,我跟卢诚是兄弟。」杨聪瞅她,「他好像出去了,你有什么事,可以先告诉我。我叫杨聪,叫老杨就行,要是有什么急事跟我说也一样,不打紧。」 梁晓:「我有点私人事……」 「什么事找我不是找,妹子你尽管说没事,我又不是坏人。」 梁晓只觉得这人油嘴滑舌的,八成不想说,又不好直接把钱给了走人,思索要不要找别的人问,后面飞来一毛巾,抽在前面男人脑袋上。 「妈的!谁抽老子!」杨聪摸着脑袋,瞪着眼叫唤。 卢诚从里面出来,脖子搭着毛巾,撩了下眼皮,目光沉沉:「你在废话什么。」 杨聪摸着脑袋,嘿嘿一笑,眼睛使劲往身后眨,「诚哥!这有女人找你……」 卢诚抬头看去,梁晓两手两手提着袋子并在身前,沖她一笑。 她今天全然不似那天见到的狼狈模样,穿着连衣裙,腰身收得极细,露出的两条小腿又白又嫩,身上洁净的样子跟车站里众多汽油味裹身的单身司机天差地别。 卢诚还没睡醒的脑袋运转了一圈才想起来眼前这女人是谁,眯眼打量她。 「哦,是你。」 ☆、第六章 梁晓眉眼很清秀,不是那种艷丽的类型,恬恬淡淡的。穿着一身淡青色连衣裙,模样娇俏,腰身收得很细,裙摆下两条腿又白又长。 公交车站大部分都是五大三粗的老爷们们,来往乘客从车站前面进去,后门这边除了浑身滑腻的男人就没几个女人。 突然间站了一个姑娘家家,干净整洁,模样还好看,早让几个蹲在花坛边吃早餐的人频频侧目。杨聪更是好奇到不行,杵在旁边,一步都不动弹。 她手里提着一个袋子,看起来有点重量,手指勒得很紧,沖他微微一笑。 「来还钱?」卢诚想起来了,前两天做好事借了人钱来着。 他穿着黑t恤,腰间围着黑衬衫,露出的手臂肌肉扎实,身上带着蹭到的油污,算不上干净。头发依旧是短到极点的板寸,默不作声看人时,压迫感十足。 梁晓:「不好意思,昨天有点事耽误了,就没来。」 周围一伙人探头打量,眼神好奇,卢诚抬下巴指着旁边远离一点的树荫,「去那儿。」他边走边瞟了她手上一眼,随口问了一句:「提的什么?」手都勒好大一条印子了。 梁晓跟在他身后,闻言抬头,应一声:「海鲜。」 杨聪眼巴巴地要跟上来,被卢诚一个眼神瞪回去。 「海鲜?」他把手上手套摘下,拽到一只手上,视线移到她脸上,边走边问,「你大老远提这海鲜过来干什么?」 他腿长,两步站在树荫下。这边架着铁围栏,临近外面,空气流通,带着一点桂花香气,没有难闻的汽油味。 梁晓落后一步,站在他面前:「这是给你带的。」 「嗯?」 卢诚盯了那袋子几秒,移到她脸上,「给我的?」 「你那天帮了我挺大忙。」梁晓轻提了下手上袋子,「刚好这次颱风带了许多鱼虾上来,我就顺便给你带了一点,当谢礼。」 第11页 她本来没打算带,是梁霖提醒她,说人家愿意相信你一个陌生人,借了钱,倒不是数目问题,主要这份心意很好。梁晓有话说不出,只好任他装了一袋子。他本来要送她过来,临时有事被叫走才有了眼下这一幕。 弄得她也很尴尬。 提东西上门怪死了。 卢诚瞧她耳廊微红,这个角度看下去,睫毛很长,轻轻颤着。他顿了一会儿,一手捏着两只手套,用另一手去接那袋子,「谢谢。」 梁晓松了口气,把袋子从手指上移过去给他。 卢诚伸手过去的时候触到她稍稍充血带着热意的指尖,细软,白嫩,跟他带着机油粗糙的手指大相迳庭。他两指勾住袋子,拢到自己手里。海鲜大概有好几斤,她估计一路提过来没放下,圆润的指头充血红通通的。 梁晓低头拿出钱包,带着鸳鸯刺绣的一个小手袋掏出三张钱递给他,钱很新,估计上哪儿取出来的,「这是你借我的三百。」 卢诚接过,没在意,随手捏着钱塞进口袋里,「辛苦你跑这一趟了。」 确实不顺路,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有什么辛苦不辛苦。 「说好昨天就还你的,耽搁了一会儿。」 「没事,小事情。」卢诚低头睨她,「钱够用?」 梁晓:「够的,那天谢谢你了。」 卢诚:「不嫌我态度差就行了。」 他指的是镯子一事。 「当然不会。」梁晓笑了下,「总之谢谢了,没有你帮忙我那天可能没那么好过了。」 她眼睛很亮,长头发低低扎在脑后,漏出几绺发丝。清晨的阳光很透亮,背光的轮廓带着一圈朦胧的光晕,剎那间好看的紧。 卢诚喉咙一紧,半天才挤出一句,「客气。」 正巧车站岗亭挂钟敲出「咚咚咚」声音,好几下,那些蹲着看热闹的青年人顿时哀嘆着动了起来,扭着脖子手腕往里边走进去。 卢诚回头望了一眼。 「你还要上班吧?」梁晓看他身上装扮,想他大概还有工作。钱和东西都送到,她不好多打扰,「你有事先忙,我走了。」 她笑了下。 卢诚发现她笑起来有个浅浅的梨涡,藏得深,嘴角弯着的时候陷下一个好看的弧度,不细看还发现不了。 「慢走。」 他觉得似乎不该就这么让走了,又一时没想起来什么。 淡青色的身影从后门出去,杨聪终于坐不住,跳起来,狠狠拍了卢诚肩膀,「好啊,诚哥,你还真深藏不露,什么时候勾搭上的小女人?长得真好看。」 卢诚盯着铁门,没回答。 杨聪伸手去扒那海鲜袋子,「让我瞅瞅,都什么好东西……」 卢诚袋子往上一提,转身就走,杨聪扑了个空,追在身后一个劲问:「你和那女的什么关系?」 「没你事。」 「哎那女的模样真水灵,卢诚你哪搭上的,说说呗。」 「干活吧你。」 卢诚提着袋子到水池旁,他掀开袋子看,里面好几只绑着红带子的毛蟹,块头很大,两只铁钳跟他大拇指一样粗。里面还有半袋鱼虾,还活着,时不时腾一次。 他盯着袋子看了半天,觉得不对劲。 杨聪上前探头看,赞嘆:「啧啧,瞧这蟹腿儿,不少钱吧,到底怎么回事?」 卢诚手撑着膝盖,想了一会儿才说:「我前天借了三百块,她今天过来还钱的。」 杨聪瞪眼:「行啊,诚哥。就三百块,你诓了这么好看个姑娘?真福气……」 卢诚没理他,拿过旁边水桶,连袋子加螃蟹直接兜桶里。 杨聪蹲下去从旁边拿了根扳手,戳着袋子里的螃蟹,「那女人小模样挺俊,就这么让走了?没打算深入认识认识?」 卢诚起身,拍了一下他脑袋,「上班吧你。」 杨聪简直恨铁不成钢,怎么这么好的姑娘他就碰不上他连连摇头,「我说诚哥啊,就算你没打算深入认识,人家给你带的这半桶螃蟹也不止三百块吧,你也好意思收钱。」 卢诚脚步停住,他往门口斜去一眼,默了片刻,拧着眉头问:「不够意思?」 「当然不够意思!」杨聪说,「换我肯定不好意思腆着脸要了螃蟹还拿钱的……」 难道他觉得不对劲,敢情现在换成他占人便宜了? 杨聪话没说完,卢诚已经抬步朝后门出去了—— 他在身后喊:「诚哥你抓紧点啊,马上到点了!」 卢诚人高腿长,没两步就追出去,但人似乎已经走了,他站在原地左右粗略扫视了一圈,没找到人。 他拧了下眉,想算了,雪中送炭可不止那点价值,占便宜就占吧。拇指搓了下,打算进去,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老闆,再给我一杯豆浆吧。」 卢诚脚步一顿,转身朝那些早餐摊子看过去,视线如鹰锋利,一眼就捉出站在几人之间的梁晓。她手端着豆浆,一边接过早餐老闆递来的零钱,微俯身,腰部弯了一道很好看的弧度,腰细腿长,皮肤又白得像豆腐。 卢诚眼睛眯了下,手摸进口袋里,掏出一包烟,点上,等她发现。 梁晓端着豆浆回身的时候,余光瞥见路口处站着一人,那人手指夹着烟,口中吐出淡淡的烟圈,就是卢诚。 她一时不知道作何表情,只吶吶问一句:「你怎么出来了?」 第12页 「买早餐呢?」卢诚两指之间捻着烟,伸手到旁边墙上掐灭。 梁晓抓着豆浆杯问:「你要吗?」 「吃过了。」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她给的三百块钱,伸到她面前,「钱你拿回去,我留着海鲜就够了。」 梁晓:「什么意思啊?」 卢诚耐心解释了一句:「你给的那袋海鲜足够了。」 那天第一反应确实以为她是骗钱的,毕竟车上那番表现容易让人误会,何况哪有人出门在外一分钱都不带。 既然误会人了,一面因为她帮忙解围,一面又为自己多心误会,三百块钱当解人燃眉之急,没打算让还。写借条纯粹随手,还不还无所谓,今天她不来他也一准忘了这事。 她居然还带了东西。 卢诚倒不在乎其他,但唯一原则就是占人便宜的事不干。 梁晓想了下马上猜到他心思了,果断摇头:「这不一样,借的就是借的,海鲜只是我一点心意。」 她小脸绷着,过分严肃。 卢诚手指掐着烟,「真不用?」 梁晓犹豫地看他,生怕一言不合脾气上来,他浑身气息太过凛冽,总是让人有一种胆寒的感觉。 「不用。」梁晓看他,「钱一定要还,如果你觉得不好意思收的话,那你把海鲜还我。」 卢诚低头睨她,她笃定他不会让她把那袋海鲜提回去的。 梁晓也紧张,如果真把海鲜提回去那才真是尴尬。她拢了下落到脸颊的发丝,沖他一笑,「那天是真谢谢你,钱还你,海鲜也收下,一点心意,不用弄这么复杂。」 萍水相逢,一个小忙有时候就能解人于水火之中。她知道这个道理,也知道那天确实因为他省去了不少麻烦。 「如果你在意的话,以后别人再问你借钱,你爽快点。」梁晓生怕他不答应,又补一句。 「爽快点?」卢诚盯着她嘴边的笑几秒,反问,「我那天不爽快了?」 梁晓一时嘴快漏出来,顿时有些尴尬,「也不是……就有点凶。」 可怜卢诚从小到大这么一副模样,怪他没长得慈眉善目喽? ☆、第七章 最终卢诚还是收下东西了。他总不能让人又给提回去,况且都那样说了,卢诚当下半点心思都没有了。 梁晓回到明江店铺的时候梁霖正好过来,挑了几条鱼,问她还钱还得如何。 「钱还了,海鲜也收下了。」她回道。 「他态度还不错吧?」梁霖说,「所以让你带海鲜去是正确的,人家帮了你忙,带点东西过去充充面子,以后碰见也好做个朋友。」 梁晓没接话,都没怪他让她尴尬了。转头去查看这一批新进的海产品。 梁霖说:「你别不贊同,谁都不排斥礼物,大跟小的区别罢了。你就这点上面不变通,有时候人跟人的交往都是靠送来送去的。」 「是吗。」梁晓说,「可能吧。」 梁霖不贊同,「你用一百个心思,也不如人家一顿饭来得实际。你看你,当初对蒋信安嘘寒问暖无微不至,他转身还不是跟身家更好的人走了……」 梁晓停下手头事情:「不说这个。」 梁霖也意识过来,「那个,晓儿,哥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梁晓当然清楚他不是故意的,他要故意,就直接讲了,转问,「你帮我留意的课外班怎么样了?」 「哦。」梁霖託了下眼镜,说:「这个简单,我帮你找个靠谱点的,别急哄哄找了又不妥帖,先不急。」 「嗯。」 梁霖犹豫片刻,「有件事倒是可以先考虑。」 「嗯?」梁晓低头从水桶里挑坏掉的鱼出来,「什么?」 「有没有打算相个亲?」 梁晓手一顿,转脸,抬头,平静说:「你还是先帮我找课外班吧。」 周末刚好是后港一年一度的节庆,梁晓刚好这几天店里生意忙,又顾忌梁母催她一些其他事情,原不打算回去,奈何梁母电话一个接一个催。 「……好了妈,我知道了,会回去的。」梁晓挂了电话,一脸无奈。 小梅靠在柜檯上算帐,沖梁晓说:「姐,你就回去吧。」 梁晓挂了电话,况且也答应了蒋信安回去,平白放人鸽子不好。 「那你一个人行吗?」 「没问题,你放心吧。」 梁晓说:「算了,要不你也回去吧。」 小梅笑:「姐你不放心我吗?我可以的。」 梁晓点点头:「那你要是顾不过来马上打电话给我。」 「嗯。」 她收了东西回去,到家的时候客厅里已经来了好几个人,闹哄哄的正在说话,梁霖女儿正迈着小腿追着她大姐的儿子跑,后者只顾低头玩手机,跟进来的梁晓差点撞上。 「姨。」梁杰抬头看了她一眼,手上按个不停,小傢伙抓到他裤腿,咿咿呀呀要抱。梁杰把她小手别开,「别烦,有事呢。」 梁晓蹲下哄了两声把小孩抱起来,屋里头几人听见声音,转过头来。 「晓儿回来啦。」梁父从厨房里探出头,「就你来的慢,赶紧,马上吃饭了。」 梁非跳着出来抱她,一个劲儿往她胸口拱,她还在上大学,最后一年,平日里到处疯玩,不见人影,这次竟然也知道回来。 梁晓拍她:「走开,让我松口气。」 第13页 「让你们不用等我先吃的。」梁非没动,她只好抱着小傢伙跟梁非搂在一起,说,「你怎么回来了?不用陪同学了?」 梁家大家梁英白她一眼,「怎么能先吃,这都得一起才有意思啊。」 梁母边炒菜边数落,「就她磨蹭,一个破店尽折腾,还不打算回来呢?」 梁非不管他们,眨眨眼:「我想你们了啊。」 这表情可疑,但梁晓没想太多,摸摸她的脸,转身到厨房里帮忙端东西。 桌上菜餚很丰盛,好几盘海鲜,梁霖开了一瓶酒,给人都满上。众人说着话,又提到梁英丈夫没来一事。 「忙啊,成天不知道鼓捣什么有的没的,除了拿生活费,鬼影子都看不见。」梁英瞪了只顾玩手机的儿子一眼。 「姐夫也是忙着外面赚钱。」 「也就因为这点,没跟他吵。」 林素抱着孩子,小傢伙老动弹。梁晓夹了一口红烧鱼送到她嘴边,笑着哄她吃,小傢伙听话地张大了嘴。 梁英话音一转,说:「哎,晓啊,你那店经营得怎么样了?」 梁晓从梁琳脸上把视线转回来,「嗯?还好,最近在打算换个大点的店铺,大姐,你想不想一起?」 「啊?」梁英问,「怎么个情况。」 「今年生意还挺好,我跟小梅有点顾不过来,打算换个大点的店铺,顺便多招几个人。但这肯定需要先准备一笔钱,大姐你要是有意,咱们可以一起。」 梁英说:「听着麻烦,算了,我也折腾不来这些。女人啊,还是安安分分找个丈夫靠谱,别老往外头走。」 梁晓就没再提。 喝酒容易上头,众人三言两语,七嘴八舌,话题却一直在这上面绕。梁母末了总结,指着梁晓说:「晓儿,你得听你大姐的,她是过来人。」 梁非撑着桌子,一脸不贊同:「谁说一定要嫁人才有出息?我看我姐现在就挺好,有自己事业,不靠什么男人。」 梁母斥她,「你懂什么,读你的书去。」 梁晓放下筷子,帮林素抱孩子,「嫂子你赶紧吃,我带琳琳出去逛逛。」 梁母说:「别逛太晚。」 这段时间下了不少雨,天气很清透,呼吸之间带着海港小城特有的咸涩海味和清新。梁晓牵着小傢伙四处乱逛,走到前区,闹哄哄的一片。 街巷之间几乎都亮着灯,路边的小摊贩摆得出了界,戏台周围人山人海,她担心小傢伙被挤到,把人抱了起来。可没走两步,就被围住了。 有点后悔往这边走了,两边都是比她高壮的人,恰逢节庆热闹,人潮涌动,摩肩接踵,纷纷探头往戏台子上瞅,她卡在中间,进退两难。 偏偏小傢伙还一直乱扑腾,探着身子要去摘那车子上挂着的气球,梁晓快抱不住,「琳琳,别动。」 前面人往后退了步,梁晓忙着拉小孩,没注意,被那壮硕的后背撞了下,往后面倒去,她呼吸一滞,整颗心都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了—— 后面有人伸手在她腰上扶了下。 那手抓着她的腰,胳膊靠着背嵴,往前一送,很快放开。 梁晓抱着梁琳站稳。 周围人声嘈杂,一波一波人进进出出,戏台子上音响传出来的戏乐充斥在耳边,咿咿呀呀,震耳欲聋,一时之间也没听出这音调有什么不同,吁了口气,心放回肚子里,道了谢。 她打算出来,往前挪几步,然而这会儿人实在太多,抱着小孩看不清路,挤半天仍卡在中间,身后背嵴始终抵着后边人,后背抵着对方宽大的胸膛,隔着两层布料传来温热的触感,梁晓脸色越发通红。 庆幸自己是个女的,要是男人,或许会被认为是趁机揩油的登徒子。她想离开点,奈何没挪一步,又怕挤着梁琳,没人注意到她这边窘境。 后边那人估计也是动弹不得,胸膛紧紧贴着梁晓。梁晓想开口让他后退一点,怀里小人扭动着身体探过身去。 「别乱动。」她抱好小孩,低声说话。 卢诚盯着肩头上看过来的那双清澈的圆圆的大眼睛,没什么表情。 手仍虚扶着前面人,但刚才轻轻一箍的触感挥之不去。他垂下眼,视线从那白色的脖颈扫过,落在耳朵上,上面露着几丝细软的头发。 梁晓被小孩折腾得快抱不住,只好开口求后边人:「能退一下让我出去吗?」 她快被挤死了。 梁晓耳垂微红,挤在一起的燥热环境里温度也升高了不少。 卢诚低声开口:「退不了。」 声音挺低。 梁晓正努力避开靠过来的人群,愣了好几秒才稍稍认出这声音,有些不确定地转头,便对上卢诚那双黑漆漆的眼睛。 没带什么温度,隐约透着不耐,估计也被这人潮挤的。 梁晓眼睛都瞪大了:「怎么是你?」 「啊。」他说,倒是没见意外。 梁晓转了身,肩膀若有若无蹭着对方胸口,面色发烫,低声问:「能出得去吗?」 「嗯。」卢诚含糊地应一声,稍侧了身体,伸出有力的手臂一推—— 梁晓目瞪口呆,未料到是这样简单粗暴的方式。 前面人被推得踉跄,大家都慢慢挪,凭什么你气焰这么嚣张用推的,不爽转身,瞪着他:「你干嘛?」 「挤着人了。」卢诚简明扼要,略一掀眼皮,「没看到这边有女人孩子吗?怎么?」 第14页 「哎,我说……」他刚要出口,瞟见中间站着个抱小孩的女人,「算了算了。」 卢诚在前面开路,一时半会儿没人敢往他身上挤,带着她从人群里挤出去。 戏台前面还是乌泱泱一片,人不停来来回回。两人退到角落,梁晓轻喘了口气,放下小孩子,抬脸看着他,欲言又止,半天开口:「你刚刚……那样不太好。」 他穿着黑外套,但衣服整洁不少,似乎连头发都打理一通,不像那天见到的囫囵模样,只是浑身气息还是那么阴沉粗暴。 「嗯?」 梁晓仍对刚才一幕心有余悸,要不是后港人都是温和性子,像那天车上碰到那人一样还不得打起来。她解释:「其实好好说就可以的……」 「像你那样?」 梁晓脸红。 她不就说话软了点吗? 他又补一句,「那猴年马月才出得来。」 ☆、第八章 梁晓被他这直白的话呛住,想一想也是。不好反驳,只好移开话题,「你怎么在这?」没记错的话他走的是翟山线,既不顺路,怎么会在这里碰上。 「过来朋友家。」卢诚说,又低头看她一眼,「你家在这儿?」 「我就住这里。」梁晓把梁琳放落地,她脚丫子闲不住要跑,梁晓忙拉住她小手,「等一会儿。」 卢诚扫了一眼地上到他膝盖上一点的小孩,说:「你女儿?」 「啊?」梁晓忙摆手解释,「我侄女,我带她出来逛逛。」 梁琳却在她话音刚落时,往前扑了下,径直抱住卢诚大腿。 梁晓:「……」 她发育慢,快三岁了才会讲话,平日里安安静静的,不闹不叫的,梁霖夫妇还抱着到医院检查过,没问题了才放心。 唯一一个不好的地方就是不怕生,谁都可以逗。 小丫头手指抓着卢诚裤子,绞得挺紧。梁晓忙蹲下去要抱回来,可她半天不松手,梁晓不敢大力拉,只能哄,「琳琳,放手,别乱抓。」 卢诚没什么表情。小傢伙小小一团,刚到大腿,他低头瞥一眼,梁晓正绷着脸哄人,有点急。 梁琳愣是不放手,梁晓尴尬不已。 卢诚不说话,突然俯下身将小孩一把抱起,吓得梁晓忙站起来。梁琳长得也小,抱在怀里一团,搂着他脖子,盯着不远处的糖葫芦摊。 梁晓:「那个……」她想说为什么要抱她,卢诚已经跨步过去拔了串山楂,塞梁琳手里。他似乎不觉得这有什么,掏口袋付钱的时候想到什么,睨了她一眼,「你要吗?」 「不不不。」 付完钱果然梁琳就没抓着人,卢诚顺道放下来。 「谢谢。」 「客气。」卢诚收回视线,看了梁晓一眼。 两人之间气氛安静下来,四周是闹哄哄的戏乐。 梁晓正想着说些什么打破局面,对方突然开口:「螃蟹挺好吃。」 「啊。」梁晓没反应过来。 卢诚没什么表情看她。 她才恍过来,「哦,螃蟹。」抬脸去看他,「真好吃?」 卢诚极轻地点了下巴:「嗯。」 梁晓:「好吃就行。」 好在没嫌弃,她松气不少,还没开口问别的,斜后方传来一道声音。 「梁晓。」 这声音熟悉,梁晓这下没听岔了,仍是有些不确定,转头去看。 蒋信安站在路灯下,穿着合体的休闲衣服,胳膊上搭着一件外套,「怎么在这?」走近才发现这边还站着个人,高大、强悍、比他高了小半个头。 这人没见过,但他马上露出公式笑容:「这位是……」 梁晓不知道怎么介绍,说是朋友?可好像对方也没明确说什么。 卢诚压根没注意蒋信安,也没让她介绍,对她略一点头,「走了。」 梁晓拉着梁琳,「再见。」 蒋信安盯着卢诚身影走远,才转向梁晓:「那是谁?」 「算是朋友吧。」她说。 看起来确实不像有太多交集的人,蒋信安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梁晓。梁晓今天换了身裙子,套了件薄外套,她不高,一米六多,但比例很好,大大方方的模样很好看。 他其实是喜欢她的,毕竟两人相识太多年,梁晓温柔性子如何他比谁都了解。 他俯身逗了逗梁琳,说:「琳琳,还记得我吗?」 梁琳手拉着糖葫芦串,小脑袋点了点。 蒋信安拍拍手:「我抱你?」 梁霖伸手小手要去圈他脖子,梁晓牵着她的小手没放,问:「你怎么过来了?」 蒋信安说:「我过来谈点事,没想到碰上你,带梁琳出来玩?」 「嗯。」 蒋信安说:「找个地方坐?」 梁晓不知道怎么回答,两人现在这样的状况,说这种话让人尴尬。蒋信安却恍若不觉一样,指着旁边小摊,「要不要吃点东西?」说着要带她去看旁边摆着冰糖葫芦摊。 梁晓说:「我不用了。」 梁琳手上也拿着东西,蒋信安便只好作罢,「我刚回来没几天。」 「怎么想回来?」梁晓随便问了句。 蒋信安目光突然变得幽深。 梁晓一愣,反应过来不该多问的,但也来不及收回了,果然他说:「想回来看看。」 梁晓觉得他话里有话,却不敢再多问一句了,扯开话题:「怎么没带你那位学妹一起出来?」 第15页 蒋信安说:「我跟她没什么关系。」 「哦。」梁晓不知道接什么话好。 有没有关系对她而言其实关系并不大,然而她也不能说这种话。 蒋信安抱着梁琳起来,接了刚才话头下去:「梁晓,我想回来,是有其他原因的。」 「是吗。」她无言,片刻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似乎也看出梁晓不想聊这个,便没有再多说,「你的店,还好吗?」 「挺好的。」梁晓暗暗松口气。 「有没有想过和我合作?」 「啊?」梁晓睁大眼睛,「什么意思?」 蒋信安说到擅长事情难免意气风发,「我打算做点事,你如果愿意,过来我这里,仍旧当老闆,还能许多。」 他回来当然是要做自己事情在先,她还担心,如果真的因为她罪过可就大了。 梁晓没答应:「再说吧,我现在还没想那么多。」 「嗯,不急,我也刚开个头。」蒋信安说。 两人一时无话,他突然话题又回来,「你这两年好不好?」 避之不及,梁晓不想多说,点头:「我很好。」 她的反应蒋信安看在眼里,半晌没说话,抱着梁琳,片刻才说:「我没别的意思,至少当个朋友还可以吧。」 梁晓最后只好点头:「当然。」 ** 卢诚没走,这地方他第一次来,不认识路回去。他坐在祠堂前面的石墩上,远远望去,正好看见那两人谈话。 他不是喜欢凑热闹的人,对别人的事情半点兴趣都没有,居然也看了大半天。直到何译拎着几罐啤酒回来,拍他一下肩膀,才移开视线。 何译老远就见他一直盯着那个方向看,顺着视线看去一眼。 他认得蒋信安,这人有点印象,他正跟一个女人说话。何译手肘撞了卢诚一下,问:「看什么?」 卢诚接过他递来的啤酒,撬开瓶盖,咕咚灌了几口,抹了下嘴,「没看啥。」 「我瞧你一直盯着那边看,有什么好看。」何译说,他也撬开一瓶,没他那么猛,先灌了一口,才小口喝,「你认识蒋信安?」 「嗯?」卢诚喉结滚动,瞬间解决半瓶,朝那边瞥去一眼,「谁?那人?」 何译把啤酒瓶礅到地上,找了另外一个石墩子一屁股坐下,「是他,怎么,认识?」 「不认识。」 「我看不像啊。」何译瞅他,指着梁晓那方向,「真不认识?」 卢诚没理他。 「蒋信安,还挺有名,我耳根子都要被磨坏了,老头子老念叨,说是个人才。读好几年书,没留校,回来造福乡村了。」何译自顾自介绍。 卢诚眯着眼,透过不甚明亮的路灯,瞟了蒋信安一眼,「是吗?」 何译笑:「我爸前些天还跟我商量着找他合作。」 「出息。」 「我这不没答应吗。」何译撑着卢诚肩膀,指着蒋信安,「但至少脑袋聪明是真的,就是私人事情上有点不靠谱。」 「怎么?」 何译想了想,琢磨了一下说:「听说他结婚没两年就离了,对象还是从小长大的。私底下都在议论说他出息了就弃了糟糠之妻之类,评价一般,但我觉得人家自己事,不好作为评判一个人的标准。」 卢诚没答话。 「不过我老头子不贊同,说做大事者不拘小节,黏黏腻腻的小感情只会拖后腿,离了也好……」 「放屁。」 何译停住,侧头,探究地打量他,「哎,这么激动?」 卢诚黑眸很沉,看不清情绪。 何译多久没见他这副表情了,更好奇了,他转头朝那边仔细观察了下,发现蒋信安对面还站着个女人。模样清秀,中等偏上,气质还行。他用啤酒瓶磕了下卢诚手肘,「那女人跟你有关系?」 卢诚斜眼瞟了他一眼。 何译这人其他被人啧啧称奇的本事他一概看不上,唯有那双精明的眼睛他还算佩服,能看出很多东西。 但眼下也猜错了,卢诚勾起一边嘴角:「你猜?」 何译被他震住,从石墩上滑下来,手连忙在地上撑了下,都顾不上拍那粘了一掌心的垃圾碎纸,「卢诚,真有啊?」 卢诚不置可否。 他连忙睁大眼睛又朝那边仔仔细细辨认几秒,才稍微认出梁晓,「蒋信安旁边那女人……不会就是他那『糟糠之妻『吧……」 「别瞎形容。」 「……看起来好像是,你看上那女人了?」何译撞撞卢诚肩膀,摸下下巴打量,「也不是太出色,一般,八十分吧。」 卢诚起身,拿酒瓶狠狠敲了何译后脑勺一下—— 「操!」何译瞪他,「卢诚你酒冲进脑子了?」 卢诚站起身,以快一米九身高接俯视,看他一眼,转身走了:「走了。」 ☆、第九章 蒋信安提出送她回去,梁晓要拒绝,他却以朋友送一下没关系为藉口,只好默许。他抱着梁琳,她几次要抱回来都被拒绝。梁晓不明白他意思,但人家又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路灯昏暗,蒋信安抱着小孩,边走边低头看她:「梁晓。」 梁晓目不斜视:「什么事?」 「琴姨他们还好吗?」 「好的。」 「前两天碰见梁叔了,打了招呼……但是他好像没看到我。」 第16页 「他年纪大了,可能眼神有点花。」 梁父极不待见蒋信安,装没看见也是有可能。想来他也明白,随口说说罢了。 蒋信安西装革履,一表人才,在旁人看来,他们眼下这样子应该是非常养眼的一家三口吧。 他轻轻嘆了口气,「晓晓,我……」 梁晓心里一咯噔。 绕来绕去还是得说,她正想着如何略过不提,前面正好传来一道声音。 「姐——」 梁晓抬头,悄悄松口气。 梁非站在路口处,眼神带着警惕,没看她,而是虎视眈眈地盯着旁边的蒋信安。 刚松的那口气又提起来了。 「梁非,你也回来了?」蒋信安沖她一笑,笑容带着一如既往的平易近人,却没换来梁非的青眼。 梁非没理,径直过来,从他身上抱走梁霖,边对梁晓抱怨:「妈找你,怎么这么晚回来?」 蒋信安被完全忽略,倒没在意。 「什么事?不是说出去走走吗?」梁晓看她一眼,眼神话。 梁非才没继续说话。 梁晓转头对蒋信安说,「那我先进去了。」 蒋信安:「好,我改天再来看琴姨,早点休息。」 他一走,梁非马上拉着梁晓胳膊到一边,「姐,你怎么碰上他了?」 梁晓:「刚巧遇上。」 「阴魂不散。」梁非拉着脸盯着蒋信安渐渐模糊的背影说道。 梁晓皱眉:「说什么。」 梁晓嘟嘴,「我就听说他回来才马不停蹄请假的,没想到还是让他抢先了。」 梁非学校和蒋信安一个地方,说起来他们还算是师兄妹,但自从两年前那事之后,她嘴里无时不再懊恼自己当初真是瞎了眼报那么个学校,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梁晓说一个学校那么大,你要不是刻意,哪能那么凑巧,梁非还撅嘴不答。 她知道梁非为自己抱不平,心里梗着一口气,但婚姻是两个人共同责任,既然有裂痕,绝对不是单纯一方原因能造成的,也不能全怪他。 梁晓牵着梁琳进去,梁非跟在身后,「他找你干嘛?平白无故还送你回来,不安好心……」 梁晓制止她继续念:「回家不准说这事了。」 蒋信安在家里一度成为忌口的名字,因为实在是太熟悉了,而且众人对他的态度也是晦涩难明。 「姐——」梁非追上去。 ** 梁晓住了一晚就收了东西回去上课。 蒋信安也许知道自己并不受欢迎,倒没找来,让她松了好大一口气。反正她暂时不知道怎么面对,能不见自然最好,但地方就这么点,总不可能一辈子不见的。 她嘆气。 梁霖很快帮他找好了一家教育机构,环境清幽,办学质量上佳,对梁晓这种半路子人最为合适,但并不是只教成人班,机构很大,还附带託管,问她介不介意。 「这有什么好介意的。」梁晓说,「就是现在这么小的孩子就送出来补习,太可怜了。」 梁霖说:「现在就这样,我打算明年也把梁琳也送去上上课。」 梁晓惊得停下手头的事情,「哥,你女儿才四岁。」 「林素也说还小,但学习就得从小抓起,迟一步人家早把你甩后头了,急都急不来。」 梁晓虽然不能理解他这观点,但知道他是担心梁琳现在这状况跟不上,说:「慢慢来吧,你也不能太急。」 「我知道。」梁琳说,「妈这两天老在林素跟前念叨,你什么时候去见见她介绍的人?」 周末不过两天,梁母就安排了人急哄哄地让她去见见,说交个朋友也好。梁晓不想去,只随口答应了,一转身就回明江,这会儿也不知道她该怎么发脾气呢。 「她说什么了?」 「说你一点不急这事。」 「急也没用啊。」梁晓说,似乎也不是那么在意,「你看我当初那么急,后面也不是失败收场了。」 梁霖接不了话了,半晌,只好说:「你自己有数吧,我也不说什么,但也不能这么拖着。」 她离过婚,年纪也不小,想找个身家好一点的估计都不是那么容易,更别说还要拖了。但这些话他不能说,当初跟蒋信安结婚一事他们家就是催促着她赶紧答应没给她好好分析才弄成那样后果的,说到底好不好、合不合适只有自己知道。 梁霖转移话题:「之前你跟大姐提的那事认真的?」 「嗯?」梁晓说,「哦,你说扩大店面那事?我有在考虑,但也只是考虑,毕竟这事不是那么容易弄起来的。」 「你这个方面没错,如果真做的起来那下半辈子也不用愁,你要单身一辈子估计都没问题。」 梁晓笑了下。 「比喻而已,婚还是得结,我一大男人就不跟你说这些了。」梁霖託了下眼镜,想了想说,「但这块后港一直都是私人承包去,你就算做得再大也比不上人家一根手指头。」 「我也这么想。」 梁霖说:「先不急,再看看,你先去上课。不远,就在翟山那边。」 「哪里?」 「翟山。」梁霖看她,「怎么了,有问题?」 「没。」梁晓盯着桌上的纸张发了一会呆。 「周末上课,你有时间就去,也没固定时间,看你方便。」 第17页 「我知道了。」 ** 周六,碧空如洗。 秋老虎让温度突然上升,街面缓慢蒸腾着热气。梁晓嘱咐小梅多照看着店一点,到站台等车。等车的空隙心思飘散,不由自主就想到那个男人,强悍,狠戾,带着猎豹一样的灼灼压迫。 马路来往车辆川流不息,梁晓撩了一把飘到嘴角的发丝,看见车子远远过来,打算扫掉那些想法,却莫名想到这趟车是到翟山过去的。 「总不会这么巧……」她嘀咕了一句。 无巧不成书。 上车的时候不知源于何故,她抬头朝驾驶座看了过去,果然对上一张算是熟悉的侧脸。 下巴弧线冷硬,穿着工作服,双眼注视前方,似乎察觉视线,他转头朝前面看了过来。 梁晓投币的钱还攥在手上,半天才憋出一句,「真的是你啊?」 卢诚挑眉:「你知道是我?」 她脸红了一瞬,很快恢复镇定,随手塞进去,「我猜可能碰上,结果真猜中了。」 「你钱拿错了。」 「嗯?」梁晓收手,抬手,对上他眼神,「什么?」 卢诚下巴指着投币箱,「刚刚投的十块钱。」 梁晓:「……」 她耳根发热,「哦,没注意。」 卢诚鼻腔里低低地发出一声轻笑,没别的意思,纯粹觉得她心思浮躁,连钱都能看错。 他关了车门,车子行驶。卢诚收回视线,注视前面,随口问:「去哪?」 梁晓马上回答:「思南路。」 「这次倒没坐错。」 梁晓:「……」 只好说:「上次是意外。」 她低头要走到后面,但没位置,犹豫了下,就站在驾驶座斜后面扶着杆。 车子开得很稳,站这边好一会儿都没感觉到晃荡,顺着这个角度看过去,卢诚冒着青色的胡茬的下巴很清晰,但不显邋遢,他双眼凝神注视前方,握着方向盘的动作自然流畅。 卢诚朝她瞥了一眼。 梁晓淡定自若地移开视线。 她穿着黑色稍紧身的针织内搭,小腰收得很细。他只稍微一扫,看都没看清什么,但莫名地就想起上次不小心握住时的触感,问:「去思南路做什么?」 两人离得有点距离,梁晓一开始以为对别人说话,半天没人回答,「你问我吗?」 「不然?」 梁晓:「我去上课。」 卢诚有点意外,想起那次她说自己不认识几个字的情况。 他顺便问了一句:「哪上课?」 梁晓:「青空教育。」 卢诚勾了一边嘴角,「你还挺好学。」 她身上衣服穿得多,脸上热意上涌,「还行。」 今天人本就不多,车子到站,下了好些人,车厢里只剩几个稀稀落落坐在位置上的人,各自低头玩手机,座位也空出来几个,她转头瞟了一眼,迟疑片刻,走到后面坐下。 落座,稍稍抬头瞟了一眼,就看见那张下颌轮廓凌厉的侧脸,收回视线,改为看着外面闪过的树木。 前门上来三人,梁晓侧头看外面没注意,「哐」一声,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响。 ☆、第十章 车内众人因为这动静纷纷侧目,手上动作不约而同停下来。 梁晓跟着转头,没两眼就认出当头那人。 赵明手里抓着跟棍子,斜靠着,嘴里嚼着口香糖。手上棍子有一下没一下在手上掂着,腮帮随着嚼动起伏,笑得奇怪。 他后边跟着两个,年龄都不大,穿着无袖皮衣,胳膊上硕大的纹身狰狞可怖又可笑。 梁晓瞬间条件反射站起来。 卢诚盯着眼前人,不做声,但眼睛里的光却沉沉的。 他从后照镜瞥了眼神色紧张的车内众人,视线才移到赵强脸上,略略扫了一圈,手撑着方向盘,「做什么?」 赵明提起一边嘴角笑:「你说呢?」 卢诚没答话。 下垂的眼角盖住一些锋芒,像在沉思。 赵明笑,「开啊。」 原本上车的乘客纷纷从后门下去,拥挤的车厢顿时空了。 梁晓悄无声息地坐了回去,椅背遮住视线,暂时没人注意她。 她攥紧包带,抿着唇。 卢诚只停了几秒就按了后门按键,唰一声关闭,顶部掉了几丝灰尘。 这车开有段时间了,临江也只是一个小城镇。 手握住档把,车子动起来。 赵明几人却没移,坐前门盯着卢诚看。 车子在水泥路面上开过,旁边是来往的车辆。跟平常一个样,谁知道这辆公交车内发生了什么。 卢诚总算开口:「你们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 卢诚手抓着方向盘,目不斜视:「找碴?」 赵明笑出声,打个响指:「猜对了!」 卢诚目光凝重:「因为上次的事?」 「还记得啊?我以为你忘了,多大点事是吧。」赵明说,「那也就没忘记上次撞我那两下吧?」 「没忘。」 「忘了我也能让你记起来。」赵明拍拍胳膊,「哥们有两下,老子胳膊都青了,打算怎么办啊?」 身后那两身材瘦弱的纹身男人附和:「赵哥你还费这劲儿说什么!」 「咱不能这样,得讲道理是吧,仗义出手的司机这片儿没几个,你给打怕了以后还有人挺身而出吗?」 第18页 「哈哈哈哈!」 赵明跟着两人笑,带着故意的嘲弄,拿铁棍子去戳卢诚放在方向盘上面的手掌,「我说的对吗?」 铁棍杵在皮肉上,锋利的边缘没磨平,利且扎,对方故意使了力气,管子磨着手掌往死戳。 卢诚控住方向盘,青筋绷起,黝黑的手掌很快破皮,渗出血丝。 公交速度不快,依旧稳稳噹噹。 赵明马上收回铁管,打在自己手上:「啧,开得停稳。」 卢诚:「你要怎样?」 「怎样?让我解气啊。」 卢诚:「怎样才解气?」 「让老子打一顿啊。」 卢诚好几秒没开口,「现在不行。」 赵明说:「我也没说现在啊。」 车内乘客寥寥无几,后面挤着两三个年轻人,原本抱着看戏的心情留下,这下恨不得马上到站。 敢情戏也不是随便能看。 好在有人还是看不过去,出声::「哥们,这可是公交车,有监控,你们打算干什么?」 赵明铁管子啪一声敲在手掌上,横眼过去:「闭嘴!」 那人马上噤声。 梁晓手心都是汗,她微垂着脸,还没从卢诚手掌被戳破皮的那幕中缓过神,脸色有些白。 赵明移到车前位置坐下,躺靠着,脚伸到对面椅子搭着,「我知道有监控,我还知道有警察呢,我做什么了吗?没有吧。」 三人穿着奇怪,皮衣还蹭掉了皮,胳膊上挂着的肉一晃一晃的。 卢诚手掌上抽痛了下,他扶在方向盘上抓了一下手,没接话。 赵明继续说:「当司机就得有个当司机的样,你说你没事当什么英雄?老子坐过多少趟,就你丫敢扭我胳膊,牛气!但牛气有屁用?还不是给自己惹事,得亏我心情不错,打你一顿算你赚了,出了城区找个地方停,解决了好回家。」 卢诚瞟了几人一眼,提了下嘴角,收回视线的时候朝后排靠窗看了一眼。 梁晓垂着眼帘,察觉,很快抬头。 两人目光短暂接触了一秒,卢诚很快收回,什么都没表示。 梁晓看不懂他什么意思,手心汗出得很多了。 后边两个年轻人战战兢兢挪到前面按铃,赵明瞥过来,对方马上开口:「我、我们下车。」 他倒是没什么,视线逡巡片刻,落在梁晓身上。 梁晓没扎头发,盖住半边脸。 车内乘客陆陆续续下光,剩下她和刚才出声男人,他移到前面坐下,梁晓听见他侧头低声问她:「你不下?」 她停顿片刻,才侧了头问:「下车?」 「赶紧走。」 「我……」梁晓犹豫地朝驾驶座瞥去一眼,就这样下? 「要不要报警?」 她攥着手指咬唇问。 「不关你事儿,赶紧走,别惹事。」 梁晓不语。 前面传来一声,「说什么呢?」 「没,我问她哪里下而已。」男人起身。 赵明视线从梁晓脸上扫过,问:「你不下啊?」 梁晓顿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抬头,与他对视上,马上低下头:「我,我平山站。」 车子到站,仅剩的三个人也下了车。 车内很安静,只余后边三人嚼着口香糖吞咽口水的声音。铁管有一下没一下敲在椅背上。 咚、咚、咚。 梁晓似乎能听见胸口里脉动的心跳声,车内空空,只有她一个人,前面若有若无的灼灼视线盯着她心口有些发慌。 手指绞着腕上镯子,她故作镇静地转脸去看窗外。 怎么办? 她留下来干什么? 有用? 她这大半辈子都是在规矩守法的环境中长大,最大的争执莫过于梁母和隔壁红着脸吵架。最多见过夹杂在女人战争中怒及涉及而大打出手的男人。那些砸碎了啤酒瓶往人身体上戳的逸闻只从别人口中听过,当成故事看的。 窗外闪过的行道木掉了叶子,天气明明已经寒了,她却冒了汗。 车子终于在平山停下,这里早已出了城区,临着一片规定之后没来得及开发的山,较远些是村落,矮小的平房还看得见。 车门开启,裹进来外面带着热意的微风。 现在能做什么?只能下车。她后悔自己冲动的决定了,早些下车还能报警。 梁晓额上不自觉冒汗,她抓了背包,拧在手上,停了几秒,低着头,转身要下去。踏上台阶跨步要下去时,前面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她。 「等等。」赵明越看这张侧脸越觉得眼熟。 梁晓确实跟上次样子比变了一点,头发放着,一侧别在耳边,规矩的套裙换成修身长裤,因为上课的原因画了淡妆。 一时半会没记起来。 但他记得她手上的镯子。 那天摸东西的时候挡着了。 梁晓脚步一顿:「有事?」 赵明从摊着的椅子上直起身,走到前面,侧身凑近梁晓,「咱们见过吧?」 「没……」她手心里冒出细汗,没敢转过头。 「见过。」赵明说,「那天我摸了你来着。」 梁晓艰难扯了个笑,「你认错……」 「没认错。」赵明说,「我眼神好着。」 梁晓进退不得。 赵明笑:「你这站下?」 第19页 「是。」 「哦。」赵明说,「你家在这儿?」 梁晓:「是……」 赵明笑得很诡异,「我不信。」 梁晓咽了口水。 赵明伸手要去摸她腰,后边人直接把他掀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每晚八点更。 感兴趣的小姐姐可以点个收藏让俺乐呵一下。 ☆、第十一章 卢诚把梁晓拉到背后,高大的身躯挡住大半,眯缝着眼盯着对方。 「呦。」赵明摸了摸下巴,视线透过卢诚在梁晓身上掠了下,然后打量卢诚:「英雄救美啊?」 卢诚眼神很沉。 赵明说:「哎呦,眼神怪吓人。」 他拿铁棍戳卢诚腰腹:「我说吧,上次怎么一唱一和呢,原来是有这层意思。」 梁晓抿唇不语,眉头皱得死紧。 卢诚低头瞥了眼铁棍,视线掠向对方。 「看什么看。」赵明手上用力,正要狠狠捅下去。 卢诚右手直接握住,铁棍顿时动弹不得,他说:「走吧。」 「呵。」赵明用力收回,没挣动。他瞪向卢诚,「放手。」 卢诚骤然放手,赵明脱力,身体往后踉跄了下才站稳,「我操!」 「下不下?」 「你牛。」赵明几人当先走下去。 卢诚跟着要走,梁晓拉住他衣角,「等等。」 「没事。」 梁晓对上他眼睛,卢诚没什么表情,黑沉沉的。 「要不要报警?」 卢诚摇了头,转身要走:「赶紧回去,趁他们没顾得上你。」 鞋子踩在踏板上,擦动间磨出粗粝的声音。 梁晓咬唇,「那你呢?」 「我不会有事。」卢诚说,然后没再管梁晓,跳下车。 空荡荡的车厢剩她一个,梁晓站着,茫然无措。 让她走? 她怎么可能就这样走。 别说这事跟她有关,就算只是萍水相逢,她也断然做不到旁观。 内心斗争片刻,她还是偷偷跟了下去。 车子停在路边,站台旁边是一片草坪,种着行道木,遮住些许视线。三人跨过花坛,进到里面。 一个小林子,载着稀疏的几棵树,旁边扔了一地的塑胶袋和矿泉水瓶,以及瓜壳碎屑。 三人寻了个地方站定。 卢诚走过去,停在对方跟前,极淡地瞥了三人一眼,掏出烟盒,磕了根出来。点上,深吸一口气,吐出,缭绕的烟雾飘散,很快稀释在空气中。 赵明铁管扛在肩上,笑:「还有心事抽菸,也是,等会儿想抽估计也没气力了。」 卢诚又吸了一口,掀起眼皮,菸头点着赵明说:「是不是今天过后,不管如何,这事就算了了。」 「当然。」赵明说,「大丈夫说话一言九鼎,只要你挨过了兄弟们这顿,保证以后不来找事。」 「不管结果如何?」 「当然。」 卢诚扔掉烟,燃着火星的烟管落在草面上,鞋子踩上去,磨了两下碾灭。 他摘掉手套,扔到一边,他盯着赵明,双眼似寒星:「成吧。」 赵明顿了片刻,觉得不对劲,一个普通司机碰上这种情况还能这么淡定?没多想,他招呼三人一涌而上。 事实证明他应该想多点的。 二十分钟后,这场干架结束。 这打得实在不公平,一方频频挨打,一方占据上风。 赵明抡起的铁管还没砸到要害,就被夺走,挥起的拳头往肚子捣去,未落到实处,就被一脚踹开。 这么说也不对,卢诚挡得也算吃力,毫无梁法的横冲直撞,比有规律的拳脚功夫难琢磨多了。 强悍、狠戾,看似轻巧随意,却不花哨,招招落到实处,拳拳凌厉,裹挟劲风,像砸进灌了厚重水泥的地面的石锤。他力道控制着,酸痛难耐无力肯定,但不至于伤筋动骨,拳头砸到的地方角度刁钻,非得长久练习者不得其中梁法。 卢诚一肘子盖在赵明肩上,后者反呕两下,跪在地上,吐出酸水,脸色铁青得吓人。 「可以了吗?」 赵明三人瘫软在地上喘粗气,只能胡乱点头,连说话力气都没有。说是约架,其实进行的时间还没有等人的时候长。 「放心,没伤到要害。」他手里抓着赵明拎了一路的铁管,扔在旁边,「这玩意儿真打人不管用,不过也看人。」 赵明几人垂头不语,没伤筋动骨也差不多了。卢诚见好就收,没打算惹出太多麻烦。 「公交的事就算了,以后也别干那种事,不是我,也有别人,不挨打,迟早有人报警。我不爱惹事,但见不得有人在我车上撒野,所以算起来是你先开的头。刚才是你说的,不管打得如何,以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再找事,就别怪我了。」 赵明只管张大嘴,只见进气,呼呼喘着。 「听到了?」 「……听到了。」 卢诚点点头,走到旁边捡起方才扔下的手套,转身离开。 ** 花坛这边的梁晓一脸难以置信。 本来担心一对三他捞不到好处,眼下挨揍的分明是另外三人。 她站在花坛边,看得一清二楚。 卢诚每一棍每一拳都实打实,抡到实处,砸在对方脸颊上的拳头像甩沙包一样轻松随便。 第20页 仿佛这种程度的打法对他来说是常事。 她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觉得这人低沉沉的气息很瘆人,事实证明她确实没看错。 卢诚边走边戴手套,后边或躺或趴横着几人。 方才气焰嚣张的人变成霜打的茄子,焉了气了。 卢诚慢慢走近,脚步不快,低着头戴手套,梁晓身上却莫名起了鸡皮疙瘩。 他在离她两步远的时候抬了下手,应该是要松松胳膊,她不知道抽了什么疯,竟然后退了一步。 卢诚马上停住,没继续走了。 「那个……」她突然反应过来,既尴尬又后怕,语塞几秒,白着脸,不知道说什么。 卢诚脸上戾气未收,他拍了拍裤腿上沾着的草屑,睨她一眼,但也没说话。 梁晓仍然心有余悸,刚才纯粹是下意识,忙解释,「我没别的意思……」 但表现做不得假,她就是吓到了,勉强自己镇静还是改不了心中恐惧的事实。 卢诚却避开她,绕过她旁边小道,跨过及膝的矮草出来,然后在她身边停了一秒,指着马路对面,「对面有车可以回去。」 然后直接往停在路边的车上过去。 他背着她,身材高大,身上的牛仔裤洗得发白了,但看着并不邋遢。 她张了张口,「卢……」 对方拉开车门,身体一跃,坐进去,然后拉出车门,「啪」一声,稳稳噹噹关上了。 梁晓:「……」 她默不作声。 确实吓到了,是人都会害怕,她是规规矩矩长大的,又不是风里雨里闯荡来的,害怕怎么了,她可以解释。 梁晓觉得有点委屈,没动,似乎还想挽救一些局面。片刻,公交启动,引擎声轰轰响起,动静不大,但在安静的郊区尤为明显。 她咬唇,往车门看过去一眼。 能看见什么? 什么都看不见。 后边还躺着几个人,风一吹,她才发现手心凉得很,引擎声还突突响着,梁晓在原地站了片刻,低头往对面去了。 ** 卢诚燃了根烟,叼在嘴里,双□□叠,靠在驾驶台上,车子「嗡嗡」响着,直到对面那道纤细的身影上了车走才把车启动,往公交站开去。 到站的时候已经误点了,没几个人,他把车子停好,下车拎了条毛巾擦脸,边擦边往外面出来。 杨聪端着盒饭在吃,瞧见他:「诚哥你今天这趟怎么这么晚?发生什么事了?你赶紧的,老陆找你。」 「堵车了。」 「堵个屁,你绝对要被罚钱了,赶紧解释去。」 误点时间不长,他们小公交站,还是可以通融的。杨聪故意夸大,斜眼看他:「是不是看见哪个好看妹子才误工了?」 卢诚冷冷瞥他一眼。 杨聪笑眯眯道:「开玩笑,不过还是谢了哥,明天就不用换了,家里事理完了。」 之前他懒得讲,他确实只开一班,这次能碰上只是碰巧和杨聪换班而已。擦毛巾的手一顿,变缓,卢诚抹了脖子一通,挂在脖子上,可有可无地应一声:「嗯。」 杨聪嘴里啃着一根鸡腿,抬眼上下瞅他,「哥你有心事?」 卢诚甩着毛巾到水池边,「你还有看相的本事。」 他扑了两捧水洗脸,手上搓得用力。杨聪端着饭盒,踱步到他旁边站定,上下瞅他:「啥事啊?」 水花四溅,卢诚抹了一脸水,滴答答顺下下巴滴下,他抽下毛巾随手一抹,连同脖子也擦了遍,「问这么多。」 杨聪边吃饭边看他洗脸,一脸看透的样子,说:「别小瞧我,察言观色这方面我还是有点眼色的,我就看你有点怪。」 卢诚斜他一眼,「这叫察言观色?」 「差不多意思」杨聪问,「说说呗。」 卢诚能有心事的时候太少,还是这明显就看出来的,杨聪心里好奇痒痒,弄不明白谁敢惹这尊佛爷。 卢诚拍拍他脸,「谢谢关心。」 朝休息室走去。 「要回去了?」杨聪在身后喊。 「嗯。」 「记得找老陆啊!」 没回答。 卢诚平时看起来低沉狠戾的,但其实这人表里不一,也就那身脾气唬人,杨聪跟他同事三年,报导第一天就因为插队被这人粗鲁地拎到后边,后面得知他是特殊原因,大男人一个,却二话不说就过来道歉了。杨聪这么多年也没见到这么真心实意的道歉,以他眼色,卢诚这人脾气再差,人品却是不会坏的。 杨聪蹲在水槽边,边打量卢诚离开的背影,边思索,偶尔吃一口。老徐过来一拍他后脑勺,取笑:「小杨这看你诚哥下饭呢。」 「去你的!」 他想,一个三餐都不会记得按时吃的男人,居然也会有这么心思沉沉的时候,那八成是和女人脱不开关系了。 ☆、第十二章 青空的课赶不上,梁晓打算回去之后再打个电话说,刚进店门,东西还没放下,电话铃就响起。 梁霖问她是不是没去上课。她只说临时有事没去,他倒是没怀疑什么,问了两句,又说到林素到医院检查确定怀孕,打算辞了职好好养胎。 梁晓心不在焉,嗯嗯两声。 梁霖说:「我刚说话你有听清楚了吗?」 梁晓:「什么?」 第21页 「心不在焉。」梁霖说,「我说林素怀孕了。」 梁晓才睁大眼睛,「怀孕了?真的?」 梁琳现在这个年龄,养二胎倒是可以。梁霖让她哪天没事过来和林素说说话,梁晓应下,又和林素说了两句,答应明天一定按时去。 今天的事堵在心上,上下不得。 当晚,梁晓躺在床上,盯着床帘看,心思几转。 那反应能怪她吗? 那样的场景,害怕也是人之常情吧。 但自己是不是也太过分了一点?好歹这事跟她也脱不开关系,急急忙忙做出那种反应,人会不会以为她是个没心肝的女人。 明天还是会碰到,那她应该说什么好? 梁晓迷糊糊想着,半天理不清头绪。最后只好算了。 反正两人又不是什么相知相熟的,虽然有点尴尬,但那反应既是人之常情,以后当个点头之交罢了。她只觉得烦躁不堪,又不得方法解决,纠结半宿,迷迷糊糊睡去,一大早就醒来,黑眼圈黑明显。 小梅看她一眼,吓一跳:「姐你没睡好吗?」 梁晓过去洗漱,对着镜子看一会儿,片刻问一句:「很明显?」 小梅:「也还好。」 昨晚几点才睡她不清楚,但那事却一直梗在心上。安排好店里活计,到站台等车,等着了十几分钟,驶过的不是反向就是不同路,明明没来,却好似怕错过一样,心里莫名藏一丝紧张,时不时冒头,让人捉摸不透。 直到车来,梁晓攥着钱上去,投币的时候看过去,却愣住。 杨聪也很惊讶:「呦,是你啊。」 她脸上还带着没弄明白的愣怔,直到杨聪朝她示意后边还有人才反应过来,点头,投了钱坐到旁边。 杨聪启动车子,朝梁晓瞟去一眼,「这真巧啊,去哪儿?」 梁晓也笑了下:「是巧,我到思南路。」 「走亲戚?」 「不,上课。」 「上课啊,每天都上?」 「就周末两天。」 「啊。」杨聪眉毛挑了下,带点痞气,稍想了下就明白过来了,「那你刚才是以为我是卢诚呢?」 梁晓:「不是……」 她确实想问来着,但不好开口,本来还想着能解释一下。好了,现在人都没在,倒省得她费心了。 杨聪好奇看她一眼。 她兴致不高,恹恹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他看着前方路况,继续说:「哎呦,这有点不好意思,没想到你想见诚哥来着。早知道我就不做这拆散人的事了……」 梁晓眼睛睁大了一点,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杨聪瞟了一眼,笑眯眯:「诚哥不开这趟车啊,昨儿跟我换班才开呢。」 「……」她半天才开口,「哦,原来这样。」 昨天他只是碰巧遇上了。 「他就开17路,一天来回好几趟呢哪有时间顾别的,我刚好有点事,就让他替一下。你们昨天是碰上了?」 「嗯。」 梁晓心想,不止碰上而已。 「难怪诚哥回来心事重重的,你们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心事重重?」梁晓有些愣。 「当然诚哥是不会承认的,得亏我眼神好。」杨聪说,「你们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梁晓嘴边短暂扬了个笑,「就是偶然遇到,说了会儿话。」 「这样。」 他既然没说,应该是不想这事让人误会导致惹什么事,那她自然也不好多嘴说出来。至于心事重重……估计跟自己没什么关系,她想。 总不会因为自己一点反应就怎么样。 她抿唇。 ** 思南路靠近明江市区,街道两边种着许多行道木,街面也干净很多。梁晓照着梁霖给的地址询问路人,在拐了一条街口之后就看见大大的牌子挂在墙上。 青空教育很显眼,外面是明亮的玻璃门,里面四面开窗,空气流通,挂着几幅色彩鲜明的图画框。里面好几个孩子在玩闹,旁边有一个女老师巡视,偶尔上前沟通一下。前面桌子做了位年轻小伙,衣着干净,正在看书,她上前询问。 小伙笑:「梁大哥和我说过,不用客气,叫我廖铭就好,我小几岁,就叫你姐了。」 廖铭带她上楼,房间很宽敞,里面有几个人在说话,年纪差距不大,很快就熟悉起来,负责授课的是另外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老师,课程接受起来还算不难,基本都是些基础课程,梁晓算是认识几个字的,否则开家鱼店谈何容易。 一早上课程结束,她最后一个下楼,出门没走几步,廖铭追了上来,手里提着一个果篮,上面是各色水果,有些不常见的,包装得很精緻。 「姐,等会儿,给你水果,带回去吃呗。」 梁晓莫名:「为什么给我?」 廖铭说,却文不对题:「这水果可有营养,多吃吃好。」 梁晓看了他手上东西一眼,说:「我知道好,但是干什么给我呀。」 廖铭说:「都有的。」 他神情恳切,但不像只为了给水果而已了。 反正她一头雾水。 这才第一次见面吧,她婉拒:「廖老师你带回去吧,我就不用了。」 「家里很多,姐拿去吧。」 廖铭嘀咕了一句什么,梁晓没听清,问「什么?」 第22页 「没,」廖铭语气恳切,「姐,我真当你是我姐姐,所以你就不要跟我客气了,何况我和梁大哥认识。」 也就水果而已,她一再拒绝就矫情了,待要道谢,路边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喇叭声。 卢诚穿着黑衣黑裤,撸着袖子,开着辆摩托,支着一腿站在路边,后面是来回的车辆和挂着各种灯牌的高楼。 梁晓瞪大眼。 他怎么在这? 卢诚脸上表情很平静,瞟了梁晓一眼,落在她后方男人身上,视线在他手里的水果上扫了一眼,然后看着梁晓,沉默着,也没开口。 廖铭奇怪看了卢诚一眼,问:「姐,那人是找你的? 」 梁晓回神,她张了张嘴,回答:「可能是找我?」 廖铭:「你认识他吗?」 卢诚不光不说话,还盯人看,人高马大的,看着怪吓人的。 「算是认识吧。」梁晓说,然后看了卢诚一眼,有点不敢上前,片刻,才鼓起勇气问一句,「你是路过?」 卢诚没什么表情:「特意过来。」 廖铭忍不住打量了一眼,「姐,这是你男朋友?」 「不。」梁晓忙解释,「只是朋友。」 廖铭挺有兴趣地看。 梁晓接了廖铭的水果走过去,迟疑片刻才问:「你找我吗?」 卢诚:「我过来看看你有没有事?」 「啊?」 「昨天。」他提醒。 「今天我没跟杨聪换班,怕有人找你麻烦。」他解释。 梁晓看他一眼:「谢谢,我没事的,他没找我。」 「没事就好。」卢诚重新戴上头盔。 她然后就想起昨天的事,说:「那个,昨天……」 卢诚却打断她:「要不要送你回去?刚好顺路。」 「不……」梁晓下意识就想拒绝,视线瞥到那人冷冽的表情,就咽了下去,「……那谢谢。」 她没想太多,提着廖铭的水果要上去,但看到那微微倾斜的后排位置,犹豫了下。 卢诚见她没上来,问了一句:「怎么?」 「没。」 他戴着头盔,下巴盖住,只露出嘴唇,还有两只炯炯的眼睛。手指修长,关节突出,抓着车把,袖子下肌肉鼓鼓的。卢诚从头盔下朝梁晓看去,两只眼睛像暗夜里盯紧了猎物的猎豹一样。 他把头盔递给她。 梁晓想到昨天那画面,这人拳头砸到人身上毫不留情的样子。他拍拍摩托车后座,示意梁她上来,犹豫片刻,还是坐了上去。 摩托车座微微向前倾斜,梁晓极力后退,还是不由自主地向前滑下。 发白的牛仔裤下大腿肌肉结实,梁晓穿着裙子,不好动作,想退开一点。他两腿蹬在地上,收了支架,车子一动,她就顺势滑了下去。 她脸不可遏止地红了,抓着摩托后面的铁桿,一动不敢动说:「你在长安街放我……」 卢诚发动车子,拧着车把,引擎轰鸣,盖住梁晓大半的话,「什么?」 梁晓就只好闭了嘴。 ☆、第十三章 卢诚车开得很稳,跟公交的感觉不同,梁晓是明明白白感受到他的车技的。外套被风鼓起,烈烈作响,身前男人气息明显,裹着风扑面而来,夹杂着淡淡烟味。 梁晓没敢直接碰人,只抓着身后扶杆,好在车开得稳,但速度不慢,风呼呼刮着。她迟疑了半晌,开口:「你慢点开可以吗?。」 卢诚没听清:「什么?」 梁晓犹犹豫豫地凑近一点,靠近他耳边,提高声音:「我说你开慢点,太快了。」 呼吸扑在耳边,带点温热,很快就被风吹散,卢诚果然放慢车子速度。 虽然车稳,但她很少坐过速度这么沖的车子,耳畔风呼呼刮过,撩起散乱的头发丝,梁霖跟他速度比起来,简直温柔的不行。 梁晓身体拉开一点,又想提起方才没打断一事,却又担心他在意。 身旁车流经过,平时坐公交甚少见到这景色,这么一看,高楼大厦的还挺陌生。她视线落在脚跟被风吹地迅速抖动的裙摆上盯了一会儿,抬起来,看着卢诚后脑勺,措词了一下,开口:「那个,昨天的事对不起了。」 车速变慢,梁晓不用凑近就能听到。 卢诚倒是愣了下。其实他真没在意,但有人念念不忘,虽然当时有一点怪情绪,但很快释然。 人之常情,他不会计较这些,于是开口:「我没在意。」 他这么一说梁晓更过意不去了,「我真没别的意思,就是平时很少见到那样场面,吓到而已,没觉得你这人不好。」 虽然他确实看起来就不平易近人,怪狠戾的。 「我知道。」卢诚回她,声音低沉带点哑,放佛从胸腔里震荡出来。 梁晓:「真的?」 「真的。」 「昨天那事,是我疏忽了,我没遇上这种情况,可能给你惹麻烦了。」梁晓说,其实如果她不跟着去结果会更好,但当时没想那么多,结果自己帮不上忙不说还做出那样反应。 卢诚:「嗯?」 风声很大,呼呼吹在耳边。 梁晓怕他又听不清,凑近一点问:「那他们也没有再找你麻烦吗?」 「没有。」耳根莫名有些痒,卢诚绷着脸。 「那就好。」梁晓浑然不觉,又疑惑问,「可是你昨天把他们打成那样……」 第23页 按照赵明那性子,被当众揭穿猥琐行为都能报复,更何况被打成那样,她不免忧虑,「还是说报警比较好?」 「不用,我会处理的。」 赵明之所以上来找碴无非是下不来台心生怨意,还有就是对卢诚的低估,以他叫的那两人来看,能生出什么事? 卢诚见梁晓对他打人一事耿耿于怀,解释了一句:「我没伤到要害,只是看起来严重而已。」 那样还算不严重,他要真动起手来还得了,梁晓心想。 离长安街距离不远,车子很快就到,卢诚不知道她店铺在哪,进去之后速度变缓,问:「往那边走?」 梁晓本想开口说你放我在这边就行了,却想打这人脾气不是那么好,只得告诉他路:「左转,然后直走就到了。」 店铺不远,位置也挺好,既不喧闹,交通也便利,唯一不足之处就是店面太小。卢诚把车停在店门口,小梅正在换水,一转脸看到梁晓从一陌生男人车上下来,瞪大了眼。 梁晓脱了头盔递过去,「谢谢。」 「客气。」卢诚把头盔挂在车前。 「以后你来我店里,我给你打折。」她玩笑了一句,打算缓和一下气氛,结果卢诚仍旧是一副面无表情的神色。 大概这人不喜笑,梁晓只好指指店,「那我先进去了?你要不要进来参观一下?」 她就是随口一提,好在卢诚没答应,头盔下一双眼睛炯炯的,睨她一眼,「不用。如果有人找你麻烦,可以告诉我。」 梁晓:「好。」 见卢诚调转车头开走,她才进去,小梅已经迫不及待地上来问:「姐,那人是谁?怎么送你回来啊?」 她发现最近太多人问她卢诚是谁了,难道蒋信安过后,她身边只要有半个男人出没都得是这么一副震惊不已的样子?那真是糟糕了。 梁晓回答:「你在做什么?偷懒了?」 「没没。」小梅说,「我也没看清那人长什么样,还挺高啊。」 「高吗。」梁晓没多说,把东西放好,过去整理东西了。 ** 卢诚车子没开远,停在马路牙子边,伸手进上衣口袋要掏烟,摸出一个扁盒子,里面已经空了。捏了盒子随手扔进垃圾桶,他把车停旁边,下车到路边店铺买烟。 「要哪种?」 「双喜。」他打开皮夹子抽了一张二十过去。 接过老闆递来的烟盒和零钱,卢诚撕开包装磕了一根点燃,吸了一口,走回车边,呼出一口烟雾。 车没开出多远,这个角度看过去梁晓的店铺大门敞开,装修整洁,置许多海鲜柜,还安着增氧泵,还有许多不认识的机器,看起来专业得很。这会儿正好有人上门,梁晓一一介绍过去,始终挂着微笑,没有任何不耐表情,待到那人挑好,她接过旁边女孩递来的本子写了两笔什么,交给旁边站着人,再坐回柜檯算帐。 卢诚又抽了两口,盯着看了几分钟,把剩下的烟碾灭,这烟劣质,不好多抽,他随手把菸头扔进垃圾桶,走过去跨上摩托启动走人了。 梁晓不知道门口不远处有人默默盯她看了好一会儿,她正对照帐目。虽然识字不多,但店里有一套自己的计算方式,再加上简单的算法她还行,倒也不是那么难。 她以为跟卢诚的交集就此结束。 周末被梁母叫回去回去,窝在家中铺了垫子的红木椅子上,大门传来声音,梁霖一边脱鞋一边问:「晓儿,店面那事你认真的吗?」 梁晓奇怪问:「怎么了?」 梁霖说,「如果真有这打算也好,我最近有一个朋友也在计划后港渔业这方面的事情,如果可以,倒是可以见见商量一下。」 梁晓惊讶:「这么快?我只是有想法而已。」 「只是碰巧。」梁霖说,「而且林素打算辞职,可以让她过去帮忙。」 梁晓思索:「我得好好想想,这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那人是谁啊?」 「何名淮认得吧。」 「啊。」梁晓点头,这人能没听过就怪了,「你不能认识他吧?」 梁霖就算再有本事,想要拉到这么一个贊助人,那也不是简单的事。 「当然不认识。」梁霖说,「但是他儿子我刚好认识。」 「嗯?」 「偶然认识的。」梁霖说:「这事不急,我到时候问问能不能先见一面看看。」 梁晓:「况且这还得要钱呢。」 梁霖:「那倒是。」 两人正巧谈到这事,梁父敲了敲门,探头问:「遇到难事了?」 她正低头想事情呢,闻声抬起,「没。要吃饭了?」 她没打算说,梁父却似乎明明白白都听到了:「是缺钱吧?我这儿还有一点……」 梁晓抬头说:「爸,没有的事,别说没确定了,就是缺钱缺得紧也不能拿你的啊。」 梁霖也说:「这事还没个准头呢,指不定做不做。」 梁父摸了摸脸,走进去,掩上门,偷偷摸摸的,他悄声说:「你们俩不用担心我,缺钱就说,我这儿真不少,好几万呢,真有的用拿去总比存着发霉好吧。」 他就这么一个性子,真拒绝他还怨你不把他当回事。 梁晓随口应下:「有需要会跟你说的,这事指不定做不做,不急的。」 梁父:「别蒙我的。」 第24页 「不蒙。」梁晓说。 话音刚落,门口传来敲门声,梁英儿子在外面喊:「姨,舅,吃饭了。」 梁晓推着梁父出去:「先吃饭去。」 吃完晚饭,梁霖送了梁杰回去,梁晓陪着在里面看电视,梁母又絮絮叨叨说起她的终身大事,听得她耳朵都快长茧子了。 梁父不贊同:「你别催,要什么人她心里有数。」 梁母:「我哪儿催了,我就是担心。」 梁晓也知道,自从蒋信安一事后,梁母既担心她所託非人,又担心她没人照顾操心不已还被人念叨也正委屈呢。 梁晓正要叫她出门逛逛透气,门铃被按响。 早些时候梁家就是一个小四合院,规模也不大,近几年翻新了一通,看起来有模有样起来,老两口也乐得每周让人记得回家一趟。梁英儿子就是因为一趟来回十几分钟的事却每每有红包拿乐此不疲跑来,她完全就是被逮着不让离开太久。 梁晓过去开门,大门打开,蒋信安提着两袋子东西站在门外看她。 她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梁母在里间问是谁。 蒋信安挂着温柔笑容,看她:「不让我进去?」 梁晓只好侧开,又忍不住问一句:「你怎么来了?」 她不知道她妈还乐不乐意见他呢,待会儿局面尴尬起来,她要说什么好? 蒋信安提着东西进门:「我不是跟你说过要来看琴姨吗?」 好像也是,作为一个后辈,来看望长辈情理之中。 她只好带人进去。未料到梁母见到人的时候也愣了许久,半天才捡回来话,脸上表情一时没来得及换上别的情绪,「信安?」 蒋信安对待长辈的态度尤为诚恳有礼,之前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她妈就被哄得眉开眼笑的,最后分手的时候她一半因为他耽误了自己几年时间,一半也因为这乘快婿的失去而怏怏不乐,然后才演变成为愤然。总之蒋信安那两年礼数孝道无话可说,婚姻又是两个人共同经营,不能只怪一人,所以她还是有些遗憾的。 蒋信安也有些恍然,这房子以往每月踏足,现在居然两年不曾见过,「琴姨,我回后港了,来看看你跟川叔。」 李凤琴脸上表情有点复杂,说要生气,可这人除了和梁晓离婚没做过别的;说要欢迎,但他耽误人姑娘家好几年时间也是事实。最后败在两家多年交好的情分上,她没摆脸色:「回来了啊,坐吧,我倒是听你妈说了。」 梁晓默默接过蒋信安提来的东西,一时有些唏嘘。她跟蒋信安糟糕就糟在两人,认识的时间比结婚时间要长,没那回事的时候梁家也把他当梁家人看待的,眼下要剥落干净说不认识也不可能。如果是旁人,这样也不会上门来了,蒋信安这做法让她隐隐担忧又无可奈何。 她放好东西回来,两人已经聊上,梁父一直默不作声坐在一边按遥控器换台,既没有表露出不喜,也绝对不会热情就是。蒋信安几次搭话都被无视,要不就换来简单的一声「嗯」,看得梁晓心里头既暖又心酸。 好在蒋信安没坐多久,大概怕尴尬,但梁晓还是得把人送出去。 ☆、第十四章 两人站在门口,一时无话。 蒋信安应该是有话要讲的,就着门口路灯细细看梁晓温温顺顺的侧脸,几缕发丝垂下,被别在耳后,耳垂在模糊昏黄的灯下小巧可人。 他喉咙发紧,有满腔话要说,却不知从何下口,到底是他耽误人家,梁晓一家给面子不用棍棒赶他出来就谢天谢地了。 「晓晓,你……」 梁晓转过脸去看他:「什么?」 蒋信安手指紧了紧,只好转口:「你什么时候回去?」 梁晓:「明天。」 蒋信安:「刚和琴姨说话,你这两年只忙着工作,没多处几个朋友?」 梁晓装作不知道他什么意思,「有点忙,就没顾得上。我送你出去吧,这边灯不太亮。」 蒋信安还想说什么,也只好停住,跟着一起走出巷口。街上路灯明亮,户户门窗大敞,透出里头灯火和谈笑闹声。 梁晓理好吹乱的头发,「这边出去就好走了,应该不会绕晕。」 她平静的样子让他无来由后怕起来,过去就要去拉她手,「晓晓……」 梁晓在他伸手来之前揣进上衣口袋,很平静:「别这样叫了。」 蒋信安扑了个空,手指握拳:「对不起。」 梁晓没说话。 「我也不说什么了,就是希望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弥补你一点——」 「我挺好,什么都不缺,你补偿什么?」梁晓说,还是缓了语气,「你要是愿意,也可以随时来看我爸妈。」 她不想说的太过分,至于弥补什么其实无所谓,她一个人并没有过得太艰难,也乐得自在。 蒋信安垂着眼帘站了一会儿,说:「那有什么需要帮忙尽管来找我,我应该不会离开明江。」 他默了片刻,「行吗?」 梁晓半晌只好道:「好。」 她觉得蒋信安莫名其妙,更不想去深究其中暗藏的意味。 …… 天光乍现,日头初升。 梁晓一早起床洗漱,准备去补货,吃完早饭捞着包就过去。 林建成一大早就给她备好让她查看,梁晓只需要点数目种类就成,他自会让人挑时间送来,她只负责接收。 第25页 由于颱风影响严重,林建成池子翻肚了许多鱼,损失好一笔,幸亏梁晓才稍微补上一点。梁晓点了数目,坐在房间里等他记。 林建成边跟她唠嗑,说着说着就谈到蒋信安身上:「梁晓,你怎么不和蒋信安一起干,也能轻松些,不用这来回折腾样样亲至的。」 梁晓正低头喝水,闻言抬头,「为什么要跟他一起?」 林建成说:「你们不一对吗?」 梁晓平静阐述事实:「我们没在一起了。」 「这年头分分离离的事儿见多了,我看你们关系也没那么糟。」林建成不以为意,似乎觉得这根本不是个事儿。 梁晓:「他找过你?」 林建成大大咧咧,随便就给说出来,「他前两天来过一趟,我们聊了下。」 她没接话,等林建成理完,接过单子说:「那我先走了,等你送过来。」 林建成:「成。」 简直莫名其妙,她都想把蒋信安摇醒,问他都在想什么东西。 海鲜很快送来,卖的也好,小梅帮忙的时候手指还被划伤了一个小口,被她斥着回去看医生。梁晓一般周六回去,隔天回来上课,这趟因为进货耽误一天没去上课,便拿了书自己看起来。 天气已经入秋,热意迟迟不退,梁晓半天没看进去几个字,身上还起了薄汗,只好脱了外套,留一件针织薄衫。 外面偶尔有车子鸣喇叭经过,伴着午后清闲的日头,无所事事,心思难免飘忽起来。 她放下笔,本子上只写了几行字,过去敲里间厕所门:「小梅,你还没好吗?都进去半个小时了。」 小梅的声音有点虚,「姐,我肚子痛,不知道怎么回事,你等一下……」 「肚子痛?」梁晓说,「还好吗?」 「还行,我蹲一会儿。」 午饭吃了没多久小梅就说肚子痛跑厕所,算上这趟都进去三次了,而且一次比一次时间长。梁晓想起前天她手指被划伤一事,担心过敏,坐不住,又过去敲门:「你人难不难受吧,上次去医院检查,医生没说什么吧?」 「没……」小梅声音有气无力的。 梁晓过去穿外套,拿了包,敲门:「你赶紧出来,去医院再检查一次。」 「姐,你等我一下——」 结果没等小梅出来,门口倒先来了好几个人。 ** 卢诚下了班,何译车子就停在公交站门口等着了。一辆在明江算不上大牌也绝对不多见的车子,更别说在翟山了。 杨聪擦汗的毛巾搭在额头上没顾得拿下来,瞪着那辆车。 何译坐在公交站内蓝色小排椅上,一手夹着烟,一手按手机,低着头,没察觉旁人目光。 卢诚漫不经心地在里面洗脸换衣服,身上工作服带着几点机油痕迹,他抬手解扣子,脱下,挂在架子上。 杨聪:「诚哥,那人找你的?」 「嗯。」 卢诚脱了衣服,露出赤.裸的肩膀,皮肤晒得黝黑,背肌绷起,黑色t恤从头罩下的时候手臂扬起的肌肉鼓鼓的。 杨聪好奇:「你还有这种朋友?」 「哪种?」 「有钱人啊。」 「怎么看出来有钱的?」卢诚说,拉好外套,去捞搭在椅背上的黑外套。 「这用得着看?明摆的好吗?」杨聪说,觉得卢诚这样工资两千块的司机口气实在不小。 卢诚瞥一眼门口停着的车,扯了个笑:「以后你也有机会。」 杨聪说:「你逗我呢。」 卢诚没心思去探究杨聪心里小九九,穿上外套,懒得多说:「走了。」 何译见他出来,收了手机,手指一转,塞进口袋里:「成了?」 「走吧,到底什么事?」 公交站虽然修缮得还算整洁,但老旧发黄的墙体和椅子一眼就能看出来,在这地方,能做出什么? 何译视线投在他脸上:「卢诚,跟我干吧。」 卢诚没接话,半响问一句:「就这事?」 「就这事。」两人往门口走去,何译远远按了遥控锁,「你待在这太浪费了,当初那么横,现在居然落魄到当一个公交司机,说出去不丢人?」 卢诚倒没在意,淡笑一声:「不丢人,什么工作不是工作。」 何译嘆口气,「那能一样?」 「也没差。」 「行,不勉强你。」何译说,「不过你先跟我去见个人,我打算在后港和明江弄条线,你如果感兴趣就交给你了。」 卢诚:「我不是做生意的料。」 何译也没逼着,「那就当交个朋友。」 两人上车,卢诚靠在副驾驶座上,看何译轻车熟路地调转车头,驶上马路,往市里开去。他一边按了电话,对那头说了马上到,然后对他说:「怎么你宁愿待翟山当个司机,也不想跟我干,总不会是看不上我们生意人吧?」 卢诚靠着椅背,盯着前方看,「这工作我挺喜欢,清闲。」 何译:「是清闲,老婆本都赚不回来。」 卢诚没接话,眼神放空了下,也不知道想什么。何译一边叨着让他趁早辞了那边工作,一边又说可以找个嫂子了。卢诚偶尔应一声,却不表态。二十分钟后车子开进明江一家茶室,停了车,服务员问了名字带他们上楼,包间里已经坐了个人。 第26页 卢诚站在门口,眼神先落在里面坐垫子上那人身上,眼神沉沉。 梁霖起身跟他握手,微笑:「梁霖。」 卢诚伸手过去,力道很足:「卢诚。」 何译招呼服务员上菜,让卢诚坐,对梁霖介绍一番。菜餚很快上来,非常精緻的点心,又端上来几壶茶香飘荡的香茗。梁霖准备充分,递了策划书上来:「你先看,我们主要是找个投资的,你打算幕后贊助,这样说来,我们倒是很合拍。」 何译翻开粗略浏览一遍,放到一边,笑:「不急,先吃,生意其次,能交个朋友最好。」 卢诚盘腿坐在垫子上,抬手布杯倒茶,茶香四溢,热气腾腾,他分别各推一杯到他们面前,瞥了张络一眼:「你姓梁?」 梁霖点头:「桥樑的梁。」 何译好奇:「怎么?」 「没,随口一问。」卢诚端起茶杯喝了口,「你们聊吧。」 卢诚当然不会认识梁霖,他这些年深居简出的,跟老年人一通样,还指望他能认识几个。两人简单聊了下,梁霖表示出愿意合作的意愿,何译态度却一直不明朗。 这倒是意料之内,这趟也就是探探口风,有意向就行。 两人约定过几天再约,梁霖拿了衣服先要离开,上衣口袋的手机却突然响起,来电是梁晓。 梁霖站到一边,接通,电话那头,梁晓的声音带点急促,但还算镇定: 「哥,你在哪?」 ☆、第十五章 梁晓陪着人到医院挂水。 跑上跑下,挂号领单,交钱拿药。 小孩正在挂水,趴在他妈肩上睡,旁边站着两人,小孩奶奶和父亲,正说话,语调很高,老人心急又担忧。看见梁晓过来,马上一步站出来,脸色不快斥道:「去哪儿了?别想是跑了吧。」 「当然不是。」梁晓忙解释。 她过去看孩子,身上红肿已散,气色恢复许多,此刻正安静地趴着。她悄声问旁边妈妈:「医生说没事了吧?」 孩子妈妈还没回答,老人先怒道:「没事你就想撇开不管了?」 梁晓被堵得无话可说,忙安慰:「您放心,我肯定负责到底。」 老人大约担心孙子过了头,一身火气,白了她一眼,没半点好脸色:「这用得着讲?这难道不应该?」 走廊有细细痛吟、说话声传来,空气中瀰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前面病房出来一人,梁晓忙上前:「好点了吗?」 这是个三十岁多的女人,不像老人那么沖,和和气气点头:「好了,就是过敏,不碍事。」 「这事我会好好负责,你们放心。」梁晓说。 「没事梁老闆。」女人反过来安慰她。 她这店开了有几年,一些经常光顾客人也算熟悉,来往之间说过话,也不会为难她。 但也只是少数,毕竟谁也没一定要给她好脸色看。 梁晓进去看了看人,然后退出来去问了医生。 「就是过敏,体质特殊者容易犯,没大事,挂水都不需要,药膏抹抹多两天就自己好了。」 梁晓:「真的?」 「大人没事,不放心的话就小孩补个液,过两天就消了。」 梁晓出门。 小梅拉肚子她就觉得疑惑,莫名其妙怎么可能肚子痛得那么严重,没等她问清楚,外面气势汹汹来了好些人,正是几个之前经常光顾的客人,一个劲儿说自己家人这两天吃了梁晓这边买的海鲜回去就红肿瘙痒起来。过敏常事,体质不同实属常情,但吃这么久都没事,偏偏这趟过敏了,出来一问,竟然不止一人。 梁晓二话不说就打车跟着到医院,匆匆给梁霖打了电话让去看看。 「他们说都是吃了我店里的海鲜才这样的,是个人体质问题,还是我海鲜的问题?」梁晓问,如果是自己问题,那这事就不小了。 「等测了过敏源出来确定,但照他们说的,八成就是这批海鲜有问题了,可能不新鲜,也可能有的人刚好反应。」医生回答。 梁晓心事重重地回去,刚出门,那边又传来闹声。三家同样过敏送来的人正在讨论,老人一看到她,忙过来拉人:「你说这事怎么处理吧,我孙儿身上起了好多印子,这可不是小事。」 梁晓:「您放心,不会有事的,医生说过两天就会好的。」 「看今天这情况,这可就不是我们的问题,这好几个人都这样,就是你的问题了。」 「我知道。」梁晓,「请放心,我一定负责到底。」 「负责也不能光口头上说,两瓣唇一开阖,说话谁不会啊。」 梁晓无话可说。 几人七嘴八舌的讨论,饶是在走廊,声调也过大了,护士站频频有人出声让减低音量,两位老人根本没有理会。 她试图劝说:「那个,咱们回去说可以吗?」 几人完全把她当空气了。 她吁了口气,晕乎乎地到电梯口椅子上坐着,头晕脑胀,手指抵着太阳穴揉。 事情凑一起,迅疾又没准备,既担心小梅撑不住,又忧心出什么问题,梁晓眉头紧蹙,目光愣愣地盯着前面楼梯口。 对面电梯门开,出来三人。 她视线飘忽了片刻才聚焦在当头那人身上,眯眼回神,认出来:「哥?」 梁霖看见她——坐在椅子上,气色并不好。忙上前:「发生什么事了?」 第27页 梁晓起身:「你怎么过来了?我电话里不是让你回店里吗?」 「你没说清楚,我以为发生什么事了。」 梁晓一个头两个大,催他:「你打电话回去回店里下,问下小梅什么情况。」 梁霖马上伸手进口袋拿手机,梁晓焦急等着,视线一晃,才发现后边还跟着两人。 一人穿着衬衫西裤,整洁俊朗;一人黑衣黑裤,目光沉沉。 「卢诚?」梁晓不确定。 卢诚与她对视,点头。 「你怎么……」她想问怎么他会跟着来。 电话在接通中,梁霖侧头问:「你们认识?」 那双眼睛仍然不带什么感情,淡淡地看着人。 梁晓转头问:「通了吗?」 「嗯」梁霖点头,对电话说,「小梅,店里什么情况?」 小梅简单说了一通,店里那边还守着许多人,都等着梁晓回来问个什么情况。医院这几个大约因为本身体质稍弱,反应比别人强烈一点。过敏的人没有了,但气愤恼怒的有许多。 「医院什么情况了?」 「都处理好了,等他们挂完水回去。」 说话间,走廊又传来几声声调稍大的闹声,话中还带了梁晓的名字。梁霖问:「怎么回事?」 梁晓走出去:「老人家担心孙子生气呢,我去看看。」 梁霖跟着过去。 何译一直靠着楼梯墙没说话,侧头看一眼卢诚,对方表情沉静,看不出情绪。他抱臂沉思片刻,脑海里闪过一些片段,认出来:「刚刚那位,是前几天碰见的那个?」 他指的是节庆那天。 卢诚没说话。 「真是啊?」何译问。 卢诚「嗯」了一声,跟了过去。 何译站直身体,追上去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走廊站了许多人,梁霖真对着人解释。 对方一点不领情:「你们说清楚,要怎么弄这事?」 情况不算严重,只是简单过敏,并不用急着在此刻辨清,几个人却不依,一定要讨个说法。总不能现在就商量赔偿数目,人还挂着水,当然是事情先处理好。可当事人不这样认为,话里隐约透露出不肯善罢甘休的样子。 梁霖心下有了定论,这几人多半是想趁火打劫,藉机索要赔偿一笔,赔钱应该,但明明是可以简而化之的事情却要弄得严重起来就没必要了。 梁晓扯过梁霖袖子:「他们要如何先答应把。」 梁霖:「那怎么成,随便答应到时候有变数怎么办?」他过去理论。 梁晓蹙眉,靠着墙,思索如何解决,余光瞥见后边跟来两人,转脸去看。 方才没顾得上问,她奇怪,又看了一眼何译,确定她不认识。 何译指指梁霖。 梁晓瞭然:「你认识梁霖啊?」 何译在旁人面前总是一副礼数周全的样子,点头微笑:「认识,最近刚好在谈点事情。」 梁晓没细问,又看卢诚:「你也认识我哥?」 他还没回答,何译先开口:「不,他过来有别的原因。」 梁晓:「什么?」 卢诚眼神略带警告地瞥他一眼,梁晓自然看不出什么,只见何译耸了耸肩,但笑不语。 「什么情况?」他问。 梁晓没在意,细眉微蹙,两句解释了一遍。 何译摸着下巴,「过敏?」 「嗯,也许是不新鲜了。」梁晓说,她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那边还没谈出所以然,几人争论起来,气势有增无减。梁霖劝得口干舌燥,又不能卸了面子同她争辩,一时之间也奈何不了分毫。 「哥。」梁晓心急,奈何梁霖是个不开通的性子,一定要谈妥。 卢诚没说话。 何译瞟他一眼,走了过去,拍拍手,一副正经模样:「几位大哥大姐,看过来。」 梁晓莫名看他。 梁霖跟过去:「何译,这事我来处理就好。」 何译穿着得体,精英人士样,一时唬住人,都停下来。他表示无碍,继续说:「这事好解决,你们要如何赔偿尽管说,但我们先让过敏的处理好了,这才是要紧事,其他的回去再说,如何?」 梁晓疑惑看向梁霖,「哥?」 梁霖:「没事。」 何译示意这边站着众人跟他走,「想谈这事的跟我走,这边需要安静,咱们找个地方好好说。」 梁霖与何译点头示意,拍拍梁晓肩膀:「医院我留着处理,你先回去看看。」 梁晓瞟一眼跟着何译离开的众人,问:「真的没问题?」 「待会儿跟你解释。」梁霖自己现在也是一头雾水,但既然有人愿意出头,不管目的如何,当然先应下再说,总不会对他们小本经营有什么企图。 梁晓可能出来的急,外套都没穿,只一件薄衫,他不放心道:「你一个人回去可以?」 她正想说没问题,后头有人替她回答:「我陪她回去吧。」 ☆、第十六章 梁晓:「你送我吗?」 卢诚:「嗯。」 梁霖对卢诚印象还算可以,既然双方有合作,有人陪着梁晓回去他也放心,便点头:「就让卢诚陪你回去一趟,万一有事,他跟何译是朋友,都认识的,不要紧。」 又对卢诚说:「那就麻烦你照看一下我妹了。」 第28页 卢诚点头。 梁霖顺着走廊过去尽头的阳台,他要去问问眼下是个什么情况。 走廊只剩两人,有几声家属叫人声音传来,梁晓瞅他一眼,卢诚没什么表情。她走过去对挂水小孩的母亲说有事尽管找梁霖,自己先回去一趟,又保证绝对对负责,让他们放心。 卢诚一直在旁边看着,没说话。 梁晓有些没反应,但还懂得婉拒:「其实不用的,你应该也有事……」 卢诚说:「我没什么事。」 「……」梁晓只好说,「那谢谢了。 卢诚跟着她后边。 她背着包过去按电梯,旁边已经等了几个人,卢诚就站在她斜后方,既不太靠近,又刚好能看护住她。左面一个抱着小孩的妇女,怀里三四岁的小姑娘咿呀呀地伸出手去戳弄他硬邦邦的肩头。 电梯上反光的墙面,模糊照出卢诚绷着的脸,黑黝黝的。 小孩玩得兴起,母亲低头按手机没顾上,小手径直要摸上他脸。梁晓看见电梯镜面里卢诚朝前挪了一步,小孩手扑空,竟然呀呀叫起来。 他沉默半晌,伸出食指给小孩捏住。 电梯门开,里面涌出来一推人,母亲带着小孩挤进去,转眼被人盖住了。 梁晓先进去,医院好几层,电梯走得慢,一趟几乎挤得满满。卢诚站在她身后,她前面只搬了凳子看顾电梯运转的职工,狭小,压迫的气息罩着她。 这样窘迫不言的场景让人有一丝不自在,梁晓犹豫片刻,先开口搭话:「你们今天,和梁霖谈的什么?」 卢诚稍稍低了头:「我没听。」 梁晓:「你们不是一起的?」 「何译才是谈的人,我只是顺便过去而已。」 「哦。」梁晓说,她还想说什么,电梯停下,又进来几人,她们站在门边,只好后退,背嵴就贴上一片温热的胸膛。 轻轻鼓动的心跳透过外套传来,梁晓不动声色地移开一点,却免不了耳根发热。好在人多,一时之间无人注意,她盯着电梯屏幕跳动的数字,很快就到一楼。 随着人潮出来,卢诚紧跟在梁晓身后,方才那小孩看见他,又咯咯笑着过来要抓。 小孩模样可爱,与梁霖差不多大,却活泼许多。两人没话可说,怪尴尬,梁晓主动制造话题说:「你挺招小孩喜欢啊。」 卢诚睨她:「是吗?」 梁晓移开视线:「看起来好像是。」 「……」这人也太不会聊天了。 卢诚过去开车,梁晓便到大门的便利店先打了电话询问。小梅没事,但是聚众来找的人却非得等梁晓来了给个交代才肯走。 他开了车子过来,梁晓上车脸色没那么轻松,细眉微蹙,显然是有心事。 「情况不好?」 梁晓:「没,我在想怎么处理好。」 卢诚:「该赔多少就赔多少。」 梁晓摇头,「总不能光用钱解决,有些人也许只想要个解释,拿钱反而显得轻视了。」 况且店铺还得开下去,要光顾各方各面的事,钱能解决一部分情况,却无法安抚人心。 卢诚发动车子,引擎声起。 梁晓反应过来,「我没别的意思。」 「嗯。」 卢诚调转车头开上路。 梁晓又补一句:「不过有时候钱确实是万能的就是……」 卢诚终于抽空看她一眼。 梁晓嘀咕一句:「……能处理许多事。」 她听见那边传来一声很低的笑,压着嗓子,像从胸腔里发出来一样,很轻,转瞬即逝。 还是让她听清了,无端觉得尴尬脸热起来,好像自己说了多么可笑的事情一样,倒不想再开口了。 梁晓眼观鼻,鼻观心,不发一言。 车外景物一闪而过,车子与之前公交开得一样稳妥,卢诚手轻扶着方向盘,两眼凝然,注视前方。他手指修长,掌大而宽,肤色比旁人要黑一些,或许经常风吹日晒原因,关节处还有些许薄茧与起皮,还有微小的疤痕,淡色的,未消,看起来这手像是受了许多摧残一样。 不算太好看的一双手,却透着稳健有力。 眼神从前方挡风玻璃到飘到旁边人手上,梁晓不禁想,这手到底是做过多少重活一样。她视线落在自己放在大腿上的手,白嫩细长,又飘过去一眼,对比强烈。 「怎么?」 「啊?」 握在方向盘上的手动了动,卢诚说:「你一直盯着我手看什么?」 「没。」梁晓耳热,她纯粹乱看,竟然给人逮到,「我随便看的……」 卢诚「嗯」一声,似乎也不是很在意,转而问:「梁霖,是你亲哥?」 梁晓答:「我二哥。」 他们这一辈有许多堂兄堂姐,姓氏都一样,只是很多都搬离后港到明江,才没怎么联繫了。她想卢诚应该也不是独子,这边生养好几个的人家大有人在,既不是独子,瞧着年纪也不小,应该成家了。 卢诚说:「二哥?」 「二哥。」梁晓笑了下,「大姐、妹妹,还有我爸妈。」 卢诚说:「这么热闹。」 「也还好,人多热闹有事也会吵吵。」梁晓问,「你呢?家里几个人?」 「我哥嫂,父母。」 梁晓手指在腿上包包划拉了下,问:「五个人?」 第29页 卢诚:「嗯,我哥嫂还没有孩子。」 「嗯。」梁晓转头看向窗外。 车外传来一声鸣笛,紧接着一辆车子超车而过,卢诚盯着后牌两秒,想反超,前方红灯亮起,只好停在那车后头。牌上的数字跳动,他想到什么,眉头终于上挑了点。 路灯亮,车子再度行驶,车内无人说话,微风透过车窗进来,徐徐凉意。 很快就到了梁晓店门口,车子顺路而进,轻车熟路地开进街道。梁晓讶然他来过一次就清楚记得路线,她店虽然位置不偏,也算不上绝佳,弯弯绕绕好几道,但转念一想人整日开车,记性好些也是应当。 车门一打开,还未下来,就听见门口传来谈论声,不高不尖,能听出情绪还算稳定。她合上车门,沖卢诚道了谢,匆匆过去。 卢诚坐在驾驶座,车子停在路边,他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只手肘轻靠,望过去一眼,梁晓脚步匆忙,衣角轻摆,脸上反而没有方才焦郁之色,变得沉静起来。 他收手熄了火,也下车去了。 小梅站在柜檯正中间,四周位置坐了几个男人,她表情焦急,又没有办法,瞥见梁晓身影过来,睁大了眼睛,急忙出来,过去迎接:「姐,你来了,他们走都不走。」 「没事,我来处理。」梁晓说。 店内众人见她过来,纷纷站起投诉,有当头者说起昨日买了海鲜回去,吃了不到一小时肚子就痛起来,又有人附和,说前天下午手臂就开始冒红点,好在没大事,涂了药膏好了许多,但梁晓这批海鲜有问题确实事实了。 人不多,大约几个体质特殊着,受影响比较大,加上医院四人,统共十一个。梁晓一一记下名字,又许诺一定会好好赔偿,以及在医院挂水的家人,保证绝对不会有事。 「梁老闆,我们买卖这么久,一直也没出问题,也不是为了几块钱赔偿而来,你人品性大家也看在眼里,不至于会损害顾客利益,但总该有个解释,不为别人,也为自己吧。」 梁晓招手让小梅去倒茶,「秦叔你说的对,这批海鲜我不会再卖了,也向你们保证不会有下次,多谢你们相信我。」 「我想也是,可能是这趟进了不新鲜的……」 梁晓便当面过去查看水箱中的鱼,尾尾游动活跃,并不像有问题的样子,梁晓蹙了眉,又仔仔细细察看,终于让她看出不对。掩藏在其中的一些鱼,眼珠微鼓,肚皮稍翻,看起来是奄奄一息快没气了的。她徒手抓了出来,竟然也没扑腾滑开。 梁晓把手上鱼放回去,接过小梅递来的毛巾擦手,拧眉:「确实是有问题的。这样,你们如果信得过我,先回去,我一定给你们一个交代。」 小梅泡了茶水上来,一一端过去放桌上。 她态度诚恳,反而不好说什么,纷纷摆手,示意无事,毕竟死鱼也有市场,不会吃几尾就出问题,必定还是各自体质原因有一点关系。 那位称作秦叔的率先端了茶喝:「这事弄清楚就成,我们也不是登门讨要赔偿的。」 众人称是,都给她面子,再加上情况确实不严重,叮嘱梁晓做生意小心一番一一离去。 店里一下安静下来,梁晓坐在椅子上凝神思考,小梅也不敢上前打扰,眼神四飘,就望到大门口蹲着抽菸的男人身上。 人高马大,手脚颇长,两指间夹着一支烟,抽上一口,然后闲闲搭在膝盖上,眺望前面街道,嘴里慢悠悠吐出烟圈。 ☆、第十七章 她年纪小,记性好,一眼就认出这是前几日送她们老闆回来的男人。前方街道不时有人骑着摩托突突而过,他蹲在门前阶上,秦叔等人从旁边过去,也没人注意他。 「姐,那位是你朋友吗?」小梅出声问。 梁晓正凝神思索,想自己有什么朋友,闻言看了小梅一眼,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门口。 卢诚半低着头,烟管被拿下来放在台阶边上自燃,搭在膝上的手臂自然垂落,侧脸轮廓鲜明,下巴胡茬星子冒出半点。 街道两边支起了许多小摊,烧饼、果条、红薯摊主忙得热汗下淌,一边有店面的老闆却悠闲地靠在躺椅上闪着蒲扇赶苍蝇。傍晚的日头还高照着,阳光热意已退,露天的云散了,带了模糊,像罩着一层薄雾,余下的半点日头晒在他身上,添了一丝暖意。 然而他一回头,便半分不剩。 卢诚双眼扫了一眼,起身,问:「都走了?」 梁晓忙站起:「我以为你回去了。」 她心里带事,匆匆道别便下来,没想到他还跟了上来,蹲在门口不发一言。 「我留下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你哥不是让我照看一下你。」 他是担心那几人像医院情绪激烈的家属一样给她难堪,特意留下来以防万一。梁晓心头存了感激,「进来坐坐吗?」 卢诚没推託,蹲了半天腿也有些麻了,刚才人多不好进去凑热闹,直接露天席地地坐下又不讲究了一点。 梁晓给他倒了茶,茶壶里水倒出,热气腾腾,带了一股清香,瓷杯纯白,刻了一枝梅花,淡黄色的茶水注入,氤氲出白烟。 「我这边喝茶不讲究,随便泡的。」 没有成套茶具备着,就一个茶壶,喝茶也只是解闷缓困。 卢诚半点不在意,一大口灌下,瓷杯拿在手中,「挺好喝的。」 第30页 「是吗。」梁晓嘴边终于带了一点笑意,很浅,「好喝就行。」 卢诚瞥了一眼,问:「你这边事,算处理好了?」他问。 梁晓:「没,我还得去问,具体怎么补偿再说。」 卢诚:「嗯。」 「你要不要参观一下?」梁晓问。 「好。」 小梅退到柜檯出假意算帐,一边用一双满含好奇的眼睛偷偷看。 店铺不大,几十平米,两层。一楼放置了好几个水箱冰柜,简单布置的茶厅,中间一道楼梯上去,二楼用来休息住宿用。两人刚走进去几步,门口停了一辆车,下来一人。 蒋信安穿了裁剪合体的衬衣西裤,合上车门,到柜檯开口就问:「你姐呢?」 小梅瞪大眼睛:「蒋……老闆?你怎么来了?」 没等她回答,蒋信安已经抬头看见梁晓了,抬步就过来:「我听说出问题了,没事吧?」 梁晓奇怪:「你怎么知道?」 蒋信安被问住,停了一秒,马上回答:「有朋友认识你,说到这事儿,我就反应过来了。」 梁晓没多想:「没大事,差不多处理了,你还跑一趟。」 蒋信安追问到底是什么情况,梁晓两三句解释了,他听了解决方法确定应该是没大问题,又叮嘱她有什么事情尽管告诉他,眼神一扫,看到旁边还站着一人。 人很高,存在感并不低,他一时进门焦急,没分去半眼,给忽略了。转眼看过去,发现这人不仅高大,浑身气魄也沉沉的。 「这位是……」 梁晓看去一眼,卢诚与她对视。 他双手不知何时插在上衣口袋,面无表情,但似乎是在等她介绍。 「梁晓?」蒋信安叫她。 「这是卢诚。」她犹豫,要说是自己朋友还是梁霖朋友? 蒋信安已经伸出手,「蒋信安。来看海鲜?」 卢诚掀起眼皮淡淡瞥了他一眼,视线在他伸出的手上挂了下,伸手过去,一握即放:「不是。」 蒋信安笑了下,收回被拍了一下的手:「那是梁晓朋友?」 他没搭话,视线偏过去旁边人身上。 梁晓说:「嗯,是我朋友,刚巧送我回来。」 蒋信安说:「是吗。」 他看卢诚一眼。 卢诚穿着半褪色的牛仔裤,款式简单的黑外套,质量普通,只算得上整洁,比起他身上精贵合体的衣服,确实是差了太多。 他却似乎一点不在意,或者根本没把他当回事,沖梁晓略一点头,完全忽视蒋信安,道:「你还有事,我先走了。」 梁晓跟出去:「我送你。」 卢诚点头,往门口走去。蒋信安看梁晓跟着出去,皱眉叫她:「梁晓。」 梁晓:「我先坐。」她叫小梅,「给他倒杯水。我送出去一下。」 蒋信安看她两句嘱咐下,看都没看他一眼就出去,眉头皱得更紧,看着卢诚背影的眼神就算不上太友好了,带着敌视。 小梅端了茶过来,给他倒上。 蒋信安问:「他是谁?」 小梅「啊」了一声,不知道怎么称呼这位原老闆,只好省略前缀说:「我也不认识,就之前见过他送梁姐回来一次。」 「不经常来?」 「不经常啊,今天这也就第二次。」 蒋信安蹙起的眉头才渐渐松开,低头看见小梅给他倒茶,茶壶里面的茶叶已经是泡软的,「他还留下来喝茶了?」 小梅如觉身置寒窖一样艰难,说:「来店里的人都有泡茶的……」 蒋信安不悦,但对着小梅也无话说,只好咽下。 梁晓跟在卢诚身后出店门。他车停在路边,卢诚下了台阶,转头对她说:「就这吧,你进去招呼人吧。」 梁晓:「今天谢谢了。」 卢诚:「客气。」 他站在下一层台阶,原本的身高差弥补了些,梁晓居然能直视他的眼睛了,似乎看起来也没那么凶,眼角的细疤仔细看也多了一丝亲切。或许因为这几次帮忙的缘故,她看人的时候也没那么害怕了。 梁晓说:「那就不道谢,当个朋友。」 她笑了下,嘴角梨涡浅浅的,笑起来带了点稚气,不如平常绷着小脸严肃。 卢诚手指抓伤车门把手,垂着眼帘觑她:「那以后过来,有打折吗?」 梁晓愣住,隔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当然。」 「走了。」卢诚没多说,打开车门,侧身坐进去。 车子后退,调转,驶上街道,扬起一阵细烟,稳而妥地缓缓开出,很快融入车流中。 梁晓站了片刻,视线收回来时对上旁边小卖铺撑在柜檯上看她的小姑娘,黑熘熘的大眼睛好奇地瞅她,一边抓着笔在纸上写作业。 她莫名心虚地移开视线,瞟了已经看不见车影的街道一眼,转身进去。 蒋信安周身环绕着一股低气压,眉宇带着显而易见的燥郁,与小梅干瞪眼,后者战战兢兢,低头沏茶。桌上换上了一副青瓷茶具,上面有淡黑纹路,黑底盘,茶杯被热水浇一遍,烟雾缭绕,幽深雅致。 这副茶具是之前她买的,闲置了几年,没派上用场,她几乎都快忘了,怎么这会儿给找出来了。她问小梅:「你找出来的?上哪儿找的?」 她都不记得放哪儿了,难得小梅翻得到。 第31页 「就放前面柜子底下呢,我前几天看到……」小梅说,「蒋……老闆说不喜欢用茶壶喝茶,让我给她找找茶具,我就拿出来了。」 梁晓让她去做自己事,坐到蒋信安面前,接过手去沏茶,她几乎不用这个,太麻烦,摆弄不来。拿过旁边茶叶两指捏取,倒水泡上,问:「你找我还有其他事吗?」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 梁晓抬头,手还拿着盖碗。 蒋信安暗暗后悔:「我没别的意思。」 梁晓盖上盖子,「那你要跟我聊什么吗?」 蒋信安一时没有说话,几分钟的沉默。杯里茶好,梁晓给他倒上,他终于开口:「那人……是谁?」 梁晓说,「卢诚吗?不是说了,朋友。」 可是就算是别的关系,以他现在立场,也没资格说什么。蒋信安想了想,便转了话题,问这次事件。梁晓对这事倒是没有隐瞒,一一给他说了。 蒋信安心想,自己多少跟她还有有些话题的,并不算疏远,一个只来过两次的人算不上什么威胁,也许真的就是普通朋友。 日头渐沉,卢诚车子停在路边给何译打电话,街上行人车流减少,这边近翟山,街上路灯坏了一个没及时修,正是不是忽闪一下。电话很快接通,那头应该吃饭,他听到梁霖的声音。 何译绕出了包间才答话:「送人送回来了?」 「嗯。」卢诚手肘靠着方向盘,望着前面路面,说:「医院处理好了?」 「这点小事到现在都不能好,我干脆也改行当司机去了。」 「那你车子什么时候来取?」 「你不是泡妹子么,留着给你用。」 何译在那头笑出声。 他身子舒展了下,靠在椅背上:「别瞎说。」 「好,你没有撩妹,你是真心实意送人回去的。车子借你用,用到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 卢诚懒得计较何译这心思,直接问:「今天医院的事你是真打算跟他们合作?」 「嗯?当然,你以为?」 「不是因为我?」 何译笑着开口:「当然,你又不是妹子,我也不撩你。」 卢诚盯着忽明忽暗的路灯看了两秒,才道:「挂了。」 ☆、第十八章 梁晓亲自找了林建成,他欲言又止,在她目光下终于说了实话。 「梁晓啊,这事是我不对,哥这边给你道歉,对不住了。」 梁晓止住心中怒气,尽量平静问:「怎么回事?」 「那批鱼我给掺了半死的,上次颱风太严重了,塘子里死了很多鱼,我损失非常大,再说死鱼也能吃,就是便宜了点,我想不会有事,顶多不新鲜,就掺在里面运给你,想下次在补偿你……」林建成小声解释。 梁晓冷冷道:「那我怎么办?」 林建成无话可说,低着头。 梁晓说:「你把死鱼给我,顾客吃了出问题,我找谁去,幸好没出大问题,不然怎么办?」 林建成脸色带着愧疚,「这是是哥做的不好,下次不会了。」 她一肚子火气,但看到林建成不断道歉的样子,也散了大半了,上次颱风严重得很,不止林建成,后港养鱼排盐场的人多多少少都受了影响,只不过他比较严重些。 「算了。」梁晓说,生意还得做,抬头不见低头见,不好弄得太僵。 林建成问:「真的?梁晓你不怪你成哥了?」 「怪你也没用。」梁晓吁了一口气,拿了包要走。 林建成叫住她:「那你往后还在哥这儿进货吗?」 梁晓停住,「那得看你了,会不会再有下次情况。」 「不会不会,保证不会。」林建成信誓旦旦。 梁晓说,「我走了。」 林建成又问:「那赔偿问题?」 昨晚梁霖打了电话,说医院问题已经解决了,让她不用担心,又说过两天见个面好好谈一下具体问题。既然事情处理了,林建成也是损失许多,便说:「赔偿就不用了,也合作这么久了。」 林建成说:「那哥给你进一批新鲜的,保证没问题。」 他带着梁晓去看鱼,刚走出不远,迎面碰上蒋信安。林建成招呼他,「信安。」 她站在原地没动。 蒋信安走过来,靠得很近,问她:「你鱼就是在他这进的。」 梁晓:「嗯。你们聊我先走了。」 「梁晓。」蒋信安叫住她,「干什么见我就走。」 昨天的谈话也不了了之,梁晓有一句答一句,又不提话题,蒋信安又不能提别的,她看起来态度和善,暗地里却不配合。 「我送你出去。」 梁晓:「你不是有事要谈?」 林建成也问:「是啊,不说了?要改天?」 蒋信安无奈:「那你自己小心一点。」 她转身就走,多余的话都没有。林建成看他脸色不快,多嘴问一句:「这怎么回事啊?」 蒋信安说:「没事。」 梁晓等梁霖来接,两人到了何译订好的包厢,里面已经有人,卢诚和何译正说的兴起,不过是一方侃侃而谈,一方时不时应一句。门被推开,有视线投来。梁晓没直接对视上,先与先起身的何译握手。 何译面相很俊,又是富家子弟,穿着打扮要好上许多,却半点轻视都没有,招呼梁晓坐下,眼里带笑:「是梁老闆吧?」 第32页 梁晓点头微笑:「上次医院的事多谢了。」 「谢什么,这也是我的责任。」他说,帮忙拉开椅子,「卢诚认识吧?」 梁晓终于看过去,「认识。」 「那就不用介绍了,咱们今天主要是吃饭,谈事情其次。」 卢诚对她点点头,问:「吃什么?」 梁晓:「都行。」 他帮她放置碗筷,何译早已跟梁霖说到一处,暂且没注意到这里。卢诚掌宽且大,摆弄东西起来却不见笨拙,轻巧随意,很快安置好,还帮忙盛了一碗汤。 他做的自然,梁晓本来心底半点疑惑在这坦坦荡荡的做派中也就被压住了 。 桌子并不大,四个人,离得不远,卢诚盛完汤就收了手,听何译他们说话。梁晓被这实在凑巧的关系弄得好奇,便问:「你跟何译是之前就认识的?」 「他跟我是战友。」卢诚说,「以前一个队里的。」 梁晓说:「你参过军。」 卢诚说:「嗯,年轻时的事了。」 梁晓听得好笑:「你现在是几岁,也不老啊。」 卢诚眼角下垂,上唇偏薄,动了下,问:「我不老?」 「当然不,看起来很年轻,你几岁?」 卢诚照实回答:「二十九。」 梁晓:「啊。」 卢诚:「怎么?」 「没。」梁晓抓着筷子,他竟然跟她同年。 何译老家就在后港,何名淮现在还一个人居着大院子。她想起上次偶然遇到,「所以上次你去后港,就是他请你去的?」 「嗯,他请吃饭。」 「真挺巧的。」梁晓感慨。 「是挺巧。」 他低笑一声,很轻,却惹得梁晓不自觉看过去。对上视线,卢诚眉头挑了下,「怎么?」 「怎么会想到跟我们合作?」梁晓转移话题。 「何译的决定,我就是跟来瞧瞧。」卢诚说,他嗓音挺低。 「这样。」梁晓应了一声,却不知为何,不想开口问他为什么要跟来瞧瞧了。 一顿饭吃得很和谐,合作事宜商量完毕,何译答应给他们出笔钱换店面,但这只是磨合阶段,往后如果道不同自然可以解约。两方属分成制,何译并不入股,梁晓依旧是是老闆,并且方式按她自己所想,不用受约束。 四人出门,已是晚上,夜风微凉,霓虹灯亮。 卢诚开口:「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跟梁霖一起就好。」梁晓说,她哥还在一旁,哪里还有要旁人送的道理。 卢诚坚持:「我送你。」口气带点强制,让她忍不住侧脸去看。 梁霖问:「你们俩是不是认识啊,我瞧着不像第一次见面的样子。」 梁晓:「……」 梁霖不贊同,说她:「认识怎么不说。」 「也没怎么认识。」她只好全盘托出,将卢诚与上次颱风天对应起来。 梁霖确实惊讶了一通,「原来是你。」 他过去拍了拍卢诚肩膀,「梁晓说过,那次多谢你了。」 「不用,举手之劳。」他说,朝梁晓瞥去一眼。 「你不一起走?」梁晓问梁霖。 梁霖说:「我跟何译走,他说还有一个人要见,先把晚上这事确定下来,你先回去,到时候我再去找你。」 梁晓咕哝一句:「还有什么人要见啊……」 「走了。」梁霖摆摆手。 两人驱车离开,饭店门口只剩两人,一时她不知道如何开口,夜风一吹,行道木叶子窸窸窣窣响。 卢诚:「还要站多久?」 梁晓脸上挂不住,嘀咕一句:「你也没说要走啊……」 她穿着长外套,衣角轻轻动了动,眼皮下扫过去一眼,正巧卢诚也在看她。 梁晓移开视线。 「走吧。」卢诚说,拎着钥匙过去开车。梁晓跟在后边,他颇具绅士风度,与那一脸狠戾的糙汉作风极不相衬,主动帮她开了车门,让她进去。 「谢谢。」梁晓小声道谢,坐进去。 脸色莫名有些热意上涌,她觉得应该是今晚吃了火锅的原因,天干物燥,容易上火。 卢诚从另一侧上来,系安全带,她看着前方挡风玻璃,视线不敢乱瞄。 「安全带。」 「哦。」梁晓低头找,可半天也没找到头。 卢诚伸手过来,从桌椅底下抽出,侧过身就帮她按上,动作自然,等他坐回去,梁晓还没反应过来。 「谢谢。」鼻端只闻到一阵衣服上淡淡的皂荚味,上面的洗衣液还残留着一点,可见是穿了刚洗净的衣服过来的。 卢诚开口:「上次送你回去还记得吧?」 「啊。」梁晓说,「记得。」不是才前天的事情么,记性是有多差才会忘记。 「你问我家里几个人。」 「嗯。」她没忘。 卢诚突然侧过脸,「我说五个。」 梁晓说,「我知道啊。」 卢诚不说话了。 梁晓完全不敢与他对视,手里抓着包带,转移话题:「今晚月亮还挺圆。」 卢诚:「……」 ** 卢诚把人送到店口才离去,梁晓恍恍惚惚洗了澡换衣服,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沉寂多年的内心悄悄起了一点波澜,像是平静无比的湖面被人丢了一个小石子。 第33页 她不敢确定卢诚的意思,事实上他也没说什么。 但事情好像不太对。 隔天梁晓挨家挨户去道歉赔偿,并贴了优惠信息,好不容易处理完,也没有遭到太多为难。跑了一下午回来,她坐在椅子上歇息。这几日生意虽然淡了不少,但负面影响并无扩大,也没有听到不好的评价,她算是松了一口气。 小梅乐得清闲,在玩手机,她没事做,索性翻了书起来看。 「姐,你干嘛不买个手机啊,没事刷刷新闻娱乐什么的也好啊。」 梁晓说:「我又不到处跑,手机没什么用处,况且也用不来那些智能机子。」 「其实不难的。」小梅说,但她想梁晓坚决不用手机或许有其他原因,也就没有多说。 刷着新闻上面网页,无聊往下翻,看到一则当地新闻,好几日以前的。随手点进去,看了几秒,发现是一起公交事件,标题是司机嘚瑟训斥乘客云云,拍得模糊,还抖动,她看了半天,越看越觉得不对劲,里面的人影怎么挺熟悉。 她拿手机给梁晓看:「姐,你看。里面的人有点眼熟,想不起来,你认得不?」 梁晓接过手机,只看了几秒就认出来了。 视频并不清晰,并且来龙去脉不清晰,是拍到司机抓着一个男人胳膊。但寥寥几个画面就足够辨认出来了。她退出来翻了一下底下评论,无非是一些「司机牛逼」「厉害」「以后坐公交都得乖一点」之类的,也有几条评论还算公允,说没头没尾不要妄自揣测,又说发出这种一半视频的人指不定什么心思。 并没有疯转的地步,但梁晓脸色还是沉了下来。 小梅瞧见她模样,忙问:「姐这人你认识?」 梁晓转头问:「你不认识?」 小梅又看了一遍,「不认识啊,这么模糊。」 梁晓暗自松了口气,然后说:「这是卢诚。前两次过来的那人,认出来了吗?」 「这是他啊?」小梅瞪眼辨认半晌,「认不出啊。发生什么事了啊,怎么有人发这个。」 「没,误会。」梁晓说。 心里却担心起来,心不在焉地去去上课。 与何译的合作提上日程,梁晓听了梁霖说,打算前去看看新的店面。 明江虽不是很大,但挑地方这事儿得好好规划,远了不行,近了不成;不能太偏僻,也不能靠市中心。梁晓跑了一个上午,都没有看中的地方,只得暂且搁下。 青空那边的课还在上,这边看完房子又匆匆赶回去上课。坐在公交车上的时候,脚上火辣辣的疼。上午跑得太过,脚后跟和踝骨给磨出了几个水泡,甚至还破了点皮,她懊恼今天考虑不周,穿了带点跟的鞋子,平白让自己遭罪。 ☆、第十九章 到了地方,下车后梁晓尽量小心走路,但破皮的地方还是擦得生疼。 她在机构门前停了片刻,脚后跟火辣辣的,但想了想,还是忍着,打算回去在处理了。 走进去,廖铭过来打招呼。 自从上次送了水果收下之后,他时不时会带点小东西给她,但每次都是大家一起分,她也不好说不接受什么,多心以为这小伙子该不会对自己有意思,还暗自笑话自己脸大,但他礼数周全,没有逾距,当真把她当成姐姐看待,也只好随他去了。 「姐,吃糖果吗?」 梁晓:「你吃吧,赵老师来了吗?」 「还没。」廖铭说,「这挺好吃的呀。」 梁晓就拿了一个尝。 「如何?」 「还不错。」 廖铭坐在沙发上,一边翻着书,偶尔看她一眼,「姐,怎么都不见姐夫来接你啊。」 梁晓拨糖的手顿了下,「我还没有男朋友啊。」 「姐你这么好看,怎么没找一个?」 梁晓答:「没合适的。」 「那你觉得我怎么样?」 「啊?」梁晓手上糖果差点给她扔出去了,震惊,「你开玩笑吗?」 廖铭嘻嘻笑,放下书,说:「是开玩笑,姐你反应别这么大。我有女朋友,而且也不敢啊。」 梁晓被他吓出一身冷汗,不敢与他多说话,等那老师来了,便跟着上去了。一上午的课没听进多少,拿着笔认真画画写写,到本子上又变了另外一种东西。 那老师走下来,往她桌位上扫了一眼,「有事情?」 梁晓说:「没。」 可这本子胡乱涂写的是什么东西。 ** 翟山公交站。 卢诚从领导办公室出来,杨聪凑上前问:「哥,找你干嘛呀?」 「没事。」 杨聪说:「是那视频的事?糊成那样,鬼看得清是谁,你要不说,我都认不出来,就这事找你?」 「嗯。」卢诚往休息室过去,「你不上班了?」 「我今天跟老吴换了。」 卢诚坐在藤椅上,背靠椅,拿过桌面手机,打开网页,点出那个视频。 里面传来不清晰的讨论声和压得极低的说话声,从后排位置拍的,是上次他撵赵明下车时候。他掐着赵明胳膊,看起来仗势欺人又狠戾可怕。但像素低,又背对着,所以老陆头才没说什么,只是训了两句就让他走了。 杨聪盯着半晌,心里气不过,他脾气沖,当下不客气骂道:「谁拍的这玩意儿!居然还往上传。」 第34页 「老陆没说什么吧。」杨聪说,「好像这两天是有接到一两封投诉信来着……」但那破信箱没人去翻,也就平日塞报纸用,通通送到老陆头那边去。又出了这档事,可能还不凑巧给翻到了,才有了这一出。 「这般狗崽子,为人民服务还整出这些么蛾子!」 卢诚扔了手机,靠在椅背上,脸上没什么表情:「那件事是我做的不对,一个司机而已,管太多了。」 「什么啊。」杨聪咕哝一句,「这事能怪你……」 卢诚大略把事情说了一遍,杨聪知道前因后果,料到几分,开口要说什么,但卢诚看他一眼,也就识趣得没有说下去了。 杨聪算是对卢诚略有耳闻的,毕竟都差不多地方,左右传来传去,总是会有一星半点的风声到耳朵里的。 多少有人觉得他性格暴戾,脾气暴躁,但以他这两年相处看来,杨聪并不觉得卢诚是那种人。卢诚也不是对谁都没好脸色,虽然嘴上对他没好话,但逢事儿也都是他第一个帮忙,谁会闲着没事做好事? ** 梁晓下了课收拾了东西马上下楼,那老师还叮嘱她要是有事可以先不用来。廖铭正站窗边打电话,一时没看见,也就省去了招呼等麻烦事。 梁晓心里存了事,只顾低头走,出了大门,风往耳边吹,直到前方有人出声叫住她。 「走路都不看,不怕摔?」 她抬头,卢诚仍骑着他的大摩托,停路边,支一腿,带着红黑头盔,侧头看她。 黑色夹克拉链拉到脖子处,上面挂了一条细红绳,绑了尊玉观音,垂在黑t恤上,浅白牛仔裤包着的腿又长又壮,蹬一双回力鞋。 这模样到街上逛一圈,甚至有人会以为这就是个摩的师傅,但也没差,反正开什么车不是司机。 梁晓忍不住嘴角轻提了下。 卢诚眼尖地发现她一闪而过的笑容,问:「笑什么?」 「没。」梁晓忙敛了笑容。她有事要问,便走了过去。 卢诚说:「笑我?」 梁晓在他身前站定,阐述事实:「没啊,你有什么好笑的。」 卢诚低头看了自己身上着装一眼,大约也瞧出自己衣着随便了,说:「我不讲究这些。」 梁晓说:「你穿的……挺好看啊。」 她偏了视线。 说的是事实,大概人长得高大,身材好,再加上卢诚那样貌实在不能违心说不好看,剑眉星目,就是不苟言笑的时候凶了点。就算是披麻袋,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似乎满意她这回答,卢诚睨她一眼,嘴角竟微微有一点弧度,「真的?」 梁晓莫名脸热,「我有点事问你。」 卢诚拍拍后座,「先上车,送你回去再说。」 这是第二次坐他的摩托,比起轿车,这样身体相贴的接触总是要让人不自然一点,梁晓问:「你今天怎么开摩託了?」 「那车还何译了。」 梁晓说:「你有车,为什么借他的啊。」 卢诚答:「他说开车加分比较多。」 梁晓:「……」 他继续,嗤笑一声:「开摩托就差到哪里去了?」 她不知道该不该上这辆车了。 卢诚看她:「上来。」 「哦。」梁晓接过头盔戴好,假装听不懂他方才话里的意思,踩着横杆上去的时候,后脚跟在鞋子上狠狠磨了一下。 梁晓:「嘶——」 卢诚侧身看她:「怎么?」 「没事。」梁晓跨上车做好,手仍扶着两边铁桿子,他这车后座倾斜,一不小心就往下滑。今天穿了裤子,但大腿相贴的画面让她惊恐,动都不敢动。 卢诚转回头,支起车子,发动,梁晓规规矩矩地坐着,离他有一段距离。 「坐近点。」 「啊?」 卢诚说:「坐太后面容易掉,待会儿车开起来你不好抓。」 梁晓默默移了一点。 前面传来一声低笑,这下听得很清楚了,「你怕我?」 「……没。」 「那离我这么远干嘛?」 梁晓深呼吸一下,干干脆脆坐进去了。 两腿靠得很近,若即若离碰着卢诚胯部,他坐下,立马就贴上了。梁晓耳根发热,不动声色离开一点。 车子开起,风吹起来,散了不少热意。 「你有看到网上那个视频吗?」梁晓问,她心里惦记着这事,便把困扰自己一早上的事情问出来。 卢诚好几秒没回答,梁晓以为风大没听清,要再问一遍,他说:「看到了。」 「那这事对你没影响吧?」 「没事,认不出我。」 「真的?」梁晓半信半疑,说,「虽然是模糊了一点,又背对着,但稍微认识一点的人应该看得出来,你那体型不容易认错,真的没事?」 当时车上还有许多人为他后来的态度不快,也许会有人看不过投诉之类。 卢诚却问:「你认出来了?」 梁晓说:「认出来了,不难辨认啊,怎么……」她住口。 卢诚说:「我那些同事倒是没几个看出来。」 梁晓说:「……也许他们眼神不好。」 前方低笑传来。 梁晓不说话了,关她什么事。 卢诚把人直接送到店铺门前,梁晓下车的时候后脚跟又磨了下,火辣辣的,她暗自忍住,摘了头盔还他,「谢谢你送我。」 第35页 她似乎忘了问,为什么他这次没事也过来接了。 卢诚脱了头盔,两顶并在一起挂在前方车镜子上。 梁晓瞧他这模样,便多问了一句,」要不要进去喝杯茶?」 卢诚:「好。」 梁晓:「……」 她就是随口一提,也没想着卢诚会答应,愣了半响,但是她提议的,总不好再拒绝。 只好说:「那进来吧。」 后脚跟发疼,每走一步都跟踩在刀尖上一眼,本想脱了鞋子赤脚进去,眼下旁边跟了人也只好作罢,一步步挪着。卢诚跟在她旁边,速度配合她,自动减缓,他身高腿长,也小碎步走着,她倒不好意思了。 小梅看见他们进来,眼睛瞪得像铜铃。 梁晓赶她:「去把上次你翻出来的茶具拿出来。」 小梅好奇地瞅着卢诚,过去拿了茶具回来,烧上开水,心里好奇都要溢出来了,也只好恋恋不捨地回去柜檯。 梁晓伸手要去拿水壶,卢诚却突然起身,蹲到她面前,抬手就去脱她鞋子。 「……」 她拿水壶的手停在半空,没反应过来。直愣愣地看着那人神态自若地上手,脱了她鞋子。 ☆、第二十章 「你干什么?」梁晓猛地缩回脚。 卢诚说:「你脚不是破皮了?」 梁晓下意识否认:「没。」 卢诚伸手就去脱她的鞋,六厘米的粉色小高跟,后脚跟果然磨破了,泛红,还带了一点血丝,刺痛非常。大黑手抓着左脚踝,上面也磨红了一片。 掌心偏凉,梁晓要收回来,那手抓着不放,力道不大,就是挣脱不得。 「你干什么呀。」梁晓憋红了脸,大声,「放手。」 卢诚抬头看她一眼,果然松手了。 梁晓左脚踩在右脚上,迅速扯过旁边围巾盖上,垂到地上,将两只蹭破皮的脚遮得严严实实。又朝外面看去一眼,小梅低头刷手机看得高兴,一时没注意。 卢诚没说话,仍保持着那个姿势蹲在地上,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梁晓才觉得方才语气是不是太重,「那个,刚才我太急了……但是你太突然了,我没个心理准备……」 卢诚没说话。 她又不是那种随随便便的女人,一个陌生男人怎么就能随便抓她脚了。不是她保守迂腐,这事要是放在特殊环境她无话可说,可现在又不是什么非常时期。 「抱歉。」卢诚撑着膝盖起身,坐在她对面,「我没多想,但你这脚还是要抹药吧。」 人家也是好心,梁晓边点头:「我去拿药,你坐吧。」她作势要起。 「我拿。」卢诚阻止她。 「那谢谢。」梁晓没拒绝,「里面白色柜子第二格,有个医药包。」 卢诚过去拿药,梁晓看了那人宽大后背一眼。他拉开抽屉,拿了个蓝白相间的医药包,拎过来,站定。 梁晓说:「你放着,我来就行……」 卢诚蹲下来。 「……」梁晓说,「我自己就行。」 卢诚说:「我帮你擦。」 他口气竟然带了一丝强硬。 「我帮你擦吧。」他说,又软了一点。 梁晓马上抬头看了外面一眼,小梅不知道跑哪儿去,柜檯上没人。她收回视线,一时有些做不了决定。 这几日男人一言一行一帧一帧闪现,就是再迟钝也能知道他是有那么一点意思的。 梁晓抿嘴不语。 卢诚掀了她盖住的围巾,抬起她脚,让她加上自己大腿上,拧开碘伏,用棉球沾上,给她消毒。 梁晓踩上那硬邦邦的大腿上,一动不敢动,这比坐摩托后座还要让人羞怯。 她脚白,指甲剪得干净圆滑,但被该死的破皮毁了美感,一双脚红肿肿的。卢诚拿夹子夹了棉球在伤口上滑过,梁晓瑟缩了下。 「疼?」 「不不不。」梁晓担心小梅随时进来撞见,恨不得他干净弄好,可卢诚动作变缓,真的怕弄疼她,一双黑手那么大那么宽,偏偏做出这样缓慢轻柔的动作。 「那小丫头出去了,估计一时半会不会回来。」 梁晓:「……」 她那一星半点的希望也瞬间破灭。 卢诚抬头看了她一眼,「你现在没对象?」 梁晓不敢直视:「嗯。」 「我也没有。」 「喔。」 「挺巧。」 梁晓:「……」 卢诚给她后脚跟脚踝几个地方抹了药膏,贴上创可贴,然后示意她换另一只。 梁晓暗自让自己镇定,换了另一只脚。 卢诚也没说话,店铺里依稀能听到外边人招呼说话的声音。 「你觉得我怎么样?」卢诚突然问。 她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什么怎么样?」 「我这个人。」卢诚建议,」如果你觉得还行,要不要试一试?」 梁晓瞠目结舌,「你什么意思?」 猜到是一回事,直接开口说出来是一回事。梁晓觉得自己简直要疯了。 卢诚说:「我对你有点意思。」 「是吗……」梁晓脚还在他手上,又是这个话题,脸色热意开始上涌,浑身别扭得很,「那个……擦好了吗?」 卢诚帮她两只脚都上了药贴好创可贴,然后放开,过去拿了拖鞋给她穿。赤.裸的双脚踩进暖烘烘的棉鞋里,让她有了点安全感,不再是光秃秃的任人摆弄的样子,也可以好好说清楚。 第36页 他洗了手,自来熟沏起茶来,烧水、烫杯、过水…… 他沏茶步骤很全面,也许是梁晓搬了茶具出来的原因,尽管有些地方随便了一些,也看出他平日里不是真那么不讲究的一个人,毕竟功夫茶这样繁琐的工程都能记着。 梁晓接过他递来的茶杯,视线跟他对上,匆忙移开。 两人都没有说话。 可这安静的气氛里却莫名透着一丝暧昧。 卢诚问:「上次不是说没茶具,不讲究这些吗?」 「没找出来,忘了。」她马上回答,也讶于他还记得。 然后又是沉默,尽管低着头,她也能感觉到面前人在盯着她看,眼神带着明显的狩猎感。 「你刚才……什么意思?」梁晓憋了半天,还是先开口问。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气氛怪尴尬的,更让人觉得面红耳赤的是不明不白的表示。 卢诚说:「就是这个意思。对你有点意思的意思。」 梁晓:「……」 她脸上热度降下去一点,回过神来,似乎也不是特别高兴。 卢诚见她神情平静,无大喜也没有反感,觉得自己应该哪里说的不对,但琢磨不来,便补一句:「我可能说的不好,但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你就是觉得我这人还行,也许可以试一试,对吗?」 卢诚觉得不对,又无处反驳。 梁晓松了口气:「谢谢。但我可能暂时没有这个打算。」 卢诚说:「我不一样。」 梁晓觉得好笑:「你怎么就不一样。」 还不是一双眼睛一张嘴。 卢诚眉头皱起,眉间拧住一条细线,眼窝很深,看起来目露凶光一样。 梁晓移开视线:「你别这样看着我。」 卢诚眉头皱得更紧,「我怎么看你了。」 「就这样,很凶狠。」梁晓说。 卢诚无言。 梁晓嘆口气,「说开了好像不那么让人窘然了,你之前有一下每一下的,反而怪让人害怕的。」 卢诚:「……」 她是一点都没觉得他说的话有什么是吧? 「我送你出去吧。」梁晓说。 卢诚睨她,「要赶人了?」 梁晓视线飘忽,「挺晚了……」 她偏开视线,没有与他对视。 外面路过的车子开过,喇叭轻响。 卢诚深呼一口气,还是没说什么,都那么说了 ,他也不好强迫。起身道:「我走了。」 梁晓暗暗松口气,穿着棉鞋跟过去,送他出去。 小梅果然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她原先不知道她还有这样识趣的乖巧劲儿,虽然避免一些尴尬,但往后解释又要费上时间。 卢诚站在台阶上,「不用下来了,我直接回去。」 梁晓:「哦。」 卢诚摸了口袋,像抽根烟,最后想想还是算了。梁晓鬓边带着细小的小绒毛,透着午后日头,一圈光晕,很好看。 他确实是有点意思,但没梁晓说的那样。 就是找不到合适的词形容。 卢诚身量很高,站在台阶下也能垂着眼帘看她,这个角度,倒是有点诚恳了。 他记着刚才的话,语气不那么强硬,问:「我还能过来吧?」 梁晓想,也不是不可以,她总不能阻止人过来。 还未回答。 卢诚勾了下嘴角,隔一秒,补道:「不行我也不会就真的不来了就是。」 梁晓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卢诚招了招手,下去开车,人高马大,跨步上车,戴头盔,启动,头盔下的眼睛遥遥望了她一眼。 梁晓抓着门框,跟他对视。 两秒,卢诚调转车头,身影在人流中驶远。 她站了一阵,转身回去,小梅才从隔壁店铺过来,看见她,笑眯眯的,扬了扬手上手机,低头钻进去玩了。 ** 卢诚开着摩托直接回了翟山,车子进去,巷口蹲了一人,在逗弄小孩,哄骗手里棒棒糖。 他径直开过去,行人渐多,便放慢速度,那人看见他,跳过来招呼,「诚哥,回来了。」 卢诚:「嗯。」 程康说:「这些天很少见你啊,忙什么呢?」 卢诚瞥了拔腿就跑的小孩一眼,淡声道:「出息呢。」 程康哈哈一笑,「也就逗逗小孩。」 卢诚没与他耍嘴皮子,车子绕进巷口,开回家,停在一栋三层楼的院子前。门口种了两株蔷薇,没有修剪,枝蔓乱穿,整个铁门都遮了一半。 吕燕在院子里打水洗菜,听见喇叭声,甩了甩手出来,卢诚正摘了头盔要进去。 「嫂子。」 「卢斌,你弟回来了!」吕燕喊一声。 卢诚:「你喊我哥做什么。」 吕燕说:「他这几天念你念得紧,我赶紧让他知道啊。」 卢诚锁了车,进去洗手,卢斌从楼上下来,「回来了?跑哪儿这几天,影子不见一个。」 他没听他老妈子亲哥叨叨,想到一事,朝吕燕看去一眼。吕燕正端菜,对上,笑,问:「有事问嫂子?说说啊。」 这嫂子比他哥都不靠谱,卢诚琢磨片刻,看她的眼神带着怀疑,想到今天状况,终于还是挪了过去。 ** 梁晓周六下午回去,梁英许是听了风声,过来问她店铺一事。虽说尚且能定下来了,但也没个准头,梁晓就说:「我正在看房子,具体还得商量,怎么了大姐?」 第37页 梁英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梁晓问:「你是,想要一起吗?也是可以的。」 梁英问:「梁杰他爸平日里没给我几块钱,我找了几个姐妹友要了之前借着用的钱,有两万多,你要是需要,就拿去用用。」 梁晓点头:「好,那我先算着。」 梁英吃了午饭就匆匆赶回去。她也没在意,既是自家人,当然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好。 还没到晚上,梁晓坐椅子上看电视上播放的新闻,王梦眉开眼笑地过来串门,跟院子里擦盆栽花瓶的梁母说话。 大门加了一道纱窗,梁晓听不分明,等两人一齐进来,王梦过来跟她招呼,才知道个大概。 然后她目瞪口呆。 ☆、第二十一章 「婶儿,你刚才说什么?」 「哎呀,有人喜欢你,让我来说媒。」王梦直接说。 虽说这两年或多或少有几个人暗送秋波的,但梁晓向来冷淡无意,基本不了了之,更勿论上门来了。所以梁母才有些着急,尽催着,却也没想到真有人这么干脆。 王梦说:「这人家里情况挺好,兄弟也不多,就一个哥哥。」 梁母问:「情况怎么好?」 王梦就一一说给她听。 梁母思考了一下,差不多,有意问:「父母性格如何?」 「好,二老人好着,不信可以去问,那绝对不差的。」 她觉得好笑,还真有人看得上她。 梁晓手里按着遥控器换台,任凭她们讨论,也没仔细听。 梁母又问:「那人呢,品性好不好。」 「自然也是不会差到哪里去的,人都是有缺点的,但浪子回头是金山银山也换不来的事,你说对不对?」 梁母听得不对:「你说清楚点,怎么回事?」 既是有意,情况自然得属实不好隐瞒的,王梦说:「那卢诚呢,以前是混了一点,惹过事。不过给卢家二老送到部队炼造了,这会儿人是踏实的,工作也稳当。」 梁母:「你再说清楚,怎么惹事了?」 王梦说:「就是打架斗殴,男孩子不都这样,没大事。」 梁母一听不同意了,「这人还打架,以后指不定会怎样呢。」 「不能这么说,其实人是好的,我见过,稳当。」 梁母不松口。 王梦说,「这事让梁晓也听听,看看她的意见。」 梁母叫她:「晓晓,来。」 梁晓闻言,从新闻里回神,放下遥控器,笑:「说好了?」 「你王婶说了一个人,你来听听有没有意思。」 「叫什么名字?」梁晓问。 「叫啥。」梁母问。 「卢诚。」 「卢诚。」梁母重复一句,「叫卢诚,翟山的,托她家嫂子来问,你来听听。」 梁晓脚步顿住,遥控器都顾不上放了,震惊:「你说谁?」 「卢诚。」 梁晓:「……」 她张大嘴,半天没阖上。 怎么回事? 这人是认真的? 但怎么用这么一个方法? 梁母又问了几句。 梁晓从震惊中恢复,又有点哭笑不得。 王梦把卢诚情况一一说了一遍,当着她面,要详细一些,这些经历她听起来倒是和印象中差不多多少,脾气沖、打过架、参过军,还说了他把人凑得不敢上学一事。 梁母并不是很满意,问:「那好好一个人送部队做什么,肯定是惹了挺大事不好解决吧?」 王梦说:「送队里出来有安排工作啊,这年头难驯服一点孩子的都送进去,没听说惹什么事,最多打过架吧,这也不是严重事。」 「这么爱打架,以后会不会家暴什么的?」 「哪就这么严重了。」 梁母不同意:「还是算了,这人脾气这么坏,我家梁晓性子软,恐怕处不来。」 王梦看梁晓:「梁晓你意思呢?」 她还没怎么回神,梁母先开口:「就说我不同意,不合适。」 王梦嘆气:「好吧。」 待人走了,梁晓忍不住问:「妈你真不喜欢他?」 「你喜欢啊?」梁母扶着门框,安慰她,「这人品性恐怕不是太好,咱也不急,不用随便。」 梁晓心想,卢诚脾气再沖,断不会有家暴这种情况存在的。 可她明明记得自己说过暂时没这个打算。 他以为自己是要按规矩来是吗? 梁晓心里既咕哝这人看起来不像这么规矩的人,又想着他这通被拒绝,可能马上就受不住了。虽然她没说什么,但她妈一时半会不会同意是真。 打算回去再找机会解释一下,既然是有意要交往,倒不用一定要经过媒娘这一关卡,或许尝试一下也不是坏事。 她没品味过来自己此刻这心思。 周一回去,那人就气势汹汹找过来了。 梁晓正把之前收在抽屉里的宣传页翻出来,堆在桌面上,和小梅讨论,店门铃被按响。嘀铃铃轻转盘旋,低头看东西的两人抬头。 卢诚仍是黑夹克,牛仔裤,头上帽子没摘,也是黑色,盖住眼睛下的精光,梁晓一时没想过来他是会是因为昨天的事过来:「卢诚?怎么来了?」 卢诚抬头,一双黑眸寒且沉,隐约带了第一次见面时的戾气。 第38页 这段时间,因为熟悉了一点,梁晓习惯了他敛了气息之后的样子,完全忘记这人就是潜藏在暗夜的猎豹,陡然一见,凌厉的眸光让她抓着宣传页的手停住,有些愣怔,「怎么?」 小梅已经被吓一跳,抓了手机往里面进去。 剩下两人。 梁晓问:「有事?」 卢诚敛了神色,缓了片刻,喉咙有些紧,「我……」 开口,才发现有点哑。 他昨天晚上回去,本来有点期待,他嫂子会带来什么消息。抓她脚的时候梁晓的反应回去之后也反思了一通,他定论,她可能保守一点,对于这些新潮的追求或许不太适应,那他就按照老派人的做法,让人介绍了再进一步相处。 没想到吕燕一脸难色,说人家不同意,怕你会家暴,都怪你以前不好好做人。 他登时就愣住了,家暴? 他何时让人有过这样想法。 然后想起那次公交车上的事以及后边他打人时她明显恐惧的神情,顿时有了计较。这女人是觉得他会打人呢,不止男人,女人也打。 胸腔里堵着一股气,蹭蹭往头顶上冒,他何时对女人动过手,连大声说话都没几次,对她更是软了性子,难为他一个糙汉,辗转琢磨了不知多少心思。 既然觉得他品性不好,当面讲就是,何必婉转託别人口说。 卢诚这辈子也没受过这种气,当下就有点忍不住。 可当真找上来,她一双眼睛平平静静看着他时,气就焉了。 「昨天,有人找你是吗?」 梁晓点头说:「找了,那人是你吧?」 「是我。」卢诚说,他现在气已经消了,站在门外,踌躇,要不要进去。 可梁晓也没开口。 「为什么没同意?」还传出那样的话。 梁晓此刻也想起来了,后悔自己没先联繫他转告一声,「那边说不清楚,我打算亲自跟你说。」 卢诚:「嗯。」 他帽檐压得极低,头稍微矮一点,就看不见他的眼睛。梁晓被进门那眼神吓愣了一跳,此刻也反应过来他似乎不太对。 「我觉得自己没准备好,所以没答应。」 「然后?」 梁晓说:「而且你有点突然……」 两人见面次数不多,虽然能感觉他有意,但她对婚姻这事心有余悸,不想草率而仓促决定,所以她妈谢绝的时候没说什么。 梁晓看他。 卢诚点了下头,「懂了。」 可梁晓觉得有点不对,「你懂什么了?」 「你没那个意思是吧。」 梁晓:「……」 好像是。 卢诚说:「我尊重你的意思,既不是两厢情愿,我不会勉强,但是我有一句话要说。」 他从帽檐下抬头,一双黑眸乌沉沉的,「不管什么情况,我都不会对女人和小孩动手。更不会家暴。」 她有些摸不着头脑:「你什么意思?」 卢诚:「我走了。」 他转身就走。 梁晓这才发现,他连店门都没踏进来。 「不是。」梁晓起身,顾不上手里还拿着东西,随手一扔,追上去,「卢诚。」 卢诚脚步顿了下,却没停。 他的摩托车停在路边,油箱大而鼓,后座倾斜,两只避震弹簧透着光泽,挡板上面没有一丝泥点,看起来似乎是经过一番清洗擦拭的。 卢诚看了一眼擦得光可鑑人的摩托就烦,亏他前晚洗车洗到凌晨一点,连车轱辘都钻进去擦,以为有机会带人兜风或许要讲究一点。 梁晓没心思打量那车,跑过去抓住他胳膊衣服,「你等等,我怎么听不懂你说的话。」 卢诚大长腿跨过车身,抬手去拿头盔,「你不是说得很清楚吗,怕我家暴,放心,我这人不会纠缠人。」 他捞过头盔就往头上扣。 梁晓:「我什么时候说过你会家暴了啊。」 系按扣的手一顿,卢诚侧头看她,「你不是让那人转告,说我脾气不好,会家暴,拒绝了?」 梁晓说不出话,急了:「我没这么说过啊。」 卢诚坐在车上,脾气上来,烧得头昏脑涨,来的时候头盔都没顾上戴,顶着公交车上用的帽子就来,眼下头上俩帽,别扭得很,他一时无觉,盯着梁晓:「什么意思?」 「我还想问你什么意思呢。」梁晓从没这么大声说话过,脸上热气上涌。 ☆、第二十二章 这人气沖冲过来,先是给她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又丢了莫名其妙的话,现在竟然话都不讲完就莫名其妙要走。 说是无意也不尽然,梁晓潜意识里也是觉得或许可以试试的。 她看了卢诚两秒,卢诚也没开口。 梁晓微张了下嘴,「你没有要说的吗?」 卢诚垂着眸子睨她。 梁晓点头,表示知道了,转身要走。 身后手被拉住了。 小手软软的,带点热意,被黝黑的手掌包住,卢诚嗓音很低:「你没说我会家暴,要跟我算了的话?」 「我们也没确定什么,说什么算不算的。」梁晓说,想抽回手,「让你误会了,我很抱歉。」 卢诚手上用力,手上裹得严严实实,梁晓压根抽不掉。但她又觉得有些荒唐,她追出来做什么。 第39页 卢诚一时半会没理清思绪,但还是认错:「是我没弄清楚。」 梁晓终于忍不住解释说:「我妈觉得你脾气沖,随口一说而已,没当真。你要是会打女人那次怎么还会替那两个小姑娘出头……」 她讲的颠三倒四的,脸上火辣辣的,「……我回去了。」 卢诚盯着那染了绯红的小脸,绷得紧紧的。 「你不觉得我是吗?」 梁晓倏地抬头:「当然。」 「对不起。」他果断道歉。 梁晓看他。 卢诚抓着她手不放,「是我没问清楚,所以你是有打算跟我处看看的?那为什么不直接同意,我以为你不好意思,所以託了我嫂子问。」 「我之前不是说了?」梁晓说,「我也是需要考虑的。」 卢诚说:「那你答应和我处了?」 梁晓没回答,耳根发热,要挣开。 卢诚说:「答应吗?」 梁晓不说话。 卢诚追问:「嗯?」 「我现在要考虑了。」梁晓道。 卢诚无言,一愣,小手就脱出去了。 梁晓转脸看了左右一眼,确定没人旁观,转身就要回去。卢诚忙支好车架,追上去,紧跟在后。 「你不是要走吗?」前面传来一声闷闷的问话。 卢诚不知道说什么。 梁晓进店,坐在椅子上,把方才着急扔一桌的宣传页挨个码起来,也不想看,心思都没了。但不看气氛又有点糟糕,她只好拿过来放过去,装样子看两眼,半分视线不往卢诚那边瞟。 卢诚也没有了刚才要不要进店的踌躇,跟在梁晓后面问都无需问,轻车熟路地走过去,站在她侧旁边。 她垂着眼,眼睫毛梁长的,轻颤,认真的看着精美的册子,发丝掉落几绺,滑在颈侧,叫人想用手拿开。 但他暂时没这么大胆子。 「刚才是我太急了。」卢诚说,他盯着梁晓看,「如果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 梁晓没回答,她正在考虑东区还还是西区的房价比较划算。 卢诚说:「……我平时不这样,但我确实没经验,也不太懂女人的心思,但我是认真的。」 梁晓终于抬头,看他一眼。 两人对视。 卢诚说:「那你晚上好好想想,明天给我答覆?」 梁晓抿着唇,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成吗?」 「那我走了?」 梁晓低头了,最后淡淡「嗯」一声。 卢诚调转的脚步停住,「这是回答哪句话的?」 梁晓抓着笔,在本子上点着画着。 卢诚说:「上一句的?」 梁晓好一会儿才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但卢诚看得一清二楚,嘴角漾了一丝笑,「你要是不好意思,也不用回答我,我能看得出来。」 「是吗。」 「是。」卢诚说:「明天我来找你,你要是愿意,别赶我走就行。」 梁晓手指绕着手上黑色笔。 卢诚说:「那我回去了?」 罩在眼前的黑影离开,走动的声音慢慢淡去。她才用余光瞟了一眼,卢诚宽厚的后背从台阶上降下去,然后看不见。 外面阳光明晃晃的,却不热,深秋要到了。她坐在柜檯上,手里拿着一支笔,目光有一下没一下往外面掠去,片刻又低头。 小梅支着下巴玩手机,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笑得很开心。 ** 晨光慢慢笼罩这座城市的时候,梁晓就起了,光照射进来,水泥地板上一片明亮。 小梅和陆生沖她打招呼,往来结算了几桩生意,正蹲在门口洗手说话。 她套了一件粉色毛衣,趿拉着棉拖鞋从楼上下来,洗漱完毕,站在在桌边倒温水,视线若有若无地往门口门口瞥去几眼。门口来往的都是一早过来提鱼头补汤煮粥的客人,偶尔停下来谈笑几声,然后才离开。 她端了杯子,打开柜子,拿了蜂蜜泡水,白瓷勺子舀起淡黄蜂蜜入杯中,心不在焉地搅拌着。 耳边传来一声招呼。 「哎,哥?你好,你等下,我去叫姐……」 梁晓抓着瓷勺的手一顿,小梅撸着袖子就过来,「姐,姐,姐,那个……」 「我听到了。」她转头看过去。 「我要和陆生出去卖红豆,姐那我们先走了。」 小梅拉着门口陆生起来,迅速从卢诚旁边出去。卢诚余光瞥了一眼,然后直视屋里站着的人。 梁晓握着杯子,不知道要先喝还是先出去。 「那个……」她放下杯子。 卢诚转脸看她。 外头有偶尔的喇叭声传来,不大不小,添杂着背景音。 他穿着黑夹克,身上带着清晨微凉的寒气,扑面而来,梁晓脚微动,没来得及后退,那人就已经站在她面前。 梁晓一手还扶着桌子,视线飘飘散散,始终没个焦点。她只看到肩上微微褪色的衣服,却不敢再往上片刻了。 头顶低沉的声音传来,「我看出来了。」 梁晓低着头。 「答应了?」 是吗? 是吧。 梁晓点头,反而有了一丝镇定,说:「试试也不是不可以。」 「那就试试。」 「好。」梁晓说。 然后悄悄抬了眼去看他,颇近的距离让他眼角那道疤痕更清晰了,那双没什么表情的眼角似乎带了一丝柔情,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第40页 她扭开脸:「别这样,看着我。」 「那要怎样看?」卢诚说,「你说我的眼神很吓人,是吗?」 他还记得。 梁晓说:「也不是吓人。」 她又瞟过去一眼,「现在好多了。」 「就,现在看你的眼神不吓人是吗?」 梁晓:「……嗯。」 卢诚说:「那懂了。」 梁晓也不知道他到底知道什么,但眼下的气氛有些不对劲是确实的,她手扶着桌子,动了了,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子,忙转口:「喝水吗?」 「不。」卢诚说,「晚上约会吗?」 梁晓:「……」 她耳根热起来,「不,太快了。」 「不快。」 梁晓无言。 卢诚解释:「要抓紧时间培养感情。」 梁晓说:「你给我点时间缓一下。」 「那周五。」 她只好答应:「嗯。」 她觉得这进度快得吓人,好像被提着走一样,关系有些莫名其妙,但又不至于不喜欢。 梁晓一个人站在桌前,手里拿着玻璃被子,小梅和陆生提了一袋子红豆薏仁说说笑笑进来,她恍惚觉得,从表露心意到确定关系,也不过三天时间。 周五晚上,梁晓正把挑好的几处房子圈起来,打算过两天和梁霖一起去看看,门铃轻响。 暮色将至,天空灰濛,像没涂全黑墨的画作,不见半点星光。店里头一盏白炽吊灯,照着伏案认真的梁晓,她一手拿笔,一手撑着额头,闻声抬起。 卢诚站在门口,手扶着门框,正低头看她。 梁晓放下笔,把册子码好放一边,兀自喃喃一句:「记性还挺好……」 卢诚:「嗯?」 那一抬脸的剎那,悠悠转转在他眼前闪过。 梁晓面热:「没。」 卢诚开口:「明天周末,要不要出去走走?」 梁晓问:「去哪儿?」 「你关门。」 梁晓只停了两秒,便走到里面去拿外套,穿好,抓过椅子上挎包,走出来。 虽然同意相处看看,但这样一本正经谈恋爱的样子她没经历过,与蒋信安是自小相识,相处模式不变,但一个人从陌生到熟悉的过程似乎也不是那么差。 梁晓锁门,卢诚就站在她身后等着。 仔细一看,他今天穿得确实不一样些,黑外套要新一点。 「去哪儿?」她又问了一句。 卢诚示意她跟过来。 摩托仍停在路边,卢诚跨上去,钥匙插上去,拧开,发动。梁晓还站着没动,卢诚轻抬下巴,「上来。」 梁晓拉好衣服,跨坐上去。 第三次坐他的摩托,关系却有了一点转变。 她现在要如何? 梁晓手抓着旁边扶杆,低头沉思。 要抱上去? 摩托引擎声起,低哑的轰鸣,卢诚声音在前方响起,竟然也沉沉的,「坐进来。」 梁晓便挪进去一点。 卢诚:「……」 他侧头,「抱着我。」 梁晓:「……」 她耳朵尖红红的,不过他看不见,「不好吧……」 「我们不是在交往?抱着有什么不对。」 话是这样说,但她总觉得有点太快。 车子持续轰鸣,停在原地,没有要开动的意思,梁晓只好松开抓着扶杆的手,凑近去一点,扯住他的夹克。 卢诚夹克挺厚实,拉链拉到脖颈处,一身肌肉扎实,半点不松垮,撑得衣服刚刚好。 周围店铺几盏灯火照亮,再远处,大厦顶部的led灯如何缀在暗夜里的星星。 「就不能抱着?」 「抓衣服就可以。」 卢诚说:「你待会儿给我把衣服抓坏怎么办?」 「……」梁晓说,「那我就给你买一件。」 似乎觉得这样子也不错,卢诚轻笑一声,不再勉强,拧开油门,车子驶上马路。速度很快,夜风呼啸,迎面刮来,夹克进了风,鼓囊囊一团。 梁晓两手抓着下摆,实际上也担心,万一真扯坏,今晚註定会是尴尬的约会。 好在是她多想,衣服朴素简单,质量也不是路边货,她抓得紧,能感受到衣服下鼓动的心跳。 「有句话想问你。」卢诚说,风声呼呼,「经常来找你的那个男人是谁?」 ☆、第二十三章 「嗯?」 风颳在耳侧,人声淹没一点,梁晓凑近问,「你是说蒋信安?」 「嗯。」 「是我前夫。」她说,倒没什么尴尬了,似乎这是非常普通的一件事,而她只是在阐述事实。 当然是这样,他既然早早有意,必定是已经知道她情况的。 卢诚也没有半分惊讶,为免她听不到,声音要大一些,响在风中,隐约有点低沉的好听。他说:「他老找你做什么?」 「他想看看我过得好不好。」 前方人鼻腔里发出一声低哼,似看不起般,「那你过得好不好?」 「挺好的。」 卢诚才满意:「下次再来,怎么介绍我?」 梁晓意外他记性这么好,又久又小的事竟然还记得住,「我忘了上次怎么说的了。」 「你说我是你朋友。」卢诚提醒她。 「难道不是?」 「还要再加个字。」 第41页 梁晓低了头,耳热,不说话了。 卢诚满意地低笑一声,加快车子速度,梁晓被风吹得眼睛发涩,只好眯了眼,躲在他身后。 大约十分钟后,车子停在一家私人影院门口,广场上人来人往,热闹的很。 梁晓下车,把摘下的头盔递给他,「看电影吗?」 卢诚「嗯」一声,「我去停车,你到上面等我。」 他指着售票处安了灯的台阶,那里还有窗口售卖零食饮料,嘱咐:「别乱走。」 梁晓笑一下。 卢诚反应过来才觉得方才那话有点不对劲,蹭了下鼻子,挂好头盔,黝黑的脸上似乎有一丝不自在,调转车头往停车场开过去。 梁晓依言上去,盯着上面牌子上的片子看,然而只有几个文字能看懂,更别说还有英文,便收回视线。 停车场不远,这边看去,卢诚夹在人群中,意外显眼。 她讶于今天人格外多,看他人高马大的,挤在几个学生中年停车,觉得有点好笑,心里也有一丝迟来的暖。 卢诚很快返回,同行的还有一对小情侣,抓着手对视,女生咯咯笑一声,拍了对方胳膊一下。 他两步跨上台阶,低头问她:「要看什么?」 「都可以。」 「那我选?」 梁晓点头,看卢诚排队买票,走到旁边的小窗口要饮料。 「奶茶……就第一个,椰果奶茶。」她掏钱,「两杯。」 「要爆米花吗?」 旁边走动的人群中手里确实都抱着一桶,她点头:「好。」 「情人节,l号送一朵玫瑰,要不要?」 「情人节?」 售货员笑:「今天,情人节,你不知道,男朋友没说?」 「是吗?」梁晓老脸一红,怎么随便赶上一天就是情人节了,想尽快结束对话,「那要吧。」 售货员给她一桶爆米花,用袋子装好两杯奶茶,然后递过来一朵纱布做成的红玫瑰,「欢迎下次光临。」 梁晓拿着一堆东西,转身过去,卢诚正好买了票出来,撞见她这架势,一愣。 梁晓面不改色地腾出手把玫瑰花递给他,「要吗?」 卢诚耳廊处似乎有一丝薄红,也许对他来说也不习惯这种场面。 梁晓看他。 卢诚接过她手里爆米花和奶茶,盯着那朵玫瑰,隔两秒,说:「这个要你拿着。」 「好像是。」梁晓继续淡定。 两人随着人群进场。 那颗被随处可见的小情侣臊的老心,不知不觉间也活蹦乱跳起来。 影院里头很黑,梁晓这算是第二次来。 第一次是和蒋信安一起,随同的还有梁非,算不上约会。两人相识多年,根本没想到这方面,蒋信安沉迷课业,上大学那会儿一年也就回来一次,梁晓更不懂这些东西,于是就搁浅。 直到后面工作,他更是对这种形式的东西很不屑,认为不需要浪费时间做这种事情,若不是那次梁非推着人一起来,她也许都没有和蒋信安约会的经历。 说来荒唐,但这是事实,比起婚姻,事业对于他要重要一些。 梁晓手里拿着那朵纱缠的玫瑰,在漆黑的影院里,凭着门口一点亮光找路,摸索中,旁边伸来一手,握住她。 掌心微热,带点粗糙,常年抓方向盘让他指腹带了薄茧,磨在她细软的手心上。 她意思着挣动了一下,换来更用力的抓握,以及黑暗中响在耳根底下的低笑。「这边。」 梁晓红着老脸任他拉着走。 座位靠后,倒数第四排,卢诚很快找到,坐进去。他应该是第一次来,找地方费了不少时间,片头已经播放完,四周是或坐或靠的小情侣。好在这一行入口位置没人,免除几丝尴尬,卢诚拉她坐下,那手也没松开。 「放开了。」梁晓说。 卢诚没说话。 黑漆漆的,她也看不清到底是怎样一副神情。 只好开口:「爆米花不吃吗?」又补一句,「情侣套餐。」 卢诚才松了手,把那巨大的一桶,可一手环抱的爆米花放她位置,又拆了奶茶,放在小孔处,「吃吧。」 然后手又抓过来。 漆黑的环境,肢体的接触感被放大数倍,她能听到胸膛里砰砰作响的心跳,在充斥着影片声效的影院里。 卢诚手心温度渐高,房间密闭,空气不流通,厚夹克让他出汗,手心有些湿润。 电影放了什么没人注意,大约也只看到眼里,至于思考的脑袋瓜,已经用来装别的东西了。 …… 梁晓暗自懊恼,浪费钱买了电影票,却什么也没看进去,然而某个不知浪漫何物的粗人,却感觉良好。甚至无师自通地懂了护着她出场,完完全全一派现学现用的架势。 出了影院,扑面而来的夜风让湿汗干了不少,手心凉爽。 梁晓跟在人群后面,低声:「可以放手了。」 卢诚「嗯」一声,并没照做。 有小情侣自入场就瞧见她们,在一方十□□嫩龄小孩中,这对快奔三的羞涩大人要更引人注目一些,纷纷侧目,走在前面的,还频频回头打量。 让梁晓面红耳燥。 终于出了影院,卢诚终于松手,因为要去拿车。 他低头睨她,看起来心情不错。 第42页 「怎么还不去?」梁晓说。 卢诚说:「今晚感觉如何?」 这话说的…… 梁晓含糊点头,别开脸看广场有人玩轮滑,极快地应一声:「嗯。」 卢诚低笑。 今晚他笑的频率很高,倒刷新了他初见时狠戾的第一印象,梁晓不自觉想起他解释时说的话,也许这人不动女人和小孩的话,并不是为了解释那么简单。 回去途中,梁晓仍然没有上手就抱,只抓了衣角,好在卢诚没在意,直接送她到店门口。 「那我走了。」 「慢点开。」 梁晓站了片刻进去,包扔椅子上的时候露出一角,那朵纱布缠的玫瑰掉出来,她想起今晚一幕幕情状,过去拿了花,随手别在日历本上了。 ** 蒋信安从梁家院子出来,独自一个趁着夜色回去,空荡荡的街,秋分萧瑟的夜晚,一昧埋头工作的他也察觉到了一丝不与人道的寂寞。 想起每晚回去布好的饭菜和温婉贤淑的人,就追悔莫及。 直到走到家,看到门口抱臂斜盯着他那人,那点懊悔成倍增长,让他停住脚步,马上就想调头走了。 林茜冷着脸走进,「蒋信安!」 他皱眉:「你怎么来了?这几天玩得怎样?」 「你说我玩得怎样?」林茜气愤,「我为什么来你不知道?不陪我就算了,整天影子都看不见。你说你从哪儿回来,从你前妻家吗?」 「林茜。」蒋信安语气加重,「玩得差不多了就回去吧。」 林茜瞪他,片刻,声音带了哭腔:「你赶我走?你现在要赶我走了?」 蒋信安头疼:「我也没让你跟着来。」 「你现在说这风凉话了!当初怎么不说!当初是谁先接近我的!」 「我也没对你承诺过什么。」蒋信安淡淡道。 林茜目瞪口呆,然而这男人冷情冷眼,说出来的话不带半点怜惜。 「你会后悔的。」林茜看他,「祝你早日追回前妻。」 她甩手离开。 蒋信安撑着额头进去,迎面走来一个年轻人。 「哥?怎么了?」 「没。」蒋信安呼了口气,伸手要掏烟,「梁晓最近怎么样?」 「挺好,但是她最近不太跟我接触了。」 「你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 「我没有!我哪敢!」 「行吧,照看一点她,别乱说话。」蒋信安嘱咐。 「哎,你说这叫什么事儿。」那人走出来,往门口去,「那我先回去了。」 ** 翌日,晨光高照,透过门窗进来,梁晓坐在床边,画面仍在昨晚盘旋,不真实,却又实实在在发生过。周六的课还要上,她背了包去搭车,路上同杨聪碰见,照例说了一会儿话。 杨聪问她:「梁姐,最近和卢诚怎么样了?」 杨聪年纪要小她三岁,这么叫没什么问题,但跟卢诚相提并论的时候,总让人有一种是在喊「嫂子」的窘然感。 她回答:「没什么。」 这是私人事,且没个准头,卢诚作为杨聪同事都没有说太多,她也不好多话。 杨聪似乎真的不知情,还一个劲儿为卢诚捡好话说:「诚哥人其实挺好,虽然有时候脾气沖,又不爱说话,但做人是绝对够意思的。」他一面开车一面同她唠。 卢诚这人如何,她心里有数,小伙子热血过人,也许有私人崇拜在里头,但能让人信服到这样,也不会差太多。 她点头,「我知道。」 「他可能不怎么会表达,不懂如何跟女人相处,但诚哥这人若是当对象那是绝对下半辈子有福的。」 梁晓心想这话说的不对了,谁说他不懂和女人相处的,昨晚是谁抓她手一整晚不放了。 「就说他上次公交车上那事,明明是做好事,最后反落了批评……」 梁晓抬脸,问:「什么批评?」 「哦,前段时间不是网上传了一个视频吗……」他放低了音量,「那上面是诚哥,教训了一个猥亵女孩子混蛋留下的,给人拍了传网上去了。要我说,他就不该管这事儿,好心没好报,下面骂得多难听啊,好像他活脱脱就仗势欺人了一样,我操的!」 梁晓说:「那他没事吧?」 杨聪看她一样,笑:「别担心,梁姐,没大事儿,我诚哥都没生气呢,就是给领导批评了一通,小事。」 「哦,这样。」 杨聪又有点担心,转头叮嘱她:「梁姐你可别跟诚哥提这事儿,我担心他揍我。」 梁晓笑了下,「不是说他对你们很好吗?」 「那是两回事。」杨聪说。 然而梁晓一天心里都有点不是滋味,明明他说没事,可被批评一事,可大可小,就担心大到什么程度。 并且这事跟她是脱不了关系的。 ☆、第二十四章 新店经过一周时间的挑选总算定了下来,店在东城区,靠近商业街,交通便利,但并不会喧闹,店面装修布置完毕还需一段时间,梁霖与何译商量,先剪彩一下,通通气儿,让人先有个准备,再慢慢转过来。店员方面也需要多招几个,以及布置装潢方面,若有可能,统一最好。梁晓这店与其说是投资,不如说算半个试验,他有意发展后港渔业,打算垄断,就必须推个领头的出来试试。 第43页 长安街这边是店暂时交给小梅和陆生两人负责,再慢慢转移过去。 时间定了下来,就这周周末,卢诚这几日倒没见着人,梁晓忙着店铺一事,一时也没顾上。直到剪彩头一天,她想起来卢诚有一周没来找她,从上次约会过后,她只从杨聪口中得知一星半点的消息。 她杵在桌前,细眉微蹙。 他什么意思? 没等她想出个头绪,梁霖电话打来让她过去。 东城区的店铺很大,何译招了好几个员工正在说话,瞥见她从外面进来,笑着过来打招呼。 梁晓点头,「何先生。」 「叫我何译就行。」何译笑,「哎?卢诚怎么没来?」 梁晓正寻找梁霖,闻言抬头,「嗯?」 何译说:「你店铺剪彩,他也不过来看看?」 卢诚那日只说是战友,至于情分到什么地步她也不清楚,眼下似乎却是不一般,连这事都告诉了。 梁晓回答:「我没说。」 何译挑眉:「怎么不说?」 且不说他们关系也只是刚确定,尚在磨合期,况且他一周没来找,让她说什么。 「你跟他不是朋友么?你不叫他?」 何译点头:「说得对,我给他打电话。」 梁晓也不管他真打假打了,转身去寻梁霖,等她跟着梁霖从楼上下来,大门口站着的那人不是卢诚又是谁。 他侧着身体,跟何译正在讲话,余光瞥见楼上下来那人,身子一顿,转头看来。 梁晓正凝神听梁霖介绍,好像没看见他。 卢诚走过去。 梁霖正说着,正好看见卢诚一身黑衣过来,后边跟着何译,便跟他打了招呼。 卢诚嗯了一声,视线落在旁边人身上。 梁晓说:「那我先去看看。」 梁霖说:「你转转。卢诚,要不要带你瞅瞅?」 「不用,你跟何译说就行。」他跟在梁晓后面,亦步亦趋。 梁霖看多了事,眼下似乎察觉出了点什么,转脸看何译,面露询问之色。 何译说:「你看我做什么?」 「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 梁霖眉头蹙着,似乎并不是很高兴。 ** 卢诚跟在梁晓后头,绕过中间工作的工人。 梁晓问:「你今天不用上班了?」 「不用。」 「今天剪彩,我还没告诉你。」梁晓说。 卢诚回答:「我知道。」 「何译告诉你的?」 「嗯。」 梁晓侧头瞟他一眼,「你这几天工作很忙?」 外面车水马龙,隔壁咿咿嗡嗡的装修声音夹杂而来。 卢诚一顿,突然提嘴角笑了下,「我说你今天怎么不对劲呢。」 梁晓装作听不懂。 卢诚说:「这两天有点事,不是故意撩了你又不晾着的。」 他伸手,在梁晓扶在窗框上打量的手背上轻轻划了下。 梁晓脸立马就红了,手缩回,「干嘛……」 「知道我卢诚名儿是哪个吧?」他只碰了一下,没别的动作,淡淡道,「吓什么,没干嘛。」 只好镇定,表示不在意,点了下头。 「实诚的诚,所以,那种事我不会干。」 梁晓嘀咕:「看起来可不像……」 「说什么?」 梁晓不做声。 那边梁霖在喊她,卢诚说:」去吧,我在这等你结束。」 梁晓走了两步,停住,纳闷问:「何译不是要让你加入么?」 卢诚笑了下,嘴角扯了下,「我做不来这个。」 梁晓过去,门口响了几门炮仗,砰砰声响,扎进人耳,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响半天才听到,接起来,何译的声音:「你在哪呢?」 「在里面。做你们的事去,不用管我。」 「成,爱参加不参加。」 挂了电话,卢诚点了一支烟,靠在窗边吸了两口,然后任它燃着。 何译的心思他知道,可他卢诚这辈子最讨厌欠人情。 梁晓站在旁门口,一身红色套裙,披一件深色外套,衬得眉目愈加红润秀气,与旁边人说话,炮仗声起,炸开,她伸手掩了下耳朵,嘴边带笑,落落大方。 卢诚抬手蹭了下嘴唇。 没等结束,外面驶来一辆车,停住,下来一个人。 这人不陌生,甚至有点熟悉。 卢诚方才脉脉含情的眼神瞬间就便暗了,透着一丝不耐。 蒋信安上了台阶,与何译梁霖说了两句什么,然后停在梁晓面前。 ** 梁晓愣了下,没想到蒋信安会来。 蒋信安先与何译握手。 何译伸手回握,微笑,但带了一丝玩味,「哎,你好。」 虽然没有铺张,但里面人多多少少有一些。何译见他往梁晓身前过去,便默认这是她是朋友,不过去寒暄。 「二哥。」他叫梁霖。 梁霖面色古怪,含糊地「嗯」了一声。好在这边事情要结束,便拉着何译进去了,剩下两人。 蒋信安也不说话,只看着人。 梁晓只好先开口:「你怎么过来了?」 「你们跟何译合作了?」 梁晓点头。 蒋信安似乎有话要说,张了张嘴,最后也只说:「那好好干吧。」 第44页 「谢谢。」她说,「进来喝杯水吗?」 门口正忙着收拾四处飘飞的炮仗,烟尘很大。蒋信安点头,踏上台阶,两人刚转身,就撞见卢诚从里面出来了。 蒋信安一再看到他,再觉得放心现在也觉得不对了,更何况那人眼神带了明显的敌意,傻子也能看得出来。 梁晓说:「卢诚?」 蒋信安只觉得这声音耳朵扎着耳朵,心里一千万个不愿意,还得微笑上前握手,「你好。」 卢诚瞟了一眼,伸手握住,很快松开。转头对梁晓说:「你还有事,我就先走了?」 蒋信安叫住他,说:「我没记错,你是梁晓朋友是吧?叫卢诚?」 卢诚双手插着口袋,也没搭话,似乎在等什么。蒋信安心里隐隐有些猜到了,后悔开了这个口,梁晓便说话了。 梁晓觑了卢诚一眼,说:「现在是男朋友了。」 蒋信安还不信,「说什么呢梁晓?」 卢诚替他回答,「男朋友,没听懂?」 「卢诚。」梁晓提醒他。 她与蒋信安即便是过去式,但这样当着面说她还是不习惯,除却那层关系,毕竟还相识了十几年,这样咄咄逼人不是她的本意。 卢诚不答话,转身就走。 梁晓:「……」 只好让蒋信安先进去,让梁霖招待,然后追出去。 卢诚没走远,似乎也是为了让她追上来,正停在马路牙子边抽菸,瞟见她过来,才掐灭。 只一个蒋信安不能让他吃醋,梁晓知道他有其他话要说。 路旁停着他的黑色摩托,他一手插兜,一手弹了菸蒂进垃圾桶。 梁晓问:「你让我出来,不是因为蒋信安吧?」 卢诚弹了下后照镜上面挂着的头盔,「怎么就不是因为他了?」 梁晓走近,站他旁边,直视对面商场门口飘动的气球,下面好几个小孩子追着跑,让她不自觉想起那天医院电梯上的那幕。 她说:「我觉得不是。」 卢诚低哼一声:「我是男人,自然看不惯他纠缠你。」 「他没有。」梁晓忍不住为蒋信安辩解,或许刚开始他有一丝后悔,想补偿什么,但她无意,现在又明确表示有了新的对象,以蒋信安为人,绝对不会做出死缠烂打行为的。 相识这么久,他品性再差,却不至如此。 卢诚侧头睨她:「是吗?」 梁晓发现,卢诚这人平时不动声色,但只要一遇事,身上那股压着的戾气就关不住。 她转过来看他:「是。」 风打着旋儿将路边没扔好的垃圾袋低低飘过。 卢诚收回视线:「是就是,眼睛睁那么大。」 梁晓轻轻吁了口气,「你别想太多,我跟他已经过去了,现在只是朋友。」 卢诚似乎并不在意这个,手指敲了息头盔,发出轻轻一声「嗒」。 既然要相处,她确实要对以往做出解释,表明自己现在的确单身无纠葛。 梁晓看了眼他的摩托,说:「那我走了?」 卢诚没做声。 梁晓:「还有事?」 他突然伸手,揽住梁晓腰。 梁晓眼睛睁得更大:「干什么……」 卢诚把人往胸前带,扑面而来的男人气息笼罩住她,旁边是人流不绝的大马路,后边是距离不远的新店铺,梁晓脸颊「蹭」一下马上热起来,扭动要挣开。 「别动。」 面前人胸膛火热,烧得人面红耳赤。梁晓动都不敢动。 箍着她身体的人也不动,两人僵持了好半天,她忍不住抬头瞟了眼,正对上那双灼灼的眼睛。 梁晓抿唇。 卢诚说:「怕我?」 她转脸,让风把她发热的脸吹凉一点,然后吸了口气,「也不是。」 卢诚身量太高,梁晓直接埋在胸膛前,这个角度实在让人没安全感。 卢诚手松了下。 梁晓退开一点。 卢诚伸手摸她热乎乎的耳垂,低眸:「不碰你。」 梁晓没吭声,却暗暗呼了一口气。让她现在就这么跟卢诚亲热起来,她确实做不到。 卢诚补一句,「但你迟早要给老子亲的。」 梁晓:「……」 「我知道。」她说,看都不敢看他。 卢诚说:「下次不准拒绝我了。」 梁晓隔了两秒,才点头。 半晌,那人才松开,梁晓从他怀里脱出,视线飘移,不敢直视,「那我先进去了?」 「嗯。」 梁晓往店里走,走了两步,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卢诚还站在原地。车子停在他旁边,面色很平静。 她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太矫情了? 作者有话要说:  改错字,遁了。 ☆、第二十五章 店里生意逐渐往东城区移,但多年累积下来的顾客一时半会没办法全部跟过去,梁晓忙得不行,又还要抽时间上课,有些力不从心,与卢诚的相处时间就少了些。好在两人都需要上班,下班就来店里晃荡一圈,一周下来,前后左右人都熟悉了,纷纷好奇问她是谁。 问得多了,她就懒得一一解释,再加上多腾了时间出来上课,几日下来,精神也有些不济。她手撑着额头打瞌睡,恍恍惚惚听着上头老师讲课,眼皮却止不住合上,昏昏欲睡之际,门口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第45页 「廖铭。」 「哎?哥,你怎么来了?」廖铭声音压低。 「怎么了?我还不能来了?你爸让我过来问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廖铭似乎拉着人走远一点,「我没来得及跟你说……」 梁晓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没在意,但这么一说话,瞌睡也醒了。 「今天就到这吧。」 梁晓收拾东西,懊恼自己这半天光顾着打瞌睡,什么也没听进去,跟人打过招呼,提着包下楼,还在楼梯上,就看见下面廖铭跟一人在说话。 而那站着,一脸不耐的人,不是蒋信安是谁。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廖铭没注意时间,以为拉了人下楼就行了,正说:「哥啊,今天梁晓姐过来了。」 「不是周五周六吗?」 「没,她多加了两段时间,周四和周三下午两点到四点,刚好,就今天。」 蒋信安没顾得上说话,后边有人出声了。 「蒋信安?」 他一愣,转身。 梁晓正看着他。 廖铭自动避开,梁晓瞟了他一眼,「你们……认识?」 廖铭后退的脚步停住,不知道该不该先走。蒋信安咳了一下,面色有些尴尬:「那个,廖铭,是我表弟。」 梁晓朝廖铭看去一眼,笑:「好巧。」 蒋信安说不出话。 门口学生鱼贯而出,梁晓沖他略一点头,要跟着出去,蒋信安叫住她。 「晓晓!」 「叫梁晓吧。」她说,但还是停在门口。 蒋信安说:「梁晓,那个,我没别的意思……」 「什么?」 蒋信安看她神色,似乎根本不觉得这巧合有什么问题一样。他上前一步,问:「你跟那个卢诚,真在一起了?」 「嗯。」 「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前段时间。」 「哦。」蒋信安盯了她几秒,「你是真的打算和他处,还是因为别的?」 梁晓说:「当然是认真的。」 蒋信安忍不住说,「他只是是公交司机,有什么本事……」 「蒋信安。」 他住口。 梁晓:「那我先走了,你们聊。」 「梁晓!」蒋信安伸手去拉她,「你等下……」 梁晓停住,眼神落在被他抓住的袖口上,他松开手,说:「青空的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知道。」梁晓说,「你弟弟还在等你,我就先走了。」 蒋信安没动。 梁晓嘆口气:「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过去就过去了,我们真的不合适,这件事两年前就得出结果了,不是吗?你很好,我也没怪你,去找个更合适的人。」 她一直装作没懂,蒋信安若有若无透出的那一点心思,就算她再傻多少也看出来了。但又怎样呢?他们的确不合适,两年前的结果明明白白放着,没有卢诚,她也绝对不会再重复之前那条路。 只是不想说罢了。 他没接话,梁晓转身要走,跨过大门,外面墙边杵着个老大一个人,手长腿长的。 卢诚站在阶上,双手插兜,斜着眼瞅她。 梁晓莫名就心虚起来,想解释一下,但卢诚平平静静站着,也没表态。他这几天每次下班早了总要来接她下课,尽管说过不用,那人还是坚持。 他这样闭口不说什么,反而让她有点没底,「卢诚?」 卢诚「嗯」一声,下了台阶,走在她前面,「走了。」 还是那辆摩托,他递了头盔给她,梁晓接过,扭开扣子戴上,往日轻易系上的头盔这会儿不知道卡在哪里,半天对不上口。 卢诚睨她一眼。 梁晓脸红。 他伸手过来,轻轻拍开她手指头,凑近,帮她系扣子,指尖若有若无从下巴蹭过,带点凉,有点痒。系好,放开她,卢诚先跨上车,把那宽厚的背嵴对着她,还有那硬扎扎的后脑勺的头发。 明明生气,却还在装作一副漠不在乎样。 梁晓坐好,先是扯着他衣服下摆,车子油门发动,引擎突突,那人也没嘱咐她坐好。梁晓哭笑不得,想了想,抓着衣服的手松开些,往卢诚腰部拢过去。 拧油门的手顿了下,突突的声音停滞片刻。 她靠得很近,但没有抱住,只是把抓着后边衣服的手换到前面去了,但看起来像是抱着,也亲密许多。 她第二次主动做这种事,比上次被强迫的吻还让人臊得慌。好在卢诚似乎憋着一股气没出,懒得拿话打趣她,让她一路就这么抓了回去。 梁晓下了车,摘头盔,等了小半晌,卢诚还是一言不发。 「不说话,我就进去了。」 卢诚终于哼了一声。 梁晓问他:「哼什么。」 卢诚帽子也没摘,一双眼睛灼灼的,要吃了她一般。但她摸清了他一点脾性,看着凶狠,未必是真生气。 卢诚暗自较劲半天,终于开口:「以后少跟他说话。」 「我平时也没几次遇上,你当人家闲着没事呢,尽找我。」 「那可不一定。」卢诚拿过她手里头盔挂好,「散都散了,磨磨唧唧的,是不是男人。」 「好了,不说他。」梁晓说,「过两天周末,我请你看电影,要吗?」 卢诚脸色终于好转一点,嘴角微勾,「你约我?」 第46页 梁晓面不改色:「是,我约你。」 卢诚有了笑意,「我答应了。」 梁晓觉得,他这人,简直跟小孩一样。 可周末也没她以为的那么闲,新店状况百出,她跟梁霖忙得焦头烂额。周六晚上,她直接把跟卢诚的约会忘了。 等到人直接找上来,她还忙着跟小梅对帐。 一眼瞧见杵在门口那尊佛神。 两人对视,谁也没说话,梁晓心里咯噔一下,这才想起来,张嘴要解释,嘴唇动了动,不知道从何说起。 小梅趁着没人注意偷偷熘走,顺便拉了陆生走。 挂着一盏顶灯的房间顿时只剩两人,卢诚的情绪辨不出喜怒。 但总不会是高兴就是了。 「我……」梁晓刚要解释,瞥见前门窗户竟然飘起雨丝,忙转了口,「下雨了?你淋湿没有?」 卢诚一如既往穿黑夹克,耐脏,保暖,不碍事。 此时衣服肩头袖子处颜色深了一大片,连那短得不行的板寸,额头前面的头发也成一绺绺的。 「湿了。」 言简意赅。 梁晓心虚,忙去拿了毛巾,返回时,卢诚坐在沙发上,低头看她铺在桌面上的本子,上面都是这几日简单的帐目支出。 卢诚接过毛巾,随手抹了两下,任它挂在脖颈。 梁晓问:「生气了?」 「没。」当然生气。 她想解释什么,但约会这事确实是她忘了,一时半会想不出说什么好。 卢诚说:「不说点什么。」 梁晓如实道:「我忘了。」 卢诚身上衣服水渍明显,一大块,梁晓伸手按了下,竟然渗到里面进去。 「你等了多久?」 「我们约的几点?」 七点。 梁晓转头去看墙上挂钟,快九点,距离她从新店回来,也过了快半小时。 梁晓:「……对不起。」 这次是她没上心。 她站在他侧身后,能看见脖子里没擦干净的小水珠,这是淋了得有一会儿是效果,看来这雨从没进门就开始飘了。 梁晓心思几转,内疚又懊恼,她从没做过这样事情,让人等甚至放鸽子都不是她本意。站着不语,视线没焦点地在卢诚脖子处飘过。 卢诚拍拍旁边位置,「过来。」 她乖乖挪过去,坐他身边。 「过来点。」 这事是不对,依他。 梁晓靠近。 「再近点。」 两人身体近在咫尺,柔软的毛衣和稍硬的夹克触碰一起,裙子和蓝色牛仔裤靠得极近,气息微热,呼在耳畔,带着撩人的酥麻感。 梁晓说:「已经很近了……」 再靠过去,就不是坐在椅子上了。 「我在门口吹冷风吹了一个多小时,淋雨淋了半小时,你摸摸我手。」他伸出手,古铜色的手掌大且宽,捞起她垂在身侧的手,「很凉。」 梁晓没动。 她整个身体都动不了。 卢诚把她整双手都裹了进去,盖得严实,低声问:「凉吗?」 「……凉。」 「晚饭都没顾得上吃,就为了赶过来。」 梁晓双手热乎,被卢诚包住,凉意透着薄薄的皮肤顺着血管而上,让心脏都跟着颤动了。两手肤色对比强烈,卢诚觉得还不够,去抓她另一只,似乎要把她身上热意抢夺光一样,「很饿,要摸看看吗?」 梁晓挣了一下,低声问:「你要干什么?」 「你说呢?」 作者有话要说:  瓜子茶水都备好了,大傢伙儿吱个声? 有惊喜哦~ == ☆、第二十六章 他卢诚说话,从来都是言出必行。 今晚说好要看电影,他答应了,这是约会,泡汤了怎么办?自然用别的东西补。 梁晓说:「我不知道。」 卢诚耐着心哄:「今天什么日子?」 能是什么日子。梁晓说:「周六。」 「今天14号。」 「14号怎么了?」 「14号,情人节。」 梁晓:「……」 她无言:「情人节怎么这么多?」 卢诚说:「每个月14号都是情人节。」 梁晓从来不过这种节日的,任它一周一个情人节也不理。 「我们只过七夕,不算这个。」她说。 卢诚说:「我算。」 梁晓忍不住说一句:「谁管你。」 「……」他简直把这辈子的耐心都用上了,说:「我都外面淋半天雨。」 梁晓:「你为什么不进来?」 卢诚懂了,她这是故意跟他唱反调呢。 「我又不做什么,你着急什么?」 梁晓嘀咕一句,「你要真想做什么还得了……」 「什么?」 她抽回手,看他一眼,站起身,「我去给你泡杯姜茶,别等下感冒。」 梁晓先是烧了开水,然后走到里面桌柜旁,打开柜门,掏出一小罐姜茶,捞了两勺放瓷杯。她动作很慢,水开又要一段时间,视线不偏不倚,盯着面前动作。 卢诚无声笑了下,也不逼着,靠在沙发背上休息。雨不大,刚开始也没注意,濛濛细雨,没感觉,淋久了后背还是湿了一大块。 他伸手脱衣服。 梁晓余光瞥到,瞪眼:「你干嘛?」 第47页 卢诚睨她一眼,淡淡道:「脱衣服。」 梁晓说:「我知道,但你为什么……」要脱衣服。 卢诚舒展身体,抽了袖子,把夹克搭在沙发背上,指着上面一大块深□□域说,「衣服湿了,我晾会儿。」 「哦。」梁晓别开眼。 烧水壶咕咚咚响,冒着热气,叮——一声,自动跳到保温。 卢诚说:「水开了。」 梁晓端着杯子过来,放桌上要加热水,刚烧开的水壶把手很热,她刚一触碰,手条件反射缩了下。 「放着,我来。」卢诚轻拍开她再次伸过去的手,抓着壶把倒水,热水滚烫注入杯中,两块姜糖马上融开,生姜的味道晕开,散在空气中。 「你这过得挺养生,又是姜糖,又是蜜水,还备着茶具。」卢诚说,纯属没话找话。 梁晓手手指蜷了下,站在旁边,说:「多照顾自己一点不容易生病。」 卢诚后脑勺的头发湿了,脖颈那块的t恤紧贴皮肤。 「你平时很容易生病?」 「不会,很少的。」 卢诚搅开姜糖,端着杯子,觑她一眼,「你要站到什么时候?」 梁晓跟她对视。片刻,移开视线,挪到他对面坐下。 卢诚简直要被她气笑,两手架在膝盖上,盯着她,「这么怕我?」 「不是。」 「那你躲那么远?」 「这边好说话。」 「坐旁边就不好说话了?」 梁晓一脸正直:「说话当然要面对面。」 靠得那么近的,不叫聊天。 卢诚哼了一声,吹开雾气喝了两口,身体确实热乎了一点。他扫了房间一眼,问:「有吹风机没有?」 「有的。」 「我吹一下衣服。」 「我去拿。」梁月走进去从抽屉里掏出一把红色吹风机,捋着电线过来,要递给他,可卢诚动都不动。 梁晓抿了下嘴唇,问:「我帮你吹?」 卢诚马上说:「好。」 她这是问句好么。 插好插头,梁晓一手拿着,按了开关,温热的风呼呼从风筒里灌出来,对着卢诚搭在沙发上的夹克吹了片刻。 卢诚打断她:「能帮我吹下后背吗?」 梁晓默默移动风筒。 温热的风扑在脖颈上。 卢诚说:「吹下前面吧,领口湿了。」 风筒响声很大,她没听清,还对着后背吹,热风呼呼,她右手就被握住,抓了过去。 梁晓看着他,「干什么。」 「吹前面。」卢诚说,面不改色抓着她手不放。 风筒只响了一会儿,然后被按掉开关,完全就是个藉口。卢诚把吹风机放桌上,拉了她手,一扯。 梁晓没注意,跌坐在沙发上,对上卢诚目光。 他肤色很黑,跟块炭似的。 卢诚抓着她手抵在胸膛上,触手碰上的肌肉硬邦邦的,问她:「衣服干了吧?」 梁晓没作声。 卢诚靠近一点,压低声音,「能亲一下吗?」 梁晓抬头,隔两秒,才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带点干燥的嘴唇就碰了上来。 梁晓身体绷着,根本就没放松,卢诚似乎也感觉到了,嘴唇轻磨了下,没深入就放开了她。 两人拉开距离,凉气逮着空儿钻进来。 卢诚端了桌上姜茶,一口灌下,扯了沙发上衣服,站起身,「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卢诚!」 他停住,俯视她一眼。 梁晓嘴唇开阖,半天也没说出什么,说:「那个……雨天路滑,你慢点开。」 「嗯。」 他转身走了。 门口引擎响起,声音渐远。 ** 卢诚摩托车一径开到汽车站,外套没穿,挂在前面,车停稳,随手一扯转身大步走进去。公交六点下班,此刻就亮着几盏灯,几只飞蛾绕着扑腾,往灯上面撞上去。 杨聪半靠在藤椅上,双脚相叠,夹在小板凳上,端着一碗炸酱面正狼吞虎咽,瞥见卢诚进来,「诚哥,咋跑来了?」 卢诚面无表情。 「吃面吗?」 「不。」 「没回去啊,不是说要今天情人节要赶紧回去吗?」 不提还好,一提这事卢诚就憋闷。 杨聪叨问道:「情人节咋过的?我都没过过这。」 「过个屁。」 卢诚衣服一扔,靠白色摺叠椅上坐上去,掏出口袋里面烟盒,磕了一支,点上,吸两口,嘴巴里滚两圈吐出,一副明显心浮气躁的样子。 「……」杨聪忙坐直了身体,面都顾不上吃了,一礅到桌面上,「谁惹你生气了?」 「没谁。」 杨聪试探问:「梁姐?」 卢诚瞥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杨聪说:「我们聊过啊。」 卢诚说:「我没记得介绍给你过。」 杨聪说:「这一问就出来了,用得着介绍,我杨聪是谁?」 卢诚:「单身二十五年的穷小子。」 杨聪:「哥。」 卢诚哼笑一声,「都聊什么了?」 「也没什么。」杨聪收回□□叠坐着,「上上上上周你跟我换班那天,梁姐上车瞧见我,说:怎么是你。哎,我就认出来了。你那两天就不对劲,在加上人都提着东西上来找过你了,这几年也没见你跟那个女人走很近,猜都不用猜。」 第48页 卢诚抽着烟,听他侃。 「其实梁姐真挺好,经常问你事呢,上次你被老陆头叫去谈话那次,梁姐一个劲儿问你有没有挨批呢……」 卢诚皱眉:「你告诉她了?」 杨聪:「啥,我说什么了……」 卢诚盯他。 杨聪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刚泄了什么,忙闭嘴澄清:「没说别的。」 卢诚才收回视线,两指夹着抽没几口的烟来回转着,嘀咕:「她嫩能问什么,防的跟什么似的,碰都不给碰,我看起来像是那种男人吗……」 杨聪:「哥你念叨什么呢?」 卢诚闭口:「你怎么没回去?」 「啊,急什么,回去也没人……」 卢诚举着烟吸了一口。 不止杨聪,他回去,房子里头也是空荡荡的。 「走了。」卢诚起身。 杨聪说:「这就走了?哥你来干什么的。」 「听你唠嗑不行?」 杨聪嚷:「艹,你自己活络了就走人,够不够意思!」 「改天请你喝豆浆。」 卢诚说,声音已经从大门口飘过来了。 「你爷爷!」 卢诚边走边套上衣服,方才气上头,没顾得穿,寒意渐重,一路过来,刚吹干的衣服又蒙湿了一小块,鼻子有点堵。 手臂挂着水滴,他随便抹了一把,套上夹克,刚拉上拉链,口袋里的手机就响起来。他一愣,以为是梁晓,绷着的面色松了点,抿嘴去掏手机,一看来电,脸又拉回去。 「何译,这通电话要不是什么大事,你就完了。」 何译的声音悠哉悠哉的,「大事啊?我姐回来了算吗?」 卢诚吸了下鼻子,「何珊?」 他拎着钥匙要摩托扯走过去,「怎么突然回来?」 ** 店里。 梁晓洗了澡,换了棉衣,趿拉着鞋子过来,跪坐在沙发上,眼睛一瞟就看见旁边静静躺着的毛巾和未收起来的吹风机。 她给自己也泡了被姜茶,捧着热乎乎的瓷杯,穿到小腿的厚棉袜,窝在软软的沙发里,吹着烫手的姜茶,有一口没一口啜着。 脑海里闪现刚才卢诚靠过来用嘴磨她嘴唇的画面,刚洗完澡的身体立马热乎乎的。 也不是介意, 就是觉得太快了。 没准备好。 二十多年来,她恋爱史简单得如同白纸,又因为早早出来工作放弃了继续读书的机会,她除了长得还算可以,学历低得不行不说,家里也不够有钱,还有个妹妹需要养。 凭什么喜欢她? 不够性感,不体贴人,无趣,保守,连青梅竹马长大的人都受不了她的性格。 试着交往,但她不希望费了心思维持的关系最后变成竹篮打水一场空,更受不了对方只是看中她的其他方面而玩玩而已的追求。 就算答应了,也希望能按部就班,规规矩矩来。 才几天,上嘴就亲,总是需要一点准备。 梁晓抿了一口姜茶,既辣又甜的味道卷着她的舌尖,整个口腔都在躁动。她忍不住咬了下牙齿。 强制一点嘛,也不是不能接受,生气算什么。 「算了。」 梁晓一口灌完姜茶,不想再想,拿了东西去洗了。 ☆、第二十七章 结果卢诚一个电话都没打过来,也没过来找人。 梁晓时不时往门口瞥一眼,惹得小梅忍不住问:「姐,今天有人要过来提货?」 「没有。」 小梅:那你到底看什么? 梁晓问:「新店你们跟着过去吗?」 小梅说:「我跟陆生先留着这里,等过段时间再说。」 「也好。」 梁晓忙了一天,小梅陆生两人回去,过八点,基本就没有生意了。外头霓虹高照,店里冷冷清清。平日没觉得有什么,然而在有人整日在你跟前晃悠之后,这种落差就变得明显了。 梁晓把桌上东西码好,关了大灯,只留里间一盏挂灯,拉开椅子,打算去关大门。手扶上铁门没两秒,台阶下传来一声鸣笛。 她手一顿,站在那边没动了。 路灯昏昏暗暗看不清楚,行道木又挡住大半,只看到一个黑色影子骑着摩托,开进来便停在花坛边摘头盔。 似乎有所察觉,那人抬头朝店门瞥了眼。 梁晓马上移开视线。 反应过来,心想:「为什么要移开视线?昨天走的又不是她。」 便转回去盯着。 卢诚解了头盔挂好,抬手蹭了下鼻子,昨日淋雨的后遗症,鼻子有点堵,他坐在车上片刻,没动。 月朗星稀,难得一见的好天气,昨日下半夜下了雨,洗刷了一天的燥热和烟尘,空气带着清新。街道两旁的店铺还亮着灯,马路上是来来往往的车流和行人。 卢诚耐着性子等着,说不清自己是在等什么。 终于,十分钟过去,梁晓站得脚都酸了,扶着门框,问:「你难道要那样坐一夜不成?」 声音并不大,卢诚还是听见了,抬头看向大门。 背后的天空是一片黑色幕布,缀着朗月,照着天幕下形形□□的人群。 「吃饭了吗?」他问。 梁晓说:「吃了。」 便没话。 片刻,卢诚下车,双手插兜,一步一步过去,上台阶,站在梁晓面前。就着一点灯光,那双眼睛里的光芒也辨不清蕴含什么。 第49页 「我还没吃。」他说,声音难得带着一股含糊不清的服软。 梁晓扶着门框,抬头看他一眼。 「那我给你煮碗面?」 「好。」他马上回答,倒是懂得找台阶下。 梁晓拿了面,盛水,放电磁炉上烧,择了青菜,放了两块面一起下去煮。锅里水快开了,咕咚咚冒泡,热气腾腾,她磕了蛋,看那蛋清慢慢凝成,关小火,加了配料。十分钟,面起锅,倒在瓷碗里,缀几根青菜,一个溏心蛋,上面放了青葱,卖相可口。 梁晓端起,回头的时候正好撞见卢诚一眨不眨盯着她的视线。 她把面放桌子,放好筷子,「吃吧。」 卢诚收回视线,拿了筷子,吃相豪迈,吸熘熘吞了一大口。 「味道还行吗?」 味道很好,非常好,咸淡刚好,面弹而不烂。 「好。」 梁晓心思嘀熘转,也只是随口有一问,思索间随眼一瞥,一大碗面只剩了底,卢诚正喝汤。 她震惊:「不烫吗?」 卢诚抽纸巾擦嘴:「皮糙肉厚,习惯了。」 刚煮不久,还烫口呢,谁人皮厚到这种程度。 梁晓说:「吃太烫的东西不好,以后别这样吃。」 卢诚瞟她一眼。 梁晓说:「哦,我去把碗洗了。」她拿了碗就走。 卢诚跟在她身后。 梁晓开了水龙头,碗还没放进水槽呢,后头伸过来一只手,握住她的,把碗凑到水下,说:「水凉,我洗就好。」 「一个碗而已。」 「那就一起洗。」 梁晓:「……」 卢诚手一手盖在她手掌,一手按了一点洗洁精,抓着她的手在碗里擦拭着。身后人紧靠着她,硬邦邦的胸膛贴着她的后背,鼓动的心跳隔着衣服传递过来。 轻微呼吸扑在耳畔,低低的,带着一点鼻音,他头微侧,半俯身,抓着她的手洗碗。洗洁精揉出一堆泡沫,滑熘熘的,皮肤相触,磨动揉捏。 哪是洗碗,分明趁机占便宜。 梁晓手被他抓在手心,一个碗洗得人面红耳赤。 「行,行了吧?」 「干净了?那沖水吧。」 卢诚抓着她的手,把碗沖干净,随手放在旁边沥干架上,人没走开,就那样包着她,抽了架子上挂着的毛巾,帮她擦干净手。 「昨晚是我太急了,抱歉。」卢诚说,嗓音既低又堵,「下次不会了。」 吃饱了,他现在有心思作弄别的了,说话间气息喷出一丝,酥酥麻麻的。 梁晓说:「……没关系,反正我们是男女关系。」 卢诚这人心思重,看不出来,你说你吃醋生气,他表现得确实不爽,但转脸又黏糊糊凑上来,似乎又不在乎一样。 长得一副凶狠高大模样,脾气却跟小孩一样。 他心情似乎不错:「男女朋友?」 梁晓:「嗯。」 卢诚把擦手毛巾随便一搭,手握着不放,「既然是男女朋友,亲一下总可以吧?」 他随口一问,似乎在试探。 梁晓想到昨晚,也许是她做的不对,哪有交往的情侣扭捏矫情成那样的,便嗯了一声:「……可以。」 「嗯?」他低下身,侧头去盯她眼睛,「你说什么?」 他只是随口一问,没打算真的勉强,难得梁晓同意,他确实意料之外。 梁晓抬头对上他那双微眯着的眼睛。 但眼下这局面,还故作君子就太装了,卢诚没给她思考的时间,俯身就咬上去。 略干燥的嘴唇先是吮了下,见她没推辞,马上压上去,把她整片嘴唇都裹进去。梁晓后背靠着卢诚手臂,扭头仰着脖颈,不敢主动,不敢动弹。 小嘴温软,卢诚这个空虚老男人一触即发,不可收拾,顺势把人压在洗碗台上,一手扶腰,一手抓胳膊,撬开贝齿,长驱直入。 她从来也没碰上这样的,呼吸急促,浑身要烧起来一样。 …… 亲好一阵,卢诚才结束这个吻,却贴着人不放,嘴唇有一些没一下磨蹭着。 梁晓伸手推他:「好了。」 卢诚搂在腰上的手没松,反而箍紧了一点,「你这腰,我第一次见你就奇怪了,太瘦,没两斤肉吧,一折就断。」 梁晓微喘气,没作声。 卢诚尝了鲜,心情大好,大手在她腰上捏了下,说:「看起来瘦,摸起来却有肉。」 梁晓额头抵着卢诚肩膀,脸上可以煎鸡蛋了。 但亲过之后反而让她自在了一点,梁晓性子就是需要人逼着走。她低着头问:「你怎么会,喜欢我的?」 「你好看。」 梁晓:「……」 她抿唇:「认真点。」 卢诚托着她下巴,让她抬头看自己,「我听起来不像是在认真回答的样子?」 可她也没听过有人将这样表面的理由说得这么正大光明。 「总有别的原因吧?」她忍不住追问。 卢诚手指在她侧脸划了下,「这个问题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确实喜欢你就对了,长得好看不也是你的优势吗?」 虽然是这样,但问这个问题的她是不是有点傻了。 梁晓说:「也不是多好看。」 「比我好看。」 她笑了下。 卢诚手还箍着她,「你担心我不是认真的?」 第50页 梁晓说:「不是。」 「我这人不注重那些花哨的事,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绝对不会暧昧不清故意消遣人,你放心。」卢诚说。 梁晓:「嗯。」 卢诚说:「你要是担心,我明天就可以登门拜访,把这事儿定下来,你觉得呢?」 她倒是没想到卢诚这么坦荡,一时没回答。 卢诚说:「我回去找我嫂子,让她先去你家一趟,如何?」 「不——」 梁晓对上卢诚视线,解释:「我是说,我相信你。这事不急,我们先处着。」 卢诚盯着她的眼睛,「好,那就等等。」 昨夜又下了场雨,夜雨无声无息,只能从早晨湿润的土地能看出来,寒意偷偷摸摸蹿了出来,藏在风里,扑面而来的风烈且凉,刀子似的往人脸上刮。 周五,卢诚接了吕燕的电话开车回去一趟,客厅里摆着一桌饭,似乎是要等他一起来吃。 吕燕叫他:「卢诚,拿碗筷过来一起吃。」 卢诚拎着钥匙在手里打转儿,「你们吃,我出去吃。」 吕燕说:「嗯?出去吃?」 她眨眼:「自己吃啊?」 卢诚说:「当然不是。」 他走过去做沙发上,捞了遥控换台,「找我什么事,嫂子。」 吕燕端了碗坐他对面,「妈前两天找我了。」 卢诚按遥控,换到一个综艺节目。 吕燕说:「说起你了,问你最近怎么样,我说挺好。」 换台,相亲节目。 吕燕说:「就是最近都不往家里跑了,事也不跟嫂子说。」 再换,终于到新闻,早间播报响起。 卢诚扔了遥控,胡乱揉了下脑袋:「嫂子你有话直说。」 吕燕笑了下:「那天你问我那事,后面和那个姑娘怎么样了?」 卢诚有一下没一下顺着头顶短寸,「还行。」 「还行是怎样?」 卢诚斜她一眼,「要聊天找我哥去。」 吕燕瞪他:「你这人怎么这么讨厌,有姑娘看得上你才怪。」 卢看新闻,说:「那不一定。」 吕燕扒拉了一口饭,嚼几口,吞下,懒得理他了,端着饭走了。 卢斌插嘴道:「你这几天都不回家,记得回去住两天。」 「嗯。」卢诚说,「没事了?」 卢斌说:「你忙着去哪儿?」 卢诚笑一声,看了做桌上吃饭的夫妻俩,「去接对象,行吧。」 他转身出门。 吕燕在身后喊:「碰上喜欢的带回来看看,嫂子替你把把关。」 「再说。」卢诚摆摆手。 ** 一场秋雨一场寒。 梁晓刚要出门,被夜雨过后的寒意冻了下,忙缩回去,重新换了件衣服,叮嘱小梅:「今天降温了,多穿两件衣服,别感冒了。」 小梅说:「知道了。」 她分明左耳进,右耳出。 梁晓说:「感冒不是小事,能避免就避免。」 小梅回头看她,「姐,你不是上课吗?」 梁晓说:「别忘了。」 「谢谢姐,你快上课去吧。」 梁晓拿了把摺叠伞出门,还能听到身后小梅的嘀咕声,「我穿两件了都,看起来很薄?」 她抿嘴浅笑了下,到公交站等车。 到了青空教育,刚好碰上廖铭要出门,他视线飘了下,落在她身上,「姐。」 梁晓说:「要出门?」 廖铭答:「嗯,有点事。」 梁晓点头,转身要往楼上去了。 廖铭叫住她:「那个,梁晓姐。」 梁晓看他。 「我哥……」廖铭挠挠头,「他人其实挺好的。」 梁晓笑了下,「我知道,还有事?」 廖铭说:「你可以给他一个机会。」 梁晓只是笑:「你去忙吧,我上去了。」 廖铭知道什么,就让自己给一个机会。可他怎么知道自己就没给呢? 说来,旁观人的看法,几时说得明白。 梁晓下了课,下楼出门,同行的几个人给她普及了家庭主妇的生活之道,告诉她,女人,找一个好丈夫才重要,然后相夫教子。她们对梁晓的开店略有耳闻,纷纷表示羡慕,但话中又透露出不屑。 梁晓没在意,微笑一一告别。 门口站了个人,穿合体的西装,让刚才出门的几个人侧目不已,暗自议论。 蒋信安回头,看见她,「梁晓。」 带着旁边人的视线。 ☆、第二十八章 梁晓站了片刻才走出去,蒋信安就一直盯着她看,直到她走到面前。 门口众人站了片刻,没热闹可看,也就散了。剩下两人,相顾无言。蒋信安大概有话要讲,但犹豫许久,还是不知道从何下口。 他斟酌一阵,看着她说:「以前我是觉得,事业才是重要的,儿女情长只会让人裹足不前,也因为此浪费消耗了你的感情。我很幼稚,人怎么可能脱离感情单独存在,现在懂了,但似乎有些晚了。」 梁晓没说话。 机构里面人走光了,敞开的玻璃门灌进去许多风,墙壁上风孩子做的风铃轻晃。 蒋信安说:「不过没关系,裂纹不可消除,但或许可以重新熔铸一个。梁晓,以前的蒋信安是人渣,现在他打算重新追求你,你愿意给他一个机会吗?」 第51页 人总是觉得可以从头再来,因为浪子回头金不换,知错能改,下一句就是善莫大焉。却没有人问一句,那些因为这种「无伤大雅的错误」而受伤难过的那些人,是不是也原谅了。 但是不是忘了,这个人本质上没有区别,做过的事也不会无端消弭。 「不能。」梁晓说。 蒋信安愣住。 她拢了下被风吹乱的头发,「蒋信安,你没错,以前也不是人渣,别这么说。」 至少在对待她的那两年,他从来没有做过别什么。 梁晓忍不住笑了,「我不会说什么话。与其说你对不起我,还不如说是因为我们不合适,再等几年,你或许能遇到更好,我没那么优秀,值得你回头。你要重新追求我是你的自由,但我现在有男朋友了,所以我不可能回应你什么,以后也不会。」 蒋信安还是没说话。 片刻,他开口,声音有点哑:「我是喜欢你的。」 梁晓说:「我知道。」 蒋信安说:「以前就喜欢。」 梁晓说:「不然我们也不会在一起了。」 也许当时可能时间不对,人对了;也许时间对了,人不对。总之,错过就是错过,深陷未必是好,放弃也不会就是差。 蒋信安自嘲地笑了下,「我这几天,让你困扰了吧。」 梁晓回答:「没有。」 是真的没有,他从来不会死缠烂打,也不会得不到就毁掉。人没有那么坏,一定要老死不相往来才是最后结局。 他深吸了一口气,呼出:「他,那个……卢诚是吧,你确定是他了?」 梁晓沉默。 她不确定,没发生的事谁知道呢。 蒋信安问:「我真的没有机会了?」 「蒋信安。」梁晓说,「你喜欢我,但除此之外的感情,你其实也说不清,到底是从小相识的友情更多,还是萌发的爱情更多。」 蒋信安看着梁晓,「不是,我确定的。」 不然怎么会在一起,造化作弄,一念之间,从来都是错过就不再的。 梁晓说:「走吧,别站这了。」 蒋信安笑了下,他现在是真正放开了,一开始也许惋惜,但未必是真正动情。他主动帮梁晓提包,「我来拿吧,最后一次。」 梁晓犹豫片刻,摘下来递给他。 蒋信安提着,两人边往外面走边说:「你跟他怎么认识的?」 「就是刚好碰上了。」 蒋信安说:「如果我当初没有和你分开,现在你们也许也遇不上。」 梁晓默了片刻回答,「是,但分开未必就是糟糕的。」 蒋信安侧头看她,「你这么想和我分开?」 梁晓摇头,「我一直在想,当初我们在一起,未尝没有旁边人撮合的原因在,如果没有从小认识,一步一步来,可能最后不一定会成。」 蒋信安嘆口气,「看来你是真的没有打算和我在一起。」 梁晓:「给我吧,不用送我了。」 「真不用?」蒋信安从胳膊上脱下包。 「嗯。」梁晓说,「卢诚……」 她想说他可能会来接她,耳边响起车子轮胎碾过尘土的声音,一抬头,头盔下的一双眼睛,正灼灼地盯着她。 卢诚车子从对面缓缓开来。 梁晓手还伸着,蒋信安把包挂她胳膊上,沖卢诚笑了下。 车子急剎了一下,轮胎磨出尖锐的声音,停在马路牙子边。 蒋信安主动走过去跟他打招呼,「卢诚,我记得你。」 卢诚眼皮都懒得掀,垂着眼,盯着不远处的梁晓。 蒋信安完全被无视,嘴角挂着笑,顺着视线看过去,同梁晓摆手,「有人送你,我就先走了,回见。」 梁晓点头,「好。」 蒋信安上车调转车头开走,卢诚头盔都没摘,戴着皮手套,握着车把,盯着她。 梁晓吁口气,主动解释一句,「他是过来跟我说……」 她突然没了声音。 怎么说? 过来表露心意,后面说开了。 她蹙眉。 卢诚把她表情丝毫不漏看进眼里,「说什么?」 梁晓说:「没什么,反正以后与他无关了。」 卢诚车子终于未停下,低低的引擎一直持续小声轰鸣,他视线在梁晓脸上停住。过于直接的、笔直的、带着敌意的逡巡目光让她不适。 还是沉静下来,问:「你来接我?」 卢诚没搭话。 梁晓细眉皱起。 卢诚拧了下车把,加油门,车子骤然嗡鸣一声,「你还没说他来找你做什么呢。」 梁晓说:「卢诚,你要计较这个?」 「不是计不计较的事。他来找你,我问一句都不行?」 梁晓说:「他过来对我说,想要重新开始。」 卢诚好一会儿没说话,然后掀起眼皮,睨她:「然后?」 梁晓被他气笑了,「然后?然后我答应他了,我们马上要去吃合伙饭,你还有事?没事我就先走了。」 简直莫名其妙。 她脸都气红了,转身就走。 胳膊被拉住。 卢诚熄了火,手指用力,攥得她发疼。 梁晓:「放手。」 旁边车子呼啸而过,带来一阵烈风,捲起路边的土尘。 第52页 一阵沉寂过后,卢诚开口。 「我吃醋了。」 梁晓看都不想看他。 卢诚继续道:「一出门就看见他,还帮你拿包,他走的时候那笑看见没?我见了就想揍他一拳,碍眼,你居然还不解释。」 「我之前没说过?还是你根本就没听?」 卢诚用力把人拽回来,搂在胸前,用脑袋上头盔抵着她,「三番五次,我耐性没那么好,要不是跟你认识,我早就找时间打他了,用得着你解释?」 梁晓说:「你厉害。」 她推开人就要走。 「好了。」卢诚又把人扯回,「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你不许见他。」 卢诚摸了下她的腰,低头说:「你怎么知道你在这上课的?」 「他弟开的。」 卢诚手一顿,尽量按下怒气,轻声问:「那你怎么来这上课?」 「我哥介绍的。」 「梁霖?」卢诚问,「你哥跟他认识?」 「他们以前关系很好。」 卢诚终于忍不了了,哼笑一声:「所以?你哥特意介绍你过来这边上课?再续前缘?」 梁晓也笑:「可能是,我回去好好问问他,谢谢他牵手。」 卢诚收手,放开她,眉头中央拧成川字,「那你什么意思?」 梁晓说:「刚才不是说了,要复合。」 卢诚拧开钥匙,油门一家,轮胎打了个旋儿,调头。引擎轰鸣,他停止路边,斜睨她:「梁晓,你别惹我。」 梁晓说:「你要我解释,我实话实说,不满意吗?」 卢诚咬了下后槽牙:「你辞了这边课程。」 梁晓直视他,难以置信,他能说出这样的话。 「辞了这边课程,有蒋信安出现的地方我要缺席,遇见了必须避开,是这样吗?」 黑衣夹克被风鼓起一块,油门加着,引擎轰动,半天,终于沉寂。 梁晓说:「卢诚,你可能不是很了解我。」 卢诚说:「我不了解你?」 风很凉,梁晓拢紧衣服,平静道:「我们认识的时间太短了,太冲动,也许根本没到深刻了解对方的程度,我这人确实不是很优秀,事实上我到现在仍不敢相信你会看上我。」 「你也看出来了,我对接吻亲热还带着牴触,是我没准备好,或许我们冷静一下,好好思考,也许……」 她话没说完。 卢诚摩托突然加大油门,轰鸣声骤响,盖住她没说完的话,他看都没看她,轮胎猛转,扬起一道尘土,车子从她面前开过去。 留下一个背影,黑沉沉的。 「……分开一段时间……」梁晓张了张嘴,咽下未完的话。 停驻片刻,到对面等公交了。 ** 摩托车飞快地从马路上疾驰而过,后轮扬起尘土。路边的人或站着说话,或顺着马路走过,突然一道线蹿过,尘土飞扬,惹得众人纷纷侧目。 车子在翟山缓缓开进,街道人渐渐多,速度放慢。 卢诚俯低身体,双眼如炬,里面燃着一团火。下雨刚好,好歹能缓解一点,这要从胸口蹿出来的怒火。 前面拐弯,卢诚心神不在,没鸣笛,拐进去剎那,里面正好出来一人。 「我操!」 卢诚急剎,轮胎在地上摩擦而过,及时剎住。 陈康瞪着眼睛,撑着车头,正要骂一通,抬头一看,居然是卢诚,他震惊不已:「卢诚?」 卢诚眉头蹙起。 陈康说:「诚哥!诚哥啊!您这是神游天外还是怎么,车子开成这样。」 没撞上,他及时避开了。 陈康说:「白瞎了你的车技了。」 卢诚眉头皱得更紧了,「没事滚。」 「哎。」陈康拍了下他车头,「谁惹你了,火气这么大。」 卢诚拧开油门,开车要走。 陈康说,「这明显有心事的样子啊,难道你见过严路了?」 「谁?」 「严路啊。」陈康反应过来,「怎么,还没见过啊。」 轰鸣声停,卢诚转脸问:「严路?他回来了?」 「前几天回来了。」 卢诚方才皱着的眉头松开,「他回来干吗?」 陈康说:「我怎么知道,这是他家,什么时候回来都可以吧。」 卢诚重新发动车子,「知道了。」 陈康挡在他面前,「卢诚,你跟他见面不?」 卢诚说:「关你什么事。」 陈康笑:「你俩见面说一声,我跟去凑凑热闹。」 卢诚给他堵住,半晌才开口:「你这兴趣,挺特别。」 陈康嘿嘿笑:「那不可。」 被他这么一打岔,方才的气也消了不少了。 空荡荡的两室一厅,没有人气儿,住都没住几次,平时赖在卢斌家不觉得,这么一回来,空寂感扑面而来,都忍不住唾弃自己矫情了。 厨房的锅都是崭新的,碰都没碰几次,冰箱空空如也,扔着几个瘪了的西红柿和焉黄瓜,一颗放了不知多久的鸡蛋,一盒开了封没用的粉条。 卢诚盯着了片刻,「啪」一声关了冰箱门。 窗帘轻晃,刚开窗通气,里面的尘味还没散,人高马大的一个人,煮个饭都不行了? 半晌,又把冰箱打开。 掏出仅剩的几样东西,削皮洗净,跺成几块,烧开水,连着粉条一块扔下去煮了。 第53页 结果煮了十几分钟,捞出来一锅黏糊糊的东西,味道一言难尽,他随便吞了几口咽下,扔洗碗槽里,靠窗边坐下,点了香菸。 月朗星稀,皎洁的明月挂在天幕上,越发衬得人寂寥。 卢诚吐出一口烟,盯着扔地上的手机。 还不打来? ☆、第二十九章 梁晓也不顺利,公交没挤上,折腾半天回去,脸色沉沉,连小梅都不敢搭话。她给自己倒了杯水,咕咚两口灌下大半,把自己摔在沙发里,抱着小腿,团成一团。 小梅在外头喊她。 梁晓脑袋晕沉沉的,像是搅成一团没煮好的面,半天找不到头在哪。 可她也不是她的本意,气极了而已。 蒋信安都没这么咄咄逼人过,他凭…… 梁晓撑着额头,这是她不对?不该把两人拿来比较? 她性子虽然软,但不至于半点原则都没有,随便揉捏拿扁。 她吁了口气,细眉蹙着。 小梅还在小声喊:「姐,姐……」 她回神,问:「怎么?有事吗?」 小梅指指柜前电话,「梁二哥打电话来,让你回家一趟,说过会儿来接你。」 「几点?」 「七点。」 「知道了,你忙好了就回去休息,不用管我了。」 「好。」 梁霖接了她回去,一路上她都没说话,梁霖欲言又止,但碍于开车,没开口,到了家,吃完饭,梁母拉了她到一旁问话才知道。 「你跟那人在处啊?」 梁晓没还明白:「谁?」 梁母瞪她一眼,「还谁?王梦介绍那个,叫什么卢诚的,卢诚!你跟他怎么凑一起去了?」 梁晓问:「你怎么知道?」 这事儿她谁都没说,就是因为刚开始她妈不是很同意,打算找个时间谈的。 梁母说:「你管我怎么知道的,你回答我就行。」 梁晓现在自己都一个头两个大,现在还需要谈? 她「嗯」了一声。 梁母「啪」打了她手臂一下,「你这人,怎么都不和我说?尽自己做主!」 梁晓没心思多说:「这是我的事,又不是你找,说了能顶什么用。」 「你这丫头——」 意识到自己口气沖了些,梁晓默了片刻,说:「现在也没在一起了。」 梁母追问:「什么意思?什么叫没在一起了?」 梁晓说:「字面上意思。」 「别跟我拽字儿,你妈不懂这个,我就问,你和他交往过是吧?」 「是。」 梁母说:「你跟他断了。」 梁晓不解问:「为什么?」 梁母说:「为什么?没听王梦说啊,那人脾性有问题。」 梁晓拉她坐椅子上,「人好不好我自己清楚,况且他人没你说这样严重,都是误会。」 她拿了衣服往浴室走,「别操心我了,我自己知道怎么做的。」 梁母嚷道:「不行!我不满意他……」 梁晓关了浴室门,隔绝了梁母的叨念声。 热水淋浴而下,浑身舒泰,浴室热气腾腾,墙上镜面糊了一层水雾。 同不同意现在也不重要了,说不定他们两人就这么断了。 梁晓挤了一手浴液,打出泡,揉身上。 可是就这么算了? 热水冲上身体,地板泡沫顺着水流钻进疏水口。梁晓洗了片刻,低头打量了自己身体一样,伸手去抹开镜面上的水雾。 暖黄灯下,镜子里的人酮体雪白,皮肤白嫩,双腿长直,窄肩细腰,盈盈一握。 她注视着镜子里的人,带着水珠的脸庞并不老,还很年轻。她骨架小,这几年有意养着,控制饮食和生活习惯,小脸光洁,眼角也不带细纹,浅笑时梨涡半隐半现。 还好,她还年轻,她才二十八,她没有被蹉跎的时光带上离异女人的松弛和愁闷。 她有自己的交际,有自己的兴趣,有自己的事业。 不靠别人,不轻看自己,不自怨自艾,不消极磋磨。 两分小女孩的青涩,六分成熟女人的温柔韵味,剩下的是悠悠时间带来的阅历和沉淀。 梁晓关了热水,拿浴巾给自己擦净,换上睡衣。 这是属于她自己的,谁也不能否定。 柔软的棉质睡衣罩下,梁晓吹干头发上楼回房间。 卢诚的心思她无法猜度,但她不能为了屈就放弃自己的原则。 她心情松快许多,上楼,看见梁霖站在窗边抽菸。「哥?你怎么站这里抽菸?」 梁霖在窗沿上把烟碾灭,「晓晓,哥有话跟你说。」 梁晓说:「什么事?」 梁霖低头沉吟,手指捻着烟,似乎有再点燃的趋势,来来回回,半天没开口。 梁晓便猜到大半了,问:「是关于蒋信安?」 梁霖抬头:「你知道?」 梁晓说:「我跟他碰上了,在青空教育,我一猜就知道是你。」 梁霖脸色复杂,「晓晓,哥没别的意思,他一直有跟我联繫,我以为你们或许能复合,他也表示不会给你困扰……」 「哥,」梁晓打断他,「我没把这事儿放心上。」 蒋信安跟他们家实在太熟了,熟到根本无法到反目成仇的地步,更勿论之前交好的两人。 第54页 梁霖说:「这事儿是我做得不对,哥跟你道歉。」 梁晓说:「你没做什么。」 梁霖把菸头仍篓子里,「那次见面看你和卢诚的样子,我就觉得不该多事把你介绍到那儿去了,不管你们会不会复合,都是你们自己的事,我不该插手太多。你之前就是让我们耽误了,我还没反应过来这个道理。」 梁晓没说话。 梁霖说:「现在你们怎么样了?」 「跟以前一样。」 梁霖点头,「那个卢诚呢?」 梁晓无奈了,「你也知道?」 梁霖看她一眼,无奈道:「看出来的,男人总是比较懂男人一点,他那天看你的眼神,我就觉得不对劲。怎么?你们真在一起了?」 梁晓说:「差不多。」 「差不多是怎回事?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就那次颱风过后一直联繫了?」 梁晓不想解释,便说:「是。」 「慢慢来。」梁霖拍拍她肩膀,「哥是希望你能好好的,找个好男人,好补偿你这些年为这个家付出的。」 梁霖下楼。 梁晓站了片刻,也没想起去问她妈怎么知道她跟卢诚交往这件事了。 她进房间,锁上门,躺在床上 ,睁着双眼看着头顶天花板。 窗户被帘子盖得严严实实,不见半点星空,只有浅淡的花纹爬满深绿布帘。 躺了半天,还是偷偷起床,摸黑下楼。 ** 夜凉如水,有人睡不着,有人不想睡。 卢诚仰躺在床上,来回翻转,难以入眠,床头灯照亮一小片区域,他大字躺床上,胸膛上隔着手机,从刚开始到现在,屏幕就没亮过。 这女人心就这么硬?半点头都低不得? 卢诚恨恨咬了下后槽牙,捞过手机,点亮屏幕。 屏幕壁纸原先是自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给换了,一个女人,坐在公交靠窗位置,侧头看向窗外。 不知道什么时候拍的,也不知道怎么拍的。 卢诚看着那人就心烦,调到设置把壁纸取笑,重新换成系统自带图片。 一个小时后,还是没电话。 他看着那蔚蓝大海的图片,点开相册,看了半晌,又换了回来。 心想,再等一个小时。 …… 梁晓盯着电话按键,按了那个记下的号码,剩下最后一个键,迟迟没下手。 她兀自发呆好一阵,披着外套,坐在点了一盏檯灯的客厅,寂寥安静。 卢诚等了一个小时,电话没响。 他嗤笑一声,再也懒得看,扔了手机,躺下睡了。 梁晓纠结半天决定,总算把十一个数字按全,拨了过去。 暗夜里,一颗心噗通噗通直跳。 嘟—— 一声没响全,里面传来呆板的机器音,关机了。 她愣怔半晌,反应过来,「啪嗒」挂了电话,上楼去了。 ** 翌日,晨光高照,昨夜又下了夜雨,地面一片湿润,来往车辆的声音吵醒卢诚。他昨晚直接那样睡了,被子没盖,穿着薄衣,没等来电话,却等来感冒。 鼻子堵着,头昏脑涨,偏偏电话一个没有,起床气快把整间房子都烧没了。浑身围绕着一股低气压,沉着脸去洗漱,穿衣。 手机随手扔兜里,他看都不想看。 车子直接开去公交站,杨聪正端着饭盒吃午餐,一见他,忙喊:「说好请喝豆浆呢?这两天跑哪里去了?」 卢诚摸出一张一百块,「啪「盖桌面上。 以杨聪眼力,马上看出来这人一股邪气,最好不好惹,他默默收好一百钱,觑他一眼。 卢诚正换衣服。 杨聪看他气色不是很好,硬着胆子问一句:「吃了吗?」 当然没等来回答。 他安心把一百块收起来了,要走,卢诚叫住他。 「等等。」 杨聪顿步,眯眼笑:「哥啥吩咐?」 「帮我买两颗感冒药。」他声音瓮着,粗大低沉。 杨聪问:「你感冒了?你居然感冒了?你——」 卢诚瞥他一眼。 他马上改口:「马上。」 换好工作服,扣上帽子,蹲在旁边吃杨聪早上留下的豆浆和个冷掉的包子,包子嚼在口中,生冷发硬,味道很重。他下意识伸手进口袋掏手机,触摸到冰冷的机身,手指一顿。 隔几秒,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拿出来。 他铃声开到最大,信息调的不是镇定,可昨晚到现在也没点消息。 卢诚忍不住冷笑一下,他再去找她他就是傻瓜! 按开手机。 没亮。 他起身过去桌上的篓子里翻找,找个接口对应的充电线,插好充上,扔桌上,回头啃包子。包子刚吃完,门口声音就嚷着进来,「诚哥!诚哥,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卢诚脑袋瓜嗡嗡响,把豆浆纸杯捏成团,「闭嘴,杨聪。能不这么大嗓门么?」 「一见面就让我闭嘴?」 卢诚抬头,背光里,女人的模样没什么改变,轮廓依稀能辨出一点何译的影子,却更柔和温润。 何珊。 「卢诚,你这脾气还是一样大啊。」她说。 杨聪打量面前人,啧啧称奇,这才多久,两个模样这么娇俏的女人上这找卢诚,这丫上辈子哪里修来的福气。 第55页 卢诚把手上豆浆被子随手一丢,准确静茹大门的铁皮垃圾桶,拍拍手站起来,「你怎么来了?」 「路过,顺便过来看你。」 杨聪默默点头,门口停住的车子不得了,这哪里是顺便。 何珊笑:「几点上班?找个地方聊聊?」 她看向杨聪。 杨聪说:「哎?诚哥你今天1点的班,还有点时间吧?」 卢诚瞥他一眼,后者马上噤声。他直起身,指旁边椅子,「就这儿说吧,我马上上班了,随便坐。」 ** 降雨让温度降了几度。 一上午,电话安安静静,除了几个预定单子的顾客,没有别的。 小梅和陆生忙前忙后,梁晓心不在焉坐在柜檯桌前,手里拿着一支笔,有一下没一下戳着本子。本子上面被划拉得不忍直视,黑色墨水东一块西一块。 「姐,你是不是生病了?」 「没有。」 「我看你精神不太好。」 「昨晚有点晚睡。」 小梅不会察言观色,直觉得她兴致不高,提不起精神一般,却摸不着哪里不对。 梁晓坐了半天,捞了椅背上搭着的外套穿上,拿了钱包,就往外走。 小梅忙问:「姐?你要出去?」 「有点事,你看一下店,我很快回来。」声音却是从门口传进来了。 她走得很快,没往公交站台去,而是直接拦了出租。 ☆、第三十章 何珊转头打量着公交站,也没说什么,自己搬了张椅子坐。 红色的塑料方椅,上面是磨损的刮痕,椅面也不算干净,椅腿连接的横杆断掉,被用铁线连了起来。 何珊盯着椅面上一层黑黑的东西好几秒。 卢诚抓着手机,瞥过去一眼。 何珊抬头正好跟他对视上,顿了下,掀开衣摆坐下去了。 「怕脏就找个东西垫下。」卢诚说归说,手肘支着膝盖,似乎也不是很在意。 何珊:「没,不脏。」 她坐在椅子上,双手搁在膝盖上,环视周围一圈,看见杨聪在不远处瞅着,撞上她视线忙跟旁边人打哈哈了。 公交站环境很差,说真的。地上年久覆盖着的那层黑色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墙上也都一块块可疑的印记,更别说还有奇怪的味道。 何珊眉头不自觉皱起。 手机在充电,电量什么时候透尽了都不知道,开机开半天。卢诚有些不耐烦。手里没东西按,气氛陷入莫名尴尬。 他不想跟何珊打交道,打算长话短话。 卢诚捏着手机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穿着长风衣,一双绒面高跟,整个人跟这公交站格格不入。不单是气质方面,单单指外显的华贵衣着。 「不久。」她说:「我就是过来看看,我要不主动来找,靠你上门估计是没可能了。」 卢诚说:「我忙。」 何珊笑了下,笑容有些辨不明,她打量了这里头的休息室,问:「你就在这上班?」 卢诚说:「嗯。」 「为什么不跟何译一起干?」 「我不是那块料,别把时间浪费我身上。」 何珊说:「你……」 她突然也不知道该开口说什么。 这么多年没见,彼此早就不是初见的那个样子,时间,生活,一切能打磨人的东西太多,一不小心,什么都忘了。 「我这次回来不走了,听何译说你在这里。就是过来看看你过得如何,你觉得很好那就好,没别的意思。」 卢诚没吭声。 「当初……」何珊扯了个笑,「算了,这事也没什么好说的。」 卢诚视线盯着桌面上充电的手机,说:「本来就没什么好说的。」 何珊沉默。 这件事她确实只是旁观者,没立场说什么。 只是有些难过,原本他们多好。 何珊说:「卢……」 手机骤然亮了下,显示开机。 卢诚瞥了一眼,手指在键盘上无意识轻敲,「改天找个时间吃饭吧,这里乱闹闹的,你回去吧。」 她一顿,点点头。 手机恢复页面,电话图标哪里显示一个未接电话。他呼吸突然屏住一刻,点开。 何珊想到一件事,说:「有件事……」 手机铃响起。 ** 梁晓站在大门旁边的台阶上,脸上很平静。 「卢诚,我有话跟你说。」 卢诚顾不上手机还插着充电,根本没顾上电线还拉着,「腾」一下站起身,「我昨晚手机没电,现在才看到……」 「哦。」梁晓想到昨晚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打的电话,说,「这个没关系了了,我……」 卢诚直觉她口气不对,打断她:「怎么没关系?你打给我了,就是打算和好的意思?我同意了。」 他口气强硬,不容拒绝。梁晓好半天没说话,过一会儿才开口:「我想跟你说,昨天……」 卢诚打断她:「你在哪儿?」 梁晓没回答。 旁边的摊子老闆娘正吆喝「马耳、芋果、年糕、韭菜酥、……」 这声音每日几遍,十二点准时,余音不绝,印象深刻。 卢诚眉头挑起:「你在翟山?」 梁晓看了旁边一眼,说:「我……」 第56页 「春卷、蛋卷、黑米糕、南瓜饼……」 她住了口,那阿姨的声音太有辨识度。 「站在原地,不准走。」卢诚挂了手机,随手一扔,对何珊说,「你先回去,改天找你们,我现在有事。」 何珊:「哦,好……」 卢诚风一样蹿出去。 何珊张了张嘴,「我是想说……算了。」 她提了包,跟着出去,从前门出去开车。 卢诚一出门就往早餐摊贩那边过去,果然看到梁晓站着旁边花坛边,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人昨夜快把他逼疯了,现在还敢光明正大出现。 卢诚三步作两步跨,没一会就到人面前,一腔火气,对上那张脸,却一句狠话也放不出来了。 他微微喘气,是跑的。 梁晓说:「怎么喘成这样?」 卢诚接:「还不是怕你跑了。」 他声音有些低沉瓮着,堵在嗓子眼一样。 梁晓下意识问:「你感冒了?」 「说正事。」 「哦。」她目光始终没在他脸上聚焦,飘飘散散没落在实处,从面前的花坛一一扫过,到旁边摆摊的摊贩。 是有话要说的。 卢诚沉默了片刻,却先开口:「昨天,是我不对。」 梁晓微愣,摇头:「不,你有你的立场。」 卢诚说:「是我不对,太沖了。你有过去,我明明知道,还咄咄逼人,冷言冷语,是我不对。」 梁晓没说话了,昨天冷言冷语的明明是她。 卢诚说:「但既然决定要在一起,矛盾问题都是会存在的,总不能无视它们,也没法子跳过它们,早晚要摆明面上好好说的。我是因为在意你,稀罕你,才会那样。」 梁晓说:「是。」 卢诚松口气,「你听进去了就好。你来找我想说什么,要抱歉?」 梁晓还没开口,卢诚先笑:「不需要。我是男人,我哄你就够了。」 他还有些高兴,梁晓至少也是同样在意他的。 他后悔了,不该那样说话。 但男人都是视觉动物,看别的男人纠缠自己女人就是不爽,这不怪梁晓,但他气头上,被她稍微一撩拨就上火了。 梁晓摇头:「不是,我是想和你谈谈的是我们两个人的事。」 卢诚敛了笑。 「我想了一夜,真是觉得关系确定的太快了,我不了解你,你也不了解我,或许我们先从朋友做起,松一段时间看看……」 梁晓停住了,因为卢诚脸色看起来非常可怕。 跟初见他时那样。 浑身气息凌厉,眼睛眯着,透着辨不清的光芒。 他左右看了一眼,抬手揉了揉脑袋,视线放在她脸上,高高睨她,沉沉吁了口气,然后手进口袋掏烟。 梁晓能感觉到他的耐心在下降。 他掏出打火机,点燃,吸了一口,侧脸吐掉,烟雾很快散开。 这是他第一次当着她面抽菸。 梁晓:「卢诚……」 「你等等。」卢诚又吸一口,嘴里滚了一圈,吐出,来回两次,才把烟扔地上,用脚碾灭,「等等说话,现在说话,我可能管不住自己。」 梁晓便没说话。 卢诚盯了她好久,二十分钟,半小时? 两人时间没人说话,只有旁边的小摊售卖吆喝和来往的车辆鸣笛,惹得旁人频频注目。 他才开口,声音有些粗,又有些低,还有一点涩然,她不敢相信。 「你想了一夜,就想出这个决定?」 其实一开始,她就是处于被动的局面的。两人因缘巧合碰上,一方频频暗示,她空窗两年,没有任何异□□往,容易被撩起心里蛰伏暗藏的寂寞。 这是她的错,一开始就不应该这么快答应。或许循序渐进的相处更能让彼此深入,足够的摩擦才能让交往关系稳定坚固,冲动的结果只会导致双方矛盾的日益加剧。 因为不了解,任何未知的事情都能成为爆发的隐患。 就如同昨天。 但其实从一周前,他们就已经不对劲了。 梁晓抬头看他,那双眼睛黑沉沉的,下一秒就能把人拆吞入腹一样。 她说:「我想了许久,这是一个办法。你人很好,我没有否定你,也并没有我们就此结束不往来的意思,只是想先分开一段时间,冷却下来,然后……」 卢诚直接打断她:「这是什么鬼办法。」 梁晓住口。 卢诚说:「既然开始了,就没办法结束。要结束,就只能到此为止。」 梁晓震惊,抬头,「你……」 两人对视,气氛很僵。 「卢诚!诚哥!」杨聪在车站后门沖这边喊,「五十分了。」 没人回答。 杨聪:「……」 他还是有眼力的,马上说:「哥你要是有事,我可以替你。」 卢诚盯了梁晓一眼,回答:「不用,我马上来。」 梁晓说:「那要上班,我就先回去了。」 「梁晓你等等。」 梁晓停住。 「你刚才什么意思?」 梁晓看他,杨聪在后面坐着,她说:「你先上班吧,我晚上再……」 「你要跟我掰了是吗?」卢诚冷冷问。 梁晓一时之间哑口无言。 第57页 她不是这个意思。 「行,我答应你。但是你记着,没有你说的什么先分开冷却,我卢诚不吃回头草,你要分开,那就彻底断了。」 梁晓说不出话。 梁晓忍不住:「卢诚!你……我不是那个意思!」 卢诚盯着她的眼睛:「在我这里意思一样。」 梁晓望着他半晌,脸都气红了,「你说什么?」 卢诚说:「没什么分开一段时间看看这种鬼话,要掰就掰吧。」 梁晓眼睛就红了,「你认真的?」 卢诚手指动了动,俊脸黑得可怕。 梁晓抓着自己包,望着他,点头:「好。」 耳畔的汽笛声叭叭响,吵得很。 梁晓收回视线,垂着眼帘,转身走了。 小小的一个人,穿过摊贩车的时候,差点跟飞驰而来横穿人行道的自行车撞上,小伙子骂骂咧咧。 卢诚咬牙强忍着才控制住自己不上去揍人。 她却头都没回,走得干干脆脆。 掰了? 卢诚过来的时候,脸跟被雷噼过一样,黑得跟炭块一样。杨聪他咽了下口水,连招呼都不敢打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热乎乎的甜文 ☆、第三十一章 梁晓站在公交站等车。 风吹得有些冷,刮着脸,麻麻的。天气阴沉,温度很低,但她现在胸腔火辣辣的,浑身都要冒着气一般。 梁晓攥紧包带,垂着视线。车子从站点开出来,有停的也有没停的,旁边有人上车的也有不上的。 她站了一会儿,脑袋里乱糟糟的,直到一辆公交停靠。下意识抬头,就看上驾驶座上卢诚的侧脸了。 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卢诚目不斜视,压根没看她。 梁晓气得发抖,想也不想就上车了。 刚踏上踏板就后悔了,后边有人要上,只好硬着头皮上去,只能祈祷卢诚没注意。 简直昏了头了,上他的车做什么? 梁晓咬唇,视线迅速往后边移,只想感觉走过去。 「没投币。」身后人说话。 梁晓顿了下,没听清。 后边人好心提醒:「妹子你低头猛蹿什么,位置还很多,不急。」 梁晓脸红到脖子,「我忘了。」 卢诚手搭着方向盘,盯着前面。 梁晓低头过去投钱,手在包里翻,翻半天,没掏出来硬币。 卢诚没看她,但她怎么就觉得对方视线在她身上来回刮着,羞愧又别扭。她把整个包从肩上拿下来,翻开找。 旁边有人拍拍她肩膀:「没零钱?要不要帮你投。」 「不,不用……」梁晓说,「我有的…… 」 「啪嗒」一声,一声清脆的硬币掉进去的声音。 梁晓翻包的手停住。 「司机帮你投了,别找了,谢谢人家吧。」 梁晓不抬头,固执站着不动。 车子突然启动,梁晓正低着头,踉跄了下,忙扶住驾驶座旁边的杆子。 两人顿时离得很近。 近到能闻到卢诚身上淡淡的菸草味混杂着肥皂味。 他不说话,投了钱也没声儿,自顾自盯着前面路。 梁晓一股气堵在胸口,低头继续翻钱,终于在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中翻到两个五毛的硬币。 她抓着两个硬币,当着卢诚已经帮他投好的面上扔进去。 卢诚终于看她一眼。 梁晓不看他,走到后排坐下。 脸贴着玻璃窗,给她冻出一丝寒意,外面天有些黑,没有往日的艷阳高照。 车子前进,引擎低鸣。 深秋,初冬,压下来的天空似乎昭示着有阵雨要来。落雨带来寒意,悄无声息。 卢诚的决定太烈,没有回旋的余地,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但也明白,说开始是她,说结束也是他,把人当成什么了。 他跟蒋信安是完全两个极端,他不会回头,不会挽留,倘若到此为止,那便无需再见。 他不会跟她玩,不会停下来缓和一下再继续。 要么浓情蜜意,要么反目成仇。 梁晓坐在后排,并不能将驾驶座上的人看得很清楚,半个后脑勺都看不见,却莫名能感觉卢诚阴沉沉的低气压。 陆续有人上车、投币、落座,有人坐在她身边,然而梁晓心思混乱,半点嘴角都提不起来。她有些恍惚地看着车子走走停停,上车下车的乘客——这个场景让她想起一个月前的颱风天。 那场颱风动静太大,登陆那日,汽车停运,风雨呼啸,肆虐而过的道路海港鱼排早就恢复原状,可对于他们,后续影响有增无减。 车窗开一个小缝,日头不知何时被云遮住,略微吵闹的环境,梁晓坐着发呆。 看不清卢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但总不会是跟她有关。 眼皮不由自主阖上,梁晓迷迷糊糊靠在窗户上打瞌睡。直到车子开进终点站,颠了一下,才回过神。略显老旧的公交站,跟翟山差不了多少。 梁晓一时有些懵。 身上披着一件外套,带着淡淡的烟味,温温热热的。前面人脱了外套,就剩下一件黑色短袖,硬邦邦的胳膊露在外面,看着都冷。 车子开进站,停稳,熄火,外头有人招呼,然后卢诚起身,拎着帽子下去了。 第58页 梁晓:「……」 她木愣愣坐车上,抓着外套。外头有人说话,梁晓脸移到窗边,往后探一眼。卢诚正说着什么,侧着身,脖子一动,梁晓立马缩回来。 她揪着包,脑袋里乱七八糟的。 坐不到五分钟,有人敲了敲车门。 前门站着一个戴帽子的小伙,年纪不大,扒着门问她:「姐姐,喝水吗?」 梁晓张了张嘴,才找到自己声音:「不,不用,谢谢。」 那人却上来,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走过来递给她,「润润喉。」 梁晓没反应过来,「我没要水……」 那人笑:「姐,拿了吧,不然我要挨骂的。」 梁晓:「……」 她透过窗玻璃看下去,卢诚侧对着她,蹲台阶上。那边站着好几个人,有老有少,穿着淡绿工作服,正在说话,卢诚偶尔搭话一声,看上去兴致不大。 梁晓手里握着矿泉水,停了两秒才拧开,喝了一小口。 这算什么? 她坐得煎熬,想偷偷下去,卢诚却不走。纠结间,小伙儿又敲了车门上来,这回给她拿了块面包。 梁晓盯着手上的面包好一阵没说出话,「这是卢诚让你拿的?」 小伙说爽朗一笑:「姐姐你跟诚哥什么关系?你是他女朋友?」 梁晓沉默,隔两秒才低声说了一句:「应该不是了吧。」 小伙子没听清,笑着下去了。 梁晓抓着手里面包,垂着眼。 他到底怎么想? 在等她自己认输,主动求和?还是给自己时间缓和,来认同她的决定? 她撕开包装,尝了一口,味道大概很好,但她没什么胃口,嚼了两口就吃不下。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跑去买的。 心里堵着块石头,梁晓从来不是能憋住事的人。她不喜欢这种试探来试探去的关系。 还是下车了。 她抱着外套下去,卢诚正蹲一旁抽菸。 不知道他怎么说,反正她一下来,聚着的几个人都不约而同走开,各做各事去了。就像给她下来清场子,特意留给两人的独处时间。 给她送面包和水的小伙子吹了一声口哨,笑眯眯看她一眼,最后一个走开的。 梁晓站在台阶下,觉得怪恍然的。明明中午那样做一不二,口气坚决。 卢诚仍是蹲着,嘴里有一些没一下吸一口,吐出,没看她。 梁晓说:「卢诚。」 他没应声。 梁晓把外套递给他,「你穿吧,天气很凉。你是不是感冒了?」 卢诚蹲着,她站着,只看到脑袋瓜上硬刺刺的板寸和浓黑的眉毛,没伸手来接。 她抿唇,「我不冷。」 抽菸的手一顿,卢诚终于抬了下头,仍没站起,就着蹲着的姿势向上瞥她一样,然后扯过她手里外套,扔旁边椅子上。 「你下来干吗?」口气很冷。 梁晓觉得莫名委屈:「卢诚你一定要这样?难道就不能好好说话。」 卢诚呼了口烟,一字一句道:「那你下来干吗?这样?」 「我怎样?」 卢诚把嘴上烟抽出,搁脚边碾灭,「我脾气就这样,改不了了。」 梁晓红了眼。 卢诚瞥到,抹了把脸,低着头不说话了。 梁晓站着,他蹲着。都不吭声,就这么对峙。 到底她还是开口:「你到底要怎样?」 卢诚说:「我要怎样?现在是你要怎样,你要分开,我这无计可施正找办法留你,你问我要怎样?」 梁晓说:「我也没说要分开……」 卢诚冷笑:「这意思有差?」 梁晓气得脸红,「难道你就没有交往过人?你就没有还联繫的女孩?凭什么就不信我,我也没问你开着宝马找到你上班地方的人是谁?」 卢诚一顿,抬头:「你说什么?」 梁晓转身就走。 他倏地站起身,过去拉梁晓,「你说清楚点。」 梁晓说:「没什么好说的。」 卢诚把人控制在怀中,箍着不放,让梁晓面对自己,「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梁晓反问:「难道蒋信安找我的时候,我没这么问过你?」 卢诚说不出话来了。 梁晓撇开眼,不想看他。 卢诚追问:「你是不是看到何珊了?今天早上?我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梁晓很平静:「我也是这么跟你解释的。」 卢诚拧着眉头:「你不信我?她是何译的姐姐,我们以前认识,同学,压根什么都没有。」 梁晓直直盯着他,「我没说你们有什么,人都是有过去的。只要问心无愧,找上门来的人的谁又有什么关系?你太强势,掌控欲太强,这没什么,你的性格就这样,我也没要你改变什么,但你不能要求我按着你的要求来,不是么?」 卢诚没答话。 她低下头:「你一句话说算就算了。你怎么就能这么容易说出口呢。」 卢诚感觉她好像难过得要死了。 是啊,他怎么能那么轻易就说出那种话,他难道不清楚她最受不了这种了吗? 梁晓去掰他的手。 「对不起。」 手停住,梁晓没看他 。 卢诚低头望着她的脸:「对不起。」 ☆、第三十二章 第59页 最后卢诚衣服也没穿,就那么穿着短袖就上来了。 梁晓没回答他。 是因为不知道怎么回答。 车子从城区开过,停靠在站台,上来几人,下去几人。穿着黑衣带兜帽的三个人男人走到后排,两个坐她身边左侧,隔着两个位置,一个坐那对情侣后边。 昼短夜长,星星灯火亮起,天边只剩一点白,乌沉沉的,空气中带着水汽,今晚肯定有一场雨要下。 梁晓隔着整个车厢,去看驾驶座上那人,车内灯打开,还是辨不清楚面容。 怎么就这样了,她原本不是这个意思的。 公交车进入南城,靠近市郊,人烟稀少。周围只零星布着几个村镇,宽阔的马路偶尔有车经过,简直畅通无阻。 梁晓坐直了下身体,侧身问旁边人,「能告诉我一下现在几点么?」 宽大的连帽衫,帽子盖到眼睛,那人停顿了一下,低头掏手机看了一眼:「18:23。」 梁晓心里有事,没注意人,这会儿才看清楚了。 她原本以为穿这种衣服,帽子盖到眼睛的人会是年轻一点的学生,可这人说话声来看,年纪明显要大一些。 「谢谢。」梁晓说。 她心不在焉地侧头看着玻璃窗外飞驰而过的村落,零零散散的灯光像晴空夜里缀在夜幕上的星。她抬头看了眼,发现今晚乌云沉沉,天黑漆漆一片,开了小缝的窗户飘进来几丝雨水,似乎要下雨了。 车上已经没上来人了,快七点,雨天更容易黑,夜幕已经完全降下。她前面两个座位坐着一对正靠得极近的情侣,耳鬓厮磨在说悄悄话,女孩偶尔扭动一下,发出短促清脆的笑声;左边坐着两个民工样的夫妻,地上放着一大包编织袋装着的水果;夫妻后面坐着一位衣着不普通的妇女,正揣着手机说话;孕幼座上靠着个戴耳机听歌的男学生。 平日里她没这么多心思去看别人,但人在无意识紧张的氛围下,总会忍不住乱瞟乱看。不过梁晓知道这到底不礼貌,便收回视线,低头思考。 车厢内除了情侣压低的说话声,就没别的声响,车内灯下,窗户上飘下来的雨丝就清晰起来。 不一会儿,雨滴渐大。 梁晓收拢在口袋里,听着耳畔敲在窗上的雨滴,忽然发现,旁人两个男人似乎从一上车,就自顾自低头坐着,没有交谈。 可这穿着和上车选位置又并排坐,说明应该是认识的。 连那对中年夫妻都断断续续说话,正当壮年的青年又怎么会没话讲? 她不得其解。 出神间,卢诚突然叫她:「梁晓。」 僵持这么久,梁晓没料到他会开口,一时没答话。 什么意思? 卢诚第一声没等来回应,又叫了一声。 这车内剩下的九人,彼此之间互不认识,一时奇怪,不知道前面司机在叫谁。 梁晓还没应,卢诚语气有些燥了,「听见没有,过来。」 梁晓愣了几秒,抿唇,「干什么。」 离得远,卢诚的声音有些空旷:「今天的事是我不对,不会有下次了。」 梁晓一脸茫然。 前面情侣惊讶地扭头看了梁晓一眼,大概是没想这有这等好事看,瞅着她的眼神中带了一点好奇。 卢诚说:「别跟我赌气了,过来。」 梁晓说:「你让我别生气就别生气吗?」 小姑娘看着她笑。 梁晓站起来,扶着椅背走出来,靠近戴着兜帽那两人时,她余光瞟了一眼。宽大的连帽衫下面鼓着一团什么,两人手插.着兜,可一个拳头,并不占多少地方。 她不动声色地出来往前面走去。直到靠近驾驶座,梁晓背对着后面,身体靠在扶杆上,眼睫毛颤抖的频率泄露了她的紧张,说,「你以后还这样?」 卢诚说:「不会了。」 梁晓声音压得极低,又靠得近,旁边人看来就是耳鬓厮磨的亲密模样。 「怎么了?」她声音极低。 卢诚手把着方向盘,「我觉得有点不对,你先下车。」 座位上扔着手机,中午临时充的那一点电量早就用完了,他眉头拧着。 他这么一说,方才那些奇怪的点一窝蜂涌上来。 梁晓挨得很近,身体遮住后边人视线,嘴唇咬着:「哪里不对了?」 卢诚低声:「不清楚,你先下车。」 梁晓慌了:「车上还有这么多人呢……」 卢诚眼神透着阴狠,低声呵斥:「你先下去。」 他没想那么多,就不想让梁晓留着。 梁晓咬唇不答。 卢诚手搁在方向盘上,声量提高些:「还生气呢?不生气,以后都听你的。」 梁晓手抓着扶杆,垂着眼睛,「那我先回去了?」 好像也不止是问而已了。 卢诚抽空瞥了她一眼,道:「嗯,回去等我。」 他拉档,车子放慢速度,缓缓靠近站台。梁晓走到后门,抓着扶杆,低着头,等卢诚停稳开门。她表面镇定,抓着扶杆的手指甲却快把手心戳破,牙齿也咬得死紧。 什么别扭,眼下通通烟消云散。 也许是卢诚弄错了,她想,别自己吓自己。 梁晓还存着一丝侥幸。 旁边的夫妻望着窗外淅淅沥沥落在的雨丝一脸愁容,戴着耳机的男孩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跟着歌声轻哼。 第60页 梁晓余光扫了眼,指甲戳着手心。 她下车的话,如果真有什么不对,还能抓紧时间报警帮个忙。 车子慢慢靠近,速度放慢。 安静的雨夜似乎只听见雨声,梁晓心砰砰跳,短暂的时间也变得漫长。 后边小姑娘头枕着男孩肩上,一脸甜蜜,突然觉得脖颈一凉,有东西贴上她的脖子。她余光一扫,倏然瞪大眼睛,「阿俊,阿——」 声音戛然而止。 穿着黑色帽衫的男人手里拿着一把水果刀,正抵在女孩颈部。 脸上裹着黑色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他扯着女孩后颈衣服起身:「师傅,外面雨下那么大,让你老婆过会儿再走吧。」 声音并不年轻,说话间隙还咳嗽了下。 梁晓恍如一盆冷水在数九寒冬里当头浇下,身体发冷地转过头。 鲜有人烟的市郊,一条宽阔的马路横贯而过,路两旁是被拦根截断剩下一个头的稻田,夜幕下雨水滴滴答答落下,远山近树笼罩在漆黑的夜里,雾蒙蒙模糊一片。 一辆公交车停住,前灯照起,亮光里,雨水拉成一道道线。 旁边时不时一辆车经过,谁也猜不到突然停下的这辆车内,正发生什么事。 卢诚眼神很冷,但只一瞬,就消失地无影无踪,沉声道:「别动手。」 抓水果刀的男人抬头朝卢诚这边望过去,脸上遮得很严实,口罩上的眼睛有点浑浊,说:「别停,开到前面那个站。」 车内几人才醒神,然而除了手无缚鸡之力之力的女人、学生、老夫妇,就剩后座坐着的两个人。可那两人只抬了下头,什么也没说。 梁晓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 卢诚点点头,重新发动车子,往前面站开去,边往后瞥一眼:「别伤到人。」 男人将刀子挪开了一点,旁边的男孩早就脸色苍白动弹不得了。 他视线扫向梁晓。 梁晓咽了下口水,点头,「我回去。」 她扶着车椅挪到旁边椅子坐下。 车子只停靠几分钟便再次前进,普通跟以往到站下车一样,没有任何区别。车内一片寂静,没人敢出声,只能祈祷劫财而已,不要伤及人命。 梁晓坐回椅子——在方才戴耳机听歌的学生后边,这大概是个高中生,身上还穿着校服,十六七左右。 小孩耳机被胡乱扯下掉在一边,稍胖的身体颤抖着。 梁晓心里没个底,手心都冒汗了,只能小声安慰:「别怕,待会儿他们说什么就什么,不要反抗就没事。」 小孩忙不迭点头。 车子停在指定的站台。 「把身上值钱的东西拿出来,所有。什么都不准落下,手机卡抽出来。」 后排戴兜帽两人起身,走到前面,一个限制卢诚,一个从头收过来。 卢诚拆了卡,自动交了手机,黑屏,已经没电自动关机,又把身上那个旧钱包拿出来,扔进袋里。 他瞥了一眼面前人和后头用刀子挟持的男人,只希望这三人除了钱,不会多事做别的。 到梁晓这里,前面小孩说都无需说,颤颤抖抖地把mp4、手机、公交卡、钱包、连同脖子上带着的长命锁一骨脑全部拿出来。 那人提醒:「卡。」 小孩抖着手逃出来,拆了好几下才拆开。 梁晓没手机,只有一个钱包,因为上次颱风后遗症,倒是有几百块。咬唇片刻,又把手腕上戴着的镯子脱下来,扔进去。 然后是那对中年夫妻,更是没什么东西。 梁晓不禁心颤,这点钱,让他们豁着命挟持,够吗? 轮到那对小情侣,男孩马上把身上全部值钱的东西全交了出来,又接过女朋友递来的。两个钱包、两把手机、项鍊、戒指……脱得干干净净。 男孩声音颤抖:「刀,刀子能不能拿开一点。」 女孩早就脸色发白。 男人瞥了他一眼,松开一点,把刀子收起来了。 女孩小声呜咽。 最后一个,是那位衣着还算不凡的妇女,她交出东西,却只有一把手机,一个提包,一条项鍊。 「没了?」 妇女抖着声音,「没了。」 口罩上的眼睛透着阴狠的光。 妇女说:「真没了。都是假的,这包是假的,值钱的都交了,我的天啊,你们可放过我吧……」 这一路扫荡下去,卢诚始终不发一言。 饶他身手再好,混混随手撂倒,在这拿着刀子挟持有人身安全的情况下,他也不能有动作。 失钱事小,为身外之物丢了命就亏大了。 面前的男人侧着头看车内收钱情况。 卢诚手臂垂着,余光打量着,手指藏在座位下扭动几下。如果没拿刀,他有信心能把人放到,又或者如果这是一次碰巧的抢劫,对方只是为财,那他动手的时候也能少一些顾忌。 但如果不是,他一动手,后面的那个女孩也许就要遭殃。 「真的没有了?」 妇女小声哭闹起来,「天吶,东西都给你们还要怎样,你们是要我命吶……」 收钱的那人突然伸手去扯她手臂,亮出她手掌,无名指上戴着一个戒指,上面缀着小小一个钻石。 「这是什么?」 妇女使劲扭着手臂,哭道:「这可不行啊,这是我老公辛辛苦苦赚钱好不容易买的,你们发发善心,给我留着吧……」 第61页 那人一手抓着手臂,一手就去摘戒指。 「天杀的啊,你这是要我命啊,我跟你拼了啊……」她扭着挣开,同时用另一只手去推人。 戒指套得牢,那人折腾片刻摘不下,又被闹得火气,伸手一巴掌就扇上去,「闭嘴!」 卢诚眉头一皱。 妇女被打了一巴掌,愣了片刻,双眼通红,瞪着眼睛,然后她忽然看了卢诚一眼。 卢诚觉得这眼看得他莫名,眼皮一跳。 下一秒,那妇女就嚷了出来,「你愣着干嘛啊!你不是挺能耐啊!上次撵人的时候那么威风,你赶紧把这几个挨千刀弄下去啊……」 ☆、第三十三章 话音刚落,卢诚迅速抬手肘击,拳头砸在前门看着他的男人身上,对方马上跪地,动弹不了。 车内众人还在愣怔,卢诚一脚揣在正转头的另一个兜帽男后腰,那人往前一趴,卢诚一扭手臂,「咔擦」一声,瞬间卸了他胳膊。 整个动作迅速而突然,连梁晓都没有反应过来,她保持着手抓着椅背的姿势,顺着妇女的声音震惊抬头,卢诚已经撂了两人。 双拳难敌四手。 他的预感对了大半,这三个人并非突然生起的念头,至少在动手前商量过。卢诚手肘砸在第一个男人身上的时候,唯一一个穿牛仔裤的男人已经抽出了刀子。 卢诚挥出的手停在半空。 刀刃贴着女孩细嫩的脖颈,锋利冰寒,划出一条血线。 女孩脸色苍白,望着他,眼泪哗哗往下掉。 对方眼神很平静,平静的不像是突发歹意出手抢劫的人。 卢诚马上停住。 这人完全不怕杀.人。 被一击跪地的男人半晌才醒神,粗粗地骂了一声:「操!」爬起来,手扶着脖子扭了好一会儿才恢复。 卢诚只盯着对方看。 这几年,他胆子降了不少,肘击的时候有意避开要害,如果面前这人脑子没那么清醒,他动手的时候一冲动势必会跑过来支援。 他估错了。 地上被卸胳膊的男人爬起来,「嘶」了声,对着卢诚肚子就揣了下去,「妈的!」 梁晓瞪大眼睛。 这一脚用了全身力气,对着嵴背,差点没把他踢出血。 卢诚闷哼了声。 方才出声的妇女已经缩成一团,抓着几人没注意的包躲在车座角落,战战兢兢的。 「别冲动。」男人说话,声音没什么力气,跟他人一样,瘦瘦小小的。 卢诚点头:「好。」 他答应得爽快,与领头那人对视一眼。 车厢很安静,没人敢吭声。 刀子贴着的女孩浑身抖得不行,他刀子松开些,一条血线顺着脖子滑下,他说:「要怪就怪这位仗义的公车师傅,我本来不伤人的。」 女孩男友颤颤抖抖,「听你的,都听你的,我们保证不报警,千万别伤人!」 后边揉脖子的兜帽男看起来恢复了一点,走上前对着刚站直的卢诚后背狠狠揣了一脚。 梁晓心猛抖了下,咬唇不发声。 卢诚挨下,手臂在椅背上撑了下,没说话。 站在后边的男人终于开口,声音带点哑,咳了下:「今晚找的人不是你们,算是给你们一个教训。以后别什么人的车都坐。」 梁晓心凉一截。 他刀子松开,对男孩说:「给你老婆贴块创可贴。」然后对卢诚说:「走吧,下去一趟。」 戴兜帽两人拖着卢诚往车下走。 梁晓嘴唇都快咬出血了,盯着卢诚,「卢……」 刚张嘴发出一个音,就硬生生憋住。 两人一手扭一手,拖着卢诚下来。男人跟在身后,脚刚点上台阶,忽然瞥了梁晓一眼。 梁晓与他对视上,猝然低头。 他转向卢诚,「这是你老婆?」 卢诚没吭声。 「刚才是不是要下车来着?」 卢诚眯眼:「既然是找我的,就别牵扯女人。」 「行。」他说,「就让她一边看着吧,不碰她。」 卢诚靠在后门上,瞥了梁晓一眼,没说话,就被拉下去了。 口罩男人跟在后面下车,从后排走过来的时候右腿有些跛,他盯着梁晓几秒,似乎是笑了,能看见眼角堆出一团松弛的皮肤。 ** 酝酿一整天的雨此时不要钱地往下灌,目之所及,漆黑一片,耳畔之处,哗啦雨声。 卢诚被拉到站台旁边的泥土路上,身上瞬间浇湿,裤腿上沾满黄色泥浆草屑。他半跪在地,刚要起身,就被一脚踹下。 梁晓站着一旁,抖着身体。 男人撑着一把伞站在她旁边,却故意分了一半给她。梁晓身上除了伞外扑进来的雨丝,没有半点水,她战战兢兢地转头看了旁边人一眼,「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男人戴着帽子,看不清脸,背有些弯,凉凉笑了下,咯咯响,嗓音嘶哑,声音有些瘆人道:「打人。」 梁晓问:「为什么?」 「不为什么。」 铺天盖地的雨水和拳脚落在卢诚身上,他护着头,尽量用后背去抵抗。 梁晓颤着声音说:「别,别打了……」 其中一人一脚踢在卢诚腹部,抓着领口拎起来,当头就是一拳,只觉得下半张脸火辣辣的,吐出一口血。 第62页 他条件反射要伸手阻挡,余光瞥到梁晓,生生挨下。 梁晓咬唇,再不出声。 旁边站着的男人扭头看了她一眼,似乎在笑,眼角挤出皱纹。梁晓没察觉,落在卢诚身上的拳脚也像打在她身上,她握紧手,再抽不出精神去关注什么了。 这场单方面的挨打持续了三十分钟才结束,梁晓冲过去的时候,卢诚话都说不出来了。 那几个男人早就从山上跑去,黑漆漆的林子,人一进去就什么都看不见了。荒郊野外的,更别提监控了。 雨更大了,公交停着,里边的人也不知道什么个情况。 「卢诚!」梁晓颤声问,「你没事吧?」 雨砸在身上,冰凉透心。 卢诚胳膊撑在地上,狼狈的很。她伸手去抱他,触手一片滚烫,「你怎么身上烫成这?」 梁晓摸着他的手臂,脸上也都是水。 卢诚现在才发觉脑袋昏沉沉的,八成是感冒发烧了。果然脑抽了才会这么冲动,他后悔死了。他一口血,顺着嘴角滑下,混在雨水里,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没事。」 梁晓说:「我,我马上报警!」 她慌慌乱乱要去掏手机,却摸了个空. 梁晓木愣地抓着自己衣角,有些回不了神:「我手机……」 她哪里来的手机。 卢诚看着这表情看得心疼,「我没事,你先回车上去。」 她浑身湿透,衣服皱巴巴贴在身上,曲线毕露,卢诚却什么都看不见,只被她眼里的无助戳得心疼。 怪谁呢?还不是怪他。 梁晓瞬间红了眼眶,「没手机……对不起,卢诚,都是我的错……」 卢诚艰难地翻了个身,身上像被车碾过一样,疼得厉害,但还不至于死。他扯了个笑,「关你什么事,我好着呢……」 说话间,口里一片血红。 梁晓捂着嘴,手指在颤抖,她颤颤巍巍得伸手,拇指去擦卢诚嘴边的血,「为什么会吐血……我去找电话……」 她连忙要起身,被卢诚拉住。他想笑又想不出,说:「对不起。」 梁晓茫然无助,一脸水,顺着脸滑下,头发黏在脸上。 卢诚侧脸肿得老高,嘴角一缕血迹,雨水浇湿了一声,在皮肤上盖上一层雾,她喃喃道:「我去报警,叫救护车……」 她头发湿哒哒地黏在颈间额上,脸色被沖刷地一片苍白。 卢诚捏了一下她的手,「今天是我不对,我不该说那样的话……」 梁晓说:「不是,是我……我太矫情了……」 她声音带着哭腔,眼泪和雨水糊在一起,一脸狼狈。 卢诚想动一下,很身上确实痛得厉害,他知道分寸,不至于断手断脚,看起来严重,其实不然。但挨了一顿揍,是个人一时之间还真动不了。 抽着疼。 梁晓看他动,马上去扶他。卢诚不知道是扭到哪里,胸口跟铁锤砸过一样。 「嘶——」 「怎么了?」梁晓哭出来,「卢诚你别吓我!」 她脸上都是雨水。 卢诚抬手帮她抹干净,嫩呼呼的脸蛋冰凉地很,眼眶红得吓人。手一收,马上又被打湿了。 卢诚:「别哭了。」 梁晓眼泪跟雨水混着糊一脸。 卢诚:「都不好看了。」 他捂着胸口,低声说:「我没那个意思,也不是那种人。我不想对你说那样的话,今天脑子烧坏了。」 梁晓知道他指什么。 「我……脾气比较燥,但也不是什么事都上心,我是真中意你——」 梁晓:「你别说了。」 他现在这个样子,说这种话简直戳着人心。梁晓本来就容易心软,现在又后悔又生气又无奈。 卢诚被雨水淋得湿哒哒的眼睛也不那么咄咄逼人了,低垂的眼角还带着似委屈。叫人狠不下心去怪,「那你还跟我吗?」 「跟。」梁晓觉得自己真的是没办法了,「我跟。」 卢诚想笑,嘴角咧都咧不开,太疼了。 梁晓觉得心酸。 其实他又哪里是错了,大概只是不知道从何表达吧。所以才会口不择言。 梁晓遇硬则硬,不喜他的做法,可却对这背后的温柔没有办法拒绝。 ☆、第三十四章 两人在雨中淋了大半个小时,梁霖他们才赶来。 卢诚一时半会儿动不了,也不想动。一束车灯打来,车子停在路边,车门一开,梁霖和何译冲下车。 梁晓愣愣地看着梁霖他们跑过来,也顾不上思考他们为什么会出现,扯着哭腔叫:「哥!」 她从来没这么软弱过,梁霖一看就心疼了。 梁晓声音颤着,披头散发,完全没有以往的矜持秀气,「哥!卢诚,卢诚……」 梁霖冲过来,当先就去查看梁晓:「怎么回事?」 何译蹲下去拉卢诚,看见一口血,脸色一冷,「你怎样?」 卢诚眉头一拧,胸口一阵抽疼,虚着声道:「肋骨断了。」 何译:「……」 他瞟了一眼一脸泪水的梁晓,低声:「嘴里血怎么回事?」 卢诚说:「牙被打断了。」 何译无言。 梁霖一手撑着伞给梁晓遮着,一手连忙脱下衣服给梁晓披上,伸手把她脸上糊着的头发拨弄好,「碰上什么事了?」 第63页 梁晓顾不上这个,「先送卢诚去医院。」 何译没拆穿,架着卢诚站起来,梁晓去扶另一边。四人刚把人抬进车里,警.车也到了。梁晓站在车外,冒雨问:「你们报的警?能先走?」 何译把钥匙扔给梁霖,「可以,你们先走,我留下处理。」 梁晓点头,扶着卢诚打开车门进去。 外头雨势渐大,梁晓透过车窗,看见何译正在交涉解释,车上下来几个警察,问了几句什么,然后上了公交车。 公交停在站台边,车内一盏小灯,依稀能看见车内几人起身说话,领头的是那个不愿摘戒指的女人。 梁晓从车窗外收回视线,她抓着卢诚手,此刻看见梁霖才真正松了心,手劲大得指甲都抠在卢诚手心了也没发觉,「哥,你们怎么来了?」 梁霖一边开车一边回答:「小梅说的。她打电话给我,说你出去了一整天,说好马上回来,迟迟没看见你人影。我正好跟何译在谈事,他说你会不会找卢诚了,看他电话也打不通,问到车站,才发现卢诚这趟车超时未归,一路找过来的。」 梁霖说,「你们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梁晓没作声,手冷冰冰的。 两人浑身都是雨水。 「是我的原因。」卢诚说。 梁晓抓紧了他的手。 「本来以为是抢钱的。」他顿了一下,「但现在看来,估计是单纯找我的,连累车上人了。」 梁晓说:「不是的,说不定……」 说不定什么? 梁霖从后照镜里看了卢诚一眼,按下不说,说:「先去医院,等何译看看再说。」 四人到了医院,卢诚要进去检查,站门口,梁晓盯着他不放。 卢诚说:「我没事。」 梁晓没动。 「真没事。」卢诚说,「刚才骗你的。」 他摸了摸梁晓脸,「检查一下就行,放心。」 梁霖站在一旁,神色莫辨。 卢诚被带进去,梁晓靠着墙,站着没动。 身上披着梁霖外套,可衣服里边还是湿哒哒的。头发干了不少,黏糊糊的,挂在脖子上。 瞧这什么样子? 梁霖看她两眼,出声:「晓晓,你跟我来一下。」 两人走到走廊边,梁霖眉头微拧,好一会儿才开口:「你跟卢诚到底怎么回事?」 梁晓说:「什么怎么回事?」 她还没从刚才的事情中缓过来。 「你今天一整天都跟他在一起?」 「嗯。」 「吵架了?」 梁晓看他。 梁霖说:「到公交站找人的时候,有个叫杨聪的说你们今天闹别扭了。」 梁晓点点头,「本来是,现在没事了。」 「那今晚怎么回事?」 「哥。」梁晓说,「我现在也不清楚,你等等,我再跟你说,好不好?」 梁霖看她一眼,索性说:「晓晓,卢诚这人当朋友没问题。但你们两个在一起不合适,我都没怎么弄明白,要说你主动去招惹人,我是不信的。是不是卢诚先追求你的?」 梁晓说:「跟这个没有关系……」 梁霖打断她:「你是我妹妹我还不知道你?我对卢诚没有意见,当朋友我很愿意,但你要是跟他过一辈子,事情就得弄清楚了,我听妈说,他人性子是不太好的,是吗?」 梁晓说:「你们怎么都提这个?他人好不好,我当然知道。」 梁霖皱眉,「我不是这个意思。」 梁晓心都还没落下,猛得这么一听,不自觉就大声了。她抿唇,「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你相信我,这件事就让我自己做主,好吗?」 梁霖嘆口气,「那今晚是怎么回事?」 梁晓低声说:「意外。」 电梯口传来何译的声音,梁霖说,「以后再说,先看看怎么处理。」 两个警察跟着何译到医院,梁晓过去的时候,他们正进病房里问话。梁晓不好进去,便问何译,「怎么说,找到人了吗?」 何译问:「什么人?」 梁晓心里已经有一点猜到了,说:「今晚抢劫打人的那三个人?」 何译手指抵着太阳穴揉了下,看着她:「今晚没有抢钱的,只有私人恩怨聚众报复的,警察已经去调监控了,但是估计会不了了之,怎么找?找不到。」 「为什么?」梁晓说,「那几个人都出刀子了,就算跟卢诚有关,可他们……」 何译说:「车内当事人都指认是找卢诚报复生事的,报警时候也是这么说。这件事卢诚是主因,他们都是受害人。」 梁晓愣住,喃喃道:「怎么会……」 房门打开,警察走出来,何译上前握手,「辛苦了。」 「应该的。」他们说,「派出所会全力找出滋事的三人,但起因是私人恩怨,所以找到最多拘留几天。至于卢诚,他情况特殊,我们就不予追究了。」 「谢谢。」何译送人出去。 梁晓心凉了一截。 梁霖拧眉,本来有话要说,可看她这样,最后还是咽下去了。他拍拍她肩膀,「赶紧回去换身衣服,你身上都是湿的,小心感冒。」 梁晓没回答。 ** 她进病房的时候卢诚正靠墙坐着,脸上乌青一块,嘴角肿着,看起来实在不好看。身上湿衣服换成病服,扔在一旁,手指无意识在旁边桌面上的烟盒上抓了下,估计是想抽菸,生生憋住了,旁边护士在给他挂水,正在挂吊瓶。 第64页 他瞥见梁晓,手连忙收回来。 梁晓装没看见。 护士挂好吊瓶,查看了下滴水情况,确认无事,推车要走。 梁晓忙问:「他没事吗?不用手术?」 「拍过片了,肋骨断了三根,没事,固定后自愈就可以。」 梁晓说:「那他怎么会吐血?」 护士看起来很年轻,带着口罩,露出的眼睛弯了下,似乎在笑:「掉了一颗牙齿,找个时间到医院做回去。」 「哦。」梁晓点头,「谢谢,那挂水是因为?」 「有点发烧,输个液好得快。」 「谢谢。」梁晓说。 「不用。」护士推车出去。 梁晓转头看向卢诚。 他肤色本就偏黑,人又高大,坐在床上,很是引人注目。旁边床位是个老人,正吃水果,牙齿也掉了几颗,模样看起来倒亲切得很,好心问梁晓,「你们这是怎么了?哪里断了?」 梁晓说:「是肋骨。」 「哦,那小事,年轻人,养几天就好了。」 梁晓点点头,走过去,站床前,看着卢诚:「你怎么不说?」 「说什么?」 她为刚才自己的失态而羞怯,还以为他伤到哪里了。 卢诚说:「我说了。是你自己太急,乱以为。」 梁晓脸热。 卢诚似乎很不习惯护士让换下的衣服,他扯了下袖子,拉她的手,「再说了,我受伤总是没错吧?」 梁晓只好装作刚才傻愣愣的人不是她,问:「那你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胸口有点疼。」 「胸口?」梁晓说,「哪里?」 卢诚拉她过来,抓着她的手往胸口贴,「这。」 梁晓伸手要缩回,「有人呢……」 卢诚挑眉,「看自己对象哪里疼也要人管不成?」 梁晓说:「肋骨断了也不是小事,你还是要注意点。」 卢诚反问:「你帮我养吗?」 梁晓今晚一颗心到现在都还悬着没放下,没心思跟他插科打诨,正要问什么,门口传来敲门声,「卢诚是在这儿吧?」 「是。」梁晓缩回手,回头。 门口站着一个女人,长得很好看。 梁晓眨眨眼,她认得。 何珊看见她也有些惊讶,瞟到旁边床上人,皱眉:「怎么了你?」 然后转头对梁晓微笑,伸手:「你好。」 梁晓短暂笑了下,同她握了下手。对方穿得很精緻,身上带着若有若无的香水味。 反观她自己,头发糟糕,衣服湿一片,面无血色,两眼又哭肿了。 差别怪大了。 梁晓抿了下嘴,说:「你们聊,我先出去看看梁霖。」 然后转身走出去了。 ☆、第三十五章 何珊看着她身影离开,问:「她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卢诚说:「他不会。梁晓知道分寸的。」 何珊为这话好奇了,酸熘熘问:「女朋友?」 「不。」卢诚看她一眼,嘴角一勾,「是老婆。」 何珊:「是么?人家看起来似乎也没默认。」 卢诚收笑,「你来干嘛?」 「我哥给我打电话,说你被打到住院。我实在好奇,就过来看看。」何珊知趣没再继续问。 卢诚用力握了下拳头,身上酸痛处不少,但他护得好,有意避开要害,打人的两个明显生手,只顾拳打脚踢,表面功夫,他还不至于断手断脚。 他对住院一事觉得实在没必要,说:「费功夫。我没事,不过既然要问话,住院就住院吧,明天再走。」 何珊问:「到底什么情况?你为什么会被打,你还跟谁结怨了不成?」 卢诚沉默。 这事他确实一头雾水。 按理来说,他不可能惹到什么大人物还不自知,他脾气虽燥虽沖,但不至于没有分寸。不该忍气吞声的他不会任凭羞辱,但该大事化小的他也不会故意逞英雄。 本来今晚这事他以为是纯粹的见钱眼开抢钱事件,但后边的发展超出预料,加上那人说的话,明显是故意给他不爽快的。但这一个月来,他没跟什么人闹过红眼,特意叫人堵他,还多此一举挟持车内乘客,就让他不解了。 何珊问:「有人故意堵你的?」 卢诚看了她一眼,盯着手心说:「我确实跟人结过怨。」 这一个月,唯一算得上矛盾的,就是不久前公交车上冲突过的赵明。 但赵明性格他确定自己不会猜错,这人会做出找人当着闹市上车打他的事,断然不会做想出这种背后给人使绊子下套的事。 如果他没猜错,这两天他就会收到举报信——投诉公交司机私怨过多,影响乘客人身安全。 而作为被挟持抢劫过的当事人,也会默认这就是由于他的过失而造成的后果,甚至举报投诉信里,就有今晚车上的人。 何珊皱眉:「谁?你为什么会跟人结怨?」 卢诚不答,转而说:「你帮我叫何译进来,我有事问他。」 何珊只好先出去叫人。 ** 梁晓身上湿衣服被风吹干不少,身上披着梁霖的外套,窗边冷风一灌,忍不住打颤。 梁霖说:「事情完了?那快跟我回去换身衣服,这明天再来。」 梁晓说:「等一等。」 第65页 梁霖问:「还等什么?卢诚不是没啥事了吗?」 梁晓抿唇,「就,等等。」 梁霖沉默片刻,抽了根烟要点燃。 梁晓说:「医院别抽菸。」 他只好拿在手上,转了下,「你是真打算和卢诚处下去?」 梁晓说:「嗯。」 梁霖说:「不管他怎样一个情况?」 梁晓沉默。 她其实有许多话要说,可眼下这个情况,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了,「嗯。」 「算了,我也不管你了,你自己觉得好就好。」梁霖说,「那能回去了吧?你这样不冷,身上都湿了吧,我身上都没几处干的,凉飕飕的。」 梁晓无奈:「那你站在窗口干嘛。」 梁霖不好说自己本来想抽口烟来着,打眼一瞧墙壁上挂着的「禁止吸菸」牌子,也就算了,想想而已,随手把香菸装回去,「你去跟卢诚说一声,我送你回去。」 梁晓往病房去,正好碰见何珊。 何珊穿着风衣,脚下踩着高跟鞋,比她高上一点,脸上画着淡妆,比起浑身狼狈,整洁都算不上的梁晓,要精緻许多。 她坐在门口椅子上,看见她过来,起身。 梁晓说:「你好。」 何珊说:「你是卢诚女朋友?」 梁晓耳根一热,「是。」 「我是他朋友。」何珊笑,「但是别误会,我跟他半点关系都没有。不过我喜欢过他,你介意吗?」 梁晓也笑:「我又有什么好介意的。就算你现在也喜欢他,我也不能限制你的感情。」 何珊仔细看她一眼,「是吗?你这么大气?」 梁晓看她,觉得她不是故意找碴的,便点头:「我还是会在意,但不会乱介意。」 何珊看着她笑,「放心,现在我不喜欢他了。」 梁晓点头:「那最好了。」 何珊说:「进去吧,他和何译在说话。」 梁晓转身要进去,脚步一顿问:「你跟何译是……」 「他是我弟弟。」何珊说,「我们三个是一起长大的。」 梁晓:「……」 她瞭然,「哦。」 何珊说:「还不介意?」 梁晓就算再迟钝,也能感觉到何珊对自己不是很友善了。倒不是敌对,似乎是不喜。就好像是原本你们亲密无间,有一天对方却告诉你自己有一个非常要好的朋友——落差感。 梁晓看着她说:「「就算介意,也不是对你。」 她转身要进去,何珊在身后说:「卢诚有很多事没告诉你吧。」 梁晓回头:「嗯。」 何珊说:「你知道他脾气为什么这么坏吗?」 梁晓答:「不知道。」 何珊笑了,「也许以后他会告诉你。不过我觉得说的可能性不大,你可以问他。」 梁晓点头:「好。」 何珊觉得对方软绵绵的,一点脾气都没有。她皱眉。 梁晓笑了:「你是何译的姐姐吧,看起来却像他妹妹。」 梁晓转身进去。 何珊原地咂摸片刻,才听出梁晓意思。 她脸「蹭」一下就红了。 ** 梁晓进去时,正说话的两人都抬头看向她。她一顿:「我打扰你们了吗?」 「不不不。」何译起身,笑,「是我打扰你们了,现在时间留给你们,我先走了。」 梁晓只装作听不懂。 何译走出去之前还促狭地看她一眼,说:「梁老闆,以后咱们关系可又亲密一层了。」 卢诚已经出声赶人了:「何译,快滚。」 他笑了一声,摆手,「走了,不打扰你们二人世界。」 病房另一张床的家属正给老人削苹果说话,梁晓站了两秒走过去点,说,「我没什么事,就是跟你说一声,我先回去一趟,明天再过来。」 卢诚皱眉,「你要走了?」 梁晓说:「嗯。」 「把我一个人扔这儿?」 梁晓轻声说:「你不是没什么事吗?」 「我肋骨断了三根。」 梁晓无言。 卢诚面不改色道:「还发烧了。」 她感觉自己在跟一个孩子对话,只好问:「那你要怎样?」 「过来。」 梁晓狐疑地看他一眼,依言走过去。 「把帘子拉上。」 梁晓莫名其妙:「拉帘子干什么?」 但还是拉好了。 卢诚抓她手,让她坐床上。 梁晓担心他还像刚才那样抓她手摸胸口,马上道:「我知道你肋骨断了两根,明天我给你熬大骨汤,成了吧?」 卢诚睨她:「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他伸手去捏她手腕,空荡荡的,蹙眉:「镯子拿不回来了?」 「应该是」 怎么可能拿得回来。 卢诚眉头皱得更紧了。 「没事,也不值钱。」梁晓说。 「明天我重新帮你买一个。」 梁晓说:「你先养着吧。」 卢诚哼笑一声,捏在手腕上的手往上摸。 梁晓红脸:「有人呢……」 「你衣服怎么湿的?」他忽然问。 「嗯?」 梁晓低头看了一眼。梁霖的外套撑着伞的缘故没淋湿多少,穿着一时半会儿没看得出来,卢诚可能以为自己趁早换了。 第66页 「怎么没换?」卢诚口气不太好了。 她说:「我忘了换了。」 卢诚拧着眉头:「我忘了,这在医院呢,你上哪儿换去。」 他伸手进外套里,自下而上在梁晓身上摸了一通,脸色越发沉了。 梁晓忙说:「没事,不冷,都干了。」 「我脑袋给那伙人砸坏了。」他盯着她。 梁晓给他这眼神看得浑身发毛,正想说没事。卢诚忽然捏着她下巴使她俯身,在她嘴唇上咬了下,低声说:「对不起。」 梁晓说:「没事,不冷。」 「不止这件事。」卢诚眉头皱得死紧。 梁晓知道他说什么,摇头:「今晚事不怪你,我觉得……」 她心里头疑惑,卢诚却俯身又在她嘴上啄一下。 梁晓脸红了,「你干什么,说正事呢……」 卢诚拧眉帮她把外套拉好,「正事就是你该回去换衣服了。」 梁晓瞟他一眼,「不用我陪了?」 卢诚给她气笑,大拇指在她红嫩的嘴唇上蹭了下,「你换好要来陪护也行。」 梁晓匆匆起身,小声斥骂一句:「不要脸。」 耳根却是热得通红了。 那饱满爱.欲的你碾弄比亲吻更让人面红耳赤,看猎物一般的眼神,让她觉得自己就像被躺在白茫茫雪地上的兔子一样,无处遁形。 「我先走了。」她忙不迭转身逃了。 卢诚看着梁晓身影从门口离开,微勾的嘴角才拉了下来。 脑海里闪现过方才和何译的谈话,猜测的事实让人心沉了几分,方才暧昧黏腻的调情都冷了一半。 ☆、第三十六章 梁晓在店里给卢诚熬粥,鲜虾瘦肉粥,小火慢炖,鲜香味道渐渐浓郁,玻璃盖上盈着一层水汽,烟雾从小口散出。 她拿瓷勺搅了下,尝了下味道,关火,过去拿保温杯。 小梅在一旁按手机。 梁晓把粥装好盖上,拿了外套要出门,说:「小梅我出去一趟。」 小梅忙从手机上抬眼。 她补一句,「我可能晚点回来,有事会给你打电话的。」 小梅说:「姐,你还是买个手机吧,多不方便。」 梁晓笑着推门出去,应一声:「好。」 担心鲜虾粥搁久了太烂,她直接打了车过去。卢诚身体没大碍,大多淤青,断三根肋骨磕掉了一颗牙,算是好运,隔天就让何译给送回去,打电话让她直接上家里去,说要过来接她。 梁晓又怎么可能让他来接,问了地址保证自己绝对会找到他才作罢。梁晓对翟山算不上熟悉,进了路口之后绕过巷子,对着一条分叉口放迷糊了。正好看见旁边店铺门口蹲着一人,上前问。 「卢诚?」男人抬眉看她一眼,笑了下,「你找卢诚?」 「嗯,到这儿我有点弄不清路。」 「找卢诚啊。」男人擦了打火机点了支烟,「我想想,好久没回来了,嗯……左边直走拐弯吧,应该就是了。」 梁晓道了谢,转身要走。 「你是他女朋友?」 梁晓停住,点头。 他吐了一口烟,烟雾缭绕中眯了下眼,「长得挺好看的。」 梁晓看了他一眼,有些不喜欢这个腔调,点了下头便走了。 她穿着毛衣长裙,温温柔柔,没有攻击性。 卢诚确实喜欢这一款。 严路吐了口烟,蹲在店门口,看着梁晓走远,玩味一笑,收回视线,蹲着把手上烟抽完了才起身。也许因为蹲久的缘故,他稍稍在腿脚撑了下才站起,往店铺里面走进去的时候左右脚落地的频率不一样,一边要慢一些。 屁股还没坐热,门口就冲进来了一个人,年纪不大,下颌长了一颗痣,明明五官还算端正,却是贼眉鼠眼的样子。 「哥!哥!」他才踏进店门就嚷道。 严路忍不住皱眉。 赵明一阵风似的冲进来,在他面前及时剎住,「严哥!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严路端了一陶土茶杯酌了口茶,抬眉看他一眼,「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哥你太见外了。」赵明不拿自己当外人,一屁股坐他旁边椅子,摊着四肢,「哥,这几年你不在,咱这边乐趣可是少了不少,你不走了吧?」 严路说:「看情况。」 赵明却腾起身,「哥,你当年那事儿我也知道了,那人叫卢诚是吧?」 严路眯了下眼睛,「那又怎么?」 「哎,我跟你说,都怪我不在翟山不清楚这事儿,真是巧了!你不知道,前段时间我跟他槓上了。那傢伙,横得很,老子不过摸了个小娘们,居然给我找不痛快,那我能咽得下这口气?」 严路当然知道自己这么个挂名表弟是什么货色,淡淡问:「哦?那你怎样了?」 「我找了兄弟打他啊!」 「打赢了?」 「没。」赵明提起这事儿就咬牙切齿,「那傢伙部.队待过的,身手不错,老子三个人不够一顿揍的。」 严路嗤笑一声。 赵明说:「他还跟我约法三章,让不管输赢不准找事,他妈跟个傻逼似的,谁答应谁傻子!」 「你不是打不赢吗?」 赵明狞笑一声,「有人能打就行。」 严路端着茶杯的手放下,瞟他:「你找人打他了?谁那么倒霉让你找上。」 第67页 「我找了方民义啊,就绰号『毒瘤』那个,这名儿忒酸了,不过人是真阴险,啧啧,花了不少钱。不过要是早知道那卢诚就是当年给你找不痛快的那个,可不止打一顿了,我得让他跪下来叫爸爸……」 严路打断他:「你找了谁?」 赵明一愣,说:「方民义啊。」 严路一脚就揣了过去,隔着椅子,狠狠踢他腿上,赵明连人带椅翻到在地。他脑袋一冲,脾气就要上来:「你他妈……」 「赵明你是不是嫌活腻了?」 他愣怔住。 严路茶杯重重放桌上,冷眼看着他:「你找谁不好你找他?以后别进我们家门,我他妈没你这么个傻逼亲戚!」 「不是!」赵明爬起来,「不就是个人吗?」 「你他妈给我滚。」 ** 梁晓顺着那人指的路线过去,倒是没再迷路了,停在一栋独栋双层小洋楼前,门口铺了石子路,两旁裁了观赏树,卢诚正站在门口低头抽菸,一脸不耐烦。 听见声音,他抬头,眉头就皱起来:「说了接不要,这么半天。」 梁晓也跟着皱眉,「你抽什么烟?」 卢诚低头一看,马上弹旁边垃圾桶进去,面不改色道:「哪里抽了?你看错了。」 梁晓在他面前站定:「都这样了你还抽菸?」 卢诚说;「我抽的少,以后不抽了,成吧?」 梁晓嘀咕一声:「我管你抽不抽……」 卢诚上手就揽腰,低着眼睛睨她,「你不管?你是我媳妇你不管?」 梁晓推开他,「粥要洒了。」 「你逗我呢,装保温杯里能洒?」卢诚说,手指在她后腰捏了下,「不让抱?昨晚说的话不记得了?」 说起这事儿她就面红耳赤,「那不是以为你伤到哪里了吗……」 卢诚低头在她发间嗅了下,略微干燥的嘴唇贴着她的额头,低声蛊惑道:「要没昨晚那事,你最后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 梁晓迷茫了。 拒绝吗? 也不是。 她是喜欢他的,只是觉得两人之间误会太多,她受不了卢诚这样掌控欲极强的样子。她可以温婉顾家相夫教子,但你不能否决她唯一持有的原则,除了是妻子,她还是自己。 但凡事没有如果,现在就是,她先妥协了。 不管原因如何,那天的拉锯战终是以她退步而落下帷幕。 「我不知道。」梁晓回想了一下,说,「没在那个时间,没在那个场合,谁也不能确定自己会怎么做,就算是我自己。」 卢诚揽在腰上的手一紧,「好了,我不问了。」 梁晓反问:「那如果我拒绝你了,你要怎么做?」 卢诚贴在她额上的嘴唇渐渐下移,「怎么做吗?我不是说了,就彻底断了啊。」 梁晓拧眉,「你说真的?」 她心思几转,也顾不上卢诚黏黏腻腻的吻落在哪里了。 如果她真的拒绝,他真要和他断? 头顶人发出一声低笑,干燥的嘴唇触碰上她微微颤动的睫毛,亲在眼睫上,「真的。」 梁晓:「……」 她说不上来是酸还是辣了。 就是堵得慌。 卢诚唇落在她鼻尖,「生气了?」 梁晓没答话。 卢诚咬上她紧闭的嘴唇,她吃痛微张,舌.头顺势而入,搅着她的舌尖,来回翻转吮.吸。 梁晓愣住,微张着嘴,手抵着卢诚胸膛,「你……」 她停住了。 卢诚嘴唇磨着她的,说:「所以,不要轻易放开我。」 他说:「当然,我也不会让你有机会做出这种事的。」 梁晓呼吸渐急,被他人盖在怀里。 秋雨带来寒意,冬天的气息慢慢逼近,但在这暧昧热情的氛围里,也要退散三分。 …… 「好了吧。」 「嗯?」 「别亲了。」 「为什么不要?」 「……」 梁晓在密不透风的亲吻中好不容易推开一点缝隙,赶忙抵着人不让凑上来。卢诚像没吃饱的猛兽,眼睛微眯,透着意味难名却一猜即到的光。 「你没亲过人吗?」怎么跟三百年没开荤一样。 卢诚说:「没有。」 梁晓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还真是,顿时有些愣怔,「你以前……没交过女朋友?」 卢诚没正面回答,不依不饶地缠上来,梁晓一时没注意,推抵力度大了些,卢诚「嘶」了一声,蹙眉。 她慌了,「碰到了?没事吧?」 卢诚揉了下胸口,勾唇笑:「骗你的。」 「神经病!」 梁晓转身就走,卢诚忙追在身后。 院子停着他这段时间开的摩托,车身擦得光亮洁净,但除了这车,其他地方不忍直视。台阶上扔着两盆不知道名字的花,已经死透了,叶子干枯掉在花盆里,枝桠光秃,干瘪瘪的。 梁晓扫视一圈,问:「你没跟你哥嫂住一起?」 「当然。」卢诚帮她开门,「偶尔过去,我怎么能跟他们挤一起。」 「也没和你爸妈住?」 「没有,很早就被赶出来了。」 梁晓看他,「什么意思?」 「进来。这事儿以后跟你说。」 房间客厅还算整洁,东西很少,一张沙发,一张桌子,摆着个装饰用的电视,根据房间东西崭新程度看来,估计也没开几次,梁晓进厨房拿碗,里边厨具亮得能当镜子。 第68页 偶尔过去? 她看是这边才是偶尔过来吧。 架上拿了碗筷洗净,拿出来,放桌上倒上。粥刚好,浓而不稠,温度适中,热气腾腾。 卢诚端过去两口呼噜吃了小半碗,梁晓坐旁边,扫视房间一圈,说:「你这样能行?这房子什么都没有吧?」 卢诚咽下粥,「你要不要住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 ???) ?? ☆、第三十七章 「嗯?」梁晓以为自己听岔了,「你说什么?」 卢诚停下舀粥的瓷勺,抬头看她,「我提个建议,你要不愿意就先不住,听你的。」 「哦。」 卢诚低头继续喝粥,侧脸脸颊随着喝粥的动作陷陷下一块,喉咙滚动,嘴角还没完全消肿,碗里热气扑出,给他脸上带上一层白蒙细雾。 梁晓看了他一会儿,说:「卢诚。」 「嗯。」他低头喝粥,没抬起。 梁晓说:「你什么时候上我家一趟吧。」 卢诚喝粥的动作一顿,问:「什么意思?」 梁晓说:「见一下我家人。」 卢诚放下碗,抬头盯着她,「你同意住过来了?」 梁晓说:「我什么时候这么说了?」 卢诚拧眉:「那不是这个意思?」 「当然不是。」梁晓视线有些飘忽,「先见家人,确定关系,以后的事再说。」 卢诚突然就笑起来了,抓了下硬刺刺的板寸,说:「行,以后再说。」 梁晓陡然觉得气氛有些怪头了,忙起身,「吃完了吗?我去洗……」 卢诚伸手一拉,梁晓就栽到他怀里了。 「……」 她耳热。 「是不是见了你爸妈,他们同意了,就考虑住过来的事了?」卢诚搂着她的腰,低头在她头顶上问。 梁晓一跌之下,刚好趴在他怀里,一脚膝盖跪在沙发上,一脚站起。卢诚伸出手,抱着她大腿,把整个人提起。 她瞬间绷不住了,「卢诚!你干嘛!」 卢诚斜眼睨她,「我干嘛?」 他手上用力,抓着大腿,轻轻一提,让她直接坐在他大腿上。 卢诚说:「让你坐好一点。」 梁晓屁股压着长裙,跨坐在卢诚大腿上,搂着他胳膊,头抵着他肩膀,哑着声音:「放我下来……」 卢诚说:「你害羞个什么劲儿?男女朋友搂搂抱抱不是常事吗?」 梁晓简直无言以对,正常男女自然没有所谓,关键他们从认识相处交往到现在才多久? 卢诚似乎知道她的想什么,开口:「时间短有什么关系,反正接下来你也逃不掉,早做往做不是一样……」 说着他似乎是想到什么,突然闭了嘴,嘴角轻勾着,看梁晓似乎适应一点了,才转口道:「我不做其他,放心。」 梁晓别扭半天才安慰自己屁股底下坐着的不是男人大腿,就是一个人肉垫子,才稍微平静一点。任她活这么多年,也从来没有如此大胆的举动,实在不能怪她。 她半天才憋出一句话,「你这人……」实在太不要脸。 卢诚笑,「不要脸?」 梁晓震惊看他。 卢诚挑眉笑:「抱自己媳妇也不要脸?做什么事要脸了。」 梁晓只好转移这个话题,「那个……那你什么时候过来?」 「明天如何?」 「都可以,我晚上回去会先他们说,不过……」她迟疑,看他一眼。 卢诚说:「你父母可能不喜欢我?」 梁晓说:「也不是。只是稍微对你有点误解,没关系,我会说服他们的。」 卢诚也没追问到底是误解什么,只是搂着的手臂似乎紧了一点,眼神也飘了一瞬。 梁晓问:「公交公司那边怎么说了?」 「嗯?」 梁晓说:「昨晚的事。」 昨晚到现在两人都没有明确谈论这个事情。梁晓没问,他也没说。 卢诚突然盯着她的眼睛,问:「你怕我吗?」 「为什么这么说?」 「昨晚的事,你也看到了,我也许什么时候惹了人都不知道,人上门寻仇了也不清楚什么原因,就这样,你不害怕?」 梁晓沉默片刻,说:「昨晚,是因为上次赵明那事?」 卢诚说:「不知道。」 梁晓没作声。 卢诚说:「可能是他,也可能是别人,我脾气太差,有时候可能干出什么事也不自知,还敢跟我在一起?」 梁晓与他对视:「那你做什么了?」 卢诚说:「很多。」 「犯法了?」 「犯法早被抓起来了。」 「杀人了?」 卢诚哭笑不得:「你想什么呢。」 「那不就得了。」梁晓重新趴会他肩膀,闷着声音,「既没杀人,又没犯法,你还能干成什么事……」 卢诚心一颤。 「那要是有呢?」 梁晓说:「你烦不烦。」 卢诚亲了下她的耳垂,「说。」 梁晓脸红,「把你抓起来?」 头顶传来一阵压在嗓子里的低笑,半晌,卢诚嘴唇贴在她发上。 「行,随便你。」 两人腻歪了片刻,梁晓终于忍受不了卢诚抱着就不撒手的恶习,拿了保温杯离开,临到出门,又嘱咐,「那你自己小心点。」 第69页 「就断了肋骨,又不是瘫痪了……」 梁晓说:「能不能好好说话?」 卢诚一觑她那沉着的脸,马上闭口了,过去抱她,「好了,我说错了,不生气。」 梁晓瞪他。 卢诚哄人的把戏向来只持续不到一分钟,马上就原形毕露,捏了下腰,「还是说不想回去了?那住着,我去拿被子……」 梁晓马上说:「我走了。」 卢诚嘴角噙着笑,一脸「非得逼他耍流氓」的表情,说:「真不用送你?我没大碍,飙车都能行。」 梁晓看了一眼院子里擦得光洁的摩托,「你好之前都不要开车了。」 卢诚:「……」 真是给自己挖了个大坑。 跟着梁晓出去,看她身影消失在路口卢诚才返身回去,走到大门,就听见屋里头手机在响,他开门进去,按了接听。 「喂,卢诚?」 「老陆。」 「昨晚的事我差不多也清楚了,人没事吧?」 「没事,皮外伤。」 「没事就好。都怪你平时脾气太沖,也该给你点教训了。这几天你好好休息,恢复了再过来,排班我安排好了,别担心。」 「谢谢。」 「不客气,那你休息吧,改天抽个时间过来再聊聊,先挂了。」 卢诚挂了手机,站在房间里,方才温热的气氛陡然散去,空寂下来,凉意丝丝缕缕。 ** 如果是外人简单几句的评价,梁晓还是确定自己可以说服梁母的,毕竟她妈虽然催她念她,但都是希望她能趁早有个好归宿。说到底日子是自己过,旁人只能给意见,终究还是得自己合适。又因为蒋信安一事在前,他们在念叨的同时心里还是存了一丝内疚。 可她没想到这次她妈这么坚决。 「我不同意。」 梁晓无话可说,只好问:「妈你一个劲儿说不同意,总得有个理由吧?」 「就是不同意。」 「是因为王梦婶那几句话?」梁晓拉她,不动,只好移到她对面坐,「妈,你信我,卢诚人其实挺好,没那么夸张,也许脾气是沖了一点,但不是无理取闹的人。」 梁母眼睛盯着电视,就是不看她。 梁晓只好求助旁边人,「爸?」 梁父插嘴:「风琴啊,你就……」 梁母一眼瞪过去,他堪堪停住,只好转移话题,「你说他明天要过来?」 梁晓点头。 梁父说:「那就先见见,好坏总要用眼睛观察,耳听为虚。」 他虽然惧内了一点,好歹一家之主,话大家还是要听的,梁母只好松口,可任凭梁晓一再追问为何不同意,却是除了反覆来回说的一句「品性不好」,再不说其他了。 梁晓睡觉之前偷偷下来给卢诚打了电话。 黑暗的客厅只墙角点了一盏小檯灯,昏黄灯光只照亮了不到一米远的地方,她窝在沙发里,抱着抱枕,听着耳边传来的忙音,莫名就想起前几日也是这么一个状况。 可心境却是完全不一样。 梁晓抠着手中抱枕,目光飘忽没有焦点。 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也说不出个一二。也许嘴上说着要分开,潜意识里,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是不是真的想分开。 好在嘟了没两声就接了起来,打断了她胡乱飘散的思绪。 卢诚的嗓音很低,似乎感冒没好全,透着电波传来,她才记起卢诚这场感冒,似乎是因为等她淋了雨才造成的。可他除了压低在夜里电话的声音中能听出一点,或是故意作弄她的时候说到,平时绝不会把这种事挂在嘴边,以至于她都快忘了,这人躺在雨中发烫的身体是存在过的。 「餵?梁晓?」 「啊,是我。」 「发什么呆。」 梁晓手指绞着电话线,「你明天和谁过来,你哥哥?」 「嗯。」 梁晓说:「你来就是了,反正我和我爸妈说过了,梁霖你也见过了。」 卢诚似乎笑了一瞬,「你打电话就问这个?」 不然呢。 梁晓轻轻呼吸了一下。 卢诚引诱她:「没别的要说?」 梁晓不做声。 卢诚说:「那我挂了。」 她身体动了一下,换了个更好的姿势,才在他的蛊惑下开口说了一句,「你胸口还疼吗?」 卢诚轻笑:「不疼。」 「哦。」梁晓伸手贴住自己的脸,冰凉的掌心让热意褪了点,「我……」 「什么?」 梁晓说:「……明天见。」 卢诚笑了一声:「好。」 ☆、第三十八章 晨光初现,一片安静祥和,下海的渔民在日头还在地平线下的时候就纷纷开着机动渔船出去,船尾勾翘着,在宽阔蔚蓝的海面上拉出一道道细线。 海天一色,白鹭展翅,白净的天幕下,是勤勤恳恳的人们。 初冬慢慢朝着严寒前进,晨露微凉。 梁晓一早换了衣服,坐在二楼房间,盯着墙上挂钟时针摆动。 这边习俗,如果是托人介绍,那么一定要先把流程走完。九点一到,门口传来声响,梁晓在二楼,透着玻璃窗往下望,隔着梁父种的好几盆花卉,看不太清楚。 但卢诚的声音,却是一下子听清了的。其中一道正跟梁霖说话的的声音,应该就是他哥。 第70页 梁母却是不喜欢卢诚,但表面礼貌她还是做得很足,不至于给人难堪,几个人聊了好一会儿,梁母才推了梁霖一下,「去叫你妹妹下来。」 梁晓早就站楼梯上等着了,梁霖一上来便问:「怎么样?」 梁霖嘴边挂着笑。 「到底怎样?」 他才不慌不忙答:「这么紧张?这八字还没一撇呢。」 「妈她……」 「放心,她不会乱说话的,面子还是会给。我看他那哥倒是挺会说话,人看起来也稳妥,妈暂时还是没意见的。」梁霖说,「你下不下来?」 「下。」梁晓跟着下去,一眼就看到客厅里坐着的卢诚,穿着崭新的衣服鞋子,连眉梢间那缕狠戾都收敛地一干二净。瞥见梁晓下来,他抬了下眉毛,嘴边随即泄出一缕淡笑。 梁晓跟他对视上,然后移开眼,隔着大老远距离,放佛无形中串通了什么似的。 卢诚收回视线,自在地与梁父对话。梁晓耳朵尖却蹿起一丝薄红,被梁母叫过去了。 卢斌起身,沖她一笑:「梁晓是吧?我叫卢斌,卢诚大哥,以后没事随时来玩,家里还有个嫂子,你们应该可以说的上话。」 梁晓点头:「嗯。」 「卢诚糙了点,但人品我敢保证,绝对不差的,年轻人有意,就让他们自己处去,对不对?」卢斌跟梁父说。 梁母欲言又止,但卢斌礼数有加,她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梁晓听着听着,心思就飘开了去,卢诚一改平时面无表情的样子,谈话间倒是答得畅快,可梁母对他似乎不感冒,不怎么上心。 她轻飘飘掠去一眼,卢诚正和梁父说话。 「……现在司机也不好当,你要维持秩序,又不能给乘客脸色看;你要不管,人家该说你不负责。夏天焖一身汗,冬天手生冻疮,一旦碰上什么事,却又要你负责,对不对?」梁父说。 卢诚说:「没什么事是容易的,只要对得起自己。我看不惯,自然会出手,至于旁人看法,我不在乎。」 梁母插话:「大丈夫能屈能伸,能变通的事情就不需要弄得太僵。」 梁父笑笑不答,泡茶,给他端了一杯:「喝茶。」 旁边卢斌用眼刀瞥他一眼,示意好好说话。 卢诚不置可否。 ** 梁晓藉口出去上厕所,站在院子里吹风。 卢诚的性子她能猜透一点,硬邦邦一块石头,要么一言不发,要么玉石俱焚,让他变通不可能。可她妈不喜欢的或许就是这一点,脾气沖,性子硬,没有退步一说,宁折不弯。这未必是坏处,说优点也太勉强一点,总之是双刃剑,一个没处理好,就会像那天一样。 他或许可以换个婉转点的方式处理,但对他来说,就是凭什么呢?噁心猥琐的事难道还有给他们找理由开脱不成。 她能理解,却又隐隐担忧。 手指吹了有点凉,梁晓刚要进去,还没转身,身后贴上一个胸膛,来人下巴蹭在她耳畔,伸手把她圈在怀里。 梁晓侧头去看,「你怎么出来了?」 「跟我哥聊呢,你怎么出来?」 梁晓说:「我出来洗手。」 卢诚说:「我也出来洗手。」 她无话可说。 卢诚嘴唇靠在她脖颈处,在她耳垂上亲了下,「昨晚上要和我说什么?」 梁晓说:「没什么。」 「没什么?」卢诚上嘴咬,「真没有?」 梁晓浑身忍不住打了个颤,瞬间红了脸,「你能不能别这样……黏黏糊糊的。」 「哦。」卢诚很干脆地放开她,侧头睨她,建议,「要不要以后说话做两个传音器,牵手再用跟棍子之类的?」 梁晓点头:「好,睡觉时床中间再搁一盆水。」 「嘶,你这到底跟谁学的?」 梁晓恍了下神,跟谁……学的? 她跟蒋信安在一起时,很少这样搂搂抱抱。 原来情到深处,如同母鹿舐犊,总会不由自主去亲□□护。 「想谁呢?」 梁晓回神,看见卢诚正眯了眼,斜睨自己,摇头:「没。」 卢诚一把把人盖进胸口,「乱想也没用,我都见过你父母了。」 梁晓好笑,一时没注意,说:「你没看出来,我妈其实并不是很满意你吗?」 卢诚呼吸一滞,她就知道糟了。可等了半天他也没说什么。 梁晓抬头去看他。 卢诚浅笑了下,捏了下她后颈,「看出来了。」 梁晓默然,好一会儿才说:「其实没关……」 卢诚打断她,「没事,我会让她满意的。」 梁晓说:「我以为你会说『是我们处对象又不是和她,满不满意没那么重要』。」 卢诚手指稍微用力,在梁晓肩上阮肉上捏了下,她「啊」一声。「我看起来就那么不知好歹?」 梁晓肩膀酸麻麻的,「我也没说什么。你手劲太大了。」 「痛了?我没用力。」卢诚说,「我看看。」 伸手掀开她外套。 好吧,皮肤有点红。 卢诚拧眉,「你身体太差。」 梁晓目瞪口呆,「明明是你捏的。」 他能用多少力? 「皮肤这么脆弱,这随便一碰就红,以后用力点,还不得淤青……」他停住。 第71页 卢诚咳了一下,移开视线,这才刚入冬,春天还久着呢,怎么自己这几日脑袋里面净想些不要脸的事儿。 梁晓一开始没多想,抬头一看他自己眼睛微眯,眼神飘忽不敢正视她,顿时就悟出来:「卢诚,你不要脸!」 卢诚不依了,马上堵她道:「那刚才是谁说要跟我睡觉的?」 梁晓:「……」 ** 梁母虽然不同意,但全家人似乎对这卢诚都似乎没那么大意见,连梁父都莫名其妙被唬住了,她有话说不出,自己生闷气,面子给了,却不肯再让一步,表面自己对这个卢诚还有待考究。 梁晓只好随她去,品性如何,总是要靠时间来证实,她现在也做不了什么。 新店大部分交给梁霖夫妇处理,渐渐搬上日程,现在主要任务是慢慢把旧店的客源转移过去,虽然出了上次那一档子事,但后续解决处理得好,倒是没落下什么不好的影响。 晚风习习,透着凉意,店门留了一扇,能看见外面霓虹高挂的大厦。 她坐在里间温习这几日课程。 有意让梁霖是不是换个地方,但又觉得不必,她坦坦荡荡,没什么不好见人的,自然不怕人说。 就是担心卢诚。 脑海里刚想到人,门口突然站了一个人,黑漆漆的高大身影,一双眼睛乌沉沉的。 「啊——」梁晓吓了一跳,认出来人,把扔地上的笔捡回来,「你怎么不出声,吓死人。」 卢诚瞥她一眼,「又没做亏心事,怕什么。」 梁晓嘀嘀咕咕,这不是又想到蒋信安了嘛。 卢诚把一个快餐盒放桌子上,「给你带的,尝尝。」 梁晓问:「什么?」 「吃的。」卢诚熟门熟路进厨房给她拿汤匙,「翟山特色,猫粥,味道不错,你试试。」 这几日卢诚总往她这边跑,说什么让她帮忙养伤,梁晓也懒得撵他,既然父母都见过了,再矫情这些就过了,搬过去没到时候,卢诚又暂时没事情,还限制他过来,这人可能就要发飙了。 「猫儿粥?」梁晓拆开盒子,「我怎么听得怪怪的。」 「又不是真用猫做的。」 梁晓:「卢诚!」 「行行行,就你麻烦。」卢诚把汤匙递给她,「吃吧。」 梁晓尝了一口,味道不错,只要不听那诡异名字。她边吃边问:「你伤好些了吗?」 「差不多了,都几天了。固定带绑得我胸口痒,早拆了。」 梁晓问:「那你平时行动不疼?没问题?」 卢诚说:「只要不大力拉扯就没事。」 梁晓拧着眉头。 「不信我?我现在都能把你抱起来转两圈信不?」 梁晓说:「信。」 「怕我抱啊?」卢诚说:「啧,我大老远买了马不停蹄过来,抱一下都扭扭捏捏的。」 梁晓不想理他。 卢诚见她没表示,磨磨蹭蹭挪过来贴着她坐下,伸手就把人搂怀里,「我抱了又怎么。」 梁晓低头喝粥,卢诚下巴格她肩上蹭着,手在她披桌子上的本子上翻看,「这什么?」 「练字的。」 卢诚翻开一页字帖,「我记起来,颱风那天,你说你不识字,是吗?」 梁晓好一会儿才说话,「是。」 「你学历多少?」 「我……」梁晓说,「小学没毕业。」 「练这个有用?」 梁晓一时没答话。 卢诚鼻尖在她后颈蹭了下,「看起来应该有用,我看你这小店经营得挺好,一点看不出来才小学毕业。」 他笑,似乎不觉得有什么。 「你不觉得……我没文化吗?」 「什么?」卢诚看她,「为什么这么问?」 梁晓说:「没什么,随便问问。」 卢诚侧脸看她,问:「那你怎么不读下去?太笨?」 「才不是!」梁晓好一会儿才开口,「那时候,家里没什么钱。」 卢诚说:「我们家倒是小康,但我不喜欢读书,所以文化也不高。」 他掀开本子看。 梁晓说:「那总比我好些。」 她心里避而不谈的那点陈年旧事,似乎无意识中发酵,与蒋信安的分歧,到底是与这一点脱不开关系。 卢诚笑,「所以,你担心我看不起你?」 梁晓说:「没有。」 卢诚说:「梁晓,有没有读过书,学历高低,都不是衡量一个人优秀与否的标准。人活得怎样,跟旁的东西都无关,只跟这里——」 卢诚伸手拂上她的胸口,「跟你自己的心有关,对得起自己,你就是优秀的。至于你担心的问题,你会这么想,我倒是挺意外,『看不起』的主语从来都是自己,跟别人无关。」 梁晓低声:「你说的话,一点都不像不喜欢读书的人。」 「我聪明难道就要喜欢读书?」 梁晓说:「不要脸。」 「没脸了。」卢诚放在她胸口上的手并没有拉开,而是往上轻轻抓了下—— 「卢诚!」 他一触即发,「好了,不碰。」 「你都碰了!」 「碰了怎么?」 「卢诚!」 「……」 卢诚把人搂在怀里,「我教你认字?」 梁晓说:「你会吗?」 第72页 「那当然,好歹高中毕业了,不像你。」 梁晓咬牙道:「我字认得。」 「但不会写?」卢诚说,「那你读书那两年肯定熘号了。」 梁晓看着卢诚在本子上,一笔一划写的字,好些她是认得的,然而好几年前学过的那些笔画顺序经过时间的摧磨,早就不记得怎么下笔了。 她忽然开口:「卢诚,我辞了青空那边的课程,你觉得呢?」 卢诚看她一眼,搁笔,「你怕我误会?」 梁晓没答话。 「我不误会,我只是不爽他缠着你,既然没本事留住人,时候挽回的男人对我来说就是个傻逼,所以我生气的不是你,是你默认他这种行为。」卢诚说,「你就应该给他一巴掌,然后让他从哪儿来回哪里去。」 梁晓说:「我们毕竟认识很久了。」 卢诚说:「嗯,所以我后面也想清楚了,所以让你说『滚』不可能,那就我来说。」 梁晓问:「你要做什么?」 「他要再缠你,我就让他——」 卢诚住口,转道:「让他从哪儿来,回哪儿去,成了吧?」 「他不会了。」 「那最好。」 梁晓低头,笑了下。 「练字。」 卢诚手掌宽大,指节修长,握笔时很好看。此刻大手握笔,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既不潦草,也不规板。 梁晓想起之前让他写的借条,他低俯在桌子前写字的侧脸和外面倾盆而下的大雨,至少那个时候,她从来没有想过两人的交集不止如此,会牵扯这么多。 卢诚侧头看她,勾着笑:「好看吗?」 梁晓红了脸,「你练过字吗?」 「练过。我爸逼着练的。什么时候去见见他们?」卢诚问。 「你说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 「那过几天,我嫂子已经跟他们透过气了。」 「嗯。」 卢诚抓着她的手,「我教你。」 他掌心微热,握着她的,顺着字帖上字正腔圆的方块字笔画游走,指腹细茧磨着她的关节,酥麻暧昧。 梁晓一个字也练不进去。 …… 作者有话要说:  就,两人都没啥文化…… = = (我今儿个忘调时间了) ☆、第三十九章 卢诚的身体养了一周后,差不多行动无碍,老陆在出院的前一天给他打了电话,让他好好休养,他知道这件事总得给他一个交待,不管起因如何,因为他的原因侵害了乘客利益,这是不辨的事实。 就是没想到,事情远比他想像的要糟。 他到公交站的时候,杨聪刚下了一班车,背对着他似乎在发呆。他隐隐约约听见前面有女声在说话,隔得远,辨不清,拍了下杨聪后脑勺,「杵着干嘛你?」 杨聪从手机上回头,看见他,有些震惊,「诚哥?」 「老陆呢?」 卢诚舒展了一下筋骨,养了一周,肥肉都能长一圈了,再不动动,他得生锈了。 「你怎么来了?老陆不是让你休息吗?」杨聪站起身。 卢诚说:「休息好了。」 「这就好了?这才几天?你身体能随便动吗?」 卢诚双手插在兜里,瞟他一眼,「干什么你,这样关心我?老子喜欢女人的。」 「我操!」杨聪抓头。 卢诚哼笑一声,往老陆休息室过去。 「哎!诚哥!你等等……」杨聪忙叫住他。 「你小子今天怎么这么烦?」卢诚冷着脸,「有话快说。」 「那个……」杨聪吞吞吐吐,半天也说不出一句整话。 卢诚眼一眯,掉头就往老陆那走。杨聪原地愣了半晌,也急急忙忙跟上去。 走近了,方才那声音要清晰一点,能听到里面夹杂着一两声「不负责」「危险」「辞退」……等字眼,说话人口气不耐,透着燥怒和不快,然后他就听到老陆的声音了。 「……这事儿是意外,我们会处理,一定保证,不会给市民乘客造成困扰……」 「不想造成困扰就直接辞了!才能万无一失,否则哪天再碰到这种情况,碰到个猪油蒙心的杀千刀的,我们怎么办!」 「对对对,你说的对,我们会注意的——」 杨聪偷偷去觑卢诚脸色,饶他认识卢诚这么多年,也没一次这么看不透他。 大门口的声音越来越近,卢诚没绕去休息室,这一听就知道人不在那里了,何必多此一举。 杨聪嘆口气,觉得卢诚简直倒霉透顶。 大门口站着几个人,当先的一个中年妇女,薄呢衣,高跟靴,挎一个格子包,保养得很好。但脸上带着怒意,也看得明显。她指着自己右脸,「您可看见了,这都一周了,我淤青都还没散,那一巴掌扇得多用力你能知道?要不是我脸皮厚,我牙齿都能给扇掉,我要讨个公正,我过分了,大家评评理,我过分吗?」 旁边围着一圈看热闹的路人,有拿着手机拍照录像的,倒没几个人回应她。 中年妇女身侧站着三个人,一个约摸是她丈夫,另两个大概是妯娌,一旁火上浇油,扯着袋子里好几瓶黄花油、止痛片、x光片给众人展示。 「况且这事儿不止我受累了,当晚那车上可半车人呢,还有个小学生,才几岁?还有个小姑娘胳膊都让刀划破了,我一看心都要跳出来了,人家姑娘不想惹事,我得站出来啊!不能让人平白受这折腾啊!是不是!明江是不大,可这来来往往的人聚起来也不是你一个小公司能负担得起的,我老公给我买的钻戒都差点被扒了,这还能怪我没事戴着戒指四处招摇?大傢伙听听呢……」 第73页 这一通话说得声泪俱下有理有据,旁观的路人有信的也有不信的,七嘴八舌,一议论起来,议论纷纷,压都压不住。 老陆一个头两个大,本来当晚受害比较明显的小姑娘都明确只是吓到,不追究,还有另外一对夫妇更是被劝慰回去,也表明能理解。就是眼前这位,油盐不进,赔偿道歉都不管用,硬要一个公道。他夹在中间难做,要辞了卢诚,他毕竟是安排下来的,这几年再怎么说也相熟了,做这种事不好看;不辞吧,这人四处闹腾,平白给公司抹黑,影响声誉。 进退两难时,身后传来一句话。 「那晚的事,是我的责任,我道歉。」 老陆转头,看见卢诚缓步走出来。 卢诚半张脸掩盖在夹克外套领口下,露出的一双眼睛辨不清神色,扫视了周围一圈,视线落在方才叫嚷的女人身上。仗着有路人看着,她气势嚣张,可这会儿对上卢诚,张嘴半天,闭而不答了。 有人高举手机拍摄录像,纯粹看热闹。 卢诚说:「这道歉迟了一点,但事出有因。我卢诚不是缩头龟孙,是我的责任,肯定担到底。」 那女人半天没出声。 「找事的人既然跟我有私怨,未免连累无辜乘客,我会主动辞职。就今天吧,我辞职。」 老陆插嘴说:「卢诚,你等会儿——」 卢诚没理他,他的声音很平静,没有咄咄逼人,但这样沉静的目光仍让人不敢对视。 周围人窃窃私语,但事不关己,自然没有当事人那样义愤填膺,况且事实如何,也不关心,都是看个热闹罢了。 卢诚低头看着眼前女人说:「你还有什么要求?」 女人无话可说,嘀咕两句,也只好算了。 事情以卢诚辞去司机一职落幕,众人渐渐散了,剩三人站在原地。老陆一个劲数落他,「这事情还是有转圜余地的嘛,非得闹到这样?」 杨聪一旁嘀咕:「转圜?你不是班都重新排了……」 老陆:「杨聪你说什么呢!」 他转头对卢诚说,「卢诚,我没那个意思。」 卢诚点点头,「我知道。班就排着吧,我找时间来交接。」 老陆说:「等过了这阶段,你还能回来干,啊。」 卢诚视线往街口瞥去,「嗯,知道,我先走了。」 杨聪叫他:「诚哥!」 这件事,总要给个解释,不仅别人,老陆也会对他这个□□心存顾虑,迟早会提出让他休息一阶段的建议,那天的电话就能听出来了。 他在意的不是这个。 卢诚没听杨聪说什么,快步后门出去,抬头望去,视线在车来车往的马路上逡巡而过,终于在对面扶杆旁看到刚才讨要公道的女人。 他小跑两步,撑着围栏跳过,蹿到人行道,快速过去。那几人原本慢悠悠走着,瞥到卢诚沖他们追来,却突然加快脚步,跑了起来。 卢诚跳过台阶,避过行人,两步追上,绕到几人面前。 「跑什么?」卢诚看他们,「我又不是过来打人的。」 他一口气跑过来,气息沉稳,不喘不呼,反倒匆忙逃开的几人呼吸急促。瞟到卢诚帽子下的眼睛,忙避开,「你还有什么事,我们要回去了……」 卢诚说:「我问几句话。」 女人战战兢兢,「问,问什么……」 「你抖什么?」 「我,我没有。」 卢诚说:「这边街口,我要打人你们吼一嗓子就成。」 她才松了一口气,「那你找我做什么,我那巴掌可不能白扇,让你辞职并不过分。」 「不过分。」卢诚说,「我问点别的。」 男人狐疑看他一眼,说:「那你问吧。」 卢诚看着女人,突然伸手捉住她的手腕,往上一拉。 「你干什么……」 卢诚眼神很冷,「这是什么?」 女人脸马上白了,「什,什么……」 卢诚抬下巴,「你手上戴的是什么?」 女人无名指上戴着戒指,亮晶晶的,赫然就是那天被抢走的。 她脸唰一下就白了,猛地抽回去,扭到背后:「没什么。」 卢诚眯着眼盯着人。 旁边男人不乐意了:「你干什么,拉拉扯扯的。」 卢诚瞥过去一眼,盯着女人:「谁给你送回来的?」 女人缩了下身体,「我不知道,扔在我家邮箱里的,我拿报纸的时候看到的,不知道是谁。」 卢诚:「真的?」 「什么真不真的?还有假不成。」 卢诚问:「那你今天为什么过来?」 「呦,你害我被打成那样难道不用负责吗?我没告你就差不多了……」还是忌惮卢诚动手,女人停了没说下去。 卢诚视线从眼前几人扫过,挥挥手,「走吧。」 几人匆匆离开。 卢诚原地站了片刻,才转身走了。 他直接步行回翟山,路口聚着几个担着货物的老人,在兜售叫卖麻花果包,周围站着几个人。 他脚步停住。 严路拿了一包地瓜干,找了零钱,转身的时候,正好跟他对上了。 这是两人从那天之后的第一次见面,很奇怪,似乎一点也没觉得多久,但事实上,这个时间,实在不短。 严路嘴角抽了下,似乎在笑,可仔细看去,却不见一点笑意。他站在那边不动,卢诚也没有动作。周围买东西的人散去,老人挑着担子走远,两人还是一言不发。 第74页 冤家路窄,卢诚脑袋里闪过这么个词,又觉得好笑。 卢诚终于张口,「回来了?」 严路託了手上地瓜干,捏了一块放嘴里嚼,「好久不见。」 卢诚无意跟他说下去,不管是以前,还是六年后的现在。他转身就走。 「这就走了?」严路嗤笑一声,「这几年,胆子倒是小了不少。」 卢诚没理他,擦身而过。 严路在身后叫他:「不问我为什么回来?」 卢诚脚步停下,没回头,「你回不回来,关我什么事。」 「卢诚,硬气是好事,但过犹不及,身板挺直了总有一天要断得彻底。」 卢诚说:「不劳费心。」 「我不费心,我是提醒。」严路说,「总有一天,你会认同我当初的做法。」 「是么。」 卢诚嘴角扯了下,笑意却没抵达眼里,往路口走去。 ** 卢诚给自己下了碗面,等水开的空隙,门铃响,他猜都猜到是谁,掏出手机拔了个号码,「按什么按,直接进来。」 片刻,客厅里响起开门声,何译撑着门框看他,意外道:「煮面啊?」 卢诚懒得回答。 从袋子里翻出一块面块,随意择了两把前两日梁晓带来的青菜,一起扔进去,再磕了个蛋,任其在锅里翻滚。 何译看得啧啧道:「你这煮得太不讲究了,能吃吗?」 卢诚说:「你会煮?」 「不会。」 「那废什么话。」 「幸好我吃完了才过来。」何译说,「你电话里说的那事儿什么意思?」 「我辞职了。」 「那公交司机啊?辞了也好,跟我干。」 卢诚转头瞥他一眼。 何译马上收起玩笑脸,问:「那人干什么找你麻烦,真是那个叫什么赵明的?」 「不确定。」卢诚搅了一下锅里面,「但这个月我确实只跟他结过怨,按理来说,没必要闹到这种地步,最多找人打我一顿,事后还特意让人闹到公交站,不像是他能想出来的。」 「我觉得有点怪。」卢诚把火关小了一点。 「严路啊?」 卢诚问:「怎么说?」 「他不是回来了?」何译敲了敲木门框,「我查了一下,那个赵明,是他老爹的妹妹的儿子。」 卢诚:「这他妈什么关系?」 「亲戚。」 卢诚眯缝了下眼睛,「亲戚?赵明?」 何译说:「是吧,我也吓了一跳,没想到还有这关系。」 卢诚说:「你觉得是严路?」 「不然这么巧,一回来就出事。」何译说,「也许这么多年,心里始终郁结难消,特意搞你来的。」 卢诚捏了罐子下调料。 何译说:「要不就是为何珊,怀疑你俩旧情没散。」 卢诚:「能说人话吗?」 何译笑,敲敲门框:「我看了下车上监控,不清晰,找出来可能得费点时间。」 「不用。」卢诚拒绝,「也许我想多了,说不定就是单纯劫财的。辞了也未必坏事,等这段时间过去再说吧。」 ☆、第四十章 练字的本子被扔在桌面上,梁晓每次眼神不小心掠过,就不由自主想起想起卢诚贴着她后背,抓着她手暧昧难分的一幕,脸上就一阵燥意。好在最近天气冷了不少,面红可以当是风吹的,否则这怀春的模样,任谁都能看出不同。 桌上放着一本檯历,一个保温杯,梁晓倒水的时候眼神一瞥,拿檯历过来翻页,目光定在某一天上。 看着看着,眼神就飘开了。 她不浪漫,不时尚,也不清楚,这张日子是不是真的有特殊含义。只好假意是别人,过去问小梅。 「生日啊?」小梅说,「我一起过生日,是会开一个派对啦,请一帮朋友,吃吃喝喝一整宿。唱歌啦,节目啦,反正都是自己人,开心最重要。」 梁晓问:「为什么是以前?」 小梅不好意思,瞥了门口照看生意的陆生一眼,「以前年轻嘛,活泼,总喜欢搞些不一样的东西。」 梁晓笑,「你现在才几岁,就说年轻,我怎么办?」 小梅笑嘻嘻打量她看,「梁姐你看起来跟我差不多啊,完全看不出你二十九了。真的,你别不信,你皮肤可好了,都没鱼尾纹,真不知道你怎么保养的,我最近额头都爆痘了……」 梁晓拉住她,免得她扯远,问:「那你现在怎么过?」 「就和陆生,两个人在家。做做饭呀,捏捏小包子呀,看看电影啦,然后就,这样那样啦……」小梅声音越发低了。 「哪样?」 小梅瞪她:「那样啊?」 梁晓一脸疑惑。 小梅啧一声,两手分别伸出食指中指,扮两个小人,勾划缠绕,然后看她,「懂了?」 梁晓脸色「蹭」一下就红了。 小梅问:「姐?你脸红什么?太纯情了你。」 梁晓说:「你这孩子才多大……」 小梅翻白眼,「我跟陆生明年就结婚了,这有什么,情到深处总是不由自主想亲热的……」 她停住,一脸狐疑,「姐,真是你朋友不知道怎么过生日问的?」 梁晓移开视线,「嗯。」 小梅「哦」一声,瞭然道:「随便怎么过都行啦,主要看你想和谁过,形式不重要。」 第75页 她说完就出去腻着陆生说话了。 梁晓坐了半晌,将小梅的主意过了一通,热意不减反增,让她无可奈何,只能跑浴室里洗了把脸。 卢诚来找的时候,她扭扭捏捏半天,才把生日这件事告诉他。 卢诚说:「你请我啊?」 梁晓说:「嗯,你要是没事,可以过来……」 卢诚勾唇笑,「晚上啊?」 梁晓说:「生日不都晚上过吗?」 「没错。」卢诚说,「那我回去准备准备。」 盯着她看的眼神太过热烈,她挨不住,「有什么好准备的?」 「生日礼物。」 梁晓猛然就想起时候小梅在她耳畔悄悄说的,说生日的时候最喜欢陆生洗香香跑她被窝里,脸上立马跟充了血一样,火辣辣的。 卢诚伸出手指在她脸上摸了下,「你脸红什么?」 「啊?」梁晓说,「风。是风吹的,最近天气冷了很多。」 卢诚瞥了眼门窗轻阖,只留了小缝的室内暖烘烘的,他挑眉,点头:「是挺大。」 梁晓移开视线,「那什么,你回去准备吧。」 卢诚低头看她。 梁晓半天没见他动,疑惑抬头,「还有事?」 「亲一下。」 「什么?」 卢诚手指绕到耳朵上捏了下,「亲一下。」 梁晓:「……」 好一会儿,她才犹犹豫豫抬头过去,在他嘴唇上碰了下。 她嘴唇抹过润唇膏,细滑粉嫩,磨在他干燥的唇上,触感异常明显。 一触即发。 梁晓站在台阶上,卢诚低了一槛,两人视线胶着一块。他没有粗暴地亲回去,只是低头看着。 梁晓问:「你有话要说吗?」 卢诚牵着她左手,贴嘴唇上亲了下,「没。我走了。」 开车,启动,加油门,引擎轰鸣。卢诚戴着厚重头盔,侧头朝店门口转过去,隔得太远,梁晓也看不清防风罩下的脸是什么表情。 车子从下方驶出,没入滚滚车流。 只觉得无名指上滚烫得很。 ** 卢诚在商场里绕了一圈,从一楼到四楼,手指都凉透了,也没找到什么特别的礼物。 他糙惯了,车站里整日跟一群大老爷们混一起,家里就吕燕算是女人,可她大咧咧,粗线条,比他还不如。 这种情况下,还能找谁。他拨了何译电话。 「呦,卢诚,你这多久没给我打电话了。」 卢诚直接打断他:「有事问你。」 「什么事?」何译被他这严肃的态度弄得不由正襟危坐起来,「上次那事?」 「不是。」卢诚说,「梁晓生日,你说我送她什么好?」 何译:「……」 卢诚说:「商场逛一天了,逛不来,花花绿绿的,看得眼睛疼。」 何译吁口气,换了个舒展的姿势靠软沙发里,「你把自己打包送过去不得了。」 卢诚:「你都这么干?」 何译说:「那怎么可能,我要都这么干,还不给人掏空了。」 卢诚额头青筋绷起,「我就不该问你。」他要挂电话。 何译阻止他,「等会儿!我开玩笑的,我是那种人吗?」 「是。」 「……」 何译诚心建议:「送什么礼物不重要,心意才关键。我看梁晓那性格,似乎也不是喜欢这种花哨玩意儿的人,或许人家只是想约你一起吃个饭。礼物挑实用点的,主要人去了就行,记得拾掇得精神一点,有衣服么,要不我借你两套?」 「谢了,不必。」 卢诚挂了电话,原地站了半晌,视线在前方亮堂不已的手机售卖服务区停了片刻,才缓步走过去。 「先生,请问有什么需要?」 卢诚说:「买手机。」 「……」服务员:「请问您需要什么牌子的?」 玻璃柜里一整排的手机,或大或小。他说:「给介绍一下?」 这一熘儿过来他实在分辨不出什么区别。 服务员道:「您过来看这款,今年刚出不久的智慧型手机,屏幕大,不用按键,看视频非常畅快……」 卢诚看着黑漆漆的屏幕,拧眉:「太大了,我送的人小,拿这么大的不好看。」 服务员,「那这款如何,要小一点,拿手机也方便。」 「模样这么奇怪?」 服务员:「……」 …… 折腾好半天,服务员实在懒得招呼了。这样子看起来也不想买得起好手机的,要不是长得还算不错,她都不想理,「这款呢?情侣款,买了还附赠手机卡,套餐优惠。」 卢诚说:「情侣?」 服务员:「是。」 卢诚直接敲定说,「就这吧。」 他手提着袋子,里面装了两个手机,这一买,自动把他上次拿回来的手机淘汰了。 卢诚打了出租,往梁晓店铺过去。 ** 桌面上放置了一个模样精巧的蛋糕,旁边是塑料刀叉、蜡烛、纸盘。 梁晓盯着东西看了片刻,想起买蛋糕回来是小梅促狭不已的眼神,耳根发热。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弄这些事,生日对她来说就是一句祝福的事,对她来说,这也就仅仅是出生日子而已。让她特意去捣鼓这些,她不会。 第76页 她拿了墙上休息的牌子出去挂,以免有人来订鱼,刚到门口,就听见卢诚车子的引擎声。她站定,望去,黑色的车子流水般顺畅地开过来,剎车,停住。 卢诚抬手摘头盔,瞥她一眼。 梁晓移开视线,去挂牌子。 卢诚轻笑一声,挂好头盔,提着袋子过来,在她面前站定,视线一瞟旁边,念出来:「休息中?」 梁晓说:「万一有人过来。」 卢诚说:「你直接把门关了不就行了。」 梁晓看他。 卢诚咳一声,「我可没别的意思。」 梁晓扭身进去。 卢诚笑,跟进去。 店里面点一盏吊灯,暖黄色,其余壁灯关闭,只照着里间客厅一块区域。底下的桌子上放置着一个蛋糕,以及一瓶红酒。 卢诚被这阵仗弄得一愣,很快笑出声。 笑声没压住,她听得清清楚楚。卢诚伸手把门关上,回头一看梁晓询问眼神,解释,「你不想待会儿有人进来打扰吧。」 梁晓:「又不做什么。」 卢诚蹭一下鼻子,含糊不清地道:「那难说。」 「你说什么?」 卢诚关了门过去,「没。」 梁晓打开蛋糕盒,盯着上面红色奶油绘制的「生日快乐」,有一丝不自在,「我也没过生日,不清楚怎么弄。」 卢诚过去接了她手中纸盒,放地上,「我知道。」 「你过生日吗?」 「过什么生日,那是现在小孩子折腾的。我当然不过。」 「哦。」 卢诚拿起塑料刀,勾唇笑,「不过,以后给你过,每年都过。」 梁晓说:「我又不是小孩子。」 卢诚说:「不是小孩子也给过。」 梁晓嘴角扬了下,看他低头切蛋糕,分小块,盛盘子里。她端过来一块,尝了口,味道挺好,「挺好吃。」 端蛋糕的时候歪了下,蛋糕奶油在食指上蹭了一小块,她抽了纸巾要擦。 「我尝尝。」 卢诚拉过她手,在嘴里吮吸了下,舔掉那块奶油,「甜的。」 梁晓猛然缩回,脸上火烧一样。 卢诚睨她,「风大啊,瞧把你脸吹的。」 「卢诚!」 卢诚自己端了一块尝,「甜,还滑。」 梁晓看都不敢看她了,「你这人怎么这样。」 「我吃蛋糕怎么了?」 卢诚看她烧得不行,不逗她,拿过旁边袋子,「赔罪的,行了吧?」 梁晓接过,拆开,一个小盒子。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只白色的手机,四周内扣,下面是一排按键,样式新颖,小巧好看。 「送我的?」 「嗯。」 梁晓好半天才出声:「为什么送手机?」 卢诚说:「没手机不方便,我找你还得趁有人在的时候。」 「哦。」梁晓手里拿着手机,低着头问,「那你还想什么时候打啊?」 「随时随地。最好是你晚上上床躺着的时候。」 「不要脸。」梁晓默了片刻,「你不知道我不喜欢用手机吗?」 「那是以前。现在你一定喜欢。」 ☆、第四十一章 从什么时候不想用手机的,她自己也搞不清,大概是从接到那些有事不回的电话开始。她心里排斥,却不说,潜意识说服自己这样也正确的,人总不能永远守着彼此过日子。 事业、交际、往来。这些都是不可避免的。 她给自己找了藉口,称不会用手机,以为这样就能少接一些电话。 梁晓拿着手机看,片刻后攥紧了:「谢谢。我会用的。」 卢诚手指在桌面上敲了下,她才回神,看向他。卢诚手进口袋,掏出同样款式的另一个手机,要大些,细节上稍有不同,除此之外,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一对。 他按亮屏幕,手指滑了两下,梁晓手里的手机响起来。 原本漆黑的屏幕,亮起来,是一张侧着脸看窗外的女人照片,角度照得好,轮廓明显,下颌微尖,望着窗外的那双眼睛,落不到实处,悠悠转转,好像装了多少心事。 梁晓吓了一跳,仔细一看,真的是她,「你什么时候拍的?」她半点都没察觉。 「我偷拍的,当然不能让你知道。」 他给自己的来电显示加了梁晓照片的屏保,偷拍不说,上面闪烁的名字厚脸皮地标註成「卢哥」。 梁晓抿唇,「这么叫多难听。」 卢诚说:「那你要叫什么?」 「就叫卢诚。」 「不行。」 梁晓看他,「怎么不行?」 卢诚说:「情侣间都得有个暱称,指名道姓一点都不浪漫。」 「那叫老卢?」 卢诚:「……」 他沉默片刻,手指一转,手机进兜里,「还是叫卢诚吧。」 梁晓垂着眼帘,嘴角噙着笑意,眉目较之平时要生动几分。 卢诚关了手机,来电屏保换成壁纸,梁晓笑意更深。 屏幕上是卢诚的自拍,大约找了不少角度,这张终于调好了光线,右脸暗角一处阴影,可本人却面无表情,眼角的细疤让他只像一个黑老大。 卢诚脸上有些挂不住,解释:「我手机照片是你,你那边也要换成我,现在小情侣都流行这么做。」 第77页 梁晓却只看着他笑。 「不好看啊?」 「好看。」 卢诚脸色才缓和下来,招手示意她过来。 梁晓居然破天荒没有扭捏推辞,二话不说做到他怀里去了。两人同窝一张一人沙发,梁晓被扣在怀里,后背贴着温热的胸膛。 卢诚捏她耳垂,「今天这么听话?」 梁晓不答,问:「你照片什么时候拍的?」 「很早了。」卢诚手指在她细嫩白皙的耳垂上捻弄,「我跟杨聪换班的那天,记得吗?」 「那么早?」卢诚的手指带着细微的凉意,却搓得她耳根发热,忍不住缩了下肩膀,「你为什么要拍我?」 「你好看。」 梁晓也不细究了,靠在他后背,玩着手里手机,「也不是太好看。」 「软绵绵,脾气好。」卢诚收手,脑袋凑近,嘴唇贴着她耳朵,「我那天为什么要借你钱?还不是你长得好看,你以为我那么多管闲事?」 梁晓:「……」 「你这人怎么这样。」 「哪样?」 身后硬邦邦的肌肉贴着她,鼓动的心跳透过衣服传达过来,圈着她的手臂,大而有力。 梁晓摇头说:「换做别人,你也会帮忙的。」 「那不一定。」 梁晓抿嘴笑:「真的。我看得出来。」 卢诚半天没说话。 或许是梁晓笃定的口气让他想到什么,或许是被猜中后的无言沉默。 而至于是不是这样,那得老天才知道了。 梁晓没察觉,问:「还吃蛋糕吗?」 卢诚一手圈着人,一手探过去拿了小点的一块,用塑料叉子挑了一口尝。丝滑黏腻的奶油和面包,让他喉咙有些干涩。 梁晓不自知,问:「好吃吗?」 「好吃。你还要吗?」 梁晓点头。 然后嘴巴就被堵上了。 「……」她就不该开这个口。 奶油的浓香味在口腔里散开,丝丝缕缕蹿进鼻子里,舌尖裹着舌尖,黏腻难分。口中那点蛋糕,早就不知道被翻到哪里去了。 手中抓着的手机在一分钟后自动待机,屏幕黑了下来,贴一起的两人才慢慢结束。 梁晓推开人,扭开头呼气,眼角染上一点水汽。 卢诚摸了一下,「怎么还哭了?」 梁晓说:「憋的。下次亲能说一声吗,我要窒息了。」 又是扭着脑袋,又身高差距被迫仰着,亲了一分多钟,她差点没喘过来。 卢诚拇指在她被咬得通红的嘴唇上抹了下,「都说你身体太差了,还不信。」 梁晓说:「你试试憋一分钟看看?」 卢诚说:「我部队练过肺活量,憋两分钟也没问题。」 梁晓:「……」 卢诚说:「那下次咱们换种亲法,能呼吸的。」 梁晓:「……」 卢诚沉沉的低笑声响起。 梁晓呼吸缓和下来,窝在卢诚怀里问:「我这样压着你,没问题吗?」 「嗯?」卢诚说,「你说胸口啊。」 梁晓装作听不懂,「打你的那几人,找不到是吗?」 卢诚说:「嗯,遮太严实了,而且晚上监控看不清。」 他不明说,梁晓也能猜到,私人恩怨,派出所也不会当回事,至多随便找找,事情处理就就算结束了。 「何译也找不到?」 卢诚笑了,「你以为他谁呢?就一稍微有点钱纨绔子弟,花天酒地的,能找人?」 「哦。」 卢诚说:「能找我也不会让他扯这事儿。」 梁晓问:「那事情都处理好了?公交公司那边没事吧?」 卢诚捏了下她手腕,「没事。」 梁晓垂着视线,手指在手机上按过,「真的?」 「嗯。」 「那就好。」 卢诚下巴搁她肩膀上,「我安排个日子去见我父母?」 梁晓说:「好。什么时候?」 卢诚说:「我看看,这两天吧,我先回去一趟。几点了?」 「嗯?」梁晓看手机,「快十点了。」 卢诚松开她,「那我先回去了。」 梁晓起身站起,看卢诚穿外套,然后收拾桌面残骸,归进垃圾袋里,「我拿出去,外边冷,你别出来了。」 他提着袋子,拉好外套,转了下脖子,「走了。」 梁晓踩着棉拖跟他到大门后。 大门一开,暖和的室内瞬间涌进来一阵凉风,卢诚挡在门前,「行了,别出来了,冻人。」他提着袋子侧身出去,转身,从一边开着的门看她,「亲一个再走。」 入夜的风不是凉,而是寒了,无孔不入,往衣服里面钻,让人骤然起一声鸡皮疙瘩。 卢诚的外套拉链拉至下巴,盖住半张脸,双眼寒沉。可现在看来,那不是狠戾,是满目温柔。 梁晓突然开口说:「要不你留下来吧。」 卢诚一愣,眸光陡然深了,「你说什么?」 梁晓又说一遍:「你要不要留下,明天再走?」 她直视卢诚眼睛,没有丝毫羞怯勉强。 外面寒风凛冽,他心里骤然一热。 手指动了下,忍不住要拿手捏她脸,但外面冻久了,冰凉凉的。卢诚俯身,改用鼻尖去蹭她脸,「我记着了,留着下次用。」 第78页 梁晓抬头看着那似乎闪着光的眼眸。 卢诚收回头,「走了。」 他提着垃圾袋转身,扔门口垃圾桶,背对着梁晓,挥了挥手,然后往摩托车过去,戴头盔,拧油门,发动车子。冬夜大风萧瑟,人影寥寥无几,黑色的车子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慢慢消失在街口。 梁晓才关门进去。 …… 不远处拐角的一条街上,卢诚的摩托架在路边,蹲在车旁。 他手机夹了一根烟,没抽,搁在膝盖上,燃尽的菸灰老长一串,风一吹,落在地上。等到小店灯火熄尽,他才跨上车。 ** 明江巴掌大地方,好多地区没规划,地方小,事情多多少少有人说到。卢诚辞了职,不能干坐着,但递出去的简历石沉大海,通通没半点声讯。 卢诚干脆然后回了一趟家。 从六年前那事之后,他就很少回来。 卢妈妈拿着洒水壶在院子里浇水,铁门声吱呀轻响,她看过去,顿时放下水壶:「卢诚!你这个兔崽子,终于想起你老爹老娘的!你干脆别回来了!」 卢诚一手还扶着铁门,一脚在外面,「那我走了?」 「你敢!」卢妈妈过来打她,小手甩在他硬邦邦胳膊上,一点皮毛都没伤到,「你还走!你是不是不要你妈了?」 「是你们让我别打扰你们二人世界不是?」卢诚走进去,「怎么?跟我爸过得不好?」 卢妈妈说:「我们好着呢?你回来干嘛?」 客厅里置一张楠木大桌,上面隔着笔墨纸砚,卢父一手撑桌,一手悬腕,正执笔要落字。 「爸。」卢诚叫。 「啪嗒」一声,毛笔上悬而未下的毛尖滴下一团墨水,瞬间在宣纸上面晕开一块。卢父搁笔,洗手擦净,头也没抬:「嗯。」 他年过半百,还算精神,瞥一眼卢诚,回到红木椅子上坐下。 卢诚站定,说:「过两天,我带个人回来给你们看看。」 卢妈妈马上问:「是上次你嫂子说的那人?」 「她消息倒是灵通。」卢诚说,「嗯,是她。」 卢妈妈眼角眉梢都是笑:「真难得有姑娘看得上你。」 卢诚说:「我怎么了?有才有貌的。」 「你厉害。」卢妈妈说,「也不看看你以前混的那样。」 卢诚停住。 卢妈妈觉得不对,犹豫问:「你没跟那姑娘说啊?」 「没。」卢诚坐下倒了杯水,「没说,我觉得不是什么要紧事。」 卢父不紧不慢泡茶:「是小事,不过差点把人打死而已。」 卢妈妈斥他:「说什么呢!」 卢诚没说话,耳边就剩他妈数落的碎碎念。 ☆、第四十二章 用户您好,您所阅读的这个章节由于尚未通过网友审核而被暂时屏蔽,审核完成后将开放阅读。如果您已经享有了【邀您评审】的权限,您可以登录主站自由参与评审,以加快被屏蔽文章的解开速度,审核正确还有晋江点赠送。 以下状态的章节不会被屏蔽: 1、章节最后更新时间在7天内,且未触发自动锁定或被人工锁定的章节; 2、vip文章中,未触发自动锁定或被人工锁定的其他所有v章、非v章节; 3、其他已经审核通过的章节。 <返回> ☆、第四十三章 梁晓在楼上房间翻衣服,左右试了半天,没找到称心的,反倒把小梅逗得挤眉弄眼的。梁晓侧头瞟她一眼,重新拿了件裙子出来,「你不在下面看着,我扣你工资了。」 小梅嘻嘻笑,一点不在意,「姐,这是干什么呢?」 梁晓说:「试衣服。」 「我当然看得出来是试衣服,我是问你试衣服做什么。」 梁晓说:「试衣服当然是为了穿。」 小梅说:「算了,我下去了。」她蹬蹬瞪下楼去了。 梁晓盯着镜子里面的人,觉得自己迷了心,可似乎又甘之如饴。 最后终于选了一套,下楼的时候小梅正偷偷和陆生咬耳朵,嘀嘀咕咕说得欢乐。她只好装作没看见。 小梅叫她:「姐,你晚上还回来吗?」 梁晓说:「当然。」 「哦,我就问一下。」 梁晓吁了口气,与卢诚约定的时间是九点,她提前十分钟出去等人,站在台阶上,拿出手机看。卢诚照片拍得好笑,他那样一个人,面无表情的时候竟然透着严肃,与平时是不一样的。 但哪里不一样,似乎又看不出来。 她把手机装进兜里,抬头的时候,看见前面一个老人,应该算老人了。 看起来应该过了五十岁,鬓边全白,却带着鸭舌帽,帽檐扣得很低。穿一件褪色的军大衣,里面是起了球的毛衫,裤脚脱线,鞋子也磨损得很严重。 嵴背微微佝偻,皮肤松弛,模样比年纪要老上许多。时不时往店里瞟一眼,视线在鱼柜上徘徊。 梁晓问:「您好,是……想买鱼吗?」 他视线收回来,放在梁晓身上,帽檐下的一双眼睛,透着精光,叫她吓了一跳。 梁晓不确定,担心伤了他自尊,毕竟儿女离家孤身一人留在明江的空巢老人也不在少数。 她只好说:「如果需要,可以进去看,没关系的。」 第79页 他没回答,帽檐下的一双眼睛远远看了她一眼,低头走开了。走路倒还算稳妥,只是大概腿脚伤过,左右脚落地不够流畅,一跛一跛的。 梁晓望着那人身影走远,只好咽下话,脑海里闪现方才一瞟而过的眼睛,觉得熟悉,又无头绪。耳畔发动机的身影靠近,卢诚的摩托停在她身侧。 「看什么?」 「没。梁晓说,「你挺准时,需要带些什么吗?」 「不用。」卢诚说:「怎么不在里面等?外面风多大。」 她不好意思说被小梅促狭的眼神盯得不自在,担心这人又趁机借题发挥。她只是不习惯太高调,水到渠成最好,但卢诚似乎更倾向与敲锣打鼓昭告天下。 梁晓说:「风不大。」 卢诚睨她一眼,嘴边含笑:「是不大,你脸都没红。」 梁晓懒得跟他多说,上车去了。 面前的黑夹克下的背嵴像是一堵围墙,隔绝了呼啸四处吹的寒风。梁晓觉得,不仅风不大了,甚至温度也暖了不少。 卢诚偏头看她一眼,「发什么呆呢。」 「没发呆。」梁晓伸手圈住卢诚,绕到他身前,抱得很紧。 外套上带着很淡的洗衣液味,和一路过来的尘嚣,裹挟在一起,是卢诚的气息。 卢诚身体一顿,好半天没说话。 梁晓侧脸贴着后背,问:「不走么?」 卢诚咳了一声,戴着手套的大手抓了一下头,「抱好,走了。」 梁晓真的就抱紧了。 她这个人,也许保守,但不死板;也许矜持,但不做作。只是把那条线分得很清楚,线那边,守礼规范,线这边,才辗转连绵。 卢诚笑意深了,车子绝尘而去。 然而埋藏在更深处的情绪,是无法用肉眼辨明的。 车子开了一阵。 梁晓问:「你爸妈是什么样的人?」 卢诚说:「普通人。」 「我是问性格如何,我要怎么说话比较好。」 「把他们当普通人就好。」卢诚的声音散在风里,有些听不清,他提高音量,「你随便说。」 半个小时候后,车子进了翟山,梁晓发现,卢诚开车空隙似乎经常往旁边瞟。 「你找什么?」 卢诚没答,「快到我家了。」 十分钟后车子在一栋小院子前停下,大约听到引擎声,没等她下车,卢诚妈妈就跑出来了,让她有些慌乱。诚如卢诚所说,卢妈妈是个很普通的中年妇女,拉着她左右看,眼角眉梢止不住的笑,看得梁晓不好意思。 她与蒋信安妈妈从未有过这么直白又透着羞怯的会面,从来都是平平淡淡的,蒋信安那会儿跟他妈说这件事的时候,她还是震惊了好一会儿的。毕竟除了从小相识的情分,大概在她眼里,自己哪里配得上她儿子。那场婚事极力促成的也就蒋父,如今也懊恼后悔至极,觉得自己耽误了她,再不敢跟她见面了。 「走走走,快进去,小梁来。」 卢诚在她耳边说:「我妈倒是很喜欢你。」 梁晓偏头看他,小声道:「我妈也会喜欢你。」 卢诚只看着她笑。 其实这样很好,人总是要一步步相识再慢慢熟知,青梅竹马只用来形容两小无猜,从来不是伉俪情深。 卢妈妈回头,一看,拉下脸:「卢诚你干嘛呢!烦不烦!快让小梁进来啊!」 他只好落最后边。 卢家二老非常平易近人,连不苟颜色的卢父,跟她说话时,都不自觉轻声细语。还有卢斌夫妇,似乎一点不觉得她的过去有什么问题,甚至聚众数落卢诚,认为是他拣了便宜。梁晓不习惯交际寒暄,他们却能让话题始终不断,一席饭吃得和谐。 她跟卢诚出门消食,两人走在翟山的小道上,午后热意散出,没那么冷。 明江靠海,翟山远了些,这里闻不到咸涩的海味,只有晒在屋顶上腌制的萝蔔,偶尔风大点,飘过一缕香。 梁晓侧头,去看一旁卢诚,感受到视线,跟着转头。 「怎么了?」 梁晓轻轻摇头。 卢诚说:「是不是我妈太热情了吓到你了?」 卢妈妈确实热情,好像怕她跑了一样。 梁晓说:「热情怎么会吓到我。」 卢诚说:「那就好。」 梁晓觉得卢诚不太一样,好像有话要说。但她从来不愿意去追问什么,倘若不想说,追问到的未必是你想听的,听到也未必是真的。 梁晓说:「你去开车,送我回去吧。」 「好。」 梁晓看卢诚的背嵴,挺得很直,像一棵稳噹噹的楠木树,扎根在土地上,风颳不断,雨打不折,除非连根拔起,断了生机,否则他就会这么一直下去。 她眼皮忽然跳了下,回过头的时候看见一个人。 那个上次问路的男人。 严路视线从背着的卢诚上收回来,放在梁晓身上,嘴角提着,似笑非笑。 梁晓没主动说话。 严路招呼:「卢诚女朋友。」 梁晓没应,问:「你认识他?」 「当然。」严路说,「上次还是我给你指的路,忘了?」 「当然没有,」梁晓说,笑了下,「你要找他吗?他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不,他大概不想跟我说话。」严路穿着黑衣黑裤,身高很高,看着梁晓,「你替我转告他一句话吧。」 第80页 梁晓说:「有什么话,你直接告诉他比较好。」 严路笑了:「你说也可以,不是他女朋友吗?」 梁晓没答话,看着他。 卢诚才走没多久,这人既然认识她,就不会是碰巧遇见。 片刻,她道:「你说。」 严路点了根烟,呼了一口,转了个身,看向挂着日头的天空,说:「你让他小心点。」 梁晓点头,「我会转告他。」 严路手指夹着烟,问:「不问为什么这么说?」 梁晓说:「你让我转告,我为什么要问?」 严路笑:「说得对。」 严路扔了菸蒂,「再见。」 他转身离开,梁晓觉得他走路的姿势有一点眼熟,左右脚落地的姿势不太一样,她对这个人心存好奇,多看了两眼。没空多想,卢诚已经开着车回来。 远远看见严路转身离开的背影,引擎轰鸣,轮胎擦在水泥路上,打了个急剎。 卢诚脸色不是很好,收回视线,盯着梁晓:「你跟他说话了?」 梁晓点头,张嘴要说话,卢诚就不留情面地打断她:「他说什么了?」 梁晓说:「让你小心点。」 手拧着把手,掌上青筋绷起,筋络明显,卢诚眉头紧蹙,「没说其他?没对你怎么样?」 「没有。」梁晓目光从他拧成一道细纹的眉宇间收回,说,「你有点激动。」 「你以后碰见他掉头走,别理他。」他不自觉拧紧把手,「让你带话你就带了?什么人的话都听,不怕惹上事?我跟他也没半点关系,也不准帮他带任何话,下次他再找你,马上给我打电话……」 卢诚兀自说了一通,才发现,梁晓始终没说话。 ☆、第四十四章 梁晓坐在卢诚后座,然而与来时的心情来比,此时的两人有些沉默。 卢诚情绪激动,她意料之外,这不是冲动,更是愤怒。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愤怒。 梁晓抱着卢诚腰,脸贴在后背,鼓动的心跳透过衣服响在耳廊里,她发现,跳动的频率,要比往常快一些。 车子停在一栋小区居民楼前。 门口的铁门生了绣,围栏破烂,花坛种着的蔷薇半枯了,花朵猥琐,叶子掉了一地。岗亭的保安年过半百,桌上摆着个老式收音机,正咿咿呀呀唱着黄梅戏,看见他们过来,竟也不拦,掀起眼皮瞟了一眼又垂回去。 梁晓问:「不需要登记一下吗?」 卢诚没说话,车子直接开进去,停在停车场,与三辆稍旧的自行车并排。卢诚熄火,拧下钥匙,戴着头盔坐着,好一会儿没动。 梁晓下车,扫视了这个小区一眼。 只有几栋楼,而且老旧得不成样子了,墙体上贴着gg牌,横幅,褐色污垢结了一层,瓷砖蒙了厚厚的灰尘。有些房子已经不住人了,空荡荡的阳台上挂着一条被遗忘下来的毛巾,缠在铁围栏上,迎风飘扬,像风烛残年的老人。 不会多久,这个小区应该就会翻新重修。 梁晓开口:「卢诚。」 半晌,卢诚手臂才动,摘了头盔,拔了钥匙下来。 梁晓伸手去牵他。 卢诚手指冰凉得很。 「这边。」卢诚反手握紧她,朝对面一栋贴着粉色瓷砖,如今已经变成灰色的小区楼过去。 没有电梯,这种好几年前修建的楼房当然不会有电梯。明江城除了少数几个地方跟得上大城市步伐,俨然是一个拖慢现代发展的破僻小城。 楼道堆放着许多垃圾,风一灌,褪色的彩色包装袋打着旋儿飞起又落下。 卢诚带他到三楼,深黄色木门,防盗门锈了一层,木门上贴着褪色福字,两边楹联被撕得差不多了。按门铃,好一会儿,里面传来拖鞋走动的声音,问谁啊。 隔音差,环境恶劣,治安不好,这个地方,还不如翟山后港这些当地城镇,只有外来打工人留住的工人才会住在这里。 卢诚清了清喉咙:「徐姐,是我。」 门锁咔嗒一声,门开,露出一张面色偏黄的脸,四十五岁左右,眼角鱼尾纹明显,嘴角耷拉。 看见卢诚,她眼睛亮了一下:「卢诚?你好久没来了,快进来快进来……」看到旁边站着的梁晓,一愣,「这位是?」 卢诚说:「我媳妇,梁晓。」 梁晓已经顾不上去纠正他的叫法,沖面前人点头,跟着叫:「徐姐。」 徐姐眼角弯起来:「啊,这么快你都娶老婆了?进来进来,这姑娘长得真好看。」 房间不大,但布置得很整洁,一室一厅,带厨房。只是客厅中间坐着的,低头写字的女孩似乎有些不一样。 卢诚说:「这是徐姐女儿,徐慧。」 眼前女孩年纪不小,大概二十岁,但心智方面,与常人有别。小桌子上摆着的练习册,是简单的算数。从他们进门,这孩子,自始至终,没有抬头看他们一眼。 徐姐招呼他们坐,「先坐,小梁第一次来,小惠她有些怕生,熟悉了就好。卢诚也是好久没来,不然小惠很热情的。」 卢诚蹲在女孩身前,「徐慧,我是诚哥,记得吧。」 徐慧抬头看了他一眼,很快低下头。 卢诚说:「我之前经常来看你的,忘了我了?还给你带过礼物,瞧,你写字的本子是不是我送你的?」 第81页 徐慧终于又抬头,这次停留在他脸上的时间长了些,好半天,才点了下头,然后重新低头写字了。徐姐一边往厨房进去,一边说:「你们吃过饭了吗?我刚下班,才煮呢,一起吃怎么样?」 梁晓说:「好。」 她看向卢诚。 卢诚低着头,侧脸一半兜在领口里,看不清表情。露出的那双眼睛黑且沉,看着面前女孩,也许是错觉,但梁晓发现,他眼眶有些红。 徐慧应该是自闭,也许不一样。不怕生,有独立思考能力,但对外界的接触反应迟钝,甚至没反应。梁晓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样的人,基本只存在在电视上,一时有些愣。她好一阵才让情绪缓和了些,挪了过去,试图与徐慧说话,但是无果。 卢诚说:「她现在基本不跟人说话。我……也是费了很久,才让她有点反应的。」 梁晓去看徐慧,发现她长得很好看,脸部轮廓有她妈妈的影子,眼睛很亮,只是没什么神采。 「徐慧怎么了?」梁晓问他。 两人留下来又吃了一顿,陪徐慧坐了一会儿才告别。 走出灰暗沉郁的楼道,外面凉风扑面而来。 梁晓没有说话,要怎么说,现在需要卢诚开口。 停车场偶尔有人来往,卢诚站在车边点了一支烟,破天荒没有半道碾灭,抽了许久,才转向梁晓。 她能闻到呛人的烟味,如同卢诚此时的心情一样,沉闷难熬。 卢诚说:「徐慧是我六年前救下的孩子。怎么说,也不应该说救,我根本就没救得上她。」 六年前,卢诚二十一。 「她十四吧,很小,读初一,跟徐姐到明江工作的,徐姐离异,一个人带孩子。也许是异地转学让她比较内向,那天她没跟别的同学一起。」 卢诚扫了周围一眼,吁口气,「这个地方你也看到了,供外来打工人租住的地方,治安多差,六年前就更甚了。总之我碰见她的时候,她正被……被……」 卢诚狠狠捶了车头一下,重重吸了一口烟。 「……一个中年男人……」 梁晓没说话,卢诚不用说下去,她也能猜到。 她听见自己喉咙发涩的声音,「徐慧,怎么样了?」 「我只是觉得不对劲,刚开始那个男人拉她走的时候我想,也许是和父母闹别扭,等我反应过来追过去的时候,徐慧衣服都被扯烂了。」 「我他妈……」卢诚手握成拳,「我他妈要是早一步……」 他声音哽咽,低着头,夹着香菸的手在抖。 梁晓许久都没出声。 停车场的顶棚缺了一块,没人及时来修,风呼呼往下灌。这座老旧破败的小区,到处是随处跑动的野猫,甚至还能看见身上穿破布衣裳的乞丐缩在纸箱里睡觉。 梁晓靠近卢诚,伸手抱住他,让卢诚额头枕在自己肩膀。这个七尺男儿,哽咽无声,为过去赎罪,然而谁又忍心怪他呢。 梁晓亲了他侧脸一下,「卢诚,你追过去了,这就够了。」 卢诚却摇头,声音很低:「不!」 梁晓感觉到他的身体在颤抖。 沉沉的呜咽好久才停下。卢诚压着嗓子,也只第一声的时候哭出声,然而压在嗓子里的哽咽更让人难受。他这人,脾气沖,性格差,遇到不对盘的人,半个好脸色不会给。硬邦邦的一个人,此刻却梗着脖子落泪。 梁晓不敢追问,比如后面徐慧有没有被这样,这件事又和严路有什么关系。 只能抱着他沉默。 穿堂风从另一边没遮拦的铁皮棚灌进来,外掀的铁皮啪啪甩着响。 卢诚缓和下来。 手指上燃着的香菸掉在地上,早被风吹灭了,卢诚鞋子碾碎,抬头看梁晓的时候,又是一脸平静了。 他好一会儿才说话:「严路……」 「那天我跟他是一块的,赶着去参加何珊生日,她邀请了很多次。我们几个……认识很久了。我爸跟何译严路的爸爸,是战友,后面回了明江,联繫就没断,来往久了就认识了。 严路他喜欢何珊,他那天准备表白来着,我看见徐慧的时候觉得不对劲,要拉他下去看看,严路说也许是父女闹别扭,让我别管闲事。那时候没想这么多,又赶着去,等我想清楚回去的时候,徐慧已经……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彻底……那男人被我打断了一条腿,后面报了警,闹了一阵,最后关了几年吧,也就不了了之,我后面被送去部队了,不清楚。」 梁晓好半晌才开口:「你回来之后就来看她了?」 「徐慧后面性格就变得更内向了,完全不跟人交流。我不敢说,徐姐一直以为我救了徐慧……她要是知道当初视而不见,别说让我去看了,恐怕门都不会让我进去。」 梁晓说:「这不能怪你。」 「也许吧。」卢诚昂头望天,「但因为我的迟疑,害她变成这样,是事实。」 梁晓没说话。 卢诚说:「徐姐带她看了医生,但她本来性格就自闭了,只说是心理因素,也治不出什么。徐姐每天工作,要照顾徐慧,何译要拿钱帮忙她也推託了。」 在徐姐眼里,卢诚是救了她女儿的恩人;但在卢诚眼里,自己却是害了徐慧的罪人。 ** 两人沉默的在小区待了很久,卢诚才驱车送她回去。 第82页 六点不到的天空,已经布上一抹灰,乌蒙蒙的,像沖洗了一遍衣服后的水,灰色,透着脏。夜幕慢慢降临,灯光开始亮起,形形□□的人,谁不是满腹故事。 梁晓站在车前,看他。 卢诚说:「冷吗?进去泡泡脚,别冻了。」 夜风开始凉,梁晓衣摆被吹得猎猎而响,却没动。 卢诚大手在她头发上搓了把,低声命令:「进去,别磨磨蹭蹭的,下午我磕到脑袋了,你当没见过就是了。」 梁晓问:「严路说让你小心点是什么意思?」 卢诚沉默了。 梁晓说:「是提醒还是警告?」 卢诚睨她:「你倒听得清楚。」 他松了下下巴上的系扣,让头盔不贴脑袋,然后说:「不知道。我跟严路后面闹翻了,打了……一架,被当成笑话看了很久。是我自己没种,把气撒他身上……总之,严路现在跟我不对盘,你以为别见他,见到也别说话。中午的口气重了。」 卢诚伸手摸了下她的耳垂,「抱歉。」 梁晓说:「我原谅你了。」 她的眼睛映着路边大厦霓虹灯,里面有细碎的小星星,卢诚忽然轻快了些,嘴角也带了笑意。 「反正你这几天自己多注意一点,留意身边可疑的人,没事也别往外跑,要去哪里直接坐出租,别省那几块钱,或者直接打电话给我。」 梁晓问:「你当初跟他闹成什么程度了?你死我活?」 卢诚说:「没这么严重,但是也差不多了。况且这么多年了,我不知道他心里是不是还积着怨,毕竟当初那事其实跟他无关。」 梁晓不说话了。 她总觉得卢诚和严路两人之间不是这么简单的关系。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并不是要称兄道弟或者姐妹同心才算深刻,点头之交可以两肋插刀,萍水相逢也足以浴血杀敌。 倘若卢诚和严路,不单单只是朋友,被责怪的愤怒与难以置信,与失望至极的崩溃情绪,会变成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就再也回不去了。 梁晓还是坚持说:「我觉得他应该是『提醒』。」 她脑海里闪现那个偶尔一笑的男人,并没有感觉到太多恶意。 卢诚说:「你知道什么,人心隔肚皮。」 梁晓不贊同地蹙眉。 「别不信。」卢诚说,「你妈担心的那些事,差不多应该就是因为我跟严路打的那场架。打得挺严重的,我养了一年才恢复,况且我脾气本来就不算好,可能误会了。」 「但是你放心,我卢诚发誓,这辈子绝对不对女人动手。」卢诚看着她说,「更不会对自己女人动手。」 梁晓望着他算不上英俊,但耐看的脸庞,似乎能透着这张脸,看到六年前二十一岁的卢诚——冲动、狠戾、暴躁,也许打人,也会被人打,也许半夜干架,或者混帐前行。 但不论他表现如何,他的心始终是赤红温热的。 她点点头说:「我信你。」 ☆、第四十五章 明江气象台发布寒潮预警。 今年寒潮来得急,急转直下,强冷空气从西伯利亚南下,到东南沿海地区,深冬渐渐逼近。明江靠海,首当其冲,几乎呵气成冰。 梁晓把椅子搬到靠窗位置,上午的日头高升,透过窗玻璃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片暖暖洋洋的光,隔着毛衣晒在身上,像围着热炉烤火一样舒服。 这一个月,事情似乎都归于平静,卢诚提醒的事情没有发生,严路也没再找过她。甚至去翟山,经过那家小店,也从没见过人。 梁晓心里本来存着疑惑,然而也在安逸的日子中渐渐被消磨不见了。 鱼店生意越来越稳定,小梅和陆生关系也越来越黏腻。梁晓拿着热水杯暖手,往外间看去一样。 唯一一件不叫不那么顺利的事,就是卢诚的工作,似乎随着寒冬来临也被冻住了一样,停滞不前。 梁晓有些忧心,卢诚不说,不代表不在意。她能感觉到卢诚沉静的眉宇间隐约带上的焦躁和不耐,只是沉着没说。 但这是卢诚自己的事 她插不上手。 梁晓看着小木桌上放着的手机,视线没有焦点,在沉思。 店门挂着风铃叮噹响,风从半开的玻璃门吹进来,悬着的小铃铛相互碰触撞击。 她撇过脸去。 卢诚正推门进来。 小梅从柜檯后抬头,「哥,你来啦,梁姐在里面。」 卢诚「嗯」一声,「什么时候放假?」 小梅跟陆生相视一笑,然后眨眨眼睛,说:「这得看梁姐什么时候给我们放假了,要不诚哥你给说说?」 卢诚嘴角挂着微笑:「行,我帮你说。」 「谢谢诚哥!」 梁晓无言,看着卢诚过来,问:「你要替小梅跟我说什么?」 卢诚捏了桌面玻璃盘子上的砂糖橘掰开,捻了一瓣放嘴里,瞥了后边一眼,压低声音笑:「我逗她呢。」 梁晓说:「你这人怎么不守信。」 卢诚挤她旁边沙发缝隙坐下,「你是老闆,当然你做主。」 梁晓说:「以后小梅要关门不让你进来了。」 卢诚挑眉:「那要不你早点放他们假?这样我也不用逮着时间过来找人了。」 「要那么多时间干什么。」梁晓嘀咕一句。 第83页 卢诚说:「谁知道,不过总是有些好事得抓紧办吧。」 梁晓揪着腿上毛毯,不说话。 卢诚捏了一瓣橘子凑近,「张嘴。」 梁晓一时没动。 「快。」 她只好张嘴吃下。 卢诚顺势在她嘴唇上亲了一口,扔了一瓣进自己嘴,咂巴两下,道:「真甜。」 梁晓耳热不言。 卢诚笑,就喜欢看她这么小女生害羞样儿,问:「你妈最近态度怎么样?」 「还行。」梁晓想了想,说,「我爸还是很喜欢你的。」 「那当然。我陪他下了多久的棋了?一辈子的耐心都用他身上了。」卢诚说,「可惜你妈找不到突破点,难对付多了。」 梁晓笑了下,「她慢慢会改变对你看法的。」 她特意找她妈聊了很久,甚至把卢诚的事简能说的仔细解释了一通,却还是没太大改变。梁母虽然没极度厌恶,但不喜的态度也很明确,叫梁晓无计可施。 梁晓转问:「你最近怎么样?」 卢诚拍了一下大腿说:「差点忘了,我特意过来告诉你的,工作找到了,老本行。」 梁晓看他:「真的?」 「骗你干吗。」卢诚捏捏她脸,「就是工资少,远远比不了你这个老闆,别嫌弃我就是。」 梁晓说:「这可得看你态度了。」 卢诚把人揉进怀里,手指掐着后颈不让动弹,让梁晓不得不求饶。 这边气氛暧昧柔顺,梁晓大姐梁英这里,却是剑拔弩张。 梁英脾气爆,性子泼,正与丈夫吵得不可开交,一人占据一边,火药味浓重。 梁英说:「周进,非得要我说你吗?你一年到头赚几个钱,交给我又几个钱了?我又要给你儿子付学费,又要供他开销,还要照顾这个家,你又做什么了?」 周进说:「我不是给你钱了吗?你花的钱都是哪里来的?」 梁英说:「给我钱?一个月一千块钱叫钱?回来就躺床上懒着,让你准备吃饭也不动弹,我是嫁过来伺候你不成?」 「你嫁过来当然就是来伺候老子的,不然你以为当初谁看得起你家那个破院子,穷成什么样。」 「现在说这风凉话了,啊,当初怎么不说!几千块钱工资,还不如我自己在学校赚的多,早知道跟梁晓一起干了,靠你我这辈子都抬不起头。」 「你他妈有本事去你就去,去,你去,抱大腿去,看人现在理不理你!」周进扯过椅背上外套,头也不回推门出去。 梁英喊:「饭不吃了你!」 「吃个屁!老子都饱了!」 梁英重重地把手上瓷碗往桌子一放,整张脸都憋红了,浑身燥热,一屁股做椅子上,也不打饭了,眼眶通红,是气出来的。 梁杰从外面回来,手机按着手机,头也不抬就开口要钱,「妈,给我三百块,我要买资料。」 「买什么买资料!」梁英火气还没下去,「成天买资料,你看了吗!看你那破成绩,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钱都拿去干什么了,课本新得跟刚发下来一样!你当你妈是傻子吗?」 梁杰头从手机里抬起来,「不给就不给,至于骂人吗?」 梁英瞪他,「我骂你怎么了,你不是我儿子啊?我骂自己儿子两句我还不行了是吧。」 「看你这样,像个妈吗?难怪外公钱都存着给姑都不给你,给你别花不到正事上去。」梁杰转身就走, 「你站住!」梁英愤怒的思绪清明了一瞬,「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不高兴过就别过了,摊上这么穷酸的爸妈我还郁闷了,朝我发什么脾气。」梁杰推门,「晚上我不回来吃了,您自个儿独享吧。」 梁英气得身体都抖起来了,喊:「梁杰!你给我站住,你……」 ** 梁晓都不知道这些事,她正被卢诚突然提出的话惊愣在当场。 「你什么意思?」 卢诚说:「我说,要不要找个日子,咱们去领证。」 梁晓愣了好半天,「你这是求婚吗?」 卢诚说:「嗯。」 梁晓忍不住瞟他一眼,「你这求婚也太实在了。」 「嗯?」卢诚说,「你要浪漫的?」 他突然起身,伸手从兜里掏出一个绒面小盒,打开,放在梁晓面前。 卢诚的眼睛像是淬了火的利刃,泛着白光,坚决、沉静,不带一丝犹豫。 梁晓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 卢诚牵了她的手,在无名指上亲了下,眉目温柔,连带着眼角的细疤都不自觉软化,低声说:「像这样?用戒指求婚,浪漫吗?」 绒面盒子上的戒指闪着白光,晃着她的眼睛。 梁晓说:「我……」 她思绪一片混乱,只能看见那双黑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卢诚声音很低,带点哑,这么久,她已经很熟悉了。 「梁晓,嫁给我。我会对你好,咱们两人过,过一辈子,好吗?」 外间,小梅正和陆生说话,也许说到什么好笑的事了,笑声轻轻脆脆,远远传进来。卢诚圈着她坐在沙发上,宽大的背嵴挡住后面的视线,低声说着蛊惑人心的话。 「我保证,你喜欢做什么,我陪你做;你不爱做什么,我看也不看。」 「跟我过,好不好?」 第84页 梁晓只觉得脑袋晕沉沉,这样的话听在耳畔,饶是铁血男儿,不懂柔情,也能叫人软成一滩水。 她望着卢诚眼睛,点了点头,「好。」 卢诚勾笑,把戒指逃出来,直接套梁晓无名指上,「成了。」 梁晓:「……」 她盯着手指上款式简洁的戒指,恍恍惚惚,总觉得不真实,「你认真的?」 卢诚蹙眉了,「我什么时候不认真过?」 梁晓没出声。 以往那些日子似乎一瞬间变得模糊了,只有眼前的戒指清晰可见。 不论是一个人早空荡荡的房间独坐好几个小时,或是普通如平常的纪念日……谁又能断言,过去就一定遗憾,经历了就一定后悔。 「怎么还呆住了?」卢诚把人抱在怀里,亲了下她的头发,里面有柠檬的清香,很好闻,「这是求婚戒指,等正式办婚礼,要重新挑一个。」 「你不是上哪儿看的?」 「我还需要上哪儿看?我自己想的。」卢诚嘴唇在梁晓侧脸磨蹭着,鼻尖抵着她的鼻尖,「是不是很感动?这方式虽然老土,还挺有用。」 侧脸酥酥麻麻的,卢诚成天风里雨里蹿着,嘴唇干燥地严重,磨得她发疼。 梁晓没来由地说一句:「你该抹些润唇的,好糙。」 「嗯?」卢诚低眸,盯着她柔软的唇,「你抹了吗?」 「我……」抹了。 梁晓没说出口。 「那我用你的好了。」 「……」 几分钟过后。 梁晓推开人,脸颊通红,慌忙朝外间看去。 卢诚说:「人早熘了。那小姑娘很有眼力,记得给她加工资。」 梁晓目瞪口呆。 卢诚不依不饶缠上来,「既然走了就继续。」 「不!」 「没抹够呢?」 「流氓吗你!」 「我以前是干这行。」 「……」 ** 冷空气南下,来往行人都裹上厚重的大衣,恨不得整个身体都埋进热水里。明江三中的学校里,敞着外套的学生一个个热气腾腾,不知寒热。 梁杰没要到钱,又赌气没回去吃,饿了一下午的肚子前胸贴后背,飢肠辘辘。被叱骂的愤怒在这样的环境下叠加发酵,愈演愈烈。 「操!」为了风度而只穿了薄外套的他在饥寒交迫中抖个不停,浑身都是对梁英的气愤和埋怨。 路旁饭店的香气顺着风蹿进他鼻子里,梁杰狠狠瞪了一眼,为了泄愤,抬脚就把地上一个空矿泉水瓶狠狠踢出去。 空瓶子重量轻,容易踢,咣一下飞起,在空中飞了一个抛物线之后,砸在前面三人其中一个背上。 「我操!谁砸我!」 梁杰停住,垂着的视线终于抬起,放在前面三人身上。 「梁杰?他妈是你砸的?」 梁杰脑袋怪里全是愤怒,口气不善:「是我砸我又怎么?不小心不成吗?」 「呦,砸人你还有理了!」三人围过来。 梁杰一肚子气出不得,书包往地上一扔,「废什么话,来啊!要打就动手吧!」 他现在只想泄愤,也不管能不能打赢。 三人「呸」一声,一拥而上。 半小时后,梁杰瞪着地上口吐白沫,浑身抽搐不已的人,目瞪口呆,浑身发愣。 「梁杰你行!你把徐帆打成这样,你等着,你等着!」 同行的几人跌跌撞撞抛开,梁杰身体在寒风中抖了下,徐帆捧着肚子,一脸痛苦。然后他也转身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各位小姐姐的留言 抠脚大汉表示很高兴,灰常高兴! ☆、第四十六章 梁晓接到电话的时候,她正和卢诚在讨论下面时水要开到多少才合适。电话响起,她没注意,小梅接了,没说两句,脸色就有些不对,「姐,找你的。」 梁晓停下,转头问:「谁?」 小梅说:「梁英姐。她好像有点急。」 梁晓放下筷子过去,卢诚视线跟过去。 她接了电话,泛着笑意的嘴角很快拉下,「人没事吧?在抢救?这么严重?」 「……我马上过去,你别急,等着,告诉二哥了吗?别哭,我马上去。」 梁晓挂了电话,进来就穿外套。 卢诚过去拉她胳膊,「什么事?这么急?」 「我外甥把人打架,把人打进医院了。」 卢诚说:「小孩打架是常事,你别激动。」 梁晓摇头,去拿钱包,「很严重,送进去抢救了。」 卢诚以为自己听岔了,「你等会儿?打架能打进去抢救,他用什么打的?动刀子了?」 梁晓说:「我不清楚,我姐现在在医院,我要先过去看看。」 卢诚扯了外套穿上,拎着桌面钥匙,「我跟你过去,你衣服穿多点。」 梁晓似乎有些急,薄薄的毛衣外边就套一件外套,外面风那么大,寒气直蹿。他二话不说,扯过衣架上的围巾,拉她过来套上,绕了好几圈。 「扣子扣起来。走。」 小梅看着他们出来:「姐,哥,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卢诚说,「你留着,很快回来。」 两人驱车往医院赶,半个小时路程。卢诚车速提了不少,梁晓紧紧抱着人,脸埋在他后背衣服上。 第85页 呼呼风声响在耳边,卢诚提高音量说:「别担心。」 梁晓说:「我不担心。」 卢诚不清楚打人打成什么样,但梁晓看起来很紧张。他打了那么多次,最严重不过医院躺了一周,能直接送进去抢救的也少见。他以为梁晓外甥是惹了什么人,不小心动刀子了意外伤害,到了医院,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手术室门口站着好几个人,一对夫妻模样的男女站在一边,女人靠在男人肩膀,小声抽噎。梁英站另一边,头发散乱,看样子是被扯过一圈的。 「姐,怎么样了?」 梁英抬头看见他们来,扑过来就扶着梁晓手臂,哭诉:「我也不知道,梁杰怎么就打人了。我中午跟他爸闹了一通,他来要钱我就没给,下午就接到他老师电话了,我家小杰怎么话把人打成这样……」 梁晓问:「姐夫呢?」 「打电话给他了,那个挨千刀的,让我们母子死了算了……」 旁边夫妻中的女人出声:「要是我儿子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不会放过你的!」 梁英说:「这事能怪我儿子吗!啊!你们三个人打我们一个,谁知道事情到底怎么回事!我还没找你们呢,我家小杰脸这样,你们看看,看!」 卢诚出声:「等医生出来再说,那么现在吵有什么用。」 梁杰远远躲在旁边长椅旁,梁晓蹲到他面前:「梁杰,到底怎么回事?人是你打的?」 梁杰看她一眼,低头,好一会儿才开口:「是我打的。」 梁晓皱眉:「你怎么打的?打成这样?」 梁杰摇头:「不,不是。我根本就没什么打,他们三个人呢,都是我在挨打。」 梁晓问:「那怎么会?」 梁杰说:「他突然就倒地上了,还抽搐,吐白沫,根本不是我打的!」 梁晓没再问,因为医生出来了。 「孩子暂时没事,放心。食物中毒比较严重而已,今天送过来好几个了。」 「食物中毒?」 梁英一听,马上跳起来:「都说不是我儿子打人缘故了!看见没有!平白无故诬陷人,我跟你们没完!」 医生皱眉:「别喧譁,保持安静。」 梁晓拧着眉,视线落在旁边正和梁英理论的那对夫妻脸上,觉得有些熟悉。 有人问:「医生,食物中毒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孩体内含有对人体极不健康的生长激素,好在量不大,今天送来我几个人都这样,应该藏海鲜里头的,不过还要检查一下。你们今天吃海鲜了吧,那鱼有点问题,还在化验,暂时不确定。」 梁晓眼皮一跳。 她想起来,这对夫妻,是最近光顾的一个客人,因为最近忙着新店事宜,她接触少了。 但眼下,这么一说,她才想起,早晨孩子妈妈还过去订了一条鱼,说孩子上学用脑用的多,要补补。 她听见小梅应话的。 卢诚拧眉,叫她:「梁晓。」 梁晓却掏出手机,拨了店里号码,抓着手机的手指有些抖,电话嘟嘟两声,接起。 「姐。」 梁晓说:「小梅,把休息牌子挂出去,生意先不做了。」 「为什么?刚还有人过来呢。」 「听我的。」梁晓不知道是不是她店的问题,但防患未然,「谁买了?你让陆生追回来,先不卖,等我回去。」 「哦,好。」 卢诚问:「你觉得是你的店?」 梁晓说:「不知道。虽然不太可能,但是……」 口袋铃声响。 梁晓手一顿,掏出手机,「小梅。」 「姐!」小梅声音有些抖,「你快回来,好多人来我们店了,要见店长。那个,是卫生.局的。」 梁晓心里咯噔一声。 「别急。」卢诚在梁晓脸上搓了把,让她沉静下来,「说不定没事。」 「嗯。」梁晓说,「我姐夫还没来,梁霖又不知道为什么没接电话,你帮我留在医院照看下我大姐好吗?」 她心里确实很乱,但不至于没头绪。 卢诚说:「你一个人回去成吗?」 梁晓看了梁英一眼,那边正在理论,声音大得让护士频频出声,她点头,很镇静,说:「我就回去看看,你帮我看着大姐,别让她闹,帮我打梁霖电话,让他过来。」 「好。」卢诚说,「有事我会告诉你,回去小心。」 「嗯。」 梁晓要走,梁英忙着理论还有空关注她这里,一看她转身往电梯去,忙追问:「梁晓你去哪?」 「店里出了点事,我回去处理一下。姐夫马上过来了,你有事先跟卢诚说。」 「不是!」梁英嚷道,「你就走了?你把我跟小杰扔这儿?」 口袋里手机嗡嗡再次响起。梁晓往兜里掏手机说:「我处理好了马上回来,小梅说卫……」 「梁晓你现在厉害了!店开起来了你姐都不管了?」 梁晓愣住。她张了张嘴:「姐?」 梁英说:「我都不想说,你是我妹妹,爸妈偏袒你一些也应该,把钱给你开店的事我就当不知道。你姐现在有事了,梁杰被人指着骂,你心里就惦着你那店呢是吧!赚再多钱能有用!」 梁晓一张脸上都是愣怔的表情,「姐,你什么意思……」 第86页 卢诚拧着眉头,要出声。 梁晓按住他手,对梁英说,「我马上回来。回来再跟你说。」 「走了就别认我这个姐!」 梁晓觉得眼前的梁英有些陌生。 卢诚说:「你先留着把,我打电话给何译,让他去看看。」 「哦,好。会不会麻烦他?」 卢诚伸手去摸梁晓脸,「不会,你不本来就跟他合作吗?」 梁晓没说话,呆了一瞬。 卢诚:「别想太多。」 「好。」梁晓应声,表情却不是那么回事。 卢诚拧着眉头。 梁晓抬头看他:「说我这边好了马上过去。」 卢诚嘴唇在她脸上短暂碰了下,握住她手:「没事。」 梁晓深吸一口气:「嗯。」 梁杰打的那人没什么大碍,但食物中毒一事确实事实,夫妻两人反应过来,也意识到是梁晓海鲜问题。但还没开口,梁晓就明确说事情她都负责,但他们放心,也就无话可说。梁英却在一旁嘀咕,说梁晓这新店一开一开始就没好兆头,现在还莫名其妙拉了梁杰下水,让人以为他多恶毒,把人打进医院,念个没完。 梁晓一直没吭声,任她叨念,跑前跑后付钱挂好。卢诚一个血性汉子,最烦这种。自己责任非拉上别人垫背,听得都想扇她一耳刮子让闭嘴。 但他没立场,也没资格,也只好跟着梁晓沉默。 何译接了他电话很快赶去,打了一个电话过来说,那边知道医院有事表示理解,可以等,但务必让梁晓赶紧回来。 好在很快梁霖和周进都到了。 「哥,我先回店里,出了点事。大姐这边你看着。」 梁霖问:「什么事?我写报告呢,你们这一通催,我都不知道前因后果。」 「回头跟你说。」 ** 梁晓往电梯过去,脸色很平静。 卢诚跟过去。 两人等在电梯前,他忍不住开口:「真没事?」 梁晓摇头,垂着眼帘。 「别乱想。」 「没乱想。」梁晓看着电梯映出来的人影,说,「就是觉得奇怪。为什么老是出问题,难道真的不该开这个店吗?」 卢诚拧眉:「胡说八道。」 梁晓吁口气,笑了下,「是胡说,我怎么会有这样想法。」 电梯门开,两人跟着人潮进去。 梁晓觉得自己胡说,卢诚却隐隐有不好的念头。 作者有话要说:  开了新文,感兴趣的小姐姐可以收藏一下 ☆、第四十七章 卢诚跟何译站在店门口抽菸,里面在问话,他们不好进去。 何译只是出资贊助,算不上直接关系人,这事是梁晓一个人的责任。 卢诚眉宇间皱出深深的一道纹,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吐出。他靠在店墙旁停着的摩托车上,半低着头,一根接一根抽,速度不快,也不猛,但就是让人觉得他此时烦躁到极点。 何译嘆口气,挥开眼前烟雾,他自己也抽,但这么抽,跟烟有仇么。 「你能歇会儿抽么?要不你换一种,你这烟太劣质,味道呛得很,亏你能抽进去。」 卢诚抬手摘下嘴里叼着的眼,在墙壁上掐灭,红光灭尽,手一弹,进旁边垃圾桶里,「里面到底什么情况?梁晓这事儿怎么算?」 何译谢天谢地,他总算掐了烟了,瞥一眼轻阖的店门,蹙眉:「难说。看食物中毒的顾客,如果能合理解决最好,但现在人都来查了。」 卢诚说:「肯定能查出问题了,人都送医院了。」 何译:「……」 卢诚问:「大规模顾客中毒,这不能私了。先上门找的都没有,直接扯卫生.局,派出所都跑来了,肯定有人投诉了。」 何译纳闷了,「怎么老出事儿?我看梁晓人也不错,眼力也好,不见得像是会因为大意出这事的。」 卢诚没接话。 「上次算还能怪那人利益薰心,只能怪那三个人体质特殊被碰上了。现在可是十几人,明显有问题。要找去问问吗?」 卢诚抬下巴一指,「有人会去查的。」 何译看店里那批人都出来了,上了车,应该会查到林建成鱼塘去。但就算查出什么,梁晓这店一时半会儿要开下去是不能了,肯定关店整顿。 如果真查出是在她店里出的问题,那就不妙了。 何译瞟了卢诚一眼。 卢诚仍坐车上,没马上过去。 「不过去?梁老闆现在心情估计不会很好,不去安慰下?」 「安慰有个屁用。」卢诚难得爆了粗口。 他摸烟盒,似乎又想抽了,但憋住了,说:「我觉得有点不对。」 「嗯?」 「有人想整她。」 卢诚眯着眼,望向正跟那几个穿制服的人说话的梁晓,淡淡说:「或者说想整我。」 闻言,何译蹲着的身体不自觉挺直背嵴,也正经起来了,问:「怎么说?」 卢诚没马上答话,眯着的眼睛却透露出一丝让人不寒而慄的狠意。 …… 梁晓送了人出去,店里一时空寂下来。 休息的牌子没拿下来,估计这段时间也拿不下了。 小梅犹犹豫豫要说话。 梁晓朝她笑了下,安慰说:「你们先回去吧,这里暂时也不用人了。」 第87页 「我不走。」小梅说,「姐,我留着帮你。」 梁晓说:「先回去,没听到吗,店要先关,查清楚了再说。你们先回去,等完事了会让你们过来了,很快,放心。」 小梅没说话,但梁晓虽然性子软,但决定的事也不是轻易能改变的,留下来也帮了不了什么忙,便拿了外套跟陆生出去了。出门的时候看见卢诚,小梅咬唇,「哥,你好好安慰下樑姐,这事儿跟我们没关系,让她别太担心,查清楚就好。」 「嗯。」卢诚点头,推门进去。 梁晓坐在平日里休息的沙发上,抱着枕头,有些愣。 这家鱼店,外间是工作的,里间是休息区和厨房,二楼才是她睡觉的地方。小店不算大,但很整洁,里面布置一看就是精心弄的。一对沙发,一面柜子,两张方桌,一大一小。窗帘是深色的,沙发布深褐色民族风,上面许多同色系色块,耐脏,也好看。 其实他跟喜欢家店,更有人气,反观何译那家,贴着瓷砖铺着大理石,生意气很重。 卢诚在她面前坐下,从桌上拿了一个苹果,在手上转着,没说话。 梁晓等了半天,他也没开口说什么,忍不住问:「你怎么不说话?」 「说什么?」 梁晓目光聚过来,盯着沙发上一块相叠的色块,说:「安慰我?」 「你要我安慰你什么?」 「也是。」梁晓眼神在店里扫了一遍,嘆口气,喃道:「到底怎么回事……」 卢诚说:「等查出来再说,清者自清。」 梁晓说:「也只能这样了。」 她看向卢诚,他手上正来回掂着一个苹果,视线半垂,像在想什么。 「卢诚。」 「嗯?」卢诚抬头。 梁晓问:「你在想什么?」 卢诚笑了下,「想怎么样能让你舒畅点。」 梁晓盯着他的视线缓缓收回,说:「那你过来抱抱我吧。」 卢诚把苹果放回盘子,坐过去,把梁晓圈在怀里,低头去嗅她的发香,鼻子在她耳朵上蹭,「好受点了吗?」 「嗯。」 「没事。」 「嗯。」 「有我呢。」 梁晓忍不住笑:「不是不安慰我吗?」 「说说而已,看你憋着我难受。」 梁晓没作声,只把脑袋往他怀里更缩进去一些了。 ** 卫生局的人还在查,梁晓却被带到派出所了。 卢诚听到消息的时候立马怒了,「什么意思?不是食物中毒,查了就行,把人带走算是什么?」 梁霖解释:「你听我说,别冲动。我自己妹子,我不着急吗?」 卢诚沉着脸,后悔没住在梁晓店里,就这么让人给带走了。 「但是这次中毒的人里有人住院好几天了,药监局、派出所都投了投诉信,里面写的内容很严重,所以把梁晓带去问问。」 「什么内容?」 「说梁晓为了赚钱,非法使用对人体有害的生长激素,才导致这次事故。」 「放屁!」 卢诚一脸沉郁,口气不善,眼角的疤痕要炸开一样,乍一看很瘆人。 梁霖嘆口气,「我还得去商量这次赔偿的事情,你去接她吧。」 卢诚外套都没穿,大步出门。 ** 寒冬悄悄来临,行人裹得严实。阴天的天空,灰濛濛的,遮住厚厚的云层,密不透光,街道两旁的小店只开了一扇门,偶尔有野猫熘达过去,门可罗雀。 派出.所门前是一段有点岁月的灰石板路,坑坑洼洼的,过路的摩托三轮颠着颠着过去,拐过前面的石门,一闪不见了。 霜冻天,冻手脚,光看着,都能让人忍不住打个寒战。 卢诚在门口等了半个钟头,梁晓才出来。 她穿着单薄的毛衣长衫,并不耐寒,连围巾都不套,也不知道是忘记了还是什么。 卢诚立马上前,抓着她两边胳膊,拧着眉头上下仔仔细细扫一遍,问:「没事吧?」 梁晓摇头,撩了头发,笑:「能有什么事,人家就是问两句话,又不打人。」 卢诚脸色却不见缓和。 梁晓伸手抹开他脸上那皱得死紧的眉头,拍拍他手臂,说:「好了,回去吧,我有点饿了,早上出门还没吃饭。」 卢诚脱了外套给她穿上,「问你什么了?」 梁晓摇头:「没什么。」 卢诚自己也穿得不多,她也不是很冷,忙拉住他往身上盖衣服的手,「你自己穿着,我不冷。」 卢诚盯着她,不说话。 梁晓只好任他套上,「你开车过来的?」 「嗯。」卢诚抬下巴指了指前面停车棚的黑色摩托,「那呢。」 「那你还是穿上吧,开车风大了。」梁晓说。 「让你穿你就穿,大男人还怕冷不成。」卢诚握着她手搓了搓,「手也是冷的。」 梁晓说:「冬天就这样。」 卢诚过去开车,回程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 店里现在安安静静的,店被查封整顿,食物中毒一事或多或少传出去了,周围人看到梁晓的时候,眼神就不自觉带上探究了。尽管这事还没定论,但做生意的,凡是挂上警.察,总难免让人多想一些。 梁晓低头开门。 卢诚站在她身后,静静看着她。 第88页 小梅和陆生已经离开,这两天也打电话过来问情况,但梁晓自己也不清楚要怎么弄,更遑论去解释了,只能轻描淡写掠过,说不碍事。 可这店她开了多久,上次那事虽然影响不大,也处理好了,但总归在众人心中留下一些不必要的谈资。人一旦闲下来,无所事事,八卦好奇心就成倍增长,挡都挡不住。而众口铄金,就算本来无中生有的事,一旦扯上关系,就变得微妙了。 梁晓过去烧开水,吹了一路的寒风,手都冻僵了。没走两步,就被卢诚拉住了。 卢诚从后面抱住她,「心情是不是不太好?」 「能看出来啊?」梁晓转头去看卢诚的眼睛。 「看你能看出来。」 梁晓笑:「我情绪这么外露?」 卢诚没答。 说不难过不可能,毕竟这店她一手办起来的,现在大家都在说,不可能无动于衷。只是郁闷,这事儿落谁身上都不会开心,但也只能看查出来怎样。她自认为对得起人,没干过亏心事,为什么要徒增烦恼。 她摸摸卢诚脸颊,「我真的没事,我去煮面,我要吃什么?」 卢诚手收紧,「都好。」 梁晓给他下了一碗西红柿鸡蛋面,她其实没是胃口,但提出来了,总不好什么都不做。她本来不想吃,怕卢诚担心,又多放了一块面,两人面对面,坐桌子旁,看着碗里颜色鲜艷的西红柿。 卢诚首先下筷子,呼啦挑了好一口,也不怕热,就这么吃。 梁晓看得直皱眉:「你嗓子是铁打的吗?这样真不烫?」 「就你娇弱。」卢诚瞥她一眼,「我都这么吃过来了。」 算是晾了一会儿,温度不至于高到烫人,但老这样吃东西胃要烧坏的。 梁晓说:「不是让你以后吃东西别那么急吗?」 「什么时候?」 「就前段时间。」 卢诚笑了下,「行。戴了戒指呢,是媳妇儿了,得听你的。」 梁晓握着筷子没动,眼神看过去,无名指上戴着的戒指闪着光。 她差点忘了。 也就昨天的事。 有更重要事值得她去关心。 卢诚从碗里抬头,一看她这样,马上就急了:「你哭什么?」 「没哭。」 「你眼角那是口水啊。」 梁晓瞪他:「能不能好好说话。」 卢诚:「我就这样,你要不要?」 她反驳不了了。 卢诚低笑一声,埋头吃面。 梁晓突然开口:「卢诚,我们去玩吧?」 「嗯?」卢诚愣住,「玩?去哪儿?看电影啊?」 梁晓说:「出去外边玩。」 她筷子挑着碗里面,眉目之间也不沉郁了,泛着轻快,说:「反正到时店也要关门一段时间的,我们去玩算了,我都没怎么出明江过。」 「度蜜月啊?」卢诚故意说。 梁晓眼睛里面泪光闪一下,轻笑:「也算。」 ☆、第四十八章 梁晓一天都在看旅游画册。 上面精美的照片插图看得她眼花缭乱,半天也弄不明白去哪里好。 卢诚在厨房尝试弄东西,他提议包饺子,折腾许久,饺子馅都没成型。 梁晓朝里面问:「卢诚,你说去哪里好?」 「你自己看,不是给你找了许多地方的宣传册吗?」 「看不出来。」梁晓又翻了一本,上夜晚下上海的东方明珠巍峨壮观,无数明灯悬挂,斑斓光彩闪烁,黄浦江浩浩荡荡从底下流通而过,「没有头绪,看哪都好看。」 她说:「要不就去上海吧?没去过呢。」 「都行,你决定……梁晓这过来,这馅怎么弄?」 梁晓笑着把一叠册子放沙发上,趿拉着棉拖跑过去了。 「先把肉剁好。」 「有没有直接绞碎的?」 「直接绞的话口感不好。」 「行,你说什么就什么。」 卢诚认命了,梁晓说什么做什么好了,他最多煮个面,东西一股脑放下去,像这样精工细活的菜式他根本就没耐心弄。 她拿过旁边放着的刀,在洗碗槽里沖水,「去上海么?」 「你决定。」 「那就去上海。」梁晓说,「我很少出门,也没读过大学,外面什么样子,我都不知道。」 水流在手上沖刷而过,晶莹透亮。 「但也不会嚮往,只是好奇,是不是所有人都一样面貌,所有人都一样生活。」 卢诚说:「我带你去看。以后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梁晓笑笑不说。 卢诚说:「我认真的。」 梁晓侧头看他一样,收回来,拿过篮子里白菜,「我知道。」 梁晓微垂头,专注而认真,小手握刀,利落干脆,侧脸垂着的一丝头发随着动作轻轻撩着脸颊,也撩着卢诚的心。 他看得手痒痒,伸手捏住那绺细发,攥在指间。 梁晓眼睛瞟过去。 卢诚两指捻着,嘴角轻勾,把头发别在而后。 梁晓说:「你不帮忙就出去外面等。」 「不。」 卢诚手指滑下,落在梁晓细嫩的耳垂上,「你怎么不戴耳环?」 白皙的耳垂上面陷着一个小孔,卢诚指尖摸上去。 梁晓说:「戴的话睡觉会压到,就不戴了。」 第89页 「哦。」卢诚似乎不是很在意这个回答,手指像黏在上面似的,放不下来。看着她的目光灼热而笔直,热辣辣的,能把人灼伤。 梁晓移开视线,「还要不要包饺子了?」 「时间还长。」 梁晓:「……」 她低下头。 卢诚手指反覆在耳垂上面捻弄,说:「你低头很好看。」 「哦。」她感觉有点热,大约是室内温度太高了,真应该出去吹吹风。 卢诚说:「有一首诗,就是形容女人低头好看的。」 梁晓笑一下,「那念来听听。」 「我记不住了。」他说,坦荡荡的,一点也不羞愧。 梁晓抬头看他,「你到底要不要包饺子了?」 「现在不想。」 「那你想做什么?」梁晓问,她直觉不该问这句话。 果然。 卢诚说:「想亲你。」 梁晓:「……」 他难得没有直接动作,而是询问她:「亲吗?」 梁晓手都不知道放哪儿好,只能撑着流理台一角。 「能吗?卢诚追问。 梁晓只好回答:「也不是不可以。」 卢诚低笑出声,俯身去亲她。 辗转连绵,火热交缠,头昏脑涨。 梁晓感觉卢诚手从她毛衣下摆钻了进去。 她慌忙推抵,抽空出声:「卢……」 没来得及说出声,被堵住。 手掌温度比身体要凉,比皮肤要粗糙,比什么都陌生,飘忽不定,难以捉摸。 卢诚把人压在台边,扣在怀里,力度之紧,想要揉进骨血之中。 …… 饺子费了比以往更长的时间才出锅,梁晓面红耳赤,也不知道是热水熏的还是热的。 卢诚一脸坦荡,拿了碗筷,跟在梁晓身后。 梁晓理都不想理他。 「怎么了?」 梁晓不吭声。 卢诚戳她一下,为自己辩解:「意乱情迷,情有可原,我又不是故意占你便宜,再说我们都这关系了,摸一下也不打紧。」 梁晓端了盘子入座,卢诚跟过去,觑她神色:「真生气了?小气吧啦的……」 梁晓:「……」 她无语,耍了流氓还有理。 「捏疼了?」 梁晓蹭一下脸红了。 卢诚恍然:「原来如此。上次我就说你皮嫩还不信。」 「闭嘴!」 梁晓埋头吃饺子,也不帮忙盛了。 卢诚无声笑了下,自己去打。 这么一弄,似乎笼罩在她身上的沉郁气氛也不见了。两人吃完,卢诚主动收拾赔罪,梁晓便默认他的做法,跑沙发上坐着翻册子了。 卢诚看了她一眼,收拾碗筷,门口门铃响起。 他下意识头皮一紧,觉得不是好事。果然,梁晓过去开门,原本轻扬的嘴角马上就消失了。 卢诚原地站了几秒才端着碗筷进厨房。 梁晓迎着几人进门。 「吃饭呢?」 「刚吃完,您吃过了吗?」 「吃过了吃过了。」 卢诚背对他们在希望,水流声哗哗,很大。 那人看了一眼,问:「结婚啦,梁老闆?」 梁晓点点头,「是。」 声音不大,卢诚背嵴还是一僵,隔几秒,嘴角不自觉一出一抹笑,低头刷碗了。 梁晓翻了茶具出来,要烧水泡茶。 钱里声说:「不用不用,我们就是过来说这个事的,说完就走。」 梁晓没停,还是放茶叶,「请问查得如何了?」 「事情基本查清楚了,跟你们店还是没关系的。」 梁晓手一停,去看他。 钱里声前前后后把事情讲了一遍,末了说:「就是这样。但是小梁你这算是间接致使客人食物中毒,但你不知情的情况下,这事就算过了,赔偿你们自己也处理了,我们就不插手。店还是关两天,好好整顿一下,货源好好把关,别再出事。」 「我知道了,麻烦您了。」 卫生.局和派出所几个人又坐了片刻,交代一番才离开。 他们到林建成鱼塘里检查,查出来的结果是水里掺了促进鱼大批量加速生长的药物。林建成目瞪口呆,解释说他根本就不知道这回事,更不会去走这种不正当捷径。派出.所表示这件事会继续调查。 但林建成说不出个所以然,事实又摆在眼前,空口白牙没办法让人信服,只当他鬼迷了心窍。赔偿处理不说,这么一弄,也算是栽了。 卢诚等几人走了才从厨房出来。 梁晓兀自待了几分钟,情绪也恢复如常。 「走了?」 梁晓说:「嗯。」 事实始末他算是听清楚了,但这事说普通挺普通,利益薰心而已;说不简单也的确没那么简单,处处透着诡异的疑点。 首先是林建成,梁晓跟他合作那么久,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这个节骨眼闹出这么一通。不怪他多心,这事奇怪;其次就是前段时间公交那事,他没办法不把这两件事联繫到一起去。 卢诚瞥一眼梁晓,到沙发上坐下,手搁在膝盖上,迟迟没说话。 梁晓过去,摸了摸他硬刺刺的板寸,「我没事。」 「嗯。」 「店关几天也好,不是要出去吗?」 第90页 「嗯。」 梁晓细眉微蹙,「卢诚。」 他抬头。 梁晓盯着他的眼睛好一会儿,轻声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跟我说啊?」 卢诚说:「没有。」 梁晓手摸他侧脸,「真没有?」 卢诚被看得有点无处遁形,抬手就把人抱进怀里,掌握主动权道:「真没有。」 「没有就没有。」梁晓身体动了一下,卢诚手一用力,她就起不来了,只好就着这个姿势坐他大腿上,两脚悬空的姿势说话,「别自己想太多事——」 卢诚一捏腰,笑:「这话得换我说吧。」 梁晓说:「什么。」 卢诚说:「刚才谁脸拉那么长,我费那么多心思让你松快一点的,一下就打回原形了。」 梁晓脸色几转,又红又辣。 红的是想起方才到底在用什么心思让她不想,辣的是自己明明以为藏得很深的情绪一眼就被看穿。 她别开脸。 卢诚说:「咱们都不要想太多,随其自然,好吗?」 他这话说得情愫外露,让梁晓点头答应,可他背个身就找了严路这事,她也是不知道的。 ** 卢诚特意回了翟山,问了陈康,才知道严路一直都没离开。 可奇怪的是他来回几次都没碰上,也不知道是故意避开还是真的不巧。 车子开到严路所在店铺前,剎车,轮胎在水泥地上狠狠磨过,他引擎没关,持续轰鸣,直到严路从里面出来,才安静下来。 陈年旧事挖出来的滋味不好受,那如同把已经结痂的伤口再一次扯开还洒上盐。 他没全部告诉梁晓,一句闹翻说起来容易,但真的处在那样的环境下,只有当事人才知道怎么难受。 但眼下,也是他主动去揭那块伤疤。 「卢诚,你他妈就是没种。这怪谁?怪你自己!」 「如果没有我,你就会去?你只是给自己一个理由,给自己脱罪,是你自己耽误了那个小孩……」 「敢做不敢认!你活该亲眼看着她给人糟蹋!你活该!」 …… 卢诚跨坐在车上,一脚踩在路面,偏着头,去看严路。他仍是一身黑衣,同前两次看见一样,站在店门口。 阴了两天终于放晴,费劲透出来的一点点日头,卯着劲儿要穿破厚重的云层,破开的云口漏下来的细碎阳光让卢诚微眯着眼,有点恍神。 以前严路从来不会穿这种简练耐脏的衣服,永远亮色,还嘲讽他永远只懂黑白灰,最多加一个蓝色,褪色牛仔的蓝,土气到爆。 可现在穿这一身,阴沉肃穆的人又是谁。 卢诚开口:「聊聊?」 严路笑了下,也许没有,只是扯了下嘴角,「好。」 ☆、第四十九章 梁晓跟卢诚商定出行日期,就是那日之后三天,时间安排得急,但不匆忙,梁晓把这次食物中毒事情一一安排妥当,其他交代梁霖,打算在春节之前出去。 她蹲在二楼放东西,面前放着巨大的一个黑色行李箱,只扔了两件衣服,空荡荡的,像张着大嘴的巨兽。 她不知道带什么。 这是她第一次出行,找了许多网页,看七嘴八舌,各家各言,她还没理出头绪。 索性放着不管,反正后天才走。 她披了外套,熘达下楼。 从那天出了事,店门就半关着,往日没事的时候总有人上门跟小梅陆生聊天,或是买卖,或是八卦,不至于门庭若市,也还算热闹。 哪像现在空荡荡冷清清的样子。 路过的人也许还会随口说两句,沾上事不是洗干净就能当做没发生。 梁晓一步一步从楼上下来,视线在里间过了一遍,才投向外面。鱼柜全清干净了,也没有小梅和陆生打情骂俏,她走出去,往柜檯一抹,指腹竟然蹭出一点灰。 她盯着指尖的那抹灰,沉默片刻,锁门出去。 走向公交站的时候,给卢诚打了电话。铃声响了两声接起。 「卢诚,我要出门一趟,你过来的话说一声。」 卢诚刚接了何译电话,往医院赶,闻言立马问:「你去哪?」 梁晓说:「出去走走,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需要买的。」 卢诚说:「别乱跑。」 梁晓觉得卢诚说话的气息有点喘,问:「你在走路?」 「嗯。」 梁晓听见钥匙相撞的声音,很快电话那头就响起油门声,「你开车吗?」 「有事出去一趟。」 「那先不说了。」梁晓说,「好好开车,我挂了。」 她要挂电话。 卢诚突然出声:「梁晓。」 「嗯?」 风吹得她发丝四散,「怎么了。」 卢诚那边静了下来,引擎被关闭,轰鸣声从手机里撤去。 梁晓也停下。 「那次没告诉你我跟严路发生了什么事是吧。」 梁晓想起那天两人在店门口的对话,卢诚不是很愿意提及,她自然不会追问。「没说呢,你是不是不想说?也不用硬要说的。」 卢诚说:「其实这事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梁晓觉得耳畔的声音有些大。 「那天,他根本没拉我,是我自己没追过去的。」 又是阴天,入冬的这段时间,总是很难见到太阳,阴冷的寒气比深冬的风更让人手脚发冷。 第91页 梁晓听见自己问:「然后呢?」 「严路先看到人的,我刚开始没在意。」 卢诚说:「我认为是父女闹别扭,别上去凑热闹。等我想清楚调头过去的时候,两人已经不见了。我找了很久,严路追过来催我赶紧走,说人都不见了,早回家了,别瞎操心。我那个时候还是觉得是自己傻逼了,原本也是开车要走的。」 电话里声音停了很久。 是怎样的,当时。 那时候两人也就二十岁,他无心读书,辍学一年,在家混着。不想读大学,也不知道要做什么。总觉得这样按部就班的步骤很无趣,对于那个时候的他来说就是这么觉得的。 严路喜欢何珊,要去表白,催他别犯傻,赶紧走。 引擎突突响着,吵得他头疼。 他一直不知道何珊那种半点不温柔的女人有什么好喜欢的,又认识那么多年,彼此熟悉的穿什么颜色的内裤都能猜到,一点魅力都没有,严路就这么迷了心似的。 二十岁,对于他们这个小地方人来说,还是一个视野狭隘,见识浅薄的年纪,热气上头,冲动无由,而他卢诚,更是有一股莫名的假正义,这是严路说的。 他拧着油门,嘲他:「卢诚你的到底要干什么?都说是看错了,每次都这样,刚我叫你你怎么不来,现在抽什么风,真有事也晚了。」 卢诚瞥他一眼,「不耐烦等你先走。」 严路切一声,却也没真走。 看卢诚来回巡了两圈,也没发现什么不对。 严路不耐了,「走不走?」 他也还好作罢,跨上车,「走吧。」 车子要发动的时候,他听见隔壁墙内传来的一声尖叫,很利,很脆,撕扯低吼的,很明确是小女孩的,只发了开头一个声就戛然而止。 他跑过去的时候,那个男人俯在她身上。 已经旧小区里那种隔屋,放置自行车或者闲置物品的小隔间,长久没人租住,完全荒废,积很厚一层灰,旁边都是枯死的草木。 他从没见过这种事,他是混蛋,随便打架,但基本的是非观道德观还在。 徐慧衣服被扯开,嘴巴被捂着,一脸呆滞。对她来说,那一声已经是竭尽全力了。 卢诚脑袋像是给人当头浇了热水,头皮都要脱落了。抽出旁边废置的铁管,对着那人右腿狠狠砸了过去。 好半天那男人才撕心裂肺吼出声来。 卢诚一脚把人踹开,把徐慧抱出来的时候她已经不会说话了。 他也说不出话,这是在他眼皮底下被威胁的人,还是个不满十四岁的女孩。他感觉刚才跟严路说可能是父女的那个卢诚在狠狠甩他嘴巴。 严路赶来的时候,拉了卢诚好久才阻止住他不把人踹死。 严路瞪着双眼:「卢诚你有病把!你把人踹死了你不用坐牢!你把人踹死了那小孩就没事了!」 「滚!」 「滚?你他妈让我滚?」严路气笑,「一开始说没事的人是谁?一开始说是父女的人是谁?你他妈现在跟我说这个,你厉害,你挺身而出,你正义!」 严路摔手走了,何珊的生日也没办成。 那男人被卢诚打得很惨,当时猥亵儿童一案法律并不完善,被害人家属又没能力,扯来扯去,也只判了两年,反倒致人重伤的卢诚被关着教育了好几天。 梁晓好半天才出声,冻得双手有些凉,「后面,你跟严路……怎么样了?」 「没怎样。」卢诚淡淡说。 他说得很平静。 真这么平静? 恐怕不是吧。 卢诚出了拘留所的时候三人都来了。 严路远远蹲在一旁抽菸。 何珊上前问:「没事吧?」 卢诚没搭话,转身就走。 他在拘留所待了七天,还是何家费钱给逃出来的。据说那人被卢诚打得肋骨断了七根,门牙脱落,肺部出血,更严重的是,那一铁棍,直接让他右腿小腿骨折。 那人四十多岁,老婆跟人跑了,只有家里一个七十多岁的老母,要死要活,说卢诚害了他儿子,不得好死,让她下半辈子怎么活。医药费也是一大笔钱,其他小事,就是骨折这个事不好处理,因为派出所也不想管这事,但判了刑,总不能这样扔进去。 最后还是卢家赔了些钱。 何译见卢诚一句话没说,甩脸色就走,忍不住嘲讽:「你也就跟我们横了,这怪谁,要不就别惹事,要不就弄得干净点。你要是为那女孩不忍,你那一棍子往那畜生脑袋砸,死人总比半死不活好处理,你没那胆子,当时就该听我的直接走。」 严路自己也不快,说话没经脑子。 何珊说:「严路!够了!」 卢诚没说话,走了。 至于后面闹得导致两人决裂的那这场架,是后面的事了。 也许是这事发酵,也许其他,二十来岁的人,谁愿意每日受一张死人脸。冲突是累积下来的集中爆发。 那日天气也不是很好。 严路说他,「有本事救人,就有本事承担,她就是间接因为你的原因才那样的,你敢说不是?要是我问你的时候,你就上去,也没后来那些事了。 卢诚你就是这样一个人,只会把责任往别人身上推,我拉你了,让你别去,我否认了吗?我没有,我知道自己也有责任,但不像你,没担当,你怪我有什么用?从头开始就是你一个人没决定,你自己本来就不打算多管闲事,不是吗?」 第92页 严路嘲笑他:「说到底,那女孩那样,就是你造成的。」 …… 梁晓呼了口气,轻声说,「不是这样的。卢诚,这不怪你。」 也许你认为自己罪无可恕,但至少踏出了救人的那一步。 那么久远的事,说起来也不过几句话的功夫;沉甸甸压在心头上的内疚,似乎也不是不能消释。 或许在回来之后与徐家母女的接触中,她们已经知晓,已经悄然原谅。 梁晓问:「你现在要去哪里?」 手机嗡了一声,提示电量不足。 卢诚回神,拿下来看了眼手机,重新放在耳边。他声音有些哑,还嘶,似乎还情绪还没缓和:「去医院,有点事要确认。」 「那你好了给我打电话。」 卢诚嘴角弯了下,「梁晓,谢谢。」 一辆巨大的长途巴士在卢诚面前的街上经过,呜呜声响。 「嗯?」梁晓没听清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卢诚说,「等我回来。」 「好。」 梁晓挂了电话,原地站了片刻,却往对面站过去。 公交停停走走,下了几人,上了几人,然后在一栋老旧的小区前站牌边停下。 梁晓往手上哈了口气,使劲搓搓,搓热了,装进兜里。 作者有话要说:  差不多了。 ☆、第五十章 小区还是那个样。 逼仄,狭窄,垃圾乱飘,灰尘满地。 不远处锈迹斑斑的阳台围栏边蹲着一只毛发枯燥,正舔着爪子的黑色野猫,腹下掉了一块毛皮,透出肉粉的皮肤。 梁晓看得不忍。 站了片刻,突然从枯败的花坛里跳出另一只黄□□,两两并排,跳出来的那只伸出舌头在黑猫腰腹伤口舔了两下,然后一齐盯着她。 她笑了。 这样的环境下,也有舔舐相缠的温暖,徐慧是悲惨而可怜的,但有母亲温柔照顾,却也是幸运的。 她依照印象里卢诚带她过来的路线,爬到三楼,对着门牌号按铃。 很快便传来声音,「谁啊?」 梁晓说:「是我,梁晓。」 门开,徐姐一脸惊讶,「小梁?你怎么来了,快进来。」 「我最近没事,过来看看你们。」 「卢诚怎么没一起过来?」 「他刚好有事,下次我叫他一起。」 徐姐在厨房煮东西,笑眯眯,「他其实平时很少来,一年也就逢年过节来几次,上次过来还吓我一跳,原来是带媳妇给我看。你们什么时候结婚的?这速度太快,端午过来的时候还没这回事呢,我都不知道。」 梁晓笑了下,「我们也认识不久。」 徐姐好奇了:「那你们怎么认识的?」 梁晓就把怎么遇见怎么被撩的事情通通讲了一遍。 徐姐笑得鱼尾纹都皱起来不少,说:「没想到卢诚是这么一个人,我看他正正经经的,追起女孩子来这手段可不简单。」 梁晓笑:「确实不简单。」 徐姐在厨房炖汤,给徐慧补身体。 徐慧还是坐在小小的客厅中央,埋头写字,旁边堆着许多书籍,她捡了一本看,发现并不是简单易懂的青少年儿童读物,没有图画,里面字行距小,密而麻,看起来是完整的原版。 梁晓问厨房:「徐姐,这是原版书吗?」 徐姐回头看了一眼,说:「是。」 「徐慧看得懂?」 「算是懂吧,我给她买过卷子,她都能做出来。」徐姐过来,摸摸徐慧的头,「就是不爱说话,其实我知道,小惠都懂的。」 梁晓说:「既然这样,应该联繫医生完整地沟通治疗,这样对徐慧也好。」 徐姐说:「我知道,但这也是一笔钱,我现在就靠着给人做做玩具模型赚点钱,不好弄……」 梁晓看她。 徐姐笑:「怎么?」 梁晓说:「徐姐,如果你不介意,我鱼店最近刚开了分店,你可以跟小惠过去帮忙,虽然现在出了点问题。」 徐姐一听就拒绝,「不,不用麻烦你们的。」 梁晓说:「没关系,你可以先去看看,以后我会慢慢到新店过去,旧的也打算交给别人,如果你觉得可以,看看也不迟。」 她没说话了。 梁晓笑,「你可以好好考虑的,到时候来看看,不过我那店出了些事,还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呢。」 徐姐注视她好久,才点了点头,说:「我会好好想的。」 梁晓与徐慧说了片刻话,要告辞。徐姐送她出去,两人站在楼道口。 这里已经很少有人住,楼房也接近高危,她就算不答应,肯定也要再找房子。 梁晓跟她道别,转身要下楼,徐姐叫住她,「小梁。」 梁晓转头。 徐姐面容温和,长时间的工作和费心照顾让她比同龄人要老上许多,但眼下看着,眼角的皱纹都可以忽略不计。 她有话要说。 安静的楼道没声音。 「那个,卢诚……」她笑了下,已经老态的面容竟然也生动不少,「替我谢谢他,是他救了小惠,无论如何,我很感谢他。」 梁晓点头,也沖她一笑:「好。」 她出小区,在岗亭处驻足,朝里面看了一眼,虽然破败,但不骯脏。 第93页 ** 卢诚车子在路上疾驰,飞快蹿过,二十分钟后停在医院楼下。 刚锁上车子,手机响起。 「卢诚,你去医院了?」 「嗯。」 他大步迈出,穿过大厅,往住院部过去。 「这事儿我也不确定,偶然看到照片,觉得有点眼熟,但这么多年了,可能我看错了也不一定……」何译说,「你听我说话没有?」 「听着。」卢诚去按电梯,数字从八楼往下降,旁边陆续站着好几个人。 何译说:「你先别激动,指不定认错了,而且我就是觉得眼熟,你这么确定?」 卢诚想起跟严路的谈话,说:「九成可能,只要让我见他一面。」 「是不是找到什么了?」 卢诚说:「严路说上次公交那事,是赵明找人堵我的,但他只要求打我一顿,没别的。」 「严路?」何译说,「你们——」 「这事再说。」 何译也不敢提这件事,只说:「找到人也别冲动。」 「我有分寸。」电梯开,人涌进去,卢诚说,「先挂了。」 「哎,等——」 卢诚挂了电话,站着电梯门边,镜面上显示出他的面容,下颚绷紧,双眼微寒。 何译跟梁霖去找写了投诉信不肯罢了的那人协商,当初何家找人帮忙的时候,何译见过那人一面,没仔细,只匆匆一瞥,况且六年过去了,虽然样貌不怎么变,但印象里的脸却是模糊了。所以他也只是随口一提,不敢确认,如果不是卢诚说事情怪,他根本不会想到这档子上去。 这么久远的事,想想都不可能。 何译嘆气。 何珊在一旁问:「怎么样?」 「卢诚去医院找人了,找到再说。」何译看她,「那个,这事严路也掺和了,你们——」 何珊沉默了,好半响才说:「他们不是不见面了?怎么这会儿凑一起了。」 「我哪知道。」何译说,「你们的事,我可懒得管。你这次回来,不是因为卢诚吧?」 何珊看他。 何译手里转着手机,说:「以后我一定杜绝我儿子跟卢诚闺女联繫,太他妈糟心了。」 他站起身,「走吧,去医院看看。」 ** 叮—— 电梯到七楼,卢诚照着何译给我病房信息找过去,手指在离门几厘米的时候停住了。 时间太久了,久到不止何译,连他都要记不清那人的脸。 几秒后,他推门进去。 里面两张床走住了人,剩下一张空着,他扫了一圈,从坐着削水果的家属和换挂瓶的护士,眼神如鹰隼,锐利无比,但没找到目标中的人。 里面人朝他看来,护士问:「找人吗?」 卢诚盯着那张空床,问:「这间病房就住两个人吗?」 「有一个早上昨天出院了。」 卢诚道了谢,出了病房。 狭长的走廊透着消毒水的味道,并不好闻,卢诚眉头拧得死紧。 出院了? 呵。 这么巧。 没走两步,口袋手机响起,他以为是何译,掏出来没看就接通。 电话那边久久没有说话,只有含糊的风声。 卢诚脚步慢慢放缓,走进楼道。 楼道里墙壁发黄,墙皮掉了几块,空气浓浊许多,透着不常使用的粉尘味。 ** 另一边,梁母回去路上被人堵住。 林茜站她面前,穿着长大衣,脸上画着状,但气色并不是很好。 梁母绕过她就要走。 「等等。」 梁母瞪她一眼,「你找我做什么?我不是说了以后别找了我,你说的那些话我都不会信的,别来找我了。我说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净背后说人长短,女孩子就该自爱一些,说这些有什么用。」 林茜咬唇,「我来不是找你说那些事的。」 梁母盯她:「那你找我做什么?我没时间了,要回去了。」 「上次的事是我昏了头了,听了别人的话,可后面蒋信安也不理我了。我现在过来是想跟你说,上次的那些事你就当我胡说吧,我要走了,以后再不来你们这个破地方了。」 「你才破地方,这怎么破地方了!」 林茜说:「总之我该说的就说了,怪我自己太傻,。」 她说,手抓着包,声音有些轻,「反正我下去要走,这边事情我也不管了……」 「走走走,赶紧走,别来了。」梁母撵她。 林茜转身要走,复又停下,迟疑片刻,还是说:「我好心提醒你一下,上次说的那事大部分不是真的,但也不是完全假的,让你女儿留意点吧,算我为做过的事赔罪了,再见。」 梁母愣了,叫住她:「你说什么,好好说清楚一点——」 人已经跑远了。 梁母原地跺脚片刻,提着菜篮子扭身回去。 梁晓一手提着袋子,里面是刚才买的的洗漱用品,一手拿着手机,沿着马路边走边接电话。 「什么时候?明天吗?明天可能没时间,我跟卢诚打算出去玩。」 「妈不反对了?」梁晓犹不相信,「怎么突然就——」 「好,我知道了。」 梁晓把笑了下,正要把手机收起,抬头的时候,对面有个学生突然匆匆走了过来,穿着黑色羽绒服,戴着帽子,往她肩膀狠狠一撞—— 第94页 还拿在手上的手机顺势就被抢走了。 「喂!」梁晓转身要去拉人。 但那人身手矫健,蹿一下就跑远了,梁晓追了两步,那人跳上隔离带,一钻,钻进去旁边小区,一眨眼就不见了。行人从她身边路过,根本没人注意,也不过几秒钟的事情。 她胸口中忽然就蹭起一把火,从没有过,熊熊燃着。 这是卢诚送的手机。 梁晓气得嘴唇都在抖。 可人也跑没影了。 她恍恍惚惚的,觉得被偷走的根本就不是手机。 抬头之际,她看见对面等车的人群中似乎有人在看她。衣着各式各样的行人,等在喧闹的站台,有低头玩手机,有抬首望车辆,有木愣发呆无所事事的中年男人,有边说话边四看的学生。 她看了一圈,没发现认识的人,以为自己多心,正要收回视线,斜对面走出来个人,穿过马路,朝她走过来。 ☆、第五十一章 医院。 卢诚声音冷得如同寒冬:「是你吧。」 他其实没那么确定,心里还存着疑惑,但这通电话让他瞭然了。 电话那头沉寂了许久,重重咳嗽了下,喘了好一会儿,才说话,「你说谁。」 「六年前,福海小区,方全坤。」 那头好容易止住咳嗽,又各个笑了两声,声音不是很年轻了,透着老态,这样尖着声音笑,让人浑身不舒服。 笑着笑着又开始咳,咳不停,卢诚想方全坤肺部应该是有什么毛病。 「你记得啊?」方全坤说,「是不是到医院找我了?」他说:「可惜我离开了。」 卢诚说:「我只是过来确定一下,没想到你还在明江。」 「我在明江待挺久了。」 「所以,何明义也是你?」 「是我,虽然没几个人记得我,但防止被你们认出来,我还是换了个名字。不过换不换没啥区别,根本就没人找我,要不是我故意找事,恐怕你也早忘了我了吧。」 「你说什么?公交车那次吗?」卢诚说,「我那时确实没想到你,我以为你早不在明江城了。」 「三年,我关了三年,出来时什么鬼样子你知道吗?」 卢诚嗤笑:「你活该。」 「是活该,可我都没怎么那个小孩,都没完全捅进——」 「你他妈给我闭嘴!」卢诚额头青筋绷起,恨不得把人抽筋扒皮。 方全坤笑出声,「这就听不得了?我待会儿说点刺激的你该怎么办?老子都没怎么碰那小孩……要不是你,要不是你们,我能现在这个鬼样?!」 「你该去死。」 「也差不多了,被你打得半死不活了。」 方全坤自顾自说,「我腿那会儿根本就没治,拖着拖着……哎,它居然自己好了!可惜骨头长歪了,横着长,我走路就像一只瘸了腿的驴子。肺也给我打出问题了,抽菸喝酒没几年,有一天我发现自己居然咳出血了。」 「是啊,我活该,我活该就活在应该把那女孩往里面拖进去一点!或者一开始就杀了再干——」 卢诚:「我□□妈!」 「我妈死了啊?!」方全坤咯咯笑,「你操她啊?我出来没几年,没人养她,最后病死了……我也差不多要死了啊……」 「你早该死了。」 方全坤说:「行啊,一起死,带上你新勾搭的那女人——」 卢诚呼吸一滞。 「那女人是真好看,皮肤嫩得很,干起来——」 「方全坤。」 卢诚声音冷得像寒冬:「你要怎么样。」 「急了?」方全坤说,「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卢诚手指握成拳,骨节咯吱响,双眼透着阴狠的光,瘆人,可怖,可他的声音还是冷静的。 「你猜我现在在哪?」方全坤说,似乎完全不惧卢诚,悠然道,「我在她店门口。」 卢诚说:「你他妈别碰她!」 「你说不碰就不碰?」方全坤笑,「你以为我是什么好人吗?」 卢诚尽量让自己冷静,「食物中毒那事是你搞的鬼吧?」 「谁知道呢?但你现在还在医院待着的话,我保证接下去的事一定是我干的。」 卢诚沖手机喊:「你敢?!」 「我为什么不敢?啊?我现在是什么样,你清楚得很,反正我也快死了,活不长,但还有几天好活,就不会让你好受,你当初怎么对我,现在轮到我还回去了。」 「你他妈有病吧!」 方全坤声音突然冷下来,「要想你女人没事,二十分钟内赶到丘山来,我保证她什么事都没有——」 「——但是,如果你报警,或者迟到,老子就让你再看一次六年前那事……」 「我马上到。」 方全坤挂了电话。 卢诚抖着手给给梁晓打电话,关机。 再打。 还是关机。 又迅速拨了店里电话,没人接。 心瞬间凉了,寒气蹭蹭往上冒,卢诚脸色发白。 方全坤的话不能全信,没接到电话,也许是做别的事情去了,也许没电…… 可梁晓一个小时前还和他通电话。 现在就打不通? 卢诚楼下赶,二十分钟到丘山,车速提到最快也不一定能赶上。他绕过进来的人,掏出手机给何译打电话—— 第95页 「何译。」 「卢诚,在哪儿呢,我正要过去,怎么样了……」 「帮我个忙,去梁晓店里看她在不在。」 何译眼一跳:「怎么了?」 「在的话帮我守着她。」 何译问,「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卢诚跑到停车棚,插好钥匙,「没时间说,你马上去——」 话还没说完,声音消失。 他拿下来一看,手机黑了屏,已经瞬间关机。卢诚强制要开机,费了半天,屏幕亮了起来,但迟迟开不了。 「操!」 他只好把手机拢进兜里,拧开油门,调转车头,往街道出去。 穿过行人车辆众多的大街,进入市郊,车子在马路上疾驰。 丘山在郊外,靠接外省,从市中心出去,绕过一条大街,慢慢出去,那一片,是荒废的旧工厂和开发区。 车子在看不到尽头的路上飞驰,两旁是低矮的村落和高低错落的稻田。黄褐色的泥土地与旁边绿色高木形成规律的色块,乌蒙蒙的阴天里,远远看过去,像盖上一层灰,扑也扑不掉。 零散的车子擦身而过,风驰电掣的摩托拉出一道戾风。 卢诚半伏着身体,胸膛贴着油箱,减少风阻,黑色夹克被风扬起,鼓成一团。 ** 严路站他面前,蹙眉望向方才那人跑走的方向:「你手机?」 梁晓点点头。 他问:「怎么回事?」 梁晓摇头,「不清楚,那孩子。」她细眉微蹙,「我先报警看看能不能追回来。」 但她也清楚找回来的可能性不大。 毕竟明江并不发达,一些职高的男孩子整日无所事事,又不上课,经常聚众打架,她偶尔都能路上碰上□□欺压的事情存在,学校管不来,警察不想管。 梁晓好半天才松下那口气,气也没办法,她抬头去看严路。 严路低着眼,似乎在想事情。 眼前这人,乍一看,会说会笑,可认真辨认,眼睛里没有半点二十八九岁年轻人的朝气与活力,沉郁而肃穆,仿佛被挖空了什么一样,只剩表面这层皮囊还是完好的。 他样貌跟俊朗,星眸剑眉,只是现在,那俊朗的脸庞上罩着一层阴郁,脱不掉一样。 梁晓问:「你找我吗?」 严路说:「本来是找你,现在看起来似乎也不用了。」 「嗯?」梁晓问,「为什么不用了?」 严路说:「卢诚手机关机,打不通,找他问清楚点事,以为在你这里。」 「打不通吗?我刚不久前还跟他通了电话。」梁晓抬手要拿手机拨号,摸空。 她一愣,「哦,忘了。」 「你的打不通吗?」梁晓问。 严路点头,「关机。」 「可能没电了,等会儿打。」梁晓问,「要进店里坐一坐吗?」 严路双手插在兜里,抬眸看她。 梁晓倒是没什么奇怪反应。 虽然严路找她这件事本来就挺不正常。但也许是因为卢诚说的那些话,她心里有一种特殊的直觉,眼前这个人,并不是印象中那样不近人情的。 「去吗?」 隔两秒,严路点点头,「行。」 他其实和卢诚很像,人一旦相处久了,有些东西会日积月累地相互渗透,或者说,他们一开始就是有共同点,只有这样,才会在有了分歧时解不开。 被包袱沉重压着的也许不止卢诚一个。 梁晓烧了水,给他泡茶。 严路端起来一口就喝掉,安静了好一会儿才说话:「卢诚应该跟你说不要跟我见面吧?」 「说过。」梁晓端了一杯热茶到他面前。 严路挑眉:「那你怎么?」 梁晓说:「我也没答应他。」 严路短促地笑了下,笑意堪堪到嘴边。热茶滚烫,褐色的茶水里冒着烟,暖融融的。「我跟卢诚的事,他有跟你说吗?」 梁晓说:「说过一点。」 严路仔细看她一眼,才收回视线,端起茶杯,「哪一点?」 梁晓回答:「福海小区。」 严路手一顿,喝茶的动作停了一秒,才继续。他吹开热气,眼睛盯着杯沿,一口灌下半杯。 「那说挺多的了。」 梁晓问:「你介意吗?」 「我有什么好介意的?」严路笑,「不介意。不说事情也发生了,藏着掖着它也存在。我也不会后悔,不会说什么从头再来,我跟他就算没那件事,迟早也会因为别的事而冲突。」 太相似的人,一方无法低头,最后势必要分道扬镳。 梁晓没说话。 严路说:「其实那件事不全怪他,碰到那样的事,谁都不想担着那个包袱过一辈子,所以我不想承认这件事跟我有关。我也许是错的,但回到那个时候,我还是会这么做。我不会把事情揽在肩上,因为我不敢,卢诚没错,只是错在他当时没有选择一个足够担当的朋友罢了。」 「是吗?」梁晓低头泡茶,热水在白瓷杯上浇过一圈,然后翻开杯盖,注入热水,过了一遍。「你是这么想的?」 「我当然是这么想的。难道我还会后悔当时不应该拦着卢诚?后悔不要对他说那种话?后悔没有跟他一起承担这件事吗?」 「我当然不会。」严路说,他手指捏着瓷杯,力气大得手指关节和筋脉都绷了出来。 第96页 梁晓给他重新倒了一杯茶,推到他面前,看着他,「你觉得对就对。难道因为你跟卢诚是兄弟,你就得跟他一起承担没及时救下那个小孩的责任?当然不是。」 严路没说话。 梁晓安安静静地换水泡茶。 一时之间,没人说话。 她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多话了,这件事该怎么处理,该怎么解决,从来都是他们两个的事。 亲手绑上的结,只有自己解,才知道开口在哪。 梁晓说,「你们只是普通人,没有人规定一定要去承担什么。」 她望着外面愈发阴沉的天空,想起卢诚的话,「你们之所以不理解,或许只是不敢把软弱无能的一面透露给对方看罢了。」 严路笑了,他放下茶杯,起身,「卢诚不在我就先回去了,等他回来,告诉他别冲动,我也不是很确定何明义和方全坤就是同一个人。」 梁晓问:「什么意思?」 严路停住,看她一眼,「你不知道?」 「不知道。」 严路说,「赵明花了两千块找何明义搞卢诚,就是上次公交车那事,但赵明只是说打一顿,没有让别的。」 看梁晓一脸迷茫,他解释:「赵明是我表弟。」 赵明? 梁晓想起来了。 严路说:「我替他给你道歉。但他之前只是想摸个钱包,不是那种人。」 都清楚指的是什么人。 梁晓想起来,那次钱包确实丢了的。 她「哦」了声,现在心思也没在这上头了。 「何明义——他这两年在这一带混,专门帮人出阴招的,听说是外省亡命来的,对外用的是何明义这个名字。」 严路说:「我也是偶然知道。」 赵明把人照片给他看的时候他蒙尘的记忆才撕了口。 其实何止卢诚,他也背着担子过了这么多年。 「何译说医院碰上的那人有些眼熟,这段时间又出了几档子事,所以卢诚上医院问去了。」 梁晓想起之前打电话的时候卢诚确实说去医院的。 她问:「方全坤是谁?」 严路眼睛眯了下,「那个。」 「那个?」梁晓心突然就颤了下,「卢诚去医院找人,他……没事吧?」 「还不确定是不是,也可能弄错了。」严路说。 但他也知道,不是的可能性很小。 「我去看看。」严路往外走,长裤盖得严实,但认真去看,还是能看出差别的。 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发现了,严路并没有特意掩藏这个缺陷,而是故意露出来。 梁晓抿唇侧眸掠了眼。 严路看见,低头盯了自己脚一瞬,拍拍大腿:「腿受伤过,没治好。」 怎么可能治不好。 梁晓问:「是……卢诚?」 严路笑了,嘴角的笑容有些凉薄:「是我自己。」 再严重,没断成两截,就有可能治好的机会。 除非自己不想治。 梁晓送严路出去,阴蒙蒙的天空像要落雨。 ☆、第五十二章 两人站在店门口,路边一辆车子开过来,停下。车门打开,下来两个人,都是一副眉头紧蹙的样子。 何译看见她,松了一口气:「梁晓,你在啊。」 梁晓说「我在,有什么事吗?」 「卢诚让我过来看你在不在,是不是打你电话没接,你看看。」何译眼睛往旁边严路身上瞥了眼,手里拿着手机掂两下,「你也在?」 何珊也看着某人。 梁晓想起来:「我手机被抢了,就刚刚。」 「被抢了?」何译蹙眉,这么巧。 夜色渐浓,远处开始亮灯,阴天下的天幕,灰而蒙。 梁晓问何译:「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卢诚让你来找我吗?」 何译收了心神,道:「他给我打电话,很急,让我马上过来看看你在不在。」 「但是我能有什么事。」梁晓有些迷惑,她看向一旁拎着雨伞的严路,「你不是说他去医院了吗?」 严路皱眉,还没回答,何译说:「卢诚确实去找人了。」 「找到了吗?」 「八成没有。」 严路问:「他呢?」 何译说:「后面说了没两句通话就断了,我就先过来,但梁晓也没事。」 严路眉头很快皱了一下,眉宇间沉沉的,像坠着什么东西。 何珊终于开口:「怎么了?」 她自出现一直安静站着,似乎没料到严路在,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严路迅速瞟她一眼,收回视线,「不知道。」 何珊说:「出事了?」 严路掉头就走,「我去看看。」 「严路!」何珊叫住他,「你去哪儿?」 何译说:「先报警吧,如果真是那人,我会想办法把他重新塞回去蹲几年。」 「别冲动。」何珊伸手去拉严路衣袖,「先冷静,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步一步来,行吗?」 她太害怕又出什么事了。 两人没开口说话。 何珊急了,这么多年,早就没人听她的话。 「人家卢诚女朋友在这都没说什么呢……」她看向台阶上站着的人,「梁晓,你说,是不是好好商量下?」 暮色更深了,夜风把衣角吹得扬起。 第97页 梁晓套着围巾,半个下巴都遮住,露出的两只眼睛,在夜色里,黑亮亮的,透着平静。 她说:「我不知道。」 梁晓拢了下被风扬起的头发,别在耳后:「况且就算知道了,我也没资格去让你们怎么做。卢诚让我等他,我等他回来就好了,事情总要有个结果的。」 不管是六年前,还是现在。 严路轻轻拉开何珊的手。 何珊叫他:「严路!」 严路说:「她说得对,事情总要有个结果的。」 何珊说不出话。 严路转头,注视她,「我没胆量,也没担当,该说的话这么多年了始终也说不出,不管是哪句。」 他突然笑了下,像极了以前没有这层阴翳遮掩的爽朗模样,「你也等吧。」 何珊嘴唇蠕动,却说不出话。严路已经下了街口。 黑幕渐渐罩住这块土地,身影在夜色中渐渐消失不见,但远处的灯光、海上的渔火,却始终燃着,在漆黑的天幕下,不仅不灭,反而愈发明亮逼人。 ** 三人坐在店内。 隔绝外头寒气的屋里,一盏挂灯照亮四周,白色灯光下,三人对坐,相顾无言。梁晓坐了几秒,起身去给他们装水,水壶呜呜响着,她无声地洗杯子、捻茶叶。 何珊忍不住问:「你不担心?」 梁晓说:「担心啊。」 她捏取茶叶的动作却不见停。 水壶烧好的保温键跳起,轻轻「嘀」了一下,在空寂的夜里尤为明显。梁晓用开水洗杯盏,垂着眼睛,看不清情绪。 「你一点都看不出来担心的样子。」 梁晓淡淡笑了下,也不接话,低头泡茶了。 「你知道严路和卢诚关系吗?」何珊又问。 梁晓说:「知道一点。」 「我们以前是一起长大的,比谁都亲。」何珊目光闪了下,「卢诚他虽然脾气不好,但对我们也是真心好,特别是和严路。我跟何译那时候融不进他们,他特别烦我们去找他,说不跟没用的人混。」 何珊说:「我也没想到他们能闹成那样,如果那天我不催他们过来就好了,就没那些事了。」 茶水苦涩难喝,狠狠刺激了一下舌头。 梁晓安安静静听着,捏着壶柄的手顿了下,才缓缓加水。 何珊姐弟在商量接下去要怎么做才好,梁晓站在窗户边。 外头已经完全黑了,开始细细密密地下雨,小雨蒙久了,窗户上结了一层水雾,白茫茫的,看着冻人得很,水珠顺着玻璃滑下去,消失在窗框上。 旁边桌子上扔着她下午外出购买的洗漱用品,两条情侣毛巾缠在一起,窝在购物袋里侧,交颈缠绵。 身后两人在说话,随着时间的流逝,开始急躁慌乱起来。 …… 严路的车子冒雨在夜色中疾驰,他不知道卢诚会去哪儿,他已经不像以前那么了解他了。 或者说,他从来就没了解过他。 车子慢慢减速,在出外省的国道口慢慢停了下来。 严路车上、身上、全是雨珠,脸上门着一层水雾,睫毛沾着的水滴压得眼睛都睁不开。他抹了一把脸,停了下来,在寂静无人的公路上,暮色四合,引擎轰隆隆响着。 咬咬牙,严路重新发动车子,往前面开去,终于在五分钟后,看见路边一间修理店,亮着一盏白炽灯,垂着根铁丝,在屋顶上晃。 店主正吃饭,旁边扔着好几辆废弃自行车和摩托,钳子、螺丝刀、铁锤扔一地。 严路车子在门口停下。 「修车?」 严路问:「有没有看见一个骑黑色摩托的人从这过的?」 「哪会注意这些啊。」 严路抹了脸上水,也没抱希望,转身要走。 那人补一句,「不过车开得巨块的一辆倒是有印象,那时速必须上百了,一道白线就过去了……」 严路手一顿,望了外头一眼:「谢谢。」 他重新出门。 如果真从这走,那就是丘山了。 这地方百八十里内,除了那里,没地方可以藏人了。 ** 此时的丘山,一片安静。这里种着成片的白桦,灰白色的树干在夜色中宛如一个个杵立的幽灵,树叶随着风动簌簌响,雨丝细细密密往下降,扑得人脸上一片水雾。 脚下草密成林,偶有昆虫跳过,窸窸窣窣,往裤脚里钻。 卢诚手机没电,扔在兜里,眼前黑漆漆的一片,很难找到目标。手心在粗粝的树干上磨久了,被雨水一淋,有些丝丝抽痛。 他抹了一把脸,喊了一声,「方全坤!你他妈给我出来!」 无人应答,只有簌簌而响的树叶拍打声。 卢诚低声操了句,摸黑往山上去。这里本来是有条路的,直通山上,两边下去是农作的稻田,还有外地人在这里养蜜蜂,但偏偏手机没电,乌漆嘛黑的,摸不着路。 时间在流逝,梁晓又不知道是不是真被带走了…… 卢诚不再探路,直接上去,旁逸斜出的枝干在胳膊、脸上划过,他也没顾上,直接冲上山顶。 山上有间屋子,正亮着灯。 卢诚一脚揣开门,里面空空如也。 「妈的!」卢诚狠狠砸了下墙壁。 「迟了五分钟。」 第98页 身后有人说话,像破风箱,低沉嘶哑。 卢诚猛地转身。 方全坤穿着旧军大衣,戴着帽子,帽檐压得极低,露出一双苍老的眼睛。 卢诚直接问:「梁晓呢?」 「当然不会在这里。」 卢诚眼睛罩着一片寒霜,「你挟持她了?」 方全坤抬手摘下帽子,就着屋子里一点灯光,可以看见脑袋上没有头发,光秃秃一片。没有帽子的遮挡,他这才看清楚了——方全坤整张脸已经瘦得不成样子了,脸皮耷拉着,皱巴巴的,眼窝深陷,黯淡无关,脖子上的皮肤松弛可怖,像戴着一张□□。 「看见了?」他阴测测问了一句。 卢诚没说话。 他想起那次公交车上,方全坤无意露出来的手臂,也是皱巴巴一片。 但如果没记错,他现在应该没到五十岁。 卢诚嗤笑一声,「你要我看什么?」 方全坤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眼睛里闪过一丝厌恶,「这张脸,我照镜子的时候,有时也会吓一跳。」 「当然要吓到,不光照镜子,你睡觉也不安稳吧。」卢诚掏出烟盒。 雨丝飘着,他擦了好久才点燃,大口吸了下,吐出,眼神冷到极点:「做了那样的事,这六年来,你睡过一场安稳觉吗?」 方全坤咯咯笑——这一笑更丑恶了,嘴角往后裂开,露出褐黄狰狞的牙床,整个人瘦的只剩一层皮了连着骨头了。 再怎么病痛折磨,也断然不会这个样子,方全坤,想必是自己拉着命做了不知道什么噁心事呢。 卢诚不想梁晓跟这种人有任何交集,冷冷道:「把人放了。有什么恩怨,沖我来。」 「放人?」方全坤说,「怎么能放?这是我的筹码,不然怎么从你身上连倍讨回来?」 他帽子随意扔地上,踩了一脚,「当年你怎么对我的,今天你不全数付出,就别想再见到那个女人了。」 雨势慢慢增大,整座山林都罩在雨幕中,只有沙沙落地的雨水声。 方全坤从房子旁边的柴堆里捡了一根树干,手臂大小,硬且直,他在手里拍了两下,掂着重量,说:「来吧。」 卢诚:「梁晓呢?」 「你听话,她就没事。」 方全坤拎着棍子上前,卢诚的目光凌厉劲厚,比他高上一个头,看得他阵阵发虚,想也不想,蓄力扬起,一棍子就抽在卢诚右小腿上。 粗闷的敲击声响起。 卢诚身形晃了下,指尖夹着的香菸颤了下,掉落在地,但人没倒。 方全坤笑了下,「这棍子比起当年那铁棍,确实少了点威力。」 言罢,方全坤朝同一个地方,再次狠力砸下! 卢诚右小腿抽搐了下,晃了下,他极力控制,忍住钻心的疼痛,咬牙道:「你把人抓哪里了?她今天有点发烧,如果淋雨淋出问题,你他妈也别想抽身了。」 方全坤皱着眼皮的眼睛看他,笑:「还惦记着呢?放心,人没事,只要你听话!」 棍子骤然砸下。 这次没等卢诚说话,棍子扬起的瞬间再次重重落下! 卢诚咬着后槽牙,只听见一声猛击,跪了下去。 额头冒出细汗,夹着雨水,从侧脸滑落,卢诚脸色发白。 「断了?」 卢诚没吭声。 他已经痛得说不出话了。 没断估计也差不多折了。 但够了! 方全坤棍子再次抡过来的时候,卢诚用另一条腿支力起来,照着下巴,狠狠砸了过去! 方全坤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拳砸昏了,舌头磕在牙齿上,一股钝锈的味道瞬间瀰漫开来,下巴几乎要移了位,他往后踉跄了两步才站稳。 「卢诚!你他妈不要那女人的命了?!」方全坤咬牙切齿。 卢诚活动了下右脚,能感觉到疼痛,还好。 他全身力气都用另外一条腿支撑着,俯身盯着两步远的方全坤,嘴角提了下,脸上神色诡异到极点,像吃人不吐骨头的夜叉。 「不要了,你该怎么办怎么办吧。」 方全坤愣住,很快笑出声:「你套我吗?你以为她不在我手里?」 卢诚没说话。 「那你就是要赌了?」 卢诚呼吸有一刻是停滞了的。 方全坤笑:「行,那赌呗,看看是不是真的没在。」 雨水哗哗往下倾倒,卢诚眼睛被糊开了,眨了下眼睛,方全坤已经沖了过来。他伸手去挡,方全坤手里的东西在他手臂内侧狠狠划过,一秒后,皮肉翻开,血瞬间流了出来。 卢诚一拳砸在方全坤前胸,马上伸手去捂。 浸着雨水的鲜血还带着温度,从指缝中流出,淌满整只手。 「操!」卢诚眼神骤冷。 方全坤跌坐在地,哈哈大笑,很快爬起来,「不是不信你女人在我手里?那还迟疑什么?」 裂口不大,他挡了下,没有伤及动脉。 卢诚仍它流着。 右脚动弹不得,眼前这个局面,他并没有优势。 如果,梁晓真的在他手中。 方全坤直接把他后路堵死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扔在他面前地上。 是他买给梁晓的情侣手机。 「我□□妈!」卢诚眼睛都红了,几乎是吼出来的,「你把人带哪儿了?!」 第99页 方全坤狞笑,「想知道?他妈给老子跪下!说当初你不该救那小孩!说你不该坏老子的事!我就放了她!」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早点更啦,还有一章,待会儿贴上来 ☆、第五十三章 梁晓蹲在二楼地板上,面前是一个厚大的行李箱,下午出门之后,她只收拾了一半。现在还是原样扔着,半点变化都没有。 时间已经过了两个小时,何珊坐不住,听了何译的话离开去报案了。 外面雨更大了,如果这雨这么下下去,后天的出行计划八成要取消了。 楼下电话突然响起,叮铃铃的声音像招魂铃,让她瞬间回神。 梁晓一顿,陡然起身,慌忙下楼,在楼梯上拌了下脚,差点从二楼滚下去。鞋子也顾不上穿,赤脚冲到电话旁,拿起来的时候手指却是颤抖的。 「餵……」 「梁晓?」何译听出她声音压制住的颤抖,有点后悔打这个电话了,在知道梁晓等电话的情况下,但还是要说。 「已经报案了,监控查到卢诚往丘山去,车子已经过去找人了。」 「谢谢。」 何译停了许久才开口:「也许没事,你也别担心。」 「好。」 「那我挂了?」 「嗯。」 梁晓挂了电话,整个人有些呆,好半天才转身,往沙发上过去。 那里扔着下午买的东西,她窝着,一样一样拿了出来,摆好放在旁边架子上,然后不知道要做什么了。伸手要进口袋掏东西,抓了片刻,也没摸到什么。这才想起,手机下午在路上的时候被偷了。 似乎在安慰自己,她喃了一句,「卢诚让我等他回来的。」 她把头埋进膝盖间,「那我就等他回来……」 ** 卢诚盯着方全坤,双眼赤红。 雨渐渐大起来,空旷安静的林子里,只剩下雨声。方全坤有恃无恐,拎着一把刀子,嘴边挂着恶毒的笑。 他很累。 从六年前看到那幕起,身上无时无刻不背负着罪恶感。夜深人静的时候总会想,这关自己什么事呢,好歹救上了,然后入睡,天亮起来,又是一轮。 是啊,这怎么能怪他。 噗通一声,卢诚跪下了。 方全坤笑起来,令人噁心。 卢诚跪在地上,头微昂,雨水哗啦浇在身上,他忽然也笑了,「你也配我跪。」 方全坤没意识到什么意思,地上那人倏而蹿起,对着他的膝盖狠狠就揣下去。方全坤眼里透着绝望的光,侧在旁边的手费力就往压在他胸口的小腿扎下去,狠狠划开。 血骤然从破开的裤口熘出来,混杂着雨水,一片血红,哗哗顺着地上细小沟壑流起来。 卢诚恍然未查,拳头砸在面前人身上。 方全坤艰难出声:「那……女人,你……」 「梁晓要是有事,我把命给她。」卢诚狞然一笑,蓄力砸在对方胸口上。 也许是人到绝地,反而迸发出更多狠劲,方全坤竟然挣扎起身,扯着卢诚手腕,刀子扎过去。卢诚右腿已经没知觉了,支撑不住,被翻到,方全坤扑上去,刀子要玩身上捅。卢诚避开,拧着对方手臂。 旁边就是山坡。 方全坤眼一红,「啊」一声,嘶哑可怖,然后拖着卢诚,翻下去。 身体倾斜的时候,卢诚想。 那一跪,就给徐慧吧。 …… 严路找到人的时候,卢诚浑身已经全是血了,脸颊、手臂、衣服、上面沾满血迹,他躺在半山腰一处密草间,被雨水沖刷过,身上湿漉漉的,地上好几趟水洼上飘着血迹都稀薄不少,但血腥味不见淡。 特别是右脚,呈一个扭曲的姿势,严路眼眶都要迸裂了。 方全坤人不知道上哪儿,但地上拖着一层明显的血痕,从半山腰下去,旁边的树干都沾上几丝。 「卢诚!」严路扑上前摇人,目眦欲裂,「卢诚!你他妈——」 他摸着卢诚胸口,一手血,「你他妈没死吧?」 卢诚好半天才睁开眼,脸上苍白一片,他直直盯着上方黑漆漆的天空,好一会儿,才开口:「梁晓……没事吧?」 「她没事!什么事都没有!」 梁晓没事,他也没死,是好事。 卢诚扯了个难看的笑,他脸上被划了一刀,学从鼻樑处流下,进到嘴角里,「那我赌对了。」 「方全坤呢?!」严路手忙脚乱去看他的右脚,却不敢上手,「这脚……你还有感觉吗?」 「没有。」 严路绝望。 卢诚却笑,「断就断了,当赔你的。」 严路身体一滞。 「你腿,坏了吧。」 严路没说话。 「我看出来了,走路难看得很。」卢诚睁着双眼,望着上方针尖一样往脸上扎的雨滴,说,「当初我断你一条腿,今天这腿就还你了。其实那事不怪你,是我的原因,我不想承认是我的原因,却硬逼着你跟我一起担着,没这个道理,但没及时救了徐慧也是事实。」 严路抖着声音:「不是……」 卢诚望着天,淡淡说:「梁晓说得对,我们是没救上她,但我们踏出那一步了。」 而结果,本来就不是人所能预料的。 不够坚定,不够正义,不够无私。 第100页 这是缺点,但却不是罪恶。 …… 一年后。 梁晓刚从厨房探出头,要到外面拿东西,一眼看见卢诚抱着个小人,做着引体向上动作,被抛上去的孩子咯咯笑着。 「卢诚!」她气得脸红脖子粗,「你腿还要不要了?」 卢诚白她一眼,边走边抛着手中小人,「这都多久了,早好了……」 梁晓气得打断他:「医生说这一年你的腿都不能太用力,否则要废的!你怎么这样?!说话也不听,让我等你回来,还不是……」 「好了好了。」卢诚只能把手里孩子放下。 「不玩了吗?」 「不玩了,你姑姑生气了。」 「哦。」梁琳问,「为什么生气啊?」 「因为姑父腿受伤了,不能剧烈运动。」 梁琳说:「可是你的腿看起来没有受伤啊。」 「怎么没有?」卢诚把腿伸给她看,「看到没有,这疤多长,吓不吓人?。」 梁琳咯咯笑:「你身上好多这个疤,看,你手上也有。」 小孩指着他的手臂。 卢诚瞥了一眼。 一年,受伤的口子已经缝了线癒合,但留下的痕迹却不容易消散。 梁晓站在厨房门口,也愣了,像是想起什么。 卢诚让梁琳自己去玩,慢慢踱了过去,搂住人,在她耳朵尖上亲了下,「想什么呢?」 梁晓摇头:「没。」 一年前,她接到何译电话赶到的时候,卢诚在抢救室里手术。 身上受的伤太多了,被划了不知道多少口子,最严重的是,他的右脚,当时医生都说差一点就不能好了。 也许卢诚自己坚实,熬着熬着,居然也恢复了。 他让自己等他回来,结果等来的是这样一个场景。 梁晓当时差点就晕过去了。 折折腾腾那么多日子,最终还是没逃得开。 她都不想理卢诚了,这人死乞白赖缠着她,躺病床上也不安生,被唬着唬着,她也没辙了。 方全坤被卢诚打得半死,但救过来了,否则卢诚这会儿还不知道怎么处理。但那人也没活几天——大量抽菸酗酒,日夜颠倒,三餐不济,方全坤整个人就是披着人皮的骷髅架子,身体器官早就衰竭了,已经肺癌晚期。单凭对卢诚的那股恨意,才吊了这么久——救过来没几天,就宣告死亡了。 方全坤在明江城唯一的亲人——他那个还对他抱着期待的母亲,早就在他出.狱一年后,被折腾得没了人样,一口气咽不下去,早早解脱了。整个明江城,还记着「方全坤」这个人的,除了卢诚几个,也就徐姐母女了。 但没人告诉她们。 没说他之前出狱了,也没说他最后死了。 这个人,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消失不见。 她听了梁晓的建议,到旧店里跟小梅陆生一起做生意,气色好了许多,徐慧也在何译特意找的医师治疗下,渐渐的,偶尔也会说一两句话了。 严路和何珊不知道结果,卢诚出院后,他们就像突然回来时那样又突然消失了。 只是偶尔从遥远的城镇,会寄一两张明信片回来,但通常卢诚看见的话,会扔垃圾桶里——也不知道什么心思。 梁家也接受卢诚了,蒋信安在知道林茜似乎跟方全坤有私下联繫时上门道歉了好久,被卢诚轰出去了。 梁霖夫妇添了第二胎,忙着新店事宜,整日把小孩往他们家里塞——这心思也尤为可疑。 …… 似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开始。 那些弯弯绕绕的曲折内情,梁晓没打算去探究,也不想去探究。 卢诚捏了一下她的脸,「回神,想什么呢?」 梁晓瞟他一眼,摇头:「没什么。」 卢诚嘿一声,说:「这现在都有事瞒着我了,不得了。」 梁晓懒得跟他说话,折身进厨房准备晚饭了。 卢诚黏在身后进去,在一旁小动作不停,梁晓没烦的厉害,抓住往衣摆下钻的手,脸红道:「琳琳还在外面呢。」 「她走了就可以了?」 梁晓没说话,兀自拿着锅铲,假装没听懂。 卢诚步步逼近:「你知道你嫂子怎么老把孩子往我们家送吗?」 梁晓说:「我哥最近忙。」 「就你信了。」卢诚笑,「他暗示我们呢。」 梁晓感觉脸都烧起来了,「暗示什么。」 「你说呢?」 「不知道。」 卢诚恬不知耻道:「让我们也赶紧生一个呢!」 梁晓说:「不要脸!」 卢诚贼腻腻地往她脖子上亲了口,双手箍得更紧了,下巴埋在梁晓脖颈间,呼吸可闻。 梁晓突然想起,一年前,她问的那句话。 「卢诚,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为什么喜欢? 他笑了下。 也许是因为她被侵犯时站出来的那一刻吧。 因为徐慧,他对这种人几乎是深恶痛绝,他恨自己耽误了徐慧,也恨自己没担当,那时的梁晓,也许就是一道光吧。 卢诚嘴唇在脖子上皮肤蹭了下,却是笑着说:「你好看。」 梁晓也笑了。 小而暖的厨房里,炖锅飘出一丝香味,外面小孩的笑声咯咯轻响,里面两人静静抱着。 第101页 人总是不断行进,不断往光亮的地方走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