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她珠圆玉润》 第1页 [古装迷情] 《郡主她珠圆玉润》作者:观月温酒【完结】 *扮猪吃老虎的白切黑咸鱼vs敏感自卑易害羞的忠犬 大梁以瘦为美,可身为定国公之女的涂幼安偏偏丰盈玉润,姿态饱满。 不仅与周围清瘦婉约的女子格格不入,就连之前定下的大好婚事也因此被退。 可本该以泪洗面的当事人没心没肺照旧吃喝,甚至还为自己躲过一劫暗自庆幸。 只是好景不长,蠢蠢欲动的皇子们很快就因为定国公手中的兵权盯上了她。 今日这人请她赏花,明日那人邀她吃酒,就连宫中妃嫔也都为了自家儿子纷纷召她进宫小坐。 讨厌麻烦的涂幼安决定早点将自己嫁出去,在环顾一圈后她盯上了明镜司指挥使——谢无妄。 燕京城对他的评价算不上太好。 黑发绿眸,来历不明,是人人皆知的黑面阎王。 可对涂幼安来说却是最佳选择——因为她即不想嫁入皇族世家,但又想有个保命的靠山。 只是还没等摸清谢无妄底细就在宫宴上遭人算计。 她一路躲藏遮掩,掐着掌心保持清醒时没想到会在月色下看见那双藏着担忧的绿眸。 一朝过后清白全无,两人也因此定下婚约 涂幼安本想着慢慢培养感情,可没想到成婚当夜就看见这人抱着被子冷着脸道。 「你若是想要和离,随时告知于我便是。」 涂幼安:……? 只是躺平接受「相敬如冰」的涂幼安没有想到,之后叛军入京,谢无妄双眼猩红白衣染血,斩杀完敌寇后跪下紧紧拥住自己,声线里带着极为明显的颤抖。 「这次,不要再丢下我了。」 【小剧场】 深夜厢房,梅香缭绕。 涂幼安柔弱无骨般倚靠在谢无妄怀中,眉眼弯弯地看着青年一点一点被殷红渲染,清甜的声音里满是笃定。 「谢无妄,你喜欢我。」 ▲本文阅读指南▲ 1.[珠圆玉润]本意是比喻歌声or文笔婉转流畅,书名为民间误用后的引申含义! 2.1v1双洁!男主男德班班长开场,女主微胖且不会变瘦(是微胖不是肥胖!) 内容标籤:天作之合市井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涂幼安;谢无妄 ┃ 配角:好多人啊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听说指挥使他暗恋我多年 立意:拒绝身材焦虑人人有责 第一章 今日上元,燕京按照惯例解除了宵禁,且因肃王年前立了战功班师回朝,为了庆祝此战大捷陛下特意将今年灯会多延了两个时辰,并且派出宫中巧匠前来布置长街。 城中百姓也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待华灯初上人们便如同潮水般汇进喧闹欢腾的长街。 定国公府自然也早早便备好了车马,除了年纪尚小的幼子留在家中,家中所有人都乘着马车前来参加今日灯会。 车内主位上坐着的少女姿势并不算端正。 她如同没有骨头般软软地倚靠在靠垫之上,一只手放在炕桌上撑着下巴,另一只手则抬起来捂着嘴打了个呵欠,乌发间插着的珍珠金丝步摇也跟着她懒洋洋的动作来回晃动。 马车晃晃悠悠的节奏实在是让人犯困,还未到目的地涂幼安便已然开始睏乏,她无聊地掀开车帘想要看看街景,可没想到寒冽的冬风先顺着那缝隙嗖嗖钻进车内。 这冷风冻得涂幼安顿时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她丢下车帘连忙为自己倒了杯热腾腾的枣茶,热茶流入胃中很快就让身体产生了暖意。 次位上坐着的婢女白芷看着涂幼安又恢复成那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后动了动唇,她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家姑娘,但过了半天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涂幼安看着白芷拧成一团的眉毛嘆了口气,道:「你想说什么便说吧,搞得人不上不下怪难受的。」 一听这话白芷便不再犹豫:「姑娘可还在为退婚之事伤心?」 「也还好啦,毕竟都过去小半个月了。」涂幼安说完后接着抿了口热茶,红枣的甜香与绿茶的清爽让她眉眼间顿时舒展开来。 只是她如今一想起这事儿还是感到十分可惜——可惜自己以后怕是没有什么机会吃到柔妃娘娘宫中那位大厨做的素面了。 除了柔妃娘娘身边的那位大厨还真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出那般鲜甜可口还不油腻的清爽滋味儿了…… 想到这里涂幼安再次为离自己而去的嘆了口气,可这般模样落在白芷眼里便是另一番意思。 「姑娘,他这种人哪里值得您伤心这么久啊!」白芷看着自家姑娘这副模样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眼神中也夹杂着恨铁不成钢的愤慨之意,「退婚前这人冷眼旁观任由他人羞辱姑娘,退这人更是一碰面就故意说些难听的话噁心咱们。」 「如今姑娘在燕京那些奇奇怪怪的风评也都是拜他所赐,您可千万不能再为这种人心软了!」 白芷的语气很是义愤填膺,但涂幼安却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好像也没有因为他心软吧?」 「怎么没有!」白芷立刻反驳,她撇了撇嘴嘟囔道,「从前只要那人稍微低个头您便立刻原谅,便是当众阴阳怪气您也是笑笑就过。」 「除了咱们自己人,谁人都觉得您爱宁王爱得深沉,就连府中僕从都说您就是个好拿捏的软柿子。」 第2页 涂幼安听见这话默默为自己澄清:「我只是懒得和那个人纠缠罢了。」 宁王这人最是麻烦,你越理他,他就越来劲儿。 况且他不仅是皇子,还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稍微让着点儿肯定不会出错,总比将人得罪了被人盯上强得多。 只是没想到就连府里人都会开始传闲话,看来她回去之后要好好管教一下这些人了。 白芷见涂幼安一声不吭地吃起糕点来又开始心疼:「您与宁王好歹也算是,可他明知退婚会毁了姑娘清誉也执意要做,真真是令人心寒!」 「你小点声!」涂幼安连忙咽下口中糕点捂住白芷的嘴,好在外面人声鼎沸倒也不曾引人注意,她压着声音厉声训道,「我不是和你说过万万不可妄议皇室吗!若是哪天传出去被有心之人利用整个定国公府可都没有好果子吃!」 定国公早年协助陛下征讨蛮夷戎狄战功赫赫,陛下登基后不仅授予世袭诰券封他为定国公,更是极其信任地将他调去京营任命总督一位。 只是朝中忌惮定国公府之人不在少数,纵使他们绝无二心,可那些流言蜚语陛下听了未必不会多想。 涂幼安没有说太多,只是肃着脸道:「祸从口出,咱们须得谨言慎行才是。」 白芷见涂幼安发火立刻低头认错,可还是能看出神情中憋着的委屈气闷。 知道白芷是为着自己,涂幼安倒也没有真的生气,抿了口枣茶后再次倚靠在软垫上,过了片刻后慢条斯理地开口:「与皇子青梅竹马这种噱头听听也就罢了,若是信以为真可就太傻了。」 「更何况如今这婚约已经作罢,就像你说得,摆脱这个人与我而言不也是一件好事吗。」 「可是……」 「没有可是。」说到这里涂幼安停顿了一下,随后她放轻声音说,「左不过之后婚事难觅罢了,倒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我本也不想那么早就嫁人,就算晚几年也无碍的。」 更何况在这燕京城里,恐怕多数人都觉得是她涂幼安配不上宁王吧。 当今陛下偏爱细腰美人,而在陛下驱除蛮夷戎狄后才过上安稳日子的大梁自然便形成了「以瘦为美」的观念,这种偏好在当年那支名动燕京的「鼓上舞」后更是达到了顶峰。 纤细轻盈的舞女在银盆大小的圆鼓上翩翩起舞,可那薄如蝉翼的鼓面在一舞完毕后却没有任何破损。 当年这名舞女成功凭藉此舞被彼时还为亲王的陛下看中带回府中,不仅就此脱离贱籍,甚至在诞下一子后被陛下破例请封为侧妃。 之后随着陛下登基为皇,这名舞女的地位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 如今她已至妃位,封号为柔,所生之子便是最受皇帝宠爱的五皇子宁王。 众人打心底看不起柔妃低贱的出身,可又忍不住羡慕她传奇耀眼的人生经历,一开始还遮遮掩掩不愿承认,但如今已然以效仿柔妃为美,大梁风潮也都随着柔妃的喜好不断变化。 可偏偏燕京城出了涂幼安这个异类。 因为太平盛世硬生生将自己吃胖的女子涂幼安不是头一个,可胖了之后不肯约束食慾任由身形发展到这般的女子她绝对是独一份儿。 想到这里,涂幼安下意识捏了捏自己肚子上的软肉。 她不过是比寻常姑娘要圆润些许就被周围人编排挤兑,那些人明面上不敢得罪自己,私下却说得十分难听。 什么腰粗如桶,膀大腰圆,体型健硕…… 就连没有见过她的人似乎都默认她就是这个形象,甚至还拿着以这些谣言为根据捏造出来的画像拿去辟邪。 涂幼安忍不住哼了一声,摸了摸自己的脸委屈道:「我长得才不像钟馗呢。」 白芷并未听清她在说什么,她见马车已然停下便掀开车帘先行下车,涂幼安回过神后也扶着白芷的手臂走了下来,看着灯火通明的长街开心地吁出一口热气,唇边的梨涡也若隐若现。 少女荼白色的对襟襦裙外严严实实地围了件硃砂色的披风,许是为了保暖,她一下车便将兜帽戴了起来,帽檐周围的那圈白色绒毛更是将人衬托得格外软糯。 整理衣服时涂幼安总觉得有人在看自己,可几次回头都只看见长街两侧巡逻的侍卫。 「绥绥。」定国公夫人崔氏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只见崔夫人一把甩开定国公搀扶的手走了过来,抬手替涂幼安拢了拢衣服后温声道,「路上可有不适?」 定国公夫妇早年四处征战,涂幼安出生之年也正逢战乱,因着幼时灾荒身体亏空,所以她自小体质便算不上太好,再加上与涂幼安一母同胞的双胞胎姊妹出生三日便夭折离去,崔夫人更是如珠似宝地呵护着自家独女。 崔夫人巴不得女儿圆润如球健健康康,自然不会劝诫她节食减重。 「没有不适。」涂幼安摇了摇头,挽着崔夫人的手臂道,「而且这才几步路啊,女儿哪有那么娇弱。」 定国公也走了过来,他站在一旁狠狠地清了几下嗓子,见涂幼安望过来后立刻挤眉弄眼不停暗示。 哦,看来前几日两人拌嘴后到现在都没和好。 涂幼安心下瞭然,摇着崔夫人的手臂糯声道:「难得爹爹今日不用当值,娘亲不如与爹爹一道逛逛灯会,你们也许久没有好好聚过了,女儿今日也想一个人逛逛散散心,所以——」 第3页 「你啊。」崔夫人笑着点了点涂幼安的鼻尖,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好吧,那娘亲就看在绥绥的面子上给他一次机会。」 话音刚落崔夫人便突然变脸,语气严肃地叮嘱白芷和护卫们保护好涂幼安后才不情不愿地被定国公拉走。 涂幼安看着那两人腻腻歪歪的模样忍不住打了个寒战,随后摸着自己起来的鸡皮疙瘩催促道:「走吧走吧,再待一会儿我就要被齁死了。」 长街两侧挂着各式各样的花灯,但涂幼安看都没看直接带着人奔向路边卖着吃食的摊贩,买了串儿冰糖葫芦后才开始慢悠悠地逛起灯会。 长街交汇处的十字中心有一座半楼高的走马灯,上面绘制着一幅京城元宵夜景图,燃烧着灯油的走马灯热气蒸腾,这幅长画也跟着灯架缓缓游走。 「不愧是宫中技师所制,果然与寻常不同。」涂幼安赞嘆完后咬下一口山楂,但还未咽下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 「你怎么一天到晚就知道吃,都快圆成球了还不知道节制。」 涂幼安不用回头便知道是那位刚与自己退婚不久的冤家,她咽下口中山楂毫不犹豫转身就走,只是此处人实在太多,刚走到空地就被宁王追上。 他今日穿着一身银硃色的窄袖蟒袍,袖口处用暗金色的丝线绣着花纹繁复的祥云,玄色的腰带上还挂着一枚白玉玉坠。 那双桃花眼波光潋滟,而似笑非笑的表情更是将他衬得极为风流倜傥。 倒是不负「燕京城第一美男」的称誉。 唉,只是可惜这脸的主人偏偏长了那么一张嘴。 宁王摇着手中羽扇挡在几人面前,他打量着涂幼安今日的穿着,见两人今日服饰皆以红色为主后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但在注意到她神情中毫不掩饰的嫌弃后顿时恼火起来。 他冷哼一声后看向涂幼安,语气里带着明晃晃的挑衅与轻蔑:「见到亲王却不知道行礼,定国公便是这么教涂姑娘礼仪的吗?」 只是涂幼安连头都懒得抬,她盯着鞋面十分敷衍地行了个礼后便打算离去,却没想到这人再次抬手拦住了她的去路。 「宁王殿下还有何事?」涂幼安语气里多了几分不耐。 可宁王听见这个颇为生疏的称呼后心下更是不满:「怎么?就这么急着与本王划清界限啊。」 「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涂幼安神色中露出些许茫然,「这婚不是您主动退的吗?」 「你——」宁王被她噎了一下,片刻后气极反笑,「对,是我主动退的又怎样?」 他拿着羽扇指了指街上的行人,语气里满是鄙夷:「你瞧瞧,这街上的姑娘皆是窈窕婉约轻盈纤细。」 「可唯独你如同发好的白面馒头般臃肿肥硕,只怕整个燕京恐怕都找不出第二个像你一样不堪入目的女子。」 宁王的语气骤然拔高:「就是因为你,那些人在私下嘲笑我要迎娶一位无才无貌还无德的肥婆,我所有脸面都是被你丢尽的!」 涂幼安闭着眼吐出一口气。 她本不想与这人过多纠缠,可都被当面侮辱了,若是再忍下去可就太窝囊了。 「不过是些闲言碎语便能丢了殿下的脸面,看来殿下的颜面也不值几个钱。」 说到这里涂幼安停顿了一下,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臣女明白了。」 「宁王殿下三番五次在众人面前给臣女难堪便是知礼,此刻追到这里特地羞辱臣女一番才是善行。」 「因为按照宁王殿下的观念来看,这才是君子所为啊!」 「你胡说什——」 宁王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重物落地的声音狠狠打断。 温热的液体溅在涂幼安手背之上,她神情恍惚地看着从楼上掉下的人,还未来得及确认性别就被蜂拥而至的人流冲散开来。 周围人群在寂静片刻后就如同被惊雷炸开的湖水般向四周疯涌而去,涂幼安也不知道自己被挤到了哪里,只感觉自己几乎快要喘不上气。 就在她噁心难受到快要昏迷时手腕突然被人一把拽住向人群外扯去。 那人突然的动作让涂幼安毫无防备,力道之大更是让她被拽着划了个半弧踉跄着跌倒在地。 膝盖上的疼痛总算是让涂幼安清醒了几分,她下意识抬头看去,但本要说出的话却在对上那双如狼般的绿眸后化为乌有。 是明镜司指挥使,谢无妄。 作者有话说: 新人作者,稳定日更,文笔不佳处请多多包涵,喜欢的话欢迎收藏! 第二章 「姑娘还没醒吗?」婢女半夏的声音从屋外传来,声音里还藏着几分担忧。 涂幼安半梦半醒间似乎听见了这道声音,她努力睁开双眸,在看见刺眼的日光后终于感觉自己从那光怪陆离的噩梦中逃了出来。 缓了片刻后涂幼安哑声喊道:「我醒了,你们进来吧。」 这一晚上她都没能睡好,不是梦见那尸体血溅当场的场景,就是梦见自己被狼群追杀一路奔逃,真真是让人难受至极。 半夏看着涂幼安恍惚出神的样子快步走来,将人扶起来后轻轻地按揉着太阳穴,声音也格外柔和:「姑娘今日睡了许久,可是昨天晚上没有休息好?」 「何止是没有睡好啊。」涂幼安生无可恋地嘆了口气,她现在一闭眼都还是昨天看见的场景。 第4页 倒在血泊中的尸体光是用眼去看便能感受到黏腻阴冷,黑色的长发挡住了那人的面庞,可她却透过缝隙直直对上了那双只剩死气的目光。 不行,一想起来又开始反胃了。 涂幼安皱着眉吐出一口气,压着喉间的气息道:「我觉得我今日都没什么胃口吃饭了。」 话是这么说,但洗漱后涂幼安还是恢复了些许胃口,慢吞吞地吃完了一碗桂圆红枣粥后又吃了半块儿芝麻酥饼,就在她思索自己要不要再吃点什么塞塞缝时却见崔夫人身边的婢女走进屋内,行了个礼后开口道:「夫人喊三姑娘去厅堂见客。」 「见客?」涂幼安十分疑惑,「见谁啊?」 「夫人未说。」 涂幼安抿了抿唇后道:「好,我知道了。」 等那婢女离开后白芷连忙递上茶水漱口,语气里也有些疑惑:「这大清早哪来的客人啊?」 「谁知道呢。」嘴上这么说但涂幼安心下却有了几分猜测。 昨天父亲与母亲找到自己时谢无妄已然离开,只是她当时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被撵上马车送回家中,所以后面发生了什么她也不清楚。 上元节灯会出了这种事情,只怕是明镜司的人前来调查。 果不其然,她一到主院便发现此刻主院里站着几个眼生的人。 那几人长相普通看起来平平无奇,好像只是街边不打眼的路人,可涂幼安却能明显感知到这些人只是在装普通人。 听见如此明显的脚步声却连头都不曾转动半分,可当背过身时就能感知到十分隐晦的打量。 涂幼安顿了下后神情自若地抬脚进了厅堂,屋外护卫拦下后面几人道:「三姑娘一人进去便可。」 白芷和半夏对视一眼,见涂幼安点了点头后便默默退下。 「父亲、母亲。」 涂幼安进来后先规规矩矩地朝两人行了个礼,抬头时注意到两人的表情都不太自在后立刻不动声色地观察起屋内。 只是屋内光线实在算不上太好,她看了半天也没发现什么不同。 定国公放下手中茶杯看着涂幼安,清了清嗓子,道:「今日叫你过来其实也没别的事情,主要就是问一下昨——」 「涂姑娘。」 陌生男子的声音打断了定国公还未开始的开场白。 随后就看见身着黑色劲装的男子从屏风后的阴影中踱步走出。 男子背光而来,好似黑夜中猎食的猛兽般危险,让人不由自主便升起几分警惕之意。 年纪看起来不过弱冠,可身上气势倒是凌厉如风,即便是在久经沙场的定国公面前也不显逊色。 涂幼安被这道声音吓了一跳,她下意识抬头望去,未曾想一抬眸便与那双如同孤狼般冷冽的绿眸对了个正着。 还真是这人。 谢无妄那双绿眸在阴影下显得更为锋利,她不想对视太久便立刻低头移开视线,余光瞥见男子腰间的那块令牌后心下一紧。 当今陛下登基时朝局很是不稳。 有人蠢蠢欲动想要夺权,也有人仗着军功行不法之事,陛下为了把握朝政专门设立明镜司替自己办事。 这些人明面上是执掌宫禁护卫帝王的贴身亲军,但私下却是为皇帝刺探军政情报、清剿不法权臣的秘密巡查组织。 明镜司只听命于皇帝一人且可直接向皇帝上奏,所以即便官品阶位算不上太高,但手中实权却称得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朝中大臣也是多为忌惮不敢得罪。 这件事情果然备受重视。 谢无妄见涂幼安似乎是被吓到,抿了抿唇后再次开口,语气比方才和缓了许多:「在下谢无妄,奉命调查昨日之事。」 定国公和崔夫人对视一眼,随后定国公清了清嗓子道:「不必紧张,谢指挥问什么你便答什么。」 涂幼安乖巧地点了点头,谢无妄的声音也跟着响起:「涂姑娘,昨日那名女子坠楼时,您可是与宁王在一起?」 「女子?」听见这话后涂幼安她习惯性抬头望去,但还是及时地在与谢无妄视线交汇前再次垂下。 「是……那时我正好遇见宁王殿下,那会儿正与他站在丹桂楼旁闲聊。」 「是吗?」谢无妄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什么多余的情绪,可语气里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感,「涂姑娘确定坠楼时宁王未曾离开吗?」 「嗯……」涂幼安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当然确定。 她可是站在那儿陪那个傻子说了半天屁话。 谢无妄听见她回复后立刻追问,不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那宁王是否有什么奇怪的举动?」 不愧是凌驾于官府之上的明镜司,行事作风果然与传闻中一样不近人情,她还是第一次见到直接给公侯贵族脸色看的人。 涂幼安微微抬眼睨了眼定国公,见他使了个眼色后便瞭然于胸,随后就如同被吓到一般微微颤抖起来,语气里也多了几分惊慌: 「我、我也记不清了,应当是没有的吧…」 管他呢,反正她被审问宁王也得一块儿下水。 屋内再次安静了下来,谢无妄许久都未曾说话,涂幼安也是第一次觉得时间过得如此漫长,和吃饭前等上菜时一样让人难捱。 谢无妄抬脚向前迈出了一步,不过两人之间依旧隔着很远的距离,但涂幼安却隐隐约约闻到了冬日寒梅的冷冽香气。 第5页 「既如此,涂姑娘可否将你与宁王殿下的聊天内容告知于我」 涂幼安咬了下唇,飞速地看了眼谢无妄后小声问道:「一定要说吗……?」 谢无妄却在两人视线交汇时转过身看着定国公夫妇道:「请涂姑娘配合。」 这个是什么意思? 让自己老实一点免得父母遭灾吗? 涂幼安斟酌了一下后还是选择妥协,神色中染上些许窘迫与不愿:「其、其实也没什么的……」 「就是我昨日在灯会上不巧遇见了宁王殿下,他莫名其妙骂我是个没人要的小胖子,我没忍住就顶撞了他几句,然后那人就掉下来了……」 尔后就是被人流冲散,接着就是英雄救美。 涂幼安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后来就——」 「我知晓了。」谢无妄打断了涂幼安的话语,「多谢涂姑娘配合」 「这个小兔崽子!」崔夫人听见这话暗骂了一句,被定国公怼了怼胳膊肘后才反应过来,连忙挤出一个温婉贤淑的笑容看向谢无妄。 「那个,我是在骂家中那不省心的幼子。」 可谢无妄并未理会崔夫人,他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涂幼安。 眼前的姑娘正垂着头不安地揪着袖子,时不时便自以为十分隐蔽地偷偷抬眸看他一眼,那双漂亮的杏眸里满是怯意和惧怕。 谢无妄敛眸遮掩住自己眼底的情绪,随后抱拳道:「既如此,谢某就不再叨扰了。」 定国公夫妇连忙起身送他,涂幼安也跟着三人走出了厅堂。 虽说只看得见背影,可谢无妄身姿挺拔、步履稳健,尤其是那一身裁剪得当的黑色劲装,实在是完美地勾勒出少年人清瘦颀长的身姿。 好细啊。 涂幼安精神恍惚地看了眼谢无妄那劲瘦的腰身,忍不住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小肚子。 比不上啊。 定国公夫妇待谢无妄离开后对视一眼,随后崔夫人轻声唤道:「绥绥,你到书房来。」 涂幼安还沉浸在自己腰还没有男子细的迷茫中,听见这话后抬头望去,看着神色颇为凝重的两人点了点头。 刚进书房定国公便开始唉声嘆气,崔夫人看着他那副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后看着涂幼安道:「绥绥,这些腌臜事儿娘亲本不想说与你听的。」 「可你爹爹说得对,你如今也是个大姑娘了,再过不久便要及笄,有些事情心里也该有个数了。」 涂幼安听话地点了点头,随后便听见崔夫人问道:「你可知昨日那具女尸的身份?」 「女儿不知。」涂幼安摇了摇头。 崔夫人嘆了口气,说:「那女子是教坊司的伎人,名唤程兰,昨日仵作检查后说她尸身上满是伤痕,恐怕是被人……」 后面的话崔夫人并未继续说下去,但涂幼安听懂了她的未言之意。 定国公看着女儿有些发白的面庞后捋了捋鬍子,道:「听说这程氏极其擅长音律,上元节那日肃王在丹桂楼设宴时教坊司前来献艺,程氏也是其中一位。」 涂幼安愣了一下,很快便反应过来:「那赴宴之人想必都有嫌疑了。」 定国公点了点头:「那日所有皇子都去赴宴了,你能遇见宁王也是因着这重缘故。」但说到这里定国公忍不住皱起眉头,「但若是按照谢指挥所说,只怕……」 「只怕什么?」涂幼安连忙问道。 定国公按着眉心重重嘆了口气:「只怕此事与端王有关。」 「据那丹桂楼僕役所言,程氏在失踪前曾去端王屋中献乐。」 第三章 屋内顿时安静了下来,涂幼安只觉得自己此刻脑子里一片混乱。 她还记得曾经暂住在王府的那段时日里端王一直如同兄长般照顾自己。 他会在自己被人欺负时出言制止;会在自己被人孤立带她去郊外玩耍;还会在新年时偷偷将红包塞到自己枕下。 虽说两人如今的关系算不上有多亲密,可涂幼安还是无法将端王与残虐这两个字联繫起来。 端王乃是帝后嫡次子,在皇子中排行第三。 而他的风评无论是在朝中还是在民间一直都相当不错,也是太子之位的有力竞争者,即便陛下并不喜欢他身上略显文弱的书生气,却也对他多有赞赏。 至于肃王……他虽是贵妃所出,却也是陛下长子,涂幼安六岁那年进府时肃王早已随着陛下赶赴前线上阵杀敌,两人这么多年几乎都没有什么接触,而仅有的几次接触也算不上友善。 肃王的喜好与当今陛下可以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涂幼安自然也不是他感兴趣的类型。 而在涂幼安看来,就连有着「冷面煞神」之称的谢无妄都比肃王要顺眼许多。 涂幼安整理了一下已知线索,思索片刻后开口说道:「可这样会不会有些太过明显了?此事若不是端王所为,所有人都会第一个怀疑邀请众人赴宴的肃王,他何必在自己准备的宴会上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但程兰之死若是真的与端王有关……」她停顿了一下,语气也变弱许多,「陛下不会真的相信这是端王所为吧……?」 定国公嘆了口气,道:「这种事情若是有心调查自然能水落石出,但只怕手心手背都是肉难以割捨,最后也只能看陛下到底如何抉择了。」 第6页 「帝王之心最是难测啊,你爹爹我也越来越看不懂他喽。」 * 朱漆红门,琉璃金顶。 谢无妄没什么表情,只是一直盯着藏在飞檐之后的那小片蓝天发呆,直到内侍开门唤他进殿才缓缓收回自己的视线。 「如何?」 帝王低沉的声音在大殿内响起,如同回荡的吟一样自带威严。 谢无妄行完礼后,回道:「回禀陛下,按照丹桂楼僕役所言,程氏在进入端王殿下屋中后便一直未曾出来,中途似乎还有人听见屋内传出女子哭泣之声,尔后教坊司离开时没有找到人也只当是端王殿下将人带走并未放在心上。」 说到这里他顿了下:「当时只有宁王站在丹桂楼外与定国公之女涂幼安闲聊,其余人都在楼内未曾离开。」 坐在龙椅之上的帝王依旧面色如常没什么变化,仿佛谢无妄所说之人皆与自己无关。过了片刻他批阅完手中奏摺后终于抬头看向谢无妄,沉声问道:「你也觉得此事是端王所为吗?」 「臣不敢断言。」 「不敢断言?」皇帝冷笑一声,「有何不敢断言的,所有证据都指向老三,这般明显的事实你也看不出吗?」 谢无妄听出了皇帝语气中的不满,但他并未多言只是垂眸等待皇帝后语。 果不其然,皇帝方才的不满下一瞬便被尽数收起。 他嘆了口气接着说道:「老大还是性子急切了些,这般明显的做局只要是个明眼人就能看出是谁所为,不过是年前立了个战功便如此得意忘形,看来他这性子还是要好好磨一磨才行啊。」 说到这里皇帝语气里又多了几分欣慰:「不过朕这些儿子里也就他最像朕,况且年前这场仗确实打得漂亮,若是换成朕恐怕比他还要张扬,至于老三……」 他冷哼一声,语气里多了些许无奈:「朕早就说过皇后将他教养得太过良善不懂设防,现如今这般明显的圈套也能轻易将他套住,现在丞相话里话外都在逼朕尽快给他一个答覆,朕可不想给他们的烂摊子擦屁股。」 「你让他这几天尽快调查给朕一个答覆,这种事情实在是影响声誉,更何况苏丞相那嫡女与他刚交换了庚帖,他若是处理不好这门婚事也只能作罢!」 皇帝顿了顿后又补充了一句:「若是老三到时候找明镜司帮忙,你要是顺手的话便帮他一把吧。」 谢无妄抱拳称是,皇帝却突然话锋一转:「听说老五昨日与定国公之女起了冲突,你可知是为何事?」 底下站着的人沉默了一瞬后才开口回覆:「据臣所知,应该是因为宁王殿下说定国公之女是胖姑娘嫁不出去没人要,定国公之女一时气不过便回怼了宁王殿下几句。」 砰! 皇帝黑着脸用力将手中茶杯掷回桌上,似乎是想起了前几日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跑来闹着退婚的场面,脸色也愈发不好。 「这个老五,一天到晚从不让人省心!整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也就罢了,如今婚约已退他还跑去招惹人家姑娘做什么!」 「朕因为他这退婚之事脸都要丢尽了,真把定国公惹急了朕可保不住他!让他给我这几天在家待着好好反思!」 虽为斥骂之语可语气中却能听得出几分亲昵,谢无妄沉了沉眸子不再多言,皇帝也接着道:「不过这两个倒霉孩子刚开年就遇见这种晦气的事情,实在是运气不好啊……」 一向以铁血威严着称的皇帝难得露出几分惆怅与愧疚,他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思索了半天,但最后什么也没说,嘆了口气后就扬手示意谢无妄退下。 可谢无妄还未转身就听见皇帝的声音再度响起。 「子晏,馨儿这几日旧病复发又记不清事儿了。」他嘆了口气,语气里多了几分不忍,「你若是无事,便抽空去看看她吧。」 「……臣知晓了。」 从殿内走出后谢无妄吁出一口气,他缓步走下长阶,目光却忍不住再次望向刚才进殿前观望的那一处角落,未曾想正好与那檐上停留的飞燕对上了视线。 那飞燕并不怕人,反而歪着头看了他一眼,随后动作轻快地扑棱着翅膀飞走,小小的身影如同掠天长剑般破空而去消失在天边。 谢无妄眼底露出几分艷羡,但不过一瞬便消失殆尽,他挂上往日的冷漠神色抬脚离去。 * 「谢指挥,教坊司程氏之事要如何处理啊?陛下可说了之后安排?」 谢无妄还未下马就看见曹安急沖沖地跑来找自己,他并未立刻回答,待进了明镜司内的书房后才看着神色焦虑的曹安开口说道:「不必再查,之后将卷宗案例都交给端王殿下处理。」 「可是……」曹安欲言又止地看着谢无妄。 「我知道,那是一条人命。」谢无妄语气平淡地说出了这句话,「可对皇室来说,也只是一条人命。」 曹安的眼神顿时变得黯淡无光,谢无妄看他这副模样心下不忍,思量了一下后接着说道:「但端王殿下或许会需要我们从旁协助,陛下也默认了此事,你若是想要帮忙到时你与我一同前去。」 「自然是要去的!」曹安连忙点了点头,「多谢指挥!」 谢无妄看着他这副模样补充道:「端王殿下为人随和不难相处,但也不要因此怠慢与他。」 「我知你一腔热血,但此事牵扯众多莫要冲动行事。」 第7页 曹光听见这话后肃着脸点了点头,谢无妄见他无事便将往年案宗丢去让他整理,看着曹光愁眉苦脸地离开后谢无妄觉得自己的心情也了不少。 只是人一闲下来就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 他突然想起昨日在灯会上的惊鸿一瞥。 朱唇皓齿,肤如凝脂。 看起来好似一块儿裹了红糖粉的白糯米糰子。 他大概也有半个月未曾见过涂幼安了,昨日出事后只顾着警惕四周没有多加留意,今日清晨细看才发现她竟比半月前瘦了几分。 想到这里谢无妄皱起眉头,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涂幼安今晨皱着脸的委屈模样。 方才向皇帝汇报时应该添油加醋多说两句的。 还有功夫去招惹人,看来挨了一顿板子也依旧没能长记性。 他自觉无法与涂幼安相配,可在听到宁王退婚消息的那一刻时还是动过前去提亲的念头, 只是冷静下来后还是没有冲动行事。 光是自己那这辈子都无法见光的卑劣身份就没有资格再去求娶。 谢无妄闭了闭眸压下翻涌杂乱的思绪。 涂幼安如今已然退婚,而且四月份便要及笄,那几位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的皇子为了拉拢定国公一定会採取行动。 可那些人怎会真心待她?他不止一次听见那几位皇子在背后讥讽涂幼安的身材与相貌,这种人岂是良配? 只怕若是有朝一日登上皇位,只怕涂幼安便是第一个被捨弃的棋子。 可定国公之女的婚事也不过是帝王手中平衡局势的筹码而已。 谢无妄有些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皇帝到底是如何想的他也实在是摸不透。 但倘若真的走到那一步,他会尽可能用自己这不可见人的身世想办法为她争取到最宽泛的选择权。 * 涂幼安与定国公夫妇分开后便回到书房一直练字,可临了七八章字帖仍然静不下心来,过了好半天她终于放下笔,但脸上的表情却算不上太好。 宁王生母柔妃无权无势唯有帝王宠爱,而宁王本人又不务正业总是四处招猫逗狗,他虽得陛下宠爱却并因柔妃身世註定与太子之位无缘。 那些皇子因着这点也乐得和他愉快相处,连带着身为未婚妻的涂幼安都会给几分薄面。 可从前有宁王这个傻子一直为自己遮挡视线,如今这婚约退了只怕光凭爹爹手中的权势就足够吸引这些人的目光。 一想到那些人明明厌恶自己却要忍着噁心与自己接触的模样涂幼安就只觉得噁心至极。 她一点儿都不想掺和到夺嫡之争中,也不想成为这些人手中用来要挟定国公的筹码。 当今陛下登基后雷厉风行地惩治了一大批自恃功高的大臣,而定国公府能安稳度日也是因为自家爹爹脑子清醒只想保命,若是真的掺和进去,只怕第一个清算的便是他们定国公府啊…… 涂幼安嘆了口气,皱着眉吩咐白芷去那点吃食回来。 越想越头疼,她还是先吃点儿东西压压惊吧。 只是白芷去去了半天都不曾回来,涂幼安左等右等都不见人,刚起身打算去找人时就看见白芷提着食盒脚步匆匆地赶了回来。 「你这是怎么了?」涂幼安看着气喘吁吁的白芷一脸奇怪。 白芷看了她一眼摆了摆手,一边努力平复自己剧烈的喘息,一边给自己倒了杯茶,好不容易缓过来后立刻压着声音道:「我听厨房的人说肃王殿下来了,这会儿正在主君书房呢。」 「他来做什么?」涂幼安皱了皱眉。 说到这里白芷站在门外环顾了一下四周,确认无人后连忙关起门,拉着涂幼安的手臂低声道:「听说是来邀请姑娘您参加明日在他府中举办的诗宴呢!」 第四章 「我与幼安妹妹也许久未见了,这次诗宴就当是散心,出来逛逛也是好的,总是在家待着难免心情郁结。」 肃王的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多一分便显得亲昵,少一寸便显得生疏。 定国公听见这话后笑了笑,正要接话却好似突然想起什么,随后满脸无奈地看向肃王,苦笑着开口:「臣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小女昨日在灯会上遇见了宁王殿下,两人谈话间起了些争执,尔后又碰上了那种事情……」 「毕竟是个小姑娘,碰见这种事情到底受了惊吓。」定国公臣深深嘆了口气,「回来后小女便一直身体不适,只怕……」 说到这里定国公再次无奈地嘆了口气,脸上的表情满是担忧。 「这倒也是,幼安妹妹一向养在深闺之中,遇上这种事情害怕也是情有可原。」肃王脸上的笑容依旧不变,抿了口茶后才温声问道,「原来五弟与幼安妹妹昨日又起了争执?我一直忙着倒是未曾听说。」 「哎呀,可别提了!」定国公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恼怒,脸上的表情也变得难看起来,「您说说这宁王殿下,本来他贸然退婚就已然影响到小女清誉,如今这婚约也如他所愿彻底废除,他又何必再来招惹我们啊。」 说到这里定国公也不再多言,只是转而嘆息:「唉,只是可怜了我家丫头,碰上这么个人……」 定国公的声音虽轻,却也足够让坐在对面的肃王听清。 肃王听见这话后无奈地摇了摇头,神情中也多了几分歉意,他从怀中拿出一个木盒放在桌上,打开后缓缓推到定国公面前。 第8页 里面放着的白玉玉镯剔透无暇,一看便知成色极好。 「五弟的性子一向孩子气,说起话来也总是没有分寸,想来他也不是故意要气幼安妹妹的,这玉镯便当是我替五弟道歉的礼物吧。」 「诶,殿下不必如此!」定国公连忙摆手拒绝,神色惶恐地解释道,「不过是小孩子之间拌嘴而已,小女也已然回怼了过去并未吃亏。」 「这般小事儿实在是当不得这么贵重的礼物,殿下的心意臣心领就是!」 「怎会贵重?」肃王将那盒子又推过去一些,勾唇笑了笑,「五弟这般口无遮拦定是因为管教不严,而我作为他的长兄更是难辞其咎。」 「更何况千金难买心头好,本也不是多值钱的东西,就当是哄幼安妹妹开心了。」 那玉镯根本不似肃王口中「不值钱的东西」,定国公看着对方不容拒绝的模样心下微沉,正想推拒便见肃王起身理了理长衫,慢条斯理地说道:「时候也不早了,我府中还有其他事情,就不继续叨扰定国公了。」 说完这句话后肃王便径直向外走去,定国公来不及开口只起身送对方出门。 只是走到门口时肃王突然停下脚步,他转过身看着定国公,面上的表情似笑非笑:「既然幼安妹妹今日身体不适,那我便等她身体恢复了再来拜访。」 「我这几年在外打仗也得了不少有趣的玩意儿,下次见到幼安妹妹时可以让她拿些回来。虽不值钱,却也是一番心意。还望定国公不要嫌弃。」 定国公忙道:「那便多谢殿下。」 待肃王的马车完全消失在视线中后这才收起笑脸走回府中。 * 「殿下,就这么回去吗?」骑在马上的侍卫隔着车帘问道,语气里带着些许不满,「那涂姑娘昨日还活蹦乱跳,今日就突然身体不适,想来定是託词!」 「我当然知道这是託词。」肃王毫不在意地眯着眼睛,「我今日过来就是想看看定国公对老五的态度而已,如今得到了答案自然不必强求太多。」 「况且她才被宁王退婚,若是才过半月就轻易答应我的邀约对名声多有不利,像定国公这种思虑周全的老狐狸自然不会做这种无益之事。」 肃王讥笑一声,语气中多了几分嘲讽:「不过我倒是要好好感谢五弟,若不是他主动退婚,怎么也轮不到我抓住这个机会。」 「回头备份礼送到宁王府中,就祝他——早日觅得良缘吧。」 「是!」 肃王靠在软垫上,神色慵懒,眼中露出几分轻蔑。 真真是个蠢货,伎人教养出来的孩子当真是登不得台面,定国公若是跟了这种人实在是暴殄天物。 物尽其用才不枉他与母妃隐忍这么多年布下的局。 「也不知道父皇究竟喜欢他什么。」肃王悠悠地嘆了口气。 侍卫没有听清,连忙问道:「殿下可要还有什么吩咐?」 「无事。」但过了片刻后肃王又问道,「程兰的事情,父皇那边可有什么反应?」 「回殿下,陛下那边并没有什么动静,只是在上午召见了谢无妄。」 「这样啊……」肃王眯着眼睛,无意识地摩挲着玉扳指。 其实他昨夜便知涂幼安站在楼下亲眼目睹程兰坠楼之事,他原本只想着上元节人多定能闹大,却没想到还能有个意外之喜。 肃王勾起唇角,眸中满是势在必得。 本来计划此事的目的只是想将老三的声誉毁了,却没想到还能被涂幼安正好撞见。 如此一来想必之后定国公府也不会对端王有太多好感,婚事上的选择自然也会多几重考虑。 今年开年很是顺利,所以更要顺着这股劲头抓住机会。 侍卫有些拿不准肃王的态度,犹豫片刻后问道:「殿下可要去往宫中?」 「不必,回府吧。」 * 崔夫人身边的婢女站在屋内恭敬地说道:「主君与主母的意思是,三姑娘既然昨日受了惊,不如这几日启程去云栖观小住一阵子,权当驱邪避灾,调养祈福。」 「好,我知晓了,你回去吧。」涂幼安摆了摆手。 等那婢女离去后涂幼安拈起盘中的马蹄糕塞入口中,待咽下去后才含糊着和白芷说:「我就说爹爹不会让我去参加那劳什子诗宴的。」 白芷歪着头思索了一下,随后一脸贊同地回道:「也是,我本想着姑娘赴宴的话还能打打宁王殿下的脸,可姑娘刚退婚半月便去参加肃王殿下的诗宴,若是去了只怕对姑娘的名声不利。」 「这还不止。」涂幼安就着茉莉花茶咽下口中糕点接着说道,「从前我与宁王的婚约挡了不少人的视线,但如今这婚约没了,只怕这些人为着爹爹的权势已然在蠢蠢欲动了。」 「可是听起来好像也不错?」白芷愤愤不平地挥了挥拳头,「姑娘就应该找个比宁王更好的夫婿,然后让宁王追悔莫及、痛心疾首!」 涂幼安被白芷的动作逗笑,拍了下她的头道:「你啊你,这些事情哪有那么简单啊。」 「肃王如今手握西北兵权,而爹爹又是京营总督,若他真的娶了我便相当于将京师也收入囊中,如此势大别说其他皇子不能接受,恐怕就连陛下都会心生忌惮。」 说到这里涂幼安将声音压低了几分:「更何况陛下虽然看着强悍,但对自己的孩子其实都挺纵容的,若是真的因为这些事情惹出祸事,只怕遭殃的也只有我们定国公府。」 第9页 白芷挠着头思索了半天,最后皱着脸道:「那要这么说,宁王殿下难不成还是最佳选择了吗?」 「差不多是这样吧,起码陛下权衡后觉得这样是最好的,不然他也不会为我们两个人赐婚了。」涂幼安拿着帕子擦了擦手上的残渣。 「宁王因着柔妃娘娘的身世註定与太子之位无缘,陛下希望自己最疼爱的儿子能有个靠山,同时又不想看见世家与皇子互相拉拢导致某一方势大的局面。」 涂幼安耸了耸肩,将双手「啪」的一下合在一起:「所以我与宁王的婚事实在是两全其美——起码陛下肯定是这么觉着的。」 当年父亲与母亲跟随陛下四处征战抽不开身,所以将自己送到彼时还为王妃的皇后娘娘身边抚养,那时府内只有排行第五的宁王与她年纪相仿,两人常在一块儿玩耍,而陛下登基后也顺水推舟为两人赐婚。 幼年时两人也曾有过情谊,可谁曾想这人自从她变圆后便换了副嘴脸。 她如今虽然没心没肺了些,可小时候也曾因为嘲笑自卑难受过,甚至因为刻意节食差点丢了半条命。 本以为一起长大的竹马起码会安慰自己两句,可谁能想到迎接她的却是始终如一的嘲讽。 「你就算瘦下来也不会有多好看,整个大梁也就我愿意捨己为人娶你这个小胖妞为妻。」 也就是在那一刻她终于心灰意冷不再奢求对方改变。 涂幼安本以为这辈子註定要和这个讨厌鬼纠缠不清,谁能想到前几日他醉酒时听见有人嘲讽他取了个胖姑娘后便与那人起了冲突,打完架回宫便去求皇帝退了这婚。 一向溺爱宁王的皇帝难得大发雷霆,不仅将宁王打了个半死不活,还按着头让他登门道歉。 只是爱女如命的崔夫人本就对这门亲事无感,发生此事之后更是不愿涂幼安嫁过去受罪,再加上退婚之事一夜便传遍了整个燕京,闹得人尽皆知很难收场,皇帝最后也只能妥协作罢。 想起往事的涂幼安忍不住嘆了口气,总结道:「说到底我的婚事不过就是个筹码,或许不到非用不可的地步,可放着不用好像也挺浪费的,通俗点来说就是——不用白不用嘛。」 白芷懵懂地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些消息就听见涂幼安话锋一转,兴沖沖地说道:「不过爹爹说得有些道理,咱们明日便启程去云栖观小住几日吧!」 「……姑娘你只是想早点吃到云栖观的素斋吧。」 「就你话多!」 第五章 虽说天气尚未变暖,可云栖观的香火却一直不断,刚下马车涂幼安就看见不少人前来道观祈福。 涂幼安也跟着人流走上长阶,站在三清殿内看着神像在心底默默祈求自己能够转运不要再遇见这些倒霉事。 想到这里她脑海里又想起昨日那具女尸,思来想去后还是为程兰买了盏酥油灯放在观内供奉,希望这位命运多舛的姑娘能够早日投胎转世。 一行人刚出三清殿就看见不远处的银杏树下正摆着一张长桌,那长桌上放着好几个求籤筒,此刻正有不少人站在那里排队求籤,而坐在一旁的道长们也极为耐心地为众人解读着签语。 白芷看见后顿时眼前一亮,她凑到涂幼安耳边压着声音道:「姑娘,咱们不如也去那边求个姻缘签吧,新年新气象嘛!」 「你要是想求籤的话就去吧,我可不去。」涂幼安不感兴趣地摇了摇头,「我肚子饿得慌要先去吃饭,你待会儿来斋堂找我就行。」 「那半夏你照顾好姑娘啊,我去去就来。」白芷虽然有些遗憾涂幼安不肯一起前去,但还是跃跃欲试地走到树下排队。 半夏看着白芷离开的背影颇感无奈,温声道:「姑娘,那咱们先走吧。」 涂幼安打了个呵欠后点了点头,裹紧披风后往斋堂走去。 云栖观的素斋谈不上有多美味,但是胜在味道清淡鲜美,而涂幼安最喜欢的便是那浇了桂花糖的玉片莲藕和撒着白芝麻的玉米烙。 半夏前去那边拿取小菜,涂幼安也兜兜转转在女席找了个位置坐下,只是还没来得及享受美食就看见那位因为暗恋宁王所以一直看自己不顺眼的监察御史之女卢诗怡也进了斋堂。 卢诗怡转头看见涂幼安后愣了一下,随后缓步走来冷哼一声,明明不喜却但硬是在涂幼安身旁找了个位置落座。 「涂姑娘的胃口果然还是这么好,这一桌子菜只怕一人便能吃完。」卢诗怡看着涂幼安幽幽嘆道,「不像我,只吃半碗素面便撑得慌。」 涂幼安看了他一眼,睁着圆眼点了点头,乖巧道:「哦,那你少吃点儿。」 卢诗怡看着涂幼安满脸无辜的模样便觉得心中一梗,皱了皱眉后出声劝道:「涂姑娘,不是我说。」 「你已然因为身型过胖被宁王殿下退婚,怎么如今看来还是不知道反思悔改啊,若是你一直这般毫无节制,那以后又要如何寻得良婿啊。」 涂幼安握着杯中热茶暖手,听见这话依旧面不改色,语气软软地回道:「这不正如卢姑娘所愿吗?」 「宁王殿下与我的婚事已然作废,而他此时也尚未婚配,卢姑娘与其在这里对我评头论足,不如先抓紧时间想办法抓住宁王殿下的心才是上策。」 涂幼安依旧还是那副羞怯乖顺的模样,说到这里她看向卢诗怡,一脸认真地劝诫道:「宁王殿下好歹也算是燕京城数一数二的才俊,卢姑娘若是心仪的话可要抓紧时间,万一被人捷足先登可就不好了。」 第10页 「毕竟晚了的话,可能就只剩下侧妃之位了。」 软刀子最是磨人,卢诗怡被她这番话狠狠戳中了痛处。 她脸色涨得通红:「你、你胡说什么呢!这、这般胡言乱语实在是有伤风化!」 其实卢诗怡一开始只是想求个侧妃之位,可在得知两人退婚后便想要的更多,偏偏不知为何宁王在退婚后待她愈发冷淡,而自家那古板的老爹也不愿她再与宁王交际,这些事情搞得她最近总是惶惶不安,所以才特地前来云栖观祈求姻缘。 涂幼安一脸疑惑地看着她:「有伤风化?为什么有伤风化啊?」 「我花我自己的银子买吃的,长得也是我自己身上的肉。」 「我既没有吃白食也没有没作奸犯科,怎么就有伤风化了?」 「而且我不过是陈述了一下事实而已,卢姑娘这般生气做什么?」涂幼安转头看向刚把食盘放下的半夏一脸奇怪地问道,「难不成是我记错了?其实卢姑娘并不喜欢宁王殿下?」 半夏正琢磨着如何回复就听见那卢诗怡气急败坏地说道:「宁王殿下说得果然没错!」 「涂姑娘不仅无才无貌还无德,真不知道定国公怎么会养出你这般令人作呕的模样来,若不是圣上赐婚哪里轮得到你这种人和宁王殿下定亲!」 「身份显赫又有何用,宁王殿下讨厌你的理由之一便是因为家世!」 那傻子倒是和这人说得挺多啊。 涂幼安眸中露出几分冷意,她弯眸笑了笑,正要开口回怼却被一道熟悉的声音打断:「卢姑娘这话可是在质疑圣上决断?」 二人听见这道声音后皆愣了一下,随后连忙起身行礼。 「端王殿下安。」 容颜俊逸,姿态雅致。 来人可不正是三皇子端王吗。 「不必多礼。」端王神色平淡地示意两人起身,尔后看向略显慌乱的卢诗怡道,「只不过卢姑娘平日里还需注意自己的言行才是,若是自己都不懂得何为谨言慎行,又要从何评判他人不知礼数?」 「莫要叫人看了觉得御史大夫家风不严才是。」 卢诗怡咬了咬唇,面带不甘地回道:「……端王殿下说的是,臣女谨记于心。」 端王说完后继而转头看向涂幼安,可还未开口就听见涂幼安抢先一步道:「臣女也有错。」 「哦?错在何处?」端王唇边漾出些许笑意。 「臣女错在不该肆意揣测他人心意。」涂幼安有条有理地分析起来,「若是卢姑娘当真对宁王殿下无意,那臣女这般妄言岂不是毁了卢姑娘的名誉,要是卢姑娘的大好姻缘因此被毁的话……那臣女可真是难辞其咎啊。」 「你!」卢诗怡看着故作愧疚的涂幼安气不打一处来,偏偏端王站在这里由不得她回怼,她忍了忍还是抬眸瞪了涂幼安一眼,却没想到这番小动作还是被端王瞧见,对上那双清明无波的黑眸后卢诗心虚地垂下头不敢再看。 端王这才收回视线,他看着涂幼安一脸歉意的可怜模样试着压下自己妄图翘起的唇角,板着脸道:「既然两位都知道错了,那今日之事便就此揭过吧。」 虽说涂幼安也觉得很不甘心,可端王都发话了只能就此作罢。 卢诗怡也不想在此处多待,周围食客打量的视线让她面颊发烫,所以待食物做好后她立刻让婢女拎起食盒往外走去。 涂幼安见自己点好的素食上来后眼前一亮。 她是真的很想吃饭,可端王又站在旁边不曾离去,导致她也不能随意落座享受美食。 好饿啊…… 再不吃都要凉了,刚出锅的玉米烙才是最好吃的…… 端王似乎是看出了涂幼安脸上的郁结之色,回过神后轻声问道:「怎么了?」 涂幼安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桌子上的菜,努力暗示道:「殿下可还有其他事情要与臣女说?」 也不知为何,平日里聪慧的端王好似并未看懂涂幼安的暗示,见她望来后语气柔和地回道:「无事。」 哦。 那你为什么站在这里耽误她吃饭! 一旦开始挨饿涂幼安的心情就会变得焦虑,可眼前这位又不是能摆脸色的对象…… 只是她虽压着火气告诫自己不能得罪对方,但脸上的表情还是透露出些许。 端王见涂幼安神色几变只当她还在为退婚之事伤心,眸中神色晦暗不明,但语气却比方才还要温和:「虽说这种事情难免会影响女子声誉,但幼安妹妹不必过于担忧,想来父皇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退一万步说,即便父皇不管,我也不会看着幼安妹妹婚事受阻无法成婚的。」 莫名其妙的,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涂幼安虽然不太理解端王为什么突然说这番话,但面上还是乖巧应是。 「上元那日……」端王突然开口,但看着周围逐渐变多的香客后又压了下来,转而问道,「可否请幼安妹妹借一步说话?」 「那、能不能吃完饭再借一步说话啊…我好饿的……」 涂幼安可怜巴巴的语气让端王愣了一下,随后他眉眼舒展地笑着开口:「好,那你等你吃完后我们在后院那棵古松下碰面如何?」 涂幼安一听这话连忙点头,目送着端王离开后直接一屁股坐在凳上拿过筷子夹起玉米烙,一边吃一边感慨:「唉,果然没有刚出锅的那么酥脆了,但云栖观的玉米烙依旧是我心中的天下第一,别的地方根本做不出这种清甜可口的味道!」 第11页 半夏又是无奈又是好笑,摇了摇头后抬手招呼着才过来的白芷到后面那桌用餐。 过了半晌涂幼安终于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她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皮一脸幸福地开口:「真好啊,在这小住的半个月每天都能吃到玉米烙。」 「姑娘都不会腻的吗?」白芷看着她餍足的模样忍不住出声询问。 却没想到涂幼安一脸茫然地看了过来:「腻?什么是腻?」 半夏和白芷无奈地对视了一眼,看着慢悠悠漱口的涂幼安催道:「姑娘不是与端王殿下有约吗?」 涂幼安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擦着嘴站起身:「对对对,我差点忘了!咱们赶紧过去吧!」 许是因为焦急,涂幼安的脚步也颇为匆忙,在走下台阶时未曾看清上面的残冰便直接踏了上去,结果脚下一滑往前栽去。 本以为今日要和大地来一番亲密接触,却没想到被人一把搂住腰身扶了起来。 那人刚扶起涂幼安便立刻松开手臂往后退去半米。 涂幼安摸着胸口心有余悸地看了眼地面,正要开口道谢时抬头就看见谢无妄已然转身离去。 看着对方离开的背影涂幼安不满地撇了撇嘴。 她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至于这样躲着吗? 冷哼一声后涂幼安也转身往约定之处赶去,只是刚落脚就感觉踩到了什么东西,抬脚一看才发现是一只竹籤。 她弯腰将那竹籤捡了起来,拿着帕子将上面的灰尘擦尽后看着那两行小字念道: 「选出牡丹第一枝,劝君折取莫迟疑。」 「世间若问相知处,万事逢春正及时。」 半夏听完后笑着道:「听起来寓意不错,似乎是支上上籤?」 涂幼安转头看向白芷:「是你的吗?」 白芷摇了摇头:「我求的是财运,这该不会是谢指挥使的吧?」 涂幼安听见这话看了眼已经远去的谢无妄,又看了看手中的姻缘签,纠结了片刻还是将那竹籤用帕子裹起来收了起来。 「那我先收着吧,好歹人家今天也帮了我一把,若是之后遇到我还给他便是。」 第六章 雪白色的直襟长袍衬得本就净秀的青年更是如同千年美玉般温润优雅。 端王抬头望着古树上残余的积雪,胸中情绪不断翻滚,他闭了闭眸,恰在此时听见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涂幼安提着裙摆小跑过来,气喘吁吁地行了个礼道:「端、端王殿下安,是臣女来迟了,十分抱歉!」 「无妨。」端王脸上再次挂起笑容,他轻轻摇了摇头,道,「我也不过才来片刻。」 「那……殿下要与我说何事?」涂幼安轻轻抬眸小心翼翼地问道。 对上少女如同琉璃般澄澈的双眸后端王一时竟然不知从何说起,沉默了稍许后终于开口道:「我听人说,上元那日程氏坠楼时你正好就在楼下。」 「想来定是受了不少惊吓,这几日可有好些?」 涂幼安愣了一下,看着对方担忧的面容乖巧道:「当时确实有被吓到,但是这几天已经无碍啦,多谢殿下关心。」 「那就好。」端王似乎松了口气。 只是幼时的情谊似乎已经不足以填补这些年来两人刻意拉开的距离,端王动了动唇却没有继续说话,而涂幼安虽有心安慰却也不知要从何说起。 两人就这样相顾无言地站在那千年松树之下。 直到谢无妄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打破了沉默。 「殿下,人已经找到了。」 涂幼安这才从「今晚吃什么好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端王看着她欲言又止,但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她看着那边穿着黑衣的谢无妄心下隐约有个猜测。 怕不是为了程兰之事来这里调查吧…… 这么一想她顿时很有危机感,她可要在这里小住一阵子呢! 涂幼安正准备开口试探就见端王突然停下脚步,他偏头看了过来,那双总是带着清煦笑意的双眸里此刻却满是自嘲,轻飘飘的声音仿佛在下一瞬便能消散在空气之中。 「我若说此事并非我做,幼安妹妹你可会信我?」 从小到大都如同兄长般温柔可靠的少年难得在外人面前露出几分脆弱,涂幼安心中难免产生些兔死狐悲的悲凉心情。 「自然是信的。」涂幼安抬眸看向对方,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 端王看清了少女眼底毫无保留的信任,面色中的疲惫都消散了不少,他抬手抚平涂幼安头顶翘起的碎发,温声道:「听说你这阵子要住在这边,一定要注意保暖不要着凉,若是染上风寒就不好了。」 「我与谢指挥还有其他事情要做,不过放心——云栖观很安全。」 听见这话涂幼安愣了一下,随后忙道:「嗯嗯,那你们快去忙吧。」 只见端王走过去与谢无妄说了些什么,随后便看见端王神色一凝步履匆匆地往小径上走去,而谢无妄在瞥了涂幼安一眼后也抬步跟去。 不过谢无妄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太开心,脸上的表情比刚才偶遇时还要黑沉,涂幼安也没多想,眼瞅着谢无妄就要离去连忙抬高声音喊道:「那个,等一下——」 和谢无妄暗藏锋芒的视线对上后涂幼安忍不住小声嘟囔:「好凶……」 随后她从自己袖中取出用帕子紧紧包裹着的竹籤,看着远处的谢无妄嗫嚅道:「这个竹籤,是不是谢指挥方才不小心落下的?」 第12页 谢无妄在看清那是什么东西后眼神顿时变得飘忽起来,手心也开始冒汗。 偏偏涂幼安见他眼神迷离、眉毛紧拧只以为他没有看清,便硬着头皮捧着那竹籤又往前一步,却没想到谢无妄看见她靠近后慌慌张张地往后退去,甚至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涂幼安被他这动静吓了一跳连忙停下脚步柔声问道:「谢指挥,您还好吧?」 「我、我无碍。」待谢无妄站稳时耳根已然通红,他飞快地瞥了眼那放在少女掌心的竹籤,手握成拳挡在脸边,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心虚,「……你看错了,这不是我的东西。」 涂幼安正想询问是何人之物时就听见谢无妄略显慌张的声音再次响起:「但、但我知道是谁的东西,我拿回去给他便是……」 「好,那就麻烦谢指挥使了。」涂幼安十分乖巧地将那竹籤又往他面前递了递。 钻入鼻尖的暖香让谢无妄愈发不敢和涂幼安对视,他偏过头伸手去拿竹籤,却没想到在拿起竹籤时不小心划过涂幼安的掌心。 只是一瞬而过的触感,却让谢无妄的大脑彻底宕机。 他害怕被人发现端倪,敛起眸子飞快后退几步,拉开一定距离后才捏着那竹籤行了个礼,尔后不待涂幼安回复便脚步匆匆地落荒而逃。 涂幼安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院外候才气鼓鼓地叉起腰。 「两回了。」涂幼安竖起两根指头后幽幽道,「他方才见我也是这般模样。」 「我就这么遭人嫌弃吗?」 往日里那些公子避自己如蛇蝎的模样似乎与谢无妄方才逃离的身影重叠,涂幼安想到这里愈发生气,沉着脸甩袖转身:「哼,师父说得对,男人果真没一个好东西。」 * 谢无妄靠在墙边摸着自己的胸膛,过速的心跳仿佛在下一瞬就能破开皮肉钻出来,他努力平复着自己翻涌的心绪,可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方才的触感。 原来女子的手掌与男子差别如此之大,娇小白皙如同剥了壳的鸡蛋,她手腕侧好像还有一颗殷红的小痣,而且指尖的柔软与腰肢的触感似乎又不太相同…… 感受到再次加快的心跳后谢无妄闭了闭眸,随后苦笑一声。 不能再想了。 自己还真是没有出息,不过这般就差点叫人看出端倪。 谢无妄再次抬头时眸中只余冷意,快步往林中走去。 云栖观后山的林中有座凉亭,端王此刻正站在那凉亭之中,而凉亭外半米处躺着一具尸体。 谢无妄看见这幕后快步走去,但神情里并无意外之色:「死了?」 「嗯,齿间□□,没问几句便畏罪自杀了。」端王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可语气中却带着毫不掩饰的冷意,「谢指挥,你猜他是谁的人?」 谢无妄神色淡然并未接话,端王也不在乎是否有人接话,他转过身看向谢无妄,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他说,他是宁王的人。」 * 在云栖观过的半个月眨眼间便过去,涂幼安虽然有些不舍,但转念想到自己回城后就能吃到更多美食,心情便再度愉快了起来。 马车晃晃悠悠的幅度还是那么容易催发睡意,涂幼安很快便靠在半夏肩上陷入了沉睡。 若不是马车突然停下她应该能直接睡到回府。 涂幼安揉了揉眼睛问道:「怎么了?」 下车查看情况的白芷凑近车帘回道:「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城门处正在挨个查验呢。」 「哦。」涂幼安呆呆地应了一声,倒也没有多想。 毕竟抽查城门也是常有之事,慢慢等着就是了。 查验的速度一如既往地缓慢,马车也一步三停地磨蹭着移动。 就在涂幼安再次睡着前隐约听见了车外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接着那脚步声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是谢无妄如霜般冷冽的声音。 「车上之人可是定国公府的三姑娘涂幼安?」 涂幼安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她抬手擦了擦自己唇边并不存在的口水连忙回道:「嗯嗯,是我没错。」 少女一向软糯的声音里夹杂着几分刚醒来时的清哑,如同被幼猫尚未锋利的肉爪挠过一般,谢无妄感觉自己的耳尖都有些发痒。 「嗯,走吧。」 站在身侧的曹安飞速地看了谢无妄,似乎在疑惑他为何连车马印信都不核对便轻易放过。 等定国公府的马车远去时曹安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指挥怎么都不检查一下便轻易放过,万一车上——」 「不会。」谢无妄看向下一辆缓缓驶来的马车道,「定国公的马车人数与半月前我所见时一致,而且今日本就是临时查验,不必太过严格。」 「原来是这样啊!」曹安恍然大悟,看着谢无妄道,「您今天早上板着脸和我说要进行临时查验时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呢!」 「想多了,只是按照惯例查验而已。」谢无妄淡淡回道。 曹安憨憨地笑了下:「总感觉大人您今日好像心情不错,比平时好说话许多。」 谢无妄听见这话后飞速看了他一眼,片刻后沉声问道:「有吗?」 「有啊。」曹安肯定地点了点头,「方才那几位公子态度不好您都未曾发火,若是换成平常,您一个眼神过去这些人肯定老老实实不敢吱声了!」 第13页 谢无妄又看了眼定国公府马车离去的方向,随后半敛着眸低声道:「可能是因为今天长空澄澈吧……」 许久未见晴日,所以心情也格外欣喜雀跃。 * 崔夫人早早地就站在定国公府门口等待,在看见涂幼安从车中走下后立刻眉开眼笑地迎了过来。 「这些日子身体可有不适?过得可还舒适?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崔夫人不等涂幼安站稳便连珠炮似地开口询问。 涂幼安心下无奈,挽住崔夫人的手臂娇声道:「娘亲,我这些日子过得很好,您看,我脸都圆了不少呢!」 「您不要老是这样嘛,我如今的体质比小时候强健了不少呢!」 崔夫人打量了一下涂幼安,眼神中带着几分怀疑:「是吗?可我怎么感觉你好像还瘦了点儿啊……」 「哪有!」涂幼安捏了捏自己的脸颊抱怨道,「我少说也胖了半圈呢!」 「那就好。」崔夫人欣慰地拍了拍涂幼安软乎乎的小手,随后拉着她往府内走去,边走便道:「你若是像其他姑娘那般清瘦娘亲可要愁死了!」 回到家中后涂幼安逗弄了下许久未见的幼弟涂星越。 「我怎么感觉半个月未见豚儿又胖了好多。」涂幼安有些吃力地将涂星越放回榻上,感慨道,「现在他是真的像小猪一样白白胖胖的了。」 「白白胖胖才好呢,你小时候又瘦又小,哭的时候声音都细得像猫崽子叫,我和你爹爹那阵子愁得整夜整夜得睡不好觉呢。」 涂幼安听见这话吐了吐舌头,将涂星越轻轻放下后连忙凑到跟前哄着眼圈泛红的崔夫人:「但是女儿现在像小猪一样白白胖胖啊,所以娘亲和爹爹也不用再像以前那样担忧啦,女儿这半个月可想娘亲啦——」 涂星越听见涂幼安撒娇的声音后也抱着姐姐的手臂可怜巴巴地说道:「豚儿也好想姐姐……」 看着自家弟弟撒娇的模样涂幼安边拿出自己在云栖观求来的护身符逗弄小胖墩,直到自家弟弟快要哭出来才哄着将护身符递了过去。 崔夫人看着姐弟俩和睦的模样心中宽慰了许多,却没想到定国公一回家就开始唉声嘆气。 「你又怎么了?」崔夫人一脸不爽地问道。 定国公被训了后不敢继续嘆气,委委屈屈地说道:「今日下朝肃王又给我递请帖了。」 崔夫人夹菜的动作一顿,语气中多了几分不满:「怎么又来了?我们拒绝三次了。」 涂幼安愣了一下:「三次了?」 「可不是嘛。」定国公将菜夹到崔夫人碗中后接着说,「肃王今日说的是——因着春日转暖,贵妃想着给宫里添添人气儿,所以在陛下应允后准备举办一场马球会邀请世家公子千金前往赴宴。」 啊,是她最讨厌的大型相看会。 「非去不可吗?」涂幼安满含希望地看着定国公。 定国公将红烧肉放入涂幼安碗中无奈道:「人家这次都直接搬出贵妃了,那话里话外拐着暗示定国公府不要不识好歹,只能委屈咱们绥绥走一趟喽。」 第七章 马车行驶的节奏依旧那么催眠,只不过涂幼安今日却毫无睡意。 「唉——」 半夏忍俊不禁:「这都是姑娘你今日第十三次嘆气了。」 「我也不想啊。」涂幼安生无可恋地靠在车壁上,神色怏怏地道,「好想逃回云栖观啊,要不我干脆出家当个道士好了。」 「我听说出家之人都要忌口,姑娘若是能捨得下美食,试试也未尝不可啊。」 「臭丫头,你还调侃我。」涂幼安气鼓鼓地拍了下半夏的手臂,随后倒在软垫上生无可恋地看着车顶,「我也没别的要求,只希望那几人看在我已与宁王解除婚约的份上少来我跟前晃悠就行。」 应付那些喜欢宁王的女子和应付宁王本人一样麻烦。 涂幼安刚下马车,还没走几步便眼尖地瞧见卢诗怡与另外几位眼熟的姑娘又围在宁王跟前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在看见宁王准备转头往这边看来后涂幼安连忙收回视线,端着贵女的身姿十分优雅地快步跟着内侍往马球场走去。 她走得极快,自然没能看见宁王脸上那副欲言又止的郁闷表情。 贵妃今日这场马球会还真是请了不少人,涂幼安一眼望去几乎全都是年轻的公子千金,甚至还有不少瞧着有些眼生的面孔,想来连刚来燕京不久的人都一併邀请下帖了。 倒还真是捨得砸钱啊。 虽然涂幼安完全理解不了这种大张旗鼓的行为,但人多确实让她心下稍安。 说不准贵妃看着看着就瞧上了别家姑娘呢。 马球场在皇宫不远处的一片平地上所建,往左边看去便能望见远处的城门红墙,而右边这片宽敞的平地上除了马球场还有着大型养马场,倒也算是皇亲贵胄们常来的娱乐之所。 涂幼安跟着宫人走至安排好的女席处,刚寻了个合适的位置坐下,还没焐热凳子就看见旁边走来一位宫人行礼,道:「涂姑娘,贵妃娘娘请您去那边小坐。」 周围坐着的几位姑娘在听见这句话后纷纷朝这边望来,那视线虽无恶意却让涂幼安略感尴尬,她心下无奈却也知无法推拒,只能十分乖顺地跟着态度恭敬的宫人起身朝主位走去。 没想到一眼便瞅见正坐在侧位看着自己的柔妃娘娘。 第14页 往日总是拿鼻孔看人的贵妃今日似乎格外热情殷切,她待涂幼安行完礼后便动作亲昵地人拉到身前坐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后笑着和周围几位妃嫔道:「你们瞧瞧,本宫可没有撒谎,定国公之女可不就是如本宫所说那般风姿绰约,玉软花柔吗?」 坐在一旁的妃子道:「贵妃娘娘的眼光自然极好,涂姑娘一看就知道是位极有福气的小娘子,就是不知道以后会便宜了哪个小子。」 「这还用说?」贵妃笑了笑,「如定国公之女这般娇俏可人的姑娘,自然是要配这大梁最优秀的男子,不然实在是暴殄天物。」 说完这话后贵妃看向另一侧始终笑容清浅的柔妃,问:「柔妃妹妹,你觉得呢?」 柔妃看了眼垂着头默不作声的涂幼安,温声道:「妾一直觉得涂姑娘乖巧挺话、惹人心疼,想来她以后定能寻得一位能与自己心心相印的如意郎君。」 这番回答实在是滴水不漏,贵妃感觉自己这一拳又打到棉花上,脸上的笑意也淡了几分,她不再与柔妃搭话,转而开始与涂幼安闲聊起家常;来。 可坐在这里的涂幼安却觉得如坐针毡。 旁边是自己前未婚夫的生母柔妃,眼前是疑似看上自己并且计划为儿子铺路的贵妃,一个受宠,一个有势,反正哪边都是她惹不起的人。 涂幼安一边故作羞怯应付贵妃各种藏着暗示的询问,一边小心翼翼地斟酌用词避免得罪坐在旁侧柔妃。 她真的是太天真了! 前一阵子庆幸着自己终于脱离苦海,没想到如今这个局势让自己直接被人放在火上炙烤。 坐在另一侧的妃子在得到贵妃示意后终于问道:「涂姑娘既然是定国公的女儿,想来马术也一定不错吧?」 坐在贵妃旁边的涂幼安稍稍垂头,唇角微抿,看起来十分不好意思:「让娘娘见笑了,臣女其实并不擅长马术,只会一点点皮毛,实在是比不上爹爹和娘亲那般娴熟……」 「哦?是何缘故?」那名妃子接着追问。 涂幼安脸上露出些腼腆之意:「回禀娘娘,实则是因为臣女幼时身子不好一直未曾认真修习马术,这几年才断断续续从头学起,但因着臣女市场偷懒不曾练习,所以马术也未曾精进。」 说到这里她抬头偷偷看了贵妃一眼,见对方面上的笑意丝毫不减后又十分羞愧地移开视线。 「本宫也记得,那阵子你刚来王府身体不好,稍微受了些风便会头疼脑热,过度玩闹后第二天更是会难受许久。」贵妃感慨地拍了拍涂幼安的手,见肃王已然往这边走来后话锋一转,「想来你也许久未曾见过你昱归哥哥了,他年初回来后便一直忙着处理军事也未曾正式拜见定国公。」 「今日难得一聚,不如让昱归带你去马场好好转转,你们俩也能藉此叙叙旧。」贵妃笑着看向肃王,「你昱归哥哥最擅骑马,不如就让他教你马术,若是教不好了我定然狠狠责罚他。」 涂幼安知道最好不要拒绝贵妃的要求,但她还是不死心地想要挣扎一下。 「可这样太麻烦肃王殿下了,臣女愚笨,只怕——」 「怎会麻烦?」肃王及时打断了涂幼安的话语。 黑色的靴子出现在涂幼安低垂的视线之中,肃王停下脚步站在涂幼安面前,高大的身影完全遮挡住前方斜射下来的阳光。 他态度强势,可语气却极为温和:「幼安妹妹莫要妄自菲薄。」 「更何况,你的事情于我而言怎能算得上是麻烦事呢?」 拒绝不得,涂幼安只能在贵妃的视线下硬着头皮起身跟上肃王的脚步一起离开此处,余光与柔妃对上时却看见对方毫不在意地移开了视线。 啊,还真是完全没有搭救自己的想法啊。 两人一前一后往养马场走去,肃王侧头看了涂幼安一眼,见她垂着头默不作声的模样不紧不慢地问道:「幼安妹妹这副表情——可是不愿同我一起?」 「臣、臣女并无此意。」涂幼安面色惶恐地摇了摇头,连忙端正态度为自己狡辩,「臣女只是觉得自己实在愚笨,只怕一时半会儿恐怕无法学好马术,若是因此浪费了贵妃娘娘的心意的话实在是心下有愧……」 涂幼安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她抬眸飞速地瞥了眼肃王后便垂下脑袋不再吱声,胆小畏缩的怯弱模样看起来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 肃王见她这副模样眼底果然闪过一丝不耐,尔后他压下心中燥意扬唇笑道:「无妨,今日学不会便明日再学,这种东西急不得,咱们日后多见面就是了。」 「可是臣女只怕自己回影响到殿下清誉。」涂幼安咬了咬唇,言语中带着明显的失落与难过,「殿下在外征战可能不知,其实臣女在京中风评并不算太好……」 「我不是说了吗,幼安妹妹无需妄自菲薄。」肃王语气里带着几分烦躁,在看见涂幼安瑟缩了一下后他整理好表情,板着脸道,「若再说这种话,我可真的就要生气了!」 涂幼安十分乖巧地点了点头两人一时无话。 「幼安妹妹不必如此怕我。」到底还是肃王先打破了沉默,他意味深长地看向涂幼安,「说不定我们很快就能成为一家人呢。」 涂幼似乎并未听懂,她懵懵懂懂地看向肃王,十分遗憾地回道:「可是我与宁王殿下的婚约早已解除,只怕没有机会与肃王殿下成为一家人了……」 第15页 「是吗?」肃王听见这话后突然停下脚步。 差点撞上对方的涂幼安连忙收住脚步往后退去。 肃王回过身看向涂幼安,注意到她后退的小动作后忍不住在心底冷笑一声,直接俯身靠近涂幼安,略显放肆地将她有些凌乱的发丝拢到耳后,看着眼前之人因为自己的动作缩了下脖子后更是居高临下地笑道:「可我倒是觉得——」 「正是因为幼安妹妹解除了婚约才能与我成为一家人呢。」 肃王重音放在『与我』这两个字上,语气里的势在必得甚至都不屑遮掩,这般张狂的态度让涂幼安心下更是不安。 「幼安妹妹,你说对吗?」 涂幼安抬起头,满脸不解地看向肃王,似乎完全没有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蠢货。 肃王眼底露出几分轻蔑,他不再搭理涂幼安,转过身继续往马场走去:「走吧,我带幼安妹妹去选匹好马。」 若不是需要定国公的助力,他绝对不想与又蠢又胖的涂幼安打交道。 养马场那边正站着不少挑选马匹的公子千金,因着肃王的缘故涂幼安一路走来得到了不少人的侧目,只是她实在不喜欢惹人注目的感觉,但肃王倒是乐在其中,见到熟人时还会十分自然地将涂幼安介绍一番。 涂幼安有些无聊地站在一旁听肃王与他人寒暄,眼神乱转时不小心与那边的宁王四目相对,她愣了一下,随后立刻移开自己的视线。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那人已然雄赳赳气昂昂地朝这边走来。 「大哥怎会与她一道过来?」 宁王质问的语气活像是被人背叛。 第八章 宁王自然明白今日贵妃举办这场马球会是什么意思,他也知道肃王这阵子没少给定国公府下帖子。 定国公府几次婉拒便让宁王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在看见涂幼安跟着肃王出来前他天真地以为母妃会像曾经一样替自己将涂幼安留在身边照拂。 宁王只觉得自己仿佛被兜头浇了盆凉水。 直到现在这一刻他才意识到两人的婚约已经彻底作废了。 如今的涂幼安是待字闺中的未婚女子。 宁王死死地盯着涂幼安,而莫名其妙被宁王瞪了一眼的涂幼安比他还要烦躁。 应付长了八百个心眼的肃王和应付一个心眼都没有的宁王这两件事情在她看来实在是难分高下。 此刻两个人同时出现可以说是地狱级别的痛苦。 不愧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反正涂幼安左看右看都觉得这两个人脑子有病。 肃王听到宁王的质问后挑了下眉,看了眼身旁的涂幼安后笑着回道:「母妃说我与幼安妹妹许久不见,所以让我带幼安妹妹出来玩一会儿。」 「只是幼安妹妹不擅骑马,我便想着先教教她基本的马术技巧。」肃王说到这里忍不住责怪宁王,「昱舟你也是的,自己不喜欢骑马还总是拉着幼安妹妹一起偷懒。」 「我——」 宁王的话还未说完便被肃王打断:「只是我今日先应了幼安妹妹的邀请,所以就不带你一块儿玩了,你若是觉得累不如回去陪柔妃说会儿话吧。」 涂幼安垂着头,努力让自己不要翘起唇角。 这肃王这话里话外都在挤兑宁王体弱无能,还真是「兄友弟恭」的场面啊。 宁王见涂幼安一直不说话莫名恼怒,他压下火气摇着羽扇笑了笑,看着涂幼安的发顶道:「大哥虽是好心,可只怕某些人蠢笨如猪怎么教都教不会啊。」 涂幼安懒得理他,果然下一秒就听见肃王说:「五弟以后还需注意自己的言辞才是,用词这般粗俗岂不是丢了父皇的颜面?」 说到这里肃王轻笑一声,抬了抬下巴示意道:「不过五弟还是一如既往地受姑娘们欢迎,我瞧那边几位姑娘一直盯着你不放。」 「你如今到了成婚的年纪,身上也并无婚约,也是时候多接触接触女子早些成家立业才是,我看那几位姑娘虽然家世普通了些,但做个侧妃还是绰绰有余的。」 肃王说完后直接拉过涂幼安的手腕往偏僻处走去:「走吧幼安妹妹,我带你去那边看看长风。」 来不及反应的涂幼安只能被迫跟着肃王离开,而被留在原地的宁王脸色更是黑沉得如同锅底。 当着他的面拉拉扯扯,倒还真是一对「璧人」啊! 她是傻子吗!被人拉走都不知道反抗一下的!就这么期待嫁给肃王吗! 卢诗怡见状连忙提着裙子过来试图安慰一番,但还未开口宁王便冷着脸甩袖离开,临走前只撂下两个字: 「滚开!」 * 涂幼安反抗不得只能被迫跟着肃王走到了养马场偏僻之处,好在半夏不曾稍离,她心下那份不安也被抚平了些许。 肃王差人去将宝马长风带来后便摩挲着指尖回味着方才的触感。 光滑如绸,细腻如脂。 他倒也有过不少女子,可皮肤如同涂幼安这般娇嫩的可还真是没有几个。 心下的不耐似乎被方才的接触扫平,肃王心下甚至升起几分些期待之意。 也不知道身上的触感是不是如同手腕处一样令人满意。 侍从很快便拉着长风走来。 不愧是陪肃王在外征战多年的汗血宝马。 长风身形高大、体型健硕,以涂幼安的个头也不过堪堪到它脖颈之下,雪白的皮毛泛着如同金属般的光泽,光是看着便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第16页 「好漂亮啊……」涂幼安真情实意地感慨道。 肃王的脸上也难得露出几分真切,他神情柔软地摸了摸长风的头,随后看向涂幼安,问道:「幼安妹妹可要上去试试?」 涂幼安脸色一僵摇了摇头:「不、不了吧,以臣女的水平肯定无法驾驭长风这种宝马的。」 「不必惧怕,有我在场必不会让幼安妹妹受伤。」肃王态度强硬地将涂幼安拉到身旁,将人完完全全笼罩在自己的身影之下。 在感受到后背贴上来的身躯后涂幼安顿时僵住,正打算往前挪步拉开两人距离时头顶上方传来肃王低沉的笑声。 「幼安妹妹,失礼了。」 下一瞬涂幼安便被肃王掐着腰直接放上了马背,一下子变高的视野让涂幼安甚至都忘记了对方这个极为出格的举动。 啊,她还是一如既往地不习惯这种感觉。 涂幼安面色苍白呼吸急促的紧绷模样过于明显,肃王注意到后思索了一下,随后转身往马圈处走去:「既然幼安妹妹害怕,那我亲自去那边替你选个脾气温和的马驹带过来。」 在看见肃王离开后半夏连忙扶着涂幼安从马背上下来,注意到自家姑娘额头冒汗后连忙拿起帕子擦了擦,又是心疼又是生气。 只是肃王的人站在此处并未离开,两个人也只是默默对视了一眼。 涂幼安稍微站远了些避免被马踢到,结果刚松了口气就听见卢诗怡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涂姑娘倒是好命,这边刚被宁王殿下退婚,那边立刻迎来了肃王殿下,可还真是见缝就钻,绝不错过任何机会啊。」 「卢姑娘既然这般羡慕,那为什么还不去宁王殿下身边继续献殷勤啊?」涂幼安头都不回地怼道,「努力一把说不定宁王妃的位置就是你的呢。」 这话戳在卢诗怡痛处上,只是她还未来得及发火就看见涂幼安停顿了一下后满脸惊恐地回头看向自己,十分害怕地问道:「你该不会是喜欢我吧!」 卢诗怡愣了一下,待反应过来后顿时被气得面红耳赤,她用手指着涂幼安斥道:「你满嘴胡诌的什么沫子!」 「真的不是吗?」涂幼安一脸怀疑,她朝远处扬了扬下巴,「可宁王殿下在马场那边儿,离这边少说也有百丈之远,你不在他跟前待着反而不辞辛苦跑到我跟前撒野,实在是让我很难不多想啊。」 「你——!」卢诗怡一时竟想不出反驳的话语。 涂幼安看着她语重心长地劝诫道:「虽然我确实因宁王殿下退婚名誉受损,但我并不会因此就改变自己的喜好,我们两个人是不可能有结果的。」 「你放屁!」卢诗怡终于破口大骂,「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你这种阴险小人!你才与宁王殿下退婚没几日就与肃王殿下拉拉扯扯暧昧不清,这般不耻之举若不是因为定国公,只怕你早就被街上的口水淹死了!」 「就你这般的容貌便是去当伎人都无人敢要!燕京城怎么可能会有人看得上你!肃王也不过是看在你是定国公之女的份上才——」 涂幼安余光瞥见了牵着马匹走近的肃王,她连忙压着声音打断卢诗怡:「别说了,肃王殿下要过来了。」 可卢诗怡怒火中烧早已失去理智,她只以为涂幼安是在想自己耀武扬威,说出来的话也越发口不择言:「怎么?你以为用肃王殿下的名号就能压得住我吗!」 「我告诉你涂幼安,肃王殿下不过是为了拉拢定国公才会对你如此亲切!若不是因着这一层关系你以为谁会瞧得上你!恐怕肃王殿下是一直忍着噁心与你交谈呢!」 这种大实话倒也不必怒吼着说出来吧!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吗! 涂幼安看着肃王面无表情的模样只觉得头皮发麻,她连忙拽住卢诗怡试图阻拦,可对方却毫不留情地一把将她甩开。 「卢姑娘的威风真是比我这皇子的排面还要大啊。」 肃王含着冷意的声音从两人身旁传来,而卢诗怡的声音也终于戛然而止。 过了片刻卢诗怡终于面色惨白地转过身,在看见肃王的脸后更是膝下一软差点跌倒,被婢女扶住后才颤颤巍巍地开口:「肃、肃王殿下安。」 涂幼安也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卢诗怡一道行礼,却没想到肃王无视卢诗怡大步走过来将她扶起,声音也是极其温和:「幼安妹妹何须多礼。」 方才还冷冽如霜的声音此刻却充满柔情,涂幼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的同时眼尖地注意到卢诗怡藏在眼底的嫉恨。 这都能算到她头上的吗! 肃王这不就是摆明了要将他的区别对待和重视程度广而告之,卢诗怡自己口无遮拦被肃王盯上也要嫉恨于自己啊! 要是可以,她倒是真的希望卢诗怡能替自己承担这被人架在火上烤的痛苦经历。 这种被群狼环伺的感觉她可一点儿都不需要。 肃王看着摇摇欲坠的卢诗怡扯出一抹冷笑,他并没有叫卢诗怡起身的打算,反而将那马驹慢悠悠地牵过来,将缰绳放到涂幼安掌心后才突然问道:「幼安妹妹,你觉得此事应该如何处理?」 涂幼安听完这话直接愣在原地。 好傢伙,这是彻底把自己当成挡箭牌推出去啊! 只不过涂幼安这次猜测错误,未等她回复便听见肃王冷漠的声音再度响起。 第17页 「但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侮辱皇室,论罪当诛。」 作者有话说: 撒泼打滚式求收藏求评论qaq 第九章 不仅卢诗怡僵在原地,就连涂幼安都没想到大皇子会冒出这句话。 待反应过来后卢诗怡连忙跪倒在地,说出来的话也因为慌乱变得断断续续:「臣、臣女并未侮辱皇室,臣女只是、臣女只是……」 肃王看着哆哆嗦嗦的卢诗怡笑了笑,问:「只是什么?」 「臣女……」偏偏卢诗怡脑子一片混乱,支支吾吾了半天愣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毕竟她方才口不择言羞辱涂幼安可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只是涂幼安虽然一直都很讨厌卢诗怡,可她实在做不到把人命当成儿戏看待,在斟酌了一下用词后涂幼安小心翼翼地开口,试图为对方辩解一二:「殿下,卢姑娘方才只是与臣女起了些许争执,并未侮辱——」 「吓到你了?」肃王直接打断了涂幼安求情的话语,他偏过头似笑非笑地看向涂幼安,眼中寒芒让人心下一惊。 虽说害怕但涂幼安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多谢殿下关心,臣女只是觉得卢姑娘罪不当诛……」 「是吗?」肃王瞥了眼跪在那里浑身发抖的卢诗怡,眼中露出几分鄙夷,「我倒是和幼安妹妹意见相反。」 「我先前觉得卢姑娘这般情深义重,虽说家世普通了些,但嫁给五弟当个侧妃还是绰绰有余的,可如今看来——」 肃王长嘆一声,语气听起来似乎格外惋惜:「没想到卢姑娘口无遮拦这般肆意妄为,此等品行要如何嫁入皇室啊。」 轻飘飘的一句话,彻底堵死了卢诗怡嫁给宁王的所有道路。 这边三人闹出的动静实在是大,但多数人都碍着大皇子的威严不敢靠近,只有宁王沉着脸走了过来。 「这是发生了何事?」宁王看着脸色惨白的卢诗怡皱了下眉,随后一脸不满地看向涂幼安,问,「可否又是涂姑娘在栽赃陷害?」 这个蠢货。 她真的很想掰开这个人的脑子看看里面是不是空空如也。 涂幼安就差破口大骂了,只是方才肃王才给卢诗怡扣了「侮辱皇室」的帽子,她此刻在生气也只能压着怒火垂头头摆出一副委屈难过的样子:「……此事与臣女无关,望宁王殿下莫要妄言。」 偏偏卢诗怡在发现自己有人撑腰后态度顿时变得嚣张起来,好似已然将肃王方才之语尽数抛在脑后。 她伸出手指着涂幼安,嘶哑的声线差点破音:「就是你!要不是你故意给我下套,我怎么可能说出那些话!」说完这段话她又看向宁王,「宁王殿下,您可千万不能被这个小人蒙蔽了啊!」 在场众人听见这据话后表情都变得十分微妙,就俩宁王都清了清嗓子尴尬地别开卢诗怡望着自己的视线。 让宁王不要被人蒙蔽,那意思不就是肃王被人蒙蔽,这不是拐着弯骂肃王识人不清吗。 众人都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而肃王看着卢诗怡的眼神也愈发不耐:「真不知道一向严肃古板的卢御史怎么能教养出你这种蠢货。」 「肆意评价皇室子弟,当众侮辱定国公之女,言行不堪举止粗俗。」肃王慢条斯理地列举着卢诗怡的『罪状』,说完后他转头看向宁王,语气真挚地问道,「五弟你觉得要如何处理卢姑娘比较好呢?」 宁王听完这些话话一时无言,他不知道肃王所说是否为真……但若是真,只凭第一条就已经足够让卢诗怡吃尽苦头。 他看向卢诗怡,发现对方正一脸期盼地看着自己,可求情之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我……」 涂幼安看着宁王犹疑不决的样子心下暗骂没用,吐出一口气后轻声道:「肃王殿下,今日乃是贵妃为了庆祝立春特意举办的马球盛会,若是在立春这日见血只怕并非吉兆。」 「那你说如何?」肃王再次将皮球踢给了涂幼安。 涂幼安听见这句话后微微怔愣,随后神色中露出几分苦恼之意:「嗯……不如就罚卢姑娘在家禁足抄写佛经吧! 「即是给她机会静下心来好好反省,也是为贵妃娘娘念经祈福,一举两得岂不是很好吗?」 宁王和卢诗怡似乎没有想到她会主动求情,两个人的神色都格外复杂,而涂幼安依旧是那副懵懂呆滞的蠢笨模样,可肃王的眼底却闪过一丝兴味。 有意思。 「确实,是我思虑不周了。」肃王的神情由阴转晴,他看向涂幼安,神情里带着几分戏嚯,「幼安妹妹所言极是,今日乃是母妃举办的马球会,又逢立春,若是见血实在是不够吉利。」 「只不过这般惩罚还是轻了些,女孩子到底还是心软啊。」肃王挥了挥手,身边的侍从立刻道,「卢家二姑娘以下犯上冒犯肃王,掌嘴十下以儆效尤。」 这次涂幼安没有再开口求情,肃王余光注意到这一点后唇角微勾。 就说定国公之女怎会是个蠢物,这见风使舵的能力与她亲爹如出一辙。 肃王收回视线看向众人,笑道:「来人,去将我今日带来的那几筐荔枝拿来给大家分了,就当是我扰了大家兴致后的赔礼。」 说完这些话后肃王再次看向涂幼安:「走吧幼安妹妹,我还要教你骑马呢。」 涂幼安和宁王脸色都算不上太好。 第18页 她更想回去坐在那边舒舒服服地享受荔枝。 肃王似乎是看出了涂幼安心中所想,边走边道:「幼安妹妹的那筐荔枝我早已单独留出,待你今日回府时一併带走即可。」 「肃王殿下不必如此破费,臣女和大家一起随便吃几颗就是了……」涂幼安轻轻开口试图拒绝。 虽然她真的很想收下那筐荔枝,奈何送礼之人可是肃王,吃人的手短拿人的嘴软,这个道理她还是懂得。 「幼安妹妹若是不收也太不给我面子了,不过是一筐荔枝有何珍贵,拿去享用便是。」 肃王说完后便吩咐侍从将那筐荔枝现在就送到定国公府上,涂幼安见此也只能作罢。 「这次可还需要我帮幼安妹妹上马?」 「不用不用,臣女可以。」涂幼安连忙拒绝肃王的提议,踩着脚蹬十分费力地翻上马背。 肃王见她坐稳后便牵出长风准备上马,却没想到谢无妄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打断了他的动作。 谢无妄行完礼后看向两人,片刻后漠然开口:「肃王殿下,陛下请您去趟御书房。」 「父皇可说了是为何事?」肃王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耐。 但谢无妄的态度依旧不冷不热:「殿下去了自然就能知晓,何必问我。」 谢无妄依旧是那张让人不喜的死人脸,肃王光是看着就觉得不爽,他冷哼一声撂下缰绳带着一众侍从匆匆离去,临走前还不忘交代:「幼安妹妹若是无聊可以去那边陪陪母妃,待我回来再教你骑马。」 涂幼安忙不迭应是,待肃王走远后才终于卸下防备,方才挺着板直的嵴背一下子就松弛下来。 一直端着架子当贵女可真是太累了。 涂幼安再次怀念起幼时在边疆时的生活。 虽说日子艰苦了些,可却无拘无束不用看他人眼色,就算四处撒野也不会被人说三道四。 在燕京的日子也好,可到底还是多了枷锁不够痛快。 谢无妄并未离开,他看着涂幼安愁眉苦脸捶打后腰的模样时唇边漾出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但想起方才看见的场景后脸上的笑容又迅速消失。 「涂姑娘可要继续骑马?」 「不要不要,我这就下来。」涂幼安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不等谢无妄回复便急忙翻身下马,却没想到匆忙之间脚下踩空直接向下跌来。 涂幼安惊呼一声后下意识捂住眼睛,却没想到谢无妄几步上前稳稳托住后腰将自己接住。 初见时闻到的冷梅香气再次钻入鼻尖,天旋地转之间涂幼安透过指缝看见了谢无妄的眼睛,那双绿眸在这暖阳下更是被衬托得如同翡翠一般晶莹剔透。 「姑娘!」半夏几步上前将涂幼安和谢无妄分开,帮涂幼安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服时用余光飞速地打量了一下周围,随后松了口气。 好在肃王为了与涂幼安单独相处专门找了个僻静之处,此处并无几人。 「多谢指挥使。」涂幼安整理好衣服后行礼道谢。 谢无妄淡淡道:「举手之劳而已。」 听见这句话涂幼安下意识看了眼谢无妄的手臂,纠结了一下后还是出声问道:「谢指挥,你的手臂应当无事吧?」 「我的手臂会有何事?」谢无妄十分不解地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眼自己的手臂,在注意到少女脸上的难堪后一下子反应过来 「涂姑娘并不重。」 谢无妄的耿直倒是叫涂幼安无所适从,她还是头一回从除自家人之外的人嘴里听到这种话。 「那也还是小心为上。」毕竟她确实要比寻常女子重上不少。 「宁王殿下喜好诗文不爱习武,以他的体质便是去抱燕京城里最瘦的人恐怕也十分费力。」 谢无妄一眼便看穿了涂幼安的心事,那双绿眸直勾勾地盯着涂幼安,神色间满是认真:「我与他不同。」 作者有话说: (尖叫)(扭曲)(阴暗的爬行) (爬行)(扭动)(阴暗地蠕动)(翻滚)(激烈地爬动)(扭曲)(痉挛)(嘶吼)(蠕动)(阴森的低吼)(爬行)(分裂)(走上岸)(扭动)(痉挛)(蠕动)(扭曲的行走)——给这个发疯的作者一个小小的收藏吧qaq 第十章 青年眼中的认真让涂幼安心跳错漏一拍。 只是她还未开口道谢就见谢无妄板着脸道:「涂姑娘若是无事便去那边坐着品尝荔枝吧,在下还有事情便不多留了,告辞。」 说完这句话后谢无妄转身拿过过缰绳将两匹马牵走,涂幼安来不及说话,只能目送着他潇洒离去,过了半天才道:「真是很有个性。」 虽然卢诗怡早已离开,但方才那段风波到底还是波及了涂幼安,在场女眷见她前来都纷纷避开坐在别处,不过一会儿这片区域便只剩下她与丞相之女苏若雪。 就知道肃王方才是故意闹大的。 涂幼安脚步一顿,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后便垂着头默不作声,周围人也一直用余光偷偷打量着她,虽然并无太大恶意,可也让人极为不适。 本以为不会有人搭理自己,却没想到苏若雪将盛在盘子里的荔枝推到她面前,柔声道:「这荔枝似乎是从冰库中取出,冰凉清甜很是解暑,涂姑娘不如尝一尝?」 涂幼安没想到还会有人和自己搭话,愣了一下后糯声回道:「多谢苏姑娘。」 第19页 苏若雪见涂幼安认真剥荔枝的模样忍不住唇角微勾。 「哟,这是怎么了?这么大的地方居然没一个人说话。」 带着满头金钗的寿康公主摇着团扇走进了帐内,她看着涂幼安和苏若雪孤零零的位置后挑了下眉,几步走来拉起两个人的手往外走去。 「怎么还在这儿坐着啊,马球赛马上就要开始了,听说今日有不少公子要参加呢!」寿康郡主的语气听起来格外兴奋,「这种好事儿咱们不去凑个热闹岂不可惜,多看美男有益于延年益寿!」 涂幼安本想找个託词回家,却在听到下一句话时改变了主意。 「我听说今日不止诸位世家公子要参加比试,就连谢无妄那煞神都要参加呢!」 * 石青色的窄袖长袍衬得谢无妄皮肤愈发明净透亮,也不知是不是环境影响,涂幼安总觉得谢无妄今日眉宇间少了几分肃穆,多了些许风采。 涂幼安脑海中不禁想起这些年在燕京城与谢无妄有关的那些传言。 黑发绿眸,一看便知是异族血统。 来路不明,仿佛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般,五年前突然就出现在皇帝身边。 不少人都猜测谢无妄乃是皇帝与异族女子的私,之所以不公开是因为大梁早年战乱与异族侵略脱不开关系,皇帝害怕引起民怨才不曾公开,而谢无妄年纪轻轻便担任明镜司指挥使,似乎也间接证明了皇帝对谢无妄的重视。 当年谢无妄奉皇上旨意带人去怀化将军府中抄家的场面更是在京中广为流传。 怀化将军自恃功高总是独断专行,被御史大夫上奏弹劾后也依旧不知悔改,而后贪赃枉法,勾结他人贩卖私盐,在被明镜司告发谋反后终于被皇帝下旨抄家。 暴雨倾盆的深夜,黏稠的血水混着雨水将青石板浸湿,将军府内如同鬼魅般悽厉的哭喊声此起彼伏,反抗之人皆被当场斩杀,谢无妄手起刀落当场斩杀了试图反抗的怀化将军。 据说第二日还能在那条街上闻到挥之不散的血腥气。 想到这里涂幼安心下觉得有些好笑。 传得倒是有鼻右眼,就是不知道是真是假。 反正她那天晚上睡得特别好,完全没听见什么哀嚎声。 不过她家爹爹也是在这件事情后开始韬光养晦,避露锋芒。 有些时候,共苦容易,同甘却并非易事。 谢无妄在察觉到有人一直盯着自己后抬眸逆光看去,微微眯了下眼睛,在看清是涂幼安睁着圆圆的杏眼打量自己时唇角控制不住地往上扬起。 「诶诶诶!谢无妄往这边看了!」寿康公主立刻激动起来,她摇着涂幼安的手臂道,「他居然笑了!不仅没有獠牙,而且还挺好看!」 毕竟谢无妄也是个人啊!人笑一下这件事情这么值得激动吗! 而且他为什么会有獠牙啊,京中传言越来越奇怪了吧! 涂幼安被寿康公主摇的头晕,正想制止对方就见寿康公主松开手站在凳子上失落开口:「可惜啊,谢无妄上个月已然回绝了本宫的提议,实在是让人十分遗憾啊。」 「什么提议?」被松开的涂幼安立刻追问。 寿康公主嘆了口气,叉着腰回道:「本宫上个月问他有没有兴趣来当我府中幕僚,结果被他毫不留情地拒绝了,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留!」 涂幼安与苏若雪对视一眼后都选择沉默。 寿康公主平生最大的嗜好便是欣赏貌美的公子千金,府中那十几位幕僚实际就是她豢养着的面首罢了。但谢无妄乃是朝中忠臣,恐怕也只有深受陛下宠爱的寿康公主有这个胆子去问谢无妄这种问题。 苏若雪斟酌了一下用词,温声道:「公主殿下的爱美之心实在是,令人钦佩。」 「虽然本宫也没指望谢无妄会答应,可他拒绝得也太干脆了!」寿康公主瘪着嘴一脸不爽,但很快又兴奋地拍了拍涂幼安的肩膀指向马球场上正在热身的谢无妄,「你们瞧瞧他那模样——鼻樑高挺,眉目深邃。」 「与大梁男子的长相完全不同,可也不知道本宫什么时候才能再碰见第二个这般模样的俊俏郎君喽。」 苏若雪听见这话笑着应道:「这倒是,谢指挥面容深邃,姿颜昳丽,确实是大梁难得一见的长相。」 「是吧是吧!」寿康郡主仿佛找到了知己,但很快就被其他人转移了注意力,她看着场上的各家公子惆怅道,「在场美男确实不少,可却无法皆为本宫所用,真真是令人难过至极啊。」 涂幼安和苏若雪都选择忽视这句话,好在寿康公主并不在意这些细节,她很快就兴沖沖地跳下凳子张罗着众人开盘押注,随后看着杵在自己身后的两人,问:「你们两人可要下注?」 「自然是要的。」苏若雪笑意清浅,她拿出荷包看着红蓝两盘,片刻后道,「那臣女便压自家兄长所在的蓝方好了。」 寿安郡主了解地点了点头,转头看向涂幼安:「你呢?」 虽然涂幼安并不想砸钱参与这些事情,只是寿康公主已经开口询问,此刻若是拒绝未免有些不识好歹。 「那臣女便压红方好了,这样无论输赢公主都算赚到。」 「好!」寿康公主听见这话愈发高兴,但很快又纠结起来,「其实本宫倒是希望谢无妄能赢,可蓝方又有三哥哥……」 第20页 「唉,自古忠孝两难全啊。」寿康公主摇着头嘆道。 涂幼安和苏若雪再次无奈对视,两人忍着想要纠正对方的想法看向马球场。 青铜铃声响起后众位公子也纷纷腾马上阵,拳头般大小的藤球顷刻间便在球伏的打击下满场乱飞,看得人眼花缭乱。 或许是因着寿康公主方才不停提及谢无妄,涂幼安不由自主地一直盯着谢无妄。 谢无妄挥起球伏,如风般策马径直向前奔去,周围人看见此景只以为谢无妄要率先攻击,纷纷为了拦住他往前奔去,无人防守的后方自然露出破绽。 待众人意识自己上当受骗时藤球已然被球伏击飞,毫无悬念地落入蓝方洞门。 「好一招调虎离山。」涂幼安忍不住发出感慨。 寿康公主鼓着脸气道:「谢无妄打马球一直很强,只是没想到今日就连三哥都会被他骗到,真是狡诈!」 涂幼安平日并不喜好社交,便是参加宴会也多和宁王待在一起,她还是头一回看见谢无妄这般意气风发的模样。 虽然他脸上并无明显笑意,但涂幼安却从松弛舒展的动作中读出了几分畅快,初见时如同古井般死气沉沉的阴冷也被朝气蓬勃的恣意代替。 若是他生在钟鸣鼎食之家,恐怕此时燕京城便多了一位疏狂不羁的少年郎吧。 谢无妄的表现确实优异,奈何与他一队的宁王并不擅马球屡屡失分,最后红方还是以两分之差输给了蓝方。 寿康公主在一旁连连嘆息,涂幼安也难得产生几分同感。 可惜了,若不是宁王漏洞太大在最后时刻被端王钻了空子,这局本来已经是稳赢的局面。 想到这里涂幼安忍不住又看向翻身下马用袖口擦汗的谢无妄,虽然输了可他脸上却并无遗憾之色,反而站在那里安慰其他人。 该说不愧是明镜司之人吗? 涂幼安没想到自己就看了一眼就被谢无妄捕捉到视线,见谢无妄突然看过来后她有些惊讶,但想起方才那局后便浅浅一笑以示安慰,却没想到谢无妄看见之后瞳孔紧缩,猛地转过头去不再与她对视。 又来了。 虽说自己是比寻常女子胖了不少,可也没到青面獠牙的地步,怎么每次都要这样躲着自己? 涂幼安方才产生的好感因为谢无妄这个举动消散了大半,她气哼哼地转身离开,自然也就错过了谢无妄再次小心翼翼望过来的视线。 第十一章 御书房内鸦雀无声。 肃王虽然恭顺地跪在地上不曾动过,可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依旧毫无愧意,皇帝见他这副模样后冷笑一声,随后将手里的摺子丢到肃王膝边。 「丹桂楼的僕役都说那晚程氏在失踪前在端王屋中献乐,可怎么没有人提过在那之前她是伤痕累累从你屋中出来的?」 肃王瞥了眼那摺子上的小字:【据丹桂楼僕役供词所言,当夜楼内三十四名僕役皆曾收下肃王贴身侍从在前一天送来的白银……】 他浑不在意地移开视线,却听见皇帝接着道:「朕说过不在乎你们私底下的小打小闹,但也说过不想在这些事情中看见有人丢命。」 「你是把朕说过的话当成耳旁风吗!」 皇帝隐含怒意的语气却让肃王倍感讽刺。 「父皇为何只因明镜司之言便断定此事是我所为,那日程氏坠楼后父皇为何不唤三弟前来问话,父皇便这么相信三弟不会做出这种事情吗?」 「放肆!」皇帝将手边茶杯砸向地面,杯中茶水飞溅在肃王脸上,可他并未擦去,只是任由那水珠从脸庞滴落在地。 「你以为你那些小把戏朕看不明白吗!」皇帝看着跪在那里不知悔改的长子只觉得头疼,心下也多了几分心寒之意。 「那程氏之前便经常去你府上献乐,你们分明早就相识。」皇帝压着怒气,「那日也是你派人告诉程氏,只要她乖乖陪你完成这场局,你定会将她两个妹妹的贱籍解除,并且送那二人离开教坊司做个普通的姑娘。」 「那两个姑娘,现在都还在你府上吧。」说到这里皇帝狠狠拍了下桌子,怒声道:「你还敢说这些事情与你无关!」 肃王眸光微闪,他抬头看向皇帝,语气始终毫无波澜:「可那不过是个伎子,连人都算不上的东西死了便死了,连御史大夫都不在意的事情父皇又何必放在心上。」 「你以为朕在乎的只是程氏之死吗?」皇帝气极反笑,「你为何非要将老五牵扯进来,你明知他根本不会参与夺嫡之争!」 肃王听见皇帝的质问后微微怔愣,再次抬头时眼眸中多了几分嘲讽:「原来父皇在意的是这件事情牵扯到了五弟啊……可他毫发无损有什么可担心的?」 皇帝无奈解释:「老五与你们不同,他——」 「有何不同?」肃王打断皇帝,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儿臣与他同样都是父皇的儿子,为何他便算计不得?只因为他是父皇最宠爱的儿子吗?」 皇帝听见肃王话语中的失望后忍不住皱了下眉,火气也被愧疚替代,但他还是接着说道:「可你明知他不会继承皇位,何需如——」 「在父皇即位前,也从来没有人会想到——最后继承皇位的人会是您。」 听到这句话的皇帝神色怔愣,片刻后无奈地嘆了口气。 第21页 是了,当年尚且还是亲王的皇帝为了降低他人的防备心,不惜为柔妃向先皇破例请封,目的就是让所有人都以为自己不过是个热爱娇软美人又只会打仗的粗人罢了。 只是独宠数十年没想到最后自己还是栽了进去。 御书房再度安静下来,皇帝沉默地打量着自己最为出色的儿子,半晌后淡淡道:「朕倒是一点都没看错你。」 就是不知道,这算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了。 又过了许久肃王终于从御书房内走出,他看着自己被水渍打湿的衣摆厌烦地皱了下眉头,边走边向身后侍从询问:「涂幼安现在何处?」 「回殿下,涂姑娘方才看完马球会正要离开,但被皇后娘娘身边的婢女喊去宫中用膳了。」 肃王脚步一顿,望着翊坤宫的方向冷哼一声,耳边又回想起方才皇帝所说之话。 「这件事情就此作罢,之后的事情朕自会让人善后。」 「只是定国公之女既然不会嫁给老五,自然也不会嫁给你们兄弟中的任何一个人,你不必在她身上多费心思了。」 不会嫁入皇家吗? 肃王面无表情地摩挲着自己的扳指,随后转头看向身后那金銮宝殿轻笑道:「可我偏要拿到这枚棋子。」 * 几百年不出门,一出门都是事儿。 涂幼安极不情愿地跟着宫女往皇后宫中走去。 真是可笑。 往日里也不曾见大家这般热情地招呼自己,谁能想到被退婚后反倒成了人人喜欢的香饽饽。 她虽然对端王和寿康公主印象不错,可实在是谈不上有多喜欢这位皇后。 当年父母将自己送到皇后身边抚养本就是图个安稳,可谁也没想到皇后因为出身一般接人待物时唯唯诺诺完全拿不出正室威严。 皇后既不敢得罪家世显赫的贵妃,也不想招惹深受宠爱的柔妃,所以整日便是当个和事佬四处糊弄了事。 那时皇帝为了拉拢人心总是让皇后带着世家小孩儿到府内游玩,涂幼安作为后面才加入的小孩子自然显得格格不入,被其他人排挤欺负也是常有的事情。 而皇后即便亲耳听见自己被人夹枪带棒的嘲讽,即便知晓有人在暗中孤立自己,但始终不发一言,甚至还因为害怕波及到她自身一直刻意粉饰太平,有时还会反过来替他人开脱。 涂幼安想到这里再一次庆幸自己不是皇后的孩子。 「或许他是做的不对,可你肯定也有过错啊,多反省一下自身吧。」 她到现在都记得皇后说过的这句话。 别看端王与寿康公主现在看起来风光无限,可那时孩子间起了冲突时皇后永远都是第一个赶来,但也是第一个按着自家孩子的头低声道歉的那个人——即便很多时候她的孩子才是先被欺负的那方。 「涂姑娘,皇后娘娘就在里面,婢子就不进去了。」宫女站在门外恭敬道。 涂幼安点了点头,整理好表情后抬脚跨入宫内,没想到一进内殿便看见了一桌子的美味佳肴,其中大半都是自己喜欢吃的。 难得看见此等美食却毫无食慾啊…… 「臣女涂幼安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笑着站起来将涂幼安扶起,语气格外亲切:「不必多礼。」 随后她紧紧握住涂幼安的手往桌边走去,边走边道:「本宫许久未曾见你,也不知道你如今爱吃什么,这桌上的菜都是依着你曾经的喜好做出来的,尝尝可还喜欢?」 可不是许久未见吗。 自从她九岁那年与宁王订婚,皇后便很少搭理自己了,如今退婚倒是又想起她这么个人。 涂幼安觉得颇为讽刺,连带着看见皇后给自己夹菜的动作都觉得无比厌烦,但面上还是十分羞怯地软声道:「让皇后娘娘费心了,臣女同从前一样并不挑食,光禄司做的饭菜自然都是极好的。」 皇后笑得格外热切:「你也是本宫看着长大的孩子,这种小事儿如何能算得上费心?」 涂幼安腼腆地笑了下,随后便垂下头默默喝汤不再多言。 皇后见涂幼安没有接话后眼中闪过一丝不悦,随后她整理好情绪继续道:「本宫还记得那时候你刚来王府,身子瘦弱得风一吹就会倒,没想到如今也是个大姑娘了。」 「那时候昱舟和你年纪相仿,你们两个人也最是投缘,连陛下都为你们赐婚,只是谁想到如今……」 说到这里皇后嘆了口气:「唉,也怪本宫当年心软没能教好昱舟,总是由着柔妃娇惯纵容才让他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不过那时候你昱川哥哥经常护着你,他其实一直都——」 「端王殿下到。」 「寿康公主到。」 门外内侍话音刚落便看见端王脚步匆匆地走进殿内,他在看清殿内之人后眼神一暗,随后挂起笑容走了过来:「母后怎么单请了幼安妹妹吃饭,儿臣看着都要嫉妒了。」 寿康公主也不情不愿地跟着端王的脚步走进殿内,语气生疏地行礼道:「母后安康。」 「你们怎么过来了?」皇后一脸诧异地看向两人。 寿康公主瞥了眼站在一旁默默行礼的涂幼安,扬起头笑道:「儿臣听三哥说母后今日让光禄司做了一桌子佳肴,思来想去觉着反正幼安妹妹一个人也吃不完这些菜,还不如我们几个一起享用呢,浪费食物总是不好的嘛。」 第22页 皇后听见这话却不满地皱了皱眉,她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就见端王已然带着寿康公主落座,犹豫一番最后也只能作罢。 寿康公主趁皇后与端王说话时偏头朝涂幼安吐了下舌头,尔后一本正经地拿起勺子尝了下桌上甜点,语气夸张地问道:「这冰酪酥山上面浇的是什么啊,酸酸甜甜得还挺好吃!」 涂幼安见状心底微暖,十分配合地回复道:「回殿下,这上面浇的应当是新鲜的杨梅汁,用来缓解冰酪甜腻的。」 或许是因为有同龄熟人在场,涂幼安总算轻松了不少。 食不言寝不语,几人开始用膳后便没有人继续说话。 涂幼安不知道其他人吃得开不开心,反正这顿饭于她而言实在是味同嚼蜡,虽然味道极佳却没那个心思细细品味,还不如在街边随便吃碗馄饨有滋有味儿。 吃完饭后皇后依旧没有死心,她拉着几人坐在软塌上闲聊家常,中途几次想要开口都被端王不咸不淡地挡了回去,尔后端王估摸着时间,望着涂幼安温声道:「时候也不早了,幼安妹妹今日也累了一天,不如早日回府休息吧。」 第十二章 涂幼安默默起身,行完礼道:「既如此,那臣女便不继续叨扰皇后娘娘了。」 「诶,那本宫正好和你一道儿回去。」寿康公主一听这话连忙放下手中茶杯,起身向皇后行礼告辞,「母后今日也早些休息吧,儿臣就先告退了。」 待涂幼安与寿安公主离开后皇后终于不满开口:「昱川,你这是何意?」 端王方才的温柔早已褪得一干二净,神色里只余冷凝:「儿臣也想问母后又是何意?」 「幼安妹妹不过退婚半月您便迫不及待为她单独设宴,此举于她而言毫无益处,于儿臣亦是如此。」 皇后听见此话有些不满地替自己辩驳道:「本宫不过是请她吃顿饭而已,这有什么的,贵妃为了让自己儿子娶她都办了场马球会呢。」 「那贵妃做了的事情您便要跟着去做吗?」端王听见此话心下更是无奈,他摇了摇头,面容上满是无奈,「父皇一开始将幼安妹妹许配给五弟的缘故儿臣不是早已与您讲过了么,母后现在又何必做些无用功惹父亲不满。」 「怎会是无用功!」皇后被亲生儿子质疑后十分憋闷,连带着嗓音都拔高了不少,「那沈昱归娶妻多年都能惦记她,你为何不能!」 「大哥他可以为了娶定国公之女休妻,但是儿臣做不到。」端王沉着脸看向皇后,「儿臣本就因为丹桂楼之事让父皇不满,与苏相之女的婚事也差点因此落空,您现在说这些话是准备将儿臣往火坑里推吗?」 「本宫是你的母亲!怎会把你往火坑里推!」皇后猛地站起来,她一把握住端王手臂,神色中满是希翼,「苏若雪当你的正妃,涂幼安当你的侧妃,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情吗?」 端王听完这段话只觉自己如鲠在喉,他不可置信地看向皇后:「以幼安妹妹的家世便是嫁入世家做正妻都绰绰有余,她为何要嫁给儿臣做侧妃委屈自己,难道您以为定国公会在乎区区一个侧妃之位吗?」 「怎么不可以嫁!本宫当年也出身贫寒,可陛下在娶了我之后不依旧纳了贵妃当——」 「母后慎言。」 端王毫不犹豫地打断了皇后的话语,皇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过了片刻后讷讷道:「可肃王——」 「儿臣与苏姑娘已然交换了庚帖,这门亲事已是板上钉钉不可更改。」端王只觉心累,就连语气中的疲惫都不愿多加掩饰,「退一万步来说,纵使定国公真的要将幼安妹妹嫁予儿臣,您以为苏相便能坐视不管吗?」 「但是——」皇后还是极不甘心。 「没有但是,儿臣的婚事自有父亲做主,母后若是想要商议请直接去找父皇,切不要再私下决断。」 「昱川——」 「儿臣还有要事,先行告退。」 说完后端王不等皇后反应便径直离开,等走出殿后才终于觉得自己松了口气。 明明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可在这儿却比在朝堂上还要压抑。 端王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郎骑竹来,绕床弄青梅。1 他年少时还未弄清自己心意时父皇早早就为涂幼安与宁王赐婚,他决心争储后刚与苏若雪定下婚约后却又得知涂幼安被宁王退婚。 终究还是无缘,不然也不会总是错过。 他闭了闭眸,片刻后睁开时眼里不再有任何多余的感情。 * 寿康公主挽着涂幼安的手臂往外走去,走出好远寿康公主才终于呼出一口气,嘆道:「若不是你和三哥哥都在这里,本宫才不会在这个地方待这么久呢。」 「你也知道的,母后她从前便是如此,身居高位后更是——」 或许是考虑到涂幼安到底是个外人,寿康公主也没有接着往下说,她爽朗地拍了下涂幼安的肩膀:「总之呢,你不要因为这些事情想太多就是,母后是个糊涂人,可我和三哥哥又不是。」 「三哥哥与苏若雪的婚事基本上过了明面,只等最后一锤定音了。」 涂幼安听懂了她话语中的暗示,点了点头,乖巧道:「臣女明白。」 「你明白就行。」寿康公主欣慰地拍了下涂幼安的肩膀,两人一边闲聊一边往宫门处走去,待看见等着自己的幕僚后寿康公主立刻提起裙子小跑而去,中途还不忘转过头冲着涂幼安挥手喊道,「本宫就先走了,你也早些回去吧!」 第23页 在目送寿康公主离开后涂幼安这才往定国公府的马车停着的地方走去,但还没上车就看见换了身衣服的肃王突然从自家马车旁冒了出来。 肃王看着明显被吓了一跳的涂幼安笑了笑:「天色已晚,安全起见不如我送幼安妹妹一程吧。」 涂幼安抿了抿唇,正想开口拒绝,却没想到眼神一转瞅见了同样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谢无妄。 谢无妄面无表情地看着肃王道:「夜色已深,肃王殿下还是莫要在燕京城内闲晃。」 肃王听见这话嗤笑一声,神情中带着几分轻蔑:「我想去哪儿还用得着谢指挥来管?」 「臣自然管不到肃王殿下的行程。」谢无妄的态度不卑不亢,「只是陛下今日或许并不想看到您这般恣意妄为,肃王殿下还是早日回府方为上策。」 听到这话后肃王的眼神也一点一点冷了下去,他眸色暗沉,看着毫无畏惧的谢无妄忍不住开口嘲讽起来:「我倒是不知道谢指挥什么时候这么喜欢凑热闹了?怎么,就连我送幼安妹妹回家这种小事儿都要您来操心吗?」 谢无妄并未接话,他掀开眼皮冷冷地看向肃王,眼底透出的强硬让肃王不得不做出退步。 起码他现在还不能得罪明镜司的人。 「既如此,不如谢指挥使替我送送幼安妹妹?」肃王吸了口气压住自己的火气,似笑非笑地指着定国公的马车道,「谢指挥使这般热心,想必也不会拒绝这个小小的请求吧?」 在场众人都以为一向不近人情的谢无妄会拒绝这个提议,却没想到谢无妄神色冷淡地点了点头:「有何不可。」 随后谢无妄转头看着目瞪口呆的涂幼安道:「涂姑娘,请吧。」 只是谢无妄明显不是话多之人,而涂幼安也并不喜欢交际,两两相撞的结果就是——二人从出宫门到现在都未曾说过一句话。 天色昏暗却还未到夜禁时间,街边行人说话的交流声很是喧闹,不过那些声音加起来都没有谢无妄身下黑马那慢悠悠的马蹄声来得明显。 涂幼安有些不安地扯了扯手中的帕子,脑海里也不断回想着这几天的经历。 她这几天应该没有做过什么会被明镜司盯上的事情啊,可谢无妄送自己回府的这个举动实在是让人忍不住多想。 就在涂幼安开始揣测这会不会是陛下在试探定国公府时,突然听见谢无妄隔着车帘道:「谢某听说涂姑娘今日在马球赛上下了注。」 听见谢无妄声音的涂幼安不由自主地坐直,斟酌了一下后回道:「是这样,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并非。」谢无妄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大梁律例明令禁止赌博,陛下今日听闻寿康公主设局后十分不满,望涂姑娘之后还是莫要参与这些事情。」 涂幼安只以为这是陛下在借谢无妄之口敲打自己,忙不迭道:「我明白了,多谢谢指挥告知,我保证以后定不会再参与这些事情。」 谢无妄听出了涂幼安语气里暗藏的怯意,敛眸藏起眼底失落,动了动唇却又怕多说多错。 过了片刻马车终于在定国公府外停了下来,涂幼安也扶着半夏的手从上面走下,却没想到谢无妄也翻身下马,他几步走过来后将自己怀里揣着的钱袋递给涂幼安。 「听说今日涂姑娘压了红方,这些银子便当是谢某的补偿。」 涂幼安被他这个举动吓了一跳,连忙摆手拒绝:「谢指挥不必如此,原也是我自己要下注的,怎能让您补偿我。」 可谢无妄却并不给涂幼安拒绝的机会,他将那袋子直接丢入半夏怀中,随后飞速上马,临走前却又回头丢下一句话:「肃王并非良善,宁王也非良配,涂姑娘在婚事上还是要谨慎考虑才是。」 「不是,等——」 涂幼安还没来得及回话谢无妄便已然架马离去,看了眼半夏手中的钱袋后一头雾水地回到府中。 在向定国公与崔夫人说完今日之事后涂幼安终于回到屋中歇息,洗漱完毕后有些无聊地躺在床上发呆,翻身时正好看见坐在那边数钱的半夏,过了片刻涂幼安猛地一下坐了起来。 「谢无妄这话是什么意思啊,他是不是在嘲讽我眼瞎啊!」涂幼安的表情看起来有些一言难尽,「怎么说得好像还是我主动去招惹这些人似的一样……」 「而且今日明明那么多人都押注了,他怎么偏偏就逮着我一个人说教,而且最后还把我押注的银钱尽数返还……怎么,是我们这些庸俗之辈不配花钱压他赢吗!」 半夏被涂幼安突然拔高的声音吓了一跳,看着气鼓鼓的涂幼安连忙安慰。 「兴许谢指挥使并未想这么多,只是刚好碰见咱们,又觉得让您输钱有些愧疚,所以才把银子还给姑娘的。」 数完袋子里的银钱后半夏颠了颠那个袋子,道:「而且也不能说尽数返还,谢指挥使似乎还多给了一些。」 涂幼安听见这话立刻问:「还有这种好事儿,他多给了多少?」 「感觉起码多出来三四两有余呢。」 「这么多啊!」涂幼安微微咂舌,思索了一下后恋恋不捨地开口,「那等下次见面时还给他吧,要不然回头等他发现了还觉得是我占他便宜呢……」 作者有话说: 1出自李白《长干行·其一》 第十三章 第24页 谢无妄从定国公府离开后便径直回了自己府邸,府中侍从婢女见他板着脸都以为他心情不好,十分熟练地退到一旁噤声不言。 待回到屋中关上门后谢无妄才终于放松下来,同手同脚地走到床边,然后如同木头一般僵直地倒在床上,在盯着头顶床幔出了半天神后深深呼出一口气。 方才之举实在是有些冲动。 不过是宁王戏言何必当真,她也不见得就一定是为了宁王才压红方胜利,此等小事无须放在心上…… 虽然他一直努力说服自己应该这么想,可宁王在马球场上所说之话仿佛如同苍蝇般一直在耳边嗡嗡嗡地响个不停。 「你们瞧,涂幼安今日那身衣服和我今日这身长衫的颜色一模一样,想必定是她偷偷打听之后故意这般打扮!恐怕她为着红方下注也是因着我的缘故,只是没想到最后赔了个血本无归,此番倒是我对不住她了。」 自吹自擂,狂妄自大,花拳绣腿,惹人生厌。 谢无妄忍不住哼了一声。 还好这幢婚事已然作罢,此等竖子怎能与她相配。 想到这里心中懊悔之意再次汹涌而至。 他方才一时赌气冲动行事并未细想,可如今想来这般举止简直是毫无尊重可言。 谢无妄抬起手臂挡在自己发烫的面颊。 他只怕没有脸再见对方了。 * 二月十五花朝节,春回大地,草木萌发,百花始放。 郊外雾黛山上的十里桃花已然盛开,燕京城的百姓们纷纷趁着好天气出门踏青,而官宦人家更是早早相约一同前往祭祀花神。 崔夫人也与几位好友带着家中女眷一同前往,涂幼安自然也要跟随母亲前往雾黛山,或许是因为今日前往雾黛山赏花的人家数量密集,就连明镜司都被叫来协助城门巡逻的官兵一起查验通行往来。 涂幼安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模样,她正撑着脸颊靠在榻上小憩,却在听见谢无妄的声音后猛地一下清醒过来。 在斟酌好用词后涂幼安小心翼翼地掀开车帘往外看去,没想到正好与站在马车右前方的谢无妄对上了视线。 「谢——」 话都没有说完谢无妄已然避开涂幼安的视线转过身子往后退去,涂幼安见状只能把未说出口的话重新吞回肚子里。 她死死盯着谢无妄,见对方确实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后才愤愤不平地将帘子撂下,沉默了一瞬后涂幼安趴在桌子上掰着自己手指咬牙切齿地说道:「一共四次了。」 「我这半个月,在街上买吃的碰见他两回,去宫里参加宴会时又碰见他两回。」 说到这里涂幼安停顿了一下,随后嗤笑着再次掰下一根指头:「差点忘了,加上今天这次一共五次了。」 之前只是有种隐隐约约的感觉。 但谢无妄今天的表现能让她确定谢无妄绝对是在躲着自己。 燕京城确实算得上街道纵横,市面繁华,可平日里能去的地方来来回回也就那几个,便是偶尔碰见也没什么稀奇的。 只是谢无妄最近看起来实在是太奇怪了,无论是在街上偶遇还是在宫宴时相遇,他只要一看见自己的身影就会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今日更是如此。 她甚至都开口喊了他的名字,涂幼安不信那么明显的谢字他会听不清楚。 烦死了。 就算她是个傻子也能感觉出来这是在躲自己吧! 涂幼安愤愤不平地用手指戳着桌面,嘴里面还不忘小声的骂骂咧咧,白芷和半夏对视一眼,却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姑娘消消火。」半夏将倒好茶水的杯子递到涂幼安面前,看着她趴在那里小口小口地辍饮着杯中茶水后无奈地摇了摇头,「车才刚走,只怕姑娘方才抱怨的话语会被谢指挥听见。」 「听见就听见,我还怕他不成。」涂幼安哼了一声毫不放在心上。 白芷听见这话忍不住调侃:「是是是,姑娘自然是天不怕地不怕——就是不知道是谁这一个月天天做噩梦。」 「不是梦见自己因为那多出来的五两银子被明镜司抓走,就是梦见自己因贪污受贿和谢指挥一起被抓起来审问。」 「哎呀别说了!」涂幼安立刻捂住耳朵,一脸痛苦地看着白芷,「你一说我就又想起来梦里那些事情,我一想起来晚上就又要睡不好了!」 「不许没大没小的。」半夏皱着眉训斥完白芷,又温声道,「姑娘不必忧心,老人都说梦到的事情都说反的。」 这句话勉强有安慰到涂幼安,她打起精神吃了东西,但一路上依旧无精打采萎靡不振。 又是把钱还回来,又是到处躲着自己,还真是摆明了不想跟自己扯上丝毫关系。 被人嫌弃的滋味儿可真是让人难受。 崔夫人刚从马车上下来就看见涂幼安正神色怏怏地杵在马车旁边,快步走来问道:「怎么脸色这般差,可是坐车太久不舒服了?」 说完后崔夫人肃着脸看向半夏与白芷:「让你们好好照顾姑娘,怎么照顾成这样,到底发生了何事?」 涂幼安见崔夫人发火连忙挽着崔夫人往花神庙走去,软着声音撒娇:「与她们俩无关,是我昨天晚上没有休息好有些晕车罢了,但这会儿已经不再难受了!」 崔夫人停下脚步,捧住涂幼安圆乎乎的脸揉搓了一番,看着她敢怒不敢言的小模样朗声道:「待会儿等祭祀结束可以摘些新鲜的桃花瓣烹茶做糕,花朝节定是还要摘些野菜来吃的,时令蔬果你肯定喜欢。」 第25页 「既然身体不适那就要多吃点好吃的东西,你等着娘亲待会儿大展身手就是。」 涂幼安一下子就被崔夫人转移了注意力,满心满眼只剩下待会要吃到的美食,一脸期待地跟着崔夫人前去祭祀花神。 花朝月夕。 与中秋节对应的花朝节承载了人们祈求多子多福的祝愿。 虽然涂幼安不觉得这东西有什么可求的,但还是按照习俗跟着众人行礼祭拜。 等主祭朗诵完祭词后崔夫人便带着自家瓜果到殿内上香祭拜,而后涂幼安也拿出早已剪好的五色彩笺用红绳绑在桃枝之上——此谓赏红。1 奈何她身量不高费了半天力也没能将彩笺绑在桃枝上,好不容易快要系好一个不留神又被晨风吹走了手中彩笺,嘆了口气后涂幼安只能极不情愿地提裙去追那在空中打着旋儿乱飞的彩笺。 好在那彩笺晃晃悠悠了半天最终还是飘落在地,她立刻趁机加快脚步,却没想到有人先自己一步将那彩笺捡了起来。 青葱玉指,纤细修长。 和自己圆乎乎的手完全不一样。 涂幼安抬眸望去,正好看见苏若雪笑意盈盈地起身将那彩笺捡起来递给自己。 「多谢苏姑娘。」涂幼安行礼谢道。 苏若雪听见这话后眉眼之间更是柔和:「举手之劳罢了,何须多礼。」 与苏若雪道别后涂幼安拿回彩笺重新赏红,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那彩笺用红绳牢牢绑住,她拍了拍手正打算回去吃东西,却没想到身后再次传来苏若雪的声音。 「不知涂姑娘可愿与我一同赏花观景?」 涂幼安没想到会有人主动邀请自己,犹豫了一下后回头看了看崔夫人,见那边吃食还未做好轻轻点头:「好。」 两人并肩在桃林中漫步,耳边还能听到鸟雀清脆的鸣叫声。 「我听我父亲说,那日上元节程氏坠楼时涂姑娘正好就在楼下,想必一定受了不小的惊吓吧。」 苏若雪先打破了沉默,语气平淡地仿佛只是在谈论今日天气如何。 「当时确实被吓得不轻,不过现在已经好很多了。」涂幼安笑着回道。 苏若雪点了点头,见四周无人后停下脚步看向涂幼安,神色中满是认真:「那你觉得这件事情会是端王所为吗?」 这还真是出乎涂幼安意料。 她还真没想到,以温婉贤淑闻名燕京的贵女典范苏若雪会这般直接。 苏若雪看见了涂幼安藏在眼底的惊讶,轻声询问:「涂姑娘为何这副表情?」 「抱歉,我并无他意。」涂幼安连忙整理好表情,斟酌着解释,「就是没有——」 「就是没有想到我会这么直接是吗?」苏若雪笑着接上了她的话。 涂幼安听见这句话后默默点了点头,苏若雪毫不在意地笑着看向遍野桃花,语气里带着几分郑重:「毕竟事关婚姻大事,所以难免想要多了解一些。」 「你说得对,事关终身大事,多打听一些肯定是没有坏处。」 涂幼安停顿了一下,面容沉静地看向苏若雪,眸色中满是认真:「若是让我来回答这个问题,我会说——」 「我觉得程氏之事与端王殿下并无关系。」 苏若雪似乎并不意外涂幼安的回答,她看向涂幼安,有些疑惑地问道:「你这般信任他吗?」 听到这个问题的涂幼安神色却露出些迷茫,她略略思索了一下,片刻后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其实也不能说是信任吧,我觉得更多的是出于我的直觉?」 「我直觉这件事情并非端王所为,也觉得他不会是那种人。」涂幼安抬手摺下一旁的桃枝,递给苏若雪后笑道,「但我拿不出证据替他证明清白,所以算不得数。」 「端王人品如何,还要靠苏姑娘自己决断。」 苏若雪愣了一下后接过那根桃枝,语气中带着几分释然:「为什么不算,涂姑娘这番话于我而言,要比其他人的劝慰更让人心安。」 「毕竟涂姑娘与端王相识已久,他能得到你这番评价,想必确实是个很好的人。」 可涂幼安却在听见苏若雪这句话感到有些可笑,沉默了半晌后才轻声回道:「我觉得,『想必』这两个字或许过于轻率。」 「人都是会变得,更何况那还是皇室中人。」涂幼安眯着眼睛看向那根桃枝,声线毫无波澜,「往日情意也终究只是过去的事情。」 「虽说我相信此事绝非他为,可在这场局里,他未必完全无辜。」 涂幼安看着神色怔愣的苏若雪,神色中只余肃穆。 「将计就计,也是一种进攻的手段。」 作者有话说: 1参考资料——百度百科 第十四章 苏若雪听见涂幼安这番话后顿时愣住。 「在背后肆意评价他人并非君子所为,可我还是觉得应当将自己的猜测告知于苏姑娘。」涂幼安垂眸看向自己的手背,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温热的触感,「若是耳边只听得到好话,那对这个人的认知难免会产生偏颇。」 一时之间此处桃林中只能听见桃树被风吹得簌簌作响的声音。 过了好半天苏若雪才终于回过神来,她吐出一口气,十分郑重地向涂幼安行了个礼。 「多谢涂姑娘。」 涂幼安连忙将苏若雪扶起:「苏姑娘不必如此,这些事情不过是我个人判——」 第26页 「涂姑娘若是不介意的话,可以唤我小字阿雪。」苏若雪柔声打断了涂幼安的话语,唇边的笑容也比方才真切了许多。 燕京城的夫人小姐对涂幼安的评价几乎都是——虽然蠢笨了些,但还算乖巧听话,嫁给宁王实在是委屈宁王。 只是苏若雪一直对嚣张跋扈的宁王印象不佳,在得知涂幼安与他定下婚约后难免心生同情,所以逐渐开始留意起涂幼安。 很快她就注意到涂幼安在应付宁王时掩藏在乖顺下的敷衍与不耐。 今日更是让她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可与传闻中不同的涂幼安让苏若雪觉得十分有趣。 礼尚往来,涂幼安腼腆地笑了笑,道:「那苏姑娘若是不介意,也可以唤我小字绥绥。」 「平安顺遂……定国公与崔夫人当真是很重视你。」苏若雪语气中藏着几分羡慕。 不等涂幼安接话她便继续说:「其实我很久之前就知道自己以后要嫁给端王,但迄今为止,我都没有机会能和他认认真真地交谈过。」 「明明他在朝中上下人人夸赞,明明他是燕京城里最被看好的皇子,可我始终都觉得自己对这个人一无所知。」 苏若雪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后看向涂幼安:「所以我今天看见你的时候一直在想,要是他也能找我退亲就好了。」 「我尝试和父母兄长诉说,可他们只会说我想太多,端王殿下是个极好的男子;我与关系好的千金诉说,她们说我不知满足,与如此好的公子定亲还挑三拣四……」 「可是临到结婚前我才发现,其实我是很害怕的。」苏若雪声音越来越轻,「害怕所嫁非人,害怕遇人不淑。」 涂幼安听完这段话理解地点了点头:「这是人之常情,每个女子嫁出去之前都会有这样的担心。」 「可我觉得你好像并未有这样的担忧。」苏若雪挑了下眉,眉目间带着几分骄傲,「你每次应付宁王的时候都像在逗狗。」 涂幼安愣了下,有些尴尬地看向苏若雪,嗫嚅道:「那么明显吗……」 「不明显,因为是我观察了好久才发现的。」 两个人对视了片刻,随后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因为我和你们情况不太一样。」涂幼安吐了下舌头,「我是很早之前就知道自己嫁的是个什么人,不抱期望所以自然也不会害怕。」 「只要那位爷不要没事惹事我就谢天谢地了,至于其他的我压根懒得想,一想就只剩下心烦。」涂幼安舒出一口气,看着纷纷扬扬落下的花瓣笑道,「我本来以为和他退婚就可以轻松了,没想到现在比以前还烦,搞得我都忍不住怀念起从前的日子了。」 涂幼安比划了一下,神色里满是怅然:「毕竟我以前只用应付一个人,现在却要应付一堆人。」 「真烦人啊,要是女子可以不用嫁人就好了。」苏若雪也跟着感慨道,「不用嫁人我们就不会有这么多烦恼了。」 涂幼安一本正经地开始胡扯:「那你和我一起去云栖观当个道士吧,我们两个人去玉带桥底下支个摊子算命赚钱。」 「这个主意好。」苏若雪十分配合地接道,「招摇撞骗也是人生一大乐趣。」 崔夫人正坐在草蓆上烹煮桃花茶,没想到抬头时却看见涂幼安与苏若雪说说笑笑地挽着手一同归来。 自家女儿因着身形缘故一直不喜社交,在燕京多年也没有什么至交好友,如今能交到个不错的朋友崔夫人实在是觉得心下宽慰。 「崔夫人安。」苏若雪在离开片刻后带着婢女向崔夫人行礼 崔夫人豪爽地挥了挥手:「不必多礼。」 站起后苏若雪示意身后婢女将食盒拿来:「这是我母亲自制的鲜花饼,今日花朝节食用最是应景,还望崔夫人不要嫌弃。」 「怎会嫌弃!」崔夫人站起身后将那食盒接过,看着碟子里做工精緻的鲜花饼笑道,「你这礼物真真是送在我家绥绥的心坎上,她肯定喜欢的不得了。」 将食盒放下后崔夫人转头对着婢女说道:「去将那绒花取来。」 将煮熟的蚕丝一点一点拈成花瓣的形状并非易事,可崔夫人却财大气粗的拿出一盒子绒花递到苏若雪面前:「瞧瞧有没有喜欢的,若是看中了便挑个喜欢的带回家。」 苏若雪连忙摇头:「多谢崔夫人好意,只是绒花过于贵重,我不能收。」 崔夫人看着苏若雪拒绝的模样扬唇一笑:「这绒花若是无人佩戴,便是再珍贵又有何用,无人欣赏丢在这盒子里才是可惜。」 说完这句话后崔夫人索性拿过盒子在里面挑挑拣拣,最后选出一朵粉色的木兰花抬手簪在苏若雪发髻之中。 「多好看啊,衬你。」 苏若雪从未遇见如同崔夫人这般热情明烈的女子,被对方夸赞后难得浮出些害羞之意。 「多谢崔夫人。」 「叫崔夫人多见外啊,阿雪叫我崔伯母就好。」崔夫人心下满意,转过头看着一脸无奈的涂幼安道,「走,咱们也去拜访一下丞相夫人。」 苏若雪还未从害羞的情绪中反应过来便被崔夫人牵着手往自家草蓆处走去,她一脸茫然地跟着崔夫人往前走去,回头看着涂幼安早已习惯的模样才回过神来。 看来崔夫人的性格比传闻中还要风风火火。 丞相夫人许氏正全神贯注地制作糕点,在听见崔夫人热情的呼喊声后被吓了一跳,手一抖便看见那面粉洒了半张桌子。 第27页 许氏满是无奈地看向崔夫人:「崔夫人的性格还真是一如既往,我手里这面粉都被你的大嗓门吓跑大半了。」 「这有什么的,我给你补点不就行了。」崔夫人立刻回头吩咐婢女去取面粉,根本不给许氏拒绝的机会。 待许氏将双手洗净后崔夫人便拿出盒子道:「阿雪方才给我们送了点心,想必是许夫人亲手所做,作为回礼,这盒子里你若是有喜欢的拿走便是。」 许氏看着那盒子价值不菲的绒花摇了摇头:「不必如此,一盒点心罢了,怎当得起这般贵重的回礼,有阿雪那只绒花就已足够。」 崔夫人见她态度坚定也没再强求,十分热情地拉着众人闲聊了许久,随后见时间差不多便带着涂幼安告辞离开回到自家草蓆所在之处。 「让我看看我这壶桃花茶煮的怎么样了——」崔夫人揭开茶壶看了一眼,接着倒入杯中轻抿一口,片刻后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咱们回来的正是时候,绥绥快来尝尝!」 採摘好的新鲜瓜果也被清洗干净摆放在草蓆之上,涂幼安也终于能坐下来享受准备好的美食。 桃花米糕清甜软糯,加入龙井后所煮的桃花茶则香郁醇厚回味甘甜,而放了红椒的野菜粥更是让人胃口大开。 涂幼安感觉自己方才因为採摘花瓣而积累的疲惫都一扫而空,崔夫人见她吃得开心心下也十分愉悦,嘴里还不忘嘱咐道:「吃完记得去散步消消食,若是回头积食难受的又是你自己。」 「女儿记住啦。」涂幼安咽下口中花糕道,「我待会儿给阿雪她们送完吃食就去散散步。」 崔夫人向来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她见涂幼安此刻无事便起身去找友人闲聊,隔着老远涂幼安都能听到自家娘亲爽朗的笑声钻入耳内。 「第一层是桃花糕,第二层是春菜粥和一些瓜果,第三层是我娘亲亲自烹煮的桃花茶。」涂幼安一边递过食盒一边和苏若雪解释。 见苏若雪似乎还要和许氏去拜访其他千金涂幼安便没再多留,带着半夏和白芷在这雾黛山上的桃林中闲逛起来。 只是这雾黛山的桃林实在密集,几人不过是随意逛了一会儿没想到竟然找不到来时之路。 「咱们走得有这么远吗,从花神殿走到这里也不过用了小半个时辰吧?」白芷一脸奇怪地四处张望,试图找到来时的那条小径。 半夏也皱着眉观察了一下四周:「应该并没有多远,只是这林子的布置颇为奇怪。」 白芷听见半夏这话后观察起桃林,片刻后应道:「确实如此,这处所种桃花排列布阵格外讲究,似乎是刻意布置成这样?」 半夏与白芷皆曾习武,涂幼安听她们这么一说顿时产生几分兴趣。 「照你们这么说,那我们是不是出不去了啊?」 第十五章 白芷看着神色悠然的涂幼安嘆了口气:「姑娘,您这幅表情可真是一点儿都不像迷路之人啊。」 「急也没用,没用又何须急切。」虽然山中并没有多热,但涂幼安还是故作深沉地摇了摇手中团扇,清了清嗓子道,「那你们俩可有看出什么线索?」 半夏看着周围的桃树皱了皱眉:「此处地形太过复杂,恐怕没用几个时辰是看不出来破绽的。」 「居然要那么久啊!」涂幼安有些惊讶,略略思索了一下,「也不用太过慌张,我方才在山下瞧着这附近应该有是个宅院的,咱们慢慢搜寻便是,若是真的找不到了再喊破喉咙等人来救吧。」 「若是娘亲发现我们半天都没有回去的话,想必也会带人上山寻找的。」涂幼安越说越觉得有理,自顾自地点了点头,最终拍案决定,「那就这样吧,我们先在这附近逛一逛吧。」 白芷听见这话顿时欢呼起来,只有半夏愁眉苦脸地看着两个人。 带一个就已经够累了,此刻还要带两个。 涂幼安看见半夏的表情后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以示安慰:「别发愁啦,既来之则安之嘛,咱们这也是误打误撞才进了这里,恰恰说明我们与此地有缘啊。」 半夏面无表情地听着涂幼安的歪理。 反正也没别的选择了,逛逛就逛逛吧。 得到半夏的应允后涂幼安立刻兴致勃勃地带着二人在桃林中穿梭起来,这附近的桃林要比山脚下密集许多,层层叠叠地密不透风,仰头望去几乎看不到晴空。 三个人顺着那小径左拐右转,透过交叠的桃枝似乎隐隐约约看见了不远处坐落的宅院,涂幼安正感慨自己运气极佳,却没想到半夏在下一个拐弯时突然抬手拦住她们,脸上的表情也甚是严肃。 「有人过来了。」 白芷一听这话立刻上前一步与半夏一起将涂幼安护在身后。 一时之间桃林中鸦雀无声,风声与鸟叫声似乎都被隔绝开来,涂幼安竟觉得自己的呼吸声听起来都格外明显。 那脚步声愈来愈重,就连涂幼安这种不曾习武的普通人也听得格外清楚。 三个人都屏住呼吸等待来人的出现,却没想到在此地看见了一个让人意外的身影。 「谢指挥!」涂幼安忍不住惊呼,「您怎么会在这里啊!」 几个时辰前他不是还在城门口查验人员通行吗,怎么一下子就从这里蹦出来了? 谢无妄完全没有想到会在这种地方碰见涂幼安,他愣了一下后连忙捂着半边脸侧身避开视线,声音里还带着几分紧张。 第28页 「涂姑娘为什么会在这里?」 涂幼安茫然地用团扇指了指身后的小路,理直气壮地回复道:「我从那边走过来的啊。」 「不是,我是说——」谢无妄语气突然有些急切,但见涂幼安一无所知的懵懂模样便明白了眼下状况。 看来是误打误撞走进来的。 也不知道该说她运气好还是不好,此间迷阵若是没有熟人引路实在是很难走到这么深的地方,但这个地方…… 「谢指挥想说什么?」涂幼安追问。 冷静下来的谢无妄又变成了往日里那副冷冰冰的模样,淡淡道:「没什么。」 半夏在观察了谢无妄片刻后终于开口:「谢指挥看起来似乎对此地甚是熟悉,不知可否带我们三人离——」 话还没有说完谢无妄便直直看向半夏,那双如同翡翠一般的绿眸散发着冷冽凌厉的寒芒,眸中杀意毫不掩饰,看得半夏背后一凉害怕地垂下头去。 涂幼安注意到半夏的动作后侧过身子挡住她,一双杏眼灵动婉转,神情里满是天真懵懂:「谢指挥可以带我们出去吗?」 谢无妄对上涂幼安的视线时怔愣了一瞬,随即默默移开视线,而身上的杀气也被尽数收起,他并未多话,绕过三人往前方走去,语气里满是疏离:「跟上。」 涂幼安唇角微勾,在给半夏和白芷递了个眼神后立刻跟上谢无妄的脚步,眼神也一直留意着谢无妄的身影。 毫不犹疑地从诸多岔路口中选择出正确的道路,十分熟练地带着她们三人避开方才走错的岔路,单凭这几点来看就能知道谢无妄对这里确实非常熟悉。 只不过他一直侧身身子挡着右边的面颊,脸色阴沉看起来心情很是不好。 午后的阳光从桃花枝叶的缝隙间钻进来洒在地上,涂幼安借着阳光看清了谢无妄脸上的红痕。 红色的抓痕在青年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扎眼,她甚至隐隐约约还能看见有些地方破了皮,而渗出的血迹未被处理已然干涸。 也不知道是何方神圣能在谢无妄脸上留下这种伤痕。 涂幼安识趣地移开视线,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别处。 谢无妄今日穿着一身鸦青色的圆领窄袖长袍,乌发被玉冠高高束起,脚下还踩着一双牛皮长靴,如同亘古寒冰巍然不动的神情更是将他那生人勿进的气势烘托得更为锋利。 但最让涂幼安在意的还是被浅金色云纹腰带勾勒出来的曲线。 燕京城的年轻公子涂幼安也见了不少,可还真没有几个人的身段像谢无妄这般好。 宽肩窄腰,身形修长,又因为常年习武姿态总是如松般挺拔。 想到这里她十分隐晦地再次偷瞄了一眼对方的腰身,在看见那上面挂着的香囊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有事要说:「那个,谢指挥……」 谢无妄听见她的声音后停下脚步,但并未回身,将手背到身后问:「何事?」 「就是,上次谢指挥给我的那袋银两。」涂幼安仰着脖子看着谢无妄的后脑勺,声音放得又软又甜,「里面似乎多给了五两。」 「嗯。」谢无妄没什么情绪地应了一声。 涂幼安实在是拿不准他这声「嗯」是什么意思,从白芷手里拿过沉甸甸的荷包后小心翼翼地开口:「可能是谢指挥当时不小心给多了,我把那些钱还给谢指挥吧。」 谢无妄抿了抿唇,看起来似乎不太开心。 「不必。」他丢下这两个字后便径直往前走去。 涂幼安看着谢无妄离开的背影愣了一下,随后连忙提起裙子跟上对方的步伐。 她欲言又止地看着谢无妄,正准备开口就听见谢无妄接着说道:「不必还我,我不需要。」 「好吧……」涂幼安见他这个态度只能干巴巴地应了一声。 或许是谢无妄的拒绝过于直白,又或许是最近烦心的事情太多,总之涂幼安莫名觉得自己有些委屈。 她其实并没有别的意思,但谢无妄总是毫不留情地划清两人界限,这种感觉又让涂幼安想起平日里那些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的嫌弃模样。 涂幼安不再看他,沉默地垂着头不再多言,却没想到谢无妄不知为何突然停下了脚步。 没想到这人看着清瘦,但实际上还挺结实。 涂幼安捂着自己被撞得生疼的鼻尖看向谢无妄,在看见对方蹙起的眉头后只以为这人又要开口教训自己,连忙先发制人道:「这不能怪我,是谢指挥突然停下来我才不小心撞上去的……」 谢无妄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涂幼安,涂幼安被他这直勾勾的视线看得有些心虚,垂着头小声道:「好吧,其实也有我自己没有看路的缘故……」 「……你哭了?」谢无妄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迟疑。 他总觉得自己方才的态度有些强硬,可又实在是没有什么和小姑娘相处的经验,正想道歉却没想到回头便看见了涂幼安眼泪汪汪的模样。 说话时还带着浓浓的鼻音。 看来方才是真的在哭。 意识到这点的谢无妄又是愧疚又是不知所措,他张了张嘴但最后也只是挤出苍白无力的两个字。 「抱歉。」 涂幼安没想到对方会向自己道歉,惊讶过后才意识到自己的鼻子越发酸痛,眼泪也不由自主地从眼眶里滑落。 第29页 滴落在地的水珠在灰色的石板上晕出一个深色的水印。 看见这一幕的谢无妄顿时慌乱起来,握着刀柄的手指也因为用力过度导致青筋外露。 「我——」谢无妄张了张嘴,吸了口气后绷着脸道,「抱歉,是我方才态度不好,你不要哭了。」 正准备开口解释自己只是被疼哭的涂幼安一听这话顿时改变了主意,她努力把眼睛睁到最大挤出几滴眼泪,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开口:「我、我真的没有要缠着谢指挥的意思……我只是、只是想把那五两银子还给你而已,可你每次都躲着我……」 说到这里她偷偷抬眸看了眼谢无妄,随后呜呜咽咽地继续道:「我打不过你、也不可能把你吃了,可你为什么老是要躲着我啊,我就这么招人讨厌吗……」 说到这里涂幼安不禁想起往日里那些公子一看到自己就纷纷躲避的模样,情绪变得愈发真切起来不说,就连眼泪都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一颗一颗掉落在地。 「……反正你们生怕和我有什么接触被人看见,生怕我为了嫁人不择手段黏着你们,搞得我好像飢不择食什么人都能看得上一样。」涂幼安咬牙切齿地说完这句话,但只有谢无妄没有听出她语气里的愤愤不平。 「……谢某并没有躲。」谢无妄神情都染上几分慌乱,憋了半天又蹦出几个字。 「骗子,谢指挥明明就有。」涂幼安瘪着嘴,一脸委屈地看着谢无妄,「无论是在街上还是在皇宫,反正你每次只要看到我就转身离开,而且我今天早上在城门处喊你时你还装作听不见……」 听到最后这句话的谢无妄十分心虚地别开视线。 「还说没有,你甚至现在都不敢和我对视了……」涂幼安垂着头把手里的帕子揉成一团,嘴里也嘟嘟囔囔地抱怨个不停,「哼,堂堂七尺男儿居然如此胆小,还不如我呢……」 「谢某只是——」 还未说完就听见涂幼安追问:「只是什么?」 谢无妄看着涂幼安还藏着水意的黑眸顿了下,吸了口气后一鼓作气地说道:「谢某只是觉得自己那日送涂姑娘回府时的某些行为十分无礼,期间对涂姑娘也多有得罪,只是谢某不知道应该如何道歉,也不知道要如何面对涂姑娘,所以才总是逃避。」 「我并不厌恶涂姑娘。」谢无妄垂眸看向涂幼安,眸色中满是歉意,「抱歉,我没想到无意之举会给涂姑娘造成这么大的伤害。」 第十六章 涂幼安有些怀疑地用余光打量了一下谢无妄,见他态度诚恳后追问道:「真的吗?」 「谢某并不擅长说谎。」谢无妄注意到涂幼安正偷偷摸摸地打量自己,皱了下眉后继续道,「况且涂姑娘是位非常优秀的女子,何须妄自菲薄。」 说到这里谢无妄神色有些黯然:「他人评价更是不必放在心上,有些事情问心无愧便好。」 涂幼安擦了擦眼泪,故意问道:「那谢指挥可否说说我哪里好?」 没想到面前之人会顺着自己的话反问回来,谢无妄的神情里满是窘迫无措。 但是看见这一幕的涂幼安却破涕为笑。 原来杀伐果断的明镜司指挥使也有这般不知所措的时候啊。 或许是发现了对方与平时截然不同的一面,涂幼安竟然觉得此刻的谢无妄看起来有些亲切,心下也忍不住起了些逗弄的心思。 她拿起帕子遮住自己上扬的唇角,偏过头故作委屈地说到:「谢指挥都说不出来,可见方才之语只是安慰我罢了。」 「我都明白的,我只是个不讨人喜欢的胖姑娘罢了。」 白芷和半夏一眼便瞧出了涂幼安的小心思,无奈对视一眼后纷纷垂下头不再多看。 「并非!我只是——」谢无妄语气中难得露出几分急迫,「谢某不善言辞,只怕一时半会儿无法组织好语言。」 涂幼安并未接话,只是拿起帕子默默拭泪,谢无妄见她如此咬了咬牙,闭了闭眸后郑重道:「可否给谢某一段时间,待谢某组织好语言后定会另择时间告知于涂姑娘。」 这下轮到涂幼安慌张了,她本意只是想要调侃一下对方,但是谢无妄这般正式的答覆反倒打了个措手不及。 要是现在告诉对方自己只是在开玩笑会不会被砍死在这桃林之中啊…… 涂幼安借着团扇的遮掩看向半夏和白芷,不停眨眼发出求救的信号,却没想到这两个丫头眼观鼻鼻观心直接无视了自己看过去的视线,那副架势摆明了就是在说——姑娘我们爱莫能助,您自求多福吧。 关键时刻一个都靠不住! 涂幼安咬了咬牙,面色尴尬地用团扇遮掩住有些僵硬的半张脸:「不、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了吧,谢指挥平日那么忙何须为这些小事儿费心啊我也不过是随口——」 「不会,这与我而言算不上大费周章。」谢无妄神色中满是真挚,「就当是谢某惹姑娘生气后的赔礼,可好?」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涂幼安也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那就麻烦谢指挥了。」 谢无妄见涂幼安答应心下也松了口气,侧过身道:「再待下去太阳就要落山了,我们还是尽快离开此地为上。」 涂幼安忙道:「嗯嗯,那我们快走吧。」 在这尴尬的地方多待片刻都是对她的折磨。 第30页 几人很快便走到了出口,谢无妄私心想与涂幼安再多待一会儿,只是孤男寡女被人瞧见到底不好,看着还有几步就能到达的出口谢无妄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涂幼安:「从这里径直往下走去便是花神殿了,谢某就送到这里。」 涂幼安对谢无妄的体贴颇感意外,屈膝行礼十分诚恳地回道:「今日若非谢指挥帮忙只怕此刻我们三人还找不到出路,多谢。」 「涂姑娘不必客气。」谢无妄神色也柔和了不少。 随后涂幼安便带着两位婢女往路口处走去,只是走到一半时不知为何突然回头看向谢无妄。 他还站在那里。 谢无妄右边脸颊上那三道可怖的抓痕立刻夺走了涂幼安的视线,在注意到涂幼安的目光后谢无妄立马侧身垂头避开她的视线。 涂幼安也没有多看,回过头又走了几步,还最后是停下脚步。 就当是回礼了。 她将自己今日新买的帕子和白芷随身携带的金疮药放在一起让白芷拿去送给谢无妄。 谢无妄见白芷向自己走来时有些奇怪,尔后听见白芷言语后盯着对方手里的东西,眸色微闪似乎有些动摇,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表示拒绝。 涂幼安见他不肯收抬高声音解释道:「那帕子是我今天在织锦阁新买的还未曾用过,花纹样式也有许多人在用,并无任何特别之处。」 「这边离城中还有一段距离,我看谢指挥的伤口还挺深的,还是尽快处理比较好。」涂幼安笑了笑,「这些东西就当是应急之物先用一下,之后用完丢掉就好。」 谢无妄听得出涂幼安话语中的诚恳,沉默了半晌后终于从白芷手中接过那两样东西,朝着涂幼安的方向抱拳行礼,尔后直到涂幼安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他才终于转身离开。 三人刚到花神殿便看见崔夫人正一脸焦急的带着人寻找涂幼安。 涂幼安见状连忙小跑着过去,但是还未站稳就被崔夫人一把抓住手臂,接着就听到崔夫人颤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去哪儿了?路上可有遇到什么事儿?」 看这个样子只怕是出了什么事情。 涂幼安定了定神,随后指向花神殿后方的桃林,温声道:「我没去哪儿,就是在后面那片桃林逛了一会儿,只是没想到半途不小心迷路了,我们三个人废了好大的劲才找到回来的路。」 她本想将自己在林子里碰见谢无妄的事情告知崔夫人,但见崔夫人神色慌张便不再多言,转而问道:「娘亲这是怎么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崔夫人并未回答涂幼安的问题,她松了口气后面若冰霜地拉着涂幼安直接上了马车,在吩咐好护卫时刻警惕后终于仔仔细细地确认了一下涂幼安的状态,见她眼尾泛红立刻紧张起来:「眼圈怎么这般红?」 涂幼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什么,只是风沙迷了眼而已。」 崔夫人见她神情不似做伪倒也没有起疑,就在涂幼安准备询问时却见听崔夫人肃着脸道:「接下来我与你所说之事绝不能轻易外传。」 看来还真的出了什么大事。 涂幼安用力地点了点头,随后崔夫人按了按太阳穴,神色凝重地说道:「肃王妃失踪了。」 * 大梁朝会三日一次,每六日休沐一日。 今日正逢早朝,天还未亮燕京所有七品以上的官员们便乘着马车穿过大半个京城抵达午门外等待开朝。 虽说昨日肃王妃在雾黛山失踪之事并未张扬开来,可有点人脉渠道的官员自然早就知晓了此事,定国公也不例外,他用余光打量了下面色阴沉的肃王后,心里也有些不安。 听说昨天午夜肃王妃已被找回,他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如何,但一名女子在独自消失几个时辰后被人发现衣衫不整地昏倒在路边,即便未曾发生何事,但只怕光是周围的闲言碎语就能将人逼死。 定国公收回目光,忍不住又开始为自家闺女的未来忧愁起来。 涂幼安本就因为退婚之事影响了清誉,门第相当的世家不愿招惹麻烦,他与夫人又不想委屈女儿低嫁,偏偏那几位皇子正看着自己手中兵权虎视眈眈伺机而动…… 想到这里定国公忍不住轻嘆一声。 也不知道肃王妃失踪之事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 但无论是哪一种都对定国公府毫无益处,要是肃王妃真的因此出了什么意外那之后的局势保不齐就要变了。 响起的钟声打断了定国公的思绪,他打起精神带着众人率先从午门进入。 皇帝自然也知晓昨日肃王妃失踪之事,连带着今日早朝时态度都温和了不少,在处理完必要事宜后开口询问:「诸位可还有事要奏?」 见无人应答后皇帝便挥手退朝回到御书房继续批阅奏摺,他刚派人去寻肃王就听见站在门口的肖公公喊道:「陛下,苏丞相求见。」 皇帝无奈道:「让他进来。」 苏丞相步履悠然地进了御书房,在行完礼后站起身看向皇帝,语气十分温和:「臣有一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你都说这话了还问能不能问。 皇帝心下腹诽,但面上还是沉声道:「爱卿但说无妨。」 「虽说教坊司程氏之事已然过去数月,可臣觉得既然莫名其妙死了一个人还是应当给众人一个交代。」苏丞相说得慢条斯理,「就是不知如今明镜司可有结果了。」 第31页 皇帝看着面带微笑的苏丞相忍不住在心底暗骂。 这个老狐狸! 什么给众人一个交代,说来说去不还是逼自己给他一个交代。 虽然无奈但苏丞相没在朝堂上提到此事也算给他留了面子,皇帝看向肖公公,沉声道:「那就把谢指挥喊过来给苏相交代一下。」 没过一会儿谢无妄就匆匆赶来,在行完礼后他抬头看向苏丞相,道:「据明镜司调查,程氏的父亲因端王检举其贪污后在狱中重病身亡,家中女眷也因此被教坊司带走充入官妓。」 「那日程氏在向端王献完乐后一直留在屋内闲谈未曾离开,尔后交谈时她趁端王不察趁机在酒中混入迷药,待端王昏迷后想要刺杀对方,只是还未来得及实施便被屋外侍卫发现不对。」 「为了躲避侍卫的追查,程氏直接从丹桂楼三楼跳下,却没想到头部着地当场身亡。」谢无妄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这件事情与端王殿下并无关系,乃是程氏一手策划。」 苏丞相听完这些话半晌未曾说话,他看着谢无妄略显躲闪的眼神无奈地嘆了口气,转过身看向皇帝,抬手行礼:「陛下,恕臣直言,坐山观虎斗终究会波及自身,而养虎为患更是因为一开始就未曾管教约束。」 「臣自然理解陛下的拳拳爱子之心,可一味地纵容只会让孩子走入歧途,有些事情还望陛下能多加思虑。」 皇帝听见这话后神色明显冷凝了不少,但也并未生气,过了好半天才沉声道:「你先下去吧。」 苏丞相嘆了口气,但也未多言,行了礼后便默默从御书房内离开。 谢无妄垂眸盯着地板等待皇帝发话,却没想到等了半天却听见皇帝十分疲惫地问道:「子晏,你说朕是不是做错了?」 皇家之事如何决断实在不是谢无妄能够评判的,所以他并未回复始终保持沉默。 果不其然,片刻后皇帝便冷着脸对肖公公说道:「待会儿肃王若是过来便不必通报了,你就和他说——朕让他在家好好反思一下丹桂楼之事,顺便在家陪陪肃王妃,这半个月若是无事便不要出门了。」 第十七章 苏若雪一大早便等在府外,在看见定国公府的马车后连忙迎了上来,见涂幼安从马车上走下后直接挽过她的手臂,十分开心地道:「你早上可吃了东西?我让家里的厨子做了好多点心,保管你吃得心满意足!」 涂幼安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是吃了点东西……但不碍事!以我的饭量还可以吃得下!」 待进了屋子涂幼安方知苏若雪所言非虚,玲珑精緻的各式糕点摆满了整整一桌,一眼望去几乎没有重样的,她仔细数了一下发现竟然有三十多种,实在是让涂幼安大开眼界。 「我还是第一次在一张桌子上看见这么多不同样式的糕点呢!」 涂幼安真情实意地赞嘆反倒让苏若雪有点不好意思,她抿了抿唇笑道:「我娘亲是江南人,她说这种糕点在江南也不过是寻常样式,算不得有多稀奇,你喜欢就好。」 「我可太喜欢啦!」涂幼安坐下来看着满桌的点心竟然都不知道应该先吃哪一个,犹豫半天后拿起一个看起来糯叽叽的品尝起来,过了片刻道,「听说江南那边的美食可多了,要是有机会的话我一定会去逛一逛。」 「好啊,你若是之后真的要去的话还可以替我和娘亲回外婆家看看呢。」说到这里苏若雪脸上露出些许遗憾,「我娘亲随爹爹来到燕京少说也有二十多年,而我更是从来都没有去过江南。」 涂幼安见苏若雪面色惆怅轻声安慰道:「毕竟那个时候动荡不安贼寇甚多,归家路远总是害怕发生意外,但如今情况已然好了不少,或许再过几年你们便能一起回家看望故人了呢。」 好在苏若雪也并未因此事惆怅太久,她们俩一边吃着糕点一边闲聊家常,过了一会儿又因为无聊开始摆弄起屋子里的笔砚纸墨。 涂幼安拿着毛笔在宣纸上抄了首诗,却没想到苏若雪在看见后突然感慨:「我觉得你这笔字绝对算得上燕京一绝。」 苏若雪说完后拿起涂幼安写完的那幅字端望起来:「燕京贵女总说你无才,如今想来即便是众人所言也未必是真,起码我没见过比你写得更好的女子。」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随后一本正经地反驳道:「不对,应该说男子也没有几个。」 铁画银钩,力透纸背,笔锋处尽显凌厉。 字迹中透出的潇洒不羁实在是与涂幼安那软糯可爱的外表完全不同。 实在是让人大感意外。 涂幼安被苏若雪夸得晕晕乎乎,脸上的笑意就没下去过,但嘴上还是谦虚道:「过誉了,哪有你说得那么好啊。」 苏若雪不贊同地摇了摇头,十分认真地继续端详着那几幅字:「我从前一直觉得我爹爹的字才是燕京第一,可看了你的字后却发现人外有人,恐怕教你的这个人才是燕京第一。」 「可否与我说说那人是谁?」苏若雪一脸兴奋地问道,歪着头猜到,「莫非是崔夫人?又或是你家中其他长辈?」 反正必不可能是定国公。 毕竟定国公写得那笔烂字也算是燕京城人人皆知的趣事儿。 涂幼安笑着摇了摇头:「都不是。」 「是我父亲麾下的军师,名唤鹿川。」涂幼安看着宣纸上的字迹神色中多了几分落寞之意,「也是我的师父。」 第32页 苏若雪回忆了一下,说:「我好像听我父亲提及过这个人。」 「据说他才华横溢,足智多谋,虽然年轻却协助定国公打了不少胜仗,只是——」 说到这里苏若雪猛地一下顿住,在回想起什么后不知道应不应该继续说下去。 「只是天妒英才早早逝去。」涂幼安接上苏若雪未说之话。 苏若思一脸愧色:「抱歉啊绥绥,我不知道他与你是这般关系。」 涂幼安却笑了笑,毫不在意地说道:「这有什么可道歉的,先生她已去多年,我早已不会为这些事情伤心,更何况过去多年还有人还记得她,我为她感到开心。」 苏若雪见涂幼安并无介怀之色心下稍安,索性转移话题问起别的事情:「那你幼时随定国公与崔夫人四处奔走想必也见了不少奇事,不如讲给我听听?」 涂幼安抬眸想了想:「但是我六岁那年就被送到皇后娘娘跟前抚养了,所以从前好多事情也记得不是特别清楚。」 「那有什么关系,哪怕只是零星半点肯定也比我在燕京的事情好玩许多!」苏若雪笑意盈盈地看向涂幼安,软着声音道,「好绥绥,给我说说嘛。」 一向吃软不吃硬的涂幼安听见苏若雪撒娇更是拒绝不得,索性拉着她坐在软塌上讲起幼时的趣事儿,其中还夹杂着不少从定国公嘴里听到的奇闻轶事,逗得苏若雪时而惊呼时而大笑。 苏若雪拿起帕子擦去自己笑出的泪水:「我倒是第一次知道你还有说书的天分。」 「真是看不出来,你小时候还会爬树啊!」 涂幼安得意地挑了下眉:「我不仅会爬树,我还敢抓虫子和老鼠呢。」 听见这话的苏若雪有些嫌弃地皱起眉头:「你抓这些做什么啊,多脏啊。」 「其实一开始只是抓着玩而已。」涂幼安说到这里笑意突然变淡,「边疆无法和燕京相比,那时候战乱常年灾荒,虽说因着我爹的缘故我并没有吃过这些东西,但吃不上饭也是常有的事情,而当地的大部分百姓那时都是靠这些东西才活下来的。」 说完这番话后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 苏若雪感觉自己的脖子像是被人掐住一般,过了好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咬着唇看向涂幼安:「对不起,我并不知道这些事情。」 「不知道是很正常的事情,没什么可自责的。」涂幼安笑着拍了拍苏若雪的手,「我说这些又不是为了让你自责才说的,过去的事情听听就好啦。」 可苏若雪却依旧脸色惨白,她看着涂幼安动了动唇,挣扎了半天后突然道:「其实我有个喜欢的人。」 正在吃东西的涂幼安差点被噎住,她连忙喝了口茶,待缓过来后才看向苏若雪,神色中满是纠结和震惊。 「是不是吓了你一跳。」苏若雪脸上带着些许愧疚,抬手给涂幼安倒了杯茶后才继续道,「你就不问问我那个人是谁吗?」 「……是谁?」涂幼安乖乖照做,见她犹豫立刻保证,「你放心,我肯定不会说出去的。」 苏若雪笑了笑:「我又不是担心你会说出去。」 「其实那个人你也认识的,是二皇子瑞王。」 涂幼安这下彻底愣住:「可瑞王他……」 「他已经去世多年了。」苏若雪勉强扯出一个微笑,「这件事情我和谁都没有说过,就连我娘亲都不知道,你还是第一个知道的人。」 苏若雪苦笑一声:「如果他没有死,说不定今日与我订婚的人就是他了。」 毕竟瑞王乃是帝后嫡长子,只是从生下来身体便不怎么好,御医都说他活不过弱冠。 没想到一语成谶。 涂幼安一时被这个秘密冲击的哑口无言,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见敲门声,接着便看见苏府的婢女站在门口看着二人道:「大姑娘,端王殿下到府中拜访,主君喊您去前院见客呢。」 苏若雪脸上的笑容顿时就浮了出来,她再次端起往日里端庄大方的架子,温声道:「我知晓了。」 说完后她不再提及方才的话题,十分遗憾地看向涂幼安:「我本来还想留你吃完晚膳再走,如今看来只怕是不能了。」 涂幼安也不再多问,摇了摇头后笑道:「没关系啊,正事要紧,等过几天我邀你到定国公府再聚就是啦。」 「一言为定。」苏若雪说完这句话后立刻交代婢女将桌上糕点装好,劝着涂幼安收下后才依依不捨地站起身。 若是直接离去实在是没有礼貌,涂幼安思来想去还是打算跟苏若雪一同前去,待与苏丞相和许夫人道别后再乘车回家。 只是没能想到,二人刚走到主院就碰上了迎面走来的端王与苏丞相。 端王见到涂幼安时脸上并无惊讶之色,想必是早就知道了她在此处。 他看着两人笑了笑,温声道:「看来你们今日玩得甚是欢愉。」 两人屈膝向二人行礼,随后苏若雪挂着清浅笑意看向端王:「我与绥绥一见如故,相处自然十分愉快。」 涂幼安看着骤然变脸的苏若雪心底咂舌。 不愧是要嫁入皇室之人,变脸的速度比她翻书还快。 这么一对比,自己之前还是宁王妃的时候态度确实过于潦草。 「幼安妹妹这是准备离开吗?」端王看着涂幼安道。 涂幼安乖巧的点了点头。 第33页 毕竟你们一家人坐在那里吃饭聊天,她一个外人留下来也太怪了。 端王沉默了一下,随后道:「五弟他在门口等你。」 「他等我?」涂幼安一脸不可置信,「他等我做什么?」 看着涂幼安格外坦然的态度端王感觉自己安慰了许多:「我也不知,想来是有话要与你说吧。」 涂幼安一头雾水地点了点头:「好吧,那我出去看看什么情况。」 说完后涂幼安再次行礼与三人告别。 端王神色平静地看着涂幼安离开,可眼底却晦暗不明。 既然已然退婚,那就不要心软。 他没有那个耐心再适应一遍和涂幼安会成为自己的弟媳这件事情。 第十八章 涂幼安刚走出苏府就看见宁王正站在定国公府的马车旁边。 虽然很不情愿但涂幼安还是走过去十分敷衍地行了个礼,清了清嗓子后有些不耐烦地开口询问:「端王殿下说你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怎么,我没事儿就不能找你了?」宁王见涂幼安态度敷衍哼了一声,神情中带着几分不满。 「是的,殿下若是没事儿最好不要找我。」涂幼安甚至都懒得看他,一本正经地回道,「毕竟你我早已退婚,频繁见面只怕对名声不利。」 说完这句话涂幼安便踩在凳子上准备上马车,却没想到宁王不可置信地抬手拦住她:「涂幼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殿下听不懂的话不如进去找端王殿下给您解释一番。」涂幼安一边说,一边用团扇将宁王的手推到一边,「男女有别,殿下还是注意一点吧,不要老是动手动脚的。」 「不过才退婚几日你便要与我划清界限吗?」宁王咬牙切齿地看着涂幼安,语气里甚至还带着几分委屈,「你可真是心狠,往日情意说断就断毫不留情。」 涂幼安差点被他理直气壮的质疑给气笑,她回过头看着宁王,无比认真地纠正道:「宁王殿下在说什么胡话呢,你我解除婚约已有三月,哪里是几日啊,以后可莫要再记错了。」 「而且先捨弃往日情谊的人究竟是谁,宁王殿下应该比我更清楚才是。」 「我——」宁王被最后这句话噎住,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殿下既然没有什么事情要说,那臣女便先走一步了。」说完这句话后涂幼安立刻掀开帘子直接上了马车,却没想到刚坐下就听到宁王的声音隔着车帘传进车内。 「……那,我若说我后悔了呢。」 涂幼安冷笑一声,满不在乎地回道:「后悔就后悔呗,关我屁事。」 本来提着心的白芷立刻松了口气,十分赞赏地竖起大拇指夸赞涂幼安。 宁王没想到涂幼安的回答这般果断,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只是回过神时定国公府的马车早已离去,他吐出一口气,压着火气回到自己的马车上,冷声道:「回府。」 片刻后又突然改口:「先不回府,改道进宫。」 涂幼安一回家便看见崔夫人正愁眉苦脸地看着桌上的东西。 「这都是什么啊?」涂幼安随便拿起一个请帖打开看了一眼。 「还能是什么啊。」崔夫人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这桌上十几张请帖可都是邀请你的,什么诗宴赏花游湖踏青,倒还真是应有尽有了。」 涂幼安愣了一下连忙翻开桌上请帖翻看。 果不其然,每张请帖上面都写着自己的名字。 见她确认完毕崔夫人深深地嘆了口气:「可真是阎王不在家,孽鬼由他闹啊,肃王前脚刚被禁足,这些人就可着劲地往家里递请帖。」 涂幼安瞠目结舌地看着桌上那十几张请帖,一时竟不知道应该要说些什么。 崔夫人站起身,郑重地拍了拍涂幼安的肩膀:「可怜的绥绥哟,你这半个月恐怕是有的忙了。」 * 晚霞的火红褪去后天空逐渐被暮色的深沉所替代,而贤王府的诗宴也正好结束,各家的公子千金从贤王府离开后便纷纷登上自家马车回家。 「幼安妹妹下次再来坐啊。」贤王热情洋溢地对涂幼安喊道。 涂幼安听见这话眼皮跳了跳,挂起微笑后乖巧应道:「嗯嗯,有机会一定。」 做梦吧,她打死都不会再来了。 与意犹未尽的贤王道别后涂幼安终于坐上了自家马车,她揉了揉自己早已僵硬的脸颊,待马车驶出一段距离才生无可恋地开口说道:「我本以为肃王被禁足后我就能清闲一阵子了,却没想到现在还不如之前呢,我敢肯定爹爹这几个月上朝的次数都没有我这阵子赴宴的次数多。」 「别说主君上朝的次数了,咱们这半个月赴宴的次数加起来比姑娘前十年赴宴的次数总和还要多。」半夏好笑地捏着涂幼安僵硬的双肩,接着道,「光是贤王府的诗宴咱们都已经参加四回了,更别提其他大大小小的聚会了,而且再过两日肃王便要解禁,只怕……」 半夏并未继续说下去,可涂幼安却明白她的未尽之语。 只怕等肃王出来自己又要应付那位去了。 涂幼安想到这里愈发无奈,十分恼火地抱怨道:「他们这些人都不用读书学习的吗!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喝玩乐,这般不思进取如何能成为国之栋樑!陛下就应该把他们都关起来在家里好好读书明理。」 第34页 「一天到晚净搞这些没有用的小动作,烦死人了!」涂幼安越说越生气,甩着袖子道,「从前我只需要应付一个傻子就行,现在的我要应付一堆的人,我看那婚约还不如不退呢。」 「呸呸呸!姑娘千万不要这么想!」白芷连忙反驳道,「咱们好不容易才逃出火坑可万万不能再回去了!」 涂幼安苦着脸,有气无力地说:「我也不想啊,可这些人比沈昱舟好不到哪儿去啊!单说贤王和那劳什子汝南王,他们俩当年也没少跟着沈昱舟一块嘲讽我胖,这会儿倒是装起好人了。」 「真不知道宁王知道自己那几个狐朋狗友在背后诋毁自己会是个什么反应。」涂幼安冷笑一声,「我看若是知道了定然是狗咬狗一嘴毛。」 半夏听见这话欣慰道:「姑娘那日可是威风极了,只是听说那日分开后宁王直接进宫去了,也不知道他会说些什么。」 涂幼安冷哼道:「管他说什么,反正陛下肯定不会同意的。」 为了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和定国公闹翻可没有那么划算。 白芷也跟着劝道:「我娘说了,迟来的深情比草贱,姑娘你这次可不绝对能心软了啊。」 「就是抱怨一下嘛,我才不会心软呢,我跟这人如今哪有什么情谊可言……」涂幼安神色怏怏地靠在晃晃悠悠地车壁上。 过了好半天她满脸倦容地说道:「我记得退婚当晚爹爹和娘亲还一直安慰我,说什么退婚之事定会影响到我的清誉,恐怕以后婚事也不好寻觅……却没想到!如今这情况和我们当时预料的完全不同!」 涂幼安从车壁上离开,趴在炕桌上哼哼了两声:「你们说我是不是应该尽快找个人嫁了才行啊,感觉不嫁人的话一天到晚都不得清净。」 虽是玩笑话,可半夏却认真思索了一下,片刻后回道:「若是刚退婚那阵子可能还好,但如今这个时段只怕姑娘更是找不到什么合适的人家相看了。」 白芷听见这话不满道:「这话怎么说得好生奇怪,咱们姑娘要家世有家世,要人品有人品,要模样有模样,不过就是圆润了些而已怎么会找不到合适的人家。」 半夏无奈道:「姑娘如今被这些人架得太高了,家世好的公子在暗中博弈互相拉扯,家世差的公子不敢轻举妄动,而和咱们家世相当的更是不想趟这浑水。」 听到这里涂幼安忍不住小声嘟囔道:「就没有那种,有能力还深受陛下信任,并且完全不畏强权敢于抗争的——」 车帘突然被风掀开,露出了不远处写着明镜司三个大字的匾额。 涂幼安看着那三个字怔愣了片刻,随后猛地一下坐直,喃喃自语道:「怎么没有啊,这不是远在天边,近在咫尺吗……」 半夏和白芷都没听清她在嘟囔什么,只以为她是累坏了在那胡思乱想骂骂咧咧,却没想到回到府内服侍着涂幼安躺下后突然听她开口问道: 「你们觉得谢无妄这个人怎么样?」 * 被涂幼安惦记的某人坐在书桌前打了个喷嚏。 谢无妄并不怎么在意,继续翻看着桌上卷宗,喝完水后下意识拿出帕子擦拭唇边水渍,却在看清帕子的模样后沉默了片刻。 是涂幼安那日送给自己的帕子。 他没怎么犹豫将那帕子重新放入怀中,随后拿出另一块帕子擦了擦嘴。 说实话,谢无妄也没想到这些亲王比自己想像中还要疯狂,他掐着手指算了下,涂幼安这半个月大概前前后后一共参加了十八次宴会。 看来定国公手中兵权的诱惑力确实很大,就连那几个没什么可能夺嫡的皇子都在蠢蠢欲动。 想到这里谢无妄继续看向手中密报,随后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派入肃王府的探子又死了一个。 死因是因为在肃王妃面前说了不该说的话。 反正谢无妄可不相信这个说辞,他同样也不相信一直对肃王妃爱答不理的肃王会在一夜之间成为什么爱妻如命的好夫君。 肃王去教坊司寻欢作乐的次数可是一点儿也不比他人少。 更何况那天晚上肃王妃失踪的事情本就疑点重重,偏偏肃王打着肃王妃的旗号不允许任何调查,明镜司也不敢轻举妄动。 但若是肃王妃被休或者出了什么意外,只怕肃王便可以光明正大地迎娶涂幼安了。 谢无妄抿了抿唇。 得快点揪出这个人的马脚才行。 第十九章 肃王坐在书房里听着暗卫汇报这几日的近况,片刻后他将手中书卷丢在桌上嗤笑一声:「我倒是不知道老六什么时候这么喜欢诗词歌赋了,小半个月竟然连着办了四次诗宴。」 「我不过才禁足半个月他便火急火燎地去求父皇赐婚,真是耐不住性子。」肃王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问道,漫不经心地问道,「父皇那边什么反应?」 半跪在地的暗卫沉声回道:「回殿下,陛下拒绝了贤王的请求并让他滚回府内好好反思,听说这几日顺嫔已经开始物色儿媳人选了。」 「顺嫔倒是个识相的。」肃王冷笑一声,紧接眼底露出几分厌恶:「都说咬人的狗不叫,我这六弟还真是给了我一个意料之外的惊喜啊。」 贤王平日里看着又胆小又乖顺,除了跟着那老五天天寻欢作乐外看起来实在不打眼,没想到自己禁足后他倒是一个赶着和涂幼安拉近关系。 第35页 看来是真以为定国公不记得当年他在外诋毁涂幼安一事了。 那暗卫犹豫了一下后接着道:「宁王前夜似乎为了恢复与定国公之女的婚约前去宫中乞求陛下,陛下大发雷霆后将宁王赶出皇宫,并下令让宁王禁足十日不得外出。」 肃王敲桌的动作一顿,方才还挂在脸上的嘲讽笑意不过顷刻间便尽数褪去,眸中也只余寒霜般的阴冷。 才十日。 「让我数数,除了老六的诗宴还有各家妃嫔母家举办的宴会,我那几位叔母也没事儿就打着踏青游湖的幌子邀请诸位世家千金小聚。」 肃王看着掌心上的纹路突然笑了出来。 「没想到不过半个月竟然已经办了将近二十次宴会,我倒是不知道咱们燕京人家什么时候这么喜欢举办宴会了。」 「看来定国公之女的名号比我想像中还要受欢迎啊,就连老五这种自尊心过剩的人都愿意捨去尊严重新挽回呢。」 说完这段话后肃王的脸色愈发晦暗不明,屋内的空气也如同僵住一般格外压抑。 为了让宁王厌弃涂幼安他这些年可是废了不少功夫,花了将近六年的时间细细布局,而那夜酒楼的激将法也用的恰到好处,婚事也如他与母妃所料成功解除。 都到这一步了,谁还能都到这宁王居然莫名其妙搞什么浪子回头要挽回真爱。 装什么情深呢,直接了当地承认自己放不下定国公的势力不就行了。 肃王按了按太阳穴,不发一语的阴沉模样让那暗卫连大气儿都不敢出。 若是其他人倒也不必担忧太多,可他比谁都清楚自家父亲有多偏爱这个老五。 眼下父皇因为丢人怒火中烧自然不会答应,可若是宁王一哭二闹三上吊连连逼迫于他的话……保不准还真的能让父皇收回成命重新为两人赐婚。 说不定父皇现在便已经心软,准备想办法要拖着涂幼安的婚事不放,待时机成熟后再让两人直接完婚。 这可不行。 他如今手里就差定国公这枚最重要的棋子了。 肃王本想着徐徐图之让涂幼安心甘情愿地嫁给自己,这样即便定国公不愿也会因为爱女之心不得不妥协,等时间久了自然就能将定国公收为己用。 但如今看来只怕要尽快收网了,先将生米煮成熟饭再说其他吧。 他没那个时间等了。 肃王敲着书桌思索接下来的对策,正要开口安排就听见屋门被人敲响,接着便就是肃王妃身边婢女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殿下,今夜雷暴不断,王妃因为害怕迟迟不能入睡一直哭泣,不知殿下可否前去看看王妃?」 肃王听见那婢女的声音后眼底闪过一丝不耐,语气里也带着几分讥讽:「既然王妃回来睡不着,那就去请位御医瞧瞧到底有什么毛病,本王又不是大夫叫去能有什么用。」 屋外站着的婢女似乎没有想到这段日子里一直柔情小意哄着自家姑娘的肃王突然变脸,怔愣的同时竟然不知道应该直接离去还是再央求对方一番。 肃王按了按自己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片刻后抿着薄唇站了起来。 还不能这么快就放弃这枚棋子。 他布了这么大的一场局,所有棋子都得物尽其用才不算浪费自己这么多年的心血。 若不是因着如此他何须跟一个家世如此普通的女子成婚。 等到开门时肃王的面容中已经满是歉色,他的语气又是疲惫又是无奈:「这半月积攒的事情太多,就算是我也难免招架不住……走吧,我过去看看王妃。」 却没想到婢女刚开门一行人就看见肃王妃正踩着凳子往白绫上挂去,在看见这幕后肃王眼底闪过微光,随后面色惊惶几步上前将人从凳子上拽下搂入怀中。 男子低沉的声线里夹杂着颤抖,似乎是极为害怕:「我已和你说过我并不介意此事,你这又是何苦?」 身形单薄的如同纸片的肃王妃泪眼朦胧地看向自己的丈夫,语气里尽是麻木:「那夜之事妾无论如何都说不清楚,既然外界已然认定妾非清白之身,那又何必因着妾的名声连累殿下。」 「殿下不肯休妻已是仁至义尽,妾不能再这般自私妄为,唯有一死才能洗清你我二人身上的污水!」 「你是从何处听到的那些传言?」肃王爱怜地抚摸着肃王妃的面庞,随后黑着脸怒声斥道,「我不是说过不要将外面的那些污言秽语带进府内吗!究竟是怎么传进来的!」 先前那名婢女立刻跪下来哆哆嗦嗦地回道:「是、是今日王妃在院中赏花时听见假山处有人说,有人说……」 「有人说什么?」肃王逼问道。 婢女看了眼肃王妃,眼底藏着不忍,她不想再刺激自家姑娘可肃王却一脚踹去冷笑道:「你若是还不说,那就拖下去杖刑三十棍,以儆效尤!」 那婢女听见这话后脸色惨白,跪在地上断断续续地回道:「他们、他们说王妃那夜定是遭人□□失了清白,还说、还说王妃衣衫凌乱定然不止一人……而且还恶意揣测许是王妃红杏出墙与他人私会,却没想到会玩脱失手……」 「那几人最后还嘲笑王爷是个缩头乌龟,护不了妻子也找不到凶手,甚至可能还被……」那婢女实在不敢继续说下去了。 肃王被这番话气得胸膛不停起伏,而肃王妃的脸色也因着方才那段话愈来愈苍白,最后肃王妃闭了闭眸,咬着牙猛地抽出肃王腰间短刀往自己胸口扎去。 第36页 动作之快连肃王这样常年习武的人都没能来得及制止。 待众人反应过来后那短刀已然刺入肃王妃胸口几寸,血液横流,肃王一脸慌张地将人轻轻抱起放到床榻之上,高声喊道:「快宣御医!」 * 「听说昨天晚上肃王妃自裁被救回来后到现在都没醒呢。」半夏一边替涂幼安挽发一边说,语气里满是同情,「那短刀好像正好偏了半寸没有扎到心脏,也算是死里逃生了。」 涂幼安听见她的话后愣了一下,随后嘆了口气:「不幸中的万幸啊,光是流言蜚语就能吃掉活人,这世道到底还是对女子更为苛刻啊。」 「姑娘若是男子就好了,也不必在婚事上如此被动。」白芷也跟着嘆道。 涂幼安看着黄铜镜中的自己抿了抿唇,片刻后摇了摇头,认真道:「我倒是不这么觉得,要是让我选的话,我还是想当个姑娘。」 白芷一脸不解:「为什么啊,这世道女子做什么事情都被拘着,哪有当个男子痛快,若是换成我的话定要当个男子在外闯荡一番。」 「嗯……其实我也说不上为什么,反正就是这么想的嘛。」涂幼安摸了下步摇上的流苏,点了点口脂后站起身,提着藕荷色的裙子转了一圈问道,「怎么样?可还好看吗?」 藕荷色的对襟襦裙将涂幼安略显娇俏的模样衬得愈发可爱,而露出的肌肤更是如同剥了壳的鸡蛋一般光滑白皙。 半夏点了点,认真道:「姑娘自然是极好看的。」 得到肯定的涂幼安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抬起头挺起胸,端着贵女的姿态雄赳赳气昂昂地往外走去,边走边道:「走走走,我们去明镜司附近转悠转悠!」 之前没有想法时总能偶遇,如今有了想法特地前来,结果转悠半天都没能看见人影。 「姑娘,咱们都在这西江巷转了三圈了。」白芷环顾了四周后压着声音道,「要不然咱们去那边的茶铺等着吧,明镜司门口那两个侍卫都看了咱们好几眼了……」 涂幼安听到白芷这话后拿起团扇假装遮挡阳光,借着这个动作瞥了眼明镜司外站着的那两名侍卫,见他们时不时便用余光打量着自己后只能无奈转身:「好吧,那我们去那边——」 也不知她背后什么时候站了个人,不过刚转身就和人家撞了个满怀,涂幼安惊呼一声后脚步慌乱地退了几步,待站稳时才发现与自己相撞之人正是谢无妄。 谢无妄垂眸看着她,神色认真语气真挚:「涂姑娘一个时辰内已经在这西江巷转了整整三圈,可是有什么事情?」 「呃,没什么事啊,我就是闲得慌在这边随便转转,随便转转而已……」涂幼安有些心虚地别开视线,但想起自己的目的后又努力挑起话题,「对了,谢指挥吃过饭了吗?」 谢无妄点了点头:「嗯,吃了。」 涂幼安噢了一声追问:「那吃的什么啊?」 谢无妄看向南边:「芝麻饼和胡辣汤。」 听见这话的涂幼安立刻兴奋起来:「啊,我知道!是不是城南口那家!他们家的小食最是好吃,尤其是胡辣汤!我有时候也——」 腰侧被白芷狠狠戳了几下,涂幼安的声音也因此戛然而止,她飞速地看了眼谢无妄后连忙整理好表情,抿唇矜持道:「是我唐突了,望谢指挥不要介怀。」 谢无妄却看着她一本正经地回道:「嗯,是城南那家。」 涂幼安早就习惯了周围这些人说话时拐弯抹角和人兜圈子的毛病,如今碰见谢无妄这般正经又直接的人一时竟然不知应该如何作答才好。 而对方认真的态度也让涂幼安下意识产生几分愧疚之情。 涂幼安掩饰般地拿起帕子擦了擦脸上并不存在的汗珠,有些心虚地别开视线看向别处,脑袋里忍不住开始怀疑这样是否正确。 轻而易举地将他人拉来为自己当挡箭牌是不是太过不公? 「涂姑娘真的没事吗?」谢无妄见涂幼安似乎有难言之隐,眸子里也染上了几分担忧,「涂姑娘在西江巷绕了整整三圈,这三圈大概用了一个多时辰,而路过这边时看了明镜司共二十一次。」 谢无妄紧紧地盯着涂幼安,十分诚恳地说道:「涂姑娘若是有什么事情可以与我直说,不必忌讳。」 听完这段话的涂幼安却半天没有说话,过了好半天才奇怪地看向谢无妄。 「你怎么知道我看了二十一次?」涂幼安忍不住小声嘟囔,语气里满是怀疑,「我自己都不知道竟然看了那么多次……」 谢无妄乃是习武之人,听力自然也远胜于常人,他听见涂幼安嘟嘟囔囔的话语后可疑地沉默了一瞬,随后抬头看向明镜司外的侍卫回道:「是他们和我说的。」 「是吗?」涂幼安有些怀疑,但见谢无妄神色不似作假便也没有多想,她左思右想,最后随便扯了个藉口问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就是想问问,宁王怎么会突然被禁足啊?」 周围的空气似乎一瞬便冷了下来,谢无妄眸色微沉,语气也比方才生硬许多:「定国公没有与涂姑娘说吗?」 自然是说过了! 可她不是为了找个理由留下来和他多说几句话吗! 「还没有呢。」涂幼安硬着头皮抬头看向谢无妄,语气也格外乖巧,「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宁王为什么会被禁足呢。」 第37页 偏偏谢无妄就是不想听见那两人厌恶的两个字,在听见涂幼安的回覆后脸色也愈发不好,侧过身道:「那涂姑娘回府问问定国公即可,不必在此处浪费时间。」 白芷忍了半天还是没能忍住,扑哧一下直接笑出声,就连半夏都偏过头遮挡自己脸上的笑意。 涂幼安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只是现在改口似乎太过刻意,可如今话题僵住她也实在是不知道要如何进行下去了。 草率了,自己应该先调查清楚谢无妄再过来付诸实践的。 要是还未变熟就先得罪对方岂不是血亏。 「那好吧,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谢指挥了。」涂幼安屈膝行礼,随后便转过身抬步离去。 谢无妄看涂幼安真的离去越发胸闷,不知为何突然想起那日桃林涂幼安红着眼眶啜泣的模样,虽然面色不好但还是闷声喊道:「那个,可否请涂姑娘稍等片刻。」 见涂幼安一脸疑惑地望过来后谢无妄顿了一下,补充道:「片刻就好。」 丢下这句话后谢无妄立刻大步流星地走回了明镜司,涂幼安见状也只能随便找了个阴凉处等待谢无妄。 白芷见四处无人立刻笑道:「姑娘,我没想到谢指挥还是个挺有意思的人。」 涂幼安听见这话瞪了她一眼:「你还笑!你知不知道我刚才多尴尬,我都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再不见人了!」 说到这里她深深嘆了口气:「我往日还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再看只觉得那些追着沈昱舟的姑娘们实在是勇气可嘉,不顾世俗眼光勇敢追爱的模样真真是令人钦佩,我得向她们学习才是!」 半夏听见这话却犹疑道:「姑娘确定不要先和主君和主母说一下打算吗?」 涂幼安思索片刻后还是摇了摇头:「暂时先不说了,等我再试试他的态度后再告知娘亲和爹爹,我害怕说得太早打草惊蛇。」 三人一时无言站在那里又等了片刻,可等了半天依旧没看见谢无妄的身影,涂幼安一边扇风一边抱怨道:「他还和我说片刻,但这哪里是片刻啊。」 白芷正想接话便看见旁边窄巷里有位妇人拎着食盒朝她们走来。 那妇人神情颇为侷促,她将那食盒递给半夏后腼腆道:「几位姑娘好,方才有位公子买了这盒点心托我将这食盒送过来交予你们。」 半夏打开盒子看了眼里面的点心道:「这是聚福楼的点心吧。」 见那妇人点了点头后她便准备合上盖子,却眼尖地瞥见了那盘子下压着的信封一角——那露出的尖角处隐隐约约能看见一个谢字。 半夏动作自然地将盖子合上看向涂幼安笑道:「既然东西也拿到了,不如我们也早日回府吧。」 涂幼安有些摸不着头脑:「可是——」 半夏立刻截了她的话道:「想必对方要送的东西都在这盒子里了,早些回去也能早些享用。」 涂幼安这才反应过来:「好好好,那我们回去吧。」 「您跑一趟也辛苦了,这些就当是跑路费了。」白芷也十分上道地从荷包里拿出铜钱,却没想到那妇人摇了摇头拒绝。 「方才那位公子给的二两银子已是很多,我不能再收了。」 涂幼安听见这话下意识往妇人来时的巷子里望去,却没想到正好看见墙边角落里若隐若现的人影,她见状故意将声音提高了几分:「既如此,那便麻烦您替我向那位公子道声谢了。」 看着那黑影彻底消失后她才勾唇笑道:「若是可以的话,不知您是否可以再帮我带句话给那位公子呢?」 作者有话说: 第二十章 躲在墙根后的谢无妄见涂幼安将那食盒收下后默默松了口气,只是想到在那盒子里放的东西后又忍不住耳根一红,不再停留转身就往明镜司后门走去。 「你在这儿做什么呢?」路过的李副指挥看着谢无妄慌乱的模样一脸奇怪,他揽过谢无妄的肩膀道,大大咧咧地说道,「这么慌慌张张的一点儿都不像你啊……让我猜猜,你该不是和哪家姑娘偷偷在此地私会呢吧。」 「李兄慎言。」谢无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李副指挥见他这副表情撇了撇嘴:「无趣,我就开个玩笑也这么凶……」 说到这里里副指挥话锋一转:「对了,再过半月便是春分祭天大典了,你手头的案子都忙完了吧?」 谢无妄点了点头,说:「基本都结束了,有什么事吗?」 李副指挥一听这话狠狠地拍了下谢无妄的后背,十分不满地嚷嚷道:「那你这个月必须和我一块儿去训象所训象!我在那破地方待了两个多月!两个多月啊!每天除了训象就是训象,你都不知道我怎么过得,反正我都快无聊死了,你得和我一块儿过去受罪才行!」 谢无妄无奈地点了点头:「好,我明日就去。」 「这还差不多,我——」 「谢指挥,外面有位妇人说要找您。」小跑而来的侍卫打断了两个人的交谈。 李副指挥一脸八卦地追问:「妇人?你该不是——」 谢无妄瞥了他一眼,毫不留情地打断道:「是聚福楼的厨娘,别瞎猜。」 「哦。」李副指挥心中那点好奇的火花被彻底浇灭,他挠了挠头往明镜司主院走去,边走边嘟囔,「可这小子不是最讨厌甜食了吗?」 第38页 那厨娘正站在明镜司外面不远处,她见谢无妄走来后便准备开口,却被谢无妄抬手制止:「若是道谢的话我方才已经知晓,你其实不必特地前来。」 厨娘连忙摇了摇头:「并非,是方才那位姑娘托我给您带句话。」 谢无妄有些没反应过来,怔怔道:「什么话?」 那厨娘笑了笑:「那位姑娘说——她近日运气不佳,可否请公子帮她折根桃枝在春分见面时带给她。」 * 涂幼安一回府便脚步匆匆地回了自己屋子,尔后将那食盒放下小心翼翼地取出压在盘子底下的信封,她看着上面那行小字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问道:「你们说,我们两个人这样算是私相授受吗?」 半夏关上门后无奈道:「姑娘既然知道何必再说出来,好在谢指挥到底中转了一下没叫人直接瞧见,若是真叫人看见还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子呢。」 「管他们怎么说呢。」涂幼安浑不在意地撕开信封,语气里带着几分兴奋,「也不知道写了些什么东西。」 谢无妄的字迹倒是与她想像中不同。 一笔一划十分工整,甚至还有些隽秀之气。 「涂姑娘台鉴,花朝节之日谢某对姑娘多有冒犯,那日承诺待组织好语言便回复姑娘,只是当面诉说多有不便,思来想去不如以信代之。」 「燕京城诸位千金各有长处,可涂姑娘冰雪聪慧、淑质英才亦为其中翘楚,而姑娘赤子之心更是如浑金璞玉般珍贵,望姑娘不再妄自菲薄。」 「即颂近安,谢无妄亲笔。」 这封信里夸人的话语其实并无特别,不过是些常见的词彙罢了。 可涂幼安却感觉自己心跳莫名快了几分。 她感觉自己此刻如踩云巅很不真切,过了好半天才慢悠悠地回过神来,看着上面隽秀工整的字迹难得浮出些害羞之情。 半夏见涂幼安这副表情也好奇问道:「谢指挥说了些什么?」 涂幼安并未回复,她将那封信放下后双手交叉放在唇边,面色沉重地开口。 「怎么办,我觉得谢无妄好像有点喜欢我。」 * 祭日于坛,谓春分也。1出自《礼记》与孔颖达疏 今年恰逢庚子年,此番祭日需得皇帝亲自前往朝日坛祭拜行礼。 虽说按照惯例春分祭日非皇族不得祭拜,但今年陛下开恩,允许士民前往祭坛外的承天门观赏象群列队并与帝王同拜。 「前三年陛下为太后守孝连祭天大典都未曾隆重操办过,我还想着这般场面只能等到今年冬至才能瞧见呢。」崔夫人为定国公整理完衣服后转头看向婢女皱眉催道,「赶紧去催催绥绥,她昨日还嚷嚷着要看象群行礼今日便又偷懒赖床,若是去晚了只怕人山人海什么也看不到了。」 定国公将崔夫人头上有些歪斜的簪子扶正后抱起涂星越笑着回道:「小孩子嘛,昨日之语今日就忘,再说了绥绥这般懒散还不是夫人你惯——诶疼疼疼!我错了我错了,是我们两个人一起惯得才是!」 崔夫人这才松开拧着定国公腰身的手,神色不虞地瞪了定国公一眼:「我自己的姑娘我乐意惯着,你管得着吗你。」 说完这句话后崔夫人便甩开袖子往外走去,定国公见状连忙提步跟上,柔情蜜意地哄崔夫人开心。 正好涂幼安也磨磨蹭蹭地梳妆完毕,她打着呵欠跟着定国公夫妇乘上马车,一路上都睡眼惺忪魂不守舍,但在抵达承天门时看见那庞大的象仪队时霎时就清醒了过来。 「我的天,这象是成精了吧。」崔夫人忍不住惊呼。 三十头象分列在承天门两侧,队列整齐动作划一,甚至还能根据哨声发出或短或长的鸣叫声,而要进入的皇宫的皇家子弟在经过承天门时还能看见象群将鼻子达成拱桥让人们从下面穿过的神奇模样。 这般场面看得涂幼安也是错愕不已。 看来今年陛下还真是花费了不少心血啊。 训象所隶属于明镜司,涂幼安在欣赏完象仪队后便探头寻找起谢无妄的身影,没过一会儿就看见了站在最中间的谢无妄。 到底是指挥使司,光是穿着便与他人不同。 正红色的飞鱼赐服使得谢无妄在人堆里格外显眼,他今日腰间配着一柄黑色的长刀,如松般挺拔的身姿模样一丝晃动,带着的疏离绿眸淡淡地环顾着四周,在于涂幼安的视线相交时微微停滞,随后便十分自然地继续扫视其他地方。 涂幼安撇了撇嘴,心下也有几分不安。 也不知道这人会不会完成自己那天提出的要求。 要是没有,那她只能再想想其他办法了。 没想到追人比想像中还难,涂幼安甚至都想找卢诗怡取取经了。 很快便到卯时,随着祭拜的钟声响起象仪队也在明镜司侍卫的指挥下行走交替,尔后排成一个八字后朝着朝日坛的方向单膝下跪。 观礼之人也随着象群的动作一起跪下祭拜——祈求新一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在完成九拜大礼后总算结束了上午的祭日大典,周围百姓也纷纷讨论起方才之景,又过了片刻人群终于缓缓散开,有的回家供奉土地神乞求丰年,有的前往戏台子观看社戏,有的设宴待客与好友相聚。 涂幼安也兴沖沖地张罗着回家吃春菜,只是还没到家就在府外看见皇帝身边的肖公公正带着一从侍卫站在路边。 第39页 肖公公看见定国公后脸上立刻挂起笑容,行了一礼后,寒暄道:「定国公可是刚完观礼回来?」 「正是如此,不知肖公公特地前来是为何事啊?」定国公心下奇怪但还是十分客气地将肖公公引入府内。 「咱家是奉陛下旨意前来,请涂姑娘上前接旨。」说完这句话后肖公公便拿过一旁托举着的圣旨上前一步,涂幼安见状连忙上前一步跪下接旨,定国公夫妇愣了一瞬后也在她两侧一同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定国公之女涂幼安,性情温和,贤良淑德,贵而能俭,雍和纯粹。特赐册封为长宁郡主,赐黄金千两,珍珠十斛蜀绣五匹,苏绣五匹,山庄一座……」 「钦此——」 涂幼安稀里糊涂地接过了那份诏书,只见那肖公公走过来虚扶了她一把,笑道:「咱家在此恭贺定国公与崔夫人了。」 「陛下之前便想着要赐封长宁郡主,只是事务繁忙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春分祭日后赐封也是希望长宁郡主日后能够诸事顺遂。」 定国公起身后连忙唤来侍从拿来几个金裸子放进肖公公手中,肖公公看着手里的金裸子眸中露出些许满意,脸上的笑意也愈发真切。 「想必今日宫中晚宴的请帖定国公也早已收到,咱家还有许多事情要忙便先走一步了。」肖公公说完后便带着侍从匆匆离去。 待涂幼安将肖公公送走后这才一头雾水地问道:「陛下怎么突然封我为郡主啊?」 定国公神色复杂地看着那道诏书:「想必是为了补偿你因宁王退婚清誉受损之事。」 涂幼安愣了下,接着就听见定国公倏地一下嘆了口气,笑容里满是无奈:「我还真的以为这人毫不愧疚呢。」 「算他还有些良心!」定国公心情大好,「走走走,回家吃春菜庆祝一下。」 作者有话说: 第二十一章 酉时三刻,定国公带着府中家眷准时赴宴。 今日宫宴宾客除却皇室子女外便皆是公侯勋爵之家,虽说也有一品官员前来赴宴,但涂幼安心下还是有些担忧。 她一下午都被娘亲按在屋子里收拾打扮不曾出去,也不知道晚上能不能在宫里见到谢无妄,明镜司应该今夜也要巡值吧? 涂幼安被赐封为长宁郡主之事一下午便传遍了整个燕京,贤王自然也知晓此事,他一见定国公带着涂幼安踏进殿内便立马迎了上来。 「恭喜幼安妹妹贺喜幼安妹妹。」贤王脸上的笑容格外灿烂,语气更是真情实意,兴高采烈的模样仿佛他才是那被赐封之人。 「看来父皇确实疼爱幼安妹妹,若是幼安妹妹得空不如多进宫坐坐如何,我母妃也对幼安妹妹甚是思念呢。」 涂幼安腼腆地笑了笑没有接话,只是垂头摸了摸涂星越的脑袋。 有什么可思念的,她和顺嫔八年加起来说过的话统共都没超过十句。 定国公与崔夫人对视一眼后笑着道:「多谢殿下前来贺喜,说起来我听说贤王殿下与卢御史家的大姑娘好事将近啊,到时候可别忘了邀请我们一家子前去吃喜酒啊!」 贤王听见这话脸色一僵,随后打着哈哈道:「定国公可莫打趣我了。」 「怎会是打趣呢?」崔夫人掩着帕子笑道,「前几日那卢夫人见面时还与我说顺嫔娘娘对卢大姑娘相当中意呢。」 母妃到底是怎么回事!不和他商量一声便私自做出决定! 都没有试过便说着不成不成,若是母妃能有贵妃的半分果敢他都不会高不成低不就这般尴尬! 贤王心中暗骂但脸上依旧挂着笑容,他正想开口解释就见端王也向这边走来。 「恭喜幼安妹妹,也恭喜定国公与夫人。」端王行了个礼后看向涂幼安,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此次赐封正逢春分,想必幼安妹妹日后也能诸事顺遂,万事如意。」。 崔夫人笑着回道:「那妾就借端王殿下吉言了。」 注意到涂幼安不太自在后端王再次开口解围:「幼安妹妹若是无事不如先去女席那边,晚上宫宴还不知道要进行到何事,不如先去吃些东西垫垫肚子。」 涂幼安看向端王,乖巧地点了点头:「多谢殿下关心,那臣女就先过去了。」 贤王见涂幼安离开后眼底也浮出几分不耐,草草应和了几句便告辞离去。 端王见他离去也无奈地摇了摇头,看着定国公与崔夫人道:「抱歉,六弟他脾气一向如此。」 「无妨。」崔夫人看着温润如玉的端王心下觉得有些可惜。 若是绥绥能嫁给端王就好了。 这般体贴温柔的夫君实在是上上之选,更何况端王自小便一直护着绥绥。 实在是可惜了啊。 端王察觉到了崔夫人眼底藏着的遗憾,笑容微滞,随后轻声道:「既然无事,那昱川也先行离开了,之后得空再来拜访定国公与夫人。」 崔夫人忙道:「去吧去吧,不必管我们。」 母后觉得可惜,崔夫人也觉得可惜。 端王唇边的笑意在转身后便逐渐消散。 他自然也觉得可惜啊。 为什么就偏偏错过那一步呢? 若是晚一点再议亲或许此刻能光明正大携着涂幼安前来的人便是他了。 命运弄人的感觉还真是让人无比噁心。 第40页 想到这里肃王抬眸看向肃王,温和的笑意再次从唇边浮起。 但也无妨,得不到美人,那就拿到这江山。 目送着端王离开后定国公才贴着崔夫人耳边小声嘀咕:「我还以为肃王也要过来呢,没想到居然没来,真是稀奇,他明明前阵子可殷勤了!」 崔夫人连忙瞪了定国公一眼示意他闭嘴,待两人落座后她才轻声回道:「毕竟妻子出了那样的事情,想必他此刻也没心情再来算计了。」 * 涂幼安在看见苏若雪后连忙走过去坐下。 「怎么气喘吁吁的?」苏若雪抬手为涂幼安倒了杯茶。 涂幼安接过茶水一饮而尽,这才道:「没什么,就是又碰见贤王了。」 听见缘由后苏若雪忍俊不禁:「要不是这半个月的场面,我都不知道贤王是个这般『热情』的人呢。」 「你就别调侃我了。」涂幼安苦着脸抱怨,「我倒是希望大家和从前一样讨厌我呢,起码那样还清闲些。」 两人又闲聊了一阵后今天晚上的宫宴也终于开始。 待帝后与诸位妃嫔落座后教坊司的姑娘们便纷纷上前献舞奏乐,涂幼安看着殿中央跳舞的姑娘们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 若是程兰没有死,想必她今夜也会在此处献乐吧。 可是对于教坊司的姑娘们来说,活着恐怕也只是另一番折磨。 想到这里涂幼安莫名产生几分悲凉之意,她嘆了口气收回目光,却没想到正好与望着自己的肃王视线相撞。 涂幼安心下一紧,正要别开视线就见肃王举起手中酒杯与她隔空相碰。别无他法,涂幼安也只能倒了杯果酒喝了下去。 肃王见涂幼安喝下那玉壶中的果酒后微微一笑,这才不紧不慢地移开视线。 坐在一旁的苏若雪看见这一幕后忍不住说道:「听说肃王妃昏迷三日才醒,只是人虽然活下来了可身子也垮了,真真是个可怜人啊……」 「而且燕京这几日有关肃王妃的传言也愈发杂乱,有些传闻听起来还有鼻子有眼的,就像是编好的故事一样有头有尾的。」 涂幼安听见这句后眼皮一跳,心下也莫名产生些不安,她下意识寻找谢无妄的身影却始终没能找到。 毕竟这是祭日大典之后的宫宴,这般庄严隆重的场合想来应该不会有人想不开在这天惹是生非。 呼出一口气后涂幼安打起精神开始享用起宫中美食,吃得正高兴时却被皇帝为端王与苏若雪赐婚的消息给打断。 待苏若雪领旨谢恩后回来时涂幼安笑着道:「恭喜阿雪,能得陛下赐婚也是极大的荣誉呢。」 苏若雪却不发一语,过了片刻后才道:「我这赐婚与你那赐封还不是一个理由。」 补偿堵嘴罢了,有什么可稀罕的。 涂幼安歪头看向苏若雪,糯声哄道:「是一样,但也不完全一样,我听我爹爹说这赐婚旨意是端王殿下亲自去求来的。」 不过苏若雪明显不在乎这套说辞,神色淡然地说道:「反正有总比没有强,总归是他们欠我的。」 陛下似乎今日心情极好,知道年轻的公子千金畏惧自己便下旨让他们前往偏殿处玩乐,主殿内只留下了年纪与自己差不多的诸位勋爵大臣。 涂幼安刚到偏殿就被前来祝贺自己的各家千金拉着喝下了大半壶果酒,好不容易得到片刻清闲又看见那边的几位皇子正向自己走来。 她本就因着饮酒过量感到头晕目眩十分难受,缓了片刻也依旧没有好转,眼瞅着那几人就要逼近,涂幼安连忙让半夏扶着自己去太和殿外的花园里透透气。 只是两人刚走到院内就与端着酒壶的宫女撞了个正着,对方动作及时没让酒壶落地,可护着涂幼安的半夏身上的衣服几乎都被酒水浇湿。 那宫女见状立刻跪倒在地,声音里满是惶恐:「求郡主开恩,奴婢不是故意的!」 涂幼安听着她的求饶声只觉得愈发焦躁,她压着燥意摆了摆手,压着火气道:「行啦,我不怪你,快起来吧。」 那宫女起身后一脸愧疚地看着半夏的裙子,思索了片刻道:「姑娘穿着这身湿衣服想必也不舒适,偏殿内有可换衣物,姑娘若是方便的话不如与我一道去取?」 见半夏神色犹豫后那宫女接着补充,语气也变得更加诚恳:「不远的,就在那边儿,连半盏茶的功夫都用不上呢。」 半夏思索了下后只能选择同意,她没法穿着这身湿透了的衣服在皇宫内转悠。 将昏昏欲睡的涂幼安扶着坐在凉亭内的石凳上后半夏轻声开口:「那姑娘便坐在此处等我不要乱走,我去去就来。」 「……嗯,你去吧。」 涂幼安的视线早已变得模糊起来,她胡乱地点了点头后便趴在那冰凉的石桌上给自己的脸颊降温。 说起来也是奇怪,她平日酒量绝对算得上不错,可今日却醉的特别快,而且体内燥热也与往日醉酒后不太一样,只是现在脑袋一片浆糊她实在是理不清那不同之处究竟在何处。 没过一会儿半夏的声音便再度响起:「姑娘,我换好衣服回来了,您看起来很不舒服的样子,我扶您去偏殿休息一下吧。」 涂幼安几乎已经被那燥热烧得失去了思考能力,挣扎了半天才从那石桌上离开,随便应了声后便任凭半夏将浑身无力的自己搀扶起来往偏殿走去。 第41页 朦胧间她闻到了对方身上的缕缕香气,应该是只有宫中才用的沉香…… 意识到这点的涂幼安霎时就像被人兜头浇了盆凉水,脑子里也顿时反应了过来。 眼前之人并非半夏。 第二十二章 感受到身旁之人颇为吃力的动作后涂幼安更加确信眼前之人不是半夏。 半夏虽然看着纤细但力气却一点儿也不小, 便是成年男子她也能毫不费力地搀扶起来,自己那点重量绝不可能让半夏一路晃晃悠悠这般不稳。 她倒是头一回发现自己比寻常女子更重这点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 想到这里涂幼安狠狠地咬了下自己的舌尖,血腥气一下子便在口腔中蔓延开来, 舌尖的刺痛终于让她感觉脑袋清明了些许。涂幼安半闭着眸用余光悄悄地打量着身侧宫女全然陌生的侧脸。 声音倒是真的很像半夏,也不知道是谁胆子这么大, 敢在祭日后的宫宴上下手。 稍稍思索一下后涂幼安便借着对方搀扶的动作直接卸力,让自己整个人都如同面条一样软趴趴地倚靠在那宫女的怀里。 酒醉之人本就如同烂泥一般软烂,那宫女倒也没有多想, 只是她本就瘦弱,先前一路搀扶得已经很是费力, 失去支撑的涂幼安更是让她毫无防备一个趔趄跌倒在地。 「姑娘?姑娘?」那宫女语气慌乱地喊了几声,见涂幼安一直没有反应后便站起身试着将人从地上拽起来,奈何涂幼安此刻反向使力与她作对就是不肯起来, 那宫女折腾到满头大汗也依旧没能将人成功扶起。 眼看着时间飞速流逝, 那名宫女的神情中也终于染上了几分慌乱,涂幼安见状便故意发出呢喃低语:「好渴啊, 水……我想喝水…」 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的人突然发出声音可把宫女给狠狠吓了一跳,她动作顿时僵住, 在听清涂幼安口中呢喃声是什么后才松了口气,环顾了一下四周后连忙压着声音哄道:「那姑娘您先和我起来, 我带您去找水喝好不好。」 涂幼安听见这句话后终于慢吞吞地支起上半身, 那宫女一脸喜色地就要将人搀扶起来时却见涂幼安猛地一下扒住旁边的假山耍赖道:「不好、我不要去……太累了, 我不要走路了, 你背我去吧……」 宫女一边敷衍地应和涂幼安一边试图将她的双手从假山上面扒拉下来,奈何涂幼安抓得死紧一直不肯松手, 甚至还因为她略显粗鲁的动作大声嚷嚷起来。 「呜…半夏你弄疼我了!我要告诉娘——」 宫女见涂幼安声音越来越高连忙一把捂住她的嘴, 神情慌张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后低声哄道:「……那姑娘您在这里等我, 我去给您把水端过来,您就在这儿乖乖坐着好吗。」 说完后她又不放心地嘱咐了几句,见涂幼安再度昏迷没有办法给她任何回应才心下稍安,接着便匆匆起身去寻人帮忙。 看着宫女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后涂幼安连忙扶着石山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随后便踉踉跄跄地随便选了条路走去。 只是那药效实在是来势汹涌,还没走几步便感觉身子越来越热,意识也再度涣散起来,为了保持清醒涂幼安只能狠狠用指甲掐着自己的掌心,吸了口气后继续往偏僻处躲去。 * 若不是为了完成与涂幼安定下之约,谢无妄是绝对不会主动参加这种宫宴的,他还记得皇帝随口询问时得到自己肯定回应后脸上那错愕的表情。 谢无妄不擅长与这些人周旋,好在周围人也因着他那恶名不敢轻易靠近,除了个别试图拉拢自己过来敬酒的人外还算得上清净。 在打发完第四个来跟自己寒暄的人谢无妄再次望向涂幼安所坐之处。 他本就因为巡值来得晚了些,过来时又正好看见涂幼安被半夏搀扶着往外离去,他见涂幼安面色微红也只当她是出去透风散气,可这都过去一刻钟还是依旧没能看见对方回来的身影,谢无妄心下也开始变得焦躁起来。 太和殿不算很大,但殿外庭院却格外宽广。 层层叠叠的假山与树木让小巧玲珑的太和殿看起来如坠云端,若是不熟悉此地的人在这院中迷路倒也不算奇怪。 谢无妄抿了口杯中茶水后走向主殿看了一眼。 定国公一直忙着应酬前来祝贺自己的大臣,而崔夫人也寸步不离地照顾着因为人多格外闹腾的涂星越,二人似乎并未注意到涂幼安消失许久之事。 想到这里谢无妄不再犹豫,他转身拿起桌上木盒就往外走去。 因为平日巡值缘故他比常人更了解此地构造,熟门熟路地拿着盒子在这庭院中转来转去,走到后院时正好看见那名宫女匆匆忙忙离开的身影。 谢无妄看着对方慌乱的步伐眸色微凝,待对方离开后立刻快步往那边走去,刚过去便在那庭院中发现了掉落在地的耳环。 是涂幼安今日戴着的那对红玛瑙耳坠。 谢无妄心下一紧,立刻抱着盒子在这庭院中搜寻起来。 没过多久他就在石山层叠处闻到了丝丝缕缕的果酒甜香,脚步顿了一下,随后面带犹豫地顺着那酒香来源之处寻了过去。 越靠近石山夹缝处那甜腻的酒香酒越发浓烈,谢无妄听到了对方放得极轻的呼吸声后停下了脚步,正要开口询问却没想到直接被人一把抓住手腕拉进了石缝中去。 第42页 「还好是谢指挥……」涂幼安松了口气,她面颊滚烫声音嘶哑,谢无妄意识到不对连忙借着月色打量起眼前之人。 异于常人的夜视能力在平时总是为他助益良多,可看清现状的谢无妄却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 绿衣雪肤的少女此刻正眼波如醉地看着自己,瞳中水光在月光下粼粼闪烁,而唇瓣上被咬破的地方正渗着血色,那绣着金线的裙摆因为身体的颤抖犹如涟漪般缓缓绽开,好似随波荡漾的青绿荷叶。 因为此处实在是窄小,两个人几乎是贴在一起。 丰盈柔软的触感让谢无妄耳根迅速升温,他喉头发紧,屏住呼吸试着拉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却没想到涂幼安在见到他之后彻底松懈下来,任由胸中热意支配靠在谢无妄怀中。 在感知到谢无妄后退的动作后涂幼安柔弱无骨般抬手搂住他的脖颈,红唇微启不断呼出热气,谢无妄本要推开的动作却在闻到涂幼安身上的香气后猛地停住。 难怪这味道如此甜腻,原来是夜留香的味道。 谢无妄脸色顿时变得格外暗沉。 这种东西乃是寻欢作乐时的助兴之物,而使用这个东西的男子,大多是想用女子被折磨到失去理智跪着乞求垂怜卑微模样来满足自己不可见光的骯脏心思。 但若是在宫殿上点燃这香应该所有人都能闻到才是,但眼下看来只有涂幼安一人中招,想来是用了些别的手段。 而且这夜留香在遇酒药效会变得更强,只怕不与男子…… 谢无妄闭了闭眸不再细想。 不管如何,若是叫他查出是谁,定要将那人亲手送进暗狱。 谢无妄呼吸一滞,心中杀意被喉结上传来的温软触感一下子打断。 他僵着身子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何动作,脑子还在发蒙,一时不察竟然任由涂幼安踮起脚与自己的脸颊两两相贴。 滚烫的触感似乎也烧尽了谢无妄的理智。 涂幼安半闭着眸蹭了蹭他的脸颊,片刻后语气不满地嘟囔道:「唔…怎么一点都不凉啊,但你明明看起来就是冷冰冰的触感啊……」 「我——」谢无妄下意识想要回话,但还未说完便猛地一下将涂幼安扣进怀里屏息凝听。 不远处几位宫人小声交谈的声音传入谢无妄耳中。 「你不是说人在这儿的吗?!」 「对啊,我走之前她还昏迷不醒,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呢,明明方才还在这里的啊……」 「行了别废话了,哭有个屁用,若是不及时找到我们三个人都得遭殃!」 想来这就是给涂幼安下药之人吧。 他心下隐隐约约有了个猜测,但垂眸看向涂幼安时怀里的少女脸色酡红神情恍惚,不过几瞬便成了这样,想必所下药量也一定很足。 谢无妄呼出一口气,压着声音说了句「得罪」后便将人打横抱起来往旁边小径处避去。 此时此刻谢无妄不得不庆幸自己格外清楚这皇宫内的布局构造,在听见不远处的脚步声后他抱着涂幼安闪进偏殿,动作迅速地打开密道暗门躲了进去。 暗道外门刚刚合上不久谢无妄就听见偏殿之门被人打开。 「仔细查看一下,每个角落都不能放过,尤其是床底和柜子这种容易藏人的地方。」 「她中了药,想必也逃不了太远的。」 「是!」 谢无妄神色晦暗不明,他没再多留直接往密道深处走去,在七拐八折后终于抱着涂幼安从某处衣柜后的暗门中走出。 屋内熟悉的布置让谢无妄心下泛涩。 只是眼下情况也由不得谢无妄多想,他本想将涂幼安放到床上后去将半夏或崔夫人寻来,可却没想到刚起身就被人勾住脖子拉了回去。 涂幼安一只手勾着谢无妄的脖颈,另一只手则不太安分地在谢无妄身上胡乱摸去。 女子身上浓郁的甜香一点点钻进鼻尖,谢无妄的呼吸也不由得变得粗重起来,身体也跟着燥热起来。 明明方才还能保持理智,可此刻胸膛中叫嚣的热意却快要被人逼疯——他总感觉自己好似也中了夜留香一般奇怪。 谢无妄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这甜味好像不太对劲,看起来似乎有助兴之用。 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自己动了念头罢了。 涂幼安竹绿色的衣衫早已被汗水浸湿,体内纷涌而至的热浪烫得她格外难受,呼吸也变得越发急促,甚至下意识去扯自己的衣领。 谢无妄闭了闭眸,努力压制住自己那不合时宜的念头,他一把按住涂幼安作乱的小手,然后用另一只手抬起来使劲按住涂幼安唇上那道伤口。 「涂姑娘,清醒一点。」 耳边的发丝被汗水打湿后粘在脸上,涂幼安被这个动作疼的一个激灵,意识也勉强恢复了一些,她看着眼前模糊的人影问:「……你、你要说什么?」 谢无妄平复着自己凌乱的呼吸,看着那双迷离的黑眸涩声道:「这个地方很安全,那些人不会找到这里,涂姑娘在此处等待片刻我去将此事告知——」 「所以呢。」涂幼安打断谢无妄的话,她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十分艰难地说道:「今日不成,便还有下一次,下一次不成,便还有以后的许多次。」 「我躲得了初一,却躲不过十五。」涂幼安的声音带着几分苦涩,「父亲与母亲不可能一辈子都能护得了我,若是真的被幕后那人得逞,我便彻底失去选择的权利了。」 第43页 「若真的是哪位皇子,你觉得陛下会选择帮我吗?」 本想再劝几句的谢无妄也在听见这句话后彻底陷入了沉默。 「若是我没有记错,谢指挥还未娶妻生子吧……」涂幼安说完这句话后吸了口气,勾住他的脖颈往上凑去,「都到了这般田地谢指挥都不曾占我便宜,如此作风早已超出他人许多。」 见身前之人开始动摇涂幼安也再接再厉,她偏过头亲了亲谢无妄的耳垂,呼出的热气尽数洒在谢无妄的脉搏之上,在听见对方更为急促的呼吸后勾唇一笑,但语气中却满含依恋:「谢指挥怎么就知道,我一定不想嫁给你呢?」 「……所以,帮帮我好吗。」 涂幼安稍稍后仰拉开一些距离,借着昏暗的月光找到谢无妄的双唇,抬起一只手用食指细细描摹着他的唇形,与那双深邃的绿眸对上后哑声道:「现在只有你能救我了……」 谢无妄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在听见这句话后终于彻底绷断。 夹杂着哑意的甜音似乎有着蛊惑人心的力量,谢无妄低下头缓缓靠近涂幼安,两人的呼吸也逐渐交织在一起,呼吸间的酒气似乎也让他染上几分醉意,鼻尖相抵时他喉结上下滚动,声音放得极轻,似乎怕吓到怀中之人:「真的可以吗?」 谢无妄磨磨唧唧的行为让涂幼安十分烦躁,她不再回话仰头吻住对方,轻咬下唇以示回复。 那双幽暗的绿眸瞬间紧缩,让人产生被猎食者盯上的错觉。 或许也不是错觉。 下一瞬涂幼安便感觉自己被人抱起来压进床铺里,骤然加重的亲吻如疾风骤雨般猛烈袭来,根本不给涂幼安任何喘息的机会。 得到回应的涂幼安终于松了口气,她放松下来由着心意攀住对方双肩,在闻到钻入鼻尖的冷梅香时只觉得愈发心安。 谢无妄的动作野蛮中透着生疏,唇齿磕绊间蔓延开来的血腥气更是让涂幼安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羊入狼口,对方似乎下定决心要将她吞噬殆尽。 头发上的朱钗他陆续摘下丢在一旁,青丝瞬间散开铺在床铺之上,谢无妄偏头吻着涂幼安的侧脸,带着烫意的手指从颈侧划到后背去扯那背后的暗扣,但却因为急躁半天都没能解开。 被卡在这里不上不下的谢无妄动作也跟着变得粗鲁起来,就在他不耐烦地准备将这衣裙撕开时突然被涂幼安一把抓住手腕。 「……不、不行,裙子不能撕。」涂幼安声音里带着几分不安,「换衣服太明显了……」 谢无妄看着涂幼安红肿的双唇后眸色渐沉,喉结也上下滚动,他呼出一口气后压着声音回道:「好。」 别无他法,谢无妄只能耐着性子去解那背后的暗扣,奈何今日涂幼安被封郡主后穿的是格外繁复的宫装,他废了半天力气才如同剥蛋壳一般将涂幼安从里面剥出来。 他动作轻松地将自己头上发冠扯下丢开后再次覆身压来,从下颌滑落的汗水打湿了涂幼安的眼睫,耳鬓厮磨间十指相扣,低沉又沙哑的声音传入耳中。 「我明日便去府上提亲。」 作者有话说: 审核你看我完全没有写脖子以下的剧情啊!!!!!!!我真的没有写!!!! 第二十三章 春分宫宴已然到了尾声, 皇后和其他妃嫔早已坚持不住先行离去,在场之人也都满脸通红醉的不轻,可皇帝却依旧兴致极高地拉着定国公与丞相回忆往昔。 肃王在听完侍从汇报后脸色愈发难看, 他瞥了眼不停向外张望的宁王,随后招了招手对那侍从耳语了几句。 没过一会儿便看见贵妃端着酒杯站起来眉目含笑地看着三人:「今日的春分大典甚是顺畅, 想必今年定是丰年。」 「难得见陛下这般畅怀,妾心中也觉得甚是喜悦,只是此刻天色已晚, 不如定国公与丞相今日便留在宫内小住一晚。」 定国公与丞相对视一眼,随后定国公客气道:「多谢贵妃娘娘, 只是这于理不合。」 贵妃眸色一暗,但脸上的笑容却始终不变,她抬头看向皇帝, 柔声道:「妾看陛下与两位相谈甚欢, 若是邀两位小住一晚的话也可与之多聊一会儿,陛下意下如何?」 眼下还没找到涂幼安那丫头, 若是此刻放定国公离去只怕事情会被闹大,还未来得及清理的痕迹也会被暴露出来。 醉意上头的皇帝在听见贵妃之话稍微思索了一下便熏熏然道:「贵妃言之有理, 来人,去把太和殿几个偏殿都收拾出来。」 贵妃听见这话屈膝行礼, 温声道:「陛下与二位继续享受这盛宴便是, 这些事情交给妾去做便可。」 说完这话后贵妃便放下酒杯翩然离开, 而定国公与丞相见帝王开口也只能应下相陪。 殿内的男子们早已东倒西歪神色迷茫, 贵妃扫视了一眼后眼中闪过几分不耐,她压着怒气挥了挥手, 对着门外太监道:「时候也不早了, 赶紧收拾收拾送诸位大人们回家歇息吧。」 肃王也借着这个机会起身跟着众人往外走去, 步履匆忙的样子引起了端王的注意,在打了个眼色后门外很快便有个不打眼的太监往肃王消失处跟去。 待快步走进偏殿后肃王看着那几名宫人黑着脸斥道:「一群蠢货!一个神志不清几近昏迷的姑娘都找不到!那下了药的一壶果酒不都被她喝下了吗!」 第44页 肃王越说越气,一怒之下直接抬脚踹翻了眼前的屏风。 跪着的那排宫人身子这身巨响吓得浑身发抖,趴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出。 「都给我滚去将这偏殿再搜一遍!每个角落都不许放过!若是找不到人你们应该清楚自己的下场会是什么!」 待那几人匆匆离开后肃王吐出一口浊气,抬手按了按自己突突狂跳的太阳穴。 他与母妃一直差人盯着太和殿的几个门口,后门处早已锁死不可出入,既然人没有从其他三个门出去那她定然还在这宫殿之中,无论如何先要把人找到才是。 但愿不是被他那几个好兄弟带走才是。 * 涂幼安并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她现在只觉得自己浑身乏力根本使不上劲,而难以启齿的部位更是酸痛难忍。 没想到这个事情原来这般累人,酸软难受的感觉和自己幼时被师父抓去扎马步的痛苦如出一辙,若不是她还绷着一根弦,只怕顷刻间便能睡去。 涂幼安看着头顶上挂着的床幔愣怔出神。 虽说室内昏暗,但借着那抹月光便能轻松看清这床幔上用五色丝线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朱雀,而方才那会儿她只觉得这只朱雀仿佛下一刻就能从这剧烈晃动的床幔里展翅飞出…… 身边窸窸窣窣的穿衣声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回过神的涂幼安从被子里抽出手摸了摸自己依旧发烫的面颊,心底这才后知后觉地浮出些许羞恼之意。 怎么这人看起来一点都不累,明明他才是出力最多的那个人吧! 涂幼安正要开口就看见穿好衣服的谢无妄站起身背对着自己。 「……还痛吗?」 涂幼安沉默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想听实话,还是假话?」 这次轮到谢无妄沉默不语,涂幼安见他不说话也有些悻然,清了清嗓子后软着声音道:「那你能不能帮我穿下衣服啊,我真的没有力气了……」 「对不起……」谢无妄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弥补过错,他慌慌张张地转过身捡起地上的衣服,在看见涂幼安露出的手臂后呼吸一滞,红着耳尖避开视线将瘫在床上的涂幼安扶起,任劳任怨地把衣服一件一件穿好。 只是她此刻墨发散乱,满脸泪痕,眼尾处还泛着浅红,这般媚意横生的模样哪怕只是匆匆一瞥都足以让谢无妄呼吸再次紊乱。 涂幼安倒是没心没肺,她心安理得地躺在那里任由谢无妄为自己穿衣,心里面正盘算着要如何将此事告知于父母。 可身体紧绷的谢无妄却没那么好受了。 即便他的动作已经极为谨慎,可还是会在不经意间触碰到涂幼安身上斑驳的痕迹,每每蹭到都会听见对方喉咙里发出难耐的嘤咛声。 而这嘤咛声又让谢无妄想起方才涂幼安攀着自己肩膀,靠在自己怀里,哭的浑身发抖的呜咽之声。 明明只是帮对方穿个衣服,可谢无妄却觉得自己比方才还要难受,不仅呼吸声越来越重,就连身上的衣服也再度被汗水打湿。 但冷静下来的谢无妄几乎要被自己心中的愧疚吞噬淹没。 本该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就这样随随便便丢了清白。 若非如此,她一定能有更好的归宿。 涂幼安自然不清楚谢无妄心中所想,待谢无妄将自己裙上暗扣系好后她便费力地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正想和对方商量一下婚约就被突然跪在床边的黑影给吓了一跳。 「你这是……?」 谢无妄并未立刻接话,他沉默地将涂幼安先前别在发间的金钗放到两人面前,见涂幼安面带不解还往她跟前推了推。 「不管怎样,这件事情都是谢某对不住涂姑娘在先,姑娘若是生气可拿这金钗泄愤,谢某绝不反抗。」 这番话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涂幼安揣摩了片刻后轻声问道:「那你的意思是,如果我扎你几下今夜之事便算两清吗?」 「并不。」谢无妄抿了抿唇,语气很是郑重,「谢某定会负责到底。」 涂幼安听见这话松了半口气,十分认真地说道:「那我也没什么必要扎你几下啊,我们不是你情我愿才走到这一步的吗。」 屋内再度沉寂下来,涂幼安见谢无妄不说话一时也拿不准对方到底是个什么态度,正想着要如何试探时却见谢无妄突然站起身来,她看见这个动作只以为谢无妄要走,来不及多想连忙一把揪住谢无妄的袖子,期期艾艾地问道:「你要去哪儿啊?」 少女本就清甜的声音在此刻听起来更是如同撒娇一般软糯,而嗓音里那几分沙哑逐渐与方才床榻摇晃之声交叠在一起,谢无妄感觉自己的耳根像被蚂蚁啃咬一般难受,他平复了一下气息后低声道:「我去把半夏找来。」 可他那一瞬的沉默还是让涂幼安产生了极大的危机感,她忍着不适用力抓住谢无妄衣角,酝酿了下情绪后红着眼圈委屈道:「你是不是嫌弃我了啊……」 涂幼安的力道对谢无妄而言酒如同猫抓一般,只要他想就能轻轻松松甩开。 可他捨不得拒绝。 谢无妄顺着那力道坐回床边,正琢磨着如何安慰涂幼安时就被对方从身后抱住。 涂幼安一边故作委屈地靠在他背上啜泣,一边在他身上摸来摸去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能够留作证据。 第45页 靠人不如靠己,她还是不能将这等大事全权交託于他人——万一谢无妄不想负责准备熘之大吉那自己岂不是亏大发了。 在碰到腰间令牌时涂幼安心下一喜,可还未来得及偷偷摘下就被谢无妄一把握住手腕。 「……别摸了。」谢无妄从喉咙里挤出这三个字。 过于亲昵的姿势和不安分的小动作都让谢无妄忍得无比艰苦此刻掌心下便是对方细腻光滑的皮肤,紧贴时的触感又让他想起刚才发生之事。 涂幼安本就心虚,听见这话只以为谢无妄发现了自己的小心思,但还未来得及解释就听见谢无妄接着道:「你头发散了,我去找半夏过来帮你整理。」 「你放心,我不会走。」 谢无妄的声音放得极轻,语气里还藏着与往日不同的温柔,涂幼安被他哄得稀里糊涂便松开了手,但顿了顿后还是不放心望着谢无妄的背影问道:「可这里是什么地方啊?真的不会有人过来吗?」 「不会。」谢无妄戴好发冠后站在门前,声音低沉,「这里是凤阳阁。」 丢下这句话后谢无妄便开门离去,徒留一头雾水地涂幼安坐在床上胡思乱想。 凤阳阁……凤阳阁…… 她总感觉自己在什么地方听过这个名字。 虽然药性已解但酒劲却也浮了上来,涂幼安昏昏沉沉想了半天都没能想出答案,直到看见半夏步履匆匆地推开房门时她才终于想了起来。 凤阳阁不是长公主离宫前一直居住的地方吗! 应该是谢无妄在路上已经将发生之事告诉了半夏,半夏一进来便红着眼圈紧紧握住涂幼安的手:「都是我不好!若不是我疏忽大意姑娘也不必受此等委屈!」 丝毫没觉得自己委屈的涂幼安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随后轻轻拍了拍半夏的手背,温声道:「我没事儿。」 「怎会没事儿!姑娘的清白都——」半夏回头瞪了眼谢无妄,搀着涂幼安坐到椅子上,一边动作飞速地为她挽发,一边咬牙切齿地骂道,「若是主君和主母知道定要活剐了这登徒子!」 被骂登徒子的谢无妄默默转过身站在门口守着。 「所以说我和谢指挥的事情决不能让爹爹和娘亲知道。」涂幼安吩咐道,想了想又补充道,「也不要告诉白芷,那丫头藏不住事儿。」 半夏面色忧郁,似乎并不贊同:「可是……」 涂幼安看着倒映在地上的人影沖半夏招了招手,附在对方耳边压着声音道:「本来就我先看上了谢指挥,如今这般倒也算得来全不费工夫,若是叫爹爹娘亲知道这件事情难免节外生枝,回府后你只说我与他有了肌肤之亲便是吗,先把婚事定下来再说。」 「至于其他的你放心吧,我肯定不会白白吃了这个哑巴亏。」涂幼安神色冷凝地看着窗外明月,「说到底还是要先揪出今日给我下药之人才是。」 说到这里涂幼安问道:「你呢?可有发生什么事情。」 半夏面露愧疚:「我跟那宫女前去换衣服时便觉得不对,正想离开就被人直接打昏,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庭院偏僻处,正准备去找姑娘您时就和谢指挥撞了个正着。」 「那我们俩运气都不错。」涂幼安嘆了口气,看着地上的黑影若有所思,待半夏将头发重新梳好后她再次招了招手示意半夏低头。 「你去将谢指挥叫进来后就守在门外。」涂幼安的语气十分严肃,「不能让他跑了,我得从他身上拿个贴身之物才行。」 待半夏应允离去后涂幼安立刻开始酝酿情绪,等谢无妄进来后她已然眸中带泪,却没想到双腿比想像中还要无力,刚站起来便直接往下跌去,好在谢无妄快步上前及时将自己扶住。 涂幼安便也趁此机会一把搂住谢无妄,将下巴抵在他肩膀上后开始小声啜泣起来,在感受到对方身体猛地僵住后顿时觉得有戏,忍着鸡皮疙瘩继续道。 「谢指挥,绥绥只有你了……」细弱的哭泣声里夹杂着不甚清晰的话语,「你不能不要我……」 她这招还是和自家二叔母学来的,虽然噁心了些但似乎男子都很吃这套,就连自家爹爹都没事儿暗示娘亲可以跟他玩玩这套。 谢无妄脑海里一片空白,等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将人紧紧圈在怀里,他面上一热便要松手,却没想到挂在身上的少女在察觉到自己的意图后直接收紧了缠着脖颈的力度。 抬起的手在犹豫了一瞬后还是轻轻拍了拍涂幼安的后背,谢无妄此刻的声音可以称得上是温柔如水:「我不会不要你。」 涂幼安埋在他颈窝里瓮声瓮气地问道:「真的吗?」 「若是谢某食言,定当天打雷噼不得好——」剩下的话语被涂幼安用手捂住没能说出。 「你不能死,你要是死了我就要当寡妇了!」 涂幼安语气中的不安实在是过于明显,便是谢无妄再迟钝也能反应过来了。 他肃着脸松开涂幼安,在解下自己脖颈处的红绳后再次俯身为涂幼安繫上,抬手时还顺手拂去她眼尾上挂着的泪珠。 「这是我自幼一直佩戴在身上的平安扣,若是我没有履行约定你可以拿着这枚平安扣进宫找陛下告状,陛下知道这枚平安扣的来历。」 涂幼安垂头看向那枚平安扣,上面还带着谢无妄的体温,她摩挲了片刻后心满意足地将平安扣塞入衣服里,抬眸眨了眨眼睛后糯声道:「那一言为定。」 第46页 虽说扯开领子不过一瞬间的事情,可谢无妄还是眼尖地瞥见了涂幼安锁骨上的红痕,她本就皮肤白皙,衬得那些红痕看起来愈发可怖,他喉结滚了滚移开视线,涩声道:「嗯,我定不会食言。」 定下承诺后谢无妄接着道:「我方才去太和殿时发现今日定国公与苏相今夜都留宿与太和殿,几处偏殿都有人收拾,先前那条密道走不成了,我带你从另一条密道回去。」 只是涂幼安此刻依旧没法走路,即便半夏不愿也只能任由谢无妄抱着自家姑娘,但在注意到谢无妄身形稳健后半夏也难得露出几分满意之色。 这条密道的出口在太和殿后院的僻静假山处,涂幼安待谢无妄将自己放下后正要开口就被对方一个手刀打昏了过去。 谢无妄将涂幼安推向半夏怀中:「崔夫人正在找你们,顺着这条路走过去便能碰到。」 待半夏扶着涂幼安走远后,谢无妄也转身去取那落在凤阳阁的木盒。 这根桃枝,他还是想亲手交给她。 作者有话说: 这章也没有写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二十四章 涂幼安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正在用温水浸过的帕子擦拭自己的脸庞, 但身体上的疲乏让她始终睁不开眼。 就这样半梦半醒地不知道睡了多久涂幼安才□□涩到发疼的喉咙疼醒,她正想抬手唤半夏倒水就听见崔夫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绥绥,你醒了?可还有哪里难受?」 崔夫人的声音里还带着浓浓的鼻音, 语气也格外紧张,在意识到这点后涂幼安总算清醒了不少, 她偏过头看向崔夫人,缓了半天后开口道:「……娘亲?」 不说话不知道,一说话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如同被砂石磨砺过一般沙哑粗粝。 崔夫人也被吓了一跳, 她连忙扶着涂幼安坐了起来,然后倒了杯茶让她喝下。 苦涩的茶味缓解了胸口的沉闷, 意识逐渐清明后涂幼安终于有余力观察起此刻的状况。 父亲不在,母亲双眼红肿,半夏正跪在床边, 除此之外屋子里没有其他人。 看样子半夏已经将事情告诉了娘亲, 就是不知道究竟说了多少。 她垂眸将杯中茶水喝完后再次抬头看向崔夫人,神情格外乖巧:「女儿可以再喝一杯吗?」 「怎么不可以, 娘亲这就给你倒。」崔夫人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脸,接过杯子后便转身提壶倒茶, 涂幼安也借着这个机会和半夏对了下眼神,见对方点了点头后心下稍安。 只是这种事情于女子而言实在是不好开口, 崔夫人犹豫半天也不知道要从何问起, 却没想到涂幼安在喝完第二杯茶后轻声道:「娘亲想问什么直接询问就好, 女儿并不介意。」 沉默半晌后崔夫人终于开口, 神色中也带着几分凝重:「你与谢指挥可是真的有了肌肤之亲?」 「嗯。」涂幼安微微颔首,「当时之事女儿其实没有什么印象了, 但好在最后被谢指挥及时打昏并未酿成大祸……」 崔夫人听完后眼圈再度泛红, 她别开头擦了擦眼角低声骂道:「若是叫我知道是哪个杀千刀下的药, 我定要亲手将他活剐了!」 她平复了一下气息后转头看向涂幼安,注意到涂幼安有些红唇的唇瓣后心下更是气郁:「我看谢无妄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这种时候都不忘占小姑娘便宜!」 「其实谢指挥人还是挺好的……」涂幼安弱弱地为谢无妄辩解。 崔夫人瞪了她一眼,恨铁不成钢地说道:「这就开始为他说话了?那要是回头被人卖了是不是还给对方数钱呢!」 涂幼安垂下头不再多言。 抱歉了谢指挥,等她日后有机会一定在娘亲面前多多美言。 那边崔夫人火气上头继续骂道:「我看关键时刻就没有一个男的靠得住,发生这么大事情你爹却烂醉如泥睡得像头死猪,我刚才喊了半天都叫不醒,气死我了!」 崔夫人又骂了几句,涂幼安和半夏一直不敢吱声,过了片刻待崔夫人发泄完毕后才终于安静下来,她看向涂幼安,温声道:「不如娘亲今夜留下来陪你睡觉吧。」 涂幼安本想答应,可一想起身上那些痕迹若是叫崔夫人看见更是麻烦。 心中也忍不住骂了谢无妄几句。 他怎么那么喜欢咬人啊,她这一身印子只怕要过一两天才能消。 「不用啦,星越年纪还小离不开人,半夏留下来照顾我就行。」涂幼安抱着崔夫人,声音极为绵软,「娘亲就今夜好好休息吧,谢指挥说他明日就会上门提亲,保不齐明天一堆事情呢。」 见女儿乖巧懂事崔夫人心下泛酸,她掩饰般地哼了一声:「谢无妄最好乖乖前来,他要是不来我明天就去扒了他的皮!」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见涂幼安满脸倦意崔夫人也不再多留:「那你好好休息就是,其他事情留到明天回府再说。」 待崔夫人离开涂幼安才彻底松懈下来,她倒回床上挥了挥手让半夏起来:「你今夜也别去榻上睡了,过来陪我一块儿睡觉吧,顺带给我讲讲谢无妄把我打昏之后的事情。」 半夏点了点头后起身把门窗关严,确认无误后才脱了外衣躺在涂幼安身侧,声音压得极低:「倒也没发生什么事情,我扶着您往偏殿走来的一路上都没碰到什么人,到偏殿时正好撞见主母,之后我就按照您说的把事情经过告知主母了。」 第47页 「这么顺?」涂幼安有些惊讶,但转念一想也觉得正常,「毕竟这是谢无妄熟悉的地盘,他收拾残局也是应该的,更何况他还收了我这么大的好处。」 「都是我的错。」半夏十分愧疚地开口,「若不是我不够警惕,也不至于让姑娘遭遇这种事情。」 「好啦好啦,别想那么多。」涂幼安拍了拍她的手,「只怕明天回家还有的应付呢。」 果不其然,第二天回府后定国公知道这件事的第一反应就是拿着剑嚷嚷要去砍了谢无妄这竖子。 崔夫人拽住定国公赶紧出言劝道:「那药又不是谢无妄所下,你就算砍了他也是治标不治本啊!」 「那是谁下的药!老子现在就去把这人剁成肉泥!」 「昨天睡得鼾声如雷,今天就在这儿逞英雄。」崔夫人揪着定国公的耳朵把人拽了回来,夺过他手中长剑后斥道,「左不过就是那几位皇子罢了,你若真把人家剁成肉泥,只怕明天定国公府就血流成河。」 定国公听见这话后顿时如同枯败的枝叶一样耷拉着脑袋:「绥绥还睡着吗?」 「嗯。」崔夫人嘆道,「她昨日受了惊,回来后便一直身子不适,我就没让她过来。」 定国公没有说话,片刻后苦笑道:「想我半辈子杀敌无数战功赫赫,没想到连自己女儿受欺负了都没法报仇。」 崔夫人也觉得心下酸楚,两人一时都沉默了下来,过了片刻突然看见府中侍从一脸惊恐地跑进屋内,神色间又是奇怪又是畏惧:「主君主母,明镜司的谢指挥带着媒人上门提亲了!」 难得谢无妄没穿深色的衣服。 一袭月白长衫倒还真穿出了几分霁月清风的温润感。 或许是因为紧张,往日里总是冷淡无波的面容上难得浮出几分侷促,总感觉身体都不受自己支配,崔夫人注意到谢无妄眼底的不安后若有所思。 而另一旁的定国公冷笑一声道:「臭小子,你还敢来定国公府!就不怕我让你没法活着从这里离开吗?」 没想到谢无妄听见这话后撩开长袍直接跪了下来,低头看着地面认真道:「本就是谢某冒犯涂姑娘在先,便是受到责罚也是理所应当。」 定国公见他态度诚恳神情不似作伪心下总算稍稍好受了些许,和崔夫人对视一眼后沉声问道:「那昨日之事,你可有什么头绪了?」 谢无妄抿了抿唇:「昨日我与涂姑娘接触时闻到了夜留香的味道。」 换音刚落就见定国公夫妇脸色瞬间难看起来,崔夫人更是气得将杯子直接摔下,身体也颤抖起来:「畜生!居然将这般下作的东西用到我的女儿身上!」 谢无妄也敛眸掩盖着自己眼底的杀意,待崔夫人情绪平缓下来后才接着道:「只是夜留香此物应是香烛一物,可昨日宫宴却只有涂姑娘一人中招,想来是用了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手段,在下已经派人去查了。」 听见这话后两人的神色总算和缓了不少,定国公也道:「倒是可以多注意一下肃王与贵妃,昨日是贵妃开口让我们留在宫中借宿的。」 「是。」 说完这番话后屋内再度陷入沉默,崔夫人见谢无妄神色纠结便开口问道:「你还有何话要说。」 「我、在下有些事情想要询问涂姑娘,但是不知道方不方便……」谢无妄一边说,一边用余光打量了一下屋内,见涂幼安确实不在后不再多语。 大概是难得看见谢无妄如此侷促的一面,崔夫人竟然觉得颇为有趣,接着便拿起帕子突然啜泣起来。 「我家绥绥也是家里千娇百宠长大的,她何曾经历过这些事情啊,今日回府后便身体不适一直休息,可是遭了大罪了。」 谢无妄本就心下有愧,听见崔夫人这番话后更是垂着头不敢直视。 没想到谢无妄没有接话,崔夫人准备好的台阶无人可下,她只能继续哭道:「我如今只希望能早日抓到这幕后凶手为绥绥报仇,谢指挥若是有什么询问的便去问吧,尽早破案才能为绥绥报仇。」 定国公也有些摸不着头脑,看着哭得伤心的崔夫人挥了挥手道:「那就带谢指挥过去吧。」 * 涂幼安今日清晨回家第一件事便是让半夏去准备避子汤,只是没想到刚喝下没一会儿这个月的月事就来了,那寒凉的猛药让涂幼安疼的直冒冷汗。 「早知道我就不喝了,真是活遭罪。」 半夏替涂幼安擦掉冷汗后安慰道:「多一重保障到底还是稳妥些,白芷已然去厨房拿姜汤了,待会儿姑娘喝下或许能好些。」 「但愿如此吧。」涂幼安生无可恋地说道。 没过一会儿就看见白芷推门而入,她提着食盒缓步走来,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很是错综复杂,她端着姜汤一勺一勺餵涂幼安喝下,沉默半天后突然道:「姑娘,你打我一下。」 涂幼安一脸奇怪:「好端端地我打你做什么?」 「可我怎么感觉我像是在做梦啊,我刚才居然听见有人说谢指挥上门提亲了!」 她刚说完涂幼安就被姜汤呛到,白芷见状连忙放下碗拍着她的后背。 不是吧,这么正式的吗? 她本想着今日应是先上门与父母透个底再走六礼,他就没想过万一被拒要怎么办吗? 涂幼安越想越觉得放心不下,她本想着强撑着去看一眼,奈何下腹坠痛实在是无法下地,挣扎了半天后也只能像咸鱼一样倒回床铺,生无可恋地喃喃道:「听天由命吧……」 第48页 如今也只能希望这呆子不要说漏嘴。 刚想到这里便听见屋外婢女结结巴巴地喊道:「姑、姑娘,谢指挥在门口……」 涂幼安猛地一下就坐了起来,紧接着下一秒就捂着肚子倒回了床上。 「那你、你先让他进来。」 却没想到那婢女接着道:「呃……谢指挥说他不进去……」 涂幼安被这个回复气得头顶生疼,却没想到下一秒便看见谢无妄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神情中似乎还有些慌乱:「你受伤了?」 第二十五章 「受伤?」涂幼安一头雾水, 仔细想了想后回道,「没有受伤啊,我挺好的。」 「可我在屋外闻到了血腥气。」谢无妄皱着眉看向涂幼安, 见她脸上毫无血色后心下更是不安,眼底也浮出几分不易察觉的担忧。 「我身上也没有什么破皮的地方啊。」 就算有, 难道他不应该比她更清楚吗? 后半句话涂幼安没有说出口,但谢无妄似乎也从她略显无语的表情中猜出了几分,很快便涨红着脸背过身去。 「没、没有外伤就好。」 但涂幼安却反应了过来。 不是吧!这他都能闻到的么! 她拉过被子遮住自己微微泛红的脸, 只露出一双眼睛瞧着身体僵硬的谢无妄,声音也因为被子的遮盖显得有些模糊。 「……你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吗?」 谢无妄思索片刻后沉默地摇了摇头, 可涂幼安却觉得自己的心底浮出几丝奇怪又陌生的感觉。 初见时还觉得这人态度强硬不知礼数,可如今却发现他好像也不似传言中那般冷酷桀骜。 而且不知为何,总感觉和他一比, 自己才像那个调戏良家妇女的登徒子。 想到这里涂幼安忍不住起了坏心思。 她拈起帕子故意轻咳了几声, 随后楚楚可怜地开口:「其实我今天回来后身子一直不太舒服,也不知道谢指挥愿不愿意帮我个忙……」 「涂姑娘但说无妨, 在下必定全力以赴。」 涂幼安听着他语气里的郑重后压着唇角问道:「真的?」 「我从不食言。」这几个字被谢无妄说得掷地有声。 「好,那你到我床边来。」 方才鼓起来的气势好似被涂幼安这句话彻底戳破, 只是泄了气的青年依旧没有挪动步子,但语气里却多了几分窘迫:「这…于理不合, 毕竟男女授受不——」 声音戛然而止, 看来他也知道自己这话毫无说服力。 「谢指挥此刻和我说什么授受不亲, 这可真真是让人心寒啊。」涂幼安听见这话深深嘆了口气, 她看着开始犹豫地谢无妄接着添了把柴,「我这会儿不舒服下不了床, 谢指挥连这点要求都不能满足我吗?」 「你离我近一点儿我才好和你说哪里受伤啊。」 安静了半晌后谢无妄终于转身往床边走来, 但还是十分克制地在半丈之外停下脚步。 涂幼安招了招手, 谢无妄顿了下后迈出一小步,但刚站稳就听见涂幼安压着声音道:「我今天回家后发现月事来了。」 谢无妄目光呆滞地愣在原地,在和涂幼安对上视线后一下子便涨红了脸。 「我……」他欲言又止半天,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可本该害羞的姑娘却大大咧咧地继续说道:「其实我平时是不会这么痛的,可昨天晚上不是——」她顿了顿,放轻声音道,「反正就是回来之后我喝了避子汤,结果没想到月事也来了,那药性寒凉搞得我很是难受,你来之前我疼得一早上都没能休息好呢。」 听见这话的少年脸色一下变得苍白起来,他本想说话可喉咙却像被人勒住般紧涩到发疼,过了好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避开涂幼安的视线低声道歉:「……抱歉,都是我的错。」 「哼,当然都是你的错。」涂幼安理直气壮地看着他,「所以你得补偿我。」 「好,你想要什么?」 谢无妄开始在脑海里盘算自己的家底,尔后便看见涂幼安抬了抬下巴道:「那你把手给我。」 他听见这话面上露出些不解,但还是十分听话地把手抬起来放到涂幼安面前,就在他做好被划一刀的准备时却看见涂幼安一把抓住自己的手腕,在摸了摸掌心后十分开心地把手扯进了被子里。 「你手还挺暖和的,给我捂捂肚子吧。」 因着是在床上休息,涂幼安这会儿只穿了件白色的寝衣,掌心与小腹之间自然也只隔了一层层薄薄的布料。 只是刚浮现在心头的羞涩很快就被掌心下感受到的凉意彻底驱散。 明明还裹着被子,可涂幼安小腹处却格外寒凉,谢无妄抿了抿唇后顺着这个动作坐在床边,稍微移动了下手掌的位置后轻声问道:「是这里难受吗?」 「嗯……」涂幼安思索了一下,然后拉着他往下又移了点,「这里难受。」 谢无妄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全神贯注地替她捂着肚子,屋内也一下子安静下来,但却比先前的静谧多了几分温馨。 不得不说寿康公主确实很会看人,谢无妄是真的长得好看。 鼻樑高挺,长睫浓密。 尤其是此刻稀疏的光线透过纱窗映在他侧脸上,更是衬得这张脸如同雕刻一般五官分明,而暖融融的光线似乎也融化了他神情里的冰冷,此刻的谢无妄看起来比平时柔和许多。 第49页 涂幼安感觉自己确实没有亏。 不说别的,就这张脸也能赚回本了,只是…… 「谢无妄。」涂幼安突然开口,她看着青年望过来的视线后莫名有些紧张,抿了下有些干涩的唇瓣后鼓起勇气问道,「如果我因为这件事情不好怀孕怎么办?」 谁知谢无妄并无什么特别反应,替她压了下被子后淡然道:「不好怀孕便不生,这不算什么大事。」 「……这不算大事吗?」涂幼安被他过于冷静的态度搞得十分混乱。 生育子嗣一直都是女子躲不开的话题,便是强大如崔夫人在生下涂星越前都一直被族内人指指点点,纵使涂幼安生性叛逆但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可以不生孩子,今天乍一听这话确实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若是你喜欢小孩儿的话,捡个回来养养就是了。」他沉默了一下接着道,「更何况我身份不明,血统有异,也没有什么资格养育子嗣。」 「怎么会没有资格?」涂幼安一脸奇怪,「你长得这么好看不生个孩子多可惜啊。」 谢无妄并未接话,只是唇角微微挑起的弧度似乎在彰显自己颇为不错的心情,他将手中木盒放到涂幼安枕边打开,轻声道:「本该昨日就给你的,晚了一日,抱歉。」 那桃枝被保存得极好,花瓣上还带着水珠。 涂幼安闻着桃花香气感觉身心都舒畅了不少:「等我好一点就把它放进花瓶里。」 屋内再度安静下来,也不知道是之前喝下的姜汤起了作用还是谢无妄滚烫的掌心暖和了肚子,反正涂幼安确实比之前舒服了许多,她甚至产生了几分困意。 只是现在还不能睡,她强撑着睁开眼皮,看着完全忘记正事的谢无妄无奈开口:「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 「嗯?」谢无妄神色中有些茫然。 涂幼安也没再问,直接说道:「我昨日喝醉后本想去花园透透气,但是刚出殿就和一名宫女装了个正着,我觉得她可能是计划把我裙子弄湿直接带我去偏殿换衣服,但是没想到半夏替我全部挡下,所以只能临时改变主意先把半夏引开。」 「等半夏离开后有个和半夏身量差不多的姑娘过来扶我,她声音和半夏也很像,但我不知道她和之前泼酒的宫女是不是同一个人……」 谢无妄听完后脸色也凝重起来:「你可还记得这两名宫女的体貌特徵?」 「唔,后面那个宫女好像更瘦弱些,力气应该也不大,反正我感觉她扶我的动作挺吃力的。」涂幼安说到这里也有些不好意思,「也多亏我比较重所以才从那宫女跟前逃了出来。」 「醉酒之人本就不好搀扶,并不是你的问题。」谢无妄一板一眼地反驳道,「更何况宫中女子大多追求细腰,常年都吃不饱饭的人能有什么力气。」 涂幼安听见这话扑哧一声笑出来,眉眼弯弯的样子娇若三春之桃,看得谢无妄心中如同被钩子来回拉扯般躁动不安。 见少女神色中并无郁结之色后谢无妄红着耳根别开视线,掩饰般清了嗓子便接着问道:「那除了这两件事情,昨夜还有其他不妥之处吗?」 涂幼安努力回忆了一下,随后半眯着眼摇了摇头:「好像没有了,我那时候意识朦胧,好多事情都记不清了。」 说到这里涂幼安下意识拽住他的手腕道:「你别、你等我睡着了再走,我肚子……」 之后的话逐渐含糊不清,谢无妄俯身靠近却依旧听不清楚,他看着睡着却不忘呓语的少女只觉得胸口被奇怪的情绪胀满,满足却又不够满足。 屋内没有其他人,他不需要刻意伪装,任由自己的情意在屋内肆意流淌。 「好。」 * 门口站着的两个人守了快一个时辰才终于等到谢无妄出来,白芷正想进去就被谢无妄抬手拦住:「她已睡熟,不必惊扰。」 睡熟? 半夏敏感地捕捉到那个字眼,她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下谢无妄。 倒是一点儿都没看出来谢指挥这么有耐心,居然在姑娘睡着之后又等了好久才出来。 谢无妄看着垂头不语的半夏道:「你与我来一下。」 待两人走到僻静处谢无妄从怀中拿出一瓶药递了过去,见半夏接过后立刻缩回手看向别处:「虽说那日因着药性没有太让她遭罪,可到底还是会伤到些许,待她身子爽利后你替她用上就好。」 顿了下,又道:「宫中妃嫔据说第一次侍寝后都用这个,想来应该还算有用……」 半夏听他说到这里连忙将瓶子塞进怀中,语气也比之前诚恳许多:「谢指挥有心了。」 「嗯。」谢无妄视线愈发闪躲,静默了片刻后才接着问道,「你可还记得昨日撞见的那位宫女长什么模样。」 半夏回忆了下,说:「那姑娘个子不高,身形也甚是瘦弱,不过是和我撞了一下便差点跌倒,但她一直垂着头我也没能看清样貌……」 毕竟对方是有备而来,谢无妄也没指望能从她们口中获得多少线索,他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晓后便准备离去,可刚转身就听见半夏突然说道。 「我想起来了!她虎口那里有一颗痣!」 第二十六章 春日多雨, 燕京城也连着下了三日的暴雨。 肃王府已到了安寝时间,宅院内一片漆黑,但书房内却闪着隐隐约约的微光, 而女子本就细弱的哭喊声更是被惊雷的轰鸣完全掩盖。 第50页 「这才过去七日,谢无妄连六礼都完成了一半了。」肃王的声音从床幔后传来, 他冷着脸掀开帘子,眸中闪过不耐,「速度倒是挺快。」 屋内本就明显的血腥气因为床帘的掀开越发浓重起来, 跪在地上的暗卫在一道雷电后不小心瞥见了那顺着被角滴落下来的血液,在看清地板上凝结成一片暗红的血迹后呼吸一滞, 面带不忍地收回视线将头垂下。 肃王面色淡然地拿起一旁的金丝绣袍为自己披上,浑不在意地瞥了眼地上的血迹,懒声道:「教坊司最近送来的人实在无趣, 不过几鞭子下去便撑不住了。」 说完这句话后他淡淡瞥了眼床上早已昏死过去的女子, 语气里带着几分嫌弃:「收拾干净。」 屋外站着的几名太监在听见这话后十分熟练地推门而入,用被褥将人裹起后动作利索地将床上之人抬走, 肃王看着床铺上快要干涸的血液摇了摇头,语气里满是遗憾, 「这么多人里面果然还是程兰最得我意,可惜了。」 待屋子收拾干净后肃王转过身赤脚踩在柔软的红线毯上, 款款走至桌台旁为自己倒了杯茶, 看着从方才便跪在地上的暗卫问:「所以你们到现在还没有查出来, 那天晚上谢无妄到底是怎么将人带走的?」 那暗卫额头上渗出点点冷汗, 他努力稳住自己的声音回道:「那夜属下带人将太和殿除主殿之外的所有地方都搜了三遍,但不知为何就是没能找到长宁郡主的身影, 等收到消息时才知道长宁郡主已然被崔夫人带走, 第二天排查时也依旧没有发现破绽, 属下实在不知……」 「砰!」 茶杯被砸落在地,碎裂的瓷片划伤了暗卫的面颊,汗珠淌过伤口时的刺痛让人十分难受,可暗卫却始终大气都不敢出,跪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等待肃王发话。 方才悠闲的气氛顷刻间便消散开来,取而代之的是肃王身上毫不掩饰的凌厉杀气,黏腻阴冷的压迫感比歇斯底里的发泄更让心生畏惧。 「你们还真是厉害,不仅让涂幼安这丫头在眼皮底下逃了,就连她身边一个小小的婢女都看不住。」肃王借着昏暗的灯光仔细端详着手中长剑,慢条斯理地问道,「废了那么大劲儿配制出的东西最后却给他人做了嫁衣,若是换成你的话,你能甘心吗?」 那暗卫近乎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然而等了半天都没有等到想像中的惩戒,反倒听见肃王的轻笑声从上方传来。 「虽然这个荒唐的结果让我有些不甘心,但其实也不是非她不可。」肃王说到这里眸中兴味更浓,「话是这么说,可我却觉得自己比之前更想得到这个人了。」 说到这里脑海中不禁回想起两人在那次马球会上的接触。 与寻常女子不同的柔软丰腴确实是让人流连忘返,尤其是那身如同羊脂般莹洁光滑的皮肤,只是稍稍触碰就让他全身上下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若是换成这身皮囊,想必鞭挞过的痕迹也要比其他人的更有美感。 肃王的呼吸声重了几分,声音中也多了几分无奈:「可惜了,若是换成我,或许能让她更快乐……」 「今日暂且饶你一命。」他居高临下地看向声音微颤着谢恩的暗卫,语气里满是期待,「叫教坊司明日送个身形与长宁郡主差不多的过来,我要换换口味了。」 * 「诶诶诶,脚下小心点。」崔夫人看着脚步有些不稳的护卫忙道,「慢慢放,千万别碰到磕到哪儿了。」 昨夜才刚下过雨,路上满是泥泞。 谢无妄虽然很早就出门但还是晚到了片刻,刚到定国公府他便抱拳行礼:「抱歉,半路上车轮陷进泥里,路上也因此耽误了片刻,是我考虑不够周全。」 「雨天确实难走,不过片刻而已,无需介怀。」崔夫人见谢无妄态度诚恳也并未生气,她瞥了眼板着脸的定国公,忍不住伸手搡了一下。 被搡的定国公依旧沉着一张脸,在扫视完院内的箱子后看向谢无妄,接着便重重「哼」了一声,虽然极不情愿但还是在崔夫人威胁的眼神下矜持道:「那我便看在你还算有诚意的份儿上不和你计较这些了。」 「多谢定国公谅解。」谢无妄再次抱拳行礼。 待涂幼安梳妆出来时便看见院中三人正站在各处核对聘礼,她环顾了一下四周,看着几乎摆满院子的聘礼喃喃道:「坊间不是一直传言明镜司俸禄不高的吗?」 「那也是普通的明镜司侍卫,咱们姑爷好歹也是指挥使司,俸禄多点儿也是应该的。」 涂幼安听见这话回头瞅了眼满脸喜色的白芷,忍不住调侃:「这就改口了?」 「嘿嘿,有能力赚钱的自然就是顶顶好的夫婿。」白芷傻笑了两声后立刻伸出手指清点了下院内箱子的数量,待数完后十分惊讶地看着涂幼安道,「没想到咱们姑爷的聘礼一点儿也不比宁王的聘礼少!我顿时觉得咱们姑爷更有前途了!」 涂幼安神色复杂地看了白芷一眼。 「我倒是更担心你家姑爷如今还剩多少家底……」 要真的是掏空家底,那她该不会一嫁过去就要喝西北风吧? 「绥绥,别在那儿傻站着了。」崔夫人招手冲着涂幼安喊道,「快过来。」 清了清嗓子后涂幼安端着贵女的架子走了过去,还未矜持一番就见谢无妄面无表情地将手中的图纸递了过来,涂幼安愣了一下才接过来翻了几页,基本都是妆檯衣柜的图纸。 第51页 「给我看这个做什么?」她有些疑惑地看向谢无妄。 崔夫人戳了戳涂幼安的脑门,一脸无奈:「无妄说他府中并无多少家具,但如今成婚需得添置,所以专门带着图纸过来问问你喜欢什么样子的,等你选好后便直接拿去叫木匠做。」 见谢无妄乖巧点头涂幼安这才低着头认真翻看了一遍,最后挑了几个喜欢的样式递给谢无妄。 指尖相碰时两人皆是一愣,两人神色各异地移开视线,谢无妄调整了下表情,垂着眸道:「……我家中并无长辈,所以婚期基本也由我一人则定,若是定国公与崔夫人有什么顾虑皆可告知于我。」 「这般称呼实在是生疏,唤我们伯父伯母就好。」纠正完谢无妄的称呼后崔夫人偏头看向涂幼安,眼神里满是慈爱与不舍,「绥绥下个月刚好及笄,若是不急的话,不如将婚期定在及笄之礼后」 谢无妄点了点头,轻声应道:「好,都听崔、伯母安排。」 而后几人又回到主厅坐着闲聊了几句,因着明镜司事务繁忙谢无妄没待太久,他起身告辞准备离去,却没想到涂幼安咽下糕点后忙道:「等一下,我也要出门,咱们一起走呗。」 定国公黑着脸看着起身的涂幼安,语气里满是酸意:「瞧瞧,这还没嫁人过去就已经跟着对方跑了,我看成亲后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女儿哪有啊。」涂幼安哭笑不得地看向定国公,「我不过是去取上个月在珠翠轩定的簪子,这是早就定好的日子,又不是故意安排的。」 定国公端起茶杯别开脸,嘟嘟囔囔地小声抱怨道:「哼,怎么没有,那小子来了之后你就一直盯着他瞧,不就是长得好看了些,有什么了不起的,想当年我也——」 剩下的话语被崔夫人用手堵住,她看着有些不好意思的二人笑着挥了挥手:「快去吧,别理你爹,早去早回。」待两人离去后笑才收回手瞪了眼定国公,「就你有嘴。」 「我这还不是心疼绥绥嘛,若不是出了这等破事何须这般急匆匆地嫁人。」定国公瘪着嘴的委屈模样与涂幼安方才如出一辙,「再说了,厉害一点儿有什么错,万一那小子想要欺负咱家闺女也得掂量几分!」 定国公说得振振有词,崔夫人看着好笑,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我自然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我之前和你的想法如出一辙,但这几日冷静下来后倒是觉得无妄是个不错的孩子,而且各方面都算得上合适。」 「他如今是风头无两的明镜司指挥使司,在这个位置只需听命于陛下一人,更何况他为人凌厉更是不曾畏惧皇亲国戚与宗族世家,咱们不说别人,单就那些皇子也得看在他的面子上对绥绥客气几分吧。」 说到这里崔夫人语气里多了几分羡慕:「更何况无妄这孩子无父无母,绥绥嫁过去既不用伺候人也不会被婆母压着立规矩,这般家世于女子而言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但定国公神情并没有舒缓多少,他看了眼两人离开的方向,语气里也多了几分凝重:「可他究竟是个异族之子,不管如何我还是得查一下他的出身才行,万一真的有什么问题,待嫁过去再知道可就迟了。」 * 「那枝放在木盒里的桃花是你亲手去折的吗?」涂幼安一出定国公府便出声询问,见谢无妄点了点头后她眉眼弯弯地看了过去,「我那日睡醒后就将它放入瓶中了,第一日见它枝叶泛黄还以为活不长,没想到今日醒来却看见又发了新芽。」 「嗯,那就好。」谢无妄的回覆依旧干巴巴。 好在经过这阵子的相处后涂幼安对谢无妄也算了解,倒也没有因为对方略显冷淡的态度生气,她停下脚步道:「那你快些回明镜司办事吧,我也准备去珠翠轩取簪子了。」 但谢无妄却继续往前走去,只是神色间藏着几分心虚:「司内事务不急着处理,我送你到珠翠轩。」 该说谢无妄不愧是闻名燕京的黑面煞神吗? 两人不过刚踏进珠翠轩的大门就明显感觉到空气的凝滞,原本喧闹的环境突然就安静了下来,而铺子里本在交谈的人们一边打量着两个人一边偷偷交换眼神。 涂幼安倒是浑不在意,可谢无妄却脚步一顿,丢下一句「在外面等你」后便转身往门外走去,她无奈地和白芷对视一眼,随后便走上二楼与掌柜交流起来。 正在那边选首饰的蓝衣妇人见涂幼安离开后忍不住嘆道:「真是个可怜人啊,也不知道这长宁郡主嫁给谢无妄能活几日。」 「你还可怜上她了。」身旁的紫衣妇人嗤笑一声,「人家都是郡主了还用得着我们这种无权无势的普通人操心啊。」 说到这里紫衣夫人环顾了下四周,压着声音道:「我倒是觉得他们两个人绝对是天生一对,一个胖妞,一个煞神,倒也不必耽误别人。」 话语间满是幸灾乐祸,两位妇人在对视后纷纷捂着嘴笑了起来,却没想到站在那边算帐的帐房先生狠狠地清了下嗓子,不停用眼神示意她们往外看去。 谢无妄此刻正站在门外抱臂而立,幽暗深邃的绿眸里满是冰霜,如同刀子般凌厉的目光从这二人身上冷冷扫过。 若是视线能够伤人,只怕她们已经被刺得千疮百孔。 那两位妇人立刻噤声,本想离去可又因着谢无妄在门外不敢出门,只能盯着对方能吃人的目光硬着头皮继续挑选首饰。 第52页 见她们老实下来谢无妄这才移开了目光,一直被压在心底的不安也因这些人的表现逐渐往上涌出。 若不是他的话,涂幼安也不必被他人指指点点避如蛇蝎。 谢无妄闭了闭眸,他尽力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可耳边却不停响起那如同鬼魅般始终萦绕在耳边的低语声。 「若那涂幼安得知你不过是个血统卑劣的奸.生子,你觉得她还愿意与你成亲吗?」」 作者有话说: 第二十七章 晨光微熹, 鸟鸣声衬托得明镜司内更为寂静。 「那夜巡逻的侍卫说太和殿周围并无异样。」曹光看了眼谢无妄后继续道,「不过据说那晚贵妃在太和殿丢了个镯子,只是她也不记得丢在何处, 所以派人将所有地方都搜寻了一遍。」 正要翻页的动作就这样停住,谢无妄半晌都没有说话, 就在曹光忍不住偷偷抬眼往书桌瞧去时就见谢无妄合上书淡淡道:「果然是他。」 是他?他是谁啊? 这话让曹光实在是摸不着头脑。 前几日曹光被谢无妄派去探听春分宫宴前后太和殿可有异常之处,谢无妄并未告诉他为何要去探查,只说这是私事希望他能帮忙。 难得见谢指挥主动开口请人帮忙, 曹光自然是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只是现在想来还是有些奇怪, 那日宫宴应该进行得十分顺利才是。 想到这里曹光神色也凝重起来:「可是那日宫宴上出了什么事情?」 「并非,只是我——」谢无妄沉默了一瞬后,道:「只是我不小心碰到只受伤的小猫罢了。」 曹光听见这话后更是发蒙, 但不等他想明白就听见谢无妄接着问道:「太和殿内的宫女太监你也都调查过了?可有什么进展?」 「我去问了, 那日一共去了一百一十七人,之后离开清点时也并无人失踪不见。」 谢无妄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紫檀长桌上无意识地敲了敲。 想来这几人是趁着宫宴时人多杂乱时混入其中的, 既然无人消失那恐怕不是肃王带来的人就是贵妃宫里的人,这样一来倒还真是不好继续搜寻证据。 虽说明镜司须得耳听八方眼观六路, 在各处也都有安插之人。 可一是后宫妃嫔基本都居住在东六宫区,他作为男子不好轻易接近;二来肃王府内虽有他安插之人, 但如无大事并不会轻易与对方见面。 更何况这件事情并不能让太多人知道, 他不能让涂幼安的声誉受到影响。 谢无妄闭了闭眸, 胸中实在气闷。 而肃王这般有恃无恐, 也是清楚他们为着涂幼安的清誉断然不会将此事闹大。 「那贵妃宫中这几日可有不妥之处?」 曹光回想了一下后摇了摇头:「并无。」 看来不是贵妃宫里的人。 「好,我知道了。」谢无妄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你去忙你的吧。」 见对方并无告知意愿曹光也收起好奇心默默退下。 只是就这样放过他们实在是让人有些不甘, 这件事情虽然不能被捅出来, 那便看看有没有其他事情,反正他总得找个事情让皇上警告一下肃王。 想到这里谢无妄起身拿起挂在易感上的外袍打算去教坊司附近探查一番,却没想到出门时却看见宁王正摇着羽扇站在明镜司大门外。 宁王在看见谢无妄后愣了一下,但随后便十分不屑地转过头去,可余光却一直注意着谢无妄的一举一动。 他本以为谢无妄起码会与自己打个招呼,却没想到对方直接无视自己往街上走去。 宁王咬了咬牙,立刻用眼神示意身边侍从,那名侍从果然也十分上道地前去拦住谢无妄,颇为蛮横地开口:「大胆!见到亲王却不知道行礼!」 然而谢无妄连身子都没有转动半分,他斜睨了那侍从一眼,锐利的视线让那侍从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有事?」 谢无妄的语气始终平静无波,但身上的气势却莫名瘆人。 那侍从心下一紧垂下头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眼神时不时便瞟向宁王,神情中满是为难。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宁王语气很沖,甚至给人一种胡搅蛮缠的感觉,「怎么?本王无事便不能在这儿待着吗?」 「宁王殿下若是想在这里待着,那便在这里待着。」谢无妄目不斜视,语气也不紧不慢,「但若是妨碍明镜司办事,臣也定会告知于陛下。」 自从得知谢无妄提亲后宁王的心情便一直没有好过,连带着他最喜欢的诗宴都不曾再办,每日不是将自己憋在屋子里便是借酒消愁,这几日府里被砸烂的东西也都不少。 他本就懊悔自己因为一时冲动退了婚约,可那日厚着脸皮去求父皇时却被痛骂着斥道「绝无可能」。 宁王自然比谁都清楚自家父亲的宠爱与偏疼,他原是想着等父皇气消了再去宫中软磨硬泡,反正以涂幼安的身份除了自己也不可能嫁给其他兄弟,谁能想到半途杀出来个谢无妄直接把人掳走。 「你可真是与那涂幼安天生一对。」宁王咬牙切齿道,「不知礼数的模样简直是如出一辙。」 谢无妄闻言挑了下眉,语气里也难得露出几分挑衅:「多谢宁王殿下夸赞,但你我谈话无需攀扯他人。」 「涂姑娘再过不久便要与在下成亲,还请殿下莫要当着我的面侮辱新妇。」 第53页 「你!」他没想到谢无妄会是这个反应,胸口处本就气郁的情绪此刻更是胀得生疼,「我不过与她退婚几日,你们这些人便迫不及待地蜂拥而至,真当本王是瞎子吗!」 若是换成平日谢无妄多半不会与这人纠缠,只是如今身份上的转变似乎也给他带来了不小的影响,本就不顺眼的宁王在此刻看起来更加招人讨厌。 「宁王这话说得不对。」谢无妄神色平淡地开口反驳,「退婚三月怎能算作几日。」 「况且如今涂姑娘待字闺中,便是有人求娶也是理所当然之事。」说到这里谢无妄终于转过身看向宁王,他本就身形修长,此刻背光而立更是带着十足的压迫感。 「更何况,不是宁王殿下您亲自请求陛下解除这段婚约的吗?」 这话戳在宁王肺管子上,不过他到底还是保持着理智并未在这里直接发难,他闭了闭眸吐出一口浊气,随后看向谢无妄。 「瞧谢指挥这话说得。」宁王唇边带笑,可眼眸里却只余冷意,「不知道得还以为你与她是两情相悦呢。」 「她为何选择嫁予你,我觉得能够明辨是非的谢指挥应该比我更清楚才是。」 * 孟夏之月,槐花初绽。 今日是端王殿下与苏丞相之女的大婚之日,涂幼安作为苏若雪的闺中密友自然要前去为新娘子添妆。 今日红妆倒是给苏若雪淡雅清秀的面容中增添了几分艷丽。 只是苏若雪虽然盛装打扮,但神情却一如既往的平静,好似今日出嫁之人不是她一样。 许夫人看着自家女儿盛装打扮的模样红了眼圈,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苏若雪的乌发,或许是感同身受,崔夫人也背过身子擦了擦眼角。 涂幼安见许夫人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连忙拉着崔夫人先行离开,两个人站在院子里一边闲聊一边等待催妆之礼。 寿康公主与苏若雪关系也还算得上不错,在与周围人打完招呼一眼就看见了正站在院子里发呆的涂幼安,随后她便提着裙子凑过来将人拉走。 见四周无人后寿康公主才终于放慢脚步:「谁能想到居然最后是你和谢无妄定下了婚约!别说我了,就连父皇那天得知谢无妄去你家提亲的消息都被吓了一跳呢!」 不等涂幼安回复寿康公主便接着追问:「说起来他为什么会去你家提亲啊,我感觉你们两个人之前都没有什么交际啊,还真是奇怪……」 他们俩是没有什么过深的交际,但也确实有过些深层次的交流。 只是这话又不能说,涂幼安故作腼腆地抿唇笑了笑,别开头糊弄道:「这种事情恐怕只有谢指挥知道吧。」 「也是。」寿康公主打量了一下涂幼安,摸了摸下巴认真道,「虽说你比寻常女子要胖了些许,可这张脸确实长得不错,保不准谢无妄就喜欢你这种类型的呢。」 都说寿康公主说话耿直,但涂幼安却觉得她只是缺心眼罢了。 缺心眼的寿康公主抬头看着晴空,幽幽地嘆了口气:「可惜啊,可惜……」 她并未继续说下去,反而鬼鬼祟祟地拉着涂幼安进了凉亭,在屏退众人后一脸兴奋地凑到涂幼安耳边道:「待婚后你可一定要好好试试谢无妄。」 涂幼安满脸不解:「嗯?什么意思?」 寿康公主恨铁不成钢地「啧」了一声,随后她凑到涂幼安耳边轻声道:「我听说鼻樑高挺的男子那方面能力都很强,你看谢无妄鼻樑就很高啊。」 说到这里寿康公主不再多言,只是一脸暧昧地搡了搡涂幼安,眼神里似乎写着「你懂得」这三个大字。 待反应了片刻后涂幼安终于意识到寿康公主在暗示什么,涨红着脸,眼神慌乱地垂下头避开对方打趣的视线。 不过是几年不曾联繫,也不知道寿康公主的脸皮何时变得比自己还要厚。 涂幼安红着脸在心中暗骂寿康公主此番行为实在是太过出格。 「哎呀,你别不信我,我好歹也算阅人——」寿康公主停顿了一下,改口道,「毕竟我府中幕僚人数众多,年岁也比你稍长,自然要比你见多识广嘛!你放心,我肯定不会看错的!」 寿康公主还在叽叽喳喳地给涂幼安讲述识人之术,但涂幼安却越听脸越红出,本已被丢到记忆深处的画面也十分不合时宜地浮了上来。 当时朦胧模糊的场景被这么一回忆反而变得清晰起来。 不停晃动的床帐,滴落在唇边的汗珠,还有几乎要将自己淹没的冷梅寒香。 口干舌燥的寿康公主终于发现涂幼安此刻就如同煮熟的虾子般红着脸蜷缩在座位上,她正想调侃两句就瞥见谢无妄往这边走来,略略思索了一下后还是选择熘之大吉。 谢无妄看着寿康公主落荒而逃的身影忍不住皱了下眉,快步走来站在凉亭阶下看着涂幼安道:「吉时已到,我们也该走了。」顿了下,又问:「方才寿康公主可是与你说了什么。」 不能怪他多想,他是真的对寿康公主没有好印象。 涂幼安依旧垂着头缩在那里,谢无妄见状看向半夏,见半夏也一脸茫然后才抬脚进了凉亭。 靠近后他这才注意到眼前之人满脸通红,呼吸也也格外凌乱。 「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谢无妄面带担忧,下意识用手背贴了下涂幼安的额头。 第54页 没想到谢无妄会做出这个动作,涂幼安身体顿时一僵,紧接着便一下子站起来,只是她忘了两个人此刻的距离,这番动作看起来反倒像是在投怀送抱。 在闻到那冷香后涂幼安愣了片刻,随后猛地一把推开谢无妄就往外头走去,她走到一半又停下脚步,回头瞪着亦步亦趋跟着自己的谢无妄道:「反正都是你的错。」 虽然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谢无妄还是乖乖点头:「嗯,你说是便是。」 对上谢无妄那双明澈的双眸后涂幼安终于浮出几分心虚,她清了清嗓子慢下脚步和谢无妄并肩往大门走去。 两个人边走边聊的模样看起来格外登对,但陪着端王前来催妆对诗的宁王看见这一幕只觉得心被揪得生疼。 本以为这两个人之间并无丝毫情意,但如今看来…… 「去查查谢无妄为何去定国公府定亲。」宁王半眯着眸看着涂幼安逐渐离去的背影,「一定要快。」 他不信这两人之间会是你情我愿。 作者有话说: 第二十八章 四月初五是立夏, 也是涂幼安的生辰,自然也是她的及笄之礼。 定国公府三天前便发了帖子邀请燕京各族世家前来参加,前来拜访的众人脸上也都带着喜意纷纷祝贺, 定国公与崔夫人也笑得格外灿烂。 整个定国公府恐怕只有涂幼安觉得生不如死。 她一大早就被崔夫人拽了起来,迷迷糊糊地洗漱穿衣, 朦朦胧胧地跟着众人进入祠堂,行礼过程中涂幼安始终都感觉自己如同提线木偶一般无知无觉——明明大脑一片浆糊,可身体却像被人操控一般自觉完成了所有礼仪。 整个及笄礼涂幼安都处于半梦半醒的恍惚状态, 直到及笄礼结束跟着大家从祠堂走出,在被刺眼的阳光激得眯起眼睛后她才终于感觉自己清醒了几分。 唉, 也不知道其他人及笄礼是什么感觉,反正她只觉得又饿又困又累。 真想现在就回屋睡觉啊…… 但是这个愿望明显无法实现,因为及笄礼结束后还要请宾客们吃完午饭才算正式结束。 不过好歹有饭可以吃! 想到这里涂幼安觉得自己又恢复了一点点动力, 努力打起精神跟着崔夫人回到了主厅。 紧接着那点动力就在看见厅内宾客的身影后彻底消散。 早上的及笄礼除了父亲之外其余人皆为女性, 她那时候脑子不够清醒也没有多问,谁能想到一进来就看见了那几位皇子。 端王也就罢了, 他一向礼数周全,这种场合肯定不会不来。 但其他两个人算怎么回事儿啊…… 一个主动退婚害自己清誉受损, 一个在宫宴上下药让自己失了清白。 晦气,实在是晦气! 等吃完饭可得回去跨个火盆好好驱散一下这霉气! 定国公和崔夫人面色并无惊讶之色, 显然早就知道了这些人会来。 虽然眼底没有多少感情, 但脸上一起默契地挂上了客套的笑容, 看得涂幼安心下连连咂舌。 奈何她还没能修炼成收放自如的老狐狸, 只能皮笑肉不笑地站在崔夫人身后行礼问安。 定国公笑着走去在那几人面前站定,他微微侧过身子, 正好严严实实地将涂幼安挡在自己身后:「没想到几位殿下还特意前来参加小女的及笄礼, 真是让我府蓬荜生辉啊!」 「幼安妹妹与我们自小一起长大, 一直如同我们的亲妹妹一般重要。」端王看了眼躲在定国公身后的人,声音依旧温和,「像及笄礼这般重要的日子,昱川定然不能不来。」 定国公爽朗大笑立刻拉着那几人寒暄起来,这几人虽然心思各异,但面上倒是都聊得格外开怀,而崔夫人在问过好后便默默领着涂幼安往女席走去。 刚转过身如同毒蛇吐信般黏腻的视线便一直如影随形地跟着涂幼安,她大概猜到了这目光的主人是谁,身体也不由自主地紧绷起来,直到走入屏风后才终于松了口气。 以前肃王一直觉得丰腴肥硕的女人像白花花的肥肉一样油腻噁心,可这几日换了个口味儿后才发现别有一番滋味。 更何况涂幼安的身段要比教坊司送来的人娇小许多,那身如同缎子般的皮囊,若是用金鍊子锁住脚腕…… 肃王慢悠悠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回眸时见定国公正盯着自己,便笑着说:「恭喜定国公喜得佳婿,谢指挥也是燕京城里数一数二的青年才俊,想来幼安妹妹也是极为满意的,不然怎会这么快便定下婚约呢。」 这话说得有些奇怪。 端王的笑容微微滞住,宁王更是脸色阴沉,可只有听懂了话语中潜台词的定国公依旧面不改色。 他看着笑容依旧的肃王心下多了几分忌惮,脑海中也不由自主地想起这几日谢无妄告诉自己的那些猜测和调查结果。 那夜参与此事之人都已经被秘密处死,手段还真是雷厉风行,和他那个爹有的一拼。 定国公思绪越是复杂,脸上的笑容便愈发灿烂,他朗声笑道:「别说绥绥了,就连我家夫人也特别满意这个姑爷呢,你们也都知道她这个人最是挑剔了,没想到还能有让她看上眼的!」 说到这里定国公又哀怨地抱怨道:「府中上下都喜气洋洋,唯独我这个当父亲的怎么想都觉得不是滋味儿啊……」 第55页 听见这话的端王眸光微闪,点了点头后附和道:「这是自然,若是我有个如同幼安妹妹那样可爱的女儿,想来也定是捨不得让她出嫁离开的。」 肃王听见这话笑了笑没有接话,宁王的脸色更是极为难看。 这话的意思不就是说崔夫人一直没有看得上自己吗。 当真可笑,他今日就不该来这个地方,现在所有都把自己当个笑话看待! 宁王本来都已经拒绝了定国公府的请帖,但在端王的劝说后还是跟着对方一起前来,可真的到了定国公府才发现比想像中还要难受。 如芒刺背,如坐针毡。 定国公与自己说话时态度格外敷衍,而崔夫人从头到尾都不曾主动搭话,眸中还带着明晃晃的嫌弃,涂幼安就更不用说了,她连看都没看自己一眼。 最让他难受的果然还是周围那些宾客。 这些人虽未多言,但眼神里的打量和探究都让人十分不适。 而这种让人不适的感觉在听见定国公唤谢无妄姑爷后到达了巅峰。 是三年?还是两年? 宁王记不得究竟有多久了,但他确实很久没有听到涂幼安身边的人喊他姑爷了。 大梁民风算不上保守,只要订婚男女双方都不介意便是经常走动也无妨。 他幼时也常到定国公府小住,但这种情况在涂幼安日渐变圆后便越来越少了,而后两人关系逐渐变僵,之后过年时再来定国公府拜访时,府中之人早已规规矩矩地喊他殿下。 想到这里宁王心情愈发不好,索性站起身准备去外面散散心,在院子里刚走了几步就撞见了迎面走来的谢无妄。 宁王面色黑沉得如同锅底,谢无妄也不怎么开心地抿了抿唇,两人视线相交时更是毫不相让,针锋相对的气氛让旁边之人都纷纷避开。 「姑爷。」半夏的声音打破了凝滞的气氛,但两个人同时望过来的视线也让半夏有些手足无措,只能硬着头皮道,「姑娘让我过来问问聚福楼的点心什么时候送来……」 「哦,已经送来了。」谢无妄收回视线,将手中食盒递了过去。 半夏见状松了口气,笑着接过后道:「那就好,姑娘这会儿正嚷嚷着饿呢。」 自作多情的宁王倍感丢人,甩着袖子阴着脸往别处走去。 谢无妄也懒得理这个人,他跟着半夏一块儿回了主厅,刚踏进屋内便看见涂幼安正可怜巴巴地躲在屏风后面看着自己。 少女皱着鼻子的委屈表情让谢无妄心下泛痒,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明镜司近日养着的那窝幼猫,他手握成拳放在唇边轻咳了几声,随后便移开视线向男席走去。 「唉,他怎么一点儿都不上道啊。」涂幼安看着谢无妄的背影忍不住哀嘆。 她还指望这人能过来吓一吓不停在那儿炫耀姐姐和贤王订婚的卢诗怡呢。 半夏有些无奈地看着涂幼安,正要说话就听见卢诗怡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还没嫁过去就这般亲昵,涂姑娘真真是不知道害臊。」 涂幼安哼了一声后回身看向卢诗怡:「今日是我的及笄礼,卢姑娘要是看不惯不如早些离开定国公府,别待在这里给别人添堵。」 「再说了,别人和未婚夫眉目传情与你有什么关系,大梁并未律法禁止未婚夫妻对视吧。」说到这里涂幼安指了指外边,一脸无辜地说道,「卢姑娘既然这么闲不如去安慰下宁王殿下吧,我瞧他那脸黑得和锅底一样,说不定你雪中送炭能俘获他的心呢。」 那次马球会当众被罚的经历到底还是让卢诗怡长了些记性,即便眼底依旧带着厌恶,但却难得克制住了自己的大小姐脾气。 「郡主倒也不必就因为这句话大动肝火吧,我不过是好心提醒罢了,更何况我也没有指名道姓,您何必恼羞成怒。」 「我又没有说是我在和未婚夫眉目传情啊。」涂幼安眉眼弯弯地看向卢诗怡,「卢姑娘又何必对号入座呢。」 「郡主还真是伶牙俐齿!」卢诗怡见说不过她便压着怒气甩袖离去。 涂幼安怼完人后心情颇好地准备坐回去享受佳肴,却没想到回头时正好与肃王的视线相撞,不等对方反应她便背过身回到座位,也因此错过了肃王眼中的兴味。 总算熬到了今日宴会结束,涂幼安本该与定国公夫妇站在门口将宾客一一送走,但崔夫人见涂幼安不停打呵欠的模样便让她提前离开回去休息。 涂幼安正揉着眼睛往自己院子走去,却没想突然冒出个人和自己撞上,被半夏扶住后她就要开口道歉,但在看清是谁后立刻换了句话。 「你怎么还没走?」 「你真的是自愿嫁给他的吗?」 宁王与涂幼安同时说话,在听见涂幼安含着不满的质问后心中浮出几分委屈。 「不然呢?」涂幼安一脸奇怪地看着宁王,「总不能是谢无妄拿着刀逼我嫁给他吧。」 「也不是没有可能啊,他在燕京的口碑一向不好,便是逼迫于你也丝毫不奇怪啊!」 振振有词的宁王让涂幼安心生厌烦,但还是客气道:「那殿下想多了,我是自愿嫁给谢无妄的,没事的话殿下还是赶紧离开吧」 可宁王却一步未动,面带不甘地继续追问:「那,你们是两情相悦吗?」 「……这和殿下有什么关系啊?」这下涂幼安连语气中的不耐烦都懒得掩饰,「第一,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第二,这天底下哪有那么多两情相悦的婚事啊。」 第56页 这个回复倒是让宁王觉得心气儿顺了不少,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后再次靠近涂幼安,在注意到对方眼中的警惕后又默默停下脚步。 「我知道你为何选择谢无妄,但你如此决定实在草率。」 涂幼安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宁王见她没有反应语气也变得急切起来:「你根本就不了解谢无妄,他这个人心狠手辣不说,血统更是极为卑贱,出身来历都不清晰,你不该这般轻易地将自己的后半生託付于给这样一个人啊!」 「那你了解我吗?」涂幼安突然问道。 宁王立刻回道:「这还用问?你我从小一起长大,在一起相处近十年,我怎会不了——」 「不,你不了解我。」涂幼安毫不犹豫地打断对方,「你若是真的了解我,又怎会因为他人说我心悦于端王就轻易退婚呢?」 宁王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你、你怎么知——」 「我既然决定要嫁给谢无妄,那就说明我根本不在乎他的出身与风评。」涂幼安捋了捋自己耳边的碎发,她偏头看向一旁花丛上飞过的蝴蝶,语气平淡:「谢无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自会慢慢了解,这种事情无需他人评判,更无需你来告知于我。」 「沈昱舟,你从来都不了解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涂幼安定定地看向宁王,神色间是他从未见过的冷静,「你若是了解我,就该知道我不是你——因为我从来不会冲动行事做下草率的决定。」 看向宁王一脸震惊的模样涂幼安顿时失去了继续交谈的想法,在与对方擦肩而过时温声道。 「我与谢无妄的婚礼就定在这个月末,届时我定会派人将请帖递到殿下府上。」 第二十九章 「嘶……好疼。」 虽然涂幼安早就有心理准备, 但还是没能料到结婚是这么折磨人的一件事情。 喜娘正用五色的棉纱线绞去涂幼安脸上细小的绒毛,平时都不会留意的绒毛被拔掉时如同针扎般格外刺痛,疼得涂幼安一直吸气。 「今天可不能哭。」崔夫人见涂幼安眸中蒙上一层水雾后连忙道, 「再忍忍、马上就结束了。」 听见这话涂幼安也只能忍着痛意,努力睁大眼睛让泪水不要流出来。 过了好半天才终于结束了这番酷刑, 半夏也拿起浸湿的帕子为她擦去脸上的粉末,那喜娘被她愁眉苦脸的表情逗笑,笑着解释:「想来是郡主的皮肤要比寻常人娇嫩许多, 所以痛感也比常人明显些,过会儿就好了。」 说完这句话后喜娘又接着拿起刀片认真为涂幼安修眉, 看着在开面后愈发细腻光滑的皮肤心下艷羡,笑着对崔夫人道:「若不是见到郡主,恐怕我一辈子都不知道什么叫肤如凝脂啊。」 崔夫人听见这话神情中露出几分自豪:「这倒是, 我家绥绥虽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绝世美人, 可但这皮肤放眼燕京也没几个人能比得上。」 涂幼安有些无语地撇了撇嘴。 寻常女子因着害怕变胖所以平日吃饭都极为克制,天天都不好吃饭, 自然无法和她这种满脑子只剩下吃东西的人一样红润。 大红色的圆领袍早已穿戴完毕,喜娘在修完眉后便动作利索地开始为涂幼安上妆。 本来还藏着些稚气的面容在喜娘的一番打扮下变得稳重却又不失娇艷, 就连涂幼安看见铜镜里的自己后都觉得有些陌生。 面若满月,眼如水杏, 一双极细的柳叶弯眉与点着口脂的朱唇。 还真有了点玉软花柔的味道。 涂幼安还没来得及感慨一下自己今日格外好看就感到头上一沉, 抬眸时便发现那繁复精緻的凤冠已然呗戴在头上, 紧接着喜娘便与崔夫人一起将翟纹霞帔为涂幼安穿上。 看着身着凤冠霞帔的涂幼安, 崔夫人的眼眶也不由自主地开始泛红,笑容里又是怅然又是欣慰, 她抬手摸了摸涂幼安的脸庞, 最后还是没能忍住, 转过身拿起帕子擦拭着眼角泪水。 「娘亲不让我哭,可自己倒是先哭起来了。」 崔夫人回头就看见涂幼安正笑意盈盈地,忍不住点了点她的额头轻声道:「小没良心的,就要出嫁了也不见你捨不得娘亲。」 「为什么要捨不得啊,我又不是不回家了?」涂幼安一脸奇怪,思索了一下继续道,「而且谢府离咱们家也不远,坐马车的话一刻钟就回来啦。」 「那怎么能一样?」崔夫人被女儿语气里的天真弄得哭笑不得,「你今天嫁过去后从此便是谢府的新妇了,如何还能像从前一般啊。」 「那也不过是多了一重身份而已啊。」涂幼安摇了摇崔夫人的手,软声道,「我不依旧还是爹爹和娘亲的女儿嘛。」 这番言论确实与常人所想不同,好在崔夫人并不觉得出格,她思索了下后笑着道:「这倒也是。」 * 谢无妄从睁眼那一刻就感觉自己似在云端,他恍恍惚惚地起身洗漱换好衣服,待坐在妆檯前看着铜镜里穿着红色喜服的人依旧感觉像是做梦。 脚下也十分虚浮,就像踩着云朵般没有实感,直到在定国公府祭拜完先祖后谢无妄才慢慢回过神来,一直被遗忘在角落的紧张也在此刻一下子贯入心口。 半个月的时间过得飞快,直到这一刻谢无妄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自己是真的要娶涂幼安为妻了。 第57页 心中情绪也甚是复杂。 他又是开心,又是紧张,同时也不可避免地产生一些自卑之感。 若是换成其他男子,想必家中定会有长辈出面为两人证婚赐礼。 但这些再寻常不过的东西他却没有办法为涂幼安争取到半分,甚至连他的至亲血脉都不愿祝福自己的婚事。 耳边似乎还回荡着那人在得知此事后歇斯底里的哭闹声,谢无妄忍不住苦笑了一声,他闭了闭眸,努力压下心中不安。 就半天,再让他偷偷享受这半天时光。 待到了晚上,他便将这偷来的幸福就此藏于心底封存。 谢无妄缓缓吐出一口气,待整理好情绪后立刻抬脚往涂幼安所在的院落走去。 虽说谢无妄并无什么亲戚家眷,但明镜司的不少兄弟们都陪着他前来迎亲,除此之外甚至还能在人群中看见几位皇子的身影。 端王也在迎亲的人群之中。 温润如玉的青年面上带着浅浅笑意,可心里头却如坠冰窖。 那天宫宴结束时派去的人虽然没有打听到究竟发生了什么,可第二日见谢无妄与涂幼安匆匆订婚后也能明白一二。 他心里面也不知道是开心多一点还是难受多一点,时不时就会后悔自己当时没有出去寻找涂幼安。 只是事已至此,再后悔也没有用。 本想着只要不嫁给自己得那几个兄弟就好,可皇帝这一阵子的表现又由不得他开始怀疑这两人的关系。 端王用余光打量着谢无妄冷峻的侧脸,总觉得这张脸确实与父皇有几分相似。 燕京城内关于皇帝与谢无妄的传闻端王也听过不少,但因着自小便十分崇拜皇帝所以从来没有相信过那些传闻。 可是没想到那日父皇在得知谢无妄定亲后心情大好。 不仅赏赐了许多庄子金银,而且还专门拜託了叔父齐王作为谢无妄的长辈前往谢府代为证婚,并且还将皇子公主们叫进宫嘱託他们代表男方家人一同前去定国公府迎亲。 除了肃王与宁王外,年岁差不多的皇子基本都来了。 深受器重这四个字实在是无法解释清楚皇帝为何多次为谢无妄破例。 若谢无妄当真是父皇的私生子,只怕自己之前所构想的那些计划都要全盘推翻了…… 不过其余几位皇子倒是没有那么多想法,他们只当是谢无妄深受皇帝器重,这一路上都颇为热情地帮着谢无妄对诗解谜以示友好。 迎亲之人基本上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没过多久这些人便轻松进了院子,在呈上大雁一对后涂幼安也终于举着扇子起身走出了屋外。 盛装打扮下的涂幼安比往日看起来更为漂亮,谢无妄看得有些恍惚,在听到周围人的调侃才红着耳牵过那繫着红花的绸缎,慢着步子与涂幼安一同往主厅走去。 待行完礼后谢无妄便为定国公与崔夫人敬茶,两人都借着茶杯掩饰着自己泛红的眼圈,待放下茶杯后崔夫人才道:「你们以后要好好的过日子。」 「借母亲吉言。」涂幼安认真地点了点头。 谢无妄更是紧张地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只能跟着复述了一遍涂幼安的话。 尔后涂幼安也终于盖上红盖头,在拜别定国公夫妇起身向府外走去。 看着两人缓缓离去后定国公才终于抬起袖口擦了下眼泪,随后便拉起含着泪水的崔夫人,笑着道:「走吧走吧,陛下说了特许咱们娘家人跟着一块儿去谢府吃席呢。」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崔夫人不满地瞪了定国公一眼,擦了擦泪水哽咽,「我现在就是后悔没有让他直接入赘!」 「这恐怕不成。」定国公连忙摆手拒绝,在环顾了一下四周后搂过崔夫人,贴在她耳边低声道,「你瞧陛下为这小子成亲都破例多少回了,保不准京中传言是真的呢!」 「要真的是亲儿子,那傢伙肯定不同意自己儿子入赘咱家的。」 崔夫人没好气地看了定国公一眼:「你一天到晚尽在胡说八道,亏你还陪着他在外征战多年,是不是他儿子你能不知道吗?」 「那可未必。」定国公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来,「我又不是天天都与他黏在一起,更何况我这几天打听还真打听到一点东西。」 崔夫人问:「那你打听到什么了?」 定国公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高深莫测地看向崔夫人:「打听是真的没打听到什么,不过我——诶!你等我把话说完啊!」 方才还难过的崔夫人翻了个白眼就要离开:「懒得理你,我要赶紧过去吃席去了。」 定国公一脸无奈地将人拽了回来,见周围宾客走了大半后终于道:「我就说突然想起来,以前有一阵子他似乎在自己宅子里藏了个人,而且似乎还是个女人!」 * 三书六礼,十里红妆。 迎亲的队伍长到一眼根本看不到尾,前来围观的百姓都看着这幅场景连连咂舌。 一名男子艷羡着道:「真有钱啊,这可不比端王成婚时的排面小啊!」 旁边的男子不屑道:「毕竟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明镜司指挥使司,他平时抓了那么贪官污吏,便是从中拿些都够我们这些老百姓下辈子不愁吃喝了。」 那男子不贊同地摇了摇头:「我倒是觉得保不准京中传言才是真正缘由。」 第58页 街道上人声鼎沸,这番对话倒也未曾能传入当事人的耳中。 涂幼安看着晃晃悠悠的红盖头终于有了些自己要嫁人的真实感,心底不可避免地溢出几分愁绪,不过这份愁绪很快就被腹中飢饿取代。 奈何按照大梁的成婚习俗,新娘子在未摘盖头前是不可以随便吃东西的。 本以为要饿一路,却没想到跟在轿子旁的半夏拔高声音道:「姑爷说在轿子里的食盒里备了些糕点,若是姑娘饿了的话可以先吃一点垫垫肚子。」 没想到谢无妄比想像中要贴心许多,涂幼安眉眼间都舒展了不少。 不过仔细想了想后还是忍住没有吃。 到底是人生中仅有一次的大事儿,涂幼安难得想要遵从老祖宗们定下的规矩老实一回。 毕竟她还是挺想和谢无妄好好过日子的。 迎亲队伍在绕城三圈后终于抵达谢府,只是那轿子一路上都来回晃动,摇得涂幼安直犯噁心,就连出轿时都踉跄了一下。 结个婚真的是太遭罪了,大梁那些风光二嫁的女子实在是令人钦佩。 今日前来为谢无妄主婚的乃是皇帝的胞弟齐王,这夫妇二人满脸笑意眼含慈爱地看着谢无妄与涂幼安行完三拜礼,待两人敬完茶后齐王妃这才笑着开口:「希望你们二人能够相亲相爱,永结同心。」 「是啊。」齐王也跟着道,语气里满是感慨,「你如今成婚倒也算是完成了兄——」 齐王妃轻咳一声后齐王便话锋一转:「子晏啊,成婚以后定要好好待你新妇,男子成家之后是要上进,但也不能忘了家中妻儿。」 「多谢王爷提点,子晏记下了。」 涂幼安敏感地捕捉到那两个字,心下也不禁有些不满。 成婚当日才知道自己夫君的小字,而且还是从别人口中得知的。 可谢无妄在那天晚上就知道了自己的小字。 总感觉亏大了。 愤愤不平的涂幼安地跟着主婚使的引导进了新房,规规矩矩地坐在床铺上等着谢无妄过来将盖头挑开。谢无妄在看见坐在床上的女子后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等用喜秤将盖头挑开后才意识到自己先前一直憋着气。 古人曾云:「灯下看美人。」 谢无妄从前没觉得这句话有什么特别的,但此刻却意识到古人诚不欺他。 杏脸桃腮,秋水含情,乌黑的眸中清晰地倒映着自己的身影 谢无妄半天都没能回过神,身旁的主婚一点儿都不意外,边笑着调侃便将谢无妄推到床边坐下。涂幼安身上缠缠绵绵的甜香立刻就钻入鼻中,原本还在勉强维持的理智一下子就被燃烧殆尽。 提着篮子的两位婢女上前将百合红枣花生撒到床铺上朗声道:「祝二位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沃盥礼后就是合卺礼了。 将苦葫芦一分为二用红绳牵起,夫妇二人各执一半饮下盛着的喜酒。 合卺酒的味道算不上好,甚至还有些发苦,涂幼安被这味道刺激的胃中更为不适,吐出一口气后稍稍抬手揉了揉腹部。 谢无妄注意到了她细微的动作,默了一瞬后连忙给站在屋内的侍从递了个眼神。 一旁的主婚使并未注意到两人的小动作,她笑着看向谢无妄:「麻烦新郎官将新娘子头上的红绳解下递给我。」 谢无妄听言乖乖抬手去解那红绳,待解下后又呆愣愣地将那红绳递给主婚使。 主婚使拿着剪刀走了过来,在从二人头上各剪下一缕头发后用那红绳紧紧绑在一起,最后将绑起来的头发放到一个红色的锦囊里,笑着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话音刚落周围站着的人便纷纷开始调侃二人,那些话语听得就连涂幼安脸上都浮出几分薄红,她偷偷瞄了眼身旁之人,在发现对方的脸比自己还红后忍不住松了口气。 嗯,不是她一个人害臊就好。 到这一步便算礼成,谢无妄也终于回过神将那些起闹的人赶出了房外,他本想回来问问涂幼安可有不适,奈何还没转身就被李副指挥拦着肩膀带去了主厅喝酒。 听着逐渐安静下来的院落后涂幼安也终于放松下来,先前挺得笔直的腰板顿时便垮塌下来,她锤了锤自己的后腰,一脸痛苦地开口:「我的天,累死我了……」 「呸呸呸!」白芷立刻摸着木头啐道,「姑娘今日可不能说这个字!」 「好好好,那我不说了。」涂幼安连忙道歉。 奈何白芷还是放心不下,非要她也摸着木头连呸三声才肯罢休。 待完成白芷的要求后涂幼安神色怏怏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语气格外委屈:「好饿啊,有吃的吗?」 「姑爷说早就备下了,方才便差半夏去拿了。」白芷走过来替涂幼安揉了揉肩膀,看着她揉肚子的动作问,「姑娘路上怎么没吃点东西,您的脾胃本就不好,空腹饮酒岂不更是难受。」 涂幼安想要摇头,奈何凤冠沉得根本无法晃动,她嘆了口气说,「不是都说未掀开盖头前不能吃东西嘛,所以我就没有吃。」 「真是难得啊。」白芷忍俊不禁,「没想到我还能看见姑娘讲究这些东西。」 半夏正好提着食盒回来,听见白芷的话说:「怎么还叫姑娘呢,如今要改口唤夫人了。」 「这不是习惯了吗,而且这里也没有其他人……」白芷有些委屈。 第59页 「那也不行。」半夏一边将食物拿出来放在桌子上一边道,「规矩要现在开始养起,若是因为不习惯就不改,那日后在外人面前也会露出马脚的。」 「倒也没说错,不过私下唤我姑娘也无妨,没必要那么守规矩嘛。」涂幼安扶着凤冠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走过来后看着桌子上的食物后弯了弯眼眸,「嗯,都是我爱吃的。」 「我刚到厨房那边食物便做好了,想来是早就让人备下。」半夏语气里带着几分满意,「咱们这姑爷倒还真是不错。」 「那是当然。」涂幼安听见这话顿时眉开眼笑,神色中还带着几分得意,「这可是我亲自挑的夫婿,自然是极好的。」 吃了些东西后涂幼安便坐在床上继续等待,奈何这些人吃酒的时间实在是太长,待谢无妄回来时便看见涂幼安早已趴在床上睡得香甜。 不过到底心里头惦记着事儿,涂幼安并没完全睡熟,在听见声音后便睁开眼睛坐了起来,正想整理下自己有些凌乱的衣服时只见谢无妄大步走来,将头上的凤冠取下后小声道:「都压出印子了……」 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可谢无妄的脸上却并无红晕,看起来似乎完全没有喝醉。 取下凤冠后的涂幼安如释重负,她摇了摇脖子后才意识到不对,连忙坐直,语气矜持地说:「醒酒汤在桌上放着呢,你趁热喝了吧。」 谢无妄「嗯」了一声后立刻转身走过去端起桌上的醒酒汤一饮而尽,喝完后他站在那里背对着涂幼安,结结巴巴地开口:「那、不如你先去沐浴吧,我最后再去……」 「好啊。」脸上的妆容确实让人难受,涂幼安听他这么说也不再犹豫,撑起身子就往外走去,可等沐浴回来却发现屋子里空无一人。 「他人呢?」 白芷边给涂幼安擦头发边说:「姑爷说去拿个东西,然后就直接去浴堂沐浴了。」 「这样啊。」涂幼安点了点头,倒也没有多想,见头发干得差不多了便让白芷回去休息,可等真正躺在床上时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本来浮出的睡意也被那想法给驱散的一干二净,涂幼安咬了咬唇,心下也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好歹也算有过经验,应该问题不大……吧。 她一边回想着崔夫人昨夜说过的那些东西,一边努力给自己打气,在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时被吓了一跳,随后僵硬地像块木头一般躲在被子里不敢乱看。 谢无妄身上还带着沐浴后的湿意,涂幼安见他头发未干便主动问道:「那个,要不要我帮你擦头发啊……?」 「不必。」谢无妄语气生硬地回复道,似乎觉得这样不好又补了几个字,「我自己来就好。」 见对方拒绝涂幼安便没有再问,她躺回床上不停为自己打气,心乱如麻的同时自然也就错过了谢无妄同手同脚的步伐。 在看见谢无妄不知道从哪儿抱回来一床被子后涂幼安心下十分奇怪,她看了眼床铺问道:「床上不是有被子吗?」 谢无妄没吭声,只是跪在地上默默地将被子放下。 「……你这是做什么?」涂幼安感觉自己隐隐猜到了对方要做什么。 可谢无妄依旧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直到将地铺打好后他才呼出一口气飞速道:「虽说那日是因为情况危急迫不得已,但到底是我毁了你的清白,你已是下嫁给我,无论从哪方面来说我都不应再强迫于你。」 说到这里谢无妄深吸了口气,鼓起勇气抬头与目瞪口呆的涂幼安四目相对,涩声道:「若是有朝一日你遇到心悦之人想要与我和离,我定不会阻——」 「谢无妄。」涂幼安终于打断他的话,她直起身子招了招手,「你先过来一下。」 涂幼安的语气听起来格外平静,谢无妄虽然有些犹豫但还是乖乖走了过去,他对眼前之人毫不设防,自然没能想到会被对方一把扯了过去。 力气算不上大,却也足够让他一个不稳倒在床榻之上。 平日里看着软糯胆怯的小姑娘今日似乎格外胆大,不仅用手臂紧紧箍着谢无妄的脖子,甚至还抬起腿缠住他的腰身防止逃跑,整个人都仿佛挂在他身上一般。 谢无妄还有些没能反应过来,刚撑住身子稳住耳边就传来了涂幼安咬牙切齿的声音。 「今天别说是你,就是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能破坏我的大婚之夜!」涂幼安将人往下拽了拽,恶狠狠地看向谢无妄,「给我上来睡觉!」 第三十章 说完那句话后涂幼安便下令让谢无妄把被子收起来, 她死死盯着谢无妄的背影,见他把东西整理好重新放进柜子里才松了口气,但目光依旧盯着对方, 待确认这个人真的躺下来后便狠狠地转过身去不再理他。 新婚之夜说这些话确实不妥,是他思虑不周。 自知理亏的谢无妄一直老老实实地平躺在那里不敢乱动, 只是对方身上熟悉的暖香还是让他忍不住心猿意马。 察觉到身体某处奇怪的变化后谢无妄觉无奈,他听着身边的呼吸声变得绵延悠长后便打算起身倒杯凉茶压一压,只是没想到上半身还没完全撑起来就被本该睡着的人一把按了回去。 「你想跑哪儿去?」涂幼安神色平淡地压着他的肩膀。 谢无妄有些无措, 连忙解释道:「我不跑哪里去,就是起来喝杯水。」 第60页 涂幼安眯了眯眼睛, 借着还未完全燃尽的婚烛仔细打量着谢无妄,见他眼神躲闪气息不稳后冷笑一声,直接翻了个身将人压在下面。 这个位置实在微妙, 涂幼安刚坐在小腹上谢无妄便瞬间绷紧了身体, 他正想开口解释就见涂幼安带着暖意的掌心就从脖颈一路划到胸膛,寝衣也被她的动作折腾的逐渐松散开来。 「怎么硬邦邦的。」涂幼安按了几下后一脸嫌弃地开口, 「我还以为和我一样都是软的呢。」 「我——」谢无妄屏着呼吸想要解释,但下一秒就因涂幼安的动作彻底被抛到脑后。 娇软的手指打着圈从他的腹肌再次划到锁骨, 涂幼安感受到谢无妄愈来愈僵硬的身体后忍不住轻笑一声,接着便垂下头缓缓拉近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垂下来的青丝也落在谢无妄耳旁, 不小心蹭到时总是带来难耐的痒意。 涂幼安在鼻尖就要相抵时突然停住不动, 两个人的呼吸逐渐交缠在一起, 见谢无妄面露难耐后终于侧头咬住他的耳垂,慢吞吞地从耳畔一路蹭到唇边。 心上人的主动让谢无妄彻底失去理智, 他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问题, 总之反应过来时已经抬手扣住了涂幼安的后脑, 另一只手也紧紧掐着软腰,如同猛兽吞咽食物般疯狂进攻。 谢无妄觉得涂幼安方才说的很对。 确实很软。 少女的腰算不上纤细,但却如同豆腐一般滑腻柔嫩。 他不敢用力,生怕一不留神就会将这块嫩豆腐掐碎,可为了不让滑熘熘的豆腐逃走他又必须保持着合适的力度。 谢无妄索性放弃思考这些问题,凭藉着本能将人紧紧箍在怀中。 这个吻从来势汹汹逐渐变得如水般缠绵缱绻。 涂幼安环着谢无妄的脖颈,用自己的犬齿不停磨蹭着对方唇瓣上那道破皮的伤口,若不是她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只怕很快就要沦陷进去。 眼尾泛红的谢无妄实在是让人心乱如潮。 本就疲乏了一天,涂幼安很快就放松下来,整个人都酥软无力地靠在对方怀里,如同含着泉水般的黑眸看得谢无妄更为情动。 肩头挂着的薄衫一下子便滑落在臂弯,青年十分轻松地抱着涂幼安翻了个身,将两个人的位置对调后才依依不捨地放开已然红肿的双唇,偏过头十分轻柔地吻去她脸上的汗珠。 就在两个人都衣衫半解的时候涂幼安终于回过神来,她连忙一把推开谢无妄将自己裹进一旁的被子里。 本来是为了惩罚一下谢无妄,但差点就要将自己赔进去。 两个人气息都十分凌乱,涂幼安看着神色茫然的谢无妄眨了眨眼睛,十分善解人意地开口:「夫君方才看起来似乎并不想洞房,那不如我们今夜还是早点睡觉休息吧。」 说完这句话涂幼安又扯出压在身下的元帕丢在谢无妄面前,娇滴滴地开口:「子晏哥哥一定会想办法处理这东西的,对吗?」 故作甜腻的声音听得涂幼安自己直泛噁心,可谢无妄却被她这声「子晏哥哥」搞得更为难耐。 骤然停下的结果就是谢无妄独自一人被卡在这里不上不下,他看了眼早已翻过身准备入睡的涂幼安,有气无力地回道:「好,我会处理的。」 说完这句话后婚烛也彻底燃灭,谢无妄在平复完气息后也默默躺回床上,待听见身旁传来平稳的呼吸声后又忍不住勾唇一笑。 或许是习惯了涂幼安往日里羞怯乖巧的模样,谢无妄都快忘了这个小姑娘是第一个见到自己双眸却丝毫不显畏惧的人。 幼时的回忆都算不上太好,许多事情谢无妄也早已忘记。 但和涂幼安的初见却总感觉好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情一样,他甚至可以清楚地记起当时对方根根分明的长睫上沾着的细碎灰尘。 * 干枯断裂的头发已然长到腰际,因为许久没有人打理发尾都团团纠缠在一起,瘦小的身躯无法撑起身上那身过于宽大的衣服,不过那衣服虽说破旧了些,但却干干净净并无污泥。 只一眼看去,完全无法分辨出这究竟是个男孩儿还是个女孩儿。 白墙上那道无人修补的缝隙是这个院子里唯一能看见外面的地方。 谢无妄不能离开这个院子,所以每日吃过午饭他都会坐在树下看着这道缝隙楞楞出神。 屋内空无一人,先前来送饭的男子早已离去,而外面看管门口的侍卫也懒洋洋地靠在外面的墙壁上小憩。 反正只要这小子不乱喊乱叫,不要试图从这院子里逃走,他爱干嘛干嘛。 那天也是如此,吃完饭后谢无妄又坐在树下望着那道缝隙发呆出神,却没想到突然听见一道软糯清甜的声音从那缝隙里钻出来。 「你一直在这个院子里待着吗?」似乎是为了能让他听清,墙外之人一字一句都咬得格外用力。 谢无妄被吓了一跳,但除了紧缩的瞳孔外几乎看不出他有任何被吓到的迹象。 虽说每日都有人前来教他认字,但却并不算有多用心,除了基本的东西外几乎不愿与他多做交流,一到时间便拿起东西匆匆离去。 他已经很久没有和人正常说过话了。 「……嗯。」 谢无妄过了好半天才小声回复,本以为墙外之人早已离去,却没想到很快就听到了对方的回覆:「那你好厉害啊!要是让我在家待这么久我肯定会伤心的!」 第61页 小姑娘的语气里充满了崇拜之意,陌生的情绪在心底蔓延开来,谢无妄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神情中也露出些茫然无措。 缝隙中透出的光线突然被人遮住,紧接着谢无妄就在那道缝隙里看见了一双如同黑曜石般晶莹剔透的瞳仁。 明澈乌黑的双瞳里倒映着自己小小的身影。 谢无妄心下一紧,突然想起曾经那些人在看见自己后神情中毫不掩饰的厌恶,他有些慌乱地垂下头,用自己乱蓬蓬的头发遮住全脸,心下期盼着对方赶紧离去。 「哇,你的眼睛是绿色的吗?」小姑娘扒在墙上努力贴近缝隙,墨色的瞳仁里浮出几分羡慕,「真好看啊,比我娘亲那个绿绿的手镯还要漂亮呢。」 虽然识的字不多,但谢无妄还是知道「漂亮」是夸赞的意思,只是他从未在别人口里听到这样的评价,一时也不知道应该要如何回应。 不过那姑娘好像并不在乎自己有没有回应,她坐在墙根处揪了几根杂草开始胡乱编织起来,嘴里还絮絮叨叨地不停和他说话。 她说漠北这边有好多人的眼睛都是五颜六色的,昨日她还看见一个眼睛是蓝色的小姑娘;她说她的父亲很会打架,把这片地方的坏人全都打跑了,这地方住着的人总算不用终日提心弔胆睡不好觉了;她说自己喜欢吃甜食,但是漠北这边做生意的人好少,她娘亲废了好大的劲才给她买到一小盒糖瓜。 「你肯定没有吃过糖瓜。」小姑娘的声音里满是自豪,「我明天带来给你尝尝吧,可好吃啦。」 说到这里小姑娘又老气横秋地嘆道:「唉,我可真是个善良的人啊,就连我的小弟也还是跟了我半年才吃到一小颗糖瓜呢。」 半天没能得到会有的涂幼安终于问道:「你在听吗?」 谢无妄轻轻地点了点头,在意识到对方看不见才发出声音:「……嗯。」 「那你叫什么名字啊?」 这次墙内之人沉默了半天才回覆:「我不知道……」 不过小姑娘依旧不怎么在乎,她站起身拍掉了手上的泥土:「那我就叫你小绿吧,你可以叫我绥绥或者幼安,想要叫我老大的话我也不会拒绝的。」 涂幼安又叽叽喳喳地说了半天,待夕阳浸染了天边后才终于站了起来。 「我得回家吃饭啦,我明天再来找你玩儿吧。」小姑娘将自己用杂草编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努力塞到裂缝里,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后十分潇洒地开口,「送你啦,不用谢我。」 谢无妄直到墙外之人离去很久后才起身将那团乱糟糟的东西从裂缝里拔了出来,他看了半天也没看出这是个什么东西,可却依旧如珠似宝似的将破破烂烂的东西塞进自己怀里。 这是他收到的第一份礼物。 也是他第一次产生了名为「期待」的情绪。 尔后的半个月,那个小姑娘每天都会在固定的时间出现在墙外,她还按照约定把糖瓜带来让他尝了尝味道。 很甜。 甜到让他不知所措。 谢无妄也是这时候和她交流后才知道这座破破烂烂的院子外总是有人在巡逻,而涂幼安是掐着他们换班的空隙时间偷偷熘进来的。 「也不知道你究竟是个什么身份。」涂幼安的编织手艺一如既往地烂,「我每次过来都要费好大的功夫呢,昨天还差点被人发现,还好我机智躲在草丛里避开一劫。」 「……那你为什么还要来?」谢无妄有些不解。 「你不觉得这样很有意思嘛,躲过那些人的侦查很有成就感呀。」涂幼安已经快将这墙根处的杂草拔光,她叼着不知道从哪里揪来的叶子的说道,「我师父说了,能成大事者都要勇于冒险。」 屋子里留着的不明编织物越来越多,那时的他天真地以为这种日子会持续下去。 直到那天墙外传来小姑娘压得很低的啜泣声。 谢无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要如何开口安慰对方,在犹豫了许久墙外却逐渐安静下来,还没来得及询问就听到小姑娘和他说:「我以后不能再来找你玩了。」 「……为什么?」谢无妄只觉得胸口说不出的沉闷。 「因为我要离开这里了。」涂幼安揉了揉眼睛,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今天有人闯入城里,杀了好多人,和我一块玩儿的小跟班也死了,我娘亲说要把打算把我送去燕京。」 谢无妄想要问的问题很多,但最后到嘴边却化成了一个「嗯」字。 「哼,你好没有良心啊。」涂幼安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气恼,「我甚至专门来和你告别,难道你没有觉得很难过吗?」 墙内沉默了好久,看着已然落山的夕阳涂幼安也不再等待,轻声告别后便彻底离开了这里。 等到太阳完全沉入山后时墙内才终于传来小小的声音。 「很难过的……」 * 梦境到这里戛然而止,因为谢无妄突然被身上多出的重量惊醒。 睁开眼缓了一下后才发现涂幼安几乎半个身子都压在自己身上。 她手臂搭在锁骨处,小腿横在膝盖上,似乎是觉得这个姿势不太舒服,索性动了几下靠过来搂住自己,下巴也轻轻抵在肩膀上蹭了蹭,呼出的热气全部喷在颈窝之中。 这番亲密的动作再次让谢无妄身体僵硬起来,脑海里不仅回想起那夜发生的事情,还有临睡前对方为了惩罚自己的刻意撩拨。 第62页 大概是方才梦里的情绪还未完全消散,谢无妄破天荒地没有多想,他将自己的手臂抽出来将人搂进怀里,抱紧怀里如同糯米糰子软乎乎的人终于觉得那份不安消散了许多,闭上眼再次沉沉睡去。 天蒙蒙亮时谢无妄再次醒来,但涂幼安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 因为不需要给公婆请安,所以她睡得十分坦然。 谢无妄也没有将人叫醒的打算,他小心翼翼地用视线描摹着涂幼安的五官,在看见那双樱唇后脑子一热垂头贴了上去。 如同年糕般的触感让谢无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想更进一步却又害怕吵醒对方。 谢无妄感觉自己就像在偷东西的贼,一边贪婪地汲取对方的美好,一边害怕对方会发现自己的不堪。 就在他忐忑不安时房门突然被人敲响,谢无妄心下一紧,下意识就要拉开两个人的距离,奈何半梦半醒的涂幼安死活不肯撒手。 谢无妄也不敢继续挣扎,只能将涂幼安搂入怀中仔仔细细的捂住她的耳朵,看着怀中人在哼唧了两声后沉沉睡去才压着声音询问:「何事?」 半夏的声音也压得极低:「姑爷,宫里派了人过来,说是陛下宣您和姑娘进宫呢。」 第三十一章 过了好半天半夏和白芷才听见屋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在得到谢无妄允许后两人终于推门而入,但刚进去便发现屋内床帐只掀了一边,自家姑爷此刻正坐在床边准备换鞋, 而自家姑娘看起来似乎还躺在床上没有起身。 床帐后面传来涂幼安夹杂着睡意的嘟囔声:「怎么突然就要进宫啊?我好睏,我不想起床……」 谢无妄没有回覆, 他隐隐约约猜到了皇帝的意图,只是又不能告知涂幼安 他回头看了眼睡眼惺忪的涂幼安,抿了抿唇后别过头准备起身, 却没想到涂幼安半梦半醒地坐起来下意识圈住他的脖子,上半身紧紧地靠在他后背。 柔软的触感让谢无妄想起昨夜那场未完之事, 他面色潮红地闭了闭眸,压着燥意道:「起床吧,回来再睡。」 「……好吧, 那你帮我穿下衣服。」 涂幼安的态度依旧那么理直气壮, 就连半夏和白芷都忍不住心下一惊,两人连忙留出余光往那边看去。 但谢无妄却没有生气, 脸上也并无不满之色,他只是红着耳尖飞快地瞥了眼站在那边垂着头收拾东西的两位婢女, 抿了抿唇后轻声道:「别闹……」 「我才没有闹呢。」涂幼安睡眼惺忪地爬起来挂在他后背上,卷着他还未束起的长发懒声道, 「这衣服是你脱的, 自然也要你穿上才合适啊。」 面色窘迫的谢无妄成功驱散了涂幼安零星的睡意, 她忍着笑意偏过头头偏头蹭了蹭他的脸颊, 坏心眼地对着耳朵吹了口气,声音也拖得老长, 「夫君——」 真是输给她了。 胸腔内的热气不断攀升, 这热度总感觉下一瞬就能将人融化。 谢无妄死死盯着地面, 僵着身子抬手替她把松散的衣服拢好,随后认命地开口问道:「……你要穿哪件衣服?」 涂幼安眨了眨眼:「那件靛青色的吧?」 成婚第一天稳重一些总没错。 少女清甜的声音里藏着几分沙哑,就连半夏和白芷都被这声音撩拨的耳尖泛痒,两人红着耳根对视一眼后半夏默默走到衣柜旁取出那身衣服递给谢无妄,见涂幼安终于掀开床帐下床后十分默契地背过身准备首饰。 或许是有了一次经验,谢无妄这次穿衣服的速度快了不少,他系好扣子后抬手将涂幼安压在衣服里的长发捞出,不经意瞥见颈侧的痕迹后动作一滞,红着耳别开视线后又听到涂幼安的声音钻入耳中。 涂幼安看着俯身为自己穿衣的谢无妄心头一痒,踮起脚贴着他耳边问道:「要不要我帮你穿衣服啊?」 谢无妄慌慌张张地后退了两步,眼神飘忽地说:「不、不必,你先梳妆就好,我、我自己来,我自己来就好……」 半夏看着突然结巴的谢无妄一脸疑惑,但见涂幼安神色无异也没有放在心上,赶紧拿起梳子替涂幼安挽发。 「我还以为自己能睡个好觉呢……」涂幼安半眯着眸靠在半夏小腹上,结果又被人推起来坐直。 「姑娘别闹,刚梳好的头发一蹭又要乱了。」半夏把涂幼安推直,将金钗插入发间后端详了一下,随后满意地给替涂幼安整理衣服。 她没什么心理准备,所以在看见衣领下密密麻麻的痕迹后顿时愣住,反应过来后连忙别开了视线。 姑爷这是用了多大的力气啊…… 涂幼安没注意到半夏的表情,她听见这个称呼笑道:「你昨天不是还说要改口叫我夫人吗?」 半夏看了眼谢无妄的背影,不好意思地说道:「昨晚碰见姑爷时我不小心喊错,没想到姑爷说不必刻意纠正,依旧唤您姑娘就好。」 「哦——」涂幼安看了眼换好衣服的谢无妄。 这个呆木头。 昨日那元帕也不知道谢无妄用的什么东西,反正看起来还挺真实,白芷收拾床铺的时候看见脸红得像被煮熟的虾子一般,出门时还差点被门槛绊倒。 毕竟是进宫面圣,涂幼安也没磨蹭太久,很快便收拾好和谢无妄一起走到门口,马车早已备好,两人坐在马车中谢无妄又开始后悔没有单独备马。 第63页 狭小的空间总是让他胡思乱想…… 涂幼安也没理他,上了马车后便从食盒里拿出糕点小口吃了起来,谢无妄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坐在那里给她倒茶。 「你吃吗?」 「不吃。」 「哦。」涂幼安喝了口茶,然后歪头看向谢无妄,「那你一直看我做什么?」 「……我没有一直看你。」谢无妄移开视线木着脸为自己辩解。 「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涂幼安撇了撇嘴,语气格外委屈,「年初那阵子也是,你一看见我就躲,好像我是前来捉鬼的钟馗一样……」 谢无妄听见这句话心虚地抿了抿唇。 倒也没有说错。 毕竟他心里确实有鬼。 不过谢无妄面上依旧不显,只是默默看着杯中茶水不曾接话。 「那你昨天晚上那些话是什么意思。」涂幼安看着面无表情装死的谢无妄哼了声道,「怎么,现在嫌弃我是个胖姑娘,所以后悔与我成亲了是吗?」 「我不是……」谢无妄猛地抬起头看向她,对上视线后又不自在地移开视线,过了好半天才开口道,「我不会嫌弃你。」 「从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 对方语气里的郑重让涂幼安愣了一下,可安心过后便是更多的疑惑。 既然不会又何必那副态度? 正想开口询问就见谢无妄深吸了口气,随后抬眸直直看向自己,眸子里的认真让她心跳错漏一拍。 「你我之间……并无感情,之所以成婚是因为我先冒犯于你,导致你别无他法只能嫁给我。」 马车已然行驶到了闹市,外面充满烟火气的声音一下子便穿过车帘落入房内。 外面很吵,而谢无妄的声音又放得很轻,可涂幼安依旧能清楚地听见他说的每一个字。 「一个四肢健全的成年男子,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冒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即便你那夜中了药,即便你说你并不介意,可这些都不是我放肆的理由。」 说到这里谢无妄闭了闭眸,本就一直缠绕在他心间的痛苦和愧疚终于在此刻泄露出半分。 「所以这段婚约从一开始对你就是不公平的。」谢无妄鼓起勇气直视涂幼安,看着那双始终澄澈的杏眸沉声道,「若不是我没能克制住自己,你一定还能有更多的选择。」 「我只是觉得,你始终有选择的自由,而不是被一纸婚约困死在这里。」 说到这里谢无妄有些狼狈地垂下头,眸中压抑着的痛苦让他的声音都有些颤抖:「可我昨夜还是——是我始终没有克制力,抱歉……」 马车内彻底陷入沉寂,谢无妄垂着头默不作声,而涂幼安也难得卸下伪装面无表情地打量着谢无妄的神情。 她还是第一次碰见说这种话的男子。 诚然如他所说,每个女子都不想被人针对发生这种事情,但于她而言,在那种时候还能碰见谢无妄才是真的走运。 涂幼安觉得自己大概是天生就缺乏道德感的约束。 就算没有那一夜的意外她也依旧会想办法嫁给谢无妄,这件事情在她眼里差不多就是将自己的新婚之夜稍微提前了一些罢了。 「谢无妄。」最后还是涂幼安先开口打破了沉寂,她看着抬头看来的谢无妄莞尔一笑,「我觉得你比我想像中有意思多了。」 到这一刻涂幼安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有些奇怪的癖好。 她每次看见谢无妄露出这种茫然无措的表情都会心痒。 谢无妄愣了愣,似乎是没有想到眼前之人会是这个反应,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涂幼安拽住衣领拉了过去。 如同羽毛般轻柔的触感轻轻落在脸侧,又因着是贴在耳边,热气直接钻入了耳洞。 这个动作实在是过于大胆直白,谢无妄这下彻底失去了思考能力,像个石雕一样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始作俑者却眉眼弯弯地看着他,脸上看起来没有丝毫害羞之意。 涂幼安看着马上就能冒烟的谢无妄接着之前的话问:「但昨天晚可上是我们两个人的新婚之夜啊,本就应该行周公之礼,就算真的发生了你也无需道歉啊。」 面前之人依旧没有动静,涂幼安揉了揉他通红的耳根后提高声音:「我问你话呢!」 谢无妄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他想要推拒对方但又不敢用力,对上那双水润的杏眸后更是格外心虚,被逼问了半天后才嗫嚅着道:「我就是觉得……没有孩子的话,改嫁也更顺利一些……」 哼,就知道这人说不出什么让自己开心的话。 涂幼安黑着脸把人推到了一边儿,谢无妄也知道自己方才之话不妥,时不时就偷偷看她一眼,脸上就差写上心虚两个大字。 马车也在此刻停下,涂幼安立马掀开帘子从车上下去,谢无妄自知有错便一直亦步亦趋地跟在涂幼安身后。 女子在前男子在后的景象倒也引来了不少人的侧目。 * 皇帝今日似乎心情不错,看见两人拜见时脸上难得露出些慈爱之色,但闲聊了几句后似乎也不知道继续说些什么。 本想开口留两人吃完饭再走,可看见谢无妄冷若冰霜的表情后又不知道如何开口,犹豫了半天后也只是说了些体己话后便让他们早点回去休息。 第64页 涂幼安敏锐地注意到皇帝一直飘向屏风后的视线,心中正疑惑就被打发回家,她被皇帝这番操作搞得一头雾水,待离御书房稍远便开口问道:「陛下这是什么意思啊?我还以为有什么事情要说呢。」 身旁之人沉默了半天后才淡淡道:「许是因为对你愧疚吧。」 「我?」涂幼安更加莫名其妙,「不至于吧。」 只是谢无妄脸色算不上太好,涂幼安也就没在继续追问,但心里也忍不住开始揣测起来。 难不成燕京传言还是真的不成? 涂幼安立刻紧张起来,但仔细一想又觉得不会。 谢无妄的异族血统不可辩驳,大梁与周围国家积怨已久,想来就算是亲儿子皇帝也不会让他参与争权。 心下稍安,涂幼安也连忙追上谢无妄的脚步并行离开。 待两人的身影彻底离开后肃王也从角落处走出,他看着御书房的方向眼底晦暗不明,随后开口对身后的侍卫说道:「去查查谢无妄的来历。」 他一直以为谢无妄不过是父皇身边的一条狗,又因着随父征战多年从未对二人关系起疑。 但新婚头日面见帝王,除了皇子之外还有谁能有这种待遇。 「天要变啊……」 第三十二章 深夜寂静, 但谢府书房的烛光才刚刚熄灭。 熄了灯后谢无妄只身一人穿过漆黑的长廊走回卧房,抬眸时看见烛火跳跃的光影映照在窗扇上,奇怪的满足感倏地充盈了整个胸腔。 见半夏点头后他便知涂幼安早已睡下, 手下开门的动作也愈发轻缓。 几乎没有什么声响,但还是吵醒了床上睡熟许久的人。 「唔……」涂幼安嘤咛着掀开眼皮, 看见熟悉的身影后便心安地再度合上眼皮,声音里满是睏倦,「你忙完了吗?」 「嗯。」谢无妄听到对方有些含糊不清的声音后神情柔和了许多, 「抱歉,吵到你了。」 涂幼安没回话, 只是闭着眼睛往旁边磨蹭了几下,随意拍了拍床铺道:「你话好多啊,快上来睡觉。」 耳边传来换衣服的窸窣声, 紧着身边床铺便塌陷下去, 熟悉的冷梅香钻也再度钻入鼻尖。 涂幼安没有睁开眼睛,但却十分熟练地侧过身把自己的腿搭在对方身上。 抱着个东西睡觉还是比单独睡要舒服许多。 只是谢无妄的身体依旧和前两天一样僵硬, 她甚至都怀疑自己抱着的不是个人,而是块儿木头。 唯一值得表扬的大概就是这次他总算没有说什么让人心气儿不顺的话。 那日马车上谈话时她就意识到谢无妄肯定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 当时谢无妄脸上挣扎的痛苦表情让涂幼安记忆尤深,尔后进宫时皇帝那些奇怪的举动似乎也都证实了之前的猜想。 虽然谢无妄在自己面前看起来还算乖巧, 可涂幼安却清楚这人再乖顺也不可能是只兔子, 若是真的逼急了把人吓跑可就得不偿失了。 猫抓到老鼠后不会立刻吃掉, 而是在将老鼠玩弄得精疲力尽后再慢慢吃掉。 所以她也不急。 人都是自己的了, 剩下的循序渐进慢慢来就好。 虽然相敬如宾也挺好的,但她还是想体验一下如胶似漆的感觉。 就像她爹娘那样。 「明天就要回门了。」正昏昏欲睡时谢无妄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但涂幼安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下文。 「你怎么说话说一半啊。」涂幼安被吊的不上不下, 十分不满地催促道, 「快说快说。」 犹豫了半天后谢无妄终于开口,言语中满是不安:「……我准备的那些东西,定国公与崔夫人会喜欢吗?」 但涂幼安的重点却并未放在他的问题上,而是猛地拍了下他的胸膛纠正道:「怎么还叫定国公和崔夫人,现在要唤岳父和岳母了!」 片刻后思索了一下涂幼安补充道:「你若是愿意的话,也可以和我一块儿喊父亲母亲,我觉得他们两个人肯定也这么希望。」 「……这,于理不合吧。」谢无妄小声回道。 涂幼安一下子坐起来,又锤了下谢无妄的胸口:「你在这儿给我装什么死板呢,我说行就行!」 说到这里她好似突然想起什么事情,眉眼弯弯地看向谢无妄,「说起来也是,咱们俩认识这么久,可我都还没听你喊过我小字儿呢。」 「你喊一声我听听。」 热意再次攀升至耳尖,谢无妄动了动唇,但不知为何就是喊不出那两个字。 「快点儿。」失去耐心的涂幼安索性直接趴在谢无妄胸前,眼尾轻轻上挑,瞳孔微微放大,看起来像极了准备猎食的猫,她笑意盈盈地盯着青年,「你喊一声,喊一声我今天晚上就不闹你。」 这几日晚上为了惩戒谢无妄在新婚之夜的不妥之举,她每次都在最后一刻将人推开,硬生生将人吊了两个晚上。 谢无妄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憋着气道:「……绥、绥。」 「别结巴啊,连贯一点儿。」涂幼安挑剔道。 「你说好只喊一声的……」不知为何谢无妄的语气听起来似乎还有些委屈。 可偏偏涂幼安性子恶劣,听出他话语里藏着的委屈更是来劲儿,往前凑了凑撑在他面前,两人就差贴着鼻尖。 「可你说得结结巴巴毫不连贯,这如何能算做一次。」涂幼安用食指按了按谢无妄的双唇,软声道,「再喊一下嘛,求求你啦。」 第65页 若说谢无妄身上是冬梅冷香,那涂幼安身上就是秋桂暖香。 两种香气在床帐的遮掩下缓缓融合到一起,算不上有多浓烈,可谢无妄却感觉自己被甜得脑袋发昏。 谢无妄吸了一口气:「……绥绥。」 涂幼安眼前一亮:「嗯嗯,再喊一次。」 谢无妄看着她再次出声:「绥绥。」 忽的,唇上传来柔软的触感,但如同羽毛轻抚般很快就飘飘然离开。 意识到那是什么后谢无妄瞳孔紧缩,呼吸也在同一刻滞住。 但身上趴着的人却兴高采烈地翻了个身躺回床铺上,心满意足地裹着被子回道:「放心吧,你准备了那么多东西,他们一定可满意了。」 谢无妄准备的东西都能拉几车了,若不是她拦着只怕还不止这些。 「快睡吧快睡吧,困死我了。」 身旁很快便传来绵长的呼吸声。 涂幼安倒是真的遵照约定并未像前两夜那样一直捉弄他。 可谢无妄此刻的心情却谈不上开心,甚至隐隐约约还有些失落。 都说礼尚往来,可她这几天也没好好喊过自己的小字儿啊…… 他心下错综复杂,最后也只是化成一声长长的嘆息。 * 或许是因为昨天晚上睡得比较早,涂幼安今日难得没有赖床,不仅早早起床收拾打扮,甚至还兴沖沖地跑到衣柜跟前给谢无妄挑衣服。 「你的衣服怎么全都是深色的啊。」涂幼安翻了翻谢无妄的衣柜,但翻了半天也只没看见几身亮色的衣服,最后只能拿出那身提亲时穿过的月白色长衫递了过去。 回头得挑些料子给他做些新衣服。 虽说暗色确实适合谢无妄,但看久了实在是觉得有些碍眼。 这般恣意的长相原不该被暗色遮住才是。 谢无妄没有贴身婢女,平日穿衣都是自己动手,换衣服的速度也一直很快,他刚穿好长衫却看见涂幼安突然冒出来,眨着眼睛扒着屏风问道:「我给你系腰带吧?」 虽说是在询问,可不等他回复就已经走过来上手扒拉起来。 本该很快就穿好的衣服硬是折腾了半天都没弄好,半夏看着涂幼安有些笨拙的动作想要出声劝诫,但抬头时见谢无妄耳尖通红便识趣地不再多言。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真是觉得自己越来越多余了。 * 和崔夫人预估的差不多,涂幼安果然是踩着点到的定国公府。 归宁之日是要携带礼品,可两大车的东西也实在是让人瞠目结舌,吩咐完府中下人搬取后崔夫人这才看向从马车上下来的两人。 谢无妄先一从马车下来便转过身抬手扶着涂幼安从上面走下,站在那里不知道又说了些什么,青年的神色中立刻浮出几分窘迫。 涂幼安与谢无妄十指紧扣着朝崔夫人走来,在行完礼后她用胳膊肘怼了怼谢无妄,身旁之人吸了口气后道:「岳母好。」 「好好好。」崔夫人见他们俩牵着手的亲昵模样心中那块大石头也终于落下,点了点头又夸道,「今日这身衣服搭的甚是般配。」 「月白配浅杏,真真是对春日璧人。」 涂幼安这才松开谢无妄,挽着崔夫人的臂弯边走边抱怨:「娘亲都不知道,子晏他衣柜里黑黢黢一片根本找不到亮处,我挑了好半天就这一件勉强能看,等回头啊……」 母女俩说说笑笑地往府中走去,谢无妄看着自己的掌心又是失落又是雀跃,耳边也只剩下那声不停回响的「子晏」。 再寻常不过的语气,却比那日刻意喊出的子晏哥哥还要好听。 定国公一见谢无妄便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吃饭时见谢无妄为涂幼安夹菜后更是拈酸吃醋地阴阳怪气了半天,最后还是被崔夫人踹了一脚才老老实实吃饭不再多话。 吃完饭后崔夫人看着又开始犯困的涂幼安心下无奈。 也不知道自家这个好吃懒做,能吃能睡的丫头怎么就死死拿捏住了燕京这头桀骜不驯的孤狼。 她到底是过来人,只看两人肢体间的交汇便能看出一二。 寻常新妇若是与夫君产生接触只怕都会羞涩一番,偏偏这两人正好反过来。 谢无妄一与涂幼安发生触碰便眼神慌乱,而涂幼安倒是理直气壮毫不在意。 定国公喝完茶后看着谢无妄道:「走吧,陪我去书房下下棋。」 谢无妄十分听话地站起身跟着离去,临走前却看见涂幼安朝自己丢来一个同情的眼神。 她爹那棋下得可真是又臭又烂,技术不行还偏偏瘾大,恐怕谢无妄今天下午恐怕都不能从书房出来了。 见那两人离去后崔夫人终于问出心中所想:「成婚之后可有不适?无妄待你可还好啊?」 涂幼安想了想后道:「都挺好的啊。」 崔夫人啧了一声,看了眼周围站的婢女后压着声音道:「我是问你,每日早起时身上可会难受。」 这话说得过于婉转,涂幼安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脸上难得露出几分羞意:「好、好着呢。」 虽说成婚到现在都没到最后一步,不过谢无妄确实在这方面无师自通,每次都会轻而易举带着自己陷进去。 不过听人说老是憋着好像对男子不好…… 算了,哪天再说吧,反正如今这般也是谢无妄自己活该,她才不心疼他。 第66页 见涂幼安耳根通红崔夫人也不再多问,摇着扇子感慨起来:「时间真是不等人,年初你才被那竖子退婚,如今不到半年都已经嫁为人妇了……」 「仔细想想你们二人在这之前都没有什么交际呢。」 涂幼安抿了口茶,听了这句话后有心虚,思索了一下后决定给两个人的婚事找补一下:「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啦,那日花朝节我在山上迷路时还是他带我出来的呢,只是当时因为肃王妃的事情忘了和您说了。」 崔夫人愣了下,随后拿起糰子拍了下涂幼安的脑袋:「臭丫头,原来那时候你们就认识了,我还说当时你出了事怎么是他出去找的你。」 涂幼安吐了下舌头,连忙抱住崔夫人撒娇:「反正就是这么一回事嘛,这个女婿娘亲也很满意,我也很满意,岂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崔夫人无奈地笑道:「看来花神娘娘还真是灵验,我那日还期盼着你能有个好归宿,没想到竟成真了,回头我得去花神殿还原才行。」 说到这里崔夫人停顿了一下,好似突然想起什么一般:「你们那日是在后山碰见的?」 「对啊,怎么了吗?」涂幼安点了点头。 「也没什么大事。」崔夫人抿了口茶,浑不在意地说道,「就是突然想起来,长公主那阵子好像一直住在雾黛山上的别院修养。」 第三十三章 三天婚假已然结束, 今日正逢五月初一。 暮春初夏,正是禾苗生长的好季节。 春蒐夏苗,秋狝冬狩。1 今日早朝时皇帝果然宣告要于五月十五那天前往雾黛山狩猎。 皇帝前往行宫围猎自然是大事儿, 其中诸多事宜都需要细细准备,一下朝后诸位大臣便纷纷散开回去准备「夏苗」之事。 谢无妄也不例外, 明镜司作为皇帝的贴身侍卫不仅要开始着手安排随行人员,而且还要提前踩点保证猎场安全。 待早朝结束后谢无妄便跟着众人径直往殿外走去,但刚走下长阶便被人喊住。 「谢指挥留步。」是端王的声音。 他提着长袍信步走来, 眸中含着盈盈笑意:「我有一事想与谢指挥商量,不知谢指挥是否有空。」 对方语气中的亲切熟稔让谢无妄有些不太舒服, 但他还是点了点头,道:「嗯,殿下请说。」 * 「端王说邀请我们去参加他过几日准备的马球会。」谢无妄一进屋便开口说道。 「马球会?」涂幼安听见谢无妄的话后生无可恋地趴在桌子, 苦着脸抱怨着, 「怎么又是马球会啊,我真的不擅长骑马, 去那儿又要干坐一整天,还不如在家睡觉呢……」 谢无妄将脱下的外袍挂好后走到桌前坐下:「端王说是为之后围猎提前热热场子。」 虽然涂幼安对聚会这种事情实在是提不起兴趣, 但听见围猎后一下子就坐了起来,眼睛亮闪闪地看着谢无妄:「陛下要去围猎?」 「嗯。」谢无妄轻轻别开她的视线, 点了点头, 「说是五月十五那天启程, 共去十五天。」 涂幼安没有继续说话, 只是一脸期待地盯着谢无妄,直勾勾的眼神看得谢无妄又是无奈又是害羞, 他抿了抿唇, 有些别扭地开口:「你若是想要与我——」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涂幼安已然兴高采烈地应道:「去去去, 我当然是要和你同去了!」只是说完后她可疑地沉默了一下,片刻后颓然地趴回桌上,「可我一点儿都不擅长骑马啊,去了也是白去……」 通体青翠的碧玉耳坠随着涂幼安的动作晃来晃去,惹得谢无妄总是频频看向她饱满白皙的耳垂。 他本想捏住那只惹人心乱的耳坠,却没想到捏住了对方的耳垂。 软软的触感让谢无妄不自觉地摩挲了两下,见涂幼安一脸不解地望过来后他愣了一下,随后故作自然地松开手指,抬起茶杯掩饰自己神情中的慌乱。 涂幼安倒是没有什么反应,只是依旧神色怏怏地趴在桌上,谢无妄见状也不知道自己是不甘心多一点还是庆幸多一点。 待抿了一口茶水后谢无妄清了清嗓子,十分淡然地开口:「你若是想学,我可以教你。」说完这句话后他顿了一下,盯着杯中茶水补充了一句,「我的马术,并不比肃王差。」 偏偏此刻涂幼安因着高兴并未注意到对方话语间的醋意,拍了拍他的手臂后十分爽快地说道:「那就交给你啦!」 只是两人虽做下约定,却因着谢无妄事务繁多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时机,他忙得脚不沾地只能抽空指导一下涂幼安,还没等她完全学熟就先迎来了端王府举办的马球会。 本来涂幼安见谢无妄这般忙碌便想着自己一人前去就行,但与谢无妄商量时却遭到了拒绝。 「我已经把重要的事情压在前几天处理完了,之后并不会太忙。」 这次马球会那几个皇子都要前来,他不放心让涂幼安一个人前来。 更何况,人都是有私心的。 想要宣示主权也是人之常情吧。 * 归宁那日回来后涂幼安便去挑了好些料子,做的几套新衣服也终于在今日派上了用场。 只是谢无妄看起来似乎不太习惯,他摸了摸自己这身瓷白色的骑装,又看了看铜镜,随后看着坐在那边扎发的涂幼安犹豫道:「是不是有些太亮了……」 第67页 「就要亮点才好看!」涂幼安毫不犹豫地反驳,她挥了挥拳头,咬牙切齿地说道,「这样才能衬托出你的美貌,然后把那些人都比下去!尤其是那个贤王!绝对不能输给他!」 听到这话后谢无妄也不再纠结衣服的事情,转而问道:「贤王?他欺负过你?」 「那倒不是,我只是单纯看不惯卢诗怡那个耀武扬威的样子。」涂幼安撇了撇嘴,神情中满是嫌弃,「不过是亲姐与贤王定亲罢了,屁大点的事情一见面就说个没完,就连去街边买个茶点碰见都要炫耀半天,生怕有人不知道似的。」 正好半夏也将头发挽好,涂幼安起身走过来和谢无妄并肩站在那面铜镜之前,看着两人身上的衣服满意地点了点头。 「瓷白配银硃,好看吧。」 这个配色让谢无妄想起上元那日涂幼安身上的穿着,耳廓似乎也有些热意。 「嗯,好看。」 浓烈的红色一直最为衬她。 或许是因为今日谢无妄陪伴自己一起前来,又或许是因为自己最近马术熟练了不少,总之涂幼安今天心情甚好,一路上都哼着小调,时不时还掀开车帘打量外面的街景。 见涂幼安心情好,谢无妄的心情也明朗了许多,车内虽无人说话却并不显尴尬。 只是车刚停下涂幼安就眼尖地看见卢府的马车正停在门口,不等谢无妄反应涂幼安先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神色中有些紧张,但好像隐隐约约还夹杂着些兴奋:「你之前说你能抱得动我。」 谢无妄不明白她什么意思,但还是默默点头承认:「嗯,是我说的。」 「好。」涂幼安吐出一口气,动作强硬地与他十指交握,抬眸看向愣在那里的谢无妄说道,「那我们牵着手一起下去。」 这天底下又不是只有卢诗怡的姐姐才能嫁人,她今日也要美美地炫耀一番自己的夫君。 谢无妄也不作他想,故作镇定地掀开帘子走下马车,站稳后转身想要用另一只手臂将人抱下来,却没想到紧接着出来的涂幼安在踩矮凳时一个不稳直接扑进了他的怀里。 他从前一直不明白何为软玉温香,偶尔办事时去花楼听见那些露骨的艷曲始终毫无波澜,便是抓人时不巧碰见了两人在床上被翻红浪也只觉得噁心。 只是这些诗词歌赋好像在那夜过后便化成了真实。 音画并茂,总是让他在接触时胡思乱想。 涂幼安并未注意到某人骤然紧促的呼吸声,她看着不动如山的谢无妄总算松了口气,本想要推开对方站好,却没想到谢无妄愣是没有松手。 「你别闹……」涂幼安神色中终于浮出几分恼意,红着脸贴在他耳边小声催促道,「好多人看着呢,快松开!」 谢无妄这才如梦初醒般放下涂幼安,两人对上视线时皆愣了一下,随后齐齐红着耳根别开视线。 在察觉到谢无妄试图松手的动作后涂幼安连忙收紧力度,抬眸瞪了他一眼,压着声音威胁道:「不许松手,要是松手准没你好果子吃。」 谢无妄没有回话,只是垂眸看向两个人交握的双手。 涂幼安的手算不上纤细修长,甚至还有些肉乎乎的圆润感,此刻十指交握,谢无妄才切身地体会到女子与男子的不同。 她的手掌比自己的手掌起码小了整整一圈,他能轻轻松松将那双小手包在掌心,如同年糕般软糯细腻的触感让他忍不住捏了捏。 只是当众亲昵的动作到底还是超出了谢无妄的承受范围,本就泛红的耳垂此刻更是红得像似能够滴血,好在他始终面无表情,若不是靠近倒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谢无妄乖乖地任由涂幼安拉着自己往前走去。 今日不少宾客都是成双成对携伴前来,涂幼安这番举动倒也算不上太过出格,但一直留意两人的那几位脸色都算不上太好。 宁王下车后便磨蹭着未曾进去,却没想到等了半天只看见让自己堵心的画面,见涂幼安连半分眼神都不曾分过来后直接黑着脸转身进了马球场。 那边的卢诗怡刚下马车就看见涂幼安被谢无妄接住的场面,虽然心下有些嫉妒羡慕但也还谈不上生气——直到涂幼安勾唇看来,表情十分挑衅地冲着自己挑了下眉。 这死丫头! 卢诗怡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在整理好衣服后便压着火气提步走来,正想开口嘲讽几句却见涂幼安面露惧色地往后退了两步。 谢无妄见她害怕立刻侧过身挡住涂幼安大半边身子,而涂幼安也紧紧贴着自家夫君,抬手揪着谢无妄的袖子可怜巴巴地喊道: 「子晏……」 这一声又细又小,真是把楚楚可怜这四个字发挥了个淋漓尽致。 没想到多日不见涂幼安竟然换了个路数,卢诗怡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但在看清她眼底的挑衅后怒极反笑,可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对上谢无妄那双幽深的绿眸。 「有事?」谢无妄站的笔直,头也不曾底下。 他个头本来就高,这般居高临下的俯视更是让眼前之人很有压迫感。 被孤狼环顾窥伺的危机感让卢诗怡后背都冒出些冷汗,她一时被吓住忘了说话,待回过神后那两人早已并肩离去。 涂幼安等走远离远后再也绷不住「噗嗤」一声彻底笑出来。 「谢子晏,干得漂亮。」涂幼安回想了一下卢诗怡面色惨白的样子后心中更是得意,下意识便松开两人交握的双手。 第68页 只是还不等谢无妄失落涂幼安便挽过他的手臂,十分自然地勾了勾他的指尖,信心满满地说道:「今天的马球一定要赢。」。」 作者有话说: 1出自先秦左丘明的《臧僖伯谏观鱼》 春蒐,是指捕杀没有怀胎的禽兽; 夏苗,是指猎取残害庄稼的禽兽; 秋狝,是指猎杀伤害家禽的野兽; 冬狩,捕杀猛兽则为了平衡生态。 第三十四章 虽说涂幼安的马术依旧不怎么样, 但这六七天的练习多多少少还是让人受益匪浅的——起码她现在上马下马已经非常利索了。 但因着她身量算不上太高,骑在马背上望向地面时总是会产生轻微的眩晕感,心跳也会不自觉地加快, 每次这种紧张感都要缓一阵子才能消散。 谢无妄看着涂幼安顺利翻上马背的动作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夸赞道:「有进步。」 只是上了个马背的涂幼安一脸无语地看向谢无妄:「……你认真的吗?」 大概是涂幼安语气中的质疑过于明显, 谢无妄有些心虚地别开视线,清了下嗓子试图给自己辩解:「起码你已经没有前一阵子那么僵硬了。」 刚开始那几天涂幼安身体僵硬地像块儿石头一样,上马的时候就像个提线木偶, 四肢看起来向不属于她自己一样,导致谢无妄每次看见都胆战心惊生怕出事儿。 「这倒是。」涂幼安十分厚脸皮地接受了这个夸奖, 「起码我现在上马和下马的动作和从小就学习骑马的人看起来一模一样!」 谢无妄倒也没有反驳,他抬手帮涂幼安调整了一下马鞍的位置,习惯性拽住对方的脚腕放到脚蹬里, 等做完这个动作后又自己觉得太过无礼, 但转念一想两人已经成亲应该不算唐突,可是即便成婚也应该先得到同意再…… 「它、它怎么自己在往前走啊!」 最后还是涂幼安有些惊慌的声音打断了谢无妄停不下来的胡思乱想。 涂幼安本就还没从突然拔高的眩晕中缓过来劲来, 偏偏那匹马好像知道她在害怕,在试探性地往前走了几步后直接猖狂地小跑起来, 谢无妄不过愣神片刻涂幼安已然被马带着跑出去一段距离。 这种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觉实在是让人非常讨厌,涂幼安拽紧缰绳后努力回想着谢无妄曾经说过的那些诀窍, 可双腿却僵硬如铁根本不听她使唤。 就在她手足无措的时候缰绳突然被人拽住, 紧接着身后便贴上坚实的胸膛, 熟悉的冷梅香让涂幼安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 谢无妄单手拽住马鞍, 干脆利索地翻身上马,瓷白色的长袍在半空中翻飞画弧, 最后稳稳地坐在马背上牢牢地把控住缰绳。 「还好吗?」平日里如霜般疏离冷淡的声音里藏着几分担忧。 涂幼安一时还有些晕乎, 神情恍惚地顺着这道声音仰头往上看去, 在对上那双藏着担忧的绿眸后缓缓眨了下眼睛,过了片刻突然说道:「子晏,我才发现你是桃花眼诶。」 谢无妄愣了下,随后低头看向靠在自己怀里仰头盯着自己的涂幼安,视线相交时不好意思地抿了下唇:「可有受伤?」 涂幼安本来不觉得有什么,但听他这么一问登时便改了主意,她松开缰绳给谢无妄看了眼勒出红痕的掌心,瘪着嘴道:「有些疼呢……」 那道红痕确实勒得有些深,但其实连皮都没不曾破,可谢无妄握住手腕看了看后拧起眉毛的模样好像涂幼安受了什么大伤一样:「待会儿回去上药,我带了。」 「骑马的时候不能表现出惧怕,马感知到你的情绪后故意欺负你的。」谢无妄将人圈在怀里,夹紧马背给涂幼安示意。 「我知道,但是腿脚它不听使唤啊。」涂幼安比划了一下,指着两个人的腿道,「你看你的腿,你再看看我的腿。」 「老天爷真是太不公平了。」涂幼安越看越生气,「不仅给了你如花似玉的美貌,还给了你高挑的个头!我怎么就没有这种运气,我也想长高,子晏你说我还能长高吗?」 谢无妄也不清楚涂幼安的想法为什么总是那么天马行空,等她说完后才继续道:「骑马时上半身应该挺直,坐得太软会没有力气。」 「哦哦,好的。」涂幼安立刻直起身子端正态度,「是这样吗?」 没想到涂幼安这次会这么听话,谢无妄看着两个人之间那半个拳头的距离眸中闪过一丝不满,有些后悔自己方才多嘴说那么些话。 他眸光微闪,语气十分坦然:「但若是马受惊的话身体就不要前倾了,微微后仰勒住缰绳会比较好。」 涂幼安瞭然地点了点头,向后靠在谢无妄怀里拽着缰绳再次问道:「这样是吗?」 「嗯。」 谢无妄有些庆幸涂幼安此看不见自己脸上的表情,不然一定会被发现因为动了某些小心思而心虚的自己。 端王眯着眼睛望向远处马背上姿态亲昵的两人。 红白相衬,极为登对。 玲珑小巧的女子靠在高大宽阔的男子怀中,肢体交触时的亲昵毫不遮掩,惹得周围不少姑娘目光中都露出羡慕之意。 「倒是许久未曾见过幼安妹妹这般开朗恣意的模样了。」 端王突如其来的感慨让站在一旁的宁王下意识顺着他的视线瞧去,只是入目之景实在是刺眼,刺的他连呼吸都滞了一下。 第69页 他吐出一口气,本想别开头,可不知为何就是移不开视线,过了好半天才僵着脸开口:「这有什么稀奇的,她本来就是个疯疯癫癫的野丫头。」 宁王语气算不上多好,可端王却并不在意,他却转过头看着脸色黑沉的宁王,笑了笑:「是啊,我记得那时候幼安妹妹刚来王府时还带你爬过树呢。」 「结果被发现后你们两个人被母后叫去罚跪了半个时辰,从那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带你去玩这些东西了,变得越来越乖巧,越来越听话——」端王的尾音轻轻散开在空气中,「也越来越惹人怜惜…… 端王看着马背上的两人,眸中露出几分失落:「真好啊,看来她并没有嫁错人。」 可宁王在听见这句话后脸色一白,猛地转过头拽了拽缰绳,忽地拔高声音喊道:「不就是成婚吗,有什么了不起的,等我成婚后一定比某些人更快乐更幸福!」 只是可惜他声音虽大却依旧没能传进涂幼安二人的耳朵里,谢无妄在教完技巧后便下马引导涂幼安自己骑行,在小心翼翼地跑了两圈后突然看见涂幼安捂着眼睛道:「子晏,我眼睛里好像进沙子了……」 谢无妄听见这话后立刻勒住马将人从上面抱了下来,一把抓住她乱揉的手道:「别揉了,眼眶都泛红了。」 「走吧,去那边给你用水沖一下。」谢无妄将人扶住往阴凉处走去,随后拿起水壶里的水给涂幼安谨慎地沖洗了一下。 「好点了吗?」 涂幼安转了转眼珠子,正要回复就见那边站着的公子喊道:「谢指挥,马球赛要开始了,咱们快去抽籤选队吧!」 「我就来。」谢无妄回复完扶着涂幼安道,「我先送你到帐内休息。」 「不用不用。」涂幼安连忙摆手,推了他一把道,「你先去准备吧,我等会儿好一些自己过去就行啦。」 她这次可是打算狠狠压一笔,只是这种事情不能让谢无妄知道,想到这里涂幼安一边推着谢无妄往马球场走去,一边鼓励道:「你这次一定要发挥全力赢下比赛,不能再让着他们了,放心吧有我撑腰,你放开去打就行。」 谢无妄愣了下,正要询问她怎么知道自己上回让了皇子,但转头时却看见涂幼安已经和兔子似的一蹦一跳跑出老远,在和对方挥手道别时谢无妄唇角微弯,转身向马球场走去。 他有预感——今天一定可以赢。 * 马球场面积挺大,半夏又没跟在身边,涂幼安只能凭着自己模糊的记忆往女眷休息的帐子处走去。 她一边走一边解开腰上的荷包确认了一下自己今天带了多少银子,正计划着下注金额,没想到会在拐弯时与人撞在一起。 对方身形高大撞得涂幼安身形不稳直接往后倒去,她下意识想要撑住自己倒下的身体,却没想到下一瞬就被那人一把抓住手臂拽了过去。 「真是巧啊,幼安妹妹。」 肃王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涂幼安也顿时僵住。 她没有抬头,只是小心翼翼地试图拽出自己被拽住的手臂,却没想到肃王收紧力度根本不给她逃走的机会。 「幼安妹妹不同我问好吗?礼尚往来可是基本礼仪。」 肃王的语气不紧不慢,涂幼安见一直抽不出手臂后只能硬着头皮开口:「……肃、肃王殿下安。」 两个人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若不是涂幼安努力拉开两个人的距离只怕整个人都要贴在肃王身上。 早知道她就让谢无妄陪自己一道过来了,真是倒霉…… 肃王自然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他浑不在意地用手指揉捏着涂幼安手臂上的软肉,紧接着便再次贴近对方,看着眼前的少女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紧紧贴靠在柱子上后笑了笑,压着声音道:「可本王最近一点都不好。」 察觉到肃王动作的涂幼安心中又是噁心又是不安,她拼命挣扎却被肃王钳制地动弹不得。 偏偏在这种时候意识到男女之间的差异。 那点力道对于常年习武之人自然算不了什么,肃王撩开涂幼安耳边碎发,见她一脸厌恶地别开头轻笑了一声,毫不顾忌地凑到她颈窝处吸了口暖香,满足地喟嘆了一声后问道:「幼安妹妹不问问我为什么不好吗?」 「肃王殿下请自重。」涂幼安冷着脸回道 「你我之间何必如此生疏。」肃王捏住涂幼安的下巴,黑眸里晦暗不明,「不如唤我,昱归哥哥?」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五章 「男女授受不亲。」涂幼安敛眸掩住眼底厌恶, 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殿下还是先松开臣女吧,让人瞧见有损风评。」 肃王并未立刻回复, 他摩挲了几下涂幼安的下巴,眼底不由得露出几分满意。 到底是娇养出来的姑娘, 光这身皮囊就不是教坊司那群伎子能比得上的,想必哭出来的模样也是极其惹人怜惜的。 肃王沉迷地摩挲着少女滑腻的肌肤,一时不察被涂幼安倏地用力狠狠推开, 涂幼安不等他反应过来转身就走,快步走了几步后身后突然传来肃王好整以暇的声音:「不装了吗?」 涂幼安脚步稍稍停顿了一下, 但并未停留反而更快地往反方向走去。 「嫁给一个来历不明出身卑贱的人,幼安妹妹就不觉得委屈吗?」 肃王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里还带着几分戏嚯, 「你就不好奇谢无妄的出身吗?」 第70页 如他所料, 涂幼安这次果然停了下来,声音里满是不耐:「殿下有话不妨直说。」 难得看见涂幼安不同以往的模样, 肃王眼底浮出几分兴味。 他直起身子走到涂幼安面前站定,动作轻佻地拈起涂幼安方才因为骑马散落在脸侧的长发在指尖把玩:「我从前一直以为谢无妄不过是我父皇手底下最忠诚的一条狗, 可没想到这两人似乎还有些情分。」 肃王言语间的轻蔑让涂幼安极为不适,她垂着头退后一步掩饰住自己眼底的情绪, 抬手将头发别在耳后淡淡道:「我夫君为陛下出生入死查办了不少贪官, 陛下最是赏罚严明, 便是器重也并不奇怪。」 「不过才嫁过去几天, 幼安妹妹便这般护着他。」肃王有些遗憾地收回手,看着面容平静的涂幼安道, 「不知道的还以为幼安妹妹早就与谢指挥私相授受, 暗通曲款呢。」 若是寻常女子听见这些事情定然羞恼愤恨, 偏偏涂幼安神色平淡地好像从未发生过这些事情,连带着肃王都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的猜测。 涂幼安面容上露出些许不解,她偏头看向肃王,十分认真地回道:「我已嫁给谢无妄为妻,便是出言维护也是理所应当。」 「更何况,我与夫君之间是否早有私情,肃王殿下应当比我更清楚才是。」 毕竟那件事情若是真的被捅破,不止对涂幼安的清誉有害,始作俑者的肃王更是难逃一劫。 当今陛下最是厌恶阴险毒辣之人,若是叫他知道自己的儿子做出这般阴损之事,别说太子之位,只怕肃王手里的兵权也无法保住。 「幼安妹妹这是在威胁我?」肃王笑容中透出几分寒意。 「臣女不敢。」涂幼安垂下头故作惶恐地往后退去。 肃王神色晦暗地盯着涂幼安头顶的发旋,片刻突然绽出一个笑容:「幼安妹妹如今这幅样子比我想像中还要有趣。」 「就是要反抗才有意思啊。」肃王几步上前用力掐住涂幼安的下巴,逼着她抬头与自己对视,声音甚至都因为兴奋变得有些颤抖,「就像程兰每次都在拼死反抗一样,若是像条死鱼躺在那里任人宰割才最是无趣呢。」 看着涂幼安骤然紧缩的瞳孔肃王俯身凑近她,呼出的热气让她的长睫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幼安妹妹不必害怕,若是有朝一日我那同父异母的杂种弟弟死了,我很乐意替他继续照顾你。」 * 「我的天!姑娘的脸这是怎么了!」半夏在看清涂幼安有些红肿的脸颊后惊呼了一声。 「没什么,被虫子咬了后不小心挠的。」涂幼安皱着脸回道。 总不能说是因为觉得所以噁心一不小心就把脸给搓肿了吧。 待涂幼安坐下来才发觉到自己有些腿软,她抬头看向半夏匆忙翻找药品的背影,这才终于缓缓吐出一口气。 虽说她一直清楚男子与女子在体型与力气上的悬殊,可切身体会到时却只觉得后怕。 受制于人的感觉实在是让她觉得难受至极。 就像没有人会在意冒犯到自己的兔子,方才的自己在肃王眼里恐怕也是如此。 轻轻松松就能将其碾死,又何须在意临死前的挣扎。 疯子。 涂幼安闭了闭眸,心中满是不解。 之前她还能明显感知到对方掩饰在笑容下的嫌弃,没想到如今却莫名其妙被人盯上。 半夏将涂幼安捂着脸的手轻轻挪开,拿起浸湿的帕子将上面的汗渍轻轻擦去,尔后又拿起罐子里的碧玉膏涂抹在红肿之上。 涂幼安没什么反应,她掐着掌心让自己冷静下来,努力从方才交谈时的话语中寻找蛛丝马迹。 方才肃王口中那「同父异母的杂种弟弟」极有可能是在说谢无妄。 只是涂幼安不知对方口中所言是否为真。 京中有关谢无妄身世的猜想极多,其中流传最广的便是谢无妄乃是当今陛下与异族女子的私生子。 似乎只要从这条流言去想所有的事情就会变得合理起来。 比如谢无妄为何在五年前突然出现在燕京;为何皇帝要力排众议将他直接安插在心腹之地的明镜司,而且谢无妄很快便升到了指挥使一位,想来也是深受陛下信任才会迅速提拔。 涂幼安原本也是这么想的。 但她现在要比常人所知道的更多一点。 那天晚上谢无妄告诉自己两人所在之处乃是长公主曾经居住的凤阳阁,而母亲又说花朝节那日长公主在雾黛山的别院修养。 涂幼安记性一向很好,她到现在都记得那日谢无妄脸上红色的抓痕是何形状。 现在看来应该就是女子指甲留下的抓痕。 光是这两点就能看出谢无妄与长公主关系匪浅,可皇帝对他的特别又实在是过于明显…… 涂幼安想到什么后猛地一下僵住。 「应该不会吧……」她喃喃道。 半夏刚将碧玉膏收好,听见涂幼安的话语问:「什么不应该?」 只是询问之人并未回话,涂幼安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下意识用指尖扯住自己的下唇。 如果谢无妄是皇帝与长公主的孩子,那他那双绿眸就更说不通了啊。 皇帝与长公主可是同胞兄妹,先皇与太后两家更是世世代代的大梁人,这么多皇亲贵胄也没见蹦出来一个异眸之人啊。 第71页 涂幼安越想越乱,最后发泄般地抓住自己的头发:「烦死了!」 她嫁给谢无妄本就是为了躲避麻烦,谁能想到成婚之后的麻烦事比以前还多。 苏若雪一进来就看见涂幼安头发乱糟糟地趴在桌子上,看着半夏手足无措的模样后温声道:「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涂幼安立刻坐直,呼出一口气后苦着脸看向苏若雪,「我刚才被虫子咬了,不知为何总感觉那虫子好像钻进了我的头发里,所以就——」 苏若雪瞭然地点了点头:「夏天就是这样,虽说树叶繁茂让人舒畅,可虫子也实在是让人厌恶。」 说完后她停顿了一下,无语道:「被你打岔差点忘记正事儿。」 「马球赛就要开始了,你赶紧收拾一下随我过去观赛吧。」苏若雪示意半夏重新挽发。 涂幼安这才打起精神:「要开始了吗?子晏他和谁一队啊?」 苏若雪掩唇笑了下:「我来找你就是为了说这事儿。」 「今日谢指挥与端王殿下恰好分到了一队,而对战之人正是肃王与宁王二人呢。」 涂幼安一听这话顿时振奋了起来:「那我要压笔大的,然后狠狠赚回来!」 「对你们家谢指挥这么有信心啊。」苏若雪忍不住调侃。 「不也是对你家殿下有信心吗?」涂幼安立刻反问回去。 苏若雪听见这话后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拉着已然挽好头发的涂幼安往外走去:「行啦,再迟可就真的看不上比赛了。」 寿康公主一见涂幼安过来便嚷嚷道:「谢无妄今日这身衣服是你选的吧?」 涂幼安顺着她示意的方向望去,随后点了点头:「嗯,是我挑的啊,怎么了吗?」 「我就说嘛,他怎么可能穿这么亮眼的衣服。」寿康公主转过身看向身后那几位贵女,叉着腰道,「快快快,愿赌服输,给钱给钱。」 待涂幼安下注后马球赛终于正式开始。 谢无妄今日那身瓷白色的衣服是真的过于显眼,涂幼安不必费力一眼就能瞧见。 白衣黑马,衣袂飘然,倒还真惹得不少姑娘纷纷侧目。 只见谢无妄夹紧马腹,手持球伏,身体前倾握住缰绳向前奔去,马蹄飞踏掀起一阵烟尘,周围人见他直冲而来下意识避开,唯有肃王毫不畏惧地与他争夺起那小小的藤球,两人球伏相交时竟让人看出几分战场上的搏杀之意来。 视线相交时谢无妄察觉到了对方毫不掩饰的杀意,虽只是一瞬却也十分明显。 若是换成平时他八成会选择退让一步让对方取走这分。 可今日不同。 他答应过自己的娘子要赢得比赛。 大概是没能想到今日谢无妄全不避让,肃王愣神的一瞬便被谢无妄抢走了先机。 肃王回过神后连忙夹紧马腹往前追去,却没想到端王察觉到了他的意图,拽住缰绳御马前来挡在他的必经之路上。 别无他法,肃王只能眼睁睁看着谢无妄拿下这分。 随着比赛的推进,谢无妄与端王的配合也愈发默契,两人很快便拉开比分差距,肃王虽有心却无力,最后还是败给了他俩。 涂幼安心满意足地将翻了倍数的银子装入口袋,她心情颇好地离开帐子,四处张望着寻找谢无妄的身影,本想着和谢无妄分享一下今日喜事,却没想到被人告知他方才跟着皇帝派来的内侍匆匆离去。 「那可有说是什么事情?」涂幼安皱起眉头向谢无妄身边的随从询问道。 那随从摇了摇头:「主君并未说明,只说夫人不必等他,直接回府休息即可。」 涂幼安心下panpan有些不安,但最后也只能妥协地点了点头吩咐下人与她回府。 * 「跪下。」 这是谢无妄进屋后听见的第一句话。 他没有什么表情,沉默地掀开长袍按照女子的要求跪了下来。 「你今日与那新妇玩得可还尽兴?」 女子的声音柔媚低哑,像钩子一般挠人心魄,若是换个男子只怕魂都要被勾去。 但谢无妄并未说话,他像突然被人抽走了生机般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耳边传来了环佩相撞的清脆声,很快谢无妄就看见了那人的裙摆出现在自己眼前。 「啪!」 跪在地上的青年被打得偏过头去,面庞上浮出的红印似乎能感受到力度之大。 可那女子打完后却看着自己的掌心愣了一下,随后猛地跪下抱住谢无妄,颤抖着开口:「对不起,对不起……是娘亲错了,娘亲不该打你的。」 女子狠狠掐住谢无妄的手臂,用凤仙花染成的红甲几乎就要陷到他的皮肉之中。 「可你不该,不该笑得那么开心啊……」女子抱着他不停啜泣,但谢无妄却如同木头一般毫无反应。 「你怎么可以笑得出来呢?」女子声线中的泣音便突然消失,她抬起头,伸手抚摸着谢无妄的面庞,倏地勾唇一笑,轻飘飘的声音如同鬼魅一般。 「你应该和我一样,永远陷在这泥沼里不得超生才是。」 第三十六章 涂幼安不知道谢无妄究竟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反正睁眼时屋外早已寂静无声,就连月光都不曾看见半分。 她有些发蒙,刚翻了个身就被坐在床边的人影吓了一跳, 好在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人是谁。 第72页 「……你吓我一跳。」涂幼安摸了摸自己跳得飞快的胸口,有些无语地问道, 「这么晚了,你不睡觉在这儿傻坐着做什么。」 谢无妄依旧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涂幼安这才感觉到有些不太对劲, 她撑着胳膊坐了起来,语气里浮出些担忧:「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此刻已是深夜, 先前点着的烛灯早已燃尽,屋内漆黑一片涂幼安只能看见个模糊的人影,她隐约感觉到谢无妄此刻正抬头注视着自己, 可等了半天也没听见对方开口说话。 以为谢无妄又开始犯病的涂幼安嘆了口气, 无奈地裹起被子准备下床把烛火点燃,却没想到刚穿好鞋站起来就被一把抓住手腕扯了回去, 连人带被子一起被谢无妄搂入怀中。 没想到谢无妄突然会来这么一出,坐在谢无妄大腿上的涂幼安感觉自己还有些发蒙, 她靠在谢无妄胸口听着对方强有力的心跳声,片刻后抬头看向对方时终于勉强看清了谢无妄的面庞——以及他侧脸上那几道微微肿起的红痕。 「你脸上这是怎么了?」涂幼安连忙捧住他的脸凑近看了下, 电光火石间猛地回想起上次的场景, 心下有了个猜测后反而不知道要如何开口询问。 思索了半天也没有问出, 只是转移话题道:「你先松开我, 我去那边把碧玉膏拿来给你涂上。」 谢无妄这次也依旧没有回覆,他就这样安静地抱了会儿涂幼安, 过了片刻突然用被子把人严丝合缝地包裹起来, 随后蹬掉自己鞋子将少女重新压回床上。 两人一起躺回了床上, 谢无妄隔着捲起来的被子紧紧抱住涂幼安,身体蜷缩在一起,默不作声地将自己整张脸都埋在涂幼安肩颈处。 被迫裹成春卷在床上平躺的涂幼安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缓慢地眨了眨眼后才意识到两个人此刻的姿势。 谢无妄的长睫轻轻扫过颈侧的皮肤,涂幼安心脏倏地一软。 她总觉得谢无妄现在这个样子特别像小时候家中养过的那只幼犬。 只要在外面受了委屈就会哼哼唧唧地跑回来蹭着她的裙边撒娇。 一般这种时候她都会将幼犬抱入怀中轻声哄拍,涂幼安想要伸手抱抱对方,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她整个人都被紧紧裹在被子里,挣扎了半天也只能勉强抬起下巴蹭了蹭谢无妄的发顶。 柔顺的发丝倒是和他冷峻的外表一点儿都不相似。 涂幼安看着谢无妄安静的模样只觉得心软成一片,声音也是放得又轻又柔:「子晏,我把碧玉膏拿过来给你涂一下吧,那个药膏消肿很快的。」 过了一会儿谢无妄才瓮声瓮气地回复道:「……不要。」 「可你脸上肿——」 剩下的话都被谢无妄贴上来的双唇封住。 唇瓣微凉,但却十分柔软。 谢无妄并未继续加深这个吻,手上也没有其他动作,只是这样静静地抱着涂幼安和她双唇相贴。 这个吻过于纯情,甚至都感觉不到什么暧昧撩拨,可涂幼安的心脏却因为这个动作越跳越快,脑子里更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到。 在这一刻,涂幼安才终于意识到——她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喜欢谢无妄的。 难得涌出的害羞让涂幼安没有再故意逗弄对方,两个人就这样默默贴了多久,直到谢无妄的唇瓣被涂幼安彻底捂暖后才终于分离开来。 谢无妄没给涂幼安继续说话的机会,他将原本平躺着的人拽到自己怀里,手掌轻轻地拍在她的后背,吻了吻她的耳垂后低声哄道:「睡吧。」 涂幼安有一肚子问题想要询问,但见谢无妄情绪不对也只能压了下来,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后还真被谢无妄给哄睡着了。 结果第二天醒来时床铺另一侧早已冰凉。 还未清醒的涂幼安并未多想,她揉着眼睛问道:「子晏他出去了吗?」 白芷欲言又止地看着涂幼安,硬着头皮回道:「主君没有出去,他这会正在书房,主君说……」 意识到不对的涂幼安猛地看向白芷:「他说什么?」 「主君说从今日起他就睡在书房,等您醒了他就派人过来收拾东西……」 涂幼安在床上呆坐了片刻,随即冷笑一声:「他可真是有本事。」 亏她昨夜还以为两个人的关系或许有了些突破,结果到头来都是她一个人在痴心妄想罢了。 占完便宜就跑,这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儿! 想到这里涂幼安猛地一下掀开被子,黑着脸就往门口走去。 「我的姑娘诶,咱们先冷静一下!万万不能披头散发光着脚出门啊!」白芷拦腰抱住涂幼安,拼尽全力把人从门口拦了下来,「换好衣服找人吵架才更有气势!冷静冷静,咱们先换衣服好吧!」 涂幼安吸了口气,压着火气坐到妆檯前,冷声道:「对,我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得再和他理论。」 白芷和半夏见状也不敢多问,手脚麻利地给她挽起发髻。 待换好衣服后涂幼安连早饭都没吃直接去了书房,她一路走得飞快,可上半身却纹丝不动,连步摇都不曾大幅晃动过。 站在门口时涂幼安吸了口气,待气息平复后终于一把推开书房房门,沉着脸对正在屋内汇报事情的随从说:「都出去。」 那随从也不敢多问,连忙垂着头出了书房,临走前还格外贴心地给两个人把门关严。 第73页 「死刑犯上刑场前都要定个罪名才能行刑。」涂幼安直直看向青年,「谢无妄,你不觉得应该给我个解释吗?」 淡漠的表情中夹杂着些许嘲讽,目光犀利地让本就心虚的谢无妄更是不敢和她对视。 谢无妄垂下眸,默默道:「……理由我之前已经说过了。」 「哦,是吗。」涂幼安走到书桌前,完完全全地遮挡住光线,「所以你的意思是,你现在要将之前那些屁话付诸实践,是这个意思吗?」 「……嗯。」谢无妄艰难地从喉咙中挤出一个气音。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空气仿佛都在这一刻被凝结起来。 「谢无妄。」涂幼安突然出声,「你喜欢我吗?」 谢无妄呼吸紊乱了一瞬,努力冷着声音道:「我还有要事处理,你先回去用膳。」 涂幼安看着谢无妄这副模样冷哼一声,语气中也带着几分轻蔑:「堂堂明镜司指挥使司,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不敢回复吗?」 谢无妄闭了闭眸,压着声音道:「你别闹。」 「那你喜欢我吗?」涂幼安居高临下地看向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谢无妄。 理智告诉他只要说出那三个字就可以就此划开界限,可感情却让这三个字卡在喉咙不上不下。 「我——」谢无妄咬了咬牙,一个字一个往外蹦。 「我、我不喜——」 「看着书说有什么用,你抬头看着我说啊。」涂幼安抱着手臂,语气也变得平静下来,「只要你看着我的眼睛说出那四个字,我们两个人就此一拍两散,如何?」 她好整以暇地看着额头冒出冷汗的谢无妄,没心没肺地催道:「快啊,我这可是在帮你。」 是啊,这不正如自己所愿吗。 谢无妄心下苦涩。 说出那四个字已然让他精疲力尽,此刻头颅更是有如千斤重,压得他根本无法抬头直视涂幼安。 谢无妄捏着扶手的指节都开始泛白,但挣扎了半天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骗子。 方才的愤怒在看见谢无妄这幅模样后只剩下委屈和不解。 涂幼安是真的理解不了。 既然两人已是夫妻,他又何必非要一个人守着那些秘密,直接说出来还能死人不成,她不和别人说不就完了。 想到这里涂幼安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善解人意了。 她甚至到现在有耐心等谢无妄做好心理准备和自己说清楚原因。 「说实话,我觉得我嫁给你之后过得一直都挺舒服的,若是换个夫君我恐怕没有这么清闲的日子过。」涂幼安突然转移话题,可谢无妄却并未觉得轻松。 「我一时半会儿没有改嫁的想法,但我也不是那种喜欢热脸倒贴冷屁股的人,所以——」 涂幼安敲了敲桌子,俯身靠近谢无妄:「等你什么时候能够直视着我说出那四个字,我们就什么时候去和离。」 「在这之前,就麻烦谢指挥忍一忍了,相敬如冰的生活其实也不算太差。」涂幼安直起身子往外走去,打开房门时看着院子里的桂花树眯了眯眼睛,随后转过头看向依旧不曾抬首的谢无妄,轻声道,「谢子晏,你最好不要让我失望。」 * 主君和主母最近在冷战——这是谢府僕从在咂摸了许久后才意识到这件事情。 也不能怪他们反应太迟钝,主要是两个人的反应实在是过于平淡。 一个和从前一样天天冷着脸忙得脚不沾地,另外一个照旧吃喝玩乐毫不放在心上。 若不是两个人已经半个月不曾交流不曾同住,只怕还没几个人能注意到这件事情。 半夏和白芷对此也感到十分头疼,看了眼院子里悠哉悠哉的人后无奈地对视了一眼。 天气渐暖,正是在树荫下乘凉的好时节。 涂幼安一脸惬意地躺在院内的摇椅上,旁边的藤桌上摆着一盘果盘,藕荷色的对襟襦裙上用□□色的丝线绣着桃花,倒是与这院子里还未凋谢的奼紫嫣红交相辉映了一番。 「我觉得神仙般的日子也莫过于此了。」涂幼安一边感慨一边懒洋洋地拈起一颗果子丢进嘴里,但下一刻便因果子爆开的酸涩痛苦地皱起脸来。 也不知道自家姑娘始终没心没肺的性子到底好还是不好。 白芷看着涂幼安惬意的模样忍不住道:「明日就要出发前去行宫狩猎了,要不要去问问姑爷需要带些什么东西?」 涂幼安借着茶水压下嘴中酸涩后一脸奇怪地回道:「问他做什么?你回去问问爹娘不是一样的吗?」 「可姑娘你和姑爷都十几天未曾说话了……」白芷忧心忡忡地看着涂幼安。 「哦。」涂幼安点了点头,「没说话就没说话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不照样活得好好的嘛。」 半夏也跟着劝道:「但若是长此以往总不是个办法。」 「是啊,要是姑娘你因为这件事情被休怎么办啊……」白芷的眉毛都快拧成一团。 「休妻哪有那么容易啊。」涂幼安再次捏了颗葡萄丢进嘴里,「再说了,我有权有势还怕他休我啊。」 白芷和半夏默默无言。 姑娘这话倒也没有说错。 「若是姑娘真的改嫁给别人,天天都要给婆母请安不说,还得早早生孩子,一辈子都为相夫教子而活,那还有什么意思。」白芷还是没能忍住,苦口婆心地劝道,「好歹姑娘嫁给姑爷不用操心这些。」 第74页 「我知道,我也没打算和他和离啊。」涂幼安咽下葡萄后懒洋洋地躺回椅子上,「所以我得让你们姑爷认识到问题在哪儿。」 谢无妄胆子太小了,一味追问只会让他越逃越远,而一味粉饰太平的话两个人只能永远停留在表面。 所以涂幼安知道自己是有一点点喜欢谢无妄的。 若是换成宁王要与自己分房睡,那她二话不说肯定立刻就会答应下来,而且还要给他再纳上十几个妾,巴不得这人这辈子都别来找自己。 因着那点喜欢,她可以耐着性子等谢无妄想开后与自己敞开心扉地交谈,但这点喜欢并不能让她无条件顺着谢无妄。 「不必担心。」涂幼安摇了摇扇子,眉眼弯弯的模样像偷了腥的狐狸,「我只是在完成你们姑爷『相敬如冰』的美好愿望而已。」 「他一定会喜欢的。」 第三十七章 狩猎前一日皇帝与随行的诸位大臣前往奉先殿祭拜祖先, 祈求诸事顺利,万事顺意。 结束祭拜仪式时已是中午,谢无妄正准备离开就被肖公公告知留步。 旁边经过的大臣未曾多想, 只当是又有密报上奏,但那几位皇子听见肖公公的话后纷纷侧目看来, 片刻后又故作无事般抬步离去。 待众人都离去后皇帝望着祖先的排位问:「那日马球会结束,馨儿是不是又把你叫去了。」 虽是问句,可皇帝的语气却很是笃定。 谢无妄自知这种事情瞒不过皇帝, 垂眸回道:「是。」 皇帝并未立刻接话,他抬手拂去桌案上的香灰, 过了半晌才道:「都说婚姻大事乃是人生中新的开始,你也应当学着往前走才是,人不能总停留在过去。」 「至于你母亲的心结。」皇帝沉默了一下, 语气里多了些不忍, 「……馨儿没有那个资格要求你为她画地为牢一辈子活在阴影之下。」 「人总是要为自己的任意妄为付出代价的,她当年……」皇帝到底还是没有接着说下去, 嘆了口气后转过身看向谢无妄,「这些事情你还未与幼安那丫头说过吧。」 谢无妄长睫微颤:「……是。」 皇帝目光中带着些许慈爱, 声音也温和了不少:「你们毕竟是夫妻,有些事情瞒得了一时但瞒不了一世, 找个机会好好同她将这些事情说清楚吧。」 直到谢无妄回到府中时耳边还在不停回想这段话。 可是说起来容易, 做起来难。 他在燕京的风评本来就已经极差, 若是再让涂幼安知道自己那让人噁心的身世…… 谢无妄不敢多想。 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其实自己已经没有办法将涂幼安推开了。 就像溺水的人会死命拽住前来救助的人——因为溺水的人知道, 若是这个人离开,迎接自己的就只有永远无法逃离的污泥。 涂幼安于他更是如此。 若是没有得到就不会产生这些妄想, 可得到过了就再也无法轻易放手。 但朝阳之所以是朝阳, 就是因为不属于任何一个人。 自己没有理由, 也没有资格将朝阳占为己有。 涂幼安应该干干净净地,继续悬挂于高高的天际才对。 谢无妄脑子里仿佛有两个小人在不停打架。 一个在高呼不要放涂幼安离开,另一个则在怒骂自己怎么敢痴心妄想。 等到回过神时谢无妄发现自己正站在卧房院外。 谢无妄转过身准备偷偷离去,却没想到还是被抓了个正着。 白芷正在院内浇花,转头看见谢无妄后一脸惊喜地喊道:「姑爷!」 正准备偷偷离开的谢无妄顿时僵在原地。 「姑爷这是准备过来一起用膳吗?」白芷脸上满是喜意,扔下手中水瓢便道,「那姑爷先进屋坐坐,我去和厨房说再多做几个菜。」 「不、不必,我还有事要忙,你们吃就好。」撂下这句话后谢无妄便匆匆离去,路上还差点被石子绊倒,看起来有些狼狈。 「诶——」等白芷急匆匆跑到院外的时候谢无妄已经走出老远,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家姑爷从眼皮底下熘走。 涂幼安早就听到了院子里的动静,她本就因着对帐本焦头烂额,听见谢无妄跑了后更是心气儿不顺。 过了一会儿白芷终于浇完花回了屋子,进来后看着还在对帐本的涂幼安小声道:「方才姑爷过来了。」 涂幼安面无表情地噢了一声。 「我本来想问问姑爷要不要留下吃饭的,可他说有事就走了……」 涂幼安不怎么在意地点了点头,语气十分敷衍:「嗯嗯,我听见了。」 白芷看涂幼安不紧不慢的样子忍不住嘟囔道:「姑娘也太冷静了,怎么一点都不急啊……」 「我为什么要着急。」涂幼安从帐本的苦海中挣扎着出来,她抬眸看了白芷一眼,冷笑道,「反正明日就要出发去行宫狩猎了,我有的是时间慢慢收拾他。」 但是涂幼安万万没有想到谢无妄一大早就先行离开,在马车开始行驶后也未曾回来打过招呼,只是派人送来一句「明镜司指挥使要全程护送皇帝」。 涂幼安冷着脸掀开车帘,眯着眼找了半天才终于看见谢无妄骑着马的背影。 离得太远,她勉强只能看清一个模糊的轮廓。 不过穿着官服的谢无妄看起来确实比平时更为英俊,但这不妨碍涂幼安依旧觉得心气儿不顺。 第75页 「……都不过来打声招呼,明镜司又不是就剩下他一个人。」涂幼安哼了一声摔下帘子不再多看,「胆小鬼!」 还有四五个时辰才能到达行宫,眼瞅着时间还早涂幼安也无事可做,索性蹬掉鞋子在榻上蜷缩成一团沉沉睡去。 「无妄,你不回去陪陪新妇吗?」帝王的声音隔着车帘传入谢无妄耳中。 谢无妄下意识回头望向涂幼安所乘车马,片刻后沉声道:「陛下安危为重。」 「行了,你和我在这儿闹什么别扭呢,明镜司难道离开你还不转了吗?」皇帝言语中似乎有些不耐,但态度却表现得格外亲昵,「回去陪着幼安吧,若是叫定国公那老傢伙看见,保不准又要跑我面前哭诉。」 「你那个老丈人可是燕京最难缠的麻烦鬼,你就别给我添乱了,回去吧。」 皇帝态度强硬容不得谢无妄拒绝,待马车停下时他便上了马车,刚掀开车帘就见涂幼安正躺在榻上睡得香甜,心下松了口气,随后默默坐在侧位上看着涂幼安的睡颜发呆。 好像瘦了点儿,可也比之前高了些许。 不过半个月未见,但面前之人好似突然张开了一般,五官看着远没有之前那般稚气,多了几分艷丽的风韵。 谢无妄还在细细观察涂幼安的容貌,却没想到被看着的那个人突然掀开眼皮直勾勾地看向自己。 四目相对,最后还是谢无妄先移开视线。 其实在谢无妄上车的那一刻涂幼安就醒过来了,她本想装睡看看这人会有什么反应,结果等了半天还是自己等不住先睁开眼睛。 失策了。 应该再矜持一点的。 车内依旧无人说话,又过了半天谢无妄突然起身。 「我下去骑马。」 「你干什么去?」 两个人的声音同时响起,涂幼安怔愣过后抢先一步道:「若是叫娘亲看见你不在车里的话,她肯定一下子就能猜到我们两个人吵架了。」 「我不想让他们知道这些事情。」 委屈巴巴的语气成功让谢无妄动作一顿,他果然又默默坐了回去。 涂幼安看他坐回来后隐隐松了口气,这才想起来自己此刻定然衣衫凌乱,连忙坐起来理了下自己的裙子,可没想到穿鞋的时候因着马车晃动半天都没能穿好。 她越急就越穿不上,这时视线中却出现了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掌。 谢无妄单膝跪地,虚虚握住涂幼安的脚腕后俯身将鞋子拿起给她穿上。 这个姿势正好可以看见谢无妄的发顶,涂幼安舔了舔唇,想着两人此时还在冷战便忍住自己想要揉乱对方头发的冲动。 谢无妄起身时正好与涂幼安视线相撞,他怔愣了一下,随后别开视线摸了摸发烫的耳朵坐回原位,自然也没能看见和他耳尖一样通红的涂幼安。 以往两人一起出门时车内也十分安静,可只有今天让涂幼安觉得好像有蚂蚁在身上爬一样让人浑身难受。 沉默了好半天后涂幼安清了清嗓子,主动打破了静谧:「……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不是说在前边护驾吗?」 「陛下说让我回来陪你。」谢无妄老老实实地回道 「哦。」 没能得到想要的答案,涂幼安那点不适也彻底消散,她冷哼一声后胡乱蹬掉才刚刚穿好的鞋子,气哼哼地再次躺回榻上,见谢无妄一脸茫然不解的模样索性翻了个身不再理他。 「我要睡觉了。」涂幼安咬牙切齿地说道。 谢无妄不知道她为何生气,只能乖巧地点了点头:「嗯,那你睡吧。」 涂幼安听见这话差点儿被气笑,她正准备开口阴阳怪气两句就听谢无妄接着道:「我在这儿守着你。」 胸口翻滚的火气一下就被浇灭,涂幼安哼哼了两声后翘着唇角闭上了眼睛。 再次睁眼时似乎已是下午,车内也因着阳光的照射有些闷热,涂幼安揉了揉眼睛,视线从模糊转为清晰后才看清坐在侧位的谢无妄正靠在车壁上闭着眸小憩。 难得在白天看见谢无妄睡着,涂幼安索性借这个机会认真地打量起谢无妄的面庞。 薄唇紧抿,眉头紧蹙。 看起来睡得并不安稳。 没有了清醒时的戾气,安静沉睡的谢无妄看起来乖巧无害。 其实他今年还不到弱冠,面容中依旧藏着几分少年人的青涩,只是因为平日里总是板着脸故作老成所以导致大部分人都不会注意到这一点。 蠢蠢欲动的想法挠的涂幼安心脏扑腾乱跳,她忍了半天还是没能忍住,最后还是悄悄起身后小心翼翼地靠近谢无妄。 离得近些才看清谢无妄眼底的乌青,想来是这阵子都没能睡个好觉。 活该。 涂幼安皱了皱鼻子,小心翼翼地抬起手试图抚平谢无妄的眉间的褶皱,只是还未碰到就被对方一把抓住手腕。 没想到谢无妄手劲这么大,捏着的力度让她倒吸一口冷气。 谢无妄听见涂幼安的声音才终于清醒过来,睁开眼后注意到眼前状况后连忙松开手,十分愧疚地看着她:「抱歉。」 看着对方湿漉漉的眼神哪里还能有什么火气,涂幼安摇了摇头表示无碍,正要起身坐回去时马车从浅坑中驶过狠狠颠簸了一下。 两个人都没有任何准备,涂幼安一个趔趄就往前栽去,而谢无妄也没能坐稳向后仰去。 第76页 涂幼安脑门直接撞在谢无妄的胸膛不说,慌乱时伸出的手也正好按在谢无妄身上,她下意识想就按着谢无妄将自己撑起来站直,却没想到用力后听到青年痛苦地倒吸了口冷气。 回过神的涂幼安终于意识到触感不对,在发现自己按着的是什么地方后慌慌张张地抽回自己的手躲回榻上。 车帘外传来半夏询问的声音:「姑娘和姑爷可否有事?」 谢无妄吸了口气,咬牙切齿地回道:「……无事。」 尴尬的气氛在车内蔓延,涂幼安将自己整张脸都埋在软垫里不敢抬头乱看,而谢无妄只觉得疼痛难忍,缓了好半天都没能缓过劲来。 又过了好久,涂幼安终于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着脸色黑沉的谢无妄问道:「要不要叫御医过来看看啊?」 第三十八章 抵达猎场时已经快到傍晚。 马车刚停下涂幼安就猛地一下掀开车帘从上面走下, 在对上半夏有些疑惑的视线后她耳根一红扭身就往远处走去,一边用手扇风一边嚷嚷着:「在马车上坐了一天真的好累啊,我浑身酸痛去那边活动活动会儿。」 尬笑两声后涂幼安立刻脚步匆匆地向崔夫人走去, 半夏一头雾水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却没想到回头时又正好看见谢无妄黑着脸从车上走下。 脸色黑沉得如同锅底, 倒还真有几分「黑面煞神」的感觉。 「……姑爷,您还好吗?」半夏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是在车上出了什么事情?」 谢无妄听见半夏的询问后脸色变得更加阴沉, 呼出一口气后从嗓子眼里挤出几个字:「我、无、事。」 没死就不算大事。 不过就是差点断子绝孙而已。 半夏见他语气恼怒收声离开。 只怕是方才又吵了一架吧,这两个人还真是不让人省心啊。 涂幼安虽在与崔夫人闲聊, 但余光却一直注视着那边,见谢无妄走路姿势有些奇怪后她沉默了一下,面色尴尬地收回自己的视线。 还能走路, 那想来应该也没有什么问题吧…… 作为过来的人崔夫人很快便发觉了涂幼安的心不在焉, 她忍不住轻哼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唉, 儿大不由娘啊,人倒是还在我跟前, 可心却不知道飞到哪里去喽。」 还在偷瞄谢无妄的涂幼安听见这话连忙看向崔夫人,一脸严肃地反驳道:「我没有, 我是很专一地在陪您聊天, 绝对没有二心。」 「哼, 还说没有呢, 你眼珠子都就差黏在他身上了。」崔夫人捏住涂幼安的鼻子,气哼哼地道, 「娘亲又不是瞎子, 这点小动作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哎呀, 不是您想的那样——」涂幼安正打算替自己狡辩两句,余光却瞥见谢无妄身前突然冒出来一位穿着杏黄色襦裙的姑娘。 本以为只是普通寒暄,但还没说几句话便见谢无妄脸色不耐准备离去,那黄衣姑娘见他抬脚突然捂住额头,面容似乎看起来极为不适,晃晃悠悠地就要往谢无妄身上倒去。 涂幼安看见这一幕脸色微变,下意识就要往那边走去。 眼瞅着两个人就要靠在一起时谢无妄一个侧身躲了过去,那个姑娘似乎没能收住力一下子跌倒在地,但谢无妄却好似没有看到一般绕过她径直往帝王身边走去,任由那姑娘一脸羞恼地倒在地上被周围人打量。 刚迈出的右脚又默默收了回来,涂幼安脸上的表情总算缓和了些许。 算他识相。 可心里面到底还是觉得不是滋味儿,她肃着一张小脸眸色暗沉地打量了一下那个姑娘。 长得还挺清秀,身量也是窈窕婉约。 就是瞧着有些面生,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 崔夫人也顺着涂幼安的视线望去,随后转过头对着婢女耳语淡淡道:「去查查那是哪家的姑娘。」 成婚那日十里红妆,绕城三圈,这燕京城里不可能有人不知道涂幼安已然和谢无妄成婚。 大梁民风开放,便是有女子主动向男子示爱倒也不算什么稀奇的事情,但若是良家女子不顾身份围着已有家室的男子转悠示好也绝对不是什么体面的事情。 这就好比权贵夫人们虽然都不大瞧得上涂幼安,但是她们更瞧不上不顾宁王身上婚约并对其死缠烂打的那几位姑娘。 所以卢诗怡哪怕已到了成婚的年纪却没有什么人家向她提亲。 涂幼安冷着脸收回视线,缓和了一下表情后转头看向崔夫人道:「娘亲,我得回去看着他们安札营帐,等晚些时候得了空再过来陪您和爹爹聊天。」 「去吧去吧,你不必操心我们。」崔夫人瞭然地点了点头,但看着转身就要离开的涂幼安又忙道,「但是切不可因这些事情先和无妄吵架,有些时候怕的不是有人存心接近,而是夫妻二人先离了心。」 涂幼安愣了一下,唇边的笑意比方才真切了许多:「多谢娘亲提点。」 虽说狩猎随行人数颇多,但就是因为人多有些事情打听起来才更加方便,毕竟人多耳杂,大家没有事情做自然都喜欢打听这些八卦找乐。 涂幼安这边营帐才刚扎好就看见崔夫人身边的婢女匆匆走来,她行完礼后压着声音道:「主母让我过来和姑娘说一声,方才和姑爷搭话的那位姑娘是肃王妃母家的表妹,名唤于莺莺。」 第77页 肃王妃母家的表妹? 若是她没记错的话,肃王妃的母家并不在燕京。 涂幼安眉心微动,总感觉自己嗅到一丝阴谋的味道。 「你可知她为何会参与此次狩猎?」涂幼安忍不住问道。 那婢女摇了摇头,但顿了下后又道:「但我听人说,这陈姑娘似乎是肃王妃母家派来给肃王……」 说到这里婢女的脸上露出些为难的神色,她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完,但涂幼安却瞭然地点了点头,挥挥手示意她回去。 待进了帐子后涂幼安忍不住嘆了口气,语气里带着些许厌恶:「肃王妃还没死,可陈家倒是已经迫不及待地派人过来接替她的位子了。」 想来是极其害怕会丢掉这肃王妃的位置啊。 半夏一边收拾床铺一边说:「既然这姑娘是陈家送过来给肃王做续弦的,那她为什么又跑来接近咱家姑爷啊,肃王妃和肃王能允许她这般肆意妄为吗?」 涂幼安按了按自己发疼的太阳穴,无奈道:「哪有女子能态度坦然地接受自己的夫君同娘家妹妹谈情说爱啊,想来肃王妃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若是那于莺莺真与谢无妄发生什么关系,保不准她还觉得松了口气呢。」 但是涂幼安就害怕事情没有看起来这么简单。 她真的很好奇,作为得益者的肃王到底在这中间扮演了个什么样的角色。 只是肃王这个人一向不按常理出牌,涂幼安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 罢了,见招拆招就是了。 待营帐安札完成时天色已晚,皇帝自然不可能再去狩猎,虽说是出来游玩,可皇帝依旧在营帐里继续批阅奏摺,看那架势似乎是打算把白天没有看完的奏摺全部补上。 谢无妄带人巡视了一圈后回来与下一班人交接离开,想着或许涂幼安需要帮忙便马不停蹄地往自家营帐处赶去。 却没想到方才碰到的那位姑娘不知道又从哪里蹦了出来,抬起手臂直接拦在自己面前。 于莺莺正要开口就见谢无妄面无表情地绕过自己,她转身看着谢无妄的背影好奇道:「谢无妄,你当真不记得我了吗?」 两个人的互动惹得周围许多人都往这边看来。 被迫成为焦点的谢无妄只觉得无比烦躁,语气里也带着几分不耐:「你说错了,我不是不记得,而是压根就不认识你。」 他对这个女子完全没有任何印象,又谈何而来的不记得一说。 于莺莺听见前半句话时眼睛一亮,但听完整句话后又变得格外生气,她抿了抿唇:「那你可要好好回忆一下才是,你绝对不可能忘了我的。」 「想多了。」谢无妄冷着脸看向于莺莺,「我根本不记——」 「怎么会是想多了呢?」于莺莺眸中神色明暗浮沉,她摆出一副被负心汉抛弃后的委屈模样接着道,「你再仔细想想啊,你还救过我一命呢。」 涂幼安刚掀开帘子便听见这句话,她愣了一下看向谢无妄,一时不知道自己摆出什么表情。 她还在纠结要怎么处理这令人尴尬的处境时那于莺莺已然顺着谢无妄的视线看了过来,见谢无妄看的人是涂幼安后挑眉一笑,提着裙子往这边走来。 这种自信又张狂的模样让涂幼安不禁想起了宁王。 那副斗志昂扬的姿态像极了昂首挺胸的公鸡。 虽然自己一向都讨厌这种被众人关注的感觉,但这种时候气势上可不能输。 涂幼安正在脑海中飞速组织语言,却没想到于莺莺在半丈外停下脚步眯着眼睛认真打量起她。 对方带着审视的目光让涂幼安皱了下眉,谢无妄也快步走来挡在涂幼安面前,语气里的烦躁毫不掩饰:「姑娘若是没事就快滚吧。」 第一次听谢无妄说重话,涂幼安有些讶异地抬头看了过去。 「你!」于莺莺似乎被谢无妄护犊子的表现气得哽住,过了半天后她嗤笑一声,「你倒还真是护着她,就是不知道这养在深闺中的娇娇小姐能不能护得住你。」 涂幼安眸光一暗。 于莺莺这是话里有话啊。 想到这里涂幼安也整理好表情,抬手挽住谢无妄的手臂后一脸懵懂地问道:「子晏,这位姑娘是谁啊?」 谢无妄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一下,但却想起来他压根不知道这姑娘姓甚名谁,最后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我真的不知道她是谁。」 于莺莺似乎有些生气,她冷冷地扫视了一眼旁边围观的人,见那些人纷纷避开目光去做自己的事情后缓缓收回视线,她再次看向谢无妄,一板一眼地说道:「我叫于莺莺,你可要记住了。」 听见这话的几个人都忍不住皱起眉头,白芷更是忍不住小声骂道:「什么人啊,这么狂妄自大……」 可涂幼安总觉得于莺莺看起来并没有表面上这么简单,起码她此刻表现出来的样子看起来很是矛盾。 看起来好像是和卢诗怡一样的痴情少女,但行为举止却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 也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目的。 涂幼安扶了下头上发钗,压下心中思绪乖巧地点了点头:「嗯嗯,我已经知晓了,请问于姑娘还有什么事情吗?」 「好像确实没有了。」那于莺莺悠悠转身,就在众人以为她要离去时,于莺莺回头看向谢无妄,语气里毫无波澜,「但我觉得你还是早点想起来会比较好。」 第78页 毕竟似涂幼安这般娇滴滴的小姑娘可不能保住他的命。 作者有话说: 大修完毕! 第三十九章 待于莺莺走远后半夏才一脸古怪地开口:「这位于姑娘, 还当真是……特立独行。」 涂幼安贊同地点了点头,但也没说话,只是沉着脸掀开帘子回到帐中继续收拾东西, 半夏与白芷见她不吭声也都默默退下,给这夫妻二人留出单独的空间来。 谢无妄见涂幼安面无表情的模样心下更是惶惶不安, 营帐里的空气仿佛都被冻成了冷霜,喉头紧涩总感觉下一瞬就要喘不上气。 他亦步亦趋地跟在涂幼安身后,张了好几次嘴, 但纠结了半天最后也只是蹦出来一句:「我真的不认识她……」 「真的吗?」涂幼安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自然是真的!若不是她说自己姓于我都不知道她叫什么的……」谢无妄紧张地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坐在涂幼安身旁, 见她没有反应又往跟前凑了凑。 但涂幼安却满脑子都在琢磨于莺莺身上的违和之处,在听见谢无妄的话也只是神色平淡地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 毫无波澜的语气, 几乎察觉不到任何生气的感觉。 可却让常年审问犯人的明镜司指挥使慌了神, 谢无妄的直觉却告诉他绝非表面上看起来那般简单。 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的谢无妄索性一把抓住涂幼安的手腕,额头抵在少女的发顶上, 语气里带着明晃晃的委屈:「……绥绥,你不信我吗?」 突然被喊了乳名的涂幼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在意识到谢无妄似乎是在朝自己撒娇后心跳倏地加快,整个人都如同被泡在水里一样又酥又绵, 连带着嗓音都忍不住软了下来。 「我没有说不信你呀……」 谢无妄依旧保持着这个姿势, 说话声也因此显得有些沉闷:「明明就有, 你都不听我解释的……」 难得见谢无妄主动示软, 这幅可怜巴巴的样子让涂幼安心软得一塌糊涂。 她本想换个姿势好好说话,却没想到谢无妄一动不动, 挣扎无果后涂幼安嘆了口气, 有些哭笑不得地开口解释:「没有不理你啊, 我就是在想事情一时没顾得上而已,真的不是故意的。」 「……那你是不是想着要与我和离啊?」谢无妄底气不足地追问道。 没想到自家夫君的想法跑得如此之偏,涂幼安好笑的同时又觉得有些心气儿不顺,语气里也带着若有若无的调侃之意:「不可以吗?这不正是谢指挥想要的结果吗?」 听见回话的谢无妄一下子僵住,呼吸也好似停滞了一瞬。 谢无妄抿了抿唇,正要开口解释就被营帐外的声音打断。 「姑娘、姑爷,国公爷说请你们过去一起吃饭。」 涂幼安被半夏的声音吓了一跳,她一把推开谢无妄坐直,别开头捋了捋头发掩饰自己脸颊上的烫意,吸了口气回道:「知道了,我们这就过去。」 原本已经准备好的说辞被这么一打岔只能咽了回去,本来萦绕在鼻尖的暖香也变得浅薄了许多,看着两人被拉开的距离后谢无妄眸中闪过一丝委屈,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起身将涂幼安翘起来的发丝抚平。 待进了定国公夫妇的帐子后涂幼安一脸惊讶地看着桌上刚被烤熟的兔肉问道:「哪里来的兔子啊?」 定国公正在一旁洗手,听见这话立刻洋洋得意地回道:「当然是你爹我去打来的啊!」 不等涂幼安继续追问他便接着道:「虽说天色已晚进不了林子深处,但在林子边上抓几只兔子那还不是轻而易举啊,这种小事儿对你爹我来说就是小菜一碟、囊中取物、信手拈来!」 崔夫人端着菜盘子进来就听见定国公吹嘘自己,她笑了笑说:「信手拈来是这么用的吗?把自己夸得天花乱坠都不知道害臊的。」 「我说的本来就是事实啊!」定国公拍了拍自己的腹肌,神情中满是自豪,「当年与我一同上阵杀敌的那些老傢伙现在一个两个都大腹便便不堪臃肿,就连陛下都是如此,他们这些人不说身手有没有退步,反正身材外貌定是比不上我的。」 说完这句话后定国公略显不安地瞥了眼谢无妄:「咳,这种玩笑话想必女婿也不会想着要告诉陛下吧,我就是开开玩笑,开开玩笑嘛……」 谢无妄摇了摇头,认真道:「不会的。」 见谢无妄应承下来定国公立刻眉开眼笑地走过去揽住谢无妄的肩膀,见涂幼安与崔夫人都忙着摆食盘后压着声音道:「如果你想要留住一个女人的心,最重要的就是用美色蛊惑她,你别看你岳母脸上总是那般嫌弃,可心里面极是喜欢我这一身练出来的硬肉呢。」 定国公捏了捏他的手臂后露出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你瞧瞧你,这身上也太瘦了些,我都害怕我一巴掌把你拍死,看来还是勤加练习才是啊。」 「毕竟绥绥和她娘的喜好大差不差,我觉得她应该在这方面的口味应该也是差不多的。」 谢无妄本来有些茫然的神情在听到最后一句话后立刻转为了严肃,片刻后行礼抱拳:「多谢岳父指导。」 「哈哈哈,不过都只是过来人的经验罢了!」定国公爽朗地拍了拍谢无妄的后背,揽着人回到餐桌前坐下。 崔夫人见他们俩不过一瞬就要好起来的模样啧啧称奇:「这是说了什么了?眨眼间关系就变得这么好,我可警告你不许带坏无妄啊。」 第79页 「怎么就叫带坏呢!」定国公愤愤不平地看向崔夫人,犹豫了一下后摆了摆手,「算了算了,反正我们男人之间的事情和你说也没有用,无妄心里明白就行。」 涂幼安也有些好奇,不过她心里还装着其他事情,便先问出自己方才一直纠结的问题:「爹爹,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肃王妃的母家应当是在江城那边吧?」 定国公点了点头:「对啊,他们家一直都在江城那边,怎么了吗?」 听见肯定的答覆后涂幼安皱起眉头:「可今日于莺莺、就是肃王妃母家送来的那位姑娘,我感觉她说话时似乎完全没有江城那边的口音,反倒像是燕京本土人。」 「是吗?」崔夫人听见这话也皱起眉来,「那还真是怪了,我这消息还是英国公夫人和我说的呢——你也知道的,她家庶女前两年便被肃王挑中纳进府当侧妃。」 涂幼安摸了摸下巴后接着问:「那英国公夫人可还说了别的事情啊?」 崔夫人回忆了一下道:「倒也没说太多,只是说这于莺莺性格乖张,平日里连肃王妃都不太搭理,不过倒是经常和肃王成双入对地出现,虽无名分,但肃王府内都说这于莺莺十分受宠。」 这还真是怪了。 肃王派既然挺宠爱这位于莺莺,那为什么还要派这个人离间他们夫妻二人的感情,这从哪方面来说似乎都完全说不过去。 而且于莺莺的表现也莫名其妙,难不成是被爱情沖昏了头脑甘愿付出一切?而且她口口声声说谢无妄救过她一命,也这话不知道是真是假…… 谢无妄并未插话,他一边认真倾听一边动作利落地将烤熟的兔肉切下来放到涂幼安的盘子里。 涂幼安越想脑子越乱,待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兔肉在自己的盘子里堆成了小山,而始作俑者还在往那小山上继续叠放新的肉片。 「无妄还真是会疼人,这兔子上最好吃的部分只怕此刻都在你这丫头盘中了。」崔夫人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满意。 谢无妄这才意识到做了什么,慌慌张张地放下手中短刀解释道:「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了,我习惯——」 「看你动作倒是颇为熟练,以前也经常打猎分肉吗?」定国公一边喝酒一边问。 谢无妄愣了下,片刻后垂下眸道:「也算不上熟练,只是幼时吃不上饭时会自己找吃的罢了……」 定国公倒酒的动作一顿,感受到突然僵住的气氛后暗骂自己试探的不是时候。 就在定国公思索着要说些什么暖暖场时却见涂幼安拿起筷子将自己盘子里的肉分到谢无妄盘子里,噘着嘴和他撒着娇:「你也分太多啦,虽然我确实很能吃,但一个人也吃不了这么多肉呀,我们俩一起吃嘛。」 方才还凝滞的气氛顷刻间便被打破,谢无妄的眉眼顿时便柔和了下来,眸中情意似乎下一瞬就能溢出:「好。」 崔夫人这才松了口气,面上带着盈盈笑意,但桌下却抬脚狠狠踩在定国公脚背上。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臭男人! 之后的气氛倒也算得上融洽,崔夫人也岔开话题说起别的,几人说说笑笑地吃完了晚膳。 唯一美中不足的大概就是涂幼安被谢无妄一直投餵吃了不少东西,到最后甚至连肚皮都鼓了起来,只能让谢无妄搀着往回走去。 涂幼安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剜了谢无妄一眼:「都怪你,要不是你一直给我夹菜我也不会吃成这样。」 毕竟她现在一对上谢无妄那双看起来可怜巴巴的狗狗眼就忍不住心软。 谢无妄神色中满是愧疚:「嗯,都是我的错,我已经差人去熬山楂汤了。」 只是回去坐着干等实在是太过难受,两人索性在猎场四闲逛着消食。 正巧碰见同样在这边散步的苏若雪,两人正打算打招呼就看见苏若雪一脸惊恐地看着涂幼安的肚皮,神情中满是不可置信。 「不是吧!绥绥你不到两个月就已经有了吗?」 作者有话说: 其实古代认为的好身材大概是类似于「虎背熊腰」「人高马大」这种风格,拥有肌肉的身材反而只存在于妖魔鬼怪之中,不过毕竟作者是个现代人,所以定义标准就按我自己的喜好来啦! 第四十章 在涂幼安啼笑皆非地解释完眼前的情况后苏若雪这才知道自己闹了个笑话, 没说几句就红着脸匆匆离去。 涂幼安看着苏若雪落荒而逃的背影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正要回头和谢无妄说话,却发现身旁之人的面庞比晚霞还要红上许多。 本来还不觉有什么, 但看见谢无妄这副模样到嘴边的话不知为何就说不出来了,涂幼安甚至感觉自己的耳廓都被这晚霞带得泛起了热意。 被苏若雪这么一打岔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直到回到营帐里准备铺床时涂幼安才终于回过神,清了清嗓子问:「那、那你今天晚上是睡床上,还是……」 谢无妄擦脸的动作一顿, 片刻后目光游离着回道:「我睡旁边那张床吧……」 大梁的营帐与游牧民族生活的毡帐有些相似,看着虽小但五脏俱全, 而眼前的营帐里除了涂幼安现在躺着的那张床外,还有另外两张临时搭建的床铺——本来是为着婢女守夜临时使用的。 涂幼安定定地看了谢无妄好半天,片刻后才移开视线瞥了眼那张小了整整一圈的床, 面无表情地噢了一声。 第80页 随他吧, 反正睡不舒服的又不是她。 谢无妄这根臭木头! 营帐的隔音算不上太好,甚至能清晰地听到因为风吹而沙沙作响的树叶声和虫鸣声。 但大概是因为在路上奔波了一整天, 没过一会儿涂幼安便嘟嘟囔囔地陷入了沉睡,朦胧中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给自己盖被子, 但实在是太困便也没有睁眼,只是隐隐约约闻到了熟悉的香气。 果不其然, 第二天醒来时帐子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 谢无妄睡过的那张床铺上被褥都叠放得整整齐齐, 干净整齐的模样仿佛昨夜就没有人躺过一般。 涂幼安还盯着那床铺发呆, 直到半夏掀开帘子走进来才终于回过神来, 她将水盆帕子放好后见涂幼安还在愣神便说:「姑爷一大早就出去了,说是今日要陪陛下去林中狩猎。」 「临走前姑爷和我说, 若是姑娘今日想要去骑马去林中狩猎记得多喊几个人陪同, 他明日或者后日得了空就来陪您。」 涂幼安收回视线, 看着被风吹得来晃动的门帘忍不住嘆了口气:「虽然知道这是他职务所在,但难免还是觉得遗憾啊。」 不过一想那几位皇子今天也定然会跟着皇帝同行涂幼安顿时就觉得也没那么落寞了。 「既如此,那便差个人去问问阿雪,若是她今日也无事的话不如我们两个人一起骑马去林子里熘熘。」 好不容易出一趟远门,若是真的一直在营帐里待着也太无聊了。 今日天气实在是好,天气晴朗却并不炎热,微风拂过时还带着草木的清香,连带着昨日的疲倦都被驱散了许多。 她刚换好衣服站在帐子外伸懒腰却见苏若雪差人回话,说自己今日来了月事身子不适,恐怕不能陪涂幼安一同骑马闲逛了。 「那让她好好休息吧。」涂幼安连忙回道。 吃完饭后又想着不如去找爹娘玩,却没想到定国公也要陪陛下一同狩猎,而崔夫人更是早就与友人有约,涂幼安实在是不想与那些爱开玩笑的姨母凑在一处,折腾了一圈最后依旧是一个人回了营帐。 看着皇帝带着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出行的模样涂幼安忍不住撇了撇嘴。 皇帝总说自己是孤家寡人,可还没她一个人形单影只来的可怜。 帝王巡猎之处外人不得随意接近,不曾随行的人也都往着不同的地方纷纷散去,涂幼安换了身衣服后也带着人上马离去。 涂幼安不知道从哪捡了根柳枝,一边晃悠那根柳枝一边感慨:「可惜我幼时身体不好也就跟着爹爹学了几天武,若不然此时也能挽弓打猎痛快一番。」 骑着马跟在涂幼安身后的半夏与白芷听见这话齐齐笑出声,笑了半天后半夏道:「姑娘幼时爬高上低实在是让夫人头疼了许久,若是真的习了武,只怕更是要当个『混世魔王』了呢。」 「在你们眼里我便是这般形象吗?」涂幼安不满地反驳道,「若是真的如此,那我定然要舞刀弄剑闯荡江湖。」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声音骤然放轻:「就像我师父那样……」 「算了,不说这些,我——」 射出的冷箭贴着涂幼安耳边划过,下一瞬便直直射入地上跑过的白兔身上。 「姑娘!」白芷喊破了音,她连忙骑马挡在涂幼安身前,眼神警惕地向那冷箭射来的方向望去,却见那罪魁祸首此刻正在慢条斯理的将长弓收起来。 于莺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语气也是不咸不淡:「不好意思啊涂姑娘,我还以为定国公之女定然继承了父亲的一身武艺,如此普通的一箭不应该无所察觉才是。」 「现在看来,倒是我想错了。」 说完这话后于莺莺翻身下马往这边走来,半夏和白芷见状立刻紧张起来,将身后的护卫唤来将涂幼安护在中间,所有人都格外警惕地看着于莺莺的一举一动。 将那只兔子捡起来后于莺莺看着她们这副架势嗤笑一声:「这阵仗也太大了些,你们这么多人在场还怕我吃了她不成,而且这林子里四处都是巡逻的官兵,我就是想逃也逃不掉啊。」 「更何况,我若是真的想要她性命,方才那一箭早就让她毙命了。」 涂幼安听见这话挑了下眉,漾起清浅笑容看了过去,语气里带着几分阴阳怪气:「那于姑娘这又是何意?您不会要和我说,贴着我的耳边将箭射出只是为了打只兔子吧。」 「自然不只是为了打只兔子。」那于莺莺将兔子挂在绳子上后转身看向涂幼安,「我就是想瞧瞧,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姑娘能让谢无妄这种人心甘情愿地与之结婚。」 听到那个名字后涂幼安皱了下眉,于莺莺见她脸色不好突然笑了出来,「你不必露出这副表情,我对谢无妄没有什么想法,也没那个兴趣加入谢府当妾。」 白芷冷笑一声回怼道:「于姑娘说自己没有那个心思,可却三番两次当众纠缠我家姑爷,方才还故意射箭威胁我家姑娘,既然没有心思又何必做出这些事情,于姑娘您居心何在啊?」 于莺莺一脸奇怪地看向白芷:「我确实居心不良啊,但若是说出来那还能算居心不良吗?」在动作利索地翻身上马后她又看向涂幼安,挑眉一笑,「不过涂姑娘,您若是有空不如替我问问谢无妄,他到底有没有将我想起来,这件事情对我来说还挺重要的。」 第81页 「我为何要帮你问?」涂幼安语气不太好。 于莺莺耸了下肩,满不在乎地说道:「你不想问就不问喽,等谢无妄回来我自己去问就是了,我又不是没长嘴。」 白芷被她这话气得面庞涨得通红,正要出声骂人却听涂幼安语气平淡地接着问道:「于姑娘说想要瞧瞧谢无妄的夫人是何模样,那您如今见也见到了,有何感想吗?」 似乎是没有涂幼安这么沉得住气,于莺莺听到这个问题时脸上露出些惊讶之色,但她很快便整理好表情笑着看了过来:「有啊,你想听吗?」 「为何不听?」涂幼安看向于莺莺,眼神里满是真挚。 于莺莺对上涂幼安的视线后不止为何有些笑不出来,面无表情地拽过缰绳背对着众人,语气里带着几分怅然:「长得挺漂亮,人也挺有意思,但实在是太弱了。」 说完这句话后她又回头看了眼涂幼安,啧了一声后再次道:「各方面都挺弱。」 见涂幼安面色平静她笑了笑,不待白芷出声便架马离去。 「姑娘——她都欺负到你脸上了!」白芷咬牙切齿地看着于莺莺逐渐远去的身影,恶狠狠地说道,「咱们一定要回去告诉姑爷,让姑爷狠狠替咱们出了这口恶气!」 「于莺莺确实不是江城人。」涂幼安突然道。 白芷愣了下,看着神色平静的涂幼安道:「啊?姑娘你怎么都不生——」 「而且她身手极好,方才那冷箭正好离我面颊半寸有余,掌控力如此精准,若不是常年习武根本达不到如此地步。」涂幼安一边说一边拽着缰绳往回走去,「保不准这于莺莺根本不是什么肃王妃的娘家妹妹,我得回去将这件事情告诉母亲和父亲。」 却没想到回去没有等到崔夫人,反倒是先等来了宁王。 涂幼安也没理他,让护卫将马牵走后便脚步匆匆地准备去将这个事情告知于定国公与崔夫人。 宁王见涂幼安回来后眼前一亮,似乎早就料到她不会搭理自己,提前一步挡住了涂幼安的去路。 「殿下若是无事——」 「我有事要与你说。」 涂幼安看他肃着脸只能停下脚步飞速道:「那殿下快点说吧,臣女还有其他事情。」 宁王看了眼周围人,眼神示意涂幼安让她们退下。 本就装着心事的涂幼安此刻更是不耐:「殿下有话但说无妨,半夏与白芷都是我的心腹无需避讳。」 被拒绝的宁王神情僵了一下,他吸了口气后垂眸看向涂幼安,声音也压得极低:「你成婚前可曾调查过谢无妄的身世。」 涂幼安本想回复自己早就调查过了,但到了嘴边还是换成:「没有,有什么问题吗?」 「你是蠢的吗!婚姻大事且能当成儿戏!我早和你说他——」 「殿下能不能说重点,我是真的有事。」 被打断的宁王脸色又阴沉了几分终于道:「我派人调查了他的身世。」 「然后呢?」终于到了涂幼安关心的重点,她抬眸直视宁王,语气十分平静,「殿下可是打听到了什么?」 「谢无妄的身世似乎就是那些,反正我拼尽全力都没能挖掘出更重要的信息。」宁王见涂幼安感兴趣顿时觉得有戏,连带着语气都欢快了不少,「但我还是打听到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涂幼安没有接话,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宁王。 宁王被她直勾勾的眼神盯得头皮发麻,摇了摇扇子道:「据我所知,谢无妄心底一直藏着位倾慕多年但却求而不得的女子。」 「听说那女子窈窕婉约,楚楚可怜。」宁王似乎没能察觉到气氛的冷凝自顾自道,「似乎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与你完全相反。」 第四十一章 「姑娘……」半夏看着脸色铁青的涂幼安心下不安, 斟酌了一下劝道,「其实宁王说的也不见得就是真话,保不准是为了挑拨姑娘与姑爷的关系故意编造的呢, 姑娘若是放心不下不如直接问问姑爷?」 「你放心,我心里有数。」涂幼安嘆了口气, 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虽说理智上完全能明白其中利害,可感情上却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 心里头想着要主动去问,却又害怕问了之后让自己心里头更难受。 人都是自私的, 她更是如此。 恐怕自己这辈子都做不到像寻常女子那般毫无介怀地接受自己夫君爱着另一个人这种事情。 涂幼安现在只觉得自己脑子里一片混乱,一会儿在怀疑于莺莺的身份, 一会儿又想起宁王方才说的话,感觉太阳穴都开始突突的跳。 「娘亲还没回来吗?」涂幼安瘫在床上有气无力地问道。 半夏摇了摇头,温声道:「还没呢, 刚才差人去问只说夫人还在外面打猎呢。」 听见这话涂幼安再次无奈地嘆了口气, 盯着营帐上挂着的绳子楞楞出神,一边晃着脚一边试着努力理清自己的思绪, 结果没想到最后却稀里糊涂地睡着了。 等醒来时才发现天色已暗,帐子里的烛火早就点燃, 而谢无妄正坐在烛灯下拿着几根草编织着什么。 方才睡之前她记得自己应该没有盖被子,甚至连鞋都没有脱, 但此刻却舒舒服服地脱了外衣躺在被褥之中…… 似乎是听到了床上的动静, 谢无妄停下手中的动作往这边看来, 在对上涂幼安的视线后唇边不由自主地漾起弧度。 第82页 看见谢无妄露出笑容涂幼安也下意识沖他笑了笑, 唇边的梨涡都带着甜意,但回过神后脑海里立刻蹦出了宁王方才说得那些话, 脸色一变气哼哼地揪着被子翻过身去。 骤然变脸的涂幼安让谢无妄一下子呆住, 过了好半天他才放下手里还没编成型的草团, 小心翼翼地靠近床榻坐在床边,抬手帮涂幼安捻了捻被子。 「你……是在生气吗?」谢无妄俯身看着涂幼安,声音放得极轻,「抱歉,因为今天是我轮值,所以必须要陪同陛下狩猎,但明日不是我,你若是想要骑马我陪你,好不好?」 涂幼安哼了一声没有理他,但是对方低头靠近时呼出的热气全部洒在自己耳边,本来算不上多好的心情被这暧昧的气氛搞得不上不下,心烦意乱的涂幼安心一横索性拽过被子将头蒙住。 过了一会儿瓮声瓮气的声音才从被子里传出:「子晏……你是不是,是不是有喜欢的……」 本就因为隔着被子模糊不清的声音还变得越来越小,哪怕是谢无妄都没办法听清涂幼安在说些什么,他只能偏过头将耳朵贴在被子上,抱着被子里的人十分耐心地哄道:「我没有听清,绥绥能不能再说一遍?」 也不知道谢无妄怎么突然就跟开了窍似的,这会儿说话的语气都比平时温柔许多,甚至隐隐约约还带着几分撩拨之意,尾音跟钩子一样打着旋儿得让人心痒。 被子里本就不多的空气因为谢无妄俯身压下的动作更是被挤压的只剩下零星半点,原本打定主意不理对方的想法还是妥协于逐渐呼吸不上来的困顿。 却没想到刚露出半张脸眼尾就落下轻轻一吻。 往日里如同孤狼一般的绿眸此刻却盛满了柔情,涂幼安只看了一眼便觉得耳尖泛烫,她抿了抿唇,声音也不由得放轻了些。 「你怎么——」 「待回京后,我带你去见个人好不好?」 两个人的声音同时响起,但谢无妄却抢先一步将话说了出来。 这下轮到涂幼安彻底愣住,脑海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被谢无妄这一句话给震地纷纷散开。 过了半晌涂幼安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她猛地一下坐起来,清了清嗓子后故作不知般问道:「……那,我们是去见谁啊?」 谢无妄顿了下,温声道:「我现在好像还没有办法心平气和地将那个人的身份告知与你……等回京后再说可以吗?」说完这句话后他又沉默了片刻,补充道,「如果你不想见的话,我们不去也可以的。」 其实涂幼安已经隐隐约约能猜到那个人是谁,但是她没想到谢无妄一夜之间就突然想开了,好像突然被人突然点化一样。 结婚几月她却在此刻产生火烧屁股的焦灼感——大概可以称之为见婆母之前不可避免的担心和焦虑。 涂幼安对长公主这个人可以称得上是一无所知,唯一知道的消息也只有长公主年轻时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是艷绝京城的绝世美人。 但是不知为何在今陛下登基后长公主就变得极其低调,平日里不爱见人,也从不参加任何宴会,涂幼安六岁来到燕京,可到现在也就见过长公主一面。 还是年少不懂事在宫里瞎转悠不小心撞到了长公主,虽说没有受到惩罚可当时她是真的吓得连头都没有抬过,唯一的印象也只有当时离开时惊鸿一瞥。 涂幼安咬了咬唇,看向捏着自己手掌的谢无妄。 这呆子好像真的没发现自己早就猜到了。 但也不一定,万一猜错了呢? 一开始胡思乱想耳边就再度响起宁王的声音,如同被敲响的鸣钟一样带着让人厌恶的回声。 「烦死了!」涂幼安皱着脸捂住耳朵倒回床铺,心气儿不顺地狠狠蹬了几下被子。 谢无妄见她不开心以为涂幼安并不想去见那人,眸光顿时黯淡了几分,但还是凑过来将涂幼安碎发拢到耳边后轻声道:「没有关系的,你若是不想去的话,那我们就不去。」 「我没说不去。」涂幼安气哼哼地嘟囔着,「我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谢无妄追问。 她自认也算是个性格豪爽的人,明明一句话就能问清楚的事情此刻却如同鱼刺一般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却也没办法心安理得将其咽下。 「……算了,也没什么。」挣扎半天还是没法态度坦然地将那个问题问出来,涂幼安只能进行一番自我安慰。 今天没有做好心理准备,等下次再问会更合适。 见她神色郁郁谢无妄索性也蹬掉鞋子上了床铺,单手撑着脑袋,胸膛也贴在涂幼安后背,掌心也贴在涂幼安小腹之上:「是身体不舒服吗?」 今天的谢无妄比平日里要黏人许多,小意温柔的模样搞得涂幼安有些晕晕乎乎,她翻过身看着谢无妄,沉默了半天后问:「你今天怎么,怎么这么主动啊?」 谢无妄飞速地眨了几下眼睛,神色中浮出几分紧张:「你,不喜欢这样吗?」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因为她心里那点怒火总是在被浇灭和重新燃起的边缘不断切换。 一会儿因为谢无妄的主动靠近怦然心动,一会儿又被宁王的话酸得不轻。 「喜欢啊。」涂幼安直勾勾地看着谢无妄,见他面庞都因这三个字被殷红渲染后反问道,「那你呢?」 第83页 「你也喜欢吗?」 谢指挥被心上人的直白砸得迷迷糊糊,连带着大脑运转都变慢了不少,过了片刻才小声回道:「喜欢的。」 要是涂幼安天天缠着自己撒娇的话,便是被哄骗丢了所有家产他也是愿意的。 本来打算继续追问的勇气都被谢无妄这三个字给戳漏了气,心中郁结的涂幼安没好气地凑过去将谢无妄的下唇咬破,搂着他的脖颈将人压在床上,手也极不老实地衣襟处探了进去。 虽然有一瞬的愣神但谢无妄还是极快地反应过来,在换气的间隙抓着涂幼安作乱的手喘息道:「还没吃晚饭,我们还是先吃——」 涂幼安气息不稳,但语气却比平时凶很多:「那就先吃晚饭呗,吃完饭记得回你那张破床上躺着,别来我这儿凑热闹。」 说完这番话后涂幼安毫不留念地推开谢无妄起身下床,可谢无妄却出乎意料地将她拉了回去,直接抬手将她的钗环卸去不说,下一瞬更是立刻翻身将人压在下面,一边咬着脖颈的软肉一边哑声道:「那就晚点再吃。」 以为能和平时一样全身而退的涂幼安一时没能接受谢无妄突如其来的变化,直到两两人完完全全的坦诚相对时才蓦地回过神,乌黑的双眸里终于染上了几分慌乱。 「不是、你,你先等一下。」涂幼安试着推了推谢无妄的肩膀,只是还没推开两个人的距离就被拉得更近,她这下才知道自己这次玩脱了,可嗓音却比平日里还要黏腻,「不、不行,这帐子隔音不好,要是被人听到……」 谢无妄格外频繁地啄吻着涂幼安的眼尾,黏腻的动作让涂幼安甚至都睁不开眼睛。 「等不了了。」呼出的热气让她本能地瑟缩了下脖子,但谢无妄今晚却格外强硬地拘着她,丝毫不给涂幼安任何逃走的机会,这个时候涂幼安终于意识到前几个月的小打小闹谢无妄有多纵着着自己胡作非为。 两个人前所未有的贴近,鼻息之间满是冷梅寒香。 谢无妄揉着她腰上的软肉,压低的声音里带着沙哑磁性:「你压着点声音就好。」 * 肃王皱着眉看向坐在火堆旁认真擦拭剑身的于莺莺。 「有什么话殿下不妨直说,憋着可就没意思了。」即便是面对肃王,于莺莺的语气也依旧毫无波澜。 见于莺莺依旧如同往日一般毫无敬意时肃王眼中闪过一丝狠戾,但下一瞬便压了下来,沉声道:「明天的计划,你有几成把握?」 「六成。」 肃王眸光微闪,看得出来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 「我从来不曾辜负殿下的信任。」于莺莺勾唇看向肃王,不紧不慢地说道,「所以肃王殿下也须得信任我才是。」 不等肃王说话她便迳自站了起来,朝着谢无妄所住营帐的方向望了一眼道,跳跃的火焰映照在于莺莺眼里:「肃王殿下无需担心其他事情,做好善后工作便是。」 「至于谢无妄的命。」于莺莺笑了笑,「就不能怪我心狠了。」 她可是早给过他选择了。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写两个人闹别扭冷战,结果写完就发现变成了这副模样,这不是我的错是键盘的问题(抱头鼠窜) 第四十二章 涂幼安突然开始庆幸自己上一次因为中了夜留香的缘故没有感到特别难受, 但也终于明白了当时双腿酸软无力无法走路究竟是何缘故。 本以为谢无妄一次就好,却没想到对方梅开三度折腾了整整一夜。 反正昨天晚上究竟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清楚,反正到最后涂幼安昏昏沉沉已经什么都记不清了——或者说是压根不想再回忆一遍。 哭着求人的丢人模样并不值得被留在记忆之中。 刚被谢无妄松开没多久涂幼安就直接倒在枕头上昏睡了过去, 朦胧中察觉到对方正拿着帕子轻柔地擦拭皮肤上的汗渍,但她又累又困实在是懒得睁眼, 没等对方擦完就再次陷入沉睡。 第二天醒来时涂幼安终于意识到——谢无妄上次还是给自己留了情面的。 她刚睁眼就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如同被车轱辘碾压过一般,酸痛无力的感觉仿佛昨天晚上和谁打了一架一样,涂幼安一脸痛苦地挣扎着试图坐起来, 结果半途就认命般倒了回去。 谢无妄早已换好了衣服,不仅穿戴整齐就连鞋子都穿好, 看来是早就醒了,只是不知道为何此刻还躺在床上不曾起身,他见涂幼安醒来后折腾了一番又倒回床上忍俊不禁, 抬手将被子给她盖好后轻声道:「若是还累的话就继续睡会儿, 今日也没什么事情不必担忧。」 听见这话的涂幼安半阖着眸哼哼唧唧了几声,翻了个身滚进谢无妄怀里嘟囔着:「……都怪你, 我本来今天打算去林子深处玩的。」 她嗓子哑的厉害,谢无妄听见后连忙起身给她倒了杯水, 将人扶起来拿着杯子给涂幼安餵完水后才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红着耳朵努力找补道:「不过今天天气不好, 恐怕下午要下雨, 在帐子里歇一天也无妨, 我明日陪你出去玩儿。」 涂幼安醒来时看着阴沉沉一片的光线以为时间还早, 却没想到她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正午,喝完水后她看着被褥发呆出神, 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怎么换了被子?」她掀开被子看了一眼, 「被褥好像都换了?」 第84页 谢无妄摸了摸鼻子, 有些尴尬地开口:「之前的被褥都没法用了……我清晨换下来后差人去洗了,你睡得沉,被抱起来也没醒。」 话音落下后帐子里安静了许久,就在谢无妄愈发不安时却见涂幼安尖叫着拉起被子将脸蒙住,整个人都缩在被子里一动不动,嘴里还不停嚷嚷着「没脸见人了」之类的话语。 光是被褥也就算了。 但是涂幼安早已记不清自己后半夜的时候有没有压着些声音,这附近一片都那么安静,若是忘记了岂不是周围住着的所有人都能听见自己的声音! 那她以后还怎么见人啊! 谢无妄好像猜到了她心中所想,拍了拍裹在被子里的人,沉默了片刻后红着脸道:「不必担忧,你、你后面都已经发不出声音了,所以……」 他话没说完就见涂幼安一把掀开被子坐了起来,生无可恋的神情中夹杂着一丢丢的希望:「真的吗?」 「嗯。」谢无妄耳根虽红,但面容中满是认真。 毕竟除了他也没有第二个人能知晓昨夜之事了。 涂幼安这才松了口气,但转念又开始生闷气,伸出脚踹了他一下后又被痛的脸都皱在了一起,谢无妄也没什么反应,只是默默地揉捏着涂幼安腿上的软肉。 「新婚之夜不肯洞房的人也不知道是谁,半个月前和我冷战的人也不知道是谁。」涂幼安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语气里满是委屈,「结果莫名其妙想通了就开始折腾我,谢子晏你究竟怎么想的啊?」 「之前自然都是我的错,你想要我怎么补偿都可以。」谢无妄一边说一边暗戳戳地将人往这边拉了点,「我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涂幼安不满地追问道。 谢无妄看了涂幼安一眼,突然漾出浅浅的笑容:「等之后见到那个人你就知道了。」 他只是没想到有朝一日也能从母亲那里听到祝福的话语。 虽然只是一封信,可也足以让他满足。 那封信中还说等回京后她想要见见自己的儿媳妇,希望能够一家团聚在长公主府吃个饭。 即便依旧不能公开明面上的关系,但这对谢无妄来说已经足够。 涂幼安一脸怀疑地看着心情的极好的谢无妄,正要说话却突然想起来昨日的发现,连忙道:「我差点都要忘了。」 「我昨日和于莺莺碰面发现她好像会武功。」 谁料谢无妄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手换到腰处继续揉捏后才淡淡道:「嗯,我知道。」 「你知道?」涂幼安一脸诧异,「你怎么知道的?」 该不是他们两个人还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偷偷见过面吧? 谢无妄依旧没什么表情,见涂幼安目光中带着怀疑后忍不住掐了下她腰间的软肉:「别乱想,是那日她故意往我身上撞来时我发现的。」 没想到自己会突然被掐了痒处,涂幼安翻了个身逃开后跪在床上狠狠打了下谢无妄的肩膀气哼哼道:「谢子晏!你学坏了!」 谢无妄偏过头无视了涂幼安的抗议,接着方才的话继续道:「若不是她非要朝我身上撞其实我也不会发现的那么快,只能说是她自己有所疏漏造成的。」 涂幼安被他转移了注意力,摸了摸下巴道:「那她和肃王到底在筹谋什么?我感觉我有些看不明白了……」 「不必担心。」谢无妄站起身掀开帘子,示意提着食盒的半夏和白芷进来后再次开口,「我已经派人去查了,估计过两日就能摸个大概。」 见涂幼安还在思考他走过将鞋子给她穿上,一把将人抱起来往餐桌走去,无视了怀中人的惊呼声说:「先吃饭吧。」 「不、不行!我还没洗脸漱口!」涂幼安试图挣扎着下去,奈何她四肢没一个能使得上力只能任由谢无妄抱着自己。 将人放到座位上谢无妄便拿起水盆和帕子走了过来,不等涂幼安伸手便自顾自地将帕子浸湿拧干给她擦脸。 被伺候着洗漱完的涂幼安这才心满意足地开始吃饭,饭吃到一半时外面突然响起雷声,但却一直未曾下雨。 待碗筷被收拾走后外面才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谢无妄掀开帘子看了一会儿,涂幼安也凑过来站在他身边,一边伸手去接雨滴一边道:「估计今日陛下也不会出去打猎了。」 谢无妄贊同地点了点头,见涂幼安打了个呵欠后笑道:「既然困了,不如回去继续睡会儿。」 涂幼安揉着眼睛点了点头,将披在身上的外衣丢在一旁后便拉过被子躺了下去,快要睡着时床铺再次陷落下去,接着便被人搂入了怀中。 鼻尖处再次被淡淡地冷香包裹,坠入梦乡前似乎被人吻了吻耳廓,伴随而来的还有谢无妄清哑的声音:「好好睡一觉吧,我陪你。」 * 其实谢无妄昨夜也睡得很迟,在涂幼安睡熟后他忙着收拾战后残局,好不容易收拾完又已然天亮,在床上小憩了片刻后涂幼安又醒了。 只不过他一向睡得很浅,在听见那声如同鸟鸣的哨声后顿时便睁开了眼。 是母亲身边的人在找自己。 谢无妄有些疑惑,他凑过去吻了吻怀中正睡得香甜的人,然后小心翼翼地抽出自己的手臂,飞速地穿好衣服蹑手蹑脚地出了帐子。 出了帐子时才发现雨停了许久,太阳也开始落山,他听着再次响起的哨音皱了皱眉,连忙抬脚往声音的来源处走去。 第85页 却没想到在那林中看见了于莺莺。 谢无妄眸中闪过一丝不安,手也下意识握住腰间刀柄。 于莺莺转过身来,看着神色警惕的谢无妄笑了笑:「你还是没有记起我是谁吗?」 谢无妄一边用余光打量了四周一边冷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别看了。」于莺莺缓缓地抽出手中长剑,「这儿就我一个人,方才那哨音也是我吹的。」见谢无妄瞳孔紧缩她接着道,「既然你还是没有记起来,那我只能自报家门了。」 「十年前在长公主府,你在自己居住的院子捡了个浑身都是伤的小姑娘。」于莺莺看向谢无妄那双绿眸,语气带着几分释然,「你和僕从照顾了那个小姑娘一夜,可是第二天那个小姑娘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于莺莺每说一句话谢无妄的心就往下沉一分:「……所以你就是那个小姑娘。」 「真是可惜啊,若是你早点记起我,此刻也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于莺莺露出几分怅然,但下一瞬她冷着脸挥剑向谢无妄刺来,低哑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瘆人,「虽然很感谢你的救命之恩,可若是没有长公主殿下的话我连那一日都活不到。」 「殿下说要你的命,我自然是拼上命也要做到的。」 * 涂幼安是被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惊醒的。 醒来时床榻之侧已经冰凉一片,说好要陪着自己的人突然不见,涂幼安抿了抿唇连忙朝外唤道:「谢无妄人呢?」 半夏听见声音后掀开帐子快步走来,看着空了的床铺摇了摇头:「不知道啊,我还以为姑爷一直在帐子里呢。」 眼皮也开始跟着跳,涂幼安看着已然暗沉的天空心中变得不安起来,,一边招呼着半夏过来挽发一边打发人出去找谢无妄。 半夏放轻声音安慰道:「姑娘先别急,这里可是皇家猎场,想必也不会出什么事情的,说不定一会儿就回来了。」 涂幼安没有接话,只是咬着唇频频望向帐子门帘处。 但是回来的人都说没能找到谢无妄,而且打听了一圈尽然没有人看见谢无妄从这营帐中出去。 突然离开却没被任何人瞧见,想必去见的人不能被众人瞧见。 等了半天却依旧不见人回来,眼见着天色越来越黑涂幼安心一横终于下了决定,她站起身后一瘸一拐地往马厩走去,一边忍着酸痛翻身上马一边跟半夏和白芷说:「半夏和我进去找人,白芷你带上其他护卫去别处寻找。」 「可是在皇家猎场突然召集府中护卫,若是被陛下知晓……」白芷有些犹豫,「万一姑爷只是迷路——」 「没时间等了。」涂幼安沉着脸打断白芷的话,她拽住缰绳夹紧马腹,「若是出了事我一人承担就是。」 「若是无事再说善后之事,若是出了事……」涂幼安没再继续说下去。 反正她此刻,除了自己的直觉谁也不信。 第四十三章 林子里一片昏暗, 路上也满是泥泞。 涂幼安一边策马飞奔一边大声地呼喊着谢无妄的名字,然而喊了许久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林子里只有自己的声音在不停回荡。 皇家猎场实在是太大, 再加上雨天湿滑路不好走,她们半个时辰也不过才搜寻了三分之一的地方。 涂幼安刚擦掉眼睫上的汗水便看见白芷带着一行人匆匆赶来, 她连忙问道:「怎么样?你可有什么消息?」 白芷摇了摇头,喘着气道:「我们没有找到姑爷,但是在离开前我听人说肃王妃正在四处寻找于莺莺, 似乎她也不见了。」 听见这话时涂幼安呼出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从谢无妄傍晚离开到现在约莫过去了两个时辰, 他离开时并未骑马,雨天泥泞大概不会徒步行走到林子太深处,但是所见之人又需要避开周围人, 那想来应当是常人不会轻易涉及之处…… 「半夏, 你立刻回去将此事告知父亲,然后与父亲同去将这件事情告诉陛下。」涂幼安一边拽紧缰绳一边道, 「其他人跟着我走。」 话音刚落涂幼安便扬鞭打马,夹紧马腹转身往皇帝狩猎处跑去。 果不其然, 在靠近那片地方时遭到了巡逻侍卫的阻拦,但是不等这些人开口涂幼安便从怀中拿出谢无妄落下的令牌, 振声道:「有刺客逃入林中, 陛下下令彻查整片林子。」 听见这话几人心下大惊, 明镜司指挥使司的令牌确实有些威慑力, 但还不够,其中一名侍卫冷着脸道:「……兹事体大还望姑娘莫要妄言, 况且我们不曾听到陛下传令。」 「陛下传令随后就到。」涂幼安的语气十分冷静。 「明镜司指挥使司都因追查此人失去联繫, 如果真的让那刺客逃了, 只怕在场众人恐怕都活不下去。」涂幼安眯了眯眼睛,语气也加重了几分,「烦请诸位随我一道彻查,若是及时将人抓住之后惩罚由我一人承担,但若是真的让那刺客逃走,我便是想保也保不住你们了。」 那一队侍卫互相对视了一眼,见涂幼安神情严肃不似做伪后那侍卫长咬着牙点了点头,沉声道:「好,还望姑娘不要食言。」 「自不会食言。」涂幼安眸光微闪。 不管那人是谁,她都一定会送对方去见阎王。 搜查林子时天空又开始掉落雨滴,越靠近林子深处身下黑马便越发不安,很快那扑面而来的潮气中边多了一缕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涂幼安眸色一凛立刻翻身下马在这附近探查起来。 第86页 没过一会儿涂幼安便看见了掉落在地上的那枚平安扣,虽说那平安扣被摔断了半截,但涂幼安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谢无妄一直戴着的那枚平安扣。 涂幼安立刻回头看着其他人道:「将这附近彻查一番,若是看见有人逃窜一律拿下!」 雨势越来越大,而那血腥气也越来越重,身上的裙子早已经被雨水淋湿,脚下的路也越发难走,满心焦虑的涂幼安更是脚下不稳屡屡打滑。 在又一次被绊倒后涂幼安终于看见了自己心心念念之人。 双眸紧闭的青年此刻正倒在血泊之中。 这四周的血腥气浓郁地让人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但涂幼安却无暇顾及这么多,她提着溅满泥水的裙子踉踉跄跄地跑到谢无妄跟前,浑身发抖地伸出手指凑近他的鼻子。 在感受到微弱的呼吸后涂幼安终于松了口气,她一下子跌倒在地,一边回头喊人过来帮忙一边接着微弱的光亮努力检查谢无妄此刻的情况。 那人下手极狠,谢无妄身上几乎四处都是伤口,而皮开肉绽的伤口更是占了多数,最严重的是左手臂处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以及深入胸腹处的致命伤。 胸腹处那道伤口隐隐约约能看见不知道是什么的脏器,涂幼安不敢乱碰那道伤口,抿着唇先将自己怀里尚且干净的帕子小心翼翼地缠绕在谢无妄手臂之上 「谢子晏——谢无妄——」涂幼安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颤抖,她俯身贴在谢无妄耳边不停呼唤,一直颤抖的手也轻拍着对方毫无血色的面颊,「你快醒醒,你别吓我啊……」 白芷第一个赶了过来,见谢无妄这般模样惊呼一声,正要说话就听见远处传来嘈杂之声,两人望去时之间猎场的侍卫们举着火把纷纷跑向一处,没过一会儿就见他们压着一个人往这边走来。 是于莺莺。 于莺莺也伤的不轻,浑身是血的模样比谢无妄好不到哪里去,唯一的差别大概就是她腹部并未有什么致命伤。 或许是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见涂幼安,于莺莺眼中的惊讶之色十分明显,过了片刻她嗤笑一声:「可以啊,我倒是小看了你这个娇滴滴的女娇娘。」 涂幼安眸中杀意杀意一闪而过,她瞥了眼有恃无恐的于莺莺,看着那几名侍卫高声道:「想来这便是妄图刺杀陛下的逆贼,诸位大人定要严加看管千万不能让她逃了!」 于莺莺愣了一下,随后怒声反驳:「你放屁!我明明只是来刺杀谢——」 「谢指挥提前得到消息前来捉拿贼人,却没想到落入圈套重伤昏迷!」涂幼安没给于莺莺把话说完的机会,「诸位大人,事不宜迟,我们这便赶回营地吧。」 巡逻侍卫将于莺莺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在做好简易担架后便抬着谢无妄往营地处走去。 涂幼安一路都紧紧握着谢无妄的手,试图用自己的掌心捂暖谢无妄冰凉的手掌,她不知道自己这番动作能否有效,但即便是无用功她也不想放弃。 走到一半时正好撞见了带着人匆匆赶来的定国公,他一看见眼前的场景便立刻怒声喊道:「大胆刺客!竟敢在猎场行刺!来人!给我将这个人抓住!」 抓着于莺莺的皇家侍卫有些不满,在得到定国公会在陛下面前美言的承诺后才终于撒手,注意到于莺莺想要趁此机会逃走时定国公几步上前毫不犹豫地将人打昏。 「赶紧把人压回去!」定国公压了压自己的杀气,看着涂幼安道,「可有受伤?」 「我无事。」涂幼安摇了摇头,视线不曾从谢无妄身上离开半分,哽咽着说道,「但是子晏他……」 涂幼安呼出一口气,努力压制住自己想要哭的欲望:「不能再耽搁了,我们赶紧回去吧。」 一行人步履匆忙的出了林子,刚到营地便看见几名御医正一脸焦虑地等在那里,在看见几个人出现后快步上前,在看清谢无妄的惨状后催促道:「快快快!快回营帐疗伤!」 手忙脚乱地将人放到床铺上后那几名御医也开始查看谢无妄的伤口,脸色也逐渐变得凝重起来,几个人分工明确,一个烫刀,一个准备药物,而另一个则坐在床边道:「来人帮我一起将谢指挥身上的衣服扒了!」 涂幼安下意识便上前一步,刚伸出手就被崔夫人拉住,她本就脱力只能任由崔夫人将自己拖出了营帐。 「娘亲,我得回去看着他,我——」涂幼安神色无措,说着就要往里头进。 崔夫人再次把人拽回来,搂着涂幼安往自己营帐处走去,边走边道:「我知道你担心,但你此刻进去也是添乱,又因着是女子难免会让御医们束手束脚放不开医治。 「听娘亲的,你先回去将这泥土洗尽换身衣服,说不定等你出来便有好消息了,我与你父亲在这边守着,若是有什么消息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好不好?」 涂幼安频频回头望去:「可是——」 「没有可是!」崔夫人将人推进营帐,转过身看着婢女们道,「还愣着做什么!该准备吃食的准备吃食!该守在营帐的人好好守着!不允许任何人靠近营帐知道吗!」 「是。」周围的僕从私下散开,崔夫人回头看了眼紧闭的营帐,皱着眉往谢无妄所在之处走去。 半夏早就准备好了热水与衣服,见涂幼安进来后连忙将她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拿出去,泡在热水中的涂幼安却依旧放松不下来,匆匆忙忙地洗尽身上泥水后便换上衣服喊半夏进来。 第87页 涂幼安努力压下心中不安,问道:「子晏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不曾有过。」半夏一边擦发一边安慰,「姑娘也别着急,这才过去一刻钟,想来御医还在里面医治呢。」 「吉人自有天相,姑爷一定不会有事的!」 涂幼安没说话,过了一会儿道:「御医是陛下派来的吧。」 「正是。」半夏点了点头,「当时我回来后正好撞见老爷在外面散步,在得知此事后老爷立刻就去找了陛下,并且打发我回营帐这边探听其他人的动静。」 「那可有打听到什么?」涂幼安连忙追问。 半夏环顾了一下四周,压着声音道:「咱们离开前肃王妃似乎在派人寻找于莺莺,咱们匆匆忙忙进了林子也引起不少人关注,我回来后没过一会儿就有不少人来找我聊天,我就模稜两可地说了几句,没想到过了一阵子便听见肃王与肃王妃大吵了一架。」 「陛下得知此事后大发雷霆,将肃王叫去营帐中到现在都没让人出来呢。」 涂幼安没有接话,眸中明暗浮沉,沉着脸站起身就往外走去,在看见护卫端着装满血水的盘子走出来后眼中杀意尽数泄出,她吐出一口后偏头示意白芷靠近。 「找个武功好的人看着于莺莺,不准让其他人靠近她,吃食也都要检查完才可以入口。」涂幼安面色冷凝,乌黑的眸子仿佛下一瞬就能将人吸进去,「顺便派人将这件事情告诉阿雪,最好让端王与苏相也知道。」 「水浑了,自然就有人为了撇清自己急寥寥冒头了。」 第四十四章 寂然无声的营帐内跪了一地的人, 只有皇帝一人背着身站在桌案前。 气氛沉闷压抑,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打破沉默,就连一向自视甚高的肃王脸色都变得有些苍白。 他实在是没能想到于莺莺这蠢货不仅没能杀了谢无妄, 甚至就连逃跑都不够利索,害得自己之前所有的布置都白费功夫。 亏这贱人昨天还说得信誓旦旦, 合着全是诓人的! 早知如此他何必瞻前顾后,还不如直接派人一起前去,好歹那样起码有一项是能完成的。 「在皇家猎场公然行刺, 你们的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皇帝冷笑了一声,他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袖口一边慢条斯理地看着肃王问道, 「来,和我说说,这种情况一般都怎么处理啊。」 肃王从来没像现在这样觉得被压制得动弹不得, 一边暗骂于莺莺是个蠢货一边对哦皇帝也生了几分不满, 他将头垂得更低后才终于开口:「……回父皇,猎场行刺, 论罪当斩。」 或许是因为已经度过了刚才暴怒的阶段,皇帝这会儿的态度冷静地有些可怕:「你既然清楚结果如何还敢如此行事, 是料定我捨不得动你吗?」 他还活着这个儿子便如此迫不及待,若是他年纪大了式微又待如何? 皇帝不由自主地往最坏的地方想去, 脸色也变得更为阴沉。 在感受到骤然凝滞的气氛后肃王连忙将身子压低, 努力为自己辩解道:「父皇明鑑!儿臣从未如此想过, 儿臣也并未想到于莺莺会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儿臣——」 「够了!」皇帝狠狠甩了下袖子,压了压怒火看着其他人道, 「其他人都滚出去听候发落!若是有人敢反抗逃跑就地斩杀!」 待众人都离开营帐后皇帝这才扯出凳子坐下, 看着跪伏在地上的肃王冷声道:「说吧, 你是怎么和长公主手下的人搭上线的。」 听见那三个字后肃王愣了片刻,似乎是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被帝王得知此事。 想到之前肃王妃与自己争吵一事后心底有了个大概的猜测,肃王没有立刻回话,脑子里还在想着要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皇帝也不催他,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子,木桌被敲响的声音在寂静的空气中如同鼓点一样让人心慌。 「是……是姑姑先找的我。」在仔细斟酌了一番后肃王还是咬着牙说出了实情,想办法先撇开自己,「姑姑得知于家要派人过来后将于家的人拦在燕京之外,而后派了那个于莺莺到我身边监视我。」 皇帝敲桌子的动作终于停住,眸中怒气也因为这句话变得更为浓烈:「哦?她找你说了什么?」 肃王吐出一口气,额头青筋若隐若现,努力藏住自己眼底的厌恶后露出一副害怕的模样颤声道:「……姑姑说,让我帮她除掉谢无妄,若是不答应便将程兰之事曝光于天下。」 「儿臣自是不愿意答应的,可姑姑还用于家人的性命威胁我,儿臣实在是没有办法了,迫不得已才答应了姑姑的要求,况且父皇您也知道,王妃她实在是再经不起任何刺激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于家人赴死啊!」 长公主说得自然远远不止这些,她手里面不知为何还有一份名单,上面写着的名字全是因着肃王死去的姑娘们,甚至连年月日都标註地清清楚楚,而于莺莺当时出现时拿着的就是那份名单。 一个不闻世事多年的长公主到底是怎么拥有这么一份东西,肃王一开始也觉得很是好奇,在得知长公主要杀谢无妄后隐隐约约便猜到了几分。 许是这两人因为某种利益互相合作,但是不知道什么缘故突然闹翻,所以长公主才找到自己想借自己除掉得知秘密的谢无妄。 他倒是小看了谢无妄,那份名单上的消息如此详细,想来定是自己贴身之人。 第88页 想到这里肃王眼中闪过一道冷光,但很快就因帝王之语消失殆尽。 「恐怕不止这些吧。」皇帝敛眸看向肃王,不容置喙地开口,「以你的性子,区区一个程兰能让你这般妥协吗?」 「说吧,你到底还有什么把柄落在她手里。」 * 火盆内的木柴烧得噼里啪啦响,与外面不曾停歇的雨声融在了一起。 涂幼安将浸湿的帕子拧干后擦了擦谢无妄的脸,站在一旁的御医收拾好东西提着医箱委婉道:「伤口都已处理完毕,若是今夜高烧能降下去就算熬过来了,中途若是有什么事情郡主派人喊我就是。」 「有劳御医了。」涂幼安放下帕子起身将三位御医送走,待这些人走远后脸上一直端着的温婉立刻消失殆尽,她瞥了眼皇帝营帐的方向,撂下帘子转身问道,「陛下那边还是没有动静吗?」 半夏摇了摇头说:「还是没有什么动静,不过肃王也一直不曾出来,而且方才于莺莺似乎也被带了进去。」 涂幼安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重新坐回床边将冰凉的帕子搭在谢无妄额头上,轻声道:「盯紧那边,若是有事第一时间和我说。」 半夏点了点头,看着涂幼安头都不抬的模样后拉着白芷走了出去,关上帘子前才道:「姑娘若是撑不住了唤我们就是,我和白芷就守在外面。」 「好。」涂幼安抬头看向站在门帘处的二人摆了摆手,「你们也累了一晚上了,早些休息吧。」 「姑娘也是,千万不要硬撑,您腿上也有伤呢,若是有什么不方便的喊我们就是。」白芷不放心地补充完这句后才终于和半夏离开。 待营帐内安静下来后涂幼安这才满脸疲惫地从床榻上滑下,随便扯了个垫子垫在下面后便坐了上去,趴在床边上看着双眸紧闭的谢无妄想着要开口说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最后也只是嘆了口气伸出手指戳了戳谢无妄的脸颊。 那些伤春悲秋的话在这种时候显得过于苍白无力,痛哭流涕似乎也实在是没有必要,但看着谢无妄这副模样涂幼安还是觉得喉头紧涩到发疼,可能是一下子安静下来的环境让她有些害怕,眼眶也不由自主地开始泛红,但到最后都没掉出一滴泪水。 「你会没事的。」涂幼安每一个字都咬的很重,再停顿了一下又将这五个字重复了一遍,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心安下来,「一定会没事的……」 为了转移注意力涂幼安捏着谢无妄的手把玩起来,脑子里也在回想今日之事。 在猎场行刺,即便不是为了行刺帝王也绝对不算小食,于莺莺必死无疑,肃王恐怕也会受到不小的惩罚。 但于莺莺的身份只怕没有那么简单,也不知道究竟是谁的人…… 涂幼安余光瞥到了那枚已然碎裂的平安扣,神情突然怔住,脑海里也回想起前几日谢无妄与自己所说之事。 她虽不知道这两人之间究竟有什么矛盾,但光看谢无妄的血统倒也能猜出一二,一位多年不肯与孩子相认的母亲不应该一夜之间就会想通要与孩子和解,单看谢无妄这几次被打伤的痕迹来看想来长公主性格也绝对算不上太好。 涂幼安咬了咬唇,只骂自己是个蠢货。 当时自己满脑子都是宁王的胡言乱语,完全没注意到这些事情的诡异之处,实在是太大意了。 但若是出发之前长公主便与谢无妄假意和好那他第一日就不该躲着自己,涂幼安想到这里连忙松开谢无妄的手,将被子盖好后掀开帐子将谢无妄的贴身侍从韩风唤了进来。 为了避免打扰谢无妄涂幼安带着人站在营帐角落处问:「从燕京到猎场这几天子晏可有接触过什么人?」 韩风苦思冥想了半天后摇着头道:「主君他一向都是独来独往,我平日里基本上就是留在帐子内帮他收拾东西不曾贴身跟随过,若是真的有什么事情想来主君也不会告知于我。」 「不过昨日主君出去一趟回来后似乎特别高兴,只是我虽问了他依旧什么都没有说……」韩风声音越来越小,就在涂幼安准备让他出去时韩风突然惊呼一声,反应过来后连忙压着声音道,「我想起来了!昨日主君回来时拿着一封信!」 涂幼安听见这句话后眼前一亮:「那你快去将那封信找出来拿给我,每个地方都仔细找找!」说完后又补充道,「要是实在找不到的话就等他醒了再说吧。」 韩风飞速地点了点头后便出了帐子,涂幼安有些焦虑地在营帐内转了几圈,最后还是坐在床榻跟前将帕子重新浸湿打凉给谢无妄擦了擦额头和脖颈。 韩风去了半天都不曾回来,趴在床边的涂幼安也不停打着瞌睡,终于在第十三次小鸡啄米地垂下头后靠在谢无妄手臂边沉沉睡去。 睡着没多久涂幼安就被外面突然响起的惊雷声给吓醒,她摸着自己自己加速的心跳后给谢无妄压了压被子,却没想到帐子突然被人掀开。 但是来的人却不是韩风。 半夏将挂满雨水的斗笠脱下来放在门边,脚步匆匆地走过来跪坐在涂幼安面前,神色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慌:「陛下方才大发雷霆,直接下令软禁了肃王不说,甚至还直接夺了肃王手中的兵权!」 第四十五章 于莺莺被侍卫们从皇帝的营帐中拖出来后便被丢在临时搭建的空帐篷里, 营帐四周站着五个侍卫,严防死守根本不给于莺莺任何逃跑的机会,更别提她此刻被捆的结结实实也没有任何可能挣脱身上的麻绳。 第89页 身上的伤痕虽然被简单处理过, 但还是泛着让人不适的疼意,于莺莺吐出一口浊气闭上眸思考着眼下处境。 方才皇帝派人将自己压进帐内时她还以为定是为了询问这次的事情, 她连说辞都准备好了,却没想到从头到尾皇帝什么都没有问,跪了好半天也只听见一句:「你自己说, 和她说,可是两个概念。」 在肃王抬头后皇帝便喊人将自己带了出来, 而她此刻待在这个偏僻的帐篷里什么也听不见,也不可能有人告知于她,眼下也只能胡乱猜测帝王究竟会这么处理这件事情, 就在她越想越乱时突然听到帐子外传来了说话声, 没过一会儿便看见涂幼安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于莺莺眼中的惊讶一闪而过,她皱着眉看向涂幼安:「……怎么是你?」 涂幼安没有接话, 在示意白芷在门口守着后才慢慢走近于莺莺,随后在一步之遥的距离停下脚步蹲了下来, 她两只手撑着下巴,圆润的杏眼里满是认真:「你觉得, 长公主会来救你吗?」 明明声音极其轻柔, 可在于莺莺听来却如同惊天大雷, 炸的她脑子嗡嗡只响, 于莺莺有些慌乱地别开视线,咽了口唾沫后强作镇定道:「……什么长公主?我怎么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见于莺莺这个反应涂幼安倒是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蹲在那里思索了一下后接着道:「肃王都已经将所有事情都交代清楚了, 你一个人强撑着有什么意思啊?难道你真以为出了这种事情长公主还会保你吗?」 听见这句话的于莺莺彻底僵住, 但却依旧咬着唇不肯说话,涂幼安见状伸手将她耳边的碎发拢在耳后,看着于莺莺瑟缩躲避的模样她依旧浑不在意,语气也不紧不慢:「你没有完成刺杀谢无妄的任务,以肃王的性子一定会将所有罪责都推到长公主身上。」 「既如此,为何不把他也一起拉下水呢?」涂幼安直勾勾地看向于莺莺,声音也变得更为轻缓,「他肯定只会陈述对自己有利的事情,到时候其他锅都甩给长公主的话——」 涂幼安停顿了一下,突然用手捂住嘴面色带着几分惊讶:「毕竟肃王是陛下亲手带大的孩子,想来也不会真的狠狠惩治他,可长公主就——」 话没有说完,却足够让于莺莺浮想联翩,她脸色愈发难看,猛地回头看着涂幼安啐了一口,冷笑着道:「涂幼安我还真是小看了你,没想到你长得娇柔心思倒是毒辣。我们自相残杀你才能坐收渔翁之利,倒还是真是打得一手如意算盘啊。」 涂幼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歪着头看向于莺莺,神情里满是无辜:「于姑娘实在是高看我了,我哪有长公主毒辣啊,虎毒尚且都不会食子呢,可见长公主是个极为阴险狠辣之——」 话没说完便见于莺莺龇着牙抬起身子往这边咬来,涂幼安立刻站起身拉开了两个人的距离,抬手示意白芷留在原地不要动后便听见于莺莺怒声骂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有脸对长公主评头论足!」 「那于姑娘又觉得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值得长公主搭上自己的身家来救呢?」涂幼安依旧不生气,她看着怒发冲冠的于莺莺淡淡道,「长公主对自己的亲儿子都下得去手,想必这些年手上的人命也不少吧,恕我直言,我实在是看不出来于姑娘有何特别之处值得长公主冒这个险。」 「你懂什么!我是殿下最信任的人,是她的左膀右臂!她不可能不救我的!」于莺莺眼中带着几分轻蔑,语气也同往常一样狂妄,「想离间我和殿下,涂幼安你做梦!」 「原来如此。」涂幼安瞭然地点了点头,「难怪于姑娘眼高于顶,连肃王与肃王妃都不曾放在眼里,原来都是仗着长公主的势啊。」 「手中一把好用的刀而已,用的顺手时自然捨不得丢开,但丢开了又有什么关系?」涂幼安看向面庞涨得通红的于莺莺,不知为何就想起来谢无妄,语气里也多了几分怅然,「若是丢了,以他们的身世,难道还愁找不到第二把好用的刀吗?」 于莺莺紧抿着唇,脸色也逐渐苍白起来,冷汗也从发间流出,她动了动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没想到被涂幼安无情打断。 「于姑娘吗,你要不要同我赌一把。」涂幼安再次抬步靠近于莺莺,看着被自己阴影遮盖住面庞的于莺莺笑了下,语气里满是笃定,「我赌半日。」 「半日内定会有人来取你性命。」 * 等两人回了帐子后白芷才不放心地开口:「姑娘会不会说得太笃定了些?万一长公主真的没有派人过来那不就麻烦了吗……」 「以长公主的手段来看,我觉得她有七成的可能会派人来杀了于莺莺。」涂幼安神色不变,她接过半夏手中的帕子坐回床边,将谢无妄头上的汗水擦掉后才继续道,「便是长公主没有来,不还有肃王呢吗,以他的性子怎么可能轻饶了这个坏了计划的人?」 「但若是这两个人——」 「若是这两个人都没有派人暗杀于莺莺,那我便派人去杀了于莺莺。」涂幼安声音平淡地仿佛在说明日要吃什么,她无视了半夏与白芷震惊的表情,接着道,「如果能让于莺莺就此离心主动供出长公主自是再好不过,我也会想办法让她多活几日,但没有将她二人离心也没关系啊——直接将人杀了嫁祸给长公主和肃王不就行了。」 涂幼安面无表情地将帕子搭在谢无妄额头上,「肃王那边无需我们担心,端王一定不会放弃这个能将肃王彻底打垮的机会,而苏相为人正直,想必他绝对不会轻饶了长公主此次放肆的行径。」 第90页 「再将这些事情捅到御史台跟前,长公主就是不死也得剥层皮。」 虽说半夏一直清楚自家姑娘是个面软心硬的人,但猛地从对方口中听见这种话还是一时无法习惯,过了半天才犹豫道:「可是……咱们也不清楚长公主为何要这般行事,姑爷是否是长公主的孩子也未可知,这样会不会太冒进了些啊,要是定国公府也被牵扯进去的话——」 谁知涂幼安神色依旧不变,她十分镇静地看向半夏,慢条斯理地解释道:「第一,不知道这件事情并不是我的错,是谢无妄自己始终不肯吐露半分,是皇家严严实实地瞒着这个事情,他们不想让别人知道还怪别人吗?」 「更何况,就算是谢无妄真的是长公主的儿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是谢无妄的亲娘,但又不是我的亲娘,没道理我一个外人还要惯着她吧?」涂幼安说到这里忍不住嘆了口气,「以前京中传言说长公主骄横跋扈,视人命如草芥我还不信,只是如今就连长公主身边的一把刀都如此嚣张,倒还是真是不得不让人多想。」 「第二呢,我刚才去找爹娘便是商量这个事情,他们也都同意了,有爹娘帮忙这件事情也能进行得更顺利些,父亲向端王殿下示好一番,想来端王也不会任由定国公府被牵连进去,试问哪个皇子能对。」 就算不是为了让长公主受到惩罚,也不能让肃王再爬上去。」涂幼安嘆了口气,「若不是被逼至此谁也不想冒险行事。」 但半夏还是觉得不太放心:「若是长公主真的是姑爷的生母,那姑爷醒了之后要是得知此事,说不准就会对姑娘这番处理心怀芥蒂,那……」 半夏没有说完,涂幼安也沉默了下来,几个人都没能注意到躺在床上的人手指微微动了几下。 过了好半天后涂幼安畅然一笑,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那也没有办法啊,人生在世哪能事事都如人愿啊,他若是因此记恨于我那就和离呗,又不是谁离开谁就活不下去了。」 说完后涂幼安再次看向谢无妄:「他下不去手,但我又不是他,我既选择要做这件事情,那就痛痛快快去做,瞻前顾后只怕什么都得不到,更何况是谢无妄自己非要瞒着我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想要替自己夫君出气,难不成还要被人指指点点吗?」 她看了那封信,所以明白谢无妄那日的主动皆是因着终于被母亲认可,却没想到长公主只是利用那封信让他放松警惕。 真是个傻子。 涂幼安眉眼柔和了几分,但表情看起来也有些难过,她看向半夏与白芷,柔声道:「你们也累了一天了,赶紧去休息吧,等明日说不定一切就都能水落石出了。」 * 于莺莺也不知道究竟在这个孤零零的帐篷里待了多久,只是听见雨滴拍落的声音逐渐变小,就在她磨蹭着换了姿势后营帐的帘子一瞬被人掀开,于莺莺愣了一下,在看清来人后连忙压着声音催道:「快给我松绑。」 那人仿佛听见什么可笑的话,嗤笑一声走了过来,毫不犹豫地捂住她的嘴将刀子捅入腹中,凑到她耳边讥笑着开口:「你还真是个蠢货,不过得了殿下几分信任便真拿自己当碟子菜了,殿下说了不能留你,要恨便去恨殿下吧。」 于莺莺猛烈地挣扎起来,神色中满是不可置信,但血液的过度流失还是让她逐渐失去挣扎的能力,意识恍惚间却看到营帐门帘突然被人掀开,身边之人正想逃跑就被一把压在地上。 定国公面色沉静地看着这两个人,派人将于莺莺抬走后拿过长鞭狠狠抽在黑衣人身上,厉声道:「我倒要看看这背后之人究竟是谁!」 作者有话说: 小谢下章醒 第四十六章 谢无妄感觉自己的意识早就清醒过来, 但身体却一直昏昏沉沉始终无法受自己控制,仿佛一直在往下坠落一般让人无力,他试着睁开双眼却觉得眼皮有千斤重, 就在谢无妄觉得自己就要失去五感时突然听见有人在呼喊自己的名字。 似乎是被这声音惊到,谢无妄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在缓了片刻后下意识抬手,没想到直接摸到了趴在床边睡觉之人的长发,他下意识将那缕长发捏在手里, 却没想也因此惊醒了还在睡梦中的人。 涂幼安刚睡过去没有多久,睡意朦胧间察觉到似乎有人在抚摸自己的头顶, 她下意识抓住对方的手腕后才缓缓地意识到不太对劲,猛地一下睁开眼睛坐直身体。 谢无妄正微微掀开眼皮看着她,涂幼安愣了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谢无妄反手握住她的手腕, 声音十分沙哑:「……地上凉,不要趴在床边睡觉。」 听见那如同被粗石磨砺过的声音时涂幼安才终于回过神来, 慌慌张张地起身去给谢无妄倒水,中途还因为脚步错乱差点右脚绊左脚将自己绊倒, 看得谢无妄眉头紧皱。 待扶着谢无妄将杯中茶水慢慢喝下后涂幼安站起身准备去将御医找来为谢无妄复诊,只是谢无妄毫不犹豫地一把将人拉住, 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急促与不安:「你去哪儿?」 「我去喊御医过来给你看病呀。」涂幼安看着谢无妄小心翼翼的模样柔声哄道, 「你烧了一个晚上呢, 这会儿好不容易才醒来, 我得让御医看看你如今情况怎么样才能安心。」 「不要去……」谢无妄揪着涂幼安的衣摆,眼尾也有些泛红, 「等会儿再去可以吗?」 第91页 涂幼安神色有些纠结, 她看着谢无妄胸前缠着的绷带犹豫不决, 谢无妄见她开始退步立刻道:「我自己的身体我最清楚,既然醒来了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事,若是此刻将御医唤来只怕一整天都不得安生,晚点儿再去好不好?」 可怜巴巴的语气一下子就让涂幼安泄了气,她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后便坐回床边,将帕子拿下来浸湿拧干后给谢无妄擦了擦脸,擦到脖子时再次被对方握住手腕,涂幼安无法,只能用另一只手将帕子拿过去继续擦拭。 谢无妄握住涂幼安的手放到自己脸边蹭了蹭,随后微微偏过头亲吻着涂幼安的掌心,眼底藏有些病态的迷恋。 未曾将这个动作放在心上的涂幼安却没想到下一瞬手腕处突然传来了湿润的触感。 是谢无妄在用舌尖舔舐着那处肌肤。 一开始只是轻拂慢挑,到后面逐渐演变成用犬牙啃咬着那片肌肤,力度并不算重,却也隐隐约约有些刺痛。 涂幼安呼吸猛地一滞,她想抽回自己的手却又不敢用力,好不容易要从对方手中抽出手腕时下一瞬又被拽回去继续这个动作。 就像在故意放她逃跑,又在她以为自己就要成功时将人抓回去欺负。 这会儿的谢无妄打也不打不得,骂也骂不了,涂幼安只能红着耳朵小声抱怨:「……子晏你别闹了。」 这般软糯的羞恼模样实在是没有什么说服力,谢无妄垂下眸掩饰着自己眼底的暗沉,将涂幼安拉近了一些后轻声道:「上来。」 涂幼安有些不太明白谢无妄什么意思,歪着头一脸疑惑地看着他,谢无妄见状轻笑了一声,哑着声音道:「到床上陪我躺一会儿好不好?」 说完这话谢无妄就强行撑着身体往旁边挪去,期间似乎因为拉扯到伤口倒吸了口冷气,涂幼安见状连忙将他按住:「哎呀,你别动你别动!我上来就是了!」 见谢无妄总算老实下来后涂幼安连忙蹬掉鞋子爬上床,小心翼翼地从谢无妄身体上跨过去后,屏着呼吸十分谨慎地躺了下来,抬手将被子给谢无妄拉上来盖好后哄道:「你要是累得话就再睡一会儿吧,我在旁边守着你,不舒服的话一定及时和我说。」 谢无妄完全没有听涂幼安说了些什么,他全身心都在关注两个人中间那隔着几个拳头的距离,涂幼安见他不吭声便也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来,在注意到谢无妄在看什么后连忙道:「你伤势未愈,我害怕不小心碰到,这样拉开点距离安全些嘛。」 身侧之人依旧没回话,涂幼安正要继续解释便看见谢无妄眸中满是委屈,涂幼安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见谢无妄闷闷道:「……你是不是也不想要我了?」 「我守了你一夜怎么可能不要你啊。」涂幼安无奈地看着谢无妄,翻了个身看着他道,「你不要胡思乱想,先养好身体才是要紧事。」 「那你过来些。」谢无妄毫不犹豫地接道。 涂幼安本想拒绝,正要开口又对上谢无妄含着水意的绿眸,心倏地一软便往旁边稍微挪动了些许。 但是谢无妄却依旧不满意:「再过来点儿。」 「那样太近了容易碰到——」话没说完就见谢无妄皱着眉用缠着纱布的左臂撑着身子往这边挪动,涂幼安看着便觉得心惊胆战,立刻凑到他跟前将人压住,「好好好,我这不是过来了吗,我的祖宗你别再动了,再折腾伤口都要扯开了。」 鼻尖处传来女子的暖香后谢无妄终于觉得心底的不安被抚平了些许。 但是还不够。 右臂只有些许皮外伤,谢无妄抬起手试了几下后心里有了个准数,随后便微微侧过身,一脸认真地说道:「我想抱着你。」 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因为谢无妄的直接心跳过速。 涂幼安脸色微红,清了清嗓子后别开视线狠心说道:「等你伤好了再抱。」 见涂幼安拒绝谢无妄遗憾地点了点头,委屈道:「那我自己来。」 「我错了我错了,你别动我来好吗,咱们现在就抱。」今天的谢无妄比平时要黏人许多,不过涂幼安也没有多想,她只以为谢无妄是因为被亲生母亲背叛后伤了心一时没能缓的过来才会如此,一想到这些事情不由得又心软了几分。 她战战兢兢地向谢无妄的方向挪动过去,如同木头一般僵着身子靠在谢无妄怀中,如履薄冰谨小慎微,生怕碰到他哪处伤口所以一动也不敢动,就连呼吸都放弱了几分。 只是醒来的谢无妄好像不止是有些黏人。 他好像看出了涂幼安今日的纵容,在涂幼安靠过来的那一刻便直接将人搂进怀中,掀开被子将两个人都裹入其中,接着掌心便贴在她的脖颈处,手指不重不轻地捏着后颈那块皮肤,在感受到涂幼安下意识的瑟缩后便稍稍松开,接着便顺着嵴背一路下滑,箍着她的软腰再次揉捏起来。 怀里的人软绵绵得如同云朵一般,谢无妄总觉得自己快要抓不住对方,压抑在心底的不安逐渐爆发开来,手中的力度也越来越重。 「疼……」涂幼安咬着唇看向谢无妄,却没想到往里日始终澄澈的绿眸此刻却和古井一样深邃暗沉,涂幼安被他这般直勾勾地看着甚至觉得有些浑身发毛,就在怔愣时谢无妄俯身含住了她的耳垂。 涂幼安隐约觉得这和前几日的主动不太一样,可她此刻全部的注意力都被对方开始游走的薄唇吸走,脑袋里一片浆糊什么也想不出来。 第92页 差点要触碰到谢无妄胸膛时涂幼安蓦地一下回过神,掌心抵着他的肩膀将两个人拉开,胸膛不停起伏,喘息着回道:「你重伤未愈,不要闹了。」 谢无妄今日的态度带着几分不容抗拒的强硬,他将脸埋在涂幼安颈窝处,犬牙尖处一直剐蹭着柔嫩的肌肤,拥着她的力度也越来越重,似乎是要将涂幼安融进骨血一般。 「谢无妄你不要命了吗!」涂幼安小幅度地挣扎起来,外面天光微亮,她害怕吵醒其他人便只能压着声音,在察觉到腰带被解开后脱口而出,「等你伤好了怎么闹都行!我都听你的!」 谢无妄的手上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他没有立刻回复,只是垂头吻着涂幼安莹白如玉的肩头,在察觉到涂幼安微微颤抖起来后终于抬起头与怀中之人四目相对,声线低哑:「真的吗?」 「嗯嗯嗯!」涂幼安疯狂点头。 察觉到谢无妄力度放松后涂幼安刚松了口气眼睫又被吻住,她被舔的睁不开眼睛只能任由对方动作,过了好半天谢无妄才依依不捨地离开,虽然依旧不够满足但哈斯拍着涂幼安的后背哄道:「再睡一会儿吧。」 被折腾的眼尾泛红的人哪敢再信他的鬼话。 涂幼安下一瞬便坐直了身体,将滑落下去的衣服拉回来后动作飞速地用被子将谢无妄裹进去,躲避着对方可怜兮兮的视线猫着腰从他身上跨过去,手忙脚乱地整理好衣服后快步往门帘处走去,丢下一句「我去叫御医过来」后便掀开帘子消失的无影无踪。 作者有话说: 没有脖子以下的画面!!!审核不要误伤我!!! 第四十七章 「谢指挥伤口癒合的还可以, 二到三日换一次药即可,伤口未完全癒合前不要轻易碰水,也不要剧烈动作扯到伤口。」御医一边为谢无妄换药一边说道, 语气里多了几分感慨,「得亏谢指挥运气好, 而且身板也足够硬朗,若是换成旁人受了这么重的伤,只怕早就——」 御医没再说下去, 想来也是忌讳这些词语,正想着换个话题却见谢无妄贊同地点了点头, 眼眸里满是柔情:「多亏我家夫人及时搭救于我,想来我毕生的好运都用来遇见她了。」 「呸呸呸!」涂幼安立刻摸着木凳啐道,「这才多大点儿事就毕生好运了, 你可是要长命百岁的人, 年纪轻轻不要胡说八道!」 「是啊,人这一辈子, 还能有什么比平安康健更重要的呢?」御医跟着调侃道,语气也是不急不缓, 「谢指挥可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要不然郡主也会伤心的, 我听婢女说昨天晚上郡主一晚上都没合眼, 一直贴身照顾着谢指挥, 这般情谊可不能轻易辜负。」 「就是就是!」涂幼安哼了一声附和着御医, 她搬了个椅子坐在御医身旁,认真地学习着如何包扎伤口, 专注的模样看得谢无妄心下一软。 「我定不会辜负与她。」 御医见涂幼安这般好学索性让开位置让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站在一旁笑呵呵地指点涂幼安, 只是还没说几句话就见肖公公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几个人还没反应过来便看见皇帝跟在肖公公身后走了进来。 涂幼安愣了下连忙起身行礼,谢无也皱着眉撑着身子试图起身行礼,皇帝见状连忙快步上前将人按了回去。 「子晏不必多礼。」皇帝将人扶着躺下后坐在床侧看向垂着头的御医开口问道,「谢指挥的伤势如何?」 御医将方才与涂幼安所说之话又重复了一遍,皇帝一直紧绷的神情这才缓缓松弛下来,他挥了挥手示意其他人出去,涂幼安以为自己也在其中,便转身往外走去,只是还未走几步便被喊住:「绥绥,你留下。」 屋子内很快就只剩下他们三个人,皇帝不发话他们两个人便也默不作声。 过了好半天皇帝才沉声问道:「子晏的身世,你知道多少?」 对方的语气平淡无波没有任何情绪,涂幼安也琢磨不出来皇帝是什么意思,仔细想了想后还是如实回道:「回陛下,臣女、不是,臣妇并不知道多少,子晏也并未同臣妇说过,臣妇也只是有些模稜两可的猜测而已……」 皇帝似乎是被她的回覆逗笑,轻笑了几声后追问道:「那你都猜到了些什么,可否与朕讲讲呢?」 谢无妄听完皇帝所说之话后心下有些不安,下意识便要制止打断,却没想到涂幼安很快便开了口。 「臣妇猜,子晏是长公主的儿子。」 虽说是用猜来形容,可涂幼安的语气却无比笃定,腰板也挺得笔直,似乎丝毫不觉得自己说破了什么皇家密辛。 帐子内骤然安静下来,皇帝看着涂幼安,在看清对方眼底确实毫无畏惧之色后勾唇笑了笑:「你直接说出来,就不怕朕杀了你。」 谢无妄一听这话顿时便要挣扎着起身,却再一次被皇帝按回床上。 而涂幼安神色依旧毫无波澜,语气里也满是真挚:「这种事情,陛下只杀了臣妇有何用处,若是想要无人知晓,早在十几年前陛下就该直接杀了子晏才是,快刀斩乱麻才是最好的遮掩方式。」 「拖到今日才杀的话,未免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谢无妄本以为皇帝会大发雷霆,却没想到皇帝朗声大笑,指着涂幼安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可真是你爹你娘的亲女儿,能说会道还擅长扮猪吃老虎,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第93页 「说吧,你还猜到了什么。」 涂幼安抿了抿唇,给谢无妄递了个让他放心的眼神后便想继续道:「燕京那些说子晏是陛下私生子的传言想来也是陛下自己放出来的消息吧?」 若是皇帝真的想要避讳这种事情想来早就下令了,只是这么多年那些传闻丝毫没有减少过,而且还有着俞传俞烈的趋势,若不是嫁给谢无妄涂幼安也不会刻意留意这些细节。 「你果然还是当年那个鬼机灵,是我家老四配不上你啊。」皇帝眼底露出几分满意,可话语里却满是遗憾与感慨,他偏头看了眼谢无妄,冷哼道,「倒是便宜你这小子了。」 但到底是帝王,皇帝下一瞬便沉着脸道:「朕无所谓你知道多少,也不在乎子晏会告诉你多少,但有两点你得记住。」 「第一,不可以私自派人调查这件事情,也不允许四处打听当年之事;第二,不可以随意将这件事情告诉他人,你父母那边我昨日便已经说了,你也不必专门去说,但朕希望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明白吗?」 涂幼安认真的点了点头:「臣妇明白。」可她的下一句话却让在场的两个人都纷纷愣住。 「那陛下打算如何处置长公主殿下呢?」 先反应过来的人是谢无妄,他急忙唤道:「绥绥!你僭越了!」随后又看向皇帝为涂幼安辩解:「陛下,绥绥她年纪尚幼说话不知分寸,还望陛下——」 皇帝定定地看着涂幼安,见对方不避不躲的模样冷笑一声:「你倒是胆子大,怎么?朕的家事还需要向你报备吗!」 涂幼安不卑不亢地跪在地上,声音清脆丝毫不显畏惧:「当陛下成为陛下的那一刻开始,陛下的家事便与国事息息相关,更何况长公主与肃王所行之事乃是刺杀当朝重臣,肃王尚且都已陛下惩戒,难道长公主便不用为这件事情负责吗?」 「放肆!」皇帝怒声道。 谢无妄心下一紧,想要说话却因为伤势未愈趴在床边猛烈地咳嗽起来,涂幼安想要上前却碍着皇帝不曾动过,皇帝看了眼面色惨白的谢无妄,又看了眼面露担忧的谢无妄,冷声道:「你既然已经知道长公主是子晏生母,那你说出这番话可曾想过子晏他要如何自处!」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臣妇只是觉得有些事情并不应该被轻轻揭过。」涂幼安深吸了口气,抬眸看向皇帝,「陛下与子晏或许知道长公主为何非要杀了自己的儿子,可臣妇到现在都不清楚事情原委,既不知情,为何非要臣妇考虑到所有人的处境。」 「人心都是偏的,陛下偏心长公主,臣妇亦是偏心自己的夫君。」说到这里涂幼安抿了抿唇,声音虽轻却足够坚定,「从前不曾有人为子晏争取,但我作为他的妻子却想要争上一争。」 猝不及防听到这番话的谢无妄瞬间僵住,下一瞬眼眶便开始泛酸,他废了好大的劲才终于压下想哭的感觉,看着腰板挺得笔直的涂幼安只觉得自己心脏酥软成烂泥。 「歪理!你这都是歪理!」皇帝被涂幼安这番言论直接气笑,偏偏一时又想不到什么反驳的言论,又气又急地来回踱步,正要说话却听见帐子外传来苏相的声音。 「歪理吗?臣倒是觉得长宁郡主说得十分在理呢。」 肖公公一脸尴尬地掀开帘子,看着皇帝小声道:「老奴正要通报来着,没想到苏相正好听见陛下与郡主说话,这不就……」 皇帝被气得差点打嗝,冲着帐子外怒声喊道:「我这儿都已经够乱的了!你又来凑什么热闹啊!是嫌我烦心的事情还不够多吗!」 苏相步履悠闲地走进帐子,在床边站定后才不紧不慢地沖皇帝行了个礼,肖公公见状也十分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臣自然是为了替陛下分忧才特地前来,添乱这个词可真真是让人伤心啊。」苏相唇边挂着笑意,语气却格外怅然。 皇帝不耐烦地挥了挥袖子:「行了行了,你有话快说别跟我装腔作势的,看得人心烦。」 苏相这才端正态度收起自己脸上的笑意:「臣对谢指挥究竟是谁的孩子并不关心,但臣只想说一句。」 「无论长公主殿下出于什么目的,她都犯了大忌。」苏相神情里满是严肃,「在皇家猎场公然行刺,这便是大忌,无论她想要刺杀的人究竟是谁都不应该危及到陛下的安危。」 「长公主今日想要刺杀谢指挥都能直接派人前来,那明日想要刺杀其他人是不是也是这般随心所欲任意妄为?」苏相的语气越来越重,根本不给皇帝任何反驳的机会,「今日谢指挥活着,那若是死了呢?若是之后刺杀的人比谢指挥更重要呢?若是有朝一日长公主被他人蒙蔽想要刺杀陛下呢?」 「陛下能始终装作不知情,永远为长公主殿下保驾护航吗?」 皇帝一下子便沉默下来,苏相却接着道:「人的贪念都是会被放大的,恶念更是如此,二十年前先皇与太后将长公主纵得无法无天才会因此酿下大祸,难道陛下今日还想重蹈——」 「住口!」皇帝厉声打断苏相的话语,胸膛也因生气不断起伏,缓了好半天才按着额头开口,语气里也满是疲惫,「可当年之事终究是我欠她的,我……」 皇帝没有继续说下去,搞得涂幼安心下愈发好奇。 但是苏相却依旧毫不动摇,他撩开长袍跪在地上,将手放到胸前行礼道:「陛下,这帐中没有任何一人想要长公主的命。」 第94页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既然肃王已然受到惩罚,那么长公主亦是同理,以儆效尤才能在民间立住皇室威严。」苏相说完这句话后停顿了一下,在飞速地瞥了眼谢无妄后继续道:「臣认为,应当剥夺长公主的封号,杖刑二十棍,将长公主送去江南封地永生不得入京。」 第四十八章 皇帝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好像没有生气,但也没有回应苏相的话,在定定地看了一阵子谢无妄后便一言不发地起身离去。 苏相倒是丝毫不觉得意外, 在皇帝撂下门帘离开后便自顾自地站了起来,看着还在发愣的涂幼安笑了笑, 温声道:「地上凉,快起来吧。」 「哦哦,好的。」涂幼安这才回过神来, 连忙站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灰,但是整理好衣服后看着面容沉静的苏相一时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苏相倒也不在意这些细节, 他走近一点看了看谢无妄身上的伤口,在对方挣扎着起身时将人扶着坐起来,十分自然地落座在床边, 神情温和, 可说出来的话倒是格外直接:「若是陛下听从我的建议将长公主发配到江南封地,谢指挥可会有所不满?」 谢无妄不太理解苏相为什么会问自己这个问题, 但他还是仔细思考了这件事情发展下去的结果,最后摇了摇头道:「我没什么资格表达不满。」 「是吗?」苏相若有所思地看向谢无妄, 偏过头又看了眼藏着些不安的涂幼安,过了片刻无奈地嘆了口气, 「当年之事我虽不清楚究竟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这么多年多多少少也能猜到一点。」 「旁人无法评判你的私事, 我亦是如此, 但我却觉得陛下也好,长公主也罢, 他们与你所说的未必就是全部的真相。」苏相神色依旧温和, 看着面带惊讶的谢无妄继续道, 「所以不必总是对自己过于苛刻,人生短短几十年,不妨放开胆子去活一场。」 涂幼安和谢无妄都没想到苏相会说出这种话,一时之间两个人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复,但苏相很快便变了脸,云淡风轻地继续道:「总之,我觉得以长公主现在的精神状态已经不适合待在燕京,之后我也会继续说服陛下将她送走,便是谢指挥不满我也定要全力促成此事。」 说完这句话后苏相也没再多待,只是等他离开后涂幼安却始终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垂着头不停用手指地缠绕着自己衣服上的飘带。 她也不说话,看起来活像是做错了事情等待责罚的小孩子。 这会儿冷静下来才终于产生点后顾之忧,不安和羞耻几乎席捲了涂幼安的思绪。 无论如何长公主都是谢无妄的亲生母亲,自己方才还是在承认知道两人是母子关系后才对皇帝说出那番话,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是非常大逆不道的,毕竟对于大梁人来说一个孝字大于半边天,便是谢无妄因她的决断心生不满也是理所应当的…… 这么一想又觉得有点儿委屈,若是真的心生芥蒂那她也太可怜了,为了对方顶撞帝王,最后还捞不到好处,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早知道应该再忍一忍,私底下去找皇帝处理这个事情的。 但是皇帝方才那个态度给人感觉就像是打算不再追究长公主的责任,而且还理直气壮地拿身份来压人,这不是摆明了笃定谢无妄肯定不会追究此事吗,真是离谱。 涂幼安还站在原地胡思乱想,谢无妄也没喊她,在估摸着时机差不多后突然倒吸了一口冷气,脸色也痛苦地拧在一起。 果不其然,涂幼安在听到床上的动静立刻将思绪抛到脑后,脚步匆匆地走到床边查看谢无妄的情况,面容中满是焦急:「怎么了?可是哪里——」 话没说完便被谢无妄拽住手拉入怀中,好在涂幼安虽然没有防备但还是及时地控制住了自己的力度,没有让整个人都栽进怀里,可即便如此谢无妄还是被撞到了伤口,虽然压着声音但还是能听见小小的抽吸声。 「你没事吧?」 「为什么不说话?」 两个人同时开口,虽然胸腹伤口处有些不太舒服,但谢无妄还是坚定不移地将人死死箍在怀中,绿眸中带着惬意与满足,他用手抚摸着涂幼安的嵴背,声音里满是柔和之意:「在想什么?」 涂幼安将自己的脑袋移到离伤口远一点的地方,把脸埋在他怀里闷声开口:「……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太咄咄逼人了?」 谢无妄并没有立刻回复,过了好半天他才终于开口:「我若是说我想送她一程,你会不会觉得我太心软?」 「送她一程?」涂幼安没能转得过弯来,有些疑惑地抬起头看向谢无妄,似乎是没能理解为什么要突然说出这句话,「陛下也不一定会——」 「以陛下的性格,想来苏相今日所说之话他都尽数听进去了,他或许不会在意我的死活,但一定会害怕自己的安危处于不稳定的环境之中。」谢无妄扯出一个不怎么好看的笑容,眼底满是麻木,「他今日想来找我其实也是拿不准到底应该如何抉择,若是我愿意开口原谅的话他就能给自己一个顺理成章的藉口。」 不过在听了苏相的话之后这个藉口的存在就显得没什么必要了。 涂幼安听明白了谢无妄的言下之意,不禁感慨自己全程只顾着替谢无妄说话,完全没有想到这一茬,还是苏相这种老狐狸更清楚皇帝的软肋到底在哪里啊。 第95页 「所以我很开心。」谢无妄垂眸看向涂幼安,绿眸看起来像荡着水波一般缱绻缠绵,「活了十九年,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愿意为我出头。」 都是听见这话的涂幼安却鼻子一酸。 其实在她看来这都是理所应当的事情而已,替在意的人出头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从没吃过糖的小孩儿根本不需要多少糖去填补空缺,只尝到这一丝丝的甜便已经足够填补所有的缺失了。1 她害怕被谢无妄看见自己泛红的眼圈,将整张脸都埋在他怀里,瓮声瓮气地开口:「你不生气就好。」 谢无妄抬手摸了摸涂幼安的发顶,他没有询问涂幼安到底是如何知道两个人的关系,只是涩声道:「她确实不算世俗意义上的好母亲,但也曾经爱过我,我想将她送到江南,可以吗?」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本来也该如此。」涂幼安呼出一口气,从谢无妄怀里抬起头直视过去,「但我要和你一起去。」 「你要是不让我去的话,我就也不让你——」 「好,我们一起去。」 谢无妄的语气很是认真:「等将她送到江南后,我们便回来好好生活,好不好?」 * 虽说发生了刺杀之事,但皇帝的夏狩之行并未因此提前结束。 那晚之事并没有被闹大,可前来之人哪个不是人精,没过几天便打听的清清楚楚,肃王一派的大臣们有的临阵倒戈投诚于端王,有的还不死心试图让皇帝改变主意,而选择端王的那些人更是想尽办法想要将肃王一举拉下,这几日皇帝一狩猎回来便能看见营帐外站成几排的大臣们,甚至比平日上朝来的人还要多。 连着被骚扰了三天的帝王终于烦不胜烦,在打了几个大臣的板子后终于获得了片刻安宁。 谢无妄将自己的想法告知于皇帝后皇帝似乎也准许了他的要求,明面上说着让他提前回京疗养身体,实际上早已在私下告知明镜司务必将长公主软禁在公主府内。 御医其实不大愿意看见谢无妄这种病号还没养好伤就到处乱跑,只是皇帝都已下旨也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涂幼安也觉得心气儿不顺,坐在马车上握着谢无妄的手嘟嘟囔囔道:「才休养了几天就在路上颠簸,要是伤口裂开了又要遭罪,真是一点儿都不知道心疼人的……」 「也不没有好处。」谢无妄摩挲着涂幼安的手背道,「早点回去也能早点解决这些事情,况且在猎场修养每天都有人来看我,我实在是不想应付那些人。」 这几天看起来风平浪静,实际上汹涌暗流。 肃王被夺了兵权后不少人都倒戈向端王,但也有一部分人不愿再掺和进这些事情,为了保命天天带着猎物来营帐中探望谢无妄,话里话外都是希望明镜司高抬贵手放他们一马,而且有的人不知为何笃定谢无妄就是皇帝之子,十分大胆地表示愿意支持谢无妄上位,连带着定国公府都收到了不少礼品。 「可惜爹爹要留在那边看管肃王,若是他能与我们一起走想来也能给你帮上忙。」涂幼安嘆了口气,脸上满是无奈,「以贵妃的性子肯定没那么容易接受这个事情,还不知道之后要怎么闹呢。」 回京之路倒算的上顺畅,燕京还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些事情,他们回来的消息也并没有公布出来,因此回来时只在府外看见了李副指挥和曹光的身影。 涂幼安扶着谢无妄从马车下来,那两人看见谢无妄这般虚弱的模样脸上都露出些许惊讶之色,而惊讶过后便只剩凝重,只是此处并不方便说话,李副指挥使了个眼色后便见身后压着于莺莺的那辆马车径直往明镜司走去,他点了点头离开后便留下曹光为谢无妄回话。 一行人直接进了卧房,曹光还在犹豫要不要进去时便被涂幼安唤了进来,他隔着屏风看见涂幼安扶着谢无妄躺下的影子,耳边还传来女子压低的关切声,尔后便是谢无妄温柔的回应。 原来结婚是这么厉害的一件事情,就连谢指挥这种千年不化的寒冰都能化作绕指柔啊…… 他是不是也得开始学着和姑娘们接触呢? 曹光还在心里盘算着相亲的事情,突然就听见谢无妄道:「说吧,这几日都调查到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 1改编自《奇葩说》马东说的「心里很苦的人,只要一丝甜就能填满。」 第四十九章 「呃……」曹光支支吾吾地看了眼涂幼安, 似乎觉得不方便当着外人的面讲述这些事情。 谢无妄见他不吭声便直接道:「无妨,这件事情无需避讳我夫人,你直说便可。」 得了应许的曹光这才认真地点了点头, 意识到对方看不见后连忙开口道:「长公主五日前便已经被软禁在公主府中,前两日试图为长公主报信的人也被我们抓了个现行, 只是长公主的状态似乎不是非常稳定,感觉好像……」 说到这里曹光便停了下来,谢无妄脸上没什么表情随意地应了一声示意他继续。 「有的时候长公主会哭着说自己做错了, 拿簪子抵着喉咙要死要活地非要找您和陛下道歉;但有的时候又在屋子里痛骂于莺莺是个蠢货,害得她所有计划都功亏一篑, 而且中间还妄图继续安排刺客前去刺杀指挥您……」 曹光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一句话更是硬着头皮才能说出来,而屋子里也在他说完之后一下子安静下来, 除了几人的呼吸声外便只能听见屋外的风声。 第96页 这几日负责轮流看管长公主府的明镜司侍卫们没有一个不叫苦连天的, 这长公主殿下看起来疯疯癫癫精神不太正常,但实际上好像又很清醒, 每次一问到关键问题就开始装傻充愣,甚至还能避开明镜司的监察偷偷派人前去继续刺杀谢无妄, 虽然最后都被一一抓获,但一被发现就一哭二闹三上吊。 几乎就没哪天是不鸡飞狗跳的, 这般提心弔胆的日子实在是让人头大。 更何况陛下只说要软禁长公主, 也没下令安排其他事情, 明镜司众人因着如此又不好动手, 只能忍受着长公主阴晴不定的脾气和颐气指使的要求。 长公主平日里几乎就是个透明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也没有什么存在感, 本以为是个好相处的人可现实却告诉众人根本不是如此。 也不知道自家指挥使到底是什么时候和这么个狠角色解下了这么大的仇, 这实在是过于倒霉了。 明镜司有时也会为了极为重要的情报与这些上位者产生交际, 虽然也有一些人觉得不太对劲,但以前也有过类似的事情发生,大部分人都只当谢无妄为了获取情报得罪了长公主,倒也没有往深处想,曹光亦是如此。 曹光挠了挠头,继续道:「虽然我们已经努力封锁消息了,但还是没能完全阻止消息泄漏出去,都察院那些人不知道从哪里听见了这个事情,据说这几日弹劾长公主与肃王的摺子已经有山那么高了。」 听见这话涂幼安的嘴角克制不住地往上扬起,为了不让自己看起来过于幸灾乐祸她还是努力压制住脸上的笑容,掩唇清了清嗓子后轻声开口:「这几天实在是辛苦大家了,只是子晏他如今还不能立刻回去与你们一起工作,最近就劳烦大家多多费心了,若是有什么事情及时到府中与子晏商量就好。」 说完这句话涂幼安便唤了半夏进来,让半夏带着曹光去将这几日打回来的猎物和赏钱送去给明镜司的众人分发下去,曹光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情,本想拒绝但见谢无妄没有开口便面色惶恐地跟着半夏从屋中离开。 待屋内只剩两人后谢无妄才终于开口:「这几日记得加强府内防备,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她……性格一向都比较偏激。」 涂幼安点了点头:「你放心吧,我待会儿就安排下去,你好好养伤就行。」 本以为最快也要等到明日才能得到于莺莺审问后的结果,没想到刚吃完晚饭李副指挥便风尘僕僕地带着东西赶到了府中,他身上还带着未曾消散的血腥气,谢无妄见状顿时皱起了眉头,但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李副指挥十分自然地将怀里的审问结果丢给谢无妄,接着便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水。 涂幼安见状连忙唤人上来添了一副碗筷,谢无妄也趁这个机会将纸上的内容迅速看完,看着上面极尽详细的布局安排后嗤笑一声:「我还以为于莺莺这种人要审问许久才能招供,没想到这么快就背叛了自己的主子,倒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不过也算是省了我们的力气和时间。」李副指挥拿过筷子便开始吃饭,似乎也没有在饭桌上交谈的想法。 吃完饭后两个人便进了书房,涂幼安也没跟去,只是吩咐管家加强府内防备和其他诸多事宜。 待进了屋子后李副指挥便一直盯着谢无妄,过了好半天才开口询问:「于莺莺说你是长公主的私生子,你先和我说这是不是真的。」 谢无妄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似乎对他的询问毫不意外。 李副指挥半天没有说话,随后便缓缓舒出一口气靠在椅背上,过了半晌后才道:「当时审问的时候除了我之外还有两个人,她说完这句话后我就让他们出去了,但恐怕多多少少都有点影响。」 「无妨。」谢无妄摇了摇头,「不过按着陛下的意思还是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这个事情,不要将这个事情扩散出去就好。」 「那你呢?」李副指挥皱着眉问道,「话里话外都是陛下,那你是怎么想的啊?」 谢无妄笑了笑:「我无所谓这些,无论是被他人知道还是无人知晓对我来说都没有什么影响,没有人知道的话便继续这样过,公布开来不能在燕京生活,那便去其他地方看看。」 最在意的人对这些事情毫不介怀,那其他无关紧要的人怎么想都没有关系,既不在意就不会放在心上。 「行吧,你都这么说了那我还能有什么意见。」李副指挥嘆了口气,转而继续说起于莺莺的事情,「于莺莺倒是把来龙去脉都交代的清清楚楚,但我觉得有些太顺利了打算明日再试探一下,多方面核实后再报给陛下。」 谢无妄唇边的笑容多了几分苦涩:「其实有没有估计结果都差不多,都察院那些人先不说,苏相那日已经直接告诉我定要让长公主为这件事情负责了,更何况肃王已经亲口承认了两个人之间的计划,端王那边也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的。」 「明白了。」李副指挥点了点头,「你这么一说我大概也就有了个底,不过既然要给陛下过目还是得多跑几趟才行啊。」 「那就麻烦你了。」谢无妄笑着道。 李副指挥抬手拍了下谢无妄的肩膀,大笑道:「你我之间客气什么,行啦,那我也不多留了,明日有结果了再来看你。」 将李副指挥送走后谢无妄便被人搀扶着慢吞吞地回了卧房,一看门便看见涂幼安正坐在桌子前抄写经书,或许是因为十分专注,涂幼安甚至还被他的开门声吓了一跳。 第97页 「吓我一跳……」涂幼安拍了拍胸脯,缓了一下后放下笔走过来扶着谢无妄坐在一旁,边走边说,「你们怎么这么快就聊完了?我还以为至少也得一个时辰左右呢。」 「板上钉钉的事情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陛下已经有所决断,更何况如今证据确凿,那些细节也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谢无妄沉声回应,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 涂幼安瞭然地点了点头,本不想多问但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嗯……于莺莺都说了些什么啊?」 「倒也没说什么特别的,就是讲了下长公主和肃王联手将真正的于莺莺杀害后让她假扮成于莺莺混入其中,尔后又买通猎场的人给我递信,最后掐着时间准备杀害我的全计划,其实那日若不是你及时赶来,按着他们的计划来看确实第二日才能找到我的尸体。」 谢无妄的声音很是平稳,仿佛说得不是生死大事一般:「于莺莺之所以往那个方向逃跑是因为肃王与她说在那个地方安排了人接应,但她赶过去才发现接应之人要杀了自己,因着和那人纠缠才耽误了逃跑时机,之后那人见侍卫赶来便咬毒自尽了。」 说到这里谢无妄沉默了一瞬,再次开口时语气里也多了几分苦涩:「只是长公主用来要挟肃王的东西似乎是从我这儿得知的消息,想来府里也有她安插的人,回头还需好好清理一番才是。」 这个结果倒是和涂幼安料想的大差不差:「我就说肃王不可能轻易放于莺莺离开,他怎么可能是那么听话的人,像于莺莺这种掌握自己秘密的人定然是除掉才能安心。」 说完这段话后涂幼安也皱起眉头:「虽说肃王眼下确实是被夺了兵权软禁在陛下身边,可他一定不甘心止步于此,也不知道之后贵妃和他又要想什么招数来给自己翻身。」 谢无妄听见这话也陷入了沉思,过了片刻后安抚地拍了拍涂幼安的手:「无妨,肃王府与后宫都有明镜司的探子,我之后再派人盯紧一些,不必担忧。」 话是这么说,但涂幼安还是觉得放心不下。 都是谢无妄一人出力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待过几日她也想办法去打听打听消息。 见涂幼安神色凝重谢无妄便拿起桌上的纸张问道:「怎么突然抄写这些东西?」 「你最近运气实在是不好,我想着抄点经书送到云栖观烧了也当是祈福,反正我最近也没什么事情,就当静心了。」涂幼安悠悠地嘆了口气,看着屋外的残月感慨道,「等过几日陛下回来恐怕也就没有什么清闲日子喽。」 第五十章 谢无妄的自愈能力是真的让人惊嘆, 刚回来两日便不再需要他人搀扶,而皇帝回京那日更是差不多已经可以自由行动了,虽说行动上还是有些迟缓, 但这般快的恢复速度还是让御医们忍不住啧啧称奇。 皇帝回来后不仅派人送来了各种伤药,还赏赐了不少珠宝以作补偿, 前来送东西的肖公公甚至还带了皇帝口谕,大概意思就是明日早朝若是他身体不适可以不用参加,健康第一位。 话是这么说, 但第二日谢无妄还是一大早就起床去参加了早朝,而涂幼安醒来后没多久便看见半夏进来说:「皇后娘娘说请您进宫一趟。」 涂幼安眼眸微动, 点了点头后淡然道:「嗯,收拾一下我们即刻就去。」 * 定国公看见谢无妄的那一刻脸上也露出些惊讶的表情,大概是没想到这人受了那么重的伤这么快就能上朝了。 周围人在看见谢无妄出现后都纷纷避开, 很快便以谢无妄为中心空出一个圆圈, 定国公见状忍不住嘆了口气,磨蹭着步子走到谢无妄跟前, 沉着脸问道:「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多谢岳父关心。」谢无妄有些受宠若惊, 但表情却依旧冷静平淡。 「哦,没事就好, 我可不想看见我家姑娘年纪轻轻就丧夫。」定国公语气里带着几分关切, 但表情却十分嫌弃, 他用余光斜睨着谢无妄, 小声威胁道,「你要是死了我就立刻就给我家绥绥找个更好的夫婿嫁了。」 不等谢无妄回复他便继续道:「所以你可要好好照顾自己, 我看绥绥还是有几分喜欢你的……但也就几分而已!反正绥绥肯定更喜欢我!」 谢无妄愣了愣, 唇角漾起弧度, 眸中也笑意清浅:「岳父说的是,子晏定会好好照顾自己,不给绥绥改嫁的机会。」说完这句话后谢无妄似乎是想起了刚成婚那几日自己与涂幼安说过的话,笑容虽变深了几分却也透着些许尴尬,握手成拳放在唇边掩饰性地轻咳了几声。 定国公不知道这些事情,见谢无妄笑意盈盈顿时感觉自己胸口更加郁闷,撇了撇嘴道:「笑什么笑,傻了吧唧的,难怪被人算计差点丢了命。」 谢无妄也不反驳,老老实实地垂眸听着定国公的教训。 藏在嫌弃中的关切之意比用血缘亲情的枷锁绑架更让人觉得心暖。 今日早朝一直争执不断,想来贵妃这几日没少出力出银子,前几日肃王那边还摇摆不定的大臣今日仿佛都像有了主心骨一般,见都察院开始弹劾肃王后便一股脑地开始为肃王辩解,话里话外似乎想把锅完全甩给长公主。 「肃王殿下这么多年一直在外四处征战,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更何况肃王殿下战功赫赫屡屡为西北的稳定做出了极大的贡献啊,陛下啊——」肃王的亲舅舅太傅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看着皇帝,就差在殿内嚎啕大哭了。 第98页 都察院御史不为所动,冷笑一声道:「一是一,二是二,肃王殿下战功赫赫与他此番勾结长公主在猎场行刺是两码事,若是只因战功便可轻易放过,那我大梁子民是不是都可以随意行刺,反正人人都为王朝的建设出过力!」 定国公听见这话也添油加醋道:「正是如此,既然是在沙场上用血肉之躯努力拼搏后获得的功勋,理应更加珍惜自己这份来之不易的荣誉才是,被长公主胁迫是一回事,但肃王殿下不该做出如此糊涂之事啊!」 谢无妄也没吭声,只是安静地听着周围大臣们争执不断的声音,抬眸时正好看见最前方的苏相此刻正气定神闲地与太傅辩驳此事。 皇帝也被他们吵得烦不胜烦,在听了一阵子后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开口道:「诸位爱卿说得都有道理,肃王的事情朕还需考虑一番,至于长公主……」 殿内终于安静下来,片刻后皇帝终于道:「至于长公主,便按照都察院御史的建议从严处理吧——褫夺长公主的封号,杖刑十棍,将长公主送去江南封地永生不得入京。」 * 「你说说,好端端的夏狩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啊,本宫当时都快被吓死了。」皇后长嘆了一口气,抿了口茶后接着问,「谢指挥如今状况如何,受了那么重的伤可得好好休息才是。」 涂幼安神情中露出几分后怕,声音也微微发颤:「最近是好了许多,但那日的场面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害怕,胸腹处那么深的一个洞,甚至都能看见里面跳动的脏器,我真的……」剩下的话涂幼安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拿起手帕擦了擦眼尾的泪水。 果不其然,皇后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她再次抬起杯子抿了口茶水,压了压噁心的感觉后才开口安慰:「这么重的伤还能活下来,想来也是谢指挥命大,此番重伤实在是遭了大罪,也不知道那肃王怎会做出这种事情,实在是让人心寒啊。」 涂幼安配合地点了点头,擦掉眼泪后道:「是啊,臣妇也实在是想不通肃王为何非要对我夫君动手,那日若不是苏相为夫君说话,只怕陛下……」 话没有说完,却足以让皇后胡思乱想,她皱了皱眉后问道:「陛下那日说了什么?」 涂幼安并没有立刻接话,只是有些害怕地看了眼皇后,尔后又不安地扫视了一眼周围站着地宫女,随后垂下头揪着手里的帕子不肯多言,皇后见状连忙让周围人都退下去,除了自己的心腹外殿内便只有她们二人。 「好孩子,有什么委屈同我说就是。」皇后的语气变得十分亲切,「本宫虽然不如贵妃家世好,可到底也是皇后,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大胆说出来便是。」 听见这话涂幼安咬了咬唇,似乎看起来十分为难,皇后便又耐着性子劝慰了几句,过了好半天涂幼安好似终于下定决心,看向皇后,语气里带着些许苦涩:「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事的,毕竟肃王殿下是陛下的长子,便是心软不愿追究责任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是臣妇没有想到这一层……」 不愿追究责任…… 皇后听见这几个字后脸色也变得凝重了几分,她偏头给站在一旁的婢女递了个眼神,随后那名婢女便离开宫殿。 涂幼安假装自己没有注意到这个动作,只是委委屈屈地捏着帕子默默垂泪,眼睛通红鼻音也越来越重:「而且贵妃和太傅也一直送礼想要我们不要追究,我们虽然咽不下这口气但陛下都不愿追究又能怎么办呢……」 皇后越听脸色越差,象徵性地安慰了几句后便频频看向门口,那心腹没过一会儿便回来,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皇后的神情差一点就绷不住。 涂幼安见状便也没有继续哭哭啼啼,擦了擦眼泪后望向窗外,随后不好意思地看向皇后,语气里满是乖顺:「是臣妇没能控制好情绪,还望皇后娘娘不要介怀,臣妇只是太委屈了……」 「无妨。」皇后压住心底的不安,努力挂起一个亲切的笑容道,「这件事情到底是你们夫妇受了委屈,便是抱怨几句也是应当的,本宫怎会因为这些事情心生芥蒂呢。」 两个人又假情假意的寒暄了几句,涂幼安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便起身向皇后辞别,待走出皇后宫殿的院落外在长廊中撞上了下朝的端王。 她双眼通红,眼睫上还挂着未曾擦去的泪珠,楚楚可怜的模样让端王下意识抬手擦去涂幼安眼尾的泪痕。 做完这个动作后两个人皆是一怔,涂幼安完全没有预料到端王会突然做出这个动作,一时没来得及躲闪,待反应过来后微微后退了两步拉开两个人的距离,神情中满是不解,眼神里也多了几分防备。 端王的手停顿了一下,随后十分自然地收到身后,他面带歉意,十分真挚地向涂幼安道歉:「抱歉,方才一瞬间只以为幼安妹妹还是当年那个不过几岁的小姑娘,一时之间忘记了分寸,是我的不对。」 幼时端王确实这样哄过自己,见他神情不似作伪涂幼安便也没有继续深想,点了点头后便准备离开,只是刚转身就被端王喊住。 「今日早朝时看父皇的态度似乎是没有想好要如何处置大哥。」端王苦笑了一下,「其实父皇对亲人一直都很心软。」 涂幼安对这点心知肚明,但面上还是露出几分难过之色,很快便听见端王接着道:「不过你放心,这件事情我会尽力而为,不会让谢,妹夫平白无故遭受这些委屈的。」 第99页 自然会尽力而为,毕竟肃王可是你最大的竞争对手啊。 涂幼安心下腹诽,但面上还是带出几分感激之色,双眸中也满是信任:「那就麻烦端王殿下了。」 「不会,你的事情怎能是麻烦。」端王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温柔,似乎想到了什么,他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犹豫不决,「今日早朝父皇说要派遣谢指挥护送长公主到江南,那你岂不是一个人在家?」 涂幼安正想说自己会和谢无妄一起去便听端王继续道:「恐怕这阵子燕京都不会太平,若是你一个人住害怕的话不妨让若雪过去陪你住几日——」他顿了下,抬眸看向涂幼安,眸中的情绪让涂幼安觉得有些不太舒服,「亦或是来端王府小住几日,左右我这阵子忙碌总是不在府中,你们在一起也能做个伴儿,倒也不会太过无趣。」 「我——」 「有劳端王殿下费心了。」 谢无妄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他快步走来握住涂幼安的手,理直气壮地当着端王的面十指交握,眼神中满是警惕:「不过我的夫人,自然是要与我一道同去的,端王殿下的好意我与夫人便心领了。」 「只是还望殿下以后莫要再说这些话。」谢无妄唇边勾出一抹冷笑,「若是叫人听去了,可对大家都没有好处。」 端王与谢无妄四目相对,片刻后轻笑一声:「是我逾矩了,抱歉。」 见涂幼安面带关切地跟着谢无妄走远后端王脸上的笑容才终于淡了几分,他转身向皇后宫内走去,呢喃声轻飘飘地消失在这清冷的宫墙之内。 「还真是没有缘分啊……」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瓜吃的人目瞪口呆啊.jpg,以及祝大家假期快乐! 第五十一章 又过了小半个月谢无妄的伤势总算好得七七八八, 名为护送实则押送的任务也终于得以落实。 这也算是涂幼安第一次正经八百地看见长公主究竟是何模样。 谢无妄与长公主长得并不相似,不知情的人看见恐怕根本不会将这两人联繫在一起,若是仔细看看轮廓上似乎也能隐隐约约看出些影子, 但整体上看去还是与皇帝的长相更为相似。 倒也不外乎这么多年都有人将谢无妄看成是皇帝的私生子。 若说长公主是明艷动人的朱雀,带着娇媚恣意的轰轰烈烈;那谢无妄就是亘古不化的寒冰, 冰冷锋利却晶莹剔透。 涂幼安瞥了眼这两个人几乎一模一样的桃花眼嘆了口气。 别的不说,单说这桃花眼倒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从出发到现在两个时辰过去了,谢无妄从头到尾都没有和长公主交流过一句, 骑着自己的黑马板着脸跟在车厢外,若不是涂幼安时不时便因为无聊掀开帘子张望恐怕都不会见到谢无妄脸色这么严肃的一面。 不对, 以前两个人还没有那么熟的时候这人一直都是这副模样。 涂幼安并未见识过长公主的脾气,自然也没能料到她的突然发难。 车队停下来修整,涂幼安也藉机下来活动了一下酸软的四肢, 但刚伸了个懒腰便听见长公主的马车上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 接着便看见脸上挂着红痕的宫女垂着头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那日下旨后长公主身边的人便几乎都被清理了一番,虽然还不到血流成河的程度, 但也实实在在死了不少人,就连从小便伺候长公主的嬷嬷都被皇帝狠狠惩戒了一番。 那位嬷嬷倒也忠心, 便是如此也要拖着病躯一起前来,但除了那位嬷嬷外全部都是皇帝派来的新人, 长公主对这些人的态度自然也算不上多好。 虽然隔着远但涂幼安还是下意识往前走了几步, 谢无妄也正站在不远处与侍卫交谈, 在听见这道声音后他却依旧面不改色, 面色沉静地继续与侍卫交谈,那两名侍卫徘徊不安的视线也在谢无妄的冷静从容下化为乌有。 但在交谈完毕后谢无妄还是转了个身走到马车跟前, 也不知道他开口说了什么, 下一瞬便看见染着红甲的素手掀开帘子朝谢无妄的方向狠狠砸来一个杯子, 谢无妄虽然早就有准备,但毕竟伤势未愈不似从前那般灵活,到底还是没能完全避开,击中肩膀的那一下看着便疼。 涂幼安连忙提着裙子跑了过去,轻轻摸着被砸到的地方,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担忧:「疼不疼?」 「无事。」谢无妄摇了摇头,正想说些什么身侧马车上的窗帘便再度被人掀开。 涂幼安下意识抬头,正好与那双琥珀色的瞳孔对上,骤然对上的视线让涂幼安大脑一片空白。 按照年纪来算长公主与自己父母岁数差不了多少,但却因保养得当丝毫看不出年纪,皮肤白皙红唇浓烈,明媚娇艷的模样哪里能看得出是三十多岁的女子。 京中贵妇保养得益的不在少数,但只有长公主给人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 大概就是,她身上没有成为母亲后不由自主产生的稳重与成熟,始终带着少女的骄纵,可却又有些青涩少女不曾有的东西。 涂幼安一时也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动了动唇后也只是垂下头乖巧地打了个招呼。 虽然旁人不知,可她清楚这是谢无妄的亲生母亲,理论上来说便是自己的婆母,但这种关系又不似寻常人家那般可以自如相处,再加上长公主之前才派人刺杀自己的夫君…… 第100页 不过车上之人似乎完全不会想这么多,长公主居高临下地从扫视了一眼涂幼安,眉目间满是冷淡,可说出来的话却实在是有些出人意料。 「长得还行,倒是便宜了这小子。」 这是第一句。 「不过依旧不招人喜欢,一丘之貉罢了。」 这是第二句。 说完这两句话后长公主移开视线,神色淡然地瞥了眼将涂幼安护在身后的谢无妄,眼中露出几分讥讽,随后毫不客气地摔下帘子,语气里多了几分骄横:「休息这么久也差不多该走了吧,能不能早点赶到驿站啊,本宫可没那个兴趣陪你们这些小屁孩在外面露宿。」 没有想像中那种过分的刁难,涂幼安半天都没能反应过来来,谢无妄眸中也露出几分惊讶,似乎是没有想到长公主会这么平静,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低声让涂幼安回到车上准备出发。 涂幼安这才回过神,让人拿了伤药给那宫女后一步三回头地坐回车上,思绪也因为长公主不在预料之中的反应变得一团乱。 今天早上长公主似乎还因为不满意宫人服侍砸了不少东西,涂幼安本来以为迎接自己的态度也应该是如此才对。 却没想到刚到驿站便得到了更让人震惊的消息。 「长公主殿下让我去她屋中闲聊几句?」涂幼安神情中满是疑惑,见前来的宫女认真地点了点头后更是摸不清这是个什么路数。 半夏早就在听见这句话后便使了个眼色让白芷去给谢无妄报信,却没想到涂幼安点了点头后十分爽快地开口:「好吧,那我们现在就去吧。」 长公主正坐在妆檯前仔细端详着自己的容貌,见涂幼安进来后便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开口道:「无关紧要的人都出去。」 半夏有些犹豫,但见涂幼安点头后还是抿着唇走了出去,站在门口留意着屋内的动静。 屋内只有二人,可长公主却依旧没有说话,她不停整理着自己发髻间的头饰,是不是便调整一下耳坠的位置,不断重复的动作让涂幼安想起了话本子里描述的那些极其在乎容貌的画皮妖。 「本宫好看吗?」长公主依旧不曾回头,但却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 涂幼安一时也不知道哪种回答才是最合适的,最后还是点了点头称赞道:「长公主殿下自然是好看的。」 「是吗?」长公主终于停下了不断整理妆容的动作,放下手中铜镜转头看向涂幼安,语气平静地问道,「本宫听说那日是你和丞相两个人逼迫兄长降罪于本宫的,是这样吗?」 本以为会看见对方诚惶诚恐地道歉,又或是心虚地辩解并不是自己所为,却没想到涂幼安面色不改地点了点头:「回殿下,是我所做。」 长公主愣了一下,下一瞬便冷笑出声:「那本宫走到这一步倒还真要感谢你了。」 涂幼安笑了下:「殿下倒也不必如此客气。」 「涂姑娘,谢无妄恐怕现在都没有和你说过自己的身世吧。」长公主似乎并没有被她的话气道,转了个话题后继续道,「你就不好奇吗?」 「好奇啊,可他不愿意说我能有什么办法。」涂幼安嘆了口气,十分自然地坐在椅子上,语气里满是真挚,「不知道殿下也没有兴趣同我说说子晏的事情?」 涂幼安本想多说两句,但又害怕刺激到对方便压了下来,长公主幽幽地看了涂幼安半天,过了片刻长公主起身向这边走来,漫不经心地开口问道:「那你想知道什么呢?是想问我与谢无妄是什么关系,还是想问我为什么要杀他?」 只是还不等涂幼安说话长公主便继续道:「我记得涂姑娘也是高门大户出来的千金小姐,也不知为何会突然看上谢无妄这个人,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突然绑在一起,想必是出了什么事情不得不成亲吧。」 涂幼安心下一紧,呼吸也错乱了一拍,就在此刻长公主一把上前掐住涂幼安的肩膀,声音压得极低,琥珀般的双眸里满是偏执,像无常索命般压着让她动弹不得:「那我要是告诉你,你所嫁之人是一位身份卑微血统杂乱的奸.生子,你还能像现在这般毫无芥蒂地与他相处吗?」 耳边传来了敲门声,但两个人都无暇顾及。 见涂幼安面色发白后长公主勾唇一笑,抬起手抚摸着涂幼安的面颊,声音似乎变得柔和了几分:「我没记错的话涂姑娘幼时应当在是在漠北长大的吧,那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蛮夷之人是如何对待我们大梁子民的。」 「你的丈夫,体内留着蛮夷之人的血脉,是我被强.奸后才生下的孩子。」长公主的手移到涂幼安的脖颈处,染着红甲的双手如同白蛇一般缠绕在她的脖颈之上,涂幼安眸光微闪,十分配合地挣扎起来,长公主的情绪也因为她的挣扎开始波动,「你作为定国公的女儿,作为我大梁的子民,怎么能甜甜蜜蜜地和这种人厮守一生呢?」 长公主猛地一下收紧力度,眸中带着毫不掩饰的癫狂,声音也骤然尖利起来:「你居然为了救这种人将我害到如此地步!你应该和他一起去死!你才是我们大梁的耻辱!你这个叛徒!」 下一瞬门就被谢无妄一脚踹开,涂幼安借着这个机会猛地一下推开长公主向后躲去,谢无妄立刻上前将涂幼安护在身后,他神情凝重地看向倒在地上的长公主,接着便听见涂幼安猛烈地咳嗽起来。 第101页 他连忙转身去拍涂幼安的后背,在看清脖子上那圈红痕后瞳孔一缩,还未开口便听见对方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真的是这样吗。」 「既然他是殿下被强迫后生下的孩子,那殿下为何不在孕期将这个孩子打掉?真的是因为环境所迫做不到吗?」因为咳嗽涂幼安眼眶微微泛红,她直起身子看向长公主,「走之前我父亲与我说,当年在漠北时陛下曾在身边养过一位女子,他并未撞见过却也知道那阵子安胎的药如流水一般送入府中。」 「若是真的想要打掉,何必还用药物苦苦维护。」涂幼安一双黑眸直直地看向长公主,眸中冷静甚至让长公主下意识别开视线,「您说对吗?长公主殿下?」 第五十二章 「还疼吗?」 谢无妄小心翼翼地将药膏涂抹在涂幼安脖颈上那一圈红色的印记上, 两个人刚沐浴完,身上还带着未曾散去的热气,又因着过近的距离逐渐缠绕在一起。谢无妄用指腹轻轻抹开药膏, 看着有些瘆人的指印下意识吹了一下,在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连忙站直身体, 借着收拾药品的理由背过身不去看身旁之人。 涂幼安注意到了谢无妄的不对劲,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躺回床上懒洋洋地开口:「虽然这印子看着有些恐怖但其实不怎么疼的, 说实话长公主没怎么用劲。」 不过长公主突然发疯的模样确实有些骇人,感觉就像鬼怪故事中骤然脱下人皮的画皮妖一般可怖。 脸还是那张脸, 但却狰狞扭曲满布仇恨,一瞬间爆发的激烈情绪很难让人不觉得是有癔症。 听见回话后的谢无妄动作一顿,他转身看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涂幼安, 犹豫了一番后还是问道:「你去见她怎么不等我一起, 或者提前告知我一下也行,你也知道长公主她状况一向不太稳定, 若是出了什么事……」说完后谢无妄又连忙补充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我只是——」 「你原本是打算等夏狩结束后带我去见长公主的吧。」涂幼安边晃着自己的腿边锤了锤有些酸软的腿根,「但是出了这个事情你好像又没有这个打算了, 所以要是被你知道的话保不准你会要拦着不让我见长公主。」 毕竟对谢无妄来说, 长公主确实是个让人心情很复杂的人, 而且有些话他自己说不出口, 但旁人可未必说不出口。 「我是掐着时间去的,况且这么多人都看着长公主, 想来门外那些侍卫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我出事见死不救的, 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说完这一大段话涂幼安歪着头看向谢无妄, 扬唇笑了笑,唇边的梨涡也露了出来,乌亮的黑眸中也满是认真:「无论是你自己亲口告诉我,还是别人告诉我其实都不是最要紧的,我只是想要再了解你一点。」 「无论是不堪也好还是错误也罢,我都想知道。」 谢无妄愣了下,眼底映照着不断闪动的烛火,他动了动唇可却什么也没有说,摩挲着手中的药瓶半天都不曾开口。 见谢无妄不说话涂幼安斟酌了下,道:「要是让你不开心的话,我向你道歉。」 「我应该提前和你商量一下再行事的,对不起。」 「你不必道歉,我没有不开心,我只是……」谢无妄皱了下眉,似乎是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情绪,在沉默了片刻后才终于开口,「我只是不知道要怎么和你谈论自己的身世,有些事情无论怎么争辩都已是既定的事实,再辩解也都是错。」 「哪里错了?」涂幼安一脸奇怪地追问。 谢无妄被噎了一下,神色纠结地回道:「毕竟我的出身是不可争议的事实,而且——」 涂幼安没让他说下去,反问道:「你有异族血统这还用得着说吗,光看眼睛也能得知一二啦。」说完这句话她笑了下接着道,「当年之事我们无法得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也没有资格对长公主的平生经历指指点点,也没有那个资格向一个或许是受害者的人讨要公道,但我觉得其中有些事情未必真的如同他们所说那般。」 反正她对皇家之人所说之话全部都是半信半疑,毕竟有些时候对于皇室而言声誉远远大于一切。 「而且方才我问长公主的那些问题,长公主可是一个都没有回答呢。」涂幼安嘆了口气,翻过身撑着下巴趴在床上,「被掐的人还在这儿活蹦乱跳,动手的人倒是先一步晕了过去,倒是找了个好时机。」 难怪明镜司的侍卫们都觉得长公主性格怪异极其不好伺候,这说晕就晕的本事倒也不是谁都能轻易掌握。 谢无妄将那几个药瓶子收拾好走到床边,拿起帕子将涂幼安扶起帮她擦拭未干的长发,动作耐心又轻柔,没一会儿涂幼安便已经开始昏昏欲睡,就在这时谢无妄突然道:「那你现在知道了,是不是很讨厌我……」 「大梁多年战乱未平都是因着蛮夷戎狄之故,定国公在外征战多年想来要比所有人都清楚异族之人是如何残害大梁百姓的。」谢无妄停下手中动作,吸了口气道,「更何况母亲、长公主她还是被……」 「像我这样的人,生下来就是带着罪的。」 谢无妄说到这里便不再多言,涂幼安也一瞬间便清醒过来,她并未立刻回复,在思考了许久后沉声道:「说实话你这个逻辑好像没有什么问题,但人生这种事情谁能说得准,为何非要将自己框定在一个架构里呢?」 第102页 「非要说的话,那先皇也逃不了责任吧。」涂幼安放低了声音,但神情中的郑重却没减少半分,「先皇登基后贪图享乐,不管百姓死活,也不肯听从臣子们的劝诫,甚至还下旨砍杀了谏言的丞相,他将国库积蓄全部拿去为自己所用,导致粮草迟迟无法送至前线,兵力匮乏人心不足,这种情况下自然会被他人趁虚而入。」 涂幼安躺在谢无妄腿上,抬手用手指缠绕着谢无妄垂在胸前的长发,像狸奴揪着毛线团玩弄一般认真:「你生在大梁,长在大梁,自然是我们大梁的子民。」 「再说了,你不过是有着异族之人的半分血脉,既没有残害他人,也没有虐待他族百姓,何必将自己和那些畜生放在同一个位置上。」涂幼安看向谢无妄,珍而重之地开口,「所以我不会讨厌你,也不会因为这些事情疏远你。」 至于谢无妄到底是不是长公主被强迫后生下的孩子涂幼安还是不敢完全确定,不说别的,只看皇帝与长公主的态度就能看出一二。 她也设想过长公主被人俘虏到蛮夷之地囚禁起来的情况,若是这种情况那可能就是不得不生下孩子,可既然被救出来了为什么还要留着一个堪称为皇家「耻辱」的孩子呢? 便是长公主因为母亲的身份捨不得杀掉自己的孩子,可陛下不是那种拎不清轻重的人,他当时军功赫赫圣眷正浓,为了能顺利得到太子之位不可能让谢无妄活下来才是,这种事情一旦被曝光开来百害而无一利啊。 不过这事儿瞒的还真是紧,便是当年几乎与陛下形影不离的父亲都不知道多少,恐怕当年知晓这个事情的人都死光了。 没有人说话屋内便一下子安静下来,涂幼安看了眼谢无妄,忍不住在心底嘆了口气:也就是谢无妄当局者迷,便是曾经想过这些可能但也被打压的不敢多想半分,甚至还将责任尽数揽在自己身上。 驿站也逐渐安静下来,屋外只余此起彼伏的蝉鸣声。 积攒了一天的疲乏也再度席捲而来,涂幼安的胡思乱想很快便被睡意代替,没过一会儿她便歪着头睡了过去,谢无妄也从自己的思绪中挣扎出来,看着靠在自己小腹上沉沉睡去的人无奈地嘆了口气。 谢无妄刚起身将涂幼安抱进被子里便听见屋外传来节奏明显的敲击声,他神色一凝,将涂幼安的脚塞进被子里后转身开门走了出去。 曹光正站在走廊内,见谢无妄出来连忙示意他进自己的屋子。 「出什么事了?」谢无妄神情凝重。 方才那段敲击声只有甲级任务才会出现,除非要紧事一般不会轻易使用。 曹光并未立刻回答,他站在门口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圈,将房门关上后才露出几分慌张,快步走到桌前拿出竹筒内的纸条递了过去。 「肃王府内暗探已死,软禁期间暂时无法安插人手。」 谢无妄眉头紧皱:「怎么突然死了?」 曹光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难过:「我也不清楚,上面只说了这么多,可肃王都被软禁起来了,怎么还能在自己府中做出这么大的动静啊?」 谢无妄并未回复,他捏着那个纸条沉默不语,片刻后拿起笔撕开信纸回道:「既不能进便派人盯紧,任何风吹草动都不可放过。」 大概是觉得不够放心,末了还补充一句:「加强皇宫戒严,务必将此事告知于陛下。」 随后待笔墨晾干后谢无妄便将纸条塞入信鸽脚腕处的竹筒内,看着越飞越高的信鸽心下只觉不安。 曹光紧抿着唇,眸中似有水光闪动:「若是我没记错的话,那位在肃王府内的同僚应当还是我的同期。」 谢无妄转身看向他,嘆了口气道:「想哭就哭吧。」 说完这句话后身后便传来了水珠滴落在木板上的声音,谢无妄转头看向天边明月,嘴中喃喃道:「谁还没死过几个兄弟呢。」 纵使明镜司手握重权,可以他们的身份便是想要报仇都没有法子,利益往来下沉浮的棋子又有几个人会放在心上。 想到这里谢无妄眸色一凛。 陛下知道此事后应该会提前防备,眼下他不在京城也无法详尽调查,此刻也只能指望端王能够努力一把尽快将肃王彻底按死。 像肃王这种人,一次除不掉留着也都是祸害。 第五十三章 虽说那天争执过后长公主安分了不少, 这阵子不仅没有乱发脾气,甚至也不像从前那般喜怒无常。 但明日便是七月初七了! 不仅是七夕节,而且还是谢无妄的生辰! 连着多日都没有发火的长公主今日清晨果然又在大发雷霆, 连着摔了好几个杯子不说还闹着不肯离开驿站,谢无妄冷眼瞧着没有任何反应, 旁边站着的曹光害怕耽误时辰便偷偷请了涂幼安过来劝慰。 却没想到长公主在看见涂幼安后顿时啜泣起来,紧接着便捂着脸不情不愿地上了马车,连带着曹光看涂幼安的眼神都像在发光。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间接导致周围的侍卫宫女们看向涂幼安的眼神里都多了几分钦佩, 搞得涂幼安都有些不好意思。 毕竟她确实什么都没做。 不过长公主这番态度倒是让涂幼安更加觉得她是在心虚,只是眼下也实在是找不到什么机会好好调查此事, 更何况依着皇帝的手段,只怕这世上早已没有几个活人知道这个事情了。 第103页 毕竟当年在皇帝登基后长公主就好像变成了空气一般,在燕京城的存在感也越来越弱, 当年与长公主有关的传闻也都慢慢消失殆尽。 也就偶尔会听见一些有关当年的传闻, 但基本上听听也就过了,并没有多少人会将一个毫无存在感的长公主放在心上。 谢无妄最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次与长公主交锋导致自己受伤的缘故, 反正他最近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着涂幼安,就连她半夜醒来想要如厕都会下意识跟着前来——好在最后还是在涂幼安的强烈抗议下被制止了。 而且总是以为她睡熟便做一些自以为很隐蔽的小动作, 偏偏这人又不肯做到最后一步,搞得涂幼安连着几日都没能休息好。 半夏见涂幼安眯着眼睛快要睡着的模样忍不住开口道:「姑娘困了不如睡会儿, 左右还要再过几个时辰才能到苏城呢。」 小半个月的押送之旅总算要在今天落幕。 涂幼安也没立刻回复半夏, 只是悄咪咪地掀开帘子, 贴在缝隙处滴熘熘地打量着骑马跟在马车旁的谢无妄, 但在对方看过来前又连忙放下帘子,看向半夏清了清嗓子, 一本正经地回复道:「嗯, 那我稍微睡一会儿吧。」 其实她早就准备好了谢无妄的生辰礼, 可又顾忌着长公主的心情不敢大张旗鼓,找了好几个明镜司的人打听后又得知谢无妄往年从来不过生辰,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将这份礼物送出去。 毕竟对谢无妄来说,自己生辰可能并不算个多快乐的日子。 涂幼安闭上眼却又睡不着,脑子里一直在思考要如何给谢无妄送出礼物,没一会儿就察觉到帘子被人掀开,很快熟悉的白梅香气便钻进了鼻子里。 她也没多想,只当是谢无妄骑马累了上来休息,直到对方落座在榻边,掀开薄被握住自己的脚踝后才意识到不太对劲。 「……你在干什么?」 本想继续装睡的涂幼安被谢无妄不停摩挲脚踝的动作搞得直泛痒意,她头皮发麻下意识想要抽走,但下一瞬却被谢无妄再次拽了回去。 谢无妄听见声音后抬眸看了涂幼安一眼,虽然耳根依旧有些泛红但动作却比以往要直接许多。 他顺着脚踝往上滑去,握住小腿上丰腴的软肉后俯身压了下来,耐心地用唇舌描绘她的唇形,如同刷子般的长睫一下又一下地扫过涂幼安的皮肤,激得她不由自主地揪紧了谢无妄胸前的衣衫。 因着是在马车上谢无妄也没有闹得太过分,结束漫长又缠绵的吻后便将涂幼安一把捞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一只手搂着她的腰,另一只手则慢条斯理地帮怀中人整理有些凌乱的衣衫。 涂幼安好奇地看着自己脚踝上突然多出的金制细链,抬腿动了下后却听到了细弱却清脆的铃铛声。 「怎么突然给我带上这个。」涂幼安好奇地晃了晃脚,在听见叮铃铃的铃铛声后抬眸看向谢无妄。 谢无妄低头吻了吻涂幼安的眼尾,看似熟练其实最后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视线,看向脚腕处的金鍊问道:「没什么,你喜欢吗?」 这条金鍊被打造的极细,涂幼安本以为只是一根普通的金鍊,可被谢无妄这么一问便忍不住细细看去,这才发现这金鍊几乎是用如同丝线般的金丝编织而成,而坠着的那个铃铛上似乎还刻着祈福的经文。 「看起来好精緻啊。」涂幼安忍不住感慨,「你什么时候买的啊?」 这半个月他们两个人几乎算得上是形影不离,也不知道谢无妄什么时候派人去买了这么个物件。 「春分宫宴后的第二天。」谢无妄再次握住涂幼安的脚踝,伸出手指将那根脚链轻轻挑起后道,「那日提亲回去后便去首饰铺子找人定制了这条金鍊。」 「啊?」涂幼安愣了下,追问道,「那你怎么现在才送给我啊?」 因为他当时没想过要将眼前之人拽住,所以藏着阴暗心思的脚链也不敢送出去。 谢无妄并未回答涂幼安的问题,只是顺着心意抱着人躺回榻上,在脱了鞋子后轻松撩起一旁的薄被盖在两个人身上,从头至尾都没有松开涂幼安,一直将人紧紧拥在怀里。 「我有些累,陪我睡会儿好不好?」谢无妄含住涂幼安的耳垂,声音也因为压低带着些许磁性。 嘴上这么说,可行动却并非如此,谢无妄若即若离的拉扯实在是让人不上不下,勾的涂幼安眼尾泛红十分主动地去吻他的喉结,手也不由自主地顺着扯开的领口滑了进去。 在触碰到刚刚癒合不久的那道伤口后涂幼安猛地惊醒,气喘吁吁地将人推开后连忙道:「你身体刚好,还不行……」 「可以的。」谢无妄直勾勾地看向涂幼安,将人压在身下,眸中满是认真,「我问过御医了,已经可以了。」 这种事情为什么还要特地去问御医啊! 涂幼安摸了下自己泛烫的耳尖,摸着埋在自己颈窝处的脑袋挣扎道:「可现在是在马车上,我不想在这里……」 就算她一向是个脸皮再厚不过的姑娘,但也还没开放到能接受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房中事的地步。 直白的拒绝果然让谢无妄立刻停下动作,他抬起头看向涂幼安,脸上甚至还带着几分歉意:「抱歉,是我思虑不周。」随后便恢复了相拥的姿势,轻拍着涂幼安的后背道,「那就睡觉吧,我陪你。」 第104页 被这么一搅和涂幼安彻底忘记了自己之前纠结的送礼之事,稀里糊涂地就在谢无妄的哄拍下睡了过去。 马车的晃动让涂幼安脚腕处的金铃不断发出碰响,虽然与常人而言可以轻易忽略,可对谢无妄来说却一声比一声清晰,这一个月所梦到过的场景逐渐与这铃声叠加在一起。 春分宫宴那个晚上的所有画面都依然历历在目,平日里因着公务在风月场所抓人时听到的靡靡艷曲总是在那夜过后不停钻入脑海,这条金鍊是因着一时冲动才被制作出来的产物,可如今看来或许也是因祸得福。 自己本就是从污泥中爬出来的人,即便掩饰得再好也依旧会在细节末梢处流露出几分。 谢无妄紧了紧拥着涂幼安的力度,眸底也流露出几分不安。 如今的他再也不可能做到同从前一般将人推开,也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对方离自己而去,溺水的人不愿松开救命稻草的本能已经逐渐融入骨血。 若是被嫌弃,被讨厌,那他就算是摇尾乞怜俯首称臣也会将人留住。 这次队伍停靠的地方并非驿站,而是先停在长公主在苏城的宅邸,谢无妄并未将涂幼安喊醒,自己径直下了马车,看着站在门外的长公主行礼道:「长公主殿下,目的地已到。」 长公主看着客气疏离的谢无妄动了动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惜谢无妄并没有与她对视的想法,转身就带着人进院子开始安排接下来的事务,在安排完人将带来的东西安置好后便准备离开,长公主见他要走连忙向前走了两步,轻声道:「子晏,你要走了吗?」 谢无妄脚步顿了一下,虽然转过身来却始终垂着眸不曾抬头,声音也一如既往般沉静:「殿下可是有其他事情需要吩咐?」 「我……」长公主不知为何说不出话来。 从前谢无妄一直在自己身边未曾发觉,今日就要分别时才骤然惊觉当年襁褓中的婴孩如今已经长成了可以保护他人的青年。 他已经不是那个会祈求自己怜爱的孩童了。 周围的宫人们虽然垂着头默默做事,却也难免用余光好奇地打量着二人。 毕竟之前要死要活非要刺杀谢无妄的人是她,如今露出依依不捨的人还是她,前后不一的矛盾表现实在是让周围人有些疑惑。 站在一旁的嬷嬷见状连忙道:「这几日谢指挥为殿下奔波实在是辛苦,老身先在此谢过指挥使大人。」 「嬷嬷不必客气。」谢无妄语气平淡,「这都是在下应做之事。」 被叫醒的涂幼安也脚步匆匆地走进院内,看着站在一起的三人后快步走了过去,乖巧行礼道:「臣妇来迟,请长公主恕罪。」 长公主看向低眉顺眼的涂幼安,眸中情绪再度变得复杂起来,她闭了闭眸吐出一口气,压着燥意淡淡道:「无妨,本宫并不介意。」 嬷嬷见长公主纠结半天都说不出忍不住嘆了口气,随后笑着看向两人,柔声询问:「殿下觉得这些日子实在是给谢指挥添了不少麻烦,便想着明日请谢指挥吃顿饭,不知谢指挥是否有空呢?」 涂幼安愣了一下。 早上看起来还因为谢无妄生辰临近想不开的长公主这么快就想开了? 不过看长公主的态度确实有所软化,涂幼安便转头看向谢无妄。 本以为谢无妄会有所动容,却没想到谢无妄面色依旧冷淡,他终于抬眸看向长公主,十分客气地拒绝道:「不必了,殿下一路奔波还是多加休息才是,臣便不再多加叨扰了。」 说完这句话后谢无妄便牵住涂幼安的手拉着人离开院落,涂幼安回头时还能看见长公主瘦削的身影依旧立在原地不曾动过半分。 第五十四章 虽说留在公主府内的婢女护卫占了大多数, 可其他还要回京的随行人数依旧不少,苏城最大的驿站也因着人数过多实在是容纳不下,最后谢无妄也只能带着多出来的几人前往客栈休息。 「我先去看看客栈如何, 你在这儿吃些东西。」谢无妄先将涂幼安带到苏城最大的酒楼,「等我找好了再带你直接去住, 这样能少跑些路。」 涂幼安点了点头后便趴在窗户那边目送着谢无妄离开。 苏城风景名胜众多,城内客栈的数量也不在少数,但平日里出任务连破庙都能欣然接受的人今夜看起来却格外刁钻挑剔, 对着装潢不错的客栈挑肥拣瘦,连着看了七家客栈似乎都没有一个能让谢无妄满意。 「这家客栈也不行, 客房临近河道,如今正是夏夜恐怕夜晚蚊虫也多。」谢无妄看着窗外的河水皱了下眉,摇了摇头便准备离开。 跟在身后的曹光却疑惑地挠了挠头:「我倒是感觉这环境挺好的, 住这儿附近也都是小吃摊, 吃饭多方便啊。」 谢无妄脚步一顿偏头瞥了曹光一眼,淡淡道:「我不是在给你挑。」 说完这句话后谢无妄好像意识到什么, 转过身看向跟在自己身后的几个人道:「既如此,不如你们便住在第三家客栈那里吧, 那块离驿站和公主府都近,有什么事情也方便照应, 住宿金额之后报给我就是。」 曹光却依旧没反应过来:「啊?谢指挥不和我们一起住吗?」 身后的另一个青年哭笑不得地用胳膊肘怼了下曹光的胸膛:「行啦行啦, 谢指挥都这么说了我们就去那边住着吧。」见谢无妄离开后青年忍不住骂道:「你这个呆子!如今谢指挥成亲了肯定是要和自家娘子住一块的啊!」 第105页 「就是!」另一名青年接过话道, 「要是换成我的话, 我也不稀罕和你们这些大老爷们呆一块儿,没劲得很!」 曹光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几个人便说说笑笑地往谢无妄指定的客栈处走去。 孤身一人的谢无妄效率变得更高, 连着看了三四家客栈后最后还是选择了城内最大的那家客栈。 虽然因为临街有些吵闹, 但各方面条件都是最佳,住在这里应当是最好的。 谢无妄定下房间后便马不停蹄地往酒楼的方向赶去,却没想到待他进了厢房才陆陆续续开始上菜。 「怎么现在才吃?」谢无妄忍不住皱了下眉。 涂幼安软着声音道:「在等你嘛,想和你一起吃饭。」 谢无妄的神情这才舒展了几分,可语气中还是藏着几分不满:「你肠胃一向不好,下次不要等我一起了,饿了便早些吃饭,若是胃疼就得不偿失了。」 难得从谢无妄口中听到这种话涂幼安觉得有些新鲜,随后揪了揪谢无妄的衣角道:「我知道啦,以后不会啦。」 清甜软糯的声音听起来黏黏糊糊的,任谁听都忍不住心软几分,谢无妄亦是如此。 他红着耳根抿了下唇,在对上涂幼安湿漉漉的眼神后连忙避开,有些不太自在地「嗯」了一声落座在涂幼安身旁。 苏城天黑的早,一行人饭还没有吃完饭窗外便已然天色昏暗,但或许是因着明日便是七夕,街上的行人依旧很多,而本该明日才摆出来的花灯今日便已经有不少摊贩出来贩卖,挂在木架上照的街上流光溢彩。 大梁南北文化风俗颇有不同,待吃完饭后涂幼安便十分好奇地拉着谢无妄在街上闲逛。 粉墙黛瓦,流水潺潺。 是与北方截然不同的景色。 生在漠北长在燕京的涂幼安还是第一次接触江南,往日只能在画中看到的景象如今却化为实景,看得涂幼安流连忘返心旷神怡。 谢无妄倒是对周围的景象没什么感觉,但也十分有耐心地护着涂幼安在街上闲逛,偶尔撞见明镜司的下属一个眼神瞪过去那些人便不再多看。 在某个摊子前停下脚步时谢无妄立刻捕捉到背后打量的视线,猛地转过头时却没有看见一个可疑人物,但在他转身后那道视线便再度出现。 谢无妄再次回头看去,可却依旧没能找到视线的主人,那道视线并无恶意,可却十分锋利让他不由自主地生出些警惕。 涂幼安见谢无妄频频回头也扒住他的肩膀踮起脚尖回头张望起来:「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谢无妄收回视线,在看向涂幼安时锋利的神情已经柔和了几分,他注意到涂幼安手里握着的木簪,瞭然道,「这簪子多少钱,我买了。」 「诶——」涂幼安连忙制止谢无妄掏钱的动作,轻声道,「我就是看看没说要买!」 谢无妄似乎有些不太理解,直白道:「喜欢就买,府里不差这点钱。」 涂幼安还想解释但谢无妄却已经拿出银钱买下那根卖得颇贵的木簪,她看着笑得牙齿都露出的老闆有些无奈,待走远后才道:「今日卖的东西都比平时要贵一些,我就是问问市价而已,指不定人家老闆怎么笑话我们两个冤大头真好骗呢。」 那道视线再次出现,这一次谢无妄并没有回头,他不动声色地将涂幼安圈在怀里,附在涂幼安耳边道:「无妨,只要你喜欢,便是当个冤大头也没有关系。」 没想到谢无妄会在大街上做出这个动作,扑在脸庞的热气让涂幼安一时有些脸热,她面色微红地将谢无妄一把推开,嘟囔着抬脚离开:「……随便你吧,反正我说不过你。」 在感受到那道视线再次消失后谢无妄这才追上涂幼安的脚步,牵住她的手混入人群之中,避开视线进了之前预订好的客栈。 半夏与白芷住在同一层,或许是因着谢无妄陪在涂幼安身边吗,她们两个人倒也没有过于担忧,十分爽快地告辞离去。 谢无妄对于出行之事十分熟练,将小二唤上来烧水后便让涂幼安先去,却没想到涂幼安摇了摇头道:「你先去洗吧,我想先休息一下。」 本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谢无妄自然也没有多想,点了点头后便径直进了屏风后的浴盆,涂幼安听见水声后终于松了口气,将一直藏在怀中的东西拿出来放在木盒里,随后塞到枕头下面,过了片刻后似乎又觉得不太合适,一把掀开被子塞到最下面,最后将被褥铺平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在做完这些后屋内的水声似乎在此刻被无限放大,涂幼安垂着眸思索了片刻,想到白日里在马车中的擦枪走火后呼出一口气,做了个大胆的决定。 似乎是听到了脚步声,屏风后的水声突然便消失得一干二净。 涂幼安站在浴盆前,红着耳根看向谢无妄,鼓起勇气道:「我、我和你一起……」 最后那个字她到底还是没有勇气说出口,两个人对视时涌出的羞耻感也席捲而来占据了思绪,涂幼安顿觉丢脸,想要转身离开时手腕被人一把拽住,还没反应过来外衣已然飘飞落在地板之上,下一瞬就被谢无妄拽进浴盆。 溅起的水花落在地上,谢无妄护着涂幼安不曾让人呛到水,但涂幼安还是被吓了一跳,正要说话便被封住双唇,被热水浸湿的里衣紧紧贴在身上,几乎没有任何阻挡的作用。 第106页 谢无妄喘息着拢住涂幼安的腰身,一点一点收紧力度,原本舒缓的吻也变得逐渐猛烈起来,涂幼安攀着谢无妄的肩膀,将自己的脸埋在谢无妄的颈窝处,喉咙中时不时便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 没过一会儿涂幼安眸中便已聚起一团水雾,眼睫上挂着不知是水珠还是泪珠的水滴,眼尾处的殷红好似胭脂被晕染开来一般,看得谢无妄眸色暗沉,声音也变得越发低哑,听的人耳朵只泛痒意。 「绥绥……绥绥……」 翻涌的水波不断从木桶中溅落,如同丝绸般的墨发垂入水中交缠在一起,缱绻缠绵的样子让人无法分清究竟是谁的乌发。 月上枝头,街上的喧嚣早已散去,耳边只余蝉鸣的嗡鸣声,屋内在过了许久终于安静下来,借着月光甚至能看见浴盆旁的水渍一路蔓延到桌旁,尔后又出现在床边,滴滴答答地几乎落满了全屋。 谢无妄垂头吻去涂幼安眼尾的泪珠,听见身下人阖着眸发出呜呜咽咽的嘤咛声时忍不住轻笑一声,他拿起旁边干燥的帕子为几乎快要睡着的涂幼安擦拭半干的头发,随后又拿出一套干净的里衣为涂幼安仔细穿上。 虽然脸上并无笑容可却能从谢无妄舒展的眉眼中看出他此刻心情极好,将自己收拾好后谢无妄简单地清理了一下屋内的水渍,待整理好一切后这才心满意足地躺回床上将涂幼安拥入怀中,指尖不停地摩挲着心上人的后脑。 不重不轻的按摩让涂幼安觉得十分舒服,眯着眼睛将自己又往谢无妄怀里靠近几分,每次快要睡着时又猛地惊醒,谢无妄见她如此有些奇怪,轻声道:「累了还不睡?」 涂幼安没有回覆只是哼哼了两声以示回应,她将自己整个人都埋在谢无妄怀里,墨黑色的发丝也因着她的动作再次与谢无妄的发丝交叠在一起。 待时间差不多涂幼安终于睁开眼睛,抬头看向眼神清明的谢无妄,翻过身坐起来将藏在角落深处的木盒拿了出来,她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将盒子递到谢无妄跟前,轻声道:「子晏,生辰快乐。」 谢无妄愣了一瞬,坐起身后呆呆地接过那个木盒,打开后才发现木盒中装着的一枚白玉所制的平安扣,他拿起那枚平安扣,这才注意到上面似乎还刻着祈求平安的经文——与自己送给涂幼安的那个金铃上的如出一辙。 涂幼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她清了下嗓子道:「平安扣不是我做的,但是这红绳可是我亲手编的。」 云栖观的道长说至亲之人所编织的红绳更有诚意,所以涂幼安便趁着谢无妄养伤时避开他编织了这条红绳。 说完这句话后涂幼安移了移位置,让自己和谢无妄面对面地坐在一起,柔声询问:「嗯……我帮你戴上吧?」 谢无妄紧抿着唇,有些紧张地点了点头。 涂幼安见他应允立刻扬起唇角,拿起红绳与谢无妄靠近,双臂穿过谢无妄的脖颈将红绳牢牢系在脖子上,但做完这一切她却没有离开,反而十指交叉搂住谢无妄,抬起头与之四目相对,眸中情意丝丝缕缕钻入谢无妄心中。 「都说玉器会保护主人,想来你之前那枚平安扣之所以碎裂也是因着如此。」涂幼安说得理直气壮,「我运气一向很好,送给你的玉佩一定比之前那枚还有用!」 月色下的黑眸熠熠生辉,涂幼安的梨涡似乎盛着蜜糖,甜的谢无妄心口又酸又胀。 下一瞬说出的话语消失在相碰在一起的唇齿间。 「谢子晏,希望你岁岁平安,万事胜意。」 作者有话说: 没有脖子以下!审核我这都是脖子以上的清水啊!!! 第五十五章 窗外已然天光大亮, 街上也逐渐变得喧嚣吵闹,时不时便能听见摊贩的吆喝声,只是这番动静依旧没能让床上躺着的二人产生起床的想法。 其实早在屋外鸟鸣声响起时谢无妄便已然清醒过来, 不过身旁之人还在熟睡,且因着睡姿不够老实让柔顺的青丝糊了一脸, 谢无妄用手指轻柔地拨开发丝,看着对方不满地哼哼了两声后心口更是软烂成泥,俯身吻了吻对方的唇瓣后起身走到房门口将准备敲门的小二拦在门外。 临走之前皇帝曾暗示谢无妄可以在江南多待几日, 明里暗里都让他在那边散散心游玩几天,虽说谢无妄并未想过要在这边逗留太久, 但因着七夕的缘故倒也没有准备即日启程。 偷得浮生半日闲,能与心上人不受任何人叨扰的温存日子也是极为少见。1 尔后谢无妄又转悠着将准备过来服侍涂幼安的白芷与半夏打发着出去逛街,并嘱託她们二人将今日休沐的消息告知于明镜司其他人。 待确保所有可能会打扰两个人相处的意外都被解决后谢无妄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到房间, 他脱掉外衣再度躺回床上, 床上熟睡之人对这番动作更是毫无察觉。 昨天晚上闹得狠了些,虽说这种事情按理来说应当是出力的人更累一些, 奈何涂幼安一向懒散不爱动弹,体力自然是远远比不上常年习武的谢无妄, 只能任由自己浮浮沉沉昏睡过去。 谢无妄将人轻轻拥入怀中,满足地喟嘆一声后又吻了吻发顶, 指腹不停地摩挲着涂幼安的后颈, 另一只手则动作轻柔地揉搓着腰间, 试图为对方缓解一下酸痛之意。 涂幼安身上穿得还是谢无妄的里衣, 衣服太大导致领口总是敞开,虽说昨夜留下的痕迹都已消散不少, 可还是能看见几处因为用力过度依旧红肿青紫的斑驳。 第107页 这些痕迹在如同羊脂玉一般莹洁光润的肌肤上看着格外刺眼, 谢无妄心下有些愧疚, 可又因着这些标记是自己所留而心潮澎湃,连带着呼吸都变得粗重了几分。 不过他这次什么也没做,只是享受着难得清闲的缠绵时光。 昨天晚上实在是累得狠,涂幼安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终于缓缓睁开眼睛,她意识还不太清醒,迷迷瞪瞪地看着谢无妄清晰的下颌,过了好半天才发现自己腰间正被人不轻不重地缓缓按压着,原本酸痛不已的地方似乎也因这按压缓解了不少。 「还难受吗?」谢无妄的声音温柔得近乎可以滴出水。 涂幼安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脸上的表情依旧有些懵然,谢无妄对上那双湿漉漉的杏眸后心下泛痒,下一瞬便顺着自己心意垂头吻了吻眼尾。 「要是还困的话就再睡一会儿。」 谢无妄倒水说得理直气壮,可涂幼安却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待睡意终于散去后抿着唇推了推身旁之人,语气里带着小小的埋怨:「你怎么都不喊我,都这么迟了……」 谢无妄哑然失笑:「左右今天无事,便是想再多睡一会儿也没有关系。」 「谁说无事啦!」涂幼安嘟嘟囔囔地揉了下眼睛,「今天是你生辰,我本来还计划着和你出去游玩一番呢。」 早在前几日她便想好今日要去苏城哪些地方游玩,奈何千算万算没能想到昨天晚上闹了近乎一夜,更没有想到身旁之人任由自己昏睡了一上午。 「我倒是觉得我已经收到此生最好的生辰礼了。」谢无妄摩挲着涂幼安锁骨处的痕迹,眸色微沉,意有所指。 涂幼安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人话语间的暗示,红着耳一脸惊奇地看着谢无妄,恼羞成怒地锤了下对方:「谢子晏!你学坏了!」 快把曾经那个和自己对视都会脸红的人还回来! 涂幼安只顾着害羞和气愤,完全没有注意到在说完那句话后谢无妄的耳根的红晕逐渐晕染开来。 故作镇定的谢无妄侧过身,将手肘支在枕头上撑着侧脸注视着又打了个呵欠的涂幼安,柔声问道:「饿不饿?」 涂幼安摸了摸小腹,有些奇怪地摇了摇头:「好像不怎么饿?」 明明昨天晚上消耗了不少体力。 听见这话初经风月的谢无妄再次蠢蠢欲动起来,贴过去将脑袋埋进涂幼安脖颈之间,一边嗅着与自己一样的冷香一边用犬牙磨蹭着肌肤,激得涂幼安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可以吗?」谢无妄搂着涂幼安的后背,另一只手在锁骨下方不断揉捏,面庞也跟着往下移去,埋在其中喟嘆道,「好软……」 「现在是白天……」涂幼安实在是没能想到会是这种发展,她试着推开谢无妄,奈何对方收紧了力度根本推不开,这下声音里也多了几分紧张,「子晏,要不我们还是先吃饭吧……」 谢无妄终于抬头看向涂幼安,含着水意的绿眸看起来格外委屈:「真的不可以吗?」 「我……」拒绝的话在对上这道视线后便再也说不出口,尤其是在想到今日还是谢无妄的生辰更是不知道要如何推拒。 一瞬间的犹豫和心软被谢无妄毫不犹豫地捕捉到,他轻笑一声后立刻得寸进尺,用带着薄茧的掌心在细腻的肌肤上缓缓滑过,听到身下之人逐渐急促的呼吸后便不再等待。 熟悉的饱胀感再度席捲而来,带着若隐若现的痒意顺着尾椎骨一点一点攀爬上来,眼前是谢无妄不断起伏的肩膀,耳边是若隐若现的铃声。 先前那点儿睡意消失的无影无踪,涂幼安生平第一次被人用这种方式叫着起床。 * 待两个人沐浴完去吃饭时才发现早已过了午时,涂幼安一边愤愤不平地嚼着嘴里的叉烧一边恶狠狠地瞪了谢无妄一眼。 刚才小二看他们两个人的眼神里都带着暧昧,虽说后面被谢无妄的眼神吓得老老实实,而且她也没有觉得太过难受,但还是忍不住朝谢无妄撒气。 自知理亏的谢无妄不敢有任何怨言,他一边为涂幼安倒水一边为她夹菜,认真服侍的模样比半夏和白芷还要仔细许多。 原本的计划被彻底搁置,但好在今日七夕街上早就摆出了各式各样的摊贩倒也不算无聊,二人不过是去苏城城外的庙里祈了个福,没想到再次回到城里时已然看见了落日余晖。 橘色的夕阳映照在白墙之上,河水中的鲤鱼也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辉。 谢无妄牵着涂幼安的手在街上闲逛,他对周围的摊贩丝毫不感兴趣,满心满眼都只是在揉搓着对方柔弱无骨般的素手,偶尔碰见手下也依旧面不改色,几个小伙子在对视一眼后老老实实地向前打了招呼。 曹光的视线从两人交握的手掌离开,看着谢无妄道:「谢指挥,长公主今日清晨又派人来了……」 本来那位嬷嬷是准备直接去找谢无妄的,但她到了驿站后才知道谢无妄不在,只是谁也不知道谢无妄究竟住在哪间客栈,思来想去后嬷嬷还是托他们将消息带过来。 谢无妄愣了一下,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她说什么?」 「嗯……其实也没说什么,就是想请您去长公主府吃顿饭。」 曹光觉得这件事情实在是不可理喻。 先前几度派人刺杀谢指挥,如今又三番两次地来请谢指挥吃饭,他合理怀疑饭里下了毒。 第108页 「我觉得安全起见还是不要去了吧。」曹光本不想说出来,但还是没能忍住,「万一下毒或者又安排人刺杀怎么办……」 他声音越来越小,而谢无妄也始终不发一言。 涂幼安见状便捏了捏谢无妄的手指,歪着头问道:「既然不想去那就不去,你要是想去的话我陪你一起啊。」 谢无妄回眸看向涂幼安,片刻后笑了下,不过下一瞬便板起脸看向曹光,呼出一口气道:「你派人去公主府说一声,就说我今夜有事去不了。」 没想到有生之年能看见谢指挥露出笑容,曹光精神有些恍惚,身后的几人看起来也被吓得不轻,待回过神后连忙应下结伴而去,走远后还能看见几个人脑袋凑在一起叽叽喳喳的模样。 「他们肯定是在说『哇!没想到能看见冷面阎王露出笑容!』这种话。」涂幼安一本正经地评价道。 谢无妄听着她故作惊讶的语气觉得有些好笑,但还未开口便再次感受到熟悉的视线。 与昨天那道视线给人的感觉一模一样。 真是奇怪。 谢无妄皱了下眉。 按理来说这苏城之内不应该有人认识他们,便是知道身份也只当是押送长公主的护卫而已,到底是什么人一直在暗中打量他们。 不过这次涂幼安似乎也察觉到了那道视线,她顺着某个方向看了过去,但依旧什么都没有看到。 「是有人在看我们吗?」 谢无妄摇了摇头:「不确定,但应该没有什么恶意。」 就在这时旁边的馄饨铺上站起来一个人。 头上戴着竹编的斗笠,手中拿着一把横刀,马尾般的长发高高束起,普普通通的劲装也掩盖不了身上的气场。 见那人往这边走来后谢无妄顿时警惕起来,却没注意到涂幼安脸色愈发明显的惊恐之意,声音也像从喉咙中挤出一般含糊不清:「师、师——」 那人走到他们二人跟前站定,看着结结巴巴面色苍白的涂幼安抬眸看了过去,声音里含着明显的笑意:「我昨天还以为是我看错了,没想到真的是你。」 「绥绥,你怎么如今变成球了?」 作者有话说: 1出自唐代李涉的《题鹤林寺僧舍》 今天也是清水的一天!审核不要卡我qaq 顺便一提我个人对怀孕生子的剧情不是特别感兴趣,所以正文里是绝对不会写的,但是保不准可能番外会补,给雷这点的读者们提前避雷。 第五十六章 死去多年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 任谁都会觉得这是在做梦。 涂幼安过了好半天依旧没能完全接受眼前发生的事情,目光也一直紧紧放在鹿川身上不曾离开过一刻,似乎要把眼前之人盯出一个洞才肯罢休。 眼前的情况完全超出了涂幼安的认知范围, 她脑海中一片空白,动了动唇, 可喉咙却想被堵住一般始终无法发出声音。 不过眼前的情况似乎都在鹿川的预料范围之内,她神色如常,不动声色地瞥了眼神色警惕的谢无妄, 转头看过去,挑了下眉道:「哟, 这位该不会就是混世魔王沈宁馨的儿子吧。」 谢无妄如同被踩到尾巴的狼一般立刻炸起毛,他十分警惕地将涂幼安护在身后,眸中也多了几分锋利, 冷冰冰地挤出几个字:「你是谁?」 不仅敢直呼长公主的名讳, 而且一眼便看出自己的身份。 看来此人来头不小。 「师父……真的是你?」在沉默半天后涂幼安终于神色不安地问出这句话,「可你不是……」 剩下的话涂幼安没有说出口, 谢无妄在听见后隐隐约约也猜到了几分,眉头也皱了起来。 他倒是真的不知道涂幼安还有过这么一位师父。 鹿川也没正面回答涂幼安的问题, 只是道:「在这儿站着说话多累啊,我知道有家酒馆小菜味道不错, 我们去那边边吃边聊呗。」 说完后她便转身朝那家酒馆走去, 谢无妄也转头看向涂幼安, 见她同意后便跟上对方的步伐。 那家酒馆生意颇好, 一楼的大堂内没有一个空位,好在鹿川似乎与老闆娘熟识, 在闲聊几句后便熟练地领着两个人径直往二楼的包间走去, 待进了厢房她便摘下头上的斗笠丢在一旁, 甩了甩自己的马尾,看着神情略显侷促的涂幼安道:「别傻站着了,坐啊。」 鹿川动作娴熟地从桌下扯出凳子坐下,将袖子挽起来为几人倒酒,涂幼安也因为这个动作的动作看清了鹿川手臂上那道如同蜈蚣般狰狞长条疤痕。 看起来是旧伤,但却依旧清晰可见,想来当时伤得不轻。 「师父,这道疤……」涂幼安顿了一下,似乎是觉得刚重逢就说这种话不太合适,便闭嘴不再多问,可视线却一直在她的面庞和疤痕之间来回游移。 鹿川顺着涂幼安的视线看过去,看见那道疤后不怎么在意地开口道:「你说这个啊,也没什么,就是当年被你身旁这位郎君的亲娘和舅舅派人追杀时差点被砍断手时留下的伤口罢了。」 明明是极为凶险的经历,可鹿川云淡风轻的语气听起来好像只是在与他们讨论今日天气如何。 而且这短短一句话里包含的信息实在是太多,涂幼安虽然听明白了却依旧满头雾水:「被追杀?为什么会被追——」 「这家酒馆腌制的酸梅花生还挺好吃,要不要来一份儿尝一尝?」鹿川打断了涂幼安的话语,话音刚落满脸笑意的小二便打开门将菜谱递过来,鹿川翻了翻认真道,「这家的桂花蜜藕也不错,我记得你爱吃甜的,也来一份吧。」 第109页 外人在场,涂幼安也不好多问,只能咽下话语安静地点了点头,谢无妄与鹿川并不熟悉自然更是无话可说,但右手却总是不自觉地停留在刀柄上。 这般嘈杂的环境却依旧能听见脚步声,想来武功定然在自己之上——他方才也不过是隐隐约约听见几分而已。 没过一会儿鹿川便点完了菜,待小二关上门后脚步声逐渐远去她才淡淡道:「我打听了一下,燕京这一年也发生了不少事儿,你都嫁给这小子当夫人了,还猜不到是因为什么事情吗?」 大概是师父还活着的这个消息太有冲击力,涂幼安此刻大脑都变得迟缓起来,过了好半天才让自己冷静下来,她思索了片刻后小心翼翼地猜测道:「是因为子晏与长公主的关系吗?」 鹿川抬起酒杯,看了涂幼安一眼,又斜睨了谢无妄一眼,冷哼一声道:「不然还能因为什么,我当年可是站在屋子里亲眼看着这小子被生出来的。」 这话一出就连谢无妄都怔愣住,涂幼安更是越听越迷糊,心一横直接问道:「师父,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啊?」 谢无妄的眸中也多了几分紧张,两个人都屏住呼吸等待鹿川开口,奈何当事人却依旧满不在乎地拿着筷子吃着桌上的小菜,没过一会儿点好的菜便陆续被送了上来。 「客官,您点的菜都上齐了,若是还有需要的唤小的便是。」小二的语气里带着熟稔,看来确实是与鹿川格外熟悉。 鹿川笑着应好,从怀里掏出几枚铜板丢了过去,脸上的笑容在小二关上门离开的那一剎那便烟消云散,她抬起碗抿了口酒,晃着碗里的白酒淡淡道:「沈宁馨是怎么和你形容你的身世的?」 谢无妄一时没反应过来鹿川是在询问自己,被涂幼安拍了下手臂后才反应过来,沉默了一瞬后道:「我——」 只是他还没说完就见鹿川放下手中陶碗,冷笑道:「其实你不说我也能猜到几分,无非就是她装疯卖傻时来来回回反覆强调的那些话罢了。」说到这里鹿川笑着看向谢无妄,语气带着几分嘲讽,「她一定和你说——你是奸.生子,是她备受折磨后不得不生下的孩子,你是带着罪恶出生的。」 「是与不是?」 见两人都沉默下来鹿川瞭然地点了点头:「看来被我说中了。」 屋内一时寂静下来,只有鹿川一人格外自在地边吃菜边喝酒。 「绥绥,说起来你家这郎君叫什么啊?」过了片刻后鹿川看向涂幼安,眸中满是好奇。 不等涂幼安开口谢无妄便自己回道:「谢无妄。」 「哦,小谢啊。」鹿川摸了摸下巴,摇着头嘆了口气,「沈宁馨当年为了那个人要死要活,我还以为她一定会让你跟那人姓呢,看来她寻死觅活的爱情到最后也不过如此。」 涂幼安惊讶地张开嘴,她实在是没有想到师父会知道这么多内幕。 虽然打小便知道自家师父很是厉害,可今日相见却再次意识到对方那份难得一见的气魄。 鹿川自小在道观长大,十八岁那年靠着银钱打点男扮女装进了军营,本以为对方早已战死沙场,却没想到是在避开追杀后侥幸存活。 想到这里涂幼安突然替鹿川委屈起来。 当年那么多胜仗都是因着自家师父的足智多谋才能获得胜利,没想到陛下还真是丝毫不顾及当年情面。 而第一次接触鹿川的谢无妄更是头一回听到这些事情,这与往日里在皇帝与长公主身边听到的几乎完全不同,他一时难以相信,神情中不由自主露出几分怀疑。 「吃菜啊。」鹿川没理他,只是夹过一片蜜藕放入涂幼安碗中,态度间的亲昵格外明显,好似之间分别的那十年鸿沟完全不存在一般。 但也因着她态度始终落落大方,涂幼安先前的尴尬与不适也被疏解了不少,如同往日那般乖巧垂着头吃下师父夹给自己的菜。 鹿川看着涂幼安,眸中的欣慰与慈爱毫不掩饰:「你幼时瘦瘦小小的模样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没想到如今倒是圆润丰腴,我那日在街上看了好半天才认出是你。」 涂幼安听见这话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却没想到鹿川下一刻就变了脸色,肃着脸道:「本该死去的人突然出现在你面前,十年未见,你这般轻易便跟着我来这里吃饭,若是我早已不是你当年认识的那个人,此刻你们俩或许早就没命了。」 鹿川的语气很凶,涂幼安听见这熟悉的语气不由自主地缩了下脖子,放下筷子垂着头道:「是徒儿思虑不周。」 「十年的时间足以改变许多事情,也足以改变许多人。」鹿川的脸色总算缓和了一些,语气里也多了几分沧桑,「轻易相信他人可不是什么好事,你如今都已成婚,自然也是个大人了,学着辨别人心,多点警惕总不是坏事。」 「要不然就像师父我一样,险些被信任之人害了性命。」 涂幼安满肚子问题想要询问,可张开口却又不知从何问起,只是拿起筷子默默吃鱼,片刻后还是没有忍住轻声问道:「可陛下他为什么要——不管怎么说师父你当年都是功臣啊。」 鹿川瞥了她一眼,眸中带着几分嫌弃:「这么多年不见怎么感觉变傻了……他没直接找我的麻烦,他只是默认了他妹妹找我麻烦而已。」 「谁叫我知道的那么多呢。」 第110页 一旁被晾着的谢无妄眉毛都快拧在一起,过了好半天终于鼓起勇气问道:「前辈……可是知道什么?」 「你指什么?」鹿川用手撑着下巴,勾唇笑道,「是问你娘年轻时的风流韵事,还是问你亲爹是谁,还是我当年是如何被你娘找麻烦的事情?」 「我……」 见谢无妄神色纠结鹿川轻笑一声:「小子,这天底下可没有白吃的午饭,就算你是我徒媳妇也不能走捷径。」 谢无妄抿了抿唇,脑海中的想法在不停动摇,最后终于妥协问道:「前辈想要什么?」 「告诉我长公主府的守备人数和整体布局。」鹿川毫不犹豫地说道,漫不经心的表情早已消失不见,她丝毫不顾及对面两人瞬间严肃起来的表情,继续道,「我在得到消息后便直接赶来苏城了,你们该不会以为我只是为了来这地方找乐子的吧?」 「她当年差点害我没命,我怎么着都得报个仇吧。」见谢无妄神色冷凝鹿川再次摆出那副懒散的欠揍模样,「放心,我没想着要她的命,我还没有给自己找麻烦的打算。」 「只是这世上许多事情有因必有果,冤有头债有主,她偿还些也是应该的吧。」 第五十七章 谢无妄到最后还是不曾将那些消息告知于鹿川, 虽说涂幼安觉得有些遗憾但也能理解他的做法,到底长公主是他的亲生母亲,更何况谢无妄一向心软, 以他的性子也不会做出什么大义灭亲之事。 鹿川也不曾因为谢无妄的拒绝而生气,似乎谢无妄的反应皆在她的预料之内, 在挑了下眉后便继续吃饭,并且性质极高地拉着涂幼安讲述这些年遇到的奇闻轶事。 不过依着涂幼安对鹿川的了解来看,鹿川是绝对不会就这么放弃的。 鹿川若是那般轻易便放弃的一个人, 当年也不会凭着一身本事闯荡出名声来。 更何况有些话看起来好像是在开玩笑,可实际上每一个字都是最真实的想法。 涂幼安一边听鹿川讲故事一边默默地吃着碗里的酸梅花生, 长睫下的黑眸里看不出什么情绪。 她尊重谢无妄的选择,同样也尊重自己师父的选择。 若是可以,涂幼安甚至愿意伸手帮鹿川一把。 虽说长公主确实与她本人没有什么纷争, 可这位长公主又是刺杀自己夫君, 又是追杀自己师父,新仇旧怨加起来倒也还是有些可以计较的。 虽说没什么办法惩治对方, 可哪怕只是添添堵也是极好的。 而鹿川本人也十分信守承诺,谢无妄不愿透露半分消息, 所以她也一个字都不再多说。 谢无妄本想趁此机会将鹿川灌醉套话,可却没想到对方酒量如此之好, 几碗白酒下肚后依旧眼神清明不说, 甚至脸上连一丝红晕都不曾出现过, 若不是能闻到身上浓烈的酒香压根看不出来喝过酒。 「我和你娘年纪差不多, 若是真论起辈分,你便是喊我一声姨母我也受得住。」鹿川似笑非笑地看向谢无妄, 似乎看穿了他的小心思, 「我走过的地方比你们俩的年纪加起来还要多。」 言下之意大概就是在说——你小子和我斗还是太嫩了些。 涂幼安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抬眸时便看见谢无妄眼含幽怨的望了过来,她拿起帕子遮掩着唇边的笑意,弯眸看向鹿川:「那陛、燕京那位和城里这位如今可还追着师父你不放啊?」 「放心吧,早就不追了。」鹿川嗤笑一声,眸中神色变得有些复杂,「燕京那位一向最会和稀泥了,见我逃了便勒令不要继续追查,城里这位当时也没多少心思顾忌我,这件事情最后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虽说我确实不曾想过要入朝为官,也对封侯拜相这类事情不感兴趣,可自己主动离开在外游历和被人追杀不得不在外游历还是有些区别的。」鹿川抬眸看了眼谢无妄,语气里多了几分嫌弃,「我被这事儿膈应好多年了。」 所以总要给自己出口气才是。 谢无妄自然听明白了鹿川的言下之意,他不自觉地皱起眉头,却又不知道是否应该开口劝阻对方。 有仇就报按理来说确实没错,可天下也没哪个孩子能做到毫无负担地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母去送死。 哪怕这父母算不上有多称职。 坐在一旁的涂幼安点了点头后认真道:「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本该如此。」 鹿川听言后看向涂幼安,看着对方黑眸水发亮的样子像极了狡黠的狐狸,忍不住勾唇笑道:「还是我徒弟最懂我啊。」 说完她便举起酒碗向涂幼安示意,谢无妄见状便要阻止涂幼安的动作,但还是慢了一步,身旁之人已然动作利索地拿起碗与鹿川相碰,十分痛快地喝下一口,接着便被白酒的浓烈狠狠呛到。 谢无妄连忙抬手轻拍着涂幼安的后背,随后又拿起帕子擦了擦她眼尾的泪水,无奈道:「这白酒很烈,不适合你喝。」 除了那些甜滋滋的果酒之外,涂幼安每次喝酒都是皱着眉头面带嫌弃,他早就发现涂幼安不爱喝酒,偏偏这个人好像在这方面完全没什么自觉。 「我、我看你们两个人喝得那么痛快,还以为、以为这酒很好喝呢……」涂幼安一边咳嗽一边道,「没想到又沖又苦又涩,太难喝了吧……」 鹿川端起碗抿了口,一脸奇怪地问道:「苦吗?我怎么觉得还有些甜味儿啊。」她砸了咂嘴后继续道,「还是西北那边的酒更烈更好喝些,江南这边的酒还是清淡了些。」 第111页 谢无妄这下能理解为什么鹿川不曾面红耳赤产生丝毫醉意了。 看这酒量恐怕她本身酒量就不错,后期更是锻鍊得天下无敌。 本来还想继续套话的念头也被压了下去,谢无妄收起心思给涂幼安倒了杯甜茶压了压酒味儿。 动作中的亲昵是骗不了的人,眼前这两人明显能看得出来感情不错。 之前还不觉得,此刻鹿川终于产生几分自家白菜被猪拱的感觉,有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后道:「今夜苏城有灯会,你们既然闲着不如去逛一会儿。」 反正别在她跟前碍眼就是。 更何况今日人多热闹,有些事情就更方便浑水摸鱼打探一番。 「啊,那师父你一个人多无聊啊,不如和我们一起逛?」涂幼安犹豫道。 这话一出在场的其他两个人神情看起来都有些古怪,鹿川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嫌弃道:「我跟着你们两个人不是纯纯找罪受,我才不去,我宁愿在这儿喝酒吃瓜子。」 谢无妄也难得露出几分贊同的表情,小幅度地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涂幼安劝说无果便依依不捨地跟着谢无妄往外走去,直到鹿川保证自己这几日还会来找自己后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鹿川晃着酒碗靠在床边,半眯着眼打量着街景,随后捂着打了个呵欠,冲着站在楼下朝自己挥手的涂幼安举杯示意了一下,目送着两个人越走越远后她才慢悠悠地走回座位,拿起筷子捡着盘子里剩余的花生吃了起来。 那小子比想像中精,她得等会儿再去。 * 昨日还不觉得,今日正式过节才发觉苏城的习俗与燕京有诸多不同。 光是斗巧的形式就有五六种,在燕京时涂幼安也就知道一个最基本的「穿针乞巧」和延伸出来的「对月穿针」,虽说她也听说过「喜蛛应巧」这种玩法,但还是第一次看见投针这种活动。 其他乱七八糟的活动更是数不胜数,涂幼看得眼花缭乱,但却没什么想要参加的意图。 「花朝节也好,七夕节也罢,怎么一两个寓意都是为了祈求多子多福啊。」涂幼安听着周围姑娘们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人不感慨,「虽说这种祈福确实没什么问题,但人活着总不能只是为了这件事情吧。」 涂幼安翻看着手里那枚刚刚抽籤求得的竹籤,上面空无一字,按照苏城的习俗这上面的祈愿是需要自己亲手写下后挂在枝头的。 接过摊贩的笔后涂幼安思索了一番,随后仔仔细细地在上面写下几行小字,见谢无妄还没写完后便拎着裙子跑到树下,踩着搬来的木凳将自己的竹籤先一步挂在枝头。 毕竟她从前确实一直对有情人厮守一生的这类祝福嗤之以鼻,如今改变想法祈愿的时候难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你写了什么啊?」虽然没有让谢无妄看见自己写了什么,但这不妨碍涂幼安毫无心理负担地询问。 谢无妄将那竹籤翻过去,认真道:「不能告诉你。」 没想到会被拒绝,涂幼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她反应过来时谢无妄已经动作迅速地将自己的竹籤挂好。 个子高就是好啊,谢无妄甚至都不用凳子,稍微踮下脚就可以轻松勾到。 街上的行人是真的很多,甚至还能在河边看见不少成双结对的男男女女,虽说并无什么亲密的动作,可是眼神中却透露着甜蜜。 涂幼安很快便忘了方才的事情,身旁的谢无妄却一直心不在焉。 他一眼就看见了涂幼安挂起来的竹籤。 可能是位置刚好重叠,也可能是因为涂幼安的字龙飞凤舞实在是过于好认,总之他一抬头就看见了。 密密麻麻的小字挤在一起,写的是:「希望我与夫君能够身体健康,永远有钱,这样就能长相厮守,共赴白头。」 遣词造句都没什么特别的地方,甚至远不如其他人绞尽脑汁作的诗有意境氛围,只能说直白通俗很有涂幼安自己的风格。 可谢无妄就是觉得莫名心动,甚至久违地产生了名为害羞的感情。 长相厮守…… 原来她想要与自己长相厮守…… 谢无妄感觉自己的耳根越来越烫,就连心跳也变得越来越快。 原来不止是他的痴心妄想,原来他也可以被人偏爱,原来自己也可以像正常人一样与妻子白头到老。 涂幼安早就松开他的手跑到前面去买红糖糍粑,见谢无妄迟迟没有跟上来后便回头望去,眉眼弯弯的模样看着便让人心生欢喜。 长街上的人来来往往不断从身边经过,可离得再近在谢无妄眼里也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他只能看清也只能看见那一个人的面容。 人声鼎沸,谢无妄只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选出牡丹第一枝,劝君折取莫迟疑。」 「世间若问相知处,万事逢春正及时。」 都说云栖观的姻缘签最是灵验,没想到竟是真的。 那道春,确实来得足够及时。 第五十八章 涂幼安实在是没有想到自己刚换好衣服准备吃饭就听到了长公主昨夜受到惊吓半夜被吓昏的消息。 「吓晕?」谢无妄皱了下眉, 眸中藏着一丝担忧,「你可知具体是因为何事?」 本来只是汇报消息的曹光没想到自己会被留下来吃饭,在听见谢无妄询问后曹光连忙放下手中的筷子乖巧回道:「我们派人去问了, 可那嬷嬷一直支支吾吾不肯明说,府里其他人好像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但看长公主的样子似乎也没什么大事儿。」 第112页 涂幼安附和着点了点头,她也没吭声,只是若有所思地喝着碗里的红豆粥, 一旁的谢无妄顺手帮她添了勺糖,动作看起来格外娴熟。 没想到师父动作这么快。 她本来还计划着趁谢无妄不注意偷偷透露些消息, 这下看来似乎也用不着了。 谢无妄在听完曹光的话后面色一直不算太好,在沉默了半天后他动了动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余光也不由自主地看向涂幼安, 双手放在膝盖上似乎在等涂幼安回话。 顶头上司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和略显乖顺的动作都让曹光觉得格外不对劲。 感觉太怪了…… 如今的谢指挥看起来就像是被驯服的独狼, 虽然依旧锋芒外露,可在遇见那个人后就会收起尖牙晃着尾巴等待对方发号施令。 习惯了谢无妄不近人情的一面, 如今亲眼看见对方跌落神坛曹光心里还有些小小的失落。 毕竟他当年进明镜司的其中一个理由就是因为崇拜谢无妄。 黑衣长刀,冷冽如锋, 实在是极好地诠释了大部分男子对冷酷潇洒的理解。 被盯着看的涂幼安立刻就明白了谢无妄的心思,她放下手中的勺子脆生生道:「既然如此, 不如我们吃完饭后去看看长公主吧?好歹这位也是陛下唯一的妹妹, 放在一旁不闻不问也实在是说不过去, 若是陛下知道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合情合理, 所有理由都完美得无懈可击。 被递了台阶的谢无妄十分上道,立刻接道:「好, 我们待会儿一起去。」说完后注意到曹光有些古怪的神色后补充道, 「临行前陛下有说让我、明镜司多照顾长公主, 回京后与陛下汇报时也好交代一些。」 曹光也没接话,只是垂下头默默吃饭,过了好半天才闷闷道:「可这样是不是太不公平了,分明长公主才是先刺、先欺负谢指挥的那个人,怎么还要我们多加照顾一个凶手……」 谢无妄没想到曹光会说出这种话,愣了一下后却也不知道要如何反驳。 一想到这个事情他便又想起昨日鹿川未曾说完的话语,忍不住嘆了口气。 倒是涂幼安一脸认可地点了点头,但语气里也满是无奈:「是这个理没错,毕竟你们家谢指挥只是一个指挥使司,而长公主却是陛下唯一的妹妹,偏心自家人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情。」 皇帝再厉害也只是一个凡人,是人就抛不开七情六慾,偏心自己喜欢的人也是情有可原,外人偶尔被噁心到也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涂幼安只要一想到皇帝甚至能让自己的亲外甥受这般委屈,立刻就觉得皇帝将自己配给那令人糟心的宁王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事情。 谁会跟利益过不去呢? 在听完涂幼安的话后谢无妄却看起来不太开心,但涂幼安一直忙着吃饭不曾注意到,直到曹光受不了古怪的尴尬气氛提前告辞离开后她才发现谢无妄此刻面色如霜,绿眸中明暗浮沉,下撇的嘴角更是明明白白地表现在脸上。 涂幼安愣了一下,一边漱口一边认真反省了一下自己刚才所说之话。 好像说得有些太直白了,确实有些伤人,更何况谢无妄看着冷傲但其实心思细腻,倒是她思虑不周了。 无论如何谢无妄都是长公主的儿子,同一个血脉是不可抹去的事实。 「对不起,我并没有否定你身份的意思,我只是——」 话没说完就被谢无妄打断,他站在涂幼安身后,语气里带着几分委屈:「我不是他们家的。」 涂幼安下意识回头,但还没看清谢无妄的神情就被他直接环住腰身搂住,他垂下头将脑袋埋在涂幼安的颈窝处,温热的呼吸如同水波涟漪一般在脖颈处散开。 这个人好像越来越清楚自己的软肋在什么地方了。 涂幼安偏过头看了眼谢无妄,只见那双绿眸中的寒霜好似化开一般浮着亮晶晶的水意,湿漉漉的可怜模样实在是让人心软。 被美色蛊惑到的涂幼安已经忘记了之前谢无妄说了什么,在胡乱地应了一声后正想询问便听到谢无妄接着道:「我是你家的。」 「是你一个人的。」 猝不及防的告白让涂幼安有些慌乱,她慌慌张张地避开自己的视线,在感受到越来越快的心跳后听到了耳旁的轻笑声,下一刻便被搂得更紧了些。 往日里自己才是占主导地位的那个人,如今骤然被谢无妄拿捏住涂幼安莫名觉得有些不太服气,脑子一块直接道:「可宁王和我说你以前有个喜欢的姑娘。」 话刚脱出口涂幼安便恨不得将自己的舌头咬下来,又羞又恼地咬着唇思考着如何解决接下来的场面。 涂幼安本想着之后找个机会好好询问此事,可这会儿蹦出来这话不仅煞风景而且还有些阴阳怪气的感觉,她本来不是这个意思,此刻说出口倒是给人一种无理取闹的感觉。 谢无妄呼吸一滞,抬起头小心翼翼地问道:「……你都知道了?」 「啊?我知道什么?」涂幼安一头雾水。 两个人的反应似乎都让对方没有预料到,谢无妄先反应过来,松开涂幼安问道,神情中满是疑惑:「宁王和你说了什么?」 涂幼安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坦白为宽:「他和我说你以前有个喜欢的姑娘,还说那个姑娘窈窕婉约,楚楚可怜,和我不是一类人什么的。」 第113页 虽说她也觉得八成是宁王故意为之,可心里面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若不是因着这些日子层出不断的麻烦事,恐怕她远不能像现在这般自如地说出这些话。 谢无妄越听越不对劲,眉毛也逐渐拧在一起:「这是哪里传出来的流言?」 「我不知道,这你得去问宁王。」涂幼安转过身,抬头看向谢无妄,认真问道,「所以,压根没有这么个人吗?」 「自然没——」谢无妄说到一半又止住。 谢无妄本想直接承认,但又不想让涂幼安发现自己是当年那个小男孩。 那时候的落魄与难堪谢无妄一时还做不到让心上人得知。 只是他可疑地沉默让涂幼安更加怀疑,待回过神后便对上对方略显生气的眼神,这才连忙补救道:「自然是没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我从头至尾都只——」 顿了下后谢无妄鼓起勇气道:「只喜欢你一个人。」 涂幼安隐隐约约从这句话中察觉到了什么,但还没等她咂摸出其中深意就见谢无妄慌慌张张地背过身,耳根通红结结巴巴地开口:「我、我们不是还要去看长公主吗?早些过去就能早些离开,我先、先下楼准备。」 不等涂幼安回话他便三步并作两步地落荒而逃,甚至差点撞上走廊里的半夏。 「姑爷这是……遇见鬼了?」半夏走进房内问道。 涂幼安耸了下肩,摊开手道:「可能不是遇见鬼了,只是心里有鬼吧。」 半夏没听明白也懒得深究,只是走到涂幼安身旁小声道:「鹿先生说今天晚上在酒馆等您赴约。」 * 那嬷嬷大概是没有想到谢无妄和涂幼安会来探望,因为她脸上的惊讶之色实在是过于明显,惊讶过后便带上了几分欣喜,连忙侧过身带着二人往长公主休息的地方走去,边走边道:「殿下若是见了谢指挥想来精神也能好些,她昨日一直念叨着你、和涂姑娘呢。」 因着外人在场那嬷嬷也并未多说,涂幼安倒也毫不在意。 只是两人都没想到在打开房门的那一刻会闻到那么浓郁的中药味儿,屋内窗户也并未打开,潮气顿时扑面而来。 涂幼安与谢无妄一起行礼问安,随后便抬眸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被嬷嬷搀扶着从屏风后走出来的长公主。 看起来好像比前两天又瘦了几分,面色也是毫无血色,看起来确实被吓得不轻。 「子晏,你来啦。」长公主的笑容看起来有些勉强,但并不是不愿意笑的那种勉强,而是不知道要如何笑的勉强。 谢无妄看着长公主如同白纸般的面色眸光微动,可却依旧抿着唇不发一言,最后还是涂幼安受不了他们大眼瞪小眼的尴尬行径,轻声道:「听闻殿下昨日受了惊吓身体不适,不知殿下今日身体可有好些?」 长公主这才看向涂幼安,唇边的笑容淡了几分,但语气却比方才自然许多:「你倒是会说话。」 或许是想起了昨夜之事,长公主的神情看起来有些不太自在:「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身体一直不好,昨日歇下时被烟火惊醒便不太舒服,今日已经好了许多。」 涂幼安配合地点了点头,站在一旁的嬷嬷立刻道:「这府里的下人也真是的,根本使唤不动,昨夜要他们去请个医生都不停推拒,最后还是我拖着老骨头去街上挨家挨户地找啊。」 谢无妄抬眸看了她一眼,正要说话就听见涂幼安道:「若是殿下之前能好好对待这些下人,也许他们也不会这般对待殿下。」 看着望过来的视线涂幼安笑了下,对上长公主阴沉不定的眼神,淡然道:「虎落平阳被人欺,殿下若是早点明白这个道理,或许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第五十九章 将长公主身边的人全部换掉其实就能看出皇帝的意思, 只怕这府中除了那嬷嬷其余人都是皇帝的眼线。 虽说涂幼安觉得未必是皇帝下令或暗示让这些人忽视长公主的,不过天高皇帝远,离得十万八千里谁还能管得着, 更何况还是一个已经被皇帝放弃的公主。 若是她前几天客客气气地和这些人相处或许还不会走到这一步。 现在看来长公主似乎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虽然脸色难看可也并未出声反驳涂幼安的话, 倒是那嬷嬷气急败坏地斥道:「放肆!不得对长公主无礼!」 涂幼安从善如流地屈膝行礼:「是臣妇逾矩了。」 虽说是在道歉,可语气和表情都看不出几分真情实感的歉意。 「你、你——」那嬷嬷看着涂幼安脸上那副乖巧无辜的表情气得哽住,偏偏又不知道要如何发作, 只能伸出手指指着涂幼安,哆哆嗦嗦的样子看起来是被气得不轻。 谢无妄见状立刻走过来挡在涂幼安面前, 却没想到涂幼安侧身避开他的遮挡,向前一步抬眸看向长公主道:「殿下若是身体不适,我与子晏便先行告退了。」 意思意思得了, 她实在是没有那个兴致在这里继续装模作样。 谢无妄与长公主本就无话可说, 此刻见长公主无事便也不准备多待,行完礼后便打算与涂幼安一同离去, 只是还未转身就听到长公主开口道:「没想到是我小看了你。」 「成亲不到半年就能将人拿捏成这样。」长公主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子,淡然道, 「子晏,你确实是找了个好夫人。」 第114页 从前对着自己时谢无妄看起来总是一副听话懂事的乖顺模样, 可长公主心里头明白这个人骨子里从未屈服过, 若不是因着那层血缘关系…… 长公主闭了闭眸。 临近分别才终于生出那么几分后悔之意, 她此刻有心缓和两个人的关系, 可却又不知道要从何弥补。 涂幼安看出了长公主眼底的懊悔之意,心下不禁觉得有些嘲讽, 她整理了一下表情, 露出个腼腆的笑容道:「殿下过誉了。」 不软不硬的态度让长公主感觉自己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 憋闷的感觉实在是让人十分不快,在吐出一口气后长公主看向谢无妄,柔声道:「子晏,我有话要与你说。」 说完后长公主看了眼涂幼安,似乎是在说让她出去。 偏偏涂幼安并不想接她的戏,歪着头看向长公主,一脸天真地问道:「只能和子晏说?是不能让我听见的意思吗?」 长公主面色僵了一下,她飞速地看了涂幼安一眼,随后便转过头露出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看向谢无妄,似乎在等待谢无妄发话做出决定。 谢无妄的表情看起来果然有些动摇,但这次他并没有心软,直接回道:「殿下有什么事情不妨直说,我觉得我的妻子无需避讳。」 长公主沉默了片刻,随后苦笑一声扶着默默的手慢吞吞地起身回到屋内休息,涂幼安看着她的背影笑了笑,拉着谢无妄的袖子道:「既然殿下有话要与单独你说,那我就先回客栈休息一会儿。」 正好也能借这个机会去找师父汇合,她是真的很好奇长公主昨夜到底是受了什么惊吓。 谢无妄听见这话后似乎松了口气,但神情中还是带着几分犹豫不决,涂幼安注意到后抬手帮他整理了一下衣领,轻声道:「以后恐怕也没什么见面的机会了,不如听听她究竟要说些什么,就当是告别了。」 想要缓和母子关系也好,想要阴阳怪气挖苦也罢,无论好坏反正终归也就到此为止了。 那场刺杀已经彻底耗尽了两个人之间的最后一丝情谊。 不过走出门后涂幼安还是将白芷与侍卫留下守着谢无妄,在仔细叮嘱了一番后才往约好的地点走去。 鹿川还在那家酒馆,也还是那间厢房,见涂幼安只身一人前来后她挑了下眉,调侃道:「小心你家夫君被长公主骗了卖钱,最后还傻了吧唧地替人家数钱。」 涂幼安一听这话立刻维护道:「子晏他只是心软,不是蠢。」 不过这话说得其实没什么说服力。 当初要不是谢无妄被长公主狠狠骗了一把想来也不会重伤昏迷,虽然算不上蠢,但谢无妄身上确实带着些天真无邪的傻气。 不知为何涂幼安忽然想起两人曾经在云栖观相遇时谢无妄左脚拌右脚差点将自己绊倒的狼狈模样,神情也不由得柔和了许多。 虽然傻,但是也很可爱。 「啧啧啧。」鹿川一脸嫌弃地看着眸中含情的涂幼安,撇了撇嘴后阴阳怪气地开口,「这还没说几句重话就开始维护了,也不知道那谢无妄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傻了吧唧的一点都没有小时候机灵的模样。」 涂幼安掩饰般地清了清嗓子,眨着眼好奇道:「那昨夜长公主昏倒可是与师父有关?」 「不然还能有谁。」大概是今日没有外人在场,鹿川也不怎么顾忌自己的形象,她翘着二郎腿夹着花生米,一脸感慨地说道,「想我这一生也算轰轰烈烈足够传奇,结果找自己的仇家报个仇还要避着徒弟和徒弟媳妇,真是世风日下啊。」 「师父无需避着我啊!」涂幼安看热闹不嫌事大般的移了移自己的椅子,凑到鹿川身边道,「我昨日还想着派人替您去打探消息,没想到刚打探完消息师父你就已经动手了,害得我都没有发挥的余地。」 鹿川听见这话爽朗一笑:「毕竟你们是夫妻,若是因着我的缘故起了争执实在是没有什么必要。」 「我本来是想等你们离开苏城再动手的,没想到昨夜喝完酒后一时气血上头,没怎么多想便直接翻墙摸了进去。」 「当时一落地我就清醒了,本来打算翻墙离开的,结果没想到偌大的公主府竟然就没几个认真巡值的侍卫婢女,不是在浑水摸鱼就是在打瞌睡。」鹿川摸着下巴回忆,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这我一看哪儿能忍得住啊,当机立断立刻摸去了她居住的地方。」 「然后呢然后呢?」涂幼安抓了把瓜子催促道。 「等到了她的院子我才发现她竟然还没睡觉,可能是我酒喝太多了,没来得及思考计划就把门推开了。」鹿川说到这里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但很快便调整过来继续道,「推开门的那一刻沈宁馨就已经被吓坏了,在看清我的脸之后更是面如白纸,哆哆嗦嗦的样子感觉下一秒就能昏过去。」 「那嬷嬷想要叫人,结果被我直接打昏了,沈宁馨倒是没吭声只是问我想要做什么。」鹿川摊开手一脸无奈,「说实话我当时准备揍她一顿来着,但是刚拿起匕首贴在她脸上她就晕过去了。」 「这人晕过去后怎么折腾都没醒,我觉得有些索然无味,最后也没动手只是用被子把她整个人捆起来绑在床上,顺便将府里的好酒都顺走了。」 涂幼安听鹿川这么说脸上也露出几分遗憾之色:「我看长公主今日脸色那般不好还以为是师父把她揍了一顿,没想到只是捆起来而已。」 第115页 轻飘飘的惩罚总感觉还是有些差强人意。 「这有什么的。」鹿川笑了笑,意味深长地看向涂幼安,「不出意外她要在这苏城待到死为止,左右我也无事,有些事情一笔一笔算就好。」 说完后鹿川抬起酒碗抿了一大口,晃着酒碗懒洋洋地问道:「不说我了,说说你吧。」 「先和我说说你到底是因为什么嫁给谢无妄的。」鹿川撑着下巴看向涂幼安,「不许拿别的说辞糊弄我,一笔一笔交代清楚才是。」 涂幼安没想过鹿川会问这个问题,一时之间有些慌乱,但最后还是抵不住对方直接的眼神,老老实实地把所有经过都交代了一番。 听完涂幼安叙述后鹿川的脸上早已没有了玩世不恭的表情,她沉着脸看向碗里的白酒,眸中情绪看起来格外复杂。 「肃王确实是个能下得去狠手的人,在祭典后的宫宴上做这种腌臜的事情,若是败露出去只会身败名裂。」 涂幼安却有些不太贊同:「我倒是觉得未必如此,依着陛下的性格只怕会息事宁人,更何况这种事情男子受到的伤害恐怕只有女子的一半——不对,可能连一半都没有。」 鹿川看了涂幼安一眼,道:「所以我说的是——败露。」 「你们还是年纪太小,不曾和燕京那位真正打过交道。」 「当年长公主的事情差一点就要泄露出去,我到现在都记得当时那人脸上毫不掩饰的杀意。」鹿川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心有余悸地说道,「若不是沈宁馨当时为了挽回那质子收敛了一下,恐怕你夫君都没机会降临到这世上。」 「质子?」涂幼安立刻捕捉到那两个字,「什么质子。」 鹿川夹菜的动作一顿,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嘴快说漏了嘴。 「你听错了,我说的是竖子。」鹿川打着哈哈掩饰道。 涂幼安哼了一声,委委屈屈地开口:「师父,我都把我的事情和你说了,你就不能也和我说说当年的事情吗?」 「我可以和你说啊。」鹿川坦然道,只是不等涂幼安露出欣喜的表情她就继续道,「可我和你说了不就代表谢无妄那小子也会知道吗,我才不干这种划不来的买卖呢。」 涂幼安也没失望,在沉思了一下后认真道:「那师父想要什么不如直接告诉徒儿,徒儿一定想办法做到。」 「就这么想知道这个事情啊。」鹿川的语气有些酸熘熘的味道。 「嗯!」涂幼安重重地点了点头,「这个事情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 见涂幼安神色郑重鹿川也收起了漫不经心的表情,思索了片刻后道:「我在赶往苏城的路上得知江城那边最近似乎出了什么事,连带着这一带的水路都不太平。」 「既然是明镜司指挥使司,想来在这城内探听一下私贩军械的消息是不是空穴来风应当也只是小事一桩吧。」 第六十章 涂幼安心事重重地回到客栈, 刚坐下来没一会儿就看见谢无妄推门而入,而站在门口的白芷给涂幼安递了个安心的眼神后便关上门离开。 谢无妄脸色看起来倒是挺正常的,也不知道长公主到底和他说了些什么。 「我还以为长公主要与你再多说一会儿呢。」涂幼安给两人倒了杯水。 谢无妄接过水杯坐在涂幼安身旁, 淡淡道:「也没有说什么。」 无非还是和以前一样在做了错事后莫名其妙一直拉着自己不断忏悔,要说这次有什么不同大概就是这次长公主没有再像往日那样不断咒骂他人, 情绪也比之前稳定许多。 他本以为这次或许会有什么不同,但对方的语气和神态中似乎依旧没有多少诚意。 有一丝后悔,但那份后悔大概不是因为选择刺杀自己。 而是没能刺杀成功。 涂幼安见谢无妄不愿多说也没有多问, 整理了一下思绪后便将鹿川与自己所说之事告诉谢无妄。 「私贩军械?」谢无妄神色立刻凝重了起来,「这可不是小事, 若是真的属实的话恐怕我得立刻上奏陛下。」 大梁对兵器管理一向极是严格,涉及到军械的事情也几乎都与谋逆挂钩,这几年虽然并无涉及到私贩军械的重案, 但偶尔被抓到私藏兵器的也都直接被判定为「寇」, 虽然这种方式有些武断但足以看出在这方面的严苛。 「我问了,但师父说她是因为注意到江城到苏城的水路上最近不怎么太平所以打听了一下, 消息来源也并不算具体,只是心下有这么个猜测。」涂幼安的表情看起来也不太好。 水路不太平无非就是一个意思——最近水路上多了水寇。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动乱之前最明显的徵兆就是各地流寇的出现, 只是如今大梁治安已经比之前好了许多,各地局势也安稳了许多, 按理来说不该会出现这种情况才对。 涂幼安皱着眉, 不由自主地咬着食指关节, 谢无妄见状将她的手拉到身边, 手指摩挲着上面的牙印,眸中闪过一丝心疼, 轻声道:「不必担忧, 有我在呢。」 「我知道。」涂幼安笑了下, 但很快便又嘆了口气,「只是肃王妃的母家也在江城,我怀疑这件事情或许与肃王有关。」 「但是也拿不出什么证据,只是我自己的猜测而已。」 这实在是不能怪自己多想,谁让肃王的前科实在是太多了,她现在一看见坏事就忍不住先怀疑这个人。 第116页 说到这里涂幼安突然想起什么,连忙道:「长公主可与你说过是如何将肃王妃母家拦在燕京成外的?」 谢无妄摇了摇头:「她并未与我说过,但当时于莺莺的供词是说长公主下令强行让肃王妃母家的人留在城外,肃王并未出面,但想来私底下或许也说了些什么。」 沉默了片刻后涂幼安问道:「那于莺莺假扮的那位姑娘是真的死了吗?」 谢无妄点了点头,回道:「按照于莺莺的说法是她亲手杀了那个人。」 「那肃王妃的母家你们当时可有审问?」涂幼安追问道,见谢无妄看过来又补充道,「我就是觉得奇怪,若是肃王妃母家早就知情为何还要送个姑娘前来赴死,若是不知情怎么不见闹事就走了。」 「按理来说是肃王亏欠他们一家,便是不在乎那个姑娘的死活,可以他们的作风应当寻些好处再走才是……」 可肃王府的母家走得悄无声息,甚至许多人都不清楚他们一家人曾来过燕京。 「我明白你的意思。」谢无妄深思了一下,随后站起身道,「事不宜迟,我今夜便去与他们商量此事,今夜可能会回来得迟一点。」 「无妨,这个事情要紧,你先去处理就好。」涂幼安也跟着站了起来。 谢无妄离开后涂幼安本想吃晚饭,奈何心神不宁也没多少胃口,抬起筷子随便吃了几口就不想再吃,她正要喊人将菜撤下去就听到房门被敲响,随后门被推开,接着鹿川便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怎么臭着脸,谁惹你了?」鹿川一脸奇怪地走了过来,掐着涂幼安的脸揉了揉,「面如菜色就不像糯米糰子了。」 「还不是担心师父你说的那件事情。」涂幼安口齿不清地回道。 鹿川听完后笑了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现在急也没有用,更何况这件事情也没得到验证,何苦现在就开始焦虑。」 「若是真的有什么事情,我们现在已经注意到,也不算真的束手无策,到时候再见招拆招就行了。」鹿川十分自觉地拿着筷子夹起桌子上的菜,咽下菜后才继续道,「在燕京待了这么多年变得比以前瞻前顾后许多,虽然不是我喜欢的风格,但于你而言也不能算坏事。」 「但我还是更怀念小时候虎头虎脑的你。」鹿川一边感慨一边抿了口酒。 涂幼安心下无奈,转过头喊来小二将准备好的饭菜送到谢无妄所在的驿站,防止他们忙起来忘记吃不上饭。 鹿川静静地看着她交代小二,等人走了后笑道:「还真是有几分大人的模样了。」 「我还记得小时候喊你回家吃饭你半天都不肯跟我回去还要和朋友们玩,没想到现在都会主动关心别人有没有吃饭了。」鹿川说完这句话停顿了一下,一脸不满道,「可你为什么都不喊我一起吃饭?这几天都是我主动来找你的!」 涂幼安拿起筷子将菜夹到鹿川碗里,柔声哄道「是徒弟错了,今天这顿饭徒弟请您吃,明天师父想吃什么都算我帐上。」 被这么一打岔涂幼安确实不再继续忧心之前的事情,坐在那里与鹿川闲聊起这些年的事情。 「既然师父已经将大梁的所有地方都看过一遍了,那以后可想过要在何处定居?」 鹿川想了想道:「倒也没有想过要在何处定居,与我而言在哪里生活都差不多。」 虽然很想让鹿川回燕京生活,但又怕回去之后皇帝秋后算帐,快到嘴边的话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谢无妄已经去查这件事情了吗?」虽然已经猜到了个大概但鹿川还是问了一句。 涂幼安点了点头:「嗯,我和他刚说完就走了。」 鹿川敷衍地点了点头,随后感慨道:「其实他也是个倒霉孩子,偏偏投胎在沈宁馨的肚子里,成了她的撒气桶。」 涂幼安愣了下,接着便听见鹿川继续道:「如今的燕京恐怕都没有当年的那些传闻了吧。」 「想当初长公主在燕京也算是位传奇人物,没想到不过这么些年就已经不复当年的风光。」 听这意思似乎是打算讲述当年的事情,涂幼安立刻就正色起来,板板正正地坐在桌前扮出一副听故事的认真模样。 「你爹你娘没和你说过吗?」鹿川看着她这副模样有些奇怪。 涂幼安摇了摇头:「没有啊,他们两个人常年都在外面奔波,哪有时间知道这些。」说完后顿了下又继续道,「更何况我们家平日里和长公主也没有什么交际,以前从来没有关心过,若不是和谢无妄成婚恐怕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鹿川思索了下贊同地点了点头:「确实如此,我若不是当年被皇帝派去救长公主,恐怕也不会知道这些事情。」 「……救长公主?」涂幼安愣了下。 「是啊。」鹿川说得理所当然,「当年她为了她的爱情要要死要活非要前去戎国的时候还是我带着人去把她救回来的。」 「啊……」涂幼安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反应看起来也有些呆愣。 鹿川看了眼神色茫然的涂幼安,这才反应过来:「我忘了你什么都不知道,那就从头和你说吧。」 「陛下是怎么登基的其实不用我再赘述了,那就单说长公主。」 「沈宁馨当年也算是名冠京城的绝色美人,又因着母亲德妃深受帝王宠爱一直荣宠倍加,那时候的沈宁馨恐怕说要星星先皇都会答应下来。」鹿川笑了下,拿着筷子在手中转了一圈,「德妃忙着巩固自己的地位一心扑在先皇身上,当今陛下那时忙着在外征战积累功勋,齐王那时候年纪不大没什么用处。」 第117页 「这般娇惯却又不知道好好教养,沈宁馨的性子自然格外顽劣,我听说寿康公主府中幕僚无数,可比起当年的沈宁馨却是小巫见大巫了。」 鹿川的笑容里多了几分嘲讽:「我也没见识过当年的沈宁馨究竟有多嚣张跋扈,但听她身边的婢女说沈宁馨看见喜欢的男子便要带回府中,若是有人不从便直接告到陛下跟前,德妃又在一旁推波助澜,就先皇当时那个状态自然是听风就是雨,燕京城内差不多的男子都被沈宁馨收入囊中。」 说到这里鹿川忍不住笑了笑:「沈宁馨强抢民男的行为反正当时确实引起了民怨,听说当时还有位男子不愿妥协触柱而死,这个事情一出更是怨声载道,在当时也引起了不小的风波,朝中不少大臣都弹劾沈宁馨。」 涂幼安听得目瞪口呆。 她知道长公主是个风流人物,但能做到这一步实在是出人意料。 「但先皇就是要包庇他宠爱的女儿,最后这件事情也是不了了之,而愿意投怀送抱的男子也不在少数。」鹿川转着手中的筷子,撑着下巴,语气也是慢条斯理,「这般春风得意的情况下,若是突然出现个欲拒还迎的人,你觉得沈宁馨会是什么反应?」 第六十一章 屋子里半天没有人说话, 过了一会儿涂幼安才试探着开口道:「嗯……我猜长公主一下子就栽进去了,毕竟周围都是阿谀奉承之辈,出现个不一样的人应该觉得很是特别吧?」 毕竟以涂幼安浅薄的感情经历, 实在是想不出其他的花样。 鹿川恨铁不成钢地看了涂幼安一眼,无奈道:「沈宁馨哪里是那么好糊弄的人啊, 一开始那质子可是费尽了心思都没能靠近她半分。」鹿川停顿了一下继续道,「更何况沈宁馨这人一向心高气傲,怎么可能轻易看上一个异国质子, 那些小花招有无数男人在她面前用过,根本打动不了她。」 「忽冷忽热也好, 若即若离也好,都没能让沈宁馨真正爱上自己,最后无奈之下只能使出一番苦肉计想要藉此打动沈宁馨。」 虽然这样有些不合时宜, 但涂幼安看着愈发兴奋地鹿川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师父, 你当年也不在燕京,怎么知道的这么多, 感觉仿佛是亲身经历一般。」 说得绘声绘色兴高采烈,像极了茶馆里的说书人。 鹿川被蓦地打断一瞬间有些忘记自己要继续说什么, 端着酒碗缓了片刻后回道:「我是不在燕京,可架不住我是沈宁馨那丫头的救命恩人啊, 她身边那位嬷嬷你见过吧, 这些事情可都是当年她亲口和我说的!」 「虽然有些地方可能有过修饰, 不过和我后来从别人那里打听到的大差不差。」鹿川说完后沉默了一下, 摆了摆手不耐道,「哎呀, 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个故事懂吗!」 涂幼安点了点头示意鹿川继续, 大概是喝了酒,鹿川这会儿兴致也变得极高,在打了个酒嗝后继续道:「反正就是那位质子自导自演上演了一出英雄救美,他本以为这样就可以让沈宁馨动摇,却没想到这个女人的心肠比想像中还要硬。」 「我听说沈宁馨当时直接说便是为了救她而死也是应当的,因为本该如此。」鹿川嗤笑了一声,语气里多了几分感慨,「抛开别的不说,她这性格确实不算我讨厌的类型。」 涂幼安对这句话很有共鸣感。 若是抛开「强抢民男」的跋扈行为,其实长公主这个性格还真是让人羡慕。 当真是骄傲恣意的女子,倒是与她那娇艷四射的明艷长相一模一样。 「之后那质子用了不少办法,但却只能做到勉强让沈宁馨对自己多看几眼的程度。」鹿川抿了口酒,一边倒酒一边说,「大概是觉得从沈宁馨这里拿不到想要的东西,那质子便开始物色新的目标。」 拿不到想要的东西? 涂幼安立刻问道:「那位质子到底是为了什么接近长公主的啊?」 鹿川瞥了涂幼安一眼,啧了一声后道:「听故事哪有着急的,你慢慢听着就是了,马上就要说到了。」 涂幼安听见这话也只能压着好奇心安静听下去。 不过她大概能猜到是为了什么。 既然是质子,那这般费尽心思接近长公主八成是为了探听当时排兵布阵之类的计策,毕竟当时只有陛下手握兵权还屡屡胜仗,长公主作为陛下的妹妹确实有可能接触到这方面的事情。 「这朝中自然不是只有沈宁馨一位公主,虽然其他公主不如她这般受宠,可到底也有地位尊贵的。」鹿川撑着下巴看向涂幼安,笑道,「现在虽然看不出来了,可当年的沈宁馨占有欲极强,她不喜欢的东西就是丢了也不能便宜其他人。」 「在撞破那两个人私会的奸.情后沈宁馨一怒之下亲手杀了那个公主。」 鹿川敲了敲桌子,淡淡道:「她亲口和我说——她直接拔剑捅进了那个便宜妹妹的胸口,猛然蹦出的血迹糊了她一脸,当时眼中除了一片血红什么都看不到。」 * 长公主孤身一人站在院中看着皓月长空,娇艷动人的面容在此刻透着几分凉薄,但却依旧美得让人心惊。 抱着披风的嬷嬷脚步匆匆地赶来,看着站在院中的人眸中透出些许心疼,连忙上前将披风给她裹上,唠唠叨叨地开口:「虽然如今天热穿单衣也合适,可姑娘身子禁不住风吹,还是穿得暖和些才是。」 第118页 「今日是明珠那丫头的祭日吧。」长公主没有回应,只是神色平淡地说出这句话。 嬷嬷的动作一顿,努力挤出一个笑容道:「好端端地怎么又提起以前的事情,过去便过去了。」 「毕竟她是唯一一个被我亲手杀了的人,印象深些也是应该的。」长公主十分自然地抬手帮嬷嬷整理了一下衣领,满不在乎的模样好似这条人命与自己毫无关系。 院内一时寂静无声,听见长公主话语的几个婢女也只是将自己的头低的更低,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这种皇家密辛得有那个命才能或者听完。 过了好半天长公主才缓缓开口:「嬷嬷,你说,我和子晏的母子情分是不是就到这里了。」 虽是询问,可长公主的语气却不带任何疑问。 心里面虽然早有答案,可还是并不想那么久承认吧。 嬷嬷嘆息一声没有说话。 若不是那最后一步,其实根本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谢无妄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她自然清楚谢无妄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孩子看着面冷心狠,可实际上却是个再心软不过的孩子,她每次看见谢无妄眸中的澄澈都觉得神奇。 父亲和母亲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将他带大的陛下也是个极为心狠的人,可这孩子偏偏就是不像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真是造化弄人啊。 「他是我怀胎十月拼死拼活生下来的孩子,可那张脸却长得一点儿都不像我。」长公主吐出一口气,眸中露出几分怨毒,「他可以不像我,但是凭什么长得与那个人那般相似。」 嬷嬷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只是抬手摸了摸长公主的后背。 可能这就是癥结所在。 幼年时容貌不曾长开看不出太多,可随着年纪的增长,谢无妄的轮廓便越来越清晰——与那人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 若是当年见过那个人容貌的勛贵们还活着,恐怕一眼就能认出谢无妄是谁的孩子。 长公主看着皓月吐出一口气,闭了闭眸后轻声道:「这样也好。」 「本就是相看两生厌,离的远些也是好事。」 说完这句话后长公主转身握住嬷嬷的手道:「我有些累了,我们回屋休息吧。」 * 涂幼安一脸惊讶地张着嘴。 虽说她隐隐约约感觉到长公主性子古怪,可这般行径还是有些出人意料。 但是转念一想,长公主连自己亲儿子都能下得去手,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又算得了什么? 「不过那时候德妃圣眷正浓,陛下也军功赫赫,先皇便想着大事化小事,偏偏死了的那个公主母家强势,闹着要先皇给个说法。」 鹿川抬手将涂幼安一直张着的嘴合上,挑了下眉后继续道:「然后咱们陛下做了一个让自己后悔终生的决定。」 「德妃求他帮忙,作为儿子和兄长都没有不管的道理,他利用自己的权势配合着德妃的枕边风,哄着先皇将这件事情放任不管,尔后又四处打压逼得那家人不得不将此事咽下不得再提。」 「死了个公主都不算大事,沈宁馨自然更是眼高于顶谁都不放在眼里,得罪的人自然也就越来越多。」 鹿川敲着桌子,看着目瞪口呆的涂幼安清了清嗓子,靠近她压着声音道:「那质子被绑回公主府后便被软禁起来,虽然有些屈辱但也算合了他的意,两个人也颠鸾倒凤地过了一阵甜蜜日子。」 「大概是因着这段经历,沈宁馨将那质子看得非常紧密,我是不知道这种情况下产生的感情到底算不算爱情,但沈宁馨却是为了这人要死要活,甚至直言要与这个质子成亲。」 「……陛下肯定不会同意的。」涂幼安默默道。 鹿川赞许地点了点头:「是啊,咱们陛下第一个反对,德妃不想破坏儿子的夺嫡之路自然也不肯,奈何沈宁馨就要与这两个人作对,但这次一哭二闹三上吊都没能让对方松口。」 「那质子本就是为了刺杀先皇和陛下前来,眼看时机差不多便策反了府中早已对沈宁馨不满的其余幕僚,勾结朝中佞臣将戎国部队放进了城。」 「竟然是刺杀!」涂幼安忍不住惊呼,随后又连忙压低声音,「我还以为就是偷窃军事机密什么的,这也太孤注一掷了……」 若是失败岂不是要连带着自己的国家都要玩完。 「所以我才说他们两个人般配啊。」鹿川摊开手,一脸无奈,「一个比一个疯,做事也都不顾后果,而且也不是特别有脑子。」 随后鹿川话锋一转冲着门外喊道:「我的故事就快讲完了,在门外站在着听多累啊,进来一块儿坐着听个结尾呗。」 过了片刻谢无妄终于缓缓推开门,涂幼安看着对方面无表情的样子莫名心虚,下意识便想要站起身解释,却没想到被鹿川看破心思,她恨铁不成钢地按住肩膀涂幼安的肩膀,看着谢无妄道:「板着脸吓谁呢,还不赶紧关上门进来。」 谢无妄脚步一顿,老老实实转身将门关好后才走到桌边坐下,刚坐下鹿川便拿起酒壶给他倒了一杯,随后又转头看着涂幼安询问:「我刚说哪儿了?」 「说到那质子勾结佞臣通敌叛变。」谢无妄接道。 语气如常,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情绪。 倒还挺能沉得住气。 第119页 鹿川笑了笑继续道:「皇后那人虽然有些小家子气,可就是因为那份谨小慎微让她很快就注意到燕京的不对,早早就捎了信告知陛下,当时陛下与定国公都走不开,所以只能由我带兵前来支援燕京。」 「虽说我赶来得足够及时,可死伤不可避免。」 说到这里屋内的空气都变得沉重起来,过了好半天鹿川才继续道:「我若再晚一步,恐怕沈宁馨就……」 第六十二章 当时鹿川赶去公主府的时候沈宁馨被那些男人按在地上, 衣服几乎都已经被扯破,值得庆幸的是并未做到最后一步,可于女子而言又有什么差别。 鹿川不忍心继续说下去, 只是沉默地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 涂幼安下意识看向谢无妄,抿了抿唇后将自己的手覆在谢无妄手背之上。 谢无妄垂着眸不发一言, 鹿川将酒碗放下后擦了擦嘴,看着他们两个人一脸凝重的样子忍不住开口道:「□□被平定后那质子趁乱逃走,其余人都被处决斩杀, 这算不得什么光鲜的事情,知道的人也没有那个兴趣四处张扬。」 更何况当时燕京城内大部分人毫无防备, 除了早就有所准备的皇后之外几乎家家户户都死了人。 「不少人说沈宁馨是恶有恶报,那阵子与她有关的风言风语也不少。」 「虽然我也觉得她不是好东西,但我宁愿看见她被凌迟也不想看见她经历这些事情。」说到这里鹿川顿了下, 随后咬牙切齿地骂道, 「不过沈宁馨是真的狼心狗肺! 「我替她收拾了那些乱传闲话的人,结果最后她还派人追杀我, 真真是可笑至极!」 鹿川怒气沖沖地喝下一大碗酒,看着沉默不语的谢无妄道:「虽说这段经历确实挺可怜的, 不过你母亲确实算不得什么好人。」 「我转述出来的事情其实没有什么画面感,但死在沈宁馨手上的人确实不在少数。」 「至于你——」鹿川嘆了口气, 「燕京叛乱被平定后沈宁馨没过几日就被诊出怀孕, 我当时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便直接劝她将这个孩子打掉, 陛下也多次写信让皇后与贵妃前来劝诫。」 「奈何沈宁馨一意孤行就是不肯听劝, 中途几次滑胎也非要把孩子生下来。」 谢无妄终于有了反应,长睫微动后看向鹿川。 碧玉般的绿眸藏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鹿川却并未因着眼神心软, 收起之前与涂幼安相处时的恣意, 一脸平静地看向谢无妄, 淡然道:「你以为她拼死拼活生下那个孩子是因为母爱吗?」 「别傻了。」鹿川毫不留情地戳破了谢无妄的猜测,看着对方逐渐发白的脸色冷笑一声道,「她是为了那个男人,那个逃跑的质子。」 「她还在做梦,觉得生下这个孩子或许那个男人就能回来再看她一眼,或许那个男人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所以才会发生这一切,你六七岁那阵子她甚至还跑到漠北去试图找那个人和好,若不是我和陛下及时发现将人拦住恐怕她早就死了。」 谢无妄呼吸一滞,涂幼安见他状态不好想要阻止鹿川,但在对上鹿川的眼神后却突然清醒过来。 若是不将事实讲清楚,只怕谢无妄又会因着心软再次被长公主牵制住。 要论谁更可怜,那肯定还是谢无妄首当其冲。 鹿川冷淡地收回视线,看着谢无妄直接道:「你母亲不是什么心性坚定的人,破城之痛她承受不起,所以就开始自欺欺人蒙蔽自己,连带着脾气也变得越来越古怪,至于之后的事情你应该都知道了。」 「说实话,我到现在都不能理解这两个人的感情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鹿川吸了口气,神情看起来有些扭曲,「若不是因着心底还剩下点良心,我早就放任她去找死了。」 谢无妄面如白纸,动了动唇后哑声开口:「那……那个人现在还活着吗?」 「活着啊。」鹿川看了谢无妄一眼,嗤之以鼻地开口「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缺德事做太多了,反正他除了你之外没有一个子嗣,而且陛下还瞒的紧,恐怕他到现在都不知道有你这么个孩子。」 涂幼安看了眼谢无妄,见他说不出口便问道:「师父,这个人叫什么?」 依着谢无妄的性格,便是不能原谅长公主恐怕也想为母亲报仇吧。 「贺鲁那蓝。」 在听见这个姓氏后两个人皆是一愣。 若是没有记错,这个姓氏恐怕是戎国皇族的国姓吧…… 但是涂幼安对这个名字并没有什么印象,绞尽脑汁也没能和父亲说过的人对上号。 「别想了,这个人不是多出名多厉害的人。」鹿川看着皱着脸思索的涂幼安开口打断,嗤笑一声后道,「最大的功绩恐怕也就是当年之事了。」 「因着我带兵往燕京赶来,漠北那边防备确实薄弱了些,中途几次交战都让戎国占了先机。」 「贺鲁那蓝现在忙着和自己兄弟争夺首领之位,奈何他膝下无子实在是没有什么胜算。」 鹿川说完后屋子里再次陷入沉默,她喝下最后一口酒道:「行啦,还有什么事情要问的吗?不过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你们想知道更多我也解答不了。」 涂幼安想了下后摇了摇头,谢无妄也没有开口询问,鹿川见他们俩都不吭声便站起身抖了抖衣摆:「该说的我也都说了,你们怎么做就不管我的事情了,至于答应我的事情好好做就是了。」 第120页 谢无妄似乎还没能回过神,涂幼安将鹿川送到楼下回来后便看见他依旧呆坐在桌旁。 只是这种事情涂幼安也不知道应该要如何开口劝慰,话语上的安慰在此时显得有些苍白无力,她心下嘆息,转过身招呼着人将桌子上的东西一一撤下后便沉默地坐在谢无妄身边看着他。 回过神的谢无妄抬眸便对上了那双藏着担忧的清眸,他抬手覆在涂幼安的手背上,一言不发任由涂幼安捏着自己的手指把玩,过了半天吐出一口气道:「累不累?」 「这话该我问你才是。」涂幼安笑了下,顺着他的话问道,「已经派人去调查军械之事了吗?」 「嗯,但是恐怕一两天之内出不了结果,我已经写信给陛下,若是他同意的话便在这边多待几日,将事情彻底调查清楚后再离开。」 涂幼安点了点头,两人一时无话,她也不知道要做什么便垂下头把玩着谢无妄的手掌。 因着常年习武所以谢无妄掌心处有着一层薄茧,虽然摸起来有些粗糙可是骨节分明手指修长,光看手就能察觉到这人是个习武之人。 谢无妄也顺着她的视线垂眸看着两人交握在一起的双手,面容沉静丝毫看不出来思绪中的纷乱。 活了十几年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谢无妄在听见鹿川讲述当年之事的时候甚至觉得有些可笑。 这十几年里无论是长公主还是皇帝,亦或是府内服侍的那些下人,周围这些人几乎全部默认他是长公主被侮.辱后才生下的孩子,他也一直对此深信不疑,因着这重身份所以那些辱骂与挨打他也尽数吞下,毕竟生来有罪,尔后偿还也是应该的。 可如今却有个人告诉自己根本不是他想的那样。 谢无妄觉得又是荒唐又是可笑又是悲哀。 即为长公主感到悲哀,也为自己。 见谢无妄神色沉重涂幼安心下也能猜到几分,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开口道:「人生不就是这样,做出了什么样的事情就要承担什么样的结果,她不能对你的人生负责,反之亦是如此。」 涂幼安用手指在谢无妄的掌心处写下两个字,「我还记得幼时习字时第一次看见这个字便是在言笑晏晏这个词里。」 「晏晏,和柔也。」涂幼安一字一字地念出这几个字,眉眼弯弯地看向谢无妄,「你小时候一定笑起来很可爱,不然为什么会叫这个名字?」 谢无妄一时怔住。 「陛下不是那么有情调的人,我猜这个名字一定是长公主给你起的。」涂幼安的声音放得又轻又柔,「不论现在如何,但我觉得当年长公主一定很期待你的到来。」 今日见到长公主时涂幼安便注意到她眸中的关切与欣喜不似作假。 只是那时承受的痛苦也不可磨灭,一向被娇宠的人或许并没有那么强大的心性来处理错综复杂的情绪。 这段经历于谢无妄而言是不幸的开端,于长公主而言更是如此。 谢无妄垂眸看向自己的掌心,过了好久后终于哑声道:「其实小时候的许多事情我都记不得太清楚了,但还是隐隐约约记得那时候的她并不似现在这般……」 那时候的长公主虽然也会时哭时笑情绪喜怒无常,不过在面对谢无妄时却与现在大相迳庭,甚至可以称得上温柔,能看得出来虽然笨拙但在努力学习当一名母亲。 因着这份关怀谢无妄一直心怀希翼,总想着有朝一日母亲或许便能变成以前的模样,或许他们两个人也能像正常的母子一般好好相处。 「都过去了。」谢无妄呼出一口气,一直压在自己心上的石头终于被移开,虽然思绪杂乱却也下意识松了口气,转而开始说起下午之事,「今天下午和他们安排完事情之后收到了消息。」 「什么消息?」涂幼安问道。 谢无妄看了她一眼,神色有些凝重:「说是肃王妃重病已经昏迷两天不醒了。」 涂幼安愣了一下:「怎么突然昏迷?我记得咱们走之前肃王妃还好好的啊……」 虽说那次自戕被救回来后伤了元气,但后期恢复得看起来还可以,那几日狩猎时还看见肃王妃骑着马在林子里闲逛。 谢无妄嘆了口气:「不清楚,端王没说那么清楚?」 「端王?」涂幼安一脸奇怪,「他这么好心?居然还会给你传消息……」 「不是好心。」谢无妄神色平静地看向涂幼安,「是我选择站在他这边。」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明镜司虽然必须中立,可私下透些消息还是能够做到的。 毕竟他们两个人谁都不想再看见肃王不停蹦跶了。 第六十三章 「大娘, 你这糖水蛮好喝的诶,是用什么做的哇?」 涂幼安这口苏城话虽然算不上有多标准,但起码还原了个七七八八, 糊弄外地人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但本地人一听还是能听出些许差异。 「哎呀, 就是用桂花糖红糖和山楂圆子什么的一起煮出来的东西,算不得什么新鲜东西的!」话是这么说,但大娘脸上的笑容都快咧到嘴角, 她一边拿着勺子翻煮糖水,一边道, 「听姑娘的口音有些不太标准哇,好像不是我们苏城人吶。」 被反问回来的涂幼安丝毫不显心虚,甜甜地回道:「大娘真是好耳力, 我确实不是在苏城长大的, 但我家里人是苏城人,这次回来也是想要和夫君一起拜见一下娘家长辈的。」 第121页 「怪不得咧!我就说你这口苏城话说得虽然不错但听起来有些生疏, 原来家里人就是苏城人哇!」 大娘回头看了谢无妄一眼,随后竖起大拇指夸赞道, 「这个小伙子长得蛮不错的,大娘我这么多年也见了不少人, 这个小伙子面相蛮不错的, 白白净净斯斯文文, 一看就是个靠谱的郎君!」 她没有提及谢无妄的瞳色, 想来也是明白这种事情不好提及。 谢无妄一直不太擅长应付这种情况,被夸了一通后也只是红着耳根僵硬地点了点头, 随后便垂着头老老实实地喝着自己碗里的糖水, 顺带留出余光观查一下周围人。 而坐在另一旁的曹光看起来则大为震撼, 一边新奇地看着涂幼安和那大娘一来一往地聊天闲扯,一边偷偷摸摸地打量着谢无妄的长相。 白白净净好像还与谢无妄有些关系,但他看了半天也没从谢无妄脸上看出「斯文」这两个字。 研究完谢无妄的面相后曹光继续吃着碗里的糖水,顺便装傻充愣地时不时加入涂幼安与大娘的交谈之中。 按理来说他们两个出来调查的人应该在这种时候占据主导权才是,奈何涂幼安的沟通能力实在是极强,在明镜司训练出来的那些技巧实在是没有涂幼安的自如发挥效果好。 涂幼安本就长得乖巧可爱,再加上嘴甜会说话,没过一会儿那大娘就被哄得心花怒放,两个人聊得热火朝天,大娘几乎快把自己的家底尽数吐出。 「我家就两个孩子,女儿继承了我的手艺在城里开了家糖水铺子,儿子不爱读书,如今就在码头那边当个船工,搬搬货物修补一下货船什么的。」大娘说这话的时候看起来极为满足,连着眼周的皱纹里都仿佛藏着幸福,「虽说辛苦了些,但是凭藉自己的手艺吃饭,不寒碜的。」 涂幼安点着头跟着大娘的话语附和了几句,随后一脸好奇地问道:「那大娘可知去江城的船平日里都是几时出发的呀?」 却没想到大娘听见这话后停下搅拌的动作,转过头问道:「……小姑娘你要去江城哇?」 「嗯。」涂幼安点了点头,她握住谢无妄的手,软着声音道,「我与夫君和弟弟难得出来一趟,便想着在这附近游玩一圈再回家的。」 「哎呦呦,那可真是不巧,最近还是不要去的好啦。」大娘连忙劝道。 谢无妄和曹光飞速对视一眼。 终于说到重点了。 涂幼安歪着头看向大娘,眼中满是好奇:「为什么啊?我听说江城那边美食很多的,打算这两日就和家人乘船过去看看呢。」 大娘没有立刻回复,在扫视了一圈后压着声音道:「最近水路上不怎么太平的,回来的货船都说自家船只在水路上被人拦过呢!」 「这么严重!」涂幼安一脸惊恐地捂着嘴,在小心翼翼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后放低声音道,「可是我这一路赶来也没听到什么风声啊,会不会是谣传啊……」 「哎呦这种事情我骗你有什么好处嘛!」大娘有些生气,但还是热心地补充道,「我儿子就在码头工作,我还能不知道的啦。」 「前几日回来的那些货船上都失踪了不少人,虽然说甲板上的血迹都被沖洗干净了,可靠近木板的时候多多少少还是能闻到的,可吓人啦!」 谢无妄眸色一沉。 既然都见血了为什么城里却依旧风平浪静? 苏城以水为生,按理来说水路上出了问题应当有不少人知道才是。 更何况前几日收到的消息无一例外都说江城那边并无异动,而且还说江城一带至苏城的水路上也并无水寇出现。 当时他们都怀疑可能是鹿川提供的消息有误,但好在还是习惯性多留了个心眼。 谢无妄本来不同意涂幼安参与这件事情,若不是对方软磨硬泡他打死都不会让涂幼安与自己一起调查。 本来也没抱什么期待,但现在看来却是超乎预料。 听见大娘回话的涂幼安似乎是被吓了一跳,脸色也变得有些苍白,犹豫了半天后她才心有余悸地回道:「多谢大娘将这些事情告知于我,若不然只怕我们明日就要登船前去江城了……」 「既然如此危险,那在码头继续待着岂不是有些危险,不如还是早些换个营生?」 涂幼安这话似乎是说到了大娘的心坎上,两个人又借着这个话题闲聊了起来,看得曹光是目瞪口呆,连碗里的糖水都顾不上喝了。 他移了移自己的凳子,凑到谢无妄身旁小声道:「前几日来的兄弟在这块儿待了两日都没能发现什么,没想到嫂子几句话就给套出来了,这也太厉害了吧!」 谢无妄瞥了曹光一眼没有接话,可心里却多了几分计较。 以往在燕京还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但如今看来明镜司暗卫的培养似乎需要换种方式,只顾着培养技巧是远远不够的,能打入人群才是最重要的。 也难怪在肃王府的暗卫会屡屡折在里面。 明镜司的暗卫即便穿着普通,可按照将士培养出来的那一套体系使得他们气质上实在是让人难以忽略。 谢无妄一边思索着事情一边将自己碗中的糖芋苗都放入涂幼安碗里,动作自然一看便是常做。 那大娘看见这一幕后嘆了口气,感慨道:「我家姑娘和她夫君当时也是这般恩爱的,可惜我那女婿是个没福气的,在赶考路上生了病,没有人照顾一下子便去了……」 第122页 涂幼安柔声安慰了几句,见大娘神情好转后才依依不捨地与她道别离开,临走前还十分上道地打包了两份糖水回去。 待回到客栈将那两份糖水送给半夏与白芷后三人便进了屋内,涂幼安在关上门后终于开口问道:「看来师父所言确实为真,那接下来要怎么做?」 谢无妄用食指敲打着桌面,脑海里也在思考着接下来的对策,一时忘了接话。 倒是曹光似乎被涂幼安之前的演技折服,十分热情地说道:「其实明镜司有时候办案并不需要确凿的证据,有时候只是些风言风语我们也会顺藤摸瓜进行调查。」 毕竟流言这种东西虽然不可尽信,但偶尔也能从中获取到不少信息。 「不过这次的事情并不在燕京。」谢无妄终于开口,神情中带着几分无奈,「明镜司的威慑力在远离燕京的地方其实并没有什么用,若是贸然调查只怕会打草惊蛇。」 屋内再次安静下来,几个人都是愁眉不展,就连涂幼安都觉得有些头疼。 山高皇帝远,这种事情还真是不好处理。 多一分少一分都有可能出现问题,更何况明镜司此次前来只是为着护送长公主,也没有什么调查的权利。 过了一会儿后涂幼安斟酌着开口:「我倒是觉着与其这样继续拖下去不如早些回京将得到的消息告知于陛下,我们一路护送长公主前来,该知道大家身份的人八成都知道了。」 「咱们在苏城既没有人脉也没有势力,再加上明镜司的威名也并不好使,保不准那幕后之人早就提前防备起来了,而且江城到苏城的水路都不太平的话,想来牵扯面也是极广,贸然行事激化矛盾也不是好事儿。」 曹光也贊同地点了点头:「是啊,这样一直耗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没有陛下批准明镜司的大家也不好擅自行动,与其束手束脚地倒不如回京细细商量一番再做决断,要是能得到陛下诏令想来之后的事情也能顺畅许多。」 谢无妄也觉得他们两个人说得没有什么问题。 只是他一方面有些不甘心,一方面又害怕回去之后这边的事情发酵起来自己来不及出手。 涂幼安注意到他神色中的纠结,想了想后看着谢无妄道:「不如先留几个能信得过的人在苏城,剩下的人先回去与陛下交代来龙去脉。」说到这里涂幼安突然想到什么,连忙道,「正好长公主也在此地,就以保护长公主为理由让这些人留在公主府内如何?」 要是苏城这边真的有什么问题,起码也有人能够保护长公主的安危。 「这个主意好!」曹光第一个举手贊同,但过了片刻后又小声道:「可长公主能同意吗?万一她觉得是我们针对她那可怎么办啊?」 谢无妄开始动摇起来,他的顾虑也和曹光差不了多少。 以他对长公主的了解,只怕对方根本不会答应这个请求,说不定还会又哭又闹说自己是为了报复才故意派人监视自己。 「我去和她说。」涂幼安道。 坐在对面的两个人倏地抬起头看向涂幼安,满怀希翼的眼神让涂幼安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我也不能保证一定能说服她,只能说会尽全力一试。」 第六十四章 瓷杯里的茶梗在金黄色的茶汤中浮浮沉沉, 长公主吹了口气,看着再度浮起来的茶叶后慢条斯理地拿起帕子擦拭掉瓷杯外壁上的水珠,缓缓道:「你来找本宫就是为了说这些?」 涂幼安还未点头就见长公主懒洋洋地继续道:「可你有没有想过, 本宫凭什么要答应你的要求?」 长公主端起茶杯闻了下茶水的香气,随后偏过头看向涂幼安, 勾唇笑了笑:「还是说,你们觉得自己已经赢了,所以就可以藉此拿捏本宫, 本宫就可以任凭你们差遣了?」 涂幼安与长公主四目相对了半天,片刻有些无奈地开口:「殿下未免想得也太多了些, 我们并没有这个意思。」 「并没有这个意思?」长公主眸中浮出一丝讥讽,冷哼一声后道,「既然没有那个意思, 那他为何不能亲自前来见我, 甚至还要你孤身一人肚子前来,这可不是君子所为。」 「便是子晏亲自前来又有何用?」涂幼安回道, 她抬眸看向长公主,忍不住轻轻嘆了口气, 「就算是他亲自前来,难道殿下就会答应这个请求吗?」 就涂幼安自己的观察来看, 谢无妄就算跟来也没有任何帮助, 毕竟长公主只要一碰到谢无妄就会失去理智, 虽然其中可能也掺杂了些许亲情, 但更多的还是怨恨。 这份怨恨随着这么多年的发酵已经浓郁到不能让长公主与谢无妄正常相处了,她自己恐怕也清楚这一点, 因着本能想要亲近对方, 可真的接近了却又没有办法从心底接受这个人。 长公主没有接话, 涂幼安也没再继续说下去,只是抬起杯子抿了口茶,过了好半天才道:「而且无论是我还是子晏又或是明镜司,都没想过要用这个事情拿捏殿下。」 涂幼安本来不想在未确定之前就将军械走失和水寇的事情告知于长公主,但如今看来若是不说清楚恐怕眼前这位要阴阳怪气一整天了。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涂幼安简短地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总结了一下,看着长公主道,「之所以想要留下一批人,一方面是为了继续监察江南一带的情况,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保护殿下。」 第123页 「若是真的有什么意外,起码明镜司的侍卫们能够保护殿下。」 长公主定定地看了涂幼安半天,随后看着杯中的茶水陷入了沉默。 涂幼安也没急着催促,一边喝茶一边盯着香炉中的白烟发呆。 「可笑,本宫派人刺杀谢无妄,你们却留下明镜司的人保护我,这是在保护本宫还是希望本宫死得更快?」 等了半天就等来这么一句话,涂幼安现在理解谢无妄在面对长公主时那种无力感到底从何而来了。 「殿下总是这样曲解别人的好意吗?」涂幼安嘆了口气直接道,「若是真的想要害您根本没必要还赖徵求殿下的意见吧,等我们走了之后直接派人动手不就好了?」 「更何况子晏自己就是明镜司的指挥使司,若是明镜司有人想要陷害殿下那他绝对难逃其咎,这种事情于他而言究竟有什么好处?」 涂幼安将茶杯放回桌上,面无表情地开口:「我以为,殿下应该是个聪明人才是。」 站在一旁的嬷嬷一听这话便要发作,只是刚开口说了一个字就被长公主制住。 「嬷嬷,你先出去。」 「可是——」 「出去。」 见长公主态度强硬嬷嬷也只好作罢,虽然极不情愿但还是磨磨蹭蹭地走到了门口,待门关上后长公主终于开口:「当年之事,你知道多少?」 「我师父是鹿川。」涂幼安丝毫不在乎长公主震惊的神情继续道,「她知道多少,我大概就知道多少。」 屋内的气氛瞬间就变得箭弩拔张起来,长公主沉着脸,握着茶杯的指节都因为用力开始泛白,倒是涂幼安神情坦然,丝毫不觉得惊慌或者害怕。 在安静了许久后长公主终于开口道:「所以……他也知道了,是吗?」 涂幼安点了点头,随后就看见长公主的面色愈发苍白起来。 「他……」长公主动了动唇,但看起来却像被人捏住嗓子一般发不出声音。 涂幼安一脸认真地看着长公主:「不过他并不是因为知道实情要报复殿下,这件事情也是我的提议,理由也与您说过了,有一说一,这两个事情其实与我们而言都没有什么坏处吧。」 不过显然长公主此刻已经不在乎之前的话题了,神情中也带着几分苍白,她捏着衣服,深吸了几口气,声线颤抖地问道:「那他……是什么反应?」 「说实话的话,那就是没有什么反应。」涂幼安看着长公主脆弱的模样却丝毫提不起同情的心理,忍不住直截了当地说道,「子晏是个什么样的人殿下应该比我更清楚才是,毕竟殿下才是那个与他相处最久的人啊。」 这一句句话都像扎在长公主的心口,刺的她呼吸都变得阻塞起来。 「当年之事我们作为后辈不好评判太多,殿下的人生经历也并非一两句话就能论出一个结果。」涂幼安起身行了个礼,「如今讨论曾经的事情并无太大用处,更何况人也不可能一直活在过去。」 「我知道的事情已经尽数告知于殿下,要不要答应就请殿下自己决断吧。」 涂幼安起身行礼,随后便转身朝门外走去,只是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身后传来长公主的声音:「我最恨的就是——含辛茹苦十月怀胎生下孩子的人是我,可为什么这个孩子的长相和我一点都不像!」 开门的动作就这样打住,涂幼安一时也沉默了下来。 她倒也不是不能理解这个理由,但如果长公主单纯就只是因为这个理由才这样对待谢无妄这么多年的话,属实是让人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不过依长公主的性子来看,用这种奇怪的思考方式处理问题好像也挺正常的。 涂幼安呼出一口气,回眸看向长公主,神情平静地说道:「殿下是真的没有注意到还是装作没有注意到呢?」 「不说别的,子晏那双眼睛可是与殿下一模一样。」 而且若是真的不像,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怀疑谢无妄是皇帝的私生子了。 不过这个外甥确实更像舅舅一点。 「总之,还是劳烦殿下尽快做出决断吧,我们明日便要启程回京了。」 说完这句话涂幼安便一把拉开门,看着面带警惕的嬷嬷笑道:「想来嬷嬷也都听见了,我看嬷嬷是个聪明人,也对殿下忠心耿耿,是非利弊应当能够分得清楚明白,不如好好劝劝殿下。」 待出了公主府涂幼安才终于松了口气,小幅度地伸了个懒腰后道:「唉,和长公主这种类型的人沟通真是让人心累。」 难怪谢无妄平时心态那么稳。 和长公主这种性格待久了恐怕早就磨鍊出来了。 「行啦,回去收拾东西吧,明天一早还要赶路呢。」涂幼安转过身,却没想到看见站在路边一脸踌躇的谢无妄。 两个人对上视线的那一刻谢无妄立刻心虚地别开头,涂幼安走过去看着他,哭笑不得地问道:「你过来多久了?」 谢无妄支支吾吾,眼神不停躲闪:「……也没多久,就过来一会儿,准备接你回客栈。」 看他这幅样子就知道没有说实话,只怕是自己刚进去没多久这人就在外面等着了。 涂幼安也没戳破谢无妄,挽上他的手臂笑着道:「那我们就赶紧回去吧,早点收拾好行礼也能早点休息啊。」 谢无妄点了点头,只是快到客栈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问道:「她……有没有为难你?」 第124页 「没有为难我。」涂幼安脸不红心不跳地回道,「我们交流地挺愉快的。」 反正她说得很畅快,感觉是挺愉快的。 至于长公主是不是觉得憋屈那就和她无关了。 * 燕京城,肃王府内。 躺在床上的女人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她浑身上下瘦弱得似乎只剩下那副骨架,因为瘦削而过度明显的黑眸在望过去时甚至觉得有些瘆人。 喉咙中的痒意让人难以忽视,可肃王妃却拼命克制着自己想要咳嗽的欲望,胸膛猛烈起伏可却一直揪着被子不愿发出声音,但最后还是没有忍住咳嗽了出来。 站在床边的婢女端着药,看向肃王妃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嫌弃:「王妃何必如此,夫妻本是一体,何苦为了些不必要的自尊心与王爷闹得这般难看?」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肃王妃的眼神看起来有些不可置信,「你知道他在做什么吗?那可是谋逆的大罪啊!」 说完这句话后肃王妃再次咳嗽起来,可那婢女却不以为然道:「王妃这话从何而来?自古以来都是胜者为王,殿下有那个实力为何不能全力一搏?若是真的看着这皇位落入别人手中才是窝囊。」 说完婢女便动作粗暴地将人扶起来靠在软垫上,拿起勺子满脸不耐烦地开始给肃王妃餵药,见对方抗拒更是直接说道:「王妃何苦为难我这个小小的婢女,再说了过几日长宁郡主便要回京,只怕您这王妃的位置也要做到头了,能享受一天是一天吧。」 肃王妃听见这句话后顿时一怔,眸中一丝暗光闪过,随后便老老实实地将那碗药尽数服下,那婢女见她不再反抗连忙将药餵完,刚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却听见肃王妃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想开了。」 「我愿意配合殿下的计划。」 作者有话说: 今天卡文严重写得有点慢,所以这个点才更新!写到尾声开始疲软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我太菜了,希望下一本能够有所改善,能看到现在的读者真的都是小天使,毕竟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什么水平,看到现在属实是在做慈善了 第六十五章 天还未亮, 但涂幼安与谢无妄却早已收拾好东西前往驿站,一行人看起来都不算很有精神,而不适应早起的涂幼安更是呵欠连天睡眼惺忪。 曹光在清点完人数后向谢无妄汇报:「在公主府留守的人已经确认无误。」 「那这阵子就劳烦你多费心了。」谢无妄点了点头。 曹光一听这话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职责所在, 怎能说费心,谢指挥放心就是, 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谢无妄笑了下,拍了拍曹光的肩膀道:「好,那就靠你了。」 在嘱託完其他事项后一行人终于乘上马车缓缓离去, 涂幼安掀开帘子看了眼越来越远的城门,忍不住感慨道:「本来若雪还跟我说, 若是时间充裕的话希望我能去金陵那边看一看,替她去看看多年不见的外婆身体是否康健,只是眼下恐怕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无妨, 等下次有空了我们再来就是。」谢无妄安慰道, 将床铺上的炕桌放到软塌下面后扯出薄被,「你昨天晚上睡得一直不够安稳, 眼下时间还早,不如再休息一会儿。」 也不知道是因为兴奋还是因为不安, 总之涂幼安昨夜一直在做梦,中途还醒来好几次, 虽然她没有发出什么动静, 奈何谢无妄本身睡得就浅, 光听呼吸声就知道她心绪不宁。 「那你也休息一会儿呗, 我们俩一块儿睡觉。」涂幼安揉着眼睛倒在软榻上,扯着谢无妄的袖子将人拉到身边, 没过一会儿便心满意足地靠着谢无妄陷入了沉睡。 只是这一觉睡得依旧不够安稳, 醒来的时机也颇为奇怪。 涂幼安是被胸膛处过速的心跳惊醒的, 与谢无妄出事那天的情况几乎一模一样。 她猛地一下从软榻上坐起来,待视线清明后才注意到马车早已停下,而车内也只剩下自己。 车外也听不到任何动静,甚至连风声都捕捉不到,这般安静的诡异情况几乎让涂幼安以为自己还在梦里,她摸了摸自己跳得飞快的胸膛,随后伸手狠狠掐了把大腿,在感受到痛楚后更是觉得头皮发麻。 在平缓了一下呼吸后涂幼安小心翼翼地起身,将车帘轻轻掀开一条缝,观察了了半天才发现一行人在远处的平地上准备吃食。 正好在视线死角,她换了几个角度才发现他们。 不过好歹并不是出事,这个认知总算是让涂幼安松了口气。 她整理了一下头发后便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刚走了几步就见白芷从别的方向跑来:「姑娘你醒啦!」 「嗯,怎么没把我叫醒啊?」涂幼安忍不住抱怨,「我醒来时发现车内空无一人还静悄悄的,真是把人吓了一跳。」 「姑爷说您昨晚没睡好,等饭做好了再叫您也不迟。」白芷连忙挽住涂幼安的手臂解释起来,「我方才去解手就离开了一小会儿,不过姑爷早就安排了侍卫在马车旁边守着啊,姑娘没有看见吗?」 涂幼安一脸奇怪:「没有啊,我下来的时候那马车周围就我一个人。」 说完这句话两个人回头看了眼马车,却发现先前不在的侍卫此刻正站在马车右侧,在看见两个人看过来的视线后露出些许心虚又不好意思的表情。 第125页 「看来是趁我不在偷懒去了,我回头和姑爷说一下,可不能让这些人这般消极怠工。」白芷气哼哼地说道,不过很快就被其他事情吸走了注意力。 谢无妄见涂幼安醒了便走了过来:「睡得还好么?」 见谢无妄眸底藏着担忧,涂幼安便回道:「就是因为睡得太好了所以醒来时发现车里没有人被吓了一跳,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离开的……」 见涂幼安神情不似做伪谢无妄便松了口气,唇边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那就好,正好午饭也准备得差不多了,刚好可以吃饭。」 涂幼安点了点头,接着扫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后好奇道:「怎么突然在这里停下,我还以为和来时一样要掐着时间赶往驿站呢。」 说到这里谢无妄脸上露出些许无奈:「按计划是这样没错,只是昨日这边下了大雨,路上的官道正好被坍塌的泥流覆盖,这清理起来恐怕要花费好几日的时间,我们也只能先休整一下后换条路线回京。」 「这样啊……」 山体坍塌,那想来应该是意外吧。 其实心底的不安依旧存在,但涂幼安还是不停在脑海中安慰自己不要多想。 心里装着事儿,连带着食慾都不太好,难得涂幼安吃饭的时候无精打采,谢无妄看着她萎靡不振的模样便轻声问道:「脸色不太好,是身体不舒服吗?」 涂幼安摇了摇头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没有啦,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天总是心慌,可能是没休息好所以不太舒服吧。」 谢无妄若有所思地看着涂幼安闲逛消食的背影,在吃完饭后默默去找了随行的御医询问安神药。 待所有人都吃完饭后护卫婢女便收拾好东西继续上路,午后的阳光确实容易催发睡意,再加上晃晃悠悠的马车,就连谢无妄都忍不住闭上眼睛小憩。 偏偏一向最是懒散的涂幼安完全睡不着,她靠在窗框旁边,垂着眸思考这几日发生的事情。 就这几天的情报来看,军械走失一案是在江城发生的事情,尔后过了一阵子江城附近一带的水路上便出现了贼寇,发展到现在就连离得很远的苏城都受到了影响…… 涂幼安吐出一口气,正要阖上眸子休息突然听见了破空而来的呼啸声,随后便看见利箭猛地一下扎在了窗框的木条上。 谢无妄顿时便清醒了过来,一把扯住涂幼安的手腕将人拽入怀中,冲着外面喊道:「防备!」 车外很快便传来了打斗的声音,谢无妄将涂幼安松开后立刻道:「可有受伤?」 涂幼安摇了摇头,还未说话就看见谢无妄拔出横刀掀开车帘往外走去,抬手打掉飞来的利箭后沖站在一旁的半夏与白芷喊道:「保护好绥绥!」 事发突然,涂幼安甚至都有些恍惚,但还是本能地拔出发间的金簪藏在袖中。 虽然十分焦心可涂幼安知道自己下去也只会让大家分心,便只能坐立难安的坐在车内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这个时候蹦出来刺杀,想来是内部有人通风报信,不然因着泥流坍塌临时改道的消息不可能这么快就传出去。 涂幼安吐出一口气,在衣服上蹭掉了掌心的汗水,屏气凝神听着车外的情况。 刀剑相碰的声音在寂静的林中显得格外刺耳,嗡鸣声听着涂幼安头皮发麻,两方激战却没有人发出大声的呼喊声,想来对面也是受过训练的刺客。 马车突然被猛烈地撞击了一下,骤然迸开的血迹涂满了整个窗框,滴答滴答地顺着缝隙滴落进车内,浓烈的血腥气很快便钻入鼻中。 「姑娘,您没事吧?」半夏担忧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涂幼安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僵着身子涩声回道:「我无——」 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半夏痛呼一声,涂幼安还未来得及询问就见车帘被人一把掀开,蒙面的黑衣刺客在下一瞬便钻了进来,他冷冷地看了眼涂幼安,随后半年将剑横在涂幼安的脖颈处,一脸不耐地沖外喊道:「人在车上,不要恋战速速驾车离开!」 坐在马车外的人听见这句话后发出长长的哨音,瞥了眼被困在远处却的谢无妄,随后便扬起长鞭架着马车飞速往小道上跑去。 谢无妄目眦欲裂地看着远去的马车,身上的狠劲终于在此刻表露无遗,用尽全力一刀一刀砍向围在自己身边的刺客,温热的血液几乎溅了他一脸,可谢无妄却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继续挥刀砍向刺客。 被砍伤小腿倒在一旁的半夏撑着身体跌跌撞撞就要去追,但没走几步就跌倒在地,眼看着就要被另一旁的刺客砍伤时白芷及时出现将那刺客刺死,动作迅速地将人扶起。 这些黑衣刺客似乎并没有纠缠的打算,在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后其余还能逃走的人便纷纷向四周散开跑入林中,明镜司的侍卫本想去追却被谢无妄拦住。 往日里澄澈净透的绿眸此刻好似被浓墨渲染一般变成了墨绿,谢无妄声音嘶哑,眼眶通红:「我去追,其余人将伤员物品带上立刻前往驿站疗伤。」 「可是……」 谢无妄已经翻身上马,扫了一圈站着的侍卫后冷声道:「在我回来之前试图逃跑的人就地斩杀。」 「驾——」 不等其他人多说,谢无妄便已然孤身一人往涂幼安马车消失的方向追去。 第126页 * 涂幼安几乎整个人都贴在车壁上,她动作谨慎地握紧袖中的金簪,面色警惕地看向坐在对面的黑衣人。 那黑衣人丝毫不在意涂幼安的打量,但也完全没有处理伤口的意图,任由身上的伤口不停往外渗出血迹。 「……你们究竟是谁的人?」 看这幅打扮不像是路上的贼寇。 黑衣人正阖着眸休息,在听见这句话后抬眸看向涂幼安,平淡道:「你马上就会知道了。」 马车的速度飞快,纵使路途颠簸也没有让驾车的人慢下来的打算,涂幼安也不敢轻举妄动,移着现在的情况来看,这些人暂时还不打算伤害自己…… 夕阳一点一点沉入西山,暮色代替了橙色。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才终于停下,涂幼安的额头都开始冒汗,面容中的警惕几乎是一眼便能看得出来。 那黑衣人也没管她,自顾自地下了马车,好像完全没有将她押下去的打算。 这是什么走向? 涂幼安一时有些混乱,脑海里也开始构想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没过一会儿便看见有人举着火把往这边走来,而且人数还不少,脚步声听起来格外明显。 脚步声在马车旁边停下,紧接着车帘被人缓缓掀开。 涂幼安呼吸一滞,大脑也变得一片空白。 本来软禁在宫中的肃王正笑意盈盈地看着涂幼安,他踩着脚凳上了马车,看着神情惊恐的涂幼安轻笑一声,拂开被汗水打湿的发丝柔声道:「是不是吓坏了啊,我的幼安妹妹。」 第六十六章 谢无妄回到驿站的时候已经是夜半三更, 半夏一开始还没有注意到,直到他走进了才发现这人几乎已经成了血人。 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身上的衣服也被不知道究竟是谁的血水完全浸湿, 滴答滴答地顺着走动的步伐流了一路。 「姑、姑爷……」半夏想要追问,可话到嘴边又不敢继续说下去, 她真的害怕从对方口中得知什么不好的消息。 谢无妄没有看她,只是一言不发地进了屋子。 好在这间驿站除了他们一行人之外并无外人,要不然就这幅场景不知道会把多少人吓着。 回过神后半夏连忙招呼着小二将热水烧好, 只是谢无妄从不让人贴身伺候,她也不能未经允许就为对方准备贴身衣物, 待热水被装进桶内后便关上门离开。 谢无妄并未花费太多时间清理身上的血污,他很快就沐浴完毕,换上衣服走到大堂, 将所有人都唤来。 也是因着如此大家也终于看清他皮肤上大大小小的伤口, 一旁站着的侍卫看不下去偷偷给白芷递眼色让对方去找大夫。 「想来这些人应当是早有准备。」谢无妄的声音粗哑得听不出来是他本人,他将从屋中拿出的地图铺开, 指着上面的岔路道,「追到半路上时不仅有人出来围堵, 而且还准备了三辆一模一样的马车从不同的方向四散跑开。」 「若不是有人通风报信,对方恐怕做不到如此地步。」 谢无妄神色平静地扫了一眼大堂内站着的人, 可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他方才一路追去却始终没能发现这些刺客究竟是谁的人, 将那些人都杀了却也来不及查询哪一辆才是涂幼安所在的马车。 眼眶处再次传来酸涩的充胀感。 一开始还反应不过来, 可后面的一系列操作都能看得出来, 这些人就是冲着涂幼安来得。 多拖延一会儿涂幼安的处境便会变得更危险一分。 若是他再警惕一些,若是他在出发前好好筛查人选…… 汹涌而来的愧疚与不安几乎快要将谢无妄吞没, 他闭了闭眸压住眼眶处的潮湿, 吐出一口气后循循善诱道:「若是现在交代清楚我可以看作将功补过, 不追究你的责任。」 白芷看着沉默不语的明镜司众人突然就想起来早上涂幼安跟自己说过的话,连忙辨认出那个侍卫,指着他朗声道:「我想起来了,就是他!」 「早上姑娘醒来的时候和我说马车四周一个人都没有,可是姑爷分明安排了人在马车旁守着。」白芷愤愤不平,连手指都在发抖,「等我找到姑娘的时候才看见这人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站在车旁。」 谢无妄眼神一凛,直勾勾地看向今天早上被他安排在马车旁负责保护涂幼安的张诚。 「说吧,究竟怎么回事。」 被点到名的张诚脸色一白,眼神躲闪着回道:「属下、属下当时只是有些急事需要处理,所以、所以才临时离开了一小会儿,没有想到谢夫人会在那个时候醒过来……」 谢无妄没有吭声,只是定定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除了受伤不能动弹的部分伤员之外几乎所有人都站在大堂内,乌压压的占据了整个大堂,可这么多人却除了呼吸声之外什么都听不到,压抑的气氛使得张诚的脑门都开始冒汗。 「我、我……」张诚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谢无妄看着他这幅心虚的样子心里面便有个了个大概的猜测。 「既然还不说那就带到我屋子里好好审问。」 听见这话的众人神色各异,有胆子大的更是直接说道:「可是我们没有证据,这样会不会太过武断,万一张诚确实是冤枉的呢……?」 「对、对!我根本不知道会发生这些事情,我承认自己有所疏忽,但是这么大的帽子我可担不起……」 第127页 只是涉及到涂幼安的安危,谢无妄实在是没有办法让自己保持绝对的冷静。 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 谢无妄也不再废话,直接抽刀刺向张诚,速度之快根本来不及反应,眨眼间便站在张诚对面。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谢无妄并没有杀掉张诚的打算,偏偏张诚自己慌了神,不仅拔刀向谢无妄挥来,尔后更是慌不择路地往门口跑去。 「快将人拦住!」半夏连忙喊道。 站在一旁的侍卫立刻反应过来将张诚扑倒在地,押着不停挣扎的张诚往谢无妄的方向走来。 「所以,现在能说说究竟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吗?」 * 肃王看着涂幼安笑了笑,随后一把扯过她的手臂,动作强硬地将人从马车中拖出来打横抱起来,而营地四周的士兵似乎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连好奇的眼神都不曾投过来半分。 他一路走进最中间的营帐,毫不客气地将人丢在床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涂幼安。 涂幼安连忙翻过身,爬到床榻角落处整个人紧靠在墙壁上,她强压着慌张涩声问道:「你——」 「幼安妹妹是想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肃王的心情看起来极好,他不紧不慢地打断了涂幼安的话,似笑非笑地看着涂幼安,随后撩开斗篷坐在床榻边缘,伸出手拽住涂幼安的脚腕,见她慌慌张张地将双脚缩到身边后低笑一声。 「规矩是死的,可人是活的。」肃王没再继续逗弄涂幼安,只是转身走到桌旁给自己倒了杯水,「更何况父皇一向最是心软,那我又何苦在那冷宫里固步自封呢?」 「人活着就要往上爬,不是吗?」 肃王这番话说得模稜两可,涂幼安一边揣度着肃王的用意,一边用眼神留意着肃王的一举一动。 「幼安妹妹何必这般警惕。」肃王端着茶杯走到涂幼安面前,往她面前递了递,「起码,我暂时不会对幼安妹妹做什么。」 涂幼安根本不敢喝那杯子里的水,见他靠近更是整个人都紧绷起来,紧紧地抓着袖子里的金簪,抬眸看向肃王:「……殿下想要做什么与我无关,只是我已经嫁人,恐怕并不能帮到殿下的忙。」 「嫁过人又怎么样?」肃王嗤笑一声,晃着茶杯幽幽道,「怎么?你觉得我会在乎这些?」 他将手中的茶杯丢在地上,粗陶所制的茶杯掉在厚毯上并未摔破,但里面的水却尽数溅开。 肃王猛地倾身压过来,捏住涂幼安的下巴道:「我想要得到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幼安妹妹,你还是第一个从我手里逃掉的人。」 「你说,你这算是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呢?」 涂幼安忍着想要动手的想法狠狠将头别开,她没那个把握在刺伤对方后护住自己,只能忍着噁心暂时与肃王周旋,先将人稳住再说其他。 肃王对她的逃避毫不在意,拇指与食指摩挲了几下,似乎还在回味刚才的触感,肃王起身看了眼涂幼安已经凌乱的发髻,随后往外走去,看着立在帐外的婢女道:「还愣着做什么,幼安妹妹此刻需要沐浴,还需要我告诉你怎么做吗?」 那两名婢女哆嗦了一下后连忙应是,动作迅速地将热水与换洗衣物全部备好,但是在看见床上不肯配合的涂幼安后顿时头疼起来。 眼前这位打不得骂不动,她们想要伸手拽人却又不敢用力。 「我不洗。」涂幼安拍开婢女的手拒绝道。 哪怕能多拖延一秒对自己都是有利的。 好歹也是经过人事的人,涂幼安一眼就能看出肃王眼底的欲望,她不清楚肃王究竟想要做到哪一步,既然他嫌弃自己身上的汗味儿那就更不能干干净净了。 「姑娘何必为难我们。」其中一命婢女不耐开口。 被倒打一耙的涂幼安冷笑道:「睁开眼看看清楚,到底是谁在为难谁,罪魁祸首装什么可怜?」 婢女不满道:「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涂幼安正要反驳就见肃王换了身衣服,他见涂幼安还在床上有些不满地皱了下眉:「怎么回事?」 只是询问而已可两名婢女却慌得直接跪了下来,敷在地上结结巴巴地回道:「回、回殿下,涂姑娘她不、不愿配合我们……」 肃王抬眸看向涂幼安,涂幼安强撑着没让自己移开视线和他对视,片刻后肃王笑了下:「既然不满意这两个人的伺候何不直说?」 「来人,将这两个人拖下去。」肃王优哉游哉地走了过来,脾气极好地询问道,「幼安妹妹,你想她们怎么死?」 涂幼安猛地一下抬头看向肃王,满脸写着不可置信:「我没有说过要她们死!」 「可你迟迟不肯沐浴,想来还是她们伺候得不够好。」肃王抬脚踹了下其中一个人,淡淡道,「既如此,留着她们的命也没什么用处,我再挑两个人过来就是。」 那两名婢女脸色惨白,却根本不敢求饶,只是如同烂泥般瘫在地上。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涂幼安被他这番话搞得不知所措。 肃王定定地看着涂幼安,片刻后挑了下眉:「没想到幼安妹妹这么主动,既然你想与我鸳鸯浴何不直说?」说完他便直接伸手去解涂幼安胸前的扣子。 涂幼安一把抓住肃王的手将人推开,压着慌乱站起来道:「我现在就去沐浴,请殿下出去。」 第128页 肃王压根不把涂幼安说的话当回事,懒洋洋地倒在床上冲着那两名婢女道:「还不快扶涂姑娘过去沐浴?」 涂幼安看了眼木桶旁那个能透出人影的屏风咬了咬唇,虽然努力劝诫自己不要发火但最后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看向肃王骂道:「你这个疯子。」 声线里的泣音却让肃王觉得更加有趣,他猛地一下站起身向涂幼安走来,将她搂进怀里后贴着耳边道:「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现在,要么沐浴后。」 第六十七章 涂幼安想要挣扎却根本抵不过成年男子的力量, 肃王的好脾气也终于被耗尽,他一把将涂幼安抱起来,昂首阔步地走向木桶, 毫不留情地将人丢在水里后就开始解自己身上的衣服。 只是刚脱下外袍就听见帐子外传来士兵的声音:「殿下,王妃说有要事要与您商量。」 肃王不耐烦地啧了一下, 手中的动作也顿了一下:「跟她说我现在没空!」 那士兵在犹豫了一瞬后还是硬着头皮继续道:「……可是王妃说与江城有关,而且十分要紧,请殿下务必前去。」 涂幼安被呛了好几口水, 好不容易才扒住木桶的边缘将自己的身体撑住,她猛烈地咳嗽起来, 但是稍微缓过来一点后就察觉到那道不容忽视的目光。 粉色的薄衫因为被水浸湿几乎完全贴在少女身上,锁骨上还缀着盈盈欲滴的水珠,因为不适而泛红的眼尾更是让人忍不住怜惜, 如同莲花成精般清丽中带着一丝妖媚, 光是看着便让人血脉泵张。 肃王缓缓吐出一口气,幽深的眼神似乎下一瞬就能将涂幼安吞入腹中, 涂幼安强压着心底的慌乱缩在水中,却不知道无意识露出的惧怕更是让肃王觉得十分有趣。 不过他到底不是那种被下本身支配大脑的男人, 在平复好气息后便穿好衣服向外走去,看着依旧跪在地上的两名婢女道:「进去伺候涂姑娘沐浴, 若是这次还做不到的话, 你们应该很清楚自己的下场会是什么样子。」 虽然接触不多, 但涂幼安还是能明显感觉到肃王身上的戾气要比之前更重。 看来被皇帝软禁这件事情确实狠狠地打击到了他。 涂幼安一边听着外面的交谈声, 一边悄无声息地将金簪从袖中抽出来藏在腿下,在那两名婢女进来后开口说道:「我可以沐浴, 但是我不习惯在沐浴的时候有人一直看着我, 所以麻烦你们在外面等候。」 那两名婢女对视一眼后垂着头拒绝道:「抱歉姑娘, 这个要求我们不能答应。」 若是留涂幼安一个人在这里,只怕肃王看见了又要惩罚她们。 涂幼安露出些为难的神色,在思索了片刻后柔声道:「既然如此,那你们可不可以背过身不要看我呢?」 「这不能算为难了吧。」涂幼安看向两名婢女,见她们神色间有所动摇后抿了抿唇,小声地抽泣了一下后可怜巴巴地继续说道,「只是背过身子而已,我没有其他要求了。」 「同样都是女子,你们应该很明白接下来我会面对什么,我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也不可以吗?」 女孩子到底还是容易心软,明明先前还差点丢掉性命,此刻听涂幼安这么说两个人的面容中都露出些不忍,站在木桶两侧一左一右地背过身道:「我们已经做到了,还请姑娘不要做任何小动作,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不仅我们要死,恐怕姑娘你也得不到善终。」 涂幼安敷衍地回应了两下,随后便动作迅速地将身上湿透的衣服脱下。 因着肃王随时都可能回来涂幼安也不敢多待,随便擦拭了几下身体后便以水已经变凉的理由让她们将准备好的衣服拿来,尔后又以害羞为藉口不肯让她们靠近,一个人躲在屏风后面飞速地将衣服换好。 那根金簪也被涂幼安十分妥帖地安放在衣服内侧。 在出来后涂幼安才发现自己之前佩戴的所有可能会造成伤害的首饰全部都不见了,她再一次庆幸自己在那黑衣人进入马车前就将簪子藏入袖中。 两名婢女十分安静地为她擦拭着头发,涂幼安看着黄铜镜里的自己却只觉得可笑。 因为幼时体弱多病自己一直不曾跟随父亲习武,可便是当年跟着父亲好好习武今日就能与这些人对抗了吗? 只是现在想这些也没有任何用处,眼下得先想法子保住自己才是。 涂幼安垂着眸,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这幅安静乖顺的模样确实看见便让人觉得心疼。 在为涂幼安将发油涂抹均匀后两名婢女便行礼道:「还请姑娘在这帐子里等待殿下。」说完后两人便十分默契地退了出去。 这些人丝毫不觉得涂幼安能够从守备森严的营地内逃走,所以才能如此自然地将她一个人留在营帐中。 坐以待毙自然不行,涂幼安站起身将这营帐仔仔细细地翻看了一遍。 这营帐看起来并不似往日见过的那般,倒是与游牧民族的营帐更为相似,方便移动却也足够容纳许多人。 营帐之内并无任何多余的东西,除却睡觉需要的床帐之外就只有一个八仙桌和几个木凳,所有尖利的东西都看不到,甚至就连茶壶水杯都是用木头所制,想来是害怕涂幼安会用碎瓷片刮伤肃王。 准备得这么周全。 涂幼安忍不住在心底冷笑。 第129页 看来是早就准备好将自己绑来这里了。 涂幼安在转了一圈之后回到床边上坐下,脑海里也开始思考起肃王真正的目的。 谢无妄并没有与自己说过肃王被皇帝释放的消息,这么重要的事情他不会不说,那就证明肃王定是用了什么法子偷跑出来的,恐怕贵妃的母家定然出了不少力,不然燕京那边不可能到现在都没传出来消息才是。 这般恣意妄为的行径无论皇帝何时得知都註定是破裂的死局,而且绝对没有任何挽回的可能,不被处死都已经是皇帝开恩,更别提争夺储君之位了。 那肃王还将自己抓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废了这么大周摺,涂幼安不信肃王仅仅只是为了春风一度。 一个不曾想过的可能浮了出来。 他要谋逆! 涂幼安猛地一下站了起来,揪着袖子十分不安地在营帐内来回走动。 是了!肃王将自己抓来根本不是为了所谓的兵权,而是为了在逼宫时用自己作为筹码让父亲率领的部队向他臣服。 难怪这些人都客客气气不敢动粗,难怪肃王的态度宽容得让人头皮发麻。 那些尖利的东西都被收起来根本不是因为害怕她会刺杀肃王,而是为了避免她以死相逼丢掉性命! 毕竟定国公若是失去了最疼爱的女儿,肯定不会如愿配合肃王,甚至还会触底反弹带人血拼。 涂幼安的额头再度开始冒汗,就在这时她听见了营帐外的说话声,心下一紧下意识就要躲藏起来时却看见一名陌生的婢女走了进来。 「涂姑娘,殿下今夜要与王妃商量要事,恐怕不会前来见您了。」 这个消息与涂幼安而言实在是再好不过,她也终于放松了几分,正要开口回复对方时却看见那名婢女面带嘲讽,阴阳怪气地开口:「王妃还说,希望涂姑娘能够自尊自爱,莫要丢了定国公的风骨才是。」 「毕竟殿下只是看中了涂姑娘的身子。」那名婢女看着涂幼安娇艷欲滴的面庞眼底闪过一丝厌恶,「以涂姑娘嫁过人的经历,可是配不上我们殿下的。」 * 张诚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流出的汗水早已将衣服打湿,后背上的水渍面积也不断扩大,而他周围还跪着两个人,显然是被供出来的同伙。 谢无妄冷笑一声:「我倒是不知道我明镜司什么时候被肃王安排了这么多线人。」 本以为密不透风,没想到早就被渗透了个干净。 「我、我也不想的。」张诚哭着说道,「肃王抓了我的妻儿威胁我为他传递消息,我也是没有办法了,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 「没有办法?」谢无妄差点被气笑,在狠狠拍了下桌子后站起身,指着张诚说道,「明镜司众人皆是兄弟,你的家人被他人绑架威胁,你但凡与我说一句我都不可能坐视不管!」 「现在你一句不知道肃王将人绑去何处就想将自己撇清吗!」 张诚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一脸愧疚地说道:「属下是真的不知道,肃王当时只说让我为他传递消息,其他的事情从来没有和我说过,更不可能让我接触。」 「我没有你这种属下。」谢无妄冷冷地回道。 周围其他人也是第一次看见情绪失控的谢无妄,见他大发雷霆更是一声都不敢吭。 谢无妄忍着焦虑仔仔细细地审问完几个人,拿着笔录的纸站起身,随后看了眼跪在地上的三个人道:「命先留着,把腿卸了看押起来。」 留下这句话后谢无妄便转身离开房间,对身后传来的求饶声充耳不闻,全神贯注地研究起地图与笔录中的信息。 唯一的好消息大概只有涂幼安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这一条。 为了能够少花费点时间与精力,肃王一定会留着涂幼安的命去威胁定国公,只要定国公愿意妥协与他们而言都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谢无妄吐出一口气,提笔开始给远在燕京的曹光与定国公写信。 如今燕京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他无从得知,曾经能够信任的兄弟还有多少值得託付更是无从断定,眼下只能给为数不多信得过的人传信了。 但是命保住了,可其他呢…… 只要一想到可能会发生的事情谢无妄便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千万根针扎一般痛苦。 他恨不得以身代之! 啪的一声。 手中的毛笔被谢无妄折断,他神色狰狞地抱着头趴在桌子上,浑身发颤眼眶通红,喉咙处也发出兽鸣般的呜咽声,被咬住的唇瓣开始往外涌出血液,滴答滴答地落在桌子上,染红了谢无妄的胸口。 「沈昱归……」 低哑的声音在屋内响起,绿眸中的癫狂如同山呼海啸般浮现。 第六十八章 那名婢女离开不久后天空中就打起响雷, 在一阵电闪雷鸣后很快便下起了瓢泼大雨,雨滴掉落在营帐顶部,噼里啪啦的声音让人心烦意乱。 帐子内的烛火只留了几盏, 昏暗的光线中隐隐约约能看见香炉上燃起的裊裊白烟,一缕一缕地散开在空气之中。 涂幼安攥着簪子缩在床榻的角落处, 脑袋也如同小鸡啄米般不停下垂。 因为马车颠簸而留下的酸痛感在沐浴过后更加明显,身体上的疲倦与睏乏也如同浪潮拍打一次一次地向涂幼安涌来。 第130页 知道自己此时不应该放松警惕,涂幼安在不知道第多少次差点睡着后狠狠掐了把大腿上的软肉, 她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可最后还是抵不过汹涌而来的睡意, 稀里糊涂地抱着膝盖睡了过去。 又过了一会儿,一直站在营帐外守夜的婢女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她看着缩成一团的涂幼安眸中的情绪有些复杂, 最后还是嘆息着从一旁扯出薄被盖在她的身上, 尔后端起燃着安神香的香炉往外走去。 身世再好又有何用,最后也不过是肃王圈禁起来的金丝雀。 婢女回头看了一眼阖着眸沉睡的涂幼安, 苦笑着摇了摇头,收敛好表情后掀开帘子离开了营帐。 连带着几天都没有睡好觉, 涂幼安这一觉倒是睡得神清气爽。 要是能将醒来的地点换个地方她可能会更开心一点。 睁眼时涂幼安才发现外面早已天光大亮,雨后的泥土味混杂着树木的香气猛地一下钻入鼻中, 涂幼安揉了揉眼睛, 观察了一下屋内, 有些意外肃王竟然不在营帐之中。 看来昨夜那名婢女所言非虚。 涂幼安垂着眸回想了昨夜听到的话语。 与江城有关…… 那想来定然就是在指肃王妃的母家了。 看来肃王妃的母家是打定主意要与肃王一条道走到黑了, 难怪当时这些人被长公主拦截后连其他赔偿都不曾要过便悄无声息地回了江城。 这样一看军械走私案也就能说得通了。 既然要造反,那必不可少的就是兵器, 若是她没记错的话, 肃王妃的母家在江城也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大世家, 虽说比不上燕京的勛贵可也不容小觑。 想起昨天晚上那名婢女说的话涂幼安又觉得有些可笑。 她被人绑到这里,还说要让她自尊自爱,最后还来了一句什么配不上她家王爷…… 简直有病! 说得好像她能有选择一样,要是肃王真的打算强来,她要么玉选择石俱焚,要么就忍辱负重暂时妥协,总之不管怎么选反正都没有好下场,受到伤害的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而且这个人半年前不是还痴迷于杨柳细腰吗?怎么眨眼间就换了口味? 涂幼安倒是宁愿肃王像从前一样讨厌自己的身材,比起被肃王当成女人看待,她倒是宁愿对方继续用看猪肉的眼神继续看待自己。 与其说看上她涂幼安,不如说归根究底还是因为看了她爹手中的兵权。 没想到三十多岁的男人依旧魅力不减当年,看来爹爹平日里吹嘘自己被人爱慕还真不是在吹牛,涂幼安苦中作乐地想到。 门帘突然被人掀开,刺眼的日光让涂幼安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睛。 先前太沉浸于自己的世界,竟然都没注意到外面的动静。 涂幼安暗暗给自己提了个醒,随后打起精神准备应付肃王。 「睡得好吗?」肃王的语气十分自然,态度熟稔地就像是平常夫妻相处那般,他脱下自己的外袍挂到一边,随后走到床边坐下,神情自如地开始脱鞋。 「……你做什么。」涂幼安一边后悔昨天没有趴在桌子上睡觉,一边将自己往角落里又挤了挤。 肃王看向涂幼安,笑了笑后十分坦然地说道:「睡觉啊。」 「幼安妹妹倒是睡了个安稳觉,可怜我却要处理事情忙碌到天亮。」 涂幼安克制住自己的怒火道:「那你应该去找你的王妃一起休息,而不是跑到我跟前睡觉。」 肃王扯过被子躺在床上,闭着眸懒洋洋地回道:「我的王妃不就是你吗?」 「我可是头一回听说这个事情。」涂幼安忍不住阴阳怪气。 肃王也没继续回复,摆明了懒得搭理自己。 涂幼安僵着身子缩在角落里,像块石头一样一动不动,连眼睛都眨地比平时缓慢一些。 咋听见肃王的呼吸声逐渐平稳后涂幼安开始偷偷挪动自己的屁股,小心翼翼地磨蹭着往床边靠去。 只要跨过肃王的腿就能离开床铺,涂幼安屏住呼吸就要起身,却没想到下一瞬就被抓住人手臂拉了回去。 「既然幼安妹妹不想睡觉,那我们就做些别的。」 肃王冷笑一声后毫不犹豫地将涂幼安车过来压在身下,轻轻松松地将她的双手按在头顶之上,而另一只手则开始去扯她腰间的玉带。 涂幼安立刻猛烈地挣扎起来,她试着抬脚去蹬肃王,却被对方一把抓住脚踝按了下来。 她显然不知道自己的挣扎极好地满足了肃王的扭曲心理。 世人的癖好多有不同,而肃王最爱的便是看见榻上美人如同落岸的鲤鱼一般不断挣扎直至濒死的可怜模样。 生死都在他的一念之间。 想来所谓的神明也不过就是这般模样。 肃王一把掐住涂幼安的脸,如同羊脂白玉般柔滑的触感让人不由得眯起眼睛。 不枉他惦念许久。 少女的肌肤可真是肤如凝脂的真实写照,不过傻婆少用力就留下了指印。 他顺着心意俯身靠近涂幼安,只是本该落在唇瓣上的吻因为涂幼安扭头躲过堪堪落在唇角旁边。 肃王低低地笑了一声,接着便顺着那个位置一路吻到耳边,如同毒蛇吐信般的阴冷黏腻让涂幼安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眼眶也不由自主地开始变红。 「沈昱归!你这个疯子!」 第131页 肃王丝毫不在意涂幼安的辱骂,他垂下头看尽涂幼安,接着凑到耳边冲着耳洞吹了口气,在注意到身下之人瑟缩的动作后更是心情极好地笑出了声。 「谢指挥还真是好福气,如此软玉温香岂能坐怀不乱?」肃王看着眼尾带泪的涂幼安眼眸一深,将手放在那片红唇上不断磨蹭。 若不是那日被谢无妄截胡…… 涂幼安两只手皆被肃王按在头顶,双腿也被对方压住动弹不得。 她此刻只想拿起金簪刺入这人的喉间,可偏偏那金簪却因为这番变故不知道掉到了何处。 如今自己就是案板上的一块肉,只能任人宰割毫无反抗之力。 巨大的羞耻感与无力感几乎淹没了涂幼安,但她还是咬着唇憋住自己快要涌出的眼泪。 肃王再度俯身,他将自己整张脸都埋入涂幼安颈窝处,无视了涂幼安的挣扎贴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都是因为幼安妹妹不够聪明。」 「你要是乖一点,听话一点,在春分那日便老老实实嫁给我,今天也不用受到这般侮辱。」 摩挲着唇瓣的手不知何时移到了脖颈处,肃王抬压下身子与涂幼安额头相抵,像是在与恋人交谈一般亲昵无间,可掐住涂幼安脖子的手却在缓缓收紧力度。 「可是没有关系,谁叫我喜欢幼安妹妹呢,所以我愿意给你第二次机会。」 肃王看着逐渐喘不上气的涂幼安勾起唇角,在稍稍松开一些力气后再度收紧,看着涂幼安愈发苍白的面庞只觉得心满意足:「我这么喜欢幼安妹妹,可是幼安妹妹却总是让我失望呢。」 若不是因为不想与定国公交锋,肃王根本不会忍到现在。 这丫头必须安安稳稳地活到燕京才可以。 肃王的计划与之前一样。 他还等着涂幼安心甘情愿地去劝说定国公加入自己,若是这丫头因为觉得委屈就要寻死觅活与他们而言可是绝无好处。 定国公手下的京师便是燕京最大的防御部队,兵力充沛不说,占据了如此好的地理位置更是不愁兵器兵粮。 燕京耗得起,可他耗不起。 涂幼安就是定国公放在心尖尖上的掌上明珠,纵使他大义灭亲不愿投降,但比定国公还要溺爱孩子的崔夫人可不会那么轻易就捨弃自己的女儿。 便是不成,也可以在威胁完定国公后再行处死。 好歹也是废了这么大劲才得到的人,总不能没尝过滋味就杀了。 物尽其用,绝不浪费。 更何况不过是一个姑娘,稍微花些心思就能套住。 他周围的每一个女子都是如此,就连母妃都还对那薄情寡义的皇帝依依不捨抱有幻想。 肃王松开钳制着涂幼安脖颈的手,定定地看着急促喘息的涂幼安,尔后用手抚上她的侧脸,微微低头吻住涂幼安的额头,像是在与恋人亲近一般将她拥入怀中。 他轻轻地捏着涂幼安的后颈,在感受到少女不断颤抖的身躯后一边拍着对方的后背进行安抚,一边贴在她的耳边柔声蜜意地哄骗道:「我为了与幼安妹妹在一起花费了如此多的心血,这般努力还不能证明我的心意吗?」 「幼安妹妹放心,在你不同意之前我不会动你的。」 恩威并施才能让对方彻底被驯服,肃王的眼底闪过一道暗光。 「因为你才是我此生挚爱之人啊。」 作者有话说: 我改了我改了我改了!审核不要再锁我了!!! 第六十九章 肃王所谋之事绝非寻常小事, 即便涂幼安很重要可也不过是众多计划中的一筹,在说完那些话后他便自顾自地抱着涂幼安睡了一觉,在过了两个时辰后被人叫醒后起床继续处理事情。 「事成之后幼安妹妹便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妃, 尔后还会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娘娘。」肃王一边整理衣服一边抬眸看向僵着脸不肯看他的涂幼安,笑了笑说道, 「这般好的机遇若是没有抓住,怕是下辈子都遇不到此等好事,幼安妹妹可要仔细决断, 莫要让本王失望。」 撂下这些话后肃王便掀开帘子离开了营帐,而涂幼安也终于吁出一口气放松下来, 她很快便冷静下来,抛开那些没什么用处的委屈与难过动作迅速地寻找着那根消失不见的金簪。 也不知道该说自己运气好还是不好。 原本可以用来防身的金簪偏偏在需要保命的关键时刻从衣服中滑落出去,可也因着如此自己并未在方才触怒肃王, 而且那根金簪也没有让人发现, 倒也算是阴差阳错保住了一命。 只是一想到自己被这种人拥在怀里几个时辰,膈应难受的噁心情绪就不断往上涌出, 心中对肃王的怨气也就更加浓重。 涂幼安再一次庆幸自己是个没有正常羞耻心还极其厚脸皮的姑娘,若是换成其他姑娘只怕在经历方才那些事情后要羞愤欲死以证清白。 要不然这屋子里的利器也不会都被收起来了。 纵然大梁算得上开放, 可这般经历若是让旁人得知,恐怕这一辈子都要被人戳嵴梁骨, 往后余生都活在「不清白」的污名之中。 耳边再度响起肃王离开时所说的那番话。 肃王是真的以为自己是个再好骗不过的小姑娘,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就能轻轻松松将自己哄骗过去, 毕竟甜言蜜语这种东西于他而言可是最省时省力的工具。 第132页 但是别说去当什么劳什子皇后, 只怕她前脚说服自己父亲帮助肃王,后脚就能被人暗杀, 连太子妃的位置都没摸到就得去和先人们见面。 这种凉薄之人岂能託付终身。 涂幼安从前一直不理解父亲与师父为何心中有所不满却依旧忠心耿耿地为皇帝效力, 即便被陛下猜忌过、被陛下的亲人陷害过也不曾在她面前诋毁过半分, 甚至还时不时感慨皇帝确实是位明君。 但在经历了这些事情后涂幼安却隐隐约约明白了是何缘故。 因为皇帝心软。 纵使他的心软不是对每一个人,纵使他也会偏心袒护自己的亲人,可正是因为心有顾忌所以才会感同身受,才能证明他也不过是一个有着私心的凡人。 若是真的像肃王这般薄情寡义,只怕对天下百姓也绝无益处。 那般狠戾之人若是成为皇帝,只怕这江山社稷都会沦为他满足自己私慾的工具。 涂幼安一边感慨一边在床上继续摸索,找了半天最后终于发现那根金簪因着方才的挣扎陷进了床榻与被褥的夹缝之中。 厚厚的褥子正好将金簪完全包裹在其中,难怪涂幼安一直没有听到掉落在地的响声。 涂幼安松了口气,正要伸手去取就听到帐子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为了不被人发现她连忙抬起自己的身子坐在金簪的位置上面,随后抱着膝盖将脸埋起来装出备受打击的模样。 「幼安妹妹。」 涂幼安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出那是肃王妃的声音,她猛地一下抬头向对方看去,在注意到肃王妃比夏狩时更加瘦削的模样后眸中闪过一丝惊讶。 看起来之前重病的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而之前那位跑来在涂幼安条面前阴阳怪气的婢女此刻正搀扶着肃王妃,两个人慢吞吞地挪着步子走到桌前,在缓缓坐下后肃王妃这才看向涂幼安。 她眼神躲闪面带不忍,似乎是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 「王妃有什么事情不妨直说。」 或许是没有想到涂幼安会是这般反应,肃王妃脸上的惊讶之色毫不掩饰,在过了片刻后终于开口道:「殿下他……可有欺负过你?」 「不知道王妃娘娘问的是哪种欺负?」涂幼安忍不住冷哼一声,讥讽道,「是把我绑来这里要挟恐吓的欺负,还是男女之事上的欺负?」 本以为涂幼安要悲愤欲死的肃王妃一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受肃王所託她不得不前来劝服涂幼安,她之前经历过这些事情,脑子里也准备了许多说辞,可到了眼前却发现没有一句能用得上。 肃王妃看着满脸冷漠的涂幼安有些疑惑。 这世间真的会有不在乎自己清白的女子吗? 营帐内一下便陷入沉默,那婢女见王妃被涂幼安怼的不吭声后立刻沖涂幼安斥道:「胆敢对王妃无力,你以为你是谁!」 涂幼安掀开眼皮瞥了那婢女一眼,淡淡道:「我是定国公之女,陛下亲封的长宁郡主,还是明镜司指挥使司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夫人。」 「哦对了,说不定我未来还是你们王爷的继室,保不齐你未来还得叫我一声王妃娘娘呢。」 「你放肆!」那婢女没想到涂幼安这么理直气壮,面庞顿时便红得如同猪血一般,「王妃岂是你说当就当的!更何况我们王妃还活着呢,你莫要痴心妄想!」 肃王妃似乎也呗这番话惊到咳嗽了起来,那名婢女在瞪了涂幼安一眼后连忙为她倒了杯水。 涂幼安看着肃王妃那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也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些过分,若是她也挑软的柿子捏岂不是和那肃王成了一类人? 冤有头债有主,在进行了一番反思后涂幼安清了清嗓子,控制着自己的怒气看向那名婢女,冷声道:「我自然是没有那个妄想的,也对肃王妃的位置毫无兴趣。」 「我本该与我家夫君和和美美地过日子,是你家主子半路派人截杀将我绑到此处,尔后更是无视我的意愿几度非礼于我,难不成你还要让我对你家主子感恩戴德吗?」 「搞清楚,你们才是犯下过错的人,你不过是肃王妃身边的一名婢女,就连你家主子都亏欠与我,你又是哪里来的脸面对我进行指责?」 那婢女没有想到涂幼安是这么能说会道的人,被戳中嵴梁骨后恼羞成怒,正要反驳就听见肃王妃柔声斥道:「不得无礼。」 「是我们有错在先,幼安妹妹便是有所不满也是我们应当受着的。」 「可是……」 肃王妃抬眸看了那婢女一眼,神色平静可却极有威严,那名婢女很快便垂下头不再多话,而坐在床上默默观察两人的涂幼安也觉得有些意思。 本以为肃王妃被肃王完全拿捏住,可眼下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男女之事自然要你情我愿,只是殿下他……」肃王妃抿了抿唇,看着涂幼安脖颈上那道手印有些无奈地嘆了口气,「他决意要做的事情旁人根本无法劝阻,若是他真的要——」 肃王妃有些不适地闭了闭眸,在吸了口气后才眼眶微红地说道:「一直反抗或许于幼安妹妹并无益处,若是想要活下去不如顺其自然,或许还能好受一点。」 「更何况以幼安妹妹的家世,想来殿下也一定会珍而重之地对待你。」 其实肃王妃这番话说得并无错处,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落入狼群之中当然是要以自保为重,适当的妥协或许确实能让眼下的处境变好一点。 第133页 可涂幼安听着却依旧觉得十分刺耳。 今天珍而重之,恐怕明天就得入土为安了。 涂幼安忍不住在心中腹诽,正要开口反驳就听见肃王妃道:「我如今这幅身子也不知道还能再活几日。」 「若是殿下的计划进行顺利,或许成功之日便是我退位之时。」 那名婢女在听见这话后连忙看向营帐之外,动了动唇后嗫嚅道:「姑娘不要胡说八道,您一定可以长命百岁的……」 肃王妃无奈地看了眼自己的婢女,摇了摇头后继续道:「不出意外的话幼安妹妹便是下一任肃王妃。」 「所以这段时日你若是有什么不懂的问题都可以来找我。」肃王妃轻轻柔柔地笑了一下,可眼神却清明坚定,「我愿意帮助幼安妹妹度过这段时日。」 * 「看来除了这个地方之外其余地方都十分荒凉,我们负责搜查的那个地方也几乎没有什么活人出没。」 其余几个小队的回覆也都大同小异,只有曹光带来了一些新的消息。 曹光指着地图上的一片空地,一脸严肃地向谢无妄汇报:「我装作猎户路过这片区域时注意到这附近都是巡逻的士兵,而且守备森严纪律严明看起来应该是正规的部队而不是贼寇之流。 「而且这些人十分警惕,我还未摸清周围情况就被他们发现驱逐离开了。」 谢无妄皱起眉头,看着曹光所指的区域喃喃道:「正规部队……」 肃王手中可以统率西北军的虎符早已被皇帝收走,便是其中不少人愿意追随肃王,可依着距离来看也不可能在几日之内便悄无声息地赶到江城这一带。 那便是江城一带的驻军了。 而且顺着这条路一直往上走便是燕京,而西北军也可与他们在燕京城外的安县汇合。 怪不得肃王此次行事如此低调,想来他此刻手中的兵力根本不足以对燕京形成太大的震慑。 过了片刻后谢无妄沉声道:「看来这片区域还需要细细摸排,我明天便带人亲自前去看个虚实。」 第七十章 涂幼安有些拿不准肃王妃这段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准备手把手培养她成为下一任肃王妃, 还是在暗示要与自己联手扳倒肃王? 不过无论是哪一种想法在眼下这个环境里都大差不差——毕竟涂幼安实在是做不到在这种情况下轻易相信任何人。 涂幼安掀开眼皮看了肃王妃一眼,随后便继续沉默不语地坐在那里,肃王妃见状也忍不住皱起眉头, 她正要开口说话却听见肃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王妃这是在与幼安妹妹说什么呢?不如让我也听听?」 肃王妃在听见这道声音后身体顿时变得僵硬起来,但她很快便调整好状态, 让婢女搀扶着自己站起身乖顺地朝肃王行礼:「殿下。」 肃王看着肃王妃柔柔弱弱的模样走过来虚扶了一把,笑着道:「王妃何必如此客气,你我之间何须多礼。」说完这句话后他好似不经意般向涂幼安所在的方向看去。 穿着粉裙的小姑娘正一脸冷漠地抱着膝盖坐在床铺上, 她头发有些凌乱,想来在自己走后也并未让人进来梳妆, 即便在看见自己出现也完全没有搭理自己的意图。 有些意思。 肃王松开扶着肃王妃的手径直向床铺那边走去,在场众人见他如此直接呼吸皆是一滞。 下意识的恐惧与害怕再度浮现咋脑海,涂幼安感觉自己的骨头如同被蚂蚁啃噬一般痛中带痒, 她克制住自己想要退缩逃跑的想法, 尽量维持住面部表情保持冷静,放在右侧的手也偷偷将那根金簪往被褥之间又塞了塞。 在这个人面前示弱是毫无用处的。 更何况, 她也不想那么软骨头般轻易妥协。 「怎么没再睡会儿?」肃王在床边坐下,拉过涂幼安的手放在掌心, 态度亲昵地仿佛他们两个人才是夫妻。 涂幼安飞速地瞥了眼站在一旁的肃王妃,在注意到对方愈发苍白的面色后试着将自己的手从肃王掌心处抽出来, 可不管怎么用力都没能让对方松开自己。 肃王浑不在意地继续捏着涂幼安的手指, 即便注意到涂幼安的小动作也只是笑着道:「在生气吗?」 涂幼安一边继续用力抽回自己的手, 一边硬着头皮说道:「还请肃王殿下自重。」 肃王愣了一下, 似乎是没有想到涂幼安会蹦出这么一句话,在反应过来后他放生大笑, 心情看起来极其愉悦。 「我从前怎么没有发现, 幼安妹妹是这么有意思的一个人。」 但是营帐之内能感受到快乐的大概也就只有肃王一人。 涂幼安一直留意着肃王妃的反应, 在注意到肃王妃因为肃王亲近自己而摇摇欲坠的身体后便意识到——肃王妃对肃王依旧有着感情。 怪不得那名婢女三番两次地挤兑自己,只怕在她眼里自己就是个登堂入室的狐媚子,是让她家主子伤心欲绝的罪魁祸首。 没想到一向被男子嫌弃的自己也能有这么一天。 涂幼安敛着眸藏起眼底的讽刺,趁肃王不备将自己的手立刻从中抽了出来,尔后藏在臂弯处不断用衣服擦拭,试图减轻因为对方摩挲而升起的噁心感。 肃王看着涂幼安因为垂头而露出的侧颈眸色微动,随后一把掐住她的下巴将涂幼安的脸抬了起来,像打量物件般仔细地扫视了一遍,语气中带着几分心疼:「看着似乎是瘦了些。」 第134页 他之所以改了口味就是因为这身软乎乎的皮囊,要是瘦下去可就毫无特别之处了。 这可不行 「还不赶紧备饭。」肃王冲着站在帐外的婢女喊道,得到回应后便准备收回视线,却没想到正好与眉目含泪的肃王妃相撞。 他确实暗示肃王妃前来规劝涂幼安认清现状,可在深思熟虑之后却又觉得有些后悔。 自己这位夫人实在是有些登不上檯面,和父皇后宫那位行事作风毫无大家风范的皇后倒是有着异曲同工之处。 毕竟出身就放在那里,想要让她与母妃那般大气明媚也实在是强人所难。 要说此生做过最叛逆的事情发改也就是前一阵子因着惧怕用绝食逼迫自己放弃所行之事,他本来还觉得有些意思,可没想到这人转眼间又想通,开始为自己与江城驻军牵桥搭线。 若不是当年没得选择,他绝对不会给自己挑这么一位夫人。 肃王眼底闪过一丝不耐,但因着还用的上肃王妃所以并没有表现出来,可即便声音温和,但语气里的恶意却依旧无法掩饰。 「王妃既然不愿离开,不如留下来同我们一起用膳。」 涂幼安眼睁睁看着肃王妃的脸色又白了一寸,在接受到那名婢女几乎可以吃人的视线后忍不住在心底暗骂起肃王。 她也不敢确定肃王妃之前是否有帮助自己的意思,可肃王这么一番操作简直就是在把自己往绝路上逼,让所有人都孤立讨厌自己,然后再摆出一副救世主的模样让自己不得不依附于他…… 想到这里涂幼安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倒还真是一套训人的好方法。 肃王见涂幼安打寒颤的样子以为她被自己方才的话吓到,安抚性地撩开她的碎发问道:「幼安妹妹若是不愿意的话可以直接与我说。」 这话要怎么接? 无论说愿意还是不愿意都只会让人觉得噁心吧! 涂幼安设身处地的思考了一下,若是换成她是肃王妃,只怕她早就已经拿起刀将面前两个人砍死了。 肃王极有耐心地等待涂幼安回复,肃王妃也不愿再自取其辱,正要开口辞别时却听见涂幼安清了清嗓子,理直气壮地开口:「既然殿下要我说,那我便直言了。」 「我既不想与王妃一起吃饭,也没有那个兴致同殿下一起吃饭。」 肃王与肃王妃皆是一愣,可当事人却神色自如地避开肃王抬起的手,十分潇洒地从床上走了下来,将鞋子穿好后无视其他人自顾自地坐到桌子前给自己倒了杯水。 肃王妃看了眼肃王,生怕涂幼安被他责罚,连忙开口缓和道:「想来是幼安妹妹这几日身体不适想要早些休息,殿下莫要生——」 话还没有说完就看见肃王起身走到桌旁,摸着涂幼安的后颈道:「幼安妹妹总是能让人眼前一亮,不过这样才有意思。」 话是这么说,不过肃王没有任何离开的意图,他甚至走过去将肃王妃拉了过来,将人按着坐下后冲着那名婢女喊道:「还不快去催,这饭都等了半天了还不上来?」 涂幼安就知道肃王会这么做,脸上倒也没有什么意外的神情。 不过似乎是因着肃王妃在场,肃王并没有继续动手动脚,但为了保持自己的神情人设十分认真地说道:「既然身子不适那就更需要我们的陪伴了,毕竟我不想看见幼安妹妹有任何三长两短。」 后半句话在说出时肃王将目光移向肃王妃,目光中带着些许警告。 肃王妃自然清楚他是什么意思,心底也愈发悲凉起来。 她知道自己的丈夫是个杀伐果断的人,可却不知道原来这种人狠起心时就连自己的发妻都不会放过,这段婚姻中的情谊似乎只有她一个人当了真。 一直观察两个人的涂幼安也忍不住感到唏嘘。 比起自己,肃王妃显然才是那个最可怜的人。 因为拥有过,所以在失去的时候才会更加悲痛。 涂幼安看着各怀心思的二人有些恍惚。 她能猜到谢无妄知道自己被肃王非礼之后会是什么反应,谢无妄不会有任何怨言,只会责怪自己没有保护好她。 即便现在还没有走到最后一步,可是就自己这番经历任谁看了都只会觉得早已不可能是清白之身。 谢无妄或许不会介意这些事情,可是她自己呢? 纵使她从来都不在乎他人评价,可当这些评价会影响到心爱之人的想法时,她还能像现在这么潇洒吗? 涂幼安看着垂着眸子不发一言的肃王妃觉得有些难过。 就是因为在乎,所以才总是会感到心痛吧。 即便是在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肃王也依旧不忘享受,桌子上的菜餚虽不如宫廷菜餚那般精緻,可也是在尽最大努力做出的精品。 只是涂幼安心里装着事,也没那个心思好好吃饭,随便捡了几口菜后便漱口离开回到床上继续躺着。 肃王妃看着怏怏不乐的涂幼安心下有些担忧,但肃王却毫不在意地继续吃饭,甚至在注意到肃王妃的视线后夹起菜餚放到肃王妃碗中,告诫道:「不要东张西望,好好吃饭。」 在用完膳后肃王妃便起身离开,而肃王也在擦完嘴后转过身子看向床上那道身影,神情中带着几分若有所思。 帐外的婢女很快便进来将餐盘端走,肃王漱了漱口,尔后站起身向涂幼安走去,他坐在床边,抬起手不断抚摸着涂幼安的后背,轻声询问道:「幼安妹妹怎么突然不开心,可否愿意与我说说?」 第135页 肃王似乎极其喜欢与她这般肢体接触,可对于涂幼安来说却只有被冒犯后产生的不适。 她挪了挪身子避开对方的动作,阖着眸装睡不愿搭理这个人。 「是吃醋了吗?」肃王的声音贴着耳边响起。 涂幼安一边因为对方的靠近焦虑,一边震撼于肃王独特的脑回路。 她哪里表现出吃醋的模样了啊! 只是现在反驳不知道会不会让对方恼羞成怒,保险起见涂幼安还是忍着骂人的想法继续装睡。 该说肃王与宁王不愧是兄弟吗? 这两个人缠人的劲头是真的很像胡搅蛮缠的毒蛇。 肃王极其强硬将涂幼安一把拽了起来,一只手搂着她的腰身,另一只则穿过膝弯将人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 腰间的那只手依旧很不老实地揉捏着软肉,偏偏涂幼安腰侧那里怕痒,一碰就忍不住躲开,肃王发现这点后更是惩罚般不停戳着她怕痒的那块地方。 涂幼安不想笑,可身体本能的反应却让她控制不住地弯起眼睛,拼尽全力也只是努力让面部表情维持僵硬不动。 「还生气吗?」肃王有意意动,接着就顺着心意俯身凑近涂幼安,他试图吻住那双红唇,但却因为偏头躲过的动作堪堪落在嘴角。 柔软的触感让涂幼安浑身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她下意识便要将人一把推开,可却没想到肃王抱着她直接站起身。 「既然幼安妹妹还不开心,那我们出去散散心吧。」 作者有话说: 小谢下章出场! 第七十一章 深夜已至, 谢无妄阖着眸在床上翻来覆去。 在过了片刻后谢无妄终于猛地一下坐了起来,他并没有换衣服,所以只用稍微整理一下头发就可以出门。 虽然和众人交代过明日一起行动, 可谢无妄却没办法老老实实地等到明日,哪怕知道仅凭自己一个人根本不可能救出涂幼安也依旧放不下想要见到对方的念头。 他要过去探探虚实。 作为明镜司指挥使司的责任感与丈夫的责任感总是有所冲突, 谢无妄在拿起横刀的那一刻后还是露出了犹豫的神色,在思索了一下后他拿出一张信纸,提笔落墨。 若是这些人没有在房间内找到自己, 亦或是他出了意外无法回来,起码这些人能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曹光也算是他这些年重点培养的接班人, 这点决断力还是有的。 将写完的信用茶杯压住后谢无妄吐出一口气,他不再犹豫,打开门向外走去。 在涂幼安被绑架带走后这几天他们陆陆续续换了许多居住的地方, 所居住的地方也离肃王驻扎的地方越来越近, 因着行事隐蔽所以也并未引起他人的侧目。 至于这家驿站那位试图通风报信的老闆也早就被看管了起来,也不知道白芷从哪里找来的迷药, 在审问完后就没再也没有见过那个老闆清醒的时候。 谢无妄轻手轻脚地离开了驿站,或许是因为在脑海里演练了许多遍所以十分熟练地就往那片区域走去。 在这片林子中走了小半个时辰后谢无妄终于听见了走路的声音。 整齐有力, 看来是士兵在四周巡逻。 谢无妄立刻闪身躲在树干之后,呼吸也放得极轻, 一动不动地观察着远处徘徊的小队。 四人一组, 半个时辰轮换一次。 这是谢无妄在盯梢了两个时辰后得出的结论。 谢无妄观察得很是专注, 就连不断飞过的蚊虫都没能分散他的注意力, 在又过了片刻后谢无妄终于抓住轮换的空白时间飞速向营地内走去。 营地的规模不算特别大,谢无妄粗粗估算了一下大概也就刚过万人, 若是按照肃王往日率领的部队规模来看甚至还有些寒酸, 只是于他们而言若是真的硬碰硬也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毕竟随行护送长公主前往苏城的士兵统共加起来也不过五百人。 谢无妄心下一沉。 肃王之前所率领的西北军少说也有十五万人, 再加上这一路上过来投靠或者收复的部队,确实有能力与定国公率领的二十一万京师抗衡。 这可算不上什么好消息。 明镜司或许还有肃王的暗探,可他这边却完全是两眼抓瞎得不到任何内部的消息来源。 谢无妄皱起眉头,在看见有人往这边走来后连忙屈身躲入高低不一的木箱之间,尽力将自己整个人都藏在木箱之后。 「你说殿下今天这番举动是什么意思?」其中一名的士兵见四周无人后终于开口。 另一名声音更低沉一些的士兵满不在乎地回道:「还能是什么意思,就是表面上的意思呗。」 谢无妄可以从极为狭窄的缝隙处看见两个人的身影,但其他特徵根本看不出来,所以只能依靠声音来辨识说话之人。 第一个开口说话的士兵声音较为清亮,想来也比较年轻,而且听口气享受刚到部队不算太久:「可是……」 另一名士兵并没有追问,仿佛是在等待对方把话说完。 「可是这长宁郡主什么都没有做凭什么就可以成为王妃的候选人啊……」这名新兵的语气里带着不解和不满,「而且王妃还或者也没去——」 「你小声点!」那名老兵一把捂住他的嘴,在环顾了一下四周后压着声音训道,「你懂个屁!大人物的事情少做评判,免得哪天把自己牵扯进去!」 第136页 新兵被吓了一跳连忙认错,可过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道:「可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 「王妃为殿下忙前忙后做了那么多事情,还是发妻,可殿下却找了个什么都没做过甚至还嫁过人的长宁郡主。」新兵嘆了口气感慨道,「而且长得也不算好看,胖了吧唧的。」 谢无妄忍住自己想要揍人的欲望屏住呼吸继续听了下去。 老兵冷哼一声:「你小子懂什么,你知道这长宁郡主是什么身份吗?」 新兵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不知道,难道除了郡主还有其他身份吗?」 「你不知道你说个屁!」那名老兵骂骂咧咧了几句后坐下来道,「长宁郡主的父亲可是圣上的生死兄弟,如今还是统率京师的大将军,不说别的,单说这身世就足够碾压咱们王妃了。」 那老兵看了眼远处的营帐嘆道:「咱们王妃忙前忙后不停搭线也就只是聚集到这区区一万人,可长宁郡主呢?」 「人家那个爹可是再心疼女儿不过,只要长宁郡主乐意,几句话就能让咱们殿下轻轻松松能得到京师二十万大军的支持。」 「你说,这么大的诱惑搁你面前,你能不心动吗?」 那名新兵一时没了声音,可过了片刻还是支支吾吾道:「但那可是发妻,而且还是为殿下生育过孩子的发妻啊……」 「你小子可真是天真。」老兵坐在地上捏了捏自己酸痛的小腿,笑骂道,「你有这功夫不如先担心担心自己的下场吧。」 「这件事情若是不能成功咱们这些人也都得掉脑袋。」老兵看向被肃王牵着手被迫在营帐内闲逛的涂幼安嘆道,「我倒是觉得长宁郡主嫁给王爷好处多多,毕竟少打一次仗我就能多活几日,要是殿下无需动刀就能登上那个位置更是皆大欢喜。」 说完这句话后那名新兵果然没有再继续反驳,两个人在这边休息够了后就起身离开,谢无妄在确保这二人彻底走远后才终于从层层叠叠的木箱中走了出来。 倒是和他们所猜测的动机差不多,不过听这些人的口气,似乎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支持肃王的决断。 这倒也是人之常情。 一个连发妻都不会放过的人又怎么可能对身边人宽容以待呢? 肃王的营帐在营地的最中间,周围巡逻的士兵也十分紧凑,谢无妄扫了一眼后便直接放弃了接近的打算。 想来肃王也不会完全信任涂幼安,更不可能将人安排在那个地方。 为了能够合情合理地执掌明镜司,谢无妄当年可是在极其严苛的条件下学习的种种技巧,直到皇帝觉得满意后才横空出世接管明镜司,所以即便有所困阻却也比常人更加自如地游走在营帐之间。 在探查了七八的营帐后谢无妄终于锁定了目标,却没想到还未接近就看见了涂幼安的身影。 即便身处如此险地都未曾加速的心跳在看见涂幼安那一刻开始疯狂跳动起来。 若是算上今天这个晚上,涂幼安已经失踪了两天两夜。 两天两夜会发生很多事情,可没有任何事情能比心爱之人依旧活着的消息更让人欣喜。 谢无妄喉头开始发紧,眼眶处的酸涩感也愈发强烈。 或许是因为没有休息好,涂幼安的眼下泛着浅浅的乌青,不过除却换了身衣服外并没有看见任何明显的伤口,而且走路的姿势也十分稳健,想来肃王暂时还没有做到最后那一步。 他躲在阴暗处偷偷观察了涂幼安近乎七年,所以即便涂幼安掩饰得很好,可谢无妄还能能一眼看出她藏在眼底的厌恶。 尤其是在肃王松开牵住她的手后,涂幼安总是不动声色地将手背到身后不停擦拭,在对方说话时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地不断敷衍。 因着涂幼安从前就是这般敷衍宁王,所以在糊弄肃王的时候也格外得心应手,只不过肃王比宁王聪明许多,她演戏的时候自然也就更用心一些。 只是肃王口中各种美好的前景对涂幼安来说实在是毫无吸引力,尤其是在清楚这个人只是嘴上说得好听后更不可能相信。 但是肃王好像完全不这么觉得,不仅说得津津有味而且还是时不时看涂幼安一眼,似乎是在等待涂幼安附和自己。 「父皇当年也并非太子之位的第一人选。」肃王看向涂幼安,眼神中满是真挚,「不去尝试一下怎么知道自己得不到这个位置呢?更何况我也并不想伤害父皇,若是他直截了当地同意了或许也不必动枪见血。」 表现的太傻恐怕会被对方一眼看穿,涂幼安在斟酌了一下后看向对方淡淡道:「陛下或许并非一开始并非是先皇心中的接班人,可陛下最后继承皇位却是因为无可挑剔。」 她看得出来肃王想要效仿皇帝,可如今世道与当年不同,更何况皇帝即便行事作风果断干脆却也不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两者并没有什么可比性。 肃王愣了一瞬,尔后低低地笑了几声,看那样子或许也贊同涂幼安所言。 「毕竟我和父亲是不一样的人。」肃王看着跳动的篝火,神色也是晦暗不明,「若不是他先逼迫于我,我根本不会走到这一步。」 涂幼安低下头不再说话,敛眸掩饰自己眼底的嘲讽。 明明就是早有准备,偏偏还要给自己戴上一副良善的面具,而且似乎觉得自己一定会被他的逻辑说服,自信的样子甚至让人觉得有些可笑。 第137页 涂幼安实在是疲于和这个人周旋,眼神也四处乱瞟,在看见暗处那双一闪而过的绿眸时她甚至一度以为是自己产生了幻觉。 本以为只是一闪而过,可却没想到那双绿眸在与自己对上视线后愈发明亮,而藏在阴影中的面容也变得逐渐清晰起来。 真的是谢无妄。 「幼安妹妹,你在看什么呢?」或许是涂幼安脸上的震惊过于明显很快就被肃王注意到,他眸光一暗直接掰过涂幼安的下巴将人箍在怀里朝那边看去。 什么都没有看见。 即便如此肃王却依旧心生怀疑。 涂幼安在看见自己的时候都没有露出那副表情,他是真的很好奇到底看见了什么能让她毫无遮掩地露出最真实的表情。 被捏住下巴无法回头的涂幼安并不知道,她生怕谢无妄被人发现连忙开口道:「我这几天没有休息好,刚才火光一晃还以为看见了熊。」 肃王听见这话后回眸看向涂幼安,随后按着她的肩膀挟持着人往那边走去:「是吗?那我们过去看看到底有没有熊?」 时间太短了,涂幼安根本无法确定谢无妄是否已经离开,她心脏跳得飞快,但是为了不让肃王发现端倪还是硬着头皮往那边走去。 就在靠近那处时远处突然传来了此起彼伏的狼叫声,涂幼安立刻转变丝路反身抱住肃王,将对方死死搂住后颤颤巍巍地开口道:「我、我害怕……」 怀中之人的颤抖不似作假,不远处站着的士兵看起来也有些惊讶,肃王再次抬眸扫视了一下那处,在确定没有人之后将涂幼安一把打横抱起来离开。 在两人离开许久后谢无妄终于另一处营帐的阴影处走出,他看着肃王抱着人走入帐中时心口一滞,却没想到刚进去一会儿肃王便走了出来,带着守在一旁的人往主营帐走去。 谢无妄屏住呼吸绕到涂幼安所在的营帐背后,只是站在门口的那两名婢女看守地实在是极为严密,他等了半天都没能找到进去的机会。 就在谢无妄准备走过去将那两名婢女打昏时突然闻到了烟火的味道,在抬头时便看见远处的营帐已经以飞快的速度燃了起来。 肃王似乎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在盯着那燃烧的营帐看了一小会儿后沉声道:「立刻收拾东西离开此地,速度要快!」 第七十二章 肃王手底下那些人的在得到号令后立刻开始整理东西准备离开, 谢无妄本想着试试能不能趁乱将涂幼安带走,但是肃王将人看得很紧,涂幼安周围起码站着五个贴身互为的人。 两个人再次对上视线时他清楚地看见涂幼安用口型说了几个字。 「快走, 我能护住自己。」 就眼下这个情况,就算自己跟着谢无妄走了肯定也要被追杀, 在没有到燕京之前肃王绝不可能放自己离开,明镜司这次前来护送长公主的侍卫加起来才几百人,根本不可能和肃王的部队抗衡。 她是真的想活下来, 也极其不愿继续待在这种鬼地方。 可是肃王起码暂时不会伤害自己,但是其他人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待遇。 她要活, 却不能看着那些无辜的人为了救自己而死,更不能看着谢无妄为了救自己丢掉性命。 涂幼安呼出一口气,看向谢无妄的眼神也愈发冷静。 她抬起头看了眼站在前方交代事情的肃王, 尔后又移目看向谢无妄, 十分轻微地摇了摇头,表达的意思极为明显。 现在还不是时候。 谢无妄感觉自己的后槽牙都被磨出了声音, 他清楚涂幼安此时的做法并无错处,可双脚却像粘在地面上一样不愿移动半分。 这天底下没有哪个人能做到看着自己心爱之人受困而无动于衷。 最后还是因为准备收拾东西的士兵成群结队地往谢无妄用来躲藏的地方走去, 若不是如此只怕谢无妄还不肯走。 见谢无妄的身影终于消失后涂幼安偷偷松了口气,她静待了片刻, 见营帐之内依旧毫无动静后终于放下心来, 随后也开始思考眼下的困境。 从被抓来到现在, 唯一一个对自己释放过友好信号的人只有肃王妃。 目前所处的环境确实不允许她轻易相信他人, 可是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也只能选择赌一把了。 涂幼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围行色匆匆收拾东西的人,在肃王妃走过来试图自己搭话时第一次主动开口。 「白天见面时王妃和我说想要教我一些东西, 不知道这句话现在可还作数?」 肃王妃愣了一下, 她飞速地瞥了眼暂时无心关注这边的肃王, 尔后轻轻地点了点头,语气里满是坚定:「自然算数。」 * 谢无妄的身形极快,他动作熟练地往来时的路上撤去,却没想到在半路碰见了正带着一行人在林中搜寻的曹光。 大概是没有想到谢无妄会突然出现,几个小伙子都被这道突然出现的身影吓得不轻,其中一位更是直接提刀向谢无妄砍来,好在谢无妄反应及时一把将对方的手腕捏住,酥麻的感觉顿时传遍了全身,接着那柄刀就掉在了地上。 曹光观察了片刻后有些不确定地问道:「谢、谢指挥,是你吗?」 深夜的树林实在是让人难以看清周围的事物,更何况他们还是偷偷潜入无法用明火照亮树林,若不是见对方身影熟悉曹光只怕刚才就动手了。 第138页 「你们怎么在这儿?」谢无妄沉静的声音在林中响起。 曹光听见这道熟悉的声音后总算松了口气,将刀收起来后回道:「我半夜睡不着想要去找您说说话,没想到正好看见了那封信,左思右想还是觉得放心不下就带着几个兄弟过来看看情况。」 「我们都是明镜司的人,总不能让谢指挥您一个人面对险境吧。」 曹光本来还挺自信的,想着自己以往也在深夜处理过不少事情,应该很快就能找到人,但是他没想到深夜的树林里会这么暗,黑压压的一片连月色都看不见半分,他们磨磨蹭蹭了半个时辰才走到这里。 谢无妄扫视了一圈后道:「那林子里的狼叫与营帐失火的事情与你们无关吧。」 「狼叫声我们也听见了,当时还被吓了一跳呢。」曹光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不过营帐失火又是什么事情?我们几个因为深夜路不好走,磨磨蹭蹭半个时辰才走到这里的。」 谢无妄没有立刻接话,他回眸看了眼营帐所在的方向,随后道:「此地不宜久留,回去再与你们详细说明。」 因着谢无妄领路,返回的路上十分顺利,在进了驿站后谢无妄才发现里面烛灯明亮,本该在睡梦中的人此刻都在驿站内来回走动。 众人见谢无妄回来皆是眼前一亮,谢无妄看着大家却觉得喉头发涩。 「你们……怎么都没睡觉?」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曹光站出来回道:「因为大家都担心指挥的安危。」 他们能理解谢无妄此刻的心急如焚,毕竟这种事情换成是谁都不能做到一直被动地站在原地等待,所以在发现谢无妄不见以后都决意要去林中寻找谢无妄。 虽说谢无妄已经在信中将事情交代得十分清楚,可大家都不愿看他一人只身赴险。 曹光将来龙去脉解释清楚后继续道:「其实大家都想去找指挥您,不过保险起见我还是只带了几个人一起,要是大家都离开的话不仅容易打草惊蛇,还有可能防守不备。」 「是啊,都是我们自愿的,您可千万不要责怪曹副指挥啊!」 周围的小伙子们都叽叽喳喳地开始说起话来,有的是在替曹光辩解,有的是在询问谢无妄可否有事,还有的是在询问谢无妄可否探听到什么消息。 大家的热情似乎也感染了谢无妄,在涂幼安失踪后一直如影随形般的僵冷终于被融化了几分。 「我不会责怪曹光,也不会责怪你们,本就是我自己私自离开,便是受罚也只应惩罚我一人。」 站在远处的半夏却突然道:「罪魁祸首是那狼子野心的肃王,姑爷何必将问题都揽在自己身上?」 曹光看有些惊讶地看向半夏,却见对方沉着冷静地说道:「我们要做的就是尽快将肃王扳倒,只要速度够快姑娘的安危就越能得到保障,因为战乱受苦的百姓也能少受些苦。」 「是啊,是啊。」众人纷纷附和起来,义愤填膺地说道「要是换成我夫人被绑走,只怕我想都不想直接冲上去与人搏斗!」 谢无妄的脸色终于缓和了几分,他吐出一口气后开口:「多谢大家理解。」 「那我们就回归正题。」谢无妄将羊皮地图从屋中拿了出来,铺在大堂内的桌子上后指着某处地方道,「我今日前去时仔细观察了那片营地。」 「他们人数算不上多,大概也就是刚刚一万出头,不过碾压我们这些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众人听见这话神色都变得凝重起来。 谢无妄的脸色也算不上太好:「而且我今夜过去时正好撞见他们营帐失火,肃王是个极其谨慎的人,当即下令从这个地方转移撤离。」 「我估摸着最快会在天亮之前全部撤走。」 曹光一听这话也着急起来:「那怎么办?就这么看着夫人被他们带走吗?」 听见这话的谢无妄又想起今日看见的涂幼安,他闭了闭眸随后苦笑着道:「我今日看见她了,除去脸色不太好之外并未看见伤口之类的痕迹,各方面状态看起来都还不错,想来肃王还没真正下手。」 按理来说这种事情无需向他人说明,只是到底事关女子清誉,由他这个做丈夫的说出来总好过被他人恶意揣测。 谢无妄有些头疼地按了按眉心:「定国公那边可有回信?」 半夏一听这话连忙道:「就在姑爷回来前刚刚收到。」 「信中回覆说陛下前几日因为身体不适在宫中修养未曾上朝,国公担心贵妃对陛下动手,可是没有证据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先打探风声,而且国公害怕消息走漏被有心之人利用所以也不敢告诉其他人。」 半夏一边总结了一下书信里的主要内容,一边将那封信从怀里拿出来递给谢无妄。 这么大的事情若是真的传开只怕藉机生事的人不在少数,更何况那些皇子虎视眈眈,要是得知肃王造反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 谢无妄将那封信快速浏览了一遍,定国公话里话外都在表达自己知晓涂幼安为何被肃王绑走,也猜到了肃王之后的意图,所以对谢无妄并无指责,只是告诉他尽快摸清对方的行动路线赶回燕京汇合,而且还劝他不要冲动行事。 「只要我于肃王那竖子还有一分利益可图他就不敢对绥绥轻举妄动,所以你也不要冲动行事,那丫头鬼机灵得很应该会想办法保住自己的,若是激化了矛盾才最容易出事。」 第139页 定国公这份藏在冷静下的体贴让谢无妄十分动容,他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睛,接着开始筹划着名接下来的事情。 既然这些人要准备离开那就一定是往燕京靠拢与肃王的西北军汇合。 谢无妄再次看向地图,用食指不断描摹地图,仔细揣摩肃王接下来会从哪条道路前行。 从江城到燕京一共有三条道路可走,其中一条水路较多风险较大,想来肃王也不会轻易选择这条路。 至于剩下的两条路…… 一条虽然要绕些远路可却较为稳妥,另一条直直往上通往燕京,但路上多为官道,虽说便捷却也有着暴露的可能。 谢无妄抿了抿唇,在沉思了片刻后便要发话,却没想到刚抬眸就看见一道利箭直冲自己而来,寒光锋利直接穿透了木窗上用纸糊着的窗纱。 他轻轻偏头躲过那支利箭,还未说话就看见周围的侍卫们不约而同的站起身沖向房外,在过了许久后又肃着脸走了回来,和谢无妄对视时摇了摇头。 谢无妄并不在意那个人究竟去了何处,他拔出那支箭取下上面的纸条,在展开后看见上面那行小字。 「官道,有人接应。」 第七十三章 马车行驶得不紧不慢, 原本穿着盔甲的士兵们也都换上了便服,仿佛只是某个大家族出来游玩一般自然和谐,若不是涂幼安知情, 只怕真的觉得这趟出行只是单纯地出来游玩。 肃王妃坐在马车主位上阖着眸小憩,涂幼安看着她消瘦的身形心情也变得极为复杂。 肃王显然并没有信任自己, 但是又害怕自己一个人待着出事,所以安排她与肃王妃同一辆车,虽说也是变相的监视, 不过倒是方便了涂幼安与肃王妃沟通。 涂幼安忍不住怀疑花朝节那日肃王妃出事便是肃王所为,只是她手上拿不出证据无法证明。 不过便是知道了又能如何, 这种事情她根本不知道要如何开口告诉对方。 被同床共枕的丈夫陷害失去了清白,换成是她也会难以接受。 涂幼安下意识嘆了口气,却没想到这般细微的动静依旧被肃王妃捕捉到。 肃王妃睁开眼睛看向涂幼安, 见她面色不好便柔声问道:「幼安妹妹可是身体不适?」 涂幼安摇了摇头:「我没有不舒服, 倒是王妃的脸色看起来极为不好,日子还长, 王妃还是要注意自己的身子才是。」 肃王妃似乎是没有想到涂幼安会开口安慰自己,在怔愣了片刻后苦笑着摇了摇头, 她动了动唇想要说话,可目光触及到坐在一旁的婢女后还是咽了下去, 在斟酌了半天后才再次开口。 「……我如今是能活一日算一日, 不敢奢求那么多。」 涂幼安知道肃王妃在顾虑什么, 倒也没有继续和她讨论这个问题, 在安慰了几句后转而说道:「一直叫王妃似乎有些生疏,只是我虽知道王妃姓什么, 但却一直不知道字, 实在惭愧。」 肃王妃浅笑着道:「无妨, 这并非你的错。」 「我与殿下是在江城成的婚,尔后回京时你年纪还小,记不清也是人之常情。」肃王妃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声音也变轻了不少,「更何况我也不曾在众人面前说过自己的名字,而且殿下也不喜欢别人用姓氏喊我,所以……」 肃王妃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勉强,涂幼安无视婢女警惕的眼神,凑过去握住她的手道:「这有有什么关系,他不愿意听是他的事情,王妃又何必将旁人的话放在心上,自己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反正这里也没有别人,就算将名字告知于我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涂幼安有意拉近两个人的关系,所以态度也变得格外亲昵,她本就长得乖巧可爱,此刻更是像撒娇一般将自己的下巴搭在肃王妃的膝盖上,眼睛忽闪忽闪地极为灵动,看起来就像幼猫一般惹人怜惜。 肃王妃见她这般模样心下一软,抬手替她整理了一下头发后轻声道:「于婉蓉。」 「这是我的名字。」 站在一旁的婢女似乎并不满意自家王妃对涂幼安这般和善,见两个人关系拉进后十分生气地瞪着涂幼安,在到驿站后看着被单独看管起来的涂幼安道:「姑娘何必对她如此之好,回头她得了利,吃亏的不还是我们吗。」 于婉蓉看着涂幼安的背影沉默不语,片刻后回到自己房中才看向婢女道:「我知道你一直心悦殿下。」 婢女的面色骤然变白,她正要替自己辩驳就见于婉蓉淡淡道:「既如此,明日你便去殿下跟前伺候吧。」 * 「果然已经撤离。」曹光看着空无一人的平底感慨道,「这才过去一个时辰就都不见了,速度还真是快啊,若是换成常人恐怕根本无法辨认出这些痕迹。」 天际已经翻出鱼肚白,林中也开始响起鸟鸣声,谢无妄带着一行人在这片区域探查。 平地上那些明显的痕迹几乎都被抹去,除却些微拖拽的痕迹外基本看不出来这个地方之前有阵势颇大的部队在此地驻扎过。 好在明镜司的人都经过专门的训练,辨别这些痕迹还是绰绰有余的。 谢无妄蹲在地上拨开草丛,看着潮湿的土地上留下的车印后立刻招手示意大家探查,没过一会儿就发现了车轨离开的痕迹。谢无妄一边往前走一边眼神示意曹光带着人往一跳道上走去:「按照原计划,兵分两路跟上车轨。」 第140页 「是!」 * 涂幼安也没想到这一路会这么顺畅。 虽说中途确实扰了几次小路,但经过的官道都畅通无阻,光看那些官员的态度就能明白定是早就串通好的。 这样一直等下去也不是办法,涂幼安安看着空无一人的屋子皱起眉头,她走到门口,刚打开门就和门外的两个婢女对上了视线。 「涂姑娘可是有什么吩咐?」 婢女的态度看似恭敬,但语气里的威胁之意却丝毫不减,涂幼安沉默了一下后挂起笑容道:「我饿了,可有什么吃食?」 两名婢女对视了一眼后回道:「殿下并未说用膳,所以厨房也不曾有人准备吃食。」 涂幼安挑了下眉。 这话不就是在说——我家殿下都没有喊饿你怎么好意思先他一步喊饿的,没吃的忍着吧。 「这样啊……」涂幼安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随后直接推开两个人往肃王所在的厢房走去,理直气壮地说道,「那我就去问问殿下究竟要什么时候用膳好啦。」 「等一下,涂姑娘,你不能——」两名婢女一时不察还真被涂幼安推了个趔趄,一边在心底抱怨这姑娘身宽体胖力大如牛,一边慌慌张张地跑上前去准备拦住涂幼安。 虽说这几日清瘦了些许,但到底还是要比这些姑娘有力气许多,意识到这点的涂幼安却放弃了挣扎,任由这两名婢女半搀扶半钳制地往屋子里走去。 要是在这个时候暴露婢女力气比自己小的事实话,估计明天肃王就能给她安排两个身高体壮的男侍卫过来。 纵然她的力气比寻常女子厉害许多,但还是不足以和男性相较量。 于婉蓉一出来便看见涂幼安被拖着婢女拖着往回走去,粗鲁的动作让她眉头一皱,立刻喝到:「放肆,涂姑娘岂是你们这般轻待的!」 那两名婢女立刻将手松开,敷衍地行了个礼后不情不愿地开口道歉,但道完歉还是忍不住抱怨起来:「奴婢们自然也不想这般怠慢涂姑娘,可明明是她不听我们的话到处乱跑,我们这也是没有办法啊,王妃何苦责备我们……」 婢女的狡辩自然不能让于婉蓉信服,她比谁都清楚面前这些人的踩高捧低,看起来恭恭敬敬,可话里话外都写满了轻视。 于婉蓉觉得有些可笑。 还未坐上那个位置这些伺候的人就已经这般张狂,而且也不曾看见肃王约束半分,想来自己心底也是认可这种张狂的吧。 也是,毕竟官道上不少人都表明意愿想要投靠,这一路的顺风顺水恐怕都让肃王忘记自己所做之事只要失败便是万劫不复之地。 到底是她一开始就看错了这个人,还是在不知不觉中这个人变成了自己不熟悉的模样? 想到自己一心支持肃王打算攀高枝的母家于婉蓉便觉得心下悲凉。 「王妃说的话也敢回嘴,我看你们是真的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陌生的男声从涂幼安身后传来,她还没来得及回头看看这人究竟是谁就感觉到拽着自己的两名婢女身躯一颤神色惊恐地将自己松开,转过身冲着声音的来处行礼道。 「请区将军恕罪。」 区将军? 涂幼安好奇地转过身,打量着那位被称为区将军的男子。 看起来应该不到三十,个子颇高,身形魁梧,下巴处还有着明显的胡茬,一双虎目朗朗有神,大概就是哪种好不皱眉都看起来很凶的人——更别提他此刻表情算不上有多友好。 区将军冷冷地扫视了一眼涂幼安,随后讥笑着道:「你们是瞎了还是聋了?我说的是你们对王妃不敬,和我道歉算怎么一回事?」 涂幼安看了眼旁边两个几乎快要哭出来的婢女,神色中露出些茫然。 感觉也没说什么吧,为什么会害怕成这样? 在听到区将军对自己的维护时于婉蓉心下有些惊讶,但在回过神后还是连忙从楼梯上走下来拉住涂幼安:「幼安妹妹可是饿了?我屋里有些吃的,不如和我回屋吃些东西吧。」 外面说话的动静似乎被肃王听到,他推开门看向大堂,面无表情地问道:「吵吵嚷嚷地成何体统,到底怎么回事?」 于婉蓉正要开口向肃王解释,却没想到区将军先一步开口道:「伺候长宁郡主的这几名婢女实在是太过无礼,不仅对郡主推推搡搡,而且还对王妃出言不逊。」 「属下看不过去便教训了她们几句,没想到还没说什么她们就哭了起来。」 眼前的状况发展得过□□速,信息量太大涂幼安一时没有完全消化。 不过这区将军还真是有意思,居然还会管这种闲事。 于婉蓉见区将军说话便将自己的说辞咽了下去,随后点了点头,柔声道:「不过是幼安妹妹饿了想要吃写东西罢了,算不得什么大事。」 好歹也算是从小就认识,肃王自然清楚涂幼安爱吃的性子,见他们两个人说辞一致后也没有起疑,只是不满地看着那两名婢女骂道:「郡主既然饿了那就去准备吃食,我是让你们伺候郡主,不是让你们去给郡主当主子的,拎清楚自己的身份!」 涂幼安心底清楚这番维护之话是特意说给自己听的,在稍稍揣摩了一下后努力让自己的神色中露出几分动容和犹豫。 果不其然,肃王见她神色有所暖化心情也变好了不少,挥了挥手将人去准备吃食,尔后便喊上区将军再度回到屋内商议事情。 第141页 于婉蓉也看见了涂幼安的表情,动了动唇想要说些什么但还是忍住,拽着涂幼安径直回到自己的屋子里。 先前还跟在于婉蓉身边的婢女已经被打发去跟着肃王,虽说门口依旧有着看守的人,但屋子里还算清净。 于婉蓉关上门,见四下无人后终于忍不住,压着声音劝道:「殿下他,并非良配……」 这道声音放得极轻,涂幼安甚至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直到抬眸和于婉蓉四目相对时看见对方眼底的担忧才知道并非错觉。 涂幼安没有立刻接话,只是拉着于婉蓉坐了下来,眉眼弯弯地看着对方,然后娇滴滴地开口说道:「我还挺喜欢苏城的菜,甜甜的味道很是鲜美。」 她一边说一边蘸着杯子里的水在桌上写到:「我知道,所以还需婉蓉姐姐助我一臂之力才是。」 第七十四章 之前赶路的速度算是不紧不慢, 不过在快到燕京之后肃王的部队明显加快了速度,在连着赶了两天路后最终选择在距离燕京还有一些距离的安县停了下来。 涂幼安看着平静无波的安县却只觉得心里发毛,就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寂静一般让人觉得十分不安。 肃王这一路走来动静也算不上小, 涂幼安觉得燕京应该早就有所防备才是,可是看着眼前这般平静的模样却又忍不住怀疑自己的猜测。 按理来说不应该啊, 她不信她爹在得到消息后能坐得住。 只是涂幼安此刻被困在这方寸之地,关于外界的消息几乎是一无所知,虽说于婉蓉偶尔过来也会给自己带些消息, 但一来是周围有人看着不好多说,二来则是于婉蓉在完成自己该做的那部分事情后几乎已是一枚弃子, 她如今知道的事情不比涂幼安多多少。 不过不管如何,于婉蓉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帮助自己,光是替自己摆脱肃王的纠缠这一点就足够让人心怀感激了——不得不说, 于婉蓉身边那位婢女确实有两把刷子, 这几日缠的肃王根本无心来找自己的麻烦,虽说确实姿色不错, 但要是没有手段也不可能将人留住。 那位婢女这几日这么努力,恐怕也是担忧事成之后肃王与涂幼安成婚被人报复吧, 毕竟她之前对涂幼安的态度确实算不上有多好,这几日见了涂幼安的神情也是警惕中带着心虚与畏惧。 能争得几分宠爱日后就有立足之地, 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有个孩子, 母凭子贵说不定更是能一飞沖天。 这个套路倒是有些熟悉, 像极了柔妃步步高升的人生经历。 虽然涂幼安对皇宫并无憧憬, 但是也能理解她的选择。 毕竟在这种地方,只要能够稳住地位, 肯定一辈子不愁吃喝, 更别提吃穿用度皆是上等, 周围还有奴僕鞍前马后的伺候着,这种生活和普通百姓的生活比起来完全算得上是神仙般的生活了。 只不过涂幼安自幼接触的那些女子在进入皇宫之后反而变得更为谨慎,就算是当年颇为张狂的贵妃也都收敛了不少锋芒,更别提其他没有背景的妃子了。 柔妃这些年的如履薄冰她都看在眼里,自然对皇宫这种地方谈不上又多少好感。 一辈子谨小慎微守着规矩生活也太痛苦了些,连寻常大街上的糖葫芦都吃不到,这种人生于涂幼安而言才是地狱般的生活。 她只想痛痛快快吃肉,痛痛快快喝酒,不必拘泥于一方天地能在外面四处游玩。 想到这里涂幼安抬眸看了眼坐在一旁安静品茶的于婉蓉。 涂幼安看得出来,直到现在于婉蓉都对肃王留存着几分情谊,哪怕于婉蓉清楚自己是在妄想,却也依旧希望肃王能够放弃这一切计划自愿投降免轻责罚。 便是被肃王这般对待却始终不愿看见对方走上这条不归路,这般心境涂幼安也不知道该用何等语言去描述了。 不过她们两个人,又或者说是参与这件事情的许多人都清楚这是条绝路,已经走到现在便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言。 赢了,数不尽的权力财富;输了,那就是万劫不复的地狱。 涂幼安收回视线看向手中的茶杯,杯中的茶水因为她不断抚摸杯壁的动作而荡出涟漪,层层叠叠却又并不强烈,倒是像极了自己此刻的心情。 「恐怕不出两日殿下就会来找你了。」于婉蓉轻声道。 涂幼安点了点头,无奈道:「这是自然。」 毕竟距离燕京也没多少距离了,肃王自然要开始利用自己的身份联繫父亲。 于婉蓉抿了抿唇,在环顾了一下四周后小声问道:「那……你可对定国公要如何抉择有所把握?」 营帐内骤然安静了下来,除了茶水在壶中翻滚的声音外什么都听不到。 过了好半天涂幼安才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有些苦涩:「说实话,我不清楚。」 定国公一直都是个爱恨分明嫉恶如仇的人,虽然总是在家叨叨怀念以前在战场上浴血拼搏的时候,但涂幼安清楚定国公是最不希望百姓受苦之人,同样也是对陛下最忠心的人。 涂幼安不知道这份父女情谊在家国大义面前还能占据多少,也猜不到这些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这些人的心眼加起来有几百个,随便拉出来一个和自己对比一下都显得自己像个缺心眼的傻子。 于婉蓉听见回复后神情中立刻浮出几分担忧,她也不知道要如何安慰涂幼安,斟酌半天正要开口却看见涂幼安调节好心情,神色平静地端起杯子抿着茶水,淡淡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第142页 虽然不知道鱼死网破之后会是什么局面,但起码她的家人不会在一开始就放弃。 所以她也不会。 * 谢无妄在确定肃王的部队在安县扎营后立刻返回燕京城外的京师营地向定国公汇报情况,在听完谢无妄的汇报后定国公却松了口气。 「看样子他们确实不打算直接开战,这已经算是这么多日下来唯一得到的好消息了。」定国公的神情稍许放松,但在下一瞬再度严肃起来,他看着地图沉声询问,「若是推算无误的话西北军应该也是这两天就会到,但方才得到的消息却是跟踪西北军的士兵被杀。」 「消息中断,再派人去跟踪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定国公有些头疼地按了按自己的眉心,「一旦警惕起来或许之后汇合的地方也会有变。」 谢无妄也肃着脸看向地图,神情中透露着凝重。 定国公见谢无妄严肃得像块石头又忍不住安慰道:「不过好歹这里是我们的地盘,我们本就比他们占据先机,自然要将这优势发挥到最大才是。」 「传令下去,务必加强城内城外的巡防力度,不能放任何一个可疑的人入城,也绝不能忽视燕京城外的任何动静!」 站在一旁的士兵高声应是,随后便转身离开按照计划重新调整巡防日程。 谢无妄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些许,片刻后道:「只是那日为我传递消息的人再也没有出现过,我到现在也不清楚究竟是何人所为。」 他们猜测或许是涂幼安与某人联繫上后为自己传递消息,只是那人到现在都未曾再度出现,此番事大他们也不敢轻易联络对方。 若是有诈,那可就是全军覆没之路。 定国公思考了片刻后道:「我和沈昱归这小子也算接触过一段时日,虽然不敢说特别了解这个人,可大致还是清楚他的为人的。」 定国公嘆了口气,示意谢无妄与自己坐下后才继续道:「沈昱归六岁那年就被陛下带在身旁亲自教养,骑马挽弓这些都是当年陛下亲自传授的,用心程度可不是其他皇子能够相比的。」 「虽然陛下明面上最为偏心宁王那竖子,但我心里头清楚,他真正花心思培养的皇子也就只有肃王一个,毕竟就算是如今燕京城最宠爱的宁王也不曾坐在陛下怀里策马奔腾。」 谢无妄怔愣了一下:「我、小婿确实不知道这些事情。」 定国公有些嫌弃地看了眼谢无妄:「这不是废话吗,你那时候才多大,能知道才是有鬼呢!」 「那时候的肃王确实被教养的不错,我也一度以为这就是他定好的接班人。」说起往事的定国公忍不住有些唏嘘,在喝了口水后才无奈道,「或许陛下当年真的有这个想法,但最后都被贵妃给生生折腾没有了。」 「贵妃出身世家又是家中嫡女,受尽万般宠爱和陛下还是青梅竹马,几乎可以说是按照太子妃和皇后的标准教养出来的女子。」 「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甘心屈居于皇后之下?」 定国公看向谢无妄,抬了抬下巴道:「贵妃是个什么性子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不会想不到她当年在得到皇帝宠爱后会是什么模样吧?」 谢无妄按照定国公的说法思考了一下后默默道:「想来只会比现在更加嚣张狂妄。」 「是啊,所以当年在肃王出生以后她接连用计害死了陛下的好几个孩子,就连皇后的第一个孩子瑞王也因中毒没能活过弱冠。」定国公皱起眉头,「贵妃心思缜密行事极其隐蔽,要不然你们明镜司也不会到现在都没有抓住贵妃的把柄。」 谢无妄脸上一热,垂下头默不作声。 确实如此,皇帝虽然一直让他们暗中调查,可是许多事情过去多年不好调查不说,贵妃行事更是极为妥帖很少能找出错处。 「心冷之后陛下便不再亲自管教孩子,就连之前备受宠爱的肃王也被直接放弃。」定国公嘆了口气,脸上的表情满是无奈,「他们之间的恩怨对错我也不好评判,反正我就知道一点——」 「在被陛下放弃后,肃王的性子与贵妃越来越像。」 谢无妄顿时皱起眉头。 「说实话,这不能算个坏消息。」定国公不等谢无妄反应过来便道,「他与贵妃不太相同的地方大概就是,他的自视甚高。」 「越是自傲的人就越容易露出破绽。」 话音刚落就听见传信的士兵边跑便喊:「报——」 定国公与谢无妄立刻站起身看向帐外:「进来。」 传信兵单膝跪地,声音中带着些许慌张。 「肃王、肃王殿下说想要约您在云栖观见面。」 「时间呢?」 「就是明日。」 谢无妄与定国公对视一眼,片刻后定国公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在那传信兵离开营帐后定国公终于开口:「你明日带着明镜司的人进宫去找陛下。」 谢无妄愣了一下,有些不太理解这个决定:「可是我——」 「你先带人将咱们那位杳无音信的陛下寻到才是,明镜司之人有急事禀报于陛下是再合适不过的理由,若是贵妃拦你,你也大可直接动手,明镜司的特权不是有这一项吗,好好使用你们的特权啊。」 只是谢无妄依旧放心不下,神色间的犹豫更是尤为明显。 「行了,别拉着个脸,你就是去了也派不上用场,万一肃王说了什么话刺激到你岂不是给我添乱吗?」定国公活动了一下身体,撩开营帐门帘向外走去。 第143页 「就让我先会会这个绑走我闺女的臭小子吧。」 第七十五章 晨间的白雾在林中缓缓流动, 水雾在经过树叶时凝成水珠挂在上面,摇摇欲坠的模样总是让人有种不上不下的感觉。 云栖观看起来还是如同往日一般平静,若不是因着今日闭门或许还能看见前来祭拜的香客。 虽说约定在云栖观见面, 不过肃王的胆子还没大到真的约定国公在观内相见,在确定多余人士都已经离开后肃王便带着人前往云栖观后山处的凉亭里等待定国公的到来。 涂幼安自然一大早就被叫了起来, 原本紧张不安的情绪在肃王的一系列操作下都化为了乌有。 肃王为了能让定国公明白自己这些日子自己有在用心对待涂幼安,不仅一大早就安排人给她沐浴,尔后还准备了一套材质极好的衣服, 在确定涂幼安被打扮得漂漂亮亮后还十分贴心地让她把饭吃完才带着人往山上走去。 虽说因着害怕涂幼安逃跑还是将她的双手捆在身后,不过用的却不是粗布麻绳, 而是丝绸材质的发带。 涂幼安摩挲着手腕上的发带,看着同样打扮得英俊潇洒的肃王,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产生一种哭笑不得的心情。 连皇帝都不怕的乱臣贼子居然在费尽心思讨好自己的父亲, 这般努力的模样实在是看起来有些滑稽。 只要一想到这一点涂幼安的嘴角就不由自主地往上扬起, 但又因着知道不合时宜所以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尽力不让自己看起来太过开心。 肃王见涂幼安表情扭曲还以为她身体不适, 走过来将人搂入怀中后温声询问:「可是身体不适?」 肃王不停在后背抚摸的动作依旧让人那么不适,不过在闻到对方身上明显的薰香后涂幼安差点没能绷住笑出声。 前几日还听见肃王训斥那名婢女莫要搞这些歪门邪道, 可今日自己就做了这些有伤风化的风流之事。 即便知道他是故意用这些事情在自己面前表现,但这种行为依旧让人觉得可笑至极。 都已经和那婢女被翻红浪了, 还在自己面前装什么清流。 好在她此刻被迫将脸埋在肃王怀里无需担心对方会看见, 在缓了半天后才捏着嗓子柔声回道:「没有不适, 我只是想到能看见父亲有些开心。」 这一阵子涂幼安的表现都十分乖巧, 甚至还隐隐约约流露出服软的态度,不仅开始主动打听自己的喜好, 在看见那婢子时脸色也会变得不太好。 这几点都让肃王十分满意, 虽说也有过怀疑但见肃王妃亲口承认为真后更是洋洋得意。 他就说这些小姑娘最是好骗, 打一棍子给个甜枣,怎么可能不被驯服。 更何况自己要比谢无妄那厮有权有势,甚至还愿意低声下气只为哄她开心,这天下没有几个女子能抵挡住这般攻势。 涂幼安见对方不再追问后便忍着噁心继续安安静静地靠在肃王怀里。 也不知道谢无妄会不会来,她虽希望看见谢无妄,却又不想因着自己的逢场作戏让对方产生误会。 各怀心思的二人相拥在这凉亭之中,若是不知情的人看见恐怕还以为是对感情甚笃的小夫妻。 涂幼安还在胡思乱想时定国公也终于带着亲兵不紧不慢地往这边走来。 肃王终于见到了想见之人,在松开涂幼安后他立刻整理了一下衣服上的褶皱,随后不动声色地扯掉涂幼安手腕上的发带藏入袖中,像是与家人聊天一般自然询问:「定国公这些日子过得可好?」 定国公没有回话只是冷冷地瞥了眼肃王,他连忙打量起涂幼安,见自家闺女确实毫发无损甚至好像还圆润了些许后才终于松了口气。 能吃就证明心情不算太差,胖了就证明伙食不错,身上穿的头上戴的都算得上品质极佳,看来肃王这小子确实没敢亏待绥绥。 在察觉到定国公正一寸一寸仔细观察自己的视线后,涂幼安终于产生些不好意思的情绪,她心虚地抬眸看向定国公,尔后眨了眨眼睛以示友好。 恐怕天底下也只有她这个人质会在被绑架后还将自己吃胖了几分吧。 见涂幼安平安后定国公冷哼一声看向肃王,阴阳怪气地说道:「殿下可真是问了个好问题,也不知道若是换成殿下知道自己的女儿被人绑架后能不能开开心心地过日子啊。」 肃王自然早就料到定国公会针对自己,毕竟这种事情不受怨怼才比较奇怪。 「定国公言重了。」肃王再度挂起那副温润的皮囊,「这怎么能叫绑架呢?我不过是心悦幼安妹妹,所以将她请来在我这里小住几天而已。」 肃王一边说一边撩起涂幼安朱钗上的金穗,笑着道:「您瞧瞧,哪个人质能有这般待遇?」 「心悦?请去小住?」定国公被肃王厚颜无耻的发言给气笑,「我家闺女可是红妆十里风光出嫁的官家女子,殿下这话未免有些忒不要脸了吧?我家女婿还没死呢!」 「这有何妨?」肃王对定国公的辱骂浑不在意,「只要定国公您愿意,换个女婿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吗?」 「谢无妄虽是明镜司的指挥使司,可说到底不过就是个正三品的官员,便是一辈子拼死拼活也不可能有更高的成就,以幼安妹妹的身世,嫁给这种人岂不委屈?」 因着定国公在场肃王并未做出太过逾矩的动作,不过眼神里的温柔缱眷倒是毫不掩饰,搞得好像两个人是为了爱情私奔一样郎有情妾有意。 第144页 涂幼安和肃王匆匆对视一眼就垂下眸子不肯多看。 不为什么,只是单纯受不住。 不得不说肃王真的是个很拧巴的人。 都已经谋逆造反了还要在别人面前装出一副良善的模样,明明自己就是被他绑来的,但还是要在定国公面前做出一副没什么必要的情深模样。 肃王只当涂幼安避开视线时因为害羞,在亲昵地帮涂幼安拢起碎发后再次看向定国公:「可若是换成我,幼安妹妹这一辈子便是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只要定国公您肯答应我的计划,那么明日幼安妹妹便可以是我的肃王妃,等事成之后,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位置自然就是幼安妹妹的囊中之物。」 「肃王妃?」定国公嗤笑出声,目光中带着鄙夷,「殿下今日能为了权势抛弃发妻,来日恐怕也会这般对待绥绥吧!」 肃王一脸奇怪地看向定国公,极其耐心地解释道:「定国公可莫要乱讲,我一直极其尊重爱护我的发妻,便是花朝节那日受辱我也不曾动过休妻的念头。」 「可若不是她先红杏出墙与外男勾结,我也不会弃她于不顾。」肃王的神情中流出几分落寞之意,「我本以为她是被那贼人掳去失了清白,谁曾想是她与那贼人私会被我撞见,亏我那些日子连门都不出在家陪她,这番行为可真真是寒了我的心啊。」 涂幼安听得眼皮一跳,接着便感觉寒意从脚上一路蔓延到身体。 这简直就是把肃王妃生吞活剥利用到极致,甚至连骨头渣都要捡起来想办法利用到最大化,就算是恶鬼吃人都不会做到如此地步吧! 涂幼安突然庆幸于婉蓉此刻不在这里,这些话若是让于婉蓉听见是真的在剜她的心啊。 定国公看着眼睫轻颤的涂幼安心下一酸,但还是努力撑起自己强势的模样将这场戏继续演下去,他做出露出些微惊讶的神色,尔后再度板着脸冷声道:「我还是头一回听说这种事情,更何况还是殿下一面之词,殿下不会以为老臣是这么好糊弄的一个人吧?」 肃王自然是做了完全准备才来到这里,听见这番质问也不显心虚,反倒苦笑着道:「我一个男子何苦编排这些事情让自己脸上没有光彩,再说了,此等家丑之事怎能到处宣扬,若是换成定国公您难道会将自己妻子与外人私通这种事情告知于天下吗?」 「她这些日子为了那奸.夫寻死觅活,甚至不惜用绝食这种法子逼迫我与她和离,便是曾经有过再深的情谊又能如何,经过这些事情要怎样才能回到往日呢?」 肃王的神情看起来极其痛苦,定国公见状眼中也闪过一丝犹豫,虽然转瞬即逝但还是被肃王一眼捕捉到。 定国公一时没有接话,林中也一片寂静,在过了许久后定国公站起身,沉着脸道:「便是如此,我也不能轻易做出背弃陛下之事,我确实只有这一个女儿,可在家国大义面前却只是沧海一粟。」 听见这话的肃王与涂幼安皆是心下一沉,就在这时却听见定国公再次开口道:「不过此番事情兹事体大,我还需细细思考才能做出决断。」 峰回路转,肃王方才还吊起来的心再度落了下去,虽然定国公的态度依旧模稜两可,但只要有所动摇便能找到突破口。 「我亏欠绥绥许多,若不是幼时跟着我们四处奔波,她也不会在大病一场后落下病根。」定国公突然转身看向涂幼安,眼神中的悲切看着便让人觉得心酸,「都是我这个当爹的无用,希望绥绥莫要责怪爹爹。」 涂幼安看着突然开始装模作样的亲爹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配合地拈起帕子擦了擦眼角,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十分伤心。 光听之前这话她就知道她爹在打什么主意了。 想来是计划着先稳住肃王,所以用这种模稜两可的话糊弄对方,装出一副犹豫不决的模样等着对方再度联繫自己。 只不过这般保守的行动看起来有些奇怪,再联繫到这几日的风平浪静…… 涂幼安的眼皮再次跳了起来。 该不是皇帝被软禁了吧? 一个正值壮年比自己跑得还快的男子怎么可能轻易被人软禁,想来是用了什么法子将人困在宫中,谢无妄今日没有来大概也是为了这个事情吧。 定国公见涂幼安似乎反应过来后忍不住骄傲起来。 不愧是他女儿,这么快就想到了关键之处。 不过再待下去就没什么意思了,钓鱼这种事情自然是要放长线才能掉到大鱼。 「我知道你今日不会让绥绥同我离开,所以我只有一个要求。」因着马上就要分开,定国公的语气也变得越发真切起来,无论谁看都是一位捨不得女儿的老父亲。 「她身子不好,殿下好好待她就是。」 丢下这句话后定国公不等肃王回应便转身离开,像脚底抹油般走的飞快,甚至还十分贴心地在半道上故意拿袖子抹了抹眼角,尔后便健步如飞地离开了这里。 肃王一时也没有反应过来,不过他本就没有想过今日便能说服定国公,所以这般情况也算是在他的预料之内。 好歹定国公的态度里透着几分犹豫,这已经算是极好的消息了。 倒是没有看出来。 肃王不动声色地看向涂幼安。 这丫头对定国公夫妇的重要性似乎比想像中还要强,这倒是有些超出他的预料。 第145页 见涂幼安神色落寞他一步上前将人拥入怀中,低头吻着涂幼安的眼角道:「绥绥不必担忧,我一定会将你光明正大地娶回家的。」 * 身着华丽宫装的贵妃正带着一行宫人站在殿外,即便心中恐惧却依旧不肯退后半步,强撑着架子和谢无妄对峙。 「陛下说了身体不适不见外人,谢指挥这是要违背圣旨吗!」 谢无妄掀开眼皮看向贵妃,如同狼王一般深邃的绿眸让贵妃不寒而慄,他神色平静,可语气中的威胁却毫不掩饰。 「明镜司有要事相报时无需外人通报,若是有人阻拦格杀勿论。」 「这是陛下赋予明镜司的特权,所以只要我想,贵妃您的人头随时可以落地。」 站在贵妃身后的宫人皆是身形一颤,而这份恐惧在明镜司众人拔出横刀时到达了顶峰。 「眼下这清心殿已经被我们全部封锁起来,贵妃娘娘又何必自讨苦吃。」谢无妄往前迈出一步,看着面色苍白的贵妃继续道,「想来肃王殿下做了什么事情您再清楚不过。」 「只是端王殿下与苏丞相都已知道此事,西北军也被尽数拦在城外,您觉得肃王殿下还能有几成胜率呢?」 贵妃这些日子本就惶惶不安,一边因为皇帝被自己软禁而难过,一边又时时刻刻担心着儿子的安危,此刻被谢无妄步步紧逼的态度吓慌了神后脱口而出:「你胡说!他们明日才会到燕京城外!」 说完后贵妃脸色一白,谢无妄却忍不住勾起唇角,只是下一瞬笑容便消失不见,谢无妄抬起手,振声道:「贵妃软禁帝王意图谋反,立刻将人拿下关入大牢!」 第七十六章 端王看着只身一人回到营地的定国公眼皮一跳, 连忙走上前去追问,甚至忘记掩饰自己语气里的焦急:「幼安妹妹呢?怎么没有同伯父您一起回来?」 定国公并未立刻回话,他神色平淡地看了端王一眼, 接着就径直往营帐内走去,待走到营帐内才转过身看着苏丞相与端王回道:「绥绥被肃王带走了。」 端王愣了一下, 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定国公:「那可是龙潭虎穴,伯父您怎么能让幼安妹妹跟着肃王离开,不能让她一个人留在那种地方啊!」 难得见到端王的情绪这般失控外露, 骤然拔高的声音惹得苏丞相都忍不住侧目看了过来。 年轻人的那点小心思真是一览无遗啊。 不过此刻纠结这些也没有什么意义,更何况苏丞相对这些事情并不在意, 他家姑娘的心都在别处,这种事情根本轮不到自己操心。 苏丞相温声劝慰道:「端王殿下不要着急,我们先等定国公把话说完。」 端王带着指责意味的语气并未让定国公生气, 他只是嘆了口气, 随后看向端王,脸上满是无奈:「殿下以为是我不想把人带回来吗?那可是我的亲生女儿, 若是可以我宁愿替她前去遭受这些苦难。」 「端王殿下有所不知,这云栖观四周光我看见的起码有百人, 那些看似普通的道士不少都是暗卫假扮,更别提草丛里和树林中, 还有我看不到的许多隐蔽之处, 林林总总加起来根本摸不清肃王究竟安插了多少人。」 「肃王竟然敢来自然是做足了万全的准备, 我是前去与他谈判, 不是为了激怒于他。」定国公也很是头疼,摇了摇头后继续说道, 「在那种情况下我真的无法保证在将绥绥带走的同时不会激化矛盾。」 「若是将肃王激怒被这些暗卫追杀不幸丧命, 岂不是将这造反谋逆的大好机会直接递到对方手里?要是没能抓住肃王, 那他在离开后定会抓紧时间联繫西北军,情况只会对我们更加不利啊。」 端王也知道自己有些失态,他看了眼身旁的苏丞相,在平复好情绪后向定国公行礼道歉:「抱歉,是我太心急了没有考虑到这些问题,还望定国公恕罪。」 定国公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并不介意,甚至还十分贴心地为端王向苏丞相解释道:「毕竟绥绥也是与你一起长大的,你们情同兄妹,遇到这种情况急迫一些也是能够理解的。」 「好在绥绥的情况暂时还算稳定,肃王因着想要拉拢我所以对她还算得上尊重,我们今日见面看绥绥气色还不错,想来也没有受什么太大的委屈,你也不必太过担心,绥绥是个机灵的孩子,想来也会想办法护住自己的。」 定国公话都说到这里了端王自然也不好再说其他,只能点了点头,露出一副受到安慰的模样:「那就好,绥绥平安就是再好不过的消息了。」 面上这么说,可端王却始终无法做到像定国公与苏丞相那么冷静,以他和肃王相处这么多年的经验来看,他实在是不能放心让涂幼安一个人和肃王相处。 端王的眼神微闪,脑海中又想起了上元节那日程兰在屋内与自己哭诉的事情。 肃王在私下做的那些事情光是听了就让人觉得噁心至极,端王原本是想将程兰带走作为人证,却没想到肃王在发现程兰迟迟未对自己下药后直接派人出来截杀,最后还将对方的死扣到自己头上。 只要一想到这种事情可能会发生在涂幼安身上端王便觉得无法接受,若是涂幼安因此丧命,那他…… 端王不敢说自己对涂幼安的感情有多深厚,但或许是没有得到的东西总是让人惦念不忘,那些积攒在心底的感情在得知涂幼安被抓之后到达了顶峰。 第146页 无论父皇之后还会不会心软他都一定会想办法将肃王的路彻底堵死,最好是能以死谢罪。 苏丞相见两个人情绪都差不多稳定下来后终于开口向定国公说明方才得到的消息:「前去打探的士兵都说不曾见到西北军的踪迹,不过在另一处打探消息的士兵倒是发现了肃王的踪迹。」 定国公立刻来了精神,连忙追问道:「哦?是在何处?」 苏相指了指地图上的位置,笑着道:「离得不远,就在安县。」 定国公立刻走到桌前看向地图,看着标註着安县的那个位置皱起眉头。 端王仔细研究了一下燕京与安县的距离,斟酌了一下后试着与定国公与苏相商量:「离得不算太远,擒贼先擒王,不如我们先去将肃王抓住?这样西北军群龙无首,自然也会更好收复。」 定国公与苏相听见这话都有些意外,似乎是没有料到平日里有些优柔寡断的端王能说出这种话。 虽说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定国公还是习惯性地吹捧道:「殿下此番决断倒是有几分陛下当年的风范。」 苏丞相也一脸贊同地点了点头,眼神中还带着几分欣慰。 若是能靠这种事情让端王学到如何果断抉择,倒也不失为一桩好事,好在端王这辈子都不可能与涂幼安在一起,他暂时不必担心端王会像皇帝那样因为偏爱柔妃所以总是不能一碗水端平。 要不是如此,肃王恐怕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不过当年种种也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得清楚的,一想到陛下如今也不知道情况如何苏丞相就感觉自己的白头发又在往外冒。 都是糟老头子了,就不能让人省心一点吗? 端王与定国公自然不知苏丞相的这番心理活动,两个人看着地图与沙盘,眉毛不约而同地皱了起来,过了片刻后定国公道:「眼下这个时机确实应该先抓住肃王,只是咱们也不清楚安县的情况,若是肃王拿县中百姓的安危要挟我们,只怕……」 苏丞相听见这话也觉得头疼起来:「确实如此,我们不能拿百姓的命去赌。」 安县虽为县,可因临近燕京所以人数远比普通的县城人数要多,县内少说也有几千人,他们可以派人追杀肃王,可却不能送这些百姓去死。 端王苦笑着道:「大哥倒还真是机关算尽,明明不占优势,可现在倒是我们被他压制在这里不敢轻举妄动。」 「这是自然。」定国公嗤笑一声,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他如今就是亡命之徒,倾家荡产只为了赌一把最后的胜利,我们这种瞻前顾后有着牵挂的人自然不可能像他一样毫无顾忌地行事。」 营帐内一时安静下来,气氛也变得有些压抑。 就在这时传信兵一路小跑跑进营帐,看着三人道:「谢指挥传信过来,说已经将贵妃控制住,只是……」 说到这里传信兵的神情露出几分犹豫,定国公见状肃着脸追问:「只是什么?」 「只是陛下被贵妃下了大量的迷药,一时之间还无法恢复,身体状态也颇为虚弱。」 苏丞相一听这话顿时坐不住了,立刻站起身道:「御医可去了?有说什么吗?像这样的情况可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传信兵摇了摇头:「我离开的时候御医刚到殿内,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谢指挥害怕几位大人担心所以让我先来传话。」 「这孩子!还不如等弄清楚了再传话给我们呢!」苏丞相一边说一边往屋外走去,站在门帘处向定国公行礼道,「那我就先去皇宫看看情况,端王殿下也同我一起去吧。」 苏丞相那副即便担心皇帝也不忘拉上端王去皇帝面前刷好感的模样实在是让定国公啧啧称奇,但面上还是十分稳重地开口道:「去吧去吧,这里有什么新情况我会派人通知你们的。」 端王虽然有些不太情愿,但眼下这边也没有他能做的事情,两位长辈都发话了自然没有推拒的道理,更何况皇后也还在宫中,即便母子有些隔阂,可到底还是不能看着对方陷入危机之中。 定国公见两人离开后也没有闲着,在屋子里转了好几圈后将士兵唤来,十分严肃地开口道:「去将半夏和白芷叫来,我有事情要与她们商量。」 * 躺在床上的帝王始终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谢无妄看着皇帝这幅模样心下更是无比担忧。 即便皇帝一向身子硬朗,可连续几日的用药也一定会对身体造成影响,谢无妄以前也听大夫说过不能大量使用迷药,不然不仅会对身体造成伤害,甚至还有可能出现痴傻的症状。 不管是哪个消息,反正对大梁来说都是极其糟糕的消息。 外族人士虽然这几年老实了许多,可若是被他们知道出了这种事情定然会蠢蠢欲动意图侵袭,更别提现在还有个虎视眈眈的肃王在暗处等着。 这般内忧外患的局面实在是让人头疼。 谢无妄不禁又在心里骂起肃王,若不是他很多事情根本不会走到今天这步。 御医终于诊断完毕,将皇帝的被子盖好后起身向皇后与谢无妄走来。 「陛下情况如何?」皇后不等御医回话便直接追问。 御医吁出一口气道:「贵妃确实用了不少迷药,但好在剂量还在可控制范围内,陛下大的身体在将养一阵子之后或许就能恢复正常,应该也不会留下什么严重的后遗症。」 第147页 皇后松了口气,拍着胸脯念叨:「那就好那就好,没伤到脑子就是好事。」 就算她希望自己儿子能当皇帝,可也不是现在这个时候,皇后比谁都清楚自己儿子的缺点是什么,或许以后端王会是个合格的太子,但起码现在不是。 谢无妄听见这话也松了口气:「那就劳烦太医院这些时日多多上心了,陛下的身体可就託付给你了。」 眼前这位御医是皇后的人,想来以皇后的性子定会仔细排查整个皇宫,谢无妄也准备安排一些人手从旁协助,知识刚走出殿外就看见站在外面等候的柔妃与宁王。 「父皇现在情况如何?」不等谢无妄说话宁王就立刻询问。 谢无妄看了宁王一眼,淡淡道:「陛下暂时已经脱离危险,不过这几日需要静养,所以两位还不能进去。」 宁王一听这话就要发作,可还没说话就被身旁的柔妃拉住,柔妃用眼神制止了宁王的行为,随后看着谢无妄盈盈行礼,声音也是极为温和:「多谢谢指挥告知我们这件事情,只要陛下平安无事就好,等陛下安康后我们再来探望陛下。」 谢无妄点了点头,他以为柔妃说完这番话就要离开,却没想到柔妃在站直后再次看向自己,说出来的话也有些让人意外。 「此刻宫中还不知道有多少藏在暗处的钉子,皇后娘娘与谢指挥若是需要帮助可以随时唤妾。」柔妃的声音放的极轻,可是眼神中的坚定却不容忽视,「妾一定全力以赴,绝不会让陛下的江山被那些狼子野心之人分走半分。」 说完这些话后柔妃再次行礼,随后便转过身拉着宁王准备离开,只是宁王却不知为何挣开柔妃的手,看向谢无妄沉着脸道:「绥绥的事情若是能用得上我请务必及时唤我,我也一定会全力以赴的。」 「这是自然,此等大事殿下理应出力。」谢无妄的语气不紧不慢,「不过还望宁王殿下自重,行事莫要如此轻浮,微臣新妇的小字不是殿下应该叫的。」 撂下这句话后谢无妄抬脚就走,擦肩而过时还狠狠地撞了下宁王的肩膀,宁王身形不稳差点跌倒,在被柔妃扶住后才愤愤不平地开口:「谢无妄他有病吧!好端端地找我出什么气啊!」 柔妃看着谢无妄离开的背影,过了好半天才道:「本就应该如此,是你无礼在先,人家生气也是正常的。」 「可是——」 「没有那么多可是,你便是再念念不忘,人家姑娘也早就是别人的妻子了。」柔妃难得说出这般直接的话语,她看向自己的儿子,声音平静地说道,「有些梦,差不多也该醒了。」 * 或许是定国公的态度让肃王十分满意,连带着涂幼安这两日的待遇都变得比之前更好,肃王不仅会当着涂幼安的面说些与外界有关的事情试探她的态度,甚至还允许她在有人陪同的情况下在外面散步。 虽然每天最多只能在外面停留一炷香的时间,但有总比没有强,能打探到一些消息便算是有所进步。 若不然自己虚与委蛇般忍着噁心陪对方演戏的日子实在是太过憋屈。 眼下安县几乎都在肃王的控制之下,城中百姓迫于形势几乎都是闭不出户,听那些士兵说话的口气似乎还从城中搜颳了不少物资。 这般行径倒是与那些贼寇没什么差别,真真是符合「乱臣贼子」这四个字。 虽说肃王依旧不信任自己,可他装模作样的表演却让身边人对涂幼安放松了不少警惕,尤其是那些并不知道肃王在演戏的普通士兵,这些人几乎已经将涂幼安当成未来的肃王妃,态度也变得恭敬许多。 若不是身旁那两名婢女时时刻刻盯着涂幼安,只怕她早就能打听到更多消息了。 涂幼安带着两名婢女在营地中闲逛,只是打探了一圈都没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在听到身后婢女小声的提醒后只能无奈地按照往日惯例往于婉蓉的营帐走去,没想到在半路上撞见区将军教训士兵的一幕。 「谁让你们去欺负那小姑娘的!」 跪在地上的两名士兵被区将军吓得哆哆嗦嗦,说话都不利索:「我们、我们……」 区将军见那两名士兵唯唯诺诺便气不打一处来,抬脚狠狠将两人踹翻后怒声道:「拖下去!各打五十军棍!」 五十军棍。 涂幼安有些惊讶。 以这些士兵的力度,这五十棍下去只怕这两个士兵小命不保。 那两名士兵自然比涂幼安更清楚,连忙拽住区将军的裤脚道:「将军,我们什么都没做啊,就只是、只是摸了摸而已,我们完全没有做到最后一步啊!」 「没有做到最后一步?」区将军冷笑一声,神情中满是鄙夷,「那又怎么样,这妨碍你是个畜生东西吗?你们是不是都是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啊,有娘的人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 区将军看向旁边愣着的几位士兵,黑着脸斥道:「还愣着做什么!我说的话听不见还是听不懂!在这儿站着是准备一起挨打吗!还是说想要为他们求情!」 周围站着的士兵连忙摇头,动作利索地将跪在地上不断求饶的二人拖走。 区将军这才注意到站在不远处的涂幼安,不过他的表情依旧没有什么变化,冷冷地瞥了涂幼安一眼后便转身离开。 涂幼安终于理解周围这些人为什么这么害怕区将军了。 第148页 他长得本就五大三粗,脾气看起来也不是特别好,说话也颇为直白粗俗,黑着脸的样子更是十分煞人。 不过这位区将军倒是有些意思,看起来倒是嫉恶如仇,和父亲的性格有些相似。 涂幼安若有所思地看着区将军的背影,随后不动声色地继续往于婉蓉的营帐处走去。 于婉蓉一看见涂幼安便露出笑容:「今日来得似乎迟了些?」 「嗯,路上撞见区将军在教训士兵,没忍住多看了一会儿。」涂幼安一边说一边坐到于婉蓉身边,抿了口杯子里的水道,「区将军真的好凶啊,难怪大家都这么害怕他。」 于婉蓉笑了下道:「区将军性格一向耿直,再加上他体型高大战功累累,周围士兵对他确实多有畏惧。」 「这样啊。」涂幼安瞭然地点了点头,随后又问,「不过区将军倒是位嫉恶如仇的人,方才他大发雷霆就是在教训冒犯姑娘的士兵。」 说完这句话涂幼安立刻反应过来自己戳到了于婉蓉的伤心事,正要开口道歉就见于婉蓉神色平静地继续道:「是这样,区将军是位十分正直的人,花朝节那日也是他先找到我的,之后还多次替我说话,惩戒了那些在背后嚼舌根的人。」 听到这番形容涂幼安不禁想起那日在驿站区将军站出来主动维护于婉蓉的模样,两件事情一结合起来总给人一种区将军对于婉蓉有意的模样。 但是涂幼安又觉得并非如此,因为区将军每次看见于婉蓉时都格外坦荡,眼神也毫不躲闪,完全没有见到心上人的羞涩和紧张。 看来背后原因还需要深究一下,说不定能借这个东西说服对方呢。 涂幼安收回思绪,有些惊讶地看向于婉蓉。 虽说这几日她确实在潜移默化地开解于婉蓉,但也没有想到于婉蓉这么快就能想开。 于婉蓉看见了涂幼安眸底的惊讶,唇边勾起浅浅的笑容,声音也依旧柔和:「幼安妹妹这些日子天天来找我,想来也是害怕我被人欺负吧。」 即便那日她未曾跟去但也能想到肃王究竟说了些什么。 如今的她在肃王眼里恐怕再也没有任何利用价值,那肃王手下的这些人更不会将自己放在眼里,若不是涂幼安天天都来看望自己,恐怕那些人对自己的态度只会更差。 毫无依靠的女子身在军营,面对的危机也远比其他时候更多。 涂幼安愣了一下,片刻后嘆了口气:「我们两个人的处境大差不差的,在这种时候还不互相体恤的话岂不是步履维艰更加困难吗?」 更何况前一阵子若不是于婉蓉想办法替自己分散了肃王的注意力,只怕肃王也不会那么轻易就放过自己。 「是啊,所以我也不能总是自怨自艾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姐姐能想开就好,有些事情本就不是你的错,所也不必对自己那般苛责,该受到惩罚的人不应该是你。」 一想起方才区将军说的话涂幼安便觉得不安,在沉思了片刻后道:「这几日外面都不太平,我一个人住着总是觉得有些害怕,不如搬过来与姐姐一起住,两个人在一起也能安全一些。」 不等于婉蓉回应涂幼安便直接冲着帐子外的婢女喊道:「麻烦两位将我屋子里的东西搬到这边,我这几日就与婉容姐姐住在一起。」 两名婢女犹豫了一下,但最后还是十分听话地按着涂幼安的吩咐去拿东西,涂幼安见两个人离开后立刻道:「或许这两日肃王就会与我父亲再次见面,等我们离开还劳烦姐姐主动接近一下区将军。」 「我见区将军似乎并不贊同肃王的做法,或许我们能从这里找到突破口,若是真的能将对方拉到我们这边,胜算也便更多一分。」 于婉蓉听完后肃着脸点了点头:「你放心,我若是找到机会定会去与区将军沟通一番。」 区将军对女子的态度似乎更为宽容,尤其是对于婉蓉,想来让她去接近对方也不会引起太大的怀疑。 肃王自然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情,不过他似乎对此并不在意,在过来看了一眼相处还算融洽的两个人后便离开继续处理自己的事情,在营帐待了没一会儿就看见区将军走了进来。 「有事?」肃王抬眸看了一眼对方后便继续看向手中的信件。 区将军看着对方这副模样只觉得心寒:「殿下,纵使咱们需要资源,可也不应该带着人去县城中搜刮,那些百姓都是无辜的啊。」 「无辜?」肃王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我们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你还有功夫同情这些人?」 「这不过都是为了我的千秋大业铺路,他们既然是大梁的子民,那为我献上些许资源也是应该的,有什么无不无辜可言?」 区将军顿时沉默下来,过了好半天才道:「殿下是这么想的?」 「左右那些犯了事儿的人也已经被你处罚了,有些事情差不多就可以了,适可而止吧。」肃王这次连头都没有抬,只是看着手中的案卷道,「水至清则无鱼,你不可能管住所有人的。」 区将军站在那里定定地看着肃王,眼神晦暗不明,看不出来在想些什么。 肃王见区将军半天不走以为他还要与自己说些什么,正要询问就听见区将军沉声道:「属下明白了,先行告退。」 对方的识趣让肃王心下满意,他挥了挥手让区将军离开,完全没有注意到区将军眸中一闪而过的失望。 第149页 区将军走出帐外,看着外面逐渐暗沉下来的天空长长地吁出一口气,随后便昂首阔步地往营帐外围处走去,捡了根木棍坐在石头上雕刻起来。 周围人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毕竟区将军只要无事就会在这个地方削木棍,也不什么值得注意的事情。 在巡逻士兵离开准备与下一班士兵交接班时区将军也并未停下手中的动作,但目光却不动声色地向暗处看去。 天色已暗,林中一片漆黑,隐在暗处的身影根本无法被人轻易发现。 「去告诉谢无妄,明日后山见。」 说完这句话后林子中发出窸窸窣窣的摩擦声,但很快便又恢复平静。 区将军在确认那道身影已经离开后便拿起自己削到一半的木剑,熘熘达达地回到营地准备吃肉。 是啊,反正都走到这一步了,那另寻他路也是可以的。 作者有话说: 我尽力日万了,但还是没有写到一万字,真的十分抱歉!有错字欢迎告知,作者一整天对着电脑审核的时候眼花缭乱经常看不到错别字!总之就是菜鸡作者十分感谢大家的支持! 第七十七章 谢无妄在安排完李副指挥带着人与皇后一起搜查皇宫后便匆匆忙忙地往京师营地赶去, 在城门口还遇见了正往皇宫赶的苏丞相与端王,将皇帝的情况与二人交代清楚后便再次分开。 燕京城内有苏丞相和其他大臣可可以信任,谢无妄也总算能喘口气, 一心一意只想着涂幼安的事情。 谢无妄马不停蹄地赶到营帐内,还未说话就见定国公看向自己道:「肃王眼下正在安县, 我已经派人前去摸排情况了,半夏和白芷也会藉机混入安县,看看能不能与绥绥联繫上。」 谢无妄对定国公未曾将涂幼安带回来这件事情并不惊讶, 所以听到定国公这么说也只是点了点头:「好,可否需要我也一起去安县调查?」 「暂时还不用。」定国公看了眼谢无妄的眼睛, 无奈道,「你的长相实在是太过引人瞩目,只怕刚过去就会被人认出来。」 听见这话的谢无妄愣了一下, 不知为何突然就想起那日涂幼安在与自己对上视线后立刻认出自己的事情。 好像确实一眼就认出了自己。 定国公见谢无妄神色怔愣心下也不好受, 开口劝慰道:「绥绥那边你不必太过担忧,我今日见她状态还算不错, 甚至还比前一阵子胖了些许,想来肃王也并未为难她。」 只是…… 定国公看向谢无妄, 神色中难得露出几分犹豫不决。 就算肃王并未欺负绥绥,可她一个女子在对方的营地里待了这么多日, 恐怕谁都不会相信这两个人是真的清白。 他虽看得出来谢无妄对自家姑娘情谊深厚, 可在经历这些事情之后真的还能如同往日一般和睦相处吗? 谢无妄并未注意到定国公眼底的挣扎, 他不停用手指摩挲着自己脖子上挂着的那枚平安扣, 声音里带着几分黯然:「若不是我那日在路上过于大意,绥绥也不会被这贼子掳走, 都是我的错。」 「在那种地方能活下来已是不易, 其他什么事情都是次要的, 我如今只希望她平安就好。」谢无妄闭了闭眸,在深吸了一口气后才道,「我只恨自己没有能力,只能看着自己的妻子在那种地方受尽委屈却束手无策。」 定国公清了清嗓子道:「咱们可不是束手无策啊,咱们只是努力准备一个万全之计将损失的伤害降到最低。」 说到这里定国公忍不住嘆了口气,眼眶也有些泛红:「虽然这么说不太好,可我一生戎马都是为了守护大梁的百姓,纵使绥绥与夫人还有你心中有怨,我也不能为了救出自己的女儿搭上百姓的性命。」 崔夫人因为这件事情已经与定国公冷战多日,可即便如此定国公依旧做不到将安县和燕京的百姓视为空气直接开战,那都是活生生的人命,也与自己一样有着家人爱人。 明明罪魁祸首是别人,可在这里犯难的确实他们这些受害者。 真真是可笑至极! 帐内一时寂静无言,过了片刻谢无妄才轻声道:「我没有岳父那么宽广的心胸,眼中也看不到那么大的天地。」 「我的世界很小,小到一个人就已经全部填满。」谢无妄松开那枚平安扣直直看向定国公,「我没有您那么多的顾虑,所以有些事情,你大可交给我去做,便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情我也会一力承担所有责罚。」 「只要能让绥绥平安无事地回来,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谢无妄清楚定国公其实根本不是那种会大义灭亲的人,现在之所以犹豫不决也是因为身上这两份不同的责任发生了矛盾。 所以他愿意去做定国公手中的那把刀,便是会留下恶名遭人辱骂也无妨,他孑然一人活到现在,唯一的牵挂就只有那一个人。 定国公被谢无妄所说之话震到一时说不出话来,不过先前的担忧也被谢无妄这番话给彻底打散。 倒是他想多了。 若是同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自己也断然做不出抛弃妻子的事情,更不会因为妻子受到侮辱便嫌恶对方。 以己之心度他人,但凡是个有所担当的人都不应做出此等之事。 绥绥确实眼光不错,她自己选择的夫婿可比他们夫妇在无奈下被迫选择得好太多了。 第150页 定国公吁出一口气走到谢无妄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道:「说心里话,我觉得你能说出这番话倒是让我觉得心下安慰许多,想来日后绥绥也不会受委屈,我也能放心了。」 「好了,不说这些了。」 定国公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再度走回少旁边,对照着一旁的地图研究起来,谢无妄虽不知道定国公接下来如何计划,但也走过来一起研究,努力将沙盘和地图全部背下来。 两个人一时无话。 在过了片刻后曹光一路跑进营帐内,虽然看起来镇定但眼底还是有些慌乱,他甚至忘记朝面前二人行礼,气息还未平复就连忙开口道:「谢指挥,肃王麾下的那个什么区将军,他派人传话说想要与您见面商议讨伐肃王之事!」 * 天色已暗,营地内的士兵也基本都回到营帐内休息。 没有了训练时的嘈杂声,林子里的蝉鸣声便显得更加突兀。 涂幼安躺在床上盯着床帐楞楞出神,耳边还能听到于婉蓉平稳的呼吸声。 上一次躺在这种营帐里还是夏狩时和谢无妄一起。 身旁的呼吸声和蝉鸣交织在一起,好像时光又回到了夏狩时和谢无妄依偎在一起的日子。 深夜总是惹人多想,再加上今夜有于婉蓉陪伴不必忧心肃王突然闯入,涂幼安在心安的同时难得生出几分难过委屈的情绪。 她想谢无妄,也想爹爹和娘亲。 涂幼安翻了个身,将自己半张脸都用被子遮盖起来,努力克制住自己因为喉头紧涩而快要涌出的泪水。 从前不曾发觉,可在经历这些事情后才知道自己以前有多幸福。 独自一人求生挣扎的日子总是让人提心弔胆,每天半夜稍有动静便会惊醒,生怕是肃王过来想要对自己做些什么;吃饭的时候若不是和于婉蓉一起她都要让婢女先试吃之后才肯动筷子,毕竟有过下药前科的人实在是无法让人信任。 更何况肃王从未将自己当成人,她在肃王眼里便是一个好用的物件,这个物件现在能够牵绊住手握兵权的父亲,若是牵绊不住了,那就如同杂草一般随时可抛。 涂幼安讨厌这种感觉。 从前便是如此,帝王觉得疼爱的儿子需要增添光彩,又觉得一向势大的定国公不能有一个太强的亲家,所以大手一挥在两人不解□□时直接赐下婚约,即便宁王脾气不好,可受委屈的从始至终只有自己一个人。 虽说这些委屈和其他人所受的委屈可能算不了什么,可这种日复一日如同温水煮青蛙一般的日子却莫名让涂幼安觉得恐慌,那种窒息感就像被人捏住喉咙一般随着日子的递进越收越紧。 一眼就能看到头的生活到底有什么意思? 「睡不着吗?」于婉蓉轻柔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涂幼安愣了一下后道:「你也没睡着吗?」 「方才睡着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又醒了。」于婉蓉侧过身子看向涂幼安,声音似乎还带着几分担忧,「我听见你好像在哭,愿意和我说说吗?」 「我没哭。」涂幼安有些不好意思,被于婉蓉这么一打岔感觉自己方才实在是有些矫情,「就是想家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于婉蓉的呼吸一滞,在过了片刻后才轻声道:「换个角度想想,还能有人可以挂念其实也是一件幸事,我现在唯一能惦念的人也就只有孩子了。」 涂幼安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对方,只能翻过身子轻轻拍了拍于婉蓉的肩。 于婉蓉笑着握住涂幼安的手,声音也格外平静:「我母亲去世得早,我父亲也与我不算亲近,我在他眼里就是个合适的棋子,若是拿不住肃王的心那就直接捨弃换人补上,反正家里的妹妹们那么多,没我也算不了什么。」 「其实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每次见你的时候都会想起自己的女儿。」 听见这句话的涂幼安彻底愣住,于婉蓉却动作轻柔地帮她将脸上的碎发撩开,声音也极为柔和:「她也和你一样最是喜欢美食,每日一睁眼便要问我今日又有什么好吃的,逢年过节的时候更是会抱着我一直撒娇,说想要去街上买些好吃的。」 「我一直想着将她养得和你一样白白糯糯,不过殿下和贵妃都不喜欢,还觉得是我不会培养孩子,不经我同意便让贵妃将孩子带走抚养。」 于婉蓉的语气十分平静,可涂幼安却听出乐浓浓的母爱和无力的悲哀。 「我之所以想要帮你,也不仅是因为你是定国公的女儿。」于婉蓉的手抚上涂幼安的面颊,在轻轻摩挲了两下后才再次开口,「我只是觉得,自己当年没有护住女儿,这一次总该想办法护住别人的女儿。」 于婉蓉说话时的语气和抚摸自己脸颊的动作都让涂幼安不自觉地想起自己的母亲,以前年幼时和崔夫人躺在一起时她也会这样摸着自己的脸哄着自己睡觉。 有些想哭。 涂幼安抿了抿唇,随后磨蹭了几下凑过去搂住于婉蓉单薄的身体,声线里带着细微的颤抖:「那她现在还在贵妃那里吗?」 「嗯。」于婉蓉对涂幼安突如其来的亲近有些惊讶,但很快便十分自然地抚摸着涂幼安的后脑道,「不过我只有逢年过节才能看见她,也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现在长到多高了。」 涂幼安掐指算了算,道:「想来我那小侄女也应该有七岁了,七岁的个头,应该要比八仙桌稍高一些,要是长得快的话可能会再高一些。」 第151页 于婉蓉笑着应是,涂幼安见她情绪有所好转便又软着嗓子哄了几句,在于婉蓉快睡着前道:「或许再过不久我们就能亲眼看见小侄女究竟长到多高了。」 萦绕在心底的悲伤被坚定所取代。 一直被动等待总不是办法,若是明天父亲那边没有消息,那她便去会会区将军。 作者有话说: 交代一下肃王妃为什么帮助女主 第七十八章 月华倾泻, 暗夜深沉。 燕京城外的小树林里有座破破烂烂的古庙,谢无妄此刻正站在这座破庙里,一边打量着这座经久维修的庙宇, 一边耐心地等待着区将军的到来。 虽然时间紧迫但明镜司众人还是抓紧时间搜集了区将军的各类消息,只是这个人一直都不算打眼, 林林总总搜集了许久也不过是几句话就能概括清楚。 区一,三十二岁,未曾婚配。 之前十余年一直跟随肃王在外征战, 但五年前却被调往江城担任江城备军的主将。 看起来似乎算得上是肃王的得力手下。 不过其他的暂且不提,光看这段经历谢无妄便意识到肃王应该很早就有着谋逆的计划, 只不过之前似乎一直作为备用选项未曾引人关注,若不是因着和长公主合作失了皇帝信任,想来肃王也不会轻易走到这一步。 一想到长公主谢无妄便觉得心情更是复杂。 虽说涂幼安被挟持一事与长公主无关, 可若不是她非要勾结肃王来杀自己, 许多事情也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与虎谋皮本就是铤而走险的愚蠢行为,要杀他有千万种方法, 何必非要与这个人联手。 如今涂幼安也被挟持,长公主也被发落到苏城, 也不知苏城那边情况如何,但除了曹光之外其余人暂时都还留在公主府内, 想来情况也比自己这里好上很多吧…… 现在想这些也没有什么用。 谢无妄闭着眸吐出一口气, 尔后抬头望向那尊落满灰尘的佛像。 即便此刻天色已深, 可佛像在这稀疏的月光下依旧透露着让人敬畏的威严。 谢无妄一向不信神佛, 可此刻却忍不住开始祈求涂幼安能够平安无事。 这片林子里藏着不少明镜司的暗卫,与那天肃王约见定国公一样, 谢无妄在来之前也做足了万全的准备, 无论区一究竟是何目的他都要保证自己占据上风。 所以在看见区一只身前来时谢无妄感到格外惊讶。 「谢指挥倒是来得挺早啊。」 区一的声音极其平静, 他拿下头上的斗笠,又借着月色抖了抖身上的灰尘,态度自然地好像只是约谢无妄在这里吃个饭而不是商讨如何推翻肃王。 这副不靠谱的模样看起来倒是有些眼熟。 谢无妄没有立刻接话,眸中浮出几分警惕,他不动声色地握住刀柄往外看了一眼,但是古庙外确实空无一人,树林内也依旧寂静无声,想来并未有伏兵。 区一注意到了谢无妄的目光,顺着他的视线朝外看了一眼后淡淡道:「谢指挥别看了,就我一个人。」 「你倒是胆子大。」谢无妄冷着脸说道。 「这样才能表明我的诚意啊。」区一动作随意地擦了擦庙里坑坑洼洼的石凳,随后便转身坐了下来,看着谢无妄笑道,「而且我敢跟着肃王谋逆造反,还敢在不满肃王后联繫你反水,如今独自前来应该也不算什么稀奇事吧。」 谢无妄仔细地打量了一番他的神情,片刻后沉声道:「区将军想和我谈什么,不妨直说。」 「在谈之前我得先和谢指挥您说清楚。」区一清了清嗓子看向谢无妄,眸中的亮光在月光的映衬下更为明显,「您和长宁郡主可欠我一个人情。」 「肃王一直没有动长宁郡主,除了肃王妃想办法护着她之外,我也出了不少力呢。」区一挑眉看向谢无妄,说得理直气壮,「我一直劝说肃王莫要现在动人,若是将小姑娘逼的太紧难免会有反作用,每次他按捺不住的时候我便劝他去找那想要往上爬的婢女。」 「谢指挥您说,这算立功吗?」 听见这句话后谢无妄的脸顿时便沉了下来,他努力压住心底的燥郁,可态度却实在算不上有多客气:「区将军这是何意?是要谢某为此对您感恩戴德不成?」 「区某不敢求谢指挥和长宁郡主感恩戴德,只求谢指挥之后能留区某一命就成。」区一吊儿郎当地耸了耸肩,转而问道,「若是我没记错的话,长宁郡主应该是鹿川唯一的徒弟吧。」 「区将军问这个做什么?」谢无妄眸中闪过一丝杀意,冷笑着回道,「是或者不是和区将军都没有什么关系吧。」 可区一却看着谢无妄半天没有说话,片刻后突然绽出一个笑容:「看来是鹿川的徒弟没错,那我就放心了。」 「我和鹿川有没有关系也不是谢指挥您说了算的,谢指挥只需要知道我欠鹿川一条命这件事情就行。」区一透过已经破败不堪的木窗望向弯月,语气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缱绻,「若是她还活着,想来也不愿看见自己的徒弟受人欺负吧……」 谢无妄眉头微蹙,有些不知道应不应该相信区一所说之话。 不过这个人不按常理出牌的模样倒是和鹿川有些相似,就连眉宇间的狂傲都带着彼此的影子。 区一唇边的笑容在下一瞬便被尽数收起,脸上的神情也变得毫无波澜,但声音却拔高了几分,似乎是在刻意在说给埋伏在外面的人听。 第152页 「先说正事吧,明天寅时西北军就会到达安县附近与肃王汇合。」 「寅时就到?」谢无妄心下一惊,「这么快就到……」 几个时辰后就到,这消息可太突然了。 谢无妄瞥了眼窗外,在听见窸窸窣窣离开的脚步声后紧抿了抿唇。 也不知道定国公现在知道这个消息算不算迟。 不过区一似乎不太理解谢无妄的惊慌,语气里也带着几分奇怪:「快吗?肃王可是要造反啊,再拖下去可就真的要被你们一网打尽了,我还觉得明日寅时到有些迟了呢。」 谢无妄不理会他语气里的阴阳怪气,连忙追问道:「那你可知他们此刻到了何处?」 区一摇了摇头,脸上的神情多了些许无奈:「若不是今日我偷看了信件恐怕都不知道西北军寅时就到的事情,这些事情除了肃王和他那位统管西北军的舅舅外几乎没有多少人知道。」 「我只知道他们兵分三路走的小道,而且还陆陆续续分了好几批伪装成普通人,你们查不到踪迹也是正常的,好歹肃王为了这件事情也谋划了四五年,若是什么都被你们看穿不就显得他太过无能了。」 谢无妄的脸色看起来不算太好,他正要继续询问便听见区一道:「眼下安县内的士兵大概有一万,但我不敢确定这些人都会跟着我一起反抗肃王,但确实有人不满肃王的所作所为。」 区一说着从地上随便捡起一根木棍,在落满尘土的地板上开始给谢无妄标註安县内的兵力排布图,将其中一块专门画圈圈住,点了点道:「长宁郡主和肃王妃都被关在这地方,若是可以的话将肃王妃一起带出来吧,她也是个可怜人。」 「其实花朝节那日肃王妃只是被迷昏扔在柴房而已,那些痕迹也都是肃王自己弄得,之后在时间差不多了就被人扔到小路上等待被人寻到。」 区一说到这里也嘆了口气,语气里也带着几分嫌恶,但却不是对肃王妃:「这是肃王亲手布的局,但他没对肃王妃下狠手可不是因为良心发现,只不过为了自己那可怜的自尊心罢了。」 「他不要的东西,便是毁了也不能让他人染指,教坊司那些伺候过他的姑娘就没有一个活下来的,更别提肃王妃还是他的发妻,他可做不到让其他人对自己的妻子下手。」 这倒是与谢无妄之前的猜想差不多,不过在亲耳听见还是忍不住觉得噁心至极。 这世界上原来真有这般猪狗不如的畜生东西。 区一注意到了谢无妄的表情,苦笑着道:「即便我与他曾经是在沙场上一起厮杀过的兄弟,却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这种人登上皇位。」 「可能是在花朝节得知他的计划那一刻,可能是那日看见他纵容手下人欺负安县的良家女子,也可能是更早,其实我也说不准什么时候,但我确实没有办法再把他当成曾经的那个人了。」 区一说完这句话后站起身,他拿起斗笠重新戴回自己的头上,一边系好麻绳一边对谢无妄道:「你们如何安排筹划无需告知于我,左右也就几个时辰之后的事情,再筹划也不过是那么一回事。」 「反正时机到了我就会动手,你若是安排好了还是尽快带人前来支援,我可不敢保证能护得住长宁郡主,若是她真的有什么意外可不能怪在我的头上。」 谢无妄面无表情地抬眸看着区一,在他戴好斗笠转过身走到门口时突然开口道:「我不知道你告诉我的这些消息是否可信,但我也可以告诉你一件事。」 「鹿川没有死。」 区一的脚步猛地顿住,他并未回头看向谢无妄,可微微颤抖的手臂已经足以说明他的心情。 而且这一瞬的情绪外露对谢无妄来说已经足够。 人只要有软肋,就更容易被拿捏。 谢无妄也抬步向门口走去,与区一併肩站在门口望着含着血色的弯月,他声音放的极轻,几乎在说完的瞬间便消散的空气中:「区将军可以信,也可以不信。」 「不过若是不出意外,明天区将军应该就能见到鹿川先生了。」 谢无妄先他一步跨过门槛,明明声音压得极低,可在区一听来却如同擂鼓震响般让人心颤。 「我想鹿川先生定然不想看见自己的徒弟遭人杀害,所以还劳烦区将军在我赶到之前护好长宁郡主。」 作者有话说: 今天卡文实在是太严重了所以现在才写出来,十分抱歉!!! 第七十九章 谢无妄回到营帐时便看见定国公正在部署安排士兵们应对接下来的情况, 两个人对上视线后定国公立刻用眼神示意谢无妄先回营帐中等候。 待过了片刻后定国公才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开口便问:「消息属实吗?」 谢无妄点了点头回道:「应当属实,区一的神态动作看起来都十分自然, 没有撒谎掩饰的痕迹。」 只是说完这句话后谢无妄又忍不住询问:「岳父以前可听说过区一这个人?我今日与他交流时得知绥绥的师父鹿川先生曾经救过他一命,听那个语气好像两个人应当认识。」 定国公愣了一下, 有些意外会从谢无妄口中再次听到那个名字。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鹿川虽然与我共事多年,但她平日无事的时候总是神出鬼没, 一不留神就不知道跑到哪里撒野去了,认识的朋友也都是来自五湖四海, 多到我都数不清。」 第153页 说起以前的事定国公的语气不自觉地柔和了下来,神情中似乎还有些恍惚,待回过神后才缓缓道:「区一这个人我确实没有什么印象, 不过肃王在正式接管西北军之前一直跟着陛下和我在外征战, 那时候鹿川也还在,想来这两人早就认识了也说不定。」 说到这里定国公也觉得有些奇怪:「你又是怎么知道鹿川的?是绥绥和你说的吗?」 鹿川的人生经历绝对算得上是波澜壮阔, 作为女子能在几乎全是男子的军营中杀出重围已经极是难得,这份敢于冒险的勇气已经远胜于许多男子, 更别提她还饱读兵书足智多谋,帮助大梁打了不少胜仗。 只是在鹿川莫名失踪之后, 这段波澜壮阔的人生经历也好似被人刻意用尘土掩盖起来, 知道她的人越来越少, 甚至不少共事过的人都已经不再记得。 自家女婿这个毛头小子到底又是从哪里知道这个鬼消息的? 谢无妄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并非, 是我与绥绥在苏城时遇到了鹿川先生。」 因着时间关系谢无妄并未多说,只是简单地交代了一下他们是如何遇到鹿川的, 并且借着这个机会将自己的身世告知于定国公。 这应该是定国公今日第二次受到惊吓。 他本来以为寅时就要碰见西北军这个事情已经很让人紧张了, 没想到此刻还能听到这种皇家密辛之事。 定国公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呆愣愣地走到沙盘旁边看着上面的地形图发呆,过了片刻后嘟囔道:「可我那几年一直跟在陛下身边,怎么会今天才得知这个事情,他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兄弟看啊……」 本来在交代完身世后谢无妄还有些不安,但那份窘迫很快就被哭笑不得的无奈所代替,他耐心解释道:「想来陛下正是因为在乎所以才不曾和岳父说过这个事情,若是真的说了恐怕下场会与鹿川先生差不了多少。」 「……毕竟这也算皇家丑事,没什么非要别人知道的必要。」 不过这番话并没有安慰到定国公,但眼下也不是为这个事情生气的时候,定国公整理好情绪后道:「算了,这些事情也不重要,不管你是谁反正都是我的女婿,就算是长公主也不能让绥绥受委屈。」 更别提长公主还被发配到苏城去了,虽然自家闺女突然多出来一个活的婆母,但是这个婆母也不在京城,不管怎么看还是还是他们一家赚了。 「距离寅时也没多久了。」定国公终于将话题绕回眼前的问题,指着地图上的三个地方对谢无妄道,「从燕京到安县只有这一条路,而且从别处前往安县的道路也仅有两条,其中一条还是官道,这对我们来说勉强算得上是好消息。」 谢无妄看向定国公指向的地方,开口道:「区一和我说西北军都是分批前来,若是按照这个说法来看,寅时会到的人应该是先出发的那批士兵。」 「不排除这种可能,但也有可能是已经与肃王汇合,或者是在其他集合之后再一起过来。」定国公摸着下巴努力揣摩肃王的意图,「区一可说了是谁率领西北军?」 「他说是肃王的舅舅。」 定国公的神情顿时变得更加不好,嗤笑一声后咬牙切齿地说道:「他们这一家子为了这个皇位还真是豁出一切来赌,英国公这老傢伙亲自出马,那看来西北边防的大部分人都被叫来了。」 「啧,这下可就更麻烦了。」定国公按着突突跳的太阳穴道,「我现在就怕西北那边无人看守会有贼人趁虚而入。」 谢无妄连忙回道:「岳父暂时不用担心西北边防的问题,之前鹿川先生与我通信时便已经和我说过会想办法处理这个事情,我这几日忙起来忘了与您说。」 「那就好,有她安排我也能放心一点。」定国公吁出一口气,「西北的百姓才过上几年安生日子,实在是不想他们再过上提心弔胆的生活。」 定国公收起脸上的表情肃着脸道:「我会派大部队在安县前往燕京城的必经之路上做好迎战准备,其他几条小路也已经派出人马前去打探情况,若是人不多的话可以直接拦截。」 「安县那边暂时还是联繫不上,不过我已经提前与周围几个地方的官府取得了联繫,他们也会做好应战准备,并且会派出部分兵力支援燕京。」 说到这里定国公又道:「不过也有几个没有回应的,我也摸不准是究竟没有联繫上还是……」 话没说完,但谢无妄明白定国公的未尽之意。 「那我也带人从小路包抄。」谢无妄按照之前区一画在地上的布局将沙盘重新排布了一下,「这是安县如今的布局,区一也和我说他会抓住时机动手,不过他也不能保证会有很多人愿意追随自己,我担心绥绥会——」 「那你啰嗦什么,快去啊!」 崔夫人的声音让站在帐内的两个人皆是一愣。 「夫、夫人,你怎么在这儿啊?」定国公连忙几步上前将人搀扶住,语气里也满是焦急,「你如今怀着孩子理应仔细一些才是,何苦跑来军营,这边乱糟糟的万一有个什么事情可怎么办啊!」 「谁让你一直不肯告诉我进度如何,我放心不下就来了啊!」崔夫人的声音依旧肿起十足,她揪着定国公的耳朵道,「我本来就应该与你一起站在此处解决这些事情的,怀着孩子在家休息也是迫不得已!」 第154页 骤然得知岳母怀孕的消息,谢无妄惊讶到连嘴都忘记合拢。 崔夫人一看见谢无妄便红了眼圈,但她并未哭泣,只是强忍着难过道:「无妄,你要是不能能把绥绥带回来,我一定不会轻饶了你的!」 谢无妄郑重地点了点头,即便喉头发紧也依旧努力一字一句地说清楚:「我一定会让绥绥平安无事地回到家中与我们团聚的。」 * 虽说于婉蓉的安抚让涂幼安勉强睡了一会儿,但她过了一个时辰便又醒了过来,胸口的心跳也变得越来越快。 她的直觉一向很准,每次出现这种心悸的情况都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恐怕今日也是如此。 涂幼安心下不安,心情也变得有些焦虑,只是于婉蓉还在睡觉,她也不敢随便翻身,只能忍着动弹的念头躺在那里胡思乱想。 外面的脚步声也在此刻变得越发明显,虽说涂幼安清楚是外面的士兵照常巡逻的声音,但还是觉得今日的气氛与平时不同。 果不其然,很快涂幼安便听见自己所在的营帐外传来了的交谈的声音,只是谈话声压得极低她也听不清在说什么,但没过一会儿这道声音便消失不见,接着便看见一道人影飞速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涂幼安猛地一下就坐了起来,她下意识就去摸怀里的金簪,刚拿在手里便听见区将军的声音传入耳中。 「长宁郡主莫要惊慌,是我。」 可即便清楚对方是谁涂幼安也依旧无法放松警惕,她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呼吸,咽了口唾沫后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临危不乱:「半夜三更的,区将军跑到我这里做什么?」 区一知道涂幼安在害怕什么,但是此刻也没什么心思安慰对方,直接开口就道:「我已经与谢指挥取得了联繫,今日寅时两方说不定就会交手,你师父鹿川于我有救命之恩,所以我会想办法护你周全。」 短短几句话里传递的信息实在是太大,涂幼安一时没能完全消化,面上的迟疑也格外明显,而于婉蓉显然也因为两个人说话的声音醒了过来。 在看见站在不远处的那道黑影后于婉蓉下意识便要尖叫,但好在涂幼安反应及时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区一注意到了涂幼安的怀疑,但他此刻也没那么多时间一一说明,他看了一眼床上的两个人道:「你们爱信不信,反正我已经把话带到了,之后便以哨声为信号,在听见骨哨之声后务必迅速前往东南方向与我汇合。」 涂幼安还未回应便见区一已经转身朝外走去,只是他刚掀开一道缝便立刻松手退了回来,随后便动作迅速地躲入床榻之下,两个人还未反应过来下一瞬便看见肃王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他将营帐内打量了一番后才看向涂幼安,语气中的笑意显得有些刻意:「怎么都醒着?」 「哦,婉蓉姐姐说她身体有些不太舒服,我正要起床给她倒杯水。」 「这样啊……」肃王的神色看起来有些奇怪,他站起身往床榻处走来,涂幼安努力克制住自己下意识的害怕,尽量让表情看起来比较自然。 肃王微微俯身靠近涂幼安,尔后又伸出手摩挲着涂幼安的面颊,看着对方逐渐变红的耳廓后轻笑一声,眯着眼睛捏住涂幼安的下巴,在对方毫无防备时猛地俯身咬住唇瓣。 浓重的血腥味儿顷刻间便在唇齿间蔓延开来,因为身体疼痛而不由自主流出的泪水也挂在涂幼安的眼睫之上。 肃王并未多做停留,他很快便松开涂幼安直起身子,在端详了一番涂幼安楚楚可怜的模样后满意地用食指将不断渗出的血迹在唇瓣上抹开,动作轻柔地仿佛是在给心爱之人上妆。 殷红的双唇和涂幼安隐忍的模样都极大程度取悦了肃王,他拿出帕子擦拭掉自己手上的血迹,无视于婉蓉惊恐的眼神再次捧住涂幼安的面颊,柔声道:「幼安妹妹,明日见。」 作者有话说: 新人作者有见识到新书千字榜的威力,真的涨了好多啊(周迅表情包) 第八十章 涂幼安规规矩矩地站在营帐门口目送肃王离开, 在确定那道身影走得越来越远后她才终于掀开门帘回到营帐之中,一边将帕子浸湿一边开口道:「他走了,你可以出来了。」 话音刚落床榻之下便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摩擦声, 没过一会儿便见区一动作麻利地从床底钻了出来,他神色如常, 态度坦然地好像方才钻女子床底的人不是他一般。 涂幼安唇瓣上被咬破的伤口已经不再往外流血,被抹开的血迹也都基本干涸,可双唇却因为破皮的地方红肿得厉害。 细皮嫩肉的小姑娘自然觉得十分疼痛, 涂幼安每擦拭一下便会下意识地紧蹙眉头,有时候还会不由自主地倒吸一口冷气, 眼眶也开始缓缓变红,坐在床榻上的于婉蓉看着便觉得心疼,她见区一併未关注自己后便急寥寥地拿过外袍披在身上, 端起烛灯走到涂幼安身边坐下, 将对方的脸捧住仔细看了半天,柔声道:「幼安, 我来给你擦吧。」 若是换成以前在这种较为隐蔽的空间与外男共处,于婉蓉大概已经害怕到快要喘不上气了, 不过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后,所谓的「清白」好像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区一自然也清楚男女大防这种事情, 所以在看见涂幼安面色如常地拿起浸湿的帕子擦拭唇上的血迹后不由自主地露出几分惊讶的神色。 第155页 虽然因为疼痛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可小姑娘的眼神却清明无波, 丝毫没有灰败难过之意。 「倒是我看错了。」区一盯着涂幼安的侧脸看了半天, 片刻后轻笑了一声,「我之前还一直觉得长宁郡主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鹿川的徒弟。」 之前区一还总是在想, 性格一向胆小软弱的长宁郡主在经历这些事情后定然是夜夜以泪洗面, 若不是肃王妃屡屡维护恐怕早就撑不下去了——毕竟就算肃王没有做到最后一步, 可那些肢体上的小动作却不可能完全避免。 他是男子,了解男子的想法,更了解自己追随多年的将领。 羊入狼口,能留个全尸都已经极是难得了。 区一清楚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在这种环境下并不能有什么更好的生存方式,也知道明哲保身并没有任何错,但在看见涂幼安委屈隐忍的模样时还是会觉得有些悲哀。 之前区一还一直担心,若是涂幼安被肃王的行为折磨到精神失常自己要如何向鹿川交代,却没想到人家小姑娘压根就没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 涂幼安被于婉蓉捧着脸不能转头,只能斜睨着看了区一一眼,想要开口说话又不敢幅度太大,只能面无表情地含糊道:「哦,那你现在怎么又觉得像了?」 区一嘆了口气道:「被这般对待还能心平气和,长宁郡主确实比我想像中心胸开阔。」 可是涂幼安却嗤笑一声,眼底也全是讽刺:「我倒是想和他翻脸,可一来这是他的地盘,二来我也打不过他,除了忍气吞声难不成还有第二个保全自身的法子吗?」 就当被狗咬了呗。 要是因为这种事情寻死觅活,那最后得利的人不还是肃王吗。 「说起来我倒是比较好奇,你是怎么说服门口那两个婢女的?」唇上的血迹总算被全部擦掉,涂幼安一边将帕子洗净一边回头看着区一询问,「我本以为那两个婢女是被打昏带走,没想到她们其实一直站在帐子外面。」 「这有什么难的。」区一走到营帐门帘处,掀开一条缝确认外面的情况,语气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肃王有权有势还是皇室权贵,有些女子愿意将他奉为至宝,可也不是所有女子择婿的标准都是如此。」 「比起伺候一个阴晴不定喜怒无常还有着奇怪癖好的主子,那还不如赌一把尝试一下更自由的人生。」 区一见巡逻的士兵正好都不在附近后立刻话锋一转道:「我先走了,之后会派人给你们两个人送来防身的匕首,记得藏好。」 话音刚落区一便掀开帘子动作迅速地隐入黑暗之中,涂幼安有些无语地撇了撇嘴,将帕子洗净后晾在一旁,走到屏风后开始换衣服。 「婉蓉姐姐,等我换完衣服你也换吧。」 看这个样子只怕等会儿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呢,早做准备总是无错。 「好。」于婉蓉的声音依旧柔和,她弯着腰在箱子里翻翻找找,最后终于在箱子角落里找到了那瓶药膏,「这药膏我放在桌子上,你待会儿出来记得涂上。」 涂幼安连忙应是,在换好衣服后便喊婢女来为自己盘发,自己也拿着药膏对着黄铜镜仔细涂抹。 唇瓣上的伤口在清理完血迹后显得极为突兀。 就这么被白白咬了一口,涂幼安还是觉得心气儿不顺。 两名婢女将藏在怀中的匕首仔细地绑在涂幼安与于婉蓉的脚腕处,涂幼安站起身跺了跺脚,确认无误后又摸了下自己仔细藏在腰间的金簪,尔后又看向黄铜镜中的自己。 找个时机趁乱砍他一刀不算过分吧。 * 半夏与白芷已经摸清了安县的所有路线,在谢无妄带着人潜入安县后立刻顺着小路走来与他们汇合。 「军营那边巡逻紧密我们暂时还没找到机会过去,不过安县的其他地方都已经摸索得差不多了。」半夏一边将手里的地图交给谢无妄一边道,「好在白芷本来就是安县人,我们这一路走得还算顺畅。」 「要不是中途被人发现其实还能更快一点的。」白芷十分不满地瘪着嘴,「明明我们是来帮助他们的,结果还差点被人告发,要不是我反应及时将人打昏,恐怕此刻早就身首异处了。」 谢无妄专注地研究着手里的地图,听见这话也只是无奈地嘆了口气,尔后便指着地图上新标註出来的两条路道:「我和白芷带着人从这边走,半夏你跟着曹光从另一条路走,两路包抄靠近军营。」 「西北军那边由京师拦截,寅时一到区将军就会带着人开始与肃王反抗,其余人负责支援区将军我负责去找绥绥,尔后在看见信号弹后立刻向京师营地方向撤离。」 曹光飞速地瞥了眼半夏,清了清嗓子道:「谢指挥放心吧,我保证完成任务!」 谢无妄又交代了几句,过了片刻两队人马终于分开行动。 夜半时分,安县之内一片寂静,时不时还能瞥见拿着火把在县城内四处巡逻的士兵。 白芷十分熟练地带着大家往黑漆漆的林子中走去,地上的草丛十分茂盛,看起来并无踩踏的痕迹,巡逻的士兵也多在林子外围巡逻,除了他们大概也不会有人从这片人迹罕至的林子里穿行。 或许是因为林子里过于昏暗,明明走得不算太久,可却给人一种度日如年般的折磨感。 周围都是蚊虫,跟在身后的护卫们呼吸也变得沉重起来,唯独谢无妄眼尖,立刻捕捉到了远处营地上的篝火。 第156页 「我们此刻应该是在这片营地的东南方向吧。」谢无妄压着声音道。 白芷惊讶于自家姑爷的方向感的同时连忙回道:「是的,虽说营地四周都严防死守,不过我们躲在林子里会比较稳妥,只能委屈大家忍受这些蚊虫了。」 好在这对明镜司之人而言算不上什么,入司之后的基本训练中便有这个,虽然难耐但大家也不是不能忍受,众人放轻呼吸观察者营地内的一举一动,等待着区一动手响起的哨声。 * 「定国公还是没有回音吗?」肃王的脸上浮出些许不耐。 半跪在地的士兵垂着头回道:「是的,传信兵还未回来。」 眼看着马上就要到寅时,西北军即将就会与自己汇合,此刻若是能得到定国公的助力那这皇位便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了。 肃王有些焦躁地在营帐内来回踱步,心底的不安也愈发明显,在过了片刻后他沉着脸道:「去把长宁郡主带过来。」 那位士兵刚应下回复便看见传信兵气喘吁吁地跑进营帐,他半跪在地身上多了不少伤口,语气中也带着几分慌张:「殿下,前去接应英国公的士兵遇到了伏击。」 肃王的脚步猛地顿住,他黑着脸看向那名传信兵,咬牙切齿地问道:「伏击?」 「正是!我们走到那里时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弓箭射中,若不是其他人掩护我,恐怕我此刻未必能赶回来!」 英国公率领的西北军寅时到达燕京乃是机密之事,按理来说不应该会有外人知道这个事情才对…… 看来是出了叛徒将此事告知定国公啊。 肃王闭着眸吐出一口气,尔后阴沉着脸一把掀开门帘朝涂幼安所在的营帐处走去,却没想到刚走到一半便听见了刺耳的骨哨声。 「保护殿下!」 跟在肃王身后的亲兵立刻高呼,四个人拔出长剑将肃王护在身后,营地中的部分士兵立刻前往声音来源处查看。 营地外围很快便传来刀剑相撞的厮杀声,肃王毫不犹豫地朝着涂幼安营帐的方向跑去,在快到营帐跟前时正好撞见本应在外面看守的两名婢女正带着涂幼安与于婉蓉往哨声来源处跑去。 没想到肃王的反应会这么快,两名婢女登时便慌了神。 肃王冷笑一声直接拔剑挥向其中一名婢女,溅开的血迹喷洒在营帐之上,涂幼安见情况紧急一把将于婉蓉一把推向那名婢女,声嘶力竭地喊道:「快跑!」 「我倒是小看了你这丫头!」肃王几步上前掐住涂幼安的脖颈,咬牙切齿地吐出这几个字,尔后扣着人边走边道,「其余人立刻随我向外撤离!」 涂幼安见此刻周围仅有四名亲兵,当机立断拔出怀中的金簪刺向肃王的手臂,肃王吃痛下意识便松开了涂幼安,涂幼安一被松开就往无人处跑去,只是她的身体素质远不能与常年习武之人相比,没跑几步便被人追上。 前来追击的士兵围成一圈将涂幼安困在其中,只是肃王未曾发话他们也不敢轻易动手,涂幼安见状直接拔出脚踝处的匕首抵在自己脖颈处,锋利的刀刃几乎顷刻间便划破了皮肤。 「我若是死了,想来爹爹也就不会再有任何顾忌了。」 涂幼安的声音放得极轻,可肃王却听得一清二楚。 「幼安妹妹,你怎么能舍我而去呢。」肃王看了眼自己不断渗血的伤口,阴恻恻的笑容看起来极为瘆人,他根本不信涂幼安会下狠手,猛地推开站在一旁的士兵便朝她走来,「别闹了,快跟我离开吧。」 就算是死,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死在这种地方。 定国公既然不想与自己合作,那就让他亲眼看看自己的女儿是如何被人欺辱凌迟,受尽折磨后痛苦死去的。 见涂幼安的脖颈已经被划出伤口后肃王心下更是不耐,直接夺过士兵手里的□□准备将涂幼安的双腿打断。 就在这时,淬着寒光的利箭破空而来直直冲向肃王的正脸,肃王下意识挥剑将□□击落,但下一瞬便看见周围的士兵被□□击中倒落在地。 「有、有埋伏!」 突如其来的伏击打乱了原本的布局,前一刻还算稳定的局势好似被人撕开一个口子,本该保护肃王的士兵们顿时变得慌乱无措起来。 绿色的暗光一闪而过,肃王还未看清便见谢无妄已然提着刀朝自己跑来,潜伏在暗处的明镜司众人也纷纷现身与士兵们缠斗起来。 谢无妄并未多话,直接挥刀砍向肃王,闪着寒光的刀锋逼迫肃王不得不往后退去,而谢无妄也抓住这个机会将离自己较近的两人立刻斩杀,手起刀落时瞥见了区一带着人赶来的身影。 区一也没想到愿意追随自己的人不在少数,但和这营地内的人数相比依旧只是凤毛麟角,好在明镜司的护卫们很快便从埋伏之地冲上前来支援,区一见这边可以交给他们后便带着人朝肃王与谢无妄所在之地赶来。 「我竟是没料到,背叛我的人会是你!」 肃王看着带人围追堵截的区一便觉得血气翻滚怒火中烧,见大势已去后也不再留恋,他看了眼面色苍白的涂幼安后立刻翻身上马,带着其余人迅速从这里离开。 留在营地的其他士兵见主将逃跑顿时也没了继续反抗的力气,在区一的引导下纷纷缴械投降。 谢无妄此刻无心再管其他事情,他转过身一把抱住涂幼安,明明是英雄救美里的那位英雄,可他却眼眶通红浑身发抖,声音里还带着浓浓的鼻音,好像下一刻就能哭出声来。 第157页 「这次,你不能再丢下我了……」 作者有话说: 肃王这小子可能还需要一两章才能噶,主要是因为我写文太磨叽的缘故呜呜呜,赖我qaq 第八十一章 谢无妄感觉自己就像是狂风中找不到方向的风筝, 在被迫飘荡了许久后终于被人抓住断了线的绳子重新找到了落脚地。 被紧紧拥着的涂幼安丢掉匕首试着抬起手臂回应对方,只是脖子上的伤口实在是疼到让她说不出话来,最后还是如同快要融化的雪人一般软软靠在谢无妄怀里向下倒去。 她也不清楚自己脖子上那道伤口到底什么情况, 不过要是谢无妄方才没有突然出现,恐怕自己还真有可能凶多吉少。 方才那一刻, 她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与肃王抗衡的。 好在谢无妄清楚涂幼安身上有伤也没一直抱着对方不放,在确认周围情况稳定下来后谢无妄一把将人打横抱起来往旁边的营帐里快步走去。 涂幼安脖子上的那道伤口似乎有些深,即便谢无妄试着用手捂住却依旧能看见血迹缓缓从指缝中流出来, 涂幼安的额头上也满是冷汗,她抓着谢无妄的手腕, 嘴唇动了好几下才终于把话说出口。 「我……我怀里有块儿帕子的…」 谢无妄见涂幼安疼到眼尾都是泪水更是急得不知所措,一边将帕子取出来捂住还在渗血的伤口,一边在营帐内来回张望试图找到药物之类的东西。 半夏和白芷很快便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在看见涂幼安几乎被血水浸湿的衣领后连忙在营帐内翻箱倒柜地搜寻起来, 只是两个人找了半天也没找到能用的东西,眼看着涂幼安已经因为失血过多快要昏迷, 就在这时于婉蓉带着军营里的军医脚步匆匆地赶了过来。 那位军医顶着谢无妄几乎可以吃人的眼神十分仔细地将伤口处理好,在全部包扎完毕后才吁了口气道:「好在只是皮外伤, 伤口也不算太深,之后好好养着等待癒合就可以了, 不过这几日可能说话的时候会有些疼痛, 稍微忍一忍或者少说些话就行。」 说完后军医又交代了些许注意事项, 谢无妄听得很是专注, 但是眼神却一直留在涂幼安身上不敢离开片刻。 定国公之前说涂幼安还胖了些许,可谢无妄不管怎么看都觉得涂幼安比分离前要瘦了很多, 一向粉润的脸色也变得苍白起来, 更别提杏眼下那过于明显的黑眼圈。 谢无妄抿着唇用手指轻轻抚摸着涂幼安脖子上缠了几圈的纱布, 眼底满是心疼与自责。 「绥绥失血过多体力不支,先去准备些吃食再走吧。」谢无妄轻声道。 半夏与白芷连忙应是,转身就去准备吃食,于婉蓉见这边不需要自己帮忙后便起身跟着二人一起离开。 谢无妄将快要睡着的涂幼安抱起来放在床榻上,自己也坐在床边,一只手握住涂幼安的手,另一只手不停抚摸着涂幼安的脸颊,红着眼圈道:「……是我来迟了。」 涂幼安感觉自己的脑袋晕晕沉沉,身上也一直发冷,后背冒出的冷汗更是几乎快要打湿衣服,在听见谢无妄的声音后涂幼安努力睁开眼睛看向对方。 从被绑来到现在一直强压在心底的委屈在对上那双藏着担忧的绿眸后终于决堤,涂幼安抬起自己没被握着的那只手挡住眼睛,声音嘶哑鼻音浓重:「都是你的错……」 「嗯,都是我的错。」谢无妄轻轻柔柔地应道,他拿开那只遮在眼睛上的手臂俯身凑过来亲了亲涂幼安含着水意的眼尾,余光注意到唇瓣上那道伤口后更是露出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声音也变得更加黏黏糊糊,「等你身体恢复了,想怎么打我骂我都可以。」 谢无妄不停舔舐着涂幼安唇瓣上那道小小的伤口,濡湿的感觉总给人一种正在被听话的狼崽子舔来舔去的感觉。 熟悉的冷梅香是让人心安的最好象徵,涂幼安先前还一直僵硬着的身体也终于缓缓放松下来,鼻息间的呼吸逐渐交织在一起,谢无妄欺身上前将涂幼安的腰捞起来,另一只手则扣着涂幼安的后脑轻轻抚摸。 涂幼安好像看见一旁的烛光叠起了彩色的光晕,而唇齿间的掠夺像是深渊一般拽着人往下坠入,她目眩神迷般陷在其中不愿清醒,生怕这只是自己做的一场白日梦。 谢无妄能感觉到怀中之人细微的颤抖,掌心所碰之处皆是一片冰凉,他试图拽过一旁的被子将人裹起来,却没想到刚起身就被涂幼安搂住脖颈拉了回去。 涂幼安整张脸都埋在谢无妄的脖颈处,她任由自己的泪水从眼眶中流下,一边理直气壮地将泪水蹭到谢无妄的衣服上,一边委委屈屈地嘟囔道:「不要走……」 大概是真的非常没有安全感,涂幼安甚至不顾伤口处的疼痛硬是挺起上半身靠近谢无妄,恨不得将自己整个人都塞进谢无妄的衣领一般紧紧贴在谢无妄的胸口。 谢无妄别无他法只能将人搂进怀里,试着用自己身上温度驱散寒冷,在过了片刻后他微微抽离,如同蜻蜓点水般吻着涂幼安的唇角温声询问:「还冷吗?」 「嗯……」 不停抚摸后脑的动作和唇上柔软的触感都很让人有安全感,积攒了多日的疲惫缓缓浮出,涂幼安闭着眸蹭了蹭谢无妄的脸颊,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后便彻底坠入梦境。 可即便知道涂幼安睡着了谢无妄也依旧不肯停下自己的小动作,他索性靠在床柱上让涂幼安整个人趴在自己怀里,一只手轻轻地拍着涂幼安的后背,另一只手则小心翼翼地掀开衣服检查涂幼安身上是否还有其他伤口。 第158页 在确认涂幼安身上确实没有其余伤痕后谢无妄总算松了口气,他再次抱进怀里如同棉花般软趴趴的姑娘,尔后扯过被子盖在涂幼安身上,明明知道这个姿势不舒服但依旧不肯将人放到床上。 曹光掀开门帘准备向谢无妄汇报情况时没想到会看见这样一幕,刚迈出的脚步悬在空中,他有些后悔没喊其他人替自己汇报情况。 谢无妄倒水神色如常,他瞥了眼曹光后便准备开口,但好像意识到什么,在挣扎了片刻后终于不情不愿地将涂幼安放回床上,但即便如此却依旧坐在床边握着涂幼安的手不肯松开。 嗯,这样子只要声音小一点就不会吵醒她了。 心下满意的谢无妄这才捨得抬头看向曹光,压着声音道:「说吧。」 曹光也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声音:「区将军已经将外面的俘虏全部安顿好了,明镜司除却个别兄弟受了伤外并没有人死亡。」 「定国公那边还未传来消息,不过——」 曹光话还没有说完便看见鹿川一脸焦急地掀开帘子走了进来,直直走到床跟前才停下脚步。 「怎么还受伤了?」鹿川在发现涂幼安脖子上的伤口顿时拧起眉。 谢无妄将方才的情况简单地交代了一下,鹿川的神色这才有所好转,她走回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平复了一下气息后道:「跟着我来的援军此刻正在外面候着,我打算乘胜追击现在就带着人去追肃王。」 「定国公那边估计此刻也正在与英国公胶着,我们前后包抄想来就能将这些人一网打尽。」 谢无妄连头都没有回便道:「可以,都听鹿川先生的。」 本以为会得到些许建议的鹿川被谢无妄这个回复搞得不上不下,她神色复杂地看着满心满眼只剩下涂幼安的明镜司指挥使司,忍不住问道:「你不去吗?」 谢无妄这才如梦初醒般看向鹿川,理直气壮地点了点头道:「嗯,就让曹光带队跟着鹿川先生一起前去吧。」 「……行吧。」鹿川见他没有那个心思继续战斗便也作罢,转过身拍了下曹光的肩膀道,「走吧小子,姨姨带你去抓坏人。」 作为明镜司核心成员的曹光自然知道鹿川是谁,虽然这个称呼让他有些不太满意,但能跟着这种传说中的人物并肩战斗还是足以让人热血沸腾的,所以在行礼告退后曹光便一脸兴奋地跟着鹿川离开了营帐。 区一方才就看见了鹿川,但他心虚不敢上前相认,便一直背着身子在那边记录愿意投降的士兵人数。 「区一。」 鹿川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区一的身体顿时便紧绷起来。 「我带来的援兵大概有三万人,英国公与定国公那边的人数不相上下,肃王带走的人马也不过只有一半,我想着——」 「我带着手底下的人留在这边善后,你安心去战便是。」区一吐出一口长气终于鼓足勇气转过身看向鹿川,「错误的决定这辈子做过一次就够了,我会老老实实在这边等着你回来抓我的。」 从选择背叛肃王的那一刻开始区一就没有想过自己能够逃掉责罚,一开始只是不愿辜负当年的初心,想着就算是死了也算是与鹿川在阴间重逢。 但在得知鹿川还活着后又生出些活的希望。 林间的晨雾一点点散开,远山顶峰与天际的交汇处被缓缓升起的朝阳染上了橘红,营地处的阴霾似乎也被阳光碟机散开来,不少人都眯起眼睛往朝阳升起的地方望去。 「你的事情以后再说。」鹿川从士兵手里接过缰绳,动作利索地翻身上马,眉眼间似乎还能看见当年的意气风发。 鹿川笑着看向区一,声音里满是得意:「若是能将叛军一网打尽,那陛下可就又欠了我一个人情,区将军要是愿意求我,那我便替你说说情。」 「架——」 作者有话说: 正常情况下这种比较帅的剧情应该是由男主负责,但是谁让小谢是个恋爱脑呢(顶锅盖逃走,以及我是真的想不出来四字标题还能写什么了!!!还有审核,我的男女主都穿着衣服!!!只是接个吻不要锁我啊!这没有脖子下面的场景啊!!!! 第八十二章 虽然说往日打仗时也不是没有输过, 可肃王还是生平第一次像丧家之犬一样夹着尾巴避开他人视线从暗中熘走。 如此胆小懦弱的行径让肃王觉得既是荒唐又是狼狈,尤其方才在面对满含杀气的谢无妄时他竟然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丝畏惧感,意识到这点的肃王更是觉得格外难堪。 那双绿眸里闪着幽冷刺骨的寒芒, 像极了只能在乱葬岗四周才能看见的幽暗鬼火。 往日在边疆作战也不是没有见过绿眸之人,可正因为如此才更让人难以接受。 千军万马都不曾怕过, 又怎么可能会惧怕一个小小的指挥使司。 肃王忍着心中的不耐与焦躁吐出一口气。 不过是血统不明的杂种罢了,竟然也配用那种眼神看待自己! 谢无妄平日里便因着这副油盐不进的冷傲模样得罪了不少人,那时候长公主来找自己合作时自己也只当是和平时一样的情况, 若不是母妃为了解救被软禁在府中的自己四处求人打探消息,恐怕他们母子俩都不会知道长公主和皇帝还藏着这么大的一个秘密。 知道的太晚, 都没来得及用这件事情做文章。 第159页 若是一开始定国公就知道这个事情,以他一向明哲保身的态度,恐怕也不会让涂幼安嫁给谢无妄掺和进这么复杂的事情里。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一想到这里肃王便觉得心中更是郁结。 母妃出身显赫, 但却为了心中那些虚无缥缈的感情这么多年一直心甘情愿屈居于人下, 可她一心所待之人宁愿将这些事情告诉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皇后都不愿向她透露半分。 皇帝口口声声说着自己才是那个最像他的人,可自己跟在他身边十余年却一直被瞒在鼓里, 曾经那些所谓的信任和宠爱好像都在这件事情面前变成了笑话。 这个人嘴里究竟有几句实话? 肃王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抬起头,心中却莫名觉得有些悲凉。 他的父亲可以拥有无数的儿子, 可以在这些儿子里不断挑拣让自己最满意的那个而自己作为接班人,若是前一个不合心意, 只需要丢弃再找即可。 可他不行。 他没有选择, 这一辈子也只能有这一个父亲。 是作为父亲的皇帝先抛弃了自己, 所以不能怪他走到今天这一步。 肃王闭了闭眸, 努力平复着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 「报,英国公那边传来消息了!」一路跑来的传信兵身上带着细碎的伤痕, 气喘吁吁地说道, 「定国公已经与英国公碰面, 先前起了冲突但此刻似乎正在谈判!」 已经整理好情绪的肃王不再伤春悲秋,他拽紧缰绳肃着脸道:「走,先去与舅舅汇合!」 还没到最后一刻,所以他不会现在就认输。 * 定国公神情严肃,即便心跳越来越快但他神情却始终沉稳,他拽紧缰绳冲着河岸对面的英国公喊道:「英国公,现在回头还为时不晚!」 「只要你现在束手就擒,想来陛下也会酌情考虑放宽惩罚的!」 英国公也骑在马上,听见这话后冷笑一声道:「你当我是傻子吗!开弓没有回头路,历代历朝像我这般行事之人若是失败可都没有好下场!」 英国公的抗拒之意十分明显,但定国公还是不想放弃,在清了清嗓子后继续喊道:「咱们陛下是个什么人你会不知道吗?他最是心软不过,便是今日有错,可念在往日情谊上也不会非要将你置之于死地的!」 站在一旁的副将忍不住道:「将军何必和这种乱臣贼子多费口舌,直接带人杀过去将人捉住不就完了吗?」 定国公瞥了眼身旁的副将,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无奈:「咱们这不是在战场上,要面对的敌人也并非侵犯我族的异国士兵。」 「对面站着的那些人也是大梁的子民,是和我们留着相同血液的同胞族人,甚至可能其中不少人才刚为守护边疆做出过贡献。」 说完这句话后定国公忍不住再次望向河对岸的士兵,眼神中也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咱们确实可以直接带人杀过去,可刀剑相撞就会有人受伤,我们手中的兵器本不就应该挥向自己的家里人。」 这些话看起来是对副将所说,可定国公的音量却丝毫没有压低,甚至还稍微拔高了一些,一字一句都顺着晚风格外清晰地传入河对岸的士兵耳中。 周围不少士兵在听见这番话后面上都露出犹豫的神色,英国公看见这一幕后心中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磨着后槽牙吼道:「这个老奸巨猾的傢伙!」 「陛下是个什么性子的人我想定国公也不会不清楚,我既然走到现在这一步就已经是给自己断了后路,站在悬崖边上的人难道还能再往后退吗!」英国公余光注意到肃王已经带着人赶来,心下稍安的同时也不再犹豫。 或许皇帝会因为往日情谊没有从重处罚,可那又怎样? 他们谋划了这么多年,筹备了这么多日,所求之物可不是这寻常的荣华富贵。 与其眼睁睁看着端王走向那个位置还不如赌一把。 英国公深吸了几口气,在调整好心态后拔出跨上上刀,指向定国公所在的方向道:「众将士听令,定国公挟天子以令诸侯迫害肃王殿下,陛下与贵妃如今生死不明急需支援,即使马革裹尸血洒当场,我们也要拿下定国公为民除害!」 「若有反抗不从者,皆视为暴民乱党处置,一律杀无赦!」 定国公听见这话忍不住暗骂一声,随后立刻举起手中□□高呼道:「英国公与肃王勾结意图造反,如今贵妃已被苏丞相与端王拿下,而陛下也说——内外诸夷,凡敢称兵者,皆斩!」1出自冉闵《杀胡令》 「眼前是是护城十年的玉带河,身后则是我们要守护的大梁都城!想来诸位将士的家人此刻也正在家中等待大家团聚,所以此战必不能退!」 熟悉的号角声在耳边响起,定国公有些不忍地闭了闭眸,但再次睁开时眸中已经一片清明。 已至此地,无需犹豫。 * 号角的尾音似乎也顺着风吹到了涂幼安耳边,本来还在熟睡的涂幼安也下意识拧起眉头,尔后猛地一下清醒过来。 「我好像听见了开战的号角声……」 她对这段号角声实在是再熟悉不过。 幼年时总是会听见这道声音,有的时候是早就知道今日会开战,有的时候却是毫无防备被迫接受现实。 谢无妄自然也听到了那段号角声,他神色凝重地望向声音的来源之处,尔后却收起严肃的表情,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比较温柔地端起瓷碗道:「先把粥喝了。」 第160页 完全没有料到谢无妄会是这个反应的涂幼安一时有些发蒙,正要开口说话就被塞入一口白粥。 甜滋滋的,看起来加了不少蜜糖。 「可是——」 话还没说完就又被谢无妄塞入一口,涂幼安无法只能先将口中的白粥嚼碎咽下。 谢无妄看着涂幼安乖乖吃饭的模样便觉得心满意足,知道她心中忧虑便道:「鹿川先生已经带兵前去支援了,我方才也与区将军商量过,再过片刻他也会带着人前去支援。」 「你不去吗?」涂幼安找到时机抽空询问,「好歹你也是明镜司的首领啊……」 「李副指挥此刻正与苏相在宫中严阵以待,曹光也带着明镜司其余人一同前去支援定国公。」谢无妄抬起勺子继续给涂幼安餵粥,平淡无波地说道,「大家各司其职,而我的任务就是守护你的安全。」 知道涂幼安忧心谢无妄便简单交代了一下之前的情况。 「西北军的大部队还没完全到达燕京,以我们现在手中的兵力足以对抗英国公与肃王。」谢无妄拿起帕子擦掉涂幼安唇边的水渍,语气里也多了几分无奈,「在你熟睡时我们已经转移阵地,此地还算得上安全,所以不必着急,慢慢吃就好。」 眼前发生的战事对谢无妄而言远没有失去涂幼安可怕,所以即便发生这么大的事情谢无妄也依旧不慌。 涂幼安神情复杂地看了谢无妄一眼,在咽下最后一口白粥后终于问道:「可是这么大的事情我却一点忙也帮不上……」 谢无妄听见这话笑了笑,温声道:「没事儿,我也帮不上忙。」 涂幼安忍不住嘆了口气,忍着不适坐起来道,「可你之前出了不少力啊,如今母亲和父亲都深陷危机,我总不能真的从头到尾一直受人保护……」 听见这句小声的嘟囔后谢无妄定定地看着涂幼安,片刻后才哑着嗓子道:「你孤身一人留在肃王的营地,为定国公争取到了不少时间。」 更何况作为女子,涂幼安所付出的代价已经足够多了。 涂幼安本来还在焦虑的心情在看见谢无妄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后化为了虚无,她哭笑不得地说道:「你这是什么表情啊,我又没有死。」 谢无妄没吭声,将手里的瓷碗放下后一言不发地凑过来抱住涂幼安,若不是害怕碰到伤口恐怕力度还能更大一些。 「你哪有一直受人保护啊……」过了好半天谢无妄才终于从紧涩的喉咙间挤出这么一句话。 要是真的一直受人保护,那中途就不应该再吃那些没必要的苦。 涂幼安摸着他的后背安抚道:「哎呀,我这几个月真的过得不算太差,唯一的坏处就是一直睡不好,但是现在也都过去了嘛。」 不过谢无妄还是很没有安全感地将涂幼安抱得更紧,将自己整张脸都埋入涂幼安的脖颈处,因为脖子上的伤口无法触碰便偏过头吻着涂幼安的耳垂。 撒娇的谢无妄实在是无法让人拒绝,但是眼下明显不是增进感情的好时机,涂幼安清试图给自己找些事情转移注意力:「对了,婉蓉姐姐呢?」 「婉蓉?是肃王妃吗?」谢无妄停下动作询问,见涂幼安点头后便道,「她在外面为伤员敷药,怎么了吗?」 「那我们也去吧。」涂幼安抬起头亲了亲谢无妄的唇角,「我做不了其他事情,但这种力所能及的小事还是可以做到的。」 作者有话说: 啊!!!我下次动笔前一定好好设置故事情节和大纲,一个粗纲走天下实在是太可怕了,快到结尾一天更比一天卡!!!! 第八十三章 定国公方才所说之话到底还是对英国公手下的士兵们有所影响, 短兵相接时能看得出士兵们看起来都颇为犹豫,只是主将的命令不可不从,即便知道刀锋不应该冲着眼前之人却也只能咬着牙挥刀相向。 鹿川赶来之时两方已经交战许久, 她带着人躲在暗处观察了片刻,在注意到肃王的身影时立刻抬手打了个手势, 尔后身后的士兵们便化为三支队伍,其中两队左右包抄从后围攻,而留下的那一队则跟着鹿川等待时机。 擒贼先擒王。 这个道理永不过时。 但肃王毕竟是主将, 光是身边周围层层叠叠的包围就难以攻破,不过鹿川依旧沉得住气, 耐心地在暗处捕捉最合适的时机。 又过了片刻区一也带着士兵赶来与鹿川汇合,在得到鹿川的眼神示意后抬手让另一部分人顺着小路突围向前突围,而他自己则带着剩下的人走到鹿川身边一起等待。 见鹿川并未看向自己, 区一便也没有搭话, 顺着鹿川的视线看向场地中央的肃王。 猝不及防带着援兵出现的曹光似乎是打了肃王与定国公一个措手不及,本来排列严整的兵阵终于露出了些微破绽。 而这丝破绽在区一的援兵到来后终于被再次扩大。 看着明显错乱开来的兵阵鹿川终于觉得时机已到。 「就是现在。」 鹿川和区一对视一眼, 尔后默契地挥起长刀向肃王的方向冲去,身后逇士兵也毫不犹豫地追随他们一起。 肃王自然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瞳孔紧缩的同时心下微沉。 既然底牌都已亮出,那就来看看究竟是谁技高一筹吧。 * 因着忙于照顾伤员, 涂幼安此刻倒是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担忧定国公与英国公在前线的战况如何, 但偶尔恍惚时还是忍不住看向燕京城所在的方向, 眉宇间的担忧也始终无法抹平。 第161页 也不知道如今情况如何了。 这么大的动静, 想来城内的百姓也十分不安,尔后还要清扫战场救助伤员…… 不过城内有苏丞相和端王镇守想来情况也不会太差, 宁王那傢伙虽然脑子不好使但还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犯浑, 想来也会乖乖听从苏丞相的安排行事。 更何况城内还有明镜司的大半人马和护卫皇宫的御林军。 定国公府的护卫也不在少数, 想来母亲和星越的安全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不过这一切的前提是父亲能够顺利拿下肃王与英国公。 涂幼安吐出一口气,闭了闭眸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在整理好思绪后涂幼安将自己手中染上血水的纱布放进水盆内洗净,而后又拧干铺平挂在竹竿上晾干。 他们此刻所在的地方是苏若雪嫁妆中的一座庄子,因为离安县较近所以先前受伤的伤员和留下保护大家的士兵全部转移到了此处。 庄子的管事在得知他们的身份后十分痛快地让他们一行人进来避难,而且还提供了食物和药品以供大家修整。 谢无妄正在旁边清点受伤人数,但余光却一直留意着涂幼安,而且总是保持着合适的距离,不会让涂幼安从视线中离开半分。 在注意到涂幼安一直拧着眉苦思冥想的样子后谢无妄立刻走了过来,在接过她手里的纱布后温声道:「若是进行得顺利,说不定到天光大亮时便能结束这一切了。」 眼前的局势在谢无妄看来基本上稳赢,但死亡与重伤却是不可避免…… 比起这些谢无妄更在乎之后皇帝会如何处置肃王。 皇帝的心思他确实猜不透,有的时候看起来明明极为心软,可真正心狠起来却也足够无情。 不过肃王又不是他的儿子,谢无妄自然要想尽一切办法送他去死。 想来苏丞相与定国公都会支持自己的想法,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先派人在皇帝身边煽风点火一番才是。 谢无妄一边思考着要在心中如何交代,一边开口试图转移涂幼安的注意力。 「不过说起来这个,鹿川先生当年到底是怎么进入军营的?」虽说是为了转移涂幼安的注意力,不过这个问题确实很让人好奇,「瞧她平日总是一副来无影去无踪的模样,跟石缝里蹦出来的神仙一模一样。」 涂幼安听到这话有些忍俊不禁,在擦掉自己手上的水渍后笑着回道:「师父她确实喜欢到处乱跑,但怎么可能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啊。」 「鹿这个姓氏不算常见,但要是了解的话光听名字也能猜出来一二。」 「师父她是北川鹿氏的人。」 涂幼安见这边不需要自己帮忙后便拉着谢无妄走到正在煮药的长廊下,蹲下来拿起一旁的蒲扇,一边扇着风一边开口道:「虽说北川鹿氏现在已经没落了,但是听我娘亲说曾经的北川鹿氏还是一个颇为庞大的家族。」 这点倒是和谢无妄的猜测不谋而合,所以他脸上也没有露出过于惊讶的神色。 北川鹿氏曾经也算是大梁颇为庞大的家族之一,不过在谢无妄知道这个家族时已经没落了很久。 「虽然师父是位女子,人生经历也是跌宕起伏,不过这段故事的出发点其实远没有想像中那么传奇。」 大概是蹲着有些累,涂幼安扯过一旁的两个矮凳让谢无妄和自己坐在上面,撑着下巴感慨道:「师父在这个庞大的家族里是个非常不起眼的人,但这种不起眼和能力没有什么关系,只是单纯因为她是个女子罢了,而且还是妾室所生的庶女。」 「师父的母亲出身并不算太好,似乎是她父亲在外游历时带回家中的青楼女子,所以从出生起师父便一直不受重视。」 不过这位母亲曾经也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所以对自己孩子的学习也格外上心,利用自己的宠爱想办法为女儿争取到了与嫡子一起读书的机会。 「师父之所以进入军营也不是因为什么远大的抱负和理想,其实一开始只是因为她的那位嫡兄到了参军的年龄却因为不愿吃苦打死都不肯去,最后溺爱儿子的父亲就让和儿子长得有几分相似的庶女代替前去了。」 涂幼安看着谢无妄露出的惊讶耸了耸肩:「不然这么大的家族怎么那么快就没落了,能做出这种荒唐事情的家族一看就明显脑子都不太好使。」 「不过这个决定也不能用好坏来评判,她的父亲因为捨不得唯一的儿子上战场,所以宁愿违背当时的律令让女儿代替前去,可偏偏又是这个庶女做到了许多男子都做不到的事情。」 这和谢无妄一直设想的故事截然相反。 他一直觉得这种神出鬼没的绝世高人都是来自什么隐世家族,然后经过各种非人般的磨砺一步一步走到权贵之位,最后又因为看破红尘再次选择避世离开朝堂。 涂幼安一眼就看穿了谢无妄的想法,撑着下巴眉眼弯弯地说道:「至于师父她为什么那么厉害,可能除了幼时学到的知识外更多还是因为本身就足够聪明吧。」 「毕竟师父她十几岁的时候就已经在军营中小有名气了,而我现在都只是个好吃懒做的小废物。」涂幼安忍不住感慨道,「可能这就是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吧,反正我这辈子是追不上我师父的脚步了。」 所以她完全能理解区一在认出自己时的失望。 第162页 两个人之间的差距可不是一般的大。 谢无妄看着涂幼安感慨的模样认真道:「你不是废物。」 涂幼安嘆了口气道:「也就你和娘亲会说这种话安慰我了,就连爹爹都说过我平日里太过懒散不求上进这种话,更别提燕京其他人了。」 她对自己的水平和在外人眼中的印象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 「人各有志,你既然不喜欢做哪些事情就不做,无需在意他人眼光。」谢无妄收回自己的视线,他弯腰捡起一块木柴丢进火力,神情格外平静,「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就喜欢什么样的人。」 被突如其来的直白击中,涂幼安怔愣之后便是害羞,她正要清嗓子掩饰自己的脸红就听到穿着明镜司服饰的护卫一路小跑进院内,他看着几人气喘吁吁地喊道:「是捷报!是捷报!」 「肃王与英国公已被拿下,其余士兵皆放弃抵抗直接投降!」 下一瞬那名护卫便上气不接下气地撑着膝盖平复着自己的气息,说出来的话也断断续续:「定国公、定国公让我前来告知大家,再过片刻便、便会有人前来支援将伤员带回城内医治。」 「太好了!」白芷立刻欢呼起来。 紧接着反应过来的人们也都格外兴奋地欢呼起来,就连半夏都眼眶通红好像下一瞬便能哭出声来。 涂幼安神情恍惚地看向那名兴沖沖与大家交谈起来的护卫,耳边的声音也变得模糊起来,她此刻感觉自己好似活在梦中一般不够真切。 「是捷报。」 谢无妄的声音在模糊嘈杂的背景音中显得格外清晰,他拿走涂幼安手中的蒲扇,将涂幼安的手腕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尔后柔声道:「我们现在可以回家了。」 第八十四章 大结局 在确认定国公安然无恙后涂幼安和谢无妄立刻马不停蹄地往家中赶去, 若不是谢无妄一直扶着涂幼安,恐怕在看见崔夫人的那一刻涂幼安已经因为腿软跌倒在地了。 「快让娘亲看看!」崔夫人丢下手中的长剑径直往涂幼安的方向跑来,毫无顾忌且大大咧咧的动作看得谢无妄心下一紧, 而跟在崔夫人身后的婢女更是一脸紧张,只是刚伸出手试图去扶崔夫人就被躲过。 这要是绊一跤那可真的是要出大事。 谢无妄看见这个情景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眼神一直盯着崔夫人的脚下,说出来的话也结结巴巴:「岳母,注、注意安全……」 涂幼安自然不知道崔夫人怀有身孕这件事情, 听见这话也只当谢无妄在安抚情绪略显激动的崔夫人,偏偏崔夫人似乎也忘记了自己怀有身孕这件事情, 在上上下下地将涂幼安仔细检查完后直接抬起手将涂幼安搂住不放,情绪波动太大几乎已经是快要哭出来的状态。 「夫人!千万要小心一点!」跟着跑来的嬷嬷连忙将涂幼安从崔夫人的怀里轻轻扯出来,脸上也满是不好意思, 嘆了口气道, 「姑娘看起来好像还不知道——夫人眼下正有身孕,这种大幅度的动作还是尽量避免比较好……」 「尤其是碰到腹部这种……」 「……啊?」 被拉开的涂幼安顿时愣住, 甚至连动作都保持着被分开后的姿势。 「……怀、怀有身孕?」 嬷嬷认真地点了点头,将崔夫人身上的披风拢了拢后才回道:「只是还未到三个月, 所以也并未对外公布,本想着等姑娘回来后便告知此事, 没想到中途会出了这种岔子。」 崔夫人拉过涂幼安的手放在自己掌心揉捏, 随后摸着涂幼安的头发道:「不过好在现在已经平安无事了, 看见你平安娘亲也能放心了。」 她本就对女儿多有亏欠, 若是真的有事…… 崔夫人不敢继续往下想。 虽然崔夫人看起来与往常没有什么不用,可得知这件事情的涂幼安却不由自主地变得束手束脚起来, 不仅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崔夫人, 注意力也都在脚下的路上, 就连过个门槛都紧张到冒汗。 当年崔夫人怀涂星越的时候涂幼安正独自一人留在燕京,所以正好错过崔夫人怀孕和生产的时候,第一次经历这些的人自然看什么都觉得担忧。 想到这里涂幼安面带埋怨地看了谢无妄一眼:「子晏你既然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和我说啊,全家居然就剩下我不知道这个事情……」 谢无妄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亦步亦趋地跟在涂幼安身后解释道:「一开始是没想起来所以忘记和你说这件事情,后来是想起来了又害怕你担心过度所以就没说……」 涂幼安鼓着脸瞪了谢无妄一眼,气哼哼的模样看起来像脸颊鼓鼓的狸猫。 而看见涂幼安生气的谢无妄却心情更好,虽然没有低声下气地去哄涂幼安,但眼底的宠溺和动作间的照拂却无法遮掩。 崔夫人见小夫妻两个人关系依旧如常也暗暗松了口气。 虽说崔夫人一直觉得自己的眼光不会有错,但发生这种事情心下还是止不住地担心。 以他们的家世便是真的与谢无妄和离涂幼安也不愁嫁不出去,但像谢无妄这般妥帖还忠心的男子可就不好再找了,更何况谢无妄一看便是情根深种。 能和相爱之人共度余生到底要更幸福一些。 三人一起回到厅堂闲聊了几句,但谢无妄还没捂热凳子就被匆匆赶来的士兵喊走,涂幼安在沉思片刻后决定于谢无妄同去。 第163页 也不是想要凑热闹。 她只是想要看看这个故事的结局究竟如何。 崔夫人和谢无妄听见涂幼安的话后皆是一愣,但也并未阻止,只是在涂幼安离开前崔夫人还是忍不住将涂幼安喊住,神情中也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绥绥,你这些日子……」 说到这里崔夫人又觉得没有继续追问的必要,笑着道:「算了,不说这些了……你可有想吃的东西?我去叫人准备一些吃食过来,待你们回家就可以——」 「我这几日过得不算太好,但也没有太差。」涂幼安知道崔夫人在担心什么,与其看着对方为这种事情担心不如直接说出来,「若不是因为爹爹的背景和兵权,恐怕肃王也不会对我这般客气。」 「我这也算是凭藉着运气和家世逃过一劫吧。」 涂幼安说得坦然,望向远处的眼眸也依旧清澈,崔夫人静静地看着涂幼安与谢无妄并肩离开的身影,片刻后勾起唇角,声音里满是柔和:「那就好。」 * 贵妃依旧穿着自己那身最华丽的宫装,她跪趴在地上强撑着让自己的姿态看起来不会太过狼狈,可鬓边凌乱的发丝却因为不断冒出的冷汗贴在脸颊两侧。 已经清醒过来的皇帝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身体的不适和被家人背叛的烦躁交缠在一起,他不耐地吐出一口气,尔后开口道:「去将肃王带过来。」 定国公与苏丞相分别站在两侧,皇后也坐在一旁端着茶杯沉默不语,而端王与其他几位皇子也站在皇后身后垂着头默不作声。 屋内的安静更是凸显了气氛的凝重。 涂幼安与谢无妄赶来时正好在殿外看见了被士兵压着前来的肃王,两个人对视一眼后涂幼安率先迈出一步走入殿内,身后也传来了肃王似有似无的轻笑声。 「成王败寇啊……」 定国公看见他们二人一同前来也毫不意外,偏了偏头示意两个人站到自己身后。 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格,肃王都是与皇帝最相似的那个人,可此刻看着被自己一手带大的儿子皇帝却只觉得对方陌生的像是从未见过的生人。 「这件事情,你谋划了多久?」 跪趴在地上的贵妃在听见这句话后猛地抬头看向皇帝,压着声线中的颤抖辩解道:「陛下,昱归是什么样的孩子您应该比我更清楚才是!」 「他之所以会走到这一步都是因为受我指使,都是因为听信了我的谗言,若不是因为收我蛊惑昱归根本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所有的错都在我一人,请陛下念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放过昱归!」 皇后本想说话,可在看见皇帝眼眸中的黑沉后还是格外识趣地选择将话语咽回肚子里。 何必去惹皇帝不喜,这么大的事情多的是人与自己想法相同呢。 果不其然,苏丞相听见这句后后飞速地皱了下眉,抬起手向皇帝行礼,尔后看向贵妃道:「肃王已是二十多岁的成年男子,手握兵权战功累累,若他真是像贵妃口中那般昏庸无能,那之前的那些功勋又是如何积累下来的呢?」 贵妃狠狠地瞪了眼苏丞相,尔后咬着牙道:「妾知道自己已是罪无可恕,可是昱归不同,他是陛下亲手带大的孩子,陛下应该最了解他——」 「是吗?可朕倒是觉得自己一点都不了解他呢。」皇帝终于开口,他神色平静,好像之前的愤懑都已经彻底消散,「朕从来没有教过自己的儿子要当乱臣贼子,也未曾教授他欺辱女子将百姓视为无物。」 「都是妾没有教好昱归,都是妾——」此时的贵妃再也顾不得自己的姿态仪容,她任由泪水浸湿面颊,跌跌撞撞地往皇帝的方向爬去。 皇帝抬眸看向垂着头不发一语的肃王。 不久前似乎也出现过类似的场景,那时的肃王意气风发还敢直接与自己顶嘴没想到时过境迁也不过转瞬。 「或许朕也有错。」皇帝的声音放得极轻,黑眸似乎藏着些许说不清的情绪。 听见这句话的苏丞相与定国公皆是心下一惊,两个人对视一眼后立刻看向皇帝,刚行完礼准备开口时却见皇帝撑着座椅上的扶手站了起来。 「可朕不仅是你的父亲,朕还要对这江山负责。」皇帝背过身去不愿再看跪在地上的贵妃与肃王,「朕要给那些无辜死去的百姓与将士一个交代。」 听见这话的定国公与苏丞相再次对视一眼,尔后两人十分默契地退回自己的位置不再多言。 「肃王沈昱归,暴戾恣睢、残害百姓,为一己私慾与英国公勾结意图谋反。」皇帝的掌心不由自主地握成拳,呼吸声也多了几分颤抖,「将肃王与英国公即刻打入死牢,择日……问斩!」 「贵妃褫夺封号降为庶人,迁居冷宫永生不得离开。」 在场众人听见这话皆是一愣,似乎没有想到皇帝这次真的能干净利索地做到如此地步。 贵妃听见这句话后更是露出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她拽着裙子爬到皇帝脚下,满脸泪水地揪住皇帝的衣摆道:「陛下!陛下——您不能这样对我,我只有昱归这一个儿子,您是知道的,您是知道的啊!」 当年为了追随皇帝征战贵妃早就伤了根本无法生育,皇帝自然比谁都清楚这个事情。 皇帝有些不忍地闭上眼睛,但耳边依旧充斥着贵妃的哭喊:「是妾错了……都是妾的问题,求求陛下不要这样对待臣妾,都是妾的问题,您要杀要剐冲着妾来吧!」 第164页 眼看着皇帝就要产生动摇,皇后终于站起身道:「既如此,那就先将贵妃妹妹带下去好好休息吧。」 皇后知道贵妃与皇帝之间的情谊有多深厚,也知道这份情谊远不是她能比得上的。 可过程是什么都不重要,她只看结局。 当年她的儿子因为贵妃下毒而死,现在也不过是一报还一报罢了。 「贱人!你这个贱人!」没有得到回应又被皇后刺激到的贵妃终于彻底撕下了伪装,看向皇后的眼神里也满是怨毒,「若不是你我怎么会沦落至此!」 「我当年就应该让你和端王一块下地狱去见那个短命鬼瑞王!」 本来还有所难过的皇帝在听见这句话后有些头疼地蹙起眉头。 「不必再说,将人带下去吧。」 他此生所欠之人良多,便是再多几个也没什么。 定国公看着皇帝一夜之间冒出的白发心下也有些难过。 没有哪个父母愿意看见这一幕。 肃王从头至尾都没有说过一句话,直到被人压着走到门口时他突然停下脚步道:「父亲。」 皇帝的身躯猛地一僵。 「成王败寇,今天这个结局本就是败者应得的。」肃王看着殿外的蓝天,笑了笑道,「婉蓉不过是受我胁迫才做了这些事情,于家此事过后定然也会受到惩处,但她早已与我和离,而且我与她就这一个女儿,还望父亲莫要赶尽杀绝,放她们母女一马。」 涂幼安有些震惊地看向肃王。 或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肃王能说出这番话还是超出涂幼安的预想。 肃王也在此时回铱嬅眸看向涂幼安,黑眸中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片刻后他转过头,轻笑着道:「幼安妹妹,长风是匹好马,以后就送给你了。」 贵妃的哭骂声终于戛然而止,她面如死灰般看着肃王离开的身影。 好像,真的都结束了。 皇帝的身子还没有立刻恢复过来,但为了麻痹自己他还是将诸位大臣喊到寝殿内安排善后事宜。 群龙无首的西北军交予定国公身边的副将严将军率领,那些无辜死去的士兵也都按照惯例对其家人进行补贴,肃王最后说的那番话皇帝听了进去,他并未株连九族,除却主谋之外其余人也都按照参与程度的高低论批责罚。 而临时反水的区一算是将功补过,虽然逃过了死罪但之前得到的职位也都被一一撤封。 至于鹿川的事情还需重新整理后才能向外公开,皇帝自觉亏欠所以也十分重视这件事情,除了基本的封赏之外还私自补贴了许多东西,鹿川一开始拒绝了封赐的官职,但最后还是在涂幼安么的劝解下接受了这个闲散的官位。 「好歹也是大梁第一位女官,就算是个挂名闲职也定然会对大家有所影响,说不定百年之后女子也可以像男子一样参与朝政了呢!」 鹿川确实对弯弯绕绕的官场毫无兴趣,但这番话确实也包含了自己的希望,而皇帝知道她终于答应后也暗自松了口气。 于婉蓉的嫁妆被尽数返还,只是于家主君已被处以死刑,肃王府也即将被封,无处可去的她变卖了部分嫁妆购置了一处小院子,皇帝害怕于婉蓉被人欺负还派出一批宫人亲来伺候。 连着忙了几日的谢无妄也终于有空踩着饭点回家陪伴涂幼安一起吃饭。 「肃王与英国公行刑日定在后日。」在吃完饭后谢无妄开口道。 涂幼安愣了一下,随后沉默地看着杯中的茶水应了一声。 短短几日却好像过了几年一般,这几日平静的生活总让涂幼安觉得之前的波荡像是从未发生一般。 谢无妄握住涂幼安的手,一脸认真地问道:「要去看吗?」 涂幼安哭笑不得地看向谢无妄,「亲眼目睹那种事情我肯定会几天都吃不下饭的,我才不去呢。」 「嗯,那你要是想去的话记得和我说,我陪你过去。」谢无妄回道。 除却涂幼安害怕的缘故外,此次行刑皇帝下旨让所有皇子都前去观看,大概也是为了以儆效尤,毕竟端王基本上是板上钉钉的太子,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要警告某些不甘心的傢伙。 「仔细一看,居然都快到九月了。」谢无妄躺在床上时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本来有些迷迷糊糊的涂幼安在听见这句话下意识翻身靠近谢无妄怀里,含糊不清地问道:「嗯……怎么了吗?」 鼻尖处熟悉的暖香总是让人那么心猿意马。 谢无妄没有往日的犹豫,他动作利索地扣住涂幼安的手腕,俯身直接吻了上来,而另一只手也不太安分地去解薄衫上的扣子。 情况有些突然,涂幼安的脑中发出「嗡」的一声,随后便陷入了短暂的空白。 「子、子晏……」 谢无妄的气息几乎将涂幼安完全包围住,他一手抚摸着涂幼安的发顶,另一只手则轻轻按在涂幼安的腰侧的软肉,极为耐心地等待怀中之人放松下来。 涂幼安被吻得喘不上气,眼前也好似因为水雾蔓延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雾气,她看不清谢无妄的面庞,但耳边却一直充斥着对方的呼吸声。 「绥绥……」 明明是再简短不过的两个字,可从谢无妄口中吐出时却黏黏糊糊格外暧昧。 若有若无的桂花香气将空气渲染得更加甜腻。 第165页 谢无妄咬着涂幼安颈侧的软肉,轻声道:「等明年上元,我们一起去云栖观还愿吧……」 那支被压在衣柜底下的姻缘签因为被实现所以要送回道观烧掉。 只是涂幼安的耳朵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她虽然听见谢无妄在说话但始终听不清楚,在胡乱应了一声后便感觉到谢无妄正轻柔地抚摸着自己紧绷的肌肤。 「等来年春天,我们一起去你想去的江南吃你最想吃的糕点。」 不过现在,他要先吃掉自己最喜欢的糯米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