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厢情愿》 第1页 [穿越重生] 《一厢情愿》作者:意忘言【完结】 穿越到女尊世界,却爱上类似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患者的男子。 他的执念是治好他的妻主,她原本冷眼旁观,却也在不知不觉里有了好好待他的执念。难道也被他传染了这「一厢情愿」的怪症么? 虽然古人告诉我们,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单恋也绝不可耻。可是,萧挽缘始终相信,没有无缘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故的恨。她定能解开他的心结。 所以,就让他们两个,解开前尘往事的羁绊,用这两份一厢情愿,拼凑成一世两心相守吧。 简洁版是:心理医生穿越,遇到了行动堪称「三从四德」楷模,内心却通透又固执的男主。日子慢慢过下去,假夫妻终成真伴侣。 註:关于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简单说来,人质会对绑匪产生心理上依赖。甚至爱上劫持者,帮绑匪反抗营救自己的人。 当然,俺们这里只是不合格地借用一下啦,并不是完全符合的。庾睦和萧江愿最先是有一点感情在的。~o(n_n)o~ 内容标籤:文 穿越时空布衣生活 第一章 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萧挽缘被闷哼声吵醒的第一反应,便是觉得这男人绝对是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明明又被床上那女人灌了不知什么乱七八糟的药,疼得都快要在地上打滚了,却还是手脚并用地摸爬着出去做晚饭。 没错,是摸爬。不是走路。 据她这么多天无聊而细緻的观察来看,这男人那双翦水般的眼睛根本就是漂亮的摆设,是完全看不到一点东西的。这让她很是疑惑,他到底是怎么摸得到水缸、米缸,还能正确地兑好米和水的份量,放到一边炉子上去煮饭的? 更诡异的是,他还能摸索着在这山间的小院子里折一点菜,翻翻炒炒地弄出一两个热菜来。叫她想来,这已经不止是「厉害」这么简单,简直就是个奇蹟了。 然而若是床上那女人醒过来,却还要挑三拣四,嫌他择菜择得不干净了,炒菜炒得太咸了,嫌弃完了,却还是吃得一干二净,只留点剩菜残羹给那男人填肚子。 再之后,那女人就窝进自己的小屋子去捣鼓一些她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草药,然后弄出一碗黑漆漆的药来给那男人喝下,然后拉着男人下地做一番「运动」。 没错,是下地,不是上床。 她冒着长针眼的危险被迫「旁观」了这么多天,他们两人的姿势颠来倒去换了无数次,却没有一次是在那张床上的。惯来都是那女人把男子往地上一推,然后就开始了毫无美感的运动。 这就是一整个循环的过程了,运动完之后,那女子便毫不留恋地爬上床,也不管男人是痛得打滚还是干脆已经晕迷过去,反正她再次醒来的时候,男人一定已经做好了饭菜在等她「享用」。 就好比此时,男人大概是太痛了,根本没有力气站起来,爬到小院子里,跪趴着摘了几颗菜,爬到炉子边开始做饭。 萧挽缘皱眉,要是这都不叫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她这个心理医生的执照就摘下来给床上那个毫无人性的女人当草纸用。 看着那瞎眼男人弄了一会儿,她便无甚兴趣地闭上眼,打算睡个回笼觉。不是每个人都受得了每天照朝、晚两餐地在自己眼前上演的「人间惨剧」的。要不是她不断给自己做心理调试,恐怕早就精神抑郁地把床上那女人拖出去暴打一顿了。 不过,就算她有这心,也实在是没这个能力,看看她的手,碰到什么都能「」地穿过去,言外之意,也就是她根本抓不住任何东西。再换言之,她根本就是一缕游魂。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去了轮回道,反而来了这么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地方。难道说她在银行遭遇抢劫案的时候下意识想到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的案例就源自一起抢劫案,又想到她做了近10年心理医生都从未见过这症状,进而疑惑这种症状到底存不存在,老天就这么任性地把她这个死于流弹的人扔到这么一个诡异的地方,让她亲眼见证这位严重的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患者么? 要真是这样的话,那她现在也真的是见证够了,打心眼里相信真有这么一回事了,老天也该放她回轮回道了吧?毕竟,要天天看着这两人过这种绝对称不上「美好」的生活,是很容易精神崩溃的。 唔…… 刚缩进墙角的阴暗处打算眯上眼,跪趴在那里的男人却又低哼一声,一只手捂紧了肚子,另一手还把手里盛着菜的盘子稳稳地摸着放到了桌上。 啧,真是病得根深蒂固的患者了。 萧挽缘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耳边断断续续能听到那男人因着痛苦而发出的声音,这一时半会儿,也实在是睡不着了。索性在浮到了门口,看着他终于弄好了饭菜,趴在桌上闭上眼。 真可惜,那双眼眸真的像翦水一般,很漂亮,很清澈,但却一点光彩都没有。这一闭上,男人乏善可陈的脸上便更没有好看的地方了,再加上他隐忍不住地露出痛苦的表情,五官更是几乎皱到了一起。 「妻、妻主……」 看他大概是忍受不了了,在凳子上也坐不住,脱力般滑下来,弓起身子弯成了虾米的模样,拼命地朝床的方向爬,萧挽缘也觉得他实在是可怜,一时顾不得他在喊什么,张口便骂道:「你疯了,她醒过来又要折腾你,你叫醒她做什么?!」 第2页 「她是我妻主……妻主……救、救救我……」 男人咬着唇嗫嚅着,却把萧挽缘吓得一个激灵,这男人……竟可以听得到她说话?她刚到这里「落脚」时,分明没有人听得到,也没有人看得到啊……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有心多说几句,看看到底是一时错觉,还是这男人真的「通灵」,男人却已经不再理会,只一心往床边爬,摸索着抓到女人的衣袖,便抱着她的手臂轻轻摇了摇,乞求道:「妻主、你醒醒,醒醒吧……」 以往男人虽然也是被折腾地九死一生,却从来没求过这女人,只是自己缩在角落里歇着,这一次却好像真的撑不住了,一边摇着女人,身下的襦衫竟染了一片血红,不知道是哪里竟出血了。 萧挽缘这么些天看下来,也知道那女人每次「运动」过后起码有两个时辰的昏睡,大概还有半个时辰才会醒,见那男人喊得声嘶力竭,心里竟也替他急起来,急道:「我看她配的药每次都把你弄得半死不活,你叫醒了她也是没什么用的……」 「你是谁?我……呃啊……我与我家妻主的事,无需你来过问。」 萧挽缘一呛,颇想骂他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只可惜想到两个时空之间的差别,估计他也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只得无奈地嘆了口气:「算了,你爱叫就叫,我么,一缕游魂罢了,哪里管得到你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破烂闲事。」 她话虽这样说,却到底看不得男人越发苍白下去的脸,俯下身去看那女人,在她耳边吹了几口气,试图把她弄醒。不知道是她的接近使那女人感觉到了「鬼气」,还是男人的晃动终于把她吵醒了,女子在床上睁开了眼,先是疑惑地看了看身边,在看到男人后,忽然跳下床来,把他往地上推:「谁许你过来的!」 「妻主……今天、今天的药……好痛、痛死了……」 「哈,那正好,说不定是我配的药终于对了,」女人说着,就把他往地上推,一边扯去他刚套上没一会儿的衣服,掰开他的腿就跨坐了上去:「既然有药效,就再来试试看。」 「禽兽不如!」 男人衣服被扯开的一瞬间,萧挽缘就看到他身下淋漓的鲜血,虽然这山上没有外人,但从男人那口口声声的「妻主」,还有这些天下来的观察,她也隐约看出来了,这世上好像是女子为尊,男子为卑的。那女人压着他就开始了今天第三次「运动」,完全忽视男人身下的惨状,让她再做多少遍心里暗示也依旧觉得这个女人真是禽兽不如,枉费为人一糟活在这世上。 「喂,他流血了,你们还是不要再那什么了吧?」 这话她是说给伏在那男人身上不断动作的女人听的,只可惜,听到的似乎还是只有那男子一人,他皱紧了眉,手指却牢牢抓紧身上的女人,痛苦哽咽道:「妻主……疼、太疼了……」 「疼什么疼?你又不是处子了,还疼个屁?」 「药……药不对……」 「你说什么?!」这话不知怎么触怒了他身上的女人,看着男人在身下气息奄奄的样子,不但不见消停,反倒更用力地压上去,惹得那身下的人一阵痛苦地哆嗦:「竟然敢咒我的药配错了?你是不是不想我好了?啊!?你说?!」 萧挽缘懊恼地闭紧了眼不想睁开,身为心理医生,她不是没有没有听过、看过一些灭绝人性的惨案,甚至大部分时候,她还要先说服自己接受,再来开导病人,然而这个女人竟这样对自己的「丈夫」,简直像是完全疯了,没有理性可言。 「啊、呃啊——」 粗重的喘息和痛苦的泣声中,男子忽然拔高的声音尖锐而刺耳,闹得萧挽缘眉头一跳,不得不睁开眼来,一眼便看到那男子已经在地上缩成了一团,身下淋漓的血迹蜿蜒成了一条细流。 「就算她真是疯子,这也太过分了!」萧挽缘怒成心头起,已然忘了自己只是一缕魂魄,一使力就想要推开依旧趴在男子身上的人。 …… 呃…… 本来想用全文存稿存几章的…… 结果它抽风给我发出来了……唔,那就发吧…… 虽然木有存稿,俺会尽量日更滴…… 求各位姑娘捧场……包养……留花花~ 第二章 你是谁? 好疼—— 身体在一股莫名力道的推搡下撞上床脚,萧挽缘痛得龇了龇牙,才后知后觉地惊醒。 她不已经是一缕游魂么,怎么还会觉得痛?又怎么会撞上床脚? 然而,还没等她琢磨出个所以然来,脑中就袭来一阵莫名的剧痛,几乎立时要痛晕过去。 「妻主……」 地上的男人已经是出气多入气少了,却还拼命爬过来,伸手在地上摸索着。萧挽缘心下不忍,心道既然自己能碰到东西了,不如去扶他一把。 青色泛灰的衣袖,敞开的长衫,瘦骨嶙峋的手…… 很明显,这一切她既熟悉又陌生的东西,是属于那个残忍到几乎没有人性的女子的。可是现在,她抬手,是青色泛灰的衣袖;低头,是敞开的长衫;用来扶住那个男人的,也正是那双瘦骨嶙峋的手。 这一切都只说明了一个问题,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她竟莫名其妙地「占据」了这个女人的身体…… 「妻主,疼……」 第3页 诡异的静默里,男人微弱的声音听得很分明,满是痛苦和隐忍,然而萧挽缘虽听到了,却一时无言,不知该怎么作答。她占据了他妻主的身体,那么,他妻主的灵魂呢?莫非成了她原本漂浮不定的那种状态? 在她左思右想的功夫里,男人已经疼得伏在地上,方才还紧抓住她手腕的手也垂了下去,一动不动。萧挽缘大骇,也顾不上再纠结于她们二人灵魂的问题,扑上去抱住他瘫在地上的身体,查探他的呼吸。 一探之下,却不知该喜还是还忧,喜的是这男人总算是一息尚存,忧的是他的状况,也仅仅一息尚存而已,若是再得不到治疗,恐怕过一会儿就真的要咽气了。 环顾四周,一摞堆放得乱七八糟的书,一排各式各样的草药和炼好的丹药,而那些丹药的效果她亲眼目睹过,基本上就是每日里折磨得这个男人痛不欲生,恐怕绝不是什么救命的良药。 萧挽缘嘆了口气,抱着他的身体往床上放。原本以为要半拉半拖着,没想到一使力竟能把他勉强抱起来。心道这女人的身体看似瘦弱,倒是有几分力气,转念又想到这是女子为尊的世界,想来她能把这么一个只剩一把骨头的男人抱起来也不算奇怪。 只是没想到前一刻还深恶痛绝,恨不能拖出去打一顿的女人,这一刻就成了她自己。而前一刻「她」正在残暴折磨的男人,却又正等着她施救。 老天与她开的这玩笑未免也太过了…… 被放置在床上的男人脸色惨白,已经瞧不出一点血色,萧挽缘想起方才他身下的淋漓血迹,忙去院中端了一盆净水过来。心里道了一声得罪,便把他身上扯下一半的衣服全解开了。 虽然有点尴尬,倒没有太过为难。身为现代的成熟女性,在她「死」前,也有过已经两任男友,虽然后来都因为性格问题而分手了,却也曾经有过「肌肤之亲」的,再加上她好歹是个心理医师,还算有一份医者的父母心。 然而眼前鲜血淋漓的场景,却实在是让她有一瞬间的退缩。这个男人,她真的要管么?更重要的是,就算她拼命去救,这个人还能救活么? 「妻、主……」 男人眉头紧锁,意识模糊地喊了一声,就又陷入昏沉。萧挽缘却被他这一声模糊的呢喃猛然惊醒过来,轻手轻脚地替他擦拭身体,惹得他全身无意识地蜷缩了起来,死死地捂着肚子。 萧挽缘见他身下方才擦净的地方又有殷红的血迹,不由心里一跳,她记得这个被她附身的女人骂过他「几年了都生不出一个女儿」,照这样说,这里就是由男子担当生育之责……这个男人,总不见得是怀了孩子要流产吧? 这灵光一现的想法让她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对自己附身的这个女子更是看不起,不管为了什么原因,这男人既然是她的丈夫,甚至还有可能怀了她的孩子。虎毒尚且不食子,她怎么竟能对自己的家人下这样的毒手? 一边想着,见床上人的脸色愈发白下去,萧挽缘有点急躁地扯了扯头发,埋了头在一堆草药翻找。她学的是西医,更是心理神经科,认得的草药并不多,只好寄希望于能找到自己熟识药性,知道可以用的草药。 黄芩、当归、三七……还有,这似乎是白芷…… 一手不自觉地揉着额头,萧挽缘极力回想脑中为数不多的中医常识。若要谨慎起见,以她的中医水平,实在不该对这个「病人」下手;可是若是放任他这样下去,恐怕他都活不过今晚。 左右为难地看了看手上捏着的几种药,再看向床上奄奄一息的男人,终于一咬牙,飞快地架起锅来,掂量着草药的份量扔进去煮。心道死马当做活马医,治不治得好,就看老天的意思了。 男人的脸色实在是可怕,不仅面白如金纸,还不停地冒着冷汗。吓得她几乎不敢去看他,生怕一眨眼的功夫,这人就要魂归九天。 幸好她一面还要照看着炉子上的药,多少分去了一些注意力,否则当真要受不了。萧挽缘胡乱想着,拿布巾包了手端起锅来,滤出了一碗药汁。 床上的人早已经昏睡得人事不知,然而她刚把人扶起来,药碗才凑到他嘴边,男人却像是有所觉一般,挣扎着呼出一口气。 「好疼……明天……明天再、再试药……成么?」 萧挽缘先是莫名其妙,很快却反应过来他是在问他原先的妻主,想必「她」一向是拿他当做试药的药人的。因此不管什么药汁,黑乎乎地端到了他跟前,他都能喝下去。 「要是等到明天,你就不知还有没有命来喝这药了……」 萧挽缘喃喃嘀咕了一句,声音虽然不高,男人却像是听到了,蜷着的身子不再挣扎,张了口等着她灌药。 把碗凑到他唇边,萧挽缘一面暗自感慨他的「听话」。他妻主原本给他的药,总是能把他折磨得半死不活,他却每每顺从地喝下。如今命都快没了,一听她抱怨,还肯乖乖张口喝药。简直是逆来顺受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男人安静地喝完了药,似乎又陷入了昏睡,萧挽缘看看天色,大概估算了一下时间,在心里算着该过几个小时给他灌第二顿药。 而这之间等待的时间,就显得有些难消磨,不忍看这人挣扎在生死间,却又不敢完全丢开不管不看,只好从架子上随手翻了本医书往床边一坐,低了头打算边看书边照顾他。 第4页 只坐了一会儿功夫,就开始觉得乏了,萧挽缘无奈地捏了捏鼻樑,习惯性地要推眼镜,才蓦然惊觉自己此时已经不再是顶着名校光环的心理医师,而是早已换过了时空。这里也根本不是她家中的书案,而是一对莫名其妙的夫妻住着的山间小院。 这一来,也才开始考虑起自己如今的状况。莫名其妙地进入另一个人的身体,恐怕任谁也不会喜欢,何况,她进入的这具身体,还属于这么一个只能用「乱七八糟」来形容的女人。 不知道这男人能不能活下来,活下来之后,又会不会发现她取代了他的妻主;也不知这身体原本的主人去了哪里,还有没有办法重回这具身体。 其实,若是可以交换,她倒宁愿还做她的一缕游魂,只求老天不再把她禁锢在这座山上,而是放她去看看世间百态。 唯一有些顾虑的,便是躺着的这人,若是他妻主重回这具身体,大概不需几日就能把他折磨死了。 「唔……」 萧挽缘脑中还在胡乱想着,耳边却听到了他一声含糊的痛哼,第一反应便是掀开他身上的薄被去看他身下,没看到血迹才算微微松了口气,迅速跳起来去煮第二遍的药。 她这里忙忙碌碌,床上的人却浑然不知,在闻到药味时却还是下意识地从昏沉中醒了过来,萧挽缘见他已经意识昏沉,却对药味还保留着这样的敏感,心里也猜到她的「前任」对他到底有多残忍,心里略有些不忍,嘆了口气,把药吹得凉了一些,才舀了一勺,递到他口边。 谁知只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反常动作,就让床上的男人猛然警醒,大睁的眼中虽然没有光采,却隐约透着凌厉,挣扎着就要推开她扶着自己的手。 萧挽缘一时不解,正要再扶好他,却听得他厉声问道:「你是谁?」 …… 昂……咱们家新男主虽然眼睛不好使,却是灰常灰常敏锐滴…… 呜,看俺磨蹭到这时候还记得更新,是多么勤劳昂……于是,姑娘们,新坑弱小,求各位包养…… 第三章 般配夫妻 萧挽缘一震,几乎就要伸手去摸自己的脸,手腕一抬却惊觉手上还端着要给他喝的药。也正是因为这一停顿,才想起来她已经取代了这个身体原本的主人,一时就有些踌躇,不知该怎么回答。 她这里一迟疑,强撑着精神问话的男人却像是终于没了力气,倒向床上急促地喘着,却还是坚持不要她扶,口里声气已经十分弱,还固执地坚持着问她是谁。 「不管我是谁……总是想要救你一条命的,」萧挽缘有点无奈地嘆了口气,妥协一般把药凑上去:「快把药喝了吧。」 「你不是我妻主……咳、咳咳……」 他一说话,萧挽缘便瞧准了时机把药灌了进去,虽说看他呛咳得可怜,也总好过两人这样僵持着拖延下去。男人似乎也感觉到了她的坚决,索性顺着她的意思把药喝完了,才喘着气道:「她在哪里……我妻主她在哪里?」 「我倒是比你还想知道呢,谁又能来告诉我啊……」 萧挽缘在心里兀自喃喃了一句,也不再和他说话,随手转了身把药碗放回桌上。却没成想只这么一下子的功夫,床上的人竟撑着身子坐直了,摇摇晃晃地想要下来,她只好又忙着上去拦住他,按到床上:「你是疯了不成?身体糟蹋成这样了还想着下床。夫妻两个当真是疯到一起了,般配得很。」 「她没疯!」不知是那句气话是哪里惹到了这个男人,他竟笔直地坐着一动不肯动,无神的眼睛「瞪着」她,质问道:「你把她怎么了?!」 萧挽缘看着他面如金纸,却丝毫不肯放松,虽气他把那么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看得比自己的身体还重,心里到底还是生了一点敬意。加之想到他还不知能撑着活几天,就软了心肠,心道反正她也占据了这具身子,不如就用他妻主的身份哄哄他,免得他着急。因此换了口气,责骂道:「装神弄鬼地作甚么疯?你活着一天就要给我试一天药,别想着给我装疯卖傻……」 她在这山上漂浮了半个月不止,对这两人的相处方式也有几分熟悉了,何况她又占了这身子,嗓音自然也是与原先这女子相同的,因此这一声骂出来,连她自己也觉着与原先那人的口气有九成九的相像。床上的人似乎也是愣住了,低了头抱着被子,不言不语地呆坐着。 萧挽缘知道他是看不见的,便忍不住头疼地揉了揉额角,难道这就是被虐狂?她好好待他他要闹,吼他两句倒是安静了…… 「你为什么要扮作我妻主……」 消停了还没一盏茶的时间,萧挽缘原本正要找些东西在地上打个卧铺,却忽然听到床上的人问了这么一句。话虽然是轻飘飘的,却是叫她悚然一惊。 「你从前两天就一直藏在我家中,现在又扮作我妻主,到底是什么居心?」男人像是已经知道了她是谁,句句问话都直击正中心:「你想要什么?想把我妻主怎么样?」 萧挽缘见他似乎是认定了她不是他妻主,想要继续扮下去自己也为难,可若是跟他如实说了,一则怕他依旧不信,二则也不知该从何说起,索性拉了他的手按在自己脸上:「你虽说眼睛看不见,但总是认得这副皮囊的吧?」 男人被她抓住手,原本下意识地要缩回去,听了这话,却果然试探着在她脸上摸索了一会儿,萧挽缘只感觉到他掌心厚厚的茧子,蹭着她的脸微微地痒。待到忽觉脸上生疼,才察觉到他用了力在她脸上捏了几下。 第5页 「喂,你『看』够了吧。」萧挽缘抓开他的手,一边无奈道:「如你所见,这身体,的确是你妻主的……」 男人怔在那里良久,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面上的神情也欢喜起来,喃喃道:「我知道江湖上有什么易容的技术,你虽改了容貌,变了声音,装作我妻主,我却知道你绝不是她……你……你定是把她藏起来了……不然你告诉我,你是因何会和我住在这里的?」 萧挽缘哭笑不得,她当然不知道他们夫妻两个为什么会住在这荒无人烟的山上,还以那么诡异的方式相处。这个地区可以证明她不是她妻主。可这男人竟然怀疑她是易容扮作他妻主的,这就让她有点无奈了:「你以为你妻主是什么好东西呢,我哪里有那个闲情逸緻来扮她?你既要听实话,我就实话告诉了你便是。」 见他眼睛虽盲,心里却清楚得很。萧挽缘也心生了跟他说明白的想法,便把从方才他在外面喊疼那时候起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末了才道:「所以我也不知你妻主的魂是去了何处,或许是顶了我的班飘在这屋子里,也或许是投胎转世去了。」 其实照她来看,以他妻主那么毫无人性的残忍心性,应该是被拘着去十八层地狱受苦受难才对……不过这男人看起来对他妻主情根深种,她还是别说这话来刺激他的好。 「你……你胡说……」 男人捏着被子的手已经攥得死紧,面上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强忍了半天却只冒出这么一句,就哽噎地说不出话来了。萧挽缘虽然不明白他为何会对那女人有这么深的感情,却也因为他的样子而觉得有些不忍,手往前伸了伸,压着他躺进被子里去,才道:「算了,你病着,还是好好歇着吧,这事等你有命活过明天咱们再说……」 萧挽缘对他的固执很有几分无奈,这么说了一句,就不再管他还直直睁着眼不肯睡。索性从床上搬了一条被子下来,在地上和衣而卧。第二天一早醒来,看到他像是撑不住地睡着了。想着到底是她占了这身体,才惹得这人这般模样。心里也生出一点愧疚之意来,学着他平日的样子支起锅煮了点米粥。 回到屋里才发现他不知何时也醒来了,在床头摸索着什么,便上前咳嗽了一声,询问道:「饿了吧?我煮了点粥,你也来喝点。」 男人像是不知该怎么面对她,一动不动地僵着身体斜靠在床上,既不答应,也不反对。萧挽缘耸了耸肩,她招呼他喝粥是出于照顾残病的善心,他要实在不肯受,那她也没法子。看他的样子似乎是熬过来了,看来那副药好像真的有效,那就今天再给他熬一锅好了。 「你要不喝粥,待会儿可就要空着肚子喝药了,」萧挽缘随手把碗放在他手边,一边道:「要是你自己不嫌难过,我倒也没什么关系。」 她还是能够理解他现在的这副模样的,且不管他妻主待他如何,单是相处了多年的人忽然变成了另一个人,这事儿搁谁身上谁都要觉得别扭,她自己现在也觉得全身不对劲,更别说是他了。 不过作为心理医师,她还是决定先让两人慢慢适应这个情况。因此便先找了个话头:「喏,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也不知道你妻主的名字……你什么时候想通了这事,就先把名字给我说说吧。咱们虽说指不定能处几天,不过总餵来餵去的也不是办法吧……」 「我姓庾,单名一个睦字……」 男人沉默了很久,萧挽缘几乎要以为他不肯说话了,才冒出这么一句。萧挽缘点点头,忽而想起他看不见,才又道:「嗯,我知道了,那你妻主呢?」 「她姓萧……名讳是上江下愿……」 萧挽缘嘆了一声,心道幸好我还是学过两天文言文的,不然连这句话都听不明白。看来这对夫妻两人都是读书识字的,只是不知为什么妻子行事竟会那样残忍。 「萧江愿……我的名字,与你妻主的倒是有几分相像,」萧挽缘说了一声,想想又嘆了口气,泄气道:「算了,不说也罢,既然我占了你妻主的身子,少不得也要用了她的名字了,只是不知这情况会是一时半会儿,还是天长日久……」 男人没有血色的脸在听了这话后更显得惨白一片,萧挽缘心道若是有可能,我也不想替代这么一个人活着,还得担心哪天她做过的事就要叫上天报应到我头上来。可这不是也没有办法么…… 「你尽可放心,虽然占了她的身体,我不见得就跟她一样折磨你,」萧挽缘无奈嘆气,一边伸手把粥递到他手上,半是同情半是嘲讽:「喏,你先吃点东西,把身体养得好一点,要是哪天她真回来了,你还好有命多给她折磨几天……」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这样说话?」 第四章 潜意识 萧挽缘一愣,心道这男人对他妻主倒真是死心塌地。旁人都说眼见为实,她在这山上小屋里待了半个月,见也见得够多了,难道还没有这「发言权」么? 莫非他们从前还有过多少爱恨情仇的瓜葛,有什么不能为外人道的秘密不成?可就算是那样,他妻主天天把他往死里折磨却是不争的事实,再有什么隐情,身体坏了其他事业都不用谈了。总不见得拿着他试药这也是为了他好吧? 「喏,就算你想要她回来,也不是我可以掌控的事,所以,你现在和我耍脾气,也是没有用的……」萧挽缘摇摇头,好脾气地劝道:「要不,你可以和我说说你们的事,我们一道来想想,她为什么会离魂,我又为什么会俯了她的身……还有……有什么法子能叫她再回来。」 第6页 眼前的情况下,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那男子想了想,似乎也是没有旁的法子,迟疑了一会儿,终于道:「她身上有病……」 「咳、咳咳……」 萧挽缘等他开口正等得无聊,端了水要喝,却忽然听他冒出这么一句,一时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呛得猛地咳了一下。心道她这灵魂附得还真不是个好地方,先是刚俯了身立刻就被这男人察觉不是本尊,现在又听到这种消息。 对这身体的主人印象实在不好,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这「身上有病」,该不会是古代男人逛青楼楚馆逛出来的花柳病吧……因此咳了一阵,终于踌躇着张口问道:「什么病?严重么?」 「说不清,反正……不少大夫来看过,都说治不好……她自己也是懂药的,就自己给自己看病……」 「这便是她拿着你试药的原因?」萧挽缘无奈道:「你虽说是她……呃……她丈夫,可也没有这么着不把你当人看的道理吧?」 「不怨她,她原本没这病的。」话只要能开了头,接下去便好说了,庾睦先前只顾着质问她的来历,想着妻主的安危。现在明明白白地知道了萧挽缘也不知道他妻主的下落,反倒是比刚开始安静了一些,思绪也比方才镇定,试图弄清楚来去脉。因此并不隐瞒什么,低声道:「是我害的她……」 「啊?你害的?」萧挽缘原本还听得津津有味,一听到他说是他自己害了萧江愿,心里便是一阵疑惑,觉得这事情莫名地复杂:「你怎么害的她?」 庾睦沉默了下去,萧挽缘以为他是要好好想想才来答她的话,因此也并不急,只坐在一旁看着他,谁料庾睦却像是陷在了自己的情绪里了,任她又问了一遍,却始终没有说话。萧挽缘以对待病患的态度替他想了想,若真是他害的,他一时不想说的可能也是有的,考虑了一下,便换了个话题:「那,你们这样多久了?」 「两年。」 那就是说,他居然已经被那疯女人折磨了两年?萧挽缘忍不住看了他两眼,心道这人还真是承受能力强。这么久都没疯了傻了。 「那……你妻主拿你试了两年的药,还没能把她自己治好?」 「嗯。有段时间像是有点起色,可没几天又反覆了……」庾睦垂着头想了一会儿,点头道:「今年开了春之后,倒又像是越发地厉害了……」 问到关键地方他就缩了回去,萧挽缘看似问到了不少东西,拼凑了一会儿,也只能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他妻主有病,而且还不轻,其他重要的关节却全都不清楚,简直像是做了一场无用功。萧挽缘嘆了口气,妥协道:「那好吧,那我们换个方法讲……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妻主发病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会一直头痛,什么事也不能想,脾气……也会变得很不好……」 萧挽缘点点头,对他这一次的配合像是十分满意,接着便更加放轻了声音:「那她得这个病前,是受过伤,还是受了什么刺激?」 男人虽然目不能视,方才却是一直盯着她的声音传来的方向的,待到回答她说完才微微低下头。看得出很有教养,然而听了她这句问话,身体却止不住地僵住了,手指揪着被子绕着,颤着道:「是中毒……」 萧挽缘不解地皱了皱眉,她听着萧江愿这病倒像是精神方面的问题,可庾睦又说她是中了毒。再联想到他刚才说是他害了妻主病了的,那这毒,总不见得是他下的吧…… 原本有心再追根究底,再看看床上的人,方才吐出那三个字都像是费尽了气力,现在更是一手压住了胸口才能喘气。想着他到底还是刚从鬼门关捡回一条性命的人,心里也着实有点不忍心。便稳住了声音,安慰道:「喏,那我们今天就先说到这里吧,等你身体好点了再继续。」 庾睦一听她问完了,似乎是大大地松了口气,一边在床沿摸索着就要下床。萧挽缘一愣,没及拦住,只将将接住了他向前扑倒的身体。 「喂,你干什么?」 庾睦像是也没有想到自己身上竟像是瘫软了一样,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往日虽说被妻主灌药,强迫欢好,还要收拾家务,也不曾有过这种状况。想不通为何昨天晚上在床上躺了一夜,今天反倒一点力气都没了。因此一时间被她半搂着也没有察觉到,只讷讷道:「这是怎么……怎么了?」 萧挽缘原先压抑下去的恼火又被他呆怔茫然的样子挑了起来,咬牙把他推到床上:「你要是还想活下去,就给我在床上好好躺着。」 「那谁去拿米粮?」 「什么米粮?」萧挽缘下意识地皱紧眉,见他还不肯躺下,只得道:「我去,成了吧?到哪里拿?」 「山腰。」庾睦说了一句,大概是想到她并不是原先的萧江愿,又出声添了一句:「是妻主家的下人。」 萧挽缘正想答应,却听到门外有人拍门,才拍了两下,便很不耐烦地扯着嗓子喊话:「有人么?有没有人……」 「这……」 「就是来送米粮的,」萧挽缘一时不知该不该应门,庾睦倒是偏了偏头就听出了来人的身份,点头道:「你……你开了门,什么都别说……就行了……」 萧挽缘因着庾睦这一声关照愣了一下,还没弄清楚情况,就听得门外的人已经骂骂咧咧地嚷嚷开了,一面踢门一面道:「人都去哪了?难不成都发疯作死啦?」 第7页 萧挽缘朝庾睦看了一眼,见他咬着唇盯着门的方向,毫无神采的眼里也露出一点无措。想他也不过还是个二十出头的男子,又是个盲人。连着一天里先是死去活来了一回,又发现自己的妻主换了「魂」,饶是再能干,经了这么些事情,哪里真的就能一点不怕的。 原本想要问问清楚到底该怎么办,看了他那样子也就改了主意。一伸手把门拉了开来。 见里头开了门,屋外的人先是一惊,萧挽缘看清她眼里飞快地闪过一点畏惧,心知她心里头还是怕萧江愿这个主子的,只是欺她有病,难免放肆。因此只按照庾睦说的,伸手把米粮提了过来。 想了想,却又觉得还是该给她一点排头,免得她将来还真以为可以爬到萧江愿夫妻头上。便把门砰得一下在她面前摔上了。迳自提着东西回到屋里头。庾睦自然也听到了那一声响,原还提着心,听到她回来的声音才算放松下来,微微出了口气。 「你对你妻主……也不是那么不顾死活的疯魔嘛。」萧挽缘放下装米粮的袋子,眯着眼瞧瞧他松口气的样子,低声笑道:「怎么方才倒想法子替我隐瞒?莫不是说了实话要连累你自己?」 她不过是一句玩笑话,庾睦听了,却像是遭了什么天大的打击,怔怔地坐着,好一会儿功夫过去,才嘶哑着嗓音说出一句「我没有」,话的后半段还在嘴里,人却已经歪倒过去,像是人事不知了。 萧挽缘吓了一大跳,忙扑上去掐他人中,一边胡乱在他背上拍着:「哎,你别当真啊,我不过随便说说……再说你那妻主早就不把你当丈夫看了,你就算真想着保了自己的性命又有什么不对的?」 「你放开……放开我……」 庾睦转醒过来,第一个动作就是要推开她,萧挽缘见他清醒了,也就丢开手在一旁坐了,解释道:「我方才口没遮拦地玩笑罢了,怎么还较了真……」 庾睦面上一下子变得通红,萧挽缘知道自己方才那半是玩笑的话其实也说对了一点意思,不过她的确不觉得这有什么。就算对一个人再怎么情根深种,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地折磨下来,再有多少情分也给磨没了。庾睦潜意识里想为自己留一条生路,哪里又能算什么错处? 不过看他羞惭满面的样子,恐怕自己真不该一时口快把他自己尚没有意识到的想法说了出来,这下倒好,闹得他更不得安宁了。 …… 啊啊……昨天刚说感谢大家撒花花……乃们立刻都潜下去了…… 桑心啊桑心……水里滴姑娘们,要出来透气昂…… 哪怕催更也好嘛………… 第五章 寒酸富户 两人相对,一时俱是尴尬,萧挽缘惹得他大为窘迫,也不好意思再问什么。直到第二天淘米煮饭,才从庾睦的叙述中弄明白为何会有人给他们送米粮。 原来这萧家经营着茶叶生意,是姑苏城里数一数二的富户。萧江愿是家中长房嫡出的女儿,从小是被当做接班人来培养的。后来她有了「病」,家中旁人怕她发疯伤人给家里丢面子,她自己也不愿见人,要求到山中来炼药。家中长辈想想也有道理,便把他们送到了这山上,每个月差下人给他们送米粮衣物来。 「唔,你说萧江愿是萧家的大小姐吧?」 萧挽缘一边淘米,拣出一只米虫,一边蹙着眉朝屋里问了一句,庾睦虽然看不见,但也听得出她话里有点不太高兴的样子,不明所以地「嗯」了一声,又补充道:「是长房里正夫所出的大小姐。」 他这一句补充强调的东西萧挽缘可以理解。嫡庶有别,在古代,「长」和「嫡」是十分重要的。大户人家对未来的正室看得重,在娶正室前,就算有妾有通房,也一般不会有孩子。而希望长子由正室所出,除非正室长时间无子,才会让妾室生下长子。 想来在这个女子为尊的时空里,也是这般看重嫡庶和长幼的,庾睦既然说萧江愿是长房的嫡女,又是整个大家族里的大小姐,显然这萧江愿在「得病」前,在家中地位甚高。 然而她家中送来的米粮,竟都是陈年老米;那为数不多的几件衣物,也都是粗布麻衫,只能勉强御寒,完全不见富贵华丽。 「那你妻主……呃,病了之后,家中是谁主事呢?」 「家中虽有两房,但上面有老太爷在,就算是妻主来山上前,也就没有主事不主事的说法,大事总是都要依着老太爷的意思办。至于大房自己房里的事,由母亲和主夫说了算。」庾睦低了头规规矩矩地回着,像是怕她不解,又添了一句道:「老太爷是妻主母亲的生父,当年和老太君一道赚下了萧家的家业……」 萧挽缘瞭然地「嗯」了一声,看起来这萧江愿家中的关系不算复杂,上上辈里只有一个爷爷在,上一辈也就是父母、姨父母四人。可这萧家既然是大门大户,主子又少,怎么还要以次充好,剋扣他们这里的米粮呢?总不见得连萧江愿的亲生父母也嫌弃她,不给她送吃用的东西吧? 她一面想着,手上动作也不停下,不一会儿功夫便把水米下了锅,这才注意到庾睦和她说话的时候竟是一直靠在床头,支着身子的。想到着他还是个病人,就有点不好意思,咳了一声道:「那个……庾睦,你要是身子撑不住,就自己躺下歇会儿,又没旁的什么人在,你心里知道我不是你妻主,跟我说话也不用这么恭恭敬敬的。」 第8页 一面说着,便拍拍手到外面院子里挑了一把青菜,蹲到地上摘菜。她虽然也勉强算是八零后的新生代,但毕竟已经大学毕业,在外地工作了三年多,虽还没有成家,但凡举打扫做饭这样的家务小事还是能一把罩的。 一把还沾着湿泥的青菜在她手里拨弄了一会儿就能下锅翻炒了。庾睦听着她利索地打理家务,虽然疑惑她一个女人怎么会做这些事,但也没力气去多问。身体比刚才放松了一些,大概也是实在撑不住了,就闭了眼睛斜靠在床上。 萧挽缘莫名地回头看了一眼,总觉得他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一定是正支着耳朵听她这边的动静。本想再跟他说说闲话分散他的注意,转念一想,以他这么一本正经的性子,闲话只怕搭不了几句,要是再弄得他心里不自在,反倒是得不偿失。他爱听便让他听吧,左右她也没想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这位……小姐……」 两人各自沉默了一会儿,萧挽缘听到他犹豫着喊自己,碍于手上正忙着剥豆子,便没有回头,只「嗯」了一声当做答应,随意道:「你可以喊我……唔,我叫萧挽缘,你喊什么都成。什么事?」 她记得原先是喊萧江愿「妻主」的,不过自己毕竟不是真正的萧江愿,让他喊妻主,岂不是轻薄了他。因此便随他喊什么。 「你到底是何方人氏,为何……为何停留会在我家中?」 萧挽缘愣了一下,放下手中的毛豆,起身洗了手,才走回床边,无奈道:「我不是和你说过了么,我原先的身体已经死了,照『理』说,该去投胎转世了,可是偏偏魂被拘在这院子里下不了山,只好留下了。」 「你、你果真不是人了?」 「呃,这……你要这么说也对。」 萧挽缘为难地想了想,她是一个「肉身死亡」的灵魂,的确是不能算完整的「人」,不过这话真是怎么听怎么别扭……见庾睦还有迟疑,不由笑他太过小心,一边道:「你先前不也听到过我声音,却看不到我的人么?可见我只是个魂魄。」 庾睦咬了咬唇,半天方道:「可,那是我本来就瞎了,看不到人……」 呃……萧挽缘一时语塞,又窘又气。想想他说的又是实情,一肚子气只好再吞回去,生生咳了两声才稳住声气。幸好庾睦那里没有再说出什么气人的话来,反倒是迟疑着点了点头:「不过,我也一直没感觉到边上有旁人。」 「哎,正是,正是。」萧挽缘连连点头:「这灵魂附体的事的确蹊跷,可偏偏叫我们遇着了,那也没有办法。或许天意自有安排,将来你和你妻主还会再见的。」 她习惯性地开解了一句,在心理治疗中,她这么一句「展望性」的祝福基本上就是收尾的话了。 其实心理医师也只能起到辅助的作用,而真正能让人好起来的,唯有时间。就好比庾睦,从他现下的状况看,也比前两天好了许多,可以想像就算他妻主真的再也回不来,他也不见得会去寻死觅活了。 「你能下来么?不行的话我就把饭端过来。」 「能的。」 庾睦答应了一声,摸索着撑着床边的桌子站了起来,萧挽缘见他扶着桌子稳了好一会儿才挪了几步,有心想扶他一把,又怕他觉得自己「冒犯」了,等他到了面前坐下来,才发现连自己头上出了细汗。赶紧给他盛了碗饭,又堆了不少菜到他碗中:「喏,吃饭。」 庾睦摸索着端了碗,萧挽缘见他还能支撑,心道他果真是被折磨惯了,恢复能力竟也这么「惊人」,正放下了心要开始吃饭,庾睦却皱了眉把碗放下了,捂着唇弯下了腰。 萧挽缘惊了一下,怕他再摔到地上,也顾不得礼仪,忙凑到他身边给他拍背:「哎,你、你怎么了?」 庾睦下意识地抓着她的衣袖借力,却好像说不出话来,一个劲地呕着。萧挽缘脑中嗡地一下,想起之前在脑海里打转的那个想法,问出口才发现自己竟还有点结巴:「哎……你、你不会是怀、怀孕了吧?」 她惊讶还可说是不习惯男子怀胎,可庾睦听了这猜测,倒像是比她还要惊上一分,大半天才反应过来,呆坐着一动不动,回过神却又忽地红了眼眶,水光在眼里打转,眼看就要掉下来。 萧挽缘心道之前看他被折腾成那样,也没见他哭过,怎么听到这消息到掉起了眼泪,心里正在不解,却听得他哑着声音问道:「真的?」 「我……我也就是乱猜一句,」萧挽缘不知他是想要孩子还是不想要孩子,便敷衍道:「是不是真的,也要请过大夫才知道的吧……」 庾睦听了这话,却又消沉了下去,看来倒像是希望有个孩子。萧挽缘有些不解,劝道:「你妻主也不在你身边,你就算真有了孩子……」 「那她就有后了……她就有后了……」庾睦竟似有些迫切地打断了她的话,语气里有显而易见的激动:「我也可以不欠她那么多……」 要说欠不欠的,她那么折磨你就不欠你了么?萧挽缘撇了撇嘴,对他的激动有些不以为意,不过这里虽然是她不知道的时空,却也毕竟是古代,对子嗣看得重是无可厚非的。何况即使是二十一世纪,还有人坚持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呢。 「求你……萧姑娘,求你让我找个大夫看看……」 「唔,找大夫是应该的,不过……我对这里的情况完全不了解,而且,就算我下山去给你找,恐怕也没有哪个大夫肯在这种天气上山来看病……」萧挽缘嘆了口气,无奈道:「要不我带你下山去看大夫吧?」 第9页 庾睦像是很犹豫,攥着衣袖想了好久,才咬着唇点了头:「好。」 一边点头答应,便把一手手掌覆到了腹上,低着头擦掉眼泪。像是十分宝贝腹中的孩子。萧挽缘在一旁看着他,虽然还是不能理解他对萧江愿固执的感情,但这个男人的简单又固执的坚持却让她多少有点感动:「那你养两天,等你身子好点我们就下山去找大夫。」 …… 下章开始慢慢揭晓庾睦(榆木?o(n_n)o~)童鞋对原先妻主死心塌地滴原因…… 第六章 山路崎岖 因为计划了要带庾睦下山,在他有精神的时候,萧挽缘也尽量向他打听一些这个时空的「常识」。知道这个世界果然像她所猜测的那样,以女子为尊,在外抛头露面,维持生计的皆是女子。男子则要遵从「三从四德」,规规矩矩地在家中待着。 庾睦像是相信了她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对她问起的事,大多也都详细地回答了,等到他能稳稳地走上几步,不要人扶的时候,已经秋去冬来,到了小寒。 「你家中可有闲钱?」 午后阳光正好,晒得人暖洋洋的,萧挽缘瞧瞧庾睦没什么血色的脸,便也要他到屋外坐一会儿。谁料一听她这么问,男人的脸上立马升起了一些警惕。 萧挽缘坐在他对面,自然把他的神色变化看了个正着,便把手里正抓着的衣服塞到他手里,无奈道:「你抓抓看,这衣服可能御寒过冬?」 前两天尚是暮秋,新送来的衣服看着暖和,穿着也还不觉得冷,这两天北风一吹,这棉衣就不怎么顶事了,上头像是有无数个小窟窿,冷风能透过衣服吹得人骨头缝都生疼。她今天坐在这里闲着无事,拆了一只袖子来看,才发现里面的棉絮不但很是稀松,甚至连颜色都开始泛黄了。不由心道她前世没碰到过传说中的「黑心棉」,莫非穿越到「淳朴」的古代,反倒是遇上了? 庾睦手里被她塞了衣服,也就依着她的意思「看」了一番,脸色不由就变了,伸手抓住自己身上衣服的袖子一阵摸索,不由讷讷道:「我这件……像是好的……」 萧挽缘一呆,想起那天看到两件棉衣,出于照顾病人的心态,她的确是拿了一件看起来比较厚实的给了他的,难道这萧江愿家下人对主人家夫妻两个还区别对待? 这一来,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她身上穿着这件,似乎的确有点小,先前她还只以为是衣服不合身,现下看看穿在庾睦身上显得过于宽大的另一件棉衣,心里便一阵雪亮。 想是他们在山上住着,家里虽往这山上送东西,也是「看菜吃饭」的,大概是知道这个庾睦不受喜欢,加之她自己也是个半疯半病的,给他们的衣服,自然也就更差一点。却又因为萧江愿毕竟是长孙女,不敢太苛刻,给她的那件还是能御寒。偏偏自己又歪打正着地把厚的那件给了他,才有了现在的这回事。 「既然是大户人家,何必在这些许小事上这样刻薄人?」 萧挽缘无奈摇头,心道果然是人走茶凉,世情凉薄,萧江愿不再是家中的继承人,就连件过冬的衣服,都会有人来剋扣。 「我……在床头的柜子里有首饰,下山的时候可以当了换银子,」庾睦手里还捏着自己的衣袖,站起身来,红着脸道:「我回去换下来……」 萧挽缘一愣,等他到了屋里才明白他是要把身上那件衣服换给她,还来不及阻止,屋门已经在面前关上了。又不好在这时候推门进去,只得讪讪地在门口站住了,扬声道:「别换,你还病着呢……再说,要是你真、呃,真怀着孩子,冻着了可怎么好?」 屋里悉悉索索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庾睦开门出来的时候,还是换上了薄的那一件,把另一件在手上捧了,摇头道:「我不做事,只在屋里待着……」 萧挽缘先是不肯接,在她心里虽没有要对男子「怜香惜玉」的想法,但还是医患有别,庾睦他一个病人,何况,还是她自己救活的病人,她于情于理总是要多照顾一分。然而面前的人似乎也十分固执,虽然看不到她站在哪里,却一直捧着那件衣服不放下来,像是非要她去接了去。 「算了,进屋再说吧,」萧挽缘伸手按住衣服,把他引进屋里,一边嘆了口气:「我看你身体也好了不少,那我们明天就下山去,也给你买件能挡风的衣服。」 她说着,随手披了衣服,到外面去做饭了。庾睦没有再说什么,只在桌边呆坐着,他现在虽然看不见,但并不是从小就如此,而是十几岁上病了一场才瞎了的,因此小时候也是学过家务活的,而这十多年在黑暗里摸索习惯了,一般的事他都能做得来。 可是这个萧姑娘却好像很习惯于做这些事,甚至每天做好了饭喊他吃饭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这世上,怎么会有这般奇怪的女子?就算是小门小户里出来的贫家女,家中煮饭洒扫这类的活计,也自有父亲和兄弟去做,怎么她做起事情来的手脚倒是比他还要熟练三分? 他心里的疑惑萧挽缘自然是不会知道,等翌日早上做了饭吃了,便依他的话拉开床头的柜子。一看之下,不由倒抽一口凉气。她原本以为庾睦说的「有首饰,可以当些银子」是说他自己随身的一两件小首饰,可是眼前出现的,却是满目琳琅的各类链子,镯子,非金即玉,一眼便知极为贵重,而且样样都十分精緻,亮闪闪地能闪花了眼。 第10页 「庾、庾睦……你这些首饰……」 「不好么?」 「不,不是不好,是……未免也太好了,」萧挽缘惊愕了一会儿,才转头看着他,疑惑道:「既然你们有这么多首饰,为何不变卖了换些钱,请个大夫照料你妻主,两人好好过日子?」 庾睦脸朝着她这边,从表情看,像是听到了她的话,却又很是不解她话中的意思,萧挽缘把他的首饰盘点了一下,依她看来,普通的人家可能一辈子赚的钱都买不了他的这些首饰。 「这些都是你的?是你从家里出来时带着的?」 「嗯,都是妻主从前买的,」庾睦点点头,说到这里,便顿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低下头去:「还有几样可能是主夫公公赏下来的。」 「唔,看来你妻主以前……手里管着不少钱财?」萧挽缘轻咳了一声,每次谈论到自己的「前身」,两人总还是有些尴尬的。看来那个女人原先对这个夫郎是极好的,不然也不会用心挑这么多首饰送给他,只是后来不知为了什么事,竟会变成那样。 「是,妻主家里在乡下的几个茶庄……」 「好吧,我知道了,」萧挽缘挑捡了几样不起眼的收在包裹里,盘算着把这些卖了,好有钱给他看病,买冬衣,一边看着他把自己收拾好,便道:「那我们这就走吧。」 早上寒气重,他们住的地方又是半山腰,更是比别处冷上三分,萧挽缘见刚出门庾睦就把手缩到了衣袖里,也猜到他冷得有点扛不住。想了想,还是把自己身上衣服脱了下来,递到他手边:「喏,你披在外面,等走一会儿暖和了再还我就是了。」 庾睦秀气的面上冻得都有些僵了,摸到她递过来的衣服,张了张唇要说话,却被她抢先说了话,终于极低地「嗯」了一声,把衣服裹到身上。 走了没几步,萧挽缘便察觉出了麻烦,庾睦对屋子周边的情况摸索地很熟悉,可一到了山道上,就完全不知该怎么走了。毕竟山路不比平道,高一脚低一脚的,就算是明眼的人都很可能一不留神就摔着,更何况他一个目不能视的盲人。 「萧……萧姑娘……抱歉,你能给我找跟个长些的树枝么?」 这要求倒是十分容易,萧挽缘原本正在头疼要怎么带他下山,听了他这么说,便挑拣着折了两根树枝,粗长一些的给他拿在手上探路,短一些的自己一手握了一头,将另一头塞给他:「喏,你抓着这个跟我走,我牵着你,尽量挑平一点的路。」 「谢谢你……」 「没什么,不过,我们下了山,你最好还是别叫我萧姑娘了,还、还按着你原先的喊吧,」萧挽缘见他咬着唇努力用手中树枝「看」路,心里也有点不忍,一面关照道:「要是被熟识的人看到听到,恐怕要多生事端。」 庾睦面上一红,跟着她的牵引慢慢走着,心知她是刻意放慢了速度等他,既有一些感激,可想到自己妻主的灵魂正是因为她才会不知所踪,又不知该以何种心思对她,听了她这话,更是一时说不出话来。 心里正矛盾着,一个没留神,脚下就已经踏空了一步。萧挽缘因为和他说话,正回头看着他,见状便下意识地伸了手,把他拦腰接住了:「哎,小心啊。」 两人一时俱是尴尬,萧挽缘想想,自己方说了那样的话,现在又把他抱在怀里,难免要惹人遐想,但放任他这么走下去,恐怕还没到山下,他就要把自己摔个半死了。因此干咳了一声,扶着他站稳了,迟疑道:「山路不好走,要不还是我扶着你吧?」 「多谢……多谢妻主……」 庾睦闹了个大红脸,再抬头的时候,终于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轻声道了句「烦劳」,感觉到她抓了自己的手,下意识里要缩,听到她一声轻咳,才又止住,一步一步跟着她往下走。 …… 我擦……为毛我会忽然想到类似「妹妹你大胆滴往前走」这样粗犷滴。歌曲咧…… 咳咳……我承认我抽抽了…… ps:昨天家里来了n多亲戚,于是一个字木有写,今天晚上10点前俺尽量再补上一更…… 话说……为鸟即将要双更滴俺……撒花花吧……嗷…… 第七章 初入家门 即使是这样行来,等到了市集,也已经是晌午时分。两人走了一路,自然是飢肠辘辘,萧挽缘又没有提前准备干粮,因此到了市集中先买了吃食与庾睦吃了,才寻了一间看上去挺气派的当号,问过了首饰的价钱,却并不当了,反而又带着庾睦寻了一家水粉首饰行,把那首饰拿出来让掌柜的瞧,开了比当铺高出三分的价钱来。 那掌柜的像是十分喜爱她手上的两样首饰,虽然犹豫了好一会儿,却最终还是点头让学徒到后面库房拿出钱来买下,称了足斤两的银子给她。萧挽缘有些得意,心有炫耀地对庾睦说了成交的银钱数,见他浑然不在意,才有些讪讪的,带着他到了街上最大的一间医馆「慈心堂」。 进门便是一面高高的牌匾,上面书了「圣手慈心」四个大字。端坐在后面的坐堂大夫看起来有些年纪了,慈眉善目地给人把脉,边上自有人忙忙碌碌地抓药包好。 「我们恐怕要排上一会儿,」萧挽缘看了看庾睦,又看了看站在前面等的十来个人,一面扶他到边上给人休息的地方坐了,关照道:「一会儿我排到了再喊你过来。」 第11页 庾睦坐下来,还没有来得及说话,萧挽缘便去排队了,倒是边上坐着的人呵呵笑道:「这位小姐真是体贴人,对相公这般上心。」 萧挽缘其实也刚走出去没几步,听了这话脚下步子一错,差点左脚绊右脚地摔倒。她其实只是按着现代的「常识」,让病人歇着,自己去排队,怎么到了那老人嘴里,就成了体贴庾睦?想到这里,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一眼,庾睦白皙的面上透着绯红,想来是不知该怎么回话,只得朝边上那老人的方向笑了一笑。 这一来,那人也发现他眼睛似乎是看不见的,面上顿了一下,惋惜道:「哎,小相公生得这么好,怕是连老天也嫉妒,要让你受点苦呢……不过老头子看你妻主知道疼人,你就多宽心些吧……」 萧挽缘在队中咳了一声,心里埋怨着那老人的过分热情,一面还要装出不经意的样子,好不容易等着排到了自己,忙过去把庾睦扶了过来。那老大夫伸手在庾睦手上按了一会儿,已经皱起了眉。再过了一会儿,抬头看了萧挽缘几眼,又要庾睦换了另一只手。后面的人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那大夫却反而站了起来,低头对萧挽缘和庾睦说了几句,带着他们两人进了内堂,而换了掌柜了出来临时看诊。 庾睦不知情况如何,听到大夫吩咐进内堂,竟无意识地把握着萧挽缘手腕的手收紧了,萧挽缘察觉到他脚下步子都变得错乱起来,知道他心里着急,反手把他牵住了,低声道:「没事,进去看看就好了。」 谁知她话音未落,老大夫中气十足的声音便呛了过来:「你是大夫么?我什么时候说过没事的?」 「呃,那……老大夫,我、我相公他怎么样了?」 「怀了孩子。」老大夫丝毫不拖泥带水,干脆利落地说了,然而还没等庾睦开心,却又一盆冰冷冷的水泼下来:「已经保不住了。」 「什么?」萧挽缘惊讶道:「既然怀了孩子,又没有流产,怎么会保不住?」 「你们成亲几年了?」 「啊?」 萧挽缘不明白她的话题为何忽然跳到了这里,但既然大夫发问,她也就忍耐着想要回答,张了口才想起自己根本不知道,正在尴尬,就听得庾睦低哑的声音道:「四年多……」 唔,这样算起来,他和萧江愿原先也过了两年多正常的「夫妻生活」?一日夫妻百日恩,难怪他会那样念着旧情。萧挽缘心里暗自算着,那大夫却不管她在想什么,对着她便恼:「才不过四年功夫,到底也是有过新婚燕尔的时候吧,既然还念旧情,又何必这么折腾自家相公?」 萧挽缘猜她大概是指萧江愿对庾睦的「虐待」,虽想辩解,但又实在说不出此事与自己不相干的理由来,只得垂着头任她说,只问道:「那……孩子……」 「还谈什么孩子?」老大夫眉目倒竖,怒道:「他身子虚亏成这样,这一胎想必是保不住了,想要孩子,至少将养三年再说。」 萧挽缘嘆了口气,对她而言,这孩子不过是个还没成型的胚胎,不过看庾睦这两日在乎的劲头,倒像是把它当成了寄託。情知他心里肯定不好过,便想开口安慰他。谁知还没张嘴,庾睦却从椅上软软滑了下去。 「哎,庾睦、庾睦……」 那大夫也似吓了一跳,立刻从位置上弹起来,和萧挽缘一道把人扶了,安置在一边的塌上。见萧挽缘倒像是真的着急在意,便皱着眉道:「你不像是凶残心性的人,这孩子是保不了几天了,你往后既还想要孩子,就别那样待他了。」 「哎,我知道了。」 「嘴里说晓得了,心里不知听进去几分,」老大夫抱怨了一句,开了一张药方给她:「到前面抓药,给他喝一个月……哎!你们什么人,怎么胡乱闯进来?」 萧挽缘抬头,正看到丫头打扮的女子走进来,后面还跟了一个中年的女子,那女子一进来便四下打量,浑然不管那老大夫的斥骂,看清楚床上躺着的人,又看看她,竟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连连磕头道:「大小姐,竟真的是你……」 萧挽缘一阵错愕,脑中飞快地闪过庾睦对自己讲解过的情况,想想会称呼自己为「大小姐」的,想必是萧家的下人。但她脑中并无对这个人的印象,庾睦却又恰巧昏倒了…… 「大小姐,您怎么会在这里……少相公是怎么了?」见萧挽缘只是紧紧皱着眉不说话,来人的眼神便看向床上,疑惑道:「莫不是病了?」 「唔,是啊。」 萧挽缘含糊着答道,一面转到塌边,一伸手便把庾睦抱了起来,打算取了药回去。那跪着的女人也已经飞快地立了起来,一看她要走,连忙去拦:「少相公既然有了身孕,大小姐如何不搬回家去住?也好有人照顾着少相公呢。」 萧挽缘目中微微一闪,这女人方才还问她庾睦是怎么了,现下却对他怀了身孕的事一清二楚,可见心思绝不简单,不管是为了什么原因来的,她都不想叫她如愿。想着便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她的拉扯,取了银子让店中小二去抓药,抱着庾睦退开一步,道:「不必了。」 「大小姐,大相公也让你回去呢,还有老爷身边的钟叔,也跟着来了,都说要接您回去……」 女人又拦到了她身前,甚至殷勤地接过了小二递来的药包,指着门口的轿子躬身说着。萧挽缘迅速看了一眼,已经看到了几个类似护院的人,看来若是她不走,这些人就要押着她回去了。她不知「自己」身手如何,何况现在手里还抱着人,与其在街上闹得难看,倒不如先随了她们回去,好歹那家中也是萧江愿的血亲家人,哪怕里面有些不坏好心的,总也还有她身生父母不至于会害她。 第12页 庾睦被她抱着上了轿,还是沉沉地昏着,萧挽缘伸手轻轻摇他,才算把他弄得清醒了一些,忙压低了声音道:「我们要回萧家去,你最好保持着清醒,不然我可就要被拆穿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不经意地伸手在他眼角擦了一下。庾睦方才在昏迷之中,却还是止不住眼泪,直到她提起萧家,才像是从孩子的事上暂时摆脱了,惊醒了一般,急促地出声问道:「萧家?」 「嗯,」萧挽缘简短地描述了一下来人,轻声道:「不知是真的恭敬,要接我们回去照顾,还是有人别有用心。」 庾睦听了这话,却忽然一僵,紧紧皱起了眉,哑着黯然声音道:「我不知道……不过,那是大相公身边的人。」 「大相公……是萧江愿的父亲?」 「是……」 「那还算好,『我』总是他亲生女儿,他不见得想害我吧?」萧挽缘微微松了口气道:「不过还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回去了之后,你就暂且把我当做萧江愿,可好?」 庾睦一言不发,攥紧了手,萧挽缘看得出他内心挣扎,想来要是说了真相,只怕鬼神之说无人相信,他自己反而要被按上诬陷妻主的罪名;若和萧挽缘一起演了这齣戏,又怕他真正的妻主就真的再也无人去寻找……便一伸手把他的手握住了:「我可以对你起誓,如果你妻主真的能回来,我绝不眷恋这个身体,一定会立刻还了她。可在此之前,我们恐怕只好演一场戏了……」 庾睦脸上的神情依旧是复杂的,耳听得轿子似乎是停了下来,萧挽缘又轻轻问了一声,才终于一点头,缓缓伸出手勾住她的腰,乖顺地让她抱着下了轿。 先入目的是一对石狮,然后便是高高的大门门槛,前面的人一挥手,便有人把门开了,复又请他们上轿。萧挽缘对眼前所见一概不闻不问,依言上轿,挑起轿帘看到过了中庭,进了小院,甚至还过了一座架在水上的石桥,才停住轿子,有人拨开了帘子请他们下来。 「老爷,大相公,二相公……大小姐回来了——」 …… 啊啊……水里滴朋友们大家好咩好咩…… 今天滴双更完成了……墙裂要求潜水党冒泡啊墙裂要求……呼呼…… 第八章 偌大家族 庾睦是被萧挽缘抱着进了屋的,耳听得有许多人迎了上来,一时便觉得十分无措。他虽然瞎了不少年,但这两年来都是在山上那间小屋里摸索,忽然要「面对」这么多人,他止不住觉得有些害怕。 而萧挽缘只听到带他们进来的那僕人「老爷」、「相公」地叫了一屋子的人,却分不清这些人与萧江愿的关系,不敢妄自行动。 「江愿,快、快过来,让爷爷好生瞧瞧……」 坐在最中间太师椅上的老人鬚发皆已花白,从她一进门便盯着她和庾睦看着,见她手里还抱着庾睦,视线立即扫过下手处站着的几个男子,斥道:「都愣着做什么?一点眼力劲儿都没有,难道叫大小姐一直抱着少相公么?!」 她这一声呵斥,便呼啦啦拥上来一堆或年轻或上了年纪的男子,七手八脚地要从萧挽缘手里把半晕迷的庾睦接过去。 萧挽缘暗道不好,心知若是庾睦离开了,自己被拆穿的可能性恐怕高了十倍都不止。脑中飞快地回想着进屋后诸人的表现。知道说话的老人定是这家中辈分地位最高的「老爷」,从她们进屋开始,他就一直盯着她看,眼里似喜似悲,倒像是真的满怀感慨。而庾睦似乎也曾说过,这位萧老爷,当初是十分宠爱萧江愿这个长房嫡孙女的。 想来若是要在这家中立足,她首先就要得到这个老人的认可,引出他的关怀怜惜之意。想到这里,便一横心扶着庾睦朝坐上的「老爷」跪了下来,低声道:「孙女不孝,回来给爷爷请安了……」 「好、好……回来就好,回来了就好啊……」萧老爷张了张唇,话音里已有点颤。一边早已有年轻的侍从递上了帕子,他拿了在眼角按一按,见萧挽缘二人还在地上跪着,竟从椅上起了身,像是要亲自过来扶。 他一动,侧边椅子上坐着的两个中年男子连忙上前拦着,一个高一些的扶着他安慰,另一个早已沉下声音一迭声地吩咐下人把他们扶起来,搬椅子来让他们坐下。 「大小姐快请坐下……」中年男子引着她到一边坐了,面上神色很是和蔼,看一看她一直抱在手里的庾睦,更是堆上了满面笑容,示意自己身后两个侍从上来扶庾睦。 「不用了,他前些天病了一场,如今又怀了身孕,大夫说尽量不要再多移动,」萧挽缘轻巧地侧了侧身体,把庾睦和那两个侍从隔开了,只说是大夫的吩咐,笑嘻嘻道:「待老爷问完话,我就带他先回屋里去。」 「我们大丫头可真是与老爷贴心,叫我这个做姨父的也眼红得紧。巴不得叫我家鸿飞也赶紧地给我添个乖孙女。」 萧挽缘只知道这家中有两房,现在一听,才知道这便是她的姨父。余光看过去,便猜到那个与他相似的装束,现正站在萧老爷边上的,应该就是萧江愿的父亲,大房的主夫。 她心里还在暗自盘算,萧老爷便截住了话头,笑着朝她看了又看,和善道:「我听说你身子像是大好了,过会儿叫廖大夫去给你瞧瞧,要果真是好全了,我这个老头子也就少了一桩大大的心事。哪怕是死了,也有脸面去见你奶奶了。」 第13页 「叫爷爷替孙女担心,实是孙女不孝……」萧挽缘注意着几人的面色,见二房主夫露出不尴不尬的表情,而站在萧老爷边上的「父亲」却像是松了一口气,便也猜到这两人定是在这萧老爷面前明争暗斗着什么,而「萧江愿回来了」这件事,似乎对二房打击颇大。 萧老爷眼里蒙蒙的,像是有眼泪在,一边点头一边道:「现在好了,哎,老大家的,你紧赶着给他们多指派些丫头小厮,还有,一定记得把廖大夫接过去给江愿看看……」 萧老爷说着,看到她怀里还一直抱着庾睦不放手,便呵呵笑了起来,挥挥手道:「我看江愿丫头人坐在这里,心里也放不下夫郎,不如早点回去把安置好,休养两天再过来陪我这个老头子说话。老大家的,你带丫头回去吧。」 他这么说笑着,边上的两个女婿,并着一些上了年纪,多年随在老爷身边的僕从都笑了起来。萧挽缘虽是面上一红,但心里正巴不得早些回去,自然不会推拒。忙起身朝萧老爷俯身一躬,又朝二房主夫点头致意,才抱着庾睦,跟在父亲身后走出大屋。 「主夫大人姓庄讳瑶,在外面,你要叫他大相公……」 萧挽缘一愣,脚下步子顿了一下,才察觉这低弱的声音是庾睦发出的,他伏在她肩上,声音压得很低,乍一看是睡着了,实际却是闭着眼微微皱着眉,像是在担心什么。 前面引路的人敏感地回了下头,疑惑道:「怎么了?」 「没事,」萧挽缘笑起来迎上去,有礼道:「大相公,紧着回去吧。」 一路走回大房的知闻院,便有不少僕从迎了上来,两个十分年轻的少年指挥着叫人抬上一张软塌来,朝萧挽缘笑道:「大相公、大小姐回来了,听说大小姐把咱们少相公抱了一路,可该累坏了吧,我们便抬着这湘妃塌来接了……」 「去,就你们碎嘴,没大没小没个正经的,叫旁人见着了该以为我这个主夫没管教好你们了,」那两人似是庄瑶面前十分得意的下人,这么笑闹了一阵,他也只是随口训了他们一句,挥挥手让萧挽缘把庾睦在湘妃塌上安置好了,叫了两个年轻力壮的粗使小厮上来,把那卧榻抬了,进屋里去。 萧挽缘放下了庾睦,就分了一些心思去看这庭院。看起来像是典型的江南园林,布局精巧,有土石垒成的山,还有引来的活水穿过院子,一眼便能看出绝非小户人家。 庄瑶由那两个少年一左一右陪着进了屋,朝萧挽缘看了两眼,见她时不时朝庾睦那里看,面上到底不好看起来,冷下声音道:「江愿,当着他的面我也不避讳说这话,当年你执意要娶他,我就没贊同过,后来他又害得你重病至今。以我的意思,是不想他再进咱家的门了,只是他如今既怀了身孕,偏偏老爷那里又知道了。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只盼着他真能给你添一点血脉,好偿报你这些年待他的好。」 这些年待他的好?那样往死里折磨也叫好么? 萧挽缘几乎要目瞪口呆,克制了一番,才稳住声音应了一句。一想起大夫斩钉截铁说这孩子已经保不住了,心里也替庾睦犯难。古来最难处的恐怕就是婆媳关系,而庄瑶对他的印象看起来很是糟糕,过几天他要是没了腹中的孩子,还不知道要怎么收场。 「回来了就罢了,你还在这儿说什么呢?快些找大夫来给孩子瞧身体才是正事,」门口一阵动作,一个身穿暗褐色衣袍的女子打了帘子进来,眉目间看得出与萧江愿有许多相似,一进门便朝庄瑶抱怨道:「这天儿这么冷,你就一直让他们这么干坐着闲话不成?」 庄瑶的话被打断,原先还有些不高兴,一看清来人,却忽地站起身来,迎上去替她拍打着肩头:「妻主,不是说要明晚才到么?您怎么今天就回来了?怎么,外头下雪了?」 「是啊,这么一会儿功夫,已经下得挺大了,」女子点点头,把束手恭敬站在一边的萧江愿看了几眼,声音倒是温和了不少,笑道:「怎么出去了两年,连我这个当娘的都不认得了么?」 「孩儿不敢,」萧江愿知道她就是自己的母亲,萧家的现任当家人萧柏青。连忙迎上去,单膝跪了下来,口中道:「给娘亲请安。」 「好了,快快起来吧,」萧柏青拍拍她肩,一把把她扶了起来:「我才进门给老爷请安,就被老爷一迭声地赶回来了,说是你身子见好,今天归家来了。」 「是,让娘亲和爹爹记挂了……」 「唔,我也是糊涂了,怎么和你爹一样,拉着你们在这里说话,」萧柏青一拍脑门,朗声笑道:「你快些先回屋里去歇歇。等用过了饭,咱们再好好说话。」 萧挽缘如蒙大赦,跟着两个抬着湘妃塌的小厮转回侧边自己的小院落里,见院中洒扫一新,丫头小厮站了一排,却也顾不得去管他们是谁,只叫人把庾睦抬到卧房,便把人都屏退了。 庾睦像是也知道她的想法,还没等她开口,便伸手支起了身子,轻咳了一声:「我……能让我喝口水再说话么……」 萧挽缘听他声音嘶哑,早已倒了一杯水凑到他唇边,庾睦刚开口,便觉得唇上温温润润地已经触到了水,面上一红,奈何实在渴得厉害,只好就着她的手喝了两口。 「老爷姓杜,不过底下一般就只称呼他为老爷,家里的事他虽说已经脱开手不管了,不过他说话,两房里都还是要听的,」庾睦歇了一小会儿,便轻声道:「不过这两年不知是不是还这样了……」 第14页 「娘是老爷嫡出的女儿,除了大相公外,还有两个侍夫,大相公只得妻主……只得妻主你一个女儿……」 这些事,在下山前庾睦也偶尔提到过,只是她没想到会这么突然地回到萧家,也就一直没有上心,此时便只得临时抱佛脚地拼命往脑中记了。 第九章 明争暗斗 「大小姐,廖大夫来了,请他进来么?」 萧挽缘一声轻咳,眼神不由自主地飘向庾睦那里,心道来得还真快,早知道刚刚应该先打听一下这个廖大夫的情况,免得待会儿不好应对。 谁知庾睦听到「廖大夫」却像是也有些不解,微微摇头,轻声道:「我们离开的时候,家里还没有这个人。」 萧挽缘舒了口气,既然这样,那她的「一无所知」也就是合情合理的了。当下心中一定,点头扬声答应:「进来吧。」 门外便有一个少年引了一个提着药箱的中年女子进来,给他们恭恭敬敬地行过了礼,才朝萧挽缘道:「大小姐,请容我诊诊脉。」 萧挽缘无所谓地把手伸了出去。依庾睦的说法,萧江愿这具身体大约每隔几天就会犯一次病,可是她占据这具身体起码也有一个月的时间了,却并未有过「发病」的事,甚至连徵兆也不曾有过。照她的推测,萧江愿先前的那些症状,应该是精神上的问题居多,而现在占据着这身体的是她的灵魂,或许,那些精神方面的疾病也就随着萧江愿的消失而消失了。 「大小姐,」廖陌对她点点头,又问过了她近日的饮食起居等,终于下了结论:「廖某不才,诊断不出大小姐体内有何病症,依在下诊断,小姐身体无恙,只是有些虚寒,只要好好调养,不日便可痊癒。」 「如此,便多谢廖大夫了。」 萧挽缘收回手,见她转而看向庾睦,倒是比方才她给自己看诊还多了一分紧张,看着她把脉,竟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廖陌回身朝她安抚一笑,这才专心看诊,隔了一会儿,微微嘆了口气:「少相公腹中孩子已有近三月大小,只是……只是胎息微弱,恐怕难保,兼着孩子似有不足之症,依在下看,不如早些将孩子落了,好让少相公将养身子。」 连着两个大夫都这样说,萧挽缘情知这孩子是真的保不住了,回头去看庾睦,只见他呆愣愣地靠在床上,一双眼睛瞪得很大,雾蒙蒙地一片,丝毫没有神采,却让人一看之下就有些难以克制,想要再看上一眼。 「庾睦……别这样,将来、将来……」 萧挽缘咬牙,后面的话却始终说不出来,她不能保证将来真正的萧江愿就能回来。事实上,随着她越来越适应这具身体,她甚至有种预感,萧江愿,恐怕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幸而廖陌会察言观色,见两人这般状况,忙又补充道:「少相公勿忧,大小姐与少相公恩爱不移,只要用心调养,不出三年,还会再传喜讯的。」 「烦劳廖大夫了。」萧挽缘一拱手,向她道了谢。廖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住了,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说话,慢慢凑近了庾睦的手臂。 庾睦虽然看不见,但感觉却极其敏锐,大约是觉得有生人靠近,便不自觉地向后缩了一点。萧挽缘皱了皱眉,原本看着这个廖大夫是个不错的大夫,怎么现在竟对主人家的内眷做出这等无礼的举动?心里想着,便要开口拦阻,廖陌却忽地一抬头,站了起来。 「大小姐,少相公的衣物中,有曼陀罗和菖蒲的气味,」廖陌皱眉道:「廖某听闻大小姐原先有癔症,这两样味道,于一般人倒是没什么,于大小姐,却是一剂毒药。」 萧挽缘还在思考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一直站在边上伺候的绿衣少年却忽然惊叫起来,指着庾睦喋喋道:「你竟然要害小姐,小姐对你那么好,你竟然还要害小姐……」 庾睦被他口口声声控诉,却也没有什么反应。倒是萧挽缘颇有些不信,庾睦对萧江愿的一心一意,她是亲身感受过的。再说庾睦认定萧江愿会「疯」是他害的,因此处处忍耐迁就,甚至自愿替她试药。要说他现在还会害萧江愿,除非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然而那少年却像是认定了,一口咬定不放,甚至要伸手去床上拉扯庾睦。萧挽缘一愣,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你做什么?」 「大小姐,他不是好人啊……他、他要害你的……」 萧挽缘眉间一紧,挥手把他拨到一边,护住庾睦,斥道:「放肆!就算他要害我,那也该由我来处置,你算什么东西?就敢在我屋里对我的人撒野!」 被推开的少年见她忽然大怒,也吓得跪倒在地连连磕头,不敢再多说话,萧挽缘回身看了一眼庾睦,见他茫然地坐在床上一动不动,想到这一大家子人,似乎没几个喜欢他的,连他那个号称疼爱他的萧江愿,也只是把他当成试药的人,动辄踢打折磨。可他却还记得萧江愿从前对他的好,千方百计想要保住她的血脉。偏偏,连这点愿望也不能实现。 想到他种种不如意,心里倒是多了三分怜惜。在床边坐了下来,低声道:「你把衣服先换了,我让人给你找件厚点的来。」 一旁的廖陌没料到会出这种事,看了萧挽缘一眼,见她眼观鼻鼻观心,端的是镇定平静,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只叮嘱道:「大小姐和少相公宽心歇息,廖某告退了。」 第15页 她话音才落,一抬头却见庄瑶正站在门口,视线在屋里一扫而过,朝廖陌点点头,对着还跪在地上的少年道:「廖大夫走好,罗衫,还不快掌灯送送廖大夫?」 少年飞快地爬起来,连落了一脸的眼泪也不敢擦,「哎」了一声,跑出去接了一个小厮手上的灯笼,引着廖陌出去了。 庄瑶嘆了口气,摇着头看向萧挽缘和庾睦:「江愿,爹晓得你心地宽厚,当年出了那事,都不肯休夫。可如今你总算是大好了,难不成还要留这么个祸害在身边?」 萧挽缘微微皱眉,看来那个叫罗衫的少年敢对庾睦这么不敬,也是因为庄瑶对庾睦厌恶的态度明摆着在那儿,上行下效,底下人对庾睦自然也不怎么放在眼里。 「爹,这不可能是他做的,」萧挽缘有意无意地往庾睦身前挡了一些,解释道:「他眼睛看不见,在山上也一直待在屋子里,不可能去寻什么菖蒲和曼陀罗来熏衣服。」 「这我当然知道,我量他还没那个胆量来害你。可他是你屋里人,本该照顾好你的饮食起居,现在倒叫别人通过他来害了你,岂不是一桩大大的错处么?」庄瑶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朝庾睦看了一眼,微恼道:「你看看他,原先就没一点心眼,害得你被人下毒发病不得不离家。那时还勉强可以说是年纪轻不懂事。可现在再看,他还是没一点长进,刚回来就又出了这种事,这样的人留在你身边,你叫我这个做爹的,怎么能放心?」 萧挽缘一愣,到现在才算明白过来,庾睦所谓的「是我害了妻主」到底是什么意思。看起来应该是他一时疏忽,让旁人得手,在萧江愿的饮食中下了药。可他毕竟是个盲人,出了这种事,虽说有一点「不察」的责任在,也毕竟是情有可原的吧。何至于这么一大家子,都咄咄逼人地对他不依不饶? 「爹,这不关他的事,这衣服原本是给我的,是我看他那件单薄,才给他披了,」萧挽缘不紧不慢地解释,一边道:「何况,衣服是家里送上山去给我的,这个薰香,想来也是这大院子里的人做出的事。我和庾睦刚回来,对家中事情还不了解,还望爹爹替我查明真相,看看到底是谁要害我。」 庄瑶一愣,得知这危害女儿的东西竟是从自己手上流出去的,立刻大怒道:「什么?竟会有这种事……锦心,你去,去把库房的管事娘子给我叫来!」 「爹,不要打草惊蛇。」萧挽缘及时拦住,反对道:「既然要查,不如顺藤摸瓜,查出指使者,否则这种事还是会层出不穷,叫我们防不胜防。」 她一边说着,便回到床边,伸手把庾睦的手握了握:「至于庾睦,不管怎样,他都是我明媒正娶的相公,不是任由哪个下人都能对他动手动脚的。」 庾睦忽然被她握住了手,下意识地要缩,却又听得她道:「罗衫对他不敬,就是对我不敬,依女儿看,应该好生管教一番,叫他知道到底谁是主子。」 一时也忘了自己还被她握着,竟像是有些痴了。 「嗯,他也的确被我纵得过了点,太张狂了,」庄瑶因为知道了问题出在自己这里,便觉得失了面子,态度也软了一些,点头道:「你屋里的人自然你说了算,待会儿我就叫他回来由得你处罚。」 他说着,看了看身边,又道:「锦心,既然罗衫这么没规矩,小姐用着怕也是不称心。从今天起,你也留在大小姐屋里伺候吧。」 萧挽缘一怔,还在不解他这话里「你屋里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就见庾睦抱着肚子弯下腰去,面上的一点血色退了个干净,惨白的一片。 「庾睦,你怎么样?」 第十章 前尘旧事 那边廖陌还没走出大房的院子,就又被几个小厮慌慌张张地叫了回去,说是少相公直喊疼,怕是身上不好。回到院中,果然见萧挽缘正在门口等着,面上神色很不好看。 「大小姐……」 「别忙行礼了,快进去看看吧,」萧挽缘被庄瑶赶了出来,说是见血不吉,此刻在外面,只听到里头时不时的闷哼声,心里也急了起来,生怕庾睦真出了什么事。因此一见廖陌便像是见着了救星,飞快地把她往屋里推。 廖陌却有点犯难,她是大夫不错,给萧家的内眷看诊也是常有的事,但毕竟不是专门的接生相公……见萧挽缘在一边只顾推她,也是无奈,只好硬着头皮推开屋子进去。 她一进去,庄瑶也就随即出来了,见萧挽缘还守在门口,便皱了皱眉:「你怎么还不去休息,这里自有廖大夫顾着,叫锦心伺候你去边上歇着吧。」 萧挽缘才一发愣,跟在庄瑶身边浅青色衣服的少年已经跟了上来,脸蛋虽不比方才那个罗衫好看,却有股子娴静的气质在。拿了灯笼乖巧道:「大小姐,奴才引你回去。」 萧挽缘看了他一眼,他便微微红着脸低下头去,只躬着身要引她走。看来这个「留下来伺候」的意思,正是她所怀疑的那样了。萧挽缘在心里嗤笑了一声,心里虽然不愿,却也知道她此时若是硬要留下来,庄瑶虽不见得会说她什么,却一定会把这笔帐算到庾睦身上。因此略一想,也只是点头道:「这一天来来回回的,孩儿也累得很,这就先回去睡了。」 「大小姐……啊,大相公也还在……」 他们说话的这会儿功夫里,廖陌已经提着药箱匆匆出来了,见庄瑶正在和萧挽缘说话,便在一旁候着。庄瑶看到了她,面色倒也算和善,点头问道:「少相公怎么样了?」 第16页 「回大相公的话,方才怕是一时急火攻心,险些大出血了,不过现下吃了药,已经无妨了,只等和缓地落了胎,就能好生调养。」廖陌似乎有点窘迫,咳了一声道:「在下已经在屋中的安神香里添了少许麝香,相信……呃,相信很快能落下胎来。」 庄瑶听了她把庾睦的身体状况说了一遍,面上已经是一片铁青之色,再听到她说还要调养好了才能再有子嗣,更是恨得几乎要咬牙,只因为在外人面前,还勉强维持着礼数,攥着手道:「嗯,知道了,您先请回吧。后面来两个精细点的人,替我送送廖大夫。」 他身后跟着的下人里有人应声和廖陌走了,庄瑶面上勉强挂上的笑容也就散去,朝锦心看了一眼,斥道:「还愣着做什么?没听到小姐说累了么?」 「唔,既然他没什么事了,也就别再挪别的屋子了,省得还要重新打扫,」萧挽缘含糊地说了一句,适时打了个呵欠:「我这就进去睡了,爹,天色也晚了,路上还有雪,锦心一向是你身边得力的人,还是让他好好伺候你回去。旁的事哪里有爹的身体重要,晚几天也是一样的。」 庄瑶被她连消带打地哄了两句,虽说对庾睦十分不满,但毕竟心喜唯一的女儿好起来了,还与自己这么贴心,也不想她刚回来就在下人面前驳了她的意思,因此只是点点头,扶着锦心的手回自己屋去了。 萧挽缘送走了他,看到屋里只余了一个相貌平常的小厮,便松了口气。到床边察看一番,见庾睦昏睡着,气息也还算平稳,便朝那远远立在桌边的小厮挥了挥手:「你也可以下去了。」 「大小姐?」 「唔,这里没什么事了,你下去休息吧,」萧挽缘以为他没有听懂,便又重复了一遍,温声道:「要你伺候我自会喊你的。」 那小厮却依旧站着,萧挽缘心里已有些不耐,挥挥手示意他走,便不再说话。一转头,却听得他嘤嘤哭了起来,不由觉得脑中一阵抽疼,这里的男人,也未免太容易掉眼泪了吧? 「我让你去休息,你哭什么?」 「大小姐……我、我担心少爷……」那小厮见她面有不耐,便捂着嘴不敢哭出声音来,低泣道:「少爷不会有事吧?」 萧挽缘这才回过头来看他,见他一对上自己的目光就吓了一跳,不由在心里苦笑,难不成萧江愿从前有这么恶劣,弄得每个人都对她避让三分么? 「他不会有事的,你放心。」 「大小姐,我家少爷……少爷他是真心待您好的,他是不会害您的……」 「哎,你起来说话,」萧挽缘见他说着话就跪了下去连连磕头,有些尴尬地抬了抬手想扶他,想想这里肯定也是「男女授受不亲」,又只好收了回来,和声道:「你叫什么?起来慢慢说吧。」 那小厮听她问自己的名字,却也没有好奇,只当她是离家太久,记不得下人的名字,忙磕头道:「小人是少爷的陪嫁小厮,大小姐当年赐了我叫暮雨。」 萧挽缘点点头,见他虽回着自己的问话,视线却还不时往床上飘,也看得出他是当真担心庾睦,因而沉下脸色道:「要是想你家少爷没事,我下面问你的事,你都要老实告诉我。」 不是她想要窥探萧江愿和庾睦的「隐私」,而是他们如今回到了萧家,这些事如果不弄清楚,恐怕将来他们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要是问庾睦,有势必要让他重新想起伤心事。他既然身体不好,还是尽量少伤怀的好。 一见她脸色沉了下来,暮雨更是吓得连连点头,萧挽缘无奈地摆了摆手,道:「你先起来,我犯了癔症后的一些事情,都不太记得清了,要一点点问你。」 暮雨有些畏惧地点了点头,隔了一会儿,见她言语举止都还如常,才稍稍放松下来,垂首立在她面前等着她问话。萧挽缘知道他怕自己,也就不去劝他坐下,迳自在边上坐了,问道:「我第一次犯癔症,是因为你家少爷给我吃了什么东西么?」 「是……可是,少爷真的不知道那东西不好,那是少爷亲手下厨做的,我在一边看得清清楚楚……是少爷一手从厨房端出来的,」暮雨急忙解释:「那天是老爷寿辰,大小姐说忙起来肯定要饿着肚子应酬,少爷怕小姐真的饿着,才在我们的小厨房里弄了点心……」 萧江愿之所以会毫无警惕地吃了那点心,显然是因为那是庾睦亲手做的。这样看来,从某种程度上说,的确是庾睦「亲手」害了萧江愿,也难怪他要那么自责,并且迁就萧江愿的种种作为了。 「那当天,有哪些人来找过你们,尤其是在你家少爷做点心的时候?」 「这些话,小姐两年前也问过我了,我……我是绝不敢欺瞒大小姐的,」暮雨怕她不信,又跪了下来,回道:「那天只有冯侍夫和二相公来过,冯侍夫是来和少爷讨银子做衣裳的,二相公是来找大相公,一时没找着人,就过来咱们这屋看看……」 「嗯,难为你还都记得清楚,」萧挽缘点头,安抚道:「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哎,我犯癔症的样子你想是也见过,那时候的事情,我自己都记得模模糊糊的,忘记了,就难免要多问几遍。」 不知这话哪里触到了他的伤心事,暮雨面上才停下的眼泪竟又开始掉了,萧挽缘本还有心要旁敲侧击地问问这个「冯侍夫」是谁,也只得无奈作罢,听得他哭道:「大小姐好起来就好了,少爷……少爷熬了这么几年的苦日子,总算把从前的小姐盼回来了……」 第17页 萧挽缘苦笑,心道若是你知道我不但不是「从前的小姐」,甚至连「后来的小姐」都不是,不知道会不会吓得尖叫呢。只是这话却是只好在心里想想,不好对旁人说的,因此只朝他一点头,转开话题道:「那么,送上山去的东西,都是谁在打理的?」 「是大相公亲自过目了分给每屋的物事清单,然后交给库房的管事娘子发下去的。」 萧挽缘问清楚了这些事,心里也有了点底,朝庾睦看了一眼,却见他嘴唇翕动着不知在说什么,忙凑了上去,这才听到他喘得急促,喃喃地喊了两声「爹爹」。 虽说他已经嫁给萧江愿四年,却也只是二十刚出头的年纪,萧挽缘想想,心里也有点不忍,隔着被子在他心口轻轻拍了拍。转头对暮雨道:「你家少爷只是身子虚,你往后好生伺候着他养身体就是了。」 屏退了暮雨,萧挽缘也实在是困了,和衣在庾睦边上躺了,将就歇了一晚,第二天便要按着萧家的规矩,出去跟萧柏青和庄瑶一道用早饭。见暮雨过来伺候,便摆了摆手,指指床上道:「你们少爷还没醒,你就在这里守着吧。」 仗着前一天庾睦对她的恶补,重要的人倒是差不多都认全了,有些不要紧的,也可以推说在山上待了不少时日,一时记不得。围桌坐着的也只有他们三人,彼此也不多说话,一时间就只有碗盏汤匙碰撞的声音。 萧挽缘对此倒是没有什么意见,食不言寝不语,她是很习惯默默吃饭的。只是站在后面的几个人却像是都提着心,有点战战兢兢的样子。叫人有些倒胃口。 「大娘子,大小姐,不好了……」 一听屋外跑进来的人大嚷大叫,庄瑶秀眉便是一蹙,手里的筷子也往桌上一拍,冷声道:「大清早的,什么好不好?还有没有点规矩了?」 那下人见他动怒,才省起这位主夫大人对吉凶这些事很是上心,也知道自己犯了他的忌讳,今日是逃不了一顿骂了,只得硬着头皮上前禀道:「回大相公,是……是少相公,孩子、孩子流下来了。」 第十一章 先见之明 萧挽缘听了,心里便是一紧,装作不经意地朝庄瑶和萧柏青面上看看,见萧柏青一脸遗憾,庄瑶则更多了几分恼怒,不由有点替庾睦担心。 果然听得庄瑶一推碗筷站了起来,朝萧柏青勉强笑了笑,沉声道:「妻主安坐,我去那边瞧瞧……」 这时候给他再添堵,就是给庾睦多添罪名。萧挽缘知道这个道理,看着他甩袖离开,一句话都不多说,只埋头用饭。倒是萧柏青像是有些不忍,站起身「哎」了一声,追了一声嘱咐:「人没事也就算了,你也别太苛责那孩子。」 庄瑶头也没回,也不知是听到了没有,萧柏青见他看起来怒气很重,就不再说什么,朝萧挽缘摇了摇头,笑道:「你爹就是这个脾气,你回去也跟你屋里的人说说,别太放在心上。」 「是,孩儿知道。」见萧柏青对庾睦像是还十分不错,萧挽缘也不太摸得清她心底的想法,只先应下来,点头道:「那孩儿也回去看看。」 「嗯,吃过饭去看看吧,到底是你夫郎,说起来都是咱们家明媒正娶的,也不好亏待了,」萧柏青点头同意,又道:「你爹总是看他不惯,也是担心他照顾不好你,将来你当了家,他也做不起这个家……总之,是为你好的……」 「女儿明白的,」萧挽缘听她几句话说得十分真切,对这个「母亲」也多了三分亲近和好感,躬身道:「一定谨记母亲教诲。」 萧柏青满意地点头,差遣了自己屋里的两个小厮随她回去,自己带着贴身的两个随从出了门。萧挽缘送走她,才急忙往自己院中赶。 刚踏进院子,就遇上迎面出来的几个小厮,这几个比昨晚看到的罗衫、锦心看上去还要年长一些,身上衣服却不如他们好,想来就是院子里的粗使小厮。 几人见了她,便忙不迭地行礼,萧挽缘随手拦了一下,见走在中间那人手上捧着一只镶金边的红漆木盒子,边上两人手里还拿了香烛纸钱。先是一惊,继而想起方才那人来报孩子已经掉了,便将盒中是何物事猜出了三分,疑道:「你们这是要去做什么?」 「回、回大小姐话,这是……这是少相公方才……呃,方才流下的……」捧着盒子的人像是他们中领头的,虽然被她吓得不轻,还是勉强回着话,结巴道:「小人、小人正要拿去葬了,这香烛纸钱,也是要、要给小主人在地下享用的……」 「嗯……」萧挽缘在心里嘆了一声果然如此,想想这个孩子在庾睦腹中待了三四个月,自己也曾千方百计想要保它一条性命,如今到底是没了,即使此刻的她并不是真正的萧江愿,难免也是有些伤感。点头道:「我随你们一道去。」 那几人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回话,萧挽缘猜测他们是怕被庄瑶责骂,便安抚了几句,说是大相公那里自然有她担待,几人这才松了口气,和她一道走到院子外的小竹林里,安安静静地把盒子埋了,烧了纸钱等物,磕了头拜过。 夭亡的孩子本就是没有名字和灵位的,更别说这还只是个未成形的胎儿。几个小厮做好了分内事,就想要离开,萧挽缘从袖中拿了点前一天卖了首饰余下的钱赏了他们,对着葬着孩子的地方鞠了个躬,扯了头上的发带,在一旁的竹子上系个结。这才转身离开。 第18页 庄瑶那里已经把屋里的人都骂了个遍,显是心情极差,眼看着萧挽缘进屋来也没有好脸色,冷着脸道:「血房不洁,我叫人把东客厢理出来了,以后就把那里当做主屋。你今天就住过去吧。」 「是。劳烦爹操持这些事了,」萧挽缘无意反驳,应声称是:「孩儿这就搬过去。」 「嗯,他也没什么事,等出了这个月,要不要他搬过去就随你的意思吧,」大约是见她对自己恭敬听话,庄瑶面上也好看了一点,抬了抬手往屋里一指:「里头有个暮雨伺候着就是了,你刚回来,身边没有得力的人,罗衫是我原本就给了你的,既然你不喜欢,那锦心现在也跟了你去,你院里头的大小事,想来也就能忙得过来了。」 他一边说着,锦心已经低着头站到了萧挽缘身边,萧挽缘看了看,也只随意地一点头:「多谢爹。我刚回来,家里添了不少人手都还认不全,有锦心帮忙也好。」 锦心已经有十八岁,庄瑶把他在身边留到了这个年纪,想来就是要给女儿做小侍的。只是萧挽缘这随口答应的一句话,却又有些意味不明,弄不清她是要收了锦心在身边,还是真的只是要他在院子里「帮忙」。庄瑶自然是往自己乐意的方面想,点头道:「正是,锦心,你以后就留在这边,好生伺候大小姐。」 「是,锦心一定会守本分,伺候好大小姐……和少相公。」 庄瑶听了这话,不轻不重地冷哼了一声,显是对庾睦十分不满。但家宅之中,庾睦既然是萧江愿的主夫,庾睦丢了份,也就是他们萧家丢了份。他自然也是不愿。因此也没有多说话,只是拂袖离开了。 萧挽缘送走他回来,就见底下的管事一迭声地吩咐人把东厢的布置改了又改,还不时询问着她和锦心的意思。一心讨好她这个主子,和将来有可能成为她枕边人的锦心。萧挽缘看着,心里便没由来地有些嫌恶。再怎么说,她的正夫才刚没了孩子,还躺着没醒呢。这一边就急着要讨好锦心,实在是有些太凉薄。 「我这里没什么事了,这屋子这样也挺好,你们都下去吧。」 那管事正爬着凳子要取走墙上的一副水墨莲花,听了她冷冷淡淡的吩咐,忙从凳子上下来,垂首打拱道:「是,大小姐。」 锦心像是也瞧出她面上不喜,上前屏退了那管事,加意柔声道:「小姐若是念旧,还是喜欢原先的主屋多些,过些时日等少相公大好了,请个道士来做法驱驱晦气,咱们还搬回去也可的。」 萧挽缘心道这锦心倒是一个知道看人脸色的精明人,一面「哦?」了一声,一面抬眼,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处了时间长久的东西,总是放不下的。这道理,原来锦心也懂……」 少年原先透着绯红的脸色白了白,显然是听懂了她的意思,顿了一会儿,强笑着应了一声「是」,便背过身去擦起了桌子。萧挽缘也不去理会。她本来就不是什么重□的性子,要真正说起来,甚至可以算是有些精神洁癖的。绝不可能轻易接受一个陌生的少年爬上她的床。 再者,这世上,只有庾睦一人知道她的来路底细,庾睦能依靠的也只有她一个。他们两人,只怕是已经被栓到了同一条绳上,不得不「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要在萧家立稳脚跟,首先就要保证庾睦的地位。 何况,庾睦到底是她救下的人,也是她唯一熟悉的人。她怎么也不会在这时候弄个人来打击庾睦。只不过,虽然她不接受锦心,她和庾睦恐怕短时间内也还是见不上的。 幸好已接近年关,萧柏青几乎都是早出晚归,萧挽缘时常是见不到她的面,家中的年节供应和收支,也都有庄瑶大权独揽,轮不上她这边费心。萧老爷那边,又有不少老亲戚走动,顾不上叫她去陪着说话。三边都凑巧避了过去,倒叫萧挽缘高兴之余有点惴惴不安了。整日只需要在屋中读读书,过了午让廖陌把个脉就成。 常出现在她面前的下人,连观察带旁敲侧击地搭话,也算认识了不少,锦心、罗衫自不必说,往下还有一个据说是最早在她身边伺候的霜清,面容倒是比罗衫还要好上一分,萧挽缘乍一眼看到,也觉得那张脸已经脱出了男女之别,只是纯粹的漂亮了。再往下,便都是一些粗使小厮和有年纪的僕妇僕夫。 相比起萧柏青和庄瑶院中的热闹,她这院子里算是十分安静的。想来是因为她已有两年多不在家中,又或者是因为她先前的「癔症」把他们吓着了,这些下人见了她,都有些畏畏缩缩的。总是避着绕着,实在躲不过正面遇上了,行个礼都是战战兢兢。被她教训过的罗衫更是看到她就往地上跪。 逍遥了五六日,萧挽缘正胡乱地想着这萧江愿的魂魄最有可能去了哪里,却忽然有人来传话说老爷叫她过去一道用晚饭。 「行了,大小姐知道了,你先回吧,」见来人是萧老爷喜欢的一个灵巧小厮,锦心也丢下了手里的绣活上去周旋,一边抓了几角碎银子塞给他:「辛苦你跑这一趟,我们大小姐一会儿准到。」 萧挽缘找个理由推託掉的想法也被他这话打散,来不及埋怨他,心里便打起了鼓。这个萧老爷像是十分精明,这一回庾睦又不在身边,恐怕不好对付。 正想着,却见暮雨站在锦心身后,偷偷朝她点头。心里灵光一现,点头道:「嗯,我回屋准备准备,暮雨,你站在那里做什么?少相公好些了么?」 第19页 暮雨心领神会地应了一声,跟着她一路走一路回报,等进了屋,便反身把门关上了。萧挽缘心里好笑,玩笑道:「做什么这么机密的样子?你家少爷有事情要你和我说?」 「嗯,少爷让我挑个没人的时候把这个给大小姐您,」暮雨从袖子里拿出一叠纸放到桌上,轻声道:「少爷昨儿写到很晚……」 萧挽缘匆匆翻看了一番,发现大多是关于萧老爷年轻时候的事。心里自然是又安心又欢喜,展眉一笑,道:「唔,多谢你啊……对了,替我谢谢你家少爷。」 没想到庾睦看起来直愣愣的,却这么有先见之明。看来也绝不像庄瑶说的那样,浑然没有防范他人的心眼。萧挽缘把纸张都收了起来,正打算赶紧找个没人的地方去看,却见暮雨忽然在她面前跪了下来。一时不知出了什么事,忙伸手去扶他:「哎,你怎么又跪下了,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大小姐,求您去看看我家少爷……」暮雨磕着头道:「您要再不去,他们还不知怎么羞辱少爷呢……」 第十二章 悄悄话 这话说得萧挽缘不由一愣,他们刚回来的那天,她就因为罗衫对庾睦不敬而教训过他,照理说,这些下人习惯了捧高踩低,见她重视庾睦,应当不会再有什么不敬了吧。 「你说清楚,是怎么回事?」 暮雨抬起脸来就是眼泪汪汪的样子,摇头道:「求您去看看……」 萧挽缘有点头大,她自己当然是不会有什么不能进「血房」的忌讳,但院子里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呢,要是她就这么没头没脑地闯进去,恐怕还不要到晚上,她就要被庄瑶叫去教训一番,对庾睦更是有害无益。 「不成,我不能进去。」萧挽缘无奈道:「你给我把情况说说,是谁说了什么,还是有谁给他难堪了?」 「大小姐,咱们院子里的下人大多还是从前就在的,都还按原先那样待少爷……可是、可是少爷如今身子比不得那时候好了,又是刚没了孩子……」暮雨哭着磕头,求道:「求大小姐网开一面,饶过少爷吧……」 萧挽缘一时疑惑,不懂这个「按原先那样」到底是指的怎样,又不能再细问,只是看暮雨的样子,好像十分悽惨,因此点头道:「我和你到屋子外面看看,叫你家少爷隔着门说几句话吧。对了,你是说他可以下床了吧?」 暮雨连连点头应是,和她一道走到外头院中,还没及说话,便听到有人唤他:「暮雨,你死哪里去了,这吃的东西还要不要了?不要我可拿去餵狗了。」 「要的,烦劳你了……」 「喏,要就快点拿去,我厨房里事情还多着呢。」那人把食盒往他手里一塞,就要离开。萧挽缘落后暮雨一步,看到这场面不由皱了眉,出声道:「站住。」 那小厮原本十分不耐,一听是她的声音,也被吓得不轻,立刻跪了下来,讨饶道:「大小姐,小人不知道大小姐也在……小人……」 「这里头是什么?」 「回大小姐的话,是给少相公的吃食……」 「既是给少相公的吃食,如何到现在才送来?」萧挽缘佯做恼怒,叱问道:「耽误了少相公的身体,你可担待得起?」 「可,可这是大小姐您亲自吩咐过的啊……每日送一餐即可,反正、反正……」 他在那里吞吞吐吐,萧挽缘听得不耐,断喝道:「反正什么?回话就给我好好回话,不要装腔作势。」 「是。大小姐说过……反正少相公有小厨房,既然喜欢自己做吃的,那就自己做个够。」 那小厮被她一吓,回话倒是顺熘多了,飞快地说完,不敢再抬头看她。萧挽缘听得糊里糊涂,见暮雨在一边早就红了眼眶,脑中灵光一现,想起萧江愿「中毒发疯」就是因为吃了庾睦小厨房里做出来的东西,便恍然大悟。 这个所谓的「按原先那样」,应该是萧江愿怨恨庾睦害她中毒而吩咐下去的一些不近人情的事,绝不会对庾睦有什么好处。因此看了看食盒,点头道:「打开我瞧瞧。」 暮雨应声打开,萧挽缘只瞥了一眼,就忍不住蹙眉,几个白面馒头,一碟青菜,一碗米饭,就这么点东西,哪怕是健康人也要吃得营养不良,更别说是身体虚弱的病人了。然而这却又是按照她原先的「吩咐」来做的。 萧挽缘微不可查地苦笑了一下,幸好她还有个「癔症」的藉口可以用,大不了就被人说是反覆无常罢了。想着便伸脚把那食盒踢翻在地:「这是什么东西,是给人吃的么?从今天起,按我吃的东西照样给少相公送一份。」 那小厮不敢和她辩解,连忙收拾了东西跑回厨房去。暮雨又惊又喜地谢过她,欲言又止道:「大小姐……能不能,能不能给我们屋里也安个暖炉?」 「啊?你们屋里连那东西都没有?」萧挽缘回想了一下,自己在那屋里住的时候,分明是有一只暖炉的,疑惑道:「刚回来的时候不是就有的么?」 「是、可是前几天,总管来说小少爷那里缺了一个,就把屋里的先搬过去了。」 偌大的家里面,难道就缺那么一只暖炉?分明是那管事在刻薄他们罢了。萧挽缘也不多说,眼看院中有两个粗使小厮走过去,便开口把他们叫住了:「你们,去我屋里,把暖炉搬到少相公那里去。」 两个小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到她面上阴沉沉的,也不敢有误,飞快地往她屋里去了。萧挽缘招呼暮雨先进去,把庾睦扶到靠门的地方坐了,自己也端了条凳子坐在门口,扬声道:「你歇了几天,身上可好些了?」 第20页 屋里静了一会儿,便听到庾睦略有点哑的声音,低声道:「多谢妻主关心,好多了……」 萧挽缘心里蓦然一定,居然有点安心的感觉。这几天过得虽然挺惬意,也没有遇着什么事,但心里总有股说不出的感觉,觉得整个人飘忽着,十分地不切实际。此刻听到庾睦的声音,便像是从摸不清边际的云雾里,踩到了厚实的地上,好好地舒了口气。 「你放宽心歇着,孩子总会……总会再有的……咱们的日子,还长久着呢。」余光朝身后瞥去,小院中看似没有人,她却知道,有不少双耳朵在听着。因此格外柔下了声音,轻道:「等你养好了身子,我就接你去东厢里住,我……有些想你了。」 最后一句话,她把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含糊在嘴里的。但相信各路的「耳报神」都能千方百计地打听清楚。只是似乎又太过「深情」了些,门里的人半天没有回应,只传来几声压抑的低咳。 「暮雨说你这里还没起暖炉,我让人把我屋里的拿来了,你先用着,」萧挽缘忍住笑意,咳了一声道:「凡事别委屈了自己,有什么不如意的,尽管让下人改了,知道么?」 屋里久久没有声音,就在萧挽缘都禁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演得太过了点时,庾睦才轻轻地「嗯」了一声,回了一声「知道了」。萧挽缘暗自笑笑,只伸手在门上扶了一下,迅速道了声「多谢」,便转身回了自己屋中。 她院子里的人也不是傻瓜,她这么一次两次地维护庾睦,甚至改了从前的千方百计羞辱他的「吩咐」。任谁也能看得出她对庾睦的态度已经完全不同以往了。几个资历老,在萧家待了多年的,甚至还想到他们两人成亲之初,萧江愿似乎也是对庾睦十分好的,心里便不由嘀咕,莫非这位大小姐犯癔症的病好了,又打算像最开始那样对少相公好了? 不过不管心里怎么想,她既然吩咐了,底下人也不敢违抗,对庾睦的照顾便周全了起来,一会儿功夫,就有两三个小厮抱着东西进了那间主屋,搬了不少东西进去。 萧挽缘坐在东厢窗口,边看着庾睦写给她的纸张,一边不时地往院中看几眼。还没一盏茶的时间,就见管事娘子急匆匆往她这边来,一进门就请罪道:「大小姐恕罪,是老身这里疏忽了……」 「嗯?」萧挽缘故作不解,奇道:「出什么事了么?我这里挺好的,院子里都劳你打点,还正想着要找个时机谢你呢。」 「大小姐莫要消遣老身了,」管事苦笑着跪了下来:「大小姐这里缺的东西,我这就让人送进来……」 「嗯,既然家里恰巧少了一个,我这里等几天也没什么关系,」萧挽缘无所谓地翻过一页纸,大度道:「又不是多大的事,一个暖炉罢了,管事的这么急做什么?」 那管事被她这么一说,一时也闹不清楚她是不是真的不在意。只是她会故意苛刻庾睦,最初也是因为萧江愿的命令,因此心里倒也不是十分畏惧她因为这事发火,点点头站起身道:「大小姐待我们宽厚……」 「嗯,我这里的确没什么,不过少相公那里,毕竟身子特殊,你要多照顾着些,」萧挽缘看似随口地打断了她的话,一边道:「当真闹出什么不可收场的事出来,损的也是我萧家的脸面。」 管事的应声离开,萧挽缘依旧接着看手里的东西,大概是因为他手上没力,又目不能视,笔力有些虚浮,也偶有写得太疏散或太紧密的地方。然而纸上的字虽然不工整,却很是娟秀,看得出有不错的底子,叫人看了,也不由惋惜他的失明。 这一厢她看得入神,那一边庾睦却有些失神。看着几个下人进进出出地往屋里搬东西,心思却有点飘忽。理智上明明知道在门外对他温声细语的那个人并不是真正的萧江愿,耳边却总是浮起当年那人低柔的笑声。 直到萧挽缘最后说了那句多谢,才让他恍然惊醒。萧江愿已经不在了,占据了那个身体的,是一个几乎陌生的灵魂。那种温暖的感觉,想来也只是自己的幻觉。只但愿她能小心谨慎,在妻主回到那具身体前,不要被人看出不对。否则,他恐怕只有一死而已。 「暮雨,你把我写的东西送到大小姐手上了么?」 「放心吧,少爷,我已经交给大小姐的,」暮雨看着眼前的热菜热饭,倒是十分雀跃,走过来扶他道:「少爷,今天厨房做了木瓜乳鸽盅,还有当归姜母鸭,还热乎着,您先喝点汤暖暖身子……」 庾睦在屋中听到了萧挽缘对下人吩咐的事,对此也没有十分疑惑,只点点头,接过他送到手边的碗,小口地喝了一点,笑道:「你呆坐着干什么,和我一起吃吧。」 「不……暮雨不敢造次……」 「哪里有什么造次的,这些东西,都是你去求来的吧,」庾睦嘆了一声,放下碗来:「横竖我一个人也是吃不完的,一起吧……免得你一会儿去厨房,又只得些剩菜剩饭。」 「少爷,您……您别这样说,大小姐她是有心待少爷好的,」暮雨拗不过,也做了下来,仍旧劝道:「今天她去了老爷那里用晚饭,还特地吩咐了厨房做这两样菜给您送来……」 庾睦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道:「嗯,我知道。她已经去了吧?」 「去了,锦心和霜清伺候着去的。想是已经到了。」 第21页 萧挽缘进屋的时候,还在心里默记了几遍萧老爷成亲的年份和日子,简直比前世上考场前还要紧张,想着临时抱佛脚地多记一点是一点。谁料还没看到人,就先听到了一屋子的笑声。四下略略扫过一眼,见庄瑶和二相公都坐在老爷身边陪着,下面还有几个眼生的少年男子,想来是她的兄弟们。 「来,快看看,咱们的痴人来了……」笑着说话的是二房的主夫,一边说一边从椅子上起来,拉着锦心的手道:「锦心,过来给咱们说道说道,你们大小姐今儿是怎么跟少相公鹊桥会的?」 锦心被他拉扯着,也只是掩口笑笑,讨饶道:「二相公莫要拿我玩笑,我们大小姐回去岂不是要怪我多嘴。」 「就是,老二家的,就你得理不饶人,非要闹得我家这孙女面红耳赤的,」萧老爷笑着嗔了一句,摇头道:「再说,要打听这事儿,你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哪,好歹要叫人拿个门板儿,在你和锦心小子中间隔上,才好说悄悄话嘛。」 他这话一说,一屋子人都哈哈笑了起来,二相公直笑得直不起腰,按着眼角道:「老爷方才还说我,自己埋汰起人来,怕是比十个我还要厉害哩。」 萧挽缘听出他们拿她下午和庾睦隔着门说话的事打趣,虽然不觉得有多羞恼,却还是配合地低下了头去:「老爷和二姨夫这是变着法儿拿我开心呢,也罢,就算是孙女的一片孝心了,你们爱笑便笑吧。」 第十三章 走水 萧老爷笑着摇了摇头,招手把她叫到身边,才道:「女孩子家,晓得要对家里夫郎好,总比在外头鬼混的强,你这性子倒是随你奶奶。」 萧挽缘笑嘻嘻地凑到他身边,点头道:「爷爷说的是,还是爷爷对孙女好,二姨夫,你以后可不许拿这事笑话我了。」 「可不是么,」二相公也笑了起来,半是玩笑地道:「老爷就偏疼大小姐呢。这也是大小姐懂事,不像我家鸿飞,整天介没个正经样子,屋里头的人倒是不少,如今两三个侍夫都挺着肚子,等着我这个老头子去伺候呢。」 「老二家的说什么瞎话呢?说破了天,也没有老丈人伺候女婿的事,」他那里还兀自笑着,萧老爷却忽地冷下了脸,淡道:「长幼有序,这种话就算是玩笑也不成。」 「是,老爷,我省得的,」二相公被他这么一说,面子上一时有点下不来,也知道是自己理亏,只道:「其实说到底,我平常就算忙点,多顾着点他们,心里也是欢喜的。毕竟他们肚子里,说不定就有咱们萧家的曾孙女在。想着能给家里开枝散叶,我这把老骨头,多干点事儿倒也有力气。」 「你这张嘴啊,还真是厉害,我还没说自己老骨头呢,你哪里老了?」萧老爷听到曾孙女三个字,心里也没了气,虽说萧柏青是他亲生的女儿,他平日里固然要偏疼一点,但萧家本来人丁就不兴盛,二房里要是真的生下女孩,那就是他萧家的长曾孙女,他自然也是欢喜的。因此只朝庄瑶安慰般看了一眼,对二相公笑道:「那你还不赶紧回去瞧瞧我曾孙女,你女儿那几个侍夫都是小户人家出来的,可千万别不上心,一个不注意地磕着碰着了。」 二相公不敢违背他的意思,弯腰行了个礼,就真的回去了。他前脚一出屋子,庄瑶面上的笑也就收了,朝萧挽缘皱了皱眉,低声道:「我当你是全好了,你怎么偏生在院子里闹了这么一出?岂不是专叫别人看戏了么?」 萧挽缘见屋里的几个小厮都退了下去,便知是萧老爷和庄瑶有话要私下里和她说,因而起身垂手站住了,才道:「爷爷,爹,我今天这齣,原本就是演给有心人看的。」 庄瑶还有些不信的样子,倒是萧老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你说说看……」 萧挽缘胸有成竹地点点头:「以前女儿被人暗害,是因了庾睦的关系,若是他现在就失了宠,保不齐从前那人要走旁的路子再寻机会来害我。与其这样,倒不如还把庾睦抬到原先的位置,让暗处那人瞧瞧,甚至给他些好机会,引诱他故技重施……」 这件事并不是她随手找来的藉口,下午在屋子里想着如何应对庄瑶和萧老爷时,就想过这个法子。对萧江愿下毒的人要是除不掉,就一直都是心腹大患,将来对自己,对庾睦,都不是好事。不如借着这个机会,把他揪出来。何况,她也正需要一个机会,可以光明正大地改掉以前下的那些折磨庾睦的命令。 萧老爷和庄瑶显然也有些动心,萧老爷率先点了头:「你要这么做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凡事千万要多加小心,千万以自己的安危为重。别叫我这个老头子,将来没脸去见你奶奶……」 他既同意了,庄瑶也不好说什么,想了想,要是能除去暗中加害的那人,的确好过以后日夜提防,因而也应道:「老爷放心,虽说她屋里人不顶大用,到底江愿自己是个明白孩子,再加上锦心在一边帮衬着,想来不会有事的。」 萧老爷点点头,见萧挽缘还是束手站着,面上便添了一点笑意:「江愿,跟爷爷说实话,你心里是不是还放不下庾家那孩子?」 「爷爷?」 「我虽然老了,可眼还没花,心眼更是清楚着,」萧老爷笑道:「你从前就一心要娶那孩子,就算他病后瞎了眼睛也没肯悔婚,要不是天意弄人,叫你中了那毒,想必也是能跟他恩爱一世的。」 第22页 萧挽缘不知该说什么,庄瑶则面上一冷,只低下头去,萧老爷朝两人看看,终于对庄瑶道:「我晓得你不喜欢庾家,不过那孩子既然嫁进咱们家,就是咱家的人了,你也不要太跟他计较。何况,我看他对江愿,总还是一心一意的。」 庄瑶听了这话,也只得道:「老爷说的是,我有分寸的。」 萧挽缘原本以为庄瑶不喜欢庾睦只是因为他的疏忽害了萧江愿,现在看起来,似乎也并不全是如此。不知道庾家和庄瑶结过什么恩怨,会让他这么看不惯庾睦。 这事情庾睦没有和她说起过。事实上,涉及萧江愿和庾睦「婚恋」的问题,庾睦都是有些逃避的。萧挽缘虽然深谙心理疗法,对着他,却不知为何不愿意用手段诱哄,只想着来日方长,该知道的总会知道。 庄瑶得了萧老爷的那些话,和萧挽缘一路上回来,倒是没再多说什么,只在岔路口停下来嘱咐锦心:「好生听大小姐的吩咐,凡事多留一个心眼,若是大小姐有什么闪失,我为你是问。」 锦心唯唯诺诺地应了,伺候着萧挽缘到屋里,正要再去打水来给她擦脸,却听得外面「咣当」一响,立刻提起了心,到门口探出头去查看,问道:「出什么事了?」 外头有不少下人来回跑动,见是她这里问话,自然不敢怠慢,站住了答道:「回大小姐的话,是西厢那边走水了。」 「什么?」 萧挽缘刚脱下靴子,一听院子里走水了,便急忙到门口查看。果然看到院子西边火光熊熊,院中的下人都各自提了桶端了盆地往那里送水,想把火势压下去。等在她门口回话的那人手里也还正提着一桶水。 「火势压得住么?」萧挽缘随手又把鞋子套上了,挥手要她起来,一面问道:「西厢里的人都跑出来了吧?」 「大小姐,西厢一贯没住什么人,里面伺候的下人们也都出来了,只是西厢边上……」 萧挽缘心里先是一松,心道人没事也就罢了,反正这萧家家大业大的,烧了一两间房子也不是什么事,便点点头道:「人出来了就好,边上有什么烧毁的,明天一併报给管事娘子吧。」 「呃……西厢边上,是原先的主屋……」 「什么,你怎么不早说?」萧挽缘一听原先的主屋竟就在火源边上,心里便急了,想到庾睦还在那间屋子里呢。大半夜的,他又是什么都看不见,要是遇着点什么事,可不是闹着玩的。一着急,口气也就差了一点,骂道:「还不快去救火?」 那女僕被她吓了一跳,「哎」了一声,跳起来提着水桶就跑了。萧挽缘紧走了几步往主屋去,锦心自然跟在她身后,边走还边劝道:「大小姐放心,西厢的火势看起来也不太大,少相公那里不会有事的。」 萧挽缘也顾不上跟他多说,只大步往主屋去,见已经有火苗窜出头,差点烧到主屋的窗棂。忙脱了外袍盖上去,把火星子打灭了。一脚踹开门来,喊道:「庾睦,你在哪里?」 屋里没有点灯,萧挽缘也不知道烛台在哪里,只得借着外头透进来的火光摸索着走了两步,又接着唤庾睦的名字。这一回,床幔里似乎有了点动静,一会儿就看到庾睦伸手揉着眼睛出来,张了张口想要喊人,却又好像喉咙说不出话似的,直按着喉咙咳嗽。 「庾睦,边上走水了,快,跟我走……」 萧挽缘上前一步,也不及去管什么礼仪,伸手就把他扶了要走,谁知他却动手挣开了,咳着嘶声道:「暮雨……」 萧挽缘会意,拔高声音喊了两声,果然见到暮雨慌忙地从边上跑过来,迷茫道:「怎么了?大小姐……」 「你睡得也太死了,再不醒来可就真的火烧眉毛了,快跟我走。」 萧挽缘一边说着,一边扶了庾睦往外去。庾睦嗓子里被烟燻得难受,到了外面院中还是不住咳着,几乎要直不起腰来。萧挽缘见他着实难受,便从衣摆撕了一大块布料下来,招手叫住一个端着水盆的下人,把布料打湿了虚捂在他口鼻上,安慰道:「火势小了很多,过一会儿就能扑灭了,你暂且捂着忍一忍,我们先回东厢去……」 庾睦一手接着按住了,另一手还被她紧紧攥着,一时不知是羞是恼,喉间又是火辣辣地疼,点点头却说不出话来。倒是那小厮像是一时看得傻了,他进府晚,只知道这个大小姐最是喜怒无常,还不时地犯癔症,对人动辄打骂。可面前这个人,不凶残也就罢了,怎么还格外体贴,对少相公这样好? 萧挽缘可不管他在想什么,只吩咐他依旧去救火,便一手揽了庾睦往东厢去。回到屋里倒了水给他喝下,才问道:「怎么样,没什么事吧?」 庾睦只觉得喉中火烧火燎地难受,灌了两盏茶下去,才终于缓和一些,眼睛虽看不见,却也被烟燻得直掉眼泪,虽然心知这模样实在狼狈透了,却实在无力,只勉强摇摇头。 「好了,我去寻点水来,让暮雨伺候你梳洗一下,再去床上躺会儿,」萧挽缘看他没什么大碍了,心里也就放松下来,安慰道:「主屋那里一时也不能住,就提早搬过来东厢吧。」 庾睦想想,也别无他法,萧挽缘还是他的「妻主」,就算主屋没受到波及,他也不可能一直待在那里不住过来。终于点了头,轻轻应了一声。 第十四章 同盟 第23页 院子里走水的事庄瑶很快就知道了,第二天大房的人坐到一起吃早饭,他便朝萧挽缘看过去:「昨天晚上怎么回事?你那院子里的动静差点把老爷都惊了。」 庾睦毕竟只是小产,做月子也没有太规矩的讲究,既搬进了东厢,就随着妻主一起出来吃饭。跟庄瑶请了安,也只得了他一声不冷不热的答应,这会儿听到他问话,自然不敢去多嘴,只默默地低了头,拿汤匙有一下没一下地搅着碗里的粥。 萧挽缘也抬手接过下人盛来的粥,听到庄瑶问话,便略微停了一下手上的动作,回话道:「今儿早上已经着人查过了,是住在西厢房的谢师傅不小心打翻了烛台,把帐子烧了,这时节正好又干燥得很,就这么烧起来了。万幸的是人都没事。」 庄瑶似乎有点疑惑,一时想不起这个谢师傅是什么来路,只转向身后侍立的人问道:「是哪个谢师傅?」 他身后那人容貌虽好,却看得出有些年纪了,大约是萧柏青的一个侍夫,听了他这问话,面上竟是一红,小声道:「是昨儿请来给二少爷裁束发礼衣物的谢师傅。」 庄瑶皱了皱眉,抬眼扫了一遍周遭的下人:「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也能往待客的西厢住?谁去走一趟,把管事的娘子给我叫进来,就说我有话问她。」 他话音才落,那个侍夫已经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低头道:「大相公恕罪,管事娘子也不知晓。这是奴才的主意,因着昨天下了雪路上不好走,大小姐那里空着的屋子又多,就让他去住一晚再回去……原想着他在萧家做了多年的事,不会不知分寸。没料想,没料想会出这样的错……」 庄瑶冷冷看了他一眼,再说话时,已多了一些自矜,缓慢道:「照情理说,这事我该报到老爷那里去,免得以后再有人不懂事乱了规矩……不过你毕竟是萧珀的生父,珀儿马上要行束发礼,要是在这当口丢了你的份,怕是他将来的婚嫁也要被人瞧低了……」 萧挽缘在飞快地回想了一下,想起这个萧珀就是她唯一的同母异父弟弟,今年已经满十五,可以谈婚论嫁了。只是想不到这个天天看着站在庄瑶身边伺候的人,竟就是萧珀的生父。想来他一个没什么身份地位的侍夫,又想要施恩给那个谢师傅,好让他用心替儿子裁衣,才会让他在西厢住了。 「只当我是替珀儿打算,这一回就算了,只下次要分清尊卑,不要胡乱行事。」她还在想着,庄瑶这里却不紧不慢地把这事带了过去,朝那侍夫看了看,倒像是有些感嘆,温声道:「何侍夫,我们一房,只得江愿和珀儿两个孩子,我把珀儿自小当嫡出的儿子一般养着,将来也自然不会亏待了他。你若真为珀儿好,就该时时记着家里的规矩,莫要做出叫旁人笑话的事来。」 那何侍夫面上红得几乎可以滴出血来,却还勉强着低头应道:「大相公说的是,青烟不敢忘记。」 萧挽缘在两人说话的时候朝桌子另一边的人看了一眼,萧珀低着头不言不语,像是在数碗里的米粒,神情专注得很,即使听到生父快要哭出来的声音,也只是沉默着。只是掩不住眼眶里早已含了泪。 她琢磨着庄瑶敲打何侍夫也该敲打够了,便轻咳了一声,正要说几句话打个圆场岔开话题,却听得庾睦的声音在边上响起:「大相公,妻主,那西厢的修缮,是立刻着手,还是等开了春……」 萧挽缘一怔,她直觉地能感受到庾睦很有点怕庄瑶,要不然也不会一早上连续几次把空的汤匙往嘴里放。因此他这时开口,实在是出乎了她意料。庄瑶似乎也很意外,朝他们这里看了一眼。 萧挽缘余光瞥到庾睦捏着汤匙的手都有些抖,怕庄瑶藉机责备,便迅速接口道:「快到年节了,家里事情正忙,我看还是到开了春合适,大相公觉得呢?」 「那就开了春吧,」庄瑶虽看出她有替庾睦保驾护航的意思,却也没有戳穿,只应了一声,对她道:「大院里的事我都快管不过来了,往后你那小院子里的事,都依着你的意思就是了。」 一顿饭吃得状况频频,直到这时候才静下来,萧挽缘得了可以随意处置自己院中事情的「敕令」,心里也是一则喜一则忧。喜的是日子可以过得顺心点,忧的则是她变成了直接下命令的人,要是有什么做错的地方,那她不是萧江愿的事就更有可能被拆穿。幸而庾睦也住进了东厢,有什么事至少能有个商量的对象,她也多少能安心一些。 才刚回到院中,萧挽缘还来不及问庾睦方才站在他们身后伺候的人是谁,锦心和霜清就迎了上来,锦心手上还抱了一个孩子,朝他们蹲了蹲身算是行了礼,起来道:「大小姐,小少爷哭着闹着要找您,奴才们哄不住,实在是没法子,只得把他抱了过来。」 萧挽缘一愣,不是说大房里就只有她和萧珀两个孩子么,怎么又多出了一个小少爷?正想着,却感觉到庾睦被她握着的手用力地挣着,心里更是疑惑,见霜清眼里似笑非笑,有些鄙夷的样子。直觉有哪里不对劲,朝锦心挑了挑眉,微微扬了声音:「大相公总说你能干,怎么一个孩子都哄不好,我今天是赶巧闲着,若是下回我在外头做事,你也要抱着孩子塞给我不成?既然你哄不好,就去换个哄得好的来我院子里伺候。」 锦心眼里一瞬间闪过惊疑。他从十一二岁就在大相公跟前伺候,即使是萧江愿没犯癔症前的状况,他也是十分清楚的。这位大小姐虽然外面看起来说一不二,但事实上并不是什么刚坚不可夺志的性子,要不也不会就那么离开萧家去了山上,更不会犯了癔症就对原先宠爱有加的夫郎拳打脚踢。 第24页 而现在的萧江愿,看着脾气比原先好了,对下人也时常会有几个笑脸,可骨子里,却好像比先前还要强势,竟会这样拿话来堵他。 庄瑶要把他给了萧江愿的意思老早就有,他也一向没有反抗过。就是因为觉得萧江愿自己是个耳根子软,心性不定的人,而庾睦自己是瞎了的,又是庾家的庶子,不得庄瑶欢心。只要他使些手段得了萧江愿的宠爱,就算庾睦占着主夫的名分,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然而现在看来,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萧江愿却早已不在是两年前的样子了。他甚至有些怕她。因此一见她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便飞快地躬身道:「锦心知错了,大小姐恕罪……」 萧挽缘无意和他计较,只把庾睦的手用力握了握,拉着他进了屋,朝在里面伺候的罗衫和暮雨道:「你们先出去吧。」 两人见他们手牵着手回来,自然知情识趣,悄悄退出去后又替他们掩了门。萧挽缘环顾了一周,虽没见旁人,还是压低声音道:「庾睦,我们要好好谈一谈……」 庾睦还被她握着手,听她喊了自己名字,也知道没了旁人,便用力要甩开她的手。萧挽缘放开他,一边笑着保证道:「你放心,除了在外人面前假装外,我不会对你有什么非分之举的。不过,你起码要告诉我,那个小少爷是什么人吧?」 「你儿子。」 庾睦红着脸沉默了一会儿,不知是在跟谁赌气,一开口就十分直白,惊得萧挽缘几乎要跳起来:「什么?你和萧江愿已经有孩子了?」 「不是,」庾睦的声音低了一些,抿了抿唇道:「是妻主和冯侍夫的孩子。」 「她从前不是一心待你好的么?怎么、怎么还跟旁的人有孩子?」萧挽缘又是疑惑又是惊讶:「冯侍夫就是早饭时候站在我们边上伺候的那个?」 「是,妻主只得他一个侍夫,自然是他在边上伺候,」庾睦避开了她前面一问,只平直地解释:「小少爷单名一个易字,今年……该有两岁了。」 那就是在萧江愿和他反目之后,而不是他们恩爱的时候了……萧挽缘心里莫名一松,像是替庾睦松了口气,随即又觉得自己也挺可笑,难道两人反目之后的纳侍就不算纳侍了么?本质上,还不都是一样…… 庾睦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听到她先是惊讶,后来又带了点自嘲的笑,猜不到她在想什么,只沉默地坐了一会儿就要起身:「我去叫人进来伺候茶水。」 萧挽缘一伸手把他拦住,想起答应过他在私底下不碰他,忙又缩回手:「不用了,喏,这儿有碧螺春和枣蓉茶,你要喝哪个?」 她虽说在问,手上却自动自发地倒了枣蓉茶,一边递给他道:「碧螺春性寒,你还是喝这个吧,我可不想一个人去面对这么一家子。」 庾睦沉默了一会儿,并没有接她手里的茶,只低声道:「就算没有我,你也能应付得过来吧……」 「恐怕不成,」萧挽缘笑笑,一边道:「我方才差点以为那孩子是我的弟弟,要不是看到你面上神色不对,就要露馅了。」 「其实,只要大相公不再有女儿,哪怕他们知道你不是真的……真的她……也不会把你怎么样……」庾睦却是丝毫不逃避,平静道:「否则得利的就是二房了。」 萧挽缘知道他很敏感,却没料到他已经把这事情想得这样通透。心里虽然贊同,看着他低头轻咬着唇,却怎么也说不出认同的话来,只干笑着道:「你可别起临阵脱逃的心思,我们现在是在一条船上。」 第十五章 粉墨登场 锦心得了萧挽缘一通训斥,自然不会再上她这儿来触霉头,但孩子却好像真的哄不住,萧挽缘和庾睦在说话间还能听到他的哭闹声。 「萧姑娘……你还是去看看吧……」庾睦眉头微微皱着,听了一会儿,开口道:「易儿身体本来就不壮,再这么哭下去也不好。」 萧挽缘朝窗外看了看,锦心和几个下人还在拼命逗他玩,连刚出去的罗衫和暮雨也凑上去帮忙了,但萧易却浑然不买帐,兀自哇哇地哭着,甚至还对上前的几个侍从踢打着。 「我看他挺霸道的,平常都是谁在带着他的?」 萧挽缘看了一会儿,却并没有出去哄他的意思,只缩回头来,朝庾睦问话。庾睦似乎对孩子的哭声有点不忍,答道:「是妻主以前……特许冯侍夫留在身边带着的……易儿他才不过两三岁,就算闹闹,也谈不上霸道。你……还是去……」 萧挽缘停顿了片刻,又朝窗外看看,却还是摇头。想起他看不见,开口道:「我刚刚才敲打过锦心,现在要是出去,他以后岂不是更加有恃无恐么……」 只是话虽这样说,但有个孩子一直在哭闹,看着总是有点不忍心,便推开窗扬声道:「都干站着做什么?还不去个人把冯侍夫找来……不知道少相公需要静养么?总在这院里吵闹个不休,成什么体统?!」 萧江愿犯病时也时常发怒,那样子他们或多或少都看到过,实在很是凶残。现在虽说是好了,但谁也不能保证绝不会再犯。因此一见她发火,众人心里都是一憷,几个下人相互看了一眼,立刻有两个粗使小厮跑着去偏院找冯氏。剩余几个有胆大的朝屋里看看,却也只看到萧挽缘走到庾睦身边说了几句话,砰地一声把窗子又摔上了。 第25页 「萧……妻主,你这样地待我好,是在做戏给谁看?」 庾睦的话说得很清晰,一点都不留余地,也不含糊。萧挽缘一怔,低下头来看他。疏眉淡目,坐得端正自持,似乎问的是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那种感觉让萧挽缘有一瞬间的失神,只勉强笑道:「我既然不犯癔症了,对你好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庾睦听了这话,却不言语,其实萧江愿中毒后,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处于失控的状态,一天总有一半时间是清醒的。刚开始的时候,她若是犯病时打骂了他,还能在清醒过来后对他温柔相待;再到后来,就只会在清醒后独自消沉,甚至借酒浇愁;到最后,她实在受不了犯病时的折磨,认定一切都是他的错,清醒的时候,恐怕比犯病的时候待他还要糟糕…… 萧挽缘不知其中原委,只见他一直沉默,到底是先松了口,嘆气道:「好吧,你又猜对了。我是想要引出先前害你们的那人。不过,这也算是你和萧江愿的心愿吧?」 「你放心,凡事我都会小心谨慎,先和你商量过,」见他点头,萧挽缘舒了口气,保证道:「不会让人真的害到你。」 窗外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萧挽缘要打开窗来瞧,庾睦只觉得太阳温暖的光覆在了眼睛上,微微眯了眯眼,耳边却还响着她方才的话,终于抬头笑了笑,轻声道:「谢谢……」 萧挽缘刚要回头,却冷不防看到他笑了,蓦然想起这么多时候下来,似乎也是头一回看到他欢喜的样子。一时也忘了要看外面的情况,瞧着他微仰的脸,竟觉得有点惊艷。 「大小姐,冯侍夫来向您请安了。」 萧挽缘回神,听得锦心在外面通报,便轻咳一声道:「嗯,进来吧。」 「明秀见过大小姐、少相公……」 方才还吵吵着要娘亲的孩子窝在年轻男子怀里,一边揪着他的长发玩。冯明秀像是十分宠爱这个孩子,虽然被扯痛了,面上却还是笑笑,只拍了拍儿子的手。 萧挽缘有些看不惯,她在前世虽然还没有孩子,却见过亲戚家的几个孩子,父母宠得没边没沿,孩子也骄横跋扈,几乎到惹人嫌的地步。因此对冯明秀惯纵儿子的态度有些不贊同,皱着眉朝他看了一眼,只道:「孩子要从小教起,你不要太娇惯他。」 冯明秀已经换了一身稍显年轻的装束,不再是早上在他们身后伺候时的衣着。一身浅碧的衣衫衬着他本就出色的容貌,更是分外出挑。听到萧挽缘略带着责备的口气,心里虽然一惊,面上却还维持着温婉的笑:「妻主说的是,回去了我会好好教他的。」 萧挽缘听他一声柔柔的「妻主」,只觉得臂上发麻,心道庾睦喊起来虽说总透着不情愿,可也比他这一声中听得多了,至少不会让她感觉太怪异。下意识地朝庾睦看了一眼,却见他皱紧了眉,把手中茶杯放了下来。 「虽然是在自家院子里,也不能乱了规矩,没了上下,」庾睦一手仍搭在杯沿上,看上去像是在随意地消磨时间,开了口却道:「冯侍夫,你方才乱了称呼的事,下次可别再犯。」 冯明秀一愣,见萧挽缘也朝自己看过来,面上立刻白了一下,低声应了一声「是」,抱着孩子俯身道:「是明秀的错,请……请大小姐宽恕……」 萧挽缘这才算听明白,原来冯明秀该喊她「大小姐」,而刚刚那声「妻主」,就是僭越了。微微偏了头去看庾睦,却见他端端正正地坐着,面上一点神情也无。 原以为她装腔作势的样子已经拿捏得很不错了,没想到庾睦也是此中高手。萧挽缘掩住心里的暗笑,清了清嗓子道:「少相公这样教你,也是为你好,以后记住,切莫再犯了。」 冯明秀答应过,便带着孩子告退出去。萧挽缘挥手让旁人也退了,见庾睦还是一脸严肃,不知为何竟起了逗他的意思,轻声笑道:「原来少相公这般厉害,若是从前我有得罪的地方,还要请相公原谅则个啊。」 庾睦手上一抖,竟是把杯子碰倒了,萧挽缘见水泼下来,忙拉着他避开,见他面上忽的红起来,也就没了玩笑的心思,摇头道:「你到那边坐一会儿,我先把水擦了。」 她说着就开始整理起桌子,庾睦摸索着到另一张椅上坐下,才低声道:「我不是要整治冯侍夫……方才那样,也只是……」 「嗯,知道,是为了配合我的意思,对吧?」萧挽缘一边绞干了手巾擦水,一边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正巧了,就算你不说,我也要寻个理由把他说一通,好叫在暗处的那贼人知道,该从你这里下手……」 庾睦「嗯」了一声不再说话,又想起如今他既和萧挽缘住到了一个厢房,若是整天沉默以对,恐怕要叫人看出端倪,只好寻了个话头,张了张唇,轻声问道:「忽然换了地方,不知妻主这些日子,住得可习惯?」 「倒是还好,」萧挽缘手上有事做,就没怎么在意口气,有一说一地道:「就是每天早上那顿饭,吃得实在是少有顺心的时候。你呢,这几天还好吧?大夫可曾来看过?」 「来过的,说是没什么大碍了。」 庾睦低头答着,听到她朝自己走过来的动静,不由摸索着站起了身来。萧挽缘忙道了一声「不用」,她心里觉得跟庾睦这几句聊天实在有些过于中规中矩,听起来礼仪周全,却总少了点随意和亲近。但他们毕竟还是「初识」,能有现在这样子,也还算处得不错,因此明知庾睦看不见,还是朝他笑了起来:「庾睦,既然咱们同唱一台戏,就别这么客气。若是你以后有什么要求,也尽可以告诉我。虽然我不是萧江愿,但我们总算是有缘的『同伙』,我会尽我所能让你舒心的。」 第26页 「那……今天的事,你别对大相公说,成么?」庾睦这回倒是没和她客气,张口就提了要求,久久没听到她出声,便有点急地解释道:「大相公那里规矩严得很……」 他急切的样子让萧挽缘生出一点怜惜的感觉,一边安慰他道:「行,我不说。不过大相公对你似乎是有些偏见。」 庄瑶像是认定了庾睦什么都不会,心机手段都不如旁人,才会让人害了她。但以她看来,庾睦虽然时常默不作声,但心思却是极敏锐的,对事情的分析也很有理,并不像是蠢笨驽钝的人。 …… 内牛满面……俺纠结……俺自己抽打自己算了…… 终于……有感情滴萌芽了…… 夏天、咳咳,其实已经立秋了……好吧……秋天,我种下jq的种子,冬天,能收穫满满滴jq莫…… 泪…… 另,水里滴各位,乃们太不给力了……好歹出来露一脸嘛……俺很忐忑地觉得木有人看啊…… _<%…… 第十六章 同舟共济 白天在旁人面前逢场做戏,两人倒还是默契十足,到了晚上,却又有点尴尬。 东厢虽大,却也按惯例只备一张床。耳听着更鼓敲过,下人也照平常的样子,伺候庾睦梳洗完了退出去。屋里两人却还相对坐着。萧挽缘也只得咳了一声道:「庾睦,你身体还没好全,早点去睡吧。」 庾睦点点头,虽然他已经在这屋里待了一晚上,但那时院中起火,一晚上都是嘈杂混乱的,不断有人进进出出地跟萧挽缘回报情况。他只是靠在床头小睡了一会儿,萧挽缘则根本就是一夜没合眼。 此刻却又不同,下人们虽然退了出去,但明早都是会进来伺候的,若是叫旁人发现他们只是假做恩爱,恐怕不好解释。 萧挽缘见他为难,以为他是担心自己「图谋不轨」,忙道:「你去床上睡,我拿床被子在地上打个地铺就行。」 她一边说,便当真从橱中搬了两条被子出来。见庾睦还愣着,又安慰道:「这景况其实也就和咱们在山上差不多,你有什么要帮把手的可以跟我说一声。」 庾睦红了脸,捏着袖子低头道:「那外面伺候的下人……」 「明早我就把东西收回橱里,没人会知道的,放心吧。」 萧挽缘苦笑了一下,心道为了你的「贞洁」,我也只好牺牲睡懒觉的「乐趣」了。见庾睦总算摸索着在床上躺下,才放心吹了灯。左右翻覆着躺了一会儿,却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萧……姑娘……是不是没有枕头睡得不习惯?床上有一个,你拿去吧……」 萧挽缘一愣,庾睦不说她还不觉得,被他这么一说,倒真的是怎么也不习惯了,想着反正他也看不到自己,便索性把脱下的外袍叠了叠,塞到脑后枕着,一边道:「不用了,我没事,就是在想一些事罢了。你别胡思乱想,早点睡吧。」 「萧姑娘……抱歉,是我连累你了。」 「哎,萧家是大富户,用我们那里的话来说,我这是傍上大户了,怎么能说是连累?」萧挽缘不想提这些,随意回了一句,便打岔道:「事到如今,我有句话想问问你……你觉得,到底是谁要害你妻主的?」 庾睦沉默了下去,直到萧挽缘都快要昏昏欲睡,才听到他低声道:「那天只有冯侍夫和二姨夫来过……我觉得是二姨夫……」 「他害了你妻主,二房就能继承萧家?」 庾睦又沉默下去,萧挽缘也就点点头,翻了个身道:「嗯,我心里有数了。睡吧,明早我和你一道去给萧老爷请安。」 庾睦小产这些天,一直没有向长辈们请过安,但他如今既搬进了东厢,自然就要依礼去请安。萧老爷却像是知道他们会同来,守在门口的一个小厮一见他们便迎了上来,笑嘻嘻道:「大小姐早,少相公早……两位这边走,老爷已在等你们了。」 萧挽缘顺水推舟地牵了庾睦的手往里走,不顾那小厮满眼的笑意,微微凑到庾睦耳边道:「喏,这里有个台阶,小心点。」 「好啦,在老头子面前,就不要这么恩恩爱爱地难捨难分了……」甫一进门,萧老爷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指着他们笑呵呵地吩咐:「锦心小子,还是快些扶你们少相公坐下吧,早些养好身子,给我添个曾孙是正经。」 他们来得似乎还早,庄瑶和二相公还没过来伺候,屋里并没有旁人。萧挽缘听了,就大大方方地道了谢,一边说道:「爷爷,前些天一直不便,今天算是孙女带他正式地来给您请安。」 「好,只要你们小辈都好好的,我这个老头子自然事事顺心。」 萧老爷笑起来,和他们说笑了一阵。萧挽缘逗得他乐得不行,直到外头有动静传来,才眯了眯眼,朝外面看去。 庄瑶和二相公并排走进来,给萧老爷请了安。萧挽缘也起身,牵着庾睦站起来,对他们二人行礼。 萧老爷见两个女婿进来,也就对萧挽缘和庾睦笑了笑:「既然有他们来陪我了,你们小两口就先回去吧。」 庾睦自然是两眼一抹黑,什么也看不到,但听声音,也能大概猜到面前的情况,被萧挽缘牵了手走了不少时候,才微微挣了挣,萧挽缘却没有放手,反而更把他牵得紧了些,轻声道:「别动,前面有个年轻女子过来了。」 第27页 来人衣着华贵,显然是家中的主子,她虽不识得那人,从她的衣饰和年纪上,却也隐约能猜到她的身份,等走近了,果见那人笑嘻嘻地上前行礼,唤了声「大姐,姐夫」。 「鸿飞,怎么这么巧,在老爷院子里遇上你,」萧挽缘也迎上去,和善地笑了笑。 「是啊,大姐,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大姐夫和你这么贴心,一点都不要你去烦,」萧鸿飞一面答应,一面唉声嘆气道:「不像我房里那两个,成天介地只知道给我添麻烦,要不是看他们都怀着孩子,我定要把他们好好教训一通。」 萧挽缘依旧维持着方才的笑脸,只用力扣住了庾睦的手,一边道:「快进去吧,老爷正在里面呢。」 想不到堂姐妹地一次偶然碰面,也能弄得这么明争暗斗,火星四溅。萧挽缘见她离去,才嘆了口气,对庾睦安慰:「你别放在心上,我们也回去吧。」 「妻主……你不必这么对我,若是你想要子嗣,就快些娶侧纳侍……」庾睦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道:「我……」 「别说了,」萧挽缘有些急切地打断他的话,心里有点莫名其妙的牴触,见他茫然无措地站着,才缓和了口气,摇头道:「我暂时没这个想法,再说,我的情况,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我不是……」 「妻主!」 庾睦一声呼喊,声音几乎有些尖利,萧挽缘这才醒过神来,想起二人还是在萧老爷的院中说话,便收了声音,只挽起庾睦一边手臂,轻声道:「好了,什么都别说了,我暂时不会纳侍的。」 庾睦也配合地往她怀里倚靠了一些,像是既委屈又欢喜,两人的一番对话,恐怕就算是别有用心的人看在眼里,也只会以为他们两人是为纳侍的事闹了点小别扭又和好的小两口。 回到自己院中,两人才稍稍松了口气。萧挽缘刚坐下喝了杯水,却又听到锦心说冯侍夫来求见庾睦。想起昨天才刚给他施过下马威,不由头大地想要回避。索性让两个粗使小厮在东厢里面立了个屏风,自己往屏风后面的软榻上一靠,寻了本闲书翻阅。一边用了三分心思去听外面的声音。 冯明秀竟然又是带着孩子来的,规规矩矩地向庾睦请过安,便道:「昨天易儿闹个不休,要是让大相公知道了,定要责备我管教不力,真是多亏了少相公庇护,在大小姐面前说情……」 「不必多礼,我也只是希望家中一团和气,」庾睦的声音很平和,沉稳地道:「易儿是妻主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孩子……」 萧挽缘在屏风后,竟觉得庾睦的声音和缓地能让她心绪安宁,不由狠狠闭了闭眼。她实在是有些弄不清自己的想法了,对庾睦的好感,似乎有些超出她的想像,变得一发不可收了。 再睁开眼,却又听到冯明秀唯唯诺诺地说道:「大小姐和少相公的宽待,明秀无以为报,这是我做的一些点心,还请少相公不要嫌弃……」 「嗯,那我就代大小姐先收下了,」庾睦不温不火地应对,扶着桌子站起来,朝上前扶他的锦心道:「锦心,我有些累了,你代我送送冯侍夫和小少爷。」 「少相公,明秀……明秀还有一事相求……」冯明秀一听到送客令,想也不想便跪了下来,软声央求道:「少相公,你也知道,易儿已经满两周岁了,可妻主,啊不,是大小姐,大小姐她……一直都不在家中,易儿连满月时的剃头都没有,能不能求您,向大小姐说说,给易儿主持剃头的礼……」 萧挽缘略皱了皱眉,坐直了身体。依照萧易的年龄来推算,冯明秀是在萧江愿犯病之后生下他的,没过多久,萧江愿就因为病重而住到了山上,想必对这个孩子的确没有机会去关心。 庾睦似乎也有点犹豫,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话:「你先回去,让我想一想……」 冯明秀也不敢再勉强,磕了头就退了出去。庾睦差遣了锦心送他,一边由暮雨扶着转到屏风后。萧挽缘上前接手扶住他,便要暮雨也退下了。感觉到他手心出了一手冷汗,不由疑惑:「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没……妻、妻主觉得,冯侍夫说的事可以答应么?」 萧挽缘索性顺手拿了边上的热帕子给他擦了擦手,随口问道:「你觉得有问题?」 「我……我不知道……」庾睦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才猛然缩回手去,摇头道:「我怕其中有不对。」 萧挽缘心下暗自嘆了口气,她倒是觉得,庾睦有些杯弓蛇影,大概是当年的疏失让他有了阴影,所以总是生怕自己再疏忽了什么。 见他涨红的脸上有些惊疑不定,心里也有些疼惜,笑着道:「别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任凭他们使出什么招数,有我和你一起挡着呢。」 第十七章 两面人 庄瑶得知冯明秀求的是这事后,也稍微想了一会儿,点头答应道:「照情理来说,你的确该给易儿主持这个剃头的事,这一晚就晚了两年,是有点亏待了他们父子。」 「那,依父亲的意思?」 「就定在小年那天吧,」庄瑶抬头,余光朝庾睦坐的位置瞥了一眼,才又道:「这几日你母亲忙着外面的事,我这里又统管着家里的收支往来,你们要自己小心。对了……上回衣服上薰香的事,可查明了?」 庾睦明显地一怔,手指已经掰住了椅子的扶手。虽然什么都看不见,却也能感觉到庄瑶的目光全都投在他身上。心道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病得糊里糊涂,被萧挽缘几句话一安慰就真的地忘了这事…… 第28页 屋里也没旁人,萧挽缘见庄瑶面上愈发难看,忙接过话头,笑着上前圆场道:「爹,他在主屋里关了那么些天禁闭,也没空去查,这事儿我倒是旁敲侧击地问过,你问我不就得了。」 「要是外头商号的事,我当然是要问你,可这是你房里的家事,我岂有不问你屋里人反倒来问你的道理?」 庄瑶不为所动,依旧是冷冷的口气。萧挽缘嘆了口气,心下无奈,直接把话说白了:「爹,送上山去的东西是从爹你这里对过单子,再由库房经手发放的。这事要查,就要从库房着手,库房里的下人虽不多,但领月钱的时候就有各房下人来往出入。恐怕不好查。」 庄瑶朝她看了一眼,眼里似乎有些诧异,良久还是点了点头:「若是依照你说的暗地里去查,恐怕更是不容易。」 「是,可是爹别忘了,查以前的事只是一部分,我们还有引蛇出洞的后招呢,」萧挽缘笑笑,见他还是不甚高兴的样子,索性伸手把庾睦拉了起来,躬身道:「爹,剃发的事,既然您也觉得要补办,那我和庾睦这就回去准备了。」 庄瑶点点头,眼看两人走出去,也没再说什么。在椅上坐了老大一会儿,却始终觉得心里不舒服,连外头的动静也没注意到。抬头的时候,萧柏青已到了面前。 「你今日是怎么了?」萧柏青见他手忙脚乱地上来替自己解开披风,不由奇怪,关切道:「可是哪里不舒服,怎么心不在焉的?」 庄瑶愈发蹙紧了眉,把方才萧挽缘和自己说的话又学给妻主听,一边道:「我听着也觉得有理,可不知怎么,这心里总是觉得奇怪……」 「有什么好奇怪的?」萧柏青听他说完,便哈哈笑起来,戏弄道:「你还真是个劳碌命。女儿懂事了不好么,难道非要你事事替她打算才叫正常?」 旁观者清,被她这么一说,庄瑶才想通方才怪异的感觉从何而来。 萧江愿虽然不是什么纨绔不羁的世家女,但自小到大,家中事务都有庄瑶管得妥帖。若说在外行商,她还算一把好手,若提及家中杂事,她是一窍不通的。而如今的萧江愿,却对家中库房,月钱等事颇有了解,简直像是变了个人。 「怎么了?还真想蒙了?」萧柏青不解地朝他看了一眼,自己动手换了家常的衣物,疑惑道:「都说吃一堑长一智,我看他们小两口这回回来,都是长了心眼的,你就不用太担心了。」 「呸,江愿怎么样且不说,庾家那小子有个什么用?还不是畏畏缩缩的,恨不能成天躲着人?」 萧柏青摇摇头,无奈道:「你再不喜欢,他们到底是这么多年过下来了。就算看在女儿不断长进的份上,你对他也别太挑。」 庄瑶撇了撇嘴,似乎还是有些不乐意,但对妻主的话也没有反驳,勉强应了一声,转头说起了给萧易办剃发礼的事。因是男孩,又只是庶出的,萧柏青听了,也并不放在心上,无可无不可地答应了一声,说是若店里没事就回来看看。 剃发和束发的礼仪,在男子和女子,是各不相同的。虽然都是出生一周剃发,但女子年满十八束发,就算作是成年,要纳捐课税了。男子则是十五束发,表示可以嫁为人夫。 萧易虽然是萧江愿的长子,但父亲冯明秀身份低微,连侧夫的名分都没有,只是个比小厮稍强上一些的侍夫。因此庄瑶虽答应了给萧易补办剃发礼,却并没有特特地去跟萧老爷通报,只打算在大房里摆两桌酒,自己聚一聚。 萧挽缘携着庾睦坐在主位,锦心和暮雨分站在他们身后,笑吟吟地和其余几个奴僕小厮说话。冯明秀抱着萧易上来行礼,先是让萧易喊娘亲,又朝庾睦跪下了,要孩子喊爹爹。 萧易对两人没有印象,喊娘亲的时候倒还乖乖的,轮到要叫庾睦「爹」,却是不肯了。不管冯明秀怎么哄都不肯开口,嘴里嘟哝着说「他不是爹爹」。 冯明秀一扯他的袖子,板起脸低声喝道:「快叫,不然我丢了你。」 「不要……爹爹不要丢了我,呜呜……」萧易被他吓到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张粉扑扑的脸蛋都憋得通红,直往他怀里扑:「他不是爹爹,我要爹爹……」 庾睦坐在上位,照理说,他该像萧挽缘方才那样抱一抱孩子。冯明秀也的确把孩子抱到了他跟前,他虽看不见,从哭声却也能辨别出孩子的位置。但听他哭得那样急切,却又不知该不该伸手去抱他,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冯明秀似乎也怕儿子坏了规矩,上前斥道:「不许胡闹,你再不叫我真的不要你了。」 萧挽缘略皱了皱眉,她看得出这大概有点类似于古代妻妾制度下的情况。在檯面上,萧易的确该叫庾睦这个嫡父「爹」,而对于生养他的冯明秀,却只能称一声「侍夫」。 萧易还在不停地哭,被冯明秀骂了两句,才抽抽答答地停住,犹豫着低声喊了一句「爹」。萧挽缘下意识地侧身看了看庾睦,见他僵坐着,便伸手过去,把他交叠放在膝上的手握住了。 庾睦明显怔了一下,萧挽缘却不去理会,只朝冯明秀看了一眼,笑眯眯地对锦心道:「还不把小少爷抱过来?请来的师傅都已经在外头等着了。」 锦心是个心眼伶俐的,听了这话便巧笑着从冯明秀手中抱过萧易,交给萧挽缘抱着,一迭声地吩咐下面人把请来给小少爷剃发的师傅叫进来。萧挽缘抱着孩子,见他还在掉眼泪,也不去理会,只拽了自己的袖子给他擦了擦脸,笑着道:「这么漂亮的小脸,哭花了可怎么见人?」 第29页 她一手抱着孩子,另一手还牵着庾睦的手,萧易似懂非懂地窝在她怀里,睁着眼睛到处看。萧挽缘只笑笑,抱着他在自己膝头坐好,拉了庾睦的手扶到萧易身上,道:「来,我扶着左边,你得扶着他右边,保他将来顺顺利利地不走歪路,不摔跟头。」 冯明秀眼里立时涌出泪来,只得拿帕子掩了,偷偷擦泪。一众下人见他孤零零一个人垂泪,孩子却被萧江愿和庾睦一左一右扶着,也不由觉得他有些可怜。心道真是一个人一种活法。少相公是大小姐明媒正娶的人,又得她喜欢,就算掉了孩子也还受着宠。这个冯侍夫辛辛苦苦把孩子带到两岁了,现在孩子却要叫旁人爹爹了。 不管旁人怎么想,萧易却还是在萧挽缘和庾睦手上完成了剃发礼,冯明秀千恩万谢地抱了他回去,还没到晚上就给庾睦送来了萧易剃下的头发,说是他虽然僭越带着孩子,却不敢擅专。 萧挽缘正和庾睦面对面坐着,两人中间摆了一副棋,庾睦说了几个字,萧挽缘便摆下一颗棋子,然后自己下一颗,再把位置告诉庾睦。庾睦的反应很快,因此她手上动作几乎是不停的,听了冯明秀的话,也就随意点点头,说道:「放在桌上吧。」 冯明秀欲言又止地看了看两人,还是一躬身退了出去。萧挽缘这才轻声笑起来,瞧着手上棋子,轻快道:「庾睦,你还真是厉害,我快要投子认输了。」 庾睦却不吱声,等她又说了一遍,忍不住用棋子在棋盘上敲了敲,才忽然惊醒过来,疑惑道:「哪个位置?」 萧挽缘一怔,抬头去看他,秀气的脸上不像平常那样平静,反而十分认真,甚至还有一些争强好胜的意味。想起他方才枯坐在屋中,听到她问他会不会下棋时,眼里光彩熠熠的样子,一时竟不忍心打断这局棋,静下心来看了一会儿,照旧落了子。 庾睦却像是早已想好了,飞快地报出自己要落子的位置,忍不住扬起了唇:「你要输了……」 「是啊……」萧挽缘毫不避讳地点点头,笑道:「你棋高一着。我正准备投子认输呢……对了,方才冯明秀来找你了。」 「啊?」庾睦果然一愣,恍惚觉得似乎有这么一回事,不由有点赧然,红了脸低下头去:「抱歉,想得入迷了,他说什么事了么?」 「没什么大事,只是把萧易剪下来的头发送过来给你。」 萧挽缘笑笑,庾睦平日里总是一本正经的,方才呆怔的样子倒是难得的生动。见他若有所思,虽有些不捨得打破此时闲适的氛围,还是不得不道:「你可是打算找个机会拿去还他?」 「呃……不行么?」庾睦被他说穿心思,面上更红了一些,咳了一声才道:「毕竟小少爷是他带着长大的。今天听他哭得那么凶……」 「不行,」萧挽缘直截了当,摇头道:「他一番『好意』送来,你怎么能送回去?」 她话里意味明显,庾睦一愣之下就想明白了,想了一会儿,却皱起了眉:「他没有理由害妻主……你怎么会觉得他……」 「你不觉得奇怪么?照常理来说,一个人要是逆来顺受,就不敢来求我给萧易补办剃发礼;要是真有胆子,今天却又不会只暗自垂泪,还把儿子剃下的头发送来给你。」萧挽缘看着他,问道:「那你说,他到底是有胆子呢,还是逆来顺受呢?」 庾睦眉间越蹙越紧,摇头道:「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萧挽缘眯了眯眼,微微笑起来「但我知道,事有反常即为妖……」 第十八章 何为喜爱 萧易剃下的头发,按着萧挽缘的意思,结成了一缕,放在一个锦袋里,由庾睦收着。然而待他们仔细查过,这一缕头发中却并没有什么问题。 冯明秀的身世和过往都很简单,自小被卖进萧家,在大房里伺候了不少年,萧江愿娶夫后,就被派到萧江愿的小院子里。偶然的情况下,被醉酒的萧江愿看中,一夜云雨,不情不愿地给了他一个侍夫的名分。 但那时萧江愿和庾睦新婚不久,对庾睦还是爱护有加,几乎是夜夜宿在他那里。这个冯侍夫,就只是空有侍夫名分而已。直到萧江愿犯了癔症,对庾睦时好时坏,才不时去冯明秀那里。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有了萧易。 庾睦说起这些事,倒是比最初平静了许多。偶尔提到萧江愿犯病后对他的态度,也还算平和。萧挽缘笑了笑,见他捧在手里的杯子空了,便给他添了温水,一边道:「闲着也是闲着,来对上一局如何?」 「啊……你不用出去么?」庾睦面上明显一喜,顿了一下,又有些迟疑:「冯侍夫的事,不用告诉大相公么……」 萧挽缘见他面上跃跃欲试的神情,心里也是透亮,知道他一个人待得无聊,便一边动手摆上棋盘,一边笑道:「也不急在这一时,等查出些眉目再说不迟。对了,你的棋是从小学的?」 提及自己喜欢的事,庾睦自然而然地被转移了注意力,点头道:「是我爹教我的,我小时候他和我娘经常下棋玩,我就在旁边看着。」 萧挽缘点点头,听他说起儿时的事,心里也有一分轻松,玩笑道:「你爹娘一定是高手,把你教得这么厉害,我一贯自诩下得不错,到了你这里却也成了臭棋篓子。」 庾睦伸手摸索着棋盘,抓了一粒棋子在手心里,面上有些怀念,也笑了笑,摇头道:「他们下得是很好,不过我原先下得很糟,从来没赢过他们。」 第30页 萧挽缘大受打击,想想自己好歹也学了近十年的棋,亲朋好友中鲜有敌手,不夸张地说,就算去考个三段四段也是没问题的。没想到这最拿得出手一项「技艺」,到了庾睦这里却成了「垃圾」。 庾睦听着她忽然没了声音,似乎也猜到了她的心思,微微笑了起来,摇头道:「其实你的棋艺很好……」 「算了算了,不用安慰我,来吧。」 萧挽缘失笑,因为工作需要,从来都是她苦口婆心去体味别人的心思,安慰别人。如今乍一颠倒,被旁人安慰,倒是感觉挺奇怪的。 庾睦却不知道她的想法,仿佛是怕她不信,又接着说道:「真的,我有许多年没碰过棋子了,不过你下的棋招,我一个人没事的时候都想过,所以应对得快些罢了。」 萧挽缘一怔,想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就有些唏嘘。庾睦从十三岁那年病了一场后就看不见了,到现在有将近十年,这十年的时间里,要有多孤独多无聊,才会反反覆覆在脑子里琢磨所有的棋着? 「庾睦……我一直……想问你一件事,」萧挽缘停顿了片刻,把黑白两个棋坛都摆在自己右手边,缓缓道:「你喜欢萧江愿么?」 「啊?」 庾睦一愣,手里抓着的一颗白玉棋子也应声掉落,萧挽缘却没有避让,而是又问了一遍。伸手把他的手抓住了。 她占据这具身子,已经三个月有余。至今为止,不但没有任何不适,甚至还不断适应着这具新身体。体力耐力都比原来好了,连力气也比她原先大一些。这些,应该都是这具身体给她带来的变化。 而这些变化,她都在慢慢适应。恐怕再过几个月,她就会完完全全融入萧江愿的身体。与此同时,萧江愿回来的可能性,就越来越小。这些事,她虽然还没有对庾睦说,他却也隐约察觉到一些了。 果然,短暂的惊讶后,庾睦便有些激动,涨红了脸道:「为什么……要问这个?」 「因为,她可能一直回不来,」萧挽缘想了想,还是轻声道:「如果你爱她至深,不能忘怀。又不想与我这个赝品整日相对,我会尽量想个法子让你离开萧家,隐姓埋名,一定会让你过得安定富足。」 庾睦表情一怔,伏在桌上的手也微微颤抖,萧挽缘狠了狠心,才又道:「如果……如果你愿意和我一直假装下去,我也会……好好待你。」 她说完,直觉自己面上也红了一片,她不是没谈过恋爱,只是,对着这样一个「三从四德」并且还一心记挂着「前任」,却偏偏让她有些动心的男人,就有点手足无措了。 「我……」 「大小姐,小少爷来了。」 锦心的声音打断了庾睦的话,萧挽缘一怔,却也觉得松了口气。关于庾睦对那个问题的回答,她也在心里来来回回想过几次,如今事到临头,却不知为何有些害怕知道答案。 「冯侍夫呢?小少爷怎么会在你这里?」 「回大小姐,冯侍夫方才带着小少爷去给大相公请安,大相公正巧要出门进香,就命冯侍夫一道伺候着去了,让奴才把小少爷带过来。」 萧挽缘点头,朝庾睦看了一眼,应道:「把他带进来吧。」 「萧……妻主,我……」 「好了,先不说这个,你可以好好想想,」萧挽缘故意打断了他的话,把锦心手中的孩子抱了过来,对锦心道:「你去小厨房,弄点小少爷喜欢的点心来。」 锦心应声离开,庾睦却还坐着不动,直到萧挽缘把孩子递到他手里,才回过神来,两人抱着孩子逗了一阵,又餵他吃了糕点。 萧易到底还是小孩,虽然与他们不熟悉,但萧挽缘一直笑眯眯的,又给他香香甜甜的点心,又拿新奇的玩意逗他笑,不一会儿,孩子也就肯亲近她了,拿着点心坐在她怀里咯咯地笑。 庾睦也听到孩子的笑声,侧耳听着他们母子二人笑闹了一阵,也就把萧挽缘刚才的话暂且抛开了,他到底还是个二十刚出头的人,又不曾有过孩子,再怎么力持沉稳老道,听到萧易这样笑闹,也生了要逗逗他的意思。 萧挽缘似乎对此十分瞭然,把孩子放在地上,自己在庾睦身边蹲着,一边拿着点心诱惑萧易走过来。 萧易只有两岁多,虽然会走路了,但还是不时走不稳地晃两下,好容易走到她身边,就掰着她的手要点心,萧挽缘却又把点心放到了桌上,孩子眼看着近在眼前的东西忽然又变得遥不可及,终于哇哇哭了起来。 庾睦无奈,又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感觉到身上一沉,萧挽缘把孩子放到了他膝上,对萧易哄道:「叫爹爹给你拿点心……」 「妻主,他还小呢,你别逗他啊,」庾睦猜测着往桌上摸了摸,果然摸到一块糖糕,忙摸索着塞到萧易手里,轻声道:「拿着……」 萧挽缘无奈地摇头,等孩子吃饱玩累了睡下,才拿了手巾递给庾睦:「喏,他睡了,你擦擦手吧。我也不是刻意逗他,不过以后,他的确不能常跟在冯侍夫身边,你看大相公今天的举动,就是有意要他跟我们接触。」 她说完,一手整了整弄乱的衣服,一边沉稳道:「所以,还是早作打算的好。」 庾睦点点头,张了张口,却又似乎有点犹豫,萧挽缘正要问他想说什么,却见他忽然皱起了眉,把手捂在鼻尖深吸了一口气,急道:「易儿身上,像是有股味道。」 第31页 「什么味道?」 「说不清,不过,比我们用的薰香要淡,不用心很难注意到,」庾睦下意识地把手伸出去,疑道:「会不会是冯侍夫屋里用的薰香?」 萧挽缘凑道萧易身边,静下心来闻了闻。她先前也觉得冯明秀有问题,却没想到冯明秀会利用亲生儿子来对付她。 「妻主……」 「嘘,没事,我们静观其变,」萧挽缘拦住他的话,不提萧易身上的香味,却转开了话题,问道:「对了,你先前要和我说什么?」 庾睦正起身走过来,听了这话,脚下便是一个停顿,站在原地踌躇了片刻,才低下了头:「怎么样,就叫做喜欢了……?」 萧挽缘原以为他要说出决定,还暗自在心里做好了受打击的准备,没想到他开了口,却是这么天外飞仙的一问。 庾睦还直愣愣地站着,等她说话,萧挽缘面上一窘,看着他眼里的迷茫和困惑,尴尬地咳了一声。她虽然是个心理医师,可是要对着庾睦来定义「喜欢」是怎么一回事,倒还真的有些困难。 她总不能跟他说,像我对你这样,见不着时会牵挂,见着了又有点不捨得分开,想和你这么把日子过下去。就是喜欢吧。 第十九章 一双鸳鸯 而这个试图探讨什么是「喜欢」的问题,在两人的沉默里更显出几分尴尬。萧挽缘努力吸了口气,不断对自己做心理暗示,心道这是女尊的世界,庾睦面皮薄些也是理所当然,她一个「大女子」,不能也这么忸怩下去。终于咳了一声,捡了个最温吞的问法,慢慢道:「你和她在一起,过得开心么?」 「嗯……」庾睦想了许久,终于点点头,应道:「她和我家虽有婚约,但她原本可以不必娶我的,娘想过把二弟许给她。可她……」 萧挽缘也能想像,庾睦是庾家庶出的儿子,又有眼盲的缺陷,萧江愿却还娶了他当正夫,的确算是对他有情意。更何况,两人还过了一段甜蜜的小日子。 「她对我很好,」庾睦低了头,声音已经低得快要听不见:「只是后来,后来那些事情,她才变了性子……」 萧挽缘有些无奈,既想告诉他,她对你好并不一定就代表你要喜欢她。可是转念再想想,又觉得在这个男子足不出户,婚嫁全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时代,能嫁一个对自己好的妻主恐怕就是许多男子梦寐以求的事了。强要庾睦区分出情爱和感激,着实也太难为他。 事实上,连她自己也不认为情爱和感激可以完全区别开来。若是萧江愿和庾睦没有遇上那些事,就算庾睦对她并非情爱,他们两人也能恩恩爱爱地过日子。 「庾睦……那我换个法子问,你觉得和我待在一起难过么?」 庾睦还沉浸在她上一个问题里,不知她怎么又把话题转到了自己身上,迟疑着想了想,终于摇了摇头:「没有。」 萧挽缘长长出了口气,觉得心跳都一下子缓和下来了,虽然觉得这是个意料之中的答案,却也要等到此刻真真切切听到了才觉得安心,轻快道:「那我们就先把这些事抛开不提,先把大房里作乱的那人找出来,再做打算。」 这话听起来颇有点匈奴不灭,何以家为的意思,萧挽缘自己觉得说得挺洒脱,庾睦却只低着头不语,萧挽缘见他面上有些消沉,只好轻咳了一声,安慰道:「一世长着呢,你我都不过是刚开了头,往后的事,自然有大把的时间去想。」 打从被庄瑶带去「进香拜佛」后,冯明秀像是明白了庄瑶不让他和萧易多接触的意思,倒是十分乖觉时地依了庄瑶的意思。三不五时就到庄瑶面前伺候,跟前跟后,孩子也是次次都寻了由头打发到庾睦那里去。 萧挽缘得了萧柏青和萧老爷的吩咐,让她先在家中休息一段时日,等开春了之后再到店中帮衬生意,又兼了她对家中情况不熟悉,也不能到处去乱晃悠,自然是一直在自己的小院里待着。幸而她生性并不好动,前世处在灯红酒绿的大都市,也是朝九晚五,没有太多交际应酬。到这个世界几月来,对「萧江愿」足不出户的生活,倒是适应得很好。 更何况,她如今还对庾睦有了些感情,本也愿意和他在待在一处相处,因此两人每日里或下棋或闲话,过得十分惬意。只是对着萧易的时候,有些感怀。 庄瑶刻意打发人到邻镇请了大夫留在他们屋中。每每萧易进了屋,众小厮僕役都退了,萧挽缘便命大夫上来与他玩闹,换过衣服,自将他抱着玩。 萧易才不过两岁,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即使原先对她和庾睦有几分畏惧,几天下来也就十分亲近了。只觉得她每日都有新奇的花样陪自己玩,简直比和爹爹在一起还要好玩。 萧挽缘尽力逗他忘了换衣服洗澡的事,见他笑得眉眼弯弯,闹得气喘吁吁,小脸上都涨得通红,心里也有些怜爱。虽然她与这孩子并不算真正的母子,但毕竟是「血脉相连」,几日处下来,也觉得萧易十分可爱。 却不知冯明秀与萧江愿有什么深仇大恨,明知曼陀罗对人的神志有影响,还忍心整日给萧易穿熏了曼陀罗香的衣物。都说虎毒尚且不食子,难道他对萧江愿竟然这般痛恨,连同两人的亲生骨肉都不肯放过么? 「易儿,今天要吃桂花糕还是山楂糕?」萧挽缘把他抱起来,不着痕迹地拿下了他颈子上挂着的香袋,笑道:「这是什么?难不成是你偷藏的点心?」 第32页 见萧易摇头,又一边笑一边道:「可不许偷藏点心啊,要是吃成个小胖墩,将来没人要了怎么办?」 庾睦坐在一旁,刚想发笑,就听到萧易哇哇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嚷嚷着反驳:「不是点心,是爹爹给的香香……娘胡说……」 萧挽缘没想到他还挺有气性,见他被逗哭了,忙给他擦眼泪,手里的东西自然而然地塞到了庾睦手里。庾睦会意地起身,扶着墙转进内室去,隔了好一会儿才回来。 萧易等哭过了,也差不多忘了自己为什么要哭,又开开心心地坐在萧挽缘膝上玩起了她的头发,萧挽缘接过庾睦手里东西给他重新戴上。 「庾睦,有多少日了?」 「今天是大年夜,有七天了,」庾睦有一问答一问,他指的当然是从萧易的剃发礼之后,一直到今天,萧易每天几乎都是和他们在一起的。 萧挽缘点点头,朝外面看了看,既是大年夜,萧家虽然是分了两房过日子,但明面上并没有正式分家,定是要聚在一起吃饭的。眼看天色将晚,便替萧易换回了衣衫,只等下人来请。 庾睦那里,则是唤了锦心和暮雨进来伺候,这两人虽不是多有默契,总算也十分迅速地替他梳洗装扮了一番,扶着他走到萧挽缘面前,锦心一福身道:「大小姐,时间不早了,不如您也换了衣服,早些过去向老爷请安吧。」 「嗯,冯侍夫从大相公那里回来了么?」 「是,冯侍夫方才来,只问过奴才,知道小少爷还在里头玩耍,就先回自己屋里去了,」锦心答道:「大小姐若要寻他,奴才这就去叫他来……」 「哦,不必了,一会儿我和少相公自去老爷那里,小少爷衣服上泼了些茶水,你先把小少爷抱到冯侍夫那里,嘱他给小少爷换上新衣,」萧挽缘平淡道:「你也不必再过来回话,过会儿就与他们一道到老爷院子里寻我吧。」 萧老爷虽是萧家事实上的掌舵人,住的地方却并不是主院,而是大房边上一个三进的小院落,屋子不多,但有个极漂亮的大院落。萧挽缘牵着庾睦进屋时,里面已有不少人,或站或坐,都围着萧老爷打转。 「江愿,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萧老爷眼尖,还没等身边的下人提醒,已经看到了他们两人,连声道:「来,过了这里坐,陪我这个老头子说两句话。」 萧挽缘自然答应着走过去,笑道:「爷爷可是老当益壮,恰如松柏呢。」 「哎,知道你嘴甜,好,把这个拿好,」萧老爷拉过他的手,递给他一只红纸包,一边道:「一年里都平平顺顺的。」 萧挽缘应一声,牵着庾睦坐了下来,萧老爷本意虽没想这么「抬举」庾睦,但萧挽缘既已拉着他坐下了,也就不再说什么。这一来,边上一众站着的人面上都有些难看,只各自尽力维持着笑脸。 不一会儿,萧柏青和庄瑶也一起过来了,二相公则是和萧鸿飞一起到的,先是请了安,又让萧鸿飞代替母亲给萧老爷磕头。一边笑道:「二娘子传书回来,说是锦州还有些事没办妥,怕是要到过了年才能回来,还望老爷勿怪。」 「呵呵,她用心做事,我只会高兴,怎么会怪他,」萧老爷也笑起来,招了招手叫萧鸿飞到身边:「鸿飞,过了年,你也二十有二了,有机会要多跟你娘出门,长长见识。」 他话音未落,二相公已经明显僵了一下。萧鸿飞束发都多少年了,要说长见识,早两三年就该让让她出去,可萧老爷从来没提过这话。现在萧江愿一回来,立马就要把萧鸿飞扫地出门,「发配边疆」,不肯让她长年留在大宅中。这心眼,也着实太偏了一点。 萧老爷却不管他心里在想什么,二房本就是庶女,他就算明摆着偏帮大房,也没有人能说他一个不是。因此见人都来齐了,便吩咐道:「都各自把你们主子伺候好了,开席吧。」 这一大家子人,说少不算少,说多却也并不多。自萧老爷往下,一边坐了萧柏青,庄瑶,萧挽缘,庾睦和萧珀,另一边却只有二相公和萧鸿飞妻夫三人。 倒是身后伺候的人站了不少,大房这边规规矩矩站了两个侍夫,二房那里,却只得几个小厮僕从伺候着,还有两个挺着肚子的男子站在后面,倚着身子悄悄靠在墙上。不时伸手摸一摸圆隆的肚子。 萧鸿飞也似乎和他们很是亲热,瞧着众人都在说话,甚至叫人给他们搬了两个小圆凳,让他们在角落里坐了。萧老爷眼光一瞥,正见着这一幕,眼底就有些不喜。 他虽说想抱曾孙,但却看不得萧鸿飞这样没规矩地宠着侍夫。轻咳了一声,朝边上的老僕道:「鸿飞屋里的两个人也累了,就先回去歇着吧,不必在这里伺候了。」 那两个侍夫才刚坐下来,一时不知道他是喜还是怒,都不敢多说,只好笨拙地起了身,弯腰福了一福退下去。二相公朝萧鸿飞瞪了一眼,忙扯了个别的话题把这事儿带开。 一顿饭吃完,外头也全黑了下来,到处都放起了烟花炮竹,屋里年纪小的一些小厮,心思早就飞到了外面,等萧老爷开了口要他们出去耍耍,各个都一熘烟地跑得没了影,连萧珀都跟着出去了。 众人也就各自散去,萧挽缘牵了庾睦在身边,刚出了院门,就听得处处鞭炮声,不得不俯下身贴到他脸旁,笑着道:「暮雨锦心他们几个也去看烟火了,我们先回屋子去?」 第33页 庾睦一愣,耳朵迅速红了起来,知道她贴得极近,不一会儿就只觉耳根都要烧起来。萧挽缘这才察觉自己的行为恐怕过于孟浪了,一时尴尬,咳了一声正要说话,却听得有人在近处笑。 萧鸿飞见两人抬头,连连摆手,又玩笑着打躬作揖,口中不阴不阳地笑道:「大姐、姐夫,是小妹这厢打扰了。」 萧挽缘心里暗自咬牙,伸手便揽在庾睦腰上,索性贴近了唇在他面上一触,朝萧鸿飞故作玩笑地回说:「既知惊起了鸳鸯一双,还不快些装作没看到?」 第二十章&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章戏假情真? 头疼,还是头疼。 自打除夕那夜装腔作势骗过了萧鸿飞后,庾睦只要一听到她的声音就自动埋下头去。在外人面前还会勉强和她说几句场面话,若是只有他们两人在,是绝不肯开口多说一个字的。 萧挽缘想想,自己当时的行为是有那么一点过火,又没有徵询过他的意见。虽说可以推脱这是为了骗过萧鸿飞,她心里却是知道,当时未必没有旁的法子把萧鸿飞「赶走」。 这事儿多半还是她自己的那么一点点私心,混着调侃萧鸿飞的目的,在那一刻压过了理智,让她就这么没头没脑地亲了下去。 庾睦要生气也是理所当然。这事往小里说,那是她一时孟浪,对他失了礼数;要是往大里说,她这是调戏有妇之夫,道德败坏。当然,在这一刻,她还没有想到,不论真假,庾睦如今的妻主就是她自己。 因此庾睦对她不假颜色,她也只好摸摸鼻子,试图转到一个不怎么尴尬的话题上,轻咳了一声道:「听大相公说,冯侍夫这几日都在自己屋中,足不出户。」 作为没有什么名分的侍夫,又并不受萧江愿宠爱,在年节时候,的确没有什么应酬。旁人一到年节就忙应酬忙得脱不开身,这样不受宠的内眷,得不到出场会客的抬举,却是要比往日更闲一些的。 冯明秀像是对此毫不在乎,没有人唤他出来,他就安静地呆在自己的小偏院中带萧易玩,甚至连每日里饭菜都是让身边的小厮去厨下拿回屋里来,自己差不多是不踏出小院一步。 要是只看他这几日的作为,萧挽缘简直要以为他是个淡泊豁达,无欲无求的人。但庄瑶特地请来的大夫已经查明,那些混杂了不少味中药的曼陀罗香,对患癔症或曾经患癔症的人来说,是一剂十足的毒药。与当日送上山的那些衣物上的薰香有异曲同工之妙,只要一直身处那种环境里,恐怕不用三个月就能神思涣散,精神再次失控。甚至对一般健康之人也有精神心绪上的不利影响。 这事她先前就对庾睦提过一点眉目,现在说到结果,庾睦也有些在意,本低着头在床上摸索着整理被褥,顿了一下便停了手上的动作,抬起脸来。萧挽缘见他终于肯理会自己,心里倒是高兴非常,也不待他发问,就接着道:「大相公的意思,是过了正月,就把这事办了,省得留着他时时提防,你看怎么样?」 庾睦虽看不到她面上神色,感觉却是十分敏锐的。更兼与她相处了不少时日,听着她的语气,也能感觉到她似乎有那么一些讨饶和求和的意思。一想到这个,便想到她那日的行为,面上自然是红了一片,连带着说话的声音也低了一些,只点头应道:「大相公说的自然是好的。」 对那日里的情形,他其实记得并不清楚。事实上,打从萧挽缘因为周遭人声吵闹,凑到他耳边说话起,他的思绪就一直是混乱的。一时想着她怎么这般无礼,一时又想到还是在萧老爷院中,他二人名义上是妻夫,自然应该亲昵些。 因此萧挽缘的唇在他脸上碰了一下又飞快地离开时,他还有点疑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直到她朝萧鸿飞那似笑非笑的一句话,才把他惊醒,后知后觉地想到,她竟然……竟然亲了他…… 明明说过,只是假扮成他妻主,甚至还答应过绝不会对他无礼。她怎么,竟然做出这种事? 庾睦咬了咬唇,他当时一心只在想萧挽缘不该这么做,还只是着恼。回来后这件事却像是在他脑中扎了根,让他一次次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来。可要是仔细去辨认,那着恼里头,又似乎带了点别的东西。他错愕又惊恐地发现,除了脸红外,他竟然不觉得萧挽缘的举动有多可恶。 所以,与其说他是在气萧挽缘的出格举动,倒不如说他是在跟自己过不去。气自己对萧江愿的举动没做出任何反抗。 「既然你也觉得好,那就这样定了,不过……」萧挽缘迟疑了片刻,缓缓道:「易儿毕竟是个孩子,又什么都不懂的,这事我不想让他太早知道。你看成么?」 庾睦「嗯」了一声,他对萧易也是有些疼爱的,当然不愿孩子受到无辜的牵连。但对于萧挽缘这一声询问,还是十分动容。 这虽说是他该管的家中事务,但他毕竟只能算是个半废的人,家里的事其实管不起来,她却还是给他应有的尊重。 「庾睦,你若是生气呢,就对我说出来,要不在这屋里朝我骂几句出出气也成,左右是没人会知道的,」萧挽缘见他还是不咸不淡的样子,到底是长嘆了口气,无奈道:「那日的事,是我不对。我……」 「没气……」 庾睦下意识地反驳了一声,刷得一下红了脸,萧挽缘听清楚他的话,就有些疑惑。既然没生气,那他这几天避她避得这么凶做什么? 第34页 她向来善于分析旁人的心理,此时也几乎是下意识地去考虑起庾睦的想法。只是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只好抓了把白果递给他,一边道:「既然没气,那过来吃点东西吧。」 刚进正月,白天都是各种宴饮,虽然高谈阔论,满目佳肴,却要到处招呼,其实是不怎么吃得饱的。锦心和霜清也算是体贴,每每都会替她留下一些点心干果在屋中,让她回来填肚子。 庾睦被她这么说穿了,心里倒也不再像原来那样纠结,还来不及拒绝,手里就被塞了不少干果。两人这么做贼一般在屋里吃了会儿「零嘴」,才各自躺回自己的「床」上睡去。 不知是年初二一场雪下得天又冷了几分,还是萧挽缘夜间没注意打了被子。才刚过初六,她竟然连连咳嗽打喷嚏地患上了风。 她原本还不以为意,只让锦心到小厨房煮了一点姜汤喝了。谁知一晚上睡过来,不但没见好,反倒像是更加重了几分,连说话嘆气都是浓浓的鼻音。到了临睡前,更是发起烧来了。 锦心正替她打了水来给她解开发簪,无意碰到她额头,一下子被吓得不轻,一边扶着她往床上躺,一边连连地道说要去请大夫来。 一场风寒可大可小,不过她这么拖了两天,若是再不让锦心报上去,恐怕锦心也是不肯的。因此也没有多拦,只随了他去。见庾睦站在床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来。便摇了摇头,嘆道:「抱歉,今天怕是要占了你的地方。多有得罪。」 她这里还没当一回大事,庄瑶那里却是一接到回报就赶了过来,拧着眉朝两人来回看:「不过就下了一场小雪,怎么忽然就染了风寒了?想是你这里衣食起居都没个人照料……」 这话就是摆明了责怪庾睦没能照顾好她的日常生活。这一点庾睦像是也习惯了,只束手沉默着站在一旁,听着他夹枪带棒的教训。萧挽缘也无意在口舌小事上争辩,起身行了礼,又被他催促着躺下,便笑道:「其实也没事,就是有点发热,想必盖上厚被子睡一觉发发汗也就好了,我才没让人通报的,这不,爹爹白白地走过来,还要担心一场。」 「走一趟有什么打紧,不过我看你这里,真缺个人伺候,」庄瑶不在意地摆摆手,朝庾睦看了一眼,又看向一旁还在气喘吁吁的锦心,终于道:「今天让锦心留下来伺候你。」 萧挽缘暗自皱眉,不是说好了暂时不说这话么,没怎么一来怎么又提起这事了?抬了头去看庾睦那里,却见他眼观鼻鼻观心,像是浑然不在意的样子。 「爹,怎么又说起这事儿了,大过年的,不忙提这个,」萧挽缘无奈,索性拖延了事,朝庄瑶道:「起码地,等过了正月再说这事儿。再说了,我这里有庾睦伺候着呢。」 庄瑶看了她一眼,看着她喝了药,挥手让人都退了出去,才吐出一口气道:「就是有他在我才不放心,他要能顶用,还至于让你烧成这个样子?」 「爹,这不是我没肯让人往你那儿报么,」萧挽缘笑笑:「原先在山上,不也是他一个人伺候着么,要没他,我那犯癔症的病也好不了。」 庄瑶面上神色稍一缓和,见她一脸讨好地看着自己。想想这到底是才刚过了年,还没出正月,急着给她屋里塞人也显得太仓促了,等把冯明秀收拾了,让锦心直接开了脸做个侍夫也不错。总算是把脸上的怒气收了收,勉强点头:「那也罢了,你好好歇着,明天我再让大夫来看看。」 庾睦听着他话里有要走的意思,忙站起身来。庄瑶瞧了瞧他,冷着声音「嗯」了一声,吩咐道:「好好照顾你妻主,有什么做不来的事儿吩咐下人搭一把手,别成天跟个木头似的杵着。」 …… 补齐了…… 在码下一章。争取11点前更新~ 更完下章来回复大家留言……谢谢各位冒泡撒花…… 第二十一章元月夜 屋里没了下人,庄瑶说话也不怎么避讳,庾睦倒像是习惯了他这种话,面上八风吹不动。反而萧挽缘有些怜惜,只是听了庄瑶说他是「木头」,想想有时倒也贴切,又忍不住有点想笑。 庾睦听得她闷声咳嗽,还以为她身上不舒服,心里虽还有些转不过来,到底也是怕她病重,摸索着从桌上端了茶水过来。 因为庾睦的不方便,他们房间的摆设一向不会随意变动,一桌一椅都是惯常的位置。平日里就算没有旁人在身边伺候,他也不至于磕着碰着。 萧挽缘原也没在意,只等他走近了才发觉床边不知何时多了张凳子,想是方才庄瑶刚进来时下人搬来让他坐的。庾睦不知这变动,还照原先记忆里的样子走,萧挽缘一急,只来得及喝了句「站住」。 庾睦怔愣,面上一窘,步子倒是果真停了下来。萧挽缘先前情急,只想着让他赶紧停下,现在也注意到他面上的尴尬之色,忙笑着指点他:「往左边走一些,哎,对……再左边一点……好了,直走过来就成。」 她其实也就是有点发热头疼,绝没有真病到起不来的地步。等庾睦过来,喝了口水,就打算起来:「行了,既然人都走了,就没什么事了,我还是在地上睡。」 「不,别……」庾睦却不肯了,连连摇头:「你病了。」 萧挽缘无奈:「我没事。」 庾睦依旧抿着唇,虽不反驳他,身子却还挡在床前不肯让开。执意道:「你就睡那里吧。」 第35页 就算萧挽缘先前还当真有过那么一点趁着生病示个弱,让他消消气的打算,见他这么执意,却也不好意思这么做了。低了声音问道:「那你呢?」 「我……我在这里守着,」庾睦的声音也跟着低了下去,答道:「要是你不习惯,那我再喊两个人进来一起伺候着。」 「哎,不用了。」 萧挽缘失笑地摇头,不过就是感冒罢了,这要换了前世,那也就是吃点药挂个水的事,甚至连班还得照上呢,哪里需要专人「伺候」了。 「行了,你说一声,让外面守着的人也都先去休息吧,你要真不困,那我们说会儿话,」萧挽缘想了想,慢条斯理道:「要是困了,就再搬条被子来,咱们一人一边睡。」 「不困……」 「猜你也会这么说,既然这样,过来坐吧,」萧挽缘伸手,把他引到一边坐了,想起方才庄瑶毫不掩饰的嫌弃,也是无奈。嘆道:「哎,先前咱们说到哪儿了?对了,以后易儿恐怕要在你这里教导的,你不介意吧?」 庶出的子女,原本也就该在嫡父身边教养。但萧江愿屋里算是情况特殊,一来庾睦眼盲不便,二来孩子出生没多久他们妻夫二人就离开了家中。 但既然他们回来了,家中就当有个尊卑嫡庶,就算是冯明秀忠厚老实,等萧易大些,也是回要到他们身边。既然这次的事冯明秀脱不了干系,索性就趁着这个机会把孩子的事也一併安排妥当。 说到萧易,有些窘迫的气氛倒是淡了一些。两人说了一会儿话,想想以后对萧易的安排,桌上蜡烛就快要点到头了。萧挽缘支起身吹熄了,见庾睦还笔直地坐着,索性自己起身,就着外面透进来的一点光,到橱中搬了条被子出来,顺手拉着他躺下来:「大冬天的,在那儿坐到天亮非把你冻死不可。还是过来一起躺着吧。」 「我不……」 「你不困我困了,」萧挽缘抢先一句打断他的话,摇头调侃道:「放心吧,这风寒不会传给你的。我保证离你远些。」 庾睦被她半劝半拖地弄得躺下,虽然闭上了眼什么都没再说,心里却是跳得一阵稳一阵乱,现在的情况让他觉得有些无所适从,自从除夕那天后,每日里对着萧挽缘,已经不知是该继续把她当做萧江愿,还是该时刻提醒自己她只是占了他妻主身体的陌生人。 他隐约觉得,事情似乎有什么地方超出了原先的预计,变得有些不对劲了。 萧挽缘的风寒的确不算严重,退了烧没过两天就好了起来。到了初十开外,走动的亲戚好友少了,家中也没有前几日那样忙碌。大房里总算是清闲了几天,只眼看着要到元宵,才又各个屋子地忙开。 包元宵,扎花灯。来来往往几个小厮手里,都拿满了东西,像是有些忙不开。连过了年就足不出户的冯明秀,也带着萧易出来帮忙扎了几只鱼龙花灯。 还没入夜,庄瑶就带着人把各房门口都悬上了花灯。几个在他面前得宠的小厮还讨了情,打算到街上去逛灯会。 「大小姐,您怎么不带少爷也出去走走?」 「暮雨,胡说什么?」庾睦听他忽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既是惊又是恼,不悦道:「这种事什么时候轮到你在大小姐面前多嘴多舌了?」 暮雨得了他一通训斥,自然不敢再说,把煮好的两份元宵放在桌上,行了个礼便退下了。萧挽缘见庾睦手指无意地捏着棋盘一角,念头一闪,心道莫非他这些日子的冷面相对是在紧张么? 「庾睦,外面大家都闹得很,我们这么闷在屋里也着实不合时宜,还是出去走走吧。」 「我瞧不见的……出去了也没有意思,反惹得旁人也不尽兴……」 「没事,咱们不出院子,就在自家走走。」 她一边说着,便把手里棋子放下了。庾睦听得声音,想想她说得也有理。虽然心里觉得不对,也一时想不出理由拒绝,只好点点头随着她走出去。 院中下人见两人出来,都有些发愣,心里道了一声奇。资格老一些的都知道,庾睦嫁来萧家这么几年,因为自身的不便庄瑶的不待见,是不喜欢和下人们多接触的。 萧挽缘见他们有些拘束,便笑着摆手:「我们只是出来看个热闹,大家不必拘着。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到底是元宵佳节,众人之中,就算开始时还有些放不开的,过了一会儿也就被带动起来了,连锦心罗衫这样的贴身小厮也混在一众下人里玩得十分开心。 而冯明秀则抱了萧易,也不靠得太近,也不离开热闹的圈子,只在一棵大树旁笑着看各式的花灯,听几个下人相互出灯谜来猜。 「大小姐,这个给你。」 萧挽缘一愣,还没回过神,手里就被塞了一只花灯,这才察觉出他们这么两手空空地站在这里的确有点不太合群。转眼去看庾睦,却见他也是不尴不尬地站着。心里念头一动,便伸了手去拉他:「走,我带你去看灯。」 「什么?」 「带你去看灯,」见他一脸不信,萧挽缘较真的脾气也上来了,张开手指扣紧了他的手,带他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了下来,一边招呼下人拿了竹篾、白纸、高粱酒和棉絮来。 这些东西不少都是用来扎花灯的,自然容易找齐。旁人也猜到她是要扎灯,见她兴致高,各个都在一旁看着。却见她三两下扎好了灯却并不点。 第36页 「大小姐,要点上火么?」 「嗯,把火摺子拿过来,我来点,」萧挽缘笑笑,把灯放到了地上,拉着庾睦蹲下来。握了他的手扶到灯上,问道:「现在感觉怎么样?」 「啊……有酒的味道,还有,你还没把它点起来……」 萧挽缘失笑,她要他说感觉,他倒给她细緻地分析起来了。当下也不多说,只又道:「那我现在把灯点起来,你看看有什么不同……」 她一边说着,就真的引火点了灯,庾睦下意识地要收回手,却被她阻止了,只低声道:「没事,你扶着……」 「这……这是怎么回事……」 不一会儿功夫,庾睦便惊讶地垂下了手,这时不止是他,边上站着看的几个人也都惊嘆起来,纷纷仰头去看离开了地面缓缓上升的灯。 「升上去了?」 「嗯,」萧挽缘颇有些得意,看来这儿时精通的「手艺」还没有荒废。又做了一个给几个小厮,让他们拿去给萧易点,一边对庾睦笑:「这叫孔明灯,在……唔,在古书上也是有过记载的。」 庾睦还在惊异,没有听出她话里的停顿,还饶有兴致:「怎么能升上去的?」 萧挽缘原本只是不忍见他落寞的样子,做来让他开心的,要真去细细解说其中的原理,还真有些为难。好在庾睦也只是随性地一问,被她岔了几句旁的话,就没再提起。 另一边的萧易自然更欢喜惊奇一些,不但缠着冯明秀抱他看越升越高,渐渐飘远的灯,还非要上她这里来。萧挽缘从他手里接过孩子,终于也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冯明秀的面容生得很好,抱着孩子的时候,也能看得出他对孩子还是有几分疼爱的,到底是为什么,就能狠心利用这样一个两岁的孩子,来对她作恶呢。 无责任番外 首先是猥琐滴100问滴前50问: 1、请问您的名字是? 小萧(瞥):你说呢?萧挽缘还是萧江愿,反正我都无所谓的。 言(擦汗):你咋这么蛋定呢? 木头:庾睦 言(摸摸):嗯,还是木头比较乖。 2、年龄是? 小萧(再瞥):前一世27、这一世23、要不加起来算50?你觉得呢? 言:为毛我觉得有阴风吹过呢,我说,年龄不重要,重要的是内涵,咳咳,内涵……那啥,木头,接下去你来回答吧。 木头:21 言(再摸):你真乖。放心,亲麻以后都不欺负你了。 3、性别是? 小萧:女 言:你终于不来前世后世,模稜两可了…… 小萧:要么你要写男我也没什么意见。 言(大汗):那你就娶不了木头了,小萧童鞋,你靠谱点好不好嘛。算了算了,木头,还是你来说吧。 木头:男。 言:你真是太乖了……比阿景听话多了……(阿景瞪:关我什么事?) 4、请问您的性格是怎样的? 小萧:很好,基本上是和什么人都能合得来。 言:我怎么不知道? 木头:没什么特别的性格。 言(望):木头啊,你太谦虚了,你该学学你老婆。 小萧:怎么,我性格不好么?庾睦,那我们早点回去吧。 木头默默起身,打算跟着走人。 言(大汗):等等等等,我知道了,你性格好得很…… 5、对方的性格呢? 小萧:很好,听话,懂事,温柔,隐忍,聪慧敏锐。 木头(低头红了脸):体贴有趣,对人很好。 言(白眼):她哪里对人好了,只有对你挺不错吧。 木头:不是。 言:不是什么? 木头(皱眉):都不是。妻主很好。 小萧低头笑,不语。 言:算了算了,总算有一题答得比较正常了,再接再励啊两位。 6、两个人是什么时候相遇的?在哪里? 小萧:山上那破屋子里。 木头:山上的屋子。 言(点头):初遇总是美好滴。所以人家诗人总感慨「人生若只如初见」咧。 小萧(瞥,握住庾睦手):你最好不要感慨,不然我不保证会不会罢演。 言(自知失言,望天):好吧,凡事总是有例外嘛。 7、对对方的第一印象是? 小萧:嗯……很能忍,我当时真以为他爬起来是要掐死萧江愿的。 言(汗):你凶杀案听得太多了。木头,你呢?第一次见小萧是啥感觉。 木头(低头):我没看到她,不过听到了她的声音。 小萧俯身亲过去,索性把他拉着坐到自己边上,无声威胁再度失言滴某人。 言(擦汗):望天,我错了,那你第一次听到她声音是啥感觉咧? 木头:觉得很奇怪,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急的样子。 小萧无奈,伸手搂住:没心没肝,我那是看着你觉得难过啊。 言(怒瞪):你就可着劲花言巧语吧。 8、喜欢对方的哪一点呢? 小萧:都很好,原本是先喜欢了他后来的样子,后来么,就更喜欢他原先的真性情。 言:先啊后啊都是神马东西,我、我觉得我有点被你绕晕了。你至于把自己的感情都分析地那么清楚么。我了个擦……算了,我不指望你,木头,你来说吧,你喜欢小萧啥呢? 第37页 木头(红了脸视线乱飘):都、都喜欢的。 言(无奈):你真的是太配合了,要是阿景,肯定只肯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不都是过日子么。我说小萧,你比裴宁有耳福多了。(阿景怒:你干嘛总扯我,我招你惹你了啊?) 9、讨厌对方的哪一点? 小萧(微笑):说不上讨厌,我看不过他在庄瑶面前总是很害怕。 言(皱眉):咦,这一点么?你不知道他其实是…… 小萧(点头打断):所以我说了,说不上讨厌,我只是……心疼他这么委屈自己……算了,不提这个。 言:总之庾睦是个让人根本讨厌不起来的人嘛,不像你,缺点一堆。木头,到你了。 木头:没有…… 言:我……我服了你了,真的。小萧,你忒有福气了。 10、您觉得自己与对方相性好吗? 小萧:好。 木头:妻主,相性是什么? 小萧:大概就是,你和我处得来么? 木头点头,微微往小萧身边靠:处得来。 言:我无奈了,我忽然怀念阿景偶尔滴别扭了。(阿景咬牙:我说了不要拐到我身上。) 11、您怎么称呼对方? 小萧:庾睦。 木头:妻主。 言(瞪眼):就、就这样? 小萧:唔,偶尔也会在心里叫几声木头吧。 木头:妻主……你…… 小萧笑,低头亲。木头立刻无言。 言(望天,我们还是下一题吧。) 12、您希望被对方怎么称呼呢? 小萧:妻主就挺好的。 木头:都好…… 言:甚好,这样也不会引起各种误解。白眼。 13、如果以动物比喻的话,您觉得对方是? 小萧:猫吧。 木头:凤凰。 言:咦,小萧啊,为毛是猫咧?我不懂了。 小萧温柔笑:大部分时候很乖很顺从,要是急了真的会跟你拼命,他挺像的。不过我其实希望他一直都平平顺顺的。不要再有以前那样在梦里都恨不得拼了性命的样子。 木头红了眼眶,伸手挡住眼睛。小萧揽过来,眼神示意下一题。 言:呃,那啥,我怎么知道这个题目能戳到痛脚啊,啊,下一题啦。 14、如果要送礼物给对方,您会选择? 小萧(咬牙):反正不会是首饰。 言(窃笑):首饰神马的,你的前任已经送全了吧,你也没发挥余地啊。 木头(低头闭眼):想跟平常人家一样,亲手绣点东西送她……可惜,再丑的都绣不好…… 言:呃,以后会好的啦。 木头猛抬头:真的? 小萧皱眉:庾睦,我不在意这个。 木头:可是,妻主……我、我在意…… 言(迎着小萧的目光后退):呃,真的。我保证。 15、自己想要什么礼物呢? 小萧:都可以,只要他好好的就行了。 木头:妻主送什么都好。 言:啊哈,意外地合拍啊。你们真不浪漫,看人家裴宁,把自己戴了多少年的东西送给阿景,还哄得他跟儿子吃了一回小醋。(阿景:我到底跟你有什么仇?!裴宁淡笑:随他们闹去,小孩子家的游戏罢了。起风了,回家吧。) 小萧目瞪口呆,怒指:你太偏心了吧,凭什么她能有那种气场啊? 言(望天):子曰,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她比你老…… 16、对对方有哪里不满吗?一般是怎样的事情? 小萧(持续不满与嫉妒):不是跟第九题差不多么,还问什么问? 木头:没有。 言:你看,就是你不成熟,所以才显得人家裴宁更有气场。 小萧(咬牙状):下一题。 17、您的毛病是? 小萧:虽然不想继续做这破题了,但是,我没什么毛病。 言:你正在嫉妒。还是红果果的。 木头:就像大相公说的那样,不能替她管家里的事,里里外外都要妻主一个人操心。 小萧:我乐意。再说你给我帮了很多忙了。 言(拍肩):唔,你终于恢复正常了。 18、对方的毛病是? 小萧:没什么毛病,不过好像有点太没自信?你到底什么时候把他的眼睛医好? 言:很快,很快…… 木头:妻主很好。 言:我说木头,你到底有没有对她不满的时候啊? 木头:……有。 言(两眼放光):什么时候? 木头低头,沉默。一言不发。于是某人再次无奈。 19、对方做的什么事情(包括毛病)会让您不快? 小萧:我怎么觉得这题目透着一股子挑拨离间的味道啊? 言:其实我也不想的……泪。 小萧:直接下一题吧。庾睦,天色不早了,做完了我们早点回去,你今天的药还没喝。 木头:嗯。 言(无奈):算了,下一题吧。 20、您做的什么事(包括毛病)会让对方不快? 小萧:嗯哼? 言:算了,继续下一题吧。 21、您们的关系到了哪种程度? 小萧:夫妻。 木头点头。 第38页 言:呃,我也知道啊……不过,这个哪种程度,应该不是用法定关系来说的吧。那啥,小萧,你是现代人,你说吧,是几垒啊? 小萧:还是夫妻。 言(笑):昂,了解。 22、两个人初次约会是在哪里? 小萧:我们约会过么?你给过我们这个机会么?! 言:说起来,你们天天住一屋,也算约会的吧。 小萧:那就是萧家东厢。 木头:妻主,约会是什么? 小萧温柔微笑:回去再跟你解释。 23、那时两人间的气氛怎么样? 小萧:嗯,很好。 言:算了,我看出你的不痛快了。 小萧:废话,凭什么别人都有约会,就我和庾睦一次都没有啊? 言:你又在嫉妒裴宁哦? 小萧(怒瞪):我没有。 言(讪笑):呃,那啥,他们那是先恋爱后成亲,你们这是先成亲后恋爱嘛,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擦擦汗,下一题。 24、那时进展到何种地步? 小萧:我不想再次鄙视你。 言:望天,我也不想。(翻翻手上答题纸,25、经常去的约会地点?那啥,下一题我知道你也不想回答的。) 26、您会为对方的生日做什么样的准备? 小萧:怎么又问礼物,他想要什么我都会送给他,首饰除外。 言(瞥):你就不想用自己送的首饰挤掉前任送的? 小萧:不想,他是个很善良的人。 言(不解):什么意思? 小萧:你笨死算了,他自己并不想把萧江愿的所有痕迹都抹掉。 言:昂,那你不嫉妒哦? 小萧(气急败坏):我嫉妒个屁,我只要我们以后都好好的就成了。 言(微感动):恩恩,你再把这脾气控制一下就有裴宁的一半气场了。 小萧(炸毛):你再说我立刻回家去。 言:好吧,木头来回答吧。 木头一直低着头,听了这话才抬头笑笑:妻主想要什么都可以。 言(捂住鼻子):木头,你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啊啊……你太诱惑了。 木头茫然,小萧窃笑。下一题。 27、是由哪一方告白的? 小萧(情绪终于恢复正常):我。 木头:她。 言:嗯,这一题真省心,真是难得。 28、您有多喜欢对方? 小萧:在那个世界唯一能接受的枕边人。 木头:就算……就算因为对不起大小姐,将来要下地狱也不想她离开。 小萧(抱住,亲):下地狱我也陪着你,再说萧江愿那傢伙说不定正在现代狂欢呢,没空来怨念我们的。 木头:嗯。 言:望天,你咋知道的?说不定萧江愿的冤魂就天天飘在你屋子里呢? 小萧:你真的很欠抽。 29、那么,您爱对方吗? 小萧:废话!当然爱他。 木头(听出了小萧童鞋滴不耐烦,往她身边蹭了蹭):爱。 小萧(满足状看某人):算了,看在庾睦的份上,赶紧地问完。 30、对方说什么会让您觉得很没辙? 小萧:基本上,他说什么我其实都有点没辙。 木头:妻主说「不要这样」和「我在这」的时候。 言:咦?小萧,原来你这么夫奴啊。我都不知道…… 小萧:难道舒景悦有事要裴宁做,她会有辙么? 言(擦汗):你就是跟人家槓上了是吧? 小萧(扭头):我没有。 言:阿宁阿宁,于是你来说说看,阿景说什么你会没辙?(裴宁挥手,裴府训练有素的下人立刻递上舒景悦的披肩和暖手炉,护院眼皮都不抬一下地关门上栓。) 小萧(咬牙切齿):为什么她家的下人都能这么强势又听话?为什么萧家的下人动不动就横冲直撞地犯傻? 言(扭头):时间……会、会证明一切……下、下一题吧。 31、如果觉得对方有变心的嫌疑,您会怎么做? 小萧:变到哪儿去,庾睦这样的性子,一辈子变一次就是极限了,他那一次用在了我这里,还会再变么? 木头:妻主……我答应过妻主再相信一次的。 言:相信啥? 木头(微微笑,低声):相信她会一辈子待我一个人好。 言(笑):你真的信啊? 小萧(咬牙,搂过庾睦):把你的话还给你,时间会证明一切。 32、能原谅对方的变心吗? 小萧:不能,因为他根本不会。 木头:……不能。 言:哦?我以为木头会说能的。 33、如果约会时对方迟到1小时以上,您会怎么办? 小萧:去找。 木头:等着。 言:你们怎么忽然都变得这么简洁了? 小萧:因为你的问题实在是太无聊了,既然是约好的时间,怎么会迟到那么久?再说我和庾睦本就是一家人,做什么要约来约去? 言:ok,ok……我怕了你了,你有理,行了吧……望天,下一题好了。 小萧:还有…… 言:你还要说什么? 小萧(鄙视):你给过我们约会的机会么? 第39页 34、您最喜欢对方身体的哪一部分? 小萧:唇,手指……眼睛。 木头:……手。 言:为毛…… 小萧:你闭嘴。 言:你知道我要问什么么? 小萧:我就是喜欢他的眼睛,虽然他看不见,但是他的眼睛很美。 木头:妻主…… 小萧(咬牙切齿):下一题。 35、对方性感的表情是? 小萧:唔,这个么……我为何要告诉你? 木头:我……我看不到。 言:呃,好吧,木头你不用回答,小萧? 小萧:…… 言:这个问题乃都不回答,那后面的50问要怎么办? 小萧:后面50问??你这问题到底一共有多少?! 言:你、你不会这么凹凸吧,你好歹是从2010年穿过去的,连相性一百问都没有看到过么? 小萧:你这疯女人,我忙着功课论文工作病例,哪里有那个时间去看这些不相干的啊?! 言(默默,自言自语):说起来,裴宁虽然是成名的建筑工程师,也是看过这些东西的…… 小萧(抓狂):你刻意的是吧?刻意激怒我是吧,我好歹是心理医师,你居然还对我用激将法。100问就100问,我倒要见识一下。 言(笑):这不是挺管用的么…… 36、两个在一起时最让您觉得心跳加速的事情是? 小萧:很多。 木头:嗯 言:靠,你们也不怕得心率过速。 小萧:你嫉妒啊? 言:不,我很诚恳地替你们的未来担忧…… 37、您曾向对方撒谎吗?您善于说谎话吗? 小萧:好像,没有吧。刚开始是想用什么「失忆」之类骗他的,不过完全没效果,也不是我不善于说,不过他太敏锐了。 木头:说、说过……不过,妻主总是很容易看透。 言:嗯,木头的确敏锐地超乎寻常,不过其实性格大变神马的,他再迟钝也会察觉出不对劲的吧。至于小萧么,木头你就不要在意了,她本来就是靠这个混饭吃的。 小萧:所以我也没想瞒他。虽然,有点心疼他心里总是放不下对那个萧江愿的歉疚。 言:哎,那是人家善良嘛,哪里像你,占了别人身体还理所当然。 小萧:那你把我身体给她好了,我又不介意。也好让庾睦放心…… 木头:妻主…… 小萧:哎,没事,反正我也不会离开你再回去。爹娘也都有我弟弟孝敬……我没什么放不下的。 言:其实,还是放不下才会这么碎碎念吧? 小萧:你是医生我是医生?别胡说八道。 言(白眼):算了,我懒得管你。继续下一题吧。 38、做什么事的时候觉得最幸福? 小萧:和他在一起,安安稳稳过日子就觉得挺幸福的。 木头:在妻主身边……能、能听到她心跳的时候。 言:木头你好没有安全感咩?一定要听到心跳声才觉得安稳? 小萧(怒瞪某人,眼神凌迟,示意:要你多嘴。拉过木头靠在身边):庾睦……我一直都在,不会离开的。 言:我啥都没说…… 39、曾经吵过架吗? 小萧:吵过吧,不过也不严重,他不高兴起来就不喜欢说话了,一个人也吵不起来。 木头:嗯。 言:嗯?你们还吵过啊?我还以为你花言巧语把木头吃得死死的呢? 小萧:什么叫花言巧语?我说的话都是真心的!! 言:哎,好吧,那我还以为你能用真心的花言巧语把木头哄得死死的呢…… 小萧:我觉得你真的非常欠抽。 言:我也觉得你挺欠收拾的,太顺风顺水了。 小萧(咬牙,瞪了一会儿终于泄气):当我没说。下、一、题!! 40、都是些什么样的争吵呢? 小萧:都是为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人和事,最先,好像是因为他姑姑吧。 木头:嗯。 言:木头你多说几个字吧,你的话真是太少了,这样你们真的吵得起来么? 木头(认真想想):其实大部分时候是妻主在说,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惹她生气了…… 言(窃笑):你真是太低估你自己的影响力了。 41、之后如何和好呢? 小萧:没怎么,自然而然就好了。 言(狐疑):这么容易? 小萧(撇嘴):庾睦性子很好,有一是一,有二是二,真的想不通的地方,也会老实跟我说。两个人都冷静下来想想,就没什么说不通的了。 言:原来你也能正常回答问题的嘛。 小萧:你那恍然大悟的语气是什么意思?啊?! 言(摆手):没什么意思,继续继续…… 42、转世后还希望作恋人吗? 小萧(撇嘴,刚要说话,却又停住了):希望的。 木头(红着脸点头):嗯,一样的。 言(不怀好意):我说小萧,你其实想说不希望的吧? 小萧:胡扯!你不要总是挑拨离间。 言:那你刚刚又是犹豫又是迟疑地干什么啊? 小萧:废话,我好歹是学了十几年唯物论的,你要我相信转世这种东西,总要给个适应过程吧。 第40页 言(翻翻前面各种乱七八糟的记录):呃……其实你也可以说不相信有转世这种东西,只要把今生好好过完就成这一类的话的…… 小萧(疑惑状):我是挺想这么说的,不过……既然穿越这种事都有,说不定真的有转世呢?对了,上面那回答是谁说的? 言(继续翻翻翻):哦,很多人都这么说,不过你放心,不是你偶像。 小萧:谁说裴宁是我偶像的? 言(望天):你真的是被我气糊涂了?嗯,没别人说她是你偶像,你自己刚刚说的。 小萧(气绝):我……你,好!那她怎么说的? 言(再次翻翻翻):还真没找到,不过她估计会说,希望。 小萧(忍耐再忍耐):为什么? 言:因为在她那种理科思维的脑子里,既然问希望不希望,那「有来世」就是默认的条件,所以只考虑自己的意愿,那她当然是想和阿景再过一世的。 小萧:…… 言:我本来没打算提她,是你非要问的,受打击不怪我吧。 小萧:…… 木头:妻主?你怎么了? 小萧(狠狠盯着某人):没、事,继续吧…… 43、什么时候会让您觉得[自己被爱着]? 小萧:他迷迷糊糊的,却还是习惯性往我身边靠的时候。 木头:我……很多时候…… 言:木头你可真是含蓄……不过你迷迷糊糊到底是啥样子? 木头(红着脸不说话) 小萧:你有完没完了?赶紧问完走人,不知道我的咨询费是按时计价的么? 言:你已经不是大医师了,萧大小姐…… 44、什么时候会让您觉得[也许他已经不爱我了……]? 小萧:没有。 木头:…… 言:咦,木头有么?是啥时候?难道小萧背着我红杏爬墙去了? 木头:不是。 言:那是什么,来告诉我,亲麻帮你做主。 小萧(拉过木头抱紧了,瞪某人):别说了,我知道了。 言:靠,我不想玩我猜我猜我猜猜猜的游戏啊…… 小萧:请你别问了。 言(囧住,惊讶兼抱歉,碎碎念怎么好像我闯了祸一样……):呃,好吧,我们下一题吧。 45、您的爱情表现方法是? 小萧:告诉他。 木头:同意。 言(两眼放光):木头你好像还没有正式表白过吧? 小萧:闺房私密的话,没有义务告诉你吧? 言:算了算了,有了男人忘了娘,跟你这种不孝女,我没啥好说的。 46、您觉得与对方相配的花是? 小萧:嗯,这个么……兰花吧。 木头:桂花。 言:啊,都是挺香滴啊,其实小萧你是牵牛花喇叭花我都无所谓,不过你为啥觉得木头是兰花? 小萧(忍不住露出温柔的笑容):久在芝兰之室而不闻其香。庾睦自己就是那种自然而然的好,却从不觉得自己好的人。他觉得自己理所应当要做到这样,这个标准或许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但是真正能做好的,却是不多。 言:说得有道理啊。小萧啊,其实你正经说话的时候挺能忽悠人的。 小萧:对你的评价,我无话可说。 47、两人之间有互相隐瞒的事吗? 小萧:现在肯定是没有了。 木头:没有。 小萧(皱眉):其实有些事我不问,你也可以告诉我,不要一个人放在心里,知道么? 木头:嗯。 小萧(展颜笑):嗯,下一题 言:你倒是自来熟。 48、您的自卑感来源是? 小萧:我有什么好自卑的? 木头:眼睛…… 小萧(无奈):庾睦,我真的真的一点都不介意。 木头(点头,靠近她):可是,我很想看看妻主的样子…… 小萧(抽气):你、你这样我会很想现在就亲你。 言:你们稍微克制点,再做完两问就给你们回家玩暧昧去。对了,我说小萧,你真的一点都不自卑? 小萧(瞥):那你要我自卑什么? 言:哦,那你刚刚那么嫉妒人家裴宁干什么?她也就是比你成熟了一点,比你理智了一点,比你手段高了一点,比你有气场了一点,比你有钱…… 小萧:你闭嘴! 言:原形毕露。 小萧:她比我老! 言:啊,那也是,不过她挺喜欢过生日的,特别喜欢跟她家阿景一起数什么时候她们能数满五十年…… 小萧:……羡慕嫉妒恨! 49、两人的关系是公认还是极秘呢? 小萧:我们是法定夫妻好吧?当然是公开的。 木头(红脸):嗯。 言:小萧你确定啊?跟木头法定夫妻的,其实是萧江…… 小萧:我恨你,你今天就是以打击我为乐的。 木头:妻主……我没有这样想…… 小萧(欣慰得意笑):我知道。某人只是故意刺激我罢了。 言:咦,难道你到现在才看穿么? 50、您觉得与对方的爱是否能持续到永远呢? 小萧:能。 木头:能。 言:昂,好了,上半节的最后一个问题了,我不刺激你了小萧。 第41页 小萧:谢、谢、你!! 言:嗯,不要这么咬牙切齿嘛,记得抽空回来做后面五十问啊。 小萧:我!@#¥%……&*() 言(当做没听到):嗯,你要不要看看题目先? 小萧(瞄了一眼):等我谈完跟这单生意就抽空来。咳咳。 第二十二章 山雨欲来 元宵之后,家里的各项事务便开始逐步恢复成原先的样子。不少讨了假回老家去过年的下人也都陆续回来了。修缮西厢的事情耽搁了个把月,到了下旬,也总算是开始着手动工。 冯明秀再一次被庄瑶叫去后,锦心依旧是带着萧易过来。萧挽缘却并不像往常那样接过孩子,而是吩咐霜清替庾睦更衣梳妆,让他抱着孩子在门口站着等候。 「大小姐,这……外面有风,小少爷……」锦心低声说了一句,见她面上神情纹丝不动,心知她的性子已经不像从前那样容易受人影响,便不敢再说话。 萧挽缘却好像心情不错,即使见萧易在锦心手里一副快要哭了的样子,也只是端着声音稳稳吩咐:「霜清,把少相公的青玉发簪拿来。」 霜清打理着庾睦的首饰和衣物,对他的首饰本就熟悉,再加上她说的那簪子是当年萧家下的聘礼,庾睦一直是小心收藏的,翻找起来便没什么难处,很快把簪子寻了出来。 萧挽缘拿了在手上,她知道这簪子在某种程度上算是庾睦作为「少相公」的凭证。虽看不出这青玉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却也因为庾睦的重视而跟着有几分在意,亲手拿着替他簪了发。才挽起他的手臂,笑道:「走吧,想来大相公等地也该心急了。锦心,把孩子抱着,跟我到大相公那里走一趟。」 锦心心里虽疑惑,却不敢多问,等抱着孩子跟上去,萧挽缘二人早已经出了小院,一脚踏进了萧柏青和庄瑶的大房大院。 更令他奇怪的是,原先说要去城郊寺中拜佛的庄瑶竟端端正正坐在屋中,慢条斯理地喝茶,像是与他们约好了在等候似的。 萧挽缘带着庾睦恭恭敬敬给庄瑶行了礼,便在一旁坐下了。见了这场面,就算是再没脑子的也瞧出了不对劲,屋中一干下人都埋头做事,连走路都不自觉放轻了步子。 「都杵着做什么?还不给大小姐沏茶?」 庄瑶朝底下站着的众人看了一眼,挑高了声音吩咐。冯明秀站在他下手边,低眉顺目,不言不语。听了这话忙走过去接了下人手里的茶壶,蹲下身来替萧挽缘和庾睦倒茶。 「冯侍夫,可以了,」萧挽缘抬手一挡,阻了他的动作,抬眼看他:「到此为止吧。」 她声音不高,冯明秀手上却是一抖。庄瑶本就一直盯着他们这边,见状便清咳了一声,慢慢道:「你这做的什么事呢?抖成这样。」 冯明秀低头咬着唇,面上涨得红红的,敛容道:「回大相公话,热水溅了一点出来。」 「嗯,那就别做事了,」庄瑶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挑了眉冷道:「老杨家的,给我把人绑了,下去弄盆水让他醒醒神,再带进来回话。」 「大相公……」 冯明秀的惊异还来不及完整地表现出来,边上已有几个厉害的中年男子扑上去把他按住了。萧挽缘见他眼中悽厉,心下不由有些担心,怕他狗急跳墙做出什么来,索性一伸手把离他最近的庾睦拉过来,圈着他站到另一边。庾睦不知当下情况如何,但也知道此时边上耳目众多,微微僵了一下,便放松身体任由她环着。 「大相公,奴才做错了什么?您要这样对我……」冯明秀反倒不挣扎了,却仍是抬起头来看他们。 庄瑶冷哼了一声,根本不欲与他多说,一挥手朝那个领头拿住他的人道:「带下去,收拾顺熘了再带来。」 因为冯明秀不再挣动,那几个中年男子也十分省力,很快扭了他出去。萧挽缘虽知道在这个时代,侍夫小厮都是签了「卖身契」的,根本算不上正经「人」,是任由主家要骂就骂,要打就打,生死都是主家一句话说了算。心下却也免不了有些惊讶和感嘆。 想不到人命竟然如此轻贱,只凭庄瑶一句话,底下的人根本不知出了何事,却各个都对冯明秀毫不留情。 「妻主……我……」 「怎么了?」屋里一片静默,庾睦的声音虽然压得很低,却也足够让所有人听到了。萧挽缘半拥着他,自然能感觉到他有点轻颤,以为他是被方才的阵仗弄得不适,便自然而然低了头去听他说话:「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庾睦略摇了摇头,一矮身子便跪了下来,他看不到方向,只好就地磕了个头,轻声道:「大相公,妻主……冯侍夫虽有错,但罪不及易儿。不如先着人把孩子抱下去……免得、免得过会儿……」 「你先起来再说。」 萧挽缘伸手扶他,这才明了他的意思,萧易才不过两岁多,若是待会儿看到自己的生身父亲受罪,恐怕将来心里要有阴影。只是冯明秀的所作所为,都是通过萧易来实施的。旁的不说,就是现在萧易身上,也还熏着那要人命的香味。即使她能同意先把孩子抱下去,恐怕庄瑶那里也难过关。 「不行,你不要一时心软,打狗不死剩半条命,最是可怕。」 果不其然,庄瑶还没等她开口,就绝了她求情的念头,萧易虽然是他的孙辈,说到底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出子,要他为了这个庶出的孙子遮掩冯明秀的一些罪行,他自然觉得划不来。 第42页 萧挽缘也无奈,朝锦心手上看了一眼,见萧易还浑然不知出了什么事,只知盯着桌上的梅子糕,心里也有点软。沉默着把庾睦带到一旁,紧紧握了他的手。 「妻主……」 「什么都不必说了,听大相公的。」 她一边说话,一边捏了捏他的手,示意他不要再说,庾睦一低头,果真不再开口,萧挽缘觉得两人手心里都出了一层汗,只更用力地把他的手握紧了。 「江愿,你过来。」庄瑶似乎很满意她的「听话」,招手让她过去坐,一面吩咐人去请萧老爷院子里的眭大夫来给她看脉。 萧挽缘心里笑笑,心道古来婆媳关系就是最难说得清的。庄瑶对庾睦,说不定也是有点挤兑看不惯的情结呢。听到女儿向着自己而不是夫郎,面上神情明显就比原先好看了。 几人说话间,下人已经把冯明秀重新带了进来。此时再看他,整洁干净的衣物被弄得皱巴巴的,浑身上下湿了个透,发稍还在往下滴水。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万分,面上却连方才的那一点隐约的恐慌也不见了,只抬了眼直直地朝萧挽缘看过去。 「冯氏,你可知道今天我这般待你是所为何来?」 冯明秀面上竟带了点笑意,转头看他,像是十分不屑:「要杀就杀,哪里来那么多废话?」 萧挽缘一怔,只觉得这状况实在有点错乱,怎么她这个受害者还没说话,冯明秀这个下毒害人的,却像是受了什么泼天的折磨,一副「视死如归」的气派? 「冯明秀,两年前的毒,是不是你下的?」见庄瑶一气之下就要开口,萧挽缘连忙抢先问了一句,她不在乎这个人要怎么处置,但一定要弄清楚两年前的事到底是不是他所为,免得除了他之后,还要日日提心弔胆。 冯明秀像是浑然不在乎,瞥了她和庾睦一眼,哼笑道:「何必明知故问。」 「既然这样,那我们就不算冤枉了你。」萧挽缘也点点头,微松了口气,拉着庾睦退开了一步,对锦心道:「把小少爷带下去梳洗一下,换了衣服吧。」 既然他供认不讳,那也就没有了取证的必要。庄瑶稍一迟疑,正要点头,却听得冯明秀哈哈大笑起来。他心里既知是他害了萧江愿,自然对他厌恶至极,恨道:「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来人,这就去叫牙户来,这个人我这里可不敢留。」 萧家这样的大户,一般都会自矜身份,不想让外人看了家里的热闹。即使家中奴僕侍人有什么过失,大多也是自家处置一通,最恨不过,那就把人赶了出去。很少有闹到叫牙户来卖人的。 何况冯明秀毕竟还替萧江愿生了个儿子,再怎么,也要稍稍看过一面。但此时萧挽缘却丝毫没有阻止庄瑶的意思。她看得出冯明秀眼里毫不掩饰的恨意,虽然还不知道原因,但也可以察觉到,他对自己的恨恐怕早就是根深蒂固。 「大相公……」 「闭嘴,我知道你对身边人总是心软,但他害你心绪失常,你难道还要替他说情不成?」 「不,爹,我只是再想问他几句话。」虽被庄瑶一顿训斥,萧挽缘还是沉稳道:「请爹稍等片刻。」 庄瑶看了看她,眼里似乎有点恨其不争,点了点头还是应允下来。萧挽缘朝他笑着谢过,才缓缓道:「冯明秀,你不过是一个侍夫,又并无女孩儿傍身,害了我能有什么好处?」 冯明秀一扬眉,竟是笑了起来,低了声音像是在说笑,道:「我心里快活。」 就为了心里快活?萧挽缘愣了一下,在心里不断低咒,怎么她到了这世上尽遇上心里不正常的男人了。难不成这女尊世界里的人性子都是扭曲的么? 「你以为你是什么人?每个人得了你的看重都要对你感恩戴德么?」冯明秀见她发呆不言,声音更利,朗声道:「你既标榜一心对夫郎好,做什么还要来糟践我?糟践完了,却还要做出一副施恩的嘴脸。你以为,人人都是那个瞎子,都要对你死心塌地么?!」 第二十三章 前路 「你既怨恨于我,当时又还是清白之身,大可以求了大相公将你放出府去,何必要自绝后路,对我下毒?」 「清白之身?」冯明秀双眼大睁,似乎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厉声恨道:「我竟不知道,被大小姐您几次三番『宠爱』过的这身子,还能称得上『清白』二字!」 萧挽缘一阵惊愕,所有的人几乎都认为,这冯明秀是她犯了癔症后收的侍夫,她自己也一向是这样想的。却万万没有想到,萧江愿竟是在此之前就和他有了关系。 她侧了身去看庾睦,却见他面上也是一片呆滞,甚至还带了点迷茫。倒是庄瑶并没有诧异之色,只是冷哼道:「你身为小姐的通房小厮,伺候小姐本就是应当应分的事。」 萧挽缘轻咳了一声,原先问罪的声势早就被冯明秀一句话压了下去。如果当真像他所说,那萧江愿的所作所为就是背着庾睦「偷腥」,强占了冯明秀的身子。连她这个「赝品」,听着冯明秀冷着声音嘲弄,也实在是觉得有点羞愧。 「这……」 庄瑶见她犹豫,立刻板起了脸:「什么这啊那的,江愿,你可想好怎么处置他了?」 「我……大相公,他不过是一个侍夫,平日里又没什么机会出门,他的药又是哪儿来的呢?」萧挽缘有心替他脱一点罪,脑中转了个弯,劝道:「不如让他将功折罪,把主使他的人交待出来。」 第43页 冯明秀则根本不领情:「你不必在这儿粉饰太平,我不想听你唱大戏。没有什么主使的人,就是我自己想这么干。至多不就是把我卖进馆子么,冯明秀认了。」 萧挽缘一怔,见庄瑶已经怒不可遏,忙抢先道:「你,你若是说了,我可以把卖身契还你,让你自行离去。还有,你就算不管自己,难道还不管你的孩子了么?」 冯明秀似乎丝毫不为所动,眼皮都没抬,只低着头道:「大小姐觉得呢?我都能在他身上下药,难道还会顾惜你的儿子么?」 萧挽缘有些无奈,冯明秀油盐不进的样子让她也觉得无从下手。但若要她相信仅凭冯明秀一人能弄来那些东西,却又有些不甘心。 庄瑶已有些不耐,伸手揉了揉额角,恨道:「不必再问了,就算他不说,我也知道。二房里那位旁的本事没有,煽风点火的功夫最是拿手。他既有心害你,二房的那位,自然免不了要给他行些方便。」 萧挽缘也深以为然,但虽说心知肚明,但却也想借着这机会救冯明秀一救,奈何他却像是抱定了死志,连在他面前的萧易都不肯看上一眼。 「冯侍夫,你若当真不顾惜,那他每日里吃的点心,为何都只是青团一样呢?」 庾睦从冯明秀的质问出口后,就一直站在原地不曾动过,整个人像是痴傻了。萧挽缘本以为他心里受了刺激,却听得他突如其来这么一问。脑子里还没有转过弯来,却见冯明秀手一颤捏成了拳。便知这话里肯定另有真意。 果然听得庾睦又道:「萧易每天来我和妻主这儿,最喜欢吃的就是各式各样的点心。小厮们和他玩闹,藏了点心逗过他一回,才知道你每天给他准备的点心都是艾草青团,他吃腻了。冯侍夫……艾草青团,都是你亲手做的吧……」 萧挽缘前世原也是祖籍江南的,知道艾草在一定程度上能清热解毒,不由有些惊异,朝冯明秀看过去,却见他只是低头不语。 庾睦看不到众人面上神情,声音倒是出奇地沉稳,甚至像是置身事外的淡泊。轻道:「冯侍夫,如果你把事情如实告诉妻主,我……我定会好好待易儿,将他视如己出。」 「庾睦……」萧挽缘情不自禁喊了一声,走到他身边站住了,朝冯明秀点头:「少相公既这么说,就一定会做到。你当真要把自己的亲生孩子也带上绝路吗?」 「他不是我的孩子,他是你的儿子……」冯明秀猛然抬起头,恨恨道:「他本就不该是我的孩子!」 萧挽缘看得出他心里的动摇,见状也只是扣住了庾睦的手,另一手把萧易抱了起来,和缓道:「没有本就不该。这世上的事,只能往前看,不能往后钻研。你说出实情,我还你自由身,这个孩子,以后就是我萧家的嫡子长孙……」 手里的孩子恰巧在这时哭了起来,萧挽缘抱着他哄了一会儿,见冯明秀终于抬起了头,便朝他笑了笑,松开庾睦的手,递给他一张契纸:「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这个还你。」 冯明秀眼眶一红,伸手把那契纸撕了粉碎,撒手让纸屑飘了一地,终于张了口,咬牙道:「你既猜得到,又何必要我再说。药是旁人给我的,每月都会有人送来。」 「是二房的人?」 冯明秀没有再说话,算是默认。转眼看着萧易,似乎想要伸手抱抱他,却到底没有伸出手来。一咬牙朝萧挽缘道:「你说话果真算数?」 「果真。」萧挽缘点头,毫不迟疑地把萧易放到庾睦手上:「冯侍夫患了重病,从今天起,小少爷就由少相公教导,是我萧江愿的嫡子。」 「江愿!难道你要就这样放过他?」 「大相公,家丑不必外扬,」萧挽缘见庄瑶气怒,上前扶了他,低声道:「何必让二房看了这一场笑话?」 庄瑶好面子,听了这一句,觉得也有道理,但要就此放过冯明秀,却又着实不甘。恨道:「他不过是个通房小厮,原本就是你的人,你何时要了他,都是理所当然的事。你要了他,给了他名分,他不说知足,竟还要你的性命。」 萧挽缘面上一红,庄瑶的话让她颇有点无地自容的感觉,这事对庄瑶来说或许算是天经地义,可她虽来了这里几月,毕竟还是受过十多年现代教育。说起这事,她是羞愧多,坦荡少。 庄瑶沉默片晌,想一想,一则女儿说的话有理;二则这算是萧江愿在家中第一次下决定,他若驳了,她面上也是不好看。因此点头道:「也罢了,我就应了你。来人,给我看着他收拾东西,收拾完了立刻逐出去,永远不得再进我萧家门。」 萧挽缘松了口气,下意识牵住了庾睦的手,接过他手里的孩子,温声道:「我们也回去吧。」 庾睦低声「嗯」了一句,出了院子才道:「让锦心带着萧易在外面玩一会儿吧。」 萧挽缘怔了一下就反应过来,知道他是想要让冯明秀临走时最后瞧上儿子一眼。朝锦心看看,点头吩咐道:「锦心,我和少相公有话说,你和霜清在这儿带小少爷玩一会儿。」 锦心隐约猜到了两人的意思,霜清也像是心知肚明。只应下了,抱着萧易在路上玩跳格子。 「庾睦,刚才多亏了你。」 萧挽缘舒了口气。她一贯知道庾睦敏感聪明,也知道他心地软。却没想到他得知了那些过往旧事,还能心思缜密至此。 第44页 庾睦抬了抬头,像是听到了她说的话,却没有反应,面上神情一片木然。萧挽缘只觉得他扶在自己臂上的手沉了下去,整个人几乎要站不住。 萧挽缘一惊,忙挽住了他:「庾睦……庾睦!」 庾睦听得她急声喊了几句,才算清醒一些,省起自己还靠在她身上,就要挣开。萧挽缘却不敢放手,见他面上湿漉漉一片,心里竟也跟着抽疼起来。止住他的动作,低声道:「哎,要是心里难受,就对我说说……」 「她……她从没有告诉过我……」 萧挽缘心道这不是废话么,这就好比现代男人在外头偷情,当然没有让家里妻子知道的道理。但想到庾睦方才的样子,怎么也放不下,伸手把他带到一旁坐了下来:「都是过去的事了……你,你……」 庾睦眼角还是不停涌出泪来,低了声音哽咽道:「你还要和我说……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嗯,正是这一句,」萧挽缘笑笑,见他面上还满是泪痕,不由伸手替他抹了,点头道:「后面还有一句,叫做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事情总是过去了,可我们都还有老长的路要走……」 「庾睦……」 萧挽缘只觉得心里挺难受,她能想像庾睦心里的苦,他嫁给萧江愿,先是甜后是苦,原本苦的时候还能想着甜时的种种好,可到现在,才知道妻主也并非想像中的那样一心一意。原本坚持的一些念头,又要怎么办? 「我以前问过你,愿不愿意留下来……」庾睦听到她的声音凑得极近,下意识地往后缩,却被她挡住了。萧挽缘张了口,终于道:「往后,我想和你一起过……你可愿意?」 第二十四章 未相知,先相守 辗转反侧,寤寐思服。萧挽缘嘆了口气,这话她多少年前就学过,却是到了这个时候才体味到其中的真意。 那一日冯明秀离开萧家,萧易就直接住进了东厢,刚开始当然是不习惯,时时闹着要找爹爹。一众下人哄了许久才算是把他哄住。 小孩子本来就没有长性,虽然记忆里有「爹爹」这个形象,最初几天都闹个不休,但到底是在东厢住了下来,跟她和庾睦也渐渐更亲热了。 这当然是好事,但庾睦总是陪着萧易,对她左闪右避,就实在让她有些高兴不起来了。她自认品行还算良好,至少也不见得比原本的萧江愿糟糕,怎么庾睦就非得对原先的那位正主念念不忘,对她拒之千里呢。 「庾睦,出了正月,按着老爷的意思,我要去店中跟娘学着做事,」萧挽缘朝庾睦看了一眼,见他依旧是抱着孩子,眼皮都没抬一下,只得无奈道:「这事不好随便应付,我……」 「大小姐,大娘子请你过去说话。」 萧挽缘话音未落,已有人在院中传话,庾睦手上动作顿了顿,终于显出些手足无措的样子,萧挽缘心里却是比他还要乱上几分。从前的萧江愿虽然是贵介小姐,却也是时常帮着打理生意的。而她在经商之事上,却是不折不扣的一窍不通。 传话的人是庄瑶身边的一个小厮,想来萧柏青正在他房中。萧挽缘拧紧了眉,随口应了一句,一横心就要出去。庾睦却忽然伸手,碰到了她的衣袖就紧紧攥住了。 萧挽缘回身,不知他有什么事,但见他目中满是担忧之色,心里竟也莫名一暖,笑着在他手背上拍了拍:「我去去就回。」 庾睦依旧不肯放手,低着头像是在犹豫,听得外面的小厮又喊了一声,才终于道:「妻主……多加小心……」 萧挽缘觉得心跳乱了一拍,低了头看他,还是原先那样朗眉深眸,却像是忽然生出了百般姿态,让她一时来不及反应。 庾睦不知她的心思,说完了这一句,便将手上攥着的衣服松了开来。萧挽缘一闭眼,伸手把他拉住了,低声而迅速地说了一句「放心」,才转身拉开门出去。 毕竟是开了春,虽然风吹在身上还是冷,却没了原先刺骨的感觉。一路分花拂柳,竟瞧见树枝上满是茸茸的嫩绿。萧挽缘不知自己面上是什么神情,想到庾睦这几日的逃避和方才那一句软软的话,终于憋不住心里的欢喜,扬了一脸笑意。 绕过大院到庄瑶屋中,却见他正拿了披风替萧柏青穿上,不由疑惑道:「爹,娘……」 「你这丫头,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萧柏青也瞧见了她,招招手让她过来,笑道:「本来下午有些空,刚好各地的掌柜都在,想带你去见个面的。谁知偏偏赶巧接了王织造的帖子,怕是不得空了。正要让你爹找个人跟你说不用过来了呢……你倒是动作快……」 「娘的正事要紧,我却是随时都有空的。」萧挽缘乖巧地应了一句,见萧柏青匆忙的样子,想来那王织造不是平常人物,便上前道:「那我送送娘……」 「车在门口等,几步路有什么好送的,」萧柏青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朝庄瑶道:「今日恐怕要晚些回来,要是闲着,就让江愿陪你吃个饭吧。」 「妻主说的哪里话,」庄瑶面上竟不经意地红了一下,福身行礼送她:「您外头忙,我家里也自有事要做……旁的不说,珀儿立时就要行束发礼,家中少不得要……」 萧柏青像是瞭然于心,转身朝他笑笑才离开。庄瑶的话说了一半,见萧挽缘还站在一旁,轻咳了一声道:「要不是你娘亲叫你,你怕是都不愿出你那小院子吧……」 第45页 萧挽缘听出他话里的不满,见四下并无旁人,忙上前扶了他进屋,摇头道:「爹爹莫怪,前几日易儿一直闹腾,这些天才算安稳些。我是想着,冯侍夫的事毕竟不光彩,想哄得他忘了这事。」 庄瑶轻哼了一声,似乎是认可了这个理由,淡道:「那是男人家的事,你倒揽了去,那你屋里人都在做些什么?」 萧挽缘一窘,暗道这就是变相的婆媳关系,心知她解释得再好,也经不起庄瑶鸡蛋里挑骨头。只好笑着打过场,转头去说旁的事,疑道:「方才娘说往王织造那里去,我怎么不记得这么个人?」 「你当然不记得,那王织造是去年才上任的江南织造,顶替了原先蔡家世袭的织造位置,」庄瑶微皱了皱眉,似乎想到了什么,摇头道:「这两年你不在家,不少走动的人恐怕都变了,你要上手家里的事,只怕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了。」 「爹爹说的是。」 萧挽缘听他说出了自己的顾忌,还自动配了个光明正大的「离家太久」的缘由,当然大是贊同,巴不得他提个好法子出来。 庄瑶执掌大房多年,自然也有决断,只想了一会儿便道:「明天我让你娘身边的管事过去,把家里的生意先给你说个大概。」 萧挽缘到这里本是要见萧柏青的,结果却得了这么个意外的收穫,回去的时候自是满心欢喜。进了屋想和庾睦说这事,却没见着人。前前后后走了一趟,就有点着急,庾睦出门不方便,一般都是在屋里待着,怎么会她出去了一趟就不见了人? 心里一急,扬声喊了两句,庾睦没有答应,倒是引出了院里的锦心。她虽不怎么愿意搭理锦心,此时也顾不得这些,张口便问道:「少相公和小少爷人呢?」 锦心也一脸茫然,显是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却也并不慌乱,只招手把小院门口的家丁叫了过来,躬身施礼道:「大小姐不妨问问她们少相公可曾出门,我带下人们四处找找……」 萧挽缘一愣,见他比自己还镇定几分,心里不知该做何想法,潜意识里对娶他的想法更多了几分抗拒。那几个家丁到了近前便面面相觑,不知出了什么事。得知萧挽缘在寻庾睦和萧易,各个都道并未见他们出门去。 萧挽缘心下稍定,就见罗衫慌慌张张地过来,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责问道:「出什么事了?」 「大小姐,少相公崴了脚,在后面亭子里。」 「怎么回事?」 罗衫见她面上沉沉的,不敢有隐瞒,忙道:「方才小少爷非闹着要跑出去玩,少相公和我带了他到后面亭子里,小少爷又非要人抱着,少相公边上没人伺候,没注意就绊了一跤。」 萧挽缘一听是这么回事,又听他说了庾睦只是伤了脚,心里总算是安定下来,一言不发地跟着他转到后院,果然看到庾睦抱着萧易坐在地上。一边让锦心接过萧易抱着,一边伸了手去扶庾睦。 「唔……」 「是我,起来吧。」庾睦认出她的声音,也就任她动作。萧挽缘抿着唇把他扶起来,见他一只脚垫在地上,便低声道:「还能走么?」 庾睦原本缩着右脚,听了这话忙点头,谁知右脚刚点到地上,脚踝处就是一阵刺痛,若不是萧挽缘扶着,只怕又要摔下去。 萧挽缘见状,也不再问了,索性一使力把他横抱了起来,领头往屋里走。一干小厮都还是十六七的年纪,见状各个红了脸,眼神闪躲着避开了,却又忍不住偷偷瞧一眼,掩不住的羡慕。连锦心都觉得面上热热的,忙抱紧了孩子跟上去。 她一路上不说话,动作倒还是稳稳噹噹的。进了屋放下庾睦,却立时变了脸色。挥手让锦心先把孩子带到院子里玩。余下罗衫和暮雨在屋里,瞧着她满面肃容,大气也不敢多出。到底是暮雨先撑不住,跪了下来磕头道:「奴才知错了,大小姐恕罪……」 「哦?现在知错了?」萧挽缘放下茶盅,在桌上敲了一下,恼道:「小少爷年纪小不懂事,难不成你们也不懂么?既要出去,为何不带上教养公公和僕从?你们是少相公的近身侍从,两个都在身边,却还不抵事,那我要你们还有何用?」 「回、回大小姐,小少爷方才闹得凶,我们来不及……」 萧挽缘知道孩子闹起来的确是拦都拦不住,但想着往后她不在家中,若是各个都乱来,庾睦这里不好压制,便打断他的话斥道:「闹得凶就可以乱了规矩?这是谁教你的?」 暮雨捏了袖子,面上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罗衫像是也被她发火的模样吓住了,再加上到她这里伺候的第一天就被她训斥过,如今更怕她翻旧帐,只低了头不敢说话。萧挽缘朝庾睦看了一眼,斥道:「萧家自有萧家的规矩,我这里也有我的标准,往后再出这种事,不管是少相公还是你们,都绝不轻饶。」 两人被她训得不敢抬头,听得她吩咐去请眭大夫,都唯恐慢了一步要被责罚,转身跑着出去了。萧挽缘这才舒了口气,见庾睦怔怔坐着,不由好笑,作势恼道:「怎么随随便便就把孩子带出去了?要是出点事如何是好?」 「我……他不知怎么就闹了起来,一会儿要找爹,一会儿要找你,」庾睦摸不清她是不是当真怒了,只如实回道:「刚把他带出去,他又闹着要我抱……」 萧挽缘笑着摇摇头,打断他的话:「伤着哪儿没?」 第46页 「啊?没……没伤着。」 庾睦看不到她动作,只觉得被她脱了鞋子,不由大窘,连忙摇头。萧挽缘简单查看了一番,见没有伤筋动骨,这才安心,笑道:「做什么这么怕我?旁人不知道,难道你还不知道么?我可只是个狐假虎威的赝品。哪能真罚你?」 庾睦却低了头,隔了片刻才道:「你说的话,还当真么?」 「什么话?」 萧挽缘下意识地问了一句,见他从面上红到了耳根,立时明白他问的是自己说要和他一起过下去的那句话。不由想抽自己一耳光,心道从前觉得旁人不解风情,到了自己这儿也是一样的呆头呆脑。一边握了他的手连连点头:「自然当真。」 第二十五章 束发礼 对庾睦的反应,萧挽缘几乎有种大喜过望的感觉。这就好像你去买了一张彩票,临开奖的时候虽然心里有点期待,但理智上知道中奖的机率渺茫,可是等开出奖来却发现自己真的中了头奖一般。 庾睦问出了那句话,便不再说话,萧挽缘只当他是不好意思,心道她在这个世界是「大女人」,不能那么小家子气,咳了两声,终于道:「庾睦,我是真心的。」 「她原也说过这话……」 萧挽缘一愣,先是莫名,见他捏着衣袖快要揉成一团,才明白这个「她」,说的是萧江愿。在她面前,庾睦从来不曾主动提起过萧江愿,即使是她问到,他也只是三言两语带过。 「庾睦……你是在担心?」见他脸上一瞬间红了,萧挽缘也只是笑了笑,坦然道:「你放心,我虽算不上什么一言九鼎,但答应你的事,就一定不会反悔。」 认真算起来,这其实也是一句不要钱的空头承诺。萧挽缘犹豫了片刻,也不知要怎么来表明自己的确没有欺骗他的意图,幸而庾睦听了方才的话,便不再说话,只极轻地「嗯」了一声,点点头算是认同了。 这厢两人说着话,那一头派人去请的眭大夫也到了,替庾睦检查了一番,从药箱里取了一瓶药给萧挽缘,躬身道:「大小姐,少相公并未伤到筋骨,只需把这药每日替少相公换一次,不出两天就能消肿了。」 「多谢眭大夫了。」 萧挽缘也朝她笑笑,见锦心送她出去的时候拿了两块银子塞给她,心里也暗自留意了,面上却只是夸了锦心一句懂事。 庾睦伤了脚踝,自然不能再陪着萧易玩,萧挽缘一来有些担心他,二来不希望萧易成日跟在小厮身边,便做主让庄瑶派来的总管到偏厅里回话。自己抱了孩子坐在自己膝上,一边听总管说话,一边哄着他玩。 庄瑶那边派来的是萧家在苏州当地的大总管,对大房一向是忠心耿耿,虽看不过这位大小姐这样的做派,也并未怠慢,详细地给她讲了萧家在苏州和江南其他地方的生意分布,以及各地的掌柜和盈亏的情况。 萧挽缘知道丝、盐、茶,在古代都是十分赚钱的行业,也知道萧家家大业大。却不知道萧家还是江南茶行的总商,跟朝廷在江南的织造关系甚为密切。 「大总管,您说的这些我都记下了,能不能烦劳您再把这两年里有过变动的地方单独跟我说说?」萧挽缘见萧易在她膝上玩累了,便招手让霜清过来,把孩子抱去里屋睡。一边朝那总管道:「您知道,我这病虽说好了,从前的事却都记得模模糊糊的。」 「大小姐客气了,庆墨一定知无不言。」 萧挽缘心中满意地笑了笑,用心听她说了许久,直等天色暗了,才派了人把庆墨送回去。几个小厮连忙凑上来问她是不是该摆饭了。 萧挽缘「嗯」了一声,方才用心记东西还不觉得,被他们一提倒的确觉得饿了。一边朝屋里去,一边问道:「少相公和小少爷用过饭了么?」 「还没有,少相公说等大小姐一块儿。」 「那快些摆饭吧,」萧挽缘一听他们两人也还饿着,便忙挥手让他们下去准备,自进了屋,见庾睦坐在床边轻轻拍着孩子,也就放轻了手脚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小子睡着了?」 庾睦对她的触碰似乎不再像原先那样敏感,回过身的时候甚至还微微笑了一下,低声道:「他刚刚喝了点粥,困极了就先睡了。」 萧挽缘心里一柔,心道世事也真是无常。她半年前还是个薪资丰厚的大龄剩女,如今倒是忽然间就有夫有子了,见庾睦想起来,便伸手去扶他,道:「那就让他睡吧,我们先去吃饭,让你等了这么久,饿了吧?」 「也没,一天到晚不怎么动,也不觉得饿,」庾睦好脾气地回了一句,一边颠着走了一步,像是想起了什么事,转脸朝她道:「方才那个大总管,从前……都是叫她庆姨的。」 萧挽缘愣了愣,点头应承道:「知道了,往后我会注意的。」 庾睦点点头,听到不少杂乱的脚步声,便知到了外间,只默默地让她扶着坐下了,不再说话。他们一坐好,霜清和锦心便在一旁替他们盛好了粳米粥。 萧挽缘先是递了一碗给庾睦,握了他的手碰了碰碗,一边道:「你先喝粥,前面还有几种咱们常用的点心,喜欢哪样?」 庾睦还没有说话,他身后站着的霜清便噗嗤一声轻笑出来。锦心虽没笑出声,面上却像是强忍着笑意,脆声道:「大小姐安心用饭,我们来伺候少相公就成了。」 第47页 「还以为什么事这么好笑呢,」萧挽缘知道锦心、罗衫、霜清和暮雨这四个人算是她和庾睦的贴身侍从,在家中地位还算比较高,跟主子笑闹几句的事也是常有的。心里虽有些不悦,却还是「入乡随俗」地笑了笑,半真半假地斥道:「再这么笑,我就把你们都送到大相公那里好好教训一番。」 「哎,大小姐,我们可不敢了,」霜清也搭了一句腔,把手里正剥着的虾子放下了,笑道:「要不,让大小姐给少相公剥虾子吧?」 「行了,都别闹了,」萧挽缘咳了一声,朝庾睦道:「听说今儿大相公派人过来和你说话,都说了些什么?」 庾睦正舀了一勺粥,听得她问,便放下了手里的动作,恭敬道:「说的是二弟束发礼的事。让我和妻主说,过几日记得腾出时间来。」 萧挽缘也放下了筷子,疑惑道:「先前像是说赶在年前办的,怎么到现在还没办成?」 她隐约记得庄瑶是说过,庾睦倒是记得清楚,点头道:「老爷说你这里西厢都没修好,男孩子束发讲究的是圆圆满满,要等西厢修好了再行礼。」 「哦,」萧挽缘自己不信这些讲究,但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凡事总是盼着有个好兆头的。因此点头道:「原来是这样,那大相公把日子定在哪天了?」 「就是后天哩,」锦心一笑,插嘴道:「大小姐不如让少相公吃完了再问吧,您这么一说话,少相公吃饭都不安生呢。」 庾睦虽说可以自己用饭,但动作也是比旁人慢上不少的,萧挽缘一时间倒是没注意到这些,听了锦心的话才想起来,点头道:「说的是,食不言寝不语,倒是我太心急了。」 「大小姐您也是关心珀少爷……」 萧挽缘点点头道:「好了,你和霜清先下去吧,等会儿再过来收拾就行。」 锦心不明白为何她前一刻还笑眯眯地说他说得对,后一刻就让自己下去。她的语调虽然不冷,但却能听得出几分刻意的疏离。但毕竟不可能当真拉着她问上一句为什么,只能暗自咬牙,低头行了一礼离开。 萧挽缘望着他的背影出了一会儿神,见庾睦又拿起了勺子,才笑了一笑:「我吃饭的时候不太习惯不相干在边上看着,成吧?」 庾睦听了这话,却只是点点头,低声道:「那让我来吧。」 他一边说着,便要站起来,萧挽缘一愣,才知道他竟是要起来伺候她用饭,忙伸手拦住,笑道:「不用,一家人吃个饭,哪里有那么大的规矩,一块儿吧……这边是桂花糕,这里是方才剥好的虾……」 她一边说,一边握着庾睦的手指点。庾睦似乎有点走神,等她把面前的菜说完了,才有点尴尬地抽回手来,「哦」了一声。 两人安安静静吃了一顿饭,萧挽缘才唤了人进来收拾桌子,引庾睦到一边坐下,询问他萧珀束发礼的事。 对于这些事情,她了解的不多,多数也都是前些天从书房里各类经史杂记里看到的。庾睦和她解释了一番,没听到她的声音,才疑道:「你……你怎么了?有什么不对么?」 「唔,没事,」萧挽缘原本瞧着他的脸恍惚了一会儿,听到他问话不由为自己的失神轻笑了一声,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竟也会有这么「意乱情迷」的时候。摇了摇头道:「没什么不对,不过这些事我以前从没听说过。」 「男子在家从母,母死从姐,」庾睦温声道:「所以娘和你,都是要坐主位的。还要送一份厚礼,当做他将来的嫁妆。」 「他还小呢,这么快就要准备嫁妆么?」 「男子束发之后就可以嫁为人夫,凡是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是从这个时候就开始准备嫁妆了,免得将来匆忙间短缺了东西。」 萧挽缘听他说得头头是道,点头的同时也不由好奇道:「你在家时,也是这般的?」 庾睦一愣,不知话题怎么会忽然转到他身上,沉默着摇了摇头,隔了一会儿才道:「也不是每家都这样……二弟是萧家长子,自然是有福气的。」 他的话虽是平平地把话绕回了萧珀身上,萧挽缘却听出了话里的意味。想来是庾睦家中对他并不太重视,见他一时无语,也知道自己无意触到了他的往事,忙笑道:「那我要送二弟什么?」 第二十六章 干醋 庾睦给萧挽缘出的主意,是让她送一整套的金器首饰。萧挽缘对这「一整套」还有点不解,首饰不就是那几样,还能翻出多少花样不成?等庾睦一样一样说出来,才惊得睁大了眼。 「要这么多?」 「嗯,」庾睦听出她的惊讶,疑道:「妻主……觉得礼太重了么?」 「不是,」萧挽缘心说不管是送多少,用的还不都是萧家的钱,左右她都是两袖清风,一身空空来的,还不至于去替萧家心疼银子:「我只是没想到首饰能有这么多种……平日里也没见你们戴啊……」 不管是庄瑶还是庾睦,日常的首饰都不过是发簪、耳饰、镯子几样,甚少见到其他。因此她听到庾睦林林总总报了十几样,才会惊奇。 庾睦听了这话,却微微笑了起来,摇头道:「你当真对这些事一无所知……头面的首饰,不管是金是银,哪怕是铜的,也是一定要备齐一套的。二弟尚未束发,想来大相公还没有找人替他打首饰,你是长姐,送他一套也是理所当然的。」 第48页 萧挽缘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声「好」,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对了,庾睦,你的首饰还有许多落在山上,要不要找个人替你拿回来?」 庾睦一愣,沉默了片刻便摇了头:「算了,家里的首饰就有许多,不用再麻烦了。」 萧挽缘心道这可真是财大气粗,那些首饰任意一件都够一个普通人花销几年,庾睦倒是大度得很,全都不要了。不过他既不想要,她心里倒也是隐隐高兴的。自然就丢开了不再去想。 对于这「门面首饰」,她基本上是一窍不通,好在萧家富甲一方,只派了个小丫头到金器店里走了一趟,那掌柜便遣了自家夫郎上门来做这单生意。 掌柜的夫郎姓钟,年纪不算大,却很是干练的模样,知道虽然主顾是萧家大小姐,但首饰这上面的事,肯定是男人做主挑选的。因此张口就说求见少相公。 钟氏瞧见罗衫和暮雨一边一个扶着庾睦走出来时,才暗自懊悔不已。一边暗骂自己真是忘性太大,前些年城里还都在说这桩亲事如何不般配,怎么才几年功夫他就忘了萧家大小姐娶的人是个瞎子呢。 幸而他也没懊悔太久,萧挽缘随后便从屋外进来,往庾睦身边坐了下来。朝他点了点头,笑着问身边的霜清道:「这便是掌柜的相公吧?」 钟氏也连忙迎上去,弯腰一施礼道:「钟氏见过萧小姐,给大小姐道万福了。」 「不敢当,」萧挽缘示意小厮请他坐下,一边吩咐上茶,笑道:「舍弟将行束发礼,我请您来,是想麻烦你替他打一套首饰。」 提到生意,钟氏面上也笑开了,不复方才的尴尬拘谨,连连点头道:「要说金器首饰,整个苏州城里我粹华阁认第二,恐怕还真没有人敢认第一……您知道,连知府家的公子们,都是在我们这里订首饰的……」 萧挽缘点点头,对他的自夸并不在意。钟氏像是颇为自豪,转向他们热情道:「旁的人不说,大小姐您原先也在我们店里定过不少首饰送给少相公,少相公用着可觉得好?」 萧挽缘已经有些不耐,正要阻止他的喋喋不休,却听得庾睦微微笑了一下,点头答应道:「的确是极好的。」 那钟氏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忙着夸庾睦有福气云云。萧挽缘见庾睦脸上含笑,唇角微扬,就觉得心口莫名气闷起来,刚才的好心情立刻烟消云散。恨不能立刻找人道山上屋子里把那些首饰通通扔了。 一时也就没了心思去听两人寒暄,被锦心在身后轻轻推了一把,才听到那钟氏已经唤了她两声问她喜欢什么样式,咳了一声才勉强笑道:「样式什么的,我也说不清,您看着哪种合适,便照样打了吧。」 「那我就回去和妻主说,照时下少年儿郎最喜欢的样式打一套,」钟氏只道女子极少关心这些,虽有心跟庾睦商量一番,却又碍于他目不能视而只好作罢。笑着作揖道:「大小姐少相公放心,今天我们连夜赶工,明儿一早就把首饰给您送来。」 「行,就这样吧。」萧挽缘随口应了一句,点头端着杯子喝了口茶。那钟氏随着妻主经营生意多年,看人眼色当然极在行,一见萧挽缘有送客的意思,自然不会等她来赶,体体面面地起身告辞了。 萧挽缘只道自己心里憋闷,却是过了老大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心里不舒服是因为方才钟氏提到萧江愿送的首饰时,庾睦那个柔软的笑容。 没想到前世学了那么多揣摩别人心思的法子,到这么「一大把年纪」,倒是和一个不知身在何处的灵魂吃上醋了啊。 庾睦还浑然不知,安安静静地和她一起用过饭,闲聊着说到高兴的时候,也有些笑意。听到萧挽缘替他添茶,迟疑了片刻,轻声问道:「我……我陪你下棋吧……」 萧挽缘一愣,对他的主动提议有点意外,还未及答应就听得他道:「不然我让锦心进来……」 「让他进来做什么?我不是很喜欢看到他。」 萧挽缘下意识驳了一句,却见庾睦红了脸垂下头去,低声道:「旁的事,我也不会……抱歉……」 心头莫名地抽疼了一下,萧挽缘下意识地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男子能有的消遣本来就不多,庾睦这样,更是几乎什么都做不了,若是他没在说话,几乎没有人会注意到他。 想一想,他们在一起也生活了不少时候,能一起做的事,除了下棋,似乎还真的没有什么旁的了。 庾睦听不到她说话,也无从揣摩她的心思,低了头不知在想什么。萧挽缘着了魔一般,抬手碰了碰他的脸,见他轻轻颤了一下。忙笑着提议:「庾睦……不如我弹琴给你听?」 「你……你会弹琴?」 「啊,从前学过一点的,」萧挽缘笑笑,起身到另一边把竖着的琴搬了下来,朝庾睦道:「这是我们的一首古曲,好不好的,你就勉强听听……」 她学过不少年古琴,虽然在现代算是弹得不错了,放到这时代却有点拿不住。不过屋里也就他们两人,就算弹得糟糕也不算太丢人。 只是当真坐下来了,却又不知该弹什么了。拨了两下调了音,出来的曲调竟然是《凤求凰》,萧挽缘笑笑,心说这倒真是我曲写我心了。索性也就坦坦荡荡接着弹了下去。 庾睦原先也学过琴,听了一会儿便投入其中。萧挽缘弹完了才见他一手撑着桌上支着下巴,不由轻声笑了起来:「看来不算太糟糕……」 第49页 庾睦惊醒过来,一愣之下「啊」了一声,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萧挽缘知道他面皮薄,自然也不闹他,只笑道:「下次换你弹给我听。」 「我……我试试。」 庾睦迟疑了一下,像是有些为难,但还是点头答应了。萧挽缘笑笑,正要起身,却听到有人在门上敲了几下,便道了声「进来」。霜清本是见屋里到这个时间还亮着灯,才过来看看她有什么吩咐,谁知竟见他们两人都还没睡下,不由惊讶:「大小姐,少相公,天色已经大晚了,还不歇息么?」 萧挽缘无奈,天才黑了不到一个时辰,按着现代的算法,至多不过是八九点,在这里却已经算是夜深人静了。也只好点点头道:「行了,这便要歇了。你也去休息吧。」 霜清却又朝庾睦看了看,见他还是穿戴整齐,又迟疑着问道:「这……我去叫罗衫来伺候少相公梳洗。」 「哎,算了,我们一时闹得晚了,就不用再叫他们起来伺候了,」萧挽缘朝院中看了看,多数屋中早已是漆黑一片,便摆了摆手:「你回去吧。」 霜清一贯是不怎么说话,听到她这样吩咐,也就行个礼退下去了。萧挽缘见庾睦满面侷促,到底是有些许气恼,她待庾睦,自认算得上君子,除了除夕那天意外的那一吻,几乎没有任何逾矩的动作。怎么他还是畏畏缩缩呢。 「妻主……」 「唔,」萧挽缘扶着他走到床边,脑子里想着自己的心思,听得他轻轻唤了一声,也只是略偏了偏头,疑道:「怎么了?」 「你、我……我会用心做你、你夫郎……谢谢你……」 他的声音不高,含含糊糊地说完了,尾音几乎没能完整地吐出来,萧挽缘一时不知是惊是喜,大着胆子伸手把他环住了,沉声道了句「好」。 庾睦面上通红,本来在摘发簪的手也乱了方寸,一下子扯过了,白玉的发簪竟绕在了发间解不开,弄得他又是尴尬又是羞愧。 萧挽缘也有点手忙脚乱,但毕竟能两只手一起动作,很快便把簪子拆了下来,一手揽着他,在他热得发烫的脸上亲了一下:「庾睦,其实你现在就挺好……真的,我很喜欢……」 第二十七章 梦魇 这是一个一触即分的亲吻,比起除夕那一日半是挑衅半是试探的亲吻,实在是算不得什么,要是搁到现代,搁到国外,那就是一个挺标准、挺绅士的礼节性动作。然而这一吻之后,萧挽缘和庾睦都有些怔住了。 庾睦垂着脸呆坐着,忘了理好散了一头的长发,萧挽缘痴痴看着他,忘了手上还捏着他的玉簪。隔了许久才小心地扶了他的脸,贴在他唇上蹭了一下。柔软,温润,由于离开的速度太快,甚至还有点麻麻的□。庾睦喉间颤抖,控制不住般逸出一声轻哼。旋即像是意识到了自己的行为,立刻咬紧了唇往后缩去。 这一声轻哼落进萧挽缘耳中,简直要让她从心底里泛出欢喜。想着好容易有这么点成绩,可千万别把他一下子吓退。立刻放开了手,连声道:「放心,放心……就到这里,现在保证没有下文……」 庾睦似乎也控制住了情绪,捏紧了手指,结巴道:「对、对不起……」 对他的退缩,萧挽缘倒是挺能理解的,且不管他心中对萧江愿到底还有多少感情,对她能不能这么快全盘接受。单说对亲热这件事本身,恐怕他就是心有牴触的。试想有哪个人在被日日□将近两年后,还能坦然接受房事? 因此她只是微微退开一步,安慰道:「别这么说,是我不好……你快睡吧。」 庾睦没有再说话,飞快地收拾了一番,蜷进被子里。萧挽缘也不多言,依旧是到橱中取了被子打地铺。但前世二十多年养成的睡眠习惯并不好改,她虽闭上了眼,却并无睡意,只好在脑子里把总管说的那些事想了一遍,权当是复习功课。 院子里是整夜都有家丁护院的,也一直会留两盏灯,透过窗纸照进来,也还余了一点微弱的光亮。萧挽缘随意朝床上看了看,只看得见庾睦背着身蜷着,却不知他睡了没有。 看他这些天的态度,对自己也算是略有好感了,应该不至于到现在还念着刚刚的「侵犯」睡不着吧?萧挽缘笑笑,正要合上眼开始数羊,却听见床上一阵悉悉索索的挣动。 「不……不要、不要……」 庾睦的声音像是从喉间硬挤上来的。很低,甚至伴着牙齿格格的打颤声。萧挽缘一惊,忙翻身起来。凑过去看他,却见他双目紧闭,被子下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这应该,是被魇住了吧。她不敢一下子把他弄醒,便轻轻喊了他一声。庾睦浑然不觉,竟然扭着身子挣扎起来,原本裹在身上的被子也滑下去了大半。萧挽缘一来怕他受凉,二来也不敢放任他这么陷在梦境里。只好动手按住了他的手臂,略提高了声音,道:「庾睦,醒醒。你做噩梦了,快醒过来!」 「不要,不要!」 她的动作却让庾睦拼命地挣扎了起来,手臂被她按住了不能动,竟还曲起腿来踢打。萧挽缘也猜到他是梦到了萧江愿在山上对他的那些作为,一时既心痛又无奈,偏偏又腾不出手来,只得合身压上去,挨了他两脚,把他锁在怀里。 庾睦猛然睁开了眼,身上却抖得更厉害。萧挽缘正对着他的脸,只觉得那双没有神采的眼中蓦然迸出种种情绪,是毫不掩饰的怨恨和绝望。一惊之下还来不及反应,已被他狠狠咬在颈上。 第50页 那是一种拼死的感觉。萧挽缘觉得自己最先感受到的竟然是胸口铺天盖地的心痛,接着才是颈上的剧痛。 她只能卡住庾睦的下巴,强迫他松了口。也顾不上去管颈上的伤,伸手在他脸上拍了两下,努力柔下声音安抚:「庾睦,别怕,别怕……是我,我不会伤害你。乖……别再动了……」 庾睦却是被口中的腥甜惊醒的,在一瞬间的迷茫后,听到她喋喋不休的安慰,才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又惊又怕,急着伸手摸索:「你怎么样?怎么样了?」 「没事,没事……」萧挽缘腾出一只手来,撩了衣摆按在脖子上。虽出了点血,但也只是皮肉伤,的确不重。听得庾睦急喘连连,忙在他背上拍了拍:「放心,你又不是狮子老虎,还能把我脖子咬断了不成?没事的……只是破了点皮,不用担心……」 「我……」 「嗯,别动,」他一动,萧挽缘手里立刻使劲按住了,一手揽着他,打断他的话道:「别动了,快睡吧……」 「可是、你流血了……」 「真没事,已经止住了,」萧挽缘索性双手抱住了他,不让他再动:「听话,睡吧。」 庾睦拧不过他,鼻尖还闻到极淡的血腥味,但慢慢竟觉得她身上的温度透过身体,涌进四肢百骸。手脚一暖,困意就汹涌而上,等他隐约想起自己竟是趴在她怀里时,已经困得动不了一根手指了。 萧挽缘这才敢松了口气,方才庾睦虽然醒了,但身上仍是颤个不停,简直像是要失控一般,直到现在他睡着了,才终于一点点平息下去。她真的是没有想到,庾睦心底深处,竟有这样激烈的情绪。他那一口咬下去,是真的想要咬死面前的人,再了结自己的。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对萧江愿的日日折磨,有过同归于尽的想法。 这几个月的生活让他放松了紧绷的弦,她的那个亲吻触动了他不堪的回忆,这才会有这一场意识飘忽的梦境,和他毫不掩饰的激昂和绝望。颈上的伤隐隐作痛,幸好庾睦大病初癒,几年折磨下早就体虚力薄,只伤到了皮肉。否则,她怕是真要叫大夫来止血疗伤了。 「大小姐,少相公……奴才进来伺候洗漱……」 门上一阵轻敲,萧挽缘蓦然惊醒过来,下意识喝止道:「不要进来。」 敲门声这才停住,外面应了一声「是」,又迟疑道:「大小姐,该去大院用早饭了……」 「知道了,待会儿自会叫你进来,」萧挽缘见庾睦也睁开了眼,便安抚性地朝他笑了笑,见他毫无反应,才想起他根本看不见,心里一疼,在他臂上轻轻一拍,朝外面道:「先下去吧。」 门口站着的是端着热水和帕子的锦心、罗衫,听了这话,便把东西放在门口,自退到了院子里。他们二人本来都是在庄瑶身边的,一向也相熟,罗衫见锦心一言不发,便扯了扯他的袖子,低声道:「我真不懂,少相公有什么好的?能叫大小姐夜夜都宿在他床上……」 「闭嘴,我看你是吃的教训还不够多,」锦心皱眉,也压低了声音,斥道:「主人家的事情也是由得你胡说的么?叫大小姐听到了,定饶不了你。」 罗衫被他一吓,想起萧挽缘刚回来时的那通训斥,心里果真有些怕,讪讪地哼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 他们那里一退开,萧挽缘便翻身起来,低声朝庾睦道:「我收拾一下,你再躺一会儿,待会儿让他们进来伺候。」 夜里闹了那么一场,到后半夜,两人都睡得很熟,庾睦这时候还有点惺忪,听了她的话就真的扯着被子躺下了,等脑子里把夜里的事全记起来,也才想起萧挽缘竟是抱着自己睡了一夜。不由觉得无地自容,揪着被子恨不能把自己全部蒙起来。 萧挽缘收拾好地上的被子,又照着铜镜瞧了瞧颈上的伤,飞快地找到桌上的水粉,在颈上扑了点以做掩饰。回身去看庾睦,见他还直愣愣地躺着,不由轻笑:「醒了我就叫他们进来了,成么?」 「你的伤……」庾睦好不容易把心跳压下去一点,听了她的声音立刻又急了起来:「我昨天、昨天……」 「没事,就破了皮而已,扑了点粉根本瞧不出来,放心吧。」 萧挽缘笑笑,只安慰他没事,只字不提夜里的事,一边开了门扬声叫锦心和罗衫进来。她自己没有让别人伺候着穿衣服的习惯,更别提还是个据说要给她做侍夫的男人,因此便让锦心和罗衫一道去替庾睦梳妆。 庾睦虽看不到她,却总觉得她的目光时不时停留在自己身上,想到昨夜的事,就觉得身边都还是她热热的温度,等锦心罗衫替他束了头发,扶着他站起来,都还觉得手脚不知该往哪里摆。 「大小姐,您看,少相公气色好了许多,都不用匀胭脂了。」锦心福了福身,一边端了茶给她漱口,一边笑道:「看来大小姐要好好地赏眭大夫呢。」 「嗯,挺好看的。」 萧挽缘抬头,由衷地贊了一句。初见他时,他的惨状让她几乎没注意到他的容貌,后来的日常相处,自然也不会去刻意看他的脸。这时候用了心去看,才觉得他的面相虽不是多么惊艷绝美,但胜在秀雅,让人一看便觉得这定是一个好性子好教养的人。 她说着,便伸手从罗衫手上牵了庾睦。庾睦觉得自己面上已经不能更热了,连当日继父给他说起萧江愿的提亲,怕是都不曾这么羞过。被萧挽缘牵了一路,听她不时提醒前面有台阶,抬脚之类的,几乎想要求老天落一块石头,把他砸晕过去算了。 第51页 幸而大院里的气氛一向严肃,用过饭庄瑶便把萧珀束发礼的事井井有条地安排下去。又指派了他们两人要做的事,何时出来迎客,何时说话等等。用心记着这些事,才总算不那么尴尬。 萧珀的生父站在庄瑶身后笑容满面,看得出很满意这些安排,萧珀则坐在一旁低着头,默默搅着粥,不知在想些什么。萧挽缘见他心不在焉,便开口道:「珀儿,怎么不说话?」 「谢、谢谢大相公。」萧珀立刻站了起来,朝庄瑶躬身行礼。庄瑶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萧珀面上一白,捂着胸口似乎十分难受,一蹲身行了个礼,匆匆忙忙地跑开了。 萧挽缘莫名其妙,不知出了什么事,转头却恰巧瞧见庾睦眼里一丝担忧,不由更是奇怪,略坐了一会儿,便拉着他告退了。 庾睦一路沉默着跟她走,等回了屋才皱起眉头,嗫嚅道:「我……妻主……有件事我忘了跟你说……」 萧挽缘心知他这会儿说的事肯定跟萧珀有关,见他犹豫,便点点头道:「嗯,有什么事你尽管说……没事的……」 「那天,就是我抱着易儿出去那天……好像在竹林那里听到二弟的声音,」庾睦轻声道:「不过后来我们进了亭子,就、就没听到了……」 「嗯,他说什么了?」庾睦咬了咬唇,似乎很是为难,萧挽缘见他这样,也重视起来,握着他的手捏了捏,沉声道:「没关系,你宽心说,我就当个谣言听听。」 「没说话,好像在吐……还在哭……我、我也没听真切……」 第二十八章 东窗事发 第二十八章 东窗事发 萧挽缘一愣,用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话里想要表达的意思,却也不敢确定,迟疑道:「你……你是说,他、他那什么……该不会是有了孩子吧?」 庾睦红着脸低了头,想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摇头道:「我……我不知道,应该、应该是不会……」 他的口气分明也是十足的不确定,萧挽缘嘴角抽了抽,突然间就觉得自己有点「适应不良」,萧珀明天才行束发礼,也就是说,满打满算,他的年纪也不会超过十六。居然就能「疑似怀孕」了?就算古人都早婚早育,十几岁就能为人父母,萧珀这也未免太夸张了点吧。 「那……庾睦,你原先和他熟么?他为人如何?」 「二弟知书达理,温柔内向……」庾睦夸了两句,又想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摇摇头:「我不常去走动,他也不怎么和我说话……」 萧挽缘瞠目结舌,原以为庾睦会说出点内容来,谁料他居然也不了解萧珀。敢情先前夸的那许多话都是惯性下说出的场面套话。不由扶额,无奈道:「算了,暂时也不与我们相干……」 刚过正午,便有粗使下人引着钟氏进来送首饰。萧挽缘对这些没有想法,又因庾睦歇了午觉,便随口招呼身边的锦心和霜清,问道:「你们来瞧瞧,这式样二少爷可会喜欢?」 「大小姐送的,二少爷定会喜欢的,」 锦心回得十分讨巧,规规矩矩地对那首饰贊了一番,萧挽缘略有些不耐,转向霜清道:「你觉得呢?」 「唔,好像有些太过富贵了,二少爷年纪还小,怕是衬不起来,反会显老相,」霜清说了一句,低头道:「小姐恕罪,奴才僭越了。」 「哎,没事,你说得不错,」萧挽缘也觉得满眼金灿灿地有点沉,听了霜清的话并不恼,只略抬了头,见那钟氏一脸错愕紧张,便笑道:「也不妨事,等两年他年纪长些,就合用了。」 当下便让人依照说好的价钱给了他银两,吩咐锦心把首饰用心收着,明早给萧珀送去。 钟氏见她出手爽快大方,心里自然是极欢喜,谢过了她,又笑着凑上了一步,递出一枚碧莹莹的扳指,介绍道:「大小姐,今日出门来府上,我家妻主特地交待了,让我定要把这个带来给您瞧瞧。」 萧挽缘抬眼看了看,她对珠宝玉石没有涉猎,前世给自己买的首饰也就是一串碎钻手鍊和一些各种材料的耳钉。但见这扳指通体碧色,像是有水光在上面滚动,却也猜得到这绝非凡品。笑着应道:「这么好的东西,我可配不起,就不让您割爱了。」 「大小姐说笑了,若是您都配不起,这苏州城里怕是没人能配得起啦,」钟氏脸上笑成了一朵花,恭维道:「谁不知道大小姐您……」 萧挽缘见他还要再说,忙开口挡了回去,拱手道:「钟相公,君子不夺人所爱,我当真是没有兴趣的。您怕是要受累给这宝贝另寻买主。」 那钟氏一愣,虽起身告辞了,面上还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萧挽缘笑笑,正打算低头去看萧家去年的帐册,却见霜清也是一脸不解,不由生疑,有意试探地笑道:「怎么?我当真这么败家,偶尔节省一回你都觉得奇怪?」 「啊,不是,」霜清立刻回神,摇头道:「不过大小姐从前极喜欢翡翠,刚刚那扳指又是上上品的……」 萧挽缘心里道了声果然,暗骂萧江愿败家挥霍,尽给自己这个「赝品」添麻烦,一边笑着岔开话题道:「喜欢归喜欢,也不见得就非得收为己有。不提了,过来给我磨墨吧。」 霜清锦心齐齐应了,见她拿了字帖出来习字,便一边一个伺候着,磨墨的磨墨,扑纸的扑纸。萧挽缘不咸不淡地和他们搭了几句话,听得内室传来萧易咿咿雅雅的声音,便吩咐道:「去瞧瞧可是少相公醒了?」 第52页 边上两人还没动,暮雨却恰巧抱了一床被褥,打了帘子出来,嘻笑道:「大小姐,少相公刚醒,小少爷也醒了。」 萧挽缘一边应声,一面把写好的几张纸收了,挥手让暮雨下去,转到后面挑了帘子进去,庾睦正抱着孩子手忙脚乱,听到有人进来便招呼道:「暮雨,你回来了?快把小少爷的衣服拿一套来,他方才睡着尿了裤子。」 「我来吧,」萧挽缘从桌上拿了套干净衣服,伸手便把孩子接了过来,庾睦还来不及阻拦,她已经动上了手。一边道:「萧珀的首饰拿来了,明早送过去就成了吧?」 「是、是的,」庾睦尴尬地张了张口,才道:「那个,妻主……还是我来吧。」 「不用,快弄好了,」萧挽缘随口道:「你也不方便,对了,床上湿了么?」 她话说完了才觉得有点不妥,庾睦的失明本来就是他的痛处,她这么一脚踩上去,实在是有点不该。幸而庾睦像是并没在意,只点点头道:「嗯,湿了,我已经让暮雨拿下去换洗了。」 「唔,得,换好了。」萧挽缘把萧易收拾干净了,便笑着在他鼻子上颳了一下:「易儿,你多大了还尿床,羞不羞啊?」 萧易原本就绷着脸,被她这么一说,差点就要哭出来,萧挽缘在他胳肢窝里挠了挠,笑道:「哭鼻子就更羞啦,乖,让霜清带你去花园摘花玩,好不好?」 萧易撅着嘴揪了揪她的头发,听到可以去摘花,总算是笑起来。见霜清进来,就自来熟地往他怀里扑了。萧挽缘笑笑,关照霜清和两个教引公公小心照看他,便由他们去了。转头拉着庾睦坐下来,道:「你在担心二弟啊?」 「妻、妻主……」 「唔,你脸上就写着坐立不安四个字呢,」萧挽缘见他一惊之下又要站起来,忙伸手拦住,宽慰道:「最近也没听说二弟那里有什么反常,你别太多心了。再者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就算真有事,只要人还活着,总不会没有解决的办法……」 庾睦听了她的话,低了头认真想了会儿,总算是点点头。但放在心里的事总不是说丢开就能丢开的。萧挽缘也不勉强,只在翌日早上拉着他出门的时候轻声道:「喏,你要是实在忘不了那事,等待会儿宴散了,你装个体虚气弱,我叫眭大夫过来瞧你,顺便找个理由替萧珀看看……省得你夜里都睡不踏实……」 她这话说得声音极小,几乎是贴在他耳边的。庾睦面上一热,想起昨天她不由分说地占了半张床,又想起早上醒来竟不知为何又是在她怀里,脸上更是红云密布,一时间脑子里轰轰的都是她的声音,哪里还顾得上心里那点疑虑。 萧珀的束发礼是庄瑶一手操办,自然是十分风光,大房的人聚了一堂,院子里摆了近二十桌,城里不少有头有脸的商家都应了萧柏青的面子来捧场。 萧挽缘把礼物送上,便和庾睦一道,在主家的席位坐了。看着庄瑶亲手给萧珀梳了头束发,就算全了礼。萧珀上前给萧柏青和庄瑶跪了,磕头喊了「娘亲,爹爹。」,又朝站在庄瑶身后的何氏略一点头,表示谢过他的生育之恩。 何氏连忙还礼,在这个家中,萧珀是主子,他却只是个奴才,就算是他生父,受了这一礼也是要还礼的。萧挽缘已经有些习惯了这个侍夫没有地位的概念,对这一幕没什么感想,只下意识地朝萧珀腹上瞥了两眼。 「好了,江愿、珀儿随我出去给各位老闆见个礼,酒薄菜少,还请大家多多包涵了,」萧柏青对众人打了招呼,朝一双儿女看看,又对萧江愿道:「待会儿记得敬几杯酒,座上可有不少都是你的前辈。」 萧挽缘心里暗暗嘆了口气,面上却毕恭毕敬地站起来,随着萧柏青走到各桌开始敬酒。萧珀虽是今天的主角,但毕竟年纪还不长,就算有意与萧家攀亲的,也知道大家子弟总是要在束发后一两年才婚配,因此大多数人的注意力,还是更多地投在萧柏青和萧挽缘身上。 萧挽缘恭谦有礼地随着萧柏青敬酒,说几句场面话,走了一圈下来,面上已有些发热了,虽然意识还很清楚,但也喝得有些高了。萧柏青久经阵仗,酒量又好,还像个没事人一般,领着他们回了主家席位。@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萧珀不比她们两人,但也抿了几口酒,刚坐下来,庄瑶便朝他看了看,点头道:「你一个男孩子,空着肚子喝酒总是伤胃坏身子的,赶紧吃点东西吧。」 萧珀从坐下来时面色就不太好,听了这话勉强夹了一筷子菜到面前,张了张口却忍不住用手捂住了,忍不住弯下腰去呕起来。边上立刻有下人过来伺候他喝水,庄瑶不悦地皱紧了眉,刚要说话,却被人暗中扯了扯衣袖,不由疑惑地朝边上看。 坐在他身边的正是萧挽缘,见萧珀吐得直不起身,还在一个劲地干呕,便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从微醺的酒意中清醒过来,一手扯了扯庄瑶的袖子,迅速地站了起来,朝锦心和霜清道:「哎,二弟瞧着也没喝多少啊,怎么醉得比我还厉害,你们快扶他进去歇歇,顺便把我的醒酒汤先端给他喝了。」 第二十九章 梁祝? 他们这一动,就有不少人看过来。席上许多老闆原先是原先就认识萧江愿,与她打过交道的。见她这般举动,不由心道这萧家大小姐倒是比原先多了几分和气,对这个失态丢丑的弟弟还挺关切的。 第53页 转念一想萧珀毕竟只是个要嫁到别人家的男子,又没有继承权,加上萧江愿毕竟只有这一个同母的兄弟,对他好好像也没什么奇怪,便纷纷回到自己的话题里了。 庄瑶被萧挽缘扯了一下,虽不明就里,但到底是多少年风浪里历练下来的,很快便找个理由先离席了。何氏自然也是跟着他一块儿走。 萧柏青是萧家现一任的主事人,众人虽跟她热络,却是不敢胡乱劝酒,闹场子的。因此萧挽缘被锦心扶着退席的时候,脑子里也还挺清楚,牵了庾睦的手,朝锦心道:「不忙回去,我们先去看看二弟。」 萧珀屋里还是一片敞亮,显然都没有歇下。萧挽缘却在门口停住了,挥手让锦心和霜清都回去。两人见她神智还清醒,也就依言离开了。 庾睦似乎有些不放心,低声问道:「妻主……你真的没醉?」 萧挽缘一愣,呵呵低笑起来,拍了拍他的手:「真没醉,放心。」 「什么人?胆敢擅自闯进少爷院子?」 「是我,二少爷歇下了么?」他们刚走近,暗处竟忽然有人拦了上来喝问,萧挽缘走到亮光里,朝那两个护院点了点头:「大相公可在里面?」 那两人一阵犹豫,显然是没有人关照过若是发生这种情况该怎么回答。萧挽缘笑笑,正要让她们去通报,便听得庄瑶叫她进去。 屋里一片沉寂,萧柏青面色铁青地坐着,庄瑶皱紧了眉站在她身边。何氏和萧珀跪在地上,两人俱是泪水涟涟。萧挽缘嘆了口气,刻意把庾睦的手握紧了些,朝萧柏青和庄瑶行礼。 萧柏青眼皮都没抬一下,坐在位上只字不吐。庄瑶勉强抬手叫他们起来,面色却也十分难看,沉声问道:「江愿,你老实跟我和你娘说,是不是原先就知道他肚子里已经有了孽种?!」 「什么?」萧挽缘面上立时显出惊愕的神情,指着萧珀抖着声音道:「二弟他,真的……」 「这么说来,你是早就得到风声了?」庄瑶一皱眉,恨道:「那怎么不早些告诉我?萧家的名声都险些叫他糟蹋了!」 「爹……不管您信不信,我是果真不知情的,」萧挽缘皱紧了眉,似乎很是困扰,无奈嘆气道:「昨儿我从后院超小路回屋,凑巧听到二弟在竹林那边又是吐又是哭,想着过去问问,谁知走到那儿就不见了人,本还以为他是吃坏了肚子难受……」 她把庾睦前些天听到的事嫁接到了自己身上,一来是怕庄瑶为了庾睦的「隐瞒不报」而横加责备,二来也是因为萧珀这时候不可能起来反驳她的话。 庾睦在庄瑶面前一向有些气弱,听到她这样说,自是松了口气,被她握着的手指动了动,用了些力气握回去。萧挽缘心里一定,想好的话便说得更熘,对庄瑶道:「这事儿我本没放在心上,今儿见二弟这样,才有点奇怪,想着不管有没有事,让他早些回来歇着总是好的,才会在宴上自作主张了一回,还请娘和爹爹责罚。」 「责罚个屁!」萧柏青猛然一瞪眼,开了口竟然是句粗话,显然也是气得狠了,视线转回萧挽缘身上,才勉强嘆了口气,恨道:「不关你的事,你做的不错,总算没叫我萧柏青的脸面丢到护城河里去……」 萧挽缘心知这会儿功夫说多了就要出错,只是沉默不语,萧柏青对她指了指一边的椅子:「坐吧,你也喝了不少酒,别一径站着了,让你男人……哎,你自个儿倒杯水喝吧。」 她原先是想说让庾睦给萧挽缘倒茶的,一转头看见庾睦,才想起他瞧不见,只好又改了口,心里更是多了几分不悦,皱紧了眉瞧了萧珀一眼。 「娘……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还有脸叫我娘!你才多大年纪,就敢干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竟然,竟然连孽种都怀上了,我没能耐养出你这种要浸猪笼的儿子!!」 萧柏青一拍桌子,连带着桌上的茶盘都跳了一下,发出清脆的撞击声。萧挽缘靠坐在另一旁,酒的后劲上来了些,本就全身不舒服,被她这么一来,更是觉得脑子里都开始疼了,还得忍着劝道:「娘,您消消气,先听二弟把话说完吧。」 萧柏青哼了一声,站起来来回走了几步,见何氏低头跪着哭个不停,不由更是气怒,狠狠给了何氏一巴掌,斥骂道:「你生的好儿子!还有脸哭!」 何氏吃痛不住,哀哀叫唤了一声,却不敢反驳,生怕萧柏青真的要把萧珀浸猪笼,只跪着爬到萧柏青面前,求道:「青小姐,求您看在我伺候您这么多年的份上,饶了珀儿的性命……求求您……」 他情急之下,连旧日里温存时的称呼都叫了出来,然而这时萧柏青满脑子都是萧珀的错处,哪里还能想到旧日恩情,见他这么狼狈的模样,更是心生厌烦,抬脚就踢,直把他踹翻在地。 萧挽缘一蹙眉,心道萧珀又不是何氏养在身边的,出了事倒又要怪何氏,还这么拳打脚踢的,也太过了吧。这何氏再怎么说也跟了她快二十年,难道一点感情都没有么。 「妻、妻主……」 刺耳的哭声和骂声里,庾睦的声音几乎是低不可闻,萧挽缘下意识地身边看去,庾睦原本站在她椅子边上,此刻面上却煞白一片,整个人都像是站不稳了。咬紧了牙伸手在她椅背上抠紧了扶着。 「庾睦,」萧挽缘一惊,连忙握住他的手,急道:「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叫大夫?」 第54页 「没……」她急着要起来,庾睦却像是平复了下来,摇头小声道:「没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萧挽缘余光扫过跪趴在地上的何氏,想到庾睦原先是天天受这种「家庭暴力」的,定是一时控制不住想到了那些事,更是捏了他的手不敢松开。 那一厢萧柏青发完火,到底是冷静了下来,坐回椅子里朝庄瑶道:「你去,找副药把那孽种打了,找个落魄行商,把他有多远给我嫁多远!」 「妻主……这……会叫旁人说闲话的。」毕竟不是自己亲生儿子,庄瑶虽气,却还十分理智,劝道:「萧家长子就这么随随便便嫁出去,不是明摆着告诉外面人,里头有见不得人的原因么……」 萧柏青又气又恨,知道庄瑶说得在理,还是忍不住怒道:「你教了这么多年,就教出这么一个不知廉耻的畜生,那你说,要怎么办?!」 萧挽缘原先还觉得萧柏青为人处事有礼有度,没想到遇到这种事,她竟也是跟个寻常人一样怪完这个骂那个,一时间心里便有些瞧不上,只冷眼旁观。@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庄瑶与萧柏青多年夫妻,当然知道她的脾气,柔声道:「妻主,不如弄清楚是谁的孩子,叫那人上门提亲,若是还过得去,便做主把珀儿给了她……」 「呸,把他肚子弄大了都没敢上门提亲,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妻主……」庄瑶几乎有些哭笑不得了,无奈道:「他今日才束发,就算要提亲不也要等到明日么?」 他一边说着,也不去看萧柏青的面色,只沉了脸色对萧珀道:「你自己说吧,是谁的孩子?」 萧珀缩在一旁哭到了现在,听了他这一句,眼泪更是汹涌而下,伏在地上哭道:「她会娶我的,大相公,她很快就会回来娶我的,您放过我,放过孩子吧……」 庄瑶一开口,何氏也忙跟着爬了过去,扯着萧珀边哭边骂:「你这讨债鬼,倒是快说啊,她是谁?啊?」 萧珀见生父这般狼狈的模样,眼泪掉得更凶,终于嗫嚅着说了一个名字。萧挽缘在脑子里想了一遍,也没想出这人是谁,却见庄瑶面上露出惊异和鄙薄的神色。 「你居然……萧珀,我一向是把你当嫡子一样待的,再过一两年,苏州城里上萧家提亲的人恐怕能踏破门槛,你竟看上一个借住的穷书生?」庄瑶不可思议道:「连二房自己的人都瞧不上那没出息的穷亲戚,你怎么……唉……」 「她说了会娶我的,她会回来的,」萧珀跪着爬到庄瑶面前,磕头求道:「求您了,大相公……柳姐姐她真的会回来提亲的,只要她考完今科回来,就会来提亲的……」 萧挽缘算是听出点意思来了,敢情这是一出女尊版的梁山伯祝英台?萧珀口中的「柳姐姐」,就是那种传说中落魄潦倒,却与大家闺秀一见钟情的穷书生? 庄瑶一时也没了主意,瞧了瞧萧柏青,迟疑道:「妻主,你看这……」 「哼,今科会试刚刚结束,等到发榜起码还有一个月,再等那女人回来,他的肚子还能瞒得住么?!」萧柏青一拍桌子,恨道:「不用再说了,明天就把孩子打了。」 「不——」萧柏青刚起身,萧珀就尖叫了一声扑上去,连声哭道:「娘,求您,不要打掉孩子……她会娶我的,她……」 他话还没说完,整个人便晕了过去,萧挽缘有些不忍地看了一眼,起身把他扶了起来,低声道:「娘,还是先请个大夫来瞧瞧吧……」 第三十章 白发 「请什么大夫?家丑不外扬,那孽种没了正好,」萧柏青不许,依旧对庄瑶硬声吩咐:「这事交给你了。」 「娘……我说句话,若是不对,您就我什么都没说,」萧挽缘皱着眉,看了看萧珀,先吩咐何氏把他弄到床上躺着,才对萧柏青和庄瑶行礼道:「这事虽然不合礼法,但若是那女子真能回来娶了二弟,也不失为一桩姻缘,不如就等等吧,要是她背信弃义,到时候再打了孩子也不迟……要是娘怕二弟叫人看见,不妨让二弟不要出房门……」 「她不会的,她对我是真心的。」萧珀被何氏侍弄了一会儿,幽幽醒了过来,听了萧挽缘的话立刻摇头反驳,哭道:「只要三个月,她一定会回来的……」 萧柏青皱眉,迟疑了片刻,见何氏坐在床边,头发散乱,面颊青紫,再看儿子一双漂亮的眼睛里都是眼泪,到底是有些心软,想想今天的事毕竟没有旁人知道,也就消了点气,一甩袖子,朝萧珀恨道:「也罢,一场母子,我就让你等她三个月。要是她不回来,你就给我乖乖打了孩子嫁个老实人。」 「她若是不回来,我自己一条白绫吊死了,绝不给娘丢了萧家的脸面。」 萧珀咬着唇赌咒起誓,萧柏青态度本已有些软和,听了这话怒气又压了过来,一摔门道了声「好」,大步离开了。庄瑶心下无奈,朝萧挽缘苦笑道:「你娘就是这脾气,算了……今天多亏了你,不然可真是丢了大丑了。」 他说着,又转向何氏看了一眼,冷冷道:「你就陪着他吧,也不用到前面伺候了,以后吃穿用度自有人给你们送进来。」 这话就是变相的囚禁了,但毕竟还是饶了他们的性命,庄瑶积威深重,何氏平日里就从不敢冒犯,更别提现在,喏喏地应了,还把他送到门口。 第55页 萧挽缘也站在门口,送庄瑶先离开,便伸手揽过庾睦打算回去。何氏却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拦住了他们连连磕头道谢。萧挽缘怕外面有人瞧见,忙反手关上门,才道:「你起来吧,不用谢我。」 「大小姐您是菩萨心肠,求您在大娘子和大相公面前,替珀儿说说情,给他留一条活路吧……」 「爹!咱们不用求人……」萧珀从床上爬下来,抱住何氏,咬牙道:「她一定会回来娶我的,等她做了官,我带着你一起走,再不用看人的脸色过活……」 「你这讨债鬼啊……你、你知道什么?谁给你脸色看了?别再胡说八道,有你哭的时候……」何氏一手去捂他的嘴,一边朝萧挽缘磕头:「大小姐,您……」 「何侍夫,你们歇着吧,我们也该回去了。」 萧挽缘不置可否,有点惊讶于萧珀这话,但也并不在意,带着庾睦要走,刚转身庾睦却差点摔倒,这才发现何氏竟抓着庾睦的袍角,不由额角抽搐,冷冷道:「放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少相公……您救救珀儿吧,他肚子里毕竟也是个孩子啊,您知道,孩子是咱们身上的一块肉啊,要真没了,不知得怎么痛……」 庾睦面上愣愣的,似乎不太明白何氏怎么忽然缠上了他,听到何氏哀哀哭着什么「肚子里的孩子」,一手也无意识地按到了腹上,那里似乎还在隐隐作痛…… 萧挽缘又气又悔,原本她是好心帮萧珀一把,倒惹上了何氏这个甩不脱的麻烦,甚至还戳着庾睦的痛脚博同情。心里原本那点怜悯顿时散去,索性用力扯开庾睦,揽着他掉头就走。 「妻、妻主……啊……」 萧挽缘走得急,庾睦虽被她拉着,跟得也辛苦,冷不防绊了一下,控制不住地往前摔去。萧挽缘忙回身,正巧把他抱住了,歉疚道:「你怎么样……对不起啊,我走得太急了……」 「没事……」 庾睦被她抱了满怀,耳根一热,忙摇头推她,萧挽缘却不肯放,反而揽了他的腰。庾睦推了一下没有推开,随她走了几步,便觉察出她的步子明显小了不少,心里一暖,低了头不再说话。 「庾睦……我刚才其实挺后悔多管闲事的,」萧挽缘揽着他走了一会儿,心气也平和下来,轻声道:「我原是好心,何氏却藉机强人所难,看来往后还是好心不得。」 「他……他也是想帮二弟,」庾睦迟疑了一会儿,竟微微往她怀里靠了一些:「二弟做了糊涂事,他也还拼命护着,总是难得。妻主你……就别和他计较了吧……」 萧挽缘知道庾睦自己也是庶出,还知道他十几岁就没了生父,心里起了疼惜,更是搂紧了他:「行,听你的。」 一回生两回熟,等两人洗漱好,萧挽缘已经大大方方揽着他往床上躺了。庾睦稍微僵了一下,很快也放松下来,等萧挽缘伸手把他拉进,也当真乖顺地靠在了她肩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的顺应让萧挽缘心情大好,便把晚上那点不高兴的事儿抛开了,借着酒性在他唇上亲了一口,模模糊糊地想着这蚕食鲸吞的法子果然不错。循序渐进稳扎稳打,就算庾睦真是块木头,她也能慢慢地给他捂热了。 二少爷刚行完束发礼就得了重病,萧家人多口杂,这事儿到底是瞒不住,没几天萧老爷那里就得了消息。幸好庄瑶早有准备,说是萧珀出了红疹子,不能见风,还会过人。只好关在院子里调养。萧挽缘在一旁跟着附和,又是插科打诨地逗得萧老爷哈哈大笑,这次算把事情遮掩过去。 三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萧挽缘倒是并不在乎那女人会不会回来,但听庾睦有意无意问了几次后,知道他还把这事放在心上,也就留意了起来。 「妻主……妻主?」庾睦食指和中指夹着棋子,久听不到萧挽缘的声音,便敲了敲棋盘,疑道:「你怎么了?」 「啊,没什么,在想该下在哪儿。」 萧挽缘回应了一句,见他竟微微嘟着唇,一脸不信的样子,不由又呆了一下,她从不知道,庾睦竟还会有这样生动的表情。 庾睦又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她的棋招,却等到了一个意料外的亲吻,脸上一下子涨得通红,咬着唇推她:「妻主,还是大白天的,你怎么……」 「有事跟你说,」萧挽缘眼底闪过一点好笑,转身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咳了一声,正色道:「那个叫柳孟的,好像的确是考中了。」 「真的?」 「嗯,虽没什么好名次,但总算是在榜上,勉强是个举人了,」萧挽缘见他一脸高兴,忙补了一个「但是」,接着道:「你当真觉得,她会回来娶二弟?」 「这……她答应过二弟啊,」庾睦偏着头,似乎有点不解,问道:「难道她已经娶了别人了?」 「那倒还没有,」萧挽缘笑着伸手,剥下了他指尖的棋子丢回盒子里,一边道:「不过我始终觉得她太随便,也不可靠……」 「你想啊,她要真喜欢萧珀,能这么随随便便就要了他?就算是再喜欢,再忍不住,也该等他束发了来向爹娘提亲,给他一个正正噹噹的名分吧?凭什么为了自己一时痛快就毁了萧珀的清白?」萧挽缘一边说,一边收拾着棋盘,心道我还挺喜欢你呢,不也是每天晚上抱着你做柳下惠,不敢越雷池一步呢么? 第56页 「那,那时她正要去赶考啊……」 「可不是么,赶考得好几个月吧,她要是考不上呢?要是在路上就丢了性命呢?要是萧珀怀了孩子呢?她怎么就没想过,这些情况只要发生一种就能害死萧珀。」萧挽缘颇为不屑,嗤道:「就只说现在,她真的考上了,就算肯回来提亲,咱们家也肯把萧珀嫁给她。可你也知道,萧珀现在已经挺着肚子了,这样子进门,恐怕一辈子都别想抬起头来做人吧?」 情人眼里出西施,萧珀或许能用各种理由为柳孟的行为做出解释。但旁的人却是很容易看清这柳孟没有几分真心。庾睦沉默下去,这些道理其实仔细想想都很容易想通。萧挽缘不说,他心里也是有几分知道的,只是这样一来,萧珀就有些太可怜了…… 萧挽缘听得他嘆气,不由软了心肠,伸手掰过他的肩,安慰道:「算了,萧珀再怎么说也是这家的儿子,虎毒不食子,娘再气也不会真要了他的命。」 「嗯,不过……」庾睦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如实道:「听他那天赌咒发誓,我怕他真的会自己寻了短见……」 这一点萧挽缘倒是没考虑到,想想萧珀那天咬牙切齿的样子,也不得不承认庾睦的担心有道理,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无奈打趣道:「你不是说和他不相熟么?想那么多做什么呢?可别还没老就先替萧珀愁白了头……」 庾睦一时愣住了,下意识地伸手摸摸头发,想起自己好像真的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用心打理过容貌了,心里不知为何竟当真担忧起来,低声嗫嚅道:「有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萧挽缘也一愣,瞧着他的样子既欢喜又心酸,揽住他一口否认:「当然没有,我跟你开玩笑呢,你才多大岁数啊,哪里就能有白头发了?起码得过个二十年才能有吧。」 第三十一章 十全十美 束发礼之后,萧珀果真没有再踏出自己的房间一步,大院中的下人只知道二少爷犯了会过人的病,巴不得都能绕开他的屋子,当然不会去打探。 萧挽缘心里认定那柳孟不是什么好东西,当真看到他上门的时候,就有点难掩惊讶。 萧柏青正好去了江宁谈生意,庄瑶便叫了她出来见客。萧挽缘把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柳孟年纪不大,面容也算得上出色,但要说有多么貌美却也不见得。 「柳举人,特地登门,不知有何贵干?」 她问得有些不冷不热,柳孟却像是没看出她的不悦,拱手笑道:「大小姐,我是来向令弟提亲的。」 「哦?」萧挽缘果真愣了一下,却只是不动声色道:「柳举人与舍弟素不相识,这提亲一说,从何而来?」 「大小姐,真神面前不烧假香,至于相识与否,不妨叫他出来一见。」柳孟并不与她纠缠,直截了当地把话挑明了,眉梢挑了挑,面上闪过一些不屑:「大小姐若是做不了主,我改日再来。」 萧挽缘原本倒还没怎么想磋磨她,一见她无所谓的样子,却顿时有些压不住心头的火气,沉声喝道:「站住!」 「大小姐这会儿又改主意了?」 「柳举人,我敬你是个读书人,叫你一声举人,你却不要欺人太甚。」萧挽缘冷下口气:「你扪心自问,你对萧珀做的事,可对得起读书人这个名头。若是有机会,我倒是想请教一下学台,到底是哪本圣贤书教的你这个道理?」 读书人最在乎的莫过于两件事,一是在学子士人中的名声,一是仕途。萧挽缘的话听起来只是泄愤的斥责,却把这两件事都涵盖了进去,萧家虽是商人,但毕竟是财大气粗,与江南的各地官员都有往来,若是当真在学檯面上提上几句,恐怕她要吃不了兜着走。 柳孟略抬了抬头,声音略低了下来:「大小姐,明人不说暗话,我是来提亲的,不知您意下如何?」 「花言巧语哄得他与你无媒苟合,私定终身,如今倒是光明正大地来提亲了,那么我来问你,三媒六聘何在?文定彩礼何在?」 萧挽缘并不想把事情做绝,一方面萧珀已经怀了柳孟的孩子,若是柳孟当真对他有意,也不失为一桩姻缘,虽说挺着肚子嫁过去名声上难听一点,但总好过未婚先。 谁料柳孟听了这话反倒笑了起来:「大小姐,我不过是迎他做侍夫,何需三媒六聘?只要您应下了,我明日便着花轿来抬人。」 萧挽缘这回是真的惊愕了,她实在是很想骂一句「不要脸」。她原本对萧珀这件事并不算太上心,不过是无知少年被骗感情的戏码罢了,要说起来,她在前世见过听过,比这个离奇百倍,悽惨百倍的也不是没有。但柳孟的「理所当然」却几乎让她在瞬间生出了跟萧珀同仇敌忾的心情。 萧珀再怎么不懂事,在名义上那都是她的弟弟,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这柳孟却在玩弄了萧珀之后,这么堂而皇之地说要娶他当个侍夫!这未免也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了。 「柳举人,我想你是误会了,」气极反笑,萧挽缘恢复了最先的那副派头,微微笑着道:「我萧家的大公子,还不至于沦落到要给人为侍。柳举人这般说话,若不是在玩笑,想来便是在羞辱萧某了?既然柳举人并非诚心结交,萧某也无意多留举人,还是就此别过吧,来人,送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柳孟面上飞快地闪过一点惊诧,一时来不及反应,已经被几个毫不客气的下人推搡到了门口,这才回过神来,提高了声音道:「大小姐,你别忘了,他早已经是我的人了,除了我还有谁会娶他?」 第57页 萧挽缘一挥手,示意下人等一等,皱皱眉走到她面前,冷笑道:「柳举人,若是你再这般信口雌黄,毁人清誉,休怪我不讲情面,把你告上公堂!」 打发了柳孟,萧挽缘才伸手揉了揉额头,见庄瑶一脸不悦地从屏风后转出来,便上前行了一礼。 庄瑶面上却像是覆了一层寒冰,朝身边的小厮道:「去把萧珀和何侍夫给我叫出来。」 「爹,二弟他还病着呢……」萧挽缘以为他一时气愤忘了萧珀有孕在身不能出来见人的事,连忙提醒道:「要有什么事,还是我过去一趟吧。」 「也好,今天我就把这件事了结了。」庄瑶不再支使那小厮,却自己转身朝萧珀院子里去,底下人看他脸色不善,都不敢拦他,却也不敢跟进院子,萧挽缘见他在气头上,心知萧珀肯定讨不了好,想着他那样不知天高地厚也该吃些苦头,便不拦着,只挥退下人,自己跟着他进了院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大、大相公?您、您怎么来了……」 何氏正在屋外晒衣服,见他们两人一前一后的进来,心里早就惊住了,又怕又慌,嗫嚅道:「大相公若是有吩咐,使个人来叫我一声就是了,何劳亲自过来……您对我和珀儿的大恩大德,我们……」 「说够了吧?」庄瑶冷冷打断他的感恩戴德,推开他往屋子里去:「说够了就叫他自己把那孽种了断了,省得我再费功夫。」 「大相公……这、这话是怎么说?我……我不懂您的意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庄瑶定定看了他一眼,点头道:「那好,一会儿我自会叫人过来处理。」 「大相公……可是,您、您不是答应过,若是那……」何氏一惊,也顾不得那么多,连忙跪下来磕头,求道:「求您再等几日吧……」 萧挽缘虽不喜欢萧珀的自以为是,但对这何氏倒是有几分同情的,不管是他原先为了讨好替萧珀裁衣的人而让他住了西厢,还是他现在拼命护着萧珀的举动,不论对错好歹,总是一心替儿子着想的。因此嘆了口气,提点他道:「何侍夫,那个柳孟已经来过了。她不肯娶二弟做正夫,反倒要让他做个侍夫,这件事,您还是听大相公的吧。」 「你说柳姐来过?!」何侍夫还不及说话,萧珀却从屋里出来了,他腹部已经能看出些微隆起,一手撑着腰,尖声道:「她在哪里?我要见她!」 「小小年纪学什么不好,要学戏文里那没脑子的蠢公子!」庄瑶抬手给了他一巴掌,打得他脚下一乱,身体也晃了晃,恨道:「你趁早死了这条心,你想嫁,她还不想娶!我萧家丢不起这个人!!」 「姐……大姐,你告诉我,柳姐她去哪里了,她什么时候回来娶我?姐……」 萧挽缘见他改扑向自己,不由暗自皱眉,却还是耐着性子答道:「她今日已来过了,不过不肯娶你,只肯迎你当个侍夫。」 「不、不会的,」萧珀听了这话,却死命摇头,揪住了她的衣袖:「她不会的,她说过她只要我一个人,不会有什么侧夫侍夫,一辈子都只待我一个人好的。她不会的……不会有什么侧夫侍夫的……」 萧挽缘心里嘆了口气,看萧珀这个样子,怕是说什么话他都听不进去的,听他信誓旦旦地一遍遍重复着柳孟对他的承诺,萧挽缘心里也有些不忍,这柳孟倒也真会哄人,竟然连一辈子只一个人这种话都拿出来哄萧珀。萧珀见多了大家大户里几个男人争夺的事,再加上自己又是侍夫的儿子,听了这种承诺自然是会心动的。 「一辈子只待你一个人好?我当她有什么好,叫你这么死心塌地,却原来是用这种花言巧语哄的你,当真是个有脑子的人都不会相信,我教了你这十来年,你倒比个街头的小乞儿还蠢钝,连这话都敢相信!!」庄瑶冷笑道:「这世上还没有哪个女人心甘情愿一辈子守着一个人,何况还是你这种没长脑子的人!」 萧挽缘微不可察地撇了撇嘴,心道这还真是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她可是受过现代教育的女性,对婚姻还是很忠贞的好吧?遇到庾睦那样的好男人,也是真的想一心一意待他的,就算是有机会,也能保证不会有娶侧纳侍的想法。 只可惜她一生英明都先让原先那一位给毁得七七八八了,想要光明正大地跟庾睦说这承诺,也有点「亡羊补牢」的意思,实在是不够十全十美。 第三十二章 真夫妻 萧珀的事毕竟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解决的,但庄瑶像是已经打定了主意要让他打掉腹中的孩子了,只等萧柏青回来便立刻实行。萧挽缘无意掺和到这件事里头,更何况,庄瑶的法子对萧珀而言并不算差。因此她也只是随便劝了两句,便扭头回了自己的院子。 跟庾睦说起这事儿,便也顺带着想到关于「一辈子只待一个人好」的问题,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心中郁郁,忍不住伸手把睡在靠床里边的男人抱了抱:「庾睦,你说,世上就果真没有一心一意的女子么?」 庾睦不知她在想什么,听了她这问话,也只是照着常理去思考,想了一会儿,却还是微微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不知道……」 他的回答本是没有什么不对,萧挽缘也知道再盯着这个问题追问就有些太过纠结了,心里却忍不住有些忿忿不平,其实能不能一心一意,跟是不是处于强势并没有必然的关系吧,怎么大家就都认定女子是不能专心一意的呢。 第58页 「那你觉得有么?或者,你相不相信世上会有这样的女子?」 庾睦虽然看不到她的神情,却听得出她在这件事上超乎寻常的在意,低了头认真地想了许久,终于迟疑着摇了摇头。 萧挽缘顿时无奈,憋着的一口气不知道该吐出来还是该咽下去,搓了搓自己的手指,正打算要开口,却听到庾睦哑着声音喊了一声「妻主」。 那声音透着一点试探和小心,让她原本有些埋怨的心思瞬时又消停了下去,心里暗嘆了口气,拉起他的手握了握,平稳道:「唉,也无怪乎你不信,毕竟大部分时候负心的总是处于强势的那一方。」 「我以前信的……」庾睦却慢慢地张开了眼睛,轻声道:「现在……我也不知道有没有,不过,我想总是有的……」 萧挽缘心里一软,想到萧江愿原先对他的「宠」,恐怕那时候,庾睦是真的相信自己的妻主会是世间对自己最好,最真的人吧。 可是,萧江愿最终是辜负了他的。 「庾睦……往后,我一心一意地待你,除非咱们和离,我都不负你,」萧挽缘索性就着握住他手的姿势把他拉到了怀里,伸手紧紧揽住他:「所以……你会不会试着再信一次?」 被她抱着的男人似乎是愣住了,呆呆地不知该说些什么,张了张口却又闭上了。萧挽缘也不勉强他说话,只把他抱住了,安慰道:「算了,早点睡吧。晚上天气还有点凉,别闹得伤风了。」 她能感觉到庾睦有点挣扎,在她怀里抽了抽鼻子,终于点点头不再动了。原以为他当真睡着了,正想拉过被子替他盖好,却见他一双手还紧紧揪着襟衣,面上神情一会儿惊疑不定一会儿难受凄楚,不知在想些什么。不想把他一下子吓住,更不想逼得太过。因此她也只是当做什么都没瞧见,慢悠悠地拿杯子把两个人裹了起来。 前半夜的时候似乎两人都在假寐,彼此间的姿势都没怎么动过。到了后半夜,庾睦却开始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安稳,萧挽缘从睡梦里惊醒,就见他出了满头满脸的汗,先还以为他又梦到了以往那些非人的虐待,正想着他会不会还像上回那么拼了命似的咬人,却听到了两句细声细气的「爹爹」,这才稍微放下心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只是庾睦额上都是细汗,嗫嚅着叫了两声,却忽然颤抖起来,眼里也开始扑簌地往下落泪,弄得她一时手足无措,又不知他未出嫁的时候都发生过什么事,只好收紧了手臂,把他拉到怀里,在他背上轻轻拍着。 不一会儿功夫,庾睦便从梦里挣扎醒了,猛地睁开眼来。萧挽缘迎上他湿漉漉的眼眸,竟蓦然觉得有些酸楚。心道自己果真是沉沦了,只这么瞧着他,便仿佛能感受到他心里的种种悽苦,满心里都替他揪疼起来了。 一低头,温暖的亲吻便落在他眼角,掩过原先的泪痕,柔声道:「庾睦,不管是什么事,都可以和我说……」 庾睦瑟缩了一下,只觉得嗓子里干哑苦涩,张了几次唇,才终于道:「我梦到我爹和姑姑了……妻主……我不想……」 萧挽缘躺在外侧,一伸手便从小几上够了一杯凉水,送到他嘴边,微微皱了皱眉:「来,水凉了,少喝一点。慢慢说,不想什么?」 「不想……梦到他们……」 庾睦果真只是小口地抿了点茶水,就乖顺地不喝了。萧挽缘借着透进来的月光给他擦汗,听了这话却是愣了愣。梦到父母,不都是挺开心的事么?难道对庾睦来说,跟自己父亲相处的那段时光也是不好的? 她还在不解,庾睦却已经把头埋了下去,萧挽缘心里一窒,直觉自己不喜欢他这样躲躲闪闪,一把把他的手从衣襟上拉开了,环在自己腰上:「手压在胸口是很容易做噩梦的。记住了,不想做梦,就乖乖的躺好……」 原本意图往回缩的手立刻僵住了,萧挽缘无奈,伸出一手环过他,看来他对做梦这件事还真的是深深恐惧,一听这样可以不做噩梦,竟一点都不敢动了。 外头已经开始隐隐地敲更鼓,天色也不再是一片死沉的漆黑了,见庾睦渐渐放松了身体睡去,只看他眼下一圈淡淡的青黑,便知道他夜里是时常睡不安稳的。萧挽缘有点怜惜,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是这里的标准作息,要是日上三竿还没起定是要得个懒惰的名声,可没有人会管你是不是晚上做了噩梦没睡好。 这么折腾了一番,她倒是没了睡意,只是眼看庾睦睡得香甜,面上神情放松地舒展着,便也不忍心弄醒他,维持着被他抱着的姿势瞧了他许久,直等到外面叫起了,才伸手拍了拍他的脸:「庾睦,醒醒……我们要去前面见大相公他们。」 不得不说,「大相公」三个字,对庾睦而言简直比闹钟还好用百倍,迷迷糊糊里听到了,便一个激灵坐了起来,伸手去摸索衣裳。越是相处,萧挽缘就觉得自己越是见不得庾睦那样惊慌失措的模样,心疼地抱了抱他,才把他的衣服递给他,轻声道:「别急,时辰还早,来得及的。」 庾睦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一抿,竟在她抱上去的时候把脸贴在她颈边蹭了一下。萧挽缘简直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顿了一下才拍拍他的背放开手:「后来睡得可好?」 庾睦点头。萧挽缘笑笑,顺手替他系好了衣带,在他面上亲了一下:「待会儿见了大相公,别提萧珀的事儿,免得他迁怒你,知道么?」 第59页 她看得出庾睦对萧珀很是同情,但这事基本上已经是死局了,就算他们当真去管了这档子闲事,也没法子替萧珀想个万全的未来。更何况,庄瑶现在在气头上,对庾睦的印象又是一向不好的,她可不希望庾睦为了这件事又被庄瑶记恨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庾睦昨天听她说了事情的大概和柳孟「不要脸」的行径,也知道萧珀这事是没有多少转圜的余地了,虽白着脸,却还是听话地点了头。到了大院里,却只见庄瑶身边的小厮,上来行礼请安,回说庄瑶身体不适,不出来和他们一起用饭了。 萧挽缘心知庄瑶是气得狠了,不见得是替萧珀气柳孟负心,更多的大概是觉得柳孟那番话太不把萧家放在眼里。不过这也跟她和庾睦没什么关系。既然庄瑶不在,他们索性也就不在大院里待着,匆匆吃了饭便回了自己院子里。 还没过一会儿,就听得有人进来,一迭声地要找大小姐,萧挽缘无奈,放下手里的帐册,朝庾睦道:「我出去看看,你自己坐一会儿,叫罗衫和暮雨进来伺候着吧。」 来人带的是萧柏青的口讯,只说让她早些准备,明日去赴江南织造的宴,萧挽缘无奈,知道这些事迟早总是要来,回了屋跟庾睦讨教了一番,突发奇想道:「不然你和我一起去吧?」 庾睦愣住了,萧挽缘却越想越觉得有可行性,反正这一类的宴会既说不上正式,也说不上随便,带家眷出席基本上还能算是一桩风流韵事。她也从下人口里听到过,萧江愿极宠庾睦的时候,也是带着他出去赴过宴的。 谁料庾睦却失笑摇头:「妻主,我这个样子,怎么好和你一起出去……你要是担心,就……就霜清去吧。」 萧挽缘直觉地不喜欢他口气里的自轻,想了想,却又转眼笑着问道:「为何让我带霜清去?锦心不好?」 算起来,霜清和锦心都是她的随身侍从,锦心还是她「内定」的侍夫,岂不是比霜清更合适么?庾睦却只提了霜清,这是不是说明,他至少有点在意她,不希望她娶了锦心? 庾睦面上一白,方才的一点红晕也散了去,低眉轻声道:「妻主喜欢锦心,自然也是可以的。」 这一回,失笑的变成了萧挽缘,看着面前人慾盖弥彰的不悦情绪,到底是撑不住笑了出来:「喏,我说带你去,你不肯答应。说带锦心去,你就不开心了,敢情是吃准了霜清太漂亮了瞧不上我,所以让他陪着我去?」 「不是……」庾睦面上一阵红一阵白,咬了咬唇,还是讷讷反驳道:「我……我不是这样想的。」 「哎,好了,不是便不是吧,」萧挽缘不再逗他,遗憾道:「我倒真希望你是这样想的呢。」 经过下午那一闹,到了和衣上床,庾睦又蜷到了最里面,萧挽缘伸手把他扳过来,捏了捏他的手:「不怕又做噩梦啊,过来点。」 庾睦迟疑了一阵,似乎到底还是挡不住睡个安稳觉的诱惑,犹豫着把手圈到了她腰上,萧挽缘一瞬间有点鄙视自己,觉得自己仿佛是那种满心阴险,欺骗良善的恶人。 不过这想法只维持了一会儿,看着庾睦安心地合上眼,极轻地松了一口气,心里便被纷涌而上的满足填满了,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轻声道:「既然你不愿意去,那我还是一个人去吧,别胡思乱想了,我对锦心真没那种意思……我不喜欢他太过精明,事事盘算的样子……」 庾睦动了动,什么都没说。萧挽缘扶了他的脸亲亲,才又道:「其实你也挺聪明的,为人处事也挺讨巧。可我瞧着就不别扭,心里还觉得高兴,喜欢。」甚至,还有点隐隐的自豪。她一边说着,见庾睦又把一张脸红到了耳根,便好心地停住了,温和道:「好了,睡吧,安安稳稳睡一觉……」 庾睦放下手里擦拭的棋子,侧耳听着外面的声音,自从被萧挽缘半强迫地改了睡姿,半个月来倒像是果真不再做噩梦了,偶尔有一两个极短的梦,竟都是萧江愿的影像,一忽而是小时候他跟在她身后喊她姐姐,一忽儿是她说要娶他过门,一忽儿又换了另一种声音,低声叫他「庾睦」。 虽然那张脸始终是没有变过,但是他却能够很清楚地分辨出,那个总是用各种语调叫他「庾睦」,三不五时就弄得他面红耳赤的女人,并不是萧江愿。而是现在占据着萧江愿身体的那个人。 那个人很奇怪,总是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仔细想想却又都很有道理。那个人不像萧江愿那样给他送各种各样的东西,也不叫一大堆人来陪着他说话玩笑。但是,那个人对他却很好,她会陪他下棋,甚至给他弹琴,读书;她在地上睡了好几个月,弄得自己受了风寒也没想过要让他睡地上;在他做噩梦的时候不会直接把他推开,反而拉着他躺好了,还帮他睡得安稳。@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叫了她第一声「妻主」。但是,他心里已经有些期待,她可以一直留在萧江愿的身体里,真的像她说的那样,一直做他的妻主。如果真的可以那样,那他甚至敢昧着良心,一辈子都不去想真的萧江愿去了哪里。就算死后要下十八层地狱,也甘心了。 可是自从他这样想之后,萧江愿再出现在他梦里的时候,就是一脸恶狠狠的表情,有时候还会咬牙切齿地说一句「你休想和她弄假成真」。他不知该怎么应付,半梦半醒里,只好牢牢地抱着萧挽缘的腰不撒手,只有这样,萧江愿的影子才会慢慢消失。 第60页 这些事萧挽缘并不知道,她发现的只是自从她开始出门做事后,每天回到家里,庾睦就更喜欢和她在一起了,晚上更是会自动地贴过来抱住她,仿佛不这样就不能睡觉似的。 店里的帐册繁杂,她虽然学过现代数学,却对算盘珠子很有点头大,做完帐册早已过了往日就寝的时间,因此也懒得再叫人伺候,只轻手轻脚地洗漱好,换了衣服准备躺下。 床边还留了一盏灯,萧挽缘正要去吹,却见庾睦睁着眼睛,一双手僵直地收在身侧,一动不动地躺着。连她进屋的声音都没有听到。心里顿时涌起万千情绪,在床边坐了下来,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怎么还没睡?可是哪儿不舒服?」 庾睦像是被吓了一跳,眼睛一眨便有眼泪滚出来,抓紧了她的手不肯放开,哽咽地叫了几声「妻主」。萧挽缘一时也被他的样子吓住了,连忙伸手抱住他,紧紧拥了一下:「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叫大夫来看看?」 男人不说话,却是拼命摇头,萧挽缘见过他难受,见过他梦里发狠咬人,见过他柔软地靠着自己,却没见过他担惊受怕到这个程度,只好一低头亲在他唇上,柔声道:「别怕,出什么事了?」 「妻主……她说她不会让我们弄假成真……」 云里雾里的一句话让萧挽缘想了一会儿才想通,不由又是欣慰又是好笑,见他攀着自己的背不肯松开,便顺势搂着他拍了拍:「瞎想什么呢?她的灵魂早就不知去哪里了,说不定正在我那个世界逍遥呢。」 「妻主……妻主……」 「哎,我在,我在这……别怕,她不会回来的。」 萧挽缘没有多少占了人家身体的愧疚,要认真说起来,萧江愿虽然是大富之家,她的身体也是十分不错的,不到而立之年就有自己的诊所,月收入比一般的白领奋斗一年还要多,家里又有房有车。再说她那里是二十一世纪,好歹也是科技发达,舒适度比这儿高了不知道多少倍,要是萧江愿真去了她的身体里,那还比她沾光呢。 庾睦摸索着碰到她的脸,竟然莽莽撞撞亲了上来,萧挽缘自然而然地接过主导,给了他一个长长的亲吻,见他喘得面上红红的,心口也起起伏伏,不由又低头在他颈上亲了一下。 庾睦几乎是在抖了,却没有阻止,反而攀在她背上的手更用力地抱住了,呢喃着又喊了两声「妻主」。萧挽缘抱着他躺下,俯身看他,禁不住解了他腰上的衣带,贴在他心口亲了亲:「别听她胡说八道,我们现在就做一对真夫妻……」 第三十三章 逃家 萧挽缘贴在他心口亲了亲:「别听她胡说八道,我们现在就做一对真夫妻……」 「妻、妻主……」 庾睦似乎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不安地动了动身体,想要伸手碰她,浑然不知所措的样子。萧挽缘对他的亲热一直维持在亲吻和拥抱的阶段,至多也就到相拥而眠。不是没有想过这床弟之事,但最先是觉得他们还没有到那样的关系,后来便是担心他受过萧江愿那么久的折磨,心里会对这些事有阴影。 但此刻既已经到了这样的情境,要是再有迟疑,反而是太过矫情了,想来也会让他更加不安。因此便顺理成章地抱着他躺下来,低头在他唇上亲了亲:「庾睦啊……别怕,什么都别怕,我在这里,不会离开你的。」 萧挽缘伸手抚摸他的眉眼,她前世不是禁欲主义者,看得顺眼的时候,甚至也不是特别排斥一夜情,但对这个世界的床笫之事,除了最初作为「孤魂野鬼」飘荡的时候「观摩」过萧江愿每日上演的虐待外,却是毫无经验的。 因此只好先尽力把不安的庾睦安抚了,极力温柔道:「我不会伤害你……还有,你、你如果觉得不舒服,不喜欢,也可以跟我说……」 有那么一瞬间,她能感觉到身下的人是想奋力推开她的,但不知为了什么,却只是「啊」了一声,便死死咬住了唇,轻微地点了点头。萧挽缘心里还维持着一线清明,覆上自己的唇撬开他死死咬紧的牙关,把温热的气息渡了过去。 「庾睦……还好……么……」 温暖的气息落在唇边,混进来融在那一片冰凉凉的气息里,把他飘忽的意识拉了回来,庾睦睁开眼,努力对上她的方向,终于颤着声音嗫嚅道:「妻主,我好想……看看你……」 萧挽缘一愣,觉得在他唇上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不由怜惜更深,拉着他的手按在自己脸上,轻轻「嗯」了一声。 庾睦却忽然全身颤抖起来,脱力般伏倒在她身上,默默地伸手圈着她。一声不吭地趴着不动。 萧挽缘见他张着口无声地喘着,疲累地眼皮都不抬一下,只好把他轻轻抱下来,侧身揽住他。心下暗道,哪怕萧江愿真的要回来,我也不打算把这身体还她了……我可捨不得这样好的你…… 「妻主……」 怀里的人模模糊糊地叫了一声,萧挽缘下意识地低头,看着他微微眯着眼,露出依赖和安心的神情,心里竟对「妻主」这个听起来古古怪怪的词有了莫名的好感。 这个词多好啊,无关谁尊谁卑,而是自然而然便生出的心疼和责任。既强势又温情,仿佛可以把风雨和噩梦都挡掉,让他一觉睡醒,便看到天朗气清。 萧挽缘醒来后才觉得自己这样的心情有些好笑,见庾睦颈上还有自己留下的「印记」,不由更是欢喜,温柔地在他腰上揉了一会儿,见他完全清醒过来,才笑道:「今儿我来伺候你梳洗吧,免得叫暮雨他们看到了你又要害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第61页 庾睦一呆,心道不叫他们进来伺候,不是更加此地无银三百两么,微微撇了撇嘴,到底是低了头什么都没说,当是默认了。 萧挽缘觉得自己似乎刚发现他还有这么多变的神情,心里又想笑,又是满满的柔情,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终于轻轻嘆了一声:「庾睦……我真喜欢你现在的性子,别再像从前那样什么都不肯说了……」 五月的风已经带了一点热度,但清晨还是极舒适的,更兼一路上都是繁花盛开的景象,莫名地就能让人舒心很多。萧挽缘有意放慢了步子,朝身后跟着的几人摆了摆手:「行了,我这儿不用这么多人,留下霜清跟着就行,你们先回去吧。」 锦心、罗衫和暮雨应声离开,只剩了霜清一人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身后。他的相貌是四个近侍里最好的,甚至整个院子里也难找到能跟他比肩的样貌,但却极识趣,对萧挽缘从没有什么接近的意思。因此萧挽缘也比较喜欢让他伺候着。 庾睦被她扶着,有点疑惑地转过头,不解道:「已经到大院里了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还不曾,难得今儿天好,正巧时间也早,想在这里多待会儿再进去,」萧挽缘握着他的手晃了晃,轻笑道:「闻得到花香么?」 庾睦呆了一会儿,慢半拍地点了点头,应道:「嗯……」 萧挽缘看了看他有点泛红的耳朵,心情更是飞扬了一分,笑道:「怎么了?不想和我在这儿瞎耗着?」 「不是,不过大相公……」 唔,倒是忘了庾睦一提到庄瑶就会像见了猫的老鼠,萧挽缘嘆了口气,收起了跟他玩笑的意思,整了整衣冠带他进了院子。萧柏青和庄瑶果然已经坐下了,见他们两人到了,便吩咐摆饭。 萧柏青面上还是阴沉沉的,和庄瑶说了几句话,又和她说了一些店里的事务,便一言不发地开始用饭,萧挽缘知道她还在为萧珀的事气恼,身为晚辈,自然一句话都不多说,眼观鼻鼻观心地对付面前的食物。 一时间就只听到汤勺碰到瓷碗的声音,本以为这沉默的「早餐会」能很快结束,谁料庄瑶的小厮竟忽然闯了进来。庄瑶正要斥骂他没规矩,那少年却噗通一声跪下了,连声惊道:「二少爷,二少爷他……」 萧挽缘一惊,心道你一句话倒是连在一块儿说完啊,停在这里不死不活的是个什么意思啊……庄瑶显然比她冷静不少,冷哼一声道:「寻死觅活都由得他去,他真有胆子寻死我也不怕给他准备后事!」 「不、不是……二少爷他、他跑了!」 庄瑶的话够呛了,萧挽缘还在惊讶于他的冷静,那边跪着的小厮却给了众人一个更大的「惊吓」。身边「啪」地一声,庾睦竟把汤勺磕到了桌角掉了下去,碰了一地碎瓷,回过神来连忙要道歉,此时的庄瑶哪里还有空训斥他,早已经和萧柏青起身赶了过去。萧挽缘也只来得及把他抱了起来,绕开那些碎瓷,忙拉着他往萧珀的小院子里去。 何氏的哭声远远地就可以听到,一边哭还一边咒骂,一会儿一个「小祖宗」,一会儿一个「小畜生」,他虽然年轻时相貌十分不错,但老来毕竟没了当年的容颜,萧柏青与庄瑶又是少年夫妻,向来相敬。对他本就没有多少情意了,这一回经了萧珀的事,更是连带着看他也处处都不好。现在见他这么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哪里还能生出什么怜惜之心,极厌恶地皱了皱眉,便使人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有什么好哭的,那种忤逆子走了便走了,我萧柏青没这种不知廉耻的儿子,你就当从没生过那个不孝子!」 萧柏青只叫把下人全聚了起来,此时一团混乱,连庄瑶身边得力的小厮都吓得不知如何是好,萧挽缘不得不暗中拍了拍庾睦的手,拉着他走到一边树下,附耳道:「你在这儿站一站,我去去便回。」 庾睦很快点头,萧挽缘这才出去找到了萧珀院里的管事,让他赶紧把所有知道这事儿的下人全都聚起来。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一会儿的功夫,差不多整个小院子里的人都知道萧珀怀着身孕跑了,数数阶下站着的人,竟有十多个。 庄瑶面上极难看,叱问道:「今日是谁守院的,怎么会让二少爷跑出去?!」 「回、回大相公的话,二少爷他……他不是从院子里出去的……」 「那他是从哪里出去的,」庄瑶又气又疑,恨道:「你莫要告诉我他还能飞檐走壁!」 那下人面上一片死灰,抖抖索索地道:「二少爷是从竹林那里的小围墙翻出去的……他原本只说想去竹林那里走走,奴才心想竹林左右也是在院子里的,就没有拦着……」 庄瑶咬牙,捏着手边的茶盏就砸了过去:「混帐东西!我什么时候说过他可以出他的房间?!」 下面跪着的人不敢躲,被泼了一身水,也不敢去擦,只嗫嚅道:「是奴才疏忽了……求大相公饶了奴才这一回……」 「滚!今天的事谁要是泄露了一星半点,我自有办法叫他一辈子后悔!」 庄瑶气结,放了话便把人全都挥退了。其实这么三四个月下来,小院子里也已经有不少下人多多少少猜到萧珀的「病」是怎么一回事了,所以也都没有太管制他,想不到他竟挺着五六个月的肚子还敢翻墙逃出去。 萧挽缘乍一听也觉得太过不可思议,她虽然没有什么「大女子主义」的思想,但这几个月来耳闻目濡的观点,就是这世间的男子在体力和体能上都是处于弱势的,重一点的体力劳动,肯定都是女子的差事。而怀着孩子的男人,她虽然没怎么见过,但想来应该跟孕妇差不多吧,就算不被格外用心地护着,也该是好好安胎养身的。 第62页 没想到萧珀看上去柔柔弱弱的,竟然还能挺着快六个月的肚子翻墙逃走……这简直已经不是「让人惊讶」可以形容的了。 不过惊归惊,事情还是要处理。萧家跑了少爷,绝不可能像走丢了阿猫阿狗一样置之不理。就算萧柏青狠得下这个心肠,外头认识萧珀的人见了,也是要闹出事情来的。但萧珀的身量已经很明显了,若是大张旗鼓地去找,就等于把萧家少爷未婚先孕的事情昭告整个苏州城,萧柏青更是不可能答应。 想来想去,也没有什么两全的法子,萧柏青恨了一通,只好先将自己的心腹的人派出去找,顺便通知城里一些信得过的掌柜,让她们留意着有没有形似萧珀的人。 萧挽缘看了看萧柏青和庄瑶,心道她好歹也是为人子女,为人兄姐,这时候要是什么都不做总是说不过去,到底是拉着庾睦站了起来,沉稳道:「娘,爹,我看还是找几个人到柳孟那里守着,再找些人去城里的客栈守着,二弟毕竟怀着孩子,一个人孤身在外,总是要投宿的。」 「嗯,你说的是,你看着挑几个得用的人去吧,」萧柏青惯经风浪的人,方才也只是气急才会乱了方寸,一听便知她说得有理,颔首道:「你也大了,可以帮我和你爹分忧了……」 庄瑶眼里也有欣慰,却还是哼了一声,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庾睦:「在外面帮你分忧是应当应分,家里的事,却不是女人家分内的事。」 「娘,爹……那我这就去办。」 萧挽缘只当没听到他话里对庾睦的不满,应一句便飞快地拉着庾睦走了。 (因删改河蟹,把肉末和肉汤一起去掉了。v章字数不许减少。于是杯具地乱码一下……) 第三十四章 解决 萧挽缘完全是按照现代侦查里的犯罪心理理念来抓人的,就算是狡兔三窟吧,它必定也是要回其中之一的。更何况,萧珀不过是个足不出户的大家公子,能去的地方无外乎就是那么几个罢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因此还没过两天,派出去打探的人里面就有了回报,说是在朝闻巷口的一家客栈有一位单身公子投宿,进出总是遮遮掩掩,闪避着不和别人搭话。身形瞧起来也的确像是怀着孩子。 萧挽缘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翻着管事打探来的消息,柳家原是诗书之家,落魄后就举家搬离了在城里的大屋,如今柳孟和她的寡父都住在朝闻巷。 这逃得也太没有水准了。让她连点挣扎的时间都没有,就得去把他抓回来。萧挽缘嘆口气,见庾睦听到动静朝自己这边「看」过来,便挥挥手让旁人出去了。 「你瞧,才说下午没什么事,可以陪你去花园子里走走,这会儿事情就来了,」萧挽缘伸手把他揽到自己身侧,一边道:「底下人找着萧珀了,等稍晚一些我就得去把他带回来。」 「找到了?在……」 「客栈里,就在柳孟家那个朝闻巷巷口的一家小客栈里。」 「啊?」庾睦一怔,实在是有点难以置信:「真的在客栈里找到了?」 「是啊,」萧挽缘见他有点发愣,屈指在他额上轻轻敲了下,禁不住笑道:「看你这呆呆的样子,先前是不是不信我真能找着他啊?」 庾睦面上一红,连连摇头:「没有的事。妻主冤枉我……」 萧挽缘心情极好地笑起来,在他面上亲了一口:「你啊,也学狡猾了,学着埋汰我呢。」 「妻、妻主……」 「呵呵,好了,这是好事啊,我喜欢得紧,」萧挽缘笑眯眯地:「我这就去把他找回来,待会儿大夫来了记得叫她好好诊脉,不许图方便敷衍她啊。回头我要问她话的。」 庾睦那天动情时说了一句想看看她的话,他自己没怎么往心里去,萧挽缘却替他觉得委屈,原想借着今天大夫例行看诊的时间再仔细问问他的眼睛还有没有恢复的可能,奈何现在又接了萧珀的消息不得不出去。 庾睦不解她今天这么左关照右关照地的原因,只温顺地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快些去吧,别再生出事儿来。」 「放心放心,我要是这会儿去啊,就算人带了回来,心思恐怕还在外头,拼着命地想往柳孟那里去呢,」萧挽缘想到萧珀的性子,不觉头痛,伸手揉了揉额角,解释道:「我得让他去碰碰壁,碰得个鼻青脸肿的,我再把他捡回来,大概就能听得进我说话了。」 庾睦有点似懂非懂,仔细想了想,也没有再说话,只点头笑笑。萧挽缘扶了他的肩,柔声道:「觉得我太狠心了?」 「没有,妻主也是为了他好。」 「哎,真心这么觉得?」 「嗯。」 这一回庾睦答得却是十分干脆,连带萧挽缘也觉得心里安定起来,揉着他的脸做了了笑的模样,这才叫了人进来吩咐先别告诉庄瑶,只跟着萧珀,等他去了柳家再到边上茶楼里见她。 柳孟家在朝闻巷的最里头,两间半的瓦屋在边上同是贫民屋子的包围下看起来也不见得有多风光,只是因为柳孟中了举人,邻里之间才对他家多了点敬重。萧珀随便找了个人家一问,那人便十分热心地给他指了地方。 萧挽缘只带了霜清一个,在茶楼上临窗的位上坐着,居高临下地瞧见萧珀肩上搭了个不大不小的包袱,才不过两三天没瞧见,就明显觉得他精神差了许多,一手抓紧了包袱,一手不时在腰上按一按。大概是挺着肚子走得累,却又不敢像别的孕夫那样大胆地显露出来,只好微微佝偻着腰遮掩圆鼓鼓的肚子。 第63页 她原本是十分看不惯萧珀的不懂事,见了他这个样子,却也免不了觉得有点不忍心,到底才是个十五六岁不经世事的孩子,她这么大的时候,还只想着早上能在被窝里多赖一会儿呢。他却是已经不得不面对未婚怀胎的丑事了。 「霜清,你说他还能站多久?」 「像是已经没多少力气了,恐怕就要站不住了。」霜清半句都不多话,萧挽缘问什么就答什么,规规矩矩地朝底下站得摇摇晃晃的人瞧了一会儿,给了个结论。 他话音还没落,萧珀就像是赶着应和着这句话一般,脚下一软靠在了墙上,扶着腰露出痛苦的表情。视线却还一动不动地盯着巷口的方向,显然是在等柳孟回来。 萧挽缘嘆口气,遥遥看到巷子那头过来了两个书生打扮的女子,定睛瞧了瞧,见其中一个果然是柳孟,便拍了拍手站了起来,把一直拿在手上把玩的摺扇收了,给霜清递了个眼神。心道得了得了,就当我好心一回,拯救误入歧途的少年了。 「柳姐,你、你回来了……我总算见到你……」 柳孟正跟同窗的举子到了别,刚要进屋,却被瘫坐在自家门口的一个男子扯住了衣服。此时已经是夕阳西下暮色沉沉,说话的人一张脸有大半都埋在阴影里,弄得她一时瞧不出他是谁,也不知出了什么事,倒是吓了一跳:「你是谁?在我家门口做什么?」 刚转身离开的同窗听她这一声叫嚷,又转回了身,正想问问她出了什么事,要不要帮忙,却见她连连摆手示意没事,也就随意地跟他重新道了别离开了。 萧挽缘在茶楼上冷眼看着,知道她已经认出了萧珀,果见她打发走了同窗才迟疑着上前把萧珀扶起来,眼里不由更添了几分鄙夷。而那一厢萧珀被他心心念念要见的情人扶了起来,满心里又是委屈又是害怕。想想这些天自己过得担惊受怕,又想到逃出来这两日事事都没人伺候,吃的许多苦头,眼泪早就挡不住地直落下来,哭得几乎要岔了气。 「别哭了,别哭了……整日介地掉眼泪,你不嫌累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萧珀被她全然不同于以前的态度吓了一跳,还以为她只是不喜欢自己一直哭,连忙抽噎着伸手去擦眼泪,想到她原先对自己温柔体贴的样子,心里又多了几分甜蜜,贴近了一点揉着肚子小声道:「柳姐,我、我……啊……」 肚子里的孩子似乎也想凑这个热闹,好巧不巧地在他肚子里踢了一脚,萧珀一边疼得直皱眉,一边急着伸手去拉柳孟的手:「你摸摸,摸摸……这是我们的孩子……柳姐,我们有孩子了。」 柳孟被他拽着手,甩了一下没甩掉,面上已经露出了不耐的神色,在他肚子上来回瞧了两眼,皱眉道:「你跑来这里做什么?」 萧珀再迟钝,也觉出了她的不耐,紧紧捉住了她的手,勉强笑道:「你说过……等你考中了……就、就娶、娶我啊……」 「萧家不是已经拒绝了么?」 「啊?我、我不知道的……」萧珀急着拉着她的手錶白:「他们把我关着,没有告诉我你去提亲的事,还逼着我打掉孩子,我、我是爬了墙才逃出来的……我、我是肯的,你知道……」 柳孟到底是跟他温存过一段时日,虽然他此时面貌有些消瘦昏黄,腰间沉沉地像是站不稳,但毕竟还怀着她的孩子。再想想两人相好时他粉嫩清秀的面庞,总算是给了句软和的话,拉了他一把让他的身体离开了墙壁靠到自己身上:「早十天半月的还好说点,可你这么大的肚子了,就算纳侍的礼数不多,你也不怎么要露面,但叫别人看见了总是要说闲话的……要不,还是等你生下这孩子,我再接你们进门吧。」 「你、你说什么?」 萧珀面上一白,呼吸也急促起来,柳孟却还浑然未觉,自己想了想,似乎又觉得这个意见还不尽善尽美,又补充道:「对了,要是生的是个男孩就罢了,要是女孩的话,得先找个人家寄养,晚几年再领回来,否则到时候正夫进门要尴尬的。」 「柳姐……你说过,只要我一个……只、只待我好……」 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的,萧珀喘得又急又促,面上早已如金纸一般,额头鼻尖都是汗珠,嗫嚅地叫了两声「柳姐」,简直像是耗尽了力气。 柳孟眼底略有点尴尬,稍微顿了一下才咳了一声,施施然道:「闺房情话,怎么好拿到檯面上来当真了去听?你挺着肚子嫁给我,我爹肯答应就不错了,正室之位,你还是……喂,你、你干什么!!」 萧珀眼里灰暗得可怕,胸口气血翻滚,连带着肚子里像是揣了一块火炭一块寒冰,一阵冷一阵热,牙齿格格地,触到了皮肉便狠狠咬了下去,只觉得全身的最后一点力气都用在了这个动作上,耳边分明还听到柳孟又是叫痛又是骂人,眼前和脑中却都只剩了一团白光,继而,是全部的黑暗。 萧挽缘及时接住了软倒下去的萧珀,转手把他交给霜清扶住,噼手给了柳孟一巴掌:「一样米养百样人,圣贤书教出来的总也会有你这样的败类!」 「大小姐?你……」 萧挽缘极轻忽地朝她看了一眼,见她露出一脸惊愕气怒,只丢下一句话:「别想着拿什么名声来挟制我,我的名声在苏州城里够坏了,也不多你这么一星半点,倒是你自己恐怕赔不起。」 第64页 柳孟一肚子怒气发不出来,还要和她辩上几句,却听得霜清惊叫着打断了:「大小姐,二少爷出血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马车就在那边,你先去叫大夫准备,」萧挽缘无意再和柳孟争执,一把横抱起萧珀,见他青色的衣衫下摆染了一整片红,血迹在地上滴了一路,便知道他腹中的孩子十有八九是保不住了,嘆口气回到车上让早就再此等候的大夫给萧珀看看。 「大小姐,少爷他……他这是……」 「不用考虑孩子,只管保住二少爷。」 萧挽缘知道大夫的顾忌,萧珀怀孕的事虽然知道的人已经不少了,但在萧家毕竟还是个「秘密」,眼前这状况下,还不如由她把话说明白了,但愿能保住萧珀一条命了。到底,他还这么年轻…… 第三十五章 复甦 萧珀的孩子到底是没能保住,萧挽缘嘆口气,觉得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但看着萧珀惨白的脸色,心里又有些不忍。 「但愿你以后能平平顺顺,别再受这种苦了……」 庄瑶在她出去后便得了消息,等她们一行人回来时已经等在萧珀院中,见车上染红了一整片,立时便吓了一跳,满腹责备的话也忘到了九霄云外,一时间连手都有些哆嗦。@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这是怎么回事?」 「爹,他的孩子怕是保不住了,」萧挽缘抬手抹了把汗,跳下车来扶住庄瑶,一边定下心神命人好生将萧珀抱进屋里:「二弟的身体要紧,旁的不说了,先让大夫进屋……」 庄瑶虽恨萧珀轻狂不知事的举动,却到底把他当做自家儿子养了许多年的,就算话说得再狠,见了他出气多入气少的样子,也多了一点心疼,忙点头让几人进了屋里。 「怎么样?他怎么会弄成这样的?」 「爹,他见到柳孟了,总算是死了心,这几天在外面吃了不少苦,想必以后也知道轻重了……」萧挽缘微微摇头:「孩子没了也好,他还年轻,往后的日子还长着。」 「唉,不说这些了。」庄瑶先是点了点头,又有些犹疑地嘆了口气:「男人生孩子本就是在鬼门关走一遭,他又才这个年纪,能不能挺过来还不一定。」 「爹,你别担心,大夫说孩子还不大,二弟应该不会有事的。」 「算了算了,他就是有事也是自己找的,」庄瑶心烦意乱,这时候才想起了另一件烦心事,对她挥了挥手:「你回你屋里去瞧瞧你屋里人去。」 萧挽缘原本还想着说几句替萧珀求个情,一听这话什么想法也没了,又急又疑,忙道:「庾睦他怎么了?」 「你找来的那个大夫,唧唧歪歪了一堆话,我也没那心思去听,」庄瑶摇头:「后半晌才来报的,人估计还没走,你自己回去听听吧。」 萧挽缘忙答应一声回去,刚回了自己院子就见几个侍女小厮匆匆来去,心里禁不住跳乱了一拍,三两步便走到了屋里:「庾睦?」 「妻主……」 庾睦原是斜靠在床头休息,这会儿听到了她的声音,忙抬了头想要下来。萧挽缘正转到帘后,见他安安稳稳地在眼前,才算放下心。想起庄瑶的话,转身朝紧跟在后面进来的锦心道:「我请来的林大夫呢?可是回去了?」 「大小姐,老爷听说大小姐请来了林医仙,打发人来叫了去,现在想来还没回去。」 「嗯,既然如此,你去老爷院子外头等着,等林大夫出来了,请她受累再过来我这里走一趟,」萧挽缘想了想,又补充道:「对了,这几天节气变幻,老爷那里不喜热闹,记得不要惊动了老爷。」 「妻主,你……」 「一,我的事儿都做完了;二,萧珀现在已经在他自己院子里了,只是孩子保不住了。」萧挽缘知道他想问这些,顺口就把事情直接说清了,才揽过他:「现在给我说说你这里,怎么回事?林大夫说什么了?」 「啊?也、也没说别的,只说妻主请了她来,她就勉为其难给我看看眼睛……」庾睦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面上红起来,在她怀里动了一下:「还、还说……」 「嗯?还说了什么?」萧挽缘正等着他说话,见他支支吾吾的,以为林清华说了什么不好的话,便安慰道:「她这人就喜欢危言耸听,你也别听风就是雨的,等下回我另外再寻几个大夫回来……」 「可、可林大夫是医仙啊,轻易不肯出诊的,连大相公和老爷听到她来了都高看一眼,」庾睦听她说得轻巧,一时也忘了方才的话题,只疑惑道:「妻主……你怎么会请到她来家里的?」 「唔,听起来名头还蛮大的?」萧挽缘笑道:「说容易也容易,这还真是误打误撞遇上的,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见庾睦一脸不解,萧挽缘在他脸上亲了下,又解释道:「前两天娘让我招待一个北边来的大客商,正巧遇到她在客栈里跟人吵起来了,我是怕他们吵到了那客商,就下去问了一声。那客栈老闆见她带了个半死不活的人,怕人死在客栈里晦气,不肯让她住店。出门在外,总有个不方便的时候,我就顺手帮了一把,让老闆放她们住店了。」 「那后来呢?」 「后来么,就打起来了。」 「啊?」 庾睦有点难以置信,萧挽缘见他张口结舌又不敢说不信的样子,便伸手在他额上拍了一下:「别不信,真是这样的,她莫名其妙地就说我仗势欺人,天知道我仗哪个势,欺什么人了……」 第65页 「那她怎么会愿意出诊……」 「呵,你还真当故事听上瘾啦?」萧挽缘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手:「那你先告诉我,她方才到底是怎么说的?」 「呃?」庾睦一愣,不知话题怎么又转回了他这里,呆了一会儿,才嗫嚅道:「你、你不是还要见她么……」 言外之意,就是要让她自己去问林清华。萧挽缘也不在意,只是朝他笑笑:「好吧,那我吃亏点,给你把故事讲完。她带着半死不活的那个人是她夫郎,她跟我差点刚动上手,她夫郎就醒了,总算是把她劝住了,还逼着她给我道了个谢。」 「咦,那林大夫……她夫郎……」 「哦,估计还在咱们家的客栈待着呢,林清华能来出诊,想必他是没什么事了吧。」 「不过我可真没想到,她还是个什么神医啊。」 「什么神医?我可从没说过这话。」一个青衣的女子推开门进来,打断了萧挽缘的话,顿了顿,总算是给了个笑面:「萧大小姐,我来还你这份人情。」@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萧挽缘被她面上的勉强弄得一乐:「不乐意笑就别勉强嘛,现在是我求你来给看诊,你摆个谱我也不会介意。」 「哼,我欠你的情自然会还你,这个就是你要我治的人吧?」林清华朝庾睦一指,随即自顾自地一点头:「他的眼睛也不是全然没办法……」 「不过?」 见林清华不解地看向自己,萧挽缘握住了庾睦的手,勉强朝她笑笑:「你这好话后头,肯定有个『不过』吧,说吧……我受得了。庾睦……也受得了。」 林清华朝她看了一眼,抿着唇点点头:「能比现在好一点,但不可能恢复到原先的样子了,我只能,让他稍微看到点轮廓。」 萧挽缘略松了口气,心知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前世她也是高度近视,摘了眼镜就瞧不清人的脸。但再怎么样,也是比眼前一片要好太多了。因此用力搂了搂庾睦:「庾睦,让她给你治眼睛,好么?」 庾睦睁着眼对着她的脸,两手都被她紧紧握着,用力地点了头,眼里也是遮不住的欣喜。眼睛的事情,方才林清华只含糊地和他说了几句,他原本以为,是没有希望了的,却不料竟还能柳暗花明。 萧挽缘见他这样激动,想到他之前欲言又止说不出口的话,不由更是疑惑又是担忧,转向林清华道:「除了眼睛的事,还有什么不对么?」 「哦,那倒没有,不过你家里那个庸医,说话太绝对了,我看不惯就说了她几句。」 萧挽缘不解地看了她一眼,却见她十分不耐地挥了挥手:「她说你夫郎这两三年里都不可能受孕,我看你爹脸色难看得很。」 庾睦原本靠在萧挽缘身边,听了这话也是一僵,却不像往常那样低下头去,只定定地「看」着前面。似乎林清华的话就是对他的裁决。 萧挽缘朝林清华使了个眼色,正要让她说几句缓和的话安慰庾睦,却听得林清华哈哈笑了起来:「你也不用挤眉弄眼的,我是大夫,可不会替你作假骗人。」 「你……」 「你夫郎上回虽落了孩子,却趁着落胎时把原先的病症都发出来了,现在除了身子骨稍微虚些,也没旁的毛病,要是你想要孩子,按着我的方子抓几服药,盯着他认真吃上半年,也就可以了。」 「当、当真?」 萧挽缘又惊又喜,一时竟有点结巴,低了头去看庾睦,却见他眼中已是水光盈盈,低声喊了一句「妻主」,终于忍不住掉下泪来。 林清华耸耸肩,也不再等他们说话,自顾自地提笔磨了墨,写了一张方子递给萧挽缘:「喏,这个给你,咱们两不相欠了,不过……以后要是要找我,你也知道该去哪儿。带足了诊金,我也可以考虑再出诊一次。」 萧挽缘从方才的欣喜里回过神,感激地点头:「多谢了,林大夫。」 刚差人把林清华送出门,便有人进了小院子,一边作揖一边回道:「大小姐,大相公差我过来,跟您回一声,二少爷没事了。大相公还说,往后柳家的事就都交给您处理。」 萧挽缘苦笑,哪里是「没事了」,最多不过是「捡回了一条命」而已,要真想让他走出来,恢复成正常的样子,不知道得花多少工夫呢。但保住了性命,毕竟也算是喜事一桩,再加上庾睦这里的两个喜讯,今天也算是大房里近来少有的好日子。 至于柳家,只要还在苏州城一日,那便是来日方长…… 「妻主……你在、在想什么?」 庾睦带着迟疑的声音响起,萧挽缘收回心神,扯着薄毯子把他裹住了:「累得紧,什么都不想想,想好好瞧瞧你……」 第三十六章 曙光 第三十六章 庾睦脸红了一阵,便顺从地靠在她肩上,萧挽缘见他抿着唇,平静淡泊的样子,不由有些好奇:「庾睦,林大夫说的话,你不喜欢么?」 庾睦不解,微微抬头「看」了她一眼,疑惑地偏了偏头。萧挽缘对他越来越丰富的表情一点抵抗力都无,立时缴械投降,拉着他在他背上拍了拍:「我是说,既然林大夫说,我们可以早些要孩子,那……你是怎么想的?」 方才还认认真真听着她说话的人立刻羞窘起来,面上红了白,白了又红。挣扎了许久才从嗓子里憋出一句话来。萧挽缘凑近了去听,不意头发扫过他的眼睛,弄得他连忙伸手去揉。 第66页 「别揉,对眼睛不好的。」 「妻主,我……眼睛本来就看不见……」庾睦被她拉住了手,眨了眨眼,竟然挣出了手在她身上摸索着抱住了她的腰:「妻主……抱我吧……」 萧挽缘顿时一僵,千想万想,她也只想过总有一天庾睦放下了所有的心理负担,会对她偶尔撒个赖,耍个脾气,却是怎么也没有想到,平日里总是三从四德、自持自律的男人会对她说出这种话来。 脑子里还迷迷糊糊的,身体却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对贴上来的人极其喜欢,一抬手便把他抱住了,看着他没有焦点的眼睛,就觉得自己快要溺死在那片深深浅浅的黑沉里。 「庾睦……」 衣物尚未解开,方才瞧着挺大胆的男人却似乎又想起了该谨守的三从四德,微微咬着唇一动不动地躺着,只余了手指在动,抓着身下的褥子不断纠结。 萧挽缘又好气又想笑,只得俯下身把他抱着贴在身上,放慢了速度引导他。 「妻主?!」庾睦一声惊呼,这才从飘忽的意识里回神,恍然想到自己正趴在妻主身上,竟然以这样颠倒的姿势被她抱了。刚开始那点乱七八糟的想法下滋生的勇气立刻消失无踪,面上烧得通红,慌乱摇头:「妻、妻主,这……我、我……」 萧挽缘在心里无奈地嘆了口气,觉得自己恐怕快要成为这个世界里第一个被夫郎「调戏」死的妻主了,不由一狠心在他背上按了按,哑声道:「别闹,否则一会儿伤了我可不负责啊……」 这一会儿的功夫过去,庾睦其实也沉入了一片混混沌沌,渐渐地只顾得上呼吸,哪里还说得出旁的话。偶尔从喉间溢出一点声音,也只轻哼着喊两声「妻主」。 萧挽缘清楚地看到他眼里闪过阴霾,但还是尽力迎合着自己。心中知道他已经把此时与先前那些受辱痛苦的经历重合到一起,却还保持着一点清醒想要迎合她。心里又柔又疼,最后一次拉着他贴向自己,便格外缓慢,轻轻地扶了他的脸亲吻:「庾睦,醒醒……听我说……不是她,她不会再回来了,没有人会伤你害你……」 庾睦竭力摇头,声音已经带了颤抖,断断续续地说着「不要」,萧挽缘伸手抱紧了他,不停地亲在他唇上:「庾睦……别怕、别怕……没事了。」 「妻主……?」 「是我,」萧挽缘好不容易让他回过神来,听他唤了一声却声音低哑,连忙凑上去,抱着他在自己身边躺好了,温柔道:「乖,你要和我说什么?」 庾睦试着抬手,却使不出力气,只得朝她身边蹭了一点,想起林清华下午对自己说的话,竟觉得莫名心慌,忍了忍还是忍不住,嗫嚅道:「妻主,我们要个孩子吧。」 萧挽缘「嗯」了一声,一时没明白这话又什么好商量的,只平复着自己的气息,一边应道:「等你身子好了就要。」 「林大夫说……如果我一直不敢要孩子,我们就不能在一起……」 「嗯?这是什么话?我和你在一起,又不是为了孩子,」萧挽缘大为不解,更想不通林清华为何要对庾睦说这话,很是想了一番还是没相透,不由疑道:「就算没有孩子,我也挺愿意和你过一辈子的啊。」 「可林大夫说……」 「别听她妖言惑众了,她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心里的想法?」萧挽缘不想看到庾睦带了点苦和急的样子,保证道:「不管有没有孩子,只要你愿意和我在一起,那我们就在一起。」 庾睦两次被他打断,忍不住伸手推了她一下,咬着唇懊恼道:「你听我说完。」 萧挽缘一愣,见他面上神情认真,想到自己方才那样的确对他不够尊重,只得抓抓头咳嗽了一声,抚了抚他的背嵴顺气:「咳,你慢慢说……」 庾睦也为自己方才的不耐呆了一下,却没想到她真的一点都不气恼地让他「慢慢说」,面上微一红,便伸出手来在床上摸索。 萧挽缘见他伸着手分明有「讨好」和「求和」的意思,原本心里也没恼他,当然是伸手握住了,拉着他躺在自己怀里,温柔道:「没事,你说吧。她说了什么?」 「林大夫说、说……你是家里长房独女,膝下又还没有女儿。要是两三年里我再不能……不能给你生下女儿,我们……我们就不可能过得快活了……」 「呃……」萧挽缘理智上知道林清华说得一点都不错,要是庾睦一直不能怀上她的孩子,就算她再怎么坚持不娶侧夫纳小侍,就算她再怎么对庾睦情有独钟,恐怕她屋里也会渐渐添上第二个第三个第无数个「锦心」。即使真的不给他们名分也不碰他们,两个人的日子里多了这许多「东西」,怎么还可能快活呢? 「林大夫,她怎么会对你说这话?」萧挽缘不想他着急焦虑,把话题微微绕开了,只问林清华的事:「她和我素昧平生,答应来出诊还挺勉强的,怎么忽然就这么多话了?」 「她、她说……她的夫郎难产后就不能生育了,她一直自认对他很好,却不知道他受了好几年这种心上的折磨,看上去一直好好的,直到一下子病来如山倒,她才知道这些……」庾睦微微低了头,有些看不清表情,低声道:「林大夫对她夫郎很好,说……说不想看到有人和她夫郎一样……」 萧挽缘听得入味,良久才把勾着手臂把他揽近了,吻住了他的唇:「我懂了……庾睦,你不用担心这个……我自有打算的。」 第67页 (因删改河蟹,把肉末和肉汤一起去掉了。v章字数不许减少。于是杯具地乱码一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第三十七章 孩子 第三十七章 萧珀的孩子落了,人也清醒过来,倒是再不提柳孟的事了,却很有些死气沉沉,被带回来月余,还是十分消极,对什么都提不起精神。庄瑶到他屋里看了一回,便直摇头,虽不见得多痛惜,却也是心里也觉得晦气。只吩咐了大夫照顾和底下人照顾好他。 年初忙着冯明秀的处置,后来又闹出萧珀的丑事,眼看要到中秋,大房里却尽是出些不光彩的事。庄瑶自觉面上无光,见了前来请安的萧挽缘和庾睦,也还是满脸的不痛快。萧挽缘极有眼色地说了几句凑趣的话,只把话往别的方面岔,直说到自己在店里做事已经越来越熟练,才让庄瑶露出点笑容来。 「这几年老爷不怎么管外面的事了,你娘那里也着实缺帮手,你在店里历练一两年,就能好好跟在你娘身边了。」庄瑶抿了口茶:「你如今懂事了,做事情也很有几分模样,外头的事也好,你屋里的事也罢,都不用你娘和我再操心了……」 「是,爹教训的是。」 庄瑶看她只顾点头,对他话里话外要她娶侧纳侍的意思却只当作听不到,又见她不时看向庾睦,面上虽不显,他这个过来人,却一眼就能瞧得出她对庾睦着实上心。 琴瑟和鸣当然是好事,可庾睦不但身有残缺,更是体弱,不知道到何时才能替萧江愿生下女儿。他心下就实在难以喜欢了。见萧挽缘一直扯开话题,不由更是拉下脸来不高兴搭话。 萧挽缘苦笑,只得讪讪道:「爹,既到了中秋,不如让我来筹备筹备,咱们请戏班子到家里来演几齣,热闹热闹?」 「我对那些个吹吹打打的事不耐得很,请了来倒是做给谁瞧?」庄瑶嗤笑,瞥了庾睦一眼,言外之意还是嫌弃他眼盲。 萧挽缘却是故作不知,乐呵呵道:「图个热闹嘛,爹要不喜欢,那再换旁的。总要一家人高高兴兴的,才是过节呢。」 两厢说不拢话,干坐着也没什么意思,萧挽缘厚着脸皮,只说要带庾睦去林清华那里看眼睛,索性起身走了。 庾睦吃了林清华几个月的药,眼前已经能模模糊糊看到一点光了,被她牵着走到外面,日光一照,便不由自主地眯起眼来:「妻主,你不是要去盘帐么?让暮雨陪我去就行……」 「盘帐什么时候不能做,又不非得赶这个点,」萧挽缘笑笑,牵着他慢慢走:「今天阳光很好,能感觉得到么?」 「嗯,能。我看得到光,亮堂堂的。」 庾睦点头,面上的神情既欢喜又期待,颇有点向她邀功,等她夸赞的意思。萧挽缘心里一软,伸手蒙住他的眼:「你啊,这么强对着光对眼睛可不好。」 她正站在庾睦身前,庾睦等她一松开手便眯起眼来,瞧着日光里她模模糊糊的轮廓,情不自禁地伸手摸索,果然碰到了她的手臂,更是欢喜地咧开了嘴,惊喜道:「妻主……我能看到你……」 「傻子,」萧挽缘伸手环抱住他亲了亲,在他背上轻拍:「以后会看得更清楚的……」 庾睦被她吓了一跳,想起来这还是在大花园里,面上倏地染了一层红。萧挽缘一笑,不叫车马,也不叫人随身伺候,只带了他从偏门出了府,往林清华暂住的小院子去。 城里虽有不少富贵人家知道林清华来了姑苏城,知道他住处的人却并不多,因此院子里也安安静静的,只有一个药童兼着门房。 林清华见来人只他们两个,不由大是奇怪,疑道:「哟,萧大小姐今儿是怎么?也不坐车也不坐轿的,莫非是被赶出家门不成?」 「就算被赶出家了也少不了你的诊金,」萧挽缘也调侃了一句,笑道:「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儿来,得麻烦你替他好好看看。」 林清华与她熟悉之后,对她和庾睦的事也有了几分了解,只当她是「□回头」,原先「作恶多端,灭绝人性」,如今「悔之不及」。因此对她时常要嘲弄一番,对庾睦却是十分和气和照顾。听她这么说,便引他们进了屋,让庾睦到一边坐了下来:「伸手,我先切脉。最近有什么状况么?」 「他能瞧见一点东西了,不过还是模模糊糊的,」萧挽缘在庾睦身边坐下来,拍拍他另一只手:「你看是不是要换个药方什么的?」 「你倒是精怪……他既能瞧见东西了,方子的确是要改改,」林清华颇为赞赏地看了她一眼,半晌才收回手笑起来:「要不是知道你从前的『掌故』,我倒真以为你也浸淫医道多年呢。」 萧挽缘笑笑,中西医差别再怎么大,有些本源的东西总是不变的。不过这些事自然不能为外人道,因此只在庾睦身边坐了下来。见他肩背绷成一条直线,便携了他另一手在掌心揣着,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 庾睦瞧不见她的动作,却像是能明白她的意思,微微眯了眯眼,转过头想要「看」她。林清华见他侧着脸抿着唇的样子,又觉指下脉象往来流利,应指圆滑,竟是颇有力的滑脉。竟也奇异地愣了愣,心道这位萧大小姐不知是怎生的福气,把人折腾成了这个模样,竟还能得他这么一份真真切切的情意。 她那儿心思一时飘忽,萧挽缘见她久不开口,却是着实急了,生怕有什么不好,看着身边的庾睦,却又不敢张口直问,只不断皱眉,朝林清华使眼色。 第68页 林清华这才醒过神来,又将食指加上去按了一会儿,挑了挑眉移开手指,喝了口茶才不紧不慢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你夫郎身子骨原本倒是不错的……」 萧挽缘不知她怎么又想起了这一遭,心里虽是担心庾睦,并不愿开罪林清华,却也实是觉得冤枉至极,无奈之下索性装作浑然不解,只轻佻道:「林大夫,天色不早了,麻烦你早些开了药,我好带他回府休息。」 她把「休息」两个字念得格外重,庾睦听了这话,面上骤然便红了起来,被她握住的手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竟是懊恼地在她掌心狠狠掐了一下。萧挽缘也只作不知,笑着扶他站起来。 林清华原也没有为难她的意思,刚才也不过是一句感慨,见她做出这般无赖的样子,心下也是好笑,拿了纸笔刷刷几下便将方子写了给她:「按着这方子喝九个月,再来找我换方子。」 萧挽缘面上虽笑着,手里却极细心地将方子收好了,只略有些疑惑:「上回的药方只喝了两三个月,这一回怎么要大半年?」 「这安胎药么,原本是喝一两个月便行的,以你夫郎如今的身子,却是要不多不少喝九个月的。」 「唔……这样的啊……」 术业有专攻,在中医方面,她自然比不上林清华,听她说得一脸笃定,萧挽缘也就顺势点头,转了身正想和庾睦说话,整个人却惊住了。脑子里轰隆隆地回响着她方才轻飘飘的「安胎药」三个字,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再看庾睦,果然也是一脸怔愕,瞪大了眼睛,迷迷糊糊地张口「啊?」着。 林清华不知是高兴还是感伤,站起身摇摇头,到底还是在萧挽缘肩上拍了拍,把惊呆了的夫妻两人送到了小院门口。 萧挽缘及至一脚踏进家门,还有些恍恍惚惚的难以置信,反是庾睦,走了一路都十分安静,温顺地被她牵着手,只默默地跟着她。 在小院里伺候的霜清见两人回来,便行了个礼,上前要扶庾睦。萧挽缘这才回过神来,一转身便将庾睦拦在自己怀里:「今天不用你们伺候了,叫他们都下去歇着吧。」 霜清自来不多话,不该问的绝对不会多嘴,听了她这话,便当真将一干仆侍都领着退了出去。萧挽缘极看重他知进退这一点,满意地点点头,自揽了庾睦的腰:「怎么一直不说话?」 「说……什么?」庾睦有点茫然,下意识地回了她一句。待萧挽缘扶着他坐下,将手覆在他腰上,才恍惚明白过来,面上染了绯红,不知是羞赧还是其他,嗫嚅着试探道:「妻主……不想要?」 「胡说八道!」萧挽缘一边坐下来,一边把他拥住,说话间已经贴上去亲了他的面颊:「这是我们的孩子,为什么不要?」 庾睦微微松了口气,方才绷直的腰背也松懈下来,慢慢向她身边靠了靠,舒服地「嗯」了一声。萧挽缘也笑,从身后环住他,抓了他的手一起放在他腹上,轻轻摩挲着:「只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啊……林清华上回还说要半年,这才几个月的功夫,你身子还没好全呢。」 「我没事。」 「你啊,」萧挽缘见他霍然坐直了身,忙把他重新按回怀里:「别动,乖乖的,我又没说不让你要这个孩子,就至于急得这样了?」 萧挽缘既有些好笑,也有点心疼,翻手把他的手握住了:「往后你得更用心照顾自己,知道么?」 庾睦果然伏在她怀里不动了,听了她这话才又放下心来,轻巧地点点头答应了一声。萧挽缘摸了摸他的脸颊,轻笑道:「其实这小傢伙来得还真是时候,正好可以把锦心打发出去,也省得我跟大相公打口水仗了。」 第三十八章 潜在危机 萧挽缘打定了主意,便并不对外声张,轻手轻脚和他梳洗了安置。原本想着等第二天请安时再向庄瑶说明,进了大院才知道正逢着立冬,庄瑶和二相公竟是陪着萧老爷上山进香去了。 「那就晚点再过来请安吧。」 准备好了「好消息」,却没了听的人,萧挽缘也有点意兴阑珊,牵着庾睦便要回去。才刚到屋外,却被锦心扯了扯袖摆。她心下对锦心没有好感,口气便略带了些不耐,皱着眉问了句「什么事」。 「大相公是陪老爷去进香,大小姐若是能去老爷院子里候着,才显得对老爷和大相公尊重孝敬,」锦心凑近了一步,悄声给她分说道:「再说二相公也在边上,大相公想来会极高兴的。」 萧挽缘微一愣,再抬头时眼里的不快已经压了下去,只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既然这样,就依你的意思。不过早上出来得急,没料到天儿这么凉,既要去老爷院子里,你先回去把少相公的披肩取来。」 锦心似乎也察觉到她的不快,只蹲一蹲身,很快便不见了人。萧挽缘伸手把庾睦揽近了一些,这才舒了口气,问他道:「冷不冷?」 「还好,不是很冷……」庾睦实话实说,被她握着的手指挣了挣,微微迟疑了一会儿,才张口道:「妻主不高兴么……你要是不想去老爷院子里,也没有关系的。他说的……也不是原定的规矩……」 「不,去那边等着也挺好的。」 「哦……」 庾睦答应了一声,便呆呆地任她握着手,却是抿着唇不再说话了。萧挽缘忍不住扬了唇角,忽然摸了摸他的脸,轻笑着吻上去:「不高兴我听他的话?吃醋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第69页 「没……没有……他想的挺周全的,我……」庾睦忙要摇头,却被她按住了头。眼前一片模模糊糊的影子,一时也不知该怎么是好,索性闭起眼来。 萧挽缘好笑地在他唇上轻轻咬了下,这才略略退开一些距离:「傻子,他是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人,哪里用得着自降身份跟他比?就算你再不通世故,也是我的夫郎,不是他随随便便几句话能取代的。」 「对不起……我本该……」 「再说,他不过会耍些小聪明罢了,」萧挽缘止住他道歉的话,见他眼眶微红,也柔了声音:「懂这种小心眼的算计的人多了去了,这么灵透又厚道的木头我可只有你这么一根……」 庾睦听了「木头」这两个字,面上神情果然呆了呆,要笑不笑地抿紧了唇。萧挽缘逗乐了他,心情也好起来,远远地见锦心捧着庾睦的披风过来,只是笑笑替他披上,系好了带子。才朝锦心点了头:「好了,你先回去吧。」 「大小姐,我……」 「怎么?你还有事?」 萧挽缘眉梢轻挑,似乎很是不解。见锦心咬着唇垂首,也只做不见。携了庾睦往萧老爷院中去。还没进门便听得一阵高低各异的笑声,不由将庾睦的手握紧了些。 几个正在嬉笑的仆侍一见来人是她便立刻迎了上来,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计过来道安。萧挽缘笑容不改,一一应过,才带着庾睦到一边坐下,问上前伺候茶水的小童:「老爷和两位相公去了多少时候?可曾说何时回来?」 那小童看来只有十一二的年纪,见她面目和蔼,也就不像方才那样显怯,细声答道:「还没用早茶就出去了,说是到山上正好能赶着日出的时辰。何时回来,老爷不曾说,小的也不知道……」 「嗯,这儿也没什么事,你们不用拘着,依旧做你们的事儿就成。」 萧挽缘虽这么说,底下几人却不敢当真走开,谁都知道这位大小姐是萧老爷最是器重的,这一趟从山上回来之后,更是十分讨老爷的欢心,如今萧老爷只要提到这个长孙女,便是一脸笑。他看重,底下人自然不敢有丝毫懈怠,都毕恭毕敬地立着,唯恐有哪里伺候得不好。 萧挽缘倒也没有刻意再叫他们下去,只是有点心疼庾睦绷着身子极拘谨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眼盲的缘故,庾睦在长辈面前一直都是小心谨慎,在庄瑶那儿就生怕行差踏错,更别提是萧老爷这里。想了想,便转头吩咐方才那小童取了棋盘来摆上。 「左右也是空等,不如陪我下盘棋吧。」 「妻主……」 一下子被她握紧了手,庾睦似乎有点惊讶,却又很快镇定下来,点点头「嗯」了一声。他看不见,便更要在棋局上多用几分心思,一来二去,自然也就静下心来。萧挽缘笑笑,见时间快到正午,便有意落了一招坏棋,果然立刻被他挑了破绽,败下阵来。 「大丫头一手臭棋!」 身后传来一声朗笑,萧挽缘有些愕然地回头,萧老爷和庄瑶竟已经回来了。想是萧老爷正看到了她最后一步棋,也就凑趣地笑了笑,领着庾睦迎上去行礼,亲昵地玩笑道:「老爷就知道取笑孙女儿,看着我要输了也不给我支个一招半招的。」 「原本瞧着,还以为你比原先下得好些了,再一看,还是只臭棋篓子,」萧老爷呵呵笑笑,抬手示意两人不必多礼。笑道:「从山上带了素斋下来,刚还说叫你过来一道吃个饭,可巧你就在这儿候着了。」 「那我和庾睦可就有口福了。」萧挽缘也笑眯眯地凑上去,扶着萧老爷在主位坐下来,一般吩咐下人摆饭。 萧老爷满意地点点头,转向庄瑶和二相公笑道:「老二家的还惦记着屋里的孙女孙儿呢吧?一路上都没心思听我老头子念叨,我这儿也不拘着你了,快些回去瞧瞧吧。」 二相公虽不满大房一家在老爷跟前转悠,却也的确惦记着屋里刚两个月大的孙女孙儿,到底还是福一福身退了出去。庄瑶若有所思地朝他的背影看了一眼,再转向萧挽缘时,便多了一点心急:「你瞧瞧,鸿飞比你还小一些,如今却是女儿儿子都齐全了,你啊,也该上心着些。我今儿在庙里给你求了支卦……」 萧挽缘呵呵一笑,知道下面的话就是要她纳侍,索性大大方方地拉了庾睦的手,瞅了个空打断了他的话:「爹爹这会儿瞧着羡慕,等我们真给您添了孙女儿,说不准就要嫌她吵闹啦。」 庄瑶一怔,连萧老爷也偏过头来看了看庾睦,疑惑道:「哦,庾睦有好消息了?」 萧挽缘立刻点头,索性一手圈到了庾睦腰上:「昨天去林大夫那儿才知道的,已经有一个多月了。」 见她欢喜非常,甚至一时「忘了情」,萧老爷也乐呵呵地笑了笑:「瞧你没头没脑的样子,高兴地什么似的。既是这样,还不快陪你相公坐下来?」 「哎,是。」萧挽缘扶着庾睦坐好,再看庄瑶,果然也是掩不住喜上眉梢的样子,心里一动,忙道:「老爷,这林大夫可真是神医,前头庾睦喝了他的药,这会儿眼睛也能瞧见光了呢。」 「哦?这倒真是福气,好嘛,这也算是双喜临门,」萧老爷对庾睦并没有太大的成见,对这个一向没什么声音的孙女婿,也还是有点怜惜之情的,闻言便从手上褪了玛瑙串珠下来,戴到庾睦手上:「来,这串珠也跟了我五六个年头了,日日用来念佛,总有点子福分在,就送了你。」 第70页 庾睦从嫁进萧家,还不曾得过这样的优待,初时萧江愿虽宠着他,却是极少带他到萧老爷跟前请安的。因此这一会儿的功夫便有些不知所措,只讷讷地谢了萧老爷,绷直了身恭谨地欠身坐着。 庄瑶见萧老爷竟把随身的串珠给了他,面上也更添了一点和善,朝萧挽缘道:「你屋里都是年轻小子,怕是不懂怎么照料有身子的人,改明儿到我那里挑几个有经验的人去伺候。」 萧老爷听了这话也频频点头:「说的是,怀了孩子可不比平日里,要当心的事多着呢,可要紧着多上心点。」 「哎,谢谢老爷,」萧挽缘一听这话,便正中下怀,笑着接口道:「林大夫也这么说,还说他去年掉过孩子,如今更是急不得愁不得。」 听她这么说,萧老爷却不再接话,只等下人上了素斋,和他们一道吃过了,便笑说累了,让他们也都回去歇着,只留了庄瑶一人说话。待见萧挽缘和庾睦两人携手走出去,才朝庄瑶道:「你生的这个孩子,倒真是有几分不寻常。」 「老爷为何这么说?」 「她方才又是凑趣儿又是做戏的,还扯上什么『林大夫说急不得愁不得』的,不过就是想着不纳侍吧,」萧老爷心知肚明地笑笑:「倒是咱们萧家难得的痴情种子。」 庄瑶不是糊涂人,经他这么一提,立刻也明白过来,一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只得勉强笑了笑:「这孩子,自打这回回来,面上瞧着像是听话了,性子倒比从前还要拧。」 「她有自己的主意是好事,真要像鸿飞那孩子一样,你就有得头疼了,」萧老爷却像是十分满意,眯着眼道:「她才多大?不到三十的年纪呢,娶侧纳侍的事,也不急这一年两年,等她出去历练几年,见的人多了,对庾家那孩子自然就要淡下来,到那时,你就是不催,她也是要往房里弄人的。」 庄瑶想想也是,虽有点可惜锦心,但毕竟女儿才是最要紧的,并不想为了这点事跟女儿闹起来,叫别人看了笑话。因此便点了头应和:「老爷说的是,到底是您看得长远。」 「呵,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也就没那么性急了,」萧老爷想了想,才又道:「我看庾家那孩子还成,心思虽善了点,倒也不是二五不知的傻人,难得的是心性韧,对江愿又是一心的好,要是眼睛真能好起来,也算个不错的主夫。」 「可他们庾家……不是省油的灯啊……」庄瑶难得地在他面前皱了眉,迟疑道:「结这一门亲,也不知道拐弯抹角地占了咱们多少便宜……」 「这倒是一条难办的事,不过这事儿咱们就先不操心了,交给江愿,我瞧她能办好。」 第三十九章 计划 萧老爷的看重自是让庄瑶十分欢喜,连着几天萧挽缘带着庾睦来请安的时候,对他也多了点和颜悦色。非但没像平常那样冷言冷语,还赏了好几回衣料首饰。 萧挽缘虽说也乐见其成,但庾睦的情况毕竟和寻常人不同,要顾着肚子里尚未成形的孩子,又要提着心思应对,每回请了安,总是累得很,好半天才能缓过来,她瞧着也是心疼。偏偏自己请了安之后就要忙店里的事,也没法子多照看他,只得吩咐暮雨陪着他多休息。 倒是庾睦自己并不十分在意,每日早上送走她,便按着她说的,在塌上歇一会儿,跟暮雨说说话,到晌午再带着萧易玩闹一个时辰,之后便等着萧挽缘回来。 「睦爹爹,锦心说你怀了宝宝,宝宝在哪里?我可以抱他么?」 萧挽缘一进门,便听到萧易奶声奶气的声音,打了帘子进去,便见庾睦抱着萧易,面上红红的,一手却还摸索着桌上的果盘给他剥橘子。听见有人进来,才微微抬了头。 「霜清,把小少爷抱下去吧,」萧挽缘笑笑,伸手接过庾睦手上剥了一半的橘子,三两下便剥好了,递给自己的便宜儿子,在他脸颊上捏了一下,笑道:「喜欢也不能贪多,吃多了上火可有得你难受。」 「可是……睦爹爹也喜欢,也吃了很多……」 「是吗?」萧挽缘把他抱给霜清,朝庾睦瞥了一眼,乐道:「那我也会盯着你睦爹爹,不让他多吃。你乖乖跟霜清叔叔去休息。」 萧易这几个月来和他们两人很亲近,听了这话便果真点头,乖巧地和庾睦道了别,由霜清抱了出去。萧挽缘笑着把人送到门口,回身见庾睦已经半靠在塌上,忙坐了过去:「怎么了?身上不舒服么?」 庾睦往她身边缩了点,虽没说话,却轻轻点了点头。萧挽缘不由有些急,索性靠过去把他环住了:「觉得哪里难过?叫大夫来看看好不好?」 「不要,只……有点胀,」庾睦迟疑了片刻,听她说要叫大夫,还是摇了头,拉着她的手在腹上按了按:「也不太难过。」 萧挽缘想了想,心知他对大夫有些本能的抗拒,也不想让他为难,点点头扶他躺了下来:「明天我陪你去林清华那儿,让她给你好好看看,好么?」 庾睦答应了一句,似乎很是犯困,萧挽缘也就由着他躺下睡了,见他颊上微微的红润,心情也不错。一手在他额上碰了碰,心里还惦记着先让他小睡一会儿,等过会儿得把他叫起来用晚饭。也就挑了本帐册在边上有一眼没一眼地瞧着。 岂料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庾睦微凉的脸上竟开始渗出细汗,轻轻咬着唇辗转起来。萧挽缘心思本就不在帐册上,他一动自然反应过来,伸手把他抱了起来:「怎么了?难受得厉害?」 第71页 庾睦像是有点呆,一手搭在腹上,另一手攥紧了她的手,嗫嚅着喊出一声「妻主」,便捂着肚子直皱眉。 萧挽缘见他竟痛得忍不住弯下腰去,再不敢耽搁,忙把外头的霜清锦心叫了进来,吩咐他们分别去请林清华和萧老爷那边的大夫。 只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庾睦已经咬着牙不停抽气,萧挽缘看着他自是心疼,狠狠在自己臂上掐了一把,才勉强能镇定下来,见他痛得伸手要按小腹,连忙把他抱紧了,柔声哄道:「别动,没事的……我守着你,一会儿大夫就来……忍一忍啊……」 庾睦痛得有点迷了神智,只在听到她的声音后微微清醒了一些,努力张了张口,却只是呜咽了一声,把脸埋在她肩上:「妻主……」 萧挽缘觉得自己从来没这么厌恶过自己学的专业,要是她学个产科内科,哪怕是个拿手术刀的外科,也不会像现在这么束手无策。 不知锦心那里出了什么问题,先到的竟还是林清华,见萧挽缘急得快要拉着自己叫祖宗了,虽立刻就着手看诊,嘴上却也没忘了嘲笑两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萧挽缘那儿自然没心情和她说嘴,盯着她几针扎下去,眼珠都不敢错开,见庾睦蜷着的身子打开了一些,才敢凑上去,小声问:「他怎么样?怎么会忽然就疼成这个样子?」 「这话该是我拿来问你的吧,」林清华挑了挑眉,扎下最后一针,又从药箱里翻出一颗药丸让她餵庾睦吃了,这才好整以暇地瞥了她一眼:「上个月你带着他从那儿走的时候可是好好的,怎么几十天光景,就把人照顾成了这个样子?」 萧挽缘有些急了,她知道林清华这是句玩笑话,然而事涉庾睦的身体,他实在是轻松不起来,再三按捺才平和了口气,复又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是真的不知道,今儿早上我出去的时候还挺好的,方才我回来,他也只说肚子有点胀,没这么严重。」 林清华听了这话不由撇嘴,明显是不信的样子,只是看萧挽缘也急得满头大汗,才半信半疑地看向庾睦,问道:「当真是突然疼起来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庾睦下意识地点头,想了片刻又有些迟疑地摇头摇头,伸了手像要摸索什么,讷讷道:「昨天也有一点的,不过还受得住。」 萧挽缘一把握了他的手,见他舒了口气静下来,才有点哭笑不得:「那昨天怎么不跟我说?你要叫我一下子急死么?」 「非得疼得打滚才叫疼?再晚个两三天,你这辈子也别想要孩子了。」林清华也是气不打一处来,开了药方一把拍在桌上:「再这么不上心,往后也别找我,省得坏了我的招牌。」 萧挽缘直觉庾睦被她握着的手颤了颤,莫名地就明白了他习惯性的隐忍所为何来。见林清华还有接着训人的态势,忙瞪了她一眼:「林清华,闭嘴。」 林清华刚一愣,却见她朝自己递了个恳求的眼神,也就按捺下脾气,默不作声地替庾睦扎了几针,助他宁了神睡下。 萧挽缘朝她感激地笑笑,安顿好庾睦,才和她一道到了外间:「抱歉,方才是我失礼了。还望你多多包涵。」 林清华哼了一声便不再表态,萧挽缘自知理亏,只得亲手斟了茶水递过去,一边赔情:「这次的事,都是我的错,以后我会多注意他的情况的。」 「这还像句话,」林清华沉默片晌,慢慢点了点头,算了接受了她的道歉,想了想,还是张口嘱咐:「你也要跟你夫郎说说,分清楚什么事能忍什么事不能忍,身上的病痛又不是别的,怎么能说忍就忍了?这次还好没出大事,往后再这样下去,真是有他要后悔的时候。」 「林大夫,林神医,这事实在是一言难尽,不是这么一时半会儿能说通的,」萧挽缘无奈地嘆了口气,要她怎么跟林清华说,庾睦被萧江愿折腾地几乎是「习惯性隐忍」了,一点小病小痛,恐怕根本就没想到要对人说。见林清华还是一脸认真,也不得不点了头先答应下来:「总之,以后我会慢慢跟他说的,只是,你别再用今儿那种口气和他说这件事儿……算是我求你了,成么?」 「随你,不过他的眼睛毕竟多有不便,你家里平常也该找些人照顾他吧?」林清华颇有些不放心,摇头道:「瞧着偌大的屋子,富贵堂皇的,还不如人家小门小户地体贴周到。怎么能让他吃那些相冲的东西呢……」 萧挽缘又惊又疑,忍不住出口打断了她的话:「等等,你说什么相冲的东西?这些天他的饮食都是专门有人负责的,还是我爹专门找来的人,怎么会出问题?」 林清华也不是傻子,更何况她自己也是自小长在钟鸣鼎食之家的,一听这话便明白了其中的道道,不由冷冷笑了一声:「到哪儿都是这么些龌龊手段。」 萧挽缘虽经历得不多,但经她一提也立刻想通了,心头一股怒气抑不住地往上涌,几乎要把一点子现代社会养成的「人道主义」的精神完全吞噬掉。一想到庾睦疼得煞白的脸,便恨不得把那些有所图谋的下人都拷问个十七八遍。紧紧咬了咬牙,才压抑着情绪朝林清华道谢:「我知道了,今天实在是劳烦,这么晚还让你跑这一趟。」 不知是不是想起了自己的情况,林清华并没有像往常看诊后那样立刻离去,反是坐下来喝了茶,询问道:「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第72页 「自然是把幕后的人找出来,让他付出代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呵,现在?就算找到了,恐怕也只是只代罪羔羊罢了,」林清华嘲讽地勾了勾唇角,不知是在笑她还是笑自己,半晌才恢复了往日的模样,放下了手里的茶盏:「我劝你,还没把握一网打尽之前,最好多花点心思在你夫郎身上。捨得点功夫,守着他些……」 萧挽缘一愣,没想到她会和自己说这样推心置腹的话,见她一脸认真,心下自然也十分感激,点了头应承:「我知道了,这事我会好好处理。今天多谢你了。」 送走林清华,锦心和庄瑶带着家里的大夫才堪堪感到。庄瑶一进门就急着问孩子的情况,显然是十分紧张这个孩子。 萧挽缘心里有了点底,也就不多说,只朝庄瑶略行了个礼,笑道:「还好林大夫赶来瞧过了,说是没有大碍,这会儿庾睦也已经歇下了,爹不用担心。」 「我倒是想不担心啊,可你这儿怎么三天两头的就要给我闹出点事儿来呢?闹得我现在整日介就忙着提心弔胆了。好巧不巧的,家里大夫今儿刚跟老爷告了假,锦心跑到后头清荷巷子里才把人找来。」 庄瑶明显是出来得急,不仅没有披外氅,甚至额上还冒着细汗。萧挽缘笑一笑,上前贴心地扶了他到上位坐下来,心里对二房的手段更多了一点了解。就是不知家里的那位大夫,是得了二房的好处呢,还是也蒙在鼓里利用了。 既然孩子没事,庄瑶略坐了一会儿也就回去了。萧挽缘打发了所有下人,回到内间才见庾睦还张着眼睛等她。不由放轻手脚靠了过去,俯下身来摸了摸他的脸:「怎么还不睡?还有哪儿不舒服么?」 庾睦经了这么一场惊吓,整个人都像是没了精神,又似乎是累过了头,待她到身边躺下,便翻身趴进她怀里,轻轻地靠在她肩上蹭了下。萧挽缘对他这般不经意间透着亲近依赖的举动很喜欢,低头在他额上亲了下:「没事了,快睡吧。」 「对不起……」庾睦面上有点难堪,不知是愧疚还是伤感,伸手圈在她腰上,呢喃地道歉。 「说什么傻话呢,又不是你的错,是我没照顾好你。」萧挽缘心疼地摸摸他散开的长发,才伸手在他背上轻拍了一下,沉吟片刻,才低声问道:「庾睦……我带你去外面住一段时间,好么?」 怀里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庾睦似乎没明白过来她的意思,无神的眼睛眨巴了两下,想回答又不知该怎么开口。萧挽缘却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可行,又揽住了他亲了亲:「咱们去林清华那儿,在她们隔壁买个小院子住几个月,好不好?」 第四十章 锦心 一瞬间的呆滞后,庾睦面上显出一种难以言表的欢喜,衬着方才苍白的面容都有了一点血色,甚至抿着的唇角也带了漂亮的弧度。萧挽缘心里一软,笑着屈指在他额上敲了一记:「有这么高兴?……既然不喜欢住在这里,以前怎么都不跟我说呢?」 「不是不喜欢……」庾睦摇了摇头,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只把脸仰起来,微微嘆了口气:「不在这里……要去哪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萧挽缘一愣,几乎是被他问倒了,她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是游魂的状态,而且还是一缕被困在山上不能离开,只能看着萧江愿不断虐待庾睦的游魂。而等到她占据了萧江愿的身体后,则很快就取代了她的身份,成了「萧家大小姐」,虽说在山上过了几个月的贫寒生活,但终究还是回到这个富贵显赫的家里,努力取代萧江愿,想真正把自己融进这个大家族,甚至还想过,要继承萧家的产业,把萧家的生意掌握到自己手中。 那么,若是脱离了萧家,她能做些什么呢? 若是有一天,有人发现了她的秘密,一旦萧家不能成为她的护身符,她该怎么在这个世界里生活下去呢?又要拿什么来安生立命,来养家餬口? 她如今,已经不是孤身一人了,若是连她都无处安身,庾睦该怎么办?他腹中尚未出生的孩子又该怎么办? 萧挽缘难得地沉默下去,庾睦等了许久都没有听到她的声音,摸不清她是不是因为自己不喜欢待在萧家大宅而生气,有些不安地动了动,原先闭着的眼睛也张了开来,低声唤了声「妻主」,便有点不知所措地呆着。 萧挽缘这才回神,把他揽回身边拍了拍,笑着安慰:「嗯?我在想你的话呢……要是咱们有一天不在萧家了,我该怎么养活你。」@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妻主……」 庾睦显然没有想到她的沉默是因为这个问题,好是愣了一会儿,待萧挽缘温热的手摸到他颈上,才怕痒地缩了一下,很快却又往她身边靠过去:「我也可以做事的……我们可以不用下人,花销用度也别那么好,用不了多少银子的……」 「你是说你很好养……是么?」萧挽缘反应过来,好笑地捏了捏他的耳垂,既心疼又欢喜,一时忍不住,便俯身贴了上去,呢喃着在他唇上辗转亲吻:「傻木头……」 这么好的一个人,萧江愿怎么就能忍心那样待他呢…… 眼看原本淡色的唇被她弄得粉润润的,萧挽缘不由有些情动,随即懊恼起自己引火烧身的举动,轻咳了一声,把他按在自己怀里:「好了,别瞎想。等明天回过大相公和老爷,咱们就搬出去。」 第73页 庾睦对她的克制似乎有所察觉,先是张着嘴喘了几口气缓过来,之后便抿了唇忍着笑意,连带着眼角也勾得弯弯的。含笑应了一声,果真乖乖缩进她怀里合上眼。 一夜无梦,待到翌日早上,萧挽缘也丝毫没有叫醒他的意思,想着反正昨天晚上出了那么一趟事,就说他还没好全,必须卧床休息,想必庄瑶看在孩子的份上也是不会介意的。 再说,她今天要说的事恐怕得磨好一阵子才能磨下来,自然也捨不得让庾睦一直站在庄瑶那里立规矩。因此索性自己换了衣裳,吩咐霜清和暮雨留下来伺候,只叫锦心一人跟着自己往庄瑶那里去请安。 庄瑶昨天晚上折腾了一通,一大早便觉得没什么精神,见她来了,也只将昨晚的事仔细又问了一遍,萧挽缘一一回答了,瞅着他心情尚好,赶紧扯到自己要说的事儿上。 谁料庄瑶才一听她和庾睦要搬出去住,就立刻皱了眉:「不行,咱们又不是那种小门小户的地方不够住,你们本来就是独立的一间院子,也没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事儿,要是嫌地方小,改明儿再叫人过来看看,给你们扩一扩院子,添点景致。」 「爹,不是院子大小的事儿,我是想着,庾睦的身子要依赖林清华用药调养,我们搬到林清华那边去住,纵有个事儿也方便,」萧挽缘说话间竟有些红了眼眶,缓了缓才又道:「免得像昨晚上似的,当真把我吓得不轻。」 庄瑶见她急得这般模样,只道她是担心子嗣,心里也生出一点动摇,却还是坚持道:「那就在你院子边上另闢个小院出来,把林清华和她家人请到咱们家住上几个月就是了。缺什么少什么也都好置办。」 萧挽缘故作为难:「爹,我也不是没这么想过……只是林大夫的规矩,您也知道的……她一向有些清高,请她出诊一趟都是千难万难的,就算勉强她在咱们这儿住下了,恐怕也不肯尽心的。倒不如我摆个低姿态,她还肯全力施为。」 「那就另找个大夫,你是咱们萧家的长房嫡孙女,怎么能随随便便住出去?」庄瑶还是不认同,摇头道:「叫旁人看了像什么?岂不是徒惹别人笑话么?」 他反对的理由萧挽缘事先也都想到了,应对起来自然没什么困难,凑近了靠到他身边,半是恳求半是撒娇道:「爹,您就算不看我的面儿,也得看在您孙女儿的份上啊……咱们大院里的情况,您是知道的,去年是庾睦,今年……又是二弟,虽说是他自己惹的祸事……可这接二连三的都掉了孩子,我心里头总有些不自在……庾睦这儿好容易又怀上,要再出点差错,您说我、我可怎么……」 她这话拿捏得极有分寸,只提到庾睦和萧珀接连小产的事,并不提旁的,却也能叫庄瑶自然而然地想到家里的事以及两房的纷争,进而想到两房纷争的事可能会伤着庾睦腹中的孩子。 庄瑶果然沉默了下来,挥手叫边上伺候的人都退了,自己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沉声问她:「昨天夜里的事,也是有人弄的鬼?」 萧挽缘低着头不看他,声音里似乎还带着无奈,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幽幽嘆了口气。庄瑶见状,心里自然明白,一咬牙把手里的绣品拍到桌上,恨道:「好,他们还真是能耐了!」 「爹……那……」 「你要是真觉得那样才好,那就依着你。」庄瑶既气又恨,张口道:「不过有一件事你得应我,你虽住出去,店里的事,可不许荒废下来。」 听得他松口,萧挽缘自然无有不从,立刻保证一定会常常去店里,绝对不落下「功课」。庄瑶既应了她,便也不再多说,想了想,只是说道:「以你的意思,是不想带人过去伺候?」 「嗯。」 「把锦心带在身边吧,」庄瑶似笑非笑地朝她看了一眼,还不等她反驳,便又道:「他是聪明人,知道什么事做得,什么事做不得,带过去于你和庾睦,都是有好处的……我晓得你如今一门心思都在你房里人身上,要真是实在不想收了他,等孩子生下来,自放了他去配人也就是了。」 萧挽缘听他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也着实不能再反驳,只得躬身应了一声告退,带着锦心一道往自己院子里去。心里一面想着该怎么跟庾睦说这事,脚下就有些漫不经心,还没踏进小院的门,就一脚踏空,亏得扶住了一旁的树干才没摔下去。 锦心面上含笑地上来扶她,却被她下意识地躲开,面上笑容一僵,只得尴尬地缩回手去:「小姐小心,这一段儿刚铺的石子,想是还没走实,不留神就容易摔着。」 萧挽缘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转眼看他,却见他早已经把尴尬掩了下去,只露出一个极温顺的笑来。心里一动,不由张了口:「锦心,你喜欢我么?」 锦心一愣,似是没想到她会问这样直白的问题,一时竟想不到该怎么回答,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颔了首低下头去。 「那是喜欢我什么呢?」萧挽缘却有些不依不饶的意味,又接着道:「这些日子来,我待你也并不算好。你这么聪明,应该能看得出……我对你没那份心思吧?」 「小姐……小姐的心思,奴才不敢妄自揣测,」锦心已经从最开始的惊怔中回神,低垂着头并不看她,只柔声道:「锦心是大相公养大的,不管小姐怎么,都……」 第74页 萧挽缘有些腻烦,她看得出锦心不是什么「受人大恩无以为报而誓要以身相许」的人,脑子里闪过庾睦垂着脸眼眸黯淡的模样,便不耐跟他多浪费口舌,索性推开门,朝他道:「进来吧,我把话和你说清楚。」 屋里亮堂堂的,窗格子上的帘子都被卷了起来,显是庾睦已经起了。萧挽缘先转过外间,果然看到霜清正给庾睦梳妆。听到门口的动静,两人都回过头来,霜清更是弯腰行了一礼。 萧挽缘挥手让他下去,顺势接过白玉的簪子替庾睦簪上,低头在他额上亲了亲:「瞧你昨儿睡得不踏实才没喊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庾睦弯唇笑笑,却敏感地察觉到边上还有旁人,只眨了眨眼,并不说话。萧挽缘便也一笑,牵了他的手到一边坐下,朝锦心点点头:「你也坐下吧。当着庾睦的面,我跟你说清楚……大相公的确是提过要把你给我,不过这事我已经拒绝了。现在叫你来,就是想跟你说这话,也听你说几句实话。」 「小姐的话……锦心不明白……」 「没有什么明白不明白的,我知道你懂事聪明,也深得大相公的器重,」见庾睦有些不安地动了动,萧挽缘暗下拍了拍他的手,一手环住他的腰,才又道:「我也不说旁的,只跟你说一件事。」 锦心眼也没抬,只是捏紧了手,明白她既说了这话,就再没有回旋的余地,终于轻轻「嗯」了一声,答应道:「小姐请说。」 「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种,你继续惦记着侍人或者侧室的位置,我忍耐十个月,等这段时间过去,就把你指给旁人。这也是大相公应了我的。另外一种,往后你尽心伺候庾睦,再别生旁的心思。等过两年,我在城里给你置一处宅子,给你一千两银子放你出去,卖身契也一併还了你。以你的相貌人品,定能找个老实人好好过日子,你看怎么样?」 第四十一章 小年 入冬后没到一个月,萧挽缘便请庄瑶照看萧易,自带着庾睦、锦心二人搬出了萧家大宅,住进了林清华家对门的一个院子。这个新住处不算大,连上厨房也只有两进五间,一间做了厨房,一间做了书房,一间给了锦心。剩下的两间,萧挽缘找人打通了,作为自己和庾睦的住处。 搬出萧家大宅的事,并没有大张旗鼓地说明,只禀了萧柏青、庄瑶和萧老爷知道,自然也就没怎么操办。倒是林清华象徵性地买了一串鞭炮,带着夫郎亲手做的几个小菜过来,说是恭贺他们「乔迁之喜」。 只是两人一进门,就遇上了锦心,林清华先是一愣,继而便瞧见萧挽缘和庾睦一道走出来,面上不由有点怪,大约在心下很是纠葛了一番,才终于上前一步,递上了手里的篮子:「呵,你这人……还真是变得快……」 萧挽缘先是不解,待看到锦心乖巧地站回自己身后,才明白过来林清华话里的意思,不由起了捉弄的心思,低咳一声,掩着笑意道:「两位快请进来,锦心,你先去把林相公带来的点心热一热。」 见她支使走了锦心,林清华也不再多说什么,听着她压着笑的声音,还以为她也正因为「左拥右抱」的事而尴尬无奈,想了想,她就算怎么喜欢庾睦,总归是个家财万贯,习惯了三夫四侍的纨绔子弟,她又何苦以自己家的情况去对萧挽缘指手画脚,也就敷衍着一点头,只是心里却没了从前那份亲近的意思。 萧挽缘见状,已经忍不住喷笑出来,笑着拱手道:「看来我该代庾睦多谢林大夫的关心。只不过,林大夫实在错怪我了,我可没打算享齐人之福,锦心也绝不是什么侍人……所以,您就别摆着这副脸给我看了吧?」 林清华被她看穿了心思,却也不尴尬,只怀疑地朝她看了一眼:「既不是你收的侍人,怎么偏就带了他一个出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话说来就有点长了,林大夫要是有兴趣,进去坐下来,且等我慢慢说给你听,」萧挽缘乐呵呵地指了指站在身边的庾睦,轻笑道:「从早上起来,折腾了大半天,他有点累了。」 庾睦原本静静地站在一边,忽听她把话题扯到了自己身上,不由红了红脸,微微弯了弯腰,见礼道:「林大夫,林相公,到屋里坐吧。」 林清华知道他的身子状况本就不耐操劳,又兼怀着孩子,更是受累不起。见他张了口,也就与夫郎相视看了一眼,两人携手进了屋。锦心将点心茶水都送上来备好便自下去了,萧挽缘自己动手给四人斟茶递水,这才朝林清华解释了锦心的事。 那一日她给了锦心两个选择,便是看准了她十有八九会选第二条路。一则,她看得出锦心对她并没有多少感情,想嫁给她也不过是想替自己谋一个好出路而已。二则,她话里的厉害关系说得十分明白,她的心思都在庾睦身上,锦心就算当真成了她的侍夫甚至是侧室,也不过就是一个按月领分例银子的花瓶摆设。 以锦心的精明和算计,断不会甘于成为冯明秀或是萧珀的父亲那样的侧室。这样一来,只要忠心伺候她和庾睦两年,就能换来宅子、银子和自由,就成了他最好的选择。 「还真不愧是萧家的继承人,张口闭口就是生意经,你就不怕他当真不肯跟你做这笔交易?」林清华听得一愣一愣,见她竟然用这种手段处理了锦心,实在是有点难以置信,半是怀疑半是玩笑道:「要是他就是铁了心要跟着你呢?你把他带来这儿不是正给了他机会?」 第75页 「哈哈,不会的,我这个样子,要不是有萧家大小姐的身份在,恐怕他还瞧不上眼呢,」萧挽缘自嘲地玩笑一句,伸手给庾睦捡了一块枣糕:「可不是每个人都像我家庾睦这样好养活的。」 被她一调侃,庾睦也想起来那天自己说的「傻话」和她后来的笑言,不由涨红了脸,伸手在桌下掐了她一把。萧挽缘眯着眼笑笑,再看向林清华夫妻时,已带了点感佩:「说起来,还要多谢你们的提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林清华对方才对萧挽缘的误会有点不好意思,摆摆手笑着应道:「往后咱们就是邻居了,有什么不熟悉的尽管来找我。我们在这条街上也住了些时候,虽说不上万事通,也总归比你们熟悉点的。」 萧挽缘自然不跟她客气,待四人用了饭,便立刻请她给庾睦诊脉。直惹得林清华的相公也掩着唇轻笑不已。林清华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到底还是回自己屋里取了药箱,替庾睦细细针灸一番,大笔一挥开了药方:「大人小孩都还说得过去。就是停了治眼睛的药,只靠针灸效果要来得慢些。」 庾睦一直不多话,听了这句却立刻点头:「慢些不打紧的。」萧挽缘知道他怕喝了旁的药对孩子不利,也只好点点头,和他一道送走了林清华夫妻两人。 锦心那里,自从「达成协议」后,就十分知趣,见他们两人携手进了屋,便无声无息地放下热水出去了。萧挽缘拉着庾睦到床边坐下,见他一双眼里虽没有光采,却带着喜气,不由伸手盖上去,不自觉间已经柔了声音:「真是根傻木头……」 庾睦不解地抬头,刚唤了声「妻主」,便被她吻住了。萧挽缘抱着他躺下,才仔细看他的脸,笑着在他的长发上捏了捏:「往后就只有咱们两个人,冷了热了,觉得哪儿不喜欢了,都要和我说,知道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嗯。」 「这是咱们的家,你得住得舒坦,旁的什么都不用顾忌……」 庾睦勾着唇浅笑,一边不住点头,伏在她怀里动了动,终于张开眼来「看」着她:「妻主……要是我能看见你……就好了……」 「很快就能的……」萧挽缘揽着他轻轻拍了拍,伸手在他腹上摩挲了一圈:「等你好起来,就可以看到我,看到我们的宝宝。」 庾睦被她的动作弄得有点痒,忍不住笑出声来,窝进她怀里,满足地点头:「等我能看见,家里的事,我会跟大相公学的,要是这个不是女儿,我们就再要个孩子……好不好?」 「不是女孩子也没关系,咱们的日子长着呢,」萧挽缘知道他在想什么,一伸手便把他抱住了,玩笑般在他耳垂上咬了咬:「不管怎么样,我心里都只要你一个人。你放心……」 远离了萧家,耳朵里不再全是「老爷」、「大相公」、「大房」、「二房」,萧挽缘一门心思全分给了两件事,白天忙着在店里熟悉萧家产业的运作,晚上则完全陪着庾睦,甚至极有闲情逸緻地给他腹中的孩子做做「胎教」。 庾睦不知道她说的「胎教」是什么意思,却也对这样的生活极喜欢,直接表现就是粗了一圈的腰身。连林清华都打趣说他这是「心宽体胖」了。 眼看又到年节,各处铺子里也开始盘帐,萧挽缘忙得脚不点地,等把帐目盘算清楚回来,外头已经是伸手不见五指。到了近前却见自家门口停了一辆马车,不由紧走了几步赶上去,就着车上的灯笼,才看清车帘上绣的一个「萧」字。 车妇见她回来,忙下车行礼,萧挽缘也点头示意不必,不解道:「今儿不是小年么?是大相公叫你来的?」 「回大小姐的话,大相公在里头等您。」 萧挽缘听到这里才真正惊讶了,庄瑶和萧江愿虽说「亲近」,却是从不「亲热」,萧江愿在山上一住就是两年,也没听说他曾去看望过,怎么她才搬出来两个月,他就亲自跑来看她了? 她这厢不解,庾睦那里更是又惊又疑,他虽做了萧家几年女婿,却几乎从来没有和庄瑶这么「一对一」地说过话。听到庄瑶叫他坐下来说话,更是恭恭敬敬坐得笔直,提了十二分的精神听他说话,生怕漏了什么字眼。 听他问了几句都是关于这两个月的事,便也一一小心翼翼地答了。庄瑶见他这么谨慎小心的样子,倒也颇觉好笑,又兼看他身形,孩子似也长得不错,心情自然好了不少,便也放缓了口气,说道:「这几日店里事忙,家里的事你要多尽着心,别叫你妻主忙完了外头还要忙家里,两头操劳。」 「是,我记下了。」 萧挽缘在门口一站,便听到了这么几句对话,推开门便瞧见庾睦端正严肃地坐着,一时就有些心疼,又觉得他正襟危坐的模样有些好笑,忙走过去,向庄瑶行礼:「爹,这么晚了,您怎么会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敢情没事我就不能上这儿瞧你了?」庄瑶大约当真是心情不错,见到她进来,便带上了一点笑容:「今天是小年,给你送点年节的东西来。」 「啊……哦,谢谢爹。」萧挽缘还有点不习惯,一愣之后才连连答应,笑道:「店里头盘着帐,忙得都快忘了日子了。」 庄瑶也点点头,看了一眼庾睦,才又道:「嗯,顺道还有件事要跟你说。」 「哦,爹请说。」 第76页 「每年过了十五,这苏州城里的各家,都是要去拜会江南织造的,你娘的意思,今年就叫你跟着一道去见见场面上的人,你自准备准备吧。」 萧挽缘听了这话,虽有点不解他特特朝庾睦看一眼的用意何在,却也只乖巧地点头答应:「女儿知道了,劳爹费心,还特地跑这一趟。」 因天色也极晚了,庄瑶说完便不再多言,只让萧挽缘送到了门口,便自带着家僕上了车回去。萧挽缘直等车转过弯瞧不见影子,才耸耸肩往屋里走。心里想着要是庾睦还不累,就顺便问问这个「拜会」是怎么一回事。 岂料还没进门,就见庾睦一人伏在桌上。原以为他是应对庄瑶累着了,正要抱他回床上去,却见他张开了眼,直愣愣地伸手抱紧了她。 「怎么了?」他这般反常的举动自是让萧挽缘一惊,想起庄瑶说话前那个眼神,手上更不肯放开他,只轻声问道:「是不是大相公说什么话为难你了?」 第四十二章 旧事 第四十二章 「妻主……我姨母她们,你还没有见过……」 自从庾睦那天晚上的噩梦后,萧挽缘还是头一回听庾睦提起家里的人。想起他那日梦到家人也并没有多高兴,反而惊悸得很,想必他家中也是有好一通故事的,因此也不多问,只把他放下了,轻轻拥了拥:「天大的事也有咱们俩一起想法子呢,你别急。慢慢和我说就是了。」 「她们……可能会找你的。」 「嗯,为什么事找我?」他一直闭口不说家里的事,却在这个当口提起来,想必也是跟庄瑶方才说的话有关。萧挽缘想了想,见他低着头不肯说话,便猜测道:「是为了见江南织造的事么?」 庾睦依旧沉默着,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告诉她,萧挽缘见不得他在心里纠葛,到底是牵着坐了回去,倒了杯茶递给他:「没事儿,反正我也不是真的萧江愿,你有什么话,尽管和我直说就是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我姨母可能会拿着我爹的事,缠着你跟她们做绸缎的生意。」庾睦咬了咬牙,终于把话说了出来,兀自低着头解释道:「去年你还不管事,她们都只当你还病着,可……今年你要是跟着去拜会织造,她们……说不定就要来纠缠你了……」 「唔,我当是什么大事呢,叫你难受得这样,」萧挽缘伸手握住他的手,把他死死捏着的手指一点点掰开来,见他掌心都掐红了一块,不免有些嗔怪地责备:「把手都掐出血印子来了,不疼么?」 庾睦呆了一下,很快便摇了摇头,萧挽缘只得无奈地拿了热帕子替他擦手,扶着他坐下了,才伸手在他脸颊上掐了一下:「不过就是来打秋风的么,给她们点无关紧要的生意,让她们得些甜头好了。」 「可是她们……」 「她们待你不好,是么?」庾睦急着要开口,萧挽缘却打断了他的话,抱着他坐在自己怀里:「说实话,我都有点嫉妒以前的萧江愿了……她从小就认识你,见过那么许多样子的你……」 「妻主……」 庾睦一愣,被她的话题带得走神了片刻,萧挽缘这才低下头来亲他:「跟我说说你以前的样子吧……我不知道的那些时候。」 「我爹……是我娘有一回出门做买卖,从外头带回去的……进门才半年,就有了我……家里几个姨母都在背后说过闲话,我娘明知道我爹只跟过她一人,她明知道的……可还是、还是疏远他,兴致好的时候才上爹那儿去……」 庾睦沉默了片刻,还是依着她的意思开了口,说的虽含蓄,萧挽缘倒也听明白了大概,心道这女人可真够无耻的,明明是自己忍耐不住,先上车后补票了,本来就够对不起人家父子的了,居然还因为流言的压力就当真疏远他们,实在是枉为□人母。 再想到庾睦这时候说得简单,可当时的日子绝没有这么轻松,也不由得替他心疼委屈,手上紧了紧,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温言道:「后来呢?你怎么遇上萧江愿的呢……」 「后来我爹又生了个女儿,娘才对我们又好一点,可是……妹妹生下来就有点体弱,我十二岁的时候就……」庾睦也顺应着往她怀里缩,反手抱住她,才低声道:「那算是娘的长女,不少有生意往来的人都来祭了,萧……大小姐,也是那时候才认识我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萧挽缘点点头,轻轻顺着他的长发,心知往后去就是他们两人「」的一段,再往后,恐怕就是庾睦出了事看不见东西,一直到被萧江愿娶进家门了。因此也不再接着问,见他伏在自己肩上不动,索性抱着他躺下去。 「你今天也累了,这些事儿咱们明天再接着说,好么?」 庾睦温顺地点点头,却意外地抱着她不肯放手,低声喃喃:「妻主……我不想见她们……」 「好,不想见就不见,」萧挽缘一向并不愿勉强他,更何况庾睦和他几个姨母本就没什么感情可言,自然点了头答应,伸手摸摸他微隆的小腹:「就说你怀着孩子,身子骨不强健,不耐烦见客人。」 「嗯。」庾睦似是放下心来,舒心地点了头,才仰着脸笑了笑:「妻主……今天林相公来看我,我能看出来他穿的是青色的衣服了。」 见他微仰着脸,似是等着自己表扬的模样,萧挽缘不由也笑了起来,在他唇上亲了亲:「等元宵的时候,我放灯给你看。」 第77页 第四十三章 又一年 正如庾睦担心的那样,得到萧江愿重回店铺,还将跟着萧柏青拜会织造的消息,才刚到正月,庾家的现任当家人就开始频频往萧家「串门」了,却是连着两次在萧家扑了空之后,才知道萧家大小姐近日根本不住在府中。 庾秀自诩跟萧家小姐姑爷十分亲近,却连这两人住在何处都不知道,这一来自然是闹了个不大不小的笑话,想向庄瑶打听两人的住处,谁料庄瑶根本懒得出来相见,只吩咐了管家出来寒暄打发几句,有用的话半句也没有。 萧挽缘并不知道这边的事,却也是得益于庄瑶的举动,和庾睦两人过了个安生年。既不用去店里「做功课」,也不用应付来往的「客人」,只关了门一心一意地陪着夫郎和未出世的孩子自在逍遥。 想想去年这时候她还和庾睦两人互相试探,互相摸索着心思,朝夕相处了一年,却能心意相通至此,不由也觉得甜蜜非常。见庾睦还躺着身边睡得沉,便忍着笑意在他面上亲了一下:「太阳都要晒屁股了,还不起来?」 庾睦本就因怀着孩子有些嗜睡,前一夜又执意要支撑着和她一起守了岁,这会儿便睡得云里雾里,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又要翻身睡过去。萧挽缘失笑地摇头,要是平常,自然就放他继续睡了,逢着年初一却不肯放纵,半扶半饱地让他坐了起来,笑着揉了揉他的脸,捏着声音学着儿童闹钟的声音道:「布谷,布谷,懒虫起床啦。」 「唔……妻主……」庾睦迷迷瞪瞪地张了张眼,伸手便环住了她的脖子,习惯性地把自己凑了上去,像是要确认刚才那个奇怪声音的来源:「好吵啊……」 「呵,你还敢嫌我吵,」萧挽缘爱怜地抱紧他以免他摔下去,一边朗声笑起来:「好了,不闹了。快起来,咱们吃过早饭去林清华家拜年。要是还困,等拜了年再回来睡……」 庾睦神智还有点迷糊,呢喃着「嗯」了一声,隔了片刻才完全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方才做了什么事,不由有点尴尬,面上也压不住地红了起来。飞快从萧挽缘手中接过自己的衣物穿戴好,便要爬起来。 萧挽缘笑笑,顺手把他揽到怀里:「这会儿才知道不好意思哪……」 「妻主……」 「好了,饶了你这一回。」 见他当真红透了脸,萧挽缘便不再闹他,也不叫锦心进来,只和他简单吃了早饭,牵着他上对门去拜年。林清华是个极讲究的人,在这里住了大半年,院子里外便已经养了不少花草,虽是早春,却也有几朵腊梅开在枝头,横添了一缕暗香。 才走到树下,庾睦便极敏感地停顿了一下,眯着眼扬起笑来:「妻主……咱们也种些梅花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好啊,一会儿咱们从这儿顺一枝回去,要是种的好,说不准明年也就能开花,」萧挽缘一手扶着他,见他面上藏不住的艷羡,也不免心生遗憾,林清华和她夫郎能在这儿过神仙眷侣的生活,他们俩,却是总有一天还要回到萧家去的。 两人说笑了几句,萧挽缘才伸手敲门,立在门口等了片刻,却不见有人应门,不禁转向庾睦疑道:「都这个点儿了,他们俩不会是还没起来吧?」 庾睦先也是不解地摇头,萧挽缘刚要张口,他却又顿住了,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忽地伸手去摸索她的位置,压低了声急道:「妻主,咱们回去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啊?哦,那就回去吧,」既对方不在家,这个年自然是拜不成,萧挽缘应了一声便引着他转身往回走,谁料身后的门却「咿呀」一声开了,林清华满面疲惫地站在门口,见到他们俩,也只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呃……新年好啊……」 萧挽缘下意识地张口说了这么一句拜年的话,见她面上绷得跟块石头似的,也不知该不该问她出了什么事,正在左右为难的当口,却听林清华张了口:「出去喝杯酒吧?」 「喝酒?」 萧挽缘一呆,随即听到屋中压抑不住的低泣,这才真正惊住了。她跟林清华夫妻两人相识虽不到一年,却是知道林清华待她夫郎一贯是极好的,更何况林相公身子不好,林清华对他从来都是照料备至,生怕他有哪儿不舒坦。甚至林清华离乡背井的缘故,虽没有明说过,萧挽缘也能猜得到,多半是为了她夫郎。 此刻见林清华竟对屋里的人不管不顾,还要约着她出去喝酒,再怎么迟钝也知道这两人之间有了什么不对。庾睦面上已经有些不知所措了,被她握着的手不停地动来动去,终于耐不住从她手心里挣出来:「妻主,我……我去看看林相公吧……」 「那你去吧,自己当心点,等会儿我来接你,」见林清华既不答应也不反对,萧挽缘也只得自己做了主,点点头把庾睦送到屋子门口,看着他走进去坐下来,才朝林清华摊了摊手:「走吧,这会儿哪还有酒馆开着门啊,干脆上我家去喝酒吧。」 她一边说着就转了身,林清华也默默跟了上去。萧挽缘一边推门进屋,一边吩咐锦心烫些酒来。也不去管林清华在想什么,迳自拖着她坐了下来:「林大夫,我家可就只有这么两罈子酒,你就是要借酒消愁也得悠着点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林清华显然是心情极不好,根本不理会她的打趣,自顾自拍开了一坛酒的泥封,就一连喝了三碗。萧挽缘默默地陪着喝了几口,见她还要接着喝,不由嘆了口气,伸手按下了。 第78页 「喝醉了我就把你扔回对门去……要是撒起酒疯来,也不知道你夫郎一个人能不能制得住你……」 「你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林清华狠狠瞪了她一眼,却没有再端起碗来。萧挽缘颇无奈地点了点头,心道我可不就是做这一行的么,都换了个世界换了个身体了,还得兼职给人做情感顾问。 「他的心太重了……」林清华虽有些愤愤的,却还是张了口,又懊悔又气愤地捶了捶桌子:「我都快要弄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了。我从家里出来是为了什么?不就是想让他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么,他怎么还那么拧?!」 「到底是怎么了?你不是说他最近身体好了很多,比在家里的时候开朗了么?」见她说得没头没尾,萧挽缘也只得连猜带蒙:「你做什么惹他瞎想的事了?还是有什么误会?」 「我恨不得把心掏出了给他收着,好叫他别那么重的心思,」林清华痛苦地摇头:「没有孩子就没有孩子,我说了几百遍了,我不在乎。他回回都答应得好好的,一眨眼就又跟自己磕上了……他那个样子,我真的是瞧不下去……」 萧挽缘之前也听说过,林清华的夫郎连着两回怀着孩子又掉了,如今基本上是不可能再有孩子了。在林家的时候,病得几乎是奄奄一息了,林清华才摸清楚他的病大多是心病。 「林家的那点家底,我全都可以不要,我们两个就这么过一世有什么不好的?」林清华不住摇头,说话间又忍不住灌了自己一碗酒:「要是实在想要个孩子,我们就收养一个。他这人……怎么就说不通呢……」 「唔……为这个……」 「这到底有什么值他这个样子呢,见天地拿着这个事自己跟自己打擂台,平常就瞎琢磨,昨天晚上喝了几口酒才倒腾出真话来,就又吐了血。他这个样子,我……这日子要怎么过……」 「吓,吐了血?」萧挽缘一惊,噼手夺过了她手上的酒罈:「那你还跟他闹,这一来,他不得更添了心思么?方才听着像是……哭了吧……」 「我……我见不得、实在是见不得了……」 「见不得你也得见啊,」萧挽缘原以为两人只是闹了别扭,现下知道竟然是这么回事,心里也替她难过起来,却还是理智地往外推她:「那你还想不想跟他过了?」 林清华甩开她的手,眼眶已经有点红:「你说呢?我想不想和他过,你说我想不想?!」 「既然还想在一起,那你这算怎么回事?心里难受就把他一个人丢着……你也知道他心重,不想想他这会儿什么感受?」虽然被她甩开了,萧挽缘也并不以为忤,只把他送到门口:「他说不通,你就再换个法子说,他心里别着,你就想法子给他顺过来。你不是医仙么,他心里有多少伤,你给他上多少药。一年两年不成,五年十年还不成么?」 林清华摇头,却也没再推开她,只嘆了口气:「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庾睦的性子比他消停多了……」 「呵,咱们啊,是这山瞧着那山好,」萧挽缘笑着摇头:「就方才,我和庾睦还嫉妒你们逍遥快活呢。」 林清华回了家,庾睦自然就跟着萧挽缘走了,临出门还不时回头看一眼。萧挽缘不知他和林清华的夫郎说了什么,见他一脸的放心不下,只好伸手把他往怀里揽了揽:「好了,咱们回去吧。」 「妻主……刚刚,林相公什么都不肯说,可是我能感觉到,他一直都在掉眼泪……你说,林相公这么喜欢林大夫,林大夫为什么事要和他那样置气……」 「咱不琢磨这个事儿了,啊?」 「妻主?」 庾睦一愣,不解地抬头,眯着眼看她。萧挽缘不由自主地伸手盖住了他的眼睛,轻轻嘆了口气。谁的感情路都不是一帆风顺,又何必拿林清华和她夫郎的坎坷来让他难受。 第四十四章 感同身受 好好儿一个新年,因着林清华夫妻两人的事,过得倒是有些闷闷的。庾睦虽没有再追问,但他本身就极敏感,跟林清华夫妻又算得相熟,自然能感受到一些情绪。见萧挽缘不愿细说,便点了点头,沉默着靠在她肩上。 萧挽缘只低了头在他额上亲了亲,便伸手环在他日渐粗拙的腰上,无奈地嘆了口气:「你啊,多吃饭少思虑,多睡觉少操心……」 庾睦原先还温温顺顺地靠着她,听了这话不由「噗嗤」一声笑出来,眉宇间的一点感伤也换过了笑意。喃喃道:「那不成了废人……」 「嗯,废人也有我养着你呢,怕什么?」萧挽缘也乐,搂着他到一边坐了:「大过年的,本就该吃吃喝喝玩玩乐乐的,愁眉苦脸的我可不喜欢……」 「妻主……」 庾睦微红着脸,却是凑上来亲了亲她。萧挽缘自然惊喜十分,拉着他加深了这个吻,直把人弄得面红耳赤了才肯放开,推着他到一边坐下了,自己进进出出地忙活起来。 庾睦不解地侧耳听了一会儿,便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妻主,你要做什么?」 「包饺子啊,过年不是要吃饺子的么?」 萧挽缘手上忙活着往面粉里和水,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听得身后一阵窸窣,才忙回过头去,见他要起身过来,才连忙急着阻拦:「哎哎,说话就说话,你起来干什么呢?不是让你在那儿好好坐着嘛?」 第79页 「可……可是,这种事……」庾睦有点迟疑,偏着头眯着眼,似乎在想该怎么说,想了一会儿,终于微微咬了咬唇:「妻主……这种事,不是女、女子该做的……我、我去叫锦心来做吧。」 他犹豫再三才说出这一句话,眼里蒙蒙的一层,却已经极力掩饰,却还能看出不甘。萧挽缘见状,也不由有些好笑,伸手在他脸上拍了拍:「怎么了?自个儿跟锦心吃醋呢?」 庾睦咬着唇不言不语,不知怎么竟有点委屈,微微扶着腰靠上来,才摇了头,轻声道:「要是我能做……就好了……」 这种事,本就该是家中的主夫来做的吧。他……才是妻主的主夫…… 他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了看不见的日子,可是,这一刻却忍不住莫名涌起来的委屈,要是他能够看得见,能够为家人做一顿饺子…… 萧挽缘一愣,也不顾手上还沾着面粉,便摸上了他的脸:「真是个呆子,你要不累呢,咱们就一起包……」@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啊?」 「啊什么?过来给你妻主我搭把手,」萧挽缘给他擦了手,便把和好的面团放到他手上,轻笑道:「喏,揪下来,揉成圆的,再按扁,接下来就交给我了。」 庾睦呆站了一会儿,明显地红了眼眶,咽着声说了一句「好」,就忙忙地背过身去。萧挽缘也不说穿,只拍拍他的手,笑着在他鼻樑上颳了一下。 两人一起上阵,自然比原先快了许多,只是萧挽缘包饺子的速度远远及不上庾睦按面团的速度,有心让他停下来歇会儿,又怕他多想,只得手忙脚乱地加快手上的动作。然而只隔了一会儿,庾睦手上的动作却渐渐慢了下来,仿佛是在配合着萧挽缘的速度,隔一会儿才递过去一张压得圆圆的面皮。 萧挽缘略有些讶异地抬头看他,却见他若有所觉地朝自己笑了笑,白皙的面容上还沾着面粉,却一瞬间让人失了神:「庾睦……累么?」 「啊?」庾睦一愣,很快摇头,嘴角勾起了明显的弧度:「不累。」 「傻子,我是说,对着我,可以不用这么累,花这么多的心思琢磨我的需求,你怎么样都好……」萧挽缘怜惜地擦了手,抹去他颊上沾着的一点面粉,柔和了声音:「觉得怎么舒坦就怎么样,让我来配合你……」 捧在手心的笑颜微微一僵,很快又灿烂起来。庾睦不再说话,只专心做萧挽缘分派给他的事。待两人说说笑笑地包好了饺子,外头也黑了下来。城中各处都开始有烟花炮竹的声音,一时间便显得热热闹闹。 锦心煮好了饺子,便极知进退地打算退回自己屋里。萧挽缘朝他笑笑:「多谢。」 「小姐,这本来就是我该做的,小姐要是于心不忍,不如把给我的红包包厚一些,」锦心莞尔:「不打扰小姐和少相公了。」 萧挽缘也自失笑,她原本不喜欢锦心的算计,这时候倒是十分欣赏他的这份通透。见他一弯腰退了出去,便笑着扶庾睦在一边坐了,拉着他的手指点桌上碗碟的位置。 「妻主……你……喜欢锦心这样的性子么?」 「唔,还成吧,」萧挽缘见他偏着头,有些不解的模样,不由有点好笑地揉了揉他的头发:「我喜欢聪明人,前提是……他别总想着爬上我的床……不过,你例外。」 庾睦一怔,待到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不由红透了脸,连送到嘴边的饺子也掉进了盘中。萧挽缘见他猛然别开的眼里竟有点湿润,也觉得这玩笑对于深受「三从四德」教育的男人来说过头了点,连忙压住了笑意:「哎,别生气,是我无礼了,再不开这种玩笑了……好么?」 「妻主……」 「嗯,」萧挽缘一边答应,一边重新舀了一只饺子,蘸了醋送到他唇边:「哪,忙活了半天,都还没吃上呢,先尝尝,看好不好吃……」 两人笑闹一阵,牵着手在屋外看了一会儿烟花,庾睦便开始连连揉眼睛。萧挽缘却抓了他的手阻止:「不能揉,有哪儿不舒服么?」 被她抓住了手,庾睦却也不挣扎,眨了眨眼,面上竟显出一点顽皮:「困了。」 萧挽缘没想到竟是这个答案,笑容一停,瞧着他的面容在烟火下忽明忽暗,雾蒙蒙的眼中却似时时有星光闪烁。心头一震,已经下意识地把人打横抱了起来:「对着别人你可不许这么招人啊……」 正月还没过到一半,庾睦腹中的孩子便像是也得了春日的讯号,竟开始在他腹中动手动脚了。萧挽缘第一次摸到的时候吓了一跳,这才想起来这孩子似乎的确是有四个多月了。 庾睦也极为新奇,他虽不是第一次有孩子,却也是头一回感受到胎动。张着唇呆呆地坐了许久,才止不住地咧着嘴笑起来,喊了两声「妻主」,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一个劲地笑。 「别这么乐呵,等他往后闹腾起来,可有得你受的,」林清华瞧着夫妻两人乐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不由撇嘴,问道:「最近眼睛怎么样?」 「还跟年前差不多,能看得见一点……」 庾睦老老实实地回答着,下意识地转开眼找寻萧挽缘的身影。萧挽缘会意地坐到他身边,见林清华皱紧了眉,不由心里一紧,声音却还维持着原先的笑意盎然,只朝庾睦笑问道:「坐了老半天了,要不要进去歇会儿?」 第80页 接到她丢过来的眼神,林清华也瞭然地点了点头:「嗯,你如今不能操劳,为孩子好,的确应该多休息。」 听到对孩子好,庾睦也不再坚持,让萧挽缘扶到屋里,便温顺地合上了眼,萧挽缘低头亲亲他,正要说话,却被他抓住了手。 「妻主……就算眼睛好不了,我也要这个孩子……」 「嗯?」萧挽缘一惊,直觉他的手凉凉的,忙摇头:「胡说,整天地瞎想什么呢?你和孩子,都会好好的。」 庾睦没再反驳,牵着唇笑着点点头,便乖乖缩进被窝,甚至还伸出手朝她挥了挥:「林大夫还等你呢,快出去吧。」 他笑得十分惬意,一时之间,萧挽缘竟有点恍惚刚才听到的那句话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直走到外间,见林清华皱眉坐着写药方,才回转了神思,紧张道:「怎么回事?他的眼睛……」@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没有原先想的那么好……」林清华摇摇头,略略压低了声音:「要是按着预计的……他这会儿应该能瞧得见茶碟杯盏这么小的物件了。不过我看他,似乎连椅子在哪儿都只能勉强看得到。」 「嗯……所以说?」 「所以说,恐怕只能这样了……」林清华嘆了一声,极难得地有了点歉然的意味:「或许,等孩子生下来,能再稍微好一点……不过,你也别太指望……」 萧挽缘心里一痛,想起庾睦方才轻轻浅浅的笑容,喉间便像是堵了什么,竟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机械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他……」 「好像是猜到了,」萧挽缘既无奈又骄傲,朝林清华笑了笑:「他虽然瞧不清东西,心里却比谁都明透……呵呵,不管怎么样,多谢你……对了,林相公这些天可好点了?」 林清华低咳了一声,略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萧挽缘惦记着庾睦,知道她夫郎没什么大碍,便也不再追问细节。把她送到门口。挑起了帘子,却忽然不想踏进里屋。 缩了手,索性闭上眼,摸索着在屋里走了几步。 左边是桌子,桌上有笔墨纸砚,和散乱堆着的几本帐册,然后是大门……右边是两把雕花松木椅子,因为庾睦喜欢,特地从家里带过来的……再往右呢……是一只小书架,边上似乎还有一只官窑的长颈青瓷花瓶…… 明明都能想得出来,然而摸索着走到书架旁,却还是几次三番磕磕碰碰,庾睦他……又在这里磕碰了多少次呢…… 第四十五章 突如其来 林清华的诊断,萧挽缘最终还是没有告诉庾睦。庾睦却也像是全然忘了这件事,每日里只安安心心的和她过「两口之家」的小日子。对家里忽然间铺上的厚绒毯子也只是暖暖一笑。 萧挽缘依旧记得他先前说过不愿见母家亲戚的事,虽随着萧柏青一道去了江南织造府上,又和萧柏青一起见了苏州城中各家商行主事,却并不曾刻意照顾庾家。待把萧柏青恭恭敬敬送上萧家的马车:「娘,等孩子出生,我们就尽快搬回去住。」 「既然你喜欢在外面住,多住些时日也未尝不可,家里的事,暂时还不用你操心,」萧柏青却只是笑笑,轻描淡写道:「等孩子出生,记得抱回来,让你爷爷瞧瞧。」 萧挽缘还在思量她话里的意味,萧柏青却已经放下了车帘,吩咐车妇回府。萧挽缘愣愣站了半晌,也只能大略琢磨出她的话外音,似乎是要她在外面多待些时日。而所谓「家中的事」,难道是指大房和二房的纠缠? 走了一路尚未完全想通,一脚踏进家门,忙把帘子放了下来,以免外头冷风灌进来。再转眼去瞧,庾睦竟靠坐在书桌边等她,这会儿听得动静,已经笑着站了起来。 「唔,这么冷的天呢,等我做什么?」 「想等妻主回来……」 庾睦笑着走了几步,萧挽缘见他扶着腰走得摇摇摆摆,连忙迎了上去,把他扯进怀里,心里的疑惑也暂时抛开了去,伸手在他腰上轻轻揉了揉:「我今儿瞧见你姨母了……」 「哦……」庾睦似是有点心不在焉,随口应了一声,安静了一会儿,才迟疑着抓了她的手:「妻主要是不想见她……可以不要理会她的。反正……我、我也说过,有生之年,都不会再回去了的。」 他微微咬着唇,萧挽缘仔细想了一遍,在自己「替代」了萧江愿后,并没有听他提过这件事,那这些话和这些事,显然是「旧怨」了。因此也并不追问,只把他抱了起来:「不是说了要少操心嘛,你啊,怎么就是个闲不下心思的主呢?」 庾睦点了点头,终于不再多说,待她把萧柏青对她说的话转述了一遍,怀里安安静静的人才讶异地抬了头:「真的?」 「嗯,」萧挽缘这时候倒是想通了,既然是上一辈的恩怨,就让他们上一辈去解决好了,她何必操这个心去多管闲事? 毕竟姜是老的辣,萧柏青执掌萧家的生意多年,见多识广,关键时候更是绝不会手软,庄瑶又是「后院斗争」的「高手」,他们两人既然出手了,总不见得斗不过二房。退一万步说,就算萧柏青不能扳倒二房,也不过是把家产分一半给他们罢了。在她眼里,也实在不是什么性命攸关的大事。 「我想过了,父母之命不可违嘛,咱们就安心在这儿住下好了,」萧挽缘眯着眼笑了笑,揽紧了怀里的男人:「最好能住个三年五载的,再舒坦不过了。」 第81页 「嗯,好啊……」 庾睦因为伏在她怀里的姿势,笑声便有些闷闷的,却也听得出很欢喜,蹭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摆好手脚,颇为主动地环住她的腰。 萧挽缘俯身亲他,眼里的温柔慢慢溢出来:「庾睦……我爱你……」 「妻、妻主?」庾睦涨红了脸,嘴唇抖了抖,终于嗫嚅着回应:「我、我也爱……妻主……」 「傻木头,我知道的,」萧挽缘见他面上憋得通红,不由又是好笑又是亲昵地揉了揉他的头发:「这几天都没出太阳,阴冷得很,你就穿这么点,也不知道早点歇着……」 「屋里又不冷的……」 「嗯?你还有理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萧挽缘把他拦腰抱了起来,正要在说话,却蓦然皱紧了眉,抵挡忽如其来的晕眩。电光火石的一瞬间,还记得手上尚且抱着庾睦,用力咬了咬唇,趁着手上还有力,忙把他放到了床上。 庾睦不知出了什么事,一时也吓得呆了呆,感觉到她的手搭在自己脸上,才醒过神来,急切地伸手握牢了她的手指:「你怎么了?妻主……」 他方才以为她是绊到了什么,才会走得不稳,这会儿许久都听不到她的回话,才恍然觉出不对劲来,颤着手探到她脸上,声音里已渐渐带了哽咽:「妻主……你不要吓、吓我,你和我说话……」 庾睦一边唤她,一边眯着眼,急着想让自己更清楚地「看到」她的情况,然而不管他怎么努力,始终只能看到灰濛濛的一层轮廓。眼里终于抑不住地滚出泪来。 「妻主……求你说句话……我看不见,看不见啊……」 萧挽缘听着他一声声地唤着自己,只想伸手好好抱住他,却怎么也动不了,漫说举起手臂,就是连一根手指,也是挪动不开。开口安慰,也是半点儿声音也发不出。眼看庾睦难受地面色青白到喘不上气,不由也是悲从中来。总不会,就要这么离开他了吧?就算是中风,好歹也该有个过程吧?哪有这样突然之间丢了魂似的…… 庾睦的手足无措只持续了一会儿,虽然眼里还止不住地掉泪,却硬是咬着牙站了起来,摸索着往门外走。萧挽缘心知他是要去找林清华来帮忙,见他走得跌跌撞撞,恨不能立刻拦住他好好护着。 心念一转,才发现自己竟真的到了庾睦身边,惊愕之下回头去看,熟悉的身体依旧斜道在床上…… 一瞬的讶异后,萧挽缘便有了些头绪,这场劫难,看来不是「病」,而是「命」。想起当初在山上,庾睦就可以听到她的「灵魂」发出的声音,心下也稍稍安定了一些,忙凑到庾睦耳边,轻声喊了他的名字。 庾睦的动作明显地顿住了,脸上的神情一瞬间几乎是炫目地叫人移不开视线,然而待他伸了手在身边不断摸索,却始终碰不到人,禁不住要怀疑方才都是自己的幻觉。 萧挽缘怕他吓着,只又不高不低地唤了一声,轻声安慰:「别怕,你先回来坐下来……我……我慢慢跟你说,好么?」 庾睦怔了片刻,下意识地转头去看床上,依旧能够看得到一个人的轮廓,不由倒抽了一口气:「妻、妻主……」 「是我,」见他面上掩不住的惊惧,萧挽缘也只得无奈地嘆气:「过来……好么?」 第四十六章 两心相守 在一时的惊讶失神后,庾睦显然已经隐约猜到了现在的状况,摸索着走到床边坐下,才又伸手摸上萧挽缘的脸。 没错,依旧是沉睡,虽然有呼吸,却一动不动…… 「妻主……」 「庾睦,别怕,我……」 萧挽缘张了张口,着实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如今的状况,她当初莫名其妙地撞进了萧江愿的身体,开始时还想过为什么这种「借尸还魂」的事会出现在她身上,但久而久之,便渐渐习惯了这个身体,习惯了这个世界的生活。再后来和庾睦相知相许,忙着了解萧家的情况,忙着应对萧珀的事,念着调理好庾睦的身子,当初的疑惑也就慢慢抛到了脑后。 原以为能这样过完这一辈子,没想到现在竟又出现了这种状况,却不知该如何才能回到这具躯体中。 「妻主……你还能回来……么?」萧挽缘的沉默让庾睦面上越发惨白,抖着唇张了几次口,终于讷讷说出话来:「我……我不是怕,我只是、只是……」 萧挽缘「站」在他面前,极想伸手抱抱他,却怎么也碰不到,张了口,也不知能说些什么,见他眼里滚滚落下泪来,心里也揪着疼:「别哭……庾睦,让我、让我好好想想……」 庾睦几乎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哭,只是眼泪不断涌出来,似乎不管他怎么擦,下一刻就会涌出更多。只是意识却还是清楚的,只不断地点头。 萧挽缘试图靠近自己的「身体」,不管靠得多近,甚至她也躺了下去,躺在那具身体里,却依旧不能「归位」。 完全不同于当初的状况让她想不通其中的缘由,一时间也只能手足无措,动了动唇试图向庾睦解释。 「庾睦……我……暂时还回不去,不过她的身体没有什么不对劲,肯定……还是能回去的。你先别急……」 「妻主,那她、会不会回来……?」 「谁?」萧挽缘怔了一瞬,一时没有想起来他说的「她」是指谁,目光飘到床上,才恍然惊觉:「萧江愿?」 第82页 庾睦紧紧抿着唇,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萧挽缘愣了愣,目色复杂地看向床上的「身体」。 若是……若是萧江愿真的回来了,若是萧江愿一直都知道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依着她的性子,当初庾睦只是一时疏忽,使她受了罪,就被她拳打脚踢地折腾,这一回,只怕她更不会轻易放过庾睦。 这样一想,经不住更焦急了三分,若当真论起来,其实她才是「鸠占鹊巢」的那个,鱼目混珠了这么久,都只是偷来的时光,若是老天当真要把这些都收回去,要让她和萧江愿各归各位…… 那庾睦……该怎么办? 他的身子还没有大好,如今更是再也受不得损伤,当真再像当初在山上那样,恐怕立时就要受不住。 「庾睦……我说过,绝不会让她伤害你……」萧挽缘终于说了一句,只觉得牙关都被自己咬得格格作响:「你……先把……身体绑起来,若是我能回来,自然是最好。若回来的是她,你就去找林清华,和她们一起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回来……」 庾睦一愣,面上现出犹疑的神色,虽没有开口反驳,却也始终不肯点头。萧挽缘还要再劝他,却见他忽然向自己伸出手来。下意识地要握住,却依旧是穿体而过。 「庾睦……听话,柜子里有绳子,照我说的做……好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你呢?」 「我?我会陪着你的,不管能不能回去,我一定会陪着你,」萧挽缘再次保证,伸手贴在他脸上,安抚道:「别怕,去拿绳子……」 「妻主……可你离不开她的身体……对不对?」庾睦低着头,几乎是在喃喃自语。若不是萧挽缘就凑在他面前,根本听不清这一句。然而她还未想好该怎么回答,庾睦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 「如果我走了……就不能……和你在一起了……」 「庾睦……」 「你说过……不会不要我……」庾睦仿佛感觉到了她的触摸,扯着嘴角笑了笑,弯了一个小小的弧度:「我不走,死也不走。」 萧挽缘心中剧震,看进他眼中,还闪着泪光的眼眸中是从未有过的清晰,连眼盲带来的那些迷离都被掩了下去,耀眼得叫人说不出话。庾睦的坚忍她从刚开始就是见识过的,然而临到他把这份坚忍这份感情都为自己赌上,却还是觉得此刻的他叫人心动到了十分。 「傻人……不走便不走吧,八字都还没一撇的事呢,也值得赌咒发誓的么……」萧挽缘到底是轻轻笑起来,引着他把「自己」的身体绑在床上,才微微舒了口气,伸了手沿着他面上轮廓轻轻描摹,哑声道:「可真想亲亲你……」 即使是这样的时候,庾睦还是对着空无一人的「空气」红了脸,轻呼了一声「妻主」,便微微仰了脸,温顺地合上眼帘。萧挽缘笑着低头,擦着他的脸吻过去,原本纷乱的心思也定下了一些:「庾睦……我存下的钱,还有一些值钱的东西,还有你的首饰,都在第一个抽屉的暗格里,若是我一直不醒,萧家不定又要怎么样发作,你先去找林清华,麻烦她在乡下寻个隐蔽的地方……」 眼看庾睦立刻就要反驳,萧挽缘忙拦住他:「你别急,有备无患啊,若是三天后我还是不醒,就请她把你和这……这个身体,一起带走,」萧挽缘把几种可能在脑中推演了一遍,也不得不考虑她再也回不到身体中的状况。然而这个世界不比现代,可以用仪器来维持生命,若是她一直回不到身体中,就算有人精心照料,又有林清华这个杏林了手在一旁,只怕最多不过一两个月,萧江愿的身体机能就要完全废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然而这时候,她实在不想再对庾睦说这个,只愿这三天中,能找到让灵魂回到这具身体中的办法…… 第四十七章 缘法 ... 两人僵持了许久,庾睦到底还是依着萧挽缘的意思,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对林清华说了一番。 萧挽缘重回「幽魂」的状况,却只能与庾睦一人交流,不得不通过他对林清华说了自己的请求和安排。 「这世上真是无奇不有,没想到......我以为萧江愿这个人已经够奇怪的了,不料竟还能遇上这种更匪夷所思的事......」 萧挽缘听得到说不出,有心反驳还要通过庾睦的嘴,自然也没了跟她抬槓的兴致,只得无奈嘆气。庾睦束手坐在一边,听到她嘆气,心里也是又急又忧,攥着手不知该说些什么。 「哎,别这样...你们说的,我能帮忙的一定尽力,」林清华被自家夫郎瞪了一眼,看到庾睦的样子,也不忍再开萧挽缘的玩笑,连忙应承道:「先别这么担心,凡事总有解决的办法,我先跟你去看看她,明天一早就给你们另外找个地方安顿。」 「多谢您了,林小姐......」 「行了,别说这种话,我当她是朋友,朋友有难,总不能袖手旁观吧?走吧,我和你一起过去看看。」 庾睦点头,出门的时候侧了侧身,避开了院子里的一树桃花,仿佛是瞧得极清楚似的。林清华见状不由失笑:「要说她这样跟着你也是不错的,至少能给你当眼睛使。」 庾睦面上一红,想起方才萧挽缘在耳边提醒他小心的声音,心头便一阵暖一阵疼,伸了手却偏偏只能碰到虚空,慢慢地捏了拳,眼中却已经蒙了一层水光。萧挽缘朝林清华哼了一声,无奈纵使她这边气鼓鼓,人家却是浑然不知。 第83页 待两人一魂进了屋,庾睦面上神情已经缓和下来,显得平静了许多,不再像方才方寸大乱的样子,林清华趋前检查了一番,又与他一起,将萧江愿的身体扶着靠坐起来,不禁也皱紧了眉,苦笑道:「我瞧不出她有什么不对,脉息和其他都很好,要不是你告诉过我她现在的状况,我真觉得她哪儿哪儿都很好,只是睡着了呢。」 「林...大夫......」 「哎、哎,你,你先别急呀,」她话音才落,庾睦额上已经渗出了冷汗,一直捏着的手都禁不住有些颤抖,林清华忙上前扶他在一边坐了,劝道:「你如今这样的身子,就是不为自己想,也要为肚子里的孩子想想啊,再有几个月,他就该出生了。」 庾睦摸索着抓住萧江愿的手,只是紧紧握着。林清华目中也满是不忍,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既然也看不出什么,就先照你妻主的意思做吧,我这就去安排马车,一会儿咱们就启程。」 「多谢您,」庾睦勉强点头,强压下心里的忧惧,答应道:「我这就收拾。」 林清华点点头,迳自出了门,萧挽缘「坐」回庾睦身边,见他握着萧江愿手的指节泛白,显是不知不觉间太过用力了,不由心疼难耐,伸手在他脸上轻碰,温柔道:「傻子,自己手不疼么?快松手......」 庾睦不知是没有听见,还是不肯听从,只是依旧沉默着,萧挽缘无论如何尝试也依旧碰不到他,心里既苦又急,正要再开口,却听得庾睦哽咽的声音—— 妻主...... 这一声,让萧挽缘整个人沉默下来,没有实体的灵魂都能感觉到一颗心在揪着疼。甚至能听到自己牙关紧咬的声音。 「庾睦...别、别哭......好吗?」 「妻主......都是我不好......」 「说什么傻话,」萧挽缘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慌乱间便想把脸凑上去:「求你了,别哭......」 「都是我不好,那时候我一直怨你占了她的身体......现在老天惩罚我,是我害了你,妻主...是我害了你!」 「胡说!」萧挽缘又无奈又心疼,喝了一声,见他还是难以自制地沉浸在自弃的情绪里,简直有点哭笑不得,又实在怕他伤了身体,只得再提高了声音:「难道你真当自己是木头吗?」 「妻主...」 「别哭了,求你...求你快别哭了,」萧挽缘急道:「你再这么哭下去,哪天我就是能回来了也要被你吓得不敢回来了。」 庾睦声音一哽,眼泪虽还是止不住地往外流,声音却被他极力收住了,只余了身子偶尔的轻颤。见他这样,萧挽缘更是自责,却不敢再多说,只抓紧了时间开解道:「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和她做了几年的夫妻,上千个日夜......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又不是真的木头,怎么可能对她没有感情?」 「我、我...不是......」 「嘘,我懂...」见他急忙忙张口要说话,萧挽缘忙止住他,安慰道:「不是男女之间的感情,至少,也有家人的情谊在......傻木头,你从来都是个心软的人,别人待你一分好,你便要记一分情。偏偏性子又这么拗,不然当初也不会把自己折腾成那个样子......」 「妻主...可是我不想你这样的......」 「我知道,知道的...」他急,萧挽缘比他更急,连忙安抚:「她待你好过,你照料她,为她不计生死地试药,用这么多年不离不弃还了她。如今你再也不欠她什么......现在是我和她之间的事,你要相信我,好吗?」 「你......」 「是。是我占了她的身体,是我用了她的身份,是我,硬把你带出她的世界的......」萧挽缘温柔道:「我不知道这件事算是上天有意的安排,还是无意的巧合。但是无论如何,你没有亏欠过任何人。若是非得有一个人要为这件事负责,那也应该是我......乖,听我的话,相信我,好不好?」 「我、我...」 「从来都不是你的错,不要自责,」萧挽缘靠在他耳边轻声道,不知怎么便觉得面上发热:「我爱你,知道么?」 第四十八章尾声 姑苏城外的小道上,一辆马车悠悠行过。 青灰的车帘配着一匹栗色牡马,就如千百辆普通车辆一般,更车夫一脸漠然,一路驶过都极不惹眼,也没有上前搭话同行的。 然而车内却是大有干坤的,出了城后便偏到了僻静的小道上。车中一阵桌球作响,接着便是一声男子的惊呼。 林清华心下一紧,连忙在路边林中停下,卸了车跃进车中:「怎么了?」 「林相公,像是身上不舒服,」庾睦一手扶着萧挽缘,不让他无知无觉的身体倒下来,一手吃力地挽住了将将软到的林相公,急道:「您快给他瞧瞧。」 「没、没事......」 「都这样了还逞强,」林清华忙将他揽到自己怀中,半是气恼地嗔责:「你这要强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真要叫我替你急死了么?」 「我,真的没事...你、你放我下来,」林家相公显然是不习惯在外人面前这般举止,红了面容挣了两下,却被林清华牢牢按在怀里。 虽然看不清,庾睦还是微微侧开了头,低头「看」向自己与萧挽缘交握的手,静静笑了笑。 一行人自早上出了城也已经过了半天,这会儿功夫也颇有些疲惫,林清华索性朝庾睦交待了几句,扶着自家相公下了车,盘算着陪他走几步松快松快,也好给庾睦取些水回来。 第84页 庾睦自是点头答应,朝两人微微福了福身,便依旧转向萧挽缘,伸手在她手臂上轻轻摩挲:「妻主?」 萧挽缘飘在在车上跟了半天,依旧是浮在半空里,听到他喊自己,便轻轻「嗯」了一声,疑道:「怎么了?是不是坐久了不舒服?」 「不是......」庾睦依旧替她活动着手臂,只在空隙里才伸手在自己后腰捶一捶:「妻主,等安顿下来,我再帮你换衣服......」 「没事,我又没什么感觉...」萧挽缘听着他柔和的声音,这才知道他还惦记着自己好洁的习惯,只觉得心里也像是拂过了一阵暖风,连忙摇头:「安顿好了也不用换,你就给我好生歇着,就算不为自己,也该为咱们的孩子想想......」 「我不累...」庾睦微微咬着唇,似乎是勉强笑了笑:「要是她...一直都不动,等你回来,也不舒服的......」 萧挽缘张了张口,一时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看着庾睦为毫无知觉的人活动手脚,只一眼便能看出,他的细心和体贴下,掩不住深切的期待和隐约的忧惧。 然而,「要相信我」这样的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又是何其的难,她可以对庾睦说,庾睦也的确会点头,试着相信。可是她到现在都找不到任何一点线索。沉默了片晌,到底也只是喃喃叫了一声「庾睦」。 然而庾睦却不像平日里那样温声回应,萧挽缘怔了片刻,才发现他半个身体都在控制不住地轻颤,原先停留在萧江愿身体上的手,竟是被牢牢攥住了—— 萧江愿依旧没有睁开眼,手掌却像是有自己的意思一般握住了庾睦的手,不论他怎么挣都是徒劳。 「妻主、妻主!」 庾睦也在一愣之后回过神来,既然萧挽缘还在他身边,那握住他的这个人是谁,已是不问可知。 萧挽缘自然也看清了这一瞬间产生的剧变,生怕萧江愿伤了庾睦,见萧江愿已经慢慢睁开眼,更是心急如焚,然而愈到此刻,先前的种种担忧揣测,此时一旦成了事实,心绪反倒霍然静了下来。不由自主地向前靠了靠,却意外地感受到了一股微弱的吸引力。 「妻主!」 「别怕,我在。」下意识地顺着那股引力靠过去,浑然透明的灵体竟慢慢渗进了一直进不去的身体,萧挽缘一喜,却惊觉有另一个力量在推挤自己。 庾睦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听得耳边格格作响,被捏住的手指已经红了一片。萧挽缘却似在电光火石间明白了目前的态势。 和她推来挤去的,显然是这具身体的本尊,不知为什么,她们现在竟然是势均力敌,谁也挤不开谁,萧挽缘不能另萧江愿的手松开,萧江愿也控制不了身体再去对庾睦做什么。 「妻主...你怎么样,怎么样?」 萧挽缘想要出声回答,喉间却依旧只是「咝咝呵呵」的声音,连个单字都吐不出,更不可能成句。试着想用灵体回答他,却又被萧江愿阻拦。只得收回全副心思,对上眼前的对手。 「你是从哪里来的妖怪,到底施了什么法术?!」萧江愿的声音显得十分阴沉,冰冷的目光直射向她:「竟然勾结这个贱人想害我性命!」 「我是从来处而来,你却是应该往去处而去了,」虽不是正主,萧挽缘却并不处于弱势。与这个身体契合了这些年,她对这具身体的了解并不逊于萧江愿,更何况,这具乱七八糟的身体也是在她手上才得到好转的。 「笑话,我才是萧江愿,你鸠占鹊巢这么几年,也该还给我了。」 「你的心病是我克服的,你的旧症是我调理好的,你亲手杀了你自己的孩子,害得庾睦九死一生...你的福分,是你自己作践糟蹋掉的。」萧挽缘一边摇头一边说,见她一时出神,竟是忽然出手,将整个手腕对准着腕骨向车窗上磕去:「就算是老天,只怕也见不得你那点子出息。」 钻心的疼透过骨缝渗进全身,萧挽缘却似浑然无所觉,借着她吃痛不住的时间,又将另一只手也如法炮制,重重撞上去。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方才还白皙清瘦的手腕已经如馒头般肿起来,骨节处更是现出一片淤紫,双手皆以十分诡异的弧度垂了下来,显然是折断了骨头。 吃痛不住的痛哼逸出紧咬的牙关,萧挽缘极力控制着,让自己保持一线清明,试探着对身体的控制度,一试之下,已是掩不住笑意。萧江愿的性子她算是了解一些,从她当年处处逃避的举止便能知道,她根本不愿承受痛苦,因此,此刻竟已被自己挤到了最边缘。 「若是你还嫌不够痛,我再把脚腕也弄断,如何?」 「你、你这个疯子!你疯了,你疯了!!」 「诚如所见。」 萧挽缘强压着倒抽一口气的冲动,竟是勉强自己咧开了嘴朝她笑了—— 林清华回到车边,便只看到庾睦伏在萧江愿的身体上嚎啕大哭,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还以为萧江愿的身体出了问题,忙急步上前:「她怎么了?」 萧挽缘视线中已是一片模糊,知道萧江愿不会再回来,心里的阴影尽皆除去,一时放松下来,只觉得眼前人影幢幢,勉强举高了手臂,再也顾不得手腕上的伤,狠狠将怀里的人压向自己。 庄生梦蝶,蝶梦庄生。这一场浮生里,有了他,才是心归处。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