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我爱的人》 第1页 [现代情感] 《关于我爱的人》作者:李尾【完结】 简介: 梁巳认为的爱情是一见钟情,是浪漫至死,是天雷勾地火,是久旱逢甘霖。 可李天水统统推翻了这些。 于李天水而言,梁巳是债主,是事业合作伙伴,也是拜把子兄弟的前女友。他事业濒临崩溃,负债纍纍,为了翻盘,带上合伙人梁巳,踏上了一段西北之行…… ——成人世界里的肝胆相照与罗曼蒂克。 收债 梁四儿原名不叫梁四儿、叫梁巳 si。念四声、同四音,结果被人叫转了音,成了四儿。 另一个原因是「巳」太生僻,认识的人少。总有人在叫她名儿的时候,会在嘴边转几转,最后试探性地喊「梁己」? 梁巳毫不在意,不在意对方喊她梁巳,梁四儿、或是梁己。随她们意愿,这都是小节。 这一天,她如往常一般,开车去市里讨债。讨大半年前,李天水欠下她们工厂的八十万元货款。 梁巳家在镇上有间工厂,专门做陶瓷卫浴的。半年前,她工厂经李天云的手,前后发了百十万的货给李天水,当时李天水在新疆负责销售卫浴。 李天云和李天水是亲兄弟。三个月前,李天云突然消失了,这货款自然得找他哥李天水讨。 重点是李天云不但欠她们厂货款,还欠镇上另外三家卫浴厂,除了这些,他还在镇里私下集资了两百万,利息高达三分。 简单就是弟弟资产崩盘——跑路了。留下前后七八百万的债务给哥哥。 梁巳所在的镇上有工业区,做洁具卫浴的厂家大小有一二十间。大厂家有稳定的销售网,能自产自销。小厂家没什么实力,大多时候会发货给分散在外的销售点。 这些分散在外的销售点,也大都是镇里出去的年轻人,他们集中分布在:贵州、广州、上海、河北、天津,新疆等。 镇里厂家发货给销售点——销售点出货后给厂家打货款。这二十年来镇里一直都是这么个销售模式,能建立出这么一套成熟的销售网,靠的是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与默契。 但这套信任与默契,全被李天云兄弟俩给打破了。镇里厂家前后发去新疆四五百万的货,半年之久,迟迟不见货款。 事发后,李天水从新疆回来,来收拾这起烂摊子。李天水之所以在新疆,是早年他当兵退伍后就落在了那儿。六七年前李天云去考察了一段,认为新疆有前景,就让李天水负责开拓市场,他在老家组织货源。 梁巳刚出电梯,就看见李天水家门口站了俩讨债的人,人都是一个镇的,说话还算客气。兴许是李天水给了承诺,那俩人也没说啥,朝梁巳打个招呼就走了。 李天水知她来意,依然腰杆挺拔,不卑不亢地说:「先缓我几天吧。」 「缓几天?」梁巳问。 「下个月 5 号我有笔款到帐。」 「行。」梁巳看了眼手錶上的时间,还有半个月。 李天水并没有请她进屋的意思,梁巳示意门口,「屋里说。」 俩人前后回屋,客厅地上凌乱的放着打包袋和行李箱,还有一张轮椅。梁巳没问别的,先问他,「你妈身体怎么样了?」 李天水给她泡茶,「还行。」 「不用茶叶,白开水就行。」 李天水给她倒了白开水,收拾地上的行李,「我们准备搬回镇上,这套房子已经卖了。」 梁巳瞭然,也不绕弯子,直截了当地问:「你弟弟联繫你了没?」 「没有。」 「我这边查到的信息是,你三个月前确实陆陆续续、转给了李天云帐户四百万货款。」梁巳翻手里资料,「但他偷偷挪用,全部买了股票。」 李天水看她。 「你被你弟坑了。」梁巳望着他眼睛,简单明了地说。 「我从新疆回来就是处理这事,所有的债我扛了。」李天水继续收拾行李,语气平淡无波地说:「但你们要是再打扰到我妈,谁给你们签的合同,你们去找谁要钱。」 梁巳沉默了一会儿,歉意地说:「你妈的事我很抱歉,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爸也为了这事夜不能寐。」 「我们家一直都有自己的供货渠道,是你弟弟去找我爸,天花乱坠地说了一通,我爸看在老一辈的面子上,才让我姐给你们发……」梁巳嫌扯淡,从包里掏出烟,「过往不提,咱先解决眼下的问题。」正要点菸,李天水递给她菸灰缸,「你去阳台上抽,我妈闻不惯烟味。」 梁巳拿下嘴里的烟,放回烟盒里问:「梅姨在屋里睡?」 「刚睡。」李天水声音有点倦,弯腰继续打包行李。 李天云消失后,镇上有几户去李家闹,李母原本身体就不好,一来二去地闹,中风住了院。 梁巳虽说和李天水一个镇,但他们不是一茬人。梁巳和李天云是一茬,二十七八岁。李天水和梁巳姐姐是一茬,三十三四岁。 李天水出去早,新疆又远,他也就每年春节会回来一次。梁巳只知道李家有个大儿子在新疆,基本没怎么挂过面,更别说交集了。 这事原本该她姐梁明月管,但梁明月说她读书的时候给李天水递过情书,实在不好出面管,就硬推了她出来管。 梁明月眼光很挑,梁巳总是有意无意地打量李天水。他五官不错,双眼皮、深眼窝、高鼻樑,肤色是暗了些,可凭添了几分男人味。 第2页 说是生意人,但他身上完全没有生意人的市侩、机警、和圆滑。她不晓得该怎么形容才贴切,索性也不形容。 他回来了解了情况,随后开始一家家签欠条,认下李天云的帐,然后卖新疆的所有不动产,七七八八地捂下了大部分的帐。 他先还了镇里村民们的集资,接着是小厂家,最后才是像梁家这样的大厂家。梁明月是多么地精明,她当然不愿意吃这亏,但明面上不好说什么,因为这是镇里协商出来的结果。 镇里说——吃鸡腿的人,就先别争别人嘴里的馒头。村民和小厂家没实力压,大厂家都先缓缓。说大厂家要有风范,还搬出了古代大儒商范蠡,白圭、和端木子贡等。 经过一顿捧杀,梁明月心里直翻白眼,明面上说没事儿,回了厂就给梁巳下任务,催她去跟李天水的帐。 梁巳看他收拾了会,找话,「你弟弟已经被银行起诉……」这不废话。 李天水看向她,「你有话直说吧。」 这倒把梁巳给整难为情了,她斟酌了会,过去他身边蹲下,说着梁明月教她的话,「你不是在东区有套房?」 李天水让她说,没接话。 「这样、你把那房子按市价过我户上,我算了一下,市价一百二十万,抛去你欠我们家的八十万,我再给你四十万。」梁巳睁着大眼看他,「怎么样?」 「那边准备修轻轨,小区门口就是轻轨点。」李天水轻描淡写地说。 「谁说的?」梁巳故作震惊。 「我有朋友在局里上班,他说都规划好了。」 …… 「哦。」梁巳恍然大悟,「我才知道。」 「我朋友怕我那房子被人趁人之危,就提前告诉我了。」他都要放盘了,被朋友阻止,说现在卖是傻子。 「你们家那笔钱,我承诺的今年内会分批给完。新疆那边有陆续回款,镇上还有两户也欠我家钱,我年内无论如何都会还给你们。」 「行。」梁巳起身,「我们厂今年也很困难,环保查得严,几百号工人要吃饭……」 李天水仰头看她,还是那句话,「我年内会还完的。」 梁巳没再说别的,拎了包离开。 梁巳说得是实情,这两年环保查得特别严,今儿中央要来巡视,明儿省里要来巡查,说停产就要停产。因为环保不合格,除了被罚款,还要花钱大力整顿。 陶瓷卫浴的工序很繁杂,也是生活中家家户户都离不开的。就拿马桶坐便器来说,先把陶土各原料注浆成型—修胚—捡胚—施釉—装窑—烧成。烧制时间大概是 15—20 个小时,高温要在 1250 度左右。 早年梁家工艺不稳定,烧一千个马桶出来,总要有好几十个是残次品。现在烧一千个出来,也不见能有几个残次品。 李天水收拾好零零碎碎的行李,去阳台上打电话约搬家师傅,打算明儿一早就搬回镇上。 他名下的不动产都在新疆,也该卖的卖了,目前唯一的不动产,只剩下东区的那一套房。 东区那一套买得早,当时住不上就没装,现在想装、也没钱装,不得已只能搬回镇上老宅。他左右算了一笔,外债统共还有二百来万。 他也差不多还有百十万的款没收,等收了,东区的房价涨了再卖,所有的外债能填平。但同时,也代表了他基本倾家荡产,一穷二白。 他看见茶几上有一盒烟,梁巳忘下的,就倒了根出来,站在阳台上抽。他会抽菸,但没什么瘾,一盒烟放潮都抽不完。 下午有个阿姨来面试,专门照顾中风偏瘫患者的,一天工资两百,因为要跟去镇里照顾,所以要另外加钱。 他们这个市小,是县级市。镇上离市区也近,开车七八分钟的事儿,夏天大都骑摩托和电瓶车。阿姨不意愿住家,说晚上还要照顾小孙子,提出早上七点来,晚上七点回市区。 地方上的支柱产业就是陶瓷洁具,整个市统计下来,大小有六七十家。这两年因为查环保,也确实不太景气,小工厂关了不少。 李天水家没有工厂,都是李天云给他组织货源,他销完收到货款再转回来。他在新疆除了是总代理,主要也谈房地产和酒店的工程直销。 晚上他烧了两菜一汤,食谱是医生给的,说患者尤其需要营养均衡。他照着百度视频,一点点地学着烧。 饭后他打了盆热水,坐在小板凳上给李母洗脚。李母守寡早,把他们兄弟俩拉扯大不容易。 李母属于偏瘫,左半边身体无力,嘴也有点斜,基本的自理还是成问题。医生说后期护理好,还可以慢慢恢复过来,至少能走路和去卫生间。 李天水埋头洗脚,李母用蜷缩在一起的手指摸他头,含糊不清地问:「天……云……」 「妈你放心,天云在新疆呢。「李天水安慰她。 「妈……拖累你……你们了。」 「妈你别想太多了。我原本就计划今年回来的。」李天水给她擦了脚,抽纸巾沾她嘴角分泌出来的口水,然后按摩了会她的胳膊和腿,才把她抱回床上休息。 出来把厨房整理好,接到一位经销商的电话,对方要一批卫浴。李天水人虽然回来了,但那边客户资源还一直维持着。他挂了电话打算明天找梁明月谈,想让她再给自己发一批货。 镇里的厂家是不可能再给他货了,外面的厂家工艺不行,都不如镇上的成熟。镇里早在二十年前就是做卫浴发家的,然后一户带一户,慢慢形成了规模,再后来就规划了如今的工业区。 第3页 他先给梁明月打了电话,约了时间,然后回屋洗漱休息。隔天顺利搬完家,家里来不及收拾,李天水就先洗个澡,换了身整洁的衣服去厂里找梁明月。 梁明月听了来意,推说厂里供不应求,还有订单没出货。 李天水看了眼厂门口装货的大挂车,回去把家里收拾好,隔天又约梁明月出来吃饭。 梁明月避而不见,推了梁巳出去。 梁巳离开前撂话,「办砸了可别怨我。」 梁明月摆摆手,你赶紧离开。 合作 饭后李天水跟她谈事,梁巳只顾看他的眼睛,莫名其妙地问:「你是不是戴隐形眼镜了?」 「什么?」李天水没听懂。 …… 梁巳正了色,「我听懂你意思了,但我不管厂里的事,都是我姐全权作主。」 李天水微顿,点头,「没事儿,我明天再去见你姐。」 「我姐对工厂很负责任的,她不同意肯定是有她的考量,而且她向来都公私分明。」梁巳点了句。 「我明白。」 李天水藉口去卫生间,出来前台结帐,前台不收,说刚梁巳交待过了。李天水瞬间瞭然,明白这饭店是梁家的产业。 他没说什么,拿起菜谱翻了会,手机扫了下收银台前的二维码,直接转了过去。 来时他自己没车,就先借了发小的车载梁巳来市里吃饭。上车时梁巳古怪地看了一眼车,坐上问他,「你认识蒋劲?」 「我们是拜把子兄弟。」 梁巳点头,没再说。 饭后回去的路上,梁巳问他,「你弟弟的车呢?」 「他给抵押了。」李天水四平八稳地说。 「你明天……」梁巳正说着,李天水手机响了,他打了紧急灯缓缓靠边停车,朝她说:「抱歉,先接个电话。」 「你随意。」梁巳低头刷手机。 电话还是客户打的,催他发货,说路程远,要耽搁好几天。李天水应他,「这两天就发。」 梁巳不禁看了他一眼。 李天水挂完电话,看她问:「你刚想说什么?明天怎么了?」 「哦、忘了。」梁巳实话实说,她确实忘了。 「没事儿。」李天水发动车上路。 「你对这一批货志在必得?」梁巳好奇。 「这不是普通的客户,是一个实力雄厚的经销商。」李天水说:「他在南疆,那边卫浴销路很好。」 「你在新疆哪片儿?」梁巳问。 「我在乌鲁木齐,属于北疆。」李天水有问必答。 「哦。」梁巳没再问,他也没再说。 隔天陪梁母去喝喜酒,酒席上有人说:「李家大儿子是个人才,比他弟有担当。他要是想赖,不从新疆回来就行了。而且合同是跟他弟弟签的,他要是不认,咱们也没法儿。」 「货是发给他的,他凭什么不认?不过他要真赖帐,也是一场扯不清的官司。」 「说是他货款确实转了,只是被他弟挪用了,这事他要是想赖,往他弟身上推就行。我都咨询过律师了。但好在他们是亲兄弟,老大愿意扛下这事,要是搁外人,这事闹到法院,吃亏的还是咱们。」 「那大儿子人真不错,愿意伸头扛下。」 「那是他没结婚,他要是结婚了,他媳妇不得因为这事跟他离?」 「对了,他从新疆回来了,他谈的对象呢?我去年听他妈说,他在新疆谈了个对象,三四年了吧,说是都要商量着结婚了。」 「好像对方是个少数民族?家里长辈不愿意和咱们通婚,而且定居哪也是个问题。」 「少数民族?」 「我还听他妈说大儿子婚后想回来,但那姑娘不愿意,俩人就卡在这儿,一直商量不住才没结婚。」 「咱们这太远了,人姑娘肯定不愿意。」 「那大儿子也不会去做上门女婿呀?新疆那么远。而且那的人蛮横,挨打了都没人帮他。」 「那现在俩人是掰了?」 「八成是掰了。」 「那回头我去打听打听,要真掰了,我就跟他说个媳妇。我娘家有个外甥媳妇,去年离了,我看能不能往一块撮合撮合。」 「你可想好了,这媒亲事提不好让人膈应,大儿子被他弟坑的一身外债,往后可很难翻身了。」 「他都三十三四了吧?男人三十不发四十不富,这个跟头栽大了,嵴梁骨都栽断了,不可能再翻身了。」 「而且他还有个偏瘫的妈,过去干啥,伺候他妈?谁家姑娘会瞅着火坑往里跳?他就是再好个人才,也被他弟个祸害给毁了。」 众人唏嘘,各自吃饭,不再提。 梁巳擦了擦嘴,等梁父梁母吃好送他们回去。今天是一个同行孙子的满月酒,梁父不能开车,她就把他们送来。 回家的路上樑父说:「大儿子认帐了就行,也别太把人逼急了,万一他出点事,谁都吃不了好。」 「最好盼着他能翻身,他要翻身了对大家都好。」 「行。」梁巳开着车,嘴里含着话梅糖说:「我没逼他,是我姐非要我去的。」 「明月太一根筋,办事不留情面。」梁母轻声说:「怎么说都一个镇上的,他妈中风我都两天没睡好。」 梁巳先撇清,「李天水从新疆回来前,我们可一次他家都没去过。他妈中风也和我们没关系。」 第4页 「这事只能怪她的不孝子李天云。」 「你和明月说,人在难处能帮就帮一把,不能帮也别落井下石。」 「行。」梁巳把他们送回家,折去了卫浴厂。 经过会客室,看见李天水等在那,连坐姿都腰杆挺拔,不损丝毫傲气。她朝前台示意,「啥意思?」 前台伸指头,悄声说:「等三个小时了,梁总在开会。」 梁巳不信,梁明月开会最多半小时。前台又说:「是市里的商会,评选十大杰出青年企业家。」 …… 梁巳折去会客室,敲敲门,「天水……」哥喊不出来。 「叫我全名就行。」李天水起身。 「坐吧。」梁巳在他对面坐下,拿出手机打给梁明月。 梁明月先挂了她一回,随后才打过来问:「有事?」 「你啥时候回来?」梁巳吊儿郎当地问。 「你们结束了?」电话里反问。 「我已经把爸妈送回家了,现在在厂里。」 「半个小时吧。」 「你吃了没?」 「这会正忙,回去再说。」梁明月挂了电话。 梁巳交待前台,让食堂先熬碗粥,梁明月胃不好。随后朝李天水说:「我姐还在市里,要半个小时后才回。」 「谢谢。」李天水诚恳道。 「你吃饭了吗?」梁巳看他。 「刚回去吃过。」 梁巳闲转着车钥匙,问他,「梅姨在家有人照顾?」 「我请了阿姨。」 梁巳点点头,直愣愣地打量他。估计是要谈公事,他穿的很商务,连衬衣袖口也规规矩矩的繫着,皮鞋擦得很干净,露出的浅口袜和他的水蓝色领带很搭。 李天水也礼貌地看着她,任她打量,丝毫不显窘迫。梁巳指着他的椭圆形指甲,「我也喜欢椭圆形指甲,利落,但我修得没你好。」说完手指头肚儿来回划自己的指甲,「我修完总感觉有点扎手,不光滑。」 李天水笑了声,「你打磨了吗?」 「磨了,但磨完也感觉不舒服。」 李天水喝茶,没再接话。 「你不用拘谨,我姐就是个纸老虎。」梁巳从他一直交握的双手,看出了他的紧张。 李天水松弛下来,「我知道,我跟你姐是老同学。」 「我跟我姐长得像吗?」梁巳反问。 「不像。」 「你是第一个说我们不像的。」梁巳扬眉,「我喜欢你的说话方式。」 梁明月和梁巳是梁家先后领养的,俩人从性情、到五官气质都截然不同,怎么可能像? 梁母输卵管畸形,不会生养,前后领养了一岁的梁明月和四岁的梁巳。这事在镇里众所周知,但大家还是不管不顾,一股脑地夸俩姐妹长得像。 「我见过你小时候。」李天水说:「我们班教室门被踢破了个洞,那天正上历史课,你头突然……」 哈哈哈哈——梁巳爆笑。 她六七岁时去学校找梁明月,窗户高,看不见教室里的人,她就趴地上,把脑袋伸进了正上课的门洞里,然后大喊了一声:姐! 梁巳擦掉笑出的泪花,「我姐差点把我打死,她说丢死人了。」 「我们笑话她了一个学期。隔天老师就找门板,把那个门洞给封了。」李天水说。 「我姐说她给你递过情书?」梁巳好奇。 「班里好看的男生她都递过。」 「哈哈哈哈——」梁巳又大笑,「我也是。我读书时跟我姐一样,撒网式地递情书,专拣好看地递。」 「我听说你姐离婚了?」李天水扯了下领带,和她闲聊。 「对,离婚三四年了。」梁巳摸出包里的烟。 李天水点头,没再说。他也是在饭桌上听了一嘴。 梁巳让他一根烟,他摇头,说一会要谈事儿。 「商人都无利不起早,我姐不会平白就赊给你一大批货的。」梁巳点了句,「哪怕你们是老同学。」 「我明白。」李天水点头。 「他们都怎么说我姐?」梁巳又问。 「什么?」 「他们都怎么说我姐离婚的事儿?」 李天水回忆了会,「没说什么。就性格不合吧。」 梁明月的婚姻属于强强联合,婚后男方父亲不让她管娘家的卫浴厂,让她回归家庭相夫教子。当时梁父住院正做心脏搭桥手术,梁巳还小,没能力接管生意。梁明月就跟夫家闹了矛盾。 后来男方又说为了发展需要,建议两家厂联合,一块吞吃几家小工厂。梁明月藉口根基不稳,不愿意。再后来男方父母插手太多事,导致夫妻俩关系日益恶化,再后来的后来,直到查出男方出轨,夫妻俩才彻底决裂。 梁巳听见动静迎了出去,梁明月捧了一座奖盃回来,上面写着:十大杰出青年企业家。 梁明月把奖盃递给她,「虚头巴脑的东西。」当看见梁巳身后的李天水,一笑,招呼道:「老同学久等了。」 听听,这话。 梁巳端了粥到办公室,李天水从文件袋抽出一份资料,上面标着新疆的近年发展和未来潜力。 梁明月看了眼,悄无声息地推一边,笑说:「先让我吃口饭,一天没吃了,胃难受。」 梁巳拿起资料翻看,上面各个分布写得详细,意思简单明了:新疆市场很大,目前资源匮乏,把握好了远比内地前景更宽。 第5页 她翻到最后一页,末尾写着:若能长期合作,资源共享,分红和风险对半。 她不太理解意思,问李天水,「资源共享是什么意思?」 「我手上所有客户公开共享,利润我们对半,风险我们也对半。「李天水看她,「如果顺利合作的话。」 「我在新疆待了十二年,对市场形势比较熟悉,知道该怎么规避风险,也知道怎么跟他们打交道。」李天水这话是对着梁明月说的,「目前市场已经成熟了,货发过去就能卖,风险性小。」 梁明月放了汤勺,拿起资料认真看了一遍,然后问他,「你打算继续回新疆发展?」 「我不回。」李天水斟酌道:「那边有人接管市场。」 「谁?」 「我弟,李天云。」 …… 梁明月毫不意外。 「我弟的能力毋庸置疑,甚至在我之上,否则你也不会发给他百十万的货。」李天水看着她,有条不紊地说:「他的错就是挪用货款去股市抄底,才导致后面的所有错误。事发的半个月前他就去了新疆了,我们做了简单的交接,我就专程回来处理这事。」 「我不会再相信李天云了。」梁明月直截了当地说。 「你相信我就行。如果能合作,我们就让法务拟合同,让财务开公帐。」李天水说:「不着急,你认真考虑两天。」 「行,我考虑考虑。」梁明月朝他伸手。 李天水回握,「静候佳音。」 等李天水离开,梁明月看向梁巳,「你怎么看?」 「利大于弊。」梁巳分析,「市场已经被他们兄弟做成熟了,不需要再盲目开拓和磨合,货发过去就能出,而且五五分,很诱人。」 「最大的风险就是——他们兄弟再次失信。」 「我相信我老同学。」梁明月笃定地说:「他想借我们打一场翻身仗,所以不会再失信。」 「我们掌握货源,他把控资源,谁也不吃亏,谁也不占谁便宜。也许等两年他们翻过身,就会把我们给踢了。」 「我认为不会。这么些年他们都没开工厂,以后大概率也不会。而且新工厂风险不可控。」梁巳说。 「如果换作是你,等你翻了身,你会怎么把利益最大化?」梁明月反问她。 梁巳想半天,「我会重新找你谈判,把分成往下压。如果你不同意,我就去找别的厂家。」 梁明月打响指,「对,这是效率最高的手段。所以我们要找法务出合同,延长合作期。」 「那就是同意了?」梁巳问。 「不同意他就会找别的厂家,绝对会有厂家愿意合作。而且他欠我们钱,如果合作,钱也能收的快些。」梁明月斟酌了会,「合同先不签,你跟着他去一趟新疆。」 「去新疆?」 「去探探市场,见见那些经销商。」 「李天水愿意吗?」 「他会愿意。」 「那他妈怎么办?」 「我们先帮忙照看,你们尽早回来。」 新疆行 梁巳因为心理原因,乘坐不了飞机,只能坐火车软卧。火车全程要 33 个小时,需要经过陕西、甘肃才能到乌鲁木齐。 俩人上火车已经是半夜十一点,软卧是四人铺,梁巳的下铺正被人占着呼呼大睡。 乘务员喊醒那人,让他回自己的铺。梁巳拿手机照着被压成一团的被子,懒得睡了。 李天水从包里拿出旅行睡袋,把他的下铺弄好,示意梁巳,「你睡这个铺吧。」 「哦。」梁巳坐了过去。 李天水整理好另一个铺,合衣躺下关了手机照明。梁巳没坐过火车卧铺,有点新奇,朝着李天水问这问那。 李天水朝她「嘘」了一声,示意上铺有人。 梁巳不再说话,开始戴上耳机打手游。火车上信号不好,断断续续地掉线,她烦了,合了手机放枕下。 翻了会,睡不着,朝着对面铺位的人轻喊,「李天水?」 「嗯。」李天水应声。 「你怎么就带了一套睡袋?」 「女孩子皮肤娇气。我使不上。」 「谢谢。」梁巳轻声说。 「没事儿。」 「你瞌睡吗?」梁巳又问。 「还好。」 「我太兴奋了,睡不着。」 李天水不解,「兴奋什么?」 「我第一次坐长途卧铺。」 …… 「你呢?」 「我坐过无数次。第一次来新疆坐的是硬座。」李天水说。 「干坐三十几个小时?」梁巳诧异,「你怎么不买卧铺?」 「那时候穷。」李天水轻轻地说。 梁巳瞭然。他父亲去世得早,是被母亲一手拉扯大的。 车厢灯早关了,只有铁路两侧的路灯,透过蓝色的百褶窗帘,一影一影地闪动。梁巳侧躺着看对面铺的人,轻声说:「我亲爸也死了。」 李天水侧脸看她。 「我刚出生他就死了。是斗殴的时候被人捅死的。」 「我妈独自抚养我到二三岁,然后把我丢在了福利院门口。」 梁巳也不懂,不懂自己为什么会忽然说这些。 李天水想说什么,喉咙被堵了似的。半天拧开保温杯,「你要不要喝水?」 梁巳接过喝了口,当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问他,「你对象是少数民族?」 第6页 李天水愣了一下,点点头。 「听说你们分手了?」梁巳继续八卦。 「嗯。」李天水应声。 梁巳实在好奇,倾着身子问:「听说娶少数民族要灌肠?把肠子给洗干净?」 「谁说的?」李天水不可思议。 「镇里人八卦。」 「不需要。但以后不能随便吃肉了。」李天水科普,「她们吃的牛羊肉需要阿訇屠宰,得保证是健康的。如果屠宰前死掉就不能吃了。」 「为什么?」 「大概是怕死物携带病菌。反正是绝对禁食死物。而且只吃牛羊鸡鸭家禽,其它都不吃。」 「哦,怪不得他们的牛羊肉贵。」梁巳似懂非懂。半天,又说:「蒋劲是你发小?」 「穿开裆裤长大的。」 「他是我前男友,半年前分的手。」梁巳平地起惊雷。 …… 李天水只知道蒋劲被人追,又莫名其妙被甩,前后一年的时间,但不清楚对方是谁。 「他……」李天水半天说了句,「他很难过。」 「我知道。」梁巳轻轻呢喃。 「为什么?」李天水问。 「没为什么。喜欢的时候心里住了一只蝴蝶,突然有一天蝴蝶飞走了,喜欢就消失了。」 这话太玄,李天水不懂该怎么接。 后半夜李天水先睡着,梁巳辗转反侧睡不着,嫌火车轮子的摩擦声吵。火车靠站停车,梁巳见有人下去抽菸,也随着下去紧挨着门口站,她怕火车突然开了,把她撂下。 靠的站点是西安,有人问停靠几分钟?乘务员说八分钟。梁巳放下心,慢慢地抽菸。站台显示时间是:5:05。 过了会儿,乘务员催上车,梁巳回到铺位,看了眼正打鼾的李天水,伸手帮他把快掉下的被子掖了掖。 李天水惊醒,轻抬了一下头,问她:「几点了?」 「五点出头,睡吧。」梁巳回他。 「你不睡?」 「我刚醒。」 李天水又睡过去,梁巳靠坐在铺上眯了会儿,天亮,陆续有人起铺洗漱,乘务员过来换票,说下一站是宝鸡。 梁巳跟着人去洗漱区看了眼,随后有样学样地拿了瓶矿泉水,挤了牙膏,也站过去洗漱。 那边有人推早点车过来,喊小米稀饭八宝粥,梁巳扭头看了眼,要了两份粥,两份咸菜和鸡蛋。 李天水也醒了,等他上完卫生间,洗漱过来时梁巳已经在吃了。她示意桌上的另一份,「没别的,我就随便买了。」 「谢谢,我不挑。」李天水坐下吃。吃完,看见梁巳面前的餐,粥基本上没动,鸡蛋剥开就咬了一口蛋白,问她,「你不吃了?」 「我不饿。」梁巳搪塞。 李天水没说什么,把她碗里的勺子拿掉,用自己的筷子把她的粥就着咸菜喝完,又把她咬了一口的鸡蛋掰掉,剩下的自己吃,「我没吃饱,你的扔了也可惜。」 梁巳没作声。 李天水吃好收拾了桌面,从随身包里掏出牛奶和巧克力,递给她,「巧克力不经放,晚会就化了。」 梁巳接过吃掉,然后又把牛奶给喝了,问他,「你睡好了?」 「你没睡好?」李天水看她。 「一般。」梁巳打了个哈欠,「有点吵。」 「你是第一次坐长途火车,习惯就好了。」 「习惯这个干什么?」梁巳反问。 李天水被问住,没再说,她确实不需要习惯。 「我平时出门少,高铁超过六个小时的地方我都懒得去。」梁巳说。 「姑娘,那你为啥不坐飞机?」过道上靠窗坐的大叔搭话,「飞机打完折也就是软卧的价。」 「我恐高。」梁巳说。 「恐高算个啥?你不坐窗边就行了。」 「那我也害怕。」 「我一个外甥就恐高,他也害怕坐飞机。但他研究生要去国外读,诶,一下子就给克服了。回头你也试试,保准把你也给治了。」 …… 「姑娘,你郑州上的车啊?」对方问完,又自顾自道:「我是陇西人,常年在汉口做买卖,做那个五金批发的。」 「那您怎么一口东北腔?」梁巳好奇。 对方来了劲,「因为我们那市场有一帮东北人,我天天跟他们打牌混,不知咋口音就变了。我好不容易学会了湖北话,想冒充当地人做买卖,没想到被一帮东北人给带偏了。」 梁巳大笑。 这人又看向李天水,「小伙儿,你们是要去新疆玩?」 李天水收了手机,同他聊,「叔叔是要回陇西探亲?」 「我儿子被中国人民大学录取了,我专程回去请谢师宴!」这人笑开了花。 「那恭喜叔叔了。」 「吃糖吃糖。」这人从兜里掏了把虾糖,随后一脸骄傲道:「家里俩孩子材料都比我好,我啥也不懂,就会经营个买卖,回头等他们有学问了,一代一代的就好了。」说完又自嘲道:「也不知道将来他们学问大了,会不会嫌弃我们老两口。」 「我们村里就有个读书出息的,后来在上海落户教书了,娶了个上海媳妇,被女方说是凤……凤凰男?我也不懂啥是凤凰男,反正就是被女方家看不起,这儿子也开始慢慢嫌弃父母,隔两三年才回来一次……」 第7页 梁巳剥了个糖纸,准备吃,收到李天水微信:出门在外不要乱吃东西。 接着又一条:尤其是包装不完整的。 梁巳看完,不动声色地又把糖给放了回去,看了眼那个聊天的叔叔,微信李天水:感觉这位大叔是一个实在人,就是话多了点。 李天水微信她:出门在外,谨慎点。 梁巳没再回,拿出保温杯过去打热水,回来这位叔叔还在聊,不止跟李天水聊,还拉上左右铺的人聊。 梁巳回铺位坐下,乘务员喊着:天水的换票,准备下车了。 她扭头看向窗外,「这就是你名字里的天水啊?」 李天水也往外看,「我爸早年在天水当知青。」 「我们要不要下去透透气?」梁巳提议。 「行。」 列车靠站,俩人前后出车厢,梁巳伸了个大懒腰,随后活动着僵硬的四肢,双腿慢慢往下噼叉,问他:「啥时候才到乌鲁木齐?」 「准点的话,明儿早上八点。」 「不准点呢?」 「那就没点了。我坐过一回晚四个小时的。」 梁巳噼着叉,人直接跪趴在地上。 李天水笑着把她拉起来,「没事儿,一般没特殊情况不会晚点。」 「我觉得那位叔叔说得对,咱回程坐飞机算了。」 俩人回来车上,梁巳一晚上没睡,有点扛不住,就躺下睡觉。好半天,迷迷糊糊中听见那大叔问李天水:「那姑娘是你媳妇儿?」 「不是。」 「那你们是啥关系?」 「她是我妹。」 「哦,那你娶媳妇儿了吗?」 「没。」 「那抓紧了,现在好姑娘可少了。」 梁巳渐渐入了梦,梦见她的热血高中,梦见她肆意张扬的青春,梦见她们跟人打群架,梦见她们被人追,追着追着一只脚踏空,人忒儿就醒了。 她睁开眼看了手錶,马上十二点了,她躺着癔症了会,坐起来找李天水,他坐在过道的头头里,正帮人贴手机屏。 李天水贴好过来,见她醒了就说:「我们去餐车吃饭?」 「行。」梁巳喝口水,随他去餐车。 李天水让她点,梁巳点了个青菜,点了个小炒肉,点了个汤,然后要了两份米,坐下问他,「你会贴手机屏?」 「会,以前摆过摊。」李天水付帐。 「多久以前?」 「至少有十年吧,在大学门口摆摊。」李天水坐她对面说。 「好做吗?」 「好,我忙得都没空吃饭。」李天水语气平平,像是在陈述,「都是些小姑娘来贴屏,她们还找我合照。」 …… 「我年轻时候白净。」李天水摸摸脸,「现在晒黑了。」 …… 「你好闷骚。」梁巳说他。 「什么?」李天水看她。 「不少小姑娘追你吧?」梁巳随口一问。 「我一直都很多人追。」李天水往嘴里扒饭。 …… 梁巳把碗里米先拨给他一半,「我上学时候也是风云人物,身后一熘的爱慕者。」 李天水看看她,丝毫不质疑。 「我们姐妹都是。我们有喜欢的男生直接就追了,追不上就算了。」 「你们爸妈不管?」 「我们爸妈忙,只要我们不欺负同学不闹事就行。而且那时候我们卫浴厂成规模了,我们姐妹吃穿用度都是好的,所以在学校比较意气风发。」 「我们也不是刺头,追人也是悄摸摸地写情书,明面上还是听话的好学生。」 「追上过吗?」李天水喝汤。 梁巳顿了一下,点头,「追上了一个。你呢?」 「我也是在贴手机屏的时候谈了一个。」 「怎么分的?」梁巳问。 「我那时候不懂珍惜,只顾着赚钱。」 梁巳没接话,半天回忆说:「那时候就是正混的年纪。」 「我们班一个男生给我叠了满满一玻璃罐的千纸鹤,我当着同学面就丢了垃圾桶。如果搁现在,我肯定会迂回点,不让他当众难堪。」 「你那时候多大?」 「十五六岁?」梁巳望向窗外,「其实我们姐妹俩都是雷声大雨点小,递的情书多,回应的少。那时候理解的喜欢一个人、和现在理解的喜欢一个人,有着天差地别的不同。」 广播里播着前方即将到站——兰州。 李天水吃掉碗里的最后一粒米,「兰州停靠 20 分钟,我下去打个电话。」 梁巳也把碗里的半口米扒干净,「行,我也下去打个电话。」 李天水打了视频给阿姨,问了李母的身体状况和胃口,然后把手机转了一圈,朝着镜头里的李母说:「妈,这是兰州站。」 梁巳打给梁明月,说她腰酸背痛腿抽筋,说火车上信号不好,说她吃的米还夹生。梁明月让她长话短说,梁巳就发了图片给她,说她缺个包。 无趣 列车晚了一个钟到站,三十多个小时,梁巳感觉被蹂躏的差不多了。肩上背着包,随着李天水出站,边走边打哈欠,「我要先回酒店睡一觉。」 「行。休息好了带你去吃饭。」李天水说着看见一个妇人怀里抱着孩子,手里提着行李箱。他过去帮对方拎行李,对方连连感谢。 第8页 到了酒店梁巳把自己扔床上,说浑身僵硬。李天水问她要不要去按摩?这附近有一个师傅,手艺特别好。 梁巳来了兴趣,先沖了个澡,随着他下去按摩。李天水交待了师傅,然后打个车去展厅。 他不止代理卫浴,还有浴柜等一系列卫生间配套产品,高中低端都有。他先在展厅转了圈,拉了个季度报表,看和李天云发给他的有没有出入。 「哥——」 李天水抬头,李天云惊喜地过来,「你怎么来了?」 「来查帐,看你有没有乱来。」 「那妈呢?」 「你有脸提?」李天水看他。 李天云站在一侧,理亏,不吭声。 「妈在家里有专人照顾,恢复的还不错。具体情况你打电话自己问。」 李天云不敢打,自从三四个月前跑出来,得知债主逼债导致李母中风,他就一直不敢打。 「回头打个电话,让咱妈安心。」 李天云红了眼。 李天水回办公室,查看各个客户採购单,看他们近期有没有採购或流失。李天云在他身后说:「哥你放心,我都一直维护着,除了马桶没货源,浴柜和配套设施都正常。」 傍晚李天云开车去按摩店接梁巳,师傅没按上几分钟,梁巳就睡了,一睡就六七个小时。 她出来看见李天云在驾驶座,先扬扬眉,然后再看向李天水,说了句,「你们兄弟俩可真行。」 李天水不接话,问她,「想吃什么?」 「刚店里吃了点心,这会不太饿。」梁巳抬头看天上的太阳,拿出手机录视频,发在家庭群里,「晚上八九点的太阳,稀罕人!」 随后又莫名兴奋道:「这儿太阳几点落?」 「九点半吧。」李天水说。 「啧啧啧。」梁巳直咂舌,也不上车,就站在原地东张西望,看看戴头巾的本地人,再看看太阳。 李天水觉得好笑,提醒她,「这不能停车。」 梁巳睡足了,精神饱满地上车,问李天水,「我们先去哪?」 李天云从驾驶座扭头,讨好地喊了一声,「四儿姐。」 梁巳和他是老同学,也比较熟,有些话就半真半假道:「孙子,你千万别回去,被人摁树林里就乱棍打死!」 李天水喉咙干,咳了一声,梁巳看他,「咋了?我还不能说句话了?」 …… 「你误会了,我就是喉咙干。」 「四儿姐,是我李天云孙子,对不住镇上的人。」李天云道歉。 「你最对不住你妈。」梁巳说。 「我们先去哪?」李天水问。 「我来你的地盘,你问我去哪?」梁巳看他。 …… 「那我们先去展厅转一圈?」 「行。」 李天水带她去展厅,梁巳看着展区的浴柜,惊讶道:「你们代理的还有浴柜?」 「卫生间配套都有。」 「还挺全。」梁巳认真地看,心里琢磨着这些品牌。 展厅很大,分三个展区,一个区是马桶浴缸;一个区是浴柜浴镜;一个区则是浴室置物架和花洒等零碎物件。 「你们零售怎么样?」梁巳问。 李天云说零售需求很大,店里六个导购都忙不过来。梁巳看了眼各个产品标价,没接话。出来门口见几个装卸工在搬货,还停了一辆货车,上面喷着gg:中寰卫浴。 李天云凑过来,「我们一共有三辆货车,现在有两辆去送货了。」 梁巳没作声。 李天云琢磨她神情,试探道:「四儿姐,要不要去仓库看看?」 「离这远吗?」梁巳也不客气。 「几分钟的路。」李天云带她去了一个破厂房,厂房面积很大,但里面空空荡荡没什么存货。 「也没货呀。」梁巳说。 「没货才是好事,说明都出完了。」李天云油嘴滑舌。 「也侧面说明你们空有架子没实力,囤不了货。」梁巳拆穿他。 李天云也不尴尬,腆着脸说:「四儿姐,您别再呛我了,也给留点面儿,明知道是咋回事儿。」 梁巳没理他,见李天水在门口打电话,说了句:「行,咱们先去吃饭吧。」 「姐你吃啥,烤全羊拉条子大盘鸡……」 「羊肉串吧。」梁巳说:「简单吃点就行。」 李天水那边电话还没挂,他从口袋里摸了个薄荷糖,拆开含嘴里。 「我们喝点粥吧。」梁巳改口。 「行,听四儿姐的,正好我哥有咽炎, 吃不了上火辛辣物。」 「好好说话,别油腔滑调,喊我梁巳就行。」 …… 隔天梁巳独自出酒店,门口打了个出租,说:「师傅,去、去……中什么卫浴?」 「哪里?」司机问。 名字到嘴边给忘了,梁巳说:「就是卖卫浴的,就中什么来着,他们家货很全……」 「中寰卫浴?」 「对对,就是中寰卫浴。」梁巳说。 随后她和司机唠嗑,知道他是四川人,唠熟了就问他,「师傅,这家卖卫浴的咋样啊?」 「这我哪儿知道?你说店名我知道在哪条路,能给你送去,人家生意我可不清楚。」司机说。 「我一说你就知道哪条路,估计也算有名气。」梁巳戴上墨镜说。 第9页 「我们司机都串着气,随便一打听就知道了。中寰卫浴应该是不差,价格高低贵贱的都有,基本进去就能买着东西。」 梁巳下车,先在路边买了盒酸奶,然后站树荫下看对面的中寰卫浴。观察了一两个小时,她顺着昨天的路,朝着他们的仓库去。 她像个普通游客般,穿了条长裙,戴个大檐帽和墨镜,不紧不慢地走。待到仓库附近,看见路口有老人聊天,她就蹲过去和人唠嗑。 唠半天听不懂,老人说维语,她说汉语,如鸡同鸭讲。没一会过来一个年轻人,她朝对方聊天,问附近有仓库出租没? 年轻人摇头,说没有。 她就指着大门紧闭的仓库,问他,「这个是仓库吗?」 对方说这个是前面卖卫浴的仓库,而且有点小抱怨,说他们货车经常进出,司机也不减速,有一回差点撞到小孩。 梁巳又打听了几句,心里有了数,就往附近买了个烤包子,坐在凉荫处的石墩上吃。 新疆的夏天不算热,只是有点晒,但只要站在凉荫处就能凉快。她正喝着酸奶吃包子,眼前出现一双皮鞋,她仰头看,李天水问她,「你坐仓库门口干什么?」 「吃包子。」梁巳面不改色地说:「我刚逛了圈,了解了不同的民族文化。」说完指着对面民宅,「这家奶奶有俩孙子,大孙子在昌吉工作,二孙子在克拉玛依上大学。」 李天水才不听她胡扯。 梁巳递给他一个烤包子,拍拍旁边的石墩,「坐坐,包子太腻了,吃不完。」 李天水三两口的把包子吃完,梁巳把自己包子咬过的一圈掰掉,剩下的递给他,「帮帮忙,我真吃不惯。」 李天水腮帮子鼓鼓囊囊地接过,好不容易咽下道:「烤包子一定要趁热,凉了油腥味重。」 「没错,凉了糊嘴。」梁巳附和。 李天水有点反胃,还是勉强把剩下的吃了,梁巳拧开保温杯,递给他,「喝点温的润润。」 李天水仰头把水倒嘴里,嘴唇并没有接触杯口,喝完递给她,「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我们去市场上转一圈,我想看看同行都卖什么?」梁巳说。 「行。」李天水起身,「我带你去。」 「不急,让我缓会儿。」梁巳扯扯他,指着一户人家房檐上成片的红花,「这是什么花?」 「天山红花,也叫野罂粟。」 「就是鸦片罂粟?」梁巳激动。 「野罂粟,不是鸦片罂粟。」李天水好奇,「你激动什么?」 梁巳把手机递给他,让他帮忙合影,「在我们那种罂粟犯法。」 李天水强调,「这是野罂粟……」 「一样一样。」梁巳整理好帽子让他拍。 李天水举着手机蹲下,确保能把她头顶的野罂粟拍进去。 梁巳看完就删,拍得是啥?头上长了一片肥沃的花? 俩人从巷子里穿出来,李天水借了一辆摩托,一辆搭了防晒蓬的摩托,朝她说:「骑摩托省劲,你还能看看风景,开车又绕又堵。」 …… 「你能把这个碎花蓬拆了吗?」梁巳指着防晒蓬。 「你不怕晒?」 「不怕。」 李天水把蓬拆了,载着她去别的市场,路上经过国际大巴扎,介绍道:「这是世界上规模最大的集市,也是伊斯兰文化的聚集地。那个穹顶就是清真寺。」 「建筑真美。」 「要不要去转转?」 「行。」 李天水找了位置停摩托,又指着附近的餐厅,「这是音乐餐厅,晚上带你感受一下。」 梁巳一脸兴奋地往人群里挤,人越多越热闹,她就越兴奋。一家羊肉串摊位前有男老闆跳即兴舞,梁巳挤在最前一排看,对方伸手邀她跳,梁巳不会跳新疆舞,只会跟着音乐瞎晃。 男老闆教她了几个简单的动作,梁巳学过舞,一点就透,看了两遍就有模有样的学。围观游客鼓掌,梁巳和男老闆互动着转圈,她裙摆大,转起来非常漂亮,头上大檐帽都飞了出去。 李天水把她帽子捡起来,掸掸灰,拿在手上看她跳。梁巳邀他跳,他摆摆手,避之不及。 梁巳玩得很开心,完全忘了要去考察市场的事。她跳完舞去里面逛,吃着羊肉串喝着格瓦斯,买了民族特色的陶器,买了手工挂毯,买了漂亮的头巾。 李天水问她买头巾干什么? 她大手一挥,「买了就有用。」 逛完出来,梁巳看看身后拎着大包小包的人,挠头问:「咱们是不是忘了正事?」 李天水就看着她,一言不发。 梁巳一拍脑壳,扯着他胳膊大笑,连连道歉,不应该让大忙人陪她逛街。 时间还早,李天水就先把东西送回酒店,然后再折回来陪她去市场上转。等他从酒店折回来,梁巳裙子一撩,不拘小节地坐在马路牙儿上吃手工冰激凌。 他鸣了喇叭,喊她,「梁巳?」 梁巳抬头,举着冰激凌朝他跑过来。 李天水提醒她,「你已经吃了两盒酸奶,两盒冰激凌,当心闹肚子。」 「这儿的冰激凌好吃,奶也好喝,哪怕同品牌的也比咱们内地鲜。」梁巳挖着冰激凌说。 「你是心理问题。」李天水开着摩托说。 「不可能。」梁巳笃定道:「绝对是奶源不一样,这边有牧区。」 第10页 「行。」李天水说了句。 「你啥意思?」 「我意思是你根本就没喝过正宗的牛奶,正宗的牛奶口齿生香……」李天水也不跟她废话,摩托直接拐弯,去了一家农户,把她领到一个奶牛面前,让人直接挤了一碗鲜牛奶熬煮,冷却后端给她。 梁巳尝了口,评价,「也不咋地?而且奶腥味特重。」 农户听懂了,不情愿地说他这个才是真正的牛奶,而且非要再挤一碗,让她好好品品。 李天水也悄声说:「你不懂好东西。」 梁巳撇嘴,「你还能强行摁住我头说好喝?」 半晌,李天水示意煮牛奶的农户,「你不好好评价,这门是出不去。」 梁巳识时务,屏住呼吸把牛奶一饮而尽,昧着良心夸,「好喝,真棒、绝了!」 农户脸上笑开了花儿,坚决不收她钱,让她感受一下真正的牛奶。 梁巳出来也不敢坐摩托,怕反胃,再把一肚子奶给颠出来。 她狠狠看了李天水一眼。 他摸摸鼻子,显无趣。 首先当你是朋友 最后不但市场没看成,当晚梁巳就闹了肚子。她忍了大半个小时,实在受不了了,才给李天水打电话。 李天水睡在李天云的住处,接到电话就赶到酒店,梁巳已经疼得脸色发白。 他抱起梁巳就就近找医院,值班医生说没大事儿,急性肠胃炎,吊个点滴就好了。 挂了点滴还没缓解疼痛,梁巳把脸埋在枕头里,手按着肚子一点点得熬。李天水看她蜷缩成一团,自责万分,倒了杯热水给她。 梁巳坐起来喝了口,李天水束手无策地站在那,手里捧着杯子说:「对不……」 梁巳抬手,「不管你的事。」 「那等你好了,我带你去赛里木环湖。」李天水内疚。 在火车上时,梁巳拿过照片给他看,说抽空了想去赛里木湖,想去喀纳斯湖,想去巴音布鲁克和那拉提草原。 「我要没肠胃炎就不去了?」梁巳抬头看他。 李天水确实没计划去。 他预计待新疆大半个月,每一天都安排得很满。他不放心李母一个人在家,想尽快忙完赶回去。 「你忙你的,先把正事办了。」梁巳给了个台阶,随后问他,「有值班的护士吗?」 「有。」李天水出去找,没一会回来说:「夜里值班护士少,这会来了个小孩……」话没完,老远就听见孩子的啼哭声。 梁巳起身举着吊瓶,准备去卫生间,她感觉肚子疼的不一样,想拉肚子。 李天水怕她跑针,又不能跟去卫生间,就找了一个移动吊架给她。 果然,梁巳褪掉真丝睡裤蹲下就拉肚子,而且制造的动静还不小。她只期望这会李天水没等在卫生间门口,夜里静,容不得一点动静。 李天水如她所愿,听到第一阵动静就离开了,而且站去老远的位置等。 见梁巳推着吊架出来,他忙不迭地上前,还掩耳盗铃地说了句:「我刚站大门口透气去了。」 …… 梁巳不管,她有更重要的事,她睡觉时穿的睡裤是抽绳款,一只手完全没法系。她刚试图两只手系,还没系好,扎吊针的那只手就回血了。 李天水蹲下帮她系,看见她小腹右侧纹了一条小鱼,没看见似的起身,问她,「肚子还疼吗?」 「不太疼了。」拉完肚子就缓解了不少。 「我以前也急性肠胃炎过,吃了药就会拉肚子和排气,一排气就好了。」李天水说完看点滴瓶,马上就滴完了。 梁巳点点头,没作声。 回酒店李天水先烧了茶,然后把药拆开放桌上,交待她,「喝完药再睡,中午我给你带点粥。」 「行,你也回去休息吧。」 「我等会要先去昌吉市一趟,中午前会回来。」 「你先忙,不用管我。」梁巳说。 李天水回住处也没再休息,他朝李天云交待了番,然后开车去昌吉见客户。到昌吉还早,他就找了家早餐店吃饭,一直等到十点才联繫客户。 新疆作息与内地不同,他们上午都十点上班,两点下班吃饭;下午四点上班,晚上八点下班,一般晚饭都吃到九点十点。 区域不同,季节不同、时间就会有所调整。 李天水见客户不太顺,就打电话给李天云,让他买一份粥先送去酒店,下午抽空带梁巳去市场上转转。 李天云问他啥情况,他说下午约了另一位客户见面,估计回乌市得七八点了。 李天云去酒店不见人,打电话,梁巳已经自己去转了,说让他忙,不用管她。 梁巳逛了卫浴市场,了解了各个品牌的产地及价位,然后直接回中寰卫浴的展厅,坐休息区给梁明月打电话。 市场潜力她目前没看出来,但有几家知名品牌在这都有销售点,也许是偏高端,店里清冷,导购员都在悄悄玩手机。和李天水说的差不多,过于高端智能的没市场,主流还是中低端。 这些都在梁明月的意料之中,镇里除了李天水兄弟,基本没人去做新疆或西藏的市场。大家更愿意去北上广竞争。 原因不言而喻。 市场也许很宽,但同时路途遥远,风险性更大。 梁明月心里也早有数,她让梁巳去主要目的是探探李天水的底,确认他在新疆还有资源和展厅,一切都在正常运转;也确认他是否如他弟弟一样,声名狼藉、负债纍纍。 第11页 梁巳挂了电话和导购闲聊,对方给她泡了一碗茶,切了一份水果。李天云去新楼盘谈项目了,不在展厅。 梁巳扎了一块哈密瓜吃,随后惊为天人,立刻就拍照到家庭群,说他们曾经买的高价新疆哈密瓜,掏得都是智商税! 她哌唧哌唧吃了一盘,吃完肚子就不舒服,又忙着去上厕所。厕所里和梁明月发微信,说自己工伤了。梁明月让她出门在外管理好自己的没出息样儿,不要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什么都大惊小怪。 说话要简明扼要,举止成熟稳重,她如今不是混混儿梁巳,而是「梁实卫浴」的小梁总。 一举一动都代表着企业形象。 梁巳看着梁明月给她戴的高帽——小梁总? 拉屎都不痛快。 出来厕所她又和导购细聊,问她们几号发工资?准不准时。又问他们货车是租的还是买的?问了很多琐碎的细节。 导购是本地女孩,思想单纯,而且也摸不透梁巳的身份,只知道她是李经理老家的朋友,所以知道什么就说什么。 正聊着,梁巳接到李天水电话,他问晚上要不要过去昌吉吃饭,那边有合作的经销商请吃饭。 要——当然要。 梁巳就等在展厅,等李天云回来送她去昌吉市。她闲着没事就满展厅地转,看见搬卸工在后门出货,导购给他单子,交待他目的地。 梁巳听见要去昌吉送货,当下就决定坐货车去,没必要等李天云刻意送。 货车上她又和司机唠,不到一个小时,昌吉市就到了。她打开车窗往外看,同司机闲聊,「师傅,这的总人口是多少?」 「昌吉州啊?」司机是甘肃人,想了会说:「两个县级市,五个县,去年总人口是 140 万。」 「人口这么少?」梁巳吃惊,「我们老家一个县级市都快一百万了。」 「新疆总人口才 2500 万嘛。」司机说着靠边停车,指着对面一家卖卫浴的大店面,「就是这了。」 梁巳下车,过马路的间隙李天水从店里出来,朝她问:「怎么不等天云送你?」 「他不是正忙。」梁巳下巴一扬,问他,「这就是经销商的店面?」 「对。」李天水准备引她进去。 「有公厕吗?」梁巳扯他。 …… 「他们家就有厕所……」 「不不不,我要公厕。」梁巳打断他。大老远来,进门先拉一泡屎,不得劲。 李天水带她去找公厕,路上问她,「还闹肚子?」 「你们店员太热情了,又是热茶又是哈密瓜,没控制住就多吃了点。」 「中午喝药了吗?」 「喝了。」梁巳看见公厕就要去,半途折回来,「你有纸吗?」 …… 李天水去给她买纸,梁巳捂着肚子蹲在路边,早就想上厕所了。 李天水小跑着回来,她接过纸就把随身包朝他一递,「谢了。」人夹着腿就跑去公厕。 李天水看她那副窘样儿,想笑又不敢笑。 梁巳包里啥都有,就是没有纸,很奇怪,她就没有刻意放纸的习惯。 上完厕所出来,看见拎着包等在对面的李天水,后知后觉的有点小尴尬。她揉着肚子过去,找话道:「我怀疑有点水土不服。」 …… 李天水装作没听见,不接话。 那边经销商出来接他们,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大叔,他非常热情地招待梁巳,又是给她拿干果,又是给她切水果、又是给她泡茶,还说着蹩脚的汉语,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梁巳好为难啊,扭头看李天水。他向大叔解释,说妹妹刚来新疆,还有点水土不服。 大叔表示理解,让她一切随意。 李天水和大叔谈事,俩人用的是维语,梁巳听不懂,也只能装作认真在听。干听了会儿,李天水朝她说:「要嫌无聊,你可以去卖场逛逛。」 梁巳出来办公室,朝着卖场里闲逛,展区里的马桶品牌很多,高中低端都有,但她们厂里的马桶坐拥 c 位。 她悄咪咪地伸手指、在洁白的马桶上划过,一尘不染,很满意。 「人家每天都擦的。」李天水站在身后。 …… 「走吧,去吃饭。」 「诶,」梁巳扯他,示意两个浴柜的品牌,「这是你供的货?」 「对。」李天水点头。 梁巳跟着他去饭店,没再作声。 饭桌上大叔特别热情,特意点了当地的特色「九碗三行子」。花纹精緻的丈盘里摆了九个小碗,分别盛着不同的菜餚,共三行、各三碗,无论哪个方向看,都是整齐的正方形。 故名——九碗三行子。 因为当地少数民族不喝酒,所以吃饭快,一个小时就结束了。饭后大叔打包了剩菜,然后和他们握手,双方各自告别离开。 回乌市的路上,梁巳好奇,「你怎么会维语?」 李天水开着车说了句,「用心学就会了。」 「不要装深沉。」梁巳说。 「什么?」李天水看她。 行吧,深沉等同于深度。 半晌,她又说了句,「我们厂去年也开始做浴柜了。」 「我知道。」李天水点头,「我代理的这两个品牌是老厂家,别的不做,专门做浴柜。」 「然后呢?」 第12页 「物美价廉。」 话都说这份上了,再不明白就是傻子。李天水之所以不代理她们的品牌,原因就是价格贵,而且没老品牌有市场。 「我们厂高中低端都做。」梁巳说:「我们计划明年扩厂,把浴柜量也给做上来。」说完,又补充句,「那谁想代理我们浴柜,我们都不给。」 李天水不接话。 梁巳唧唧歪歪,说她们浴柜有自己的设计师,不像有些厂,只会仿别人的设计。 说到这,李天水不得不接话,「你们设计有点……out。」 「啥?」梁巳看他。 李天水再不说话。 「有话就痛快说,我们厂格局大,愿意倾听不同的声音。」 …… 「你们设计师太有想法,过于强调设计,而忽略了实用性。花纹也繁琐,没有单色的简洁大方。」 「不过这也是新厂的通病。老厂都遭市场打磨和淘汰过,知道哪种款式更实用、更受欢迎,所以设计上趋于保守。新厂新气象,更重注设计,但往往过于强调设计,反正不得人心。」 「这也是为什么大家更愿意去模仿市场上成熟的设计,而不是去开发新款。你们厂文化好,不屑于跟风和模仿是好事,有利于长远发展。但你们得与市场慢慢磨合。」李天水说了很多。 梁巳认真听完,让他靠边停车,从手机里翻出一组浴柜设计图给他看,下个月的新款。 「这组设计比之前都好。」李天水评价。 「你说的这些问题,我们去年都意识到了,所以今年做了大调整。」梁巳说。 李天水发动着车,「浴柜不要花哨,尽量简洁大方,让它容易融入房屋的整体装修。太有设计感的易突兀,买家会考虑和她装修风格搭不搭。」 「我们产品针对的群体,就是普通家庭,他们买个马桶五百八百,了不起一两千,浴柜组合也了不起一两千,这对大众来说都能接受,而且经济划算。」 「那些想买更高级智能,追求品味格调的,是不会来找我们买的。我们展柜去年上了一款二千的智能马桶盖,就卖出去了两个。」李天水缓缓地说:「针对的是普通大众,那设计就要中庸。因为这就是生意。」 「确实。」梁巳附和,「去年厂里新款压了不少,我们就去做市调,跟你分析的差不多。」然后又和他聊了很多关于市场方面的,发现他很擅长用客户的角度去思考问题。也深入浅出地讲了一些厂家看不见、但市场上易显见的风险。 梁巳听他讲完,调整了个更的坐姿,侧身看他,「我们厂的浴柜发给你一批试试?」 李天水笑出了声,「你谈生意比你姐直爽。」 「因为我首先当你是朋友,其次才是商业上的合作伙伴。不想跟你绕弯子。」梁巳坦诚道。 「好。如果你能放心的话。」 「我这两天把合同打出来?」 「你能做主?」 「当然。」 「好。」 「合作愉快。」梁巳伸手。 「合作愉快。」李天水回握。 入乡随俗 梁巳发现跟李天水聊天很舒服,不费劲,不需要有商人该有的戒备心。 李天水说都是一个镇里的人,没必要锱铢必较,合作讲究愉快和共赢,无非就是多赚一点少赚一点,没什么所谓的。 合同签得还算顺利,梁明月让她全权负责。梁巳信任自己的直觉,李天水会是一个负责任的合作伙伴。 往后的三天里,她没再见过李天水,他带着李天云去喀什拜访客户了。原本她也非常想去,据说没去过喀什就不算到过新疆,而且那是个充满诗意的古城,但他们俩坐的是飞机,她就没提。 李天水没念过大学,高中毕业就来新疆当兵了。退伍后他去成都闯荡了两年,一无所成。因为喜欢新疆,又折回了新疆闯荡。他没怎么在李母身边尽孝,因为这档子事还间接导致李母中风,心里是万分愧疚的。所以他把新疆的业务全面移交李天云,他回老家照顾母亲和组织货源。 这天从喀什回来的路上,他先和李母通了视频,然后打电话给梁巳,说下午带她去一个地方。 那边信号不好,梁巳断断续续地应下,说她跟着当地的团,去天山天池景区了。 李天水让她玩好在景区等着,他从机场直接过去接她。两个小时后李天水找过来,梁巳举着伞蹲在停车场、一辆大巴车的凉荫处。 停车场又大又空,零星的几棵树还非常小,不足以遮荫。李天水问她:「你怎么不去售票厅等?」 售票厅有点远,她懒得走,而且被晒得焉儿巴巴,一句话都不想说。 李天水以为她生气了,解释道:「我原计划是明天带你来……」 梁巳上车,手拢起长发,脸照着空调口吹。她早上闲着没事儿,看见路边拉客的旅行社,他们说天山上很凉快的,一点不热,她临时起意就上了车。 如导游所说,天山上确实凉快,但下来停车场快晒死了。而且她还在区间车上跟人闹了口角,心情有点糟。 李天水指着她 t 恤胸前的一片污渍,「怎么了?」 「被人洒上酸奶了。」梁巳懒得提。 「怎么回事?」 「我想回酒店洗个澡。」梁巳扯着发尾给他看,「也弄上酸奶了。」 第13页 「回酒店得两个钟,不如附近找个钟点房?」李天水同她商量,「我等会带你去一个牧场。」 「牧场?」 「对,我朋友在那放牧。我让他给你宰一头羊。」 「好啊。」梁巳很开心。 李天水也受她感染,笑道:「你就会吃。」 「人不会吃就死了。」 「我来了七八天,除了去展厅和见经销商,什么都没有吃过玩过。我坐了三十几个小时的火车来新疆,就吃个羊肉串和哈密瓜回去,说出去都丢人。」梁巳望着窗外风景说:「我这辈子都不会再来了,太远了。」 「等我忙完带你去赛里木湖……」 「你忙正事吧,我打算包车去。」梁巳翻看着照片,夸自己有摄影天份,随手就把照片发家庭群里。 李天水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 梁母在群里说,让她带点干货回来,尤其是红枣葡萄干等。 梁巳回着信息对李天水说:「我昨天查了一个干果市场,回头买点带回去。」 「好,我带你去。」李天水示意前面快捷酒店,「就这一家吧?」 梁巳抬头看了眼,问他,「这离牧场有多远?」 「十几分钟。」 「行,那就开个钟点房吧。」梁巳说:「我把 t 恤洗了,吹风机吹干就行。」 「好。」 俩人相继下车,去前台开房,办完登记上楼,梁巳闲聊,「这边有一点让我不舒服,就是住酒店和逛超市,随身包都要过安检。我那天和司机上高速,大家都被拦下一个个刷身份证过闸机。」 「我一直认为北京是最安全的城市,现在感觉新疆更安全,但这种安全是被……很难说。」 「我们已经适应了。」李天水伸手挡着电梯,让她先进,「现在好多了。前两年街上正走着,就会被拦下检查。」 「我有点为这个城市感到难过。」梁巳低声说:「我接触的人都不错,大家都非常地热情平和。」 「新疆大部分的人都这样,热情好客,善良平和。这边的执勤警察也很辛苦……」俩人聊着到了房间。 李天水先烧了水,把保温杯添满,然后坐在床上看电视。看着看着眼皮就浑了,这几天太忙,没休息好。 梁巳先脱了内衣 t 恤洗干净,拿着吹风机一点点吹干,然后才洗了澡换上。等折腾了一个多小时出来,电视开着,李天水侧躺在床上睡着了。 钟点房开了三个小时,还早,她就关了电视,让他睡,自己找出耳机戴上,躺在另一张床上连上 wi-fi 打手游。 直到前台的电话打过来,问她还续不续房,梁巳才喊醒李天水。 李天水扒拉了一下头发,去卫生间洗了脸,俩人才拿上东西下楼退房。 「要不我来开?」梁巳上车前问。 「没事儿,我能开。」李天水上驾驶座,先喝了口茶,然后拿了薄荷片含嘴里,问她,「你是吃烤羊肉,还是煮了蘸着酱料吃?」 「我想吃在昌吉那一晚吃的,就是那个……」梁巳形容不上来。 「馕坑烤肉?」 「对对对,就是馕坑烤肉!」 「估计吃不了,因为牧区没有馕坑,只能煮不能烤。」 …… 「那你还问我是吃烤羊肉,还是煮羊肉?」梁巳说他,「调戏人。」 李天水笑了下,没理她。 俩人到牧场,梁巳远远就看见一群群褐色的小牛,和两三的白色毡房。她兴奋啊,辽阔的草原,蓝蓝的天,棉花似的云,她只有在课本和电视里见过! 她朝着牛群跑过去,正低头吃草的牛群受惊,哗啦一下全部跑开。她不管,她要抓一只小牛合影。 李天水在身后喊她,那边有牧民骑着马扬鞭过来,梁巳看见牧民,掉头就朝身后的李天水跑去。 李天水朝牧民一番解释,说这姑娘是内地人,分不清牛羊。牧民特热情,下马就拽了一头羊过来,让她好好看,这是羊、不是牛! …… 梁巳正觉得奇怪,牛身上怎么会长长毛?她摸摸它头上的角,薅薅它身上的毛,稀罕的不得了。那边李天水朝牧民打听人,牧民指着不远处的一座毡房,给他说着什么。 李天水朝着毡房去,梁巳放开羊追上去,嘀咕道:「羊不是都是白色?怎么还有牛的颜色?」 「白色的是山羊,这是哈萨克大尾羊。」李天水无语了,还牛的颜色。 梁巳伸开手里的羊毛给他看,「这才是真正的薅、羊、毛!」 「这羊不好,长相凶悍,没小白羊温和。」梁巳拿手机拍手里的羊毛。 「这种羊好生存,抗寒抗病能力强。没膻味,肉质也好。」李天水说着到了毡房,站在门口喊了声。 毡房里一个男人迎出来,看见李天水高兴地抱住他,然后说着梁巳听不懂的语言。 梁巳被迎进了毡房,一个女人拎着茶壶出去,没一会又拎回来放炉子上煮。李天水朝她说:「这是奶茶。」 梁巳也不敢吭声,她只希望奶茶能比鲜牛奶好喝。李天水看穿她心思似的,说:「里面会放酥油,你喝习惯就好喝了。」 言下之意,不会比鲜牛奶更好喝。 女人又陆续端了各种食物上来,然后伸手示意她吃,梁巳随便捏了团油炸面食放嘴里,甜不甜,咸不咸,吃不大惯。 第14页 她怕对方太热情,就朝正聊天的李天水说:「你们聊,我出去看看羊。」 她出来毡房,又朝着羊群跑去,然后掏出手机录制视频,「蓝天,白云、羊群。」又刻意讲解,「这是大尾巴羊,不是牛。」 有年轻牧人骑着马过来,好奇地打量她,也不跟她说话。梁巳朝他笑笑,用普通话问他会汉语吗?对方显腼腆,夹着马肚子跑开了。 梁巳看见一坨干马粪,蹲下来拍;看见一堆羊屎,也蹲下来拍。小花小草更别提了,没有她不拍的。 没一会儿,李天水和男人从毡房出来,男子直奔羊群,动作迅猛地抓了一只羊,然后拖到不远处宰掉。 梁巳有了心理负担,她只想吃羊肉,不想看羊是怎么被屠宰的。李天水在一边说这羊好吃,烤也好吃,煮也好吃。 「你就知道吃。」梁巳回了句。 「这羊肉真的好吃。」李天水反覆强调。 「我不吃。」梁巳看见男人开始给羊剥皮,她别开了眼,「真残忍。」 李天水过去帮忙,俩人把羊皮剥掉,然后把整个羊倒挂起来,开始剔骨。梁巳不看,眼睛盯着远处策马奔腾的年轻牧民。 毡房外的女人朝年轻牧民招招手,他骑着马过来,女人把马牵到梁巳面前,她忙不迭地招手,用汉语讲,「我不会骑马。」 女人沖她笑,把马绳递给年轻牧民,示意他帮忙牵着,她可以上去骑。梁巳跃跃欲试,转身看向李天水,他说:「你想骑就骑。」 梁巳主要不知道怎么上马。 李天水洗洗手过来,教她怎么踩着马镫上去,教她怎么握缰绳,等她准备好,轻拍马屁股,由年轻牧民牵着马带她。 她骑了一截,开始掏出手机录视频,感慨祖国的大好河山。 李天水也是服了,从兜里掏出手机,拍了几张她骑马的背影。 这边男人剔好羊,中间破两半,一半让女人拿回毡房煮,一半拎着骑上马去找馕坑烤。 梁巳嫌被人慢悠悠地牵着不过瘾,她想要策马奔腾的感觉,扭头喊跟羊玩的李天水,大胆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李天水朝她过来,利落地翻身上马,用力夹了马肚子,马开始狂奔。 一圈、两圈、三圈,梁巳嫌不过瘾。李天水警告她,「你大腿根会受不了,会磨伤。」 「没事,我大腿好着呢。」 李天水又带她兜了两圈。 天黑羊肉煮好,男人也骑着马把烤肉拿回来,毡房的餐桌上摆了满满一大盆的手抓肉、满满一大盆的囊烤肉,肉香四溢,酒香扑鼻。 男人给李天水倒酒,李天水拒绝,男人不依,看向梁巳,用着蹩脚的汉语说:「你们……休息。」然后指向一侧类似于塌的床。 「他想让我们晚上睡这里。」李天水翻译完,又补充句:「大家都睡这里。」 「都睡?」 「就是大通铺,」李天水简单道:「毡房里条件有限,大家都这么睡。」 女人也朝梁巳比划,意思塌上有毛毡,有毛毯,睡觉会很舒服。 梁巳犹豫,这离乌鲁木齐两三个小时,现在已经十点,那边男人还期待着和李天水喝酒。既然大家都这么睡,她也不矫情,朝李天水说:「行,明天再走。」 「住这儿不会很方便。」李天水看她,「怕你适应不……」 「没事,入乡随俗。」梁巳说。 李天水有点担心,但也没说什么,接过男人递过来的酒喝。 这边女人让梁巳拿烤肉吃,凉了就不好。梁巳抱着奶茶喝,眼睛盯着烤肉看。李天水轻声说:「对牧民来说,羊就是被吃掉的。你想让羊死的有价值,就怀着感恩的心认真吃掉它,不要平白浪费就行。」说着递给她一块烤肉。 梁巳拿过吃,咬一口、好香!接连啃了几口,把这一块认真啃完,又拿起一块吃。 男人问她羊肉味道怎么样? 梁巳真心赞美,「好吃!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羊肉。」 男人豪爽地笑。 羊肉确实肥而不腻,鲜而不膻。内地都是饲料餵养的山羊或绵羊,口感一般,也过于油腻。 这对牧民夫妇太热情,一边给她倒茶,一边不停劝她吃。李天水让她控制点,晚上了,吃太饱睡觉会不舒服。 没一会儿,梁巳扯他,「厕所在哪?」 啊、厕所。 李天水拿着手电筒带她出来,照向茫茫草原,然后咳了一声。 …… 「我骑马带你去前面。」李天水示意远处起伏的山、和山上郁郁葱葱的树。 梁巳难以置信,「他们这竟然没厕所?」 「因为随着不同季节牧民要转场,基本上都没有厕所。」李天水说:「除了对游客开放的草原才会有。」 …… 「我不想骑马了。」梁巳有点窘。 李天水瞬间瞭然,挠了挠眼皮,说:「步行很远,你侧坐马背上就行。」说着过去解马绳,牵出来翻上马背,伸手给梁巳,让她上来侧坐在自己怀里。 吐鲁番 回来的路上樑巳想步行,主要吃太饱了,要消化消化。 李天水牵着马和她并行,梁巳找话,「牧民转场是什么意思?」 「海拔高低温度不同,随着季节的变换,牧民就会转去不同的草场。有夏牧场,有冬牧场。」 第15页 「理解了。」梁巳点头。 「你冷不冷?这儿温差大。」李天水问。 「还行。」梁巳感觉有点凉。 李天水脱了自己的牛仔外套给她,「别感冒了。」 梁巳大方地穿上,接刚才的话题,「牧民转场也是好事儿,因为这样能维持草场的生态平衡。」 「对。」李天水附和。 「草原和草场有什么区别?」 「区别是草场能放牧,草原不能。」李天水说:「草原这些年沙化的厉害,是不允许放牧的。但有专门规划的草场,是发展畜牧业的。」 「明白了。」梁巳点头。 「上学时读诗歌: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地见牛羊,就特别地嚮往大草原。」 「这种情景早二十年前在呼伦贝尔会有。」李天水说:「现在都见不着了。」 「而且草原也没有我想像的那么好。」梁巳驻足,伸手拍腿上的蚊子,「马粪羊粪多,蚊虫多。」 李天水笑出了声,没接话。 「但我依然很喜欢草原,喜欢延绵起伏的山脉,它能让我心情开阔。」梁巳拢了拢外套,双手环胸,慢慢地往回走,「诶,你说,这儿有狼么?」 「有,但这个区域很少。」李天水说:「早年巴里坤县和奇台县都闹过狼灾,成群成群的羊被咬死。」 「狼群会攻击人吗?」梁巳好奇。 「会,但少。它们主要吃羊。」 …… 「要吃人还了得?」梁巳回了句。 …… 「跟你聊天真有意思。」梁巳说:「你不用一板一眼地回答。」 李天水牵着马,懒得接她话。 「羊儿真可怜,不是被人吃,就是被狼吃。」梁巳揉着涨涨的肚皮,「不过这羊真好吃。」 李天水用手电筒照了下她怪异的走姿,又立刻转回去,不说二话。 梁巳看他一眼。 半天,李天水才说:「我都提醒你了,第一次骑马会磨伤。」 …… 夜里大家都和衣而睡,梁巳和女人睡里面,李天水和男人各睡两侧。兴许是喝了酒的缘故,那男人鼾声如雷。 梁巳睡不着,翻了个身面向李天水,他早已酣睡。再翻过身过来,女人也熟睡。 隔天回去梁巳在车上补觉,李天水一面开车,一面戴着耳机接电话。梁巳睡得不舒服,来回翻身。李天水放低了音,和电话里的人聊。 梁巳坐好不再睡了,拧开李天水的保温杯,「我喝点你的茶。」 李天水点头。 梁巳把茶倒杯盖里,连喝了三盖,昨晚上烤肉吃太多,喉咙有点干。 李天水腾出手,拿出一盒薄荷片给她。梁巳倒了一片出来含嘴里,然后问他,「你吃不吃?」 李天水伸手,接过一片含嘴里。 等挂了电话,他又打给李天云,问他货发了没?然后又说自己要去吐鲁番见个潜在客户。 梁巳支起耳朵听,等他聊完,坐直了身子问他,「你要开车去吐鲁番?」 「是那个有火焰山和葡萄沟的吐鲁番?」 …… 李天水看穿她演技,点头,嗯了一声。 「我也想去。到了你忙你的事儿,不用管我。」梁巳兴致勃勃。 「那太热,我怕你受不……」 「我不怕。」 「记住你这句话。」李天水直接调头去吐鲁番。 「我们直接去?」梁巳惊讶。 「直接去,尽量晚上赶回来。」 「行。」梁巳看一眼导航,显示离目的地有三个小时。 「你驾照有几年?」李天水问。 「八九年吧。」梁巳说:「回头你累了我来开。」 「好。」 路上遇见一家卖哈密瓜和干果的摊,李天水靠边停车,买了个切好的哈密瓜,选了几样干果。 从这些东西被拎上车,梁巳就开始吃,吃完哈密瓜吃葡萄干,吃完葡萄干吃巴旦木,吃完巴旦木喝水。一个小时喊了两次停车,她要上厕所。 新疆的部分高速公路不同于内地,更像是国道。路两边全是空旷的戈壁荒滩、和起起伏伏的山,基本见不到任何建筑,而且公路上车非常少。反而越是这种路,越不好开,司机很容易视觉疲劳。 路上的服务区少,就更别提厕所了。李天水只要把车往边上一靠,梁巳就举着伞下车,自觉地找隐密位置解决。 李天水则不同,他往戈壁荒滩里走一大截,直接就地解决。基本所有的男司机,都是这么个解决方式,因为大部分的戈壁荒滩都一览无余,没丝毫遮挡物。 起初梁巳还说他不知羞,后来习惯了,还能吃着葡萄干从背影里评价他的姿势。 当梁巳喝了三瓶矿泉水,第四次喊上厕所时,李天水淡定停车,趁她找隐密位置时,把车上的半箱矿泉水藏到后备箱。又把巴旦木倒出来一半藏起来。 出门办事,司机最怕拉个尿包在车上。 梁巳毫不自知,解决了大事后,举着伞慢悠悠地回来,路上看见几朵小花随手拍一下,采一把,惬意得不行。 车里的中控台檯面上,已经有两把被晒焉儿的小花儿。梁巳上来车,把这把小花儿摆上去,说了句:「真不错。」 李天水没看出哪不错。 梁巳刷了会手机,然后又拎起脚下的零嘴吃,吃着问他,「你吃不吃?」 第16页 李天水摇头,「我不吃。」 「哦,那我可吃完了。」梁巳扒着所剩无几的零嘴说:「回来可以买点葡萄,再买点碧根果,小杏仁、老酸奶、果脯这些。」 李天水眼皮直跳,提醒她,「没矿泉水了……」 「有啊,」梁巳扭头往后排找,「我刚喝的时候还有三四瓶,诶,箱子呢?」 李天水咳了一声,「我嫌碍事,放后备厢了。」 「那你停一下车,我下去拿。」 李天水停车,梁巳小跑过去,抱了三瓶扔自己脚下,「空气太干了,得多补水。」 …… 到吐鲁番已经是一点,正赶上饭口,李天水饿了,说先吃个饭。梁巳手一摆,你吃吧,我不饿。 李天水点了份过油肉拌面,梁巳尝了口,评价不错,就是自己吃不下了。 吃得下才怪。 「这有坎儿井,与长城和京杭大运河并称的古代三大工程。里面很凉快,值得一看。」李天水推荐她。 「行。」梁巳也在查景点,「这离火焰山三十公里?」 「吃完饭我送你过去……」 「你忙你的,我打个车就行。」 「我送你吧,很快,估计十分钟你就出来了。」 「为什么?」梁巳看他,「我还要拍照录视频,至少一个小时。」 「没事,我等你。」李天水呲熘吃着面。 「我不要,你去我有压力。」梁巳说:「我老想着你着急办事,就玩不痛快。」 …… 「那好,你搭车去吧。」 俩人吃完饭,李天水帮她找了个车,包了一个下午,留了司机的电话,然后把钱给他。 「我付就行。」梁巳说。从到新疆以来,所有的花销都是李天水给付的。她要付,他说自己是在尽地主之谊。 司机是本地人,会汉语,但话不多。到火焰山景区门口,说自己就在车上等着,让她尽情玩。 梁巳拉开车门,哗一股热浪扑来,她本能就关了门。司机安慰她,没事,一会就适应了。 梁巳下车,直奔售票厅,验了票进景区,跟孙悟空雕像合了影,直接返回来车上。 全程十五分钟。 司机问她要不要去千佛洞?梁巳直摇头,脸对着空调口吹,「师傅,这儿温度有多高?」 「这会地表温度有六七十度,最热的时候。」 「……那市里呢?」 「四十一二度吧。」司机建议她,「我们直接去葡萄沟吧?葡萄沟凉快。」 「行,去葡萄沟。」 傍晚李天水在坎儿井接到她,她拎了各个品种的葡萄和干果。坎儿井附近有片干果区,专卖果脯和干货。 李天水下车,要把这些东西放后备箱,梁巳捡出来一大兜,放在了副驾驶的座位下。 李天水没绷住,手撑在方向盘上笑。梁巳不解,「你笑什么?」 李天水摇摇头,不说话。 梁巳抻开一个湿漉漉的袋子,「葡萄我都洗过了,咱们路上吃。」 李天水笑着发动上车,返程回乌市。 路上问她下午都去哪玩了,梁巳说:「除了火焰山、葡萄沟、坎儿井,还去了博物馆。」 「好玩吗?」李天水打着方向问。 「还不错,挺新奇的。」 「热么?」 梁巳本来想说热,但想起来时他的警告,热也不敢说,硬生生地改口,「不热。」 李天水在一家超市前停车,买了一箱矿泉水,买了两盒手工酸奶,俯身窗口问她,「还吃不吃别的?」 梁巳摇头,「这就够了。」 李天水上车系安全带,梁巳挖着酸奶说:「我还让师傅围着市区转了一圈,看看市里的建筑和人群。竟然发现吐鲁番是地市级。」 「这的地市级和我们那不能比。」李天水接话。 「对,司机就说他们这落后,支柱产业就是葡萄和旅游。而且还很感谢我们能来旅游,把我弄得挺不好意思。」 「当地人大部分都很真诚。」李天水说。 「我也发现了。他们说话直,没什么弯弯绕绕的心思。」梁巳看他,「你见客户顺利吗?」 「价格不合适,没谈拢。」 梁巳没再问,一个一个地吃葡萄,吃着吃着聊闲话,「你知道我们市里做电气的那个上市企业吗?」 「知道,很有实力的企业。」 「他们已经半年没发工资了,股票都快跌回发行价了。」 「怎么回事儿?」李天水看她。 梁巳坐直了身子,「他们花几十亿开发新能源汽车,搞砸了。本来他们没打算做,但上头给了压力,说这个项目务必拿下。反正是快拖垮了。」 「企业越大越身不由己。」李天水应了句。 「对。但这种企业也不用担心,政府轻易不会让它破产,能养活两万个家庭呢。」梁巳感慨,「企业做到一定的程度,就要承担相应的社会责任,想死都不能死。」 「承担也是应该的,他们也吃了很多红利和扶持。」 「你说就我们屁大点厂,今年开春一个村的村长找过来,说回头招工看能不能消化点他们村里的人。」 「你们招了吗?」 「当然招了,卖谁人情不是卖。我们厂工资整个镇最高,只要能吃苦耐劳,一个月七八千都不是问题。」梁巳说:「去年有一对夫妻打对班,一个月拿了一万六。」 第17页 「厂里部分岗位是计件工,单量也不错,二十四小时烧窑,只要能干,工资自然就高。但有些岗位比较消耗身体,我们对年龄和工龄有限制,招工时就会跟人说清楚。」 「比如说打磨和抛光工,这种会直接接触粉尘,将来得尘肺的机率大,可是就算这样,也有很多工人当香饽饽似的抢着干,因为工资最高能拿到上万。」梁巳忽然有股说不出的难过,就缓缓地说:「有时候对困难的家庭来说,命就是可以轻贱、可以不值钱的。」 李天水听她说,没接话。 「后来我姐怕出事,就明文规定,一个人最多只能上 10 小时的工,特殊岗位要轮岗。」 车里静了会儿,李天水问她,「你怎么不吃干果了?」 梁巳扒拉袋子,「我怕吃多了喝水上厕所。」 「你该喝就喝,靠边停车就行了。」李天水说。 「我怕黑。」梁巳指着窗外一排排路灯下的空地,「跑远了我怕黑,就近我又不愿意。」 话少点 回来乌市了两天,梁巳骑着单车,穿街走巷地转。逛了博物馆,逛了各个人文景点。经过吐鲁番一役,乌市 30 度左右的气温,简直太凉爽了。 李天水给梁明月下了一个大单,要得急,等着出货。梁明月吃不下,就分给另外两家厂做代生产,然后再发来新疆。 李天水基本都交接完了,就等着验收过梁明月发来的货,差不多就可以回去了。 这天他正在展厅通视频,梁巳骑着单车回来,脱掉头上的大檐帽,瘫坐在他对面沙发上,说刚逛完国际大巴扎,实在太大了,她被绕晕了,差点回不来。 视频里突然沉默下来,悄无声息地挂了。梁巳倒了杯茶,随口问他:「跟梅姨通视频?」 「不是。」李天水犹豫了会,「跟蒋劲。」 梁巳愣了下,没说话。 「晚上带你去大巴扎那的音乐餐厅?」李天水问。 「行。」梁巳点头,「你和蒋劲是怎么认识的?」 「上育红班就认识。」 「育红班是什么?」 「就是现在的学前班。」 「哦,」梁巳捏了个点心吃,「这没什么好避讳的,我们就是普通的前任关系。」随后好奇,「我们的合作会影响你们的关系?」 「不会,你想多了。」 「我也觉得不会,蒋劲不是这种人。」梁巳擦擦手,开始玩手游。 李天水坐在办公桌前忙,梁巳头也不抬地问:「我打手游会影响你办公么?」 「你可以戴耳机。」 梁巳伸手拿过包,戴上耳机歪在沙发上。一个忙工作,一个玩手游,互不干扰。 李天水忙完合上电脑,看看沉迷打游戏的人,喊她,「梁巳?」 「昂?」梁巳抬头。 「我明天要去阿勒泰见朋友,你要去的话我们开车,不去我就坐飞机。」 「阿勒泰有什么?」 「有喀纳斯……」 「去去去。」梁巳凑到办公桌前,「我想去喀纳斯看水怪。」 …… 「那没有水怪。」李天水无语。 「那我也要去,我想去禾木。」梁巳翻出手机图片给他看。 「开车要十个小时左右……」 「十个小时?」 「对。」李天水点头。 「我帮你开!」梁巳很豪气。 李天水又重启着电脑,说:「我规划一下路线,看能不能把巴音布鲁克和赛里木湖都一块走了。」 「真的?」梁巳惊喜。 「嗯,我答应过带你去的。」 「你不着急回老家了?」 「不急,等验了你们厂货再回。」李天水说:「我昨天给你姐下了订单,从生产到收到货,估计要十天左右。」 「那你跟李天云也交接完了?」 「差不多了。」 梁巳很开心,半趴在办公桌面上,看着他规划路线。 「我们就随意点,喜欢的景点就多逗留会,不喜欢的直接就走?」李天水同她商量,「怎么样?」 「没问题,你看着规划。我出门旅游经验少,只去过北京上海武汉西安,再远就没去过。」梁巳手里转着只笔玩。 「你大学哪读的?」 「我没有读过。」 「没读过?」李天水显惊讶。梁巳相对家境好,而且梁家也很重视教育。 「高三那年我生病了。」梁巳说。 李天水没问什么病,只说了句,「我也没读过。」 「你是因为什么?」 「我算是高考失利。」李天水的目标是一本,但他考了个二本,家里也没钱,各种原因吧,也就没去上。 「我下学以后就跟着我姐了,我姐很厉害,她在上海念的管理学。」梁巳开始话痨,「我从没出去上过班,也没接触过社会。我觉得咱们小县城就很好,没憧憬过大城市。」 「能扎根大城市的寥寥,中国这么多人口,绝大部分都待在自己的小城市。」李天水说。 「我认为是我没出去见过世面,所以才甘心待在小县城。」梁巳说:「我有两个高中同学,一个去了浙江,一个去了深圳,她们说那儿很好,以后都不打算回来了。」 「人各有志吧。」李天水应了句。 梁巳没再说,手托着下巴看他做攻略。 第18页 晚上等李天云忙完,他们一块去了音乐餐厅。梁巳夸餐厅的音乐很好,很有异域风情。李天云打趣了几句,就问李天水自驾去阿勒泰的事。 李天水不是这种性格的人,他一般去阿勒泰直接坐飞机,嫌自驾太耽搁事。 李天水觉得梁巳来这么久,他们兄弟一直都在忙,也没认真带她去过哪儿。 「她原本就不是来玩的。」李天云说。 「我知道。」李天水应了句。 「也好。我们也应该好好招待,还欠着人钱呢。」李天云良心发现。 李天水看了他一眼,他立刻举手发誓,「哥,你就放心吧。新疆这块我要撑不起来,我就从双子塔上跳下去。」 李天云能力是有,而且绝不在李天水之下,只是误入歧途地玩了股票。他当初来新疆考察了几天,就极力撺掇李天水发展卫浴,他给组织货源。 梁巳从卫生间回来,李天云给她斟酒,「四儿姐尝尝,这都是当地特色,农户自己酿的。」 「这家餐厅能喝酒?」梁巳问。 「有些餐厅明文禁止不能,有些就能。」 「哦。」梁巳抿了口,「还不错,很香醇。」 「我四儿姐也是豪气,能喝酒!」 「我也是这两年能喝一点。我姐胃不好,我偶尔会跟她去饭局。」 「女人在商场上很难。」李天云难得正经,「酒桌上都是男人的,不喜欢带女商人玩。有女人在说话喝酒都不痛快。」 「可是很多单子都是在酒桌上籤的,女人融入不进去,就面临着出局。」李天云说:「新疆好一些,少数民族不喝酒,靠实力就行了。」 服务员陆续上菜,三个人吃着聊着,基本都是李天云说,那俩个人听。李天云要给梁巳斟酒,李天水说:「可以了。」 「哥,你这是大男子主义。」李天云说他,「这是粮食酿的酒,喝了养身体。」 李天水看他一眼,李天云放了酒壶,自掌嘴巴,「我嘴欠。」 梁巳笑出声,拎起酒壶给自己斟了杯,「这餐厅气氛好。」说着身体随着音乐轻微的摇摆。 李天水没喝酒,因为他要开车。 「姐,你是不是学了好多年舞?」李天云起身,坐对面梁巳身边套近乎。 「学了几年。」梁巳心情好。她当初是想走艺考生路线的。 「姐我跟你讲,等会就有人围着餐厅跳新疆舞。」李天云说着,餐厅音乐换了,一排穿民族服饰的少女跳着舞出来。 梁巳津津有味地看,说她们都好瘦好高挑,身材比例好。 李天云小声说:「这都是经过筛选的。」 少女们跳着舞过来,也热情的招呼食客加入,李天云拉她,「咱们也去跳!」 梁巳都来不及反应,就被李天云拉去了队伍。她有点微醺,有点小兴奋、就跟着节奏瞎跳,也不管对不对。 李天云跳了圈坐回来,大口喝酒,然后冲着李天水挑眉毛,「哥,咱们四儿姐可是个传奇人物。」 李天水看向队伍里笑靥如花的人,没接话。 「你别不信。她有时候看着文静不爱说话,但疯起来特别吓人。」李天云自顾自地说:「她人很不错,但恋爱脑,谈起恋爱就偏激……」 「管好你自己吧。」李天水说他。 「得,」李天云喝酒,「我就跟你透个信,别被她的表象欺骗了,蒋劲都被她治得死死的。」说着下巴朝队伍里一扬,「你猜她为什么老戴个宽手錶……」 「管好你自己。」李天水看他。 「行。」李天云憋住,一句话不再说。 那边梁巳跳得正起性,陆续又有两位女游客跟在队尾,李天云一看,喝口酒,人直接跟过去跳。 原本队伍是一支有秩序的新疆舞,现在全被打散,变成了群魔乱舞。每个人手搭着对方的后肩,游行似的围着餐厅转。音乐也换了,换成了欢快的迪斯科。人家新疆姑娘都懵了,纷纷让开场地给热情的游客。 李天水出去接电话,蒋劲打来的,人喝高了,说话有点语无伦次和絮絮叨叨。李天水耐着性子听,等他全部说完,应了句,「好,回头我帮你问。」 他出来了十几年,唯一和老家一直保持联繫的朋友就是蒋劲。一年总要打上几个电话,了解一下双方的动态。蒋劲家条件好,这些年陆续在市里开了酒吧,ktv,洗浴中心等。 早年李天水出去,蒋劲没少悄悄给他银行卡转钱,给他手机充话费。还特意来新疆看了他一回。 去年秋天蒋劲告诉他,他想结婚了,对方是一个疯丫头,特别特别要命的那种。李天水还打趣他,说他老房子着火了。今年春节聚,蒋劲告诉他,婚结不成了,他们分了。 蒋劲和李天水一般大,不同的是蒋劲离过一次婚。他二十五岁就结了婚,二十九岁离婚,发誓不再结婚。 李天水打完电话回餐厅,歌舞结束了,李天云领了个姑娘,坐在他们餐桌前聊。 李天水坐过来,李天云介绍大家认识,说这姑娘一个人来新疆玩,他就邀请过来一起喝酒。这姑娘起初和李天云聊好好的,看见李天水过来,就时不时地找他说两句。 梁巳在一旁看戏,不时添两把火,就差把李天水微信推荐给那姑娘。李天云嫌憋屈,闷头喝酒。 李天水懒得理他们,起身去付帐,临走前喊梁巳,「你不回酒店?」 第19页 「昂?」梁巳看时间,「才十点,太早了吧?」 「我明天七点出发……」 「回回回。」梁巳拎上包出来,「我都收拾啥行李?」 「换洗衣服就行,夜里温差大,带件抓绒冲锋衣。」李天水穿着马路边走边说。 「诶、等等我。」梁巳喊他。 李天水回头,她蹲在斑马线上繫鞋带,然后起身追上来,「我没抓绒冲锋衣。」 「你有厚衣服么?」 梁巳摇头,「要不要去买一件?」 「就穿这一回,犯不上买。」李天水说:「我家里还有一件新的,你将就穿一下。」 「男款的?」 「对。」 「我不要,拍照不好看。」 …… 「夜里降温穿,拍不了照。」 「那行。」 停车场远,俩人并肩而行,梁巳边走边说:「路上对我有不满意的的直接说,我害怕别人迁就我,因为我也不会迁就别人。」 「你怎么舒服怎么来,我也会怎么舒服怎么来。出来玩不要心里不痛快,你要对我有意见不事先说,那就咽回去,事后也别说。」 李天水听她叨叨叨,没完没了。 「你对我有没有什么意见?」梁巳追问。 「话少点。」李天水说。 …… 梁巳撇撇嘴,不再跟他说话。 隔天梁巳直接退了房,拎了一个行李箱在门口等,李天水开车过来,看着行李箱,「都是要穿的?」 「对呀,一天一套,怎么也得十套吧。」梁巳夸自己机智,来的时候梁明月让她背个旅行包就行,她考虑着拍照好看,就把最漂亮的衣服都带来了。十件里有七条是连衣裙。 李天水先带她去吃早饭,然后她去超市挑了一兜零食,上来车就说:「我给你买了几罐红牛,累了提神。」 「你真周到。」李天水回了句。 昨天商量好的,他累了她开,这会儿还没真正出发,她就已经给自己买好了提神的红牛。 梁巳调整好了座椅,从随身包里拿出双一次性拖鞋,手解着鞋带问:「你介意我脱鞋么?」 …… 她脱了鞋,看着自己的五指樱桃红袜子,「我每天都泡脚,袜子也是新的。」说完搬起自己的脚闻闻,「没味儿,我脚都涂护手霜的。」 …… 开了会太阳刺眼,李天水拿出墨镜戴上,梁巳盘着腿刷手机,看了他一眼,说:「很酷。」接着从袋子里挑出一袋零食,吃着说着,「我开车没你稳。我虽然有好几年驾照,但我很少上高速。」 「我开车不专注,老走神儿。」 「有一回我正在高速的超车道上,马上要错过出口了,我就没看后视镜,直接甩了过去,后面的车没把我骂死!」 「从那以后我开车就很注意了。」 李天水开着车,一言不发。 嗨,siri 梁巳无聊地眯了会儿,被一通电话吵醒,梁父打来的,问她能不能适应新疆的气候和饮食。 梁巳说很好,什么都能适应,就是晚上吃饭太晚,容易发胖。 父女俩闲聊了会儿,梁巳挂完电话看李天水,「你累不累,我开会儿?」他已经开三四个小时了。 「我不敢累。」李天水说了句。 梁巳微愣,反应过来大笑,「哎呀你误会了,我没有耍小聪明不想开,我就是随口说到那了。」 「帮我倒一粒薄荷片。」李天水示意她。 梁巳拧开盒子给他倒了片,自己也吃了一片,清清凉凉的很舒服,随口就问他,「我们晚上住哪?」 「布尔津吧。」 「布尔津有什么景点?」 「有五彩滩。」 「行。」梁巳点头,捏了个果脯吃,吃着问他,「你吃不吃?」 「我不吃零嘴。」 「你不吃我吃。」梁巳嚼着望着高速两侧的护栏,「为什么有些高速有护栏,有些没有?」 「不太清楚。」李天水说。 「太无聊了,我们聊会天吧?」梁巳同他商量。 「你说吧。」李天水推了推墨镜。 「昨晚上李天云回去了么?」梁巳八卦。 李天水看她一眼,没接话。 「没回去?」梁巳笃定,「他没回去是吧?我就知道。」 「你弟弟就不是个好东……靠谱的。」梁巳跟他告状,「他在老家市里花天酒地,整天陪客户去洗浴中心,去一次大几千、去一次大几千。」 …… 「不过也得承认,你弟弟的嘴特别能说。有些厂家要求现金发货,但你弟弟就有本事让对方先给你们货,然后再付款。我姐都夸他,说他天生的商人,生意上的事八面玲珑一点就透。」 「你没你弟弟精明,但你比他实诚,比他稳当。」梁巳总结完,拧开他的保温杯,「我喝点你泡的茶。」然后把茶倒杯盖里,一点点地吹着喝,「你们兄弟俩互补。」 「他没坏心眼,就是玩心大。」李天水说。 梁巳想了想,他们俩兄弟早早就没了爸,完全靠自己白手起家,就由衷地说了句:「你们比我强。」 「我经商不行。这些年跟着我姐就学了点皮毛,完全扛不起大梁。而且我也爱花钱,花完了就找我姐要。」梁巳深深吁了口气,「我感觉自己就是个小废物。」 第20页 「我们兄弟是运气好,一路上都有贵人帮。」李天水说:「你也有能力,否则你姐不会让你全权作主这边的事儿。」 梁巳明白他是在安慰自己,领了他情,转轻松的话题,「李天云说你在这放过牧?」 「对。」李天水说:「十年前的事了,我一个战友退伍当了一个牧场场长,我就去放了几个月羊。」 「放羊?好玩吗?」梁巳很感兴趣。 「好玩。你就看好那些羊,不让它们被野狼攻击就行了。」 「你遇见过狼么?」梁巳坐直了身子。 「遇见过,天山灰狼。」 「它会攻击你们么?」 「没有,它一般只攻击羊。」 「它长什么样儿?」 「跟狗差不多,但比狗大和凶猛。」李天水顿了顿,补充,「它不攻击羊的时候就很可爱。」 「是小灰灰的那种可爱么?」 李天水大笑,没接她话。 「我认识的狼里,只有小灰灰最可爱。」梁巳学着狼叫,「嗷呜~嗷呜~」 李天水打开车窗,朝着窗外,「嗥——」 孤独,悲怆、悠长。 梁巳被震惊到,「你学的好像!」 「我以前放羊,夜里经常听到狼叫,模仿的就比较像。」 「你一个人放?」 「羊群不大,我一个人就能放。」 「那你夜里很孤独吧?」梁巳看他。 「还行。」 「最后为什么不放了?」 「社交太封闭,工资也少,我就是体验两个月,长期是不行的。」 「你不放羊以后去了哪?」 「给高速路面铺过沥青。当过冷库里的装卸工。后来攒钱买了辆车跑大环线,七人座的车、一天六七百,干了两年吧,天云过来找我,说镇里卫浴厂发展的不错,让我在这边设个销售点。」 「苦尽甘来。」梁巳总结。 「差不多算是吧。」 「我会看面相。」梁巳认真看他脸,「你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浓眉挺鼻、大眼皮、双眼珠……」 「大眼皮双眼珠是什么东西?」李天水震惊。 …… 哈哈哈哈哈,梁巳笑得不能自已。 「对不起对不起,嘴瓢了,是双眼皮大眼珠!」 李天水打着转向进服务区,「去吃碗面吧?」 「行。」梁巳笑着穿好鞋下车。 李天水报了一份汤面,报了一份碎肉拌面。梁巳吃着拌面还在笑,「大眼皮双眼珠是个什么鬼东西?」 「别笑了,面坨了。」李天水提醒她。 「不行,我实在吃不下了。」梁巳放筷子。她面吃得差不多了,剩了很多碎肉和汤汁。 「你让他们再下一份白面,等会我吃。」李天水吃着汤面说:「这儿可以免费加面。」 梁巳犹犹豫豫,往窗口挪了几步又折回来,「我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 「笨蛋。」李天水自己过去窗口。 「你才笨蛋。」 「这儿加面都是免费的,胃口大的人都会加。只要你能吃完。」李天水折回来坐下。 「那多难为情。」梁巳扭头看,隔壁桌的货车司机都喊着加面。 李天水把煮好的白面倒进碎肉里拌拌,埋头大口吃。 吃完继续上路,一路很顺畅,到布尔津时才下午四点,全程开了八个钟。李天水找着酒店说:「我们等下可以去五彩滩。」 「看情况吧。」梁巳坐车坐得有点累。 「这家怎么样?」李天水示意路边一家假日酒店。 梁巳看了眼,「还行吧。」 「我们下去看看?」 「也行。」 「我们先去房间看看,不如意就换酒店。」李天水同她商量。 「行。」梁巳穿鞋下车。临下车前想起什么似的,说:「我是夸你有富贵相,未来人生定会一帆风顺。」 「什么?」李天水看她。 「我是说、你有富贵相。」梁巳又重申一遍。 李天水笑出声,示意她跟上。 俩人跟着服务员上楼看房间,梁巳不满意,装修显沉闷破旧,而且房间有股味儿。 「现在正是旺季,这是最后一间房了。」服务员说。 「就一间?」梁巳又看李天水,「我们再看看?」 俩人又回来车上,李天水查着导航说:「应该提前在网上订。」 「我们现在去哪?」梁巳问。 「这附近有家高档型,我们去看看。」李天水跟着导航开。 到了酒店,前台说满房。俩人又接连看了四五家,不是没房、就是嫌房间差。看到第六间,就剩一个标间,而且环境远不如第一家好。 李天水看累了,靠在墙上等她发话。他无所谓,哪都能睡。 「我们就去刚来的第一家吧。」梁巳说。 「万一过去也没房了呢?」李天水问。 梁巳犹豫,又看看房间,坚持道:「我们先去看看吧。」 俩人又折回去,最后一间标间果然没了,但有一个客人临时退了个大床房。李天水直接说:「开吧,你睡这儿,我随便出去找一间就行。」 「别折腾了,要不我们加一张床。」梁巳问他,「你会不会尴尬?」 …… 李天水刷卡开门,朝她玩笑道:「进来吧,豌豆公主。」 第21页 梁巳顿了下,没说话。 李天水先洗了把脸,然后刷电水壶,烧了一壶的热水,烫洗了两个杯子,从随身包拿了两袋茶包泡。 「喝杯茶,歇一会儿,傍晚再去五彩滩。」李天水说。 梁巳整理着自己的洗漱用品,没接话。忙完坐在床头,开始看电视。 李天水察觉她不高兴,坐下问她,「怎么了?」 梁巳不停地转台,还是不说话。 「你要是累了,我们就不去?」李天水同她商量。 梁巳看他,开始说:「我住不了太差的房间。我是觉得出来玩,睡好和吃好是第一位。休息好了我才有精力玩儿。」 「可能你觉得就是睡一晚而已,哪都行。我不行,但凡有条件,我都要睡好点的酒店,休息对我很重要,太差的房间很影响我心情和睡眠。」 「没得选就算了,有的选我就要住好酒店。你要觉得我矫情,我也没办法。」 梁巳一口气说完。 李天水一时没接话,半天才说:「这回是我的疏忽,我应该提早在网上订,直接按装修时间,选近一年才装修的就行。」 「我说你「豌豆公主」就是打趣,没别的意思。我平常糙惯了,哪都能睡,这回就疏忽了住宿。」 「你要是不开心,我跟你道歉。」李天水看她。 「我是感觉你快烦了,认为我矫情和麻烦。」梁巳说了句。 「还好,姑娘是比男人麻烦点。」李天水拉开窗通风,「我没跟姑娘出门旅行过,回头有让你不舒服的,你直接说出来就行。」 梁巳点头,又说:「还有一方面,我觉得出来玩就是放松和散心,不能行程太赶,把人弄得又困又累,那旅行的意义就本末倒置了。」 「我们一路上随心玩,景点能看就看,不能看拉倒。我不会觉得大老远来,错过什么景点会有遗憾。重要的景点看了就行。」 「这边路途远,景点很分散,这个景点到那个景点离上几百公里很正常,难免不会赶路。」李天水说。 「我明白。」梁巳想了想,说:「我看网上很多人评价,说这边景点间距远,有些需要凌晨四五点就起床赶路。」 「那是跟团游,我们时间自由,早上七八点出发就行。」 「行。」梁巳笑了笑。 「就因为这事不高兴?」李天水看她。 …… 梁巳不理他,装听不懂。 「五彩滩离这里有半个小时,傍晚落日的时候最漂亮。」李天水靠在窗边说:「今天要不去,明天就去喀纳斯湖了,不会再回来……」 「去!」梁巳说。 「那我们七八点去就行。」李天水坐回小床上,打了个哈欠。 「还有两个钟,你先休息会?」梁巳看他。 李天水喝了口茶,躺小床上睡,没几分钟,人就睡着了。 梁巳关了电视,也躺着休息,睡不着,就轻声出去了。 她想骑共享单车围着县城转,发现没投放,就招了辆出租,让他随便转。 李天水被闹钟吵醒时,梁巳已经回来在卫生间忙,见他醒了,就把保温杯给他,「我刚出去转,给你买了点罗汉果泡茶,清热润肺的。」 「谢谢。」李天水接过。 「客气。」梁巳趴床上找手机,半天没找见,就喊:「嗨,siri。」 「嗨,siri。」 「siri 是什么?」李天水如老干部般,吹着保温杯里的茶,小口小口地饮。 …… 「俺的宠物。」 「你买了宠物?」李天水吃惊。 梁巳又朝卫生间喊:「嗨,siri。你在哪里?」 卫生间回答:我在这儿呢!」 梁巳过去拿手机,回复了条信息。 李天水看看自己的同款手机,犹豫半天,喊:「嗨,siri。」 siri 没搭理他。 「你手机是不是水货?」梁巳坐过去,「正品都有 siri,她还会陪你聊天。」说完就跟他示范了一遍。 「我专柜买的正品。」 「那就不清楚了。」梁巳耸肩,「也许你人品差,它不想搭理你。」 …… 李天水不理她,去上卫生间。 梁巳拿着他手机悄悄出去,两分钟后回来,把他手机随手一放,催他,「出发吧,太阳快落山了。」 李天水拿上车钥匙和保温杯,开始四下找手机,梁巳换好鞋子,随意地喊了声:「嗨,siri,你在哪里?」 两部手机同时回答:我在这儿呢! …… 梁巳朝着一脸震惊的李天水一指,「吶,你手机在那儿。」 李天水拿上手机,一声不吭。 下电梯的间隙悄悄查百度,什么是 siri? 布尔津 「五彩滩是雅丹地貌,毗邻「鄂毕河」最大支流——额尔齐斯河,是一条经流中国、哈萨克斯坦、俄罗斯的国际河流。河对岸有胡杨林,等秋天了,胡杨林会呈金黄色,非常非常美。」 李天水如导游般讲解。 梁巳捂住心口,望着落日下的五彩滩,问他,「这地貌跟七彩丹霞好像?」 「对,都是雅丹地貌。七彩丹霞更波澜壮阔,五彩滩更秀美,不是一种美。」 「你去过七彩丹霞?」 「去过。」 梁巳情不自禁地盘腿坐下,手拢了拢被风颳乱的头发。李天水秒懂,取下脖子里的相机,开始拍照。 第22页 「拍得自然点,不要太刻意像摆拍。」梁巳交待。 「能不能拍出那种朦胧美?不要高清,带点文艺范的。」 「但也不要太文艺,现在「文艺」是个贬义词。」 梁巳说着,拿出包里的拍照神器,一条长长的红色围巾半搭头上,一副墨镜戴眼上。 李天水举相机举得胳膊都酸了,太阳慢慢落下,光线不好,才作罢。 那边梁巳指着远处一大片风力发电机,脱缰野马似的跑过去。李天水阻止她,说太远了,而且来的路上经过一个大型风力发电场,她已经下去耍了好一会。 梁巳不行,她对风力发电机毫无抵抗力,尤其是那种放眼望去,大规模的、成片成片的、蔚为大观的。 梁巳回头朝他挥挥双臂,继续往前跑。李天水吃力,追不上她,索性就找个位置坐下等。她是怎么去的,就怎么老实折回来。 他拿出手机录了段视频,开始小口喝罗汉果茶。他有轻微喉炎,爱喝茶、去哪保温杯都不离手。 梁巳跑了好一阵,发现还是离很远,而且天逐渐黑了,李天水又没跟上来,她就怏怏地折回去。看见他正悠闲地喝茶,说了句,「就会喝。」 李天水拍拍屁股起身,「那边有护栏,根本就过不去。」 「那你不早说?」 「我喊了,你不听。而且我年纪大了,体力不支。」李天水有理有据。 「你多大?」梁巳反问。 「大你六七岁。」 「怪不得爱喝茶,好好保养身子。」梁巳说他。 李天水不理她,发了段视频给她。 视频里长发飞扬的梁巳、在落日余晖下的雅丹地貌上奔跑,场景非常非常的有 feel。 梁巳惊呼,「好美!」 「满意吧?」李天水转身回停车场,晚风把他的衬衣吹得鼓鼓,甚是意气风发。 「嗯嗯嗯。」梁巳追上他,马屁拍了一堆堆儿。 「别拍了,我消化不好。」 梁巳大笑,情绪很高涨,当下就把视频发朋友圈、发家庭群里。没一会,收穫了小半屏的贊。 夸她是女神,夸她有 feel。 李天水好笑,也给她点了个贊。 梁巳振振有词,「旅行的另一个意义,就是这儿地我去过、而你没去过。」 「这就是平凡人的快乐。」 李天水认真地点头,「有理。」 「虚伪、假意附和,看不起你。」梁巳说他。 李天水笑笑,发动车回布尔津。 路上樑巳让他开天窗,她想探头出去吹吹风,这儿实在太美了。 李天水开得很缓,二三十迈。梁巳很兴奋,朝着远处的风力发电群大喊了一声,然后坐回来说:「关窗吧,突然想起一个新闻。」 「什么新闻?」 「一个人探头出去天窗,遇上了限高杆,特别恐怖。」梁巳说着不寒而慄。 …… 「限高杆没这么矮吧?」李天水抓逻辑漏洞,「小车车高 1.4—1.6 米,限高杆一般都在 2.5 米以上……」 「可能他把整个身子都探出去了?」 「他能上路,交警不抓他?」李天水问得认真。 「哎呀、别扣细节。」梁巳撇开这个话题,不管。 「我跟你说、我很胆小。我害怕一切过于美好的景物。」梁巳跟他分享,「我看见成片的风力发电机、看见绵延磅礴的山、看见一望无垠的深海,我就心生敬畏。」 「有一年我们全家去威海,一个师傅带我坐水上摩托艇,他把摩托开到深海区,一望无垠全是深蓝色的海,我当时特别特别地恐惧。」 「我不敢看《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因为画面太美了。我总感觉过于美的东西,里面都蕴含着一种不可控的力量,都是有生命力的。」梁巳缓缓地说:「大海很美,我喜欢,但我只敢站在海边和游客一起欣赏。而且我不能让海水淹没我的大腿,我害怕里面会有一双手把我拽下去。」 …… 「真的。」梁巳看他,「我抑制和克服不了这种恐惧。」说完又补充道:「也许我词不达意,不知道你懂不懂我想表达的意思。」 「你觉得太美的景物不真切,让你没安全感?」李天水问。 「对对对,就是没安全感。我也害怕一切无形的东西。刚我们站在风力发电场,我就感觉有点害怕,像科幻电影或外星人基地。但我看见你,看见路面上穿梭的车,我就明白这是真实世界,心里就不害怕了。」 「我不怕老虎不怕狼,不怕任何凶猛的动物,但我害怕蛇。」梁巳说着蜷缩起双脚,「它怎么能没有脚?它怎么能用肚子滑行?而且还光熘熘滑腻腻……」说着打了个冷颤,蹲坐在座椅上,不能把脚放下去。 —— 晚上俩人换了身衣服,趿拉着人字拖去逛俄罗斯风情街,梁巳逛着夸着,说她下午打出租围着这个小边城转了一圈,有各种颜色的房子,房子窗前都摆着花,特别有风情。 夜市上的特色是烤狗鱼,李天水点了条狗鱼,点了一些烤素菜,又点了两盒自制酸奶。 梁巳嫌不过瘾,又点了两瓶「夺命大乌苏」。李天水警告她,「这酒可容易上头。」 「没事,啤酒能到哪去?」梁巳不服。 「行。」李天水事先放话,「回头你敢吐房间,我就回车上睡。」 第23页 「放心吧。我酒品好。」 李天水吃烤鱼,不再接话。 「嗯,这烤狗鱼不赖,好吃!」梁巳评价。 「这个是养殖的,野生更好吃。」李天水接话,「这儿的烤狗鱼不正宗,没里面另一家正宗。」 「那为什么不去另一家?」梁巳好奇。 「另一家远。这儿环境好也热闹,主要带你感受一下氛围。」 看、多周到。梁巳无话可说。 饭后梁巳有点小醉,俩人顺着路沿,有一搭没一搭地边聊天边散步回去。酒店就在一公里外。 梁巳惬意地说:「真好。」 「好什么?」 「稍有醉意的感觉真好,吹着晚风散步在异乡的街头真好,此刻平和而欢喜的心情真好。」梁巳看着他傻笑。 「傻样儿。」李天水笑她。 梁巳摇头晃脑,指着一家小店,说想吃冰激凌。李天水去给她买,梁巳顺势坐在马路牙儿上看手机。 梁明月微信她,让她控制一下自己情绪,别人来疯。顺嘴说今天 5 号了,李天水答应分笔还的债务给了没?让她催催。 梁巳刚吃完人家的烤狗鱼,当然不好意思催。 梁明月让她和李天水保持距离,不要混太熟,太熟了不好催债。 巧了,她和她姐想一块去了,她就是怕混熟了不好催债。但现在也晚了,已经混熟了,而且李天水那么招待自己。 这债、怎么要出口? 那边李天水也接着电话过来,把手里冰激凌递给她,坐在她身边接电话。 电话是李母打来的,最近她恢复的不错,差不多能正常说话。她说正睡着,梦见李天云死了,而且客死他乡。 李天水安慰了她,挂了电话就打给李天云,让他现在就给李母回个电话。大概李天云不愿意,李天水就骂了他,而且很严厉。 是一种为人兄长的严厉。 梁巳舔着冰激凌看他,他五官立体,侧脸很耐看,尤其在昏黄的路灯下,又添了几分别样的魅力。她别开脸没再看,认真吃冰激凌。 李天水挂了电话,又折回小店买了盒烟,边走边抖开,然后过来坐下点上一根,夹在手指头上拨弄手机。 半晌儿,他把转帐记录给梁巳看,「下午才收到款,一直想着转,刚凑出空。」 「哦。」梁巳应了声。 李天水没再说话,沉默地抽菸。 「唉,你这儿有一根白头发。」梁巳指着他头发,「不止一根。」 李天水扒拉头发,「小事儿。」 「是不是压力太大了?」梁巳脱口而出。 「还行。」李天水应了声。 梁巳没再接着这个话题聊。李天水一直以来都表现的很淡定,资产崩盘不算个事儿,也一直忙于解决各种问题。 李天水抽完烟,摁灭,扔垃圾桶里说:「咱们回吧。」 「行。」梁巳拍拍屁股起身。 「我明天想先去阿勒泰见朋友,你是在布尔津等我,等我折回来一起去禾木,还是和我一起去阿勒泰?」 「如果跟你一起方便的话,我们就一起。如果不方便我就在这儿等。」梁巳说。 「那一起吧。」李天水说。 「很重要的朋友?」 「很重要,算忘年交吧。」李天水缓缓地说:「我怕回老家一别,以后就没机会见了。」 「以后你有大把机会来新疆啊?」 「那是以后的事了。」 「我们明天几点出发?」 「八点能起床吗?」 「能。」 俩人回酒店,各自洗漱睡下。李天水入睡速度让人咂舌,基本沾床就睡。 梁巳翻了一会儿,面向对面小床上的李天水,也极有安全感地睡去。原本还担心尴尬,这个问题基本就不存在。 隔天去阿勒泰的路上,李天水给她手机,让她订禾木的客栈。梁巳选了会,二三百的看不上,看上的要一千以上。 李天水看她犹豫,就说:「你直接订喜欢的就行,不用考虑价位。」 梁巳想了想,说:「普通的客栈差不多三百,两间六百,不如我们住一间好的?」 …… 「你不介意就行。」李天水无所谓。 「不介意。」梁巳选了一间一千二的标间。 李天水接过手机付款。 梁巳完全不介意和李天水住一间房。 他很干净和体贴。他会让她先洗漱,他趁她洗漱的时候出去打电话,等回来她也洗好了。该他洗漱的时候,他动静很小,洗完会把台面和地面上的水渍头发、用地巾给清理干净。 房间订好,梁巳好奇,「你怎么入睡那么快?」 「可能我喜欢睡觉。」李天水说:「我睡觉不挑房间,只要有张干净的床我就能睡。」 「我不行,我有睡眠障碍,总是得刷刷手机,翻到十一二点才睡。」 「我还挺期待睡觉的,把它当一件认真的事儿。」李天水说了句。 梁巳不太懂,但也没问,问他要了一支烟抽。 禾木 到了阿勒泰市区,李天水先靠着一家银行前停车,下去取了两万块,包好递给梁巳,「先装你包里。」 车又开了一会,去了附近一个小村庄,村里稀稀拉拉几十个木屋,李天水把车停在一座破旧的木屋前,朝院里喊了声。 第24页 院里蹲在屋门口的一对老夫妻起身,老人看见李天水,激动地咧着嘴笑,埋怨他来也不提前说一声。老妇忙着去左右邻居借菜,说给他们准备午饭。 老人正在翻修屋门口的木地板,发霉腐蚀了。李天水接过蹲下翻修,老人就拿着一管烟,蹲在他面前聊天。他问一句,李天水答一句。老人夸你媳妇好看,李天水说是妹妹,不是媳妇儿。 梁巳就坐在马扎上看他们聊天,从老人脸上的皱纹看,没有七十岁,也得有六十八。 吃过午饭,李天水搬了个梯子出来,朝梁巳说:「你要不要去村里转一圈?我先帮他们把屋顶补一补。」 「行啊。」 「他们家除了马,没别的代步工具。」 梁巳看了眼马棚里的三匹马,「我步行就好了。」 村子不大,从这头到那头大半个小时就逛完了。村里很原始,也很奇怪,因为好多户的院子里都拴着几匹马。而且他们这儿没院墙,院子一圈就被些低矮的木板象徵地围着,所以院子里有什么东西,一目了然。 梁巳准备折回去,一个半大小孩牵着一匹马问她,要不要骑马?半个小时十块钱。 下午临走前,李天水朝她使了眼色,梁巳瞭然,趁回屋拿包的间隙,把包里两万块钱留下。 去禾木的路上,梁巳好奇这个村子为什么都养马?李天水说这是由支部牵头成立的合作社,村民养马一年能赚一两万。而且这一两万基本是大部分家庭一年的所有开支。 「一年开支才一两万?」梁巳不可思议。 「也有养殖能手能拿到四五万,但基本都是年轻力壮的青年。」李天水说:「刚我们去的那户人家,一年开支才五六千。」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梁巳好奇。 「我认识他儿子。」 「他儿子呢?」 「他儿子是警察,前些年平乱的时候去世了。」 因为阿勒泰到禾木还没通车,得先绕行布尔津,路况不好,小三百公里的路,开了六七个小时。到禾木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李天水说未来会通公路,阿勒泰到禾木二个小时就行了。 有一截是山路,梁巳被甩得难受,晚上也没胃口吃饭,洗漱了一下就准备休息。李天水去民宿餐厅吃饭,回来给她带了一盒手工酸奶,一枚煮鸡蛋。 梁巳刷了牙,不想吃。 「吃完漱漱口就行了。」李天水拿出毛巾准备洗漱。 梁巳从床上下来,坐在窗边的小榻榻米上吃。这家民宿很有情调,房间不大,胜在布置的别致。 梁巳吃着问着,「真的要徒步八九个小时么?」 「差不多,中途要累了我们骑马。」李天水在淋浴间说:「如果能到贾登峪,我们包车返回来就行。」 俩人在车上临时计划徒一截步,从禾木到贾登峪。李天水说沿途风景很好,三十公里估计得八九个小时。 梁巳挖着酸奶说:「你能走全程我就能走全程。」 「这不算全程。这儿徒步有好几条线,全程三五天的都有。」 「那是不是要经过巴哈巴村?」 「是白哈巴,不是巴哈巴。」 「我觉得徒步差不多意思一下得了,走个三五天图啥?累死了。」梁巳理解不了。 「个人喜好不同。」 「徒步的时候都在想什么?」 「算是一种发泄方式吧。走久了身上的情绪就缓掉了,人会变得平和。」李天水擦着头发出来,「我以前就爱走路,走着走着负面情绪就没了。」 「这么神?」梁巳看他。 「分人。我也好几年没走了,忙着赚钱就没空。」李天水在她对面坐下。 「你穿无印良品的 t 恤显年轻,看着像二十六七岁。」梁巳点评。 李天水看一眼身上的白 t,「睡觉穿的。」 「你饿不饿?」梁巳指着蛋黄给他。她吃不了蛋黄。 李天水捏起来吃掉,又回卫生间漱漱口,然后大字形地趴在床上。 梁巳挖掉最后一口酸奶,清理了桌面,也去卫生间漱漱口,躺回了床上。 李天水转过头交待她,「明天提醒我续房,我们晚上还得住。」 「行。」 俩人对视了几秒,梁巳问:「觉不觉得诡异?」 李天水好像知道她要说什么,蒙好被子睡觉。 梁巳偏要说,而且跳到他床上,扒开他被子说:「咱们俩孤男寡女,竟然能相安无事的睡一间房。」说完自己笑个不停。 李天水不理她,扯过被子盖头上。 梁巳给他扯掉,胡乱揉揉他头发,笑着回了自己床上。躺下盖好被子说:「别说,跟你住一块真有安全感,而且还有益睡眠。」 「睡了。」李天水关灯。 「晚安。」梁巳回他。 隔天七八点就起了,村里雾气很浓,能见度也就十几米。昨晚上到的晚,梁巳还没见过禾木村真容。 俩人沿着村路闲逛,据说往前几百米,有一个专门卖早点的集市。路上三两的背包游客,穿着冲锋衣拿着登山杖,一看就是要徒步。不时还有几声「吽吽吽」的牛叫。 李天水听见牛叫止了步,朝着院里的妇人问有没有牛奶,妇人拿了个小盆出来,给他挤了一小盆回屋煮。 李天水给人付钱,梁巳眼尖,看见对面一家民宿有人退房,她快步过去,往房间里打量。 第25页 标准的两人房,有客房的基本配置,算不上好,也说不上差。有妇人过来打扫,她随口问了价格,对方说 280。 一听价位,梁巳心动,280 值呀,除了没什么情调,但胜在便宜干净。而且民宿的院里有烧烤和休闲区,没事晒个太阳也是好的。 她立刻跑过来扯扯李天水,让他换这个民宿住。李天水说:「不用,就住昨晚上的……」 「我看过房间了,这个真不错,才 280。」梁巳说得情真意切。 好像再住那个 1200 的就是个傻 x。 李天水笑出声,无意识地捏捏她脸,过去找老闆开房。 李天水的经济状况梁巳清楚,住 1200 的民宿她是有心理负担的。而且很奇怪,她是真心觉得那个 280 的民宿也不错。往常她跟着梁明月出差,有星级酒店就绝不可能住普通酒店。哪怕那个普通酒店口碑再好。 李天水在前台站了会,又摸着后脑勺折回来,问她,「开几间?」 「当然开一间啊,省钱!」梁巳想也不想地回答。 俩人收拾妥当,也背着包开始徒步上山。雾气慢慢散去,路上总能碰见从贾登峪回来的马、和笑着同他们加油鼓气的驴友。 梁巳也同他们打招呼,回头就对李天水说:「总感觉路上遇见的陌生人更友善。」 「心情不同,大家都是出来玩的,状态就更放松。」 「有道理。」梁巳附和。 走了大半个小时,爬上山顶,李天水让她俯瞰禾木村。梁巳看过去,尽管有太阳,但雾气还没散尽,整个村子瀰漫在云雾缭绕里。苍翠的树、人字形的小木屋、蜿蜒的河,像一个隐秘的世外桃源。 「真美!」梁巳夸赞。 「有些景,置身于其中不太能发现它的美,要换一个角度才行。」 「对,李白说过,只缘身在此山中。」梁巳附和。 …… 「这话是苏轼说的。」李天水纠正她。 说完带着她沿小路一直走,路两边的草高,梁巳的裤腿早被打湿。她扯扯李天水,示意他看自己的裤腿,拍着马屁,「夸你,有先见之明!」 他们经过阿勒泰市区的时候,李天水给她买了一条速干裤和溯溪鞋,说回头会用上。 梁巳感慨,「头一回有男人给我买鞋买裤子。」 「傻样儿。」李天水回了句。 「真的,一般都是给我买包买车买钻戒,没人花几百块给我买裤子和鞋。嫌丢份!」 李天水不理她。 梁巳还在叨叨叨,「还有二十块钱的登山杖。」说完用登山杖戳戳地面,「不对,是三十块,你跟人老闆砍到了二十。」 「李天水牌溯溪鞋、李天水牌速干裤、李天水牌登山杖。」梁巳笑个不停。 李天水加速走,一句话不接。 梁巳小跑着拽住他背上的包,递给他登山杖,「吶你看,都变形掉漆了。」说着往草地上一掷,「便宜没好货。」 李天水捡起来,都想拿着打她,「我跟你交待了几遍,登山杖是用来拄地面、让你爬山用的。不是让你拿着去打那些野草灌木丛。掉漆了还怪我质量差。」说完自己拄着登山杖走。 一路上,梁巳拿着登山杖,一会打打野草,一会 kuokuo 灌木丛。 梁巳怪风景太好,心中涌出股难以自持的喜悦。蓝天、白云、清新的空气、柔柔的风、郁郁葱葱的树,来来往往的人。就是这么一副普普通通的景色,让她感动到无以复加。 她快步追上李天水,夺过他手里的登山杖,一胳膊甩老远,然后再小跑着捡回来。继续甩老远,再继续捡回来。 …… 李天水喊她,不要再消耗体力了,路还远。 梁巳听不见,人早就跑到远处山坡上的小树下。回头望去,漫山遍野的绿,星星点点的野花。 等李天水过去,她先扒他的背包,从里面翻出一个早点摊上买的油饼。等吃完,她又脱缰似地往前跑,还不时回头朝他挥手,「你太慢啦!」 李天水背了一个巨沉的包,里面装了三四瓶水、一个五六斤的哈密瓜、一张野餐垫、一把雨伞、和各种酸奶零嘴。 梁巳疯玩了会,感觉热了,脱掉冲锋衣站在一处等他。等他慢慢过去,她又开始扒包,这次是拿水。 这次之后不再跑了,因为没劲了。 前面有一大段路窄而泥泞,经常被马蹄踩来踩去,已经分不清哪是泥、哪是马粪。 梁巳嫌弃,没法下脚。 李天水热得脱掉冲锋衣,问她,「你要不要坐马? 梁巳摇头,不愿坐马,但也不想踩马粪。俩人就干站着,看着来往的驴友踩着过去。 一个驴友经过,说她,「小姑娘出门就别讲究了,踩过去前面有条河,过去涮涮鞋就行了。」 李天水脚大,先踩了一处,回头交待她,「你踩着我的脚印过。」 梁巳踩着他的大脚印一路过去,俩人去河边,在那洗脚洗裤腿。 梁巳洗干净,用脚嚯了一下水,看他,「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矫情?」 「还行。」 「还行是啥意思?」梁巳不太满意。 「不矫情。没有人情愿踩马粪。」李天水坐在石头上吃油饼。 他也饿了。 梁巳站在小河里玩水,李天水说:「水凉,泡久了对身体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