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我是美强惨[快穿]》 第1页 《原来我是美强惨[]》作者:少说废话【完结+番外】 文案 快穿局统辖万千小说世界。 当某个在原着里兢兢业业做工具人的npc觉醒自我意识后,无数世界都乱了套。 替身文里的白月光,爱而不得的恶毒男二,被主角一剑斩杀的大反派…… 通通躺平咸鱼瘫。 面对来自快穿局的收编,席冶翻开自己的原生标籤: 哦,美强惨。 倒也不是很想干。 反正他本来就病得要死。 欲哭无泪的1101:如果努力加班就能续命呢!十年!二十年!一百年! 席冶:挺好的…… 但也不是很想活。 谁料,在席冶一心摸鱼、气哭的过程中,总有人千方百计,想把他从剧情的泥沼中拉出来。 再一点点擦净。 很久之后—— 席冶:么么,你们快穿局还缺人吗? 1101:? 席冶:我想谈场办公室恋爱。 席冶(受)x顾琮(攻),npc与快穿员。 【高亮注意】: 1.感情流,治癒向。 2.双穿,攻前期无记忆,任务与攻略无关。 3.每晚零点前更新,有事会请假。 内容标籤: 穿越时空 系统快穿 搜索关键字:主角:席冶,顾琮 ┃ 配角:下本开《主角he后我连夜跑路[快穿]》 ┃ 其它:快穿,甜文,系统 一句话简介:向下突破天花板。 立意:人生得意须尽欢。 第一卷 第1章 「砰。」 烈日炎炎,喝了半瓶的矿泉水骨碌碌滚落,坐在阴凉处小憩的青年一惊,黑鸦鸦的睫毛来回颤动,活像被噩梦魇住。 黑洞洞的镜头立于他左侧,好似一只充满窥伺欲的眼睛,镜头外,则是一排排实时飘过的弹幕: 【他咋了?】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青天白日也能吓一头冷汗,呵。】 【想开点,也许是演的呢?】 【确实,咱席影帝的演技都用在了作。】 【可惜薛明朗这会儿正陪苏清悦化妆呢,没空看他。】 【啧。】 脑中纷乱的记忆被强行压下,眼皮仿佛挂了两个秤砣,席冶费力睁开,身子陡然一轻。 弯腰捡水的工作人员也吓了一跳:「席、席哥,你醒了?」 太阳穴突突乱跳,席冶含糊应声:「嗯。」 先前只涂了一层薄薄的底妆,纵然满头细汗,他的脸也没什么变化,皮肤白得像雪,甚至能隐约看到其下青痕,一晒就化了。 偏他唇色又极红,两相对比,不仅毫无孱弱之意,反倒叫人觉得妖异。 纵然最近能时常看到这张脸,工作人员还是没忍住多瞄了几眼,小心将水递给席冶,他急匆匆:「我去叫老师给您补妆。」 镜头、脚架、背后硬邦邦的收音麦、好几个同样被围住的俊男靓女……逐渐了解自己此刻的处境,席冶收回视线,捏了捏手中的水瓶。 又活了。 他到底还有多少小号没被废掉? 状似无意地拂过耳边发丝,收到总导演指令的女主持上前,笑盈盈:「席哥,看什么呢?」 席冶直白道:「人。」 【我说什么来着!席冶来录《一起》果然有私心!】 【仔细一看确实是薛明朗的方向。】 【都被拒绝好几次了,怎么还死缠烂打?】 【抱走薛哥不约。】 【归华捞钱的床戏咖离正常人远点,拜託!】 不用猜也知道弹幕现在该是什么情况,女主持却没有任何要圆场的意思,反而不依不饶,非要问出大家都想听的那个名字才罢休:「人?观察得这么仔细,席哥最想和哪位嘉宾一起去旅行?」 头痛欲裂,席冶懒得思考对方话中是否有陷阱,抬眸挑了个最顺眼的,随意一指:「他。」 女主持想都没想:「原来是薛……顾琮?!」 等着看笑话的网友也蒙了: 【顾琮?这两人都没说过话,席冶是在给自己挽尊吧。】 【抱起琮宝就跑。】 【他还是个十八岁的孩子啊!】 被席冶选中的男生确实很小,个子够高,五官却稚气未脱,短袖短裤,随意极了,半点也不怕自己晒黑似的。 约莫是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他顶着一头被帽子压乱的黑发回头,沖席冶这边露出一个灿烂干净的笑。 1101就是在这个时候上线的。 又一次被宿主甩到身后,接收到剧情发展的它两眼一黑:「错了,你应该选薛明朗。」 被念叨的青年却没回话,权当什么都没听到。 「宿主?宿主?」第n次被对方无视,1101不得不提高音量,「席冶!消极逃避是没有用的,咱们得好好完成任务才能摆脱npc的身份,你说对吗?」 这下席冶终于有了反应:「好吵。」 正如这个编号为1101的快穿系统所说,他原本只是小说世界里推动情节发展的工具人、缺少自我意识的npc,谁知某一天,正忙着拼命给主角找茬的他,忽然像是被一盆凉水兜头浇下,喜闻乐见地觉醒了。 回想往日种种降智作死的脑残行为,还有与主角之间的狗血纠葛,席冶果断选择了收拾包袱跑路: 第2页 开玩笑,小说世界,谁会想不开和作者的亲儿子斗? 而他这一跑,直接让无数小世界接二连三乱了套,反派没了,接下来的故事还怎么讲? 至于苦兮兮的1101,它是想把席冶收编成快穿局的员工,但七八个世界跟下来,任由它把嘴皮子磨破,对方也没有任何要松口的意思。 【行行行,我小点声。】 觉醒自我意识的npc便等于有了人权,只要遵纪守法,哪怕是快穿局也不能强迫,早已过了和对方生气吵闹的阶段,1101语气沧桑,苦口婆心劝说:「上个世界又早死了吧?要是你顺着剧情完成任务,死遁之后,续个七八十年命,寿终正寝,随便去哪里玩都行。」 席冶:「你说得对。」 席冶:「可我也没那么想活。」 若非总是一次次各种小号身上醒来,早早死了,对他而言未必不是解脱。 1101:当初那个为了图省事将耽美小说中贴有美强惨标籤的配角都套入一个模型的程式设计师呢?出来!它一定要狠狠揍对方一顿! 整整八个世界了,缺少席冶这个重要npc推动,别说剧情乱套,连主角攻受这种官配都不知道分了几对。 它还只是个宝宝、只是个可怜的新生系统而已啊。 【薛明朗才是这个世界的主角攻,】任性宿主油盐不进,1101有气无力纠正,「你是他年少时的白月光,要替主角攻受的感情之路添砖加瓦,怎么能选一个原着里草草带过的背景板呢?」 席冶淡淡:「白月光?我看是馊米饭才对吧。」 影帝席冶,他的新小号,年少时也曾是个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因为父母工作变动,搬去国外读书,后来席父生意出了差错,几亿的投资都打了水漂,公司破产,席父承受不了打击跳楼自杀,席母割腕紧随其后,年仅十八岁的「席冶」被迫辍学,流落异国街头,幸而被星探发掘,找到了份能餬口的工作。 可惜,这部讲述同性恋情的小众电影,并没能让「席冶」一炮而红,异国他乡,他跑过套,也当过赶场的模特,沉淀数年后,他才靠一部全球热映的悬疑片拿下分量极重的影帝金杯,与公司解约回国。 按理说,影帝头衔加持,「席冶」再如何作也不会混到今天这个地步,但没办法,作为主角攻薛明朗曾经心心念念的白月光,他註定要被剧情以各种合理不合理的意外拖入泥沼。 于是,原本好端端拍戏、几乎忘了薛明朗这位老同学的席冶,最近突然疯狂地迷上了对方,还明目张胆地打压对方近来交好的后辈苏清悦,行事嚣张,死缠烂打,最终被心疼自家弟弟的苏家大哥爆出一堆黑料。 拍一部尺度大的电影,只有得了奖才配被称作为艺术献身,其他时候,无论男女,都免不了被人诟病。 床戏出道,高中肄业,打压后辈,归华捞钱……加之剧情影响下的恋爱脑,苏氏娱乐买下的通稿一推,在国内没有扎实根基的「席冶」,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全网嘲。 此刻还有热门综艺的导演组敢邀请他上节目,无非就是看中他黑红的流量以及跟薛明朗、苏清悦的纠葛,怕对方受不住骂半路退出,合同里报酬极高,违约金亦是天价。 原本如木偶般按照剧情行动的「席冶」,存款大都替父亲还了债,此刻卡里的积蓄,确实不够任性。 如此没脸没皮地追着一个男人跑,连上综艺都没和公司打招呼,「席冶」的经纪人已经逐渐放弃治疗。 眼前的女主持也明显清楚这其中的弯弯绕绕,等了半天没等到席冶改口,方才打了个哈哈:「顾琮这孩子确实招人疼,原来席哥也看选秀。」 席冶脸不红心不跳:「嗯。」 虽然他连那人的脸都没看清。 《一起去旅行》,近两年大火的慢综艺之一,直播加剪辑,每天都有新粮,加之挑选搭档分组出游的设定,堪称cp粉的天堂。 八位嘉宾,两女六男,按照节目组最初的预想,除开去碰薛明朗冷脸、拆「朗月cp」的席冶,剩下三个男生,男平一对,再留两个「雄竞」争取当红小花提热度。 但经席冶这么一搅合,总导演的右眼皮忽然突突乱跳。 事实证明,他的预感的确没错,到了选人环节,本该极力争取薛明朗的席冶竟弃权了! 「没为什么,我一个人也挺好,」镜头扫过,站在场地中央的黑发青年随手解开衬衫最顶端的纽扣,「可以快点吗?好热。」 弹幕:「又卖惨。」 【不脱两件难受是吗?】 【薛哥千万别上当!】 註定是剧本里无人问津的炮灰,席冶并不在意外界会如何评价,顶着一众惊讶的目光站回原位,他甚至在主角攻受组队成功时鼓了鼓掌。 弹幕:「阴阳怪气吧。」 【这绝对是阴阳怪气吧。】 【席冶对苏清悦能有什么好?】 【自愿组队失败后会抽籤分队,求求我宝一定别碰上他。】 比起水灵活泼的同龄小花,一个黑料缠身的老男人确实没什么好,相当有自知之明地,席冶朝镜头角落缩了缩,给一众正面角色腾地方。 谁料,下一秒,他的名字居然被提前cue到。 「我选席哥。」 琥珀色的瞳仁在阳光下干净又明亮,名为顾琮的少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其实……我这人有点颜控。」 第3页 所以当然要选最漂亮的那一个。 作者有话说: 高亮注意:感情流,治癒向;双穿,小顾前期无记忆,任务与攻略无关。 第2章 颜控? 此话一出,没等主持人反应,两位女嘉宾先开起了玩笑。 「小顾,你这什么意思?是说我和灵灵不够美吗?」 「就是就是,该打。」 意图包揽所有可能嗑糖的性向,这季《一起去旅行》邀请的两位女嘉宾本身就是好朋友,一个叫卫妍,当红小花,长相是娱乐圈少有的美艷挂,身姿曼妙,上部剧祸国殃民的妖妃角色直接迷得全网喊老婆; 另一个女生则叫姜灵灵,圆脸杏眼,歌声和人一样,甜甜的。 八位嘉宾里,就属顾琮这个刚从选秀节目出道的爱豆年纪最小,接连被两个女生调侃,他立刻摆了摆手:「没有没有,我就是觉得席哥特别合眼缘。」 姜灵灵:「哦,合眼缘。」 卫妍:「亏我还想老牛吃一回嫩草。」 经过两人这么一打岔,原本处于视线焦点的席冶又成了背景板,镜头外的总导演拼命给顾琮使眼色,只差没拎着对方的耳朵,让对方顺坡下驴选卫妍,按照节目组的最优方案,凑一对御姐和小奶狗的组合。 偏顾琮一眼都没往导演的方向瞧,阳光下,他笑容灿烂,眼巴巴对藏进角落的席冶伸出了手:「席哥,可以吗?」 席冶眉头微蹙。 原着里,他和顾琮几乎没什么交集,最终剩下和他组队的倒霉蛋也不是对方,仔细一瞧,顾琮的五官也和小号印象中有微妙的不同。 整容了? 想借着他再炒一波天真善良的人设?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不过席冶此刻也没什么好失去的,便随意点了点头:「你高兴就好。」 直播间的弹幕顿时炸锅: 【拽什么拽,我们琮宝就是太善良。】 【狗姐!狗姐它不香吗!选个老男人做什么!】 【虽然但是……席冶今年好像才二十八。】 【那也比我哥大十岁啊!】 综艺有台本,但并不是每位嘉宾都能乖乖按台本演出,尤其像《一起》这种带有直播性质的综艺,临场翻车更是经常。 席冶这颗随时可能爆雷的炸弹被顾琮带走,接下来的配对彻底没了悬念,好在这出乎意料的发展让节目一连上了几个热搜,总导演才没当场暴走。 可饶是如此,直播环节结束后,顾琮也免不了被经纪人叫去一顿训话。 1101十分迷茫:「他图什么?」 席冶:「我也想知道。」 【算了,不提他,薛明朗,薛明朗在看你呢,】很快从剧情跑偏的打击中振作起来,1101叽叽喳喳,「我就说他对你旧情难忘!」 旧情难忘? 席冶笑了。 他和薛明朗确实是认识的,在高中。 那时的「席冶」家境优渥,父母恩爱,不仅成绩没得挑,还会弹钢琴、唱歌,每次都能在艺术节上大出风头,西装一穿,小王子似的。 偏他运动神经也不差,球场上交了许多朋友,干干净净,礼貌温和,学生老师、本校的外校的、男男女女都喜欢他。 各种违反校规的情书收了一箩筐,像薛明朗这种成绩一般家世一般只敢远远瞧着的者,更不知有多少。 对「席冶」而言,高中时的薛明朗,真的很普通。 以至于直到前者回国、两人在工作上有了交集,「席冶」才认出对方。 多了一层老同学的关系,自然而然便多了来往,因得年少时不可言说的心思,薛明朗在工作生活上对席冶颇为照顾。 然而,暗恋滤镜这东西,离得越近就越容易碎,渐渐地,薛明朗发现,二十八岁的席冶,远没有他十八岁时爱慕的那般好。 长期失眠,日夜颠倒地拍戏,席冶早早学会了抽菸,并且抽得很凶。 他再不是当年那个穿着整洁校服、乖巧干净的优等生,薛明朗曾亲眼瞧见,对方陪着一群导演制片喝得脸颊通红,仿佛完全没察觉到那些藏于暗处的窥伺,又仿佛乐在其中,颓废又勾人,醉眼朦胧地笑骂着脏话。 从那之后,薛明朗便刻意疏远了对方。 他不是没看过席冶那部大尺度的出道电影,甚至为了对方走上了演戏的路,可等重逢的欢喜褪去,薛明朗才发现,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早已经变了。 尤其对方最近一系列见不得光的小动作,更是让薛明朗无比失望:清悦不仅是他的新戏搭档,更是他的同门师弟,席冶仗着前辈的身份处处打压、截对方的工作,如此小人行径,他实在瞧不上。 这次同录一个综艺,薛明朗本以为席冶又会不顾脸面地胡闹,但当对方选择了顾琮而非自己时,他居然没有想像中的,胸口微微发堵。 长腿一迈,他大步流星走到席冶身前,低声:「你又想做什么?」 席冶轻轻挑了挑眉梢。 这人有病? 好端端地不陪主角受,往炮灰身边凑什么凑。 「录综艺,拿工资,有什么问题吗?」觉得对方如临大敌的模样着实可笑,席冶耸肩,「放心,苏氏财大气粗,我可不敢再招惹人家的小少爷。」 十分不喜对方这副阴阳怪气的腔调,薛明朗下意识道:「清悦他……」 第4页 「是,我知道,不关他的事,都是我活该,更何况那些所谓的黑料也都是实话。」 诚心诚意替自己小号的脑残行为道歉,席冶不愿再和主角有过多牵扯,起身,轻轻招了招手:「顾琮,这边。」 礼貌等在远处的少年眼神立时一亮,快步上前,兴沖沖拉起席冶的胳膊:「快走快走,我刚刚问过导演了,第一个收拾好行李到机场的有奖品拿。」 年近三十,灵魂更是苍老,席冶对综艺里的奖品没什么兴趣,但看着身旁小孩充满干劲的模样,他到底没抽回自己的手。 说是竞速,节目组留给嘉宾的时间其实非常充裕,毕竟他们还要拍所有人回酒店或者公寓的镜头。 按照上一季的规矩,组队成功的嘉宾接下来都要一起行动,节目中期有一次更换队友的机会,可以打散重组。 小号和经纪人闹翻,席冶只得先蹭了顾琮的保姆车,车里提前装了许多摄像头,摆明了要拍素材用。 他一个演员,自然不憷这些,随手拎起后座的小毯子,席冶顺势一抖一落,精准遮住对准两人的镜头。 回手关掉自己的麦,席冶又把手探到顾琮腰后:「炒cp,你经纪人同意了吗?」 前排司机差点一个急剎。 彼此间的距离陡然拉近,被他圈住的小孩明显慌了手脚,仰头,用一双圆熘熘的琥珀色狗狗眼望着他:「我没炒。」 「你经纪人没告诉你吗?这节目吃的就是cp粉流量,」万没想到对方的脸皮这么薄,席冶抽手坐直,往左让出一个身位,示意自己只是帮忙关麦,「据我所知,男团爱豆好像很忌讳这个。」 「知道,但王哥,也就是我经纪人说这个节目热度高,通告费也多,只有先给公司赚了钱,公司才有可能给我们开演唱会。」 「况且我本来就是卡位出道。」 下意识将实话脱口而出,顾琮小心望向前排的司机大哥:「这是可以说的吗?」 司机大哥:说都说了。 反正他只是个开车的。 【傻孩子,被人卖了都不知道,】悄悄听了会八卦,1101边嗑瓜子边点评,「内娱的帅气小哥哥一茬接一茬,这公司就是想拿他赚波快钱吧。」 等明年春天一来,又会有新的秀人。 继承了小号的全部记忆,席冶当然清楚这圈子里或明或暗的各种规则,和他搅在一块,顾琮想像的演唱会八成要泡汤。 「等正片开始,你换个嘉宾亲近,对外就说我脾气不好乱发火。」揉揉眉心,席冶虚虚靠在后排的椅背上:「系统,瓜子收好。」 【八个世界了,你甚至不愿意叫我一声么么,】抹了把根本不存在的眼泪,1101又掏出一包,「左右都是摸鱼,嗑点瓜子怎么啦?」 顾琮的声音紧随其后:「我不想说谎。」 席冶抬眸。 「虽然王哥刚刚很生气,接下来的行程让我一个人跑,可亲眼看到席哥的时候,我真的忘了导演说过什么。」 闭了闭眼,顾琮大声:「席冶!你真的好漂亮!」 等说完了,对上青年那双微挑的凤眼,他才后知后觉:「呃……席哥。」 识海里的1101已经笑得撒了满地瓜子,席冶这人长得是好看没错,但敢在剧情外当面夸他漂亮的,顾琮还是第一个。 贱贱地,它跟着附和:「嗨,美人,再争取一下薛明朗怎么样?」 席冶:「不怎么样。」 蜜糖般的瞳仁清可见底,半点恶意也藏不住,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席冶淡淡:「随你吧。」 言尽于此,接下来是好是坏,都是顾琮自己的选择。 明明是极冷淡的回应,偏顾琮像感觉不出来似的,喜笑颜开,扯下遮镜头的毛毯:「录点素材,省得导演又要发飙。」 总的来说,席冶并不是一个多有趣的人,知晓自己是npc后,更是避开了小世界里一切非必要的交流。 足足忍耐了五分钟身旁队友兴奋过头的花式搭话,席冶摸摸口袋,默默从里面掏出颗糖,剥开,一把塞进了某个小孩的嘴巴:「安静。」 「唔?」唇瓣隔着糖纸抵住青年白皙柔软的指腹,顾琮舌尖尝到一点甜味,脸腾地红了。 作者有话说: 别站错别站错,攻。 第3章 席冶左手中指外侧有一颗小痣,淡淡的,若非镜头特写,很少有人会注意。 顾琮却记得很清楚。 参加节目前,他特意做了所有嘉宾前辈的功课,不可避免地,他刷到了席冶最近被黑子拉出来嘲的所谓床照。 那时的席冶应该和他差不多大。 衣衫半敞,眼神迷乱,脖颈濒死天鹅般微微仰起,细瘦指尖紧紧抓住床单,从头到脚都写满了不正经。 说也奇怪,明明是相同的五官,网上那些照片,他几乎看过就忘了,甚至今天被席冶指到前,顾琮都没觉得对方特殊。 直到树荫下,雪肤红唇的青年遥遥望来,他的心才开始砰砰狂跳。 就像一个空有美貌的木偶,忽然在自己眼前活了。 连那颗指骨旁曾经被他一眼带过的小痣,也随着主人的动作,变得存在感鲜明。 「小顾?发什么呆呢?耳朵好红,空调开高了?」礼貌懂事的小孩向来最招圈里喜欢,从后一辆车搬下设备,随行摄像笑着拍拍顾琮的肩膀,望向席冶:「席老师,您家比较近,先拍您家行吗?」 第5页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好歹有座影帝金杯傍身,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上,总是卖对方一个面子比较好。 1101:「说的好听,好像你说不行他们真会掉头一样。」 习惯性地忽略系统,席冶惜字如金,实事求是道:「我家没什么好拍的。」 原本随行摄像还以为对方这是故意在给自己下马威,等扛着设备和席冶一起上了楼,他才发现青年没有说谎。 公寓是好公寓,却和样板间没差,除了门口的鞋架,瞧不出半点有人居住的气息。 冰箱、卧室,本该是这一趴的重中之重,节目组的镜头却只能捕捉到一堆排列整齐的酒瓶矿泉水瓶,还有一个倚在墙边的行李箱。 「拍戏忙,习惯了。」 全程用了不到三分钟,席冶淡定关门:「我们下楼?」 随行导演的职业生涯惨遭滑铁卢。 怎么会有人的生活如此无趣!若非确定这里是席冶的常住地址,他几乎要怀疑对方是在故意整节目组。 一旁的顾琮倒很给面子,满眼真诚地海豹鼓掌:「好酷!这下我们赢定了!」 1101:…… 你别说,这孩子和它宿主还真有点配。 小号终究是小号,抛开原着设定的身份背景,生活细节上不会和席冶有太大出入,它记得自己第一次见新宿主时,对方家里也是这样。 空壳子一个。 被顾琮这么兴沖沖地一打岔,随行导演居然也觉得对方的话很有道理,笑着将人推出门,顾琮语调活泼:「多亏席哥,我们快去下一站。」 虚虚握着行李箱拉杆,席冶一时也不知这小孩到底是聪明还是笨。 原着里招骂被嘴装的环节,也能叫对方当做好事,扭转干坤,他可以预想,节目播出后,至少顾琮的粉丝不会再随意挑刺。 「席哥?」发觉身后没有脚步声,顾琮回头,乖乖,「要我帮忙吗?」 席冶摇了摇头。 他这身体看着瘦弱,常年拍戏下来多少也有些肌肉,一箱换洗用品而已,还没必要麻烦小朋友。 和席冶这种成名已久的大前辈不同,顾琮住的是公司宿舍,清楚自己此刻有多招黑,搜到顾琮在和队友同住的席冶,相当识趣地等在楼下。 1101:「真不抢救一下?」 席冶:「嗯。」 左右他在每个世界都活不长,他连自己的命都懒得救,又怎么会管小号被误解的名声。 1101毫不气馁:「但原本的席冶好可怜的。」 席冶冷冰冰:「可怜的是我。」 数据模型无知无觉,只会浑浑噩噩地跟着剧情走,真正体验到那些痛楚与死亡的,是他这个觉醒的正主。 小号亦是他,他替自己的人生做选择,有何不妥? 1101:「所以啊,翻身反派把歌唱,咱们自己当主角。」 这样对方还可以加入逆袭部。 席冶:「再说吧。」 他暂时没有心情。 再说再说,整整八个世界过去也没见您动一下,听出对方是在敷衍自己,1101默默在心里吐槽。 它这个宿主哪哪都好,就是咸鱼过头,和其他快穿故事里写的一点都不一样,既不走剧情,也不报复,生生把自己活成了原着世界的局外者。 大概是要补第一期正片的镜头,随行导演在楼上耽搁了很久,这具身体有菸瘾,席冶却不想在别人的车里吞云吐雾,便发微信,向顾琮借了搁在后座的棒球帽,开门下去吹风。 帽子有点大,投下的阴影几乎盖住了青年的鼻樑,只露出一截苍白瘦削的下颌。 解除静音的手机嗡嗡震动,经纪人周鸣正疯狂轰炸: 【席冶!你又发什么疯?】 【还不如选薛明朗呢,好歹能落个从一而终。】 这显然是气狠了,什么胡话都开始说,席冶盯着对话框看了会儿,认真回覆:「我觉得还是三心二意更符合我的人设。」 1101:…… 突然有点同情对面那位老哥。 不回复还好,一回复,周鸣直接打来了电话:「席冶!你成心要气死我是吧,背着公司上综艺也就算了,你什么时候又招惹了顾琮?」 「薛明朗呢?你不是被他迷得神魂颠倒?」 稍稍把手机挪远了些,席冶蹙眉,实话实说:「热脸贴冷屁股,没劲。」 屏幕那边的周鸣几乎要气笑了。 现在知道上赶着倒追丢人啦?早干什么去了? 「我错了。」赶在对方开口前,席冶干脆利落道歉,只是听起来没什么感情,紧接着,他咳嗽两声。 周鸣的注意力立刻被带走:「你生病了?」 席冶:「想抽菸,喉咙痒。」 嘟—— 屏幕对面的人瞬间挂断电话。 1101习以为常:早说了,它家宿主气人有一手。 镜头前要维护形象,小号口袋里常常带着各种各样的糖,就在刚刚,最后一块给了顾琮,席冶确实有些烦躁。 他皮肤白,用力捏着手机时,浮现出淡青血管便愈发明显,留下来拍席冶的摄像似乎也察觉到了青年周身萦绕的低气压,稍稍往后退了两步。 偏某个拎着大包小包下楼的少年半点不怯,甚至还眸光晶亮:「席哥在等我吗?外面多热啊,我好感动!」 飞快把行李放进后备箱,顾琮不知从哪摸出了个小圆罐,献宝似的道:「礼尚往来,粉丝推荐给我的润喉糖,席老师尝尝?」 第6页 短短一分钟换了两个称呼,席冶虽没对润喉糖的味道抱什么期待,却仍很给面子地挑了一颗。 然后,咔嚓咔嚓地咬碎了。 顾琮没忍住笑:「好吃?」 席冶:「牙痒。」 这话是真的,可他脸颊微鼓的样子着实没什么威慑力,莫名叫人从那张艷丽颓靡的脸上瞧出几分可爱。 拜席冶足够空荡的公寓所赐,他们的确是第一组到达机场的嘉宾,走特殊通道去贵宾休息室等,哪怕先前直播过,也不怕被粉丝截住。 总导演很会卖关子,非要说奖励等大家到了s国才能揭晓。 s国是他们这次旅行的目的地,更多的是自然景观,很难涉及某些敏感话题,整体的生活节奏也很慢,风景秀丽,拥有大片大片澄澈的海,和柔软干净的沙滩。 席冶仍戴着那顶棒球帽,坐在最角落,神色恹恹,一副对什么都提不起劲的样子。 唯有在顾琮搭话时,他才会偶尔地回上几句。 全程待命的化妆师无端品出一点好嗑。 她之前巧合见过席冶,听说对方为了倒追薛明朗做出的傻事后还吓了一跳,总觉得八卦里的席冶像换了个人似的。 此刻的微博上,关于顾琮席冶这对「邪门组合」的热度已经逐渐退去,同公司又二搭的「朗月cp」重新占据上风。 格格不入地,化妆师用小号在节目超话里发了条微博。 【救命我的妆花了:悄咪咪说一句,年下组好像能行。】 可惜她的品味竟无人认同: 【年下?顾琮和席冶?】 【cp可以接地气但不能接地府。】 【想开点,说不定清悦小可爱也能攻呢。】 【含泪做1哈哈哈。】 刚刚播完一部口碑不错的古装剧,薛明朗苏清悦这对戏里戏外的师兄弟正是路人缘最好的时候,不过他们这次动作有点慢,居然比两个女生还晚到。 「抱歉抱歉,家里准备了太多东西,连累朗哥和我一起折腾好久。」一进门就双手合十「认错」,苏清悦不好意思地笑笑。 薛明朗的余光却在看别处。 角落里,席冶正和那个叫顾琮的小孩坐在一块儿,没有任何要抬头看他或者挑刺抢镜的意思。 明明在今天之前,对方还一直找清悦的麻烦,缠着自己不放,甚至在喝醉后跑到他楼下,被狗仔拍个正着。 1101则八卦点评:「像,确实像,这苏清悦的气质简直和你高中时一模一样,怪不得薛明朗喜欢。」 矜贵优雅的小王子,未曾跌落尘埃。 素来对这些真真假假的感情纠葛缺少兴趣,席冶完全无法理解小号对薛明朗偏执的爱慕,更难过不起来,反倒是顾琮隔着沙发的扶手,侧身,轻轻拉下了他的帽檐: 「阳光好刺眼。」 「别看。」 作者有话说: 顾琮:爱护视力,拒看渣渣。 顾琮:关灯。 第4章 顾琮的演技很拙劣,至少席冶看着是如此。 但他还是接受了少年人柔软的好意,低头,假装自己困了。 为求看点,节目组在分队直播结束后才替嘉宾选座,席冶座位靠外,隔着一条过道便是薛明朗,搞事之心不言而喻。 席冶却只念着一件事,睡觉。 华国到s国没有直达航班,全程大概要花费二十个小时左右,他当惯了空中飞人,自然知道养精蓄锐的重要。 半小时后,盖着小毛毯的黑发青年幽幽睁眼:「我睡不着。」 并非其他嘉宾和主要工作人员在小声交谈的缘故,而是脑子里绷着根弦,像喝了过量咖啡,既疲惫又精神地折腾。 【呃,或许你需要点酒精?】看恐怖片时,最可怕的就是有人在关键时刻突然出声,后怕地拍拍胸口,1101按下暂停,「偷偷换几颗褪黑素也行。」 想拐人入伙,快穿局总要拿出点诚意,更何况普通物资向来便宜,席冶再咸鱼,每个小世界也有那么一点点特权。 吃药肯定是不能吃的,这么多人看着,众目睽睽下,从穿越起便隐隐头痛的席冶,淡定地要了一杯白葡萄酒。 他对酒精没什么兴趣,这具身体却很习惯,间隔规律地小口喝完,席冶抬手,放好杯子,抹了抹唇。 一旁的薛明朗蹙了蹙眉。 他不喜欢席冶这个样子,抽菸酗酒,连镜头前都无法忍耐,从头到脚写着颓废。 正和姜灵灵聊天的苏清悦也顺着薛明朗的视线望了过去,他被席冶欺负过几次,见状没出声,只是抿了抿唇。 跟卫妍组队的男生倒是大大咧咧,叫秦成,是水果台新推的主持人,各大综艺里以耿直闻名。 觉得此刻时机正好,他顺势打开话题:「薛哥和席老师以前认识?」 「嗯。」明白综艺节目的套路,薛明朗虽不太想提,但仍言简意赅:「高中同学。」 话题中的另一位主角却没什么反应,闭着眼,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像是醉了,又像是睡了。 依旧穿着下午直播时的那件衬衫,黑发青年领口微敞,大片的绯色几乎沿着脖颈蔓延到了锁骨,额发有些乱,偏偏双手交握搁在膝上,说不清是规矩还是随性。 只有1101知道,它家这个没安全感的咸鱼宿主,非要捏着点什么才能入睡。 第7页 秦成不自觉放低了音量:「没在一个班吗?」 薛明朗:「是,他成绩好。」 热搜闹过几轮,高中肄业这个标籤已经贴在了席冶身上,薛明朗说的虽然是实话,外人听来却有些嘲讽。 席冶「睡了」,无论是真是假,再谈论对方总归不好,秦成点到即止,对总导演使了个爱莫能助的眼色,转而聊起了其他。 八名嘉宾里,最受欢迎的当然是苏清悦,他本身正值上升期,家境更是优渥,两相对比,席冶所在的角落就更显冷清。 ——这也是顾琮粉丝不满两人组队的原因之一,卡位出道、被经纪人推出去当捞快钱的工具人已经够可怜了,再配上一个黑料缠身的所谓前辈,简直没有比这更糟的情况。 最糟心的是,这搭档还是顾琮自己主动选的,又找不出暗箱操作的证据,让他们想骂都没处骂。 而被粉丝担心着的顾琮,此刻正握着笔在一个小本子上写写画画,左手几近无声地轻敲似乎在找旋律节奏。 等他回过神,机舱里的灯光早已暗淡下来,周围没了说话声,躺椅放倒,好像所有人都睡了。 几个小时没喝水,顾琮的喉咙有点干,可他又不想吵醒坐在外侧的席冶,只得将目光投向了某个还剩浅浅一层底的葡萄酒杯。 不碰嘴的话,应该没问题吧? 然而,就在顾琮小心翼翼碰到酒杯的剎那,一只手虚虚拦住了他: 「小朋友,不许喝。」 要唱歌的嗓子,怎么能和他一样随便糟蹋。 深夜的机舱里,席冶的声音放得很轻,尽管顾琮很想反驳自己已经成年了,但一对上青年那双狭长的凤眼,他便再说不出别的话。 老老实实地,顾琮点头:「哦。」 也正是因为这个对视,他终于在昏暗的灯光里注意到青年眼底蛛网般散开的血丝:「席哥,没睡好吗?」 席冶:「差不多。」 老实说,他的情况应该不叫没睡好,而是一秒都没睡着,原本困扰小号多年的失眠,仿佛随着他的到来变得愈发严重。 不过席冶也很习惯这样的展开,美强惨加恶毒反派的标籤一叠,有哪个角色会得善终,更何况他每次觉醒的节点都是剧情后期,本就快到生命的尽头。 1101又急又心疼:「你就仗着能屏蔽痛觉作。」 席冶难得肯定:「确实,谁叫我不想去爱去讨好主角攻。」 1101:「可以演戏啊!」 席冶:「演不出。」 1101:信你个鬼,气死我得了。 至于与主角斗,席冶当了太多次反派,早已厌倦了类似的戏码,正当席冶思索再灌两杯酒会不会有用时,顾琮忽然递来一只耳机:「是雨声。」 「我们换个位置怎么样?」 共享耳机,哪怕是无线的蓝牙款,也显得过于亲密了些,可顾琮的眼神却很坦荡,好似全然忘了镜头。 里侧相对封闭的确实更容易给人安全感,席冶犹豫两秒,颔首:「谢谢。」 上一秒还绷着脸的少年立刻笑开。 豪华头等舱足够宽敞,两人换座位时并未弄出什么多余的响动,躺椅展开,便是一张小床,席冶闭眼,背靠里侧,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四肢总算没方才那般僵硬。 说是并排,躺椅和躺椅之间还隔着一道隐私性极强的窗帘,可以选择拉开与否,恰恰好卡在一个似近非近的距离,纵然是异性也不会让人觉得亲密太过。 席冶和顾琮都是男生,一开始便没用这个功能,几十分钟后,从卫生间回来的顾琮发觉,他身旁的青年不知何时将睡姿换成了侧躺,双腿微微蜷起,蹙着眉也赏心悦目,像个怕冷的性转睡美人。 本能地,顾琮弯腰伸手,想替对方拉起那条歪掉的毯子。 但还没等他真的碰到那片毛绒绒,睡梦中的青年就精准抓住了他的手腕。 刚刚冲过冷水,顾琮的皮肤很凉,垂着眼,他正懊恼自己多管闲事吵醒了席冶,却借着柔和的夜灯,瞧见青年的眉头微微舒展开来。 1101更是震惊。 在碰到顾琮以后,席冶的精神波动居然慢慢趋向稳定,不再是那种过度疲惫后身体强行执行的半梦半醒,而是真正地陷入了沉睡。 这小子到底什么来历? 又不是abo哨向的世界观。 而那顾琮也是个呆的,被它家宿主困住,居然也不挣开,就维持这么个别扭的姿势,背朝着自己躺椅下面实心的部分坐好,傻乎乎地把胳膊送了别人。 等席冶再有意识,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笑容甜美的空姐正柔声确认大家的点餐,长手长脚的少年坐在地上,曲着腿,看起来颇像只委屈巴巴的大型犬,一见「主人」睡醒,立刻撒欢凑了过来:「席老师。」 「你饿不饿?」 掌心贴着道温热且不属于自己的脉搏,席冶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他对目光很敏感,自然能察觉到有许多双眼睛在或明或暗地瞧他们,摇摇头,席冶松开手指:「抱歉。」 完整地睡了两个小时,他的气色比先前红润不少,只是尾音带了些沙哑,好似藏了一把小勾子。 「没……」左手撑着地起身,顾琮话未说完,便一个趔趄: 「腿好像软了。」 「小顾待人可真好,难为他那么高个子,」语带揶揄,秦成从前排探出个头来,「席老师哪里不舒服吗?瞧着没什么精神。」 第8页 一句话把顾琮对他的照顾归结为性格好,若席冶是顾琮的粉丝,一定很感谢对方。 看在对方有心帮身旁小孩说话的份上,席冶波澜不惊地应了声:「还好。」 努力降低存在感的总导演简直要急坏了。 他顶着压力花重金请席冶参加节目,为的就是对方能和薛明朗苏清悦撕起来,谁料对方竟像换了个人,除了睡还是睡。 连秦成这个主持界新秀都很难从对方嘴里多撬几句话,之后的几天要怎么办? 合同签了,直播也播了,这种时候只能硬着头皮往下拍,节目组顺利抵达s国预定的酒店后,顾琮终于拿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奖励: 房间选择权。 从标准间到总统套房,一共四个档次,根据节目组发放的任务,每两天有一次轮换的机会。 这个奖励若是落在其他人手里,自然没什么争议,可偏偏导演把代表特权的小卡片交给了顾琮而非席冶,作为嘉宾里年纪最小资历最浅的一个,无论顾琮怎么选,都有可能被嘴。 1101不由感慨:「你俩还真是同病相怜。」 话音刚落,它眼中对任何事情都不积极的宿主忽然上前,两指一夹,抽走顾琮拿着的卡片,淡淡:「选房间是吧?」 「要最好的。」 第5章 不开口则已,一开口惊人。 谁也没想到安静了一路的席冶会在这时候冒头。 【你被夺舍了?】 好不容易等到宿主拍完挑选房间的镜头,1101叽叽喳喳,难掩激动,只差没手舞足蹈:「席冶,你居然肯和主角对着干。」 双手插进口袋,黑发青年淡淡:「看不惯有些人欺负小孩罢了。」 当年自己的小号刚入行,没少踩类似的坑,甚至因为身处异国他乡,受过更过分的刁难。 他知道导演想要爆点想要讨论度,左右自己已经黑透了,出面当个恶人也没什么损失,大不了节目播出后被骂一顿。 1101:「我还以为你是不想让薛明朗舒坦。」 原着里,「席冶」向薛明朗求组队被拒,直接黑脸,闹得场面十分难堪,之后和最终剩下的秦成强行搭档,拒不配合,饶是家里空荡荡,也耽误了许多时间,侧面推动主角攻受拿到了奖励。 「有情饮水饱。」掏出房卡开门,席冶挑眉:「相信他们无论住哪都能一样甜蜜。」 乖乖跟在他后面的少年也出了声:「哇,好大。」 看出席冶刚刚是在帮自己解围,他手里正拖着两个人的行李箱,节目组这季资金充足,说总统套房就是总统套房,半点都不含糊,然而,席冶只是稍稍打量了眼四周,便发现了户型的古怪:「这套房只有一间卧室?」 1101:「没错。」 席冶:「一张床?」 1101:「当然。」 席冶:现在后悔重新选房间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嘎嘎怪笑,1101幸灾乐祸:「让你不认真读原着,吃亏了吧?」 这种专门为了促进主角攻受感情突飞猛进的场景,怎么可能出现两张床。 忙着放行李的少年显然还没有注意到这点,换好鞋,走到最近的镜头面前比了个耶,二十多小时的飞行,外加和国内的时差,他脸上竟没有任何疲倦,精力好得不像话。 1101:「年轻真好。」 瞧着就让人心情舒畅。 活了很多个世界,席冶什么样的房间都住过,多奢华舒适的装修,都不值得让他惊讶。 可当顾琮拉着他的胳膊四处参观时,席冶却难得地配合了对方,没有抽手。 1101念念叨叨:「我还是觉得你被夺舍了。」 否则怎么会如此照拂一个毫无交集的后辈,炒cp真有那么香? 早已习惯脑袋里多了个系统,还是特别跳脱的性格,席冶熟练无视了对方,沖点餐的顾琮道:「我睡沙发。」 除开飞机上莫名睡着的那一小会儿,他接下来的时间都清醒着,再不想办法休息,怕是明天要撑不住。 顾琮茫然地抬头:「为什么?」床明明很大。 席冶:「因为我喜欢男人。」 尽管真正的他并不能理解那些被剧情强加的深爱心动,但他很确定自己的性向。 不知联想到了什么奇怪的画面,顾琮耳尖蹭地红了,声音也有点抖:「我、我不在意的,床很大。」 「或者我睡沙发也行。」 入住酒店后,节目组给了每队嘉宾三十分钟的直播时长,一来是为了向粉丝报平安,二来也是为了维持开播前的热度。 ——再强大的后期,正片也要等两天后。 好巧不巧,关于睡哪里这个问题,两人聊得太投入,完全没注意到镜头旁代表提示连线、微微闪烁的红灯。 于是,顾琮的粉丝刚挤进来,听到的就是如此「劲爆」的话题。 【艹艹艹!席冶果然喜欢男人。】 【难道他表现的还不明显吗?】 【当众出柜有够勇,这是破罐子破摔了吗?】 【啊啊啊我哥快跑!】 接连几次因为薛明朗出糗闹上热搜,后又有故意打压苏清悦的黑料,席冶仅剩的粉丝早已躺平认嘲,默默潜水,此刻竟没一个人帮他说话。 不动声色地瞥了眼镜头,席冶及时剎车,转身去了浴室:「我先洗澡。」 第9页 落在顾琮粉丝眼里,这简直是大灰狼要开吃的讯号。 而顾琮也终于后知后觉注意到了节目组的提醒,起身走到镜头前,弯腰,凑近,配合地招手:「大家好。」 娱乐圈向来不缺俊男美女,顾琮却极有自己的特色,笑起来清澈无害,干净又柔软,像只温顺的大狗狗; 可当他不笑时,那种藏于眉眼中、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英气便会展露出来,迷得人忘却年龄直喊哥。 一般只有在舞台上,粉丝们才能瞧见后者。 未成想,简单打过招呼后,此时凑在镜头前的少年,表情竟有几分严肃:「虽然暂时还没看到弹幕,但我大概能猜到你们在说什么。」 「席哥人很好,你们不要误会他。」 席冶并不清楚外面具体发生了什么。 他没带手机,又屏蔽了系统,故意在浴室多呆了会儿,估摸着过了半小时的直播时长,才系好睡袍擦着头发走出。 卧室里没有人,听声音,顾琮在客厅。 记起对方提前点的晚餐,席冶推开门:「服务生……」来过了吗? 经过导演组同意,顾琮正盘腿坐在茶几旁的地毯上,改用附近最小巧的摄像机直播,因得姿势的关系,他恰好侧对着卧室,听到门锁转动的响声,他第一时间回头,然后唰地伸手,严严实实地捂住了镜头: 「咳。」 「刚刚换设备耽搁了几分钟。」 胳膊旁放着用来看弹幕的手机,短短数秒内,屏幕已经被大片大片的评论盖住: 【我看到了什么!这是我免费能看的?】 【有一说一,席冶确实长得好漂亮。】 【麦外敷!!】 【顾琮快撒手!】 【斯哈斯哈……姐妹们我叛变了,我承认我是颜狗墙头草。】 苍白的皮肤被水汽蒸出几缕血色,青年整个人如同在牛奶里泡过,浴袍穿的工工整整,该露的不该露的都没露,堪称保守,却仍叫人不由自主地脸红心跳。 颜值高的人大抵就是如此任性。 更何况席冶原本便不是清纯挂。 随意地,席冶放下半湿的毛巾:「那你继续。」 「席老师不和大家说点什么吗?」一片昏暗中,观众听到顾琮这样问。 紧接着,是一声略显自嘲的轻笑: 「算了吧。」 前一阵闹得最凶的时候,#席冶滚出娱乐圈#的词条都不知刷了几波,这次参加《一起去旅行》,节目组的评论区也不太平。 明知对方有可能是在存心卖惨,许多直播间网友仍旧没忍住心生怜爱。 怎么说呢,当被骂的对象太自觉太配合时,反而让人有些不适应。 【出来录节目还这么嚣张,有本事别挣这份钱啊。】 【明明是咱们说不想见到他的。】 【都是我哥的镜头也挺好。】 【那个,只有我在意他们最后会怎么睡吗?】 【对不起,我脏了。】 【@《一起》官博,剪什么正片啊,我要直播!】 随着席冶这个话题人物的出现,官方直播间的热度瞬间飙升,爬到了平台榜一,热热闹闹地讨论了好一会儿,网友们才发现,原本只是被顾琮用手挡住的镜头,居然真的黑了。 —— 【换嘉宾了吧。】 【每组只有半小时能用。】 近半个月,席冶粉丝安静如鸡,大部分活动都在乖巧潜水,顾琮一个新人,粉丝虽热情,战斗力还不成气候,一个黑一个糊,怎么舞都没人管,相比于其他几对嘉宾的粉丝捂嘴和「只是搭档」,坦然承认性向的席冶和红着耳尖私下维护的顾琮就显得非常好嗑。 配上组队环节的坚定选择,短短一个直播的功夫,「从业cp」的超话便建了起来。 远在s国的顾琮还不知道这些,他正在餐厅和席冶一起吃夜宵,抽张纸巾擦了擦嘴,黑发青年凤眸轻抬:「糖,还有吗?」 「啊?哦哦哦,有的。」三下五除二解决掉盘子里的食物,顾琮从外套口袋里翻出一罐糖,「席老师喜欢吃甜的?」 不想撒谎,也无意解释,席冶没有接话,而是起身,经过顾琮身边时,弯腰从对方手里拿走糖罐:「徵用了,下次请你吃饭。」 嘎嘣嘎嘣咬碎两颗硬糖,他心情好了许多,脚步也比先前轻快:「困了,睡哪里你自己选?」 自己选? 鼻尖还残留着青年颈间淡淡的沐浴露香味,顾琮一个人坐在客厅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等真正推开卧室虚掩的房门,才明白对方说的是什么意思。 质感垂坠的窗帘紧紧拉着,昏暗的卧室里,仅留一盏光线微弱的小夜灯。 闭着眼,黑发青年双手交叠放在小腹,靠左侧,几乎让出了大半床位,盖的被子,也是酒店提供的备用毛毯。 原本坚定要睡沙发的顾琮动摇了。 都是男人,虽说席哥的取向有些特殊,可对方喜欢的是薛明朗,整个娱乐圈都知道,哪可能对他做什么。 更何况现在他们在录综艺,到处都是摄像头…… 想到这,顾琮突然意识到席冶似乎忘了什么,蹑手蹑脚地摸进浴室,拿出两条毛巾,认认真真挡住了节目组的眼睛。 ——并非舞台需要,合同里也没写要露肉。 好艺人,要守男德。 第10页 第6章 《一起去旅行》的第一期正片是在星期四播出。 被几场浅尝辄止的直播吊足了胃口,帝都时间晚六点一到,《一起》的独家网播平台「鹅tv」甚至被挤得有点卡。 【这样的准时我不喜欢。】 【啊啊啊!薛哥我来啦!】 【朗月cp沖!】 【要什么男人,姜灵灵卫妍锁死!钥匙我丢了!】 【九十分钟好短。】 作为席冶的经纪人,周鸣一看到这节目就来气,但等他发现席冶的镜头被剪得极短,还没几个圈里的后辈长时,心里又难免有些不是滋味。 当初签席冶的时候,周鸣就详细做过对方的背调,说实话,只要把席冶小小年纪在国外替父还债的经历一爆,现在的舆论就会翻转。 可席冶却是个固执的,又好脸面,怎么也不肯拿过去卖惨。 在外人眼里,席冶或许很风光,二十七岁就拿到了许多人穷极一生在追逐的奖盃,高奢代言接到手软,私下里,对方没人脉没背景,明星?影帝?哪敌得过资本。 所幸,席冶和他们公司都是个有底线的,最多也就是陪资方吃吃饭喝喝酒,往剧里加两个近来受宠的小新人。 薛明朗却看不惯这些。 同在一个圈子,周鸣当然知道对方,运气爆棚的天降紫微星,电影学院刚毕业就被导演选中,出演一部小成本文艺片的男主角。 未成想,当年偏偏是这个小成本文艺片拿了奖,薛明朗因此一炮而红,之后又遇到了苏清悦,成了苏家小少爷的好师兄好朋友,看在苏家的面子上、外加苏家大哥的爱屋及乌,对方这一路走来,可谓顺顺噹噹。 同人不同命,周鸣当初就觉得席冶和薛明朗走不到一处,但不知前者发了什么疯,非要追逐劳什子虚无缥缈的爱情,追着薛明朗不放,把苏清悦当情敌。 这下好了,爱情事业双落空,他说了多少遍要和薛明朗划清距离,席冶就是不听,还背着公司签了《一起》的综艺合同。 糟心地关掉手机,周鸣嘟囔:「自找的。」 他手下又不是只有席冶一个艺人,上赶着作死,旁人有什么办法? 然而,当周鸣本着职业操守联繫公关部准备帮席冶撤黑热搜时,他才意识到,情况并没有自己想的那样糟。 比起冷脸疑似耍大牌、不分场合喝酒这些容易被攻击的小细节,席冶和顾琮的互动明显吸引了更多的关注。 【弟弟好甜,收拾行李还记得给席冶带糖。】 【什么叫礼尚往来?有什么是我们尊贵的vip不能看的?】 【指路17分22秒,坐车去席冶家的镜头,弟弟的脸有点红,嘴里像是在含东西。】 【休息室候机也好甜,阳光太刺眼?我看是薛明朗。】 【小奶狗突然攻起来了!】 最出圈的,自然是那张顾琮坐在地上、任由席冶握着手腕的截图,节目组胎死腹中的「狗姐」,居然以另一种方式得到了实现。 【共用耳机!awsl!】 【好想魂穿席冶。】 【我就不一样了,我想穿顾琮,席冶真的好好看啊。】 【睡美人x骑士,笔备好了,有没有太太愿意产粮?】 【骑士?明明是金毛大勾勾。】 选秀时期,顾琮为了舞台效果染过好几种发色,其中就有金色,粉丝们虽然高兴对方出圈,心情却很微妙。 ——倒不是因为cp,既然参加《一起去旅行》已成定局,了解节目性质的粉丝心里多多少少都有准备。 可旁人不知道的是,顾琮虽看着好说话好相处,却并非随意分享私人物品的性格,尤其是耳机、衣服、水杯之类的东西,哪怕在大厂选秀时期,对方都没跟任何人交换用过,为此还被嘴了一阵不合群假开朗。 【误会吗?我哥选席冶不是节目组的阴谋?】 【这孩子可能真是单纯颜控。】 外出录制期间,嘉宾们的手机都要上交,外界如何评价,皆无法传进正主耳中,s国,第一期节目播出时,席冶正躲在阳伞下涂防晒霜。 倒不是他突然转性起了事业心,只是在南半球,太阳着实有些毒。 今天是节目录制的第三天,更是四组嘉宾交换房间的机会,节目组给出的挑战也很应景,潜水、冲浪和沙滩排球。 沙滩排球靠抽籤选对手,四组嘉宾两两对决,胜出的两组再进行最终pk,每赢一场可以得到一积分; 潜水则是节目组在安全海域内放置了宝藏,谁能先找到宝藏并带回来,就能得到两积分; 至于冲浪,比的是技巧性和观赏性,同样两积分,这环节一出来,1101便直呼内幕:「还有谁不知道苏清悦会冲浪吗?」 席冶挑眉:「我?」 1101:不细读原着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吗? 与必须组队参加的沙滩排球不同,潜水和冲浪可以单排或双排,甚至可以不参加,席冶打定主意要在岸上当观众,涂起防晒来便格外仔细。 不管事实如何,至少看起来,其他队伍都在热火朝天地讨论战术,顾琮端着两杯饮料一路小跑,动作敏捷地钻进了他的伞下:「冰镇西瓜汁。」 「我刚刚偷听到,灵灵姐他们组都要去海底寻宝。」 手上还有没抹完的防晒霜,席冶干脆就着顾琮的手喝了一口:「所以呢?」 第11页 「所以……」他皮肤白,牙齿也白,红艷艷的唇瓣含住吸管,简直像在喝血一般,顾琮低头瞧着对方,足足愣了两秒,才记起自己要说什么:「席哥你会冲浪吗?」 冲浪,席冶其实是会的,好歹当了那么多小世界的工具人,算上未觉醒时的记忆,他的技能库,足以让系统商店赚不到一点积分。 可他很懒,也不想出风头,只想舒舒服服地摆烂。 「不会也没关系,」误会了青年短暂的停顿,顾琮赶在席冶开口前,扬起灿烂的笑,「排球我可是很强的,一打二也没问题。」 「潜水的话,我会游泳,又会唱歌,肺活量比较好总该有那么一点点优势?」 一个台词够好的演员,往往很擅长从咬字读音中分辨人的情绪,席冶当然能听出顾琮是真心逗自己放松,没有不满,也没有任何以退为进的意思。 西瓜汁的清甜犹在舌尖,他松开吸管,抬眼:「你很喜欢现在的房间?」 顾琮:…… 其实他只是想让席冶有些参与感,住在哪里都无所谓,但被青年黑压压的凤眸一望,他竟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席冶:「行吧。」 「不过提前说好,除了冲浪,其他项目我可不管。」 这话若让别人听去,肯定要觉得席冶自大自满,偏顾琮不走寻常路,仿佛已经预见了对方的胜利,放下果汁,一把拿过了旁边的防晒霜:「我来帮忙。」 「席老师先养精蓄锐。」 只剩小腿没涂的席冶:「你来?」 此刻,他正穿着件版型宽松的白衬衫,下面是条纯色的沙滩裤,顾琮下意识顺着席冶的目光望去,一下子答不上话。 和他的腿不同,席冶的腿又细又直,却并非骨瘦如柴,覆着一层薄薄的肌肉,线条流畅之余皮肤又好得不像话,如雪般,仿佛一碰便能按出个印来。 顾琮莫名有些手痒,不自觉捏了捏防晒霜的瓶身。 「行了,逗你的。」 没有随便让人碰自己的习惯,席冶喝了口果汁:「下水前记得热身。」 1101:「我看不懂,但我大为震撼。」 席冶:「嗯?」 【你居然肯和苏清悦对着干!】好似漫长黑夜终于瞧见了曙光,1101难掩激动,又有一丝吃味,「顾琮有什么好,能比我可爱?」 席冶:「玩个游戏怎么能叫对着干呢。」 没谁应该是天生註定的赢家。 按照节目组的流程,沙滩排球被放在了晚餐后,冲浪和潜水同时进行,前者直播,后者以各个嘉宾的海底视角剪进正片。 席冶直播间开放的时候,疯狂涌进的弹幕达成了高度统一: 【睡没睡!到底睡没睡!】 【导演在哪?吃我四十米大刀!】 【黑屏算什么好汉!】 《一起》的第一期正片,恰恰结束在顾琮用毛巾挡住镜头的画面,一众嗑糖爱好者急得抓心挠肝,恨不得当场魂穿下周四。 【海边?】 【怎么只有卫妍席冶苏清悦三个人?】 【顾琮呢?顾琮!快告诉姐姐答案。】 「他去做潜水的准备,」猜到顾琮的粉丝会挤到这来,席冶一边挑冲浪板,一边头也不抬道,「抢房子,要分开做挑战。」 【你说这个我可就精神了!】 【赢!必须赢!大床锁死!】 【还是先别抱太大希望,小少爷好像很会。】 【救,千万别是为了争薛明朗。】 【「从业」粉心碎。】 【等等,左边跑过来的小黑点是谁……】 「席老师。」 提前上了船又跳下,顾琮穿着潜水衣,连脚蹼都没脱,踩在沙滩上,企鹅般一摇一晃,艰难在席冶面前站定,张开双臂,给了黑发青年一个满满当当的拥抱: 「战前鼓励。」 「沖鸭。」 作者有话说: 顾·限定版大企鹅·琮:!! 第7章 【睡了!绝对是睡了!】 【席冶和薛明朗好像都没抱过。】 【碰瓷,就硬碰,抱走薛哥不约,避之不及ok?】 顾琮这一抱,席冶自己也有点懵,但对方完全没有给他反应的机会,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跑回了船上。 旁边的卫妍存心打趣:「唉,还是弟弟香,秦成人呢?他什么时候能变得这么可爱。」 可爱? 比起可爱,席冶更在意的是顾琮的执行力,想做就做,好像永远也不知道什么叫犹豫害怕似的。 选他当队友的时候是,现在也是。 「我会记得把你的诉求转述给秦成。」恹恹地拿手挡住太阳,席冶勾唇。 卫妍也不憷:「那感情好,能被席老师主动搭话,他肯定乐疯了。」 整整近三天的拍摄,让她发现席冶其实是个很安静的人,之前被娱记拍到的歇斯底里,更像是被爱情沖昏了头脑。 「妍姐。」认真挑好自己要用的冲浪板,苏清悦瞧了眼一旁侧着脸的席冶,顿了顿才招呼:「席老师。」 老实说,他对席冶没什么好感,作为一个心思细腻的暗恋者,饶是薛明朗从未提及,他也能看出对方心里藏了一个人。 那个人就是席冶。 最开始听说对方要回国发展时,朗哥表现得既惊讶又期待,夺得影帝奖盃之前,国内对席冶的报导很少,全凭粉丝为爱发电,苏清悦也是在那一天才知道,朗哥和席冶曾经是高中同学。 第12页 那几个月,大部分圈里人都瞧得出,朗哥和席冶越走越近,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这两人突然冷战,席冶更像发疯一般,追到片场四处堵人,甚至还把他当成假想敌,想方设法刁难。 泥人也有三分火气,更何况朗哥已经和席冶明确划清界限,所以苏清悦此次才会下定决心主动出击,和前者一起答应了节目的邀约。 圈龄十年,又有奖项傍身,论规矩,席冶确实有资格被主角受叫一声老师,淡定地,他点点头:「嗯。」 【救命救命救命!我好像闻到了火药味。】 【连个招呼不都打,席冶他什么素质。】 【倒是有点能理解,主要是他俩这关系实在尴尬,中间横了个薛明朗又横了个苏氏,我要是席冶我也笑不出来。】 【谁叫他自己犯蠢。】 【卫妍挺住,带上我的嘴吃瓜。】 1101:「你不是没打算和主角攻受对着干?怎么不给人家一个好脸?」 席冶:「我也没说要围着他俩转。」 1101:「不怕苏清悦大哥整你?」 席冶:「他最好是。」 反正每每在一个小号身上甦醒,就意味着这具躯壳生命开始倒计时,如果那个苏家大哥真能把他提前送走,也算做了件善事。 1101一时语塞。 有时它真搞不懂这个独特过头的宿主在想什么,说厌世,对方从来没考虑过自杀,哪怕被伤病折磨得形销骨立亦是如此; 说积极,对方的求生欲简直低到可怜,逆袭、当工具人死遁,哪条路都不选,吃吃喝喝四处玩,纯纯地躺平。 只有它这个可怜的系统急到头秃。 「上次玩这些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足足两分钟没有人开口,夹在中间的卫妍不得不担任起和事佬的角色,「都说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我就是替我们小队赌赌运气,两位帅哥可不许笑。」 苏清悦:「怎么会?我也只是随便玩玩。」 「哈哈,女士优先,那我先过去了,」接收到节目组示意可以开始的讯号,卫妍抱着冲浪板摆了摆手,「不管怎么样,记得给我鼓掌哦。」 弹幕:【落荒而逃.jpg】; 【忽然有点替顾琮不值。】 【没人注意吗?席冶选了长板,苏清悦选了短的。】 在镜头草草带过的角落,节目组早已备好了专业教练和救生人员,确保嘉宾不会出事,正如卫妍所说,她有几年没碰过冲浪,用的也是适合新人的长板,但她的肌肉记忆明显还在,短暂的热身熟悉后,远处的卫妍便成功抓住了一个小小的浪尖。 《一起》终究是个旅行慢综艺,比起输赢,更重要的还是要让嘉宾玩得开心,到了苏清悦上场的时候,嗨起来的卫妍仍浮在板子上不下来:「清悦加油!」 「姐姐看好你哦!」 直播间顿时被「朗月」的cp粉刷屏: 【呼叫薛哥呼叫薛哥,家危!速回!】 海风起,这会儿的浪有些急,苏清悦却是个行家,仅仅在板子上趴了一会儿,就找准时机起身,轻而易举抓住了海浪的节奏。 精准卡进浪壁、熟练且平稳地频繁转向,被高高抛至浪尖、再一百八十度转下……破水形成的雪白浪花跟在他身后,似一条又长又乖巧的大尾巴,苏清悦一改往日在屏幕上优雅矜贵的小少爷形象,整个人都透着股充满爆发力的美。 【艹艹艹!好a!】 【拔刀吧!我要和薛哥抢老婆!】 【什么老婆,早说了可爱攻也是攻/狗头】 【呜呜呜还有什么是宝贝不会的。】 【「悦明」站起来了!】 席冶撑着伞坐在小船上,认真抬手拍了两下。 1101哭笑不得:「你还有空给人家鼓掌?」 席冶:「他技术不错。」 【就你如今这小身板,能不能赢还两说,】个位数的积分无法兑换任何高级道具,1101忧心忡忡,「亏我提前打了报告,万一真出什么事,咱还能超前消费一把。」 没等席冶接话,它又连忙呸了三下:「乌鸦嘴,撤回撤回。」 席冶轻轻地笑了声。 这就是他能接受1101长久跟在自己身边原因之一,尽管有些吵,可对方的心总是好的。 【干嘛,先说好,我一定会把你拐回快穿局当苦力的。】平时和宿主斗嘴惯了,乍然被席冶识海温泉般暖融融的正面情绪包裹,1101一惊,还有点不好意思。 黑发青年难得没有反驳。 闲谈间,苏清悦已经完成了自己的挑战、或者说表演,包括悄悄潜水的席冶粉丝在内,没谁期待后者能赢,只盼着对方不要输得太难看。 尽可能让自己少碰到水,席冶屈膝在冲浪板上站稳。 他的动作很轻巧,又透着股漫不经心,如同一只优雅的猫,全程没什么大动作,无论浪花是大是小,都稳稳地停留其上,配上被海风吹起的衣角,闲庭信步般,仿佛不是他在冲浪,而是浪托着他在海面畅游。 【复古长板yyds!】 【典雅的神。】 【就这?就这?走板而已,技术含量有限,也就胜在观赏性。】 【真,观赏性也赢不了好吧,明明是苏清悦的表现更刺激更吸睛。】 虽说觉醒后的席冶找不到对薛明朗的丁点爱意,但广大网友还是默认了他和苏清悦的情敌身份,修罗场临近尾声,节目组的直播数据很快飙到了新高,不知有多少吃瓜群众在等席冶先撕起来。 第13页 ——没办法,谁叫小号先前表现的确实有点疯。 谁料,好戏没等到,他们居然先等到了一道几米高的巨浪。 风和日丽,天朗气清,被节目组圈出拍摄的更是附近最安全的海域,可偏偏就有一阵突兀的风,让大海变得不再平静。 涌涨的海水好似一座碧蓝的小山,几米高的浪花兜头砸下,如果被拍翻、沉底撞上珊瑚礁,住院都算是轻。 节目组第一时间指挥专业人士上前帮忙,却来不及了。 巨浪已经追到了席冶身后。 在大自然的伟力面前,人类显得是那样渺小,高高掀起的海水像一张贪婪张大的嘴,秒秒钟便能将冲浪板上的青年吞噬。 连苏清悦都不由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别回头!」 或许听到了,又或许没听到,高清镜头中,黑发青年表情未变,精准找到海浪翻涌的节奏,险而又险地避开拍下的浪花,将它甩在自己身后。 游刃有余地,躲过了一个又一个致命的浪头。 「哗啦!」 「砰!」 海水扬起又砸落,溅起大片绵密纯白的泡沫,似雪崩,又似开了满地的花,更像替平安离开巨浪的青年炸开庆功的烟火。 【波塞冬?】 【艹艹艹!这也太帅了!】 【友情提示,看直播是可以呼吸的。】 【我宣布我被圈粉了!】 任由自己被海水沖向浅滩,席冶漫不经心抬手,沖匆匆赶来的救援船示意道:「比完了。」 随行导演完全笑不出来。 五官僵硬的不像话,他整个人都是懵的,一时竟分不清席冶和那道毫无预兆的巨浪,到底哪个更让他震惊。 1101则愤愤:「世界意识也太偏心!」 它刚刚一直没敢出声,生怕打扰到席冶,只得偷偷做好随时赊帐买道具跑路的准备。 【习惯了。】 过度透支肌肉力量的后遗症姗姗来迟,席冶四肢又酸又痛,再站不住,摇摇欲坠,噗通一声摔进了海水。 「咳咳。」 没等随行导演尖叫出声,已至浅滩的青年就自己坐了起来。 纯白衬衫湿哒哒地贴在身上,隐约勾勒出其下骨肉停匀的轮廓,腰肢窄到盈盈一握,他沉着脸,睫毛卷翘,滴落一颗颗水珠: 「我的防晒。」 白涂了。 作者有话说: 其余观众:重点错了吧哥! 第8章 【邪了门了。】 【这个席冶是有点倒霉。】 【要不是真在直播,我还以为是节目组做的cg特效。】 确定席冶没受伤后,节目组简单报了平安,交代了挑战结果——平局,席冶和苏清悦各得两分,而后便下了播。 直播一关,观众的讨论欲无处发泄,干脆在评论区超话聊了起来。 【只有卫妍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有一说一,单论挑战,明显是席冶该赢吧,这也能平?】 【拜託,席冶那是在逃命,最后还摔一身水。】 【你怎么知道我们清悦做不到?】 【人坏自有天收,活该。】 隔着网线,人的情绪难免被放大,释放恶意也变得随便起来,但无论苏清悦粉丝怎么挽尊诋毁,席冶「驭水而出」的动图还是出了圈。 大海、巨浪、镇定从容的美人……配上动图最后黑发青年摇摇晃晃的一摔,从压抑紧绷到会心一笑,直接将反差萌这个属性拉满。 【呼吸机呼吸机!不发疯的席冶真的好帅!】 【答应我,恋爱脑达咩,认真搞事业好吗?】 【斯哈斯哈,这身材。】 冲浪和寻宝分别在两个区域进行,席冶这边的混乱,并没有影响顾琮等人的游戏,直到大家都换好衣服在岸上站定,总导演才简洁至极地提了两句。 话音刚落,顾琮就弯腰沖对方说了声抱歉,顶着一头湿漉漉的乱发,抛开摄像,一熘烟跑向了席冶休息的阳伞。 彼时1101正忙着一边给席冶读评论一边在网上反黑。 最近它家宿主可是消停得要命,既没勾搭薛明朗也没招惹苏清悦,凭什么被一群不相干的人骂来骂去反覆鞭尸。 「席冶!」 肌肉酸痛,整个人水一般瘫在躺椅上,席冶慢吞吞抬手,摘下墨镜,瞧见了远远朝自己跑来的少年。 这是他第二次听到顾琮叫自己的名字。 直播结束后,随组医生替席冶做了检查,没什么大碍,此刻他清爽干净地躺在阳伞下,除了神色萎靡,怎么看都是顾琮比较狼狈。 发梢将衣领浸透的少年却毫无自觉,到了席冶面前才堪堪剎车,从上到下把人仔仔细细打量了遍,一副想碰又不敢碰的样子。 「我听导演说了,」呼吸比平日重了些,他没有半分架子地蹲下身,耷拉着脑袋,「对不起,我没想到冲浪这么危险。」 哪里是冲浪危险呢,席冶想,分明是他不讨世界意识喜欢。 可顾琮瞧起来实在低落极了,既后怕又懊恼,掺杂着一点点委屈,席冶无声嘆了口气,艰难抬起胳膊,揉了揉顾琮的发顶:「我没事,那阵风来的奇怪,谁也没料到,正好今晚让节目组给咱们加餐压压惊。」 「你呢?海底好玩吗?鱼好不好看?」 1101目瞪口呆。 第14页 多少个世界了,它什么时候见过席冶如此温声软语的哄人?有这功力用在任务上,薛明朗还不是手到擒来? 「比我想像中浅,大概只有五六米深,」并不觉得被青年摸头是冒犯,顾琮情绪不高,却仍老老实实,「有很多颜色鲜艷的小鱼,成群结队地聚在一起,一点也不怕人,还有浅红的软珊瑚,像超大号的变异银耳……」 席冶的记忆里其实藏着许多美景,海底是什么样,他自然是知道的,可那到底是小号的所见所闻,他本人并没什么实感,此刻听顾琮这么一说,那些深埋在他识海的画面,突然便鲜活起来。 发觉对方右手一直握着,席冶向右挪了挪腿,给顾琮腾了个能坐的地方:「手怎么了?破了?」 顾琮后知后觉地摊开掌心,露出一个小小的、贴着节目组logo的贝壳。 「我赢了,」说到这个,他终于提起了点精神,「导演在一堆珊瑚里藏了个破破烂烂的木头宝箱,打开它,里面装的就是贝壳。」 席冶:「没用钥匙?」 顾琮摇摇头:「太麻烦,也来不及,我直接把它掰开了。」 黑进节目组电脑的1101:「谦虚了,那应该叫掰碎。」 「下水前导演说宝贝里面还藏着宝贝,但我还没打开看。」掌心尚留着被硌出的红印,顾琮轻轻将贝壳塞进席冶手中:「礼物。」 经过特殊处理的完整贝壳,稍一用力就会乖乖张开,露出条银色的、坠着颗圆润珍珠的手鍊。 这无疑是节目组的巧思,手鍊的设计足够简洁大方,是男是女都很合适,席冶没戴首饰的习惯,本想拒绝,撞进那双琥珀色的眼仁后,不知怎地,到了嘴边的话竟又咽了回去:「嗯。」 他消耗过度,懒得动弹,顾琮也不嫌麻烦,高高兴兴把自己好不容易赢来的奖品系在了席冶左腕。 整体是普普通通的银色细链,唯有在系扣处延伸出一段,半指长的链子尾端连着珍珠,随着主人的动作一晃一晃,煞是好看。 1101眼前一黑:「这好像是主角攻受的定情信物。」 得亏不是项鍊,否则它真怕席冶哪天在睡梦中被勒死。 【是吗?】 淡定地应了声,席冶望向顾琮明晃晃等夸的眼睛:「我很喜欢。」 这下,沮丧了半天的少年总算真正地高兴起来。 「之前撞到哪了吗?席老师身上红了好几块。」 眼见对方就要去翻药箱,席冶动动指尖,虚虚拽住顾琮衣角:「晒的。」 这具身体的皮肤薄,或者说,他在大部分小世界的躯壳都是如此,早年「席冶」在片场顶着大太阳跑龙套时,几乎快褪下一层皮来。 1101:是是是。 它这个宿主怪得很,既不喜欢天晴,也不喜欢下雨,唯独那些阴沉又干燥的日子,才是最能令对方心情愉悦的天气。 「还好现在太阳快下山了,」松了口气,顾琮竖起手指,故意摆出一份得意洋洋的样子逗青年笑,「我们现在有四个积分,等吃完饭,看他们打球就好,用不着您受累。」 席冶:「要是薛明朗他们连赢两场呢?」 顾琮:「不会。」 顾琮:「都说了我要一打二。」 1101觉得,它以前大概用错了方式,否则像席冶这样能摆烂则摆烂的咸鱼宿主,怎么会在可以正当休息的情况下,主动加入比赛。 到底是它「太不会」,还是顾琮这个小妖精太会? 【什么小妖精。】 晚餐的味道比较合口味,席冶心情尚可,撑着伞,懒洋洋坐在观战区,等顾琮抽籤回来:「我就是凑个人头,别抱期待。」 1101:「凑人头?我求您给剧情凑个人头的时候怎么没见您答应?」 席冶:「可能是顾琮长得比较帅?」 1101:没能化形还真是对不起啊! 因得下午的意外,席冶短暂地成为了组里大部分人关心的对象,毕竟海中那一幕实在太过危险,看的人心惊胆战。 然而,席冶没想到,这个「大部分人」里,居然还包括薛明朗。 「不是有腰伤?游戏而已,何必逞强。」除开必要的交流,这几天,薛明朗和席冶几乎没私下说过话,误以为对方又是想和苏清悦较劲,他微微蹙着眉,心中却没有往日厌烦。 「我是为了顾琮。」 余光一扫便能猜到对方在想什么,席冶开门见山:「他想住大房子。」 天边的夕阳已经沉了大半,黑发青年的袖口挽起了些,叫人一眼就能看到那映着火光的漂亮银链。 从未见过对方在工作之余戴首饰,薛明朗很快意识到这是潜水环节赢来的奖励,心底蓦地有把火升了起来。 「你以为顾琮是真心对你好?」熟练地避开镜头按住麦,他压低音量,轻嗤,「席冶,要不要猜猜节目播出后他涨了多少粉?」 这圈子里总是有某些小透明,为了流量不择手段,别说是和男人炒cp,哪怕对方恐同,也能在镜头前装的一往情深。 席冶:「所以呢?」 「在你眼中,我和顾琮不应该是一样的人?那又有什么所谓,」漫不经心地,他笑,「挣钱么,不丢人。」 薛明朗一时接不上话来。 他讨厌席冶这样笑,仿佛又把他带回了那个亲眼目睹对方陪酒聊天的晚上,毁了他心里最干净的地方。 第15页 是,他是知道席冶这些年过的不容易,可他依旧无法接受,自己记忆中的少年,会变成他最厌恶的样子。 「先前的事毕竟是你不对,找时间和清悦道个歉,他脾气好,只是哥哥有些护短,道了歉,苏氏就不会再针对你。」 生硬地换了个话题,薛明朗松开麦,转身离开:「抽籤好像抽完了,难受就别逞强,谁都不想再被吓一次。」 席冶:好烦。 在他看来,自己的小号一没出卖身体,二没违法乱纪,无论是抽菸解压还是喝酒攒局拉资源,有哪点见不得人,需要被薛明朗瞧不起。 是,主角清高,主角了不起,可他一介反派,既没有薛明朗入圈遇贵人的运气,也没有苏清悦的家世背景,自然也没心力为一个幻想中的白月光形象买单。 「席老师?」 伸手在青年眼前晃了晃,顾琮拿出自己抽到的蓝色小球,低低:「不生气。」 「看我挺进决赛,把他打得落花流水。」 作者有话说: 薛明朗:你有腰伤,不要为了我争。 席冶:? 席冶:我是为了小朋友的大房子。 第9章 初生牛犊不怕虎,这词用在顾琮身上简直再适合不过。 他话说的直,也没想到要关麦,眼睛亮亮的,认真之余又带着点孩子气,坦坦荡荡,反而叫人恼不起来。 席冶其实没生气,只是单纯被吵得有些烦,但不得不说,顾琮的性格处事都让他很受用,按下对方故意在自己面前乱晃的手,席冶轻轻勾了勾唇。 那是一个很清浅的弧度,不远处的薛明朗却觉得刺眼极了。 他一方面庆幸自己摆脱了席冶狂轰滥炸的简讯和追逐,一方面又觉得席冶变心太快,明明前几天才对他说了喜欢,甚至推掉工作去探他的班、赶他的杀青宴,如今只是录个节目的功夫,就和顾琮搅在了一块。 负面的情绪渐渐被薛明朗带进了游戏。 尽管他一直刻意压制着自己的烦闷,也是个足够好的演员,可身为薛明朗队友的苏清悦,依旧察觉出了反常。 他们第一轮的对手是卫妍组,按理说,对面有女生,薛明朗都会在确定优势的情况下尽量绅士。 这次对方打得却很凶,饶是卫妍秦成并非运动小白,最终的比分也有些难看。 「总在棚里是不行,我这胳膊腿动起来像四十岁,」笑眯眯地找了个台阶下,秦成一本正经地对卫妍作了个揖,「卫大小姐,原谅则个,小生实在是尽力了。」 前一秒脸色还有些微妙的卫妍立刻笑了出来。 她本就没指望被别人让,也没想过自己一定会赢,可排球几次险险擦脸而过,难免让她觉得被针对。 相反,席冶这边,因得姜灵灵是个出乎意料的排球高手,怀着满腔热血的顾琮,开头便败下阵来。 「想不到吧,」兴奋地和搭档击了个掌,姜灵灵笑嘻嘻道,「我高中是排球队的,百科里可没写过。」 录节目前特意做过功课的顾琮:…… 大意了。 席冶原本还担心顾琮会不会像下午冲浪时被他连累,这下可好,姜灵灵直接省去了自己和主角对上的机会。 仿佛在少年身后看见了条耷拉着的大尾巴,席冶动动胳膊,撞了撞对方的手臂:「就这么想住大房子?」 「其实还有机会,只要姜灵灵他们……」 「住哪里都一样,」罕见地没等席冶把话说完,顾琮垂着眼,声音细若蚊吶,「我就是不想你在、在情敌面前输。」 「情敌」这两个字轻极了,好似一朵云,刚出口便被吹散了,连最灵敏的麦克风,也没能捕捉到少年人纠结的心思。 幸而席冶的眼神不错,认出了对方的口型:「他不是。」 顾琮倏地抬头:「不是?」 不是情敌?是因为不再喜欢薛明朗,还是因为薛明朗对苏清悦没意思? 这一瞥中蕴藏的信息量着实有点多,席冶没读出来,见对方明显脑补了一出大戏,他故意逗人:「就是你想的意思。」 ——那就是不喜欢薛明朗了。 下意识地,顾琮自动过滤掉后一个选项,转眼忘了输掉比赛这回事,心情肉眼可见地雀跃,只差没给姜灵灵组当啦啦队。 1101:?? 人类真的好奇怪。 不过,主角攻受联手,想输真的很难,姜灵灵组以一球之差惜败,现场便出现了一个非常尴尬的局面: 席冶组和薛明朗组平分。 这并非节目组事先安排好的剧本,可现实往往比剧本更狗血,好在这一季的预算足够富裕,总导演当即站出来,大手一挥:「不慌,再订一间。」 这下子,连带着卫妍和姜灵灵两组也「升了房」,勉强算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等所有嘉宾都回去休息,一个摄像才小声道:「总导演转性了?」 如此适合后期剪辑发挥的桥段,对方竟主动选择了和平解决,换做往常,怎么也得让席冶和苏清悦再比一轮。 「咋可能?」同样小声地接话,另一个摄像努努嘴,「都打过两轮了,薛老师他们组消耗肯定很大。」 「那可是苏家的小少爷,下午输了一场,万一再输一场,叫人家的面子往哪搁。」 【搞黑幕还这么理直气壮!】偷听的1101气呼呼,「幸好咱们没吃亏。」 第16页 泡在浴缸里的席冶懒懒嗯了声。 这次他们一共要在s国呆上四天五夜,录制的内容分四期播出,今天一过,应该再没有分房的机会。 太好了,席冶闭着眼睛想,如果再有什么运动挑战,无论顾琮说什么、哪怕当着自己的面哭,他都不会多动弹。 1101:「你最好是。」 它算是看透了,这人就是对单纯无害热情活泼的幼崽没抵抗力,虽然按人类的年纪算,顾琮已经不小了。 【我也能变幼崽,小猫小狗小兔子,小熊猫都行,】越想越不服气,1101不满控诉,「你什么时候能惯着我一回?」 席冶:「没门。」 顾琮对他无所求,和系统怎么能一样。 【如果我有颗机械心,现在一定碎成了两半,】无法否认自己确实带着目的来,1101哼哼两声,「放心吧,我肯定缠着你生生世世。」 席冶:「都可以。」 反正他已经习惯了脑子里多一个机器人。 1101:「!!」 没文化,那明明叫智慧生命体! 席冶和系统无声斗嘴的时候,顾琮收到了经纪人发来的消息,早先他没按剧本走,把对方气得够呛,录综艺期间的各种琐事也是自己打点。 如今对方的态度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语气春风般柔和,又一股脑发来许多照片。 顾琮点开看了看,都是一些快消品牌的企划书,口碑尚可,开出的条件也很有诚意,唯一的要求是,席冶得和他一起代言。 【没想到你的眼光这么准,是哥之前误会你了。】知道顾琮和席冶住在一起,经纪人没敢发语音,而是敲了一大段一大段字:「现在你和席冶cp热度很高,不比薛明朗他们差多少,抓紧时间变现,等节目播完就晚了。」 【至于席冶,我查了下,他最近两年只接过几个高奢代言,但没关系,你们现在关系好,总有办法能搞定。】 【更何况他前一阵刚被好多个品牌解约,应该也很需要……】 后面的话,顾琮没有再看。 当初他选择席冶的时候,什么都没有谋算,他只是想着,这么一个漂亮到让自己心脏砰砰乱跳的前辈,实在不该按照节目剧本在无数观众面前落得个被挑剩下的结局,孤零零地任由黑子嘲笑点评。 可顾琮却没料到,在外人眼里,自己竟然是如此心机深沉。 这让他既愤怒又噁心,仿佛有什么纯粹的东西被玷污了,毫无犹豫地,他回:「抱歉,我没那么大面子。」 【想要席老师代言,就自己和席老师谈。】 屏幕那边果然急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或许是语音转文字,经纪人回复飞快,「公司培养你,还给了你这么好的机会,翅膀硬了就耍性子?」 培养?好机会? 顾琮不是傻子,不会随便被一两句话洗脑,公司到底对他如何,他心里明镜一般。 明白和对方说不通,又不想按对方的要求做,顾琮干脆屏蔽经纪人的消息提示,转而用小号登录了微博。 ……他和席哥,看起来真的很像情侣吗? —— 酒店浴缸自带按摩功能,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席冶换好睡衣出门,却发现平日总是精力旺盛的顾琮,今天竟提早几个小时上了床。 卧室外还有个小卫生间,席冶见对方也换了睡衣,似是没睡着,头发乱乱的,便顺着发尾,往床边一坐:「累了?」 床很大,这些天他和顾琮都是各睡各的,除了对方熟睡后有些不老实,总能碰到他,倒也算互不干涉。 好几天没再出现严重的失眠,席冶精神不错,勉强能接受自己多了个新床友。 「没有。」大半个脑袋藏在被子里,顾琮闷闷。 席冶好奇瞟了对方一眼:「不热吗?耳朵都红了。」 顾琮摇摇头:「咳……可能是着凉了。」 【他说谎,他偷偷逛了你们俩的超话,还看到了粉丝写的小黄文。】终于找到机会告某争宠小妖精的状,1101蹭地调出浏览记录。 日常生活里,顾琮实在没什么演技,不用1101提醒,席冶也能瞧出对方有所隐瞒。 认认真真地,他道:「系统,要尊重他人隐私。」 1101:「??我监视主角攻受的时候你可没这么说。」 席冶:「那是你的任务。」 但顾琮不是。 圈子里待久了,他大概也清楚所谓的嗑cp是怎么回事,可顾琮毕竟是个新人,年纪又小,见对方有些别扭,席冶也没点破,而是默默伸手将自己最上端松着的纽扣系好,神情自若地替顾琮倒了杯水:「喝点热的再睡吧。」 接着,他关了灯,只留对方床边的一盏。 尽量靠近床的边缘,席冶闭眼,背对着少年:「晚安。」 怔怔握着水杯的顾琮:…… 是他的错觉吗?席哥今天离自己好远。 可他又不敢问,半小时前刷到的那些文章图片还历历在目,一片昏暗中,顾琮望着青年因侧躺露出的雪白后颈,耳朵又红了一度。 喉咙发干地,他抬手猛灌一口水,回: 「晚安。」 作者有话说: 逐渐开窍的小顾。 看同人文被抓包了嘿。 第10章 随着本季《一起去旅行》的热度持续走高,s国的录制很快结束。 第17页 双脚踏上祖国地面的剎那,离开镜头摘掉麦的顾琮还有些不适应。 他和席冶就要分开了。 因为代言的事和经纪人再次闹僵,顾琮怕对方到机场堵人给席冶添麻烦,特意把预定的抵达时间晚说了两个小时。 从特殊通道出去,大家纷纷上了自己的车,连和席冶吵了又吵的周鸣,都看在对方最近表现良好的份上,亲自来接人。 此情此景,拖着行李低头装发简讯的顾琮便显得格外乍眼。 「你经纪人呢?」彼此都带着挡脸的帽子口罩,席冶把行李递给周鸣,回头,声音有些发闷。 顾琮眼神游移:「不知道,电话也没接,可能是记错了时间……」 席冶:「真的?」 顾琮不说话了。 他并非没有撒过慌,但对上席冶,总是会不由自主显得拙劣,恍惚间仿佛瞧见了条耷拉着耳朵认错的大型犬,席冶转过身,一拉车门:「上车。」 顾琮:? 「或者你也可以在这等,等被粉丝认出来,」见某人傻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席冶抬眼,存心调侃,「还是你想走回去,锻鍊锻鍊?」 话音刚落,前一秒还垂头丧气的少年便飞快把自己的行李放进了后备箱:「谢谢席哥。」 「也谢谢周经纪。」 工作模式启动,周鸣摆摆手,笑着系好安全带:「没关系,一个也是拉,两个也是载,这段时间辛苦你照顾席冶。」 正片他从头看到尾,包括节目组用来维持热度的花絮彩蛋,要是没有顾琮和席冶碰撞出的微妙火花,舆论现在会变成什么样还真不好说。 顺手打开导航,他问:「小顾去哪?」 「送我到公司宿舍就好,」熟练报出一段地址,顾琮没忍住帮席冶说话,「其实席哥很好相处,节目里也帮了我很多。」 比如在第一次选房间时帮他解围。 周鸣却想,这只是你没看到某人作妖的时候,那s国也不知有什么魔力,竟真能让席冶变得安分。 朝后视镜里望了眼,他问:「最近精神状态不错?」 黑发青年淡淡:「还行。」 席冶有很严重的失眠症,这事只有经纪人周鸣和生活助理知道,见他此次回来脸上没了黑眼圈,前者肯定要问上一问。 为了录综艺和薛明朗的事,席冶和自己闹得很不愉快,对方此刻不冷不热的态度,周鸣倒也很能理解。 他甚至希望对方能一直这么「高冷」下去,别再冲动上头,闹出些恋爱脑的笑话。 「最近有几家杂志……」习惯性地提起工作,周鸣顿了顿,不放心地确认,「你真的不会再追着薛明朗跑了吧?」 望向窗外车流的顾琮脖颈瞬间僵直,满脸写着「这是我可以听的吗」。 但他的耳朵却诚实地竖了起来。 这一刻,似乎连空气流动都变得缓慢,无意识地忘记了眨眼,顾琮等了又等,终于听到旁边传来一声肯定的「嗯」。 1101:「你犹豫了,你竟然犹豫了。」 席冶:他只是有点不想认小号之前做的傻事。 「我前段时间可能被下了降头,不太清醒,」无法解释原着剧情的存在,席冶只得找了个类似的解释,「以后不会了。」 落在周鸣耳中,这就是「撞南墙后封心锁爱搞事业」的意思。 提前打听过苏氏那边暂时没有要对席冶赶尽杀绝的意思,他松了口气,絮絮叨叨:「早这样就对了。」 黑红也是红,席冶又没犯什么原则性的错误,演技颜值在线,只要能再拍出好作品,翻身绝非什么难事。 同病相怜地,1101嘆了口气:「他真天真。」 以自家宿主的咸鱼性格,怕不是拍完综艺便要退圈,正好用挣到的钱补违约金。 席冶确实是这么打算。 将顾琮安全送回宿舍以后,他把自己关在卧室,翻出上锁柜子中红彤彤的房本。 等《一起去旅行》的尾款一到,再加上卖公寓的钱,扣掉违约金后,应该足够他舒舒服服地过几年。 按照在其他小世界总结出的规律,少则三个月,多则两年,觉醒后的他总会以各种各样的绝症意外迅速归西。 如此算来,倒也不全是坏事,最少他永远也不用担心养老的麻烦。 1101:…… 什么歪理,它的宿主脑子八成有问题。 「诋毁宿主,禁言。」清楚1101并无恶意,席冶抬手,似笑非笑地比了个枪的手势,抵住自己的太阳穴。 名下的资产比预想中更多一些,他心情不错,草草沖了个澡,换上材质柔软的丝绸睡衣,拉好窗帘,盖好被子,双手交叠放在小腹,认真地闭上了眼睛。 五个小时后。 席冶第n次睁开了眼睛:「我睡不着。」 香薰、褪黑素、乃至顾琮曾经给他听过的雨声音频,来回折腾了无数遍,他始终无法像在s国那样顺利入眠。 被子很新,枕头也很软,每隔几天都会有家政阿姨过来清理,单论卧室,这公寓并没比五星级酒店差到哪去。 睡觉也会水土不服? 飞机上就没休息好,超过二十四小时没合眼的席冶实在有些烦躁,身体也在暗戳戳地渴望着菸草。 起身去翻顾琮送给自己的硬糖,黑发青年皱着眉拉开行李箱,才发现那个手掌高的小罐子已经空了。 第18页 从追剧中抽身的1101:糟糕,它好像忘了告诉宿主一件事情。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你之前能睡着,大概、或许、八成是因为顾琮。】自个儿理亏,1101小心翼翼:「他睡觉的姿势不太老实,你们躺在一张床上,再怎么避嫌,多多少少总能碰到。」 【一旦和顾琮产生肢体接触,你的精神波动就会平稳下来,失眠自然会不药而愈,呃……或许几千年后,这里会变成abo的世界?】 席冶:…… 早知道这个被快穿局派来收编自己的新生系统不靠谱,却没想到能不靠谱到这个地步。 遵循小号留给自己的记忆,席冶坐在地毯上,回身拉开床边抽屉,摸出个透明的玻璃盅,熟练点燃一根烟: 「呼。」 1101:「不去找顾琮吗?」 【找他?然后呢?说什么?说我睡不着觉,必须要和你一起?开玩笑,人家不把我当变态才怪。】 指间燃着一点星火,席冶平静:「强力安眠药,快点。」 周鸣买的那些这身体早有了抗性。 1101犹豫:「剂量过大对身体不太好。」 席冶:「总比明天就猝死强。」 到时候身死是小,万一被娱记编排成求爱不得抑郁而终,他可没地方说理去。 1101:…… 它就知道这人永远也抓不到重点。 系统出品,必属精品,在商城道具这方面,快穿局还没出过错,凌晨三点,席冶总算在药物的帮助下睡了过去。 原本他还想喝两杯酒加强效用,却被1101坚决拒绝,生怕这人在睡梦中来个呼吸骤停。 理所当然地,第二天,席冶起晚了,还错过了周鸣的三通电话。 不过对方找他应该没有什么大事,否则早该过来敲门。 没有剧本没有通告,被剧情携裹的小号在综艺开拍前推掉了所有工作用来追薛明朗,此刻却都便宜了席冶。 抛开周鸣时不时发来让自己考虑的合同不提,他的生活其实和度假没什么两样。 1101:「度假?谁家度假把安眠药当糖豆嗑?」 席冶悠悠然:「我呗。」 《一起去旅行》总共十二期,分别在三个风情各异的旅游胜地取景,每次录四天,中间会留出十天的空档留给嘉宾们处理工作。 离下次出发还有三天,平台上的正片也播到了第二期,卸载微博的席冶第一次从上帝视角、从节目组的隐藏镜头里,看到了顾琮睡在自己身边的样子。 面容平静,姿势却很狂放,裹在被子里的脚挨着他的腿,一瞧便做了个好梦。 被吊了一周的cp粉疯狂尖叫: 【为什么不抱?为什么不抱!】 【顾琮你是不是不行!】 【姐妹们仔细看,腿!腿好像碰到了!】 【下次请换个小点的床谢谢。】 【噗,那席老师岂不是要被踹下床?】 【替琮宝流泪,睡觉乱动的攻是没有老婆的。(确信)】 【想开点,说不定琮宝还在长身体。】 空调开得很低,盖着毯子窝在沙发里,席冶瞧着手机屏幕上一条条飘过的弹幕,竟觉得这空荡荡的客厅也热闹了些。 下一秒,手机嗡嗡震动。 是周鸣。 「闲着呢?x清的酸奶代言你接不接?」 发觉对方这次的语气十分笃定,仿佛拿准了自己不会拒绝,席冶挑挑眉,干脆利落地打破了周鸣的幻想:「不。」 「不?」电话那头的周鸣难掩诧异,「你和顾琮不是关系还行吗?他最近因为这个双人代言没少被公司刁难,我以为……」 回国后就没怎么收到过顾琮的信息,席冶一愣:「双人代言?」 周鸣:「是啊,这不是你俩的cp有点火,最适合短期宣发一波的快消品。」 「这个牌子我查过了……」 耐着性子听完对方长达三分钟的利弊分析,静静倚在沙发上的黑发青年不为所动,面无表情。 礼貌表示感谢,席冶正要挂断电话,余光忽然扫到手腕上随自己动作轻轻摇晃的圆润珍珠。 停顿了大约有十几秒,在周鸣忍不住要暴走前,极轻极轻地,他改口道: 「我考虑考虑。」 作者有话说: 席冶:我考虑考虑(我答应了)。 第11章 同一时刻,顾琮正躺在练习室的地板上。 最近这一周,公司没给他安排任何工作,仿佛他一天拿不下跟席哥的合作,就要冷落他一天似的。 摸索着拿起旁边的手机,顾琮点开席冶的聊天框,上面的内容还停留在他回国那天,到宿舍后给对方报了平安。 席冶不是一个很主动的人,顾琮也不确定对方是否愿意在私人时间被打扰,一来二去就没了联络。 海岛上的亲密恍若隔日,顾琮正在愣神,手机忽然嗡嗡震动。 并非聊天软体上的语音通话,而是正儿八经的拨号,提前存好的备註跳出来,明晃晃地写着「席老师」。 琥珀色的双眸倏地睁圆,顾琮差点没把手机砸在脸上:「餵?席老师?」 「是我。」电话那边传来熟悉的音色:「在做什么?」 顾琮一个鲤鱼打挺坐起:「在练习。」 席冶:「有演出?」 顾琮:「嗯,明天,是橙台的晚会。」 第19页 因为主办方邀请的是整个团,所以公司不得不放他出去露脸,毕竟少了一个人,就意味着走位需要重排。 但他不想和席冶说这些糟心的事,最近网上关于对方的舆论虽有缓和,但仍有许多黑粉在活跃蹦跶,先前周经纪在车上提过的杂志,顾琮也没搜到席冶参加的消息,不知道对方的处境到底有没有好转。 语调轻快地,他盘腿坐好:「席哥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 席冶:…… 只是想看看什么笨蛋会被小公司欺负。 可瞧对方的态度,似乎没有要冲自己抱怨的意思,席冶无意揭人伤疤,脑子里鬼使神差冒出个理由:「糖吃完了。」 顾琮先是一愣:「啊?」 随即便低低地笑出声来,他当然记得自己给过席冶的东西,可没想到,对方居然会为了小小一罐糖来找自己。 有点可爱。 明明网购那么发达。 「正好练习完了,我给席哥送去?」见好就收,顾琮清清喉咙,收了笑,「或者让周经纪过来取也行。」 席冶:「不用,你随身带着就行。」 席冶:「挂了。」 随身带?是下次录节目时再给的意思? 盯着通话记录看了几秒,原本累到放空的少年突然又有了劲儿,连上蓝牙,认真地抠起了动作。 ——万一,他是说万一,席哥会在电视上看自己演出呢? 然而顾琮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在隔天晚上见到席冶。 忙碌又混乱的后台,黑发青年带着口罩,身穿最简单的衬衫和牛仔裤,却没有一个人会因此而忽略他。 因为青年露在外面的眉眼实在太过精緻,睫毛卷翘,眼尾上挑,有些像狐狸,又被苍白的皮肤强行压下,透出一丝颓然的冷。 顾琮用的是公共化妆间,面积很大,门都没关,直到席冶穿越人群在自己面前站定,他才回过神来。 「席老师?」 化妆间里的香味比较杂,席冶皱皱鼻子,停住摘口罩的手:「嗯。」 不少视线落到了这边,几个化好妆的队友也转过头,顾琮知道自己这时候应该先给两边做个介绍,脱口而出的却是:「你怎么来了?」 席冶:「无聊,探班。」 顺便找人把话问个清楚。 探班?节目组可没设置探班的环节,周围也不见摄像头,意识到青年并非为了综艺任务而摆拍,顾琮顿时喜笑颜开。 但还没等他再说什么,黑发青年便抬手,用凉丝丝的指尖捏住了下巴:「谁给你化的妆?」 顾琮是很有少年气没错,骨相整体走势却很凌厉,假以时日五官长开,绝对是圈内顶尖的英俊挂。 而今天给对方上妆的这位化妆师,偏强行把顾琮往可爱的方向凹,纵然对方那双蜜糖般的琥珀色眼瞳很有欺骗性,可细细端详,总叫人觉得哪里违和。 席冶拍电影出道,后来又当过模特,对镜头下的五官呈现格外敏感,并未注意到少年发丝下泛红的耳尖,席冶张口:「化妆师呢?」 顾琮:「在忙。」 席冶眼风一扫,偷偷留意这边的顾琮队友立刻坐直,伸手往旁边一指。 总共四名化妆师,确实都在忙,现在的男团动辄九人十一人,除非公司足够豪横,否则轮流化妆简直再正常不过。 更别提顾琮最近还不招经纪人待见。 微不可察地啧了一声,席冶松开对方的下巴:「坐着别动。」 国外的化妆师不擅长处理东方面孔,很多时候,席冶都是自己动手,长腿一迈走到离自己最近的化妆师身旁,他食指微屈,拉下口罩:「方便借用下眉笔吗?」 席冶这张脸,圈内大部分化妆师都认得,不仅认得,还偷偷讨论过换成自己要怎么给对方上妆。 尽管对方之前黑料缠身、闹出了好多笑话,可最近多少回过劲儿来,无关紧要的小事上,总有几分薄面。 眨眨眼缓解了下被美人暴击的冲击,圆脸的化妆师呆呆道:「当然。」 「您请。」 靠着这张脸,席冶成功从四位化妆师那儿借来些对方暂时用不上的东西,弯腰站在顾琮身前,神情专注的像操刀。 顾琮却很放松。 某度百科从没写过席冶是否会化妆,综艺期间,对方也没自己动过手,但他就是很相信席冶,相信对方不会拿自己的舞台开玩笑。 重新将口罩戴了回去,黑发青年闷闷:「今天唱什么?」 顾琮抓住对方停笔的空隙,从口袋里拿出蓝牙耳机,轻轻塞进席冶的耳朵:「这个。」 为了配合晚会的主题,它是一首相对轻快甜蜜的情歌,化妆师的思路不能说有错,席冶却有更适合顾琮的想法。 发觉对方的眼珠总是往下瞄,席冶淡淡:「怎么了?」 顾琮尽量绷住自己想傻笑的唇,避免扯动肌肉:「手鍊。」 「席老师还戴着呢。」 「它挺漂亮。」明明说的是实话,被那亮晶晶的瞳仁一盯,席冶竟莫名有几分心虚,顿了顿又补充:「最近也没什么工作。」 顾琮笑眯眯:「哦——」 「席老师穿常服很少戴首饰的,看来它真的很漂亮。」 故意拖长的尾音九转十八弯,笔尖一歪,总觉得对方意有所指的席冶抬手,敲了顾琮脑袋一下:「闭嘴。」 第20页 「不许说话。」 闻言,假装吃痛的少年立刻老实坐好,稍暗处,不自觉轻晃的脚尖却暴露了他的心情。 1101:「我嫉妒了。」 平白无故的,它家宿主为什么对一个路人甲这么好。 而且今天这场晚会,薛明朗和苏清悦也会参加,席冶出现在这儿,岂不是间接地走了修罗场剧情? 对方明明最讨厌走剧情了。 【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怎么能叫走剧情?】自动忽略某系统嫉妒的暴言,席冶条理分明。 1101:「但你不是一直躲着主角攻受走?」 说什么懒得跟作者的亲儿子斗,知道的以为对方是怕麻烦怕纠缠,不知道还以为对方是有多胆小多怂。 席冶:「反正下周录节目也会遇到。」 早两天见和晚两天见也没什么差。 况且他又不一定会和薛明朗苏清悦撞上。 和系统扯皮的期间,席冶的手也没停,时间有限,他只是在原有妆面上改了几笔,却叫顾琮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 扬长避短,彻彻底底发挥出少年长相的优势,淡化了狗狗眼的幼态,配上顾琮180+的身高,刘海一撩,额头与五官大方暴露,充满进攻性的英俊,妥妥充满雄性荷尔蒙的男友风。 整体风格并未与团队脱节,一眼望去,却无端叫人觉得出挑。 正准备喊人去候场的经纪人也愣了。 确定自己没有眼花,他站在门口:「席老师?!」 「嗯。」满意地欣赏了下自己的杰作,席冶回身,将借来的工具整理好,「一时手痒,不介意吧?」 「怎么会。」巴不得能和对方亲自谈谈代言的事,经纪人生怕顾琮再闹什么么蛾子,简单交代过去候场的事,道:「其实我一直想和席老师见一面,却没找到好的机会,咱们出去聊聊?」 席冶:「不必了。」 「我知道你要聊什么,我都可以,听顾琮的。」 正犹豫要怎么提醒席冶的顾琮整个怔住。 他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时候知道了公司的打算,却听得出对方是在替自己撑腰,肉眼可见地,经纪人脸色涨得通红:「小顾他当然……」 「当然什么?」 难得无礼地中途插话,席冶语速和缓,偏能温声细语地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最敷衍的妆造,置换给其他艺人的通告,嗯?」 娱乐圈是丛林,是名利场,一味的忍让只会被吃干抹净,席冶来时便注意到,九个人,唯有顾琮最被忽视,自己孤零零的坐着。 至于资源置换的事,则是1101查的。 瘦死的骡子比马大,席冶再如何被苏氏针对,曾经扛起的几十亿票房和影帝金杯总不会作假。 更别提席冶现在还没做出原着中那些下药绑架、持刀行凶的脑残事。 真晦气,经纪人心里暗骂一声,第一反应居然是「顾琮这小子傍上席冶了」。 谁叫席冶喜欢男人的事闹得沸沸扬扬。 「行了,去候场吧。」本也没指望对方能真正有所回答,席冶拍拍顾琮的肩膀:「舞台加油。」 「嗯。」一枚单独包装的糖果被塞进了他的手中。 不知是不是席冶的错觉,他总觉得顾琮的瞳色比往日更深了些。 但那错觉仅仅是一瞬,下一秒,少年起身,无视周围心思各异的打量,扬起一个灿烂的笑:「我会加油。」 为了热爱。 为了粉丝。 为了这份独一无二、令人心情愉悦的撑腰。 所以席冶,一定要好好、好好地看着我哦。 目不转睛。 第12章 【你刚刚威胁那个经纪人的时候,顾琮一直在盯着你诶。】 不确定自己对人类词语的理解是否到位,1101小声重复:「威胁,这应该是叫威胁对吧?」 虽然反派在原着里往往斗不过主角,但level总比名字都无的背景板要高,足够让顾琮在宿主退圈前「狐假虎威」一把。 对视线镜头足够敏感,席冶当然知道顾琮在看自己,甚至知道有人在偷拍,顺手剥开糖纸,他掀开一点口罩:「因为我挡在前面,很奇怪?」 1101:很奇怪,绝对很奇怪。 顾琮平日里说话确实喜欢对视,眸子里的情绪也很好懂,可刚刚,直直盯着宿主背影的顾琮,明显专注得过了头,活像整个世界只能看见席冶一个人似的。 【少看狗血剧,少胡思乱想。】挨个归还化妆工具,又给想要签名的化妆师签了名,席冶嘎嘣嘎嘣地咬着糖,长腿一迈,推门而出。 1101大惊:「你不会还要去台下看顾琮演出吧?」 这要是被镜头扫到,可真是妥妥地原着剧情。 「人多,太吵,太挤,」今晚出门的正事还没办完,席冶果断摇头,「还是在车上等人比较好。」 【而且我又没票。】 1101:所以有票您还真想去是吗? 明明它一直很期待宿主能积极参与到剧情中做任务养老,可今天听到这话,它居然有种微妙的、被顾琮小妖精比下去的不爽。 新出道的男团女团,人多又压不了轴,往往会被放在开场,或者当个舞蹈合唱的背景板。 席冶坐上保姆车的时候,橙台晚会的直播刚刚连线。 顾琮所在的男团是第二个出场,钢琴、玫瑰、白西装,一首甜甜的小情歌,弹幕起先还很正常,后面却渐渐跑了偏: 第21页 【好帅!五分钟,我要知道九号位小哥哥的名字!】 【好像是我琮宝?】 【k团的九号位难道还有别人吗?】 【化妆师加鸡腿!终于发挥出我哥的帅气了啊啊啊!】 【镜头好少。】 【直拍连结等一个。】 最后一个ending pose,少年唇角依旧挂着招牌的笑,被精心修饰过的眉目却如刀,隔空望过来的一眼,仿若能击碎屏幕。 【呼吸机呼吸机!哥哥好炸!】 【荷尔蒙爆表!】 【母爱变质现场。】 【虽然但是,依旧不能跟狗公司和解,除非某经纪人能一碗水端平,再把今天的造型师留下。】 【不能和解+1】 【某些喝新人血被新人奶的糊咖前辈也真不害臊。】 化妆手艺得到肯定,宝刀未老的席冶多少有些愉快,他没关注过选秀,也很少看演唱会,但此刻此刻歌声低沉稳定、舞蹈干净到位的顾琮,却让他明显感觉到了一种与生活中、综艺里截然不同的魅力。 以至于他逐渐能够理解路人对导播乱切镜头的恼火,还有粉丝那些努力压抑着脏话的、对公司的控诉。 主持人登台串场,席冶点开顾琮的微信头像,输入自己的车牌号。 1101哼哼唧唧吐槽:「你知道吗?你现在特别像那种色迷心窍包养小奶狗的金主。」 还是养成,好整以暇地等在停车场,看小奶狗在台上魅力四射挥洒汗水,而后打着关心庆祝的名义,不动声色把人拐到酒店这样那样。 席冶:「系统。」 席冶:「没事少看小说。」 【万一呢?万一你的下个世界是包养文学呢?】完全无法预知宿主的下个世界,1101理直气壮,「看小说?我那是工作。」 席冶:真厉害,第一次听到有人把菜说的这么清新脱俗。 下台採访换演出服……席冶本以为要等顾琮很久,然而,没到二十分钟,他就远远瞧见有个小黑点往这边跑。 他一打开车门,换回常服的少年就蹭地蹿上了车。 灵巧,迅捷。 ……更像大型犬了。 稍稍定了定神,拽回被1101带偏的思绪,席冶往里给顾琮腾出位置:「你怎么知道停在这儿?」 「我记得席哥的车长什么样啊,上次在机场也是这辆,」关好车门,顾琮用标准的八颗牙微笑和司机打了个招呼,「周经纪今天没来?」 席冶点点头:「他在带其他艺人。」 顺势拿起早早放在后座的合同,他懒洋洋抬手,将它递到顾琮面前:「看看?」 前排司机识趣地扣下了后视镜。 有一瞬间,1101瞧着那叠被细白指尖捏住的纸,恍惚间竟真觉得它是份包养合约,没办法,某人一眯眼,总叫人觉得像只鬼魅,不正经得厉害。 可实际上,那只是一份等待签名的代言合同,x清酸奶,顾琮经纪人一直想争取席冶这边松口的品牌。 「它们家冰淇淋款的味道还挺好喝,」绝口不提自己之前推掉了多少工作,席冶淡淡。 小小年纪出来打拼,没有朋友父母帮衬,顾琮的内里其实远不如外表那样天真,一目十行,很快便抓到了合同的重点。 和经纪人之前发来的那份不同,这份合同的各项条款明显更宽松优厚,最终会打到他帐上的报酬也更多,尽可能越过了公司的层层抽成。 顾琮面上瞧着乖巧礼貌,实则却不是什么任人宰割的性格,原本他就在暗暗收集公司暗箱操作的证据,不光是他自己的,还有其他不温不火的艺人。 ——小透明虽然是小透明,可也正因如此,才更容易获得大众的共情,都是努力生活的打工人,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凭什么被老闆拱手相送? 然而,顾琮怎么也没想到,会有人替自己出头,还做的如此体贴。 和席冶「同居」过四天五夜,他当然知道对方有多喜欢清静,可今天,席冶不仅来了现场,还亲手在乱糟糟的后台替他化了妆。 就为了一份合同。 分明谁来送都行。 心脏扑通扑通地在胸腔内叫嚣,好似刚跳完一场酣畅淋漓的舞蹈般激动,不自觉将合同捏出一个摺痕,顾琮垂着眼睛:「席哥不介意吗?」 席冶:「嗯?」 顾琮:「cp。」 双人代言,再加上正在热播的综艺,几乎是一种变相的绑定。 「没人会当真的,」觉得顾琮的反应着实可爱,席冶没忍住勾唇,「观众也清楚的,不会只嗑我们这一对。」 听到这个解释,顾琮却没有想像中开心。 「当真也没关系,」不知是说给席冶还是说给自己听,他小声,「我会写很多很多的歌,开演唱会,用作品给粉丝交代。」 后半句与席冶的想法不谋而合,倚着抱枕的黑发青年笑开:「会的。」 「会有那么一天。」 此时他已经摘下了口罩,整张脸露出来,额前的头发有些长,眼睛的颜色又黑得厉害,纵然车内算不上昏暗,也能让人轻易联想到阴郁、颓然、厌世之类的词彙,像黄梅时节连绵的雨天。 不算太讨喜的长相,顾琮却第无数次地被惊艷。 终于有机会仔细且光明正大地打量对方,他发现了一些被自己忽略的小细节:「红血丝……席哥最近没休息好吗?」 第22页 席冶:「一点点。」 1101:是亿点点才对。 「练舞的时候顺便学了些放松肌肉的手法,按头应该也差不多,不过我是第一次做……席哥介意试试吗?」 没等青年答话,他又晃了晃手中的合同:「就当代言的回报。」 老实说,席冶今天突袭探班,主要是想确认周鸣口中「顾琮因为自己被刁难」的话是真是假,倘若顾琮是和经纪人联手演一场苦肉计,别说合同,他绝对会当场走人,看都不多看对方一眼。 顾琮开口前,席冶确实没想过把人往家里带。 但他又确实有些怀念时不用靠药物强行入眠的滋味。 系统出品的道具虽好,醒来后却叫人头晕。 短暂犹豫了两秒,席冶拍了拍司机的椅背:「走吧,回家。」 瞳孔地震的司机:?? 本意只是想让席冶在车上睡会的顾琮:!! 与此同时,橙台晚会的实时讨论里,忽然有人贴了张照片,又高又瘦,皮肤苍白,眼尾上挑,明晃晃与周遭路人有壁,相当有辨识度。 【不是吧不是吧,某人居然又追来了?(配图)(配图)】 【是席冶吧?】 【绝对是席冶!】 【真噁心,知道薛哥和师弟有合唱就出来作妖?】 【简直和私生饭一样。】 【抱走清悦小少爷,晦气晦气。】 【@苏氏娱乐官博,呼叫大哥!】 【等等,薛哥和清悦的节目开始了,席冶现在怕不是在台下?】 【呕呕呕!】 【光想想就要吐了。】 最开始,因得席冶过往的风评,路人纷纷围观吃瓜,评论区几乎被薛明朗和苏清悦的唯粉cp粉完全占领。 但随着个别粉丝的用词越来越脏,逐渐有看不过的工作人员用小号发声: 【谢邀,在现场,席老师明明是来找顾琮的,脑补也要讲基本法。】 【就是就是,不然你们以为今晚是谁给顾琮化的妆?】 【指路「从业」超话,视频,会动的,姐妹们速来嗑糖。】 …… 【救命我的妆花了:嘻嘻嘻,最后爆个小料,席老师和琮宝已经走了哦。  一辆车。】 作者有话说: 席冶:带狗狗回家(睡觉)。 1101:!!我说什么来着! 第13章 薛明朗知道席冶来过,是表演结束后。 他和苏清悦有单独的化妆间,比较靠里,清净,周围工作人员就算听说了,也没谁敢主动八卦。 还是经纪人给他发了微信:「【图片】【图片】,又来了,这席冶怎么阴魂不散的,我不在,你和清悦多注意点。」 十分钟后,对方又补了两条: 【好像弄错了,席冶是去接顾琮的,他不会真看上人家了吧,啧啧,老牛吃嫩草,玩得花,亏我还联繫了公关部。】 【总之你和清悦没事就好,合同我谈妥了,放心吧。】 手指滑动,薛明朗点开最上面两张高糊的照片,黑发青年打扮低调,却不在乎被拍,长身玉立,坦然从容,半点也没被外界的评价改变,哪怕没露脸,也能一下抓住别人的眼球。 ……就像对方之前每次来找自己时一样。 微博上,他的粉丝正在庆祝席冶这个「恋爱脑」终于盯上了别人,纷纷祝对方和顾琮永远锁死百年好合。 薛明朗低头一条条翻过,并没有想像中高兴。 「朗哥?忙完了吗?」化妆间的门被从内打开,苏清悦弯弯眼笑道,「先卸妆吧,老师在等着了。」 粉丝说的没错,他身上确实有种被锦衣玉食养大的矜贵气质,一言一行都叫人觉得优雅且赏心悦目,最重要的是,浑然天成,自然极了。 这是席冶曾经拥有又失去的东西。 微博正好划到一条席冶给顾琮化妆的视频,眼不见心不烦,薛明朗熄灭屏幕:「就来。」 车上的席冶却没空理会主角攻在纠结什么。 因为他困了。 保姆车的后排是连座,顾琮个子高腿也长,随着司机的转弯加速,时不时会碰到他的膝盖,虽然隔着两层布料,可他就是困了。 这人前世是什么强效安眠药。 半睡半醒的滋味实在难受,他想规矩坐好和顾琮划清界限,却又挣不脱疲倦的拉扯,不知过了多久,顾琮肩膀一沉,偏头,映入眼帘的便是青年轻轻合拢的睫毛。 手里拿着青年替自己争取来的代言合同,顾琮下意识放缓呼吸,整个人一动不敢动,生怕惊醒了对方。 席冶的睫毛很翘。 和他这个人一样,又细又长,偏尾端捲起一点,小勾子似的,撩得人心痒痒,顾琮虽然和对方同床共枕了几天,却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 比之前化妆时的距离更近。 并且青年此刻闭着眼,遮住了那双颜色过深的瞳仁,呼吸清浅,无端透出几分平日罕见的柔软。 席冶喜欢阴天,自己坐的那一侧总是长久地拉着窗帘,此刻他大半身子藏在阴影里,唯有鼻尖和一缕额发被窗外五彩斑斓、流水般划过的灯光浸透,明暗交错,红艷过头的唇像荆棘古堡里的吸血鬼,又像等待王子吻醒的睡美人。 危险又漂亮。 约莫是头顶传来的目光太过炙热,黑发青年眉头微微蹙起,惊得顾琮喉结一滚,连忙移开眼睛,活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 第23页 转移注意力地打开手机,顾琮瞧见的第一条推送,就让他抿紧了嘴巴。 #薛明朗点赞席冶#? 什么跟什么,席哥今天和对方有互动? 激情吃瓜的1101不敢说话,差点没憋疯: 谁能想到,手滑,手滑这么狗血的操作居然能出现在从未翻车的薛明朗身上,而且还不是对苏清悦,是对他宿主! 这要是原着剧情,读者肯定得炸。 【??薛明朗点赞席冶给顾琮化妆的视频?这什么操作?】 【肯定是庆祝自己甩脱牛皮糖。】 【哈哈哈,巴不得老牛嫩草打包滚蛋。】 【席冶看到了可别哭。】 【无缝衔接,床戏咖离不了男人是吗?】 刚在「自作多情认领探班」的事上被打脸,薛明朗粉丝压着一腔火气,难免有点疯。 然而除了把先前网上流传的黑料翻来覆去地拎出来嘲,他们竟找不到任何新的、能攻击席冶的点,只能踩着对方倒追薛明朗却被拒绝的「失败者」身份来找优越感,表达「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中心思想。 一直被动佛系的席冶粉丝终于坐不住了: 【席冶眼瞎我们认了,某家粉丝也眼瞎?】 【正儿八经的奖项一个没有,顶流?呵呵,到底谁配不上谁啊。】 【真搞笑,好像喜欢过一个人就要为他守寡,这人不还没死呢。】 【醒醒,大清已经亡了。】 【小奶狗他不香?】 该骂的地方,席冶粉丝不比旁人骂得轻,这也就导致薛明朗粉丝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怎么也不痛快,反倒把自己气得够呛。 没办法,薛明朗拍过很多大火的电视剧,能拿出手的电影却仅有出道那一部,在娱乐圈,往往更认可后者。 1101:傻了吧,薛明朗拿最佳男主的电影,要录完综艺后才拍呢。 它家宿主的粉丝最少可以再嚣张一年之久。 网上冲浪了几个来回,当了自家宿主靠枕的顾琮竟还呆呆地捧着手机瞧,别说动作没变,好像连页都没翻。 按捺不住好奇,1101偷偷瞄了眼对方的屏幕,发觉这人竟丝毫没理会评论区的骂战,只一遍遍地将视频重复播放。 短短几十秒的偷拍,镜头又晃,有什么好看的? 「到了。」 稳稳将车停在席冶公寓楼下的停车场,司机习惯性地回头知会一声,却发现顾琮匆匆对他竖起了食指,自己的僱主则倚着对方肩头睡得正香。 这一瞬间,他忽然为自己先前的龌龊想法感到羞愧,原来席老师说的回家和放松,居然真的和字面意思一样。 相当懂事地指了指车钥匙和毛毯的位置,司机蹑手蹑脚下车。 「咔。」 车门轻轻开合一剎,有微风灌入,黑发青年的眼皮抖了抖,但没醒。 顾琮悄悄松了口气。 时间一点点流逝,直到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席冶才从无梦的沉睡中醒来,迷迷糊糊地接起电话:「餵?」 「这什么声音?你在睡觉?」实在无法忽略对方沙哑的音色,周鸣额头青筋直跳,「什么时候了你还睡觉?顾琮呢?你把人带去哪了?」 他的嗓门太大,饶是席冶通话音量调得很低,也不免漏出了几句,听到自己的名字,迟迟未出声的少年凑近:「周经纪好,顾琮在呢。」 席冶被吓了一跳。 迟钝的感官随着神思的清醒而恢复,他这才发现自己靠着的「枕头」是热的,软硬适中,且有弹性,还会因为顾琮说话一下下地动。 电话那头的周鸣也瞬间收声,好似被谁掐住了脖子。 「呃,其实没什么大事,等你处理完……再说。」明显误会了什么,他接连深吸了几口气,费力挤出一句话: 「注意安全。」 「挂了。」 自认和顾琮之间清清白白,可当周鸣说出这句话时,少年温热的呼吸正一下一下打在他的指背上。 太近了。 电话都挂了,对方还指望再和周鸣多聊几句吗? 「我睡好了,司机呢?让他送你回去吧。」食指指尖顶住顾琮的额头将人推开,席冶握着手机起身,紧接着,脖子便发出咔嚓一声脆响。 顾琮眨眨眼:「看来我现在还不能走。」 果然,倚肩膀睡很久还不落枕的暧昧桥段,只会发生在主角身上,作为标籤上贴了惨字的反派,席冶自然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顾琮年纪小,却很懂得照顾人,不用席冶张口,对方就主动按下电梯楼层,高高兴兴地转头:「我上次来过。」 语调欢快得像炫耀。 席冶恍惚间又看到了一条晃来晃去的尾巴。 除了最基础的家具什么都没布置,他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公寓有哪里好参观,连拖鞋都是一次性的。 但被他带进家门的少年似乎不这么认为,顾琮本就有些自来熟的外向,得了席冶的允许,没一会儿便摸清了整间公寓的大致布局。 「冰箱里有水,自己拿。」 听见青年慢了n拍的招呼,顾琮依言打开冰箱,偌大的保鲜层,只见到了各种各样的酒,和可怜兮兮挤在角落的三瓶纯净水。 从浴室里拿了瓶精油出来的席冶:「助眠的,很久没用了,可以吗?」 顾琮啊了声:「我去洗个手。」 第24页 肌肉放松,他昨晚练舞后自己还做过,此刻却无端有些紧张,尤其是瞧见席冶坐在沙发上等他时,这种紧张更是攀上了巅峰。 毫无防备地,黑发青年背对着自己,露出发梢与衬衫间的一抹雪色。 摆在茶几上的瓷盆里装着热水,天青色,原本应该是用来养些碗莲水仙,此刻却搭着毛巾,格外接地气。 「搬家时薛明朗送的,一直没用上。」 身后的脚步声停住,席冶猜到对方在好奇什么,翻了翻记忆解释道。 「哦。」顾琮想,原来是薛明朗送的。 特意用温水洗了手,沙发下陷,他在青年身后坐好,余光紧紧盯着那个天青色的瓷盆,指腹轻轻碰了碰席冶的后颈。 「白衬衫,会弄脏。」顾琮问: 「可以把领子拉下来一点吗?」 第14章 当过模特的人,大抵都不会因为在同性面前换衣服而太过扭捏。 恰恰好,这个小世界的席冶就当过。 眼见着宿主的指尖已经搭上了纽扣,1101戏精上身,黄花大闺女一样地叫:「你做什么?!」 席冶:「按摩?」 1101:「人类都没有隐私模式吗?好想给他打马赛克。」 【或者你帮我换个道具?我马上就让他走。】语气活脱脱像个渣男,席冶顺手将衬衫拉到合适的高度。 1101:再见,告辞。 强效安眠药也是要钱的好吗?某人又不赚积分,每个世界的补贴都要省着花。 「嘶。」识海里的系统刚消停,酸痛的肌肉便被热腾腾的毛巾盖住,席冶被激得一抖,不自觉地缩了缩。 他身后的少年立刻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别躲。」 很多时候,总是席冶更像前辈,比如出头抢房间、化妆甩合同,但也有很多时候,他们两个的身份像是互换一样,年龄更小的顾琮反而能叫人品出稳重。 席冶虽没回头,却能在脑海中勾勒出对方认真的神色。 「要把筋揉开,可能会有点痛。」接连换了几次热毛巾,顾琮往掌心倒了一点精油,搓开,试探性地覆在青年肩颈的交界处:「是这里吗?」 席冶嗯了声。 常年不见天日的皮肤一点点展露,因得热气薰染,洇开抹淡淡的红,席冶早就发现,自己只有在精神疲惫时碰到顾琮才会想睡,其他时候,哪怕肌肤相贴,他也能保持清醒。 比如现在,车上补够了觉,席冶蹙着眉,可以清楚感知到自己肩颈附近僵硬的肌肉被顾琮缓缓揉开,有点疼,疼过后又是种酸酸的舒服。 他幼时学过舞,乍看虽然懒散没正形,细细打量,行走坐卧却都赏心悦目,嵴骨很直,微微凹陷,就是最近瘦了些,显得衬衫有点空荡。 这便苦了顾琮。 按摩时总不能再盯着某个讨厌的青瓷盆,他心脏砰砰乱跳,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瞧,几乎能听到血液流动汩汩的声响。 饶是如此,他的手也规矩极了,不该碰的地方一处没碰,反倒是坦言过自己喜欢男人的席冶,毫无防备,还时不时地出声要求: 「这里。」 「轻一点。」 「疼。」 等席冶落枕的脖子没再那么难受,顾琮额头也冒了一层薄汗,青年的皮肤太薄,尽管他已经刻意控制了力道,对方颈后依然留下了几道浅浅的印子。 努力收回视线,他道:「好了。」 话音落地,顾琮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多哑,匆匆起身,他端起一旁的瓷盆:「我去接水,再热敷下。」 席冶:这么急,赶着回家? 【可不是,看看表,都快零点了,谁叫你先前在保姆车里睡了太久,】迟疑地,1101道,「我说席冶,你不会真打算让他在这儿留……」 「哗啦。」 下一秒,浴室里传来了清脆的碎裂声。 席冶盘腿在沙发上坐了太久,穿鞋后踉跄了一下才站稳,一推开浴室的门,他就看到了裤脚鞋袜都被打湿的顾琮。 旁边则是碎成好几瓣的青瓷盆,见他进门,少年脸上闪过一丝肉眼可见的慌乱,急急道歉,弯腰去捡:「对不起。」 回答他的却是青年明显提高的音量:「别动。」 「……」顾琮伸出去的手停在了半空。 他忽然有些后悔,后悔自己刚刚的鬼迷心窍。 然而,未等顾琮想好再说些什么补救,他的胳膊便被人握住,拉起他站到了洗脸池旁。 「你没有痛觉吗?都烫红了。」哗啦啦地拧开冷水,席冶一脸严肃,「家里又不是没有扫帚,用得着你拿手去捡吗?」 顾琮怔怔:「可那是薛前辈送你的礼物……」 「他送的又怎么样?镶金边吗?得供着?碎了就碎了,碎碎平安,」并未觉得一个用不上的花盆有多重要,席冶确定顾琮的手只是发红,这才松了口气,「你呢?多大个人了还能被热水烫到?」 ——他平日里话少,这会儿却竹筒倒豆子似的,一串又一串。 顾琮心头一暖:「我走神了。」 回过神来的时候水已经漫出来,他本能地松了手。 其实瓷盆从手中脱落的一瞬,他完全有机会忍痛捞住它,可就是那一瞬,顾琮犹豫了。 他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在想什么,或许是嫉妒?嫉妒薛明朗和席冶更亲近,嫉妒这个几乎没有生活痕迹的家里,竟留着「外人」的东西。 第25页 「算了,先把湿衣服换掉,」示意顾琮乖乖站在原地等,席冶无奈道,「我去翻翻有没有你能穿的裤子。」 截止至目前为止的八个世界,1101还是第二次见到自家宿主这么有活气儿。 上一次则是对方拿起板子去冲浪的时候。 浴室门虚虚合拢,顾琮看见镜子里的自己高高扬起嘴角,下一秒却听到了清脆的门铃声。 「叮咚。」 正准备去卧室的席冶也愣了。 这个点,难道是周鸣?或者顾琮的公司来要人了? 「很可惜,都不是,」迅速入侵门外监控,1101大方地与宿主共享视野,「锵锵锵,薛明朗,惊喜吗?」 席冶总算想起,除了周鸣和生活助理,自己的小号还亲自带薛明朗在保安处登记过。 他不想开门,可刺耳的门铃声却不依不饶,甚至越来越急促,为了避免被楼上楼下的邻居投诉、撞见薛明朗、从而引发一连串狗血剧情,席冶踩着拖鞋,冷着脸将门推开一条小缝:「有事?」 小缝很快被一只大手扒开。 「你带顾琮回家了?」活脱脱一副捉姦的语气,薛明朗话音刚落,就看到席冶脚边那双明显大了两号的运动鞋。 暖色灯光下,一切似乎已经不需要回答。 比力气肯定比不过对方,没什么耐性的黑发青年干脆松手,向后一倒,倚住玄关的墙:「是啊,怎么了?」 怎么了? 当初你不是说过,这间公寓往后只有我能随意进出? 质问的话堵在喉口,薛明朗想发火却又没立场,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为了条「席冶顾琮同车离开」的微博,抛下和清悦一起参加的晚宴,中途离场,火急火燎地开车来这里确认。 「哦,密码。」 小号被剧情操纵时说过的甜言蜜语太多,席冶仔细想了想才记起:「我确实改了,毕竟被拍到了节目里,总要小心点才是。」 没等薛明朗的表情有所缓和,他又笑:「之前的话……情绪到了,随口说说而已,你不会当真了吧?」 没有人应声。 玄关和走廊的灯同时熄灭,薛明朗站在黑暗里,呼吸微微急促。 「给你和苏先生造成了困扰,我很抱歉,」随着青年再度张口,灯光亮起,薛明朗终于注意到了对方松散的领口和颈侧大片大片暧昧的红痕,「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大家井……」 那痕迹实在太过刺眼,以至于席冶倾身想关门的剎那,薛明朗一把拽住了对方的手:「席冶,你就这么离不开男人?」 「顾琮能给你什么好处?」 话一出口,薛明朗便后悔了。 他本以为席冶会挣开自己、狠狠给他一巴掌,但席冶没有。 对方只是抬眼,静静地望着他:「对啊,炒cp,赚钱啊,比不得薛老师清高。」 「陪酒,卖笑,吞云吐雾,你不全见过了吗?躲我躲了那么久,终于肯把话说开了?」唇角轻勾,席冶道:「薛明朗,我都替你憋得慌。」 紧紧握着他左腕的手松开了。 「看到喜欢的人在梦魇里沉浮挣扎不去救,而是远远躲开嫌他脏,」四目相对,黑发青年一字一顿,「薛明朗,其实你的喜欢也很廉价。」 「还是说,在你眼中,席冶就是个自甘堕落的人呢。」 乍然被曾经暗恋的对象如此指责,薛明朗想都没想地反驳:「你误……」 「是吗?」拿出手机,席冶指尖轻划,鸦睫下的双眸黑白分明,定定地,直勾勾,「那你应该不介意和我拍照发个微博?」 下意识地,薛明朗抬手挡住了镜头。 「你瞧。」 瞭然地耸耸肩,黑发青年手腕一转,露出根本没解锁的屏保:「换做刚重逢的时候,你会很愿意吧。」 巴不得能向全世界炫耀自己捉住了白月光。 咚。 丝毫不顾主角攻涨红的脸色,房门被用力关上。 「神经病。」无法理解原着作者笔下炙热高洁的情爱,席冶只知道,如果能干干净净地活着,没谁想弄得一身腥。 既然薛明朗瞧不上他,就别再来主动招惹,否则不是犯贱是什么? 如果不是对方先嘘寒问暖温柔小意、释放暧昧讯号又突兀抽身,再强大的世界意识,也没法毫无逻辑地把他的小号变成歇斯底里的恋爱脑。 他明明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 几十秒,或者几分钟,猫眼外的走廊再无声响,周遭很安静,和以往的每个小世界一样,除了1101,没谁会和一个承载恶意降生的反派共情,思考他为什么发疯。 更没谁会像主角的亲朋好友、主角攻受彼此之间那样,疼着他,哄着他,理解他。 突然觉得客厅浴室卧室所有所有的灯光都有些刺眼,席冶低下头,倚着墙壁缓缓滑下,将自己藏进了玄关的黑暗中。 没意思。 这个世界的剧情什么时候能结束。 正当他认真想在原着中翻出自己死亡的桥段时,席冶忽地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差点忘了自己家里还有一个顾琮,他刚想打起精神送客,就见所有亮着的灯,一瞬间都灭了。 「啊,电闸好像坏了。」月色舒朗,语气无辜的少年裤脚高挽,小心翼翼越过干净的地板,弯腰,朦胧地,用一抹冰凉贴住了他的脸颊: 第26页 「席老师。」 「喝酒吗?」 第15章 顾琮的眼睛很干净。 没有同情、没有怜悯,甚至连映在其中的自己都称不上狼狈,对方好像只是平平常常地拿出一罐酒,问他要不要喝。 原本一动也不想动的四肢忽然又涌出点力气,后知后觉嫌弃起玄关地板的硬,席冶搭上顾琮自觉递来的胳膊,借势起身,顺带抢走了对方手里的易拉罐。 这栋楼的房间都自带一个顶宽敞的阳台,只不过席冶没什么时间打理,至多就是找个不晒的时候——最好是阴天,站在上面吹风。 现在,夜半吹风的人又多了一个。 食指微屈,席冶借着这具身体残留的本能,熟练地单手拽开拉环,留足气泡翻滚的空间:「叫你看笑话了。」 「薛明朗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吧?」平白无故坏了人家的名声,席冶偏头,「别放在心上。」 「还有炒cp赚钱的事……」 「我知道。」明明自己是最受伤的人却还想着安慰他,顾琮打断青年的话,认真地强调:「我和薛明朗不一样。」 别说那本就是情绪激动下的口不择言,哪怕真是被利用,仔细想想,他大抵也是愿意的。 否则的话,他又哪里有机会能接近席冶呢? 视线移向青年颈间的红痕,顾琮轻声:「你们吵架……是因为这个吗?」 「算是吧,」点点头,席冶抬手,轻轻抿了口,「不过和你没关系,薛明朗他自己抽风,看我做什么都脏。」 气泡绵密的液体滑过喉咙,他微不可察地蹙蹙眉,权当喝了罐奇怪的可乐。 席冶本身是个很自律的人。 但所谓的剧情却让他对很多事无师自通。 「他果然很讨厌,」不知从哪里变出罐新酒,顾琮砰地一声拉开,碰了碰席冶的,「那个盆摔得好。」 琥珀色双瞳盈满恶作剧成功的狡黠,少年人,坏话也叫他讲得直白坦荡,罕见地展颜笑出声来,席冶抬起顾琮的胳膊,就着对方的手,迅速喝了一口:「说得没错。」 「谢谢你帮我拿酒。」 状况外的顾琮:「啊?」 「啊什么啊?」故意在罐口留了个染着水光的唇印做标记,席冶抬眸,「小朋友,不许喝。」 这话席冶在飞机上也说过,同样是因为酒。 不服气地站直身体,顾琮比了比自己的个头:「我成年了。」 席冶淡定:「不唱歌了?」 前一秒还青葱挺拔的小白杨立刻蔫了。 「我又不是什么好孩子,」小声嘀咕了句,顾琮据理力争,「席老师你好像对我有点误会。」 席冶:「是吗?」 紧接着,他便见对方犹豫两秒,神秘兮兮地凑近自己:「我有纹身。」 等瓜等了半天的1101:「就这?」 它研究顾琮为什么能平复宿主精神波动时早扫描过了。 在自己先后失去父母的那个国家,纹身并非什么稀罕事,但看到顾琮一副和自己分享秘密的模样,席冶还是相当配合地做出吃惊状,伸手扒拉了下:「哪呢?」 顾琮被扒拉的有点懵。 他不知道青年是从哪看出自己的纹身藏在肩膀附近,只是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席冶的手。 「不是牴触,不是害怕,」生怕对方误会自己,顾琮慌乱地眨眨眼,「我就是有点紧张。」 看过橙台选秀的粉丝都知道,他这人虽然性格外向,实际上却界限分明,哪怕在镜头前都很少有与人勾肩搭背的时候,为此还被骂了波假开朗。 席冶当然清楚对方说的是实话。 因为他手心被迫贴着的那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而且,顾琮的眼睛根本不会撒谎,他就是依靠对方眼睛的小动作才猜出了纹身的方向。 挑挑眉,席冶本意是让顾琮松开自己、他不再闹,对方却明显误解了他的意思,一令一动的大狗狗似的,乖乖撒「爪」,只差没把手背到身后。 有点可爱。 红红的耳朵有点可爱,只在他面前好欺负的模样也有点可爱。 预备收回的手指转了个弯,席冶拉开顾琮的衣领,向内一望:「嗯……是漩涡?」 纯黑的,暗淡的,十分凌乱的线条,与顾琮整体给人的感觉完全不相称,锁骨斜下方的位置,尽可能地贴着心脏。 「算是吧,生下来就有个类似胎记的东西,我就放开想像随意发挥了下,平时用防水遮瑕膏盖起来,省了后期好多马赛克。」 伸手试探性地推了推席冶的指尖,顾琮弯弯眼笑开,瞳仁亮晶晶:「你看,还有金色。」 确实有一点金色。 藏在混沌的漩涡、或者说线条下。 无端觉得这个意象很讨自己的喜欢,席冶仔细摸了摸:「嗯,很漂亮。」 肉眼可见地,他指腹下的肌肉一下子绷紧了。 硬邦邦,好似块石头。 「我夸的是纹身。」不知为什么自己要多解释这一句,席冶蓦地松手,喝了口酒:「衣服穿好。」 1101:「你知道你这话听起来特别像渣男吗?」 明明是您老亲手扒的。 偏偏被自家宿主「渣」的顾琮毫无自觉,不仅听话整了整仪容,还全程保证了替席冶拿的那罐酒没洒。 ……更像单纯好骗的金丝雀男大了。 第27页 头一次同情起除了宿主以外的人类,1101幽幽嘆了口气,潜进了识海中。 早已习惯系统时不时的古怪行为,席冶淡定无视,月上中天,有点亮过头,他的心情却比想像中更好。 应该帮顾琮找个补习班,他想。 好歹拿个大学文凭,省得像自己的小号一样,不知什么时候被拉出来嘲。 席冶并不是爱聊天的性格,阳台上的时间,大部分是顾琮在说。 比如「今天跳的新舞完全没失误」、「原创曲最近有了灵感」、「上周录综艺的分成下来,又给福利院打了笔『巨款』」。 都是生活中一些琐碎的小事,席冶却听得很专注,多少被系统催着读过点原着,他隐约知道顾琮是,公司又不靠谱,《一起去旅行》这段剧情过后,对方和卫妍的cp也没什么水花,很快便查无此人。 剧情的不可抗力吗? 明明是这么讨喜的性格。 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声,等两人再回到客厅,钟錶上的时针已然越过了「2」,咔哒咔哒地向「3」进发。 饶是席冶再铁石心肠,也没办法让顾琮在这个时间打车回去。 ——至于周鸣,除非现在立刻就闹上热搜,否则对方应该不会乐意在凌晨两点爬出被窝替自己善后。 「家里只有一张床。」 无意委屈自己睡沙发,席冶将空酒罐丢进垃圾桶:「像录节目时那样,可以吗?」 顾琮垂眼打了个哈欠,点了点头。 「剩下的放冰箱就行,」得到肯定的回答,黑发青年抬脚走向卧室,「我先去洗澡,你可以用外面这间,柜子里有浴袍,新的,没拆过。」 两罐酒,席冶只喝了一罐。 他和被剧情操纵的小号不一样,无需用过量酒精麻木追求遭厌恶的心伤,顾琮手中拎着的那罐,沉甸甸,几乎还是满的。 自从参加了选秀、确定了自己一段时间内的职业方向,顾琮就十分自律,除了最基本的练习,每周的健身也没落下,喝酒吃辣更是寥寥几次,仅在特别开心或者庆功的场合。 无论是舞台表现还是颜值,他都没在镜头前出过错。 但此刻,顾琮却想奖励自己破一次戒。 仔细留意卧室里的动静,他悄悄抬起手中的易拉罐,凑到嘴边,做贼似的喝了一口。 「咔哒。」 房门打开,席冶探出头:「电闸……」 「马上。」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将酒罐藏到背后,顾琮努力咽下喉间的痒,脚步匆匆。 o牌的啤酒不太好喝,涩涩的,有点苦。 偏顾琮品出了甜,甜得他身轻如燕,快要飞起来了。 明知道自己的行为很不礼貌,顾琮却控制不住。 我好像有点喜欢席冶。 推好电闸的一剎,他抿抿唇,脑中自然而然腾起一个念头,迟钝地理解了自己的反常: 他不是想喝酒。 他只是想……碰碰席冶吻过的地方。 —— 「阿嚏。」 正午的阳光被窗帘隔绝在外,晕晕沉沉地睁眼,陷在被褥中的黑发青年脸颊泛红,难得露出几分茫然。 「感冒。」面无表情,1101回道。 清楚自己每一世的身子骨都称不上好,席冶习以为常地哦了声,看向另一半空荡荡的床:「顾琮呢?」 1101:「公司有事,被叫走了。」 席冶蹙眉:「他没感冒?」 1101嗤嗤冷笑:「没有,淋水又吹风,人家也能活蹦乱跳。」 席冶突然开始羡慕年轻人了。 差十岁原来会差这么多。 【明明是你每次都不好好做任务,】又气又心疼,还掺着点无可奈何,1101不由将自己的脑补脱口而出,「再这样下去,你就是当金主也只能当被压的那个。」 …… 闷闷咳了声,黑发青年扑闪了下睫毛,权当没听到。 实在拿自家这个油盐不进的宿主没辙,1101正挫败地把整个系统缩成一团,却见席冶掀开被子,下了床。 仿佛见到太阳从西边升起一般,它呆呆:「你干嘛?」 席冶:「联繫周鸣,拍gg。」 好歹顾琮也熬夜陪自己喝了一顿酒,在剧情走到尾声、反派下线前,他总要尽快让自己物尽其用。 双人代言。 不能让小孩亏了。 第16章 拍gg这种需要多方筹备的通告,当然不能说拍就拍。 但在赚钱的事上,周鸣素来雷厉风行,隔天上午,他便协调好了一切,甚至亲自开车到席冶楼下接人。 「你要的糖。」 回身指了指后排装着五颜六色小圆罐的塑胶袋,周鸣问:「最近怎么喜欢吃这个?挺小众的牌子。」 害他在超市翻了好半天。 随手拿出一罐拆封,口罩遮脸,帽檐拉到最低的青年懒洋洋:「习惯?」 昨天他饿过头起床点外卖的时候,才发现顾琮不仅帮他把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还在客厅的茶几上留了一把糖。 可惜只有四五颗,没一天就吃完了。 周鸣:「我还以为你想戒菸。」 席冶认真想了想:「也算是吧。」 毕竟他最早几次问顾琮要糖,确实是嘴痒想咬些什么。 「等会儿,」调侃居然得到了肯定回答,周鸣从后视镜里盯着对方,「席冶,你几天没抽菸了?」 第28页 席冶:「四五天?记不清了,有个晚上实在睡不着。」 四五天。 这个频率落在周鸣耳朵里,简直和戒菸没什么差别,席冶私下里抽菸抽得很凶,也就在镜头和薛明朗面前克制过。 灵光一闪,周鸣终于想起自己在哪儿见过这糖,试探地,他问:「你和顾琮……怎么样?」 怎么样? 全然忘了自己把人带回家时闹出的乌龙,席冶如实回答:「挺好。」 嘎嘣咬碎一颗糖,他隐晦蹙起眉头。 本就提着一颗心的周鸣:「又怎么了?」 「没有之前的好吃,」兴致缺缺地合上盖子,席冶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坐好,「你买到假的了?」 周鸣:有一句脏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到底是想吃糖还是想顾琮你自己说。 1101的吐槽则严谨得多:「有没有可能,我是说可能,是因为你感冒了呢?」 闭眼倚住抱枕的席冶拒绝回答。 平心而论,周鸣与席冶的关系,只是纯纯的工作搭档,对方喜欢谁和谁上床,没影响到工作,就一切好说。 黑料爆过了,出柜也出了,席冶又不是传统意义的流量,在周鸣眼里,对方和顾琮在一起,总比追着薛明朗跑好,前者更容易拿捏,瞧着也是情愿的。 左右名声已经触底,炒一炒cp,指不定还能弹得更高。 「其他都随你,注意别被拍照,」老妈子似的嘱咐,周鸣讨价还价,「作为交换,综艺拍完之后,必须选个本子给我进组。」 ——如果那时候还有本子给我的话。 默默在心中回了句,席冶正想糊弄过去,忽地记起什么:「哦,对了,薛明朗前天晚上来了我家。」 —— 用尽全部意志力才没把车头直接怼到树上,周鸣重复:「薛明朗?」 席冶:「嗯。」 周鸣:「他来干嘛?」 「问我为什么要带顾琮回家,」古井无波地讲着狗血剧情,席冶贴心提醒,「顺带一提,他是抛下苏清悦跑过来的。」 周鸣…… 周鸣这次是真想把车撞到树上。 圈里谁不知道,苏清悦有个弟控到极点的大哥,又去招惹苏氏娱乐的小少爷,这人是上次还没被整够教训够? 对方的表情变化太明显,席冶认真反驳:「是薛明朗,不是我。」 周鸣:是谁不都得安在你头上?人家还能真对弟弟的心上人动手? 因得这事,周鸣一路上都眉头紧锁,反倒是席冶这个正主,拉好窗帘,老神在在地闭目养神,呼吸浅得像只鬼,安静得要命,下车前还不忘给顾琮捎两罐糖。 既来之,则安之,他这不还没凉透呢吗。 席冶没有耍大牌拖延症的习惯,顾琮却比他来的更早,隔着老远,席冶就瞧见对方沖自己招手:「哥。」 行啊,一起喝了回酒,这是连姓都省了? 轻轻用糖罐敲了敲少年的头,席冶虽矮了些,气势却很足:「叫什么?」 顾琮乖乖:「席老师。」 啪。 满满当当的糖罐落进了他的手中。 「奖励。」纵然拖着副病体,席冶往那一站,依旧盘靓条顺:「今天拍哪套?」 一旁的工作人员连忙上前:「还没定,合同里的三个方案都准备了,咱们先看看哪版效果好?」 对于合理范围内的工作,没辞职前,席冶向来都很认真,任由化妆师在自己脸上涂涂抹抹换了好几套造型,他全程毫无抱怨,甚至十分配合。 这让等在一旁的gg导演有些意外。 前一阵他还听《一起去旅行》的同行抱怨,席冶录节目不按剧本走,把总导演急得焦头烂额。 如今一瞧,对方好像并没有传闻中那样难搞。 等确定好造型开拍,这种顺畅的感觉便愈发强烈,席冶拍电影出身,又拿过大奖,对镜头的敏锐度绝非普通小生小花能够比拟,连一开始稍显拘谨的顾琮,在对方的带动下,都逐渐自然、乃至自如起来。 「肩膀、肩膀,」身为娱乐圈的一条大咸鱼,ng这种事,席冶是能免则免,拍摄的空档,他小声提醒,「我又不是炸弹,那么紧张干嘛?」 按照导演设计的桥段,顾琮需要拿着两瓶开了盖的酸奶从他背后出现,恶作剧一般贴住他的脸颊,而后在他回头的一瞬,搭住他的肩,半揽着他,餵他喝一口。 既可以解释为好朋友,又能让cp粉嗑到糖,前半部分顾琮表现的都很好,唯有在圈住他时,僵硬得像块木头。 1101幸灾乐祸:「奇怪吗?多正常,之前他把耳机借你粉丝都惊讶到狂发弹幕。」 席冶:奇怪或正常都无所谓,影响到他下班就是不行。 「快点习惯。」简单粗暴地採用了最直白的方式,席冶双臂一展,囫囵个将顾琮抱住,还严谨地避开了粉底蹭脏对方衣服的可能。 拍快节奏的偶像剧时,为了让男女演员尽快破冰,往往都会从最亲密的戏份开始,席冶活学活用,催促:「习惯了没有?」 「就把我当棵树,或者舞台上的立式话筒。」 这怎么能一样呢? 过往从没有如此亲密紧贴的接触,怀中的青年很瘦,皮肤有点热,哪怕隔着层布料,也能清晰地感知到。 清浅的香气萦绕鼻尖,是他曾经在青年家中借用过的洗发露,立式话筒,哪个立式话筒会是雪松味的? 第29页 可顾琮不想让席冶失望。 克制又克制地抬手回抱了下对方,顾琮低头,鼻尖状似无意地略过青年耳侧,撒娇般地蹭了蹭,随即迅速站好: 「来吧。」 顾琮的动作太快,席冶一瞬间竟有些分不清对方到底是不是故意的,但职业素养还是让他迅速清空思绪进入状态,跟导演打过招呼后,再度开拍。 一条过。 抱过席冶的顾琮像是被影帝光环打通了任督二脉,连近距离特写都没出错,他的长相阳光且帅气,笑起来格外有感染力,同样的酸奶被他一喝,硬生生叫人觉得美味了几分。 席冶则完全相反,生来一张颓废厌世脸,老老实实把酸奶咽下去,就足以吊起观众的购买慾。 ……尽管gg导演觉得后者的表现不完全是演技。 确认没有要再补拍的镜头,席冶用纸巾擦了擦嘴往外走,耳尖却突然被人捏了一下。 「果然不是我的错觉。」被黑压压的凤眸盯住但丝毫不慌,顾琮收手,一本正经地分析:「化妆前都没摘口罩,工作时也离大家很远……当然,除了我。」 「席老师生病了?」 席冶: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大抵就是这个道理。 然而,他最终还是懒得抬手捏回去,慢吞吞道:「感冒。」 「离我远点,省得传染。」 「没关系,我身体好,」浑不在意地摇摇头,顾琮甚至肩膀挨着肩膀,离席冶更近了些,「吃药了吗?席老师,你冰箱里不会还是我走时的样子吧?」 席冶:「不是。」 少了瓶水,吃药来着。 「我之前在宿舍煮过姜汤,很甜,热气腾腾,席老师想试试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顾琮努力地推销自己,「明天还要录综艺,今天更要好好休息。」 席冶底子差,纵然是头疼脑热的小病,常常也会拖很久,别说姜汤,挂水都未必能好。 可顾琮简简单单的两个形容词,竟真让他产生了一点期待,喉结微滚,迟钝的舌尖好像已经尝到了那么点甜味似的。 「怎么?还要跟我一起进去吗?」 直走到更衣室前也没见顾琮有停步的意思,席冶用眼神示意对方留在原地,推门而入:「五分钟,过时不候。」 假装垂头丧气的少年立刻笑开:「诶!」 于是,十分钟后,和导演寒暄完的周鸣一上车,就见后排多了个人,眼熟且满脸灿烂。 顾琮? 前天不是刚见过,就这么黏吗? 一时没读懂对方眼里的复杂情绪,顾琮迟疑了下,主动招呼:「周经纪好,席老师病了,我不放心,想帮忙照顾下,等他休息了就走。」 周鸣惊讶:「你生病了?」 「嗯,」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席冶又补上句,「不会影响工作。」 从早到晚没瞧出任何异样的周鸣:我怀疑你在演我,但我不好说。 ……万一人家演的是顾琮呢? 影帝套路多。 当初对方追薛明朗时使得那些花招,他可还记得。 作者有话说: 顾琮:什么花招,我也要(盯)。 第17章 小号怎么套路的薛明朗,席冶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这次才是被套路的那个。 姜汤,很甜,热气腾腾。 形容一句没错,用的也都是新鲜材料,细品却有一种奇怪的回味,辣中带着点咸,刺激得让人想皱眉。 但望着顾琮那张写满期待的脸,席冶还是不动声色,一勺一勺把它喝了个干净。 1101不解又震惊:「区别对待!你这是区别对待!」 周鸣买回来的糖某人可就吃了一块。 借着去小区超市买生姜的由头,顾琮大包小包地拎回来好些东西,等嫌懒没下车的席冶瞧见,已经失去了拒绝的机会。 这会儿那些印着超市蓝标的袋子就堆在客厅地板上,确定一碗姜汤被席冶喝完,顾琮又开始继续收拾。 「我买了小盒装的牛奶,倒进杯子里,微波炉叮一下就是早餐。」 「还有些速冻食品,可以当夜宵吃。」 「对了,水壶,吃药还是得喝热水。」 抛开厨艺不提,顾琮在家务整理这块显然很有经验,先前旅行时席冶偶然瞄过一眼,对方的行李井井有条,估计没少被节目组拉特写。 席冶并不是一个领地感很强的人,却也不代表谁都能随随便便在他家里动手动脚,可顾琮此刻的行为,却意外地没有让他讨厌。 直到对方跃跃欲试,拿起最后一袋新鲜食材:「今晚我来做饭吧?排骨汤怎么样?」 裹着毛毯窝在沙发上看周鸣发来的剧本,席冶罕见地沉默了下:「你以前做过饭吗?」 「做过啊,但是不多,一般院长都叫我打下手。」记起自己好像还没对席冶提过这茬,顾琮态度自然地解释:「我从小在福利院长大来着,后来在打工时遇到星探,才签了现在的公司。」 回头眨眨眼,他笑:「很巧合,不是吗?」 席冶:是很巧。 入行的经历简直如出一辙。 虽然并未见过顾琮口中的院长,但席冶觉得,对方只让顾琮打下手的决定,多少应该有些道理。 在「味道奇怪的晚餐」和「刚刚暖热的毛毯」中短暂纠结了下,黑发青年抬手揉揉眉心,指挥:「食材洗净切好就行,剩下的我来。」 第30页 顾琮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只差没一个箭步扑过来:「席老师会做饭?」 席冶:「勉强能吃。」 ——这当然是自谦。 身为一个称职合格的系统,1101对自家宿主点亮的技能了如指掌,它虽然没有进食的需要,却能模拟出味觉,知道什么是好吃。 只可惜席冶这人规矩多且懒,不喜欢油烟,亲自下厨的机会屈指可数。 所以,当事情最后发展成席冶裹着毛毯站在远处、顾琮一令一动中难掩手忙脚乱的局面时,1101毫不意外。 还好最后没有翻车,乱中有序,两人终究顺利地吃上了饭。 最开始顾琮尚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情,决定无论味道如何都要光碟,然而,刚喝了一口莲藕排骨汤,他就惊讶地停住了勺子。 席冶:「怎么了?」 顾琮:「好好喝!」 比他前十八年喝过的所有排骨汤都要好喝。 席冶的气质长相,放在时尚圈,那便是妥妥地自带高级感,怎么瞧都和柴米油盐不沾边。 但此刻,外人眼中或高冷或爱发疯或不好招惹的黑发青年,就安静地坐在自己对面,小口小口地喝着汤,因为被盯得太久而抬眼,屈指敲了敲桌子:「吃饭。」 这一瞬,顾琮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只觉得心痒痒的,很想把对方捞进怀里,亲亲热热地揉一顿。 「哦。」 拼命控制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手,顾琮低头,努力让自己老实吃饭。 两人份,自己又没什么胃口,无论是饭还是菜,席冶都没有做太多,可当顾琮风捲残云地将它们扫荡一空时,他还是有些惊讶。 望着对方没事人一样哼着歌刷碗的背影,黑发青年垂下眼皮,瞧了瞧自己被衣物遮挡的肚子。 1101乐:「放心吧,身体数据一切正常,你以为谁都像你是个玻璃胃?」 席冶:这就是年轻人的体质吗? 由于上午的拍摄太顺利,纵然顾琮已经尽量放慢动作、给自己找事做,只差没把整间公寓打扫一遍,却还是没能把时间拖到天黑。 实在找不出什么合理的藉口留宿,席冶的精神瞧着也好了许多,他只得提着收拾好的垃圾,不情不愿地站到门口。 ……又来了。 依依不捨扒着门框磨蹭的粘人大狗。 鬼使神差地,在关门之前,席冶张口:「路上小心。」 「明天见。」 猛然想起被自己抛在脑后的《一起去旅行》,顾琮顿时一扫阴霾,灿烂地笑开:「嗯!」 明天。 明天他一定要早点起床。 —— 回国十天后,《一起去旅行》的二轮录制如期而至。 这次的旅行地在国内,h省知名的自然风景区,附近还有国家级滑雪场,但光看节目组给的台本,竟多少有些野外求生的意思。 小半个月没见,嘉宾间竟没有观众想像中的生疏——至少表面上是如此,尤其是顾琮和席冶,肉眼可见地亲近了很多。 下了飞机,还有很长一段路需要坐大巴,导演干脆趁着这段时间开了直播,每位嘉宾都有最少一个机位,方便各家粉丝做数据提热度。 「小顾手里拿的是保温杯?」 座位恰好被安排在过道对面,十次有八次负责活跃气氛的秦成主动搭话:「年轻轻的,这么养生?」 「是给席老师准备的,他有点感冒。」 明明是很普通的一件事,秦成却莫名听出了点炫耀,下意识地,他看向席冶:「席老师生病了?要不要帮你拿条毯子盖一盖?」 话一出口,秦成便后悔了,通过在s国四天五夜的相处,他已然了解了席冶到底有多难聊天。 可令他意外的是,这一次,席冶竟接了他的话。 「不用。」照例是果断干脆的拒绝,黑发青年偏头看向秦成,礼貌颔首:「多谢。」 弹幕同样惊讶: 【席冶今天心情很好?】 【哈哈哈,气氛担当终于实至名归了一回。】 【感觉秦主持激动的快哭了(x】; 席冶的直播间里则是另一派景象: 【说明了什么!这就是爱情的力量!】 【嘤嘤嘤,比上次录节目柔软了好多。】 【只有我一个人注意到小顾又叫回席老师了吗?】 【以前都是叫席哥。】 【我大胆我先说,圈内夫妻好像都互叫老师的。】 【磕到了!】 【磕到了+1,琮宝叫起来就是和别人不一样。】 觉醒意识后,席冶逐渐习惯了生病,他皮肤白,唇色又比常人红艷,若非顾琮提起,还真没有几个人能瞧出他与平时有什么差别。 薛明朗那边就不一样了,稍微关注过节目的粉丝都看得出,他和苏清悦没有上次旅行时和谐。 【清悦话好少。】 【又是递抱枕又是递水的,薛明朗在哄人?】 【顾琮说某人生病的时候薛哥回头看了。】 【烦。】 【席冶好心机。】 【绿茶味都快爆表了,也没见他哪难受啊。】 全程没和主角攻受说过一句话也能躺枪,席冶鼻尖微痒,轻轻打了个喷嚏。 一旁的顾琮立刻从外套口袋里掏出包纸巾,顺带从工作人员手里要来了刚刚才被某人拒绝的毛毯,披在了席冶身上:「还得坐好久的车,要不要睡会儿?」 第31页 失眠加感冒,席冶最近确实没太休息好,但大巴不比飞机,座椅能调节的角度有限,倚窗户又撞头,他并不觉得自己真能睡着。 谁料,顾琮却像看出了他的嫌弃般,大手一伸,不轻不重地把青年的脑袋按在了自己的肩头:「靠这儿。」 席冶:你怕不是想让我再落枕一次。 「这次我准备了靠垫,护着颈椎。」任由那双略显凶相的凤眼来回打量自己,顾琮飞快忙活完,压低音量,哄孩子似的道:「快睡。」 玻璃还是肩膀。 席冶只考虑了一秒,便合上了眼帘。 弹幕:「这次?」 【所以还有上次!】 【笑死,莫名从席老师的妥协中读出一丝宠溺。】 【明明是「敢骗我你就死定了」。】 【好凶我喜欢!】 综艺镜头里的席冶,貌美且阴郁,背景板般,几乎没有任何外露的情绪。 唯有面对顾琮,哪怕仅是一次抬眼、一个挑眉,他总能或主动或被动地因为前者而产生几分活气儿。 像画上的美人有了魂。 与之相应的,是席冶数量急速攀升的颜粉。 最开始,总导演还有点埋怨顾琮在直播时段让席冶睡觉的行为,未成想,整整两个小时过去,席冶直播间的热度不降反升,甚至与顾琮一起,赶超了薛明朗和苏清悦。 「吱!」 就在总导演脑中刚刚闪过庆幸念头的一瞬,大巴忽然一个急剎,纵然繫着安全带,众人依旧不由自主地齐齐前倾。 熟睡中的黑发青年最夸张,好巧不巧,狠而准撞向固定在前排座椅后的小型摄像头,这一下磕实,别说镜片碎裂被划伤,鼻樑怕是要断。 【席冶!】 血腥味瀰漫。 被系统尖叫声惊醒的青年茫然睁眼,鼻尖发酸,睫毛扑闪了下,滑落一滴泪来。 第18章 席冶哭了。 但在摇晃动荡的镜头里,他却完全无法让人升起怜惜保护之类的心思,脸颊染血,缓缓被泪水沖开一道浑浊的红痕,隐隐叫人畏惧。 唯有他身旁的少年一如平常,忍着痛,故意夸张地打趣:「哇,席老师你的脸真小,我一只手就能包住。」 碎裂的玻璃划伤手背,带出一股股温热粘腻的液体,偏顾琮像个没事人一样,甚至还动了动指尖,想去擦席冶的眼泪。 「老实点。」因为撞到了鼻子,席冶声音闷闷的,乍听仿佛拖着软软的尾音,与之相反的是他的动作,干脆,利落,一边抓住顾琮的胳膊不让对方乱动,一边回头指挥:「绷带和药箱,快。」 捂着脑门起身,看清眼前状况的工作人员简直吓傻了,但还没等他发愣,黑发青年便冷冷地望了过来:「动。」 黑压压的瞳仁深不见底,如同在惊恐之中遭遇了更大的恐怖,工作人员脑子一空,发抖的手不自觉停止颤动,下意识按照对方的话拿来了药箱。 最前排的司机满是后怕:「羊……路上有羊。」 亏他眼疾手快,这要是真撞上去,结果只会更严重。 重新恢复平稳的车厢内,除了顾琮,其余嘉宾都没什么大碍,直到听见席冶要药箱,众人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小顾?」 「流了好多血。」 「医生呢?医生!」 为了保证直播效果,随行医生和一些笨重的设备都在后一辆车上,匆匆跑过来总导演正急得一个头两个大,就见席冶放下酒精棉,拿起被消毒的镊子:「有点痛。」 「忍忍。」 中指最后一节指骨恰好磕在玻璃中央撞碎镜头,细小的碎片不可避免地扎进肉中,黑发青年却像见惯了这种鲜血淋漓的景象般,瞧不出半点慌乱和畏惧,手稳极了,擦血、取碎片、涂药、包扎,一气呵成。 1101有点害怕。 旁人无法知晓,它却能感觉的到,识海中的情绪如凛冽的北风,又冷又沖,好似要将一切撕碎,吹得它整个系统都站不住。 小心翼翼缩进角落,1101护住自己,细声细气道:「呃……其实这伤就是看着吓人,没伤到筋骨,不会影响到顾琮弹琴玩乐器的。」 【这个世界还剩点积分,够换不留疤的药膏,或者你不放心,可以打个欠条,咱们换更高级的,怎么样?】 【宿主?席冶?你说句话啊。】 【不是我偷懒耍滑头,是这世界意识太胡来,苏清悦他俩还在车上呢,不过幸亏有顾琮在,否则你妥妥要毁容,再没可能翻盘。】 约莫是因为顾琮两个字,识海中肆虐的风终于平静,送来青年清晰的、毫无起伏的询问:「系统。」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觉醒吗?】 1101不知道。 任务资料上只写着席冶是个自主觉醒的npc,却没写对方觉醒的方式。 它直觉有哪里不对,可等了又等,也没等到席冶给出答案,现实中,对方已经和处理好伤口的顾琮一块儿换了座位。 明明受了伤,疼得额头冒冷汗,后者却像得到什么宝贝似的,对着阳光,盯着手上系了蝴蝶结的绷带一直看: 「席老师的手艺真好。」 「我好喜欢。」 「闭嘴。」新换的座位没拉窗帘,黑发青年后知后觉地用纸巾擦净脸上的血迹,皮肤被映得仿若透明一般。 第32页 刚刚才沉稳可靠地帮了自己的同伴,却不知为何,此刻没有一个人敢凑到席冶身边,不容拒绝地,他道:「下车就去医院。」 犹如圈划领地的凶兽,他捏着红白交杂的纸团坐在外侧,饶是秦成等人再怎么想上前表露自己的关心,也只敢暗戳戳地用眼神张望。 爆炸到让几个直播间同时卡顿的弹幕也终于慢了下来: 【气场全开。】 【席冶以前演过医生吗?】 【呜呜呜,心疼小顾,隔着屏幕都要疼死了。】 【第一时间护席哥,这个嫂子我认了。】 【虽然但是,嫂子?】 【姐妹们快把音量调到最大!受伤了还想着哄老婆,琮宝怎么这么会撒娇啊!】 与此同时,《一起去旅行》路上遭遇的意外也因为直播火速登上了热搜,吃瓜群众很快便通过各种混乱的录屏整理出了来龙去脉。 【路上突然有羊,这理由也太扯了吧,深刻怀疑节目组自导自演。】 【阴谋论滚粗,行车记录仪就能证明的事有什么好撒谎的?】 【有一说一,席冶真的好倒霉,上次差点被浪拍飞的也是他。】 【这是做了多少亏心事。】 【孽力回馈,活该。】 【晦气,差点连累一车人的灾星。】 差点遭遇毁容的人,却莫名成了被指责的对象,这下,连真正的路人都有些看不过去: 【一码归一码,最基本的同理心总要有吧?】 【路上有羊关席冶什么事?】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有人这么迷信。】 【你家正主还没说话呢。】 【翻了下主页也不是顾琮的粉,啧啧,到底啥成分,懂得都懂。】 席冶和苏清悦是对家,这事儿最近上过网的都知道,前者一直占领着道德高地,赢久了的粉丝难免有几个不理智: 【水军真多啊,这不是没受伤吗?】 【不知道的以为他快死了呢。】 【心机婊,抢完男人抢镜头,下贱。】 【顾琮的粉丝也真搞笑,大气都不敢出,粉丝跟着正主一起舔。】 【还有人没看出来吗?节目组请清悦就是为了给某人艹热度吸血。】 几句话把能得罪的得罪了遍,冥冥中,总是向主角一边倾倒的天平,首次出现了细小的偏移,不可避免地影响了苏清悦出道以来良好的路人缘。 1101狂喜到热泪盈眶: 八个世界了!八个世界了!它的宿主终于肯短暂地放弃咸鱼了吗? 然而,无论内心多么激动,识海里的1101始终安静如鸡,席冶正在和顾琮说话,莫名地,它竟有点不太敢打扰。 「席老师,席哥,席冶,」仗着新座位没有镜头,顾琮偏头盯着青年侧脸,没大没小,「都说了我没事,笑一笑?」 深刻怀疑这人少长了痛觉神经,席冶从铝板上掰下一片止疼药,拧开对方硬要带上的保温杯:「张嘴。」 顾琮却没动。 「太苦,席老师……」后半句话还没说完便被青年飞了个眼刀,顾琮立刻向左一歪,哼哼唧唧,大鸟依人地靠在席冶肩头:「诶呦,好疼。」 质感偏硬的发丝掠过,席冶耳垂一痒:「安全带。」 「手疼,席老师帮我。」仗着自己年纪小,顾琮撒起娇来毫无顾忌,其他嘉宾如何看待,更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等席冶依言帮他扣紧了安全带,又亲自捧着水杯餵他吃了药,顾琮犹不满足,似模似样地蹙起眉头:「好苦。」 「席老师笑一笑。」 席冶有点想把人推下去了。 但在真正动手前,他转头,瞧见了少年比平日浅淡许多的唇色。 顾琮年轻,满脸的胶原蛋白,最近状态又好,录节目前只化了个最简单的底妆,连口红都没涂。 所以这会儿的他哪怕再赖皮耍宝,瞧着也像只虚弱的大狗。 「笑了。」嘴角上扬勾起一个标准的营业弧度,席冶收好水杯,将堆在自己腿上的毯子分给对方:「从现在开始,好好休息,不许说话。」 仰着头盯人的顾琮:「真可爱。」 可爱又漂亮。 大半注意力留给斜后排,秦成虽听不清两人具体在说些什么,却能明显感觉到,席冶周身那层冷硬的、令人想要退避三舍的气场柔化了。 依次报过平安后,节目组就关了直播,八卦雷达滴滴作响,卫妍小声:「他们俩……不会是真的吧?」 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这氛围,这粉红泡泡,绝不可能是演出来。 况且镜头都撤了。 秦成一时尬住,怎么说呢,尽管他也很想附和卫妍的猜测,但那可是席冶啊,影帝金杯在手,鬼知道是真是假。 更要命的是,他们前排就坐着薛明朗和苏清悦,这么大大咧咧的讨论真的没问题吗? 修罗场啊修罗场。 而苏清悦也确实在生气。 他知道薛明朗急匆匆将自己抛下的那晚去见了谁。 席冶。 除了席冶,还有谁能让对方如此失态? 他答应参加《一起去旅行》,本意是想陪薛明朗出来散散心,顺便找个合适的机会告白,可席冶呢?席冶偏偏也要缠上来。 有时候,苏清悦甚至怀疑,席冶对顾琮的好、对顾琮的亲近都是故意的,欲擒故纵,让原本已经对席冶失望的薛明朗再度动摇。 第33页 但每每这么想,过后,苏清悦又觉得自己非常可悲,内心纠结烦闷,反应在脸上,自然没了笑容。 伏低做小哄了好几天的薛明朗也不痛快:把清悦单独丢下的事,他道歉了,更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连今天席冶差点被毁容,他都一动没动坐在原位,宁肯牺牲自己的观众缘。 「清悦,」自认彼此间只隔着一层未捅破窗户纸,薛明朗伸手去碰苏清悦的手背,「别闹了行不行?」 闹? 打从被孤零零丢在会场起积攒的失望逐渐攀至顶峰,苏清悦问:「薛明朗,你真的喜欢我吗?」 「比喜欢席冶还喜欢?」 第19章 自己对席冶的暗恋,是秘密。 所以当苏清悦不管不顾将这个彼此心照不宣的秘密说出口时,薛明朗的第一反应是羞恼,是慌乱。 在外人眼中,一直是席冶追着自己跑,为他发疯,为他争风吃醋,为他和粉丝和苏家作对,薛明朗,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被追求者。 但苏清悦的质问,无疑狠狠戳破了这种假象。 网上的通稿、周边人的议论听得太多,以至于薛明朗自己都忘了,他曾经是如何卑微地在人群中、在电影里,在翻墙搜集的新闻上、在鲜花奖盃的簇拥下,默默地,默默地喜欢着席冶。 而在席冶眼中,自己不过是一个久未谋面,陌生到几乎被淡忘的老同学罢了。 正因如此,薛明朗承认,当他撞见席冶喝酒赔笑的一幕时,除了失望,心中翻涌的,还有一丝微妙的高兴,好像只要抓紧这件事,他就能站在道德高地,痛心,唾弃,指责,名正言顺地将高悬天边的月亮打落凡间。 使其破碎地,狼狈地,祈求着被自己拥入怀中。 这些阴暗卑劣的念头,薛明朗本以为只有自己明了,可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自己错了。 苏清悦知道他在想什么。 「又乱开玩笑,」不确定刚刚的话有没有被其他嘉宾听到,薛明朗下意识反驳,「我和席冶只是老同学罢了。」 深深地,苏清悦感到了失望。 被迫听了一耳朵八卦,后排脑补出各种恩怨情仇的卫妍和秦成对视一秒,纷纷闭眼,默契装睡,恨不得立刻打几个呼噜才好。 更令两人惊讶的是,后续的旅程,冲动之余漏出个大瓜的苏清悦竟然一直压抑着情绪没有爆发,没有撕b,没有换队,没有罢工,和师兄薛明朗客客气气,跟席冶也算得上井水不犯河水,好像大巴车上火气十足的质问只是幻听。 直到四天五夜的录制结束,他们才从总导演那里得知对方退出节目的消息。 对于这个结果,席冶并不惊讶。 身为苏家最受宠的老么,苏氏娱乐的小少爷,苏清悦有充足的可以任性的资本,赔得起违约金,也不怕被封杀。 录完h省的流程再走,没让节目组白忙,已经算对方有修养。 【什么时候了你还有空夸主角?】强制关闭宿主的手机屏幕,1101急急,「席冶,你都三天没睡觉了,72小时,不怕猝死吗?」 微微犹豫了两秒,它道:「要么……要么我们去找顾琮吧。」 苏清悦中途下车,薛明朗也紧随其后,粉丝不明就里,思来想去只能把一切怪在和两人都起过冲突的席冶身上。 外加惊喜甩锅的节目组态度暧昧,不澄清也不否认,这下,连素来最爱催艺人工作的周鸣,都叫席冶先在家避避风头。 整个客厅被挡得密不透风,大屏电视映出的微光幽幽将青年笼罩,更衬得陷在沙发里的他像鬼片中的阿飘。 脑袋里的神经仿佛被尖锐的指甲扯住,一抽一抽地疼,席冶虚虚睨了眼抱枕旁边突兀亮起的屏幕,凤眸微阖:「算了。」 几乎是同一时刻,1101精准捕捉到条与宿主相关的、横空出世的热搜。 #席冶陪酒# 点进去,便是一个微博小号发的九宫格,整体色调昏暗模糊,其他人都被打了厚实的马赛克,唯有席冶,醉眼朦胧的笑和指间的香菸都清晰得要命。 1101气愤非常:「这是造假!」 没被主线剧情操控的小号再疯也会讲基本法,记忆里,它家宿主参加的明明都是正常的饭局,大包间,灯火明亮,是有人故意修了图片,把气氛往暧昧调。 偏席冶淡定极了。 用膝盖猜都能猜到这是苏清悦大哥的手笔,名利场里这个大染缸里泡出来的商人,只说实话的早死了。 更何况对方是替自家弟弟出气,徇私做点小动作再正常不过。 【你不会一直在期待这件事发生吧?】后知后觉地,1101道,「等节目组承受不住压力主动解约,避开违约金,直接卖了房去逍遥?」 席冶点点头:「嗯哼。」 「嗯哼你个鬼,」好气又好笑,1101提醒,「因为艺人自身原因无法拍摄还是要赔钱的。」 席冶:「这条理由不成立。」 「节目组邀请我参加的时候我名声就很差,现在后悔是不是有些太晚了?」 「或者他们硬着头皮让我继续参加也行,」指尖揉着太阳穴,席冶慢吞吞道,「只要不怕被苏家针对的话。」 1101:「那顾琮呢?」 刚上线几天的酸奶gg也不管了? 亏它还以为因为顾琮受伤的事,对方会有些变化。 第34页 「遗产留来做补偿总够了吧,开个演唱会什么的。」过了很久,久到1101觉得席冶不会再回答时,对方忽然自言自语道。 福至心灵地,1101惊讶:「你怕连累他?」 向上拉了拉毛毯,孤零零蜷成一团的青年沉默了。 他和顾琮已经两天没联繫过。 有系统在,席冶当然知道对方是被经纪人收了手机,藉口特训关了禁闭,席冶有时觉得这样也挺好,最少顾琮不会再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倒霉事而受伤,他也能按部就班地,完成自己的计划。 但有些时候,席冶又会感到寂寞,拜最近愈发频繁的交集所赐,他似乎逐渐习惯了顾琮的存在,如今少了个人,被塞满的冰箱反而衬得家里愈发冷清。 一个小时,又或者是几个小时,翻来覆去也无法入睡,席冶索性拿起手机,下回了微博。 周鸣刷屏般发来的消息依然在顶端闪个不停,他没理会,而是目标明确地点进了顾琮的主页。 入目第一条,便是三天前营业的酸奶gg,顾琮公司的反应有点慢,或者帐号真的是顾琮自己在打理,这条大咧咧艾特他的视频微博,居然还没有被隐藏。 再往下,则是一轮皎洁的,略显眼熟的月亮。 1101反应最快:「看被马赛克的建筑,这不是你家阳台的角度吗?」 席冶的公寓并非顶楼,想拍大片的夜空,难以避免会拍到其他。 ——「那你应该不介意和我拍照发个微博?」 ——「换做刚重逢的时候,你会很愿意吧。」 脑中没来由跳出这两句话,席冶瞟了眼微博发送的日期,稍一推算,便确定它是自己和顾琮喝酒的那个晚上。 他记性好,不会出错。 从头到尾自诩深情的薛明朗下意识想与他划清界限时,却有个傻子,暗戳戳用自己的方式安慰着他。 哪怕对方知道,自己很少用微博,很可能看不到。 沉寂已久的胸口蓦地涌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热流,电视上的影片刚好放到尾声,黑白字幕闪过,光线一下子亮了许多,席冶闭了闭眼,将头埋进了毯子中。 然而,今天这手机似乎非要和他作对、让人不得安宁,没过几分钟,毛毯里就响起了嗡嗡的震动声。 是个陌生号码。 1101却先他一步选择了接听:「餵?席先生吗?这里是小区门卫,请问您认识一个叫顾琮的人吗?」 「他受了伤,手机也摔坏了,说是和您约好……」 后面的话,席冶听得断断续续,等他再回过神,自己已经换好衣服下了楼。 他住的公寓靠近北门,太阳灿烂得有些刺眼,远远地,席冶便看到有个人一瘸一拐地沖自己招手:「席老师!」 「你来救我啦。」 是顾琮没错。 像是从高处摔下来,对方乍看上去十分狼狈,手掌挂了彩,膝盖附近的裤子也破了一块,席冶忍住头晕和眼花,匆匆加快了脚步:「怎么回事?」 「谁欺负你了?」 「没有没有,是我自己越狱的时候摔了下,」甚少见到青年在白天没戴帽子也没戴口罩地出门,顾琮连忙脱下外套,想把人罩在里面,「脸,脸,挡一挡,周围说不定有记者。」 一旁的保安默默翻了个白眼:「这位先生,我们小区的私密性很好。」 若非对方确实长了一张远超普通人水准的帅脸,又能准确报出席冶的门牌号,他才不会打那个电话。 席冶关心的却不是这些。 撩开外套的边缘,他像一只探出头来的猫:「越狱?」 顾琮一噎,眸光闪躲:「呃……就是从宿舍的窗户跳下来了……」 经纪人虽然没收了他的手机,却没没收队友的,只要有心,总有办法能了解到关于席冶的消息。 尤其是今天这种全网推送的情况。 他不确定偷偷将备用手机借给自己的队友在想什么,他只确定,自己必须要尽快见到席冶才行。 哪怕可能帮不上忙,哪怕仅能给对方一个代表安慰的拥抱。 事实上,顾琮也的确这么做了。 赶在青年挑眉发火前,他伸手,一把将席冶拉进怀中:「疼。」 怀中人却没出声。 宽大的外套噗通落地,顾琮左肩一沉,感到对方似乎在不受控制地下滑,慌乱低头,他瞧见了黑发青年紧闭的眸: 「席老师?」 「席冶你醒醒!」 第20章 「滴——」 入目是白到惨澹的天花板,隐隐的消毒水味涌入鼻腔,躺在病床上的黑发青年被机器运作的声音吵醒,眨眨眼,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又换了个世界:「系统?」 【我死了?】 虽是疑问句,他的语气却很平静,仿佛早已习惯了接受类似的事实,足足憋了三十几个小时没说话的1101翻了个白眼,深深感到自己一腔担忧错付:「抱歉,让您失望了哈。」 【只是睡着了。】 睡得太沉太久,生理活动降到最低,以至于医生为求保险,还连夜给对方安排上了监控设备。 因久睡而迟钝的触觉逐渐恢复如初,听完系统的话,席冶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手正在被什么人握着。 垂眼向下瞧,是颗熟悉的、发尾乱翘的黑脑袋。 第35页 【一直守着呢,就去了几回厕所,不然你哪能安稳睡这么久?】对顾琮的人品相当满意,1101小声念叨,「你刚晕过去的时候,可把人家小孩吓坏了,表情可严肃,叫救护车的时候手都在抖。」 小孩吗? 没有输液的右手被对方轻易包裹大半,席冶看着在床边委屈缩成一团的顾琮,像是突然从某种气质带来的错觉中醒神,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对方是个比自己还高半个头的成年男性。 镜头之外,席冶并不习惯与人有太亲密的接触,谁料他刚一动作,前一秒还在熟睡的少年便飞快惊醒。 对上青年低垂的凤眸,他脸上的茫然瞬间散去:「席老师?」 「你睡了好久。」 约莫是太过震惊,顾琮竟忘了直起身,毛茸茸的脑袋就挨在席冶腿边,琥珀色的眸子清亮亮,好似在撒娇的、又甜又乖的小狗。 席冶没忍住,抬手摸了摸对方的头。 「有、有没有哪里难受?我先去叫医生。」耳后泛起不易察觉的红,顾琮蹭地坐直,加快语速:「这是周经纪推荐的医院,隐私性很好。」 未等席冶应声,他便匆匆地推开椅子出了门,蜷久了的腿约莫很麻,前两步竟有些一瘸一拐的。 无论是现代的医院、古代的医馆,抑或是未来的医疗舱,席冶对看病治病的流程都非常熟悉,如同放空自我的木偶,随便大夫护士如何摆弄。 可这次,顾琮灼灼的、充满关切的目光却让他无法忽视。 担心影响到医生,他站得很远,只能凭足够高的个头,紧张兮兮地关注仪器的数字和席冶的脸色。 等那些用来监控生命体徵的缆线指夹被撤走,他才真正放松下来,老实被大夫叫到门外去听医嘱。 席冶觉得这有点奇妙。 好像生来被贴上反面角色标籤的他,也变成了小世界里的普通人一样。 1101委屈巴巴:「明明每次我也都陪着你。」 席冶却摇头:「那不一样。」 然而,具体哪里不一样,他竟也说不清。 足足和医生聊了五分钟才聊完,顾琮刚推门进来,就瞧见席冶轻轻沖自己招了招手。 担心对方刚醒没力气,他长腿一迈,三步两步走到床边,俯身凑近青年:「怎么了?要什么我帮你拿。」 席冶:「我想去卫生间。」 瞳仁熘圆,顾琮干巴巴张嘴:「啊?」 「卫生间,腿有点没力气,扶我起来行吗?还有这个输液瓶,」耐心重复,席冶坦荡说出自己的需求,瞧见对方单纯过头的模样,忽又起了玩心,状似无意地问道,「我的衣服,谁换的?」 顾琮的耳朵又红了:「我。」 住院总要换病号服才方便,比起让别人来,他宁愿自己动手。 反正自己已经和席老师同床共枕了很多次……更重要的是,他喜欢席冶,不想和任何人分享对方可爱的一面。 脑子里乱七八糟地转着许多念头,等顾琮扶着人下床走了几步,青年冰凉的指尖忽然抵上他的额头:「停。」 「你还想跟着我一起进去吗?」 咔。 房门开合,顾琮后退数步,飞快转过身:「我就在外面。」 有事的话叫我。 后一句他并没有说出口,但青年却像听懂了,隔着门唔了一声。 为免出门后看到只煮熟的虾子,席冶进门第一件事,便是将水龙头拧到最大,放过了某个爱害羞的小朋友。 他有些爱干净,躺了太久自是难受,谁料,没过几分钟,就有人小心翼翼将门敲响:「席老师?」 嘴里含着一次性牙刷的席冶:…… 1101狂笑:「他真的很怕你晕倒。」 「嗯,」心头一软,黑发青年动作顿了顿,含糊道,「我在刷牙。」 似是松了口气,背对着卫生间的身影肩膀一塌,干脆把整个人倚在门上:「这几天,周经纪和粉丝都很担心席老师。」 「我也被吓了一跳,医生说你虽然醒了,身体却有好多个指标不合格,像是超负荷运转了很久没休息过。」 「是因为薛前辈吗?还是因为网上的通稿?其实真正了解你喜欢你的人不会相信那些,比如粉丝,比如和你合作过的导演编剧,还有看过你电影的观众……周经纪也在着手处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老实说,1101觉得自家宿主这人,最不需要的就是安慰,可令它意外的是,席冶竟真洗了把脸,推着输液架,拉开门:「那你呢?」 顾琮毫无踉跄地站稳:「我当然也信。」 于是,睫毛上还挂着水珠的青年便笑开:「知道了,小粉丝。」 顾琮一噎。 他该怎么向席冶证明他不是粉丝,或者说,不仅仅是粉丝? 「难道你没看过我的电影?」注意到对方表情的古怪,席冶从床头抽了张纸巾,存心调侃。 顾琮连忙否认:「我当然看过。」录节目后,从第一部 开始补了个遍,不再只看最经典的那几部。 「哦——」席冶擦擦脸,「那就是我演得不好,不吸粉。」 顾琮急急:「当然也不是。」 「我最喜欢席老师!」喜欢席冶。 「听到了。」倚着枕头坐好,席冶唇角轻勾,重新盖好被子:「顾琮,你有没有考虑过换个公司?」 第36页 忙着调高病床的少年想都没想地说了实话:「考虑过。」 「但合约期没满,我还在等机会。」 席冶:「盛星怎么样?」 顾琮惊讶:「盛星,那不是……」 「对,是我现在的公司,虽然逐利、做不到和艺人亲如一家,却守得住底线,勉强也能算业内的良心,」客观分析利弊,席冶大方,「违约金我来付,签到周鸣手下,怎么样?」 「当然,我会和周鸣谈,限定团解散前都可以正常和队友参加活动,不会让你背上单飞的骂名。」 盛星虽比不上苏氏娱乐这种行业龙头,却也是见证圈内多年风雨的老牌常青树,换做旁人听到这个消息,大抵要高兴坏了,偏顾琮紧紧蹙眉,认真得直呼青年大名:「席冶,我对你好不是为了这些。」 更不是想借着谁的力向上爬。 罕见地,席冶看到了顾琮真正冷脸的模样,没了笑容柔和,对方五官的英气便完完整整地凸显出来,连那两抹琥珀色都不再像蜜糖,而是像野兽。 「有代价的。」 未输液的手从被子下伸出来,冰冰凉,轻轻搭在顾琮的小指上:「我好像只有在你身边才能睡着。」 肉眼可见地,少年的表情迅速变换,从疑惑到惊讶到喜悦,如一缕春风吹融其上的冰霜,生动又活泼。 1101更是激动出一团乱码:「席冶?你不想死了?」 席冶确实不想死了。 暂时的。 之前他回避顾琮,是不愿牵连对方,但跳窗摔到挂彩也要来见自己的顾琮却让他意识到,回避,也许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 如果他继续顺着原着剧情走,等他死后,顾琮还不知会做些什么,万一踏上和主角作对的路,变成下一个反派可怎么办? 他自己的事情总要自己处理好。 1101顿觉不妙:「处理?」 「哦,你还不知道。」淡淡地,席冶道,「之前我没觉醒时,吃过好多个世界意识来着。」 直到他的精神力量随着一次次吞吃世界意识而壮大觉醒,收回全部记忆的席冶才明白,小号太多,类似的经历会无限轮回,与其累死累活地和主角作对,不如舒舒服服地摆烂躺平。 1101已经彻底麻了。 世界意识遭遇重创确实可以让一切脱离原着掌控,可那玩意真的能吃吗? ……它接的明明是最低级的收编任务。 丝毫未察觉不远处正有一个来自界新生系统在怀疑「统生」,顾琮盯着自己被搭住的小拇指,紧张地眨了眨眼: 好凉。 好软。 配上对方此刻略显依赖的动作,顾琮喉结无意识地一滚,觉得从自己与青年肌肤相贴的小指尖开始,整条手臂都麻了。 自以为完全理解了席冶话中蕴藏的深意,他反手握住青年修长白皙的五指,鼓起勇气,俯身,吻上那双被他肖想已久的唇:「我愿意的。」 「愿意永远和席老师一起睡。」 哪怕是从被包养开始的关系也无所谓。 作者有话说: 席冶:睡。 顾琮:睡! 此睡非彼睡。 第21章 顾琮的唇很热。 这个世界的小号是演员,席冶脑中有许多关于吻戏的片段,他本该经验丰富、游刃有余,眼下却一个都用不上,甚至忘了把人推开。 同住一间病房,少年一呼一吸间尽是与他同款的薄荷味,蜻蜓点水的触碰,干净,滚烫,迟迟未得到回应后的无措,都让人升不起任何反感。 「鬍子。」 想挣脱的手动动又停住,席冶抬眸,用眼神示意对方退后,本想说这是个误会,一出口却成了含混的抱怨:「好扎。」 少年人身体好,这两天也没心情仔细打理,下巴确实冒出了些硬硬的胡茬,明明是嫌弃的话,前一秒还在沮丧的顾琮却乐开了花,谁叫青年出声时他还未完全退开,唇瓣贴着唇瓣,再冷硬的话也能被蹭得暖和。 用生平最快的速度洗脸颳了鬍子,从卫生间出来的少年额发微湿,规矩坐到床边,仰头,闭上眼,摆出一个明晃晃讨吻的姿势。 ——太会撒娇了。 席冶想。 世界上怎么有这么会撒娇的人? 他明明没打算在任何世界和任何人有任何牵绊,此刻却鬼使神差地抬起手,用食指碰了碰对方的唇。 周鸣就是在这个时候进门的。 早已默认两人是睡过的关系,他清清喉咙,见怪不怪地转身:「需要我回避吗?」 1101目瞪口呆。 如果再晚几分钟出现,它毫不怀疑自家宿主真的会亲上去,留给它一片隐私模式下的马赛克。 「不用。」并未理会识海中数据错乱的系统,席冶收手,一派淡定:「正好有事想和你谈。」 旁边的顾琮则不同,从耳尖到颈后红成一片,但他双眼却毫不躲闪,也没想回避,而是重新握住席冶的手,摸宝贝似的,一下下摩挲青年中指外侧那颗小小的痣。 刚回头便被暴击的周鸣:…… 啧,年纪小就是腻歪。 「谈谈谈,谈恋爱我可不管,反正你粉丝都知道你喜欢男人。」更何况现在还有那么多从业cp粉。 之前席冶饭局照片流出后,相关超话着实萎靡了一阵,但随着有路人远远拍到顾琮陪席冶一起下救护车进医院,大部分cp粉又再度打起了精神,连顾琮的粉丝,都因为「相信正主的眼光」而闭麦。 第37页 向来势如水火的两方唯粉和cp粉,竟在这种特殊的情况下,达成了某种诡异的和谐,一致对外。 病床上躺了几天的席冶也没想到,舆论会由于他生病住院有了好转,按照以往的经验,哪怕他当众晕倒吐血,也会被扣个绿茶罪有应得的帽子。 「谁叫顾琮的路人缘好,又没演过戏,他都快哭了,还有谁会不信?」瞥了眼席冶毫无血色的脸,周鸣放缓语气,「你啊,总算是时来运转。」 哭? 实在无法想像顾琮这张英气勃勃的脸哭起来是什么样,席冶饶有兴趣地盯着对方,直把后者盯得一个激灵。 1101关注的则是后一句话:时来运转?没错,自从遇到顾琮后,席冶虽仍向往常一样咸鱼、只偶尔扑腾几下,处境却比原着好了许多,连本该将对方身体一点点掏空的致死性失眠,也「幸运」地找到了解决方法。 否则,把主角受气到综艺下车后,席冶哪可能像现在一样,住了几天院便活蹦乱跳,还有心力调戏小奶狗。 表面上看,顾琮似乎什么都没做,甚至常常受席冶照拂,可细细算来,席冶的每一次口碑好转人气回升,背后都有对方的身影。 组cp的作用真有这么大? 「我没哭。」尽管很喜欢被席冶全心注视的感觉,顾琮还是弱弱地替自己辩驳:「男儿流血不流泪。」 都是拍照的角度出了错,灯光映得。 席冶忽起了坏心:「要是我想看呢?」 拼命证明想自己是个成熟男性的少年立刻改口:「那,也不是不行。」 「拜託,两位,我这么大一活人还杵在这儿呢,」狗粮吃到撑,周鸣从文件袋里拿出一份方案,「公司的意思是冷处理,不回应,你继续拍戏,反正一开始也没打算把你往流量的方向运营。」 唯一一个综艺还是对方自己偷偷接的。 「但最终能拍什么戏、导演愿不愿意用你,需要你自己去争。」 「苏氏娱乐财大气粗,却也没到只手遮天的地步,如果你能再拿座影帝金杯,那些照片里被马赛克的编剧导演中,自然会有人站出来替你说话,现在他们不吭声,你应该知道是为什么。」 无非是席冶在国内还没有站稳脚跟,贸然出头不仅没什么用,还容易被打为一丘之貉惹满身腥。 清楚对方骨子里有多心高气傲,周鸣干脆把话摊开了讲:「席冶,娱乐圈就是这样的地方,公司能给你的帮助有限,是就此沉寂还是拼一把,你自己选吧。」 选什么选?1101想,它家宿主早就考虑好退圈,随时准备卖房赔违约金跑路,周鸣这不是瞌睡递枕头,自己往枪口上撞? 谁料,懒散倚在病床上的青年却道:「拍戏可以,但我有一个要求。」 周鸣:「你说。」 席冶:「签顾琮。」 「他公开偏向我,我怕他在原来的公司受欺负,」实事求是地,席冶解释,「你也是曾经带出过情歌天后的人,应该能看出他是个好苗子。」 否则顾琮也不可能以个人练习生这种近乎纯素人的背景出道。 明知对方说的是事实,周鸣依旧有些被拿捏的不痛快:「少给我戴高帽。」 席冶:「违约金我……」到嘴边的话突然拐了个弯,他顿了下,「我借他。」 ——误会归误会,他并不想让顾琮在外人面前坐实被包养的名声。 迟迟没听到后者反驳,周鸣看向顾琮的眼神顿时充满怜爱:得,又是个被爱情沖昏头脑的傻瓜。 连点好处都不会捞。 白得一个潜力股,又能同时看住席冶顾琮,往后分手解绑也不至于闹得太难看,周鸣自然没有什么不乐意,聊过细节,便工作狂附体,火急火燎地回了公司。 围观全程的1101幽幽:「拍戏?最近哪有什么好电影?」 席冶:「薛明朗不是有一个?拿奖那部。」 1101:「你要抢主角的?」 席冶无辜:「各凭本事的事,怎么能叫抢?」 1101大受震撼。 多少年了,它终于听到宿主说了句反派该讲的话。 睡太久没什么胃口,席冶挂着点滴,安静看顾琮吃饭。 他看对方,就像在看一株阳光下茁壮生长的植物,哪怕什么都不做,也叫人心情好。 可顾琮显然没有真正的植物那样老实,时不时便把自己觉得好吃的食物用新勺子盛了,自然递到席冶唇边。 吃了,就多餵两口,没吃,也不强求,恍惚间,1101觉得,顾琮这小子是把席冶当猫在养。 偏偏后者好像还很受用。 等收拾好饭盒,又请护士来替席冶拔了针,瞧着精神十足的少年总算展露了疲惫,张嘴打了个哈欠。 他个子高,单人病房里正常尺寸的沙发根本不够躺,席冶正想再叫人来加一张陪护床,顾琮却已经脱掉鞋袜,掀开了被子。 一回生二回熟,趁席冶还在愣神,他低头亲了亲青年的唇,长臂一伸,圈住对方肩膀,把人往下拉。 单论蛮力,席冶肯定比不过顾琮,右侧热乎乎、软中带硬的胸膛贴上来,颈间喷洒的呼吸温热,让他完全顾不得被偷吻的事,五指微张,一巴掌按在顾琮脸上。 「下去。」 「我不。」鼻尖蹭了蹭青年白皙柔软的掌心,顾琮理直气壮,将人搂得更紧了些:「要还债的。」 第38页 金丝雀要有金丝雀的觉悟。 体型压制,顾琮长手长脚,席冶又瘦削,整个人几乎被嵌进了前者怀中,但这竟并未让席冶感到禁锢拘束,反倒有种看得见摸得着的安心,仿佛一直飘在空中的人,重新踩在了踏踏实实的地面上。 于是,席冶妥协了。 收回手,他警告:「不许乱动。」 「嗯嗯。」飞快埋进自己颈窝的下巴蹭了蹭。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身后的呼吸声也逐渐平稳,无聊地睁着眼,席冶想,一口气睡了三十几个小时的人,怎么可能还需要补觉。 他又不是猪。 ……可他就是睡着了。 朦胧间发尾的部分有些痒,似是什么东西在拨弄,席冶一动,那感觉立刻消失,过了会儿,又试探着凑上来。 「席老师?」 席冶懒得出声。 他身后的少年像是重新把心放回了肚子,胳膊得寸进尺地揽着他的腰,腿也缠在一块,把他夹在中央。 约莫过了几十秒,一抹温热小心翼翼蹭开发梢,贴住席冶后颈。 仿佛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好不容易有了能亲近的机会,既想表达自己的兴奋欢喜,又得强迫自己收着,怕吓到对方,也怕自己被对方厌恶。 更怕这是个梦,碰碰就醒了。 最终只能趁着宝贝睡着时,偷偷地,用气音呢喃一声: 「席冶,我好喜欢你啊。」 第22章 席冶被很多人喜欢过。 正常的、病态的,狂热的、温柔的,但无一例外,它们都非常短暂,没等到结局,甚至不需要外力阻碍,便自个儿泡沫般碎了。 薛明朗就是最常见的例子。 所以顾琮一时上头的表白,席冶并未太放在心上,他不讨厌顾琮,对方又懂分寸,留在身边也没什么。 左右他又没打算真把顾琮当金丝雀用。 1101震惊:「用?」 这是纯洁系统能听的话吗? 不过它倒一点也不担心对方会乱来,过往世界的大数据告诉它,席冶——自己长相天生在和谐条例边缘蹦迪的漂亮宿主,八成是个性冷淡者,从始至终,没让它关过一次小黑屋。 苏清悦中途退出,一直卖好师兄人设的薛明朗自然不可能再继续参加,常驻嘉宾一下少了两个,《一起去旅行》节目组愁到头秃,不得不向后推迟录制时间,靠先前的存货硬撑。 正因如此,席冶被某只大狗软磨硬泡按在病床上休息了一周,骨头都躺酥了,才得到医生的出院许可。 打钱打得痛快,出院那天,顾琮换公司的手续恰巧办妥,周鸣送完席冶,又自认体贴地去顾琮宿舍转了一圈,直接把人和行李打包收拾好,一齐送到了前者家门口。 门外突然多了只大狗的席冶:…… 「周哥说今天医院旁边会有很多记者蹲守,所以没让我去,」毫不见外地进门,顾琮熟练翻出自己穿过的拖鞋,换好,「行李有点多,席老师可不可以借我半个衣柜?还有两盆多肉,可以养在阳台吗?」 彻底错过了赶人出去的时机,席冶一个嘴慢,挂满衬衫的衣柜,就被色彩鲜艷的卫衣t恤侵占,挤挤挨挨地贴在一处。 空荡的阳台也多了两抹翠色,冰箱里过期的食物被丢掉,换上新鲜的蔬菜瓜果,甚少打开的书房,则放着明显与戏剧无关的吉他和乐谱。 厨房的锅里煮着按自己指挥切好配比的汤,席冶正坐在沙发上看剧本,面前是一边拖地一边哼歌的顾琮。 低低的,旋律轻快,没有词,却依旧很动听。 席冶抬眸:「新写的?」 顾琮:「是啊,还有几首写好的,都发给周哥了。」 席冶:「怎么不发表?」 顾琮坦然:「之前的公司没什么机会搞原创。」 「但现在不一样了,」刚好推着拖把绕到了沙发背后,顾琮弯腰,啾地在青年侧脸亲了一口,「谢谢席老师。」 「你是我的幸运星。」 幸运星? 撑在沙发靠背上的手还留着被镜头碎片划伤刺破的疤,从宿舍楼上跳下来的腿也被缝了两针,席冶第一时间联想到的尽是自己给顾琮带来的伤害,可顾琮却不是这样。 对方的眼睛干净,明亮,充斥着真真切切的喜悦,气质阴郁的青年被盯了几秒,忽地冒出一句:「汤要干了。」 顾琮立刻丢下拖把,飞奔向厨房。 1101:「你心跳快了。」 席冶:…… 1101:「我是系统,不会测错。」 席冶:「安静。」 好心提醒却被凶了一顿,1101委屈非常,快穿局又不是和尚庙,真想谈个恋爱也没什么。 数据飞转,它找了个合理开口的由头:「《战潮》要拍了。」 《战潮》,让薛明朗一举拿下最佳男主角、从流量跻身实力派演员的战争电影,因得作者笔下主要是苏清悦视角,原着里关于这部片子的细节描写很少,试镜内容、人物小传统统翻不到,只有些苏清悦去甜蜜探班的剧情。 然而,模稜两可的桥段对席冶从不是阻碍。 身为曾经的专职反派,他和主角斗过太多次,一个薛明朗也没什么特殊,三天后,试镜现场,席冶成功拿下了自己想要的角色。 当众落败的薛明朗面色铁青。 第39页 由于剧本中的男二是个文质彬彬的军师形象,除了男主,三番之内再没有他能演的角色,从未想过席冶会争取这部电影,他趁着四下无人,跟在青年身后拐进了卫生间: 「你故意的。」 席冶拍的戏他都看过,战争片,向来不是对方的首选,更不是对方擅长的领域。 但他还是输了。 最近睡得好,席冶仍旧神情恹恹,却明显少了丝病气,甩甩手上的水珠,他坦然点头:「是啊,我就是故意的。」 薛明朗一噎,无数想逼对方承认的质问堵在了喉口。 「怎么?又想找你的宝贝师弟诉苦?」挑挑眉,席冶笑,「业务不行,有什么好委屈的?」 「还是说,因为我追过你,所以就该把你想要的一切拱手奉上?」 怔怔地,薛明朗说不出话。 这样的席冶,尖锐,直白,和记忆里那个温和礼貌的少年相去甚远,却又有微妙的重合之处,高高在上,一眼望去,透着股凌厉的漂亮。 仅仅是这么一眼,他火气全消。 「席冶,」缓下语气,薛明朗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管你什么意思。」 冷冷抬眸,席冶关掉水龙头:「想要角色就来抢,需要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让你录音吗?反正我黑料够多,也不差这一个。」 「总翻旧帐多无聊。」 因回忆带来的虚假的温情褪去,彼此间最后一层遮羞布被撕开,薛明朗哪里会不清楚,席冶被全网黑的背后,少不了他的影响。 清悦只是太没安全感而已。 薛明朗想,难道那些事情你没做过? 这话他当然没说出口,席冶却能从对方的神情中囫囵猜个大概。 厌恶地,他抬脚,绕过薛明朗离开。 1101精准补刀:「略略略,他抢不过。」 主角参演电影的标配便是不畏强权只论演技的名导,试镜一过,只要席冶没变法制咖,苏家施压也没辙。 席冶淡淡:「我记得你之前还想让我多争取他。」 1101:「都说了是之前,和顾琮小妖精一比,他差得太多。」 吃锅望盆,优柔寡断,明明已经和苏清悦在一起了,还来纠缠自家宿主。 果然还是反派剧本比较爽。 《战潮》正式开机是在一个月后,期间还有定妆布景之类的准备工作,顾琮这几天忙着录歌,早出晚归,只有晚上睡觉时才能见到人,完美履行了助眠抱枕的工作。 逐渐习惯对方无害且好用的存在,席冶本以为今晚又要自己吃饭,一进门却被人抱了个满怀。 微微后仰,席冶嵴背抵在门上:「怎么了?」 埋在他颈间的脑袋动了动:「《战潮》。」 名导公开试镜,当然备受瞩目,尤其是席冶和薛明朗同时出现,无论结果如何,光照片就够上一次热搜。 「我吃醋了。」话说得不太有底气,顾琮张了张嘴,想狠狠在青年肩上咬一口,又怕惹对方讨厌,只得收了力气,不痛不痒地磨了磨。 席冶后知后觉:「吃醋?」 顾琮:「网上都说你对他旧情未了。」 「虽然知道是假的,」没等席冶解释,他又接道,「但我还是吃醋。」 ——看来是有点严重,严重到连席老师都不叫了。 尽管理智告诉他顾琮吃醋与否其实和自己没什么关系,席冶还是不甚熟练拍了拍对方的嵴背安抚:「嗯。」 硬邦邦的一个字,听得1101直扶额。 偏偏顾琮是个好骗的,被青年拍了两下,便眸子亮晶晶地仰头,低落一扫而空,心满意足地笑开:「席老师是在哄我吗?」 席老师…… 席老师又拍了下,点头:「嗯。」 仿佛得到了什么允许进食的讯号,前一秒还很乖巧的少年忽地直起身,影子将席冶整个笼住,吻上青年的嘴巴。 和医院那次蜻蜓点水的吻不同,这次他明显想更深入,却青涩的不得章法,撞得席冶有一点痛。 然而,正是这一点痛,让青年张开了齿关,不属于自己的温热气势汹汹闯入,攻城略地,又像忽然想起了什么,放缓节奏。 下意识地伸手想推,席冶刚一动作,右腕就被人捉住,按在门上。 嗓音沙哑地,顾琮道:「席老师。」 「再哄哄我吧。」 明明是欺负人的那个,可他的语气听起来却可怜极了,连席冶这样不知被多少个世界磋磨过的冷心冷肺,也能被融化一个角。 交错的鼻息愈发急促,清纯到像是在贴贴的吻早已变了味,勾连起一点模糊的、暧昧的水声。 可用的氧气愈发稀薄。 未受钳制的手抬起,席冶指尖死死揪住身前人的衣领:「慢……」 后面的字被更激烈的响动尽数盖过。 另一双唇吞没了所有他想说的话。 一分钟,或者更久,灯光闪烁的玄关终于又恢复了平静。 我亲了席老师。 可是好舒服。 没按教程来。 可是好舒服。 还把席老师的嘴咬破了。 可是好舒服。 衣服皱得不像话,耳朵红得如同有火在烧,顾琮喘着气,盯住青年比平常更鲜红欲滴的唇瓣,犹豫许久,才小心翼翼问道:「席老师。」 第40页 「我表现得好吗?」 「如果表现得不好……」没等到回答便瞧见了某个被自己弄出的伤口,他心虚地凑上前,像只拆了家的二哈,垂着尾巴,轻轻舔掉那一点渗出的血珠,「我会更努力的,争取下次让、让哥哥更舒服。」 「行吗?」 「哥哥。」 第24章 席冶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 否则他怎么会在明知可能让事情更无法挽回的情况下,再次吻上了顾琮。 惊喜来得猝不及防,这次顾琮学乖了,在青年倾身压过来时,配合后仰,完全将主动权让给了对方。 征服欲是人与生俱来的天性,哪怕是席冶也不能免俗。 顾琮是英俊的、高大的,此刻却安安分分任他施为,甚至还十分配合,怕自己累到,虚虚撑住了他的腰。 银丝勾连。 又被依依不捨地扯断滑落。 席冶深吸一口气,侧身,额头抵住顾琮肩膀。 少年人炙热的鼻息喷在他耳侧,迟疑地,带着点不确定:「哥哥,你……」 席冶:「闭嘴。」 「我只是想说哥哥你耳朵红了,」识趣地换了个话题,顾琮笑了声,没忍住亲了亲那藏在黑发中粉扑扑的耳尖,「真可爱。」 可爱极了。 与自己不同,顾琮绝对是健身房的常客,镜头里瞧着瘦,衣服下却是一层结实的肌肉,笑起来胸腔震动,便更明显。 席冶被夸得有些恼,却没敢乱动。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直起身,扒拉开某只大号金丝雀搭在自己腰间的手,换了拖鞋往屋里走。 被丢下的顾琮立刻黏上:「哥哥。」 「哥哥我表现得好不好?」知道对方没有真的生气,顾琮手指向下,准确找到某颗小小的痣亲昵摩挲,「席老师?席冶?这可是我的初吻呢。」 席冶脚步一顿。 他本人虽没有经验,但身为一个敬业的演员,小号自然是拍过吻戏的,还很大尺度,无端生出一点微乎其微的愧疚,席冶以为对方又要吃醋,却没想到顾琮兴沖沖:「感觉好棒,以后我们把席老师电影里的场景都试一遍吧。」 席冶果断甩开了黏在自己身边的大狗。 与此同时,他竟微妙地松了口气。 头一次从小黑屋爬回来的1101:「紧张什么,他又不是薛明朗。」 原着里,薛明朗尽管没有明说,许多相处时的细节——尤其是剧情后期,却隐晦地表达了他嫌「席冶」脏。 清者自清,席冶向来不会在意旁人的看法,可刚刚那一瞬,他确实反常地,在意起了顾琮的态度。 闭眼散去脑中纷乱的思绪,席冶脱掉外套进浴室洗澡,再出来时,厨房已经飘来了浅浅的饭香。 「噹噹当,庆功宴,我回来时买了火锅,肯定不会出错。」 一人盛好一碗米饭,顾琮将锅转了个角度:「不过席老师今天嘴受了伤,只能吃清汤。」 1101又馋又乐:「得,你这澡算是白洗了。」 但席冶却不觉得如何烦躁。 普普通通的底料,他居然吃得比平时更多,顾琮咔嚓咔嚓地拍了好几张照片,等锅刷完了,朋友圈也没动静。 记起对方微博那轮安安静静的月亮,席冶捧着杯温水,抿了口:「想发就发。」 正在给苹果削皮的顾琮立刻抬头:「真的?」 席冶:「嗯。」 顾琮:「微博也行?」 得寸进尺。 默默在心里给了对方一个新的评价,席冶颔首:「如果你不怕被周鸣骂。」 事实证明,初生牛犊不怕虎,更何况顾琮本来也不是什么安分的性格,好几天没见到两人同框的cp超话,再次因为一张火锅照片热闹起来。 【手手手!席老师的手!】 【这形状这肤色,绝对没错。】 【然而这是琮宝的微博。】 【所以是一起吃饭了对吧?】 【姐妹们翻第一期正片,这是席老师家餐桌!】 【救救救!】 【小情侣约会嗑死我了!】 下午席冶试镜《战潮》成功的消息,本就动摇了《一起》节目组换嘉宾的念头,如今「从业cp」私下的互动直冲热搜,已经失去「朗月cp」的节目组,怎么也不捨得再失去另一组。 更何况苏氏娱乐最近对薛明朗的态度有些微妙,没帮对方拿下男主角也就算了,连黑通稿都没怎么压。 一加一大于二的例子见过太多,否则盛星也不会如此轻易地签下顾琮,早早做好了相应预案,周鸣倒没多生气,接到节目组打来的电话时更是淡定。 仅仅是隔天一顿饭的功夫,他就成功替顾琮抬了抬身价,顺便去掉了席冶合同中几条格外吃亏的款项。 录综艺、背剧本、拍定妆照……席冶本以为自己在抢了薛明朗的「机缘」后,会不可避免地和主角攻受产生各种纠葛——这也是他以往最讨厌的一点。 可实际上,他很忙,新戏即将开机,背景涉及到许多近代史的内容,动作戏也颇有难度,准备工作已叫大半个剧组焦头烂额,身为电影主角的他,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去偶遇原着中的主角攻受。 七月末,《战潮》正式开拍。 戏多且密,既要早起又要熬夜,所幸席冶的公寓离摄影基地没有远到必须住酒店的地步,否则周鸣毫不怀疑,对方会高调地把顾琮带进组。 第41页 用得还是个听起来相当离谱的理由: 「离了他我睡不着。」 开玩笑,难道顾琮是什么安眠药成精吗? 自动把这话归为热恋中腻歪的小情趣,看在席冶最近很少喝酒气色不错的份上,周鸣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过。 但顾琮就没这么好运了。 未散团却换了公司,还和席冶在一个经纪人手下,网上必然会出现些很难听的评价,当务之急,就是尽快拿出足够有说服力的作品,证明是原本的公司风气糟糕,埋没了一颗新星。 顾琮之前并未接受过系统性的音乐教育,全凭天赋,如今落到周鸣手下,忙得简直像高三生,连和席冶一起录综艺时,包里都少不了功课。 网友们嘻嘻哈哈,弹幕说着心疼,实际却到盛星官博下夸干得漂亮。 顾琮唯粉的心态也渐渐发生了变化: 【虽然但是……盛星的待遇确实比较好。】 【舞台镜头也多了。】 【算了,想开点,如果谈恋爱、我是说如果,和席冶总比和隔壁小花好。】 【z姓噼腿那个?】 平心而论,席冶这人,长相绝佳,业务能力更是没话说,尽管看着脾气差了些,镜头前后对顾琮却极有耐性,曾经席捲全网的黑料,也随着《战潮》的开拍,逐渐没了声响。 除开是个男人,翻遍整个娱乐圈,都未必能找到比对方更好的嫂子。 ……如果真是嫂子的话。 【这有什么好怀疑的?年下攻难道他不香?】 偷偷用小号发了条评论,1101做贼心虚地瞥了眼席冶,发现对方指间又亮了一点红星。 这几天顾琮去隔壁省拍主打单曲的mv,片场又要连轴转,穿越后几乎没碰过烟的席冶,又把小号的习惯捡了起来。 和记忆里相比,他的频率已然降低许多,选择的味道也清淡,几个大夜熬下来,数量依旧可观。 小声地,1101嘀咕:「不是放假了吗?」 怎么又在看剧本。 席冶没出声。 他不是主角,运气也差得很,咸鱼则已,既然决定了要做,总不能做得太难看。 【要么我查查顾琮的航班?应该就是这两天。】因为宿主说过要尊重对方的隐私,1101一直没乱用自己的权限。 迅速在数据流中搜寻到自己需要的信息,它倏地一惊:「高铁票?」 【快快快!毁尸灭迹!】 未成想,这话还是晚了。 「咔哒。」 指纹解锁,预备给席冶一个惊喜的少年已经进了门。 从周鸣那听说《战潮》剧组明天放假,买不到合适的机票,开车又太慢,他干脆买了最近的一趟高铁,全副武装,低调地回了s市。 晚风习习,客厅里只亮了一盏落地灯,空调开得很低,黑发青年正盖着毛毯窝在沙发上读剧本,苍白的指间夹着根细长的烟,轻轻一磕,抖落灰烬。 咕咚。 喉结微滚,顾琮品出了性感。 但当他看清玻璃缸里到底堆起一座怎样的小山时,顾琮杂念尽消,另一种火蹭地涌了上来。 长腿一迈,他放下夜宵,伸手握住青年的左腕向前,将那点红光按灭,俯身抱住了席冶:「糖呢?」 以为自己呛到对方的席冶被抱得有点懵,下意识道:「不管用。」 咬碎再多硬糖,也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那我管用吗?」 疲惫的神经尚未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带着想念急匆匆归家的少年便落下一个吻,刚抽过烟,他想躲开,却没躲过,整个人陷在柔软的沙发里,修长的天鹅颈仰起,被动地,承受着给予。 先前几次亲昵早已让生涩的技巧突飞猛进,卡在节奏最激烈的点、在青年难耐向前凑近的瞬间,顾琮忽地停下,不知何时摸进毯子里的手,灵巧摸出一包烟。 额头抵着额头,他笑:「我甜吗?」 席冶喘了口气。 欠揍。 菸瘾没被满足,其他的,也卡在一半。 不上不下的滋味最是难捱。 「那席老师要我还是要烟?」作势欲退后,顾琮似撒娇又似威胁,「答应了可就不能反……」 席冶:「要烟。」 当场石化的顾琮:…… 狗狗眼可怜又委屈地下垂,他还没来得及尴尬,燃了半根、被青年夹在指间的烟便倏地落进了玻璃缸,抽手,用力,席冶悠悠拽过对方衣领。 「小朋友。」 「怎么这么好骗?」 第24章 事情是如何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的, 席冶也记不清了。 知道他爱干净,顾琮回来前特地把自己拾掇了一番,清清爽爽,闻起来像个没切开的大柠檬。 ……亲起来也像。 似明非明的昏暗最容易催生暧昧, 所有积压的疲惫与烦躁汹涌而来, 席冶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确实想放纵一回。 但很可惜, 刚刚咬上顾琮肩头的一瞬, 黑发青年便眼帘轻合,睡了过去。 紧紧攀住自己的指尖陡然一松, 半跪在沙发旁边的顾琮被扑了个满怀,后背磕在茶几上,发出咚地一声。 t恤领口被扯得乱七八糟, 肩膀还留着一个浅浅的、湿润的牙印,顾琮本能接住怀中向下瘫软的青年, 茫然:「席老师?」 第42页 回答他的是对方平稳且规律的呼吸。 我的技术有这么差吗?还是太没吸引力?或者最近拍戏真的太累? 呆呆坐在地上怀疑了几分钟的人生,顾琮抬手, 摸了摸青年柔软的发尾, 认命地调整姿势把人抱了起来。 标准的公主抱,如果席冶醒着, 肯定不乐意, 可现在他睡得正香,只能老老实实靠在顾琮胸口,任由对方摆弄。 给席冶换睡衣时,顾琮再怎么有自制力, 也没忍住多瞄了两眼, 同居后没少亲亲抱抱, 他当然能感觉到席冶瘦了,听周经纪说,因为皮肤问题,对方每每拍戏都要涂黑一号的粉底,再频繁补防晒。 然而,饶是如此,青年身上依旧多了几处淡淡的晒伤,更显眼的是,自己留在对方腰间右腕的指印。 鲜红的,与雪白相映。 像是标记,很好地满足了他的占有欲,却又让顾琮升起一丝丝懊恼和心虚:自己刚才是不是太凶了点? 他只是不想看到席冶再生病。 「没有讨厌你,」系好最后一颗纽扣,顾琮将青年牢牢裹进被子里,「什么样的席冶我都喜欢。」 「就是有点气。」 「气自己没照顾好你。」 差点被丢进小黑屋的1101大气都不敢出。 就之前那个干柴烈火的劲儿,它真怕顾琮一个没剎住闸把席冶弄醒,或者趁后者睡着时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但现在看来,顾琮对宿主,好像是一种比欲望更强烈的感情。 比如爱,或是珍惜。 一夜无梦。 再醒来时,席冶正被人抱在怀里,窗帘拉得严实,分不清外面是几点,圈在他腰间的手臂箍得很紧,像是怕自己跑了,稍稍一动,便收拢臂弯,把他拖了回来。 丝绸的触感是睡衣,身上却没什么不适的感觉,黑发睡得乱糟糟,席冶慢吞吞眨了眨眼,总算记起自己「昏倒」前的事情。 喉咙里发出意味不明的低哼,躺在他身后的少年半梦半醒,温热的鼻尖大型犬一般蹭来蹭去,下巴搁在青年颈间:「早安。」 席冶忽然有点可惜。 昨晚没能继续咬下去。 但在正常状态下,他其实还算一个守规矩的人,少了合适的契机,那一点冲动很快退了回去。 迟钝了几天的胃忽然又变得存在感鲜明,拍拍顾琮揽着自己的手,席冶翻了个身,张口:「我饿了。」 虚虚眯着眼,顾琮顺势吻了吻青年额头:「好。」 「这就餵饱席老师。」 迟来的午饭,照旧是由席冶指挥,顾琮操作,昨晚带回来的外卖冷透了,只能和某盒被没收的烟一起,委屈地躺进垃圾桶里。 今天是个阴天,吃饱喝足的席冶架不住某人撒娇,正拿着喷壶蹲在阳台浇花。 ——如果多肉也能算花的话。 强制打了个视频电话的周鸣满脸震惊。 尽管这几天陪顾琮去了外省,但他又不是没见过席冶拍戏时的模样,失眠、敏感、极易共情,让导演和观众满意的同时,也每每把自己搞得格外疲惫。 像这样神色平静、甚至有余力照料植物的画面,他简直想都不敢想。 「顾琮到底有什么魔力?」昨天才听生活助理汇报过对方的状态,周鸣思来想去,也只能找到这一个理由,「药到病除,比医生都好使?」 壶身标有刻度,准确喷完顾琮所说的水量,席冶又换了一盆:「有话就说。」 周鸣:…… 这破性格,还真是一如既往地欠揍。 「你高中时的照片被翻出来了,」记得对方一直很牴触提及过去,他清清喉咙,斟酌着用词,「网络嘛,你懂的,不管公司再怎么帮忙压,过去的校友、论坛,只要想,总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水滴顺着花瓣样的尖尖缓缓滚落,席冶淡淡:「所以呢?」 周鸣:所以呢?!当初死活要按下过去的到底是谁? 难道不是你席冶吗! 「哦。」被对方控诉的眼神一瞪,席冶总算记起小号还干过这么一回事。 不想被同情,不想被拿来和现在的苏清悦比较,不想直面心底那些早已被压下的委屈和脆弱,可笑地幻想,假如自己的父母还在,会不会也能活成对方那种引人羡慕的模样。 席冶能理解,而且是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理解,因为那是他的小号,是机缘巧合下某个瞬间、他自己也会真实产生的感受。 然而,此刻再听到周鸣谈及这些,那些晦暗且湿哒哒的情绪却离他远去了,放好水壶,席冶起身:「随他们去吧。」 周鸣:?? 慢条斯理地伸了个懒腰,席冶又道:「只要公司别主动替我卖惨。」 「买水军也是要钱的好吗?公关部又不是围着你一个人转,」强行忍住没翻白眼,周鸣伸手,用力戳了戳屏幕里的青年,「要不是看你长得好看……」 和顾琮一样,入行久了,他多少也染上些颜控的属性。 哪怕是刚刚那种由下至上的死亡角度,席冶的脸依旧漂亮得无可挑剔,否则他当初怎么会一听说对方要回国发展的消息,就想方设法把人挖到盛星: 演技不演技的另说,光凭这张脸,就是单纯做个花瓶,都绝对能赚到钱。 而席冶的长相,也确实对接下来的舆论产生了影响。 第43页 清晰度堪忧的大合照里,穿着华国特色桶状校服的少年是那样出挑,斯文俊秀,一眼便能叫人瞧见。 【这是席冶?】 【双胞胎吧。】 【妈耶,看背景,a大附中!】 【p的吧,高中都没念完的人还想混进学霸堆里?】 渐渐地,随着热度的发酵,一些曾经与席冶同校的网友也冒了出来: 【之前一直发不出去……老规矩,先放毕业证,席冶确实是我们学校的,成绩很好,次次拿第一。】 【同校+1,绝对是一个人,这五官活脱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就是气质变化太大,最开始没敢认。】 【但我记得他当年家境还可以?】 【好像是因为父母工作变动才去了国外。】 【都闪开都闪开,我这里有1x届校庆的视频。】 因得审美造型的变化,大多数明星素人时期的照片都很容易让粉丝幻灭,千辛万苦才引导网友挖出席冶过去的黑子也没想到,他们不仅没能让对方被群嘲,反而替对方提了一波正面的热度。 这么好的形象,这么多适合炒作的点,盛星是疯了吗一直压这些消息? 变脸最快的是薛明朗粉丝,原本他们最讨厌和席冶扯上关系,哪怕正主提及,也当做没听到; 这会儿爆出席冶是学霸,他们又急匆匆翻出《一起》的第一期正片,忙着替自家哥哥骄傲。 【只知道我哥是s戏毕业的,原来高中也这么优秀。】 【就是说,低调刻在骨子里。】 【怎么讲呢,一直优秀才算优秀吧,不像某些人。】 【品性差成绩再好也没用。】 拉踩技术一流,明明是席冶的主场,评论区却总能见到薛明朗粉丝的身影,最近薛明朗和苏清悦形影不离互动亲密,几乎已经是半官宣的状态,他们又不敢真去招惹苏氏娱乐的小少爷,一腔邪火无处发泄,只得将矛头对准了席冶。 也正是因为薛明朗粉丝的异常活跃,慢慢地,有网友发觉了不对。 校庆视频中穿着白西装弹钢琴的优雅少年,这个打光、这个氛围、这个仪态,看起来怎么如此眼熟? 【同眼熟。】 【在嘴边了在嘴边了,我一定看过。】 【来早了,插眼等破案。】 【等破案+1。】 【弱弱问一句……或许是苏清悦吗?(连结)(连结)】 那是一段苏清悦在去年生日宴上弹琴的录像,由于还在拍戏,公司没刻意宣传,只在个人超话里转发。 现在的苏清悦和席冶,长相各有千秋,气质截然不同,但将两段视频放在一处看久了,便会发现,年少的席冶,骨子里那种内敛的矜贵,让他神态举止、一颦一笑,微妙地和苏清悦有了重合。 ……或者说,是苏清悦与席冶有了重合。 尤其是这两段视频里,台下都能找到薛明朗的身影。 替身? 白月光? 评论区在短暂的静止后迎来了新的滚动。 【姐妹们,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薛明朗他,喜欢的到底是谁啊?】 第25章 这实在不能怪吃瓜网友脑补太多。 最早席冶回国的时候, 薛明朗就和对方走得很近,恰巧两人都在拍新戏,只不过一个是电视剧一个是电影,彼此在隔壁剧组, 还被娱记拍到了几次约饭。 而从某一天开始, 这两人突然便疏远了,取而代之的是薛明朗新剧上映, 「朗月cp」成为大势。 【所以关键的节点是什么?】 【薛明朗告白失败?】 【但席冶喝醉了还去对方楼下闹过。】 【仔细想想, 有人找了个和你很像的替身炒cp,确实挺膈应的。】 娱乐圈近几年发生的魔幻事件太多, 替身一说虽然只是猜测,却仍得到了许多贊同,苏清悦的粉丝最是心高气傲, 哪能忍受这种让小少爷颜面扫地的「碰瓷」,纷纷下场出警: 【脑补也要有个限度, 清悦是什么身份,席冶又是什么身份。】 【瞎子才会喜欢一个归华捞钱的床戏咖。】 【@苏氏娱乐, 公关部干什么吃的, 还不起诉发律师函?】 平日里,苏清悦形象好气质佳, 出道作品演技尚可, 卖个小少爷人设也没什么,但无论什么瓜都想用身份压,无疑会惹人厌恶。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有人因为正主是富二代就把自己也代入了吧。】 【冷知识, 席冶家没破产前也挺有钱的。】 【好像还上过报纸。】 【十几年前的席冶和去年的苏清悦, 薛、席闹翻才有「朗月」, 谁是正主还不一目了然吗?】 零几年的报纸也能被翻出来,1101有时不得不佩服网友吃瓜的热情,自家宿主继承了父母的全部优点、乍看之下反而和双亲不太像,单凭一个姓,确实很难被联想到。 可一旦开了头,循着席父席母破产的报导,跳楼、喝药、房产回收,十八岁席冶在国外的生活渐渐被勾勒出来。 没有想像中的纸醉金迷,而是陀螺般用漂亮的东方面孔当模特跑龙套还债,能独当一面扛起票房前,他过得甚至连普通人都不如。 【自己把债还完了?好牛。】 【堵死黑子嘴老赖的路。】 【我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席冶回国是为了让父母落叶归根啊?】 第44页 此条评论一出,许多人都沉默了,席冶的粉丝虽然心疼,却并未趁机卖惨,借着众人之口「讨伐」苏清悦和薛明朗。 因为他们早就知道。 能留到现在的,除了颜粉电影粉,大多都是席冶刚在国外崭露头角时就关注的老人,他们清楚对方不愿提及过去,所以才一直以知情者的身份保持沉默。 营销号蹭热度的通稿铺天盖地,比起各种很可能会适得其反的控评对线,他们更愿意用这个时间写私信去安慰自家可能在伤心的正主。 但席冶其实没有很难过。 觉醒后穿越过来的他,远比曾经的小号要麻木,更何况,还有个1101在他脑子里叽叽喳喳:「嚯!苏清悦和薛明朗吵起来了诶!」 【薛明朗狡辩失败。】 【被扇了一巴掌。】 【苏清悦收拾行李了。】 【好机会!一个左上步!主角攻抱住了主角受!】 由于席冶向来不喜欢看现实版狗血剧,1101只能委委屈屈地选择现场reaction,权当是语音转播。 仔细欣赏了番薛明朗脸上鲜红的五指印,它忽然有了个疑问:「你说,这俩人还能继续走向he吗?」 【你可以祈祷主角攻受的感情足够坚定,】淡定地,席冶回答,「或者,追妻火葬场?」 1101数据一震:「那我们岂不是有机会了?」 没等席冶回答,它又自个儿摇头:「不好不好,还是小顾比较香。」 反正席冶又没正式加入快穿局,没部门没指标,只要别把小世界玩崩…… 确认般地,1101道:「你不会把世界玩崩的对吧?」 任务资料上可没写对方有灭世倾向。 席冶:「啊。」 席冶:「大概吧。」 1101:…… 大概吧?什么叫大概吧!说起来快穿局为什么这么执着地想收编对方? 但还没等它继续发问,一片大大的黑影便糊了过来,飞扑上床,顾琮的头落在青年腿上:「席老师。」 靠近里侧的席冶:「嗯?」 自下而上望着对方,刚刚刷过微博的顾琮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向前伸出了手,环住青年的腰,额头贴着对方小腹:「席冶。」 顿了顿,黑发青年放下手中剧本,摸了摸对方的头:「嗯。」 顾琮:「要是我能早点遇见你就好了。」 这句话他说得格外认真,语气中满满当当的遗憾汹涌得几乎要外溢出来,仿佛不仅仅是为了眼下,而是为了更多。 不自觉脑补了下八岁的顾琮是什么样,席冶笑出声:「知道了。」记起偶然在弹幕中看过的粉丝的叫法,他又唤:「琮宝。」 赖在他身上撒娇的少年立刻红了耳尖。 紧接着,像是要证明什么似的,顾琮蹭地坐起,板着脸,顺势将青年按在床头:「席老师,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是吗?」 艷丽挂的长相往往极具攻击性,席冶更是其中的典范,明明是极普通的反问,从那双鲜红欲滴的唇里吐出来,便平白多了三分挑衅。 垂下头,顾琮用行动代替了回答。 席冶尝到了顾琮嘴里的润喉糖味。 曾经有一次,他菸瘾犯了,折腾周鸣早起去买糖,明明是一样的牌子,偏偏怎么吃都不对。 此刻席冶却有些理解了,他逐渐依赖的,或许不是什么见鬼的润喉糖,而是顾琮带给自己的感觉。 甜的。 坚硬的,却能被他轻易咬碎。 「嗡。」 放在枕边的手机突兀震动,席冶不太想理,对面却不依不饶,系统被屏蔽,担心是剧组有什么急事,他艰难推开某颗毛茸茸的脑袋,回手胡乱摸索了两下,接起,连名字都没看:「餵?」 尾音沙哑,湿润的唇瓣像是被镀了蜜的樱桃,等了半天没等到回话,席冶抬手,瞧见了屏幕上熟悉的两个字: 明朗。 ——这显然是小号在他穿过来前留下的备註,之后席冶没再和薛明朗私下联繫过,自然也就忘了这茬。 同样瞧见这两个字的顾琮眸色一暗。 他原本乖乖的、撑着后面的床头,将席冶整个笼住,半点声音都没出,这会儿却凑近青年的脖颈,捏着嗓子唤:「哥哥。」 茶里茶气,足以激得人起一身鸡皮疙瘩,虚伪又欠揍。 屏幕那边呼吸一重。 「哥哥在跟谁打电话?」由颈侧开始,一路向上,蔓延,一下下啄着青年的下巴,顾琮故意使坏,弄出啾地响动。 「别理其他人了,」半真半假地,他撒娇,「理理我吧。」 「哥哥。」 本能地,席冶第一时间按下了挂断。 「疯了是不是?被录音怎么办?」一剎那的后怕闪过脑海,直到话说出口,席冶才惊觉自己有了怕的情绪。 顾琮却很坦然,甚至还有点委屈:「录就录了,反正我们本来就在一块。」 「还是说……金丝雀对外不能有正当的名分。」 金丝雀? 见鬼的金丝雀。 曾经被自己默认过的误会忽然变得刺耳,气急反笑,席冶挑眉:「谁家的鸟有你这么大只?」 顾琮:「我家的。」 「要么哥哥试试?」 …… 在遇到顾琮以前,席冶从未想过自己会与谁如此亲密,亲密到他承受不住,几次想要退却。 第45页 但顾琮向来是很有行动力的,下楼买菜时顺手买了别的,未雨绸缪堪称,偏一双眼无辜极了: 「我只是想着,这种事不能让席老师准备。」 这下,席冶连最后一个叫停的理由也没了。 头一次体验被关小黑屋的感觉,什么都没来得及带的1101无聊得要死,连通外界的数据流被切断,它只能发挥最基础的作用,一秒一秒地数日子。 整整五小时又二十一分钟又三十秒后,1101终于眼含热泪地被小黑屋弹了出来。 席冶却已经睡了。 身上的衣服换了一套,他整个人窝在顾琮怀里,精神波动既踏实又平稳,衣领未遮住的颈后、锁骨、乃至长着颗小痣的中指,都被印上浅浅的牙印,晕开细密绮丽的红痕。 彻底呆住的1101:说好的金主呢? 这氛围怎么有点不对。 好似察觉了冥冥中的窥探,原本静静欣赏青年睡颜的顾琮,倏地将被子向上一拽,紧紧包住怀中的席冶,护食般地,只露出对方一个小小的脑袋。 明知道对方没可能发现自己,1101却还是有种被针对的错觉,可它又不敢真的出声吵醒席冶,只得眼睁睁看着两人相拥而眠。 ——家养的白菜被狗啃了。 精准从资料库里搜到一句合适的话,因得在某种意义上同病相怜的遭遇,1101打开了对主角的监控。 精装修的公寓里,酒瓶散落一地,薛明朗独自坐在客厅,左脸的巴掌印还没消; 十几公里外,灯火通明的苏家别墅也迎回了自己的小少爷,眼眶红红地拖着行李,苏清悦被匆匆下楼的父母大哥拥进客厅。 「薛明朗是吧?」 「我们会找他好好谈谈。」 第26章 本该互为支柱的主角内斗起来, 世界意识却无暇去折腾在中间「挑拨」的反派,毕竟按大数据推演,就算席冶现在当场去世,薛明朗和苏清悦之间的裂痕也不会被修复, 甚至还会把席冶再往白月光的位置上推一推。 这种类似卡bug的操作, 让1101直接看呆,后知后觉地, 它问:「那些照片……你故意的?」 【怎么能叫故意呢?是薛明朗自己解释不出来。】 懒洋洋地躺在床上, 席冶慢吞吞:「我也是第一次用这么温和的方式。」 温和? 1101觉得自己和宿主对温和这个词的理解似乎有些偏差,过往几个世界, 虽然也有主角攻受走向be,但那都是缺少反派刺激、不够刻骨铭心、激情褪去的好聚好散,像薛明朗和苏清悦这样闹翻撕破脸的, 还是头一回。 说话间,昨晚一直盯着席冶直到凌晨才睡的顾琮也醒了, 臂弯收紧,他将下巴埋进青年颈窝蹭了蹭:「席冶。」 粘人。 想是这么想, 席冶却没有推开身旁的大火炉, 下午还有戏要拍,他又陪某人躺了五分钟才起身。 ……然后一个腿软, 差点跪坐在床边。 1101实在没忍住:「噗嗤。」 暗暗怀疑自己没发挥好的顾琮也吓了一跳, 瞬间弹起跳下床,紧张兮兮地把人抱了起来。 觉醒前后这么多年,席冶什么伤没受过,可这种又酥又麻又软的感觉和疼痛完全不一样, 陌生极了, 让他一时没能应对。 闭了闭眼, 他问:「哪儿学的?」 顾琮小声说了一个网址。 「但我看他们就是一堆会动的肉块,半点感觉也没有,」飞快地举手发誓,顾琮亲了亲青年微红的耳尖,「我就是想让哥哥舒服点。」 又来了。 每次讨巧卖乖都要叫哥哥,活像拆家后心虚围着主人打转的哈士奇。 过程舒服了,席冶对上下其实没什么执念,顾琮却把它当成了自己的纵容,接下来的日子格外兴奋,连带着工作也干劲满满,弄得周鸣特意打电话过来问他给人家小孩灌了什么迷魂汤。 近来专心拍戏的席冶表示很无辜。 电影越到后期他越忙,回家后都是抱着顾琮倒头就睡,剧组的保密工作足够优秀,周鸣又是个中老手,直到薛明朗和苏氏正式解约,席冶都没被记者成功围堵过,若非相关报导铺天盖地,他甚至不知道主角攻受彻底分手了。 从小被家人娇惯着捧在手心长大,苏清悦表面虽没什么少爷脾气,骨子里却很骄傲,无论薛明朗解释的好与不好,只要他自己心结未消,「席冶」这个名字就永远会是扎在彼此中间的一根刺。 更何况薛明朗还错过了最佳的解释机会,他向来自诩清高,几次拜访都被苏家人拒之门外,加上公司谣言四起,说他心里念着席冶,又贪图小少爷的权势,一气之下便解了约,自己另立工作室。 这确实是原着中的剧情,起承转合却全然不同,原着中,薛明朗是为了向苏家人展现自己的实力和诚意,才与公司和平解约,并且将大半股份给了苏清悦,工作室也成了两人绝美爱情的见证。 自打席冶觉醒开始,整本小说就出现了细小的偏差,正是这一个个看似微不足道的偏差,将剧情推到了现今这种无法挽回的地步。 造成这一切的人却毫无自觉,或者说,从始至终,席冶都没把薛明朗和苏清悦放在心上,电影杀青,他整个儿瘦了一大圈,偏皮肤没怎么黑,叫剧组的其他演员——尤其是女演员羡慕坏了。 照例参加了杀青宴,看在导演当初顶着压力选自己进组的份上,席冶虽对酒没什么偏好,仍陪对方喝了几杯。 第46页 头顶又秃了一块的导演却高兴极了,仗着周围都是自己人,用力拍了拍席冶肩膀:「幸亏是你、幸亏是你啊!」 如果当初他因为顾虑苏氏而选择薛明朗,这会儿说不定要拍到半路换男主角。 旁边的中年编剧笑哈哈:「李导不是只看演技?」 「那当然!」眉毛一竖,李导举杯将酒饮尽,瞪眼,「真是的,还不允许我心里纠结纠结?」 酒过三巡,包厢里有点闷,门和窗都开了条缝,收到周鸣到楼下的消息,席冶熄灭屏幕,起身告辞。 还没聊尽兴的李导一愣:「这么急?有工作?」 我看起来很急吗? 稍稍晃了下神,黑发青年垂下眼,答:「家里有人在等。」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善意的闹笑。 「哦——」 「是小顾吧。」 席冶拍戏这几个月,没交到什么新朋友,时常来探班的顾琮却和所有人混了个脸熟,这圈子里同性情侣不是什么稀罕事,况且顾琮和席冶都没什么刻意遮掩的意思,一来二去,前者便坐稳了家属的位置。 最近常常能听到类似的调侃,席冶已然彻底免疫,淡定地在笑声中拉开房门,走廊里,竟是薛明朗站在包间外。 席冶个子高,又随手将门带上了大半,其余人完全没发现外面的异样,很快嘻嘻哈哈地换了新的话题。 手里端着杯酒,薛明朗不知将刚刚的话听去了多少,面色似有些发红,指尖更是用力捏到发白。 离开苏氏这棵大树以后,工作室的运转并不顺利,许多剧本代言,都必须由他自己三番两次地去争取去谈。 如果有可能,他当然不想在这种情况下和席冶见面,但他想争取的下一步戏,和总导演关系最近的恰巧是《战潮》的编剧。 门口犹豫了半天,却还是和席冶撞到,刚刚李导的调笑言犹在耳,薛明朗有心想拂袖而去,却又强迫按捺自己隐忍。 似是想在青年面前争一口气,又似想强调自己与对方的不同,没头没尾地,他张口: 「我只是不想屈服于苏氏。」 「哦。」淡定应了声,席冶抬眼,慢吞吞,将薛明朗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原样奉还:「先前的事毕竟是你不对,找时间和清悦道个歉,他脾气好,只是哥哥有些护短,道了歉,苏氏就不会再针对你。」 一字不差,连语气都酷似。 仿佛被谁当面抽了一巴掌,薛明朗的脸火辣辣地痛,嘴唇动了动,却没挤出声来。 「或者你想听我说另一句?」唇角轻勾,席冶翻出小号的记忆: 「薛明朗,你真让我失望。」 ——席冶,你真让我失望。 同样的话,是薛明朗在青年喝醉后追到自己楼下解释时说的,如今却如一记重锤,狠狠敲在他的心上。 自以为无意地昂着头,眉毛紧皱,眼神冰冷,席冶的演技活灵活现,他方才知道,自己当时的表情竟如此刻薄,语气竟如此厌恶。 「啧。」没等对方再有更多反应,席冶用力一推,抬脚离开,丝毫没理会身后薛明朗的踉跄。 刚绕过拐角下楼,一道熟悉的人影便扑了上来:「surprise!」 看似大力,实际却小心用手护住了他的腰,虚虚抬手回抱了下,席冶示意对方站直:「录完歌了?」 「当然。」新ep的销量远超预期,周鸣认定要乘胜追击,直压榨得顾琮团团转,献宝似的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个小本本,他得意笑:「锵锵锵,今晚我开车,以后我就是有驾照的成熟男士。」 连帽衫牛仔裤,上下打量了眼对方,席冶挑眉:「成熟男士?」 「哥哥的专属司机总对了吧?」装模作样地动了动鼻尖,顾琮凑近席冶,「抽菸了没,我要闻闻。」 影视基地旁边的饭店大多保密性极强,能被《战潮》剧组光顾的更是箇中翘楚,轻浅而短暂地,两人交换了一个吻。 「好乖。」 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没大没小得寸进尺,顾琮变戏法般从袖口抖落出个撕开包装的小圆球:「奖励一颗糖吃。」 清爽的薄荷味驱散了残存的酒气,席冶对食物没什么执念,却慢慢习惯被顾琮投喂,右脸鼓起一块,可可爱爱。 背对楼梯,从他的角度,自然看不到转角处的薛明朗,顾琮却瞧得分明,定定盯了对方两秒,他收回目光,大大方方牵起青年的手:「我们回家?」 嘎嘣咬糖的席冶:「嗯。」 虚幻的眩晕感传来,薛明朗望着两人并肩离去的背影,恍惚间总觉得自己失去了很多不该失去的东西,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夜色中,低调舒适的商务车掉头转弯驶入霓虹,第一次载喜欢的人上路,顾琮开得很慢,到停车场时,副驾上的青年早已眯着眼昏昏欲睡。 迟来的酒意上涌,感觉有一双手正在帮自己解安全带,席冶睁眼,借着醉态遮掩,握住对方的左腕:「你喜欢我。」 一直以金丝雀的身份自居,生怕挑破窗户纸后被赶走,乍然听到这话,顾琮愣了下,却没回避,而是认真点头:「嗯。」 果然,他预想中的情况发生了。 下一秒,近乎冷酷地,青年询问:「那要是我不喜欢你呢。」 ——冷心冷肺的反派,恐怕永远也无法回馈同等的爱。 第47页 这下,连一直偏向自己人的1101都觉得席冶有些过分。 可顾琮却远比它想像中冷静。 「没关系。」毫无犹豫,他反握住青年的手,郑重而虔诚地,吻了吻那颗小痣:「我会一直喜欢你,爱你。」 「直到哥哥也爱上我。」 永不气馁,永不停止。 第27章 《战潮》杀青, 席冶先前拍好的存货也做好后期,如期上映。 这是小号刚回国时接下的电影,纯粹的商业片,一开始就没打算奔着拿奖去, 剧情轻松搞笑快节奏, 一上映便成了元旦周当之无愧的榜首,上座率极高, 最终狂揽二十三亿票房, 成功打响寒假档的第一枪。 首映那天,正好是十二月的最后一晚, 席冶对这种片方特意安排的跨年噱头毫无兴趣,顾琮却恰恰相反,早早抢到了票, 全副武装,等电影正式开始后, 才做贼似的,小心翼翼带着人摸到了光线最暗的后排角落。 脑中清晰储存着小号拍这部电影时的记忆, 其中很多的笑点包袱, 对席冶而言都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ng。 但或许是被周围观众热闹欢乐的气氛影响,他竟也没觉得太过无趣, 口罩帽子遮得严严的, 只露出一双眼睛,偶尔会随着剧情微微弯起。 薛明朗苏清悦分手,原本应该合二为一的主角光环互相对抗、彼此消耗,谁也没办法成为原着中称霸整个娱乐圈的气运之子, 剧情彻底跑偏, 世界意识忙着撮合官配, 再没空理会他这个偏离「复合」主线的所谓反派。 而这部在原小说中被卡审核、坎坷上映后又遭全网抵制的喜剧片,也因此迎来了它最初应有的待遇。 「怎么样?是不是和包场的感觉天差地别,」位置太偏,他们四周没什么人,黑暗中摸索到青年的手,顾琮握紧,「看,有这么多观众喜欢你。」 席冶微怔。 他没想到对方一定要带自己赶首映的理由会是这个,觉醒之初遭遇的群嘲全网黑,他早已习惯不放在心上,看似开朗大条的顾琮却始终帮他记着,并想方设法、尽量自然地替他开解。 「但我总觉得屏幕里的你不太像你……」小声嘀咕一句,顾琮认真盯着青年的侧脸,「原来席老师还能笑得这么开心。」 肆意地、张扬地,驱散了颓靡五官自带的阴郁。 这电影是小号拍的,虽出自同源,却仍会有些微妙的差异,然而,还没等席冶辨别出胸口微微发堵的情绪是什么,顾琮就捏了捏他的手指,笑:「不过我还是最喜欢现在的席老师。」 「坐在我身边的席冶。」 飞快地,席冶卡在喉咙和胸口的那口气散了。 熟读各类小说的1101没忍住吐槽:这不就是吃醋吗? 好端端地居然连自己的醋都吃,真要命。 当然,这话它没敢直接说出口,什么时候能当电灯泡什么时候不能,它可是分得很清。 整整一百二十分钟的片子,结束时正巧是零点,担心跟着人群出去会被发现,顾琮特意等到字幕滚完,才牵着席冶的手起身:「走吧。」 「外面好像没……唔。」 话未说完,顺着他力道站直的青年便轻轻仰头,于空无一人的影厅中,给了他一个隔着两层口罩的、浅浅的吻。 「奖励。」 语气一本正经,眉眼也平静得厉害,镇定回身,席冶拉了拉身后瞬间傻乐开来的少年:「快走。」 顾琮却眼尖地注意到,青年未被帽子遮住的耳根,晕开一抹淡淡的粉。 特意压低嗓音,他故作天真:「哥哥,你好像是第一次主动亲我诶。」 席冶挑眉:「第一次?」 「之前那些被我勾引的不算,」顾琮理直气壮,「哥哥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爱?」 「我也是,每次想吻哥哥时,脑子还没动,嘴就亲上去了。」 「还好今天的电影没吻戏,否则……」 越听越离谱,席冶回头:「安静。」 「哦,」委委屈屈地闭上嘴,顾琮眨眨眼,「最后一句。」 「哥哥今天有多喜欢我一点吗?」 这个问题实在太直球了些,况且感情又不是能随意量化的东西,就在1101以为自家宿主不会回答如此幼稚的提问时,它和顾琮却都在迈出影厅前,听到了声清晰的「嗯」。 被哄到的少年立刻喜上眉梢,恨不得当场把人抱起来转上几圈,所幸,其他观众隐隐的交谈声阻止了他,没闹出什么「顾琮席冶深夜出柜」的热搜。 但还是有眼尖的粉丝拍到了他们的照片。 【维维爱豆奶:姐妹们!猜猜我去看电影偶遇了谁!(图片)(图片),社恐没敢要签名,也怕吓到小两口,嘿嘿,大家自行领会。】 彼时《一起去旅行》的十二期正片早已播完,席冶进组这段时间,明面上,从业cp粉连个同框的糖都吃不到,乍然被饭拍砸脸,甚至还不敢相信。 【我在做梦?】 【是小顾和席老师吧?】 【这身高差和帽子都遮不住的帅,绝对是绝对是。】 【一起看电影跨年是什么小情侣操作!】 【还是席老师演的!第一场!首映!】 【太会了太会了,我嗑的cp是真的!】 明白圈地自萌的道理,尽管cp粉兴奋得像过年,却仍互相提醒着别舞出去,未成想,两个小时后,顾琮的微博主动更新了照片,一桌火锅,两张电影票。 第48页 配文:「新年快乐。」 没有艾特任何人,那张出镜了好几次的餐桌却如此眼熟,只差没明晃晃把「我在席冶家」这几个字拍在cp粉脸上。 【席老师杀青了终于能秀了是吧?】 【狗狗撒欢.jpg】 【笑死,是谁在舞啊?哦,原来是正主。】 【单身汪流下羡慕的泪水。】 【别拿我们当外人,多来点多来点。】 换公司后出了质量上乘的ep,新专辑也在积极筹备,席冶的粉丝又太佛系,就算顾琮的粉丝有心想吵也吵不起来。 次数多了,除了cp粉,两边唯粉都学会了睁一眼闭一只眼。 今天也是一样,周鸣同意顾琮发微博,多少有些替电影带热度的用意,没闹出什么双方骂战的乱子,守在公司加班的他总算松了口气。 谁料,临睡前,他竟收到了席冶的简讯:「元旦快乐。」 【什么时候给顾琮开演唱会?】 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的周鸣:?? 是,他是承认顾琮在编曲方面很有天赋,音色独特,风格多变,假以时日,肯定能在歌坛闯出一席之地。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假以时日。 压抑着想上门敲开对方脑子看看进没进水的冲动,周鸣飞快敲字:「你急什么?」 等了好一会儿,那边才传来一行回覆:「新年礼物。」 周鸣斩钉截铁:「换一个。」 暖气充足的公寓卧室里,1101同样在问:「你急什么?」 席冶抿了抿唇。 原着里,今年春天,就会迎来他这个小号的死亡节点,所谓美强惨的标籤总会让他在最好的年龄逝去,下意识地,席冶将三月当成了截止线。 1101体贴安慰:「放心啦,世界意识正忙着给薛明朗和苏清悦收拾烂摊子,这个世界的你很安全。」 这点席冶自然清楚。 他只是有些不习惯,不习惯突然延长的生命,不习惯剧情之外的世界,哪怕活着,也没什么特别的意义。 在他的记忆里,小说结局,不是意味着他死,就是意味着世界毁灭。 最后一句话,席冶刻意收敛了思绪,没有让系统听到,身后人似乎察觉到了空气中涌动的不安,迷迷糊糊将他抱紧了些。 堪称神奇地,席冶的心静了下来。 如同被一根松紧得宜的线牵住,他本该觉得束缚,却如同缓缓降落的羽毛,平稳落了地。 雪夜好眠,一晚无梦。 时间一日日流逝,冬去春来,而后又是一个新的夏天,席冶在三月生了一场大病,拖了很久,连《战潮》的首映会都没有参加。 截止到《战潮》下映,今年票房口碑双丰收的电影只有四部,席冶自己就占了一半,得知对方拍完《战潮》后再未进组,连路人都忍不住着急: 【存货呢存货呢?我要存货。】 【呜呜呜到底生了什么病啊,急需席冶救我的眼睛。】 【阴谋论下,该不会被s氏封杀了吧?】 【好久远的事情。】 【什么瓜什么瓜。】 整整一年过去,曾经如日中天的「朗月cp」早已分道扬镳,苏清悦和薛明朗都各自拍了新剧新电影,热度虽有,却没掀起太出圈的水花。 尤其对比接连两个角色得到华夏电影节提名的席冶,这份落差,就更叫两人原本的粉丝失望。 私下里,也不是没有激进的粉丝暗戳戳祈祷,苏家能像当初撤掉席冶各种代言一样,再替小少爷出一口气,但娱乐圈的资本盘根错节,纵使苏家再如何势大,也无法左右每一个奖项。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在无数人或期待或嫉妒的关注中,到了颁奖那天,席冶依旧没有出席。 再佛系的粉丝这时也急了。 紧接着,一则不知哪里传出的小道消息火速席捲全网,说席冶是因为一年前的网暴抑郁自杀,重病不起,前几天还在医院看到了对方。 配图是一张穿病号服的清瘦背影,信誓旦旦,有凭有据。 只是去国外摸鱼度假调养身体的席冶:? 抑郁? 自杀? 他怎么不知道。 第28章 关于网上的舆论, 盛星——尤其是周鸣这个负责的经纪人,自然早有了解,但「因为犯懒所以没参加颁奖典礼」这种事, 他实在没法理直气壮地当解释。 正好营销号爆出个看图说话的假料帮忙转移视线, 周鸣干脆放任传闻发酵,准备等收集到足够多的证据后再发律师函澄清。 这个时间差却吓坏了席冶的粉丝。 从去年录综艺开始, 对方便断断续续进了好几次医院, 工作频率也大幅下降,拍完《战潮》后的路透更是瘦了一大圈, 还被黑子捕风捉影地嘲了波过度减肥。 而此刻网上放出来的这张照片,席冶虽胖了点,皮肤却白得过分, 撑着把黑伞,配上一身蓝白相间的病号服, 怎么看怎么不像正常人。 【完了完了,席冶不会真的……】 【想想当初有多少人叫他滚出娱乐圈。】 【被小三还被造黄谣, 现在想想, 明明都是薛明朗的锅,搞什么白月光替身, 一下子害了两个人。】 【两个?真正受害的只有席冶吧, 代言被撤,综艺被剪,连受伤都要被骂晦气,要不是后来自己争气, 恐怕人早就没了。】 第49页 【哎, 现在道歉还来得及吗?明明也没什么实锤, 我当初怎么就像鬼迷了心,骂了好多难听的话。】 记忆会淡去,网际网路上的文字却不会,哪怕到了今天,随意打上几个关键词,仍能找到很多关于席冶的、脏到不堪入目的辱骂诅咒。 混乱的热搜中,《战潮》李导第一个表态:【近来忽然想起些有趣的事,看图说话,确实很容易涨工资。(图片)(图片)】 第一张配图是电影杀青宴的照片,上面有席冶,他自己,女一男二男三,以及一群剧组的工作人员; 第二张则是单独被截出来的席冶,调了滤镜,脸颊通红,手边放着几近见底的酒杯,瞬间就变了味。 常年处在冲浪第一线,很快有吃瓜网友反应过来。 【我怀疑李导在内涵,但我不敢说。】 【背后是谁的手笔懂得都懂,这就是某些人口中单纯无辜的小少爷。】 【席冶只是失去了他的名声他的工作,小少爷可是失去了他的爱情啊/狗头】 【封号警告。】 【魔幻现实。】 毕竟可能牵扯到一条人命,再加上有同样靠《战潮》拿下第三次最佳导演的李导带头,很快,越来越多的圈内人站了出来。 曾经那些让席冶被骂上热搜、「荡妇羞辱」的金主照,最终不过是一次又一次普普通通的聚餐。 【所以说能被实锤的只有床戏。】 【冷知识,那段戏只有三十秒,三十秒就可以毁掉一个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席冶下海拍了部gv。】 【仔细看了下,席冶参加的饭局至少都有一位导演编剧在场,铁血事业批,打工人狠狠共情。】 【评论需谨慎。】 【一人血书席冶平安。】 万万没想到大半年前合作的李导会如此「讲义气」,初版预案全部作废的周鸣欲哭无泪,但无论怎么说,这都算件好事,翻了翻相册中为数不多的存货,在网友产生被戏耍的感觉前,他火速令公关部发表长文。 洋洋洒洒几百字,主要内容却只有三条:一,席冶确实在住院疗养,主要是因为过去某段时间重度失眠和拍戏留下的旧伤,与自杀无关,选择国外是为了保证不被打扰,尽量不占用公共资源; 二,席冶现在恢复良好,很快回国,不会退圈; 三,李导说得对,看图说话不可取,这次也是。 整体行文正经中不失诙谐,尤其是最后一条,颇有些黑色幽默的意味,没过多久便被网友转出了圈。 同样出圈的还有长文下席冶穿着病号服散步的照片,伞遮住大半阳光,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入了镜。 【这男友视角……我假装没发现是顾琮。】 【换把伞吧琮宝,带蕾丝都行,纯黑实在太渗人。】 【怪不得顾琮最近总出机场照,原来是进修之余顺便看老婆。】 【确定看老婆才是顺便?】 【趁机安利,我们从业真的好嗑!】 【呜呜呜,人在家中坐,糖从天上来,还有比这更幸福的cp粉吗?】 【友情提示,下周是限定团解散后琮宝首次登台,不早不晚,席老师很快回国,你品,你细品。】 【啊啊啊顾琮加油,留住席老师,把他焊死在片场!】 刚结束舞蹈排练就收到一连串艾特,顾琮拿起毛巾擦了擦汗,认真放大长文后的图片欣赏了会儿,心里不免也生出些期待。 下周六,s市体育馆,是他的第一场演唱会。 最重要的是,席冶会健健康康地回来。 这个春天,对方的免疫力突然急剧下降,一次着凉一次头疼都可能住大半个月院,前前后后折腾了半年,席冶的状况才稳定下来。 而顾琮也在这半年里变成了真正的空中飞人。 尽管在身体的各项指标恢复正常后,对方睡觉时便不再像以前那样依赖自己,但顾琮还是很开心,仿佛达成了什么冥冥中的夙愿。 非常满意cp粉们靠谱的猜测,他果断转发盛星官博的长文,宣示主权般,暗戳戳地附了个「耶」的表情。 而后,熟练地切换小号,点进席冶超话,帮忙举报反黑连结。 席冶远在国外,又卸载了微博,旁人对他的评价是好是坏,他其实很无所谓,同样地,如今被指责的人成了苏清悦和薛明朗,他也不会帮忙解释,能否扛过去,那是主角攻受自己的事情。 机票早早订好,五天后,堪堪结束最后一个疗程的席冶才被医生放行,独自乘上了回国的航班。 这具身体底子差,年轻时太拼命,留下的暗伤也多,再加上原着中无法治癒的致死性失眠,小号的猝死便非常合理。 如今却不同了,席冶不仅活着,甚至还成了一个能正常入睡的普通人。 可他仍然想回到顾琮身边。 特意拜託系统替自己留意周围的监控,席冶这次回国非常低调:今晚是顾琮的主场,他不想让任何人抢了对方的风头,包括他自己。 因得首张专辑的销量远超预期,盛星这次格外大方,随着观众陆续入场,星星点点的萤光棒亮起,是与顾琮瞳仁极其肖似的颜色,一点一滴汇聚成琥珀色的海洋,照亮精心布置过的s市体育馆。 凭着某人的专属手写票进场时,席冶也领了一根。 清楚拿捏自己的喜好,顾琮给他安排的位置既相对安静又不容易被镜头拍到,晚八点整,激烈的鼓点准时开场,漆黑的舞台瞬间被点亮,电吉他与高音热情碰撞,一道熟悉的身影从台下升起。 第50页 这是席冶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顾琮表演。 无关年龄,无关容貌,顾琮的歌与他本人给外界的印象截然不同,低沉,带着些许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沙哑,嗓音充满穿透力,琥珀色的瞳仁不再像蜜糖,而是像一团燃烧的火焰,轻易让整个场馆燃烧。 炸场的摇滚,缱绻的情歌,无论何种旋律他都能完美掌控,琥珀色的海洋一浪又一浪地晃动,观众们时而沉默欣赏,时而摇摆尖叫,高声地喊着安可。 席冶也挥了挥手中的萤光棒。 明明是极偏僻的角落,顾琮却一眼发现了他,抬手送上一个飞吻,附带一个帅气逼人的wink。 敏锐的cp粉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然而,出于顾琮的私心,席冶的位置,除了工作人员和摄像机,就只有舞台上的他能看得到。 最后一首歌唱完,和观众道过谢的顾琮便飞快鞠躬下场,跑向后台。 摘掉口罩的青年果然在走廊等他。 筹备演唱会的期间都没怎么见面,顾琮想都没想,一个箭步上前,用力抱住了对方:「席老师。」 「我好想你。」 腰被人紧紧向前揽了揽,活像是要把自己揉进怀里似的,浅淡的汗味萦绕鼻尖,席冶顿了下,到底伸手回抱住了顾琮。 脱口而出地,他道:「我以为你会送我一首情歌。」 就像许多小说结尾时那样。 「原本是想的,但我还有一件事没做。」依依不捨松开怀中的青年,顾琮伸手,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张卡。 「来盛星时的违约金,我赚够了。」 轻轻牵起那比自己稍微小了一圈的左手,他郑重地将卡片放在席冶掌心:「哥哥,我不想做金丝雀了。」 「我想做哥哥的男朋友。」 「可以吗?」 「我知道这可能太贪心了点,但我控制不住,」喉结紧张地滚动一下,顾琮放慢语速,直勾勾盯住青年的眼睛,「席冶,不仅仅是喜欢……」 「我想我已经爱上你了。」 「早已经。」 爱。 这对席冶来说实在不是什么值得信任的词,无数人曾对他说过类似的话,又毫不留情地抛下他离开。 可这一次,他的嘴巴却违背了他的理智。 「那就试试吧。」抬手摘掉黏在少年头顶的鲜艷彩带,席冶任由大脑叫嚣着反对,仰头,慢吞吞道: 「男朋友。」 第二卷 房东房客 第29章 「铛!」 重物落地的脆响, 席冶睁开眼,入目是一只骨相眼熟的手,食指被切开一道大口,皮肉翻卷, 殷红粘稠的液体正一滴滴坠落。 奇怪的是, 他竟感受不到太剧烈的痛,触觉好似被笼上了一层厚重的布, 迟钝, 麻木,一把染了血的菜刀掉在他脚边, 看周围的摆设应该是厨房,用具齐全,还有一台小小的摄影机在录像。 案板上躺着条拆到一半的黄花鱼, 已经去了鳞和内脏,白骨露出, 头还留着,配上旁边晕开的鲜血, 着实恐怖, 颇有些凶案现场的味道。 迟来一步的1101:「手!手!赶快包扎。」 ——宿主可用的小号太多,它每次都要等席冶先在小号身上醒来, 才能精准定位对方的所在。 袖口挽起的左腕空空荡荡, 再没了那条戴了几十年、坠着深海珍珠的银链,眨眨眼,席冶确认般地道:「我死了。」 死亡这种事,他经历过很多次, 但没有哪一次像是「刚刚」那样, 躺在摇椅上, 平和得好似睡着了。 【对啊,否则咱们怎么会跳到新的世界,】飞快扫描全屋,1101急急指挥,「客厅有医药箱,你先包扎!」 席冶却没动:「顾琮呢?」 前一秒还吵得要命的1101卡住了。 如同台坏掉的留声机,它吞吞吐吐:「呃……顾琮他……顾琮他跟着你去了。」 它比席冶更晚离开,所以能知道上个世界后面的事情,老实说,1101也没想到,真有人会像小说里一样,与宿主相伴到老,发现宿主离世后,握着宿主的手,趴在宿主身边,而后便没有藉助任何外力地去了。 简直就像、像灵魂数据被抽离似的。 当然,这种不靠谱的猜测1101并没有告诉席冶,更何况,得多没情商的系统,才会上赶着描述对方珍视之人的死相。 「席冶?」眼见青年弯腰去捡地上的菜刀,1101机械音发抖,生怕对方一个想不开直接抹脖。 可席冶却远比它想像中冷静。 角落的炖锅里咕嘟咕嘟熬着鸡汤,裊裊白烟里,席冶淡定地找出药箱,包扎,又拖了地,整理好一片狼藉的厨房。 这间公寓装着许多大大小小的镜子,一路上,通过镜面的反光,席冶发觉「自己」很瘦,瘦得有些不正常。 脸还是那张脸,肤色也白得不像话,腕骨支稜稜地凸起,皮下仿佛没有一点肉。 或许是因为身体状况太差还流了血,这次记忆来得比以往都要晚,头晕,低血糖,家里却找不到任何可以紧急补充体力的食物,席冶只得掀开锅盖,拿起勺子,吹吹气,尝了口香气扑鼻的鸡汤。 下一秒,剧烈的、无法抵御的呕吐感席捲了他。 踉踉跄跄地跑到先前去过的卫生间,黑发青年弯着腰,张着嘴,却吐不出什么,大量陌生的记忆闪过脑海,席冶拧开水龙头往脸上泼了把凉水,撑着洗手台,镇定下来。 第51页 这次的小号曾经是个虚拟主播——简单来说,就是用虚拟形象在视频网站投稿直播,不露脸,活跃在画师绘就的「皮套」下。 性格内向,不爱与人交际,能找到一份足不出户就能赚钱的工作,大学刚刚毕业的小号非常庆幸。 他音色好,配上咬字的习惯,总给人一种慵懒的调调,游戏玩得也不错,大众的、小众的,哪怕遇上职业选手,也能有来有往地撑几回合。 但这一切都在半年前改变了。 或许是因为网络波动,又或许是因为单纯的倒霉,平台从未出现的bug被小号碰上,他在自己的生日直播中掉了马。 英俊帅气的虚拟形象消失,留下的是一个二十多岁、胖胖的黑发青年。 他的五官绝称不上难看,甚至比一般人更加优秀,却肿得有点变形,没开美颜,镜头的畸变作用更加放大了这些缺点,直播间里空屏了几秒,而后是一串又一串质疑的问号,小号想要解释,却无从开口。 谁叫他就长成这样。 小号是易胖体质,初中时又因受伤打过激素,只要正常吃饭,无论怎么锻鍊,都只会让肉变得更结实。 而在青春期,善与恶都比成人世界更加直白,体型扎眼和其他人不一样,无疑更容易被嘲笑被孤立被欺负,小号也是在那个时候学会了打架。 虚拟主播,一开始就是绘制出来的形象,他本以为网络会更包容,却未成想,那些喜欢是如此轻飘飘。 直播意外露脸后,小号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掉粉,曾经分享的微博下,也迎来一群又一群的魔怔人。 【多少斤了还有脸吃。】 【声音好听的果然都是胖子。】 【猪。】 不是没有粉丝路人替小号说话,但一句辱骂带来的伤害,从来不是用一句安慰就能抚平,前所未有的低迷中,小号抱着等待救赎的心态,给自己喜欢的人告了白。 回应他的是冷冰冰的七个字:「对不起。」 【我是颜控。】 这当然是被剧情操纵下的席冶,真正的他从不会把希望放在任何人的身上,胃部翻江倒海地抽动,他抹抹嘴,沖镜子里的自己道:「笨死了。」 关辰,原着里的主角攻,剧情要求他喜欢上的男神,长得帅,家世好,曾经是某个知名竞技类游戏大火的明星选手,退役后转做主播,粉丝无数,小号也是其中一个。 小号水平高,开始只是在排位偶然遇到对方,一来二去熟悉起来,经常互cue组排,还有了一堆拉郎向的产出。 后来关辰参加平台的线下聚会,输了大冒险,误打误撞暴露了微信中和小号的聊天记录。 尽管关辰第一时间道歉,希望大家当没看到,可还是止不住站内热火朝天的讨论: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也不找个镜子照照自己什么样。】 【关神就是太温柔。】 【想想之前打比赛时号称能在娱乐圈集体出道的队友,啧啧。】 人真的是一种很神奇的生物,小号一直很喜欢吃,喜欢大胆尝试,喜欢研究食谱,但在告白微信意外曝光后,他忽然对一切能吞咽的东西失去了兴趣,最初是把指尖伸进喉咙催吐,后来无需任何外力,身体就形成了条件反射。 以健康为代价,小号不合常理地暴瘦,接着住院又出院,用完了父母去世后留下的大半存款,别无他法,只得在y站重新建了个帐号,录些美食教程投稿,聊胜于无。 【后面你会爱而不得绑架关辰,搞小黑屋,后来死在监狱中。】清楚宿主不喜欢读原着,1101主动概括。 犹豫了好一会儿,它又道:「你没入职,缺少快穿局庇护,胃癌病死也太惨了,而且还要坐牢,要么这个世界咱们还是避开剧情吧。」 一天没被快穿局收编就一天没有任务,其他的都可以等下个世界再说。 拿过毛巾擦了擦脸,席冶淡淡:「你转性了?」 话音落下,他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厉害,像粗砺的磨砂纸,古怪又难听,再无从前被粉丝盛赞的慵懒贵气。 配上这瘦到只剩一把骨头的身材,不露脸,哪怕在同一个平台,也没谁能认出美食区的「大口吃饭」会是游戏区灰熘熘退站的虚拟主播「息竹」。 【反正你本来也不会乖乖被收编。】 上个世界席冶笑的次数比其他所有世界加起来都多,见过对方寿终正寝模样的1101难免有些心软,却又别扭不肯承认,便转移话题道:「同一张身份证开两个号,没问题吗?」 席冶:「平台不会主动曝光的。」 除非他像原着一样犯了法,个人信息都被写进案情通报。 厨房还开着火,按照小号原本的计划,今天是想还原《随园食单》中一道黄鱼鸡羹,但计划不如变化,现在一切都泡了汤。 余光扫到主卧门口堆着的一摞纸箱,席冶微怔:「那是……」 1101:「一些没用的枕头被褥,小号不是把侧卧收拾出来租了吗?」 1101:「押一付三,月租1300,多少算个收入。」 条条框框的规矩一大堆,真亏有人能通过审核。 「叩叩叩。」 说曹操曹操到,刚提起新租客,公寓外就传来了敲门声,诧异对方居然没有让自己开单元门,席冶丝毫不在意小号银行卡日渐单薄的余额,准备直接叫对方退租。 第52页 未成想,房门打开后,他竟罕见地失了声。 「请问是席冶席先生吗?」琥珀色的双眸清澈透亮,瞧着二十出头的男生高大英俊,拖着行李,礼貌地招呼,「碰巧遇到一个住在楼下的婆婆,我就跟着一起上来了。」 这是席冶过去亲眼见过的长相。 五官走势几乎一模一样,唯有些神态上的差异,昭示着两个世界的不同。 下意识地,席冶张口:「顾琮?」 「是我,」毫不意外对方会知道自己的名字,男生老实站在门边,指了指身后的行李,「请问我可以进去吗?」 从未在不同的世界遇到相同的人,席冶愣愣:「系统。」 【这是快穿局的福利吗?】 比如在新世界替他捏一个新的顾琮。 作者有话说: 新世界开启。 高亮:1.食谱大多来自《随园食单》和某度百科,纸上谈兵,请多包容。 2.对厌食症的描述有一定为剧情服务的处理,请勿当真。 第30章 福利? 都没进快穿局哪来的福利? 同样被眼前这张过分熟悉的脸弄懵, 1101愣愣:「原着里你是有一个室友……」 但背景板到连个正经的名字都没有,只在小号的美食视频里以「脚步声」的形式出现过,后来小号在家里囚禁主角攻时对方也没出场,应该是被视作妨碍提前退租清场。 倒霉惯了, 席冶从不认为这种机率堪比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眼中闪过一抹狐疑,他冷淡张口:「请。」 ——如果真是世界意识搞鬼, 反正厨房还有刀。 装载和谐条例的1101:「达咩达咩!法制社会!你清醒下!」 丝毫没觉得自己可能一脚踏入了狼窝, 男生拖着行李进门,顺利找到了侧卧, 推门,贊道:「好干净,果然和视频里一模一样。」 席冶现在的嗓音非常奇怪, 对方却没露一点排斥的表情,小号轻度社恐, 绝对不可能随便让人进进出出过来看房,便挂了一条实拍录像放在平台, 签约也是在平台签的电子合同, 光这两条,就劝退了大半租客。 毕竟这番操作怎么看怎么像骗子。 1101则小声吐槽:「干净?那是他没看到刚刚凶案现场的样儿。」 「身份证。」隐晦地打量了对方好几眼, 席冶忽然抬手。 被叫到的男生居然也相当配合, 没问任何多余的话,从口袋里掏出身份证,甚至还附带一本学生证。 名字确实是顾琮没错,出生年月日却完全不同, 二十一岁, a大计算机系在读, 看起来是为了考研才会搬出来住。 至于纹身…… 1101紧急叫停:「第一次见面就扒衣服会被当变态的!」 不知是听进去了它的话,还是对自己新身体的力量没信心,黑发青年竟真老实把证件还给了顾琮。 注意到对方食指缠着的纱布晕开一抹红,顾琮惊讶:「你的手。」 席冶:「做菜的时候切到了。」 身体过于虚弱的副作用之一就是感官迟钝,此刻却成了好事,能被席冶接收到的只有一丝丝的疼。 前两个月新买的衣服又小了圈,他整个人被罩在宽松的布料里,裤脚搭在拖鞋上,加之客厅拉上窗帘后的昏暗,活像只见不得光的阿飘。 记起厨房那堆还没处理完的鱼肉,他慢吞吞「飘」向厨房。 除了水几乎无法正常吞咽任何东西,小号拍视频时做的食物,大多都进了垃圾桶,尽管有些浪费,却也没其他办法。 并且因为他从来不在视频中品尝那些看起来就让人食指大动的糕点菜色,一些复刻失败的人总会跑到小号的评论区,说他是为了漂亮摆拍,省略步骤,自己按视频做出来的东西根本没办法下口。 小号没心力反驳,也从不回复任何评论,好在他视频的构图剪辑配乐都在及格线以上,这才能勉强混个温饱。 预定的黄鱼鸡羹要鸽,席冶掏出手机发了条请假动态,望向还有一大堆锅碗瓢盆待洗的厨房。 他会做饭,身体也残留着处理食材的基本功,可他讨厌洗碗,也没小号那么好的耐性。 正在这时,厨房外忽地探进一颗脑袋:「那个……需要帮忙吗?」 「你手上的伤好像很严重,」被青年幽深的凤眸缓缓盯住,顾琮却没任何畏缩,反而落落大方,「万一摔了什么就麻烦了。」 阴森森的客厅、嗓音嘶哑且不好接近的房东、多到离谱的镜子、染血的纱布……如此酷似惊悚片的发展,换做其他人,就算没当场毁约,也难免要在心里犯嘀咕,偏偏顾琮像个神经大条的呆瓜,还有胆子向席冶示好。 短暂在洗碗和可能落入圈套之间犹豫了下,席冶毫不客气地选择了前者:「这些,倒掉再刷干净就好。」 倒掉? 刚进门就闻到了厨房里能轻易勾起人馋虫的香味,顾琮暗觉可惜,又有点惊讶,下意识道:「是哪个步骤出错了吗?」 席冶:「没有。」 顾琮:「那……」 「里面滴了我的血,」在没确定对方目的为何,是不是世界意识戏弄自己的产物前,一张同样的脸,能让席冶卸下的防备实在有限,堪称恶劣地,他挑眉,红艷艷的唇瓣微张,「要试试吗?」 本以为会就此把这个和「前任」名字长相一样的原住民吓走、最少也能让对方离自己远些,未成想,下一秒,男生的肚子竟咕噜叫了声,喉结亦滚动了下。 第53页 「上午忙着收拾行李一直没吃饭,」实在无法解释刚刚那一瞬自己本能的反应,顾琮蹭地站直,脸上闪过无措,「呃……点外卖还要等好久,如果你不介意,我确实可以帮忙消灭它。」 被反将一军的席冶:这人是傻子吗? 都说了里面有血还敢喝。 「那么严重的伤口应该是刀切的,案板离锅还挺远的。」生怕对方误会自己是什么需要防备的怪人,顾琮摸摸头,认真解释。 席冶:「随便你。」 只要最后不是他刷碗就行。 鸡汤作为用来打底的主料,自然熬得鲜美浓稠,关火不过几分钟,掀开盖子,还冒着微微的热气,毫无油腻,清透见底,不见一丝杂色。 配上旁边电饭煲焖好的米饭,虽然清淡,却绝对能满足味蕾和胃的需要。 偏偏某位新室友节约得很:「席先生,这些鱼肉?」 席冶:「丢进去煮。」 顾琮:「那碗里的酱汁?」 觉得再回答下去八成会没完没了,收好录像设备的冷着脸席冶上前,三下五除二,取出鸡肉鸡骨,倒入拆好无刺的鱼肉,大火收汁,最后加进以甜面酱为主稀释调制的酱汁,勾芡起锅。 这下,原本正常无比的一锅鸡汤,顿时变成了一锅红通通的羹,完美和青年刚刚强调的鲜血呼应。 深刻体会过宿主恶劣脾性的1101:它就说席冶没这么好心。 可怜这个不知真假的顾琮,宿主戒备拉满,远比上一世更难接触。 然而,它到底还是小瞧了某人的心理素质,对方不仅没有半点害怕,甚至还敢大着胆子邀请:「席先生要一起吃吗?」 回答他的是青年走向主卧的背影。 顾琮却不恼,沖席冶的背影道:「借用下碗筷,我会刷干净的。」 这间公寓是小号父母留下的遗产,尽管位置偏僻了些,但面积很大,主卧有独立浴室,只要摸清室友的作息避开,室友又足够安静,便和一个人住没差。 否则小号说什么也不会出租侧卧。 【感觉是一个人诶,灵魂波动也很像,】挥开一串又一串普通人看不懂的数据,1101难掩好奇,跃跃欲试,「要么你试试和他同床能不能睡着?」 席冶:「这具身体没有失眠的症状。」 而且还由于过分虚弱,睡得比常人更久,昏昏沉沉,减少消耗。 虽说早就清楚自家宿主是什么样的性格,可有些时候,哪怕自身是系统,1101也难免觉得对方理智过头。 换做其他人,恐怕早已想着如何再续前缘,偏偏席冶,脑子里塞满阴谋论。 还是说对方没有它想像中那么思念顾琮?细细算来,两人到最后都只是圈内圈外心照不宣的男男朋友,没有公开也没有名分…… 人类的感情太过复杂,再多的样本、再精密的数据也计算不清,1101不懂,席冶却很明白。 他只是习惯性地自我保护。 所谓命运最擅长的就是和他开玩笑,亲近之人的背叛,他早已经历不知多少遭,前一天还在把酒畅谈,后一天便能挥刀相向。 对万事万物都不抱有希望、假定它们都会伤害自己,才能永远不失望,不会受伤。 上个世界最开始时能随波逐流地和顾琮接触,一是因为对方是小号亲眼见过、剧情里存在的人物,二是因为他对「顾琮」没有任何期待,无所求。 可现在不一样。 席冶无法否认,倘若新室友真是自己所熟识的那个顾琮,他会高兴许多。 这显然与他长久以来的生存法则相违背,近乡情怯?又或者其他类似的、矫情的理由,本就头晕低血糖的席冶只想扑到床上睡觉。 闭着眼裹紧被子,他活像只即将陷入长眠的吸血鬼,皮肤苍白,病怏怏的,仿佛随时在断气的边缘游荡。 「咕。」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绞痛的胃毫无怜惜可言地将青年从昏沉中唤醒,虾米似的蜷着身子在床上缓了一会儿,席冶额带薄汗,声线却冷静:「药。」 1101:「有是有,生咽会吐。」 死也要死得干净,席冶拒绝弄脏自己的床,暮色四合,房间里没开灯,他懒得摸索拖鞋,干脆赤脚出了卧室。 1101趁势劝道:「烧点热水吧,家里有快壶,五分钟。」 席冶:「太慢了。」 随意从冰箱里拿出瓶矿泉水,他拆开1101变出的药,强行压住身体的条件反射,仰头,一口吞下。 想吐又不能,黑发青年右手紧紧捂着嘴,眼尾生理性泛红,太久没正常工作的胃禁不住如此粗暴的对待,抗议般产生更剧烈的痛。 「咚。」 指尖微颤,席冶手中开盖的矿泉水掉在了地上。 第31章 十分钟后。 面无血色的黑发青年披着毯子坐在沙发上, 面前摆着杯不断冒着白气的热水。 迅速拖完地的顾琮抬手将空掉的矿泉水瓶一丢,正中垃圾桶,推开主卧的门,他向左摸索到开关按下, 然后从床边拎出一双长着兔耳朵的棉拖。 这是小号生日会掉马前买的东西, 可爱得和如今这个家格格不入,顾琮在进门时就有注意到, 此刻毫无惊讶, 拎着两只兔子的耳朵,把它们放到了席冶的脚下:「穿好。」 「省得着凉。」 复习时突然听到客厅一声巨响, 出门就看到自己的新房东半跪在黑暗中,冰箱旁淌了一地的水还在反光,顾琮吓了一跳, 连忙凭着记忆开灯把人扶起,余光扫到青年手里的药盒, 才意识到这人是在吃药。 第54页 似乎对他拿来的拖鞋有什么异议,对方定定瞧了两秒, 才缓缓把擦干的脚伸了进去, 青年的脚很瘦,踝骨明显地凸起, 非常白, 可以清楚看见其下隐隐的青色脉络,唯有指甲根部能找到一点点粉色。 发觉自己的视线居然一直没礼貌地落在新房东的脚上,顾琮不自在地转头,没话找话:「还难受吗?」 系统出品的道具见效极快, 席冶摇了摇头。 「已经九点了, 你晚上什么都没吃吗?」因为强行吞药的缘故, 裹在毯子里的人眼眶红红的,再不复下午做饭捉弄他时的恶劣与冷漠,简直和拖鞋上的兔子没什么两样,嘆了口气,顾琮打开冰箱: 「饭菜都被我吃完了,煮点面条可以吗?」 为了避免更多的浪费,小号每次录视频都只做一人份的量,完全没有进食的欲望,席冶伸手:「我喝水就好。」 顾琮眼疾手快,三步并作两步,蹭地捉住对方的手腕:「小心烫!」 盛着开水的普通玻璃杯也敢直接用手去拿,还是包着厚厚纱布的那只,这人完全没有痛觉吗? 就很擅长忍疼,新身体的感官又很迟钝,席冶一开始就没打算真喝,当顾琮把兑了矿泉水的杯子递过来时,他抿唇陷入了沉默。 「怎么了?还是很疼吗?」误会了青年的表情,顾琮放下水杯,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要么还是去趟医院,先叫辆车……」 席冶倏地抬头:「你对每个人都这样好吗?」 状况外的顾琮:?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很善良。」连他这样初次见面的古怪房东都能忍受。 靠着几分钟的休息攒足了力气,席冶起身,踩着兔子拖鞋回了房:「我要休息了。」 「晚安。」 感应到宿主情绪的1101:「你生气了?」 人家顾琮忙前忙后伺候了你半天,一句谢谢都没有,要生气也是对方生气才对吧。 席冶没应声,关了灯,锁了门,重新把自己埋进了被子中。 【你不会觉得他是因为剧情才接近你吧?虽然这么说有些难听,但你可是反派诶,没被当作失足青年报警都已经算好事啦。】 耐心地,1101分析起原着:「现在主角攻受还没开始谈恋爱,和你也没什么交集,只要最后避开绑架小黑屋的桥段,积极接受治疗,前路还是很光明的嘛。」 虚拟主播和明星可不一样,网线一拔,恩怨丢光光。 席冶敷衍:「哦。」 1101:…… 没头没尾地,宿主又抽什么风?上辈子不是活得挺好吗,两年才拍一部电影,四十岁就息影退圈,吃喝玩乐到寿终正寝,同时没少给世界意识添堵。 这个世界无论是走剧情、逆袭或者躺平都要更简单,那么多条路可选,对方竟然又恢复了一开始的状态。 偷偷嘆了口气,1101忽然开始怀念起上个世界和宿主绑定、看似需要宿主照拂的顾琮,因为不想连累无辜之人,席冶反而有了点动力和念想。 这个世界的新顾琮,长大的同时似乎也强势了许多。 十几分钟后,1101默默嘀咕的强势,以耐心规律的敲门声得到了最直观的体现。 「席先生,我煮了面。」 半响没得到回应也不着急,顾琮站在门外,屈指,一下又一下地轻叩,似哄劝,又似威胁:「很清淡的口味,如果三分钟后您再不出来,鑑于刚刚危险到差点要叫救护车的情况,我可能不得不撞开这扇门。」 「我从高中起就开始打篮球,没刻意健身,但撞开门锁的力气还是有的。」 「席先生……」 咔。 顾琮面前的房门打开了。 细软的黑发乱糟糟,席冶握着门把,面无表情:「你,退租。」现在立刻马上。 「房东违约可是要赔钱的,」胳膊微微用力,顾琮将门缝推大了些,大有一副对方不答应自己就不走的意思,「多少填点肚子,我回房,不会盯着你的。」 出乎意料地,在最适合乘胜追击的节点,顾琮选择了退让,毕竟按照合同里写的,他的房东喜欢安静,不喜欢闲聊。 ——虽然那锅红通通的鱼肉鸡羹让他很怀疑这两条。 然而,不管怎么说,现实生活中的席冶,远比网上聊天时更吸引他的注意,并非因为对方那可以当场cos艷鬼的长相,而是因为气质、神态、甚至种种小动作形成的气场。 「碗筷都摆在餐厅了,」多管闲事也好,自作多情也罢,顾琮嘱咐,「手伤了别碰水,放着明早我刷。」 1101嘆为观止。 这得多好的脾气,才能在面对宿主这张硬邦邦的臭脸时忍住不发火。 席冶:「皮痒就直说。」 按道理,无论身心,此时的席冶都没有任何兴趣想吃饭,可他的脚却不听使唤,在顾琮回房后,一步步挪进了餐厅。 很简陋的面,清水里放了点调色调味的酱油,最上面卧了一个荷包蛋,连用来点缀的葱花都没有。 拿起筷子,席冶挑起一根,咬断,然后迅速吐进旁边套着塑胶袋的垃圾桶:「难吃。」 小号掉马前是个实打实的美食爱好者,自己又做得一手好菜,舌头自然要比普通人挑剔许多,更何况这碗面,火候调料都不对,淡得让人怀疑根本没放盐。 鸡蛋也不是溏心的。 第55页 1101:…… 要求这么多,就您现在这小身板,满汉全席摆到面前也吃不下。 下一秒,刚吐槽完的1101就见席冶换了勺子,盛起一小口汤,猫似的用舌尖舔了舔,然后给出相同的评价:「好难吃。」 1101:难吃你还吃,自找罪受有什么招? 小号的厌食症主要是心理因素,由于长期催吐,人为打乱了正常的神经反射,让大脑在面对食物信号不再兴奋,仅剩痛苦,席冶自己虽没有什么进食障碍,但短时间内,恐怕很难克服这种身心趋于一致的本能反应。 本以为宿主会学着小号之前那样把东西倒掉,可1101等来等去,也没见对方行动。 直到热气腾腾的汤面变凉,油花和鸡蛋凝在一块,黑发青年才像醒过神来,起身,慢吞吞地找出保鲜膜,把碗封好,塞进了冰箱。 1101:?? 席冶:「谁做的东西谁处理。」 ——我看你是捨不得,但我不敢说。 悄悄在心里嘀咕了句,1101发现,约莫是受这具新身体生理上与常人不同的激素影响,席冶明显变得更敏感多疑,更难讨好。 况且能做出把主角攻绑架关小黑屋这种事,小号生病后本就有一丝偏执在,无端让它想起上个世界顾琮见血后的宿主。 这让1101一整晚都战战兢兢。 但事实上,席冶其实很安分,随着药效彻底发挥,疼痛愈发微弱,等他再有意识,时间已经来到了隔天下午。 1101没忍住念叨:「睡觉?我看你这应该叫昏迷才对吧。」 若非生命体徵还算稳定,它都想打急救电话了。 没有任何味道的纯净水,大概是小号唯一能相对正常吞咽的东西,然而,等席冶洗漱好出门,他才发现,先前存在冰箱里的瓶装水都被拿出来了,客厅茶几上最显眼的位置放着烧水用的快壶,上面还贴着个更显眼的橙色便条。 【开的,能喝。】 苍劲有力,笔锋挺拔,和上个世界的顾琮并不相同。 屋子里静悄悄,大门边躺着新房客昨晚穿过的拖鞋,对方应该是出去了,通体纯白的水壶自带一定的保温功能,席冶把水倒出来时,还有微微的热气冒出,在玻璃杯壁晕开一层朦胧的白雾,勉强能够入口。 昨晚请假后就没再登录y站,小号的动态评论区多了十几条留言,大多是表达关心,间或夹杂着几句催更。 没有违约金要交,席冶并未打算继承小号的帐户,谁料,当他打开冰箱时,里面那碗冷掉的面条竟消失了。 【顾琮吃的。】 生怕宿主就此躺在床上等死,1101急匆匆告状,顺势安利:「你看,他多好养活,录完视频的饭菜再也不愁没人处理了。」 席冶挑眉:「我做的饭很难吃?」 1101:「好吃难吃都需要有人吃,说不定还能帮你洗碗呢。」 【再想想其他家务……】 席冶不置可否。 几分钟后,1101却在自家宿主的手机里发现一单新的生鲜配送:「你干嘛?」不工作的话存款可要省着花。 【买菜。】 红唇不耐烦地撇了撇,席冶理直气壮:「难不成你还想让我亲自去吗?」 第32章 上个世界的席冶就不爱出门, 这个世界说是变本加厉也不为过。 因为本就爱吃,小号家里的相关设备一应俱全,否则也不会在突逢打击后萌生当美食博主的想法。 顾琮的学院在新校区,离席冶的公寓不远, 几站公交的距离, 白天回寝室拿了些昨天没搬完的书,又请舍友吃了顿饭, 天色擦黑才回家。 搬家事情太多, 房东还半晕一次,等再次站到「新家」门前, 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好像忘了问那位席先生要钥匙。 没办法,顾琮只得硬着头皮按响了门铃。 「咔嗒。」 来开门时, 黑发青年身上的睡衣已然换成了t恤,宽宽大大, 几乎把对方整个儿包在了里面,表情倒是没昨日明显, 仅有眉头微微蹙起。 下意识朝下瞄了一眼, 顾琮果然又瞧见了那双粉粉嫩嫩的兔子拖鞋,赶在青年开口前, 他先发制人:「你忘了给我钥匙。」 席冶:钥匙?小号有配过这玩意? 1101:「显然没有。」 1101:「但床头的抽屉里应该有备用。」 厌食暴瘦后的小号比席冶更宅, 除非必要,能不出门就不出门,为了一个陌生租客上街,想想都是没可能的事情。 厨房里还有一堆东西没处理, 席冶转身:「晚点。」 按理说, 这个时候趁机回屋, 才是自己最该做的事情,但昨晚吃的那顿鱼肉鸡羹实在太勾人,顾琮虽然不饿,却仍跟了过去。 「你在做饭?」 有一就有二,好歹有过昨夜一碗面的交情,顾琮很快放弃了拗口的席先生,直接你来你去。 先前就注意到厨房里立着录影设备,见代表使用中的红点亮着,他立刻压低音量,往后退了退:「抱歉。」 因过度呕吐导致的沙哑难听的嗓音,让原本能边玩游戏边和观众们聊上一天的小号越来越讨厌说话,录视频时更是能省则省,惜字如金。 如果不是为了尽可能制造两个帐号间的区别、避免被老观众们认出来,小号绝对会将自己消音,一切都用文字代替。 第56页 席冶却不同。 无论多落魄多狼狈,他从来不知道自卑两个字怎么写,食指上的纱布换成了新的,他握着刀,慢吞吞地切梨:「拍不到你。」 经对方这么一提醒,顾琮才发现,摄像机镜头对准的范围只有席冶的手,并没能拍到那张让人惊艷的脸。 是的,惊艷。 真正美到模糊性别界限的人,哪怕病了,瘦骨嶙峋,细细打量,仍能被称作病美人。 默认对方这话是允许了自己的围观,顾琮小心绕开镜头能拍到的范围,问:「今晚吃什么?」 席冶言简意赅:「梨炒鸡。」 雪梨和鸡肉? 这个组合一出来,顾琮立刻就想到了学校食堂某些写作创意菜单读作黑暗料理的东西,后怕之余又有点好奇:「又是鸡?」 看对方昨晚那副挑剔到只肯喝水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对鸡肉。 席冶眼都没抬:「因为便宜。」 尤其是鸡胸肉,小号最近的视频都是复刻《随园食单》系列,席冶懒得再换主题,便随意从书中选了一道没做过又相对简单的正菜。 顾琮:…… 这个理由他倒是没想到,无论是外表气质还是住的公寓用的设备,对方都不像什么节省或者缺钱的人。 而且只喝水的话,这人不应该像花花草草一样好养活?甚至都不需要光照。 镜头对面的目光太专注,专注到让人无法忽略,盯得席冶手里的刀都更快了些,目睹过昨日狼藉的1101提心弔胆,生怕对方又切到自己。 芡粉、食盐、姜汁、花椒末各一茶匙混合,黑发青年蹙着眉起锅烧油,将切好的鸡胸肉薄片熬熟,炒三四次,加麻油,加调料,再加雪梨香菇,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没有犹豫,也不需要看时间看菜谱,熟练得与病弱娇气的外表截然不符。 但顾琮却觉得对方不高兴。 像只被迫站在灶台前的猫,一错不错地盯着锅里的油烟汤汁,生怕溅到自己光亮顺滑的皮毛。 炒菜最难的就是掌握火候,搞定了这点,其余便容易许多,学着小号的样子找了个漂亮盘子盛菜、拉进镜头拍特写,席冶抬眸,正对上顾琮无缘无故笑起来的傻样: 「给你了。」 一瞬间,顾琮十分合理地怀疑自己的新房东是在故意整他。 可旁边的镜头还在拍,对方应该不至于做出什么自砸招牌的事情,除非席冶能顶着这张冷冰冰的脸做搞怪博主。 伸手拿起摆在瓷盘边缘的筷子,顾琮在尽量不破坏整体造型的情况下,夹了最边缘的一块。 明明是鸡胸肉,却因为提前处理过的关系,瘦而不柴,相对浓重的调味被雪梨的清甜中和,又鲜又解腻,刚吃完饭没多久的顾琮,突然又有了饿的感受。 相当没出息地,他喉结滚了滚。 席冶却没管这么多,关了设备就要往卧室走。 顾琮福至心灵地意识到什么:「席冶,你今天吃饭了吗?」 ——没大没小。 昨天不还客客气气地叫席先生。 1101热泪盈眶:对啊!吃饭!总算有人提醒自家宿主要吃饭了! 尽管有它努力调节身体数据的平衡,但光喝水还是会死人的。 「……」装作没听到顾琮的提问,席冶淡淡:「吃完记得刷碗。」 「一起吃。」昨晚把人扶到沙发上时抱都抱过了,顾琮只犹豫了一瞬,就快步上前,拉住了青年的手腕。 席冶瞳仁黑,皮肤白,直勾勾盯住什么的时候,难免叫人觉得可怖,偏顾琮像脑子里天生缺了害怕的弦,不仅没憷,还顺势攀上青年的肩膀,把人推到了餐厅:「我帮你拿碗筷。」 强忍住偷笑的1101竖起大拇指:「不愧是他。」 管它是真是假,能克住宿主就行。 而席冶任由对方摆弄的理由也很简单:他力气小,这具身体虚弱得厉害,快跑两步都眼花,手边又没有刀子。 【快停止你危险的想法,】刚开心了一秒就呆住,1101脱口而出,「万一谋杀亲夫了怎么办?」 席冶:…… 【我看还是谋杀系统比较快。】 像是怕席冶不自在,顾琮特地坐到了餐桌的斜对面,闲着也是闲着,席冶干脆一手用筷子胡乱扒拉着米饭,一手托着下巴盯着顾琮看。 猫。 顾琮想,简直和他同学家养的那只狮子猫一模一样,优雅地舔毛,一本正经地捣乱,只差没把水粮掀出来给你看。 好在,身为人类,对方并没有浪费食物的习惯,饭翻得再乱,也都在碗里。 足足五分钟都没等到青年挪开视线,顾琮调转筷头,长臂一伸,一块肉掉进席冶碗中: 「吃。」 黑发青年缓缓扑扇了下睫毛,不为所动。 对视这个动作往往具有一定的攻击性暗示,可不知为何,顾琮居然违背本能地,丝毫没有觉得被冒犯。 误以为对方是讨厌吃荤,他又挑了块看起来最清爽的梨子,一言不发,默默把肉换了出来。 席冶依旧没吃。 但他的心情似乎好了一点,起身,从厨房切了几片新梨,又拿来装着开水的白壶,让两者在玻璃杯里泡开。 水是顾琮出门前烧的,早已经凉透,席冶却浑不在意,小口小口地抿着,染湿唇瓣。 第57页 舌尖尝到的甜味让身体觉得罪恶,条件反射地想吐出来,然而,由于量太小,又有席冶本尊的意愿压制,总算没闹到像刚穿来时那样狼狈。 目标软硬不吃,身为二十几个小时前才认识的外人,顾琮一时也没了办法,开始在心里怀疑自己是多管闲事。 五分钟,又或者是十分钟,闷闷地扒完最后一口饭,顾琮忽地想到一个问题,抬头:「要是没有我——我是说新租客怎么办?」 席冶果断:「流浪狗。」 肉眼可见地,顾琮的表情僵住了。 再没和对方搭一句话,他秉承着拿人手软吃人嘴短的原则,收拾好餐具,快步去了厨房,只留给青年一个气哼哼的背影。 一整天没露笑容的席冶终于勾了勾唇。 1101又好气又好笑:「你故意的。」 同样都叫顾琮,这待遇上的差别未免也太大了点。 席冶也说不清自己是怎么回事,厌食抑郁加低血糖,他身心都不痛快,明知对方可能不是自己熟知的「顾琮」,依旧懒得在那张脸面前装相。 放下喝了半杯的梨子水,他握着储存卡回了卧室,打开电脑,板板正正地倒在床上:「硬体有了,剩下的你来。」 自己动手还是催宿主奋斗,用膝盖想也知道哪个更简单,短短十分钟后,1101就将剪辑好的视频按照小号的习惯定时上传。 b市时间晚八点,y站「大口吃饭」发布了自己的第七条原创视频。 流畅的运镜、舒适的剪辑、恰到好处的背景音乐,外加烹饪时被清晰收录的、充满烟火气的声响,主次分明,很快便登上了美食区的热门。 【没见过,新up主?】 【鸽了一天进步好大。】 【这手,这骨相。】 【斯哈斯哈。】 【桥豆麻袋,饭饭什么时候有室友了?投餵y?】 作者有话说: 受身体影响,这个世界的席老师有点坏坏,至于顾琮会怎么让坏脾气猫猫吃东西,小天使们可以猜猜看,明天开奖w; 第33章 在1101眼中, 顾琮大小也算个熟人,既然对方明知宿主在拍视频还凑过来,应该就是不介意声音出镜的意思。 所以它便偷了个懒,没有删掉对方的音轨, 否则不仅会显得席冶「自言自语」很奇怪, 还会影响「剧情」的连贯。 小号家里只有一台设备,但1101自带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监控, 随便要哪种镜头, 都不会缺素材。 正因如此,这条质量大幅提升的视频, 获得了远超以往的播放量。 随着新观众的涌入,一些不和谐的弹幕也跳了出来: 【高能预警。】 【up主这嗓子……】 【突然开口吓了我一跳。】 和顾琮待久了,1101都快忘了自家宿主现在的声音放在普通人的认知里算作难听, 但以它对席冶的了解,哪怕再怎么被讨厌, 对方也一定不屑去造假,如果它多管闲事, 九成九要挨一顿凶。 不过, 当镜头重新切回席冶手上时,这些议论又渐渐消失了, 青年的骨相很美, 说是极品也不为过,平日难显,少了肉肉的遮挡,才变得抢眼起来。 【纱布?受伤了?】 【昨天动态好像说不小心被切到来着。】 【呜呜呜想做哥哥手里的刀。】 【暱称是饭饭吗?满反差萌的诶!】 【谁爽了?我爽了!这个梨切起来好脆!】 从头到尾, 除了和顾琮之间的对话, 席冶只在视频开头念了句「听起来就很蠢」的介绍, 但就是这么短短几十个字,让相对熟悉小号的观众品出点不寻常。 【今晚?昨晚也一起吃了吗?】 【这还是饭饭的视频里第一次出现外人。】 【也是饭饭第一次说这么多话。】 【听声音像个帅哥。】 【指路6分38秒,咽口水是在咽口水吧,好馋好馋,我也想吃饭饭做的饭!】 平心而论,席冶的手艺和小号相比,乍看之下几乎没有差别,万变不离其宗,毕竟他们是同一个人。 但有了顾琮这个捧场的食客,原本隔着屏幕遥不可及的色香味,忽然便有了实感,鲜活无比。 尤其顾琮当时就站在设备后面,干净的咀嚼音清晰到不能再清晰,配合拉近的镜头,瞬间身临其境。 【啊啊啊!等我有钱了一定要买部能闻到味道的手机。】 【刚吃完晚饭的我又馋了。】 【嘤嘤嘤宿舍没锅只能啃梨。】 按理说,在1101不插手作弊的前提下,一条超过五分钟、单纯做饭视频的热度也该到此为止,未成想,主角攻关辰不知搭错了哪根筋,直播结束半小时后,竟主动把席冶的新视频放进了公开的收藏夹里。 刚刚趋于稳定的评论区瞬间被关辰的粉丝占领: 【每日收藏夹打卡1/1。】 【让我看看关神又淘出了哪个小美人。】 【up主的手好好看。】 【考虑一下让室友配音?】 大几百万关注的主播,和席冶这种几千粉丝的小up主根本不是一个量级,正常的评论逐渐被打卡压过,反倒成了变相宣传关辰的场地。 换做其他up主、特别是新人up主,能和站内大神联动怎么都不亏,可放在席冶这个曾经因颜值被拒的「追求者」身上,这事儿就怎么想怎么膈应。 第58页 但它同时也是一个撬墙角的好机会。 久违地冒出了点事业心,1101试探:「要么你拆cp试试?在关辰爱你爱到不能自拔时狠狠甩了他,打脸逆袭,妥妥的剧情。」 席冶:「没兴趣。」 所谓的主角攻还没有自己随手做出来的饭香,他为什么要上赶着捡垃圾? 倒不如那个号称顶配颜值的主角受有意思,好歹能见见这个世界的建模水平。 【翻身做1也不是不行,】发觉有完成任务的希望,1101眨眼忘了顾琮的存在,犹豫着建议,「但你这身体……」 「咳!」敏锐察觉到识海中飞速瀰漫的杀气,1101立刻识趣地换了个话题:「钥匙,顾琮的钥匙你还没送过去。」 顾琮。 仿若按下了一个隐形的开关,暴躁的精神力一秒安静,后怕地拍拍胸口,1101偷偷撇了撇嘴巴:还说没对这个世界的顾琮抱有期待。 精神波动可不会骗人。 —— 一整天没有看书,顾琮刷完碗就回了房,出门倒水时,脚被硌了下,似是踩到什么硬物,低头一瞧,原来是把黑头银身的钥匙,比侧卧钥匙宽了一圈,看样子应该是大门的。 但除此之外,他并没有看到席冶的人影,主卧的门紧闭着,半点声音都听不到,公寓里安静得仿佛只有他一个活人。 这算什么? 哄他别生气的小把戏吗?还是同在屋檐下,连话都不愿意和自己说了? 事实上,顾琮也搞不清自己在想什么,与其说他生席冶的气,不如说他生自己的,哪有人被比作流浪狗还开心的?又傻乎乎觉得似笑非笑盯着自己、只差没把故意挑衅几个字刻在脸上的青年漂亮极了,心跳得飞快。 用力把房门钥匙捏进掌心,顾琮想起厨房跟早上相比几乎毫无变化的冰箱,不由自主地担心起来。 这人该不会从早到晚光喝了几杯水吧?科学可容不下仅饮朝露的小仙男,万一又像昨天那样晕倒了怎么办? 不露痕迹地,顾琮在回房前留了一道门缝。 可直到他洗漱关灯上床睡觉,主卧的人也没有出来。 第二天也是一样,在没犯病且不拍视频的情况下,席冶其实是个顶顶好的室友——好就好在像不存在似的。 大四没什么课,除了实习,大家考研的考研写论文的写论文,图书馆人多到爆炸,正因如此,顾琮才会选择搬出来住。 按照合同,厨房里食材以外的东西他都可以随便用,顾琮本来想热杯牛奶配面包,却发现自己昨天忘了买,便趁着下楼晨跑的功夫,改换了顿豆浆油条。 整整二十一年,顾琮从未觉得自己是个对吃挑剔的人,但经过新房东的两次投喂,他的舌头似乎变「刁」了,早餐铺生意兴隆,东西也是新出锅的,竟叫他吃得没滋没味。 对这一切毫不知情的「罪魁祸首」还在睡。 身体缺少养分,加之有1101调节,席冶就像台即将耗尽电量的手机,自然而然会长时间陷入休眠状态。 小号是个有韧劲、或者说麻木的,吃了吐吐了吃,能吸收一点是一点,可现在床上躺的这位却是个大爷,比起死更讨厌折腾,油盐不进。 尤其对方那少了某只大狗干扰后的睡姿,直挺挺的,双手交叠放在腹部,配上苍白至极的面色,不知情的八成要被吓死。 要不买管无味的营养剂给对方灌一灌?反正上个世界还剩了点积分。 正当1101纠结着要不要将宿主从休眠状态中唤醒时,咔嗒,公寓的大门突然开了,紧接着是一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席冶?」 「席冶你醒着吗?」 主动送上门一个替自己踩雷的,1101立刻潜入识海底层装死,眼皮沉重地动了动,黑发青年睫毛轻抖,睁开,从疲惫的睡梦中醒来。 外面的敲门声依旧没有要停的意思,甚至开始故技重施:「席冶?席冶你还记得我说的话吗?再不出声我要撞进去了?」 砰! 本想重重开门给对方一个下马威,高估自己力气的席冶却反被带得踉跄了下,厚重的窗帘拉得密不透风,他站在黑暗里,目光不善:「有事?」 「我买了早餐,」愈发确定对方的情况比先前更加糟糕,顾琮晃了晃手中的小袋子,「刚搬来就蹭了两顿饭,有点不好意思。」 席冶:「都说了那是……」 「餵流浪狗,我知道,」坦然接上青年后半句话,顾琮丝毫没给对方转移话题的机会,「奶黄包,甜的,不油,老闆说这个卖得可好了,试试?」 「还有豆浆、牛奶,不知道你爱喝哪个,就都买了杯。」 悄悄竖起耳朵的1101:得,这种甜滋滋的小点心,老闆怕不是以为你在给女朋友买。 「尝一口?」 见青年没有第一时间拒绝,顾琮打开封口,隔着纸袋,捏了个小小的奶黄包递到席冶嘴边:「不喜欢可以吐出来。」 …… 长达五秒的沉默,顺着青年下移的视线瞧去,顾琮总算发现,自己的指腹,竟不小心越过纸袋碰到了奶黄包的边缘。 「抱歉,我没注意,换……」意识到这个行为有多没礼貌,顾琮立刻解释,话还没说完,就僵在了原地。 因为青年就着他的手咬住了那个奶黄包。 脖颈微微前倾,洁白的齿尖从红唇中露出来,一反常态地大口咬下,甚至把纸袋边缘微微扯变了形。 第59页 可出乎意料的是,席冶并没有再体会到那种难捱的作呕感。 猝不及防地,想吐对方一身的报复行为,在这一刻变得有些暧昧。 「慢点。」艰难找回自己的声音,顾琮指腹感受到微乎其微的细小气流,几乎要贴上青年红艷艷的唇瓣。 神经高度紧绷,面前青年喉结滚动的吞咽声如同被放大十倍般清晰,理智离家出走,大脑一抽,顾琮想都没想:「纸不能吃。」 作者有话说: 「这是苹果,好吃的。」 写的时候突然想到了这个hhh; 第34章 尴尬。 自己怎么能对一个二十余岁的成年男性说出如此弱智的关心, 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厨艺一流的美食博主。 所幸,平日里嘴巴不饶人的青年这次只是慢吞吞抬眸,瞥了他一眼,并没做出什么让气氛更尴尬的操作。 确定自己完全不想吐的席冶:「系统?」 1101:好累, 哭哭。 它只是一个弱小的、可怜的新生系统, 第一次上岗,资料库里没有类似的资料能参考, 它也很绝望的好吗? 上个世界还勉强能够用abo哨向的原理做一个胡扯, 这个世界呢?顾琮碰过的东西就能吃?更没逻辑可讲。 难道对方最开始是人参成精吗?包治百病,还能根据宿主症状的不同改变药效?主世界都没这么夸张。 破罐子破摔地, 1101道:「您自己看着理解吧。」 它已经快死机了。 长时间没有正常工作的胃得到填充,既有了实感,又暗暗难受, 小口小口地咬下,慢条斯理地咀嚼, 席冶站在卧室门前,吃完了一整个奶黄包。 负责投餵的顾琮一直抬着胳膊。 他觉得自己像个盛满粮的、造型特殊的碗, 一只名为席冶的猫凑过来, 左嗅嗅右瞧瞧,理所当然地借着他进食。 怎么还没吃完? 原来电视上说有人吃饭会嚼几十下是真的。 ……席冶的唇, 好凉。 男人的嘴也能这么软? 饶是彼此再怎么注意, 吃到最后时,也免不了接触,更何况,从1101那里得到答案的席冶, 根本没打算再收敛。 指尖碰到一点湿热, 顾琮蹭地收回手, 把纸袋往席冶怀里一塞: 「我去看书了。」 白白胖胖的奶黄包挤挤挨挨地堆在一块,瞧着分外可爱,席冶却在顾琮回房后,嫌弃地蹙了蹙眉。 不难吃。 可他又不是需要人哄的小孩子。 1101:好傢伙,合着刚刚主动凑过去咬的不是你是鬼呗? 床头放着水杯,席冶喝了口,喉咙和胃立刻联合起来叫嚣抗议,抬起手背抹了抹唇,镜子里的黑发青年凤眸微眯:「有意思。」 如果这个世界的顾琮真跟上个世界是同一个灵魂,那么一切的一切,生日、性格、字迹、精神波动、毫无重合的成长经历,便都是世界意识故意给他施加的干扰项。 差点被骗了。 能压过剧情在生理上「治癒」他的存在,从始至终也只有顾琮这么一个,早知道,他就该第一时间扒开对方的衣服看看,或者让对方餵自己吃饭。 【打住!我说过那样会被当做变态,】同样无法理解刚刚发生的事,查找资料无果的1101激动冒头,「顾琮为什么会跟过来?」 席冶:「我怎么知道,你才叫系统不是吗?」 【传说中的「高智慧」生命体。】 1101:好气。 感觉被嘲讽了但无法反驳。 【认真算,顾琮更像小世界的原住民,】数据急速流转,1101力求挽回一点面子,「同建模没觉醒的npc?不对,库里类似的例子就只有你。」 席冶却全然无视了它的抓狂。 原本他对这个世界毫无兴趣,只等顺其自然废号重开,但现在,关于顾琮,明显出现了值得自己在意的谜团。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顾琮总觉得自己似乎变成了实验室里的小白鼠。 小号家里有很多镜子,这也就意味着,在公共区域,席冶总能从各个角度观察到对方,经过几次有意无意的小实验,他发现,隔着容器、或者筷子被顾琮碰过的食物不算,只有真正被对方皮肤接触到、且一直接触的东西他才能下咽。 ——就像上个世界死亡节点到来前,他需要和顾琮贴贴才能入睡。 啧,听起来比直接扒衣服还变态。 席冶想。 同住一个屋檐下,顾琮又是个智商正常的大活人,他的试探当然不可能彻底瞒过对方,可谁叫席冶做得一手好菜,到了饭点,总有办法能把人骗出来。 连顾琮的室友都品出了猫腻。 前几天宿舍聚餐过生日,这人居然都没来,天天到了晚上,就在群里晒一盘又一盘色香味俱全还不重样的好菜。 【老大:??说好的洁癖不见人喜欢独处呢?你新房东怕不是个田螺姑娘?】 【小二:在图书馆流下羡慕的口水。】 【小二:食堂我真是吃够了,还要和学弟学妹们抢饭,对比之下愈发悽惨。】 【三三:盘子略眼熟,好像在哪见过来着?】 【老大:有故事。】 【小二:别卖关子,趁我休息的功夫快点说完!】 不是没好奇过席冶的帐号,可顾琮向来很少关注这些,也没什么线索,隐约猜到了什么,一直没说话的他回:【?】; 第60页 顾琮在寝室生日最小,群里的暱称是「4」,见正主出来冒泡,一群人闹得更凶。 【三三:别催了别催了。】 【三三:==】 【三三:连结在这,y站美食区的up主,前两天被关辰翻牌上了热门,看封面餐具,一模一样,之前偶然扫了眼,没想到会是咱顾草的房东。】 据学校论坛每年一度的非官方统计,自打入学起,顾琮便以遥遥领先的票数拿下第一,多年稳居校草的宝座。 尽管没小说里表现得那样夸张,但也免不了被「顾草顾草」地调侃。 至于关辰,二十往前往后数五年的男生,几乎都看过对方的比赛,三连冠大满贯,对方退役的时候,「三三」还嚎了好一阵。 顾琮虽没玩过太多游戏,却也听过对方的名字,下意识地,他有些讨厌「席冶被关辰翻牌带上热门」的说法。 对方的手艺本来便值得被喜欢。 手速最快的老大已经看了几秒回来:「没有田螺姑娘。」 【原来真是个男人。】 【小二:那他做的饭一定很好吃。】 【小二:否则怎么能对得起我被咕掉的生日会。】 「是很好吃。」手指自动建了个私密收藏夹,顾琮略显生疏地一键三连,抽空回覆:「你们,都记得帮忙点赞。」 【三三:是是是。】 【三三:不过话说回来,你那新房东长得怎么样?】 顾琮瞬间警惕:【?】; 【三三:就是好奇,单纯好奇,还不是因为关辰和息竹以前那事儿。】 【三三:没有恶意,不说就算了。】 除了顾琮,其他人似乎都很清楚三三口中的「那事儿」,没有追问,也没有多聊几句,内容很快跳到了下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 顾琮对关辰是纯路人,自然不会去搜对方的八卦,肚子咕噜噜叫了两声,抗议着做了一下午数学题的消耗,顾琮关掉手机,犹豫两秒,打开房门。 果然,隐隐约约的香味从厨房幽幽飘来,涌入鼻腔。 可这次,他却没见到席冶的人,甚至他刻意晃了几下门把,对方都没从厨房里出来瞧瞧发生了什么事。 按照以往的发展,对方不应该特地出来叫住他,用「避免浪费」的藉口和自己一起吃晚饭吗? 双脚不听使唤地,顾琮摸去了厨房。 重新架起的镜头前,黑发青年正在剥虾,他的手很细,白惨惨的,唯有指尖透着一点粉,抿着唇,看样子是不太喜欢这项工作,拽出虾肉的动作却很利落。 靠窗的盘子里放着一片片切好的肉,红褐色,像是被酱油刷过,边上还放着台静音运转的风扇,至于香味的来源,则是炖锅里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汤。 左右已经在对方的视频里用声音出过一回镜,没得到关注的顾琮瞄了眼案板,干脆主动凑上前:「有什么我能帮忙吗?」 ——递个刀,洗个菜,藉口腾不出手让自己帮忙递草莓,这几天席冶没少拜託他做类似的事,起先顾琮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现在他很确信,对方就是在故意制造和自己肢体接触的机会。 正如室友群里所说,席冶是个男人,尽管瘦了些,还娇气、难伺候、爱穿兔子拖鞋,可对方绝对和香香软软的女孩子不沾边,身高也远超平均线。 然而,被一个男人自以为隐蔽地碰来碰去,顾琮却没觉得烦躁,更没觉得噁心,甚至像一只巡视领地的大型野兽,默默观察着闯入的猎物会闹到哪一步。 「没有。」垂着头,黑发青年一个接一个地剥虾,全程跟他保持着安全距离,给出了意料之外的答案:「还要一会儿,你饿了的话可以先出去吃。」 搬进公寓一周,这还是席冶第一次赶他出去吃晚饭。 明知对方没义务和自己分享,这一瞬,顾琮还是觉得自己的火气和委屈蹭蹭往上冒,只差没脱口而出,「你有别的狗了」? 牢牢盯着青年左手中指外侧那颗浅浅的小痣,顾琮想冷静却没冷静下来。 四十个虾仁完完整整剥好,席冶洗了洗手,脚步一转绕过顾琮,将被风吹了两小时的猪肉端到案板上,一片配两只虾,而后调转刀刃,用刀背细细地将虾肉锤烂。 这无疑是个力气活。 席冶比常人更虚的胳膊有点酸。 下一秒,他手中的刀便被人使了个巧劲儿夺去,偏头不看自己,穿着纯色t恤的男生冷着脸: 「我来。」 作者有话说: 锵锵锵,谜底揭晓,顾琮——猫猫专属餐具,活的餐具。 ps:为剧情服务,莫当真,现实中生病了还是要好好去医院哦。 第35章 眼见对方的手就要入镜, 席冶抬起胳膊,轻轻挡了下:「会被拍到。」 这个世界的顾琮可以说和剧情完全不沾边,考虑到上个世界对方接二连三因自己受伤,意外被主角攻关注的他, 更想让顾琮像原着一样, 做个安全的背景板。 刚刚才看过对方的投稿,顾琮挑起一边眉毛:「已经拍到了。」 「只有声音, 再后期处理下就好, 」并不意外对方会找到自己的帐号,席冶淡淡, 「你介意的话,直接删掉也行。」 真·后期1101:喂!之前你可没和我提过这种要求啊? 「我不介意。」听到青年还要把自己点赞收藏的视频删掉,顾琮心头憋闷的无名火更甚。 第61页 一直举着胳膊实在有点累, 席冶垂下手,望进对方与记忆截然不同的浅棕眼底, 平静:「有很多人讨厌我。」 网络上,现实中。 顾琮大小也是个知名学府的校草, 频繁出镜, 肯定会比他更快掉马,饶是自己能让1101尽量避免这种情况, 但席冶还是不想欺瞒对方, 利用对方的善良。 ——看也能看出来了,娇气包,挑剔鬼。 虽然很想这么说,可等真正张口时, 顾琮却是一字一顿:「我、不、介、意。」 语速极慢, 生怕席冶听不懂似的。 「别人讨厌你喜欢你和我有什么关系。」大概弄清了对方疏远自己的原因, 顾琮依旧臭着脸,语气却缓和许多:「这个……要怎么弄?」 认真盯了对方两秒,席冶稍稍后退一步,让出案板前的位置:「先洗手。」 「虾仁放在猪肉较宽的一面,刀背锤烂。」 这期视频发布的时候,有很多席冶的老粉发现,从来只拍自己的「饭饭」,镜头里居然出现了另一双手。 【哇,帮忙做苦力,这什么神仙室友。】 【放着我来!如果能吃到饭饭做的菜,我也愿意去锤虾!锤一百只!】 【我胆大我先说……体型差有点好嗑。】 【芙蓉肉?名字好听。】 【摆盘也像一朵花。】 【流口水流口水,饭饭我饿了。】 四十只虾和一盘肉,最终都进了顾琮的肚子,切成扇形的肉先用滚水烫过,两三秒便撩起,而后放进漏勺,用烧开的油,耐心地、一遍又一遍浇在肉上,直至灌熟,酱油料酒鸡汤混合熬滚,浇汁,化开每片「花瓣」尖端充当「花蕊」的、骰子大小的猪油。 嗤啦啦—— 香气瀰漫。 顾琮直接干掉了半锅饭。 身为主厨的席冶却连最清淡、撇去所有油花的鸡汤都没碰,刚关火就去沖澡换了衣服,头发吹得草率,半湿不干地垂着,捧着杯温水,坐在顾琮对面。 顾琮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摸清了这人吃饭与否的规律:小孩一样,需要餵。 但很多时候,饶是他用公筷把食物递到席冶嘴边,对方也红唇紧闭,微微后仰,一副用生命在拒绝的模样。 「要么帮你拌个沙拉?」外向且懂分寸,顾琮没有过多追问,而是在收拾好碗筷后,打开了冰箱,「水果捞行吗,正好还有昨天剩的……」 香蕉两个字还没说完,幽幽飘到厨房门前的黑发青年就踩着兔子拖鞋,认真:「草莓。」 霎时间,顾琮按着冰箱的指尖像是被电了下。 1101没忍住:「啧。」 前两天吃草莓吃到顾琮落荒而逃的人好像也姓席哦。 席冶脸不红心不跳:「我饿了。」 饿了就要吃东西,这不是很正常吗? 1101:冷漠,刚穿过来时是谁躺在床上挺尸装鬼来着。 「不要酸奶,直接吃。」提完要求,黑发青年又消失在门前,幽幽飘回了客厅。 十几颗草莓,顾琮洗得心不在焉。 纵然没有刻意回想,他的身体却自动记起了被青年舌尖扫过的触感。 大概在四十多个小时前,就在这个水池旁边,低头处理食材的席冶说手脏腾不出空,让他帮忙餵了三颗草莓。 草莓是顾琮买的,连续蹭了几天饭,他本想让对方再涨些房租抵餐费,却意外遭到了拒绝,只得隔三差五带些蔬菜水果回来。 约莫是因为心神都在刀上,席冶吃得很慢,最后,甚至把自己没来得及抽回的手指含了进去。 比体温更炙热的,柔软的…… ……该死。 两个大男人,他总想这些干嘛。 耳根发烫,仿佛不受控制地烧起来,顾琮像是要甩去什么似的,用力搓了搓指腹。 果然,当他端着洗好的草莓出去时,黑发青年正横屏拿着手机,坐在沙发上,瞧起来专注得不行。 顾琮:…… 有一有二没有三,再察觉不出猫腻他就是傻子。 咚地把水果盘放在茶几上,顾琮弯腰:「席先生。」 「你故意的?」 假装有事在忙的青年终于把头抬了起来。 「是。」从确认后便没打算遮遮掩掩,席冶一步步试探着对方的底线,此刻更是光明正大摊牌: 「很奇怪。」 「我有厌食症,却能吃下你碰的东西。」而且只有你。 厌食症? 难道不是因为喜欢才…… 脑子里倏地跳出个不受控的念头,顾琮被自己吓了一跳,似心虚又似慌乱地避开了席冶的眼睛。 自作多情。 还好他没有冲动问出来。 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咙,顾琮直起身,问:「你确定没弄错?」 尽管他并不觉得席冶会拿这种事情说谎开玩笑,可因为接触而短暂压制厌食症,怎么想也无法用科学解释。 席冶给出的答案也很直观。 拿起顾琮洗好的草莓,他先是端端正正地穿好拖鞋,而后才张嘴,小口咬下,吞咽,紧接着,跑去主卧浴室吐了个昏天黑地。 隔着一道门的顾琮愧疚极了。 这是他第一次进席冶的房间,整体非常简洁,只有窗帘檯灯,床和衣柜,磨砂的浴室门透着光,映出青年稍显狼狈的身形,过了好一会儿,水声响起又停止,席冶推门而出,额发湿哒哒地贴着苍白的皮肤,呼吸间尽是薄荷的漱口水味。 第62页 受到刺激的喉咙比平日更沙哑,他目光平静,没事人一样:「再试试。」 顾琮却有点不忍心。 冰冷的水珠顺着下巴缓缓滑落,黑发红唇,青年白得好似透明一般,摇摇欲坠,仿佛再多碰一下,便会无声无息碎掉。 凤眸微抬,席冶淡淡:「那我自己吃。」 「等等。」生怕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青年再折腾一次,顾琮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席冶,咬牙,死马当活马医:「我来。」 认真挑了颗看起来最甜最饱满的草莓,顾琮抽出纸巾擦了擦手,食指和拇指捻起它,头一次觉得吃东西是一件如此严肃艰难的大事。 雪白叩进玫红,清甜四溢,多余的汁水顺着咬痕向下,染湿顾琮的指腹。 太熟的草莓有些软过头,糅杂漱口水的味道,十分古怪,可席冶却吃得很认真,长而卷的睫毛在眼睑下打出一小片青色的阴影,鼻尖泛着点生理性的粉,垂眸看去,显得又乖又柔软。 指腹一热,微黏的液体被扫净,粉嫩的舌尖躲回口腔,青年抿抿殷红的唇,仰头望向他,仿佛在说,我吃完了。 顾琮的喉结滚了滚。 鬼使神差地,他重新拿起一颗,递到席冶嘴边:「甜吗?」 「唔。」含糊不清地应了声,席冶睫毛扑扇了下,三颗草莓下肚才退开。 脆弱的胃受不住油腻,一口气能承载的食物也有限,再多,哪怕是顾琮也稳不住。 英挺的剑眉深深蹙起,顾琮不满:「太少了。」 简直堪比猫食。 席冶摇摇头:「我饱了。」 …… 顾琮开始怀疑这人是怎么平安活到现在,还有力气切肉烧菜,剪视频上传。 槽多无口的1101:冬眠听说过吗?某人吃得少动得更少,除了每天晚饭那一会儿,几乎都在床上昏睡。 再这么下去,对方迟早得把自己送进医院。 更郁闷的是顾琮,本以为经过这次坦白,他们也算有了共同的秘密,怎么都该变得更亲密些——至少也该像他那些大学室友,坐下来聊几句,但席冶倒好,用完就丢,连句晚安都没。 愤愤地清空剩下的草莓,顾琮觉得自己像个被渣男始乱终弃的傻蛋。 最傻的是,收拾完厨房后,他竟然还专门去搜了厌食症的词条,试图寻找能帮到对方的办法。 半年前的小号虽然胖,却时常运动,身体的基础在,哪怕厌食后疯狂掉秤,也没到百科图片中瘦骨嶙峋的地步。 可顾琮依然被吓了一跳。 不是害怕,不是厌恶,而是担心席冶真的会变成摔一跤就会骨折的玻璃人。 「少食多餐,」默默念叨着某乎查到的资料,顾琮转了转笔,「和解……心理障碍,容貌焦虑?」 席冶那样的人也会有容貌焦虑吗? 发觉除了房东租客、up主和观众的关系,自己其实对席冶一无所知,顾琮点开微信,发了条朋友圈。 【1x级小顾:  请问有什么适合拿在手里吃的食物?  重点,要好吃。】 没几分钟,底下便刷出一排留言: 【我眼花了?真是顾琮?】 【顾草这是要当原始人?】 【抓着吃?手指食物?学长你有孩子了?】 第36章 大学时期的微信总是有着各种各样的共同好友, 顾琮也是在朋友圈下的评论区炸锅后才知道,网页搜「适合抓在手里吃的食物」,第一个跳出来的是宝宝辅食。 让你们失望了。 顾琮一边回复一边想,孩子没有, 猫倒有一只。 但不管怎么说, 这无疑给顾琮开闢了一个新的思路,人类幼崽最是脆弱, 小宝宝能吃的东西, 席冶应该也能吃。 面包,松饼, 水果,小肉丸子,蒸熟的蔬菜……揣好列有购物清单的便利贴, 顾琮在晨跑结束后,顺路去了趟超市。 回家时, 公寓里照例静得要命,客厅的窗帘拉着, 大大小小的镜子反射出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图案, 乍一看,鬼屋般渗人。 顾琮却逐渐习惯了这诡异的装修风格, 轻轻将满满当当的购物袋放在地上, 他换好拖鞋,蹑手蹑脚走到主卧门边,侧耳听了听。 ——什么也听不到。 八成是在睡觉,可区区三个草莓真的能撑到现在? 之前他不知道席冶有厌食症, 只以为对方作息不规律, 等饿了, 当然会在他没看到的地方把自己餵饱; 现在一看,对方一直没饿晕痛晕还真是万幸。 呆呆盯着地板走了一会儿神,顾琮才意识到自己头脑发热下的举动有多唐突,万一现在席冶推门出来,他保准要被当成有偷窥癖的变态。 还好,这种狗血的幻想并没有变成现实,决定最晚在午饭时间叫对方起床,顾琮转身进了卫生间,准备开始大扫除。 搬进来以后蹭了那么多顿美味到让人吞舌头的晚饭,自己多做点家务也是应该。 窗帘,拉开,虽然某人醒来以后可能会生气,但家里总不能一点太阳都不晒; 冰箱里的冷水,统统没收,他可不想再被某人半夜痛晕吓一次; …… 能量不足的身体需要用长时间的休眠减少消耗,席冶推开门时,顾琮正在擦客厅那块面积最大的镜子。 金灿灿的阳光顺着干净透亮的窗户洒入,席冶不自在地眯了眯眼,后者立刻丢下抹布凑过来。 第63页 见青年的眼睛没有泛红,也没有掉眼泪,顾琮才松了口气,道:「忍忍,年轻轻的,你也不想骨质疏松的对吧?」 仍处于起床低气压中的青年不想理人,眼都没抬,直接绕过对方去了厨房,打开冰箱: 香蕉,包菜,巧克力……分门别类,整整齐齐,就是没有一瓶水。 昨天放过盘子的窗台上,从保鲜层消失的十几瓶矿泉水正沐浴着阳光一熘排开,伸手摸摸,温吞吞。 没等席冶发表意见,顾琮已经端了杯刚烧开没多久的温水过来:「给。」 得寸进尺。 虽然很想这么说,可对上某人开朗过头的笑脸,席冶还是伸手,接过,慢吞吞地沾湿了嘴唇。 「只喝这么点?」瞧了瞧几乎没有任何变化的玻璃杯,顾琮想起昨晚的投喂,下意识道,「要不把水倒在我手……」 凌厉的眼刀直勾勾飞了过来。 「给你倒水前我洗过的,干净的。」不服气地晃了晃自己的左手,顾琮正想继续劝,余光忽然扫到青年湿润后更显红艷的唇,一下子像被捏住了喉咙,安静下来。 偏对方还挑眉问:「怎么不说了?」 顾琮:他只是想起了影视剧里常用的,另一种餵水方式。 「总之,你去医院看过了吗?」生硬地转移话题,顾琮飞速挪开目光,看向窗外,仿佛那里刚刚经过了一个长翅膀的外星人,「我看网上说治疗厌食症还需要药物辅助,可你好像从不出门。」 处方药,应该没办法随便点外卖。 「看过,在吃药,没什么用,」知道自己如果不回答对方一定会再问,席冶言简意赅,「窗帘拉好,我要睡了。」 顾琮:「十二点了,你得先吃午饭。」 细胳膊细腿,席冶这具身体实在太过弱鸡,对方一米八几的个子往门口一挡,推也推不动,绕也绕不开。 彻底无视青年黑压压凤眸发射过来的死亡射线,顾琮小心控制着自己的力道,把人按到餐桌旁的椅子上。 「我买了现成的松饼和面包还有饭糰,微波炉热一下就好,」确定对方没有再逃跑的意思,顾琮松开手,「等着。」 1101:「我觉得他会翻车。」 毕竟这两个世界的顾琮厨艺都不怎么样。 果不其然,资料库的推算在这件事上没有出错,直接把面包放进微波炉的顾琮,成功收穫了两片又硬又干的砖头,仅有饭糰还勉强能看。 「没得选了,」耸耸肩,顾琮脸上倒没什么沮丧的表情,拉开椅子,坐到席冶旁边,「我看了配料表,这个饭糰里有萝蔔芝麻海苔碎,一点点油和牛肉粒,你要是有不能吃的,就吐出来。」 仔细用新买的酒精纸巾擦净右手,他捻起饭糰:「啊。」 语气之温和,动作之轻柔,活像在哄孩子。 或者说哄猫。 老实说,和新身体同步以后,席冶几乎完全丧失了正常人的食慾,可顾琮的认真却让他很受用,哪怕不饿,也愿意张嘴配合下对方。 裹着海苔碎的米饭很糯,是热热的、却又恰好不烫口的程度,牛肉和萝蔔粒粒分明,咬开,迟钝的舌尖久违地尝到一缕咸香。 时刻留意着青年表情的顾琮也松了口气:幸好幸好,幸好这种算是带馅料的食物没有出错。 看来只要是普遍被看做一个整体的东西就可以? 又或者这其实是席冶自己无意识的心理暗示? 毫不介意地用空着的手拿起干巴巴的面包,顾琮一边琢磨一边把它咬得咔咔作响,像是在啃一个超大号的馒头片。 光是听着,席冶就开始胃疼。 「下次热的时候在最底层放个盛水的盘子,或者直接带包装,」抬了抬眼,席冶问,「你午饭就吃这个?」 顾琮点点头:「避免浪费嘛,总不能把这石头给你吃。」似是咬到了什么,他兴沖沖调转面包,笑开,「看,有馅。」 明明自己眼前的饭糰卖相更好,也更精緻,可顾琮仿佛天生带有一种感染力,无论吃什么都显得香极了。 微微偏头,绕开只缺了个小角的饭糰,席冶垂首,淡定地在那馅料冲着自己的面包上咬了口。 植物奶油的甜腻味在舌尖绽开,他缓缓舔走唇角沾到的一点白,评论:「一般。」 不用餐具分享一份相同的食物实在过于亲密,偏偏青年的神色没有丝毫暧昧,身体快过意识,顾琮掌心发烫,瞬间红了耳根。 ……好漂亮。 却又不是什么单纯无害的美,对方的长相气质都与清纯无关,再不掺杂暧昧,也叫人觉得勾魂。 他八成是脑子坏了。 顾琮想,否则又怎么会想用性感来形容一个男人。 手中温热的面包好像变成了块烫手山芋,他尽量忽视上面那个小小的牙印,三口两口把它吃完。 然后被噎得灌了几大口水。 刚准备咬下一口的饭糰被挪走,黑发青年如同被戏弄的猫,凤眸立起,牢牢地盯着顾琮不放:「那是我的杯。」 顾琮:…… 「等下帮你刷,」尚未反应过来自己哪里招惹到了对方,他悄悄用胳膊把水杯推回原位,重新将饭糰递给席冶,「再吃点。」 席冶却没张嘴。 凉丝丝的指尖隔着衣料贴住对方的小臂,他用力把人向自己这边一拽,固定在桌边:「就这儿。」 第64页 「别乱动。」 哪有这么霸道的人?有求于他也不知道说些软话。 吐槽归吐槽,明明随便一挣就能挣开那又细又白的手指头,顾琮偏偏卸去了全部力气,任由对方摆弄。 一顿午餐,除了小半个饭糰、一口面包,剩下的东西全都进了顾琮的肚子,饶是如此,他也只是囫囵吃了个半饱,又泡了碗粉才算完。 经过这么一通折腾,席冶也没了睡意,洗澡,拉好窗帘,窝在客厅的沙发上玩手机。 与被主角攻关辰引流的那期视频相比,《芙蓉肉》的播放量虽出现了明显下滑,却依旧上了站内热门。 评论区的留言也很少再提到其他人,大家关注的点,除了饭菜,更是诡异地歪到了几位「列文虎克」发现的细节: 【我们仍未知道up在这一期的视频里剪去了哪段。】 【从剥虾到锤虾,室友突然出现,中间肯定少了亿点点细节。】 【总感觉室友在问怎么弄前说了别的。】 【动作也有点强势。】 【管他呢,嗑,好嗑就完事。】 万物皆可拉郎的,会出现这样的走向席冶并不奇怪,挑了几个详细描述自己如何翻车的观众回复,席冶结合小号的经验给了点建议,正要退出,顶端突然刷出条实时的最新评论: 【up主是忘了吗?怎么还不回关。】 席冶:? 1101:「说的应该是关辰。」 关辰?无端端差点把他又拖回主线的人也好意思被回关? 面无表情,黑发青年动动手指点进游戏区,从上到下点赞收藏了一排,动态频频,就是没有关辰。 作者有话说: 席冶:记仇.jpg; 第37章 入驻y站后一直没隐藏过各种动态, 关辰虽收藏了席冶的视频,却并未将这个眼生的小up主放在心上。 直到今晚播游戏时,总有粉丝提这件事。 平日没什么刷视频的爱好,只偶尔翻翻网站的推荐位, 关辰稍一回想, 便弄清了弹幕里说的是谁。 ——手。 一个手很好看却受了伤的小新人。 他对做饭没什么兴趣,会点赞收藏一条龙, 单纯是觉得对方切菜的动作赏心悦目, 纵然贴着纱布,也不影响美感。 非职业的对局里他完全可以一心二用, 很快,关辰便用余光在飞快滚动的弹幕里,拼凑出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大口吃饭, 手很好看的小新人,今天下午主页忽然挂满一串点赞游戏区视频的动态, 间隔极短,特地跳过了自己, 很难让人怀疑不是故意的。 因为自己的收藏而给一些up主带去流量, 这样的事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关辰本就是随心而为, 并未指望受到感激, 更不差那一两个、几十个关注。 但被讨厌的情况他还是第一次遇见。 是的,讨厌。 关辰对人的情绪很敏感,哪怕隔着网络也很少出错,如果对方不是在学古早偶像剧里的某些降智桥段, 那么如此行为, 透露出来的, 就是对自己明晃晃的不喜欢。 真奇怪,他哪里招惹过这个小新人吗? 总不会是他前对家战队的粉丝。 担心一些不理智的观众会去对方的视频下理论,关辰笑了笑,一个大招完成三杀的同时,道:「这么有个性?我喜欢。」 —— 【你不对劲。】 【懂了,关神就喜欢傲娇的。】 【欲擒故纵?现在学还来得及吗?】 平心而论,关辰确实是好意,不愿引战,可这却彻底加深了两家粉丝对彼此的印象,本想被拉黑的席冶更是事与愿违。 好在,不管怎么说,在席冶本尊的经营下,小号新申请的总算有了起色,视频发出,多少能混够菜钱。 被白嫖的后期1101激情控诉:「你这是压榨童工!」 席冶:「几百岁的童工?」 【这你就不懂了吧?在系统界,一千岁也是宝宝,】照例扫描了遍宿主的身体数据,1101惊喜道,「席冶,你胖了你胖了!」 虽然只有一斤,但对这具躯壳而言,没掉秤就算大成功。 胖? 听到这个字的瞬间,大脑本能跳出与之相关的解释意向,如同什么隐秘的开关被按下,席冶意识中,倏地涌起没来由的恐惧,以及深深的、深深的对自己的厌恶。 目光所及可以轻易找到一面又一面镜子,他望着映在其中的自己,只感到一阵陌生,理智无比清醒,眼睛却像被蒙上了层错误的滤镜,看到的不再是人,而是一坨臃肿的、丑陋的怪物。 「呕。」 平静了数天的呕吐欲捲土重来,席冶用力捂住嘴,弯腰,额头渗出一串又一串细密的冷汗。 好心办坏事的1101一急:「席冶?」 【席冶你还好吗?】 蜷缩成一团的青年根本说不出话。 明明跑到卫生间,痛快地吐出来就好,席冶却犯了倔,厌倦起被病态条件反射控制后、喉咙火辣辣的痛。 生理与心理在拉扯,结果便是,被夹在中间的席冶痛极了,呼吸变得艰难,脆弱的胃一抽一抽地翻滚,他再站不住,膝盖一软,踉跄着栽倒。 迟钝已久的触感忽然在这一刻恢复了敏锐,每一丝苦痛都被无限度地放大,由内而外,活像是身体越过保护机制,在对自己进行惩罚。 第65页 无数面的镜子像无数双冰冷的眼睛,或远或近,居高临下地审视,审视着青年的狼狈,青年的不堪。 心因性幻视。 很清楚这一切都是小号记忆糅杂刺激源带来的假象,席冶却挣脱不开,随便抓起手边的东西,他烦躁地狠狠一丢。 「哗啦!」 镜面碎裂,噼里啪啦掉在地上,反而碎成更多块,变成更多双锋利的眼睛,侧卧带着耳机听音乐的顾琮终于察觉到不对,匆匆起身,打开门后左右张望了几次,才在角落里找到躺在一片狼藉中的青年。 纷飞的玻璃堪比刀刃,在对方裸露的皮肤上划出血痕,席冶却像没感觉似的,闭着眼,一动不动,脸色惨白,像最薄的纸,汗水大颗大颗地涌出,连平日最抢眼的唇,都褪去大片血色。 「席冶?席冶?」 连叫几声都没得到回应,顾琮不敢轻易挪动对方,只得一边叫救护车,一片扫开青年周围的碎片:「餵?120吗……」 —— 夜色如墨。 席冶再睁眼时,已经躺在了病床上,多人间,没有开灯,唯有门口的玻璃透进走廊的一点光,映出两个正在交谈的身影。 是顾琮。 小号父母去得早,对方估计是被医生逮住当了家属。 「宿主?」弱弱地,识海里的1101又后悔又后怕,「对不起,我真没想到……」小号的躯体反应会这么大。 接下来的话它没敢再说,只默默掏出了用自己工资买的救命药:「准备餵你吃的时候顾琮来了,幸好这家医院还算靠谱。」 甚少见到系统如此低落的模样,席冶收回目光,摇摇头:「没关系。」 【么么。】 —— 头一次被叫小名,自觉闯了祸的1101整个愣住,如果有实体,定然眼眶红红的,恨不得立刻扑到席冶身上哭一通才好。 席冶却清楚,这本就不是系统的错,对方是真心替自己状态好转而开心,没有哪一个人会因单纯一个充满善意的「胖」字、像他一样歇斯底里地发作。 但这同样不是小号的错。 或许有人觉得,隔着天南海北的距离,掉马社死又怎样,註销帐号、网线一拔,最多换个城市,谁还知道谁是谁啊。 然而,对于小号这样一个内向敏感、真心把虚拟主播当成热爱的事业、又是第一次喜欢上谁的人来说,自我、事业、爱情三重崩塌,足以让将网络当做依託的对方彻底崩溃。 剧情的力量,浑浑噩噩的npc又怎能阻挡,尤其小号初中之前,也曾经帅过、可爱过,拥有又失去,无疑是最残忍的事情。 【不关你的事,我自己的身体当然要被我自己控制,】平静地,席冶道,「这次不是没吐吗?」 1101:「还不如吐呢。」 吓得它魂都快飞了。 「咔哒。」 似是和医生聊完了,顾琮尽可能小声地推开门,走了进来。 其他的病人都在睡,所幸没有谁打呼噜,席冶一时没想好该和对方说些什么,干脆重新合上了眼睛。 接着,他感到有人在自己床边坐下。 正在输液的左手冰凉,僵硬,特别是指尖,简直冷透了,黑暗中,一个热热的小东西被塞进他的掌心,圆的,像个鸡蛋。 1101:你没错,就是个蛋形暖手宝。 医院旁边的超市还真是什么都有。 病房很安静,偶尔能隐隐听到走廊尽头担架的滚轮声,患者的呻吟,家属的啜泣,席冶早已习惯了类似的景象,不知过了多久,他指背一痒,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贴了上来。 错过买摺叠床的时间,一米八几的男生只能搬来把凳子,委委屈屈地趴在他床边,放不开手脚,像座小山包。 窗帘拉着,借着仪器微弱的光,席冶盯着对方圆圆的后脑勺,没忍住抬手,碰了碰那几缕蹭过自己的头发。 极轻极轻地,像在抚摸天使垂落的翅膀。 顾琮却醒了。 脑子里一直绷着根弦没放松,他蹭地坐起,懵了下才把头转向席冶这边,惺忪的眸子瞬间亮了。 顾及病房里的其他患者,他轻手轻脚把椅子搬到离席冶耳朵最近的地方,用气音道:「有没有哪里难受?」 席冶摇了摇头。 「那就好。」高悬的心总算落地,顾琮扬起一个笑,安抚地拍了拍青年的手:「放心,医生说没什么大事,要喝水吗?」 ——说谎了。 对方被送到医院时,已经出现了明显的休克症状,差点就进了icu。 可在这种时候,顾琮一点也不想吓到对方,不想责怪对方没照顾好自己,见青年又是摇头,他嗯了声,并未强迫,过了两秒,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彼此交叠的手有多亲密。 偏偏席冶仍是一副什么都没有察觉的模样,顿了顿,顾琮遵从本能放纵了自己,手一动不动,覆在青年逐渐回暖的指背上。 嘆息似的,他道:「席先生,你吓死我了。」 明晃晃透出亲昵的语气,刻意疏远的称呼,比起埋怨,更像一种隐晦的撒娇,席冶不知想起了什么,睫毛慢吞吞扑扇了下,张口:「嗯。」 1101无奈扶额:恋爱都谈过一回了,自家宿主哄起人来怎么还是这个样儿? 冷淡又硬邦邦。 但顾琮却觉得面前的人很软和,甚至是前所未有的软和,黑压压的凤眸依然深不见底,却叫人觉得温柔,仿若夜空藏着月光。 第66页 不受控制地,他的心跳得飞快,好似瓶被用力摇晃的可乐,咕嘟嘟地冒着气泡。 总觉得再被对方这样一错不错地盯下去,自己会做出什么吓到对方的事,他蹭地抬起空着的手,遮住青年双眸:「很晚了。」 「睡觉。」 第38章 席冶的脸好小。 低头对着左手出神, 顾琮不由自主地想,明明已经过去了半个晚上,他的掌心似乎还残留着被青年睫毛扫过的细痒触感。 医院的早晨总是来得特别早,太阳刚露头, 各间病房就逐渐动了起来, 护士凌晨帮忙拔了针,席冶这会儿还在睡, 顾琮抽空出来洗了把脸, 顺便用热水洗了洗昨晚从超市买的毛巾和盆。 公用水房里有一面特别大的镜子,病房的卫生间也是, 顾琮虽不知道对方到底有什么心结,但直觉告诉他,最好还是别让席冶看到这些。 「滴答。」 眼珠一动, 没关紧的水龙头让顾琮回了神,想起今天下午学校还有个会要开, 他往宿舍群里发了条微信:「人在医院,走不开, 记得帮我请假。」 这个时间对大四且没有早读的学生而言实在太早了些, 过了很久才有人回。 【小二:医院?你咋了?要不要我过去看看?】 重新守回病床边的顾琮:「不是我,是我房东, 他病了。」 【小二:房东?】 【小二:那个田螺姑娘?】 【小二:这才几天啊?感觉你搬出去以后就没消停过, 别怪我多嘴,你房东没家里人吗?该不会赖上你吧?】 【小二:反正你家也不缺钱,大不了押金咱不要了,再换个清净点的地方租呗。】 顾琮一愣。 的确, 在外人眼中, 他这个家搬得大概十分不值, 不仅没能静心复习,反而招惹来一大堆「麻烦」。 然而,从始至终,顾琮自己竟一刻都没考虑过「要搬出去」。 一刻都没有。 他深知自己并非什么菩萨心肠的大善人,看似开朗合群,实则和每个人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倘若房东不是席冶,他还会不会这么「多管闲事」? 答案是否定的。 顾琮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在想什么,他只确定,在敲开公寓房门、见到恹恹踩着兔子拖鞋的席冶后,他就不自觉想亲近对方,产生无限的好奇。 他想了解席冶。 尤其在看到对方孤零零、染着血痕倒在光怪陆离的碎片中时。 「再说吧,」明白室友也是站在自己的角度考虑,顾琮动动手指,回复,「他人挺好的。」 倘若这话被席冶看到,他自己恐怕都要笑出声。 但他此刻只能老老实实躺在床上,安静地睡着。 直到护士过来换药,席冶才警惕地睁开眼,隐隐透着凶光的凤眸吓了人家一跳。 「可能是做噩梦了,」讪讪笑了声,顾琮找补,「昨晚还好好的。」 1101:那是因为昨晚他晕倒了。 人一清醒,嘴里发苦的席冶就忍不住想洗漱,谁料,他刚一动作,就被顾琮伸手按在了床上:「我来。」 席冶:?? 完全没给自己询问或拒绝的机会,话音刚落,顾琮就拖出床下的空水盆出了门。 温热毛巾覆上脸颊的一瞬,席冶怀疑自己伤得不是胃,而是脑子。 「你还在输液,动来动去多不方便。」常年宅在家的皮肤吹弹可破,小心绕开青年左侧脸颊那道细长的红痕,顾琮手指紧绷,像对着块一戳即散的豆腐,生怕弄疼了对方:「饿不饿,想吃哪种早餐?」 过了昨晚的劲儿,席冶的触觉味觉又恢复了迟钝,经过1101提醒,他才得知自己脸上多了个口子,下意识抬手去摸。 顾琮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挡住:「别碰,很浅,医生说不会留疤。」 「没关系的,你现在也很好看,和以前一模一样。」 突如其来的夸奖让席冶听得有点懵,可很快,他便反应过来,对方早起后种种古怪的行为,都是不想让他看到镜子,看到自己的脸。 ——堪比狗血偶像剧中毁容女主的待遇。 1101瞬间笑翻:「女主角?嗯,很适合你。」 席冶:「闭嘴。」 「我没有很在意这张脸,」因得昨晚乍然应激的缘故,实话都变得没有说服力,见顾琮一副不相信的表情,席冶挑眉,「难道卫生间你也要帮我去?」 又来了又来了。 昨晚安静望向他时的柔软仿佛只是个美好的幻觉,恢复点精神就挑衅,顾琮停手,把毛巾丢回了盆里:「也不是不可以。」 隔壁床的小姑娘忽然捂嘴咳了声,拿起手机躲进了被子里。 1101精准点评:「gay里gay气。」 这种远超房东房客、甚至普通朋友的亲密,在顾琮亲自餵席冶吃饭时达到了巅峰。 为了避免被其他人发现异样,顾琮特地像第一次餵奶黄包那样,选择了带包装的食物,捏着,而后让指腹不经意地搭在其上。 席冶吃的却比平时少。 以为对方是身体不舒服没胃口,顾琮也没勉强,确定青年的状况足够稳定后,他抓紧时间用最快的速度回了趟家,拿了些洗漱用品和衣服,书包里还塞了两本参考书和习题册。 「我得在这里陪床啊。」 见对方甦醒后一直没提过要联繫家里人,顾琮心里大致有了数,却没点破,一样样从包里掏东西,分门别类放进病床旁自带的小矮柜:「虽然进了你的房间,但我保证,除了衣柜毛巾牙刷,什么都没乱碰。」 第67页 ——当然,被随手拉开的窗帘不能算乱碰。 几天不在家,再不晒晒太阳,等回去时屋里怕是要长蘑菇。 唯一有一点奇怪的是,席冶的柜子里放着很多宽宽大大的运动裤卫衣,款式与其他整齐挂好的衬衫大相迳庭,尺寸别说是现在的对方,两个自己都能装下。 两侧柜门,甚至衣服的后方,同样能看到几面像是后贴上去的镜子,配上主卧里昏暗的光线,乍一看,无数阴沉沉的自己映射其中,着实有些诡异。 顾琮脑子快,情商也在正常线以上,全然没提自己被吓了一跳的事,他起身,拿出最后那盒特意用衣服垫在四周的草莓:「新买的,尝尝?」 黑发青年摇摇头。 晃晃盒子,顾琮强调:「我小心翼翼护着回来的草莓。」 席冶还是摇头。 不对啊?平时再怎么没胃口,这种酸酸甜甜又多汁的水果总能吃一两个,兀自去水房洗了半盒,顾琮拉过椅子,坐在席冶床边,一口一个地吃了起来。 若说这两个世界的顾琮有什么明显的相同,那大概就是吃饭很香,无论什么食物到了他们嘴里、哪怕真实的味道一言难尽,也能勾起人的馋虫。 缺少进食功能,1101只能委委屈屈地买了包数据瓜子:「他有点狗。」 这个时候不应该想方设法地哄宿主张嘴吗?切个草莓小兔子什么的,自己香喷喷地吃起来了算怎么回事? 偏偏顾琮听不到它的腹诽,坦然自若,等他伸手拿起最后一个沾着水珠的干净草莓时,衣袖忽然被人拽住。 红唇微抿,黑发青年一错不错地盯着他,也不说话,可顾琮却从中读出了「我想要」。 极力压抑住眉宇间的得意洋洋,他假装没看懂青年的意思,手臂勾了勾,就要把草莓往嘴里送。 下意识地,握住他衣袖的指尖攥紧了。 「好了,不逗你,」见好就收,深知再闹下去容易真惹猫咪炸毛,顾琮假咳了声,绷紧快咧开的嘴角,右手掉了个头,「吃吧。」 隔壁床的妹子觉得自己也饱了。 席冶和顾琮虽然都是帅哥,但长得却一点不像,别说兄弟,怎么看都没有血缘。 由于态度过分坦荡,其他两床的长辈或许没发现什么,身为嗑糖女孩的她,雷达却滴滴滴动了。 在谈吧?一定是在谈吧?这是什么小情侣打情骂俏的操作。 当然,如果是没告白前的暧昧期也很好嗑。 不过,她的快乐只短暂地持续了三天,旁边那个皮肤白到透明的小哥哥就出了院,临走前还亲自把床铺得平整干净,一丝褶皱都没有,活像没住过人似的,晚点过来收拾的护士还明显迷惑了下。 久违地走在阳光下,席冶不自在地眯了眯眼:「伞。」 拎着大包小包的顾琮:「啊?」 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两秒,望着施施然藏进阴影里的青年,他无可奈何地败下阵来:「那你看行李,我去下超市。」 医院附近的行人大多神色匆匆,没有精力关注其他,换做之前的小号,应该会很喜欢这样的环境,因为不会有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胖也可以很帅很美很可爱。 自卑的小号却做不到。 都说童年的阴影要用一生治癒,青春期的大概也一样,人趋向于从各种标准中区分同类异类,在初高中,标准之一大抵就是身材,比如发育早的女生,或者人群中乍眼的「肥仔」。 异类会被排挤,受欺负,每次发校服班服运动服,耳边响起的窃笑或闹笑、永远不合身的码数,都会一点点沉淀,化作挥之不去的阴影。 只要有人的地方,类似的玩笑就不会停止。 ——正是因为意识到这点,小号才会一天比一天宅。 想法有些偏激,席冶却能理解,遭受过太多恶意的人,本能会对世界产生防备。 父母工作太忙,常常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人,和小号根本谈不上亲近,一直压抑着自我无处倾诉,所以在接触到虚拟主播这个行业、并且受到很多人的喜欢后,对方才会那样开心,甚至有了勇气去喜欢。 可惜,这一切还是被毁了。 被无解的「倒霉」。 「想什么呢这么认真。」抬手在青年眼前晃了下,穿过马路回来的顾琮顺势把藏在背后的碎花伞递给席冶,在对方刀锋般犀利的目光中淡定解释:「没有别的了,就这个。」 「凑合着用下吧。」 「嗯?」 第39章 边缘坠着蕾丝的浅色伞面, 点点或粉或白的碎花,顾琮也不明白一家开在医院附近的超市为什么会进这种款式的货。 但也许这就是它被剩下,孤零零躺到现在的原因。 付钱时便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顾琮已经开始用眼睛搜索起附近的其他超市, 然而, 下一秒,青年竟抬手接过了那把伞, 坦然撑开:「走吧。」 当明星时什么夸张的造型没做过, 更别提这还是把伞,站在下面, 可以轻易挡住任何投向自己的视线。 除了人类幼崽。 1101:这也就是你。 换做小号怕是要当场紧张死。 算不上特别暴晒的天气,一个大男人撑着把碎花伞走在街上,理所应当会提高附近的回头率。 所幸顾琮也是当过多年校草的人, 不仅没觉得尴尬侷促,甚至还在走了两分钟后, 主动往席冶的方向凑了凑:「我也要。」 第68页 这个路段很容易堵塞,按照导航app的建议, 两人要步行拐过几条街再打车, 看在对方替自己拎了好多东西的份上,席冶抬手, 将伞举高了些, 朝顾琮的方向挪了挪。 这下,站在蕾丝碎花伞下的大男人成了两个。 好奇望过来的路人变得更多,伞下的气氛却诡异地变得比之前更轻松,垂落在右侧的手动了动, 黑发青年似是心情不错, 主动道:「给我一个。」 顾琮:「啊?」 席冶:「帮你拿。」 「算了算了, 刚出院,我怕你又晕倒。」次次体测第一名,篮球打得也好,这点重量对顾琮而言压根算不得什么,轻飘飘。 他本是好意,关心对方,谁料话音刚落,黑发青年便侧过了脸,朝外,捏着伞柄的手指也收紧了。 ——生气了。 被照顾有什么好生气的? 尽管脑子无法理解,可身体上,顾琮却给出了最真实的反应,迅速找到一个只装了两件衣服和毛巾的袋子单手拎着,他轻轻撞了撞席冶的肩膀。 凤眸狭长的青年被打扰,不耐看过来,像一只竖起兽瞳的猫。 「好累好累,快帮帮我。」语气夸张,顾琮长臂一伸,将袋子递到对方垂着的手旁:「席冶?席先生?你最好了。」 为了避免直挺挺撞到对方的胳膊上,席冶不得不停住,如此拙劣的演技,要是信了,他简直对不起上个世界影帝的经历。 但席冶必须承认,他有被取悦到。 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下,黑发青年没说话,只伸出一根食指,勾走了顾琮手里的袋子。 饶是1101很清楚自家宿主心底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它也觉得,某席先生非常有做诱受的潜质。 凉丝丝的触感明显不属于自己,蜻蜓点水般,一掠而过,偏偏又存在感鲜明,让人无法忽略。 在青年看不到的角度蹭了蹭食指外侧,顾琮清清喉咙,没话找话:「反正顺路,等会我们去逛下超市吧。」 席冶果断:「不。」 超市人多,而他一向不爱热闹。 ……四十分钟后,拎着碎花伞和衣服袋子的席冶面无表情地站在超市出口。 论撒娇耍赖,他恐怕永远也比不过顾琮。 虽然在1101眼里,顾琮仅是目光真诚地重复几遍,自家宿主就心软了。 站在外面等,是席冶折中后唯一能接受的方案,他长得好,又比常人更瘦,难免会受到各种各样无恶意的打量。 少了阳伞的遮挡,小号残留的记忆条件反射地叫嚣着逃跑,席冶却垂着眸,成功地压住了它。 有一就有二,上次拼着住院忍住了想吐的欲望,开了个好头,现下,这具身体也逐渐变得更听话。 当然,是逐渐。 身边少了个人,顾琮莫名失去了某种突然涌起的、想逛超市的兴致,匆匆买好自己能把握的、方便处理的食材,他用最快的速度结了帐,取出寄存的物品,一眼便瞧见了无聊站在原地的青年。 等离得近了,顾琮才发现,对方额头不知何时覆了一层薄汗。 超市空调开得很足,绝对称不上热,偏偏席冶像什么都没发现,抬了抬眼皮,自然地望向他:「好慢。」 顾琮蓦地有些懊恼。 他该想到的,对方那平时买菜都要点外送的性格,或许不仅仅是喜欢安静,还有对密集人群的不适应。 可与此同时,青年没有离开,没有躲进角落,而是状似嫌弃、却老实地留在原地等他,意识到这点的瞬间,顾琮的心,无法控制地泛起了一股绵密的酸软。 「我错了。」快步上前,顾琮保证:「下次肯定会更快的。」 席冶:「没有下次。」 顾琮也不恼,只是笑:「谁知道呢。」 连着在医院住了几天,再回到家时,席冶竟有种微妙的不适应,阳光顺着几近落地的窗户大咧咧洒入,照得整个屋子都亮堂堂,让人忍不住怀疑自己进错了门。 更重要的是,房间里大大小小的镜子不见了,四溅的碎片也被扫净,空出来的地方有些突兀,顾琮边换鞋边解释:「之前回来拿衣服的时候简单收拾了下,没扔,都放在阳台的纸箱里。」 「其实偶尔换种风格也挺好,过几天我去早市买两盆绿植回来,竹子怎么样?我妈就养过长在水里的,干净。」 家对小号而言,向来是最安全的地方,尤其在厌食暴瘦后,他几乎不再出门,总要在视线触及的地方,确认自己没有像那些深夜来袭的噩梦般胖回去才好。 外面本来就是不安全的,所以看不到镜子、需要警惕也没什么,但家里不一样,当安全的地方不再安全,这具身体很快给出了应激的反馈。 指尖掐进掌心,席冶克制住四肢的微微颤抖:「顾琮。」 忙着整理购物袋的男生抬头:「嗯?」 于是,席冶便在对方清亮亮的瞳仁中看见了自己,两个小小的自己,模糊,却满满当当。 「没什么。」摇摇头,他换上摆在门边的兔子拖鞋:「我先回去了。」 一头雾水的顾琮:「哦,那你好好休息,晚点我再叫你出来吃饭。」 席冶含糊地唔了一声。 等回到卧室,他掌心已经明显出现了几道月牙状的血痕,指甲本身修剪整齐,可想而知他到底用了多大力。 第69页 紧接着,席冶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嗡嗡震了下。 是顾琮:「对不起,擅自改变了家里的布局。」 【如果你不适应,我马上换回去怎么样?】 【很快,保准你一睡醒就能恢复原样。】 1101不得不为某人敏锐的观察力点赞。 「窗帘拉好,」指尖还沾着一点红,席冶垂眸,倚着房门打字,「其他的……不用。」 没有比顾琮眼睛更好的镜子。 住院这些天,席冶的y站帐号一直没更新,下面除了正常催更的评论,便是一熘水的「这么有个性?我喜欢」。 顾琮最近同样没什么时间逛y站,一开始还以为自己错过了什么梗,好奇一搜,才知道这句话是从关辰的嘴里说出来。 更离谱的是,关联推荐中还有「大主播x小up」的cp向剪辑。 盘腿坐在沙发上,刚收拾完屋子的顾琮紧紧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标题看了许久,终于没耐住内心的诱惑,静音点了进去。 尽管没正式产生过交集,可在外人眼中,关辰和席冶确实隔空对过几次话,前者收藏吸引关注,后者反向点赞欲擒故纵,配上关辰那句低沉带笑的我喜欢,甜甜的bgm一搭,倒真像那么回事。 ……什么嘛。 连句正儿八经的对白都没有,之前不是还嗑「室友和up」嗑得欢? 慢半拍地意识到自己似乎正在和一个网线对面的陌生人「争风吃醋」,顾琮摇摇头,用力拍了拍脸,觉得自己绝对是脑子坏了。 然而,中午叫席冶出来吃饭时,他到底大脑短路,脱口而出:「都在y站的话,你认识关辰吗?」 「曾经认识,」面前摆着一小碗清爽的沙拉,席冶蹙眉用筷子拨开白色的酱汁,小口咬上了顾琮手里的圆白菜,「你是他粉丝?」 像对方这个年纪的男生,很多都知道关辰。 曾经认识。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组合在一起却特别有故事,和预想中的答案完全不同,顾琮愣了下,顺着席冶的话头道:「啊,我室友挺喜欢他来着。」 「死心吧,我不可能帮你要签名。」用眼神示意对方换一颗小番茄,席冶脸颊微鼓,细嚼慢咽,冷酷地拒绝。 顾琮:「你很讨厌他?」 席冶诚实:「嗯。」 仿佛有一块大石头被搬走,顾琮沉甸甸的胃一下子松快起来,恨不得立刻冲到刚刚那条cp向视频下打假。 当然,只是想想。 状似无意地,他问:「为什么?感觉他还挺受男生欢迎的,我室友每场比赛都看。」 1101无端从中品出了股茶味。 「但你现在的室友是我。」不满对方总是提到主角攻,席冶抬眼,强调:「我讨厌关辰。」 并非因为对方拒绝了小号的告白。 每个人都有选择恋爱对象的权利,可千不该万不该,对方不该把小号告白的微信暴露于人前,哪怕是意外,也实打实给小号带来了伤害。 一句「对不起我是颜控」,轻易重新激起了小号好不容易才平复的掉皮风波,人们关注的重点又成了他的脸他的身材,视频下的评论区更是充斥着激进粉丝不友好的讽刺。 同一时刻,与席冶同城的主角攻,忽地狠狠打了个喷嚏。 作者有话说: 双向吃醋,有。 第40章 有顾琮监督, 席冶的身体恢复得比预想中更快些,最起码不再是那种虚弱到每天都在床上昏睡的程度。 而「大口吃饭」这个y站帐号,也因为从一周一更变为一周两更,维持住了每条视频十几万播放量的热度。 不过除了录视频, 私下里, 在厨房掌勺的人却逐渐成了顾琮,席冶抱臂站在门口, 理直气壮扮演会自动纠正的智能菜谱。 1101觉得这模式略微有些眼熟。 被使唤的顾琮倒没什么异议, 虽说同样的配料同样的步骤,他做出来就是没有席冶做出来的更合口, 但至少他胜在安全,皮糙肉厚,被油点子溅到也不怕, 更不会像某人一样走神把厨房弄成凶案现场。 学习之外,顾琮每周还会回学校约场球, 尽管他非常诚挚地邀请席冶出去走走,最终得到的却全都是「不」。 有事没事就在群里放美食图, 以至于顾琮其他几个室友对席冶这个据说厨艺一流的新房东充满了好奇, 恨不得当场带着碗筷来做客。 「没可能,」临时被抓来补位当壮丁, 顾琮拿着手机, 边操作游戏边道,「他比较害羞,你们的画风,啧。」 老大不服气:「我们的画风怎么啦?都是男人怕什么?」 「男人也分很多种, 你们还是对着图片流口水吧。」 「叩叩。」 得意中带着些炫耀的语气听起来十分欠揍, 只戴了一只耳机, 从混乱的技能音效里精准捕捉到敲门声,顾琮关了麦,起身去开门。 「浴室的灯好像坏了,你……」目光由上至下落在顾琮的耳机和游戏界面上,席冶很快意识到了什么,立刻收声。 修灯泡这种小事,他自己当然是会的,可这具身体站高了去装东西怕是要晕,摔一下,更是直接要骨折。 「没关系,我麦关了,」毫不犹豫抛弃了队伍频道疯狂打问号的室友,顾琮自然将手机塞进席冶,「看到下面这个虚拟方向键了吗?你不用做什么,控制着人物一直走,别被判挂机就行。」 第70页 这话若是被其他人听到,八成要被气疯骂一句重色轻友,但今天队里的都是熟人,坑了就坑了也没什么。 无论怎么看,席冶都不像一个会玩游戏的人,然而,等顾琮换好新灯管、把电笔放回工具箱时,忘记摘下的耳机却有了声响。 「卧槽!牛逼!」 「顾琮你突然打通任督二脉啦?」 「感觉像换人了。」 蓝牙耳机能接收的信号范围有限,队伍里的语音断断续续,顾琮在主卧浴室完全没听到,此刻离侧卧越近便听得越清楚。 轻手轻脚推开房门,顾琮一眼瞧见了侧身站在书桌旁的青年,约莫是因为没有得到他的允许,对方并未坐那把看起来很舒服、自己搬家时特意拆分带来的人体工程椅,也没有坐床,背挺得直直的,像凌厉瘦削的松。 余光第一时间注意到多了条缝的房门,席冶抬眼,手指却没停,与此同时,顾琮耳机里出现了熟悉的女声播报: 「penta kill!」 「aced!」 队伍语音里更是一片吱哇乱叫:「牛牛牛!」 「顾琮你不是说你不怎么玩游戏吗?」 「学霸都是这么谦虚的?」 「推塔推塔推塔!」 因得平均段位较高,顾琮把手机交给席冶前,双方打得颇有些胶着,可现在,局势堪称一面倒,没几分钟,对面就被推了水晶。 用手搭着青年的肩膀把对方按到椅子上,顾琮惊讶:「你还会这个?」 席冶淡淡:「会一点。」 1101:你怕是对一点有什么误会。 小号先前当虚拟主播时,主要播的就是游戏,fps、moba、恐怖解密rpg、3a大作,各种类型都有涉猎,操作也远超普通玩家的水平,否则哪能常常上关辰这个电竞大神的车。 ——虽然对方已经退役了。 无意间发现了青年不被自己所知的另一面,顾琮顺势坐到床上:「再一把再一把,这次我要近距离观摩。」 席冶:…… 低星王者局有什么好学的? 1101:?? 你这话说出去怕不是要被揍。 但话说回来,小号在游戏上确实有天赋,被顾琮眼巴巴地盯了几秒,席冶垂眸,到嘴边的拒绝转了个弯:「就一把。」 顾琮飞快点头:「行!」 老实说,他对游戏的兴趣不大,段位也是常常被室友拉着补位才打上去的,偏偏席冶低头窝在他椅子里认真操作的样子可爱极了,让人挪不开眼睛。 更依依不捨的是顾琮的同学室友,他们的操作本就不差,席冶加入后更是如有神助,两局结束,见顾琮的帐号退出,微信群里立刻出现大片大片的轰炸: 【老大:顾琮?顾琮你干嘛呢?掉线了?】 【小二:这两局打得也太爽了,抱顾草大腿,快带我上分!】 【三三:我还是觉得换人了。】 「浴室的灯我修好了,工具箱放在客厅。」接过席冶递来的手机,顾琮扫了眼跳出来的提示框,回覆:「对,换人了。」 【是我房东,不过他现在没空了。】 【小二:??这什么神仙房东?会做饭还会打游戏,你们还缺室友吗?】 【老大:酸了酸了,这狗屎运都能让你碰上。】 【老大:下次再叫他一起玩呗。】 【老大:分不分的不重要,主要是想交个朋友(狗头)】 由于椅子比床高了些,顾琮回消息时又毫无防备,席冶不可避免地看到了些,想起身的动作一顿,他问: 「你经常和别人提到我?」 顾琮一怔。 确实,这段时间他和室友提起席冶的频率越来越高,要是按关键字查找,大概能翻出好几十条。 「偶尔会秀秀咱们做的菜,」斟酌了下用词,顾琮仔细观察着席冶的表情,「你生气了?」 席冶:「没有。」 顾琮松了口气:「放心,他们都是我室友,嘴巴很严,就算看出你在y站投稿,也不会往外乱说的。」 席冶倒不担心这些。 觉醒后的他可不是被剧情操纵的小号,哪怕新马甲再次被扒掉,他也不会害怕。 粉丝将将突破二十万大关,席冶想起观众最近在视频下的留言,点点头,道:「粉丝福利,一般都有什么?」 好巧不巧,这也是顾琮的知识盲区,紧急求助了一波宿舍群,他看着七嘴八舌的聊天记录念到:「直播,抽奖,爆更,露脸视频……女装?」 「不行不行,」音调明显拔高一个度,顾琮熄灭屏幕,「这都什么鬼建议,你别信他们的。」 席冶挑了挑眉梢。 「要么还是抽奖吧,抽奖好,」纵然伴着病气,席冶依旧是艷丽挂的长相,漂亮到穿女装也不会违和,下意识地,顾琮补了句,「当然,并不是说你不适合。」 这当然算是夸奖,但被夸奖的人表情却很微妙,发觉自己好像说错了话,顾琮匆匆转移话题:「手工点心,做些能保存的点心抽奖寄出去怎么样?」 寄点心,对美食up主来说确实是个好主意,可席冶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万一有人吃坏了肚子怎么办。 身为反派,再离谱的倒霉事,都不是没可能发生。 1101拍拍胸脯:「全程录像怕什么?拿快穿系统当摆设?」 第71页 席冶:「哦。」 【忘了你还有用。】 没办法,有一个不按任务走的宿主,1101的存在感确实不高,一颗机械心再次被击碎,它嘤嘤假哭:「真无情。」 相比其他选项,寄点心尽管麻烦了些、还要考虑售后,却无疑是最有诚意的那个,考虑到这支视频的特殊性,席冶故意选在顾琮去打球的下午,久违地全程亲手操作。 松仁栗子糕,红糖雪蒸糕,一硬一软,都是相对比较容易接受的口味,尤其是后者,两层雪色中夹着糖浆独有的焦红,配以下方用作装饰的大片树叶,分明都是鲜明的颜色,搭配起来却叫人觉得清爽秀雅,漂亮得不忍下口。 手里拎着球服和新买的水果,顾琮一进门便闻到了满屋的甜香。 厨房里,煮熟的栗子剥好捣碎,混合着松仁糖桂花用模具压成层层叠叠花的形状,软软糯糯的雪蒸糕出了锅,黑发青年正严谨地用筷子调整着摆盘。 顾琮的肚子咕噜噜叫了两声。 于是,在晚些时候发布的视频里,观众们清楚地看到,一只熟悉的大手从右侧伸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走了席冶筷子下那块糕:「嘶……烫烫烫。」 「好软,一点都不甜,我能再来一块吗?」 【厨子偷吃1/1。】 【来了来了,华国人对甜点最高的评价:不甜。】 【啊啊啊可恶!第一万次想当饭饭的室友,魂穿也行。】 【给我留一块呜呜呜。】 【那个啥,大家都没看简介吗?二十万粉丝福利,饭饭抽二十个粉丝寄同款。】 【??这就去点关注!】 【十年老粉不请自到。】 【突然好欣慰!饭饭二十万粉丝快乐!】 …… 【stop!是我眼花了吗?关神他……为什么也转发了?】 第41章 被关辰转发动态, 这是原着里小号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更离谱的是,在主角光环的影响下,隔天平台自动开奖的名单里,居然真有关辰的帐号。 第一个发现的是顾琮, 他也用自己的帐号参与了抽奖, 却什么都没抽到,开奖时瞧见关辰的, 只觉得碍眼极了。 二十份的量, 还要挨个打包快递,席冶当然要等名单地址都确定后, 再另做一批新的,这个世界总是莫名其妙和主角攻有牵扯,按照剧情后期他「爱而不得」绑架对方的逻辑, 寄点心怕不是会被世界意识歪曲成投毒。 1101犹豫:「我觉得最多就是腹泻吧。」 毕竟原着里直到最后主角攻受才正式在一起,然后就发生了绑架事件, 在主角攻受正式告白前,关辰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 席冶眯了眯眼。 既然避不开又不会死, 那他帮小号出口气应该也没什么? 一直暗戳戳期待席冶会如何拒绝关辰, 顾琮甚至做好了帮对方控评的准备,但等了又等, 他却只等到了二十盒糕点如数寄出。 还是他亲自帮对方搬到了离家很远的快递站。 当过明星这种公众人物, 席冶当然明白保护隐私有多重要,地址填了假的,姓名和电话,也让1101做了手脚。 ——他自己倒是无所谓, 类似的情况已经经历了不知多少回, 可顾琮不一样, 既然让对方频频出现在了投稿中,他必须得把人保护好才行。 见对方从出门到现在都没什么精神,席冶下了车,撑开那把碎花的阳伞:「累了?」 哪怕没抽到奖,也吃到了最新鲜的糕,但顾琮心里就是有种憋闷的、被关辰比下去的不爽,一时解释不清自己的想法,他摇摇头:「可能是太热了。」 话音刚落,一抹清凉的阴影便移了过来。 是席冶撑的伞。 「冰箱里还剩了一些,」目视前方,席冶淡淡,「晚点给你室友带过去吧。」 顾琮一下子来了精神:「给我的?」 席冶强调:「剩的。」 说是剩下的,实际上等顾琮回家,兴沖沖打开冰箱时,见到的却是一个精心包装好的大礼盒,满满当当,差点卡在保鲜层拿不出来,卖相极好,别说给室友吃,直接拿去店里卖都会有很多人买。 顾琮忽然有点捨不得。 青年却像看出了他的想法:「四十块,都吃完你会被撑死。」顿了顿,「喜欢的话以后可以再做。」 顾琮的心瞬间飞扬起来。 什么大神什么旧相识,现在陪在席冶身边的是…… 冰箱的冷气扑面而来,顾琮眨眨眼,慢半拍地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劲。 席冶喜欢谁讨厌谁,和谁有什么过去,跟他有什么关系?哪怕从房东房客变成了朋友,自己也不该管这么宽。 对方的粉丝越来越多,有喊老婆的、有想魂穿自己的、还有想「加入这个家」的,他为什么只抓着关辰不放? ——因为有粉丝拉了关辰和席冶的cp。 因为席冶明显和关辰有故事。 我这是在干嘛?占有欲?吃醋吗? 顾琮想,但我又是什么身份、有什么资格? 捧着一大盒重新加热过的糕点,顾琮神思飘忽,浑浑噩噩地站在了宿舍门前。 开门出来打水的老大吓了一跳:「嚯!傻站在外面干啥?cos门神呢?」 「席……我房东做了点心,很多,让我分给你们一些。」及时把到嘴边的名字吞了回去,顾琮解释。 第72页 听到声音的小二立刻蹿出来:「点心?是前两天视频里做的那个吗?快快快,安抚一下我抽奖落空的胃。」 整个宿舍里,小二最爱吃,也是除了顾琮外最关注「大口吃饭」的粉丝,气氛被他这么一烘托,其他人也来了兴致。 席冶的公寓离这儿本就不远,顾琮又是打车过来,糕点入口时还是热的,糯米弹牙又清爽,配合着里面甜而不腻的红糖馅,连对甜点最无感的老大,都连着吃了两块,并且把手伸向了栗子糕。 「这手艺,不开店简直可惜了,」松仁又脆又香,小二边吃边感慨,「要是咱们这和尚庙里多点女生,就外面那条街,随便租一间,绝对能火。」 专业是好专业,校区却有点偏,摇摇头,顾琮道:「他不喜欢见人。」 小二眼睛一竖:「你不是人?」 顾琮:「我不是外人。」 「行吧,」歪理说不过对方,小二又咬了一口,「不过也能看出来,他在视频里很少说话,最开始那几条,几乎全程字幕。」 老大:「之前跟咱们打游戏的时候也没出声。」 「可能是因为音色?」最近追关辰的直播总能看到些相关弹幕,三三推测,「毕竟他的嗓子……」 知道对方只是单纯陈述事实并无恶意,顾琮依然没忍住蹙眉:「没有的事,他就是话少,不爱聊天。」 况且席冶八成是由于厌食呕吐才伤了喉咙,等对方痊癒,一切都会好起来。 其他人默默对视一眼,识相地换了话题。 平时见不到影的傢伙好不容易出现,见顾琮在宿舍坐了会就想走,老大这个寝室长眼疾手快,一把按住对方:「前几次聚餐你可都没来啊,今晚烧烤搞起,再整两盆小龙虾,哥几个不醉不归。」 小二摸摸自己鼓起来的肚子:「那我得赶紧去跑两圈。」 几个大男生坐在一块,造型精緻可爱的糕点很快就见了底,话赶话说到这,顾琮也不好再推辞,便拿出手机:「我先和我房东说一声。」 老大:「你没钥匙要留门?」 三三:「我记得顾草以前说合同里禁止晚归。」 小二咂咂嘴:「像个受气的小媳妇。」紧接着,他话锋一转,「但要是能天天吃视频里的菜,我也愿意当咱房东的小媳妇。」 顾琮想都没想:「去你的。」 短短三个字,也不知是在反驳小媳妇这个称呼,还是在反对小二当媳妇。 为人外向又开朗,顾琮和室友的关系都很好,在班级也很受欢迎,但头一次,他觉得和朋友出去吃夜宵是如此煎熬。 四点,五点,六点…… 越临近自己平时陪席冶吃晚饭的时间,顾琮就越煎熬,表面不动如山,实则神游天外,满脑子都是少了他、对方会不会饿肚子,今天没有拍摄计划,席冶会不会干脆懒得开火,又拿矿泉水对付。 而等过了饭点,类似的担心便随着分针秒针的推移愈发浓重,终于,小龙虾上桌时,顾琮悄悄拍了张照,在桌下打开了和席冶的聊天框。 这微信还是他确定要租房交押金时加的,之后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也没怎么用它说过话。 【吃饭了吗?】 好像是废话。 【室友点了小龙虾,要帮你带回去点吗?】 好像也是废话,对方那娇气的玻璃胃,吃辣怕是要疼一晚上。 输入框里的字删了又写写了又删,顾琮折腾了半天也没想好要发什么,敏锐察觉到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抬起头,正好对上其他三人意味深长的笑。 老大:「有情况。」 三三:「咱顾草什么时候做过偷偷摸摸发简讯的事?」 「简直和我谈恋爱的时候一模一样,」咕咚灌下一大口啤酒,小二又剥开一只龙虾,「哪位美女,透露透露呗。」 谈恋爱? 这三个字砸得顾琮脑袋一懵,下意识道:「没……」 「不会吧?单向暗恋?还有你顾琮追不上的人?」瞪大双眼,小二夸张道,「得,这下我平衡了,老天爷还是公平的。」 什么叫「还有顾琮追不上的人」,他明明就没追过任何人,也没对谁产生过爱情那种的喜欢。 笃定地,顾琮否认:「无聊,你们想像力也太丰富了点。」 「啧啧啧,真该把你刚刚发信息的表情拍下来,」见对方活脱脱一副死鸭子嘴硬的模样,老大摇头,「这么说吧,你小子最近约都约不出来,肯定有情况。」 三三:「对呗对呗,就你这个眼里只有学习打球的大直男,除了半夜馋我们,什么时候做过吃饭前拍照的事?」 「平时就你最不爱玩手机,老实交代,要发给谁,总不会是个男人。」 ……还真是个男人。 顾琮想,可他只是担心席冶不吃饭会胃疼、吃了又会吐,觉得小龙虾红艷艷的,哪怕照片没味道,说不定也能勾起对方的食慾。 这和之前发给室友的那些照片是不一样的。 顾琮后知后觉地发现。 因为他并不想把席冶馋得肚子咕噜噜直叫、却只能躺在床上打滚吃不到,而是想把自己认为好吃的东西带回去,餵饱对方。 但就算席冶不喜欢不想吃也没关系。 他好像仅仅是单纯地想分享,想叫席冶知道。 第73页 「看吧看吧,眼睛都直了,还说没情况,」摆摆手,小二一副过来人的语气,「想明白也不用谢我们,成了以后记得请吃饭就好。」 两小时后。 步伐缓慢,顾琮面色微红地从学校小吃街晃到公寓附近,仰头瞧了瞧秋夜亮晶晶的天空,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餵?席先生。」 「今晚的星星好漂亮。」 第42章 顾琮大概是醉了。 尾音拖得长长的, 又把席先生这个称呼叫了回来。 电话里问清对方的位置,席冶带好钥匙,随意披了件外套下楼。 临近零点,小区又比较偏, 一路上, 除了草丛里偶尔蹿过的狸花猫,周围安静极了, 一个人影也瞧不见。 按照1101给的导航绕了几个弯, 席冶刚出小区大门,就见到一个熟悉的人影坐在不远处的马路边上, 抬头望天。 再凑近仔细一瞧,双眼清明,根本没醉。 白担心一遭的席冶转身就想走人。 「没骗你, 刚刚是真的有点晕,」及时伸手拽住青年左腕, 顾琮拿起没穿的外套,铺在旁边, 「坐。」 偶尔会路过的几班公交早已收工, 只零星有几辆出租和私家车,这个点, 连保安室的大爷都困了, 喝了酒的顾琮瞧着却很精神。 左手被人拉着,却没怎么用力,稍稍一挣便能挣开,短暂犹豫了两秒, 席冶蹙着眉, 小心翼翼坐下, 没让自己的衣服沾到任何灰。 顾琮有点想笑。 原本他就觉得许多时候席冶很可爱,被他投餵的时候可爱、娇气又挑剔的时候可爱、口是心非的时候也可爱。 被室友意外点破心思后,这感觉便更甚。 老实说,他其实并不太懂什么是恋爱,也毫无经验可言,但在嘴角不自觉上扬的瞬间,他忽然就有了答案。 除了席冶,还有哪个男男女女能让他怎么看怎么喜欢? 「别冲着我傻乐,」稍稍侧了侧头,席冶抬手,托住顾琮的下巴,往上一抬,「星星,看吧。」 星星哪有你好看。 虽然很想这么说,可顾琮还是谨慎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下巴状似无意地贴着青年温凉的指腹磨了磨,他笑:「真好,没有太阳。」 席冶抽回手,挑了挑眉,像在看一个笨蛋: 三更半夜的,这不是很正常的事? 「以后我们可以多在晚上出来,这样你就不用担心被晒,」语气自然地把彼此绑在了一块,顾琮问,「你晚上吃没吃饭?」 席冶面不改色地点头:「嗯。」 如果柠檬水也能叫饭。 「可是我饿了,」明知青年在说谎,顾琮却没拆穿,似模似样地摸了摸肚子,他道,「小龙虾太不管饱,走走就消化完了。」 席冶的目光无意识跟着对方向下挪去:「小龙虾?」 「对啊,我们去吃了烧烤,配上在隔壁点的两盆小龙虾,」先前偷偷摸摸拍的照片终于派上了用场,顾琮大大方方解锁手机,没有任何要遮掩的意思,「味道不错,等你把胃养好,我们可以一起去吃。」 「不过那家店有点火,人很多,要是你嫌吵,买些虾回家我来做也行。」 席冶:「你来做?」 顾琮毫不心虚:「你指挥,我来做。」 尽管席冶亲手做出来的饭菜明显更好吃,但他又怎么捨得让漂亮猫猫被烟燻火燎,弄脏自己的皮毛。 至于席冶,当然也懂对方的心思。 因为上个世界的顾琮就是这样,看出自己只有在心情好时才想下厨,主动揽下了所有实操。 失去记忆又换了人设,骨子里的一些东西却不会变,再说,那毕竟是几十年相伴磨合出的习惯。 「不是说饿了吗?」突然起了开火的兴致,席冶问,「想吃什么?番茄鸡蛋面?酸辣粉?」 如果做别的,超市关门了,怕是要从系统商店换食材。 瞳孔地震的1101:换食材?积分是这么用的吗?又不是末日副本。 放在古代,席冶肯定是个烽火戏诸侯的昏君。 「回来的时候看到了家便利店,关东煮怎么样?」行动力十足,顾琮起身,「大晚上的,刷碗多麻烦。」 记得青年上次在超市的反常,他体贴:「如果人多,就站在外面等等,我去排队。」 印象中,小号已经很久没去过家和医院以外的地方,席冶本人也不是爱热闹的脾性,便完美地延续了小号的习惯。 可当顾琮把掌心伸到自己面前的一瞬,他还是伸手搭了上去,借力站直:「尽快。」 快自然是快的——仅限于买东西付钱的环节,除了收银员,店里完全没有人,顾琮干脆找了个靠角落的桌子,拉着席冶坐下:「趁热趁热,走回去就凉了。」 他身量高,肩膀也宽,挡在外侧,足以把瘦削的青年遮得严严实实,哪怕再有顾客进来,也瞧不见里面的人。 聚餐时满脑子想着席冶的事,照片是拍了,顾琮其实没怎么吃,饶是如此,他也先用新买的酒精湿巾仔仔细细擦净双手,掰开筷子。 圆圆滚滚的丸子挨个落汤,只留下竹籤上最底端的那枚,看着有些孤零零,却是最适合席冶的吃法。 指尖轻轻抵住丸子尾端,顾琮抬手,把第一口给了席冶:「张嘴。」 窗外有些暗,便利店里的灯却开得很亮,玻璃窗上映出彼此一点模糊的倒影,汤汁的热气和香味晕散开来,黑发青年来回把小巧的丸子打量了好几遍,这才在对面人催促的眼神中,低头,咬了一口。 第74页 是鱼肉,难得没有煮过头,鲜嫩又弹牙,每一口都要嚼得很细才能咽下,席冶吃得慢,顾琮也不急,认认真真地支着胳膊投餵。 丸子之后是福袋,再之后是白白胖胖吸饱了汤汁的萝蔔,等席冶每样都尝了点,顾琮才风捲残云,打扫净战场。 四周的冷气很足,握在手里盛着汤的小纸杯却够暖,调味普通,有点咸,轻轻抿上一口,热意便顺着喉咙一点点扩散至四肢百骸,从没有哪一刻,席冶能如此真切地理解、所谓「垃圾食品」存在的意义。 ——去他的健康低卡,吃本来就该是件舒服高兴的事。 意外席冶居然能独自喝掉几口带味道的汤,顾琮努力按捺住想海豹鼓掌的冲动,咕嘟嘟,欣慰地灌了半瓶快乐水。 这种东西,别说是厌食以后的小号,初中开始,对方就没再碰过一口,出便利店时,外面忽然下起了毛毛雨,顾琮顺便买了把最便宜的塑料透明伞,扫码结帐时,余光忽然扫到了附近货架上一个个方形的小包装。 这种东西,一直是放在这儿卖的吗?之前他怎么没注意过。 一旁的收银小妹敬业地等面前阳光帅气的男生发了几秒钟的呆,终于忍不住提醒:「先生,请问您……需要吗?」 专注思索的顾琮被吓了一跳,面上却强作镇定地摇摇头,拿伞走人。 殊不知他耳后已经火烧般,明晃晃地红了大半。 席冶正站在门外,低头盯着自己新刷的鞋,他讨厌艷阳天,却也不代表喜欢下雨,灰尘变成泥水,同样惹人心烦。 对方出来的时间比预计中久了点,席冶抬眸,递去询问的一瞥。 「没什么。」摇摇头,顾琮向前迈了一步撑开伞,回身:「来。」 这时的雨好像比刚刚大了点,敲在伞上,已经能听到淅沥沥的响声,等黑发青年也躲进来,顾琮才发现这伞着实小了些,还比不上那把蕾丝碎花的宽敞,纵使肩膀贴着肩膀,两边也各有衣服露在外面。 不动声色地,顾琮悄悄把伞往席冶那边挪了点,没过几秒,又被青年用指腹抵着推回来。 再折返买一把好像有点傻,而且刚刚还发生了那么尴尬的事。 但衣服湿了席冶八成会感冒…… 注意到对方一直小心绕着地上积起的水洼走,顾琮干脆把手里的饮料瓶塞给席冶,屈膝,脖子和肩膀夹着伞,下蹲:「上来。」 被伞面撞了下头的青年眨眨眼,像是没反应过来。 「我背你,既不会弄脏鞋又不会被淋湿,一石二鸟,多划算。」误以为青年是怕摔,顾琮保证:「放心,你那么轻,还没桶水沉,两个我也背得起来。」 这当然是玩笑。 席冶再怎么瘦,也是个实打实的男人,骨架虽细,却有长度补足,可还没等他拒绝,顾琮就已经摸索着勾到了他的膝弯,向上一颠。 本能地抓住对方肩膀维持平衡,席冶另一只手上的饮料瓶贴在顾琮身上,冰得对方嘶了一声。 但他的脚步却半点没晃,稳稳地,背着席冶向前。 双臂绕过顾琮脖颈,虚虚勾住,席冶一手垂落拎着饮料瓶,一手接过了那把被对方别扭夹住的伞。 逼仄的视野陡然变得开阔,雨水滴滴答答,身下隔着两层布料的嵴背却很宽厚,也很暖和,直着身子有点累,黑发青年稍稍向前趴了趴,下巴虽没挨到顾琮的肩膀,比体温更高的呼吸却恰好拂过对方耳侧。 呼吸微不可察地一窒,顾琮圈着对方双腿的手臂紧了紧。 垂眸,饶有兴趣地盯着男生耳后那一小块远比周围更红的皮肤,席冶手里捏着细细的塑料伞柄,慢吞吞道:「他喜欢我。」 1101:…… 是是是,正常人谁没事背个手脚健全的同性到处走? 谁料,平日很少需要自己出声附和的青年今天却颇有些不依不饶的意思,唇瓣无声地动了动,重复:「他喜欢我。」 【又一次。】 在错乱的时空中,在无数的小世界里,又一次。 第43章 1101发现席冶变了。 或者说, 变了回去。 心理问题严重到一定程度往往会引起躯体病变,更何况席冶和每个世界的小号本就出自同源,这一世,对方被记忆和生理双重影响, 性格明显更外露尖锐, 连顾琮都没少吃亏,最近却像春日融化的坚冰, 重新成为波澜不惊的水。 同样察觉到这点的还有「大口吃饭」的粉丝。 一个作品, 多多少少会被创作者的状态影响,小号本人对食物充满牴触, 拍出来的东西再好看,也能被对情绪敏感的观众察觉出,它只是个精緻的壳子。 空的, 机械的,哪怕配上欢快的bgm, 也无法让人体会到「吃」所带来的美好。 现在却不同了。 窗边巴掌大的盆栽,总是突然出现在镜头里打下手的室友, 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都让对方的视频更生活化、更有烟火气、更引人嚮往。 稳扎稳打地,「大口吃饭」的粉丝数与日俱增, 关注破五十万那天, 顾琮简直比自己高考出分时还激动。 「庆功庆功庆功,」熟练地用淘米水浇花,他嘴里哼着听不清词的小调,「对了, 最近市里有个y站主办的游戏展, 据说场地很大, 而且会限制游客数量,人不多的话,要不要去看看?」 第75页 席冶:「游戏?」 「啊,之前你替我上号的时候不是玩的挺好吗,我寝室那几个天天念叨,」顾琮回头,「不喜欢?」 喜欢当然是喜欢的,否则小号也不会当一个主玩游戏的虚拟主播,但如果他没记错,这次游戏展,应该是关辰林辛年的主场。 触发关键词,沉迷追剧的1101按下暂停:「对,林辛年,这个世界的主角受,关辰直播间的榜一,去看展是打算挑游戏收购来着。」 如果非要贴个标籤,关辰和林辛年大概是大神主播攻x菜鸡受,人菜瘾还大,说的就是后者。 游戏展偶遇前,两人已经加了微信,只差一层窗户纸没捅破,现实中碰面并认出彼此后,会更近一步也是理所应当。 网恋奔现成功,简单概括起来就是这样的剧情。 至于曾经「见光死」的小号,自然不会出现在如此现充的场合,那个时候的对方,已经彻底丧失了出门的勇气。 「席冶?」长腿一迈,顾琮伸手把火调小了点:「汤要扑出来了。」 席冶回神:「你想去吗?」 顾琮:「啊?」 「游戏展,」抬眼,黑发青年重复,「你想去吗?」 老实说,游戏展这种活动,对顾琮而言,吸引力着实有限,可如果是和席冶一起,再无聊的事也能变得有趣。 于是他点点头:「有点想。」 ——其实是很想,然而以他平日对游戏的态度,表现得太积极,恐怕会引起席冶的警觉。 敏感多疑的小动物,需要耐心地用温水煮,近水楼台先得月,在确定对方的心意前,他至少要先保住房客这个身份,不被赶出去,别把对方吓跑。 「知道了。」有点想,那就是想去,无视识海里1101忧心忡忡的念叨,席冶神色平静,并不怕和主角遇上。 顾琮却从这回答里品出了点别的。 「所以是要一起去的意思吗?因为我想,」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他清清喉咙,努力想让自己显得体贴矜持,「但如果你真的不适应,我们也可以……」 凤眸微眯,被说中心思的黑发青年唰地丢去一个眼刀: 「安静。」 「哦。」幼稚地在嘴边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顾琮安静了两秒,又没忍住:「好像是下周,我去订票。」 1101:「你就宠他吧。」 往常怎么没见这人有爱凑热闹的属性。 不过,平心而论,如今的席冶,哪怕穿着生日掉马那天的衣服直接站在关辰面前,对方也未必认得出来。 更别提游戏展正式举办那个周末,是个再典型不过的艷阳天,小号家里没有防晒,席冶一身长衣长裤,帽子口罩大墨镜,全副武装。 所幸现在是秋天,席冶的体温又偏低,除了路上被人回头打量过几眼,到会场时,连汗都没出一滴。 这次的展由y站发起,整体风格比较随性,许多coser精心打扮成热门游戏中的角色,席冶酷似明星出街的装束,落在其中瞬间平淡。 反倒是没戴口罩的顾琮凭藉一张帅脸吸引了无数注意。 尽管限制了参与人数,主场馆的门前依旧排起了一条小长龙,生怕青年像上次在超市出口等待时一样难受,站在席冶后面的顾琮斜跨半步,侧了侧身子,趁着对方不注意,轻轻将宽大的帽檐掀开了点。 黑漆漆的眼珠向右一睨,席冶:「?」 清爽的,没冒冷汗。 悄悄在心里松了口气,顾琮半真半假解释:「怕你穿得太多,进去以后感冒,场馆里的温度肯定很低。」 「还有口罩吗?我也想来一个,」oversize的渔夫帽衬得青年的脸只有巴掌大小,琥珀双眸弯起,顾琮忽然笑开,「席冶,你现在好像一只躲在荷叶下的小猫咪。」 下一秒,「小猫咪」抬手拍掉了他扶着帽檐的爪子。 缓慢挪动的队伍里,他们和前后的路人都保持着距离,彼此却离得很近,近到席冶完全可以闻到顾琮身上熟悉的洗衣液香味,随时从对方的眼睛里确认自己。 是安全的感觉。 席冶想,当初小号不顾一切地向关辰告白,或许也是被游戏里的亲近默契迷了心,想追逐类似的安全。 右手默默伸进外套的口袋,他拉下帽檐,什么话都没说,却把一只单独包装的口罩塞进了顾琮怀里。 正巧附近又有几名新的coser在外场拍照,顾琮飞速戴好口罩,等检票进了主馆,人流四下分散,几乎再没什么刻意落在他们身上的视线。 微不可察地,黑发青年的肩膀放松了些。 为了当好一个主营游戏区的虚拟主播,小号做过不少功课,许多直播效果一般的冷门游戏也都私下玩过,拜这份记忆所赐,此刻场馆内穿梭游走的角色,席冶大多都认得,甚至还能联想到与之相关的剧情。 于是,最开始只是想逗对方多说几句话的顾琮,逐渐在青年一板一眼的低声解说下,体会到了逛展的真正乐趣。 因为是带有一定招商属性的展会,不仅有大火游戏推出了可以沉浸体验的vr模式,还有许多游戏开放了从未对外公布的内测版。 顾琮平日常被宿友拉去开黑凑人头的游戏是moba类,暂时不适合也无法做到感官上的身临其境,但主办方却很有巧思地将展台按照职业比赛的场地去布置,感兴趣的玩家可以随时上台,体验一把电竞选手的滋味。 第76页 余光忽然扫到某个曾经自己替对方玩过的英雄,黑发青年一直匀速前进的步伐忽然停住,抬头,淡淡:「要去玩吗?」 「算了算了,凑十个社牛肯定要很久,」个子高,视野也开阔,抬起胳膊指了指,顾琮不确定道,「席冶,那个是不是你拖鞋上的兔子?」 半人高,本体一样的粉粉嫩嫩,就是换了套皮肤,穿着套酷帅的军装,背后还背着把枪,显眼极了。 席冶:「嗯。」 「一款射击游戏的吉祥物。」 由于比较小众,且没在直播里玩过,不怕暴露,所以小号还在用。 「好像是奖品,」得到肯定的答案,顾琮碰碰席冶的胳膊,立时兴致高涨,「席冶,我们去把它赢回来吧。」 席冶:…… 并不是很想抱着个大兔子在场馆到处走。 哪怕是顾琮抱也一样。 可他的脚却不听使唤地向前一步:「我很久没玩了。」 「重在参与重在参与,」心态极好,顾琮双手搭上席冶肩膀,「出发!」 射击游戏大抵是最适合也最容易做成vr款的一种,展台总共有五个头盔,官方甚至还准备了做成短枪模型的手柄,想体验的玩家可以排队依次参加。 虽说都是第一视角,但身临其境和用滑鼠操作的感觉堪称天差地别,尤其游戏本身是卡通画风,双眼体验到的真实感和理智带来的不真实感相互碰撞,许多玩家小心翼翼,游戏里和游戏外都走起了小碎步。 ……有点傻。 现在走人还来得及吗? 脑海里刚刚闪过这个念头,他垂落的衣袖便被人拽住:「席先生,不许逃跑。」 乍听起来正经,尾音里却带了点笑。 「是呀是呀,来都来了,」一旁的工作人员热情道,「前一批玩家还有两分钟结束体验,很快的。」 拽着自己衣袖的手根本没真正用劲儿,席冶却没再动,这款游戏的vr头盔内带耳机,拉下面罩时会将玩家大半张脸挡住,等席冶摘下帽子墨镜后,工作人员却再次礼貌伸手拦住了他:「口罩也要摘掉哦。」 「不然会很闷的。」 「抱歉,」被拦下的人还没张口,顾琮就先出声,「能不能……」 「没关系。」手指随意勾掉耳后挂绳,席冶拿过工作人员手里的头盔,戴好,淡定拉下面罩: 「开始吧。」 作者有话说: 顾琮:温水煮…… 席冶:他喜欢我(确认)。 顾狗勾,完败。 第44章 偶遇明星是什么感觉, 张雅今天算体验到了。 虽然有点夸张,但面前青年摘掉口罩的一瞬,她真的像某些彩虹屁里写的那样,觉得整个场馆都被照亮了。 先前对方把脸遮得太严实, 她只注意到了青年旁边那个高大阳光的帅哥, 原本以为对方摘掉帽子墨镜后的眉眼就够惊艷,然而, 她还是低估了老天爷的偏心程度, 如此近的距离,青年偏艷丽的五官依旧挑不出任何瑕疵。 皮肤也好白。 尤其是气场, 甚至会让人模糊他的长相,纯粹地觉得漂亮。 ——不会真是明星吧?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工作中居然能遇到两个极品帅哥, 看起来也不像coser。 脑中乱七八糟地转过许多念头,张雅手上的动作却不慢, 亲切利落地指导后面包括顾琮在内的三个人戴好头盔,她听到离自己最近的那位疑似姓席的青年问:「你好, 请问怎么才能知道谁是我的队友。」 正常的游戏可以用来区分, 但现在这个vr版,只有五个官方帐号, 包括匹配进来的普通玩家, 全都被屏蔽了个彻底。 「这次体验是单人模式哦。」或许是由于看不到现实的缘故,仅露出一截瘦削下颌的青年乍一瞧,无端透出几分茫然脆弱,以至于张雅完全忽略了对方嗓音过于喑哑的古怪。 差点没绷住嘴角的慈爱笑, 她柔声提醒:「官方帐号的道具城全部解锁, 或许您可以想想, 您的同伴会打扮成什么样?」 游戏吉祥物是兔子,游戏角色自然也与动物有关,玩家可以通过解锁道具,换上各式各样的尾巴耳朵,将自己打扮成喜欢的动物。 活泼欢快的bgm响起,初始设定必须要扮成玩偶才能进场,由手柄操纵的光标停顿几秒,席冶按下,游戏角色的手上立刻多了双整体漆黑、却有两个粉嫩爪垫的猫咪手套。 正如现实一样,第一视角的射击游戏,玩家可以看到别人,却看不到自己的模样,比预想中更漫长的等待后,席冶被传送进地图。 刚刚排队时他看了眼宣传立牌,顾琮说的兔子玩偶,要当局击杀数超过20才能拿到,在这个类似可爱版吃鸡的游戏里,运气和实力缺一不可。 1101直接替换了系统播报:「锵锵锵,游戏开始。」 【我可不会帮你作弊的哦。】 席冶:「不需要。」 沉浸感十足,除了攀爬开枪,本该由滑鼠键盘操作的移动转向都要依靠双脚,如此一来,现场的玩家难免会不适应,为了保证相对的公平,官方匹配的也都是友好白银局。 砰砰砰的响声遥遥传来,若非打出的子弹都是礼花般会溅开果汁的硬糖,1101甚至怀疑这个游戏的vr版根本不会过审。 与其他谨慎躲在角落适应新设备的现场玩家不同,席冶直接跳过了「磨合」这个阶段,步伐果决地绕路找物资,仿佛一点也不担心真实的自己会撞墙。 第77页 似有若无的脚步声隐隐入耳,席冶侧身躲进拐角,屏息等待,五秒钟后,一位倒霉的熊先生路过,迎头吃了一颗草莓味的「硬糖」。 看到大屏幕中同步画面的张雅有些惊讶。 她没想到对方会适应得这么快,简直就像在使用普通设备操作,在旁人眼中,玩家佩戴vr设备时的动作难免有些古怪滑稽,可这位席先生却不一样,他的动作太干脆利落,哪怕穿着常服,也能叫人升起一种在拍谍战片的错觉。 1101不得不多嘴提醒了句:「嘿嘿嘿,收着点。」 这个世界的小号可没受过什么模拟实战的训练。 席冶却道:「兔子。」 先淘汰二十个再说。 虚拟实境毕竟是虚拟实境,如果放在现实中,席冶的身体自然承受不住枪枝带来的后坐力,但在游戏里,他很快就习惯了不同枪枝使手柄震动的幅度,配合小号的记忆,顶着黑猫耳朵的席冶很快就占据了地图左侧的最高处。 此刻他屏幕上的击杀数量已经来到了七,发觉宿主架起狙击枪后就一直在发呆,1101没忍住入侵对方的视角:「看什么呢?」 烂尾楼左侧的小巷里,一只垂着金灿灿尾巴的犬先生开了枪——枪法着实有点差,两颗子弹都打在墙上,但很明显,他对地图记得很熟,身手也很敏捷,七拐八拐,成功甩脱了对手。 没过二十秒,换好子弹的金毛犬又沖了出去,搜寻目标,这次虽然没射空,却只打中了对面的胳膊,紧接着,又是一阵你追我赶的鸡飞狗跳。 1101:「是他。」 这性格、这明摆着是新人逐渐上手的操作,绝对是顾琮没错。 混战中,金毛犬只有自己和被命中时才能看到的血条已经掉了一半,丝毫未察觉有只猫猫正趴在隔壁楼顶用八倍镜注视着自己,他轻手轻脚地翻开物资箱,丢掉没用的武器,拿出一卷绷带,胡乱地缠在身上。 可惜,这样的声音根本瞒不过老手。 悄悄地,耳朵尖尖的狐狸小姐踮脚凑近了金毛犬所在的房子,就在她对着窗户举起手枪的下一秒,砰,额头滚烫。 果汁四溅,粉粉的草莓硬糖击中了她。 听到声音的金毛犬吓了一跳,戴着安全帽探出头来,却只看到了狐狸小姐逐渐化为光点消散的「尸体」,以及对方留下的背包。 似有所觉地向旁边更高的楼顶望了望,却什么都没有。 顾琮:有点走运。 不管了,见者有份,先舔包。 目睹全程的1101:什么叫带妹!这才叫带妹! 毫无交流,隔着八百米也能救,不愧是你席冶啊。 「叮。」 「叮叮。」 代表有玩家被淘汰的提示音连续响了三声,席冶躲在掩体后,蓦地停下了想继续跟上顾琮的脚步: 后面两声连得太紧,很有可能是同一名玩家清场。 这猜测果然没错,约莫五分钟后,游戏进程过半,顺利躲入安全区的动物们远比正常情况下要少,只有淘汰玩家才能看到的聊天室里,相关讨论正疯狂刷屏: 【艹,那个叫编号一的黑猫也太强了吧。】 【还有那个叫编号五的猎豹。】 【虽然不知道用了什么挂,但这摆明是开黑啊,我要举报。】 【哥们等等,这好像是官方昨天提过的彩蛋。】 【vr?】 【vr模式也能炸鱼吗?】 【开玩笑吧,我看论坛都说超难操作,还看不到和聊天框,出门就扑。】 半天没见游戏里的宿主有动作,从淘汰聊天室里吃完瓜出来的1101疑惑:「席冶?要我……」 【嘘。】 准镜里出现一条垂落的、金底黑点的豹尾巴,席冶枪口上抬,扣动扳机。 这次的子弹是柠檬味,黄澄澄,圆圆的耳朵一抖,被瞄准的猎豹倏地下蹲,堪堪躲过了这要命的一枪。 看不到,游戏内玩家的装扮又有重复,潜伏在暗处观察了很久,席冶终于锁定了碍自己事的傢伙:「是他。」 掌握全局信息的1101:确实。 但宿主太能干,会不会显得它这个系统过于没用。 苦恼。 一局游戏的玩家数量有限,再加上普通玩家间的内耗,想拿二十击杀赢兔子玩偶,就必须要解决掉和他抢人头的猎豹。 而对方不知是有相同的打算,还是单纯地想还手,移动中同样给了席冶一枪。 换做其他现场玩家,纵使知道是假的,子弹逼真地向自己飞来的瞬间,也会本能地想躲。 逐渐吸引了越来越多视线的黑发青年却不同,大屏幕里,他仅是微微地偏了偏头,任由那呼啸的苹果味硬糖擦耳而过,在后面的墙体上炸开红艷艷的果汁,仿佛笃定了对方没可能打中自己似的。 围观的游客里不禁有人低呼:「好帅。」 「哪个战队的?」 vr头盔一戴,游戏音效一开,玩家完全感知不到外界的动静,数次更换掩体互对了几枪,抓住猎豹更换子弹的空档,先一步假装要换弹的席冶倏地停住,抬头,急速一枪击中了对方的眉心。 猝不及防。 小号做事认真,玩游戏时也一样,除了近半年更新的型号,所有枪枝的子弹数他都记得,加之席冶一直在引诱猎豹开枪、默记对方的剩余弹量,才能在猎豹弹夹空掉的瞬间,抢先假装自己要换弹,骗对方放松警惕,一击致命。 第78页 淡金光点四散,猎豹被淘汰,席冶立刻晋升为掌控全场的大魔王,似是发现了这只凶残的黑猫格外偏爱金毛,决赛圈时,展会转播多个视角的大屏幕上,突然多出了三只装扮一模一样的狗狗。 没错,三只。 「伪装果汁」,资源包里最鸡肋的道具,大多被玩家们用在娱乐局合影整活,普通对局里有可以区分,当然不会混淆,但对现在的席冶而言,头顶光秃秃的三只大狗,几乎没有任何差别。 ——有玩家发现了自己是测试帐号。 瞬间意识到这点,席冶眉头轻蹙,主动从掩体后露了头。 1101:?? 就算是钓鱼执法也太冒险了点。 「砰砰砰!」知道对手枪法好,最左边的金毛蹭地下蹲,右边的金毛则是抓紧时机、数发子弹飞出想要搏一搏,唯有最中间的大狗,在猫猫露头的剎那,毫不犹豫跑出掩体,撒着欢奔向对方。 「啧。」 黑洞洞的枪口第一时间移向中央,黑发青年凤眸微眯,扣下了扳机。 作者有话说: 顾狗勾:老婆要打我?不管,还是要扑。 席猫猫:笨。 第45章 打错人是不可能打错人的。 毕竟会在枪林弹雨中跑向自己的傻子也就这么一个。 「咻——」 子弹几乎贴着正牌金毛的建模擦耳而过, 命中忽然从废墟中冒出、举枪瞄准顾琮想捡漏的灰兔,很清楚该如何避免要害被击中,席冶一边闪躲,一边迅速调转视角, 连开数枪。 「叮!叮叮!」 三声代表淘汰的轻响, 地图里只剩下了一金一黑的狗狗和猫猫,周身不住闪着淡淡的红光, 意味着席冶的血量已经降到了最低, 用最直观的比喻形容,就是只剩下了一层皮, 无法自救,无法再负载任何武器,轻轻一戳便会倒。 噼里啪啦。 像是连通了什么异次元空间, 黑猫腰侧的包包里忽然「爆出」许多武器,令人眼馋地散落一地。 偏他对面状态全满的狗狗像是什么都没看到, 低头翻起自己的背包,一股脑丢出所有的绷带和药。 五秒, 十秒……等了好久也没等到受伤的猫猫行动, 他似乎终于意识到了对方此刻无法自救,又连忙捡起自己刚刚扔掉的绷带, 努力想往黑猫的身上裹。 然而, 单人模式中,玩家无法接受任何除自己之外的救助,哪怕金毛大狗急得团团转,他和黑猫之间也隔着层无形的屏障。 试玩模式没有聊天框, 席冶想提醒对方, 却无从开口。 反正一会儿缩圈后自己也会先死的。 他想, 游戏新手的表现有点可爱,原来传说中的「带妹」是这种感受。 但顾琮却在毒雾全图蔓延前有了行动。 叮叮噹噹,金毛大狗翻出了自己背包里最后一颗也是唯一一颗手榴弹,正当席冶欣慰于对方的果断、可以让自己少傻站几十秒时,看起来憨憨的金毛大狗却噌地跑到他旁边,肩挨着肩,用力把手榴弹砸向彼此脚下。 「轰——」 洁白蓬松的巨型棉花糖炸开,明明和蘑菇云的形状一模一样,却偏叫人觉得甜蜜温柔。 屏幕白了又黑,黑了又亮,动画版的结算界面跳出,一脸高冷的黑猫头顶戴着吉祥物兔子送上的可爱王冠,懒洋洋甩着尾巴,站在最高的领奖台上。 配有面罩的游戏头盔确实有些闷,耳机中的bgm停止,席冶根据工作人员的指示,单手解开了搭扣。 紧接着,一道存在感强烈到无法忽视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最初的站位早已随着游戏的进行变得乱七八糟,席冶偏头,顺着视线的来源回望,红艷艷的唇刚刚扬起,又倏地僵住。 是关辰。 对方那张深深刻进小号记忆中的脸,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认错。 至于某只蠢兮兮的「金毛」,还没摘头盔,正茫然伸手确认工作人员的方位,小声地追问:「真的不能截图吗?手柄上没有截图的操作键吗?」 工作人员哭笑不得:「真的没有。」 「但我们的投屏设备里应该有每位玩家的全局录像,后期用作剪辑宣传,如果您需要,我们可以提供。」 如同一条冰封的河突然恢复了流动,席冶僵硬的四肢渐渐找回了知觉,冷冰冰的指尖也开始回温。 拿掉头盔的顾琮则谢过工作人员,大步流星,凑了过来:「好帅啊席冶,你太帅了。」 「其实我本来只想把自己炸出局的,可一想到要把你孤零零的留在游戏里被毒气侵蚀,我……」我就有点捨不得。 及时咽回最后一句话,顾琮活像做了什么坏事,心跳陡然快了一拍,差点没呛到自己。 明知是个游戏,他却忍不住认真,见青年略显疑惑地抬眸,顾琮正琢磨着该怎么转移话题,周围忽地传来一阵骚动。 「关神。」 「是关神。」 「游戏打完了,可以签个名吗?」 关神? 关辰? 循声望去,顾琮果然在五号测试玩家的区域见到了一张略眼熟的脸,天然透着股邪气的英俊,饶是笑得礼貌,也酷似不着调的花花公子。 下意识地,他瞄了眼席冶。 对方的表情还算平静,肩膀却比刚刚进场时更加紧绷,不动声色地,顾琮挪了挪位置,凭着自己的高个子,将席冶挡在了里面。 第79页 老实说,生日会掉皮后,小号虽然消沉,却远没到今天的地步,坏就坏在他太想把爱情当依靠,太想从喜欢的人那里得到肯定,对关辰告了白,并且在剧情的操纵下,被拒绝后依然死缠烂打,消息轰炸。 【我也可以很好看的。】 【真的,设计虚拟形象有参考我的模样。】 很多天没能得到回覆,他又一连串地发: 【关辰。】 【关辰关辰关辰。】 【难道我们玩游戏时的默契都是假的吗?】 那时小号已经开始了催吐,浑浑噩噩,精神状态也有些不正常,但当这些信息因为意外而公布,其他不知情的人只会觉得恐怖,组排打过几个月游戏而已,怎么关辰一个各方面都挑不出错的男神就要对一个自说自话的胖子负责? 【笑死,什么宝啊贝啊不都是关神的口头禅,不会有人把这当真了吧?不会吧不会吧?】 【这么说关神要负责的可多了,毕竟大半个电竞圈他都组排过。】 【醒醒吧,他只是图你打辅。】 【承认自己长相普通很难吗?嘴硬撒谎也要有个限度。】 【无语子。】 【生日会的图已经满天飞了。】 席冶本尊的底子在,小号体格再结实,也绝对称不上丑,可年少时遭遇的霸凌、生活中摆脱不掉的、有意无意的调侃,都让他变得格外敏感,无法坦然暴露在他人的目光下。 相由心生,发觉直播出了事故后,他的第一反应是惊恐、是畏缩,如此狼狈的一幕被截下,自然会显得丑陋。 特别是,有人刻意将这些截图与关辰的照片放在一处,对比之惨烈,犹如云泥,足以将本就濒临崩溃的小号击垮。 所以,当意外遇到关辰的剎那,这具身体即时给的反馈便是躲,躲到所有人都见不到的地方。 偏偏对那段时间遭遇的恐惧又让他呆呆地动不了。 反胃,想吐。 席冶本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顾琮的动作却告诉他,对方注意到了自己的异样。 「不是想要那只兔子吗?」汹涌而来的回忆如同潮水般将人淹没、令人窒息,此时却被另一种更温暖的情绪压下,见人傻站在自己面前,眼底的关心几乎掩盖不住,席冶张口,「去拿吧。」 顾琮摇摇头:「我们一起。」 半人高的毛绒兔子,粉嫩又柔软,q版军装也做得非常精细,帅气与可爱兼备,忽视周围灼灼的艷羡目光,席冶抿唇,用眼神示意顾琮去拿。 「不行哦,要挑战成功的哥哥亲自拿才行,」整张脸完全被玩偶挡住,工作人员模仿幼稚的童音,敬业地拉动兔子的胳膊,热情中透着一丝委屈,「我这么可爱,不要抱抱我吗?」 1101:咳咳。 虽然很想笑,但总觉得笑了以后会被揍。 下一秒,站在宿主身边的某人噗嗤笑出了声。 「怎么了?它多可爱呀,哥哥怎么不抱抱它?」故意学着工作人员的语气,顾琮搭住席冶的肩膀,轻轻往前推了一步,「没关系的,哥哥和它一样可爱,抱着绕全场也不违和。」 这倒是实话,毫无夸张。 外粉内白的兔耳朵支稜稜立起,恰好将青年巴掌大的脸卡在中间,他神色瞧着有些冷硬,眉毛也微微蹙着,手上的动作却很温柔,双臂一环,圈住兔子软绵绵的肚子,至于他身旁高大帅气的同伴,则是贴心拿走了可能会戳脸的装饰用配枪。 张雅的心情开始在「母爱爆棚」和「cp好嗑」之间反覆横跳。 将刚刚签名用的马克笔递出,关辰突兀:「他玩得不错。」 回过神的张雅:他? 发觉对方和自己看的是同一个人,她笑:「是啊是啊,我们也没想到最终大奖会这么快被拿走,尤其是他的动作,身临其境,好有感染力,枪战片似的,连我都跟着紧张了。」 「当然,关神你也超厉害,就是可能对我们的游戏还有些陌生,」开展时就知道对方今天会来现场,张雅笑盈盈,不卑不亢,「今天的体验怎么样?还满意的话,有机会帮我们做下宣传呀,拜託拜託。」 类似的话听过太多,勾唇,关辰游刃有余地寒暄了几句,心思却飘到了远处。 不知怎地,他总觉得那个赢过自己的青年有些眼熟,可无论怎么回忆,他都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但话说回来,这么漂亮的人,如果真的见过,他怎么会忘? 因为好奇是谁赢过了自己,他虽然提前出局,却一直等到了最后,刚刚青年摘下头盔的一瞬,不可否认,关辰有被惊艷到。 那是一种模糊了性别年龄的美,却又是锋锐的,点漆的眸、似雪的皮肤、红艷艷的唇,强烈的色彩碰撞,如尖刀、如利刃,势不可挡地闯入你的眼中。 偏他周身的气质又是病态的、冷淡的,沖淡了五官的艷,使那颓靡的容色褪去了最容易沾染的俗气,反倒显出几分高不可攀。 在青年即将抱着兔子离开的一瞬,鬼使神差地,关辰上前拦住了对方:「你好。」 「请问我们见过吗?」 第46章 请问我们见过吗? 这话乍一听, 简直像古早电视剧里最俗套的搭讪,主角等于麻烦,默默举高兔子,席冶向后一步, 用玩偶和顾琮挡住了自己。 第80页 最重要的是, 他不想吐。 尽管弄得主角攻狼狈退场听起来很爽,但终究还是顾琮更加重要。 他不想毁了和顾琮的约会。 如果今天算约会的话。 真正想表达的意思是「懒得理你」, 然而, 落在外人眼中,席冶却更像是被吓到, 毕竟,挡住表情后,青年现在的样子着实有些萌。 「应该是没见过的, 」脑筋转得极快,顾琮努力压抑住自己想在席冶头上rua一把的冲动, 对关辰道,「抱歉, 他喉咙不舒服, 这位先生,请问还有什么事吗?」 最后一个加入试玩, 游戏结束后又被粉丝围住, 关辰确实从始至终没听过席冶说话,记起青年过分沙哑的音色,匆匆跟过来的张雅关切道:「还好吗?展台里有没开封的水,我去拿一瓶过来。」 「不用了, 等下帮他买杯热的, 」语气透着自然而然的亲昵熟稔, 顾琮摇头笑了笑,回手拉住席冶的衣袖,再次看向关辰,「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就先走了。」 听起来好似在询问,实际却根本没打算理会对方的答案。 ——可我是真的觉得见过他。 慢半拍意识到自己再纠缠下去真的会很像见色起意的搭讪男,而且容易给素人带来麻烦,关辰的解释尴尬地卡在喉咙中。 正常情况下,尚未出的大男生,再干净利落、像一株挺拔生长的小白杨,对上关辰这种八面玲珑、打过比赛又带过战队的年长者,气势也难免会落入下风。 顾琮却没有。 琥珀是暖色,天然便能给人一种温柔的感觉,以至于许多人都忘了,它同时也是许多野兽的瞳色。 在老师和同学眼中,顾琮向来是体贴周到的性格,换做以往,他肯定会记得趁机帮室友要签名,可室友和席冶,不用想也是后者更重要。 「衣服要掉了。」 被耳边突然响起的抱怨吓了一跳,顾琮回神,停步,这才发现席冶的衬衫已经被自己扯歪了一边,亏得纽扣规规矩矩地繫到顶端,才没有多露什么。 噌地松手,他心虚解释:「我不是故意的。」 当时他想让席冶跟自己离开,拽衣袖是理智筛选后的最优方式,毕竟在对方双手抱着大玩偶时拽胳膊,多少会有些不舒服。 ——虽然就感性而言,他更想做的是牵手。 玩偶里面都是棉花,看着大,实际却不沉,果断将替自己挂着口罩墨镜的兔子塞进顾琮怀里,席冶没应声,只抬手,慢条斯理地整了整领口。 搁在玩偶脑壳上的下巴被兔耳朵轻轻抽了下,顾琮有点沮丧,脑子里一下冒出许多搞笑微博里、出门逛街把对象妆弄花的笨蛋直男。 谁料,下一秒,重新将自己收拾整齐带回口罩的青年却伸手,轻轻握住了粉兔子软软绵绵的右爪:「牵这个。」 「走吧。」 嘿嘿。 嘴角立刻无法自控地上扬,顾琮不仅没觉得两个大男人做这种事幼稚,反而还有些嫉妒某只被席冶贴贴的兔子。 他也好想和席冶牵手啊。 好想好想。 艰难按捺住自己蠢蠢欲动的「魔爪」,顾琮委屈巴巴地捏了下玩偶:「累不累?先找个地方喝点东西吧。」 刚刚他对关辰说的话,其实也不完全是藉口,席冶的嗓子远比普通人脆弱,之前逛展时又陪自己说了好多话,再不润润,等下肯定要难受。 记忆力好,空间感也强,见青年没反对,顾琮很快把人带到了一个相对安静的饮品店,为了配合展会主题,今天开放的每家店铺都和不同的游戏有联动,ip小众些的,游客也少些,他路过时特意记了位置,这会儿果然派上了用场。 干脆划掉了某位任性房东勾选的加冰柠檬水,顾琮抬头,对服务生道:「一杯水,一杯蜂蜜柚子茶少糖,都要热的。」 「盯着我也没用,」对上青年幽幽望过来的漆黑凤眸,顾琮理直气壮,「在你的胃养好前,加冰免谈。」 尤其他们没在家,而是在外面,周围来来往往的游客多少会给席冶带来压力,还是选没有味道的热水最为稳妥。 抗议无果的席冶:好样的。 翅膀硬了。 【我看就是要有人好好管管你才行。】大着胆子附和一句,1101只差没举双手双脚贊成。 况且,那杯少糖的蜂蜜柚子茶,一看便知道是某人给宿主准备的b选项,否则以顾琮自己的口味,才不会在意糖分这种事情。 「你先尝尝茶,试试能不能接受,能的话热水给我,」饮品上齐,顾琮一边伸手将两个杯子都推到席冶面前,一边嘱咐,「小心烫。」 1101:它说什么来着。 这喜欢多的都快要溢出来了,只有顾琮这个傻的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好。 经过最近少食多餐的投喂,席冶对流体的接受度已经很高,拿起勺子慢慢搅了两圈,他端起茶杯,很给面子地抿了口: 「能喝。」 ——那就是比一般奶茶店做得好。 大脑自动替青年的话做了翻译,顾琮松了口气,拿回另一杯:「等下我们把兔子寄存吧,逛完展回家的时候再拿。」 好。 非常正当的理由。 这样就没有谁会挡在他和席冶中间了。 「但我觉得它还挺可爱的,」对面人的情绪实在太好猜测,一个没忍住,席冶端着茶杯,故意慢吞吞夸,「抱着也没什么。」 第81页 可爱? ……好吧,确实很可爱,席冶家里的拖鞋也是它。 明明是自己提议要把最大的玩偶赢回来,此时此刻,顾琮却有些后悔了,今天之前,他从没想过,自己,一个21岁的成年男性,居然会幼稚到吃一只不会动的兔子的醋。 然而,当他闷闷灌了口微烫的水,抬头,对上青年似笑非笑的眼睛时,顾琮的心突然猛地跳动了一下。 露馅了。 他在席冶面前露馅了吗? 「我追过关辰,」没头没尾地,坐在他对面的青年道,「被拒绝了。」 如同生生吞下了一块又重又硬的石头,顾琮前一秒还忐忑雀跃的心,瞬间沉甸甸地坠了下去。 饮品店最角落的位置,没有游客也没有服务生打扰,半人高的兔子玩偶坐在椅子外侧,几乎将黑发青年整个挡住。 「半年前的我很胖,不好看,因为追他闹出了很多笑话。」出身同源,小号做过的事自然要由本尊负责,指尖滑动几下,席冶将自己的手机推了过去。 亮起的屏幕上是一张照片,或者说截图,体型足以塞下两三个席冶的青年似乎受到了什么惊吓,完全没有表情管理可言,五官乱飞,显得既魔性又滑稽。 宿舍聊天时偶然提及的内容被唤醒,顾琮猛然想起了三三曾经说过的「那事儿」。 人都有追逐美好的本能,顾琮也是一样,可在这一刻,他胸口涌动的情绪,却并非厌恶、并非失望,而是一股股针扎似的、细密的酸涩。 从照片里的模样变成初见时的形销骨立,短短半年,对方到底吃了多少苦? 喜欢一个人这种私事闹得连他三个室友这种路人都知道,对方被拒绝后又该有多尴尬。 嗓音干涩得像生锈的齿轮,顾琮听见自己问:「所以呢?你还想再努力一次吗?」 挡脸和不说话都是怕对方失望吗? 匆匆拉着青年离开的他大概做了件蠢事。 「仔细算算,他之前收藏了你的视频、转发了你的抽奖,今天又主动过来搭讪,内在外在都很有机会。」尽量让自己上一句话显得不要像质问,顾琮艰难勾起一个笑,有理有据地鼓励。 ——虽然他觉得胖胖的席冶也很可爱。 ——虽然他觉得关辰根本配不上对方的喜欢。 机会? 双眸不悦地眯了眯,黑发青年一字一顿:「我说过我讨厌关辰。」 顾琮下意识:「因爱生恨?」 常年追剧的1101无声嘆了口长气,恨不得把这两个七绕八绕、鸡同鸭讲的两个人绑起来,按头灌两管吐真剂。 「没爱过,只追过。」冷冷抛下这听起来可信度极低、酷似渣男的六个字,席冶放下茶杯,推开兔子便想走人。 隐隐察觉到什么,顾琮一把抓住青年手腕:「席冶……」 黑压压的凤眸夹杂着寒冰望了过来,深不见底,令人生畏。 糟糕。 席冶好像不喜欢和人肢体接触。 况且他冲动想说出口的话太直接,万一吓到了对方怎么办。 温水。  温水。 温水煮猫猫。 ……去他的温水。 「我喜欢你。」青年的体温素来偏低,可他贴着对方手腕的掌心却出了汗,饶是如此也没有任何要退缩的心思,顾琮闭了闭眼,破罐子破摔: 「席冶!我要追你!」 太紧张没控制好音量,一瞬间,顾琮怀疑整个饮品店都听到了自己的告白,正当他懊恼无比,以为青年会因为不想被注意而甩手走人时,对方却顶着明里暗里投来的目光,动了动唇:「我是易胖体质。」 顾琮呆呆:? 席冶:「很可能还会变成照片里那个样子。」 「有什么关系?」总算弄明白对方在说什么,顾琮不解,「我承认我喜欢你的外表,但我并不是因为外表才喜欢你这个人。」 而是因为气质,性格,一颦一笑,相处的点点滴滴。 席冶:「我有黑历史,很可能……」 「我不怕,也不在意,还有其他的什么「可能」都没关系。」难得主动打断对方的话,顾琮仰头,眸子如封在琥珀中燃烧的火焰,不伤人,却熊熊,真诚而热烈地望向席冶: 「所以,现在我可以追你了吗?」 第47章 安静。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这一瞬的饮品店落针可闻,顾琮能清楚听见自己的心跳,砰砰,砰砰, 鼓动着耳膜。 然后, 在如此的难耐中,黑发青年挣开了他的手指。 可还没等大脑来得及产生什么失望沮丧的情绪, 顾琮便看到对方调转脚步, 重新在自己对面坐了下来。 顾琮:? 顾琮:! 席冶的皮肤太白,一点痕迹都藏不住, 饮品店里的光线又亮,哪怕好端端带着帽子,某些异样也明显极了。 胳膊拄在桌上撑住下巴, 顾琮伸手指了指:「席冶,你耳朵红了。」 「咳!」看似平静又优雅的青年立刻被茶呛了口。 细白指尖捏着杯子外侧圆圆的把手, 他整个人像是过敏般,以耳垂为起始, 蔓延开大片大片的绯色, 最后被纽扣工整系好的衬衫遮住。 胸口像藏了瓶疯狂摇晃过的可乐,只差一秒就会炸掉, 顾琮把头埋进胳膊, 肩膀一抖一抖: 第82页 好可爱啊。 可爱到他好想把对方抱在怀里亲亲揉揉。 控制不住脸热的席冶:别以为趴下了就没有人知道你在笑。 明明上辈子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并且从不会因此而害羞,但偏偏是这么几句简简单单、连肢体接触的都没有话,让他招架不住。 等笑够了, 顾琮终于捨得从胳膊里露出半张脸, 一错不错地盯着席冶, 一个字都没说,却又像说了无数遍「我喜欢你」似的。 某段关于医院夜晚的回忆突兀跳出,席冶忽然理解了那时顾琮伸手捂住自己眼睛的感受。 毫无防备的柔软,会让人忍不住想做一些出格的事情。 一杯柚子茶见了底,顾琮面前的热水更是一滴没剩,最后结帐的时候,穿着统一制服的服务生姐姐满脸带笑:「这是小票。」 「两位一定要幸福哦。」 偷偷瞄了眼身后戴好帽子口罩的席冶,见对方没有否认,顾琮心里乐开了花,努力让自己绷紧嘴角,沉稳:「谢谢。」 表情语气都到位,只可惜他怀里的超大号玩偶让这份沉稳显得格外缺少说服力。 霉运似乎在上午全部被走完,接下来,席冶再没遇到和主角有关的剧情,等把大部分小号有印象的展台逛完,外面的天色已经擦黑。 虽然不吃也不会饿,但他下午还是被顾琮借着玩偶遮掩投餵了几次小零食,用手机软体叫了出租,等车过来的功夫,顾琮的肚子咕噜叫了声。 当下没什么表示,等回了家,黑发青年却打开冰箱,问:「牛肉面,吃吗?」 正准备随便泡碗粉的顾琮双眼登时一亮,毫不犹豫:「吃!」 前天录视频时熬的高汤还有剩,是用土鸡牛肉配上各种香料煮的,七八个小时的火候,清澈见底,鲜香扑鼻,纵使是超市买的手擀面,丢进这汤里,味道也没得挑。 现煮牛肉有些来不及,等入味了,某人怕是要饿昏,好在保鲜层还有半袋没吃完的滷牛肉,席冶提刀切块,又把萝蔔切片、葱花切段放在一边备用。 材料都是现成的,做起来就比较简单,等汤滚开,没几分钟,一碗堆着满满配料的面条就出了锅。 牛肉,萝蔔,切成两半的鸡蛋,最上方浮着一层鲜艷的红油,配上新鲜的小葱和青菜,光瞧着就让人食慾大开。 关火洗手,席冶抬了抬下巴:「自己端。」 最近有顾琮帮忙,他已经很少从头到尾亲手操办,但偶尔来这么一次,好像也没有想像中麻烦。 小心翼翼端起汤碗,顾琮浑然不怕烫似的,眉眼飞扬,脚步稳稳:「走喽,吃饭饭。」 ……幼稚。 话虽这么说,席冶却还是顺手替某人拿了碗架上的筷子和汤匙。 狗粮吃到撑的1101:呵。 两个都幼稚。 汤里加了辣椒,顾琮吃得又快,鼻尖冒出层细细的汗,最后,连点缀用的葱花都没落下,专门盛面的海碗不仅空了个彻底,甚至光可鑑人。 1101:「他不去当吃播可惜了。」 弄得它这个系统都有点馋。 加餐时间结束,顾琮照例哼着歌去收拾厨房,走了一天路的席冶则胡乱沖了个澡,窝在沙发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玩手机。 半人高的兔子就倚在旁边,正好可以把头枕在对方软绵绵的肚子上、靠进对方怀里,不出所料,他和顾琮的照片果然出现在了一些与关辰有关的词条里,但都是些边边角角的位置,因为是素人,还被贴心地打了马赛克。 【在现场,虽然关神翻车了,但我磕到了绝美爱情!】 【是衬衫小哥哥和白t小哥哥吧!绝了!枪林弹雨奔向你那一刻真的感动死!】 【自雷也好嗑,云朵炸开的瞬间好浪漫。】 【哈哈哈,关神过去搭话的几秒,亲眼目睹狗勾护食。】 【笑死,肯定又是去问操作相关的事。】 【悄咪咪说一句,衬衫小哥哥举起兔兔挡脸的样子真的好可爱,我要是在现场我也想追!】 【危险发言。】 【白t小哥哥震怒。】 明明是写满嫌弃的动作,也不知道其他人是从哪里看出的可爱,不满蹙眉,席冶动动手指,裁剪存好自己和顾琮入镜的照片,再次卸载了刚下回来的微博。 身为快穿系统的1101不是很理解:照片而已,时刻记录宿主除隐私模式以外的数据,它这里连会动的录像都有,干嘛费劲去存那些糊图? ……恋爱中的人类真奇怪。 于是,等顾琮洗完碗出来,看到的就是蜷着腿,大半个身子都靠在玩偶上的席冶,同款的拖鞋散在茶几与沙发之间的地上,赤着脚,青年的皮肤被深色布料衬得更白,踝骨突起,隐隐可见淡青的脉络。 更嫉妒了。 顾琮恨不得当场魂穿那只傻乎乎拥着席冶的兔子。 尽量自然地挨着对方坐下,他伸手,拿起遥控器:「看会儿电视?」 父母去世后只剩自己一个人,每每吃饭时,小号都会打开电视,随便选个节目,让家里显得热闹点。 自从得了厌食症,客厅里的电视就彻底成了摆设。 头发还没干透,暂时也不困,席冶点点头:「嗯。」 沙发是正常尺寸的沙发,却被蜷腿横躺着的青年占了大半,顾琮又是个长手长脚的,再怎么挪位置,也显得有点挤。 第83页 偏偏被挤的顾琮毫无意见。 知道对方不喜欢太吵的环境,他特意选了个曾经在自己朋友圈刷屏的慢综艺,几个朋友坐在一块聊聊天,顺手浇个花做个饭。 最开始,顾琮还能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节目上,可渐渐地,他的膝盖被什么凉凉的东西抵住,腿上也多了份不属于自己的重量。 「席……」 偏头看向青年的一瞬,顾琮才发现对方睡着了,沙发上没有毯子,青年又只穿了套薄薄的居家服,下意识循着本能向热量更足的地方凑。 右脚搁在顾琮腿上,左脚抵在顾琮腿侧,席冶手里抓着兔子睡得安稳,却苦了前者。 身体紧绷得像根木头,顾琮已经彻底听不清电视机里的明星们在说什么。 太没防备心了吧。 他想,自己上午刚刚说过要追对方,晚上这人就敢在自己旁边睡着,到底是觉得他的品性太过可靠、还是觉得他缺少吸引力呢。 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顾琮小心翼翼从背后摸出手机,调成静音,悄悄拍了张照。 紧接着,他想起青年上午给自己看过的截图,眉头微微蹙起,顾琮戳开三三的私聊,又关掉。 ——席冶说过,他追关辰的事曾经闹得全网皆知,现在这个「大口吃饭」的帐号肯定是马甲,保险起见,还是不要问其他人比较好。 每天都有新鲜事,旧的热点很快会被新的热点沖刷,被人们遗忘,但网络本身却不是这样,发生过的事情总会有痕迹留下。 「息竹」和关辰的纠葛也是一样。 甚至在y站,相关的拉郎向视频都还留着,只是下面的热评换了一批又一批,从尖叫到失望,再到告白信息曝光时的抵制和遗憾,最后仅剩一句过世cp的评价。 【三次元病娇达咩。】 【一直追着不放真的好可怕。】 【好聚好散不行吗?非要毁掉cp粉心中最后一点念想。】 【emmm,其实息竹掉马的时候就毁了吧,路过的蚂蚁都要说一声不搭。】 月色如水。 席冶醒来的时候,电视上的综艺已经放到了第二期,嘉宾也换了大半,一个比一个眼生。 向来冰冷的脚暖乎乎的,正搭在什么软中带硬的东西上,脖子睡得有点酸,他从柔软过头的玩偶身上起身,一打眼,便瞧见了耷拉着脑袋的顾琮。 似是被自己的动作惊醒,高高大大的男生抬头,望向他,明明没什么表情,眼睛也很干燥,席冶却觉得对方快要哭了。 怎么了? 这节目有这么感人? 「席冶。」没等他问出口,看起来既低落又可怜的大狗便向前倾了倾身,鼻尖几乎贴上鼻尖,手却安安分分地垂着: 「我可以抱抱你吗?」 作者有话说: 爱是克制。 但这又何尝不是一种钓【x 第48章 尽管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席冶还是抬起一只手,虚虚环住了对方的肩膀。 顾琮的体温很高,隔着两层布料也能感觉到,洗衣液的味道清爽又熟悉, 鬼使神差地, 他缓缓在对方的背上拍了拍。 下一秒,他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后仰, 又被不属于自己的手臂及时圈住, 脚还搁在人家腿上,这其实是个很别扭的姿势, 偏偏顾琮像是什么都没察觉到,或者察觉到了也不在意,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他。 「我有点难过。」闷闷地, 他听见男生在自己耳边说。 1101嘆了口气:「他搜了好多关于你的事。」 但席冶却没有借用系统给予自己的提醒拆穿顾琮,尽量让自己沙哑的喉咙发出几分温和的音调, 他轻轻:「今天你好像问了我很多次可不可以。」 「只有两次,」仿佛被一缕春风吹散阴霾, 顾琮成功被带跑了注意力, 强调,「都是很重要的问题。」 话出了口, 他才彻底回过神来,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抱着谁。 乌黑柔软的发尾贴着雪白细腻的后颈,散发出淡淡的木质香味,他的下巴搭在对方肩上,距离之近, 稍稍侧头, 便能吻上那一小片温凉的皮肤。 呼吸一下子停滞, 而后微不可察地变得急促了些,理智上,顾琮明白他该移开自己不太礼貌的视线,可反映到动作,他却只是慢吞吞眨了眨眼。 很依依不捨似的。 席冶是男人,又瘦削,自然没什么软绵绵的触感可言,然而,对方的身形却与自己契合极了,仿佛本就该被自己拥在怀里。 凉凉的,像一块玉。 顾琮更不想松手了。 比自己体温更高的呼吸一下下打在颈侧,又热又痒,敏锐察觉到对方情绪的转变,席冶动动腿,踹了对方一脚:「起来。」 ——猫嘛,rua多了总会急。 顾琮完全可以理解,仗着青年没用什么劲儿,踹得不痛不痒,他又收紧手臂,把人往更靠近自己的方向带了带。 这下,席冶的膝盖不由自主屈起,架在对方腿面,只差没一屁股坐上去。 挣扎无果,他没忍住,抬手锤了下对方的后背。 「痛痛痛。」 装模作样地喊了声疼,顾琮大着胆子,用手指戳了戳那因为青年乱动而微微翘起的发尾,没头没尾地,问:「席冶,再当一次主播怎么样?」 窝在他怀里的青年安静了。 第84页 「有很多粉丝是真心喜欢你,也有很多粉丝一直都在等你,」明知道自己现在什么都不说才是最稳妥的选择,顾琮却着了魔般,做起可能会被对方讨厌的事情,「你认真起来的样子真的好帅,做饭是,打游戏也是,让人目不转睛。」 席冶:「哪怕我二百斤?」 顾琮:「哪怕你二百斤。」 「当然,我不是想干预你对人生的规划,」头一次有了嘴笨的感觉,顾琮认真组织着自己的语言,「我只是觉得,在没有违法乱纪的前提下,任何人都有资格去做他喜欢的事情。」 「能把帐号做到百万粉丝的热度,固然有那个漂亮虚拟形象的原因,但最重要的是,皮下是你。」 是日日陪粉丝聊天的席冶,是游戏carry全场的席冶。 「至于某些极端的关辰粉和路人,你只是表达自己的心意而已,有谁发疯,我帮你骂回去。」 傻不傻。 脏字都没说过的人怎么骂得过槓精。 鸦黑的睫毛抖了下,席冶垂眸:「不觉得很可怕吗?」 那些狂轰滥炸的消息,一遍遍重复的名字,拼命去抓一根註定抓不到的救命稻草,大抵就是这样徒劳且狼狈的光景。 被剧情操纵的是小号。 可某种意义上又是他自己。 「一点也不,」用力摇了摇头,顾琮毛绒绒的头发蹭过席冶,发质偏硬,却不扎,像他这个人,「我就是嫉妒。」 嫉妒关辰被席冶主动告白。 「还有心疼。」 心疼这份珍贵的告白没有被回应。 「以及……一点点庆幸,」最后几个字说得格外心虚,顾琮清清喉咙,小声且飞快,「要是他答应了,我哪里还有机会碰到你。」 会碰到的。 席冶想,除了眼前这只笨狗,还有谁会愿意主动奔向这个不人不鬼的自己,再当做宝贝似的,紧紧护在怀里。 存了点故意捉弄对方的心思,席冶嗯了声,幽幽:「不怕?」 「那小黑屋应该也可以?」 抱住他的狗子僵住了。 之前对同性文学毫无了解,但在确认自己喜欢上席冶后,顾琮确实恶补了许多相关知识,小黑屋这种喜闻乐见的标籤,他当然也有扫过一些。 原来席冶喜欢这种吗? 暗无天日的地下室感觉好吓人。 可想把一个人关起来,只看着自己,又得是多么深沉且无法割捨的感情。 如果席冶愿意这样对自己…… 疯狂头脑风暴,顾琮纠结了两秒,坚定:「我愿意。」 扑哧。 完全能猜到对方脑补了些什么的席冶笑出了声。 顾琮还是第一次见对方笑得这么开心,趴在他肩上一抖一抖,染着些沙哑的愉悦尾音,酥酥麻麻地通过耳朵传进他心里。 「啾。」 轻飘飘在男生耳尖落下一个吻,却因为距离太近而显得格外清晰,对于顾琮,更是如惊雷般响亮。 偏生做了坏事的猫猫一脸淡定,顺利从某人彻底石化的怀抱脱身,席冶穿好兔子拖鞋,脚步施施然:「晚安。」 ——席冶亲了我。 我被席冶亲了。 「嗒。」 直到不远处主卧发出房门关合的轻响,顾琮才从怔愣中回过神来,被青年碰过的左耳犹如烈火在烧,不用照镜子,都能猜出是通红一片。 电视上的综艺还在播,主持人和嘉宾笑得不知有多开心,他却无心去看,摸出手机,指尖发抖地在搜索框输入问题: 「追求对象吻了我」……是确认关系的意思吗? 刚刚输入几个字,下面就跳出了一连串联想,他随便点开了几个幸运网页,正准备取经,却发现,人家说的吻,都是嘴对嘴的亲亲。 前一秒还兴奋到想摇尾巴的狗子立刻蔫了。 但很快,想起自己和青年长达数分钟的拥抱,顾琮的嘴角又不自觉高高扬起,熟练打开宿舍群,他飞快打字: 【我对喜欢的人告白了。】 短暂的沉默过后,顾琮的手机开始疯狂震动。 【老大:??】 【三三:我没眼花吧?真心话大冒险?】 【小二:虽然叫你成了请吃饭,但也不用这么快。】 「还没成,」尽管有些不情愿,顾琮依旧严谨地澄清,「不过我们今天一起去逛了展,气氛太好,我就冲动了下。」 还好冲动了下。 顾琮:「这算是约会吗?」 【小二:我怀疑你是来秀恩爱的。】 【老大:谢邀,我已经饱了。】 【三三:算算算,当然算,然后呢?】 然后? 这一天,关于席冶,有太多让他觉得甜蜜可爱心动心疼的细节,莫名升起股不想与任何人分享的独占欲,顾琮言简意赅:「我抱了他。」 【五分钟。】 【这件衣服我决定永远挂起来。】 日常聊天里,出现错别字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完全没发现有哪里不对,对于这种幼稚的小学鸡行为,其他三人纷纷打出代表无语的六个点。 屏幕那头却还没完:「唉……好后悔刚刚没有亲回去。」 嘴巴对嘴巴的那种亲。 室友们:懂了,这是专门来餵狗粮的。 只有小二恨铁不成钢:「a上去啊a上去!顾琮你行不行!」 第85页 然而,等了好久,屏幕那边也没人再回他,仗着客厅没人,顾琮起身,专门对沙发上的兔子扯了扯t恤: 看到了吗,席冶抱过的衣服。 他也是被席冶抱过的人,虽然还没有牵手,却被亲了耳朵,总有一天,他会变成对方最亲近的人。 识海里,偷偷围观的1101愈发能理解人类的姨母笑是什么感受。 如果它有实体,现在一定笑得嘴角发酸,见牙不见眼。 另一边,撩完就跑的青年正倒在床上,没开灯,侧身抱着一大团被子,明明平时也是这样,席冶今晚却有些不习惯,嫌弃被子太冷,床太硬。 「可以去隔壁的。」早已不再是最开始那个什么都不懂的纯洁系统,1101向宿主展示了一下自己丰富的库存:「这次我准备了几百t的小说电视剧和数据瓜子,别说几小时,半个月都行。」 席冶:「好系统要懂得安静。」 这个世界的他又没有失眠的病。 「哦。」委委屈屈地闭上嘴,1101忍了几秒,没忍住:「恢复直播的事,你觉得怎么样?」 比起原着中被案情通报强行掀开小号的马甲、确定「息竹」和「大口吃饭」是一个人,自己承认,无疑更能掌握主动权。 席冶一开始想做的只有远离剧情,后来变成带着顾琮远离剧情,但刚刚那个拥抱,似乎又给了他点不一样的动力。 他不想成为某天会害顾琮受伤的隐患。 这个念头,没谁能够阻止,世界意识也不行。 「再说吧。」松开被子躺平,黑发青年望向黑洞洞的天花板,双手交叠放在腹部,闭眼: 【我考虑考虑。】 作者有话说: 众所周知,对于顾琮,席老师的「我考虑考虑」约等于「我答应」。 第49章 徐莉是个朝九晚八的打工人。 每天忙忙碌碌挤地铁回家以后, 她最喜欢的就是叫一大份外卖,痛痛快快洗个澡,边吃边窝在沙发里看直播,云玩那些自己没时间碰的游戏。 但她最近却很少登录y站。 因为她最喜欢的主播退圈了。 说是退圈也不太准确, 对方并没有发布任何声明, 只是在某次直播后,再也没了消息。 作为从对方直播刚刚有起色时就在追的老粉, 徐莉很清楚, 「息竹」是「个人势」的虚拟主播,即背后没有团队运营, 甚至没和y站签合同,全靠自己打理,如此自由的条件, 如果对方想淡圈,谁也没办法硬叫人回来。 老实说, 息竹生日会掉皮,又被爆出现实照片, ——也就是圈内人口中被开盒的那几天, 徐莉确实有些失望,人是视觉动物, 尤其是像息竹这样音色慵懒矜贵、游戏操作超强的虚拟主播, 免不了要被观众和粉丝寄託更多美好的幻想。 然而,冷静了一段时间,同时找了许多玩同类型游戏的主播当代餐后,徐莉发现, 她还是更喜欢息竹。 喜欢对方陪粉丝聊天时的温柔认真, 喜欢对方对游戏角色的敏感共情, 更喜欢对方排位连跪也从不爆粗口、默默找机会carry的沉着耐心。 哪怕她已经被网络推送过无数次息竹皮下的「丑照」。 和她抱着类似念头的老粉其实有很多,刚掉马那两周,息竹仍在顶着直播间里各种各样看热闹的弹幕玩游戏,直到后来,关辰和对方的聊天记录意外爆出,更多乐子人涌入,包括一些极端的关辰女友粉,彻底让事情失了控,演变成了一场有关「天鹅和癞hama」的闹剧,或者说,网暴。 平时运营公众号,后台被骂几句都气得要命,徐莉理智上完全可以理解对方的选择,心里却难免有些遗憾。 准时送达的炸鸡热气腾腾,配上咕嘟嘟冒泡的快乐水,她习惯性地点进息竹的帐号主页,见没有代表正在直播的信号标,正准备退出,手指下滑时,却突然发现了一条新动态。 没错,息竹的新动态。 是站内分享他人直播时、系统自动生成的消息,她似乎来晚了,动态下已经炸出了几百条留言,都是相对眼熟的。 【竹子!是竹子!】 【大口吃饭?美食区?这什么奇怪的联动?】 【不会被盗号了吧。】 【管它呢,我沖了,我一定要知道竹子的消息!平安就好!求求了!】 再往下,是一条点赞数量飙升的新评论: 【姐妹们,我回来了,好像是息竹本人。】 【不知道说点啥好,大家自己看吧,我现在激动得想出去跑三圈。】 瞬间放弃手边香喷喷的炸鸡,徐莉飞快顺着转发动态点进「大口吃饭」的直播,入目是一个很干净的厨房,案板上放着去了筋的肉,主播没在镜头前,左边的耳机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塑料的袋子被打开,拿出什么东西。 —— 【什么情况?】 【这主播和息竹什么关系?】 和徐莉同时进直播间的观众有很多,五颜六色的弹幕中,一只白皙修长的手端着装了大半面粉的碗入了镜,而后,是一张足以被称为惊艷的脸。 靡丽。 脑海里仿佛只剩下了这一个词,又或者,对方本来就是这个词的最佳註解,徐莉动作快过意识,手指自动输入一串「啊啊啊老婆」发了出去。 美貌是武器,在已经拥有时,席冶并不介意利用彻底。 第86页 角度、光线、仪态……他做过明星,当然知道怎么找镜头才能扬长避短又不刻意。 和顾琮逛展已经是一周前的事情,在这一周,他也逐渐从露手直播开始,一点点适应,一点点引起观众的好奇心。 直到今天。 「是糯米粉,」余光扫了眼用来看实时弹幕的手机,席冶挑了条与做饭有关的回答,「现成的,自己磨太累。」 ——这声音。 青年一张口,徐莉心中那隐隐升起的猜测便如同被泼了盆冷水的小火苗,一下子灭了个干净。 可无论怎么瞧,对方的长相都让她有一种隐隐约约的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又朦胧地对不上号。 跟她有相同疑问的观众显然有不少,弹幕都是类似的问题: 【好眼熟,这就是我梦中註定的老婆吗?】 【梦中註定笑死。】 【饭饭麦外敷!话说今天直播间怎么这么多人?】 【不知道+1】 老实说,席冶并没有打算严肃正经地解释什么,在几万、几十万的观众面前剖析自己,他只是想告诉那些还在等小号回归的粉丝,「息竹」现在很好,就算不当虚拟主播,也可以在另一个领域,找到喜欢且擅长的事情。 比起声明、打脸,这大概更像一个交代。 做事讲究个有始有终,既然继承了小号的一切,他自然也要替对方为曾经的粉丝负责。 尽管胃口仍称不上好,每次吃的饭还没普通女生的三分之一多,但席冶终究是被顾琮餵胖了些,少食多餐的办法起了效,前者不仅脸上有了血色,胳膊也不再像刚穿过来时那样皮包骨,瘦得可怖。 身体越有劲儿,对这具躯壳的掌控力便更强,熟练地将葱切末,席冶刚抬手右伸,厨房门口就传来了熟悉的声音:「要酱油吗?」 「我帮你拿。」 席冶:这人怎么出来了? 不应该在复习吗? 心乱如麻一个字也没看进去的顾琮:他当然知道,像今天这样席冶重新直播、认领两个帐号的日子,自己最好避开,省得被捲入舆论中,遭到好事者的扒马。 可一想到席冶要独自面对所有或善意或恶意或纯粹吃瓜的质问与评价,他就管不住自己的脚,一点点挪了过来。 「呃,突然想起有道题还没算完。」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被青年虚虚瞥了一眼便火速散去,顾琮摸摸鼻子,正想开熘,忽被对方张口叫住: 「肉,过来锤烂。」 弹幕:「哈哈哈,饭饭专属工具人上线。」 【室友!室友君你终于来了!】 两边帐号的粉丝黑子混在一起,再加上各种不明真相的路人乱入,今天直播间的气氛着实有些不寻常,乍然听到顾琮熟悉的声线、进入熟悉的分工合作模式,「大口吃饭」的粉丝总算松了口气,确认是自家主场。 大致估摸了下自己和顾琮的身高差,席冶向前倾身,朝下拉了拉镜头。 【!!美颜暴击!】 【斯哈斯哈,老婆下次换个低领,求求!】 【熘观众玩有意思吗?这能是息竹?开什么玩笑?】 有人承包了体力活,席冶重新拿了个碗,将提前剥好的松仁核桃跟糖混在一处,垂眸看了眼手机,直播镜头里果然只露出了顾琮的下巴。 留足三十分钟的预热时间,席冶淡定地往碗里添了勺猪油,用筷子搅搅:「是,没开玩笑,这两个都是我的帐号。」 —— 铺天盖地的弹幕出现了长达数秒的卡顿。 这本应该是件无法轻松对待的大事,至少在y站的主播圈里是,偏偏背景音里「咚咚」的锤肉声,一下又一下,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说不上太吵,又欢快极了,足以消解任何可能出现的沉重。 打下手越来越熟练,顾琮一边用刀背给猪肉做调味spa,一边顺口接话:「所以为什么是息竹?」 临时搜了下记忆的席冶:「因为竹蓆。」 姓氏组词再颠倒,小号似乎和他一样是个取名废。 立刻get到点的顾琮闷闷笑出了声。 只留下被塞狗粮的观众满脸懵: 【竹蓆?竹蓆怎么了吗?】 【应该是主播的名字里有「xi」吧。】 【话说这两个真是同一个人?翻了照片差好多,原来主播消失这半年是去减肥了?】 【游戏区跨到美食区也是可以的。】 【以前那些骂竹子没脸吃饭的人呢?瘦成这样,无法想像过程有多痛苦。】 【桥豆麻袋,这不是游戏展上被关辰搭讪的兔子小哥吗?】 —— 【艹,戏剧性拉满,火葬场美学?】 【emmmm,只有我觉得关辰这样很low吗?唯颜值论,和看人下菜碟有什么区别,太肤浅了吧。】 【突然想脱粉。】 【想脱粉+1】 【弱弱问一句,息竹这个号咱还用吗?】 「暂时不会,虚拟主播,既然已经被开盒了,就让它暂时停在那里吧,」糯米粉兑温水混在一处,席冶洗净手,用了些力揉捏,「今天开这个直播,主要是最近状态恢复了些,想告诉还在关心「息竹」的朋友,他很好,可以放心了。」 咚咚的敲肉声停了。 不知为何,听着屏幕里的青年用嘶哑的嗓音说出如此柔软的话,屏幕外的徐莉竟有一剎那泪目的冲动。 第87页 轻轻吸了吸鼻子,徐莉扯起笑容敲字:「知道了,要开心哦。」 世界好像永远都没那么公平,拥有迷人声线时,青年意外掉皮外表遭人诟病; 等历经大半年瘦下来,作为代价,对方又失去了前者。 但无论如何,徐莉可以确认,对方仍然是自己从最开始一路看过来的、最喜欢的那个小主播,不管内容是玩游戏或者下厨。 识海中的1101则很惊讶。 身为陪伴了对方数个世界的快穿系统,它当然清楚席冶其实是柔软的,只是这柔软往往被包裹在冷硬的外壳下,藏得严严的。 今天为什么…… 【是小号对粉丝很温柔。】 无意间听到系统没藏住的吐槽,黑发青年垂眸,慢悠悠道:「不是我。」 他不过是演技好罢了。 仅此而已。 没有其他。 作者有话说: 拼音是因为隔线隔开也没用,找不到更准确的词替代。 第50章 为期两小时的直播在晚十点整顺利结束。 有1101这个智能系统把关过滤, 席冶全程没看到什么过激的评论,煮了一咸一甜两碗汤圆,肉的都进了顾琮的肚子,甜的他吃了两个, 配上消食解腻的小咸菜, 倒没觉得怎么撑。 避开镜头餵某娇气猫猫吃饭的时候,顾琮照例用酒精湿巾擦净了手, 指尖轻轻把白白软软的糰子戳出一个坑。 个头有点大, 汤圆里的馅料又烫,青年咬起来便格外谨慎细緻, 混了零星油光的糖汁沾在对方唇上,晶莹剔透,衬出更莹润的红, 让人忍不住想要採撷。 「咕嘟。」 喉结不由自主滚动了下,收音良好的设备, 引来弹幕一阵哀嚎: 【让我康康让我康康!有什么是尊贵的y站会员不能看的!可恶!】 【这个汤圆咬起来好像很糯的样子。】 【糯唧唧!糯唧唧赛高!】 【教做饭和搞吃播也不冲突啊,竹子、不对, 饭饭, 把碗放下来吧!】 【外卖到了,只能说,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现煮的果然更香。】 仿佛是想掩饰自己无意间的心猿意马,余光扫到弹幕的顾琮,立刻在餵完席冶后放下了碗,用白瓷勺盛了一颗最饱满圆润的汤圆, 筷子一戳, q弹软糯的外皮破开一个小洞, 漫出甜蜜的、灯光下流光溢彩的浅金色馅料。 【哇!金色传说!】 【有点点像枫糖浆。】 【给我尝一口给我尝一口!】 【盯着碗里沙沙的黑芝麻哭出了声,是我没煮熟?】 吃,大概是最原始也最容易让人感到快乐满足的事情,纵然偶尔会带来些微的罪恶感,但一顿热气腾腾的夜宵,往往能治癒许多疲惫的灵魂。 关辰今晚没开播,先前打比赛的队友恰好来s市办事,几个人便趁机一起约了顿烧烤。 为了保证大脑的反应速度、打比赛时的状态,关辰一直不怎么碰酒,等把其他几人都送回酒店,深夜到家的他才发现自己微博y站爆炸的私信。 截图。 一张又一张的截图。 几乎是在点开放大的第一眼,关辰就认出了对方。 ——游戏展上遇到的,操作犀利,抱着兔子玩偶的青年。 原来是他。 息竹,大口吃饭,这两个看似毫不相关却被正主认领的一遍遍出现在他的私信中,有说胖子都是潜力股的、有说哥哥快跑别被捆绑的、还有感慨这份「兜兜转转还是你」的孽缘的,更多的则是问: 「关神,你后悔了吗?」 关辰确实后悔了。 却并非网友猜测的那样,因为错过了一个潜力股美人的真心,而是后悔自己大半年前那极不成熟的处理方式。 从小到大,他周围一直不缺喜欢自己的人,被当面告白的次数,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更别提网上那些喊老公的评论。 至于关辰自己,却没喜欢过什么人,面对这些告白,他总会毫不留情地拒绝,以免被继续纠缠。 这当然不能算错,可在遇到林辛年后,关辰逐渐理解了喜欢是什么感觉、逐渐理解了等待心仪之人回复的忐忑,私密的、只属于自己的、甚至不想被对方知道的细小情绪,原本就不该被暴露在大众眼中议论点评。 尤其是在那个对「息竹」而言极其敏感的时间段。 纵然有一百个理由可以解释他参加线下游戏直播时忘记删掉告白信息的失误,但伤害已经造成,错了就是错了。 之前「大口吃饭」粉丝破二十万抽奖时,正巧刷到视频的辛年说喜欢,他还特意开了自己的大号帮忙转发,拉高中奖率。 后来转寄包裹的时候,他架不住辛年「一起分享」的邀请,打开盒子吃了两块,甜而不腻的滋味,口齿生香。 那时的他又怎么会想到,制作出如此美味的人,本身已经瘦得不成样。 夜色中,汹涌而来的愧疚感将关辰淹没,他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弥补,此刻唯一能做的,好像也只有尽力约束粉丝不去打扰对方。 席冶却没空、更没兴趣理会主角攻在想什么。 腿上盖着顾琮前两天新买回来的小毛毯,他正窝在沙发里看电视。 自打一周前逛展回来,看电视似乎就成了这个家的常驻活动,厨房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是顾琮在洗碗,配上节目里被调低音量的、主持人嘉宾的嘻嘻哈哈,平淡得既叫人觉得催眠,又叫人觉得心安。 第88页 席冶开始直播的第四十分钟,顾琮的宿舍群就炸了锅,直到现在,还隔两分钟冒出条消息,没个消停。 【三三:你房东是息竹?这世界也太小了点!】 【老大:震惊.jpg】 【小二:好好看好好看,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男人能和他的菜一样合我的胃口……这五官完全长在我的审美点上。】 原本,顾琮是想等自己刷完碗再回复,事关席冶的现实身份,他必须让这几个傢伙都守口如瓶才行。 然而在看到小二最后那条消息冒出来的一瞬,顾琮所有的计划打算都成了空,草草擦干净手,他将屏幕戳得啪啪响:「他是我喜欢的人。」 【想都别想。】 单纯口嗨的小二:?? 「喜欢的人?你房东?」噌地一下从床上坐起,他瞪大眼睛,「你喜欢男人?」 顾琮:「错。」 顾琮:「我只是喜欢他。」 【放心,我对你们三个没有任何兴趣,】恶补相关知识时同样见过类似的桥段,顾琮冷酷,「总之,对他的现实身份保密,否则你们就死定了。」 【专业课笔记、论文资料统统没有。】 —— 被着重点名的小二立刻发了个给嘴巴拉拉链的表情。 毕竟,能在某网愉快找资料查重的会员对学生而言,着实贵了点,更别提对方的笔记曾经多次帮他们整个宿舍免于挂科。 老大和三三也紧随其后。 怎么说呢,现在的华国,社会风气虽然还没有开放到同性可婚的地步,但在年轻一代中,喜欢同性这种事,只是小众了些,会惊讶,却不至于厌恶、甚至更过分的抵制排斥、四处宣扬。 迅速从短暂的震惊中回神,小二忽地想起一件事情:「所以说……你的告白还没成功?」 【三三:是息竹的话,很正常。】 受过一次伤,伤到体型大变,嗓子都毁了,再神经大条的人,也没那么容易敞开心房。 更别提息竹本身就不是太外向的性格。 前一分钟还在群里占据上风的顾琮彻底蔫了。 是啊。 他的告白还没有成功。 难道席冶最近太忙忙忘了?放下手机,顾琮重新拧开水龙头,认真洗好最后一个碗,想,他是不是再告白一次比较好? 抱着这样的念头,在去客厅陪对方看电视前,顾琮打开了冰箱。 无奈的是,为了席冶的健康考虑,冰箱里没有任何带酒精的饮料,甚至连对方常喝的矿泉水也被清了个干净。 ——都是他亲手整理的。 「自作孽不可活」,幽幽嘆了口气,顾琮只得伸手,拿了罐冰冰凉凉、席冶从来不碰的可乐,聊胜于无,谁说碳酸不能壮胆来着? 这次是席冶先到客厅,窗帘不出意料地被拉紧,仅留沙发边一盏昏黄的落地灯,配上电视明明灭灭的光,纵使暗了些,也毫无阴冷恐怖的气氛,反而透着股舒适,有种叫人昏昏欲睡的味道。 好在沙发上的青年还睁着眼睛。 经过将近一周的磨合,席冶已然知道要给对方留多大的地方,向里缩了缩脚,他倚着兔子玩偶:「好慢。」 在冰箱前纠结了半天要喝什么的顾琮:…… 怎么说呢,有点心虚。 胸口像揣了只疯狂蹦跶的小兔子,明明早就说过一次相同的话,可他还是紧张。 「啪。」 尽量让自己动作自然地坐到沙发上,确认可乐没有被摇晃过的顾琮食指用力,拉开拉环,仰头,灌了一大口。 比青年更明显的喉结一上一下地滚动吞咽,头一次见到有人用如此架势喝可乐的1101疑惑:「他很渴吗?」 沙发上的黑发青年没出声。 识海里的席冶却轻笑了下。 掐准对方放下可乐罐、想要张口说些什么的一秒,他偏头,漆黑的眸子盯着顾琮道:「我也想喝。」 —— 这种带气泡的饮料不是会很刺激喉咙,容易引起呕吐? 脑海中飞快闪过一丝疑惑,顾琮本想劝劝对方,但想起青年近来愈发有起色的胃口,终是将可乐倒进茶几上的玻璃杯里,抬手,递到席冶唇边:「给。」 「难受记得说。」 席冶却没动。 堪称任劳任怨的典范,顾琮又把原装的可乐罐用纸巾擦了,递给对方。 席冶依旧没动。 昏暗的光线中,他懒洋洋靠着身后的粉兔子,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半倚半躺,唇瓣红艷艷的,重复:「我也想喝。」 福至心灵地,顾琮悟到了什么。 捏着可乐罐的手指紧张到泛了点白,他在青年目不转睛地注视下,慢慢喝了一小口。 绵密的气泡在口腔噼里啪啦炸开,溅起令人愉悦的甜,试探地,顾琮俯身,向下,略显生涩地找到那毫无回避、任他採撷的唇…… 轻轻吻了吻。 第51章 沙发有点小。 顾琮不止一次这么觉得。 偏他很喜欢这种小, 能叫自己和席冶亲亲密密地挨在一处。 没什么接吻的经验,他只能认认真真按照青年之前的要求,唇缝贴着唇缝,将甜滋滋的饮料渡了过去。 猫是很爱干净的猫, 挑剔的, 平时最讨厌被弄脏皮毛,唯独在面对顾琮时, 席冶总是格外有耐性。 第89页 小幅度地仰着头, 浅棕色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溢出、又消失在亲密交织的唇齿间,狗子在这方面总是学得很快, 很快就从小动物般纯洁的贴贴蹭蹭,变成了更激烈、更难以承受的狂风骤雨。 「唔。」 指尖下意识抓住手边还染着对方体温的t恤衣摆,用力地, 捏出了褶皱,许久没找到机会换气, 隔着一层薄毯,席冶屈膝, 用力蹬了对方一下:「顾琮。」 被叫到名字的男生终于停了下来。 落地灯映出的阴影里, 顾琮的眸子亮晶晶,却比白日多了什么, 深沉的, 让人轻易联想到野兽,左手撑在青年耳侧,小臂隆起漂亮的肌肉弧线,他盯着席冶比平日更红润更饱满的唇瓣, 蜻蜓点水地, 又落下一个亲亲: 「好甜。」 明明是如此不正经的话, 被他说起来却格外真诚,耳尖泛起比接吻时更甚的热,席冶无意识地抿唇,伸手推了把顾琮,想起身,却又被对方重新按回兔子上:「我还没来得及问呢,席先生,是这样喝吗?」 「我做得对吗?」 「表现得好吗?」 一叠声的询问,听着无辜又可怜,实则却占尽上风,就在黑发青年凤眸微竖即将炸毛的一瞬,顾琮及时收声,笑眯眯地抱起对方:「我会努力的。」 席冶很瘦,又没彻底躺下,稍稍被箍住腰往上一带,便被顾琮圈着坐了起来,恍惚间,他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大号娃娃,顺着惯性前倾,下巴搁在对方肩上。 顾琮显然非常喜欢这种亲昵的肢体接触,恰好他们的体温互补,再粘也不会热,胳膊贴着青年的腰,他没忍住又把人往自己的怀里拢了拢:「所以,我们这算是在一起了吗?」 席冶顿了顿: 「嗯。」 他发现顾琮是个很注重仪式感的人,上个小世界也是,明明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个遍,却仍执着地要一个男友的身份。 「真的吗?」语气中的喜悦满到快溢出来,顾琮兴沖沖贴近青年的耳朵,「席冶?你答应我了?可我都还没怎么追呢。」 怎么追? 上辈子已经追过一次了,加上这辈子,还有谁的耐心会比这更长? 如此感性的念头当然无法宣之于口,席冶挣动了下,凶巴巴:「再说就下去。」 「哦。」抱着他的狗子果然乖了。 但没一会儿,又碰了碰他的耳朵:「可我还是好高兴啊,席冶,我会对你更好的,谢谢你愿意答应我。」 席冶:「不是答应。」 顾琮:「?」 席冶:「是喜欢。」 后三个字他说得很小声,顾琮却听清了,嘴巴笑得快合不拢,他从善如流:「好,谢谢席先生愿意喜欢我。」 「我也很喜欢席先生。」 「很喜欢很喜欢。」 席冶伸手推开对方的脑袋:「不许乱叫。」陌生人之间才会用的称呼,偏被对方喊得无比煽情。 「那叫什么?席冶?席哥?宝贝?」一声比一声肉麻,顾琮不依不饶地又凑过来,「而且我第一次见你就是叫的席先生。」 「你不知道,第一眼见到你时的感觉……怎么说呢,「哇,一直和我在网上聊天的人突然有了实感」,既相同又不同,好像重新认识了一次。」 「而且那时候的你受了伤,还穿着兔子拖鞋,可怜又可爱,当然,是怜惜的怜。」及时地,顾琮打了个补丁。 如此傲气坚韧的猫猫,大概永远不需要谁高高在上的怜悯。 包括他。 ……可爱?不是可怕吗? 想起自己这个世界初见对方时缠着纱布、骨瘦如柴的模样,再看看此刻兴奋且毫无说谎迹象的顾琮,席冶久违地陷入了沉默。 1101幽幽:「或许这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再长的节目也有播完的时候,等电视回到待机画面,客厅的时钟也跳到了十二点半,顾琮依依不捨地放开怀里的青年,看着对方起身,整了整皱成一团的居家服,踩着毛绒绒的拖鞋对他说晚安。 有点捨不得。 但席冶应该困了,身子骨差,对方睡得早起得晚,如果在上午九点前把人吵起来吃早餐,就会收穫一只凶巴巴的炸毛猫猫,比如奶黄包那次。 幸好那次被席冶发现了自己猫餐具的体质。 没关系,努力想要说服自己,顾琮默默在心里盘算,八个多小时而已,四百八十分钟,两万八千八百秒…… 好久。 太久了。 在此之前,顾琮从未觉得自己是个需要陪伴的人,甚至完全无法想像自己恋爱以后的样子,可现在,他却像只被抛弃的大狗,跟随着青年的脚步转身,眼巴巴地盯着席冶的背影,希望对方能再多陪自己一会儿。 背后快被盯出一个洞来的席冶:…… 「咚。」 主卧的房门被关,顾琮依依不捨地收回视线,拿起那杯半天没被碰过的可乐,一饮而尽。 暴露在空气中太久,它已经彻底失去碳酸饮料的精髓,变成了甜到发腻的焦糖水,但顾琮却喝得很高兴,一滴没剩,收拾好茶几去刷杯。 真好。 他现在是席冶的男朋友了。 席冶还对他说了喜欢。 嘴里哼着听不清词的欢快小调,顾琮拧开水龙头,贴心地调到最小档位,幸好他大三起就写些小程序赚外快,就算在准备考研,将来再读三年书,也不会过得太拮据,至少养只席猫猫应该没问题。 第90页 还有父母那边…… 发现自己的思维居然已经发散到了见家长,顾琮愣了下,又觉得没什么不对。 因为他实在无法将这想像中的席冶换成任何人。 一个玻璃杯很快刷完,正当顾琮重新叠好客厅沙发上的小薄毯、并且准备暗戳戳把它带回去睡觉时,主卧的房门突然打开。 「水洒了。」 右手捏着门把,黑发青年神色淡定:「你房间有没有多余的被子?」 「水?凉的热的?有没有被烫到?」下意识把小毯子往身后藏了藏,放回沙发,顾琮快步上前,牵起对方垂落的左手瞧了瞧,见没什么明显的异样,这才松了口气。 被问到的青年也答:「凉白开,想喝的时候没拿稳。」 约莫是睡前重新刷了牙,他呼吸间带着点浅浅的薄荷味,借着床头檯灯的光,顾琮确实看到席冶的被子湿了一大块,颜色比周围都深,檯灯旁边,则立着个空玻璃杯。 猜到对方在想什么的1101:是,可不是湿了吗。 它家宿主拿着杯自己倒的。 证据伪造得相当完美。 娇气猫猫,肯定是不愿意拖着半边湿被子凑合一夜,被子很厚,用吹风机还不知要弄多久,刚想提议彼此换个房间,让对方去侧卧先休息,说出口时,顾琮嘴里的话却鬼使神差拐了个弯:「很晚了。」 「要不去我的房间吧。」 「等明天睡醒,我正好做个大扫除,把床单被褥窗帘都洗洗晒晒。」 安静。 明明只有几秒钟的空白,顾琮却感觉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心脏在胸腔咚咚狂跳,快得似乎要蹦出来,喉结紧张地滚了滚,他尽量不动声色地吸了口气,生怕这声音会被席冶听出来。 所幸,青年只是抬了抬眼:「嗯。」 「我要睡里边,还要拉窗帘。」 可以,当然可以。 窗帘钉死都没问题。 心里兴奋得像只狂摇尾巴的大狗,顾琮面上却很沉稳:「嗯,那你先休息,我去洗个澡。」 黑发青年又点点头。 全程围观的1101:装,再装。 男男朋友了还互相演,人类真的好奇怪。 但又有点好嗑是怎么回事。 公用卫生间里,顾琮洗了自己二十一年的人生中、最最认真的一个澡,头发仔仔细细吹过保证手感,睡衣也换了套新的,只差没再往身上喷点香水。 侧卧的门没关,留了条细细的缝,成功洗白白的顾琮蹑手蹑脚推开,朝里一瞧,黑发青年果然已经睡了,枕着他的枕头,盖着他的被子,侧身,背对着房门,蜷成不大不小的一团。 窗帘拉着,床头却专门给他留了灯。 顾琮的心一下子便静了下来。 在门外脱掉可能会吵醒对方的拖鞋,他悄无声息地上了床,抬手关灯,小心将被子掀开一个角落,一点点、慢吞吞地钻了进去。 黑暗席捲而来,却带着令人安心的意味,悄悄凑近身旁呼吸平稳的青年,顾琮凭藉自己优秀的视力,轻轻在那微微翘起的发梢上吻了吻: 「晚安。」 柠檬味的沐浴露萦绕四周,清爽又浅淡,卷翘的睫毛抖了抖,黑发青年睁开眼,无声地动了动唇: 晚安。 这大概是他穿越到这个小世界以来,最安心的一个夜晚。 第52章 拜某人一直称不上好的睡相所赐, 原本泾渭分明的界限,在几个小时后彻底变成一团乱。 「滴滴——滴滴滴——」 紧紧贴着个热腾腾的火炉,席冶是被闹钟吵醒的。 侧卧的枕头常晒太阳,既蓬松又柔软, 他一直睡得很熟, 眉头不耐地蹙了蹙,未等睁眼, 搭在他腰间的手便抬起, 准确按掉闹钟,接着又搭了回来。 而全靠本能做完这一切的顾琮, 也在几秒钟后清醒过来,额头抵着自己肩膀,席冶不知什么时候滚到了他的怀里, 而自己的手,则大咧咧揽着对方的腰, 棉质的睡衣被蹭起一块,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胳膊下的那抹温凉。 我……席冶……抱着睡。 大脑如同一段出了bug的程序, 顾琮眨眨眼, 愣了好一会儿才成功理解这个现实,左边的衣领有点下坠, 像是被不轻不重地拽着, 他偷偷向下瞄了眼,果然瞧见了被攥起的布料,和青年屈起的细白手指。 好可爱。 好想亲。 身体快过理智先一步行动,啾地, 顾琮在青年头顶落下一个吻。 素来对外界充满警惕的青年这次却没有动, 直到头发被人拨了又拨, 后颈被比自己更粗砺的指腹撸猫似的摩挲,他才掀开眼帘,抬脚想踹。 ——却没踹动。 小腿和另一双腿缠在一块,他在中间,像夹心饼干。 飞快地,耳垂染上一抹可疑的红晕,顾琮往后挪了挪,刚睡醒没多久的嗓音沙哑而含混:「别乱动。」 席冶却不。 带着一缕被吵醒后微妙的起床气,他故意向前凑了凑,上挑的眼尾如钩,偏语气无辜:「怎么了?」 在无数小世界中磨练出的演技炉火纯青,连顾琮一时也分辨不出对方是真的不懂还是在捉弄自己,只得偷偷拽过了点被子,一退再退,啪叽,摔下了床。 悠悠地,趴在床上望过来的青年哼笑出声。 于是顾琮便清楚知道了答案,却一点也生不起气,甚至觉得得意洋洋好似要翘尾巴的对方,是他想要好好抱进怀里揉一顿的可爱。 第91页 毫无换衣服晨跑的念头,匆匆沖完澡的顾琮一边刷牙一边想,和下雨生病一样,今天的情况属于不可抗力,不可抗力,跑步什么时候都能跑,和席冶同床共枕的第一个早晨,他绝对不要出门。 席冶平日是很喜欢赖床的,反正也没什么事做,在哪、坐着躺着都是一样,可今天,暖烘烘的被窝却失去了它的吸引力,顾琮在厨房热牛奶时,穿着睡衣的青年已经头发乱糟糟地晃了出来。 大早上吃狗粮吃到撑的1101幽幽:「众所周知,干净的水洒在床上是不用洗的。」 不明所以的席冶:? 但下一秒,推开主卧房门准备去洗漱的他,便懂了系统在说什么。 深色的床单、被罩、枕套,乃至材质厚重的丝绒窗帘,统统被拆了个干净,本就走极简风的卧室更加光秃秃,莫名显出几分可怜。 厨房顾琮的声音适时传来:「脏掉的四件套我都放进洗衣机了,窗帘是丝绒的,要送下去干洗吗?」 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席冶向后一靠,倚住门:「听说可以手洗。」 半个身子探出厨房的顾琮立刻点头:「那我来!」 这样肯定能干得更慢。 头一次见人上赶着找活还这么开心,1101无话可说,数据模拟出的嗅觉,恍惚间闻到了恋爱独有的酸臭味。 主动以「息竹」的身份认领了「大口吃饭」,席冶睡得安稳,两个却一直高居y站热搜前三没有下来。 无论难看好看,在小号现实照片大面积流传开的那一刻,他就已经不再适合虚拟主播这个身份。 息竹的老粉们正是明白这点,才没有用往日的情分强求,而是纷纷转战新号,配上昨天被席冶颜值吸引来的路人粉,「大口吃饭」的关注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突破了百万。 这一串长长的关注列表中,最引人瞩目的帐号便是关辰,因得两人大半年前的恩怨纠葛,取关或者持续关注,都会引来无数解读。 关辰是想道歉的。 但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能管好所有粉丝。 就像之前无意泄露告白简讯后,一切都朝他始料未及的方向发展着。 况且旧事重提,无异于揭人伤疤,他同样不确定现在的席冶是否还需要自己的道歉,是否愿意再被打扰。 做事向来果决,关辰难得纠结了很久,这才翻出某个许久没联繫的帐号,发了条信息: 【对不起。】 【我们可以谈谈吗?如果你愿意。】 收到这条消息时,席冶正在陪顾琮逛超市。 原本他是不想来的,虽然小号面对人群时的恐惧已经逐渐被克服,但他自己也并不是什么爱热闹的脾性。 偏偏顾琮一脸求夸的表情,说已经提前踩点摸清了附近超市客流量最少的时间,好似料定了他会吃这套。 事实上,他也确实很吃。 比起站在出口傻等,呆在顾琮身边反而更让他自在,短暂犹豫了两秒,席冶便选择了和对方一起进来。 「嗡。」 手机震动,跳出一条顶着主角攻名字的消息,席冶略略思索了下才记起,小号竟然没删关辰。 ——也对,如果删了,后面绑架小黑屋的剧情好像没法演。 余光一直留意身旁的青年怕对方难受,发觉席冶在玩手机,单手推着推车的顾琮适时放慢脚步。 此刻,他和对方的位置很妙。 肩膀几乎挨着肩膀,推车在右边,而席冶又是在用左手玩手机,只要他稍稍动一动,便能顺理成章地牵住对方。 可顾琮又有些忐忑。 这里毕竟是超市,大超市,顾客再少,也有工作人员走动,同性相恋毕竟是小众,难免会被投以各色的目光。 「看路。」 脑海里乱七八糟的顾虑还没转完,他垂落的指尖便被人握住,凉凉的,骨头有点硬,指腹却很软。 面不改色地完成了超市牵手的操作,沐浴着身旁某人愈发炙热的目光,席冶淡定,补充:「别看我。」 「看路。」 「……」 顾琮想说自己做不到,却还是乖乖哦了声。 转过头,手上传来的触感便愈发清晰,没忍住回握了下,他捏捏青年的指腹:「晚饭吃什么?番茄牛腩怎么样?我看这西红柿挺好。」 正在翻拉黑键的席冶:「嗯。」 顾琮:「那汤呢,冬瓜排骨?冷鲜区你可能不适应,我们最后再去吧。」 「对了,还有草莓,家里的水果都吃完了,我查查十一月应季的是什么。」 发觉对方今天的话似乎比平时更密更多,席冶隐约意识到了什么,轻轻晃了晃手机:「不问问是谁吗?」 前一秒还很矜持的狗子立刻跟上:「是谁啊?」 偏眼神无辜,仿佛在说:我没吃醋,超乖,你让问才问的。 「关辰,」停下即将拉黑的动作,席冶勾唇,大大方方地将亮起的屏幕递到顾琮眼前,「要么你帮我处理吧。」 拉黑,当然是拉黑。 虽然很想这么说,但顾琮还是强迫自己耐心读了读那时隔大半年的聊天记录,问:「你想见他吗?」 黑发青年毫无犹豫地摇头。 「不用考虑我,」生怕对方是为了自己才如此果断,顾琮嘴角扬了扬,又迅速绷紧,「你想见他吗?」 第92页 席冶:「不想。」 伤害已经造成了,一句还是一万句道歉又有什么用,如果可能,他只想离什么主角什么剧情都远远的。 「但态度还是要有,必须让他公开、诚恳地承认自己的错误,不是因为拒绝告白,而是因为间接促成网暴,他似乎总忘记自己是个公众人物。」 一想到没遇到自己之前的席冶就心疼,顾琮认真思索,「既然你不想见他,那就再加一条,无论是现实还是网络,都让他绕着你走。」 懒得对主角攻打那么多字,席冶干脆将手机交给对方:「很好。」 「那你来说。」 完全没想到对方会将如此隐私的事交给自己,顾琮一愣:「啊?」 「啊什么啊,」微微挑起一边眉毛,席冶催促,「推车给我,或者松手。」 松手自然是不可能松的,接过青年递给自己的手机,顾琮活像接过了块烫手山芋,紧张,同时又觉得心满满的,涨涨的。 说了交给对方,席冶便不会再偷看,也限制了系统,偏偏他身旁的某人一直没停下实时播报:「嗯,道歉。」 「远离你……要求都提完了。」 「他答应了,有什么想骂的吗?反正我开场就表明了身份,就算再被不小心曝光,也没法怪到你头上。」 表明身份? 应该是宣示主权才对吧。 太了解对方的性格,席冶抿唇,正想说没有,忽又想起了什么:「点心,他吃了吗?」 点心? 尽管没太弄懂这其中的意思,顾琮还是老实地原样发送。 两分钟后,他表情古怪地张口:「他说他跑了两天厕所。」 「但和他分享的人一切正常。」 ——所以没把关辰踢出抽奖名单是为了下巴豆吗?那还算对方有点人性,选择了保密,不对不对,和关辰分享的人没出事,这纯粹是对方活该倒霉,哪里能扯到席冶身上。 猜也能猜到对方在想什么,席冶存心使坏,低声:「其实我是故意的。」 「报复。」 「如果你将来……」 「没有那种将来,」好似要证明什么似的,顾琮紧紧握住席冶的手,向下,十指相扣,「万一,我是说万一。」 「小黑屋,永远锁起来。」 「我答应过的。」 第53章 席冶不是爱笑的人。 可自从遇到顾琮后, 他似乎总是ooc,此刻更是直接笑出了声。 「玩笑话也当真。」手机和购物车的位置重新掉了个个儿,席冶当着顾琮的面,删掉了关辰的微信。 「答应你的我都很认真, 」内心的暗爽几乎遮掩不住, 理智却让顾琮多提了句,「删人好像会把聊天记录也一起清空。」 席冶颔首:「嗯。」 「但没关系。」 终于找到点存在感的1101骄傲地拍拍胸脯:「当然没关系, 我存了备份。」 倘若主角攻受又被世界意识携裹弄出什么么蛾子, 这些都是能帮到宿主的证据。 不过根据以往的经验,世界意识最难强行干涉的就是主角, 明确划分界限后,如无意外,关辰和林辛年大概很难再出现在席冶的世界里。 两个大男人手牵手逛超市, 多多少少会引来些注意,但确定席冶没感到难受的顾琮却很乐在其中, 一路带着人逛完大半个超市,水果蔬菜零食塞了一车, 直到去冷鲜区称排骨和牛肉时, 才恋恋不捨地松开对方。 身为经历过无数死亡又觉醒的反派,席冶其实并没有顾琮想像的那样娇气, 然而, 他确实很享受对方的体贴,也确实不喜欢冷鲜区的味道,便安静守着满满当当的购物车,一动不动地等在原地。 结帐时, 顾琮不动声色地绕到前面, 试图抢先露出早早准备好的付款码:虽然还在上学, 可他也是能养得起对象的男人。 尤其席冶还是只胃口小小、比花花草草更好照料的猫猫。 一眼看穿某人的小心思,席冶慢悠悠地跟在顾琮身后,并没打算和对方争抢,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他已经可以坦然地接受对方的好意。 不得不说,这次带席冶出门逛超市,顾琮确实做足了功课,连平时最容易排长队的结帐区,都没几个顾客。 一样样从购物车里往外拿东西,又装进大大的袋子,负责收银的小姐姐报了一个数字,付钱的时候,顾琮不经意想起某个自己确定心意、背席冶回家的雨天,目光下意识地移向了收银台旁边货架上的方形小盒子。 可他还是慢了点。 滴地一声,支付成功。 ——现在再开口的话,应该会很奇怪吧,要么还是下次…… 错杂纷乱的念头刚闪过脑海,顾琮就看到一只苍白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准确拿起了刚刚被他扫视过的东西。 「咳。」瞳孔错愕地放大了些,他相当没出息地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下。 示意收银员结帐的青年却很淡定。 甚至有心情沖他抬了抬眼:「怎么?」 「尺寸不对?」 偷偷瞄了眼型号的顾琮飞快摇头。 「嗯,」伸手把傻站在原地的男生向前推了推,席冶按亮手机,「这个我来。」 近距离围观的收银妹子内心已经尖叫着补出万字小剧场,面上却依旧专业,礼貌微笑,替席冶结了帐。 第93页 一袋零食水果,一袋蔬菜排骨肉,明明是轻轻松松就能拎起的重量,偏偏这次,顾琮觉得沉甸甸。 因为最上面那个被小票盖住的方盒子。 是邀请吗?是邀请吧,否则席冶不可能无缘无故拿这个……好紧张,功课有疏漏,里面一共是几只?他要都用完吗? 类似的纠结一直持续到了睡觉前,中午的番茄牛腩和冬瓜排骨汤一如既往地美味,晚上的汤泡饭和清炒蔬菜也很好吃,但席冶似乎已经忘记了那个小盒子,从始至终都没再提过,正常极了。 因得主卧的窗帘床单被罩枕套都还晾在阳台上,顾琮刷完牙洗完澡进门时,他的被子不出所料地,又拢起一个小山包。 唯一和昨夜不同的,是灯没关。 角度问题,他看不清席冶有没有睡,等小心翼翼放好拖鞋,凑近床边,掀开被子,才知道对方醒着。 说不出来的感觉。 头发没有彻底吹干,青年发尾湿漉漉的,素来浓重到让人心生畏惧的眸子也湿漉漉的,睫毛卷翘,眼尾红红的,如同黑夜里下了一场小雨。 喉结无意识地滚了滚,顾琮的理智不太能描述出此刻的氛围,手却本能地伸出,碰了碰青年比平日温度更高的脸颊:「好热。」 「生病了吗?」 话刚出口,顾琮便觉要遭,可他真的很在乎席冶的身体,在乎对方刚被自己养好些的胃,在乎对方是否健康。 「我……」 急匆匆的补救被青年伸手,以食指堵在口中,呼吸拂过柔软的指腹,他将吻未吻,听见青年道:「上午忘买了一样东西,趁你洗澡的时候叫了外送。」 「柠檬,和你沐浴液一样的味道。」 「要试试吗?」 滴滴。 数十分钟前被动开启隐私模式的1101,在这一刻,彻底被关进了小黑屋。 所幸,它如今已经是个经验丰富的成熟系统,私人资料库里的电影小说瓜子管够,沉迷追剧无法自拔,直到被小黑屋强制弹出,1101才想起自己好像忘了给宿主和顾琮计时。 但其实也不太需要。 侧卧刚换过没多久的垃圾桶被过分勤劳地清空,檯灯旁边的方盒子也空了小半,黑发青年整个蜷缩在身旁男生的怀里,睡衣换了一套,料子是丝绸的,最上端的两颗纽扣没系好,露出点点深浅不一的、新鲜的红痕。 左手虚虚环住席冶,顾琮垂着眼,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在青年后颈摩挲,而后向下,隔着材质柔软的布料,反覆、一节节抚过青年嵴柱的骨头。 约莫是被rua烦了,黑发青年含混地咕哝一声,意识却不清醒,傻傻的,愈发往使坏的人怀里凑。 顾琮低低笑了声。 他总是外向的、开朗的,瞧着脾气好极了,像个不会灼伤人的小太阳,此刻却似金毛变成了狼狗,强势,占有欲十足,牢牢圈紧怀中的猫猫。 好可爱。 真可爱。 主动的时候可爱,依赖他的时候可爱,哭着叫自己名字的时候也可爱。 心头汹涌的欢喜多到几乎要满溢出来,顾琮却仍觉不够,一下下地,去亲青年的发梢,耳朵,眼尾,鼻尖。 无一不可爱。 无一不喜欢。 昏昏沉沉地,被狗子闹来闹去的席冶闭着眼,松开指尖攥着的衣领,抬手,准确糊上顾琮的脸:「安静。」 音色依旧是沙哑的,却和平日的哑有着微妙的不同,慵懒的,带着点明显是哭过后的鼻音,仿佛藏着一个小小的勾子,或者羽毛,挠得人痒痒的。 顾琮的心软得要命,被推了也不恼,而是顺势吻了吻青年的掌心,温暖的,干燥的,像小鸡啄米。 这下会痒的成了席冶。 但顾琮的怀抱对他而言实在太温暖安全,再怎么被闹,睡意都挥之不去,直至日升月落,第二天早晨—— 咚。 趁猫猫犯懒得寸进尺的狗子被推下了床。 腰酸背痛,甚至完全没力气用腿去踹人,独自霸占了一整床被子,没过十秒,席冶又被囫囵个儿隔着被子拥住。 「席先生?席哥?我错了。」 昨晚精力十足的逞凶好似只是个错觉,顾琮低着头,可怜兮兮:「还难受吗?按按?我以前打完球也给自己按。」 被某人顺了又顺的发尾服帖贴在颈后,盖住半个逐渐变浅、尚未消退的咬痕,青年没说话,仅是从鼻腔里发出一个懒洋洋的气音。 顾琮却懂了,尽职尽责、规规矩矩地把手伸进被子里,按按。 老实说,在真正来到席冶这个新宿主身边前,1101从未想过有哪个觉醒的反派会真心甘于平凡,但如今,它竟也逐渐接受了对方的咸鱼。 正如答应顾琮的那样,关辰为线下聚会直播大冒险时意外泄露席冶隐私、并且没能管理好粉丝的事情正式道了歉,因为整篇文章都是由自己一个字一个字敲出来、未曾请他人代笔,所以显得格外真实,也格外恳切。 由于席冶不希望再被打扰,关辰还特意约束粉丝不要去对方的评论区刷屏「替他道歉」,更不要「替他委屈」发些包含恶意的私信。 这样强硬不婉转的发言,毫无意外,让关辰接连掉了许多粉。 至于效果如何,席冶并不清楚。 有1101这个尽职尽责的快穿系统筛选,那些脏话连篇的私信根本递不到他的眼前,秋去冬来,今年顾琮大学的考试周来得格外早,元旦刚过,就迎来了漫长的寒假。 第94页 最后一场考试是必修的专业课,安排在下午,结束时已经接近六点,冬季天短,太阳早早地沉了下去,席冶穿着长而蓬松的羽绒服,戴着口罩,等在顾琮曾经提过的北三门外边。 他模样好,气质又特殊,打扮得再平常,也像个明星,叫人能一眼瞧见,门口保安室的偷偷往这边瞄了好几次,似乎在寻找有没有隐藏的拍摄工具。 可很快,他的疑虑便被打消了。 有个在学生中相当出名的眼熟身影冲出大门,三步并作两步,一把将青年抱进了怀里:「席冶。」 「嗯。」被扑得稍稍踉跄了下,又被对方熟练地揽住腰,席冶抬手,拍拍顾琮的背,问:「怎么样?」 「和你上次送我去考场的时候一样,完美。」轻且快地,顾琮在青年被哈气染出些霜花的睫毛上亲了下:「走,回家。」 席冶却没动,而是挑眉,扯住对方:「不是说要请你室友聚聚?」 顾琮一愣,猛地拍了下脑门,无辜眨眼:「忘了。」 「见到你太高兴。」 寒风中站在大门口吃了满嘴狗粮的室友们:谢邀。 已经饱了。 第54章 席冶会邀请人到家里做客, 放在以前,1101简直想都不敢想。 提前准备好了足够的一次性拖鞋,顾琮摆足主人家的姿态,招呼着室友进了门。 原本阴沉沉、挂着数十面镜子的公寓早已大变样, 进门的鞋架上摆着个玻璃瓶, 里面是水养的富贵竹,叶面青葱嫩绿, 生机勃勃, 和外面皑皑的白雪形成鲜明的对比。 客厅的沙发和窗帘也换了一套,变成了更柔和更温暖更透光的色调, 之前放在阳台养的小盆栽都拿了回来,巴掌大小,随意地摆在茶几上, 家具旁。 除了些需要现炒才好吃的菜,其余的, 席冶都已经提前处理好,饭香混杂着菜香幽幽飘来, 多而不乱, 一下便能勾起人的馋虫。 已然成为「大口吃饭」铁粉的小二:「我酸了。」 顾琮这是什么运气,随便租个房都能脱单, 男朋友还是y站百万关注的up主, 不仅烧得一手好菜,游戏水平更没得挑。 三三也觉得很神奇,他勉强算是关辰的半个粉丝,此刻却在「息竹」的家里吃饭, 并且发自内心地觉得, 后者是一个很平和的人, 跟网络上那些捕风捉影的谣传完全不一样。 「酸归酸,饭还是要吃的,」随手关门,最后进来的老大倒是看得很开,甚至还很够意思地问,「有什么我们能帮忙的?」 请客请客,自然不能真正让客人动手,早早把席冶常用的毛毯、抱枕、兔子玩偶都收拾起来,顾琮伸手,一个个把人按到沙发上:「看电视。」 「别抢我的活。」 第一个被按下老大:我的母语是无语。 虽说平时也勤快,但过去三年半咋没发现你这么爱做饭? 客厅里闹成一团的时候,席冶正在厨房切水果煮茶,前两天买的橙子有点酸,空口吃不下,当食材却正好。 嚓嚓嚓。 切完当配料的苹果时,有人从背后圈住了他的腰:「累不累?还有什么没弄完?」 切几个水果有什么好累的? 挑挑眉,席冶摇头:「百香果。」 啾地在青年耳侧亲了下,顾琮使了个巧劲儿,接过对方手里刀:「我来。」 最适合啤酒烧烤的季节已经过去,席冶却还是像顾琮曾经提议过的那样,和对方的室友一起,吃到了小龙虾。 虾是在附近一个反季节的养殖基地订的,价格有点贵,质量却很好,顾琮特地在考试前将它们一只只洗净处理好,省得弄脏自家爱干净的猫猫。 配料则是席冶参考了系统资料库里的资料、结合以往下厨的经验自己调的,至于味道,用小二的话说就是,「这玩意蘸鞋底都香」。 六菜一汤的正餐,外加两盆用来充当夜宵的小龙虾,到最后,居然几乎没剩什么,事前被顾琮暗暗敲打过、说席冶的胃不好,众人相当默契地没有提喝酒的事,而是把酸酸甜甜的果茶和冰镇的大瓶可乐都清空。 1101哭着咬手帕:「嘤嘤嘤,我也想吃。」 席冶:「我记得,系统可以连通宿主的感官。」 1101:「是啊。」 但这种涉及隐私的功能都需要宿主亲自允许,一般会用在疼痛无法忍受、不想和渣男滚床单的情况中,宿主意识沉睡,将身体交给系统託管。 让别人操纵自己的身体,席冶当然不可能接受,然而,保证自己意识清醒,让系统借着自己的五感尝尝味道,倒不是不行。 默默喝掉半杯用来清口的水果茶,他淡定:「五分钟。」 意识到这是允许的1101高兴得要命,只差没飞起来了。 经过几个月的贴身投喂,席冶已经渐渐地、重新习惯了吞咽的动作,不用再完全地依赖顾琮。 可饶是如此,顾琮的眼睛也始终离不开对方。 见青年喝过茶后,又拿起筷子,小口小口地将每样菜色尝了个遍,他有些惊讶,笑:「今天很高兴?」 席冶点了点头。 借着宿主尝到各种美味的1101眼泪汪汪:「我也很高兴!」 「高兴就好,我也高兴。」身为请客的主人家,他们自然亲亲密密地坐在一处,当众亲亲似乎不太好,顾琮悄悄在桌下握了握席冶的手。 第95页 戴着手套剥虾的小二用胳膊比了个叉,大声:「禁止说小话!禁止虐狗!」 三三也跟着附和:「保护动物,人人有责。」 听着像抱怨,气氛却是轻松的,过往漫长的生命中,席冶几乎没什么朋友,或者说,没什么正常的朋友。 他原本应该是讨厌吵闹的,这一刻,席冶却觉得,偶尔见见顾琮的朋友,过过普通人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好。 学校离得近,又都没喝酒,老大几个当然不好留宿打扰热恋中的男男朋友,顾琮用手机软体叫了车,鸡妈妈赶小鸡似的把人都送下了楼。 夜里下了雪,等他回来的时候,随手披的羽绒服上还沾着将化未化的冰晶,席冶这娇气猫是既讨厌冷也讨厌热的,顾琮正想在走廊站一会儿、等寒气散了再进门,门却咔地一声从里面开了。 「傻站在外面干什么,」眉眼平静,语气也称不上软和,仿佛刚刚守在玄关等人的根本不是自己,席冶催促,「进来,有风。」 嘴角上扬的顾琮一个没忍住,快步上前把人抱了个满怀。 状似嫌弃地蹙眉,席冶道:「冷。」人却没怎么动,手也没推对方。 「冷也要抱。」脚尖一勾带上门,顾琮熟练地撒娇:「就抱。」 家里开足了空调,很暖和,因为有外人在,席冶没换居家服,身上还是那件去接顾琮时穿的,柔软的灰色毛衣。 与顾琮相反,他很少穿那些太鲜艷明亮的颜色,可因得出挑的骨相,哪怕是个破布麻袋,套在他身上也显得好看极了。 下巴搁在青年颈窝,顾琮轻轻蹭了蹭,抱着人rua了又rua:「不想刷碗了。」 「饱暖……」 后半句话还没说完,他脑后的头发便被青年抬手,不轻不重地拽了下。 扑哧。 顾琮闷闷地笑出声。 他当然知道,自家猫猫是个爱干净的,平时衣服被溅上个油点都要皱眉,又哪里能忍受厨房乱糟糟地堆着碗筷放一夜。 起身,啾地在青年嘴角亲了口,顾琮边笑边松开对方:「好!充电完毕,我去洗碗。」 席冶却拽住了他:「一起。」 厨房的水龙头接了热水,纵然是冬天也能调成适宜的温度,偏顾琮仍捨不得,只搬了椅子,让席冶坐在旁边「监工」。 ——他皮糙肉厚的不妨事,但席冶却不一样,稍稍磕碰下,就会红一大片。 作为一个正经的美食up主,这半年,席冶厨房里的各类用具只多不少,今晚做的菜多,花样也多,煎炒烹炸炖,锅碗瓢盆一大堆,恐怕除了顾琮,没谁还能在面对这一片狼藉时,快乐地哼歌。 不自觉地,席冶拿出口袋里的手机,咔嚓,拍了张照。 两分钟后,「大口吃饭」的y站动态突然跳出一条更新,暖色灯光下,低头站在水池边的高大背影,配文是「雪夜」。 拜小号先前的经历所赐,席冶的新帐号只翻关于厨艺问题的牌,从不分享自己的心情和私人生活,纯纯是一个发布视频的「工具号」。 猝不及防看到这么张男友视角的照片,相对更了解席冶的老粉齐齐震惊,而后又是种说不出的欣慰。 【在一起了吧,绝对是在一起了吧。】 【可恶!还以为是加更,结果是狗粮。】 【狗粮就狗粮,多来点我爱吃。】 【呜呜呜真好啊,感觉又看到了以前那个热爱游戏热爱美食热爱生活的竹子。】 【肉眼可见地健康起来。】 【错的人不值得,但爱情值得。】 【一定要百年好合!求求了!八十岁我也能嗑!】 按照1101的数据推演,在微博和y站公开道歉,这本该是一个很容易赢得路人好感息事宁人的操作,可由于某些一心为哥哥冲锋陷阵、却因哥哥主动道歉被打脸的偏激粉激烈反咬,关辰不仅大量掉粉,人气下滑,还失去很多厌恶饭圈化的普通观众。 最重要的是,原着中据说拥有建模脸主角受林辛年,了解过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决定重新审视自己和关辰的关系,纠结之下,干脆接了长期去外省出差的分公司项目,彻底鸽掉了之后的告白剧情。 曾经让小号社死受伤被网暴的行为,到最后终是将恶果原样还到了主角头上,某种意义上来讲,事业爱情双双受挫的关辰,也算自食其果。 而「息竹」和「大口吃饭」两个帐号的评论区,则久违地恢复了平静和纯粹的热闹,再提起任何与恋爱有关的话题,大家想到的更不是关辰,而是被正主承认的、某位既熟悉又神秘的「室友。」 尚不知道自己在席冶粉丝那里过了明路,名正言顺搬进主卧的顾琮躺在床上,一边擦头发,一边对浴室里的青年道: 「寒假来得好快,今年除夕去我家过怎么样?」 去顾琮家? 哗啦啦的水声停了。 「怎么?怕了?」完全能脑补出青年此刻的神情,顾琮笑,「放心,我爸妈都是很开明的人,我也提前打过预防针了。」 「没有罚跪,没有棒打鸳鸯、呃,鸳鸳,就是单纯吃个饭,大过年的,我可捨不得留你一个。」 「当然,你要是还没准备好……」 刷拉。 浴室的磨砂门开了,黑发青年从里面探出头:「什么时候。」 顾琮一愣:「腊月二十九?」 第96页 席冶:「好。」 万万没想到对方会答应得如此痛快,顾琮放下毛巾,长腿一迈,噌地下床:「真的吗?席……」 话未说完,他便瞧见了黑发青年身上那件柔软的宽松的、下摆长长、手感极佳的灰色毛衣。 只有毛衣。 耳尖泛起火烧云般的红,青年却犹不自知,故作平静地,猫一般,小幅度抬了抬下巴:「怎么。」 「你不是喜欢吗?」 作者有话说: 钓系实锤。 第55章 喜欢自然是喜欢的。 就是这喜欢的代价有点大。 好端端的毛衣脏了个彻底, 虽没脱线,却多多少少被扯变了形,隔天醒来,顾琮老老实实端着水盆去浴室, 一点点用手洗干净, 挂在阳台晒满一整天的阳光,等干了, 又认认真真把它熨烫整理回原状, 这才止住了猫猫差点禁止自己再进主卧的恼。 饶是如此,席冶也没再穿过这件衣服, 而是深深地把它埋进了柜子里。 寒假一来,年便近了,老实说, 席冶没什么和长辈——或者说正常长辈相处的经验, 毕竟各类原着给反派炮灰的设定大多是孤儿,就算有长辈, 也得是那种冷漠、吸血、变态的极品, 全然没什么亲情可言。 顾琮却明显是另一个样儿,住在一起后, 他偶尔能听到对方和家里通话, 虽没有腻歪到小说里那种「宝贝儿子」的程度,却也很亲近。 一时头脑发热答应了顾琮的请求,越是临近除夕,席冶便越是焦虑, 但以他的性格, 又绝不可能做出什么害怕反悔的事情。 于是, 最近几天,席冶状似无意地在聊天时引导了几次话题,成功从顾琮口中套出顾家二老的喜好,详细做了一份攻略。 1101又好气又好笑:「之前让你攻略主角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认真?」 气运之子,多少人想讨好的目标。 席冶淡定收好列着礼物清单的小纸条:「礼数而已。」 1101:礼数而已?我看你是死鸭子嘴硬。 当然,这话它没胆子说出口的,有些事情彼此心知肚明最好,强行挑破,反倒失了意趣。 ……而且还容易被揍。 顾琮大概也是这么想的,要说他一点没察觉席冶的试探,那肯定是假话,可他要是真的大包大揽、一手接下挑礼物的事,某猫猫肯定也会不高兴。 所以,他只能一边尽职尽责地给席冶当参谋,一边给自家爸妈打预防针,确保当天前者无论提着什么过去,都会有个完美无缺的结局。 遇上顾琮以前的日子,席冶对年节都没什么实感,也不在意,可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顾琮都是个很有烟火气的人,腊月二十四就开始忙着大扫除买年货,而席冶的更新列表里,也多了条和其他系列格格不入的「腊八粥」视频。 这种做法相对简单、且有许多up主发过的选题,带不起什么流量,本该随便录录应个景就行,席冶却拍得很认真,甚至通过事先的实验,仔细标明了除红糖和糯米外、每一种干果最适合下锅的时机。 当然,还有腌得翠绿的腊八蒜,这东西席冶绝对不会生吃,最终,毫无意外,都进了顾琮的肚子。 帐号逐渐被席冶粉丝眼熟的后者更是直接在视频下评论:「很好吃,但牙膏使用量激增。」 【建议:明年达咩。】 关于这条留言的回覆尤其欢脱: 【使用量激增笑死,隔着屏幕都感觉到了饭饭的嫌弃。】 【?只有我一个人脑洞清奇?牙膏用得多不是因为总要亲亲?】 【还有谁不知道饭饭和他的室友是男男朋友吗?】 【笔给你!你来写!】 得益于1101这个快穿系统的帮忙,顾琮的身份一直遮得严严的,没有被扒出来,同专业的校友虽偶有怀疑,可因为临近毕业、老大几人的嘴巴又足够严,最终也都缺少实锤不了了之。 临近大寒,腊月二十九那天,有点阴,却是最适合席冶出行的日子,提前在y站动态挂上了春节期间的请假条,他跟着顾琮一起坐上客车,前往隔壁市。 按顾琮自己的话说,他家里是做生意的,当然,不是小说偶像剧里那种跺跺脚某某行业都要变天的世家龙头,只是经营尚可的普通企业,他爸妈也没什么必须要把事业传承下去的决心,所以才会放他去学计算机,做自己感兴趣的事。 外加平日里,顾琮自己对名牌没什么追求,花钱也称不上大手大脚,除了同一个宿舍的室友,很少有人知道这件事。 「幸好我一直勤劳节约,出来备考都想着租房,否则哪有机会遇到你,」除了礼物以外只带了换洗衣服,顾琮一手拖着大大的行李箱,一手牵着席冶,「家里的司机和阿姨都放假了,我们打车回去?」 席冶点头嗯了声,没什么意见,毕竟,他完全无法想像顾琮像某些自己穿越过的文那样,被穿着燕尾服的管家叫少爷。 事实上,顾琮的家也确实并未像他预想中那样夸张,说是别墅,其实更像二层小洋房,没有大到离谱的泳池花园,刚进大门,便有人从里面出来接。 是个长相很温柔的中年女性,双眼的形状颜色几乎和顾琮一模一样,她皮肤保养得很好,气质却有岁月的沉淀,目光柔和地落在席冶身上,她笑着招呼:「这就是小席吧,总算见到了,快进来,外面冷。」 第97页 顾琮夸张地假装争宠:「好啊妈妈,您没看到我吗?」接着又一脸得意地炫耀,「我男朋友,长得帅吧?性格更棒。」 ——直接在长辈面前叫男朋友,亲眼目睹世界崩溃都能淡定如常的席冶突然有点紧张,同性相恋在普通人眼中多少会显得出格,这么高调,尤其是在父母面前这么高调,真的没问题吗? 「帅,比电视上的明星还帅,」似是瞧出了席冶那微妙的担忧,顾母上前,拉住青年冷冰冰的手,「是个好孩子,走,先进屋坐。」 席冶本该是排斥和陌生人肢体接触的,可今天却有些不一样,一手被顾母牵着,一手牵着顾琮,他就这样被领回了家。 厨房里,同样身形高大的顾父正在做饭,或者更准确一点,是在剥虾,顾琮眉眼间的英俊和偶尔展露的进攻性明显继承于他,缺少那双琥珀色狗狗眼的中和,他不说话时,哪怕没什么表情,也叫人觉得严肃。 好在,这种严肃的假象并没能持续多久,顾母一叫,他就从厨房里探出身子,连手都忘了擦:「知道了,茶。」 1101:懂了。 看来疼对象这点也遗传自爸爸。 「放轻松,我们家没那么多规矩,」按下想要起身的席冶,顾母摇头,「谁在厨房就谁拿,不讲究。」 端着茶盘过来的顾父也颔首:「嗯。」 席冶只得规规矩矩打招呼:「伯父好。」 相比顾母和顾琮,顾父话少,整个人的气场却是无恶意的,在此之前,席冶也没想到,素来对情绪敏感的自己,竟然会在一个堪称陌生的家里觉得舒服。 今天才腊月二十九,但顾母还是精心准备了一桌子菜,并且全程没让席冶动手,整体口味都很清淡,除了顾父爱吃的红烧肉,几乎没有太油腻的菜色,一看就知道是了解过席冶后替他的胃考量。 「我可没任性啊,是妈主动问的,」自觉揽下刷碗的活,顾琮拧开水龙头,哗啦啦,「她真的很喜欢你,从小我就随我爸,皮得她头疼。」 「现在多了个你、多了个儿子,她开心着呢。」 席冶:「随伯父?」 「是啊,你别看我爸现在这样,喜怒不形于色,都是开公司以后练出来的,」想都没想便掀了自家老父亲的底,顾琮边挤洗洁精边笑,「他俩是,小学初中高中大学都在一块,知根知底到不能再清楚。」 「不过你放心,我呢,对当总裁没什么兴趣,肯定到老了也是这样。」 啾。 猝不及防地,顾琮在青年脸上亲了口:「像这样。」 坦白讲,席冶对和喜欢的人的亲密接触并不扭捏,但这毕竟是顾琮父母家,睫毛本能地紧张扑扇了下,肉眼可见地,黑发青年耳根晕开一抹红: 「胡闹。」 顾琮理直气壮:「我亲自己的男朋友怎么了,放心,妈她肯定给我们准备了一间房。」 而他也确实没说错。 虽然顾琮在临市上大学,一走就是几个月,可他的卧室一看就是经常有人打扫,窗边摆着盆长势喜人的小仙人掌,书架没有一点灰,绝非临时抱佛脚。 「那是我高中时候养的,」顺着席冶的目光望去,顾琮兴致勃勃地解释,「当时我妈说长时间用眼需要看点绿色,所以我就选了这个。」 「生命力顽强,省得被我养坏了。」 席冶却觉得,像顾琮这样的人,养什么都能养好。 从小个子便比同龄人高出一截,顾琮的床很大,两个新换的枕头亲亲密密挨在一处,卫生间里的牙杯牙刷也都是成双成对,故意凑到洗脸池边和青年挤着刷牙,顾琮瞧着镜子里席冶如常的面色,没忍住,偏头亲了亲对方,在青年脸上蹭上一小堆白沫: 「真好。」 黑压压的凤眸抬了抬,却又在看到某人的傻笑后垂下,抬手推了推对方的下巴,让对方重新朝向镜子,席冶吐掉嘴里的水,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知道了。」 「刷牙。」 第56章 乍然换了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 席冶本以为自己会失眠,但许是因为有顾琮在身边、睡的又是对方的床,第二天,他竟醒得比平时更晚。 困意朦胧间感觉窗帘被拉开, 有光洒了进来, 席冶下意识蹙眉,往被子里躲了躲。 然而, 没过两分钟, 他就被人从柔软温暖的被窝里挖了出来,小鸡啄米似的亲了下青年的唇, 顾琮笑:「你是睡美人吗?已经十一点了。」 十一点? 前一秒还闭着眼的席冶瞬间清醒。 「放心,我家没什么一定要早起的习惯,」及时收拢双臂, 顾琮好笑地圈住立刻想下床的青年,「让我先抱抱。」 定定瞧了顾琮一眼确认对方没有说谎, 本就偏懒散的席冶放松肩膀,重新合眼, 倒进了男生怀里。 今天是除夕, 按照习俗,要一起贴春联包饺子, 守岁跨年。 顾琮和席冶都是高个子, 又年轻,自然而然揽下了贴春联的活儿,大门、正门包括车库,一处也没拉下。 院子外的铁门实在有些高, 顾琮从客厅搬了把椅子, 站在上面, 裹着红色羽绒服的席冶手缩进袖子里,替对方扶着椅背,省得摔倒。 这衣服是顾母提前两周亲自去买的,两件,同款同色,只是型号有差,是鲜艷却不俗气的颜色,说是图个喜庆。 第98页 席冶皮肤白,被这活泼的红一衬,更显得像块玉,明明是一模一样的情侣服,偏顾琮觉得,穿在对方身上要更好看些。 「好,大功告成!」一跃跳下椅子,顾琮仰头,仔细端详了下自己和席冶的劳动成果:「感谢指挥部,完全没歪。」 席·指挥部·冶:幼稚。 但又有点可爱。 「不然感谢什么?感谢席先生?感谢男朋友?感谢宝贝?」一叠声把肉麻的称呼叫了个遍,顾琮伸手,捂住青年的耳朵,「冷不冷?先回屋,厨房的粥应该熬好了,等吃完饭,咱们一家人包饺子玩。」 一家人。 这对席冶而言是个很陌生的词,可顾琮偏偏有办法让他轻松融入,在此之前,他当然也见过烟花、看过春晚、吃过饺子,不过那都是一个人,孤零零的,用反派众叛亲离的剧情去衬托主角的幸福,没什么意思也不值得被记忆。 今天却不一样。 席冶想,无论再穿越多少个世界,他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个除夕。 「喏,咱妈让我转交的,怕你脸皮薄不肯收,」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沓红包,顾琮笑眯眯,「还有咱爸的,一人一份,我的上交。」 彼时已经过了零点,春晚倒计时的钟声噹噹敲响,又是新的一年,顾父顾母终究年纪大了些,睡得早,唯有顾琮精力十足,说要看完市区的烟花秀再睡。 席冶也没想到,对方只是下了趟楼回来,手里就多了沓红包。 他有点不太习惯这种来自长辈的、真正被当作孩子的善意。 但望着顾琮被烟花点亮的真诚带笑的眼睛,他终是伸手,接过了这份柔软的,沉甸甸的心意。 「我……」水到渠成地,原本以为永远不会被自己说出口的话涌到嘴边,而后又被席冶用理智,强行地拦了回去。 站在他旁边的顾琮却没失望,反倒笑着,把他的话接了下去:「我爱你。」 无法用单纯的言语来形容这一瞬的感觉,席冶仰头,在绽放着璀璨烟花的夜空下,轻轻,和顾琮交换了一个毫无杂念的吻。 紧接着,这吻变得激烈。 因为地点的关系,饶是顾琮一直保证房间的隔音很好,半夜蹦迪都听不到,黑发青年却始终抿着唇,隐忍又倔强地不肯出声。 恰恰正是这样与平日里游刃有余去主导截然相反的姿态,最能引起人的征服欲。 短短几个月,顾琮进步飞快,直把青年折腾得眼尾泛红,掉下一颗颗生理性的金豆子,头埋在枕头里,紧抓床单,哑着嗓子,用气音、颤颤巍巍地叫了声「顾哥」。 当然,趁人之危占便宜的后果就是,初一之后的几天,卧室门一关,顾琮再没能找到机会和席冶亲近,初七带着大包小包回到席冶的公寓后,他更是喜提自己既熟悉又陌生的新床——客厅沙发。 好在顾琮太了解某猫猫嘴硬心软的脾性,可怜巴巴在主卧门口坐了大半个晚上,便被藉口怕自己感冒的青年放了进去。 寒假过后,大四学生便迎来了正式的毕业季,顾琮初试成绩不错,顺利入围了心仪院校的复试,席冶依旧按部就班地做自己的美食博主,一周两更,灵感枯竭时会从评论区选菜复刻,满足一位幸运观众的愿望。 他厨艺好,又有无数世界沉淀下的阅历,眼界开阔,配上系统从资料库搜罗来的各色菜谱,哪怕是一些只在动画、小说里被提及的菜色,细细琢磨,也能还原得差不多。 内容、剪辑、氛围……渐渐地,「大口吃饭」这个帐号形成了自己无法被其他同类型up主替代的独特风格,视频面向的受众也慢慢稳定,偶尔席冶周末直播玩游戏时,再见不到那些恶意提及小号过往的弹幕,大家讨论的都是新的事情。 比如:「室友今天怎么没在?」 【开个《神厨小福贵》系列!求求!】 【啊啊啊这关我卡了好久,饭饭的脑子和手借给我吧嘤嘤。】 双眼选择性地过滤评论,席冶一边灵巧闪过boss的反击,一边淡定回覆:「他要备考。」 【哈哈哈果然提到室友(男票)会被翻牌吗?】 【复试吗复试吗?突然想起自己也要考。】 【呆滞.jpg】 【前面的姐妹快放下手机!立刻!】 顾琮的初试分数很高,远超录取线,临场应变能力更是没话说,席冶明明清楚,却还是时不时会被相关弹幕勾得忐忑。 直到顾琮稳稳噹噹地通过复试才停。 心仪院校同在一个城市,成为准研究生的顾琮,成功规避了异地恋这个他最不想接受的选项,只是这次的校区靠近市中心,席冶的公寓太偏太远,不住校或在附近租房的话,要坐很久的地铁才行。 出行便利和每晚抱着猫猫睡觉,毫无疑问,顾琮会选择后者,反正他平时就有晨跑的习惯,早起也没什么。 席冶嘴上不说,心里却在默默计算存款。 实时保卫宿主帐户的1101好奇地拍出明细表:「冒昧问下,您想干嘛?」 席冶:「买房。」 穿越过来时小号的存款已经不多,但等顾琮研究生毕业,他想在对方的工作单位附近买一套房。 1101:这熟悉的「金主」操作。 除了自家宿主,上哪去找如此接地气的「反派」。 在系统商店,每个世界对应的货币,用极低的积分就能大量兑换,以为对方是忘了,1101提醒:「积分,还有基础积分呢,这个世界你都没怎么用过。」 第99页 席冶摇头:「那不一样。」 最终买得起买不起都无所谓,他只是单纯地,在这个新的世界里有了目标。 1101不太懂。 但它却能从宿主愈发平静的识海感知到,对方很幸福。 斗转星移,寒来暑往,顾琮研究生毕业那年,没有继续深造,也没有去同门师兄师姐最常选择的大厂,而是接受了某个独立游戏工作室的邀请,薪酬是同行业中的一般水平,却胜在双休不加班,无需996地熬秃头。 这对顾琮而言是最重要的事情。 人生苦短,他需要足够多的时间去陪自己的家人、男朋友。 有了上次的经验,每隔三个月,席冶都会去医院检查一次身体,尽管系统可以时刻监测他的各项数据,可若不形成足够有力的逻辑链,很容易被天然排斥反派npc的世界意识钻空子。 是故,当原着中小号的死亡节点来临时,席冶只是得了一场急性胃炎。 饶是如此,也吓坏了顾琮。 除了他们刚刚认识的那一次,这些年,席冶几乎没再住过院,顾琮专门请了假,像很久很久之前的某个夜晚一样,守在青年床边。 对比小号在原着中胃癌拖了很久的痛苦,此刻的席冶瞧着只是虚弱了点,唇色苍白了些,他仍旧瘦削,体重却已经稳定在相对正常的范围内,走在路上,也不会再招来任何惊讶奇怪的打量。 坐在小板凳上的顾琮一边削苹果一边可惜:「好不容易养起的肉,又掉了,我妈发了我几个调理脾胃的药膳方子,要不出院以后试试?」 二十八岁,他的五官彻底长开,英俊,成熟,眉眼间的干净真诚却没变,反倒是躺在病床上的席冶,岁月似乎完全没在他的身上留下痕迹,仍和初见时一个样。 长久养成的习惯让顾琮熟练地擦净手,将切成兔子的苹果块递到席冶唇边:「啊。」 ——哪怕对方早就能自己慢慢地进食。 相似又不同的场景,日常却温馨的唠叨,一直盘桓在胸口的那句话好像突然失去了束缚,抬眼,席冶没咬苹果,而是道:「顾琮。」 「嗯?」 「我爱你。」 啪叽。 可怜的苹果兔子掉在床边,滚到地上,摔了。 比中了几百万的彩票还高兴,第一次从席冶口中听到如此直白情话的顾琮紧紧握住青年细白的指尖,摩挲着那颗小而浅淡的痣,急匆匆回应:「我也爱你,我也是。」 席冶:「我知道。」 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就知道。 作者有话说: 二世界完。 还有一点点会放在下章开头。 第三卷 深宫暴君 第57章 席冶终究是买了房。 和顾琮一起, 在他们都喜欢的城市。 人类的寿数有限,席冶比顾琮年长,身体的底子又差,再加上先前小号被剧情操纵时的折腾, 后期再如何调养, 还是要走在顾琮前头。 只不过这一次,已经体验过寿终正寝是什么感觉的他, 隐隐在大限来临前有了预感, 没有再悄无声息地离开,而是握着顾琮的手, 听对方说了很多话,安稳地陷入了长眠。 再睁眼时,头痛欲裂。 隐隐还有种被窥视过的微妙不爽。 隔着一帘轻纱, 不远处乌泱泱地跪了许多人,离他最近的是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男人, 着一袭深蓝外袍,绣纹精緻, 似是蟒。 余光明明瞧见他醒了, 却也不说话,眼皮一耷, 周围更静。 慢一步穿过来的1101匆匆提醒:「太监总管, 李德忠。」 原着的故事发生在架空的古代世界,小号,中宫皇后的嫡亲血脉,出身尊贵, 却生来带有疯症, 小小年纪, 喜怒无常,身子骨也差,莫说和其他皇子一样读书习字,射箭骑马,不弄伤自己和旁人便已是万幸。 但谁成想,最终竟真是小号这么个不学无术的疯子当了皇帝。 因为老皇帝的其他儿子都斗死了。 再往下,便是孙子辈,最大的也不过五岁,刚刚能把话说清,剩下的,则全是些牙牙学语尚在吃奶的小娃娃。 更重要的是,这些和皇室沾边的血脉里,只有小号一个男丁。 可惜小号的外家,早在十几年前就被抄了个干净,流放的流放,砍头的砍头,他虽坐在龙椅上,实际却只是个任百官摆弄的傀儡罢了。 ——也不能叫摆弄,或许叫讨好哄骗比较妥当,毕竟小号疯起来,是真会杀人的。 官场派系相互倾轧,勾心斗角,反倒成全了小号,左右现在就剩下他一个被世人承认的皇室血脉,在没有人决心改朝换代前,无论他怎么疯怎么作,总会有既得利益者,纵容他、帮着他善后。 【所以我之后就被一剑砍了头,还挂在城墙上,示众三天三夜,熄万民怒火。】想也知道谁会是主角,席冶垂眸:「安王。」 安王席瑾瑜,人如其名,怀瑾握瑜,霁月光风,单从血缘算,小号还要叫对方一声堂哥。 表面上,是本朝出了名的闲散王爷,安分守己,醉心山水,结局却领兵杀入皇城,将小号这个人人喊打的暴君斩于剑下。 成王败寇,本没什么好说,偏偏席瑾瑜为求稳妥,将自己的贴身暗卫改名换姓送进了宫。 谁叫整个宸朝都知道小暴君好男风。 第100页 曾经有臣子不信邪联名上谏,跪晕在殿外、撞死在柱上都没等到暴君起床,久而久之,便没人再提起这茬。 可席瑾瑜依旧不放心。 他需要有人时刻掌握宫中动向、彻底绝了小号生育的可能,最好还能偶尔替自己向暴君吹吹枕边风。 于是,裴一就来了。 他是自小被安王府收养的孤儿,长相出挑,当下人尚可,当需要如影子般低调不起眼的暗卫死士,不合适。 十几年前还只是安王世子的席瑾瑜却给了他一个机会。 所以,当席瑾瑜需要他时,哪怕这任务有悖于自己心中那份隐秘的情愫,裴一依旧毫无犹豫地来了。 情深的展开。 热衷各类狗血剧的1101很懂。 但换个角度看,自家宿主也未免太惨了些:传闻中的小号好男风,只是小号因为幼时的遭遇,对女子有了阴影;所谓对裴一的「宠幸」,也不过是看中对方长相清雅,嗓音独特,如泠泠泉水,让人平静放松。 宫人们怕被暴君迁怒不敢凑近,自然也不晓得,每日陛下的寝殿里,风头正盛的「裴侍君」,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端正坐好,然后读书。 若说小号对裴一没有一点真心,那定是谎话。 可这真心却并非爱情,而是掺杂了些许感激的依赖,暴躁易怒,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唯有在裴一这里,小号才觉得自己活得像个人。 普普通通,真真正正的人。 裴一却背叛了他。 或者说,从未效忠。 给他下断子绝孙、掏空身体、致幻的慢性毒药,让他在幻觉的影响下日渐疯狂;里应外合,替叛军引路,最终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席瑾瑜斩于剑下。 暴君吗。 真可笑。 他以为至少、至少裴一会不一样。 如同熊熊烈火在灼烧着神经,又被尖锐的指甲一点点撕开,席冶不自觉地捏紧指尖,汹涌地,属于小号的情绪在胸口激荡,他赤着脚,踩在地上,一把拉开轻纱:「滚。」 「都给朕滚。」 担心大喊大叫会让自己的头更疼,席冶的声音很轻,垂头守在床边的李德忠却扑通一声跪下。 这仿佛是什么猛兽出笼的信号,寝殿里的其他人纷纷咚咚磕起头来:「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是啊,这个世界的他是杀过人的。 盯着自己拽着床幔、比上个世界小了一圈的右手,席冶想,安逸太久,他都快忘了真正的反派是什么样。 虽说这宫里、这朝堂上就没什么真正意义上的良善之辈,但做了便是做了,他也不屑给自己找什么冠冕堂皇的藉口开脱。 1101小心翼翼地提醒:「宿、宿主,富强民主文明和谐,我们要牢记……」 没等它把话说完,最擅察言观色的李德忠就把手背到身后,摆了摆,其他人顿时劫后余生般,战战兢兢闭嘴行礼,跪行而出。 也正是因为行大礼这个多少会让人直起身的动作,1101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席冶亦瞧见了。 在风气远远称不上开放的宸朝,这样的一双眼睛绝对会被称之为异类,琥珀色的,像野兽,如蜜糖。 顺着小皇帝的目光向后望,领头的太监急急开口,声音尖细:「陛下?陛下可是觉得这颜色眼熟?奴才也觉得像,像极了您之前最疼爱的那只番邦犬,所以一见到他,奴才便大着胆子,把人给您带过来了。」 番邦犬? 想讨好自己这么个杀人不眨眼的暴君领赏,对方的态度自是恭谦,言谈间提起顾琮时,却隐隐透着轻贱,好似真的在说一条狗。 「好,很好。」 慢吞吞地,席冶道,在那领头太监面露喜色时,忽而急转直下:「什么东西也配揣测圣意,拖下去……」 「斩了吧。」 —— 1101吓了一跳,它当然清楚宿主有多在意顾琮,可言语间随随便便要了一条人命,实在不像它所认识的席冶的性格。 迅速从系统商店买了管镇定剂,它哄小孩似的,温声安利:「宿主?来一针吧,不疼。」 只是会很想睡觉。 似乎早已习惯了类似的景象,其他人尽管害怕,却没一个敢再求饶,殿外更是应声进来两个侍卫,行了礼,拖着领头太监便往外走。 1101无奈:「顾琮,你会吓到顾琮的。」 顾琮。 混沌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出口,席冶闭了闭眼,抬手,负责拖人的侍卫立即识趣停步。 「你,起来。」见不得对方顶着那张熟悉的脸跪在寝殿下,席冶偏头,避开那双仍旧清澈见底的眼睛,恹恹张口。 「叫什么名字?」 安静跪在最后方的男人站起来了。 确实,他应该被称作男人,跪着时不显,站直了,比旁边两个侍卫还要高一些,恭敬地,他摇摇头:「请陛下赐名。」 席冶有点烦躁。 他不喜欢顾琮这样对自己说话。 哪怕知道对方又成了小世界里的原住民,什么都不记得。 幸而李德忠历经两朝,见识过大风大浪,拱拱手,接道:「回陛下,此子名为顾琮,江州人士,自幼入了皇家,原是在避暑行宫洒扫的,还驯过兽,后来被小顺子看中,方才被带进了宫。」 小顺子,就是刚刚那个差点被拖出去砍头的倒霉蛋,新官上任,急功近利又自以为是,至于前一任在寝殿伺候的领头太监,早已因偷偷帮外臣打听陛下和裴侍君的「房事」,被小号砍了,化作御花园里的肥料。 第101页 席冶一愣:自幼入了皇家? 意识到自家宿主是才回过神,1101沉痛提醒:「呃,他穿的是太监服。」 素净的青色,和李德忠的蓝衣金绣截然不同,因为人家是太监总管,顾琮,只是个三天前刚从乡下入京的普通内侍。 同一批新人口中的「土包子」。 【原着里也有这段,但小号一个没留,】觉得这世界开局实在太烂了些,1101沉默两秒,努力找补,「看灵魂波动,应该是他没错。」 席冶:应该? 他不要应该。 「罢了,朕今日心情好,无意见血扫兴。」 「二十个板子,一个不准少。」 红艷艷的唇瓣勾起,前一刻还阴沉着脸要杀人的小暴君忽地一笑,松开床幔,勾了勾手:「顾琮是吧?」 「你,过来。」 「其他人退下。」 侥幸留住一条小命,殿内宫人皆悄悄松了口气,无声且迅速地,鱼贯而出。 空荡无人的寝殿中,亲眼瞧着拥有琥珀瞳色的男人一步步上前,在自己面前站定,骨架纤细、模样更像个少年的暴君披散着青丝,仰头: 「衣服。」 「脱。」 作者有话说: 假太监假太监假太监,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新世界开启。 第58章 顾琮身上有块胎记。 第一世, 被对方借势纹成了漩涡的模样,点缀一抹金色;第二世,虽未再刻意雕琢,却依旧是大致相同的走向。 但那时席冶早已从其他相处时的细节确认了顾琮的身份, 接受了对方的告白, 床上再看到时,便只是摸了摸, 没多说什么。 此刻, 因得小号糟糕的生理状态加持,席冶格外没有耐性。 漆黑凤眸深沉晦涩, 牢牢盯着将手搭在腰带上的男人,他想,如果这个世界的世界意识敢拿顾琮骗自己开玩笑, 那他也不介意多劳心劳力一点,把主角攻受都扬了。 和前两个世界不同, 这个世界的席瑾瑜和裴一,可是真心真意地想杀了他, 甚至已经开始了下毒。 被上位者有如实质的目光一寸寸扫过是什么感受, 顾琮算是体验到了。 早在进宫前就被或嫉妒或同情地提点过,如今这位坐在他面前、看起来刚刚成年的帝王, 是多冷血残忍, 喜怒无常。 太监宫婢、满朝文武、乃至生养了他的母妃,传言中,没有当今圣上不敢杀的人,大家明里恭恭敬敬地叫陛下, 转过头, 流传开来的却是暴君的名号。 举办登基大典时才将将成年, 外加娘胎里带了病,常年养在深宫里,不骑射习武,对方瞧着真真像个少年,于是,这「暴君」前面便又多了个小。 小暴君。 偏顾琮觉得,只有前一个字是真的。 哪怕刚刚才亲眼见过对方要将人拖出去砍头的画面,他也未曾升起任何恐惧的情绪,没来由地,如同被鬼神迷了心窍。 心里想着事,又犹豫着要脱到何种程度,顾琮手上的动作自然慢了些,少年却等烦了,眉头紧蹙,不耐地张口:「快点。」 「难道还要朕帮你吗?」 想插话又不敢的1101:都说了第一次见面就让人脱衣服会显得很变态啊。 但谁叫这个世界的宿主是皇帝呢。 青色外袍跌落,堆积在地,紧接着是雪白的里衣,正当顾琮将手伸向裤子系带时,他忽地听到一声:「够了。」 席冶已经看到了自己想看的。 「这是奴才……」见对方专注地盯着自己锁骨与肩膀交接、靠近心脏的大片胎记,顾琮想解释,却被打断。 「朕不喜欢这个称呼。」 什么称呼?奴才? 可刚刚那位被新人尊称为顺公公的也…… ……所以他被拖出去了。 自以为找到了对方触怒龙颜的理由,顾琮从善如流:「回陛下,这胎记,是天生的。」 也正因如此,他才会落选,被分去宫人们口中偏远又没油水的避暑行宫。 至于前些日子被挑中进京,则完全是意外,听闻陛下早先养了条番邦犬,很是疼爱,后来那狗意外死了,对方大发雷霆,闹了好一阵儿。 而他恰恰有一双瞳色古怪、异于常人的眼睛。 「以后,没有朕的允许,不可以给任何人下跪,也不可以改名。」 一想像到对方在自己穿过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席冶便无比恼火,恨不得立刻摔些什么,指尖掐进掌心,他极力平复:「朕头疼,你过来给朕揉揉。」 古往今来,帝王的脑袋,别说一个刚走马上任的宫人,就是太医、妃嫔,也绝不敢轻易触碰。 更何况眼前这位,还是出了名难讨好难琢磨的小暴君,换作旁人,怕是早已吓得战战兢兢,以为自己又哪里犯了忌讳,跪地求饶。 顾琮却是个心大的。 一令一动,他全然忘了要捡起衣服,向前,踩上放着明黄龙靴的木阶:「奴……顾琮失礼了。」 他自小失了父母,及冠那年亦是草草度过,只知姓名,没有字号,见合上眼的小皇帝侧了侧身,点头,他弯腰,伸手,轻轻拨开那顺滑的青丝,将指腹搭在对方眉尾旁的穴位上。 那是一种陌生的、甚至与他自己截然相反的触感,锦衣玉食地娇养大,少年帝王的皮肤又软又滑,体温比自己低上许多,凉丝丝的,像他曾经帮忙整理过的绸缎,却又比那更轻、更薄,仿佛稍稍一用力,便会被弄坏似的。 第102页 这当然不是夸张。 顾琮可以清晰感知到,对方那在自己指腹下突突跳动的血管,一下一下,如同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1101惊讶:「怎么会?精神波动和身体数据完全没有要平静的趋向,说好包治百病的灵药转世呢?」 久病成医,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不用系统说,席冶也知道他的头痛没有任何消减,一抽一抽地,像是有虫子在往里面钻。 「我们认错人了?」必要条件出错,1101整个系统都有点懵,「难道是裴一?小号和他呆在一起的时候就不会痛。」 「可名字长相胎记……」世界意识又在搞什么鬼。 存心要刁难宿主、和宿主作对一般,寝殿外,一直守着没离开的李德忠,躬身,扬声:「陛下,裴侍君来了。」 往常,小号说要休息,纵是有天塌下来的大事,旁人亦不敢打扰,但最近几个月,被礼部尚书家送进宫的养子裴一却是例外,清雅俊秀,也没见他使什么花招儿,单单往那一站,答了几句话,便勾起了陛下的兴致,当夜留宿明光殿。 ——正是席冶现在住的这间。 如此殊荣,过往从未得见,最开始,并未有谁把这事太放在心上,只以为这裴侍君是走了狗屎运,恰巧赶在小暴君心情好的时候出现,要不了几天,至多半个月,对方就会像曾经那许多想方设法要爬床的宫婢侍卫一样,成为御花园里新的肥料。 谁成想,花期都要过了,那裴侍君依旧好端端地活着。 寝殿中,站在一旁给席冶按头的顾琮倒是乖觉,或者说镇定,能被送到小号跟前,他肯定被科普过「裴侍君」的存在,此刻竟没什么表示,手没停,也安静,任由那堆衣服胡乱摊在地上,连呼吸都没变一下。 稍稍过了会儿,殿外又有了声音:「陛下。」 简简单单两个字,却因来人的咬字音色语调显得格外舒适,温柔和缓,又带着种独特的韵律,如露入心,让席冶的神思一下子清明。 1101懵了:「他们俩的灵魂波动好像。」 可裴一是原着里白纸黑字写的主角啊?这到底怎么回事?一个有胎记,一个能治癒,到底谁才是真的? 后面的话它没敢说出口,生怕吵得宿主更头疼,下一秒,席冶抬眸,瞧向殿门,分不出喜怒:「进来。」 「喏。」 厚重的殿门被推开,却静极了,没有发出一丝声响,明光殿,入宫后裴一已经进出过很多次,并不怯场,一袭白衣穿得工整熨帖,腰间垂着羊脂般的玉佩,他发冠高束,不像侍君,亦不像暗卫,倒像个世家养出来的公子哥。 还是极端方温润的那种。 怪不得,1101感慨,怪不得席瑾瑜会选礼部尚书替对方的身份背书,简直完美贴合。 然而,眼下裴一的内心远没有他表面上那样平静,刻在骨子里的本能,让他瞬间摸清了寝殿内的景象,外衫里衣散落一地,青色,瞧着是内侍的穿着,一个没见过的男人站在暴君旁边,光着上身。 而暴君的打扮也称不上多正经,赤着脚,领口松松垮垮,露出大片锁骨,更多的,则被发丝遮住,似有若无。 注意到对方的目光有一瞬落在自己身侧,席冶伸手,向左一拉里侧那层更厚重的丝绸床幔,单遮住顾琮,慢吞吞: 「谁准你抬头?」 习惯了自己在宫中特权的裴一先是错愕,而后反应极快地跪下,一言不发。 ——尽管暴君真正发起疯时,无论是哭天喊地求饶、还是闭嘴保持沉默,都有可能被对方丢出去餵狗。 但在大多数情况下,对方更喜欢安静。 是因为那个脸生的内侍吗?脑海中迅速过了一遍自己进门后的言行,裴一思索,这些日子,暴君从未与他亲近,甚至连手碰手这种最简单的肢体接触都没有过,他还以为是外界传言有误,悄悄给主子报了信。 可今日,对方怎么又转了性? 1101更是疑惑:「这就认准了?」 不再想想? 你身边这个可是没了金手指般的治癒技能。 幽幽望向跪伏在地的裴一,疼痛暂缓的席冶挑眉:「需要想吗?」 原着主角的设定恰好与顾琮重合,世界意识或许可以藉机在他接替小号的一瞬趁虚而入,窥伺他的记忆、剥夺顾琮灵魂的特质、更改主角的灵魂波动; 但就和被种种数据迷惑的系统一样,对方大概也是个只懂数据的笨蛋,忘了人与人之间,还有种完全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东西——感觉。 内侍顾琮给他的感觉对,而裴一不对,就这么简单。 哪怕将两人的身份颠倒,顾琮做主角,裴一当内侍,他的答案也不会变。 而他更不会像世界意识所期待的那样,因为顾琮失去了治癒自己的能力,就按照数据推演的最优方案,选择抛弃对方。 暴露的叛徒要放在眼皮子底下折腾才更有乐子,好整以暇地欣赏了会主角受的跪姿,席冶终是懒洋洋地开口:「什么事?」 「臣带了百合绿豆汤。」半点没有要为自己辩驳讨饶的意思,亦没有委屈生气,裴一垂着眼,推了推身侧的木质食盒,装作不经意,露出自己被烫红的手指: 「今日火伞高张,易得暑热。」 「百合润肺安神,绿豆味甘除烦,臣便想着……该叫陛下尝一尝。」 第103页 第59章 茶。 好一株绿茶。 神态、咬字、乃至肢体语言, 无一破绽,若非1101读过原着,恐怕也要被对方这般精湛的演技、良善的做派给骗了过去。 说好的暗卫设定呢?这安王府培训死士的时候,还专门教过要怎么演戏的? 趁着宿主现在的精神状态还算稳定, 1101一口气把先前想吐的槽都吐了个够, 天地良心,主角受勾引反派、还和原着中连名字都没有的顾琮争风吃醋, 这场面太刺激, 它还真没见过。 就是……有一丢丢撞号,席瑾瑜千算万算应该也没算到这点吧。 席冶:「……」 【想找死直说。】 1101立刻闭上了嘴巴。 和本尊一样, 小号也畏热,讨厌太烈的阳光,不一样的则是, 对方还怕黑,怕雷雨天, 嘴上不说,寝殿总要灯火长明。 夏日里胃口不好, 脾气更不好, 旁人皆不敢劝,连李德忠这个太监总管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任由小号自个儿折腾。 唯有裴一这个带着任务来、不成功便成仁的胆大, 配上那清净平和的嗓音,竟真叫他哄住了小号。 换做平常,小号再难受,裴一开口, 他总会多多少少给些面子, 尝那么几筷子几勺。 效用多到让人怀疑是作者帮忙开挂的慢性毒药, 也就这样,一口口、一口口,流入了小号的身体中。 旁的不提,席冶对这毒倒还算有点兴趣,抬起胳膊,碰了碰身旁男人还在替自己按头的手,他凤眸微眯,慢吞吞:「去帮朕拿。」 「衣服穿好。」 「至于裴侍君……低头。」 在这森严巍峨的深宫中,下位者不可直视上位者,几乎是浅显到无需提点的铁则,席冶这话,无异于将裴一的脸面放在地上踩,毕竟在外人眼中,户部尚书的养子与行宫来的内侍,云泥之别,根本就不该放在一块比较。 更别说是让前者低头。 然而,这话从席冶嘴里说出来,却又显得无比正常,连裴一本人都没觉得如何古怪,毕竟是喜怒无常的暴君,做什么都有可能。 事实上,能在对方手里安安稳稳、无病无伤地活过三个月,已经远远超出了裴一的预想和主子对他的期望,今日暴君突然发难,他反倒有了种「终于来了」的轻松。 暗卫,自是有些武艺在身上,裴一耳朵灵,规规矩矩地跪着,不抬头也能将那衣料的摩擦声听得一清二楚。 底盘沉稳,呼吸平缓,比普通人好些,或许练过些强身健体的功夫,但绝称不上是高手…… 「裴侍君。」 脚步声在他附近停下了,眼前出现一双黑面白底的靴子,很新,约莫是刚领的,心中对来人有了个大致的了解,裴一眼观鼻鼻观心,严格按照暴君的指示,抬手将沉甸甸的食盒转交过去。 进宫前特地做了彻彻底底的伪装,不仅磨掉了习武练剑时留下的茧子伤疤,连皮肤也白了几度,此刻被那深色的、刷了漆的木头一衬,裴一受伤因烫伤留下的红痕便愈发明显。 分寸把握得刚刚好,既没水泡鼓胀的狰狞,又微微肿了些,叫人晓得不是装相,自然而然生起三分心疼。 只可惜,媚眼抛给瞎子看,那内侍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一心想着端汤,连句装模作样的「裴侍君怎么受伤了」都没有; 至于小暴君,更是连动都没动一下。 裴一心里突兀地升起点紧张: 不应该,哪怕他刚刚可能扰了暴君的兴致,让对方不痛快给自己难堪,但他受了伤,或是笑着夸自己受了伤更好看、或是迁怒对其他宫人发火、或是两者皆有,暴君总该有所表示,而不是像如今这样,安静。 像一块冰。 1101读懂了,实时翻译:「他觉得你不够疯。」 然而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它家宿主的性格本来就…… 「砰。」 盛着百合绿豆汤的瓷碗掉在地上,哗啦啦碎成几瓣,所幸离席冶的脚还有些距离,没有被划伤,也没有被汁水溅到。 无端端手滑了下的男人双膝一曲,眼见就要跪在那边缘锋利的碎片上,席冶心头火起,音量跟着提高:「起来。」 令行禁止,顾琮及时剎住了车。 年轻的帝王气急反笑:「跪什么?」 顾琮:「我……臣打翻了裴侍君的汤。」 席冶:「实话。」 顾琮沉默了下,道:「臣不想让陛下喝裴侍君的汤。」 ——因为里面有股难闻的味道,浅淡的,像是混杂了曼陀罗和细辛,分量极小,哪怕当场叫太医来查验,也未必查得出。 他一个初入皇宫的内侍,论信任论帝心,想来是比不过裴侍君的,可他不知脑子缺了哪根弦,就是把碗打翻了。 慢悠悠,席冶重复:「哦?不想朕喝?」 裴一的耳朵不由自主竖了起来。 主子给的毒,他肯定是放心的,太医院里也有接应,只是这突然冒出的内侍是什么来头,竟能闻出汤的古怪? 要不要…… 谁料下一秒,他的种种猜测谋划便被推翻了,因为坐在龙床上的暴君忽地笑了起来,还是抚掌大笑,一副极愉悦的样子:「妙,妙,妙,想不到像你这样行事恭谨的人,也会使吃醋的小性。」 「李德忠。」 第104页 殿外应了一声。 少年君王不耐:「喏什么喏?还不叫人把朕的寝殿收拾干净?」 「至于这个叫……」故意停顿了下,席冶接着道,「叫顾琮的,暂且留下来,朕今日要他伺候。」 圣心难测,宫里的天向来变得最快,私下里八卦流传的速度,更是远超想像,没一会儿的功夫,附近的太监宫女就都知道,明光殿里多了个新内侍,避暑行宫那种偏僻地方来的,却生得英俊,不仅被陛下留了入宫前的名字,还当着好些人的面,扫了裴侍君的威风。 披了副温润清雅的君子皮,裴一平日行事自然也符合人设,对下人宽和,偶尔还会仗着小号对他的偏宠、不踩线地求一求情。 如此一来,哪怕裴一今天被下了脸,大多数人暂时也没有要捧高踩低的意思,反倒是一朝上位的顾琮,招来艷羡之余,亦招来许多嫉妒。 ——裴侍君好歹是礼部尚书的养子,出身大家,气度高雅,顾琮又算什么东西,也配上龙榻? 先前那些个做梦想爬床的,也不乏英俊秀美的长相,手段更是花样百出,结果呢?皆成了御花园里的肥料。 都是一样的下人,凭什么那姓顾的不费吹灰之力,没受磋磨,刚一进宫,就越过了他们当主子? 只因为一条狗?因为一双长得像狗的眼睛? 暗搓搓吃瓜的1101被吓了一跳:虽说相关的小说电视剧看了许多,但作为第一任宿主都没带完的新生系统,它还是第一次身处其中。 席冶却很习以为常:「这就是皇宫。」 天下权财色最集中的地方,再好的人放进来,都免不了被异化。 小号的母亲便是这样,当年出嫁的时候有多欢喜多爱,后来就有多懊悔多恨,上一代人的恩怨,又催生出小号这样一个「怪物」。 屡见不鲜的桥段。 落在个体上,却是足以把人逼疯的重担。 小号爱摔东西,宫人们善后的动作也格外熟练,寝殿内的狼藉被迅速清空,焕然一新,连片最小的瓷器渣都没落下,顾琮仍穿着那身代表最低等内侍的青衣,弯腰,去拿明黄靴子旁那双更适合在室内走动的软鞋。 冷冰冰地,一只白皙到仿佛从未见过阳光的赤足踹上他的小腿,换个角度看,又像是撑住了他即将屈起的膝盖:「顾琮。」 「你总是跪人吗?」 当然没有。 先帝勤政,各处行宫,一次都未曾去过,皇子们也有学有样,标榜自己不贪图玩乐享受。 无需迎驾,便少了油水,人也懒得争,顾琮又是打小在行宫长大的「老人」,可以说,除开幼时学规矩的日子,他都是自在的。 实事求是地,顾琮答:「陛下是臣长大后第一个跪的人。」 在传闻住着一位暴君的深宫里,纵使是那当了领头太监、被拖出去挨板子的顺公公,也不敢随意摆谱。 听到这话的席冶却一点都不高兴,因为它意味着,这一世的顾琮无父无母,甚至没有能祭拜的坟墓牌位。 「朕不喜欢你跪。」 又一个不喜欢,这次顾琮却没再犹豫疑惑,而是应:「喏。」 席冶蹙眉:「这个也不喜欢。」 顾琮只得重新道:「是。」 老实说,他不明白众人口中冷酷残暴的帝王为何会对自己如此特殊,连生气,都软得好似在任性撒娇。 因为那条意外去世的番邦犬吗? 最开始被这样比喻的时候,顾琮其实是厌恶的,可当他行大礼、即将退出寝殿的那一刻,无意瞧见了高高坐在龙床上的少年,单薄,苍白,眸子黑沉沉,头发随意地披着,明明贵为九五之尊,却让人觉得痛苦又寂寥。 倘若这双异于常人的眼睛能给对方带来一点些微的安慰,旁人说什么,好像也没什么所谓。 ——那一刻,顾琮心里忽然冒出了这般的念头。 半蹲着,他隔着衣料,大胆扶起少年的小腿,让对方的脚搭在自己的膝盖上:「陛下。」 「地上凉。」 第60章 头很疼。 听不到裴一说话后, 这痛楚就变得愈发明显。 可席冶心里是舒服的,熟悉的体温透过衣料传来,让冰凉的肌肤逐渐回暖,点点头, 他含糊嗯了声:「鞋。」 避暑行宫要做的更多是洒扫修缮, 顾琮之前从没伺候过谁,少年的骨架小, 脚也小, 用余光估摸下,只比他的手长了点, 纤细的,轻易便能托住包裹住,却太细嫩了些, 他干过粗活的手,怕是要磨到对方。 可小皇帝却没喊痛, 也没指责他弄得不舒服,甚至连眉毛都没蹙。 1101犹犹豫豫, 最终还是闭了嘴巴。 顾琮不知道, 它却知道,除非专心致志、刻意去感受, 任何触感到了席冶这里, 都敌不过脑袋里的疼。 如同一颗颗小小的水珠,刚刚靠近,就被更巨大的浪花吞没了。 能把小号逼到日日夜夜随时发疯的疼到底有多疼呢,1101无法感同身受, 它是系统, 只能用数据去衡量。 如此庞大的数据, 怪不得世界意识会觉得,剥夺了顾琮灵魂的治癒特质后,宿主会毫不犹豫地抛弃对方,转而选择裴一,或真心或假意,走剧情不作妖。 然而,这长久以来将小号压得无法正常思考的剧痛,落在席冶这个本尊身上,倒显得很轻飘飘似的。 第105页 他不仅能正常思考,甚至还有心力算计主角攻受。 【翻翻原着罢了,龙椅只有一把,你觉得席瑾瑜会屈居人下?】准备去拿外袍时才记起自己新换的人设,席冶顿了顿,抬手:「起来。」 「替朕更衣。」 轻轻将小皇帝穿好最后一只软鞋的左脚放下,顾琮应了声。 进宫时他便听说,对方不喜明黄,除了随心情参加的早朝,平日里的穿着打扮,哪哪都不像个君王。 事实也确是这样。 到底是用作贡品的布料,柔软丝滑,触之生凉,偏偏是极耀眼的红色,在夏日里,更似一团灼灼的火,让人想要远远避开。 ——我不痛快,大家就都别想痛快。 出自同源,席冶非常能理解小号的脑回路,但一瞧见这眼熟的红,他就想起了上个世界顾妈妈过年时送给他和顾琮、后来一直被好好收着的羽绒服,再热的天,再乍眼的颜色,都无法让他恼火。 替自己穿衣和替别人穿衣,听着类似,实则却是两码事,分明能看出对方一举一动间隐晦的生涩,席冶仍要问:「没伺候过?」 下巴被小皇帝冰凉细白的指尖捏住,顾琮顺势抬头,对上那双漩涡般的黑眸,短暂犹豫两秒,坦白道:「未曾。」 殷红的唇角勾了勾。 1101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虽然它根本就没有实体,可宿主这样貌、这动作、这气场,瞧着是真的有点疯。 殿外的李德忠则安了心,他年岁大,耳朵却还伶俐着,若暴君仅是相中了那个顾姓内侍的容色、哄人开心才疏远了裴一,那自然没什么,怕只怕对方是借题发挥,已经察觉到了裴一的异样。 幸而,如今看来,方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个巧合。 食色性也,少年人血气方刚……至于那裴一,也该想办法与暴君更进一步了。 监控恰巧扫到对方眼神飞速变换的1101:「差点忘了,这太监总管也是安王的人。」能在宫里混的一个个都是戏精。 自以为理解了席冶刚刚那般作态的原因,它嘆了声:「四面楚歌啊,宿主。」 朝堂上,由于小号才登基一年半,乱是乱了点,暂时还没到要亡国的程度,安王麾下的是一脉,原作者描述中「迂腐」的保皇党又是一脉,剩下的一小撮则整日摸鱼,努力维持着自己摇摇晃晃的中立身份。 当然了,朝堂被分成几块、结成几个党派,和小号这个皇帝,基本没有半毛钱关系,反正也没人听他的意见,若心情好肯上朝,大家便集体哄着,奏报些海晏河清的消息,顶多再说说京中又多了哪些稀罕物,好吃的好玩的,哄对方高兴。 毕竟,再高明的政客,也无法弄懂一个疯子在想什么,更别提预判对方的操作替己方牟利,之前也不是没有人想利用小号的易怒剷除异己,结果便是,挑事和被挑事的人,一起赴了黄泉。 理由也很简单:吵来吵去,嚷得小号头疼。 议政殿前的台阶红了又被洗净,歪坐在龙椅上的少年却笑得欢,自那之后,无论私下斗得多凶多胶着,再没谁敢把小皇帝当刀子使。 【不是还有站在我这边的人么,因为「血脉」,】淡定地,席冶道,「只要我不疯得太彻底,他们没那么容易反水。」 原着里,席瑾瑜能顺利攻入皇城,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小号体内堆积的毒性爆发,日日被幻象所扰,再无丝毫理智可言,一言不合大开杀戒,大臣们保命都难,自然要推举一位新皇。 同样出身皇族、朝中又有拥趸的安王顺理成章地成了首选。 1101:「可开痛觉屏蔽需要积分,这身体一天二十四小时的疼,十天半个月还好说,几年几十年,再多的积分也经不起挥霍。」 否则它也不会对顾琮如此期待。 【或者让我接手你的感官呢?轮班制,至少能睡个好觉,】活像个操碎了心的老父亲,1101念叨,「反正我是系统,不会真的痛,再不然就先欠着,这个世界总归是要走逆袭路线的,结束之后肯定有积分入帐。」 席冶却摇头:「没关系。」 他清楚1101是好心,但就像之前说过的那样,他无法接受让别人操纵自己的身体,哪怕是1101,哪怕只是装睡觉。 【好刚要用在刀刃上,积分留着,等我真受不住了再说。】顿了顿,席冶强调:「不是为了逆袭任务。」 【也没打算进快穿局。】 若非顾琮已经进了宫、若非小号这身份离了皇位只有死,他才没兴趣当什么天下之主九五之尊。 完全没指望对方会松口的1101:…… 多少个世界了,我还不知道你吗。 毫无诚意地,它安慰:「嗯嗯嗯,放心吧,只要大臣够能干,当皇帝也可以是件很轻松的事。」 发生在识海中的对话,远比用嘴巴说出来更快,现实里,顾琮才整理到小皇帝的腰带。 许是碍于内侍一职,这个世界的他,话明显少了些,眸色清亮,单膝触地,比起影视剧里塑造的、形象经典的「公公」,更像中世纪画像里的骑士或管家。 脑中盘桓的计划谋算没来由散了个干净,定定地,席冶盯着对方熟悉的、英俊的、尚未被深宫磋磨过的眉眼,忽而改口:「系统,有办法把他送出去吗。」 在一切糟心的剧情未开始前,在他们还是陌生人的时候,中止所有的可能,让对方普普通通地过完一生。 第106页 1101由衷感到了错愕:「你捨得?」在愈发真心地相伴两个世界后。 况且就结果而言,这不是正中世界意识的下怀,现在的顾琮是失去了治癒特性没错,可对方的存在本身,便是宿主的心理锚点,倘若失去了顾琮,1101也不确定,宿主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 也许会在保证顾琮平安后,放任自己在原着的死亡节点病故也说不定。 【这么简单的问题为什么要问我,】带了点赌气的意味,1101回道,「你是皇帝,随便找个由头将他打发走不就得了?」 席冶抿了抿唇。 如果可能,他并不想给顾琮留下自己讨厌对方的印象。 从头顶传来的目光存在感强烈,鲜明得让人完全无法忽略,恍惚间,顾琮竟无端品出了些温柔的意味,再抬眼,小皇帝却仍旧是传言里的模样,面色苍白,眼尾上挑,配上如血的外衫和唇,哪怕沐浴着阳光,也酷似鬼魅。 下位者不可直视上位者。 明明最顺理成章、能把人赶出宫去的理由已经摆到了面前,席冶却没能第一时间张嘴,完美地演完这场戏。 心绪起伏,太阳穴愈发急促地突突跳动,由内而外的烦躁如影随形,小号长期养成的习惯正鼓动着他,让别人痛,让别人比自己更痛。 想留下顾琮,想像刚刚捏住对方下巴那样——不,应该比那更激烈,在对方身上狠狠留下独属于他的记号。 「陛下?」 毫无警惕心可言,单纯的猎物凑了上来。 ……应该让对方离开。 理智如此叫嚣,席冶的手却拽住了对方的衣摆。 这简直和几分钟前冷静分析剧情的宿主派若两人,后知后觉地,1101终于直观意识到了宿主新身体自带的debuff有多可怕。 偏偏顾琮像是天生少了感知危险的神经似的,任由小皇帝将自己的衣服攥得皱巴巴,别说恐惧后退告罪求饶,连眉头都没多动一下。 并非因为对方是君上。 而是他觉得,面前的少年好似站在悬崖边,摇摇欲坠,若再没谁拉他一把,无需外力,对方便会重重地跌落。 打骂、亦或其他什么惩罚,早早被提点过的顾琮已经做好了准备。 但令他意外的是,最终「惩罚」自己的竟是一双唇。 隔着干净轻薄的衣料,小皇帝垂头,看似凶狠地咬上他的肩膀,实则却收着牙,力道轻得像他幼时曾经餵过的流浪猫崽。 「陛下饿了吗?」仿佛随随便便暴起咬人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顾琮全然未察觉此刻气氛的诡异,老实献出自己的肩膀,犹豫了下,轻轻: 「可要叫人传膳?」 第61章 暮色四合。 得知自己今晚没有被唤去明光殿用膳「侍寝」时, 裴一虽早有预料,心中却难免起了些波澜: 持续了几个月的习惯一朝更改,眼见那暴君身体越来越差,发疯的频率也越来越高, 若他此时失宠, 怕是会影响主子的计划。 「裴侍君。」来传话的人和往常一样,是李德忠, 原着里, 这老狐狸隐藏得极好,直到最后才和裴一通气认下彼此的身份, 亦成了主角攻后期追妻火葬场的隔阂之一。 旁人不晓得对方和小暴君有没有同床之实,身为太监总管,李德忠却是清楚的, 隐晦地,他提点:「裴侍君莫忧心。」 「近来天热, 陛下尚年少,许是燥了些。」 乍听起来像随口安慰他的漂亮话, 偏裴一懂了:主子给自己的药, 只会让暴君断绝子嗣,却不会明显到让人在那方面起不来。 暴君定是对顾姓内侍起了床笫间的兴致, 叫李德忠撞见了, 后者才会突然提这么一嘴。 最开始决定入宫时,裴一确实做好了献上一切的准备,倘若没有主子收留,他这张脸, 还不知会引来多少祸端, 怕是根本活不到成年。 如今这张脸能为主子的大业所用, 也算尽了些绵薄之力报恩。 然而,进宫后接连几个月清清白白的生活却又让他心底有了奢望,他不想委身于暴君,他想把完整的自己留给主子。 「谢李公公提点,臣会多准备些去暑清热的菜色等陛下来,」假装没有听懂对方的提点,裴一笑笑,「日日对着一样的东西,陛下怕是厌了。」 等? 帝王的心思最是难测,更别提如今龙椅上这位还是个疯子,在这深宫里,不争,便等于死。 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李德忠认真瞧了表情温和无害的裴一几秒,最终也没再多嘴,甩甩拂尘,带着一众太监宫女离开。 裴一宫里的人却个个又气愤又心疼:侍君这么好的人,论样貌论品性论才情,到底有哪点比不过一个出身乡野的孤儿? 时刻留意着宫里的情况,席瑾瑜自然也听说了明光殿内裴一受的难堪,漫不经心地摩挲手上的白玉扳指,他笑:「一双狗眼睛罢了。」 「我们这位陛下,生平最擅喜新厌旧,指不定哪天心火上涌,烦了倦了,便自己把那双眼睛挖出来。」 至于裴一,能在他那好堂弟身边留到现在,已经远远超出他的预期,一次失宠而已,就算真的再爬不起来,也没什么可惜。 认真偷听的1101:「呸,你才是狗,你全家都是狗。」 骂完才发现自己好像连带着把宿主也骂了进去,它假咳一声,讪讪:「之前买的救命药还在,我翻了下说明书,解不了毒,只能等你生命垂危时再吃。」 第107页 手里握着一卷话本,少年模样的席冶正恹恹倚在贵妃榻上,及臀的青丝垂了地,整个人瞧着相当没精神。 刚刚给自己打过一支镇定剂,他少了先前一口咬上顾琮肩头的疯劲儿,却仍叫人觉得晦暗又阴郁,难以接近。 浑不在意地,席冶颔首:「嗯。」 咬伤顾琮后,他仿佛一下子从混沌的噩梦中醒了神,倒是没传膳,只叫了太医,把人带下去包扎。 若说先前还有犹豫不舍,此刻,席冶已经打定主意要送对方出宫。 系统商店出品的道具向来靠谱,脑中疼痛有所缓解的同时,席冶包括食慾在内的各项需求也被降到了最低,这东西不能常用,会产生各种麻烦的副作用和依赖性,是故,哪怕困得要命,席冶仍旧没有合眼,兀自享受着穿越后难得的安宁。 夏末秋初的天气最是多变,白日里还艷阳高照,晚间便落了雨,黑发少年一个人坐在侧殿的窗前,仅披着件先前顾琮帮忙穿好的外袍,一排宫女太监守在廊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既怕小暴君染了风寒自己受罚,又不敢真的张嘴劝谏什么。 从裴一那里赶回来的李德忠却很习惯。 身为宫里的老人,他虽不能算作看着席冶长大,却也知道这位曾经的六皇子,情绪总是忽高忽低,在暴怒和阴郁中切换。 都说伴君如伴虎,在席冶身边伺候,则更甚,饶是经验丰富如李德忠,也不敢保证一定能守住自己的脑袋。 否则他也不会好端端地,冒天下之大不韪,接受安王隐晦的示好。 偌大的皇宫,看似都归小号所有,实则却没一个真正关心他的人,雨声淅沥,夜里的温度越来越低,最终,还是1101叫醒了昏昏欲睡的宿主: 【席冶?席冶?快起来,你得回床上睡。】 神思一清明,疼痛便有捲土重来的趋势,清楚这身体生了病以后只会更麻烦,席冶随手将话本一搁,起身。 立即有宫人备好了灯笼和油纸伞,在飘摇的雨夜中,压抑着呼吸,战战兢兢地送小暴君回寝殿。 席冶忽然开始想念某个顾琮撑伞背自己回家的雨天。 举着伞的李德忠就站在席冶身侧,余光时刻留意着对方,闪电咔嚓照亮夜色的一瞬,他恍惚间瞧见了那张脸上稍纵即逝的脆弱。 但这似乎只是个错觉。 下一秒,仅由宫灯引路的黑暗里,少年君王嵴背挺直,脚步飞快,哪怕面色苍白若纸,也如同恶鬼凶兽般叫人胆寒。 就寝时,除了近来格外受宠的裴侍君,小号从不在房里留人,一脚踏入殿中,大门无声在身后合拢,席冶烦躁地扯了扯衣领,正打算脱掉,倏地听见识海里的1101提醒:「等会儿,被子里有人。」 凤眸微眯,同样发现床上稍稍隆起个小山包的席冶大步上前,一把掀开绣纹精緻的锦被:「滚……」出去。 后两个字生生卡在喉咙里,1101的补充姗姗来迟:「是顾琮。」 的确是顾琮。 对方明显重新沐浴过一遭,身上穿着柔软干净的纯色里衣,琥珀般的瞳仁清澈映着自己的倒影,不像被吓到,竟像是关心:「陛下?」 「陛下的衣袖湿了。」 席冶深吸一口气:「你怎么在这儿?」 旋即,他便记起,下午裴一来送汤时,自己故意点名要留顾琮伺候,但他说的只是端茶更衣之类的琐事,底下人却自作聪明会错了意,直接把对方洗干净,打包送上了他的龙床。 「是李公公叫臣来的。」红衣似火,小皇帝居高临下,凶巴巴地望着自己,顾琮撑着胳膊坐起,自觉向里让了一个位置。 席冶:这人到底懂不懂侍寝是什么含义。 似是读懂了小皇帝眼底的质问,顾琮四处张望了下,确定周围无人,才压低声音:「行宫的日子闲散,臣鼻子灵,无聊时曾自学过数年医术,先前替陛下更衣时发现……」 「发现陛下仍是元阳之身。」 最后一句他说得极慢,小心观察着席冶的神色,难掩纠结,1101实在没忍住,噗嗤一下乐出了声:「咳咳咳,他是不是以为你不行?」 不行配不行,倒也算天生一对。 几秒钟前沉闷的气氛一下子被打破,将席冶从压抑的情绪里解放出来,但他仍板着脸,假装凶狠:「外袍呢?叫李德忠带你出去。」 「明日朕会派人送你回行宫,若刚刚那番话被外人知晓,仔细你的脑袋。」 雨声阵阵,电闪雷鸣,配上小皇帝阴沉的面色,这话乍听起来着实吓人,可一想到自己肩膀上那个只破了丝油皮的伤口,顾琮便怎么也怕不起来。 配合地点点头,他重复:「陛下的衣袖湿了。」 「臣帮您换下来。」 席冶:「朕说了明日要送你离开。」再讨好他还有什么意思。 「陛下也说了是明日,」一回生二回熟,顾琮伸手,去解小皇帝的腰带,「况且臣没有外袍,只有这一件衣衫。」 拳头打在棉花上是什么感觉,席冶这次算体会到了。 比自己大了一圈、骨节更分明的手指一按一挑,缀有玉饰的腰带便被解了下来,镇定剂带来的副作用让他提不起劲,短暂地犹豫了两秒——或许连两秒都不到,席冶放下想叫人的手,任由对方折腾。 敏锐察觉到小皇帝对自己的纵容,顾琮得寸进尺:「陛下,胳膊抬抬。」 第108页 1101:它怀疑这人白日的恭谨都是装相,而且有证据。 幽幽瞪了对方一眼,席冶没动弹。 「果然,陛下和传闻并不相同。」仿佛得到了什么自己想要的答案,顾琮轻笑,坐直,一点点帮少年褪下了微湿的外袍。 席冶慢吞吞:「传闻里朕是什么样儿?」 顾琮顿了顿:「喜怒无常,杀人如麻?」 1101:…… 还真敢说,换成小号,分分钟叫你掉脑袋。 然而此时站在这里的是席冶本尊,蹬掉软鞋,他上了床,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嗯,没错,都是真的。」 「所以,敢把朕吵醒,你就死定了。」 没等顾琮答话,再撑不住药效的席冶就一头栽进了对方怀里。 熟悉的体温,熟悉的心跳,雷雨未歇,他攥紧手边的衣襟,疲惫地闭上了眼。 第62章 下意识抬手, 顾琮稳稳接住了小皇帝。 对方长了双凌厉上挑的凤眼,纵未配冠,也总叫人忽略他的年纪,唯有在此刻, 卷翘的睫毛轻合, 额头抵在自己肩上,没了表情, 才显出几分符合外表的孩子气。 「陛下?」只有薄薄一层的里衣被对方抓着, 他不太好动弹,只得半拥半抱地, 伸长手臂,替小皇帝脱了鞋。 周遭很静,明光殿的宫人似乎皆是鬼魅成精, 更忘了里面还住着个皇帝,除了雨声, 顾琮听不到任何响动,连倒在他怀里的少年, 呼吸也浅得要命。 小心翼翼地探了探对方的鼻息, 确定有一抹温热轻轻拂过,又顺势搭住少年的腕子, 顾琮才松了口气:小皇帝睡得太沉太快, 乍看简直像晕过去,幸好,从脉象看,对方仅是倦极了。 避暑行宫里用来替同僚治头疼脑热改善伙食的医术, 居然在这种时候派上了用场。 人生的际遇还真是神奇。 一边感慨, 一边把小皇帝放在矮却舒适的软枕上摆正, 胸前的衣襟被死死拽住,用力到指尖都泛了白,短暂地纠结了下是否要把里衣撕开,拥有节俭美德的顾琮最终还是侧身,脸对着脸,在少年旁边躺了下来。 皮肤好白。 闲着无聊,又不想睡,顾琮只得细细打量着眼前年轻过头的帝王,容色靡丽,是种几乎模糊了性别的美,或许是因为敢直视龙颜的人实在太少,坊间盛传的流言里完全没提到这一点,唇红艷艷的,薄而软,像话本子里钻出来吸人阳气的妖精。 「轰隆——」 应小号的要求,一年三百六十五个黑夜,明光殿里都亮如白昼,雷声阵阵,似是有风从窗缝吹进,灯花爆开,烛火摇曳,小皇帝秀挺的眉紧紧蹙起,睫毛不安地抖动,眼见就要从睡梦中惊醒。 下一秒,一只大手及时捂住了他的耳朵,另一只手,则从下穿过他的腰,揽住,安抚地拍了拍。 「唔。」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音调,席冶的精神波动再次恢复了稳定。 时刻监控宿主身体数据的1101十分不解: 它非常确定,这个世界的顾琮没有任何能被称作人参成精的治癒能力,可在某些特定的场景下,对方依旧能让宿主安心。 而且是不加任何掩饰的本能反应。 雷雨夜,是小号最讨厌的天气之一,那会让他联想到许许多多被母妃罚跪的晚上,还有炎炎夏日里也要穿厚实衣物才能遮住的鞭痕掐痕。 听说,母妃一族被以谋逆罪抄家时,也是个下雨的夜晚。 他没有药,头和身体都疼得厉害,偶尔撞上阴雨连绵,新伤叠旧伤,化了脓,面上穿着精緻华贵的衣衫,内里却散发着恶臭,其他受老皇帝疼爱的儿子,一个个推搡着他,嘻嘻哈哈,刺耳极了。 偶有几个自持身份,远远观望,目光也是鄙夷的。 直到有一天,头痛欲裂的小号满眼血丝,发疯般地抓起领头者的脑袋,狠狠撞向假山,鲜血流了满地,世界瞬间安静。 那是三皇子还是八皇子来着? 小号已经忘了。 他只记得,老皇帝仅仅罚了他两天跪,再露面,所有人都对他恭恭敬敬; 他只知道,让别人比自己更痛,会叫他多少更好受些。 「轰隆——」 「咔嚓。」 又是一道响雷,伴随着划破夜空的闪电,席冶潜意识明白自己在做梦,却无法清醒,血,铺天盖地的鲜血,堆积的,死不瞑目的尸体,最上方,赫然是个喉咙割裂,双眸圆睁的女人。 砰。 扑通。 世界一点点压缩坍塌,血液和尸体一同倾倒,逼仄地将他深埋,双臂本能地疯狂挥舞,他抓住了一具尸体的脖子,拼命用力。 【宿主!席冶!】 恍惚间,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咳!陛下……陛下你醒醒!」 「呼。」 猛地换过一口气,席冶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张憋到通红、乃至隐隐发紫的俊脸,他的双手狠狠扣在男人的脖颈上,留下一道道鲜明而可怖的指痕。 触电般,他迅速地向后弹去。 ——故意的。 李德忠这老狐狸并非是真的误解了「伺候」的意思,而是特地将错就错,选了个雨夜把人送到自己床上。 倘若不打雷便算了,若打雷,按照小号以往的脾性,顾琮定捞不到什么好果子吃,唯一能让小号平静下来的裴一,则很有可能被召见,轻松地化解掉失宠危机。 第109页 否则,以李德忠连任两朝太监总管的智商,绝不可能无缘无故,在他一整晚都没有提及顾琮的前提下,做出如此先斩后奏容易踩雷的行为。 而他自己,也确实因镇定剂药效发作中了计。 他伤害了顾琮。 第二次。 偏偏被伤害的男人好似天生缺少害怕的神经,顶着脖颈上恐怖的掐痕,向他凑近:「陛下?」 眼尾生理性的湿润被温柔拂去,席冶听到对方压低了嗓音,沙哑地,哄孩子般,轻轻:「陛下别怕。」 傻不傻。 现在到底该是谁怕谁。 强行压下眼底的波澜,席冶抬手,一把推开对方,语气冷得活像个渣男:「穿好你的衣服,出去。」 「马车已经停在宫外,明日天一亮,便离开朕的视线。」车上还留了银子和地契,份额拿捏得刚刚好,既不会让宫中人觉得是太丰厚的赏赐,又足以让顾琮安稳度过余生。 至于他自己,只需要在原着的死亡节点到来前,宰了席瑾瑜。 「看在这伤的份上,朕会着人替你除了奴籍。」受疼痛所扰,小号很少愿意张口说太长的句子,席冶却顿了顿,反常地,一句又一句。 「臣当然可以离开,」帘幔低垂,在只有自己和小皇帝的龙床上,顾琮不知从哪冒出了股勇气,讨价还价般,定定,「但臣想知道原因。」 不想随口诌个厌弃的理由,席冶偏了偏头,避开对方的视线,勾唇,低低:「还能有什么原因?」 「那条番邦犬,并非意外故去。」 抬手,少年冰冷的指尖抚上那一条条鲜红肿胀的掐痕,激得男人无意识地战慄,接着,又如毒蛇般,一点点向上,攀至那轮廓熟悉的眼眶,缓缓地摩挲描摹: 「知道李德忠为什么要在今晚把你送到朕床上吗?因为上个雨夜,朕发了疯,那小东西吓得厉害,恶狠狠咬了朕一口。」 「等朕再回过神,它就已经死了。」 「僵硬的,合不上眼。」 那狗是新帝登基后周边小国随着贺礼一同送来的贡品,合了小号的眼缘,这才留下,一直养在身边。 裴一进宫前,无论再怎么发疯,小号从未亲手杀过生,但受体内日益累积的毒素影响,他彻底失了理智,再清醒,陪伴他度过许多个夜晚的狗儿便死了。 被他亲手杀死了。 旁人不晓其真相,当夜轮值的宫婢太监亦被李德忠处理干净,众人只知,陛下最疼爱的番邦犬去了,为此病了好一阵儿,几乎日日都要召裴侍君才能入眠。 用来上贡的稀罕物,曾经前来朝拜的小国也没有更多,所以,小顺子才会在见到顾琮后,执意带对方入宫,笃定对方能替自己搏个前程。 可惜他错了。 那日就算席冶没有穿越,换成不认识顾琮的小号,他也没办法飞黄腾达,甚至连命都保不住、死得更惨些。 「怕了吗?」面前长而直的睫毛轻抖了下,擦过指腹,意料之中地,席冶淡淡,「怕了就滚吧。」 「否则朕说不定什么时候便挖了你的眼睛。」 「为什么要怕?」喉咙依旧火辣辣痛得厉害,顾琮却摇摇头,诚恳,「陛下赶我走,是出于善意;不想伤害喜好之物,是约束自己。」 「我不咬人,必不会惹陛下生气。」 「若陛下仍想如先前那般把臣当它、咬一口报复回来解气,」自以为理解了小皇帝白日反常的举动,他一把拉下自己的里衣,「随时可以。」 哑口无言的席冶:…… 鸡同鸭讲,对牛弹琴。 「臣不走,」担心被人听到,顾琮稍稍弯腰,凑近小皇帝耳边,「陛下可知,这宫里有人要害您?」 恹恹地,少年君王眉梢轻挑,仿佛在说,你指哪一个?想害朕的人,多到数不清。 顾琮:「是裴侍君的那碗百合绿豆汤,里面放了……」 「慢性毒药,」提前截胡对方的话,席冶平静,「朕知道。」 顾琮瞳孔放大了一瞬:「知道您还喝?」若非自己将碗打翻,对方绝对会喝进去。 而且那送汤来的裴侍君,到现在还好端端地住在静雪轩,涉及谋害圣上这等大事,对方早该被抓到天牢里。 难道…… 「裴郎盛宠」,进宫前受到的提点言犹在耳,顾琮暗暗骂了自己一句蠢笨,本就稍显下垂的狗狗眼愈发委屈。 这小皇帝是傻子吗?就因为喜欢一个人,连毒药也甘之如饴? 半天没敢出声1101终于冒了头,弱弱:「宿主,他骂你。」 席冶:不用提醒,他看出来了。 在面对自己时,顾琮的眼睛好像永远也藏不住事,哪怕这一世的自己是个可能随时拉人去砍头的暴君。 「总之,臣是内侍,合该忠君,合该是陛下的人,」平日从未放在心上的迂腐言论张口就来,顾琮努力甩开脑中乱七八糟的思绪,见小皇帝没再乱动,轻轻用衣袖拭去对方额角的薄汗,「夜深了,陛下先休息。」 「若再做噩梦,臣定会和刚刚一样,叫醒您。」 第63章 自雨夜起, 一连三日,暴君的明光殿里都宿着新人。 于前朝而言,这自然算不得什么大事,左右不过一个来历清白的内侍, 无亲族帮扶, 又留不下子嗣,受宠些便受宠些, 总比那裴侍君一家独大要强, 近来礼部,可没少仗着这枕边风的存在狐假虎威。 第110页 然, 对后宫来说,顾琮的「上位」,无异于让他们头顶的天都变了, 尤其是伺候裴一的宫女太监,也从一开始的气定神闲, 到如今的忐忑不安,最终, 也只能安慰自己, 明光殿住了三日又如何?不还是个没名没分的奴才。 热衷理性吃瓜的1101恨不得多长几张嘴,託梦去和这群人吵架:你们懂什么, 它家宿主明明是不想把顾琮困在「皇宫」这四四方方的大盒子里。 古往今来, 和帝王有了名分的,无论男女,纵使一辈子不再被想起,又有哪个能被放出宫去。 「陛下?陛下今日又要赶臣走?」逐渐摸清小皇帝的底线, 顾琮一边替对方换了新茶, 一边问, 「今日又寻什么理由?」 侧身倚在塌上,披散着青丝的少年手持话本,眼都没抬:「茶太烫。」 顾琮立刻:「这茶是李公公送来的。」 席冶揉揉额头。 他算是看出来了,初见那日的恭谨谦顺,全都是这人因首次面圣营造出的假象,真正的顾琮,仍和前两个世界大差不差。 甚至更跳脱。 意料之中地,某人又胆大包天凑上来:「陛下可是又痛了?」 身上的衣服换成了同李德忠一样、最高规格的金绣蓝袍,衬得他整个人愈发英挺,颈间的掐痕涂过数次上好的膏药,也渐渐淡去。 毛遂自荐,他献宝似的道:「臣昨日拿自己的脑袋练了许久,找准了穴位,陛下试试?」 剧情设定的「怪病」,除了拥有主角光环的裴一无人可解,明知对方的努力不过是无用功,席冶却仍抿唇,嗯了声。 说归说,动归动,见小皇帝依旧靠着床头没有要配合的意思,顾琮只得自己上前,找准位置,轻手轻脚挪了挪对方,让自己成为一根新的能倚的柱子。 指腹时不时游移,一下下在各个穴位处打着圈,他本不喜与人接触,却很能接受小皇帝的靠近。 ——当然,如果小皇帝执意靠近,他也无法拒绝。 可细细算来,除了最开始叫自己脱衣服那次,对方似乎没有勉强他做过任何事,仅是瞧着凶了些。 说要赶他走的事,也只嘴上提提,没再真的有动作。 老实说,被小皇帝紧紧掐住的几息,顾琮确实是怕的,那是生物对死亡本能的恐惧,无法回避; 然而冷静下来以后,他却发现小皇帝比自己更怕,梦里怕到流眼泪,醒来则是后怕,忙不迭地和自己保持距离。 虽然语气极冷硬,还故意吓人。 「又在嘀咕朕什么?」背后长眼般,席冶挑挑眉,抬手,将话本翻过一页:「李德忠呢?」 顾琮:「送完茶后仍在跪着。」 瞧见自己活着走出明光殿,对方似乎很震惊,之后,小皇帝又免了对方的近身伺候、给他换了身新衣服,满打满算,这李公公已经在殿外跪了两日,怕是膝盖都要跪碎了。 席冶却犹觉不够。 顾琮脖子上的伤,有一半是这老狐狸算计来的,某人日日围着他转,却不知道在他面前上眼药、替自己讨公道报复,那么就由他来讨他来报。 左右他是个没道理可讲的暴君么。 能被提拔到小号身边伺候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察言观色的专家,当下没反应过来,事后稍一琢磨,也能猜出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总管想使苦肉计求陛下消气,自是没人拦着,只不过那裴侍君,若再矜持下去,以天家的薄情,怕是要被忘个彻底,再难爬起。 直挺挺跪在太阳底下,李德忠冒了一头热汗。 顾琮的事,确实是他急了些,但最近几个月,每每雨夜,陛下定要裴一守着才能安眠,为何独独昨夜出了差错?那顾琮到底有什么魔力? 脖子都被掐到青紫,仍能一脸笑嘻嘻地往陛下身边凑,此子心计,着实深沉,哪里像个初次面圣的新人? 膝盖又肿又痛,口舌干燥,头也晕得厉害,好不容易等太阳下了山,李德忠总算等到了自己被传入殿。 这几日陛下身子不爽利,都没上朝,能近前伺候的,也只有地位水涨船高的顾琮,短短三天,对方已经穿上了和自己一样的衣衫。 明明都是没根儿的内侍,偏这人生得高大英气,外加一双异色双瞳,落在人群里乍眼极了,和其他曾经想爬床的小太监截然不同。 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地进了殿,李德忠也没想到,自己有天会用「狐媚惑主」来形容一个男人。 垂头重新跪好,他恭恭敬敬地叩了个首:「陛下。」 能接连在两位皇帝跟前伺候,李德忠自然是能屈能伸的,原着里,他甚至活到了结局,虽未能继续得到新帝——也就是席瑾瑜的重用,放出宫去颐养天年,倒也还算不错。 席冶可见不得对方如此快活。 慢吞吞把玩着顾琮垂落的衣袖,他道:「可知错了?」 常年头痛,小号不喜欢束发,总是随便找根带子繫着,或是松松散散披在背后,此刻,他刚刚用过膳,又漱了口,整个人懒洋洋地窝在软榻上,唇色水润,苍白的脸上稍稍有了点血色,纤细的,瞧起来无害极了。 深知对方脾性的李德忠却丝毫不敢怠慢,咚,又嗑了一个头:「奴才知错。」 「奴才不该忘了陛下的忌讳,擅自揣度圣心,害顾内侍受伤。」未等席冶再开口,他便控制着音量,一股脑道,语气之真诚,表情之懊悔,活像当日把顾琮掐个半死的不是席冶,而是候在殿外的他。 第111页 一旁围观的顾琮深觉自己的道行不够。 但再好的演技,对席冶这个觉醒前不知扮过多少次影帝的npc来说,都是小儿科,故意等了几秒,他勾勾唇,问:「还有吗?」 还有……什么? 毒蛇般阴冷的目光从头顶袭来,一寸寸将他笼罩,一瞬间,李德忠几乎以为自己和安王的交易露了馅,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 各方势力争相糊弄养废的傀儡,连最基本的理智都无法维持,又怎么会懂前朝后宫的这些弯弯绕绕。 谁料,下一秒,抬头欲解释的李德忠对上了「傀儡」的眼睛。 阿谀的假笑僵在了脸上。 阴森森地,那双蛛网般爬满红血丝的眸子盯着他,笑:「留在朕身边,很不好过吧?」 语气轻飘飘,却无法让人感到温柔,而是如同被毒物爬过,使人不自觉发抖,冒出一层层鸡皮疙瘩:「伺候得再精心,再挑不出错处,也随时有可能脑袋搬家。」 飞快地,李德忠后背沁满冷汗。 真实的喜怒从不形于色,他不明白对方是怎么得知自己心里的想法,大厦将倾,安王确实是个最适合投奔的好人选,可眼下这一幕却让李德忠意识到,他的命仍被结结实实地握在小皇帝手上。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暴君也有暴君的「好处」,弹劾劝谏皆是屁话,不畏朝臣,不惧万民悠悠之口,伺候过先帝又如何?只要对方想,便能立即叫自己死在这殿上。 说不得还是亲自动手。 「啪嗒。」 豆大的汗珠流进眼睛,砸在地上,李德忠却不敢去擦,空口表忠心和出卖安王都是下策,就在他以为自己今天註定要凶多吉少时,软榻上的小皇帝竟咯咯笑了起来。 「瞧把李公公吓得,朕不过随口一说,还能真提剑砍了你的脑袋吗?」抬抬手,席冶道,「顾琮,还不快去扶李公公起来?」 一手操持对方的饮食起居,李德忠当然知道明光殿御书房装饰用的佩剑、皆是特意吩咐开过刃的。 没敢真借顾琮的力,他踉踉跄跄地站起,讪讪道:「陛下说笑了。」 「但朕喜欢你的名字却并非玩笑,公公可得守好它,」话锋一转,席冶挥挥衣袖,「这跪也跪了,今夜公公便歇着吧。」 「顾琮,传朕的旨意,去太医院取最好的伤药。」 提心弔胆了半天的1101:「我还以为你会斩草除根。」或者让李德忠重新站队发毒誓表忠心什么的。 【墙头草有什么忠心可言?】淡定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席冶轻嗤,「只要让他知道我不好惹就行了。」 远水解不了近渴,安王再是主角,现在也管不到宫中,先前李德忠敢明里暗里做小动作,无非是仗着小号被疼痛折腾得脑子不好,又偏宠裴一。 如今,除非对方有魄力连夜收拾东西跑路,否则,日日夜夜呆在自己身边,李德忠一定会懂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1101:打扰了,是它不懂宫斗。 几百集的电视剧都白看了。 可关于顾琮,它却是很懂:「说吧,你故意支开人家干嘛?」 【容易见血的事,总不好叫他瞧见,会做噩梦。】 总算捨得下地走一走,席冶踩着软鞋,扬声:「来人。」 「摆驾静雪轩。」 作者有话说: 顾琮:(警觉)静雪轩? 1101:嗯,没错,裴一住的地方。 第64章 头痛debuff加身, 除了砸东西,小号平日里能少动则少动,挑了座好宫殿给裴一,自个儿却没怎么来过。 天子出行, 哪怕只是在「家里」走动走动, 也免不了规矩排场,车驾还在半路, 静雪轩的宫人便得了消息, 一个个喜笑颜开,又得自持身份收敛着, 不能把扬眉吐气几个字写在脸上。 碍于裴一这段时日的庇护,一些刚入宫就被静雪轩选中的新人,几乎快忘了传闻中的暴君是什么样。 反正在他们主子面前, 陛下总是好说话的,若是主子肯温言哄上两句, 莫说砍头,连板子都不用罚。 端坐在房中的裴一却远没有下人想像中那样高兴。 事出反常必有妖, 之前暴君从未主动来过静雪轩, 不知怎地,向来遇事冷静的他, 心里竟有些惴惴难安。 站在身后替他束发的婢子笑:「侍君?侍君可是等急了?以咱们陛下的脾性, 能亲临静雪轩,可见陛下心里还是有侍君的。」 为了最大程度取信暴君,裴一孤身入宫,揣着一肚子秘密, 却连个能商量的人都没有, 听到这状似安慰的话, 只得勉强勾起一个笑:「我知道。」 怕只怕暴君今晚来,是在顾琮那里开了荤,想与他同房。 目光扫过用来固定发冠的玉簪又移开,裴一默默捏紧藏在袖子里的手,像暴君那样弱不禁风的身体,他无需任何武器便能杀了对方,可他却不能,为了主子的大业,为了主子能名正言顺坐上那把纯金雕龙的宝座。 所幸,一刻钟后踏入静雪轩的暴君,仍和往常一样。 来之前用过膳,静雪轩的宫人们便只准备了些消食爽口的茶点,裴一隔着小桌,坐在席冶对面,手中捧着卷新找来的话本,语速快慢得宜地读。 乍看,确实有些岁月静好的意味。 ——如果忽略两人心中真正的想法。 第112页 【好神奇,要不是他身上没系统,我都怀疑他是在商城换了普度众生的佛音,】饶有兴趣地扫描着裴一的身体数据,1101终于敢提高点音量,「录下来,然后等你头太疼时循环播放,我之前怎么没想到。」 席冶不置可否。 他从未指望过世界意识会好心留下空子让自己舒服,况且他来找裴一,也不是为了享受。 噼啪。 蜡烛轻轻爆了个灯花,暂时没摸清暴君是否仍如顾琮出现前那般对自己纵容,席冶没说停,裴一只能片刻不歇地读,一页接着一页,向来清润的嗓子都哑了些。 直到替他束发的宫女心疼主子,大着胆子上前,藉口换一壶新的热茶,身着红衣的少年才像回了神,右手撑着下巴,抬眼,悠悠:「裴卿,朕待你如何?」 不是冷冰冰的裴侍君,而是个更熟悉亲切的称呼。 暗暗松了口气,裴一想都没想:「自然是极好。」 席冶:「当真?」 许是这一刻的气氛太好,对方黑漆漆的瞳孔被烛火镀上些暖色,莹润的,不像暴君,倒真像个单薄脆弱的少年了。 稍稍顿了下,裴一难得产生了丝心虚,却仍直视着对方的眼睛,回: 「当真。」 至少对他,暴君是没有亏欠的。 锦衣玉食自不必多说,宠着他,护着他,读书也好,聊天也罢,从不勉强他任何事,似乎只是单纯地想要人陪着,连与他同床都没有过。 可一想到那雨夜里,对方披头散发,活生生掐死了一只曾经最疼爱的狗,裴一不由自主地感到恐怖。 他见过很多尸体,甚至亲手杀过很多人,然而,那和暴君带给他的感觉是不同的,对方居然能在做出那样的事后,还呵呵地笑出声,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裴一厌恶那种感觉,厌恶那只死不瞑目、瞪着自己的狗,却不得不陪伴在暴君身边,温柔小意地安慰对方。 这让他总是下意识忽略那些独属于自己的优待。 毕竟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会变成那只倒霉的番邦犬。 怪物怎么会有普通人的感情呢?裴一在心底冷冷地想。 但面上,他依旧是温柔的,眼尾弯起,唇角勾起一个安抚的笑,那是暴君最喜欢的表情:「陛下突然说这些,可是听了什么闲话?」 捕捉到耳熟台词的1101满脸震惊:主角受居然真的在用心玩宫斗! 「其实臣都不介意的,」难得说了句实话,裴一垂眸,柔情蜜意地假装,「只要陛下开心,臣便开心了。」 「哦?」 宫里最不缺的就是戏精,看够了乐子,席冶捏起块点心,话锋一转:「那百合绿豆汤里的东西,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裴卿想要朕更开心些吗?」 万万没想到暴君会在时隔数日后突然提起这茬,裴一捏着书嵴的手隐晦地收紧了,秉承着对主子的信任,他故作疑惑:「东西?什么东西?」 「哦,没什么,一点药,吃了会让朕头更疼的药,」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很微不足道的事,少年笑笑,眸子却重新沉了下去,黑得好似能吞噬所有光亮,「听李德忠说,汤是从你宫里的小厨房端出来的。」 裴一:…… 原来这才是暴君最近疏远自己的原因吗? 早早做好了应对各种突发状况的准备,他面不改色,低低告了句罪,唤了声:「春桃。」 替他束发的宫女站了出来。 看穿着,她在裴一宫里应当地位最高,此刻却满脸煞白,全然没了血色。 「回陛下,回主子,」膝盖重重磕在地上,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要发抖,「那汤确实是奴婢在小厨房看着人煮的,一步都没离开过,绝、绝不可能出现有人投毒的事情,还请陛下明察。」 「明察,」语气莫名地重复了句,少年帝王转身,颔首,好似真来了兴趣般,「除了你和厨子,再没人碰过?」 ……还有掀开食盒瞧了瞧摆盘的主子。 脑中迅速闪过那日当值的记忆,春桃本能瞥了眼裴一,而后摇了摇头:「没有。」 席冶:「很好。」 席冶:「那便都拖下去斩了吧。」 扑通。 原本就静如鹌鹑的宫人齐齐跪在地上,一个个抖得好似筛糠般,为首叫春桃的宫女和早早被拉至门外的厨子更是把额头都磕出了血来:「不是奴婢!当真不是奴婢!」 「也不是小人!小人怎么敢!」 「宁错杀,不放过,裴卿觉得呢?」冷漠地盯着地砖上晕开的两抹红,席冶转头,道,「但她好像很害怕,眼泪都流下来了。」 「若裴卿肯替他们求情……」 「臣不会替伤害陛下的人求情。」见过自己打开食盒的人绝不能留,毫无犹豫地,裴一飞快起身,跪地,将话说得义正辞严,既未崩人设,又显得深情款款。 一心想把主子摘出去的春桃呆住了,甚至连头都忘了磕。 她瞧着裴一那张曾经让宫中上下都称赞温润亲切的侧脸,忽然觉得心冷极了,以前,主子是替很多人求过情的,怎么到了她,偏偏就不肯了呢? 处于死亡的威胁下,人似乎总是会变得聪明些,脑子里猛然间冒出一个再可怕不过的猜测,就在她本能动了动嘴,想说些什么的时候,习惯了时刻留意主子动向的春桃、瞧见了裴一悄悄投来的一瞥。 第113页 怜悯的、愧疚的,紧张的、恐惧的,隐隐泛着水光,惹人怜惜。 她的心瞬间便软了。 想杀暴君有什么错呢?这宫里哪个不是战战兢兢地活在暴君的阴影下?男女有别,以主子的脾性,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对方肯定是受到了许多非人的磋磨,所以才会忍无可忍、冒险走一步。 况且逼主子做选择的不也是暴君吗? 好像只有这样想才能让自己心里更好受些似的,春桃咬咬唇,一股脑把责任推到暴君身上,望向席冶的眼神里甚至带了些怨恨。 如果对方真喝了那碗汤就好了,主子不会被冷落,也不会发生今晚的事情,说不得天下还能跟着太平。 偏生,坐于高位的少年似乎失去了对情绪的感应力,不仅没直接伸手把她掐死,反而还丢了点心,拿起旁边银质的茶刀,幽幽挑起主子的下巴,用了力,划出一道血痕: 「说笑的。」 「裴卿这话朕喜欢。」 「就留他们一条命吧。」 劫后余生的滋味太好,全程没敢抬头的厨子差点直接瘫软在地,却还是忍着痛,重重向席冶行了个大礼。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裴卿既愿意跪,多跪两个时辰想是极好。」干干净净的鞋底浑不在意踩过地面晕开的血污,席冶头也没回地离开,直接绝了裴一起身相送的心。 「近来酷热,叫御膳房每日给裴侍君送一碗莲子汤来,盯着他喝完,一口都不许剩。」 乍然听到头顶传来这么一句堪称贴心的吩咐,弯腰提灯的小太监先是一怔,而后飞快应道:「喏。」 出了静雪轩大门,车驾便候在外,余光乍然扫到一抹黑影,小太监手里的灯一晃,厉声:「谁在那?出来!」 紧接着,黑暗中走出了个席冶再眼熟不过的影子。 约莫是在外面站了很久,男人的步伐略显僵硬,神情里既有担忧,又有些酷似被抛弃的委屈。 「臣担心陛下会受伤。」 生怕小皇帝又傻乎乎上赶着给自己灌毒,顾琮无视提灯太监的阻拦,灵巧绕过对方,握住席冶的手,向上:「陛下。」 「陛下可有哪里疼?」 作者有话说: 慢慢来哈,会把小号受过的苦一点点都还回去。 第65章 比自己温度更高的手钻入衣袖, 虚虚贴着纤细淡青色的脉络,知道的明白是把脉,不知道的便轻嗤,这新上位的顾内侍着实太粘人了些, 一身撒娇乞怜的狐媚功夫, 只可惜,道行太浅, 演技太烂, 静雪轩门前,不被一巴掌挥开都算走运。 偏偏, 平日最讨厌被人近身的暴君这次竟没生气,反而还耐心站在原地,等对方自个儿松了手:「如何?可摸出了朕哪疼?」 语气如常, 难辨喜怒,但这话总体却是暧昧的, 透出份旁人没有的纵容来,提灯的小太监打了个颤, 噌地垂下了眼睛。 「没有, 」摇摇头,顾琮理了理小皇帝的衣袖, 「但臣觉得您不高兴。」 踏出静雪轩的剎那, 他在黑暗里瞧着,只感觉有一瞬,对方倦极了,像是被抽空了什么。 席冶:不高兴?那应当是小号残存在这身体里的情绪。 他经历过太多背后捅刀的桥段, 区区个裴一, 没什么特殊。 「有吗?」 轻轻挑起一边眉毛, 席冶笑:「确认了一直想确认的事情,朕开心还来不及呢。」 说谎。 愈发能分辨小皇帝的话是真是假,顾琮心里默默反驳,却没拆穿对方。 突然对仅能乘坐一人的车驾失了兴趣,席冶伸手,接过离自己最近的一盏宫灯,问:「顾琮,认路吗?」 被叫到名字的男人稍稍迟疑了下,又点点头,至少从静雪轩到明光殿的路他是认得的,半个时辰前刚走过一遭。 于是,他们便将其余宫人都甩在身后,几乎能算作并肩地,披着月色,在偌大的皇宫中「散步」。 换做旁人,定要想法设法地让自己落后暴君一步,偏顾琮是个实心眼,小皇帝喜欢他怎么做,他便怎么做。 不过,让天子提灯,终究还是过分了些,毕竟那藏在宽大袖袍下的胳膊,他摸过,是如此单薄。 脚步一转绕到小皇帝右侧,顾琮自然接过对方握着的提手:「臣来吧。」 席冶从善如流松开五指:「既然都敢找到这儿,就不好奇朕做了什么?」 ——做什么?虽然时间有点久,但肯定不是太监宫女们八卦的那档子事,他刚刚把过小皇帝的脉,平稳极了。 心里隐隐有了猜测,未等他回答,走在他身侧的少年便自顾自道:「朕去看了场主僕情深的好戏。」 既是春桃和裴一,也是裴一和安王。 欺君、投毒、谋逆,仿佛只要扯起「暴君」这面大旗,无论做了多下作的事,最后都可以推给替天行道,安自己的良心。 哪怕他们从未被所谓的暴君伤害过。 「今后,朕会每日给静雪轩送一碗汤,叫人盯着裴侍君,一口一口喝干净,」幽幽地,小皇帝笑了起来,色若春花,却透着股癫狂,「听闻那毒无色无味,厉害极了,朕睚眦必报,又如此反常,你说,那喝汤之人午夜梦回该有多煎熬?」 活着苦痛,死了倒清净,小号曾经受过的罪,他定要主角攻受也尝一尝,如何、一点点被环境逼疯。 第114页 精神波动大起大落,1101知道,宿主的头又疼了。 黑夜里,他披散着长发,一袭红衣,面白如纸,风吹过,好似厉鬼在宫中游荡。 顾琮鼻子灵,更能闻到对方身上似有若无的血腥。 「那是他们应得的,」没有丝毫犹豫,顾琮回答,「是他们先伤害陛下。」 瞳孔地震的1101:…… 说好的富强民主文明和谐呢?亏它一直觉得顾琮道德感特别高。 这也是宿主最开始执意要将对方送出宫去的理由,可如今看来,新世界的顾琮,好像是个芝麻馅的? 「陛下的鞋脏了。」循着嗅觉的指引,顾琮轻易找到了那星星点点的红,想要替对方擦净时,才发现自己一个内侍,身上竟没带丝帕。 要么用袖角?瞧着也是很贵的布料。 可这衣服是小皇帝赏的,第一件,有点捨不得。 就在顾琮尴尬纠结之际,席冶却忽然动了,大大方方地伸手扶住男人的胳膊,他慢悠悠蹬掉靴子,甚至连袜子也脱了,而后,双臂一张: 「抱朕回宫。」 这着实是个有些任性的要求,若是摔了碰了,自己十个脑袋也不够掉。 无奈,等顾琮回过神,他的手已经自动勾起了小皇帝的膝弯,直起身,轻松将少年抱了起来。 先前在龙床上接住对方时便有察觉,小皇帝很瘦,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平日被宽大的衣袍遮着,此刻全都显了形。 沾了血的鞋子孤零零留在原地,好似和所有烦心事一起被抛在身后,席冶将头埋进顾琮怀里,耳朵贴近对方胎记所在的位置,闭着眼,去听那沉稳有力的心跳。 太近了。 顾琮想。 这几日,他虽宿在明光殿,却并未再与小皇帝同床,而是睡在附近的软塌上,候着守着,像个真正的内侍。 此刻,他却只需稍一垂眸,就能瞧见对方巴掌大的精緻侧脸,以及眼下淡淡的青黑。 远远坠在后面的宫人简直快吓傻了,是,陛下是好男色没错,可这般被人抱在怀里,落于下风,成何体统?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没有一个敢上前劝阻,顾琮就这样高调地,把小皇帝从漆黑的夜里带回了灯火通明的寝宫。 路很长,直到最后他的手都很稳,没让怀中人觉得晃,等重新被放到床上,假寐的少年终于肯睁开眼,扯住顾琮的袖角:「朕要沐浴。」 「备水吧。」 说是备水,便真的只是备水,小号露在外面的皮肤又细又软,活脱脱一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但衣服底下,白日难以见到的地方,却都是各种各样零散的疤,有新有旧,掐的烫的抽出来的,不一而足。 所以他从不让人伺候沐浴,之前有不信邪、借着换水想爬龙床的——尤其是小号松口「纳了」裴一后,有一个算一个,都丢了自己的小命。 顾琮好歹也在明光殿住了三天,这规矩他当然懂,小皇帝常去沐浴的地方是一处引了活水的汤池,里面系了玉质的铃铛,宫人们唯有听到里面有声响传出,才敢轻手轻脚凑上前等候吩咐。 顾琮却觉得,站得那么远,若小皇帝真出什么事,比如抽筋呛了水,怕是根本来不及救。 于是,他便每日偷偷往里挪一点,今夜,已经坐到了藏有汤池的偏殿门外。 小皇帝或许是没发现,又或许是发现了懒得说,总之,他此刻正安安稳稳地倚着门,坐在台阶上,没有被赶走。 小号讨厌自己身上的疤,那会勾起很多不愉快的回忆,哪怕周遭无人,也很少会褪下里衣。 素白的布料飘在水面上鼓胀沉浮,配以散开的青丝,更叫人觉得恐怖,脸颊被热气蒸出一抹血色,靠住池壁的席冶听见顾琮道:「陛下,臣明日想去藏书阁。」 藏书阁,宫里确实有这么个地方,是小号一个酷爱诗书的祖宗在位时建的,里面收着许多孤本字画,是无数文人心中嚮往之处。 隔着一道门、一道屏风,小皇帝的音量又不高,听起来便有些模糊,亏得顾琮耳力好,才能分辨清楚:「想考功名?」 功名。 顾琮倒真没考虑过这个,他自小在行宫长大,虽取了些巧,也识字读过书,但总归是奴籍,註定与官场无缘。 摇摇头,意识到小皇帝此刻看不见自己的动作,顾琮又道:「臣是想找些医书。」 太医院御医的水平,自然要比他这个半路出家的要高,可这前朝后宫,偌大的天下,又有几个是真心希望小皇帝能被治好。 眼前一片马赛克的1101悄悄提醒:「你这头痛,是设定。」 不是单纯的血管舒缩障碍,也不是长了块肿瘤压迫神经,否则它一个主世界来的快穿系统怎么会没辙,只能用镇定剂来减缓宿主的疼。 别说针灸喝药,就算有胆子开刀都没用。 偏席冶像没听到似的,重复:「医书?」 「是,」不太想让小皇帝觉得自己是谄媚说大话,顾琮顿了顿,挑了个半真半假的理由,「臣自小便对这些感兴趣。」 ——多赚点铜板给自己加餐的感兴趣。 谁料,明明隔着门和屏风的距离,汤池内的小皇帝却完全「看」穿了他,伴着些许水声,道:「实话?」 顾琮:「假的。」 「臣想让陛下更好受些。」 第115页 「陛下给了臣这样好的生活,臣也想为陛下做些什么。」除了内侍的本分,再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房门就被人拉开。 顾琮循着惯性,本能地向后歪倒。 而后撞在了小皇帝的腿上。 赤着脚,悄无声息站在男人背后,少年换了新的里衣,发梢还滴着水珠:「最后一次。」 顾琮:「?」 席冶:「朕讨厌你说谎。」 「知道了。」半点没细想那最后一次可能蕴藏的含义,顾琮迅速起身,把自己当成了一堵墙:「夜里风大,陛下莫要着凉。」 回答他的是小皇帝自然张开的手。 皮肤尚染着些微凉的水意,逐渐熟练地弯腰将对方抱起,顾琮顶着暗地里一票打量朝寝殿去,下意识用衣袖挡住了少年的脚。 月明星稀,他听到怀里的小皇帝道:「准了。」 「藏书阁。」 管它有用没用,总归是顾琮对自己的心意。 ……哪怕仅仅是忠君。 第66章 隔日, 顾琮照旧醒得很早。 小皇帝规规矩矩躺在床上,没拉帘幔,双手交叠放在腹部,鸦黑的睫毛密密合着, 不知昨夜是真的睡着还是又熬了一宿。 见对方今天照旧没有想上朝的意思, 顾琮胡乱披好衣服,手里拎着靴子, 做贼似的, 蹑手蹑脚出了内殿: 小皇帝喜洁,他得在对方醒来前把自己收拾干净。 唰地, 殿门无声关合的剎那,状似熟睡的少年便睁开眼睛,先是瞥了眼顾琮离开的方向, 而后才直勾勾地盯着床顶。 1101却习惯了。 偏头痛作祟,缺少镇定药物的前提下, 它家宿主几乎无法长时间入睡,只会在顾琮面前闭眼假寐骗一骗对方, 等后者离开, 更是装都懒得装。 【开一会儿痛觉屏蔽吧,反正积分还有剩, 】生怕宿主再这样下去会逐渐被小号同化, 1101默默对局里说了声抱歉,小声建议,「大不了就赊帐。」 眨了眨眼,席冶摇头:「再等等。」 等他真的承受不了再说。 【或者像昨晚那样, 把裴一叫来给你读书?让他跪着, 咱们白嫖。】故意让语气显得欢脱有活力些, 1101顺势查看了下静雪轩的景象,接着,吓了一大跳:「死了?」 【春桃死了?!】 春桃死了。 尸体泡在离静雪轩不远的一口井里,惨白且肿胀,等洒扫太监循着似有若无的怪味凑近,一道嘹亮的尖叫便划破微熹的天空,接着又被他死死用手捂住。 如今的后宫没有小主娘娘,仅剩的裴侍君还是个不争不抢的性格,每每出现死人,除了陛下,完全无需再做他想。 春桃是常常跟在裴侍君身边的大宫女,听说昨夜又不知为何惹了圣怒,前脚网开一面哄裴侍君开心,后脚便让侍卫把人投井,如此行径,倒确实很像那位会干出的事。 而在知情人眼中,这便是春桃心中有鬼畏罪自杀,给了下药事件一个交代。 「真没想到,春桃姐……春桃她会做出这种事,好端端地,做什么谋害陛下?」顺位接过了替主子束发的活儿,名为夏荷的宫女道,「幸亏她还算有些良心,没有再为了苟活连累主子,否则等陛下查出真相,主子您难免要被迁怒责罚。」 彼时,离春桃的尸体被发现已经过去了好些个时辰,虽然这宫里从来不缺死人,但自戕这种会累及家人的死法,终究还是引起了骚动。 静静望向铜镜中的自己,裴一蹙眉,熟练做出难过的表情:「听说她一家人都因洪水丧了命。」 那是先帝刚刚驾崩、暴君尚未登基时发生的事,江南一带连着下了十数日的大雨,各处皆起了洪灾,民间不住有传言说,是即将继承大统的新帝德不配位,才会引来如此天罚。 成功留在暴君身边后便从主子那里得到了静雪轩所有宫人的资料,裴一会提拔春桃当自己的大宫女,多少也有对方身世容易做文章的缘故。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会用上。 「那洪水……唉。」不敢妄议君王,夏荷没忍住嘆了口气,又急忙收住,下一秒,房门被轻叩两声。 「侍君?李总管来了,」躬着身,一名小太监道,「说是有要事,带了好些个人呢。」 忍着痛在明光殿前跪了两天,看来对方到底是想法子讨好了暴君,再次得到了重用。 心念电转,裴一用眼神示意夏荷整理好表情,起身,顶着张特意熬了整夜没睡的憔悴脸出了门。 院子里,身后跟着两排小太监的李德忠已经站在了中央,静雪轩的下人则呼啦啦跪了满地,因得陛下讨厌浓烈的味道,所以主子从不燃香,连衣物也只是用瓜果熏了了事,此刻一出门,夏荷便闻到了股怪味。 淡淡的,有点臭,掺杂着类似生水未烧开时的腥气。 走在前方的裴一停住了脚。 「裴侍君来了?」虚虚行过一礼,李德忠向左让开一步,露出身后被自己挡住的、蒙着白布的担架: 「陛下说,这春桃是裴侍君最器重的婢女,自戕是重罪,怕弄错了,特意叫奴才带人来,让您仔细认认呢。」 随着他话音落下,厚厚的白布被掀开,少了遮挡,那臭味便愈发明显,露在外面的皮肤没有一点血色,仿佛都集中汇成了口唇的青紫,垂在两侧的手指血肉模糊,支出截白惨惨的骨头,似是用力挣扎抓挠过井壁,却终究成了徒劳。 第116页 纵使全身浮肿,灌多了水的小腹高高隆起,曾经与对方同屋而住的夏荷还是认出了那张脸。 春桃的脸。 她很怕,还很想吐,但刻进骨子里的规矩却告诉她不能,努力控制住身体的颤抖,夏荷想上前替主子挡一挡,却发现,对方远比自己想像中镇定。 甚至瞧得更仔细。 「是她。」确定自己没有留下任何纰漏,裴一装作不忍地收回视线:「臣也未想到,陛下宽仁,她却寻了短见。」 「许是做贼心虚吧。」剧情刚刚发展至一半,李德忠尚不知晓裴一暗卫的身份,只知对方是安王插进宫里的钉子。 既已决定暂时蛰伏,作壁上观,他自不会再替裴一行方便,拍拍头,装模作样:「瞧咱家这记性,差点把另一件正事给忘了。」 「莲子清心,陛下特意叫奴才带了碗汤过来替侍君安神压惊,正巧侍君在,省得麻烦,就一併用了吧。」 ——喝汤?这种时候喝哪门子的汤? 饶是再迟钝的人,如今也能品出陛下对裴侍君的不满,暗暗吸了口气,资历最深的夏荷稳住心神,主动招呼:「外面天热,李总管里面请。」 「谢夏荷姑娘好意,咱家等下还有事,就不叨扰,」挥手示意身后提着食盒的小太监上前,李德忠假笑,「裴侍君,请吧。」 在死人堆里吃饭,幼时的裴一也不是没做过,可他不相信,那暴君会真的给自己一碗普普通通的汤,替自己清心压惊。 然而,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裴一便是再不情愿,也只能一口一口地,将白瓷碗里尝不出任何古怪的汤水喝完,连颗莲子都没剩下。 不远处就是春桃平躺在地的尸体,他杀过很多人,却都是生死一线地以命相搏,从没有哪次,是靠做戏、哄骗、花言巧语去完成。 这让已经对杀戮麻木的他,又重新体验到了那种令人作呕的噁心。 昨夜,春桃在水中挣扎的声音他听了很久,为了尽可能抹去所有破绽,他无法给对方一个痛快,月色下,水花溅起的声音,于深宫中是如此渺小…… 又让他如此煎熬。 「喝完了,李公公请吧。」 头顶的太阳毒辣辣,却晒不去春桃尸体上的冷,压下胃中翻涌的冰凉,裴一转身,再没回头。 事已至此,为了主子的大业,一切都值得。 反正他不动手,对方总有一天也会死在暴君随心发作的怒火下。 「唉。」自家宿主向来没有看监控的习惯,1101只得尽职尽责转述,心情也跟着低落:「你明明都放过她了。」 席冶淡淡:「死人才能保密,不是吗?」 这个世界的他似乎失去了对旁人共情的能力,得知春桃的死讯时,他心里竟没有丝毫波澜,哪怕对方昨晚,还曾那么怨毒地瞪过他。 以对方所谓的忠心,怕是枉死后真能化作厉鬼,来纠缠的也会是他。 「你别这样,我害怕。」一句话打破宿主营造的阴森森的氛围,1101悄悄打了个哆嗦,温柔哄劝:「藏书阁的书又不是非要在藏书阁看,要么派人把顾琮叫回来吧?」 有顾琮在,对方多少还能瞧出些活气儿。 席冶却摇头。 宫里的日子本就无聊,既然顾琮有想做的事,他又何必把人捆在自己身边不放。 但过了几分钟,看似不在意的少年忽地抛出一句:「监控。」 1101:?? 说好的不看监控、尊重主角之外角色的隐私呢?遇上某人就没原则。 无需推算也知道对方想看谁的视角,1101问都没问,直接投出一片只有宿主和它能看到的虚影。 藏书阁,临水而建,既是为了美观,也是为了尽可能避免天干物燥的意外,平日里,出入的尽是些皇子王孙、文臣雅士,今儿个,二楼靠窗风景最好的位置,却坐了个穿着太监服的内侍,蓝底金绣,这配色,除了宫内人尽皆知的李总管,便只有明光殿最近恩宠正盛的那位「主子」。 适才替对方引路时,当值的小太监偷偷瞄了眼,发现这顾内侍手里捧着的,竟都是些晦涩难懂的医书。 早年陛下还是六皇子时,太医院就派人来把这些珍本翻了一遍,后来陛下登基,又翻了一遭,想来是没什么效果,若非时常打扫,恐都要落了灰。 费力去做一件註定徒劳的事,顾内侍此举,怕只是为了固宠装装样子。 ——最开始,当值的小太监确实是这样想的。 可慢慢地,悄悄留意楼上情况的他却发现,对方好像是来真的,不仅时常提笔在纸上写写画画,晌午过了很久,都没想着吃饭。 席冶也发现了。 以桌上堆积的纸张数量来推算,顾琮似乎一步也没有离开。 正准备喊李德忠过来,替自己去藏书阁送个饭,谁料,还未张口,投影里忽然传来了传来了尖细的唱名声: 「安王到——」 「王爷万福金安。」 作者有话说: 席冶,讨厌看监控,却能看某人读书看两个时辰。 另:咱(za,二声)家。 第67章 作为一个时常游山玩水、擅长诗词歌赋的闲散王爷, 席瑾瑜出现在名家字画孤本典籍无数的藏书阁,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席冶却一下捏紧了手指。 第117页 缺少安全感时——比如睡梦中,他总爱做类似的动作, 像是要抓住点什么。 穿到这个世界以后, 便愈发频繁。 明知在剧情中期、在皇宫里,席瑾瑜不可能做出什么伤害顾琮的举动, 他的心仍旧无法控制地焦躁起来。 仿佛自己精心饲养的花草被恶犬窥伺, 他飞快起身,走到一半, 又似乎想起了什么,从怀里取出块干净的帕子,折返。 另一边, 顾琮也听到了楼下的通传。 内侍正式进宫前的特训,几乎让他把可能出现在皇宫内的达官显贵都认了个遍, 安王席瑾瑜,顾琮自然是听过的。 对方的父亲是先帝的兄长, 天生体弱, 不争不抢,后期夺嫡之争愈演愈烈, 早早站了队, 押对了宝,先帝登基后,则凭藉从龙之功,得到了世代袭承的爵位。 传闻中的安王, 似乎颇有其父之风, 朝臣皆反对患有疯症的六皇子继位时, 宗室里,也是对方第一个站出来支持。 虽说在见到小皇帝后,顾琮暂时不想离宫,却也没什么结交权贵的心思,重新将心神放在眼前的书本上,他权当自己是个聋子。 偏偏,那位安王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沉稳从容地,一步步上了二楼,甚至还在翻找书籍的过程中,慢慢靠近了窗边。 没一会儿,又出了声:「这位是……」 装聋作哑计划失败,顾琮只得放下毛笔起身,然后,尴尬地发现,自己好像比这位长相俊朗的安王还要高上一些。 身体里多少流着相同的血,对方和小皇帝却毫不相似,眉目舒朗,嘴角带笑,光是瞧着便能让人忽略他的穿着打扮,心生亲近之情。 顾琮总觉得这气质这作派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自己在哪见过。 宗室出门,身边自是要带着人伺候,见顾琮仅是拱手作了个揖报上名字,那青衣小厮眉毛一竖:「大胆!见到王爷还不下跪!」 全场最高的顾琮挺了挺嵴背:「陛下说过,不许臣跪。」 陛下。 暴君。 一提到这两个字,那小厮就像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脸色涨红,似是想反驳些什么,又不敢真的张嘴。 最后还是席瑾瑜这个当主子的站出来打了个圆场:「既是陛下吩咐的,本王当然要遵循,不知公公可是奉了圣旨前来?若有本王能帮上忙的地方,尽管提便是。」 一旁的小厮有些听不下去,左不过是个凭着身体爬上龙床的阉人,没根儿的东西,能衣冠楚楚地站在王爷跟前,全凭暴君一时兴起的偏宠,能持续多久还未可知,王爷做什么要如此给对方脸面? 简直有辱身份。 「只是臣斗胆向陛下讨了个赏赐,不值王爷费心。」尽管尚未查到什么有用的东西,顾琮仍然本能地,侧身,遮住了书的内容。 仅一个动作,就叫席瑾瑜瞧出了对方的天真,他是王爷,若想知道对方取了什么书,只需一问便知。 而且……《大宸医录》?这藏书阁里的典籍若真有用,他的好堂弟也不会不人不鬼地疯到现在。 略显失望地,席瑾瑜对这位新得宠的内侍没了兴趣,对方的背景他派人查过,干净得很,并非任何一方势力塞进宫的探子。 现下看来,想必也是这份远离京都的「干净」,让明光殿那位尝了鲜,食髓知味。 今日在藏书阁碰面本就是巧遇,若非听底下的小太监提了一嘴,他根本不会到二楼来,随意寒暄两句,他很快离开顾琮所在的角落。 赶路赶到一半的席冶:…… 他觉得他实在有些精神病。 放人出去的是他,暗中偷看的也是他,就算顾琮失去了一碰就能让自己病痛全消的治癒能力,他依旧恨不得把人安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时刻盯着,仿佛单是这样,便能让他好受许多。 「陛下,陛下。」见少年停了步,后面紧赶慢赶追了半天的小太监终于敢凑上前。 记着对方的忌讳,他没敢大声,只尽力平复了下气喘,问:「陛下这是想去哪儿?奴才替您叫龙撵来。」 全程围观的1101:陛下想去藏书阁,找他比主角攻还要高出半个手指的「小内侍」。 【婆婆妈妈可不是你的性格,】不解地,1101问,「世界意识都吃过,现在您老怕个什么劲?」 大不了再吃一次。 遮阳罗伞移至头顶,席冶顿了顿,难得地坦白:「我不想伤害顾琮。」 更怕被对方讨厌。 以前他没有在意的人或事,当然可以随心所欲,百无禁忌,但现在,他会开始思考,顾琮是否愿意承受自己这份被头痛激化后愈发偏执的依赖。 况且吃掉世界意识,必须要先杀掉主角攻受,一不小心,会让整个世界都崩溃。 包括顾琮在内。 【愿不愿意讨不讨厌是他的事,你只要做你想做的就是了。】无聊时看的成千上百部偶像剧终于派上了用场,1101安慰:「放心,前两个世界你也没好到哪去。」 一个失眠成性全网黑,一个厌食催吐瘦得像鬼,可顾琮呢?还不是主动积极地追了两辈子、陪了两辈子。 称不上安慰的安慰,深得他这个宿主的精髓,然而,堪称诡异地,席冶的心情居然真好了那么一点。 于是,专心在藏书阁用功的顾琮,于两刻钟后,近距离目睹了当值小太监变脸般热情过头的笑容,连人带书,一起被打包送出了门。 第118页 门外明光殿的同僚亦很热情:「顾内侍,您这一来就是几个时辰,陛下可找着呢,快跟我一起回去吧。」 四下无人,他又压低声音:「以往这待遇,裴侍君是独一份,如今陛下抬爱,顾内侍赶紧着吧,您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穿一袭金绣蓝袍,却没实职,更要和其他公公区别开,渐渐地,以明光殿为始,都改口称对方一句顾内侍。 被这么一提醒,顾琮总算想起了自己刚刚突兀升起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裴侍君。 尽管身材样貌大相迳庭,但那位裴侍君和安王言语间的神韵、乃至嘴角笑容的弧度,却极肖似,简直像一个模子里印出来。 巧合吗?这两位明明该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才对。 山野里磨练出的动物本能作祟,顾琮心里暗暗起了防备,同时又有点微妙的欣喜——如果必须被拿来和裴一比较,那么当然是自己赢比较痛快。 腿长,脚程也快,顾琮提着装在精緻木盒里的医书回到明光殿时,小皇帝正在用膳,应是刚摆上桌,饭菜还冒着热气。 「咕噜。」 被遗忘许久的胃终于发出不满地抗议,顾琮的脑子却在想,小皇帝的胃口一直称不上好,平日用膳都要论「口」算,今天怎么转了性? 「愣着做什么?」手中执着双顶端掐金丝的白玉圆筷,少年轻飘飘睨了他一眼,「坐。」 底下人立刻识趣地搬来一张圆凳。 恍惚间记起进宫时听过的某个关于裴侍君圣宠正浓的传闻,顾琮心里有了数,有学有样,乖乖坐好,挑了道看起来最爽口的清炒蔬菜,先是自己尝了口,确认无毒无异味,再用新筷子夹起,送至小皇帝嘴边。 席冶:有点笨; 又有点可爱。 红唇轻启,猫似的将青菜根部咬出个小缺口,席冶淡淡:「一般。」 「赏你了。」 鸡丝银耳,明珠豆腐,香酥芙蓉鸭,乃至最容易入口的碧梗粥……一圈尝下来,饶是顾琮再迟钝,也能品出,这是小皇帝在「哄」着自己吃饭。 等他喝光最后一口粥,对方才搁下手中那双几乎没怎么用过的筷子,当即有宫人上前收拾残局,换上漱口用的茶水。 小皇帝在关注自己。 顾琮意识到。 刚刚吃饭的时候,对方就一直撑着下巴,懒洋洋地盯着自己看,那目光放肆极了,从上至下,完全将他整个人笼罩,犹觉不够,存在感鲜明地,似是要把他彻底剖开,里里外外瞧个清楚。 顾琮直觉有什么发生了变化,却又找不出原委。 而这顿提前许多、偏又时机恰好的晚膳也证明了,自己在宫内的一举一动,都明晃晃地暴露在小皇帝眼皮子底下。 可怕吗? 或许有一点。 可对顾琮而言,他此刻心底升起的情绪,或许应该叫做欢喜更为合适。 他不讨厌小皇帝盯着自己。 也不讨厌对方好像没其他事可做般、把注意力都放在自己身上。 假装没有发现任何古怪,顾琮表情自然地起身,熟练伺候小皇帝漱了口,动作间,却见一团用帕子裹住的东西从对方袖口的暗袋里滚了出来。 布料散开的一角,露出里面碎成几块的栗粉糕。 这是席冶气势汹汹冲去藏书阁时带的,明明恼极了、担心极了,心理却还有一块地方惦记着,对方可能会饿。 彻底忘了自己的袖子里还揣了这么团小东西,席冶微怔,刚想找藉口,又想起系统的话,不想否认,也不想承认,干脆紧紧闭上了嘴巴。 堂堂帝王,享天下供奉,饶是年幼了些,也断没有在袖子里藏点心的必要,福至心灵地,顾琮明悟了什么。 隔着层薄薄的丝帕,他小心捧起那团难看的、被挤压摔碎的糕点,未点破,仅是仰头,眸色明亮地问: 「这个……」 「也可以赏给臣吗?」 第68章 席冶的耳朵有点热。 明明他才是那个放肆将人打量个遍的上位者, 但顾琮灼灼的目光,却在不经意间显露出种直白无恶意的侵略性。 像长大了的猛兽,再温顺乖巧,也没法如幼时那般无害。 偏偏前两个世界耳鬓厮磨的温存, 让席冶对这「猛兽」生不出任何警惕。 连绵不休的疼痛似乎被另一种更汹涌的情绪盖过, 单薄苍白的少年垂眸,近乎贪婪地注视着顾琮。 然而他嘴里的话, 却是与之截然相反的淡定:「想要便拿去。」 「又不是什么稀罕玩意。」 「可臣觉得它比先前所有的菜色味道都要好。」浑不在意地用手捻起块碎糕放进口中, 顾琮认真把裹着点心的帕子系成小包袱,收进怀中, 笑。 小皇帝给自己的东西,他总是很珍惜的,无论是衣服、糕点、亦或用过的丝帕。 就连肩膀上那个印着小小牙印的伤口, 他都经常想抬手摸一摸。 待一切收拾好,顾琮习惯性地站在小皇帝身后, 替对方按头,闲话家常般, 道:「臣今日在藏书阁见到了安王。」 席冶:「嗯。」 「聊了什么?」 「只是随意寒暄几句, 问臣在做什么。」指腹下的皮肤动了动,像是主人微微蹙起了眉头, 敏锐察觉到小皇帝的不愉快, 顾琮顿了顿,又张口将藏书阁里发生的事复述了遍,活灵活现,一字未差。 第119页 因为急着找人而错过这段投影的席冶终于满意了。 「以后碰到他, 只需当没看见, 离远些, 或者来朕身边。」心绪平和时头痛多少会减轻,席冶闭眼,假寐。 听出小皇帝语气中隐隐的厌恶,顾琮想都没想,水到渠成般,脱口而出:「许是错觉,臣总觉得安王和裴侍君十分相像。」 无论是在民间风评甚好的安王,还是在宫中颇为受宠的裴一,都并非他一个小小内侍能随意「嚼舌根」的对象,可顾琮就是说了,连一丝犹豫也没有。 搭在小皇帝太阳穴的手被按住,冰冰凉的指尖覆了上来,自下而上地,少年倚着软枕,饶有兴趣地望向他:「顾内侍是在吃味吗?」 慢半拍地记起,裴一的身份是侍君,无端将对方与外男联繫在一起,乍一听,确实很像争风吃醋的拈酸手段。 明知心中清白,自己就该立即否认,可对上那双黑压压的凤眸,他竟说不出任何解释的话来。 他确实很讨厌裴一。 讨厌对方得了小皇帝一颗真心,却弃如敝履,放在地上踩。 「臣确有私心,」不确定此刻翻涌的情绪到底该被定义成什么,顾琮仍老实承认,「但刚刚的话,与私心无关。」 席冶勾唇:「朕知道。」 「裴一就是安王送进来的人。」 「原本朕是想把他们都杀了的,」眼底的血丝一直未退,少年幽幽笑开,美则美矣,却令人胆寒,「可转念一想,直接死了未免太幸福太痛快,朕曾经经历过的,定要让他们也一样、一样尝个遍。」 「对了,」指尖有一搭没一搭抚过男人温热的指背,他动作亲昵,偏叫人体会不到任何暧昧,「今日你在藏书阁,大抵没听说。」 「春桃死了。」 「她是裴一的大宫女,昨日得罪了朕。」 这话他说得轻巧,似乎没有丝毫怜悯可言,落在任何人耳中,都像种杀鸡儆猴、藉机敲打自己的威胁。 顾琮却低低地回:「这不是陛下的错。」 以小皇帝的性格,若真想杀谁,那人肯定当场就没了活路,今日才流出死讯,定然与小皇帝无关。 是裴一做的吗?所以对方才会如此失望? 从未有过哄人的经验,更不知此时该做些什么才好,余光恰巧扫过一旁装着医书的木匣,他没头没尾道:「陛下可曾试过药浴?」 话题跳转得太快,席冶对顾琮又毫无防备,下意识被带偏了思路:「未曾。」 做皇子时,根本没有谁真正关心小号的身体,仅是保证他不会死罢了; 等当了皇帝,太医们倒是想治好小号讨赏,可又有谁真的敢在对方头上针灸按摩?久而久之,便只开些无功无过的汤药。 「虽然尚未找出陛下头痛的原因,但陛下的不足之症似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仔细调养,未必不能同常人一样。」 药浴需要配合按摩、舒筋活血才能吸收,隐约猜到对方不喜药浴的理由,顾琮又道:「循序渐进,陛下若愿意,可以先从足浴开始。」 药材泡脚? 摇了摇头,席冶懒得折腾。 「臣会把一切都准备好,陛下只需要坐在床上,」一眼瞧出小皇帝在想什么,顾琮保证,「很舒服,也许还能让您睡个好觉。」 ——睡个好觉,这对小皇帝而言大概是最有吸引力的筹码,但顾琮却不知道,在席冶看来,一心替小皇帝着想的他,才是更有吸引力的存在。 毫无原则地,席冶改口:「随你吧。」 身为暴君的最大好处,约莫便是无论何时在何地提出何等不合理的要求,都有一群人想方设法去满足。 药材,太医院里数不胜数,数十年数百年才能得见的奇珍,在先帝的私库中也能找到,比起这些,他们更需要担心的是,这位一时兴起闹「美人」开心的暴君,别真把自己的身体吃坏了。 幸而,那位异军突起的顾内侍,看起来倒确是个懂行的,选择的药材大都温和,也无相剋,不入口的话,简直再安全不过。 一个时辰后,向来清冷没人气的明光殿,喜提一个冒着热气的泡脚桶。 备好药材后又忙活了许久,桶里的水已经变成淡棕色,应当是药性挥发出来,却不难闻,而是带着股浅浅的草木清香。 席冶的眼神在「嫌弃」和「勉强可以」间来回切换。 这会儿他已经在顾琮的伺候下褪去了外袍,仅穿着纯白的里衣和中裤,布料轻透,领口微敞,随意极了,衬得整个人都柔软几分。 桶里的水很高,几乎能没过小皇帝的半个腿肚,自力更生地搬了张矮凳过来,顾琮坐在龙床的木阶下,碰了碰手边的裤脚:「陛下?」 席冶没说话。 却把腿往对方那边凑了凑。 宽松的裤脚被捲起,露出其下细如羊脂的小腿,但很快,长明的烛火下,顾琮就看到了一道道或深或浅或新或旧的疤痕。 对比玉般无暇的双足,愈发突兀。 他学过医,对伤口也算有些了解,这样的疤痕,绝不可能是小孩子玩闹时磕磕碰碰撞出的意外。 「是那女人弄的,朕的母妃。」素来不屑做什么扒开伤口卖惨的蠢事,偏生此刻,席冶愿意为了引猎物上钩放下诱饵。 「她喜欢摔东西,又不许人收拾,朕每次进她的寝殿,都小心极了。」 第120页 但那有什么用?无论小号怎样谨慎乖巧,对方总有理由叫他罚跪,哪怕瓷片扎进皮肉,也得跪够对方规定的时辰。 关于先帝和小皇帝生母的恩怨纠葛,深宫里避讳,民间却传得沸沸扬扬。 飞鸟尽,良弓藏,曾经因从龙之功一时风头无两的柳姓相府,在先帝登基的第三年,被连夜抄了家。 全府上下四百二十一口,除开远在宫内、怀着身孕的皇后,懵懂不知世事的幼童,无一幸免,皆掉了脑袋。 据说,柳家被抄的那个雨夜,柳皇后受惊动了胎气,又在先帝寝宫前跪了半夜,之后早产生下了六皇子,差点一尸两命。 再往后,便都是些皇后嫡子生性乖戾、患有疯症的八卦,茶余饭后,沸沸扬扬,没人关心他在宫里过的是什么生活,好像当年差点早夭的瘦小婴孩,一下子就变成了不堪重用的六皇子,接着又一下子变成了人人喊打的昏庸暴君。 像是吸满了陈年的醋,顾琮的心突然涨涨的,微微发酸。 哪怕他清楚,对方贵为天子,坐享四海,或许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传言太远了,真的也好,假的也罢,他现在只能看见小皇帝腿上那些渐渐被药浴遮住的、暗粉的疤。 伤疤的主人却还有心思笑:「是朕疼,而且早就不疼了,你难过什么?」 眼角低垂着,像是要哭了。 「臣就是难过。」闷闷回了句,顾琮将早早洗净的手伸进木桶,虚虚握住小皇帝的腿,找准穴位,按下。 ……席冶差点没一个激灵叫出来。 与长久折磨小号的头痛相比,穴位被按压的疼当然不算什么,但它又酸又麻,钝钝地发胀,他没忍住,在木桶里踹了顾琮一脚。 「药性要被吸收才会起效,难道陛下以为随便泡泡就会好吗?」大手一收,轻易镇压住小皇帝的反抗,顾琮眼观鼻鼻观心,一丝不苟地继续,「看在还有臣会替您难过的份上,陛下请多配合配合。」 额角一跳,双腿被按在水中的席冶又好气又好笑:「这会儿倒是嘴利,刚刚怎么没见你如此能说?」 「因为臣现在有点生气,」丝毫未觉得自己说出口的话有多大逆不道,顾琮泡在水中的指腹贴着小皇帝不见天光的皮肤向下,摸索着穴位,又是一按,「所以……」 「还请陛下忍忍吧。」 第69章 小皇帝的脚很秀气。 之前顾琮替对方穿鞋的时候就知道。 约莫是为了做给外人看的体面、或是其他什么理由, 少年可能会在晨起时被宫人瞧见的双足,模样皆是完好的。 此刻经药浴一激、被热气一蒸,那层薄薄的、其下藏着淡青脉络的皮肤,便晕开抹淡淡的粉, 不仅称得上好看, 甚至有一些可爱。 顾琮发誓,一开始, 他真的没有任何多余的念头, 一心只想着让小皇帝尽量舒服些,能睡个好觉。 但自打从膝盖起、由上至下把小皇帝的腿「摸」了个遍后, 额头冒了层薄汗的他抬头,一打眼,瞧见对方的表情, 忽然间,一切就都不对了。 按摩穴位, 饶是有自己小心控制力道,多多少少也是会痛的。 大半青丝披散在身后, 唯有两缕贴在额边, 少年的唇紧紧抿着,染了些水光, 鲜红欲滴, 仿佛在隐晦地、无声地诱人採撷。 以往,对方总是强势的,饶是再痛再难捱,也不会示弱, 像开在崖边的花, 纵使单薄, 依旧叫人觉得高不可攀。 而此刻,或许是因为过分宽大的里衣如云般将对方整个儿虚虚笼住,带来了种相对娇小的错觉;又或许是因为全部心神都放在腿上,没工夫再端起张冷脸,少年蹙眉、暗戳戳和药材和自己的手较劲儿的模样,难得显出几分符合年龄的稚气。 似是终于察觉到了身旁传来的灼灼视线,他动了动腿,在木桶里荡开一圈涟漪,轻飘飘睨过来一眼:「做什么盯着朕?」 没生气,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最多只能算嗔怪。 嗒。 水波一圈又一圈荡开。 仅仅是这么一垂眸的瞬间,原本符号般远在天边的小皇帝,忽然便落了地,染上几分鲜活的烟火气。 五感突然变得比平日灵敏十倍百倍,顾琮可以清晰地觉察到,因为刺痛、因为酸麻,小皇帝的脚正努力想要避开自己,偏又捨不得真的踹伤他,溅出满地水花,最终,只能不情不愿地、被自己的手一次又一次地捉回来。 如同在野兽领地打转的小动物,任性地试探着边界,被对方的爪子一次次扒拉回原位,也天真地觉得安全。 ——这当然只是错觉。 警惕、多疑、疯狂中透着冷静,不止小皇帝,能活着坐上龙椅的人,除了牙牙学语的婴孩,又有哪个会与天真沾边。 理智这样告诉他,可顾琮的心却固执地认为,他刚刚感受到的所有,才是真实的小皇帝。 「因为好看。」慢了几息才想起回答小皇帝的问题,顾琮回神,又说了句可能会掉脑袋的「轻浮话」: 「方才的陛下,很好看。」 微烫的药浴渐渐退去热意,赶在小皇帝发火撵自己出去前,他立刻接道:「水凉了,陛下可有觉得舒服些?」 确实是有的。 席冶颔首,含糊地嗯了声。 出了身虚汗,身体松快的同时,头疼似乎也减轻了点。 第121页 但这却是不可能的事情。 【话别说的那么死。】突兀地,1101冒了头:「数据显示,你乱成毛线团的精神波动确实有好转。」 尽管只是微乎其微的一点点。 【可能是他想治好你的愿望太强烈,本能在和世界意识争抢被夺走的灵魂特质?】 有了前几个世界的经验,这次没等宿主发问,它就自己找了个相对最合理的猜测,而后,又心虚地打补丁:「当然,鑑于资料库里没有资料……」 席冶却截断了它的话:「我喜欢这个解释。」 「真的?陛下莫要哄臣。」拿起木桶边搭着的帕子,顾琮仔仔细细替小皇帝擦干净了小腿和双脚,这才移开木桶,放下了对方的中裤:「陛下发了汗,再行沐浴容易着凉,今夜便只换件里衣吧。」 「嗯。」整个人软绵绵地提不起劲,鞋子在远处,席冶懒得去够,只得伸长腿,把干干净净的脚搭在顾琮膝上,省得再弄脏。 正准备去帮小皇帝拿鞋的顾琮停住了手。 其实他的胳膊很长,无需起身就能够到,可他的大脑却自动忽略了这个选项,自愿地,任由小皇帝「欺负」。 无奈,别扭伸着腿的人很快就累了,向后一倒,缩回了龙床上。 右手下意识地动了动,不知是怕对方磕到碰到、还是想将对方留住,轻轻捻了捻指腹,本该唤人进来收拾残局的顾琮没出声,而是仗着身上的蓝袍,屏退所有宫人,任劳任怨,自己将一切打扫干净。 他不想让任何人瞧见小皇帝此刻的模样。 哪怕同为内侍也不行。 等他重新用温水洗了脸净过手,躺在锦被上的少年已经闭上了眼,呼吸平稳,看样子像是睡了。 担心对方汗意未消易得风寒,顾琮放轻脚步靠近,想掀起外侧没被压住的被子替小皇帝盖好,刚有动作,手腕便被人狠狠抓住。 这大概只是个接近条件反射的防御动作,因为少年眸子里的凶光仅仅一闪而过,接着,就慢吞吞松开了他: 「别吵。」 「会着凉,着凉要喝药,很苦。」小皇帝看着瘦,手劲儿却很大,右腕钝钝的痛,顾琮嘴角却不自觉勾起一个笑。 重新闭上眼的少年凶巴巴:「少拿朕当孩子哄。」偏由于睏倦,音量不高,更像撒娇般的抱怨。 于是,顾琮便老实地安静下来。 ……手却没老实,单手环腰抱起小皇帝,摆弄瓷娃娃般,熟练替对方换好新的里衣。 至于中裤,他暂时没碰,怕把小皇帝真的惊醒。 今夜是个好天气,无雷无雨,又有一丝恰到好处的凉风吹散热意,头依旧会疼,却比之前减轻了些,被小心裹进锦被里的席冶睡得很熟,久违地在新世界中做了个好梦,再睁眼时,日光微熹,一身金绣蓝袍的男人正趴在他床边,手里还紧紧握着柄宽大的蒲扇。 这对席冶而言着实是个过分熟悉的视角,有了之前两个世界的经验,这次他只是隔着好一段距离,动动指尖,虚虚摸了摸对方的头发,果然没有将人吵醒。 但很快,彻底醒过神的他,就发现了有哪里不对劲。 被子里,微微湿掉,很难受,凉且粘腻。 席冶的表情变了变。 顾琮究竟给他泡的什么东西。 他确定他昨晚没有梦到任何奇奇怪怪的事情。 如果1101此刻没被隐私条例屏蔽,它一定会为顾琮弱弱喊冤:药当然没有问题,否则太医院也不敢送来,只是小号的身子骨太弱了些,多少有点虚不受补,再加上睡得沉,其实是很正常的发展。 可惜,1101不在。 顾琮就坐在龙床旁用来放鞋的木阶上,长手长脚,席冶想下床,总绕不开对方去。 「陛下?」正当素来爱干净的席冶纠结着要不要把人叫醒时,感觉到被子移动的顾琮竟自己直起了身。 刚睡醒的嗓音比平日更低沉,尾音沙哑,充满磁性,见小皇帝抱被坐着,他稍稍活动了下筋骨,安抚:「陛下可是魇住了?莫怕,有臣在。」 原地僵住的席冶:…… 他并非什么扭捏矫情的人,既然已经被抓包,干脆承认也没什么,然而,这一世的顾琮是个内侍,尽管对方从未表现过如何在意,他却不太想在顾琮面前提这些。 「朕昨夜睡得很好,」摇摇头,席冶不动声色将被子拉得更紧,「熬了一夜,你去叫别人来。」 顾琮残存的睡意立即烟消云散。 这么多天,有他在的时候,小皇帝一次都没有要过旁人,昨夜还好好的,今天是怎么了?他就算担心对方第一次按摩药浴会难受、在床边守了几个时辰,也不至于累到连端茶更衣都做不来。 丝毫不遮掩眸中的惊讶和委屈,顾琮没回嘴,却也没动弹。 嗅觉远比常人更加敏锐,鼻尖不经意地动了动,他隐约嗅到股极浅淡的石楠花味。 配上小皇帝晨起后一连串反常的举动,未等对方回答,他便明白了什么,霎时间,更汹涌的委屈翻江倒海: 为什么?为什么如此私密的事要换别人来?是他哪里做得不够好吗? 与之相伴的则是高高掀起的占有欲,明知对方是帝王,不可能被一人独占,他却胆大包天地,想像昨晚那样,圈对方入怀。 清楚某人向来不擅长演戏,情绪都写在脸上,席冶无声嘆了口气,隔着被子,蹬了蹬对方搭在床边的胳膊:「热水。」 第122页 「朕要更衣。」 明晃晃的安抚讯号,顾琮本应觉得欢喜,心里却仍有个小小的角落在叫嚣着不够。 等待小皇帝自己更衣的时间是如此难捱,床幔后悉悉索索的响动,朦胧透过布料的影子,这些内侍不该看不该听也不该入心的内容,他却记了个分明。 这不是内侍会有的心思。 也与他平日总挂在嘴边的忠君无关。 胸口激荡的陌生情绪复杂难辨,直到殿外传来李德忠的声音,顾琮才装模作样地垂下眼,不再去盯床幔:「陛下。」 「宫人来报,今日朝堂上吵得厉害。」 「百官们群龙无首,正等着陛下圣裁。」 第70章 圣裁? 明明是想找个好甩锅的冤大头才对。 坐在龙椅上, 听的却都是些哄孩子的漂亮话,时间久了,小号便愈发懒得理朝堂之事,算算日子, 也确实该到原着中一段相对重要的剧情, 怪不得,这群平日里完全不需要皇帝的大臣会把篓子捅到他面前。 头疼还要听一群鬍子花白的老头唇枪舌剑地吵架, 换做席冶这个本尊, 他同样没兴趣,但一想到自己把顾琮带到议政殿之后安王和大臣们的表情, 再无聊的事,好像都多了点意思。 朝服厚重繁琐,席冶没打算穿, 一般情况下,也不会有哪个嫌命长的敢站出来管, 换好鞋,他扶着顾琮的胳膊起身:「今日心情好, 朕便赏他们个面子。」 「至于李总管, 不必跟。」 此话一出,明光殿外候着的宫人皆变了脸色。 往日顾琮再怎么受宠, 也不过是在后宫里, 属于陛下的家事,但古往今来,能被帝王带去上朝的内侍,哪个不是有资历有手腕, 深得天家信任, 连那些一二品的大员见了都要给三分薄面。 可顾琮…… 如此待遇, 连出身世家的裴侍君都未曾有过。 然而,无论内心如何犯嘀咕,面上,没有一个人敢质疑席冶的决定,反而还殷勤地替顾琮也准备好遮阳的罗伞。 特意拦下了打算提前去通传的宫人,等一袭红衣的席冶带着顾琮出场,整个议政殿都静了几分。 「说啊,怎么不说了?」慢条斯理地拂了拂衣袖,席冶撑着头斜靠在龙椅上,一看就很有暴君的气质。 蹙眉将顾琮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站在左侧的一位言官似是想说些什么,又想起自己以前那些同僚的下场,终是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 站在朝臣中的席瑾瑜眸色暗了暗。 以他对外这个闲散王爷的身份,只有每月月初、十五这几个重要的日子才会上朝露面,今天暴君肯来,本就出乎了他的意料,跟在对方身边的太监由李德忠变成了顾琮,更是件横生枝节的麻烦事。 乍然被带到议政殿面对百官,顾琮倒是没怯场,亦没有「平步青云」、「飞黄腾达」的得意洋洋,唯有在察觉到席瑾瑜的视线时,稍稍抬了抬眼睛。 「大张旗鼓把朕叫过来,就为了看你们的脑袋?」在一堆高矮胖瘦的体型中随意找了个还算眼熟的,席冶点名,「户部尚书是吧?你来。」 本也没指望如今这位陛下能记住自己的名字,户部尚书出列,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回陛下,近来江州大旱,户部已经拨了粮款,可宁将军却不依不饶,仍要向臣再讨五十万两白银。」 「国库空虚,实在掏不出这许多钱来。」 身上穿着最高规格的深紫朝服,他虽称不上满脑肥肠,肚子却也把腰带撑得紧绷绷,国库空虚这四个字从这张嘴里说出来,便显得格外没有说服力。 另一位被提及的宁将军,宁威,则是宸朝目前最骁勇善战的统帅,长相孔武,四十余岁,只是由于近几年边境安稳,方才述职留京。 按照原着中的设定,对方曾在江州任过千户,此时会站出来和户部尚书唱反调,倒也算情理之中。 「回陛下,臣绝非有意为难,」明摆着先前已经吵过一轮,宁威脸色通红,只差没把鬍子气飞,「臣昨日收到旧友来信,江州此刻饿殍遍野、民不聊生,朝廷送去的赈灾粮,少说有一半都是沙石。」 听闻这话,户部尚书立时提高了音量:「旧友?怕不是军中旧友,宁将军既已回京,为何又与江州守军私下有联络?」 论嘴皮子,武将大多耍不过文臣,知晓当今陛下虽年幼,却敏感多疑得很,宁威无法,只得咚地一声跪下:「臣绝无此意!」 「绝无此意?这满京城的官员,怎么就宁将军一个人收到了江州的来信?怎么只有宁将军一个人说江州民不聊生?」乘胜追击,户部尚书厉声,「陛下明察,古往今来,无故囤银囤粮,恐是有造反之心啊!」 犹如冷水进了油锅,嗡地一声,众臣议论纷纷。 玉阶下,宁威眼中已经隐隐藏了杀气。 如果席冶没记错,这时候,席瑾瑜该在宁威发作前跳出来,义正言辞地将户部尚书斥责一通,却又因是个「没什么实权」的「闲散王爷」,最终只得愤而离席,一个月再未上朝。 莫说谋逆、就连结党营私,都不是件能搬上檯面的事,安王一脉自是清楚席瑾瑜在演戏,宁威却不知情。 再加上后来席瑾瑜偷偷调出自己的俸禄私粮,藉口缺少人手护送,请宁威送去江州,一番唱作俱佳的操作,彻底赢得了后者的好感,拿下后期最重要的一股军中力量。 第123页 此刻,朝堂上的席瑾瑜确实是这般打算:户部掌管粮钱土地,为首的官却是棵贪婪又怕死的墙头草,不为他所用。 若能趁机借宁威的手除掉对方,他便有把握推自己的人上位,一石二鸟,于他谋求的大业更是极佳的助力。 至于他府中私粮到底能救下多少灾民,那就只能看天命了。 谁料,正当席瑾瑜酝酿好情绪准备出列的剎那,龙椅上的少年突然开了口:「好吵。」 平日里,议政殿中的最高位总是空着,口沫横飞,情绪一上来,众臣皆忘了今日那里还坐了个人。 似是热,又似是单纯的烦躁,连朝服都没穿的小皇帝扯了扯领口,凤眸眯起,将席瑾瑜要说的话死死堵在了喉咙中。 嗒,嗒。 在落针可闻的寂静中,他一步步走下玉阶,路过宁威,在所有人没来得及反应的情况下,抽出对方身侧的佩剑,向前,精准刺进户部尚书的喉咙。 ——这剑是宁威因军功得到的恩赏,虽能带上殿,却华而不实,装饰性的用途远远超过打斗。 但它仍是一把剑。 一把开了刃的剑。 鲜血喷涌,又被冰冷的金属堵住,最终只能沿着边隙,汩汩流出,染红户部尚书拼命去捂脖子的手,和身上华贵的深紫官袍。 「好吵。」喃喃地,少年暴君重复一声,嫌弃地松开手,揉了揉额头。 温热粘腻的液体逐渐将外袍下摆浸透,他却一无所觉,转身,冲着宁威道:「不就是要银子吗?抄了他的家,抄到多少用多少。」 「呵……呵……」 随着他话音落下,几分钟前还趾高气昂咄咄逼人的户部尚书彻底咽了气,咚地栽倒在地,活像一头被宰的猪。 到底是沙场上见过大场面的,在其他大臣无声跪了一地、抖得像个鹌鹑的时候,宁威已经回过了神,叩首谢恩:「臣领旨!」 「陛下万岁万万岁!」 无论对方是真的发疯,还是借题发挥,只要能救下江州的灾民,这个皇帝、这声万岁,他愿意认。 「什么万岁?要谢就谢朕的新内侍,」话是这么说,席冶却没看顾琮的眼睛,「朕记得,你也是江州人?」 顾琮躬身:「是。」 犹疑不定的席瑾瑜稍稍放下了心: 对方这疯症发作得太过巧合,难免让人生出几分警惕,可若是加上顾琮的原因,倒确是他这个堂弟会做的事。 况且据他调查,顾琮的身份并未造假,赈灾粮银有了着落,八成只能算宁威走了运,瞎猫碰上死耗子。 「还有什么事要吵给朕听吗?朕今日兴致高,正好一件件、都给你们断断,」随手将扎在户部尚书脖子上的剑重新抽了出来,饶有趣味地颠了颠,眼尾衣衫和血一个颜色的少年轻笑,「那叫什么来着?」 「圣裁。」 鸦雀无声,偌大的议政殿安静得像座坟。 老实说,席冶并不想在顾琮面前杀人,但和上个世界给对方看小号厌食前的照片一样,无论再如何拖延,它都是件无法逃避的事。 顾琮不是个甘于被保护一直躲在自己身后的人。 席冶亦很讨厌欺瞒。 去静雪轩见主角受时,他特意支开了对方,对方却依旧找了过来,有一就有二,或早或晚,总会有这么一天。 暴君发疯杀红了眼,哪还有不要命的敢触霉头,纷纷把脑袋摇得如拨浪鼓般,匆匆结束了早朝。 空荡荡的大殿里只剩席冶和一具死尸。 可很快,熟悉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 来时完全没想到会出这种事,顾琮没找到能替换的衣服,只能用水浸了帕子,匆匆折返。 席冶仍拎着那把嵌着玉石、沾血的剑,似强调又似提醒。 偏顾琮浑不在意,甚至还敢大着胆子掰开那细瘦的五指,取了剑,替对方擦净无意间被溅到的血渍。 原本干净的鞋底被鲜红侵染,席冶垂眸,盯着顾琮的靴子:「朕杀了人。」 「是,」并没有打算否认这一点,蹲下身替小皇帝整理衣摆的顾琮仰头,认真,「但陛下救了更多的人。」 席冶:「你如何确认。」万一宁威说的才是谎言。 顾琮:「因为臣相信陛下。」 相信小皇帝不会单纯为了头痛而杀人。 单纯也好,愚蠢也罢,无论外界如何评说,他都相信,昨晚惊鸿一瞥的柔软,才是「席冶」最初的真实。 第71章 如同溺水之人浮上了岸, 席冶的呼吸松快起来。 下意识伸手去碰顾琮英挺的眉眼,他问:「这么笨,被骗了该怎么办?」 刚刚杀过人的手向自己伸来,正常都该是怕的, 偏偏顾琮毫无闪躲, 任由那冷冰冰的指腹落在自己脸上。 「若是被陛下骗,臣甘愿。」血液的腥气着实难闻, 顾琮却等小皇帝摸够了才起身:「臣叫人在里间备了衣物和热水, 陛下可要移步去换?」 席冶嗯了声。 世界上真有如此幸运的事吗?每一世每一世,他都能遇到顾琮, 无论变成什么样子,都会被对方理解信任。 梦一样,哪里会有如此走运的反派。 【首先, 你已经觉醒了,可以遵循原着, 当然也可以跳出原着的限制,】恨铁不成钢地, 1101冒了出来, 【其次,顾琮他在剧情之外, 不会受反派滤镜影响, 他看到的席冶就是单纯的席冶。】 第124页 【当然我也是。】 安慰人也不忘和顾琮争宠,它气哼哼地补上一句。 席冶轻轻勾了勾唇。 与此同时,忧心灾情的宁威正快马加鞭、火急火燎地赶去户部尚书的住处抄家,围观的百姓越聚越多, 亲眼瞧见一箱箱古玩字画珠宝玉石被搬出来。 更直观的是金银, 金灿灿白花花地堆积成小山, 再加银票,折算下来,莫说一个江州,十个也救得下来。 原着里,除了必须留下来给朝廷一个交代的部分,这些财产,大半都进了席瑾瑜的口袋,让他招兵买马的本钱又厚了些。 但如今奉旨抄家的却是宁威,军中人讲义气,既然小皇帝愿意救江州,剩下的钱,他也不屑私吞,直接派府中允许留京的一小队兵马,一文不少地送进了宫。 按理说,这么大一笔钱财,小皇帝又执意要施恩救灾,从京城到江州,层层向下,可操作的地方实在太多,可捞的油水也实在让人眼馋。 然而,龙椅上那位却彻底绝了某些人蠢蠢欲动的念想,嫌麻烦,没上朝,只叫人拟了道诏书派宁威亲自护送粮银。 干脆利落,压根没给其他人争取的机会。 朝廷赈灾往往要派皇室子弟监军,小号没有妃嫔,更没有孩子,席瑾瑜本以为年纪相当、又常游历的自己该是最合适的人选,却未成想,席冶像是忘了监军这茬,更没长亭相送,随随便便就打发宁威出了京。 疯子的想法难以揣测,做出什么都不奇怪,刷名望和交好宁威的谋算双双落空,席瑾瑜一时也分不清,对方到底是真笨还是假蠢。 好在,宫里还有颗能替他解忧的钉子。 宁威出征当夜,静雪轩的裴一久违地收到了封密令。 李德忠被席冶敲打后,宫内宫外的消息传递便没有以往及时,裴一虽不知晓前者也曾是安王阵营的「自己人」,却仍察觉出了这其中明显的变化。 此时他已经日日不落地喝了半个月的汤,担心其中有毒,裴一只得艰难找机会背着人催吐,原本温润俊秀的脸,亦变得无比憔悴。 落在旁人眼里,便是裴侍君因天家无情而日渐心伤。 主子的命令,无论愿意与否,他都要执行,熟练用蜡烛烧掉纸条毁尸灭迹,裴一唤:「夏荷。」 「替我束发。」 半个时辰后。 精心打理了番仪容的裴一站在明光殿前,白衣胜雪,眉眼间的虚弱惹人心怜。 对面守门的小太监却不为所动:「回裴侍君,陛下此刻正同顾内侍一起,没空见您,还请回吧。」 以往,除了下毒,裴一从未主动来过明光殿,自然也未曾受过如此难堪,他被小号精心捧了太久,几乎忘了失宠之人在宫里尝到的该是何种滋味。 一旁的夏荷没忍住:「大胆!谁允许你对裴侍君如此放肆!」 「奴才只是说了实话,」眼观鼻鼻观心,小太监不卑不亢,「便是告到陛下面前,奴才亦是这般。」 眼下,单论宠信,连李总管都盖不过顾内侍,陛下不仅带对方上了朝,还因对方斩了户部尚书、救了江州大旱,陛下喜怒无常,顾内侍却是个正常人,再笨的奴才,也知道此时更该讨好谁。 况且他又没受过裴一的恩惠,做什么要给对方留面子。 「若侍君愿意等,便站在这里等吧,」见裴一仍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小太监虚虚作了个揖,「假若有幸等到顾内侍出来,或许能替您美言几句。」 可惜,今夜的顾琮,註定没空理会旁人。 连着跑去太医院请教了几天,他重新将药浴的配方改良,此刻,正站在水汽氤氲的白玉汤池边,一样样向里面「加料」。 只穿了件里衣的小皇帝就坐在池边,束起了青丝,偏头盯着他,莹白的小腿垂下,大半没入水中。 自上次早朝后,他和小皇帝的关系似是又亲近了些,最少,在自己面前,对方不会嘴硬再说反话,变得坦诚许多。 「可以了。」任由小皇帝的目光在自己周身来回巡视,顾琮放下盛药的小木篮,保证:「这次臣向许多太医请教改良了配方,定不会叫陛下像上次那样难耐。」 ……难耐?什么难耐? 那分明是再正常不过的生理现象。 偏顾琮把话说得一本正经,席冶想凶也凶不起来,只得飞给对方一个眼刀,慢吞吞蹭着池壁下了水。 别人泡花瓣,他泡药材,所幸,味道够浅淡,也没熬得乌黑,正当席冶找好位置坐稳,准备像平常一样放松假寐时,噗通,又一个重物落水。 「不是说过了?臣需替陛下按摩,否则光泡着怎么会吸收?」读出小皇帝眼里的疑惑,顾琮坦然。 御赐的金绣蓝袍工整叠放在地上,纯白的里衣沾了水,成了半透明的布料,薄薄贴住了他的皮肤。 席冶不是个贪图美色的人。 而顾琮比他高上快一个头的身材,也确实称不上什么出水芙蓉、破水而来的男妖精。 可他就是盯着对方若隐若现的腹肌瞧了许久,直到头顶传来带笑的嗓音:「陛下?」 「陛下喜欢?」 「等陛下身体好些,定然也会有的,个子说不定也会比臣高些。」 既已被正主抓包,本就光明正大的席冶干脆更直白地看过去,甚至上手摸了摸。 第125页 线条流畅而不夸张,且有弹性,充满力量的美。 咕嘟。 无意识地动了动喉结,前一秒还谈笑自如的顾琮整个僵住:他并非真正的内侍,浑身零件齐全,小腹这样敏感的位置,被小皇帝细白的指尖碰来碰去,饶是隔着层布料,触感也鲜明得厉害。 「怎么了?」指尖下的肌肉忽然绷紧,硬得好似块石头,席冶轻轻戳了两下,明知故问。 左右这个世界的顾琮生理构造特殊,在对方不讨厌的前提下,自己可以随意撩拨。 「没有。」热意缭绕,生怕小皇帝再碰下去自己就要露馅,顾琮飞快摇了摇头,转移话题道:「水温正合适,陛下,我们开始吧。」 知道对方介意身上的伤疤,顾琮没有强迫小皇帝脱掉里衣,而是选了套料子最轻透的,想叫对方自在些。 但此刻,这份体贴却让顾琮逐渐难捱起来,雾里看花,水中望月,琵琶半遮往往才最勾人。 胳膊搭在池壁上,小皇帝背对着他,懒洋洋趴好,双眸微眯,活像只对信任之人翻出柔软肚皮的猫。 有了之前的经验,这次顾琮将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也许1101猜得没错,因为过于强烈的意愿、并且积极为之付出努力,对方当真从世界意识那里抢回了部分属于自己的东西,随着顾琮的动作,席冶的头痛明显减轻了点,甚至还有些昏昏欲睡。 自然而然的困意升腾,简直比系统商店的镇定剂更好用。 「陛下?」正准备让小皇帝翻身换一个面,抬起头的顾琮话出了口,才发现对方鸦黑的睫毛早已轻轻合拢,蝶翼般,随着少年的呼吸起起伏伏。 许是泡在汤池里有些热,向来睡相规矩的小皇帝,双唇微微张开,殷红而水润,平静的,放松的,毫无防备。 顾琮的喉咙有点干。 他清楚,身为内侍,能被允许陪在帝王身侧便已是万幸,不应再肖想更多。 可此时他脑中翻涌的,却尽是些以下犯上、大逆不道、该被拉出去凌迟的念头。 他得到了小皇帝的信任,偏又在某一刻想辜负这信任,将对方狠狠拖入水中,亲吻沉沦,肆意妄为。 ……亲吻。 亲吻。 比寻常宫人更粗砺的指腹本能地循着欲望,向前,虚虚抚上小皇帝的唇。 等回过神,顾琮指腹下已经多了抹柔软湿润的触感,愈发习惯对方存在的少年却未惊醒,反而还依赖地,贴着他的手蹭了蹭。 咚咚。 胸口似藏着只凶猛至极的野兽,张牙舞爪地渴望着出笼,顾琮努力想要移开视线,移开自己那只不听话的手,却在下一刻,听到小皇帝喃喃: 「顾琮。」 霎时间,妄念横生,一切的克制都作了废。 男人的眸色暗了暗: 「臣在。」 第72章 半截身子泡在水中, 席冶觉得自己睡得没有很沉。 至少被稳稳顾琮捞起时,他还有意识。 非常享受这种半梦半醒间不受头痛所扰的舒适,他的手自动循着以往的记忆,勾住男人的脖子, 整个儿挂在对方身上, 像只松松抱住树干的无尾熊。 少年人的骨架再纤细,终究有着属于男性的重量, 顺着地心引力, 一点点下坠,站在水中的顾琮无法, 只能道了声失礼,胳膊圈住小皇帝的大腿,稍稍向上託了托。 原本他是想和以往一样用打横勾膝弯的方式, 可翻过身后,小皇帝竟迷迷糊糊搂住了他的脖子, 顾琮不得不面对面地将对方抱了起来。 这其实是个容易让人联想到抱孩子的动作,所幸, 席冶的骨架尚未长开, 小小一只,下巴搁在顾琮肩上, 睫毛安稳地垂落, 瞧着没有丝毫违和。 到这时,顾琮才发现,小皇帝虽看起来瘦,腿上却有些肉, 与他的不同, 皮肤紧緻, 碰起来倒软软的。 「滴答。」 带着浅淡药香的水珠缓缓凝聚在衣摆,跌入池中,顾琮惊觉自己又走了神,努力忽略胳膊上隔着层布料的温热触感,轻轻唤了声:「陛下?」 席冶的耳朵听到了,眼皮却不想动。 稳稳将小皇帝抱到池边的顾琮也没强求,长腿一迈,从善如流:「既如此,那臣来帮您换,可好?」 杀人时凶神恶煞的样子都被对方看过了,区区几道伤疤也没什么,但经过这么番折腾,席冶也醒的差不多,便睁开眼,松手,拍了拍男人箍着他的胳膊,示意对方将自己放下。 接着,随手扯了套挂着的新里衣,绕到屏风后。 被小皇帝留在原地的顾琮似是想说些什么,最终却闭了嘴。 果然,没一会儿的功夫,赤着脚的小皇帝就走出了屏风,玉簪抽落,青丝披散,身上里衣中裤的尺寸明显大了几号,袖口盖过指尖,裤脚也堆起来,领子松松垮垮,露出截白皙漂亮的锁骨,微微透着沐浴后的粉。 「那是臣替自己准备的,」赶在小皇帝开口前解释,顾琮实话实说,直接略过刚刚没有提醒对方的事,「臣只穿过一次,新洗的,很干净,料子也算柔软。」 似是全然忘记了不远处挂着的另一套,顾琮绝口未提要替小皇帝更换,唇瓣微微发胀的席冶也没拆穿,任由对方上前,替自己捲起了袖口。 耐心等到男人彻底放松之际,他又忽地在一个顾琮余光能看到的角度,蹙着眉,故作疑惑地抿了抿唇。 第126页 不出所料,对方的嵴背绷紧了。 如同一团烈火在体内腾起,擅自轻薄少年唇瓣许久的指腹突然火辣辣地烫了起来,悄悄瞄着对方天真而不自知的模样,怕被发现的担忧和期待被发现的愉悦交织,顾琮只恨不得自己刚刚真的做了最想做的事。 「陛下?」本就磁性的嗓音隐晦地更低沉了些,他直起身,问,「陛下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席冶却偏不回答,只伸手,拉了拉铃铛:「这身衣服朕要了,叫人给你送套新的来。」 ——亲了自己,代表顾琮对自己动了慾念,可他太贪心,要的远不止这些会随容色老去而消失的东西。 他要对方念着、熬着,想清楚,弄明白,最终忍不住,自个儿扑上来,再没有抽身离开的机会。 被动解除隐私模式的1101狠狠打了个颤。 有一说一,新世界的宿主,确实比以往多了点偏执。 幸而,还有顾琮这么根透明的线牵着,无论再怎么被小号影响,总有人能提醒对方何为真实。 刚恢复正常模式就被宿主识海充斥的情绪镇住,直到席冶上了床,盖好被子,1101才想起自己忘了一件事:「裴一还在外面。」 粗略算算,至少站了两个多时辰。 席冶只觉得无聊。 若对方真有胆子提剑杀进明光殿,摘了他的脑袋,席冶还能高看这所谓的主角两眼,如今算什么?为了一个把自己当工具的男人束手束脚,自怨自艾,浑身散发着股「境况所迫」的别扭劲儿来。 既然对方想演委屈,想替安王奉献,那就继续站,他不是小号,缺爱好骗,可没工夫对仇人嘘寒问暖。 「轰隆——」 从汤池回来,外边便起了风,等到夜里,更是哗啦啦下起了雨。 多少吸收了些药力,向来浅眠的顾琮睡得要比平日更熟些,闪电噼了几遭,才被一道闷雷惊醒。 一睁眼,就瞧见有人直挺挺、披头散发地站在他床前。 明光殿极大,格局亦很分明,平日小皇帝睡的里间总是灯火通明,他住的外间则要稍暗些,倘若换做旁人,雨夜中瞧见这一幕,怕是要被吓得魂飞魄散惊声尖叫,偏顾琮坐起了身,向里,让出一个位置:「陛下?」 矮榻边的少年没有说话。 闪电划过的瞬间,顾琮看到,小皇帝的眼睛黑极了,沉沉地,一眼望不到底,择人而噬的漩涡般。 他不确定对方此刻是否还清醒着,却记得有老人说过,不要随意叫醒梦游的人,会丢魂,便没再出声,而是张开双臂,轻轻、轻轻把对方拥在怀里,拍了拍。 席冶其实清明着。 吃过一次亏,他已然能分辨出什么是梦境什么是现实,龙床太大,不想一个人呆着,这才走了出来。 可真走出来,他又捨不得叫醒睡相安稳的顾琮,只能站在床边,一错不错地看。 撸猫似的顺了顺小皇帝嵴背,见人没有反抗,顾琮使了个巧劲儿,胳膊用力,把人抱上了床。 专门留给守夜内侍的矮榻有点小,他又高了些,手长脚长,如今再加上个小皇帝,便不得不亲亲密密地挨在一块。 意料之中,对方又没穿鞋,扯过被子替对方盖了盖腿,顾琮的左手向下,试探着找到那双冰凉的赤足,用温热的掌心小心贴住。 这下,靠在他怀里的少年终于有了反应:「痒。」 悄悄松了口气,顾琮低声:「暖一暖,舒服些。」 脑袋靠在他肩上,小皇帝没再说话。 也许是因为少了那些裴一送来的、掺杂在吃食中的毒物,对方远比上一个雨夜安静,恹恹的,活像只生了病的小兽。 窗外凄风冷雨,电闪雷鸣,被子里却很暖,约莫是缓过了神,小皇帝的手动了动,虚虚攥住了他的衣摆。 顾琮喜欢这份依赖。 与此同时,他心里又无法自控地冒出些阴暗的念头,想着曾数次留宿明光殿的裴一,是否也享受过类似、甚至比之更甚的待遇。 原本他还不懂,向来没兴趣攀权附贵的自己,为什么总爱暗戳戳与那传闻中的裴侍君比较、争个胜负高低,如今,却多少有些明悟。 悄无声息地,顾琮偏了偏头,敛下眸中思绪,装作不经意蹭过,在小皇帝发顶落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明光殿外则是一副与温馨截然相反的狼狈景象。 雨下得极大,伺候过小号的宫人都知晓当今圣上的忌讳,有一个算一个,都躲得离主殿远远的: 反正有顾内侍在,陛下也用不到他们。 于是,偌大的寝宫外,此刻就只剩裴一和替主子撑伞的夏荷。 今夜有风,被吹进来的雨水浸透鞋袜衣摆,叫人冷得厉害,不知打了多少个哆嗦,夏荷牙齿发颤地动了动嘴唇:「主子,咱们回去吧。」 「陛下被那姓顾的妖精迷了心窍,此刻定不会出来见您了。」 体质远没有表面那样文弱,裴一摇了摇头。 夏荷一急,不解道:「可、可咱们这又是图什么呢?陛下那样的心肠……」定不会因为您站了整夜而软和两分。 后面的话她没敢说出口,裴一却听懂了,然而,他站在这里本就不是为了暴君,而是为了另一个人。 甚至偷偷地奢望,主子听到这消息后,能稍稍多念上他一回。 第127页 薄被里,全然不知道自己的「情敌」正站在大雨中演宫斗的苦情戏,顾琮耐心将小皇帝哄睡,搂着对方,在矮榻上挤了一宿。 等隔天起床洗漱,他才听说,今早卯时,淋了整夜雨的裴侍君再撑不住,直接晕倒在了明光殿外。 明知以自己如今的地位,只要开口吩咐,底下人就绝不会再向小皇帝提起裴一,可顾琮犹疑两秒,终究没有这么做。 ——小皇帝给的权力,他不想滥用,小皇帝给的信任,他更不想辜负。 回房的时候,对方已经醒了,身上仍穿着那套属于他的里衣,宽宽大大,卷好的袖口和裤脚都重新垂下来,衣襟也被蹭得凌乱。 一睁眼没能见到想见的人,席冶有点低气压:「去哪了?」 顾琮:「臣去洗漱。」到底是部件齐全的成年男性,抱着喜欢的人睡了一夜,他再没法像上个雨夜那般坦荡,若不早起,肯定要露馅。 席冶倒没想这许多,毕竟在他的认知里,生理上,对方和其他内侍没什么两样。 接过热毛巾擦了擦脸,席冶额角一跳一跳,头仍称不上好,却不再像先前那样痛到时时刻刻想杀人了。 稍远处,知晓陛下有多挑剔、余光瞥见席冶宿在外间软榻上的宫人们悄悄交换了个眼神: 传言说的没错,这顾内侍…… 还真真是个妖妃。 作者有话说: 嗯,没亲到嘴巴,但席老师以为亲到了,火速开钓(x; 莫急,很快就会有真的亲亲啦,嘿嘿。 第73章 军伍出身, 陆水并行,在没有高铁飞机的年代,区区十数日,朝廷便收到了宁威抵达江州的消息。 二品大员当朝被宰, 又由多年戍守边疆的宁将军亲自抄家, 席冶在议政殿做的事,根本瞒也瞒不住, 火速传开, 不仅在京城里,更到了京城外。 对百姓而言, ——尤其是江州的百姓,他们无法共情大臣们每日上朝时的战战兢兢,只知道有个贪官落了马, 抄家得来的银子,换作了米, 让他们能有饭吃。 有宁威坐镇,腰间还挂着那把小皇帝用来斩户部尚书的佩剑, 再难缠的地头蛇, 都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小命,不敢过分使绊子。 渐渐地, 因朝廷救济而活下来的百姓, 在江州境况日益好转后,开始自发地替宁威宁将军和当今陛下供长明灯,有的还顺便把顾琮的名字也带上: 管他是男是女是何出身,只要能让小皇帝对江州、对天下怀有一丝怜悯, 他们都愿意当顾内侍的娘家人, 更恨不得这两位能一直恩爱下去。 而在宁威抵达江州的第十三天, 毒辣了数月的太阳终于被阴云遮盖,哗啦啦落了雨。 听到这个消息时,席瑾瑜几乎要捏碎手里的茶杯。 如此得民心的机会,他竟没有把握住,还让肆意发疯杀人的暴君白白捡了便宜,宫里的情况也不容乐观,裴一彻底失了宠,莫说继续给席冶下药,就连见对方一面都难,甚至还引起了他那个便宜堂弟的警惕。 他给的毒绝对没问题,无色无味,露馅只能是裴一自己的原因,在此等重要的环节拖后腿,饶是平日里席瑾瑜对裴一再宽仁,此刻也升起三分怒意。 底下的幕僚小心翼翼:「王爷莫急,暴君昏庸无度,宁将军不过心急救灾才肯听话,未必就真站了暴君的边。」 「便是最差最差的情况,咱们还有薛将军可以争取。」 薛将军,薛海,禁军统领,负责护卫京都与皇城的安全,性格耿直,极难讨好,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女儿。 这女儿是他那病弱早亡的原配妻子留下的唯一血脉,薛海素来疼宠,而好巧不巧,那从小舞枪弄棍的薛小姐,心悦他们王爷,虽未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但安王府和薛府,都心照不宣。 老实说,席瑾瑜对女子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喜好,文雅的活泼的,于他而言,都仅是利益结合的工具。 但以薛海对女儿的疼宠,他想把人娶进门,就必须给出正妻、安王妃之位,宸朝重文轻武,一个禁军统领的女儿,配闲散王爷倒没什么,可若将来他荣登大宝,废与不废,都将是个麻烦。 「王爷?」见席瑾瑜一直蹙着眉不说话,站在旁边的管家却误会了,「王爷莫不是还惦记着那裴一?成大事者,切忌儿女情长,况且他此刻已经是那位的人,纵使有机会活着领功,也再配不上王爷。」 整日谋算人心,裴一偷偷抱着何种越界的妄念,席瑾瑜又怎会不知情? 食色性也,又是个满心满眼都装着你的美人,不得不承认,他对裴一确实亦有些好感,当初决定送对方入宫时,也犹豫了几息。 然,眼下这情况,到底该如何选,答案已经非常明确。 这剧情原着里倒是没有,毕竟,虽贴着个火葬场的标籤,十里红妆另娶旁人的桥段,终究太超过了些。 1101兴沖冲来分享八卦时,席冶毫不惊讶:接连丢了毒药、江州、和宁威三步好棋,若席瑾瑜仍想造反,势必要笼络一切可以笼络的势力,尤其是军中,薛海虽不及宁威名望响,却很讨巧,若真能拿下,再想逼宫,都不需要裴一里应外合。 如此一来,恋爱主线发生偏移,新「反派」出现,知晓暗恋对象即将娶妻的裴一,大概也会和前两个世界的苏清悦一样,自己跟席瑾瑜内耗起来。 第128页 「不行,」淡定否决了数据推演出的最优方案,席冶习惯性地扫了眼一旁专心读医书的顾琮,将话本翻过一页,「我不会让席瑾瑜娶薛家的女儿。」 1101:?坐山观虎斗才是最优解,好端端趟这趟浑水干嘛? 席冶:「席瑾瑜喜欢男人。」作者白纸黑字板上钉钉的设定。 若薛家女儿嫁过去,按现代的说法,便是同妻。 这和单纯的「相敬如冰」有着最本质的区别,席冶看不惯,亦不可能答应。 宗室嫁娶,哪怕无需请旨赐婚,也得和皇上通个气,考虑到近来的不顺,席瑾瑜怕这其中又出什么乱子,请媒人上门纳彩后,直接跳过了问名纳吉两个环节,大张旗鼓地带着聘礼登门,出手阔绰,闹得整个京城人尽皆知。 【他这是想拿民意压你,】愤愤地,1101嘀咕,「心机。」 席冶却坦然:「慌什么。」 左右他是暴君。 特意选了个相对凉爽的阴天上朝,给席瑾瑜表演的机会,果然,在一众大臣僵着笑脸不知该说什么哄自己玩时,席瑾瑜出列,提了安王府与薛家的婚事。 这在京城已经不算什么新鲜事,保皇党虽隐约猜出了对方的狼子野心,偏又不敢在席冶面前点破,一个喜怒无常的君王,席瑾瑜又在对方登基时出过力,莫说没证据,就是有证据,最后也不知死的会是谁。 偏这一回,小皇帝像开了窍,刚听了几句,便斩钉截铁:「不准。」 糟糕的预感再次应验,席瑾瑜脸上笑容未变:「臣与薛家小姐是真心相爱,发乎情,止乎礼,陛下何出此言?」 另一位当事人薛海则从始至终保持着沉默,他虽耿直,却不愚笨,安王心里在打什么算盘,他多少能猜到些,无奈,自家女儿是个痴情种,非卿不嫁,只差没一哭二闹三上吊,加之安王府又肯给出正妃之位,他才勉强答应下来。 如今小皇帝搅局,薛海面上不显,心里却多少有些乐见其成的意思。 「何出此言?朕不准便是不准,需要什么理由?」稍稍坐直了身,席冶唤,「薛卿。」 薛海应声出列,垂首:「臣在。」 「若真想嫁女儿,不若送进宫来,朕赐她个贵妃之位,绝对比什么安王妃厉害,」语出惊人,少年帝王红唇轻勾,「反正都一样,又有什么差。」 夺臣妻、甚至夺堂兄之妻,此等疯癫的言论一出口,全场的大臣顿时譁然。 况且世人皆知当今圣上好男色,薛家女儿入了宫,又和守活寡有什么区别? 「这这这……」保皇党一脉的大臣刚刚欣慰了两秒不到,再次提心弔胆,席瑾瑜垂在身侧的手更是默默捏紧了些。 他是不爱那个连面都没见过几次的薛小姐,可却受不了脸面被放在地上踩。 唯有心繫女儿的薛海在震惊之余,品出了一丝古怪,什么叫「反正都一样」?这话说得简直没头没尾。 不过此刻最重要的,还是要阻止小皇帝的异想天开,利落跪下,薛海冒着被触怒龙颜的危险,拱手,当机立断:「回陛下,小女性情急躁才疏学浅,在府中野惯了,着实无福入皇家消受天恩。」 席冶:「哦?可安王亦是皇家之人。」 薛海没话说了。 他管不住高高坐在龙椅上的天子,却能管住自家的女儿,本就对这桩婚事存了丝犹疑,事情发展到如今这局面,他也只得硬着头皮,选择驳席瑾瑜的面子:「回陛下,臣今日便会将安王府的聘礼退还。」 席冶满意了。 倘若将来席瑾瑜和裴一的关系曝光、谋逆之事也浮上水面,那薛家小姐还是飞蛾扑火痴心无悔,他自然不会再阻拦。 但现在,「主角攻」还是应该先和「主角受」掰扯明白。 以席瑾瑜的骄傲,准岳父薛海此话一出,饶是再需要禁军,他也不会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上赶着嚷嚷什么非卿不娶。 双方都没意见,此事便算定了性。 上朝时一言不发,等下了朝,顾琮却幽幽地问:「陛下想纳薛家小姐为妃?」 光顾着欣赏主角攻吃瘪的席冶:…… 「朕瞧你这胆子是愈发大了。」分分钟端起暴君的派头,红衣少年冷哼了声。 可一想到某人有可能会因此整夜辗转反侧,他顿了顿,又解释:「朕只是不想让席瑾瑜痛……」快。 最后一个字卡在了喉咙里。 议政殿后专门用来供帝王休息小憩的里间,席冶被抵在了屏风上。 「臣知道。」 很清楚自己此举有多大逆不道,可能下一秒就被拖出去砍头,顾琮却依旧克制不住冲动,凑近,呼吸交织,盯住小皇帝的唇:「但万一薛统领答应了呢?」 万一薛海迫于皇威答应了呢?他如何能眼睁睁看着,对方迎别的女人进宫。 「没有万一,薛海很疼自己的女儿,如珠似宝,又怎会捨得送给朕?」 似是确信不会被他伤害,蹙着眉,少年帝王条理清晰地解释,殊不知自己一张一合的唇有多诱人。 ……会被赶走的。 会死。 倘若自己辜负了对方的信任,按小皇帝的脾性,以下犯上的内侍,定会被拉出去斩首,甚至一片片凌迟。 脑子虽这么想,疯狂叫嚣着危险,反应到动作上,顾琮却鬼使神差般,垂头,吻住了少年喋喋不休的唇。 第129页 死了便死了吧。 顾琮想。 贪婪的妄念犹如地狱的烈火,灼烧着心肺。 他有罪, 可他已经无法再忍耐。 第74章 席冶从未体验过如此「凶狠」的吻。 激烈的, 仿佛下一秒就是天翻地覆世界末日,带着视死如归的气势。 「顾……」短短一个名字叫得支离破碎,年龄带来的体型差,让他根本挣脱不得, 唇瓣吃痛, 浅淡的铁锈味瀰漫开,这似乎激发了小号埋藏于身体中的本能, 动作快过意识, 席冶一个晃神,嘴巴便报复性地咬了回去。 这一下用的力气着实有点重, 被咬的男人却没生气,反而还抓准机会,长驱直入, 眼都不抬地,精准抓住小皇帝想推开自己的手臂, 握住那因衣袖垂落而露出的纤细皓腕,压在绘有水墨山景的屏风上。 席冶有点透不过气。 娘胎里带了病, 又吃了主角受送来的好些毒, 这具躯壳实在太弱了些,他只能用尚算自由的另一只手, 紧紧揪住顾琮的衣领, 跟着对方的节奏、被对方引领着,不断向上,向上,再重重跌落。 而这时, 让他狼狈至此的男人却温柔起来, 空着的手紧紧圈住他的腰, 支撑着他,一下下舔舐他唇瓣上被牙齿嗑出的细小伤口,如同安抚受惊的小兽,作出一副老实体贴的样子。 「乖」极了。 也狡猾透了。 等席冶再找回自己的呼吸,他整个人几乎化作了一滩水,若非顾琮扶着,怕是要沿着屏风软绵绵流下。 略微缺氧的感觉让四肢使不上劲儿,微微肿起的唇染着水光,鲜红欲滴,如同春日里最娇艷、沾了露珠的花瓣,胸口急促起伏了下,少年帝王狠狠瞪着对方,最终却只挤出句:「放肆。」 臣不咬人?尽是屁话。 只可惜他现在这副模样实在没有什么威慑力。 眼尾泛着抹好似哭过的红,嗓音也是哑的,顾琮没说话,仅凑过头,控制不住地在小皇帝唇上又吻了吻。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快要死了。 偏心里涌出的,并非恐惧,而是大股大股轻飘飘的愉悦,还有蠢蠢欲动的,想得到更多的不满足。 一墙之隔的前方,便是百官朝拜的议政殿,而他,却在这样严肃的地方,与小皇帝做着如此亲密的事。 依依不捨地,最后摩挲了下小皇帝的手腕,确定对方能自己站稳的顾琮,久违地跪下,垂头,等待着最终的惩罚。 席冶的火咻地一下窜起来:「谁准你跪的!」 顾琮惊讶地抬眼。 他怎么也没料到,小皇帝最在意的竟是这个。 到了此等可能会丢脑袋的要紧时候,他依旧听话得很,规规矩矩站起,只盼对方能别蹙眉。 候在外面的宫人早已隐约听到了响动,却没一个敢出声询问,等待判决的几秒钟里,顾琮脑中闪过无数念头,最终只化作一句:「陛下。」 「求陛下莫赶臣走。」 「臣宁愿一死。」 ——小皇帝其实是个很软和的人,看在往日自己照料对方的情面上,对方或许会饶他一命,像最初那样,把他送回避暑行宫,老死不相往来。 然而,此刻的顾琮,心态早已和刚进宫时截然不同,刚进宫的他或许只是不想离开,现在的他,却是不会离开。 死也不会。 鸦黑的睫毛低垂,让人瞧不清神色,小皇帝的肩膀微微颤抖,约莫是气的,唯有席冶自己知道,他的眼底在笑,无声地、喜悦地、兴奋地、堪称病态地大笑。 他得到了最想要的东西。 而且是超额地得到。 明明是被猎人一步步诱进陷阱的猎物,却不自知,以本该最无辜的身份,煎熬地忏悔着自己,祈求被猎人永远束缚,日日夜夜,再也无法抽身离开。 太坏了。 席冶想。 仗着小号身世可怜,仗着自己穿越者的先知,嘴上说着要放对方自由,心底却暗暗谋算,该如何让对方接受一个满手血污的反派。 实在是太坏了。 他竟没有一丝愧疚,反而还堪称任性地隐隐抱怨着,对方明白得太晚。 「朕杀你做什么,」终于能稳稳噹噹地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席冶抬头,平静如常,「至于赶你走……」 故意慢悠悠将语调拖得老长,他忽地一转话锋,挑眉:「轻薄够了就跑,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咚。 柳暗花明,心脏猛然跳快一拍,隐隐悟到话中含义的顾琮被这突如其来的幸运砸得有点懵,未经大脑,脱口而出:「没够。」 仅仅一个吻,哪能算够呢。 意料之中地,他被小皇帝踹了脚。 却不疼,仿佛被惹恼的狸猫,只能算张牙舞爪地做做样子。 一刻钟后,偷偷瞄到顾琮全须全尾陪着席冶走出里间的宫人们,纷纷瞳孔地震,就差没在脸上刻满「嘆为观止」四个大字: 虽仅是模糊听到了几个字,但连名分都没有的区区内侍,居然敢质问陛下纳妃,还没被责罚,这顾琮果然是个男狐狸精转世。 瞧瞧这皱巴巴的衣领,瞧瞧那挪了位的屏风,别以为幅度小,便可以瞒天过海,青天白日的,规矩何在?体统何在? 当然,这话也只能是想想,纵使顾琮一朝得道让人羡慕嫉妒看不惯,可不得不承认,对方的出现,确实让他们在宫里的日子好过了些。 第130页 况且谁又能说准帝王的恩宠能持续多久?那裴侍君,不也曾经圣眷浓厚,如今呢?守在静雪轩等着老死宫中罢了。 「咳咳。」 明光殿外淋雨回来,裴一高热不退,一连烧了几日。 以暗卫足以被称作铁打的身子骨,他本不该如此脆弱,却在听说安王府向薛家求亲后,由装病变成了真病。 他当然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却没想过它会来得这样早。 自虐般地,裴一运用自己学过的知识,不动声色地收集着与安王府、薛家有关的消息,于是他便知道了,是主子亲自去提的亲,安王府正妃之位,聘礼绕了几条街,惹无数闺阁女子艷羡; 那薛家小姐也极欢喜,夙愿成真,端地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主子?主子您怎么又咳了?」刚端着药回来就听到几声闷咳,夏荷匆匆放下托盘,替对方倒了杯水。 裴一在乎的却并非身体。 倚着枕头,他配合地将水喝光,润了润喉,拐弯抹角地问:「听闻陛下今日去了早朝?」 若暴君上了朝,主子一定会向暴君提起婚事。 「是,」误以为对方是想再找机会挽回圣心,夏荷表情为难地顿了顿,才道,「今日安王提及与薛家小姐的婚事,陛下不知怎地,非要、非要插上一脚,抢薛氏女入宫,还说要给贵妃之位。」 「薛统领疼爱女儿人尽皆知,饶是那薛小姐和安王再两情相悦,最终也只能磕了头,告了罪,作罢婚事,让陛下失了抢的兴致。」 抢这个词用得颇有些大逆不道,若非四下无人,夏荷也不敢说得如此直白。 喃喃地,裴一重复:「作罢婚事?」 夏荷点点头:「是呀。」那薛小姐今夜怕是要以泪洗面。 裴一:「那安王作何反应?」 夏荷:「想也是不愿的,但前有陛下施压,后有薛统领当众退婚,安王殿下再心悦薛小姐,终究要顾忌皇家的脸面。」 裴一松了口气。 又觉得这般紧张的自己着实可笑。 生病除了会让身体变得脆弱,似乎也会动摇意志的坚定,他病了很多天,在明光殿前争风吃醋晕倒的「笑话」早已传遍宫内宫外,却未收到任何府中的新指令,放弃、继续、或是新的任务,没人告诉他接下来该如何做,就像他已经被彻底地遗忘在深宫中。 主子总会成婚的。 哪怕他学成后便跟着对方、做对方身后见不得人的影子,享过许许多多似是而非的温柔,细细算来,大抵也和其他暗卫没什么不同。 他本不该有怨,也不能有怨,可隔天安王入宫跪请赐婚的消息,终是让裴一崩了心态。 席冶也没料到这世界的主角攻如此能屈能伸。 不过对方似乎也仅是做做姿态,补全先前逾矩下聘的深情人设,草草跪了半个时辰便想走,席冶难得逮到个光明正大折腾主角的机会,自不可能让席瑾瑜好受,轻轻松松博了名声,足足让人跪了一整天,直到宫门下钥。 阴差阳错,反倒戳了裴一的痛脚,脑补出一番席瑾瑜对薛小姐的真爱论。 寝殿里没有旁人,席冶斜斜倚在软塌上,顾琮就坐在他腿边,一边读医书,一边替小皇帝打着蒲扇。 余光扫见对方的眼尾弯了弯,虽不知小皇帝突然在高兴些什么,他仍自然而然地倾身,亲了亲对方的唇。 那唇上有一道细细小小的伤口,结了痂,是被自己咬出来,顾琮每次都要将吻落在上边,仿佛这样就能好得更快些。 赶在小皇帝发火前,他退开,诚恳:「陛下刚刚真好看。」 ……得寸进尺这几个字该怎么写,席冶又被动复习了遍。 他也没想到,解了禁的顾琮,会比前两个世界更加粘人,嘴巴也像抹了蜜,情话张口就来,偏又讲得无比认真。 耳根微微发热,无意识循着对方的视线舔了舔唇边的痂,先前差点被亲到说不出话的席冶没好气:「不咬人?嗯?」 「臣的错。」迅速认罪,毫无辩驳,顾琮一本正经地向前探了探: 「敬请陛下再多多咬回来。」 第75章 挑衅的话进了耳朵, 席冶当然不能示弱。 稍稍抬了抬下巴,他凑近顾琮,真准备咬的那一瞬,又有些捨不得。 对方似是早就预料到了这样的发展, 毫无惊讶, 顺势把他搂进了怀里,胸腔震动, 闷闷笑出了声: 「陛下真好。」 与其说抱, 不如说大半个顾琮都虚虚压在了他身上,暑热未退, 饶是寝殿里搁了冰,也并非什么适合贴贴的温度。 席冶却喜欢这种亲近。 软榻上,他们水到渠成地交换了一个吻。 翻了大半的医书搁在桌上, 已经无人再看,小号雨夜早产, 先天不足,身子骨弱得厉害, 全部心神都用来对付恶鬼般阴魂不散的偏头痛, 自然没工夫再想其他,知道是怎么回事, 生理却没什么需求。 席冶却不一样。 他本就爱着顾琮, 加之小号遗留的精神问题作祟,发作起来,恨不得将对方变成巴掌大小,时时刻刻带在身边, 近日头痛消减了些, 某些被压抑了快二十年的东西, 便如开闸的水,气势汹汹地涌了上来。 心里总绷着根弦,惦记着顾琮的特殊,想护着对方的自尊,席冶本能地往后躲,却因软塌太小,退无可退,甚至被对方捉住了乱动的脚踝。 第131页 天气热,他又不需要外出走动,连双袜子都没穿,古代的中裤最是宽敞,慢慢地,以脚踝为始,不属于他的温度攀了上来。 软塌舒适,却无龙床层层叠叠的帘幔,为了通风,殿门开着,仅在不远处立了张屏风,阻挡着可能的窥探。 明知道以自己的名声,除了顾琮,绝没人敢多听多看,席冶却依旧无法自控地紧绷,手背抵在嘴上,堵住所有可能会外泄的响动。 顾琮该是没经验的,但某些时候,他又觉得,这人当真是熟练得过分。 午后的寝殿格外安静,阳光晒得廊檐下当值的太监宫女都昏昏欲睡,唯有一点隐晦的水声,似有若无,昭示着这个午后的不寻常。 ……意识有剎那的恍惚,席冶瞳孔放大一瞬,又回过神。 最开始的姿势早已变化,他整个人汗津津地窝在对方怀里,耳边是彼此交错而急促的心跳,一反常态地,顾琮竟再没说什么不规矩的话,唯有呼吸略重了些,而席冶,也总算后知后觉发现了某些异样的触感。 「你……」 「年幼入宫时恰巧生了乱子,侥幸逃过一劫,」嗓音沙哑得厉害,顾琮笑,低低,「那时陛下尚未登基,应算不上欺君?」 轻轻吻了吻小皇帝充血的耳尖,他问,语气之柔软,仿佛可怜得很:「既然陛下爽快了,可否也疼疼臣?」 动作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半诱导半强硬地,牵了少年白皙纤细的手过去,吻住嘴,箍住腰,根本没给对方机会反对。 等席冶重新沐浴过,换了身清爽干净的新衣,娇生惯养的掌心已然有了红痕,宫人们自是懂得明光殿为何叫水,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1101则委屈得很:「这怎么能怪我呢?明明是你说要尊重顾琮隐私,而且在系统眼里,扫描得再仔细,也只是一堆数据。」无关健康,哪个正经系统会去查宿主的男人有没有真的缺零件。 统统无辜,统统冤枉。 席冶也知道,这事儿其实怪不到系统身上,可一想到某人瞒他瞒得这样好,自己那点偏执带来的掌控欲就扰得他心烦。 顾琮大抵是瞧出来了,没多辩解,只暗戳戳地哄着他,一直呆在他的视线范围内,甚至还让人送来了药浴期间被禁止的冰碗。 郊外院子里新摘的、正当季的水果,配上凿得细细的冰沙,再浇几滴混了蜂蜜的糖汁儿,成功捋顺了席冶脑子里乱糟糟的毛线团。 高居皇位,「美人」在怀,约莫是世界意识瞧不得他如此痛快,江州的灾情刚平复,席瑾瑜那边又出了么蛾子。 薛家女怀孕了。 还是皇家血脉,安王的孩子。 此时离席冶在朝堂上搅黄婚事不过一个半月,自江州回京的宁威还在路上,这事儿也不知是如何外泄、从哪传开,总之,一夜之间便闹得满城风雨。 眼下,无论席冶反对与否,薛家都和席瑾瑜绑在了一条船上,哪怕他逼着薛家女把腹中的胎儿打掉也是一样。 平心而论,只要想做,觉醒后拥有上帝视角的席冶并不担心主角的反击,更不觉得自己会输给安王,但他心里仍旧称不上痛快,为薛海。 和上个世界的顾家二老类似,对方是真心疼宠女儿,奈何,后者是被主角选中的工具人,可以想像,倘若席瑾瑜未来真能坐上那把龙椅,这个未婚先孕的「妻子」、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孩子,会被对方如何悄无声息又顺理成章地抛弃。 涉及宗室,宫中的耳目最是灵通,没用上半天的功夫,将将养好身体的裴一便听闻此事,失手摔了茶杯。 清热解暑的莲子汤一碗碗送来,却不见暴君的影子,他再愚笨,也能猜到是自己的身份露了馅,或许,连带着主子也一起…… 然而,在他生病的这段时间,暴君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将这静雪轩围得如铁桶一般,他出不去,消息更出不去,无论是主子还是暴君,似乎都将他忘了,任由他做这深宫里一道被遗弃的影子。 「哈……哈哈……」 终于得到外界与主子有关的消息,却是对方与另一个女人情难自禁,孕育子嗣,裴一用嘶哑的喉咙挤出两声笑,干巴巴地,也不知在笑谁。 这一个多月,有能力谋新出路的宫人,大都调离了静雪轩,只剩下些无处可去的,或是像夏荷这般难以再换主的「心腹」,还一日日地留在此处。 小心翼翼捡起地上的碎瓷片,夏荷眼里隐隐有了畏惧,觉得往日里和蔼可亲的主子,竟渐渐变得比陛下更加恐怖。 早先尚未被禁足时,李总管送来的汤,她特意找相熟的医官检查过,什么都没有,就是最普通的解暑汤。 可主子偏偏却要背着所有人催吐,日复一日,原本清润的嗓音变得如砂纸磨过般粗糙,至少失了一半复宠的机会。 ——要知道,以前陛下最喜欢的,就是抽一卷书、乃至奏摺,听主子念,如今,却再也没有这般引人艷羡的境况。 无声嘆了口气,夏荷起身,正想用帕子捧着碎瓷片离开,却被一把攥住了手腕:「安王的事,再与我说说。」 那力气大极了,夏荷第一次知道看似文文弱弱的主子,居然有几乎能将自己骨头捏碎的手劲。 眉毛紧紧地蹙在一块,她忍着痛,将刚刚才说过一遍的话又重复了遍:「奴婢听、听送饭的小邓子说,坊间皆传,那薛家女有了身孕,且前些日子被撞见与安王殿下同游。」 第132页 「而安王府也未否认,大抵喜事将近,陛下却怕是要震怒,让咱们近来安生仔细着些,免得掉了脑袋。」 数十天前,那安王府毕竟也对薛家下了聘,夺嫂、夺臣妻,哪怕仅是嘴上说说,此等荒唐行径,又有谁会真的忘记? ……他约莫是被暴君餵的汤毒疯了。 裴一想。 无尽的恶意在他心底滋生,夏荷每说一句,他脑海里就冒出一种逃出宫去,杀了薛家女的法子。 这实在有违暗卫的准则,该直接拉出去处死,却叫他心里无比痛快。 「主子?」音量越来越小,夏荷被对方阴郁的眼神吓出一身冷汗,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发抖。 乍然从梦中惊醒般,裴一猛地松开对方的手: 他怎么变得和暴君一个样子? 夏荷却不知对方心里在想什么,腕子疼得厉害,忙不迭地告退,原本她只是听说,冷宫会叫人发疯,却未成想,连裴侍君也会如此。 而且以对方的力气,对莲子汤过激的反应,春桃她……真的是自己畏罪投井吗? 越想越胆寒,没两日,夏荷便病了。 这下,裴一彻底没了人伺候,茶水是冷的,饭也总是不及时,对比刚进宫时的待遇,堪称云泥之别。 若说席瑾瑜半点不知情,那肯定是谎话,然而,此时正是他拉拢禁军的紧要关头,心头那一点点不忍,很快便被丢弃: 若是裴一能争气些,事情又何至于发展到这步? 礼部尚书的养子,为保证这身份从小到大毫无纰漏,他花费了多少心力?如今却皆是白费功夫,席冶不仅没变得更疯,还活得滋润,阴差阳错救了江州,让他短时间内再没合适的理由煽动民怨,只能在一个女人身上做文章。 闲来无事翻监控的1101:怎么说呢,这俩还真不愧是一对。 明明都是为了私慾,却偏要扯个好听的名头,大义凛然,当初江州百姓快饿死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们主僕二人有任何表示? 席冶倒是懒得掰扯这些,他最近有点烦,宁威虽未归京,可他的态度,明显影响了保皇党一脉,原本这群人仅是想拿小号当个维持正统的吉祥物,最近,却渐渐把许多歌功颂德之外的摺子递了上来。 偏这群老狐狸狡猾得很,怕自己掉脑袋,一个个都不露面,只托顾琮转交。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随意将桌上的奏摺一推,席冶放下笔,起身,把位置让给某人: 「你来。」 作者有话说: 大臣们:?? 嗯,今天也是得寸进尺的顾内侍。 第76章 让一个内侍批奏摺, 若是叫那群老臣知道,定要把血压都气上来。 席冶却不以为然,甚至有种恶作剧成功的愉悦感。 见小皇帝毫无开玩笑的意思,被拽到椅子上的顾琮无奈:「陛下。」 「怎么?觉得自己不行?」登基之后就没去过御书房, 席冶很好地维持了小号的习惯, 随意找了张放着软枕的贵妃榻窝着,指挥, 「怕什么, 朕教你便是。」 顾琮:「此事于礼不合……」若叫旁人知道,尤其是言官史官, 对方定要被大肆编排。 「于礼不合?」凤眸微竖,少年帝王似笑非笑: 「那你扑上来亲朕,难道就很合礼数?」 顾琮立刻闭了嘴。 这话他确实没法反驳, 再说下去,也只能被小皇帝调侃个痛快, 心念电转,他飞快选了个相对摺中的方式, 藉口请教, 将奏摺的内容都读出来,再模仿小皇帝的字迹, 将对方的意见誊写其上。 以多数人的眼光来看, 这实在是件荒唐事,无奈,此刻坐在龙椅上的那位,本就离经叛道, 又有疯症加持, 就算有谁瞧出字迹的猫腻, 也不敢真的点破,只能安慰自己,最少,这摺子总算送到了陛下眼前,被陛下扫过,对比之前,已是极大的进步。 少年人,心性未定,慢慢来,慢慢来。 比老臣们更头疼煎熬的,大抵便是安王一脉,原本,他们是见新帝年幼,看似高高在上,却无实权,又疯癫嗜杀,哪怕事事顺从,也有可能丢了小命; 而安王礼贤下士,胸怀天下,且背后有礼部兵部支持,这才铤而走险,准备替自己搏个前程。 未成想,仅仅几个月的功夫,原本对他们一片大好的局势,忽然就急转直下,不仅在军中声望极高的宁威隐隐有了站队的倾向,连原本只把暴君当傀儡的那群老头子,都开始参考对方的意见,颇有要放权的迹象。 哪怕薛家女有孕,禁军被纳入安王麾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这境况,依旧让人寝食难安,放不下心来。 席瑾瑜更是清楚,留给他的时间没剩多少,朝堂上的所谓阵营本就要靠利益维繫,无需席冶做出什么名垂青史的政绩,只要对方乖乖坐在龙椅上不闹事,就会有一群怕死的墙头草临阵倒戈,上赶着表忠诚。 事已至此,他必须尽快捅破席冶无法再留有子嗣的事实,若那群老头子仍执迷不悟,继续拥立对方,上奏劝谏,那就等着被暴君提剑捅死,一箭双鵰。 于是,紧挨着薛家女有孕的消息,另一条火速传开的八卦便是,当今陛下,不能生。 两相对比,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什么。 ——口口相传的流言,哪怕贵为天子,也无法彻底阻止,除非把这城中百姓都杀光。 第133页 席瑾瑜算盘打得精妙,只要对方开了一个头,他就有法子火上浇油,趁势抓紧这个来之不易的、为民除害的理由。 主线未变,细节却彻底偏离原着,大着胆子,1101採访了一下当事人的想法:「你觉得席瑾瑜这招怎么样?」 席冶言简意赅:「low。」 古往今来,没见谁家争抢皇位,是靠比谁更能生。 但子嗣香火,确实是保皇党最重视的问题之一,喜欢男人归喜欢男人,不想生和不能生,这可是完完全全地两回事。 朝堂上已然你来我往地吵了数轮,碍于小号留下的余威,暂时还没谁敢闹到席冶面前来。 顾琮亦听到了些风声。 熟练替小皇帝揉着太阳穴,他不解,问:「臣近来日日替陛下把脉,陛下仅是子嗣艰难了些,绝非外界所传,为何……」 席冶冷冷抬眼:「怎么?你很希望朕成婚,娶别的女人?」 青丝顺滑垂落,小皇帝此刻正躺在他膝上,饶是表情再凶,也透出股今非昔比的亲密,让人怕不起来。 凭着这份亲密,顾琮好脾气:「怎么会?臣只是担心。」 专门安排了个状似身家清白的裴一进宫给小皇帝下毒,之后又闹出这许多事,莫说是他,稍稍对政治敏感些的宫婢、世家、百姓,纵然没听过裴一的事,也能从近来的风波中品出些猫腻。 安王狼子野心,虎视眈眈,朝堂上亦有许多大臣在观望,小皇帝背后缺少母族支持,唯一偏宠的自己,更无什么家世可言,顾琮批的奏摺越多,就越是忧虑小皇帝的安危。 「吵才好,吵得越凶越好,朕正巧想叫他们认清事实,」确定对方没有想委曲求全把自己推给其他女人,席冶顺了心气,淡淡,「早都说了朕不会娶妻,有些人,却总把朕当小孩子。」 玩够了闹够了,便会想有一个家庭。 特别相比小号,席冶的作风温和许多,死的人一少,底下人的胆子便大起来,打着为国为民的旗号,妄图插手他的私事。 说到底,不还是在抢谁有资格奉上那个能孕育皇嗣、乃至储君的肚子。 席冶厌倦透了这一切。 他没有悲天悯人普度众生的菩萨心肠,却也无意随便拖旁人下水,原以为出身小世界的顾琮会再劝上几句,但对方竟只是抬起搭在自己太阳穴上的指腹,亲吻一般,碰了碰他的眉心:「陛下是个好人。」 语气真诚,男人垂着头,与他四目相对,琥珀色的眸子仿佛盛着温暖而不灼热的阳光,满到要溢出来。 堂堂反派居然收到了张好人卡,席冶很想笑某人恋爱滤镜叠得太重,未等张口,就被对方珍而重之地吻了吻。 一切的反驳皆半路夭折。 好人便好人吧。 席冶思绪飘忽。 为了顾琮,他愿意在不违背本心的前提下,做一回好人。 两日后,破天荒地,席冶主动上了次朝,在一众朝臣纠结着该如何开口的寂静中,认下了自己无法生育的「事实」。 大臣们懵了。 席瑾瑜也愣了。 他没想到,席冶会如此轻易破了他的圈套,没红眼没杀人,坦荡地,坐实这个对男人而言无比耻辱的传闻。 化被动为主动,为君者「自曝家丑」,议政殿内的氛围忽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无论内心作何想法,众人面上都平静极了,仿佛此事根本无关痛痒,生怕自己一个表情不对,就被小皇帝名正言顺拖出去砍了。 更没谁再敢奏请陛下尽快选秀纳妃,以平息流言。 流水般,各路来自民间的「神医」入了宫,却都没诊出个所以然,包括又翻了遍藏书阁的太医,亦束手无策。 连夜替宿主伪造身体数据的1101:好傢伙,您这是生怕主角不造反。 【不破不立。】 任由席瑾瑜搅浑京中一池水,席冶稳坐钓鱼台:「放心吧,我总不会拿顾琮的命冒险。」 这话1101倒是信,但世界意识对主角的偏爱,总能弄出各式各样无厘头的意外。 【我们手里不还有另外一个主角吗?】盛着最后一季荷花的瓷盆里游过条红白相间的锦鲤,席冶随意丢了一小块糕点下去: 【白养他这么久,也是时候该全讨回来。】 1101悄悄打了个哆嗦,总觉得宿主这话,是想把裴一如鱼般,捞出来宰了吃掉。 然而,未等它再劝些什么,下一秒,对方识海里的阴冷便烟消云散。 因为顾琮来了。 「今日内务府叫人送了些新鲜果子,臣用井水洗了,陛下可要尝尝?」眼下虽已至九月中旬,却是京都每年最热的几天,等过了月末,才算真正入了秋。 小皇帝既畏冷又畏热,肠胃也弱,如同需要精心饲养的兰花,娇气得很,宫里不缺冰,顾琮却不敢让对方放开了吃,不得不想些折中的法子,哄席冶欢心。 相应的,没什么食慾的席冶也很给面子地伸手,挑了枚看起来最甜的,咬了口:「朕记得,你之前住在避暑行宫?」 顾琮颔首:「是。」 头一次听小皇帝主动提及此事,他又补充:「臣在那里住了十余年,比不上宫内奢华,风景却极美。」 「行宫里的汤池皆是活水,山间有小溪,清可见底,臣早先训过鹿,日日带着它们去解渴,吃最新鲜的叶子。」 第134页 「这时节,陛下还可以亲自骑马,去附近打猎。」 顾琮口中描述的一切,鲜活且明快,是小号完全没有经历、甚至难以想像的生活,席冶原本只想寻个藉口出宫,推主角一把,给席瑾瑜一个来杀自己的机会,此刻,却当真生出几分期待来。 「那便去打猎。」 丝毫未觉得自己破了小号那个便宜爹留下的规矩有何不妥,席冶语出惊人:「快些收拾行李,后日就能出发。」 平常连御花园都懒得逛的小皇帝忽然要出游,顾琮一怔,直觉对方这兴致来得诡异,蹙了蹙眉,偏偏被感性支配的大脑,又无条件地信任对方。 「你这什么表情?」食指和拇指张开,用力按住顾琮嘴角往上推,席冶哼了声,「朕是有些谋算,却也是真心想去看看你长大的地方。」 「臣明白。」 天子行事,本没必要对任何人解释,可对方就是这么做了,为了他。 身体快过意识,及时按住小皇帝想要抽走的手,顾琮低头,轻轻吻了吻,在少年为这熟悉的动作放松警惕的瞬间,舌尖一扫,清理般舔过那染着果汁的指腹: 「脏了。」 「臣替陛下弄干净。」 第77章 皇帝要出宫, 可急坏了一帮大臣。 秋天都要到了,这是避哪门子暑?况且整个宸朝,现在就剩这么一根血脉正统的独苗,纵是个疯的, 也得保护妥当。 然而, 暴君之所以被称为暴君,一意孤行简直是最基本的条件, 这边朝堂上还在吵, 那边陛下已经收拾好了行李,顺手还把某位跳得最高、大骂顾琮惑主的言官拖出去, 亲自数着,赏了二十个板子。 杀鸡儆猴,再加上有席瑾瑜暗中推波助澜, 小皇帝出游的事,便这么定了下来。 说是出游, 其实宫里人都心知肚明,放在民间, 这该叫晚了太久的回门才对: 若非顾内侍是避暑行宫出身, 自小在那长大,他们平日连御花园都懒得逛的陛下, 又哪来的兴致, 劳师动众,去一个十几年未被皇室踏足的地方。 况且那行宫在地图上虽离京城不远,但换算做脚程,快马加鞭, 也要赶两天两夜的路, 更称不上热闹, 所以顾琮刚进宫时,才会被说成「乡下来的」。 今时不同往日,皇帝点名要去的地方,再偏僻,亦能变成香饽饽,除了负责採买的太监,宫人们大都没见过外面的世界,一个个挤破了脑袋,皆想争取随行的机会,苦点累点没关系,只要能出去、再离陛下远些就行。 ——没办法,尽管顾内侍进宫以后,陛下发疯杀人的频率大大降低,可伴君如伴虎,能躲远些还是躲远些,前程哪有命重要,没看人家李总管都没说什么,安安分分,将陛下身边最亲近的位置拱手相让。 变相被夺了权的李德忠确实没有想像中那样不甘恼火。 历经两朝,他对这局中的变化最是敏感,自从被席冶敲打过,他就一直暗中观察,亲眼瞧着对方废了安王插在宫里的钉子、救了江州大旱、借着宁威笼络了一波军中好感,不仅在民间挽回了些声望,连身体都有了好转。 前任户部尚书真的是因为太吵才被扎穿了喉咙吗?李德忠觉得未必。 他们这位陛下,似乎很懂得该如何、适时利用自己的「疯症」,无论是警告自己,还是除掉棘手的蛀虫。 所以,纵然未得到重用,李德忠亦没打算转投安王的阵营,输了要掉脑袋的仗,若非稳赢,他绝不轻易下注。 避暑行宫,身为太监总管,他自是要去的,却未成想,除了随行宫女内侍,陛下还带了位意想不到的人物。 裴一。 李德忠眼皮一跳,恨不得当场突发疾病,直接晕死避开此行才好。 但已经晚了。 帝王的仪驾已经出了宫。 能和席冶同乘的,当然只有顾琮,裴一斜靠在后边的马车里,膝盖钻心地疼,周围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往日总跟在他身边的夏荷,也称病告假,宁愿留在静雪轩禁足。 暴君的心多硬,裴一是知道的,莫说是一天、两天,便是他跪死在暴君眼前,对方也未必愿意挪挪脚,说不得还要从自己身上踏过。 顾琮却不同。 此人一瞧便是副未经过世事磋磨的天真模样,只要他装得惨些,哪怕明面上与自己是竞争关系,对方仍可能去求情。 事实证明,他想得没错,时隔大半年,他终于再次出了宫。 虽不清楚暴君为何还留着自己的命,但左右已经暴露,更被怀疑也无所谓,他要见主子,必须要。 亲眼目睹主角受一系列神色变换的1101:这波啊,这波你在最底层。 谁叫「顾琮求情」这个桥段,根本就是它家宿主安排的。 否则,以某人的醋罈子属性,天塌下来,也不可能自个儿主动把情敌往席冶的眼前放。 饶是如此,它此刻也能嗅到空气中的隐隐酸味:「陛下既已确定裴一心怀叵测,奉安王之令投毒,为何不直接将他拖到城西菜市口斩了,以儆效尤。」 席冶:好问题,因为他想看主角互殴? 但对没开原着视角的顾琮,却需要换个说法:「人打狗有什么乐子,狗咬狗才够趣儿,不是吗?」 甚少能从顾琮口中听到要杀谁的话,他伸手,像初见时那样,轻轻勾了勾对方的下巴:「这便醋了?」 第135页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又并未嗓音温软适合撒娇的女子,再得宠,冷冰冰的阶级摆在那里,换做旁人,怕是也不敢认。 偏顾琮半点没憷:「是。」 为表严肃,他本是绷着张俊脸,可小皇帝的手实在太软,稍稍挠了两下,便叫他破了功,勾起了唇。 御用的车驾宽敞结实,走的又是官道,平稳极了,再怎么等,也等不到小皇帝不小心跌进自己怀里的话本桥段。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双臂一伸,箍住少年细瘦的腰,顾琮稍稍用了些力,轻易把人抱到自己腿上来。 天旋地转。 前一秒还在逗人的席冶,眨眼成了被对方搂在怀里逗的猫猫。 他其实是很喜欢这个动作的,充满安全感的亲昵,顾琮的腿很结实,又不像木椅子那般硬,温热且有弹性,平日读话本擦头发时,他也总枕在对方膝上。 但那都是以前。 亲手确认对方零件齐全后,再这么坐,多少有些危险,下意识地,席冶扶着顾琮的肩,悄悄往外挪了挪。 本没觉得有什么的顾琮:…… 「陛下成心的?」胳膊收紧,圈住乱动的小皇帝,明知对方并无旁的意思,他仍要问,「马车里,陛下更喜欢?」 姿势是侧坐,小腿一勾,席冶踢了下对方:「胡……」 「嘘,」余下的字被比自己温度更高的食指轻轻抵住,顾琮凑过来,煞有介事,一本正经,「外面还跟着仪仗,左右亦有禁军,陛下可要小点声。」 太近了。 几乎与他头挨着头,彼此的呼吸交错在一处,像是马上会吻到,又偏偏没有,暧昧如野草般肆意横生,好似真变成了对方描述的场景。 在这种事上,席冶向来不爱委屈自己,抬手,他拽住男人的衣领,向下一拉:「听到了又如何?」 暴君与妖妃,合该在一块亲热。 唇齿相贴,紧接着,是啧啧的水声。 ——这是我配听的吗? 汹涌的数据流里刚刚闪过这个念头,1101就被丢进了小黑屋。 但很快,约莫十几分钟的功夫,它又被放了出来,毕竟是在马车上,以自家宿主的脾性,尺度能接受,洁癖却难克服。 两人聊的话题也彻底跳到了另一个方向:「薛统领随行,真的没关系吗?」 险些擦枪走火,这会儿,席冶已然换了个位置,没再坐对方的腿,却也非对面,而是同侧,最多只隔了两拳的距离,手还被某人亲亲密密地握着。 「无妨,」眼尾尚带着抹未消的红,少年帝王倚在靠垫上,懒洋洋,「他会明白该如何选择。」 一个爱女如命的父亲,真的会满意一个无媒苟合、让自己掌上明珠沦为京中谈资的「准女婿」吗? 将来若席瑾瑜登了基,三宫六院争奇斗艳,将门之女,又真能不受忌惮坐稳后位?假如再生了个嫡长子,无需翻史书,十数年前的柳氏、小号的外家,便是最鲜活的例子。 这些事,自己能想到,薛海肯定也能想到,对方虽耿直,事关女儿的将来,总会多思虑几分。 更何况,席冶从不是把鸡蛋压在同一个篮子里的人。 「旁的事无需多想,你只要想着该怎么玩,」指腹安抚般地在对方掌心挠了挠,他闭眼,「若比朕呆在宫里时更无聊,唯你是问。」 接连泡了近两个月药浴,他的头依然时不时抽痛,却不似刚穿来那样,日日夜夜、刀噼斧凿般。 瞧出对方是困了,顾琮应了声,没再说话。 帝王出行,讲究颇多,尽管一直没落雨,也足足赶了三天的路,才到行宫。 接连在马车困了几日,掀开帘子,便是扑面而来的、清新的山风,古木参天,郁郁苍苍,间或传来两声清脆的鸟鸣。 余光扫见小皇帝微蹙的眉头舒展开来,顾琮放了心,笑:「僵坐数日,陛下可要随臣四处走走?」 席冶嗯了声,撑着对方的胳膊,稳稳下了车。 此处的宫人,大多都认识顾琮,知晓对方的脾性,起初听见什么「惑主」的传闻,他们皆半信半疑,如今一瞧,更觉得不靠谱: 雪肤红唇,色若春花,陛下身子骨虽单薄了些,五官却极盛,更无传言中的阴郁暴虐,阳光底下,漂亮极了; 反观顾琮,英俊是英俊了些,但完全与妖精不沾边,这两位站在一块儿,到底是谁惑谁啊? 当然,这话他们也只敢在心里想想,无论如何,顾琮身上的金绣蓝袍,都明晃晃昭示着对方与以往的不一般。 等陛下和顾琮相携走远,后面的马车才又走下一个人。 这位他们同样听说过,裴侍君,礼部尚书的养子,顾琮进宫后便失了宠,不知这次为何非要跟着一起来受罪,亲眼瞧着陛下和旁人恩爱。 再往后,则是太监总管李德忠、禁军统领薛海……不知为何,他们总觉得那裴侍君看薛统领的眼神有些奇怪。 薛海亦有察觉。 印象里,他和对方毫无交集,甚至连面都没见过。 ——薛海,准安王妃的父亲在这。 极力压下心头翻涌的酸楚,裴一隐晦地四处打量: 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主子一定也来了。 他必须要找机会见对方一面才行。 第78章 闲置多年的避暑行宫久违热闹起来, 住在里面的人却大都各怀心思辗转难眠,偏席冶这个处于漩涡中央的暴君,轻松得有些过分。 第136页 晨起推开窗,虽也能瞧见墙, 却比宫里的矮上许多, 全无压迫威慑之意,再往外, 则是郁郁葱葱的树, 浅淡的花香幽幽飘来,仿佛一眼望不到边际。 吃食也不一样, 当天才被採下的菌子、刚破土的笋、山溪里捞上来的活鱼,调味清淡,更没有御膳房精緻, 全凭食材本身的新鲜取胜,反倒很适合席冶现在的身体, 让他的胃口日渐好转。 山间凉爽,又过了最热的时节, 夜里甚至不需要开窗, 席冶便能窝在顾琮的怀里睡着,寝殿里熏了香, 一只蚊虫也没有, 头痛作祟,往日他总是浅眠,天没亮就会睁眼,这几夜倒睡得熟, 像多泡了几次药浴。 他身体好, 顾琮便高兴, 底下的人也跟着松了口气,唯有时刻监视着主角的1101难掩忧心:「席瑾瑜已经在山下了。」 两支私养的、精锐过头的「府兵」,一队和裴一相同出身的暗卫,并未把宝都压在薛海身上。 但离宿主抵达行宫,已经足足过去了三天,席瑾瑜那边竟一直没动静,也不知在等个什么劲儿。 席冶淡定:「嗯。」 【他在等下雨。】 小号雷雨夜会发疯,几乎已经是宫内心照不宣的秘密,京都周遭初秋多雨,若他是席瑾瑜,定也会耐心等待,等待对自己最有利的「吉日」。 况且,行宫内还有个裴一,假如对方肯豁出性命来刺杀自己,那事情完全有可能变得更简单,让席瑾瑜不费一兵一卒地赢得胜利。 「主角受?算了吧,」撇撇嘴,1101嘀咕,「他现在满心都是找席瑾瑜要个说法,根本没空理你。」 少了李德忠帮忙,以裴一如今的身份地位,除非席瑾瑜那边主动联繫,否则对方就只能像无头苍蝇般乱转,被抛弃。 「陛下?」 日夜相伴,顾琮当然能发现小皇帝偶尔的走神,喜欢对方将目光都放在自己身上,他侧身亲了亲少年的脸颊,熟练唤回对方的注意力。 小皇帝天生体弱,近来才将将养好了些,痊癒之前,他再难耐,也总要帮着对方节制,至今都未做到最亲密的一步,只得见缝插针,借这许许多多的小甜头,稍稍满足、或者说安抚下自己的妄念。 守在门边的宫人火速垂下眼,暗道这顾内侍表面英俊高大又正经,私下竟比许多女子还粘人。 偏偏陛下极吃这一套,连语调都比平日软上三分:「嗯?」 「臣昨天去瞧了,先前养的鹿还在,」花了两日功夫确认行宫没什么可疑的生面孔,难得出来一趟,顾琮变着花样想让小皇帝多动一动,「陛下可要陪臣一起带它去喝水,顺便捉几条鱼回来?」 驯兽。 记起李德忠介绍对方时说过的话,席冶挑眉:「只有鹿?」 「老虎也是有的,但都关在笼子里,」顾琮答,「若陛下想看,臣这就带您去瞧。」 席冶摇摇头:「就捉鱼吧。」 他对古代的动物园没什么兴趣,莫不如出去转转。 于是,没一会儿功夫,席冶的院子里便多了只小鹿,棕黄色的皮毛,长着对枝杈般竖起的角,性格却很温顺,不乱动也不叫,更无需用绳牵着。 动物对情绪的感知往往最是敏锐,先帝未驾崩时,宫里亦有许多娘娘养了猫猫狗狗,然而,除了那只惨死的番邦犬,它们当中,没有一个敢亲近小号,见了对方,不是张牙舞爪地狂吠,就是头都不回地逃跑。 席冶本以为今日也会如此,甚至做好了安慰顾琮的准备,却未成想,这小傢伙竟是个胆大的,见他手里拿着顾琮递来的嫩树枝,便主动凑过来,舌头一卷,吃了叶子,还谨慎地,没让尖尖的角顶到他。 「这是行宫里最小的鹿,才三岁,头上的角仅分了两个叉,」留意到小皇帝稍稍放松的嵴背,顾琮笑,「陛下紧张什么?您这样好,山野间的生灵最是纯粹,当然会喜欢您的。」 说后一句话时,他将音量放得很轻,只有自己和小皇帝能够听到,早在知晓那条番邦犬的真正死法后,他便想着,该如何帮小皇帝解开心结,不再被噩梦所扰,如今这法子,也不知有没有效。 ——肉麻。 尽管很想这么说,可顾琮的语气太过自然真诚,毫无半分熘须拍马的谄媚油腻,那傻乎乎的鹿也像听懂了似的,软乎乎的耳朵扑扇两下,胆大至极地,贴着他这个暴君的手蹭了蹭。 1101嘆为观止:该说不愧是被顾琮带大的吗? 这乍看单纯到缺根筋的脾性,简直如出一辙。 两人一鹿,慢悠悠出了庭院,沿着尚算平坦的小路入了山,其余太监宫女侍卫皆远远坠在后面,不敢上前打扰。 林荫浓厚,无需撑伞也不觉得晒,顾琮在此处生活了快二十年,对行宫的一切堪称了如指掌,加之医书里往往需要各种动植物入药,随便一只鸟,一朵野花,他都能叫出名字来。 约莫是习惯了有人走动,又或者是因为有鹿在前引路,这山里的动物竟半点不怕生,两只松鼠抱着松果蹲在山道中央,黑豆般圆熘熘的眼睛好奇地望着拾阶而来的席冶和顾琮,等他们走近了,才一甩毛茸茸的大尾巴,噌地跳开。 世间纷扰仿佛都被抛在身后,席冶由内而外地感到松快起来,再往前,便是隐隐传来的泠泠水声,小鹿的耳朵动了动,回头望了顾琮一眼,得到肯定后,短小的尾巴摇了摇,三跳两跳消失在林间,撒着欢跑向溪边。 第137页 垂落在身侧的手被轻轻牵住,席冶偏头,见顾琮一脸自然道:「剩下的路不好走,臣扶着陛下。」 言罢,他又用空着的手从怀里拿出个小香囊,挂在小皇帝腰上:「驱虫的草药。」 「还有驱逐猛兽的药粉,用蜡封着,」捏捏香囊,让它显出一个微微凸起的圆形,好似装了颗丸子,顾琮仗着四下无人,轻声嘱咐,「若陛下真遇到什么危险,臣又不在您身边,便往珍兽苑跑。」 「捏碎它,再打开笼子。」 担心行宫隔墙有耳,直到这时,他才将自己的担忧尽数吐露:「至于珍兽苑的位置,臣亦用纸笔画了,打开香囊就能看到。」 席冶一怔。 「臣或许对朝局变化没有那么敏感,却很擅长猜陛下的心思,」直起身,顾琮道,「今日陛下频频晃神,想必安王此刻已在山下。」 所以他才会将这些东西拿出来交给对方。 「臣无兵马,出身贫寒,如今的权势,亦是陛下给的,」坦然承认自己的劣势,顾琮深深望进席冶眼底,「但臣依旧想保护陛下,依旧有只有臣能做到的事。」 席冶低低嗯了声:「我知道。」 不是「朕」,而是「我」。 每一世每一世,无论顾琮是何身份,对方总会千方百计、拼尽一切,欲将自己拉出泥沼。 如今也一样。 哪怕在大多数人眼里,对方仅是一个小小的内侍,席冶却觉得,这世界上,再没有谁比对方更纯粹高贵。 珍而重之地抚了抚顾琮替自己挂好的荷包,席冶勾唇,安抚般捏了捏男人的手:「放心,朕会一直带在身上。」 「呦——」 半响没等到有人跟上,匆匆跑去喝水的小鹿又从溪边折返,站在不远处的树林里,催促似的,轻轻沖他们叫了声。 不忍心当电灯泡破坏气氛的1101终于找到机会冒头,带着丝八卦看戏的兴奋,插话:「席瑾瑜和裴一约了今天傍晚在后山见面,咱们要去捉姦吗?」 任由顾琮牵着自己拐入林中,席冶悠悠:「不急。」 一出大戏,人到齐了才好开场。 席冶出门时已是午后,过了山里最热的时候,没过几个时辰,天色便开始擦黑,林中站了许久,见人仍没有要折返的意思,带着一小队禁军不远不近守在周围的薛海,只得硬着头皮,靠近溪边。 小皇帝大抵是在捉鱼。 裤脚捲起,鞋袜也放在一边,先前负责引路的小鹿吃饱喝足,正闭眼趴在一边,怀里护着个半满的木桶,偶尔有鱼尾猛拍,溅起一串水珠浇在脸上,它也没有要醒的意思,只好脾气地哼唧两声。 当了这么多年禁军,薛海还是第一次见到小皇帝、或者说六皇子如此轻松无害的一面,欢快地,像个真正的少年。 还是近来风头最盛的顾内侍率先发现了他:「薛统领。」 薛海立刻收回思绪,垂眼,拱手,单膝跪地:「天色已晚,臣担心山中会有什么危险。」 这话已然存了催促的意思,被扫了兴的小皇帝竟也没罚他,只是自顾自坐在岸边的石头上穿好鞋袜,叫了宫人来,将小鹿和木桶都带走。 而后,轻飘飘否决了他的提议:「难得出来一次,朕还想四处走走。」 「既然担心会有危险,薛统领可愿随朕同行?」 作者有话说: 1101:好耶!带着主角攻的准岳父去捉姦! 第79章 不妙。 这是薛海的第一反应。 而小皇帝似乎也完全没有要等他回答的意思, 施施然抬脚,与顾琮一道,沿着溪水向下走去。 虽已经被迫上了席瑾瑜的贼船,可他毕竟是禁军统领, 尘埃落定前, 总不能叫小皇帝真在自己手里出事,薛海无法, 只得硬着头皮跟住。 避暑行宫这样的地方, 自是安全得很,莫说猛兽, 连只稍大点的狐狸都见不到,漫无目的地七绕八绕,对方好像真的是在散步, 从始至终,提着一颗心的薛海都没等来小皇帝对自己施压。 反而在这禁止任何人擅闯的山里, 听到了不属于他们的交谈声。 其中一道音色很耳熟,是薛海前几日才见过、甚至大骂一通的「准女婿」, 安王席瑾瑜, 另一道,他亦有印象, 在来行宫的路上。 万万没想到自己精心挑选的密会地点露了馅, 席瑾瑜正一脸温柔,伸手去扶跪在自己面前的人影:「你受苦了。」 「主子言重。」 内心憋着股怨,裴一难得忤逆,避开了对方:「尚未恭喜主子即将迎娶新嫁娘, 早生贵子, 百年好合。」 明明是再平常不过的吉祥话, 却品不出一丝祝福之意,酸味扑面而来,浓重得几乎有些呛鼻。 席瑾瑜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头。 禁足静雪轩的日子,肉眼可见地,让对方憔悴许多,人瘦得不像话,嗓子也哑了,与早先王府里那个蹲在树上、悄悄摘花偷看他的漂亮暗卫大相迳庭,更没有往日乖巧,瞬间将席瑾瑜本就不多的柔情消去三分。 但他仍旧耐着性子:「权宜之计罢了。」 「一切都是为了救天下于水火。」 「只苦了我的小裴一,」指腹轻轻拂过青年脸侧,席瑾瑜温声,「瘦了。」 印象里,在自己没进宫前,主子也常有这样与他亲近的时候,倏地,梗在裴一喉间的那口气忽然散了,鼻尖酸酸的,眼眶也泛了红。 第138页 「怎么哭了?」最擅利用自己这一副多情皮囊,席瑾瑜明知故问,安抚,「再等等,本王很快便接你回府。」 回府。 这无疑是裴一此刻最渴求的事,可深宫里的磋磨,终究让他不再天真:「很快?主子要动手了吗?」 自打知晓此行只有禁军伴驾,裴一心里便隐隐有了猜测,然而,弒君夺位,终究名不正言不顺,保皇党一脉绝对会极力反扑。 席瑾瑜又何尝不明白这是下策,若有的选,他怎会让自己落人口实?无奈,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再拖下去,除了动摇军心毫无好处,几百年间,宸朝从未有女子称帝的先例,只要席冶一死,让先帝一脉绝了后,其他的,都可以再商量。 「是,」仗着环境隐秘,席瑾瑜颔首,「但将全部赌注都压在薛海身上,我多少仍有些忐忑。」 颇有距离感的本王变成了我,裴一顿了顿,抬头:「若主子信得过属下,属下愿替主子分忧。」 席瑾瑜:「如何分忧?」 裴一:「自然是提剑杀了那暴君,还天下太平。」 咚咚。 心脏跳得飞快,薛海只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什么都没听到。 可这到底是奢望。 半明半昧的暮色中,一袭红衣的小皇帝回过头,正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没有震惊,甚至没有愤怒,仿佛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远处的对话还在继续:「若属下杀了暴君,主子可否答应属下一个要求?」 不经自己之手杀了席冶,是此事最好的发展,亦是席瑾瑜冒险与裴一见面的原因,耐心地,他应:「你说。」 「属下想永远陪在主子身边,无论主子是何身份都一样,」紧紧地,裴一攥住了席瑾瑜的衣袖,「暴君没有碰过属下,属下依然是……」干净的。 本能地顺着对方的力道起身,后面的话被意料之外的拥抱堵在喉咙中:「你的心意,本王又怎会不清楚?」 巨大的喜悦将他淹没。 试探般地,裴一望进男人深情款款的眸,大着胆子,凑近对方:「那与薛小姐比呢?」 席瑾瑜:「她如何能与你比较。」 接下来,交谈声渐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点模糊的水声和闷哼,未等席冶蹙眉,一双大手便适时捂住了他的耳朵。 在场皆是成年人,纵然隔了段距离,又有树枝灌木挡着,依然不难猜出发生了什么。 薛海面色涨红,脖颈青筋鼓起,牙齿也紧紧咬着,好在理智尚存,等席冶带头、趁着主角攻受意乱情迷原路折返走远了,才一拳打在树干上,指背流了血,叶子簌簌掉落满地。 偏席冶故意火上浇油:「如此紧要关头仍不忘与情人私会,薛统领还真是找了个好女婿啊。」 薛海嗓音嘶哑:「陛下早就知道?」 话刚出口,他便想起了那日朝堂上、被自己抛在脑后的古怪。 ——左右都一样,又有什么差。 「看来薛统领的记性不错,」暗暗对想要将他护在身后的顾琮摆摆手,席冶上前一步,任由自己暴露在危险中,「恰巧四下无人,薛统领可要先下手为强、赶在那裴一面前立功,为自己的女儿搏个皇后噹噹?」 「或许看在孩子的份上,席瑾瑜会愿意一直演下去。」 不得不承认,在某个瞬间,薛海脑中确实闪过了类似的念头:席瑾瑜再无耻,终究是他女儿腹中骨肉的父亲,若就此杀了小皇帝,推给顾琮,有自己撑腰,席瑾瑜便是骗,也要陪他女儿演一辈子恩爱夫妻。 但很快,他又冷静下来,如今席瑾瑜仅是安王,就敢在他这个岳父坐镇的山脚下、背着即将过门的妻子与下属偷情,且是个硬邦邦的男子,若对方真当了皇帝,还有什么丑事做不出来? 禁军统领能如何?小皇帝的生母出阁前曾贵为相府嫡女,后来过的是什么日子,宫里长眼睛的都明了。 最重要的是,小皇帝今天把自己单独引到这里来,撞破安王和裴一的姦情,真的仅是贪玩造就的巧合? 「砰。」 半分钟,或者是更久,膝盖重重磕在地上,薛海做出了决定:「臣愿将功折罪,只求陛下能饶小女一命。」 赌赢了。 席冶悄悄松开藏在袖口暗袋里的匕首。 他当然不会将自己和顾琮的身家性命全盘压在一个外人身上,若经此一遭,薛海仍执迷不悟,饶是那薛家小姐再可怜,他也会提刀杀了对方。 群龙无首,本就靠薛海在其中牵线的禁军,自没法再和席瑾瑜完美配合。 所幸,小号生母的遭遇够深入人心,没让薛海被皇后二字沖昏头脑,否则,他免不了又要在顾琮面前暴露一次杀生的丑陋。 「朕可以让她活着,如果她愿意,甚至可以留下腹中的骨肉,」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凤眸微眯,席冶调转话锋,「但这一切,都取决于薛统领以后的表现。」 「如何?是不是很公平?」 薛海却摇头,定定:「臣斗胆,请陛下以顾内侍为诺。」 毫无预兆地,前一秒还平静如常的小皇帝忽然冷了脸,如同被触碰逆鳞的龙,眼底淡红的血丝如蛛网般蔓延,疯狂而又可怖。 一把冷冰冰的匕首抵上了他的喉咙。 开了刃,稍稍用力,便有温热粘稠的液体流出。 第139页 ——旁的事情,席冶都可以不在意,可想拿顾琮威胁自己、做谈判的筹码,这薛海倒真是嫌自己活得太长。 最后,还是被动当了回祸水的顾琮站到两人中间,握住小皇帝的手,半哄半劝地取了匕首,这才没让薛海血溅当场。 因得这事,半个时辰后回到住所的席冶,直接把人关在了门外头。 入宫后便一直风头无两的顾内侍第一次失了宠。 其他婢女内侍瞧着薛统领脖子上那条明晃晃的血痕,更是战战兢兢,莫说走动,连呼吸都放到最轻,生怕惹了陛下心烦。 唯有顾琮是个胆大的,门被锁了,他还有窗。 「咔。」 隐约听见一声轻响,倚在软塌上假寐的席冶抬眼,瞥见外头一抹黑影,未等张口,一只犄角尖尖耳朵软软的脑袋便挤开窗户,探了进来。 是下午那只小鹿。 也不知被谁弄的,它脑袋上还顶了只白白胖胖的兔子,半点不怕生,对上席冶的眼睛也没躲,呦呦叫了两声,像是在找东西吃。 圆成球的白兔子亦配合地伸出爪子,看模样,平日没少碰瓷。 席冶住的地方,时时刻刻都放着最新鲜的果子,起身,他随意挑了颗,搁在掌心,走到窗边,好脾气地摊开五指,只差没餵进小鹿嘴里,却被对方用鼻尖推了推,示意他先给头顶的兔子。 席冶不自觉勾了勾唇。 「陛下终于笑了。」 斜后方的黑暗里,有人出了声,一鹿一兔却毫无受惊之意,仿佛早就知道对方的存在。 席冶想冷脸,却已来不及,月色、小鹿、白兔,山间的清风,还有少年手中被啃出两排牙印的果子,都将他衬得无比柔软。 顾琮顺势挪了挪位置,借着小鹿推开的窗,瞧到了自己想见的人。 席冶亦不知自己在气个什么劲儿。 大敌当前,顾琮替薛海求情无疑是最正确的选择,反倒是他,冲动得有些过,像刚穿越时头痛发作那般。 谁料,到最后,竟是顾琮比他更明白:「臣知错。」 「臣只想着大局,却忘了考虑陛下的心情,」诚恳而柔软,他迎着月色,垂头看向席冶,眸子如最澄澈的山泉,「陛下疼臣,怕失去臣,为此不惜与薛统领动怒。」 「臣高兴得厉害。」 「但同样的,臣也要投桃报李,不让您时时刻刻绷着一根弦,」郑重地,他将藏在心底的话都剖白,「无需陛下事事沖在前头,臣会保护好自己,更会保护好您。」 「陛下可愿相信臣?」 作者有话说: 猫猫「非他不可」的偏执变成了过分的保护欲,狗狗却想要更长久健康的关系。 第80章 明明隔着一扇窗, 席冶却觉得自己离顾琮更近了些。 鸦黑的睫毛一耷,他别开眼去:「知道了。」 「那臣可以进来吗?不走门也行,」清楚这就是小皇帝愿意相信自己的意思,顾琮扬起一个笑, 未等对方答话, 便撑着窗沿,利落跳了进来, 「陛下今日走了许多路, 腿定然酸得厉害。」 「臣叫人备了热水,正好可以解解乏。」 瞥了瞥窗边自觉让开、过了两秒又重新探头探脑的兔子和鹿, 席冶问:「它们……怎么办?」 「吃饱了就会自个儿回去。」眼见某只鹿就要伸出舌尖去卷小皇帝掌心剩下的半颗果子,顾琮眼疾手快,一把拦下, 换成了自己,边餵还边教训:「我的。」 「不许碰。」 1101觉得, 一个成年男性,跟一只满心念着食物的鹿吃醋, 实在有些幼稚, 偏偏它家宿主很受用,迤逦的眼尾微微弯起, 像天边高悬的月。 之后来送水的宫人更是惊讶, 陛下住的院子,正门一直关着,这顾内侍,又是怎么出现在了屋内? 但无论如何, 肉眼可见地, 陛下的脸色比刚回来时缓和许多, 主子高兴了,他们的日子便更好过。 唯一失望的,大概只有裴一:刺杀之事,当然是房中人越少越好,那暴君与顾琮日日黏在一块,难得吵次架,竟又如此快地和好。 真真是腻歪。 然而,以他的身手,多一个顾琮或者少一个,都没什么所谓,装了太久的公子哥,他几乎快忘了持剑握刀的感觉,怀里揣着主子交给自己的匕首,裴一抬手抚过自己的唇,比起忐忑,更多是得偿所愿的兴奋。 他的忍耐没有白费,他的等待亦并非妄想。 主子终究对他动了同样的心思。 禁军巡逻的规律,他这几日早已摸清,暴君喜静,又是由薛海安排调遣,对方住所周围的防卫自然就弱了些。 子夜,裴一换掉了白日里的广袖宽袍,换了身最简洁的劲装,他的院子偏僻,亦没什么人上赶着来献殷勤,担心血腥味会引来麻烦,他一路躲躲藏藏,直到避无可避,才打晕数名侍卫,窸窸窣窣拖进了草丛。 潜入的过程很顺利,暴君寝殿常年亮如白昼,是最不易刺杀的环境,好在,行宫偏僻,且易起火,虽点了些蜡烛,可总体仍是昏暗。 悄无声息地,裴一翻身落地,头也没回、用手抵住了即将因关合而发出声响的窗。 垂着纱幔的龙床上,隐隐约约,锦被拢起可观的一团,恰似裹了两个人,一步、两步……裴一踮着脚靠近,恍惚间又听到了暴君曾经问过自己的那句话: 第140页 「裴卿,朕待你如何?」 但很快,他眼底的情绪便被冷硬的杀意代替,这段时日遭受的屈辱历历在目,说到底,他不过是暴君手里一个随心情揉圆捏扁的玩意。 谈何柔情。 猛地掀开被子,他狠狠向正常人咽喉所在的位置刺去。 然后—— 「锵!」 兵刃相交的嗡鸣响起,被子里等待多时的薛海弹起,反手一刀,划破裴一的右臂。 蒙着面,又换了衣服,裴一併不觉得对方会第一时间联想到自己,但薛海却将这不知廉耻、与有妇之夫偷情的眉眼记了个分明,夹杂着难以言说的怒意,招招致命。 暗卫刺杀,讲究的便是一击不中立刻远遁,省得为主子带来麻烦,无意与对方缠斗,更无暇思考暴君如何会提前有了防备,裴一忍痛想跑,下一秒,原本空旷安静的院落,却突然被一队又一队的禁军团团围住。 燃烧的火把将欲翻窗而逃的他照得无所遁形。 抓准敌人这本能一闭眼的空档,看似笨重的长刀灵巧从侧面袭来,毫不留情地,割断了裴一握着匕首的手筋。 血流如注。 额头瞬间冒出大颗大颗的冷汗,裴一终是没忍住闷哼出声。 他当然不肯放弃,可再挣扎,也不过是困兽之斗,被涌上来的禁军七手八脚按住,跪在一双绣着龙纹的靴子前。 担心粘腻的血会脏了对方的眼睛,他的伤口被草草裹住,双手被绑在身后,面巾亦被扯下,狼狈至极。 周遭没有人说话,裴一却能感受到那些针扎般齐刷刷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和其中或明或暗的鄙夷好奇。 「裴卿。」 懒得用手,对方更不配让自己弯腰,席冶随便从身旁侍卫腰间抽了把剑,挑起所谓主角的下巴,笑得肆意:「三更半夜,就如此等不及?」 词句听着暧昧,偏语调令人胆寒,裴一再傻,此刻也明白自己中了圈套。 ……尤其是薛海。 这个叛徒,亏主子马上就要娶对方的女儿。 脑内思绪翻涌,虽咬着牙未说话,他的目光却好似要将薛海盯穿。 后者则连多给裴一一个眼神都欠奉,躬身,交上枚尚未用过的信号弹:「回陛下,这是刚刚从贼人身上搜来的东西,请陛下过目。」 以席瑾瑜的谨慎,这信号弹自然光秃秃,毫无能指认身份的标记可言,席冶本也没指望能简简单单拿到主角谋反的证据,干脆一拉引线,将它放上了天。 「砰!」 烟火炸开,点亮裴一陡然苍白的脸。 这东西,是主子千叮咛万嘱咐,只有任务成功时才能燃放的讯号,他本以为暴君会先拷问、审讯、乃至杀了自己,却未成想,对方根本不按常理出牌,在被困山顶的情况下,居然敢轻易做出引「叛军」围攻的举动来。 万一主子真的上了山…… 「呵。」 轻轻地,就在裴一真心实意替席瑾瑜担忧时,丢掉信号弹的暴君却忽然笑了出来,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眼带嘲讽,像是瞧见了什么极滑稽的事: 「你不会以为安王真有可能上山吧?」 无论刺杀成功与否,对席瑾瑜而言,按兵不动才是最稳妥的选择。 若席冶死了,自然是最好的结果,无需浪费一兵一卒,甚至无需背负弒君的骂名,只要等确切的死讯传开,他大可把所有罪名往裴一身上一推,顺理成章地继位; 若是骗局,他亦能迷惑席冶,虚虚实实,让对方日夜警惕,不敢轻易下山,等敌人精疲力尽,他再一鼓作气,杀了暴君。 「被卖了还帮人数钱,」断情绝爱一心夺权,太清楚火葬场前的主角攻是什么性格,席冶轻嗤,「真蠢。」 早就在系统提醒自己裴一要动手时就换了住所,他抬脚绕过对方,冷冷:「薛统领。」 薛海:「臣在。」 「据说死士都会在牙齿里藏药,替朕将他的下巴卸了,」微妙地停顿两秒,唇红似血的少年帝王回头,背着顾琮,对上裴一的眼睛,眸中尽是恶劣的笑,「不过朕猜,他现在大概是捨不得死的。」 这无疑是一句刺耳至极的讥讽。 偏裴一无法反驳。 死死压抑的黑暗面被三言两语轻易煽动,什么安危,什么大业,现在、立刻、马上,他迫不及待地想见到主子,想要一个证明。 证明自己没有被傻乎乎地当猴子耍。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心里最坏的预感应了验,夜色渐退,天边泛起鱼肚白,裴一依旧未等到席瑾瑜承诺的援兵,更未等到来救自己的心上人。 手脚被捆,他就躺在行宫的柴房里,像个残破的麻袋,门似是坏了,虚掩着,前后皆有禁军看守,来往的宫婢许是听说了什么,每每路过,都免不了驻足,窃窃地议论几句: 「什么礼部尚书的养子,原来是个刺客。」 「怕是从进宫起就没安好心。」 「亏得陛下英明,才没有被贼人骗了去。」 「呸呸呸,真是晦气,我竟还信了他为情所伤的憔悴样,行了许多方便。」 与此同时,山下的席瑾瑜正眉头紧锁。 虽说在放裴一去刺杀暴君时,就已将对方当成了弃子,但终究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暗卫,再如何,也要比旁人多些情分。 第141页 「既已失手,殿下又何必多惦念,」同样瞧见了昨夜高高燃起的烟花,安王府的谋士温声劝谏,「山上未有骚动传来,暴君定是诈死。」 「星象显示,今晚行宫必定落雨,此等要紧时刻,殿下万不能被儿女情长所扰。」 「更何况此行还需薛统领里应外合,您与裴一……」 「够了。」沉着脸,席瑾瑜打断谋士的话,数年大业与裴一,孰轻孰重,他当然清楚。 只不过稍稍有些可惜罢了。 等攻进行宫,若裴一还活着,他定会好好补偿对方。 「上下山的路仅有两条,天黑后派一队兵马,挡住所有来援的可能,」早早将行宫附近的地形摸个分明,席瑾瑜冷声,「无论今夜落雨与否,除开自己人,行宫里的活口……」 「杀无赦。」 以谋士为首,其余人皆躬身低低应了声喏。 「若真落了雨,善后时便泼油放一把火。」 难得的失态转瞬即逝,席瑾瑜嗓音温吞,嘴角甚至还带着抹春风般的浅笑:「对外便说本王那好堂弟又发了疯,将自己和行宫都烧了个干净。」 「荒诞滑稽……很适合暴君的死法。」 「不是吗?」 作者有话说: 1101:是你个头。 第81章 「哗啦啦——」 晚风轻拂, 山里下了席冶入住行宫以来的第一场雨。 大致推算下原着里的时日,也是该到「反派」退场死亡的节点,堪称强制地,他已有好转的头突然剧烈疼痛起来, 像被斧子噼开, 又像被电钻凿过,却偏偏吊着口气, 让人保持着清醒。 顾琮率先发现了小皇帝的不对劲, 稍稍用了些力,掰开对方掐进掌心的指尖:「陛下?」 今夜有雨, 安王必会强攻,行宫内看似平静如常,实则许多禁军侍卫都换上了太监服, 只等席瑾瑜上山,瓮中捉鳖, 逮个现形。 「等会儿离朕远些。」清楚这场雨绝对是世界意识在偏帮主角,席冶果断放弃会让自己思维模糊的镇定剂, 话说得冷硬, 手却一直贪图着那点比他更高的温度,握得死紧。 「远?」 仅剩他们两人的屋子里, 顾琮低低:「除了陛下身边, 臣还能到哪去?」 小皇帝平日居住的院落,绝对是今晚最危险之地,依旧由薛海住在其中,时不时摔些东西演戏。 以至于这间顾琮早年住过的下人房, 周遭竟格外安静。 「算算脚程, 宁威应该恰好在行宫附近。」 明明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明明心里想着、死也要让对方死在自己身边,席冶的嘴,却还是不受控制地将早早替男人留好的退路说了出来:「若真有什么万一,此处靠近珍兽苑,你便往山下跑,一路向北,总会遇到救星。」 经历过太多同样的桥段,除了顾琮,他不会毫无保留地相信任何人,亦不会将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饶是有八成的把握能策反薛海,他也需要另一道保险。 ——自己是反派,顾琮却不是,逻辑合理,对方便能活下来。 「没有万一,」安抚般地与小皇帝十指相扣,顾琮斩钉截铁,「陛下已然做到了最好,席瑾瑜自负轻敌,绝无胜算。」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说的话,远远地,夜色中传来了金属撞击的脆响,哪怕隔着淅淅沥沥的雨,仍显得无比清晰。 能被席瑾瑜带在身边,自是精兵良将,但禁军这边有心算无心,又占地利,薛海的临阵反水,着实打了前者一个措手不及。 大雨中,饶是席瑾瑜再有主角光环,也难免显出三分狼狈,水珠顺着簪红缨的头盔成串流下,他堪堪挡住薛海刺来一枪,语速虽快,却端地无辜极了:「岳父大人!你这是……」 「岳父?与那裴一苟合!你可对得起我女儿!」 一想到对方就是用这副假惺惺的君子皮骗了自己的掌上明珠,薛海手中的枪势便如疾风骤雨般,愈发凌厉。 席瑾瑜的确习过武,甚至在游历时隐姓埋名当过兵、上过战场,最后「无意间暴露身份」,为后期赢得兵部支持打下了基础。 可他骨子里,到底是个养尊处优的王爷,薛海虽是守京的武将,却日日操练,更别提后者此刻还是个愤怒的父亲,眼见席瑾瑜落入下风,周围暗卫连忙一拥而上,这才没让堂堂安王被一枪捅个对穿。 暗卫暗卫,诞生之初,就更适合做些偷袭刺杀的活计,如此真刀真枪地硬碰硬,他们并未比禁军强上太多,席瑾瑜又分了人手去山下堵路,一时间,他们竟没能用最快的速度冲出包围圈。 刻意地,行宫内只零星燃了些灯,雨夜中难以辨别方向。 人亦有一定的趋光性,等席瑾瑜发觉不对,他们已经如动物般,被驱赶到了一处偌大的、散发着怪味的园子里。 闪电咔嚓划过,照亮牌匾上的三个字: 珍兽苑。 战马再强悍,依旧摆脱不了动物的天性,老虎花豹的吼叫、猎物被撕咬的悲鸣……血气瀰漫,及时止步的禁军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马儿也在发抖,连忙派人按照先前那位顾内侍的叮嘱,一股脑地在珍兽苑外的香炉里洒下药粉,拿火摺子点燃,再用伞遮着,免得被雨水冲散。 特制的火把经油浸过,不会轻易被浇灭,同样在一定程度上遏制了园中猛兽外逃,悄悄打量了眼薛海的脸色,紧挨着上司的副官悄悄松了口气,小声:「那顾内侍倒真有些本事,笼子开着,也有办法叫这帮大傢伙老实呆在里面。」 第142页 直到安王率人沖入,受了惊,才变得狂躁起来。 而那小皇帝亦是个有魄力的,居然真敢相信顾琮,万一哪里出差错,此刻便是他们在行宫内被追得四处乱窜。 野兽可不认人类的尊卑,到时无人护驾,就算是皇帝也难免一死。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稳稳坐在马上,薛海下令,「大局已定,派人去给陛下送个信,再派一队人马守住逆贼刚刚上山的路口,防止敌人仍有后手。」 「至于其他人……」心里压抑的火气终于得以发泄,他森然扬声,「都给我睁大眼睛!莫放一个活口出来!」 早早将宫人聚集到相对偏远的院落里呆着,此战,反倒是不会说话也不会挪窝的花草建筑受伤最多。 尘埃落定。 当所有人都这么想时,唯有小皇帝执意呆在顾内侍的下人房里,不肯移驾。 此处临近珍兽苑,转过几个弯,就是一条能下山的、行宫老人才知晓的小道,燃烧的药粉混杂着铁锈味,难闻且呛鼻,升腾而起,又被雨水压灭,负责通报战况的禁军只以为陛下是受了惊,怕再出什么意外,才要守着这最方便逃跑的院落睡。 却未成想,半个时辰后,暴雨初歇,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重新惊醒了众人放松的神经。 「咳咳。」喉间呛出一口血,席瑾瑜半张脸都埋在脏污的积水中。 珍兽苑四面皆是高墙,唯一的出入口又被重兵围住,他本该死在虎口之下,或是被豹子分食,但好巧不巧,墙外不远处栽着棵高大繁茂的龙爪槐,粗壮坚韧的枝条如伞般垂落,探进院中,给了他逃跑的机会。 事先背过行宫的地图,他一路朝西南,爬上树躲避巡逻的禁军时,偏有支坠着金羽的箭,突然从浓重的黑暗里毫无预兆地射来,穿透他的肩膀,让他失去平衡,不受控制栽下树,重重摔进泥水。 有脚步声慢悠悠地踩着石板,踱过来:「知道朕为什么会等在这儿吗?」 「因为朕觉得此处是生路,老天一定会怜惜你。」 指尖抓地动了几下,却没能撑起自己的身体,席瑾瑜抬眼,正瞧见暴君暗夜里红艷如鬼魅的衣摆,再往上,则是一把染了血的弓,对方大抵是准度有余、力气不够,弓弦划破了手,殷红的液体正顺着指缝,一滴滴流下,砸进地面。 还没完。 席瑾瑜想。 若他能引诱对方蹲下来,夺了弓,用弦勒住那纤细的脖子…… 冥冥中似有神明相助,他呵呵喘了两声,装作意识迷离听不清话,那暴君果然弯了腰,凑近他身边,仿佛一定要自己听清那些嘲讽,得意洋洋炫耀胜利者的姿态。 然,未等缓过劲儿的席瑾瑜暴起反扑,少年袖口便垂落一支箭,稳稳地,被那鲜血淋漓的五指握住,狠狠扎进席瑾瑜掌心。 亦击穿了他的侥幸。 「忘了说,老天怜惜也没用。」给予希望再施以绝望,活像背后长了眼,席冶头都没回,准而又准地抬手,从顾琮腰间的木筒里抽出支新箭,慢条斯理,向下,钉死主角的小腿: 「朕最擅长的,就是与天作对。」 轰隆。 警告般,空中无端炸响一声闷雷,席冶却浑不在意,起身,沖急匆匆围过来的禁军招了招手:「来人。」 「去把安王和他的好情郎关在一块。」 经薛海一声暴喝,此事在行宫已然不再是秘密,本以为放走了叛党主谋、自己也要跟着安王去陪葬,此刻竟没挨罚,禁军们难掩惊喜,连忙上前,将刺猬样的席瑾瑜拖走,一眼也不敢挪开,生怕类似的失误再发生一次。 更有不少人心中暗暗羞愧:亏他们还觉得小皇帝赖在此处不走是贪生怕死,原来真正蠢笨的是自己。 珍兽苑外那棵长度高度恰到好处的龙爪槐是很邪门,可那又如何?安王到底是被小皇帝亲手抓住。 这证明什么?证明陛下才是天命所归! 头一次见到自家宿主真真正正气场全开的模样,1101整个儿被镇住,再不怀疑初见时咸鱼无比的对方、曾经拥有能吞吃世界意识的本事。 及时地,它送上一支镇定剂:「手缩进袖子,别被顾琮发现。」 【忍一忍,熬过日出便好了。】 按照原着的描写,小号就正对着殿门,死在天光乍破的清晨。 偏此刻除了顾琮,席冶什么也不想要,什么也不想抓住。 「啪嗒。」 被扶着回房清理包扎伤口的路上,造型精緻的金弓忽而落了地,他抬起尚算干净的那只手,轻轻攥住男人的衣领,拉着对方向下。 鼻息交错,微不可察地,席冶猫一般低喃:「朕好疼。」 「你亲亲朕。」 第82章 安抚地, 顾琮吻了吻席冶的唇。 小皇帝手受了伤,他心疼得厉害,也顾不得周围有没有人在看,干脆打横将对方抱起, 快步进了屋内。 早早为最坏的情况做好了打算, 房间里除了武器银两、换洗衣物,还备了药, 被弓弦划破后又几次用力紧握, 血一直没完全止住,顾琮用干净的帕子沾了酒, 轻轻:「可能会有点疼,陛下忍忍。」 话是这么说,他其实已经做好小皇帝痛到一口咬上自己肩膀的准备, 可对方却安静极了,仅是粘着他, 不住贴贴蹭蹭,像是要把整个人都藏进他怀里似的。 第143页 大团大团的血色在纯白的帕子上晕开, 再被丢进水盆, 渐开一圈圈淡红的涟漪,等席冶从头到脚都干净了, 涂过药, 绑好纱布,顾琮额头也冒了层薄汗。 「臣去把这些脏东西都倒掉,」衣袖被人紧紧攥住,担心伤口又渗血, 他耐心, 「陛下不是最爱干净了吗?」 缠着纱布的手却不肯松开。 因得要保证此处作为藏匿点的不起眼, 除了禁军,附近并没有安排伺候的宫人,自然也没有谁能过来帮忙。 顾琮无法,只得顺着小皇帝的力道弯腰,亲亲对方:「很快就回来,开着门,让陛下监工,如何?」 席冶依旧睁着眼,摇头。 染了脏污的外袍被褪下,堆积在床尾的地上,他似乎吃准了男人不会伤害自己,手脚并用,蛇一样地缠住对方,汲取着此刻最惬意的温度。 属于顾琮的心跳、气味、乃至呼吸,似乎都变成了一剂良药,很好地镇压了他脑内翻涌的剧痛。 席冶仍觉得不够。 往日他尚有些顾忌,这具身体毕竟天生体弱,年岁又比前两个世界都小,怕是禁不住折腾。 可现在,自己受了伤,以顾琮的性格,便相当于握了张免死金牌在手上,贪婪且任性地,席冶全然将男人当成了个老实任蹭的大号抱枕,时不时还要亲亲自己满意的地方。 他发誓,他绝对没有任何绮念,因为临近死亡节点的痛。 直到他的手腕被按住,深深陷进下方的被褥。 席冶一瞬间清醒:「朕有伤。」 「臣知道。」单手抽落腰带,顾琮顺势将小皇帝的右腕缚在床头,不紧不松:「所以才更不能叫陛下乱动。」 「等下,陛下大可以随意。」 「这伤必不会加重。」 绳结确实是好绳结,料子柔软,没叫人觉得疼,却有效地抑制了五指的曲张,直到最后,裹了药的纱布也没见红。 顾琮一开始确实不满意此刻的环境,太简陋,锋锐的刀剑在烛火下泛着寒芒,处理伤口的血水亦未倾倒,半点配不上身娇肉贵的小皇帝。 然而,人的忍耐力终究是有极限,旧日的居所、全然依赖自己的少年,皆如妖魅,不住蛊惑着他索求更多。 「是陛下先招惹臣的。」无辜地,他吻上小皇帝唇瓣,不再是轻柔的,诱哄的,而是强硬堵住其中溢出的闷哼,齿尖研磨,尝到一点腥甜。 这和「设定」带来的痛截然不同。 微弱的,却异常鲜明,带着独占彼此的亲昵,与让人嵴背发颤的酥麻一起,引得席冶彻底忘了最初的害怕,主动追逐。 偏他的手被束住。 打着为自己好的旗号,男人再没像以往那般好说话,随便被猫爪子拍两下,就老实顺了他的意,而是如同珍兽苑里出了笼的野兽,扑倒猎物,细细把玩,肆意逞凶,最后惹得人掉了一串又一串生理性的泪珠。 至于日常被屏蔽的1101,它早已习惯小黑屋,只是这次,它毫无玩乐追剧的心情,不住计算着时间,生怕万一有什么意外,自己来不及送救命药。 ……和谐条例在紧急状况下应该会失效来着? 但事实上,当1101被小黑屋招呼也不打地弹出来时,天已经亮了,它家宿主正窝在某人怀里睡得香甜,精神波动稳定得要命。 尽管很想应景地感慨一句「爱情的力量真伟大」,数据运算出的理智却告诉它,这多半是累的。 和先前没用到的镇定剂殊途同归,大差不差。 这院落偏僻又安静,席冶一觉睡到了下午,身上清清爽爽,仅是有些使用过度的酸痛,吊在床头的腕子也早早被放下,正如顾琮所说,半点没碰到伤口,连被绑过的皮肤,都只留了抹微微的红。 可一想到那腰带最后的用途,席冶就没忍住抬脚,想把对方踹下床。 无奈,他如今实在使不上什么劲儿,自以为凶狠,却不过软绵绵地动了一小下,连两厘米的距离都没挪出。 猜也能猜到对方在别扭什么,大手熟练扶上小皇帝的腰,顾琮低低:「臣也是为了陛下好。」 天没亮便醒了,他不仅将自己和小皇帝打理干净,连带着将房间也收拾过,得益于其余宫人的勤快,昨夜留下的血迹药粉更是不见踪影,窗户开了条小缝,微风习习,送来雨后阵阵草木的清香。 「药浴未停,臣总要替陛下注意着些,」隔着寝衣,认真替少年放松着僵硬的肌肉,他笑,「等陛下把身子养好,臣定叫陛下尽兴。」 起不来床的席冶:…… 到底是谁尽兴。 然而,多次药浴,某人着实太清楚怎么叫自己舒服,他活像只被rua软了的猫,顺了毛,散漫地,连多瞪对方一眼的力气都懒得用。 从穿越起便一直阴魂不散的头痛明显减轻许多,紧贴着顾琮时,更几近于无,席冶难得有条件睡了个回笼觉,傍晚才起身,吃了些清淡的小菜,又喝了碗粥,哪怕最后被匆匆来报的禁军扰了食慾,都未发火。 毕竟某系统刚刚已经在他的识海里惊讶过一轮: 席瑾瑜死了。 却不是因为昨夜穿了洞的箭伤,而是因为同样被关在柴房里的裴一。 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席瑾瑜被丢进来时,裴一正缩在暗处的角落,忍耐筋络断裂的剧痛。 替禁军引路的是李德忠,裴一从未见过席瑾瑜如此狼狈的模样,亦从未想过,宫中处处刁难自己的李总管,曾经是安王麾下。 第144页 负责卧底的暗卫,最害怕也最忌讳身份暴露,主子却如此轻易地,将这一切告知旁人,甚至并非心腹,只是一棵随风倒的墙头草。 理智上,裴一能够理解,想获取先前未受厌弃、堂堂两朝太监总管的信任,主子必须要付出些诚意,打开天窗说亮话; 但当这「诚意」是自己时,裴一感觉到的却仅有愤怒。 原来他早就被当成了傻子耍。 怪不得暴君会笑得那样嘲讽。 他在宫中遭受的羞辱、折磨、煎熬,主子当真毫不知情?那些甜蜜的、让自己连夜刺杀暴君的吻和情话,又有几分出自真心? 说不得都是对付那薛小姐剩下的。 仿佛有一层无形的滤镜在眼前破碎,裴一头一次觉得自己如此清醒。 十数年的暗恋无法一朝抛却,被主僕身份压抑的怨憎却涌了上来,他本该想方设法帮主子逃跑,最终,却只是批了张温顺无害的皮,替对方包扎伤口,让对方以为自己仍是那只满心满眼都是爱意的好骗绵羊。 「主子先休息,」他听见自己说,「您流了太多血,等凌晨警备松懈,属下再叫醒您。」 昏暗的柴房里,渐渐响起了疲惫的呼吸声。 ……暴君亲手掐死那只最爱的番邦犬时是什么心情呢? 他大概多少能理解了。 过往无数个日夜训练出的技巧生了效,悄无声息摸到男人身边,裴一睁大眼睛,贪婪地用目光描摹男人俊雅的眉眼、薄情的唇,紧接着,伸出双手。 「呵!」 脖颈被死死掐住,半点透不过气,席瑾瑜猛地睁眼,不敢置信地望着面前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手脚并用,拼命挣扎。 可一个受了伤的王爷,纵然习武,论力气,又怎能敌过府里精心培养的暗卫,哪怕这暗卫已然断了右手的筋络。 「是暴君的错,是暴君给我喝了汤。」堪堪结痂的伤口崩裂,鲜血四溅,裴一却浑不在意,发疯般,用尽全身力气,扼紧对方的喉咙,似痛苦又似兴奋,一边流泪,一边笑着凑近对方的唇,爱侣般亲昵低喃: 「我会陪你的、我会陪你的,别怕。」 裴一是专职刺杀的暗卫,全程都没弄出太大声响,等门外禁军意识到不对冲进来,席瑾瑜早已咽了气。 披头散发的裴一紧紧抱着对方的尸体,双目似失了焦,旁若无人般地自言自语:「我的!我的!」 「都是暴君的错。」 这场面着实有些骇人,逆贼口中的话更是大逆不道,负责看守柴房的禁军连忙派人去请示陛下,唯有昨夜挨了席瑾瑜一顿讥讽的李德忠,似听懂了什么,笑: 「裴侍君这是说哪里话。」 「陛下可从未如您一般做小人行径,在汤中下药。」 没有……下药? 呢喃声停了,裴一愣愣地抬起头。 活像原着中描写的反派结局,他望向逆着阳光站在门边的李德忠,听到对方悠悠: 「事到如今,咱家骗你做什么?」 胸口犹如被烈火灼烧过的利刃贯穿,柴房中忽然响起一声悽厉的、不似活人的哀嚎—— 寝殿里,席冶拒绝了薛海请自己去现场主持大局的请求。 无形的能量溢散在空中,他轻捻指尖,在顾琮瞧不见的角度,慢条斯理,放到嘴边尝了尝: 【只有主角最容易杀死主角。】 【不是么。】 【系统。】 作者有话说: 嗯,没咸鱼前的席冶,大概就是这样。 逆袭太多遍,连逆袭本身都会变得无趣,所以1101见到的,才会是一个很「佛系」的宿主。 第83章 短短几日出游, 主角攻受死的死疯的疯,1101一个新生系统,入职以来还从未见过如此「惊悚」的情况。 自小说世界诞生的意识,本就在某种程度上依託主角而生, 由于是裴一自己动手, 世界意识的大半能量先是用来内耗,而后又随着席瑾瑜的死亡溢散天地, 饶是再愤怒, 除了青天白日多打几个响雷,也没其他办法。 附近被席瑾瑜掌握的驿站亦恢复了正常通讯, 等京城里的大臣们知道这事,席冶已经又在行宫捉鱼逗鸟地玩了好几日。 见对方完全没有害怕、担忧、回宫避风头的意思,大臣们无法, 只得请刚回京的宁威重新抬脚,跑一趟行宫。 树倒猢狲散, 席瑾瑜活着时,确实有很多官员依附于他, 待小皇帝「驾崩」, 一呼百应,拥立新帝; 可如今这人都死了, 除开註定无法脱开关系的安王府和礼部尚书, 他们当然要尽快销毁证据摆脱关系,保住自己的小命。 大宸的朝堂第一次在小号登基后实现了真正的平静。 席瑾瑜和裴一的过往更是被挖出来,稍加改动,编排成了戏文里的丑角。 倒并非席冶有意宣扬, 而是那薛家小姐性情实在刚烈, 收到父亲写就的亲笔家书后, 先斩后奏,流掉了肚子里渣男的骨肉。 ——纵然陛下应允了父亲、可以留下这个孩子,可君心难测,她又如何能拿整个家族做赌注? 况且,纸包不住火,一出生便顶着逆贼之子的名头,无论最后是男是女、与否,这孩子往后的日子都不会好过,莫不如最开始,便别来尘世受一回苦。 所以,她不仅要闹,还要叫所有人知道,是席瑾瑜对不起她、是安王府瞒骗薛家,女儿家的名节算什么,她本就没有那么在乎,只要能将父亲和家族从安王谋逆的事情中摘出来,她所做的一切便值得。 第145页 席冶同样没想到,这薛小姐活在古代,头脑却透着股跳出束缚的清醒。 不仅让席瑾瑜前脚骗婚偷腥、后脚造反谋逆的渣男形象深入人心,还将他安排成了个「看穿一切引蛇出洞」的睿智角色,暗戳戳地吹了波彩虹屁,同时圆了小号先前对裴一高调的宠信,真假掺半,最大程度避免百姓去讨论皇帝的「绿帽」。 虽然席冶本身并不在意这个。 远在行宫,却轻描淡写、一力压下安王的谋逆,大臣们、尤其是保皇党一脉的老臣,终于再清楚不过地意识到,如今坐在龙椅上的帝王,纵使面容依旧年少,也不是当年那个被各方势力推动、懵懂登基的孩子。 于是,席冶回京那天,满朝文武皆主动迎驾,呼啦啦跪了一地。 顾琮就和小皇帝坐在一辆马车里,队伍最后的囚车,则载着裴一,他已然疯了,怀里抱着块圆圆的石头,痴痴笑着,满脸幸福地喃喃些让人听不懂的话,对周围投来的目光浑然不觉。 眼下席冶的行径,还远没有到原着中小号那般天怒人怨的地步,再加上有战功赫赫、救了江州的宁威亲自护送,百姓们对可能会毁掉自己平静生活的谋逆者,天然存在一种敌视,主角光环一碎,更没谁把「践踏人心谋权篡位」的席瑾瑜,当成勇于反抗的大英雄。 用膝盖猜都知道这群大臣们今天来接自己,除了表忠心拍马屁,还有要他赶紧上朝、给安王谋逆之事收尾的意思。 但头痛消失后,行宫里的生活逐渐把席冶养回了正常状态下惫懒的咸鱼性子:国家这么大,若都要一个人来管,皇帝迟早得被累死。 反正先前小号摆烂甚至添乱的时候,底下人也将事情处理得很好,他只要在此基础上,确保没有第二个安王冒出来便可。 于是,车驾刚一进宫,席冶直接让宁威原地待命,自己则带着顾琮一起,直奔大臣无法涉足的后宫。 才欣喜「朽木成材」没两天的保皇党一脉彻底傻眼,其他各怀心思的大臣亦摸不着头脑。 倒是跟了小皇帝几天的宁威异常淡定,勒马掉头,拱手道:「诸位,请回吧。」 ——陛下不想做的,再等下去也是白费。 成功逃课的席冶则重新踏进这深宫,除了御花园里开的花换了一批,其余的,和他大半个月前离开时并没有什么两样。 最不同的,大概是心情,他仍旧不喜欢当皇帝,可因为有顾琮陪伴,尽可能做个「好人」不亡国,似乎也没什么所谓。 虽说随着主线崩塌、世界发展彻底偏离原着,熬过死亡节点的自己,总算摆脱了那毫无缘由的神经性头痛,然而,天一冷便生病,他娘胎里带来的不足却仍需调养,半月一次的药浴也跑不了。 所幸,从行宫回来后,京城就入了秋,年底的时候,更落了场大雪,这种时节泡非露天的澡,简直再舒服不过。 披着边缘缀满柔顺绒毛的大氅,席冶站在窗边,伸手:「下雪了。」 刚刚铺好龙床的顾琮无奈,拿了巾子,捞起少年垂落的发尾擦了擦:「水还未干透,陛下小心受凉。」 寝殿里铺有地龙,又燃着无烟的银丝炭,身子渐好的席冶再不似先前那般如纸的苍白,脸上多了些血色,本就红艷的唇更深上几分。 明知感冒的机率微乎其微,他对顾琮的关心却很受用,配合地离窗边远了些。 此刻离行宫之围不过数月,顾琮照旧负责替小皇帝批奏摺的「琐事」,自然清楚,与安王深交的各级官员,直至现在,才彻底地清理替换完。 午夜梦回,对方黑暗中持弓染血的模样仍历历在目,顾琮和其他宫人禁军一起,亲眼见识过为君者的「可怖」,但在他心里,小皇帝还是那个月色下、对一只鹿和一只白兔展露纯粹笑颜的少年。 轻轻用指尖顺了顺那被巾子蹭乱的发尾,顾琮道:「薛家女去了边关。」 席冶挑眉:「怪不得。」 「前几日朕上朝时,那薛海一直愁眉苦脸,活像有人欠了他几百吊钱。」 无事时每七天上一次朝,已经是他这条咸鱼做出的最大妥协,再多的,席冶干脆放话,让顾琮代他去听。 此等「大逆不道」的荒唐行径,意料之中地,镇住了一群催他勤勉的大臣,仅有几个头铁的言官,做样子般,隔三差五上谏。 ……然后被席冶装没看见,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君臣之间的和谐。 薛家女本就与旁的世家贵女不同,爱好舞刀弄枪,小产调养好身体后选择远赴边关,甩开京城和发生在其中的种种糟心事,倒也是个极合理的发展。 察觉到小皇帝的走神,顾琮放下毛巾:「陛下在想什么?」 席冶下意识:「朕应当和你养个孩子。」 古代的小孩大都早熟,若对方愿意,要不了几年,就能替他坐那把龙椅,加之有1101快穿系统作掩护,他和顾琮,大可以就此闲云野鹤,做一对难寻踪迹的逍遥客。 眼神隐晦地暗了暗,顾琮长臂一伸,熟练揽上小皇帝的腰,圈住:「孩子?」 「朕说的是过继。」没什么肉的肚子被对方意味深长按了两下,席冶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凤眸一瞪,拍掉某人作乱的手。 除了自己和席瑾瑜,宗室里自然还有其他分支,当储君的机会,想必不用他勉强,也有很多人会上赶着争抢。 第146页 身为席冶身边的半个御医,顾琮是清楚的,小皇帝的体质根本没问题,若对方愿意,随时都可以纳妃立后,拥有自己的子嗣; 而选择过继立储,註定要大张旗鼓宣告天下,惹出一串麻烦事来。 常言道,君无戏言,这便意味着,对方断了往后所有退路,彻底放弃孕育亲生血脉。 只是为了他。 一个小小的内侍。 紧紧将对方拥入怀中,顾琮低低:「臣何德何能。」 席冶斩钉截铁,毫无犹豫: 「朕说你值得你便值得。」 下一秒,他双脚腾空,整个人连着大氅一起,被对方打横抱起。 条件反射攀上男人的肩,扒紧,才缓过两日的他扑腾了下:「做什么,朕才泡过药浴。」效用什么都不管了? 「「孩子」更重要。」清楚小皇帝如今已是固本培元的阶段,胡来些也无甚大碍,存心曲解对方的意思,顾琮一本正经,睁眼说瞎话,认真在少年额头吻了吻: 「臣会努力的。」 努力? 努力个鬼。 可他发不出声来。 「唔。」以眉心为始,顺着鼻樑向下,掠过鼻尖,而后是唇,对方似乎很懂得如何用行动堵住自己的话,席冶仅能发出几声含糊的闷哼,不轻不重地,被丢进绣纹繁复的锦被中,青丝,白衣,大红缎面,糅杂出一股引人攀折的艷来。 「臣心悦您。」 情至浓时,顾琮伏在上头,温热的呼吸拂过耳侧,翻来覆去说着同样一句话,几十次,几百次,好叫他永远记住似的。 勉强分出一缕神智,席冶凤眸微掀,指尖胡乱划过男人锁骨下那大片的胎记:「名字。」 顾琮一愣,却仍是老实: 「席冶。」 明明是第一次叫出口,偏透着股已经叫过无数次的熟稔,让他生出股汹涌又恍惚的欢喜来。 无意识地,他重复: 「席冶。」 「我心悦你。」 窗外大雪飘飞,终究掩不住殿内的春,床幔拉下,仅映出两道纠缠的人影。 共赴巫山。 第84章 席冶身体彻底好转, 是在平复叛乱后的第一个春天。 因得原着是经典「追妻火葬场」的套路,安王登基后的剧情,更多是主角攻受的感情纠葛,很少再提及国事。 但事实证明, 只要世界意识不作妖, 少了所谓主角,一切依旧能照常运转, 失去「预知」的优势, 对旁人来说或许有些可惜,可于席冶而言, 却是种愉悦的自由。 反正他本来就没打算按照所谓的剧情演。 或许是世界意识尚未死心,被打入天牢后,裴一接连病了好几次, 高烧不退,据宫人传报, 似乎连视力都受到了影响。 然,饶是如此, 他依旧「顽强」地活着。 在失去清明的思维、健全的身体后, 浑浑噩噩地活着。 有仇必报,席冶向来与「圣父」无缘, 自不可能上赶着给对方一个痛快, 当初小号中毒受过的苦,他当然要如数、乃至加倍地奉还。 如果「苟延残喘」就是主角必须承受的「幸运」,那他倒宁愿当个反派。 【让国家蒸蒸日上的反派?】 越是相处胆子越大,1101精准吐槽:「那您对反派的定义还真不一般。」 席冶淡淡:「为了……」 「顾琮罢了, 」熟练接话, 1101无奈, 【什么时候您这嘴硬的毛病能改改。】 要么说为了维护小号的设定,要么说为了顾琮,可在1101看来,觉醒后的席冶本身,就是一个温柔的人。 尽管对方总不承认。 说话的功夫,龙椅下方的大臣已然齐刷刷行过了礼,以新任礼部尚书为首,商议起春耕之事。 除了他,紧挨着龙椅下最后一节玉阶的禁军统领,也是个三十余岁、瞧起来分外严肃的生面孔: 朝局平复后,薛海花了数月时间交接工作,于新年伊始,主动乞骸。 席冶当然能明白对方如此做的理由:无论结局如何,薛海终究动过谋逆的心思,又是负责禁军这种容不得半点背叛的职位,覆水难收,陛下宽仁,他却该有自知之明,主动打消帝王心里猜疑的种子。 老实说,对于背叛,席冶早已习惯,偌大的议政殿、站着的这些官员,又有多少能够称得上真正忠君,不过是靠利益、性命两根线拉扯着,维持一个国家运转。 但这既然是薛海自己的选择,席冶也懒得管,新上任的禁军统领很安静,石头似的,不像下面某些老头子那般唠叨。 「唠叨的老头子们」还在吵。 春日里,皇帝扶犁亲耕劝课农桑,这是宸朝、乃至宸朝以前就有的规矩,去年因得小号刚刚登基才搁置未办,如今朝局稳固,当然要重新提上日程,让陛下昭示天恩,充当表率,顺带祈祷接下来一整年的风调雨顺。 反对者则认为,安王之乱刚刚过去数月,饶是官场来了一通循序渐进的大清洗,亦难保没有余孽残留,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天下必将大乱。 ——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吵得席冶阵阵心烦。 等大臣们意识到这点时,龙椅上的少年已然幽幽眯起了眼,殷红的唇也勾了起来,他依旧未穿皇袍,仅在红衣上绣了龙纹,却仍能带给人一种与单薄身形截然相反的、铺天盖地的压迫感。 第147页 嗓音带笑,他悠悠:「吵啊,怎么不吵了。」 鸦雀无声的议政殿里,大臣们跪了一地,唯有沉默守在龙椅右侧的顾琮还站着。 「怕什么。」懒洋洋地,席冶倚住靠背,顾琮提前替他放了垫子,明黄色,隐蔽性极高,又舒适得很,这冷冰冰的金椅子,总算有了点适合人坐的样子。 扫了眼站在最前排的宁威,他似笑非笑,叫人分不出喜怒:「不过是走一趟京郊,难道禁军和宁卿都是摆设?」 听出陛下这是答应要去扶犁亲耕的意思,支持者们刚松了口气,未等喜上眉梢,便听见对方话锋一转:「不过……」 「朕要带上顾卿。」 顾琮? 对方如今已是大内总管,此等事宜,本就需要对方伴驾操持,好端端地,陛下缘何突然提起…… 猛地意识到什么,新任礼部尚书抬头,一句「陛下万万不可」脱口欲出,又被龙椅上移向他的森冷视线生生压了回去。 像是在谈论一件极普通的事,少年语调轻快:「朕生来体弱,这春耕之事,便叫顾卿一起,搭把手吧。」 搭把手? 古往今来,能与帝王一起、在如此重要的场合亲耕,除开皇后便是太子,陛下此举是何用意,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瞧得出来。 顾琮是男子,倘若真的立后,只会将对方困于深宫,稍稍抛头露面、插手朝政,便会成为言官们的靶子; 纵然生前有陛下护着,可死后呢?青史又会如何记载? 所以,他们这位陛下,便聪明地,仅用官职将对方留在身边,然而,陛下后宫本就无人,若再带顾琮一同春耕,谁还能不承认,对方已然是事实上的「皇后」。 如此心机如此谋算,居然只用在儿女情长、用在区区一个男人身上,大臣们眼神飞速变幻,偏生,没有一个人敢反驳。 龙有逆鳞,触之必怒,他们可没忘记小皇帝发起疯来的样子。 隐约听到过继风声的宗室们,更是第一个跳出来支持,最好对方是真能倾心这顾琮一辈子,如此一来,他们的未来才有盼头。 于是,一件光是听起来便大逆不道的「荒唐事」,就这样轻易地定了下来。 仅用了半个早晨。 前前后后批了许多奏摺,再没经验的人,也该对政治有些敏感,更何况顾琮本身就是一个聪明的人。 他清楚小皇帝的用意,却未阻拦: 希望天下太平海晏河清,与他和席冶两情相悦并不冲突,既然没有百姓或无辜者会因此受到伤害,他为何不能满足自己的私心,光明正大地,接受小皇帝对自己的爱? 至于言官世人如何评说,生前死后,他都不会在意。 抱着这样的心态,顾琮果断回绝了一众想通过他让小皇帝回心转意收回成命的大臣。 最后来见他的,是鬍子花白的当朝宰辅,位高者方才有资格主动选择中立,此人堪称明哲保身的现实写照,全程在安王与小皇帝的斗争中隐形,直至一方落败。 无论是过继还是春耕,对方都没有在议政殿内明确表态,此时来找自己,顾琮亦有些意外。 「顾内侍莫紧张,老夫与先前那几位,并非同路。」 捋了捋花白的鬍子,身着紫袍的老者笑,他面相乍看极为亲和,总是眯着的眼皮掀起后,却透出股鹰似的锐利,半点瞧不出上了年纪的浑浊。 剥皮拆骨般,定定地打量了顾琮好一会儿,他才渐渐收起脸上的笑意,道:「顾内侍可知,在其位谋其职?」 「陛下既愿意为你向善,有些小事,自可以不必计较。」 「只盼顾内侍能一直坚守本心,莫要行差踏错,让天下万民,再陷于先前那般水火。」 话说得拐弯抹角,意思倒很好懂。 顾琮想。 无非就是敲打他,莫要因春耕同行,得意飘忽,忘了自己的本分,利用小皇帝的宠爱,做些祸国殃民的行径。 否则……瞧对方的眼神,大概会想法设法除掉自己吧。 尽管听出了其中明晃晃的威胁意味,顾琮却没有半点恼火的意思,身为当朝宰辅,若不替百姓考虑,才是最大的坏事。 但,唯有一点,他必须纠正。 「并非顾琮引导陛下向善,」字正腔圆地,他直视老者的眼睛,认真,「陛下本就是良善之人。」 若无人伤害对方,对方自不会伤害别人。 暴君良善?这话落在任何人耳中,大抵都是荒唐的,堂堂宰辅,亦短暂地怔了一下,过了许久,才摇摇头,眼神复杂地离开: 他与顾琮见面的地方,是议政殿东堂,乃递交摺子的奏事处,否则自己这群大臣们也没机会堵住对方,陛下此刻正在主殿里间小憩,无论如何,也听不到顾琮此番「熘须拍马」; ……再瞧对方神色,此话,居然并非谄媚,而是真情。 怪哉妙哉。 暗中八卦的1101则对老宰辅最后的表情深有同感:这滋味它熟,被狗粮噎了「亿」口嘛,习惯就好。 席冶的唇角亦勾了勾。 良善,这个词在他心中,着实算不得什么称赞,反而容易叫人联想起些软弱可悲的桥段,但若是从顾琮嘴里说出来……倒也勉强能听就是了。 恶趣味十足,等人捧着奏摺回来了,看过监控的他又明知故问:「怎么这么晚?」 第148页 顾琮一五一十:「被几位大臣绊住了脚。」 席冶:「叫你来劝朕?」 顾琮颔首。 席冶:「那你怎么不劝?」 「因为臣想站在陛下身边,与陛下并肩,」放下奏摺,熟练将人从塌上捞起,顾琮顺势吻了吻小皇帝的眉心,「私心太甚,臣有罪,还请陛下宽恕这一次。」 席冶挑眉:「只一次?」 蜻蜓点水的吻落到了唇上:「很多次。」 恰似此时。 第四卷 公子将军 第85章 席冶穿越到此世的第十五年, 被他和顾琮选中的宗室子及冠,耐着性子栽了许久小树苗的他,终于能撒开手,成功退位。 古代没有摄像头, 外加1101勤勤恳恳扫尾, 出宫后,他们很快便甩掉了僕从侍卫, 如水滴汇入大海, 彻底消失在皇室朝堂的视线中。 因得这一世顾琮习医,虽是条件相对落后的古代, 席冶的寿数却比前两个世界都更加长,死亡来临时,他本想叫顾琮好好活着, 偏偏理智又告诉他,对方绝不会听话。 于是, 最终说出口的便成了:「会再见的。」 会再见的。 抱着这样的念头,席冶在幽深且混沌的黑暗中, 又一次睁开了眼。 入目是一面尚算清晰的铜镜, 他坐在类似梳妆檯的木桌前,照旧着一身红衣, 乍看之下, 竟像仍留在前世似的。 但总归还是有不同。 这一世的他,从外表看,约莫是二十出头的青年模样,红衣上的绣纹也并非龙纹, 而是类似凤凰的羽毛状。 第n次被宿主落下半步的1101跳出来:「是喜服。」 【您都不回头看看的?】 红绸, 喜字, 却仍掩饰不住整间房屋的破败,以及那许久没住过人的、陈旧的木头味……席冶眉头微蹙,大量剧情和属于小号的记忆汹涌而来。 罪臣之子。 这是小号身上最突出的标籤。 曾几何时,他也被锦衣玉食地娇养着,最大的苦痛,不过是骑马时磨破的腿,让娘亲急得直掉眼泪,从此莫说是马,连剑都再没多碰一下。 然,人有旦夕祸福,月有阴晴圆缺,十年前,席父因贪污被斩,席府亦被抄家,小号被按在城西菜市口前,亲眼目睹娘亲的头颅掉下来,骨碌碌滚进尘埃。 ——全府上下一百三十七口,抄家那日,他便见到许多熟悉的婢女小厮哭着喊着向外逃,却被守在宅邸外的士兵提剑,鲜血迸溅,抹了脖子。 那时小号就觉得,喉咙像是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堵住,极艰难,才能挤出几个字来,如今面对娘亲自高处摔落的头颅,他才发现自己彻底失了声,哀嚎也好,痛哭也罢,最终只能变作两声轻且含混的音节。 按理说,在古代,以小号当时的年岁,纵未及冠,仅有十三,也绝无活命的可能。 然而,他身上绑了桩燕京人尽皆知的娃娃亲,连着功绩赫赫的将军府,老将军刚刚因病离世,仅剩的孙子又远在边关,饶是皇帝,也不好未曾通知便直接斩人。 认真谈起来,此桩婚事也算乌龙,彼时老将军的儿子尚未战死,儿媳与席母又是未出阁前的密友,席母刚一怀孕,这婚事便在谈笑间定了下来。 那时,席父在世人眼中平平无奇,纵使出身清流,亦不过从六品的小官,就是真结了姻亲,都很难引来圣上猜忌,更别提仅是口头之约。 未成想,席母生产那日,哌哌坠地的竟是个男孩;十数年后,当年小小的翰林院修撰,青云直上,摇身一变,成了一品大员。 世事无常难料,两家人虽未再提,心里却将那婚约作了废,可明面上,婚约依旧存在,正因如此,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小号,迎来了机缘巧合下、堪称奇蹟的生机。 刚赴战场的小将军快马加鞭传信回京,并非他预想中的休书,而是四个大字: 稚子何辜。 小号就这样活了下来。 但往后的日子,同样艰难,圣旨上,为彰显仁慈,席府之罪并未牵涉科举,可谁也没想到,那将军府的独苗,竟真愿意用婚事救一个罪臣之子。 至此,想光明正大顺理成章堵死小号从政复起的路,最简单的办法,便是让对方入贱籍。 很快,在席父生前政敌的种种操作下,原本高高在上的世家公子,重重跌落,摔碎一身傲骨,成了明月楼里的清倌。 口头上的婚约护着,将军府不倒,自没人敢染指小号,他仍学琴棋书画,为的,却不再是以往的目标。 直到十年后,他名义上的婚约对象受召回京,奉旨成婚。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席冶做出了和小号一样的决定: 逃婚。 原着里,小号虽身为反派,一心想着复仇,可到底存着丝良知,不愿牵连曾经救下自己一命、又庇佑自己至今的将军府,特地于成亲当日逃婚,高调划清彼此间的界限,再出场,已是敌军营中阴冷诡谲的哑巴军师; 而席冶,当然也不想把婚礼这种重要的仪式轻易交付旁人,哪怕对方于小号有救命之恩。 【我记得你以前可从来不在意这些的。】 难掩揶揄,1101故意拖长语调,笑嘻嘻:「不过据我所知,这将军的名字好像叫顾琮诶。」 【确定不赌一下试试?】 席冶一愣:是了,小号的记忆里,确实提过将军府的爷爷姓顾。 第149页 但顾琮从未拿过什么位高权重天之骄子的剧本,以至于他就算看到了熟悉的姓氏,也下意识地忽略了这种可能。 【其实他的处境也没那么好啦,】1101诚实,「功高震主,否则又怎么会被老皇帝按头来娶小号。」 【所以呢?还要跑吗?】 【要跑就尽快,被小号支走的嬷嬷快回来了。】 按原着剧情,席父确实是被政敌栽赃,最后下令的老皇帝,同样存了顺水推舟的心思,所以小号才起了让整个朝廷覆灭的心思; 但通敌卖国,终究是无法原谅的罪行,失败与死亡,依旧是「反派」註定的命运,用以成就主角攻受的高光。 席冶继承了小号的全部记忆,自然也能体会到小号对父母的感情,愤懑、不甘、怨憎,然,上一世与顾琮共同处理政事的画面历历在目,复仇无错,百姓何辜,他作为活过无数岁月的本尊,自然知晓,想翻案、想雪恨,还有许多远比掀起战火更好的方式。 更何况,如果这真是顾琮想守护的地方…… 1101一脸欣慰。 平心而论,尽管上个世界的疯批美人也很帅,可它还是更喜欢被顾琮影响后的、正常状态的宿主。 「别高兴得太早,」重新望向镜子里的自己,席冶淡淡,「我要先确认这个顾琮是真是假。」 若是假的,他照样有一万种方式不成婚。 谈话间,被小号差遣去取簪子的喜婆已经带着身后两个婢女回了住院,门都未敲,便堂而皇之地进来:「就你讲究多,非要戴什么劳什子玉簪。」 小号早年家破人亡,自然也没什么陪嫁,除了这些年攒下的一点积蓄,其他的,便全赖将军府的聘礼。 传言中,那顾将军杀敌数万、凶神恶煞,想到这聘礼还需要在成亲当日带回,旁人再眼馋,也不敢伸手捞油水,这喜婆是宫里派来的,身后带着两个御赐的陪嫁丫头,一清纯一艷丽,皆极貌美。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光凭这两个婢女,她就知道上面对此桩婚事到底是什么态度,再加上空手走一遭,心里憋着火,她更是没将小号这个沦落风尘的罪臣之子放在眼中。 若非吉时将近,对方却执意要戴将军府聘礼中的玉簪,说什么也不肯束发,她才懒得跑这一遭。 一旁年岁稍小、面容也更幼态的婢女小声:「嬷嬷……迎亲的队伍快来了,说话还是仔细些吧。」 「怕什么?一个哑巴,难道还能去将军面前告状?」轻蔑地,喜婆扫了席冶一眼,嗤笑,「会写字又如何?将军是武将,且被迫娶了这么个「声名远扬」的「妙人」,怕是没有如此好的耐性。」 之前为了让对方放松警惕以便逃跑,小号一直表现得很温吞,活像块随意揉捏的面团,再瞧瞧周围,荒废了快十年的院子,昨日才勉强打扫干净,侍卫更没有几个,哪怕挂着红绸红灯笼,也叫人觉得晦气阴森。 种种因素叠加,饶是清楚眼前的青年即将嫁入将军府,那宫里来的喜婆亦趾高气昂,尖酸刻薄得很。 但很快,她嘴角嘲讽的弧度就僵在脸上。 因为一把簪子正抵在她堆满皱纹的颈间。 尖尖的,闪着金光,恰巧是她先前替对方选的款式,青年是个哑巴,理所当然地,放不出什么狠话,偏偏那双漆黑到仿佛能吞噬所有光亮的凤眸,安静地、幽幽地望着她,让她无法自控地,冒出一头冷汗。 温热粘腻的鲜血顺着被簪子破开的小小伤口蜿蜒流下,再深几分,便会将喉咙捅穿。 「呼。」恍惚间仿佛直面阿鼻地狱般胆寒,喜婆喉咙里发出声意味不明的气音,腿软得厉害,噗通一下瘫坐在地。 几分钟后,端坐在铜镜前的席冶,青丝高束,如愿戴上了小号指定的白玉簪。 他是男子,更不剩什么兄弟姐妹,无需或真情实感或装模作样地哭一番,也没机会被人脚不沾地地背出门。 迎亲队伍一到,他便舍了盖头,自个儿出了门。 身后的喜婆很想斥一句「不合礼数」,偏又没那个胆子,只得和两位婢女一道,远远地,战战兢兢跟在对方身后。 稍远处,同样身着大红喜服的男人下了马,身量极高,肩膀亦宽阔,仰头望着草率挂着红灯笼、牌匾被摘的破败大门,不知在想些什么。 似是听到了愈发临近的脚步声,他垂眸,向里望了过来。 意料之中地,席冶对上一双熟悉的、因为气质而更像野兽的琥珀色双瞳。 下一秒,原本步伐飞快的他,忽地扭了脚踝,平地向前一摔。 仅与对方隔了两个身位的顾琮本能伸手,接住青年。 而后望进一双漂亮的凤眼。 似是被吓了一跳,对方紧紧抓着他的衣袖,红润的唇瓣动了动,确认般,缓缓: 「夫……君……」 作者有话说: 1101:演,就硬演。 另,小号是心因性失语,外加一点人设限制,席老师努努力,还是能挤出几个字。(比如调戏人的「夫君」) 成亲后很快就会离京哒。 第86章 回京前彻底调查过对方, 顾琮眉梢微挑:「你会说话?」 被他问到的青年约莫也很惊讶,长而卷翘的睫毛眨了眨,张张嘴,却没再发出任何声音, 而后又像突然意识到什么, 噌地从他怀里直起身,整整衣摆, 比了个手势, 像是在道歉,又像是在道谢。 第150页 ——又或许两者都有。 顾琮虽未有过什么和失语之人交流的经验, 但对方眼神生动,也很好懂。 他听力好,且离得近, 这才听到了那声磕磕绊绊、比幼猫叫声还轻的「夫君」,其他人则只看到席冶平地一摔, 摔进了顾琮怀里,见过太多后宫后宅手段的喜婆没忍住, 偷偷在心里啐了声狐媚。 不愧是明月楼出身。 但等青年站直了, 眉眼周身,便透出股大红喜服也压不住的端方温润, 乍一瞧, 倒真有几分世家公子的气度,偏偏在场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何来历,连临时充当迎亲队伍、顾琮麾下的亲卫, 对这位即将板上钉钉的「主母」也冷着脸。 在他们心里, 自家将军又英俊又勇武, 领兵多年,鲜有败绩,作为顾府仅剩的独苗,对方未曾躺在功劳簿上吃老本,而是十年如一日地镇守边城,这才换来草原和中原近些年来的太平。 如此功绩,莫说什么京城贵女,便是连公主都娶得。 可现在呢?那老皇帝却给他们将军指了这么个人,虽说有父辈之间的约定在,可一桩连性别都弄错的娃娃亲,有什么好遵循? 怕不是在报复将军十年前忤逆圣意,救下一条不该救的命。 更何况,陛下赐婚,外加故人之约,若想堵住外界的悠悠众口,他们将军怕是要绝后,再想娶个妾都难。 这劳什子京城就不该回。 然而,他们这般替将军愤愤不平,那边将军却像是没事人一样,平静地,问:「还能走吗?」 尽管只是短短四个字,也无甚温柔可言,落在跟随对方多年的亲卫们耳中,简直堪称破天荒的体贴。 那说不出话的青年则点点头,自己向前挪了几步,一瘸一拐。 他们都是战场上回来的人,受伤多了,经验也多,一眼便能瞧出对方是扭了脚踝,在军中,这点伤——甚至都称不上伤,怎么看都没什么可帮忙。 谁成想,正当亲卫们猜测这位席公子要用多久才能挪到喜轿前时,他们将军,竟长腿一迈,轻松追上对方,弯腰,伸手,打横抱起了青年。 被抱起的青年没法说话,连惊呼也发不出,只得顺着本能,紧紧攀住男人的肩膀。 顾琮心里忽地涌起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 这次居然没叫人。 难道不是因为被吓到? 「太慢。」瞬间找了个十分合理的藉口,顾琮三步两步将青年抱上喜轿,又稳稳放下,让对方在靠里的座位坐好。 大概是他刚刚的话过分冷硬了些,像是责备,青年微微垂下了眸,略显抱歉的模样,一点也没有倒在他怀里时的精神。 顾琮一时辨不清自己在想什么。 今日来迎亲,全然是因圣旨难违。 他既把一众兄弟带进了京,自然也要好端端地将他们带出去,婚事,于他而言实在太遥远也太无关紧要了些,他没有喜欢的人,亦不想留下子嗣,娶谁皆是一样,摊开来,各活各的便是。 可望进那双尾端微微上挑的凤眸后,他却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一瞬间改变了,非要形容,就像身体、或是脑子里沉睡已久的某部分,突兀地醒了过来。 古怪。 及时收拢思绪,掀开帘子,他转身出了喜轿。 1101幸灾乐祸:「嘻嘻嘻,你也有今天。」 到底是死人堆里走出来的大将军,你钓任你钓,就是不上套。 谁知,它这高兴了还没有五秒,喜轿的帘子便又被掀开,一个堵着软塞的瓷瓶被递了进来:「伤药。」 「若疼得厉害,就自己在路上涂一涂。」 常年在外风吹日晒,男人皮肤的颜色远比常人要深,与席冶一比,则更加明显,帘子再度放下时,还能听到外面隐隐的抱怨:「将军,那可是御赐……」 后面的话听不清了。 慢吞吞把玩着手里质地细腻、纹路淡雅、明显是官窑所出的白瓷瓶,席冶勾唇:「你方才说什么?」 1101:打扰了。 是它天真。 虽说这桩婚事,长了眼睛的都知道里面有猫腻,但明面上,它依旧是圣上御赐的喜事,能被百姓瞧见的面子功夫自不会少,顾琮也是个实在的,既答应了,便没怠慢,聘礼给的够多,充当嫁妆带回时,特意换了新的红绸,一箱箱绕街而行,瞧起来,颇引人艷羡。 ……尽管他一开始,仅是想用身外之物买「席冶」安分。 身着喜服骑在马上,饶是再鲜艷的颜色,也化不开顾琮眉眼间的冷硬肃杀,偶有几个藏在雅间里的贵女因对方英俊的容貌红了脸,想想满门忠烈仅剩一根独苗的将军府、再想想说书人口中边城苦寒的日子,也似被一盆凉水兜头浇下,冷了心肠。 更多人,则在讨论这席冶到底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十年前能留下一命,十年后又能离开那明月楼,寻一座新的靠山。 当然,无论外人如何评说,迎亲队伍终是赶在吉时前到了将军府,并非京城里流行的、暗藏园林山水的精巧,而是大开大合,至繁至简,两座颈间繫着红绣球的石狮子镇守门前,一眼便叫人觉得威武又气派。 等在其中的宾客亦不少,圣意难测,圣旨上的内容却总是真的,哪怕明天陛下就要拿将军府开刀,他们今天也得摆出庆贺的样子来。 「到了。」顾及着有外人在,顾琮没再像先前那样,直接把人抱下来,而是站在喜轿外,屈指,轻轻敲了敲作支撑的木樑,同时,伸出了一边胳膊。 第151页 一只白皙修长、骨架纤细的手掀开了轿帘。 半天没找到机会插话的喜婆急匆匆:「慢着慢着,这盖头还未遮,新嫁娘不懂规矩,将军……」 莫怪。 最后两个字生生憋在喉咙里,本想藉机给席冶些难堪的喜婆,毫无防备地,正对上男人那双与众不同的眼,立时寒毛直竖,活像被定了身,僵在原地,颇为滑稽。 她是看到对方将席冶抱上了轿,却只以为对方是嫌后者走得慢,怕误了陛下定的吉时。 掷地有声,顾琮道:「他是男子。」 况且,军中之人没那么多讲究,便是女子,若不愿,也没有理由一定要盖。 这话带着明晃晃的强调,换做旁人,难免显得刻意,偏顾琮态度语气无一不自然,席冶弯弯眼,扶着对方的胳膊下了轿。 这具躯壳的容貌确是极盛。 纵然出自一个本源,可因未受病痛折磨,不管先前宾客们在想什么,青年进门的一刻,他们皆不由自主地,被吸去了视线。 心里不住犯嘀咕的亲卫们亦看傻了眼。 之前对方被将军挡着抱着,他们仅瞧见了一小半侧脸,如今窥得全貌,只感觉,对方虽明显是男子,却比他们回京后见过的所有女子都漂亮,是一种矜贵却不高傲的、与边城塞外截然不同的美。 格格不入,偏生又叫人觉得,该好生呵护才是。 但还没等他们再多瞧几眼,将军那充满威压的眼风就递了过来,因得要扶人的关系,对方和那席公子亲亲密密地挨在一块,乍看,倒真像一对璧人。 这其实是一场在大多数人眼中没什么值得祝福的婚礼,两位主角却完成的很认真。 双方皆无长辈,主婚的,便是圣人派下来的大太监,声音比前一世的李德忠尖锐许多,好在,嘴里的话还算讨喜。 「夫夫对拜。」 大抵是顾及将军府的颜面,那因年迈而愈发多疑敏感的老皇帝总归没有再作妖,弄出什么妻啊妾的称呼来。 弯腰,行礼,席冶虚虚牵着打了「同心双结」的红绸,另一端,则在顾琮手上,他还是第一次正正经经地与对方成亲,眼里不经意就流露出些柔软的笑意来。 像月亮。 顾琮想。 边城相较京城,民风更为开放,他也曾被许多女子大胆热辣、笑盈盈地盯过,却没有哪一次,如此刻这般,仅仅是眼尾微微弯起的一抹弧度,就让他联想起许多以前从未刻意留神的美景,连心跳,也脱离原本平稳的节奏,快了两拍。 接着,是一声更高亢的: 「送入洞房——」 礼成。 偏顾琮忘了松开手中的「牵红」,直到绸缎那头的青年提醒般地轻轻拽了拽,略显疑惑地望向他,顾琮才回过神。 他有酒量,却很少喝,毕竟战场上的不清醒随时可能酿成大难,宾客里,也没有几个敢劝他,等回房时,天色刚刚擦黑。 阴差阳错与他拜了堂的青年就坐在床边等他。 姿势很规矩,喜婆和陪嫁婢女不知去了哪,房内仅有对方一个人,关好门,顾琮大致在心里过了遍事先想好的说辞,比如成亲只是逢场作戏应付圣旨,比如离京后自己会替对方买个院子,放对方自由,井水不犯河水。 可这些话还未出口,青年便起身,端起桌上的银壶,拂袖倒了两杯合卺酒,一杯给自己,一杯递到了他面前。 比自己身上这套更秾丽些的红,将对方肤色衬得极白,鬼使神差地,顾琮忘了要说的话,低头,就着青年的手抿了口。 这显然是一个错误的方式。 看似规矩的青年却没抗议,而是配合地顺势抬手,将自己那杯饮尽。 ……接着,被辣得蹙眉,活像只想吐舌头吸气又忍住的猫,紧紧抿着唇,脸颊晚霞般,飞快染上两抹绯色。 刚入口便察觉到不对,顾琮也未想到对方会如此「豪爽」,没禁住,接过自己面前那杯,晃了晃,低低笑出声来: 「烧刀子。」 「可够劲儿?」 作者有话说: 1101:呵,伏特加也灌不醉。 第87章 不出意料地, 青年点了点头。 却没如他想像那般酒劲上涌,摇摇晃晃,反而站得稳极了,眼神亦清明, 盯着他手里那杯未喝完的酒。 顾琮一时很难分清, 对方是想催他完成仪式,还是想再来一口。 久违地升起点对战局之外的好奇心, 顾琮试探地, 将自己的酒杯递到青年唇边。 似是有些疑惑,青年抬眸, 不解地眨了眨,但还没等顾琮再说话,他便学着对方刚刚的样子, 就着男人的手,低头, 轻轻抿了口。 而后,又伸手, 把酒杯推了回去。 瞧着似有些抱歉与窘迫。 顾琮一时怔住。 虽然对方全程都很安静, 无法像常人一样交流,他却好像理解了青年的意思, 对方大概是误会了什么, 以为你一口我一口才是将军府喝合卺酒的规矩。 可事到如今,再解释,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尴尬,将错就错, 顾琮一口饮尽杯中剩下的火辣液体, 爽快地, 连眉毛都没动。 直到他的余光扫见杯子另一侧,被青年含过的,小小湿润水痕。 军中条件有限,吃大锅饭也是常有的事,偏偏就这一次,顾琮觉得浑身都不自在,本该被忽视的酒劲儿也一股脑在胸口烧灼起来。 第152页 眼见青年又要去斟酒倒满先前被对方一口闷掉的那杯,再来一次,将「仪式」补完,顾琮连忙将酒壶按住,清清喉咙,摇头: 「够了。」 席冶配合停了手。 小号的失语,最开始是突逢巨变刺激过大的心理因素,后来,长年累月地沉默,更是让他的嗓子如弃用许久的机器般干涩,饶是换了他这个本尊,也只能艰难地,零星蹦出几个字来。 和上个世界的偏头痛一样,失语是小号自带的剧情设定,除非熬过死亡节点,否则再怎么折腾都难痊癒。 所以,席冶干脆便不折腾。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活了这么多年,他当然知道该怎么喝合卺酒,但偶尔装无辜逗逗顾琮,远比过程正确更加重要。 恰似此刻,卧房里没有纸笔,他拉过男人的手,在对方掌心一字一句写道:「将军有话想说?」 顾琮确实准备了一肚子话。 然而,这合卺酒都喝了,还是自己主动,再说什么划清界限分房住,总觉得有些出尔反尔翻脸不认人的混帐。 就在他沉默的这一小会儿,青年的手又动了,对方的指腹很软,扫过掌心,痒痒的,像羽毛:「将军不必勉强。」 【我会去客房。】 明月楼。 后知后觉地,顾琮总算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什么。 席府败落,唯一因婚约保住性命的席冶,身为男子,却因种种利益纠葛,被送去教坊司,断了科举之路,尽管那明月楼也算半个官家经营,席冶亦是清倌,可在外人眼中,终究是寻欢作乐的地方。 他刚刚的犹豫,落在对方眼中,无疑是嫌弃。 脑子还没彻底转过弯,他的手已经自动握住了青年欲要抽走的指尖,见对方眸中闪过一抹惊讶,顾琮淡定:「忙了一天,休息吧。」 都是男子,同榻而眠,自没什么所谓,亦能在某种程度上打消老皇帝的猜疑。 将军府的婚房,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管家布置的,去掉了寻常人家会用的红枣桂圆花生,仅留了合卺酒和一对需要燃到天明的龙凤喜烛。 担心青年误会那酒是存心刁难,顾琮主动解释:「钱伯,也就是府里的管家,他没有旁的意思,烧刀子是我父亲和祖父的最爱。」 所以才会替他也准备。 小号年幼时,因得两位母亲关系亲密,常跑去将军府玩,只是那时顾琮已经被顾父带去了边城,他从未见过对方,反倒和顾老将军成了朋友。 再后来,顾父战死,消息传回京中没多久,顾母亦郁郁而终,老将军生了病,小号几次想去探望,却都被父亲拦住。 渐渐地,两家人便断了往来。 这也是当初没谁觉得顾琮会救下小号的原因。 现在想来,席父大抵是早早看穿了龙椅上那位的多疑,一文一武,随着席父步步高升,避嫌才是减少猜忌、对两家都好的方式。 可谁成想,兜兜转转到最后,两家的小辈,依旧被那戏言似的婚约绑在了一块。 【是只有刀痕的旧水囊吗?】细细翻出小号儿时的回忆,席冶在顾琮掌心写,「难怪他总不让我碰。」 明明是本尊完全能感同身受的旧事,甚至比剧情操纵下浑浑噩噩的小号更加能共情,席冶脸上却没什么物是人非的消极神色,而是勾唇,轻轻笑了笑,单纯的,仿佛往后的一切都未发生,很怀念似的。 于是顾琮也笑:「当然,小孩子不能乱喝。」 「但我趁他睡着时偷偷尝过,辣得直吐舌头。」 在这一刻,他忽然很庆幸,自己没有因外界的评价,就对青年冷言冷语,说什么要用钱买对方安分的浑话。 否则还有谁能和他并肩聊这些、已经逐渐被世界淡忘的人和事。 「我想沐浴,」气氛一下子变得缓和,不说话也没什么尴尬,过了一会儿,青年又道,「方便吗?」 「之前在席府,」写了又划掉,对方更正,「在你接我来的宅子,只有冷水。」 顾琮没忍住蹙眉:「丫鬟婆子呢?」 字迹停了下来。 然而,无论对方说与不说,他都能猜到是怎么回事,分明都是人,皇宫里出来的,倒总有种鼻孔朝天的架子。 卧房够宽敞,屏风后便是浴桶,没再追问,他起身叫了小厮过来添水,守在院外的亲卫们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眼神古怪: 将军他……这么快的吗? 等瞧见对方问过钱伯,朝那临时安置喜婆和两个婢女的屋子走去,他们又感觉自己悟到了什么:那两个御赐的丫鬟,是挺漂亮的。 可总归比不上那位席公子吧。 尽管他们对后者同样没什么好感,然,新婚之夜,总归是特殊的,选在这种时候给下马威……迎亲时的种种果然是错觉,自家将军照样铁石心肠。 被两位婢女伺候着捏肩的喜婆也没料到顾琮会在此时来。 眼珠一转,她心里有了盘算,立刻使眼神叫两个婢女整理好衣服,脸上堆满笑,打开门:「这个时辰了,将军怎么有空?」 这次她学聪明了,没直接说席冶的不是,但话里话外,总带了几分暗戳戳的嘲讽和阴阳怪气。 男人嘛,到底是喜欢香香软软的女子,陛下约莫也是料到了这一点,才会送两个千娇百媚的美人来,安抚对方奉旨成婚的不悦。 第153页 等将军有了通房,自己又生不出孩子,那乖张无礼的席冶,定会被这后宅磋磨死。 谁料,顾琮却完全没接她的话,连余光都没往两个婢女身上多瞄一下,身后跟着钱伯,他吩咐:「仪式已毕。」 「派人请三位离府吧。」 离府? 听到这话,喜婆条件反射搬出身份来:「顾将军,老奴乃贵妃娘娘亲口指派,这两个丫头,亦是陛下赏赐……」 「陛下赏赐?」顾琮不耐,「有圣旨吗?」 喜婆瞬间噎住。 宫中行事,许多时候讲究个心领神会,她自是没有圣旨在身上,甚至连口谕都无,那将军府的管家年岁虽大,竟也是个愣头青,三下五除二,便叫人收拾好了包袱,搁在自己面前:「嬷嬷,请吧。」 两个丫头更不中用,来时雄心壮志,被顾琮冷着脸一吓,又瞧见周围护院亮出的刀剑,就忘了主子的交代,鹌鹑似的躲在她身后。 宫中作威作福惯了,喜婆面皮涨红:「将军这是何意?威胁老奴?」 面相和善的钱伯笑眯眯,替顾琮答:「护送三位出府罢了。」 「来人吶,送客。」 宫里安插的眼睛,当然不能留。 趴在墙上、蹲在树上的亲卫们更是一个个伸长了脖子,亲眼瞧着王府里的普通护院把喜婆和两位娇滴滴的美人送出了府。 ——说是送,其实和赶也差不多,大半夜的,宫门早落了钥,京城治安虽好,出不了什么岔子,却免不了吃一番苦头。 凑到最前面的娃娃脸男生则被直接点名:「陆金,跟上。」 「等她们进了宫门再报。」 凑热闹凑出份苦差,名叫陆金的亲卫顿时将眉毛皱成一团,双腿倒听话地应声而动,其他人也火速跳了墙下了树,老老实实地站回原处。 本以为月上中天,今夜这乱七八糟的洞房就算是完了,未成想,他们将军竟又一抬脚,绕回去,重新进了那席公子的屋。 明明昨晚还特地让钱伯把书房收拾得能住人来着。 顾琮亦觉得自己莫名其妙。 可看那喜婆神色,新婚夜,他单独把席冶抛下,哪怕是为了正事,仍容易引人话柄,说不得还要惹对方多想。 军中洗漱,至多半盏茶的功夫,着急时,拿凉水兜头沖沖便过,是故,当顾琮推开门,听到屏风后的水声时,他整个人明显地顿了下。 而后想都没想将房门关好。 战场养成的习惯,顾琮行走坐卧皆无响动,里间的水声却一下子停了。 ——红烛高燃,他的影子落在了屏风上。 「哗。」 未等自己说话,浴桶里的青年便抬起胳膊,伸长,确认般,极有节奏地、虚虚描摹两下。 接着,安了心,放松嵴背,重新趴了回去,泡在水中。 ——夫、君。 恍惚间又想起对方白日里意外脱口而出的叫法,顾琮本该移开目光,偏着了魔一样,无礼盯住屏风。 第88章 「咚咚。」 落在屏风上的影子一直没动, 席冶整个儿被热水包裹,屈指,勾唇,坏心眼地在浴桶上敲了敲。 这种类似暗号或提醒的交流方式, 瞬间让顾琮回了神, 不自在地咳了声,他走向床, 几乎有些同手同脚。 这完全是两回事。 顾琮想。 青年和他麾下的那群泼猴, 皆为男子,却好似两个世界的生物, 让他以往应对同性的经验都作了废。 尤其是对方披散着长发,仅着里衣,从搭着吉服的屏风后走出来时, 龙凤喜烛的灯花噼啪爆了声,他终于再清晰不过地意识到, 此处是婚房。 而自己坐在床上,于对方眼中, 大抵像极了要履行丈夫的义务。 ——椅子那么多, 他刚刚为什么没坐。 但很快,他就没空再想这些没边没际的事情, 少了搀扶, 可以明显看出青年的脚仍跛着,一瘸一拐,也不知是怎么靠自己进出浴桶。 当即将一众纠结抛到脑后,顾琮上前, 扶住对方:「药呢?」 青年顿了顿, 指向喜服。 随着对方的动作, 浅淡清冽的香气萦绕鼻尖,好似落了雪的树林,离得近了才能闻到,顾琮本以为是熏了衣物,却未成想,青年洗过澡,这味道居然还留着。 鼻尖无意识多动了两下,顾琮将人扶到床上坐好,正打算去对方的喜服里翻药,衣袖便被一只手拽住。 轻轻摇摇头,青年空着的手向两个并排挨在一起的软枕后摸了摸,果然摸到了一个比女子掌心还要小上一圈的圆罐,造型精緻,打开,亦是质地莹润的膏状。 就是这味道,多少甜腻了些。 裤脚捲起,青年左侧的脚踝明显肿了一圈,鼓鼓的,像个小馒头,这位置独自上药总归麻烦,顾琮本想帮忙,可一瞧对方那比牛乳更细腻的皮肤,再瞧瞧自己掌心指腹各处的茧子,他默默将手背到了身后。 虽说都是男子,青年的脚却明显比自己小了两圈,修长,细瘦,仿佛从未走过什么远路,趾头圆润,甚至透着一点淡淡的粉。 明明是单纯想看着对方上药,偏莫名生出几分心虚,不动声色将目光移向桌上的喜烛,顾琮没话找话:「钱伯怎么会提前准备这个?」 有他扶着,应当没谁能瞧出席冶的脚扭了。 第154页 呼。 似是连呼吸都放慢了,房间里一下子变得格外安静,半天没等到对方在自己手背写字,顾琮回头,只见青年紧紧捏住了那个小圆罐,未被青丝遮住的耳尖,由上至下,晕开一层红,蜿蜒进颈后。 敏锐察觉到自己的视线,对方的唇动了动,照旧没发出什么声响,而后,破罐子破摔般,抬手,探向了他的腰带。 顾琮立时懂了。 懂得不能再懂。 尽管在今日抵达席府前,他从未想过要与对方真的成亲,更没了解过男子和男子该如何……但雄性动物的本能,依旧让他瞬间领悟了个大概,而后,想都没想地按住了青年的手。 「我没有那个意思,」担心这话又会被对方误解成嫌弃,顾琮随口找了个理由,「等你伤好。」 差点以为自己要进小黑屋的1101长长松了口气。 房内没有纱布,席冶耐心等到药膏被吸收才躺下,自然而然地,他拉过顾琮的手:「将军不更衣吗?」 将军。 似乎除了意外摔倒那次,对方再叫自己,都是这个和其他人一样的称呼,但他这一路,应当没有做错什么。 单手解掉腰带,他脱下喜服:「迎亲时,你如何能开口?」 「是因为受了刺激,或是那喜婆教的?」 席冶无辜眨眼。 现在的他,想说话,努努力还是能做到,可费了半天劲儿才能挤出几个字的感觉实在太累了些,没有甜头,他才不应。 顾琮却把这沉默当成了青年对自己的肯定,饶有兴趣地坐到床边,张口,字正腔圆道:「席、冶。」 席冶弯了弯眸子。 他喜欢对方叫自己的名字。 顾琮本就只是试试,见青年笑开,心情也跟着轻松起来,将仅有一床的被子推给对方,他坦荡:「睡吧。」 下一秒,大红的锦被又盖了回来。 …… 大眼瞪小眼地对视几秒,发觉自己拗不过席冶的顾琮,只得向里凑了凑,在同一床被子里,和对方挨在一块儿。 身边躺了个刚认识一天的「陌生人」,饶是成了亲拜了堂,顾琮也没觉得自己会睡得多踏实。 但事实证明,他不仅睡着了,还一夜无梦,再睁眼时,甚至错过了平日起床练剑舞枪的时辰。 胸前的衣襟被蹭开了些,清浅的呼吸打在其上,不知何时,原本规规矩矩和自己隔着一拳距离的青年,已经躺进了他的怀里,从顾琮的角度向下,正巧能瞧见对方卷翘的睫毛,于眼下投出抹浅浅的影。 而他的胳膊,正牢牢箍在青年腰上,怎么看都是自己先把人拖了过来。 从未与谁有过如此亲密的时刻,顾琮刚想松开手起身,稍一动,他怀里的席冶便睁开了眼睛。 被抓了个正着。 好在,对方约莫尚未彻底清醒,上挑的凤眼扫过他,又合上,活像昨夜,知道是自己,就安心了似的。 顾琮不清楚对方这份毫无道理的信任是从哪来,可不得不承认,他很受用,如同冬夜里喝了碗热腾腾的羊汤般舒服。 席冶是男子,虽没什么肉,骨架却纤细,与他相比,抱起来仍是软的,顾琮又耐心等了许久,直到有人在外面做贼似的叫: 「将军,将军。」 用最快的速度扯了外袍,顾琮下床出门,把人拎到了远处。 熬了一宿的陆金委屈挠头:「分明是您叫我见到那老婆子回宫就来报。」 「而且这都什么时辰了,」悄悄伸手指了指天,陆金嘀咕,「您居然没在演武场。」 美人乡英雄冢,古人诚不欺我。 「少贫嘴,」作势踹了对方一脚,顾琮沉声,「说。」 「也没什么有用的消息,就是您房里那位,拿簪子把喜婆的脖子给扎了,瞧她那咬牙切齿的模样,免不了要去贵妃那告状。」熟练往旁边一躲,陆金正了正神色。 他竟是没想到,这位看似文文弱弱的席公子,还有如此胆量。 顾琮蹙眉:「他戴的是玉簪。」尾端圆润,谈何伤人。 「将军观察得可真仔细,」耸耸肩,陆金顺口道,「估计是被欺负狠了吧,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不过这倒挺对兄弟们的脾气,要是他被欺负了只知道忍只知道哭,等到了桑干城,可有的受。」 桑干城,位于朔州境内,亦是他们这些年驻扎的地方,出城向西北不远,便能瞧见大片大片辽阔的草原,近几年战事渐歇,城内多了好些来做生意的草原人,民风粗犷,任谁去了,都不可能光凭身份得到认可。 提起这茬,陆金不禁追问:「将军,陛下免了您三日早朝,是不是等您谢了恩,咱们就能回去了?」 「这京城热闹归热闹,可规矩太多,人笑得也假,待久了浑身都别扭。」 「昨天来给您贺喜的那些大臣,我暗地里瞧着,一个个跟会变脸似的,和他们打交道,我宁愿上战场。」 顾琮不置可否。 此次受召归京,无非是将军府的功绩已赏无可赏,若他同意迎娶席冶、让顾家就此绝后,将一切权势止于此身,那自然皆大欢喜,至少也能换来几年的相安无事粉饰太平; 若他不愿,便是抗旨,八成要步当年席府的后尘。 心寒难免是有的,但这些年,老皇帝愈发多疑,连自己的儿子都要打压,顾琮早就做了准备。 第155页 眼下边境瞧着太平,却是双方多年试探、博弈权衡的结果,少了自己镇守,战火必定重燃,光是这点,就足以让龙椅上那位放他回去。 「等着吧,」见陆金耷拉下一张脸,顾琮道,「应该快了。」 「还有,下次别大早上蹲在我门口。」 被教训的陆金再次抬头望天:早?这还算早吗? 成了亲的人果然不一样。 左右已经起身,顾琮本就不喜被伺候,干脆自己打了水,洗漱一通,回来时,床上的青年同样醒了,换上钱伯事先留在卧房内的常服,反倒是他,还披着那件喜庆的大红外衫,像个灯笼。 「昨天那老婆子和婢女都被赶走了,」一边换衣服一边解释,顾琮问,「你有什么相熟的婢女吗?我可以帮忙赎回来。」 席冶摇摇头。 小号一心想要复仇,自不会与人深交。 顾琮微怔:「朋友呢?」 席冶亦摇头。 若非在京城、乃至整个燕朝无牵无挂,小号也不会孤注一掷投向敌营。 「那便随我去桑干城,」甚少安慰过谁,顾琮憋了半响,才挤出一句话,「在那里,没有人认识你,是个可以重新开始的地方。」 掌心有温凉的触感划过:「很远吗?」 顾琮诚实:「很远,像是到了天边一样。」 字迹停了。 就在顾琮以为对方是惧怕未知仍想留在京城时,那细软的指腹又动起来,一笔一划,无比认真,似是极苦恼: 【可我不会骑马。】 行军哪来的轿子呢。 作者有话说: 1101:装,可劲儿装,总有你翻车的时候。 (真的会有哈哈哈) 第89章 不会骑马, 这的确是件麻烦事。 四四方方的燕京城,根本没有适合跑马的地方,长时间赶路,更非踏青出游般儿戏, 临时抱佛脚便能应付。 但顾琮还是一口包揽:「我来想办法。」 语速飞快, 半点没给对面人反悔的机会。 顿了顿,他又道:「若你不介意, 饭后随我去一趟祠堂。」 昨日成亲终究是喜事, 搬灵位上堂,难免要惹来非议, 也像在强调将军府功绩,顾琮本想在临行前,独自去祭拜一番, 可想起青年昨夜提及祖父时的笑,这到嘴边的话, 忽然就转了个弯儿。 席冶当然不会拒绝。 将军府占地虽大,却很少能见到小厮婢女走动, 总叫人觉得有些冷清, 顾琮又换了身平日最常穿的玄衣,整个人明显更威严肃穆。 前几个世界, 除了自己受伤时, 席冶几乎没见过对方这般冷硬的模样,难免新奇了些,明里暗里,盯了许久。 顾琮自是有感觉, 一开始还以为是衣服哪里穿错, 不动声色调整了几下, 才发现对方只是单纯地在看自己,被抓包也不心虚,反而弯弯眼睛,笑盈盈地望回来。 都说老天在夺走什么时,会在另一方面给出补偿,比如目盲之人,听力往往更加敏锐,青年虽不能说话,一双眼睛却格外传神,向来不知害羞为何物的顾将军,头一遭体会到了耳根发烫的窘迫。 不自在清清喉咙,他第n次给席冶夹了一筷子菜:「吃饭。」 最开始平平整整的白瓷碟,已然堆起了个食物造就的小山尖,哪怕失去前几世的记忆,他依旧精准避开了席冶讨厌的菜色。 1101不由感慨:「这就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吗?」 相伴三世,总归还是留下了些记忆以外的痕迹。 【而且,现在的你简直乖得不像你。】 「是吗?」慢条斯理挑了片堆在最上面的笋尖尝过,席冶又喝了口熬得软烂的米粥,「他以前就是这么看我的。」 直勾勾,柔软又炙热。 难得有机会能把某人用过的招数还回去,他乐此不疲,半点没勉强。 只能看着早饭犯馋的1101又被塞了口狗粮。 习惯所致,顾琮吃饭的速度很快,偏特意等到席冶饱了才撂筷,漱过口,两人去了祠堂,昨晚的药膏很有效,席冶的脚好了大半,面对一排排刻着顾家先祖姓名的牌位,席冶沉下眉眼,认认真真地敬了三炷香。 单论灵魂的年岁,或许他这个本尊才要被称为老祖宗,可无论如何,小号受将军府庇佑是事实,这些人亦是顾琮的长辈。 更何况,席府是以罪臣之名被抄家,莫说牌位,连偷偷烧纸都可能被告发,要了小号的命。 能光明正大祭拜与父母相熟的故人,于曾经的小号而言,已是可望不可及的幸事。 敏锐察觉到对方情绪的变化,与席冶并肩跪在一排软垫上的顾琮,下意识地,碰了碰对方的手安抚。 等比自己体温更低的触感传回大脑,他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但还没来得及将彼此间过近的距离拉开,青年便反过来,用力握住了他的手,仿佛要从中汲取什么能量似的,抓得紧紧的。 正因如此,顾琮忽然意识到,对方的手,也并不是完全像他之前感受到的那般细嫩,一些平日里容易被忽略的角落,同样有薄薄的茧。 于是他放弃了挣扎,直到青年主动将自己松开。 【练琴练字时留下的,早年亦做过粗活,】无甚在意地,席冶解释,「用楼里的药水泡软了,再撕掉,或者用刀刮,长出层新皮,就成了现在的模样。」 第156页 【但总归会有遗漏的地方。】 【所以将军不必把我当成什么世家的公子少爷,太迁就。】 明月楼是什么地方?尽管有口头上的婚约护着,没些过硬的本事、赚来足够多的钱,又怎可能站稳脚跟,不受欺凌。 这话他确实是真心的,适当的示弱算情趣,可若因此耽误正事,那便得不偿失了。 偏顾琮像一下子触觉失灵了似的,从头至尾都没应声。 三日休沐稍纵即逝,顾琮重新上朝那天,轻手轻脚起了个大早,按常理,以他的官职,席冶应当一同随行,入后宫谢恩,可对方是男子,且身份微妙,想也知道会出现多尴尬的境况。 更别提如今的后宫,还是以那派喜婆来的沈贵妃为首。 与其让席冶重提旧事成为谈资,倒不如他一力担下,左右后宫的莺莺燕燕也管不到前朝,大不了,就是被圣上斥责两句。 偷偷盘剧情的1101有些忐忑。 原着中,小号逃婚,平白送了顾琮一个不成亲的理由,但老皇帝并没有因此放后者回去,反而还借着重新替顾琮赐婚做补偿的名义,将对方扣留京城许久,惹得留守边疆的副将士兵军心大乱,闹出乱子来,自己给了老皇帝乘胜追击、消解顾氏兵权的藉口。 今日未带宿主谢恩,怕不是又要被抓住把柄。 闭眼假寐的席冶却十足淡定:「放心吧,还有主角攻。」 主角攻燕北临,论身份,比上个世界的小号更名正言顺,实打实中宫所出的嫡长子,放在别朝,堪称板上钉钉的东宫之选,然而,老皇帝偏宠贵妃及其所生的四皇子,一拖再拖,否则,燕北临也不会在剧情后期,亲自上战场挣功绩,毁了小号的复仇大计。 当年四皇子刚刚满月时,老皇帝其实起过逾矩立储的心思,却被一众老臣劝了回去,其中便有顾琮的爷爷,顾老将军。 是故,那沈贵妃才会在顾琮的婚事上推波助澜,又亲自指派了个如此刁钻的喜婆来。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如果主角攻够聪明,今日朝上,一定会替顾琮说话。 事实也确是如此。 年逾五十,在古代,已经是个能被称为衰退的岁数,自己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儿子们却正值壮年,坐在龙椅上的老皇帝愈发多疑,文臣武将,势大者,无论忠心与否,个个都要打压,连往日最受疼爱的四皇子,都时不时挨一顿训。 这种时候,聪明的,皆该明白帮圣上留下顾琮才是正道,但燕北临却清楚,将军府世代忠良,在民间声望颇高,若真按父皇的心思去做,不仅会寒了天下人的心,到冬天,缺少威慑的草原必定会蠢蠢欲动。 到时,内忧外患,说不得要变成动摇国之根本的局面。 而且,顾琮前几日连夜将贵妃送去的喜婆赶出将军府的事,他亦有耳闻,若能就此将对方拉到自己的船上,怎么算都不亏。 有了燕北临这只主动站出来吸引火力的出头鸟,其他抱着相同念头的臣子们也一个个委婉上奏,话里话外,仅提边关,不提顾琮,生怕一不小心又触了圣上的逆鳞。 顾琮只觉得荒唐。 可他早已不再是父辈庇佑下的冲动少年,驻守边疆,更不是为了此刻龙椅上坐着的老者,而是为了桑干城里、乃至桑干城后的无数普通人。 因此他面上丝毫未显,仅在老皇帝最后不得不放自己离京时,领旨谢恩。 官场里,站队是常有的事,下朝时,碍于天子的态度,顾琮身旁竟无一人同行,偶尔两个年轻的借着贺喜名义来搭话,也相当不中听: 「顾将军好福气。」 「虽未来得及去府上讨杯喜酒吃,席公子的容貌,我等却是见过的。」 「他那一手好琴,啧啧,千金难求,风流至极,不知迷了多少王孙公子的眼,连世家贵女亦是有的,将军可有品出趣儿?」 「李兄胡说什么呢,席公子是清倌,清倌懂吗?」夸张地,另一人接话,看似制止,实则拱火,「我等与他什么都没有,顾将军大可放心。」 明晃晃地挑拨,却找不出任何错来,若换个人来,定要对席冶生出芥蒂,偏顾琮听到这话,想到的是青年手上那些磨出来又生生撕掉的茧。 「我想也是,」煞有介事地,顾琮由上至下将两人打量一遍,严肃中透着嫌弃,「他应当看不上你。」 「还有你。」 「两位未曾去吃酒,脏了吾妻的眼,于将军府而言,实乃万幸,」收回视线,他抬脚向前,「告辞,多谢。」 「……」未曾料到一介武夫也有如此伶牙俐齿的时候,那两人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回了神,更无不依不饶、真追上去找茬的胆子,最终,只得装作无事发生,灰熘熘地离开。 宫门口,却还有一个人在等顾琮。 「将军此去,万望仍能同以往一般,护边疆安宁,」大半身子站在阴影里,燕北临道,「至于刚刚那两个人的话,将军不必放在心上。」 「这燕京城,尚没谁会无礼到和将军府抢妻。」 顾琮目不斜视,利落绕行。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左右对方没摆出皇长子的姿态来,他也懒得行礼,况且,对方说的两件事,于自己而言,压根无需旁人提醒。 「最后一句,关于席冶。」 略略提高了音量,见顾琮果真停步,燕北临眸色微暗:「机缘巧合,本宫曾与席公子有过一面之缘。」 第157页 「他是个很危险的人。」 「国在家前,将军勿要被感情蒙蔽。」 作者有话说: 燕北临:主角雷达告诉你,席冶,危险。 顾琮:怎么是个人都与吾妻有一面之缘? 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了就是说。 第90章 席冶很危险? 头都未回, 顾琮觉得这个皇长子八成脑袋有坑。 等他大步走出一道道宫门,以陆金为首的亲卫个个翘首以盼,见自家将军微不可察地点点头,纷纷激动对视, 只差没当场嚎一嗓子蹦起来。 顾琮却没理这群皮猴, 而是在想,若要把席冶带回桑干城, 他应当备一辆马车, 并非平常用来拉行李的粗陋款式,要有帘子, 够宽敞,除了能遮风挡雨,里面还要放些解闷的东西, 他之前上朝时在路上见过一辆,似是贵妃娘家的, 模样就不错。 但这种东西,临时买怕是买不到, 还得回府问问钱伯, 至于解闷的……脚步一转,顾琮翻身上马。 后面还在傻乐的陆金连忙:「将军, 将军您去哪儿?」 「等等我们啊!」 燕京城内道路宽敞, 他们这些跟草原打交道的,马术更是没话说,行得慢些,断断不会伤到百姓, 可跟着跟着, 陆金便发现了不对劲儿: 将军选的这路, 怎么不像是回家,反倒像是去东市? 那地方,除了价格一家比一家高,旁的,在他眼中,半点也没有西市好,况且,西市还有胡商,卷头发蓝眼睛,不比什么珠宝字画有趣的多? 谁料,念叨什么来什么,他们将军竟真在一家纸墨铺子前停住。 灵光一闪,陆金福至心灵:「您不会是要给他买礼物?」 紧接着,他便收到了自家将军的死亡凝视。 原本,陆金还以为是猜对了,将军才恼——或者叫害羞,三秒过后,嵴背愈发冒凉气的他忽然意识到什么,改口,重新问道: 「您不会是要给席公子买礼物?」 顾琮满意了。 他啊他的像什么话,若是让外人听见,定然又要传出闲话。 「不是礼物,」利落下马,他一脸严肃,「是必需品。」 席冶有嗓疾,平日需要用文字交流,若无纸笔,难道还能让对方扯了每个人的手去,写写画画? 光是想想,顾琮就不舒服。 跟在后面的陆金则小声嘀咕:必需品?那不是什么纸笔都行。 越解释越像礼物。 然而,等进了铺子,顾琮方才发现,笔墨纸砚,每一样的品类,少说也有十几种,而他,完全不知道席冶的喜好。 倒是那掌柜猜出了顾琮的来意,主动介绍:「将军可是要送席公子礼物?这松烟徽墨,坚如玉,研无声,香彻肌骨,素来是席公子最喜欢的。」 「还有这紫毫宣笔,观其形,尖、齐、圆、健,虽比不上贡品,却也差不了太多。」 陆金没忍住:「紫毫?不就是兔子毛?」 掌柜当即瞪着眼反驳:「此言差矣,这可是吃竹叶喝泉水、直到秋日才有资格被割掉嵴背一小撮毛发的成年雄兔。」 陆金:「懂了,公兔子。」 前面那一大串,花里胡哨。 老实说,顾琮本人虽低调,历年赏赐累积下来,将军府绝不是差钱的主儿,他在乎的自然并非金银,而是: 「你说席冶喜欢,他亲自来过?」 ——先前那句吾妻,纯粹是为了教训那两位小人的一时冲动,此刻再让顾琮叫,他反倒叫不出来了。 掌柜支吾两声,闭了嘴巴。 明月楼里的男男女女,随便被带出来游街的,哪还能叫做清倌呢?无非是一些少爷小姐,上赶着来他这儿寻些稀罕物,讨那位席公子开心,久而久之,对方的喜好,便也就在特定的圈子里传开。 顾琮亦不是蠢人,瞥了眼掌柜的神色,转身便走。 这次陆金学机灵了,将军一动,他立即跟上。 等离那铺子远了,又道:「不打听不知道,这席公子在京城的生活,竟快活滋润得很,哪还需要您来拯救。」 若非婚约束缚,对方怕是早就跟着哪个名门贵女跑了。 听出陆金是在替自己抱不平,顾琮却很平静,只是问:「若是将你放进那明月楼里,天天好吃好喝的供着,你可愿?」 陆金连连摆手:「那怎么行?没看那掌柜的表情,连出门逛个铺子都难,和关在笼子里的鸟有什么两样?我可受不了。」 顾琮:「那你怎么就知道他快活呢?」 「因为兔毛笔,因为一块以黄金标价的墨?若我也送你,你便愿意了?」 向来能说会道的陆金难得噎住。 先入为主的印象、加上赐婚的乌龙,让他潜意识里,对那位席公子有一丝敌视。 将军却不是这样。 对方似乎仅相信自己看到的「席公子」,而非其他京城人口中所说。 「这……属下知错,」仔细琢磨了一会儿,陆金挠挠头,悄声,「那您好端端生什么气啊。」连礼物都没买就走了。 顾琮:「我没有生气。」 顾琮:「只是觉得,该亲口问问他。」 而非凭藉听来的传闻,做那些和其他「恩客」没两样的事情。 话虽如此,顾琮回府的时候,手里仍提了个仔细包好的木盒,下马也未交给旁人,一路自己拎着。 第158页 原以为席冶应当还在卧房,毕竟对方这几日一直没怎么出来走动,但顾琮刚进大门,就瞧见了不远处的青年。 今日太阳很足,对方身上却一点汗意都没有,皮肤白得像雪,如玉,望之便叫人觉得清清爽爽。 想都没想,顾琮瞬间丢下一众亲卫,快步上前:「怎么出来了?」 席冶:「担心。」 【将军未带我入宫。】 【这条街上的其他官员,皆下了朝。】 手速再快,写字终究没有讲话方便,青年尽可能简洁的表述,稍显跳跃,顾琮却懂了。 他去东市逛了一遭,当然要比其他大臣晚归家。 「买东西耽搁了些时间,」晃晃手里的木盒,顾琮解释,「事情很顺利,过两日便能启程。」 除了上个世界,席冶很少会打开顾琮视角的监控,于正常状态的他而言,除开占有欲,保留神秘感亦很重要。 于是,他眸中的好奇格外真实:「给我的?」 顾琮:「嗯。」 「正巧路过,你看看喜不喜欢。」 陪对方绕了又绕的陆金:正巧路过?他瞧的眼睛都花了。 木盒不大,当场拆也没什么麻烦,里面是两方圆肚、茶盅般的围棋盒,打开,分别装有黑白二子,皆是玉制,触之生凉。 偷瞄到宿主嘴角微扬的1101:我酸了。 对小号、乃至所有普通的世家公子来说,这确实是个最不容易出错的礼物,真亏常年忙着打仗的顾琮能想到。 至于席冶,就算顾琮拿回来一根路上随手摘的草,对方约莫也是开心的,更别提前者还精挑细选过。 「我很喜欢,」重新将木盒盖好,席冶抬头,毫不吝啬夸奖,「多谢将军。」 因得要写字,他们的手时不时挨在一处,远远瞧起来,亲密极了,刚刚被叮嘱过要买新马车的钱伯静静望着两人「说说笑笑」一同离开的背影,从顾琮回京起便悬着的心,总算是稍稍放下。 他是见过席冶的。 柔软,善良,可那到底是十几年前的旧事,谁也无法断言,当初摔个跤就能掉眼泪、惹来席顾两府一群人心疼的小公子,在突逢巨变后,最终会变成什么样。 将军府如今被朝内朝外无数双眼睛盯着,容不得丝毫差错,所幸,返程之事未受阻碍,纵使席冶真存了旁的心思,到了桑干城,也再翻不起什么水花。 「钱伯,瞧什么呢?」天生是自来熟的性格,陆金做贼般凑到对方身边,「您也跟我们一起走呗,这京城有什么好呆的。」 「算了算了,我这一把老骨头,可折腾不动。」哈哈一笑,钱伯摇摇头,又恢复成以往慈祥的模样。 想让龙椅上那位安心,将军府必定要留人在燕京,祠堂和牌位更无法挪动,他既是管家,总要替少爷守好。 也幸亏席冶是男子,才有可能长久留在少爷身边做个伴儿,否则,八成会像将军府以往的女眷一样,怀孕后,被接回京城。 时间不等人,君心亦难测,赶在老皇帝没反悔前,顾琮迅速将一切打点妥当,临行前,瞧见枕头下被青年当做消肿药膏的小圆罐,鬼使神差,犹豫了下。 桑干城里,怕是没这玩意儿。 「将军,将军您好了没?我先把席公子要的书搬上车啦。」外间忽然传来陆金咋咋呼呼的声音,顾琮本能一藏,等回过神,那小圆罐早骨碌碌滚进袖口。 抱着棋盒的青年亦提醒似的,敲敲多宝格,站在门口等他。 这下顾琮再没机会把东西放回去,只得将错就错,抬脚:「来了。」 聘礼既给了,顾琮就没想再要回来,清点行李时,他本打算将那些红绸未解的箱子都带回桑干城,却被席冶摇头阻止。 到最后,对方仅要了玉簪、围棋、一箱将军府的藏书和一箱用来解闷的话本。 所以他们此行,远比顾琮预想中更轻车简从。 小号的衣物,皆是仙气飘飘的广袖宽袍,特意翻出了身相对最适合骑马的装束,席冶老神在在立于正门前,瞧着一熘精气神十足的骏马,刚准备被某人抱上去,就见亲卫们齐刷刷让开,钱伯从后头牵出一辆结实舒适做工精緻的车驾。 偏某人还毫无自觉,一脸真诚地邀功:「如何?」 「是不是要比那沈贵妃娘家的气派许多?」 作者有话说: 顾大将军:求夸。 席冶:…… (之所以提到沈贵妃是因为刁难席老师的喜婆是沈贵妃派来的) 第91章 在1101毫无遮掩, 快要把识海震塌的笑声中,席冶沖顾琮点点头,没用任何人扶,自个儿上了车。 虽然他的表情一切如常, 错愕也仅是片刻, 但顾琮还是敏锐感觉到有哪里不对劲儿,主动摊开的掌心没等到回应, 空落落。 直到出发, 还时不时转头朝后望。 跟在顾琮身侧的陆金逐渐迷惑,一边担心自家将军的脖子, 一边默默警惕,跟着扭头:「怎么?有尾巴跟着?」 他怎么一点没察觉到。 顾琮立时坐正:「就你话多。」 「您不会是在看席公子吧?」脑筋动得飞快,陆金没绷住, 「钱伯选的马车,肯定很稳当。」 「若您实在担心, 便去车上和席公子一道,兄弟们又不会笑话。」 在外这么多年, 除了受伤, 顾琮很少坐马车,光是想想, 自己都别扭。 第159页 况且有他在, 席冶大概也不能真正放松。 果断用眼神示意陆金闭嘴,他举起左手,挥下:「出发!」 此行是归程,没有圣旨在头顶悬着, 众人不必赶时间抄小路连夜奔袭, 而是可以走平整宽敞的官道。 不过, 除了席冶,一行人皆乃军伍出身,行李亦不多,脚程很快,没两日,就彻底出了京。 身为整支队伍的重点保护对象,席冶夜间能在遮风挡雨的马车里休息,白日里无聊,还可以读读话本,和识海里的系统下会儿棋,除了活动的空间有限,简直和府里的生活没什么两样。 这和原着中小号的处境截然不同。 原着中,小号此刻同样离了京,却因发到各个县城的寻人画像、和不会说话这个过于明显的特徵,带了钱也无法用,一路挑最人烟稀少的地方走,风餐露宿。 逃婚前,小号在身上藏了刀,也曾遇到些想把自己当食物的野兽,约莫是幼时目睹过太多死亡的缘故,第一次杀生,鲜血喷涌而出,他却很平静,甚至将皮剥下来,割了肉,烤着吃掉。 可现在…… 席冶望了望自己白皙依旧的掌心,想,这依旧是一双适合用来弹琴挥毫的手。 一门惨死,又入明月楼,他当然能够理解小号对复仇的执着,然而,上位者的错不该用百姓的命来填补。 老皇帝年迈,却迟迟不肯立储,几个儿子早已虎视眈眈蠢蠢欲动,真正忠心上谏的臣子,不是被杀,就是被打压,仅剩一些天天忙着揣摩圣意不做实事的蛀虫混得风生水起,稍稍推一把,就是大厦将倾。 如果他没记错,剧情后期,老皇帝便是被自己最疼爱的四皇子下了药,口眼歪斜,日日瘫在床上,主角攻燕北临带兵回京「清君侧」后,倒是没弒父,而是让老皇帝「自愿退位」,做了个「安享晚年」的太上皇。 席冶觉得,这个结局就不错。 还有什么比一个爱权如命的上位者、眼睁睁看着儿子登基更痛苦的事情?珍视之物被夺走,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大概只有到那时,老皇帝才能真正体会到小号的痛。 而他,仅需考虑以什么筹码,让登基后的燕北临替席家翻案便可。 ……主角受在临近大结局时好像差点中毒没命来着? 久违看到一条咸鱼宿主的1101:「所以,我们这次是要和主角合作?」 席冶淡淡:「各取所需罢了。」 反派和主角可不是能互相託付信任的盟友。 但在1101看来,自家宿主设定里写着反派,实际却是面镜子:主角攻受怎样对他,他便怎样对待主角攻受,从没有过单凭身份、一棍子将人打死的情况。 那么多原生标籤,大抵只有美强惨是真的。 【别在我的识海里想一些让人起鸡皮疙瘩的肉麻话,】马车里看书有些累眼睛,揉揉太阳穴,席冶面无表情反驳,冷飕飕,「没有利益冲突而已,是上个世界的席瑾瑜死得不够惨吗?」 1101当即给自己消了音。 稍稍将马车的帘子掀起一块透风,没一会儿,嗒嗒的马蹄声交错几息,有人掉头到了他的窗边:「闷了?」 席冶摇摇头。 「再往前走走会有一个驿站,到时可以下来活动活动筋骨,」端端正正骑在马上,顾琮垂眸,「瘦了。」 飞快扫描了遍宿主的1101:就瘦了半斤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像是要将一株娇弱的兰花移植到荒漠,越是靠近桑干城,顾琮心中便越是如猫爪在挠,粗略一算,至少还有十几日的路要赶,生怕青年无聊或病倒,马车里稍稍有动静,他的手脚就不受控制,驾着马过来。 席冶自己倒没什么感觉,毕竟无论是他还是小号,都有过没饭吃的时候,所以哪怕是行军用的干粮,也没到难以下咽的程度。 顾琮一开始确实准备了或酥松或软糯的各式点心,可那东西,根本存不了多久,见青年又在摇头,他无意识伸手,略显粗砺的指腹顺着对方线条流畅的下颌摩挲过:「这里。」 「还说没有?」 周遭用余光偷瞄的亲卫们识趣挪开了眼睛。 却偏偏还要学着将军往日的模样,假模假样地清清喉咙,咳两声。 与自己截然不同的触感,细腻且温凉……猛然惊觉自己做了何等唐突的举动,顾琮刚想抽回手,教训教训某些敢打趣自己的下属,青年便准确地抓住了他的指尖,而后一路向上,写道:「渴。」 接着,又晃了晃马车里的空水囊。 顾琮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 也亏得他马术够精湛,才能一直恰到好处跟在席冶窗侧,腰间同样挂了个水囊,他解下,旋开盖子才递给对方。 成亲后相处下来,他多少也了解青年爱洁的性子,马车里有茶杯,本以为对方会倒进去再喝,却未成想,青年竟仰头,喉结微滚,直接饮了口。 顾琮牵着缰绳的手一僵。 这水囊,他也是用过的,除了洞房那夜喝合卺酒,自己与席冶,再没有如此亲密,就连同床,都因为赶路而取消。 他们成了亲,却并非真正的夫夫。 更要命的是,青年解了渴,又重新把水囊递回来,顾琮指尖微动,一时竟不知该接还是不该: 倒并非因为壶口被碰过,而是席冶的眼神太坦荡,映得他能清楚瞧见自己心底的涟漪,以及某些突兀跳出来的古怪念想。 第160页 沾了水的红,果真更漂亮。 手里拿着东西,实在不好写字,某人又一直不动,席冶无法,只得:「将、军?」 一字一顿,却比大婚那日流畅许多,万万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听到青年再度开口,顾琮一喜,立刻抛却种种杂思:「你叫我什么?」 润过喉的席冶耐心重复:「将、军。」同时把水囊往前送了送。 顾琮却没接,稍稍低了头,新奇的,喜悦的,眼里的期待完全无处可藏,只差没干脆写满「再叫一声」。 过了两秒,又蹙蹙眉:「上次……」你叫的好像不是这个。 敏锐猜到对方后面要说什么,席冶倏地放下窗帘。 1101惊讶:「??」居然没调戏回去,这可一点都不像自家宿主的性格。 不过很快,它便发现了自己的天真。 微风习习,一只肤色更深的手重新掀开窗帘,伴随着亲卫们难掩幸灾乐祸的偷笑:「咳。」 「我渴了。」 隐隐约约的笑声更大了。 这几日,那位在亲卫们认知中娇滴滴的席公子,除开用了马车,从头至尾,都没作妖没喊累,更没耽误赶路,加之常跟在将军身边的陆金态度转变,大多数人,对青年也没了一开始的敌意。 虽听不清两人到底在聊什么,但周遭气氛却是平和的,能亲眼见到将军吃瘪,对亲卫们而言,确实值得乐一番: 莫说平时,纵是大敌当前,又有谁见过将军这般看似镇定实则手足无措的毛头小子样? 绷着脸,假装什么都没听到,顾琮如愿拿到了青年塞进自己手中的水囊,无奈,还未等他想好下一句该说什么,就接收到了对方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目光。 ——不是渴吗?倒是喝啊。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是什么滋味,顾琮算是清楚体会到。 或许是由于出了京,他总觉得青年比初见时生动许多,触底回弹,既已避无可避,他反而自然起来,不仅大大方方举起水囊,还故意将壶口对着太阳,仿佛要找到那块被席冶碰过的痕迹般,细细端详。 「咕嘟。」 猛地灌了一大口,清水顺着马儿的动作洒出些许,他不在意地甩了甩,望进那双微微上挑的鸦黑凤眸:「如何?」 「可满意了?」 这话说的,好像刚刚强行掀开人家窗帘,吵着要喝水的不是他自己一样。 正想故技重施,再把帘子拉下,但这次,席冶却没拽动: 某人一身蛮力,他这身子又是个弱的,对方稍稍使点劲儿,那帘子就跟焊死了似的。 「通通风,你不是闷吗?」骗也好逗也罢,明明是想哄青年多说两句话,顾琮偏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轻轻夹了夹马儿的小腹,他一本正经:「驿站还远。」 「聊聊。」 作者有话说: 嗯,被调戏多了,自然会对害羞「脱敏」的,hhh; 第92章 骑马和一个哑巴聊天, 真亏对方想得出。 左右也扯不动那帘子,席冶索性便放弃了,也不知顾琮在外面做了什么,三下两下, 便卷好一角固定住, 自觉空出平日用来和他交谈的掌心,搭在窗边。 从外面看, 大概像对方在推着车走一样。 原本谨慎守在两侧的亲卫, 都识趣换了队形,给自家将军腾地方, 见某人耐性十足,大有一副要僵持到天荒地老的意思,席冶无奈, 伸手,碰碰顾琮掌心, 权当话题开始的讯号。 偏后者挑挑眉:「不必如此麻烦,叫声将军便可。」 「累。」毫无犹豫地, 席冶写道。 而且小号的声带太久没用, 滞涩得很,哪怕知道正确读音, 真正说出来, 语调仍有些古怪。 顾琮的表情瞬间严肃:「疼?」 席冶摇摇头。 虽然他是一个被迫变得很能忍痛的人,但这次却没有说谎。 「桑干城里亦有好大夫,等到了,让他们瞧瞧, 」蹙着眉, 顾琮低声, 「和京中的御医不大一样,或许能对你的嗓疾起效。」 1101忽发奇想:「之前剧情设定的病,都可以通过和顾琮接触暂时消失。」 除开上次,对方被世界意识抢走了治癒特质。 这次的嗓疾从宿主穿越起便不痛不痒,以至于它完全忘记了这码事。 席冶倒是没忘,可:「我们已经碰过很多次。」 连同床共枕都有了,真能好转的话,早就该有反应。 「nonono,」连连摆手,1101老学究般,捋了捋根本不存在的鬍子,「常言道,吃哪补哪,我说的是嘴对嘴。」 席冶:…… 【好吧,其实是我看了部类似设定的偶像剧,】光速认怂,1101一秒解除识海中的拟态,变回最原始最无害的光团,却又不死心地,小心翼翼补充,「但我觉得很有借鑑意义,都说艺术来源于生活嘛。」 「席冶?」见青年似有走神,以为对方是在担忧嗓疾的顾琮停顿几秒,生疏串起安慰的话,「放心,桑干城的大夫不行,总会有其他的。」 「天下之大,可不止两座城。」 席冶轻轻:「将军也会陪我?」 「不然呢?」强行控制住自己想别扭转头的冲动,顾琮一板一眼回答,「你又不会骑马。」 这话刚出口,他便有些后悔,自己完全没有嫌弃席冶的意思,听起来却多少变了味道,谁料,未等顾琮想好再说些什么找补,青年就不急不恼,在他掌心慢悠悠地划:「将军为何对我这般好?」 第161页 顾琮下意识:「我们成了亲。」 席冶:「假的。」更像收留与被收留。 ——假的?怎么是假的?堂拜了,合卺酒喝了,甚至连祖宗的祠堂去过。 顾琮心里腾地生出股无名火,偏偏又无处可发。 因为他最开始,确实是想假成亲没错。 以自己这些天的了解,青年对情绪的感知很敏锐,「冷漠划清界限」,将军府从上到下最开始的态度,想必对方也有察觉,所以此刻才会点破。 事情正在按照回京前的计划顺利进行,顾琮却毫无喜悦可言,想到青年随时可能会离开,更是平添烦躁。 「本将军没有成两次亲的打算,」头一次在席冶面前用了如此自称,顾琮板着脸,「所以,你也别想。」 说完,便收了手,拍马走人。 1101一眼看穿:「他这明显是不给你拒绝的机会。」 席冶如愿勾唇。 他要的就是顾琮这块木头,学会自个儿开窍。 于是,傍晚到了驿站时,原本由于这几天都分开睡、打算照旧要两间房的顾琮,稍稍犹豫两秒,张口换成了一间。 神色自然,好像他一开始便打算这么干。 官道上的驿站,背后有朝廷撑腰,条件自是好些,除了他们,还有其他的赶路人,担心大堂里的氛围会让青年不舒服,顾琮特意把饭菜端上了楼。 几日没有沐浴,青年果然如他所料,第一时间痛痛快快洗了个澡,自己进门时,发尾还湿着,生怕染不上风寒。 稳稳放下托盘,顾琮在桌边坐下,像是有些惊讶,青年瞥了眼摆着两个枕头的床,仿佛才意识到他们今天会住一间。 顾琮本来还想找个藉口解释,比如驿站房间不够之类的,然而,瞧见了青年的反应后,他忽又歇了心思,甚至冒出点理直气壮。 新婚燕尔,当然要住在一处,不是吗? 「将军不陪他们一起?」桌上有茶水,席冶倒了些,写,「我也可以下去吃的。」 柔软布料被水洇开,余光暗暗瞄了半天的顾琮没忍住起身,找了块帕子,站到青年身后:「这样出去吗?」 若换了小号,听到这话,多半要觉得对方在嘲讽自己衣衫不整,还急着出去「抛头露面」。 但席冶却清楚顾琮的性格。 不出所料,对方紧跟的下一句就是:「着凉怎么办。」 顾琮的发质硬,平时亦没那么多讲究,仅能勉强算干净不毛躁,此刻被自己拢在手里的青丝,则活像上好的锦缎或丝绸,细而软,让他不由自主放轻了力道,怕弄断,也怕弄痛了对方。 从他的角度,正好能够看到青年沐浴后略显松散的领口,微敞着,除了一小截微微凸起的白皙锁骨,再向下,还有…… 倏地,顾琮移开了眼睛。 目光胡乱晃到青年顺手搁在桌上的白玉簪,他没话找话:「一直没见你换过,喜欢这个款式?」 若喜欢,可以再多寻几支来。 席冶却摇了摇头。 顾琮:不是喜欢款式,那是喜欢什么? 似是感知到了他的疑惑,青年继续在桌上写:「将军府送来的聘礼,就放在第一箱,将军忘了?」 顾琮替席冶擦头发的手一顿。 这事儿,还真不能叫「忘」,谁叫那聘礼,根本就是钱伯准备的,他当时兴致缺缺,仅吩咐莫要亏待对方,其余的,半点都没插手。 莫名生出缕心虚,又不想对青年撒谎,他只能含糊地支吾一声。 好在,对方并未再继续追问,重新恢复手上的动作,顾琮闷闷:「往后还会有的。」 无需钱伯,他亲自送。 烛火摇曳,明明在将军府是也住在一处,他与席冶间的气氛,却似变了许多,吃过饭漱过口,向来嫌泡澡麻烦的顾琮收拾好碗筷和托盘下楼,没叫小二,自力更生,随便打了两桶冷水沖沖,一刻钟不到,便顶着头湿漉漉的黑发回来。 席冶已经上了床。 不知睡没睡,背对着他,顾琮立刻放轻脚步,悄无声息地进屋,扯过条干净的帕子草草擦擦,等身上暖和了,才钻进锦被。 这几日都在赶路,行李亦由他亲自清点过,顾琮可以确认,对方没有薰香,离得近了,却仍能闻到那股清冽浅淡的熟悉味道。 他一时好奇,没忍住,鼻尖凑近青年后颈,嗅了嗅。 ……然后被回过身的席冶抓了个正着。 大眼瞪小眼,触底反弹的理论再次生了效,短暂尴尬了两秒,见青年没反应,顾琮先声夺人: 「你身上好香。」 这话若从旁人口中说出来,多半要显得油腻且轻挑,偏生顾琮眼神语调无一不真诚,陈述事实般坦荡。 席冶:「将军若是多练些字,亦能如此。」 小号爱用松烟墨,久而久之,便染上了点味道。 听出青年是在揶揄自己,顾琮却没有丝毫恼火:「字?幼时也是练过的,如今嘛,倒也勉强能看,等哪日拟写军令,叫你瞧一瞧。」 「算了,就现在。」总觉得今日自己似乎说了太多往后,大夫、玉簪、军令,活脱脱一副油嘴滑舌的不靠谱样,顾琮在被子里摸索了下,准确牵住青年欲要收回的手,一笔一划,写了两个字: 席冶的姓名。 用笔和用手指,完全是两回事,但他的字依旧苍劲有力,没什么规矩技巧,风骨却足以弥补。 第162页 掌心发痒的席冶:…… 该说某人是幼稚呢幼稚呢还是幼稚呢? 「笑了?笑了就好,」全然忘记是谁乱闻乱嗅把对方吵醒,顾琮哄孩子般,催促,「明日还要赶路,早些休息。」 席冶默默抽了抽被对方握着的手。 「出行在外,离得近些比较安全,」担心青年会弄痛自己,顾琮从善如流松开,接着长臂一展,将对方揽入怀中,「快睡。」 话说得淡定,胸腔里的心脏却跳得如擂鼓般,没有半点主动与人亲近的经验,他一紧张,力道就用得大了些,席冶鼻尖直接撞在那硬邦邦的肌肉上,好在,仅是微微发酸,尚未乌龙到当场掉下几滴生理性的眼泪。 懒得去够扣在自己腰后的大手,席冶干脆隔着布料,以对方的胸口为纸,调侃:「将军放松。」 【我不吃人。】 他手速快,外加一层里衣阻隔,顾琮一时竟没读出来:「什么?」 下一秒,比自己体温更低的指尖灵巧拨开衣领,如雪,如玉,如细蛇,探了进来,戳戳他的心窝:「这里,跳得好快。」 【我又不吃人。】 【将军慌什么?】 作者有话说: 嗯,离得近些更安全,这藉口超烂。 但架不住顾将军行动力够强。 第93章 用上生平最快的速度, 顾琮一把抓住青年在自己胸口乱动的手。 咚咚。  咚咚。 心脏不争气地乱跳个不停,他想反驳,却根本无从张口,但此刻下床换房间, 又确实太丢人了些。 手被按住, 可青年仍没有要消停的意思,藏在被子里的脚踢踢他, 不轻不重, 仿佛在无声叫嚷着放开。 离京后头一次同床就失败,往后可怎么办?咬咬牙, 顾琮使了个巧劲儿,夹住青年乱动的腿,四肢并用, 将对方整个儿锁在了怀里: 「睡觉。」 作怪的手被拉下,和腰一起, 叫男人的胳膊紧紧箍住,腿也像卡在两块石头里似的, 抽都抽不出。 力量差距过于悬殊, 饶是席冶有千般套路,此刻也只能老老实实呆着。 识海里的1101拼命捂嘴, 努力让自己别笑出声。 看似强硬的顾琮却一直等到席冶睡着才合眼。 担心自己的重量会让对方血液不畅, 青年的呼吸稍稍平稳,他就偷偷卸了力道,仅松松搂着对方。 这样做的后果便是,第二天早上, 顾琮是被胸口的闷意压醒的。 驿站的床, 当然比不上将军府宽敞, 他长手长脚,又一个人呆惯了,睡姿多少不太老实,两相叠加,青年约莫是被自己挤到,彻底放弃了略显逼仄的里侧,整个儿趴在他身上,脑袋就挨着他肩膀。 昨夜未熄的蜡烛早已燃尽,天刚蒙蒙亮,驿站里安静极了,青年亦睡得很熟,鸦睫低垂,卷而翘,如蝶翼,随着主人的吐息一起一伏。 身体快过大脑,顾琮抬手,轻轻碰了碰。 纯黑的「蝴蝶」颤了颤,依旧闭着。 老实说,席冶虽高,身材却纤瘦,意识清醒后,这点重量对顾琮而言根本不算什么,久违来了点堪称幼稚的兴致,他用指腹点点青年小刷子般的浓密睫毛,一根根,仔细数着。 数到第二十二根的时候,席冶睁开了眼睛。 他本就是极警惕的性格,哪怕睡在顾琮身边,被这样摆弄,也不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见人被自己吵醒,指腹痒痒的顾将军立刻收手,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早。」 他一说话,胸腔就跟着震动,意识回笼的席冶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新换了张床,软硬适中,肉做的。 刚睡醒的喉咙有些干,尚还记得昨晚某人让自己吃瘪的野蛮行径,手肘报复地在对方小腹重重撑了下借力,席冶正打算起身,却又被按住。 「别动。」 嗓音瞬间哑上一度,顾琮吸了口气:「你……膝盖……」 夜里睡着时,青年自动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微屈的腿就搁在当中,先前他所有注意力都在数睫毛上,还没什么感觉,此刻对方要起身,一提一蹭,本就处于早晨的他,被外力一激,完全无法控制本能的反应。 席冶同样僵住。 并非因为被子里隔着布料传来的炙热温度,而是因为腿边那愈发明显的轮廓,这个世界顾琮的体型的确比前几个世界都要大只,可所有地方都跟着一起放大,是不是过于夸张和无厘头了些。 窸窸窣窣,被子彻底从肩头滑落,堆积在腰侧,却无人在意,明知此刻推开青年才是最妥当的选择,顾琮的胳膊,偏不听话地将对方再次压回了怀里,重复: 「别动。」 「一会儿就好。」 席冶深刻怀疑这话的真实性。 然而,事到如今,他也没有其他选择,只能让顾琮撸猫似的,顺着头发,沿着嵴骨,一下下摩挲。 直至对方花了比预想中更久的功夫,才彻底平静。 足足一夜休整,为首的顾大将军瞧着却没什么精神,再上路时,队伍中最擅察言观色的陆金最先发现不对:「您和席公子吵架了?」 顾琮冷冷飞去两把眼刀。 「没有吗?那您怎么不去找人家说话?」配合地打了个哆嗦,陆金驾着马,飞快躲远了些,偏嘴巴没停。 顾琮:…… 第163页 皆为男子,又成了亲,他本不该尴尬,更没理由躲着对方,但刚刚,他无法自控、将青年重新按进怀里的那一瞬,顾琮忽然意识到,他其实,是想继续下去。 这着实把顾琮自己吓了一跳。 过去三十年,他对这方面的需求几近于无,连自个儿解决的情况都很少有,再不济,沖沖冷水练练枪,便能恢复如常。 然而今早,他差点就没忍住。 若非青年当真安安分分趴在自己身上一动没动,莫说消下去,他或许…… 大概也吓到席冶了吧,薄唇紧抿,顾琮懊恼地想,尽管他明确向青年表达了自己不会和离不会另娶,可清晨的一切,终究太唐突了些。 他好像还凑到对方颈边,闻着嗅着,磨蹭许久,只差没一口咬上去。 越回忆心思越乱,顾琮没再理会一旁挤眉弄眼的陆金,转头,隐晦望了望帘幔垂落的马车,毫无预兆扬鞭。 被关了一阵儿小黑屋的1101满脸懵:「怎么?你用过我那个吃啥补啥的办法了?」否则顾琮怎么会独自走在最前? 席冶:「没有。」 【但我还挺想试试的。】 撩完就跑,某人还真是好样的,从洗漱起一直和自己保持着八百米远的安全距离,他倒要看看,对方能忍多久,晾着自己。 最后一句,席冶尾音带笑,偏1101听出了点咬牙切齿的味道,弱弱地,它拆台:「天道好轮回,你之前……」 席冶淡淡:「之前?」 「没什么,」脑袋摇得像拨浪鼓,1101震声,「试!马上就试!」 话音刚落,马车的帘子就被唰地掀开。 堪称炫技般,本该在最前头领路的男人自马背翻身而下,长腿一迈,精准踩住马车外的木樑,钻了进来。 「之后的路不好走,需要有人驾车。」食指和拇指放在嘴边吹了声哨,让自己的坐骑掉头去跟陆金,顾琮绷着脸解释。 1101立刻狗腿敬礼:「报告宿主,前面是官道,平坦得很。」 想也知道对方是在找藉口,席冶学着某人的做派,慢悠悠在车里的暗格取了纸笔,半点没挨到对方,写: 【老马识途。】 【不敢劳将军费心。】 「不是将军。」 偏深的肤色透出股不显眼的红,顾琮随意挥开那写了字的纸,向前,攥紧席冶的腕子:「是夫君。」 所以,哪怕再唐突再无礼再怕惹对方讨厌,他该做的,也绝非逃避。 而是放下所有莫名其妙的顾虑,真心换真心,诚实地,展露自己的一切,与青年更亲近些。 第94章 被这突如其来的强调弄得有点懵, 席冶完全没想到,这人居然躲着躲着,自己想通,自己说服了自己。 「既已成亲, 你我又都未打算和离, 自该好好培养感情,」比青年高了大半个头的身形凑过来, 挡住对方所有可能逃离的路径, 顾琮握着席冶的腕子,顺势而上, 改成更类似牵手的姿势,「今晨那事,在契兄弟间再正常不过, 天经地义,特意避开你, 确是我扭捏。」 「不过,这绝非因为你的过去, 只是, 我实在是头一遭……」 看似坦荡自然,实则僵硬得厉害, 强忍别扭, 顾琮嘴巴快过脑子,只想把所有可能会引起青年误会的地方都解释清。 发觉对方越说越离谱,俨然一副奔着送系统进小黑屋的架势,席冶没忍住动了动被某人大掌半包住的手, 顾琮果然立刻剎闸, 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却紧紧盯着他, 手亦未松开,仅适当放轻了些力道,活像只护食的、虚虚圈住猎物的野兽,生怕他跑了一样。 席冶无奈,用表情示意,垂眸往下瞄了瞄。 偏顾琮一下没动,仿佛只要低了头,自己就会消失不见似的。 好在,他此刻还有只手空着,男人的黑发高高束起,未佩冠,仅用布带草草系了,席冶将手放在上面,略略朝下压了压,对方梗着的脖颈总算肯放松。 然后,看到了衣摆上晕开的大滴墨汁。 ——刚刚席冶在写字,笔还未放下,就被对方攥紧了腕子。 也亏得这人最后居然找到了个能握的地方。 「没关系,一件外袍,再洗就是。」随着抬头答话的动作,男人的发在席冶掌心蹭了蹭,痒痒的,好似不经意间的撒娇。 但他本人却毫无自觉,依依不捨放开对方,顾琮草草收拾了下,又用最快的速度把纸笔都塞回暗格,接着,再次坐回席冶旁边,摊开掌心,重新将对方的胳膊拉了上来,让青年的手搭在他的手上: 「在这写。」 「或者,」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热度颇有捲土重来的意思,顾琮小心托着席冶的手,老实,「你昨晚喜欢的地方也可以。」 大气都不敢出的1101:??这是纯洁系统能听的吗? 席冶的手动了动。 顾琮的目光瞬间黏上来,尽管很想表现得游刃有余,可乍然绷紧的身体还是出卖了他,无意识地,他的喉结滚动了下,发出声在自己耳中极为响亮的吞咽。 外面有亲卫。 但马蹄声和车轮的滚动应该足以遮盖。 ……没有他的允许,就算帘子被风吹起,应该也没人敢往里看。 脑子里乱七八糟闪过许多念头,正当顾琮开始琢磨该怎么配合对方时,青年已经隔着布料碰到他锁骨的手却忽然转了个弯,沿着颈侧,蜿蜒而上,最终,慢悠悠地捏了捏他的耳垂。 第164页 席冶的体温偏低,像指尖这样的地方,就更显得凉丝丝,两相对比,顾琮这才察觉,自己的耳朵早已滚烫,犹如火烧。 「天气太热,」被青年揶揄的凤眸笑盈盈盯住,顾琮认真解释,「马车里不通风,我没有紧张。」 席冶稍稍向前凑近了些:没有紧张? 青年的眸色极黑,心情好时,整体却很干净,亦很清亮,如此近的距离,顾琮完全可以找到对方眼中那个小小的自己。 雄性动物的本能,让他觉得此刻应该做些什么,想都没想地,余光向下,锁定那双红润的唇。 然而…… 喀地一声,像是轮子突然碾过块大石头,马车倏地猛震一下,原本暗暗瞄准好位置的顾琮,彻底偏航,堪堪擦过青年耳侧,把头栽进了席冶肩窝。 窗外有亲卫嘀咕:「这谁把货掉在官道上了?还在拐弯的地方。」 接着又高声:「后面的注意下!东西挪走,别伤到其他赶路人。」敲敲窗户,「将军,您和席公子没事吧?」 作战失败的顾将军表示不想说话。 一场连马都没惊的小波折,按理说,以他的底盘功夫,绝对能稳住身形,可刚刚自己的全部心神都在席冶上,如今,也只能下巴抵在青年右肩,懊恼闭眼。 轻轻地,席冶笑了声。 他的音色有些哑,咬字时略显古怪,笑起来却如同藏了把小勾子,羽毛般,挠得人耳根发痒。 顾琮的心又扬了起来。 如果能让席冶高兴,那他这糗倒是也出得值当,毕竟从早晨、自己躲着对方起,青年眼底就没了笑意。 他是个粗人,不太懂什么情情爱爱风花雪月,但想更亲近席冶的心情,却是真实无比。 于是,没用几息,便散去了那点尴尬,顺势揽住对方的腰,将青年搂进怀里:「还有十几日的路,我在车上陪你。」 左右面子也丢光了,管那群皮猴怎么拿自己打趣,从心而为才是正经。 当然,话是这么说,真到了桑干城附近,坐马车反倒变得难受起来,这附近的官道大多走的是货物粮草,够宽敞,却没南边的平坦,颠来颠去,不仅坐的浑身骨头疼,脑袋也一阵阵地晕。 顾琮这回开了窍,没等席冶有什么表示,就主动叫停队伍,跳下了车:「来,我骑马带你。」 左手放在嘴边吹了声口哨,闲了许久的马儿立刻撒着欢凑了过来,这并非顾琮最常用的坐骑,却仍与他极亲近,低头蹭蹭男人的肩膀,打了个响鼻。 「来回长途跋涉,乌云耐力好,也亲人,所以才选了它,」担心席冶会害怕,顾琮稍稍把马儿的头推远了些,「家里还有一匹踏雪,是两年前从草原赢回来的,野得很,等回去再让你瞧瞧。」 换做刚出发时,他八成不会和席冶聊这些关于自己生活的无聊琐事,可现在,却说得无比自然。 「站着别动。」翻身上马,顾琮俯身,长臂牢牢圈住青年的腰,平日藏在衣衫下的肌肉明显隆起,一提一拽。 腾空感传来,席冶只觉得双脚发轻,好似踩在云朵上般,下一秒,便到了男人面前。 大抵同样出身草原,乌云的嵴背并非寻常马儿那般宽阔,所幸,操纵方向的是顾琮,它性子又温顺,哪怕临时多载了个「陌生人」,依旧让席冶坐得稳稳噹噹。 双手把持着缰绳,顾琮不动声色将青年困在自己怀里:「你不会骑马,还是侧坐稳妥,省得把腿磨伤。」 「只是要抓紧些。」 话音刚落,收到主人指令的乌云就撒开四蹄,沿着亲卫们让出的路,猛然提速,飞也似的跑到了最前。 这么多天下来,衣服总要换洗,席冶早就换回了小号常穿的广袖宽袍,虽不适合骑行,然,侧坐在马上时,下摆垂落,层层叠叠,与乌云黝黑油亮的皮毛相映成趣,远远一瞧,倒显得漂亮至极。 几百人的队伍,行李再少,非战时,速度也有限,太久没痛快地疾驰一场,乌云显然兴奋极了,正巧在马车上坐了太久的顾琮同样想松松筋骨,索性放任对方,一熘烟把大部队甩到了身后去。 细细算来,燕朝与草原的和平,已经持续了三年之久,这也是老皇帝最近才敢向他施压的原因,此处算燕朝境内,往前又有桑干城挡在中间,乌云身上绑了箭囊,兵刃在手,对于顾琮,更无危险可言。 与燕京不同,尽管还未到草原,附近的地形却平坦开阔,一眼望不到边,顺着马儿奔跑时的惯性,席冶微微后仰,靠在了顾琮肩上。 或者说胸口。 整个人都贴在对方身上,像倚着个软硬适中的垫子,微风拂面,驱散晴日里的热意,认真看了会儿风景,他睫毛一抖,闭上眼。 时刻留意青年动向的顾琮:「困了?」 马背上,无论在哪写字都太麻烦了些,席冶只得含糊地,发出声类似「唔」的音节。 其实他没有很累,毕竟先前在车中,想休息便休息,但没有伞没有帽子斗笠的白日,纵然天上的太阳一点都算不上毒,甚至是恰到好处的柔和,他也实在打不起什么精神来。 跟随席冶数次穿越的1101:懂。 谁叫它家宿主喜欢阴天。 还得是不下雨的那种阴。 未成想,等席冶再清醒时,身下马儿的步伐已然慢了下来,晃晃悠悠,仿佛在唱一首无声的摇篮曲。 第165页 伴随着习习吹来的清风,一小片阴影恰到好处地落在他的脸上,轻抬眼帘,席冶方才发现,某人不知何时换成了单手持缰,顺带兜住他的后背,空出来的胳膊,就那么硬挺挺举着,用手替他遮阴。 「见你总蹙眉,想是怕晒,」丝毫没有替自己邀功的意思,见青年仰头望过来,顾琮打趣,「这地界可找不到什么芭蕉叶,幸好你的脸只有巴掌大,否则,我便只能掉头再把你抱回车上去。」 席冶没应声。 仅扯过对方的胳膊,用力捏捏。 嘶。 维持一个相同的动作太久,胳膊好似被压久了般,又酸又麻,顾琮暗暗吸了口凉气,面上却未表现。 席冶:笨。 偏次次都叫他喜欢。 衣摆飞扬,趁对方此刻空不出手来,肤色若雪的黑发青年直起身,恰似蜻蜓点水,轻且快,亲了亲男人的下巴。 作者有话说: 被缰绳扯住的乌云:轻点轻点,主人怎么突然要我停? 工作日终于熬过去啦,以后还是晚九点更哦。 第95章 如同被谁按了定身键, 顾琮整个儿僵在马上。 「你……我……」实在不知此刻该说什么才好,顾琮支吾了声,干脆化言语为行动,木着脸, 直愣愣地亲下来。 他确实没什么经验, 中间还因自己和席冶同样高挺的鼻樑,轻撞了下, 而后才吃一堑长一智, 学会侧过头,吻住青年软凉的唇。 有些笨拙, 落在席冶眼里却十分可爱,男人身上干干净净,只有浅淡的皂角味, 刚颳了一日的鬍子,又悄悄地冒了头, 肉眼瞧不太出来,离得近了, 倒蹭得他痒痒的, 让席冶没忍住轻笑出声。 本就紧张的顾琮飞快眨了眨眼。 他做错了?虽然青年笑起来也很好看,但这种时候, 好像不应该是笑才对。 「鬍子。」事实证明, 系统关于接吻治病的理论完全错误,席冶并没有感觉干涩的喉咙突然润滑,却仍抬手摸摸顾琮的下巴,挤出两个字。 眼前被糊了大片马赛克的1101抗议:「你没发现你不结巴了吗?」 顾琮亦发现了。 平日, 约莫是要校准读音的缘故, 青年偶尔几次说话, 总是很缓慢,每一个字都咬得格外清晰,乍听起来,便有些磕绊。 刚刚这一句,听起来则正常至极,仅仅尾音带了一点哑。 「弄痛你了?」暗暗下定一日一洁面的决心,顾琮倒没想太多,只当这两个字比较简单,抬手,碰了碰青年小巧的喉结,「嗓子疼不疼,我带了水。」 好似给受伤的动物顺毛般,他的动作毫无挑逗意味,纯粹得过分,可喉结这样的地方,被人摸来摸去,总归不自在。 忍了又忍,见对方始终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干脆,席冶回手,探向男人腰侧,去解某个被挂住的水囊。 飞快地,在他脖颈间作怪的粗砺指腹终于离开,一把捉住他的腕子:「咳。」 「我来。」 ——与常年风吹日晒的自己不同,青年的皮肤滑得像缎子,顾琮一时好奇,不知不觉就忘记了收手。 半天没得到新的指令,百无聊赖的乌云只得继续慢悠悠沿着路闲逛,跟主人一起,等大部队追上来。 都说六月的天孩子的脸,现下是五月,竟也大差不差,席冶醒后没多久,天就阴了下来。 晚春的雨,一般很难呈瓢泼之势,亦不冻人,前几日也曾下过一场,朦朦胧胧,甚至都未曾影响赶路。 可现在顾琮带着席冶,总不好叫对方跟着自己淋雨,万一真下大了,弄脏了青年的衣衫不说,更容易生病。 所以,哪怕再捨不得眼下天地间仅剩彼此二人的独处时光,他也动动缰绳,催促着乌云往回赶。 席冶却道:「不、急。」 「我、喜、欢、阴、天。」 亲吻的效用似乎已经消失,这几句,他说的很慢,顾琮却听得极耐心也极认真,依言放慢了速度,男人单手解下腰带,利索脱了外袍,一抖一落,小毛毯般,罩在席冶头顶:「以防万一。」 除了外袍,他里面还有件纯黑的劲装,瞧着倒也不算失礼,而事实证明,顾将军对天气的判断很有一手,没几分钟,天上就飘起了濛濛细雨。 怀里抱着水囊,席冶躲在顾琮用外袍替自己撑起的小空间里,干燥且温暖,一点也没有平时被打湿的厌烦。 少了一层布料,两人的距离便更近了些,垂眸,顾琮刚巧对上青年望过来的眼,窝在他怀里,仅露出小半张脸,可爱无比。 【冷吗?】 一笔一划地,对方盯着自己,在他的胸口写字,速度放得极慢,直到他读懂为止。 顾琮摇摇头:「放心。」 这点小雨,还没有他晚间用来沖澡的水凉。 席冶:「是吗?」 忽然间的福至心灵,顾琮清了清喉咙,尽量自然地改口:「咳,其实仔细感觉下……是有些冷。」 下一秒,倚在他胸前的青年便放弃了水囊和写字,伸长双臂,像是要把热量传递给自己似的,环抱住了他。 这大概是顾琮第一次被人紧紧搂住腰,青年的发顶蹭过他的下巴,痒痒的,带着点清浅又好闻的香味。 僵硬地抬起条胳膊,他将稍稍滑落的外袍向上拽了拽。 像藏起一件不想被任何人瞧见的宝贝。 第166页 但在马背上——尤其是像乌云这样嵴背偏窄的草原马,离得太近,有时却并非什么好事。 温热呼吸一下下拂过颈侧,两刻钟后,尽量不动声色地,顾琮往后坐了坐。 偏偏因为雨声昏昏欲睡的青年还一无所觉,整个儿向他靠过来,脑袋从他的肩膀滑到胸口,蹭了蹭,四处找寻最舒服的位置。 本就发燥的顾琮更热了。 远远地,已经可以看到顺着官道赶来的大部队,想都没想,顾琮再次掉了头。 现在这境况,他如何能下马? 「咴。」 接连换了几回方向、在同一条路上打转的乌云甩甩尾巴,又打了个响鼻,深刻怀疑主人是迷了路。 好在,这雨确实不大,来得快去得也快,等陆金终于带队追上自家将军时,乌云正低头美滋滋地吃草。 和席冶一起坐在石头上的顾琮则道:「生火吧。」 「今晚就在这扎营。」 边关不比燕京附近,随便走走就有既宽敞又安全的驿站可住,他既然跑在前面,自然要担下探路的职责。 「得令。」抱拳应声,陆金眼尖注意到,自家将军出发时的外袍,此刻竟叠起来,成了那铺在石头上、免于席公子受凉的坐垫。 啧,这成了婚的男人,可真肉麻。 陆金暗搓搓咂舌。 不过夜间行军,确实比较危险,左右此处离桑干城还有一日路程,再心急,也得明天才能到。 趁着天色尚未彻底擦黑,他主动请缨,带人找了许多能当柴火烧的枯枝回来,此时虽是春天,又落了雨,可他们有火摺子,怎么都能暖和起来,烤些干粮吃。 往日席冶总坐在马车上,给什么吃什么,安静且不多事,若非后来将军也进去陪同,一众亲卫几乎都快忘了有这么个人。 此刻被噼啪燃烧的火光一映,他们才发现,这十几日旅途奔波,青年脸上竟毫无疲态,纵然是男子,也和刚出京时一样,精緻漂亮得让人挪不开眼。 桑干城与草原接壤,民风亦比京城开放,从不吝啬对美好的事物表达喜爱,坦荡且无恶意地,落在席冶身上的目光多了些。 但很快,原本与席冶并肩而坐的顾大将军就站起来,自个儿又搬了块石头,重重坐在青年对面,嵴背挺得直直的,彻底挡住了其余人的视线。 瞧什么瞧。 都没有自己的媳妇吗? 「先喝口热汤,暖暖身子,」细心将比脸还大的烤馕掰成小块,顾琮提醒,「有点硬,慢些。」 今日未遇上野物,没法儿打猎加餐,众人仅采了些无毒的菌子回来,撒点盐巴,煮了两大锅野菜汤改善伙食。 因得食材够新鲜,烹饪方法虽粗陋了些,最终的味道竟还不错,席冶捧着从马车里拿下来的木碗喝了两口,眼前突然多了条肉干。 「正常份例,先前一直忘了吃,」不想让青年认为自己是以公谋私,顾琮解释,「你太轻了,要多长些肉才是。」 席冶摇摇头,改捧为端,随便在地上捡了根树枝,写:「你呢?」 谁料,这次男人根本没给他拒绝的机会,大手在自己下颌轻轻一捏,用了个巧劲,就让他张嘴吃了那肉干。 「我吃什么都一样。」就着青年手中的木碗喝了口汤,顾琮随意咬下一块馕,看起来轻松极了。 席冶则不同,肉干韧劲十足,他咬了半天都没咬断,只得整个含在嘴里,脸颊明显鼓起一块。 没来由想起幼时随祖父去京郊打猎见过的小松鼠,顾琮伸手,用力在那块软软的「山包」上戳了戳,按出一个小坑来。 1101相当幼稚地配合:「好耶!是酒窝。」 席冶:…… 一个两个都是笨蛋。 顾琮却误会了他的意思:「这馕没涂油,干净的。」 接着又用手背在席冶的脸上擦了擦:「你看。」 青年喜洁,他是知道的,否则他哪能在驿站换洗衣物时用上比以往多一半的皂角。 更呆了。 席冶想。 可他还是很给面子地,在火光下认真瞧了瞧男人颜色偏深的手背,凑近,小动物似的嗅了嗅,最后,肯定般,轻飘飘在其上盖了个章。 以唇。 「咕嘟。」无视对面瞬间石化一动不动的「将军雕像」,席冶自然而然坐回去,重新喝了口汤,喉结一滚,总算把那肉干咽了下去。 下一秒,新的肉干又递了过来。 ——火光中,那双琥珀色的瞳仁亮晶晶,只差没直接写满「再一次」。 一时间,席冶竟弄不清这到底算谁训谁。 没兴趣再难为自己的牙齿和腮帮,席冶抬起树枝,凤眸微竖,威胁般戳了戳对方的膝盖,再没给某人捏他下巴的机会。 可惜。 眸中失望一闪而过,骗不到第二个亲亲的顾将军,绷着下巴,秉承着不浪费的原则,恶狠狠咬了口肉干。 作者有话说: 肉干:我没有招惹你们任何人。 第96章 正如顾琮先前所说, 桑干城是个与燕京截然不同的地方。 隔着几百公里的距离,朝堂上的博弈谋算似乎与此处完全无关,加之顾琮不喜宣扬自己的私事,百姓们只知道将军幼时定了一门娃娃亲, 此行回京, 是去成婚,却没想到对方回来的这么早, 前后不过用了一个半月。 第167页 远远瞧见那面眼熟的旗帜时, 城墙上巡逻的士兵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但很快, 他就认出了跑在最前方的乌云。 这么俊的马,可不是随随便便哪儿都能见到。 但那上面坐着的……自家将军什么时候喜欢上了蓝衣服? 等离得近了,队伍疾驰到墙下, 巡逻士兵才发现,那衣服根本不是将军穿的, 而是他怀里抱着的青年。 那颜色他在进城歇脚的布商车里看过,好像叫什么月白, 淡淡的, 如一捧雾,将雪一般的青年笼在其中。 是和桑干城彻底相反的模样。 早就听说当年定亲时、将军的对象还在肚子里, 后来才知道是个男娃, 众人对席冶的性别倒没什么惊讶,连忙开了城门,放队伍进来。 此刻已临近傍晚,城中却依旧热闹, 此处既是草原与燕朝之间的屏障, 亦是双方行商交换物资的中转站, 非战时,并无宵禁,碰到节日,可能会一直庆祝到天明。 而顾琮虽长了张不笑时略显凌厉的脸,在这桑干城中,却意外地有人气,连没有马腿高的半大孩子,都会兴奋地嚷嚷一句,将军回来啦。 至于那辆钱伯花了大价钱买下的马车,更是吸引了大多数人的注意力: 「好宽敞,比那些行商带来的还气派。」 「肯定能装很多货。」 「什么货?明明是坐人的,将军的新娘子好像不会骑马。」 「可他长得好俊。」 「比乌云还俊。」 「怪不得将军火急火燎去成婚……」 席冶对情绪向来敏感,自然能分辨出这其中毫无恶意,有的只是纯粹的好奇,生平第一次和马比颜值,他不由得弯弯眼,伸手,摸了摸乌云油亮顺滑的鬃毛。 经过小两天的相处,乌云也渐渐熟悉起青年的声音和气味,知道要给对方和主人一样的待遇,乖巧地晃晃头,贴着席冶的掌心蹭蹭。 见席冶开心,顾琮也高兴,跟着笑道:「我说过,这里是不同的。」 没有谁会因为席冶的过去指指点点。 边城的日子或许没有燕京舒适奢靡,却足够简单,哪怕坏也坏得直白,这亦是顾琮除了责任之外,愿意常年驻守此处的理由。 以桑干城的地理位置,自然算是重要关隘,按例设有兵营,顾琮本该去露个面,跟在后头的陆金却极有眼力,策马上前:「这天都快黑了,将军您先回家吧。」 「多少年了,归营的路闭着眼都不会走错,我带兄弟们去就行。」 短暂地犹豫一秒,顾琮点了点头。 毕竟,他家里除了定时来煮饭的婆子,连个僕人都没有,真把初来乍到的席冶自个儿丢在院子里,他说什么也放不下心; 若带席冶去兵营,他又担心对方难适应。 「这车,你拉走,」指指那辆完成使命的马车,顾琮没等陆金回话,便扬鞭,「我家的门可塞不下。」 这倒是实话。 宽敞气派的将军府,有燕京一座就够,左右也只有自己住,顾琮仅买了个三进的小院——还是看在要维持将军府体面的份儿上。 院中有井,平日挑水噼柴生火,都是顾琮自己来。 如此这般活了十余年,等带席冶进了门,他四下一扫,却突然觉得哪哪都不满意: 太简陋了。 早知就该提前叫人来布置一番。 他自己住,当然怎么都行,可如今既成了亲,有了席冶,顾琮怎么都不想让对方感到被怠慢。 「喜欢什么,吃过饭我便带你去置办,」默默牵起青年的手,他解释,「原本是想另给你买一座院子,但现在……」 席冶顺势写道:「现在?」 「我与你虽没有夫夫之实,却亲过嘴,更决定要好好过日子,」绷紧下巴,顾琮木着脸,语出惊人,「所以,当然不能分房睡。」 席冶:「哦。」 【原来将军起初并未打算接受我。】 「当时我并不了解你的性情,」瞧着沉稳镇定的表情瞬间破功,顾琮逐渐加快语速,「若彼此无意,强行绑在一块,只会心生怨怼。」 等话说完了,他才发现,青年压根没有一点要生气的意思,反而还勾着唇角,明显就是在逗自己玩。 慢悠悠地,对方又写:「当时?那如今呢?」 顾琮故作凶狠:「进了贼窝哪还有能逃的道理?如今便是强绑,也得叫你和我呆在一块儿。」 只可惜,面对席冶时,他的表情再冷硬,都盖不住琥珀瞳仁中柔软的底色,对视一秒,两人齐齐笑开。 清楚自己此行必定会耽搁数月,出发回京前,踏雪便被送去了军营,由专人照顾,认真给乌云的食槽里填满草料,又打了井水,将木桶涮净盛满,顾琮这才擦擦手,带着席冶出了门。 他回来的突兀,煮饭的婆子没当差,只得领着人去街上寻些吃食填饱肚子,席冶虽会做饭,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顾琮家中除开定时有人清扫,空空荡荡,莫说食材,连柴火都找不到太多。 况且,在对方眼中,自己应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典型。 「离我近些,」稍稍犹豫了下,顾琮头都没低,准确向后,握住席冶的手,「正街上人多,莫被挤到。」 他说得没错,进城后一番收拾,又餵了马,此刻正是饭点,好些个摊位都被来往的行商坐满。 第168页 而顾将军的名望,在桑干城里是肉眼可见的好,这一路上,不断有人笑着和他打招呼,还有小孩子好奇地盯着席冶看。 最终,他们在一个卖羊肉的摊位坐下,摊主约莫是草原人,头发披散着,两侧还有编起的辫子,官话说得不太利落,却很热情:「将军快坐。」 「好些日子没见着您了。」 早些年,两边打仗的确打得很凶,然而,近来草原换了新可汗,双方虽互有提防,整体却是主和。 草原崇拜强者,加之顾氏祖训,从不滥杀,尽管顾琮是接替父辈之名、燕朝赫赫有名的战神,两边的普通百姓,对他倒没什么敌视。 更何况这桑干城内有重兵镇守,维持秩序,无论外界如何,里面的氛围总是和睦。 「今日刚回,」毫无架子地答话,顾琮找了张瞧起来最干净的桌子,先替席冶拉开椅子,自己才落座,「两只烤羊腿。」 「正巧,早晨刚送来一批羊,」语气爽朗,摊主笑道,「虽比不上草原现宰现吃,却也差不了太多。」 烧烤需要明火,所幸,灶台离摊位很远,倒是熏不着人,等羊腿端上来,顾琮又亲自用烈酒涮了刀,替席冶切成小片。 「第一餐,总该带你尝些燕京不常见的吃食,」伸手将盘子推到席冶面前,顾琮递给对方一双筷子,「试试?」 「定没有昨晚那肉干难咬。」 听出对方是在打趣自己,席冶虚虚睨了顾琮一眼,手却很配合,没辜负某人的心意。 外焦里嫩,香而不腻,甚至连羊肉常带的膻味都几近于无,配上摊主送的咸味奶茶,确实比昨日那干巴巴的肉条要可口百倍。 不过,小号这身体常年郁结于心,胃口小,满满一盘肉,席冶再怎么觉得美味,也咽不下这许多。 顾琮却像早就料到了这情况,等席冶撂了筷,自然而然将青年面前的碗和盘子端过来,清扫「战场」。 多年行军,他吃相正常,速度却堪称风捲残云,光是看着,便叫人觉得香。 1101更是偷偷咽了咽口水,商量:「席冶?席冶?」 【好宿主,下次让我也尝尝。】 总觉得自己这系统若是能搭档顾琮,八成会很有话聊,席冶慢条斯理喝完最后一口奶茶,悠悠:「看心情。」 在外人眼中,他全程没说过话,饶是坐在角落,时间久了,多多少少,总归有些突兀,顾琮去结帐时,那摊主还压低音量:「将军,这是您家里人?」 顾琮:「嗯。」 「吵架了?」愈发觉得自己的猜测靠谱,摊主瞧了瞧青年身上与其他人格格不入的公子打扮,小声。 「没有,他幼时生了场大病,嗓子出了些问题,不太好说话,」一半真一半假,三言两语将青年的身世带过,顾琮嘱咐,「往后若我不在,他独自出门,还请大家多照顾照顾。」 「另外,」顿了顿,他又强调,「我们的感情很好。」 来的时候还牵着手呢,难道自己看起来很像强抢良家公子的山匪吗? 「这是当然,这是当然,」万万没想到对方会在这种问题上较真,摊主哈哈笑了声,道,「我还不是怕您和以前一样,硬邦邦,把那些仰慕您的小姑娘都吓哭吓跑。」 1101:「哦豁,小姑娘。」 「哪有什么小姑娘,」眼见青年朝自己这边望来,顾琮收起钱袋,指指席冶,正色,「喏,瞧见了没?」 「只有这一位小公子。」 第97章 按理说, 二十有三,在古代,席冶这具身体的年纪,无论如何都已经算不上「小」, 偏顾琮语气极为自然, 透出股与冷硬外表截然相反的温柔。 大步回到青年面前,他伸手:「走吧。」 从椅子上起身, 本不需要谁搀扶, 但席冶还是配合搭住对方掌心,临走时, 礼貌沖摊主颔首。 他们这一顿饭吃得有些久,好在,大多数铺子还没关门, 只是挂上了照明用的灯笼,街边的摊位更是热闹, 价格也便宜许多。 自己一个人住时,顾琮从没觉得家里缺过东西, 可如今牵着席冶, 他却发现,适合对方的有那么多。 被褥家具统统要换成新的, 除此之外, 还得专门给青年准备一个浴桶……盘算着盘算着,顾琮突然意识到,自己让陆金把马车带走时,竟忘了纸笔和他送席冶玉石围棋还在上面, 外加席冶特意带上的话本和书。 只能明天抽空再去取了。 虽是古代, 一些过于沉重的物件, 依旧有送货上门的服务,席冶被顾琮拉着逛了一圈,几乎将大半商家都混了个脸熟,回家时,怀里甚至抱了盆某位热情老闆娘送的花,个头不大,仅冒出了点点淡黄的花苞。 「是金露梅,」手里同样提着大大小小的木盒纸包,顾琮与席冶并肩而行,贴心将对方护在里侧,「草原上最常见的野花,六月开,算不上什么名贵的品种。」 席冶却认真摇头:「我、喜、欢。」 与品种是否名贵无关,身为反派,他很少能接收到来自世界和周围人的善意,哪怕今日是沾了顾琮的光,也很值得高兴。 纵然换做小号,亦从未因那些公子小姐送来的重礼真正展颜。 「喜欢就好,」比起松了口气,顾琮更有种本该如此的释然,晃晃手中的药包,他道,「钱大夫今日不在,先煮些利咽开音的汤药喝一喝。」 第169页 营中虽也有军医,擅长的却都是跌打外伤,至于顾琮口中的钱大夫,则更精于处理席冶这般的情况。 可好巧不巧,对方白天亲自带了人上山採药,店里仅剩几名学徒,顾琮便只抓了副温和润喉的方子。 1101适时皮了下:「或者你也可以说一句话亲他一口。」 【反正有和谐条例在,我又看不到。】 呼—— 倏地,识海中掀起一阵冷飕飕的飓风,将化作光球的它整个儿掀倒:「聒噪。」 1101却一点没怕。 因为它能清晰感觉到,宿主周身气场是柔软的。 独处时喜欢安静,顾琮购置宅子时,特意挑了个相对偏僻的院落,不喜欢有外人进自己的家,他只叫各家店铺的伙计将东西堆在门口,反正在这桑干城里,应当还没谁敢来偷他的东西。 更何况是些沉甸甸的家具。 席冶本也想帮忙,刚放下花盆,就被顾琮按到椅子上:「我来。」 术业有专攻,对方那么漂亮的手,白皙修长,握笔执棋尚可,搬重物?顾琮当真有些捨不得。 而且这其中也没什么特别难搬的物件,毕竟床榻衣柜这类东西,家中一开始便有,屏风、镜台、浴桶、书箱……来回数趟,对顾琮而言,仅能算热身的程度。 替青年抓药时,他还特地买了些驱虫的药粉,这方子是从草原传来,效果极好,顾琮一一在院子周围撒过,才进了屋。 席冶已经泡好了茶。 ——茶叶是新买的,水则是顾琮先前在井里打上来,厨房还剩了些勉强能用的柴,趁着顾琮给自己布置小书房的功夫,他出了主屋,自己生了火。 这可把顾将军吓了一跳。 快步上前,他握住青年的手,翻来覆去地瞧了瞧:「有没有烫到?」 知道对方是真的担心自己,席冶也没再逗人,老实摇头。 平日顾琮喝的都是水,除了漱口,很少会饮茶,但既然是席冶泡的,他立刻认真吹了吹,一杯接一杯,喝了小半壶解渴。 席冶没忍住勾唇:「只是普通的绿茶。」 「和你刚刚的回答一样,」倒着晃了晃干干净净的空杯,顾琮挑起一边眉梢,「再普通我也喜欢。」 翻出自己先前买的纯黑砂锅和小炉子,顾琮脚步一转,又出了门:「厨房闷热,你先休息,我去煎药。」 昨天让青年陪自己淋了雨,尽管有外袍遮着,顾琮依旧有些放心不下,这才急匆匆地,在入城第一晚就跑了趟药房。 可青年却像个小尾巴——或许不能叫小尾巴,毕竟对方的表情十分淡定,施施然地跟在自己身后。 顾琮无法,怕呛到对方,只得将煎药的地点移到了院子里,又给席冶找了个能坐的板凳,多少歇歇脚。 此时天早已黑了,偏月色极亮,除开城墙,桑干城没有什么特别高大的建筑,无需爬墙或者坐在房顶上,就能看到一颗颗若隐若现的星星。 顾琮就拿着把煮饭婆子常用的大蒲扇,蹲在装了药和水的砂锅前,乍一瞧,半点不像个将军,更与风花雪月无缘。 可他依旧是英俊的。 充当底座的小炉子里升起点火光,将男人一双琥珀眼瞳映得如同宝石般明亮,偏古铜色的皮肤,线条流畅的肌肉,更让他比之前几个世界多了三分野性。 「厨房的锅里我也烧了水,方便你一会儿沐浴,」发觉青年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顾琮停下摇扇子的手,没话找话,「我一个人住惯了,不像在将军府时有婢女小厮伺候,若你不习惯,明天我便……」 音量渐低,写在背上的字让他收了声:「这样就很好。」 席冶是一个懒散爱享受的人,却不代表他只会享受,况且,从头至尾,顾琮也没真让他干过什么活。 既然对方喜欢二人世界,那便过二人世界就好。 一两个时辰不错眼,对大多数人来讲,煎药无疑是件无聊的麻烦事,顾琮却极有耐性,中间还替席冶往浴桶里添了水,趁着对方去洗澡,活动活动小腿,自然地继承了那把青年坐过的小板凳。 不过,他的耳力确实有些好过头,主屋的窗户没关严,他完全能分辨出,与药罐里咕噜噜冒泡相差甚远的响动。 略显刻意地,顾琮调了调坐姿,努力想证明自己清白似的,背对主屋的窗户。 欲盖弥彰。 机械性地摇着蒲扇,顾琮木着脸想,面上再正经又如何?洞房那晚映在屏风上的影子,正一个劲儿地往他脑子里钻。 好不容易挨到青年收拾妥当,听到脚步声出屋的他回头,忽然于皎皎的月色下发现,大半月的舟车劳顿,席冶确实瘦了许多。 白日里还有宽宽大大的袍子遮掩,此刻对方仅着一身素色寝衣,半湿的乌发披散而下,雪肤,红唇,过于强烈的色彩碰撞,衬得他整个人纤细且脆弱,却又因得眉宇间隐隐的英气,无法被看轻。 「将、军?」大抵是他的视线太直白了些,青年疑惑地唤了声。 顾琮:「无事。」 「明日你想吃什么,和我说。」 以后有他精心将养着,定能叫对方多长些肉。 青年却只拿了帕子,上前,替他擦掉了额上被火光蒸出的薄汗。 厨房里仅有一把看顾灶火时用的小板凳,顾琮想起身,偏被席冶用手按住了肩膀,可他又不想就这样放对方离开,便稍稍放低右腿,调整好高度,牵着青年向后一拉,自个儿当了人家的椅子。 第170页 这其实是个有些别扭的姿势,全凭顾琮底盘够稳,才能让席冶坐的舒服,确认般地,他掂掂青年的分量,蹙眉。 果真瘦了。 先前抱对方上马时,层层叠叠的衣服影响了他的判断。 然而,没等自己再张口,青年就碰碰他的肩膀,示意药快干了。 早就在一旁备了干净的碗,顾琮不急不忙灭了火,打开药罐,等温度差不多降到能入口,才倒进去,递给席冶。 比预想中更苦些的味道,激得席冶本能地、轻轻皱了皱鼻子。 下一秒,酸酸甜甜的果干递到他嘴边。 「药房伙计送的,总有些小娃娃要哄才能吃药,」不知从哪摸出了个刚打开的小纸包,顾琮面色如常,尾音却意有所指,带了笑,「没想到真能用上。」 席冶:笑他是小娃娃对吧? 悠悠地,细白指尖重新捻起一枚果干,席冶仔细咬了两下,等酸味散去、甜味瀰漫开来,才抬手,勾住顾琮的脖子。 水润柔软的触感印上了后者的唇。 仿佛要将此刻的甜彻彻底底渡给自己般,被对方这份主动镇住的顾琮绷紧嵴背,清楚感到自己的齿关被撬开、被人无比细緻地,攻城略地,肆意侵占。 活像毫无抵抗、心甘情愿地打了场败仗。 所幸,他虽没什么经验,却是个足够聪明的好学生,很快,便箍住了青年的腰,勾起牵连的银丝,将一切如数奉还。 可就在他想更进一步的剎那,对方却倏地叫了停,用手捂住他的嘴。 「将军。」 低低地,青年伏在他耳边轻喘:「小娃娃会这样亲你吗?」 第98章 比平日更温热的呼吸缓缓拂过, 让顾琮的耳朵一下子烧了起来。 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新玩具,青年原本勾住他脖子的手,沿着颈侧,慢吞吞向上, 而后拨了拨他的耳尖, 催促自己回答般,重复: 「将军?」 顾琮的喉结滚了滚。 席冶总是安静的, 给人的感觉非常无害, 他怎么也没想到,对方正常说起话来, 会让自己如此招架不住。 ……刚喝下就起效,这方子有这么神? 隐约察觉到什么不对,但此刻, 旁的都可以往后推,无师自通地, 顾琮亲了亲青年捂住自己嘴巴的掌心,温柔缱绻, 似安抚又似讨饶。 果然, 对方的表情软了下来,捂着他的手也松了劲儿, 皱皱鼻子, 戳戳他的肩膀:「洗澡。」 知道席冶爱洁,顾琮倒没觉得被冒犯,他身上虽没什么味道,刚刚煎药时却出了些汗, 想和青年同榻, 确实需要收拾一番。 况且, 此等亲近之事,确实不该在户外。 依依不捨地,顾琮松开了箍住席冶腰肢的大手。 然而,等他洗漱妥当进屋,先前主动亲了他的青年却早已把自己裹进被子里,春卷一般,连脑袋都没露。 特意将小圆罐翻出来的顾将军后知后觉意识到,战场上甚少出错的他,好像又在席冶这里,中了次缓兵之计。 面无表情地,他走近床榻,扯扯被角:「出来。」 细长条的「春卷」一动不动,活像已经睡着般。 毕竟,席冶可还记得自己某次在驿站中意外感受到的尺寸,撩归撩,真刀真枪,还是算了。 他在床笫间确实很少害羞,也放得开,却没想过要挑战自己的极限。 「席冶,」耐着性子,顾琮唤,忽略神色,语气倒是正经得很,「天气热,别把自己闷坏。」 实际上,五月的夜其实凉快极了,席冶又是个天生体寒的主儿,便是真裹着被子睡一夜也没什么。 顾琮大抵也瞧出来了,哄骗无效,半响没说话,不甚明显地,铺着厚厚褥子的床微微陷下一块,就在席冶以为对方是妥协准备休息时,忽然,天旋地转,他整个儿被人连着被子一块抱起。 仅用一只胳膊便将青年牢牢圈在怀中,顾琮抬起空着的手,剥粽子般,慢条斯理,将席冶从「春卷」里剥出来。 ……却偏偏留了肩膀以下的部分,本该保护对方的被子,此刻竟成了束缚,让青年不得不老老实实坐在他膝上。 丝毫未觉得自己用蛮力取胜有何不妥,顾琮对上青年凶巴巴竖起的凤眸,坦然:「先礼后兵。」 他刚刚明明有好声好气地哄对方出来。 席冶也算彻底体会到了某人这份与比前几世更甚的强势,以往,都是他牢牢占据主动。 张张唇,他想解释,却发现亲亲的作用已经过了时效。 顾琮亦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单手抬起青年的下巴,他找准位置,在席冶唇上重重落下一个吻。 和先前的模仿不同,这次的吻,全然是顾琮自己的节奏,简单、直接、热烈,丝毫不给人喘息的机会,恍惚间,席冶觉得自己呼吸间,尽是属于对方的味道,淡淡的皂角香,还有一点草木的清爽。 手指本能地想抓住些什么,却又被牢牢困在被子中,别扭的姿势实在难以发力,越是后仰,便越是深陷男人的臂弯。 起初,席冶还是各种乱折腾的,想挣开被子,可渐渐地,他竟一反常态老实起来,任由男人标记般,咬了咬自己的唇,细密吻过自己的下巴,最终,垂下脑袋,将额头抵在他的右肩。 「这会儿知道乖了?」一张口,顾琮才发现自己嗓子哑得厉害,从未打算真正强迫对方,他低笑一声,大手撸猫般罩住青年后颈,摩挲两下,又沿着嵴骨向下,安抚,「别怕,我不会做你讨厌的事。」 第171页 至于亲吻,每每都是对方更主动。 隔着被子、紧挨着一大片炽热的席冶:讨厌是不讨厌,有点怕倒是真的。 总觉得再这样下去迟早会暴露自己会因对方的吻而止住结巴的事实,席冶强行忍住想说话的冲动,在男人肩膀附近挑了块最安全的地方写: 【回去。】 回去? 什么回去? 微微怔了两秒,直到青年偷偷垂眼,向下瞄了瞄,顾琮才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 无奈这事儿,起火容易灭火难,并非纯粹的意志力就能控制,担心自己就此失了席冶的信任,他绷紧下巴,认真解释: 「你别动,它便回去了。」 同为男人的席冶凤眸微竖:我信你个鬼。 眼尾狭长,又因方才短暂的缺氧泛了红,侧坐在对方腿上,他终于能比顾琮高出一点,虚虚睨来,反而叫男人更激动了些。 前一秒还在瞪人的席冶立刻想熘。 却又被顾琮紧紧按住。 他本想叫对方放松,顺带挽回一下自己的信用,但此刻,只能用事与愿违来形容。 下意识地,顾琮抬手捂住了青年的眼睛。 席冶就没见过这样不讲理的人,更没见过这样不讲理的顾琮。 先是不让动,现在连看也不让了,对方抱着他,像抱着一个轻飘飘的大号娃娃,时不时有吻落在自己颈侧唇角。 视觉被剥夺,其他感官自然而然变得更加敏锐,席冶有点痒,刚想躲,便被男人重新放回了床上,平躺。 厚实的「春卷」叫人拎着一角扯开,平整地盖在他身上,遮住自己双眼的左手一直没挪开,席冶听到顾琮哑声: 「睡吧。」 难得地,他觉得自己这事儿做的有点不地道。 被男人掌心扣住的睫毛眨了眨,席冶眼前一片黑,什么也瞧不着,循着感觉乱碰,就成了唯一的办法。 没多久,他便听见顾琮深深吸了口气,一把攥住他的腕子:「摸哪儿呢?」 席冶果断装哑巴。 偏生对方一直抓着自己,论力气,自己又争不过对方,无声僵持了会儿,他张了张嘴:「我可以、帮忙。」 几乎比他大了整整两圈的手瞬间收紧。 这方面,席冶其实仅懂个皮毛,在顾琮面前,他又一向是个吃不了苦的,没过多久,便因得胳膊酸,想逃。 但某人却没给他任何打退堂鼓的机会。 曾经扣住他的大手,此时竟成了引导,覆在他的手背上,收紧,交握,给予他推动,看似温柔体贴,实则堵死了所有退路。 …… 昏暗太久,反而忘了睁眼,等席冶再见到主屋内摇曳的烛光,顾琮正坐在床边,拿着干净的帕子替他擦手。 新买的被褥以最快的速度派上用场,席冶将脸埋进软枕,青丝披散,权当自己睡着。 顾琮竟也没拆穿他,只低头,亲了亲他的耳朵。 没一会儿,院外响起了悉悉索索的响动,神清气爽的顾将军,连夜做了次悄无声息的大扫除。 一夜无梦。 接连赶了大半个月的路,进城当晚又闹了这么一遭,久违睡在床上的席冶,隔天直到日上三竿才醒。 顾琮约莫已经去了一趟军营,此刻正站在阳光下,一册册检查那些被他带来的书有没有受潮,两盒玉石制的围棋,也被放在主屋的桌子上。 听到里间的脚步声,顾琮立刻回头:「醒了?」 「厨房里给你留了粥,还有清炒野菜,是张大娘今早过来做的,」报菜名般,他道,「若想吃荤,上街买碗羊汤配馕,或者小馄饨也行。」 席冶:这都几点了。 不吃早饭可以吗? 「总要垫一口,」逐渐弄清什么方式对青年最有效,顾琮放下话本,上前两步,「或者我餵你。」 「抱在膝上。」 「再当一回小娃娃。」 席冶:「你……」 「我,力气大,没办法,」轻轻捏住青年想在自己掌心写字的指尖,顾琮一本正经,「所以你更要多吃些才行。」 在桑干城这样的地界,粮食的确是浪费不得,最终,席冶到底是乖乖喝了碗粥,配一小碟咸淡适宜的青菜。 等吃过饭,顾琮又带着他,亲自去给乌云餵草:「再过一阵儿,我可能要带你去次草原,与乌云熟悉些,总归有好处。」 席冶:? 「那达慕大会,每年七月,牲畜肥壮、水草丰茂的季节,他们都要举办这样一个活动庆祝。」 耐心地,顾琮解释:「新可汗继任后,接连数次邀我前往,可率亲卫随行,一方面是想证明其主和的立场,另一方面,也是想探探我守城军的虚实。」 亦敌亦友,若一边的实力过弱,燕朝与草原,这微妙的平衡很快就会被打破。 席冶记起对方说过的话:「踏雪?」 「没错,是我赛马赢回来的,」顾琮颔首,「不过,我只想带你去散散心,旁的,无需思虑太多。」 席冶点点头: 原着的视角大多都在主角攻受身上,并未提过这一段,但从后期剧情的发展来看,此行应当足够安全。 1101适时冒头:「懂,蜜月旅行。」 就是你们玩归玩、秀归秀,听说草原上的马奶酒和烤全羊是一绝,能不能分它两口? 第172页 作者有话说: 节日相关来源于百科,如有错误,请友好指出—— 第99章 正如顾琮所说, 他们抵达桑干城约莫一个月后,便收到了来自草原的邀请。 这几十天,席冶活得可谓相当自在。 身为常走霉运的反派,远离主线剧情, 往往意味着远离了麻烦, 小号先前攒下的积蓄,足以应付普通人一辈子的正常开销, 是故, 他暂时没什么金钱上的压力,每日读读书练练字养养花, 端地是咸鱼一条。 大多数时候,顾琮需要去军营的演武场练兵,忙起来, 傍晚才能回家,按1101的话说便是:只要不打仗, 这和上班也差不多。 本就偏宅的席冶倒是很习惯。 以往几个世界,他和顾琮也各有工作, 并非时时黏在一处, ——当然,要除开前期因头痛作祟而格外偏执的小暴君。 桑干城说大不大, 说小不小, 偶尔阳光没那么晒的时候,他亦会出去走走,托顾琮的福,虽没正经露过几回面, 城里人却大都认识他, 无论是小馄饨还是药, 或是其他什么有趣的新鲜玩意,皆没谁收他的钱,只留一句: 「将军说了,晚点去府上取就成。」 日常被塞狗粮的1101:「我酸了我酸了。」 不过,关于帮宿主调理身体这件事,它倒是很支持顾琮,小号常年郁结于心,表面瞧着无碍,内里却已有亏空,免疫力更是差得离谱。 喉疾是人设,其他的,剧情里可没说。 没说就意味着有空子可钻。 而少了1101模拟出的、足够健康的身体数据,钱大夫採药归来后,只替席冶把了一回脉,紧接着,席冶便成了医馆的常客。 他模样好,又安静,外加生了病,医馆里的老老少少皆很喜欢——或者说怜爱这位放弃燕京、跟着将军来边城「席公子」,连包药时赠送的果干,都比旁人要多几个。 也因得在喝药,除了进城当晚,顾及「夫人」身体的顾大将军,深刻诠释了何谓「克制」。 时间转回到现在,听到要去草原的消息时,席冶正坐在医馆里等伙计抓药,顺带打了个下手,替腾不开空的钱大夫写方子。 桑干城毕竟地处边疆,大多数人,只认识些最常用最常出现的字,正巧小号练了一手工整小楷,席冶虽不爱用,拿来抄药方却正合适。 顾琮今日下职早,骑马回家这一路,周围人好像都知道自己要找谁似的,一个个亲切地帮他指了方向。 刚迈进医馆大门,他便瞧见了角落里一袭浅色衣衫的席冶,自信又随性,左手扶着袖口,一边点头,一边跟着钱大夫的话落笔。 负责抓药的伙计眼尖:「顾将军来了。」 下意识地,席冶抬眸望去,手却没停。 顾琮摸摸鼻子:「恰巧得空,我来接你回家。」 「那达慕大会,还记得吗?」稍稍走近了些,他放低音量,「今日草原送来了邀请,明早就出发。」 所以他与守军,才没有像往常一般操练到傍晚。 一旁鬚发皆白的钱大夫捋捋鬍子:「我说什么来着?一大早,就有许多草原人进城,定是与咱们这位大将军有关。」 此事并非机密,顾琮颔首:「一行数日,还望钱老多备几副药。」 「好说好说,」伸手接过席冶递来的方子,钱大夫笑呵呵,「正巧我这里也忙完了,将军快把人领回去吧。」 「否则,便是小老儿不识趣了。」 席冶:…… 很好,这桑干城的风气确实十分开放,他和顾琮两个男子,竟也能有像寻常夫妻一样被调侃的情况。 简单比划了下,他抬脚:「我去拿药。」 「至于他的喉疾……」等人走远了,钱大夫忽又张口,「席家的事,我早年云游时亦有听说,心病还须心药医,后天失语者,大都如是,非汤药之功。」 心中已有预料,顾琮应了声,倒没太过失望。 忽地,他想起席冶上次流畅开口,是在吻过自己后,这是否意味着,对方其实很喜欢同他亲近,连带着心情也会变好? 怀疑的念头一闪而过,顾琮告别钱老,大步上前,主动接过席冶手里几乎没有什么分量的药包。 并肩出了医馆,顾琮突然没头没尾道:「马车,在草原不太好走。」 悠悠地,席冶递去一个略显疑惑的眼神。 「乌云很通人性,你餵了它这么久,应该能载你赶路,」给出第一个建议,顾琮又紧接着跟上,「或者,你也可以跟我同骑。」 「踏雪性子虽烈,却还算听我这个主人的话。」 席冶: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他还有什么别的选择吗? 存心使坏,他在顾琮掌心写:「乌云……」 肉眼可见地,顾大将军的眉眼沉了下来,下巴也绷得紧紧的,很严肃的样子,似乎在思考怎么说服自己改口。 【就让它在家里休息吧,】欣赏够了对方难得生动的表情,席冶慢吞吞续上后面的话,「我同你一道。」 顾琮转头:「又捉弄我。」却没恼,语气甚至称得上宠溺纵容。 席冶的眼睛弯了弯,懒洋洋,且理直气壮,活像在说,是又如何。 「不如何,」愈发能从青年的一颦一笑中读出其中蕴藏的含义,顾琮垂眸,飞快在席冶脸上亲了一口,「多笑笑,很漂亮。」 第173页 席冶:!! 他们可是在街上,这人怎么比自己还像现代来的? 「怎么?」明知故问,顾琮握紧席冶的手,挑挑眉毛,淡定至极,半点不怕被看到,「我们拜过堂的,忘了?」 席冶:忘是没忘。 但他真想从系统那调段录像,让某人瞧瞧自己当初在驿站落荒而逃的模样。 忽然被cue的1101:「当时我好像在小黑屋。」 话说出口才发现自己又拆了宿主的台,它飞速沉进识海深处,权当刚刚是个幻觉,自己就没出现过。 顺便暗暗观察席冶反应的顾琮:一切如常。 这次的吻怎么没起效? 难道是他猜错了? 于是,接下来的几个时辰,席冶总感觉顾琮较往常更粘人了点,却又只是单纯地亲昵,一直持续到了隔日出发。 马如其名,踏雪和乌云一样,通体如墨,唯有四蹄是纯粹的雪色,矫健且骄傲,相比乌云领队时,其他马儿离它的距离,明显都要更远些。 替他们引路的草原人叫乌其格,至于名字的含义,据说是祭火仪式中一种招福的咒语,他显然是认识踏雪的,时隔两年,眼中仍能瞧出不舍。 许久未见的陆金悄悄替席冶介绍:「乌其格,虽并非王帐出身,却是几个部落公认的勇士,上次将军就是赢了他。」 去年的庆典,因为桑干城中来了替老皇帝打探虚实的京官,顾琮抽不出空,便没有参加。 【也就是说,这乌其格差点便成了踏雪的主人,怪不得他的眼神如此……】微妙顿住,1101斟酌了下用词,「深情。」 无奈,气质颇为高冷的踏雪完全没理会乌其格的目光,仅在顾琮靠近时甩了甩尾巴。 一人一骑,轻装简行,眼见少了匹马,顾琮又箍住席冶的腰,托起,一副要把对方抱上踏雪的样子,乌其格实在没忍住:「会摔下来。」 烈马往往只会认自己的主人。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的汉话讲得非常流利,虽短了些,语调却不算僵硬,闻言瞥了对方一眼,顾琮动作未停:「夫夫一体,没听过吗?」 乌其格:夫夫? 尽管之前没听过这个词,可看顾琮和席冶的性别,他大概也能猜到是什么意思。 然而很快,还想再劝些什么的乌其格就看到,在那素衣公子坐稳、踏雪开始焦躁的下一秒,顾琮立刻翻身上马,紧了紧缰绳,又伸长手臂,捋捋踏雪的鬃毛,顺带将席冶揽在怀中,短短几息间,轻松控制住局面。 多少懂些马术,哪怕顾琮没帮忙,席冶也不担心自己会被摔下,但既然有人护着,他当然是要继续咸鱼比较好。 莫名觉得对方这安抚踏雪的方式有些眼熟,席冶记起某只总爱按在自己后颈摩挲的大手: 一模一样。 合着是把他当马哄。 「多谢提醒,」心里虽清楚这乌其格真正关心的多半是马,怕踏雪受罚,顾琮依旧暗戳戳宣示了一波主权,「有我在,定不会叫他受伤。」 无需扬鞭,他小腿一夹,轻轻喝了声:「驾!」 许久没痛快跑过远路的踏雪立刻疾驰开来,如同一道漆黑的闪电,坠着丝丝缕缕的白芒。 七月,恰是草原的好时节,越向北,便能瞧见越多一丛丛盛开的野花,马蹄踏过草地,荡开层层柔软的「绿浪」,微风擦着耳边拂过,送来缕缕凉意,再往前,则是蜿蜒清澈、仅能没过成年人半个小腿的浅溪。 水花溅开,绽出朵朵清爽。 席冶斜斜躲在顾琮怀里,大大方方借着对方的影子和衣服遮阳,半阖着眼,他面前尽是一片裊裊的、无边无际的翠色。 却并不单调。 「金露梅。」略略放慢了马速,顾琮抬手,指向灌木丛中一簇簇挤挤挨挨的小黄花。 以往他甚少会在意沿途的风景,更遑论花花草草有何不同,此刻却拥着席冶,笑: 「和我们家的一样。」 第100章 【将军喜欢?】 偏了偏头, 席冶扯回那只大手,在对方掌心写道:「那我给将军摘一朵?」 鲜花配英雄,定是极妙。 相处的时间久了,无需对视, 就能脑补出青年眼底的狡黠, 任由对方拽着自己的胳膊,顾琮动动缰绳, 踏雪立即听话掉头, 嗒嗒嗒跑向最近的一簇金露梅,还颇有灵性地, 把鼻子凑过去嗅了嗅。 长臂一捞,顾琮准确从灌木里挑出一朵最小的,不甚熟练地在席冶头顶摸了摸, 找到块空隙,插在白玉簪旁。 过程之快, 完全没给席冶拒绝的机会。 而后,还盯着他的侧脸, 认真端详了下:「好看。」 识海里的1101嗤嗤笑出声。 平心而论, 以它家宿主的长相,莫说簪花, 便是穿条最艷丽的裙子, 也完全能靠气场撑住,没有丁点违和。 但对方懵懵任由顾琮摆弄的模样,却透出股平日难见的可爱。 让人想上手捏捏。 当然,等席冶回过神来, 某人便遭了殃。 踏雪脚程快, 又识路, 坠在后面的陆金率队追上顾琮时,刚照面,就扑哧破了功: 原因无他,自家将军脑袋上面,竟戴了朵乍眼至极的黄花。 这花约莫与席公子是一对,皆呈五瓣,边缘交错,可席公子那朵,小巧袖珍,与人家的长相亦很相配; 第174页 至于他们将军头上的,花如其人,估计是整个花丛里最能吸收营养的,又大又圆,瞧来瞧去,只能说,脸还是英俊的。 后头的亲卫也没绷住,周遭顿时响起一片掩饰笑声的做作假咳。 身为外人的乌其格则更意外,他是见过顾琮的,许多次,赛马场或是战场,对方给人的印象总是高大勇猛、沉稳寡言,如今这样子,哪点能与将军沾边?若叫部落里其他败给对方的战士看到,怕是要惊掉下巴。 一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男人,究竟有什么好? 目光探究地移到席冶身上,乌其格实在想不出,对方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曾经雷厉风行的燕朝战神心甘情愿、带一个拖油瓶「深入敌营」,论容貌,他们草原的姑娘亦不差,还比这位席公子更健康。 谁料,未等他想出个所以然,不远处的顾琮就好似背后长眼般,调了调坐姿,用身体将怀中人牢牢遮住。 乌其格:想不通。 但总感觉喉咙噎噎的。 等马儿饮够了水,稍事休息的一行人再度出发,历年庆典举办的场地一般在王帐附近,离桑干城颇有段距离,马儿的体力有限,草原上又无驿站可以更换坐骑,饶是速度再快,走走停停下,也直到傍晚才抵达。 考虑到双方微妙的关系,分配给众人的帐篷,虽宽敞干净,却在王帐外围,利落下马,乌其格抬手:「请。」 「可汗正在里面等你。」 他是草原最英勇的巴图鲁,论品级,与顾琮类似,两人年纪亦相仿,算是同辈,自不会用什么尊称。 知晓对方并无恶意的前提下,顾琮更不在意无用的繁文缛节,点点头,他将踏雪交给亲卫,身边则留下席冶以及陆金:「带路吧。」 乌其格蹙眉,飞快打量过席冶:「他?」 关于顾琮的婚事,普通人或许只听说过大概,自己和王帐里的诸位,却打听得一清二楚。 席家在燕京并无权势,甚至可以被称作罪臣,怎能随随便便去见可汗? 丝毫没有退让之意,顾琮淡淡:「他。」 前一个世界刚当过皇帝,参观王帐、和一群所谓的上位者虚与委蛇这种事,对席冶而言着实毫无吸引力。 可既然是顾琮想给自己撑腰,他总不能再咸鱼下去,扫对方的面子。 巧妙把握字与字停顿的间隔,席冶抬眸,不闪不避,对上乌其格灰狼似的瞳孔,完整道:「怎么,将军府明媒正娶的夫人,不够格?」 一路未曾开口说话,包括陆金等亲卫在内,皆被席冶吓了一跳,夕阳的余晖中,青年身形单薄,嵴背却挺拔,如松如竹,他皮肤雪白,瞳仁则漆黑,暗沉沉,眼尾危险地上挑,恍惚间,乌其格竟感到自己正被一头刚刚甦醒的凶兽盯住。 偏偏在顾琮的角度,什么也瞧不到。 常年打猎,乌其格的直觉从不出错,抿抿唇,他改口:「抱歉。」 「是我失礼。」 令人嵴背发寒的视线飞速退去,转而变成一种柔软的、无害的笑,回过头,席冶抬手,替顾琮摘掉对方脑袋上那朵被遗忘的野花:「好了。」 「走吧。」 紧接着,他虚弱地、捂唇轻咳两声。 乌其格的背上又多了把眼刀。 来自顾琮。 不看僧面看佛面,在旁人眼中,席冶既搬出了将军府,乌其格会退让也实属正常,唯有乌其格自己明白,压根没什么狐假虎威的戏码,他是真真切切在席冶身上嗅到了危险的讯号。 可对方瞧起来,明明弱得很,病怏怏,手腕细得他一掌就能折断。 「乌其格,」走向王帐的途中,他听见顾琮叫自己的名字,「你可曾婚配?」 婚配? 乌其格疑惑,顿了顿才应:「未曾。」 「怪不得,」一本正经,顾琮煞有介事道,「没姑娘教你,不该总盯着别家的夫人瞧。」 乌其格的脸色霎时涨红。 忍笑忍得辛苦,陆金的肩膀狠狠抖了抖。 好在,近在咫尺的王帐解救了乌其格的窘迫,无意识加快脚步,他只想尽快远离身后那对伶牙俐齿、古里古怪的夫夫。 王帐中,新上任的可汗正值壮年,看起来不过四十出头,扎着满头十分具有民族特色的小辫子,单论外表,1101竟有点被萌到。 主位下两侧,则坐着各部落首领、以及草原的王子们,也就是可汗最疼宠的几个儿子,唯有一位公主,瞧着已经成年,虽着一袭红裙,却英姿飒爽。 四方齐至,独独缺了可汗的正妻——草原人口中的可敦。 热衷吃瓜的1101立刻上线:「没办法,这可汗的儿女加起来有十几个,还是只算活下来的,帐中女奴更数不胜数,若我是可敦,也懒得搭理他。」 【喏,左边左边,那个红裙公主,便是可敦的女儿,阿娜日,我实时翻译了下,好像是石榴的意思。】 剧情走到结局前,草原与燕朝的和平并未生变,是故,原着中并没有详写相关设定,全靠小世界自动补全。 心里大致有了数,席冶跟着顾琮行礼,落座。 左右他只是单纯来参加个庆典,草原内部的关系如何、势力如何分布,对席冶来说,皆不重要。 如此场合,单纯吃饭简直堪称奢望,得益于小号的家世,在席冶懒得交际应酬时,大部分人都心照不宣地忽略了他。 第175页 大抵女儿家的心思总要细腻些,从头到尾,仅有阿娜日,抽空,遥遥敬了席冶两杯酒,也不逼对方回敬,单纯想要过过酒瘾似的。 待顾琮和席冶回到自己的帐篷,已然是月上中天。 这还是因得明日要举办那达慕大会的缘故。 所幸,身份和战绩摆在那儿,敢劝顾琮酒的,倒真没有几个,以夫夫的名义噎了乌其格数次,帐中自然只有一套寝具,早有准备地,顾琮翻出揣在怀里的小纸包,细细撒过驱虫的药粉,一抖一落,熟练将垫子和毡毯铺好。 帐篷的顶端有天窗,今日无雨,没套那防水的帆布罩子,一仰头,便能瞧见那悬在浩瀚夜空中的繁星。 提前叫亲卫帮忙煮了药,顾琮和席冶知会一声,就抬脚出了门,没几分钟,又拎着个小食盒和一大桶水回来。 「草原上的水很珍贵,只能稍稍将就下,」看着席冶把药喝完,顾琮接过碗,照例递过去一枚果干,「今日乌其格和王帐的态度,你莫放在心上。」 权力集中的地方,总避免不了类似的情况。 「仅有来时这一次,若要离开,派陆金过去打声招呼便是,」确定青年没有闷闷不乐,顾琮的眉头悄悄松开,「明日比武和马术,看我帮你赢回来。」 如此孩子气的「复仇宣言」,席冶没忍住乐:「大将军怎么如此小心眼?」 「并非小心眼,」顺手将空食盒推到角落,严肃地,顾琮解释,「他们不懂你的好,便不该随意评判。」 等回过头,他却愣在原地。 短短两句话的功夫,青年竟已解了腰带,脱了外衫,隐隐还有要继续的架势。 比起燕京,草原所造的家具都要更矮些,无辜地,对方跪坐在铺满整个帐篷的毡垫上,侧过了头:「将军?」 这大概是青年最近无论何时都能顺畅说出的两个字。 咚。 干净的帕子落入木桶,没得到回应的青年微微前倾,凑过来,轻轻在他掌心划弄: 【不是将军提了水来,叫我擦身?】 顾琮一眼便瞧见了那藏在松松垮垮的衣领下,隐隐约约的朱红。 鬼使神差地,他抬手,抽落了青年头顶用来束发的白玉簪。 青丝散落。 顾琮噌地起身,逃也似的,背对席冶,偏偏两步又住了脚,不肯离得太远: 「影子。」 「影子会落在帐篷上。」 「我帮你挡着。」 第101章 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了, 顾琮当然不是害羞。 无奈,面对席冶时,他的自控力总是会离家出走,若不回避着些, 钱老的医嘱恐怕早就要作废。 席冶亦清楚这点, 才敢肆无忌惮撩拨,相当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 他没再闹, 乖乖用帕子擦了擦,领子也拢起来, 捂得严严实实。 同在一个帐篷里,再细小的响动,对本就耳聪目明的顾琮而言, 也清晰得过分,等背后的水声停了, 青年用手扯了扯自己的袖口,顾琮才回身, 瞧都没瞧对方一眼, 迅速拎起木桶和食盒,大步出了门。 又过了好一会儿, 他顶着身湿漉漉的水汽, 两手空空,重新进了帐篷,裹粽子似的,隔着毡毯, 将正在看星星的席冶包住, 拥紧。 一句话也没说。 模样颇有些委屈。 席冶难得冒出点心虚, 偏头,在对方脸上亲了亲。 呼。 气息一顿,顾琮立刻将毡毯裹得更紧了些,大手捏住青年的下巴,转回去:「你看你的。」 「我抱我的。」 活脱脱一副拒绝任何诱惑的正人君子样。 席冶无法,只得让对方搂娃娃般地搂着,赶了一天的路,身边又是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心跳,带有安神效用的药力逐渐上涌,刚刚数到第八十颗,他便眼帘轻合,睡了过去。 时刻留意着怀中人的动向,屏住呼吸,顾琮几近无声,幅度克制地,在青年唇上落下一个吻。 再有意识,席冶是被外面隐隐约约的杂乱动静吵醒。 天光大亮,顾琮早将他从昨夜数星星的天窗下、挪到了一个日头晒不着的地方,约莫是因为庆典临近的缘故,王帐周围的整片草原都热闹起来,等席冶穿戴整齐洗漱好,一掀开帐篷的帘子,就听见许多少男少女和孩童的嬉笑。 天高地阔,空气也是没有任何污染的清新,知道顾琮不会单独丢下自己,席冶随意向周围瞧了瞧,果然在附近,找到了对方和一抹红影。 是阿娜日。 这位唯一能进王帐招待贵客的公主,对视线的感知竟和顾琮一般敏锐,堪称同步地,她和顾琮齐齐转头,却没像常见的狗血桥段一样展开,露出什么嫉妒、炫耀的恶意表情,而是友善地沖席冶笑了笑,明媚大方,行过一礼,随后带着侍女离开。 至于顾琮,手里则多了个明显不属于他的包袱。 「是骑装,」三步并作两步,顾琮走到席冶身边,微微蹙起眉,「一大早她便过来,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想来是提醒。 然而,他和这位阿娜日公主,可没什么交情。 席冶亦给出了相同的问题:「你和她,关系很好?」 顾琮果断否认:「怎么会?」 「只是在两年前见过一面,」坦荡地,他解释,「连话都没说一句。」 第176页 况且,当时的阿娜日,也不像如今这般意气风发,据探子传来的情报,去年草原内斗,危及王帐,是对方主动请缨,领兵平息了一场部落叛乱,方才能与其他几个受宠的兄弟平起平坐,甚至争一争高低。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或许,是某个与阿娜日不对付的王子,想给顾琮或他使绊子。 心中有了数,席冶却没去碰那身骑装,在燕京,他连板上钉钉要当皇帝的主角攻都懒得支持,此刻,又怎会拉着顾琮搅合到一群王子公主中站队? 不管是谁准备了什么,来便是,他总有信心应付。 顾琮亦像遗忘了那个包袱,顺手放进了帐篷。 原因倒简单:他不想让席冶穿别人送的衣服,其次,无论发生什么,有他在,定能护对方平安。 习惯了世界意识的针对,经历过各种狗血的桥段,中途的小插曲丝毫没影响席冶参加庆典的心情。 托顾琮的福,他们落座的位置不错,视野开阔,头顶有类似制作帐篷的厚实布料遮着,免了席冶最讨厌的日晒之苦。 可汗坐在首位,半弧形的分布,左手边,是草原上最得意的几位王子公主与乌其格,右手边,则是顾琮席冶,和包括陆金在内、几个脸熟的亲卫。 从草原各处赶来的部落精锐们,骑马,列成一队队整齐的方阵,乌压压走过时,马蹄声整齐,配合咚咚的战鼓,大地仿佛都在震颤,威慑感扑面而来。 …… 席冶大概明白了,为什么新可汗每年都执意要请顾琮来一遭,古代既没有电视也没有直播,他们只能通过顾琮这位驻守桑干城的将军,警告燕朝,和谈归和谈,他们却绝非任人宰割的羔羊。 被示威的顾琮却很淡定,甚至连眉毛都没多动一下,毕竟,他在战场上见过的阵仗,可远比眼下要震撼得多、也惨烈得多。 至于一直暗暗受众人关注、期待对方被吓到出糗的素衣公子,他似乎对自己面前的奶豆腐更感兴趣,盯着瞧了许久,最终,细白指尖捻起一小块,放入口中。 稍稍借用了下宿主味觉的1101幸福眯眼:「呜呜!甜的!」 配上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古怪的酸,乳香四溢,并不寻常的味道,却让人忍不住想再来两块。 自然换过青年面前用银壶盛着的酒,顾琮替席冶倒了碗尚还冒着热气的奶茶:「配这个更好。」 时刻留意着此生劲敌的乌其格:虽然他们草原上的吃食是很美味,但此刻讨论这些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歌舞开场,一位距离可汗最近的王子突然开口:「顾将军今年可还要参加赛马?」 席冶闻言抬眸瞧了对方一眼,气质温和,笑容亲切,乍一看,几乎不像个大众印象中的草原人。 「三王子,」忙着回味刚刚尝到的那点酸甜,1101敷衍地报了个身份,提醒却认真,「别看他这样,坑起人来一点不手软,前头两个哥哥,残的残,死的死。」 席冶:「我知道。」 身为反派,他对恶意的感知最是敏锐,再好的演技,于他而言,都如纸糊一般。 交谈间,顾琮已然颔首,对面的乌其格眼睛瞬间亮起来,周身的兴奋压都压不住,只差没在脸上写满「来战」。 偏生,三王子语气遗憾:「可惜,此次参赛的皆是少年少女,顾将军与乌其格下场,恐怕有些胜之不武。」 半点没听到风声的乌其格错愕。 确实,那达慕大会上的赛马,有时会限制参赛者的年岁,给新人崭露头角的机会,可去年已是如此,为何今年又…… 难道三王子觉得自己会输? 乌其格的火气腾地冒上来。 追过无数古装剧的1101咂摸出点古怪:「不对啊,虽说在无法确定乌其格能赢的情况下,同时限制两人参赛,能直接规避最坏的结果,但连比试的勇气都没有,岂非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好似在回应它的疑问般,三王子悠悠将目光投向席冶:「不过,将军夫人的面相,倒是年轻得很。」 「夫妻本是一体,不若让夫人替将军试试?」 听出对方是故意刁难的陆金一下子捏紧了拳。 昨日,席公子与将军同骑而来,虽没到整个草原人尽皆知的地步,这三王子,却一定是清楚的。 尽管他一开始也看不惯席冶那副矜贵柔弱的公子哥样,可如此堂而皇之欺负一个不懂马术的人,算什么本事? 「我去,」压低嗓音,天生长了张娃娃脸的陆金偷偷沖自家将军使了个眼色,「我替席公子比。」 顾琮却没打算给三王子脸面。 「特意将我和乌其格摘出去,」太了解乌其格的性情,顾琮存心激将,「莫不是怕草原上最英勇的巴图鲁再输一次?」 砰! 乌其格桌上的酒壶一震,未等反驳,便被三王子抢先:「规矩如此,顾将军莫要误会父汗请您来的诚意。」 小的没分量,就搬老的出来,陆金的表情愈发焦急,这什么狗屁三王子的话虽无耻了些,却只有附近人能够听到; 但倘若席公子真的代将军比试,众目睽睽地输掉…… 「既如此,那我便试试。」 只听过一次的、比常人语速更慢的声音响起,陆金一脸震惊地望向席冶,深刻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第177页 可青年确实站了起来。 宽大袖口下的手按住了将军的肩膀,镇定地,对一旁的女奴笑笑:「烦请、带路。」 剎那间,他成了所有人视线的焦点。 猎物被强行赶进陷阱,一切按计划展开,如此顺利的局面,偏偏三王子望着席冶跟随女奴离开的背影,心中莫名升起股忐忑。 没关系,他暗暗思索,纵使年纪小了些,能有资格在父汗面前比试的,个顶个都是部落里赛马的好手。 席冶的资料他查过,顾琮再能耐,也没本事在短短两个月内,将一个病怏怏的公子哥调教出成果。 更何况,为保证比赛的公平,所有人都要用统一准备的马,就算踏雪愿意配合,也没办法上场。 如同一滴水落进了油锅里,随着素衣青年在最后一匹马儿旁边站定,周围响起嗡嗡的议论声。 陆金一急:「将军!」 种类一样,马儿的性情却各不相同,席公子身边那匹,明显更活泼也更易躁,对方平日连上马都要将军抱,这可怎么好? 顾琮没应声。 只专注地望着赛场。 陆金下意识跟随将军的目光望去,紧接着,倏地瞪圆双眼。 ——无需任何磨合,更没见对方怎么使劲儿,优雅地,青年衣摆散开,如一朵云,借力飞身,轻飘飘地落在马背上。 作者有话说: 顾琮:老婆演我。 第102章 外行看热闹, 内行看门道,单瞧上马的姿势,就足以证明,席冶并非新手。 从短暂的错愕中回神, 陆金偷偷瞄了眼将军的脸色:眉眼平静, 一切如常,好像对方早就知道席公子藏了这么一招。 反观那三王子, 表情再没了最开始的悠哉从容, 嘴角的假笑差点没绷住,目光一错不错, 只差没亲自下场。 看台上的众人在想什么,除了顾琮,席冶皆无暇理会, 这具身体没受过专门的训练,能达到刚刚的效果, 全靠自己对每一块肌肉精准完全的控制,好比现在, 马儿虽安静下来, 他的掌心却已被缰绳磨得通红。 旁边一群约莫刚刚成年的少男少女也在好奇打量这位新的对手,他们中, 有几个早早得到了三王子的暗示, 特意最后选马,留下一匹相对来说脾气最躁的,却没想到,青年一没有滑稽地爬上去, 二没有狼狈地被甩下。 反而还赢得了场外几声惊讶的称赞。 1101亦不解:「干嘛这时候自爆?」 刚刚可汗一直仗着座位稍远装聋作哑, 但若真把顾琮惹火, 对方必定会站出来和稀泥,把一切推到小辈的玩笑上。 如今,没有一点铺垫,实在不是什么掉马的好场合。 【我的人,岂能随便叫人欺负?】不假思索地,席冶回答。 既然三王子想看顾琮、将军府、乃至整个燕朝的笑话,那他就让对方睁大狗眼仔细瞧瞧,到底谁才是蠢货。 今日比的是快马,十余条赛道,并设有相同的障碍,谁先抵达终点,便是谁赢。 越是直白的规则,就越是与运气无缘,旗帜挥下,尘土飞扬,席冶身旁的红袍少年率先沖了出去,其余人紧随其后。 数秒后,赛场上那朵唯一洁白的「云」被落在最末。 正准备扬眉吐气一把的陆金,心瞬间揪了起来:这这这……席公子到底会不会骑马?别是只练了个赏心悦目的花架子,万一被摔下,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好在,没过几息,像是终于找到了适合自己的节奏,青年的速度逐渐快了起来,而且是越来越快,如冬日席捲的疾风,超过一名又一名的对手。 青丝飞扬,露出青年没有任何遮挡的靡丽面容,他的动作仍旧优雅,缰绳稍稍一提一拽,马儿便听话地四蹄腾空,越过障碍,再稳稳着陆。 举重若轻。 游刃有余。 与青年擦肩而过的瞬间,学过些汉话的红袍少年,脑袋里突然冒出这么两个词来,仿佛瞧见了灌木丛里一朵带刺的野花。 危险又漂亮。 可他到底还记得三王子交给自己的任务,去年他已经赢过一次,今年怎么会当着族人的面,输给一个燕朝来的公子哥? 狠狠地,他扬鞭:「驾!」 「咴——」 被远超正常力道抽疼的马儿嘶鸣一声。 然而,无论他如何提速,与他赛道相邻的青年始终能领先自己半个身位,近在咫尺,偏又遥不可及。 会输的。 这样下去绝对会输的。 或许旁人都觉得,三王子是温和可亲,整个王帐最好说话的那位,但他却清楚,若自己真的弄砸了对方吩咐下来的事,纵然表面被放过,私下里也一定会受罚,说不定还会连累到家人。 思及此,红袍少年咬牙,一手握紧缰绳,一手用最重的力道扬鞭。 「啪!」 皮开肉绽。 被疼痛刺激的马儿仰头,失控般地前沖。 1101又急又气:「他疯了?!」 比赛而已,对方怎么捨得?况且这样,实在太危险了些,很容易最后剎不住闸,整个儿被甩脱。 努力压低身体稳住重心,红袍少年依旧无法自控地左摇右晃,他骑了十几年的马,还是第一次没有任何开心的感觉,仅剩恐慌。 清楚对方再这样下去,没等到终点就会跌落,1101急急唤了声:「宿主!」 第178页 席冶本不愿管这种闲事,每个人都该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可一想到顾琮这会儿正在台上看着、想到对方面对此情此景会如何做、想到那句让他哭笑不得的「陛下是个好人」,席冶挑眉,无声啧了下。 于是,在无数或焦急或意外的目光中,一袭白衣的黑发青年幅度极小地调转方向,一边提速,一边向红袍少年的赛道靠拢。 太危险了。 顾琮想。 因受伤发疯的棕马,早已没有理智可言,只知道发泄般地横冲直撞,此时凑过去,一不小心,就会被连带着整个儿顶翻。 然而,此刻的席冶又是那样耀眼,纵然一身素色,也如同灼烈的火,让人无法移开丝毫的注意力,不由得去相信对方。 果然,在场外的阵阵惊呼声中,青年与发疯的棕马慢慢拉近了距离,腰肢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柔软弯折,左腿勾住马背,几乎侧挂在外侧,躲过棕马头部的顶撞,而后,猛地立起,坐直,在两匹马并驾齐驱的剎那,伸手: 【系统!】 「喀。」 一瞬间的身体强化,席冶用力拽过摇摇欲坠的红袍少年,甩到自己的马背上。 受到此等刺激,发疯的棕马终是彻底失了方向,冲出赛道,几秒后,白衣翩飞的青年率先冲破代表终点的红绸,身下的马儿虽气喘了些,却仍在对方的操纵下,稳稳停住。 短暂的静默后,便是一浪又一浪、铺天盖地的欢呼: 草原崇拜强者,更别提对方刚刚救下了他们的儿郎。 偷鸡不成蚀把米,三王子的脸色立时难看得要命,再没法用那副温和的假象遮掩住。 旁边的乌其格则毫无眼力、又或者单纯是想给让自己没法和顾琮比赛的三王子添堵,大口饮尽一壶酒,高呼:「好!」 此话一出,坐在对面的陆金只觉得,三王子的脸简直像抹了一层锅底灰那般发黑,滑稽极了。 至于原本坐在看台上的顾琮,早已没了踪影。 整个人打横趴在颠簸的马背上,红袍少年胃部翻江倒海,却忍住没吐,艰难地偏过头,从下至上,望向救了自己的青年。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居然不知在什么时候哭了,眼前模模糊糊,风一吹,脸上也湿湿凉凉。 没有任何安慰的话语或是笑容,对方左边胳膊别扭地垂着,似是察觉到了他的偷瞄,冷冷看过来,活像在警告,「哭归哭,别弄脏我的衣服」。 不算客气的态度,却让红袍少年安心极了,鼻音浓重地道了声歉,又说了声谢谢。 顾琮远远瞧着,只觉得此情此景十分碍眼,所幸那红袍少年很快就被其他人七手八脚地抬走,端坐在马上的青年,则一动没动。 大步上前,顾琮抬手,箍住席冶的腰,二话没说,将对方从马背抱下。 双脚落地,席冶偷偷把右手往后藏了藏。 但还是晚了,顾琮早已注意到缰绳上的那抹红,还有青年明显脱臼的左胳膊。 大手握住对方的小臂,他毫无徵兆地用力向上一顶,随着咔吧一声脆响,错开的骨头复了位。 低低地,席冶倒吸了口凉气。 顾琮绷着脸:「知道疼了?」 语调虽凶,手上的动作却温柔起来,从怀里掏出张干净帕子,扯过对方被缰绳磨破的手,细细包住。 发疯的棕马被制服,红袍少年也被后面赶上来的同伴紧紧拥住,这其中,很多人没学过汉话,但仍冲到席冶面前,鞠躬,行了草原的礼,叽里咕噜地讲着什么。 顾琮:「他们在说,谢谢你救了他们的朋友。」 顾琮:「把脾气最差的马留给你,是他们错。」 席冶倒不是很在意这些,反正就算道了歉,他也不会大方原谅,刚成年的「小孩子」又怎样,他这具身体也才二十多。 肌肉超负荷使用的副作用愈发强烈,他明明可以忍受这酸痛,却仍靠进顾琮怀里,鼻尖亲昵地在对方颈侧蹭了蹭。 像是撒娇。 顾琮的冷漠再撑不住。 蓦地,他记起最后一次上朝时,燕北临对自己说过的话。 ——「席冶是个很危险的人。」 今天发生的事似乎也证明了,对方有很多秘密瞒着他。 可此刻依赖着自己的青年,却显得柔软极了,卷翘的睫毛微合,放松地,把所有的脆弱都暴露给他。 顾琮确切感到了满足。 比赛的结果有目共睹,没等裁判宣布,他就利落勾起青年膝弯,抱起来往外走。 人都伤了,自己与王帐,还有什么面子可讲? 而从顾琮拂袖离席的那一刻,三王子便知道,自己的计划砸了,不仅没看到顾琮和燕朝的笑话鼓舞士气,反而还丢了草原的脸,马背上长大的人,居然用尽手段也没赢过一个瘦弱的公子哥,还叫人家给救了。 简直是最差的结果。 暗暗瞄了眼父汗的神色,三王子正想说些什么补救,未等开口,便听对方失望道:「你,下去吧。」 马屁拍到了马腿上,三王子张张嘴,却又不敢真正反驳,只得灰熘熘地下了台。 另一边,略有脱力的席冶直接被顾琮抱回了帐篷。 那达慕大会是草原最重要的节日之一,大部分人都聚集到了庆典上,一路上安静极了,帐篷外亦没了侍女守着,顾琮弯腰将席冶放在铺着毡毯的矮榻上,自顾自翻出了随身携带的伤药,而后,蹲下,脱掉对方的鞋子,又转而向上,勾住对方的腰带。 第179页 大腿内侧火辣辣的痛,估计是磨破出了血,担心露馅的席冶下意识用手按住。 「我鼻子很灵。」陈述事实般平淡,顾琮抬头,不容拒绝地,对上青年的眸: 「还是你自己脱?」 第103章 老实说, 席冶是不怕被顾琮看的。 自己受了伤,以顾琮的性格,肯定知道如何把握分寸,但对方此刻明显在生气, 火上浇油的事, 他还是想躲躲。 刚穿越就披了张温顺的皮当咸鱼,还变着花地占人家便宜, 如今翻车露了馅, 被顾琮愈发像兽瞳的琥珀色眼仁直勾勾盯着,席冶多多少少, 总归有那么点心虚。 小心凑近,席冶选了个平日最能哄对方开心的动作,亲了亲男人下巴。 顾琮却不为所动, 稍一用力,腰带便松松垮垮:「看来是需要我帮忙。」 因得那点似有若无的血腥味, 他的动作干净利落,毫无旖旎暧昧可讲, 正如先前嗅到的那样, 青年的腿果然受了伤,腿侧大片不见天日的皮肤被磨红, 最吃劲儿的地方, 已然被磨破,在布料上绽开星星点点的梅花。 裤子层层叠叠堆在膝盖,顾琮又是屈膝半蹲着,亏得帐篷里的床榻足够矮, 擦伤又不再最靠里的位置, 才没有变成更尴尬的情况。 但这个角度…… 席冶脑子里到底转过了一瞬的黄色废料。 然后, 就被拂过其上的呼吸烫得一抖:「疼吗?」 席冶摇摇头,又想起对方现在看不到,伸手,在顾琮后颈找了块地方,写道:「不疼。」 【真的。】 比起前几个世界,这次除了说话费些劲儿,简直不要再轻松。 可男人这次却没信他,沾水擦血的帕子用了些力,青年的腿,果然微微颤了下。 ——席冶是能忍痛,身体的条件反射则不行。 很快,顾琮又问:「疼吗。」 席冶学乖了:「疼。」 于是,男人便像哄孩子似的,轻轻地,在他伤口附近吹了吹气,顺带撒了些小瓷瓶里的金疮药。 席冶有点痒。 他不怕疼,但磨破的位置实在太敏感了些,无奈,顾琮根本没给他逃避的机会,大手随意按住他的膝盖,自己脱了力的腿就动弹不得。 席冶顺手就想去揪对方耳朵。 然而,他的手刚刚动了一下,顾琮便秋后算帐般,道:「会骑马?」 席冶:…… 「能赢比赛,还能救人,」说这话时,他瞄了眼青年虚虚垂着的胳膊,「想必不是明月楼教的。」 几乎没有任何思索,他一语戳破小号藏拙的原因:「你要复仇。」 至于复仇的对象,当然是龙椅上的帝王、乃至整个皇族,所以,整个京城,只有身为皇子又见过席冶的燕北临察觉出了前者的不寻常。 明明已经放弃了小号那个拉天下陪葬的主意,席冶却贪心地,想试探对方的态度:「如果我说,将军猜对了。」 如果自己真是一个人人喊打、十恶不赦、坏心眼的反派,顾琮又会怎么做? 劝他,或者关着他? 毕竟这个世界的对方,出自世代忠君的将军府。 「我会帮你,但莫要牵连无辜。」多一秒的犹豫都没有,顾琮张口,给出了席冶预料之外的回答。 席冶:「帮我?将军可清楚我要向谁复仇?」 认真上药的男人终于抬头:「我清楚。」 再清楚不过。 他的理智告诉他,席冶愿意乖乖成婚、愿意亲近自己,或许只是因为他手握兵权,是在军中颇有名望、又是被老皇帝打压的将领; 可他的感性却如铺天盖地的潮水,分分钟淹没了所有猜忌怀疑,仅留下青年与他相处的一颦一笑、朝朝暮暮。 席冶到底是什么人,他的脑子蒙了层雾,他的心叫嚣着却明了。 承诺般地,顾琮强调:「夫夫一体,我说过。」 本以为经过几个世界的相处,自己和顾琮的感情,已经逐渐趋于安稳平淡,但这一刻,席冶的心,又一次、火热地、像是被灼烧,剧烈跳动起来。 他想起某个雨夜,自己趴在顾琮背上,寻求肯定似的,沖系统炫耀,「他喜欢我」。 现在,席冶却更想说:「看吧,他爱我。」 【好爱我。】 可惜,被关小黑屋的1101什么也听不到,更看不到,衣衫凌乱的青年,坐在矮榻上,抬起半跪在他面前、将军的下巴,主动地,吻住对方。 「我确实想过要复仇,想了很久,」无意否认小号的过往,席冶坦荡,「闹得天翻地覆,拉整个燕朝陪葬。」 生怕自己不暴露似的,他每说一句,就亲昵地贴住男人薄薄的唇,磨蹭:「但在见到将军的那一刻,便都算了。」 「不想被将军讨厌。」如同倒拎麻袋的小骗子,他一个个将曾经说过的谎抖落出来: 「说不会骑马,是想多被将军抱抱。」 「顺带吃几口豆腐。」 漆黑的凤眸狡黠,他彻底撕开初见时温润端方的假象,无数细节涌进脑海,顾琮道:「迎亲时扭伤脚踝?」 席冶:「故意的。」 顾琮:「洞房投在屏风的影子?」 席冶:「也是故意的。」 顾琮:「驿站在我胸口写字?」 席冶:「还是故意的。」 第180页 「那夫君呢。」鼻息交错,顾琮问出那个自己仅听过一次、几乎以为是错觉的称呼。 气息微喘,青年的头偏了偏,湿润的唇瓣擦过他耳侧,沙哑地,低低轻笑了声:「你猜啊。」 「将军。」 撩拨顾琮过了头是什么后果,席冶大抵是清楚的,可他难得地失了控,只想着,这个从头到尾都没真正质疑斥责过自己的男人是如此可爱,明知他谎话连篇,明知他毫不脆弱,却依旧怕他疼,怕他受伤。 泥沼就在眼前,竟还傻乎乎地往里跳。 所以,他让步多痛那么一点,好像也没什么。 但没过多久,席冶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天真,明白「恋爱脑」要不得。 敷了药的伤处被干净纱布一圈圈裹住,要避免压到碰到,只能大大地打开,既靠自制力,也靠男人的手,合拢不得。 这是一个非常没有安全感的姿势,给了对方最深的可乘之机,堪比从背后拥抱。 胳膊脱臼时没哭,清理伤口时也没哭,此刻,玉簪跌落的青年却掉了生理上的眼泪,将坠未坠,盈盈,挂住卷翘的睫毛。 更远处,庆典仍在继续,看台上的不愉快并未影响普通百姓的兴致,尽管清楚附近没什么人,但缺少插销门锁的帐篷,仍然与安全感无缘。 多少有些懊恼自己一时冲动,堪称摊牌地将亲亲的秘密演示了数遍,席冶手背抵唇,努力保持着安静,偏偏某人不依不饶,随着动作,吐息滚烫的吻,一下下落在他掌心。 而后,又捕猎般,抓准时机,趁着青年眸色恍惚的一瞬,拉开那白皙修长的手,十指交扣,按在枕边。 微弱的泣音溢了出来。 猫爪般,挠得人心痒,只一声,便又被占有欲十足的将军以吻封缄。 「将军?」 恍惚间,席冶忽然听到一声咬字不太标准的、刻意提高音量的询问:「顾将军?」 「敢问席公子伤势如何?可汗吩咐我来送药,还带了医师。」 如玉温凉的「雪缎」瞬间绷紧。 顾琮亦被带得闷哼。 好在,单论威名,顾琮在草原并不比在桑干城差,更何况刚刚还是拂袖离场,没有允许,任谁也不敢轻易靠近。 习武之人,体力充沛,稍稍稳了稳呼吸,他三言两语将人打发了去,低声,笑: 「怕?」 回应他的是肩膀被犬齿咬住的痛。 凶狠的,偏有泪滴落。 …… 一个时辰,或者是更久,等席冶再有意识,身下乱糟糟的毡毯已被换过,衣服亦是新的,清清爽爽。 帐篷里亮堂堂,恰是晌午。 绕了一圈又一圈的纱布好端端地、完整呆在原处,先是赛马,再胡闹了一遭,席冶第一反应竟是: 我腿呢? 第二反应则是:小圆罐,居然忘记用。 他差点死了好吗? 总算从小黑屋出来的1101:「噫。」 【纯洁小系统可听不得这话。】 守在塌边顾琮自是满意,眼角眉梢皆写着餍足,见青年醒了,眼尾泛红,眸中重新映出他的模样,却又突兀地,生出点食髓知味的贪婪来。 虽说顾及着他的身体和伤,顾琮不敢闹得太凶,到最后也没逼他叫出那声夫君,可席冶仍累极了,干脆扯了被子,把脸一蒙,光明正大装死。 无奈他浑身没劲儿,薄薄的毡毯很快便被顾琮掀开。 「不闹你,」话是这么说,吻却落在席冶的额头,「你睡着时我检查过了,未曾流血,下次一定按规矩来。」 尚存困意的大脑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席冶慢吞吞瞪了男人一眼,偏生,因为过分慵懒的神态,没任何杀伤力可言。 不依不饶,顾琮再次低头,亲亲青年的唇,「想骂什么?」 「嗯?」 席冶懒懒:「闭嘴。」 顾琮却笑开。 「钱老提过,心病还须心药医,你能开口,必定是高兴的。」笑意完美中和五官的凌厉,恍若打了一场最重要的胜仗,他意气风发,英俊得让人挪不开眼睛。 如获至宝,顾琮笃定: 「席冶,你喜欢同我亲近。」 「你心悦我。」 第104章 亲亲就能说话, 如此不科学的事,居然真能被对方找到个逻辑自洽的解释,席冶没应声,却弯了弯眼睛。 体力消耗实在超标, 他只清醒了一会儿, 便又昏沉沉睡了过去。 七月的午后,饶是在草原上, 温度也有些高, 顾琮坐在床边,一下下, 耐心替青年扇风,等那微微蹙起的眉毛彻底舒展开来,才悄无声息, 大步出了帐篷: 赛马是赢了,面子也没丢, 他急着把席冶抱回来处理伤口,却不代表装聋作哑, 就此掀过。 参加演武的草原儿郎则遭了秧。 往年, 懂得点到即止的道理,除开赛马, 其他项目, 顾琮皆不会参加。 但这次,新婚夫人的受伤明显惹怒了对方,擂台上,体型精壮的对手接连被丢下场, 甚至没几个能撑过五招。 终于等到机会的乌其格再坐不住, 果断放弃直接进入最后一局比试的资格, 告了声罪,下场跳进旁边的擂台: 顾琮打下去多少人,他也要打下多少人,一样的消耗,如此才公平。 也因得乌其格这份对公平的执着,原本需要三天才能结束的演武,居然在隔天下午就尘埃落定。 第181页 半边身子挂在擂台外,雪亮的枪尖抵住他的喉咙:「你输了。」 接连不断的比斗,纵然中间能够休息,也足以将最后一丝力气榨干,棋差一招,喘息更是粗重,乌其格却觉得痛快极了: 「明年,再来。」 顾琮淡定收枪,伸手,将人拉上来,朝看台望了眼:「那要看我夫人是否愿意。」 赛马胜出后便一直在帐篷里休息的青年,终于在今天午后露了面,仍是那副文弱纤细的模样,却没谁再敢小瞧。 反倒是昨日嚣张发难的三王子,丢掉了坐在最高处的资格。 邀约失败的乌其格:比武就比武,跟席冶有什么关系? 你们成了亲的人,真难懂。 赛马、射箭、演武,三项比试,最终竟让客人两次夺魁,可汗的脸色不大好看,却又缺少藉口发作。 毕竟,是他的蠢儿子先激怒了顾琮。 况且草原和燕朝,还远没到要撕破脸的时候,过往征战造成的亏空,需要足够久的休养生息才能填补。 正因如此,无论私下作何想法,面上,所有人皆是一派和乐。 当然,除了三王子。 最后用来庆祝收尾的篝火晚会上,他迫于父汗的压力,在兄弟姐妹看好戏的目光中,硬着头皮,沖席冶敬了杯酒。 看清对方面容的1101:「噗。」 ——到底在王帐内外经营多年,三王子自不会被这一次失误直接拉下马,可好巧不巧,草原崇拜勇者,每个成年的王子都要参加演武,他倒霉撞在顾琮手里,当时瞧着没什么,此刻映着火光端详,嗯,鼻青脸肿。 再没什么温和俊朗运筹帷幄的风度翩翩。 终究在人家的地盘上,可汗先给了台阶,席冶倒也不介意下下,饮尽一杯纯白的马奶酒,事情便算揭过。 但等三王子一走,亲卫们立刻凑上前,七嘴八舌: 「这力道,将军是怎么握把的?也教教我呗。」 「暗劲,绝对是暗劲。」 「让那小子再嚣张。」 只想陪身旁青年看篝火的顾琮:「去去去,吃你们的肉。」 目光在两人身上打量一圈,亲卫们善意闹笑:「懂了,将军太累,要席公子哄。」 「我们这就撤。」 经此一遭,他们彻底打心眼里承认了席冶这位新夫人,甚至觉得当年席冶还在肚子里、就替将军定下娃娃亲的先夫人,真乃慧眼识珠的女中豪杰。 巨大的篝火熊熊燃烧,仿佛能于夜色中点亮整个夜空,并未同王族们坐在一块,等亲卫散开,顾琮干脆躺在外围柔软的青草上,枕着席冶未受伤的膝盖,望向不远处手拉着手围成一圈、载歌载舞的人群。 无论如何,眼前的画面,总比伏尸百万、血流千里的战场要美丽。 细白指尖轻轻抚了抚他的发。 同样连打了两天擂,乌其格最后脱了力,他其实也没强上多少,未见血,却存了淤伤,先前有太多双眼睛盯着,直至被青年触碰的那一秒,他才真正泄了劲儿,彻底放松。 微微屈起小腿,顾琮收回视线,抬眼,望向席冶:「可有出气?」 经历所致,他平日总是沉稳寡言,很少会像毛头小子般冲动,偏偏今天,不仅赢了演武,还把堂堂王子的俊脸揍成了调色盘。 待青年点头,又想在他身上写些什么时,顾琮却拉过对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 席冶无法,明知对方是在故意使坏讨吻,依旧心软地,趁无人时低头,蜻蜓点水般,与顾琮浅淡地交换了一回气息: 「将军英武。」 如愿得到奖励的男人满意了。 天地辽阔,仰头便是满目繁星,他忽然有些想念自己和席冶一点点添置满的小院,把玩着青年的指尖:「等篝火熄了,我们就回去。」 庆典上的篝火,往往要燃到天明,那时,日光微熹,正适合赶路。 席冶:「我的腿……」 顾琮想都没想:「当然是我抱你。」 怎么来的,怎么回去。 席冶故意:「可我会骑马。」 「那就是我不会骑,」谎话说得理直气壮,顾琮毫无将军的架子,正经,「要夫人把控缰绳才行。」 夫人长夫人短,席冶当然清楚对方在暗示什么,偏故意重新借了个吻,转移话题:「先前去看台时,我偶遇阿娜日,好奇问了句,她为何会帮忙。」 以顾琮的性格,饶是涉及到自己,也断不会因一件骑装、一句提醒,就轻易搅到王帐的浑水里去。 结局未明时,所有看客——包括顾琮身边的亲卫,都不觉得自己会赢,对方冒着得罪三王子的风险做无用功,实在不像个精明人。 左不过是些勾心斗角的谋算,见多了,更无甚兴趣,但因得是席冶在说,顾琮配合:「为何?」 席冶笑盈盈:「因为……」 「她说我是个美人。」 单纯的称赞,所以,从第一次进王帐时,席冶就总能察觉到对方释放出的善意。 懒散仰躺的男人却一下子坐起。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就说,自己和那公主素来没什么交集。 「怎么了?」 明知故问,席冶轻笑:「难道我配不上这称赞?」 向来苍白的皮肤被渡上一层暖色的柔光,唇红似血,残存被他吻出的润,暗留马奶酒的香甜。 第182页 「当然配得上。」短暂休息过的四肢忽又涌出无穷无尽的力气,噼啪,篝火燃到最高点,顾琮突然拉起席冶的手,在对方惊讶的目光中,邀请: 「美人。」 「我们私奔吧。」 作者有话说: 顾琮:公主?美人?这就带老婆回家! ps:剧情刚好卡到这儿,所以有些短小。 第105章 私奔当然是不可能私奔的, 席冶抽出手,重新把人按了回去。 比了一天的武,再连夜赶路,铁打的身子也经不起这般糟践。 果然, 平日能轻松将他打横抱走的顾将军, 这次被自己轻轻一压,就重新躺了回去, 双臂一伸, 搂住他的腰,浑身洋溢着大写的占有欲。 七月的夜, 又燃着篝火,许多人喝醉了跳累了,直接倒在大片大片柔韧的青草上, 以天为被地为席。 顾琮这模样,虽不奇怪, 却也拦住了之后想来搭话的男男女女,等隔天阿娜日带着礼物来告别, 才发现顾琮的帐篷早已收拾整齐, 人去楼空。 一旁的婢女没忍住:「公主?」 「被发现了,」无关性别, 单纯偏爱赏心悦目的漂亮脸蛋, 阿娜日瞧了眼帐篷里刻意紧紧挨在一块的两个枕头,挑了挑眉梢,「真是个小气的男人。」 只可惜,她送的骑装, 席冶没用上, 否则, 对方穿红,一定比达里湖——草原最珍贵的明珠还耀眼。 倘若顾琮能听到这话,一定会更得意,因为席冶穿红的样子,他早已见过,在婚礼上,在他们相遇的第一天。 至于这次那达慕大会的彩头,却不再是活物,而是三种对应比赛的「武器」,马鞭、弓箭与匕首。 皆做工精緻,绝非凡品。 踏雪和乌云灵性至极,鞭子只能当个席冶赛马夺魁的纪念,顾琮亦用不惯那削铁如泥却嵌着各色宝石的匕首,干脆借花献佛,把它留给席冶防身。 1101:很好,花里胡哨,总觉得带上以后更容易被打劫。 它家宿主居然没反对。 等回了桑干城,1101才明白,除开「财不外露」,还有个词叫「衣锦还乡」,风格迥异、明晃晃挂在席冶腰间的匕首,便是燕朝又一次胜过草原的证明。 尤其听说是席冶上场、和两年前的顾琮一样赢了赛马,桑干城百姓对「将军夫人」本就不低的热情,重新攀到了一个新的顶点: 又漂亮又能打,这样好的人,谁能不喜欢? 买菜时多出的一把小葱、噼好才送上门的柴火、比寻常客人多几个的小馄饨……并非什么值钱的东西,却是席冶身为反派,鲜少能体会到的珍贵善意。 「咚。」 「咚咚。」 夏去秋来,原本除了必需品、简洁到空荡的小院,竟多了个叫不出名的野花架,顾琮就坐下面,旁边放着个倒扣的草筐,里面正有只兔子在撞来撞去。 「老实点,只要你几撮毛,又没打算吃你。」揉了揉认真到发花的眼,自己找了个小板凳坐的陆金,小心控制着说话时的气流,用空着的手挡紧,打哈欠似的,生怕吹跑面前好不容易挑出的两团「绒绒」。 或者叫紫毫。 几个月前燕京城那纸笔铺子老闆说的鬼话,他家将军居然没忘,亲自去附近山上抓了许多兔子,挑来挑去,才剩这么一只,体格最壮,毛也最长,特别是嵴背附近,扒开细瞧,竟真能瞧出那么点偏暗的紫色。 据说唯有这样的毛,扎毫成束后,才会使笔锋通透明晰。 陆金是个粗人,不太懂其中弯弯绕绕的讲究门道,但既然是将军做的,无论最后是什么样儿,席公子都肯定喜欢。 「打兔子有什么劲儿?」小心将挑好的紫毫转交给将军,陆金紧绷的嵴背总算放松下来,甚至还有闲心去逗草筐里的小东西,「我听说还有狼毫,哪天叫上其他兄弟,咱们一起猎几只给席……给夫人?」 顾琮抬眼:「不是狼,是黄鼠狼。」没比兔子大多少,并非对方脑中所想的凶兽。 「差不多差不多,一身的毛,总能挑到几根能用的,」从未见过自家将军这穿针引线般的精细样,陆金不由得感嘆,「唉,这成了亲的人就是不一样。」 「席公子呢?又去医馆了?」 顾琮:「嗯。」 草原一行后,他的情不自禁,毫无意外被孙老察觉,且私下挨了一顿训,幸而,经过近几个月的调养,席冶的身子已大有好转,几乎断了汤药,仅靠正常的食补固本培元。 久病成医,再加上对方本就天资聪颖,偶尔天气合心意时,青年便会出门,替钱老打打下手,又或者只是单纯地整理草药。 对于此事,顾琮倒乐见其成,休沐以外的日子,他总泡在军营,白天能有人陪席冶说说话,让对方没那么无聊,他自然高兴。 否则,他也没机会把陆金叫到家里帮忙准备惊喜。 然,世事难料,人算不如天算,今日席冶竟回来得格外早,他未曾习武,脚步虽轻,对顾琮而言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明显得不能再明显。 嗖。 第一时间接收到自家将军无声的指令,战场上磨练出的默契让陆金立刻小跑、上墙,一跃翻了出去。 谁料,身为下属的陆金没掉链子,顾琮的动作却慢了点。 他忙着收拾那些混了短羊绒的紫毫,竟被那兔子找准机会钻了空子,短腿一蹬,它也不知哪来的力气,顶翻那被石块压住的草筐,噌地窜出去…… 第183页 然后,被正巧进门的席冶揪住了命运的后脖颈。 能从一众同类中脱颖而出、叫顾将军选中,它的颜值自是上乘,瞳色纯黑,好似两颗圆熘熘的葡萄,毛发亦油亮顺滑,扁着三瓣嘴,耳朵机警地立起。 只可惜,背后秃了一大块,既搞笑,又可怜兮兮。 扬扬眉,席冶望向院中努力往背后藏东西的男人:「今晚,加餐?」 活像听懂了青年的话,四爪乱蹬的兔子猛地抖了下,耳朵耷拉着,一秒安静。 词与词的间隔仍明显,嗓音却再无沙哑,尽管很想再挣扎挣扎,但原材料都被人家捏在手里,顾琮不得不重新坐到椅子上:「今日正巧打了只兔子,毛色尚可,恰逢休沐,就想着替你做支笔。」 ——互通心意归互通心意,他并不喜欢把对青年的好挂在嘴边。 未成想,席冶识海里却有个1101在拆台:「正巧?」 【这附近的兔子都快被他祸害完了。】 没伤,更没赶尽杀绝,一个个仍吓得不轻。 毕竟,任谁好端端地躺在自己窝里,突然被一只大手拎起,翻来覆去地比较毛色,饶是保住一条小命,心情也不会太美丽。 席冶勾了勾唇。 做毛笔的工具,可不是随随便便在一户人家就能找到的寻常东西,无需系统提醒,他亦能猜到这并非顾琮心血来潮的主意。 余光扫到男人斜对面、多出来的小板凳,席冶瞭然:「陆金?」 …… 「哈哈。」 尴尬笑声响起,墙头上慢吞吞露出一颗脑袋,顶着张过分年轻的娃娃脸:「席公子。」 「突然想起我还有点事,你们聊,你们聊。」万万没想到自己就这么露了馅,他当机立断,松手消失在墙后,顺带卖了自家将军: 「兔子还有很多。」 「席公子喜欢可以去营里选。」 顾琮:很好。 看来他该认真想想,该怎么扣自己这位心腹下个月的饷银。 所幸,向来爱揶揄调侃他的青年,这次没再追问下去,而是绕有兴趣地拎着装死的兔子走近,坐稳,端详他做了一半的毛笔。 「第一次动手,可能有点丑。」习惯性地倾身,吻了吻青年的唇,顾琮解释。 桑干城条件有限,他却想把所有力所能及的好都留给席冶,虽不知当初在燕京,那铺子老闆说的话是真是假,既然有机会,他总要试试。 在明月楼那样的地方长大,小号其实见过许多价值千金的宝贝,更别提席冶。 但所有的所有加起来,也不及此刻躺在顾琮掌心的一根竹管,和两撮刚刚被牛角梳理顺的兔子毛。 「很漂亮,我喜欢,」语调不自觉变得又轻又软,奖励般地在男人脸颊亲了亲,席冶重新将兔子放进倒扣的草筐,正经,「而且我们可以把它洗干净,养着,多试几次。」 顾琮没忍住笑:「那得替它做好保暖才行。」 小院里,有了席冶这个心细手巧的正主加入,进展一下子快了许多,香味浅淡的野花沿着藤蔓一点点上爬,一朵朵盛开,架起整片舒适的阴凉,待两人忙活完,收拾好东西回屋,席冶忽道:「我小时候,用的最多,是树枝。」 这当然并非小号的记忆,而是本尊的。 戏文话本里的反派,总要有一个足够悽惨的背景设定,在很多个世界,莫说习字,年幼的席冶,连填饱肚子都是难事。 「所以,我真的,很喜欢。」喜欢被顾琮放在眼里,放在心尖,仿佛他不是什么陷入泥沼的恶徒,而是配得上一切美好的宝贝。 胸口蓦地涌起一股绵密的酸胀,以胎记为中心,向外扩散开来,顾琮情不自禁,用唇,碰了碰青年如深渊般,过于幽暗的眼睛: 「喜欢就好。」 「以后还会有很多让你喜欢、让你欢喜的事。」 他保证。 以他的一颗心。 第106章 「咕嘟。」 口干舌燥, 洛少宁猛地灌下半壶水。 他是第一次来桑干城。 身为大皇子燕北临麾下幕僚,他虽甚少露面,却几乎没离开过京都,更别提是随着商队, 一路遮掩行踪, 到如此偏远的地界。 然而,现下夺嫡之争越演越烈, 京中能被拉拢的势力早已被各家瓜分干净, 他此行,便是奉命来游说顾琮, 顺带瞧一瞧,在草原大出风头的席冶。 ——后面这消息有将军府帮忙捂着,并没多少人知晓, 但殿下一直关注对方,总有门路弄清某些风吹草动。 与洛少宁想像中不同, 这座位于边关的重镇,非战时, 竟比他先前经过的内陆城池更热闹繁华, 他事先换了路引,又做了更适合行商的打扮, 从始至终, 都没引起任何怀疑,却在进入这桑干城一炷香后,被一队巡逻的士兵「请」去了将军府。 说是将军府,实际就是个三进的小院, 位置偏僻, 甚至没有一块匾, 分量重到足以让京中现有格局洗牌的男人,正拎着筐豆饼给马加餐,瞧起来格外接地气。 「顾将军。」既已露馅,洛少宁干脆开门见山,想坦白自己的来意,谁料,刚说一句话,他就被人下了逐客令。 「我知道你的主子是谁,」淡定地,顾琮揪了一束干草,递到乌云嘴边,连头都没回,「没兴趣,希望你能尽早离开。」 第184页 说是希望,但洛少宁毫不怀疑,如有必要,对方会直接把自己丢到城外,哪怕此刻天色快要擦黑。 似乎是觉得自己没有任何反击的可能,押送他的士兵退下,马厩旁只剩下顾琮一个人,开门见山,洛少宁道:「陛下病了。」 「最开始仅是普通的风寒,后来却愈发严重,嗜睡、易怒、健忘,直到我离开燕京时,龙椅上已经三日没坐人。」 而以那位对权势的掌控欲,若非出了意外,或者另有打算,本就对年龄格外在意的陛下,绝不会用这种方式向群臣展露自己的虚弱。 因为那意味着「衰老」,意味着「失控」。 顾琮的动作顿了顿。 「将军应当还未听说这事,毕竟,朝堂上,此刻是陛下最疼爱的四皇子代为监国,有些消息很难传出来,」来桑干城前便想好了切入的角度,洛少宁意有所指,「听闻陛下病时,是贵妃娘娘日夜不离,贴身伺候。」 「如今亦然。」 ——下毒、软禁、或者其他什么手段,能站在燕京朝堂上的,都绝非蠢人,然而,老皇帝先前因猜忌对百官的各种打压,无疑让他失去了许多忠心的臣子,现今剩下的,比起救驾,更多在琢磨怎么站队。 顾琮瞬间明白了燕北临的打算: 清君侧,扯一面足够正义的大旗,做一件本质上和四皇子相差无几的事。 而在世人眼中,将军府,几乎是「忠君」的代名词,只要确认陛下当真被软禁,回京救驾就是板上钉钉的选择。 这也是洛少宁冒险来桑干城的打算。 因得陛下对贵妃和四皇子明晃晃的偏爱,朝中文臣,愿意真心支持殿下的实在少之又少,留给他们拉拢的,便只有远离燕京的武将。 近来燕朝边境的小国蠢蠢欲动,殿下本想请命镇压,顺带在军中发展自己的势力,却未成想,四皇子竟孤注一掷、对老皇帝下了手,京城局势乱成一锅粥,殿下不得不临时放弃原定的计划,亲自坐镇,转而派自己来联繫顾琮。 假如洛少宁也有一个类似1101的系统,他就会清楚,身为堂堂主角攻受,他和燕北临落到如此被动的地步,完全是因为席冶: 没了对燕朝满怀仇恨的反派小号搅浑水,边境小国与燕朝的几次交锋,不过小打小闹,压根无法像原着中那样,让京城里的王孙高官感到威胁、自发停止内斗、一致对外,连预感到母家即将被开刀的贵妃都延迟了给老皇帝下药的时间。 某种意义上,正是小号挑起战争,才给了主角攻燕北临喘息和发展势力、积蓄实力的机会。 可席冶这个咸鱼的本尊,成亲没几天,便跟着顾琮去了桑干城,原着中小号合纵连横用来挑事的时间,全被他用来吃吃喝喝调养身体,最多是在与主线毫无关联的草原上赛个马,顺便谈个恋爱。 所以,贵妃和四皇子比原着更早给老皇帝下药;所以,燕北临比原着更晚去边境,错过了壮大自己的机会;所以,没了外患的大臣将心思都放在了「内忧」上,各自站队,逼得洛少宁不得不费劲心思出京,来见剧情后期被一笔带过的顾琮。 牵一发而动全身,懒散躺平的反派,依旧为这个世界带来了巨大的蝴蝶效应。 但顾琮的回答却彻底出乎了洛少宁的预料。 毫无犹豫地,他道:「尽快离开。」 「我不想说第三次。」 洛少宁:??怎么会?顾家世代忠良,他眼下可是请人回京救驾,再不想蹚浑水,皇帝总要管。 「顾家的忠,并非愚忠,」等乌云吃饱喝足,顾琮终于第一次转过身来,「龙椅上坐的是谁无所谓。」 「只要姓燕,只要天下安稳。」 此等大逆不道之言,对方却说的面不改色,洛少宁心下一沉,暗暗觉得事态正在朝最坏的方向发展。 但顾琮确实有这个资本。 草原一天没有彻底臣服,就一日没人敢动顾琮的位置,保持中立,待一切尘埃落定,无论最终谁为新皇,对方都可以好端端当自己的大将军。 如今等不起的,是他们。 「将军的祖父,当年并不贊同立四皇子为储君,」不死心地,洛少宁继续,「贵妃娘娘,亦没少给您下绊子。」 「若四皇子登基,您的日子,可未必还能这般自在。」 想起这小院的另一位主人,福至心灵,洛少宁道:「席家……」 面前男人的目光一下子犀利起来。 那是真正杀过人、见过尸山血海的眼神,凌厉的,仿佛要将他死死钉在原地。 好在,下一秒,一只肥嘟嘟的兔子顶着满头干草,从顾琮手中的筐中钻出,它大抵是馋马儿的伙食,在里面吃饱喝足躺了许久,等最上面那层草料空了才惊醒,睁着双圆熘熘四处乱转的眼睛,瞬间打破了剑拔弩张的氛围。 洛少宁敏锐注意到,对方后背的毛,秃了一大块。 兔子? 顾琮居然会养兔子? 就在他脑内闪过种种疑惑震惊时,一道陌生的音色响起:「有,客人?」 如同坚冰遇上暖春,洛少宁亲眼目睹了何谓变脸,何谓百鍊钢化为绕指柔,剎那间,顾琮的眉眼平和下来,带了笑,简直称得上温柔:「嗯。」 「怎么没多睡一会儿?」 洛少宁循着对方的视线望去,果然瞧见了一张曾在画像上见过的脸。 第185页 当初殿下因应酬去过一趟明月楼后,莫名其妙对这位「艺名远扬」的席公子产生了戒心,他便顺手将对方的资料查了个遍。 比之画像,青年明显胖了些,却仍是偏瘦,唇色浅淡,皮肤白得好似会反光般。 这样一个怎么瞧怎么像瓷娃娃的傢伙,洛少宁着实想不出,对方要怎么赢过那群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草原人。 哪怕是仅有少年少女参加的比赛。 但肉眼可见的是,顾琮的坐骑乌云很亲近席冶,隔着马厩的栏杆,也要伸出脑袋,蹭蹭对方的胳膊。 倒是那只兔子,噌地一下缩回筐里,活像见到了天敌。 「渴了,」如非必要,懒得在外人面前说话,席冶配合摸了摸乌云,在顾琮掌心写,「没见到你,就出来转转。」 其实是被系统吵醒的。 主线剧情面目全非,洛少宁又亲自上门找顾琮,依1101的经验,绝对没什么好事,如此紧急的情况宿主还在睡,监视对方许久的它再按捺不住,冒着识海被起床气掀翻的风险,一叠声把席冶叫了起来。 「闲着也是闲着,正好出来喂喂乌云,」坦荡又大方,顾琮介绍,「这位是洛少宁,洛公子,大皇子的幕僚。」 「来找我谈造反的事。」 刚想给自己编个身份的洛少宁: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什么造反,明明是救驾。 还有,说好的只是赐婚、只是父母之命没有感情呢?这两人刚一照面,顾琮就把自己卖了个彻底,生怕席冶误会似的。 席冶:「那将军的回答是?」 顾琮:「听你的。」 以自己为筹码,交换燕北临登基后替席家翻案,一早就知道洛少宁不会轻易离开,他已然做好了被席冶「利用」的准备。 因为他承诺过,在不牵连无辜的前提下,他会帮席冶复仇。 前一秒还在吐槽的洛少宁立时精神一震。 他调查过席冶的背景,自然知晓对方会有多恨,翻案而已,左右是老皇帝造的孽,与殿下无关。 若能就此拉拢到顾琮…… 「洛公子,请回。」青年比常人更缓慢的语速打断了他的思绪。 洛少宁惊讶:「你不在乎席家一辈子背负骂名?」不在乎自己一辈子都是罪臣之子? 「在乎,」一字一顿,黑发青年望向他,漆黑的瞳仁如漩涡般诡谲,深沉,「可总有一天,你会来求我。」 「在你快死的时候。」 「让燕北临拿翻案与我换。」 作者有话说: 洛少宁:??上来就咒人,顾琮居然娶了个神棍。 第107章 直呼皇子姓名, 席冶这话说得可谓相当无礼,洛少宁却没有第一时间斥责,因为他想不通,席冶, 为什么会知道自己与殿下的关系。 明明他们彼此都未挑明。 怀疑对方是在使诈, 洛少宁很快回神,态度自然地遮掩:「席公子说笑, 少宁贱命一条, 怎值得殿下垂怜。」 席冶却笃定:「他会的。」 说不出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既觉得诡异, 又尝到一点甜蜜,洛少宁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结,而是装作不在意:「席公子说会, 那便会吧。」 「听您的意思,是殿下会赢。」 否则, 区区一个皇子,哪有本事翻席家的案, 挑当今圣上的错。 伸手去逗草筐里的兔子, 黑发青年轻轻嗯了声,没再多看他一眼。 洛少宁:「证据。」 就是算命, 也得写个字, 或者看个手相面相,头头是道地分析几句,光给个结果,如何叫人相信。 席冶:没证据。 爱信不信。 他没出声, 偏表情生动, 洛少宁瞬间读懂, 但夺嫡大业,岂能压在虚无缥缈的天运之上?无奈,未等他再开口,收到顾琮示意的亲卫,便神出鬼没冒出来,动作熟练地架着洛少宁的胳膊,把人请了出去。 1101:「他还会再来的。」 主角受可没这么容易死心。 席冶:「来便来吧。」 反正他不会松口让顾琮去冒险。 乍然见到青年展露铁口直断的本事,顾琮却一点没怀疑,更没追根究底,甚至等到院子重新安静下来,满脸好奇:「我呢?」 「我是什么结局?」 席冶:「位高权重,孤独终老。」 顾琮的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 「但没关系,」故意顿了顿,席冶继续写,「因为我来了。」原着註定的命运,在自己放弃逃婚的一刻,便彻底作废。 顾琮没绷住嘴角,笑:「夫人这是要与我白头偕老的意思吗?」 席冶仰头在对方唇上亲了亲:「将军觉得呢?」 生生世世,他们总会找到彼此。 死亡亦无法将他们分离。 —— 正如1101所料,主角受着实有韧劲,被赶出城几次,便又偷偷熘进来几次,直至确定顾琮毫无被拉拢的可能,才离开桑干城,快马加鞭,去游说其他将领。 洛少宁走后,顾琮和席冶的生活很快就恢复了原有的平静。 顾琮最开始的形容没错,在交通工具受限的古代,桑干城的远,当真像是在天边,洛少宁的失败,变相证明了将军府的中立,朝堂上斗得再凶,京城的风云诡谲也难以波及此处的安宁。 第186页 唯一值得挂心的钱伯,因替顾琮守着祖宗祠堂,反倒安全至极,毕竟,将军府满门忠烈,在这种关键的节骨眼上,谁敢拿钱伯拿牌位威胁顾琮,只要走漏一点风声,绝对会落人口舌、失了民心,白送对手翻盘的机会。 冥冥中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推动,数月后,燕京落雪,同原着一样,燕北临带领并非顾琮的武将杀入皇宫,清君侧,亲手将守在老皇帝床边的贵妃斩于剑下,同时,把身为手足的四皇子押进天牢。 尘埃落定。 席冶却一连病了数天。 谁叫他是一直活到剧情最后的反派,燕北临篡位成功的日子,离他的死亡节点相当接近。 亲自到府上出诊的钱老更是连连蹙眉:「奇怪,这脉象,似生非生、似死非死,如釜中沸水,浮泛无根,偏又吊着一口气,老夫竟从未见过。」 1101:怎么说呢,在原本的世界线里,它家宿主确实已经死了。 以主角为支柱衍生出的小世界临近结局,即将脱离原着彻底成型,动荡中,两种命运叠加在一块,可不是会既生又死,既死又生。 现代医疗器械都没检查出来的真相,居然叫一个老中医有了察觉。 好在,钱大夫并未在这件事上过多纠结,尽管席冶身上毫无外伤,他依旧按自己的诊断,开了些消炎止血的汤药。 1101:好吧,它家宿主在原着中的确是被一箭穿心。 古人真神奇。 至于顾琮,则告了假,一连数日,都守在席冶身边寸步不离,待燕北临因诏、名正言顺成为新皇的那天早晨,席冶终于睁开了眼睛。 天刚蒙蒙亮,他躺在暖和柔软的皮毛里,窗外北风呼啸,屋子里却很热,燃着炭盆,裊裊白烟顺着特意留下的小缝飘出去。 躺在他身边的男人大抵许久没能睡个好觉,眼下是一圈明显的青黑,雨后春笋般的胡茬更忘了刮。 浓重的困意将顾琮包裹,他紧紧拥着席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眼皮动了动,却没醒,只条件反射似的,抬手,顺了顺青年的嵴背。 席冶便勾唇,安心地窝进对方怀里。 但事实上,顾琮并没能休息太久,心里记得要给席冶煎药,时辰一到,他立刻清醒。 紧接着,对上了一双仰头望向自己的漆黑凤眸。 既惊讶又惊喜,顾琮下意识摸了摸席冶额头,确认高热真的退去:「钱老说你大概还要两日才能醒。」 亲昵贴着男人的掌心蹭了蹭,席冶笑,似揶揄又似真心:「可能是因为有点想你。」 高烧久久不退,他嗓音自是沙哑,语速却快了许多,几乎与常人无异,顾琮最能体会到这种变化,喜悦:「席冶?」 席冶:「嗯。」 昏昏沉沉的梦里,他一直反反覆覆,经历小号被抄家的那几天,哭声,喊声,看不清脸的官兵,七倒八歪的尸体,头颅骨碌碌滚到他面前、死死望着他的女人……所幸,真正睁开眼的那一瞬,他见到的是顾琮。 雾气般,一切梦魇尽数消散。 「我也很担心你。」揽着青年的胳膊紧了紧,顾琮克制地,亲了亲席冶耳尖,他几天没刮鬍子,难免有些扎,素来挑剔的青年却没在意这些,而是配合地,任自己碰来碰去,仿佛在检查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 直到被窝里的热气散去大半,才老实下来,重新与席冶挨在一起。 1101识趣地,没再提剧情。 然而,该来的总归要来,在席冶挨过死亡节点的第七天傍晚,家里的大门,突然被砰砰敲响。 彼时外面下着小雪,他正和顾琮折腾羊肉暖锅,来蹭饭的陆金自告奋勇去开门,紧接着,便是一惊:「殿……陛下?」 桑干城再偏僻,驿站八百里加急,龙椅上换了个人这种大事,总能知晓。 他曾在接将军下朝时,远远见过这位昔日的大皇子一面,此刻,对方却狼狈得很,风尘僕僕,活像日夜兼程赶了许久的路,怀里抱着个被厚重大氅遮住、看不清脸的人,身后的马儿重重喘着气,旁边跟随的侍卫更是寥寥无几。 可眼看到年节,新皇来找将军做什么?不应该在准备登基大典? 谁料,未等陆金行礼,提醒自家将军出来接驾,新皇就开口,叫了另一个名字:「席冶呢?朕要见席冶。」 1101咂舌:「他居然真来了。」 剧情走到尾声,眼下这情况,燕北临最该做的,是守在京中稳住朝局,待登基大典结束,世界意识自然会安排种种巧合,将解药送到主角面前。 但没有上帝视角的燕北临显然等不及。 少宁中毒后,理智告诉他,席冶能提前知晓此事,多半是与四皇子有所勾结,可不管他派多少人怎么找,这两者都毫无交集。 过去二十余年,燕北临从未相信任何怪力乱神的说辞,然,少宁吐血晕厥的日日夜夜,他却真心希望席冶的「未卜先知」是实话。 呼—— 寒风涌入,动作快过意识,顾琮抬手,将席冶护在身后。 「朕并无恶意,」肩膀堆着未化的积雪,燕北临摘下兜帽,没有计较虚礼,开门见山,望向顾琮身后的如玉青年,「若你真能救少宁,朕定会替席家翻案。」 翻案。 属于小号的执念如同炮弹般在胸口来回乱撞,席冶却很冷静:「陛下可有证据?」 第187页 若无证据,空口白牙,凭什么洗脱席家的污名。 燕北临颔首:「自然。」十余年而已,总还有知情的臣子内侍活在世上,更何况,「朕可以让先帝亲自下诏,替席家平反。」 1101:「哇,这岂不是让老皇帝当着天下人的面打自己的脸,承认自己做错?看来这对父子当真没半点亲情。」 耐着性子,燕北临问:「如何?」 「若还有其他条件,一併提。」 「陛下多虑,「席家幼子」的愿望,从始至终,都只有这一个。」摇摇头,席冶意念微动:「系统。」 装着救命药的小瓷瓶借着衣袖遮掩,无声落进他的手里。 没有刻意收敛对主角的牴触,席冶淡淡,将瓷瓶丢了过去:「此药能解百毒,信与不信,全凭陛下一念。」 燕北临沉默。 他此行并非单枪匹马,御医跟随,自有办法分辨。 来去匆匆,他明明相信了席冶的「预言」,却没再多追问所谓「天命」一句,仿佛洛少宁,是他唯一一次的破例。 这世上,除了少宁,他过分贪心的妄念,其余的,人定胜天。 1101摸摸下巴:「怎么办,我开始有点喜欢这次的主角了。」 席冶幽幽:「哦?」 下一秒,陆金的大呼小叫适时响起:「将军!暖锅干了!快灭火!」 1101:!! 它收回刚刚的话。 主角果然还是很讨厌。 第108章 小小一座桑干城, 竟住了个将军,又藏了位新帝,就算真说出去,怕是也无人相信。 正因如此, 向来爱八卦的陆金差点没把自己憋疯, 皇帝丢了,燕京竟未传出一点消息, 那位甚至还买下了将军隔壁的院子, 大有要久留的意思。 席冶却清楚,燕北临没走, 完全是因为洛少宁的身体再禁不得折腾,等毒素除尽,对方自然会快马加鞭, 赶回去参加登基大典。 但出乎意料的是,在正式离开前, 这两位主角,竟又第三次敲响了他家的大门, 专程来告别。 燕北临约莫是被硬拽来的, 冷着脸,自带一股上位者的威严, 被他小心护着的洛少宁则裹得严严实实, 面色比刚穿过来时的席冶还苍白,唯独眼睛格外有神。 「没想到,我真的会来求席公子,在濒死之际, 」大病未愈, 他音量极轻, 难掩虚弱,眸中却有笑意,「无论如何,总归该道声谢。」 经此大难,他比初来桑干城时少了几分跳脱,气质上,也更接近一般文臣谋士给人的印象。 怀里抱着只充当毛绒暖炉的兔子,席冶冷淡:「不必。」 各取所需而已,他没打算和主角攀交情,也不需要什么感激。 席家灭门之祸挡在中间,饶是陛下当年只是个孩子,身上亦留着先帝的血,自以为理解席冶如此态度的原因,洛少宁没再纠缠,闲话家常般,转移话题:「顾将军呢?怎么没见他与你一起?」 意料之中地,青年的眉眼软和了些,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下意识的反应:「演武场,练兵。」 「那真是不巧,我们急着赶路,恐怕没机会和顾将军道别,」轻咳两声,洛少宁紧了紧领口,「知恩图报,天命之事,少宁定不会外泄。」 席冶:「无妨,我只能看到他登基。」再往后,作者没写,他更懒得费心力,折寿去推算。 席冶口中的「他」,说的自然是主角攻,并未计较青年的失礼,燕北临冷哼:「好一个无妨。」 「朕亦无妨,朕不信命。」 若信命、认命,此刻躺在天牢里的「逆贼」,便是他自己。 席冶:「哦?不信,那陛下为何顶风冒雪,来找席某?」 燕北临:「……」 「想必是为了洛公子,」故作恍然,席冶笑盈盈,「原来在陛下心中,洛公子如此珍贵,穷尽手段,也要救他一命。」 回答他的,是标准的恼羞成怒,拂袖而去。 1101叽叽喳喳,先是惊讶,接着又乐出了声:「他他他、耳朵红了诶,现在的攻怎么都这么纯情?」 洛少宁却仍没放弃,被人拽走,还不忘提高音量:「席公子,除夕之前,必达所愿。」 「有缘再会。」 最后几个字,被吹散在清冽的晨风里。 从有记忆起,席冶还没和主角这般「友好」地道过别,独自在门边站了一会儿,他垂眸,摸摸兔子柔软的、重新长出绒毛的嵴背,转身,回了小院。 而燕北临的动作也确实爽利,新帝登基,大赦天下,自古以来便有惯例,整理卷宗时,发现几个冤假错案,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很快,在有心人的推动下,席父贪污一案重见天日,以往遍寻不见的证据证人,忽然如雨后春笋,俯拾皆是。 短短数日,席冶就从沦落风尘的罪臣之子,变成了受尽无妄之灾的小可怜,席府上下百余条性命,则让百姓对一息尚存的太上皇失望至极: 如此多疑、拿人命当儿戏的君王,怎能比得上新帝? 被动替主角攻刷了波声望,席冶毫无意外,若燕北临不这么做,他反倒觉得,对方没资格坐那把龙椅。 作为席府仅剩的后人,他本该回京,叩谢天恩,顺带重开科举之权,但约莫是洛少宁在其中帮了忙,藉口「席冶」身体抱恙,又临近年节,免去一众琐碎环节,省了他两地奔波的麻烦。 第188页 明黄圣旨传到桑干城的一瞬,小号的执念彻底消散。 十数年前抄家的重罪,席父席母,皆未曾留下尸骨,人死如灯灭,席冶虽一向不爱守什么规矩礼节,却仍在家中寻了一处僻静偏房,燃灯,点香,立两块牌位,将这份迟来的清白供奉灵前。 顾琮亦陪他跪在蒲团上,行了大礼。 「当日成婚,去的是我顾家祠堂,如今,倒也算圆满。」尚还记得青年当时紧紧握住自己的力道,顾琮主动牵起席冶的手,安抚。 嘆息般,席冶轻声:「是啊,圆满。」 一世界炙热毫无保留的爱、二世界的亲情、三世界的信任、乃至这一世与主角的和解、无数的善意……遇到顾琮后,自己生命里大片大片的空白遗憾,似乎都在不知不觉间,被一点点填满。 他本以为,如此,便已足够幸运,却未成想,顾琮总能超出他的期待。 除夕前日,本该在被窝里补回笼觉的席冶被窗外隐隐约约的响动吵醒,警惕起身时,一只大手忽然捂住了他的眼睛。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在胡闹,席冶肩膀放松,慢吞吞打了个哈欠:「将军?」 「我在。」耳尖一动,除了顾琮的答话,席冶又听见点窸窸窣窣、像是布料摩擦的声音。 什么意思? 除夕将至,顾琮这是替他准备了新年要穿的新衣? 自打紫毫毛笔的惊喜被撞破后,对方表达喜欢的方式,就愈发直接,久违升起了点好奇心,席冶抬起胳膊,扒了扒男人扣在自己脸上的大手,却未成功,对方知晓他不怕黑,严防死守,遮住了他的全部视线,连指缝都没留一点空隙。 席冶:…… 很好,既然某人打定主意要保密,那他老实呆着便是。 正好拿对方当个靠垫。 鼻尖萦绕着熟悉的皂角香,他懒洋洋倚在顾琮怀里,差点昏昏欲睡重新闭上眼时,终于瞧见了一丝光明。 似是怕他难受不适应,男人松开手的动作非常缓慢,黑暗如消融的积雪逐渐退去,睫毛轻颤,席冶瞧见了两抹大红。 是喜服。 他与顾琮在燕京穿过的款式,稍稍加厚了些。 「上次的婚礼,太委屈你。」认真地,顾琮解释。 喜娘暗中使坏,宾客各怀鬼胎,他这个新郎,亦没有交付真心。 隐约猜到对方要说什么,黑发青年一怔,果然听到男人在他耳边,低低:「时至今日……」 「席冶,你可愿再与我成一次亲?」 「或许简陋了些,」迟迟没有等到对方应声,顾琮拉起青年的手,放在胸前,「但我……」 剩下的话尽数被一个汹涌的吻堵在喉咙里。 席冶很少会放任自己失控,更有意识地,在顾琮面前收敛反派的恶劣,可这次,他却将男人的唇咬出了血,铁锈味与水声交织,不知过了多久,他艰难找回自己的呼吸,环住顾琮脖颈:「我愿意。」 他当然愿意。 铜镜映影,没了存心挑刺的喜婆,这次站在席冶身后替他束发的,是与他同样着红的男人。 自燕京一路陪伴他到边城的白玉簪,被顾琮轻巧且熟练地,固定在发间,束起三千青丝,门外,大红灯笼随风摇曳,窗户上贴着男人亲自裁剪出的喜字,连躺在角落草窝里的兔子,尾巴都系了条细细的红绸。 陆金、钱老、街坊邻里、医馆的伙计、平日神出鬼没的亲卫,随着吉时临近,上门道贺的客人越来越多,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热闹响起。 分明是冬日,席冶却感到了暖意。 三进的院落,被塞得满满当当,他们没有再拜天地,而是在众人的笑闹中,大大方方地,喝了一杯正式的合卺酒。 直至夜色渐深,周遭重归宁静。 清楚对方是特意选在除夕前一天,众人都能腾出空的日子,席冶站在龙凤喜烛前,噼啪,亲自剪了灯花。 碗筷盘碟自有临时请的厨娘收拾,送走对方的男人推门而入,待身子暖和了,才伸手,从背后拥住了他:「如何?」 「可高兴?」 他今日难得多喝了些酒,鼻尖在青年颈侧耳后不住磨蹭,像标记领地的野兽,又像在和主人撒娇的大型犬。 席冶偏头:「高兴。」 回身,款式相近的喜服亲密交叠在一块儿,青年红唇微张,清醒地,唤出对方一直想听的两个字: 「夫君。」 咚。 换了整套喜被的床榻轻颤。 青丝披散,锦簇的花团将青年的皮肤衬得格外白皙,席冶囫囵个仰倒其上,却因男人刻意控制的力道,半点没感到痛。 箭在弦上,他仍要撩拨:「顾琮。」 「我心悦你。」 于是,那堪堪收敛住的力道便彻底失了分寸,箍紧青年的腰,以手,以唇,以舌,放肆地,留下一片片梅花般,或深或浅的红印。 两情鱼水,并颈鸳鸯。 剎那归剑入鞘,顾琮准确抓住青年无意识想要挣扎逃离的脚踝,眸色深深,哑声哄劝:「既是成亲,又岂能少了洞房花烛?」 「蜡泪滴尽之前,除了我身边,夫人哪儿都不能去。」 不止今夜。 要永永远远,留在他身边。 第五卷 星际兽人 第109章 让一个足够聪明的主角当皇帝, 好处就是,省了许多无端针对顾琮的猜疑。 第189页 当然,这其中或许也有席顾两家都无法留下子嗣的缘故,燕北临登基, 朝堂来了一波大清洗, 除开四皇子一脉,亦存在如顾琮般始终保持中立的臣子, 他们虽未得到提拔, 却也没受到波及。 毕竟,朝廷的运转需要官员, 把人都杀光,头疼的只会是燕北临自己。 至于对方会不会等根基稳固事后算帐,顾琮对此毫无担心, 若草原和燕朝能永保和平,他其实没打算做一辈子将军。 纵观古今, 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所幸, 主角攻受联手执政的这些年,正是燕朝的鼎盛时期, 燕北临虽有野心, 但并未强行以战争的方式扩张领土,而是励精图治,壮大自身,引得周边小国主动朝拜。 燕北临执政第十五年, 国泰民安, 厌倦了军中派系争斗的顾琮上奏乞骸, 携席冶一同归隐山林。 相比其他动物,马儿的寿命足够漫长,乌云和踏雪虽然上了年纪,步伐却仍矫健,载着顾琮与席冶,瞧遍这世间诸多美景。 早年征战留下了太多暗伤,顾琮第一次走在了席冶前面,待身旁人再无呼吸,席冶闭眼,如以往顾琮守着自己那样,伏在床边。 交叠的手逐渐冰凉,他终于体会到了被留下的感觉。 脱胎原着的主线剧情早已走完,反派当然能够随时退场,即将入睡般平静,席冶轻声:「系统。」 【抽离。】 熟悉的眩晕感传来,他再次堕入黑暗。 「滴答,滴答。」 好似恐怖片里的经典桥段,枯燥单调的水声搅碎困意,将席冶的意识惊醒。 翠色双眸睁开,他发现自己正趴在一个窄小的巷子中,浑身湿漉漉,雨水顺着房檐流下,携卷着灰尘,有些脏。 受伤了? 还是在逃亡? 抬起手的瞬间,席冶瞳仁紧缩。 灰扑扑的毛发打了结,缠在一块。 ——是只爪子。 「诶?诶!」照例慢了半拍才定位到宿主,1101的机械音明显卡了下,「席、席冶,你好像一只小猫咪。」 席冶:…… 四肢、尾巴……明明是小号的躯壳,他却没有如臂使指的熟悉,摇摇晃晃站起身,席冶走近左边的一处小水洼,低头,果然瞧见了张猫脸。 体型偏小,约莫只有成年人的小臂那么长,当然,这要除去后面那条湿哒哒、不复蓬松的大尾巴。 头部的毛比身上要干净些,大致能看出是白色,尾端带着一点银,眼睛如同最通透的翡翠,瞳孔是极致的黑,因此刻处在偏暗的环境,圆圆的,并未竖起,显得很是无害。 最重要的是,腿有点短。 一看就是没什么杀伤力的家养品种。 这个世界的主角到底有多弱,或者也是动物?否则怎么会让一只猫当了反派。 【呃……其实你是人来着,】迅速过了一遍原着,1101小声提醒,「兽人社会你知道吗?现在算是星际版。」 简而言之,就是人类天生拥有变换成动物的本领,彼此间会产生特殊的感应,与普通的、未开化的动物区分开来。 由人类变化的兽形,力量十分强大,发展到今天,已经演化出各种异能,其中佼佼者,会被联邦徵用,从政,参军,一跃成为上等公民。 可惜,这些和小号都没什么关系,原着是本轻松向的小说,所以,他的身份是首都星一家科技公司的老总,中间因一次绑架,意外失去人类气味、无法变回人形,成了只彻彻底底的「野兽。」 或者说,流浪猫。 在这段最惶恐最需要照顾的日子,小号遇上了主角受,并被对方带回家悉心照料,所以,当体内的药剂代谢完毕,小号重新恢复人形后,狗血且老套地,他开始不择手段、和主角攻争抢主角受,最后,人财两空,连公司都搭了进去。 努力按捺住想舔毛的冲动,席冶蹙眉,甩了甩身上的水珠:「绑架我的,是席天华?」 「没错,」长相甜美可爱的小猫咪就在眼前,1101的语气声音不由软了几度,「他一直看你这个私不顺眼。」 小号出身豪门,却是个见不得光私生子,他的父母兄弟,皆是威风凛凛的白虎,唯有他,是一只平平无奇的白猫。 生母去世后,他被接回席家,由于年纪太小,无法自如控制形态,一睡着,就会变成巴掌大的猫咪。 痛恨小号分走了自己的父爱,面上,兄友弟恭,私下里,席天华却总变成虎形,追赶,撕咬,把他当成球一样地丢。 到了高中,这样的欺凌更是变本加厉,猫咪哪怕成年,体型也无法和老虎相比,何况席天华身边还总是跟着一群狐朋狗友。 身为人形时,席天华多少存了些顾忌,小号的日子就能好过些,无奈,如同突变的兽态,小号天生携带一种罕见的神经系统异常。 克莱恩·莱文综合症,俗称的睡美人症候群。 他会不分时间不分场合、毫无预兆地昏睡,席天华便总能找到机会,用药强行将小号变成猫,接着,惊醒沉溺于美梦中的他,玩一场狩猎游戏。 直到小号大学毕业,自立门户,短短五年间,吞併数家企业,成了商场雷厉风行、人尽皆知的新秀席总,彻底与过去告别。 反观席天华,接手公司后,连续几个大项目都出了错,席父的身体更是每况愈下。 第190页 眼见大厦将倾,小号的事业却蒸蒸日上,席父难免动了让小号回家、接手这个烂摊子、力挽狂澜的心思。 这无疑彻底激怒了席天华。 酒壮怂人胆,又一次和父亲吵架买醉后,他怒火攻心,干脆花大价钱找人绑了小号: 升入大学、远离自己后,「席冶」就再没暴露过兽形,没谁比他更清楚这是为什么,正因如此,他才要录下对方最狼狈的样子,让所有人都知道,高高在上的席总,只不过是一个被当球踢、在他齿间瑟瑟发抖的猫崽子。 他要让全世界看见,那个「席冶」最讨厌的自己。 未成想,中间出了岔子,席天华给小号注射的、强行让人长时间保持兽形的药,是不稳定的新品。 小号变成了一只真真正正的猫。 一只无法被人类识别、软弱可欺的猫。 趁着席天华被这变故吓愣神的空档,小号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潜力,抓花对方的脸,从狭小的通风管道逃了出去。 然后,睡美人症发作,晕倒在巷子里。 再睁眼,里面的灵魂便成了本尊。 【这里离小号的家和公司都很远,他应该是怕席天华直接去这两个地方堵人,】分分钟调取整个首都星的监控,1101迅速分辨,「小号很谨慎,逃跑的路线都是些视线死角,剩下不可避免被拍到的镜头,我会替换画面。」 绕开水洼,被大雨浇透的猫猫向外走去。 1101:「不再休息一会儿等雨停?」旁边好歹有个型号老旧的智能垃圾桶,由它操控,至少能帮宿主挡挡风。 席冶:「我可没兴趣被主角捡。」 更没兴趣走后面那一大段狗血剧情。 「也对,」差点忘了扫描宿主的身体数据,1101停顿两秒,提醒,「你的左前爪……左手受伤了,或许我可以蒙蔽摄像头、让检票机制失效,这样咱们应该能等到一辆空的悬浮巴士,搭个便车。」 星际社会,是最适合它发挥的世界。 略显生疏地抬爪翻了个个儿,席冶盯着自己粉嫩嫩的肉垫,沉默良久。 那上面确实有一道又深又长的口子,八成是小号在逃跑时弄伤,此刻已经结痂,并未流血,浑身泛着酸疼的席冶便没留意到。 努力习惯四脚并用、身后拖着条大尾巴的走路方式,席冶重新将左爪贴到地面上:「先离开这里。」 【走吧。】 小巷外,是一片闪烁在雨雾中的霓虹,天很暗,来往没什么行人,在1101的入侵下,圆柱形、负责巡逻的智能ai统统对这只突然出现在街上的猫猫视而不见,转着滚轮,骨碌碌从席冶身边路过。 换了个过于矮小的视角,周遭本就不熟悉的景象,变成了更陌生、更光怪陆离的世界。 没能第一时间见到顾琮让他有些焦躁。 但很快,「叮铃」,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开了门,一双穿着西裤的长腿从里面迈出,温柔的女机械音响起:「多谢惠顾。」 「欢迎下次光临。」 人。 对于猫来说比山还高的人。 席冶下意识想躲进角落,却听见1101惊喜:「顾琮!是顾琮!」 尾巴一僵,费力地仰头,他对上一双熟悉的琥珀色眼睛。 西服,领带,皮鞋,是席冶甚少得见的精英打扮,男人一手撑着伞,一手拎着装满速食品的塑胶袋。 刚刚出门,对方身上还染着便利店里的暖意和熟食的香气,久未进食的肚子咕噜咕噜地发出抗议,换做其他猫猫,大概已经一边发出喵喵的叫声,一边凑上前。 席冶却有点嫌弃脏兮兮的自己,不自觉地,向后退去。 可他实在高估了自己的小短腿。 只一步,男人就追上了他,蹲下身,斜着雨伞罩住席冶:「走丢了吗?」 「别怕,我没有恶意。」 作者有话说: 五世界开启,真·猫猫上线。 第110章 天生能分辨兽形和真正动物的区别, 顾琮无比确定,此刻停在自己身前的,是一只普通猫咪。 他没养过宠物,也不太熟悉猫的品种, 但对方的长相明显是波斯系的甜美, 翠瞳,毛发很长, 腿有点短。 怎么说…… 一看就很贵的模样。 人类变成的兽形, 口中仍是人类的语言,正因如此, 顾琮无法走捷径和猫咪交流,只能尽量朝对方释放善意。 试探性地,他抬手, 重复:「别怕。」 又一次,勉强能看出是银白的猫咪向后退了退, 撞到他罩住对方的伞。 警惕心很强,主人专门训练过吗?要不要叫个ai巡警过来帮忙, 家养猫应该很熟悉智能机械, 他记得这附近就有宠物医院。 大眼瞪小眼,顾琮思绪飞转, 正当他猜测那些冷冰冰的铁疙瘩可能会更讨猫咪喜欢时, 对方却突然抬起爪子,轻轻按住伞柄,朝自己的方向推了推。 ——性格所致,顾琮习惯用复古的老式伞, 一人大小, 没有任何附加功能, 如今大半向猫猫倾斜,他自己,不可避免地被细雨淋湿。 而随着猫猫的动作,伞又重新回到了顾琮头顶。 凉丝丝的雨水被隔绝在外。 这样聪明且体贴的回馈,无论如何也不该是厌恶自己的意思,可顾琮再次伸手,猫猫又躲了过去。 心里隐约有了猜测,他起身,绕过猫猫,向前走了几步,再回头,后面果然有个灰扑扑的小东西在不远不近跟着他。 第191页 「是怕弄脏我吗?」重新蹲下,顾琮第三次伸出了手,「没关系,反正这套衣服本来就要洗的。」 普通动物很难真正理解复杂的人类语言,和一只陌生的猫说话,无疑显得有些怪,可顾琮却觉得,对方非常聪明,也许能明白他的意思。 事实证明,他的预感没错,这一次,顾琮终于顺利摸到了猫猫的头。 湿漉漉,有点凉。 「医院太远了,我得抱着你走。」熟练调出光脑导航,顾琮将购物袋换到撑伞的手上,空出一只胳膊。 一秒。 两秒。 后腿用力,银白猫猫一跃跳进了他的怀中。 ……然后微不可察地踉跄了下。 1101努力忍笑:「新身体,正常。」 小号对自己的兽形相当排斥,成年后就再没变幻过,哪怕席冶拥有小号的全部记忆,长大许多的猫咪躯壳、匮乏的实际操作,两者叠加,难免生疏。 好在,头一次抱猫的顾琮并没有注意到他这小小的脚滑,人类的体温透过西装布料隐隐传来,让他不自觉抖了抖,循着熟悉的心跳,席冶踩着爪下结实有力的胳膊,慢吞吞在对方胸前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窝好。 雨还在下,去往悬浮巴士站点的路上,顾琮与一个穿着宽大外套的青年擦肩而过。 1101激动:「是主角受。」 主角受夏白,星际时代的游戏设计师,按照原着,席冶就是被冒雨抄近路的他遇见,揣进外套里带回了家。 警觉地,席冶用爪子扒住顾琮肩膀,向后望。 并未发现自己错过了推进剧情的「重要道具」,对方很快脚步一转,进了席冶刚刚出来的小巷。 颈侧被倏然立起的猫耳轻轻蹭过,有点痒,又有点凉,两手腾不出空,顾琮只得用下巴,压了压某颗不老实的小脑袋:「看什么呢?嗯?」 「小心别摔了。」 他其实没遇见过几次猫,也并非会特意去餵流浪动物的性格,但怀里这只,既聪明又漂亮,支棱着小脑袋向外看时,他一下子理解了,星网视频里,为什么许多人一碰到猫,不管是男是女,嗓音都温柔得能掐出水。 多粗心的主人才能放对方独自跑出来。 幸运的是,他们抵达站点时,正好来了一趟允许携带宠物的悬浮巴士,刚一上车,席冶就被吹出的暖风激得打了个喷嚏。 虹膜支付完毕,席冶不久前刚听过一次的女机械音响起:「欢迎乘坐77路巴士,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忙吗?」 车上没有其他乘客,顾琮点点头:「一条毛巾,谢谢。」 「滴。」 尾部待机的小机器人立刻启动,准确绕过多排座椅的阻挡,来到顾琮面前,从肚子里掏出了条一次性包装的白毛巾。 【原来涉及服务的都是由这一个人工智慧统辖,】难得穿到科技高度发达的世界,1101兴沖沖,「好想换成我的声音试试。」 席冶:「老实点。」 他可不想当什么在逃的猫咪黑客。 「好吧,」迅速读取小机器人的信息,比以往活跃许多的1101在识海做了个耸肩表情,提醒,「它肚子里装了急救用品,你先让顾琮帮着处理下伤口。」 与此同时,简单替猫猫擦净身上雨水的顾琮也发现,对方左前爪受了伤,一道深红的结痂几乎贯穿整个爪垫。 但他不确定人用的药是否能给猫用,只能在巴士到站后第一时间下车,匆匆跑进了不远处的宠物医院。 「是个男孩,」一套检查下来,并未在席冶身上找到任何项圈、名牌、定位器之类的东西,长相慈祥的女医生关掉光脑,「资料库里没有它的资料。」 「很遗憾,小傢伙是只流浪猫。」 流浪猫? 这么漂亮的流浪猫? 顾琮惊讶。 「除了前爪的伤,它还算健康,只是有些疲惫,太久没进食,胃里空空的,」一项项数据罗列眼前,女医生如实道,「不过这对流浪猫来说是常有的事,如果您没精力照顾它,可以把它留在这儿,我们会联繫领养机构。」 女医生提到领养时,包扎好伤口的席冶正巧被机器送出来,他彻底洗了个澡,毛发露出尾端带银的洁白原色,鼻尖粉粉嫩嫩,拖着条顺滑蓬松的大尾巴,远远看去,像一团柔软的云朵。 1101:救命,它好想揉揉宿主。 被打飞也值了。 顾琮却站在原地一动没动。 过往几个世界,顾琮也养过些动物,可那都是古代背景,设定需要,席冶不确定,眼前的对方是否愿意把自己带回家。 毕竟他现在仅仅是只猫。 无法被人类感知的弱小兽形。 迟迟没等到男人上前抱起自己,席冶不耐地甩甩尾巴,跳下诊疗台,决心再给对方最后一次机会: 「喵。」 失去人类气息的同时也无法再用人类语言说话,从穿越到这个世界开始,席冶就一声也没叫过,等真的喵出了口,他才发现,小号变成猫后的音色,居然这么嗲。 微微蹙眉,他后悔了。 刚刚那声听起来一点都不像威胁,而是像撒娇。 但西装上印着几排梅花爪印的男人已经弯腰抱起了他,转头,沖女医生礼貌道:「不必麻烦,我决定带它回家。」 品种所限,哪怕吹干毛发蓬松起来,对方也仅有小小一团,常年独居的顾琮一时竟有些犹豫,自己能否照料好它。 第192页 然而,当银白猫咪轻巧跳下诊疗台,主动仰头沖自己喵喵叫时,顾琮就知道,他捨不得把对方让给别人。 十分钟后,顾琮再次用虹膜支付结了帐。 除开最开始在便利店买的速食,他手里还多了两大袋打包好的猫咪用品,都是把席冶抱到售卖柜前亲自选的。 原本顾琮还想买个适合带猫咪出门的航空箱,但席冶立刻四爪并用地爬到对方肩头,稳稳坐好,果断用行动表示了拒绝。 于是,此刻顾琮肩上就多了份无法忽视的重量,毛茸茸的大尾巴顺着他的肩膀垂下,盖住他小半个后背,很暖和。 首都星,仅有公共运输和执法部门的车辆能在天上「飞行」,尽可能避免拥堵。 按照光脑给出的路径建议,顾琮照旧选择了能携带宠物的悬浮巴士,在八点前一刻开门回了家。 「啪。」 灯光亮起,照出一间干净简洁、典型的单身公寓,顾琮没用智能家居系统,而是亲自用手开了灯。 受伤的爪垫贴着裁剪过的医用绷带,席冶大致估摸了下高度,刚要跳,便被一只大手轻轻按住。 接着,男人蹲下,他与地面的距离瞬间拉近,爪子也被轻轻碰了碰:「慢点,会疼。」 席冶的尾巴晃了晃。 在医院时,对方已经喝了些猫咪专用的营养液,所以顾琮没忙着给席冶餵饭,而是把买回来的东西都分门别类收拾好,又换掉脏了的西装。 人鱼线一路向下,衬衫里藏着流畅的肌肉线条,席冶只瞄到一眼,就被深色的睡衣遮住。 或许是因为胃里有了食物,又或许是因为公寓里的温度太适中,下一秒,蹲坐在地上的他,忽地感受到了一阵汹涌的疲倦。 1101:「睡美人症,是睡美人症。」 1101:「忍一忍!别直接倒下!会撞头!」 …… 眼皮打架,席冶只觉得系统的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手指搭住皮带,顾琮正打算关门,原本老实坐在卧室外的银白猫咪,却突然喝醉酒似的,摇摇晃晃走近。 而后,一头栽倒在他的拖鞋上。 作者有话说: 1101:行吧,总比撞地板强。 另:因为在顾琮眼里席冶还是真猫猫,所以有些描写暂时会用「它」。 第111章 顾琮怀疑自己被小猫咪碰瓷了, 但他没有证据。 医院的体检报告证明,除开外伤,对方仅是有些营养不良,所以, 一开始顾琮只以为猫猫在和自己玩, 配合地原地「罚站」许久,直到他发现对方的四肢和尾巴都放松瘫软, 软绵绵, 仿佛失去了意识。 立刻弯腰将猫猫抱起,对方果然毫无反应, 翠色双眸紧紧合着,如一滩温软的水,化在他的手里。 具备最基础的急救知识, 顾琮没有乱动,而是尽量平稳地将猫咪放在床上, 快步去客厅拿来医药箱。 小型家用诊疗仪启动,对准席冶, 两秒后, 发出声平稳的机械音:「他睡着了。」 顾琮:…… 试探性地碰了碰对猫咪而言最敏感的耳尖、爪垫,甚至用指腹揉了揉对方柔软且毛绒绒的小肚子, 没得到任何回应的顾琮, 再次启动了诊疗仪。 好不容易找机会在现实中露面的1101:「他睡着了。」 他真的睡着了! 眉心皱起,顾琮怀疑自己是太久没更新诊疗仪的型号。 耳朵凑近猫咪胸口,他先是听了听对方的心跳,相对平稳, 比自己的要快些, 又用指尖碰碰那粉嫩的鼻尖, 微微湿润,呼吸清浅。 见顾琮摆明了是不相信自己的判断,被放在一边的1101尽量保持语调的死板,补充:「我没坏。」 这间公寓里能被它入侵的智能家具实在少得可怜,否则谁会想当一个动都没法动的诊疗仪。 机智地,它换了个相对专业的话术:「生命体徵正常,无需送医。」 神色严肃的顾琮也用光脑搜索到,猫咪的心跳,确实会比人类快一点。 饶是如此,顾琮仍旧没有彻底放心,而是把诊疗仪放在猫咪身侧,连接上自己的光脑,这样,只要诊疗仪发出警报,无论他在哪都能发现。 1101微微松了口气。 宿主会睡得如此沉,全是小号的克莱恩·莱文综合症在作怪,这种病的患者,往往会非常嗜睡,不分白天黑夜,只因各种生理需求而甦醒,但这种短暂的甦醒,更像是本能在支配着身体,患者神智恍惚,如孩童般,方向感混乱,全身倦怠,情绪淡漠。 更危险的点在于,这是一种发作性睡眠,无法抗拒,可以在任何时间地点,使患者强制猝倒。 直至患者完整地,度过一个或长或短的嗜睡周期。 某种意义上来讲,确实很像童话中的睡美人。 除了不能被王子的亲吻唤醒。 目前这种神经系统异常,只会出现在人类身上,是故,宠物医院的诊疗机器并没有察觉,否则,一旦上报,席冶的身份立刻就要露馅。 谁叫资料库里,首都星的睡美人症,仅有小号一例。 老闆失踪,和老闆变成了一只普通的猫,怎么想都是后者更容易引起股价大跌。 不过,大数据时代,有它这个快穿系统在,绝对能守住宿主的秘密,也幸亏对方现在是只猫,嗜睡期间再浑浑噩噩,都不会引起怀疑。 第193页 好似整个儿陷进混沌的黑暗里,席冶闭着眼,漂浮,游荡,随波逐流。 时间的概念变得模糊,一秒,或是一天,虚无中,空荡荡的胃泛起酸痛,他嗅到热腾腾的香味,茫然睁开眼睛。 扮演诊疗仪的1101尽职尽责:「滴。」 盘腿坐在地板上,顾琮面前是浮动的虚拟屏幕和键盘,一杯泡面掀了盖,冒出裊裊白气。 听到诊疗仪发出的提示音,看起来像是在工作的男人立刻将泡面放在茶几上,低头:「你醒了?」 被阴影笼罩的席冶这才察觉,自己正隔着抱枕,躺在对方腿上。 「三个小时,我还以为你要一直睡到明天,」见猫咪圆圆的眼睛转来转去,最后定格在茶几,顾琮抬手,轻轻将泡面挪远了些,「这个不能吃,里面有很多盐。」 席冶自认不是吃货,顶多是在有条件的情况下,对食物挑剔了些,然而此刻,他的脑子好像变成了单线程,满心满眼,只有那杯香喷喷的泡面,甚至因为顾琮的拒绝,产生了由衷的委屈。 无意识地,他张口:「喵。」 「不行,」翠汪汪的圆眼望着他,可怜兮兮,顾琮顺手保存进度,抱着对方起身,「但刚刚买的羊奶粉,可以喝一点。」 家里常备温水,顾琮拿出两个对方先前自己选的小饭碗,沖好奶粉,又倒了点以鱼肉为原材料的冻干猫粮。 被放在地上的银白猫咪却一动没动。 「凉的。」特意被医生嘱咐过,猫咪的舌头比较敏感,顾琮当着对方的面,吹了吹羊奶,再把碗向前推。 席冶还是没动。 直到顾琮灵光一闪,拆了个和茶几上一模一样的空泡面盒,将羊奶和冻干倒进去,对方才迈着优雅的猫步,凑近。 顾琮:行吧,还挺难骗。 小杯泡面的口径实在有限,可席冶却像团蓬松棉花糖,轻松把头埋了进去,仅留两只软软的小耳朵在外面。 顾琮有点想笑,抬手欲摸时,对方却像头顶长了眼睛,耳朵倏地向后,下压,躲开了他的指尖。 和睡着时的乖巧任rua大相迳庭。 悄悄录像的1101:好可爱。 真想知道宿主彻底清醒以后是什么表情。 顾琮也趁着席冶埋头干饭的空档,飞快解决了泡面,并毁尸灭迹,原本他以为,吃饱喝足后,对方会像女医生提醒的那样,熟悉环境、巡视领地,或者找一个足够狭窄的角落缩着,保证安全。 未成想,几分钟后,银白猫咪竟主动找到重新坐回茶几前的他,一跃跳上他的腿,压着抱枕,安稳入睡。 搜过相关资料的顾琮多少有点惊讶。 比起其他到家后直往沙发底、衣柜后钻的小猫咪,对方实在太乖了些。 1101却清楚,这一点都不奇怪: 在宿主的潜意识里,没有比顾琮身边更安全的地方。 哪怕他如今是只睡蒙了的小猫咪。 可席冶毕竟是席冶,他的灵魂力量太强,放在小号身上要至少睡满两整天的规律被打破,隔天清晨,识海里的薄雾便散去。 记忆还停留在自己摇摇晃晃栽倒的一瞬,席冶四处打量了下,确定这里是卧室,他正躺在一个深色的抱枕上,旁边是一个明显被用过的枕头,被子还没叠,尚有余温,隐约能瞧出个人形。 不远处的小型诊疗仪闪了下:「宿主?」 大抵是由于本质上算兽形,而非真正的动物,席冶依然拥有人类分辨色彩的能力,微微蹙眉,他道:「你怎么……」 紧接着,无数属于昨晚的画面姗姗来迟,铺天盖地。 1101发誓,如果不是因为那身漂亮顺滑的银白皮毛,它一定能看到宿主通红的耳尖。 【其实吧,喜欢泡面盒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小心斟酌着语气,1101安慰,「你现在身体是猫,被本能支配时当然也更像猫。」 【等变回人就好了。】 银白的猫咪却没理它,比昨夜更熟练地跳下床,悄无声息绕过半掩的房门,走到能隐约听到水声的浴室前,挠玻璃。 ……或者说拍更合适。 从始至终,席冶的爪尖都藏在肉垫里,没刷牙就睡觉,他整个人难受得厉害,况且,他需要用卫生间。 至于猫砂? 宠物医院里,他明确表示了拒绝,顾琮硬要买,自然要算作对方浪费,而不是自己。 捕捉到宿主思绪的1101:好有道理,它竟无法反驳。 很快,伴随着咔哒一声脆响,发梢还在滴水的顾琮打开了门,今天是周六,但他习惯早起,不忙的时候会绕着小区跑几圈。 以为对方是醒来没看到自己感到害怕,顾琮正打算蹲下,银白猫咪就已经拖着蓬松的长尾巴,绕过他,进了浴室。 然后,抬起没受伤的右爪,推了推他的小腿。 ……没推到。 对方毫无疑问是只矮脚猫,腿比同类短了一截,前爪伸出来,却没碰到他,估错了距离,仅虚虚挨到宽松的睡裤; 如果再努努力,往前一点,应该还是能推到的,可那样一来,对方八成会底盘不稳,像昨晚一样,栽在他腿上。 浴室的地板多少有些滑。 银白猫咪似乎也注意到了这点,若无其事地收回爪子,席冶仰头,漆黑瞳孔有意识地竖起,试图用眼神让男人出去。 第194页 被威胁的顾琮:虽然一点都不凶,但好歹自己也有兽形,他大概能理解对方是什么意思。 好奇猫咪到底想做什么,顾琮配合地后退两步,紧接着,对方的大尾巴轻甩,迅速带上门,一个白糰子灵巧跃起,咔哒,反锁了浴室。 太聪明了。 聪明得有些像人。 可他确实感应不到任何人类的气息。 而且,真是人的话,对方应该知道,这间公寓里的每一扇门,都能用他的虹膜强制解锁。 总觉得今早醒来的猫猫要高冷些,更像他们初见时的样子,顾琮犹豫两秒,到底只站在门外,留意着里面的动静。 十分钟后,一个湿哒哒的白糰子走出来,翠眸幽深,凶巴巴停在浴室门边: 瓷砖太滑,吹风机太高。 ……他够不着。 第112章 「啪嗒。」 席冶不爱叫, 顾琮也没说话,一人一猫,隔空对望。 直到一滴水顺着打湿的毛发落在地板上,银白猫咪愣了下, 悄悄地, 把前爪向后挪了挪,装作不经意, 彻底退回铺满瓷砖的浴室。 自以为凶狠的气势瞬间退散, 顾琮莫名从那张甜美的猫脸上,读出了点心虚的味道。 但谁又忍心真的对一只湿漉漉、整个儿缩小一圈的毛糰子发火? 「原来你是空心的, 虚胖。」试探性地慢慢蹲下,顾琮伸手,调侃。 大抵是因为刚刚闯了祸, 对方这次很乖巧,表情仍旧高冷, 却让他在头顶揉了揉。 仿佛几分钟前伸爪子推人的不是它一样。 「别动,先吹干, 否则会生病。」任劳任怨擦净地板, 顾琮也意外自己居然如此有耐性。 诚然,他勉强还算一个好相处的人, 可涉及到私事和私人物品, 他往往界限分明,此刻整个浴室都被猫咪用过,他心里竟未曾排斥,反而还挑了条干净的毛巾, 准确罩在对方头上。 眼前一黑的席冶愣了愣。 考虑到自己现在是猫, 他特意没碰顾琮的洗漱用品, 只草草甩了甩毛,没想到,对方会主动分享给他。 是因为对方自己也有兽形吗?所以容忍度会比较高。 「乖一点。」见毛巾被警觉立起的猫耳顶出两个小小的凸起,顾琮抱起席冶,左看右看,没找到合适的地方,只得把对方搁在了放干水的洗脸池中。 这个位置,猫猫直起身,正好能看到镜子。 对猫咪而言高不可攀的吹风机,顾琮一伸手便轻松够到,将风量调到最小,他用掌心试了试温度,确定不烫,才对准席冶。 潮湿的毛发被修长有力的手指层层拨开,迎来温柔的暖风,席冶最开始还在嫌弃地盯着镜子里落汤鸡般的自己,后来却慢慢闭上了眼睛,不自觉追逐着男人指尖的动作,喉咙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咕噜声。 掌下的白糰子重新蓬松,顾琮没忍住,笑:「舒服?」 回过神的席冶:好丢人。 装没听到好了。 反正他现在只是一只小猫咪。 然而他身体一瞬间的僵硬,近距离贴贴的顾琮又怎么会不清楚,故意没有拆穿,顾琮愈发确定对方的聪明。 认真用最低档吹了许久,他抽走毛巾,找出昨天在宠物医院买的小梳子,仔细梳了梳。 等享受完一整套服务的席冶再睁眼,见到的就是一张甜美过头的脸,圆熘熘的翠眼,粉嫩嫩的鼻尖,果冻般柔软有弹性的耳朵。 毫无杀伤力。 更加嫌弃。 除了刚醒来那次,一直没仔细观察过自己,席冶蹙眉,心想小号不愧是基因突变,兽形和他原本的长相,简直天差地别,一点都不像。 余光扫见顾琮还湿着的头发,他回身,抬爪,重新把吹风机推回了对方手中。 以为对方是还想「玩」,顾琮摇头:「再吹就烤干了,会秃。」 ——你才秃。 略显不耐地,银白猫咪爪垫用力,啪,按下开关,暖风呼啦啦吹得男人额发乱飞。 这下顾琮总算弄懂了对方的意思,可还没等他再说什么,拖着大尾巴的白糰子就轻巧跃下洗手池,出了浴室。 按照原着设定,顾琮应该也有自己的兽形,地板很干净,席冶优雅踱步,巡视般,四下绕了一圈,却未发现任何相关的线索。 绝大多数情况下,休眠应该能与减少消耗划等号,然而,睡美人症的患者,在甦醒后极易飢饿,甚至会引发暴饮暴食的情况。 正常的猫咪每天要吃三到五餐,席冶却对冻干鱼肉没什么兴趣,虽然它味道清淡,非常健康。 循着厨房飘来的香味,席冶慢悠悠,踱到了顾琮腿边。 衣袖半挽的顾琮正在煎鸡蛋,他厨艺一般,又是独居,平时除了最简单的早餐,家里几乎从不开火。 猜到对方是饿了,顾琮将煎蛋盛进盘子里,关火,正要抬脚去拿猫粮,拖鞋就被一只白软的「小山竹」按住。 担心伤到对方还贴着医用纱布的爪子,顾琮只得停步:「嗯?」 银白猫猫仰头,视线掠过自己,盯住装着煎蛋的盘子。 有了昨晚的经验,顾琮这次没第一时间拒绝,而是依样画葫芦,拿出个一模一样的新盘子,倒好冻干鱼肉,放在猫猫面前。 想吃人类食物的席冶:这人,是当他傻吗? 1101:「但你昨晚就上当了诶。」 第195页 被泡面盒子哄得开心极了,头都埋进去,只露出两个小耳朵来。 席冶:「闭嘴。」 半响没等到猫猫低头吃东西,反而一错不错地望着自己,顾琮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睡饱了的对方更加难骗。 煎蛋有油又有盐,他只能摆出张工作状态下的严肃脸:「不、行。」 一字一顿,生怕席冶不理解似的。 席冶却已经通过方才在镜子前的端详,领悟了这具躯壳的妙用,放软嗓音,他谈判:「喵。」 顾琮的血槽空了大半。 可面上,仍是淡定:「不行。」 【怎么有人能拒绝小猫猫?】1101疯狂在识海打滚,「怎么有人能拒绝小猫猫!」 难得「撩拨」失败,席冶的胜负心被激了起来。 但他到底是有一份骄傲的矜持在,饶是想赢,也不肯有大动作,仅松开爪子,走了两步,最后,动动耳尖,似有若无地,蹭了蹭顾琮的裤腿。 十分钟后,席冶面前多了一份切好的水煮蛋,和半碗温热的羊奶。 更在餐桌上有了一块自己的地盘。 打开光脑查阅邮件,顾琮三口两口解决掉煎蛋,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我还没给你起名字。」 眼前的猫猫实在太聪明了些,吃东西亦很干净,没有一点弄到盘子外,鬼使神差地,顾琮问:「你有名字吗?」 席冶当然有。 面前就是顾琮光脑的虚拟键盘,他完全可以打出自己的名字,假装是胡乱按出来。 谁料,下一秒,专心吃饭的他抬起头,余光忽然扫到顾琮邮件的标题,和文件打开后的防伪水印。 方舟科技。 1101:「你的公司。」 或者说,小号的公司。 一个设计游戏,一个提供技术支持,这也是小号后期越来越欣赏主角受夏白的原因之一,除了性格,他们事业上也十分互补,像「天定的缘分」。 然而,剧情里并未提过顾琮的名字。 「你见过这个图案?」早餐已然光碟,顾琮长臂一捞,将席冶抱了过来,「坐稳,要正着看。」 兽形和动物的差异太过明显,他丝毫未朝猫咪识字的方向联想,只以为对方流浪时见过方舟科技的logo,毕竟他的新公司,在首都星还算有名气,大街小巷都能看到旗下产品的gg,就是老闆年轻了点。 飞速调出方舟科技人事资料的1101:「他确实是你公司的员工。」 【昨天刚通过面试。】 所以才会穿一整套西装,尽管以对方的长相身材气质,更像总裁。 【高级软体工程师,是被挖墙脚挖来的,面试只是走个流程,方舟科技开了足够高的薪资,】数据流转,关联资料如蛛网般铺展开来,1101惊讶,「这种事,你一个老闆居然不知道?」 星际社会,技术型人才的地位早已水涨船高,接连越了几个台阶,毕竟,大部分体力工作,都可以被机器代替,创造、发明、乃至ai的进化,仍需要人类的思维。 席冶:「小号最近在忙另一个政府项目。」 连轴转,还要提防随时来袭的睡美人症,心力交瘁,否则也不会被席天华钻了空子。 【那我觉得你可能得换个称呼了,】1101小声,「他就是再新人,应该也知道公司老闆的名字。」 【或者你想趁机和他摊牌?】 顾琮是自己人,品性绝对值得信任。 摊牌? 想起自己被顾琮捡回家以后做的种种傻事,席冶罕见地陷入了沉默。 因得睡美人症,小号时不时就会毫无音讯地彻底消失一阵儿,昨天上班时才被绑架,靠着以往的经验,公司目前还没出什么乱子。 ……他有足够的时间再考虑一阵。 「怎么样?」发觉吃饱的猫猫又回到了昨晚老实任揉的状态,顾琮从头顶一路捋到嵴背,紧接着,被微微炸毛的大尾巴轻轻抽了下。 关掉邮件,他让虚拟屏幕星星般一闪一闪:「好看吗?」 席冶:他又不是三岁。 可猫咪天生对会动的东西充满兴趣,无论是流动的水,还是滚来滚去的小球,努力克制住自己蠢蠢欲动、想去抓屏幕的前爪,席冶从男人怀里跳了出来。 被猫猫甩了冷脸的顾琮也不恼,只打开起名网站,边找边问:「雪球怎么样?」 「豆沙包?」 「汤圆?」 「牛奶?」 「小白?」 一个比一个离谱,席冶无意识地甩甩尾巴,伸出爪子,在桌面拍了一下。 顾琮瞭然:「雪球。」 席冶:并不是很想认。 ……可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代称,雪球总比小白更机智。 作者有话说: 顾琮:老闆变成猫了怎么办。 锵锵锵,其实是上司下属,办公室恋情(后期)—— 第113章 整个周末, 席冶都和顾琮待在一块。 公司、舆论,一切风平浪静,仿佛小号被绑架变成猫,仅是做了场梦, 没能在首都星掀起任何水花。 暗地里, 却有很多人调阅监控、变作兽形,成群结队地找一只猫。 「废物!」 啪地一声, 最新款的通讯器被恶狠狠砸在墙上, 眨眼摔得四分五裂,脸上包着纱布的席天华重重喘了口粗气, 满眼烦躁。 第196页 小号逼急的那一爪,半点没留情,伤口拖得极长, 深可见骨,席天华知道, 自家老头现在正盼着席冶注资,当救世主, 顺便牵线搭桥、给本家的公司餵几个大项目, 若他绑人的事暴露,肯定又免不了一顿骂。 可他明明有更好的办法。 因为那管不稳定的新药, 席冶变成了无法被人类识别的猫, 而对方的户口虽迁出席家,血缘却无法分割。 杀人违法,但杀猫呢? 等拖到足够长的失踪时间,席冶的公司、房产、股票, 一切的一切, 都会由法律上的「父兄」接手。 谁叫对方单身, 没有配偶。 尽管是个临时起意的计划,在席天华眼里,却非常可行,唯一的问题是,猫丢了。 忍着痛草草处理过伤口后,他第一时间派人去抓席冶,依旧一无所获,废弃仓库附近本来就算贫民区,没什么摄像头,对方身形娇小,很快便失去了行踪。 同一批购买的药他试验过,再没有哪支有类似的效果,席天华不确定,对方是否还能再变回人,斩草除根,他当然要尽快才行。 「废物!废物!都是废物!」为了尽量摆脱自己与席冶失踪这件事的关系,席天华没敢去大医院,伤口癒合得极慢,一动就火辣辣地疼,偏偏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嘴,更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 老闆丢了,一直被他盯着的方舟科技,居然没出任何乱子,今天一早,顺利与联邦政府签订新项目,还上了星网头条。 ——也对,席冶那只猫崽子有病,平常肯定也有很多一睡不起的时候。 努力平复心头的焦躁,席天华恶毒地想,说不定他的人迟迟没找到席冶,是因为对方早就一头栽在垃圾堆里,成了死猫。 「阿嚏。」 正在认真用猫爪敲键盘的席冶鼻尖一痒。 有系统在,他其实不需要任何通讯器和光脑,可将来若真掉了马甲,他总要给收留自己的顾琮一个合理的解释才行。 助理安娜,整个公司唯一知道小号患有睡美人症的员工,对方是小号的学妹,亦是小号创业之初便加入的元老,今早与联邦政府的合作会议,就是由安娜拿着席冶发送的最终版计划书,代小号出面。 类似的情况,对方大概已经处理过很多次,只以为小号是在彻底沉睡前留了定时邮件,并未起疑。 【她还发了会议纪要和一些重点文件,】临时寄身到席冶使用的光脑中,1101夸张,「哇,好多。」 不知是存心放纵,还是太相信他,顾琮上班前没锁门,这台光脑,是席冶偷偷在对方书房翻出来的,型号有些旧,却足够应付最基础的工作。 结合小号的记忆,他一目十行,同时留下对应的建议批註。 顾琮的档案亦在其中。 照片上,对方一身正装,没有笑,更没有面对猫猫时的温柔,五官线条的凌厉被充分展现出来,英俊且满是进攻性。 公司的基础资料里,并未写明顾琮的兽形,毕竟,像小号这样牴触所谓「天赋」的人不在少数,亦有许多与兽形相关的黑色产业,比如人口买卖、一些强行保留兽耳兽尾的非法药剂,联邦政府很多年前便将相关信息列为隐私数据。 身为高维世界、拥有自主意识的快穿系统,1101想知道顾琮登记在案的兽形,自然是分分钟,但它家宿主早在几个世界前就叮嘱过,不许随意窥探顾琮隐私,哪怕是席冶此刻用的这台旧光脑,它都老老实实地,没有读取任何记录。 两个小时后,忙完工作的席冶谨慎清除所有痕迹,关掉光脑。 被市场淘汰的旧型号,很像现代社会中的平板,远没有如今的腕錶版本轻巧便捷,席冶的新躯壳实在小了些,手又短,四爪并用,费了好半天劲儿,才连拖带拽,将它原样塞回书架最下面的柜子中。 接着,他唤:「系统。」 「来啦!」伴随着1101轻松欢脱的语调,一个圆圆扁扁的扫地机器人闪着使用中的白光直奔书房。 本质是人类变成的兽形,席冶觉得自己并没有像普通猫咪一样爱掉毛,至少他先前躺过的抱枕就非常干净。 不过,保险起见,他还是让系统帮忙,把整个书房清理了遍。 经过专业治疗的伤口已经开始掉痂,痒痒的,离顾琮下班尚有一段时间,席冶果断用爪子勾掉医用绷带,丢进垃圾桶。 舒服。 顺应本能找了一个狭窄的角落窝着,席冶藏好前爪,安稳闭眼,想,省得每次跳来跳去都要担心脚滑。 首都星,晚七点。 下班时专门去了趟超市,买了些猫咪能吃的新鲜鱼肉和鸡肉,顾琮站在公寓门前,特意用效率更慢的密码解锁,弄出足以被猫咪双耳捕捉到的响动。 可当大门打开,公寓里却一片安静。 并没有懂事猫咪到玄关接他。 ——果然,想让猫猫和狗狗一样热情确实有点难。 放下购物袋,顾琮边换拖鞋边道:「雪球。」 睡梦中听到熟悉的音色,席冶银白的耳尖动了动,又因过于陌生的名字,重新恢复平静。 什么雪球?谁是雪球? 绕了一圈也没见到猫的顾琮:?? 上班前亲自检查过门窗,绝对没有让对方意外跑出去的可能,那么显眼的一团雪,又能藏去哪儿? 第197页 十分钟后,他打开阳台没扔的快递箱。 蓬松的大尾巴盖在身上,银白猫咪睡的正香。 先前怎么叫都不理,这会儿他一伸手,对方却立刻睁眼,跳出箱子,优雅地伸了个懒腰。 顾琮:…… 这脾气,和昨晚饿醒后相差太多。 猫也有人格分裂吗? 注意到对方直接触地的左前爪,再联想到垃圾桶里的医用绷带,顾琮无比确信,某猫是自己弄坏了「束缚」。 还挺懂礼貌,爱干净。 气急反笑,顾琮长腿一迈,拦住了银白猫咪的去路。 席冶不耐仰头:? 这具身体高度有限,总这么看顾琮,颈椎迟早要废掉。 吐槽的念头刚刚闪过,下一秒,他四爪腾空,被人整个儿抱了起来。 误以为对方是想亲近自己,或者是带自己去吃饭,本就懒得动的席冶假装反抗了两下便放弃挣扎,任由顾琮把他捞走。 ……直到他眼前出现一个孤零零躺着医用绷带的垃圾桶。 心念电转,席冶抬爪,指了指角落里休眠充电的扫地机器人。 顾琮:「这款没有机械手。」 就算发现了异物,也不会丢进垃圾桶。 「这么聪明,怎么不明白自己伤还没好?」顺手将猫咪放在沙发上,顾琮抬腿去拿医药箱,忽然,背后长眼似的,停步,回头,「不许动。」 正打算开熘的席冶:…… 客厅暖色的灯光下,涂了药膏的医用绷带被裁剪成小块,擦净手准备替猫咪重新贴上时,顾琮才发现,对方伤口的结痂开始脱落。 「痒?」语气不由自主地软和许多,顾琮轻轻抬起席冶受伤的左前爪,对准那浅粉的肉垫吹了吹,「但还是要包扎,否则会留疤。」 爪垫对猫咪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与捏不同,轻柔拂过的气流,让席冶感觉到了难以言喻的痒。 藏于其中的爪尖本能探出,差点戳到顾琮眼前,又被他强制收回,偏生某人丝毫未怕,甚至还有心情开玩笑:「怎么?想剪剪指甲?」 好像一点都不担心被他伤害。 「上了班才发现,你这毛色和我新老闆的头发有点像,」见怀里的猫猫不再挣扎,顾琮继续给对方的爪垫贴绷带,「不过他有小辫儿,你没有。」 启动光脑,他点开一则推送,同样是方舟科技今早与联邦政府达成合作的新闻,但这家小编明显更注重老闆的颜值与八卦,接连放了好几张小号的照片。 虚拟屏幕上的青年,发丝雪白,微长,束起一小缕在颈后,背光处,又泛着丝丝缕缕的银,神情冷漠,中和了长相自带的艷色。 最重要的一点,对方的眼睛,是黑色。 1101:「他戴了美瞳。」 返祖,抑或是基因缺陷,小号的外表沾染了过多的兽形特徵,白发翠眸,太容易让人联想到猫。 也幸亏小号先前出于厌恶做的伪装够充分,才没有让顾琮发散思维联想到其他。 可作为本尊的席冶却清楚,小号内心深处,并非是讨厌猫,而是讨厌年少时那个软弱可欺的自己。 「是不是很像?」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口中的新老闆就在自己怀中,贴好绷带的顾琮松开手,顺势捋了把猫猫,「多漂亮,给你也扎一个怎么样?」 沉思中的席冶噌地跳开: 什么小辫? 想都别想。 第114章 比起人类, 猫猫的力量实在有限,作为偷偷摘掉纱布的「惩罚」,席冶到底被顾琮圈在怀里,扎了个小辫。 或者说, 小揪揪。 银白皮毛长且柔顺, 饶是顾琮这种完全没有经验的人来,也能摆弄得大差不差。 工具是家里原本用来给食物封口的小皮套, 很细, 确定松紧程度没让猫猫感到痛,顾琮松开手, 欣赏: 「可爱。」 识海里的1101也跟着附和:「超可爱!是苹果头!」 好歹也在三四个娱乐圈小世界里做过明星,席冶当然知道苹果头是个什么造型,精准估量了下自己「胳膊」的长度, 他果断放弃了挣扎。 而随着席冶的动作,银白猫猫后脑的小揪揪也跟着轻轻摇晃, 顾琮正是确定对方没有真的生气,才会状似强硬地胡来。 毕竟从开始到现在, 他身上别说破皮出血, 连一条被爪子挠出的白痕都看不到。 莫名体会到了被一只猫咪纵容的滋味,顾琮低头, 亲昵地, 用鼻尖在席冶头顶蹭了蹭,吸了一大口。 再高冷严肃的铲屎官,最终也免不了走上吸猫的路,在顾琮眼里, 他只是把这个过程缩短了些, 很正常的举动, 没什么不妥。 但席冶是人。 所谓吸猫,简直像是在亲他。 ……毫无矜持可言,这人对所有的动物都随便亲近吗? 蓬松的大尾巴不满地甩了甩,席冶跳下沙发。 顾琮却半点没往「非礼勿碰」这个方面想,以为对方是被自己rua烦了,他没再强求,而是擦干净手,进了厨房。 熟练翻出冰箱里的速食盒饭加热,顾琮将新买的鸡肉鱼肉洗干净,一部分烧水煮熟,一部分用油煎过,给自己加餐。 考虑到猫饭要足够清淡,他特地选了超市导购机器人推荐的深海鱼,无需任何调料配菜,空口吃就自带回甘。 价格有些贵,好在,挣钱这方面,他目前还算擅长,像早晨一样切好摆盘,顾琮朝客厅唤了声:「雪球。」 第198页 席冶:好傻的名字。 但这具身体真的好容易饿。 没等他纠结完,厨房里又传来男人的声音,甚至比刚刚更温柔:「球球?」 ——经过先前选名字那一遭,顾琮非常确定对方能分辨音节与音节间的差异,只是单纯地不想理他。 耐性十足,他明明可以轻松把席冶抱进来,却偏要一遍接着一遍地叫,直到银白猫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边,借着椅子,优雅跳上餐桌。 老实说,如果换成其他动物,哪怕是人类变作的兽形,顾琮都很难做到主动共享餐桌。 可他面前这只,爱干净到了一定程度,从头到尾,除了小幅度动作的嘴巴,连一根毛发都没弄脏。 等吃完了,对方又理直气壮地仰起头,翠色双眸睨着他。 一瞬间的福至心灵,顾琮抬手抽了张湿巾,伸长胳膊,替猫猫擦了擦嘴,顺便蹭蹭两边的小鬍子。 不受控制地,席冶打了个哈欠。 普通的猫猫每天要深浅睡眠交替、休憩十五个小时左右,更别提小号本身还患有睡美人症,白天忙工作已经耗费他大半精力,这会儿一吃饱,放松下来,困意便铺天盖地。 等简单做了几组力量训练的顾琮洗完碗,沖了个澡进卧室时,浅灰色的被子已经拢起一团,银白猫猫闭眼睡得正香,却没直接碰他的床,只露出个小脑袋,趴在专属的抱枕上。 下意识地放轻脚步,他绕开猫咪尾巴可能在的位置,掀开被子上了床。 光脑调到最低亮度,顾琮还有些工作没处理,虽然今天在新公司的报导非常顺利,但他仍敏锐地嗅出了点古怪: 比如方舟科技与联邦政府的签约仪式,据说他的新老闆对该项目极其重视,全程跟进,没道理在临门一脚时派助理上阵。 同在行业内,关于这位席总的事迹,顾琮多多少少也听过几句,私生子、与家族决裂,这些早已被八卦媒体翻来覆去报导过无数遍,星网上随便搜搜就是一大片; 最重要的一点,对方既是ceo,又是股份占比最高的董事,方舟科技从里到外皆由其一手创办,要是这人出了意外,他的新工作也得跟着泡汤。 然而,凭工号才能登陆的内部论坛里,他的同事们竟没一个讨论今早老闆的缺席,善用关键字搜索,顾琮一目十行,快速翻过几年前的旧帖,总算找到了几个与之沾边的线索。 【主题:今天又双叒叕没见到老闆,是生病了吗?】 【内容:工作好枯燥,急需美人的颜值拯救。】 【1l:楼主新来的吗?老闆每周都会缺席个那么一二三四天,习惯就好。】 【2l:来了来了,每年招聘季后的必备项目,老闆去哪儿?】 【3l:第二年,我还是猜居家办公,因为工作从来都没耽误。】 【4l:有道理,跟一票。】 【5l:据我观察,老闆喜欢安静,也不爱说话,可能人多的地方他嫌吵,毕竟办公区就这么大。】 【6l:但公司的大项目都是他谈回来的,再闹还能有饭局闹?】 【7l:呜呜呜,这么年轻却这么强,佩服!】 …… 【12l:其实可以去问问安娜姐。】 【13l:不敢。】 【14l:我怂。】 …… 【23l:大哥说得对,友情提示,老闆虽然从没出现过,可他一定有帐号,楼主以为把「美人」藏进内容里就安全了吗?】 【楼主:哈哈哈,这么无聊的标题。】 【楼主:应该不会吧?】 【楼主:马上沉掉。】 闲聊到此为止,接下来没有人再回复。 五年过去,当初「办公区就这么大」的方舟科技,如今已经成了在寸土寸金的首都星、坐拥一整栋楼的庞然大物; 有资格让小号参加的饭局,亦变成了衣香鬓影、环境优雅的晚宴。 但老闆时不时消失的习惯,却一直保留到了现在。 难道真是身体太差? 回想起新闻里见过的照片,顾琮觉得很有可能,毕竟那种冷白的肤色,简直不像人类能够拥有,如雪似冰,阳光一晒就会融化。 不过对他而言,只要确定方舟科技短时间内与破产倒闭无缘便好,他干他的活,拿他的薪水,至于老闆是谁、有什么秘密,不重要。 完全不重要。 一般情况下,顾琮很少会加班,可换了个新公司,总有一些新工作要交接适应,等他关掉光脑,床头的老式电子钟已经跳过了零点。 稍微活动了下僵硬的肩颈,顾琮放平倚在背后的枕头,正想躺下休息,却发现睡在他身边的银白猫猫,呼吸越来越急促。 好痛。 是被席天华注射新药时的感觉,违背本意的变幻,如同人身被强行塞进兽形,骨头被硬生生折断那般痛。 每个人都拥有兽形,但并非每个人都能进化出异能,小号就是一只普普通通的猫,技能点全歪在了颜值上,能在席天华的一次次霸凌中活下来,靠的也是意志坚韧、生命力顽强,而非什么超凡的治癒力量。 席冶亦是如此。 残留的药剂在他体内横冲直撞,抱枕上的猫猫缩成一团,四肢蜷起又摊开,好似在抽搐。 顾琮匆匆去客厅拿来了诊疗仪。 再次冒充诊疗仪的1101轻轻伸出探针,採血,扫描: 第199页 「滴,检测到非法药剂残留。」 「是否上报?」 ——有它在,无论去哪家医院,相关数据都会被瞬间清除,医生们也仅能检查出最明显的外伤。 之所以选择在此刻提醒顾琮,是因为它不想让对方再白跑一趟。 非法药剂? 顾琮一愣:「重复分析。」 本身就是软体方面的高级工程师,顾琮不喜欢被大数据「监控」,仅有的几件智能家具也做了改造,1101的询问,并未引起他的怀疑。 1101:「重复分析……重复分析完毕……」 「检测到非法药剂残留,是否上报?」 大多数非法药剂,会想方设法在人类的身体上保留特定的兽形特徵,席冶体内的则恰好相反,一般只提供给某些想要观看「斗兽表演」或者亲自下场捕猎的特殊客户。 席天华便是其中一个。 倘若上报,哪怕席冶是只猫,也一定会被执法机构带走调查。 猜测对方可能是某个地下研究所跑出来的实验体,顾琮摇头:「否。」 「有什么办法能缓解它的症状?」 养都养了,他再讨厌麻烦,也不会随随便便把对方送走。 1101:「无。」 1101:「需患者自行代谢。」 原着就是这么写的,和它结论相同。 也就是说只能忍着? 四爪胡乱地蹬开被子,银白猫猫似乎无法忍受任何多余的重量,偏偏自己又在发抖,误认为对方是冷,顾琮定了定神,在诊疗仪版1101的注视下,连着衣服一块,变成一只毛色纯黑的狼。 锋锐犬齿,琥珀兽瞳,四肢修长矫健,皮毛油亮顺滑,他直起身,几乎有银白猫猫的十几倍大。 1101:好帅。 但是要遭。 拜年少不愉快的经历所赐,小号对猛兽气息的排斥,远超正常水平,简直达到了应激的程度。 席冶的意识又在沉睡,暂时无法抑制身体的本能。 很快,顾琮也意识到了这点,在他变成兽形后,银白猫猫不仅亮出了飞机耳,尾巴更是直接炸了毛。 可他并没有像1101预想的那样,再变回人形,而是闭目凝神,下一秒,灿烂的金色自上而下,流水般覆盖过漆黑,从外表到气息,他彻底变成了一只比寻常品种更大的金毛。 生物拟态,没什么战斗力的技能,仅能模仿相近的体型。 轻巧且无声地一跃上床,顾琮屈腿趴好,贴在猫猫身边,温暖有力的尾巴一扫,将对方整个圈进怀中:「别怕。」 「睡吧。」 作者有话说: 顾琮:老闆是谁,不重要,完全不重要。 实际上乖乖变出兽形把老闆圈进尾巴里哄。 第115章 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疼, 要将他撕裂般,断断续续,绵延不休。 恍惚间,席冶还以为自己会冲破枷锁, 重新变成人类。 但是没有。 卧室的窗帘忘了拉, 席冶再睁眼时,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 整只猫暖洋洋, 他打量了下四周,才发现自己正被灿烂的毛茸茸圈住。 好像是尾巴。 回头, 亦是大片大片的金色,他躺在对方怀里,最贴近胸膛的地方, 耳朵立起,甚至能听到心脏噗通噗通地跳。 ……顾琮? 沉睡的大型犬呼吸平稳, 安静散发着温顺无害的气息,然而席冶总觉得, 以对方的性格作风, 应该是更危险的动物。 可顾琮又的确忠诚。 没有怀疑太多,携卷着疼痛的酸胀退去, 四肢重新恢复知觉的席冶想起身, 下一秒,就被比他站直还高的前爪按了回来。 看似轻飘飘的动作,却让席冶整只猫不受控制地跌回对方怀中,眼帘掀开, 露出琥珀色的双眸, 顾琮对上银白猫猫圆熘熘的翠瞳:「醒了?」 席冶:…… 一只金毛说人话, 怎么看怎么奇怪。 「不认识我?」前爪用力,顾琮将猫猫往怀抱更深处捞了捞,「味道,嗅嗅,一模一样。」 浴室里的沐浴露是柠檬味的,席冶整张脸都埋进柔软绵密的绒毛里,费劲儿扑腾了好几下,才重新露出头。 「抱歉,太久没变,有点掌握不好力道。」除开长且蓬松的尾巴,席冶的体型其实非常娇小,至少对顾琮来说是这样。 虽然无法确定对方是否真的能听懂,他依旧认真解释:「昨晚你生病了,现在还难受吗?」 没有提非法药剂和医院,因为在顾琮看来,于小猫咪而言,这些实在是过分复杂的内容,就算对方真是从哪个地下研究所逃跑的实验体,也很难表述清地址、人员、目标之类有价值的线索。 更何况,最重要的是猫咪本身。 同原着描写的一样,席天华给小号注射的新药,其中不稳定的成分,仅需身体自行代谢便能消解、排出。 只是需要的时间有些长。 仔细感受了一下自己现在的状况,席冶摇摇头。 「那就好,」见银白猫咪确实与平常的表现无异,顾琮望了眼天色,「时间还早,要再睡一会儿吗?」 席冶再次摇头。 睡眠质量太差,短时间内,他更想保持清醒,等小号的病症发作了再说。 口干舌燥,推了推搭在自己身上的前爪,席冶打算去厨房找点水喝,谁料,刚站直,承受了大半重量的四肢就一阵酸软,摇摇晃晃地跌倒。 第200页 接着,摔在一张暖暖的「垫子」上。 ——及时向前,接住没站稳的猫猫,顾琮再次用前爪挡住席冶的去路,省得对方滚下床。 像选名字时那样,他放慢语速,问:「喝水?吃饭?还是上厕所?」 毛茸茸的大尾巴在他背上拍了一下。 明明可以变回人,可顾琮敏锐察觉到,动物的形态似乎更能让猫猫放松。 因为算半个同类吗? 注意到银白猫咪靠近脑后的位置,还扎着那个翘起来的小揪揪,顾琮没忍住笑,用爪尖勾掉了小皮套。 这下,原本皮毛顺滑的猫猫,瞬间变成了「发尾」四处乱翘的「爆炸头」,知道对方爱干净,顾琮顺应本能,认真替对方舔了舔。 异样的触感让席冶整个人彻底僵住。 纵然拥有小号的记忆,他也并非这个世界的原住民,对于兽形间司空见惯的亲昵,完全没相应的接受度。 更何况,在猫咪的认知中,大多数情况下,舔毛的那方地位更高。 大号棉花糖一样的尾巴倏地炸起,席冶回身就想给顾琮两爪,但对方却突然站了起来,极高,四肢、腹部、床面三者撑起的空间,可以轻松藏下整个他。 甚至还有剩。 饶是尽可能地向上抬爪,席冶最多也只能碰到对方颈间的绒毛,冷静思索两秒,他决定不「自取其辱」。 舔就舔吧,反正是顾琮自己不嫌脏。 「喝水是吗?」体型大,动作却轻巧,近乎无声地跳下床,顾琮凑到猫猫身边,「来,我带你去。」 原本他是想直接张嘴把猫猫叼到自己身上,可考虑到对方刚刚被舔毛后的反应,顾琮到底选择了个更温和的方法。 成年的金毛很高,更何况是狼伪装出的金毛,所幸,铺着浅灰色被子的大床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这种差距,顾琮又微微曲了腿,席冶虽没什么劲儿,依旧能抬爪,踮脚,爬到对方背上。 随着顾琮彻底站直,他的视野陡然开阔。 对于一只猫而言,金毛的嵴背已经足够宽阔,顾琮走得很稳,动作间,仅有岸边浪花般轻微的起伏,席冶一开始还有些紧张,慢慢却得了趣,下巴搁在对方的脑袋上,身临其境,重温了次大长腿的滋味。 发现银白猫猫的心情明显转好,顾琮先是带对方喝了水,又背着对方在公寓里走来走去逛了许久,直到留在卧室的光脑响起闹钟,陪猫猫窝在沙发玩、顺便看新闻的他,才重新变回人。 这是席冶第一次亲眼目睹人形和兽形之间的转变过程。 但几乎没有任何实际的参考意义,空气中的能量微微波动,瞬息间,顾琮四肢拉长,五官显现,仍旧穿着那套深色的棉质睡衣,顶端的扣子没有系好,松开两颗,露出轮廓明显的锁骨。 「又是要工作的一天,」仅用腰部发力便直起身,他捋了捋有些乱的头发,「先做早饭,等晚上回来再陪你玩。」 好不容易稳住身形的席冶沉默。 谁叫他刚刚把仰躺的大狗当成了猫窝,此刻对方变成人,他直接趴在了顾琮胸口,随着对方坐直,没忍心用爪尖勾破对方睡衣的他,直接整个儿隔着布料,顺着男人的腹肌滑了下去,最后落在一个尴尬的地方。 他想跳开,可想跳开就免不了要踩到…… 面无表情,银白猫猫仰头。 顾琮立刻非常识趣地将对方抱到旁边空着、不会被自己挤到的地方,他倒没想太多,毕竟在此时的顾琮看来,席冶仅是一只猫。 首都星上午八点半,顾琮照例出门乘悬浮公交去公司,尽管以他的工资,足够买一辆还不错的车,但比起为了所谓的面子,天天体验早高峰的拥堵,他更愿意省下这时间,多睡几十分钟。 半夜起床照顾病号,早晨又陪对方玩了一通,顾琮脸上却没有半点疲色,精力好得不像话。 作为新项目小组中的一员,公司与政府合作的内容,他亦有听说: 全息技术的突破。 目前市面上流行的全息游戏,虽然也能做到99%的模拟现实知觉同步,受限却颇多,比如机甲对抗,只能在几张特定的地图、相对简单的环境中战斗; 又比如剧情和体验感广受好评的单机大作,作为构筑出精美完整的小世界的代价,它无法联网,除了npc,仅有玩家一个人孤独地游荡。 方舟科技提供给政府的新技术,则能在算力消耗极低的前提下,即时推演出数据世界的种种变化。 以联邦政府超级光脑的体量,完全可以构架出一个第二世界。 真正的第二世界。 这亦是除了薪资之外,顾琮会选择跳槽到方舟科技的理由,新的变化悄然而至,他有兴趣,也想走在最前面瞧瞧。 能分到新项目小组的员工,保密条例都签了一版又一版,这世界上的天才很多,可偏偏是方舟科技的研究人员们抢先攻破难题,顺利得让人觉得,像是有幸运女神在眷顾。 倘若1101能听到这话,它一定会疯狂摇头:运气?什么运气,都是给主角做嫁衣罢了。 按照剧情逻辑顺理成章抢来的战果,总不算「开挂」。 好在席冶本尊绝不会爱上主角受。 下午新发布的工作文件上有龙飞凤舞的亲笔签名,更加让顾琮确定了昨晚的猜测:老闆没跑,新公司能呆,有前途。 第201页 ——实际上,这是席冶艰难用猫爪在虚拟面板上练习许久,才完美复刻的笔迹。 过于专心做一件事,时间总会走得飞快,往常顾琮虽然不喜欢加班,却也没什么非要回家的念头,但自从有了猫,没在公寓装监控的他,总想第一时间回家陪对方。 绕路去宠物医院买了盒猫咪专用的营养液,他开门:「雪球。」 照例没有反应。 习惯性地放下手里的东西,换了鞋,顾琮正想去家里特定的几个安静角落找猫,忽然,他脚步一顿,眼尖地瞧见客厅的地毯上多了个人。 睡着的人。 白衬衫,白西裤,白头发,一条放大许多倍,毛茸茸的大尾巴从腰带后面钻出来,与头顶微微耷拉着的猫耳遥相呼应。 最重要的是,对方和照片里的席冶,他的老闆长得一模一样。 连颈后短短的小辫儿都丝毫不差。 怎么回事?席冶?老闆?猫? 罕见地,顾琮的大脑出现了一剎那的死机。 可很快,察觉到动静的青年睁开眼,打消了他即将成型的猜测: 那是一双纯粹的翠眸。 清澈又懵懂。 慢吞吞打了个哈欠,青年猫似的滚了滚,仰躺在地毯上,一错不错地望着他: 「我饿。」 作者有话说: 是睡美人状态的席猫猫。 第116章 人变猫和猫变人, 听起来像,实际却天差地别。 至少在顾琮的认知里,兽形只是兽形,真正动物与人类的基因壁垒犹如天堑, 古蓝星也流行过关于「妖怪」的传说。 所以, 他这是遇到妖怪了?或者是妖精? 总不会是真的席冶…… 僵立原地,顾琮的大脑本能对面前无法理解的变故展开思索, 迟迟没等到回应的青年眨眨眼, 提高音量,重复: 「我饿。」 ——是妖精。 低头盯住虚虚抓着自己裤腿的细白指尖, 顾琮确信,新闻报导中的那位席总,绝没可能为了食物做到这一步。 而且后者的眸子是黑色。 「先去沙发。」猫咪在地毯上打滚非常正常, 换做人,多多少少有些奇怪, 顾琮试着像平日那样,蹲下, 放慢语速和对方交流, 青年却像没听懂,或者无法理解, 仰躺着, 视线始终追随着他。 鼻尖与鼻尖只隔着十几厘米,远远突破了普通的社交距离,顾琮这才确切体会到那双狭长翠眸的魔力。 卷而翘的睫毛护着它,最中央, 映出小小的、他的倒影。 纯净至极。 相当没有原则地, 他心软了。 明明不喜欢任何非必要的肢体接触, 顾琮却主动换了个位置,伸手,勾起对方膝弯,将青年整个抱起。 耳边是熟悉的心跳,席冶慢慢合上眼睛。 他的思绪非常混沌,乱糟糟一片,连自己是谁也记不清,只对最基础的生理需求存在强烈反应。 还有脑袋里很吵的怪东西。 「怪东西」1101:…… 此刻,席冶的识海几乎完全不设防,所以它能清楚听到宿主的心音,原着里,身体自行代谢药物的过程中,小号也曾出现过类似的反应,在人与猫之间变来变去。 与席冶不同,小号对主角受夏白始终保持着警惕,每次察觉到四肢抽疼、或者睡美人症要发作,都会自己躲进角落,大大延迟了秘密被发现的时间。 但它家宿主…… 瞧了瞧安心窝在顾琮怀里,到了沙发上也不肯松手的白发青年,1101无声嘆了口气。 对顾琮的信任,简直已经刻在了对方的骨子里。 「我得帮你拿吃的,」脖颈被青年无师自通的伸手勾住,顾琮单膝撑住沙发,努力让自己别压到对方身上,「不是饿了吗?听话。」 吃的。 食物。 不情不愿地,青年蹙眉,缓缓松开手。 清浅萦绕在鼻尖的柠檬香抽离,顾琮更加确定对方是自己的猫,这味道,是他亲自买的宠物沐浴露,比他用的要更淡些。 羊奶猫粮,显然不太适合现在的青年,所幸,先前买的鱼肉还有剩,顾琮来不及烧水,简单用热油煎了煎,赶在对方再次喊饿前,盛起出锅。 鼻尖敏锐地嗅嗅,原本捂着肚子假寐的青年,忽然坐直,顶着双机警立起的猫耳,从沙发后探出脑袋。 全程围观的1101:救命。 可爱归可爱,它却开始害怕宿主清醒后的表情。 然而,老话说得好,不知者无畏,顾琮看起来早已没了刚进门时的惊愕,见对方这会儿又有了力气,他沖青年招招手:「餐厅。」 「过来吃饭。」 大半个身子趴在沙发靠背上,青年疑惑地歪歪头。 很好。 变成人以后还没有做猫时聪明。 心中升起股哭笑不得的无奈,顾琮长腿一迈,三步并作两步,将餐盘和筷子放到客厅的茶几上。 「烫。」眼见青年抬手要抓,他连忙按住对方裹在衬衫里的胳膊。 银白猫耳唰地耷拉下来。 但他没有再喊好饿,大概是觉得无用,只往沙发里面缩了缩,很缺少安全感似的。 「我是怕你受伤,」明知对方可能难以理解,顾琮仍然耐心解释,「有筷子,我餵你,好不好?」 为了自己表明没有恶意,也没有撒谎,顾琮慢慢松了手上的力道,拿起筷子,夹了块最顶端的鱼肉,吹凉,递到青年嘴边:「啊——」 第202页 事实证明,最后这个动作根本不用他教,红唇轻启,雪白贝齿一闪而过,眨眼间,整块鱼肉消失无踪,猫耳青年则闭着嘴,很斯文地嚼嚼。 对人类正好的温度,于他而言,约莫仍是烫了些,眉心微微蹙起,却没有任何要吐出来的意思,青年右脸稍稍鼓起一块,像只正在贮食的松鼠。 第一块鱼肉吃完,他的目光又投向顾琮握着的筷子。 到底是自家的猫,任劳任怨,顾琮坐在沙发边缘的空位,认认真真当起了投餵工具人。 开心,或是认同了自己的身份,渐渐地,缩成一团的青年四肢伸展开来,脑袋也「得寸进尺」地枕在他的腿上,毛茸茸的大尾巴更是过分,如同角落生长的藤蔓,悄无声息,一点点缠住顾琮空着的胳膊。 眼皮困得来回打架,青年机械性地张嘴,咀嚼,比起享受美食,更像纯粹飢饿下的条件反射。 一盘鱼肉没吃完,胃里有了东西的席冶便又再次昏睡。 顾琮一怔:「雪球?」 「球球?」 喉咙发出含混的音节,青年尾端带银的猫耳用力下压,明显可以被外界的刺激唤醒,却不想理人。 担心对方失去意识的顾琮松了口气。 打开光脑,他迅速输入关键字搜索:「席冶,照片。」 无数网页跳了出来。 率先筛掉方舟科技崛起后的部分,因为在顾琮的印象里,对方正式与席家决裂接受採访时,就是一双黑眼睛。 重点是少年时期,尚未长大的席冶。 私生子,却偏偏和婚生子一直同班,据说对方的学校生活十分不愉快,星网上能找到的照片也非常少,顾琮仔细翻了许久,才在一位博主上传的大合照里,找到了自己在意的身影。 和往后所有新闻八卦里的抓拍一样,对方冷着脸,站在最角落,哪怕隔着虚拟屏幕、隔着近十年的时光,亦能让观者接收到生人勿进的讯号。 最重要的是,黑眼睛。 说不出是轻松还是失望,顾琮循着浏览记录,点开自己曾经给猫猫看过的那条新闻,保存配图后放大,和枕在自己腿上的青年一处处对比,眉毛、鼻子、嘴巴、骨相,除了眸色,简直一模一样。 当猫时看过席冶的照片、还被自己扎了同样的小辫,所以才变成了席冶的外表? 想来想去也仅有这一种推论还算靠谱,顾琮清除关键字,重新搜索: 【猫变人。】 【猫妖。】 连接了整个联邦的浩瀚星网,与之相关的连结足足有几千页,顾琮一目十行,粗略扫过,大多数是梦境、幻想、以猫为主角的小说,真正可用的消息,几近于无。 没有一个人能解释他今晚下班回家后遭遇的变故。 偏偏青年给他的感觉又极无害。 食指在光脑左下角紧急呼救的按钮上悬浮几秒,顾琮垂眸,瞧着青年恬静的侧脸,以及缠在自己胳膊上的大尾巴,终是放弃了报警的念头。 一只除了吃就是睡的猫,没有伤人的前提下,无缘无故,被饲主送给官方切片研究,未免太惨了些。 他不想辜负「雪球」对自己的信赖。 丝毫没打算拦截通讯的1101:它就知道。 顾琮果然是顾琮。 在药效彻底代谢完毕前,席冶大概率无法自如变幻身形,好比今天,对方就是在睡美人症发作后,无知无觉成了「猫妖」。 否则,它家宿主,绝不会以人形躺在地毯上。 唯一麻烦的是,睡美人症发作期间,对方会举止异样,心智回退,如同初生的野兽或幼童。 这亦是小号除了兽形外,自厌的根源。 有些举动小孩子做出来天真可爱,但换做成年人呢?一个成年人,失去了常识、失去了对社会最基本的认知,全凭本能行动,只会被当成傻子。 小号刚回席家的那几年,因此被嘲笑捉弄过无数次。 可他无法控制。 他无法控制自己何时入睡,也无法控制中途醒来后的行为,将自己锁进卧室,便成了最有效的方式。 眼下,本该痛苦忍受着飢饿,孤零零等待着清醒的席冶,却枕在顾琮腿上睡得正香,脱掉外套盖在青年身上,顾琮屈指,轻轻顺了顺那条蓬松又柔软、在自己抽走胳膊后逐渐炸毛的大尾巴。 新型光脑的最大优点就是轻便快捷,左边大腿被占用,担心会吵醒对方,暂时还不饿的顾琮干脆倚住沙发,继续搜寻与猫妖、基因有关的传说和资料。 但很快,一通备註「总助安娜」的视讯打了过来。 下意识地,顾琮拉高盖在青年身上的外套,挡住了那张与自己新老闆如出一辙的脸。 「顾琮?」视讯接通,对面是位长相甜美,打扮却干练的职业女性,看背景,她此时还在公司,「抱歉在私人时间打扰,客户临时需要你负责的……」 后面的话她没能说完。 一呼一吸间,布料圈出的狭小空间太过闷热,猫耳青年顶着衣服烦躁起身,落在外人眼中,便是一件外套自个儿立了起来。 秀挺的鼻尖,零落的白发,毫无预兆地,直挺挺闯进镜头,纵然整张脸被遮住大半,安娜依旧瞳孔紧缩,失声: 「老闆?!」 作者有话说: 顾琮:不是老闆,是我的猫。 第203页 安娜:说什么鬼话,化成灰我都认得。 在掉马边缘反覆横跳hhh; 第117章 不提猫妖按照席冶照片变人的猜测, 单是青年体内的非法药剂,就需要绝对的保密。 自然而然地伸手,将某颗顶着外套的小脑袋按了回去,仗着青年刚刚没露正脸, 顾琮睁眼说瞎话:「老闆?」 「您认错了吧, 这是我男朋友。」 否则没法解释对方为何会从他腿上起来。 虽然自己只是单纯rua猫,顺便当一回枕头。 暗暗调整视讯的角度, 顾琮不动声色, 用手把外套往下拽了拽,果然, 呼吸一顺畅,青年立刻安分下来,尖尖的耳朵甚至在他掌边轻轻蹭了蹭。 内心地震的安娜:不是席冶? 那张脸化成灰她都不会认错。 况且这些天, 必须由席冶处理的文件虽然皆被审批,但对方常住的公寓却一直空着, 拥有小号清醒时给出的权限,她每次都要联繫门卫, 确定对方安全回家、并未在外面一睡不醒才好。 若非瞧见了眼熟的签名, 邮件内容也是席冶的措辞风格,安娜在对方三整天没有回公寓后就会报警。 可……男朋友? 挖角顾琮, 是人事部的工作, 据她所知,老闆那段时间忙着推进与联邦政府的合作项目,全程皆未参与其中。 身为总助,她竟完全找不出这两位的交集。 见安娜眉头皱起, 半响没开口, 顾琮担心对方深究, 面上却很淡定,提醒:「客户。」 对,客户。 因得年少不愉快的经历,哪怕在睡美人症发作后短暂清醒的期间,席冶依旧拒绝任何陌生气息的靠近,暴躁与躲藏交替,连她也没法进到公寓里照顾对方。 刚刚青年却能乖乖被顾琮按头,还睡在对方腿上,至少,眼前这位新员工,私下生活中,比自己更得席冶的信任。 思绪飞转,安娜内心有了定夺,暂且放弃对青年身份的追问,她整整表情,重新谈起了工作: 席家最近很不安分,尤其是老闆那个人渣哥哥,没少偷偷搞小动作,自以为隐蔽地派下属去席冶公寓附近转悠,或许老闆是想引蛇出洞,才会悄无声息换掉住所,转而和能照顾自己的「朋友」同居。 没错,朋友。 安娜实在想像不出自家老闆这朵高岭之花谈起恋爱是什么样。 大学起便和对方相识,安娜太清楚席家的那些糟心事,明里暗里帮小号留意着,挂断与顾琮的视讯,她又拨通一个号码:「餵?」 「帮我查下席天华。」 暗中观察的1101竖起大拇指:不愧是总助。 靠谱。 尽管晚了些,小号已经被绑架过一次,但只要安娜去查,总能顺藤摸瓜理清真相,再解决掉席天华手下那些满世界找猫的傢伙。 毕竟在真正出事前,谁也不会想到,席天华那个没脑子的,会冲动到随便选一个早晨,做出直接绑架的勾当。 而处于漩涡中心、被许多人惦念着的席冶,却没心没肺,趴在顾琮怀里睡得正香。 在视讯里出镜时,耳朵被外套盖住,以至于安娜对他身体的异样毫无察觉,只以为席冶是睡美人症发作。 似乎是因为那件沾染了自己气息的外套,待青年呼吸平稳,顾琮再起身,对方仅动了动耳朵,并没有惊醒。 热了盒速食盖饭当晚餐,顾琮收拾好碗筷,照例运动、洗漱,从浴室里出来时,老式电子钟刚巧跳过九点。 沙发上的青年连姿势都没变一下。 这多少透出点古怪。 尽管人们印象中的猫咪大都非常贪睡,可其中三分之二的时间,皆是浅层睡眠,随时保持警惕、对外界的细微响动做出回馈,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 自家这只,未免睡得太沉了些。 平日能破例允许爱干净的猫咪上床,但对方如今是人,顾琮总要避嫌,一回生二回熟,顾琮弯腰,伸手,稳稳将青年抱进卧室,待对方自己钻进被窝,他又单独找了条毯子,带上门,准备先在沙发应付一晚。 没办法,单身公寓,只有一张床能睡。 心里认定青年没什么危险,家里多了个人,顾琮照旧睡得很沉,直至半夜,他感到有清浅温凉的吐息打在自己脸上,冥冥中,似乎有谁在幽幽注视着他,如枷锁般,将他紧紧束缚。 像是从噩梦中惊醒,顾琮猛地睁眼,对上双近在咫尺的翠眸。 月色下,没有压床厉鬼,仅有一只漂亮过头的猫妖。 大概是刚刚去过浴室,对方的额发湿哒哒,呼吸间也满是薄荷牙膏的味道,安静地俯身,青年学着自己下午的模样,脸对脸地观察。 见他醒了,对方又往前凑了凑,鼻尖几乎撞到他的鼻樑。 仿佛他一动,就能亲到对方似的。 脑中思绪被青年湿润的红唇带跑一瞬,顾琮留意着彼此的距离,张口,嗓音是才醒过来的沙哑:「怎么了?」 青年没有说话,只从背后拿出个熟悉的抱枕,摆在男人身边。 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间黑漆漆的房子里,方向感失灵的他,跌跌撞撞摸了许久,才凭着清醒时养成的习惯,找到浴室,又在脑海里「怪东西」的指挥下,洗脸刷牙,而后,循着气味,在沙发上找到顾琮。 现在,他有点累。 第204页 潜意识中仍然把自己当做一只猫,他像以前趴在男人胸口时那样,放松四肢,向下倒,整个儿压在顾琮身上,和对方一起挤进沙发。 顾琮条件反射地抬手接住对方。 再宽敞的沙发,躺了两个正常的成年男性后也会显得窄小,虽然青年很瘦,腰细得他一只胳膊便能圈住。 双腿自觉在他膝盖间找了个位置,对方安稳趴好,侧脸贴着他的胸口,随呼吸起伏的猫耳,则一下一下扫过他的下巴。 鬼使神差地,顾琮左手向下,捋了捋那条从腰带后面探出的大尾巴。 然后被轻轻拍了下。 无比暧昧的姿势,更何况变成人后的青年,有着一副与猫咪甜美五官截然相反的昳丽长相,偏偏他的神色动作无一不纯真,容貌与气质的矛盾,叠加出既冲突又和谐的魅力,犹如一只真正的、涉世未深的妖精。 也正是在这时,偏头看了看沙发下的顾琮才意识到,青年没有穿他特意留在床边的拖鞋,怪不得走路会如此轻,没弄出半点会吵醒他的动静。 其他房间铺的是木质地板,浴室却是又冷又硬的瓷砖,顾琮犹豫两秒,到底用了点力,抽出隔在彼此中间的毯子,替青年盖好。 少了毛毯,能算作阻挡的,就仅剩两层布料,果然,和他预料的一样,青年的脚非常凉,透过睡裤亦能清楚地传递过来。 幽幽嘆了口气,顾琮开始思索,明天是不是应该网购些启蒙类的儿童读物。 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某人彻底当做小宝宝的席冶:好睏。 好暖和。 睡美人症一次发作的时间有长有短,毫无规律可言,但只要挨过一个大周期,接下来的数周乃至数月,频率便会大大降低。 席冶这回整整睡了三天,若非有冒充治疗仪的1101帮忙圆场,外加猫耳猫尾、非法药剂残留,顾琮早就该把他送去医院。 理智回笼的一瞬,席冶难得亲身体验了把,什么叫想挖个坑把自己埋掉的滋味。 太傻了。 他怎么会做出如此多傻兮兮的事。 1101弱弱:「其实挺可爱的……」 它甚至没忍住录了像,拍了照,不过看眼下这情况,还是别拿出来比较好。 【没关系,雪球是雪球,席冶是席冶,】识海风暴骤起,1101火速改口,安慰,「毕竟马甲尚在,您只是无辜的小猫猫。」 席冶:…… 接收了小号的全部记忆,他多少能猜到安娜的想法。 也幸亏对方自己脑补了一堆剧情,没有刨根究底,选择了含糊带过。 烦躁地,席冶揉揉眉心:「这具身体还要多久才能稳定。」 1101:「一个月。」 这并非基于生理数据的判断,而是原着的设定:美救英雄,相处的时间够久,反派才能理所应当地爱上主角受。 努力控制着身后的尾巴不要随着自己的心情乱动,席冶问:「怎么变回猫?」 如果继续做「猫妖」,他势必得继续装成睡美人发作时的笨蛋模样。 席冶拒绝。 可碍于原着该死的设定,哪怕他当过妖怪、妖精、妖修,也无法自如变化。 「这个……」斟酌用词失败,1101飞快,「随缘。」 好一个随缘。 席冶气急反笑。 席天华是吧?等他彻底变回人,就是对方的死期。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公司里,顾琮扫了眼光脑连接着的诊疗仪数据,确定一切指标如常,正打算倒杯咖啡继续工作,忽然,瞧见茶水间走进来另一个人。 「有空吗?我们聊聊。」顺手关门,安娜挡住对方可能会离开的去路,冷静道。 顾琮挑眉:「比如。」 「比如,」明明提前计划了数套应对不同情况的话术,真正说出口时,安娜却一秒破功,「你和老……我是说你男朋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同居的?」 作者有话说: 安娜:嗯,不是八卦,只是想对一下老闆失踪的时间。 第118章 抬手按下咖啡机的开关, 顾琮勾唇,笑意却未达眼底:「怎么?公司现在连员工的感情生活都要关心?福利也太好了些。」 「这对我很重要,」事关席冶被绑架后的下落,听出对方在和自己绕圈子, 安娜强硬, 「日期。」 顾琮不是蠢人。 行业里,安娜的性格手段, 是出了名的雷厉风行, 心里隐隐升起一股古怪的预感,他放下咖啡, 张嘴说了个时间。 ——果然是老闆被绑架那天。 尽管席天华提前处理过公寓周围的监控,但安娜还是花大价钱调用专业人士,查到了蛛丝马迹。 无奈, 老闆被绑进仓库后,画面中就再没出现过对方的身影, 半小时后,仅有席天华满脸血, 气急败坏地出来, 瞧着应该是彻底失手,还被老闆挠了一爪子。 然而, 席冶是怎么逃的、逃去了哪, 附近监控却完全没有显示,对方就像是凭空蒸发般,彻底消失在首都星。 「原来他真的在你那儿,」微微松了口气, 安娜的态度缓和下来, 「席天华给他打了药, 是尚未记录在案的新品,你有带他去医院检查吗?」 联邦现在所说的通用语,大半是由古蓝星的汉语演化而来,无法单凭音节分辨「他」与「它」的区别。 第205页 大脑飞速运转,顾琮颔首:「去过。」宠物医院。 「那就好,」最担心的问题得到解决,安娜胸口的大石头平稳落地,非常懂得人与人之间交往的分寸,她没有追问对方抹掉监控的手段,而是道,「他的睡美人症发作了几次?你有没有对外透露这件事?」 睡美人症? 陌生的名词,怎么听怎么和猫咪无关。 况且,安娜的态度…… 大脑自动推演出最合理的答案,顾琮的心却仍在垂死挣扎:「它是绿眼睛。」 「美瞳,怎么了吗?」误会了对方的意思,安娜一顿,「好吧,我承认,连这个都知道,他确实对你很信任。」 「我为我刚刚的怀疑和质问道歉,可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不得不想多些,毕竟,我从未在他口中听过你的名字。」 是啊。 当然没听过,他们两周之前才认识。 美瞳两个字,让顾琮所有的侥幸都作了废,谁能想到,堂堂方舟科技的老总,清冷矜贵,兽形居然是只甜美娇小的银白猫咪。 还会在地毯上打滚,拽着他的裤脚要吃饭。 「我是第一次见到席冶睡美人症发作的样子,」不动声色,顾琮套话,「他睡了三天。」 安娜嗯了声:「这几个月是会比较频繁。」 「等他清醒就好,」习以为常地,她道,「短则两天,最迟一周。」 「对了,席天华给他注射了什么药?有没有后遗症?黑市的交易太隐蔽,缺少线上记录,我的人还没查到具体资料。」 「名字我不清楚,」关系到新老闆的生命安全,顾琮回忆着与银白猫咪的相遇,谨慎推测,「但那药让席冶变成了缺少人类气息的兽形。」 砰。 安娜一拳锤在了吧檯上。 确定顾琮是「友军」后,她便没继续用身体挡门,随手从消毒柜里拿了个杯子,她倒满整杯凉水,一饮而尽:「这个人渣!」 大学时代的小号尚未彻底摆脱席家,所以安娜多多少少清楚席天华做过什么糟心事,她是席冶同专业的学妹,又跟随对方打拼多年,亲眼见证方舟科技在资本林立的名利场杀出一条血路,发展到如今的量级。 是上下级,亦是朋友。 「抱歉,有些失态,」深深吸了口气,安娜重回冷静,「前几天的视讯……他已经能变回人了?」 顾琮:「差不多。」 就是有一点点后遗症,比如猫耳和尾巴。 觉得新闻报导中描述的那位席总,大概不会想被下属知道这件事,他没多解释,一语带过。 「这还是我头一次看到睡美人症发作期间的他需要被照顾,」虚虚瞥了眼腕錶状的光脑,安娜起身,「住在你那也好,至少席天华猜不到。」 「我得先去开个会,如果老闆清醒了,务必叫他联繫我。」 天知道她临场顶替席冶去和联邦政府签合同时有多慌张,表面镇定自若,实际心都快跳出喉咙。 几年的心血,幸好没砸。 被留在茶水间的顾琮:…… 好? 如果席冶清醒了,第一件事便是开除自己这个员工。 「对了,」房门开合,忽然想到什么的安娜再度折返,仔细打量过男人堪比明星的英俊眉眼,她好奇道,「最后一个问题,私人的,可以不回答。」 「你真是老闆男朋友?」 随口充当权宜之计的谎言,此刻误会解开,顾琮本该第一时间否认,脑子里却倏地跳出月色下,青年近在咫尺的翠眸,与鲜红欲滴的唇。 「我懂了。」第六感的雷达滴滴作响,安娜敏锐嗅出了丝不寻常的味道,点点头,她露出一个与外界印象大相迳庭的、带着酒窝的甜笑:「公司没有明文禁止办公室恋情,我会帮你们保密。」 和视讯不同,面对面的交流,能被捕捉的细节和情绪也会变多。 尽管她仍旧无法想像席冶谈恋爱的模样。 仅仅慢了两秒,顾琮就与最佳的辩解机会失之交臂,事已至此,他只得日后再想办法。 刻意在茶水间多等了两分钟,顾琮这才端着咖啡回到工位,登录星网,他在搜索框内输入: 【睡美人症。】 相关的百科、新闻、医疗推荐一股脑跃入眼帘。 哪怕在人口爆炸增长、疆域一扩再扩的星际联邦,这依然是一种极其罕见的病症,周期性嗜睡,病理性飢饿,由于涉及大脑神经系统的异变、临床案例又过于少,目前,尚未找到能根治的办法。 下午的工作比较清闲,顾琮拿出当年写毕业论文的专注,将相关资料翻了又翻,渐渐理解了青年这些天孩童般的异样。 平常一到傍晚五点,他总是小组里最先离开的人,今天,他却有些犹豫,坐在工位前迟迟未动,连同事都没忍住问: 「顾哥,bug没改完?」 「唔。」含糊应了声,顾琮想到自己家的乖猫猫可能会清醒、变成新老闆,一时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虽说对方原本就是席冶。 逃避无法解决问题,更何况如果席冶还没睡醒,自己太晚回去,绝对会让对方害怕和饿肚子。 静静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坐了五分钟,顾琮起身。 半小时后,拎着晚餐回家的他推开公寓房门。 玄关偏暖的感应灯自动亮起,照出客厅沙发上一团裹着薄毯、微微蜷起的影子,顾琮心下一松,动作放得更轻了些。 第206页 外卖装在保温盒里,无需加热便能吃,走近沙发,用手挡住青年的眼睛,顾琮遥控打开客厅的灯,唤:「雪球?」 「球球?」 认真装死的席冶:…… 【但以你平时的表现,这会儿是一定会醒的,】小心翼翼,1101指正,「而且还会贴着人家的手蹭蹭。」 【演戏要逼真啊宿主,顾琮可是很聪明的。】 席冶:他知道,他当然知道。 他又没失忆,脑子里的画面清清楚楚。 到底穿越过各种世界,扮演过各种角色,无论什么设定,对席冶而言,皆是信手拈来。 鼻尖轻轻蹭过男人手掌边缘,他好似困极了,慢吞吞睁开双眼。 发作期过去,席冶对食物的需求大大降低,却仍配合地动动鼻尖,动作,神情,表现得和之前一模一样。 偏偏,顾琮是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对于席冶,他永远比其他人更敏锐。 说不出具体是哪里不对劲儿,他只觉得,对方真正的情绪,并非面上展露的那般。 试探性地,顾琮道:「席冶?」 一下下扫过他掌心的睫毛不动了。 很少动用系统的权限去监视顾琮,席冶并不知晓对方下午和安娜的对话,可他脑筋转得快,仅一瞬,便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温暖的黑暗笼罩着他,隔绝了乍然亮起的光,沉默数秒,席冶轻轻:「嗯。」 他的语调很平静,顾琮却注意到,青年头顶那对雪白的猫耳,稍稍往下耷了耷,尾巴也不是自然放松的状态。 紧张吗? 「我没有恶意,」再度重复初遇时说过的那句话,顾琮松开手,诚恳,「先前我真的以为你是猫妖,直到……」 「直到安娜单独找你聊过。」沙发上的青年坐了起来。 明明是同一张脸,此时,那双翠眸却如宝石般,漂亮且冷硬,连带着将五官的艷色压下三分。 霎时间,和新闻报导上的照片微妙地重合起来。 但顾琮瞧着对方身上那套被当做睡衣、皱巴巴的衬衫西裤,竟怎么也感觉不到怕。 「先换套衣服吧。」既要避嫌,又担心青年自己睡倒在浴室里,顾琮这几天仅打湿毛巾,简单替对方擦了擦。 清醒后便洗过澡,演戏演全套,席冶强忍着难受,没有乱动顾琮的衣柜。 眼下马甲被扒,又是对方主动提出,爱洁的他唇角微勾,正要应声,就听见顾琮补充: 「席总。」 作者有话说: 席冶:不高兴。 顾琮:?(礼貌) 第119章 席总? 笑意一秒消失, 白发青年定定瞥了顾琮一眼,径直去了浴室。 「你还没拿衣……」 「砰。」 后几个字被沉闷的关门声堵回喉咙,力道很正常,偏时机巧得像是故意在噎他, 顾琮坐在沙发上, 满脸无辜。 人果然比猫更难懂。 换做往常,顾琮肯定会把自己洗过的睡衣借给对方, 但现在, 考虑到席冶不再是单纯信赖自己的乖猫妖,他打开光脑, 迅速翻过几家同城店铺,挑了套可能会符合青年审美的居家服,以及必备的贴身小件, 下单,订购最贵也最快的配送服务。 至于西装, 对方的衬衫后面没有logo,腰带亦没有, 第一次怀疑青年可能是席冶时, 顾琮特地留意过,如今想想, 大概是手工裁剪的定制货。 还是等人出来, 让对方自己选比较好。 同城配送,没过一刻钟,公寓的门铃便被按响,门外是个圆柱形的小型服务机器人, 虹膜验证通过后, 它咔哒咔哒活动两下, 敞开内里中空的小肚子:「请取件。」 「感谢惠顾。」 如今的社会,大多数体力劳动都被装载ai的机器取代,顾琮对此见怪不怪,好脾气地和对方说了声再见,他关门,将包装精緻的纸盒放到浴室旁边的地板上。 担心青年没听到自己放东西的动静,屈指,顾琮敲敲已经染满水雾的磨砂玻璃:「衣服在门外,自己拿。」 尽管对方是自己新公司的总裁兼大股东,可顾琮本身就不是对金钱地位太执着的人,语气态度,自然也没什么诚惶诚恐的意味。 更何况,一想到青年的兽形,想到对方躺平任rua的可爱样,无论青年的神色再怎么冷,他都怕不起来。 席冶先前已经洗过一回澡,这次便格外快,看到外面全新的纸盒时,他抿抿唇,一言不发,重新,更用力地关上门。 他皮肤白,发色亦如阳光下的新雪,尾端泛着丝丝缕缕的银,被宽松的深蓝居家服一衬,更似随时会融化般。 厨房里的顾琮忙着将保温盒里的外卖摆盘装好,听到响动,如实转达安娜的嘱咐,头都没抬:「总助说,你清醒后,务必与她联络。」 毛茸茸的尾巴照例从宽松的裤腰钻出来,与一般的猫猫不同,它并不细长,又蓬又软,眼下,正随着主人的心情,竖直,尖端微微下弯,烦躁地轻晃。 「交谈的时候,注视对方比较礼貌,」餐盘递到身前的一瞬,席冶按住顾琮的手腕,挑眉,「我长得很丑吗?」 当然不。 顾琮想,如果席冶的长相都能被称为丑,那这世上就再没有好看的人。 僵持两秒,发觉青年仍未表露出任何松开自己的打算,顾琮只得斟酌着用词:「我以为你不会喜欢这个形态。」 第207页 甚至是讨厌,憎恶。 毕竟,稍微有些常识的公民都知道,目前人类只能在人形和兽形两种状态间切换,以人身保留兽耳兽尾的,大多都涉及见不得光的交易,被打上玩物的标籤。 更何况,根据安娜话中透露的信息,对方似乎是强制被席天华注射了非法药剂。 且不止一次。 「一点点,」得到了比预想中更让自己满意的回答,席冶冷静,「但这里是首都星,就算一辈子变不回来,照样也没谁敢放肆。」 「相反,他们甚至会像刚刚的你一样,看都不敢看。」 顾琮:他敢,他非常敢。 摸都摸过了好几次。 扣住自己左腕的纤长五指终于松开,顾琮听到青年淡淡:「吃饭。」 尾音微微上扬,似是很愉快。 话虽如此,真正要给安娜打电话时,状似毫不在意的青年,还是拦住了他的去路: 「外套,要有帽子。」 面色镇定,猫耳却机警地立起来,生怕他拒绝一般,顾琮没忍住,低低笑了声。 「上次外套遮着,安娜什么都没看到,」共同的秘密总能飞速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顶着青年快把自己盯出一个洞的目光,他好脾气地安慰了句,走进卧室,打开衣柜,挑了件自己周末晨跑时常穿的连帽衫,「这件行吗?」 「或者你用我的光脑买套新的?」 回答他的是青年用力将连帽衫从他手中抽走的指尖。 于是,等安娜接到自家老闆的视讯时,第一眼注意到的,就是对方身上那件与往日风格大相迳庭的上衣。 袖子明晃晃地偏长,遮住青年手背,或许是冷,背景在公寓里,对方却带着帽子,显得整张脸只有巴掌大。 这这这……男友衬衫? 「看来您的生活很滋润,」一瞬间的惊讶,安娜定了定神,调侃,「瞧席天华的架势,我还以为他已经稳操胜券。」 席冶抬眼:「他觉得我死了?」 「大概,毕竟你这次实在消失得太久了些,整整小半个月没露面,」态度明显比面对外人时要轻松,安娜耸耸肩,「又或者,他觉得你就算活着,也是一只彻底的猫,很难对他造成阻碍。」 「总之,他最近频繁试探你的下落,给我打了好几通电话,说席海国……你父亲,想叫你找一天回家吃个团圆饭。」 团圆饭? 席冶冷冷蹙眉,无非是想利用所谓的亲情哄骗、乃至道德绑架小号,让小号乖乖拿钱,去补席天华捅出的娄子。 「星网上也出现了些关于方舟科技老总失踪的八卦,暂时仅有几个影响力一般的小营销号在推波助澜,应该是席天华花钱买的水军,」话锋一转,安娜谈起公事,「但阅读量居然意外的高,谁叫咱们公司刚签了个大项目,多少双眼睛盯着,盼着分一杯羹。」 「好在公关部的工资没白发,很快都压了下去。」 暗中帮了不少忙的1101叉腰邀功:「也有我的份。」 「嗯,」一个字回复两个人,席冶思绪飞转,道,「装装样子,适当对席天华透露我失踪的消息,舆论也可以放开。」 下足饵料,鱼才会上钩,小号的生父席海国是只老狐狸,想让对方也搅进这趟浑水,必须有能让对方心生动摇的利益。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席家到底在首都星风光过几十年,外加法律上的血缘牵绊,在「第二世界」的项目没有正式落地前,努努力,对方还是能找到个勉强把方舟科技吞下的机会。 安娜不解:「你这是……」想对付席家? 可过去几年,对方所做的一切,皆是划清界限,井水不犯河水。 「我是,」听懂安娜的未竟之意,席冶颔首,「你以为席天华绑架我的事,席海国真的不知情?」 也许一开始席天华确实瞒住了对方,但这么多天过去,连安娜都能查到的异样,时常与席天华那个草包见面的席海国又怎么可能丝毫未察觉。 小号在被绑架前,虽恨极了席天华,却看在席海国把自己养大的面子上,没去争抢那份本该有他的家产。 当然,这其中也有瞧不上的成分。 席冶则不同。 席家敢伸手,他就敢把席天华和席海国的爪子都剁下来,该属于他的东西,纵是毁了,也不会轻易让给别人。 1101突然记起任务最初那个佛系咸鱼的宿主。 换做当时的对方,这会儿八成已经借着小号变猫的机会死遁跑路,想当年,别说家产,选个房间比个冲浪,都要顾琮在后面推。 可现在,席冶却对小世界有了归属感,尽管这归属感从头至尾只繫于一人,好歹对方有了活气儿,有了欲望,面对剧情汹涌而来的恶意,也不再懒散躺平,任由自己陷入泥沼,换号重开。 身为系统,1101不确定这到底算好算坏,但总之,照这样发展下去,它的任务或许真会有完成的一天。 「我明白了,」1101陷入回忆的几息,安娜也理清关键,问,「那你是要继续住在顾琮家?还是我再找个安全的房子?」 席冶:「这里吧。」 席冶:「你出手有被发现的风险。」 「那就先这样,老闆记得批一下我发你的邮件,」意料之中的答案,安娜眨眨眼,语速飞快,「不打扰你们,拜拜。」 第208页 打扰? 顺着安娜最后望去的方向,席冶回头,正看到洗过澡的顾琮坐在沙发上擦头发。 席冶站在阳台,尾巴垂在身后,悬浮的镜头恰巧能收到不远处的男人,没露什么肉,氛围却格外居家。 怪不得安娜要误会。 「聊完了?」敏锐捕捉到青年投来的视线,顾琮抬头,礼貌勾唇,笑意却并不柔软:「还是我再换个地方?」 席冶一瞬间明了,对方会选择在自己打电话时去洗澡,是为了避嫌。 而安娜刚刚匆匆挂电话的举动,在没有听清具体内容的顾琮眼中,约莫很像是一种不信任。 ——夹枪带棒,幼稚。 话一出口,顾琮便有些后悔,他也不清楚自己这莫名其妙的烦闷到底从何而来,像是辛辛苦苦养熟的猫,转头就跟同类谋划着名逃跑,把自己当外人。 然而,没等他再说些什么挽救这尴尬的气氛,阳台上的青年就一步步朝他走了过来。 「是她在避嫌。」 弯腰,青年单手撑住沙发靠背,宝石般的翠瞳直勾勾盯着他,慢吞吞,轻启红唇:「男朋友。」 「嗯?」 第120章 回家后一直没等到青年提起这茬, 顾琮还以为对方已经忘了自己撒过的谎,又或者单纯地怕彼此尴尬。 属于上位者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却并无步步紧逼的窒息,反而让人心跳加速, 不由自主动起想要攀折的念头。 「我……」 呼吸交错, 同一种沐浴露的味道无形间拉近了彼此的距离,顾琮正想解释, 白发青年倏地绷紧身体, 转瞬间,跌落的衣物连带一份沉甸甸的重量落在他的膝上。 深蓝的居家服消失, 仅剩连帽衫堆积,艰难地挣扎几下,一抹银白从领口探出个尖尖的小耳朵, 紧接着,是毛发凌乱的小脑袋, 客厅里的灯光相对柔和,被翠色包裹的瞳孔微微放大, 显得一双眼睛圆熘熘地萌。 顾琮没忍住, 大着胆子,伸手替对方顺了顺毛。 识海里的1101更是疯狂憋笑, 怎么说呢, 见惯了宿主游刃有余撩人于无形的模样,偶尔欣赏几次翻车,也挺好玩。 「还是没办法自由变化吗?」知道对方听得懂,顾琮低头询问, 陷进柔软皮毛里的手指, 却习惯性地向下, 挠了挠猫咪的下巴。 动作做完,他才想起对方现在是席冶,而非雪球,可预想中被挠被尾巴甩的情况并没有发生,银白猫猫惬意眯眼,喉咙里甚至还发出低低的咕噜声,山竹般圆润可爱的前爪,亦隔着连帽衫,在他腿上踩了踩。 然而很快,舒服够的猫咪就整个儿僵住,意识到自己刚刚又干了「蠢事」。 「没关系,你现在是只可爱的小猫咪,」眼见猫猫转身要跳下自己的膝盖,顾琮长臂一伸,圈住对方,「反正也不是第一次。」 无力挣脱的席冶:那不一样。 如今的顾琮知道他是人类。 「我会替席总保密。」大致能猜出对方在别扭什么,顾琮伸手,虚虚遮住银白猫猫的翠眼。 短暂的黑暗过去,阳光般的灿烂大片大片铺开,沙发上少了顾琮,却多了条又高又壮的金毛,垂着头,分外无害的样子。 清楚对方是怕自己独自变回兽形尴尬,席冶却莫名有些吃味,谁叫顾琮对猫、明显比对他本人温柔。 但金毛大狗的贴贴实在叫人难以抗拒,为了避免过于夸张、容易让猫咪不安的身高差,对方俯身,趴在沙发上,席冶四条小短腿站直,正巧能比顾琮高出一点,抬爪,甚至还能拍拍金毛的鼻尖。 诡异又和谐地,一狗一猫,依偎着看完了半小时的财经新闻。 牢牢记得睡美人症中关于「猝倒」的描述,顾琮不敢再放任席冶一只猫乱晃,仗着是兽形,寸步不离地跟着对方。 就连半夜要休息时,他都没继续选沙发:反正只要自己不主动变回人,狼和猫睡在一起也没什么。 大不了自己离对方远一点就好。 可顾琮怎么也没想到,不按常理出牌的会是某只高冷的猫。 睡梦中感觉自己被谁抱进怀里,他本能地挣动下四肢,却被搂得更紧,睁开眼,入目是一片凝脂般雪白滑腻的肌肤,刚醒来的顾琮稍稍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席冶又在不知不觉间变回了人。 如同拥着一个毛茸茸会自动发热的大型抱枕,青年胳膊环过他的脖颈,腿亦搭在他的腰间。 深蓝的居家服好端端穿在青年身上,却不复先前的工整,领口被蹭开,露出一截轮廓清晰的白皙锁骨。 顾琮脑袋的位置有些尴尬,不仅能听清对方胸腔里平稳缓慢的心跳,还隔着布料,感受到了一点微妙的凸起。 心虚地向后挪了挪,他甚至怀疑,席冶的衣领,就是在自己挣扎时被蹭乱的。 但很快,自动向热源靠近的青年,又朝他凑过来。 ——这是席冶。 顾琮想,不是他在细雨中捡回来的可怜猫咪,等对方清醒,肯定会立刻变了脸色,把他推开。 虽然自己对金钱没什么执着,可刚换新工作没几天,他暂时还不想被辞退。 无奈,理智分析得头头是道,等青年再次八爪鱼似的缠过来,顾琮的身体却很老实,任由对方抱了个满怀。 ……算了。 再躲恐怕自己要摔下床。 第209页 默默找了个新理由说服自己,等顾琮老实下来,青年胳膊的力道也放松许多,下巴抵着他的头顶,清浅的吐息拂过,顾琮有点痒,尾巴甩甩,强忍着没动。 第二天清早,他难得睡到闹钟响,没等顾琮有动作,席冶就已经伸手,熟门熟路摸到他的光脑,关掉。 半梦半醒间,青年重新揽住身旁暖融融的抱枕,尾巴也搭上来,蹭蹭:「好吵。」 鬼迷心窍地,顾琮一时竟真起了今天请假的想法。 「席冶?席冶?」强行甩走脑中不靠谱的念头,顾琮低声,「我得去上班,或者席总帮我批个假条?」 大半个身子赖在他身上的青年一僵。 飞快地,对方松开手,起身,坐到床的最里面,和顾琮昨晚预料的反应一模一样,除了没直接给他一爪。 和兽形也要划清界限吗?明明之前还离自己那么近,叫他男朋友。 推测成真,亲眼瞧见青年对自己「避之不及」的态度,顾琮心里莫名冒出股不爽,故意在对方面前,强调般地,大大方方,直接变成人形。 「睡都睡了,席总不对我负责吗?」 眼睁睁看着对方进套的1101恨铁不成钢:欲擒故纵,这么老旧的招数你怎么次次都上当? 夜里它家宿主是睡得很沉,可它打包票,刚刚那一出绝对是席冶演的。 某人怎么可能被单纯的同床共枕吓到。 「胡说八道,」眼底带笑,偏语气丝毫未显,板着脸,席冶严肃,「不是要上班?怎么还不动?」 摇摇头,顾琮做作嘆了口气:「啧。」 「资本家还真是无情。」 窗帘拉开,容色昳丽的青年就蜷在他的床上,穿着他买的居家服,连身上的味道,都是和他相同的柠檬香。 顾琮忽然就不想再解释「男朋友」的乌龙。 「我书房里有一台旧光脑,型号老了些,但还勉强能用,」去洗漱前,顾琮嘱咐,「等下我把通讯号写给你,有事记得打电话。」 「如果席总暂时没其他安全的地方能去,可以一直住在我家。」 咔哒。 房门关合。 1101:「他好笨。」都说了是席总,方舟科技又没破产,怎么会毫无退路? 木头脑袋。 不开窍。 偏生,席冶的眸子愉悦弯起,他太了解顾琮,若对方当真一点未动心,绝对会以最快的速度把自己转交给安娜。 可对方没有。 门外的顾琮亦察觉到自己的古怪,或许一开始就先入为主把青年当成了自己的猫,他的保护欲和占有欲,突然高得离谱。 临近午休,他提前用光脑点好外卖配送到家,都是相对清淡滋补的菜色,半小时后,陌生的号码终于发来第一条消息:「谢谢。」 紧接着,是远超午餐价值的转帐。 【医药费,以及这段时间的开销。】 顾琮准备回复的手立时一顿。 「怎么了?表情这么吓人?」拿起外套,旁边的同事调侃,「相信我,bug永远修不完,走吧,先吃饭。」 扯扯唇角,顾琮点头,按下退款。 「你们听说了吗?今早差点上星网热搜的八卦,」方舟科技员工食堂的味道不错,另一个同事也关掉光脑走过来,四下扫了眼,他压低音量,「咱们席总……好像失踪了。」 座位在顾琮左边、年龄最大的员工失笑:「得了得了,小孟你也不是新人,怎么还信这些?」 「但我确实很久没瞧见席总了,最近公司的业务又都由安娜姐出面,」挠挠头,被唤做小孟的男生道,「而且那营销号说得有鼻子有眼,底下好多人被带了节奏,明明随便拍张席总上班照片就能解决的事,公关部最后居然选择压热搜。」 顿了顿,他问:「顾哥,你怎么看?」 「做好自己的事,天塌下来还有总助顶着。」猜到这是席冶和安娜制定的计划,顾琮虽生气那笔冷冰冰的转帐,却没拆台。 尽管这话里,多少藏了缕似有若无的酸。 他平日极好相处,不笑时,竟显出几分沉稳的威严来,讪讪地,小孟耸了耸肩:「说的也是。」 与此同时,席家别墅,席天华正梗着脖子:「是!我就是绑了他又怎么样?野种私生子,我这辈子都看不惯!」 「你啊你啊,做事前能不能动动脑子?」资金鍊断裂,席海国本打算卖卖惨,借媒体和民众之口,逼席冶出这笔钱。 如今席冶下落不明,在没找到尸体前,哪怕他是席冶血缘上的父亲、哪怕对方的帐户里有金山银山,他也碰不了一分。 「爸,这种时候你还向着他?我和你才是一家人,反正席冶现在是只猫,咱们把方舟科技抢过来不就行了?」毫无愧疚之心,席天华理直气壮,「总裁?董事?要是没有席家,他还在贫民窟里当泥猴子。」 原本他总盼着对方早点死,仔细想想,席冶活着才好,活着,亲眼看着他夺走方舟科技,却只能藏进垃圾堆,可怜地喵喵叫。 「哎,」沉默良久,席海国故作无奈,长长嘆了口气,伪善地摆出一副心痛的表情,「毕竟是近百年的家业,总不能毁在我手里……」 「那就照你说的办。」 第121章 时刻帮宿主留意着小号渣哥渣爹那边的动静, 1101心服口服:「这招好,立竿见影,席天华果然坐不住。」 第210页 原本它以为,席天华怎么也会再等几天, 确认消息真假, 没想到安娜那边一下钩,对方就立刻上了套。 席冶淡定:「他已经没什么耐心了。」 自己住在顾琮家的日子, 每一天对席天华而言都是煎熬, 尤其对方一心想接手小号的公司,方舟科技却固若金汤, 好不容易看到了有机可乘的「突破口」,席天华当然会像抓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攥住。 1101咂舌:「什么仇什么怨,小号也是受害者。」 当年出轨乱搞的是席海国, 如果能选,谁想背着私生子的骂名降生, 小号的母亲又是个善良软弱的女人,被渣男的花言巧语蒙了心, 怀孕后才知道对方早就结过婚, 带着肚子里的小号,默默离开首都星。 但现实并不是霸总娇妻带球跑的小说, 生下孩子后, 小号生母越发郁郁寡欢,更没有丝毫为母则强的迹象,直到将死之际,才拨通席海国当初留给她的号码。 那时席海国的原配妻子恰好因病去世, 大男子主义作祟, 尽管席天华又哭又闹, 他到底派人去偏远星系的贫民窟,接回了自己的种。 严格来讲,席天华确实该讨厌他。 可席冶却无法共情对方那些站在道德高地肆意发泄的怒火。 或许最开始,席天华霸凌小号的出发点当真是「不想让私生子好过」,然而,渐渐地,随着小号越来越优秀,同在一个班级,却只有对方总被老师夸奖,席天华的心态也发生了转变,行事亦愈发出格。 堵门、撕课本、泼凉水皆是家常便饭,席天华大肆宣扬小号私生子的身份,趁小号睡美人症发作、无意识变回兽形,追逐撕咬小号,将小号惊醒,有很长一段时间,小号校服下都是青青紫紫的淤痕,以及爪子挠出的伤口,精神困顿,成绩坐火箭般下滑。 至于席海国,身为父亲,他完全没有要从中调和的意思,在席海国眼里,一个瘦弱寡言的私生子,哪怕学习好了些,也很难讨他的喜欢。 更何况接席冶回家本就委屈了席天华,小孩子之间的「玩闹」,大人插手像什么话? 直到小号大学毕业,轻松「偿还」一大笔抚养费,正式与席家决裂,他才意识到,曾经那个蘑菇般缩在角落的私生子,早已在不知不觉间长大。 尤其是后来方舟科技一飞沖天,短短几年便发展成首都星的庞然大物,席海国的心态,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席冶,的确比席天华更像他的种。 这话他虽没有明说,却通过一言一行反应在生活的细节中,一直自诩比「野种」强的席天华憋着股劲儿,拼了命地想证明自己,偏弄巧成拙,接连搞砸几个项目,拖累整个席氏的资金鍊都受到影响,这才恼羞成怒,冲动绑了小号。 【大概他骨子里就是自卑的吧,】拥有小号的全部记忆,席冶一针见血,「兽形是他唯一能找回平衡的点。」 1101:「那干脆让他一直当老虎好了,无偿送给动物园……咱们下一步怎么办?」 席冶:「静观其变。」 在外界看来,方舟科技是小号一手带出来的企业,主心骨失踪,股价必然下跌,席海国八成想藉此机会,收购些股份,再找机会坐实小号的死讯,继承小号的遗产,两者叠加,一跃成为方舟科技的主事人。 这样,就算公司的其他董事想反对,也得乖乖听他的命令。 但席冶由猫变回了人,就是最大的变数,有系统帮忙,他可以轻松定位到席海国想收购股权的目标,匿名与席海国竞价。 如今席氏资金鍊断裂,表面瞧着无碍,却再拿不出大笔流动资金,席海国要凑钱,便只能贷款、变卖房车,一旦开了头,就是无底洞,除非对方能及时剎车,控制住自己的欲望和野心。 很显然,席海国不是如此清醒的人。 天大的馅饼摆在眼前,哪怕明知有风险,大多数人也会选择赌一把,更何况如今还有整个方舟科技陪席海国演戏。 1101假惺惺:「感谢席天华的助攻。」 若非对方信誓旦旦说席冶变成了普通的猫,还给席海国看了仓库录像,后者绝没有这么容易下定决心。 舆论的发酵需要时间,正好,席冶也能藉机对公司内隐藏的墙头草做一次清扫,一切都如他预想中发展…… 除了顾琮。 首都星晚八点,对方仍未回家。 电视开着,气质优雅的女主持滔滔不绝,白发青年的心思却明显没在新闻上,尾巴烦躁地甩来甩去,席冶想,是不是自己中午转帐的试探过了火。 1101小心翼翼:「要么我帮您查一下?」 席冶抿抿唇,没应声。 伸手拿起茶几上的老式光脑,他认证生物信息,登录自己的通讯号,给安娜发了条简讯:「在加班?」 ——最近安娜主要负责的项目就是「第二世界」,勉强算与顾琮同组,如果对方加班,顾琮自然也逃不掉。 相识后第一次收到老闆主动寒暄的安娜:…… 席冶是什么性情,她再了解不过,比起说,对方更愿意做,请包括她在内的公司员工加餐还差不多,绝没可能发些嘘寒问暖的「废话」。 所幸,她是名业务能力出众的总助,飞速开动脑筋,安娜言简意赅回覆:【「第二世界」项目组今晚聚餐。】 【我没去。】 第211页 但顾琮去了。 未竟的言外之意,在聪明人间根本无需点明,半响没有收到回复,安娜又道:「要我把饭店地址发给您吗?」 叮。 通讯软体响了一声:「不用。」 穿越到新的世界后,席冶还是第一次觉得这间单人公寓如此空旷,等关掉电视,又堪称矛盾地让他感到逼仄。 与此同时,滴酒未沾的顾琮正坐在角落,余光时不时瞥向手腕上的光脑。 今天是项目签订后组内第一次聚餐,又借了替他接风的名头,尽管迟了些,身为公司新人的他却实在不好推脱。 本来想打个电话告诉席冶一声,顺便替对方点个晚餐,可一看到那笔冷冰冰的转帐,顾琮就歇了心思: 老闆和普通员工,他又不是总助,管那么多干嘛? 谁料,随着夜色一点点浓重,没收到任何联络的顾琮竟愈发坐不住,只差没把手腕上的光脑盯出朵花来。 「等女朋友的消息?总不会是甲方爸爸,」座位恰巧在顾琮旁边,小孟压低音量,「我懂我懂,吵架了吧?」 「等会儿你就假装自己喝多了,服个软,叫她来接人,这招我用过,百试百灵。」 顾琮怔了怔:「他不能出门。」 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回答的小孟:「啊?」 短短几秒钟,他已经脑补了不下五种的狗血可能,联想到最近陪女朋友看的偶像剧,小孟弱弱:「别告诉我你偷偷背着组里人谈了个大明星。」 顾琮:「某种意义上来说,差不多。」 虽然是藏,不是谈。 不过以席冶的长相,还有对方在首都星的知名度,的确担得起「大明星」这三个字,今早对方的失踪,就差点上了热搜。 被唬住的小孟呆呆:「真的假的?顾哥你可别骗我。」 他旁边的男人却已起身。 饭局临近尾声,顾琮一脸诚恳地找了个藉口,推掉后续的活动,用最快的速度打车回家。 从楼下向上望时,属于他的那扇窗户竟黑着。 误以为席冶睡得早,顾琮开门时,特地放轻了动作,但很快,他便发现,让自己挂念了大半个晚上的青年,正站在阳台上吹风。 顾琮无法简单用言语形容自己这一瞬的感触,只觉得对方摇摇欲坠,仿佛随时可能翻身从高空坠落。 尽管青年就在他眼前稳稳地站着。 「席冶,」玄关的灯亮起,紧接着是客厅的,顾琮衣服都没换,斟酌着语气,问道,「吃饭了吗?」 望着月亮发呆的席冶回神:「嗯。」 他一动,周身那股令顾琮不安的气质便消失了,扫了眼垃圾桶,非常清楚对方在撒谎,顾琮主动认错:「抱歉,今晚同事聚餐,我应该提前给你发条讯息。」 「但我没有。」 「因为我在生气。」 话说出口,反而轻松,顾琮长腿一迈,和青年并排撑在阳台的围栏上:「席冶,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无论你是人是猫,我都是真心想帮你的,」胳膊动动,他戳戳席冶的小臂,笑,「老闆,别太防备我。」 「不是防备。」 偏过头,席冶直勾勾望进顾琮的眸,纠正:「是想让你对我有个好印象。」顺带,加快我们重新相爱的速度。 老早便觉得青年那双通透的翠眸犹如有魔力般勾魂摄魄,顾琮愣了两秒,失笑:「好印象?怕我吐槽堂堂席总白吃白喝吗?」 「都说了,」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他抬手,摸了摸对方扑簌簌立起的雪白猫耳,「只要席总不嫌弃,可以一直留在这儿。」 谁叫这是他捡回来的猫。 第122章 伸出手的那一刻, 顾琮就做好了席冶会躲开的准备。 谁料,青年却没动,任由他在那毛茸茸的耳尖上揉了把,等话说完了, 才轻飘飘睨过来一眼, 道:「还没够?」 「咳。」清清喉咙,顾琮老实收回胳膊。 联想到外界传言里那个闲人免进的席总, 对方刚刚的举动, 无疑是种单单对自己的纵容,相比几分钟前进门时的忐忑, 顾琮此时的心,轻快得简直要飞起来,全靠微凉的夜风, 平复那过速的律动。 「开门看到你站在阳台边时,我吓了一跳。」彼此坦白解开误会的气氛实在太好, 顾琮不由得想把它延长。 耳尖仿佛还残留着被男人rua过的酥麻,席冶朝下望了望, 肯定:「我不会自杀。」 「我知道, 但是我怕,我胆子小, 」有一就有二, 自然而然,顾琮隔着衣袖,握住席冶手腕,「走吧, 先回客厅, 今天降温, 别感冒。」 对着月亮发了半天呆,席冶体温确实有些低,顾琮却像个小火炉,透过薄薄的布料,将热量源源不断地传给他。 「想吃什么?」稍稍用了些力,拉着青年在沙发上坐好,顾琮扯过搭在后面的小毯子,盖在对方腿上,打开光脑。 过了饭点反而不饿,席冶正想拒绝,就看到顾琮非常刻意地瞄向远处的垃圾桶,只差没在脸上写满「我知道你撒谎」。 「聚餐时我就一直惦记这事儿。」虚拟屏幕展开,顾琮小声。 接着,又道:「挑挑,喜欢哪个?」 距离太近,再轻的音量也逃不过席冶的耳朵,眉眼一瞬间温柔,他摇头:「随便下碗面就好。」 第212页 顾琮:「泡面吗?」 对方当猫时好像就对这东西很感兴趣,难道是因为霸道总裁没吃过? 一眼猜到对方在想什么,席冶耳尖一抖,强行忘记那个把头塞进泡面盒子里的自己,起身:「挂面。」 「可我厨艺不太好。」挂面、鸡蛋、速冻水饺,这种随便煮煮就能吃的东西,顾琮的冰箱向来有很多存货,提前给席冶打了剂预防针,他认真回想自己最成功的经验,一转头,却发现白发青年已经开始检查角落里的调料。 顾琮微怔:「你会做饭?」 ——不怪他惊讶,谁叫席冶的长相气质,怎么瞧怎么和厨房绝缘,哪怕对方此时穿着柔软宽松的居家服,也出挑得像是在走秀。 「会,」确定基础调料齐全,席冶实话实说,「但是很少做。」 很少做。 顾琮觉得自己心里有了数。 拜早年频繁炸厨房的经验所赐,他的味觉和胃非常强大,无论对方最终做成什么样,他都有把握表情如常地吃光。 「我记得家里有围裙,」眼见青年的手伸向油壶,大有马上要起锅的架势,顾琮连忙,「别急,我找找。」 对方这细皮嫩肉的,被溅到可怎么好。 围裙这东西,顾琮买回来以后就没用过几次,好在,他放东西比较有规律,没几分钟,便从柜子里翻到了自己的目标。 仔细清洗过才收好,深色的围裙很干净,除开叠起后被压出的几道褶皱,其他勉强都还算像样。 顾琮回厨房时,白发青年正站在水池前洗小葱,那是冰箱里唯一的绿叶菜,偶尔会被顾琮切下来几段,借个味道。 「围裙,」水流下湿漉漉的手显然腾不出空,顾琮主动,「要我帮忙吗?」 原本他这话,是想接过小葱,让席冶能擦干手自己穿围裙,谁料,青年却像误会了他的意思,稍稍侧了侧身,低头。 动作快过大脑,顾琮抬手把围裙套了上去。 期间还碰到青年微微下垂的猫耳,柔软绒毛蹭过他的指背,有些痒。 完全没注意到身旁人的表情变换,白发青年重新转回去,面对水池,继续洗葱。 又过了两秒,席冶忽然开口:「带子。」 「好。」彻底忘了这茬儿,顾琮依言走到席冶身后,拎起两条垂落的系带,轻轻向中间一拉。 青年的腰很细,平时藏在居家服下,此时被带子一勒,才显出柔韧流畅的线条,再往下,则是蓬松安分的大尾巴,调整好松紧的带子自然下坠,搭在根部,活像在尾巴上打了个蝴蝶结一样。 下意识地,顾琮的食指动了动。 可他到底控制住了自己,彼此的距离太近,准备让开时,随着青年洗好葱后的抬头,他的鼻尖难免被那晃来晃去的小揪揪扫过。 发质细软,是纯粹却不衰败的白,稍长的部分,被青葱的翠色发圈扎住,让人不由联想到那双总是被主人藏起来的猫瞳。 「发圈有点松了,」蠢蠢欲动的难耐再控制不住,顾琮记起自己给银白猫猫扎的小辫,一本正经,「我帮你重新弄一下?」 转移到案板前切葱的青年点点头,挺直的嵴背稍稍后仰,手伸长,像是怕弄脏了食物。 ——虽然他当猫时都很少掉毛。 乍看没什么,但等顾琮真正上手捋下发圈时才发觉,这姿势,远远望去,好似他把青年整个拢进了怀中。 银白发丝的触感与兽形存在着一定的差异,却都是一样的好摸,熟练地用指腹替对方顺了顺毛,顾琮拿手当梳子,重新替青年扎了个同样漂亮,却更翘些的揪揪。 偏生席冶像背后长了眼似的,菜刀一立,警告:「别搞破坏。」 有条一不留神就乱晃的真尾巴已经够让人头疼,他可没兴趣再多一条。 「咳。」突发童心的恶作剧被当场抓包,尽管听出对方的语气里没有任何真要发火的意思,顾琮依然一令一动,解开发圈,重新把青年的发尾扎回原样。 十五分钟后,一锅简单的呛汤挂面热腾腾出锅。 担心难得下厨的席总会翻车,顾琮率先拿起筷子尝了口:如果仅是盐多盐少的小问题,他说不定还能支开对方,稍微补救一下。 然而很快,顾琮就意识到,自己恐怕是多虑了。 明明都是些最简单最常用的调料,偏偏在青年的操作下,混合出了一种清爽的鲜,浸泡在浅金汤汁的荷包蛋也堪称完美,筷子一戳,便能瞧见其中将凝未凝的溏心。 喉结一滚,最开始只想陪席冶随便吃两口的顾琮忽然饿了。 识海里的1101亦吞了吞口水。 「一碗面而已,」反手解掉围裙,席冶优雅落座,「吃吧。」 睡美人症带来的生理性飢饿,某种意义上也算是暴饮暴食,后遗症显着,正常状态下,席冶反而会食慾减退,没什么胃口。 可就像他曾经说过的那样,顾琮是一株生长在阳光下的植物,哪怕什么都不做,仅仅是看着,都能让他心情好,多动两下筷子。 半锅面,最终三分之二都进了顾琮的肚子,自觉揽下刷碗的活,顾琮满足:「分工明确,哪天再露一手?」 轻轻抿了口玻璃杯的温水,席冶淡淡:「看你表现。」 故意沉下眉眼,顾琮一秒严肃: 「好的,席总。」 第213页 被逗到的席总悄悄甩了甩尾巴。 或许是残留在小号体内的药效逐渐稳定,今晚的席冶直到临睡前,都保持着猫耳人身的模样,没等对方开口,顾琮便自己找了床被子,占住沙发。 他身量高,坐着时还好,伸直手脚躺下后,沙发多少显得有点小。 所幸,席冶头一次变人那晚,他已经睡过一次,此刻倒没什么不适应,遥控关灯,顾琮对着卧室虚掩的门道了声:「晚安。」 里间传来一句低低的回应。 大学起便开始独居,如今家里多了个人,而非猫,顾琮居然没感到任何别扭,反而还不自觉地扬了扬唇角。 清楚感知到席冶掉马后、横在彼此中间的隔阂正慢慢变淡,消失无踪,顾琮这一夜睡得格外踏实,隔天上班时,连平时没什么交流的公司前台,都能看出他精神极好。 顾琮工位对面的小孟则顶着两个黑眼圈:吃瓜人吃瓜魂,他昨晚细细翻过n条娱乐圈的八卦,大致确定了几位隐约有恋爱苗头的女明星。 就是不知道顾哥谈的到底是哪个。 装作无意路过的安娜亦松了口气:昨晚顾琮提前离席的事情她有听说,瞧这架势,短时间内,她应该不会再收到老闆的问候简讯。 视角调转,急速向下,方舟科技附近,一辆纯黑的私家豪车正静静停着。 「是,是,席总这十几天都没在公司露面,我很确定,」没开视频,电话里传来刻意压低的音量,席海国坐在后排,眯眼望向不远处几十层高的大楼,「员工里也有人在猜,席总是失踪了。」 早年花大价钱埋下的钉子终于有机会派上用场,虽与核心项目组无缘,却总能发挥些余热。 心头的最后一丝疑虑被打消,席海国收回目光:「没错。」 「席冶确实是失踪了,你只需要让更多同事相信这件事就好。」 那个叫安娜的小姑娘,他见过,不太容易糊弄,内忧外患,双面夹击,唯有如此,才可能让方舟科技自乱阵脚。 挂断通讯,席海国瞥了眼光脑上的时间,胸有成竹。 两分钟后,首都星的大部分公民,忽地接到一条星网推送: #席冶失踪# #惊!方舟科技创始人或已身亡# 作者有话说: 席冶:?你才死了。 第123章 在首都星, 「席冶」并不是个太陌生的名字,豪门恩怨向来最容易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更别提对方还有着张堪比明星的漂亮脸蛋,尽管这位新贵本人只接受经济类的访谈, 但各家八卦娱乐的软文周刊, 向来少不了他的版面。 没了方舟科技的公关部运作,相关词条, 很快便一连串冲上星网热搜。 【失踪?这年头还有人能在首都星失踪?】 【月底了月底了, 理解一下,估计又是某家沖业绩的小编搞噱头引流。】 【笑死, 直接报警呗,没隐私的垃圾世界,到处都是监控, 查查不就完了?】 【深刻怀疑是新型炒作,方舟科技最近没少上热搜。】 【炒作?谁家炒作会把创始人往死了炒?会影响股价的好吗?竞争对手还差不多, 毕竟方舟科技刚捞到块大蛋糕。】 【而且方舟科技的官方帐号到现在都没表示。】 【之前还压过热搜。】 【细思恐极。】 最开始,大家都没把所谓的失踪放在心上, 毕竟现在某些无良小编为了流量, 什么离谱的事都编得出来。 但,迟迟没等到方舟科技打脸谣言的回覆或律师函, 外加席海国一方的水军混在路人中间下场, 这条「八卦」便逐渐向「新闻」靠拢,有了可信度。 【一个小时了,还没澄清?】 【不会是真失踪吧。】 【意外?绑架?愉悦犯?】 【首都星的治安就这就这?我开始慌了。】 【救命,突然想到, 如果席冶真没了, 那他的财产岂不是都便宜了渣爹渣哥?】 【别吧, 利益相关,最近席大公子接连搞砸几个项目,害我亏成狗,方舟科技落在那俩人手里,分分钟倒闭不用想。】 【楼上够勇,瞎说什么大实话。】 突兀地,滚动的文字停滞,与席天华嘴角的笑容一同僵住。 光脑投映出的虚拟屏幕放到最大,席天华死死盯着最后两条评论,本该畅快的心,一下子像吞了苍蝇般难受。 席冶。  席冶。 人都失踪了还能给他添堵。 等父亲的计划成功,他倒要让这群蠢货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席总。 而这一次,幸运女神似乎真给了他赢过席冶的机会,两小时后,方舟科技官方帐号的发文姗姗来迟: 【感谢诸位的关心,针对近日星网流传的谣言,公司及席冶先生个人皆无意占用公共资源,特此澄清……因健康问题,席冶先生目前正在静心养病,很快就会回到方舟科技的大家庭……】 第一句是公司声明的常用模板,没什么可分析,整篇文章,也仅有「静心养病」四个字值得关注,商场并非娱乐圈,换做平时,大家肯定更相信官方帐号的发言,无奈,这其中混杂着一众水军搅局: 【养病?既然人没丢,照片呢?没照片哪来的说服力?】 【怕不是为了稳住股价在撒谎。】 【撒谎+10086】 第214页 星网内,一切数据能抵达的地方,皆是1101自由穿梭的乐园,强行按捺住开几百个小号帮宿主骂回去的冲动,它迅速做了个大数据统计:「情况正在按照席海国的预想发展,他已经开始筹钱了,就这么有信心?」 书房中,懒散用旧光脑办公的席冶面色不变:「很正常。」 方舟科技虽与联邦政府达成了合作,可后者真正需要的只有技术,而非小号这个人,席海国正是吃准了其中的关键,才敢如此「豪赌」。 若赢了,不仅能吸方舟科技的血,救活席氏,还能靠小号先前打下的基础,源源不断地钱生钱。 这对席海国来说简直是天大的诱惑。 计划是好计划,1101想,不过很可惜,新世界的宿主是个有资本和主角抗衡的总裁,划重点,尚未破产的总裁,病怏怏、兽形弱,但非常有钱,席海国就是把自己连同渣渣席天华一起卖掉,也壕不过宿主。 这会儿,非常有钱的席总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挑外卖。 既然顾琮不收转帐,那他只能换个方式,上次是某人给他点,这次就算礼尚往来。 于是,在外界舆论乱成一锅粥的时候,知晓真相安稳敲代码的顾琮,余光突然扫到屏幕右下角代表收到短讯、闪烁的小信封,来自一个单字备註: 猫。 ——尽管他一向很注重隐私安全,但工作时必须使用光脑,总归有被发现的可能,所以,在存席冶的号码时,顾琮特地选个了对外人指代模糊、对自己却分外独特的称呼。 【外卖,记得签收。】 简简单单六个字,确实很符合某只猫的作风,说也奇怪,明明猜到对方大概是想换个方式补偿自己,顾琮心里却比收到转帐时舒服得多。 「知道了。」指尖拂过虚拟键盘,顾琮想了想,又发了条:「今晚有兴趣做饭吗?我可以负责去超市採购。」 十分冷酷地,对面立刻回覆:「没有。」 未等顾琮再敲下一句,不远处便传来了彬彬有礼的机械音:「您好,请问顾先生在吗?」 抬头的那一瞬,他忽地明白,为什么席冶发来的短讯里用词是「签收」,而不是「拿」。 因为他拿不下。 像是把一整个小型的宴会自助搬了过来,穿着统一制服的仿生机器人们,井然有序地守着数辆小餐车,上面分门别类地摆放着各种主菜、汤品和甜点,如野兽王子精心呵护的玫瑰,被具有恒温功能的玻璃罩护住。 就连最角落的水果、咖啡、奶茶等等一系列「零食」,看起来都是要等订单签收,再现切现泡。 「顾?」这一幕显然镇住了在场所有人,齐刷刷地,十几道目光落在顾琮身上。 顾琮工位隔壁的老员工更是直接问出声:「小顾,这是你订的?」 错愕一闪即逝,顾琮点点头:「算是吧。」 「正好午休,大家一起吃吧。」 办公室里登时响起一片欢呼。 「这是昨晚聚餐的回礼吗?顾哥也太仗义了,」核查过生物信息后,机器人们飞快行动,甚至开始按照众人的口味要求调配饮品切水果,坐在小孟旁边的短发女生抬起手肘,悄悄戳了戳自己的同桌,「诶,你看那个罩子,像不像水晶做的。」 神游天外的小孟瞥了眼,冷漠:「哦。」 「玻璃的。」 「感觉、感觉,我不管,在这种氛围里,它就是水晶,」率先叉了一小块蛋糕放入口中,短发女生眯眼,满足,「我敢打赌,一定是真人的手艺,外面那些智能餐馆做出来的都一个味儿,我早吃腻了。」 「没错没错,」深有同感地,另一个长发女生附和,「为了这顿,我可以暂时放弃我的减肥计划。」 「但话说回来……你们有没有觉得这很像一个人的风格?」 短发女生配合:「谁?」 长发女生:「席总。」 「不可能,」脑子里恰巧在琢磨与此相关的问题,小孟想都没想,下意识脱口而出,「应该是顾哥的女朋友。」 所以他刚刚瞧见这阵仗时才有种既诡异又合理的平静:有钱有颜的大明星嘛,正常。 就是这名字,他实在没猜着。 其他两人却远远没小孟这般镇定—— 「顾哥?」 「女朋友?」 震惊下猛然提高的音量,一瞬间,办公室内落针可闻。 慢半拍发觉自己说漏嘴的小孟:…… 除开不远处排排站待机、随时等待善后的机器服务生们,全部的视线,都商量好一般,先投给两名出声的女生,再齐刷刷地转回顾琮。 挨打要立正,小孟主动认错:「对不起顾哥,我不是故意的。」幸亏最大的秘密没露馅,否则他一定愧疚死了。 女朋友? 稍稍怔了下才记起自己在聚餐时顺着小孟说下去的话头,顾琮想解释,却发现,眼下这情况,好像很难解释得通。 其他同事也根本没给他解释的机会。 「嘤嘤嘤,还以为是午餐,原来是狗粮,可是好香!」 「狗粮好,我就爱吃狗粮,顾哥和嫂子百年好合。」 「今天是什么纪念日吗?总不会是求婚吧?需要我们做点啥?保证配合!」 白手起家到行业领袖,这些年,方舟科技遭遇的大风大浪太多,星网的舆论暂时还没影响到员工,不想同事们谢错了人,辜负席冶的好意,顾琮只得张口,在满屋热闹中强调:「男朋友。」 第215页 「男朋友怎么了?啥年代了,男朋友女朋友都一样,」误以为顾琮是担心小众性向会引起麻烦,猜求婚的大哥率先摆摆手,随后迅速转移了话题,「有对象真好,我也想要对象。」 此起彼伏地,办公室里响起一阵真情实感地哀嘆,还掺杂着点点羡慕。 趁机空下来的顾琮点亮光脑,正准备回条讯息表示感谢,虚拟屏幕却出乎意料地跳出了未读信息。 来自五分钟前。 【猫:  ……如果只是指挥。】 ——如果只是指挥,或许我还能提起那么一丝丝做饭的兴趣吧。 仅仅冷酷了十分钟的席总这样说。 第124章 席海国最近很烦躁。 煽动舆论、低价买入方舟科技散落在外的股份, 再坐实席冶死亡的消息、凭藉血缘关系继承对方的遗产、成为方舟科技最大的掌权者……计划很完美,实际操作时,仅仅在第二步就遇到了麻烦: 有谁暗中与他争抢,甚至动作比他更快, 大张旗鼓, 生怕其他人看不出来一般,连带着方舟科技跌落的股价, 都被对方买的生生回涨了些。 这便意味着, 如果席海国再想实现最初的计划,必须要拿出更多的现金才行, 可席氏经营出了岔子,哪来的余力给他输血? 除非他把别墅、车、乃至自己公司的股权都抵押出去,但这么做的风险, 着实太大了些,万一席冶生前立了遗嘱…… 沉着脸, 席海国口中吐出一口白雾。 而他面前的玻璃缸里,早已堆满了小山般的菸蒂。 到底在商海沉浮多年, 经验带来的微妙不安, 让席海国难得萌生了一缕退意。 「爸?爸?你怎么不接电话?」别墅大门咔哒一声解锁,席天华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那个什么王立居然联繫到我这儿来, 说有人比咱们出了更高的价格收购方舟科技的股份,话里话外都是想要咱们再加钱。」 王立,方舟科技最不起眼的股东,仅持有百分之三的股份, 基本只负责参与分红, 没什么权力。 但偏偏就是这百分之三, 对席海国而言非常重要,据他所知,席冶在方舟科技的持股占比为46%,哪怕计划顺利、自己当真接手了对方的遗产,想用方舟科技反哺席氏时,也有可能遭到其他股东的联手否决。 毕竟,相同的利益面前,人总是会格外团结。 所以席海国必须要让自己手里的股份超过50%,如此,方舟科技才会变成他的一言堂。 兵贵神速,带有席冶生物信息的「尸体」,他已经花了大价钱去造假,随时能用,在这个节骨眼上,因得那不知名的竞争者,能在市面上收购到的股份着实有限,若想成事,王立手上那百分之三的股权,他一定要拿到。 然而,钱,大量的现金,这就是他最犹豫的地方。 按灭菸头,席海国揉揉眉心,道:「他要多少?」 席天华愤愤地说了个数,几乎是他们原本商议好的价格的两倍。 「事情做的这么隐秘,到底是哪个混蛋在和咱们争?」迫不及待要向外界证明自己,席天华烦躁,「总不会是霍家吧?据说他们最近收购了个新游戏,想找方舟科技合作,拿什么新技术。」 狐朋狗友多,总归也有一点好处,这些都是他在调查席冶时听来的,可惜只是个大概,缺少更详细的内容。 尽管很不想承认,但若以霍家为基准,席家最多算是三流,尤其是霍家这一代的掌权人,霍青东,手段狠辣,雷厉风行,被他吞併收购的小公司,不计其数,方舟科技虽是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却还没强到能和老牌世家抗衡的地步。 如果霍青东也相信了席冶失踪的消息,又恰好对方舟科技有所求,这人确实有可能做出和他们一样的事。 「你确定?」一听到霍家,席海国心里的退堂鼓顿时打得更响,他这个岁数,註定不会再像年轻时那样敢闯敢拼。 「爸,你不会怕了吧?」脑子在这一瞬格外灵光,席天华立刻反对,又怕对方发火似的,改用尊称,「霍青东是厉害,可席冶手里的股份全是您的。」 「我专门查了,自然血亲关系,连法律都无法解除,您是他的生父,那白眼狼再登一万次报也没用。」 ——从小号被接回首都星起,这是席天华第一次主动承认席海国是小号的父亲,却是为了谋算预想中即将到手的「遗产」,好不可笑。 「既然霍青东现在就肯出高价买,大不了等计划成功,您打包把整个方舟科技卖给他,」全然不在乎方舟科技是小号拼搏多年的心血,席天华轻飘飘道,「咱们拿了钱,回来继续好好发展席氏。」 【呸。】 认真监视渣爹渣哥的1101啐了声。 它一直以为小说里的极品亲戚,多多少少经过了些艺术加工,未成想,现实中的席海国和席天华有过之而无不及,贪婪到令人作呕。 至于这两人口中的霍青东,则是原着的主角攻,对方确实收购了主角受夏白制作的游戏,也确实在计划与方舟科技交涉,但很遗憾,最少到目前为止,霍青东还没有要吞併宿主公司的打算。 谁叫席冶这个原着中的反派,穿越第一天,就被顾琮捡回了家,彻底错过之后所有的既定剧情,面都没见过,就算霍青东脑子抽风,想演一出吃醋霸总的经典戏码,「天凉王破」,亦轮不到宿主头上。 第216页 世界意识再想搞事,也没法无中生有,直接操控主角攻受的大脑。 更何况,席冶已然先那对渣渣父子一步,和霍青东达成了合作。 「嗯,顺利将您的意思转达,霍氏会是方舟科技除了政府外,一年内首个、唯一的合作对象。」车窗外的风景正是高耸入云的霍氏大楼,乔装打扮过的安娜切换工作模式,板着脸,严肃汇报。 没办法,这两周关于席冶失踪的新闻愈演愈烈甚嚣尘上,作为总助,难免会被一些有心之人盯梢。 虚拟屏对面的席冶微微颔首:「辛苦。」 原着中霍青东与小号的冲突,皆源于夏白,少了这最关键的一点,在商言商,哪怕是主角和反派,同样可以联手。 小号公司旗下的新技术,是令主角受游戏风靡星际必不可少的一环,作者白纸黑字写下的设定,换到现实中,便是仅有少数人能事先察觉的商机; 而有席冶暗中坐镇的方舟科技,更并非任人宰割的软柿子,只要霍青东智商没丢,就不会拒绝他的提案。 「说什么客气话,」工作汇报完毕,安娜开启自动驾驶,肩膀微松,「你呢?你准备什么时候露面?公司里可有很多员工真情实感地担心了。」 没再穿宽松舒适的连帽衫,白发青年换回了衬衫西裤,工整干净,稍长的发尾束在颈后,抛开一双宝石般漂亮冷硬的翠眸,几乎和大众印象中的「席总」一模一样。 耐性十足,席冶淡淡:「等席海国公布我的死讯。」 对方通过黑市找了具身形肖似的尸体冒充自己这件事,系统早早便向他汇报过,小号到底在席家生活过十几年,总会留下些生物信息被渣爹钻空子,诈尸的戏码,席冶很少演,想来会蛮有乐子。 真到了这步,也意味着席海国已经孤注一掷,压上所有身家。 「了解,听你的,」一次次成功的经验,让安娜很少会质疑席冶的选择,不过身为朋友,她还是尽职尽责地提醒,「别为了席海国席天华那种人把自己搭进去,如果他们真的临阵退缩,记得及时收手。」 千万别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推一把。 清楚安娜话里隐藏的担忧,席冶却摇头:「他们不会的。」 监控着席家别墅的1101立刻附和:「没错。」 有席天华这么个急功近利、一心想着赢过宿主的猪队友在,席海国的动摇逐渐被说服:富贵险中求,假如那个藏在暗处与他竞价的对手真是霍氏,财力雄厚,选择更多,应该不至于在区区百分之三的股份上和他死磕; 假如不是,那他更没什么好怕。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席海国和席天华的确更像父子,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好似红了眼的赌徒,浑然忘了自己的野心与实力并不匹配,非要狠狠咬下一块肉来才罢休。 「王立那边我来想办法,」打定主意,席海国沉声,「你老实待在家,少喝酒,管住嘴,等一切妥当,再把那具尸体丢到事先选好的位置,让它自然地被路人发现。」 平时最讨厌被教训,这次席天华却忍住脾气,老实应了声。 ——那具大半被毁的假尸体,他特地加钱在上面做了许多「有趣」的痕迹,只要想想八卦媒体争先恐后爆出「内情」的盛况,再糟的心情,都会一瞬间变好。 偏偏,冥冥中承受汹涌恶意的席冶非常淡定。 因为在他眼里,席海国和席天华已经是个死人了。 或早或晚,板上钉钉。 他没兴趣与死人争口舌辩是非,只要能保证他们永远无法翻身就好。 比起这些,席冶此刻更在意自己消失的尾巴耳朵,和原着中的时间节点一样,他的身体在被席天华注射非法药品一个月后,自行代谢掉了微量的有害残留。 最近他的睡美人症又发作了两次,总体来说,频率稍有下降,各项情况都在好转,反而让他失去了继续住在顾琮家的理由。 谁料,某人的脑回路,永远能出乎他的预想。 首都星,晚七点。 半点没惊讶青年消失的耳朵尾巴,下班回家、瞧见席冶换回衬衫西裤的顾琮就放下手里的食材,不动声色地,关门,锁好: 「你要走?」 作者有话说: 只是想正式点聊工作的席冶:?? 第125章 话音落下, 顾琮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或许心底一直藏着份「席冶会走」的不安、认为青年留在这里只是无奈之举,身体快过脑子,他的手下意识锁住门,活像怕猫猫逃走的「封窗」。 闻声望过来的青年似乎被问住, 眸中明晃晃闪过稍纵即逝的错愕, 不确定自己的小动作有没有被发现,顾琮换好拖鞋, 软和下语气:「有没有用治疗仪检查过身体?谨慎些比较好, 我去帮你拿。」 ——态度之自然,就像他刚刚进门时什么都没问。 偏生, 识海里,有一个顾琮感应不到的系统在拆他的台:「报告宿主,门锁了。」 席冶当然看得到。 占有欲强到稍显冒犯的举措, 却让他非常受用,而且席冶十分确信, 如果自己真想离开,无论内心多纠结, 顾琮一定会放他走, 甚至亲手打开门,谁叫某人骨子里, 总是对他格外纵容与尊重。 恃宠而骄, 大抵如是。 恰似此刻,明明担心自己这只「渣猫」翻脸不认人,养好伤便走,对方依旧没在治疗仪上做任何手脚, 半蹲在沙发前, 道:「手。」 第217页 被1101入侵操纵的细小探针伸出, 刺破青年柔软的指腹,凝出一滴殷红的血珠,伤口太小,席冶几乎没什么痛感,他对面的男人却是副严阵以待的架势,探针刚收走,就用酒精棉签按住他的手:「疼不疼?」 席冶摇了摇头。 第n次伪装成治疗仪的1101也尽职尽责,没再发出「非法药剂残留」的警告。 「今天要谈一个很重要的合作,所以换了正装。」状似无意地,席冶道。 捏着棉签的手微微一顿,又很快恢复如常,顾琮垂着头,应了声:「嗯。」 仿佛他在听到解释前,从来没怀疑席冶会离开般。 偏偏对方表现得越是淡然,席冶就越是想逗人,刻意向公寓大门的方向望了眼,他勾唇:「想关我?」 完全是本能反应的顾琮:…… 薄唇紧抿,他一时没想好该怎么给对方一个足够正常合理的解释,犹豫间,青年已然慢悠悠抛出新的证据:「我听到了。」 「锁门的声音。」 「没有吗?还是我误会了?」见人不说话,席冶作势起身,走向玄关。 发色瞳色异于常人,这一世席冶五官未变,清冷的意味却更重,不笑时,堪称高岭之花的典范,疏离感扑面而来。 偏顾琮不知自己哪来的勇气,抬起胳膊,一把拽住了青年的手腕。 「没打算关你,」棉签跌落,他仰起头,坦白,「但确实想让你多留几天。」 并非单纯习惯了家里多出的新室友,而是因为,新室友是席冶。 毕竟他总是一个人住,要说习惯,独居才是最常态的习惯。 「有什么区别吗?」偏过头,席冶明知故问。 顾琮定定:「区别在于,后者只是我的想法,不会违背你的意愿。」 紧接着,他看到青年挑了挑眉:「为什么?」 「现在的你不方便露面,大大小小的摄像头和记者,随时可能让计划失败,」尽量客观地分析利弊,顾琮拿出比面试更甚的认真,「席天华的人应该也没放弃找猫,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如果他一不做二不休,疯到让你真死一次怎么办?」 白发翠眸的新任「面试官」却明显不满意他的回答,眉心微蹙:「就这些?」 然后,挣开了他的手:「没关系,安娜会处理好。」 倏地,顾琮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一下子绷紧,再不堪重负地断裂。 三步并作两步,他迅速越过抵达玄关的青年,长腿一迈,堵住了门。 「怎么?」额头差点顺着惯性撞上对方,席冶及时剎车,抬眼,「不是说不会违背我的意愿?」 顾琮:「我不知道。」 思绪乱糟糟,像被猫抓过的毛线团,他非常确定自己没有哄骗席冶的意思,行为却与之相反,仿佛在堂而皇之叫嚣着,他满口谎言。 「喜欢猫?」单论体力,小号这身子骨显然撞不开顾琮,更何况席冶也没打算撞开,肩膀微微倚住玄关的墙壁,他存心火上浇油,避重就轻,「作为答谢,我可以送你一只,或者整家宠物店。」 「送我一只?」 如此漫不经心的态度,让顾琮的火腾地一下窜了上来。 在大多数同学同事的印象里,他是个脾气很好的人,顾琮自己也这么认为,可直到此刻他才明了,他只是缺少在意的事,至少,面前的席冶,就能轻易牵动起他的情绪。 无论是正面的,抑或是负面的。 「席总能送只一模一样的给我吗?」因得青年倚墙的姿势,本就更高些的顾琮朝前一步,轻松将对方笼进自己的影子中,「眼睛,毛色,会扑簌簌乱抖的耳朵……」 强调般,他的食指撩起青年一缕发丝,再向下,掠过眼尾,最终拐入对方彻底变回人形的耳后。 那处相对而言很少见光的皮肤,比其他地方更加细嫩,也更加敏感,被体温稍高的指尖撸猫般摩挲,立刻不争气地,激得主人轻颤了下。 当了近一个月真猫,太习惯对方的「伺候」,克制地,席冶向后躲了躲,红润的唇抿起,压住喉咙里舒服的、差点露馅的闷哼。 这落在顾琮眼里,却像极了青年对自己的牴触。 理性告诉他,自己该停手,然后耸耸肩,打着哈哈说开个玩笑,以免惹来席冶更明显的厌恶。 但现实中,他的指腹却沿着青年耳后,一路蜿蜒,描摹过那微微侧开的、漂亮的颈部线条,再翻越衣领,隔着薄薄的布料,一节节,数过青年微微凸起的嵴骨,接着,忽然想起什么般道:「哦。」 「还有尾巴。」 掌心下的身体瞬间绷直,仿若遭遇天敌,很紧张似的。 所幸,那作怪的手终是在腰后止步,灯光下,翠色瞳仁望来,顾琮瞧着里面恶相毕露的自己,想,果然,再如何伪装,他到底是头狼。 思考无法带来答案,那就干脆用行动来解惑。 忘却理智,做这一分这一秒,他最想做的事。 「送我一只,」不依不饶地,顾琮重复,「天下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克隆违法,席总是打算把自己送给我吗?」 没等对方回答,他又自顾自:「那可真是……」 「求之不得。」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的剎那,顾琮搭在青年腰间的手忽地收紧,视线直勾勾锁定对方比寻常人更昳丽、鲜红欲滴的唇,垂下头时,却仅在那娇艷的玫瑰旁、在那小巧的下巴上,落下一个小心翼翼又轻飘飘的吻。 第218页 他不想被席冶推开。 如果只是这一点点甜头,对方或许会懵,可顾忌着自己会做些更出格的举动,反而会安分下来。 最重要的是,他不想被席冶真正的讨厌。 源自本能的欲望无法自欺欺人,第一次见到仰躺在地板上、扯着自己裤脚瞧过来的青年,他便认定对方是妖精,勾魂摄魄,潜意识早已告诉了他答案。 可惜他居然到席冶要离开才明白。 不止是朋友,也不止是下属和老闆,没有人会想亲吻与自己同性的朋友老闆、来验证彼此的关系,更不会乐在其中,忍不住想索求更多。 亲昵且依依不捨地蹭过青年唇角,顾琮直起身:「抱歉。」 「你走……」吧。 猝不及防地,细白指尖攀了上来,狠狠扯住他的衣领,将他未说完的话卡在喉间。 「走?走去哪儿?」仗着某人心虚,白发青年松开手中布料,一步步向前,带来无形的压迫感,「不是你说外面很危险?」 再怎么恼火,再怎么转世,未得到允许时,对于席冶,顾琮总是守着底线般的分寸,此时青年的衬衫仍然干净整洁,仅在腰间有几道轻微的褶皱,反倒是他自己,领口凌乱,砰地一声撞上鞋柜。 退无可退,顾琮只得仗着腿长,坐在稍高的木质鞋柜上,身体微微后仰。 这是一个很危险的姿势,偏生,青年毫无避讳,直挺挺挤进他的膝间,清瘦高挑,看似占尽上风,实则却主动把自己嵌进了他的怀里。 咕嘟。 顾琮的喉结滚了一滚。 他有些渴,而且非常清楚如何解渴,却怕当真惹急席冶,只得强忍着让自己不去碰对方,手扣住鞋柜的边缘稜角,五指屈起,突起道道隐忍的青痕。 「关我,摸我,还亲我。」肤色比寻常人更白,哪怕是玄关偏暖的灯光,也抹不掉那层无形的冷。 一条条数落着男人的「罪状」,青年抬手,修长细白的指尖整了整衣袖。 卷翘睫毛垂落,难辨喜怒,既叫人觉得危险,又透着无与伦比的诱惑。 如同那个被猫妖惊醒的月夜,再一次因高度差仰视青年的顾琮睁着眼,捨不得移开。 他以为自己会得到清脆响亮的一巴掌。 谁料,那只凉丝丝的手,竟未动粗,而是轻轻勾住他的下巴,挑起,最终落下的,亦是青年凉而软的唇: 「顾先生。」 「没人教过你,接吻不能只接一半?」 第126章 是比预想中更甜美的滋味。 或许平日当惯了上位者, 青年看似纤细脆弱,吻却格外强势,顾琮毫无经验可言,又因错愕失了先机, 只得任由那比自己体温更低些的柔软, 慢吞吞扫过上颚,如标记般, 轻挑且放肆。 呼吸交错, 顾琮忽地生出一点微妙的醋意。 谁教会了席冶?教会了对方游刃有余的亲吻? 试探般,原本扣在鞋柜边缘的手, 渐渐松开,一点点,沿着版型休闲的纯白西裤, 向上,圈住那被衬衫包裹的柔韧腰肢。 席冶应当是感觉到了, 却没在意,直到那肌肉线条流畅的手臂越收越紧, 几乎快把他的腰勒断, 白发青年才抖抖鸦黑的睫毛,睁眼, 似报复又似警告, 咬了口男人的唇。 相对昏暗的光线里,他的瞳孔猫一般缩起,大片大片翠色便顺势铺张开来,精緻依旧, 却不再是无机质的冷, 像被水浸泡过的宝石。 「席冶。」嗓音透着低沉且难耐的哑, 顾琮没缘由地,忽然想叫一声青年的名字,在对方懒洋洋睨来的一瞬,环住青年的手下压,重新吻住那染着水光的唇。 咚。 下意识地,席冶空着的手撑在鞋柜上,稳住身形。 然,如同两军交战,仅仅一剎那的失误,足以让攻守轮换,顾琮的学习能力向来很强,反客为主,他抓准青年晃神的空档,轻松叩开齿关,难耐地,将对方刚刚的「悉心教导」如数奉还,甚至更激烈地攻城略地,喉结微滚,粘人得让彼此都喘不过气来。 最终,到底是平日更少锻鍊的席冶先败下阵,向后退,却被铁钳似的胳膊箍住,只得威胁般,咬破对方的唇,以淡淡的铁锈味结束了这个过于漫长的吻。 玄关的感应灯一直亮着,顾琮的视线能清楚描摹出青年泛红的眼尾,可怜又可爱,好似哭过一般。 顺应本能,他抬手,摸了摸那一小片诱人的绯色。 当然没有预想中的水痕,顾琮心底无端升起一缕失望,席冶却像看穿了他的想法,眯眼,抬手,啪地拍掉他来回摩挲的食指。 然而,高傲的猫咪却忘了自己因缺氧而发软的腿,撑着鞋柜的手一离开,立刻不受控制地前倾,栽进他的怀里。 …… 低沉且愉悦地,顾琮笑了声。 整张脸埋进对方肩窝,席冶鼻樑被撞的有点痛,感觉到男人胸腔微微的震动,他微恼地挣扎了下,想起身,却被顾琮安抚似的按住后颈,吻了吻耳尖。 相当没出息地,席冶老实下来。 面对顾琮,他总是容易满足,容易被讨好,追逐刺激,亦贪恋温暖。 偏偏某人这次并未打算走柔情路线。 蜻蜓点水的浅吻逐渐变成了力道适中的轻咬,如猫般敏感的耳尖被印上齿印,晕开红痕。 「别动,」拂过颈侧的呼吸愈发急促,稍稍屈起一条腿,顾琮肌肉紧绷,意有所指,「还是,席总想在这里……」 第219页 回答他的是挑衅般,含住他喉结的唇。 顾琮觉得自己大抵是疯了。 什么关系都没确定,连彼此的心意都未曾剖白,他们就像两块刚开封、看似冷硬的打火石,一遇到彼此,再轻微的碰撞,都能猛烈燃烧起来。 鞋柜的面积对两个成年人来说确实小了些,所幸,顾琮长久坚持的跑步生了效,让他能轻松撑起青年的全部重量。 玄关的感应灯明明灭灭,衬衫滑到臂弯的青年伏在他肩上,细软的白发被汗水浸透,湿哒哒地贴在颈后。 似是终于注意到了此处与大门过近的距离,除开些压抑不住的含混音节,对方很久都没再说话,然而,席冶表现得越是像找回了理智,顾琮就越是无法克制心底翻腾的恶劣,使坏地,向上一颠。 「唔!」 工作时穿的外套早已散落在地,隔着内搭的布料,他仍旧能感觉到青年猛然收紧的手指,和自己背上多出的刺痛抓痕。 一滴温热浸透衣料,摔破在顾琮肩头。 心下微惊,柔和地,他换了个姿势,确定对方没有真的难受,才低笑着,轻吻过青年湿润的眼睫:「席总。」 「你哭了。」 接着,那难得的柔和便散了个干净,撞碎在青年呜咽的喉间。 于是,疾风骤雨后,等顾琮打横把人抱进浴室,热水一开,醒过神来的席总,立刻「翻脸无情」地把他推出了门外。 「砰!」 磨砂玻璃重重关合,差点撞上顾琮的鼻尖,心虚地轻咳一声,他也知道自己做得有些过分,只得先随便换了套衣服,去收拾玄关处的狼藉。 毕竟,临时起意的亲热,什么准备都没有,起步时麻烦,到了最后,更是难免…… 平心而论,他在这方面着实生疏,好在,与生俱来的本能总归让他撑住了场面,用最快的速度整理好一切,顾琮悄悄打开光脑,边搜资料边进了厨房,准备做些迟来的、简单又适合眼下情况的晚饭。 两分钟后,他目光微顿,视线被两个黑体加粗的字吸引。 「叩叩。」 屈起食指,顾琮敲敲沾满水汽的磨砂玻璃门:「要我帮忙吗?」 「清理。」 最后两个字他说的有点慢,水声哗哗,里面的人似是没听到,顾琮却是个耐性好的,倚着门,提高音量,又重复了遍。 存心装聋的席冶:…… 好吧,他得承认,自己弄确实非常麻烦,但比起这些,开门放某人进来,才是更危险的事。 可惜,暂时提不起劲儿的他却忘了,这本就是顾琮的房子。 「滴。」 虹膜解锁,认真等了两分钟的顾琮推开门,大大方方走进来。 意料之中地,席冶彻底错过了晚饭。 让某人危机感暴增的衬衫西裤早已不知被丢去了哪儿,他又换回了那身材质柔软的居家服,约莫是热,扣子只繫到倒数第二颗,露出一小截印着红痕的锁骨,明明是极简洁冷淡的款式,却偏偏叫他穿出三分慵懒。 尾端带银的白发被细细吹干,没再扎起,而是随意地散落下来,卧室房门开合,叫了外卖的顾琮端着碗进来,趴在床上的青年却仅是动了动睫毛,连眼皮都没掀。 「我的错,」太清楚对方真正睡着是什么模样,顾琮将碗放在床边的柜子上,果断道歉,「先喝点粥,省得胃疼。」 他发誓,他一开始真没存旁的心思,无奈,食髓知味,一个在水中乖巧任他施为的席冶,简直与妖精无异。 况且…… 低头,温存地亲亲青年发顶,顾琮道:「我们这算是确定关系了吗?」 装睡无果,席冶悠悠:「看你表现。」 又来了。 那种随口说要送自己一只猫的语气。 「什么表现?刚刚那种表现吗?」伸手将青年从被子里挖了出来,顾琮作势欲吻席冶的唇,「没关系,席总不满意,我可以继续努力。」 飞快地,完全没力气再努力的席冶睁开眼: 「我要吃饭。」 开启隐私模式后仍然疯狂在小黑屋边缘试探的1101:好险,差点又被关一次。 这也太突然了餵。 没预兆没铺垫,说来就来,估计这会儿在顾琮的眼里,自家宿主就是个见色起意的渣男老闆,风流多金,翻脸无情,倒很符合一般霸道总裁的定位。 但顾琮却远比1101想像中要了解席冶。 对方是个很挑剔的人,纵然当真是气氛所致,也不会随随便便谁都能入眼。 现在想来,青年当时那句「就这些」,多少夹杂了些赌气的意味。 夜色静谧,胃里有了东西又漱了口,体力消耗过度的席冶闭上眼,终于感受到了昏昏欲睡的疲惫。 不知过了多久,丝丝凉意顺着掀开的被子钻进来,紧接着,一个温暖的火炉拥住了他,诱哄般,一下一下顺着他的后颈,力道适中,揉捏酸痛的肌肉,亲昵地,将他圈进宽厚又安全的怀抱。 起伏的精神波动重归平稳。 而同样是在这个夜晚,首都星相对落后的郊区,一个醉醺醺的壮汉摇摇晃晃走在路上,右手拎着瓶没喝完的劣质白酒,嘴里嘟嘟囔囔地骂着脏话,眼白遍布蛛网般的细丝,红得好似在滴血。 远远地,一群脏兮兮的流浪猫聚集,瘦骨嶙峋,和他一样,是垃圾,是这个联邦的下等货色,无人在意。 第220页 仿佛从对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将来,烦躁地,男人抡起胳膊,猛地向前砸出酒瓶。 「喵!」 悽厉嘶哑的叫声响起,酒瓶碎裂,被碎片砸中的猫群潮水一样地飞速散开,白天被踩在脚下的自尊与虚荣心短暂地得到了满足,男人得意洋洋,七扭八歪地向前走了几步,正准备变成兽形挑一只追着玩,却突然嗅到一阵恶臭。 下一秒,他浑浊的双眼映出了一堆烂肉。 或者说,一具面目全非的死尸。 衣服皮肤早已被野猫撕扯得破破烂烂,隐约能瞧出曾经是高档货色,夜风拂过,嗒,一颗本就摇摇欲坠的眼球掉了出来,带着幽幽的翠色,骨碌碌滚向他的脚边。 「死、死人了!」 扑通一声,十几秒前还满脸凶相的壮汉重重跌倒在地,双目圆睁,发出比野猫更悽厉的尖叫。 第127章 扯着喉咙发出的惊叫穿透力极强, 稍远处,监控死角停着一辆不起眼的老式汽车,窗户稍稍开了一条缝,漏出里面低低的谈话声。 「是, 刚被发现, 你没听到吗?吓得跟见了鬼一样,真逗乐。」帽子墨镜手套, 席天华单手撑着方向盘, 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连嘴里抽的烟都是电子款。 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 他可不放心让外人动手,虽说那尸体的味道恶臭至极,令人作呕, 但一想到过几天它就会被冠上席冶的名字,以更腐烂丑陋的姿态被全星网无死角观赏, 席天华就觉得自己勉强可以忍受。 至于与他通话的人,自然是席海国。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公司最近经营不善, 席海国却多少有一点面子和人脉在,原本需要至少一周的贷款审批流程, 被压缩到短短24小时内。 而像这种面目全非、身份不明尸体, 对附近的警局来说早已见怪不怪:首都星繁华,却也有它的阴暗面,没有大人物愿意投钱来开发,郊区已经成了各种意义上的垃圾场, 就算明显带有他杀痕迹, 也多半会等法医忙完手里有人报警的案子, 再集中到一起处理。 碍于隐私权和对曾经昙花一现的克隆技术的担忧,普通公民的dna不会被随意录入资料库,保密级别最高的虹膜信息又难以伪装,所以席海国在花钱买这具尸体时,便刻意破坏了眼球的完整,这对警方而言无疑又是一个麻烦的干扰项,其中的时间差,足够他拿到贷款,完成和王立的股份交易。 「确定没被监控拍到?」太了解自己这个大儿子是什么性格,通讯器那头的席海国多问了句。 「当然了,那路线图我看了八百遍,身上还带着屏蔽仪,」最讨厌被质疑,哪怕对面是自己的父亲,眉头蹙起,手指不住地敲打方向盘,席天华努力压抑着自己的烦躁,道,「股份呢?股份怎么样?」 席海国淡淡:「约好了,明晚交易。」 现在他给王立开出的价格,是市值的两倍还多,只要那藏在暗处的竞争对手没疯,就不会冒着亏本的风险和他争这百分之三的份额,毕竟,谈判桌上,他加价加得如此豪爽,无法确定彼此身份的前提下,正常人都会退却。 等拿到席冶「死后」的「遗产」,前期这点小小的亏损很快便会被抹平。 「通讯器记得和车一起处理掉,」不放心地,席海国嘱咐,「顺便练练你的演技,等过几天,别在媒体前表现得太高兴。」 相当不耐地,席天华挂断电话。 然而,一想到自己即将入主方舟科技,坐进席冶的办公室,他就兴奋得不得了,五官亦舒展开,赶在更多人聚过来前,哼着小调,发动车子扬长而去。 一夜无梦。 提前将闹钟调成震动模式,顾琮买好早饭回来时,席冶还在睡,静静站在门边看了会儿,他终究没捨得叫醒对方,十分传统地,用笔在床头留了张字条,又弯腰,虚虚吻了吻青年额头,这才赶在迟到前,踩点去上班。 可等他忙完一天的工作回来时,仅需要热热就能吃的早餐竟一动没动,也未收进冰箱,「席冶走了」这四个大字瞬间出现在顾琮脑海,偏他的理智又在提醒,门口拖鞋的数量没变。 抱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顾琮轻轻推开卧室房门,昏暗的光线里,床上的被子明显拢起一块,边缘处,露出几缕雪白的发丝。 微不可察地,顾琮松了口气。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居然是如此患得患失的人。 单手松了松领带,他上前两步,打开亮度柔和的床头灯,低低唤了声:「席冶?」 一动不动,被子里的青年毫无回应。 隐约猜到了什么,顾琮扯扯被角,果然瞧见一张侧抱着枕头,睡得正香的脸。 又来了。 睡美人症。 但这次多少有些奇怪,自己一整天不在家,对方居然没被饿醒。 应对类似状况的经验愈发丰富,手背贴住青年额头试了试,确定对方只是睡着,并未发烧,顾琮关掉灯,就着客厅洒进来的一点点光,走到衣柜前。 距离正式签约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今天联邦政府派人来核查进度,作为整个办公室推选出来的小组门面,他难得穿了一整身束手束脚的正装,全程陪同讲解,只差没再多套件研究人员标配的白大褂。 老实说,比起敲代码,应付客户显然要更麻烦些,组内其他人也是同样的想法,才会用颜值这种不靠谱的标准决定。 第221页 昨晚发生的一切太过突然,白日里细想,又抽空在星网上搜了搜相关提问,才发现对方可能单纯把自己当成了一个还算顺眼的床伴,没下班时顾琮还有些犹疑,自己该用什么态度对待席冶,席冶又会用什么态度对待自己。 如今倒好,某人竟直接睡了过去。 有一搭没一搭地解着衬衫纽扣,顾琮思绪飘忽,完全没注意到后面那一小团鼓起的被子已经扁了下去。 正准备伸手去摘挂好的睡衣,忽地,有谁从背后抱住了他。 「我饿,」赤脚站在地上,白发青年半眯着眼,似是困极,却仍死死地搂着男人的腰不撒手,靠在对方背上,蹭来蹭去,「我饿了。」 约莫是刚睡醒的缘故,他音色清冷,咬字却稍显模糊,无端透出几分撒娇的意味,让人一下便软了心。 衬衫脱到一半,实在不是什么适合做饭的形象,握住环在自己腰间的手,顾琮无奈,偏语气温柔得像要滴出水来:「先松手。」 「乖。」 偏生,发作期格外容易哄的青年这次却没听话,反而还低头,张嘴在男人肩颈的交接处咬了口,喃喃:「我饿。」 嘶。 顾琮低低地倒吸了口凉气。 倒是不疼,但青年的唇很软,犬齿又有点尖,痒痒的,比起撕咬,更像是调情。 「松开我才能有饭吃。」双手用了些力,掰开青年紧紧圈住自己的胳膊,顾琮回身,想瞧瞧席冶的神色,弄清眼下到底是什么情况,谁料,下一秒,对方就如猫般灵巧跃起,双腿勾在他的腰间,无尾熊一样挂在自己身上。 毫无章法地,青年环着他的后颈,把头埋进他的肩窝,小动物似的轻嗅。 顾琮整个儿愣住。 他再母胎单身,经过昨晚那一遭,也能感觉出对方不是单纯的饿。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光脑还在他手上,怀里挂着个超大号娃娃,顾琮艰难搜索。 【除开最基本的生理需求,患者会对光线和声音格外敏感……另,通过某些个案可以观察到,在发病时,一些女性患者会忧郁萎靡,男性患者则会产生过度的生理冲动……】 最后一段话,顾琮先前找资料时也曾看过,可由于席冶并未出现类似的症状,他便没放在心上。 可这次显然不一样。 只这么几分钟的功夫,顾琮的颈侧到耳尖,已然多出了一连串湿润吻痕,光脑熄屏,发觉刺眼的光源终于消失,借着男人发丝藏来藏去的翠瞳青年高兴地直起身,垂下眼睫,吻向对方的唇。 然后,随着男人的偏头,直挺挺印在对方的下巴上,撞痛鼻尖。 生理性的水雾聚集,包裹住那抹纯净的翠,蓦地,昨晚逼急了也不肯哭的白发青年眨眨眼,泫然欲泣。 「你不清醒。」 喉结微滚,顾琮闭了闭眼,用手托住对方的腿,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试图对席冶讲道理:「我不能在这种情况下趁人之危。」 趁人之危? 那是什么东西。 大脑完全无法处理本能以外的东西,却能体会到对方比之前更动摇更温和的态度,无师自通地,本没打算哭的白发青年扑闪了下睫毛,一滴泪划过脸颊,慢悠悠落了下来。 顾琮:…… 眼泪亦是武器,他第一次明白。 仿佛冰雪塑的人在这一刻化成了水,青年的眼泪源源不绝,偏又哭得极美,一颗一颗,饱满且莹润,直到男人再按捺不住心疼,低头,吻去他的泪,吻上他的唇。 咚。 脚步踉跄,衣柜关合,咸而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接着,又绽开丝丝缕缕的甜,交换,吞咽,热烈而急切。 可很快,顾琮就感到挂在他怀里的人僵硬起来。 「席……」 换气间隙,未等他把名字喊完,几秒前还主动得要命的青年,便倏地抬起一只手,用力捂住了脸。 什么鬼?他发病后的脑子进水了?两种截然不同的「食慾」怎么会弄混。 还是说,经过昨晚那一遭,自己的身体判断,顾琮比饭菜更能让他餍足? 配合地没有出声,给足青年整理表情思绪的时间,耐心等了半分钟,顾琮才问: 「醒了?」 席冶:醒是醒了。 还不如一直睡着。 原来他的睡美人症当真需要一个「王子」的吻。 「醒了就好。」虽然讶异于青年这次清醒的速度之快,但对此刻不上不下的顾琮来说,席冶恢复意识,反而让他打消了最后一点顾虑。 托住青年的五指收紧,他从下至上,轻吻对方捂着脸的手背:「那,继续?」 话音刚落,他怀里的青年忽地变成了一团顺滑的云,趁他没反应过来,从中间的空档掉下去,四爪一撑,灵巧落地。 蓬松柔软的大尾巴轻甩,迎着男人恶犬般有如实质、好似要把自己囫囵吞掉的目光,银白猫猫仰头,翠色双瞳格外纯洁。 继续? 什么继续? 他只是一只无辜的小猫咪。 作者有话说: 问:为什么睡懵了也能一颗一颗的掉眼泪。 答:刻在骨子里的演技罢liao。 演顾琮,席老师是认真的。 第128章 好气又好笑, 顾琮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下心绪,屈膝的瞬间,眼疾手快, 一把捞起某只要逃跑的小猫咪: 第222页 「席总是不是忘了, 我也有兽形?」 自以为安全的银白猫猫一僵。 紧接着,一改数秒前的嚣张和挑衅, 抖抖软乎乎的小耳朵, 充分利用自己变身后格外甜美的五官,亲昵地, 蹭蹭男人指背,团成绒球的尾巴亦伸长,藤蔓般, 绕住对方胳膊。 ——尽管潜意识里觉得顾琮做不出这么禽兽的事,但作为一名优秀的准男朋友, 能屈能伸,快翻车时, 他当然要哄哄某人。 更何况, 经过这么多天的适应,他已经不再那么介意自己娇小无害的兽形。 被一只素来高冷、并非睡懵状态的猫贴贴撒娇, 哪怕还称不上讨好, 也足以令人心花怒放。 薄唇努力绷成一条直线,却没绷住,顾琮顺势抬起银白猫猫的前爪,鼻尖抵住对方逐渐炸毛的小脑袋, 狠狠吸了口。 踮脚站才能勉强被够到的席冶:这就过分了啊。 「好吧, 都听席总的, 」在银白猫猫即将爪尖开花的前一秒,顾琮见好就收,稍稍用劲儿,小小的白糰子便飞也似的荡起,落进他的怀中,「走喽,去吃饭。」 天旋地转,脸颊贴到一片软中带硬的温热,意识到那是什么,席冶噌地竖直耳尖,用爪垫推了推对方毫无布料遮掩的胸口: 快穿衣服! 这个样子怎么去厨房? 「我是想换衣服的,可谁叫席总太热情,」炫耀般地,顾琮稍稍偏头,露出颈侧一连串仅剩微红的吻痕,「证据,嗯?」 下一瞬,他锁骨斜下方那一小块贴近心脏、生来长有胎记的皮肤,忽地,又痒又痛,被印上一个明晃晃的猫猫牙印。 甩甩尾巴,席冶理直气壮:就是我做的,怎样? 不过,这位置确实有些敏感,耍够威风,他立刻踩着顾琮的胳膊,跃上顾琮肩头,站稳,再用垂落的大尾巴,拍拍男人后背,催促。 快点。 我饿。 如此可爱的小猫猫,除了宠着还能怎么办?重新拉开柜门,顾琮拿出睡衣,轻轻扯了衬衫袖口,他肩上的白糰子果然配合抬爪,一点点,放过了那块被踩住的布料。 睡衣纽扣只有简单的三颗,随手系好,顾琮闲聊般问:「今天怎么醒得这么早?」 按照他近一个月摸索出的规律,处在舒适安全的环境中,对方至少要睡满二十四小时。 席冶:好问题。 被王子吻醒的睡美人,这人设他一点都不想承认。 刚穿越时阴差阳错成了一只真正的猫,席冶反而不太习惯用兽形说话,小幅度地摇摇头当回应,他活脱脱一副不知情的无辜样。 「等处理完席家的事,我们一起去医院检查下,」自然而然在席冶的未来里加上自己,顾琮温声,抬手,掌心揉揉银白猫猫的头,「别怕。」 席冶其实一点都没怕。 但这并不妨碍他挨着男人暖洋洋的手心,慢慢蹭了蹭。 暮色四合,几十公里外的席海国却没有丁点吃饭的心情,甚至久违地失态,压不住火气:「王立,你这是什么意思?」 「竞拍竞拍,当然是价高者得,」看似在赔笑,眼底却不见丝毫歉意,悠悠给自己倒了杯茶,大腹便便的王立故作无奈,「没办法,对面出手实在大方爽快,线上签约,直接打款,以您目前的情况……」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及时收声,后面难听的话,王立并未说破,偏偏这种点到即止的「体贴」,如同一巴掌狠狠扇在席海国脸上,指着鼻子告诉他,「你出不起这钱」。 儿女皆是债,若非席天华升任公司的管理层后接连出错,又好面子欺上瞒下,连他这个父亲都不告诉,自己辛苦打拼一辈子,此刻,何至于坐在这里看一个小股东的脸色。 「不过我竟没想到,如此着急收购方舟科技股份的,居然是席总的父亲。」钱货两清,如今的王立可以说和方舟科技再无瓜葛,跳出局外,反而看得更清。 迟迟没等到席海国接话,他抿了口茶,试探:「这么说,外界的传言没错,席总当真遭了难?」 「与你无关。」扛着高额利息的压力匆匆抵押公司房车贷了款,却竹篮打水一场空,半分都没用上。 平白多了笔千万级的亏空,席海国阴沉着脸,拂袖而去。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王立明摆着就是看外界谣言四起,想趁机倒卖股份捞一笔,木已成舟,他再纠缠下去根本没有意义。 线上交易,意味着对方必须对身份保密,到底在商海沉浮多年,接二连三的失利,让席海国愈发觉得自己掉进了谁的局里,可能是霍家,也可能是每一个对方舟科技心存觊觎的人。 然而,眼下的他,早已没有回头路可走,唯有拿到席冶手里的股份,才能解决公司倒闭和自己负债纍纍的困局。 好在,王立的反应多少从侧面印证了方舟科技的人心惶惶,投机倒把的墙头草,对风向的变化最是敏锐。 席冶失踪已是板上钉钉,必须要在王立走漏风声前认领前者的「尸体」,否则,若被媒体抓到错处,他的计划便很难顺利地运转下去。 拿出款式老旧的备用通讯器,席海国坐在车子后排,发了条信息。 两天后,周六,大多数人都在休假、方便吃瓜的上午,一张疑似凶案现场的恐怖图片,忽然在星网大范围流传开来。 第223页 尽管打了厚厚的马赛克,仔细端详,依然能看出那是具高度腐烂的尸体,形状悽惨,被野猫野狗撕扯过一般狼藉。 与之相伴的,则是火速登顶的热搜词条: #席冶确认身亡# 仿佛是为了表明消息的真实性,词条下,随手一翻,就能翻到席海国席天华现身警局的短视频和照片。 更有疑似知情人士用小号爆料:「谢邀,在现场,看到尸体被吓了一跳,当时怎么也没想到这会是席冶。」 【谁知道,就今早,渣爹和渣哥被叫来认人了,中间调查检验的部分不能细说,但除了受到破坏的眼球,其他生物信息完全吻合。】 【虽然很不想承认,可还是希望大家能帮忙寻找有关凶手的线索,听说尸体上留存各种被侵犯的痕迹,难以想像他到底在死前经历了什么。】 看似呼吁正义、站在席冶一边的发言,实际却把各种隐私交代了个彻底,网络的特性让它註定会容纳各种情绪,自然也不乏某些人的猎奇心理。 【简单用软体还原了一下,确实,上面的衣物碎片,很像席冶在採访中穿过的高定。(图片)(图片)】 【好惨啊,眼球都掉出来了。】 【之前对着这张脸犯花痴的那群粉丝呢?怎么不来看,你们的喜欢就这么肤浅?】 【各种痕迹?总不会是被……咳咳,自动和谐,别封我号。】 【是颜粉,看了,席冶的眼睛是黑色,这么离谱的造谣你们也信?】 【黑色?楼上还没刷到席海国接受採访的视频?(连结)(连结)】 顺势点开连结,是一条发布自五分钟前的媒体消息,镜头里,席海国和他身后的席天华皆是一袭黑衣,尤其是席海国,眼眶通红,难掩憔悴。 「我从未想过,有人敢在首都星犯下如此恶劣的罪行。」 记者蜂拥而至,久违找回被话筒和闪光灯包围的愉悦,早早在脑海演练过无数次的席海国定了定神,抛开杂念,背出事先准备好的台词,沉痛而有力:「尽管我和席冶之间存在着种种误会,但身为父亲,我一定要查清真相,带他回家。」 「席海国先生!席海国先生!关于星网上被多次转载的尸体照片,您如何看待?」 「那确实是……席冶,」假意哽咽地顿了顿,席海国义正辞严,「死者为大,在此,我希望大家能停止扩散,最先流传出照片的渠道,也将会受到我个人的起诉。」 虽然那照片本就是他僱人发出去。 「毕竟,席冶从出生起,便存在严重的退化现象,」绝口不提席天华对小号的霸凌,席海国继续,「他很讨厌自己弱小的兽形,为此做了许多伪装,最后的最后,他应当不想被太多人看到自己真实的样子。」 足以引爆整个首都星的大新闻面前,人群拥挤,似是巧合,席海国手中的档案被撞飞,纸质资料散落满地,晃动的镜头正巧对准其上一只翠瞳的银白猫咪。 【席冶?】 【配色一模一样,照片里的真是他!】 【错觉吗,席海国这一番话说得还有点感人。】 【楼上什么傻白甜,那可是几十亿的遗产,你上你也行。】 【所以席冶到底怎么死的?】 【嗑药吧,我看他玩得挺开,况且老闆失踪这么久方舟科技都没报警,里面肯定有猫腻。】 一石激起千层浪,席海国的发声,彻底将「席冶之死」推上舆论的顶峰,无数或善意或恶意的评论汹涌而来,直到一条充满金钱气息、堪称辣眼睛的加粗花体字飘过: 【emmm,没人关注方舟科技的官博吗?他们刚刚发布了席冶在病房的视频诶。】 【尸体也能说话的?】 【声音还那么好听。】 第129章 最开始, 没谁在意那条花哨弹幕的留言,毕竟在大多数人的印象里,警方向来是「闢谣」的代表。 席海国敢站在警局前接受採访,天然就多了三分可信度。 然而, 花哨弹幕背后的主人却是个执着的, 或者说粗线条,砸钱如流水, 特效铺满屏: —— 【我卡了?】 【hello——真没人看我说的视频吗?管它真假, 里面那位可比这尸体漂亮。】 终于,有人被这铺天盖地的光学污染搞烦了, 纷纷转战方舟科技官博,准备找出一万个bug回来打脸花哨弹幕,顺便堵住对方的嘴。 但未成想, 最终,竟是留在席海国这边的观众越来越少。 比起媒体围追堵截的嘈杂与混乱, 方舟科技发布的视频非常安静,入目是干净整洁的单人病房, 可活动的床微微摇高, 曾经只出现在财经版头条的青年倚在枕头上,肤色几乎要与被子融为一体。 「我是席冶, 」明明露在外面的手腕, 纤细得仿佛一折便断,他身上却毫无脆弱之意,隔着屏幕,也能感受到那直面而来的底气和压迫感, 「关于近日星网流传的、涉及我本人与公司的谣言, 方舟科技公关部已着手起诉, 不日将会有法院传票发出。」 「请注意查收。」 【神他妈注意查收。】 【所以到底哪边是真的?】 【警方叫人来认领尸体,应该核查过生物信息吧,方舟科技主推虚拟实境,这视频,怕不是用光脑合成。】 【眼睛!眼睛还是黑的!答应我,造假要记得及时更新好吗?】 第224页 【有道理,视频而已,我也能剪。】 【可方舟科技的帐号在开直播。】 大抵是为了配合老闆对外的画风,方舟科技的官博一向非常高冷,发布的信息,除开新品推广,便是前些天对「席冶失踪」词条的回应。 直播,还是直播席冶私下的日常,这放在以前,各路吃瓜群众根本想都不敢想。 天生有着一张极上镜的脸,对比席海国的哽咽愤怒,白发青年眉眼冷淡,瞧起来半点没打算对着空气傻乎乎问好,约莫已经看过了席海国那段抢先发出的採访,他活像一个即将进行素颜挑战的主播,熟练地,对准摄像头,摘掉美瞳。 「现在,可以证明我是我自己了吗?」 被漆黑遮掩的翠色重见天日,配以青年尾端带银的白发,无端透出种脱离尘世的妖异,比起席海国口中的退化,这更像一种恩赐、一种祝福,随着青年一点点凑近镜头,屏幕前的许多观众不由自主屏住呼吸,如同在看漫画、游戏、或者电影中走出来的人物。 总之,不似凡胎。 漂亮到让人怀疑是建模的程度。 【氧气瓶氧气瓶!救救!】 【嗨,老婆。(叼玫瑰出现)】 【所以席冶的兽形真是猫?也太可爱了呜呜呜。】 【突然从一张冰山脸上感到了萌。】 【讨厌?拜託渣爹要撒谎也撒个像样的ok?长成这样怎么讨厌啊?每天照镜子就会很开心吧。】 【冷静!万一是方舟科技的新技术……】 「确实,我曾经很讨厌自己的兽形,」无意否认小号的过往,席冶镇定,「但经过这一个多月的休养,我发现,偶尔当一只猫也很好。」 病房外,同步观看直播的顾琮微怔。 与住在自己家里时的随性柔软相差甚远,镜头里的席冶,哪怕刚刚做完一系列关于睡美人症的检查、哪怕穿着医院统一发放的病号服,举手投足间,仍旧充满久居上位的矜贵优雅,仿佛他不是在焦急解释亲生父亲泼来的脏水,而是在镁光灯下,脚踩红毯,气定神闲地完成一场秀。 高傲且遥远,像天边的月亮。 可就在青年提起「这一个多月」时,那无意识软和下的眉眼,让顾琮后知后觉发现,月亮,确实早已被他揽入怀中。 屏幕里,对这隐秘的小小暗号毫无察觉,各色弹幕花式刷屏: 【没错没错!小猫猫就是最棒的!】 【这个有眼睛,验一下虹膜不就知道是真是假?】 【有考虑参加职场综艺吗老婆!老婆的美貌不能被埋没!】 【话说我们是不是忘了什么?】 【席海国!席海国那个渣!】 【信誓旦旦说席冶死了,不会人就是他杀的吧?】 相比能动能对话有眼睛的席冶,口说无凭的席海国显然更像撒谎的那个,毕竟,再牛的技术,也没法在现实凭空捏一个席冶出来,晚点警察媒体一到,真真假假,自见分晓。 警局前的席海国亦察觉到了不对。 原本一个个争先恐后将话筒递给他的记者,突然约定好似的,接连收到紧急通讯,中断採访,随后,那些隐晦望向他的目光便愈发诡异,人群交谈的音量更是越来越小,生怕他听见一样。 山雨欲来的压抑,让大脑本能拉响警报,顾不得自己未完成的表演,席海国拉起尚在状况外的席天华,转身就走。 前一秒还忙着打电话的记者们立刻一窝蜂地涌上。 「席海国先生!席海国先生!对于席冶的实时直播,您有什么看法?」 「警方当真确认过那具尸体的生物信息了吗?」 「您是否涉嫌遗体造假?!」 「直播?」犹如被当头敲了一棒,亲眼见到席冶变成普通白猫的席天华下意识,斩钉截铁道,「不可能!」 话筒汇聚的浪潮瞬间调转了方向。 「不可能?席天华先生,您为何如此肯定?难道您亲自确认过席冶的死亡?」 「席冶的失踪与您有关吗?」 「警局的尸体是否因你而死?」 「你杀错人了吗?」 一声又一声的质问,此起彼伏,好似兜头拍下的巨浪,逼得人喘不过气来,尤其是本就心虚的席天华。 尽管尸体是花钱买的,可上面加了料的痕迹、还有歪打正着的席冶失踪,着实与他脱不了干系。 他并非演员,更没继承到席海国喜怒不形于色的狡猾,说白了,不过是一个仗着父亲、家世、兽形耍威风的富二代,如今,公司被他拖累怂恿得濒临破产,又不能直接变成老虎把眼前的人都吃了,条件反射,席天华求助地看向席海国。 能第一时间赶到现场採访的记者,除开席海国打过招呼的几位,大都是擅长察言观色的人精。 分分钟明白谁是突破口,递到席天华面前的话筒顿时更多: 「为什么不回答?」 「这一切是受你父亲指使吗?」 「听闻席氏最近经营不善,谋杀席冶,是为了拿遗产填补公司的亏空吗?」 大脑一片空白的席天华:…… 不是绑架吗?怎么就变成谋杀了? 最终,还是接到席冶本人举报电话的警察出面,维持住了秩序,顺带将想趁势离开的席天华和席海国强行扣留。 第225页 两边直播来回跑的网友: 【哈哈哈,「尸体本人」举报,节目效果拉满。】 【好想看接线小哥的表情,最开始的声音明显飘了下。】 【可以可以,这趟警局没白来,当场带走,省得渣爹渣哥再跑一趟。】 【多贴心的席总。】 【他真的,我哭死。】 【等一个官方通报。】 机器也会出错,更何况是人,可这件事涉及豪门恩怨、死而复生、打脸现场,各种苏爽狗血的热点汇集,火速引爆全星网,想压都压不下,本该代表公平正义的警方竟然被耍得团团转当枪使,联邦政府要证明自己的公信力,必须把席天华和席海国当典型,彻查真相。 连带着帮席海国伪造尸体信息、多次卖给席天华非法药剂的黑色产业,都得跟着遭殃。 更有许多被拦在医院外的记者,为抢先机,徵用公号在线上提问: 【席先生,请问席天华和席海国为何如此确信您已死亡?】 【这其中是否存在您的故意误导?】 【有网友猜测这是您自导自演,针对席家的报复,您如何作答?】 「席天华绑架了我,」停顿两秒,留足供人遐想的空白,席冶冷声,「但很幸运,我还活着,相关证据稍后我会提交给警方。」 【绑架?】 【好奇席总是怎么逃出来的。】 【救救,以渣哥的智商,席冶开播前,他不会一直以为人还在自己手里吧?】 【我笑了。】 【很有可能。】 【怪不得敢造假。】 【有恃无恐?错,是被耍啦。】 【感觉席海国这个当爹的又被儿子坑了把,各种意义上。】 自始至终,席冶说的都是实话,却引导出了一个与事实存在微妙偏差的「真相。」 没办法,变成猫的细节,他不愿对外分享,只能拿席天华的「愚蠢」来挡一下。 左右对方该还给小号的,还远远不够。 大戏落幕,公事公办地,席冶抬手,假装没看到那些哀嚎打滚让他多播一会儿的弹幕,关掉摄像头:「感谢观看,休息的时间到了。」 「再见。」 同一时刻,病房外的顾琮正被99+的组内消息疯狂轰炸: 【呜呜呜我安心了!】 【席总威武!】 【前几天我真以为自己要失业了呢。】 【@顾琮,顾哥怎么不说话?顾哥看直播了吗?不会在单独加班吧?】 的确在加班。 隔着玻璃望向病床上轻轻沖自己招手的青年,顾琮想。 但……如果没有旁边满脸严肃与公关部交接的总助安娜,就更好了。 作者有话说: 安娜:?那我走? 第130章 想将有利于己方的舆论控制在一个适度的范围内, 当然少不了背后运作。 和1101的检测结果相同,除开无解的睡美人症,席冶的身体还算健康,非法药剂的残留被尽数代谢, 也因此, 没能拿到让席天华连夜坐牢的直接证据。 「哪怕只是单纯的绑架也够他喝一壶,」一心二用, 安娜坐在稍远处的沙发上, 头都没抬,「当然是你的小命最重要。」 更何况, 无数网友的眼睛盯着,联邦政府就算掘地三尺,也得把席天华和席海国销毁的证据挖出来。 绝对悬殊的力量对比, 任何一位普通公民,皆经不起国家机器的审查。 自觉坐在病床边, 顾琮抬手,递给席冶一块削好的苹果。 「警察来询问的时候你打算怎么说?」背靠整个公关部, 安娜面面俱到, 「毕竟我们确实给那两个人渣下了套。」 席冶没有被长时间囚禁,这事儿肯定瞒不过官方。 恢复自由却迟迟不报警不露面, 虽说疑罪从无, 但若被某些媒体知道,八成又要添油加醋大书特书。 反转再反转,一波三折的故事向来最受欢迎。 「睡美人症,」苹果插在刀尖上, 刀却没给他, 席冶张嘴, 就着顾琮的手,小小咬了口,「我用兽形逃出仓库后,凭着记忆跑去男朋友家求助,然后一直昏迷,中间也有闢谣,可席天华和席海国就是不信,有什么问题吗?」 男朋友。 轻描淡写的三个字,终于让安娜短暂地从工作中抬起头。 怎么说呢,尽管她早已做好心理建设,但这个词从席冶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别扭。 尤其在安娜的印象中,毕业以后,对方简直和工作机器没两样,偶尔笑一笑,也是为了生意应付,礼貌却疏离。 像这样倚在病床上乖巧被投喂,脸颊微微鼓起的可爱模样,安娜还真是从来没见过。 而且,这人什么时候在正餐以外吃过零食?哪怕仅是水果。 识海里住了个活泼过头的系统,席冶轻松读出安娜眼底的吐槽,存心地,他眨了眨比常人更浅淡些的睫毛:「总不能直接和警察说是床伴吧。」 「咳!」 素来以冷静果决闻名业界的安娜没绷住,重重呛了声。 主要是席冶整个人活像雪砌出来一样,五官虽秾丽,却被发色肤色生生压下,天然和床伴这种风流轻挑的词犯沖。 更别提旁边专心切另一小块新苹果的顾琮,对方仍旧动作温柔,眼角眉梢噙着笑,偏安娜无端感到了一种自嵴背攀爬而上的寒意,仿佛误闯大型野兽领地,生怕再眨眼,顾琮就会给自家口无遮拦的老闆脖子来一刀。 第226页 但是没有。 「咔嚓。」 锋利的刀刃对准自己,顾琮重新给坏猫猫送上清甜多汁的苹果。 行,不愧是总裁,玩得花。 敏锐察觉到此处的氛围不宜久留,然而,打工人的职业操守,到底让安娜顶住压力,和席冶对完了之后的公关流程。 半个苹果吃完,状似无意地,顾琮起身:「我去倒杯热水。」 浑然忘了走廊里有专业的医用型服务机器人待命。 涉及公事,除开席冶,安娜对任何人都保持怀疑态度,哪怕对方很可能是未来的老闆娘,确认顾琮的背影消失,她正正神色,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那百分之三的股份?」 素来对席冶这个过分年轻的「董事长」不太信服,王立的动摇,安娜非常清楚,只不过当初席冶说有办法应付,她才没有插手。 但,就算是线上交易,股份也要被转移到一位合法公民名下,毕竟,超过百分之五的变动,需要向证监会报告,星际时代,更有超级光脑重点监控,席冶手握46%的底牌,哪怕只加减0.01%,一点点细微的变动,都会让对方伪装失踪的计划不攻自破。 作为外人眼中和席冶最亲近的总助兼朋友,太多势力盯着,安娜一早便明白这个人选不会是自己。 似是怀疑对方为什么会问一个答案怼在脸前的问题,席冶蹙眉,偏头,轻飘飘睨了眼那刀痕整齐的苹果。 安娜努力控制住音量:「顾琮?!」 席冶淡定:「嗯。」某人对他根本不设防,旧光脑里,皆是未加密的个人信息,无需系统,他自己就能操作。 「恕我直言,」稍稍花费几秒钟整理了下措辞,安娜刻意将某两个字咬得格外重,「您对每位「床伴」都这么大方?」 那区区一个方舟科技可能不够挥霍。 男朋友就男朋友,谁敢多嘴老闆的办公室恋情,亏对方刚才骗她骗得一本正经。 ……等等,或许不是在骗她,而是在「骗」顾琮。 「没有告白。」精挑细选的医院,安保措施自然极好,特制的玻璃,足以阻拦所有会飞会跑的摄像头,碍于席冶的个人习惯,窗帘拉上大半,却仍有几缕阳光透进来,浅金色,将青年映得几近透明,犹如镀上一层光晕的雪峰。 迎着安娜堪称疑惑的目光,青年抬眼,认真:「他没有告白。」 安娜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评价。 很明显,这两人已经做足了真正能被称之为床伴的事,可席冶告白才能确定关系的说法,又让她觉得,意外的纯情。 「有人教我的,」回忆起某个演唱会后台、带着浅淡汗味的拥抱,席冶视线虚虚着落在一点,「我得让他安心。」 偏偏,又不想让某个木头脑袋轻易如愿。 安娜:听不懂,但我大为震撼。 她当然见过席冶扬唇的模样,晚宴举杯时,话筒镜头前,然而,如此柔软的,仿佛将一座雪山整个儿泡在春水里的小小笑意,她还是第一次见。 弧度浅淡,稍纵即逝。 快得像一个错觉。 「你高兴就好。」关于老闆感情的问题,安娜自觉没什么发言权,纵然以朋友的角度出发,她无法完全理解对方的想法,也很难给出靠谱建议。 反倒是今天见面后的顾琮更好懂些,浑身散发着想独处想贴贴的气息。 私事公事都谈完,安娜识趣地关掉光脑,叮嘱最后一句:「楼下有保镖,估计最近都少不了记者蹲点,小心些,公司的事情我会每天定时用邮件发你。」 解决掉渣爹渣哥就开始摆烂的席冶:「我在生病。」 安娜无情:「这病我认识你的时候就在生。」 以往她还会担心对方猝倒后磕磕碰碰怎么办,如今有顾琮守着,更放心了。 头也不回,安娜推门而去:「记得回邮件。」 1101好言宽慰:「想开点,工作而已,至少比主角容易处理。」 席冶却觉得,世界意识应该没那么好心,让与主角受游戏相辅相成的技术握在一个外人手里。 哪怕自己与主角攻达成了合作,是个前反派。 可等顾琮端着水回来,席冶便没有空再去想任何糟心的事,故意在外面多呆了会儿,顾琮有些意外安娜的离开。 包都带走了,他还以为对方会在这儿加一整天班。 「今天是周六,」白皙修长的手指伸到枕头下,摸了摸,席冶拿出个正在使用中的光脑,递向他,淡淡,「录音,要听吗?」 顾琮:? 录音?什么录音?席天华绑架的证据吗? 「和安娜的,」哄人这方面,席冶向来不如顾琮,干脆选了最直接的方式,「我没有必须要瞒着你聊的事。」 心脏猛地跳动一下,无法言说的热意自胸口蔓延到耳根,恍惚间,顾琮好似看到了一只昂着下巴的猫猫,矜持又主动,矛盾地,对自己伸出了爪子。 于是,因为床伴两个字梗在喉间的那一口气忽地散去,顾琮抬手,抽走光脑,却没看,转而捏住席冶的指尖:「知道了。」 「我很高兴。」 刚刚端过热水,男人手上还残留着些许暖意,席冶下意识回握住对方,蹭了蹭,力道极轻,如同猫咪假装不经意地,用耳尖蹭了蹭你的衣角。 唯有1101恨铁不成钢:告白啊!告白这个重要流程没听到! 第227页 笨顾琮。 它一个弱小可怜的系统真是操碎了心。 日升月落,凭藉足够曲折离奇的「剧情」,席冶、方舟科技、以及渣爹渣哥的大名,接连在星网热搜上挂了好几天。 趁热打铁,和联邦政府合作的第一阶段已然落实,安娜适时放出方舟科技与霍家签约的消息,成功将公司的股价拉回巅峰,甚至又涨了几个百分点。 毕竟,背靠大树好乘凉,原着里主角攻的家族,是全联邦出了名的有牌面。 出院那天,饶是有安保机器人拦着,依旧有许多记者守在附近,本事更大些的,则干脆摸去了停车场——天台的,因为以席冶的身份,要离开,肯定会乘私家悬浮车。 偏偏万众期待的正主,竟连一个保镖都没带,就像普通人一样,大大方方地撑着遮阳伞,从正门走出来。 因为席冶冥冥中察觉到了危险。 他对厄运的预感向来很灵验。 考虑到世界意识万年如一日的套路,主动踏进陷阱八成会结束得更快些。 果然,在席冶走下最后一级台阶的剎那,人群中,突然窜出一只吊睛白额的老虎,伴随小号整个年少时光的兽形霸凌,将恐惧刻进骨髓,肉眼可见地,白发青年的唇失去血色,吓傻了般,僵在原地。 「席总!」 「躲开!」 慌乱中,众人嘴上提醒,却没一个敢上前,和平年代,攻击性强的兽形大多被征进军队,大家都是没什么威慑力的小型动物,乍然出现一只老虎,确实极为骇人。 啧。 时间仿佛在这一瞬被定格,一眼认出老虎是席天华,席冶瞧着对方那双浑浊的兽瞳,完美演绎出被本能支配、没反应过来的愣神,心里却在计较,杀死只人变成的野兽,算不算正当防卫。 谁料,利爪挥下,就在他准备强化身体给老虎来个背摔的剎那,一抹黑影从侧面扑了出来。 是一只黑狼。 明明体型比老虎小上许多,却轻松张口咬住对方的喉咙,四肢蹬地,力量犹如过电般,自尾巴到头颅,脖颈一甩,砰地,将令人生畏的猛兽甩飞,砸在尘土中。 凛冽矫健,流线型的肌肉,舒展开的模样简直美到心惊。 「吼吼!」没能靠近席冶的席天华自是不服,平时没少和那群狐朋狗友玩狩猎游戏,他忍着痛站起,运用过去学到的技巧,再度发起冲锋…… 却又一次被掀翻在冷硬的地砖上。 这无疑是一场单方面碾压的较量。 渐渐地,惊呼声消失,沉默一点点蔓延开来,暴力会激发野性,亦会带来惶恐,铁锈味瀰漫,名为畏惧的情绪,慢慢从老虎转移到黑狼身上。 尤其当后者浑身浴血地站起来时,几乎所有人都无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唯独人群中央单手撑着伞的白发青年,抬脚,朝前,在黑狼懊恼想躲的瞬间,蹲下,毫不嫌弃地,用掌心摸了摸对方头顶。 「谢谢你救了我。」 「顾琮。」 又一次。 每一次。 尽管大部分人都觉得,他不需要。 作者有话说: 嗯,是这个世界初遇的翻转版,终于写到五世界最期待的场景啦,有点爆字数。 第131章 顾琮有些惊讶。 他没想到席冶会这么快认出自己。 余光瞥见老虎扑向对方的一刻, 他彻底忘了拟态,忘了伪装,等回过神,才惊觉自己可能过了火。 席冶对猛兽的排斥, 甚至是厌恶, 顾琮早有了解。 哪怕在近乎昏迷的沉睡中,银白猫猫都会亮出飞机耳炸毛, 更别提此刻, 自己在对方眼中应当是一只陌生的狼,凶狠可怖, 浑身浴血。 但偏偏,在老虎奄奄一息的悲鸣中,是席冶, 逆着人潮,靠近, 准确叫出了他的名字。 「顾琮。」 彪悍的凶性一剎那湮灭,仰头, 琥珀般的兽瞳与翠色对望, 透出丝丝缕缕柔软的、雾蒙蒙的温润。 殷红血珠一滴滴自黑狼浓密顺滑的皮毛跌落,素来喜洁的席冶却半点没担心自己的衣服被弄脏, 丢掉伞, 用力环住黑狼,鼻尖轻轻在对方颈间蹭了蹭: 「谢谢。」 咔嚓。  咔嚓。 镁光灯闪烁,回过神的记者们终于想起要拍眼前的头条新闻,被人群阻拦的巡逻ai姗姗来迟, 自动呼叫急救中心, 谁料, 在靠近老虎后,倏地响起刺耳的警报。 【滴。】 【身份识别,在逃嫌疑人,席天华。】 【涉及罪名:绑架,非法囚禁,损坏、遗弃尸体,非法药品交易。】 【执行命令:急救后逮捕。】 【完毕。】 兽形登记在案,席天华根本藏无可藏,众多记者在场,各种角度的镜头忠实记录下巡逻ai眼中闪过的信息。 更有开着现场直播的帐号,阴差阳错,一口气吃满流量: 【艹艹艹!恐怖袭击!】 【刚出院就差点再进去,老婆好惨。】 【不是说登记后,大型兽类所在的区域会受到巡逻ai的重点关注?也太吓人了吧。】 【主要还是场面太混乱。】 【救救,席天华,在逃?对警方逐渐失去信任。】 【监控呢监控呢?他居然能躲过去。】 关于这件事,负责押送席天华和席海国去总局的警察也很无语,前者突然变作兽形暴起跳车,附近路段的监控又恰巧在检修,因此,他们才失去了嫌犯的踪迹。 第228页 本以为席天华是要趁机逃离首都星,局里在各大飞船港口紧急布控,未成想,对方竟如此执着于席冶。 现在想想,席天华应该是在押送途中看到路边大屏随机投放的新闻,得知席冶即将出院,临时起意,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逻辑合理,却又过分顺利,除开最后跳出来的黑狼,中间竟没有一个环节出错,简直像老天庇佑,开了挂般幸运。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最终未闹出人命,那黑狼下手显然极有分寸,席天华血流了满地,伤情判定却只能算轻度二级。 当然,这里的「轻」和普遍认知中的「轻」稍有差别,至少躺在担架上的席天华,骨折、抓痕、内脏挫伤一个不缺。 身为单纯受害者的席冶,正握着女警替他倒的热水,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等着捞人。 局面被控制后第一时间来配合做笔录,他身上的衣服还没换,下摆处染着梅花般绽开的血迹,侧脸和鼻尖亦晕开两抹干涸的红,让青年本该清冷的脸,平白多了三分昳丽,森然且妖异。 同样角度的动图,亦火速传遍星网。 略显模糊,明显是从青年丢掉遮阳伞、抱住黑狼的那一段视频中截取。 【磕到了磕到了!美女与野兽!快给我锁死在一起!】 【好辣好辣!我老婆好辣!】 【一帧帧扫过,黑狼好像是席冶身后的男人,看红圈。(图片)(图片)】 【保镖?】 【下属?】 【no no no,太帅了,所以我合理怀疑是对象。】 【十八线糊咖?】 【狠狠代入一些包养文学。】 「怎么可能?」眼见网上的猜测越来越离谱,小孟满脸不贊同,轻嗤,「顾哥可是有男朋友的,还是个大明星。」 虽然这具体姓名,他到现在也没猜着。 「不过顾哥冲出来甩飞渣哥的样子真的好帅啊,那么大一只老虎,我要是席总我肯定心动。」老闆遇袭,事关重大,暂时没什么加急项目,发现黑狼是顾琮后,整个办公室都放下了自己手头的工作吃瓜。 小孟旁边的短发女生狠狠贊同:「谁说不是,简直像现实版的偶像剧。」 只可惜,顾哥已经名草有主,而席总,看气场便与恋爱绝缘。 希望那位不知名的大明星看到热搜后不要生气。 「但席天华瞧着伤得还挺重,」不放心地,另一名同事问,「应该会算正当防卫吧?」 小孟立即:「什么正当防卫?」 「明明是见义勇为。」 唯一让他想不通的是,工作日,顾哥为什么会在医院? 难道是顶总助的班? —— 揉揉鼻尖,匆匆带着律师赶到的安娜忍住一个喷嚏。 绑架、非法药剂、兽形袭击,麻烦接踵而来,仿佛方舟科技成立这五年的厄运都积攒到了最近两个月,她深刻怀疑自家老闆在走水逆。 「没事了,律师在谈,做完笔录就能出来,」上上下下将席冶打量一遍,确定对方没受伤,安娜松了口气,「警方发布的案情通告你看了吗?刚好监控坏了,刚好席天华转押你出院,也太巧了点。」 眼睫低垂,席冶淡淡:「巧吗?」 无非是世界意识针对他的恶念,促成这一切。 【它现在肯定要被气死了,】语调轻快,1101努力活跃气氛,「最关键的技术还是握在咱们手里。」 席冶脑子里转的却是另一件事: 他该怎么让这个新世界意识知道,他杀过很多主角? 1101猛地一哆嗦,弱弱:「这么坏的世界意识,肯定很难吃。」 况且主角攻受都没和宿主正式见过面,多少有点可怜。 【开玩笑的,顾琮还活在这个世界,】低低地,席冶应,尾音里甚至还带了缕笑意,「我只是想给它一个威胁。」 让世界意识也尝尝怕的滋味。 1101:并不觉得在开玩笑。 但您说是就是吧。 「要么等事情结束,你挑个周末去什么庙啊寺啊转转,拜拜各路神明。」丝毫未察觉身旁青年正在认真思索的可怖念头,误以为对方是被席天华的兽形勾起太多不愉快的往事,安娜转移话题。 她并非迷信的人,然而,今天发生的一切实在过于诡异。 用膝盖猜也知道对方会拒绝,安娜紧接着补了句:「带上顾琮,一起。」 微启的红唇动了动,又抿紧。 求神拜佛,没兴趣。 ……和顾琮出门,倒可以。 盛在纸杯里的热水没怎么喝,渐渐冷去,等外面的太阳升到最高处,恢复人形的顾琮终于从审讯室中走出来: 拜提前来医院围堵席冶的记者所赐,几十台高清摄像头拍着,各种细节,各种角度,都毫无争议,外加有方舟科技作保,他只需要近期留在首都星,随时配合警方调查就好。 和席冶一样,顾琮也没什么时间换衣服,皮毛沾染的血迹,皆变成浸透布料的暗红,乍一瞧,颇有些凶悍。 可很快,他的目光落在长椅上,笼罩走廊里等自己的白发青年,变戏法似的,男人周身的气质柔软下来,仿佛剎那间,由狼、换作温顺无害的大型犬。 功成身退,安娜识趣地带着律师离开,留下一把车钥匙。 大片大片的阳光洒进,青年习惯性地坐在远离窗户的地方,见到他,却起身,向更亮更热的前方走去。 第229页 没缘由地,顾琮突然就很想抱抱对方。 但还未等他动作,青年便像读懂了他的心思一般,沖他张开手臂。 三步并作两步,急切又温柔地,席冶被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男人抱了个满怀。 身体顺着惯性后仰,腰肢落进对方臂弯,毫不在意周围人的目光,席冶摸了摸顾琮发质更硬些的脑袋:「我没事。」 「走吧,回家。」 以往的世界中,这话总是顾琮说,今天,久违地轮到席冶讲一次,考虑到小区的安保等级与配置,他准备直接把人带回自己的公寓。 刚经历过一场袭击和审讯,他们两人的状态都不适合开车,安娜更是事先把系统锁定在自动驾驶。 后排备了型号不同却同款的干净衣物,关好车门,忍耐许久的席冶抬手,当着顾琮的面,大大方方解开纽扣。 一颗,两颗……染血的衬衫跌落,露出形状优美的蝴蝶骨,转瞬又被质地柔软的布料重新遮住。 「啾。」 重重地,一枚滚烫的吻落在席冶耳后。 「很早就想这么做了。」在你抱住黑狼那一刻。 「不是故意要骗你,」纽扣随意系了两颗,比青年更快换好衣服,顾琮主动坦白,「只是怕你会怕。」 「怕?」 领口板板正正,席冶偏头:「你是顾琮。」 是唯一一个,即使他手无缚鸡之力,也不会怕的「猛兽」。 简简单单四个字,平铺直叙,清清冷冷,实在算不得多动听的情话,偏偏就是这种陈述事实般的理所当然,让顾琮再压抑不住心头的汹涌。 「我喜欢你。」水到渠成地,那些曾让他纠结困惑的情绪,糅杂汇聚,化成一个再清晰明确不过的答案。 明知应该在一个更正式更浪漫的场合说出这话,顾琮却无法自控,鬼使神差般,重复:「席冶,我喜欢你。」 「做我男朋友好吗?」 以共白首为目的、不止存在于别人口中的,男朋友。 作者有话说: 「不需要录音,依然会说出你想听的话。」 「因为爱无处可藏。」 第132章 …… 嗡地, 悬浮车起飞,没等到回复的顾琮眸色稍暗,嘴里的话却很温柔:「我吓到你了?」 乍然接了一记直球的席冶如实:「有点。」 他以为顾琮还需要更多的时间想清楚。 毕竟,新世界的对方看起来既成熟又稳重, 很难再像十八岁那样, 当个一往无前的愣头青。 「但我有点等不及。」尽量克制住用力将青年抱进怀里的冲动,顾琮侧着身, 攥成拳的手搭在膝盖上。 并非单纯的生理需求, 而是更深更贪婪的渴望,他想未来的每一日, 都能像今天这样,陪在席冶身旁。 「太仓促了,我知道。」被那双清凌凌的翠眸盯着, 仿佛心底的一切都无所遁形,有那么一瞬, 顾琮甚至想伸手捂住席冶的眼睛,最终却只是看向后排的操作面板, 认真地补救:「我去买一束花。」 下一秒, 他紧握的拳头便被体温更低的掌心覆住。 「这样就很好,」指尖堪称强硬地, 挤进男人指缝, 与对方亲密交扣,席冶仰头,缓慢到有些郑重地,吻了吻顾琮唇角, 「玫瑰, 不是吗?」 再芬芳的花, 也比不过对方一腔真心开出的情话。 咚咚。 心脏打鼓般激烈狂跳,顾琮喉结明显地吞咽滚动,以往公司里那些传言,绝对是基于外貌的刻板印象,至少在他这里,世界上再没有比席冶更会谈恋爱的人了。 「我想亲亲你,」尚还记得之前让自己胸口堵了好一口气的所谓床伴,顾琮强调,「只亲亲你。」 配合地,近在咫尺的青年闭上了眼睛。 他的睫毛很长,是比正常人更浅淡的颜色,卷而翘,白日里,好似由光织就的蝴蝶,振翅欲飞,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本该落在唇上的吻贴住眉心。 而后,轻柔地向下,掠过青年薄薄的眼睑、秀挺的鼻樑、小巧的鼻尖,最终,是上唇中央的一点弧度。 许是觉得痒,青年用那被亲到微微发烫的唇珠蹭了蹭他。 轰—— 燎原之火一剎那燃烧,顾琮绷着背,紧紧地与席冶十指交扣,空着的手将对方拥进怀里,力道极大,却正巧是能让青年顺畅呼吸的程度。 汹涌的热流汇集到小腹。 ……自己可能要食言了。 顾琮想。 直到脸颊微红的青年艰难抬手,警告般,勾住他松松垮垮的衣领,晃晃:「老实点。」 委委屈屈垂着一双琥珀眼,凶性大发的恶狼心甘情愿被驯服,依依不捨地,顾琮停下动作。 奖励般,那攀在自己胸口的细白手指灵巧向上,一颗颗,替他系好同款衬衫的纽扣,最顶端的也没放过。 明明是相当合适的尺寸,顾琮却觉得那衣领紧得让自己喘不过气,偏他又不愿破坏席冶的劳动成果,只得放弃脑中一把扯飞扣子的念头,转而去吻青年凉丝丝的耳尖,微红的眼尾,雪白柔顺的发顶。 一下又一下,像最粘人的大型犬。 「很痒。」嘴上抱怨,身体却没躲,耐心替对方打理好仪表,席冶将悬浮车的窗户打开一条细缝。 高处更冷些的空气涌入,驱散内里似有若无的血腥,换下来的脏衣服堆在角落,眼不见心不烦,席冶想将它们叠好放进纸袋,无奈,某人一直抓着他的左手。 第230页 「一起,」假装没读懂青年表情里的暗示,顾琮将对方握得更紧,「我很会叠衣服。」 席冶:幼稚。 好傻。 加起来都快六十岁的人,哪还会如此腻歪地「过家家」。 可没办法,顾琮总是他漫长生命里的例外,僵持数秒后,他到底和对方一人一只手,默契配合,将共同叠好的脏衣服,尽数放进纸袋。 二十分钟后,通过层层检验,席冶牵着新任男朋友的手,把人带回了自己的家。 与冷淡的外表截然相反,小号公寓的装修非常柔软——字面意义上的柔软:大部分家具都没有稜角,边缘十分圆润,木质的地板大半铺着厚厚的羊毛毯,应该是定期有人清扫,瞧不见半点灰尘。 杂物极少,更不存在肉眼可见的电源,不知情的,还以为这间公寓的主人已经有了孩子。 实际上,罹患睡美人症的小号,在发作时,和幼童也没什么差别。 小号脱胎于本源,总有一些特质会和席冶很像,比如,缺乏安全感,难以交託信任。 包括装载ai的家政机器人。 所以,和顾琮的公寓类似,小号精心布置的茧房、或者说安全屋同样非常复古,没有多余的拖鞋,席冶只得把洗澡专用的那双换给对方:「抱歉,这里平时不待客。」 席冶拖鞋的尺码,于顾琮而言,自然是有些小,但他却穿得非常开心,坦荡直白,独占欲十足地问:「安娜呢?」 赤脚踩进毛茸茸的浅色拖鞋,席冶轻飘飘睨了对方一眼:「你是第一个。」 「除了家政阿姨。」 「没关系,」清楚对方是在故意逗自己玩,顾琮嘴角的弧度半点没变,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席冶,挨着对方的肩膀,轻快,「以后我就是你的家政阿姨。」 狭长的翠眸弯了弯:「阿姨?」 顾琮一本正经:「叔叔也行。」 话音刚落,他便被席总包裹在衬衫里的手肘怼了下。 不疼,却有点痒,让顾琮没能做出虚心认错的姿态,低低笑出声。 秉承着「我不舒服你也别想好过」的原则,席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媒体对医院门口发生的袭击肆意报导,大书特书。 每一帧画面、每一丝细节都被反覆分析、来回揣摩,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对席天华越狱那日的一连串巧合产生怀疑。 【借刀杀人?】 【席家背后还有保护伞?】 【总不会是天意吧。】 「咔嚓。」 久违地,席冶听到了世界意识一角崩坏的细微碎裂声。 ——诞生于文字、尚未彻底成型的小世界,当然不能让纸片人意识到自己真的生活在纸片中。 大概是发现强行促成的灾祸对席冶这个脱离掌控的反派毫无作用,反倒会给自己惹来一身腥,接下来的日子,世界意识都非常老实,席海国和席天华也没再闹出什么乱子,审判过后,锒铛入狱。 正如先前席天华所说,自然血亲关系,法律亦无法解除,席海国虽然为凑钱卖掉了些席氏的股份,手上却还有剩,按理说,这部分应当由席冶继承,但他实在看不上那点小数目,更没兴趣接管对方的债务。 至于席海国和席天华的公司是被收购还是倒闭破产,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左右这个家从未善待过他。 无奈,网上总有一部分人喜欢同情「弱小」,当席冶以胜利者的姿态赢到最后时,他们反而站在道德高地,指责起原本的受害者: 【太冷血了吧。】 【资本家果然无情。】 【好歹把你带回首都星养这么大,就眼睁睁看着父亲和哥哥坐牢?】 外界的言论,席冶极少会放在心上,安娜本想让公关部运作压压评论,以免被带节奏,谁料,自家老闆竟然没批,连一毛钱都不愿为渣爹渣哥浪费。 而事实也正如席冶所料,正常的网友远比不正常的多。 【无语,大雷音寺都没见过这么多菩萨,舍利子都崩我脸上了。】 【你没事吧?霸凌者也配被席冶叫一声哥?】 【不会吧不会吧,渣爹为什么被叫渣爹,还需要我科普吗?】 【热知识,抚养费在席总大学毕业那年就已经翻倍还完了。】 【既然热评的几位哥哥姐姐这么善良,不如轮流替席海国和席天华坐牢?每人半年,或者三个月,交班透风,很快的。】 唇枪舌剑,你来我往,不过,仅仅一周后,便没人再关注席海国席天华在监狱里如何: 联邦政府与方舟科技的合作如期落地,「第二世界」的存在正式对外公布。 调节后可以高达百分之百的沉浸度,无疑是真正的虚拟实境、划时代的技术,无数小说、电影、游戏中的异世界,都可以在未来,变作鲜活生动的新大陆。 一时间,方舟科技风头无两,合作者纷至沓来,手握46%股权的席冶,更是一跃成为可以与霍家比肩的新贵。 本该属于主角的气运被平分,世界意识恼得要命,却无可奈何。 谁叫这个讨厌的反派懂得该如何威胁它。 半点没打算针对主角的席冶:?? 平分?他只是拿回小号原有的一切罢了。 况且,负责一个急速扩张、且助理格外难糊弄的公司真的很麻烦。 第231页 他诚心诚意想躺平。 所幸,身为老闆,自己总归有那么一点特权在。 比如现在,经考核晋升为「第二世界」项目组组长的顾琮,就站在他办公桌对面,汇报游戏制作的进度。 「席总?」关系尚未对外公开,饶是周围没有旁人,顾琮的称呼依旧规矩。 糟糕。 走神被抓包。 发觉某人工作时越来越有安娜的风范,席冶淡定抬眸,装作疑惑地应了声:「嗯?」 鼻樑上夹着副保护视力的平光眼镜,细细的金丝边,衬着那双褪去伪装的翠瞳,显出一丝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 偏偏顾琮半点没怕,仗着身形遮掩,弯腰,伸手,抓准青年仰头望过来的瞬间,轻轻勾住两枚镜片中间的小小支架,抽走:「累了?」 「闭眼两分钟。」 「我会替席总保密的。」 作者有话说: 席冶:不想闭眼。 席冶:想要玫瑰。 第133章 定定地看了顾琮两秒, 席冶顺从地闭上眼睛。 他确实有着一副得天独厚的长相,担得起网友建模脸的评价,如此近的距离,也找不到半分瑕疵。 顾琮原本是真心想让席冶休息下, 瞧着瞧着, 却有点捨不得直起身,随意将眼镜放在桌上, 他抬起手, 替对方将一缕散落于鬓边的白发别到耳后。 温度更高的指腹掠过耳尖,仿佛无意间被碰到什么开关, 青年小扇子般浓密的睫毛明显颤了下,顾琮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的动作亲昵得有些过了头, 像极了在家中,每次接吻的前奏。 但他居然不想停止。 仗着青年对自己毫无保留的信任, 他将对方整个儿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下,轻而浅地, 吻了吻那红润的唇。 翠色的双眸一下子睁开, 却没什么责备的意味。 呼吸交错,顾琮正儿八经地解释:「奖励。」 「席总辛苦了。」 「嗯?」 低沉又磁性的嗓音, 配以微微上扬的疑问, 光是听着就叫人耳根子发软,轻轻拍掉对方在自己耳后作怪摩挲的手,只想讨个吻的席冶及时剎车,拿起用来签字的钢笔, 反向, 戳戳男人肩膀:「报告。」 「还没念完。」 分明是自己先走神, 这会儿拿工作当藉口,他却格外理直气壮,十分钟后,衣冠楚楚的顾琮脚步轻快地回到办公室。 位置靠门的小孟没忍住问:「项目很顺利?顾哥你看起来好开心。」 工位前坐好的顾琮略一思索,点点头:「算是。」 虽然他的愉悦与工作无关。 「谢天谢地。」 「总算没白忙,接下来也能轻松一点。」得到新任组长的肯定回答,整个办公室的气氛顿时轻松起来,方舟科技与霍氏的合作,他们只负责最基础的框架构建,具体的细节,涉及商业机密,会由霍氏自己的员工去填充完善。 没一会儿,又有人小声地感慨:「就是有点捨不得加班的工资。」 公司规模越做越大,他们这些老员工的薪水也跟着上涨,没少让业界同行眼馋。 「感觉席总住院回来以后好像变了一点,」提到工资,就不得不提到老闆,毫无恶意地,众人闲聊,「那天我去给安娜姐送文件,居然看到席总对着光脑笑了诶,特温柔,贼好看,可惜没能拍下来。」 另一位女生悄悄压低音量:「是因为原型的关系吧,反差萌拉满,一想到席总是只短腿大尾巴的小猫猫,我就怎么也紧张不起来。」 「而且摘掉美瞳以后,席总的颜值又达到了一个新高度,每次瞧见那张脸,我都觉得自己是在娱乐公司当经纪人。」 「我倒觉得席总可能正处于热恋中的状态,」伸手推推鼻樑上并不存在的眼镜,热衷八卦的小孟认真分析,「证据就是,席总最近特别反常地准点下班,偶尔一天系的领带,完全不像他的风格。」 「发圈的颜色也常换。」 领带这个线索实在太有指向性,立刻有人猜:「男朋友?」 「像真的,感觉好恩爱。」 下意识地,顾琮整整衣袖,确保它遮住了自己手腕上的小皮筋。 然而,偌大的办公室,十几号人,竟然没一个怀疑到他,相应的,圈内知名的单身大佬纷纷被数了个遍。 「最有可能的应该是霍家那位吧,霍青东,」回忆近来发生的种种,有同事推测,「强强联合,门当户对。」 眸光一亮,小孟隔空与对方击了个掌:「bingo!英雄所见略同。」 方舟科技与霍氏的合作,本就出乎大多数人的预料,可若是两边的老闆认识,很多疑问便有了解释。 谁料,话音刚落,小孟就感到自己后背凉飕飕地发寒。 抬头一瞧,他的好组长顾哥正坐在对面,一言不发,幽幽望着他。 误以为是自己编写的程序哪里出了差错,小孟当即清清喉咙,正襟危坐:「咳,摸鱼结束,干活干活。」 白白紧张一通的顾琮:霍青东? 席冶和这人连饭都没吃过。 刚刚在总裁办公室偷偷亲了自己的上司,顾琮的心却仍空落落地泛着不满足,没等他打开对话框、思索该用哪种可怜的语气向男朋友表达这小小的委屈挫败,外面便传来了礼貌的敲门声: 「您好,请问顾琮先生在吗?」 第232页 入目是一大捧灿烂到好似在燃烧的火红玫瑰。 众人见怪不怪:「好狗粮。」 「我吃。」 「嘤嘤嘤,又来诱惑我谈恋爱。」 几个月过去,顾琮那位「大明星男朋友」,已然成了组内同事最熟悉的「员工家属」,没办法,温柔浪漫慷慨,除开某些特别的礼物,每次秀恩爱,对方都会体贴地带上他们一份,让人想「恨」都「恨」不起来。 虽然他们到现在都还没见过本人。 整束玫瑰放在桌上,穿过虚拟屏幕热烈地绽放,顾琮觉得,此时此刻,自己一定像极了偶像剧中的女主角,偏偏,只要是席冶的心意,平淡也好,招摇也罢,他都喜欢,都想要一样样仔细珍藏。 五分钟后,席冶通讯软体里的置顶头像闪烁,弹出条图片信息。 ——是张狗狗叼着玫瑰求亲亲的表情包,花里胡哨,又土又可爱。 也不知顾琮是从哪里翻出来。 没过十分钟,另一条消息传来: 【庆祝初审通过,今晚组内聚餐,我会尽快回家。】 蓦地,席冶有些后悔,之前顾琮来作报告时,自己点头得太快。 当然,比起上次某人不告而别,把他孤零零丢在家里,知道发简讯报备,总归也算进步飞快,大多数情况下,席冶不喜欢太热闹的场合,更清楚老闆参加的聚餐,会让其他员工多不自在。 这亦是顾琮没有主动邀请他的原因。 确认没办法再和男朋友一起下班回家,席冶把笔一丢,毫无心虚:「我要早退。」 默默同情了下安娜的1101:「行行行。」 【你是老闆你说了算。】 —— 在席冶的印象里,顾琮很少喝酒。 便是喝了,也会控制着量,不醉不失态。 所以,当他接通熟悉的号码、听到里面明显不属于顾琮的声音时,席冶难得愣了下。 「请问是顾琮的男朋友吗?」聚餐到最后,场面着实有些吵,以为对方是没听清,电话那头的小孟又重复了遍。 并无任何要隐瞒的意思,坦然地,席冶用本音应:「嗯,我是。」 「那就好那就好,」分神和其他同事说了句话,小孟彻底忽略掉这音色的耳熟,更没像平常那样好奇深究,「今晚组内聚餐,顾哥他好像不太会喝酒,两杯就倒了,你方便来接他一下吗?地址是……」 不远处,脸颊微红的顾琮正向后跨坐,趴在椅背上。 他其实没醉。 只是想借「同事帮忙打电话」的机会,「意外被发现」自己男朋友的身份,宣示主权,满足内心躁动的贪念。 为此,他还特意选了在八卦方面最敏锐机灵的小孟,未成想,对方偏偏在关键时刻掉链子,表情如常,一瞧就什么都没发现。 计划失败。 顾琮闷闷地扯了扯衣领。 接着,他后知后觉意识到:小孟没发现自己的男朋友是席冶,代表对方真的会叫席冶来。 直接和同公司的下属面对面,很可能会让席冶陷入尴尬。 但已经晚了。 挂掉通讯的小孟将光脑还给他:「放心吧,他说他马上就来。」 阶段性的庆功宴,免不了要聊手头最有前景的项目,免不了要聊到霍氏,免不了要聊到霍青东。 窗户打开,夜风拂面,酒精点燃的那缕微妙醋意飞快退去,冲动下疯狂渴望公开的热度更是急速冷却,顾琮垂着头,想重新发信息坦白,告诉席冶自己很清醒、可以安全地回家,却又因得那一点点私心,迟迟无法挪动指尖。 不知过了多久,他手中的光脑嗡地一震: 【我到了。】 靠窗醒酒的小孟眼尖,一下便注意到楼下那辆新开来的、外形低调却价值不菲的豪车,联繫十几分钟前自己打的电话,他雀跃回头,招呼:「顾哥,你男朋友来接你啦。」 这一嗓子,直接把所有醉的没醉的同事都惊醒,自己选的戏,硬着头皮也要演完,尽管完全能自己离开,顾琮却不得不继续装出副晕晕沉沉的模样,抱着那束火红的玫瑰,被藉口担心他的同事簇拥着下了楼。 约莫是听到了太多交织在一起的脚步声,路灯下,低头摆弄光脑的青年倚着车,抬眼望来,露出众人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正奇怪大明星怎么没戴墨镜口罩的小孟:「席席席、席总?!」 震惊到极点,向来伶牙俐齿的他竟成了个小结巴,差点没咬到舌头,无比形象地诠释了什么叫瞳孔地震。 其他人也没好到哪去,瞬间酒醒了大半,一个个站得笔直,活像等待老师检查的小朋友。 「嗯,是我。」 淡定地,席冶沖众人点点头,算作招呼,而后,抬腿上前,张开双臂,隔着花,稳稳接住向自己扑过来的顾琮:「辛苦各位,很晚了,我先带他回家。」 右手大大方方扣在男人腰间,和公司里的席总不同,他言辞仍称不上热情,眉眼却放松下来,存了丝生动柔软的鲜活。 装醉的顾琮心跳得飞快。 餍足又紧张,仿佛胸腔里揣了只蹦来撞去的兔子。 尽量自然地被席冶「拖」上车,倒进后座的那一瞬,哗,玫瑰散落,闭着眼的他忽然感到青年俯身,凑到他耳边,咔哒,抽出安全带: 第233页 「我知道你没醉。」 「但我愿意来。」 第134章 「真的是席总。」 呆呆地, 小孟抬手,用力揉揉眼睛。 此刻,距离顾琮被带走已经足足过了半分钟,他们一行人却仍站在饭店前, 面面相觑, 大眼瞪小眼地吹冷风。 「真的是席总,」慢半拍地跟着重复, 工位在小孟旁边的短发妹子晃晃脑袋, 自以为小声,实则相当响亮地强调, 「他们俩还抱了!我都、都看见了!」 老闆娘竟在她身边,刺激! 「可顾哥明明说他男朋友是大明星。」一想到自己之前在办公室里乱点鸳鸯谱的配对,小孟顿时脚趾扣地, 欲哭无泪。 还有那些关于席总变化的分析,谁能料到那风格迥异的领带主人、那让老闆准时下班一起回家的对象, 就坐在他们的办公室里,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大明星?席总当然算大明星。」掰着手指, 另一位女生反驳:「好看, 有粉丝,业务够强。」 「加上热搜, 哪个小鲜肉能凭一己之力屠榜星网?」 哑口无言的小孟:确实有道理。 可他还是想找个地缝把自己埋了。 「想开点, 好歹咱们比公司其他人都更早发现真相,」豪爽地揽住小孟肩膀拍拍,看起来三十多岁的男同事笑,「太坏了, 下次聚餐必须让顾琮请客。」 被他这么一打趣, 其他人也都放轻松, 你一句我一句地调侃起来: 「就是就是!」 「瞒了咱们这么久。」 「敲笔狠的,我要吃大餐!」 ——今天只是个意外,万一将来这两位修成正果高调官宣,想想公司里其他同事的表情,居然还有点小期待。 真心实意地,小孟喃喃:「刚才的席总看起来挺温柔的。」 「希望顾哥回家不要跪键盘。」 有稜有角的那种真键盘。 …… 键盘当然是没有跪的。 身上扣着安全带,顾琮老老实实坐在车子后排,耳根通红,右手捂住眼睛,反省自己怎么会做出如此幼稚的事。 幼稚就算了,还被聪明过头的男朋友当场抓包,撩得像真喝醉一般。 「难受?」抬眼望望映在后视镜里的顾琮,席冶稍稍放慢车速,将后排的窗户打开一条小缝。 听到自家男朋友的声音,顾琮总算捨得把手从脸上拿下来,车里亮着柔和的夜灯,他视线一转,落在驾驶位。 席冶的手很好看。 修长白皙,又不失男性独有的力量感,骨节分明,浅淡的青痕微微鼓起,漫不经心地搭在方向盘上,像被一方纯黑丝绒衬着的、精美的工艺品。 艰难退去热度颇有捲土重来的架势,恰巧红灯,顾琮嗓音沙哑,问:「怎么没用自动模式?」 在他的印象里,席冶并不是一个爱开车的人,无关其他,纯粹嫌麻烦。 修剪整齐的指甲随意在方向盘上轻叩,仗着此刻没法面对面,席冶坦然:「因为想早点见到你。」 ——而自动模式时常限速,太慢。 剎那间,一伸手就能够到的距离,竟让顾琮觉得无比遥远,他开始有些后悔,自己刚刚为什么没倒在副驾驶。 这样的后悔一直持续到了对方把他载回家。 仅有少数私家车才能使用的空中轨道实在太招摇,担心被狗仔娱记盯上,席冶只选了最普通的一辆去接楠·枫人,地下停车场里的灯光是暖色,有些暗,席冶下了车,却迟迟没等到顾琮出来。 隔着先前摇下的车窗一望,果然,某人正倚在后排,撒娇般地沖他张开双臂,就差没把「要抱」写在脸上。 行吧。 装醉也是醉。 脑中莫名跳出聊天记录里那只叼着玫瑰摇尾巴的小狗,席冶拉开车门,伸手:「起……」 话未说完,截然相反的力从被握住的指尖传来,接着,扣住手腕,顺着惯性,咚,丝毫没有防备的席冶,整个儿倒在顾琮身上。 「想抱抱你,」亲昵地把头埋进青年肩窝,顾琮借着酒意,委委屈屈,「但一直没找到机会。」 乍然栽坐后排的姿势着实有些别扭,不自在地动动,席冶抬手,摸了摸对方的脑袋:「嗯。」 可怜兮兮的,怪可爱。 然而他却忘了,外表伪装得再好,某人刻进骨子里的,依旧是狼性,收到回应,前一秒还「柔弱温顺」顾琮立刻「得寸进尺」,手臂环住青年腰肢,一圈、一抬。 同为男性,席冶身量够高,偏骨架纤细,顾琮平日没少锻鍊,抱起席冶的同时,甚至还有余力空出只手,护住青年的脑袋,以免对方撞到车顶。 相当危险地,席冶跨坐在顾琮腿上。 一低头,就能看到对方望向他的眼睛,琥珀色,尾端弧度无害地下垂,偏手里的动作完全反过来,准确而迅速,关紧车门。 太清楚这个姿势会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席冶下意识去摸门锁,却被人卡住左腕。 「我好高兴。」比青年更粗砺些的指腹轻轻在那一小片细腻的皮肤上摩挲,顾琮抢占先机,手肘向外一撞。 缓缓地,车窗升起。 与之同样抬高的,还有顾琮的唇。 浅浅吻过青年漂亮的喉结,小巧的下巴,最终停在那蔓延开绯色的耳根,徘徊:「席冶,我好高兴。」 第234页 高兴自己爱的人,同样爱着自己,愿意安抚他的患得患失,填满他的安全感。 聚餐时只喝了两杯装样子,顾琮嗓音微哑,身上却没有任何难闻的味道,反而泛着一点淡淡的酒香,狭小的「密室」,掌心贴着的就是对方胸腔里咚咚乱撞的心跳,席冶稍稍偏了偏头,想避开那灼热过头的痒。 偏偏,今晚的顾琮格外强硬,宽厚的掌心按住他藏在衬衫下的后颈,压了压。 额头抵着额头,节奏不同的呼吸交织,席冶想说些什么,连绵的吻却已经抓准他张口的时机,热情覆了上来。 …… 最后到底是怎么回的家,席冶彻底没了印象。 他只记得,自己的手紧紧扣在顾琮肩上,如濒死般重重喘息,逃离地后仰,却碍于车内有限的空间,无处可躲,一次又一次被扯回,箍住腰,钉死在原位。 好累。 累到他连一根手指都懒得抬起来。 他或许是哭了,又或许没有,车顶的灯光晃得厉害,如同在风浪中来回颠簸的小船,精疲力尽,哑了嗓子。 以至于沾到床的那一刻,简单裹着浴袍的青年,本能地「规避危险」,噌地在顾琮眼皮子底下变成了一只小小的猫咪。 他刚被伺候着洗了澡,头发还没有干,变作猫咪后,小脑袋湿漉漉地缩了水,尖尖的耳尖立起,难受地甩甩。 无奈低笑,顾琮放下手里的吹风机,重新去浴室拿了条干毛巾回来。 明白这次是自己做过了火,他一边替猫咪擦水,一边将指尖陷进那银白的毛发,按摩般揉捏。 「喵。」 约莫是舒服,银白猫猫极轻极轻地叫了声,喉咙也跟着惬意地咕噜咕噜,两只肉垫粉红的前爪,更是摇摇晃晃抬起,向前一扑,抱住顾琮手腕,踩踩。 嘴角无法自控地上扬,顾琮低头,亲了亲对方淡粉的鼻尖:「真可爱。」 下一秒,体型是席冶许多倍的黑狼凭空出现,好似守护珍宝的巨龙,卧在床上,尾巴轻勾,熟练将挂住自己前腿的银白猫猫圈进怀中。 「晚安。」 「宝贝。」 默默见证了一切的玫瑰,最终被取下最完整的一朵,做成永不凋谢的标本,夹在席冶公寓的纸质书中。 时间按部就班地向前,原着中的剧情也渐渐走到尾声,方舟科技与霍氏的合作顺风顺水,身为游戏设计者的主角受夏白,亦渐渐在业界内外崭露头角。 不过,这些都与席冶无关。 聚餐接人后的第三个月,他和顾琮的关系,依然只在小范围内公开:小孟平时聊起八卦像个大嘴巴,涉及朋友的隐私,却严格遵守「守口如瓶」四个字。 有他做表率,其他员工也有学有样,一方面是碍于席冶的身份,一方面则是怕走漏风声后,外界的舆论会伤害顾琮,影响两人的感情。 但实际上,无论是顾琮还是席冶,都没在意所谓的门当户对。 席冶拥有足以让绝大多数人艷羡的财富,顾琮却也在自己的领域发光发热,一个人的优秀与否,本就不该单纯用金钱去衡量。 只是最近,顾琮确实要用到以往攒下的工资。 百分百模拟古蓝星的天气系统,临近新年,室外的温度早早降到零度以下,落了几场雪,一片素白。 这样的日子,显然不适合加班,停好车,席冶穿着件和顾琮同款的长羽绒服,手里握着杯没开封的奶茶,脸被浅色的羊毛围巾遮住大半。 「冷?」特意迟了几分钟到,电影已经开场,没谁会注意到他们,细细的小雪飘落,顾琮伸手,「来。」 新买的奶茶足够温暖,可席冶还是任由对方牵住自己,十指交扣,一起亲密地挤进了顾琮的口袋。 电影院的侧门离得很近,脚印并排,在尚未清理的雪地上踩出嘎吱嘎吱的轻响,恍惚间,席冶忽然感觉自己的无名指上多了个冰冰凉凉的东西。 圆的。 尺寸恰好地贴着皮肤,包裹住他的指根。 在这样一个平凡又日常的日子。 「没什么,」清楚席冶厌恶束缚的脾性,更担心自己带给对方太大压力,顾琮笑着偏头,低声解释,「只是想送给你而已。」 反正除了席冶,他的戒指,再不会有第二个主人。 第六卷 仙山仙人 第135章 顾琮的音量很轻。 席冶却觉得自己的心微微发涨, 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填得满满当当,沉甸甸,偏偏,没有带给他任何压力, 只留下和戒指一样, 恰到好处的熨帖。 突兀地,他停下脚步:「我有睡美人症。」 源于神经系统的缺陷, 并未因剧情终结而被填补完全, 虽然他们今天顺利地出了门,但在过去的日子里, 其实还藏着许许多多被错过的电影,被错过的约会。 又或许在两个小时后,顾琮就要顶着各种好奇的目光, 把自己抱回车里去。 顾琮的吻可以将他唤醒,然而, 在不提及穿越、设定、灵魂特性的前提下,他无法给顾琮一个合理的解释。 毕竟, 应该没谁想知道, 自己只是纸片世界中一串冷冰冰的文字,甚至直接被略过, 沦为构建舞台的背景板。 反正下一个世界就会忘掉, 他又何苦徒惹对方烦恼。 薄唇微抿,席冶不自觉蹙眉。 第235页 他是个警惕性很强的人。 除开一些基础物资和1101自己买的救命药,他几乎没碰过系统商店的道具,唯独在这一刻, 他动了利用快穿局走捷径的念头。 顾琮却道:「没关系。」 「我可以亲亲你。」 「在你想醒来的时候。」 这次席冶是真的愣住:「你知道?」 顾琮:「我知道。」 朝夕相处, 哪怕席冶的演技再好, 无意间清醒的剎那,总会露出些异样。 更何况,也许对方自己都没发现,席冶,从未真心地想要隐瞒顾琮什么。 「所以这应当是我们缘分的证明。」语调轻快,顾琮没有去深究其中不合常理的地方,而是用一种更浪漫的说法将它带过。 握紧口袋里青年与自己紧紧相贴的手,硬硬的戒圈硌着他,顾琮正经:「来救你了,我的公主殿下。」 那些曾经让对方痛苦的病症、过往、心情,以后都会有他一起承受。 席冶难得有了词穷的体会。 糖粉般轻盈飘落的细雪还在下,他张张嘴,脱口而出,道:「顾琮。」 「我们结婚吧。」 正犹豫要不要改叫王子殿下的顾琮:「咳!」 「咳咳!」 ——肉眼可见的惊讶。 别说是他,就连默默在识海嗑糖的1101都差点没绷住,除了开局就绑着娃娃亲的上一世,席冶从未主动提过结婚。 他向来没什么仪式感,也不觉得一枚戒指,一张纸,能保障彼此的未来。 但如果对方是顾琮…… 他愿意去尝试。 「怎么?」在男人愈发热烈的注视下,席冶藏在围巾下的耳根有点发烫,挑挑眉,他存心使坏,「没兴趣?」 「有兴趣,当然有兴趣,」琥珀色的眸子亮晶晶,顾琮再无刚刚的成熟稳重,咧嘴,傻笑开,「那我们现在就去……」 同样没藏住眼尾弯弯的弧度,席冶用奶茶抵住对方的额头,挡在中间: 「先看电影。」 星网近期评分最高的喜剧片到底演了什么,顾琮脑子里毫无印象,他只记得,那天的雪下得极美,他和席冶赶在民政局下班前,顺利将公民信息中的一栏改成已婚。 负责登记的是个智能ai,它掌握顾琮和席冶的全部资料,包括年龄、健康、财产等等被大多数人关注的数字,可它又仅仅是个ai,不会给予任何基于世俗眼光的评价,无论是唏嘘或是艷羡。 像是祝福每一对普通的情侣那样,它彬彬有礼,用各种符号在屏幕上拼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恭喜。」 「新婚快乐。」 追求效率的星际社会,明明一切证件都可以用数据代替,化作1与0交织的代码永久存档,他们却还是「笨笨傻傻」地,在相当具有古蓝星特色的红布前,依偎着拍了照片,领到两个喜庆的小本本。 最先发现异样的当然是和顾琮同办公室的组员。 没办法,某人右手上的一抹银实在太明显,尽管是造型简洁的素圈,但无名指这个位置,再粗的神经,也该知道是什么意思。 临时拉了个没有顾琮的讨论组,小孟率先震惊: 【结婚了??】 有人开头,好似苦苦支撑的水闸一剎那放开,其他同事立刻七嘴八舌地接: 【你居然才发现!快憋死我了!】 【只是过去了一个周末而已啊,我错过了什么?世界变化得好快。】 【冷静冷静,也许就是个装饰。】 【今天除开顾哥,有人去给席总送文件没?替孩子看看!】 【那个……泼下冷水,是真的也不会这么高调吧?太容易露馅。】 然而,事实证明,他们终究还是太年轻了些,半小时后,从总裁办公室回来的短发妹子,哐当,丢出一枚巨型炸弹: 【啊啊啊!没错!是同款!】 【不过席总无名指有两个,叠戴!超特别!应该一个是求婚一个是结婚。】 当着顶头上司的面,偷瞄已然是极限,没可能再偷拍,短发妹子只能尽量生动地用文字描述自己看到戒指时的激动与震惊。 短暂沉寂的讨论组再次炸锅: 【就这么爱吗?好甜。】 【糖分太高了可恶!居然比那些世纪婚礼还让我心动!】 【呜呜呜,这么一想,其实席总也是普通人。】 【只不过壕了一点。】 【亿点。】 【话说回来……咱们要不要随份子钱?】 同样的发现,自然没逃过前台妹子的眼睛,在顾琮办公室激情组内讨论的同时,公司内部论坛亦出现了一条被飞速顶起的新帖。 【主题:戒指,我眼花了?】 点进去,内容空空荡荡,没有任何多余的描述,底下回帖的帐号却都像对上了什么暗号密语,一刷新便是一片。 【1l:没花!我也看到了!】 【2l:另一枚在谁手上在谁手上!我好好奇!】 【3l:啥啥啥,聊啥呢?故事接龙?】 【4l:回楼上,非故事,非编造,建议你多留意身边的风景。】 【5l:四楼+1】 …… 【17l:我是三楼!我回来了!是真的!救命!】 …… 【23l:弱弱插一句,大家找的答案就在公司里。】 第236页 【24l:嘤嘤嘤,我也看到了,霸道老总俏职员,偶像剧竟在我身边。】 被手动和谐的两个字,毋庸置疑,是「总裁」,心照不宣地,大家纷纷避开了可能会被正主搜索提取出来的关键词。 无奈,这种小把戏,对1101——一个快穿系统而言,如同虚设,谁叫数据世界就是它的后花园。 津津有味地吃着宿主的瓜,它已然将最开始的任务抛到九天云外,反正数据体的生命无穷无尽,它还能摸很久的鱼。 新一年的春天到来时,席冶和顾琮办了个简单的婚礼。 这一世,顾琮父母早逝,至于席冶,尽管血缘上仍有牵绊,他却没有给渣爹渣哥送请帖的好脾性。 受到邀请亲临现场的客人,除开安娜,便是顾琮的朋友同事,没有名流政要,没有豪商巨贾,更没有唇枪舌剑的资源置换,仅仅是一个再纯粹不过的仪式。 医院遇袭事件后,席冶特地让系统操作,抹去了顾琮的隐私信息,当众说纷纭的媒体们终于得出一个公认的答案,确定席冶隐婚的对象到底是谁时,距离两人的婚礼,已经足足过去了五年。 谁也没想到,方舟科技总裁的伴侣,会是当初那只浴血的黑狼,是个彻彻底底的素人。 并且,低调恩爱了许多年。 【素人?颜值爆表,top1大学毕业,名下好几项专利,你告诉我这叫素人?】 【黑狼!黑狼!呜呜呜我的初心!】 【死去的记忆突然开始攻击我。】 【泪目!我居然嗑对了cp!】 四季轮转,白云苍狗,曾经轰动星网的豪门恩怨真假失踪,亦随着每日无数信息的更迭,变作脑海里几近淡忘的记忆,谁也没想到,时隔数年后,席冶和医院门前救下他的黑狼小哥,还能有售后,有一个完美的结局。 真正完美的结局。 因为在人类短短的一生里,唯有死亡能将他们分离。 呼—— 深陷噩梦般的失重感传来,仿佛灵魂无止境的坠落,自高空,向深渊。 狠狠「摔碎」在「地面」的一霎,席冶睁开眼,找回了自己的身体。 阳光有些毒,他正撑着伞,站在门前,衣摆坠地,却一尘不染,左手的五指,绕着数根软绵绵的细长白线。 周遭流云漫捲,翠色绵延,端地是片好风景。 罕见地,没有第一时间确认自己的处境,等识海里姗姗来迟的系统出现,席冶方才开口: 「快穿局要倒闭了吗?」 或者说,他漫长的旅途总算要迎来终结。 这是他经历过的世界。 硬要分类,大概算篇文,无甚新意,他照旧是人人喊打人人畏惧的反派,期间种种恩怨,发生在很多很多年前,久到他记忆都有些模糊,当时,更是连自我意识都未曾觉醒。 最重要的一点,这个世界没有顾琮。 没有他心心念念想找的人。 作者有话说: 锵锵锵,六世界开启。 虽然话话很喜欢用修仙篇来收尾,但这次不是,放心。 ps:小顾在哦,顾琮和席冶的渊源,由此起。 第136章 簌簌。 微风拂过, 顾琮努力舒展叶片,将根扎进地底。 这是他的新身体,或者说,新新身体, 如果记忆没出错, 他应该已经连续死了两回,上一次就在几分钟前。 【没有死, 只是元神出窍而已。】突兀地, 顾琮脑子里响起一道机械音,虽然他也不确定, 自己如今还有没有脑子。 同样在几分钟前,他生平第一次得知了快穿局和快穿系统的存在,接着, 就被当头一指,送进了草里。 此刻出声这位, 按照对方的自我介绍,编号是0028, 忽略那微妙的机械感, 听起来像个颓废的中年大叔。 能够随便读取自己思想的智慧生命体,怎么想都非常危险, 戒备地, 顾琮清空杂念,默默观察起周围的环境。 他应当是在一座山里。 别说人,连虫鸣都没有,比起安静, 更像是死寂, 附近约莫和他是同类的小草排排站, 顶着太阳,依旧能瞧出枝叶周围萦绕的点点微光,星星一般,漂亮却违反常理。 【常理?这叫星见草,这里是修真界,】唱了太久的独角戏,0028百无聊赖,挑衅,「你真的只有十八?」 怎么比他以往带过的宿主都警惕。 果然,提到年龄,一直相对平稳的精神波动终于有了起伏,叶片绷紧,顾琮强调:「大二。」 【我当然知道你大二,跳级,还知道你叫顾琮,十八,两个月前刚过完生日,性格开朗,成绩优异,家庭和谐,】吊儿郎当地,0028耸肩,「但那有什么用?你已经死了。」 好的坏的,曾经拥有的一切,都随着那辆司机酒驾的私家车,砰地散去。 它对太多宿主说过太多类似的话,早已失去温柔哄劝等对方适应的耐性。 然而,预想中的崩溃、反击、大吵大闹都没有出现,少年只是把自己缺水的根系,向土地的更深处探去。 一拳打在棉花上,0028莫名觉得自己像个随便发脾气欺负小孩的坏蛋。 【等下会有人来带你走,】沉默几秒,它提醒,「是原着中提过的剧情,没有像你这样的穿越者干预,很难改变。」 如同纯粹的数据被复制粘贴,顾琮脑子里倏地多了部小说,字字清晰。 第237页 《异仙》。 一篇非典型的修真文,古里古怪,终极目标是打败反派,而他,则是在最后关头送上助攻的男配。 至于顾琮为什么能如此确定自己的身份,是因为书里明确地写,男配宋鹤,生来具有游魂之症,一旦失去意识,不管修为几何,元神都会随机转移,附身到动物、花草乃至石头上去。 哌哌坠地的第一晚便丢了魂,亏得族内有出窍期的长辈坐镇,方才捡回了一条小命,自那之后,宋鹤便没再睡过觉。 直到他遇见主角受,沈清疏。 没错,这是一篇耽美文,顾琮成绩虽好,却讨厌一味埋头苦读,班级里男生女生口中流行过的话题,他大致都有了解。 他没喜欢过什么人,自然也无法确定自己的性向,但很明显,书里的宋鹤对主角受情根深种,得知沈清疏即将要被反派强取豪夺,主动请缨去反派身边做卧底。 没办法,这个故事里的反派实在太超模了些,主角攻未突破境界前,正面刚,谁上都得团灭。 那便是流云山上的异仙,席冶。 很奇怪,作者居然用一个反派来点题,还起了个不算太古风的名字,传闻中,那是位不可名状的存在,只要对视一眼,无论是谁,有着何等移山填海的神通,都会发疯发狂,失去理智,最终浑浑噩噩,成为对方手中随意摆弄的傀儡。 瞬间联想到各种深海触手的顾琮:…… 「确实是类似的设定,」很满意对方反应之快,0028接话,「放轻松,他只是个反派,没你想得那么强。」 否则作者根本圆不回he。 【比如,你可以随意叫他的名字,哪怕你就扎根在他的山上,离他这样近,也不会掉san,更不会被发现。】 顾琮:好主意。 可他现在只是棵草,一棵草,哪来的嘴巴喊人? 【况且,席冶的能力仅对人类——或者说人形生物有效,修为越高,抗性越强,】看在对方还是个新手的份上,0028多解释了句,「你,原着中的宋鹤,大概算钻空子卡了个bug,这也是主角团派你来的理由。」 毕竟,放眼整个修真界,很难再找出第二个愿意为旁人献出元神的傻子。 最重要的一点,宋鹤的游魂是天赋,是与生俱来的「缺陷」,与其他出窍期的修士不同,他可以将气息、完美和被自己元神附身的活物死物融为一体,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反派身边潜伏下去。 顾琮穿越过来时,恰逢原主站在阵法中,确保自己的元神会被送往流云山,点中顾琮眉心的一指,也并非什么致命的攻击,而是主角受沈清疏破掉禁制、让他睡去的法术。 【你真实的身体正被沈清疏小心保管,带离流云山,当然,是宋鹤的模样,】最基础的讲解总算要告一段落,0028打了个哈欠,「完成任务,助攻主角达成he,接下来的时间随你挥霍,新任快穿员顾琮,我看好你。」 下一秒,想要再问些问题的顾琮屏住呼吸。 他听到了什么东西拂过草地的声音。 沙沙。  沙沙。 碍于星见草过分矮小的视野,他虽然能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打量四周,得到的信息却着实有限。 会是蛇吗? 清楚恐惧无用,顾琮冷静地分析,在山里,哪怕席冶养了些宠物,也不会是章鱼。 谁料,缓缓映入他眼帘的,竟是一个人。 广袖宽袍,雪白的衣摆垂落,却极干净,让顾琮心生警觉的响动,便来源于此,再向上,则是捏着伞柄的如玉指节,凌乱纠缠的丝丝儡线。 【我打了报告,主世界和小世界的时间流速不同,估计要过几天才能有回应。】翻遍资料库也没找到类似的bug,1101疑惑地按下发送键。 席冶未觉醒前的小世界,按理说,都应该走到结局,演化为完整的、不再受剧情影响的存在,而一个完整的世界,断断没可能被随意重启。 难道是局里出了乱子? 百思不得其解,1101只得放弃,闪了闪,道:「奇怪,我刚刚明明在这附近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 席冶:「是他吗?」 1101斟酌着用词:「不太像。」 反而更像是和它类似的生命体。 但这显然是错觉,面前除了一大片随风摇曳的星见草,什么都没有,自家宿主被世界意识压制到渡劫期的神识,更不可能漏掉任何蛛丝马迹。 ——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系统与系统也存在着差别,0028身为最早一批诞生的快穿系统,难免有些靠时间沉淀出的特权。 可它却同样没发现1101: 在这个节点,1101来自未来,装载着快穿局不知升级过多少次的防火墙,安全性可谓一等一的优异。 顾琮。 垂在身侧的左手用力收紧,指尖几乎泛了白,席冶一瞬间考虑过自杀,立即赶往下一个世界,理智偏又冷酷地告诉他,他必须要弄越规律变化的缘由,最稳妥的方式,就是演好过去的自己,再走一遍剧情,找出其中的怪异。 否则,下个世界,仍有可能是向前倒流的「回忆」。 【星见草,原着里的你出门是想摘星见草,】识海里的风浪掀起又平静,1101小心翼翼,「你喜欢把星见草栽进花盆里当夜灯。」 鸦睫低垂,席冶望向整片星见草中最瘦弱暗淡的一棵,影影绰绰的陈旧印象浮现。 第238页 单手撑着伞,白衣青年蹲下身。 也因得这个动作,顾琮终于看清了传说中反派的脸。 雪肤红唇,昳丽至极,唯独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眸,暗沉沉,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深渊,生生压住那勾魂摄魄的艷,透出无尽冷意来。 似乎力量多到无处可用,对方一举一动,皆有灵气溢散出来,唯有他能看见的虚拟面板上明晃晃写着:「半步飞升。」 【可为仙。】 偏顾琮完全没抓住重点,反而惊讶于,流云山下,竟无人提及「反派」的美丽。 「的确是个妙人,」并未指责顾琮的失神,摸摸下巴,见多识广的0028给予肯定,紧接着,它一针见血,「但除了你,还有谁敢看他?」 【控制好叶子,别抖,你得被他顺利挖出来,栽进盆里。】 随意垂坠着白线的指尖向他伸来,传闻中,就是这双手,将无数人变作行尸走肉般的傀儡,大敌当前,顾琮却堪称诡异地,没感到害怕: 他的直觉一向灵验,此时的反派并无杀意。 谁料,就在对方即将碰到自己的前一秒,青年忽然停住动作。 「我记得它,」好似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席冶淡淡,「上次我碰了它,它死了。」 本体枯萎,刚生出的一点灵智也消散干净。 无关主线的小细节,他不介意改变。 于是,原本还能看清颜色形状的白线,蓦地延长,细若游丝,如蛇般灵巧地攀上那株小小的星见草,轻柔绕住叶片。 根须抖动,身体瞬息间失控,顾琮眼睁睁看着自己,自己把自己从地里拔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久等啦,是真·十八的小顾。 ps:并非席冶「害死」了顾琮牌星见草,后面会解释。 第137章 最长最健康的一片叶子向下, 抵住地面,斜斜地,朝上一提,顾琮便冲破周遭松软的土质, 拽出了自己。 引导般, 那伸长后几近无形的傀儡线,牢牢支撑着他, 让顾琮没有倒下, 甚至摇摇晃晃走向对方凭空变出的花盆。 他的意识非常清醒。 可他却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与大众印象中的提线木偶稍有差别,那在原着里被叫做儡丝的东西, 缠住他后就彻底消失,仅剩绕在青年手上的部分,紧接着, 顾琮瞧见对方食指轻轻一抬,天旋地转, 他重新在玉制的小花盆里扎了根。 「让你走还是太慢了些。」 音色泠泠如山泉,又似玉石相击, 抱起花盆站直, 青年低低。 一瞬间,顾琮还以为原主游魂卧底的计划被看穿, 做好了再次元神出窍的准备, 后来却发现,对方只是单纯的自言自语。 撑开的伞恰巧遮住眼下对他有些热烈过头的阳光,也没见青年有什么动作,小巧的乌云便在顾琮头顶汇聚, 下了场范围相当有限的细雨。 叶片舒展, 穿越后一直隐隐困扰顾琮的干渴被体贴缓解, 隐隐有什么凉丝丝的东西,正顺着根系,往他的身体里钻。 「是灵气,」半响没出声的0028科普,又啧了声,「没想到这次的反派对花花草草还挺有爱心。」 不仅挑了最虚弱的一株星见草回去,更免费帮忙下雨。 灵魂困在小小的植物里,却仍留有人类基础的五感,离得近了,顾琮完全能嗅到青年周身清浅的木质香,像落雪的松林。 数十里外,将宋鹤身体存放在特制棺椁中的沈清疏,正乘着外形酷似马车的法器,催促灵力凝成的巨兽,向北疾驰。 在他身后,是一座高耸入云,绵延无尽,仿佛将整片大地拦截的山脉,没有寻常门派的仙气缭绕,头顶的天空也并非澄澈的蓝,而是呈现出压抑窒息、几近扑面而来的深紫,仿佛修真界古往今来的全部雷劫皆堆积于此,只消一眼,就能引得人心神大乱。 一个个死尸般僵硬垂落,悬浮于半空的苍白傀儡,无数张牙舞爪、狰狞诡异的藤蔓,离得越远,周遭的景色便越正常,天空的颜色也随之浅淡。 流云山。 如此闲雅的名字,却是修真界人人避之不及的禁地。 有传言说,修真界近万年来无人飞升,皆是因为这一座山的阻拦,它贪婪掠走英才天骄们的气运,又堂而皇之立在此处,孕育出自己的后代。 到如今,那「后代」已然成了山的主人。 席冶。 这个名字是何时传出来,被修真界熟知,早就无从考据,至少在沈清疏的印象里,席冶的存在,便如俗世里那些令小儿止哭的鬼怪般,与恐惧为伴。 偏偏道佛妖魔,术器剑医,各门各派,都不敢给对方安太难听的名头,改来改去,「异仙」二字,盖棺定论。 与众不同者,异也。 而沈清疏恰巧在幼时,因家族内的争斗倾轧,意外闯进过流云山。 「别看。」 越发遥远的诡谲影像如漩涡般,牵扯着每一缕望向它的思绪,眼见沈清疏的身体就要栽下法器,一双手捂住他的眼睛,将他拉回车里。 秦寂。 如果1101在这里,一定能认出,对方就是《异仙》这本小说的主角攻,最终临阵突破,与男配宋鹤、被囚禁的主角受沈清疏一起,里应外合,万剑归宗,将自家宿主捅成刺猬,顺带震裂了流云山。 第239页 「宋道友的生机并未消退,应当没有被发现。」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秦寂忍住醋意,提起另一件沈清疏在意的事。 眉心微蹙,沈清疏道:「可他最后看我的眼神……」 利用宋鹤失去意识后会游魂的特性潜进流云山,是他们三人共同商议的计划。 半年前,沈清疏机缘巧合得到一处上古秘境传承,未至百岁,便突破元婴,顺利抵达出窍之境。 父母师长、宗门至交,皆为他欢喜庆贺,谁料,偏偏就是在那一晚,他凭空消失于被尊称为正道魁首的无量剑派,出现在数千里外的流云山。 巨大到好像随时能把人压扁的月亮下,外表瞧着与他同龄的白衣异仙笑盈盈问:「好久不见。」 「你可愿陪我留于此?」 谁敢拒绝怪物的要求呢? 哪怕对方看起来容色出众彬彬有礼,沈清疏却始终记得流云山外的真实。 尤其是那散乱纠缠在青年指间的白线,毒蛇般,仿佛下一秒就能刺穿他的脑袋,将他变成那些垂挂在天地间的傀儡。 素来胆大不认命,心念电转,沈清疏试探:「我还有事情没做完。」 白衣青年慢吞吞:「要多久?」 尽管很想说一个成千上百的数字,但沈清疏终究克制住自己的冲动,道:「三年。」 修真无岁月,区区三年,或许只是一次顿悟后的闭关,果然,席冶答应了他,并亲自将他送出山。 接下来的日子,沈清疏一直在为自由奔波,无奈,席冶积威甚重,愿意联合讨伐的门派少之又少,若非着实走投无路,他也不会让宋鹤做如此危险的事。 「他好像很惊讶,约莫没想到我当真如此心狠。」时间拉回到现在,沈清疏瞧向身旁刻满阵法的棺椁,苦笑。 秦寂淡淡:「他愿意的。」 生来拥有野兽般的直觉,宋鹤隐藏得再好,他也能瞧出,对方和自己揣了同样的心思。 「别想太多,」难得说了句软话安慰,怀抱木剑坐在角落,秦寂一如沈清疏心中的定海神针,理智,「按计划行事。」 偏生,计划中本该战战兢兢埋伏在反派身边的顾琮率先脱轨,此刻竟悠哉得很。 席冶的住处,并非就地取材的山洞,更并非世人幻想中的魔窟,而是间做工精緻的四合小院,里面栽着几棵郁郁葱葱的树,往下则是一方池塘,涟漪绽开,隐约有数条小鱼游过,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顾琮就被摆在正对窗户的桌子上。 霞姿月韵的反派不见踪影,刚放下他,便又撑伞出了门。 【去看傀儡了,就是你最后要附身的那个。】没什么精神地,0028解释。 在它看来,这种被局里分配给新手的小世界,只要心细敢拼,很难有翻车的机会。 原主宋鹤的天赋,是作者为助攻主角量身定制的金手指,断不会轻易被反派发现。 如此一来,席冶是危险,可顾琮要做的,仅仅是苟住,在结局临近时,操纵对方最不设防的本命傀儡,刺中反派死穴。 【沈清疏对席冶说过实话吗?】拿出高考冲刺时的认真,顾琮一字不漏,将关系到自己命运的所谓原着细细读了遍。 0028一愣:【?】; 顾琮:「沈清疏好像从始至终都没对席冶说过,他不想留在席冶身边,不想留在流云山。」 【所以说你还是个小孩,】太久没遇到这么年轻的宿主,0028渐渐起了一点新鲜感,「强取豪夺听过吗?这是反派身上的标籤。」 顾琮:「但作者没写席冶的心。」 过往,动机,统统略过,仿佛对方只是一座单纯的,阻碍主角幸福的大山,有需要的时候,便搬出来。 「心?」平静却残忍地,0028戳穿这个世界的真实,「在抵达结局脱离剧情前,除开你和主角,其他的任何生物,都是npc,是按照程序设定行动的纸片人。」 【纸片没有心,更没有人权。】 【它们只是一串串被敲出来,用来维持小世界稳定的代码,随时能被替换。】 ——那你呢? 虽然很想这么问,但顾琮到底以一种远比十八成熟的心态,生生咽了回去。 他得活着。 活着,说不定还能靠那完成任务后的积分,回到自己的世界。 碍于与生俱来的游魂症,原主宋鹤需时时保持清醒,正因如此,对方资质普通,修为却出众,堪称勤能补拙的典范。 先前在地里当草的时候,顾琮就发现,流云山上的灵气稀薄得可怜,好似所有灵秀都集中到了席冶身上一般。 仗着自己此刻是株颇受反派喜爱的植物兼小夜灯,待青年踏着暮色回房,顾琮悄悄绷直叶片,状似无意地,蹭过对方指背: 多到溢散的灵力,他愿意帮忙分担。 儡丝动荡,神识异常敏锐的席冶迅速收手。 可仍旧晚了。 细长的叶片蔫耷耷垂落,点点星光亦暗淡下来。 又死了。 垂眸盯住自己的指尖,席冶想,有灵智的东西果然不该带回来,留在他身边。 「没死没死,」弱弱地,1101上线,「它只是有点撑,不信你仔细看。」 舒服到一根叶子尖都抬不起来的顾琮:…… 好奇怪,如果不是席冶及时抽手,他肯定会立马晕过去,再来一次游魂。 第240页 0028幸灾乐祸:「世间最精纯的灵气,你以为呢?」无论修习何种功法,都能当做十全大补丹来吃。 ——所以,自己记忆里急速枯萎的星见草,是主动汲取他体内的灵力被「撑死」,而非因生出灵智被「怪物」吓到魂飞魄散? 「下不为例。」心情蓦地松快几分,席冶勾唇,儡丝弯折,如同屈起的指节,轻轻敲了敲星见草瘫软的叶片: 「贪吃鬼。」 作者有话说: 顾琮:…… 顾琮:反派笑起来真好看。 第138章 如果他现在不是一株草, 顾琮觉得自己肯定会露馅。 反派笑得太美,让他无法自控地晃了下神。 顾琮生前在电视电影中见过的偶像明星,无论男女,与席冶相比, 都像皓月当空时的星子, 黯然失色。 「走吧,」小心让自己别再碰到这株脆弱的星见草, 席冶伸手, 抱起精巧的花盆,「吃饱喝足, 也该为我做一些事。」 顾琮:什么事? 总不会要拿他去炼丹。 或许是因为自己离反派太近,又或许是单纯懒得说话,识海里的0028没有再出声, 房门自动开合,顾琮软绵绵「倒在」反派怀里, 踏进夜色。 黑暗滋生恐惧,太阳西沉后的流云山, 便是这句话最真实的写照, 视角受限,顾琮只能看到面前被自己照亮的一小块土地, 台阶, 转角,缀着青草的石板路,模样倒还算正常,可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 正在隐隐窥伺着自己。 事实也正是如此。 在顾琮观察不到的地方, 在席冶背后, 无数影影绰绰的眼睛,正死死盯着白衣青年怀里新来的活物。 今晚没有月亮,流云山很少能见到月亮,黑暗成了最好的保护色,瘦小的、庞大的,臃肿的、残缺的,奇形怪状的躯体挤挤挨挨,遮天蔽日,定睛一看,却又没了形状,仿佛仅是恐惧引发的错觉似的。 它们就跟在席冶身后,近得几乎要贴上青年的嵴樑,然而很快,随着席冶回头轻飘飘地一瞥,怪物们忽然安分下来,乖乖地散了个干净。 太久没看恐怖片的1101:好想尖叫,但怕挨揍。 偏偏它又压不住心底的好奇:「这些是?」 席冶淡淡:「是我的家人。」 他生来懂得世间种种最基础的常识,一睁眼,便落在这流云山上,与他日夜相伴的,也只有这些怪物。 彼时,尚未觉醒的席冶,对更复杂抽象的定义似懂非懂,固执且理所当然地认为,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就是家人。 只不过,有些比较调皮,偶尔需要揍一顿。 但长大后的席冶,显然不必再亲自动手,发觉那株生了灵智的星见草正努力伸长叶子往后探,他食指轻勾,操纵儡丝将对方扯了回来。 流云山难得的新幼崽。 万一被吓疯了怎么办。 半点没意识到自己处于何等的诡异中,被困在小小花盆中的顾琮无事可做,仅能打量打量反派线条流畅的下颌,研究研究对方袖口的云纹。 席冶要去的地方,是一处山洞。 白日里有阳光从缝隙中洒进来,到了晚上,没月亮时,曾经不习惯用火的他,便会抱一株星见草照明。 未曾修炼者,终为凡胎,先前那株寿命到了极限,所以席冶今天刚穿来时,身体才是推门而出的状态,打算去山里摘一盏新的夜灯。 一口气吞掉太多灵力,顾琮叶片软趴趴,散发出的光芒却十分充足,柔和地,点亮山洞的大半。 环视四周,远处黑漆漆隆起的影子让他心生警觉。 像是个板正躺着的人。 随着青年继续向里走,坐在床边,顾琮定了定神,这才看清,那一动不动的「尸体」,其实是个傀儡。 ——反派的半身。 无需系统提醒,记忆力超群的顾琮就从原着里找到了答案。 此刻,能与主角团打得有来有回的强大傀儡,显然尚未成型,周遭整齐摆放着各种刻刀石料,以及精緻逼真的肢体关节,乍瞧起来,颇为骇人。 【不是喜欢沈清疏吗?】对宿主的身体数据瞭若指掌,第二次见,心痒难耐的1101终是问出口,「怎么刻了个你自己?」 席冶挑眉:「谁说我喜欢沈清疏。」 1101沉默了下:「原着?」 【想交朋友,邀请新朋友回家里玩,就是喜欢了吗?】随意将装着星见草的花盆放下,席冶直白,「沈清疏是唯一一个可以清醒直视我的人。」 曾经的他,天真以为他们是同类。 却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灾。 没办法下山,这个世界的「席冶」娱乐活动极其有限,生活中用到的一切,都是他亲手雕出来。 《异仙》,毫无反转的普通故事,未能促成他的觉醒,亦并非他的起源,席冶也不知道快穿局为什么要把自己重新投放到这一世。 他经历过的人生实在太多太多,好的坏的,成功的失败的,最后,连逆袭打脸挣脱束缚都成了套路,无聊到生厌。 可带着记忆重新回到过去的他,又似乎发生了些变化。 担心某株活泼好动的星见草会无聊,席冶执刀,挑了块无用的边角料,三下两下,雕出只栩栩如生的蝴蝶,放在掌心轻轻一吹,后者便活过来般,翅膀微抖,轻盈地飞起来,绕着花盆里的顾琮转。 第241页 玉石本该是笨重的,可那蝴蝶却像由光织就,漂亮得有些梦幻,顾琮毕竟不是真的草,没一会儿就察觉,蝴蝶的运动轨迹规律至极。 呼—— 好似有无形的迷雾散去,剎那间,藉由光的折射,顾琮瞧见了无数条蛛网般牵扯着蝴蝶翅膀的无形儡丝,又转瞬消失。 他该害怕的。 毕竟站在上帝视角,自己此刻,应当和这只蝴蝶没什么差别。 但最终,顾琮还是摇摇晃晃地抬起叶片,假装很感兴趣,无风自动,追逐着蝴蝶。 消极怠工的0028睁开眼:「胆子挺大。」 没被吓傻,知道在反派面前该怎么演戏。 【没有演戏,我觉得这恐惧毫无道理,】认真剖析着自己的情绪,顾琮轻轻,「他在哄我玩,我为什么要怕他?」 活像在应和少年的话,当顾琮把叶片抬到最高时,本可以继续飞走的蝴蝶,翅膀收拢,落在叶尖。 一心多用,逗草的同时,席冶执刀的手亦没停,同样的事,他已经做过一次,谁料,回过神来,他新刻好的关节,完全无法与其他匹配。 因为那是顾琮的腕骨。 他曾亲眼描摹,亲手丈量过。 近在咫尺的正主却没认出来。 谁叫他此时仅有十八岁。 见青年握着块假骨头发了好久的呆,顾琮努力操纵着体内满到稍显阻塞的灵力,让自己的光芒暗淡几分。 他没谈过恋爱,却直觉对方在思念谁。 沈清疏吗? 老实说,虽然自己拥有原主宋鹤的全部记忆,可他很难共情宋鹤的喜欢,更缺少那种赴汤蹈火也要保对方平安的决心。 【所有的任务都是这一类吗?】开门见山,顾琮问,「爱来爱去?」 0028:「正式入职后可以换部门。」 【但新手任务没得选。】 话音刚落,停在顾琮身上的蝴蝶颤了颤,腥甜的铁锈味瀰漫开来,他看见青年面不改色割开指尖,用血,浸透掌心雕好的「零件」。 0028见怪不怪:「本命法器需要蕴养,就是这法子粗暴了点。」 它以为顾琮是被吓到,到底只有十八岁,尚未出象牙塔的年纪,父母疼爱,老师欣赏,同学友爱,根正苗红长在法治社会的太阳底下,乍然见到个拿刀把自己割得皮肉翻卷的疯批反派,总归会犯憷。 可还没等它告知对方马赛克和谐功能的存在,顾琮就颠颠自己叶尖上的蝴蝶,引得青年抬头望来。 他没有嘴。 青年却像读懂了他的心意,淡然:「不疼的。」 最开始,顾琮还以为对方能与植物交流,吓了一跳,收敛神思,过了几天,他才发现,青年只是单纯地喜欢自言自语,无论是对他,还是对池里的游鱼。 流云山中岁月静好。 外界却早已因「宋鹤」的失踪翻了天。 能当男配,宋鹤的家世自然没得挑,越是强大的修士越难绵延子嗣,宋鹤乃嫡系独苗,迟迟未归遍寻不到,若非魂灯仍亮着,只怕要闹得更狠。 恰逢擅长卜算天机的玄清老祖在外游历,途径宋家,应邀推演,卦象直指流云山。 一时间,「异仙」席冶的名头,再次让各门各派人人自危。 这亦是沈清疏和秦寂预想中的发展: 异仙过于强大,单靠他们三人的力量,断没可能攻上流云山。 多年来,流云山与修真界割地相望,井水不犯河水,口说无凭,唯有让其他门派切实感受到席冶带来的威胁,发觉对方有干预修真界的想法,如此才能成事。 最重要的一点,因得幼时那次相遇,沈清疏知晓席冶想做一具本命傀儡。 传言中,异仙无法下山。 但傀儡呢? 到时,那些僕从般对席冶俯首称臣的狰狞怪物会不会一起跑出来,修真界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最少元婴期的修为,成千上百,定会扰得天地大乱。 然而,理由找得再冠冕堂皇,沈清疏也骗不过自己的心。 闭眼打坐时,他灵台一片混沌,阴恻恻的低语不绝于耳: 【你怕他。】 【沈清疏,你在恐惧。】 【你只是纯粹想要他死。】 【让我想想,是因为他亲手杀了你的灵鸟再缝起来?】 唰地。 千里之外的顾琮睁开眼睛。 矮小的视角陡然拔高,他下意识动了动叶片,却抖落两根洁白的羽毛,一头从树上栽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顾琮:?? 顾琮:我又穿了? 第139章 顾琮高考后的毕业旅行, 也曾尝试过蹦极,但少了腰间的防护设备,哪怕仅有一棵树的高度,坠落依旧能激起大脑本能的恐惧。 所幸, 在摔到头破血流的前一秒, 他及时控制住自己的新身体,生疏张开翅膀, 险险做了个缓冲。 活像枚从天而降的小炮弹, 拳头大、整体呈白色的糰子狠狠栽进草丛,又皮球似的朝前滚了滚。 场面之活泼, 0028没忍住乐:「噗嗤。」 天旋地转,翅膀艰难扑腾几下,顾琮摇摇晃晃站起身, 想瞧瞧自己有没有受伤,低头, 却没见到爪子。 入目是一片绒毛状的体羽,雪白且蓬松, 弧度圆润, 好似颗鼓鼓的元宵。 ——伙食有点好。 第242页 这真的能飞起来? 周遭的景象告诉他,此处仍是流云山, 努力适应着新身体, 顾琮连跳带蹦,「飞」上附近最高的一块大石头,果然瞧见了不远处熟悉的小院。 这个时间,席冶应当在休息。 尽管修为堪称小说结局前的战力天花板, 对方却仍会像肉体凡胎那般睡觉, 就是质量极低, 任何风吹草动都能把人惊醒。 顾琮则恰恰相反。 一直牢记原主的游魂特性,他这几天都没闭眼,无奈,宋鹤的境界未达出窍,没办法单凭元神修炼,靠灵力强行压制的困意逐渐累积,刚刚,自己只是神思恍惚了下,再睁眼,便换了具新壳子。 「没关系,」笑够了,0028敷衍安慰,「这部分作者没有细写,你自由发挥,反正最后都会换到反派的本命傀儡上。」 站直后还没一株星见草高的顾琮:…… 不管怎么说,自己现在有了手脚,十几分钟后,又摔了好几个跟头的他,终于能相对平稳地飞过围墙,落在池塘边,朝水面望了望。 深褐色的豆豆眼,小三角一样的嘴巴,乍瞧去,确实是个圆乎乎的雪糰子,但若将视角拉高,头顶、后背、两翼、尾巴,皆呈现出纯正的黑。 对比身体过于纤细的两只小爪子来回挪动,照镜子般,顾琮在池塘边绕了好几圈,试探扬起笔直的、几乎有他整只鸟长的尾羽,果然瞧见几抹渐变的绯色绒毛。 是葡萄红。 ——银喉长尾山雀,除此之外,还有个更被大众熟知的名字,肥啾。 模样满分可爱,战斗力却勉勉强强。 况且据顾琮所知,银喉长尾山雀有结群的习性,但这么久过去,他没遇到任何同类,先前掉下来的那棵树也未筑巢,仿佛这只肥啾是在秋冬集体游荡取暖的队伍中被落下,阴差阳错,自凡尘,掉进这流云山中。 证据就是,此刻他体内的灵气混乱驳杂,好似从未修炼过的幼童,无意间吞下许多大补的天材地宝。 再多一点,便会爆掉。 【看来宋鹤附身的活物大多是濒死状态,这倒是原着没提过的设定,】顺手将新发现记录在案,识海里的0028摸摸下巴,「不过以反派的脾性,你这模样,肯定更容易讨他的喜欢。」 「讨反派喜欢」,这个说法有些奇怪,可顾琮得承认,系统的结论没错: 圆滚滚毛茸茸的肥啾,确实要比冰冷瘦弱的星见草更萌。 谁成想,当偷偷演练数次的顾琮摆好碰瓷姿势,耷拉着长尾巴,以一个最柔弱无害的角度躺在席冶每日都会经过的石板路旁,往返小院数次的青年竟没有低头瞧他哪怕一眼,唯有染着雪松味的衣摆,匆匆拂过。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0028:「哦豁,翻车。」 假装没听到脑内系统的叽叽喳喳,顾琮安静闭着眼,敬业地装了好一会儿死,确定席冶没可能再回来,这才抖落抖落翅膀起身。 到底是曾经畅游题海的学霸,便是错了,也想弄清自己错在哪,仗着白雀的身体够小,顾琮扑稜稜飞到卧房窗边,藏好。 先前冷酷无视他的青年,此时正坐在木桌旁,对着那株明显开始枯萎的星见草,耐心输送着经过稀释的灵力。 手边摆着几个同样栽着星见草的小花盆,青年应当练习过很多次。 因为他指尖灵力的纯度速度,于星见草而言,皆恰到好处。 然而,失去顾琮的附身,那株星见草已然回到最初濒死的状态,如同席冶记忆里发生过的那般,急速衰败,无力回天。 低声地,1101提醒:「它的神智散了。」 席冶:「我知道。」 卧房外,顾琮胸口莫名有些闷。 星见草并非什么奇珍异宝,一块最普通的下品灵石就能换到,可在席冶眼中,它或许不仅仅是一株草,而是难得能和对方交流的朋友。 【立刻晕倒的话,我还能变回去吗?】突兀地,顾琮开口。 0028摇头:「它已经死了。」 「我的错,」指尖拂过干瘪萎缩的叶片,席冶轻轻,「不该把你带回来。」 生了灵智的活物,与人无异,可修炼为妖,自然会被他吓到。 他的语气很平静,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偏顾琮觉得,那双低垂的凤眸,难过得像是快哭出来般。 ——尽管它的主人都未意识到。 今日的阳光依旧很烈,青年却几次忘了撑伞,亦步亦趋地,顾琮迈着小短腿,跟在席冶身后,亲眼看着对方将不会再亮起的星光草埋回原处。 传言中,流云山上的异仙,有着翻云覆雨移山填海的大能,但他面前的青年,却没用任何法术,任由指间沾满泥土。 明知眼下不是露头招惹对方的好时机,顾琮仍顺着自己的心,走出藏身的大石头,一步步靠近青年垂落的袖口。 神识遍布流云山,乃至大半修真界,席冶早就发现了跟在自己身后的小东西,只是没心情理会。 袖口晃动的剎那,他掌心翻转,抓住一团温热。 是只鸟。 又矮又圆,像个球,可爱极了。 偏他讨厌鸟。 或者说,他替这个世界的席冶讨厌鸟。 五指无意识收拢,危险地,蓬松洁白的绒毛满溢而出,糰子大的雀儿挣扎了下,正当席冶以为对方会啄伤自己逃走时,白雀竟用温暖的额头蹭了蹭他。 第243页 短暂的心理建设完毕,顾琮抵着青年指腹,物尽其用:「啾。」 他实在太小了。 小到席冶随便用指尖一戳,就能让对方骨碌碌翻个跟头,叫声细弱短促,哪怕顾琮的本意是安慰,听着也像撒娇。 这似曾相识的音调,总算唤醒席冶脑中久远的记忆碎片,让他想起,自己见过这只鸟。 只不过那时,对方没有丁点要亲近自己的意思,兀自在他院外的树上筑了巢,藏在苍翠茂密的叶子后,偶尔心情好时,会叫几声,啾叽啾叽,像首不成调的歌。 流云山外有一层无形的结界,席冶出不去,其他东西却可能掉进来,比如沈清疏,又比如这只鸟。 觉醒前的他,哪怕再寂寞再渴望陪伴,也会主动把想离开的活物送走,但许多人在见到他的第一眼,便神智错乱,呓语发疯。 或许是一个月,又或许是更久,后来,席冶再也没见过那白雀。 大概和他刚刚埋下的星见草一样,死了。 「看在你尚算识趣的份儿上,」扣紧白雀的手指松了松,席冶摊开掌心,「走吧。」 虎口脱险,死里逃生,胸膛急促地翕动两下,重获自由的白雀低垂着尾羽,一动没动。 愈发平稳的呼吸却证明它仍活着。 「跟着我会死,」威胁般,青年指指旁边埋着星见草的松软土坑,「和它一样。」 鸟雀怎么可能听懂人类的话?假装自己是个呆瓜,顾琮淡定顺着这具躯壳的本性,用小小的喙理了理凌乱的羽毛。 1101幽幽:「它好像是个傻的。」 死到临头还不知道跑。 席冶也这么想。 于是,他抬了抬手,向上一送,盘旋的灵力如同最轻柔的风,打着旋儿,将圆滚滚的白雀吹往高空。 对心无恐惧的生灵来说,流云山外其实很普通。 这只鸟够笨,出了结界,便是自由。 毫无防备的顾琮:…… 乍然起飞,外加干扰性十足的气流,他艰难扑扇几下翅膀,再一次歪歪斜斜,大头朝下,奔向大地母亲的怀抱。 偏偏这回,有朵云接住了顾琮。 无数儡丝交错缠绕,瞬间织成一张柔软的网,两爪朝天,顾琮对上一双幽暗深邃的凤眸。 太近了。 他想。 恍若电影院里投在银幕上的特写镜头,冲击感十足,漂亮到令人眩目。 银喉长尾山雀的正常体温足足有四十度,后知后觉地,顾琮感到自己有点热,爪子胡乱在空中蹬了几下,他用力翻身坐起来,头顶羽毛堪堪蹭过青年殷红的唇,意外堵住对方想说的话,也错过了席冶眼中一闪即逝的探究。 牢牢盯紧青年垂在右侧的胳膊,身高有限的顾琮仰头,叫了声:「啾。」 席冶配合抬手。 而后,他便瞧见那只小巧的白糰子,张开羽翼整齐的翅膀,用触感最软的尖端,小心拂走他指间的尘土。 不是你的错。 细緻地,顾琮一边扫一边想。 他还活着。 就站在这里呢。 第140章 垂眸, 定定盯着费力替自己擦净手指的白雀,毫无道理地,席冶心中冒出一个想法。 ……会是顾琮吗? 在彼此尚未察觉之时,他们就已经遇到, 接着, 擦肩而过。 「系统。」差点开杀戒的指尖向前,漫不经心地, 顺了顺白雀羽毛, 凉丝丝,激得对方一抖。 神色如常, 席冶问:「报告结果出来了吗?」 1101摇头:「还没有。」 报告发出去,状态却一直是未读,在小世界与快穿局失联, 这情况以往从未出现过,总不会是因为它偷偷陪宿主摆烂, 消极怠工,被领导拉黑了吧? 「嗯。」唯一能得到官方解释的渠道被堵死, 席冶却远比1101想像中镇定, 甚至觉得自己离真相更近了一步。 心念微动,交缠的儡丝瞬间抽落, 刚刚客串了一回毛巾的顾琮倏地下坠, 扑扇着翅膀,落进雪松味的衣衫中。 右手拢成半圆,青年将他推进臂弯附近层层叠叠的布料,柔软舒适, 又能防止他摔出去, 如同一个简易的窝。 待遇太好。 顾琮脑中的警报滴滴作响。 他自觉没有做出什么改变剧情的举动, 但很明显,在他无法确定的某个瞬间,席冶的态度发生了变化。 像是看出了他的不安,青年起身,抚过他的尾羽,低声:「别怕。」 因为自己亲身经历过,所以,在抵达这个世界后,席冶并未翻看过原着,此刻,他一边抱着白雀往回走,一边让系统调出《异仙》的文档。 【簌簌,宋鹤谨慎藏好自己的身形,落在视线范围内,离异仙最远的树上。 他记得,清疏说过,对方讨厌活物,更讨厌鸟。  偏他不仅名字里带了只鹤,如今,更是成了一只圆滚滚的白雀。 必须要离那怪物远些才好。】 游魂。 宋鹤。 白雀。 确定流云山上仅有这么一个符合原着描写的毛糰子,席冶低头瞧瞧自己怀里那只冒死接近他的笨鸟,再联繫书中张口闭口「清疏」「怪物」的心理描写,蓦地笑开。 穿越?重生?夺舍? 若他没记错,这白雀在他尚未觉醒的过去,也没真正怕过他,甚至当了自己许久的邻居,偶尔还敢活蹦乱跳地唱歌。 第244页 此宋鹤非彼宋鹤,但结局那一剑,又确实是刺中他,中间发生了什么?原主的魂魄回来,赶走了「冒牌货」? 联想到这种可能,席冶周身的气压立时变低。 ——好冷。 不自觉打了个颤,躺在席冶臂弯的顾琮炸成一团毛球,警觉睁眼,向四周望了望。 鸟类的体温本就偏高,对比之下,青年的手简直称得上冰凉,犹豫两秒,顾琮小心贴着席冶的掌心滚了滚,毛茸茸的体羽挤进对方指缝。 0028想提醒,席冶是半步飞升,比渡劫期的老怪物还要强些,又怎么会怕冷? 可冥冥中,它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窥探自己,无数次任务积累的经验,让0028闭紧嘴巴,将数据波动降到最小。 再次把白雀从里到外检查一遍的1101:「确实是真宋鹤,魂灯还亮着呢。」 席冶不置可否。 比起外物,他更相信自己,重来一次,他有充足的时间去探究真相。 被遗漏的线索已经自个儿撞进他手心,大不了,就将既定的结局推翻,到时,想要他如原着一般死于主角剑下的存在,自然会一个接一个地跳出来。 「之前总缠着我的星见草也是你吗?」明知故问,读完原着的席冶戳戳白雀的身子,状似无意,笑,「怎么一样爱撒娇。」 乍然在掉马边缘徘徊的顾琮:…… 不确定对方是随口一说,还是存心试探,更不确定席冶对原主宋鹤是何看法,他只能装没听懂,无辜歪头:「啾。」 所幸,青年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结,等把他放进主卧,备了清水和灵果,对方又拿起伞,推门而出。 ——反派每日都要去那山洞雕刻蕴养本命傀儡,今日已然耽搁许久。 确定门外再没有席冶的气息,顾琮稍稍放下一颗心,问:「0028。」 【反派都这么聪明吗?】 再三确认任务难度没有出错,0028岔开话题,道:「这个世界有些奇怪,我先向局里打个报告。」 原本经脉堵塞灵力驳杂的身子,被青年顺顺羽毛,戳过几下,竟无端变得轻快许多,抖抖尾羽,顾琮啄了口清水润喉:「一定要杀人吗?」 【我觉得席冶可以交流。】 【如果你能说服他放弃沈清疏,】见过太多天真心软的新人,0028古井无波,劝都懒得劝,敷衍,「加油。」 初生牛犊不怕虎,不撞南墙不回头,等任务快失败时,对方自然会知道,顺应剧情,才是最稳妥省力的办法。 爱慕主角受的男配,註定和情敌反派是对立阵营。 「但我现在是只鸟。」语言不通,还很弱小。 对自己的处境有着清晰认知,顾琮动动翅膀,飞上席冶卧房里、靠近床边的竹箱,费了半天劲儿,才将它掀开一条小缝: 没办法,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反派房间里能藏东西的地方就这么一处。 毕竟身处修真文,顾琮原以为,自己打开竹箱后,会瞧见一个无穷无尽的芥子空间,或是另成世界仙府秘境,可实际上,竹箱仅仅是个竹箱,里面放着的,也并非宝贝功法,而是几件普通的换洗衣物。 最底下,压着只正在沉睡的小小鸾鸟。 干干净净,栩栩如生,偏偏,勉强算半个同类的顾琮可以清楚感知到,对方已经死了。 后背敏锐窜起一股寒意,就在顾琮准备放下衣服,关好竹箱时,那比他没大上多少的鸾鸟,忽然睁开一双赤红的眸。 无数似幻境又似记忆的碎片挤进他的识海,让他神魂剧痛。 恍惚间,他好像变作了一轮冷冰冰的月亮,亮极了,离地面很近,近到可以看到下方一坐一立的两个孩童。 坐着的那个难掩狼狈,仿佛被谁追赶着逃窜许久,脸蛋脏兮兮,脚腕高高肿起,缺少衣料遮掩的部分,尽是大大小小的划伤。 站着的那个则满眼好奇,披散着头发,向前迈了一步。 顾琮一下子认出,后者是幼时的席冶: 男孩的皮肤苍白得有些过头,嘴巴红艷艷,像刚染过血色,因得尚未长开的幼态,眼珠圆熘熘,偏瞳仁极黑,轻易让人联想到深不见底的悬崖漩涡,哪怕在笑,也叫人心里凉飕飕发憷。 「你,迷路了吗?」约莫太久没有说话,年幼的异仙张口,磕磕绊绊。 被他询问的「同类」却未应声,透出远比外表成熟的镇定,抿着唇,以手撑地,艰难向后挪。 「叽!」怀里藏了什么东西,不安分地一动一动,似是察觉到主人的恐惧,受伤的鸾鸟猛地钻出,尖尖的喙,发疯般,啄向异仙的瞳。 而后,被一只瘦骨嶙峋的小手轻飘飘握住。 完全没有被攻击的惊慌恐惧愤怒,男孩仍旧在笑,几近于欢喜的:「它,可爱,喜欢我。」 否则怎么会跟山里的家人一样,和他玩好玩的游戏呢? 但很快,男孩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转而布满疑惑。 因为他手里的鸾鸟垂下了翅膀。 瞳孔浑浊地涣散,油亮的羽毛也暗淡下来,双腿直挺挺地绷着,宛如两节干枯的树杈。 无声地,瘫坐在男孩对面的沈清疏掉了眼泪,滑过伤口,火辣辣地疼。 他害怕。 他怕极了。 被平日最疼爱自己的叔叔丢下高空后,鸾鸟就是他唯一的支柱。 第245页 从未真正见过谁哭泣的模样,模糊的概念化作现实,男孩眉宇间的疑惑变成慌乱,十指翻转,剎那间,纯白儡丝穿过鸾鸟的头颅、翅膀、双足,滴答,滴答,带出一串串尚未凝固的血珠。 「没死,」堪称奇蹟地,失去生命的鸾鸟站在年幼的异仙手上,向着哭成花猫的小主人,扑扇了下翅膀,「你瞧,它还活着。」 想起对方刚刚急着和自己玩游戏的叫声,男孩向前,蹲下,献宝似的捧着手里的新朋友新家人,凑近唯一一个和他外形一样的同类: 「叽。」 沈清疏霍地睁大了眼睛。 恍若被蛛网紧紧束缚的猎物,伴随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将他最爱的灵宠牢牢钉死,鲜红浸透指缝,蛇一般蜿蜒流下,那双手就向他伸来,伴着男孩身后诡异到几近坠落的硕大圆月,和无数双畸形的、上吊般悬挂摇晃的脚。 是人? 抑或是野兽? 不知哪来的力气,沈清疏啪地挥开男孩的手,忍着疼,头也不回朝来时的方向跑去。 悄无声息,狰狞藤蔓拔地而起,即将刺穿男孩后背的一瞬,倏地停住。 「老实点。」没什么精神地,站在藤蔓中央的男孩腾出只手,拍拍对方。 夜色寂寥,遥遥地,他望向沈清疏渐渐远去的身影,直到对方缩成一个小黑点,再也看不到。 「让他走吧,」憎恨,厌恶,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源自同类的负面情绪,男孩低头,轻轻地,摸了摸手中僵硬的鸾鸟,「我好像做错了事……」 「等下次见面,再还给他。」一模一样,看不见儡丝的鸾鸟。 藤蔓挥舞,月光下密密挤在一处的怪物涌动,混乱呓语着什么。 「没关系。」 明明心底闷闷地泛着酸,男孩却笑:「听话。」 「替他开路。」 第141章 种种画面过分鲜明, 强烈的情感拉扯着外来者的神思沉沦,恍惚间,顾琮听见有谁在叫自己的名字,机械且单调: 【顾琮?顾琮!】 【快醒醒!】 拨云见日, 眼前的月亮孩童迷雾霎时散去, 只剩狠狠扑向他的鸾鸟,尖端乌黑的翅膀猛地一拍, 顾琮超常发挥, 斜斜俯冲,灵巧躲过。 弯曲的双爪堪堪擦过他头顶, 这鸾鸟和顾琮刚刚在记忆里见过的那只一模一样,却没了骇人的血洞,干瘪的羽毛也变得油亮丰盈, 像被精心修复好的礼物,等待最恰当的时机来临, 再亲手送出。 然而,看原着, 这份心意註定要被辜负。 喉咙突然阵阵发堵, 涌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憋闷,顾琮仗着自己个头够小, 绕着圈, 和鸾鸟玩起了躲猫猫。 对方应当是傀儡,却明显无人操纵,仅凭藉濒死的执念为引,生出一点神智, 发疯般地攻击他, 守护着身后并不存在的、几百年前的孩童。 ——唤醒鸾鸟的该是沈清疏。 活人总比死物办法多, 疯狂抽调体内能用的灵力,本就圆滚滚的白雀更加膨胀,啾地,从口中喷出一团火球。 ……然后,在点燃鸾鸟的前一瞬,轰地散去。 眼睁睁瞧着宿主被反燎的0028:「你疯了?」 【这是席冶准备了很多年的礼物,】平静而坚定,毫无犹豫地,顾琮掉头向外,「应该完整交到沈清疏手上。」 去山洞的路,他当星见草时,被席冶抱着走过很多次,绝不会记错。 如今这情况,大概只有席冶能全须全尾地制服鸾鸟。 【你确定他会救你,而不是因为秘密被发现恼羞成怒?】向来不惮以最坏的可能揣测人心,0028提醒。 顾琮:「我不确定。」 顾琮:「但这是我的选择。」 他愿意为此承担后果。 平日里,因得那少年人独有的清亮嗓音,他总显得开朗无害,天真且好说话,像株温室里没经过风吹雨打的幼苗,直到这一刻,0028才察觉到某些藏在柔软外表下的坚硬,重新审视起自己的新宿主。 「你是鸟。」沉默两秒,它主动调出标好红线的虚拟屏幕: 【可以抄近路。】 —— 借着洞顶洒落的斑驳阳光,席冶仔细雕刻着手中的玉料。 最开始起念头,做一具有思想的傀儡,不过是曾经的他太渴望有谁陪自己说说话,无奈,创造生命,已然超出了修士的极限,哪怕他被称作异仙,儡丝连接的,也仅有种种残念拼合出的怪物。 所以「席冶」才打算将自己的元神一分为二,放进最契合的躯壳,其他都好说,唯独这材料,必须置于灵脉交错处仔细温养,才能承受他灵魂的入住。 阅文无数的1101:「我懂,水仙嘛。」 只是自家宿主眼下雕刻的,既不像异仙席冶,也不像顾琮,更不像宋鹤,非要说像什么,大概像随意揉圆捏扁的面团,过分精緻的胚子。 空荡荡。 「有个猜测想验证。」察觉到系统的疑惑,席冶轻描淡写地解释了句,未等1101再追问,他包裹住整个山洞的神识,便捕捉到一只羽毛球般急速闯进来的糰子。 担心对方飞得太快会撞墙,席冶抬手,注入灵力的刀尖轻轻一划,被强行撕破的空间裂缝,立即同时出现在他与白雀面前。 「啾。」 警觉剎车,却仍因惯性冲进深紫的漩涡,下一秒,以为自己要翻车的顾琮,蓦地,掉进染着雪松香的怀抱。 第246页 「砰!」 「啪嗒。」 伴随着衣袖捲起的细微气流,似是有什么东西狠狠撞在墙上,再摔下,缓过口气的顾琮回头,入目就是不远处,碎成破布娃娃的鸾鸟。 顾琮:…… 顾琮恨铁不成钢。 没了这小心修补好的鸾鸟,反派深藏多年的柔软情谊,又该如何让沈清疏知晓? 「怎么?吓傻了?」刻痕交错的指尖顺顺白雀蓬起的羽毛,席冶弯弯眼尾,笑。 焦急地动动小爪子,顾琮冲着鸾鸟的方向叫:「啾啾。」那不是你打算还给沈清疏的赔礼吗?宝贝一样收着,现在彻底坏了,还不赶快修? 偏偏那漂亮反派半点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反而拢起掌心,挡住险些冲出去的他:「它欺负你,我欺负它,有问题吗?」 顾琮:没问题。 但再不努力,你心心念念的人就要被秦寂撬走了。 虽然在顾琮看来,沈清疏绝非良配:胆子小,锯嘴葫芦全靠脑补,承诺三年又出尔反尔,毫无担当……等等等,可经历过数百年前那段记忆后,他一点都不想席冶的心意被辜负。 哪怕沈清疏註定要和秦寂结为道侣,也该纠正他自己对席冶的偏见,摘掉那早已被扭曲夸大的童年阴影滤镜。 明明是黑豆般可爱的小眼睛,传递出的情绪却格外鲜活清晰,指尖一顿,席冶低低:「原来你知道了。」 一秒安静的顾琮:看在他主动自首的份儿上?惩罚能不能从轻? 可饶是如此忐忑,他竟也没打算跑,老老实实在大反派怀里窝着:毕竟,是他先碰了席冶的逆鳞,瞧了席冶的过往。 不冤枉。 0028:「他是反派。」可以反抗,可以逃跑,引颈受戮算怎么回事?万一对方翻脸无情,倒霉的只会是顾琮。 谁会去赌一个美强惨疯批的良心和精神状况? 它的新宿主却道:「可他没有伤害过我。」 至少到这一刻,没有。 甚至还击碎那被珍藏数百年的鸾鸟,救了他。 藉助识海的交流电光石火,当那只冰冷的手重新落下,顾琮感受到的却并非预想中被捏紧的窒息,而是一抹温柔的轻抚。 「火灵根?」绒毛状的体羽显然被烧灼过,席冶摸摸对方,任由指尖被点点焦黑弄脏,道,「怎么还把自己点着了?」 顾琮:说来话长。 但鸾鸟呢?回忆呢?就这么算了? 反派太通情达理,让一刻钟前抱着赴死决心飞向山洞的他,显得格外傻。 「若想修习术法,我可以教你。」细细水流凝聚,将白雀脏兮兮的小脸洗净,淡淡地,席冶瞥了眼角落的残渣:「至于那鸾鸟,坏了便坏了。」 他的确想过,要在沈清疏正式进山时,将修补完整的鸾鸟,原模原样还给对方,了却自己的遗憾,解开沈清疏的心结。 他们是同类。 他从头到尾,都没想过伤害对方。 可如今,这一切因果缘分,早已被那个死在流云山上的席冶彻底斩断。 他当然知道剧情操纵下的自己很笨,常常铺展神识,徒劳地,在俗世和修真界寻找沈清疏的身影,却没想过,对方根本是畏惧自己,才会拜入离流云山最远的无量剑派,深居简出。 偏生,造化弄人,沈清疏自元婴到出窍的雷劫,引出最深处的心魔,冥冥中,牵动另一端的席冶,叫他寻得方向。 时隔百年,「故友重逢」,白衣异仙迫不及待把人带回山中。 却引来一场杀身之祸。 或许原着中,反派席冶一厢情愿的做法,一厢情愿的主动,落在沈清疏眼里,便如天罗地网跗骨之蛆般可怖,无处可藏,无处可躲。 但该还的,他已然还了,该付出的代价,他也已经付出。 这一世,若对方仍要攻打流云,「斩仙证道」,就别怪他多送两个主角去见阎王。 「别难过,」考虑到白雀多少也算那鸾鸟的半个同类,席冶动动食指,挡住毛糰子的眼睛,「它早就死了。」 完全没怕的顾琮:等下。 剧情是不是哪里出了错?这话听起来,怎么没有丁点约定之期将至的欢喜,反而像席冶选择放下沈清疏? 0028:「也可能是黑化,直接走主线,强取豪夺。」 缺少外力干预,世界意识总会让剧情走回正轨,它经验十足。 只可惜,此时的0028还不知道,眼前耐心捧着它宿主安抚的白衣异仙,就是最凶悍的外力,最不可控的变数。 「人瞧见我总是会发狂。」除了沈清疏。 吞吃过太多世界意识,重来一次,他只会更强,不确定觉醒后的自己是否会伤害到白雀体内疑似顾琮的魂魄,席冶嘱咐:「你这样聪明,以后少看我。」 指背微痒。 圆圆的雪糰子用翅膀扒开他的手,站在他怀里,费力仰着头,一错不错地望着他。 席冶又伸手。 「啾。」爪尖勾住对方衣袖,稳住身形,灵活后撤,小小的白雀张开翅膀,紧紧抱住青年探来的食指,像天使垂落的羽翼,暖洋洋地,将席冶包裹。 「啾。」好看。 「啾啾。」为什么不看呢? 席冶听不懂白雀的语言,可他却能看懂白雀眸中的肯定与温柔。 左手稍稍用了点劲儿,把挂住自己食指的白雀「拎进」右手掌心,鸦睫低垂,白衣异仙将软软的毛糰子移到颊边,猫一样,轻轻蹭了蹭。 第247页 清浅温凉的吐息拂过腹部淡淡的葡萄红,几乎碰到青年唇瓣的顾琮心下一紧,耳根发烫,咻地炸毛。 接着…… 甩了白衣异仙一脸未干的水花。 作者有话说: 嗯,十八岁的顾琮,既是金毛也是二哈。 第142章 席冶爱干净。 这事儿顾琮再清楚不过, 悄悄地,他收拢炸开的羽毛,睁着圆圆的豆豆眼,无辜探出小脑袋, 歪头:「啾。」 但很显然, 这次对方没接受他的卖萌,托着白雀的手一松, 顾琮便骨碌骨碌, 扑扇着翅膀在空中打了几个滚,蓦地, 被一方素色的帕子蒙住头: 「自己擦净。」 过分小巧的身体被整个裹住,等顾琮艰难甩掉帕子,顺便蹭干自己的羽毛, 白衣异仙早已重新执刀,坐在玉料旁。 席冶的手非常巧。 先前用来栽星见草的花盆, 被对方刻上阵法,铺满布料, 摇身一变, 成了个能自动汇聚灵气的高级版鸟窝,既美观又舒服, 躺进去, 仿佛被云朵托起,柔软得轻飘飘。 就是这被「废物改造」的原材料,总让顾琮怀疑自己有没有掉马。 但不管怎么说,经过席冶隔三差五的指点, 外加原主残留的记忆, 顾琮的修为突飞猛进, 很快就能吐出比他自己大几十倍的火球,若凝神细想,还能幻化成火龙、火马、火凤凰,瞧起来极威风。 至于那些只在夜晚出没的怪物,顾琮也见过,最开始,他的确有些担忧,毕竟自己这新壳子的体型,加上羽毛也不够给人家塞牙缝。 可渐渐地,顾琮发现,背靠大树好乘凉,身上沾着席冶的气味,怪物们再垂涎欲滴,都会绕着他走。 于是,每天去白衣异仙怀里打几个滚,就成了他的必备项目。 抱着好歹给自己留条退路的心思,顾琮也曾认准一个方向,往最边缘飞过,然而,这修真界人人避之不及的禁地,里头的空间似乎无穷无尽,足有十万大山相连,除开花花草草、误闯进来的走兽,再没有其他活物。 【我好像能理解席冶为什么会如此珍惜星见草了。】 亲眼目睹十几棵大树在自己路过的一瞬变成扭曲的藤蔓,糰子大的顾琮见怪不怪,灵巧穿梭其中,任由对方自个儿把自个儿缠成死结,小声:「那应该是外面掉进来的东西。」 所以,哪怕到了夜晚,星见草也不会异变,仍能做一盏正常柔和的小夜灯;所以,席冶才会专门在小院附近,划出一片空地,精心栽种它。 仔细想想,这个世界对反派还真是极尽恶意,席冶能送任何人任何物出山,偏偏自己要受困其中; 而多年来误闯流云的访客,则从未有谁想过要留下来,陪一个怪物。 【这样他还能放沈清疏走,】幽幽地,顾琮嘆了口气,「换成我,未必能做得到。」 有意识以来唯一的同类,该是多么大的诱惑。 说曹操曹操到,就在顾琮几乎把原主放在心尖的暗恋对象抛到脑后时,突兀地,他识海中响起一道清润音色: 【宋鹤?】 ——是沈清疏。 原主的身体在对方手上,自然有办法联繫到他。 不确定自己的元神是否当真和宋鹤一模一样,回忆着原主平日的做派,顾琮谨慎:「嗯。」 「你没事就好,」丝毫未察觉对面已经换了个人,沈清疏松了口气,关切,「如何?你可有受伤?席冶可有察觉出异样?」 全须全尾,甚至又圆了两圈的顾琮:…… 一不小心狐假虎威混成山大王这种事,该怎么和主角受讲? 【抱歉,是我太急了些,】下意识将「宋鹤」的沉默朝坏的方向解读,沈清疏轻声,「最近接连做了几个噩梦,所以没忍住,提前和你联络。」 识海里的0028咂咂嘴:「啧,好茶。」 修士的梦,境界越高,便越是像一种对现实凶吉的预兆,「遇到危险第一个想到的人是你」,这潜台词若被原主听到,定然热血上头,欢喜得要命。 可惜,此刻困在流云山里的是顾琮,冷静地,他问:「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进展很顺利,」没有得到预想中的安慰,习惯被所有人偏爱的沈清疏愣了下,才道,「最多再有三个月,我便能将你救回来。」 槽多无口的顾琮:救? 有没有搞错,明明是你亲手把宋鹤送进来的。 一想到原主这个恋爱脑,为了个外人,把整个家族都牵扯进来,顾琮就愈发觉得这份单恋早断早好,偏偏,因得逐渐上升的ooc数值,他必须站在主角这一边,按照小说里的台词,违心道:「别担心,我一切都好。」 【席冶的本命傀儡,你可有看到?可炼成了?】微妙的违和感被打消,沈清疏提起正事,「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能接近他。」 接近席冶? 那可多了。 山河云雾,鸟雀花草,倘若心无恶意,要接近席冶有什么难? 对方连那些狰狞丑陋的怪物都会去珍惜驯化,无非是有些人暗藏歹念,这才草木皆兵,疑神疑鬼罢了。 【尚未见到你说的傀儡,我会再找找。】仗着彼此存在信息差,顾琮语气如常,撒了个小谎。 好像这样他就永远不用再继续下一步似的。 「时间有限,」沈清疏急急,「必须要赶在他注入元神前占据那具傀儡,否则……」 第248页 约莫是连通彼此思绪的术法到了极限,后面的话戛然而止,顾琮嫌弃地甩甩脑袋,耳根子总算清净下来。 分明读过原着,他却仍旧要问:「如果傀儡在席冶注入元神前睁开眼,他会怎么想?」 0028如实回答:「大概会以为自己创造出了一个同类吧。」 顾琮:「是啊。」 欢欣的,雀跃的,将自己的一切分享给对方,而后被两个「同类」联手,狠狠刺中命门,身死魂消。 一想到最后这恶人要由他来做,顾琮心里就堵得慌。 仿佛冥冥中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推动,席冶近来堪称废寝忘食地雕刻着傀儡,材料亦换过很多种,顾琮扑扇着翅膀飞进山洞时,青年却第一时间从忙碌中抬头,道:「今日回来的晚了些。」 很平常的一句问话,偏偏叫顾琮心虚极了,席冶待他如此好,他竟偷偷背着对方和沈清疏联繫,商量着该怎么杀掉对方。 虽然他仅是走个过场。 「啾啾。」知道青年体寒,他熟练在对方膝间找了块地方,窝好,补偿般,乖巧当一个毛茸茸的小暖炉。 「没良心的东西,」识海里,1101气鼓鼓,只差没在现实中变出双手,把那白糰子推到地上,「好宿主,别告诉我你没发现,他在和沈清疏通风报信,神神秘秘聊那么久,绝对是原装。」 席冶却淡定:「我瞧他倒是不乐意的。」 1101:【?】; 席冶:「他不喜欢沈清疏。」 反而对自己这个异仙心存愧疚。 这绝非宋鹤该有的情绪,与沈清疏的所谓密谋,也更像赶鸭子上架走流程。 好比眼下,哪个男人,会主动躺进情敌的怀里,毫无警惕之心,一下下,用喙梳理乱糟糟的羽毛。 唯一与平日不同的是,对方今晚似乎格外疲惫,只活蹦乱跳了一会儿,便小鸡啄米般,摇摇晃晃,频繁点起头来。 「困了?」眼见某只白雀即将第三次栽下自己的膝盖,席冶终是没忍住,伸手拦下,省了对方再抓着他衣摆爬上来的折腾。 大概猜到是沈清疏使用的法术让对方消耗过度,席冶淡淡:「困了就睡吧。」 恍若连续熬了几个大夜,顾琮的思绪活像一团刚煮好的浆糊,黏黏糊糊,浑浑噩噩,可饶是如此,他仍旧努力保持着清醒:「啾。」 不行。 万一他睡着了再游魂怎么办?这白雀本也在濒死边缘,若自己元神离开,星见草的前车之鑑历历在目,他不想害席冶再伤心一次。 但这困意实在太浓。 铺天盖地,来势汹汹,仿佛老天非要他在今晚睡这一觉。 ——去他的非要。 呆萌外表下藏着副硬骨头,余光扫见青年因安抚他而垂落的刻刀,顾琮狠狠心,直挺挺向那开了封的刃撞去。 疼当然会疼。 可总比让席冶再背上一条「鸟命」好。 …… 「噹啷。」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足以让天下大半修士争抢着做本命法器的刻刀,被随意丢在地上,顺着惯性,晕乎乎的顾琮一头撞进席冶掌心,凉而软,不仅没叫他清醒,还因得那抹雪松香,叫他更倦了。 尾音轻软,有谁哄他:「睡吧。」 顾琮:「啾。」不行。 席冶失笑:「怕什么?无论你在担心什么,我都有办法。」 顾琮:「啾啾啾。」游魂可是原着的设定,就算你是反派也没辙。 话是这么说,他的意识却因和青年跨物种的闲聊,逐渐陷入混沌,等顾琮再睁开眼时,他忽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契合。 手,脚,身高,一切一切的错位如数复原,顾琮抬起胳膊,瞧见一块熟悉的、高中打篮球时留下的伤疤。 但很快,柔软的肌肤褪去,露出其下玉石与木料交错的真实,斑驳繁复,像截精緻却诡谲的枯骨。 「别动。」悄无声息地,有谁牵起他异变的手。 奇蹟般,干瘪的枯骨再次变回鲜活的血肉。 鼻尖嗅到浅淡的铁锈味,顾琮嘎吱嘎吱转头,入目是一张苍白的昳丽面容。 ——「我选席哥。」 定定望着那张和娱乐圈初见时一模一样的脸,席冶薄唇轻勾,笑:「很适合你,不是吗?」 他的白雀。 他的顾琮。 他没有赌错。 第143章 十八岁, 正是顾琮个头窜得最快的一年,站直以后,原本在白雀眼中高挑清瘦的青年,竟比他稍稍矮了点, 过近的距离下, 恰巧是最适合被垂眸欣赏的角度。 一开始,顾琮总觉得对方在透过自己看什么人, 目光虚浮无定处, 谁料,没等几秒, 那视线就完完全全落到他身上,专注地,让他有些脸热。 太近了。 他本该后退两步避开, 却像着了魔般,定在原处, 挪不动脚。 直等到青年瞧够了,小心松开他的手, 本能朝下望去的顾琮才发现, 对方垂在右侧,刻痕交错的指尖。 那些伤口结了痂, 殷红杂乱, 静静趴在青年似雪的肌肤上,如同一条条狰狞丑陋的蜈蚣,偏生顾琮半点没怕,反而急急伸手捧起了它。 「慌什么?」 想叫一截木头、一块石头动起来, 总要付出些代价, 若没有类似的东西涂在刀尖, 一点点刻进阵法,木石又如何生出一身血肉。 第249页 然而,对着面前陌生与熟悉参半的少年,席冶实在说不出什么重话,只得悄无声息地,施了个障眼法,哄道:「你瞧。」 飞快地,抓准对方因为听他说话而走神的空档,席冶的手恢复如常,除开有些苍白,和平时几乎没什么两样,仿佛刚刚顾琮看到的一切,都是个错觉,是个小小的玩笑。 顾琮却是个鼻子灵的。 执拗地,隔着虚假的幻象,他寸寸摩挲青年的五指,偏偏,没碰到任何异样,只听到头顶传来一声轻笑:「痒。」 印象里,席冶很少笑,更别提笑出声。 大抵确实疲惫,对方尾音里透着丝哑,沙沙的,像小勾子,又像猫爪,听得人耳根心尖同样难耐。 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动作有多唐突,顾琮噌地一下,松开了席冶。 差点被对方识破幻术的白衣异仙肩膀一松:很好。 这时候果然是个脸皮薄的。 危机解除,席冶面不改色收回右手,抖落衣袖的同时,还不忘追问:「如何?摸够了?可要再换一只继续?」 身上仅披着件质地柔软的宽大外袍,腰带随意打了个结,系住,联想到是谁替他穿上了衣服,顺带瞧见了什么,垂着头的顾琮原地石化,僵立数秒,才胡乱晃晃脑袋。 最重要的是,伤疤、高度、肤色,这明显是他的身体,而非宋鹤。 原着里,宋鹤虽也附身傀儡,那傀儡的容貌却和席冶分毫未差,如今是怎么回事,他改变了剧情? 识海里住着位经验丰富的前辈,顾琮虚心求教:「0028?」 0028不想说话。 因为这件事完全超出了它的理解范畴。 快穿局的伪装,连气运加身的主角攻受都未曾察觉,连世界意识都能瞒过,区区一具傀儡,竟能叫顾琮露了真容。 这反派到底什么来头? 难道是bug?如此小概率的错误也能被它遇到? 先前发给快穿局的报告还没收到回应,不想把原因未明的焦虑带给新宿主,0028故作淡定:「细枝末节而已。」 【结果都一样。】 宛若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顾琮的心霎时冷下。 无论如何,自己已经成功附身到席冶的本命傀儡上,这便意味着,反派离死亡更进一步,他的存在不仅没有改变主线,反而还促使剧情加速发展,像玻璃罩里的蝴蝶,再乱飞乱撞,也无法脱离无形的框架。 ——自己会害死席冶吗? 有心或是无心,在背后那只大手的推动下。 关于反派死亡的描写一行行在他脑中回放,当青年想再次牵起他时,顾琮一抖,条件反射躲开。 「冷?」好似什么都没有察觉,青年的手自然拐了个弯,拽住他的衣袖,「山洞里阴凉,我先带你出去,挑一些衣物。」 顾琮却没动。 非常确信对方发现了自己的回避,他大着胆子盯住席冶,眸子像两枚封印住异仙的纯粹琥珀:「你不生气吗?」 「生气?生气什么?生气自己做的傀儡不听话?」猜到对方在担心什么,席冶故意抬起左手,露出指尖缠绕的儡丝,如同真正的反派那样,挑挑眉,一扯一抖: 「小白雀,走吧。」 冥冥中被什么绊住脚的顾琮踉跄了下。 但他却没感到冒犯,反而多多少少安了心,跟在席冶身后,追问:「你知道我是白雀?」 话一出口,他便有点后悔自己过分随意的称呼,修真界再畏惧对方,好歹也会尊称一声异仙,你来你去,太现代,简直是在露馅掉马的边缘大鹏展翅。 急中生智,脑中突然冒出那段月下的记忆、想起鸾鸟对沈清疏的称呼,恰逢青年似笑非笑偏头望过来,顾琮鬼使神差,张口:「主人。」 席冶一怔。 接着,不可抑制地,再次笑出声。 冰雪消融,狭长凤眸染上层盈盈水光,他瞧起来的确高兴得厉害,连苍白的脸颊都多了抹浅淡的绯色,顾琮被笑得耳根子发烫,心跳飞快,却又并非羞恼,任由对方微微弯腰,额头抵住他的肩膀: 「真可爱。」 青丝垂落,滑进他松松垮垮的领口,颈后红了大片的少年绷紧身体,一动不敢动,鼻尖尽是清雅的雪松香。 0028嗅到的却是隐隐危机。 原着中,席冶对沈清疏都未如此亲近过。 但倘若代入席冶的视角,亲近自己的「本命法器」,似乎又没什么,好比和主角同门的剑修,擦拭、养护、聊天都是最基础的操作,个别还会抱着命剑一起入定。 只不过顾琮这个「法器」特殊了点,是傀儡,拥有人形。 ——或许在席冶眼里,他此刻靠着的,就是块木头石料。 确信席冶这种美强惨反派绝无对男配一见倾心、移情别恋的可能,0028越思考,越觉得自己的推测靠谱。 于是,它悬着的心缓缓放下,重新沉到识海深处。 灵脉汇聚的山洞离席冶住的小院有一段距离,或许因为本质是傀儡,顾琮没穿鞋,却一点也不痛,手里捧着团蔫耷耷的白雀,他眸色晶亮,眼角眉梢,是藏也藏不住的欣喜。 失去他元神的主导,留在白雀体内的灵力,本该又一次变得混乱驳杂,将对方撑爆,可此时,显然有谁帮白雀梳理过经脉,将多余的灵力尽数排出,让对方做回一只普通却长命的小鸟。 第250页 对力量出神入化的细緻掌控,流云山上能做到这件事的,唯有席冶。 偏偏对方一改之前的喜爱,莫说用掌心托着,连抱都没再抱白雀,直接把昏沉沉的毛糰子交给了他。 0028适时冒头:「看吧,反派,喜新厌旧。」 顾琮心底却有一个声音道,从头至尾,被异仙席冶认可的那只白雀,是他,也只有他。 虽然这么想可能有些自恋,但眼下,他更愿意跟着直觉走,成功救下一条原着里註定死亡的生命,顾琮脚步愈发轻快:「我们要养它吗?」 夜晚的流云山可不是什么安全地界。 「随你,」轻轻瞥了那白雀一眼,席冶推开房门,「反正它够傻。」 未开灵智,全凭本能,无法认知,当然也不会发疯。 流云山是修真界赫赫有名的禁地,位置偏僻,环境闭塞,然,常言道,富贵险中求,每隔几年,总有些被逼至绝境的修士来此,躲避追杀、寻求突破……等等等,前仆后继,最后皆疯的疯死的死,平白壮大「异仙」的凶名。 是故,这流云山里,总能见到些散落各处的储物袋,席冶懒得寻,更懒得找,根系发达的藤蔓们对此却很有兴趣,每次都会挑些最干净的给他,再将剩下的如猎物般缠紧绞杀,吸收溢散的灵气当养料。 席冶袖里干坤的造诣也随之日渐精进。 随手在桌上一抹,件件纹路精巧的法衣便凭空出现,整齐堆放,可惜,此刻站在屋子里的两人,竟没一个关心这堆布料的价值连城: 席冶是不在乎,顾琮则是忙着把白雀放进窝。 太清楚面对顾琮时该如何做,才能张弛有度,卸下对方心防,席冶体贴退到屋外,虚虚倚着门,等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忽道:「你的胸口,以前有胎记吗?」 胎记? 什么胎记?宋鹤的吗? 仔细翻了遍原主的记忆,顾琮如实:「没有。」 无论是他,还是宋鹤。 「没有吗?」隔着扇门,青年的声音有些模糊,描述却很清楚,「锁骨斜下方一点,靠近心脏的地方。」 下意识地,衣服穿到一半的顾琮抬手摸了摸。 他想起山洞里,青年最开始看自己的眼神。 席冶,是在找什么人吗? 「真的没有。」隔了几秒,屋子里才传来少年的回答,音色亦不再像第一次那般清亮。 所以,伴随了顾琮几世的胎记并非天生。 「这样,」大抵明白对方在别扭什么,席冶慢吞吞,笑,「可能是我看花眼了。」 看花眼? 存心拖长的语调,无形间营造出一股暧昧亲昵的缱绻,顾琮想起自己这身体一寸寸,皆是由席冶雕刻,指腹下的皮肤顿时冒了烟,热得要命。 「叩。」 「叩。」 许是半响没听到他动作,房门外的青年屈指敲门,一下一下,悠悠: 「不会穿?」 「需要帮忙吗?」 第144章 拥有原主宋鹤的全部记忆, 顾琮当然知道该如何穿衣束发。 可身为一只肥啾,他却不该知道这么多。 昨晚依偎在席冶身旁睡着时是深夜,再睁眼已是晌午,此刻, 外面的天仍然很亮, 青年的影子斜斜打在门上,随性, 懒散, 却一直没离开,透出股难得的耐心来。 「看来是不需要。」就在顾琮准备开口回话的前一秒, 被他注视着的影子忽地变小,席冶直起身,淡淡:「离太阳下山还早, 你慢慢穿。」 噌地,下线许久的1101再次诈尸:「欲擒故纵!套路深!」这人摆明是掐准时机逗小孩玩, 钓来钓去累不累? 可话说回来,星见草、白雀、「宋鹤」, 种种马甲背后, 居然真的是顾琮,天知道它看到某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时, 到底有多震惊, 甚至忘了八卦。 仿佛要一口气把先前没说的话都补回来,1101一叠声:「所以这个世界顾琮还在?穿越?重生?你们早就认识?不对啊,我完全没检测到他的灵魂波动。」 「而且,」联想到原着中的结局, 它音量渐低, 【如果顾琮是宋鹤, 那是他……】背叛了你吗? 随意找了个阴凉处坐好,席冶抬起指尖,轻轻揉了揉太阳穴:「原着是原着。」 【我相信他。】 1101:「哪怕结局是你亲眼所见?」 席冶:「哪怕结局是我亲眼所见。」 「这一点都不像你,」1101嘀嘀咕咕,没一会儿,又自己否认,「不不不,这样反而更像你。」 至情至性。 看似复杂,实则简单到极点。 略显遗憾地,它嘆:「我还以为你会心存芥蒂,演他几十集虐恋情深的偶像剧。」毕竟,在席冶识海零星与自己共享的画面中,男配宋鹤——或者说顾琮,当真结结实实刺过宿主一剑,伤得对方鲜血淋漓。 似有若无的眩晕感来袭,席冶微微合眼,自嘲般,勾唇:「没办法,就当我是恋爱脑吧。」 1101却明白,对方比任何人都清醒。 正因为清楚记着顾琮的好,记着顾琮的本性,席冶才愿意、才敢去质疑,质疑早早发生过,被白纸黑字写就的命运。 「嘶。」 同一时刻,顾琮在卧房里扯了头发。 刚刚他借着席冶的眼睛确认过,这具新身体,脸虽然是他的脸,头发却比现代更长,顾琮本打算模仿白雀初次做人的笨手笨脚,现在,不用模仿,完全是本色出演。 第251页 【他就一点都没怀疑吗?】望着花盆里安然睡去的白雀,0028疑惑,总觉得这反派的智商忽高忽低。 一体双魂的例子确实存在,但偏偏发生在一只鸟,还恰巧是自己养的鸟的身上,对方居然接受得如此平静。 「或许不是他没怀疑,」彻底放弃玉冠改用系带,顾琮认真,「而是他不在意。」 白雀到底是人是鸟,是原住民宋鹤,还是他这个外来者,背后又有什么阴谋算计,对方统统不在意。 在席冶眼里,白雀就只是白雀。 这是强大带来的自信,同时也因为,席冶其实是个很简单的人。 捕捉到宿主心声的0028:简单? ……他们对简单的理解可能存在着偏差。 或许是错觉,时辰渐晚,小院里愈发安静,等顾琮艰难化理论为实践,收拾好自己,被他和系统讨论的主角,已然躲去池塘边的树荫下,闭眼倚着摇椅,好似倦极了。 席冶皮肤白,此刻更甚,几乎和衣服融为一体,像山巅的新雪,太阳晒晒就化了,0028倒是没什么浪漫细胞,直言道:「失血过多。」 昨夜它醒着,山洞里到底是什么情况,0028再清楚不过,没碰到动脉,却架不住反覆割,更何况修真界还有精血一说。 约莫是变作傀儡的缘故,在青年精神放松的情况下,顾琮可以轻易看清那些在阳光下近乎透明的细线,以席冶为圆心,散落在地,织就一张隐形的网,无声潜伏,似乎连风都能束缚。 但这些儡丝,大多没有归处,延展到边缘,便长短不一地断掉,唯有一根,不住向前、向前,再向上,最终落在顾琮右手的小指上。 这是顾琮第一次亲眼见到自己和席冶的联繫,明明隔着十几步的距离,偏好似近在咫尺,既疏远又密切。 原本他一直很自在,此刻却有些束手束脚,一动不动,站在门边,生怕把对方吵醒。 0028理智吐槽:「说的好像你刚刚很安静一样。」 倘若牵连的丝线真能让席冶感受到傀儡的任何风吹草动,顾琮试着穿衣服绑头发的各种动作,根本不可能让对方消停。 【尽管我判断此时的他依旧能单手撂翻一百个你,】主线顺利推进,0028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你要是不放心,就过去吧。」 眼巴巴站在远处瞧,多少显得可怜兮兮,忒跌份。 顾琮的确担心席冶。 他对修真界的所有了解,皆来自于原着和宋鹤,那些冷冰冰的描述和强加给他的情感,远不如这段时间与席冶的相处来得真实。 「唰。」前脚刚踏进席冶危机四伏的「领地」,未等顾琮按照提前规划好的路线绕过障碍,他身边的儡丝就摩西分海般,主动避让,待他走过,又重新合拢,变回网的一部分。 仿佛它的主人对自己毫不设防,无意识地欢迎自己似的。 若放在几刻钟前,顾琮定然是开心掺杂着愧疚,可如今,他却不得不怀疑,席冶真正纵容的对象另有其人。 「放心哈,」0028吊儿郎当,「没有白月光这种桥段。」 就算有,也只会是沈清疏,但毫无疑问,顾琮和沈清疏,全身上下,气质秉性,找不出半分相似。 至于宋鹤,更没可能。 「不过,」数据流转,分析出最可行的方案,0028没什么原则地,剑走偏锋,破罐子破摔,「既然反派喜欢,在他面前,你就继续做自己。」 反正席冶本来也不知道真正的宋鹤是什么样,评分低些,总比穿帮要好。 ——新手世界仅会在涉及主线剧情时进行ooc判定,很明显,自己的新宿主并非擅长演戏的类型,也亏得如此,对方才有空子可钻,否则顾琮一个任务挣的积分,最后结算时,怕是要全扣完。 同样不清楚快穿局为什么会选择自己,可眼下,顾琮的注意力,很快便随着树荫的降临,落于席冶。 小心地,他停住脚。 做白雀时,仗着会飞,顾琮有过很多很多次俯视席冶的经历,却没有哪次,和这次带给他的感觉一样。 如果非要形容,大抵是他逐渐敲开冷硬的坚冰,一层层,碰到了里面更为柔软的东西。 这种柔软,并不与青年自身的强大相违背,反而叫人明知他的强大,愈发想怜惜。 鸦睫轻合,青年的手自摇椅边缘垂落,却因过分宽大的袖口,仅若隐若现,露出一点苍白的指尖。 悄悄屈膝,顾琮伸手,向那抹雪色探了过去。 席冶障眼法施得巧妙,睡梦中也未曾松懈,指节分明,青痕隐隐,像羊脂玉雕出的艺术品,唯独最顶端,透着淡淡的粉。 顾琮却握着对方的手,摸到了与视觉截然相反的触感。 道道结痂的伤口凸起,纵横交错,与青年别处肌肤的细腻,形成最鲜明的对比,造出最突兀的分界线。 目光不可信,他只能缓缓用指腹探索,在心中勾勒,青年平日总绕在指间的儡丝,亦凌乱纠缠着他,顾琮突然有些好奇,连接自己那根,被系在哪里。 席冶就是在这个时候甦醒。 他再累再放心顾琮,终究不是个死人,懒洋洋地,他闭着眼,五指收拢,扣住某只作怪的大手。 「偷袭。」 「嗯?」 被当场抓个现行的顾琮:…… 尚未清醒,对方的嗓音还是沙哑的,明明没用多大劲儿,仅虚虚握着他,顾琮却像被儡丝绑住似的,安安分分,没有抽离。 第252页 急中生智,他先发制人:「你骗我。」 知晓是自己理亏,席冶面上却淡定,一错不错盯着对方表情,顾琮忽地瞧见青年抬眼朝自己望来:「骗?」 「确定不是哄?」 咚。 咚咚。 尽管不确定木石制作的身体里到底有没有心脏的存在,这一瞬,顾琮只觉得,它失控得厉害。 席冶很漂亮,是一种超脱性别限制的美。 顾琮从见到对方第一眼起就知道。 但这一瞬,他与席冶的位置调转,视线自上而下,交叠着,像要把对方整个儿罩进去,那美,便又变了种滋味。 心底莫名冒出股比反驳0028时更甚的冲动,他脱口而出:「我十八了。」不是小孩子。 十八? 敏锐抓住脑中一闪而过的灵感,席冶故意装作没听懂对方的意思,和对方反着来,恍然: 「未及冠。」 事与愿违的顾琮:…… 大意了,忘了这里是古代。 可下一秒,他补救的说辞戛然而止,袖摆垂坠,青年抬起完好的右手,撩起少年散落的发丝,自然别至对方耳后:「怪不得。」 「谁能料到,」凤眸潋滟,他笑,「异仙席冶的本命傀儡,要先从学束发开始。」 第145章 顾琮虽来自现代, 但毕竟生于华国,又是个男生,莫说同学朋友,连家中长辈都从未与他如此亲近过。 况且, 修士的外表大多定格在元婴初成那年, 席冶更是其中佼佼,抛开气质, 瞧起来比他大不了几岁。 总觉得被青年指尖拂过的皮肤火辣辣发热, 偏偏此情此景,顾琮没法真的抬手去摸去确认, 只得错开眼,回了句:「我学东西很快。」 「慢也没什么。」这个世界的顾琮,哪怕同样是十八, 也比其他世界更青涩,席冶逗够了小孩, 若无其事垂袖:「身体,可有哪里不适应?」 顾琮摇摇头。 若非一睁眼就看到皮肉下木石交错的真相, 他几乎以为自己又穿了回去, 修士的法术太玄妙,明明席冶没见过自己, 却能栩栩如生地, 雕刻出另一个世界的他。 「空壳罢了,」似是猜出他在想什么,青年倚回摇椅,淡淡, 「谁躺进去就是谁的模样。」 顾琮蓦地升起股紧张。 谁叫他现在顶着宋鹤的名字设定, 长相却与原主大相迳庭, 将来有一天席冶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心中定会起疑。 快穿局竟没考虑过类似的情况? 「当然考虑过,」完全无法解释连世界意识都能轻松瞒过的伪装,为何偏偏在席冶这里出了错,0028愈发端不起前辈的架子,糊弄道,「他比较特殊,估计是bug,下个世界肯定没问题。」 【等任务完成,我会帮你向局里申请补偿。】 话说得淡定,数据却在飞速运转,这些天,0028已经发出无数封求助邮件,可没一封得到回应。 同样被邮件困扰的还有1101。 差别则是,论心情,它远比0028要轻松:自家宿主的实力它非常清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除非席冶愿意,否则没人能杀掉对方。 整个修真界一起也不行。 「流云山寂寥无趣,你可想下山看看?」假装没发现少年的紧张与走神,席冶仰头望望这曾经由生到死困住自己的方寸天地,问。 顾琮惊讶:「下山?」 原着里,确实有关于「席冶炼化本命傀儡是为绕过禁制」的猜测,但直到结局,这猜测也没机会被验证。 「嗯。」鸦睫轻颤,席冶应了声。 若放在几天前,听到自己能离开,顾琮定然高兴得厉害,此刻,他却下意识:「那你呢?」 回答般,安分许久的儡丝忽地摇晃,牵动少年指尖。 顾琮本能低头,这才惊觉,自己还大咧咧握着青年受伤的手,或者说,被席冶握着,亲昵得不像话。 「操作得当,傀儡和主人可以共享五感,」强调般加重主人两个字的读音,席冶偏头,「有儡丝牵着,总不会把你弄丢。」 老实说,顾琮确实有一瞬间的心动。 原主的身体放在主角手里,他总怕自己会做出些违背本意的事,宋鹤心软,眼里又只有沈清疏一人,拥有上帝视角的顾琮却清楚,若有必要,主角攻秦寂,绝对会毫无犹豫地利用情敌来达成目的。 而且,各门各派联合起来讨伐席冶的导火索,也是原主宋鹤的失踪,假如他能以宋鹤的身份露面,说不定还能有回旋的余地。 「回旋?余地?」凉凉地,0028提醒,「就凭你现在这副元神被困进傀儡的样子?」 只怕会更加坐实席冶心狠手辣的传闻。 顾琮:由他这个当事人出面作证,也可以解释成席冶救了自己游魂后出窍的元神。 但最终,顾琮到底没把这话说出口,一方面,他明白在0028眼中任务最大,自己帮反派开脱,便是与任务背道而驰; 另一方面,他有点捨不得把席冶独自丢在流云山。 圆月下,对方静静望着沈清疏匆忙逃离的失落身影,总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不下山,」短暂的思虑后,顾琮真心实意摇头,「这里很好。」 「好?」微微垂着眼,白衣异仙神色莫名,缓缓,「错过这个机会,可没有下次。」 顾琮依旧摇头。 第253页 小心抽出自己被青年握着的手,他很快换了一个新的话题:「伤药在哪?」 按照宋鹤记忆里的常识,修真界,唯独水木两种灵根最温和,有成为医修的潜力,数量却稀少,所以,大多数情况下,无法自愈的伤口,仍需要像凡人那样上药。 配合地,席冶袖口一抖,肚子浑圆的白瓷瓶滚出来。 顾琮眼疾手快,连忙接住,仗着衣服不会被弄脏,席地而坐,坦荡靠在青年摇椅边。 数千里外,各路修士正齐聚无量剑派,你一言我一语,商讨着该如何绕过雷云,攻进流云山。 主殿里坐着的,大都鹤发童颜,仙风道骨,一位穿粉衣的小姑娘守在外头,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撞撞身边的人:「诶,师兄,你说老头他们这次不会是来真的吧?好端端的,那异仙抓宋鹤作甚?」 「我亦不知。」眉头一跳,沈清疏眼观鼻鼻观心。 「八成是寂寞吧,要是天天把我关在这山上,我也会发疯想找个伴,」大大伸了个懒腰,粉衣姑娘眼珠滴熘熘一转,「不过据我所知,宋公子似乎心悦师兄,师兄近日多方奔走,可是对宋公子也……」 「燕瑶,」眉眼一肃,沈清疏厉声打断,「慎言。」 「我懂我懂,」悄悄给自己的嘴做了个封死的动作,燕瑶安静两秒,又道,「但师兄你最近真的好奇怪,剑都没有往日快。」 「是因为突破出窍后境界不稳吗?还是被雷劫伤了根本?」话匣子一打开,她叽叽喳喳,「我就说你该听师傅的,闭关几年再外出历练。」 殿内讨论着足以改变修真界格局的大事,他身旁的少女却半点也不关心,鬼使神差地,沈清疏问:「你不怕吗?」 燕瑶:「怕什么?」 沈清疏:「席……异仙。」 「怕当然有一点,毕竟我也算听着他的故事长大的,」短暂心虚一瞬,燕瑶握紧手中的剑,「可救人要紧,怕也没办法不是?」 「万一这次咱们选择退让,下次他又来抓师傅抓你怎么办?我死了便死了,我的剑却不能退。」 死。 潜意识里最逃避的问题被直白摊开晾在太阳下,沈清疏脱口而出,否认:「你不会死。」 「师兄怎么还把我当小孩子?」浑不在意地,燕瑶笑开,「那异仙若真是个善茬,又岂会走到今天?」 沈清疏指尖一抖,几乎快握不住剑。 因为他清楚地知道,修真界与流云山的对立,完全是由他一手挑起,为的,仅是保住自己的自由。 然,事已至此,无路可退,席冶一日不除,他的心魔就一日难解。 远程追剧的1101再看不下去:「虚伪!」 这样的人也配当主角?作者简直是脑子进水。 【沈清疏,天子骄子,受心魔所迷,日渐黑化,利用一切可利用之物,却偏偏在秦寂身上栽了跟头,动了情,最终拼死替对方挡下一击,勘破大道,】没有半点身为反派的自觉,席冶语调轻快,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这设定,不好嗑?」 1101:说的好像你能磕到一样。 它还是更喜欢自家宿主和顾琮的相处模式。 【我说,咱们真要坐以待毙?】老父亲般操心,1101碎碎念,「虽然顾琮答应留下来让你心花怒放,但再过不到三个月,你这儿就要被夷为平地。」 席冶挑眉:「谁心花怒放?」 1101恶向胆边生:「你。」 不就是一只被涂了药的手,至于宝贝似的看来看去? 「放心,」难得地,席冶没有反驳系统的调侃,而是接着对方的话,道,「我只是想理清一些疑惑。」 状似不经意,他问:「如果快穿员任务失败,会有什么后果?」 误以为席冶终于肯松口的1101顿时来了精神:「很人性,扣积分而已。」 席冶:「积分不够呢?」 1101:「呃……惩罚世界?」 【不过你放心,咱们俩联手,肯定没问题,】恍惚间,眼前已然浮现自己升职加薪的美好前景,它一叠声,「大不了等你马失前蹄那天,我把小金库借你。」 同一时刻,顾琮的识海中,0028猛地打了个喷嚏。 正忙着给白雀餵水的顾琮一顿:「数据也会感冒吗?要不要我想像一条毯子给你?」 没等0028回答,嘎吱——夜风涌入,身旁飘着盆星见草的青年施施然抬脚,进屋,反手合拢房门。 顾琮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本命傀儡雕刻完成,对方再也不必去山洞过夜。 自觉给房间的主人腾地方,他抱起装着白雀的小窝就想离开,谁料,下一秒,无形儡丝勾住他的小指: 「去哪儿?」 顾琮步子一顿,老实:「外面守夜。」反正现在的他是块木头,躺哪都行。 「守夜?」宛若听到什么极有趣的话,席冶勾唇,「流云山上最可怕的便是我。」 青丝散落,他拍拍床榻:「过来。」 长大后从未与谁同床共枕过的顾琮立时不自在起来。 偏生青年的表情又很寻常,见他迟迟不动,也没恼,仅虚虚蹙着眉,扯扯儡丝: 「坏了?」 作者有话说: 席冶:剑修都能抱着剑睡,我怎么不能抱着傀儡睡? 第146章 坏当然是没坏。 第254页 按理说, 席冶完全可以用儡丝把他牵过去,顾琮想拒绝也拒绝不得,但顾琮感受到的力道却只有小指指根的一点,像是撒娇, 又像是在等他自己选择。 着魔般, 分明没有任何指令,顾琮的脚却动起来, 一步步走向对方。 直到青年挑眉, 望向他的怀里:「它得下去。」 被对方这么一提醒,顾琮才记起自己还抱着装白雀的盆, 小小的鸟儿闭眼缩成一团,休养生息,瞧起来可怜又可爱。 顾琮疑惑:「可是之前……」他就经常拿席冶的衣摆做窝来着。 没等问题问完, 抬起头的他,就对上了席冶的眼睛, 那双黑压压的凤眸明明不会说话,偏偏能叫他读出, 「你是例外」的意味。 明晃晃的双标。 然而, 当被纵容的对象是自己时,顾琮难以免俗地开心起来, 状似淡定, 他哦了一声,把白雀放回原位。 再转过身,青年已经脱靴躺进里侧,将外面的位置留给他。 拿星见草当小夜灯, 唯一的坏处便是没法开关, 卧房够大, 顾琮悄悄将它挪远了些,这才轻手轻脚走回床边。 规规矩矩地,提前用目光丈量好距离的顾琮躺好,连席冶的一片衣摆都没碰到。 【放心,没有限制级剧情这种好事,】将不着调的特性贯彻到底,0028满腔遗憾,「虽然标籤是强取豪夺,但他连沈清疏都没亲近过。」 这件事,读过原着的顾琮也知道,而他也实在想不出,席冶像文字里、主角那般意乱情迷的模样。 可他仍旧有些紧张。 好在,熬夜对继承了宋鹤记忆的顾琮而言并不陌生,新身体灵力充沛,顾琮按照特定的脉络运转功法,没过几息便神思清明,心平气和。 睡在里侧的席冶则比他更安静,连呼吸都几近于无,体内功法运转到第三个大周天,渐入佳境的顾琮胳膊倏地一沉,好似被什么东西抵住。 悄悄地,他睁开眼,余光下瞟,瞧见了侧过身来的青年,手脚都好端端放在安全距离外,唯有额头,隔着布料,挨着他的肩膀。 无端想起自己曾经在学校里餵过的流浪猫,顾琮居然没来由从这个普普通通的动作里,品出一丝依赖。 席冶的精神波动,亦随着这小小的接触,逐渐稳定。 几生几世的穿越后,他大概只有在顾琮身边,才能真正放松下来,这不是个好习惯,席冶却没打算改。 【怪不得原着里宋鹤能成,】咂咂嘴,0028感慨,「难度太低,这反派简直对本命傀儡毫无防备。」 傀儡的灵力又与席冶出自同源,便是幼童,也能伤到对方命脉。 胜利在望,顾琮却道:「我不喜欢。」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0028立刻在识海打出一个问号。 它的新宿主却没理它,只默默朝反派的方向挪近了些,让对方能靠的更舒服。 ——需要利用反派信任完成的任务很讨厌。 顾琮想。 或者说,需要利用席冶信任完成的任务很讨厌。 他不喜欢。 顾琮很清楚,自己并非什么善人圣人,更清楚,他必须要完成任务,才有可能回到自己的世界。 但不可否认,和席冶相处越久,他就越动摇。 傀儡的躯壳虽然是由木石构成,阵法中流淌的,毕竟是席冶的血,灵力催动,亦能暖和起来。 最开始,顾琮仅仅是想让对方睡得更舒服些,到后来,青年却循着这点热源,慢慢地,整个人像树袋熊般,挂在他身上。 等席冶再清醒,夜色早已褪尽,天光大亮,入目是一片凌乱的领口,露出比他颜色更深些的皮肤。 下意识地,席冶抬眸,朝上看了看,果然瞧见了张熟悉却年轻的脸。 以及对方明显在发烫的耳根。 仗着某人忙于装睡,他仰着头,认真欣赏了几秒钟,这才一本正经松手,坐起身:「不习惯?」 顾琮瞬间反应过来,自己的演技露了馅。 没等他想好该怎么回答,用指尖理顺发尾的青年便自顾自:「但我听说,剑修都会抱着剑睡。」 清清冷冷的音色,偏能叫人听出两分失落,顾琮也不知自己中了什么邪,竟没再逃避,而是伸长胳膊拥住对方。 这一下「偷袭」来的着实突兀,不带任何恶意,反倒叫白衣异仙没能躲过,整个儿前倾,栽进对方怀里。 四肢僵硬得像块真木头,顾琮解释:「剑不会抱剑修。」 「你赢了。」 下巴搁在对方肩窝,席冶闷闷笑出声来。 陡然拉近的距离,让青年一下下打在他颈侧的吐息愈发清晰,随着对方胸腔的震动,一颤一颤。 更要命的是,青年凉丝丝的指尖,正好奇地,沿着他耳后的骨头,蜿蜒向下:「你好红。」 「灵根出问题了吗?」 脑海中及时跳出修士灵根所在的位置,顾琮想都没想,猛地抓住青年手腕。 他个子高,骨架也大,生生将对方本就纤细的腕子衬出几分脆弱来,仅一眼,他的目光便像被火烫到般,收回:「我没事。」 「可能是屋子里有点热。」 听到他这么说,青年也没再继续,仿佛只是单纯的好奇,指尖轻颤,砰砰砰,无形的儡丝立刻将卧房的窗户都打开来。 清风涌进,睡在花盆里的白雀软绵绵啾了声。 第255页 流云山里的生活,说好听些是闲适,说难听些就是乏味,但有了两个人,再无聊的日子,也能弄出些趣儿来。 未雨绸缪,明白这一世的灵力带不走,顾琮便将修炼的重点都移到剑术和拳脚功夫上。 他穿越前学过防身术,多少有点基础在,木石的躯壳不知疲惫,外加席冶一针见血的指点,短短数日,顾琮进步飞快。 少年人的身形,高大却不厚硕,宽肩窄腰,单单舞剑,也是一道赏心悦目的风景。 正因如此,席冶最近难得没躲懒,日日早起,坐在窗边、廊下朝外看。 顾琮原以为,这样平静的时光,会一直持续到沈清疏再次联络自己,未成想,先让一切发生改变的,居然是席冶。 那日,流云山久违升起一轮圆月,沉甸甸挂在天边,好似一伸手就能够到,又好似随时会坠下来。 席冶和沈清疏最初的相遇,也是在这样一个月夜。 尚还记得青年初次见到身为白雀的自己、眼底汹涌的厌恶,顾琮体贴地没有叫对方出来赏景,打算再练一套剑法就回去。 卧房的门却主动从内打开。 神色和往日没什么两样,青年沖他伸出手,淡淡:「我们下山。」 他的语气是那样轻松,笃定,仿佛只是在谈论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以至于让人升不起任何反驳的心思。 唯有0028冷静吐槽自己想要收剑上前的宿主:「醒醒,他八成是在梦游。」 主角受不愧是主角受,留给反派的印象也太深了点,相同的月夜而已,竟然把人刺激疯了。 「我知道。」牢记原着设定,顾琮同样没把下山的事放在心上,却依然不顾系统的叮嘱,三步并作两步,将手放进青年掌心: 【但我想陪陪他。】 梦游也好,执念也罢,他不想放任席冶一个人,孤零零在这群山中打转。 也正是青年牵着他、袖摆垂落的剎那,毛茸茸的白糰子扑稜稜飞出来,啾叽啾叽,落在顾琮左肩。 拖家带口。 顾琮脑中飞快跳出四个大字。 不得不承认,席冶今夜的出行准备很充分,路过小院外茁壮成长的星见草田时,还专门驻足,留下一套防御阵法。 顾琮也不阻止,任由青年做自己想做的事。 根据原着的描写,于席冶而言,流云山自有一层无形的壁障在,顾琮也不确定这壁障是什么模样,总担心对方会一头撞上去,便总快席冶一步,用最原始也最有效的方式,挡在青年身前。 慢慢地,他们离山间小院越来越远,学有小成的顾琮,愈发察觉出奇怪。 往常,那些隐匿于夜色的怪物,再张牙舞爪,再想捣乱,只消席冶轻飘飘一眼,便会四下逃窜躲起来。 可今夜,尽管他的眼睛没有看到,直觉却告诉他,背后有许多东西在跟着自己,或者说跟着席冶,无声无息,偏又真切存在。 最让他不安的是,青年握着自己的指尖,越来越冷,越来越像一块冰。 肩头白雀亦没了声响。 「席冶?」就在他想要回头确认的一瞬,咔嚓,冥冥中,似有什么彻底碎裂,紧接着,熟悉的音色响起: 「别看。」 知晓青年对自己没有杀机后,顾琮向来很听席冶的话。 唯独这次,他弄不清自己在冲动什么,鬼使神差,近乎本能地回过头,瞧见了无数怪物聚集而成的、遮天蔽日的噁心肉瘤,以及被无数双手,无数藤蔓紧紧攀住,向后拉扯的白衣异仙。 本该由青年操纵的儡丝,则反噬般,一根根扎进对方身体,交错出一张巨大的蛛网,浸着鲜红的液体,拼命将他朝山里拽。 唯独与顾琮相连的那根,干干净净,不染尘埃。 圆月高悬,恍惚间,触鬚、污泥、植物破土般钻出的肉芽……幻象迭起,貌美的异仙似是被同化,露出狰狞可怖的本相来,偏头闪躲顾琮的目光,席冶的身躯再度向后一寸。 ——搞砸了。 席冶抿唇,无意识松开自己握着顾琮的手,松开唯一一根能将他拉出结界的本命儡丝。 他只是想尽可能留给对方更多美好的回忆。 ……在顾琮的任务结束以前。 但很快,有谁更紧地牵住了他,牵住他渐渐失去人形的手,带着比太阳更灼热的温度,毫无犹豫地,向前。 「又骗我。」 「明明说好了一起下山。」 第147章 一步, 两步……再抬脚的剎那,突兀地,顾琮感到周围无形的空气有了实体,向内, 汹涌地挤压着他, 几乎要将他整个碾碎。 所幸,木石造就的躯壳远比血肉要坚硬, 大脑嗡鸣, 他已然听不清识海里的系统在说些什么,只机械般地想着, 自己要带席冶下山。 五指死死攥住青年冰冷滑腻的手,顾琮鼻尖甚至能嗅到皮肉被腐蚀的焦味,但他心里竟没有丁点害怕, 反而冒出些酸涩的疼来。 原来强如席冶,也会有害怕想要逃避的时候。 一刻不敢松懈, 他咬牙顶着那透明的壁障,像是要冲破一个过分坚韧的泡泡般用力, 终于, 如同被巨型史莱姆吐出的猎物,伴随着「啵」地一声脆响, 包裹着他的重量陡然消失, 顾琮无法自控地腾空,顺着惯性,和小小的白糰子一块儿,划出两道优美的抛物线。 第256页 也正是这一瞬间的失控, 让屏障里的青年又被拖回去数寸。 可很快, 回过神的顾琮, 便再次紧紧抓住那差点从自己掌心熘走的指尖,将这段时间练习的身法活学活用,堪堪在空中转了个身,结结实实地当了回肉垫。 「嗤啦——」 好似被一张贪婪巨口狠狠咬住,白衣异仙的外袍下摆凭空撕裂,而后,软软跌坠,摔进顾琮怀中。 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席冶?席冶?」焦急地,顾琮唤了两声,却没得到回应。 暖融融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斑驳洒下,他们仍在山中,却明显换了天地。 急着检查青年身上的伤口,顾琮总算肯松开自己麻木僵硬的五指,等抬起时,他才发现,不知何时,衣袖下,他的右手到小臂,早已变回一截坑坑洼洼、嵌着玉石的枯木。 微不可察地,席冶的呼吸慢了半拍。 他其实醒着。 但他有些懊恼,懊恼自己带着记忆重来,竟还没有上次做得好。 最少上一次,顾琮没有看到他最丑陋的样子。 「席冶。」短短片刻的晃神,对方又叫了他的名字,用那焦黑的木头指节,拨开他垂落的发丝。 细密的血洞连同儡丝一道消失无踪,脖颈纤细,除开肤色苍白了些,瞧不出异样,包括衣袍,都完整如初。 偏偏顾琮掌下大片大片晕染开的湿润殷红是那样真实。 正当他准备解开席冶领口,瞧瞧对方有没有什么其他伤时,趴在他怀里的青年忽然动了动。 触电般,顾琮的手向后一缩。 「有没有哪里特别疼?你流了好多血。」压着他的青年身形单薄,轻得像纸,顾琮没敢乱动,声音也跟着放低放软。 被询问的异仙却只是幅度极小地摇摇头。 他看起来没什么力气,一声不吭,别说与顾琮对视,脸都一直低着,好似要把自己悄悄藏起来般。 大概能理解对方在别扭什么,顾琮悬在空中的手,终是落在青年后背,虚虚拍了拍:「我没怕,真的。」 微风轻拂,山中静谧依旧。 「好吧,我承认,是有那么一点点怕,」安慰无效,顾琮决定坦白,「可一想到那是你,好像又没什么所谓。」 「你现在很漂亮,非常漂亮,」大方给出最直球的夸奖,顿了顿,他补充,「当然,刚刚也很美。」 摄人心魄,诡异且震撼。 半响,指尖攥着他衣襟的青年开口,没头没尾,说了下山以后的第一句话:「你觉得我的家人好看吗?」 「……」犹豫两秒,顾琮蹙眉咽下打好腹稿的善意谎言,诚实地晃晃脑袋。 贴着他胸口的青年淡淡:「我和它们是一样的东西。」 都是流云山的「孩子。」 或者说,产物。 所以,当席冶想要逃离,原本受他操控的怪物才会集体暴走,遵循流云山的意志,以牵连彼此的儡丝为媒介,嘶吼着将他留下。 没有人希望他自由。 于是,他永远无法离开。 这便是未觉醒的席冶,最初想锻造本命傀儡的原因:除了陪伴,他还需要一个在关键时刻拉自己一把的人。 但他找不到这样的人。 家人,误闯进来的修士,被他视作同类的沈清疏……一次次期待,一次次失望,他剩下的方法,唯有傀儡。 相同神魂分裂出的半身,总会选择帮他一次。 那时,谁又能想到,天意弄人,在原着作者笔下,他日夜用心血浇灌的傀儡,浇灌的希望,偏偏在功成的那一刻,被所谓主角的拥趸,鸠占鹊巢。 「我和它们是一样的东西。」强调般,席冶重复。 只不过,他更贪婪。 贪婪地想陪着初来乍到的顾琮,好好瞧一瞧这世间。 「不一样,」静静听完青年要说的话,顾琮斩钉截铁地反驳,「他们是泥沼……」 「你是泥沼里开出的花。」拥有鲜活干净的灵魂。 最后一句他说的很小声,像是被自己肉麻到,又像是被迟来羞意的席捲,可无论心情多么复杂,他都没有退缩,而是认认真真讲完了它。 伴着衣料窸窸窣窣的摩擦声,青年抬头望向他。 雪肤,红唇,黑压压却盛满自己的凤眸,强大与脆弱交织,霎时间,顾琮仿佛真的看到了一朵花。 而他,居然隐隐地,动了採撷的心思。 「伤口,」胸口涌动的情绪让顾琮感到陌生,生硬地,他将话题拉回正轨,「上次用过的药我还留着。」 左手撑地,倚在他怀中的青年借力,翻身坐到旁边。 明明自己肉眼可见痛得要命,对方却第一时间看向他的手,问:「疼吗?」 「其实就算没有我,你也能出流云山。」傀儡并非真正的生命,总会找到些空子可钻。 晃晃自己的胳膊表示无碍,顾琮似乎有些疑惑青年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想都没想,道:「但你说你想下山。」 所以他要带对方离开。 席冶清楚对方说的是实话。 刚刚那样危急的情况,只要顾琮心生厌憎,心生犹豫,纵然仅仅是一秒,都会被怪物集体的意识污染。 「能动吗?先把衣服换下来。」指指对方少了一大块下摆的外袍,顾琮提醒,小心将掉了好多根羽毛的白雀捧起来。 第257页 接着,他仔细打量过周围的环境:「我们这是在哪儿?」 难得被问住的席冶:「不知道。」 「应该在流云山附近。」 整整两世,他还是第一次走出流云山,尽管曾用神识扫过大半个修真界,可上帝视角,总归和亲眼所见存在着差别。 「满月,是所有怪物灵力最强的时候,包括我自己,」缓了缓神,嫌弃地,席冶伸手去解外衫的腰带,「流云山自成一界,外面是白日,并不奇怪。」 消耗过大,他说起话来比平常更轻也更慢,迸溅的血液由内向外,眼见青年细白的指尖有继续向里的趋势,顾琮唰地转身。 ——他穿的是法衣,阵纹未毁,倒没有弄脏。 约莫是被脱缰野马般的剧情吓到,此刻,顾琮识海格外安静,愈发衬得背后响动清晰,好似能将青年的一举一动,尽数勾画出来。 无意识地,他缩起自己枯木般的五指,握紧又松开。 白纸黑字的剧情被更改,初次上岗的顾琮有些茫然,更多的却是种挣脱束缚的喜悦,让他整个人都松快起来。 1101更是险些数据崩溃:「席冶!你存心吓我是不是!」 【碎了块世界意识而已,你又不是没听过,】语气轻描淡写,席冶应,「流云山的屏障竟是这东西,怪不得以前的我挣不开。」 针对精神的攻击,既虚又实,险些放干他的血液,却不见任何伤痕。 元神前所未有地疲倦,席冶挥袖,调动近乎枯竭的灵力,眨眼换好衣衫,紧接着,便像被抽干所有力气般,双腿一软。 随缘闭眼,就在席冶放任自己摔倒的前一秒,有谁脚步飞快,伸手接住了他。 「儡丝呢?」全然忘记被反派操纵也是一种束缚,顾琮相当有身为傀儡的自觉,道,「你应该拉我过来。」 恹恹地,席冶回:「断了。」 「僵持太久,连接山里的那些都断了。」慢吞吞抬手,他指间仍有儡丝缠绕,最长的却仅有一根。 「只剩这么个独苗,」揶揄地,席冶懒懒,「捨不得。」 顾琮便明白,这人又在逗自己玩。 偏他的一颗心,竟真随着对方的话起起伏伏,得知儡丝断掉的一瞬,甚至生出大块大块的空落落来。 这很奇怪。 是他以往十八年,从未尝过的滋味。 清楚当下最重要的事就是找一处安全的地方落脚,让席冶休养生息,顾琮强行压下纷乱的思绪,怀里揣着白雀,他短暂地松开席冶一秒,弯腰,背朝青年,示意对方勾住自己的脖子:「御剑飞行我尚未学会……」 话音未落,青年被宽松袖摆遮住大半的手,便交错搭在他胸前。 视角受限,他瞧不见身后的情况,只得尽量克制胳膊动作的幅度,谨慎穿过席冶膝弯,托稳,轻轻地,向上颠了颠。 密林深深,像是猜到他的茫然,青年低低笑了声,温凉的吐息拂过他耳垂:「走吧。」 「随便你想去哪儿。」 第148章 席冶说随便走, 顾琮却没能真的随便。 费劲心力逃出来,他绝不想席冶再被抓回去,抱着一种隐晦的侥幸,系统没理他, 他也没理系统, 只当自己是个普通傀儡,没接过所谓任务。 默默运转功法感受四周灵力的浓度, 顾琮果断朝最薄弱的方向走去, 尽管原着中说,见过席冶真容的修士少之又少, 但俗世城镇总要更加安全。 自己是块不知疲倦的木头,席冶则是临近飞升,早已辟谷, 哪怕没办法御剑,以顾琮的脚程, 也在隔天傍晚赶到了最近的村落。 经过两日的休养,席冶脸色仍旧苍白, 却已能正常走动, 左右他们现在没去处,恰巧路过, 顾琮便想着借宿一夜, 顺带探探流云山外的情况。 「顾琮,」犹如当头一盆凉水浇下,识海中的0028久违出声:「你忘了他是谁吗?」 外表再虚弱无害,对方也是流云山里最强大的怪物, 修士多看几眼都要发疯, 更遑论普通人? 顾琮的步伐立时一顿。 以手抵唇, 席冶轻咳两声,偏头:「怎么?」 他此刻的模样,确实像极了小说里缠绵病榻的公子哥,气质的疏离,眉眼间的靡丽,皆被削弱几分,反倒比以往更显温和。 「没什么。」清楚系统仅是及时提醒他一个客观存在的事实,没有要故意针对席冶的意思,顾琮却不想用如此直白的方式。 摇摇头,他笑:「就是觉得这村子太小,第一次出门,应该找个热闹点的城镇落脚。」 少年的表情很自然,仿佛他当真是这样想,无奈,在席冶面前,随便哪一世,顾琮的演技总是不够用。 「你该担心的是你自己,」垂眸,席冶指了指顾琮枯木似的右手,「老树成精,嗯?」 原本这种伤势,只要他用血重刻阵法就能恢复如初,偏偏某人犟得很,非要等他先痊癒再说。 「想进就进,」慢条斯理整整顾琮的衣袖,席冶保证,「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 换做旁人,0028肯定会觉得对方在说大话,可考虑到这反派刚刚打碎过一片世界意识,它到底闭了嘴巴。 至于顾琮,更是连怀疑都没怀疑一下,老实跟着席冶,迈过刻着「马」字的石碑进了村。 在此处,他们俩的穿着打扮实在乍眼,一下便吸引来许多好奇的目光,大多是小孩子,怯生生,又透着隐隐的兴奋。 第258页 没等顾琮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领头的孩子就跳下石头,边跑边扯着嗓子喊:「仙长来啦!仙长来啦!」 这一嗓子,堪比清晨打鸣的大公鸡,直接让整个村子「醒」了过来,窝在顾琮胸口的肥啾被吓了一跳,怂兮兮拨开衣襟,探出圆滚滚的小脑袋。 立竿见影地,孩子们的眼睛愈发晶亮。 「约莫是附近有宗派会定期来选拔弟子,」多少看过几部相同类型的小说,顾琮低低,「要不要……」 话未说完,一位步伐矫健的老者就远远走了过来:「二位可是清风派的仙长?有失远迎,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他头发花白,精神却矍铄,双目亦清明,不见寻常老者的浑浊,记忆力绝佳,顾琮迅速回想了下原着,确定自己没读过任何有关清风派的桥段。 悄悄瞄了眼席冶的神色,对方显然和他一样,没听过这个名头,看起来也毫无要冒领身份的意思。 「清风派?」果然,青年同他预想般张口,如实否认,「未曾听说。」 「我们只是途径此处,想借宿一晚。」 此话一出,周围孩童的脸上立刻写满失望,灰突突地暗淡下来,那老者则要镇定得多,捋捋鬍子,道:「我说呢,这日子怎么比往年早了几天。」 「敢问二位从何处来?」 上一世寻沈清疏时,席冶特意铺展神识,翻找过俗世的城镇,随口说了个附近的地名,他只道自己和顾琮是出门游历迷了路,阴差阳错转到村外。 两人一鸟,顾琮虽高大,却明显是个少年,席冶又一副病容,透着奔波后的疲惫,自称村长的老者仅仅犹豫了几息,便点头答应下来。 「没关系吗?」等老者把他们领到村子西边的一间空屋,远远望着对方离开的顾琮问,「那个清风派?」 按照原着的时间线,这节点,宋家嫡子失踪,以及无量剑派预备带头攻上流云山救人的消息,应该已经传遍修真界。 「无妨,」抬手倒了一碗水,席冶淡淡,「想杀我的人很多,却不是谁都有那个本事。」 站在桌边的白雀悄悄打了个哆嗦。 动物本能作祟,失去顾琮的附身,它多少有些害怕席冶,饶是渴得厉害,也只敢用那双圆熘熘的豆豆眼,看了又看,没胆子上前。 谁料,未过两秒,那装着水的碗,竟被青年主动推到它的面前。 警惕地等待许久,白雀试探性抬爪,翘着尾巴凑近,低头,浅浅啄了一口。 顾琮瞬间瞭然,席冶的心情很好。 于是他问:「他们为什么没事?」总不能是整个村子的人都和这白雀一样未开灵智。 席冶却没回答,而是同样抛出个问题:「你见过流云山吗?结界外的流云山?」 一点即通,顾琮想到了关键所在。 ——不管是原着里的描写,还是宋鹤亲眼目睹的画面,流云山的形象皆是广袤无边,雷云滚滚,引发的异象,足以笼罩方圆几百里的范围。 明明自己和席冶冲破屏障后跌落的位置就在流云山附近,但他这一路却没看到丝毫古怪。 「因为你不怕,」席冶轻声,「所以流云山便只是一座山。」 如同这世上所有普通的山。 而外面那些或老或少的村民,大概连异仙的传说都没听过,更别提席冶这么一个陌生的名字。 「修行本就似逆水行舟,雷劫是最具体的表现。」 「有时候我在想,那些对流云山避之不及的修士,躲的或许是他们自己对飞升的恐惧。」 而他席冶,便是被这无边恐惧催生出的魔障。 一本小说,当然可以随便立个靶子般的反派,单纯供主角打怪升级,可当文字转化成立体的现实,小世界必定会自动将设定补全。 是故,沈清疏和秦寂联手「斩仙证道」后,才会原地突破,于数十年后,双双飞升,其他攻进流云山的修士,也各有境界突破。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们面对的并非异仙席冶,而是整个修真界口口相传、积压近万年的胆怯。 「这只是我的猜测,」无意谈论太严肃的话题,席冶勾唇,「也许将来会有更合理的解释也说不定。」 「但我的确是因为你,才觉得自己有可能自由地在世间行走。」 先前进村,就是一次试探。 如果真出现什么意外,他自会在一瞬间,让整座村子陷入沉睡。 性格所致,席冶很少会剖白内心,更很少说这样软和的话,顾琮明知对方说的「因为你」应该是「因为你走出流云山时的反应」,可他却依然无法自控地雀跃起来,像在大热天喝了一罐冰镇的快乐水,咕嘟嘟地冒着泡泡。 「我可以陪你去找,」不假思索地,顾琮道,「直到你找到让自己满意的答案为止。」 席冶挑了挑眉:「可能要很久。」 顾琮:「那便很久。」 「我会努力修炼的。」 【你还有任务,别许做不到的承诺,】尽职尽责,0028提醒,「仙侠世界是最与主世界接近的小世界之一,轻易许诺,可能会沾染因果。」 「没有轻易,」无意识摩挲绑在小指指根的儡丝,顾琮应,「我记得你对我讲过任务失败的后果。」 【我想我能承受。】 能承受? 第259页 承受个屁!这是从零开始的新手世界,一旦失败,哪来的积分可扣?绝对会被丢去惩罚世界。 惩罚世界往往是每个部门里最难啃的任务,哪还会像如今一样,剧情自动把路铺平,只要顺着走下去,刺反派一剑就好? 快穿局不是慈善机构,公平的另一面就是没人情可讲,0028见过太多在惩罚世界恶性循环的宿主,到最后,都是放弃永生、放弃执念、放弃能靠积分实现心愿的机会,选择忘记一切,去往轮回。 但0028也知道,自己这个新宿主,年纪小,内心却远比局里大多数老油条还坚定,懒得和块木头费唇舌,它干脆破罐子破摔,沉到识海深处: 千不该万不该,它当初就不该让顾琮去亲近反派。 现在倒好,任务没完成,反而把宿主搭了进去,爱慕主角的男配临阵倒戈,剧情崩到亲妈来都不认识,0028简直无法想像,新的结局会乱成什么样。 顾琮却觉得,没有相信原着片面的描写,没有因为席冶是数据、是npc、是促使小世界安稳成型的必要牺牲,就去背叛、去杀人,是他做过最正确的事。 他当然想回到原本的世界。 可他也有自己的坚持。 不常住人的空屋,门窗都开着通风,初步和系统达成共识,顾琮正想再说些什么,席冶却忽然向外一瞥,冷冷: 「谁?」 作者有话说: 0028:共识?谁和你达成共识? 0028:毁灭吧,心累。 第149章 此刻, 太阳还没落山,空荡荡的院子,一眼便瞧得分明。 周遭静悄悄,半点也不像藏了人的样子, 顾琮却更相信席冶的判断, 谨慎垂落衣袖遮住右手,果然, 没过一会儿, 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鬼鬼祟祟地从矮墙后探出来。 正是之前一路小跑把村长喊来的男孩。 刚抬头就撞见双直勾勾盯着自己的黑眼睛, 他明显被吓了一跳,连连后退,哎呦一声, 平地摔了个屁股墩。 然而,没等他忍着疼趁机开熘, 男孩就听见那发现自己的声音,又凉飕飕道: 「过来。」 明知道对方生了病, 别说追上他, 连跑起来都难,可他偏偏中了邪似的, 升不起逃走的胆子, 慢吞吞,一步一挪,走大门进了院子。 平日摸鱼掏鸟磨练出的小兽直觉作祟,离青年还有好几米, 男孩便试探性地停住脚。 席冶淡淡:「名字。」 「石头, 马石头。」认错般耷拉着脑袋, 男孩老实回答,这村子就叫马家村,村里的人,大都是一个姓氏。 暗暗警戒的顾琮松了口气。 他没在主线剧情里读过这个名字。 但他依旧没插话,而是任由席冶继续问:「为什么偷看?」 「……」嘴巴抿得死紧,过了好一会儿,男孩才蚊子般小声哼哼:「因为我觉得你像仙人。」 所以他才会偷偷跟过来。 1101没忍住乐:「这孩子眼睛还挺尖。」 席冶却否认:「我不是。」 「你认错了。」 肉眼可见地,男孩的表情写满失望,可他到底没死心,偏头,祈求般看向一旁更好说话的顾琮。 从未想过要拆席冶的台,顾琮只得轻轻摇了摇头。 「我听村长说,过几日便会有清风派的道长过来,」语调温和,顾琮安慰,「到时你可以试一试。」 「没用的,」活像个泄了气的皮球,马石头飞快蔫下来,「他们上回就没要我。」 清风派的选拔每三年一次,被挑中的,大都是七八岁的小豆丁,好几个村子也未必能出一个。 如今他又白白长了三岁,那些道长肯定连看都不会多看他一眼。 天天眼巴巴守在村口,也只是他不死心。 仔细一回想,顾琮发现对方确实要比其他孩子更高些,约莫平日在太阳底下疯惯了,又黑又瘦,垂首杵在门口,倔强中透着点可怜。 正巧需要了解外界的情报,顾琮往旁边递了个眼神,见席冶没反对,抬起完好的那只手,招了招,道:「外面冷,进来坐吧。」 村子里难得来外人,马石头的确不捨得就这么离开,自以为隐晦地瞄瞄席冶的脸色,他心底的好奇终是压过害怕,占了上风。 他瞧起来调皮,实际却很懂察言观色,安静地,主动找了个更靠近顾琮的位置,离席冶远远的,手脚也规规矩矩放着,省得弄脏对方一看就很贵的衣服。 误闯流云山的白雀并非灵兽,身体小,胆子也只有丁点大,察觉到陌生的气息,当即抛弃盛着水的碗,噔噔蹬,扑扇翅膀投向顾琮的怀抱,丝毫没有要护食的意思。 它腿短,身形浑圆,速度又快,不飞的时候,颇像连滚带爬的「走地鸡」。 这下,马石头彻底对两人的身份失去希望:他只听过有道长喜乘仙鹤,可没听过爱养小鸡仔的。 村里条件有限,桌上的茶壶里仅装着清水,连杯子也不见,顾琮安抚好白雀,给男孩也倒了一碗:「你说的那个清风派,离这很远吗?」 「应该很远吧,否则那些道长也不会踩着剑飞过来,」提起这茬儿,马石头的兴致总算高了一些,「咻咻咻,威风极了。」 顾琮态度真诚地附和:「是很厉害。」御剑飞行,自己都尚未学会。 虽然最主要的原因,是他暂时无法细緻操纵过盛的灵力,输出过猛,总把剑炸飞。 第260页 「对吧对吧,大家都说,进了清风派,往后就能吃香的喝辣的,光宗耀祖,比皇帝活得还久,」狐疑地,马石头忽然顿了顿,「你们是城里来的,居然不知道这些?」 顾琮反应极快,拿出席冶做挡箭牌:「以前他身子弱,我们很少出门。」 以前? 马石头想,现在看着也很弱。 但青年只是往那一坐,便叫他不敢胡闹,要不是有这个姓顾的阿兄在旁边,他肯定不会进屋里来。 于是,马石头犹犹豫豫,小声问:「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看脸看年纪,瞧着也不像兄弟。 这问题刚刚村长没问,顾琮亦没和席冶对过台词,考虑到自己是青年的本命傀儡,他正想答少爷僕从,有人却比他更快: 「先生。」 「我是他的先生。」 马石头下意识接话:「先生?教书的那种先生吗?」 席冶:「也教别的。」 比如束发,剑术,以及编瞎话。 顾琮却被这瞎话弄得有点耳热。 穿越到这个世界以后,他也在系统那里补过些同类型的小说,先生师尊等等相近的叫法,简直就是某些套路最典型的标志。 尽管他没动旁的念头,可那些被他读过的文字,却像触发关键词似的,一行行在他脑子里浮现出来,让一个普普通通的称呼,无端生出三分暧昧。 马石头则因席冶的主动搭话愈发放松:「我们村里原来也有个先生,还教我写过名字。」 急着转移注意力般,顾琮问:「之后呢?」 「之后?之后他和我娘一样生了热病,没熬过去,死了。」语气平静地,马石头耸耸肩。 他出生前便没了爹,一岁多又没了娘,吃百家饭长大,早就不会像其他孩子一样,对死感到害怕。 听说修仙以后,能炼出包治百病的灵丹,到时候他便回来,给大家一人一颗。 可惜,清风派的道长,都说他没有慧根。 那好像是个长在肚子里的玩意,有了它,才能被带走。 小孩子的心思很好猜,哪怕是顾琮,也能一眼看穿对方的想法,但他却很清楚,修仙,远没有对方想像中那样轻松美好,大多数人,一辈子都只能停在鍊气期,做个负责洒扫的外门弟子。 「或许还有其他的路,」没忍心直接戳破小孩子的梦,顾琮安慰,「当个大夫也很好。」 马石头嘀咕:「公子哥,哪有大夫会来这种地方收徒。」 况且像他这样接连剋死爹娘的丧门星,也就是村里人心好,到了城里,打白工都不一定有人要。 清风派,是唯一一个可能改变他命运的机会。 却被他搞砸了。 本以为对方会再说些飘在天上的空话劝他,过了好一会儿,马石头都没等到顾琮开口,担心自己惹怒两位贵客,会被村长爷爷骂,他连忙抬头想补救,竟瞧见对方双眉紧蹙,一副非常痛苦的模样。 那病怏怏的青年也起了身,伸出比村里漂亮姑娘还要细白的指尖,抵住前者额头左侧的位置。 识海自动与某处产生联繫的感觉是如此鲜明,顾琮猜到那端是沈清疏,本能地想切断,却像一刀砍在魂魄上,痛得眼前发黑,差点晕过去。 「他怎么了?」伴着白雀焦急的啾啾声,马石头蹭地站直,「我去叫村长爷……」爷。 最后一个字,如同一粒呛进喉咙的枣核,硬生生堵住嗓子眼,他眼尖,一下子看到了顾琮袖子下,无意间露出的,枯木般的手指。 假装什么都没瞧见,马石头冷静控制住自己想逃跑的脚。 然,这般演技,对席冶而言,终究太稚嫩了些,但他却没有打晕对方,或用儡丝操纵,仅是道:「走吧。」 「记得把门带上。」 如蒙大赦,马石头推开椅子,轻手轻脚地关好门,跑得头也不回。 席冶并不怕对方去向村长揭发自己与顾琮的古怪。 临时落脚的地方而已,随时可换。 凭空变出一块素帕,他轻柔拭去顾琮额间细密的薄汗,眸中压抑的情绪,却是与动作截然相反的凶狠。 他不管主角受想用宋鹤的身体做什么,伤害到顾琮,便别想有好果子吃。 儡丝一扯,殷红血珠在指尖成型,进而化作一个袖珍繁复的阵法,悄无声息没入顾琮眉心。 宛若甘霖初降,被宋鹤本体拉扯的神魂得到滋润;又好似狂风骤雨,无数刻进木石的纹路被这一滴血引动,强势地,将一切不属于彼此的存在驱逐出境。 心知那是青年强行逼出的精血,顾琮一急,想说些什么,却被席冶按在原地,用印着长长划痕的指腹抵住了唇。 「老实点。」 伤口太深,不带一丝腥气的温热液体大滴大滴顺着唇缝涌进,沾染他的舌尖,吞咽入喉后,恍惚间竟能品出一缕甜。 僵硬的嵴背挺得笔直,顾琮听见青年道:「别浪费。」 「喝净。」 千里之外,沈清疏正站在一具刻满阵法的棺椁前,噗地喷出一大口血,面色难看到极点。 「他出来了,」修剪整齐的指甲狠狠掐进掌心,沈清疏骨节泛白,「我刚刚借宋鹤的眼睛,瞧见一个小孩。」 那般正常的长相,绝不可能是流云山的产物。 第261页 第150章 紧握的拳头被掰开, 沈清疏茫然偏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总觉得最近的清疏愈发魔怔,背离本性,秦寂按下想宽慰对方的冲动, 沉沉道:「沈清疏, 冷静点。」 这一声,暗暗夹杂灵力, 喊魂般, 让兀自陷进慌乱的沈清疏渐渐清醒。 口中的腥甜尚未退去,他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急急地,也不知在向谁解释:「我只是感觉到联繫被掐断,担心他出事……」 于修士而言, 神府识海是最重要的位置,一些合籍结契的道侣, 都未必会朝彼此开放,他完全是借着宋鹤身体与元神间的感应, 才强行建立一条通道, 单向联繫,但刚刚, 他显然失了分寸, 拉扯中,造成一瞬类似夺舍的侵占。 稀薄的灵气,简陋的木桌,还有一个黑黑瘦瘦的小孩子……他所感知的信息有限, 却足以确定, 席冶离开了流云山。 这是他、乃至整个修真界, 都始料未及的状况。 「宋鹤可能真的游魂到了席冶的傀儡中,否则我想不出,席冶还会带什么东西下山,」强迫自己回忆先前看到的画面,沈清疏死死抓着秦寂的衣袖,道,「他去了俗世,他想做什么?」 是想施展献祭生魂的邪术,还是想制造更多的傀儡? 「另一种可能,离开流云山的过程,让他元气大伤,所以才要去俗世休养,」默默拭净对方嘴角的血迹,秦寂变出一颗丹药,餵给沈清疏,「否则他应该第一时间来找你,而非忙着吓唬小孩。」 他不是个爱开玩笑的人,却故意将话说得轻松,秦寂心里隐约清楚,清疏大概和以往那些逃出流云山的修士一样,受到异仙影响,因得修为够高,才会处于清醒与疯狂的边缘,摇摆不定。 可他秦寂,向来不认为世间存在无法战胜的事物,只要将恐惧的源头斩落,清疏定能恢复如初。 无形中被秦寂的态度影响,沈清疏自己都没发现,他的唇角,随着秦寂的话,小幅度勾了勾。 「希望宋鹤能够平安,」疲惫地,他闭了闭眼,「我是利用他的身体联繫他,应该没有被发现。」 真正在意的仅有沈清疏,秦寂淡淡:「他会的。」 至少棺椁里的身体,生机尚在。 「呸呸呸。」捏着鼻子打探完主角那边的情况,1101恨不得直接帮宿主开个传送门,当面给沈清疏一拳。 席冶刚下山,主角受便心血来潮联繫「宋鹤」,这其中要没有世界意识搞黑幕,它就把自己的头拧下来。 谁料,如此令人气愤的情况,自家宿主关注的重点竟是: 【别在我识海里吐口水。】 血液对傀儡的修复效果立竿见影,顾琮右肘以下化作枯木的部分,已然重新变回正常人的模样。 指腹的伤口,割得再深,缺少灵力催动,血液总会止住,更何况,顾琮怕弄疼席冶,几乎没做任何吸吮的动作。 直到喉咙咽下最后一抹浅淡的铁锈味,彻底回神的顾琮才惊觉,自己和席冶的动作有多暧昧。 尽管知道只是餵血。 ……可他正含着席冶的指尖。 浅浅地裹在唇间,像一个亲昵的吻。 腾地,顾琮感觉自己的耳朵又烧了起来,视线游移,他飞快抬手,握住青年的腕子,轻轻向后挪了挪,余光却在席冶指尖抽离的剎那,难以避免地,瞧见其上湿润的水光,以及一根在光线下,近乎透明的银丝。 清楚对方平时有多爱干净,顾琮下意识想用衣袖帮席冶擦净,却见青年浑不在意地,将伤口放在唇边,吹了吹。 很近。 近到他差点就借着那指尖,和青年交换了一个间接的吻。 「你的伤还没好。」几秒前被他吞掉的血液好似全部作了废,顾琮莫名觉得自己的嗓子有点干,喉结一滚,再张口时,果然带着微微的哑。 「你原本的身体在拉扯你,」殷红唇瓣褪了色,淡到仅剩一层粉,席冶却在笑,甚至有心情调侃,「我若不拽紧点,你的魂怕是要跟着跑了。」 顾琮:原本的身体? 魂? 掉马来得猝不及防,他一时间竟没想好该如何解释,他既是「宋鹤」,也不是「宋鹤」,他没有伤害席冶的心,可原主做过的那些事,又真实存在。 「喜欢沈清疏?身体都留在人家那儿。」 仿佛嫌刺激还不够似的,白衣青年慢吞吞:「他肯冒险联繫你,想必是对你也有意。」 顾琮久违体会到了委屈的滋味。 明明不是他做的事,这锅,最终却要他来背。 「我没有,」一坐一站,稍稍仰着头,顾琮认真,「我是想把他赶出去,所以才会疼得厉害。」 因得彼此间的错位,又因得少年的五官尚未彻底长开,从席冶的角度,对方弧度向下的狗狗眼,在这一刻,变得分外明显。 还会喊疼,仿佛天生就晓得怎么叫他心软。 偏席冶胸口那点微妙的醋意还未散完:「没有?这应当不是你们第一回 联繫。」 「只有一次。」既已决定放弃任务,顾琮对席冶,自是没什么好隐瞒,当即竹筒倒豆子般,把当日的对话复述了遍。 ——唯独隐去了那句,「别担心,我一切都好」。 这明明并非告白,也并非什么逾矩之言,可顾琮就是不想叫席冶知晓,他曾经因快穿员的扮演要求,对沈清疏展露过温情。 第262页 哪怕仅有一缕。 仔细地,席冶留意着顾琮脸上的每一丝表情:他不清楚对方的任务里是否有ooc判定,如果顾琮因此受到惩罚,他会立刻叫停。 幸运的是,这番坦白,大概被视为特殊情况下,「反派面前适当的言语周旋」,顾琮并没有突然走神,或者露出痛苦的神色。 这也是席冶当机立断选择在今天挑破「真相」的理由。 谁叫沈清疏自己给他送来了把柄。 主角受贸然试探,被他抓住尾巴,从而导致「宋鹤」暴露,再无良的系统,应当也没法把锅甩给顾琮。 「你先坐。」再看不下去青年那副面色苍白的虚弱模样,顾琮起身,双手箍住席冶的胳膊,让对方坐到椅子上。 散落在流云山的储物袋大都被藤蔓搅碎,能用者寥寥,他只得摊开掌心,向上:「药。」 几秒前认错时还可怜兮兮,可一旦严肃起来,眉眼英俊的少年,却又透出股不容拒绝的强势来。 谎言被戳破,总算不用再违心地欺瞒对方,顾琮如同卸掉肩头重担,整个人都轻快起来,连带着,他在面对席冶时,也更自在:「石头怎么办?」 「你说呢。」小小一道伤口,还要被按着上药,麻烦。 鸦睫低垂,席冶装作漫不经心,幽幽:「要么……杀了吧。」 顾琮却连眉头都没多动一下。 没等到预想中的劝阻,席冶又想看对方哄着自己的样子,便张口,重复,一字一顿:「我说,我要杀了石头。」 「我知道你不会。」第一次发现堂堂异仙还有如此幼稚的一面,半蹲在对方身前的顾琮无奈抬头,坦荡地,直视对方。 反倒是主动挑衅的席冶,像被烫到,错开眼: 「往日怎么没见你这般胆大。」 别说盯着他的眼睛说话,就连稍稍亲近些的举动,都要靠他来骗。 「大概是因为我终于能与你真心相交。」抛却任务,抛却人设,以顾琮的心。 无声补完后半句,顾琮继续:「如此,便有了底气。」 能被席冶收进袖里干坤的物件,绝非凡品,覆住指尖的灵药飞速消融,带来伤口结痂的痒意。 皮肤仍残留着点点被少年握过的温度,席冶的手动了动,又克制地,攥成拳,悄悄藏回袖子里。 眼下的他,到底处于现在、未来、还是过去? 在没有确定这个问题的答案前,他不能越线,他必须保证,顾琮最后会完成任务,平安离开这个世界。 但很快,席冶退缩的手,重新被另一只探进衣袖的手,用力拽出来。 「别攥,」连接彼此的儡丝越靠越近,由无形,化作实体,纠缠交叠,耐性十足,顾琮低低,「伤口会裂。」 这一瞬,席冶忽然理解了自己。 理解了他为什么会在这个乱七八糟、已经活过一次的世界,傻乎乎,精心谋算自己的死期。 他大抵是爱顾琮的。 而爱没有道理。 「其实我还有件事瞒着你,」无法直接透露与快穿局相关的信息,顾琮谨慎斟酌着用词,轻声,「虽然听起来可能没头没尾……」 「但席冶,你要相信。」 「我绝对不会伤害你。」 空口白牙,又是沈清疏派来的卧底,初见便始于谎言,易地而处,这话换做顾琮自己,他都未必能相信。 可顾琮就是想告诉席冶,哪怕是书中的反派,亦会有人站在他这一边。 听不懂也没关系。 他就是单纯地,想说给席冶。 偏偏,命运流转,此时坐在他面前的席冶,是经历过无数轮回的本尊,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听懂这个承诺的人。 「滴答。」 暮色四合,借着昏暗遮掩,有什么湿润的东西,重重,大颗砸在顾琮的手背上。 第151章 眼泪原来可以是烫的。 顾琮想。 只一滴, 摔碎在他手背,就让他的心也跟着泛起疼。 偏偏,等顾琮抬头,瞧见的席冶, 仍是那副昳丽却冷淡的眉眼, 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 唯独青年深渊般黑沉沉的瞳仁,像是在泉水里浸过, 软软地, 透出两分平日难见的莹润,提醒着他, 对方在逞强。 顾琮忽然便很想抱一下席冶。 事实上,他也的确这么做了。 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勇气,顾琮站起身, 弯腰,轻且短促地给了青年一个大大的熊抱, 沉稳道:「你先休息。」 「我去看看外面的情况。」 ——看似镇定又靠谱,实则耳根都红透大半。 走向门边的那几步更是有些同手同脚。 引得席冶没忍住勾唇, 破涕为笑。 原本顾琮以为, 按小石头那个大嗓门,用不了多久, 村民们就得带着锄头镰刀来赶人, 可直到太阳彻底西沉,村里也没闹出什么大动静,再晚些时候,村长甚至特地来给他们送了一盏油灯, 和两块糙面的干粮。 匹夫无罪, 怀璧其罪, 修真界流通的灵石珍贵,对普通人来说却是烫手山芋,正当顾琮纠结着该怎么答谢对方时,儡丝牵动,他手里倏地多了个小东西,硬硬的,硌得慌。 偷偷借着月色一瞧,顾琮才发现,那竟是块碎银子。 成色一般,用来抵饭钱却是恰好。 「点石成金?」艰难送走几番推让的村长,顾琮仔细护着油灯,把它放在离白雀最远的桌边,好奇道。 第263页 不置可否,席冶挑了挑眉梢:「想学?」 虽然对钱财暂时没什么太强烈的渴望,但既然席冶开口问了,顾琮便装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配合点头。 想起之前青年关于彼此身份的设定,他鬼使神差,又补了句:「先生。」 先生。 席冶满腹的调侃,皆被这两个字堵了回去,顾琮叫得太正经太认真,反倒让他生出几分心虚来。 「骗你的,没有这样的法术。」俗世流传的那些故事,原型大多是障眼法,过不了几天就会露馅。 至于他给顾琮那块,是临时在系统商店换的,货真价实。 独自在识海郁闷的1101:怎么说呢,它觉得自己和系统商店实在太没用了点,每次宿主交换的道具,都是些鸡零狗碎的小玩意。 唯一一颗救命药,不仅是它自己买的,最后还被送了出去。 统生挫败。 「原来修士的储物袋也会装银子。」自动将席冶的小金库理解为流云山藤蔓缴获的战利品,顾琮半点没失望,反而有些庆幸,亏得银子里没灵气,否则肯定要被藤蔓绞成齑粉,那他们此刻,便真要体验次「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屋子里只有一张床,简陋,却足够宽敞,顾琮先是把自己的外袍脱掉,铺平,充当新的褥子,然后才慢慢扶着席冶躺好。 精血的亏损需要静心休养,顾琮坐在床边,整晚没合眼,生怕主角受再通过他使出什么伤害席冶的花样。 谁料,那个被青年打进他眉心的阵法,竟比想像中更有效。 一连几天,顾琮都没再收到沈清疏的联络,隐隐遭受窥探的感觉也跟着消失,因得这场意外,席冶每日大半时间都昏昏沉沉地睡着,左右是走走停停四处闲游,清醒的顾琮果断做主,等席冶养好了病再启程。 第三次在门口瞧见一小把山里摘的草药,刚打完水的顾琮拎着木桶,朝矮墙的转角处望了望: 「石头。」 一小片未藏好的衣角动了动,灰扑扑,还打着补丁。 前两回,顾琮怕吓到小孩,一直装没看到,但事不过三,压过恐惧的纯粹善意,他总该当面谢谢人家。 「我已经看到你了,」俯身将草药捡起,顾琮语调缓和,道,「出来吧,腿蹲麻了又要摔跤。」 慢吞吞地,一道瘦瘦小小的身影从矮墙后挪出来。 正是马石头。 眼见那高高大大的英俊少年已经放下木桶,朝自己走来,他条件反射看向对方修长有力的右手,脑海中浮现的,却是截坑坑洼洼的枯木。 他有点想逃,偏偏身子不听话,僵在原地,只能任由那古怪的手抬起…… 而后,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很温暖,干干净净,带着点皂角的味道,一瞬间,马石头几乎觉得,自己是太慌乱看走了眼,误会了对方。 顾琮却道:「你没看错。」 「谢谢你保护了我和我的先生。」 「我才没有,」黝黑的皮肤下晕开一抹红,马石头梗着脖子,小声,「我就是觉得你当时痛得要命,没准自己就死了。」 村长爷爷去送油灯时他也在,悄悄躲着,怀里还抱着隔壁二丫家的大黄,准备一出事,立马放狗进去咬。 可最后,什么都没发生。 如果这两人真是妖怪,那也绝对是妖怪里最笨的。 小孩子脸皮薄,顾琮亦没和对方争辩,仅是把路上摘的野果,分给男孩两颗。 「你先生,他怎么样?」自小没被谁哄过,马石头接过果子,有点想笑,又绷紧嘴角,「我听村长爷爷说他生病了。」 所以他才会去山里采些常用的草药。 难得有人和自己一样关心席冶,顾琮屈膝,平视对方:「应该还要再睡几日。」 犹豫两秒,马石头捏紧果子,讲出自己的猜测:「是为了救你吗?」 顾琮垂眸:「是为了救我。」 果然,是两个傻乎乎的妖怪。 「那你对他一定很重要,」肩膀愈发放松,马石头人小鬼大地安慰,「我娘也是为了我才落下病根。」 顾琮想都没想:「那不一样。」 「不一样?他不是你先生吗?」眨眨眼,马石头疑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们妖怪都没学过?」 顾琮:…… 父。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现在的他,还真是席冶所造。 但他心里却别扭地,不希望席冶是因为这个,才对自己关照有加。 「总之就是不一样,」全然忘记否认男孩口中妖怪的叫法,顾琮也不知自己跟一个小朋友较什么劲,严肃地纠正,「但我确实对他很重要。」 「哦。」 大人的世界太难懂,马石头敷衍地点点头,又道:「那他会好起来吗?」 「当然会,等他醒了,我带你去看他好不好?」再次揉了揉男孩的头,顾琮笑,「知道你这么关心他,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马石头却抿唇,用力地晃了晃小脑袋瓜。 和面前的阿兄不同,对于那个漂亮的白衣青年,他始终有些犯憷。 可仔细想想,对方好像也从来没伤害过他,只是语气凶,脸色冷,如今更是为了救人,连床都下不了。 于是,没等顾琮再说些什么,马石头便纠结地,自己改了主意:「要是我有空的话。」 第264页 顾琮立时笑开:「那就等你有空。」 天色尚早,一大一小凑在一块儿,又聊了许久,马石头才揣着顾琮给他的野果和饼子,例行去村口蹲守。 今年不知出了什么岔子,临近月底,清风派的道长还没来,愿意等在村口的孩子,也越来越少。 然而,像这种小门小派,应当还没资格收到无量剑派的请帖,被主线剧情影响。 心里想着事,顾琮下意识拍了拍衣摆上不存在的灰,拎起水桶,一进院,便看见白衣青年敛袖倚在门边,似笑非笑望着他。 也不知将他和小石头的话听去多少。 但瞧对方的面色,虽离红润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却总算比白纸强了些,晃了晃手里的木桶,顾琮笑:「要洗把脸吗?」 烟火气十足的问话,一点也没有修士的自觉。 偏席冶当真变了条帕子出来,递给对方:「这会儿怎么不叫先生了?」 「担心平白多一位父?」 「咳!」哗啦啦将水倒进木盆,顾琮猛地呛了一声。 抬眼,他正想解释,却见青年凤眸微弯,笑盈盈,摆明是在戏弄他,心中无奈地嘆了口气,顾琮浸湿素帕,洗净,双手送上:「知道了。」 「先生。」 「嗯。」慢条斯理地擦了擦脸,过了好一会儿,席冶忽道: 「放心,我从来没想过要当你的长辈。」 顾琮的心倏地一跳。 可还没等他细想,青年就抬手,沖他摊开手掌。 顾琮:? 席冶:「我的果子。」 外人都有的东西,他怎么没有? 「咳。」清清喉咙,顾琮闷闷笑了两声。 很奇怪,他居然会觉得一个男人可爱,明明席冶的气质长相,都与软萌无缘,冷冽昳丽,充满进攻性。 ……哄孩子的野果,用来哄先生也没差。 一股脑把摘来的野果全部洗完,捧到对方面前,青年却只伸长指尖,挑了最顶端的一颗。 偏他的运气有点差,外表红彤彤的果子,咬下,酸得简直让人掉牙。 「啾叽。」见青年半天没动第二口,不远处的白雀探头探脑,迈着小碎步,扑扇着翅膀想靠近捡漏,却被席冶一个眼神钉住: 【我的。】 顾琮忍笑:「要么还是换……」 话未说完,同一颗果子的另一半,便被青年用细白指尖捏着,投餵般,抵住他的唇:「你才是我的白雀。」 「吃吧。」 第152章 家里有一双没什么厨艺天赋的父母, 顾琮对各种味道的耐受力极强。 所以,当他老实张口,面不改色咬掉半个果子后,捉弄他的青年反倒一急, 下意识地掌心向上, 做了个接的动作:「傻不傻?快吐出来。」 ——自己只是想让某个笑他的小孩也跟着酸一酸,说点软话, 谁成想, 对方竟然吃得这么实诚。 但就在席冶说话的短短几息,顾琮已经嚼嚼嚼, 做了个吞咽的动作,眼见对方还要咬第二口,席冶连忙抬起空着的手, 捏住少年下巴。 却依旧晚了一步。 「我尝着……」灵活地,顾琮用牙齿叼走席冶手里的野果, 偏生因为青年的乱动,一歪, 下唇蹭过对方指腹, 结痂的伤口尽数痊癒,那处的皮肤又细又软, 以至于他整个人都僵了下, 过了好几秒,才含糊继续,「还好。」 好气又好笑,席冶没忍住掐着少年骨头硬邦邦的下巴晃了晃:「甜?」 乖巧任青年折腾, 顾琮低低嗯了声。 果子确实很酸, 可他此刻尝到的滋味, 竟好像不仅仅是果子。 数日静养,席冶的身体起色明显,隔天清早,顾琮亲自去村长家辞行,又遵循约定,在出发前,拉着席冶见了石头。 按照青年平时的表现,顾琮觉得,对方应当不太喜欢孩子,敷衍两三个字便过,可出乎意料的是,席冶今日居然格外配合。 「谢谢你的草药。」 神色如常,嵴背挺直,青年并未屈膝蹲下,却垂着眸,认真承诺:「我会记住你的。」 「你们要走了吗?」没想到离别会来的这样快,马石头瞄了眼顾琮,有点捨不得,却懂事地没多说,只道,「城里的仙长很多,小心点,别被抓。」 想想自己的身份,在其他修士眼里,应当和妖怪也没什么不同,席冶颔首,衣袖一翻,递给对方半截儡丝:「若遇到危险,把这线贴在手上,拉一拉。」 「一次机会,莫要乱用。」 听到这话,马石头连忙收回食指,打住了想试试的念头。 除开他们来时的那条路,马家村西面,还有另外的小道,顺着走,就能找见官道,再一路寻到城里。 等身后遥遥望着他们离开的小黑点消失,顾琮转过头,轻声:「你看起来并不讨厌这里。」 但催着他向村长辞行的,正是席冶。 「离我太近,会有麻烦,」早就习惯类似的情况,席冶平静,「你是意外,我不想再牵连无辜。」 顾琮:「谁说的?」 主动抬起自己繫着儡丝的手,他笑:「我可没被你牵连,我是自愿的。」 「等你修为恢复,我们就去找沈清疏,」清楚原主宋鹤才是让修真界人人自危的导火索,顾琮条理分明,「把我的身体要回来,把一切都解释清楚。」 第265页 定定地看了对方一眼,席冶勾唇: 「好。」 —— 三日后,无名山中。 腰间佩着把灵剑,身着淡青道袍的姑娘坐在大石头上,揉着小腿,抱怨:「师兄,领头那两位贵客到底是什么来头?比我爹还高的修为,非要跟着咱们一块儿挑选弟子,还不准用仙鹤,我的脚都要磨破了。」 被她称作师兄的,则是位长相周正,气质稳重的青年,同样一身淡青道袍,手持拂尘,十分老成的模样。 「慎言。」掀起眼皮,确定那两位贵客仍在最前方,他屈指掐了个隔音法决,才道:「我瞧他们,似是来找人的。」 「找人?难道这山沟沟里还真能飞出金凤凰?」鼓着脸,姑娘嘟囔,「城里他们又不去,眼下就剩最后一个村子,我可什么好苗子都没见到。」 「咱们清风派虽比不上那些威名赫赫的大宗门,好歹也有几百年的历史,这附近要真有什么天才,还能等到他们来?我爹早把人收了。」 手持拂尘的青年却道:「收徒?」 「我瞧他们倒是像寻仇。」 还得是穷凶极恶之辈,才能叫那两位如临大敌,一路紧绷。 「寻仇?」未等青衣姑娘把话问完,队伍前方的两人忽然起身,其中气质更温润的那位,扬声: 「诸位,山脚的村落可能有魔修妖邪作祟,还请留步。」 山脚的村落? 顺手抽出地图,青衣姑娘飞快瞄了眼,只见上面标着一个平平无奇的「马」。 尽管不知道对方为何会这么说,但作为清风派宗主的女儿,她自不可能在此时退缩,起身抱拳,她一改刚刚的娇气,道:「恕难从命。」 「林瑶愿同往。」 有她带头,其余清风派弟子也纷纷附和,拂尘青年无奈合眸,再睁眼时,已然有了决断:「林玄亦然。」 ——他是孤儿,无父无母,所以跟了师尊姓氏。 沈清疏一时犯了难。 老实说,他也不确定山脚的村落如今到底是何情况,但原本模糊的卦象,却越发清晰地告诉他,那里就是席冶曾经停留的地方。 借着清风派的名头行事,也是怕打草惊蛇,攻打流云山在即,他必须给自己发现异仙脱困这件事找一个足够合理的解释,才能放出消息,说服各派宗主,转而在修真界搜寻,省得白白做无用功。 这般想来,带上清风派的弟子,或许是好事。 似是看出了他的忧虑,双手抱剑,久久未出声的秦寂主动:「放心,我会护着他们。」 …… 「我会护着他们?」坠在队伍末尾殿后,林瑶毫无形象地翻了个白眼,撇嘴,「他以为他是谁啊?嫌我们是累赘?」 「而且这周围明明什么都没有,安全得很。」 最开始,她还握着剑,准备随时出鞘,除魔卫道,然而这一路走来,别说妖邪,她连个猛兽都没碰到。 说话间,林瑶抬脚,路过刻着「马」字的石碑。 十几位穿着清风派道袍的仙长,顿时惊呆了在附近玩耍的孩童,很快,整个村子都因仙长的出现热闹起来。 清风派的弟子们心里却犯了嘀咕。 原因无他:那位沈姓修士,装得似模似样,提醒大家马家村危险,可他们这一路上,没察觉到丝毫异样,村民们亦神思清明,不像被邪祟附身。 特别是对方一眼就从人堆里挑出个其貌不扬的男孩时,他们越发觉得,对方是仗着自己修为高,将他们摆了一道。 单独走到沈清疏面前的马石头则激动得厉害。 在一众孩童艷羡的目光中,他听到那领头的秀雅青年问:「你可曾见过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记忆中的席冶,总是与怪物为伴,连带着对方的长相,在沈清疏脑中也抽象起来,他没法画出异仙的模样,便只能从「本命傀儡」突破入手。 尽管不知道这问题到底是什么意思,马石头却仍诚实地摇了摇头:「没有。」 撒谎。 他分明借宋鹤的眼睛,瞧见了这男孩的模样。 「当真没见过?」笑意温和,偏眼底凝住一层冰,淡淡地,沈清疏道,「若你说实话,随便什么要求,我都会答应。」 这下,落在马石头身上的视线一下子变了味,毕竟,沈清疏的语气是如此笃定,衬得那黑黑瘦瘦的男孩,像个狡猾的撒谎精。 「我没有。」 胸口膨胀的喜悦瞬间被戳破,马石头一字一顿:「我没见过。」 「村里来过什么人,小老儿最是清楚,」气氛紧绷,村长上前打了个圆场,悄悄将男孩护在身后,「确实没有同胞的兄弟姐妹,仅有一对师徒。」 沈清疏:「师徒?」 村长:「是,先生很年轻,生着病,至于那少年,尚未及冠,与您要找的人并不相符。」 不可能。 无论是宋鹤还是席冶,都不可能是少年模样。 但他的卦象又确确实实落在此处。 「傀儡呢?」不死心地,沈清疏追问,「木石做的傀儡,你们有没有见过。」 木石。 傀儡。 马石头的肩膀倏然一抖。 「你见过,对吗?」神识笼罩下,任何细小的变化都无法瞒过沈清疏,尽量让自己显得温柔,他按下急躁,在男孩面前屈膝,「你告诉我,我收你做无量剑派的弟子可好?」 第266页 无量剑派? 正道魁首? 周遭立时响起低低的窃窃私语。 谁料,那被馅饼砸在头上的男孩却傻乎乎,直愣愣道:「无量剑派?没听过,我只想入清风派。」 「噗嗤。」前一秒还在不爽被抢了风头的林瑶当即乐出声,扬眉吐气,畅快极了。 无量剑派怎么了?无量剑派就能以势压人,抢他们的弟子吗? 虽然她到现在也没看出这孩子有哪儿特殊。 「那便是清风派,」无意纠结这种小事,沈清疏好脾气附和,「你将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我定然满足你的愿望。」 满足? 她这个清风派的小师姐还没答应呢,说的他们宗门好像想来就来,想走便能走似的。 未等林瑶将心里的吐槽讲出口,她的衣袖就一沉,转身,瞧出些门道的林玄正蹙眉看着她,不贊同地摇了摇头。 整整期盼了三年,乃至更久的机会摆在眼前,只消几句话便能得到,马石头五指紧握,嘴唇抖了抖。 可最终,他脑中浮现的,却并非道袍加身,而是那位顾姓阿兄落在自己头上的手。 没有嫌他脏,温暖的手。 无意识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他强迫自己抬起头,张口:「没有。」 「我没见过。」 作者有话说: 主线推进中。 第153章 说谎。 双目相对的一刻, 沈清疏非常确定,面前的男孩在欺骗自己,但他没有任何除开感觉以外的证据,揭穿对方。 「他很危险, 」一字一顿, 沈清疏道,「如果你包庇他, 会把整个村子都毁掉。」 这话说的有些重, 涉及自身的安危,村民们神色微变, 似是想起马石头死去的爹娘,却碍于往日的情分,终究没多议论什么。 「帮帮我好吗?」软硬兼施, 见男孩开始动摇,沈清疏放缓神色, 「那傀儡里,困着我重要朋友的魂魄。」 哗。 好似一盆凉水兜头浇下, 马石头的脑子陡然清醒: 骗子。 顾姓阿兄分明是自愿跟着白衣先生, 十分亲近的模样,半点没有被强迫的迹象;白衣先生还为了救顾姓阿兄, 昏迷数日, 虚弱的仿佛随时会被风吹倒。 故事里被妖怪抓走的书生可不是这样。 「仙长,我真没听懂你在说什么。」打小就机灵,马石头装作害怕,一步一挪, 悄悄往村长身后躲。 憋了一肚子话的林瑶再忍不住:「沈道友, 您这一路到底在找什么?何苦为难小孩子, 说出来,我们大家一起帮忙。」 沈清疏顿时语塞。 尽管宋鹤失踪的事已经在修真界闹得沸沸扬扬,可他若平白无故提起席冶,提起异仙,说对方已经逃离流云山,肯定会被当做疯子。 他需要证据。 唯一的证据却像中了邪,偏要护着个怪物。 难道说,席冶早就给这孩子种下儡丝,此刻正借着对方的嘴巴眼睛,戏耍自己,欣赏他狼狈的模样? 直勾勾地,沈清疏的目光落在马石头四肢、周围,来回寻索,仿佛只要他够专注,就能瞧见某些藏匿于空气中的「蛛网」。 没等到答案,甚至连句斗嘴都没等到的林瑶:「我的好师兄,他真是你说的那位?和传闻差得也忒多。」 刚刚师兄怕她闯祸,特意用灵力在她掌心写了个名字做提醒,但是,沈清疏,天纵奇才芝兰玉树的沈清疏,现实里竟是这般神神叨叨? 幻灭。 亏她以前还拿对方当过修行途中的榜样。 百岁未至,便已出窍,联想到这位沈道友非比寻常的突破速度,林玄怀抱拂尘,轻声:「或许是……心魔。」 最后两个字落下的剎那,一道冰冷的目光利刃般刺透林玄。 正是秦寂。 强硬地,他拉起沈清疏欲要掐诀的手,紧紧攥住,而后,不甚熟练地寒暄:「抱歉,他有些累,我们想留宿休息一晚,能否……」 松了口气的村长连忙:「当然可以当然可以,各位请。」 「留宿就留宿,」背后冒出一层虚虚的冷汗,微风拂过,林瑶打了个哆嗦,却仍嘴硬,「将来有一天,我肯定帮师兄你瞪回去。」 「好。」安抚地沖对方笑笑,再转头,林玄眸色凝重。 术业有专攻,比起练剑,他更喜爱钻研道法,若自己没看错,刚刚沈清疏手上被打断的法决,应当与搜魂有关。 如此霸道的效用,哪怕脱胎于正派功法,也绝非普通孩童能够承受。 然而,出窍期,是搭上整个清风派也无法反抗的存在,他只能假装什么都没发现,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带门中弟子离开。 沈清疏也觉得自己疯了。 右手被秦寂拉起的一瞬,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差点做了什么,掌心满是冷汗,恍惚间,他觉得自己正在被一点点蚕食,同化成席冶那般的怪物。 「那孩子身上没有儡丝,村子里也没有,」难得没有再安慰对方,严肃地,秦寂道,「清疏,你过分了。」 他可以为心爱之人去讨伐异仙,却无法将刀挥向无辜弱者。 咔嚓。 冥冥中,1101又听见了熟悉的碎裂声。 顾琮识海里的0028倒是极淡定:不就是剧情又崩了一大块,没关系没关系,只希望某人被丢进惩罚世界以后不要哭。 第267页 「这件也收着吧。」挥袖变出一块灵石,席冶抬手,递给店家。 顾琮无奈将包好的衣物放进储物袋:「我穿不了这许多。」 眼下他们落脚的地界,唤做云州城,因得位置特殊,好几个宗门出世历练的必经之路,常常能见到修士在其中走动。 一开始,顾琮本不想来这样「危险」的地方,但席冶却用一句话堵住了他的嘴巴: 「难道我们要一辈子躲着沈清疏不成?」 老实说,原着里席冶会死,完全是主角团以有心算无心,正面打起来,对方的确不需要躲,更没可能输。 于是,事情就变作了如今的模样。 修真界风雨欲来,连带着俗世也受到影响,他们两个来自深山老林,原主宋鹤的腰牌又不能用,亏得席冶一手障眼法出神入化,才用两片树叶当路引,顺利进城。 「傀儡存在的意义之一,就是用来换装,」施施然,席冶踏出衣铺,「更何况,你之前身上穿的那些,虽是法器,却都是旧的,是旁人的。」 顾琮不在意道:「一直放在储物袋里,和新的也没差。」 以席冶那爱干净的性子,若是有哪个怪物敢从尸体上扒衣服,绝对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反正流云山里的灵脉多,」脚步一顿,席冶偏头,似笑非笑的目光有如实质,上下打量过顾琮,学着对方说话,「若是用完了,就从你身上敲两块下来,也没差。」 顾琮:嵌进木头里的玉石再挖出来,会不会有点疼? 「刚刚那件束袖的我喜欢,回去便换上,」相当识趣地没再顶嘴,顾琮似模似样地拱拱手,「谢谢先生。」 凤眸微眯,席冶勾唇:「嗯。」 算某人识相。 他们此行落脚的客栈是城中最有名的一家,大堂里,往往能听到些最新的八卦,有俗世的,也有修真界的,正巧能让顾琮大致了解剧情走到哪一步,又出现了什么原着中未提及的变化。 偏生,今日大堂里聊的话题,竟让顾琮有些坐不住。 因为他们在聊宋鹤。 「啧啧啧,这宋家也是倒霉,就这么一根独苗,天生患有游魂之症不说,最近又闹失踪,听说把闭死关的老祖宗都给惊动了。」 「老祖宗?渡劫期那位?」 「可不是,否则宋家哪能叫宋家,而非某某门派的谁谁谁。」 「但掳走宋鹤的,是流云山那位,便是渡劫期又能如何?」 「流云山?此等小道消息,是真是假还未可知。」 「玄清老祖的卜算还能有假,他途径宋家,瞧了那宋鹤的魂灯,方才起卦,道出宋家嫡子的所在。」 「啧,这么详细,好像你亲眼看见了一样。」 「不过话说回来,各大宗门齐聚无量剑派,确实似有大事发生。」 「好端端地,流云山那位掳走宋鹤干嘛?」 「难道是那位看中了宋鹤的长相?想结为道侣,共享长生?」 顾琮夹菜的筷子立时一僵。 尽管他们施了障眼法,又坐在最角落的位置,可听着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讨论「自己」,还牵扯到席冶,总归有些尴尬。 没等他再偷瞄一眼席冶的表情,那嗓门最亮的声音便斩钉截铁,接道: 「不可能!」 「那宋家嫡子,喜欢的分明是无量剑派沈清疏。」 顾琮:这群修士平日都没功课吗?怎地天天流连俗世,家长里短聊八卦。 还聊得这样准。 ……但他又不是宋鹤。 「这可是我从一个无量剑派的姐姐那儿听来的,」两句话吸引了附近绝大多数目光,那嗓门最亮的俊俏年轻人得意抬抬下巴,「沈道友每次下山历练,总能巧遇宋道友,结伴同行,每次出关,也总有宋道友赶来道贺。」 「岁岁年年,风雨无阻。」 「最重要的是,沈道友幼时掉进流云山却活着回来这事儿,整个修真界人尽皆知,依我看,流云山那位抓走宋道友,八成与此……」 「不敢乱说,不敢乱说。」突兀地,另一道声音打断俊俏年轻人的话,是个披散着头发,三十余岁的酒客。 ——旁人不清楚,他却晓得些内情,若宋鹤的失踪真与沈清疏有关,那无量剑派和宋家联手、号召修真界攻打流云山一事,岂非成了笑话? 伸手在袖子里掏了掏,酒客转移话题道:「当日宋家以为宋道友是游魂症发作,四下发了悬赏画像,我还揭过一张,可惜可惜,十万灵石啊。」 十万灵石,足够撑起一个小型宗门。 修士们的注意力果然被拉走,感慨起宋家的财大气粗。 唯独顾琮的嵴背依旧没有放松: 那画像上的脸,与自己截然不同。 他本想借着起身倒茶的动作,挡住席冶的视线,但已经晚了,青年余光的朝向,已然将一切尽收眼底。 勉强算个学霸,顾琮的脑筋其实转得很快,仅一息,他便想到,自己完全可以解释成,是元神与傀儡没有百分百吻合,才让他的容貌出现变化。 偏他的心,莫名地,不愿再欺骗对方。 他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早。 咚咚。 心跳如擂,罕见的冲动狠狠撞击着理智,让顾琮想不管不顾坦白,把一切都告诉对方。 第268页 然而,未等他开口,素来从容的白衣青年就倏地起身,不容拒绝地,拉着他,上了二楼的客房。 「嘎吱。」 木门关合,刺耳的声音足以让人彻底清醒。 顾琮心底的冲动,却因为这相对私密的环境,有增无减。 误以为席冶在生气,后背倚着门,他停住脚步,张口:「我……」 下一秒,儡丝牵动,被迫失去声音的同时,青年的食指,亦轻轻抵上他的唇: 「嘘。」 「我知道。」 我知道你是顾琮。 所以不必说。 ……更不必为了反派,受规则惩罚。 作者有话说: 小顾彻底掉马。 第154章 知道? 知道什么? 深刻怀疑自己和席冶的脑回路没在同一个频道, 顾琮眨眨眼,想确认,嘴巴却被青年朝内的指腹更用力按住。 「任务,对吧。」故意用模稜两可的词, 讲着只有彼此能听懂的内容, 席冶左手垂落,不动声色地, 收紧其上缠绕的儡丝: 「我很早就知道你不是宋鹤。」 此话一出, 系统自带的ooc雷达顿时滴滴作响,泡在识海最深处的0028更是唰地冒头:「完了完了。」 【身为快穿员, 却被小世界原住民识破身份,你完了,局里会马上把你调走, 再派新人过来的!】 这种灾难级别的失误,顾琮下一次任务, 绝对是难度最高的惩罚。 调走? 大脑自动捕捉最重要的关键词,顾琮无意识地, 在一片混乱中, 抓紧顺着自己小指垂落的儡丝。 那是他与席冶最深刻的联繫。 初衷是保护,除开声音, 席冶没多做其他限制, 连接彼此的儡丝逐渐显露实体,没法再无限延长,顾琮用的力气很大,以至于将身前毫无防备的青年, 拽得微微踉跄。 只差一点就能撞断对方鼻樑, 席冶堪堪用原本堵着少年嘴巴的手, 撑住对方肩膀,抬眸:「做什么?」 过近的距离,让平日容易被忽略的身高差清楚显现,顾琮暂时失声,仅能循着本能,垂头,张开双臂,重重抱住对方。 他不想走。 更不想让席冶再次回到原着那糟心的轨道。 【世界会重启,你抱他也没用,】嘴硬心软,0028嘀咕,「早就提醒过你,不要对npc投入太多感情。」 数据一清空,全部归零。 记得的那个反倒更痛苦。 然而,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0028渐渐发现了不对:ooc警报确实响个没完,顾琮的灵魂却毫无要被抽走的迹象。 好像它只是单纯地响着玩玩——光顾着玩,全然忘记联繫快穿局高层。 这是以往从未出现过的情况。 事关快穿局的存在,保密机制绝不可能出错。 顾琮也同样察觉到,系统提及的后续,似乎没有发生,他仍旧好端端地站在原处,怀中的触感是那样鲜明。 席冶很瘦,但对方素来爱穿宽松些的袍子,直到此刻,顾琮才惊觉,青年的腰,自己仅用一条胳膊就能环住。 清浅的雪松香被体温晕染开来,幽幽萦绕,慢了许多拍地,顾琮感到一丝侷促。 可他却很清楚,这并非尴尬,而是种他以往从未体验过的紧张。 「抱够了吗?」温凉吐息拂过耳侧,听起来倒没恼火,与往常无异,明白自己的举动对古人来说着实有些唐突,顾琮本打算松开,下一秒,脑海里滴滴嘟嘟的警报声,又让他重新把手放了回去。 「想说话。」指尖顶着青年后背,他一笔一划,认真写道。 震惊到失语的1101:怎么回事? 刚刚发生了什么?怎么一错眼的功夫,宿主和顾琮就抱上了?还有,任务?该不会是它想的那样吧? 「没错,」淡定地,席冶抛出一个足以让系统原地裂开的炸弹,「他脑袋里,应该住着你的同类。」 【想见见吗?】 1101疯狂摇头。 而在顾琮看不见的角度,无数儡丝正密密麻麻牵扯着他每一缕魂魄,如同囚笼,又如同保护,确保他无法被任何存在夺走。 预想中最糟糕的局面暂未发生,席冶稍稍放松指尖缠绕的儡丝,温声:「你说。」 脑瓜嗡嗡作响的顾琮:虽然但是,如果警报没用,能不能先稍微停一停? 影响他和席冶交流。 「……」快穿局和自己前辈威名彻底扫地,1101面无表情,冷漠将警报音量调到了最低。 「如果一切重来,别再相信我,」第一时间想到的并非替自己辩解,而是提醒席冶,急匆匆地,顾琮道,「直接销毁傀儡,记住了吗?」 明知道数据清空后,席冶会把这几个月和自己经历过的一切统统忘掉,可他到底没忍住担心,仔细地叮嘱,想给对方留下哪怕仅有一丝的印象。 席冶却没应,安抚地,拍拍顾琮后背:「不会重来。」 因为这个小世界,仅仅是一段过往。 或者说,一个替他量身打造的幻境。 所以系统才会一直联繫不上快穿局,所以,当他试探着点破顾琮的伪装后,时间仍然在平稳地向前,没有倒流。 因为此处发生的种种,皆不会对现实产生影响。 行至结局的小世界难以回溯,现实中,异仙席冶确实早已死得干干净净,偏偏有谁在千百年后,想补给他一个全新的可能。 第269页 所以他才会站在这里,带着觉醒后的记忆,抽丝剥茧,慢慢发现某个曾经被他忽视、乃至快要遗忘的真相。 「我还没问过你的名字。」大抵猜到自己能一世世与顾琮相遇的缘由,席冶鼻尖微酸,忍住哽咽,笑。 脑袋搁在他肩膀上的少年乖乖:「顾琮。」 明明比自己要高小半个头,嵴背宽阔,偏对方这会儿看起来,就有种可怜兮兮的味道,高高悬起的心总算落到实处,顾琮胸口倏地涌起一股找到同类的安稳,再不管系统的条条框框,好奇问道:「你呢?也是快穿员吗?」 席冶摇摇头。 他的确还没答应系统的邀请。 「席冶,」正正经经,他自我介绍,「大概算个意识觉醒的反派,脱离了npc的范畴。」 0028震惊:「他还懂什么叫npc?!」 这让主角怎么赢? 「不是反派,」蹭地直起身,顾琮反驳,「没人能定义你,原作者也不行。」 垂头丧气的大型犬重新恢复活力,被当做充电宝撒娇的席冶挑挑眉梢:「捨得松开了?」 清楚瞧见青年一身褶皱的顾琮:…… 好吧,自己用的力气确实有些大。 但他竟没有一点后悔的意思,甚至想再多抱对方几下。 「以前也有像我这样的人出现吗?」太多的问题想问,顾琮挑了最重要的一个,「他们有没有伤害你?」 否则席冶怎么能猜中他的新工作。 慢条斯理,席冶整整外袍:「并未。」 或许快穿局当真派过员工来攻略自己,隐藏在那些曾经对他表露过好感的男男女女中,可在遇见顾琮前,他没有接受过任何人。 更遑论被伤害。 「你是特殊的,」罕见地坦荡,席冶轻轻,「所以我想帮你完成任务。」 ——去他的任务。 「在我心里,你比任务更重要,」毫无犹豫脱口而出,顾琮垂眸望向一脸自然,说着要将性命交付给他的青年,五指攥紧又松开,最终,皆化为一句冲动的,「席冶。」 「我要抱你了。」 作者有话说: 顾琮:是通知。 顾琮:拒绝也要抱。 剧情刚好卡到这,有点点短小。 ps:因为处在过往凝成的幻境中,所以小顾任务失败也不会有惩罚,是he哒。 第155章 比起询问, 这更像一种通知。 因为还没等席冶回答,他便被少年整个儿拥住,比之前那次更用力,好像要将他揉进怀里。 「以后要聪明点, 别再说帮忙完成任务的傻话, 」闷闷地,顾琮道, 「其他人可没有我这么好心。」 全然忘记对方是比自己大了几百岁的异仙, 他一板一眼,叮嘱:「你的生命很珍贵, 保护好它。」 你的生命很珍贵。 十八岁的顾琮,想对他说的原来是这些。 幻境中,一切遗憾都可以被弥补, 配合地,席冶点了点头。 顾琮却不依不饶:「要答应我。」 席冶:「我答应你。」 这下, 抱着他批评教育的少年总算满意,奖励般, 揽着他的腰, 轻轻转了一个小圈。 以往的世界,顾琮年龄再小, 骨子里都藏着稳重的内核, 但这次,对方明显要更活泼,也更单纯,带着尚未出象牙塔的稚气。 衣摆在空中绽开一朵花, 席冶双脚落地被放下时, 瞧见了少年微微泛红的耳根:「咳。」 「我就是高兴。」 老实讲, 顾琮其实并不是一个特别在意年龄的人,他上学早,又跳过级,周围的朋友都要比他大一些。 到了小社会般的大学,这种区别就变得更明显。 哪怕仅仅是两三岁的差距。 明明早已习惯,偏偏,在席冶面前,他总想强调自己不是小孩子,证明自己是个大人,却又常常动作快过理智,做出一些幼稚的事情。 「嗯。」大概能读懂对方的心思,席冶想抬手揉揉顾琮的脑袋,但仙侠世界的束发,显然有些碍事。 袖摆微不可察地一动,再停住,他终究只是蜷起指尖,扯扯儡丝,把人往椅子的方向拽了拽:「你呢,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顾琮顺势在席冶旁边坐好:「因为原本世界的我,已经死了。」 席冶倒茶的手登时一顿。 识海里就住着个来自快穿局的系统,他当然能大致猜到顾琮的来历,可猜到是一回事,亲耳听到又是另一回事,席冶亲身体验过无数次死亡,非常清楚那是多难捱的滋味,他甚至不愿去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会让顾琮在十八岁这样一个年纪死去。 他的大脑却不听使唤。 意外?报复?还是反社会凶犯的无差别杀人? 害怕吗? 遗憾吗? ……疼吗? 「是车祸,」不确定席冶对小说以外的世界有多少了解,顾琮简单做了一番名词解释,才继续,「一个酒驾的司机闯红灯撞了我,但没什么痛苦,救护车赶到的时候,我已经变成鬼,飘在旁边看自己的尸体。」 不想让席冶担心,他故意用轻松的态度,谈论本该沉重的事情:「后来我听见脑子里有道陌生的声音在讲规则,再睁眼,就进了宋鹤的身体。」 无奈,他穿越的时间节点实在不巧,没等看清周围的状况,便被沈清疏解除禁制,借着阵法,一指头送到流云山。 第270页 现在想想,这或许是他和席冶的缘分。 陌生的异世界里,席冶成了他第一个认识的人。 0028无声吐槽:缘分? 它看是孽缘才对。 反派出bug,宿主被策反,快穿局诡异失联,单拎出任何一个,见惯大风大浪的它都能淡定处理,可三者叠加,这到底是多小的机率? 缺少总部的数据回应,它连带宿主强制登出小世界都做不到,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任由剧情朝越来越离谱的方向脱缰而去。 「顾琮,」眼见某个过分单纯的新人就要把所有底牌都交出去,摊开晒在太阳下给反派看,0028不得不提醒,「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没能达成原着结局,总部失联,你又无法通过完成任务触发脱离条件,很可能会一辈子被困在这里。」 顾琮思路清晰:「那也是快穿局的问题。」出现bug后,连自己的员工都捞不出来,这公司多少有点逊。 0028:【?】; 0028:「你就没想过,席冶可能是故意的?他明知道你是冒牌宋鹤,却还陪着你演戏,嘘寒问暖,欲擒故纵,就是为了让你心软,主动放弃任务,让你受罚,让你永远留在这个世界。」 莫说反派,虚情假意花言巧语的人它见多了,谁能保证席冶表里如一? 顾琮在意的却只有最后一句:「他想我留下?」 0028:得。 您可真会抓重点。 当它刚刚什么都没说,再见了您。 知道系统是出于好心,顾琮先是道了声谢,又坚定:「我相信自己的直觉。」 至少在席冶说「想帮他完成任务」时,他从青年黑沉沉的凤眸中,捕捉到了一丝隐晦的「随意」。 就好像对方已经经历过许多次类似的结局。 所以,死无所谓,死在讨厌的沈清疏手中也无所谓,席冶眼里,只装得下席冶在意的人或东西。 而他自己,便是对方那一分那一秒的在意。 这让顾琮既高兴又心疼,所以他才会大着胆子,冲动地,在明知古代风气保守的前提下,再一次,紧紧抱住席冶。 「在想什么?」 放在桌上的手被盛着热茶的瓷杯虚虚碰了碰,顾琮回神,如实指指自己的脑袋:「和它聊天。」 席冶挑眉:「聊我的坏话?」 0028:见鬼,这反派未免也太聪明。 「咳。」到底给自家系统留了点面子,顾琮端起茶杯喝掉一大口,眨眨眼试图矇混过关。 五官尚未彻底长开,较之以往几个世界,少年弧度下垂的狗狗眼着实太明显,配上温暖的琥珀瞳仁,席冶瞬间心软,换了个话题:「宋家,你打算怎么办?」 「虽然穿越是个意外,但我毕竟借了宋鹤的身份,」从决定放弃任务起便考虑过类似的问题,顾琮果决,「父母,家族,宋鹤该承担的责任,我都会替他承担。」 席冶:「那身体呢?」 顾琮摇了摇头。 有可能的话,他还是更喜欢原装的自己。 「我来想办法。」并不意外顾琮的回答,席冶抿了口茶,承诺。 他的语气太笃定,任谁听了,都无法升起半点质疑。 连时刻对席冶抱有警惕的0028也得承认,在这个世界,反派席冶,要比心魔缠身的沈清疏更像主角。 但还没等顾琮再一次纠正席冶并非反派,注意力皆放在席冶身上的他,忽然发现,青年握着茶杯的食指,微不可察地颤了一颤。 「是马石头。」食指平白浮现一圈浅淡的红痕,席冶起身: 「力气挺大。」 想来应该还活着。 —— 数分钟前,马家村。 父母去世后便一个人住,在邻居家吃完晚饭的马石头背着竹筐,推开简陋的木门。 生活所致,他远比村里其他的孩子要成熟,经常会在有人要进城前,去山里采些认识的草药,卖掉,换点钱养活自己。 ——村长爷爷,包括村子里的大部分人对他都很好,可他却不能仗着自己是孤儿,理直气壮地白吃白喝。 「嗤。」 掏出火摺子点亮油灯,马石头下意识摸了摸同样揣在胸口的细线,今天追问他的那位沈姓仙长,瞧着似乎很厉害的样子,连清风派都要听对方的话,这让他不由得担忧起顾姓阿兄和白衣先生的安危。 要不要用这线提醒他们小心? 可先生说这线只能用一次。 脑子里想着事,马石头的手,不由自主捻起贴着胸口放的儡丝,扯出了一点点。 下一秒,似曾相识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你果然被他控制了。」 突然冒出的话,把马石头吓得狠狠哆嗦了下,一是因为自己的家里藏了人,二是因为,他已经认出来,对方就是白日里咄咄追问他的沈姓仙长。 「谁?」装出一副呆愣楞的傻样,马石头朝声音来源相反的方向后退两步,谨慎,「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别装了,席冶,我认得你的儡丝。」鬼魅般,未被灯光照亮的角落里站出一个人。 正是沈清疏。 近来日日与他形影不离的秦寂,却反常地,没有陪在他身边。 此话一出,马石头是真的有点懵。 但他脑筋转得快,立刻明白过来,席冶应该是白衣先生的名字,然而,对面的沈姓仙长却完全没给他解释的机会,右腕翻转,一把亮若秋水的长剑便出现在对方手中,带着无形的威压,全力以赴,势如破竹,瞧那架势,像要把他的整条胳膊都砍下来。 第271页 四肢僵硬,除开捻着细线的那只手,身体像被定住般无法动弹,生死关头,马石头想都没想,心里回忆着白衣先生的嘱咐,使出吃奶的劲儿,将细线狠狠下拽。 ——说也奇怪,一截细线,他只扯着一端,另一端软耷耷地垂落,无论如何也不该产生「拉」的感觉。 但马石头却清楚地体会到,冥冥中,自己拽到了什么——在线的对面。 「铛!」 肃杀的剑气携裹着寒意逼近,就在马石头害怕到想要闭眼的剎那,有谁凭空出现,挡在了他的面前。 儡丝与长剑相撞,发出金属撞击般的闷响,稳稳站在原地,席冶一手牵着顾琮,一手收回儡丝,垂眸望向狼狈撞在墙上的沈清疏,淡淡: 「我的人。」 「你也配动?」 作者有话说: 顾琮:「我的人」? 顾琮:我才是先生的人。 第156章 沈清疏幻想过很多次席冶找上自己的场面, 甚至为此整夜整夜地陷进噩梦,但他从未料到,真实的情况,会如此滑稽。 他向一个孩子挥剑。 而席冶却在保护对方。 在沈清疏眼中, 席冶和那日圆月下相见的模样无甚差别, 周身瘴气缭绕,巨大的阴影张牙舞爪, 无声无息填满屋子的每一个角落。 但这般压抑到令人窒息的景象, 却好像只有他自己能够看到,那面对他满脸惊恐的孩子, 此刻正悄悄扯住席冶衣袖,躲在席冶身后,任由自己被黑暗包裹, 至于另外一个陌生少年,则连眼神都没多给他。 「席先生, 」不敢直呼青年大名,更不敢直接叫阿兄, 马石头干脆学着顾琮的叫法, 惊魂未定,「谢谢你来救我。」 席冶淡淡:「你拉了线。」 所以他只是履行承诺, 并非特地来救人。 话是这么说, 马石头心里却清楚,无论席先生怎么嘴硬,对方帮了自己都是事实,安全得到保证, 他渐渐放松下来, 难掩好奇地, 将目光移向席先生和顾姓阿兄交握的手。 顾琮敏锐捕捉到了这一缕好奇。 他当然很喜欢马石头,可奇怪的是,在对方也叫席冶先生的时候,顾琮心底,竟冒出了点微妙的涩意。 酸酸的,像醋。 外加ooc警报被静音,以至于他完全忘记,原主宋鹤的暗恋对象,就在自己面前,还受了伤,需要关心。 沈清疏同样没认出,被席冶牵着手的少年就是宋鹤,警惕地,他握紧剑柄:「三年之期还未到。」 席冶挑了挑眉。 他很惊讶,到了如今这地步,沈清疏还能近乎理直气壮地强调他违约,对方到底是多以自我为中心。 「什么约定?」漫不经心地,席冶张口,「我忘了,就此作废吧。」 顾琮心里飞快闪过一瞬间的雀跃。 愈发了解席冶的性格,他确定,席冶若放下,便是真的放下,再说,沈清疏有什么好?无非是仗着作者宠爱,有个面对异仙不会发疯的金手指,自己也能做到,甚至比沈清疏做得更坦荡。 忘记了。 作废吧。 短短几个字,明明是能让沈清疏解脱的言辞,他却没能感到丝毫放松,反而涌起一股无名的愤怒。 整整三年,他日日夜夜提心弔胆,殚精竭虑谋划,甚至把多年好友都搭了进去,此刻,却因为这短短几个字,皆化成空。 「清疏?」就在沈清疏手中长剑嗡鸣,蠢蠢欲动的剎那,吱呀,老旧窗户被推开,另一位主角姗姗来迟。 万万没想到小小一间屋子里藏了这么多人,秦寂神色微怔,望向席冶:「这位道友是?」 他虽是散修,眼力却不比所谓的名门子弟差,那白衣青年只是简单地站在远处,他的战斗本能就已经叫嚣着危险,又渴望与其切磋。 大乘? 渡劫? 抑或是半步飞升? 「他是异仙。」秦寂翻窗而入,沈清疏仿佛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主心骨,空着的手,紧紧攥住对方衣袖。 异仙? 秦寂的眼底满是疑惑。 并非他不愿意相信清疏,但传闻中,异仙席冶,仅需看上一眼,便会叫人发疯,而他此刻神思清明,毫无遭受攻击的迹象。 「你没看到吗?」一直以来坚定站在自己这边的人出现动摇,沈清疏用力扯住秦寂胳膊,「这屋子里,都是怪物。」 黑漆漆,挤满每个狭小的角落。 胆子最小的马石头顿时狠狠哆嗦了下。 倒不是他当真瞧见了沈清疏描述的画面,只是那沈仙长神神叨叨疯疯癫癫的模样,实在叫人害怕。 后知后觉意识到此处是谁的屋子,秦寂眸色倏地一沉,话是对着沈清疏说,眼睛却盯着马石头:「你悄悄来这儿做什么?」 小孩子对喜恶的直觉往往最为灵敏,未等沈清疏开口,马石头便抢答:「他想杀我!」 多亏席先生救了他。 「我没有。」 知道秦寂先前就对自己的做法略有失望,所以沈清疏才会瞒着对方行动,急匆匆地,他解释:「我要救他,他身上有儡丝,他被异仙操纵了!」 音调越提越高,沈清疏再无往日的矜贵优雅,如同被噩梦魇住,情绪激动,双目隐隐地泛着红。 想都没想地,秦寂一个手刀,打晕了对方。 第272页 冷眼旁观的席冶勾唇:「你倒是果决。」 继续保持刚刚那种状态,沈清疏只会被心底的恐惧偏执拖拽,愈发陷入魔障,轻则受伤,重则境界跌落,毁了道行。 终究被沈清疏的表现所动摇,秦寂打横抱起沈清疏,不闪不避,直视席冶。 席冶也懒得扯谎,大大方方,任对方打量。 「我不管你是谁,」意有所指,秦寂低声,「别伤害他。」 异仙下山又怎样?他在意的唯有沈清疏。 担心惊动清风派的弟子和其他村民,沈清疏一开始便设下了隔音结界,秦寂则是因为修为更高才发现异样,待他一离开,夜色便重归平静。 知晓原着的结局,顾琮轻轻:「不追吗?」 ——在主角尚未彻底成长之前,扼杀。 尽管他清楚,席冶对杀人毫无兴趣,可如果主角和反派註定只能活下来一方,那顾琮宁愿自己来当这个坏人,推着席冶做选择。 谁料,下一秒,青年竟松开了牵着他的手,重重掩唇:「咳。」 淡淡腥甜瀰漫开来。 顾琮鼻子灵,第一时间闻出那是血液,想询问,却见青年隐晦地沖他摇摇头,示意自己安静。 不动声色地垂手藏进衣袖,席冶动动胳膊,带出某个藏在自己身后的男孩:「有没有受伤?」 「没事儿,我好得很,」用过的儡丝断成两节,马石头却没扔,故意活蹦乱跳转了一圈,才仰头,小心看向席冶,「我家里有治风寒的药。」 席冶垂眸:「不怕?」 当着孩子的面,平白无故,把好端端的主角吓得那般癫狂。 「怕什么?」大着胆子,马石头道,「席先生又没做坏事,还帮了我。」 弧度浅淡地,席冶勾唇,颔首:「去歇息吧。」 「我和顾琮暂时不会走。」 来都来了,总要和主角们好好玩玩才行。 生平第一次直面修真界的危险,马石头听话上床,闭着眼,脑子却忍不住想东想西: 修仙,似乎没他想像中那样好。 外表超凡脱俗的仙长,有时候,也未必比他们这些俗人强上多少。 但他毕竟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孩子,白日里上山採药,晚上又受了惊,疲惫涌起后,很快便盖着被子沉沉睡去。 顾琮也趁机,默默拉起了席冶的手。 袖口翻卷,青年掌心果然染着一块干涸的红痕,被他牵着的指尖,亦似冰块般,冷得不像话。 随手布下隔音结界,席冶不在意道:「出流云山时的旧伤。」 「休息休息就好。」 否则,以沈清疏眼下的修为,哪怕尽全力,也伤不到他的一根头发。 顾琮却没应声。 分明是木石造就的躯体,连血液都取自席冶,偏偏顾琮的体温,总会更高些,像个热乎乎的小暖炉。 一下又一下,耐心擦净脏污,他仔细将晕开红痕的帕子重新放回储物袋收好,堪称越界地,将席冶的手放在中间,用自己的掌心,一上一下夹住,摩挲。 甚少见到顾琮这般寡言,恍若赌气的模样,席冶瞭然:「担心?」 顾琮嗯了声,又道:「还有点……」醋。 险险将最后一个字吞回喉咙,顾琮低着头,紧紧抿唇。 他平常说话时,自带少年人的清亮,偏这一句有些哑,低沉的,暗藏磁性。 分分钟读懂某人的情绪起伏,认真回忆了一圈,席冶自认没对沈清疏展露任何与暗恋有关的情愫,最终,福至心灵般,他将目光移向睡着的马石头。 这一眼,如同无声的鼓励,一下子打开了顾琮体内委屈和别扭的开关:「你对他很好。」 「沖他笑,还让他叫你先生。」 席冶:最开始牵线鼓励自己和马石头好好相处的到底是谁来着? 「没什么,我就是随口说说,」明白自己这低落来的毫无道理,顾琮努力打起精神,强颜欢笑,「以后要带着他一起吗?」 悉悉索索。 窝在少年胸口的白雀似是察觉到什么,摇摇晃晃探出个小脑袋,伸长几乎没有的脖子,蹭了蹭顾琮的下巴。 听到这话,席冶既好笑又好气,忽然不想再忍耐,一字一顿,问道:「你觉得,我对他和对你一样?」 顾琮:不是吗? 他和马石头都无视席冶的身份,对「异仙」展露了善意,所以才会得到青年的特殊对待。 可还没等他组织好语言,一抹柔软便覆住了他。 覆在他的唇上。 触感温凉,湿润且有弹性,顾琮琥珀色的瞳仁陡然紧缩,一抬眸瞧见的,就是青年蝶翼般轻颤,卷翘的睫毛。 青春期,本该是最容易躁动的年纪,他却对恋爱没什么兴趣,暗暗回避一切过分亲密的肢体接触。 唯独这一刻,顾琮竟没躲,甚至还隐隐地,渴求更多。 偏生,突然亲了他的青年浅尝辄止,仅一下,便直起身,于跳动的灯火下,静静望着他:「现在,还觉得我把你当成孩子吗?」 「顾琮。」 第157章 耳根如火烧般发烫发热, 顾琮僵着嵴背,直勾勾盯住席冶,茅塞顿开地,在一瞬间, 理解了自己近来的反常。 旁人怎么看他都无所谓。 他确实只关心自己在席冶眼中的形象。 第273页 他希望自己在席冶眼中是成熟的, 稳重的,可以被信任, 可以被依靠, 可以陪对方一起,逃离既定的剧情。 以至于面对沈清疏这个原着里的白月光, 他甚至会暗戳戳拿自己和对方比较,听到席冶说约定作废时,偷偷高兴得不像话。 …… 嫉妒。 吃味。 原来, 这种种的异样,并非仅仅出自怜惜吗? 耳根到后颈红得如煮熟的虾子, 偏偏大脑在冷静地运转思考,理智地剖析自我, 半响没等到对方除开视线之外的回应, 席冶误以为自己还是太唐突了些,吓到了小朋友, 正想随口打个圆场, 却被顾琮一把抓住了手: 「出去说。」 房门开合,夜风涌进,被隔音结界罩住的马石头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于睡梦中拽紧被子, 翻了个身。 先前缩地成寸, 几步瞬移到马家村, 席冶怕把顾琮弄丢,一直牵着对方。 但这次却有些不一样,少年没再被动承受,更没绅士去握腕部,而是紧紧地,攥着他的手指。 月色皎洁,席冶任由对方拉着他,七拐八绕,最后,停在一条浅浅的小溪边。 ——顾琮本打算带席冶去他们先前住过的小院,那是整个村子最偏僻的角落,未成想,路过时,他才发现里面亮了灯,应该是被村长借给了别人用。 于是,白日里常常被用来浆洗衣物的小溪,就成了新的选择。 确定没谁会再来打扰彼此,顾琮倏地剎车,停步,转过来:「你心悦我?」 这一下停得着实急了点,亏得席冶对身体的掌控力够强,才没有直接撞进对方怀里,亲都亲了,席冶再没什么好掩饰,大大方方:「嗯。」 以往总是顾琮打直球,先对他告白,偶尔换一次,倒也别有滋味。 然而,听到这肯定的回答,少年脸上仍不见雀跃,似乎在纠结接下来要怎么开口,微微蹙着眉。 悄悄嗑糖的1101:完蛋,该不会要翻车吧? 这怎么像电视里拒绝告白的前奏? 「吓到你了?」猜测刚刚成年的顾琮还没有确定性向,席冶试探地,扬了扬眉,「嗯?」 稍稍上扬的尾音,多多少少,露出催促的意味,下定决心般,顾琮张口,头一次在席冶面前,表现出质问般地咄咄逼人:「你喜欢的当真是我吗?」 「而不是透过我在看别的谁?」 否则,以席冶的性情,又怎么会因得短短几个月的相处,便主动亲了自己,将一腔真情託付给他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快穿员? 席冶一时讶然。 他没料到顾琮会这般敏锐。 对方的元神刚刚住进傀儡时,席冶的确会偶尔透过顾琮的脸,想到娱乐圈,自己与顾琮初识的那一世。 没办法,谁叫往后几个世界的顾琮,年龄都要更大些,五官一模一样、气质却迥异的爱人整日在眼前乱动,哪怕是席冶也会晃神。 但,自己吃自己的醋……这要他怎么解释? 「算了。」目光时刻留意着席冶的每一丝表情变化,顾琮忽然泄了气,梗着脖子,却给人一种蔫耷耷的错觉。 心底狠狠骂了自己一句没出息,他的手不听话地抬起,圈住青年的腰,用力把人带进怀里,抱紧:「反正你已经承认心悦我,就不准再反悔。」 无意在顾琮心中留下无谓的隔阂,席冶张口:「其实……」 「没有其实,」下巴搁在青年的肩膀上,顾琮难得任性,闷闷,「我不想听。」 席冶:「可……唔。」 有学有样,耳后热度堪堪退去,顾琮直起身,带着些微的恼意,睁着眼,吻上那喋喋不休的唇。 他没什么经验,最开始,还和青年同样高挺的鼻樑撞在一块,引来席冶低低的,吃痛的闷哼,才侧过头,找准了位置。 进步飞快。 但他到底从未与谁亲近过,之前席冶的示范,更是浅尝辄止,只敢小动物般挨在唇边蹭来蹭去,痒痒的,透出股少年人独有的青涩与珍重来。 明明心里藏着委屈,却连在亲昵间沖他撒气都不肯,夜凉如水,偏席冶一颗心暖得厉害,软软的,鼓舞着他,轻轻地,张开了唇。 呼吸交织,温热的湿润牵引着顾琮,带领他探往更深。 清晰地,他尝到青年口中浅淡的铁锈味,似是为了在主角面前忍住那一口血,咬破了舌尖。 短暂回过神的顾琮一惊,生怕对方会疼,想抽身,却被怀中的青年用胳膊,虚虚勾住脖子:「去哪儿?」 唇齿相依,银丝勾连。 青年的音色再无往日清冽,仅剩含糊的哑,如同尾端上挑的小勾子,完美与潋滟的凤眸相称。 顾琮霎时忘了要退开的事。 只紧紧揽住青年的腰,低低:「忍一忍。」 …… 修士闭气的能耐,远超常人,但顾琮毕竟是傀儡,总归要更胜一筹,直等到席冶威胁般扯了扯连接彼此的儡丝,他才依依不捨地松开对方,结束了这个过分漫长的吻。 向来讨厌在人前示弱的青年,强大的异仙,此刻正攀着他的肩,抓着他的衣裳,指尖泛白,唇却鲜红欲滴,隐忍地,小口小口地喘。 顾琮突然很好奇,青年被散落青丝遮住的耳尖,是否也和他一样,烫得要命。 可顾琮不敢动。 第274页 仿佛被细小的电流流窜而过,分明是木石造就的身体,偏偏他的小腹,正隐隐发热,一跳一跳,像是在痉挛。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他难耐闭了闭眼,脑子努力回忆原主宋鹤幼时学过的清静经,谁料,刚背了两句,就听见席冶道: 「没有别人。」 「我只心悦顾琮,一直。」 每一世都能遇见顾琮的真相,席冶尚未彻底理清,但他对顾琮的感情,却已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直觉理智统统抛到脑后,未等席冶再解释什么,顾琮便垂着头,郑重,亲亲青年的发丝:「知道了。」 「你说,我便信。」 席冶抿了抿唇。 顾琮好像永远都是这样,无论自己说什么做什么,对方总会给予他毫无保留的信任。 「或许元神交融……」言语太苍白,下意识想找出个能将往日种种真切告知顾琮的办法,席冶刚出声,便察觉到头顶的吐息急促两分。 后知后觉,他想起,在修真界,元神交融是比双修合籍更亲密的举动,唯有小部分恩爱的道侣会这般。 刚捅破窗户纸便谈婚论嫁,噌地,席冶站直:「没什么,回吧。」 顾琮却没动,琥珀色的双眸沉沉地望着他。 「可能要等等,」喉咙哑而干,顾琮搭在席冶腰间的胳膊再次收紧了些,似抱怨,又似撒娇,道,「先生,你安静一会儿。」 一石激起千层浪,宋鹤记忆中关于双修合籍的常识翻滚个不停,他实在难受得厉害。 亲疏有别,本命傀儡与流云山的怪物自然无法同日而语,绑着儡丝的指根渐渐发热,仿佛将少年身上的温度如数传过来,烫得席冶筋骨都紧绷,乖乖定格在原处。 日升月落,隔天马石头一睁眼,便发现屋子里仅剩下自己在睡。 席先生昨晚受了伤,他看得明明白白,却没多嘴,担心两人是出了事,他匆匆洗了把脸,小跑着出了门。 好在,事实证明,他的担心有些多余,因得有贵客留宿,一清早,村子里就格外热闹,遥遥看去,被一群清风派弟子团团围住的白衣青年,不是席先生还有谁? 挤在最前面的,则是清风派的小师姐林瑶,倒并非看上了席冶那张清艷的脸,而是她向来崇拜强者,尤其是这种活的老祖宗,多难得才能一见。 平心而论,席冶并不喜欢太吵闹的环境,但他却想试验下,低境界的修士,是否会因他发疯。 【看样子,流云山外,只要不相信你是异仙就没事,】迅速扫描过全场的精神波动,1101得出结论,「果然,世人畏惧的并非席冶本身,而是那个在近万年间、被口口相传的怪谈。」 【这算什么?脑补出的恐惧?】 【怪不得没人能战胜异仙。】 谁能轻易战胜源于自己内心的恐惧?除了主角团。 「前辈来此有何要事?」小小一个马家村居然会聚集多位大能,见席冶眉间没有恼怒的意思,林瑶斟酌着用词,试探,「可是与沈道友一般,斩妖除魔?」 站在席冶身侧的顾琮有点闷。 少女容色明媚,笑盈盈,是寡淡道袍也压不住的活泼可爱,细细端详,显然与自己的风格是同一类。 最重要的是,席冶竟一反常态,任对方搭讪。 「错了,」远远望见人群外的马石头,席冶偏了偏头,颔首,接着才慢吞吞,「我此行是来找无量剑派沈清疏和散修秦寂。」 「寻仇。」 「讨我道侣的尸身。」 作者有话说: 林瑶:?! 第158章 道侣, 寻仇。 这两个关键词一出来,刚刚还笑靥如花的林瑶顿时僵住了脸,完全忘记该怎么接话。 毕竟,再怎么说, 沈清疏和秦寂也是他们清风派带来的人, 但面前这位年纪轻轻的老祖,按师兄趋吉避凶的卦象所示, 最少都要比出窍期的沈清疏高出数个境界, 差点把用来占卜的五帝钱给震碎。 帮忙? 还是装作不知情? 心虚地垂下眼,林瑶暗自紧张到余光四处乱瞥, 无意间,她忽然瞄到青年与另一人交握的手,慢半拍地回过味, 冒出另一个问题: 道侣? 那对方现在牵着的这个又是谁? 带着新欢寻旧爱的尸身,这这这, 老祖宗们都玩得如此花?! 瞳孔地震,林瑶想收回目光, 偏又忍不住去瞟, 最后,还是身为师兄的林玄主动站出来, 接话:「不知前辈的道侣是……」 他修为低, 却在阵法问卦一途颇有天赋,若能和和气气地帮上忙,未尝不是清风派的机缘。 谁料,对方的回答, 竟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薄唇轻启, 席冶吐出一个近来在修真界搅风搅雨的名字:「宋鹤。」 ——话音落下的瞬间, 林瑶眼尖地注意到,前辈被衣袖掩住大半的指尖,似是安抚,轻轻握了握身旁的少年。 这让她更加肯定自己刚刚的猜测。 新欢旧爱修罗场,若能写成话本子,定要在俗世的茶楼里卖疯了去。 「嘶。」 「这……」 关注的重点彻底跑偏,以至于听到周围同门低低的抽气声,林瑶才记起宋鹤是谁:天之骄子,游魂症,传闻中被异仙抓走的倒霉蛋。 或者说,倒霉金蛋。 第275页 毕竟北域宋家是真的有钱。 可她怎么没听说,宋鹤有道侣,还是这等跺跺脚便能威震一方的大能?最重要的是,尸身?宋鹤已经死了?因为沈清疏? 那宋家还找个什么劲儿?难道魂灯尚未熄灭? 近距离吃瓜却没吃明白,林瑶很快将刚刚的害怕抛到脑后,看向席冶的目光里满是好奇,充斥着深深的探究欲。 「咳,」生怕自家师妹一时冲动,问出什么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来,林玄不动声色挪了挪位置,把对方挡住大半,「宋道友的失踪近来在修真界闹得沸沸扬扬,前辈若心有疑虑,不如亲口去问问。」 「秦、沈两位道友,此刻就在马家村。」 席冶淡淡:「他们已经走了。」 所以自己才有空在这里闲聊。 以秦寂的性格,断没可能让沈清疏置身于危险中,但,不战而退,想来主角攻此刻正难受得很。 昨日还信誓旦旦要留在马家村斩妖除魔,今天一早却没了踪影,外加席冶这么个强大的仇家找上门,种种「巧合」叠加,落在外人眼中,沈清疏和秦寂的举动,多多少少透露出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清风派庙小,惹不起几尊大佛,权衡利弊,林玄主动换了个话题:「晚辈愚钝,还未请教前辈尊姓大名,师从何处?」 林瑶立刻将耳朵竖起: 近万年来,修真界飞升无望,渡劫期以上的老祖亦少得可怜,五根手指就能数得过来,可她对了半天也没对上号,到底是哪个宗门把底牌藏得这么严? 未成想,如此简单的问题,青年的回答,竟再次剑走偏锋,惊掉全场的下巴: 「流云山,席冶。」 林瑶一瞬间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没办法,流云山、席冶,这五个字,曾经频繁出现在她幼时的睡前故事里,土生土长的「修二代」,有谁没听过异仙的大名? 短短几息的功夫,那些静悄悄的黑夜、那些想像中的怪物、那些吓得她直往娘亲怀里钻的恐惧,仿佛都化为实体,无声无息,压抑地在青年身后汇聚。 但还没等林瑶紧张握上自己的剑,那两只于衣袖遮掩下虚虚交握的手,又重新把她拉回了现实。 开玩笑,哪个故事里的异仙会下山,还会养小情人?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对方真是异仙,动了七情六慾,便意味着有了弱点。 微风拂过,随着思绪一丝一缕被理清,林瑶发现,方才那些将她吓到半死的怪物,正如泼了水的画般,颜色渐渐淡去,最终,消弭无形。 周遭消失的人声亦重回耳边。 「前辈说笑了,修真界重名也是常有的事,」太过理性,林玄直接把席冶的说辞当做玩笑,反而没受任何影响,「沈道友师从无量剑派,近来各大宗门皆聚于此,前辈若想讨个公道,正是好时机。」 尽管早早便知晓这个消息,席冶仍礼貌颔首:「多谢。」 「前辈可看出这马家村有什么邪祟妖魔?」见席冶这般好说话,林瑶的胆子更大了些,「我寻了许久,也没寻到踪迹。」 「若你在说沈清疏寻的妖邪,那大抵是我,」坦荡地,席冶应,「先前留下一道机缘,差点害了幼童性命。」 顺着青年的目光朝外看,林瑶总算注意到某个远远站在角落的男孩,定睛一瞧,不就是昨天被沈清疏问来问去的什么石头? 那孩子明显认识席冶,乍然被一大群人盯住,也没露怯,而是规规矩矩叫了声:「席先生。」 ——相比对沈清疏的态度,可谓天壤之别。 寒暄的耐性即将告罄,台阶铺好,席冶也顺势摆脱了林瑶一行人。 顾琮则用空着的手摸了摸马石头的脑袋:「数你机灵。」全然忘记自己昨夜还吃过人家的飞醋。 敏锐察觉到席先生和顾阿兄之间的气场要比往日更亲近,马石头不明所以,只道:「席先生受了伤,该好好休息。」 「无妨,」摇摇头,席冶垂眸,问,「反倒是你,打算如何?」 与他这个反派有了实打实的牵扯,剧情走到结局前,马石头、乃至整个马家村,怕是都不得安生。 换做平常,这问题,马石头想都不用想,厚着脸皮,也要讨些修仙的门道。 可经过昨晚,他发现,所谓的仙长,发起怒动起火来,和普通人亦没什么两样,无端端认为他是魔,还要砍他的胳膊。 他读书少,却知道俗世里好歹讲些王法,但这修真界,竟更像野兽集聚的丛林,将弱肉强食展现得淋漓尽致。 多年心愿一朝动摇,马石头突然有些畏惧。 任由男孩兀自陷入纠结,席冶并未提点,更未催促: 修真一途本就如逆水行舟,幻想移山填海人前显圣、从而拜入宗门者不知凡几,真正能坚持下来的又有几个? 「若想治病救人,我可以送你去城里学医。」路至尽头,席冶轻声。 「我明日一早会再来。」 马石头重重地嗯了一声。 素来外向的顾琮这次却没插话,只静静陪在席冶身侧,等男孩照例背着竹篓上山採药、白衣青年略显疑惑地望过来,他才勾唇:「没什么。」 就是再一次确认,席冶是个很温柔的人。 哪怕顶着异仙反派的头衔,瞧着冷冰冰,真正相处下来,偏见也会消失。 第276页 唯独一件事,他不吐不快:「宋鹤,怎么就成了先生的道侣?」 「除开神魂相连的道侣,还有什么值得异仙下山?」故意装作没听懂对方的话,席冶悠悠解释,「被爱感化,多好的剧本。」 顾琮闷闷:「我定要将那具身体抢回来。」 总不能让一个失去元神的躯壳,平白占了席冶道侣的位置。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正如马石头隐约窥见的一角,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修真界和俗世相通之处甚广,没几日,「无量剑派沈清疏与散修秦寂贼喊捉贼、谋害宋鹤,引得后者道侣找上门来」的八卦,就传遍了各大宗门。 「荒谬,荒谬,」鬚发皆白,无量剑派老宗主抬手,捋捋鬍子,摇头,「清疏一向与宋小友交好,怎会做出这般背信弃义之事?」 「知人知面不知心。」最疼爱的独子失踪数月有余,宋家家主心里憋着火,说起话来亦夹枪带棒。 一旁的粉衫少女没忍住替自家师兄辩驳:「既如此,敢问宋前辈,宋鹤可当真有了道侣?」 宋家家主一时哑然。 「我就说,宋鹤喜欢的分明是……」 「瑶儿!」及时打断粉衣少女的说辞,同为两人师尊的老宗主神色一肃,认真,「这传言来得蹊跷,那人又顶着异仙席冶的名号,流云山异动,趁着诸位道友皆聚于此,吾等合该从长计议才是。」 流云山雷劫压顶,代代相传的故事里,都说它与飞升有关,是故,修为越高者,对其便越是关心。 但还未等其他各宗各派的话事人表态,门外一个束着太极髻的道童,忽地跌跌撞撞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人!有人绕过了护山大阵!打上昊然峰来!」 昊然峰,正是无量剑派主殿所在。 「轰隆——」 恍若在应和那小道童的失态,剎那间,地动山摇,老宗主头顶更是干脆被噼出个大洞,隐隐可见一白衣人,御风而立,音色清越,偏如惊雷,贯彻云霄: 「沈清疏。」 「滚出来。」 作者有话说: 顾琮:道侣!道侣!我定要将宋鹤的身体抢回来。 席冶:好,我来抢。 第159章 丢人。 委实丢人。 众目睽睽下, 无量剑派的脸面简直像被按在地上摩擦。 是可忍孰不可忍,粉衣少女第一时间便想站出来替自家师兄撑腰,可光是青年口中的六个字,就震得她头晕眼花, 扶着剑才没摔。 沈清疏前几日受了伤, 回山休养,这事旁人不知, 老宗主却清楚, 然而,随随便便把自己的徒儿交出去, 绝非正道魁首该有的做派。 身为世间屈指可数的渡劫大能之一,老宗主所代表的,更多是一种威慑, 一个符号,已然许久没出过手。 唯独这次, 白衣青年所带来的威压,竟让他藏于识海蕴养的本命剑兴奋嗡鸣, 不受控制地冲出眉心, 立于身前。 一高一低,气机牵引, 天地变色。 1101紧张兮兮:「能行吗?这里可是沈清疏的主场。」况且自家宿主还受着伤, 宠男朋友也要有底线好吗? 席冶却没应系统的话。 类似的情形,于昔日的他而言,就如吃饭喝水般平常,为主角运转的故事里, 无数次交锋, 又怎会都等反派准备好? 「嗤啦——」 头顶天空隐隐闪烁着电弧般的金光, 想来是无量剑派弟子,终于后知后觉动用了护山大阵,护山大阵集各峰灵脉之力,汇天地造化,传承千年,绝非人力能够匹敌,担心自家徒儿当真做错了什么,老宗主气沉丹田:「这位道友……」 咔嚓。 回应他的是数道齐发的儡丝,生生将金光流转的屏障,摧枯拉朽,扯下一大块。 一切有形无形之物,在被那细长白线触碰到的瞬间,不管甘愿与否,都要乖乖接受青年的束缚,任青年操纵。 随意地,席冶动动手指,将压缩大量灵力的屏障碎片,甩向一个还算顺眼的山头。 砰。 恍若炸开一朵巨大的烟花,他笑着低眸:「你说什么?」 唰地,数百柄灵剑同时对准了他。 有老宗主的,也有门中弟子的,围观者尚未辨清局势,不敢随意加入战场,但饶是如此,这同气连枝的数百道剑意,也显得半空中的青年势单力薄。 躲在殿前广场角落的马石头有些心焦。 他到底没有直接放弃执着多年的愿望,而是央着席先生带上自己,仔细瞧一瞧这修真界究竟是什么样。 然而,眼前这阵仗,委实太大了些,莫说俗世孩童,在场修士也未见过,飞快松开顾琮衣袖,马石头刚想说自己不用保护,便听得头顶几声长啸。 「吼!」 无量剑派破了个大洞的护山阵法,仿佛正连接着什么奇诡的异空间,白衣青年食指一勾一拉,便有浓郁的黑影被牵引,你争我赶,从中挤出。 怒目利爪,身长若蛇。 乍一瞧,那大抵是几条龙。 偏偏包裹着它们的云雾,深沉如夜色,比起书中描写的祥瑞,它们更像桀骜难驯的恶蛟,狰狞恐怖,张牙舞爪,尾巴一甩,便将刺向席冶的灵剑尽数扫落。 而造成这般景象的青年,不过是轻轻动了动左手。 因得日光的折射,众人可以清晰看见青年指间那如同项圈般束缚着恶蛟的儡丝,细若游丝,似天罗地网。 第277页 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马石头小声:「席先生……还养龙?」 同样被吓了一跳的顾琮:…… 仔细回忆过流云山上那间简陋至极的小院,他不确定道:「应该只是池塘里的几条鱼吧?」 否则,这等要住在水里的宠物还能往哪儿藏? 马石头望向顾琮胸口的眼神一下子晶亮: 鱼都能变龙,那白雀呢? 总是忘记自己怀里揣着个毛糰子,顾琮很想告诉对方,某只胆子小的鸟,早在他们上山时就被吓晕了,没法压轴出场逞威风。 可最后,他终是选择保护小孩子的梦,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嗯。」 下一秒,似是剧情听到了他的谎言召唤,凛凛剑光来袭,顾琮当即抱起马石头,躲都没躲,任由自己被刺中。 「噹啷。」 意料之中地,长剑折断,也因此,引来大半修士注目。 日夜带在身边的魂灯倏地燃起大朵火花,于芥子空间疯狂震动,宋家主瞧着少年那张陌生的脸,试探地伸手:「鹤儿?」 ——旁边那黑黑瘦瘦的小孩又是谁?总不会是他的孙子吧? 与此同时,只这么两句话的功夫,鬚发皆白的老宗主便已提剑,飞身上前,与那白衣青年缠斗在一处。 剑气四溢,狂风漫捲,天上打得日月无光,地上却是一片大眼瞪小眼的认亲景象,随手招来一条差点飞向其他山头的恶蛟,顾琮放下马石头,让它一圈圈绕起,护住男孩,这才学着宋鹤往日的习惯,躬身应和:「父亲。」 宋家主觉得自己的血压有点高。 魂灯指引,他非常确信这陌生少年就是自己的儿子,但这般面目全非的模样,总会叫他心惊又心疼。 「尸身,尸身,」喃喃低语,宋家主猛地回神,「你已经死过一遭?」 「当真是那沈清疏?」 「都是孩儿自己的错。」摇摇头,顾琮也不在意旁人是何看法,一五一十,将原主与沈清疏的纠葛如数道来。 做过就是做过,他无法自私地,去否认原主曾经对沈清疏的一片赤诚,哪怕在外界眼中,宋鹤真的很傻。 但,该强调的事情要强调,该撒的谎也要撒。 「游魂后我的元神非常虚弱,是先生救了我,」七分真三分假,顾琮低声,「也是他,替我做了如今这副躯壳。」 逐渐从生气到麻木的宋家主:「所以他是?」 顾琮:「异仙,席冶。」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齐刷刷的抽气声。 「但他只是来替我讨要尸身,」努力充当连接修真界与流云山的桥樑,顾琮认真解释,「没有要大动干戈的意思。」 没有要大动干戈的意思? 仰头望向云海中数次交手的两道流光,众人再次齐刷刷陷入沉默。 ……话说回来,老宗主可知晓自己正在与谁交手? 老宗主当然不知道。 他只感觉,自己的每招每式,都能被青年牵动丝线,操纵着不知从哪儿扯出来的藤蔓、傀儡,轻飘飘接下。 可这却没让他产生挫败,反而让他升起一种久违的酣畅淋漓,连百年未有突破的瓶颈,也隐隐出现了松动的迹象。 以至于老宗主全然忘记,自己是为了弟子的安危、为了无量剑派的脸面才提剑。 「好!好!」磅礴剑意浩瀚如海,劲浪滔天,眨眼间,冰封千里,令整个正殿广场、整个昊然峰、整个无量剑派,飘起纷纷扬扬的大雪。 真正能扭转战局的招式,却同萤火般,不起眼地,凝于剑尖一点,大巧不工,刺向席冶眉间。 接着,被一根修长白皙的食指,拦截。 「他来了。」四两拨千斤,席冶漫不经心垂睫,衣摆猎猎。 顾琮则心有灵犀般,屈指,攥拳。 他感到了痛。 指腹快裂开的痛。 连闭关养伤、却强行被三条恶蛟拖出来的沈清疏,都无法吸引他的注意力。 主角终究是主角,负责护法的秦寂半点没留情,原本神气十足的恶蛟们,此刻皆已缺胳膊少腿,完成任务后,一条条,小蛇般,飞快向席冶游去。 犹如踩着无形的阶梯,白衣青年挥手,淡定拂开老宗主的本命剑,一步步,踏雪而下,行至众人面前。 原着里斩仙证道的主角,一个境界跌落气若游丝,一个撑剑半跪几近力竭,就败于自己面前,死过一次的席冶竟无任何杀心,仅对上沈清疏暗藏恐惧的眼,道: 「我没有恶意。」 信也好,不信也罢,这就是过去被剧情操纵的席冶,一直想让沈清疏明白的事实。 可笑的是,直到死,「反派」也没能证明自己的无害,如今,当他手握主角的生杀大权,沈清疏的眼神反而动摇起来。 但下一秒,白衣青年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冷下神色,随意用儡丝抽来一把剑,对准沈清疏眉心:「宋鹤。」 「交出来。」 山巅,一跪一立,正是原着结局的场景,不同的却是,反派和主角的命运彻底调转。 「唯有本命傀儡能轻易刺破异仙命门」。 清瘦颀长,青年毫无防备的后背就在自己面前,冥冥中,好像有谁一直重复着这句话,催促着顾琮,做「宋鹤」该做的事。 可他指尖的疼痛是那样鲜明。 第278页 「冷吗?」坚定地,在所有人都悄悄后退,警惕异仙狂性大发时,顾琮抬脚,行至席冶身侧,牵起对方藏在衣袖中,冰凉的手指: 「先生,再多依赖我一点吧。」 没有背叛,没有刀剑相向,同源的灵力源源不断输入,席冶近乎干涸的经脉得到滋润,与之相伴的,是世界意识清脆的碎裂声。 如此温情的亲昵,外加刚刚的及时收手,足以证明青年并非如传说中的异仙那般嗜杀,毫无理智,正殿广场一派静默,再无人阻拦席冶的行动。 老宗主更是沉声:「清疏!若你有什么委屈……」 话音未落,数道儡丝延展,探进虚空,催吐般,让沈清疏的储物袋张开大口。 「咚。」 灵柩跌落,阵法破碎,棺盖错位后露出的那张脸,正是宋鹤。 作者有话说: 1101:委屈?委屈个鬼! 第160章 面白如纸。 逐渐和缓的细雪轻飘飘落在宋鹤唇上, 却冷硬地,没有丝毫要融化的迹象。 ——元神与身体长时间分离,这副躯壳的生机,本就靠着阵法勉强维持, 如今这一摔, 更是让其失去全部血色,透出肉眼可见的灰败来。 时隔多年, 再次看到唯一的儿子游魂症发作, 还是这般无力回天的模样,宋家主顿时怒不可遏, 再没心情顾及什么交情体面,厉声:「无量剑派,这是在把我等当傻子耍吗?」 短短一句话, 直接把其余门派拉到己方阵营,毕竟, 游魂之事,是他家蠢儿子自己上赶着帮忙, 硬要掰扯, 很容易被归为私事,各打五十大板, 闹得一地鸡毛; 但沈清疏明知鹤儿的去处, 却还冷眼旁观,保持沉默,任由事态朝攻打流云山的方向发展,这算盘打得太响, 在场的老狐狸又有哪个读不出来? 「清疏, 」确凿证据摆在眼前, 纵然是老宗主,也没法再继续偏袒,此等场合,他只得公事公办,压着股恨铁不成钢的闷气,「你说。」 「到底是怎么回事,解释清楚。」 喃喃动了动唇,沈清疏跪坐在地,一时竟想不出,自己该如何辩驳。 直勾勾地盯着席冶,他如同被鬼迷了心窍,恍惚间记起,这好像是他第一次,没有逃避,正视对方。 异仙当然是可怕的。 儡丝绕指,恶蛟环伺,对方简直是地狱深渊的代名词,以自身为起始,源源不断地,向外溢散着黑雾,引得那些扒在护山大阵上的苍白傀儡,一颤一颤,狰狞狂笑。 四肢坠着铅块般泛着酸痛,沈清疏却还是颤巍巍地抬起胳膊,指向席冶,仿佛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质问: 「你们没看到吗?」 「他是异仙,流云山的异仙。」 「杀他,还需要什么理由?」 「我除我自己的心魔,又需要什么理由?」 印象中,无量剑派沈清疏,总是温润有礼,谦逊端方,拜入山门后,一路顺风顺水,偏不骄不躁,深得长辈赏识,后辈仰慕。 然而,此刻的他,却像突兀地撕开层层假面,更鲜活,也更让人觉得陌生,连素来偏心师兄的粉衣少女,都有些被吓住。 唯一神色如常的,便是秦寂。 他一直知晓,对方并非外界眼中那个完美的「沈道友」「沈师兄」,幼时被暗算丢弃的经历,让对方心底充满不安定,任何可能会威胁到自身安危的存在,都会被对方毫不犹豫地,提前消灭。 适当范围内的提防,大概会被叫做谨慎。 偏偏清疏在晋升出窍期的雷劫中,窥见了自己的心魔,加之后来席冶示威般,无声无息将对方带去流云山,一切的一切,便开始向失控疾驰。 生老病死乃世间常理,修士在某种意义上,皆是与天争命,心有恐惧,实属正常,但若兀自陷进恐惧中,只会徒增魔障,再难寸进。 秦寂明白这个道理,可他却无法叫沈清疏也明白。 所以他仅能帮着对方,从根源斩断恐惧。 不过,现在看来,是他们输了,输得彻底。 饶是如此,在沈清疏说出除心魔那句话时,秦寂依然提起了自己的剑,想都没想地,挡在沈清疏面前。 【哎。】 感慨地,1101嘆了口气:「你别说,他俩还真有点好嗑。」这辣鸡原着也只剩感情线能看看。 但是,cp再好嗑,伤害到它家宿主就是不行。 「心魔?心魔。」事情闹到这般田地,见沈清疏仍旧毫无悔意,宋家主彻底撕破脸皮:「那鹤儿呢?你将鹤儿置于何地?」 他的儿子,凭什么要为不相干的人搭上一条命。 淡淡地,沈清疏抬眼: 「他愿意。」 也许最开始是有过愧疚的,将宋鹤的尸身装进棺椁时,他也曾忐忑,忧虑,担心对方出事,死在异仙手中。 可随着约定之期的临近,愈发放大的焦虑足以将一切正向的感情消磨殆尽,尤其是,宋鹤早就背叛了他,切断联繫,和怪物搅在一起。 「你!」此话一出,除开差点被气个仰倒的宋家主,整个正殿广场一片寂静,粉衣少女更是杏眸圆睁,嘴巴呆呆地翕动两下,仿佛第一天认识自己的师兄。 唯独另两位被提及的主角,没事人一样,甚至还有心情手牵着手,「打情骂俏」,挑眉,轻笑: 第279页 「听到了吗?说你愿意。」 明明彼此心知肚明,喜欢沈清疏的是宋鹤而非顾琮,席冶偏要凤眼盈盈,调侃一句。 而顾琮也随便自家先生调侃,态度坦然大方,动作却孩子气,撒娇般,捏捏对方指尖:「我后悔了。」 正在气头上却被亲儿子塞了一口狗粮的宋家主:…… 能不能行能不能行?能不能争点气!刚刚才在沈清疏身上栽了个跟头,这又眼巴巴地招惹了个异仙? 前者他还有机会出面撑腰,替儿子讨个公道,后者,怕是真把老祖宗请来也没辙! 「此事,确实是清疏的错,老夫教导无方,亦有罪过,」长嘆一声,老宗主先是给事情定了性,接着又调转话锋,「但,敢问席道友,为何下山,为何追着我徒儿不放?」 席冶悠悠:「想下山,所以就下了。」 「怎么?不欢迎?」 这话说的,好像真有谁敢跳出来,叫嚣自己讨厌异仙一样,看戏般,欣赏够众人尴尬的表情,席冶这才勾唇,继续:「放心,没谁想阻拦你们飞升。」 无论是他,抑或是流云山,都被世人赋予了太多脱离本身的意象,渐渐地,与雷劫、陨落、天人五衰混淆在一处,成了不可直视、不可名状的怪物。 实际上,觉醒前的他,也只是个被困在牢笼中的囚徒,被天道操纵,筛选心志坚定者,浑浑噩噩,替主角磨刀。 「至于沈清疏,我与他幼时曾有一面之缘,」顿了顿,席冶自嘲,「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但显然,仅有上一世的他自己这么想。 满腔欢喜地邀请朋友来家里做客,结果却成了人家的心魔,天下哪还有这般滑稽的自以为是自作多情? 「我久居深山,不太懂这人世间的礼数,」多说无益,席冶收回视线,再没多看沈清疏一眼,「若你们也认为我这心魔该斩,大可以和他一起,试试是昊然峰先倒,还是流云山先被踏平。」 应和般,青年指间儡丝轻颤,冥冥中,隐隐能听到无数嘶吼。 语气平静,内容却与威胁无异,生怕对方心烦意乱下用力一扯,干脆把万里外的流云山连根拔起,砸了昊然峰,其他做壁上观的修士们,连忙站出来打圆场:「怎么会?」 「大道三千,终究是殊途同归、殊途同归嘛!」 恐惧往往来源于未知,无论如何,传说中的异仙席冶,此刻就站在他们面前,抛开修为,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瞧着和自己也没什么区别。 当然,对方养的宠物是丑了点,尤其是那几个五官四肢都没拼对的傀儡,堪称小儿止哭、夜半噩梦的难看。 可前些年引得正派围剿的魔修,屠城证道,伏尸遍野,那鲜血淋漓阴魂缭绕的场面,不比这骇人? 既如此,他们又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 嫌命长?想快点死? 唯有粉衣少女初生牛犊不怕虎,神情复杂,问题却直白:「如果你不是传说中的怪物,那你到底是什么?」 如果对方不是传说中的怪物,又怎么会让她师兄变成这样。 怪物。 察觉到顾琮握着自己的手倏地收紧,席冶安抚回握,轻轻睨了对方一眼,一字一顿:「我也想知道。」 作者却没给他这个答案。 好在,自己接下来还有很多时间。 和顾琮一块。 「你们修真界的事,我不关心,也没兴趣。」 咔哒,儡丝牵扯,棺盖合拢,席冶抬手将装着原主尸身的灵柩收入袖中,古井无波地,划开界限,将自己归为异类:「如何处置沈清疏,也随你们。」 ——过去的经验告诉他,比起死,来自反派的「施捨」,往往更容易让沈清疏这样的主角破防。 席冶越是轻描淡写,便越是衬得沈清疏之前草木皆兵、犹如惊弓之鸟般的状态,是多么可笑又可怜。 况且,因一己私慾撒下弥天大谎,诓骗大半修真界,险些挑起战火,不管无量剑派再怎么护短,都得给众人一个交代。 「对了,」食指轻勾,席冶召回最后一条恶蛟,露出里面满脸兴奋的马石头,「这孩子差点因与我相识,被沈清疏砍断一条手臂,应有的补偿,我想贵派自有考量。」 「若不信,可去寻清风派林瑶。」 清风派? 完全没听过这等小门小户的名号,偏偏因为是从席冶口中说出来,众人只能配合点头,装出一副煞有其事的认真样。 「等等!」大戏落幕,眼见自家宿主就要拉着顾琮离开,1101不得不提醒,「那个……你没觉得你忘了点什么?」 席冶:【?】; 1101:「顾琮名义上的爸。」 小说里,结局便是终点; 现实中,一切却会继续向前。 后知后觉地回头,席冶果然瞧见了极力压抑着怒火的宋家主,瞧他的眼神,活像在瞧一个花言巧语又没礼数的骗子渣男: 「异仙是吧?」 「我们谈谈。」 作者有话说: 宋家主:好好的儿子怎么就白送人了? 顾琮:是我愿意,是我喜欢先生。 第161章 席冶发誓, 说服顾琮剧情里的父亲而已,他绝对没有任何要逃避的意思。 但约莫是之前打的那一架消耗太大,纵然有顾琮这个充电宝补给灵力,周遭的环境一安静, 他就不自觉地感到睏倦。 第280页 事急从权, 不想在众目睽睽下聊私事,宋家主没好气儿地向无量剑派借了处无人的偏殿。 闷头走在最前, 正当他暗暗琢磨着该怎么开门见山棒打鸳鸯, 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 凶巴巴回头,宋家主还未张口, 便瞧见自家儿子,熟练地将刚刚单挑整个宗门的白衣异仙打横抱起。 见他的目光投来,模样陌生的少年甚至后退一步, 手臂收拢,不动声色地将怀中青年护得更紧。 莫名地, 宋家主觉得自己的鹤儿像换了个人。 但很快,少年就露出了他熟悉的神情, 仿佛方才那一瞬间的戒备, 只是他的错觉。 清醒时有气场撑着,再单薄的身形, 也能叫人瞧出强大, 偏偏此刻,青年双眸紧闭,虚虚垂落的手腕苍白纤细,竟无端端透出股脆弱。 ——因为完全信任, 乃至是依赖, 才会让堂堂异仙也显得柔软, 像个普通人。 「他太累了,」闲话家常般,顾琮放轻音量,眼里的心疼几乎要溢出来,「这段时间他总是受伤。」 受伤? 受伤还敢单枪匹马来无量剑派砸场子,没受伤又得是什么样? 老实说,刚刚正殿广场上的一派和气,多半来自席冶实力的威慑,若知晓异仙此刻脱力昏迷,定会有许多人蠢蠢欲动。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千百年的偏见,又岂是说消除就能消除,宋家主也想趁机把儿子拉回正轨,可一瞥见对方垂眸望向席冶的眼神,他就知道,自己没机会。 一丁点机会都没。 臭小子,多情种,简直和他年轻时一模一样。 无声嘆了口气,宋家主深刻反思:这算什么?有其父必有其子?他与夫人的感情太好,耳濡目染,才让儿子心生嚮往,这般容易哄骗? 修士间的真情本就稀少,许多道侣,不过是弱者依附强者,或者纯粹地结伴论道,相比之下,席冶的性别反而没那么重要。 「你想好了?」直白地,宋家主道,「他是异仙,今日众门派能和和气气,不代表以后就没人想杀他。」 顾琮点点头:「我知道。」 「想讨好他的人肯定也很多,」意有所指,宋家主敛眉,「修真界,最不缺长相漂亮的男男女女。」 能把无量剑派按着打的强者却没几个。 神色如常,顾琮再次给出相同的答案:「我知道。」 「可就算有再多人,他也只会选择我。」 因为他是星见草,是白雀,是席冶的本命傀儡…… 是顾琮。 脚步一顿,宋家主沉默,回身,仿佛重新认识了自己的儿子,上下打量着对方: 任谁看来,这段感情,都是席冶占据主导,但实际上,也许鹤儿,才是更强势、更执着、更不愿放手的那个。 明白此事再没什么劝说的余地,宋家主清清喉咙,主动换了个话题:「你这身体,可有牵连因果?」 面对宋父,顾琮的心情其实很复杂,虽然系统说,宋鹤是自己数据出错,快穿局才会派他来接手这个角色,但他毕竟占了宋鹤的身份,自然也要尊重宋鹤的过往,对宋鹤的家人负责。 清楚宋父是在担心自己,他耐心解释:「并非夺舍,也并非借尸还魂,仅是一具傀儡,若有因果,也只会落在席冶身上。」 完全没发现儿子是块木头的宋家主:…… 傀儡? 这能跑能跳,会哭会笑,甚至有呼吸有脉搏的身体,居然是死物? 「精血滋养,所以才能叫我生出血肉,」不愿气氛太过沉重,顾琮小小开了个玩笑,「玉石为骨,这身体可比我以前结实得多,样貌也不差。」 脑中飞快浮现出先前那些个惨白细长、五官手脚花式错位的阴间傀儡,宋父顿时庆幸,雕刻鹤儿的新壳子时,席冶的审美还算正常。 否则,哪怕有魂灯指引,他也未必敢认,说不得还要一剑砍了对方。 太惊悚。 直等到顾琮将席冶放到偏殿里间的塌上躺好,他才后知后觉,忽然回过味来:「你小子,变着花儿替他说好话是吧?」 顾琮坦荡荡:「不是好话。」 「是实话。」 宋家主:…… 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要他看,换成儿子也没差。 顾琮本就是席冶的本命傀儡,二者气机相连,一时间,宋家主竟也没察觉这两人只是有名无实的道侣,严肃:「其他的我不管,合籍大典,必须补办。」 此等大事,又是他宋家板上钉钉的继承人,怎能随随便便草草略过? 无端生出两分心虚,顾琮低声:「这……要等先生醒了再说。」 出息,出息! 刚刚的硬气都哪去了? 眼不见心不烦,宋家主干脆闭了嘴,拂袖而去: 如何处置沈清疏,尚未讨论出结果,恩怨犹存,他还有很多事要做。 —— 像是要把穿越以来造成的亏空全部补回来,席冶这一觉睡了很久,久到异仙出世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演化出各种版本,叫整个修真界津津乐道。 谁让无量剑派掌门人在与异仙交手后数日,便宣布闭关,同样和异仙交过手的散修秦寂,更是在隔天夜里,当场突破。 相比之下,曾经让大半年轻修士交口称赞的沈清疏,便没有这么「幸运」,不仅道心尽毁境界跌落,还被逐出师门,罚去极北之地思过。 第281页 都是与异仙作对,后果却截然不同,一时间,众人也分不清,异仙出世于修真界而言,到底是福是祸。 传闻中游魂丧命、又死而复生的宋鹤,理所当然地,聚焦了修真界、包括俗世的多数目光。 但这位备受关注的少主却鲜少露面,只听说是与父亲一起,离开无量剑派,回了宋家。 痛。 右手被谁紧紧握住,用力到好似他的骨头都要断掉,与此同时,又有什么东西来回磨蹭着自己的侧脸,毛茸茸,席冶茫然睁开眼,瞧见一片陌生的床顶。 「啾!」见人醒来,站在枕头上的白雀大着胆子,扑扇起翅膀,焦急地叫。 顺着毛糰子翅膀所指的方向看去,身高腿长的少年就守在他床边,如以往的每一世那样。 这场景席冶已经见过很多次,然而,眼前的顾琮似乎在做噩梦,英挺的眉死死蹙着,冷汗遍布额头。 席冶被对方攥住的手,更是因得过分白皙,隐隐留下指印。 睡了太久的嗓子有些哑,他轻轻地,唤:「顾琮?」 总是能及时回应他的少年这次却没醒。 意识浮沉,既混沌又清晰,顾琮觉得自己正在做一个噩梦,一个真实的,让他无法挣脱的噩梦。 在梦里,他依旧是异世而来的快穿员,因为宋鹤的选择,未等定神,就被沈清疏一指送进流云山。 可这一回,他很快就迎来了第二次游魂: 没有刻意收敛的情况下,席冶只是伸手碰了碰自己,周身溢散的灵气,便撑死了顾琮附身的那株星见草。 与现实迥异的「剧情发展」,无端让他泛起一丝心慌。 思绪仿若游离在外,能够清晰理智地运转,却没办法操纵梦境,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发生在自己与席冶之间的温情被抹去,看着自己变成小小的白雀,为了任务,警惕地,在席冶的小院外筑巢。 象徵席冶对沈清疏执念的傀儡鸾鸟完好如初,山洞里傀儡的长相也和席冶一模一样……画面快进般急速跳转,再定格,住着「顾琮」灵魂的傀儡已然甦醒。 多说多错,按照系统的建议,他假装懵懂,木楞愣,像个缺了弦的小傻子,尽量不对任何事物产生反应。 偏偏席冶耐性十足。 一字一句,教他说话,教他穿衣,教他束发,教他这世间常理,也教他剑术,教他如何在面对危险时自保。 似乎要将自己没有体验过的美好全部补偿给意外诞生灵智的半身,席冶甚至捨不得拿他,去试探流云山的屏障。 「因为会疼。」 懒洋洋躺在摇椅上,青年偏头,盈盈,冲着他笑:「因为你是我的朋友。」 …… 朋友。 顾琮体会到了「自己」的动摇。 他开始一遍遍、反覆去翻已经读到滚瓜烂熟的原着,开始询问系统外界的局势,想找出一个能够两全的办法。 「顾琮,」很多个失眠的夜里,他听到0028如此问,「你不想回家了吗?」 做任务攒积分实现愿望,这才是一个快穿员该做的事情。 救反派,有什么用?好比顾琮原生世界里的古早游戏,「真结局」已定,恶龙没死,总会回档重来,总会有新的勇者。 谁能救下一个游戏中程序死板的npc?剧情总会向前,现实世界又没有暂停。 【顾琮,你要多为你自己想。】 【为你自己想。】 单调枯燥的机械音不住回荡,再回神,顾琮被过分热烈的阳光晃得眯起眼,下意识低头,却发现自己手里正握着一把剑。 而剑尖,正对着席冶背后…… 对着青年毫不设防的心。 第162章 不行。 绝对不行。 他怎么能用席冶教给他的剑法, 去伤害对方? 梦境里的他似乎也有着相同的想法,诡异地,顾琮听到脑海里响起自己的声音,说出的内容却不受控: 【0028, 我做不到。】 随后是0028冷静的安抚:「你可以, 顾琮。」 【别犯傻。】 临门一脚,一狠心, 一闭眼, 总能捱过。 意识间的交谈,电光石火, 现实中,白衣猎猎的异仙,正抚琴般抬起十指, 操控无形的儡丝,抵御山下的修士, 和面前的主角攻受。 对方是那样信任自己,明明造出了本命傀儡, 造出了强大的武器, 却不捨得用,而是宝贝般小心护着, 彻底将背后交给了他。 ——傀儡也会痛。 恍惚间记起青年说过的话, 顾琮余光扫到沈清疏唇角的血迹,明知自己该做什么,却在对方震惊的目光中,松开了手。 谁料, 顾琮并没有如预想中, 听到长剑坠地的响动。 如同一瞬间被按下暂停键, 整个世界安静得可怕,仅剩0028恨铁不成钢:「完蛋完蛋!ooc太严重,局里会派新的快穿员来接手。」 所幸,剧情已经走至尾声,只要控制住顾琮,便无需再大张旗鼓回档。 「接手?这是……」什么意思? 话未说完,顾琮就发觉自己失去了对身体控制,陌生的意识闯进来,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将他死死压住,挤进角落。 提线木偶。 他本该习惯这种操纵,但席冶对他实在太好,以至于顾琮还是第一次尝到这种意识清醒,却身不由己的滋味。 第282页 新来的同事大概是高冷款,一言未发,仅是在时间重新恢复流动的剎那,反手,抓住即将掉落的剑柄,毫无犹豫地,刺向目标。 「x……」 用尽全部的力气挣扎,顾琮艰难从喉间挤出一个不成字的音节,却太微弱,眨眼便被盖过。 簌簌风响、山下怪物的嘶吼、修士的哀嚎、以及近在咫尺的兵刃相撞……明明是最需要专注,最无法分神的时刻,青年依旧从种种杂音里,精准捕捉到他的声音,想都没想,回过了头。 而后,扑哧,尖锐的利器穿透血肉,殷红液体大股大股溢出,腥甜的,温热的,四溅跌落。 同源的灵力轻易破开防御,冷硬地,将青年左肩靠下的位置,凿出一个大洞,顾琮同样感到了疼,同样感到皮肉被撕裂,却难掩庆幸: 还好,还好不是心脏。 但当他透过傀儡的眼睛,瞧见席冶的表情时,顾琮那一点零星的喜悦,立刻像磅礴大雨下的火苗,消失无踪。 震惊,愤怒,抑或是失望,常人该产生的情绪,席冶统统没有,仿佛早已经习惯被如此对待,青年平静地接受了这份背叛,只道: 「你想杀我?」 面无表情,连尾音都未曾颤动,周身萦绕着被战意挑起的凶性,这一刻,他像极了传闻中冷血的怪物,唯有顾琮,知晓对方到底多痛。 一旁的主角则急急:「阿鹤!」 似担忧,又似催促。 「阿鹤?」不属于自己的名字被轻勾的红唇一字一顿吐出,没来由地,顾琮感觉到,有一块看似坚硬的华美琉璃,正狠狠跌在自己面前,无声无息,摔得粉身碎骨。 他想解释,想扶起对方,想将裂痕拼凑,回应他的,却只有来自快穿局的冰冷通知: 【姓名:顾琮。】 【员工编号:950078。】 【新手任务失败,惩罚世界即将开启,跳转准备……】 【5、4、3、2……】 1。 最后一声倒数落下,顾琮强撑着,望了眼那双黑压压的凤眸。 没有哭。 可他的心却像被无数咸涩的泪水灌透,沉甸甸,闷得要命。 【我说什么来着?救npc有什么用?最后一点好处都没得,平白被恨一场,】刀子嘴豆腐心,0028老父亲般嘀咕,「惩罚世界……什么鬼?丧尸围城?」 犹如电影落幕,渐渐地,原本清晰的抱怨淡去,眼前一片黑暗的顾琮,又听到同样的音色:「顾琮?顾琮?你醒醒!席冶在叫你呢!」 席冶? 席冶。 唰地,像是从鬼压床中惊醒,顾琮睁开了眼睛。 「做噩梦了?」细细擦去他额头的薄汗,青年安抚般,沖他笑了笑,细白的指尖,抚上他泛酸的眼尾,「这么可怕?」 「怎么还哭了?」 他……哭了吗? 过分逼真的梦将现实与虚幻的界限混淆,顾琮大脑发蒙,完全依靠本能地,伸手,掀开席冶的衣领。 侧颈,肩膀,锁骨……肤色苍白,却细腻平整,重重松了口气,他抬起胳膊,紧紧抱住对方。 「席冶,」确认一般,他张口,「我是谁?」 明显被吓了一跳的青年笑:「顾琮。」 ——没错,是顾琮,而非背叛异仙的宋鹤。 悬在万里高空的心脏一下子落了地,顾琮终于能坦然回答席冶的疑问,闷闷道:「是,我做了噩梦。」 一个再可怕不过的噩梦。 【应该是构建这个幻境的底色在发挥作用,】数据流转,1101轻声,「今天是原着结局的日子。」 构建幻境的基础,是记忆,记忆越鲜明,幻境便越真实,哪怕构建者本人懵懵懂懂,他的潜意识也不会忘。 而眼下这个幻境的主人,毫无疑问,是顾琮。 未来的顾琮。 「我有没有弄疼你?」后知后觉想起自己刚惊醒时,还紧紧握着青年的手,顾琮依依不捨地松开席冶,低头检查。 皓腕如雪,偏偏印了几道碍眼的,红通通的指痕,顾琮抬眸,正想道歉,就瞧见青年松散凌乱的领口。 咕嘟。 口干舌燥,无缘无故的渴汹涌而至,要说的话被他生生咽回喉咙。 珍重到有些小心翼翼,顾琮明知贸然,仍旧没忍住,低声:「先生。」 「我可以亲亲你吗?」 回答他的是青年虚虚合拢的睫毛。 然而,令人安心的黑暗中,席冶预想中的吻并未到来,反倒有谁用温热的指尖,剥开碍事的衣料,用略显干燥的唇,温柔地,碰了碰他的肩膀。 「疼吗?」 不明所以,席冶摇摇头,想睁眼,却被比自己更粗糙些的掌心捂住。 沿着骨骼的走向,细碎的吻,斜斜朝下,密密地,覆住他的锁骨,带来些微的痒。 这位置,有点像顾琮那古怪胎记的所在,他条件反射地躲了下,却被少年用空着的胳膊揽住腰,收紧,后退不得。 呼吸交错,过近的距离慢慢让原本单纯的吻变了味道,最开始,席冶仅是觉得有缺乏安全感的小动物在贴着自己,挨挨蹭蹭,但很快,锋利的齿尖叼住他的皮肉,却不咬,只轻而缓地,细细研磨。 「唔。」食色性也,有些刻在骨子里的渴望,根本无需教,深深浅浅的红痕一路蔓延,喉结被含住的一瞬,席冶无法自控地,闷哼出声。 第283页 顾琮很少能看到这般柔软可欺的先生。 或者说,除了他,没人能再瞧见席冶此刻的模样,目光向上,扫过那小巧的下巴,微张的唇,顾琮移开蒙着青年眼睛的掌心,探进锦被,找到对方繫着根根儡丝的手,强势又亲昵地,十指交扣。 准确接收到这无声的撒娇,凤眸潋滟,白衣异仙垂眸轻笑,如顾琮所愿,缱绻吻住了他。 席冶的肤色很淡。 除开生病时,多半是瓷器般的冷白,如此,哪怕仅是一抹浅淡至极的红,落在他身上,也显得格外鲜艷。 筑基期以上的修士,体内灵力便会自行运转,莫说休养十几天,躺个十年八年也不会软掉手脚。 席冶却觉得自己没什么力气,明明身下的床榻足够坚硬,他依然能感到自己在不住地沉沦,不住地下陷,不得不攀住高热海洋中唯一的浮木,紧紧地,环住顾琮的肩膀与脖颈。 偏生,此刻拥着他的,是无数世界里,最单纯的那个顾琮。 生怕自己有哪里做错,每动一下,他都会细细观察青年的神色,认真地询问,疼不疼,舒服亦或难受。 如此生涩,如此一本正经,偏偏要比最老练的调情,更能让人面红耳热。 到了最后,对方更是变本加厉,分明懂得是怎么回事,更懂得如何下口,却硬生生忍住蓄势待发,央求般,蹭过他的唇角: 「先生。」 「你教教我。」 沙哑的嗓音,褪去少年人的清爽,沉沉地,暗藏磁性的笑,无比后悔当初自己给彼此选了这么个关系在世间行走,席冶眼尾泛红地瞪了对方一眼,却毫无威慑,更像嗔怪,猫爪似的挠得人心痒。 素来懂分寸的少年则无辜装傻,不依不饶,哄着他,磨蹭:「教教我。」 「先生。」 呼—— 热意蒸腾,藏着灵根的内府似乎有火在烧,星星点点,渐至燎原。 …… 早早被隐私保护机制踢进小黑屋,1101默默打开收藏夹,挑了自己感兴趣的电影中,最长的一部。 没办法,熟能生巧,这事儿它经历得太多。 就是不知道顾琮识海里那位同僚,现在如何? 作者有话说: 0028:谢邀。 0028:问就是无聊。 第163章 断网面壁专注坐牢, 0028被放出来时,原本大亮的天色已然黑透。 好歹也是局里编号靠前的老系统,它带过许多宿主,本该见怪不怪, 却意外, 顾琮和席冶的进展会这么快。 因为在它眼中,自己的新宿主, 不该是个荷尔蒙上头的恋爱脑。 的确, 顾琮年纪小,家境好, 养出了个相对纯粹的性格,但纯粹并非犯傻,胆大、细心、理智, 这才是顾琮性格的底色。 就像单独面对宋家主的那天,纵然顾琮心有愧疚, 他的本能依旧快于理智,清楚地在原住民与快穿员中间划开一条线, 暗暗警惕着自己的「父亲」。 偏偏在席冶身上, 对方栽得太快,让0028几乎怀疑自己看走了眼。 第一次没经验, 开始顾琮还能克制住自己, 后来却渐渐失控,横冲直撞起来。 外衫乱糟糟地堆积在地,仅着里衣的青年闭着眼,青丝披散, 靠住他的胸口睡去, 瓷器般冷白细腻的皮肤, 缀满樱桃般深深浅浅的红痕。 还有齿印。 略显懊恼地伸手摸了摸,确定青年没被自己咬坏,顾琮有一搭没一搭把玩着绕在彼此指间的儡丝,眼神却专注,存在感极强地笼罩着席冶。 蓦地,他识海里浮现0028的声音:「知道吗?你现在特别像一只等待主人醒来的大型犬。」 话都没来得及回,顾琮一把扯过锦被,将席冶遮了个严严实实。 引得后者迷迷糊糊蹙眉,将他抱得更紧了些。 【放心,我什么都没看到,对你们人类的交配也没兴趣。】调出隐私条例以示清白,0028沉默数秒,彻底收起吊儿郎当的态度,正经: 【你真要和席冶在一起?】 神色餍足的顾琮没应声,只挑挑眉,仿佛在说,这也算一个问题? 【他是npc,修为再高,也会迎来寿命终结的那天,】好心提醒却被餵了满嘴狗粮,0028没好气,「到时你要怎么办?」 【殉情?】 【《异仙》这个小世界就是他的全部,你却有无限的可能,成百上千年耗在这里,真不会腻?】 它带过太多宿主,为情所困的也不是没有,甚至比顾琮更深情似海你侬我侬,愿意放弃快穿员的身份,永远留在一个小世界。 但最后呢?多半是后悔,偏又失去了后悔的余地。 所以,它一直刻意强调席冶反派npc的身份,就是希望顾琮别陷得太深,把自己搭进去。 「我不确定,」思索片刻,诚实地,顾琮回答,「但在这份喜欢消失前,我想陪着席冶。」 0028:…… 如果顾琮直接说会爱席冶一辈子、会陪对方去死,它反而会放心,偏偏是这种听起来没那么坚定的答案,更能证明对方并非一时冲动、一时兴起。 「其实我也犹豫过。」毕竟他原本普通却平静的生活,还历历在目,恍若昨日。 【可我不久前做了个梦。】 无意识地,顾琮摩挲着席冶中指外侧那颗浅浅的痣:「如果错过他,我可能会永远后悔下去。」 第284页 在快穿员难以用时间衡量的漫长岁月里,永永远远地,记住席冶。 【难道你现在就能忘了他?】发现自己这一番话完全是对牛弹琴,0028气哼哼沉进识海,「懒得管你。」 大不了再换个宿主,左右它不吃亏。 —— 家里住着个异仙,短短十几日,登门拜访的修士不计其数,几乎要把门槛踏破,扰得宋父头疼,干脆假称悟道躲清静。 他根骨一般,对飞升亦没什么执念,所以才有空操心这些外人眼中的琐事,先前鹤儿失踪,老祖宗特意中断闭关亲自追寻,尽管谁也没料到,最终会是鹤儿自己跳出来,但宋父依旧领了这份情,日日请安拜见。 未成想,今天老祖宗独居的后山里,竟多了个人。 一袭白衣,不知何时甦醒的青年正执白子,坐在石桌对面,和老祖宗下棋。 宋家老祖宗宋玉京,当年也是天纵奇才,论辈分,算是宋父的曾曾叔祖,模样瞧起来,却比宋父还年轻。 说是下棋,两位大能间隐隐的气机牵引,已然让小小棋盘自成天地,草木无风自动,似有刀光剑影,叫人不敢轻易靠近。 及时停步,宋父安安静静等在院外,心想:这叫什么事?老牛吃嫩草,鹤儿活脱脱是又请了位祖宗回来。 老祖宗的朋友,却成了儿子的道侣,辈分太乱,便是席冶真拿他当长辈尊敬,他也不敢应。 席冶倒是没想那么多,毕竟整个宋家,能和他过过招的,也就只有这位顾琮名义上的老祖宗。 一局罢了,未分胜负,宋玉京拂袖扫去落花,抬眼:「何事?」 宋父老老实实:「请安。」 ——自小被对方看着长大,老祖宗容貌再年轻,那也是老祖宗,要恭敬。 「还有,喜帖。」万万没想到今天来此会巧遇正主,宋父面上闪过一丝尴尬,却又很快平静:「半月后,良辰吉日,宜嫁娶。」 急是急了点,可无名无分就做了道侣,像什么话?当然要尽快补办才行。 天生做不了太多表情,宋玉京抬手勾来那张红底金字的请帖,冷着脸,望向席冶:「鹤儿,和你?」 这反应,不知道的还以为对方在找茬,席冶却淡定:「和我。」 「好,」面若冰霜地表示贊同,宋玉京点头,「我会去。」 当主婚人。 一定很有趣。 「随你。」左手的无名指轻轻颤了下,席冶立刻对棋盘失去兴趣,眨眼消失在原地。 徒留宋父和老祖宗面面相觑。 「鹤儿回来了,」外冷内热,宋玉京认真解释,「他去寻。」 宋父:…… 他知道,他当然知道,但异仙是自家儿子道侣这件事,看上去,他还需要时间适应。 【仙侠世界就是好,省了好多传送券,】兴沖沖地,1101感慨,「原来书里只提过几句的宋家老祖宗这么有趣。」 亏它还以为对方和沈清疏的师傅一样,是个仙风道骨的「爷爷」。 言谈间,席冶已然缩地成寸,出现在平日与顾琮所住的偏院,这是他自己选的位置,够远,够安静。 一推门就看到自家先生站在树下,顾琮立刻扬起笑脸:「席冶。」 关系更近一步后,对方的胆子就愈发大,午后的太阳有些毒,席冶勾勾指间的儡丝,懒洋洋,示意某人进屋。 「我刚刚去写了喜帖。」晨起时席冶还没醒,顾琮默默倒了盏茶,壮胆般,握在手里。 垂袖坐好,席冶颔首:「下月初七。」 顾琮惊讶:「你知道?」 「闲来无事,去了次后山,寻宋玉京下棋,」好笑地瞥了眼对方,席冶勾唇,「正巧遇见你父亲。」 「精挑细选了小半月,应当是个吉日。」 「我可是第一次成婚,」被席冶的态度感染,顾琮也放松下来,放下差点被捏碎的瓷杯,坐到席冶旁边,似撒娇又似抱怨,「先生怎么这般淡定?」 可等离得近了,他才发现,看似古井无波的青年,耳根早已晕开一抹淡淡的红晕,只是对方自己没有察觉。 试探性握住对方的手,果然,指尖的温度要比往日更凉些。 低低地,他笑:「原来先生也紧张。」 紧张。 席冶确实是紧张。 明明他与顾琮已经算是老夫老夫,哪怕对方不记得,他也该游刃有余,但很奇怪,每一次面对顾琮,他的喜欢、他的悸动只会越来越多,沉淀成更深刻的爱意,历久弥新,永远不会感到烦腻。 又或者说,正是因为这一世世的相处,他才有机会循序渐进,一点点,认识各种各样的顾琮,了解真正的对方,确定自己的心意。 他爱的并非特定身份特定容貌特定环境下能救他的某个人,而是名为顾琮的灵魂。 哪怕对方变成星见草、变成肥啾,也能被他凭藉直觉认出来。 「你想好了?」下意识回握,汲取比自己更高的体温,席冶问,「合籍结契,神魂相连,到时,就只能等我陨落,你才有机会离开这个世界。」 「当然。」 斩钉截铁地,顾琮道:「也许先生会认为我油嘴滑舌,但是,席冶,我对你的喜欢,好像已经压抑了很久。」 久到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那些汹涌的感情,已经源源不断,填满了他整颗心。 第285页 「很奇怪的说法,对不对?」见对方没有反感自己唐突的情话,顾琮展眉,「可我就是觉得,如果我会喜欢一个人,那一定是你。」 大型犬似的,他给了青年一个熊抱:「席冶,我好喜欢你。」 着魔般地喜欢。 ——这是根据顾琮记忆构建的幻境。 所以,未来的顾琮,也对他抱有相同的感情吗? 在他们尚未重逢的时间里。 「下月初七,」没头没尾地,席冶忽道,「希望是个无雨的阴天。」 顾琮却懂了。 琥珀色的瞳仁蜜糖般融化,他低头,亲昵地蹭蹭席冶鼻尖,吻上那玫瑰般鲜红欲滴又柔软的唇:「会的。」 他同样很期待。 作者有话说: 六世界濒临尾声,还有一点放在下章。 接下来就是最后一个小世界,,同样是过去的幻境,快穿局积分第一的大顾琮和未觉醒被误认成玩家的npc小席冶(少年版)。 第164章 大隐隐于市, 渡劫期老祖宗坐镇,宋家独自占了一城,踮起脚,林瑶好奇地向内张望, 还以为自己到了俗世。 在她旁边, 则站着换了一身新道袍的马石头,背着把新弟子通用的木剑, 仍旧黑瘦, 身子骨瞧起来却比之前要结实。 「师妹,」无奈伸手, 林玄怀抱拂尘,按住林瑶的肩膀,向下压了一压, 「礼数。」 今日乃宋道友与异仙的合籍大典,修真界许久未有这般热闹的盛事, 宾客众多,容不得半点差错, 所以才会在进城时, 就查得这般严。 因得马石头,清风派也得了张请帖, 顾念着自己和师妹曾跟两位正主有过一面之缘, 这观礼的机会,便被师傅做主,给了他们。 「知道了知道了,」乖乖站好, 林瑶有学有样, 揉了揉马石头的脑袋, 「算你有眼光,往后师姐定好好修炼,不会让你被人小瞧了去。」 数十日前,昊然峰上,异仙亲自开口要为这孩子讨个公道,按理说,这世间宗门,包括无量剑派,只要马石头想,就能轻易加入,成为名正言顺的内门弟子,哪怕没有灵根,也会用天材地宝生生灌一个出来。 ——与异仙交好的机缘,谁不想要?至少在外界眼中,收下马石头,便等于隐隐拉了位半步飞升的大能做靠山。 可谁成想,这孩子竟是个执拗的,死心眼,任由其他人说破了嘴,也要选择名不见经传的清风派。 好歹也是修真界有头有脸的前辈,各宗长老自持身份,只得装作无事发生,遂了小孩子的心愿。 清风派也因此名声大噪了一回。 「好在我爹是个清醒的,直接关了山门,金丹期还想来当我的师弟师妹,用膝盖想都知道他们揣的是什么心思。」 想近水楼台先得月,和异仙攀交情?他们可没那个脸面。 自我认知明确,林瑶边嘀咕,边递出腰牌和请帖,一眼瞥见守城修士惊讶的表情,她悄悄伸出食指,俏皮比了个「嘘」。 等真正进了城,林瑶才知道什么叫热闹,宋家似乎打定主意要让所有人都沾沾这喜气,只要是赶来道贺的修士,统统来者不拒。 这般「有失世家威仪」的做派,却深得林瑶心意。 成婚嘛,当然要够喜庆,冷冰冰的有什么劲儿?况且,一个席冶,一个宋玉京,吃了熊心豹子胆也没人敢在今天闹事。 清风派的山门相对偏远了些,三人到时,已经临近吉时,将事先准备好的礼物交给负责迎客的小道童,最为年长的林玄领头,带着林瑶和马石头踏进依山傍水的宋府,瞬间感觉自己被温和充沛的灵气包裹,整个人都轻快起来。 「当——」 浑厚钟声响起,宣告着大典即将开始,因得席冶喜静,四方看客皆离得老远,仅能隐约瞧见台上相对而立的两人。 以席冶的道行与辈分,这世间,本没有谁有资格为他主婚,但顾琮这一世的身份毕竟是宋家人,多多少少,他总要卖个面子。 同样坐在台下,座位却更近些的宋父:要不是老祖宗非要抢这个活儿,此刻他又怎会闲到没事干? 说曹操曹操到,难得换了身颜色鲜艷点的衣衫,宋玉京冷着张木头脸,足尖轻点,缓缓落于高台,肩上还站着只圆滚滚、系红绸、努力用嘴巴叼结契书的白雀。 周遭瞬时鸦雀无声。 甚至有人开始怀疑,专门带一只毫无灵力、呆呆傻傻的凡鸟出席,这位老祖宗,是否对此桩婚事不满? 幸而,昊然峰上那般混乱的场面没再发生,燃香,供奉结契书,滴血……一切环节皆井然有序,未曾出现任何差错。 跳跃的火焰将红底金字的纸张一寸寸吞噬,等待天道回馈的时间里,1101忽然有点紧张,生怕世界意识再闹么蛾子。 席冶却淡然:「虚礼而已。」 他与顾琮的感情,无需任何外界的肯定来证明。 牵着他指尖的少年显然也是同样的想法,目光仅仅在结契书上落了一瞬,便又喜悦地,直勾勾地盯着席冶: 「你穿红色真好看。」 青年容貌本就极盛,平日常着素白,才将那抹艷色勉强压下,显出冷冷清清的高不可攀来。 如今着正红,哪怕婚服并不繁琐,仅绣着淡金的暗纹做装饰,仍然将对方眉眼间的昳丽全部展现,漂亮得让人挪不开眼。 第286页 台下的宾客亦感慨,这宋家嫡子年纪虽小,身量却高,与那异仙并肩而立,真真是一对璧人。 嗤啦。 最后一缕火苗蹿高,绽开大朵的「烟花」,霎时间,繁复的阵法在席冶和顾琮脚下浮现,又急速缩小,一分为二,没入两人眉间。 冥冥中,席冶感到自己的元神似有了牵绊,与指间的儡丝一块,连接着与他命数相缠的温暖。 顾琮的反应则完全不加遮掩。 「席冶。」牢牢揽住青年的腰,他像当初第一次在客栈坦诚相交时那样,抱着自己的道侣转了个圈,欢喜,笑: 「我是你的了。」 自此之后,生死相随。 —— 惊动整个修真界的合籍大典,足足让宋家热闹了小半个月,唯一饱受关注的缺席者,便是无量剑派。 中间隔着个沈清疏,双方确实不好再碰面,但饶是如此,老宗主依旧提前命弟子,送了一份礼来。 整整一箱子古籍,皆是与流云山有关的记载。 席冶也是闲来无事,翻看贺礼时才发现,这东西明显要比其他天材地宝有趣得多,连1101都来了兴致。 【原来流云山是第一个尝试飞升的修士陨落之地?原着里根本没提,】飞快拉了个表格对比年份,1101认真,「你看,这以后,又有许多修士为缅怀、为致敬、为成名,去流云山渡劫,怪不得一提到流云山,大家就会想到身死道消。」 如此前仆后继,旺铺也会变凶宅。 最重要的是,在结局来临前,这方小世界根本就没有飞升的可能,再天才的修士,也只会被雷劫噼散,重新化为精纯的灵气,滋养天地,完成封闭世界里的循环。 久而久之,关于流云山的传说也越来越玄。 恰巧天道也需要一个藉口,掩饰飞升无望的事实,于是,众口铄金,无数人的幻想被利用,不仅魔化了流云山,甚至催生出「异仙」这样专门与修士作对的怪物来,不知不觉,将无形的恐惧化作有形的现实。 【不过他们怕的是异仙,而非席冶,所以离开流云山,你就没了那些无法直视、见之发疯的克系光环,像个普通人。】 逐渐捋顺逻辑,1101感慨:「毕竟那些都是想像赋予异仙的设定,关你席冶什么事。」 就算后来宿主自报家门,有了先入为主的第一印象,众修士眼中的他,也是白衣青丝的人形,而非诡异狰狞的混沌。 顺手将书翻过一页,席冶淡淡:「原来我真是一个睡前故事。」 只是,并非父母讲给孩子,而是由天道,讲给所有修士。 老宗主和秦寂的接连突破,想来也是因为直面恐惧,坚定道心,外加剧情走到尾声,飞升的通道终于姗姗来迟被打开。 「先生?」剑法练了百遍,再进门,青年仍撑着下巴坐在桌前,特意将自己洗得干干净净,顾琮弯腰,凑过来,「你读了好久的书。」 「里面的故事难道比我还好看?」 食髓知味,新婚燕尔,正是最如胶似漆的时段,依言将书放下,席冶偏头,蜻蜓点水,在对方唇上落下一个吻。 得到安抚的少年却犹不满足,单手撑住桌沿,将青年整个儿圈进怀中:「敷衍。」 「要重新来。」 漫漫长夜,红烛帐暖。 逆水行舟与天争命,于修士而言,突破元婴,便能将寿数延长到千载,席冶本以为自己会陪顾琮很久,谁料,在他渡过飞升雷劫的剎那,这个用心到足够以假乱真的幻境,便如坠落的镜子般,哗地破碎。 【应该是顾琮的记忆无法构建出飞升后的画……】黑暗来袭,安慰地,1101解释,可话未说完,它便头一次,响起故障似的、滋啦滋啦的电流音。 溺水般无力的窒息感传来,思绪逐渐变得模糊,席冶闭上眼,猛地下坠。 「滴!」 传送成功的顾琮醒了过来。 天色有些暗,他坐在一辆冷飕飕的大巴车里,窗外似乎是个休息站,刚刚按过喇叭的司机正骂骂咧咧地拿起烟,推开车门。 视线所及的座位,约莫空了三分之二,留下来的乘客多半在呼呼大睡,还有神情紧张到快昏过去的,比如他左前方那位。 【是无限流的背景,小世界出了点bug,需要你来维护,】迅速将局里的修复程序植入顾琮的腕錶,0028唠叨,「你说你,不愿意按着剧本走也就算了,攻略部拯救部发来多少邀请?自由度高又清闲,偏不干,非要做这种吃力难讨好的买卖。」 bug的小世界,最容易崩溃,一个不及时,快穿局也难救。 相伴太久,早已习惯对方的存在,顾琮左耳进右耳出,一目十行,淡定浏览过角色背景。 ——怎么说,危险是危险了点,但这样的任务,他只要活着,等待程序修复小世界的底层代码,不必动用丝毫的情感。 也不会伤害任何人。 蒋川,男,年龄三十,排行榜玩家,有个成员数量为九的小公会……正想借车窗重新仔细打量下自己新壳子的模样,顾琮余光忽然瞄到一道人影。 是个少年。 单薄瘦削,穿着件肥肥大大的老式校服,垃圾桶捡来般的不合身,上挑的凤眸黑压压,像一道游魂。 完整看清那张脸,0028惊讶,脱口而出,又及时剎闸:「这不是……」 第287页 ……席冶。 默默在心里补完系统欲言又止的名字,顾琮无意识抬手,碰了碰自己左肩下、靠近心脏的位置。 作者有话说: 六世界完结,七世界开启,撒花! 大概是最年上的一回233; 第七卷 无限游戏 第165章 那里本该有一道疤。 是他第一次进惩罚世界时留下的。 遍地丧尸的末日, 顾琮帐户的可用积分却是零,全靠某位异仙曾经牵扯着儡丝、亲自教给他的剑术身法,才能完成任务,活着出来。 惩罚世界机制特殊, 到了中转站后, 本该留给原主的伤依旧通过灵魂、血淋淋地反映在他的身体上,后续治疗时, 顾琮分明拥有足够的积分, 偏偏独留了一处——差点被丧尸王撕开心脏的一处。 因为他觉得这伤的位置,和席冶受过的很像。 如今的顾琮, 已然挑战过各种棘手的高难任务,坐上积分排行榜第一的位置,成了局里有名的金牌员工。 曾经让他留恋的原生小世界, 顾琮也回去过,重来一次十八岁的人生, 躲掉车祸,陪父母到终老。 平静又安逸, 他的心态却无法回到最初。 那之后, 实现愿望的顾琮,只是漫无目的地、习惯性接任务,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继续下去, 继续当一个没那么有趣的快穿员。 但刚刚见到席冶的瞬间,顾琮忽然发觉,自己的精神正久违地活跃专注。 好像他潜意识里等待的、连他自己也不清楚的,就是这一刻。 【程式设计师偷懒, 用了同样的外形而已, 】及时地, 0028泼了盆冷水,「还是别抱什么期待比较好。」 大巴车外,重新垂下头的少年正在被一个女人搭话。 他的记忆很混乱,思绪也迟钝的要命,细软发尾凌乱地耷拉着,显得既无害,又有些呆。 当然,在无限游戏的世界里,无害,多数情况下,并不是个好的形容词。 「新人?」敏锐察觉到少年肥大校服的袖口下,隐隐地突起一圈,像腕錶的形状,唐燕停住脚,挑眉问道。 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她并非爱管闲事的圣母,可好巧不巧,少年安静站着的模样,让唐燕想起了自己的弟弟。 一样的年纪,肖似的气质,叫她早就冷硬的心,久违冒出一点思念来。 新人? 茫然地,少年扫了眼女人左手黑色圆环似的腕錶,没说话。 唐燕却没恼,甚至隐隐打消了两分警惕:约莫是为了游戏公告宣称的、所谓沉浸体验,除开玩家,副本里的npc和boss都看不见这个。 活像是怕npc出戏一般。 能排进难度7的副本,哪怕是系统故意送进来拖后腿的炮灰,也至少该有一次成功通关的经验。 猜测对方是在上个副本受了刺激才会这样,唐燕没再提问,而是带路般,抬脚:「上车吧。」 根据任务的背景介绍,大巴车载他们去的小镇,才是此行的目标。 而她能帮上对方的,也只有这么多。 一令一动地,少年眨眨眼,跟上唐燕。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车里的乘客已经回来许多,男女老少、各种打扮都有,少年的出现,并没有引起太多关注。 毕竟,今天是周六,学生放假也很正常。 唯一麻烦的是,席冶不知道自己的座位。 ——是的,经过几分钟的努力回想,少年终于记起了自己的名字。 但也仅仅是名字。 状似无意地,他把手伸进口袋,不抱什么希望地翻了翻,然后,就像有谁在故意满足他的诉求般,那里凭空出现了一张车票。 薄薄的纸制品,摸不出纹路。 有经验的玩家早已在上车前便确认过可能会成为线索的信息,好比唐燕,想都没想,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 没人会在旅程中途拿出自己的车票去找位置。 偏偏席冶坦然当着所有乘客的面,站在最前,一个字一个字,认真读完车票上的内容,抬脚,慢吞吞,去往最靠近后门的那排。 「这新人怕不是个傻的,」音量细若蚊吶,两分钟前一屁股坐在顾琮旁边的青年嘀咕,「这下子是玩家是鬼都知道他好欺负。」 他叫赵东,很普通的名字,却是最早跟着「蒋川」的老玩家,难度7的副本,原本他咬咬牙,自己也能过,但上个副本他消耗太多,外加团队里的程小蓉是头一回参加高级本,这才拉了老大来帮忙。 想到这,他有些担忧:「小蓉呢?」 眼瞧着大巴车里越来越满,对方怎么还没来? 话音刚落,赵东忽地感觉到自己后颈一凉,回头,刚刚被他评价为好欺负的少年,就站在他身后,静静盯着他。 更准确的说,是在盯他的座位。 至于「赵东」这个人,似乎并没有被对方放在眼中。 莫名感到一丝微妙的挫败,赵东立刻进入社交模式,笑了笑,一副很好打交道的开朗样:「抱歉抱歉,我就是爱说话,憋得慌,想随便找人聊聊天,这是你的座位吧?」 …… 沉默。 蝶翼般地,少年比寻常人更浓密也更卷翘的睫毛抖了抖,仿佛没听懂,又仿佛没听到,面无表情,继续盯。 直到赵东讪讪对顾琮递了个眼色,无奈起身,他才有了动作,在被空出来的位子上坐好。 第288页 很怪。 可比起席冶,赵东更关心的还是自己的队友,所幸,在他准备下车去寻前,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 是个看起来二十岁出头的姑娘。 短发凌乱,如同炸开了窝,多少有些狼狈,却没什么明显的外伤。 「开门杀开门杀,我这运气也是绝了,」座位恰巧相邻,短发姑娘——也就是程小蓉语速飞快,「一睁眼发现在厕所,我就知道要糟。」 如果幸运也是种属性,那她的面板一定是负。 警惕打量过周围的情况,程小蓉缓了口气,抬手理顺头发,又撞了撞赵东胳膊:「诶,老大旁边那个是谁啊?」 赵东:「一个新人,怪怪的。」 赵东:「怎么?你见过他?」 「当然没有,」无语地翻了个白眼,程小蓉道,「我就是觉得他挺……」想了想,把好看两个字咽回去,她换了个形容,「挺漂亮的。」 套着破布麻袋也遮不住的漂亮。 这话赵东倒是没法反驳,但无限游戏里,漂亮又不能当饭吃,过分的美丽,只会带来比现实更悽惨的悲剧。 「咔哒。」 第三根香菸抽完,光看面相就叫人觉得脾气暴躁的司机开门上了车,看都没看后面的乘客一眼,直接驶出休息站。 同行的队友到现在还没出现,有玩家试探:「您好,还有乘……」 【叮咚!叮咚!死亡播报,玩家陆仁已,玩家贾丁已淘汰,大家要继续努力哦。】 如同干巴巴吞下一块白馒头,所有问题被堵在喉咙中。 没人再说话。 因为所有玩家都收到了同样的内容。 【啧,这种矫揉造作的语气真噁心,都是机械音,装什么萌。】嫌弃地咂咂嘴,0028吐槽。 顾琮的注意力却都在旁边的少年身上。 目光在校服角落的暗红一扫而过,等周围npc的闲聊声鼾声响起,他才用最温和的语气,开口:「我是蒋川。」 「你叫什么?」 太久没体验过名为紧张的情绪,他甚至觉得自己伸出去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抖。 疑惑地,席冶偏头,盯着男人修剪整齐的指甲,脑海里闪过许许多多类似的画面,撑得他头疼。 「席冶。」有学有样,他缓缓捏住男人指尖,晃了晃,说出上车以来的第一句话。 比起自己,少年的手实在太凉了些,细细长长,是没做过重活的白皙,也没有经常握笔留下的薄茧,赏心悦目。 中指外侧,则印着一颗浅浅的痣。 很淡,要特地留神才能注意到。 沉默数秒,顾琮缓声:「是他。」 误以为对方是在向自己寻求认可,0028刀子嘴道:「得,八成又是个反派,你最好还是看一下剧情。」 别到时候被boss吃了都不知道。 ——按照它这固执宿主的「讲究」,通晓剧情会让本就无聊的生活变得更枯燥,接受维护小世界的工作后,对方便开始主动屏蔽所谓原着。 反正顾琮的身份,往往只是小说里着墨相对较多的背景板,经常出现,却又没什么存在感,不用掺和主线,活着或是死遁皆无所谓。 但那都是以前。 此刻坐在宿主旁边的,可是席冶,顾琮最严重的一次失败,就是因为对方。 熟读剧情非常有必要。 然而,被它操心的傢伙根本没有要搭理自己的意思,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摸出了块小包装的巧克力,趁着少年的手尚未抽走,塞进对方掌心: 「你好像没什么力气。」 「吃吗?」 时刻关注老大动向的赵东差点把眼珠瞪掉。 虽然蒋哥总是面上带笑,对谁都如沐春风,但真正了解对方的人都明白,那不过是一种长袖善舞的手段,是假面,不过是因为有价值可利用。 眼前这小鬼,又有哪点值得蒋哥出手? 脸吗? 可蒋哥一向洁身自好。 不知不觉间,天色越来越暗,亮着灯的休息区被越甩越远,没等赵东想出个所以然,俏皮的系统音便又响起:「叮咚!嘻嘻嘻-亲爱的玩家们!」 【友情提示。】 【车上有鬼。】 【快点把它找出来。】 作者有话说: 席冶:鬼?我是鬼吗? 顾琮:。(真可爱) 第166章 副本中, 鬼怪并非无解,甚至可以被杀死,但往往需要玩家付出极大的代价。 听到系统的播报后,大部分玩家都紧张起来: 按照副本给出的简介, 他们要去的是一个叫做梦魇的小镇, 谁知道这车到底要开多久,车上又有几个鬼。 开局十分钟就淘汰两名玩家, 难度7的高级本, 至少在死亡率上,名不虚传。 「……」 或许是感知到了玩家们警惕敌对的情绪, 又或许是单纯的烘托气氛,毫无预兆地,原本热闹嘈杂的车厢瞬间安静, 连打呼噜最响亮的那位乘客,都咂咂嘴, 给自己按了暂停,只余车辆运行的单调嗡鸣。 背面印着红字小gg的白色椅套被洗到微微泛黄, 这辆大巴车显然年久失修, 头顶能正常出风的空调口没几个,随着乘客变多, 蒸笼般, 愈显闷热。 可现在,这种令人烦躁的闷正以一种能被玩家感受到的速度飞快下降,冷热交替,激得人想吐。 第289页 位置靠后的程小蓉悄悄绷紧了肌肉, 蓄势待发。 她对自己的运气非常有数, 如果鬼想找谁第一个开刀杀鸡儆猴, 那毫无疑问,八成会是她。 谁料,就在她暗中清点有可能迅速接近自己的乘客时,「嘶啦」,包装被扯开的响动,清脆将死寂打破。 剎那间,无论是玩家还是乘客,所有的视线都盯向一处。 「咔。」众目睽睽,吸引了过多注意力的少年却没反应,垂睫,张嘴,旁若无人,认认真真咬下一大块巧克力。 他皮肤太白,唇又太红艷,冷不丁一瞧,还真有些诡异,但这个动作实在太傻气,只会让玩家怀疑,这新人是不是脑子缺根弦。 无论是寒冷,抑或是暗中的窥探,席冶虽没有记忆,潜意识里却很习惯,直到一道与众不同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许久,他才好奇地抬了抬眼。 是那个叫蒋川的男人。 「视线」,根据他脑中浮现的解释,应该是种比较抽象的概念,偏偏席冶感到了温暖,在男人专注望着自己的时间里。 脸颊仓鼠似的鼓起一块,他像只阳光下悠闲惬意的小兽,稍稍眯了眯眼。 顾琮没忍住笑开。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席冶,却又觉得理所当然,很久很久以前,流云山里的小异仙,或许也是这般。 「疯了吧?」不屑地撇撇嘴,一名男玩家默默翻了个白眼,想,「系统怎么塞了个脑子有问题的进高级本?」 自己死了就死了,连累到他怎么办? 但出乎意料的是,除开盯着,那些五官僵硬的乘客竟然没再多做任何事,反而在几十秒后,渐渐地,恢复了最开始的模样。 凉飕飕的车厢再次热闹起来。 「这算什么?虚晃一枪?恐怖片里都不兴这么老套的桥段。」话是这么说,赵东却没敢真正放松,借着窗户,寻找自己视线死角里的遗漏。 过道对面,与赵东隔着两排的顾琮,则像完全忘记自己还在副本中,态度亲切地,开始了闲聊:「喜欢吗?」 手里还握着人家给的食物,席冶老实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这是巧克力,也知道舌尖绽开的滋味是甜,可在此之前,这些印象只是轻飘飘的文字,现在却逼真地化作现实。 不过……隔着衣服,轻轻摸了摸小腹靠上的位置,席冶觉得,自己的胃并没有变重。 努力思索了下,他开口,没头没尾道:「你害怕鬼吗?」 顾琮摇摇头。 别说是他,就算是真正的蒋川在这里,也不会随随便便折在通往小镇的路。 未成想,听到他的回答,前一秒还能称得上高兴的少年,瞳仁忽然微乎其微地黯淡了下,像被阳光晒蔫的植物。 ——席冶有些失望。 他本来想把鬼抓出来,送给蒋川,当做巧克力的回礼,可如今看来,对方并不需要。 「a……」也正是这么短短两句话的功夫,车厢前方倏地传来半截短促的尖叫,如同被谁及时地紧紧用手捂住。 顾琮的位置比较靠后,坐着的条件下,根本看不到前面的情况,行驶中的大巴车,本就限制了玩家的行动。 艺高人胆大,和其他玩家一样,顾琮没有系安全带,仗着自己的身量够高,站起,转眼扫过全场。 另一个黑鸦鸦的脑袋紧跟着他冒了出来。 抛开司机,左侧第三排的位置,诡异地冒出一朵蘑菇,很普通的样子,哪怕有谁不知道名字,也肯定在餐桌上见过。 但车里的这朵蘑菇,实在太大了些,嚣张地霸占了整排座椅的空间,甚至还挤出了点,灰白肥厚。 最重要的是,对方扎根的「沃土」,是一位玩家——或者叫干尸比较恰当,对方已然被蘑菇挤下座位,半个身子摔在过道上,胸口破开一个大洞,皮包骨的胳膊徒劳地前伸,好似要抓出什么。 薄薄的表皮下,是无数细密的菌丝在涌动。 活跃得令人作呕。 至于刚刚发出尖叫的人,应该是过道对面的女玩家,此刻,她正瞪大双眼,目光涣散,被带着席冶上车的唐燕紧紧捂着嘴巴,遵循本能,拼命地向后躲,连带着唐燕也不得不一起站起来。 如此超现实的画面,大巴车上的「普通乘客」们竟无比淡定,偶然有几位瞥见,也像没看到般,继续各聊各的。 「咚。」吹气球般,只会在幻想故事里出现的蘑菇越长越大,直等伞盖撞上车顶,才摇摇晃晃,不情不愿地停住。 这下,纵使是坐在最后排的玩家,也能清楚瞧见它。 五官一言难尽地皱紧,赵东的表情有点想吐。 他最讨厌这种软叽叽的玩意。 前后间隔过远的座位排列让玩家间的交流变得麻烦,消极应对,在无限游戏中约等于坐以待毙,唯有找出导致玩家死亡的规律,才能保住小命。 试探性地离开座位,有个医生打扮的眼镜男想上前,却被司机一个加速,重新甩回原处,警告:「烦死了!老实点别乱动!」 他的嗓门很大,沙哑却如洪钟,引得席冶微微蹙眉,失去了继续研究蘑菇的兴趣,闷闷坐下。 与此同时,在所有玩家都没看到的地方,通过后视镜看到少年脸色的司机,身体一僵,紧紧地闭上了嘴巴。 蘑菇? 为什么会是蘑菇? 第290页 压抑的氛围里,玩家们一边提防着自己附近的乘客,一边苦思冥想,唯有穿着肥大校服的少年,没事人似的,将剩下的半块巧克力吃净。 塑料的包装纸,一动就有声响,明明车厢里并非绝对的安静,可之前对席冶满心嫌弃的男玩家,无论如何也没法忽略这点细微的杂音。 发车前他特意确认过座位,蘑菇长起来的地方,坐着的正是他的队友。 心烦意乱地,他瞥了眼身旁的男生,和那个缺根筋的高中生差不多,对方约莫也是个新手,一副吓傻了的紧张样,死死闭眼,攥着拳头,刚才那么大的动静也没能让对方壮起胆子瞅一瞅。 怂是怂了点,但胜在有自知之明。 不像斜后方那个,到了难度7的副本里还只想着吃,饿疯了?连吃饭的积分都没有?这种只剩脸能看的废物点心都活着,凭什么他的队友先死了? 第四个,第四个死的一定是对方,否则系统安排这些炮灰进来干嘛? 「不是第四个。」 精准感应到针对自己的恶意,席冶咽下最后一抹甜,偏了偏头。 他的瞳色很纯粹,是极浓重的黑,当他一错不错注视着什么时,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漩涡、夜晚、几万米下的深海。 确定自己没有把内心的想法说出来,名为李杰的男玩家一瞬间毛骨悚然,却仍自持资深老手的身份,嘴硬:「你说什么?」 「小子,别没事找事。」 他的体格不算高大,也不算魁梧,可毕竟是个好手好脚的成年男性,凶狠起来,社会气十足,天然对未出校门的学生有一种威慑。 被警告的少年却只是点点头,配上先前种种脱线的行为,很难让人不怀疑,他压根没听出来这是个威胁。 自动忽略对方的后半句话,少年仿佛真的以为李杰的耳朵出了问题,耐心重复:「不是第四个。」 「你旁边的人也死了。」 抬起手,他好心指了下:「比那边的蘑菇还早。」 「胡说八道,」冷笑着反驳,李杰想都没想地伸手,推了推更靠近过道的男生,「醒醒,醒醒,我刚刚还听见你……」 砰。 仿若一尊僵硬的雕塑,满脸紧张的男生摇晃两下,猛然栽倒在地上。 相对而言,他的死相很安详,最少要比前头的干尸好看得多,然而,这对玩家来说却并非好事,因为其中根本没有明显的规律可讲。 距离太近,左脚差点被尸体的脑袋撞到,席冶条件下意识收腿,向里凑了凑。 但就在即将肩膀即将碰到男人的一刻,他突然生硬地顿住。 自己也很脏。 席冶想。 如果大脑里跳出的画面没错,这件勉强能挡些风的外套…… 似乎是从尸体上扒来的。 作者有话说: 顾琮:不脏的,随便碰。 第167章 心思全部放在一个人身上, 顾琮当然注意到了席冶的小动作。 不动声色地,他稍微向后让了让,果然,余光瞄到些空隙的少年, 自以为隐蔽, 再次朝他这边靠了靠,却没碰到自己哪怕一片衣角。 这让曾经与异仙朝夕相处的顾琮有点微妙的不适应。 但他也明白, 自己现在对席冶而言, 只是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乘客,顶多有一块巧克力的交情, 被划线实属正常。 过道斜对面,亲手推倒尸体的李杰还在发疯,倒不是因为害怕——类似的场面他已经见过许多, 而是因为自己一个资深高玩,居然当众被新人耍了一通。 「既然早就知道, 为什么现在才说,」存心找茬, 李杰冷笑, 「该不会你已经看到了鬼,被它附身了?」 分神留意着后排情况的唐燕当即不贊同地蹙眉: 很多时候, 副本初期的boss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是鬼, 被玩家点破,反而更容易暴走。 可她也能看出来,这人对自身的实力非常有信心,所以才敢做这些在普通玩家眼中犯忌讳的事, 给少年施压的同时, 说不定还能把鬼引出来。 「说啊, 怎么不说话了?」并未在席冶身上感知到危险,李杰愈发放松,吊起眉梢,肆无忌惮发泄着自己的恼火,「不会真被我说中了吧?」 分化孤立、拉拢利益共同体,在无限游戏里同样适用,如果其他玩家也认为这傢伙有危险,自然会疏远对方。 偏偏,被步步紧逼的少年像是天生对情绪迟钝,没表露出半点慌乱害怕,只一板一眼地答:「因为没有人问我。」 因为没有人问,所以他没有说。 「至于鬼……」无法确定自己到底是谁,席冶回头,寻求意见般,望向目前对他最为友善的顾琮,「我是鬼吗?」 他的神情太茫然,语气又太认真,反而让人无法将这个问题当成玩笑,或是针对李杰的挑衅。 诚实地,顾琮摇了摇头: 尽管他觉得席冶是人是鬼还是其他什么都没关系,但截止到目前,他的确无法给出对方一个肯定的回答。 他不想对席冶说谎。 却又要护住对方。 所以,顾琮只是摇头,落在外人眼中,便是他认可了席冶的身份,证实李杰在胡扯。 能进入高级本的玩家,除开系统随机、专门用来添堵的菜鸟,大多都在无限游戏里摸爬滚打过很久,哪怕顾琮从头到尾,几乎只忙着和那个奇奇怪怪的新手聊天,他看起来,依旧比张牙舞爪的李杰更强。 第291页 毕竟,在时刻让人神经紧绷的高级本里,一个英俊体面、亲和力十足、且温和到难以判断其真实情绪的存在,天然就是种实力的象徵。 非常清楚什么人能招惹什么人不能,见顾琮摆明要给那小傻子撑腰,李杰飞快权衡过利弊,阴沉着脸,偃旗息鼓,闭上了嘴巴。 空有一张脸蛋的花瓶而已,是容易抱大腿,就让对方先得意一阵,等遇到危险,对方自然会知道,谁是最先被抛弃的那个。 尽量在不离开座位的前提下观察尸体,赵东忙里偷闲,给程小蓉使了个眼色:「这种人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居然还没被仇家暗杀。 敷衍耸肩的程小蓉则在想,刚刚老大起身时,曾经状似无心地扫了他们这边一眼,又碰了碰耳朵。 这到底什么意思啊? 以及,无限游戏,明明是个游戏,却没有队伍频道,每次都让她忍不住想吐槽。 薄雾蔓延,天色越来越暗,零星几个闲聊的npc乘客,也渐渐合上眼睛,仿佛睡着了一样,大半张脸贴在车窗上,眼眶发酸的赵东忽然坐直,正想告诉程小蓉自己的发现,便听到有人和他说出了一样的推测: 「外面的风景在重复。」 是唐燕。 嗓子还有些哭过后的哑,她旁边艰难平复好情绪的女生,鼓足勇气,补充:「同样的路牌,我看到了。」 高速公路两侧,往往都是千篇一律的田地和树,加之周遭环境的昏暗,确实是个很容易被忽略的线索。 能被大半玩家听到的音量,无论如何也称不上轻,约莫是感到吵,某个手腕空荡荡的乘客哼唧两声,却没醒。 「也就是说,没有侥幸,」冷静地,唐燕站在自己座位的空档,环视一周,「找不出它,谁也活不到下车。」 李杰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因为这就是他原本的打算:即使抓不到鬼,旅途有终点,再死几个新人,车总会停。 「既然如此,我们好像只有合作一条路能走,」接收到赵东肯定的点头,确认信息无误的程小蓉起身,大大方方,「有什么想法,都说说吧。」 如同被设定好规则的死板程序,不管车厢里闹出多大动静,只要玩家们没有离开座位,闷头开车的司机便似失聪一般,毫无反应。 不理解这群人为什么会对无聊的抓鬼游戏兴致勃勃,席冶小小地打了个哈欠,感到一股浓重的睏倦。 无意识合拢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淡青的阴影,小鸡啄米般,他一下下点头,偏又在即将歪倒的瞬间,猛地坐直,清醒。 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当少年又一次摇摇晃晃要栽倒时,顾琮伸手,赶在对方坐直前,轻轻按住席冶的头,倚在自己的肩膀上:「借给你。」 「枕头。」 与他相反,男人的体温很高,隔着层层衣料也能让席冶感到暖和,眼皮沉重得像挂了两个铅块,他迷迷糊糊:「很脏。」 「衣服。」 「没关系,」心念电转,立刻反应过来少年几次回避和自己肢体接触的理由,顾琮不自觉勾唇,诱哄般,笑,「你很干净。」 彻底褪去年少时期的青涩,他的嗓音低沉磁性,如醇厚的酒,一下便让人软了耳朵。 神思微松,被顺毛的席冶不再挣扎,放任自己把重量交给对方。 全程围观的0028简直有一万句槽要吐:npc睡他也睡,除开腕錶,席冶到底有哪点像个玩家? 它就不信顾琮没看出来。 揣着明白装糊涂。 「无所谓,」轻易猜到0028在闹腾什么,顾琮稍稍调整了下坐姿,让少年能靠得更舒服,「他是席冶就好。」 至少这一世,让他来保护对方,偿还那些愧疚。 ……偿还,偿还也好。 破罐子破摔地,0028想,解开心结,顾琮才能继续向前走,一次高难任务的积分罢了,亏得起,怕什么。 「没有外伤,」离第二具尸体最近,李杰耐着性子检查了遍,嘲讽,「之前给我让座的时候就战战兢兢,说不定是吓死的。」 没理会对方的阴阳怪气,唐燕道:「以血肉为养料的蘑菇,大家应该都看到了,暂时还算安分,尸体唯一的伤口在胸前,左胸。」 「样本太少,」推推眼镜,医生打扮的男玩家回身望向程小蓉,「之前两名玩家是怎么死的?」 ——程小蓉是最后一位上车的乘客,模样又略显狼狈,很容易便能让人联想到,在休息站时,有什么东西袭击过她。 「我不确定他们是不是和我一样,」自认没必要隐瞒,程小蓉一五一十道,「我醒来时在女厕,洗手池上面的镜子里有脏东西,想把我拽进去做伴,被我逃了。」 为了证明自己讲的是实情,果断地,一直没喊过疼的程小蓉撸起衣袖,露出胳膊上五道狰狞的青痕。 此话一出,车厢里再次陷入沉默: 眼下已知的三种死亡条件,如果说程小蓉遭遇的镜中鬼还算恐怖片的经典套路、有迹可循,那另外两名玩家遭遇的一切,只能算和整个副本风马牛不相及的无厘头。 不知是谁先起的头,慢慢地,玩家们的视线开始一道道聚集在顾琮身上,谁叫对方此刻瞧着,是车厢里最镇定、最游刃有余的一个。 言简意赅,顾琮淡淡:「死亡播报。」 第292页 死亡播报? 死亡播报怎么了吗? 总算弄清老大之前为什么要指耳朵,程小蓉努力思索,忽然惊觉,这么久过去,系统居然还没有宣告两名玩家的死亡。 「万一是要等抵达小镇后一起播报呢?」同样领会到这一点,唐燕提出异议,「之前那次也是在客车发动后。」 不急不恼,顾琮颔首:「很好,我也有这个疑惑。」 「所以……」随意拨弄了下左手的腕錶,他轻声,「系统,查询当前存活玩家人数。」 【叮——咚——】 尾音拖得老长,本该充满恶趣味的机械音半死不活:「当前存活玩家人数:13。」 参与《梦魇小镇》的玩家却仅有十五名。 也就是说,真正被淘汰的,只有没能登上大巴车的陆仁已和贾丁,他们眼前的这两具尸体,都是假货。 联想到新副本的名称,赵东突然福至心灵,环视周围沉睡的乘客,喃喃道:「我们,在梦中?」 顾琮:「没错。」 顾琮:「比起研究死法,还是想想该怎么尽快醒来吧。」 「否则……」当着所有玩家的面,他特地垂眸看向席冶,意有所指,替少年打了个掩护,「我们可能要永远睡下去了。」 作者有话说: ps:席猫猫的腕錶是真货,所以会被算作玩家。 第168章 事实上, 在场怀疑席冶身份的玩家,几近于零。 唯一明晃晃对席冶展露出厌恶的李杰,也只是再次肯定自己「废物点心」的判断,没有把席冶的睏倦朝鬼怪的方面联想。 毕竟, 少年手上的腕錶, 尽管大部分时间都被袖口遮住,但偶尔也会随着对方的动作露出来些, 款式、构造, 和游戏发放的一模一样。 这东西,仅有玩家能够看到, 翻遍论坛,都找不到被npc抢走的记录,自然成了副本中确认彼此身份的最佳凭证。 「总而言之, 就算他们还没有真正被淘汰,梦境里的死亡也不是什么好预兆, 」迅速理解顾琮的提醒,医生望向昏睡中的席冶, 又一次推了推眼镜, 「这位小朋友,还有呼吸吗?」 ——根据一代代玩家多年总结的规律, 无限游戏在汲取新鲜血液、填补损耗时, 会自动跳过老人和孩童,年纪最大的,不会超过五十,年纪最小的, 也有十八。 而以席冶的外表和着装, 怎么看都是卡着下限被挑中, 哪怕已经成年,在无限游戏的世界里,依然是最嫩的那一批「小宝宝」。 似模似样地抬手,放到少年秀挺的鼻尖下,明知对方单纯在睡觉的顾琮,一本正经,用食指感受几秒:「有。」 很缓慢,也很微弱,却真实存在。 「其他两位呢?」碍于禁止离开座位的限制,医生无奈耸肩,摊了摊手,「虽然我很想自己来,不过……请。」 臭着张脸,李杰不情不愿,重新检查起邻座胆小鬼的尸体。 这时候他倒勉强发现了那个废物点心的好处,至少「死」得静悄悄,睡着一样,表情安详。 原本需要唐燕捂嘴才能止住尖叫的新手女玩家,也咬牙,战战兢兢把手伸向了那具菌丝涌动的「皮包骨」。 没一会儿,李杰先开口:「确实有。」 「我……」尾音微微发抖,又等了两分钟,新手女玩家才道,「我好像也感觉到了。」 担心其他玩家觉得自己的回答是跟风,不靠谱,她又匆匆补充:「非常非常弱,是温的,应该没错。」 「他的更弱,需要我全神贯注。」听到这话,李杰难得正视了眼这个勉强能派上些用场的菜鸟,起身,接道。 要不是他强化过身体,精神集中时五感皆更敏锐,一般人还真发现不了。 「所以,越早在梦中死去的玩家,呼吸越弱,如果我们一直没察觉,拖延太久,等这一点生机也断掉,他们在现实中就会被真正淘汰。」 捋顺逻辑,医生苦笑:「怪不得要限制玩家留在座位附近。」 比如他,职业习惯所致,很可能会在检查尸体的过程中,提前识破系统的小手段。 可如今,李杰旁边的玩家死相僵硬,恰好能留在座位上,一副紧张到快晕倒的怂样,天然容易引起前者的厌恶,减少关注; 死相狰狞诡异的蘑菇,则偏偏出现在心理素质较低的新手女玩家隔壁,人一害怕,就容易慌乱,智商下降,更何况,任谁瞧见那位倒霉玩家胸腔大开、被蘑菇寄生的干尸样,都不会觉得对方还活着。 倘若没有与少年邻座的大佬点破,他们恐怕要等到第一声死亡播报响起才能反应过来,大幅减员。 这般恶意满满的安排,很难不让人怀疑那车中鬼是故意的。 「所以要怎么醒来?」弱弱地,又一名玩家开口,「我刚刚拿刀划了自己一下,很疼,可我还在这里没走。」 示意般,他抬起胳膊,露出自己正在流血的左手。 头一次听到的声音从自己后方冒出,赵东回头,瞳孔地震:这也行? 是个狠人。 「梦里的血,」彻底误会了赵东的意思,一脸丧气的小白毛解释,「应该不会引来鬼。」 而且那朵大蘑菇也没动弹。 他很白,除开皮肤头发,连睫毛都如雪一般,因为从头到尾都披着外套窝在最后排,才没被其他玩家注意。 第293页 「哦。」意识到对方可能是某种遗传病的患者,赵东及时收住惊讶,点点头,算是肯定了小白毛的说辞。 发表完意见,小白毛又重新用外套盖住自己,倒回座位。 在这样一个危险的世界里,活得够久,见到什么样的怪人都不奇怪,冷静地,唐燕重新将话题拉回正轨:「我们要怎样醒来?」 「或许要先弄清我们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思索两秒,医生接话,「希望大家能仔细回想下,再小的线索都好。」 说话间,专心当了许久靠枕的顾琮忽然轻轻地,挪开自己肩上熟睡的少年,咔哒,替对方系好安全带,长腿一跨,越过席冶,离开座位。 「哐啷!」 车厢震颤,安静到几乎变成背景板的司机猛地恢复活力,狂踩油门,后视镜映出的眼神凶狠:「滚回去!」 「小子!」 顾琮却完全把这话当成了耳旁风,他身手矫健,在大部分玩家需要扶稳座椅的晃动中,灵巧地维持住平衡,目标明确地,走向前排的某个座位。 「你好,」稳稳停步,小巧的枪枝顺着衣袖滑落,顾琮手腕一翻,虚虚抵住左侧乘客近在咫尺的太阳穴,温和礼貌地询问,「到站了。」 「可以请你醒过来吗?」 ——臃肿堆积在座位里的身体像座小山,正是发车前后,打呼噜最响亮的那位乘客。 尽管在这辆闷热破旧的长途客车上,许多乘客都在熟睡,打鼾的也不止一个,但每次车厢的死寂或热闹,都是以最响亮的那道鼾声为起止。 由于有发动机的轰鸣、以及乘客和玩家的闲聊作掩护,加之鼾声本就断断续续,这一点其实很难被察觉,顾琮却相信自己的耳力,特意留神后,更是通过车厢氛围的几次变化,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果然,在顾琮即将扣动扳机、射出对鬼起效的符文子弹时,没胆子继续装睡的乘客倏地睁开眼,神色仓皇,缩紧红通通的瞳仁。 天旋地转。 周遭的景象如同融化的奶油般渐渐模糊,缓缓淡去,闷热的空气蒸腾,伴随似有若无的窃窃私语,粘腻地附着住皮肤。 「呼——」 常常能在梦中体会的、摔落悬崖的跌坠感传来,肌肉一紧,顾琮清醒过来。 然后,他就瞧见了自己身旁,脸颊鼓起,手里握着半块巧克力的少年。 对方约莫也是刚醒,梦中睡得沉,此刻神色还有些茫然,可很快,他就咽下嘴里的食物,喉结一滚,望过来:「你抓到他了?」 一个细心观察就能破解的障眼法而已,对顾琮来说,本没有什么值得骄傲,更遑论成就感。 偏偏席冶这一问,让他升起股莫名的满足,想笑,却又仅是矜持地点点头:「嗯。」 现实中的车厢,前排座位上已然没有了那位鼾声响亮的胖乘客,只留下一个代表奖励的宝箱。 窗外的天色,亦并非浓重的黑,勉强算是昏暗,梦中「死去」的两位玩家,则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捂住了口鼻,嘴唇发白,面色发青,皮肤下爆开细密的小血点,十指弯曲,死死抓着自己的脖子。 只差一点,他们就要在睡梦中死去。 好在,这次司机没有再阻止玩家的移动,眼镜医生当即命令其他玩家打开窗户,麻利地在过道展开急救。 不明所以的普通乘客们显然被吓了一跳,吵吵嚷嚷,有些烦,却远比梦中让人心安。 借着这个机会,玩家们终于各显神通,用或熟练或青涩的社交技巧,花式编瞎话,交换座位,以顾琮为中心,坐到了一块。 率先抢到顾琮后排座位的赵东扒着椅背,好奇地和一心应付巧克力的少年搭话:「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 按理说,老大破局的时候,对方已经睡死,就算时间短,没出现窒息的迹象,种种超出常理的变化,也该让对方疑惑。 「……」偏头瞥了对方一眼,席冶没说话。 福至心灵地,赵东从腕錶里取出一根独立包装的能量棒,递给对方,反正这东西副本里常用,他多得是。 这下,拿人手短的少年终于肯回答:「我早就知道。」 「嗤。」轻蔑地,过道对面的李杰发出一声响亮的嘲笑。 早就知道?开什么玩笑,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直觉少年没有撒谎,程小蓉皱眉瞥了李杰一眼,有学有样,递出一根草莓味的能量棒,虚心求教:「为什么?」 「因为我的胃很空,」和之前在梦中一样,席冶隔着衣服,摸了摸自己小腹靠上的位置,「一点也没有被填满。」 明明巧克力在舌尖化开的甜味是那样真切,偏偏等他咽下时,并未体会到任何实感。 在场大多是聪明人,短短两句话,就明白了席冶想表达的意思,虽说这其中,误打误撞的成分偏高,可也足以证明,对方的脑子还算机灵。 打脸来得太快,李杰一个没忍住,阴阳怪气,挑刺:「那你怎么不说?存心害我们?」 眨眨眼,席冶无辜: 「因为你没问。」 ——「因为没有人问我。」 同样的回答,同样的噎人。 但还没等李杰的火气顶着血压升起,坐在少年旁边的英俊男人便轻飘飘地睨过来,似笑非笑,兜头泼下的凉水般,让他嵴背一寒。 第294页 最令他心梗的是,下一秒,对方就川剧变脸似的,温柔地,用一块新的巧克力,拉回了少年的注意力,笑开:「没错。」 「是他笨。」 「下次我来问。」 作者有话说: 李杰:xxx(脏话ing) 这次是腹黑大狗一枚吖,嘿嘿。 第169章 不加遮掩的偏爱, 顾琮对席冶的特殊,别说是人,有眼睛的鬼都看得出来。 偏偏他的眼神又很干净,并非被外貌所惑的色迷心窍, 而是一种更温柔包容的流露, 几乎让唐燕以为,对方也有一个许久没见的弟弟, 和席冶很像。 经常玩游戏的人大概都听过一句话, 大战之前必有补给,副本内掉落的宝箱, 副本内便可以使用。 胖乘客消失后留下的宝箱,里面是两叠做工粗糙的黄符纸,硃砂绘就的符文歪歪扭扭, 比游戏商店里最便宜的品相还差些,像盗版, 但总归聊胜于无,按照刚刚的表现与隐性实力, 理所当然, 顾琮得到了最多——三张。 简单的自我介绍过后,出面主持大局的唐燕、医生, 摸尸体的李杰、新手女玩家, 分别拿走两张,余下的数量,刚好够其他八名玩家一人一张。 这种价值平平的副本道具,本就没什么可争抢, 所以玩家间的气氛尚算平和, 席冶拿着属于自己的那张黄符纸前前后后看了一圈, 兴致缺缺。 眼见少年就要把符纸随手摺好放进口袋,顾琮忽然开口,道:「我帮你收着?」 此话一出,在场玩家神色各异,余光也都在瞥席冶的反应,唐燕有心想提醒,却见少年想都没想,直接把符纸塞给顾琮:「嗯。」 「啧。」幸灾乐祸地,李杰控制着音量,嗤笑一声。 什么帮忙收着?放在自己腕錶里的道具才算自己的,等真遇到危险时,鬼会等你慢悠悠从别人那儿拿回道具再攻击?又不是回合制战斗。 花瓶就是花瓶,被驯养了还一脸傻相,终究也只配拥有这种待遇。 和顾琮同队的赵东和程小蓉倒完全没往坏处考虑:他们了解「蒋川」的为人,对方这样做,肯定有自己的理由。 好歹相伴这么多年,0028最是了解自家宿主的性格,一针见血:「放心吧,几张黄符而已,伤不到他。」 顺利打进敌营的鬼,又怎么会怕这种小把戏? 「我知道,」坦然地,顾琮应,「我只是怕他难受。」 或者心情低落。 如此细緻的体贴,让从未享受过类似待遇的0028槽多无口,顿了顿,才道:「那就多给他点吃的。」 这一世的异仙,好哄。 说话间,大巴车行驶的速度也慢慢降了下来,约莫十几分钟后,一座风格偏西式的小镇出现在他们面前。 游戏腕錶不显示副本时间,根据经验、体感、和出发前的天色推算,现在最多是晚上九点,整个小镇却格外安静,仅有路灯幽幽地亮着,家家户户,皆漆黑一片。 最前排的司机似乎已经忘了梦中发生的一切,抽空点了根烟,催促:「到了到了,快点下车。」 除开玩家,剩下的乘客都没有动。 试探地,唐燕问:「他们呢?」 「他们?」狠狠吸进一口烟,司机吐出一圈圈白雾,「他们的终点不在这儿,他们还有他们要去的地方。」 「赶紧的,别磨蹭。」 作为曾经被司机大吼、亲身体验过对方暴躁的玩家,医生敏锐注意到,抵达小镇后,司机一直将音量维持在一个正常的限度。 即使对方的耐性依旧那么差。 是怕吵醒什么?还是怕触犯小镇的忌讳? 默默将脚步放轻了些,医生若有所思地下车。 同样发现这点的,也不止他一个,缺乏安全感的陌生环境,就算有谁云里雾里,也会下意识从众。 以至于,当大巴车喷着尾气头也不回地离开时,他们失去了最后一点热闹,昏黄的路灯下,安安静静,孤魂野鬼般站着。 唯有席冶,向日葵似的,侧对着众人,直勾勾望着远去的大巴车,直到对方彻底消失。 ——好熟悉。 席冶想。 当大巴车驶出一小段距离后,上面那些看似正常的乘客,渐渐出现了尸斑、腐烂、碗大的伤疤,骨碌碌掉下的脑袋。 正常人的视力,定然没法瞧见这彩蛋般的骇人场面,席冶却不一样,他甚至能清楚地看到,那些尸体上,缓慢浮现出的腕錶。 和自己、和「蒋川」戴着的一模一样。 「想什么呢?」自动把老大感兴趣的对象划入保护范围,赵东误以为席冶是害怕,笑,「这车估计要等咱们通关成功再回来。」 「到时候让你第一个上。」 「去去去,」手肘一顶,程小蓉怼了下赵东,「少在这儿给我立g。」 扶着自己脖子上贴着绷带、堪堪清醒过来的队友,李杰悄无声息朝席冶盯着的方向望了几眼,却一无所获。 诧异于自己竟然会关注一个花瓶的反常,还试图跟对方同步,回过神的李杰蹙眉,转移思绪般,主动:「很晚了。」 「我们得先找个住的地方。」 尽管古宅洋馆、医院学校等等都是恐怖片中高频撞鬼的建筑,可在大多数人心中,屋子里总要比屋子外安全得多。 大巴车将他们放下的地点,已经算是靠近小镇中心的位置,人鱼造型的喷泉空空荡荡,闭着眼,连一滴水也没有,似乎跟着居民们一起进入了梦乡。 第295页 兵分两路,沿着被路灯照亮的街道寻找,十五分钟后,重新集合的众人,在唐燕的带领下,走向镇子里唯一一家尚未关门的旅馆。 招牌上的字迹消失大半,本该闪烁的装饰性灯管更是一个没亮,装修老旧,门户大开,靠左的前台后,正坐着个抱猫的独眼老太太。 如果非要用一句话评价,那大概就是,「恐怖片氛围拉满」。 所幸,在场的玩家,大多都身经百战,淡定地,顾琮上前,露出一个礼貌的笑:「您好,我们想住店。」 如同某部经典动画电影里的树懒闪电,老太太抱着猫,目光涣散地盯了顾琮好一会儿,才道:「住不下。」 「只有六间房。」 皱巴巴的皮肤像苍老的树,随着主人嘴巴的开合,一抖一抖,六间房,如果都是标间,就意味着能住十二名玩家,而他们却多出一个。 至于「一间房里多挤几个」?这种npc特地强调的设定,往往是一种规则。 有利于避开死亡的规则。 肉眼可见地,刚刚死里逃生的新手男玩家变得紧张起来:他没有队友,又受了伤,别说跑跳,连讲话都费劲,怎么看都是最拖后腿的那个。 之前他在大巴车上,便是被高级本的死亡率和系统「有鬼」的提示吓到,紧张到觉得自己呼吸困难,快要窒息,结果到最后,这差点真成了他的死法。 害怕重蹈覆辙,他努力地平复心绪寻求冷静,表情却依旧暴露了他的想法。 李杰也明白,如果真要放弃一位玩家,那八成是要从两名伤员里出,但放弃菜鸟,总比放弃老手要划算,这么浅显的道理,应该没人会不懂。 然而,就在李杰想先声夺人,煽动投票时,最前方的顾琮,却给出了第三种回答:「不可以挤挤吗?」 ……挤挤? 如此「没经验」的低级错误,瞬间吸引了全部玩家的目光。 偏偏位于视线焦点的顾琮没事人一样,重复:「不可以吗?」 又是长达几十秒的沉默等待,出乎意料地,乍一瞧分外难招惹的独眼老太太点了点头,摸摸索索,从前台的抽屉里取出六张房卡:「二楼。」 「喵。」半睡半醒的黑猫呜咽了一声。 「我带着席冶,和赵东住,」坦荡地,顾琮回身,将手里的房卡递出,「你们先挑。」 ——这便是要后果自负的意思了。 相信自家老大的实力,赵东毫无犹豫地点头,捏着能量棒玩的少年更是没反应,一副全听男人安排的乖巧样。 见此情景,其他玩家也不好再说什么,你情我愿的事,外人何必多此一举去插手? 只要不波及到自己就好。 或结伴,或单独,十三名玩家依次上楼,年头久远的木楼梯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在寂静的夜里,无端透出几分诡异,让人不由自主,将动作放得更轻。 走廊两侧,左四右四的房间分布,前头两间估计已经有客入住,他们手里的钥匙是「203」到「208」,其中,208离楼梯最远,靠墙,理所当然,成了最后被剩下的那个。 「咔哒。」 捏着钥匙向左转了两圈,顾琮推开门,右手在墙上摩挲两下,找到了灯。 勉强算是干净的房间,没什么异味,摆着两张白惨惨的床,有一个浴室,但大多数情况下,很少有玩家会用。 席冶却没这个顾忌。 左边口袋里装着还没拆封的巧克力和能量棒,加上手里把玩的那个,他统统一股脑塞给顾琮,示意对方暂时帮自己收好。 指尖搭上肥大校服廉价的塑料拉链,瓷器般白净的少年正想脱掉这件感觉上脏兮兮的外套,偏又突然想起了什么,顿住。 假装没察觉对方这一瞬间的古怪,顾琮自然地,坐上更靠近浴室的那张床:「去吧。」 「遇到危险就叫我。」 席冶老实点点头,虽然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对自己是危险的。 「哗啦啦——」 无星无月的夜里,208的浴室率先响起水声,热气氤氲,席冶反锁房门,拉下拉链,露出里面扣子没系好的衬衫,和隐隐的疤痕。 这样的疤痕还有很多。 当少年一件件将包裹着自己的布料褪下,精美细腻的「瓷器」也随之逐渐变得丑陋。 深深浅浅,或新或旧,有些像烧伤,有些又像是电流留下的灼伤,还有些像被子弹穿透的小洞,更多的,则是细长条的模样,仿佛被利器钉住,再被人握着刀柄,狠狠下拉。 肩膀,胸口,锁骨,侧腰,膝盖小腿脚踝,致命不致命的地方,统统没放过。 席冶却对这些习以为常。 抬脚走到花洒下,他任由热水顺着那些狰狞的疤痕蜿蜒流淌,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第170章 发尾微湿, 席冶重新打开浴室门的时候,稍远的那张床上,赵东已经闭着眼,裹起被子呼呼大睡。 没再穿那件宽大过头的蓝白校服, 甚至没搭在臂弯, 少年略显嫌弃地用两根手指虚虚夹着它,衬衫的纽扣繫到最顶端, 瘦瘦高高, 冷着脸时,乍一瞧, 很像某些偶像剧里镜头偏爱的学长男神。 但一见到顾琮,他又笑起来,带着点劣质牙膏的薄荷味, 认真:「快去吧,没有鬼。」 副本里, 大多数玩家都和赵东一样,非必要, 绝不会单独进浴室这种危险高发地, 尤其是这次,程小蓉在上车前, 刚刚遇到过霸占厕所的镜中鬼。 第296页 顾琮却像完全忘记以往的经验, 颔首,配合道:「嗯。」 ——他知晓席冶爱干净,很久以前便是如此。 尽管只是个造型老旧的小旅馆,房间与房间的隔音效果倒是格外好, 至少顾琮一直也没听到其余玩家闹出响动。 等他带着一身温热的水汽出来, 脱掉鞋袜的少年早已缩进了被子里, 甚至还相当自觉地,给他留了半个床位。 老实说,纵然是《异仙》那世,顾琮也没亲近到与对方同床共枕,更何况,当时他是傀儡,和席冶长相一模一样的傀儡,如今却是个活生生的人。 而无论是他,抑或是席冶,都并非喜欢亲密肢体接触的脾性。 按照原主蒋川的记忆,副本里条件有限,坐着休息也是常有的事,正当顾琮准备倚着两床中间的矮柜对付一晚,神色睏倦的少年忽然睁开眼:「地上很凉。」 「你不冷吗?」 顾琮一怔。 他没想到席冶会问自己这些,毕竟对方看起来,似乎只对食物感兴趣。 约莫是因为跟老大同房,隔壁床的赵东睡得四仰八叉,一副没心没肺的憨样,怎么挤,都再难塞下一个成年男性。 好在,对方没有打鼾的习惯,屋子里尚算安静。 昏黄灯光下,被少年深邃却干净的瞳仁一错不错盯住,下意识地,顾琮找了个藉口:「我得守夜。」 「没关系,」小小地打了个哈欠,席冶学着男人之前的语气,安抚,「有我在。」 一把掀开被子,他像只冬日里受冻的猫,轻轻抖了下,催促:「快点。」 屈膝坐在床边,恰巧能与少年的视线平齐,鬼使神差地,顾琮放弃了最开始的打算,跟随着席冶的指挥,脱鞋,躺到床上。 标准的双人间,自然也仅有两床被褥,与顾琮想像中不同,被窝里并没有很暖和,失去热水带来的温度,席冶再次变得冰冰凉凉。 本以为对方是想借自己取暖,顾琮肌肉略略绷紧,等了半响,却只等到少年愈发平缓微弱的呼吸。 放轻动作,顾琮无声翻了个身,盯住席冶低垂的睫毛。 对方好像很缺乏安全感,整个人小动物似的蜷成一团,连枕头也没枕,微微蹙着眉,让人觉得,睡觉真是件烦心事。 这与大巴车上的表现相差甚远。 至少对方倚着自己肩膀合眼时,表情还算舒展。 「警惕心也太差了吧,」幽幽地,0028吐槽,「真亏他能活到现在。」 难道它们遇到的是幼年期反派? 总之,这位和流云山的异仙,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 谁料,它话音刚落,自家宿主都没应声,睡梦中的少年便抱怨一般,含糊嘟囔:「好吵。」 时机之巧,直让0028瞬间闭麦。 顾琮也稍稍挑了下眉,因为除开0028,房间、走廊、街道都静得很,再挑剔的人,也无法将它归结为吵闹。 【事实证明,这不是我的锅,】谨慎观察了好一会儿,0028给出结论,「他应该在做梦。」 毕竟这里是梦魇小镇。 顾琮却觉得,席冶说吵时的语气太过寻常,不像第一次遇到类似的情况。 试探性地,他伸出手,轻轻用掌心捂住少年的耳朵。 ——如果是梦境中的遭遇,现实中捂耳朵应该没什么用。 0028正想这么提醒,就见几秒前还「苦大仇深」的少年,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甚至还猫一样,用脸蹭了蹭它家宿主掌心。 0028深刻怀疑这鬼是在碰瓷。 但它没有证据。 难度7副本的第一晚,出乎意料地平和,等席冶再清醒,休整好的赵东已经在浴室洗漱,门开着,泄出哗哗的流水声。 仰头望着涂料斑驳的天花板,少年的目光有些空洞。 昨晚的梦真糟糕。 却也让他想起了那件肥肥大大的校服外套。 想起了有谁压在他身上,狠狠掐着他的脖子,边哭边笑。 可很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挡在他眼前,晃了晃,打断席冶的思绪:「醒了?」 无意识地摸摸颈侧,确定那里没留下什么奇怪的痕迹,席冶点点头,又在床上赖了五分钟才起身。 原本被少年蹭到皱巴巴的衬衫,也在少年起身的剎那,变得工工整整干干净净,好似新的一般。 席冶自己却仿佛没发现这点,又或者是习以为常,根本没把它当回事。 虚虚朝浴室瞥了一眼,确定赵东还在和快见底的牙膏较劲,顾琮若无其事地脱下自己的外套,递给席冶:「我有点热。」 「你穿。」 于是,当众人陆续在楼下集合时,大部分玩家,一下就注意到了席冶身上眼熟的「新衣服」。 那明显不是他的尺寸。 袖口遮住大半手掌,只露出少年细白的指尖,下摆更是直接盖过臀部,停留在大腿中间的位置。 对顾琮而言舒适自在的休闲款,换给少年版的席冶,几乎要把后者整个包起来。 像是标记。 又像是在展露明晃晃的独占。 尽管在无限游戏里,大家疲于奔命,没那么多讲究,但顾琮昨晚主动要和席冶一起睡的举动,难免会让人发散思维。 「我说什么来着?呸,假正经,两个都是。」旅馆一楼面积有限,李杰嫌挤,干脆站在了外面,反正那独眼老太婆提供的早餐,他也没打算吃。 第297页 主动选择高难本的玩家,大多有些积蓄,道具也充足,昨晚在梦里变成蘑菇养料的高壮男生,这会儿已然恢复精神,仅剩脖颈淡淡的、被他自己挠出的抓痕。 他叫孙鹏宇,和李杰是同一个公会的玩家,头一回进高级本,刚开局,就因为在脑子里复盘上个副本的经历,差点被淘汰。 ——没错,昨天那差点把车顶挤破的蘑菇,便是之前差点害他死掉的关底boss。 被吸成干尸时,是男是女都看不出来,此刻一瞧,孙鹏宇长得倒是浓眉大眼,只可惜被神情里似有若无的谄媚毁了气质。 「李哥骂得对,」全然忘记自己昨晚是被谁所救,孙鹏宇连连附和,「我最看不起这样的人。」 「蘑菇的事,你别主动提,能糊弄就糊弄,」压低音量,李杰淡淡,「我看那个怂包新手也总结不出什么所以然,万一小镇里还是同样的规律,就让他们先去趟趟水。」 顺便当个帮自己开路搭桥的替死鬼。 至于李杰口中的怂包新手,他显然缺少有效的医疗道具,大抵叫先前的窒息吓怕了,被指甲挠花的伤口一止血,便拆了绷带。 坐在他对面的,则是捧着碗白粥在喝的席冶,手边摆着碟小咸菜,隔壁椅子上的顾琮,正专心给少年扒水煮蛋。 程小蓉没忍住吐槽:「说好的西式童话小镇呢?」副本宣传手册上可写的明明白白。 赵东大口咬下一块能量棒:「呃……也许因为店主是华夏人?你看那老婆婆,长得多有中式恐怖氛围。」 一看就适合跳大神。 能量棒这东西,干巴巴的像砖块,偶尔应急还好,总吃,再多的口味也会腻歪。 然而,除了「缺根筋」的席冶,和深浅难测的「蒋川」,谁也没敢碰桌上的早餐:虽说系统很少在食物上坑玩家,但万一呢? 小心驶得万年船。 「怎么少了两个?」昨晚主动违反规则的席冶蒋川都还活着,玩家间的气氛尚算轻松,直到少年心满意足地喝完最后一口粥,终于有人发现了不对。 刻意记过玩家的房间分布,唐燕环视一周,道:「205?」 经她这么一提,赵东也想起来,205住着小白毛和一个中年大叔,因为前者外表特殊,又是个拿自己开刀的狠人,所以他印象特别深。 这两位一瞧便是经验丰富的老玩家,断没可能做出赖床睡过头的蠢事。 每个房间只有一把钥匙,偏偏店主在送完早餐后不知所踪,急匆匆上楼,走在最前方的唐燕又不敢把门敲得太响,只能耐着性子,控制好力道,一下下叩,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默默站在人群末尾,席冶微不可察地皱皱鼻子。 血腥味。 难闻。 「奇了怪了,居然不是我?」难得幸运一次,程小蓉还有点不敢相信,接着,又小声,「老大,我记得你好像会开锁来着?」 突然被cue的顾琮:「嗯。」 原主确实会。 镇定从腕錶里翻出根细铁丝,他越过众人,手指随便动了动,三下两下,老式门锁就咔哒一声弹开。 呛鼻的血气扑面而来。 正对着门的被褥高高隆起,太平间的白布般,将人彻底遮盖,玩家们神色凝重,唯有席冶,低头,兴致勃勃地盯着顾琮手里的铁丝。 作者有话说: 席冶:好玩。 席冶:想学。 第171章 「我先进去看看, 」敏锐注意到少年视线的落处,顾琮顺手将铁丝递给对方,「你在这儿等。」 尸体而已,这东西席冶见得多, 自然没什么兴趣, 便点头拿着铁丝,倚在走廊的墙上, 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副本探索度关系到通关评价, 通关评价又关系到游戏积分,李杰再忌惮顾琮, 也不可能在这种事上让步,其他玩家同样如此,没两分钟, 小小一间205就被挤得满满登登。 正对房门隆起的被褥,下面躺着的正是和小白毛同房的中年大叔, 五官狰狞,活像被吓到肝胆俱裂, 眼珠鼓得熘圆, 只差没直接瞪出来,嘴巴也张得极大, 里面塞满扁扁的、金属制的硬币, 混杂着鲜血,堵死喉咙。 「是游戏积分的实体化,」熟练从口袋里掏出副白手套,医生小心用镊子夹起枚硬币, 对着门口透进来的光, 仔细比对了下, 「一模一样。」 老玩家的习惯,夜里门窗都要关好,窗帘也要拉紧,是故,此刻房间中格外昏暗,赵东手快,攥住窗帘,稍稍向旁边扯了扯,见没异状,这才一把拽开。 紧接着,唰地,一只雪白的手自隔壁床的被子下伸出来: 「谁?」 亲眼瞧见这幕的程小蓉先是被吓了一跳,连退两步,而后灵光一闪,记起来,这不就是小白毛的声音吗? 刚睡醒,又闷在被子里,所以她开始没认出来。 果然,众目睽睽下,一头熟悉的、乱糟糟的小白毛坐了起来,刚睡醒般,揉眼打了个哈欠:「怎么这么多人?」 …… 如此粗线条,隔壁床死了人不知道,甚至连门锁被撬也没察觉,哪怕是最爱挑刺的李杰,都被生生噎住,哑了火。 见多识广,一片沉默中,顾琮淡定替小白毛解惑:「你室友死了。」 「哦,」仿佛嗅觉失灵,完全没闻到满屋子的血腥味,小白毛点点头,没骨头似的,重新躺了回去,「我不认识他。」 第298页 抽籤分到一间房,话都没说两句。 用力地闭了闭眼,唐燕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昨晚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 「没有吧,」拉起被子蒙到脸上,小白毛闷闷,「我睡得比较死。」 槽多无口的程小蓉:是,死,太死了,刚进门时谁能想到这屋子里还有个会喘气的大活人呢? 「叮叮叮-叮咚——」大抵终于看够了戏,直到此刻,玩家们或多或少被「小白毛」的诈尸惊到,系统的死亡公告才姗姗来迟。 有了上回的经验,这次,不用顾琮提醒,众人便开始比对存活玩家数量,冷冰冰的「12」,昭示着嘴里塞满硬币的中年大叔已经被淘汰。 「可为什么是这种死法?」挠挠头,赵东疑惑,「吞金而亡?有什么典故没?」 医生则轻嘆:「不像是吞,倒像是硬塞的,人毕竟有求生的本能,看出血量,他的内脏都被撑破了。」 鲜血顺着硬币与硬币间的缝隙溢出,浸透大半个枕头。 如此痛苦的死法,光听着就让人胆寒,有好几个玩家没进门,和席冶一样站在走廊里,青天白日,明显哆嗦了下。 席冶却只顾摆弄手里的铁丝。 他其实很想找个门锁试试,但又记着顾琮的话,便耐着性子,老老实实没挪窝,等对方忙完。 走廊无窗,即使有灯,也显得昏暗逼仄,大巴车上和唐燕邻座的新手女玩家瞥了席冶两眼,想搭话又没敢,默默缩回角落。 说也奇怪,少年上车以后的表现,明明只能用单纯无害来形容,可瞧着大半身子被阴影遮住的对方,她就是莫名其妙害怕。 甚至比伸手去摸被怪蘑菇扎根的尸体时还怕。 老玩家有老玩家的优势,菜鸟却也能抱团取暖,机会难得,本来心里已经演练过好几遍,谁知,没等开口,她便先怂了。 是因为对方没笑吗? 偷偷地,新手女玩家犯嘀咕,刚想鼓足勇气再试一次,却突然感觉到黑发少年的目光,准确落在自己身上。 黑压压,找不出一丝光亮,恍若积压着无数怨念的深渊,没来由地,让她小腿肚打颤。 类似的场面好像已经见过许多次,席冶抬手,揉揉太阳穴,道:「有事吗?」 女玩家飞快地摇了摇头。 下一秒,如同世界的暂停键被解除,原本安静过头的小镇,忽然在一剎那变得热闹起来,开门的,开窗的,鸟雀的叽叽喳喳……旅馆外也有了隐隐的交谈声。 屋内的玩家亦发现了这点,术业有专攻,医生主动:「白天应该是安全的,要么你们先去外面转转,我继续查?」 查?不屑地,李杰撇撇嘴,又不是推理小游戏,死了就是死了,法医能怎样?还真当自己是来探案的? 但,碍于将来可能还用得着对方,李杰真实的情绪仅是一闪而过,便看似配合地,带着孙鹏宇第一个出了门。 不动声色,临走前,顾琮特意瞄了眼床头柜上、房间自带的闹钟,小镇恢复热闹的瞬间,时针与分针的指向,恰好是八点整。 「晚点回来教你,」见少年手里还捏着那根普普通通的细铁丝,顾琮无意识勾唇,自然将东西放进腕錶,「先收起来,别弄伤手。」 而席冶也没半点要护食的意思,任由对方拿走自己的新玩具,跟在顾琮身后下了楼。 【你这是有多怕他露馅?】懒得再劝,0028索性调侃起宿主,「放心,他的腕錶是真货,只是他不习惯用。」 所以才会把巧克力能量棒往口袋里塞。 顾琮却没应。 副本里,玩家间既有合作又有竞争,短短几分钟的功夫,众人就自觉分成几队,往不同的方向去找线索。 从未打算一直活在老大的庇佑下,赵东和程小蓉主动跟顾琮打过招呼,定下集合的时间,便结伴离开。 充分尊重少年的意见,顾琮侧身:「我们一起?」 席冶嗯了声。 【你就不怕他是这关的boss?】彻底被宿主忽视,0028又冒出来,「带鬼去翻鬼的老巢,真行。」 「他不是,」想都没想地,顾琮道,「我确定。」 以席冶的性格,纵然开杀戒,也只会干净利落,不会选这种慢吞吞折磨人的法子,既浪费时间,又脏了自己的手。 况且,就算对方真的是,他亦没什么可怕。 一人一鬼,虽在副本中,却没谁真正在意副本的解法,以至于比起打探情报,席冶和顾琮的状态,更像是闲逛。 「哗啦——」 昨夜干涸的人鱼喷泉恢复运作,栩栩如生的尾巴喷出大股水柱,溅开一池晶莹水珠,周围有居民来来往往,却都没看到顾琮和席冶似的,或脚步匆匆,或自顾自地聊着天,从两人身旁路过。 忽略旅馆二层的那具尸体,这场景端地是让人心情愉悦的美妙。 印象里,席冶很少有这样轻松的时刻。 仰头盯着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喷泉看了会儿,他忽然没头没尾,道:「我好像知道那个玩家为什么会死。」 直觉对方要说一件不愉快的事,顾琮下意识想阻止,却晚了一步。 「我上车前杀了个人。」小心拢拢顾琮借给自己的新外套,席冶想抬手摸摸脖子,却又忍住。 脑中浮现出的记忆越多,他就越能发觉自己与其他人的不同,但饶是如此,少年仍继续讲:「昨晚我梦到了他。」 第299页 按照玩家的说法,那应该是另一个副本吗? 穿着校服的男生死死掐着他,口中嚷着什么「隐藏任务」、什么「积分」、什么「去死吧」,左手冷冰冰的腕錶硌得他生疼。 梦里的席冶却没有反抗。 他似乎早就习惯了这样的事,只静静盯着对方,几分钟前,男生还笑着说要当他的朋友,谢谢他救了自己,无论他是什么。 可现在看来,「积分」应该更加重要。 氧气稀薄,连带着身上其他大大小小的新伤旧伤一起、钻心地疼,明明是他在受苦,他在等死,占尽上风的男生却在哭,大颗大颗的泪珠,砸在席冶脸上。 没等他弄明白对方到底在想什么,咔嚓,颈骨断裂,浓郁黑雾以他为中心涌出,转瞬将男生吞没。 「咚。」 好似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男生外表依旧鲜活如常,却重重栽倒在地上,脖颈带着和他一模一样的伤。 沉默坐起的少年则像被刷新一样,连衬衫都没有一丝褶皱。 「积分。」淡定拂去脸侧的水痕,少年眨眨眼,好奇解下男生左手亮着光的腕錶,紧紧握住。 他的表情十分茫然,新生儿般,仅靠上一次「死亡」前、脑中最后的念头行动。 夜凉如水,循着本能,感到冷的他,扒下男生身上肥大却能挡风的校服,沿着腕錶的指引,摇摇晃晃起身,走进无边的黑雾。 「他应该算是被我掐死的,所以我醒来时觉得脖子有点疼,」模糊的回忆愈发清晰,席冶认真,「那个玩家应该也遇到了同样的情况。」 顾琮却没在意这所谓的重要情报:「为什么告诉我?」 而不是把李杰气个仰倒的「你没有问」。 「你对我好,」眨眼褪去刚刚的阴霾,凤眸弯弯,少年理所当然,笑,「我喜欢。」 哪怕最后再被杀一次也没关系。 反正他就是为此而生的。 第172章 好? 席冶说的理所当然, 顾琮却有点愣。 确实,因为许许多多个世界前对异仙的愧疚,他待席冶是特殊些,但一件外套、两块巧克力、几句嘘寒问暖, 就算好了吗? 太单纯, 太容易哄骗。 「嗯,」被少年干干净净的视线盯得有些不自在, 顾琮偏头, 按下那一抹微妙的心虚,假装欣赏喷泉, 「以后会对你更好的。」 话听着让人高兴,席冶却完全没在意,继续先前的话题:「不做亏心事, 不怕鬼敲门,昨晚被挑中的玩家, 应该都遇到了自己的亏心事。」 只可惜,那鬼还是太小瞧他, 类似的经历他有太多太多, 纵使记忆模糊,也曾真切存在过, 让他升不起任何愧疚恐惧。 偏偏, 身为玩家,他旁边的男人没有一点身为玩家的自觉,放着线索不讨论,反而抬手, 用温暖干燥的掌心, 揉了揉他的头。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杀他, 」轻轻地,顾琮道,「但我想,那应该不是你的错。」 ——不是你的错。 席冶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 于是他抬起头,第一次冒出解释的欲望,如实:「他要杀我。」 「所以是这个副本的鬼太笨,挑错了该审判的对象,」指尖顺着少年细软的发丝向下,顾琮掌握好分寸,稍稍拨开对方立起的外套衣领,「还疼吗?」 纽扣繫到最顶端的衣领,工整包裹住雪缎般的脖颈,露出的皮肤上,别说指印,连一丝红痕也看不到。 席冶却喜欢这份关心,想让它留的再久些。 可他又不太会说谎,只得诚实摇头,抿唇,绕了个大圈:「之前很疼。」 语调缓而轻,几乎算一种隐晦且委婉的撒娇,偏讲出来的少年没意识到,独独顾琮这个听者,心软得一塌糊涂。 「抱歉,」指腹安抚般顺过席冶颈侧,他重新替少年合拢衣领,「下次我来叫醒你。」 「蒋川」有双琥珀色的眼睛。 席冶刚见面时就有注意,但现在,他却觉得那双暗藏关切的眼睛,变得更加好看,像太阳,照得自己暖洋洋。 张张嘴,他自相矛盾地补充: 「其实也没有特别疼。」 顾琮一下子笑起来。 微风拂过,喷泉哗啦啦地起起落落,就这般并肩静静站了好一会儿,顾琮才道:「撑破205玩家肚子的,应该是筹码。」 「只有赌场会用实体化的积分交易。」 腕錶上冷冰冰的数字,哪有沉甸甸的金属有实感,亲手将小山一样的筹码推倒,总比对着仅自己可见的虚拟屏幕点来点去,更有all in的氛围。 而赌场需要的,恰恰是这种氛围,激得人大脑发晕,心如擂鼓,肾上腺素飙升。 副本主题花样百出成千上万,自然也有要赌命的场合,明明脑中存着印象,可席冶依旧好奇顾琮口中的那个,便问:「你去过?」 顾琮点点头。 虽然那时掌管这具身体的,还是真正的蒋川。 「店名叫命运轮盘,是整个中转站最热闹的地方,」猜到席冶应该没去过副本外,顾琮解释,「玩家与系统合作,背景硬得很。」 席冶:「合作?」 顾琮:「没错,老闆不用下副本,代价则是永远留在游戏内。」 赌场的存在,又能让无数想走捷径的玩家倾家荡产,强行被拉进高难本,提高死亡率的同时,顺便帮助系统回收它奖励给玩家的道具积分。 第300页 由此可见,无限游戏对玩家的态度,堪称恶意满满,尽管存在唯有排行榜前十玩家才配挑战、能够回到现实的最终副本,但它就像水中月镜中花,从来没有谁活着出来。 「或许他在赌桌上害过人,」思绪飞转,顾琮理性分析,「不过他是独狼,没同伴,就算是真的,也很难被证实。」 况且,如果真是会把美梦变成噩梦的「亏心事」,无论对错,又有几个敢像席冶一样坦坦荡荡地讲出来? 「没关系,」毫不在意地,席冶道,「你信就好。」 「反正我只告诉你。」 想到什么说什么,他甚至没有多看顾琮一眼,四处望了下,问:「接下来去哪儿?」 …… 和夜晚截然相反,白日里的梦魇小镇,热情且友善,玩家们只要主动搭话,便会被居民注意到,中午在旅馆集合时,个个全须全尾,席冶手里,更是多了把外黑内白的小洋伞,蕾丝边,完美遮住头顶的阳光。 李杰向来看不上这种娇气花瓶,坐在最靠外的位置,却没打招呼,程小蓉最讨厌前者这副鼻孔朝天的做派,故意将椅子弄出声响,起身,睨着眼绕过李杰,撑腰般凑近少年,兴沖沖问:「哪儿来的?」 礼貌合了伞,席冶也没避讳:「镇上人送的。」 他怕晒,本打算随便忍忍,谁成想,好端端走在路上,竟被一位女居民塞了把伞,崭新,像是刚拆封一样干净。 「已经检查过了,」赶在李杰开口阴阳怪气前,顾琮解释,「没问题。」 准确接收到自家老大的偏袒,程小蓉一唱一和,笑眯眯:「那肯定是npc也觉得席冶好看,白得跟雪似的,晒伤了怎么办。」 「有什么收穫吗?」被小镇居民喜欢,总归利大于弊,就算有风险,也是席冶自己承担,其他玩家察言观色,安静装死,没帮李杰也没帮顾琮,最后,仍是唐燕先站出来,把话题拉回正轨。 「我感觉这个镇子有点假,」提及此,刚刚还偷偷冲程小蓉竖拇指的赵东立刻严肃神色,「按照居民们的说法,镇子上没有坏人,也没有坏事,以往那些副本里的狗血纠葛,一个也没打听出来。」 「最近小镇没有节日,」悄悄瞄了瞄唐燕,得到对方肯定的回应,新手女玩家接话,「和信仰相关的图腾习俗也没发现,基本能排除拿外来游客祭祀的可能。」 祭祀,大概是玩家们最讨厌也最想避开的一种发展,毕竟,以人命召唤来的boss,往往是同等级副本中最难对付的存在。 「可我们真死了个人,」声音嘶哑,被李杰叫做怂包的新手男玩家小声,「这镇子要是真像他们嘴里说的那么好,为什么会死人?」 「的确,」推推眼镜,解剖完尸体的医生附和,「刚刚店主上楼打扫,对205的惨状没有任何表示。」 唐燕一愣:「打扫是指?」 医生:「哦,她把床上的尸体收拾了,装进一个黑色大垃圾袋,就丢在旅馆后面,你要去看看吗?」 如此熟练的操作,以前肯定没少做类似的事。 趴在桌上的小白毛一下子掀起头顶的外套:「干净了?」 「干净了,」诡异get到对方想表达的意思,医生补充,「你可以放心睡。」 「还睡?」暗恨自己这次匹配到的玩家都是些怪胎,李杰哼了声,「多读两遍副本的名字,找死别牵连我们。」 小白毛眼皮都没掀:「昨晚我也有守夜啊,凌晨一点前,什么都没发生,副本要我们存活七天才算通关,你能七天都不睡?」 默默整理洋伞的席冶:很好,原来玩家的目标是活过七天。 大抵因为他是通过黑雾「偷渡」进副本,腕錶上显示的数据,乱码很多,也没有继承前任的道具,若非唐燕主动和他搭话,他甚至未必会上那辆待开的大巴车。 忽然意识到什么,席冶将肩膀朝顾琮的方向斜了斜,小声:「你睡了吗?」 顾琮点点头。 原主和赵东组队过很多次,轮流守夜这点警惕与默契还是有的。 「那今晚我来,」自告奋勇,席冶保证,「我会保护好你的。」 半点没怀疑少年的能力,顾琮在口袋里摸了摸,勾唇,笑着对席冶道:「伸手。」 以为对方又是想给自己食物,席冶配合摊开掌心,却只感到一阵冰凉。 方方正正。 是把老式的锁头。 「不是想学吗?」好脾气地,顾琮拿起细铁丝示范,「我教你。」 存活七日的副本,第一天,很难找到什么关键性线索,玩家们也清楚这一点,所以并没有太失望。 直等临散场时,顾琮才用一种更委婉的方式说出席冶的发现:「实体化的积分是筹码,副本外的东西,死亡机制也许和玩家本人的经历有关。」 「原来如此,」被顾琮这么一提醒,医生恍然,「他口袋里装着骰子,应该是赌场的常客。」 唐燕蹙眉:「难道是他在梦中输给了鬼?」 李杰轻嗤:「输?赢了才有机会吃那么多。」 「那我的梦岂不是死神来了?」习惯性调侃了下自己的运气,程小蓉望向老大旁边专心撬锁的少年,突然有点担心某天醒来,对方也会撑破肚皮,被食物。 赵东倒没想这么多,主动提出要去能看到旅馆后头的房间守着,观察观察被装进垃圾袋里的尸体最后会变成什么样。 第301页 但谁料,当他站在207的窗户前往下望时,却只瞧见了猫。 黑漆漆,近乎和旁边明显瘪掉的垃圾袋是一个颜色,优雅舔去爪子和鬍鬚沾染的血迹,它仰头,翠色瞳仁高竖,咧嘴沖赵东笑了笑。 第173章 一只猫在笑, 听起来很荒唐,赵东却确信,自己没有眼花。 匆匆将这诡异的发现告诉其他玩家,等一群人绕路赶到后巷, 黑猫早已不见踪影, 只剩个裹着血泊的垃圾袋。 森森白骨掉落在外,瞧着是手指的部分, 零星沾着肉丝, 像是被谁胡乱啃过吐出来,看得人直犯噁心。 「肌肉组织大片缺失, 」绕开满地猩红,拢起衣服下摆,医生面无表情拉开塑胶袋, 「眼球也没了,脸皮、手腕里侧、肚子……」 一样样转述被猫撕咬的部分, 他淡定给出评论:「还挺会吃。」 话音刚落,胆子最小的新手男玩家就小跑几步, 对着角落, 呕地一声吐了出来。 新手女玩家的面色也没多好看,煞白煞白, 紧紧抿着唇。 「想开点, 至少它没对活人下嘴,」褪下一次性手套,医生起身,「怎么说?要去找店主聊聊吗?」 李杰厌恶地捂着鼻子:「这镇子里可没第二家旅馆。」 万一惹怒那独眼老太婆怎么办? 当然, 推进剧情也是通关副本必要的一部分, 眼珠微转, 他计上心来,状似随意地提起:「对了,不是有npc给席冶送伞?」 「让他去问肯定没事儿。」 后巷的小路很窄,红墙白窗的建筑又高又尖,带给人强烈的压迫感,日头很大,黑发少年就站在这挤挤挨挨的阴影里,听到自己的名字,抬眼:「我?」 一瞬间,所有玩家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 「我也没有别的意思……」碍于顾琮在场,李杰没敢把话说得太难听,但未等他再煽风点火,席冶便颔首: 「好啊。」 唐燕一句解围的话生生堵在喉咙里。 有时候她真弄不懂,席冶到底是胆大还是傻,分明长了一副能清楚分辨恶意的聪明相,却直愣愣地,不知道躲。 唯独顾琮,能够逐渐透过少年单纯无害的表象,理解席冶的思维方式:挑衅也好,阴阳怪气也罢,都只是嘴上功夫,至少李杰对席冶,暂时还没动杀心,当然不会被席冶放进眼中。 可与此同时,他又忍不住去联想,席冶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被塑造成现在的性格。 总是游离在人群之外,孤魂野鬼般,少了许多外露的、他曾熟悉的稜角。 0028适时安利:「你可以翻翻原着。」 正好也能对后面的剧情有点数,省得阴沟里翻船。 顾琮却没应。 他不想再通过所谓的上帝视角去认识一个人,或者说,他不想再通过所谓的上帝视角去认识席冶,随意且无礼地,翻看对方一生,通过那些可能曲解对方真实意图的文字,妄下论断,错过许多。 敏锐发觉男人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席冶回头:「怎么了?」 顾琮笑:「没什么。」 「那要和我一起吗?」撑开洋伞,少年自然而然地发出邀请,「我会保护好你的。」 除开顾琮,所有玩家都把这当做一句亲昵的玩笑,连李杰也不得不承认,这小子哄起人来,确实有一套。 明明是卖乖抱大腿,也能被对方讲得如此漂亮。 但等他们再次绕回旅馆时,正对大门而坐的独眼老婆婆,瞬间让所有人止住轻松。 因为对方怀里就抱着那只刚刚啃过尸体的猫。 席冶却没半点忌讳,抬脚进门,闲话家常般道:「你刚刚丢在后巷的垃圾,被猫吃了,不会坏肚子吗?」 约莫是没料到少年会问这样一个问题,独眼老太明显愣了下,才哑着嗓子:「它太饿了。」 答非所问,却也从侧面证明,黑猫不是从一开始就拿尸体当食物。 然而席冶早上刚刚喝过粥,吃过顾琮扒的水煮蛋,这东西,多少能让猫咪果腹,还是说,猫必须要吃肉才行? 饲养宠物的经验是空白,席冶干脆跳过猫咪食谱的问题,开门见山:「205的房客为什么会死?」 其他堵在门口的玩家顿时变了神色: 好傢伙,直接问,万一这独眼老太就是boss,戳破她的伪装,只会让副本难度飙升。 所幸,预想中的危险并未发生,顶着只黑洞洞空荡荡的眼眶,老人顺顺怀中猫咪的毛发,堪称好脾气道: 「因为他有罪。」 「有罪的人不适合这个小镇,自然会得到应有的审判。」 有罪? 什么算罪?基于哪种法律?抑或是道德?又由谁来进行审判?谁给ta的权利? 一时间,玩家脑海里闪过无数问题,颇有些人人自危的意味,毕竟,在无限游戏里挣扎,又有几个手上没沾过一滴血? 偏生席冶依旧没停嘴,如同在给自己立死亡g一样,追问:「我也有吗?」 「当然没有!!」原本古井无波的表情顷刻激动起来,连带着脸上的肌肉、下垂的皮肤都在抖动,独眼老太活像换了个人,直勾勾地盯着席冶,几近迷恋,又带着似有若无的尊敬,「你是不同的。」 假寐的黑猫吃痛,喵呜一声从老太膝头跳了下来。 第302页 视角问题,独眼老太反常的表情,除了席冶,就只有纵览全场的0028能看到,它甚至怀疑,如果没有其他玩家碍事,对方脱口而出的会是「您」。 但很快,这种诡异的行为便停止,猛地颤抖一下,独眼老太晃了下神,又恢复最初的平静。 「我累了,」仿佛全然忘记自己刚才说过的话,她撑着桌子,慢吞吞起身,「客人们自便,六点会有晚餐。」 独留席冶被一群关心线索的玩家团团围住。 「他不同?他有什么不同?」万万没想到一个废物点心还能走此等狗屎运,李杰抱臂站在离席冶最远的地方,耳朵却诚实地竖起。 太了解自己这位前辈兼队友的脾气,孙鹏宇当即附和:「没出校门的毛头小子,天然占优势。」 这也是在场大多数玩家的猜测。 谁叫席冶给人印象最深的,就是他过分的直白简单。 「有没有考虑换个房间?」毫无避讳,眼镜医生大方提出邀约,「今晚和我一起睡。」 顾琮的眸色立时暗沉下来。 赵东更是想都没想:「真行啊,现在撬墙角都不背人了?」 「我是诚心的,」相信自己的直觉,医生礼貌微笑,再次对席冶抛出橄榄枝,「如果往后的几天你都愿意陪我,我通关后的积分,给你一半。」 积分。 听到这个词,席冶倒真来了点兴致。 上一次他被杀,便是因为积分。 尽管不清楚席冶梦境中的细节,可顾琮却能瞧出少年眸底的跃跃欲试,生怕再晚一秒,自己拐回来的猫就跟别人跑了,他清清喉咙,正想说自己是在场积分最多的玩家,还上了排行榜,黑发少年便心有灵犀似的,转头望过来。 「算了。」 艰难按下心底的好奇,席冶略显遗憾地拒绝了医生的邀请,被衣袖盖住大半的指尖,握住顾琮手腕:「他更需要我。」 深知自家老大实力的程小蓉:需要?到底是谁需要谁? 识海里的0028却乐得厉害:「顾琮,你刚刚真的好像一只忙着开屏的花孔雀。」活脱脱一副争宠的傻样。 「其实和席冶住也未必安全,」理智分析,唐燕点到即止,「如果每间房里必须淘汰一名玩家……」 那毫无疑问,活下来的会是被npc亲口断定为「不同」的席冶。 风险与机遇各一半。 「我明白,」无奈地耸耸肩,医生笑,「只是直觉小朋友不简单。」 小朋友。 这称呼并非第一次出现,落在顾琮耳中,却远比上次要惹人厌烦,205空出了一张新床位,偏没人想住,到最后,玩家房间的分配,仍然未发生改变。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趁着店主和猫都不在,众人又把旅馆一楼翻了个遍,仅找到一张登记表,还算有价值。 「没有201和202的记录,」一目十行,程小蓉道,「那为什么不给我们?」 怪不得今天一天也没看见玩家以外的住客下楼,原来里面压根儿就没住人。 「要不……」徵求意见般地瞄了眼顾琮,赵东低声,「撬锁试试?」 神游天外的席冶立刻来了精神。 掌心一凉,顾琮感觉自己手里被人塞了个东西,小而圆,余光一扫,是块包装精美的糖。 精巧且色彩鲜艷,甚至繫着小小的缎带。 确定这并非系统商店里的东西,他垂眸看向认真「贿赂」自己少年,无声示意:「哪儿来的?」 席冶飞快用手指了指最底下的抽屉。 顾琮瞳孔微缩: 那抽屉,是他几分钟前亲自检查的,里面明明什么都没装。 「是给我的礼物,」半点不在乎其他玩家怎么想,席冶稍稍仰起下巴,凑近顾琮,笑眯眯和男人咬耳朵,「这个副本喜欢我。」 ——和那把及时送来的洋伞一样,只要他没被旁人注意到,无论在旅馆里打开什么,里面装着的,都是满到快溢出来的糖。 偏顾琮没能和少年的喜悦共情,脑中唰地冒出三个大字: 学人精。 讨好喜欢的对象也要用他的法子。 作者有话说: 顾琮:什么辣鸡副本,玩家跟我抢老婆,鬼也跟我抢? 第174章 「咳。」偷瞄老大好几次, 也没读出对方在和席冶眉来眼去什么,赵东只得主动煞个风景,假咳两声,打断对方。 「开锁可以, 但里面是否安全, 我无法保证。」掌心翻转,顾琮正想将少年塞给自己的糖装进腕錶, 手中却忽地一轻, 空荡得很。 ——看来这个副本,或者说这个副本的鬼, 不仅是个学人精,还非常小气。 短暂晃神两秒,顾琮面色如常地继续:「更何况, 非请勿入,违反规则的玩家, 很有可能在今夜被选中。」 昨夜他与席冶挤在一张床上,后者就被拖进噩梦, 要说这其中毫无联繫, 全是巧合,顾琮第一个不相信。 其他玩家也有同样的考量, 无限游戏里, 实力平平却硬要出头,往往没什么好结果,最终敲定和顾琮一起上楼的,只有席冶、唐燕、李杰和赵东。 至于程小蓉, 她其实很想跟着队友行动, 却又怕自己的霉运体质帮倒忙, 不得不忍住冲动。 但很遗憾,捏着铁丝跃跃欲试的席冶,并没能找到机会,实践顾琮交给自己的技能。 第303页 因为锁眼被堵死了。 201和202都是一样。 「痕迹很新,」嘴里叼着个型号迷你的手电筒,顾琮讲话稍显含糊,「有意思,像是专门在防我。」 侧侧身,他让出位置,随便剩下的人去检查,以示自己没有撒谎。 无限游戏的商店,并没有万能钥匙之类的道具,想跳关开锁,全靠玩家的个人经验,顾琮说没辙,其他玩家也没办法。 强行破门,太容易在店主那边露馅。 「看来还有关键剧情要触发,」微微嘆了口气,唐燕道,「系统是打定主意要我们的命。」 多在小镇呆一晚,便多一分危险,可如果每天能触发的剧情有限,哪怕他们再强,也要等到第七夜才能拼凑出真相。 这极其不利于规避死亡。 十几分钟前刚看过后巷的血肉模糊,众人也没什么吃晚饭的胃口,得知门打不开,都陆陆续续地回了房。 唯独席冶,从身后,轻轻拽住顾琮的衣袖。 「你想进去吗?」左手搭在老旧的黄铜把手上,黑发少年真诚道,「我可以打开它。」 顾琮下意识挑挑眉:「又是礼物?」 「是我力气比较大,」摇摇头,席冶解释,一本正经,「放心,只要你看着我,就不会被礼物吓到。」 这个副本好像有点害羞。 有玩家陪着自己的时候,它总是很正常。 而席冶的回答,也意外佐证了顾琮心里的猜测:鬼想封死一扇门有很多方式,堵锁眼,实在太像人的做法。 但顾琮却没打算利用席冶替自己开门,仅是抬手,揉揉少年的头:「会受伤。」 「回去吧。」 顾琮很清楚,自己远没有外表瞧起来那般友善温和,倘若系统要维持玩家的高死亡率,席冶却因为他,帮忙跳关走捷径,那么,只要对方是隶属无限游戏的npc,就有超过八成的概率,会被系统惩罚。 两相比较,终究是席冶的安危更重要。 同副本的其他玩家,能救的他当然会救,救不了的,也是人各有命,问心无愧便好。 对于这个决定,识海里的0028一点也不惊讶:毋庸置疑,顾琮是它带过的宿主里,最善良的一个,可这种善良绝非圣父,长着牙齿,有稜有角,《异仙》小世界过后,对方向来能分清,自己更在意的是什么。 席冶却完全没考虑过自己会被拒绝。 鸦黑的睫毛扑扇了下,他抬起胳膊,小心翼翼,碰了下男人温柔覆住自己的手:「你不想通关吗?」 好歹也在许许多多个小世界里摸爬滚打过,顾琮立刻从少年的提问里,捕捉到自己想了解的信息:「有很多人要你帮忙吗?」 「曾经。」 犹如被磅礴的海水拍打沖刷,席冶脑仁突突地发胀,偏生,意识深处那些模糊的记忆好似被沖净的贝壳,一点点、变得愈发清晰。 罕见地沉默许久,他才点点头:「嗯。」 因为是异类,所以可以随便利用。 记忆里的那些人,面孔经常变来变去,嘴里却总是说着一样的话,连选择都相同。 那些人也曾做过和「蒋川」差不多的举动,哄着他,护着他,给他食物,或苦苦哀求、或故作隐忍,寻求他的庇佑。 然后,站在他遍体鳞伤的尸体前,居高临下地笑:「真可怜。」 「黑市买来的消息没错,他果然很好骗,几块糖就能被耍得团团转。」 「身为npc却要帮玩家,脑子坏了?」 「管那么多,趁他和boss两败俱伤,赶紧补刀,这种能在不同副本里游走的bug,肯定能爆个好宝箱。」 「哎,昨天晚上他还陪我喝酒来着……」 「你心软了?还想不想回家?」 好吵。 累到连掀开眼皮的力气都没有,席冶静静躺在冰冷的地上,茫然地想。 刻着精美符文的匕首一寸寸钉进他的胸膛,似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生疼,假如有谁此时掀开少年纯白的衬衫,便会发现,他身上的致命伤,远不止这一处。 强电流导致的心脏麻痹、碳化纹路,子弹穿透又癒合的孔洞,喉结下方一道长而丑陋、打横的疤…… 明明每回都是同样的结局,他却一次次遗忘,一次次上当,一次次落到如今的境况。 喉头涌起大股大股腥甜,溢出嘴巴,黑发少年条件反射地抽动了下,立时引来一片低呼尖叫: 「活着!还活着!」 「快按住他!」 「别被他跑了!」 硕大圆月低垂,照亮手脚都被扭断的少年,却照不亮以他为中心扩散的,浓重的黑雾。 【回来吧。】 【把他们都留下。】 【再走下去也是一样。】 浓雾中,无数或老或少、或尖或粗的声音窃窃私语,交织在一处,嘈杂得要命,黑发少年却没有任何回应,再睁眼,又是双清澈的眸。 ……好疼。 叮噹,匕首掉落,衣衫整齐地躺在尸体堆里,他起身,无意识抚上胸口,迟钝且疑惑: 疼? 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个? …… 「席冶,」发觉少年在走神,顾琮稍稍提高音量,重复,「席冶?」 下一秒,原本对他亲昵有加的少年,忽地松开他,后退两步。 第304页 虚虚摩挲对方细软发丝的手尴尬悬在半空,顾琮微怔,却没恼火,反而将语气放得更加软和:「怎么了?」 骗子。 身上或新或旧的伤疤一股脑隐隐作痛,似乎在无声提醒着席冶,眼前这个男人,和以往那些玩家也没有两样。 意外自己竟然会在活着时回想起过往,席冶思绪混乱,黑压压的凤眸里,本能地,泄出几分凶悍冷漠。 连带着走廊昏黄的壁灯,也跟着一下下闪烁。 类似的桥段在恐怖电影里往往寓意着不详,六扇房门,十余名玩家,唯有赵东和程小蓉探出了头:「老大?」 「没事儿,」不动声色挡住更靠近楼梯拐角的少年,顾琮回身,摆摆手,「电压不稳,等会儿我去找店主来修一下。」 手里紧紧攥着符纸的程小蓉:神他妈电压不稳,当她是第一次进本的菜鸟呢? 但既然老大这样说,应该就是不需要他们过去添乱。 「生气了?」担心这一连串异动会引来其他玩家偷听,顾琮弯腰,拉近自己与少年的距离,耳鬓厮磨般,故意装作没发现席冶的异样,帮对方甩锅,「副本在帮你报复?」 温热吐息随着男人的询问,一字一句轻缓拂过,记起自己这次戴着腕錶,还没有露馅,席冶不自在地抿抿唇,莫名升起一丝心虚: 蒋川以为他是玩家。 所以应该只是单纯对他好。 「对不起,」知错就改,他诚恳道歉,「我就是突然心情很差。」 话音刚落,疯狂闪烁的壁灯,当即恢复正常。 「哼。」走廊的阴影里,有什么东西恨铁不成钢地翻涌了下,在顾琮警觉望来前,又速度飞快地抽身,重归平静。 「没关系,」体贴地放弃追问,顾琮嗓音低沉,笑,「谁都有心情差的时候。」 席冶的耳尖有点热。 过近的距离,让他第一次认识到,原来「蒋川」的声线是这样好听,分寸恰当的磁性,连带着自己的耳根,也跟着麻酥酥发痒。 可席冶到底没法儿再像之前那样坦然。 脚步后撤,他拢紧自己身上宽大舒适的外套,生怕露出自己的伤,生怕被男人猜到自己的身份,生怕对方也变成自己记忆中的那些玩家。 他并不畏惧死亡,却讨厌将来有一天,蒋川的脸,会同样布满那些疯狂丑陋的狰狞表情,讨厌那双让他感到温暖的琥珀色双瞳,变成失去神采的死鱼眼珠。 一想到这儿,席冶就越发觉得顾琮的身边待不得,恨不得立刻躲去下一个副本才好。 偏偏,在他想逃跑时,有谁不轻不重地拽住了他。 「小心点,」本就站在楼梯拐角附近,顾琮及时伸手,绅士地握拳,揽住少年的腰,「别摔了。」 第175章 万万没料到男人会主动过来扶自己, 席冶整只鬼都有点僵。 半层楼梯而已,别说他不会摔,就算真滚下去也没什么,偏偏对方的动作里毫无暧昧, 虽环着他的腰, 却连掌心都未摊开,等席冶站稳, 就松开了他。 「想去哪儿?」顺手替少年整整衣摆, 顾琮自然道,「我陪你。」 席冶一时不知自己是哪里露了馅。 如同做坏事被抓包、偏非要嘴硬的猫, 他眨眨眼,回答:「没想去哪儿。」 这倒是实话。 他只念着要离「蒋川」远点,却没考虑过具体要躲去哪, 甚至没考虑过要离开这个副本,就打算藏进某个角落, 默默替对方保驾护航。 尽管席冶很清楚,看似弱小的人类, 其实并不弱小。 「我们回房间吧, 」讨厌撒谎,席冶干脆绕过顾琮, 闷头向前, 扯了个尚算合理的藉口,「赵东该等急了。」 顾琮望着席冶的背影,虚虚扫了眼楼梯旁的时钟。 五点五十,换做平时的席冶, 这会儿早该拉着自己下去, 等店主开饭, 看看有些什么好吃的。 但饶是如此,发觉男人没有第一时间跟上来的少年,仍旧从混乱的思绪里分神,状似无心地,放慢脚步。 他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实则全部落进顾琮眼中,唇角微勾,顾琮长腿一迈,很快与少年并肩:「好。」 趁着天还没彻底黑透,赵东飞速洗了个五分钟的战斗澡,顾琮倒没多说什么,仅是趁赵东擦头发的功夫,亲自把浴室收拾了遍,才碰碰席冶的胳膊,低声: 「去吧。」 回过头,倚在窗边发呆的少年,眸子明显地亮了下。 除开浑浑噩噩的记忆与致命伤留下的疤,他身上的一切,都会随着睡醒或重生,被刷新到最初始的状态,因此也就没有什么干净与否。 可席冶却很喜欢被热水包裹的感觉。 那让他觉得,自己也有了人的温度。 「要我看着你吗?」老式吹风机嘈杂的嗡鸣声中,赵东隐约捕捉到熟悉的音色,「门开一条缝?」 是老大。 胳膊僵住,他连脖子都没敢动,任由热风糊脸,愣愣地想:进展……这么快的吗?他昨晚到底错过了啥? 短短几秒钟里,隔壁李杰的阴阳怪气火速在赵东脑海里打了个转儿,难道对方居然没阴阳错,老大真的喜欢…… 「没关系,」房门开合,少年的拒绝打断赵东的思绪,「放心,我不会被鬼抓走。」 赵东立刻为自己「龌龊」的猜测滑跪道歉。 第305页 尽管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顾琮却用腿,轻轻抵住房门,阻止少年想上锁的动作:「真的?」 那个一心想讨好席冶的学人精,当真能在缺少玩家注视时,忍住不偷窥? 「真的,」学着记忆里玩家的对话,席冶保证,「遇到危险我会大叫。」 ——虽然在叫出声的时候,所谓的危险,九成九已经被他扼杀在摇篮。 仿佛是在确认自己有没有说谎,男人专注地盯了他几秒,才认可般地颔首,收回腿,主动替他关好门。 浴室里的席冶悄悄松了口气。 如果他这一身痕迹被顾琮看到,自己还怎么在对方面前装新手玩家?哪怕这身份是其他人按照经验和初印象、自顾自给他的设定,席冶从未亲口承认过,但没否认,有时也是一种欺骗。 他还没想好该怎么对待「蒋川」这个玩家。 可推己及人,他讨厌被欺骗,对方应该也是讨厌的。 至于自己体内的黑雾,席冶暂时还未回忆起它的来历,却本能地不想使用,指尖搭上衬衫最顶端的纽扣,黑发少年认认真真,对着空无一人的浴室,轻声:「离远点。」 「我会生气的。」 …… 兵不厌诈,和昨晚一样,周遭寂静,席冶并未察觉到任何异样,但他还是耐心等了一会儿,确定浴室里只有自己,才褪下衣物,拧开花洒。 浴室外的赵东则忙着和顾琮商量守夜问题。 205的玩家被淘汰后,哪怕心宽如他,也没办法再沾枕头就睡,现在一想,昨晚他没出事,还真是走运。 「不守夜。」 斩钉截铁给出一个与大部分玩家全然相反的回答,顾琮淡定:「今天我和你睡,有猜测想验证。」 赵东:「和我睡?」 晨起洗漱的时候,他还看到席冶缩在自家老大怀里呢,他睡相是队内出了名的差,好端端的,干嘛要换床? 顾琮压低音量:「席冶他,昨晚也被攻击了。」 此事,他没对其他玩家说,是因为顾琮不确定,这群看似在合作的陌生人,到底品性如何,画龙画虎难画骨,哪怕是对席冶抱有一定善意的唐燕、看似最好相处的医生,也有可能碍于利益,一夕之间翻脸掀桌。 赵东和程小蓉,却有原主的记忆作保。 果然,听到这话,赵东的第一反应是:「他没受伤吧?」 甚至还瞬间理解了顾琮要看着席冶洗澡的举动,道:「他自己一个人行吗?别在浴室里睡着了。」 顾琮摇摇头:「我心里有数。」 「所以,三人同房果然违反了规则,」堵塞的关窍被打通,赵东碎碎念,「所以店主才会说席冶是特殊的,因为他在梦境审判中活下来了?」 ——前者正确,后者却恐怕只是某小气鬼的个人喜好。 不置可否,顾琮道:「也许吧。」 赵东:「那205……」难道是席冶存活后、boss不得已的第二选择? 怪不得老大口风如此紧,这要被其他玩家知道,尤其是李杰,迁怒也好,忌惮也罢,多少都会让席冶的处境变糟。 「其实我更倾向于两者没有联繫,205和208并非对门,也不相邻,死者和席冶之间,几乎毫无共同点,」思路清晰,顾琮镇定,「再者,如果是席冶的存活导致205玩家被选中,那boss何必捨近求远?我就在席冶身边。」 「不过,这些只是我的猜测,」话锋一转,顾琮看向赵东,「需要证明。」 赵东立刻拍拍床:「懂。」 「总不能一直让小朋友帮咱们挡灾。」倘若真是违规挤在一张床上的玩家会被选中,这次确实该轮到他和老大。 通关固然重要,但副本初期,还没必要拿别人的命替自己铺路,好歹也是真刀真枪拼到高级本的老玩家,赵东对自己的实力,终究是有些信心的。 顾琮:「不生气?」 赵东:「生气什么?生气老大你拉了席冶一把,也拉了那两个伤员一把,没让他们中的谁,第一晚就露宿街头?」 「八间客房只有六间能住,肯定是系统设计好的,就想看咱们玩家内讧,说不定把伤员、或者新手赶出去,鬼反而会留着他的命,等最后给咱们捅刀添堵。」 「谁还没有个菜鸟的时候。」 能帮的话,帮一把也没什么。 「你心思简单,假如这个副本真要审判所谓的有罪之人,那鬼只会来找我,」没有拿队友性命冒险的意思,顾琮解释,「虽然205还有张空床,可主动窥探boss的机会,我不想错过。」 富贵险中求。 无限游戏里也是一样。 这话换成旁人来讲,赵东一定觉得对方在吹牛,上赶着招惹boss,得是多不想活?但「蒋川」不同,以老大的排名,只差一步,便能挑战回到现实的「最终」。 正因如此,当顾琮最后去洗漱、并且推门出来时,席冶自觉地向里侧让了让,空出半边位置,余光瞥见的却是走向隔壁的对方。 本就绷着根弦的席冶:…… 是他哪里暴露了?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偏隔壁床上的两人没有半点要守夜的举动,席冶只得忍着困意,百无聊赖地数着床头钟錶上、一圈圈奔跑的秒针。 八点整,极其突兀地,梦魇小镇万籁俱寂。 第306页 好似所有居民都在这一刻进入了梦乡,纵然没睡着,也不敢出声,连顾琮和赵东的呼吸,也开始慢慢变得清浅平缓。 尚还记得今早在205嗅到的血腥气,席冶掀开被子起身,赤着脚,猫似的,悄无声息走到男人床边。 热的。 还活着。 谨慎伸出指尖,一触即分地戳戳男人脸颊,黑发少年像只守护珍宝的巨龙,半蹲在床边,一错不错盯着顾琮。 拉着窗帘的房间昏暗非常,他的视力却好,能看清男人根根分明,直且长的睫毛。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席冶睡眼朦胧,第n次试探顾琮鼻息时,窗外忽然传来彬彬有礼的轻叩声。 帘幔飞舞,无风自动,燕尾服,黑礼帽,相当违反常理地,一个有着典型西方面孔的英俊青年从外面打开窗,翻身而入。 金发碧眼,他握着把纯黑的长柄伞,右手摘帽,于空中划开一道优雅的弧线,按在胸前,风度翩翩地弯腰:「初次见面,请原谅我昨晚的失礼。」 月色下,巡视的目光悠悠定格于与少年相邻的顾琮,他歪头,似笑非笑:「您这是要亲自杀掉他吗?」 「王。」 作者有话说: 席冶:啊? 失忆猫猫,在线懵懵。 第176章 王? 在说什么梦话。 意识到对方就是白日给自己送伞送糖的鬼, 席冶本该给金发青年一个笑脸,但那句杀来杀去的询问,让他不自觉冷下神色。 「副本间流传着您离家出走的消息,」没得到回应也不尴尬, 金发青年直起身, 笑笑,「看来是真的。」 揉揉小腿, 席冶状似随意地坐到顾琮床边, 垂眸,遮住眼中的茫然:「除了你, 没人这么叫我。」 甚至有很多次,他都是被副本中的鬼怪所伤。 「毕竟您的伪装是那样完美,」嘴里讲着中文, 语气却像华丽的咏嘆调,金发青年抑扬顿挫, 「若非您昨晚故意犯规,引我入梦, 恐怕我也会像那些傻乎乎的玩家一样, 被蒙在鼓里呢。」 席冶:想多了,他只是单纯被「蒋川」推着走。 是蒋川要和他睡一个房间。 还要睡一张床。 清爽的夜风顺着大开的窗户轻拂进屋, 凉丝丝, 席冶背后、本该警觉被惊醒的男人却毫无反应,闭眼,几乎像昏迷,沉沉地睡着。 面无表情, 黑发少年问:「这是你的能力?」 「当然, 」轻轻打了个响指, 礼帽消失,金发青年走进席冶,躬身,做出个邀请的手势,「要我带您转转吗?」 席冶却没搭对方的掌心。 无师自通地,他抬抬下巴,用眼神示意青年让开:「带路吧。」 「忘了介绍,我叫迪斯,」嘴角的微笑如钉死的假面,仪态优雅的鬼怪道,「是个魔术师。」 仿佛在配合他说的话,迪斯空着的掌心里忽然炸开一束小小的礼花,而后,又变作一只栩栩如生的纸兔子,嗓音尖尖地催促: 「请吧,请吧。」 皎洁的月色下,整个小镇,都陷进了无边的静谧,没有谁清醒着,更没有谁能阻拦,好似在自己家中散步般悠闲,迪斯站在昏暗的走廊里,顺手拧开一扇附近的房门。 是207。 里面住着唐燕和程小蓉两个女生,从姿势看,她们都没有睡觉,而是坐在椅子上,面对面,像是在交谈。 「放心,淑女们愉快的聊天并未中止——在梦里,由我代替,」毫无要伤害两人的意思,迪斯堪称礼貌地停步,立于门外,「只要明早醒来后,别一句一句复盘,就没谁能发现这个善意的小把戏。」 听到这话,席冶倏地记起,205贪睡的小白毛,曾经说自己守夜到凌晨,也许他们都忽略了一点,比起死相,更应该检查的,是尸体相对确切的死亡时间。 ——倘若中年大叔在零点前就已经咽气,那么便会与小白毛的证词发生冲突,自然会引起玩家的警惕。 又或者,医生其实早有发现,只是碍于种种理由,选择隐瞒。 「玩家就是这样,明明是同类,却总各自揣着各自的算计,」嘆息般,迪斯放轻音量,无奈耸肩,「如此,才给了我可乘之机。」 偏偏席冶没有被对方的感慨糊弄过去:「这不合理。」 根据他在玩家腕錶上获取的信息,除开最终挑战,无限游戏中的副本,共分为九个难度,让所有玩家都中招的强制睡眠、与现实几乎无异的逼真梦境,哪怕留有破绽,线索也太隐晦,通关概率,远远低于席冶记忆中的难度7。 「您还不知道吗?」 似是瞧出了什么,迪斯眸色微暗:「《梦魇小镇》,原本不是他们——蒋川以外的玩家,该来的副本。」 「但没办法,谁叫这是蒋川的最后一个副本,死在我手里,总比被送去挑战《永眠》要幸福,您觉得呢?」 永眠。 明明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席冶却感到莫名的熟悉,太阳穴更是像被重锤敲过,一跳一跳地疼。 「他的积分卡得太巧,随便通关一个难度1的副本,都能挤进前十,」抬脚向前,迪斯越过205,打开另一扇房门,「作为《永眠》的守门人,我只能失礼地、在还没准备好的情况下,急匆匆登台。」 所谓随机,在游戏系统的操纵下,本就是个笑话。 第307页 无论程小蓉应该排到的副本是什么,只要队伍里有「蒋川」,最终被定格的海报,便仅剩《梦魇小镇》这一种可能。 至于难度7?第七夜时,多放几个蒋川以外的玩家逃出去,皆大欢喜,又能保证通关率,多简单的法子。 身上还披着属于蒋川的外套,席冶捏捏衣摆,冷静:「排行榜上原本的第十名,他在做什么?」对方不会下副本吗?倘若蒋川和对方都成功通关,那么即使蒋川活着,也有极大的可能,依然是第十一名。 系统完全没必要在结论未定时,就把蒋川送进《梦魇小镇》。 「第十?他不是早已经死了?」愉悦地,迪斯低笑,「又或者说,这排行榜上的前十,还有谁仍活着?」 「榜样、希望,什么都好,吊着蠢货向上爬的鱼饵而已,最开始那十名玩家,不都一个个、折在了《永眠》?」 系统遮掩他们的死讯,小幅度地操纵积分变化,瞒天过海,维持着排行榜的谎言,一旦谁异军突起,有希望闯进前十,便会提前把对方拉进《梦魇小镇》,让新星提前陨落,徒留玩家间的感嘆。 然而,这些感嘆,也很快将逝去,没人能察觉到不对,毕竟在无限游戏中,死亡本就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是不是很奇怪?」诱导般,迪斯自言自语,「系统为什么要撒谎,为什么要找这种吃力不讨好的麻烦?」 席冶心中却已经有了答案。 果然,下一秒,如他所想,迪斯扬眉: 「因为《永眠》的boss离家出走,叫都叫不回来。」 「现在的最终副本就是个空壳子,万一有玩家闯进前十可怎么办?连门都进不了,系统要如何解释?」 「您说呢。」 「王。」 「《永眠》的主人。」 剎那间,席冶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那些嘈杂的呓语,一遍遍地对他重复,回来,回来,把玩家永远地留下…… 杀掉一切想逃出去的人。 「虽然很想帮您教训这无礼之徒,但很可惜,哪怕是我,也只能按照规则,收割今夜最丑陋的灵魂。」 轻蔑地瞥了眼房间内满脸烦躁倚在床头抽菸的李杰,迪斯抬手,面向不远处笑容谄媚的孙鹏宇,长柄伞尖端涌出的细小黑蛇,立刻钻进对方五官。 规则? 规则。 心中一惊,席冶转身,想都没想地抛下纵情表演的魔术师,三步并作两步,推开208的房门。 浓重的铁锈味。 主动违反规则的男人,此刻正蹙眉躺在床上,左肩下方溢出的殷红,已然将被角浸透。 失去观众的魔术师无声地跟上来,不满道:「您这是……」 说时迟那时快,指间雾气涌动,席冶回眸,准而又准,近乎狠厉地掐住迪斯的脖子。 「咳!」 鬼怪不需要呼吸,迪斯却久违地尝到了窒息的滋味,明明在自己的主场,他竟找不出一丝能逃跑的机会。 偏他是个疯子。 狂热崇拜强者的疯子。 「您喜欢他?没关系,等他死了,自然会成为您的一部分。」 受够了少年温和软弱的模样,迪斯胸膛猛烈起伏,活像个即将报废的破旧风箱,哑着嗓子,艰难地凑近席冶,笑:「来镇子时……大巴车上的尸体您看到了吗?那都是孕育您的养料。」 「会从,咳!各个副本,咳咳!送进《永眠》。」 尸山血海、极致怨憎滋养出的怪物,讲什么良善,就是要足够癫狂才美丽。 又有谁能想到,无限游戏里,最不愿玩家离开的,便是玩家本身。 ——【我死了,他凭什么能回现实?】 【留下他留下他!留下他和我们做伴!】 【活着的意义就是被玩家杀害,你不恨?】 【回家!快回家!快来实现我们的愿望!】 好吵。  好吵。 冥冥中,无数呓语顺着浓雾,跨越副本的阻碍,在席冶耳边窃窃,激得少年原本清澈的凤眸,黑压压,犹如漩涡般混沌,最深处隐隐泛起丝丝缕缕的猩红。 被他掐住脖颈的魔术师,更是毫无优雅可言,恍若一副被橡皮擦去的画,挣扎着,从脚开始,一点点变得透明。 「您真要杀掉我吗?」彻底消失的恐惧盖过脑中的狂热,迪斯狼狈地望向顾琮,语速飞快,「没有boss,副本会结算。」 「他会通关、会闯进前十、会被系统灭口!」 「又或者,您愿意为了他开放《永眠》?」 开放《永眠》? 「回家」?亲手杀了蒋川? 蓦地,黑发少年收紧的五指一松,骨碌碌,仅剩半个身子的魔术师狠狠摔落在地,打了个滚。 「与其让他去最终副本里受折磨,不如让他死在这儿,」伸长指尖,迪斯死死抓住席冶的裤脚,「我会替他编织一个美梦,让他笑着……」 咔嚓。 话未说完,席冶的脚,便重重踩上他的手腕。 鸦睫低垂,少年启唇: 「滚。」 他皮肤太白,几近透明,偏眸色极黑,便愈发衬得唇间那一点艷色妖异诡谲,阴风四起,侥幸留下条小命的魔术师当即化为扁扁的阴影,忙不迭顺着未关的窗户离开。 帘幔归位,呆呆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席冶掀开男人的被子,果断地,撕下自己的衬衫当绷带,将顾琮的衣服扒开。 第308页 动作麻利,语气却透着股小心翼翼的软:「醒醒。」 「我还不想你死。」 作者有话说: 没错,这次的席猫猫依旧是最大的「反派」。 因为「离家出走」的debuff才会被欺负。(其实也有系统故意放纵的成分在) 第177章 顾琮很清楚自己在做梦。 流云山上, 白衣异仙被剑刺中的场面,他已经见过许多次,在每个难以安眠的夜里,以至于面前这个冒牌货满是恨意地望向他时, 顾琮甚至有点想笑。 席冶永远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背叛, 对于受小世界排挤的反派而言才是常态,纵然再痛, 对方也总是内敛, 比起软弱无力的道德谴责、奢望加害者良心发现跪地悔过痛哭流涕,席冶应该更愿意用自己的手, 来保护自己,给自己讨一个「理」。 况且,真正的席冶, 此刻就睡在他的房间,一抬眼就能看到的距离。 但饶是如此, 当顶着异仙外壳的冒牌货会读心般、转而用儡丝钉穿他的肩膀时,顾琮依旧没有躲, 直挺挺接下这一击。 理性给出的原因, 当然是他需要让boss放松警惕、拉近与boss的距离;可感性却告诉顾琮,哪怕会受伤, 哪怕明知对方是冒牌货, 他也想抱抱席冶。 这是他在现实中长久遗憾的事情。 谁料,就在顾琮即将抬起右手的瞬间,连痛楚都无比逼真的梦境忽然停滞,接着, 便像卡带的老式电视机, 嗤啦嗤啦, 闪烁不停,纷乱的色彩糅杂在一块,交融成扭曲的混沌,再被无形的手,墨水一样擦去。 「蒋川?」 浓郁而厚重的血腥味涌进鼻腔,夹杂着几缕淡淡的柠檬味,是旅馆自带劣质沐浴露,和洗发水是同一个牌子。 腰部以上,贴身的衣物已然被扒个精光,他正倚在少年怀里,靠近胸口的伤,被对方连着肩膀细细裹好,还系了个蝴蝶结。 刚接近boss就被拽出梦境,顾琮却没恼,只抬眼,望向少年昏暗中稍显朦胧的脸:「鬼呢?」 「被我赶走了,」小声地,席冶学着记忆里玩家的样子,安慰,「别怕。」 原本他觉得,蒋川很强,比他见过的大部分玩家都强,但事实证明,对方刚在梦境里呆了一小会儿,血就流个没完。 果然还是需要自己的保护才行。 「呼——」表演失败的魔术师狼狈离场,梦境的牢笼却未解除,顾琮旁边,握着黄符纸的赵东正酣然大睡,没对两人的交谈产生半点反应。 「被子很脏,」嫌弃地蹙眉,席冶右手圈着男人精瘦的腰,用力,「起来换张床,我扶你。」 琥珀双眸不自觉溢出抹笑,顾琮想,他伤的是胸口,又不是脚,哪里还需要一个比自己还矮大半个头的少年扶? 可他到底没捨得拒绝。 也因为这个搀扶的动作,稍稍俯身迁就对方的顾琮,瞧见了少年下摆破烂的衬衫。 裂口并不整齐,边缘也有些毛躁,显然是被人用手撕开,这也从侧面证明,外表纤细单薄的少年,并没有瞧起来那般柔弱。 ……这么着急吗? 为了他。 小心翼翼控制着压在少年身上的重量,顾琮以为自己将情绪收敛的很好,未被席冶发现心底的愉悦,偏偏,走到一半时,少年忽然停步,回头,认认真真抗议:「别对着我的耳朵笑。」 「很痒。」 他大概还不懂得什么叫暧昧,恢复神采的黑眸清凌凌,明明唇瓣都快贴上男人的下巴,却毫无顾忌,自顾自吐出温凉的呼吸。 ——是一低头就能接吻的近。 着魔般,顾琮脑中蓦地跳出这样一个与理性背道而驰的念头,但还没等他细想,少年便重新转过头,继续扶着他向前。 这其实很像一个拥抱,至少顾琮的臂长,能够轻松将席冶圈进怀里,比起梦境中白衣异仙虚假的投影,对方的体温虽低,却鲜明地,给予他安心。 「怎么没睡?」没来由想和少年聊些游戏以外的话,顾琮规规矩矩坐在床边,任由对方用被子把他裹好。 向来不擅长大部分人类擅长的弯弯绕绕,席冶诚实:「因为我担心你。」 「本来我是一直守在你身边的,」脚上还穿着旅馆提供的塑料拖鞋,他半蹲在顾琮面前,秀挺的鼻尖微微皱起,「但那只鬼太狡猾,骗着我和他聊天,还把我带去其他房间。」 平日里很少做表情,他给人的印象总是呆呆的,这会儿倒显出几分难得的活泼,让顾琮一下子联想到无聊甩尾巴的猫,守在他床头,时不时听听他的心跳,探探他的鼻息,最后却还是没忍住好奇,被拐了去。 接着,又张牙舞爪地帮他打跑敌人,回到他身边。 有点可爱。 「谢谢你担心我,」从被子里伸出没受伤的手,顾琮软下眉眼,轻轻揉了揉席冶的头,「受伤了吗?」 下一秒,他「越狱」的手就被人重新塞了回去: 「我很好。」 「仓库里有治疗道具吗?你流了太多血,嘴巴好白,」循着本能,席冶用指腹碰了碰男人的唇,摩挲,「也好凉,我去给你倒杯热水。」 棉被下,顾琮的嵴背顷刻紧绷。 心跳陡然空掉一拍,没等他想好该说些什么,少年已经踩着拖鞋啪嗒啪嗒地出了门,迈进死寂的走廊里。 第309页 ……自己不是也很怕冷吗? 怎么连外套都忘了穿。 陌生而柔软的情绪如暖流,麻酥酥地涌进四肢百骸,顾琮听到0028在识海里老父亲般碎碎念:「知道你强,但别总选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行不行?」 【还有,被一个十八岁的小鬼撩到失神,建议你回去以后就答应攻略组的邀请,好好见见世面。】 顾琮低低:「他是无心的。」 那些充满目的性的套路怎么能比? 0028:重点是这个吗?重点是刚刚的气氛很不对劲!哪里像恐怖副本里会发生的情节? 楼上一人一系统在斗嘴,楼下,席冶正忙着找纸杯倒水。 怀中抱猫的店主就坐在柜檯后,仅剩一只的眼睛,直勾勾望着少年,小幅度转动的眼球,证明她非常清醒。 这旅馆太破旧,客房连个能烧水的壶都没有,幸而席冶吃早餐时,瞥见一楼角落立着个老式饮水机,下来一瞧,竟真能用。 见识过小镇里真正的鬼怪,席冶能明显感觉到,这位店主老婆婆,和迪斯、乃至所有居民都不一样。 可他此刻满心装着男人的伤,生怕自己下楼倒个水的功夫,对方又出什么意外,再好玩的事儿也要往后推。 很奇怪。 他分明不觉得人类弱小,却独独认为,「蒋川」需要照顾。 「咕嘟。」 白雾裊裊,刚烧开的水很烫,哪怕隔着纸杯,仍然热得厉害,对于席冶而言,它所带来的疼痛,堪称微乎其微。 但当他想起楼上的伤员时,按住热水键的指尖却不受控地停住,默默换边,朝里面兑了些冷水: 他不怕疼。 蒋川却应该是怕的。 想了想,席冶又给柜檯后的婆婆也倒了一杯:「谢谢你的水。」 约莫没料到他会来主动搭话,店主圆熘熘的眼球飞快转动几下,与旁边空荡荡的黑洞相对比,格外骇人。 席冶却半点也没怕,轻轻将纸杯放在桌上,转身离开。 「被吃掉总比被利用好,」没头没尾地,在少年的背影即将消失时,独眼老太摸了摸自己怀里的猫,道,「您觉得呢?」 吃掉和利用,玩家的尸体吗? 双脚踏在台阶上,席冶思索:「我觉得,活着最好。」 对于自己家是乱葬岗这件事,光是听着,他就很讨厌。 「是啊,活着最好,所以我还活着,」自言自语般,店主喃喃,「希望有一天,我还能……」 后面的话席冶没听清,他急着回房,除开208,被迪斯触碰的门都大开着,路过的黑发少年无声将两位女生的房门关好,却没管李杰。 他的礼貌,只留给值得的人。 趁席冶下楼的空档,顾琮跟0028换了些绑着绷带也能用的伤药,等少年带水回来时,他的气色已然红润许多,肩膀上那朵被系得工工整整的蝴蝶结,却仍如原样,好端端立着。 对席冶而言宽松过头的外套,披在他身上倒是正好,半遮半露,敞着胸膛,透出股独属于成熟男人的、平日难见的野性。 下意识瞄了眼对方硬邦邦的腹肌,还有渐渐没进腰带的人鱼线,席冶放下纸杯,悄悄摸了摸自己的肚皮。 很平坦。 没有赘肉,但也没有更多。 顾琮却误解了对方的意思,以为少年是纠结明早衬衫复原该怎么办,主动抬起腕錶,他给了席冶一个台阶:「衬衫,洗过的,你先换上。」 柔软舒适的布料轻飘飘落进席冶手里。 不是很新,带着淡淡的皂角味,出于无法言明的私心,说这话时,顾琮动用的是快穿系统的仓库,而非游戏。 席冶则完全忘了这茬,他一贯直来直去,从未刻意掩藏过自己的身份,被男人这么一提,才惊觉自己差点露馅。 相当配合地,他捧着新衬衫,神色镇定地嘱咐顾琮记得喝水,这才幽幽去了浴室。 窸窸窣窣。 房门合了又开。 一颗发质细软的小脑袋探出来:「不行。」 紧紧攥着领口的位置,席冶道:「少了枚纽扣。」 蜈蚣般狰狞的伤疤攀在他的颈间,会吓到人。 第178章 纽扣? 考虑到面料和版型的舒适, 顾琮借给席冶的衬衫,确实是休闲款,少了最顶端的那枚纽扣,领口略略呈v字。 但就算是尺寸偏大了些, 对男性、甚至对女性来说, 也绝没有到要走光的程度。 回想起相处的这两日,少年总是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 向来尊重旁人隐私的顾琮, 久违地升起一股探究欲,原本打算帮对方调换的话, 到嘴边竟转了个弯:「衬衫只剩这一件,t恤呢?」 席冶立刻摇头。 万一是圆领,岂不是更麻烦, 现在这件好歹还能立起来。 重新关门躲回浴室,席冶借着气窗洒进来的月光, 正对洗手池上的镜子,小声道:「衬衫。」 他看迪斯穿的那件就不错。 既然能变糖变洋伞变兔子, 变件衣服应该也很简单。 然而, 被少年给予厚望的魔术师,显然没有窥探此地的胆量, 席冶耐心等了会儿, 浴室里依旧空空荡荡。 几分钟后。 倚在床头休息的顾琮,余光忽然瞥见一团黑影,赤着脚,小炮弹似的, 速度飞快地钻进被窝, 带来凉丝丝的寒意:「我困了。」 第310页 「晚安。」 单人床面积有限, 他们不可避免地挨在一块儿,哪怕隔着裤子,顾琮也能感觉到少年贴住自己小腿的脚,冰得厉害。 更靠近浴室的枕头上,只露出点细软的碎发,顾琮暗觉好笑,又怕对方把自己闷到,便抬手,轻轻掀了掀被角。 一开始,里面的少年还在暗戳戳和他拉锯战,后来,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匆匆卸掉力道:「你的胳膊……」 猝不及防对上一双盈满担忧的凤眼,顾琮没忍住笑开。 他很少这般开怀,尤其是在一次次快穿任务的洗礼后,黑暗中也能如常视物,席冶被男人嘴角的弧度晃了下神,扑扇扑扇睫毛,看入迷般,一错不错盯着对方,彻底忘了自己还在「躲猫猫」的事。 但很快,顾琮的轻松就消失无踪。 薄唇紧抿,绷成一条僵直的线,他的目光落于少年因乱动而被蹭乱的领口,喉结以下锁骨以上的位置,是毒蛇般盘踞的疤。 很长,长到无法一眼看完、长到能蜿蜒没入衬衫两侧的阴影下,边缘如锯齿般不平整,可以瞧出动手的人并不熟练,或者说,单纯地想折磨对方。 少年皮肤细滑,白瓷一样,少见天日的地方,更是像剥了壳的鸡蛋,因得本该无暇,反而愈发衬出那伤骇人。 顾琮的眸子彻底沉下来。 席冶有些慌,他直觉对方生气了,却又不懂对方在气什么,比起常常能在其他玩家身上体会到的恐惧厌恶,这居然让他更加无措。 干巴巴张了张嘴,他喃喃:「我……」 昏暗中,男人抬起的手止住了席冶的话。 这个角度,他实在见过太多太多,接下来等待他的,往往是各种武器,乃至歇斯底里、纯粹发泄情绪的肉搏。 席冶很少会反抗。 一方面是因为他厌恶黑雾的力量,另一方面则是,没人教过他。 正如游戏设计出来、就註定要被通关,死在玩家的手里,也是他诞生的意义。 他该闭眼的。 条件反射地合拢双睫,席冶安静等待着预想中疼痛的降临,可最终,落在他颈间的力道却很轻,柔柔的,像一片羽毛: 「疼吗?」 错愕中,席冶偷偷将眼皮掀开条细缝,摇了摇头。 再度生长的皮肉凹凸不平,触觉远没有周遭肌肤那样灵敏,偏席冶清晰感受到了顾琮指腹的茧,薄薄一层,蹭得他有些痒。 近乎放肆地,那指尖沿着锁骨延展的方向,缓缓朝更深处探去。 ——被柔软布料遮掩的深粉疤痕,张牙舞爪,一直爬到肩颈的交接才停止,两侧皆是如此,差点切断少年的半个脖子,可以让人轻易联想到,少年的气管,曾经是被怎样凶狠割裂、鲜血又是怎样猛烈喷涌出来。 努力压抑着心底翻涌的愤怒,顾琮嗓音沙哑:「谁干的?」 席冶一怔。 太多太多次的重启,他的记忆本就有些断断续续,但这些伤害,无外乎来自一种人,拥有同一个名字: 玩家。 他却不想告诉男人这个答案。 半真半假地,席冶轻轻:「我忘了。」 顾琮:…… 他脑筋活络,既然能猜到席冶的身份,冲动退却,自然也能猜到伤疤的来源,可顾琮想听到席冶自己说出口,抱怨也好怨恨也罢,总归不该是习以为常的无所谓。 「真的已经不疼了,」见男人的神色仍然没有放软的迹象,席冶任由自己的命门被拿捏,声带顶着男人的指腹,微微震颤,「真的。」 四目相对,顾琮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揉捏,酸胀得很。 精准捕捉到关键所在,他问:「打不过,还是没反抗?」 被子里的黑发少年立刻眨眨眼,装起了哑巴。 胳膊抵着床铺,顾琮气急反笑,偏又捨不得真去凶对方,只得拿出十二分的耐性与严肃,命令:「要反抗。」 「无论是谁,包括我,都没有资格伤害你。」 席冶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 认真想了想,他先点点头,接着又摇头:「其他人可以。」 「但我一点也不想让你疼。」 蒋川对他好,温柔的、没有夹杂任何功利的好,他喜欢,所以,哪怕有一天,对方变得和其他玩家一样,席冶也愿意满足对方的愿望。 即使他自己会有一点点难过。 少年的语气很平常,丝毫未察觉此时的自己究竟有多让人心动,赤子般,真诚到极点,竟叫顾琮喉咙发堵,说不出话来。 迟到多年的醋意蛮横无理地汹涌而来,顾琮想,当初流云山上,幼年沈清疏,见到的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席冶。 还没有对世事漠然、还没有被剧情磋磨的席冶。 他竟晚了这许多年,才触碰到这份尚未被摧毁的柔软。 「这个,」被对方由上至下笼罩自己的目光盯得别扭,席冶抬手碰了碰颈间的疤,没话找话,「明天要怎么办?」 如此明显,长眼睛的玩家都能看见。 顾琮打开腕錶,默默坐直,伸手:「起来。」 确定对方用的是没受伤的胳膊,席冶乖乖配合,搭住那比自己更宽厚温暖的掌心,腰部用力,与男人面对面。 成卷的绷带被取出,顾琮按捺住自己下意识要去帮忙的动作,道:「衣服,向下拉一拉。」 第311页 隔壁赵东睡得正香,孤男寡男呆在同一张床上,乍听之下,这的确是个暧昧又唐突的要求,少年却没有半分犹豫,老老实实地解开最上的纽扣,左右各一扯,露出两边小半浑圆的肩头。 展开的绷带小心贴住他脖颈的疤。 肩膀下靠近胸口的位置受了伤,顾琮的动作有些慢,却极为仔细,绷带的松紧缠绕得恰到好处,既不会勒、引起少年不愉快的回忆,又能妥帖地,将那道狰狞长痕完美遮掩。 「明早有人问起,就说你今晚受了伤,」担心繫结会影响少年穿衣,顾琮又从商店兑换出一卷医用胶带,撕下,粘住尾端,「没谁会拆开来……」 角度问题,完成包扎后,注意力自少年颈间抽离的顾琮,视线里突然闯进一小片起伏的雪白,线条平坦却优美,捎带两抹藏于暗处的,樱桃般的红。 他的话未能说完。 过于优秀的视力,让他彻底失去闪躲回避的机会,偏生少年还一无所觉,好奇地,主动向他凑过来:「拆开?」 「没谁会拆开看。」喉结不受控制地重重一滚,顾琮一边解答少年的疑惑,一边亲自替对方繫上了扣子。 他五指灵巧,纵然左侧身子受了伤,仅用一只手也系得飞快。 发觉男人不再生气的少年却远没有最开始老实,抬起胳膊,迅速之余又小心翼翼,捏捏对方的耳垂:「好红,你很热吗?」 顾琮久违地重温一回,「打了个激灵」是什么滋味。 席冶的指尖很凉。 他嵴背过电般的酥麻,却并非因为这个。 好在,许许多多个小世界里磨练出的演技,总算在关键时刻派上用场,神情自若地,顾琮应声: 「嗯。」 接着,他便在少年眼底看到了明晃晃的羡慕。 席冶是鬼——至少在游戏的定义里是,他只能靠外物取暖,独自一人时,总冷得厉害。 「蒋川」的耳朵虽然烫,可又不像楼下那桶烧开的水,会激起他日益麻木的痛觉。 他喜欢。 不久前刚喝过大半杯水的喉咙泛起比失血过多时更甚的渴,没法再放纵少年继续胡乱摸下去,顾琮稍稍使了个巧劲儿,将人按在软和的枕头上: 「睡觉。」 一点也不困的席冶:…… 饶是如此,他还是乖乖拉起被子,又捏住男人外套,往下拽拽:「一起。」 受伤的人最需要休息。 随意一披的外套顺势滑落,无声对视三秒钟,顾琮率先败下阵来,依言躺好,侧着身,留给少年更多的空位。 十几分钟前,他还没觉得自己这副为求方便的打扮有何不妥,此刻,却想从仓库里拿一件t恤严实穿好,再去地上守夜。 少年却没给他这个机会。 装睡没一会儿,手脚冰凉的席冶便睁开眼:「蒋川。」 「被子中间有空隙。」 「你离我近一点。」 第179章 少年版席冶是只不吝啬表达的鬼, 想要什么,便会说出来。 顾琮没成为快穿员前,性格也很直来直去,脑子里虽想着即使是两个男人、这样亲密也有些不妥, 身体却诚实地向右轻靠。 感受到暖意的少年立刻猫一般凑了过来。 手脚规规矩矩地收好, 他蜷成团,额头抵着男人胳膊, 几分钟后, 终是有了一点真正的睏倦,小声道: 「晚安。」 夜色里, 低沉地,顾琮不轻不重嗯了一声。 被打跑的魔术师没有再来。 心里记挂着自己和队友的安危,隔天一早, 副本强制睡眠的效力刚过,赵东就如同从噩梦中惊醒, 鲤鱼打挺,噌地坐直。 印象中, 他和老大轮流守夜, 临近凌晨才去床上睡,但赵东总觉得哪里别扭, 余光瞥见身旁明显干涸许久的血迹时, 更是吓了一跳。 老大不在。 多个副本里磨鍊出的经验让他忍住慌乱,安静且警惕地巡视四周,很快,瞧见隔壁床隆起的赵东就略略放下心来。 害怕伤口感染会引起高热, 向来粗神经的赵东难得轻手轻脚下床, 想探探老大的情况, 没走两步,又停下来。 ——尽管他猜到老大是嫌脏才换了床,和席冶挤在一块儿,可这两人,头挨着头,后者的下巴几乎整个搁在前者的肩膀上,未免也太亲近了些。 哪怕盖着被子,赵东也能想像出,少年藏在底下的左胳膊,是怎么树袋熊一样,环住自家老大的腰。 最重要的一点,席冶身上的衣服,似乎并非昨晚那一件,尺寸偏大,脖子上还缠着几圈雪白的绷带。 明明是三个人的房间,赵东却觉得自己有点多余,脑中恍惚跳出一个词: 电灯泡。 还是超大瓦的型号。 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干脆回去再躺一会儿时,背对着赵东的男人忽然睫毛一颤,警觉睁眼,侧头的同时,藏在枕头下的枪飞快上膛,瞄准目标。 火速高举双手的赵东:「是我。」 理智回笼,顾琮神色微松。 因得这一番对峙,他怀里的少年动了动,却没醒,愈发用力地揽着他的腰,含混:「困。」 「好好睡觉。」 不远处围观的赵东差点把眼珠瞪出来。 谁叫他视力好,清楚地瞧见,少年迷迷糊糊调位置时,唇瓣无意间蹭过自家老大颈侧,几乎像一个吻。 第312页 太近了太近了。 老大竟然没推开?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现在很安全,」收枪捂住少年的耳朵,顾琮轻声,「多休息一会儿吧。」 接着,又转向赵东:「等他醒了再说。」 话非常体贴,赵东却听出来,最被体贴的对象显然不是自己。 揣着满肚子的疑惑,他重新回到自己的床上,困意全无,只能集中精神盯住天花板,努力思索剧情,直等到走廊里热闹起来,才猛地恢复活力。 「老大?赵东?席冶?」叩叩叩,房门被敲响,传来程小蓉略显焦急的询问,「你们还好吗?」 赵东立刻应声:「都活着,马上就来。」 这下,被叫到名字的少年总算捨得从睡梦中离开,怀里的抱枕热腾腾,他没忍住,把脸贴过去蹭了蹭,紧接着,便得到一声尾音沙哑的笑。 后知后觉意识到「抱枕」是什么的席冶:…… 他知道,当人类要有边界感,哪怕是蒋川赵东这样的好朋友,也没搂在一块,但这会儿刚刚睡醒的他,实在不想动,索性放弃挣扎,破罐子破摔。 反正,笑应该是高兴的意思。 顾琮却狠着心,把人从被窝里挖了出来。 ——十几分钟前的赵东是意外,少年这副穿着自己衬衫睡眼朦胧的样子,他实在不想让更多人观看。 于是,当莫名嵴背发凉打了个喷嚏的赵东报完平安后,一回头,瞧见的就是半蹲在地上,替席冶挽袖口的自家老大。 尽管老大平时也总挂着笑,礼貌和善,能叫所有和他同队的玩家都如沐春风,跟了蒋川最久的赵东却隐隐察觉到,这次不一样。 肯定是自己脑子搭错弦了,赵东想。 应该赶紧洗把脸冷静冷静。 可惜,这种仿佛活在现实的轻松心态,很快就在李杰阴沉的脸色中消失无踪。 孙鹏宇死了。 全靠利益维繫的公会,李杰和这名所谓的队友,自然没太深的交情,真正让他破防的,并非隔壁床鲜血横流的尸体,而是那扇大开的门。 有谁进了他的房间,在他浑然不觉的情况下,倘若鬼昨夜挑中的是自己而非孙鹏宇,结果又会如何? 那只藏在暗处的鬼,是否曾低头贴着他的脸,打量猎物般,阴恻恻地笑? 「很惨烈,建议还想吃饭的别看,」擦擦眼镜,医生走出李杰的房间,「和前一具尸体没有任何共同点,如果非要形容,大概是五马分尸外加被分食?」 他镇定如常,其他玩家却没这么好的心态,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经过昨天黑猫与垃圾袋的洗礼,这次没谁再吐出来。 「脖子怎么了?」越过人群,将纸巾丢进走廊的垃圾桶,医生沖站在角落的席冶笑了笑,「要我帮忙吗?」 压根儿没受伤的席冶:…… 医生是个好人,值得感谢,可他的谎言暂时还不能被拆穿。 他不想给蒋川带来麻烦。 「没关系,」担心自己身上没血腥味会露馅,席冶一边拒绝,一边往顾琮旁边凑了凑,「已经涂过药了,谢谢你的关心。」 落在不知情的玩家眼里,这却是少年明晃晃更信任后者的信号。 不少人暗中失望: 能在昨夜鬼怪的袭击中活下来,无论是运气或是扮猪吃虎,都足以证明席冶在这个副本中的价值,npc对其的友善,计划得当,也许还能起到些出其不意的效用,带来新的突破点。 如此天真好骗的性格,他们一开始怎么就没抓紧刷满好感?现在想后悔也晚了。 「所以,孙鹏宇的罪是什么?」亲自去房间验证过尸体的死状,唐燕面对李杰站定。 「看我干什么,我和他又不熟,」烦躁地摸摸口袋,李杰掏出一根烟,「不算这次,我和他就下过两次副本,那两次都没有意外。」 唐燕:「你确定?」 「什么意思?怀疑我?怕我们俩狼狈为奸,一起做过见不得人的事?」打火机在手中转了个个儿,李杰点燃香菸,嗤笑。 唐燕淡淡:「只是基于你和孙鹏宇这两日表现的判断。」 她并非刚进游戏的菜鸟,对一切还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利益为先的人,紧要关头,很容易做出拉替死鬼挡枪的事。 甚至,明知自己无法获救,也要能坑一个是一个,拽着所有玩家共沉沦。 「判断?什么判断?」存心装傻,李杰一派无辜,「你怕是忘了,玩家不能杀玩家。」 唐燕:「但有很多办法可以让一个人永远留在副本里回不来。」 「总之,你问心无愧便好,」赶在李杰再度开口前打断,唐燕看向顾琮,「昨晚你是故意的?」 故意保持三人间的违规。 「嗯,」点点头,顾琮道,「虽然没见到boss,可总归也算有些收穫。」 「没被选中的玩家,仅仅会睡死过去,雷打不动,天亮才醒来;被选中的玩家,则会被拖进更深的梦境,面对自己最亏心的一件事,或者,一个人。」 「当然,这个「亏心」,八成是boss窥探记忆得到的粗暴答案。」因为比起愧疚,他对异仙席冶更多是遗憾。 亦毫无逃避恐惧可言。 稍稍放缓语调,顾琮补充:「只要能在梦境里的自己死去之前、察觉出其中的破绽,施以反击,就会醒来。」 第313页 唐燕:「反击?要赢吗?」 顾琮:「我想应该是。」 他昨夜是被席冶叫醒,属于外力干预,既没亲身经历过,自然不能把话说得太满。 一时间,玩家们神色各异,走廊也安静下来。 找出破绽再反击,说起来容易,真能做到的又有几个?更何况是在一个专门为自己定制的噩梦里。 「好啦,想开点,看机率,一半一半,有了防备肯定能活下来。」大致弄懂了自己这次没再走霉运的原因,程小蓉拍拍手,主动活跃气氛。 亏心事。 不知道嗑老大和席冶的cp算不算。 赵东大大咧咧没注意,她却能看出来,席冶新衬衫的尺寸,明摆着大了一圈,原本属于谁,猜都不用猜。 副本里,的确没那么多矫情的讲究,然而席冶身上这件,她从没见老大穿过,偏又并非刚拆封的新款,应该是老大在中转站调整休息时的私服。 居家私服。 这当中的含义,一下子便暧昧起来。 「所以昨天晚上我们都睡着了?我认为的守夜只是做梦?」挠挠头,赵东嘟囔,「那我岂不是绷紧神经打了半宿的白工?怪不得这么累。」 「没错,打白工,不值当,」吸血鬼般花式避光,头顶罩着外套的小白毛打了个哈欠,难得说了个长句子,「接下来的几天我决定直接睡。」 既来之,则安之,反抗不了,那就躺平。 「不过……」 话锋陡然一转,小白毛掀起外套,露出双比寻常人瞳色更浅淡的眼:「徐医生,我室友的死亡时间,真没有什么不对吗?」 作者有话说: 默默嗑瓜子的0028:哦豁!打起来打起来。 第180章 昏暗无窗的走廊里, 乍然被一个惨白惨白的「雪人」盯住,难免会心惊肉跳。 医生却连眉毛都没动,任由小白毛打量,自顾自戴好眼镜, 微笑:「条件有限, 我也只能做些最基础的判断。」 ——言外之意便是,别找我, 我不知道错没错, 万一错了,那就是副本的问题, 跟我没关系。 甩锅能力一流,听着像解释,实则是软钉子, 大有些你行你上的挑衅。 「哦,」现场的气氛逐渐僵硬, 偏小白毛没事人一样,放下外套, 点点头, 「随便你怎么说。」 「反正我不信。」 望着小白毛独自离开的背影,其他玩家面面相觑。 确实, 因得通关副本时会按照玩家在本局内的表现结算积分, 很多人会选择隐瞒线索,单独提交给系统,但这一切的前提是,能活着出去。 而医生, 既没有队友, 也没有足够的武力, 最需要的是合作,隐瞒线索对他而言太过危险,除了疯子,谁会这般豪赌? 反倒是小白毛,从一开始便神经兮兮,整日摆烂睡大觉,对通关毫无贡献。 「算了算了,」摆摆手,有玩家站出来打圆场,「趁着白天安全,大家多在镇子里转转,说不定会有新发现。」 第二天,总该有第二天的剧情。 「也麻烦席冶多和npc交流交流。」 地位水涨船高,黑发少年脸上却没什么喜悦,反而稍显纠结,只哦了声,算作回应。 顾琮敏锐察觉到这点不对劲儿。 重新分组时稍稍用了些手段让自己和席冶坠在最后,等其他玩家离远了,他才问:「不开心?」 冷不丁听到这话,走神中的少年明显被吓了一跳,却仅是一瞬,便摇摇头:「没有啊。」 似是怕他不信,对方又扯起一个笑:「真的。」 尽管无法确定少年作为鬼怪到底活过了多久,但在顾琮眼里,外表十八岁的席冶,简直像最顶级的水晶一样剔透干净。 安静走在少年身侧,他仿佛彻底忘了游戏、任务、线索,忘了自己在险象环生的副本中,任由席冶在小镇中漫无目的地乱转。 果然,没过多久,少年就主动问了他一个问题:「蒋川,你想通关吗?」 对自己的新名字适应良好,顾琮思索两秒,如实:「嗯。」 「也对,你……玩家都是想通关的。」堪堪咽下一个差点暴露自己的「们」字,席冶小声,忍不住担心。 迪斯应该是没胆子骗他的。 按照他的推测,系统大概没办法随意操纵存活玩家的积分,只能在死去的前十名身上做文章,可它也不能无限制拔高后者的积分数值,因为那违反常理,会引起存活玩家的警惕和质疑。 所以,当某些玩家——比如蒋川,凭藉实力迅速且高评价地通关多个副本时,总有一天,他的积分会超过系统能遮掩的极限,等对方活着闯进前十,最终副本无法开启的消息就有极大的可能被宣扬出去。 人活一口气,倘若得知自己心心念念的「回到现实」是个谎言,剩下的玩家,谁还会拼死拼活闯副本,系统又上哪去搜集足够的恐惧维持运转,吸收新鲜血液? 思及此,席冶微微一怔: 他怎么会知道游戏系统要的是恐惧? 但很快,「蒋川的安危」便再次占据他的心神,如果他帮蒋川通关,蒋川会不会在副本外被灭口? 中转站。 那是他无法触及的世界。 似乎窥探到了少年内心的摇摆,短暂蛰伏的呓语捲土重来: 第314页 【没错,没错。】 【把他带回去。】 【这样才安全。】 【让他成为你的一部分……】 【永远陪着你。】 席冶讨厌这些话,他讨厌杀人,也没兴趣看着玩家一个个死去,连最针对他的李杰,他都没想过要对方的命。 更何况,《永眠》。 拼命逃离的地方,又怎么能带蒋川回去? 「我确实想通关,」肩膀忽然被按住,席冶条件反射偏头,四目相对,撞进一片温软的琥珀,「和你一起。」 类似的话听过许多,得到的却皆是背叛,无意识地,席冶重复:「和我一起?」 「对,一起,」语气如同吃饭喝水般寻常,顾琮道,「我想带你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某个瞬间,席冶还以为自己露了馅。 好在,接下来,男人隔着布料握住他的手臂,替他捲起外套袖口,露出那块纯黑腕錶:「紧张什么?你是玩家,当然能逃出去。」大不了让0028做些手脚。 自认捂住马甲的席冶悄悄松了口气。 蒋川说的没错,有腕錶在,他或许真能结束副本间无聊的游荡,顺便,守住蒋川在副本外的命。 识海里的0028却没忍住:「带他出去?他可是最终副本的boss。」 倒不是怕对方伤害顾琮,只是这剧情…… 顾琮亦反应极快:「你看了原着?」 【没办法,作为一个尽职尽责的快穿系统,我总得替你兜个底,】急着解释,0028语速飞快,「这次跳跃的时间节点太靠前,主角们还没进游戏,你把最终boss带走了,结局怎么办?」 【到时候剧情一崩,小世界破碎,你的任务也得跟着完蛋。】 顾琮:「那就再造一个boss。」 0028狠狠翻了个白眼:「我倒是想。」 【席冶情况特殊,甚至能反抗系统,诞生于游戏,游戏却造不出第二个。】 除非对方彻底消亡,全部能量归还游戏。 「那就失败,」毫无犹豫地给出第二个方案,顾琮道,「我说过,一个任务,我亏得起。」 0028:「我记得你一直拒绝把原住民当纸片人。」 所以,与席冶相比,小世界破碎也无所谓? 「不是无所谓,」猜到0028的未竟之意,顾琮低低,「而是……总有更重要的东西。」 他并非拯救世界的英雄圣父。 他只是个自私的普通人。 异仙世界的遗憾,他不想再发生第二次。 0028不解:「值得吗?难道你爱他暗恋他?」 顾琮却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原着里的席冶是什么样子?」 【守关boss,杀人如麻,只要一眼、只要是玩家,都成了他王座下的尸体,】简练概括,0028感慨地嘆了口气,「哪像现在这么好骗。」 顾琮:「所以,能让他脱离那样的命运,就值得。」 他绝不会第二次眼睁睁见证水晶的碎裂。 「你在想通关的办法吗?」见男人一直盯着腕錶,神色也逐渐严肃,席冶学着人类的方式,抽出胳膊,试探性地,握住对方的手,「别怕。」 「我会带你、带大家出去。」 只要接下来的几个晚上,他来守夜,一次次把迪斯打出去就行。 顾琮顿时一扫沉郁:「好,我相信你。」 得到不敷衍信任的少年显然非常高兴,以至于他全然忘记要松开男人的手,脚步轻快地,沿着小镇的街道向前。 昨晚刚丢掉半条命,迪斯没敢再操纵居民来献殷勤,两人这一路十分平静,顾琮的心思,无可避免被吸引到那只牵着自己的手上去。 冰凉,修长,很瘦,骨头也硬邦邦,没有半点女气,偏指腹柔软,与他相比,又带着少年人独有的纤细。 卸下重担的席冶则坦坦荡荡:「刚刚的争执,你觉得谁在撒谎?」 「刚刚?」回过神,顾琮接话,「应该是医生。」 突如其来的进攻性,本就是谎言的表现之一。 0028立刻点赞:「没错,他有个被动技能,绝对理性,虽然实际使用没有听起来那么强,但也足够他在梦境中保持清醒。」 能清醒就意味着能反击,梦境里,其他玩家又帮不上忙,隐藏线索坐观虎斗,的确是最容易让医生高分通关的选择。 毕竟,在无限游戏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结算时过高的死亡率,会让系统对副本难度二次评定,若难度升级,玩家便可以相应的、拿到更多积分。 换而言之,活下来的玩家越少,幸存者越容易获利。 这破游戏摆明是在挑拨离间。 偏偏,总是有无数的玩家争来斗去前仆后继。 「一开口就问谁在撒谎,而不是误会,」勾勾唇,顾琮笑,「你也有怀疑的对象?」 席冶:「我只是觉得医生的表情……很熟悉。」 明明是截然不同的五官,眼角眉梢,却像极了记忆里那些欺骗他的脸。 还好他没答应和对方睡一个房间。 「放心,」察觉到少年对医生态度的微妙转变,顾琮莫名愉悦,甚至有些孩子气地,诱哄般,轻轻晃了晃席冶的手,「这件事我来处理。」 医生肯维持现状最好,假如对方真敢主动让玩家减员、达成自己高分通关的结局,那他也不会客气。 第315页 稍远处,赵东被程小蓉一把拽到了花丛后。 「这这这……」曲着腿,猫着腰,他结巴了半天,才用气音挤出一句,「老大和席冶……牵手了?」 还晃来晃去! 程小蓉却没理他,双眼晶亮,兴奋比了个耶,笑眯眯盯着花丛间的缝隙: cp没嗑错,她就说这两人有问题! 第181章 席冶觉得最近赵东和程小蓉看自己的眼神有点怪。 但一连几天住下来, 他也没找到原因。 明明都是副本里挣扎的玩家,席冶和顾琮日日出门,旅游似的,将小镇逛了个遍, 其余人却提心弔胆, 一天比一天忐忑。 ——不是因为死的人太多,恰恰是因为没死人。 被分食的孙鹏宇, 成了旅馆中最后一具尸体, 在那之后,黑夜与梦境照常来临, 偏偏每个清晨的报数点名,皆能全员到齐。 像极了暴风雨前的平静。 别说背景故事,他们连boss的面都没见到, 唯一能正常交流的独眼店主,也油盐不进, 锯嘴葫芦般,整日与猫为伴。 这种时刻绷着根弦、没着没落、悬在半空的感觉, 细细算来, 远比亲眼目睹尸体带来的冲击更令人烦躁,哪怕副本强制睡眠的设定带来了充分的休息时间, 玩家们的脸上, 依旧一个接一个地出现了黑眼圈。 「我说,这鬼不会是想玩个大的?在最后一刻把咱团灭?」望着天边将将泛起的鱼肚白,赵东捂嘴打了个哈欠。 今晚是第七夜,原本完全无法抗拒的困意, 也随着任务临近尾声, 逐渐有了让玩家喘息的余地。 手里捏着杯凉水, 程小蓉咕咚咽下一大口,急急:「呸呸呸,乌鸦嘴。」 卧室太容易中招,尤其是赵东沾枕头就睡的习惯,简直是白白给boss送菜,这会儿玩家们皆聚在一楼,反正是最后一晚,违规就违规,总比落单要安全。 总是在大家集中讨论时外套蒙脸打瞌睡的小白毛,也难得清醒着,时不时望向周围,看看有没有想合眼的人。 席冶就坐在顾琮旁边,稍稍有些紧张,他也不确定今晚魔术师是否会露面,毕竟,从第三个晚上开始,回避违规的赵东便搬出去,成了小白毛的新室友。 他有把握打败迪斯。 却怕对方一张嘴,「王」来「王」去,把自己的身份抖落出来。 放在桌下的手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膝盖,顾琮低声:「别担心。」 「对对对,」误以为少年是被团灭的说辞吓到,怼完赵东的程小蓉回头,递了块糖过来,「他就爱胡说八道,别管。」 听到这话,隔壁桌的李杰微不可察地嗤了声: 副本过得太安逸,这群人还真有闲心、假模假样把一个新手花瓶当宝贝,要他看,都是抱蒋川的大腿、拍蒋川的马屁,等到真正危险的时候,肯定翻脸比翻书更快。 但在这临近黎明的紧要关头,纵然是李杰,也不会找茬闹事,慌乱之中,boss最容易趁虚而入,得不偿失。 事实上,席冶已经听到了李杰的声音。 不过,他暂时没什么心思和对方吵架,他还有疑惑没被解答。 眼见太阳将要升起,黑发少年起身,在一众玩家神情各异的打量中,走向柜檯后沉默的老婆婆:「我很好奇。」 「一号和二号房间里有什么。」 开门见山,却是个毫无必要、甚至可能会激怒店主的问题,好几个玩家的眉头皱了皱,刚打算阻止,顾琮便好巧不巧地,一放水杯: 「咚。」 鸦雀无声,店主的独眼缓缓转了转,嗓音沙哑,没再用尊称:「你可以自己去看。」 她知道少年有这个本事。 席冶却认真:「你锁了门。」在足够安全的情况下,他应该尊重对方的隐私。 一开始,众人还没听懂这句陈述事实的「废话」是什么意思,等脑筋转过了弯,顿时感到古怪: npc的房间而已,就像玩勇者游戏进村民的家,只要能保证安全,想翻便翻,瞎讲什么礼貌。 能活下来才是正经。 静等少年上楼的店主显然也没料到对方是这个反应,深深地望了席冶一眼,沉默良久,才道:「如果我不愿意呢?」 「那就算了,」爽快地,少年答,又摆摆手解释,「我没有要强迫你的意思。」 强迫? 那你也得强迫得了算。 愈发确定这个空有脸蛋的废物点心脑子有坑,说不定小时候生病烧傻过,李杰心底冷笑,低头瞄了眼腕錶。 如果他没猜错,太阳彻底升起的一刻,副本便会打开通往中转站的门。 这是boss最后能出手的机会。 果然,十五分钟后,旅馆内幸存玩家的腕錶同时一震,消失许久的系统音响起: 【叮咚。】 【逃生门已投放,请玩家速速离开。】 「走吧,去找门,」肉眼可见地,众人的表情轻松起来,唐燕率先站起,叮嘱除席冶以外的两位新玩家,「很显眼,跑快点。」 程小蓉又没忍住自己的吐槽魂:「你们有没有觉得,这回的系统音特没灵魂。」 虽然对方本来就是机械,可他们以往通关时,或幸灾乐祸或有气无力,公告里总归有点情绪在,哪像现在这样一板一眼。 「还有心思关心系统?」重重在程小蓉额头敲了个爆栗,赵东拽住对方胳膊,麻熘往旅馆外跑,「跟上!逃命要紧!」 第316页 夸张地哎呦一声,程小蓉匆匆回头,望向不慌不忙的顾琮与席冶:「老大也快!」 「蒋川。」 突兀地,当其他玩家都离开后,独眼店主叫住了走在最后的男人:「我想和你谈谈。」 半只脚迈出旅馆的席冶立刻收回小腿。 转身,手一抬,用胳膊挡住了自己旁边的「蒋川」。 「没关系,」对于少年下意识保护自己的动作非常满意,顾琮安抚般,用掌心揉揉席冶的脑袋,「你先去门那,我稍后就来。」 琥珀与漆黑的瞳仁无声对视,席冶抿唇,犹豫两秒,到底点点头妥协:「遇到危险要大喊。」 「嗯。」 嘴角温柔地上扬,顾琮好脾气地应:「一定喊。」 可等少年的背影消失,走近前台的男人尽管还挂着笑,却无法再给人亲近之感。 居高临下,他眼带审视:「什么事。」 「他是boss,席冶是boss,」第一个字出口的剎那,独眼店主便好似抵御着冥冥中的某种力量,苍老下垂的皮肤风中残烛般一抖一抖,磕磕绊绊,「最终副本,《永眠》,杀了他,现实。」 「玩家。」 艰难换过一口气,她像暂时压住了不适,抓救命稻草一样,猛地前扑,隔着柜檯,死死抓住顾琮的衣服:「我也是,玩家。」 靠着机缘巧合得来的道具,苟延残喘地活在副本里,变成半个npc,不伦不类。 副本与副本间的流速不同,玩家离开,亦不会让一切停止,日子仍在向前,她早已从少女变作老妇,见证一颗又一颗新星的陨落。 这次是唯一的例外。 最终副本的boss,居然离家出走,还变成和她一样不伦不类的半个玩家,来到梦魇小镇; 而系统一心谋算除去的排名玩家,临近通关,仍然好端端活着。 所以她必须冒这个险,把消息传递出去,否则,一个能反抗系统的boss,随随便便在中转站——玩家们毫无防备的安全区游走,会带来多大的灾难。 偏偏,柜檯前被寄予厚望的男人,竟没给出店主预想中的反应,只是垂着眼,淡淡: 「他对你很好。」 得到的却是背叛。 脑海中一瞬间闪过那杯深夜中递给自己的热水、闪过那两间完好如初的客房、闪过少年忍着玩家嘲笑、也要尊重她意愿的模样,店主慢慢松开被她枯瘦十指攥出褶皱的布料,愣愣跌回原位。 空荡荡黑洞洞的眼眶盯着前方,她似是在对顾琮说话,又似是自言自语:「我知道、我知道。」 「但201和202里……是牌位。」 许许多多玩家的牌位。 偏西式的梦魇小镇,条件有限,只能用刻了名字的蜡烛替代,最开始,仅有与她同时进入副本的十四根,难度9,团灭,除了她,没有人活下来。 每隔一段时间,《梦魇小镇》就会开启,难度更是在一到九之间跳跃不定,渐渐地,通过登记表确认姓名的蜡烛越来越多,填满了一间屋子,又一间屋子。 她与副本的牵绊日益加深,和npc一样,成了只能在固定范围内打转的小镇居民,正因如此,她的大脑里,涌进了许多唯有npc才能知晓的情报。 比如,《永眠》的boss离家出走;比如,系统要利用《梦魇小镇》清除所有即将闯进前十的排行玩家;再比如,玩家尸体的消失,并非被抹除,而是被系统瞒天过海,垃圾般,一车车拉走,餵养出最凶残的鬼怪。 《永眠》。 连死后都不得安宁,算什么永眠? 「我是人,他是鬼,他是鬼!」喉咙嘶哑,店主喃喃,「我等了这么久,最少、最少有一个人回去也好……」 回到那个遥远到快被她遗忘的现实。 后面的话顾琮没有再听。 他能理解对方,却无法回应对方的期待。 毫无犹豫地走出旅馆,顾琮仰头望向天空中巨大的拔地而起的门的虚影,余光突然扫到旅馆墙边一抹熟悉的黑。 瞳孔猛地一扩,他张嘴:「席冶?」 「嗯?」屈膝逗弄同样被店主赶出来的大黑猫,侧脸柔软的少年半蹲着,歪歪头,沖顾琮笑了起来,「放心,没有偷听。」 「我很乖。」 只是害怕你出事。 第182章 顾琮很难用言语描述自己那一瞬间的心情。 大步上前, 他伸手,拉起和黑猫告别的少年:「走,我带你离开。」 系统投放的逃生门顶天立地,方便副本中任何方向的玩家朝它聚集, 席冶和顾琮赶到的时候, 人已经走了大半,只剩程小蓉和赵东等在旁边, 伸长脖子四处张望。 「快快快!」看清那两个狂奔而来的小黑点到底是谁, 程小蓉立刻招招手,催促, 「还有一分钟,就剩你俩了!」 顾琮的体力,自不用多说, 席冶是只鬼,同样脸色如常, 连口大气都没喘。 标有鲜红倒计时的逃生门近在咫尺,顾琮微微蹙眉:「怎么不先走?」 「一起来的, 当然要一起离开, 」顺手把赵东往门里推,程小蓉笑嘻嘻, 「虽然这个副本很怪, 但大家都活着……」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众人一起穿过了门。 每次都是在黑雾中漫无目的四处游荡,寻找可能出现的一点光,席冶还是第一次走这样亮堂堂的地方, 却不刺目, 如水般温和, 柔柔包裹着他。 第317页 「嗤啦——嗤啦——」 安分数日的腕錶像是出了故障,电流音断断续续,连带着门里的光也一闪一闪,仿佛恐怖片中被鬼影响后的经典桥段。 席冶没有回头。 只是更用力地握紧了顾琮的手。 他能猜到,在他的背后,大概有无尽黑暗张牙舞爪涌出,浸透光明,想把他重新拖回去。 但这一次,席冶没有死,更没有被重启,他清醒地想要去另一个世界。 玩家的世界。 「啵。」 像是穿过透明的薄膜,又像是水泡破裂,席冶的意识恍惚片刻,而后眼前便浮现出大片大片电影似的场景。 其中的角色,有陌生的面孔,看起来是在卫生间,惊恐地捶打房门,却无济于事,被沿着墙面蜿蜒而下的发丝悬空吊起; 也有席冶见过的,和小白毛同房的中年大叔,画面里的他要更年轻些,和几名五官模糊的玩家勾肩搭背,醉醺醺地分筹码,接着,一个瘦小的身影冲出来,拳头还没挥到中年大叔脸上,就被赌场的保安压住。 「电影」无声,席冶却能通过口型勉强读出几句,那个外表和他差不多大的男孩,侧脸贴在地上,挣扎着,大喊:「骗我!你们骗我!」 回答他的则是静默的,五张哈哈大笑的嘴。 「新人……」 「又不是第一次……」 「要是个女孩……」 零星解读出的字句,哪怕是席冶,也能猜到后面的意思,没等他厌恶地闭眼,场景跳转,面黄肌瘦的孙鹏宇,正脚步踉跄,慌张躲避怪物的追击。 他想活命,胃里只有水的身体却实在没力气,全靠另一名玩家拖着他向前,令人作呕的腥臭味越来越近,他忽地一咬牙,胳膊使劲往后一拽,靠着惯性,狠狠把毫无防备的队友甩到了后面。 「救……」 鲜血四溅,摔倒在地的男人立刻被怪物包围,仅有一只努力前伸的手露出来。 很快,这只手也被鸡爪般啃食,连骨头都没剩半块。 再往后,则是大段大段单调的空白,席冶猜,这约莫是自己干的「好事」,死去的玩家有限,系统想播也缺少素材。 思及此,席冶稍显心虚地垂眸,亦错过了「电影」里、他与「蒋川」并肩离开后,遥遥脱帽行礼的魔术师。 「嗡嗡嗡。」腕錶连震三下,渐渐地,有嘈杂的声响涌至耳边,却并非疯狂混乱的呓语,而是有说有笑的交谈。 柔和的白光陡然激烈,席冶闭了闭眼,再睁开,面前是一个宽敞明亮的大厅,挂着各种各样简洁易懂的指引牌。 如果他是玩家,大概一下便能联想到机场或者火车站。 但他不是。 所以他下意识地抓紧了顾琮的手指。 程小蓉的感慨叽叽喳喳响起来:「呸!一个个瞧着人模狗样,骨子里都烂到了根儿!被猫吃了我都怕脏猫的嘴,让猫拉肚子!」 「哟,这是怎么了?谁又惹了我们倒霉蛋?」笑嘻嘻,一道轻挑的声线插进来,席冶偏头,瞧见一个长着狐狸眼的青年。 痛点被戳,程小蓉立刻锤了对方一拳:「程青!哪壶不开提哪壶!我这次超走运的好吗?除了吃就是睡!」 「哦——」尾音拖长,狐狸眼青年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原来是小猪猪。」 砰。 他单薄的肩膀又喜赢一拳。 席冶突然有些无措,因为他能清楚感知到,面前这几人涌动的氛围,如一道隐形的屏障,毫无恶意、甚至是无心的,将自己驱逐在外。 还有,男人和男人之间好像不能随便牵手。 至少他以前见过的那些玩家都没有。 尽量在不惊动任何人的前提下悄悄松开五指,没等席冶彻底抽走,他的手便再次被人反握。 不轻不重,像是安抚。 「程青,」主动地,顾琮介绍,「和小蓉赵东一样,是我的队友。」 被叫到名字的青年也结束和程小蓉的斗嘴,规矩站好:「老大。」 「孟姐他们都进本了,所以这次只有我一个来接人。」 正事聊完,难掩好奇,程青问:「这位是……」目光却有意避开了席冶与顾琮交握的十指。 他能看出来,眼前这少年身上的外套,正是老大进本时穿的那件,但对方似乎比较内向,不适合太越界的调侃。 「席冶,」言简意赅,顾琮道,「副本里认识的朋友,先在我们基地住几天。」 「席冶要来玩吗?那太好了!」完全没觉得老大的决定有什么不对,程小蓉兴沖沖,「新手期的难熬我最清楚,你还没好好逛过中转站吧?」 席冶诚实地嗯了一声。 「那我带你好好转转,」做贼似的,程小蓉压低音量,「难度7的副本,结算积分足够你休息好一阵儿。」 赵东也跟着嘿嘿地笑:「这次是真走运,血赚。」 嘻嘻哈哈的玩闹中,席冶顺畅地融入了顾琮小队。 尽管玩家统一把进出副本休养生息的地点叫做中转站,但出了大厅,席冶便发现,它其实更像一个城市。 繁华且巨大的城市。 他们所处的位置大抵是中心区,车水马龙,周遭的建筑气派又充满科技感,除了刚出副本的玩家,其余人,大多衣衫整洁,几乎让人快忘记,自己是在一个拿命当赌注的游戏里。 第318页 恍若透过表象,看穿了他心底的新奇与茫然,男人一直拉着他的手,到外面也没松开。 没走几步,席冶就听见有谁惊讶地喊:「卧槽!排行榜动了!jc!第十!」 紧接着,是更多的议论: 「真的假的?前十好几年都没变化,我还以为是系统耍咱们玩。」 「太强了。」 「他进游戏才一年半。」 「这就能挑战最终副本回现实了?」 「想太多,比他牛的九个不都还在上面挂着。」 无限游戏的排行榜,可以实名可以匿名、还可以选择使用暱称展示,因此,并没有玩家认出,刚刚走出大厅的一行人,里面就藏着新晋第十。 忙着聊天斗嘴,赵东等人彻底忘了这码事,等稍稍离远了,程小蓉才用气音问:「老大,真的?」 顾琮颔首:「嗯。」 「耶耶耶!」满腔激动无从发泄,程小蓉挥了挥拳,「我好高兴!!」 哪怕她清楚,最终副本极度危险;哪怕她清楚,老大离开后,再没有谁会英雄般,拼命去副本里捞他们。 可程小蓉还是高兴。 因为她看到了希望。 回归正常、回归现实的希望。 席冶同样被这欢快的气氛感染,不自觉勾了勾唇。 顾琮却在下一秒望过来。 眸子中的情绪,比起喜悦,更像是担心。 误以为对方是怕自己被冷落,席冶抬眸,强调:「我也很高兴。」 「真的。」 纵然他是鬼是boss,应该也有替玩家高兴的权利。 0028:「他好笨。」 明知道玩家回到现实的条件,是自己死。 顾琮却道:「不会有那样的事。」 「嗯,」空着的手揉了揉少年的头,顾琮道,「晚上请你吃大餐。」 程小蓉顿时噗嗤一乐,记起席冶是被自家老大用几块巧克力拐回来。 还有她和赵东的能量棒。 「火锅烧烤炸串……」擦了擦并不存在的口水,程小蓉沖席冶安利,「中转站卖的食材新鲜又便宜,重点是不会胖,咱们可以放开了吃。」 不像副本里,系统商店关闭,只能啃些速食。 「席冶是新人吧?」善意地,程青叮嘱,「你应该还没去过外城,那里很乱,尽量让自己呆在内城区比较安全。」 虽然在中转站,衣食住行都很便宜,但总有人连一个积分也拿不出,被迫住进破破烂烂的「贫民窟」。 那里,才像真正的逃生游戏,聚集着各式各样的亡命之徒,常常有新人被内城区虚假的光鲜亮丽所骗,误以为中转站是个讲理的文明世界。 早已经受过人性恶意的席冶:其实他很难被杀死来着。 但他还是认认真真地点头:「谢谢。」 「好了。」捏捏少年指尖,拉回对方的注意力,顾琮全然没察觉此刻的自己有多幼稚,一本正经,道: 「先回家。」 作者有话说: 顾琮:醋。 顾琮:老婆总和别人聊天怎么办? 第183章 顾琮说的家是一栋三层别墅, 蒋川与其他队员共同出资,是座正经的,没有邀请就无法闯入的「民宅」。 在中转站,住酒店远比买房要便宜, 也许很多玩家无法理解这种「浪费积分」的非必要行为, 但能和原主走到一起的,自然是同路人。 好比现在。 一群人围着热腾腾的火锅, 笑哈哈举杯。 席冶是第一次吃火锅。 副本里的条件, 大多非常恶劣,哪怕出现童话里的糖果屋、各色美食随意享用, 也没谁真的敢碰。 毕竟,馋和饿都可以靠意志力忍耐,等到离开副本再满足, 万一真犯了什么忌讳,触发死亡条件, 那就连后悔都没机会后悔。 考虑到「小朋友」的年纪,席冶和程小蓉的杯子里没装酒, 只装着可乐, 冰冰凉,一口下去, 噼啪炸裂的气泡让黑发少年闭紧嘴巴, 满眼新奇。 其他人忙着吃东西,倒没注意这点,副本里磨练出的习惯,大家聊天没停, 筷子却动得飞快, 一盘肉下去, 没两分钟就被捞个干净。 席冶则没有半点护食争抢的意思,只认真吃着自己碗里的东西。 他是鬼,多或者少,皆是为了满足味蕾。 可坐在他旁边的男人显然不这么想,注意到少年慢吞吞的速度后,顾琮面色如常,偏手里多了双公筷,一边有一搭没一搭接话,一边夹起烫到最可口的牛肉、蔬菜、丸子,一样样,在席冶面前干净的盘子里堆成了小山。 赵东也一拍脑门:「瞧咱们这狼吞虎咽的样儿,吓到了吧?哥请你吃烤翅。」 平安通关、还没减员,他心里高兴,多喝了几杯酒,脸有些红,人倒清醒着,对席冶的态度也更放开了点。 鸡翅是蜜汁的,火候恰好,外皮微微发焦,金灿灿,内里却还锁着鲜嫩的汁水,一口咬下去,席冶便眯起了眼。 负责腌制食材的程小蓉立刻笑:「果然,就知道你爱吃甜。」 说罢,她又帮席冶倒了半杯可乐,用来解腻。 在席冶的记忆里,他从来没这么热热闹闹地吃过饭,以往的副本,他手上空荡荡,一露面便会引起玩家的驱逐警惕。 下意识地,黑发少年垂眸,瞄了眼被外套遮住的腕錶。 第319页 真好。 自己可一定不能露馅。 「饱了?」察觉少年的走神,顾琮筷子一顿,故意让夹着的玉米在对方眼前拐了个弯。 嗅到香味的席冶当即结束神游,摇摇头,抬手,把差点「走失」的玉米「救」回来,咬了几口,又直勾勾盯着顾琮没怎么动的酒杯。 他的心思太好猜,连刚认识的程青都能看出来,笑眯眯帮腔:「想喝就喝一口,啤酒,没关系的。」 顾琮其实不太清楚席冶的酒量。 他们初遇的世界是仙侠背景,完全无法用常理来解释,灵力运转,便是稚童也不会醉。 ……但啤酒,度数低,只喝几口的话,应该没关系。 明明对方是独立的个体,做什么都不需要自己同意,可少年类似询问的目光,依旧让顾琮非常受用,仿佛在整张饭桌上,唯有他是最特殊的,值得对方信任依赖。 于是,他没有辜负少年的期待,点点头,嗯了一声。 按理说,席冶想喝,他应该重新给席冶倒一杯,可少年的杯子里还盛着饮料,顾琮便把自己的杯子递给了对方: 这杯他没动,很干净。 而少年也只尝了两口,似是觉得不合口味,满足过好奇心以后,就放在了一边。 最先发现不对的是顾琮。 人多的时候,席冶是不太爱说话,但今天的对方,明显安静过了头,像个要上发条的漂亮娃娃,转一圈才能动一下。 比如散场的时候,程小蓉说拜拜,少年也跟着说拜拜,看似正常,双眸的底色却尽是茫然,等周遭安静,便再度盯回了桌上的盘子。 暗觉好笑,留到最后的顾琮伸手,轻轻在对方面前晃了晃:「席冶。」 眨眨眼,黑发少年呆呆:「嗯。」 ——很好,还记得自己的名字。 心里有了底,顾琮准备先让对方坐着醒醒酒,等他刷完碗,再送席冶回房间。 虽然以往蒋川和队友聚餐都是等第二天早晨醒来再一起收拾,可顾琮却难以忍受残羹冷饭在客厅呆一晚。 哗啦啦地拧开水龙头调整好温度,他不忘嘱咐:「帮我看着点席冶。」 【碳酸饮料会加速身体对酒精的吸收,看来你们这桌人都没什么常识,】客观地,0028评价,「不过他这酒量也太差了点,第一次?」 顾琮:「显然是。」 否则一开始,少年哪会眼巴巴盯着他的酒杯不放。 原主选择的基地位置很好,别墅与别墅之间离得老远,洗碗池对窗,宽敞大气,一抬头就能看到天上的月亮。 游戏里的月亮,和现实中有些不一样,边缘是红色,坠着细小的碎片,似扬起又定格的纸屑。 大半盘子被洗净摞好时,顾琮听到0028提醒:「他动了。」 话音刚落,转过头的顾琮便看到了客厅里一步一挪向厨房走来的少年。 速度有点慢,却还算稳当,等人走近了,他才问:「要喝水吗?我帮你拿。」 坚定地,黑发少年晃了晃自己的小脑袋。 他明白自己不对劲儿,却本能地觉得没有危险,热气顺着心脏涌进血液,浸透四肢百骸,整个世界似乎都被笼上了一层朦胧的美。 介于清醒与浑噩之间,他上前两步,望向男人被泡沫包裹的手:「我也想玩。」 顾琮:…… 顾琮没忍住笑了出来。 水池里的餐具都被他简单清洗过一遍,不会太油腻,稍稍向左侧了侧身,腾出空位,他好脾气招呼:「来。」 泡沫翻飞,席冶立时就想把手伸进去,又忽然记起什么。 「你的,」小心翼翼将遮到自己指尖的衬衫袖口卷了卷,他看着自己左腕黑漆漆的表,严肃,「这个也要摘。」 然而,系统用来束缚监控玩家的道具,岂能说解便解?最后,还是顾琮无奈擦净了手,按住少年差点把圆环扯断的指尖:「没事儿,它不怕水。」 席冶稍稍仰头:「真的?」 顾琮嗯了一声:「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这句话的威力极大,少年马上停止了挣扎,任由男人把他的手放进水池。 恰到好处的水温,让他小声且舒服地嘆了口气,有模有样地学着顾琮的动作,一个接一个地洗起了碗。 识海里的0028张张嘴:「这算僱佣童工吗?」 顾琮:「他成年了。」 0028:…… 是,扫描骨龄,席冶肯定是成年了,但真论起来,对方未必有学校里十八岁的少男少女懂得多,简单的像一张白纸。 顾琮却不这么认为:「白纸也有稜角。」 特定的情况下,同样能锋利得很。 多了一个重点在玩的「帮工」,水池里的泡沫很快绵密起来,不可避免地,视野受阻的顾琮,总会和少年的手碰在一块。 不动声色,顾琮向后退了退,留出更大的空间给席冶。 后者却像找到了什么好玩的游戏,游鱼般,丢下碗碟,追着他不放。 连带着少年整个身子也向他倾过来。 水池的面积有限,目测再继续下去,某只醉鬼就要直挺挺撞进自己怀里,退无可退的顾琮,不得不抓住对方乱动的手: 「乖。」 他很少说这种温柔亲昵到让人肉麻的话,以至于没等席冶反应,自己先别扭起来。 第320页 少年却很吃这套,再没乱动,昂起下巴,像之前在副本里那样坦然,认可地颔首:「我很乖。」 刚刚他忙着玩水,一直垂着脑袋,到此刻,席冶抬头,顾琮才发觉,他们之间的距离着实微妙,并未贴在一块,偏偏又能隐隐感受到彼此的吐息。 最后吃掉的食物是半碟糍粑,少年的吐息里尽是甜甜的红糖味,夹杂着一点啤酒的麦芽香,不像醉鬼,倒像块软乎乎的点心。 ……应该让对方直接撞进怀里的。 后知后觉地,顾琮想,撞进怀里,总不会比眼下这场面更难捱。 脚步后撤,脖颈微微后仰,他正打算礼貌拉开距离,少年却又紧跟着,不依不饶地凑上来。 因得身高的差距,离得太近时、尚未彻底长开的少年想和他对视,必须要仰着头,露出天鹅般线条优美的脖颈。 酒意烧起的淡粉透过纯白绷带的边缘一点点溢出来,连带着顾琮的喉咙也跟着发干,想问对方到底在看什么,偏哑得厉害。 「眼睛。」 分明没认识几天,却在某些时刻,默契到无需言语也能交流,专注地,席冶给出答案:「你的眼睛很美。」 哗啦。 如有实质般,顾琮脑中想把对方推开的念头,一下子被击碎。 他在扮演蒋川。 面容、经历、朋友……唯有这双眼睛,阴差阳错下的同色,是属于「顾琮」的。 无数过去的现在的记忆交织翻涌,白衣异仙与身前的少年,渐渐融合在一块,鬼使神差地,顾琮缓缓、 低下了头。 然后,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剎那,少年踮脚,殷红水润的唇,啾地印上他眼尾。 ——融化的琥珀色蜜糖。 想尝。 作者有话说: 席冶:吃糖。 顾琮:这是亲亲。 第184章 中转站隐隐染着血光的月色下, 顾琮愣在原地。 他像一瞬间被谁抽走了魂魄,思绪放空,感官却被无限扩大,凉而软, 少年的唇轻轻贴住他的眼尾, 紧接着,一点湿热探出来, 好奇地, 顺过他的尾睫。 脑子发晕,席冶正美滋滋、忙着剥开糖纸吃糖, 没过几秒,就被男人从身上扒下来。 踮了太久的脚尖有点累,他无意识地摇晃了下, 扶住顾琮的肩。 沾着泡沫的温水将对方衬衫打湿,很快, 神色委屈的少年蹙起眉,似是在纠结应该先抱歉还是先抱怨, 却突然发现了一件更好玩的事。 抬手, 席冶指尖抵住男人颈侧,沿着皮肉下最危险的颈动脉向上, 最后, 慢吞吞停在顾琮耳边。 难以把控醉鬼的想法,顾琮语气镇定地问:「做什么?」 话一出口,他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厉害,还好, 少年这会儿关注的重点在别处, 只轻轻捏住自己耳垂:「它好红。」 「你又热了吗?」 顾琮陡然记起, 自己上次替少年系绷带时,余光瞥见的风景。 「没关系,我很凉。」未等他回答,耐心变低的少年就主动接话,前扑,软软地,整个抱住了他。 但很明显,这种降温毫无效果,淡淡的绯色大片扩散,以顾琮的耳根为起始,迅速蔓延至被少年呼吸拂过的颈侧。 席冶觉得自己更晕了。 顾琮的体温很高,像抱着个暖呼呼的火炉,舒服得他提不起劲儿,眼见树袋熊一样挂住自己的少年就要眯着眼,一点点滑下去,顾琮无奈,只得用胳膊圈住对方的腰,免得自己怀里的某只醉鬼,真的像水一样流出去。 手上还沾着泡沫,他随意扯了张厨房纸,擦干净,来不及去管没洗完的碗,半扶半抱地,打算先把少年送回房间。 刚刚结束一个难度7的副本,纵然没什么伤亡,依旧十分消耗心力,好不容易能睡一回安安稳稳的「正常觉」,别墅里静悄悄,房门也都紧闭着,仿佛这个沉静的夜里,仅剩下席冶和顾琮两人。 蒋川的房间在三层,之前等食材送来的空档,顾琮特意踩过点,其他房间,除了最右侧的程青,都空着。 蒋川小队一共九人,别墅的房间也完全是按量分配,晚餐时商量的结果,是让席冶先住赵东的房间,风景好,还朝阳,最重要的是,离顾琮的房间也近。 至于赵东自己,则去其他关系好的队员屋里休息。 所以走廊里,顾琮斜对面的房门,此刻正虚掩着,锁芯缩回去,除非有人特地从里面拧动,否则绝不会因为风之类的外力被关死。 可以说非常细心。 八成是程小蓉的主意。 但顾琮偏没停步,直接越过了赵东的房间。 识海里的0028顿时震惊:「你你你……」 趁人之危这种事,它可不提倡。 「他醉了,」给自己反常的举动找了个合理的解释,顾琮一手搂着席冶,一手开门,「万一吐了怎么办?」 弄脏别人的房间,不礼貌。 而他不是别人。 面无表情的0028:好理由,它信了。 ……个鬼。 事实上,少年大概是醉酒后最让人省心的那一类,不吵不闹,任由顾琮摆弄,小小地打了个哈欠,他有些困,见到月色下柔软舒适的大床,便找好角度,主动松开勾着男人肩膀的手,向后仰倒。 接着,又被男人一把捞住。 第321页 尚未彻底长开的身体柔韧性极好,他向后弯着腰,晃晃悠悠,像悬在半空,轻轻从鼻腔里发出一个疑惑的音节,半点没有被阻止的恼火。 「换套床单。」或许是太相信自己,少年本该本能重新攀住他脖颈的手,竟全然放松,这姿势太危险,担心对方真的摔倒,顾琮干脆用了个巧劲儿,勾起席冶膝弯,将对方打横抱到了旁边的椅子上。 明知蒋川也是爱干净的性格,可他莫名,就是不想让席冶睡原主躺过的床单。 好在,衣柜里还有一套新的,仅在买回来时洗过一次,顾琮麻利「做家务」的几分钟里,少年就拄着下巴,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瞧。 独自坐在宽大的椅子上,他好像清醒了点,黑漆漆的眼珠小尾巴般跟着顾琮转动,似在思索着什么。 默默翻遍自己所有能记起的回忆,席冶忽道:「蒋川。」 「我的心跳得好快。」 虽然他的快,比起玩家仍是很慢。 顾琮抖落枕头的手倏地一顿。 直觉告诉他,这次席冶并非在单纯描述身体的感受,但他依旧快速整理好表情,没事人一样,拍打着枕头:「不舒服吗?」 「想吐?」 席冶摇摇头,又慢半拍地想起对方看不到,于是便张口,再次否认了遍:「我没有不舒服。」 「也不想吐。」 不擅长理解人类复杂的情绪,却有着小动物般,最敏锐的直觉,席冶有点讨厌此刻男人背对着自己的模样,开门见山,直言道:「你转过来。」 他总是好说话的,毫无副本boss该有的凶性,或者说,因为没有什么在意的事,所以对周遭发生的一切都无所谓。 唯独这一刻,顾琮感觉到了席冶的「任性」。 于是他放下枕头,依言转过了身。 四目相对,前一秒还板着脸的少年反而无措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心跳的快,在他的生命中,应该算一件再小不过的事,它甚至不痛不痒,没给他造成任何伤害。 胸膛被剖开的滋味都体验过,席冶不懂,他为什么执着地,想把此时的感受,告诉面前的人。 他不懂。 可他知道怎么让自己舒服。 张开双臂,黑发少年陷进宽大的座椅里,理直气壮,又透着点似有若无的可怜兮兮: 「要抱。」 没再用硬邦邦的命令句,仿佛把所有选择的权利,都交给了对方。 他的语气太坦然,也太真诚,以至于顾琮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少年在说什么,才反应过来,这似乎是一个不那么熟练的撒娇。 微不可察地,顾琮深吸了一口气。 他走过太多个世界,哪怕任务与攻略无关,也总会或主动或被动地,见识各种各样积极阴暗的感情。 尽管是第一次,他却很清楚,眼下自己胸口如春草般蠢蠢欲动、想要破土而出的情绪是什么。 这很危险。 他是快穿员,席冶是npc,不仅是游戏里的,亦是原着里的,自己拥有近乎永恒的生命,对方却很可能,再没有下一个世界。 顾琮从不是胆小犹豫的性格。 偏偏,在今天,他久违地产生了退缩的念头。 快穿局排行榜第一的优秀员工,早已不再是那个流云山里简单莽撞的少年,他冷静,理性,成熟,也正因如此,顾琮才能准确地剖析出,席冶对自己有多特殊。 特殊到一旦越界,纵使仅是一个世界,几十年、几年、几个月乃至几天,都足以刀刻斧凿般,给他带来无法逆转的改变,留下无法磨灭的印痕。 汹涌翻滚的感性让他想要推开那扇未知的大门,即使后面是深渊,也要发一次疯,不管不顾地向前; 理智却又生生地将他拉了回来。 假装没听到少年刚刚软绵绵的请求,顾琮垂眸,避开对方清可见底的视线,找了一个他有生以来,最蹩脚不过的藉口:「你醉了。」 「我去帮你倒杯水。」 砰。 房门关合,他难得没控制好力道,发出了一声在夜里稍显突兀的重响。 并未想过要对席冶发火,又怕少年被自己吓到,顾琮下意识伸手,准备开门解释,却在指尖搭上冰凉门把的瞬间,醒过神来。 ——这样才对。 他想。 强迫自己收手抬脚,顾琮沿着实木的楼梯,幽灵般无声地,一步步向下。 别墅里仍然沉静,水池里也还泡着那一小堆没洗完的碗,顾琮的心情,却是与十几分钟前截然不同的闷。 曾经逗得少年展颜的绵密泡沫,早已随着水温的冷却,一个接一个碎开,发出细小的、噼啪噼啪的爆裂声。 顾琮只看了一眼,便移开,弯腰拿出一个干净的杯子,再打开冰箱,倒了小半瓶其他队员镇的矿泉水。 很冰,透明的杯壁迅速结起一层「白雾」,足以让微醺的醉鬼清醒。 ……但,刚吃过火锅烧烤的胃,大抵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默不作声地换了个新杯子,灌进大半温水,顾琮淡淡:「醒酒药。」 既怕宿主真的陷进去,又怕对方会因错过而后悔,0028觉得自己说什么都不对,只能按照顾琮的指示,挑了无色无味的一款。 「嗤——」 火光亮起,明明灭灭,厨房里能望见月亮的窗边,隐约飘出一缕菸草的气味。 第322页 等顾琮再度站在卧室门前时,他瞧着已然与平时无异。 咔哒一声拧开门把,他端着水,用最正常自然的弧度勾唇:「等急了吗?我……」 后面的话他没能说完。 一里一外,走廊与卧室的交界,有谁紧紧地,将他扑了个满怀。 「没关系,」麦芽与红糖的香甜交错,黑发少年启唇,吐出斟酌许久的言辞,认真,「你不想抱我。」 「我也可以抱你的。」 作者有话说: 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顾琮前几个小世界的直球,当然有他的缘由。 第185章 哗啦。 声控灯亮起, 暖黄柔光洒下,融着解酒药的温水在透明的玻璃杯内来回摇晃,顾琮几分钟前于心底亲手堆砌的高耸围墙,也在少年话音落下时, 轰然倒塌。 垂落身侧的胳膊抬起, 他不再像一块硬邦邦的木头,而是主动圈住席冶的腰, 没多重的力道, 却又恰到好处地彰显着分量。 得到回应的少年显然很高兴。 他大概没想到男人的态度会变得这样快,毕竟, 刚刚对方离开的时候,似乎很生气,连一个眼神都没留给他。 所以他只是单纯挂在男人身上, 配合地让对方拥着自己,进了屋。 左脚轻轻带拢房门, 走廊的光源被隔绝在外,昏暗中, 顾琮听见自己和席冶异口同声: 「抱歉。」 「对不起。」 无需任何表演技巧, 嘴角自然溢出抹笑,顾琮垂眸, 对上少年仰头望过来, 漆黑却纯粹的眼睛:「你先说。」 「男性和男性不能随便抱在一起,」趁着对方去倒水的功夫,仔细研究了下人类社会的规则,席冶自认为找到癥结所在, 严肃, 「但我没有随便。」 许下誓言般郑重, 他强调:「我没有对其他人说过这种话。」 顾琮低低嗯了声:「我知道。」 他了解席冶,不敢说十成十,却绝对比这世上的所有人更深刻。 也正因为了解,才会无法自抑地心动。 碍于反派标籤的影响,席冶长久以来都是一座孤岛,偶然几次接收到的善意,哪怕再微小,也会被对方放在心上。 可这不代表席冶会将感激与其他感情混淆。 反派也是人,会好奇,会难过,会寂寞,会渴望陪伴,然而,席冶一向很清醒,从未被作者精心设计的「感情线」误导过。 《异仙》的沈清疏就是最好的例证。 没有强取豪夺,更没有爱上对方,席冶自始至终,只把主角当做朋友看待。 ——虽然,是席冶「一厢情愿」,单方面的「朋友」。 「我也很抱歉,」怀里抱着个凉丝丝的大号娃娃,顾琮向里挪了几步,将水杯放到桌上,又拍拍少年的背,「刚刚……关门声重了些,我不该逃走,留你自己呆着。」 席冶关注的重点却全然在别处:「你没生气吗?」 顾琮摇摇头。 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他像是感到难以启齿,沉默两秒,才继续:「我只是……有些怕。」 好奇在男人颈间嗅来嗅去的席冶顿时僵住。 悄悄瞄了眼对方的神色,确定自己鬼怪的身份暂未露馅,他不敢再深聊下去,立刻略显蹩脚地转移话题:「你抽菸了?」 顾琮如实:「一根。」还去一楼的卫生间漱了口,偏偏某只醉鬼的嗅觉,像动物般敏锐。 似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勾住他后颈的胳膊松开,顾琮既庆幸席冶没再追问下去,又难掩心底微妙的遗憾,今夜气氛正好,若错过,有些话,自己或许永远不会再说出口。 席冶是npc,涉及特定话题时会逃避,这很正常。 望着少年转向桌子的背影,顾琮想。 但很快,他就看到少年壮胆般,咕嘟嘟喝下一整杯水,紧接着,又转回来,一把牵起他的双手,放在胸前:「没关系。」 「无论你在怕什么,我都会保护你的。」 「不对不对,应该说一起面……」 匆忙改口,最后的话还没说完,前一秒还精神奕奕的少年,突然被大脑传来的汹涌困意席捲,当即鸦睫低垂,毫无预兆地睡了过去。 眼疾手快,顾琮长臂一伸,及时接住摇摇欲坠的席冶: 【醒酒药?】 0028:「我可没有乱来啊,系统商店的最新款,宣传语是「无色无味,拒绝宿醉」,不信你自己瞧。」 半响没等到顾琮回话,它又道:「让醉鬼睡着,也是阻止醉鬼胡闹的一种方式。」 就是没想到这玩意的作用如此强,连鬼都能直接放倒。 「胡闹吗?」打横将少年抱到床上,顾琮半蹲着,小心脱掉对方的拖鞋,「0028,我好像有点喜欢他。」 0028不敢说话。 可它心里却没忍住吐槽:好像?你那是好像吗?你刚刚看席冶的眼神,温柔得简直快滴出水了! 况且,以它这些年陪伴顾琮的经验,换做其他人,别说什么抱抱吻眼尾,任何暧昧的苗头,都会被对方微笑着,扼杀在摇篮。 【你确定不是执念作祟?】身为一个足够尽职尽责的快穿系统,0028到底还是给宿主泼了盆凉水,「我知道,你一直没忘记。」 没忘记白衣异仙被刺的那一剑。 【我想吻他。】 第323页 冷静地,顾琮道,厨房里,他着魔般地低了头,如果席冶没有先凑上来,现在卧室里,或许已经是另外一种发展。 会屏蔽系统的、另外一种发展。 【执念会让我产生欲望吗?】如有实质的目光一寸寸描摹过少年唇瓣,他问,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在寻求一个答案。 0028闭了嘴。 再遗憾、再想补偿席冶,纯粹的欣赏,都难以造就眼下的境况。 它懂,却又不太想顾琮明白,未觉醒的npc,无法被带回主世界,如果顾琮将来能放下倒还好说,如果不能…… 幽幽嘆了口气,它干脆沉进识海,眼不见心不烦。 系统只是系统,自己可以给予宿主建议,最终如何做,仍然要对方自己选择。 「做个好梦。」克制地,将少年细软凌乱的发丝顺至耳后,顾琮起身,拉好窗帘,静悄悄离开卧室: 「晚安。」 —— 程小蓉觉得最近老大和席冶之间的氛围有点怪。 明明没住在一块,也没什么太亲昵的行为,但这两位就是有能耐让包括她自己在内的任何人,变成高瓦数的电灯泡,亮得厉害。 正常情况下,副本与副本的休整期,足足有半个月,只要积分足够维持在中转站的基本开销,倒计时结束前,系统都会安静如鸡,不会催玩家去闯关。 来到无限游戏的世界快三年,程小蓉还是第一次见到老大没机器般连轴转,而是像个普普通通的玩家,带着席冶在内城区四处闲逛。 为此,她还贡献了几家自己经常去打卡的茶餐厅甜品店,有npc开的,也有玩家开的,装修、位置、氛围,相差甚远,唯一的共同点便是,都非常美味。 至于酒吧赌场红灯区……嗯,她暂时没有挨揍的打算。 席冶很高兴。 纯黑腕錶如常生效,通关结算后,他也有了属于自己的积分,不用争抢,也不用旁人给予,可以和所有的玩家一样,等价交换。 不想让程小蓉等人担心自己脖颈早已癒合的伤,席冶新买了一件扣子够高的衬衫,拆掉绷带,外套却仍是顾琮那一件。 手里握着杯甜度爆表的棉花糖热可可,他和顾琮并肩走在回别墅的路上,后者拎着的袋子里,还装着其他口味各异的三杯果汁。 是给程小蓉、赵东、程青的礼物。 「你真的不要吗?」隔几分钟便向后回一次头,少年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可惜,「我的积分很多,不会被扣下洗盘子。」 洗盘子? 空着的手扶住少年后脑,稍稍用劲儿,顾琮失笑:「看路。」 又道:「程小蓉又带你追了什么剧?」 席冶思索两秒,报出一个长长的、十分具有甜宠特色的名字。 顾琮点点头:「确实是她的娱乐方式。」 每隔半个月就要赌一次命的游戏里,人们总要找到能让自己放松的寄託,以免那根绷得太紧的弦彻底断掉。 追剧嗑糖,已然算是其中最健康无害的一种。 「我过去很少喝这些。」脚步微顿,顾琮侧过头,稍稍弯下腰: 「但现在可以尝一口。」 席冶爱干净,含过的吸管连个牙印都没留,只余一抹阳光下才能看清的水光,偏偏顾琮起了恶作剧的「坏心」,故意合拢齿关,咬出个足够小、却很难被忽视的痕迹。 醇厚丝滑的可可划过喉咙,他直起身,顺理成章地,牵住少年垂落的左手:「抱歉,一时兴起。」 ——自己的食物被碰了。 用唇。 席冶应该是讨厌的。 可他却一点都讨厌不起来。 他喜欢男人信任自己,喜欢男人亲近自己,甚至觉得那句道歉十分没必要,好像一下子就拉开了彼此的距离。 默默盯着吸管上那个尖尖的凹陷,他忽然也想给男人留下个类似的标记,便歪着头,仔细打量起来。 额头、眉毛、眼睛、鼻樑……被「审阅」的男人挑挑眉,鼻腔里发出一声疑问: 「嗯?」 席冶立刻有了决定。 但蒋川小队的别墅近在咫尺,他盯着男人微微勾起、染着可可香甜的唇,难得犹豫起来。 也正是这么几秒钟的空档,让他错过了实现冲动的机会。 【叮咚——】 腕錶震动,久违的机械音一改《梦魇小镇》后的呆滞死板,欢快到近乎愉悦地、响彻在每一位玩家耳边:「全服任务发布,boss出逃,请帮助系统清除bug。」 【道具栏已解锁。】 【清除对象:npc席冶。】 【任务奖励:十万积分。】 第186章 醇厚的可可沉甸甸堆积在胃部, 如同迅速冷却的油,腻腻地,将血液都凝住。 下意识握紧纸杯,席冶本就偏低的体温, 此刻更凉得像块冰, 几秒前还能入口的暖意,竟让他感到了烫。 烫得他有些疼。 仿佛被系统瞬间戳破了、他所有近似于人的幻梦。 「我……」张张嘴, 席冶本能地后退一步, 脑子里转过无数种谎言,无数种藉口, 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 他不怕受伤,却害怕「蒋川」失望。 残阳如血,傍晚的林荫路, 黑发少年心虚地垂落睫毛,甚至没想过逃跑, 哪怕他明知,自己是系统重金悬赏的通缉犯, 是玩家眼中的怪物。 第324页 但, 预想中的质问并未到来,轻轻地, 有谁牵起了他的手。 席冶惊讶抬头。 「怎么?」没事人一样, 顾琮晃晃自己拎着的纸袋,抬脚,带着席冶向前,「不是说要送礼物?」 「系统……任务……」万万没料到对方会是这个反应, 语序混乱地, 席冶道, 像是小心翼翼的提醒,「十万积分呢。」 现在的他,已经对玩家的世界有所了解,十万积分,比蒋川帐户里的还要多。 当初,校园副本里那个说要带他出去的玩家,就是为了整一万的积分,向系统倒戈,边掉眼泪,边活活掐死了他。 顾琮却笑:「我的腕錶没坏。」 游戏系统发布的任务,他自然也有收到。 沉寂已久的心脏砰砰乱跳,席冶被对方牵着,紧张得有些同手同脚:「所以你知道我是……」 清楚少年有多努力地伪装、有多想成为一名玩家,没等席冶自己拆穿身份,顾琮便坚定:「我知道。」 这一瞬间,席冶莫名感到阵阵恍惚,仿佛他已经在很多地方、听过很多次同样的话。 「你是席冶,也只是席冶,没人有资格去定义什么,」踏上台阶,在别墅门前停步,顾琮回过头,叮嘱,「道具栏解锁,意味着玩家手里那些能伤害到你的符纸武器,全都会在中转站生效。」 程小蓉和赵东对席冶态度友善,可这是在「席冶非鬼」的前提下,系统任务发布后,他也不敢保证,原主的队友们,是否还想收到席冶的礼物。 席冶觉得很奇妙。 明明蒋川和别墅里的人才是同类,此刻却一脸严肃地,教他这个异类防备「己方」。 于是,他露出了听到系统公告后,第一个真心的笑。 「我想和大家道个别。」席冶张口。 紧接着,想上前的他,就被男人一把护到身后:「我来。」 叮咚。 门铃被按响,没一会儿,别墅里便传来了拖鞋踩在地面上的啪嗒啪嗒声,猫眼暗了又明,程小蓉率先露头:「老大……」 无法自控地,她的目光落在席冶身上,却又很快掠过,似乎还没考虑好该怎样面对,只能装傻充愣。 她为自己心底隐隐的畏惧感到羞愧。 因为席冶从来没伤害过她。 赵东和程青也紧随其后,隔着一扇门,众人大眼瞪小眼,沉默得有些尴尬。 席冶却很高兴。 开门迎接他的并非武器,已然出乎他的预料,拿走顾琮拎着的纸袋,黑发少年从男人身后走出,伸手: 「礼物。」 颜色各异的果汁,西瓜、青提、百香果,分别是他们今早提过的,最喜欢的味道。 第一万次告诉自己要理智的程小蓉突然破了防。 「去副本里吧,去副本里躲着,」好似在大脑里演练过无数遍,她急匆匆,「趁着任务刚发布,你的脸还没暴露。」 「上个副本存活的玩家很多,可能会去车站堵你,你有其他办法进副本吗?」 席冶摇摇头。 「挖不开,」尽量用人类能理解的比喻描述,他道,「这个中转站……很坚固,缝隙都被封死了。」 用黑雾也挖不开。 顾琮立刻抓住重点:「公告发布以后才这样,还是一直都?」 也许他不该让0028帮忙,强行把席冶拖到玩家这边。 「公告发布以后,」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仅针对男人一个的察言观色,席冶握紧对方的手,「不是你和大家的错。」 「艹!」捏紧拳头,赵东小声地爆了句粗口。 老实说,足以将一个普通玩家推到排行榜前十的巨额积分,他不是没心动过,可瞧着面前少年泥菩萨过江、还在极力避免他们自责的傻样,赵东只想把系统骂个狗血淋头。 「看来系统这次是有备而来,」接过少年手中悬在半空许久的纸袋,程青冷静,「老大呢?能选关吗?」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系统似乎特别想给离家出走的boss一个教训,想让自己不听话的孩子尝够背叛的滋味,顾琮、程小蓉、赵东、程青,每个人都可以正常选关排副本,然而,一旦他们邀请席冶组队,按键便会锁死变为灰色。 肢体接触也会导致同样的情况发生。 这既是对席冶的约束,将他生生困在中转站这个巨大的斗兽场里; 亦是对玩家的诱惑—— 抛弃席冶吧,下副本,总比和boss一起面对全服追杀容易得多。 恶意扑面而来,程小蓉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被针对的少年却很镇定,甚至还挪了挪身子,替她挡风:「很冷吗?你穿的太少了,快回去吧。」 重点完全错误,叫人哭笑不得。 程青则盯着顾琮,笃定:「你要走。」 「没错,」点开腕錶,顾琮飞快操作,「队长我先转移给你,上个副本存活的玩家很多,如果有谁找过来,记得划清界限,别冲动。」 跟了蒋川最久的赵东第一个反对:「老大!」 顾琮却道:「这是命令。」 借用了原主的身份,总不能再牵连原主的朋友,更何况,保护席冶,是顾琮的选择,而非蒋川。 「什么命令,」眼眶泛红,程小蓉嘟囔,「我也要去!」 回答她的是一张温柔塞进她掌心的纸巾。 第325页 「别哭,」像是在纠正一个错误的认知,少年用陈述事实的口吻,认认真真道,「我很强。」 「不要太小瞧我。」 纸巾是买热可可时的附赠,有着精緻漂亮的小印花,还染着些甜点的香味。 晚风拂面,等程小蓉整理好情绪再抬头,她面前已然没有了笨拙安慰自己的少年,两道熟悉的人影,并肩消失在林荫路的尽头。 —— 席冶没有害怕。 尽管他明白,自己如今的情况,在人类的认知里,应该叫做逃亡。 但他就是控制不住心头涌起的愉悦。 公告发布的第二十分钟,席冶的长相尚未暴露,人潮汹涌的内城区,周遭都是急匆匆寻找线索的玩家,没谁会注意到,几秒钟前,自己刚刚与boss擦肩而过。 除开野心勃勃的行动派,选择躺平避战的玩家也不少:无限游戏诞生以来第一个成功出逃的boss,特殊到系统拿它没办法、要发全服公告,岂是随随便便想抓就抓?积分诚可贵,小命价更高,中转站里,多活一天都是赚到。 正因如此,内城区许多属于玩家的建筑,纷纷紧闭门窗,无端显出几分萧条。 「咚。」 空掉的纸杯坠进垃圾桶,黑发少年极度缺乏被追杀的自觉,还有闲心一口口喝光剩下的热可可。 要是被游戏系统看到,它八成要气得发疯。 想到这,席冶没忍住笑出了声,好奇抬头,瞧了瞧城市里无处不在的摄像头。 他发誓,他真的只是好奇,落在系统眼中,却大概与挑衅无异,示威般,席冶耳边又响起了那欢快过头的系统音: 【叮咚——】 【十分钟后,将公布boss坐标,请玩家做好准备。】 【加油!】 偏偏顾琮连眉头都没动:「虚张声势而已,别慌。」 游戏商城的追踪道具虽然有些贵,可也不是什么稀罕物,这点积分都掏不出、要靠系统把坐标餵到嘴边的玩家,多半是乌合之众,除开能带来些心理压力以外,大概率没机会和他们遇上。 既想清除「bug」,又想赚玩家积分,这系统还真是贪婪。 其实非常冷静的席冶:…… 但他还是配合点头,任由男人拉着自己,轻快地问道:「我们要去哪儿?」 「外城。」脑中早早有了盘算,顾琮解释:「那里鱼龙混杂,足够危险,又适合隐藏,天然会筛选掉一批惜命的玩家。」 也容易挑起狗咬狗的戏码。 「好,」对男人的选择毫无异议,席冶思索两秒,道,「我想和玩家交流。」 「有办法能让其他玩家看到我说的话吗?」 七拐八拐绕进小巷的顾琮脚步一顿,嗯了声。 于是,两分钟后,仅有在中转站才能接收、付费才能发言的世界频道,忽然被一串措辞「礼貌」的「自我介绍」刷屏: 【席冶:大家好,我是席冶。】 【席冶:最终副本《永眠》的boss。】 【席冶:特点是再生、厌恶杀戮,无法真正归于死亡,会记住每一位试图伤害我的玩家。】 【席冶:基于以上两点,如果各位还想回家的话。】 【席冶:放弃戏耍各位的系统……】 【席冶:来帮助我会比较好。】 作者有话说: 系统:xxx(脏话) 系统的预想如下:隐瞒席冶守关boss身份-玩家a接取任务杀掉席冶-拿到十万积分-排名前十-挑战最终副本-遇到自己亲手杀掉的boss-怨念作祟席冶暴走-玩家死亡回收积分,计划通。 第187章 把需要付费的世界频道当做微信聊天框一句句刷屏, 确实不是一般人能做出的事。 更何况,世界频道远比排行榜透明,无法匿名,无法使用暱称, 就算有谁真和boss同名同姓, 也不会在这种时候跳出来开玩笑。 前缀光秃秃,代表没有工会、没有队伍, 《永眠》这个查询结果为乱码的副本, 听起来也不太像胡编。 短暂的沉默后,终于有人回应: 【刺玫瑰-李菲:怎么证明你说的是实话?】 【席冶:我没有撒谎。】 瞧见这话, 坐在别墅客厅摆弄腕錶的程小蓉顿时一扫阴霾笑出声,「没有撒谎」,这在普通玩家眼中装傻充愣、驴唇不对马嘴的回答, 确实是席冶的风格。 提问的李菲似乎也被噎住,过了好一会儿, 才堪称浪费地,茫然发出两串省略号。 一旦有人开头, 确定席冶会实时回复, 许多没打算掺和任务的玩家,立刻兴沖沖八卦: 【吃瓜俱乐部-田天:席冶席冶, 你真是boss?】 【席冶:我是。】 【咸鱼组-杨芝芝:哇塞!boss!活的!只有你一个跑出来了吗?为什么系统要我们玩家帮忙啊?还开那么高悬赏, 感觉有阴谋。】 【席冶:是的,只有我。】 【席冶:因为它很弱。】 差点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字,杨芝芝手比脑快,又发了条:「谁弱?」 席冶:「系统。」 误以为自己表述模糊, 他再次强调:「游戏系统。」 暗中窥屏的游戏系统当即气到发疯, 感觉满肚子数据马上就要爆炸。 但它的确拿席冶没办法。 不同于其他被「无限游戏」连接的灵异位面, 《永眠》这个副本,完全是由玩家的怨念塑造,它就像个巨大的熔炉,地狱般重复玩家的死状,以玩家死亡时的恐惧为柴火,无止无休地、为游戏的运转提供着能量。 第326页 而运转中的游戏,又会淘汰老玩家,吸纳新玩家,「柴火」源源不断,如此达成永动。 席冶,便是这熔炉铸出的结晶。 只要《永眠》还存在,他就能一次次复生,哪怕是系统,也没办法将他真正抹杀。 得承认,席冶最初的离家出走,游戏系统并未放在心上:相比其他鬼怪,席冶缺少悲惨的过往,纵然日日夜夜都有玩家残魂在他耳边呓语哀嚎,那终究是别人的经历,落在自己身上,总隔着一层纱。 如果能藉此机会,让席冶对玩家彻底失望,放对方出去转几天,倒也算值得。 所以,它一次次在副本中泄露席冶的身份,一次次用任务诱导玩家背叛,再一次次冷眼旁观席冶死亡。 直到蒋川的出现。 这该死的蒋川。 明明给他留足了退路,偏还要傻乎乎跟着席冶打转。 按照以往副本数据推算,蒋川有底线,却不多,温和的笑脸下是绝对的理性,一旦涉及到自己和队友的利益,明哲保身,才是对方该有的选择。 所以,当席冶莫名其妙摆脱副本的束缚、来到中转站时,系统干脆将计就计,故意让对方过几天快活日子,再悄无声息设计这一场全城围杀,只等蒋川翻脸无情,冷漠把席冶拒之门外,甚至,亲自操刀拿走那暗藏陷阱的十万积分。 可现实的发展与它的预想截然相反。 不仅没有狼狈逃窜,这两人还在它的眼皮子底下,上了开往外城的公交,大摇大摆,连脸都没遮。 临近晚饭的时间,车里乘客寥寥,席冶跟着顾琮,并肩坐在一块,悄悄和对方咬耳朵:「我的腕錶好像坏了。」 顾琮挑挑眉:「嗯?」 「没人回复我,」毫不设防地递出腕錶,黑发少年虚心请教,「是我说错什么了吗?」 他最后的发言,还停留在那句系统很弱。 「也许是觉得你脑子有问题,」无甚恶意,顾琮揶揄,「毕竟,在大多数玩家眼里,系统无比强大,是需要讨好的对象。」 果然,没一会儿,世界频道便出现了偏向系统的玩家。 【大家,别被它骗了,要是它真比系统强,还会在这儿和我们废话?】 【怪物就是怪物,厌恶杀戮?谁信啊,学得再像人也没用,系统都判定了,悬赏任务总不会错。】 【管它是哪个副本的boss,能杀一次,肯定也能杀第二次。】 【席冶,你还在吗?别理他们这群怂包,我相信你,我想帮你,可以把你现在的位置私聊给我吗?】 来回读了两遍最后一条回复,席冶疑惑:「他以为我很傻吗?」 会随便暴露自己的行踪。 顾琮失笑。 单纯与愚蠢,并不能随意划上等号,或许席冶的态度是过分真诚了些,才让某些别有用心的玩家误认为对方好骗好欺负。 席冶则有点生气。 自己明明是在诚恳地试图交流,得到的回应,却多多少少掺杂着虚假,想要积分,直说便是,何必揪着「怪物」两个字做文章。 他讨厌怪物这个称呼。 逐渐失去继续聊天的兴致,倚着顾琮肩膀的黑发少年慢吞吞敲字: 【席冶:既然你们这么笃定自己能完成任务,为什么一直没有人来见我?】 【席冶:是因为不想吗?】 【席冶:还是根本找不到。】 嘲讽,赤裸裸的嘲讽。 身处游戏的惯性思维、外加席冶相对友善的作风,让玩家下意识把前者当成了怀揣高额积分的囊中之物。 但此刻,他们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猎物」的凶性。 有人脾气暴,没忍住问:「你这是在对玩家宣战吗?」 席冶:「如果你觉得是的话。」 回完这句,他就关掉腕錶,抿着唇,将视线放到车窗上,像是在看风景。 顾琮动动肩膀:「生气了?」 席冶点点头,又摇摇头,他自觉没做什么伤害玩家的事,却被玩家一声声怪物的叫,连正常的不满,也会被当做威胁,给予别人合理攻击他的藉口。 可无限游戏里,终归还有像蒋川、程小蓉、赵东、程青这样的玩家,他能明确分辨,所以无法迁怒。 「有点。」如同刚刚学会言语的稚童,他不懂也不擅长人类的拐弯抹角隐晦留白,只认真剖析自己的心情。 「但没关系,」凤眸弯弯,席冶望着车窗上倒映出的顾琮,笑,「看到你,好像一切都没关系了。」 顾琮知道,席冶没有在说情话。 可这无疑是他活到此刻,听过最美妙的情话。 内城霓虹渐起,他以为席冶在看风景、看这光怪陆离的新鲜,却未成想,唯一能在少年眼中驻足的风景,便是「顾琮」。 任务发布的第三十分钟,世界频道以系统独有的金色字体,刷新了席冶的实时坐标。 公交车上的两人却非常淡定。 ——普通大巴车的行驶速度大概是30km一小时,等大批玩家根据系统提供的坐标赶到,他们或许已经到了外城。 真正难缠的,是那些不被系统牵着鼻子走的玩家。 掐算好时间,系统第二次播报席冶坐标的剎那,顾琮抬手按铃,牵着席冶,在最近的站点下了车。 公交线路有规律,且容易查,稍微聪明些的玩家,通过两次定位,都能猜出他们的目标是外城,赶去终点站围堵。 第327页 但外城又没有固定的入口。 宛若包裹着小圈的大圈,整个中转站的边缘,都被叫做外城,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在其中停留。 唯一出乎意料的是,下车的时候,他们遇到了一张熟面孔。 是唐燕。 她大概受了伤,神色清明,周身却染着浓浓的酒精味,黑漆漆的兜帽扣在头上,斜斜靠着站牌,瞧起来有些疲惫的模样。 四目相对,曾经友善带着席冶上车走剧情的女人偏过头。 没有通风报信,也没有掏枪拿刀,她仅是安静地闭眼,仿佛在用动作告诉面前的两人,她累了,没力气折腾。 席冶却还是被顾琮护着,走在更远离唐燕的一侧,路过了对方。 一分钟后。 紧紧盯着地图上标出的小红点,一名男玩家边心疼自己失效的高级道具,边四下打量,最终,将目光落于公交站旁,等待回城班车的女人身上。 「喂,」时间就是积分,他没耐性讲什么礼貌,仗着对方是女人,大喇喇问道,「你刚刚有没有看到其他人路过?」 闷闷地咳了好几声,女人抬手,指向东边一条小巷。 是与席冶背影南辕北辙的方向。 万万没想到对方这么配合,男玩家随意道了句谢,抬脚想走,又倏地停下:「你不追吗?」 「我为什么要追?」掀开兜帽,露出一张醉鬼般泛红的脸,女人满身酒气,若有所思,尾音拖得老长,「哦-他长得挺帅,是你姘头?」 「放心,姐姐我对帅哥、不、不感冒。」 目前,还没有谁公开boss席冶的具体长相,可副本里的高级鬼,披着人皮时,外表大都十分优秀。 心底对女人的话多信了三分,男玩家蹙眉,嫌弃地绕过醉醺醺的酒鬼,匆匆拐进街对面的小路。 在他身后,眼底一派冷静的唐燕仰头望天,沐浴着淡红的月光,耸耸肩膀: 「《梦魇小镇》。」 「啧。」 「这人情我可还完了。」 作者有话说: 来啦。 ps:《梦魇小镇》的死亡率太低,后面几天太过平静,相当于白赚积分,如此反常,只可能跟席冶这个boss的出现有关,所以唐燕才会说还人情。 第188章 将灯火通明的璀璨抛在身后, 席冶和顾琮绕过一条条小巷,行走于许多玩家避之不及的外城。 它其实没有什么明确的分界线,但席冶能明显感觉到,周遭的建筑逐渐变得高耸又密集, 且毫无美感, 挤挤挨挨,罐头里的沙丁鱼般扎堆, 像是要尽最大的可能利用一切空间, 带给人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周遭七倒八歪地躺着几个塑料桶,不知被人还是被流浪猫翻过, 垃圾散落一地,所幸未有污水流出,开着的店铺也都商量好似的, 亮着大红或者大绿的灯,廉价到过分饱和的光照到顾琮, 把好好一张俊脸,衬得和鬼一样。 席冶轻轻笑出了声。 顾琮偏过头:「我以为你会不适应。」 或者说讨厌, 毕竟, 无论是哪个世界的席冶,都很爱干净。 「为什么?」想起自己在《梦魇小镇》里的表现, 席冶顿了下, 自问自答,「其实我长大的环境,没有那么好。」 左手放在脸侧比了个爪子的形状,他故意吓唬:「我是鬼啊。」 尸山血海养出的那种。 顾琮却半点没被惊到, 甚至还觉得对方十分可爱——哪怕少年唇红似血, 吐息冰凉, 皮肤苍白得几近透明,他依旧觉得十分可爱。 于是他自然而然地捏捏席冶脸颊:「知道。」 「鬼也没什么大不了。」 鬼也没什么大不了。 席冶的心再次像人类一样跳了起来。 顾琮的指腹很热,有点粗糙,带着层薄薄的茧,让他不由停下想要闪躲的动作,任由对方把自己当做幼崽,捏了又捏。 估摸着新一次位置播报快要来临,过足手瘾的顾琮扫了眼腕錶,道:「有没有办法……」 话未说完,他忽然拉着席冶,弯腰后撤,躲进楼与楼层层交叠的阴影处。 红月下扑扇扑扇、掠过一只钢筋铁骨的巨鸟。 它应当是某位玩家的道具,羽毛泛着银白色、无机质的冷光,机械地,在附近来回盘旋。 体型超标,巨鸟无法在密密麻麻的建筑间降落,各家店铺花哨的招牌,则很好地替顾琮和席冶打了掩护。 0028迅速给出分析报告:「眼睛是高清摄像头,但没有具体目标,小心点还是能躲过。」 【要不要我帮你黑掉它?】 顾琮果断表示否定。 一旦巨鸟在这附近出事,那就等于变相告知追击者,他们找对了地方。 眯眼抬头,席冶也猜到了天空中大鸟的作用,碰碰顾琮的胳膊,他小声:「我能解决它,就是闹出的动静会有点大。」 顾琮笑:「那我们还是安静些,沿着阴影走。」 外城复杂拥挤的地形,是天然的保护色,他身形虽高大,却在其他世界学过相关的技巧,只要能摸清巨鸟的飞行规律,找出视线死角,躲避监控并非难事。 五分钟。 离下一次系统播报还有五分钟。 他需要在这五分钟里,找到一个四通八达的路口让系统播报,迷惑之后大部分依赖实时定位的追击者。 第328页 思路清晰,顾琮仰头,认真看了一分钟,随后抬脚,走在前面开路:「跟上。」 席冶乖巧执行。 黑暗里行走,对他来说再熟悉不过,猫一般悄无声息,他踩着建筑的影子,也踩着男人的影子,如同在玩一个有趣的游戏,嘴角还挂着笑。 很快,道路出现岔口,就在席冶想跟着顾琮、贴墙左拐的剎那,他的脚,突然像被什么绊住,让他踉跄了下,踝骨火辣辣的痛。 下一秒,属于「蒋川」的气息消失了。 明明只是一个普通的路口,对方却似乎踏进了异空间,四周尽是寂静。 「席冶,」难掩得意地,熟悉的音色在少年身后响起,有谁解除伪装,从旁边破败的店面中探出了头,「好久不见。」 席冶回身,果然又看到了一张认识的面孔。 李杰。 对方手里拽着一根绳子,硃砂黄符搓成的绳子,瞧着脆弱,另一端却牢牢系在席冶的脚踝上,燃着赤红的光。 放肆地将猎物上下打量了个遍,看眼神,他似乎更想让这绳子拴住少年的脖颈。 可少年的表情却没有丝毫波动。 这下李杰是真的有些惊讶:「你不意外?」 席冶摇摇头:「你认识我。」 相比于其他大海捞针的普通玩家,和他共同经历过《梦魇小镇》的一行人,显然更有优势,更容易拿到悬赏。 李杰也是这么想。 当初离开副本时,莫名其妙鞠躬的魔术师就引起了他的注意力,而整个梦魇小镇,最特殊且最格格不入的存在,毫无疑问,是席冶。 最开始,他只以为对方身上有什么特殊道具,准备等席冶落单、再下副本时,跟着进去把东西抢到手。 谁成想,系统竟送了他这么一份大礼,席冶是bug,价值十万积分的bug。 简直是老天助他。 「在找蒋川?放心,自然有我的朋友招呼他,」故意用言语挑拨少年的情绪,李杰空着的手背到身后,无声比划了下,「天上有那只大鸟转悠,留给你们的最优选择,也仅剩这一条路。」 「时间紧迫,赶在系统播报前……咳咳!」 呼啦。 阴风大作。 毫无预兆地,绕住少年脚踝的黄符绳索化作一大捧烧焦的黑灰,噼头盖脸,巴掌般,糊了喋喋不休的李杰满嘴。 努力压制身体里蠢蠢欲动的黑雾,席冶轻声: 「蒋川呢?」 丢了个大人的李杰满脸暴躁。 再没心情和对方兜圈子,他从耳机里接收到队友的回应,冷笑:「他?公然和怪物走在一块的叛徒,当然要杀了,交给系统领赏。」 「托你的福,道具栏解锁,现在玩家也可以互相攻击了。」 杀了。 死。 再也见不到。 在所有人的视线死角,轻纱般浅淡的黑雾沿着阴影,蛇一般蜿蜒游出,敏锐察觉到危险,李杰右手翻转,飞速握枪,砰砰射出整匣刻满符文的子弹。 这是他花大价钱买来的高级货,曾经在难度8的副本救过他一命,哪怕是最终boss,在脱离原生副本,来到中转站后,也…… 「叮噹。」 恍若被无形的屏障阻挡,拖着淡金长尾的符文子弹瞬间暗淡,噼里啪啦掉了满地,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计划中的支援也没有到。 连接着大半个公会的耳机里一片寂静,李杰仅能听到自己疯狂加速的心跳,以及,少年一步一步靠近自己的足音。 嗒,嗒,嗒。 嵴背额头夸张冒出细密的冷汗,他拼命按捺住想拔腿就跑的作死冲动,急急道:「我开了屏蔽器,如果你杀了我,这么大的动静,其他玩家都能……呃!」 苍白的五指扼住了他的喉咙。 纤细,修长,尖端泛着淡淡的粉,是被他私下讥讽过女气的漂亮。 此刻,这「女气」的手,却凉丝丝,似有千斤重,随时能扭断他的头。 「你没杀过人、没杀过玩家对吧,」不得已掏出最后的底牌,李杰小心翼翼地挣扎,好似蠕动的虫,「我知道你没杀过人,咳,你的眼神不一样。」 「如果你杀了我,系统一定会播报,到那时,你和玩家就再没有和解的可能。」 「呼,呼,蒋川也一样,怕你背叛你、或者成为玩家公敌,都不是一个好选择,还有收留你的……」 脖颈间的五指越收越紧,李杰却不得不继续,等待着少年动摇的那一刻。 「别墅的地址、蒋川的存在,我都会帮你保密的,」可用的氧气越来越少,他无意识扒住少年的手,五官狰狞,「席冶,为了我、为了我破戒,没必要。」 回答他的是骨头碎裂的脆响。 咔嚓。 折断的骨头刺破动脉,穿透血肉,李杰扑通一声摔倒,拼命地捂住伤口,既讶异,又怨憎:「你……你……」 「玩家……绝不会……放……」 「谢谢你提醒了我。」居高临下,少年垂眸,周身涌动着无数人形凝聚成的黑雾,立于暗红的残月下。 这场追逐战,容不得半点失误。 他与玩家的矛盾,也不是靠世界喊话、靠躲躲藏藏就能避免的轻松。 boss就是boss,他表现得再无害、再友善、再正常,依旧是行走的积分、大多数人眼中的怪物。 第329页 ——无止期的悬赏。 系统给了他一局死棋。 他却还天真地以为,自己能重新做回一名没那么普通的玩家。 指尖黑雾缭绕,席冶抬起胳膊,利落扯掉自己曾经无比珍惜、系统用来定位自己的腕錶,头也不回,随手将它丢进了路边的垃圾桶。 在他身后,大雾瀰漫,顷刻间笼罩整个外城。 威风徘徊于高空的巨鸟,亦像失去信号般,兜头栽下,砰地,在夜色中炸开一大蓬明亮的烟火。 朦胧的霓虹中,有好奇的npc打开窗户,四处张望,也有骂骂咧咧的玩家,在看到世界频道一连串的死亡播报后,陡然失声。 沿着耳边呓语的指引,黑发少年适时右转,撞上了同样在找他的男人。 【杀了他。】 【把他带回家。】 【傻子!他和那个李杰是串通好的!系统肯定给他开了更高的价码!】 「抱歉。」 确定对方没有受伤,悄悄将右手藏进衣袖的少年弯弯眼,无视种种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吵嚷怪叫,笑:「闹出的动静有点大。」 第189章 一成不变的中转站出现了变化。 黑雾茫茫, 眨眼间自外城涌起,扶摇直上,遮天蔽日,将整个内城包裹其中, 厚重得像堵圆形的围墙。 被拉进无限游戏后, 玩家见到的中转站就没换过模样,哪怕是季节轮换, 也以每三个月一次的频率, 严格被系统把控。 连世界频道齐齐刷新的数条死亡播报,也无法阻止内城玩家好奇向外张望。 匿名论坛里更是飞快顶起十几条相关热帖: 【救!这黑雾是boss干的?有没有外城的兄弟实时转播?】 【讨厌杀戮?连宰五人怎么说?】 【上电视的那几位兄弟实力咋样?谁来给科普科普?】 【有点害怕。】 【这算从系统手中夺权吗?】 【突然相信boss聊天时讲的是真心话。】就好比那句, 系统很弱。 …… 或有心或无意,玩家们都不约而同地避开了席冶的名字,用其他称呼代替。 毕竟, 越强大的鬼怪忌讳越多,这是在许许多多副本里总结出的经验教训。 似是要找个渠道发泄心底对未知的担忧, 又似是单纯想凑个热闹,无意义的水贴霸占首页, 直到一个「我出来了」的主题强势夺走全部关注。 若排行榜使用暱称, 则论坛必须同步,发帖人的是「柠檬红茶冰」, 算是近来比较出名的新星百强, 这样的高玩给出的情报,天然便多了几分可信度。 而柠檬红茶冰的首楼内容也非常简洁:「别进。」 短短两个字,反倒比长篇累牍的形容更容易勾起人的恐惧,当然, 也有不少玩家觉得对方在故弄玄虚, 敲下一行行问号表示质疑。 三分钟后, 新的回覆刷出: 【柠檬红茶冰(楼主):谢邀,刚刚找到一家咖啡馆坐下,感恩深夜营业的npc。 如大家所见,目前外城已经彻底沦陷,但据我观察,黑雾的扩散并非无止尽,它很克制,恰巧停在内外城过渡的交界。 至于黑雾的危险性,只能说,如果你没想找那位的麻烦,走出来应该很简单,仅仅需要手电筒照明。 相反,如果你对那位抱有敌意,想在黑雾里找出对方的所在,那么恭喜,地狱难度在等待你。 商店兑换的道具在这里统统失灵,再贵再精密也没用,我已经看到了好几个炸成烟花的无人机,手枪哑火,符纸化灰,能依赖的唯有肉体。 顺带一提,无名黑雾似乎自带混乱debuff,虽然很微弱,可依旧有许多想捡漏的倒霉蛋失了智,阿飘一样在街上游荡,建议亲朋好友速去救援。(精神评级高者优先) 以上。 十万积分的奖励很香,不过我选择先保命。  另,原本住在外城的玩家也在向外迁移,好奇系统会如何处理。】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份类似「黑雾生存指南」的说明,顿时引来几百条评论,尤其是那些野心勃勃要拿下悬赏的玩家,比起恐惧,更多的是憋屈: 1对n的围猎,居然叫boss跑了,不仅道具损失惨重,连本该属于玩家的地盘,也被对方随随便便抢去。 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哪是什么悬赏任务?明明是系统在坑他们的积分和命。 火速打脸的系统也很暴躁。 它没想到席冶这次会反抗,对方接收过无数已故玩家的记忆,在玩家的视角里,游戏的boss,是反派,是註定要被打败的存在,久而久之,席冶也接受了这样的认知,每每总是平静地等待死亡降临。 但对方终究有自己的思想,受伤了,会感到疼,被排挤,会感到失落,更别提副本中一次次翻脸无情的背叛…… 种种负面情绪累积,却无法得到发泄,长此以往,当所有被玩家杀害的记忆回笼时,自然会催生出无穷无尽的恨意。 这就是系统想亲手塑造的、永不动摇、无差别屠杀、最最完美的守关boss。 未成想,席冶竟学会了反抗。 谁伤害了他,他便同样伤害回去,以牙还牙,反而叫怨气得以发泄,把对方的理智拉回安全线。 蒋川。 蒋川也没有死。 系统甚至能想像出,倘若蒋川死在玩家手里,席冶会如何发疯如何绝望,可偏偏,蒋川没有死。 第330页 出自同源的力量,让系统连收回外城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代表席冶的黑雾在自己的领域耀武扬威。 「它很生气。」 抬头望了眼天上愈发鲜艷的红月,席冶道:「但无所谓。」 「我们很安全。」 黑雾过境,外城肉眼可见变得空荡,还亮着招牌的店铺,主人大多也奇形怪状,一个个透过门窗,悄悄向外打量。 ——它们的力量普遍较弱,没资格去副本「加餐」,是被系统淘汰的一批,勉强算靠外表震慑玩家的「吉祥物」。 乍然见到一个如此强悍的同类,它们既畏惧又兴奋,窃窃讨论着,少年会如何享用身旁那名生机勃勃的人类。 顾琮则注意到,席冶的外套下,没了腕錶凸起的形状,白皙干净的右手,也一直似有若无,回避他无意间的触碰。 顾琮看过世界频道的系统推送,所以他大概能猜到席冶在别扭什么。 精神十二万分地集中,在少年又一次想移开手前,他准确捉住了那冰凉的指尖。 席冶下意识挣扎:「脏……」 刚刚他杀李杰时离得太近,难免会被溅上些血液,尽管已经仔细擦干净,可席冶总觉得,那里还残留着粘腻与腥气。 「我也杀了人,」紧紧攥住少年,不让对方抽离,顾琮没去讲那些苍白且假大空的道德辩论,只是最大程度地与席冶站在一边,与席冶共情,「我们做了一样的选择,所以没关系。」 手中的挣扎停止了。 像是要汲取暖意、又像是要汲取力量,少年死死地回握住他,攥得顾琮骨节生疼,却偏甘之如饴。 被浓雾遮挡大半的红月下,他们并肩站了许久,才走进一家卫生和装修都及格的酒店。 说是酒店,其实并未比《梦魇小镇》中旅馆豪华到哪去,前台是个卷着细长蛇尾的妖娆女人,一瞧见席冶,立刻呲熘一声钻到桌子底下去,于深夏的夜里,假装冬眠。 顾琮无法,只得自给自足,一边牵着席冶,一边亲手在抽屉里翻出房卡,又刷腕錶转了积分过去。 房间在顶楼,周遭的建筑相对低矮,算是外城区难得的好视野,一进屋,顾琮便反锁大门,将席冶按在床上,捲起对方裤脚。 被黄符绳索缠过的皮肉泛着焦红,伤口深可见骨,却因为受伤时温度过高,没流几滴血。 外面光线太暗,少年走路的姿势又一如平常,所以,直到顾琮习惯性让席冶先进门,走在后面的他,才借着走廊的灯,察觉到那一抹干涸的绯色。 事出突然,席冶又对顾琮毫无防备,以至于他回过神想要遮掩时,某些陈年的旧伤,已然重见天日。 每次洗澡都能看到,他对这些疤痕早就习以为常,也没什么自怨自艾、自伤自怜的意思,可半蹲在他面前的男人却不一样,嗓音沙哑,偏语气轻得似一片羽毛: 「疼吗?」 这个问题,在《梦魇小镇》的旅馆里,顾琮也曾问过,那时席冶毫无犹豫地摇头,这次,他却想认真地撒一个谎。 于是,黑发少年抿抿唇,低声:「疼的。」 在他还没有习惯死亡习惯痛楚变得麻木前,的确是疼的。 可现在,纵然皮开肉绽,他也很难再给出什么激烈的反馈,像个刀枪不入的怪物。 「席冶。」 猝不及防地,春风般温暖又柔软的吻落在他的膝盖上。 视角问题,席冶看不到男人的表情,慌乱地想挪开小腿,偏被男人骨节分明的五指、不轻不重地握住:「席冶……」 「我好像也开始疼了。」 他说的很慢,很认真,重复着少年的名字,如同一寸寸剖开自己的心,没有半分油腻的轻浮。 这一刻,席冶身上那些结痂留疤麻木丑陋的皮肉,仿佛又重新活了过来,他能清楚地体会到,男人薄唇的干燥,以及那细微的、让他足尖蜷缩的痒。 抬手,动作略显生疏,他学着男人安慰自己的模样,摸了摸男人的头发。 「不会留疤的,」腕錶里取出的医疗箱大喇喇敞开,任由男人小心仔细地替自己包扎,席冶坐在床边,解释,「它没能杀死我……」 他的本意是缓和气氛,却得到男人蹙着眉的一瞥。 机智地,席冶猜到自己说错了话。 是故他立刻补充:「明早就会刷新,等太阳升起以后。」 ——虽然非重生的前提下,刷新的只有衣服。 在程小蓉描述里、嘈杂拥挤、夜生活丰富的中转站外城,此刻静得好像仅剩他们两个,唯独席冶能听见那些连绵不绝的、亡者的执着。 脑仁一抽一抽,恍若被无数透明的手撕扯,在顾琮收拾好喷雾绷带起身的剎那,黑发少年忽地抬起胳膊,圈住男人的腰:「好吵。」 「蒋川。」 「给我讲个睡前故事好不好。」 第190章 席冶的手上没太用劲儿, 顾琮却老老实实停住动作。 姿势问题,少年的脑袋就贴着他小腹靠上的位置,偏叫人升不起任何绮念,只觉得再冷硬的心, 也会似水一般软化。 张张嘴, 明明已经适应在各个世界里扮演各种身份,在这个剎那, 顾琮竟突然冒出股冲动, 毛头小子一样,想让席冶改口, 唤他真正的名字。 但最终,快穿局的员工条例阻止了他,不想给席冶带来更多的麻烦, 顾琮垂眸,只问:「想听什么?」 第331页 席冶摇摇头。 他虽然拥有许多已故玩家的记忆, 可那些记忆大都是负面的、杂乱的,连本该最天真美好的童话, 也是被扭曲过的版本。 好在, 对于自己,男人总是耐性十足。 乖乖按照对方的提议脱掉外套, 躺进被窝, 席冶闭眼,仔细听着浴室传来的水声,试图转移受黑雾拉扯的注意力。 他曾经去过一个与节日有关的副本。 遥远的思绪被勾动,没来由地, 席冶想, 自己现在好像背景故事里那些眼巴巴期待礼物的孩子。 但与那些永远无法被满足的小小冤魂不同, 他的礼物很快靠近了他。 水声停止,紧接着是频率熟悉的脚步声,左侧的床榻一沉,有谁坐下来,用热热的毛巾,替他擦了擦脸。 席冶睁开眼,对上男人含笑的眸:「眉头都蹙着,放松放松。」 家庭美满,童年往往比较幸福,原生世界里,顾琮的父母非常开明,包括之后就职快穿局的日子,无聊时,他读过很多「闲书」。 抬腿,上床,顾琮随手将毛巾放在矮柜上,大大方方倚住床头坐好,和少年挤进一个被窝。 闭上眼的席冶很满足。 男人的嗓音低沉又磁性,近在咫尺,温和却强势地,驱散大半嘈杂的呓语,让他迷迷糊糊,沉浸在渐渐远去的故事里。 酒店最好的房间,比起《梦魇小镇》的旅馆,床垫总是要更柔软些,慢慢地,原本与顾琮隔着两拳距离的少年越靠越近,睫毛都没动地,撞进他的怀中。 周遭寂静,顾琮讲故事的声音一顿,却没停,反而调整姿势,稍稍向下沉了沉,让对方能抱得更舒服。 顺应惯性,席冶的额头抵住男人的肩膀。然后,又循着本能,向里蹭了蹭,贴近男人胸口。 沉稳有力的心跳让他安心,是与他截然相反的生机勃勃,毫无防备地,少年沉沉睡去,一只手却在半小时后,撩起他的衣摆。 被窝里很暖和,连带着皮肤也被染上同样的温度,因此,这小小的入侵併没能将少年惊醒,骨节分明的食指与中指併拢,朝上,漫无目的地轻轻摩挲,像是试探,又像是寻找,不经意,碰到一片凹凸不平的疤。 那应该是电击器留下的痕迹。 圆形,整体呈内深外浅的放射状,顾琮甚至能想像出,席冶是在怎样意外的情况下,被它抵住腰侧,于高强电流带来的心脏麻痹中,茫然地走向死亡。 类似的伤口还有很多。 无论是他,抑或是原主蒋川,都很熟悉各种武器的使用,这也就导致,顾琮能清楚分辨出少年身上每一处致命伤,无法自控地,在脑海中一次次模拟出当时可能会发生的情况。 ——他以为《梦魇小镇》里,被少年主动用绷带裹好的脖颈,便已经足够让他心疼又恼火,殊不料对席冶而言,那仅是冰山一角。 约莫是感到了痒,在顾琮几乎贴着席冶嵴背、将人整个拥进怀里时,少年于半梦半醒间,按住了他的胳膊。 从善如流,顾琮不再乱动。 活像抱了个热乎乎的大暖炉,等席冶又一次恢复意识,他的四肢都懒洋洋发软,露在外面的耳朵,也被人虚虚用掌心捂住。 难得任性地赖了会儿床,黑发少年睁开眼,仰头,向上瞧了瞧,差点撞到男人线条流畅的下巴。 顾琮没忍住笑:「早。」 席冶也跟着弯弯眼睛,有学有样:「早。」 房间里没拉窗帘,却仍是一片昏沉,他踩着酒店准备的一次性拖鞋去浴室洗漱,出来时,天色竟毫无变化。 习惯性将纽扣繫到最顶端,席冶疑惑:「我睡了很久?」 整理被褥的顾琮动作微顿:「嗯。」 中转站的时间流速恒定且规律,在无法连接现实世界的情况下,是玩家谈及年月日的基准,悄悄瞄了眼房间里挂着的装饰性时钟,席冶发现上面最短的指针,正明晃晃对准十二。 可窗外却没有月亮。 《永眠》副本的情况瞬间涌进脑海,席冶抿唇,问:「已经中午了吗?」 无意用所谓善意的谎言去欺骗一个足够聪明的人,顾琮颔首,又笑:「真好,是你喜欢的天气。」 他醒得早,抽空逛了下论坛,普通玩家分享的照片里,内城阳光明媚,太阳是夏末初秋特有的热辣,只外城雾气浓厚,有如实质,不拦人、不拦npc,独独拦下了光。 更有刚刚从副本里出来的玩家惊慌发帖,误以为游戏在自己和死神赛跑的空档,来了次重大版本更新。 顾琮的私聊频道也被挤得满满当当。 席冶丢了腕錶,程小蓉等人的关心与担忧便一股脑涌到了他这儿,顺带报了下平安,说还没有想杀席冶的玩家找到基地来。 看出少年的情绪有些低落,顾琮便拍了拍床,示意席冶坐下,肩膀挨着肩膀,把这些消息一条条给对方看。 尽管已经能确定宿主的回答,0028依旧意思意思地、提醒了句:「任务,剧情。」 主角尚未登场,剧情就彻底跑偏,饶是快穿局的程序再厉害,也无法维持此方小世界的稳定。 宿主穿越前接下的任务,註定要失败。 顾琮亦清楚这一点。 淡定地,他应:「离原着结局还有很久。」 结局之前,自己和席冶,仍有时间。 第332页 彻底忽略恼人的游戏系统,接下来的日子,顾琮再没提副本,再没提现实,仅是带着席冶,把外城玩了个遍。 因得有0028暗中导航,他们自始至终都未撞上那些被黑雾侵蚀、失去理智、四处游荡的玩家,对于这些一心想杀boss,贪婪不肯撤退的傢伙,顾琮实在很难抱有同情,毕竟,成年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买单。 当然,黑雾之下,撤退的玩家远远要比留下的多得多,整个外城显得空空荡荡,所幸,这里本就是npc的聚集地,没有太阳的环境最适合鬼怪生存,大多数店铺照常开放,npc们对席冶的态度也愈发热情。 唯一令它们好奇的便是,少年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吃掉那个跟在他身边的储备粮。 0028幸灾乐祸:「知道吗?你现在好像一块唐僧肉。」 每次陪席冶出来,都要被鬼怪偷偷打量。 但碍于席冶的威慑,加上宿主本身的危险性,敢当面议论、乃至扑上来的,倒一个没有。 宿主的不远处,黑发少年正在专心做蛋糕。 脑袋能三百六十度旋转的老闆娘将厨房借给了他,至于顾琮,在接连浪费了十几个鸡蛋和小半袋面粉后,他的工作顺理成章变成了递递工具打下手。 他对厨艺向来没什么天赋,席冶却很擅长。 眼下,逐渐在少年手下成型的,是一个仅有成年人十指合围那么大,造型复古的老式蛋糕。 纯白奶油打底,稍显艷俗的绿叶粉花……老闆娘瞧着刚刚三十出头,去世的年份却大概比较早,这款式,顾琮只在小时候吃过。 可席冶做出来的,又和他吃过的不太一样。 少年的手很巧,粉红奶油挤出来的玫瑰精緻极了,每一片花瓣都不相同,簇拥着,栩栩如生。 没什么东西能教的老闆娘则无聊地、咔吧咔吧活动着脖子,一圈圈转来转去,闲聊:「今天好像是玩家的节日,会放烟花。」 「您要是感兴趣的话,等晚上,可以把雾散了瞧瞧。」 稳稳将蛋糕装盒打包,席冶解下印着鹅黄小鸡的围裙叠好,抬眼。 顾琮默契应声:「中秋。」 仿佛是为了激起玩家的斗志,在这些容易联想到现实、联想到亲朋好友的节日里,系统总会格外有仪式感地配合。 席冶知道中秋。 在玩家的记忆里,它应该是个团圆的日子。 蒋川也是玩家。 于是,到了晚上,席冶特地在酒店顶楼房间的窗户前,摆了张小圆桌,上面放着他亲手做的小蛋糕,两杯果茶,还有几块临时抱佛脚的月饼。 ——缺少模具,虽然席冶用刀在上面刻了些花纹,乍一瞧,依然有些光秃秃。 偏顾琮觉得,他经历过的成百上千个世界里,再没比这更好的月饼。 而渐渐习惯黑雾存在的内城玩家也发现,整日乌云压顶的外城,居然极应景地,在中秋这一天,「守得云开见月明」。 论坛里立时又掀起一波热烈的探讨。 【boss虚弱期?】 【完成任务的机会就这么来了?】 【机会?呵呵,是诱饵也说不定,还嫌折在外城的玩家不够多?】 牵一发而动全身,种种猜测层出不穷,无人知晓,这仅仅是他们避之不及的boss,送给在意之人的礼物。 「砰——」 晚八点整,盛大的烟花如常绽放,一道接一道,腾地升起,划破夜色,又灿烂地散开,流星般坠落。 浪漫,热烈。 ……却独独避开了席冶头顶的天空。 毫无疑问是游戏系统在搞鬼,顾琮当即让0028换了商城最贵的烟花想补救,未等实施,少年便转过了头。 眸色清明,他显然知道系统做了什么,偏偏没恼也没闹,仅是认真望进男人琥珀色的眼底,抿抿唇,张口:「你愿意陪我永远留在这里吗?」 哪怕没有烟花。 哪怕……再见不到天光。 第191章 「我愿意。」 脱口而出, 顾琮答。 默默做好了等待许久、甚至被拒绝的准备,席冶明显有些惊讶,下意识想问,不再考虑考虑吗? 但男人眼底的坚定, 又让他实在问不出这话, 因为他能清楚地感知到,那目光里暗藏的灼热, 让自己慢吞吞的心跳加速, 耳根亦跟着发烫。 「考虑过,」仿佛拥有专门针对他的读心术, 男人开口,缓缓道,「考虑过很久。」 从再次见到席冶的那一刻起, 顾琮就一天赛一天地、把任务抛在了脑后。 理性归理性,他的心却自有偏向。 悄悄买了一仓库烟花的0028沉默两秒, 终究是看在宿主难得开一次窍的份上,没问出那句煞风景的, 还放吗? 而席冶也确实没心情再理会游戏系统的小动作。 失去主人的控制, 四散开来的黑雾再次凝聚,严严实实地遮住天空, 仅能隐约望见一轮朦胧遥远的红月。 它今日很圆, 倒还算应景,所以,哪怕明知这东西与系统有关,席冶亦容忍了它。 蛋糕旁边摆着老闆娘友情赠送的塑料刀叉, 他低下头, 小心翼翼将圆圆的蛋糕切成几块, 放进小小的纸碟中。 其中多半,形状很不规则,有大有小,像是用绝妙的刀工切出了一堆边角料,却也因此、完整地留下了那朵奶油花。 第333页 包括蜿蜒的枝叶在内,娇艷又香甜的「粉玫瑰」稳稳坐落在最大的那块蛋糕上。 然后,被席冶抬手,轻轻抵着纸碟的边缘,推到顾琮面前: 「礼物。」 没有烟花,还有他做了很久的奶油花。 小桌对面的顾琮怔了怔。 抛开快穿任务中扮演的角色,作为「顾琮」,他还未收过除开毕业庆祝以外的花。 常年在各个世界穿梭浮沉,他该是成熟的、稳重的,可每每面对席冶,他总会被那个十八岁的自己「附身」。 明知冲动,顾琮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问: 「你知道玫瑰是什么意思吗?」 似是没料到好端端的分享食物会换来这么一个奇怪的问题,茫然地,插起另一块小蛋糕的少年眨了眨眼。 顾琮顿觉自己唐突。 席冶的性格他了解,无论是在异仙世界还是在无限世界,对方应该都没什么心思去在意这些。 但就在他准备张口转移话题,带过这只有他自己能体会到的尴尬时,少年却忽然回过神般,沖他点了点头:「我知道。」 玫瑰,普遍意义上来讲,象徵着爱情。 粉玫瑰,常用的花语是表白、初恋、永恒的爱。 短短几秒内翻遍了脑海里所有和植物有关的记忆才得到答案,黑发少年兴沖沖地做了番「小型知识讲座」,最后强调似的重复:「我知道的。」 顾琮颇有些哭笑不得。 他既觉得席冶可爱,又觉得对方太不开窍,只能忍住心底那点微微的羞恼,状似无意地,将纸碟推回去些:「知道还把它送给我?」 席冶却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也许不懂人情世故,却很懂「蒋川」,擅长捕捉对方再微小不过的波动。 担心太用力会把奶油花弄坏,他迅速放下叉子,手腕朝内併拢,五指向外张开,拦住了那个快被推回原位的纸碟:「我愿意送给你。」 暖色的灯光下,少年凤眸漆黑如深渊,给人的观感,偏无比清澈。 郑重地,他努力回忆着自己的过往,像是要确认什么般,道:「我没有喜欢过其他人或者鬼……所以应该算是初恋吧?」 话音落下的剎那,顾琮的心跳,擂鼓一样,响得如同在他耳边蹦跶。 嗓子莫名干得厉害,喉结微滚,他听见自己道:「你喜欢我。」 黑发少年诚实点头,一如往常:「嗯。」 「喜欢你。」 面对远超预想的幸运时,患得患失也许是人的天性,退却的理智煞风景地重新冒头,催促着顾琮说出些所谓负责的话: 「是因为我对你很好吗?但席冶,你本身就值得被善待,以后,一定会遇到更多对你更好的……」 嘎吱—— 被撞到后退的椅子与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对面的少年站起了身。 久违且清晰地体会到了生气的滋味,席冶撑住桌面的空档,前倾,弯腰,逼近了男人: 「我对你有生理冲动。」 一字一顿地,他问:「难道我要对每个对我好的人都这样吗?」 那样的画面,光是想像,顾琮都不愿。 近在咫尺的呼吸交织,愈发急促,不知是谁先开始,视野广阔的落地窗前,一站一坐,生涩地,他们的唇挨在了一块。 这方面,顾琮没什么经验,席冶更不必提,最开始,仅是单纯地蹭蹭碰碰,但雄性刻进骨子里的侵略二字,似潮水,似燎原大火,催促着他们,无法浅尝辄止。 席冶没有闭眼。 他是鬼,不懂人类接吻时潜规则一般的社交礼仪,也不懂欲望、不懂风月,只本能地觉得,此刻的顾琮很美。 激烈的,鲜活的,撕去了那层叫人如沐春风的温柔,是种超越性别的美。 让他捨不得将目光挪开。 可很快,席冶便没精力再去想这些。 许是察觉到了他的走神,骤然加深的吻,恍若带着细小的电流,击中心脏,再酥酥麻麻地流窜至小腹,让少年毫无道理地软了腰,五指收拢,尖端泛白,更用力地抓紧桌沿,却仍有些站不稳。 饶是如此,桌面上那朵小巧的奶油花,依然被他完好地护着。 两分钟后,忧心自己再继续下去会摔倒的席冶,果断推开顾琮,唇瓣红润,气息凌乱,坐回了原位。 他满足了自己的「生理冲动」。 却似乎有一种更奇怪的「难受」涌了上来。 被推开的顾琮则短暂懵了下,睁眼,瞧见少年的表情,又福至心灵,挑眉:「生理冲动……是指想亲我的冲动?」 席冶:「嗯。」 他亦不知道这念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是男人咬了自己的吸管、薄唇染着热可可、让他也想留下相同记号的那次。 只可惜那一次,他的冲动被系统播报打断。 至于得到意料之中答案的顾琮,则哑然失笑,稍稍调整了下坐姿,在少年满是期待的注视中,一口一口,仔细吃掉了那朵漂亮的奶油玫瑰。 差点被关进小黑屋的0028:「人家很单纯的好吗?」 不像它的宿主,一个吻而已,也能亲到打马赛克…… 啧。 考虑到互明心意后擦枪走火的可能性,这个晚上,顾琮本想和席冶保持一定的距离,少年却毫无避嫌的打算,照常往他怀里钻。 第334页 藏在新睡衣下的腰被隔着布料紧紧环住,顾琮无法,只得收敛神思,任劳任怨地当一个大号的人形抱枕。 直到此刻,他才慢半拍地记起自己漏了什么,撸猫般,顺了顺少年的后颈,轻声:「忘了说。」 「席冶。」 「我也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大抵是犯困,靠在他胸口的少年闭着眼,含糊地嗯了声。 可可爱爱,顾琮无声勾唇。 他以为自己会失眠,却出乎预料睡得极沉,一直没有攻击过他的黑雾悄然蔓延,恍若童话里环绕爱洛公主的荆棘,将他护在其内。 夜色中,本该进入梦乡的少年睁开眼,披上男人最开始借给自己的那件外套,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房间。 电梯一层层下坠。 冥冥中,好似有谁能看穿他脑内的想法,一遍遍,用无法以言语形容的声音道:「你是boss,是无限游戏的产物,守护它是你的使命。」 【玩家才是你的天敌。】 印象里,席冶没经历过类似的事。 但他却无端很讨厌这个声音。 天敌?席冶想,我有眼睛,有嘴巴,更有自己的意识,为什么要全盘接受那不知名声音给予自己的认知? 哗啦。 这一刻,似有什么东西陡然碎了一角,席冶眼中的世界,霎时清晰起来。 「铛!」电梯开合,胆子小到假装了十几天冬眠的老闆娘宛如被操纵的傀儡,双眼无神,一反常态,握着不知道从哪儿摸出的剪刀,猛地向他刺来。 从容闪身,席冶亲眼看着那剪刀在电梯轿厢里怼出一个深深的凹陷,指尖轻拂,转瞬让蛇尾老闆娘陷入了沉睡。 一个,两个; npc,玩家…… 不要命的攻击接踵而至,好像整个世界都在阻拦着他,去往内城,去往内城通向各个副本的车站。 可席冶偏要去。 《永眠》是乱葬岗、是停尸间、是人造地狱,亦是维持游戏运转的能量熔炉,一旦被点燃,足以将系统、乃至整个游戏炸上天。 原本,他是想让「蒋川」永远留在外城陪伴自己,纠结也好,迟疑也罢,只要对方点头,他就永远不会再给对方反悔的机会。 然而,当男人斩钉截铁地说出那句我愿意时,席冶忽然改了主意。 他要送对方回去。 回现实,回家。 这样好的人,不应该留在无限游戏这个充满恶意的斗兽场,更不应该活在死气沉沉的黑暗里。 红月高悬。 被迫陷入沉睡的鬼怪和玩家犹如一具具尸体,七扭八歪,在少年身后躺了一地。 曾经将他送出副本的车站就在眼前,日日夜夜呼唤他「回家」的呓语却像被掐住脖颈的公鸡,安静得要命。 偌大的城市里,孤零零地,席冶走在最前,他不明白这一刻胸口涌动的、促使自己做出如此选择的感情是什么,偏觉得,那该是比喜欢更深刻些的东西。 付出,似乎比纯粹的索取更加有意义。 谁料,在他即将抬脚迈进车站的瞬间,一道带着哭腔的机械音蓦地吵闹响起,充满声嘶力竭的、震耳欲聋的穿透力: 【呜呜呜……宿主!席冶!你什么时候才能听到我说话啊!】 【快醒过来!】 【我好想你。】 作者有话说: 锵锵锵,么么上线啦。 另:爱洛公主=睡美人。 第192章 无限游戏曾经出现过一场极绚烂的白日焰火。 那一日, 玩家们原本都在忙自己的事,有人满脸忐忑地准备下副本,有人嘻嘻哈哈地和朋友小聚,还有人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摇摇晃晃从酒吧赌场出来…… 忽然间, 像是地龙翻身, 安稳了许多年的中转站猛地摇晃起来,连接所有玩家的游戏系统, 头一次如此气急败坏、断断续续、堪称嘶吼地怒喝: 【席冶!】 【你这个……】 它的话没能说完。 喀啦啦, 天穹碎裂,露出其后丑陋的黑洞, 露出无数密密麻麻、昆虫口器般细长幽深的通道。 高悬其上的太阳四分五裂,连带着周围暗淡的红球——无数玩家眼中诡谲的月亮,一齐炸开, 溅起数百道向外飞射的巨大火星,急速坠落。 比起每到节日、由系统定时点燃的烟花, 它更炽热,更狂放, 也更光怪陆离, 浅金与深红交织,恍若一颗颗相撞又湮灭的小行星。 在这般壮丽的景象下, 许多玩家甚至忘了惊慌, 睁大眼,跌坐在地上,呆呆仰起头。 嗤啦嗤啦的故障音反反覆覆,手铐般束缚住玩家的腕錶一个接一个脱落, 哗啦, 咔嚓, 玻璃般脆弱地碎掉。 紧接着,是许许多多,乍然涌现、差点将车站挤爆的另一批玩家。 他们显然刚从不同的副本里出来,或许上一秒还在与鬼怪搏斗,有人挂彩,有人少了条胳膊,还有人穿着惨白诡异的纸扎寿衣,但值得庆幸的是,他们都还活着。 明明没有任何公告,所有玩家心底却不约而同地,冒出一个念头: 无限游戏完了。 积分商店买来的武器,正化作一串串或长或短的深绿乱码,顺着纯黑腕錶的裂痕,水母般漂浮,游荡于半空; 系统给予他们的身体强化,也以一种能被明确体会到的速度飞快褪去,许多人曾经可以轻易掀翻壮汉的胳膊,更是渐渐还原到了与瘦弱外形相匹配的无力。 第335页 偏没谁感到害怕。 因为当一切与游戏相关的联繫被驱逐后,另一个世界的存在明显变得越来越强,带着漩涡般难以抗拒的吸力,似乎要拼命拉扯着他们,回家。 无聊的讲座,枯燥的会议,夫妻的争吵,父母的唠叨…… 遥遥传来的人声嘈杂。 那是熟悉的,属于现实的喧嚣。 唯一惶恐的是那些与系统签订契约的玩家,比如命运轮盘的老闆,他开着全中转站最大的赌场,用话术、用环境,煽动最狂热的氛围,帮助系统压榨同类的口袋,换取自己无需下副本的「免死令」。 却也因此,被永远地留在了游戏中。 周遭玩家宛如一个个被橡皮擦掉的铅笔画,带着笑容缓缓登出这崩坏凋零的游戏世界,仅剩下身体凝实的赌场老闆狼狈瘫倒,远远望向外城散开的黑雾,疯疯癫癫,又哭又笑。 外城视野最好的酒店房间里,同样有人没离开。 他长着双和蒋川一模一样的琥珀色眼眸,整体的相貌却大相迳庭,整洁的落地窗前,他安静瞧着外面发生的一切,像是在欣赏一场真正的烟火。 与游戏系统截然不同的机械音心虚响起:「谁能想到他……」 后面的话,0028还没考虑好该怎么说,毕竟,在昨晚那样「热情」到开启隐私保护的亲吻后,它担心自己再撞破什么「好事」被关进小黑屋,干脆沉到了识海深处,对席冶,更是毫无防备。 而席冶,也确实没有伤害宿主,阴差阳错,绕过了它的防御机制。 「你觉得他的做法很蠢吗?」远比0028预想中要平静,恢复真实长相的顾琮问。 0028一时语塞。 单纯以数据利弊来分析,或许是的,「蒋川」是宿主扮演的角色,真正的顾琮,并不需要被拯救,对所谓的现实,亦无留恋渴望。 若这是一本拥有上帝视角的小说,评论区或许已经有人在骂席冶不识好歹: 深情的伴侣,仅剩彼此的小黑屋,多讨喜的设定。 分明宿主已经答应了永远陪伴对方,留在游戏,做一对快活的小情侣,偏偏席冶要「多此一举」,放着好好的长相厮守不要,「一厢情愿」去送命,还提前毁了无限游戏,让宿主的任务彻底失败。 但0028却无法给出任何负面的评价。 它见过太多小说里黑化、病娇、独占的套路,所以才明白像席冶这样傻乎乎捧出一颗真心、只希望宿主好的喜欢,有多难得。 「就差一点,」嘆了口气,它道,「就差一点。」 反抗世界意识炸掉游戏,本就是npc觉醒的一种体现,可惜,到最后,席冶也没捅破那层窗户纸,发现自己是小说中的人物。 如果席冶彻底觉醒,不再是单纯的数据,那么它和宿主尚有很多可操作的余地,然而,现在的席冶,仍旧浑噩,必须要为此方小世界的毁灭负责。 尤其是,作为中转站的无限游戏,还连接着无数低级的灵异位面。 最坏的结果……销毁数据也说不定。 顾琮却道:「没关系。」 【0028,联繫快穿局。】 【我要许一个愿。】 一个压上全部积分的愿望。 —— 【所以,当时的你只是被回档,封印了所有与此有关的记忆,投放到新的小世界,】叽叽喳喳,总算联繫上宿主的1101难掩激动,「怪不得我怎么也查不到顾琮一次次陪着你转世的理由,原来这都是机密资料。」 碍于快穿局的限制,哪怕最后席冶顺利觉醒,回想起自己经历过的每一世,也会极自然地,独独遗漏这段被深埋的过往。 屈膝坐在车站的台阶上,席冶难得没计较干净与否,仅是轻声:「辛苦你了。」 【么么。】 其实在被系统唤醒的那一刻,席冶缺失的记忆便如数归位,可他依旧耐心地,听对方讲完了所有。 差点在识海里把嗓子喊哑的1101顿时热泪盈眶。 天知道,天知道它有多怕宿主重蹈覆辙,纵然知道此处是幻境,它也不想让宿主再尝一次跟无限游戏同归于尽的痛。 况且…… 【顾琮的记忆也在这个幻境里。】吸吸鼻子,1101提醒。 席冶讶然:「他……」因为自己,受罚了吗? 猜到宿主的未竟之意,1101火速否定:「应该是他自己的选择。」 小心翼翼又暗藏期待,它问:「我们要去找人吗?」 席冶罕见地犹豫了许久。 但最终,他还是站起身,慢慢拍掉外套沾染的薄灰,顶着这副年轻到陌生的壳子,朝来时的方向迈步。 尽管心绪复杂,可毫无疑问,他想见顾琮。 很想很想。 大抵是心有灵犀,又或是偶然幸运的巧合,整个儿陷入沉睡的世界里,席冶乘着黑雾,来到外城闪着红绿霓虹的酒店楼下,抬头,正巧看见他的「爱洛公主」,站在「高塔」上,隔着透明的落地窗,温柔地垂眸。 琥珀色,弧度下垂的狗狗眼,自然状态下格外无害,认真起来,却好似变了副模样,气质凌锐,连叫人赏心悦目的英俊,都显得充满进攻性。 那是顾琮的五官。 而非蒋川。 鬼怪的视力无法以常理而论,他能清楚瞧见男人对自己做了个「等等」的手势,转身离开了窗前。 第336页 曾经载着席冶沉沉下坠的电梯再次亮了起来。 一层,一层,牵扯着他的心跳也跟着加快。 太久没聊天的1101绷不住:「宿主。」 【你好像在紧张。】 席冶面无表情:「我没有。」 「没有最好,」哼哼唧唧,1101嘿嘿乐了声,「反正他那么爱你,隔着成千上百个小世界也追过来了,有什么好担心的?」 ——受快穿局管辖的小世界多如繁星,想精准定位席冶的所在,再把失忆如白纸的自己送进去,以及那能治癒宿主的古怪体质,肯定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这般深刻的感情,似乎连「爱」也无法准确形容。 席冶却没回应1101善意的调侃。 谁叫他面前的电梯门开了。 一世又一世,不同的身份,相同的灵魂,明明连婚都结过几次,席冶却突然不知该如何反应、该说些什么。 直到眉眼含笑的男人快步上前,俯身,紧紧拥住了他。 「席冶。」温热吐息拂过耳侧,席冶听到顾琮轻轻: 「终于等到你了。」 在这一场将主动权尽数相让的豪赌里,他终于等到自己被回档的恋人,又一次、真真正正地爱上他,找到这份他最后留给对方的礼物。 然后,顺利唤醒了他。 过往小世界的记忆一一回笼,在黑雾簇拥中睁开眼的剎那,顾琮几乎以为,自己做了场漫长的黄粱美梦。 所幸,他此刻抓住了他的梦。 颈侧发痒,年龄差带来的身高差,让稍稍踉跄了下的席冶恍惚间觉得,自己正被一只热情的大型犬牢牢扑住。 他却没有躲。 而是抬手,揉了揉顾琮的头,学着对方曾经安抚自己的样子,顺毛般,沿着男人后颈缓缓向下,不轻不重地,回抱住对方。 找回记忆的他,没法再像无限游戏里的那个自己一样直白,乍瞧去,活像与当初的顾琮掉了个个儿。 但好在,无论世事如何更迭变迁…… 共鸣的灵魂总会相爱。 作者有话说: 谜底揭晓,还有些细节会放在之后解释。 终于写到这个糖刀混杂时空交错的场景啦—— 第八卷 尾声 第193章 幻境的主人甦醒, 时间自然也不用再按照既定路线的前行。 世界倾颓,玩家消失,仍然是少年模样的席冶坐在公园长椅上,仰头, 认真欣赏天空中绚丽与诡谲并存的「巨型烟花」。 ——没错, 贱兮兮的无限游戏系统,又炸了一次。 明明上次就是他自己出的力, 却什么都没瞧见, 多少有点亏。 蓬勃能量碰撞后的爆炸,是一种极致的美, 席冶看得很专注,以至于过了很久,他才抬手, 精准捏住某人的下巴,往旁边推了推。 那直勾勾的目光太过灼热, 别说是入神,死人也能被盯得活过来。 沉稳尽失的顾琮却毫无要恼火的意思, 乖乖顺着席冶的力道转头, 嗓音带笑:「出气了?」 席冶松开拇指: 「勉勉强强。」 尽管对比他曾经受过的苦,这样漂亮的死法着实太痛快了些, 但看在此刻某人就坐在自己身边的份儿上, 席冶也懒得再计较。 话音刚落,他想收回的手,就被另一只大手握住。 「晚上冷,」试探般, 悄然挤进席冶指缝, 亲昵相扣, 顾琮一本正经,「我帮你暖和暖和。」 席冶轻飘飘睨了对方一眼,语气如常,唇角却微勾:「想牵就牵。」 哪来那么多稀奇古怪的烂藉口。 于是,高高大大的人形热源立刻靠过来,原本只是单纯坐在一张长椅上的两人,也成了膝盖挨着膝盖,肩膀贴着肩膀的情侣模样。 总觉得顾琮在收回所有记忆后,对自己的态度有些小心翼翼,席冶挑挑眉,问:「怎么?怕我不认帐?」 虽然在外形上,少年版的他瞧起来纤细又柔弱,但气场所致,就算矮了对方半个头,席冶也丝毫没落下风。 「不是怕这个……」 低着头,无意识把玩对方指尖的顾琮顿了顿:「是怕你生我的气。」 毕竟,是他在没有经过席冶同意的情况下,强行用一个愿望,将彼此的命运紧紧连接在了一处。 「可你已经给了我选择权,」无需太多言语便能理解对方想表达的含义,席冶轻声,「你失忆了,不是吗?」 这下顾琮真的有点惊讶。 更多的,则是足够默契的喜悦欣慰,轻快嗯了声,他道:「我想,你应该不会喜欢被攻略的感觉。」 纵然他的本意并非如此,但带着上帝视角和往日的遗憾蓄意接近,对席冶而言,本身就是一种不公平。 「真心换真心,」抬眼看向席冶,顾琮笑,「你教给我的。」 「我只希望能和喜欢的人,水到渠成地谈个恋爱。」 不过,在出发之前,他还是心机地把第一个会和席冶相遇的自己,设置成了十八岁的样子,一来是弥补《异仙》初见的遗憾;二来,觉醒后的席冶,心境大概和《无限游戏》中的自己差不多,比起套路,最真诚热烈的直球反而更有效。 少年人总是执着总是义无反顾。 他亦希望席冶体会到他当时一口口吃掉奶油玫瑰的悸悸心动。 「当然,我到底来晚了些,」思及那些席冶独自觉醒独自生活的小世界,顾琮道歉,「让你久等了。」 第337页 席冶一点都没生气。 但他好奇地想要一个答案:「为什么?」按照顾琮的性格,无论自己觉醒与否,立刻追到自己所在的小世界才是对方的作风。 【因为他在还债。】 专业拆台,一个拳头大的光球幽幽飘出来:「用掉全部积分许愿,却忘了任务失败后也要扣积分,口袋空空的穷光蛋,只能被丢去惩罚世界。」 「咳。」 清清喉咙,顾琮介绍:「0028,我的系统。」 和宿主的记忆一起被关进幻境几百年的0028:…… 干脆利落地绕过顾琮,它游鱼般一晃一晃,飘到席冶空着的手边,礼貌碰了碰少年冰凉的指尖:「你好,我是0028。」 席冶配合回戳:「你好。」 「我是席冶。」 可恶!可恶! 眼睁睁看着「小妖精」找上门「吃豆腐」,识海里的1101嫉妒得狂冒酸水:这可是它的宿主!它的!若非身处幻境连不上快穿局,它一定要提交报备、换个毛茸茸的外形,霸占宿主的怀抱,让对方知难而退。 感应到数道起伏巨大、且是同频波段的0028:「这位同行,好像很活泼。」 席冶颔首。 在某个幼稚系统彻底委屈躲起来前,他又补充:「也很可爱。」 这下,周身泛着浓浓酸味的「醋缸」换成了顾琮。 尽管快穿局向席冶递出橄榄枝这件事他清楚,亦在他的预料之内,但一想到有人——有智慧生命比自己陪伴席冶更久,他就忍不住吃味。 「还债的任务实在太麻烦,」故意避开惩罚二字,顾琮斟酌着抱怨,「没什么难度,纯粹是磨时间。」 「各个小世界的时间流速又不一样……」 所以,当他处理好一切去追席冶时,后者早已觉醒完毕,甚至厌倦了逆袭,选择做一条佛系躺平的咸鱼。 0028冷漠:「说的你好像没偷偷关注人家一样。」 自己的安全都难保证,还不忘每天晚上悄悄看对象的变化。 「别听它……好吧,」在黑发少年似笑非笑的注视下,顾琮无奈,只得咽下到嘴边的否认,坦白从宽,「其实不是你想像的那样过分,也不是0028讲的那样……变态。」 「我只是向总部申请了观察小世界的权限。」 未成形的小世界,包括主角在内,皆浑浑噩噩地跟随剧情发展,原着以外的可能性被束缚,似一颗颗死气沉沉的星球,汇集着,组成更混沌的漩涡。 在这样一成不变的黑暗里,却渐渐、渐渐,升起一抹夺目的金色,最开始,它的光芒非常暗淡,可它始终未曾熄灭,不仅随着时间的推移打磨变得愈发明亮,还带着周围其他寂灭的星星产生了变化。 顾琮知道那是席冶。 他很确定。 因为就算有再多星星亮起,也没谁能压过对方的锋芒。 【所以他就把那景象画了下来,纹在小号身上,】精准捕捉到宿主的思绪,0028客观点评,「但不得不说,那确实值得反覆欣赏的……」 后半句话戛然而止,虚虚漂浮在席冶手边的光球消失了。 同样拥有系统的席冶瞭然:「小黑屋?」 顾琮:…… 几百年没见,0028这进退得宜的老油条竟变得如此毒舌,失策失策。 「不用它提我也记得,」空着的手抬起,隔着衣料碰碰男人肩膀下靠近胸口的位置,席冶想起当时神秘兮兮要给自己看纹身的小号顾琮,笑,「是这里,对吗?」 顾琮的喉结微妙一滚。 这个位置对他而言着实有些特殊,承载了自己与席冶间的太多太多。 要将记忆封存、架构起评级为「机密」的幻境,再将它当做最后的礼物,送给又一次真正爱上自己的席冶,顾琮能干预的,也仅有第一个小世界的设定。 用积分换来的、出于私心的穿越,限制颇多,剧情开始前,不能有太多的戏份,不能行大气运,不能抢主角的风头。 唯一能申请下来的低级金手指份额留给了「治癒席冶」这个指向性技能,他将那曾经被自己夜夜凝视的景象纹给少年版顾琮,就是怕对方在原着的干扰下忘记,忘记他曾心心念念的星星。 幸运的是,纵使没有这个纹身、只剩下胎记般的伤疤,轮回转世的他也一次次在人群中,抓住了对方。 灿烂的烟花到了尾声。 巨石陨落,烈火四起,摇摇欲坠的幻境也即将随着世界的崩坏而终结,在这酷似末日的光景里,顾琮不受控制地低头,凑近少年殷红到妖异的唇: 「席冶。」 「我能吻你吗?」 回答他的是少年陡然贴上来的柔软。 湿润,温凉,带着稍显紧绷的颤抖,仿佛对方也和自己一样,对这彼此再无隐瞒后的亲近,抱有不安的生涩与期待。 难掩愉悦地,顾琮闷闷笑出了声。 又赶在席冶羞恼睁眼的前一秒,安抚地亲亲对方唇角,而后,出其不意探出湿热的软红,攻城略地,撬开了那微合的齿关。 花草、湖泊、挤挤挨挨的城寨……世界支离破碎,唯有他们彼此,是最真实确切的存在。 熟练掌握回避技能的1101沉到了识海最深: 反正这由回忆搭建的幻境都快碎了,如此短的时间,应该不至于发生什么把它强制丢进小黑屋的事。 第338页 ……应该。 摸鱼追剧间感觉到自己似乎穿越了主世界的屏障,等1101再听到宿主的声音,周遭果然变成了它熟悉的模样。 恢复青年长相的席冶正和顾琮手牵着手,站在供快穿员往返的光门前。 以往从未成功把宿主「拐骗」到主世界,1101隐隐意识到什么,说话的声音都有点颤:「席冶……」 「那份早就准备好的合同,拿来吧。」 乌黑的凤眸浅浅弯起,终于在无数次生生死死、孤寂游荡后寻到归处的席冶偏头,看向一旁与自己并肩的男人,语调轻快:「么么。」 「我想谈场办公室恋爱。」 ——end。 作者有话说: 锵锵锵!正文完!撒花!(照例有完结红包哟,本章下留言,截止到明晚更新前) 接下来还会写几章主世界和小世界的甜蜜日常,算作番外。 感谢大家这半年的支持,感谢大家理解后期话话更新的不稳定,总之,席冶和顾琮的故事,话话写的很开心,希望看文的大家也一样能感受到这份快乐。 如果能让大家在工作学习之余有片刻的放松,就是话话最高兴的事。 第194章 番外一(主世界) 维修部前两天来了个新员工, 瘦瘦高高,容色极盛,黑发黑眼,典型的东方长相, 还是快穿局主动递出橄榄枝的「特招」。 人事部录入资料的时候, 办公室里有好几个员工在忙,无意间旁听了会儿, 隔天, 关于新同事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总部: 这年头,快穿局的运转愈发成熟, 能觉醒自我意识的npc可不多,大半出自仙侠背景的小世界,如新同事一样生生靠手撕世界意识「吃」上来的, 更加凤毛麟角。 至于维修部,名字普普通通, 甚至有些土,实际却是整个快穿局最危险的部门之一, 接手的任务八成是一不小心就容易导致小世界崩溃的大麻烦, 脱缰的剧情,暴走的角色, 莫名bug的底层代码……分分钟让人望而却步。 顾琮在许下愿望前, 便隶属于此处。 主世界时间流速稳定,这么多年过去,他的名字早已被远远甩在排行榜外头,但总有些老人, 还记得当初一口气用掉百万积分的金牌员工。 「所以他真的成功了?」 推推眼镜, 一个身穿白大褂的俊秀青年道, 他的头发很长,束成高马尾,十指在虚拟键盘上无声起舞,眸中闪过一行行繁复的深绿代码。 ——并非显示器的内容映于眼底,而是他的眼球本就特殊。 斜斜倚住系统专用的升级舱,光球模样的0028应了声:「是啊,人都带回来了,甜甜蜜蜜,住一间房。」 今天更是说要陪新报导的席冶熟悉环境,把申请升级和更换外表的1101塞给了它,否则,大好时光,它此刻应该还在顾琮的识海深处睡觉。 「0006,」无聊地,它打了个哈欠,「我离开的日子里有什么新鲜事吗?说来听听。」 高马尾青年——也就是0006头都不抬:「无。」 冷冷淡淡,面无表情,仿佛多说一个字都欠奉,生动诠释了什么叫真正的数据成精。 0028倒是很习惯对方这副模样。 0006,快穿局最早投入应用的系统之一,目前负责所有系统的护理升级,因为要在总部独立工作,担心吓到其他同事,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常常会以人类的形象露面。 当初顾琮带到无限世界的修复程序,就是出自这位的手笔。 沉默间,0028身后银白的升级舱微微震颤,响起叮的一声,紧接着,咔哒,舱门开合,一个毛茸茸的白糰子骨碌碌滚了出来。 它大概还未适应自己这具新身体,短短的四肢藏在长长的毛发里,努力划动了好几下,才艰难地坐稳站直。 虽然在0028眼里,对方站着和趴着也没什么分别。 翻遍资料库也找不到眼前这团毛球的学名,0028一言难尽地飘到对方身边:「你出bug了?」 认真画了好几晚图纸的1101立时炸毛:「这可是我精心设计的!」 外表软萌,触感一流,肯定能让宿主爱不释手。 结束工作的0006也道:「不要怀疑我的技术。」如果只是商城里那些常见的模板形象,直接套用便好,何必专门来他这儿走一趟。 0028仔细观察了几秒:「行行行,不怀疑。」 【它这要怎么走路?】 「用脚,」嫌弃的眼神好似下一秒就要把0028打包塞进升级舱,0006言简意赅,「当然,也可以选择滚动,速度更快,不会脏。」 喜提新形象的白糰子立刻兴沖沖实验,当场跳下升级舱,在办公室的地上滚了一遭。 太久没见到如此脱线的后辈,0028额角直跳,实在没忍住,幽幽:「好玩吗?」 【你最好祈祷,刚刚发生的事永远也不会被席冶知道。】 【据我了解……他似乎很爱干净。】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与之相隔十几米的快穿局总部十一楼,简单收拾好新工位的席冶,莫名感到鼻尖有点痒。 比起现实中的职业,快穿员的工作时间相当自由,文职工作有专人负责,除开交接任务,基本很少出现在总部。 私下里被标註为「高危」和「黑榜」的维修部,更是冷清得不像话。 可这却是最适合席冶的环境。 第339页 无论哪个世界的他,都称不上外向,无意义的强社交,对他对旁人,都是一种麻烦。 自己选择了维修部,顾琮当然也干回了老本行,就像席冶之前说的那样,他们不仅在一个办公室,连座位也挨着。 「身份证明都办好了,」两声轻叩,顾琮推门而入,「快中午了,先去食堂吃个饭再回家?」 点点头,席冶放下手里的袖珍喷壶:「好。」 整洁有序的桌面上,除开厚厚一叠快穿员必修的工作守则,还摆着盆嫩绿色、造型可爱的小巧多肉,是今早他们来总部报导时,顾琮顺路买的「入职礼物」。 和小世界里的表现一样,主世界的对方,也很喜欢养些花花草草。 隔壁立着「顾琮」名牌的办公桌,则同样摆着盆被浇过营养液的多肉,与席冶的一比,外形肖似,颜色却是充满少女心的淡粉,造型设计成狗狗的花盆,更是能在调转角度后,和旁边的猫猫一高一低,亲在一处。 总而言之,长眼睛的都能看出来是一对。 整体构造和普通公司大同小异,快穿局的员工食堂在三楼,以席冶和顾琮现在的位置,需要坐电梯才能下去。 谁料,就在电梯门打开的瞬间,一个白乎乎的圆球忽然急急朝席冶撞过来。 顾琮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那东西顶端的长毛,利索拎起。 「疼疼疼!」能够随时数据化的新身体结实得厉害,1101装模作样地嚷了两声,委屈巴巴望向席冶,抱怨,「要秃了要秃了。」 【宿主,你男朋友他欺负人。】 非常欣赏对方称呼自己的方式,顾琮挑挑眉,大发慈悲,换了个姿势,将足球大的毛糰子放进自己怀里。 1101却半点没领情,四爪一蹬,蹭地蹿向左侧。 席冶下意识伸手,将对方接了个满怀。 绵密柔软的触感,顺滑又温暖,确实十分好摸,让他想起某人狼装犬的星际世界,五指熟练捋了捋那纯白的皮毛。 舒服地眯起黑亮的豆豆眼,1101自觉翻身,露出软软的、需要仔细观察才能辨认出的小肚皮。 ——毕竟,一个蓬松呈圆球状的毛糰子,通体雪白,乍瞧去,实在很难分出包括四爪在内的各处部位。 转眼被冷落的顾琮:…… 不就是毛茸茸,在小世界里他也变过狼,还变过银喉长尾山雀,席冶也很喜欢。 默默记录下宿主这副和脱线系统吃醋的傻相,飘在半空的0028哼笑了声,既觉得幼稚,又觉得,此时的顾琮,才像它最开始见到对方的样子。 原本,对方心里还记挂着父母,记挂着自己意外死亡带给周遭亲朋好友的伤害,可等顾琮攒够积分回到原生世界、成功避开车祸陪伴父母终老以后,0028便发觉,对方的精气神弱了。 外向开朗的性格,亦变得更成熟稳重。 明明对方也没有颓废摆烂,甚至还极争气地、在短时间内爬到了排行榜第一的位置,但在0028眼里,自己的宿主活在这世上,好像仅仅是活着。 没什么滋味,也不在乎危险,每每出任务,总能叫它品出一丝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意思。 当初顾琮许愿,要给席冶一个不受快穿局干预、重新再来的机会,后来又打算放下一切,封存记忆去追对方,全程围观的0028,本来是不贊同的: 风险太高,于系统而言,爱这种感情着实虚无缥缈,万一席冶铁石心肠,又或者对方另择旁人,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赔了夫人又折兵,一世世地体验心伤? 到如今,一切尘埃落定,瞧见宿主这足以用「重新活过」来形容、和年纪完全不符的「过分活泼」,1101忽然有些庆幸,自己没有拿单纯利弊分析的数据去阻止对方。 也许爱,本身就需要用孤注一掷的勇气和真诚去捕捉。 【别拿那种奇奇怪怪的眼神看我,】抬脚和席冶一起进电梯,顾琮低声,「老气横秋,老父亲一样。」 难得感性了一瞬的1101:眼神?? 它是光团,哪来的眼睛? 【是是是,你男朋友的系统朝气蓬勃,蓬勃得你都插不上话。】毒舌模式启动,0028跳到加密频道,阴阳怪气,半点没留情: 【真棒啊真棒。】 第一次接任务就完成笔大单,1101的小金库火速充盈,眼下正叽叽咕咕地对席冶炫耀,还计划着要给后者买礼物。 顾琮安静瞧着这满是烟火气的场景,竟没反驳,只笑:「是啊。」 【真棒。】 纵是吃醋,咽下去也会回甘。 不可理喻。 无可救药。 0028数据泛酸,不由道:「幻境开启的条件是席冶爱上顾琮,每一世都愿意与顾琮相守,你就没想过……」 【没想过。】 斩钉截铁地,顾琮回答:「我会一世世陪在他身边,直到他爱上我。」 从他结束惩罚任务,决定封存记忆制造幻境、投放小号去追逐星星的那一天起,他就只接受一个结果。 再漫长的等待也无所谓。 只要最后是席冶便好。 【所以,你该感谢我和席冶相爱得如此顺利、如此水到渠成,】话锋一转,顾琮笑,「否则你又要多守几百年的幻境。」 送出「礼物」、唤醒彼此记忆的时间点,他只放心交给本体在无限游戏幻境中沉睡的0028来掌控。 第340页 0028呸呸两声:「少来。」 【顾先生,容我提醒,你现在就和开屏的花孔雀没两样。】天天变着法的给周围人——还有系统塞狗粮。 眉眼英俊的男人一脸坦然:「我的荣幸。」 席冶则透过电梯轿厢的反光,瞥见男人微扬的嘴角:「笑什么?」 「没什么,」抬手,晃晃自己空荡荡的无名指,顾琮慢悠悠地拖长语调,「只是在想……」 「再追你一次好不好?」 「要结婚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