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F7同人]共生》 第1页 [bg同人] 《(ff7同人)[ff7]共生》作者:初之空【完结+番外】 文案: 不谈恋爱时什么事都没有的我,最近遇到了三个问题: 一、我的男友精神不太稳定。 二、他可能是个潜在的恋母狂魔。 三、他认为的母亲实际上是意图毁灭世界的外星生命,在古代文献中被称为从天而降的灾厄,冰封两千年后又以尸体的形式被人类挖了出来。 得知自己的身世前,我的男友本来是受人敬仰的英雄,现在他决定完成自己母亲未竟的事业,成为毁灭世界的魔王。 原本的求婚计划彻底泡汤,作为最后的分手礼—— 我冷静地炸了他的外星生物妈。 ·食用前的注意事项· 「平凡」路人甲 x 堕落的英雄 正文第三人称,故事从初遇开始 狗血预警 文艺复兴系列第三弹 虽然说过我暂时不开坑了,但那是ff7出pc重置版之前,玩完游戏的我:打脸真香 娱乐之作,介于三次元还是很忙,本文更新随缘。大家的评论是我抽出时间更新的主要动力。 内容标籤:爱情战争 大陆 少年漫 搜索关键字:主角:利娅,萨菲罗斯 ┃ 配角:杰诺瓦,ff7众人 ┃ 其它:结局未定,写哪算哪。纪念我为了打通关游戏而熬的所有夜。 一句话简介:谈恋爱不是找儿子 立意:科学研究要遵守基本伦理原则 第1章 她隐约记得自己已经死了,但事实好像并非如此。 从漫长的混沌中醒来时,身体感觉不太对劲。莫名的直觉告诉她,这不是她原本的身体,而且里面不止有她的意识,还有别的东西存在。 同一个身体里寄生着两股意识,这件事听起来就十分不妙,好在她不是被寄生的一方,而是莫名其妙在这个躯体中醒来的意识之一。 坏消息是这个身体里的另一个寄生物,它似乎比她到得更早,早在宿主死亡之前就已经如章鱼一般牢牢盘踞在这个躯壳深处。 对于她的到来,它好像很惊讶。 她也很惊讶,惊讶于自己居然还活着的事实,惊讶于她睁眼就来到了全然陌生的地方。 空气冰冷窒闷,头顶的灯光惨白得刺眼,隔着一层塑料薄膜看过去,就像水面遥远的幻光。她试探着伸出手,手指抠到尚未合拢的拉链,停顿片刻后,将其往下一拉。 刺鼻的消毒水味差点让她打了个喷嚏。 她爬出涂着荧黄警告的长袋子,发现自己站在一堆相同的袋子上。那些袋子堆得足够高,刚好能让她够到大型垃圾箱的边缘,费力地将自己的上半身翻过去,然后再将下半身也一起带过来,接着砰的一声,狼狈不已地摔到地上。 这里似乎是什么医疗废物的集体处理室,周围空空荡荡,铁灰色的金属墙壁上印着她没有见过的标识。 「神罗」——鲜红的标志由两个相叠的正方形组成,听起来不像医院的名字。 随着大门开启,气液的声音流泻而出。她凭直觉往柱子后面一躲,从头到脚笼罩得严严实实的工作人员走进来,在她刚刚爬出来的大型垃圾箱前面停下脚步。 「真晦气。」那个陌生的声音说,「处理实验废品的工作怎么总是落到我们头上。」 另一名工作人员来到墙边,随意地输入了几个密码。金属墙壁如同巨兽的嘴巴上下开启,露出焚烧炉黑暗幽深的内部。她睁大眼睛,滚烫的火焰下一刻轰燃腾起,从漆黑的余烬中吐出赤红的热浪,扭曲的空气嘶鸣着扑面而来—— 刺耳的闹铃划破了梦境。 灰濛濛的光线透过窗帘布照进来,她迷迷糊糊伸出手,往床头啪的一按。 世界清净了。 静止的世界很快就要忙碌地转动起来,她在被窝里赖了十多分钟,磨蹭着来到洗手间。洗漱完毕时,她关上水头,不可避免地和镜子里的倒影打了个照面。 在这个人均颜值超高的世界里,镜中映出的面容看起来二十岁左右,没有什么特别引人注目的地方。这一点曾经帮了她不少忙。至少当她时隔十年回到神罗公司再就业时,没有人怀疑她贫民窟出身的经历是否真实。 神罗公司掌握了这个世界的核心科技——魔晄。通过加工魔晄提供电力,神罗改变了人们现有的生活方式,是跨越地域如同世界政府般的存在。 这个势力庞大到过分的公司,不仅拥有专属军队,还在总部建立了这个世界最发达的钢铁城市,米德加。 米德加分为上下两层,神罗公司总部位于上层的市区,市区由巨大的承重柱和圆盘托起,离地足有五十米高,是不折不扣的浮空都市,下层则是常年缺乏日照的贫民窟,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由环绕的铁轨相连,她前不久才搬到了「上等人」居住的市区,总算可以早上多睡一会儿。 换好西装,拎上背包,出门前,她忽然想起自己的员工卡还落在桌面上,右手手指一勾,将飞来的卡顺手揣到口袋里。 今天是普通的阴天,空气里的魔晄浓度保持在据说不会危害人体的程度之下。远远望去,矗立在米德加中心的神罗总部就像一只钢铁巨兽。铁灰色的管道虬结盘绕,内部倒是装饰得富丽堂皇,宽敞的大厅人来人往,大理石地面光可鑑人,豪华的地毯拾级而下,不知道的还要以为这是什么欢迎社会名流的地方。 第2页 和米德加相比,世界上的其他地区大多贫瘠落后,有点野心的人都想到神罗工作,但怀有这个愿望的人没有几个像她这样,以图书管理员为目标。 人人都想着往上爬,争取在最适宜居住、魔晄浓度最低的住宅区分到员工住房。相较之下,图书管理员没有什么上升。 但是,图书管理员工作清闲,工资养活一个人绰绰有余。在神罗公司入职以来,她最大的梦想就是存够钱后离开这个鬼地方,到西大陆的阳光海岸买个房子养老。 叮咚一声,电梯抵达目的地。神罗总部的图书馆位于六十二层,紧邻米德加傀儡市长的办公室。偌大的圆形图书馆目前只有她一个图书管理员,上班时间鲜少有人造访。她打开电脑,登入帐户,熟门熟路地开始摸鱼。 熬到午休时间,她端着热巧克力来到员工餐厅。高耸的落地窗映出外面铅灰色的天空,巨大的液晶屏幕正滚动播放新闻,周围站了一圈全神贯注的神罗员工。 作为这个世界的霸主,神罗公司一一消灭了反抗的势力,只剩下名为五台的国家还在负隅顽抗。 和五台的战争进行多年,直到神罗投入特丨种兵部队,僵持的局势才开始以山体滑坡般的方式朝着神罗一方倾斜。 再过不久战争就能结束了。 电视播放到大英雄萨菲罗斯近日将回到米德加的新闻时,气氛明显热烈起来,顺着这个高涨的情绪回去加班,说不定能一口气为神罗加班到凌晨两点。 ——加班的人肯定不包括她就对了。 傍晚,她准时离开工作岗位,路过大厅时,前台的员工笑着打趣她。 「又是第一个下班回家的人吗,利娅?」 她的名牌上没有姓氏,只有她当年混进贫民窟时随便给自己取的名字。 虽然当时是因为偷懒,但这么做也带来了不便之处,比如不熟的人也会亲昵地称呼她的名字。 她稍微晚了一些抵达车站,错过了回家最早的那班车。夜色中的米德加华灯初上,浮空的钢铁都市在黑暗中散发着魔晄般的盈盈绿光。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这里的上空都笼罩着魔晄炉排放的工业废气。 周围人影晃动,在神罗工作不代表拥有在上层定居的居住证,就算是神罗总部的员工,也有不少人下班后要乘坐长长的列车,回到下层的贫民窟。 叮咚一声,空洞的广播响起。西装革履的人们纷纷抬起头。 「列车即将进站,请各位乘客注意列车与站台之间的空隙,谢谢合作。」 呼啸的风声隐隐传来,铁轨震动的声音由远及近,铁道附近的石子像人类的牙齿一样颤巍巍地跳动起来。她蹙了蹙眉,忽然在那一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空洞的声音还在机械地重复:「列车即将进站,请各位乘客注……」 列车的光芒照入瞳孔,刺目的光线亮如白昼的太阳。过于璀璨的光芒收缩膨胀,炸裂开来时地动山摇,滚滚热浪吞没了所有乘客惊恐的尖叫。 黑暗中不断回荡的金属音,慢慢收束成一线。 断开的声音在记忆里连续起来:……请各位乘客注意列车与站台之间的空隙,谢谢合作。 再次踏足神罗总部是几年前。她费尽心思进入神罗实习,每天搭乘同一班列车来往于上层市区和下层的贫民窟。 她每天做着最枯燥的工作,整理永远都整理不完的文件,尽力在存在感上模仿办公室里的盆栽,而且成效颇为显着,证据在于她安安稳稳地从实习转正,没有人知道她曾经侵丨入过神罗科学部门的资料库。 在神罗公司实习的那一年,她将全部时间都花在寻找陈旧的实验数据上,但那无异于大海捞针。现实里的证据,除她以外都被毁尸灭迹,数据层面的证据也是如此,失败的秘密实验被销毁得干干净净。 她几乎都要放弃了,直到「杰诺瓦」这个名字隐藏在密密麻麻的字眼中,极其偶然地跃入眼中。 身体深处,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和她共同寄生在这个身体里的东西,很明显是一种活物。它没有语言,却有一定智慧,发现自己在身体的控制权上争不过她后,它选择了暗中蛰伏,只有偶尔像这样的时刻,它才会探出意识的触鬚,宣告自己不容置疑的存在。 她无法和它交流,只能感受到模糊的概念和意图。比如像现在,她就能感受到对方似乎想要告诉她什么,就如同她当时选择在米德加的贫民窟留下来时,对方却催促她离开米德加西行的时候一样。 她不知道它当时想让她去哪,反正肯定没什么好事。所以她将那团意志按了下去,按回漆黑冰冷的水泽里。但顽强的触鬚缠住她的意识,将陌生的画面送入她的脑海:寂静的冰川,呼啸的风雪,模糊晃动的人影。破碎的景象最后定格于一个画面,盈盈流动的魔晄上立着圆柱形的容器,灰蓝色的肢体缠绕着血管,妖异而森冷。 她突然喘了口气,如同溺水的人破水而出。吃力地睁开眼睛时,慢慢清晰起来的世界黑红一片,炸毁的车站只剩下钢筋铁骨的废墟。 时间仍是夜晚,黑烟和火光遮蔽了视线,她发现自己被困在狭窄的三角空间底下,头顶压着厚重的水泥板,边缘露出血淋淋的电路。 温热的触感沿着额头淌下,她随手抹了一把,借着烧得炽亮的火光眯起眼睛,毫不意外看见了一手血。 第3页 火海燃烧的声音震耳欲聋,世界却反而诡异地安静下来。 因为失血过多,她觉得有些累了。粗粝的石子硌入脸颊,但她懒得起身。她知道自己不会就这么死去,体内的寄生物相当顽强,求生意志比她强烈多了,原本的宿主死亡后也不肯放弃这个躯体。 她能活着,全靠体内的寄生物一直在努力地维持这个身体的各种机制。 她闭上眼睛。就算是做梦的时候,她也鲜少梦到前世。过去的记忆变得越来越淡,越来越模糊。也许是因为丢失了这些重要的东西,她发现自己也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如果是以前,遇到这种可怕的袭击,看到这么多血,她应该会很害怕。 在这个身体里第一次醒来时,看见被丢进焚烧炉里的尸体,她一定会怕到脚软,连续做好多天的噩梦。 她睁开眼睛,火海还在燃烧,她能想像钢铁的不夜城陷入了怎样前所未有的混乱,再过不久,治安维持部门就会抵达现场。 她想起自己这些年存下的存款,想到她还未实现的退休目标,用手肘支起身体,膝盖抵住碎石遍布的地面。 ……要移开碍事的水泥板吗? 因为身体受了伤,注意力变得有些分散。身体里的寄生物虽然生命力顽强,这个身体却不太争气,要不然也不会在最初的实验中成为废品。 她正要集中精神,头顶传来一声不祥的细响,裂缝飞快扩大,悬挂在废墟上方的钢筋原本就摇摇欲坠,撑到极限后如枯枝骤然断裂,携着呼啸的厉风砸落下来。 就在那时,有人握住她的手腕,忽然将她往外一拽。 那股力气比她大得多,轻而易举便将她从钢筋水泥底下拉了出来。 身后的废墟在巨响中坍塌,扬起不输给滚滚浓烟的漫天烟尘,忽然从阴影落入火光中的世界,她踉跄了一下,对方松开她的手腕,改而扶住她的肩膀。 黑色的皮革柔软冰凉,那个人似乎比她高很多。幸好他比她高很多,要不然她撞到的,就是坚硬的银色肩甲了。 「……站得起来吗?」 冷静低沉的声音隐约有些熟悉,她曾经好像听过,但那个声音从未在现实里,从未在她的耳畔响起。 视野边缘不知何时多出了其他身影,那些身影灵敏地跨过废墟,四处搜寻幸存者。是治安维持部门……不对,是结束任务后从五台回到米德加的特丨种兵部队。 人类呼喊的声音,烈火燃烧的声音,遥远得如同隔着水面传来。空气灼热滚烫,灌入浓烟的肺部呼吸不畅,胸腔里的心脏拼命跳动着——那算是她的心吗? 体内的细胞异常活跃,仿佛加速沸滚的水,是因为周围的温度,还是因为遇到危险时求生的本能? ……不,更像某种奇异的共鸣。 她抬起头,和银色长发的高大男人对上目光。他有一双极其美丽的眼睛,纤细的竖瞳嵌在碧绿的光之河流中,视线相触的瞬间,她的大脑嗡的一声,无数支离破碎的意念剎那绽放,光怪陆离似万花筒旋转的内部。 如同神经元短路,所有思绪模糊成雪花噪点,慢慢褪色成寂静的空白。 在命运初始般的空白中,身体深处传来噗通一声。 那好像,确实是她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开始的时候大概是五台战争结束的一年前,也就是ff7游戏里的1999年。 萨菲罗斯真的太香了,我即使是忙到要死,钉在研究里了,我也要在论文的海洋里,用这腐朽的声音喊出:我可以! 第2章 没有得到回应,那个声音又问了她一次:「你还站得起来吗?」 她意识到对方正扶着她的肩膀。扶着她肩膀的手戴着黑色的皮革手套,隔着手套被他触碰的地方传来触电般异样的感觉,生物电流透过衣料渗进皮肤里,简直让她头皮后颈发麻。 明明周围的空气灼热异常,她却忍不住颤了一下。 一瞬间,她经历了前所未有激烈的心理斗争。 那种仿佛在和自己打架的感觉太奇怪了,她用尽全力才稳住虚弱的身体,将蠢蠢欲动仿佛快要破皮而出的某种冲动按下去,毫不留情地塞回意识的某个角落。 「我可能……」 不太站得起来。 「……我一个人也没问题。」她的声音最后比她希望中的要沙哑很多。 因为这短暂的懊恼,等她抬起头,萨菲罗斯已经松开手——在神罗铺天盖地的宣传下,这个世界上恐怕没有人不认识银色长发的特丨种兵,以及他手中标志性的野太刀。 萨菲罗斯朝姗姗来迟的治安维持部队颔首,示意他们接管现场。 其他人的声音围上来,那些模糊不清杂音融入赤红的背景。她捂着额头的伤口站在原地,看着他转过身,黑色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熊熊燃烧的火海之后。 车站附近的医院人满为患,袭击事件中的伤员通通被送到此处。等治安维持部队的人一走,她避过医生和护士的耳目,一个人摇摇晃晃地从后门离开。 神罗的员工住房位于第五区。公寓里光线昏暗,她打开壁橱,在黑暗中翻出几片止痛药,干巴巴地嚼碎之后直接吞下。 衣服上有干涸的血迹,伤口附近的头发和血液凝结纠缠在一起,但徒步走回来实在是太累了,神罗紧急封锁了附近的车站,列车完全停运,她只能选择原始的步行。 第4页 苦涩到让人舌尖发麻的药味在口腔里扩散开来,她穿着西服外套爬到床上,将隐隐作痛的头颅垫到枕头上。 陷入昏睡前,她对身体里的另一个生物说:「该起来工作了。」 ……她明天还要去上班,这个月的全勤奖绝对不能因此受到影响。她不负责维持这个早应在十年前死去的身躯,这么多年来,这一直都是它的专长。 昏沉的黑暗切断了意识,等她再次清醒过来时,床头柜上的时钟显示现在是凌晨五点半。 她睡了差不多六个小时。身体仍然有些酸痛,但额头的伤口已经癒合了大半,洗完澡后吹干头发,将刘海往那边拨一拨,差不多就能把伤痕遮个七七八八。 衣服床单扔进洗衣机,她打开灯走进厨房,米德加没有新鲜食材,所有食品都经过加工,冰箱里的速食品是她上周才买的,方方正正地垒在一块儿,看起来让人毫无食慾。 「你比较喜欢哪个?」 考虑到她沉睡的期间,它在辛辛苦苦地修复身体的伤口,她决定象徵性地表示一下友好。 最开始的那几年,要和身体里的另一个生物共存并不容易,她想往东它就想往西,只有在关乎存亡的时候会难得表现出合作意愿,其他的时候它不是在探究她的记忆思想,就是在试图改变她的行动轨迹。 她后来被搞得烦了,干脆在意识里竖起一道屏障,任凭它怎么在外面阴恻恻地摸索徘徊都不为所动。 但是,偶尔感到无聊的时候,她会试着和身体里的另一个寄生物说话。 比如决定去哪里养老时,她打开这个世界的地图,体内的寄生物似乎对于西大陆的某个地区特别感兴趣,无形的引力将她的目光黏到它所在乎的地点上。 「……这个不行。」她端详地图一会儿,无情地否决了它的提议,「山路崎岖不说,附近还有个魔晄炉,不用想也知道空气品质很差。」 在那之后,它就不怎么给她回应了,估计是气的。 吃完寡淡的晚餐兼早餐,铅灰色的光线照亮了窗外的钢铁都市,电视里的新闻在播报昨日的袭击事件,将一切怪罪到五台头上,严厉谴责犯罪分子的同时再三安抚市民政府已经掌握了情况。 这里的政府需要打个引号,所有人都知道神罗公司才是真正的掌权者,但在檯面上,神罗依然乐乐此不疲地营造出人尽皆知的假象。 部分列车恢复运行,神罗总部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图书馆依然空空荡荡。她早上吃的可能有点少,修复伤口的身体需要更多营养,她对着电脑,发现自己没有办法集中注意力。 她从抽屉里拿出几块巧克力,打算先填填肚子,图书馆的门忽然打开,穿着特丨种兵制服的身影晃到她桌前,明明脸被头盔遮去大半,表现出来的不可思议却没有减少半分。 「利娅!你居然真的来上班了!」 「……坎赛尔。」她咬下一块巧克力,语气平平道,「这里禁止大声喧譁。」 十年前,她作为死而复生的实验体,逃离神罗总部后混进了下层的贫民窟。坎赛尔和她一样,在第五区贫民窟的福利院度过了青少年时期,十几岁时应召入伍,几年后偶然发现她也在神罗工作,顿时单方面生出一种老乡见老乡的亲切感来。 坎赛尔是特丨种兵,虽然是最底层的3rd,战争期间他平时也有各种任务,这次估计是跟着大部队一起回来的。 「……我发现你真的很喜欢巧克力。」坎赛尔属于没话也能找话聊的类型。如果想知道什么消息,找他准没错。 「是吗。」 她本来想将注意力转回到工作上,忽然想起什么,在那一刻顿了一下。 「坎赛尔。」 「什么?」 「我能问你一点关于特丨种兵的事吗?」 「真罕见。」坎赛尔离开桌面,双手环胸,「你也会有感兴趣的事吗?」 「1st特丨种兵一共只有三人,对吗?」 神罗的特丨种兵部队是以实力划分的金字塔形结构,最底层的是3rd,中间的是2nd,实力最顶尖的强者则被称为1st,水平据说和其他人截然不同。 「当然。能够被称为1st的,只有萨菲罗斯,杰内西斯,和安吉尔。」 她在键盘上随便敲了几下:「1st特丨种兵都是一些怎么样的人?」 「让我想想……」坎赛尔歪着头,「安吉尔是一个沉着且值得信赖的人,萨菲罗斯是个超级强大的特丨种兵,杰内西斯是个讨厌团体行动的人。事实上,特丨种兵的精神领袖是安吉尔。」1 她顿了顿,抬起头。 「这里面有个人的形容好像和其他人不太一样。」 「什么不太一样?」 她收回视线,手指停留在键盘上。 「……萨菲罗斯,」她听见自己说,「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坎赛尔盯着她看了片刻,仿佛在研究她的表情。注意到他的动作,她微微绷紧面容,摆出自己上班时公事公办的表情,但忽然又意识到这种做法反而显得自己欲盖弥彰,而且还有些愚蠢的孩子气,于是又松开紧绷的神情。 她嘆了口气。仿佛从中得到了什么证据,坎赛尔夸张地放下手,往后退了一步。 「不会吧,利娅?」坎赛尔环顾四周,好像生怕被人抓住似的,「你难道对萨菲罗斯感兴趣?」 第5页 他看着她的目光,带着敬畏。 ……她一开始就不该问他的。 坎赛尔欲言又止,他抬起手,似乎想拍拍她的肩膀。 「别。」她言简意赅。 坎赛尔将手缩了回去。他轻咳一声,图书馆里没有其他人,但他还是压低声音,用她从他嘴里听到过的最小的声音问:「为什么是萨菲罗斯?」 他的语气仿佛在说:对谁产生兴趣不好,她怎么就偏偏看上了萨菲罗斯?这就像刚开始学登山的人选中了珠穆朗玛峰作为目标一样。 「我欠他一个道谢。」她回答,「在车站遭遇袭击时,是他帮了我。」 「噢。」坎赛尔恍然大悟。然后,为了强调他这忽如其来的顿悟,他又噢了一声。 「真的吗?」 「假的。」她面无表情地说,「真正的原因是我对他一见钟情。」 「……」 她大概知道他的表情为什么这么一言难尽。 晚上的时候,她在厨房里煮泡面。吃惯了冷冻速食,泡面充满工业香精味的热气都变得和蔼可亲。放在檯面上的手机震动了几下,蹦出几条非工作相关的信息。 回去之后,坎赛尔似乎想通了,尽管为什么他需要想通这件事,她完全不理解,也懒得明白。 他的简讯充满鼓励的意味,就像关心青春期女儿谈恋爱的老妈一样。她看了一眼,没有回覆。于是那条简讯也和之前那些没有得到回覆的消息一样,在她的收件箱里黯淡下去。 坎赛尔的担心是多余的,她没有打算多做什么。 和他人保持关系很麻烦,不和他人保持关系也很麻烦。人类是社会动物,如果想要融入集体就得维持一定的社交,但过度深入地建立联繫,只会给她带来不必要的困扰。 她不会一直待在神罗,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后,她就会彻底离开这个地方。更重要的是,她不能让别人发现她是什么。如果想要藏起自己的这部分真相,就不能和他人拥有过多的交集。 因此,她和所有人都关系很好,大家都是同事,同时她也和所有人都关系不好,下班时她永远是第一个消失的人,平时也不参加任何聚会活动。 如果说萨菲罗斯是这个时代的英雄,万众瞩目集于一身,常年出现在各种新闻报纸上,那她就是个平凡无奇的路人甲,在游戏里翻来覆去只有一句台词的npc,如果不是玩家特意在神罗总部里乱晃都不会遇到的边缘角色。 平淡的生活不好也不坏,她认识的人不多也不少,论生活的单调,她比这世上的任何人都更像一个普通人。 因为她决定要像普通人一样生存下去。 她绝对,要维持普通人——要维持人类的身份。 就像她曾经还是个人类时那样。 哪怕她上辈子模模糊糊喜欢过的食物,现在都变得寡淡无味,她几乎都要想不起来了,喜欢自己曾经喜欢过的事物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异物。」 体内传来冰冷的意念。晦暗不清的图像在脑内闪过,那是它想让她看见的东西,就算闭上眼,也会在眼睑后的黑暗里留下残影。 和它一样,她都是这个身体里的异物。 她睁开眼睛,平静地将那团恶意塞回了意识的缝隙里——那是不可能的。 她和它在这个身体里打了一架,和感觉既像肉瘤又像外星章鱼的寄生物扭打在一起。 搏斗半宿,第二天的时候,她差点上班迟到。 大厅尽头的电梯门逐渐合上,想到她的全勤奖,她在那一刻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气:「等一下——!」 她一个箭步飞奔过去,手掌撑住门缝。 叮咚一声,冰冷的金属门扉再次缓缓开启。她抬起头,电梯里只有一个人,银色长发的特丨种兵保持着按下开门键的姿势,朝她的方向看了过来。 萨菲罗斯。 大脑刷地空白一片,她僵硬地收回手,缓步走进电梯,在他的斜对角,电梯尽头的角落里站定。 「早……」 干涩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她刚才可能跑得太快了,天天坐在电脑前的上班族很少进行短距离冲刺。她尽量控制住故障一般怦怦跳动起来的心脏,缓慢地吸了口气。 「早上……」 「早上好。」萨菲罗斯接过她没有说完的话。 她眨了一下眼睛,然后又眨了一下眼睛。她抬起头,惊讶地看向比她高出一个头还绰绰有余的1st特丨种兵。 …… 他好有礼貌。 作者有话要说: 1 《最终幻想7核心危机》游戏汉化原文。 坎赛尔是游戏里出现过的npc,相当于新手指引,本文有私设。 · 先试试一周双更。 第3章 神罗总部的大厦一共有七十层。 办公室在六十七层,米德加市长办公室和图书馆在六十二层,特种兵的司令室则在五十一层——也就是说,他会比她先出电梯。 通往高层的观光梯健在大厦外部,通过透明的玻璃,铅灰色的天空和大地一览无余。玻璃上映出1st特种兵的身影:漆黑的长风衣,银白的肩甲,同色系的长发落到腰后,美丽恍如冰冷的月华。 她望着玻璃上的倒影,尽量不让自己的视线落到本尊身上。 地面越来越远,高空独有的寂静感笼罩下来。 第6页 「……谢谢。」她毫无预兆地开口。 闻言,萨菲罗斯微微侧身。停顿片刻后,他将头转了回去:「只是举手之劳。」 「我是说……上次的事,谢谢你的帮助。」 这句话让他的目光第一次落到她脸上。那个时候,她看到的果然不是错觉,他确实有猫一般纤细的瞳孔,仿佛碧绿的宝石中间裂开了一条细缝。 因为过分美丽而显得妖异危险的眼眸,一不留神很容易就让人沉溺其中。 她不动声色地赶走那种头重脚轻的眩晕感。为了好好传达自己的感谢之情,她补充说:「对于我来说,那并不是举手之劳。」 萨菲罗斯打量着她,他好像在搜寻自己的记忆。但当时火光和浓烟交织,她灰头土脸,浑身是血,他估计根本就不记得自己顺手救下来的普通路人…… 「是你。」碧绿的眼眸微微眯了一下,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更像猫科动物了。奇怪的联想来得不合时宜,因为两人的身高差,她不得不抬起脸。 「你……」萨菲罗斯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在那一刻,她也意识到了很重要的一点:她知道他是谁,但他对她的事情几乎一无所知。 「我叫利娅。」她将手背到身后,无意识地捏了捏手腕。 她第一次为自己没有姓氏而感到庆幸。 「名字……就只是利娅。」 电梯不断攀升,楼层的数字往上跳了又跳。她朝那个方向瞄了一眼:「你有新任务吗?」 萨菲罗斯应了一声。也许是他一米九几的身高,也许是他强大的传闻,穿着黑色风衣的 1st特种兵给人一种难以接近的孤高感,但从他记得她这个路人甲这点来看,他的性格绝非传言中的那般冷淡。 抵达五十一层时,金属门应声开启。萨菲罗斯离开电梯,高大的身影在那一刻顿了顿。 「辛苦了。」 缓缓合上的门扉遮去了黑色的身影。 ……好神奇。 那个瞬间,她居然产生了加班的冲动。 她好像明白神罗为什么总是用萨菲罗斯做宣传了。和五台的战役能够徵到大批年轻人入伍,萨菲罗斯功不可没。 回到熟悉的工作岗位上,她冷静地给自己泡了一杯热巧克力,好不容易将那股加班的冲动压下去,图书馆新购的一批书提前今天到了。等她给所有的新书编好号,录入图书馆的资料库,屏幕上显示出来的已远超她平时的下班时间。 人走楼空,偌大的一层楼只剩下她一个人。 实习时,她曾用来侵丨入科学部资料库的漏洞已被修复,名为「杰诺瓦计划」的文档也跟着消失在黑压压的数据大海里。 神罗公司以军工行业起家,能够发展成现在的规模,全靠垄断魔晄的开採技术和应用方法。科学部门是神罗不折不扣的核心,科学部资料库的安防也最为严密。 她当时忙着和身体里的寄生物内讧,只仓促记住了文件名,现在只能慢慢从头再来,从神罗暗中进行的生物研究中找到她想要的信息。 当年的研究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体内的寄生物到底是什么物种。 ——她到底是什么? 为了获取这些情报,她一直兢兢业业扮演着普通的图书管理员,谨慎地避开所有人的耳目,一点一点接近她想要的真相。 就目前而言,她进度甚微。安全系数上调之后,科学部的资料库变得更加难以侵丨入。 如果窃取网络上的情报不行的话,她就只能将目光放到现实中的档案室了。 存放重要文件的档案室位于神罗总部的四十五层,需要特定人员刷卡并输入密码,物理入丨侵的危险系数太高了。更重要的是,她目前存款不多,能否顺利从米德加逃亡,逃出去之后要怎么办都是一个问题。 尽管这个方案风险很高,她还是将档案室附近的路线记得烂熟于心,平时也会观察周围安保人员换班的规律。 她黑进神罗总部的网络,调到监控的实时数据,发现数据经过人为改动。 ……好巧。 在她偷看监控的时候,居然有别人动手脚。 移除监控里风平浪静的假象后,档案室周围的安保不见踪影,只有穿着科学部白色外套的身影待在档案室里。 她放下杯子。 档案室里有电脑,那名科研人员站在电脑前,片刻后,他取下拷贝数据完毕的硬碟,谨慎地放进大衣口袋内侧。 那个身影离开档案室,神态自若地进入电梯,来到一楼的大厅。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她今天就能从对方手中得到自己一直以来寻觅的真相。她甚至不需要大动干戈,只需要将对方手中的数据偷过来就行。 深夜时分,米德加灯火通明,星罗棋布的街道以神罗总部为圆心,呈放射状延伸向各区的魔晄炉。 因为几天前的袭击事件,作为交通枢纽的车站附近多了很多治安维持部的人。普通市民被禁止靠近第一区的车站,这里目前被军队接管,气派的大理石建筑周围戒备森严,守在后门处的士兵估计是对方的内应,她亲眼看到那名科研人员拿出名牌晃了一下,很快便畅通无阻地消失在合拢的门扉背后。 她停下脚步。 穿着制服的士兵结伴巡逻,不好下手,但人总有落单的时候。 第7页 她闭上眼睛,嘆了口气,视死如归地走进车站附近的男厕所。 「你……」单间里的年轻士兵惊恐地转过身,下一刻被无形的力量抓住,忽然往墙上一撞,脑袋磕到坚硬的壁板上,很快不省人事。 那名士兵软绵绵地沿着墙壁滑落下来,她确认了一下,对方伤势不重,不会危及性命,只是暂时晕过去了而已。 确定对方没事之后,她果断扒下深蓝色的军服,换到自己身上,系上不知道是谁设计的、浅绿色的三角围巾,然后戴上沉重的头盔,拿起靠放在旁边的武器。 感谢神罗公司罔顾道德招收未成年入伍,大英雄萨菲罗斯据说十二岁就上了战场,普通士兵的年龄要求则是十四岁,哪怕她身形比成年男性矮小,混进队伍也不会显得突兀。 将昏迷过去的士兵藏到杂物间里,她没走出几步,长官模样的士兵忽然叫住她,口吻十分强硬:「你还愣着做什么,赶紧跟上大部队!」 她只能照办。 跟着其他士兵进入火车之后,她默默环顾四周,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厚重的金属门扉随着一声气液流泻的轻响,无情地合拢下来。 「……」 等一下? 但是晚了,脚下的地面震动起来,她忽然往前一个踉跄。列车开始加速,轨道发出摩擦的金属声,她撑住地面,其他的士兵各自在车厢里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她强作镇定,捞起武器靠上车壁。 除了养精蓄锐静观其变,她目前好像也没有其他选项。 黑暗中,列车行驶的声音隆隆回响。她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昏沉的意识再次清醒起来时,明亮到刺眼的光束穿过黑暗,带着陌生的温度打在脸上。 她下意识抬起手,然后感受到了拂过脸颊的风。 列车的门不知道何时打开了,几个新兵模样的身影待在门边,充满惊嘆地看着外面的旷野。 干涸的土地绵延千里,黄色的山谷平地拔起,再往上是她许久没有见过的蓝天,广阔得一眼望不到尽头。 「你们这些傢伙,从来没有离开过米德加吧?」靠在旁边的老兵哼笑一声,倒是没有阻止那几个新兵像第一次走出牢笼的动物一样,新奇地打量外面的世界。 干枯的风扑面而来,撩起了她耳边的碎发,炎热的空气带着太阳的味道,闻起来好像被晒到干裂的泥土。 来到这个世界后,这是她第一次离开米德加。 钢铁列车穿过干枯的旷野,太阳明亮到刺目。没有任何遮挡的天空笼罩着大地,她神思恍惚地望着那片蓝天看了许久,直到窃窃细语的谈话声将她的注意力拉回现实。 「……萨菲罗斯也在这班列车上是真的吗?」 她无意识地靠着车厢站直了点。沉甸甸的武器抱了一晚上,她手臂发酸,正打算调整姿势,车厢尽头的长官忽然怒喝一声: 「全体起立给我站直了!」 连接另一个车厢的门扉应声开启,端着武器的士兵列队而立,恭迎步入车厢巡视情况的1st特种兵。 呼啸的风声灌进来,山谷和大地在列车外飞快闪过。诡异的寂静中,她努力让自己不去关注面前走过的身影,尽力让思绪停留在一成不变的蓝天上。 银色长发的特种兵穿过车厢,停住脚步。 「那边的士兵。」 轻微的窸窣声传来,她抬起头,发现周围的人都看着自己。 萨菲罗斯转过身,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什么异常。 震动的车厢里,他的声音低沉平缓,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跟我过来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奇蹟般的双更。 · 萨菲罗斯身高196,利娅166,两人正好有30厘米的身高差。 萨菲罗斯是真的高,但考虑到正宗有多长……这个身高也算正常,要不然连刀都挥不起来【x】 第4章 列车穿过旷野,驶入山崖陡峭的峡谷。 干枯的土地延伸为赤红的岩石。巨大的石块耸向天空,在太阳的照射下看起来就像大地流出的鲜血,透着生机干涸的色彩。 她抱着武器,一声不吭地跟在萨菲罗斯身后。她不知道他打算去哪,也没有办法开口询问。虽然不是没想过掉头逃跑,但显然那不是明智的选择。 而且—— 迟早会被发现的。 从她隐瞒身份回到神罗的时候起,她就为这一天做好了心理准备。 阳光像回闪的记忆,一格一格落进来,有时完全被悬崖峭壁遮挡,有时候畅通无阻地照进来,闪着细碎的微光落到前面之人的肩膀上。 ……她已经好久没有见到太阳了。 米德加常年被魔晄炉的废气笼罩,不论白昼黑夜,巨大的钢铁都市都蒙着一层黯淡的阴影。 光影斑驳的车厢,一时只能听见铁轨的低鸣。 也许是因为无路可逃,也许是因为提前预想过的结局终于尘埃落定,她发现自己的心情意外平和。 列车很长,她忘了去数一共有多少节车厢。待她回过神,两人已经来到陌生的房间。 金属门严丝合缝,和几十个士兵挤在一起的车厢不同,这个房间没有其他人,简洁的摆设透露出军队特有的冰冷感,虽然说是睡觉休息的地方,却感受不到一丝生活气息。 第8页 作为临时的处刑场也挺合适的,她漫不经心地想。 萨菲罗斯站在窗边,高大的身影逆着光。他顿了顿,转过身,如果他对敌人都是用这种语气,那他可真是仁慈。 「把头盔摘下来。」 「……」 就不能现在立刻一刀噼了她吗? 刚才还十分平静的心情动摇起来。她发现自己并不想在他面前露脸。 她曾经觉得神罗士兵的头盔很丑,又重又沉,还有三个奇怪的探照灯,只要把这种头盔往脑袋上一戴,保准连自己的亲妈都认不出来。现在她决定收回之前的评价,这种让所有人都看起来像复制粘贴的头盔实在太方便了,她简直不捨得和它分开。 「怎么了?」萨菲罗斯抱着手臂。 他那把两米多长的野太刀,现在就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是不是用来砍她太浪费了?以那把刀的长度,从头到脚将她噼成两半都尚且有余。 迟疑片刻,她抬起手,摘下头盔。 没了束缚,棕色的长发散落下来,她当时走得匆忙,随手将头发塞进头盔,现在散到肩膀上的样子一定很乱。 也许是因为要死了,心情反而不少,居然有空注意这种无聊的细节。 每一次,她遇到他的时候,她的样子好像都不怎么体面。 她看着映到地面上的阳光,明亮的绒光映在冰冷的地板上,将金属纹路勾勒得纤毫毕现。 「……利娅。」 这好像是个问句,又好像不是。 她抬起脸。 真意外,他居然记得她的名字。 光影在窗外闪过,赤红的峡谷仰望着遥远的天空。萨菲罗斯放下手,眉心似乎浅浅地蹙了一下,随即再次变得沉静无波。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审问的环节开始了。她下意识站直了点。 「有个形迹可疑的人混上了这班列车。」她说出部分事实,「我怀疑他偷走了公司科学部门的数据。」 但这并不能解释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列车上,也无法说明她为什么会装成普通士兵混入队伍。 「发现可疑分子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有通知其他人?」萨菲罗斯果然没有那么好糊弄,但好消息是他似乎暂时没有拿起正宗——那把两米多长的野太刀的打算。 「处理这种事情是塔克斯的工作。」低沉的声音冰凉平滑,像打磨过的刀刃,含着不显露的锋芒,公事公办时听不出一丝多余的情感波动。 毕竟是专业的特丨种兵。 「……」她没有立刻回答。 塔克斯是直接听令于神罗总裁的特殊部门,专门处理见不得人的工作,相当于她这种人的天敌。她在神罗工作的这些年,搞什么动作一直束手束脚,主要原因就在于这些公司看门犬的存在。 「我能说出来的就只有这些。」她看着萨菲罗斯。 「至于其他的……」她顿了顿,「我不能说,但我也不想对你撒谎。」 将手背在身后,她无意识地捏住手腕。 「我不打算对神罗做什么,也不打算损害公司的利益。」 她只是想知道自己是什么,她的存在究竟算什么。仅此而已。 就算最后发现了什么可怕的真相,她也不打算报复任何人。 「想说的,我已经说完了。」她微阖眼帘,释然道,「想砍的话就砍吧。」 衣料轻微窸窣的声音传来,萨菲罗斯离开窗边。 今天的天气非常温暖,映在地面上的光芒能让人感受到太阳的余温。她垂着视线,心想她活了这么两辈子,还从来没有被两米多长的野太刀砍过。这么一想的话,死前也算完成了以前没有尝试过的事。 脚步声在她面前停了下来。不,没有停下来。她睁开眼睛,黑色的高大身影和她擦肩而过,她回过头,银色的长发随着萨菲罗斯侧头的动作从宽阔的肩膀滑落下来。 「那个人长什么模样?」 碧绿的眼睛,虽然没有照入太阳,哪怕在逆光的地方,依然蕴含着美丽得令人心惊的光芒。 她愣了一下,旋即意识到他说的是窃取数据的犯罪嫌疑人。 她简短描述了一下对方的外貌,萨菲罗斯打开门,对守在外面的士兵吩咐了几句,匆匆的脚步声远去,车厢再次变得安静下来。 「事态紧急,追回丢失的数据更重要。对于你的处分,我之后再决定。」 铁轨摩擦的震动声接连不断,一道脚步声跑了回来,那名士兵将什么东西交到萨菲罗斯手里,恭恭敬敬地退下去,金属门扉再次合上。 她还站在原地,萨菲罗斯上前一步,将那名士兵带过来的东西递到她面前。 「在这期间,你会在我的监管之下。」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看着他。 哐当、哐当、列车行驶的声音在耳边回响。穿过山洞时,窗外暗下来,室内的灯光照亮了玻璃窗上的倒影。随后世界再次进入光明。 她接过他手里的东西,那是一套干净的士兵制服,和她穿在身上的没有什么不同,只是码数小了一号。 码数……小了一号。 她抬起头,但萨菲罗斯已经离开了。 环顾四周,她忽然发现,这可能是他的房间。 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像滚烫的烙铁,她心头一跳,呼吸跟着停了一拍,她赶紧甩甩头,将莫名其妙的情绪压下去。 第9页 房间里有洗浴室,她换上没那么松垮也没有任何异味的军服,对着镜子系上防风的围巾,直起身来时,顺手整理了一下落到脸颊边的碎发。 发现自己的举动后,她僵了一下,旋即面无表情地放下手。 「在这期间,你会在我的监管之下。」 心里好像有道声音雀跃着说:好耶,萨菲罗斯居然要监视她。 ……她觉得自己可能有点毛病。 她重新戴上头盔,随着一声轻响,金属门扉自动滑开。高大的身影抱着手臂斜靠在门边,她发现哪怕在这种情况下,萨菲罗斯依然比她高很多。 准确点说,他永远比她高很多。 听到动静,萨菲罗斯放下手。他直起身看了她一眼,言简意赅地说:「现在好多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怀疑他可能在和她开玩笑。 她今天可能真的脑子出了问题。在车站遭遇袭击时,她可能留下了什么后遗症。 于是她转移话题:「人找到了吗?」 「只是时间问题。」 只要沿着列车的车厢,一节一节地找下去。 她点点头,正要开口说话,后面的车厢突然猛烈震动了一下,铁轨发出刺耳的金属声,擦出尖锐而细长的火花。 萨菲罗斯拿起刀,那么长的刀,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轻而易举拎到手里的。 「待在房间里不要动。」说完这句话,银色长发的1st特丨种兵消失在车厢尽头的门背后。 她倒是想待在房间里,透过窗外向外望去,从未见过的魔兽沿着悬崖峭壁冲下来,前仆后继地朝钢铁列车发起攻击。 轰隆一声,猛烈的震动再次传来,她扶住墙壁,第一次见到魔兽时她还待在贫民窟,在贫民窟边缘肆虐的魔兽可没有这种野外物种巨大的体型,长长的爪子尖如弯钩,几下便在神罗引以为傲的防护壁上撕出惨白的伤口。 身处米德加的时候很容易忽略一个事实:这是个剑与魔法共存的科幻世界。 刺目的阳光透过缝隙射进来,她后退一步,朝车厢的尽头跑去,转身的剎那,身后传来一声轰然巨响,大块的防护壁被魔兽撕开,如同枯叶捲入外面的狂风之中。 地面如海浪掀起,瞬间将她抛了出去。她摔了一跤,抬起手臂护住头部,狮子模样的魔兽跃入破碎的车厢,长长的尾巴如鞭子扬起,末尾的蛇头裂开嘴巴,牙尖滴下腐蚀的酸液。 她微微放下手,环顾四周,确定周围没有人在看着这边。 列车上的士兵此时都自顾不暇,忙着抵御忽然发起袭击的魔兽群,根本没有人注意她的情况。 绵延的峡谷忽然退去,颠簸的列车驶入峡谷裂口上方的桥樑。她面前的魔兽压低重心,旋即脚下一蹬,张牙舞爪地朝她的方向扑来。 她眼睛一眯,挡在面前的手臂微微收拢五指,中断的咆哮变为惊诧的惨叫,扑过来的魔兽被无形的力量撞出车厢,坠入峡谷之间的深渊。 震耳欲聋的机械声向列车迫近,她站起身,扒着金属墙壁从撕开的豁口探出身子,印着神罗公司标志的直升机朝车尾降落下来,伪装成神罗士兵的身影扔下软梯,白色的外套在风中烈烈翻飞,她在监控中看到的科研人员爬上梯子,眼见着就要成功逃离。 ……居然想带着她需要的数据逃跑。 「在那边!」 螺旋桨掀起剧烈的长风,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数据要跑了——!」 软梯向上收去,直升机离开列车时,猛烈的强风搅碎了空气,但就在那个剎那,黑色的身影落到车顶,银色的长发在风中飞舞,萨菲罗斯单手握刀,抬起眼帘,碧绿的眼眸在阳光的照射下,竖瞳细如刀尖。 他一挥刀,纤细的银光自下而上,陡然扩散成弦月般的弧光。因为一切发生得过□□速,爆炸声姗姗来迟,瞬息的死寂过后,火光和黑烟猛然膨胀四散,携着钢铁残骸坠落下来。 空中的直升机被一刀扫成两半,爆炸声却没有停止,这次来自车厢底下,连续爆破的声音朝桥樑尽头碾去。 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她倏然低头。 炸碎的桥樑崩裂四溅,钢铁列车发出濒死般的金属悲鸣,随着坍塌的桥樑朝峡谷底部的深渊坠去。 被惯性的巨力抛出车厢时,倾斜的世界好像忽然安静下来。飞舞的岩石碎片,扭曲分叉的钢筋,抽去嵴骨翻下桥樑的列车,所有事物的细节都在光照下显得那般清晰。 火光和浓烟将天空涂抹成浓墨重彩的油画。今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穹苍碧蓝。 静止的时间恢复流动,失重感陡然袭来。 落下去时,视野边缘的身影拎着长刀跳下车顶,穿过空中分落四散的废墟。长风呼啸,所有事物都向下坠落的世界里,只有那道黑色的身影在崩落的岩石上借力一蹬,轻而易举越过爆炸的浓烟,转瞬来到她面前。 抓住了她自己都没意识到伸出去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核心危机时期的萨菲罗斯真的……好好啊。 我反覆刷他出场的片段。 第5章 她知道这不是现实。 浅绿色的水柔和冰冷,像水草一样无声摇曳,点点萤光飘荡四散,透明的氧气凝成薄膜般的气泡,缓缓浮到陌生的记忆表面—— 第10页 啪。 一声轻响。气泡碎裂消散。映到视野里的景象从模糊到清晰,她发现自己站在没有见过的实验室里。 灯光冰冷的天花板很高,也有可能是她变矮了,她站在实验室中央,穿着白袍的科研人员来来往往,有的人在忙着记录数据,有的在清理仪器,有的在观察显微镜下的培养皿。人影交叠晃动,周围矗立着营养舱般的容器,复杂的管道就像人体内部的血管缠绕在一起。 她不知道这是谁的记忆,也不知道自己的意识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于是她只是等在原地,等待事情发生。 一名科研人员离开椅子,拿起放在桌面上的笔记本。有什么东西恰巧从夹缝里飘下来,落到「她」视线不远处的前方。 这个身体动了起来。她发现自己弯下身,将掉到地面上的东西捡了起来。 翻过来时,她发现那是一张照片。照片是很普通的一家三口,所有人都在笑。 照片里的科研人员夹着笔记本快步走过来。他的表情中没有笑意,紧绷的神情看起来甚至有些不安。 「她」抬起头,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对方抽走那张照片,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周围的人不怎么和「她」交谈,眼神交流也几乎等同没有。当他们的视线偶尔落到「她」脸上时,就和注视着培养皿时的表情别无二致。 ……培养皿里有什么? 她随着这个身体的主人,一起将视线投到摆放着显微镜的桌面上。 意外地,她在这段记忆里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神罗科学部门的主管,宝条。他在这段记忆里的模样比她认知中的年轻很多,身形还没有因为常年待在实验室里而显得那么佝偻。那副阴鸷沉郁的表情倒是始终如一,镜片后的眼睛定在「她」身上时,陡然散发出狂热的光芒。 ……他还不如保持先前那副阴郁古怪的嘴脸。 「你想看吗?」 宝条让「她」站到椅子上,将什么东西推到显微镜下。 「那就看吧。」他发出奇怪的笑声,好像喉咙里卡着什么东西一样。 「好好看清楚。」 显微镜下,密密麻麻的斑点挤在一起,仿佛无数个被腐蚀过的空洞,看起来怪异而扭曲。 「多么精巧,多么完美啊。」宝条的声音充满病态的陶醉,仿佛那是他此生至高的杰作。 「这就是组成你的细胞。」 …… 「你是由这种东西组成的。」 实验室周围的玻璃冰冷光滑,桀桀怪笑的声音在空间里回荡。视线仓促略过玻璃上的倒影时,她忽然一顿,看见了竖瞳细长的碧绿眼眸。 这个身体的主人原来不是「她」,而是「他」才对。 …… 从梦中醒来时,她的第一反应是自己没有密集恐惧症真是万幸。 摇曳的火光在夜色里明明灭灭,将火堆旁沉默的阴影拉得很长。她撑着太阳穴仍在突突跳动的脑袋坐起来,体内的寄生物强行把别人的记忆塞给她,会产生副作用也是理所当然。她就像在经历宿醉一样,头痛、眩晕的同时还有些胃部不适。 萨菲罗斯转过头,银色长发的1st特丨种兵看起来毫发无伤。 「醒了?」 目光相触的瞬间,脑海里似乎闪过什么,那种神经系统短路般的感觉又来了,她撇开视线,金属嗡鸣在颅腔内无声回荡,她用力闭上眼睛,好不容易将雪花噪点般纷乱的影像压下去,重新看向萨菲罗斯的方向。 「……我们这是在哪?」 「峡谷底部。」 火光映红了周围的岩壁,陡峭的山崖向上削去。她抬起头,峡谷的裂缝中,夜空星河灿烂,静谧地闪烁着朦胧的微光。 「你看起来状态不太好。」这句话让她回过神。她转过头,发现萨菲罗斯正看着她。 在自然界里,越是美丽的生物就越是危险。但碧绿的眼眸敛去冰冷的锋芒,风平浪静时,很难让人心生警惕。 ……碧绿的,眼睛。 她在梦中玻璃上看到的倒影一闪而逝,她将那份支离破碎的记忆放到一边,微微低头。萨菲罗斯的掌心里托着一块魔石,在篝火的映照下安静地流转着光芒。 见她一时没有反应,他好像误会了什么。 「这个是魔石,你可以用来治癒伤口。」 他简单示范了一下魔石的使用方法。魔石里面封印着古代种的智慧和知识,通过接触这份智慧和知识,普通人也能够使用魔法。比如火系的魔石能释放火系的魔法,治癒系的魔石能够用来恢复伤口。 作为神罗总部的图书管理员,她每天的工作就是和各种各样的书打交道,她当然知道魔石是什么,也知道魔石的使用方法。但她没有出声。 「需要我再说明一遍吗?」 出现了。又是选择题。 「……不,已经够了。」 她伸出手,指尖的动作犹豫片刻,轻轻从他手里拿起那块魔石。 在这个过程中,她没有碰到他的掌心,也没有擦到黑色的皮革手套。 不管是脸还是声音,就连不经意间望过来的眼神都危险地动摇心弦。她看似平静地别过视线,不再去看身边的人,将注意力集中于眼前的魔石上。 柔和的光芒自石中溢出,先前和魔兽的战斗中,她只受了一些擦伤。因为不危及性命,她体内的寄生物都没有什么反应。 第11页 流水般的光芒慢慢黯淡下去,她松开手里的魔石,正要还给对方,一抬眼帘,发现萨菲罗斯的目光落在她额角的旧伤上。 浅到几乎看不见的疤痕,顿时就像被他的目光烫到了一样。 她无意识缩了一下,条件反射般抬手就想遮住伤疤,后来又意识到这个举动没有什么意义。 她放下手,破罐破摔地说:「想看就看吧。」 说完,她板起脸。 银色长发的1st特丨种兵,那个时候好像笑了一下。 从鼻子里呼出的气音,笑意很浅,消失和出现的时机同样短暂。 「抱歉,我无意冒犯。」萨菲罗斯抬起手移开视线,黑色的皮革手套抵在唇下。他的声音低沉悦耳,接下来的话语落到她耳中却无异于一道惊雷。 「你当时没有去医院吗?」 穿过峡谷的风,好像在那个瞬间静止了片刻。 「……嗯,没有。」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冷静,「因为医疗费太贵了。」 萨菲罗斯瞥了她一眼:「车厢里的魔兽,当时是你自己解决的吗?」 ……好敏锐。 她以为当时没有人注意她那边的情况,但她的判断明显有误。 是什么时候?还是从一开始就……他难道看到了吗?那只被她扔出车厢的魔兽。 「你之前提过的不能说的事,」萨菲罗斯道,「是不是和这个问题的答案有关?」 她发现自己的头脑一片空白。 燃烧的篝火噼啪一声,溅出点点星碎的火花。两人好像只是在闲聊,但空气微妙改变了,气氛隐约变得僵硬起来。 短暂又漫长的停顿过后,她好像听见萨菲罗斯说:「现在不想说的话就算了。」 她看了他许久,这次没有移开目光。 钢铁的浮空都市,晚上看不见星光。魔晄炉的废气常年飘荡,米德加在她的印象中……这个世界在她的印象中,一直都是铁锈般阴沉灰暗的颜色。 和他眼睛的颜色不同。 她松开不知何时握紧的手。 「……我和其他人不太一样。」她看向自己的掌心,「从以前起,我就有一种奇怪的能力。但是,我不清楚这个能力从何而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和其他人不一样。」 萨菲罗斯好像顿了一下。他的神情看不出任何异常。 「你指的能力是什么?」 她转过头。 两人之间隔着一道篝火,熊熊燃烧的火焰在黑夜里是唯一的光源,细碎的火花飞溅而出时,忽然于空中静止。金色的光粒悬浮在两人之间,篝火仍在燃烧。随即,那些静止的火星像一簇小小的烟火一般,砰的一声,无声地碎裂四散。 光芒的碎片微微一闪,隐入黑暗没了踪迹。 「我能用意识改变客观存在的事物的轨迹。」 用她上辈子听过的概念来理解,就是念力。 她看向篝火旁边的石头,那块石头离地飘起,在空中停顿片刻,然后啪嗒一声,滚落到萨菲罗斯脚边。 「因为不需要以魔石为媒介,所以这很明显不是魔法。」 她能想到最合理的解释,就是她自己本身也是个意识体。 现在的身体不是她本来的身体,真正属于她的,只有她自己的意志——至少,她想要并且需要这么相信。 「为什么要在神罗工作?」萨菲罗斯提起这个问题的语气,几乎都要让她以为他在关心她了。 她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因为薪资待遇不错。」这是重要的原因之一。 「而且,我有想寻找的东西。」 说到这里,她终于想起自己忘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顿时差点崩掉人设大惊失色地站起来。 「我这个月的全勤奖没了!」 萨菲罗斯好像没有回过神:「……什么?」 她将制服口袋翻了一遍,理所当然地没有找到自己的手机。就算找到了,剩下的估计也只有残骸碎片,根本发不出简讯。 「我的全勤奖。」意识到绝望的事实后,她颓然坐回火边,「我忘记请假了。」 「……这件事很重要吗?」 她扭头看着他。 片刻后,她冷静地问:「1st工资很多吗?」 「……」 萨菲罗斯:「抵达朱诺港之后,我会给米德加发报告。」 她愣了一下:「我们原来是要去朱诺港吗?」 朱诺港位于米德加的西南方,是神罗公司的军事要塞,同时作为重要的交通枢纽,在海路运输方面承担着不可或缺的作用。 她大概能猜得到列车上的货物是什么了,但那些重要的军需物资,现在全部随着炸毁的列车消失在了悬崖底部。 她沉默了一会儿,随即意识到:他把这些情报都告诉她没关系吗?还是说他对自己的实力有充分的自信,在他的监视下,她根本翻不起什么浪花。 ……她确实翻不起什么浪花。 等两人抵达朱诺港,她估计就会被他交给专门处理公司叛徒的塔克斯。 但是,也许是因为这件事还没有发生,能够将压抑许久的秘密说出来的感觉让她觉得不可思议地轻松,她发现自己还有闲心问旁边的人:「你呢?」 她看向萨菲罗斯:「你又是为什么在神罗工作?」 世人皆知的英雄,在那一刻忽然低声笑了出来。 第12页 他的胸膛震动着,好像她忽然讲了什么笑话一样,但自知之明这种东西她还是有的,她知道自己没有什么幽默细胞。 「我一直都在神罗工作。」不知嘲讽着谁的笑声淡去后,萨菲罗斯微微侧头,银色的长发随着他的动作,沿着漆黑风衣的肩膀无声滑落。 碧绿的瞳孔映出昏暗的火光,「我是在神罗长大的。」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回顾萨菲罗斯黑化前的经历,你会发现:这个人后来会精神崩溃不是没有道理的。 · 存稿真的没了。一滴都没了。 第6章 泡过魔晄的特种兵,眼睛会呈现出一种特别的光泽。 因此,除了制服和武器,辨认特种兵最快捷的方法之一,就是注意对方眼睛的颜色。 萨菲罗斯的眼睛不是天空或海洋般的蓝,而是一种更加深邃沉静的碧绿,让人联想到从地底涌出的暗河,或是罕见的矿物。但这些都不足以准确形容那份撼人心魄的美丽。 ……因为是1st,所以就连眼睛都比其他特种兵更漂亮吗? 篝火哔啵一声,跃出星点火花。她微垂眼帘,看着地面上的倒影:「你平时一般都做些什么?」 之前的提问好像触及到了不太愉快的回忆,她试着亡羊补牢,但她很少这么做,所以效果可能不太理想。 「任务。」萨菲罗斯顿了顿,补充,「和训练。」 「……」她好像问了个没什么延伸性的问题,所以他给出的答案也再直接不过。 「不,那个,我是说……不用工作的时候,你一般都会做什么?」 她收拢手臂,为了接下来不露出破绽,她专心观察着地面上摇曳的火光。 「不是作为特种兵的时候,萨菲罗斯的一天是怎样的?」 她能感到坐在篝火旁边的人微微转过头。 她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去看,也不要对上视线。只要不目光相触,身体就不会变得奇怪。维持声音的平稳,保持呼吸均匀,这样的话,就算心脏跳动的频率异常,也不会在面上显露出…… 「等等。」她想起什么,忽然抱着手臂抬起头,「如果1st特种兵的日常生活是不能透露的机密的话,当我什么都没说。」 两人之间的篝火噼啪燃烧着,遥远的夜空中,银河如光带蜿蜒,朦胧地闪烁着无法触及地面的星光。 萨菲罗斯好像在认真思考她的问题,他将自己脑海里为数不多的记忆都过滤了一遍。 「有空的时候,偶尔会和人切磋。」萨菲罗斯给出的答案好像和之前没有什么不同,但在火光的照耀下,他的神情中有什么东西软化下来,冷峻的面容也变得温和。 她忽然意识到,受人敬仰的英雄萨菲罗斯,现在其实也才二十岁出头。只是在铺天盖地的表彰和荣誉之下,众人很容易就忽视了他比大多数人还要年轻的事实。 她看着萨菲罗斯,仿佛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了什么。 「是朋友吗?」 能够和1st特种兵切磋的,估计也只有同级别的人了。 她思考了一会儿,非常认真地道,「如果是和朋友一起的话,与其说是切磋,不如说是玩闹比较贴切?」 萨菲罗斯的声音不置可否:「也许是吧。」 她确定他笑了一下,尽管唇角弯起的弧度非常细微,但声音里谈及朋友的轻松和笑意骗不了人。 「你平时一般都做些什么?」萨菲罗斯的声音让她回过神。 他将她之前的问题,原封不动地踢了回来。 现在轮到她回答了。 但是,糟糕,她没有为这个环节做任何准备。话说他们为什么在聊天?这根本不是她的长项。而且他是她的监视者吧? ……虽然前不久才救了她一命。 想到这里,她沉默片刻:「……我是个图书管理员。」 非常普通的职业,非常普通的生活。每天两点一线,上班的时候处理书籍文献,下班后就准时回家。 她平时不怎么出门,不看电影也不看歌剧,不参加神罗员工的聚餐,也没有特殊的爱好活动。闲暇时她做得最多的,就是翻看阳光海岸的旅游攻略和房产信息,默默计算自己还要在神罗工作几年才能在那里买上一套房子养老。 她意识到这是个恶性循环:她的生活太无聊了,所以和人聊天时也没有什么话题,因为和人聊天时总是找不到什么话题,所以交不到什么朋友,生活也一直保持着单调的原样。 对于这世上的一些人来说,无趣比什么都罪大恶极。 「……抱歉。」她说,「我的生活其实非常无聊。」 一个人的时候,她并不会觉得自己的生活有什么问题,但一旦进入群体,和他人有所接触,在聊天的过程中,她很容易就会注意到自己的异常。 她知道自己是一个在他人看来很无趣的人。 「是吗。」 萨菲罗斯说:「我并不觉得无聊。」 噼啪一声,溅出的火光融入黑夜。 她转过头,银色长发的1st特种兵看着她。 「听起来你的生活只是很普通罢了。」 「……」 她好像听见有人笑了出来。 因为惊讶,她确认了一下,但不是错觉,确实有人在笑。 那个声音有些陌生,同时又很熟悉,甚至让她觉得有点怀念,因为许久没有出现过了,她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肺部因为笑到咳嗽而有些疼痛起来,她才断断续续地止住笑声,将抵在嘴边的手放了下来。 第13页 「确实。」她最后说,「确实很普通。」 第二天的时候,有什么事情好像改变了,又仿佛什么都没变,情况还是和之前一样:由于列车坠毁,他们得徒步走出峡谷,跨越接下来的旷野,抵达朱诺港和神罗重新联络。 人类和魔兽的居住地泾渭分明,对于普通人来说,野外充满危险。但因为有萨菲罗斯在队伍里,原本危险重重的旅途也变得和郊游无异。 ……魔兽出现了! 被萨菲罗斯一刀解决。 魔兽又出现了! 再次被萨菲罗斯一刀解决。 成群的魔兽出现了! 成群的魔兽跑了。 她有种跟着满级大佬回到新手村的感觉。 据她观察,特种兵在这个世界里相当于魔剑士,这点从特种兵和普通士兵的武器上就能看出来:普通士兵使用热武器,而特种兵的标准武器却是双刃剑。 特种兵属于剑术和魔法双修的人才,而萨菲罗斯则是罕见的两者都修炼到满级的天才,平时靠普通攻击都能在战场上横着走,用得上魔法的机会很少,需要开大招的时候更是屈指可数。 银色长发的1st特种兵走在前面开路,他走一步几乎相当于她走两步,两人离开峡谷后,干旱的旷野岩石耸立,简直一眼望不到尽头。 作为一个普通的上班族,她当时就有些绝望。但是她忍住了。她不想拖别人后腿……不对,她为什么不能拖他后腿?早点到朱诺港对她有好处吗?没有。 早点抵达对于她来说只是早点判刑,早点被塔克斯拎去审问——虽然理智是这么告诉她的,她还是硬着头皮在烈日的曝晒下,徒步穿过野草枯黄的旷野。 太阳炽白,将苍穹烧出了一个洞。她的步伐越来越慢,越来越沉重,最后完全停了下来。 她撑着膝盖,地面的阴影好像在强烈的日照下萎缩了,干巴巴地蜷缩在她脚边。 「要不要停下来休息片刻?」同样的一句话,萨菲罗斯已经问过她很多次了。 她怀疑这个人只有一种呼吸频率,要不然她为什么都累得半死,站都站不直气都喘不匀了,他却从始至终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他那身黑色皮革长风衣,穿起来不热吗?黑色不是应该吸热吗?这个世界的物理怎么回事?还是说他敞着胸口其实就是为了散热? ……不,应该只是扣不上罢了。 「……不用。」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冷静,如果没有因为喘不上气而停顿那么久的话就更好了。 萨菲罗斯停顿了一会儿。 「图书管理员平时不需要运动吗?」 那还用说吗?? 「那还用说……」她抬起头,发现碧绿的眼中含着笑意。他微微低头看着她,可能是她眼花了,但这么明显的问题和答案,他好像真的是在和她开玩笑。 她狐疑地看着他。萨菲罗斯朝她伸出右手,将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伸到她面前。 「真的不需要我拉你一把吗?」低沉的声音染着笑意,她发现这个人垂着眼帘时,睫毛显得特别长。 她愣住了。 萨菲罗斯的手停在她眼前,也许是因为她真的太累了,也许是因为篝火边的谈话后,她心中有个一直严防死守的角落终于松动起来,她只是稍微松懈了一下,稍微恍了下神,反应过来时已经将手递出去,放到眼前之人的掌心里。 被阳光晒过的皮革,很暖和。 萨菲罗斯握住她的手,拉着她站了起来。 站起来的时候,她没能站稳,膝盖忽然一软,仿佛对身体失去控制,大脑突然一片空白。 ……被撞到的地方不疼。正因为不疼,她才会陷入大脑当机的状态。 萨菲罗斯托住她的后背,手放在她蝴蝶骨之间的位置上,她靠在他的胸口,仿佛时间停止般的寂静中,她清晰地听见了自己心脏鼓动的声音。 和疲劳的时候不同,和遇到危险、身体出于本能而开启应战状态的时候不一样。 和她经历过的,和她记忆中的任何感觉都截然不同。简直天差地别。 最简单的肌肤相触,足以让思维乃至灵魂发麻。 「……找到了。」 絮絮低语般的声音,像密密生长的藤蔓一般反覆纠结缠绕,仿佛冰冷的雾气在暗夜里游走,缓慢而不容置疑地围拢过来。 「发现了。」 「被发现了。」 「被找到了。」 「终于——找到了。」 她茫然道:「……萨菲罗斯?」 被唤到名字的人,好像在那个时候松开手。 她发现自己又能站稳了。 「……以后不用逞强。」萨菲罗斯拎着刀转过身,细长的竖瞳仿佛没有变化。他声音平静道:「今天就先到这里。」 …… 三天后抵达朱诺港时,已是夕阳西下。 神罗的军舰停在港口,萨菲罗斯停下脚步,她跟着停下来。还没来得及从他身后探出头一看究竟,一道慵懒的声音拖着长长的语调,先是轻哼一声,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我还以为是谁,这不是神罗的英雄,萨菲罗斯吗?」 靠在墙边的青年直起身,和夕阳一般耀眼的红发,脸长得白皙俊秀,就是说话的时候不好好看人,只顾着看他手中的书。 「等你很久了,萨菲罗斯。」旁边的人抱着手臂,背着厚柄的巨剑,语气比旁边的同伴正常得多,看起来可靠又沉稳,「你回来了就好。」 第14页 两人的眼睛都是天空一般的蓝色。 话说到这里,她已经基本上认出了两人是谁,原因很简单:只有1st特种兵不需要穿统一的制服和头盔,能够用这么熟稔的语气和萨菲罗斯说话的,放眼整个军队也只有—— 「安吉尔。」萨菲罗斯的声音藏着一丝不明显的笑意,「杰内西斯,你们怎么来了?」 「当然是来收拾你留下的烂摊子。」杰内西斯合上书。他看向萨菲罗斯:「路上居然花了这么久,你是在旷野里迷路了吗?」 对于萨菲罗斯不仅活着还毫发无损这件事,两人表现得一点都不意外,重点全部放在他怎么过了这么多天才姗姗来迟。 看着三人的互动,她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一件事: 萨菲罗斯的朋友,好像比她多。 她被这事实震撼到了。另一边,三人差不多寒暄完毕,背着重剑的1st特种兵,总算朝她的方向看了过来。 「萨菲罗斯,」安吉尔道,「这位是?」 作者有话要说: 利娅的朋友数:0 【算上坎赛尔的话=1】 萨菲罗斯的朋友数:2 第7章 那个时候,她觉得她头上好像出现了一个红色的箭头,箭头上用油墨笔写着:【让萨菲罗斯迟到的罪魁祸首】。 「……」 那个箭头在她头上一闪一闪的,在她的想像中就像电路故障的霓虹灯招牌。 她决定保持沉默。 背着重剑的1st特种兵,语气温和稳重,给人的感觉如同长辈,她能察觉到安吉尔带点打量的目光,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他似乎有点好奇。 但是,看似简单的提问并不好回答。这种时候多说是错,少说也是错。不如什么都不说。 萨菲罗斯平静道:「她是列车上的幸存者。」 三个1st特种兵齐聚一堂的画面并不多见。估计是有事要谈,萨菲罗斯侧过身,让她到休息室等着,她无声地点点头,转身离开停泊军舰的港口。 特种兵的休息室位于俯瞰海面的建筑高层,巨大的落地窗映出沉入海中的夕阳。其他人估计都在执行任务,休息室空空荡荡,她一个人坐在冰冷的沙发上,思考接下来最重要的问题: ——她应该趁这个机会逃跑吗? 需要考虑的是,她并不熟悉朱诺港的构造,作为神罗的军事基地,这里由无数重兵把守,逃跑会比在米德加的时候困难得多。 如果说她原本的行为尚有解释的余地,现在她一旦逃跑,只会坐实她是心怀鬼胎的叛徒。 但是如今机会难得,说是千载难逢也不为过。如果落到塔克斯的手里,就算她能够顺利逃离,余生都要被神罗难缠的情报部门追杀,会非常——非常麻烦。 这么想着,门边传来气液泻出的轻响。金属门无声滑开,高大的身影走进休息室,见到她坐在沙发上,好像在思考好像又在发呆的模样,银色长发的1st特种兵停下脚步。 「我还以为你已经跑了。」萨菲罗斯抱着双臂,微微侧头。 她发现休息室里不知何时已经亮起了灯光。落地窗外的夕阳没入黑暗的海水,只剩一丝遥远的金边。人工光源映在玻璃窗上,模糊地晕开一片。 「说实话,我还没想好。」她眨了一下眼睛,随后站起身,跟上萨菲罗斯的步伐。 两人离开休息室,穿过金属冰冷的长廊,一前一后踏进空无一人的电梯。 栅栏合上,屏幕上的数字开始跳动。空气沉淀着多年铁锈的味道,昏暗的空间里,照明灯时不时随着下降的电梯照射进来,斑驳而残缺地印到墙上。 沉默中,是萨菲罗斯先牵起了话头。 「你不问一下我们要去哪吗?」 她看着电梯上方闪动的数字:「如果你不打算告诉我的话,问了也是白问。」 电影里,主角被恶人带走时,总要挣扎着喊上一句「你要带我去哪?」在她看来,这种举动没有任何意义,而且容易显得主角智商不太行。 如果要被交到塔克斯手里,那她到时候再想办法,到时候再和神罗的情报部门掰头,现在保留体力才是要紧事,问没有意义的问题只是浪费精力。 萨菲罗斯发出意味不明的声音:「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告诉你?」 闻言,她稍微看了他一眼:「……我们要去哪?」 「回米德加。」 「……我这么厉害吗?居然需要你亲自交给总部?」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把你交给总部?」 「那你带我回去做什么?」 「你不是很关心自己的工作吗?再无故旷工的话,就算是1st也保不了你。」 她抬起头,严重怀疑自己在那一刻幻听了。但即使环境昏暗,她视力不好,她也不可能在电梯运行的声音中听岔他说出的话。 被寄生物改造过的躯体,五感比普通人敏锐很多,就算在黑暗中也能清晰视物,在火海中也能听见细微的响动。气场难以让人接近的银发特种兵,看似公事公办的冷淡神情中,分明有一丝藏得很好的笑意。 她张开口。 「我之前说过,对于你的处分,我会稍后决定。」萨菲罗斯垂下眼帘,好像觉得她难掩惊讶的表情有点有趣似的,也有可能是能和神罗微妙作对这一点让他感受到了愉快。 他继续道:「现在我已经确定,你目前对神罗构不成威胁。」 第15页 「……」她好像被小瞧了。 紧接着,她想起自己这些天的表现,特别是差点因为体力不支,而直接倒在旷野途中这一点,顿时发现自己好像、可能、确实,没有办法反驳他的结论。 她不动声色地扭过头。 「但是,」萨菲罗斯的声音顿了顿,「目前只是暂时不上报而已。」 也就是会继续监视她的意思吗? 电梯抵达目的地,地面微微一晃。震动平息后,门扉再次开启,她还愣着神,银色长发的1st特种兵放下手,和她擦肩而过时低声补充了一句: 「你以后还是小心点为妙。」 回米德加的路程比她想像中的短很多。 离开时费劲千辛万苦,简直一波三折,回来时却路途平坦,仿佛只用了一瞬。两段旅程在时间上的感官是如此不对等,她好像只是打了个盹,醒来时,列车已经缓缓驶入米德加第八区的车站。 两人在站台上分道扬镳,萨菲罗斯需要回总部就上次的事件进行报告。他平时是不折不扣的大忙人,很少有人能以一己之力影响整个战局的发展,作为神罗统治世界的宏图里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停下来和人闲聊都是种奢侈。 「那么,下次再会。」道别的话语和旅途的结束同样短暂。 她站在原地,天空阴沉,空气里传来魔晄熟悉的味道,浓度比下区的贫民窟淡很多,但存在依然强烈。 待萨菲罗斯的身影消失在重新合拢的人群后,她才收回视线。 回到公寓时,所有东西都摆在原来的位置上,明明只是离开几天,却让人觉得恍若隔世。 她打开电脑,以为上面会积有灰尘,但是没有。她放弃愚蠢的念头,先和公司的人事部发了一封邮件,言辞恳切地道歉后,更加言辞恳切地编了一个旷工的理由,然后又重新申请了一个手机。 做完这些事情后,她打开灯走进浴室,换下灰扑扑的军服,打开水时,她漫不经心地抬起眼帘,和镜中的倒影对上了视线。 她曾经站在镜子前,非常认真地记住镜中的面容,就像背知识重点一样,反覆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我」的脸。 这是她的脸。 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在他人眼中,这就是她的长相。 这幅模样不仅会出现在镜中,也会留在和她相遇的人的记忆里。 她慢慢抬起手,指尖碰到脸颊。薄薄的一层皮肤,曾经像一张软而服帖的面具,现在摸起来少了那份虚假的感觉,可能在穿戴多年后终于开始慢慢融入底下的血肉。 摸起来确实是人的脸,能感受到温热的体温,柔软的皮肤。 她抬起眼帘,水汽氤氲的浴室,镜面闪过支离破碎的景象,面容僵冷的女尸浸泡在蓝色的溶液里,失去神采的瞳孔泛着诡异的血色。 水声持续流淌,她想起这个月还没有缴纳的水费,冷静地关上水龙头。 待她再次抬起头时,镜中的倒影已经恢复如常。 冰箱里的东西都还没过期,她拿出一盒冷冻的炸鸡块,在她模糊的记忆里,这是她上辈子最喜欢吃的食物之一。 用微波炉加热过后,她夹起一块炸鸡,停顿片刻后放入口中。 那块炸鸡的味道,寡淡得就像被微波炉软化过的塑胶。 她将东西吐出来,放到掌心里,和剩下的便当盒一起扔进垃圾桶,重新从壁橱里拿出了一盒泡面。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一切风平浪静。图书管理员是个闲职,就算岗位空缺也不会对公司的运营造成什么影响。 被这个月失去的全勤奖影响到的,只有她而已。 灰濛濛的天空笼罩着钢铁的巨大都市,因为没有时间去其他地方吃饭,到了中午的时候,神罗的员工不是自己带饭,就是去六十三层的员工餐厅解决。 说是员工餐厅,其实更像一个广场。西装革履的身影人来人往,大部分人的脸上都带着加班的疲惫,但也有少数人兴奋地讨论着五台战役的进展。 她刷了一下新闻,没有报导提到之前的列车坠毁事件。 坎赛尔还在前线,不会有人会端着托盘占据她旁边的位置,在她吃饭期间问东问西,一个人撑起所有话题。她熟练地摆出面无表情划手机的模样,周围都是成年人,大家很有眼色地避开了她的桌子。 和平常一样,她点了一杯热巧克力,配炸猪排三明治。这个组合曾被坎赛尔猛烈吐槽,说难以置信居然会有人吃得下这种重口的黑暗料理。 收拾桌面时,她感到有人在观察自己。那股视线很陌生,但并不是错觉。她端起托盘,转过身时,不经意往那个方向扫了一眼。 神罗有五个部门:兵器开发部、宇宙开发部、治安维持部、都市开发部、和科学部。科学部的人员通常穿着白色的长外套,是五个部门里最好辨认的。而科学部门的主管,宝条,在整个公司里都很少有人不认识。 他性格古怪,笑声渗人,经常被底下的科研人员吐槽,但明面上没有人敢吱声。 视线交错的时间非常短暂,宝条推了一下眼镜转过身,科学部的科研人员经常会来这里就餐,他会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 这个插曲没有占据她太多注意力。时间不知不觉间来到年末,就算是压榨员工不留情如神罗这样的公司,这种时候也不会剥夺员工的年假。 第16页 总部的员工少了大半,除了固定的安保人员,各个楼层的会议室和走道都空空荡荡。 推开图书馆的大门时,她不期然看见了许久未见的身影。 ……其实也不算许久未见,只是几个月没有见而已。 她没有想到会在图书馆遇见萨菲罗斯。从前线回来的1st特种兵似乎正在看书。她悄悄绕到他身后——真罕见,他要不是非常会伪装,就是真的没注意到她的靠近。 凭着某种直觉,她扫了一眼他正在读的书,书页上印着作者的名字; gast·faremis 她大概知道这是哪本书了,图书馆的书籍以内容分区整理,这本书放在生物区的书架上,平时鲜少有人翻阅。 「……萨菲罗斯?」她试着道。第二次的时候他才抬起头来,碧绿的眼眸映出图书馆中的吊灯。 漂亮的竖瞳。 可惜不会和猫科动物一样,根据光线调整瞳孔大小。 「你在看什么?」她拉开椅子,在萨菲罗斯对面坐了下来,「我刚才叫你你都没反应。」 她试着开玩笑:「你看书也看得太认真了。」 这个人可能不管做什么都非常集中注意力,看书的时候他简直就像忘却了周遭的环境。 这个人上战场的时候,肯定不带书。 「图书管理员年末的时候也要上班吗?」萨菲罗斯放下手。 「这个时候上班工资比平时高很多。」她感到胸口涌上热意,让她觉得自己很轻快,很想继续和对方说话,「这都是托你的福。」 空荡荡的图书馆里只有他们两人。胸口微微发烫的感觉,她想了好一会儿,总算想起那可能是名为快乐的情绪。 她将那份情绪往下压了压,镇定地开口:「安吉尔和杰内西斯呢?」 萨菲罗斯动作微顿:「他们回去了。」 「回去是指?」 「他们两人是一起长大的死党。」 「故乡在哪里?」 「巴诺拉村。」 「那不是很远吗?」在米德加南边的南边,和东大陆隔海相望的米迪尔地区。 她看着萨菲罗斯,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 三个朋友一起走在人行道上时,如果人行道太窄,总会有一个人落到后面。 萨菲罗斯现在就是那个落单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gast faremis是加斯特博士的全名,他的姓氏的翻译我找了蛮久,没有找到,所以就干脆用英文名了。 第8章 米德加是由移民人口建立起来的城市。环绕都市的魔晄炉昼夜运转,临近年末时,只有雾蒙蒙的工业废气不变地笼罩着空旷许多的城市。 冬天的早晨沉淀着夜晚留下的灰尘。图书馆内的灯光沿着书桌,融开周围寂静的阴影,滴落到厚重的红地毯上。 她不知道萨菲罗斯在图书馆里待了多久。他手里的那本书不是魔晄研究的入门读物。这本书的作者,加斯特博士,是早期研究魔晄能源的天才科学家之一,也是神罗科学部门的上任主管。 十几年前,他因为不知名的原因离开了神罗,至今下落不明。 应该已经死了吧。 离开神罗后下落不明的人,大抵都是一个下场。但他留下的知识财产,他的研究和学术成果,至今推动着神罗的发展,就算他本人并不同意——死人又能做什么呢。 寂静的天空阴沉欲雪,那只是魔晄废气营造出的假象,米德加所在的地区气候常温,再加上开採魔晄造成的环境恶化,雨雪都很少见。 还有三天就是跨年夜,今年估计也不会落雪。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注意这种无谓的细节,无意识收拢放在桌底下的手,她顿了顿,说出接下来的话时,好像什么都想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我没有能回去的故乡。」她道。 萨菲罗斯抬起眼帘。细密的睫毛投下阴影,他的瞳孔在灯光底下映出一种非常漂亮而深邃的绿色。 「如果跨年夜没有其他安排的话,」她听见自己说,「要不要来我的公寓一起过?」 …… 梦里又是冰冷的实验室。 不同的是,这次有说话的声音。就像人与人交谈时那样,听起来非常普通,非常平缓舒和的语调。 「没错,细胞是生命最基础的单位,这个世上所有的生物,都由这种微小的单位组成。」 实验室里,只有一个人和「他」说话时会弯下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努力让自己的视线和「他」持平。 「……为什么明明由相同的单位组成,生物却具有多样性?」那个人笑了起来,「真让人惊讶,以你现在的年纪,居然已经能够提出这种问题。」 那个人下意识抬起手,察觉自己的意图后,动作微妙地停顿了片刻。 在「他」的注视下,那个人犹豫了一会儿,慢慢将手放到他的脑袋上,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 「这个问题的答案之一是基因,你可以将其当成一种储存生物信息的遗传因子。每个人都会从父母那里继承不同的基因,这些基因融合后会组成全新的,独一无二的个体。」 「……」 那张脸上的笑意,忽然微微凝固:「……你想知道父母是什么?」 穿着白大褂的身影直起身,尚且残余笑意的脸上,注视「他」的目光似乎含着极其复杂的神色。 第17页 「……」 「不,你问这个问题并没有错。想要知道自己是谁,为什么会诞生在这个世上,这是我们与生俱来想要了解自己的本能。」那个人的语气缓和下来。 他顿了顿,解释说:「所谓的父母,就是将你带到这个世界上的人。」 十几年前的回忆模糊黯淡,仿佛深夜的房间渗进走廊上的灯光。那个人的胸口别着一张名牌,她透过「他」的视角,依稀看到上面印着两排字。 神罗科学部门主管:加斯特博士。 背光的身影将手藏在外套口袋里。镜片后的那双眼睛注视着「他」的模样时,眼底分明埋着极深的愧疚。 「萨菲罗斯。」那个人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语言过于苍白无力,而他对此心知肚明。 所以最后那个人只是笑了一下,用看似温和慈祥的笑容藏起比漆黑痛苦的负罪感。 「你是个非常特殊的孩子。」 …… 睁开眼睛时,她看见了熟悉的白色天花板。 神罗的员工住房大同小异,搬进这个公寓后,她只添加了几件必要的家具,其他的都原封不动,维持了公寓被分配给她时的模样。 现在重新装修已经晚了,距离跨年只剩下不到三天。她打开手机,翻出昨晚写好的备忘录。 首先要做的就是确定菜谱和购买食材。 她点开昨天新添加的联繫人,手指在输入栏上停顿许久——躺在被窝里发信息会不会太没礼貌了?想到这里,她翻身坐在床边,捧着手机认真思索片刻后,检查一遍点击发送。 「你有什么忌口的吗?」 比如鸡蛋牛奶、花生坚果、鱼类贝类。这些都是常见的食物过敏源。 发出第一条简讯后,她看了一眼时间,早上七点会不会太早了?外面天都没亮,他会不会还在睡觉?放假的时候,这么早发信息是不是不太好? 叮咚一声,屏幕亮起。 萨菲罗斯的回覆非常简短:「没有。」 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回覆显得有些不近人情,过了一会儿,他补充说:「有什么需要的吗?」 「不用。」她回复道,「冰箱里都有。」 这是不折不扣的谎言。 因为环境污染,米德加没有新鲜食材。最常见的食物包括罐头、冷冻速食、和装在真空密封袋里的肉类和蔬菜。后者的价格通常比前者贵一些。 临近年末的购物热潮已经淡去,世上可能没有几个像她这样临时抱佛脚的,买完超市里剩下的高级食材后,她又买了几件配套的餐具,因为下午和晚上都要用来做食物实验,她没有在商场里停留太久。 回到家后,她打开手机,找到推荐数最高的美食频道,用透明胶带将手机贴到厨房墙壁上。 如何让不新鲜的食材尽可能地不那么难吃,香料的使用似乎必不可少。由于不相信自己的味觉,所有调料的分量她都根据视频里的配方,用量杯和小型电子秤进行严格管控。 傍晚时分,她将候选的菜品摆到餐桌上,研究片刻后,意识到了新的问题: 桌面太素了,缺少装饰。 她坐在桌前,许久,终于拿出手机,迟疑地向她从未回复过的号码发出求助讯息。 「坎赛尔。」她顿了顿,虽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还是继续问道,「你知道米德加哪里能弄到鲜花吗?」 坎赛尔给她秒回了几个问号。仿佛那一连串的问号不足以表达他震惊的心情,他直接给她打来了电话。 手机忽然拼命震动起来时,她差点面无表情地扔开手机,但她忍住了。 她按下接听键。 坎赛尔说她可以到第五区的贫民窟试试运气。 虽然只是传言,他也没有亲眼见过,第五区贫民窟的边缘矗立着一座废弃的教堂,如果她足够幸运的话,她会在教堂里找到她想要的东西。 第五区贫民窟和她印象中的一样,什么都没变。道路两旁挤满用建筑废料搭建的房屋,头顶的天空被圆盘遮蔽,巨大的照明灯取代了太阳,空气里瀰漫着魔晄的臭味。 离开房屋最密集的地区后,周围的景色逐渐荒凉,头顶的圆盘露出些许金属缝隙,珍贵的光线穿过这些缝隙,落到堆满建筑残骸的废墟上。 她在教堂门前停下脚步,厚重的拱门沉淀着岁月的痕迹,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犹豫了一下,也许是害怕期待落空。米德加的土壤被污染得太严重,植物无法生存是人尽皆知的事实。 尽管如此,她还是来了。 那股情绪让她觉得很陌生,所以她在原地站了片刻才抬起手,慢慢推开大门。 教堂里有人。 这是她注意到的第一件事。 年久失修的教堂屋顶破了个洞,抬起眼帘时,雾蒙蒙的阳光正好斜斜落进来,像半透明的纱帘一样,柔软地罩在祭坛前的少女身上。 听到动静,本来在祈祷的少女放下手,好奇地朝她的方向转过身。 她停下脚步,觉得自己可能打断了什么重要的仪式,还没来得及装作无事发生地倒退出去,少女已经绕过祭坛前的花田,步履轻盈地来到她面前。 「你……」少女弯下身,似乎在研究她的表情。 漂亮的眼睛和萨菲罗斯不同,是一种更加活泼清澈的翠绿色。 「你想要花吗?」少女忽然开口。 第18页 她有些惊讶,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只是视线在少女的脸上稍微多停留了一会儿。 「如果可以的话。」她决定礼貌一点。有求于人时,礼貌一点总是没错的。 少女背着手直起身。 「我叫爱丽丝。」柔软的长捲发用发带扎起,少女有一双笑起来很好看的眼睛,声音像落进教堂的阳光一样明亮又温暖,「看在你是位特殊来客的份上,我可以破例答应你的请求,但是有一个条件。」 「什么?」 少女回到祭坛前。这附近的木地板破了个洞,和天花板的缺口相得益彰,阳光正好照到盛开的鲜花上,金色的花瓣仿佛盈着朦胧的微光。 就像幻觉一样——不管是教堂彩色的玻璃窗,天花板上垂下来的吊灯,还是那些一排又一排、寂然无声地落满了时间灰尘的长凳。她觉得自己仿佛误入了别的世界,在贫民窟的废墟里寻路时,一不小心就踏进了不同的空间。 「好了,给你。」清新而陌生的香气扑面而来,她回过神,少女将金色的花束递到她面前,她伸出手——那束花往后退了一步,距离她的指尖只差一点点。 「不过在那之前,你得先回答一个问题。」少女从花束后面探出脸,微笑着说,「这束花你要送给谁?」 「……」 直到坐上回市区的列车,她都没回过神今天发生了什么。 哐当、哐当,列车呼啸着穿过漆黑的隧道。隧道内的照明灯闪进车厢,光影一格一格退去。随后隧道豁然开朗,列车离开铁灰色的下层贫民窟,回到灰度稍微明亮一点的上层市区。 ……不管哪里都是一成不变的灰色。 这个世界最先进的钢铁都市,其实只是以魔晄炉工厂为中心改造的城市。所以空气里常年萦绕着魔晄的味道,工业废物污染了土壤,米德加附近的旷野寸草不生,干涸与荒凉全部都是人为造成的结果。 她捧着一束花,盛开的花瓣是阳光的颜色。 从朱诺港回到米德加的路上,她也曾像现在这样,坐在轻微震动摇晃的车厢里,车窗外的景色像落到窗上的雨水一样,被重力和时间牵扯着,不断飞快往后流逝。 那个时候,萨菲罗斯坐在她对面。穿过旷野的那几天,晚上一直都是他负责守夜。银色长发的1st特种兵抱着手臂靠着车壁,全程都似乎在闭目养神。 她不确定他是不是睡着了,长长的睫毛盖下来,朦胧的光芒照在玻璃上,安静的车厢里当时只能听见轨道连接的声音,偶尔会在转弯时轻晃。 窗外是云层和旷野,低广的天空和大地绵延向无尽的远方。 那个瞬间,她忽然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念头。 如果是没有终点的旅途,这个列车就会一直开下去了。 …… 一直。 耳畔响起列车进站的播报音,她回过神,周围的乘客纷纷站起身。她跟着离开座位,踏出车厢的剎那,少女含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这束花你要送给谁?」 「车门即将关闭。」现实里的声音变得遥远起来,「请各位乘客不要靠近车门,小心站台和列车之间……」 「是喜欢的人吗?」 回忆里,车窗上映出雾蒙蒙的阳光,看起来有些黯淡的天空,从未在她眼中如此美丽。 她忽然松了口气。 「是。」她回答说,「是喜欢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ff7重置版将贫民窟的环境美化了很多,原版里几乎常年见不到太阳,但考虑到重置版的剧情只做到米德加这一块,没有阳光的话也太压抑了——估计是出于这个考虑,才加进了比原版多很多的自然光。 · 我真的好喜欢爱丽丝的主题钢琴曲啊。 第9章 花瓶里插着一束花。 她坐在桌前,认真端详片刻,稍微调整了一下其中一枝花的位置,然后又坐到桌对面的位置,从另一个角度观察眼前的构图。 双手置于膝头,就像在上油画鑑赏课一样,她微微眯起眼睛,倾身拨开遮住金色花瓣的叶片,将纤细的花茎朝她的方向转了过来,让盛开的花正对这个位置。 确定没有什么要调整的地方后,她收回手,看向面前的餐具。 想起左手拿刀的身影,她顿了顿,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下刀叉摆放的位置。 做完这一切,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双手重新放回膝头。由于她听力很好,人还没到门前她就能听见对方的脚步声,到时候她是应该立刻去开门?还是等对方敲了三下再起身? 她望向墙上的时钟。 萨菲罗斯是个很准时的人。 银色长发的1st特种兵,保持着正要敲门的姿势,在她开门的那一刻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高大的身影笼着外面的寒气,银白的肩甲搭配漆黑的长风衣,站在门外的人看起来就像刚结束了一场战斗,唯一缺的就是手中那把标志性的银色长刀。 与其说是来吃饭,不如说像死神来敲门? ……准确点说,是长得很英俊的死神来敲门。 她没能忍住,微微笑了一下。 萨菲罗斯慢慢放下手:「……怎么了?」 「没什么。」她侧过身,示意他进屋。 空气里隐约飘荡着铁锈的味道,但寒冷的气息很好地盖去了残余的痕迹。 第19页 她假装没注意到那点血腥味,将毫发无伤的银发特种兵迎进屋后顺手关上门。 关上门后,寒冷的空气被阻隔在外,萨菲罗斯看了一眼餐桌的布局,微不可察地停顿片刻,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桌上盛开着金色的花,看到那束花后,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微低的视线看向自己戴着黑色手套的手。 「抱歉,来之前突然有要紧任务。」 她抬起头,有些不解地眨了一下眼睛,随后反应过来。 「没事。」 如果是在为自己的装束道歉的话,他大可不必这么做。 「今天是我第一次请别人到家里吃饭。」——这是实话。 「这种时候要怎么做,我也不是很清楚。」——这是谎言。去别人家里吃饭至少要带点礼物,酒水甜点什么都行,只要不两手空空就好,对于普通人来说这是常识。 但在这个世界上,有谁会跑到大英雄萨菲罗斯跟前,特意叮嘱他去别人家里吃饭要带点东西呢?至少她目前想像不出来。 「他们有给你加班费吗?」 「什么?」 「加班费,」她拿起盘边的刀叉,「特种兵没有吗?」 因为不知道对方的口味,今晚的几道菜集齐了她能在米德加找到的海陆空的食材。 用餐期间,她用话题作掩护,不动声色地观察对方的进食频率。 海鲜意面……好像还挺受欢迎? 「很遗憾,特种兵没有那种东西。」 「那有同事聚会吗?下班后一起去喝酒放松,类似这样的。」 「有,但我不怎么去。」 「为什么?」 「因为我在的话就没意义了——聚会是为了让大家放松。」 「原来如此。」她点点头,切开盘中的羊排,「对于普通的士兵来说,特种兵是上司。对于普通的特种兵来说,1st则是上司。所以你是上司的上司。」 有大领导在场的时候,大家当然放松不下来。考虑到军队的等级制度,有萨菲罗斯在场的地方,感觉只会像在会议室里进行总结报告吧。 ……不,如果是特种兵的话,那种感觉估计更像在训练场上下一刻就要被萨菲罗斯亲手指点。 「为什么这么简单的攻击都躲不开?重新再来一遍。」这样的。 但是,言归正传。 「作为上司,你这样不是挺好吗?」 看起来冷淡,实际上很体贴。 「如果有什么聚会都跟去的上司,我会很紧张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表情和语气都格外平淡。 萨菲罗斯看起来有点意外:「你会参加同事之间的聚会?」 她切羊排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不会。」 萨菲罗斯收起了先前意外的表情。 ……可恶,她将他细微的神色变化看得一清二楚。 她无意识地咬了一下叉子。 碧眸中浮出一点笑意,萨菲罗斯道:「那么,你现在不紧张吗?」 「我为什么要觉得紧张?」 说完这句话后,她想起来了:萨菲罗斯暂时没将她的事情上报,不代表他以后不会这么做。她目前还在审核期。身为监视者的萨菲罗斯,说是她的「上司」倒也基本没错。 「我这不是……在努力贿赂你吗。」她放下刀叉,决定稍微转移一下话题。 「你有没有想过退休之后要做什么?」 萨菲罗斯没有回答。 她大概能猜得出来他在想什么:特种兵本身就是神罗的企业机密,就算「退休」了,特种兵也会继续被神罗追踪监视,终生都不可能获得真正的自由。 但是幻想一下又没有错。未来如果没有什么东西足以让人惦念,连现在的生活都很难坚持下去。没有目标作为动力的话,人很容易就会陷入迷失。 「我打算在阳光海岸买一套房子养老。」她非常认真地道,「如果你到时候还没想好的话,可以去我那里做客然后慢慢想,我可以勉为其难地不收你房租,反正退休后时间充裕,说不定哪一天你就想通了。」 「……」萨菲罗斯问她,「为什么是阳光海岸?」 「因为阳光充裕,屋子採光好。」 萨菲罗斯慢慢嗯了一声:「你不喜欢米德加。」 这是陈述句。 她有些意外地瞥他一眼:「你喜欢米德加?」 「……」 她收起意外的表情。 很好,至少他们在这一点上达成了一致。 「那么,」萨菲罗斯笑了一声,「这也是贿赂的一部分吗。」 「是第二阶段。」 她发现,当萨菲罗斯露出笑意时,她也会忍不住想笑。 她低下头,切下最后一小块羊排。 「就目前而言,第一阶段足够了。」萨菲罗斯的声音低沉平和。 她抬起眼帘,银色长发的1st特种兵看着她,竖瞳的碧眸在灯光底下非常漂亮,像融化在温润泉水里的玉石。 「料理很好吃。」 「……」 一个人的心,原来是可以浮起来的。 像水里的氧气,一不小心松开的气球,像忽然陷入无重力状态的空间。突如其来的高兴陌生得令她觉得有些飘忽。 因此,她没来得及立刻察觉:桌面的餐具,花瓶里的花,就像太空站里会出现的景象一样,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离开了它们原本的位置浮到空中。 第20页 她愣了一下,旋即倏然回神。如同看不见的丝线骤然被人剪断,飘起来的物件忽的一下从半空落下,碗盘落回桌面,刀叉物归原位,就连那束花也接近完美地滑入瓶中。 几息之间,一切恢复正常,但想要抹除对方的记忆已经来不及了。 双手置于膝头,她坐直了点,摆出自己所能摆出的最冷静的表情。 「……刚才的只是意外。」 萨菲罗斯收回视线:「平时不会这样吗?」 「不会。」 「真的不会?」 「真的不会。」 她看着他,他的嘴唇好像弯了一下,但那丝笑意消失得很快,像水面下的银鱼一般,漂亮的鳞片在阳光下微微一闪,很快便没入水中失去了踪迹。 「你平时不会练习自己的能力吗?」萨菲罗斯低声问她,「那毕竟是属于你自身的能力。」 她看着他的眼睛。那双漂亮的,因为过于漂亮而容易显得冰冷妖异的竖瞳。 「不会。」 「为什么?」 「……」 因为她想当一个普通人。 人最想要的都是没有的东西。没有的人总是比拥有的人更加懂得事物的珍贵。 正因为不是普通人,所以才会想要变得普通。 不管是拥有普通的生活,普通的工作,还是普通的……感情。 「……」她垂下眼帘,看着桌面上的玻璃杯,「你要不要再喝点什么?」 为了今天的晚餐,她做了很多研究。因此,将东西买回来的时候,她没有多想。米德加车站的gg那么多,她可能只是碰巧看过一眼,所以就将相同的关键字记了下来。 这个世界上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巧合。 她关上冰箱,回到桌边。 「这是什么?」萨菲罗斯看向她手中的东西。 「这个吗?」她拎起那罐果汁,看了看上面的标籤。 「这是巴诺拉村特产的白苹果汁。」 …… 窗外下雪了。 零零碎碎的雪花从空中飘落,盖过沉寂的街道和铁灰色的路灯。 她将萨菲罗斯送到门口,然后又将他送到楼下。她裹着围巾站在屋檐下,看着银色长发的1st特种兵转身走进雪中。 空空荡荡的雪夜,周围听不见一丝风声,白色的雪点在万籁俱静的黑夜中下坠,她忽的就鬼使神差般地改变了主意。 「等等。」 前面的身影停下脚步,慢慢侧过身。 她跑到他身后,呼出的气息融化成微白的暖雾:「我送你到车站。」 雪花无声纷落,落到光泽冰冷的美丽银发上,萨菲罗斯微微侧头,垂眼注视她片刻:「列车已经停运了。」 「那……」她睁大眼睛,「你要走回去吗?」 他呼出一点气音,听起来似乎在笑:「走回去没有你想像中的那么难。」 她差点说那就在我家过夜吧,但理智在最后一刻按住了这个念头。 「如果没有那么难的话,」她张口,「我可以再送你一程。」 冰冷的雪花慢慢飘落下来,像白色的羽毛一样,无声地落到她裹着围巾的肩头。 萨菲罗斯移开目光:「你不需要这么做。」 「……需要和想要是两码事。」她板起脸,面无表情地踢了踢脚边的积雪,「而且,我没有问你的意见,你继续往前走就是了。」 动作微顿,萨菲罗斯好像笑了一声。他转过身。身高腿长的特种兵走一步相当于她的两步,对于这个事实她曾有深刻而惨痛的体会,但可能是路面积雪,他的步伐比平时慢很多,慢到她不需要勉强自己也能跟上。 漆黑的夜空里,雪还在下。白色的雪花在空中如萤火飞舞,抬起眼帘时,偶尔会有一两点雪花落到眼睫上,融化成冰凉的水珠掉下来。 「你最近有训练吗?」 前方传来萨菲罗斯的声音。他这句话问得很随意,她顿了一下。训练是什么意思?体力训练吗?这是特种兵的日常吗?还是说这是特种兵常用的寒暄用语? 她继续在雪里往前走。 「没有。」 「你的能力,对自己不管用?」 如果他想知道的,是她是否能让包括自己在内的物体浮起来的话…… 脚步微顿,她冷静地抬头,冷静地开口:「你能把自己提起来吗?」 「……」 「就算能天天拎着两米多长的刀到处跑,你能把自己提起来吗?」 萨菲罗斯在前方停下脚步,转过身。昏暗的路灯照到雪地里,将黑暗中纷飞的雪花勾勒得纤毫毕现。 「所以你的答案是不能。」 萨菲罗斯侧着身,积雪在他身上融化,融进黑色的大衣,顺着银色的长发,顺着银白的肩甲滑下来。 雪点落到银色的眼睫上,细密斑驳的阴影落入碧绿的瞳孔,他眼中的笑意忽然淡去,平静的湖面泛起极浅的波澜。 「……确实不能。」她说。 从天空落向大地的雪花,在那个瞬间静止了剎那。 周围的雪花停止飞舞,白色的雪粒悬于空中。然后,随着一声轻响,消失的重力忽然回归。萨菲罗斯踩到她面前的雪地上,高大的身影因为惯性往前踏出一步,她来不及收回手,手掌直接撑到了冰冷柔软的黑色皮革上。 第21页 「……?」这和她原先设想的不一样。 她只是想把人稍微隔空拉过来一点,表示她虽然无法解决自己体力很废的问题,但这样的事情还是办得到的。 因为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她没能控制好距离。但现在后悔也晚了。 她撑着他的胸膛,僵硬地抬起眼帘,萨菲罗斯刚好在那个时候低头看过来。 ……啊,惊讶的时候竖瞳确实会放大一些呢。 目光相触的瞬间,她面无表情地想:她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公式书设定,ff7正传发生的0007年,萨菲罗斯25-30岁,也就是说他的生日在1977-1982年之间。 本文设定他是1978年出生,利娅比他小一岁,生日是1979年。 第10章 漫天雪花无声飘舞,周围的时间好像忽然慢了下来,但这一次,她并没有使用自己的能力。 她保持着原先的姿势,撑着萨菲罗斯的胸膛,僵硬地和他对视。 因为是冬天,她碰到的黑色皮革和银白的肩甲一样冰凉。 因为是冬天,温差特别明显,冰冷的材质和温暖的体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因为是寒冷的雪夜,两人呼出的气息清晰可见,随着呼吸频率的变慢,朦胧的白雾在眼前缓缓飘散。 ……是谁先放慢了呼吸? 她谨慎地站在原地。 萨菲罗斯比她高很多,这个事实她早就知道了。但直到现在,近距离被他笼罩在身体的阴影里,她才明白了他人经常提起的,萨菲罗斯那种天生自带的压迫感是怎么回事。 不需要动作,也不需要拔刀,哪怕他未曾特意用自己的气场去压制他人,只是站在原地低下头,竖瞳狭长的碧眸俯视着你时,被狩猎者盯上的压迫感爬上背嵴,凉意渗入后颈,危险的麻痹感直透指尖。 ……不对,不是凉意。 她被更加古怪的感觉控制住了,身体好像分成了几部分,一部分在催促着她赶紧转身逃离,另一部分却在警告她不要轻举妄动。 还有一部分,让她着了魔一般地无法移开视线。 萨菲罗斯有一张完美到不近人情的脸,比起人类,更像每一个线条都经过精雕细琢的古希腊雕塑,他的肤色也像大理石那般冰冷苍白,轮廓冷峻,鼻樑高挺,但偏偏嘴唇的弧度却带着一丝柔软,仿佛只需轻轻一抿便会笑起来——不论是温和的还是饱含恶意的。 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见过他露出带有威胁恐吓性质的笑意。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会一直盯着看,然后发现萨菲罗斯的唇色偏淡。 不是那种病人般缺乏血色的冷色,而是一种更淡的梅色。萨菲罗斯的身上让人感受不到所谓的「巧合」,仿佛这个人的每一部分都生来便如此特殊,是精挑细选的基因融合在一起最完美的结果。 如果说人的基因相当于□□,以概率而言,他可能是这个星球上最幸运或最不幸的人。 她发现自己无法动弹。被碧绿的眼瞳攫住时,无法言喻的麻痹感沿着后颈和嵴椎向下游走,她无意识地蜷起指尖,在黑色的皮革上抓下浅浅的皱痕。 现在……不要……动。 世界维持着微妙的平衡,如同纤薄而脆弱的冰面。只要时间继续保持静止的状态,她体内那些混乱的东西就不会挣脱束缚,她摇摇欲坠的理智也不会被本能吞噬。 但他的眼睛真的好漂亮。脑海里一个细小的声音说。 像光怪陆离的玉石,像宇宙深处瑰丽灿烂的星云。 没有办法移开视线。没有办法收回手。 没有办法拉开距离。 她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更冷静的银发特种兵身上,希望他不要只是站在那里,真的像个雕塑一样一动不动。 僵持了这么久——也有可能时间只过了一瞬——她的理智几乎忍不住要在脑海深处大叫起来:……你倒是快点做出反应啊! 她有病也就算了,她早就认清了这个事实,他难道也有病吗? 快动啊!快点动起来啊!!什么反应都好,哪怕是拔刀噼了她都好啊!!不要只是僵在那里不动啊!! 她的理智水深火热,她的身体无动于衷。 最后,堕怠的世界仿佛终于听到她内心的呼唤,黑暗中传来一声折枝般的脆响,积雪从高处滑落的剎那,无声的静咒突然解除。 积雪坠落的声音响起时,她的手指痉挛般地颤了一下,随后身体如梦初醒,触电般往后跃去,一下子就重新拉开距离。 ……真是靠人不如靠己。 突然能够再次顺畅呼吸,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直跳,她这才发现自己有些缺氧,仿佛在水底下憋气许久的人,在理智即将消失的那一刻忽然重新回到水面。 她的表情看起来一定很糟,因为萨菲罗斯往前一步,似乎想要伸手抓住,不,扶住她。 「……利娅?」 她垂下眼帘,不敢也不能看他:「……我就送你到这里。」 雪花从夜空尽头缓缓飘落,保持着视线低垂的姿态,她朝他的方向点了下头。「晚安。」仓促抛下这么一句,转身就走。 寒冷的空气侵入肺腑,她现在正需要让头脑降温,让体内那些喧嚣嘈杂,如沸水一般躁动的本能重新安静下去,她甚至觉得飘落到脸上的雪花不够冰冷,只是眨眨眼睛就融化了。 第22页 融化的雪水滴落到围巾上,她抬起手,手指陷入柔软的羊绒。 她拉起围巾,将鼻子和嘴巴藏进围巾里,将仍在隐隐发烫的脸颊,藏进他人看不见的地方。 快步行走时,脚下的积雪轻微嘎吱作响。街边的路灯垂着昏暗的光芒,她穿过那些孤独的身影,钢铁都市在周围的黑暗里沉睡,连魔晄炉运作的声音都仿佛被层层叠叠的雪花掩埋。 落雪之后,这个冰冷而压抑的城市反而变得正常了一些。 她的脚步越来越慢,最后不知怎的停了下来。 她拉下围巾,停顿片刻后,微微转过身。 飘飞的落雪中,银色长发的1st特种兵还没离开。他站在原地,如果目送是一种礼仪的话,那他可真是礼仪周到。 「如果……」在寂静中响起来时,她的声音听起来还算平静,「如果你喜欢读书的话——」 她说:「欢迎你随时来图书馆。」 虽然神罗总部的图书馆明显不是她开的。 萨菲罗斯望着她,他不想让别人读懂自己的神情时,不管是表情还是声音都将心里的想法隐藏得滴水不露。 竖瞳的碧眸没有移开视线,他轻轻颔首,声音低沉平稳:「我知道了。」 …… 那个晚上发生的事情,就像一场奇怪的梦一样。 假期结束后,生活重回正轨,一切再次变得忙碌起来。 神罗总部的员工不怎么光顾六十二层的图书馆,比起坐在图书馆里读书,来神罗总部的游客也更愿意参观一楼的展览厅。基于这些原因,她的工作其实不怎么需要和人打交道。 一成不变的工作环境,因为1st特种兵的到来而起了微妙的变化。 和五台的战争还在进行,萨菲罗斯出现的时间不多,每次来到图书馆,他只是安静地坐在角落里看书,偶尔将几本书借走翻阅。 只有看到出现在图书馆里的身影时,她才会有种那一晚发生的事情不是梦的真实感。 「你最近在看什么?」低沉温缓的声音让她回过神,她从桌后抬起头,发现银色长发的特种兵又来还书了。 不论多忙,在还书方面,萨菲罗斯永远守时——是图书管理员最喜欢的品格。 她看了一眼自己桌边累积的读物,那些书的内容并不适合延展话题。她收回视线,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如实回答:「那些都是关于寄生物的书。」 被监视的期间,她不能再和以前一样,时不时黑进神罗的网络系统翻找数据。无奈之下,她只能选择了迂回很多但至少安全的方法继续查找资料。 萨菲罗斯:「你对这方面感兴趣?」 不是负面反应。 不过想想也是,在战场上厮杀的特种兵,估计不会和普通人一样,对寄生物方面的话题产生噁心的回避心理。 「……还好。」她说,「其实也还算有趣。」 「比如什么?」 「不同的寄生物有不同的办法让宿主为自己所用。」她解释道,「比如侵入宿主的中枢神经系统,破坏做决策的脑叶,或者是通过分泌化学物质,改变宿主的视觉嗅觉,甚至是身体散发的味道等等。」 「这些寄生物操纵宿主的方式非常巧妙,大多数时候,宿主都不会察觉自己已经被寄生。」 戴着黑色手套的手轻轻抵着下巴,萨菲罗斯思考道:「那有辨别方式吗?」 「从第三方的视角来说,有的。被寄生的生物,大部分时候都会出现微妙的行为变化。」 说到这里,她忽然顿住。 「怎么了?」萨菲罗斯看着她。 她哑然许久,愣愣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身体不舒服吗?」 在他更加靠近之前,她抬起头:「……不。」 她让表情再次恢复平静,声音更是听不出一丝波澜。 「……没什么。」 萨菲罗斯走后没多久,晋升为2nd特种兵的坎赛尔来到图书馆,向她汇报了这个好消息。 好消息在他走进图书馆的那一刻便已昭然若揭——不同等级的特种兵有不同的制服,她只是抬起眼帘朝他的方向扫了一眼,就已经知道他是来做什么的了。 「利娅!我跟你说……」 「恭喜。」她面无表情地敲了两下键盘,坎赛尔愣了一下,随即将胳膊肘放到桌面上。「你已经知道了?」 「刚刚知道了。」 坎赛尔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仿佛在观察她健康与否,开心与否,是不是有精神,每天有没有好好吃饭早点睡觉,眼下有没有多出黑眼圈。 「你最近还好吗?」 「很好。」她冷静地说,「好极了。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坎赛尔支吾了一会儿,似乎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抬起手,手握成拳抵在嘴边轻咳两声,压低声音道:「上一次……我是说,上一次车站袭击事件后没多久,你不是消失了几天吗。」 她心中微微一凛,视线离开电脑屏幕,定在坎赛尔的脸……不,遮住他大部分脸的头盔上。 「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件事?」 坎赛尔直起身,语气无奈:「我这不是担心你吗?」 「担心什么?」她蹙了一下眉,随即又很快抹平自己的表情。 「你都忘了?」坎赛尔不可置信,「你扔下重磅炸弹后没多久,一连消失了好几天,我怎么可能不担心。」 第23页 她有点茫然,搜寻记忆半天,总算想起他口中的重磅炸弹,可能是她说过的对萨菲罗斯一见钟情。 但她分明记得自己当时好像在开玩笑? 「那几天我找你找不到,手机也打不通,我还以为……」坎赛尔嘆了口气,她心里忽然涌上不妙的预感,正想站起身阻止他,但为时已晚。 「我还以为你对萨菲罗斯告白被拒,沮丧得一连几天都没来上班。」 回到图书馆的身影,忽然在门口停下脚步。 坎赛尔完全沉浸到了自己的世界里,他抱着手臂连连嘆息:「你说你看上谁不好,怎么偏偏就看上了萨菲罗斯,我想帮你揍人出气都没办法……」 仿佛终于意识到气氛有哪里不对,坎赛尔止住声音,顺着她的视线慢慢转过身。 但萨菲罗斯的目光并没有落到他身上。 无声的寂静中,头顶图书馆的灯管忽然啪的一声,爆掉了。 作者有话要说: 坎赛尔助攻的时机不对。 利娅:冷静裂开。 第11章 图书馆忽然暗下来,黑暗如幕布坠落。 不幸的是,在场的人都有在黑暗中清晰视物的能力,灯管突然碎裂后,同样突兀的寂静紧接而至。 她闭上眼睛,仿佛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一般,缓慢地吐出挤淤在胸腔里的一口气。 无声瀰漫的黑暗中,蓝色的应急灯沿着走道亮起。坎赛尔在那一刻忽然回过神,小声说了句「我去找维修部的人」转身就跑,仓皇的背影看起来就像逃离作案现场的犯罪嫌疑人。 图书馆的大门合上了。寂静中,她听到萨菲罗斯犹豫片刻,朝这边走了过来。他的脚步声很轻,在黑暗中朝目标接近时,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但哪怕不去看不去听,她也能清楚感觉到他的接近,仿佛他的存在对她来说绝对无法忽视一般,就算不想去注意,身体已经先意识一步对他的靠近做出了本能的反应。 他在她附近停下脚步。 「有受伤吗?」 低沉平缓的声音落入心中时,水面溅起轻微的涟漪。 「……没有。」 「你是不是今天不太舒服?」 她慢慢地摇了摇头。 「我没事。」 她垂着眼帘,看着散落在地面上的碎片。这片狼藉马上就会有专业人员来处理,她现在什么都不用做,甚至可以提前下班。 看起来冷漠孤高的1st特种兵,其实相当敏锐而且细心。以特种兵的听力,他刚才肯定什么都听见了,但他什么都没说,哪怕是现在他也没有主动提起的打算。只要她一起跟着装傻,说不定就能将这件事轻飘飘地用一场意外遮盖过去。 她看着脚边的玻璃碎片。 「只是个误会。」她知道大部分人会这么说。 「刚才只是在开玩笑。」只要这么说就可以了。 黑暗中,蓝色萤光映在碎片上,好像实验室的溶液沿着边缘滴落下来。 「刚才的……」 她抬起头,看向萨菲罗斯:「不是玩笑。」 她说:「也不是误会。」 能够在黑暗中清晰视物的能力,她现在如果没有就好了。 细长的竖瞳凝固片刻,萨菲罗斯微微别过脸,银色的长发沿着肩头滑落,遮去了他此时的神情。 她将手背到身后,手指无意识地捏住手腕。 「我确实,」她顿了顿,「对你抱有「喜欢」的感情。」 她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尽力使表情维持平静的模样。胸腔里鼓动着的、近乎胀痛的心跳声,只有她一人是它的听众。 黑暗中一时没有传来回应。蓝色的应急灯照亮了走道边缘的地缝,散落一地的玻璃碎片映出昏暗的光线,看起来冰冷又尖锐。 「……你不是想要普通的生活吗?」许久后,她听到萨菲罗斯低声开口。 他没有转过头。 「和我在一起的话,会很麻烦。」 她绷紧肩膀。 「如果这是你的顾虑的话,那么,」她从自己的声音中听到了一丝固执的痕迹,「我不和「英雄萨菲罗斯」约会,和「普通人萨菲罗斯」约会不行吗?」 「……」 「上班的时候不谈恋爱,下班的时候谈不行吗?」 她背着手,捏紧手腕。 「不是神罗的英雄,也不是1st特种兵。」她的语气似乎很平静,但她知道自己一点都不。 「我只是想和普通的萨菲罗斯在一起,这样也不可以吗?」 她知道自己已经越界了。她现在说的话毫无道理,一个人的自我和社会身份没有那么容易分离,唯心的自我认知无法改变客观存在的事实或问题。 心底深处,她对自己的表现感到惊诧,头脑发热的过程中,她的理智惊疑不定地注视着自己此时的反应。 但是犯错无法被阻止,有些事情一旦开了头就无法停止。 「只是萨菲罗斯的萨菲罗斯,」她忽然顿了一下,「这样的你,不存在吗?」 黑暗中,无声的沉默便是最好的回应。 没有回答,便是已经回答了她刚才的话。 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1st特种兵,侧影看起来似是有些恍神。 「……抱歉。」心脏的温度冷却下去后,重新浮上来的理智再次掌握主权。她松开手,肩膀放松下来,就像从莫名的备战状态切回常态。 第24页 「我刚才说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情绪消失后,让声音保持平静变得容易得多。 维修部的人怎么还没来? 都这么久了,平时效率很高的维修部门怎么还没有做出反应? 「说到底,这是我个人的问题,你无需做出回应。」她微微颔首,「如果给你造成了困扰,我很抱歉。」 推开图书馆的大门时,她发现了坎赛尔的身影。 看见她的剎那,他似乎下意识想藏起来,但是空空荡荡的走廊没有能够藏匿成年男性的地方。 她装作没有看见他,等电梯的过程中拿出手机给维修部简短报告了一下图书馆的事故。走出一楼的大厅时,坎赛尔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 「等等,利娅!」 外面是阴天,米德加的天空一如既往地阴沉黯淡。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坎赛尔犹豫片刻,慢慢收回手,手臂颓然垂落到身侧。 他今天刚晋升为2nd特种兵,身上还穿着崭新的制服。 「我很抱歉。」他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今天的事都是我的错。」 不远处传来汽车驶过高架桥的声音。盘绕的高速公路虬结如树根,从名为神罗总部的钢铁大厦底层延伸出来,顺着这个城市的血管流向不同的街区。 她收回视线。 「坎赛尔。」 他抬起头。 「你没有你想像的那么重要。」 他在这件事中起到的作用,没有他想像中的那么关键。 监视者和被监视的对象,本来就不应该,也不能发展出多余的关系。 不管是时机还是其他因素,全部——全部都差到了极点。简直就是糟糕透顶。 虽然理智是这么告诉她的,眼眶却仍然莫名其妙有些发热。 明明眼眶发烫,就算抬手去碰,那里也干巴巴的什么都没有。 不照镜子她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很普通,普通得看不出一丝感情起伏的波澜。 ……好奇怪的感觉,胸口好像有什么堵住了一样。她仰起脸,看向熟悉的,黯淡的灰色天空。天空中没有太阳,光线全部都被厚重的工业废气遮住了。她眯起眼睛。 「所以,坎赛尔,」她希望他那份无聊的负罪感能到此为止。 「这件事和你无关。」 …… 维修部的人收到消息后行动很快。 第二天,她来到图书馆上班,发现所有灯管已经修好了。 整洁光亮的图书馆空空荡荡没有其他人影,她发现自己无意识松了口气。 打开电脑,登入帐户,她发现自己庆幸得太早了。坎赛尔明显没有听懂她昨天的潜台词,两个2nd特种兵站在她的工作桌前,一副哥俩感情很好的模样。 「利娅,介绍给你认识一下,这是我最好的朋友——」 黑色短发的特种兵朝她伸出手,脸上的笑容爽朗又明亮:「初次见面,我叫扎克斯。」 那只手停在她面前,她没有办法专心看着电脑,她抬起眼帘,看向站在黑发特种兵身后的坎赛尔,后者在她的注视下不太自在地轻咳几声,将维持着握手姿势的青年拉到书架后。 如果是普通人的话,以这个距离确实听不见他们两人的谈话。但是很可惜,她明显不属于普通人类的范畴。 她继续在电脑上整理数据,两人压低的说话声断断续续地飘入耳中。 「……都说了,她不喜欢肢体接触,你不能上来就直接握手。」 「……是这样吗,抱歉,我重新来过。」 两人从书架后走出来,黑色短发的特种兵清清嗓子,重新来到她桌前。 「初次见面,我是扎克斯。」第二次自我介绍时,他脸上的笑容依然和声音一样明快,「我来自贡加加。」 她目不斜视地继续工作。 无言的沉默过后,两人退回书架后。 「……怎么办,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听见贡加加这个名字后不会笑的人。我以前这么自我介绍时,对方可是百分百会笑出来啊。」 「……扎克斯,」坎赛尔好像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我认识她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她笑过。」 「……是吗?不是我的问题?」 「不是你的问题,我保证。」 两人从书架后探出头,观察情况片刻后,重新来到她桌前。 她在心底深深地,深深地嘆了一口气,然后冷静地抬起头。 「你们需要什么?」 坎赛尔顿住了。他脑内的齿轮好像飞快旋转起来,快到几乎能冒出火花。停顿片刻后,他谨慎地换了个话题:「你最近工作不是很忙吗?扎克斯手脚可利索了,他应该能帮得上你的忙。」 说着,他看向扎克斯,黑色短发的特种兵立刻站直了身体,抱着手臂摆出一副很可靠的样子。 「如果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地方,请尽管告诉我。」 她面无表情地看向坎赛尔。 坎赛尔无声地在扎克斯背后比了个双手合十的动作。 「拜託。」 她将视线移回扎克斯身上,抱着手臂的年轻特种兵,脑袋上方好像在那一刻跃出了一行加粗的字: 【免费的劳动力】 那个称谓在对方的脑袋上一闪一闪的,像跳动的招牌。 ……如果这样就能让他们不再打扰她工作的话。 第25页 「……我知道了。」她撑着桌面站起身,朝图书馆尽头最高的一排书架走去。 眼角的余光中,坎赛尔朝扎克斯比了一个「加油!一切就交给你了!」的手势,抱着手臂的黑发特种兵悄悄竖起一个拇指:「ok!」 「……」 她在落地窗一般高大的书架旁边停住脚步,转身看向轻松跟过来的青年。 「我需要有人帮我整理这个区域的书。」她侧了一下头,示意青年看向厚木的书架,「书架上的书按照作者的姓氏排列,我负责a-l,你负责剩下的m-z。」 扎克斯眨了一下眼睛:「就这些?」 「就这些。」 黑色短发的特种兵忽然抱着手臂凑过来,泡过魔晄加强体质的特种兵都很高,眼前这个特别爱笑的傢伙也毫不例外。 「不要那么严肃嘛。」他低头看着她,脸上带着笑容,「可爱的女孩子怎么能一直板着脸呢?」 「……」 她无语地抬起眼帘:「是坎赛尔让你这么说的?」 扎克斯微妙地顿了一下,抱着手臂的姿势无意识松开了一些。他直起身,侧过头,小声嘀咕:「糟糕,被看穿了。」 她甚至都能猜得到坎赛尔大概和对方说了什么,重点无非是让她重拾被打击的自信心,早点走出失恋的阴影。 她学着对方的样子抱起手臂:「你的名字是扎克斯?」 「……啊?是的。」 「你很有前途,以后一定会成为1st的。」 「真的?」他的表情一下子明亮起来,高兴得简直让人不忍直视,「你真的觉得我有潜力吗?」 他扶住脖子,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哎呀,这可真是不好办啊。」 在那里高兴地笑了半天,扎克斯终于回过神:他的任务是夸人而不是被夸。猝不及防被人反将了一军,他放下手,努力再次摆出沉稳可靠的样子。 他压低声音:「你怎么知道我想成为1st?」 「因为来神罗当特种兵的人,十个里面有九个都以此为目标。」 「……」 「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被夸可爱会无动于衷的女孩子。」 「说明你遇到过的女孩子太少了。」她转向书架,「闲聊到此为止,该开始干活了。」 虽然看起来不太靠谱,在神罗这种地方甚至单纯得有点傻气,坎赛尔有一点说得没错:扎克斯确实是个好帮手。 神罗总部的藏书多而杂,最高的书架直抵天花板。年轻的特种兵浑身都是用不完的精力,身轻如燕地在移动楼梯上跑上跑下,搬书的过程中还有空和她闲聊。 「你喜欢当图书管理员吗?」 「还行。」 「你以后会一直做图书管理员吗?」 「不会。」 「那你将来打算做什么?有梦想吗?」 「没有梦想。」 「诶?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我啊,以后想成为英雄,你想做什么?」 「一个普通人。」 「这不是挺好的答案吗。」 她抬起头。 「……好在哪?」 扎克斯站在楼梯顶端,将需要重新整理的书一本一本拿下来。 「因为英雄就是为了守护普通人而存在的啊。」 他笑道:「不管是多么普通的梦想,守护拥有这些梦想的普通人,才是英雄真正的使命。」 抱起那堆书,他跳下楼梯,轻轻松松落到书架前的厚地毯上。 「换句话说,没有普通人的话,这个世上也不会有英雄。」扎克斯上前一步,将那些书放到她旁边的推车上。他转过头。 「话说起来,你的名字是?」 泡过魔晄的眼睛映出天空般湛蓝的颜色。 「……利娅。」 她收回视线,拿起一本书,放到眼前书架的空位上:「整理完这边的书架就去下一个。」 扎克斯爽快地应了一声:「没问题!全部交给我吧!」 往前跑出没几步,他又保持着向前跑的姿势倒退回来,笑着对她说:「任务完成后记得给我一个全a的评价哦。」 「……」 好麻烦。这种阳光又开朗,长得帅还人缘好的类型,对于她这种人来说简直就是天敌。 没错,天敌。在无聊的少女漫里会因为性格截然相反莫名其妙被凑在一起的那种。 她回身往桌边走,心想:坎赛尔这傢伙爱情故事读太多了,把脑子都读坏了。 图书馆的大门是开着的。 注意到这一点后,她突兀地停下脚步。银色长发的1st特种兵转过身。 「利娅——!」扎克斯的声音从书架后传出来,「两本书都是同一个作者的话要怎么办?」 她扯开视线,回过头:「作者相同的话就按出版年份排列。」 扎克斯的声音有些迟疑:「但是……好像是同一年出版的。」 「……」她转过身,「那就按照第二作者的姓氏排列。」 扎克斯笑嘻嘻地从书架后探出头:「明白!」 他脸上的笑容在看清楚门口的身影时,陡然变成了震惊的表情。 「萨……萨菲罗斯?」 萨菲罗斯喜静,读书的时候不喜欢被人打扰。 想起这一点,她快步朝扎克斯走过去,扯住特种兵标配的高领毛衣往后拖:「你跟我过来一下。」 第26页 「啊?哦,好。」 扎克斯低下头,可能是被萨菲罗斯出现在图书馆里的事震到了,还没来得及回过神,异常老实地跟着她来到书架后。 为了让他清醒一点,她取下一本书拍到他手里,他睁大眼睛,表情更像一只大型犬了。 她抬起眼帘,冷静地对他说:「接下来的时间记得安静点。」 作者有话要说: 坎赛尔,核心危机里看了loveless的歌剧后被里面的爱情台词感动到哭出来。 · 利娅和扎克斯是纯友情。孤僻系x阳光系的友情。 两人的友谊就像人类和狗勾的友谊一样坚定。 第12章 扎克斯眨了一下蓝色的眼睛:「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如果不想被两米多的长刀串起来的话,接下来就不要说话。」 扎克斯张开口,想起她刚才的叮嘱,他将剩下的疑问咽回去,闭上嘴巴点了点头。 「……你真的明白了?」 扎克斯更加用力地点点头,露出一副「交给我吧!」的表情。 她神情稍缓:「那么,这个区域就交给你了。」 她拿出平板,点击了一下屏幕,在半透明的蓝色投影上右滑几下,找到这个区域的示意图,将需要整理的书架标号选出来给他看。 「从这里到这里。」她看向扎克斯,「都市开发部的资料需要重新整理。」 二十四年前,神罗将总部迁到米德加之后,以魔晄炉为中心的钢铁都市一直在扩建。都市开发部的资料多而杂乱,是书籍整理起来最麻烦的部门。 将这些事情交代完毕,她离开书架,萨菲罗斯在那一刻看了过来。她忽然意识到1st特种兵和这里的氛围确实有些格格不入:银白的肩甲,黑色的长款战斗服,虽然没有提着刀,高大冷峻的身影出现在图书馆门口时,扎克斯会感到惊讶似乎也理所当然。 她努力回忆了一下她平时会怎么说。明明只是前不久的事,现在回想起来却仿佛隔了很久。 「……来看书吗?」 因为时机错误的告白,之前的相处模式都被打乱了。 萨菲罗斯简短地应了一声。 竖瞳纤细的眼眸总是那么妖异美丽,有着这世上所有宝石都无法匹敌的光辉。但过于美丽的事物,引人注目的同时也容易显得遥不可及。 ……确实,漂亮又冰冷。 她微微颔首,表示自己明白了。考虑到萨菲罗斯已经是图书馆的常客,他对这里相当熟悉,并不需要她帮忙。 「那么,」她试着说,「如果有什么需要的,你可以随时告诉我。」 她回到桌后,试着专心工作。眼角的余光中,萨菲罗斯似乎顿了顿,抬手从生物类的书架上取下一本书,在平常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只有当他不看着她的时候,她才能像现在这样,允许自己的视线安全落到他身上。 不管是在阳光朦胧的车厢里,还是在空旷安静的图书馆中,只有偷偷看着他的时候,她的心才不会有被揪紧般的束缚感。 说实话,那种感觉很难受。 每当目光相触便在心中剧烈翻涌的感情,会让她像在陆地上溺水一般呼吸困难头脑空白。 但是,她以后估计也只能偷偷看着了。 隔着一段距离,像窃取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一般,小心翼翼地让目光落到那个身影上。 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庆幸还是失落。 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回过神。是来自坎赛尔的消息。他将扎克斯往图书馆里一扔就不知所踪,现在倒是忽然想起来要和她道歉。 「扎克斯是我们这一届最有潜力的2nd特种兵。」 「……」原来不是道歉,是推销。 「如果不满意的话,你可以随时告诉我。」 「……」 「但是说实话,我觉得没有比扎克斯更好的人选了。年龄小一点也没关系吧?系现在很吃香哦。」 「……」 「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看在我们认识将近十年的份上?」 手机还在持续震动,她面无表情地将手机像烫手山芋一样盖到桌面上。 但是烫手山芋不止一个。 「利娅——」 被坎赛尔推销给她的,充满潜力的未来1st候补跑到她桌前。 充满活力的声音响起时,萨菲罗斯的身影在不远处微微一顿,翻书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 扎克斯来了个急剎车,声音瞬间小下去,变成窃窃私语般的音量。他竖起一只手,手掌挡在嘴边,挨近她的桌面低声道:「那边的书架我已经整理完了。」 「……」因为过于谨慎反而显得好夸张。 她看了一眼时间,有些意外地发现已经接近闭馆的时间,但她很快想起:因为昨日的事故,图书馆闭馆半日,下午才开放。 她站起身,来到扎克斯负责整理的区域。他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在她检查书架的过程中,满脸都写着等待夸奖的神色。 她直起身,扎克斯将手背到身后,这是特种兵朝长官行礼的姿势。 抬起视线时,她好像又在他的头顶上看见了闪动的提示语: 【快夸他。】 【快。】 「……」她平静道,「做得不错。」 她补充:「所以你明天不用再……」 第27页 「太好了!」扎克斯笑道,「这是评价a的意思对吧?」 「……」 任务完成,他好像整个人都活跃起来:「这是评价a的意思对吧?」 「……对。」 扎克斯跟着她回到桌边,兴致勃勃地还想再说些什么,某种直觉让他往不远处瞄了一眼。 他僵了一下,收起笑容,低头找出自己的手机。 他给她发了一条信息。 等等,他为什么会有她的联络方式? ……坎赛尔。 她面无表情地点开那条新消息。 「我是不是太吵了?」 手机屏幕又震动了一下。 「我好像打扰到萨菲罗斯了。」 她抬起头,萨菲罗斯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看起来只是在很普通地读书。 「怎么办?我应该道歉吗?但那个气场总觉得没法接近,靠近了说不定会被砍。」 「……」 「糟糕,我是不是死定了?」 「你想太多了。」她终于忍不住低声开口,打断那些没完没了的信息。 扎克斯抬起头,用那双湛蓝又清澈的眼睛看着她,他动作飞快地打出下一句。 「真的?」 「……真的。」她没能忍住,往他的肩膀上推了一把,「今天就到这里,你快点回去吧。」 为什么只上半天的班她还会这么累——好不容易送走扎克斯,她简单处理了一下剩下的工作,随即登出帐号关闭电脑,准备下班。 起身时,熟悉图书馆闭馆时间的萨菲罗斯也正好将书放回书架上。 「如果没看完的话,你可以把书借回去。」虽然想这么说,但总觉得现在说什么都不合适。最后她只是闭上嘴巴,默默无言地和1st特种兵走进同一班电梯。 透明的玻璃壁外,遥远的夕阳在灰暗的穹庐中裂开一丝赤红的缝隙。夜晚即将来临,工业废气凝成的烟雾像一团漆黑的风暴,沉甸甸地笼罩着地面的钢铁都市。 她看着玻璃上的倒影,电梯不断下降。 「是熟人?」 低沉无波的声音忽然响起时,她怔了一下,转过头。但萨菲罗斯并没有看着她的方向。 她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他还等着她的答覆。 「……你是说扎克斯?」她道,「他只是熟人的朋友。」 她无意识站直了点,仿佛在被长官审问一般。但这个感觉不是错觉,因为下一刻萨菲罗斯转过脸,隐含嘲讽地重复了一遍她的说辞。 「只是熟人的朋友。」 他笑了一声,声音很轻,锋利的竖瞳中没有笑意时,冷冰冰地带着一种天然的压迫感。 「让你放松戒备原来这么简单。」萨菲罗斯收回目光,继续直视前方,「这些年你在神罗是怎么生存下来的?」 她张了张口,但喉咙里没有声音出来。 她看向地面。光洁如镜的地面映出她此时有些茫然的神色。 「你最近是不是还在练习自己的能力?」 「……」 她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只是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地面晦暗模糊的倒影。 「这种事情——」 电梯抵达大厅,冰冷的金属门向两侧打开。萨菲罗斯离开电梯,和她擦肩而过时,语气沉冷地抛下一句。 「还是早点放弃为妙。」 …… 在那之后,对方似乎忽然忙碌起来。她没有再在图书馆里见到萨菲罗斯的身影。 和五台的战争进行了这么多年,现在这场战役的胜者几乎已经毫无悬念,只剩下紧锣密鼓收尾的工作。 在员工餐厅吃午饭时,周围的人议论最多的依然是战役的进展,大屏幕上滚动播放的新闻,永远都有英雄萨菲罗斯的名字。 他出现在新闻头条里,出现在众人的聊天话题里,唯独在现实里不见踪影,一切恍然回到了最初。她有时候看着手机里的联络人,都会怀疑之前的种种不过是一场短暂的幻觉,是她在车站遭遇袭击时,大脑受创留下的后遗症。 如果那之后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后遗症的话,有一些后遗症也太过真实。 图书馆外响起熟悉的脚步声,她躲到桌下。但这一招对于嗅觉和直觉都十分敏锐的2nd特种兵,明显没有什么效果。 没过多久,扎克斯的脸就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他越过桌子,弯腰朝她的藏身点看过来,湛蓝的眼睛微微睁大,带着一点惊讶的神色。 「利娅,你怎么躲在这里?」 「……」当然是为了躲你。 她面无表情地放下环着膝盖的手,自己也觉得自己的举动过于愚蠢。她从桌子底下爬出来,若无其事地重新坐回椅子上。 「你今天又有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来图书馆吗?」 她冷酷无情:「不能。」 「这样啊,」扎克斯毫不在意地直起身,扶着脖子环顾四周,「就没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吗?」 「没有。」 他老是往图书馆跑,白白忙活了这么多天,图书馆能整理的书架几乎都已经被他整理了个遍。 想到这一点,她顿了一下,低头拉开抽屉。 「伸出手。」 「为什么?」他满脸好奇。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块巧克力,放到扎克斯乖乖摊开的掌心里:「还你人情。」 第28页 扎克斯的表情有些不解。 「欠人情的话会很麻烦。」她合上抽屉,「这是你帮我整理书架的谢礼,以后我们就两清了。」 扎克斯看了看手里的东西,扬起一边眉毛:「为什么是巧克力?」 「因为我只有巧克力。」她表情平板地回答。 「……」 「巧克力不好吗?」 扎克斯摇摇头:「只是有点意外,没想到你会在抽屉里放这种东西。」 她垂下眼帘:「巧克力含有色氨酸。」 「色氨……什么?」 「色氨酸有助于产生血清素,」她平静地说,「血清素可以帮人调节心情,让人产生快乐的感觉。」 扎克斯皱起眉,仿佛在歪头思考:「听起来好复杂。」 「你不需要想那么多,把东西收下就行。」 她离开图书馆,扎克斯收下巧克力快步跟了上来。两人走进电梯,随着季节向春天过渡,天黑的时间也逐渐变晚,铅灰的天空看起来雾蒙蒙的,是米德加一成不变的颜色。 楼层逐渐下降,她抬起头,看着不断跳动的数字。 「你是不是在坎赛尔手里有把柄?」 扎克斯愣了一下:「没有啊。」 闻言,她微微侧身看向他:「那你为什么总是要来图书馆?」 扎克斯抱着手臂挺起胸膛:「因为朋友的朋友即是我的朋友。」 她表情平淡地将头转了回去:「我和坎赛尔不是朋友。」 「……」扎克斯说,「那以后成为朋友不就好了?」 「不好。」 「为什么不好。」 「因为麻烦。」 「到底哪里麻烦?有朋友不是挺好的吗?」 她深深地嘆了口气:「我们已经两清了,你以后不用来图书馆。」 「是吗?」扎克斯露出笑容,「但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图书馆是公开开放的吧?」 「……」 叮咚一声,电梯忽然在四十九层停了下来。 她在那一刻突然有了奇怪的预感,身体直接进入备战状态。她抓住扎克斯,果断往前面一挡。「就这样待着别动。」她压低声音,扎克斯茫然地回头看了她一眼。 电梯门打开了。 看到来者,扎克斯眼睛一亮,高兴道:「安吉尔!你怎么回来了!」 「这不是扎克斯吗?」背着重剑的1st笑了一声,和两名同伴一起走进电梯。 多出三人后,电梯里一下子变得狭窄起来。 她站在扎克斯背后,让自己的视线落到电梯的金属墙壁上,将目光固定在那里。 「前线的情况如何?下次的任务什么时候轮到我?1st这次能在总部待多久?我们什么时候能开始特训?」 扎克斯是安吉尔的弟子,她第一次为这个事实松了口气。扎克斯兴致勃勃的声音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趋势,比窒息难挨的寂静好多了。 她在心里默默发誓,她以后再也不嫌弃扎克斯活泼过头的性格。 有人在看着她。 她假装没注意到,继续盯着眼前的铁灰色金属。 扎克斯的声音还在继续,安吉尔转过头,忽然在那个时候看了萨菲罗斯一眼。 安吉尔抬起手,随便选了一个楼层,电梯很快停下来,金属门扉缓缓滑开。 「你们两个跟我过来一下。」安吉尔压低声音,一手一个,将斜靠在旁边看书的杰内西斯,和明显还没反应过来的扎克斯揪了出去。 「……安吉尔?」扎克斯脚步踉跄地跟在安吉尔身边,脖子被他夹在手臂里。 「放手,安吉尔。」杰内西斯的声音明显带着不耐。安吉尔低头看了他一眼,杰内西斯动作一顿,反覆在那一刻意会到了什么,他忽然睁大眼睛,朝电梯的方向看了过去。 背对着电梯的方向,安吉尔脚步微顿,漫不经心地开口: 「战斗的时候别再分心了,萨菲罗斯。」 电梯门合上了。 她面无表情地在心里骂了一句,但这种时候想要跟出去已经晚了。 电梯再次下降,她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无言的寂静过于煎熬,她从来不知道空气也可以拥有这种重量。 她在心底嘆了口气,认命地闭上眼睛。 「你受伤了?」 萨菲罗斯好像顿了一下。 他瞥了她一眼,又重新将头侧了回去。 「没有。」 ……说的也是。她又在多管闲事了。 以他的实力怎么可能会轻易受伤。神罗的大英雄萨菲罗斯就算在战场上神游天外,开小差开到外太空,面对敌人时依然是一刀一个,一不留神说不定还会顺手削掉几个大型军事建筑。 话题就这么结束了,无言的寂静再次笼罩下来。 她忍不住在心底自嘲。 结束了也好。 仿佛是许久又仿佛只是短暂的一瞬过后——叮咚一声,电梯终于抵达大厅。 她如释重负。地面短暂震动了一下,金属门在眼前缓缓打开。她正要迈开步伐,一直默不作声的人忽然伸出手。 萨菲罗斯按下关门键,冰冷的电梯门故障般地停顿了一下,再次在她面前缓缓合上了。 「……」 「……」 她迟疑着转过头,和萨菲罗斯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作者有话要说: 第29页 1st里唯一的正常人安吉尔,为两个同伴操碎了心【x 第13章 不妙。 这是闪过她脑海的第一个念头。 被萨菲罗斯单独拦下的人,估计没有几个认为自己走了好运。哪怕他什么都还没说,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她,不妙的预感飞快升起,将周围本就稀薄的空气压缩得更加密闭紧实。 ……但如果他只是按错键了呢? 她试着让自己冷静下来,从更加客观的角度思考萨菲罗斯忽然做出这种行为的原因。 毕竟,开门键和关门键靠得很近,一不小心按错了也有可能。说不定他现在也想尽快离开电梯,只是情急之下搞错了开门键的位置。 因为不小心按错了,所以现在只能尴尬地站在原地。没错,这个可能性是真实存在的。 她茅塞顿开。她抬起手。 萨菲罗斯轻而易举地盖住了她唯一的逃生路径。 「……」 一手盖着电梯的开门键,萨菲罗斯朝她的方向转过身,她无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她惹过他吗?她应该没有惹过他。 萨菲罗斯上前一步,她往后退出一步,这一退就退到了电梯的角落里,背嵴抵上冰冷光滑的金属墙壁。 不应该后退的。她立刻就后悔起来,但现在后悔也无济于事。 她抬起头,碧绿的眼眸看起来风平浪静,暂时没有危险的兆头。萨菲罗斯的神情甚至比她上次见他时温和很多,但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如临大敌,总觉得现在不逃的话以后就没机会了。 可惜萨菲罗斯的身影就像一堵高大的墙,墙壁投下的阴影将她笼罩在内,除非她从他的臂弯底下钻出去,要不然就只能老老实实站着听他把话说完。 ……要钻吗?她冷静地想。 「上次……」银色长发的1st特种兵开口。 她瞄了一眼萨菲罗斯的左手。没有两米多长能将人挑起来刺穿的野太刀。情况也许没有太糟? 既然他提到了上次的事,这种时候只要闭眼道歉就行了。 「我很抱歉。」两道声音重叠了。 萨菲罗斯顿了一下,她也顿了一下。 她睁开眼睛,萨菲罗斯问她:「你为什么要道歉?」 「……」她面无表情地回答,「因为我想。」 「……你不需要道歉。」 短暂的停顿过后,萨菲罗斯别开视线,声音比平时稍低一些:「上次是我说得太过了。」 她眨了一下眼睛,然后又眨了一下眼睛。 她迟疑道:「……你在道歉吗?」 萨菲罗斯转过头,重新朝她的方向看过来。银色的长发随着他的动作从肩膀滑落,看起来就像月光织成的丝线,同时又带着水一般柔软朦胧的流动性。 这个人的一举一动,哪怕是最微小的动作,每一次抬眼,每一次侧首,哪怕是嘴唇微启开口说话的瞬间,都能对她的心脏造成直接的冲击,让她着魔般地移不开视线。 周围的背景模糊起来,世界变得无关紧要。发热般的眩晕感涌上脑袋,她摇了摇头。 「利娅?」 「……没事。」她抬起一只手,挡在两人之间,阻止了萨菲罗斯的靠近。 他不能再靠近了。 「真的没事。」她放缓呼吸,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和平时无异。 「上次的事,我没有放在心上。」 说谎,心里有道细细的声音说。 她在说谎。 ……但那又如何。所谓的人类,不就是常常会说谎的生物吗? 有时候是为了自己,有时候是为了他人。 她抬起眼帘,平静地说:「所以你也不用在意。」 「……」 她说错话了吗? 萨菲罗斯别过脸,冷淡的表情明明看不出什么,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让人觉得他好像有点难过失落。 高大的银发特种兵微微转过身,从她的角度看过去,现在只能看到一个侧影轮廓。 ……她刚才说的哪句话伤到他了吗? 「……萨菲罗斯?」她离开墙壁,正打算向前一步,紧闭的电梯门忽然从外面打开了。 萨菲罗斯抬起头,在那一刻微微侧身,不动声色地将她挡到身后。 萨菲罗斯本来就比她高很多,她只觉得周围视野一暗,反应过来时,他已经遮去了她的视线。 「这不是萨菲罗斯吗?」 来者穿着科学部门的白大褂,一手插在衣服口袋里,肩膀随着古怪的笑声微微抖动,正是神罗的科学部门主管宝条。 听到宝条声音的那一刻,她打消了从萨菲罗斯身后冒出来的念头。 「你最近状况如何?」 「和你无关。」萨菲罗斯的声音冷漠至极,像冻结的冰。 「是吗?那就好。」宝条好像一点也不在意,他可能是这世上唯一一个,被萨菲罗斯用冰冷的目光注视着还能完全无动于衷的人。 恰恰相反,宝条看起来心情相当不错,甚至有点难以压抑呼吸里的笑意。 「说起来,你也差不多到这个阶段了。」宝条歪了歪头,脑袋垂到佝偻的肩膀上,「不和我介绍一下吗?」 她忽然感到了一种奇怪的恶寒。 说不清是寒冷还是噁心的感觉爬上嵴背,仿佛是残存在这个身体里的原始反应,和她自身的情绪完全脱离开来,她就像一个陌生人一样,因为在那一刻听到了奇怪的响动,不得不去注意这个身体的内部反应。 第30页 眼眸微眯,萨菲罗斯的声音透露出危险的徵兆。 「和你没什么好说的,让开。」 宝条耸耸肩,他摊开手,往后退出一步。 「只是想关心一下。」 「聊天」到此结束。 萨菲罗斯侧过身,看了她一眼。她先走出电梯,萨菲罗斯护在她身后。即将离开大厅时,她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鬼使神差般地回头朝电梯的方向望了一眼。 缓缓合拢的电梯门后,宝条一直盯着这个方向。猝不及防——不,他好像笃定她会回头似的,干瘪的嘴角忽然向一侧弯起,他背手而立,身体微微前倾,无声地朝她比出微笑的口型: 「我很期待。」 咚——她的心脏跟着那个声音跳了一下。关上的门扉切掉了视野里的那张脸。 「……以后离那个人远一点。」 萨菲罗斯的声音让她回过神。带着魔晄气味的风拂面而来,他将她送到神罗总部的大门外,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就能抵达车站。 由于神罗铺天盖地的宣传,米德加没有人不认识银色长发的1st特种兵。他只能将她送到这里。因为英雄的名气,萨菲罗斯没有办法出现在普通人聚集的地方。 「你是说科学部门的主管宝条?」她拍了拍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不需要你提醒我也会这么做的。」 虽然她并没有资格这么说,她还是接着道:「他是个众所周知的怪人。」 萨菲罗斯看了她一会儿,冰冷的气息稍缓。 「如果以后有什么事,」他说,「你可以来找我。」 她抬起头:「比如宝条找我麻烦的时候?」 萨菲罗斯的眼中好像出现了一点笑意。只是一点点。 「比如宝条找你麻烦的时候。」 她没想到宝条还有这种作用:他能拉近讨厌他的人之间的距离。 「那——」她说,「我到时候要怎么找你,发邮件吗?」 「特种兵的生活也没有你想得那么忙。」 「1st也是吗?」 萨菲罗斯避开了这个问题:「你可以给我发邮件。」 她不该笑的。他明明只是低头看着她,说她可以给他发邮件。但反应过来时,她的嘴边已经出现了微笑的弧度。 为了忍住这份莫名其妙忽如其来的高兴,和心底那一丝丝重新冒头的希望,她看向脚边,但是神罗总部周围的道路光洁平整,根本就不会有小石子。 「你这次会在米德加待多久?」 「看情况。」萨菲罗斯的回答很严谨。 她在心底嘆了口气,随即问出更关键的问题。 「以后……」她顿了顿,有些不敢看他接下来的反应。 「以后你还会来图书馆吗?」 「嗯。」 她在接下来的寂静中等了一会儿,然后才意识到萨菲罗斯已经回答了她的话。 她有些讶异地抬起头,萨菲罗斯垂眼看着她,语气温和地重复了一次他的回答:「我会来的。」 …… 他说他会来。 上班的时候,她难得有些恍神。她靠着书架,点开平板关上平板,来来回回搞了好几次,才想起来她原本是想检查书目。 但是她是为什么要检查书目来着? 扎克斯的声音在耳边滔滔不绝,发表关于特种兵荣耀和梦想的演讲,听起来非常像从别人那里借来的讲稿。在总部待机这么久,他终于能到前线一展身手,恨不得明天就插上翅膀飞到五台,在众人的注视下——2nd扎克斯,英姿飒爽地闪亮登场。 「然后我就这样……利娅?你有在听吗?」 她含糊地点了点头,示意那个声音继续。 「利娅,你还在现实里吗?餵——利娅——你知道现在是谁在你面前说话吗——餵——」 她关上平板,平静地抬起头:「扎克斯。」 他果断往后倒退一步,退出安全的距离。 「只是开个玩笑。」他双手合十,讨好地笑,「开个玩笑?」 「……」 她问扎克斯:「你们什么时候出发去五台?」 「后天。」说到这个,他又来了劲。 她换了个话题:「你刚才说到特种兵的荣耀和梦想,那是什么?」 扎克斯挠挠脸颊,有些不好意思地承认:「那是安吉尔经常挂在嘴边的话,很酷对吧?」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不不不不,真的很酷,就像这样……」扎克斯抱起手臂,本来想模仿安吉尔那副严肃的模样。但他忘了自己背着双刃剑,特种兵的力气比普通人大很多,转身时他一不小心动作幅度过大,撞到旁边的书架,书架上层的书晃了几下,忽然一下掉了下来。 掉下来的书没有砸中任何人。 扎克斯抬起头,萨菲罗斯收回手。 「2nd不需要训练吗?」 扎克斯没有立刻反应过来,但偌大的图书馆只有他一个2nd特种兵,没有别人,萨菲罗斯也不可能对着空气说话。 「……是!我立刻就去!」 那个干劲十足的背影看起来好像有点开心。 她看着扎克斯消失在图书馆门外,这才收回目光。萨菲罗斯将那本书递到她面前,她下意识伸手接了过来,看了一眼书架的位置,嘴角忍不住轻轻一弯,又将书放回他手里。 第31页 「可能得拜託你帮个忙了。」 萨菲罗斯反应过来。他看了她一眼——他是在比较两人的身高吗? 「平时的话怎么办?」 高大的特种兵抬起手,轻而易举地将那本书放回书架上。 「有可移动的楼梯。」 萨菲罗斯:「当图书管理员也不容易。」 「如果你能常来的话,我的工作会简单很多。」 说出这句话后,她立刻就感到有点后悔。但萨菲罗斯的表情看不出什么异常,他微微侧过身:「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她非常努力地想了一会儿。 好像……没有。 她看向地面:「后天你也要走吗?」 萨菲罗斯嗯了一声。 他身为军队的指挥官,当然不可能一个人留在米德加。 刚才还轻盈明亮的情绪忽然都消失了,只在胸口里留下钝而沉闷的感觉。 「如果一切进展顺利的话,」萨菲罗斯转过头,看着她,「军队这次会早点回来。」 他又要走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她忽然上前一步。 「虽然不是什么需要帮忙的事,但是——」分不清发烫的是喉咙还是声音,她咽下呼吸,用平常的语气说,「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可以碰一下你的手吗?」 萨菲罗斯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意外,细长的竖瞳微微凝固。 她以为自己肯定会被拒绝,正打算退回去,却见银色长发的特种兵抬起手,朝她的方向摊开掌心。 黑色的皮革手套柔软冰凉,她将手放上去,小心翼翼地将指尖搭到他的掌心里。 她意识到萨菲罗斯总是戴着手套。 他仿佛是为战斗而生的人。英雄虽然是神罗创造出来的头衔,论战斗方面的才能,他在这世上无人能及,年纪轻轻进入军队便很快超越所有人,至今未尝败绩。 但是,人类的体温和手套的质感肯定截然不同。 她抬起头,发现萨菲罗斯也在看着她。 漂亮的绿色眼睛,细长的竖瞳显出一种不属于人类的美丽,静止的时候流转着惑人的光芒,就像阳光照射下的玉石,折射出比玉石本身更加绚丽的色彩。 她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可以了。」 收回手时,她感到萨菲罗斯微微收拢手指,黑色的皮革划过她的手心,两人的指尖轻轻碰了一下,旋即很快再次分离。 她将手藏到背后。 这种时候她应该说什么? 寂静中,唯有体内的心跳清晰可闻。残留在指尖上和手心里的温度,比她想像中的还要滚烫。 「……如果可以的话,」她顿了顿,平静地说,「请早点回来。」 她能感受到萨菲罗斯的视线,就像她总能感受到他的存在一样。 不管在哪里,不管她愿不愿意。 「如果可以的话——」无意识地收拢手心,她的声音忽然轻了一些。 「还请不要受伤。」 第14章 实验室里的其他人都有回去的地方。 和「他」回到自己的房间不同,外面——上面存在着更大的世界,相比之下,这个地下的实验室只是个小小的房间,就像「他」房间里的铁皮盒子一样小。 结束一天漫长的工作后,人们会摘下手套,脱下白大褂,换上普通人的衣服,回到普通人的世界。 「他」没有离开过实验室,书上说这个世界有陆地和海洋,有广阔的天空和绿意盎然的森林。在神罗的带领下,人们过着安居乐业的生活。因为有了神罗提供的魔晄,人类的社会变得比从前更加富足。 「他」没有见过神罗,只知道实验室里的一切都是神罗的,包括他自己。大家都认识神罗,也乐意为神罗工作。 「……为什么人要工作?」 「为了帮助他人,萨菲罗斯。」 实验室里正在进行的,名为科学的研究,也是为了给更多的人带来幸福,让社会变得更加美好。 「他」不太明白社会是什么,也许那是个很大很大的房间,房间里充满了不同的人。加斯特博士总说等他再长大一点,就会带「他」去外面的世界。 「再长大一点是多大?」 「他」问道。 「等我能够听到星球的声音吗?」 实验室里的人都说「他」能听见星球的声音,因为「他」是不同的,「他」和这个星球有着天然的联繫,但「他」必须要集中注意力,要变得非常非常认真,不可以开小差,也不可以觉得无聊。 「他」每天都在努力聆听星球的声音。 但在寂静的实验室里,不管或坐或卧,是否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他」能够听到的,只有器仪器嗡鸣运转的声音,睁开眼睛时,看到的也只有白到刺目的灯光。 实验室里,连灯光的颜色都仿佛经过消毒,冷得像划开「他」皮肤的手术刀。 「他」什么都听不见。巨大的寂静中,没有任何事物对「他」做出回应。 「他」听不见星球的声音,看不见虚幻瑰丽的异象。「他」不知道约束之地在哪里,不明白神罗为什么想要找到约束之地,为什么这件事一定需要「他」帮忙。 但是科学是不会出错的。 科学想从「他」身上取走很多很多的东西,用来帮助这个世上的其他人。 第32页 为此,科学想要「他」的细胞,血液,骨髓,皮肤样本。科学想知道「他」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从「他」瞳孔的形状,心跳的频率,免疫系统的强弱,到受伤时的自愈能力。 科学想将「他」剖开看得更清楚。 「躺到手术台上,萨菲罗斯。」 记忆是断裂的地层,由无数相似的场景叠在一起。黑暗之后是灯光的白色,灯光黯淡下去后世界又重新变成黑色。 加斯特博士说科学负责解构这世上的所有问题,将复杂的现象简化为容易理解的知识。科学是锋利的手术刀,将庞大的问题不断切小,小到用人类的脑子也足够容纳,用最精简的概念解释最多的事。 这么告诉「他」的加斯特博士,有一天离开后再也没有回来。 宝条说加斯特博士逃跑了,加斯特博士抛弃了科学,像胆小鬼一样逃走了。 「他」坐在手术台上,没有吭声。 但戴着手套的人,拿着麻醉剂的针管朝他靠过来时,「他」忽然抬起头,冷冷地说: 「我不要。」 周围的人都僵住了。 手术台上的灯光很刺眼,碧绿的瞳孔微微收缩,拿着麻醉剂的科研人员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脸上浮现出陌生的表情,好像看到了可怕的异物一样。 僵硬的身影之间,只有宝条的神情没有变化。他抱着手臂,微微歪头,镜片后的眼睛露出几分感兴趣的神色。 「你想要什么?」 那个时候,「他」的胸口忽然涌上了奇怪的感觉。肺部好像浸在冰冷的溶液里,那些呛人的液体不断上涨,涨到他收紧的喉咙口,胀得「他」眼球后面酸涩生疼。 但是没有人注意到「他」肺部里有奇怪的液体,没有人注意到「他」难以呼吸。 「……你想要什么?」 「……」 「他」不想要冰冷的手术台。 不管怎么努力,「他」都听不到星球的声音。 「他」想要会弯下腰和「他」说话的人。「他」想要偶尔允许「他」拉着自己衣服的人。「他」想要会认真倾听「他」说话,约好了会带「他」去外面世界的人。 「……抱歉,萨菲罗斯。」离开前,加斯特博士站在门口。那个背影是模糊的黑块,逆着灯光站在长长的阶梯前。 「我不是你的父亲。」 「……」 「他」想要有人摸摸「他」的头。 「他」想出现在大家都在笑的照片里。 「他」希望有谁能用没有戴着塑胶手套的手,轻轻碰「他」一下。只要这么做的目的不是为了科学,怎么样都行。 「他」想回去。 尽管「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究竟想要回到哪里。 「……妈妈。」 坐在手术台上的银发孩子最后说:「我的妈妈在哪?」 宝条好像嗤笑了一声。他摇摇头,仿佛没想到问题居然如此无聊。 「你的妈妈生下你之后就死了。」 「……」 宝条摊开手:「满意了?满意了的话我们就继续,实验可经不起耽误。」 实验是为了帮助他人,让大家变得更加幸福。 「你要帮助别人,萨菲罗斯,因为你是个特殊的孩子。」 为此,科学想要「他」的细胞,血液,骨髓,皮肤样本。科学将「他」一遍又一遍地剖开,就像将装在铁皮盒子里的积木倒出来一样。 不管是细胞还是血液,骨髓还是皮肤,被取走后都会长回来的,周围的人向他保证。 但是长回来的东西和原来的东西一样吗? 被重复剖开后,「他」还是原来的「他」吗? 五岁的萨菲罗斯躺在手术台上时学到了一件事: 科学只负责将「他」拆开,不负责将「他」拼回原本的模样。 …… 提前一个小时醒了。 眼球调整光线,昏暗的房间逐渐变得清晰。忽然从小孩子的记忆落回成年人的身体里,她躺在床上适应了一会儿,手指摸到枕边的手机。 上面留着昨晚的聊天记录。 「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 「明天下午。」 光线黯淡的清晨,冰冷的浴室被氤氲的水汽化开。沖了个热水澡之后,头疼的感觉减轻了许多。 她不介意那点副作用。 吹干头发,换好上班的衣服,时间还早,她在客厅里走来走去,总算挨到第一班车出发的时间。离开公寓前,她在镜子前整理了一下外表。 镜中映出的身影和平时一样,什么都没变。那张脸——准确点说,是她的脸——还是之前的模样。 ……在五台的时候,萨菲罗斯会想起她吗,就像她想着他一样? ……肯定还是她想他想得比较多。 她盯着镜中的面容。 他偶尔想起她时,脑海中浮现出来的,就是镜子里的这幅模样——意识到这点后,她忽然变得有点喜欢现在的外表。 在这个胸腔里轻快跳动的心脏,她也变得喜欢起来。 脑海里安安静静,听不见另一个存在的声音。她不知道体内的寄生物为什么近期变得安分起来,除了总是往她的脑海里塞不属于她的记忆之外,它几乎不怎么干预她的想法和行为。 她不排斥这份变化。 第33页 也许她终于在慢慢变成普通人了也说不定,会简单地因为想要见一个人的心情,连上班都觉得愉快起来。 空气里魔晄的浓度,沙丁鱼一般挤在车厢里的上班族,阴霾黯淡的天空,枯燥沉闷的工作,连坎赛尔的声音都变得比平时有趣。 「……所以说,我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能够替代的2nd特种兵回来得较早,坎赛尔抱着手臂靠在她桌前,迟疑道:「你和萨菲罗斯,没事了?」 「嗯。」 「但是,」坎赛尔不太放心,「他不是没直接答应吗?」 他身体前倾:「一直这样下去也没关系吗?」 敲键盘的动作顿了顿,她没有从电脑屏幕上移开视线。 「没关系。」她说,「现在已经很好了。」 特种兵是神罗的企业机密,除了叛逃,特种兵没有脱离神罗的办法。如果想建立家庭,据说还需要向公司上层报备。 「……」坎赛尔嘴角微抽,「会互道晚安就是很好了吗?」 她抬起头:「他还说了他会什么时候回来。」 「然后?」 「还有前线的情况顺不顺利。」 「这种事情看新闻也能了解吧?」 她眯起眼睛,盯着坎赛尔看了一会儿。他放下撑着脸颊的手,不自觉地站直了一些。 「还有其他的。」 坎赛尔:「……比如?」 「比如他有没有受伤。」 「……让我猜猜看,」坎赛尔语气平平地道,「他说没有。」 她认真地点了下头。 「那可是萨菲罗斯啊——」坎赛尔绷不住了,他夸张道,「你的担心也太多余了吧?还是说这是什么我不了解的情丨趣?我已经落后于时代了?」 她转过头。 坎赛尔:「……」 他沉默片刻。 「我不会又犯了同样的错误吧?」 他慢慢朝身后看去。 萨菲罗斯:「你需要借书吗?」 「……不需要不需要,我忽然想起来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了。」 图书馆再次安静下来,银色长发的1st特种兵好像朝她笑了一下,唇角弯起的弧度很浅。 「怎么还站着?」他眯了一下猫一般的瞳孔。 然后她才意识到自己站起来了。 「……不是说下午回来吗?」她离开桌边。 「关于这一点,」萨菲罗斯顿了顿,「我忘了告诉你,我可能会早到一些。」 她稳住自己的声音,表情再次平静下来:「路上辛苦吗?」 她想了一下,普通人寒暄时还会说些什么话。 「平安回来了就好。」 她可能模仿得特别好。 萨菲罗斯抬起手,她的视线落到他的黑色皮革手套上。快要碰到她的脸颊时,他仿佛回过神,手指在她的脸边停了下来。 在他收回动作之前,她自己靠了过去,非常平静地将脸贴到他的掌心里。 奇怪的触感,但并不让人讨厌。 「……我不介意。」 似乎很漫长的寂静过后,她认真地说:「如果是萨菲罗斯的话,就没关系。」 萨菲罗斯低头看着她。她读不懂他脸上的神情。戴着手套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她眼尾,但在做出更进一步的举动之前,他将手收了回去。 「那些书……」他似乎在寻找话题,将注意力从他刚才的失常上转移回来。 她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她的桌上本来有一堆关于寄生物的书。 「啊,你是说那些书啊。」 她眼都不眨地回答:「我暂时先收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原本的杰诺瓦计划,是为了人工制造古代种,帮神罗找到约束之地。 神罗相信约束之地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魔晄,杰诺瓦的实验初期也是围绕着寻找约束之地而展开,但后来加斯特博士意识到了杰诺瓦不是古代种,而是两千多年前害古代种灭亡的外星生物。 原着虽然没有提过宝条是什么时候发现杰诺瓦不是古代种的,个人猜测宝条找到离开神罗的加斯特博士,将他杀害并夺走爱丽丝母女时,应该就是这段时期发现了杰诺瓦的真相,于是将研究改为制造特种兵——毕竟神罗已经在研究上投了这么多金钱和人力,不给出点成果怎么行。 一句话总结就是宝条人干事。 · 第15章 图书馆今天来了一位不寻常的客人。 那位不寻常的客人和他背着重剑的搭档很少出现在新闻里,虽然长着一张俊秀帅气的脸,身材堪比模特,时尚品味也在三人中走得最前沿,神罗可能认为红色过于张扬不够稳重,而安吉尔又过于严肃看起来像教导主任,于是将吉祥物……不是,英雄的桂冠放到了美丽又稳重的萨菲罗斯头上。 英雄的头衔在约定俗成下只能属于一人。就像并列第一会使第一失去原本的分量,几个人一同举起奖盃只会分散观众的注意力,深谙此理的神罗设置了1st的特种兵等级,却只将荣光聚焦在一人身上。 她一边敲着键盘一边想这些有的没的。她不知道杰内西斯来图书馆有何贵干,他斜靠在前台边,胳膊肘搭在桌面上,用古怪的眼神打量了她许久,一点也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 让这个人像普通人一样好好说话,可能比让萨菲罗斯活泼开朗起来还难。 第34页 杰内西斯不肯开口说人话,于是她也面无表情地继续工作。 漂亮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在桌面上点了点。她知道这时候她该抬起头,听听这位傲慢矜贵的少爷想说什么。 她是图书管理员,最擅长的就是寻找并整理资料,去年年末的时候,萨菲罗斯提起杰内西斯和安吉尔都来自巴诺拉村,她当时将能收集到的资料都查了一遍,包括多年前的旧报纸。 和出身贫寒的安吉尔不同,杰内西斯家境富裕,在巴诺拉村相当于地主。 是可歌可泣跨越阶级的友情。 她抬起头,看着杰内西斯,他眯起漂亮的蓝色眼睛,视线斜斜扫向她手边的书堆。 「那本书……」 杰内西斯的说话方式很特别,像吟咏诗歌般,每一个音节的起落都比正常语速更加优雅缓慢。 因为慵懒,所以听起来傲慢。 如果愿意怀着善意去猜测的话,那份傲慢可能只是这种说话方式造成的错觉。 杰内西斯微微侧头,线条漂亮的下颌朝那个方向示意了一下。 「那本书是什么?」 很好,不是错觉。 桌边堆着近期归还的书籍,杰内西斯并没有说明他感兴趣的是哪一本,她看着他,没有移开视线,伸手抽出旁边从上往下数的第二本书。 上一位借走这本书的人是萨菲罗斯。 她将那本书递到大少爷面前:「图书借阅期限是一个月。」 杰内西斯看着她。 这好像变成了什么无聊而幼稚的游戏,看谁先移开视线。 她表情寡淡:「延期未还的图书会有罚款,因此还请谨记图书的归还日期。」 「……」杰内西斯微抬下颌,「这种小事,不需要提醒。」 他纡尊降贵地接过她手中的书,转身离开时,很轻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一个多月后,安吉尔怀着歉意将那本书还到图书馆。 「抱歉。」背着重剑的1st特种兵道,「杰内西斯一不小心就忙忘了。」 安吉尔嘆了口气,对于处理杰内西斯留下的烂摊子似乎习以为常,他诚恳道:「罚款是多少?」 这两人都是萨菲罗斯的朋友。 准确点说,这两人是萨菲罗斯仅有的朋友。 「……没事。」她将书放到还书架上,语气平静地说,「如果是神罗的员工,就不需要缴纳罚款。」 安吉尔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真的?」 「真的。」 坎赛尔说她总是面无表情有一个优点,那就是她不管说什么看起来都像在说真话。 「麻烦你了。」安吉尔说,「下次我一定会提醒杰内西斯。」 1st特种兵之间的奇妙循环就这么开始了。 萨菲罗斯借走一本书,还回来后没多久,那本书一定会被杰内西斯借走,但杰内西斯永远不会记得还书,每次都是安吉尔一脸歉意地来到图书馆,替杰内西斯将书还给她。 「罚款?」 「这次也不用了。」 安吉尔点点头,离开前,又重新转过身。 「真的不会给你造成麻烦吗?」 安吉尔是个好人。坎赛尔曾经说过的话,她现在或多或少有了一点体会。 「不会。」 光顾图书馆的人本来就没多少,但自从萨菲罗斯常来后,她的工作环境产生了一些小小的变化。 比如好好的图书馆不知怎的就变成了杰内西斯的个人朗诵会。 也许是图书馆的文学气息引起了他的兴趣,也许是场地的回声效果正合他意,杰内西斯手捧诗集,姿态优雅地在厚重的地毯上来回踱步。 「野兽们的战争把世界末日带来之时 女神飞舞从天而降 展开光与暗的羽翼 携同祝福之赠物。」 萨菲罗斯和安吉尔巍然不动,仿佛早就习惯了杰内西斯毫无预兆的诗歌朗诵。 「深渊之迷是女神的礼物 我们追寻的便是飞翔 在不断彷徨的心之水上面泛起微微的的波纹。」 这种时候提醒杰内西斯还书是没用的。他已经完全沉浸到自己的世界里,别人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图书馆好像下一刻就要亮起剧场的灯光,周围的观众完全隐入黑暗,只有他一个人站在光亮的舞台上,朗诵的声音逐渐变得全情投入。 「挚友三人奔赴战场 一个人成为了俘虏 一个人飘然远去 剩下的一个成为了英雄。」 「……」 她挨近萨菲罗斯,平静地问: 「他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萨菲罗斯轻轻咳嗽了一声。 他微微靠过来,手臂不经意碰到她的肩膀,低声告诉她:「习惯了就好。」 两人都目视前方。 「他朗诵的是《loveless》?」 萨菲罗斯应了一声:「就是那首古代的叙事诗,你读过吗?」 她眨了一下眼睛:「没有。」 杰内西斯朗读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他好像朝这边看了一眼,漂亮的蓝眼睛锐利又明亮。 「被捕者成功逃脱,却身负濒死重伤 但他保住了一命 将其拯救的是敌国的一名女子 他隐名埋命,与女子过上了隐居的生活 那样的日子,好似幸福将永远持续。」 第35页 慵懒的声音微顿,杰内西斯轻哼一声。 「但是,幸福的感觉越发深刻 与朋友的约定就越发使其痛苦 战乱激化,世界飞速走向破灭 被捕者舍却了恋人与共的幸福 决心踏上旅途。」 「……」 安吉尔也咳嗽了起来。旁边的扎克斯一头雾水。背着重剑的1st特种兵,手握成拳抵在嘴边,仿佛在拼命忍住喉咙里发痒的笑意。 捧着诗集走过的杰内西斯瞪了安吉尔一眼。 安吉尔放下手,表情再次变得和平时一样正经严肃。 安吉尔和他身边的扎克斯,师徒二人都是同样的黑发蓝眼,看起来不知道为什么非常神似。 她问萨菲罗斯:「那两人真的没有血缘关系吗?」 萨菲罗斯停顿了一下。 啊,他刚才绝对停顿了一下。 萨菲罗斯:「没有。」 低沉嗓音里的笑意有些藏不住,碧绿的眼眸微垂,萨菲罗斯看了她一眼。 杰内西斯的声音好像小了下去,萨菲罗斯朝她看来时,周围的背景忽然变得黯淡模糊。 目光一旦相触便难以分离,碧绿的瞳孔融化着柔软的颜色。最后是手机响起的声音骤然让人惊醒,意识一下子落回现实。 在场的特种兵,手机都响了起来。 杰内西斯停止朗诵,不耐烦地轻啧一声,安吉尔放下手臂,扎克斯滑开手机。 萨菲罗斯看着她。 「任务?」她问。 其他人都已经走到图书馆门口。扎克斯转过身,好心提醒:「该走了,萨……」 安吉尔单手把扎克斯拎走了。 「……」 「我也得回去工作了。」她看着萨菲罗斯。 每一次都是这样,时间总是无比短暂。 但是,因为萨菲罗斯的出现,空旷的图书馆变得稍微有些热闹起来。她不知道杰内西斯和安吉尔为什么会来凑热闹,三人除去战斗以外的兴趣爱好似乎毫不相干,出现在同一个地方也是各干各的。但如果是朋友的话,会自然而然地聚集在一起似乎也是理所当然。 三位1st特种兵——附带一个2nd——借书、还书、来图书馆休息、然后又被叫去出任务。 这个平凡无比的循环,曾经仿佛会一直这么重复下去——直到那一年的夏末。 从某一天起,杰内西斯忽然不再出现。 她以为战局出现了变化,特种兵的任务变得更加繁忙,但不管是新闻报导还是坎赛尔的陈述都表明战场上的形势非常顺利,根本就没有任何问题。 被杰内西斯借走的书,安吉尔也迟迟没有来图书馆归还。 那段时间只有萨菲罗斯还会来图书馆,但他与其说是来看书,不如说是盯着书出神比较恰当。 萨菲罗斯的长相本来就有种天然的压迫感,银色的长发和绿色的竖瞳都美丽得过分妖异。心情不好时,他变得尤其沉默寡言,比平时显得更加冰冷而难以接近。 「萨菲罗斯?」她叫了他几次,那个凝固的身影才抬起头。 「发生什么了吗?」 也许是因为习惯了看见萨菲罗斯和另外两人在一起,她觉得此时落单的萨菲罗斯看起来有点难过。 晚上下班的时候,她久违地在工作岗位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她本来打算黑进神罗的网络系统,调出事发当天的监控,但一股奇怪的感觉让她在最后一刻停了下来,好像心底有个声音说她不应该这么做。 ……但她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这种做法最简单快捷,同时也最高效。 「……」她从键盘上收回手,许久后,拿出手机给扎克斯发了一条简讯。 「安吉尔现在在哪?」 特种兵的训练室在四十九楼。 特殊合金制成的门扉应声开启,她一眼就看到了背着重剑的身影。 这是安吉尔的个人习惯,他从来不使用那把看起来威风凛凛的重剑。尽管如此,他不管去哪都要把剑背在身上。那把剑对他来说与其说是武器,不如说更像某种重要的象徵,他的精神总是与它同在。 听到动静,安吉尔转过身,他似乎没料到自己会在这里看见她——这确实是她第一次踏足特种兵的楼层。 「……利娅?」安吉尔的声音带着几分不确定。随即,他反应过来:「抱歉,杰内西斯是不是又忘记还书了?」 严肃正经的1st特种兵试着开玩笑,但他似乎别有心事,蹙起的眉头始终没能舒展开来。 她站在门边,没有向前一步,也没有后退离开。 「和书无关。」她只是站在门边,训练室散发着蓝色的光芒,光芒沿着合金的缝隙从地面延伸向天花板,密闭的空间没有窗户,神罗建造了特殊的通风系统。 「我听说杰内西斯受伤了。」 安吉尔好像顿了一下。 他慢慢放下训练用的双刃剑,将剑柄抵靠在墙边。 「萨菲罗斯都告诉你了?」 「只是一部分。」 安吉尔没有看着她,他好像在看着训练室墙壁的金属纹路出神,声音也平时低一些:「你大概都了解多少?」 「本来应该很轻松就能癒合的伤势,不知道为什么回复得特别缓慢。」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对方的一举一动,「替杰内西斯看病的荷兰德博士说魔晄从他的伤口进入了体内,情况比较麻烦,需要他人输血。」 第36页 安吉尔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萨菲罗斯的血不行?」 似乎没想到她会如此直白,安吉尔动作迟缓地转过身。 「……萨菲罗斯很在意这件事。」说完这句话后,她觉得自己的表达不严谨,于是稍微修饰了一下自己之前的说辞。 「我觉得,萨菲罗斯很在意自己没能帮上杰内西斯的忙。」 为什么输血的话萨菲罗斯就不行? 当时萨菲罗斯和安吉尔都在场,但只有安吉尔被允许进入医疗室。 「具体的原因你不需要告诉我。」她非常努力地让自己显得更礼貌一些,坎赛尔和她吐槽过,说她没有什么表情的时候容易显得不近人情。 柔和的表情?不讨人厌的表情?普通人是怎么做的? 「我觉得萨菲罗斯很珍惜他的朋友。」她犹豫了一下,「所以,如果可以的话,能请你将原因告诉他吗?我觉得他为这件事已经苦恼很久了。」 请求别人帮忙时,要怎么做才会既不显得过于强硬也不会过分无理取闹? 通情达理的表情是什么?应该微笑吗? 她发现自己笑不出来。 「……利娅。」安吉尔的声音让她回过神。 「我知道了。」他好像试着笑了一下,「谢谢你告诉我。」 虽然露出了温和稳重的笑容,但安吉尔眼中那复杂的神色,总让她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萨菲罗斯……」安吉尔重新拿起剑时,背影微微停顿了一下。他仰起脸,看着训练室的天花板,低哑的声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萨菲罗斯就拜託你了。」 「……」 果然。 她冷静地收回搭在门边的手。 「不要把萨菲罗斯扔给我。」 安吉尔明显愣了一下。 「这件事我做不到。」她看着他,「每个人都是不同的个体,有些话只有你对萨菲罗斯说才有用,有些事情也只有你才能办到。你没有那么容易替代,萨菲罗斯也没有那么好糊弄。」 「……」 「萨菲罗斯的朋友是安吉尔和杰内西斯,我没有你想的那么重要。」她语气平静,「所以,不要再说什么萨菲罗斯就拜託我了这种天真话。」 安吉尔似乎有些回不过神:「利娅……」 「让我把话说完。」 安吉尔脸上的表情,就好像他今天第一次认识她一样。 她心想坎赛尔的劝告并不管用,最后她还是只能用自己那一点也不讨喜的表情,说出接下来一点也不讨喜的话。 「而且,你刚才的说辞——」她上前一步,实验室的合金门在身后关上了。 「安吉尔,」她顿了顿,「你说得就好像你打算离开神罗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的时间是0000年夏末,核心危机剧情开始时是0000年十月。 是时候正式走剧情了【 第16章 在神罗发现魔晄能源之前,有很长一段时间,人们的生活都主要依靠煤炭。 神罗带来的新科技使世界进入了新的纪元,社会发展日新月异,魔晄提供的巨大能源让一切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地底深层如光河流动的能源,被神罗用来制造武器生产电力。尽管积极无比地开採运用着这些能源,人们对于魔晄却知之甚少。面对这未知的宝藏,神罗的科学家们当时只是窥见了很小的一角。 因此,如何尽可能地发掘魔晄的用处,将其转化为神罗的利润,这些便成了科学家们致力研究的方向。 不记得是从哪一天起,实验室的人不再问「他」是否能听见星球的声音。 和浸泡魔晄的痛苦比起来,之前「他」所经历的一切都变得微不足道,就连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相较之下都像午睡一样安然舒适。 透明的密封舱隔绝了所有声音,散发着莹莹绿光的液体没过咽喉口鼻,第一次浸入魔晄时,「他」真的以为自己会死。 看起来美丽无比的液体能源,触碰到人体时就变成了可怕的强酸,「他」体内的细胞几乎是悽厉地嘶声尖叫起来,嗤嗤地发出腐蚀的酸响。 那种感觉就像有人在「他」的的头盖骨上凿穿了一个洞,顺着洞将烧得滚烫的硫酸倒了进去,过于庞大的痛苦将「他」这个人的存在不断撕开碾碎,连精神都仿佛要在那折磨下灰飞烟灭。 连自我都仿佛要被腐蚀殆尽的痛苦太可怕了,「他」体内有什么东西疯狂挣扎起来,两股力量以「他」的身体为战场,如同互相吞吃的毒蛇在他体内剧烈地拧成一团。 一部分想将「他」扯碎,一部分想将「他」塑造成新的存在。两股力量撕开「他」的身体,重新编织裸露出来的血管、神经、肌肉,重组一切构成「他」的内部零件。 ……混沌黑暗的痛苦中,「他」只记得自己想着,「他」不想消失。 「他」不想消失。 「他」不想就这么消失。 自我的消失比死亡更加痛苦,比任何折磨都更加令「他」难以忍受。 和世界的阻隔忽然消失了。大量氧气挤进快要爆炸的肺部,天旋地转间,金属般的嗡鸣在颅腔内拉长回荡,「他」躺在那些冰冷的玻璃碎片上,意识朦胧间,有人在观察「他」的情况。 黯淡的黑影畸形扭曲,在视野里渐渐变成了宝条的脸。其他的研究人员都站得很远,如同远离屠宰场的客人一般,只想看见成果而不想被迫见证血腥的过程。 第37页 模模糊糊的声音如同从遥远的水面传来,只有宝条站在「他」身边,全神贯注地弯腰看着「他」。阴鸷沉郁的面容缓缓露出一丝笑意,看起来就像嗅到新鲜尸体气息的秃鹫。 「……明天……」 「他」无意识攥紧了掌心里的碎玻璃。血珠缓缓溢出,黑红的液体染上碎片锋利的边缘。 那个令人憎恶的声音说:「明天继续。」 萨菲罗斯是所有神罗特种兵的原型。 以前没有3rd,没有2nd,更没有所谓的1st,只有萨菲罗斯。他是后来所有特种兵的先驱,是历史中的第一个,同时也是最成功的样本。 十二岁那年,「他」被神罗投入对五台的战争,那一年也是「他」第一次离开实验室,和许许多多的陌生人一起,塞入彻夜晃动的冰冷车厢。 正式上战场的那一年,「他」第一次看见了真正的天空。 车厢打开时,明亮的阳光像利剑一样刺进来。湛蓝到近乎虚假的天空。十二岁的萨菲罗斯抬起脸,睁大的碧绿瞳孔中,一只鸟恰好飞过天空,展开的翅膀短暂遮蔽了太阳,在他的瞳孔中落入此生难忘的阴影。 那只鸟飞走了。 军队在边陲小镇落脚,「他」站在木质的屋檐底下,躲避陌生而滚烫的阳光。 不远处传来小孩子的笑声,「他」莫名其妙被那阵声音吸引,微微恍惚的视线移开天空,落向不远处的广场。 实验室和军队里都是成年人,「他」第一次见到那么多看起来和「他」年龄相仿的人。 那些身影互相追逐着,每次都是由一个人去追其他人,如果有人被抓到了,就换那个人去追别人。嘻嘻哈哈的笑声,高兴到有些尖利。 毫无道理可言的规则,杂乱无章且低效的行动,近乎等同没有的回报。 那些人在浪费时间干什么? 「他」后来了解到那是所谓的游戏,一起玩游戏的人则是朋友。 告诉「他」这件事的人,曾和「他」同属于一个部队,晚上行军在篝火边休息时,那个人用「他」无法理解的眼神看了「他」许久,摇摇头嘆了口气。 「像你这么大的小鬼,就应该在家里和朋友玩游戏。」 「战争可不是儿戏。」 这么说着的人,后来很快就死了。身体变得僵冷,表情变得空白,翻开只剩下一个的眼球时,上面已经爬满了食腐的蝇虫。 和「他」一起坐在篝火边的人,后来换了一批又一批,只有「他」始终常在。 一开始嘲笑「他」的人,看不起「他」的人,怜悯「他」的人,畏惧「他」的人,关心「他」的人——那些人后来都消失了,消失在神罗名为战争的游戏里。 「他」后来已经不会惧怕阳光,掠过天空的飞鸟已经不再能使他目光久驻,但每一次,听到孩子嬉戏笑闹的声音时,「他」的视线都会在不经意间转过去。 「……长官。」 比「他」年纪大很多的部下,现在都这么满怀敬畏地称呼他。 广场上奔跑的身影中,有一个孩子突然摔倒了,旁边的屋子里走出一个大人,本来还含着眼泪的小孩子,被妈妈抱起来时立刻就开始嚎啕大哭。 那名士兵有些紧张地看了「他」一眼,但没有从那张冷漠淡然的脸上看出任何情绪波动。 「……是不是吵到您了?我立刻就去让她们安静下来。」 「无妨。」 那是个非常普通的小镇,面貌普通的女人站在广场边,抱着怀里哭泣的孩子,哄着哄着就笑了出来。 那名母亲低下头,贴了贴孩子停止哭泣的脸,神情温柔的模样,就好像抱着天上的太阳一样。 …… 五台战争结束的那一年,十月发生了大量特种兵逃逸失踪的事件。在最后一场战役中一起消失的,包括1st特种兵杰内西斯。 同年十月,神罗派遣1st特种兵安吉尔前往五台。没过多久,安吉尔也在战斗中失去了联络。 神罗的1st特种兵顿时一下就少了两名,只剩下萨菲罗斯。 从现场的种种痕迹来看,杰内西斯和安吉尔叛逃的可能性极高,神罗暂时封锁了这个消息,但内部的人都对此心知肚明。 只有扎克斯不肯放弃,他逢人就说安吉尔不可能会背叛特种兵的骄傲,仿佛只要相信这个说辞的人足够多,安吉尔就会突然回来一样。 她在图书馆有固定的工作岗位,没有办法逃开扎克斯的追问,坎赛尔抱着手臂站在旁边,一副爱莫能助前不久也才惨遭拷问的模样。 「安吉尔不可能会叛逃的。」扎克斯无法控制自己的沮丧,他背着剑在图书馆的地毯上走来走去,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乱闹闹的脑袋冷静下来一点。 扎克斯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忽然抬起头:「利娅,你相信安吉尔吗?」 她看着手中的平板,向右滑动屏幕:「相信他的什么?」 「相信他的为人,相信他重视特种兵的荣耀,相信他不会这么轻易就一声不吭地从战场上消失。安吉尔不是那样的人!」 她唔了一声:「你想听实话还是谎言?」 「当然是实话!」 「好吧。」她停止滑动屏幕,「实话就是我不知道。」 「……」 「问我这个问题之前,你得考虑到一件事。」她微微抬起头,「我认识安吉尔不到一年,更熟悉安吉尔的人是你,不是我。」 第38页 她看着扎克斯,手指在屏幕上向右一划:「所以刚才的问题,你应该问你自己。」 「……」 「如果只是希望有人能附和你的话,我可以说谎。你要倒退重来一遍吗?」 扎克斯的肩膀沉了下去,他的脑袋也跟着垂了下去。坎赛尔看了她一眼,仿佛在劝她「你说话就不能更委婉一点吗?」 她顿了顿,嘆了口气,闭上眼睛试着想像如果叛逃的人是萨菲罗斯。 如果他一声不吭,毫无预兆地离开了神罗,而且这么做的时候没有提前告诉她一声…… 心脏忽然揪了一下,疼得她差点没能喘上气。 她慢慢睁开眼睛,放下手中的平板。 「扎克斯。」 垂着脑袋的人抬起头,沮丧的模样就像可怜兮兮被雨水淋湿的小狗。 「你现在一定很不好受吧?」 坎赛尔睁大眼睛,脸上的神情仿佛在说他难以置信她也会有展现同理心的一天。 不对,她有同理心这种东西吗?他怎么不知道?——坎赛尔的脸上写满了惊讶。 她无视坎赛尔的反应,看着愣愣的扎克斯:「现在到底是哪一件事更让你在意:是安吉尔的叛逃?还是他叛逃前没有告诉你一声?」 扎克斯张了张口,似乎想回答又一时找不到答案。 无意识地握紧拳头,他低声道:「安吉尔从来没有提起过,我没有想过他可能会叛逃。」 「所以你想知道原因。」 「……对。」 她撑着脸颊:「那下次你亲自问他不就好了?」 扎克斯没有立刻反应过来。 「神罗现在失去了大量的特种兵,追捕叛逃的1st的任务,肯定会落到剩下的1st和2nd身上。你不是最优秀的2nd吗?就算你不想去追安吉尔,神罗也会让你这么做的。」 扎克斯的眼睛好像亮了起来。 「到时候你会接受任务吗?如果要追安吉尔的话你会去吗?」 「我当然会去!」他急切道。 「那现在不抓紧时间训练可不行,至少要做到能按住安吉尔质问他为什么离开神罗。」 扎克斯转身就跑。 离开图书馆前,他忽然一个急剎车,从门边探出身子。 扎克斯的脸上又有了笑容:「谢了,利娅!」 她顿了一下。 坎赛尔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利娅,你为什么这么熟练?」 「熟练什么?」她恢复面无表情的脸,语气平静地问他。 「……没什么。」 「如果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我就先下班了。」 「现在不是还没到下班时间吗?」 「没错,但我决定今天提前下班。」 坎赛尔的表情表明他觉得自己今天见鬼了——她居然无视公司规则提前下班了。 离开神罗总部的大厦,外面的世界由秋入冬,风声刮过街道,发出摩擦金属一般冰冷的细响。 不同等级的特种兵待遇也不同,1st有独立的公寓,公寓距离神罗总部不远,比普通的员工住房设施齐全很多。 论科技的差异,神罗高端人员享受的生活,和米德加的普通市民至少有十几年的差距。 她来到顶楼的走廊尽头,这是她第一次拜访,门边的生物识别系统没有她的个人信息记录,于是她非常原始地敲了敲特殊合金制成的门。 空荡荡的声音在走廊上回响几次后,随着一声气液泻出的轻响,面前的金属门扉沿着纹路打开了。 屋里没有开灯,黑影憧憧的公寓内部,高大的身影无声地站了起来。 仿佛被抵在刀尖上的危险感随着那个身影的靠近迎面而来。莽撞的来客一定会后悔自己敲响了错误的门,但是她很清楚自己没有搞错门牌号码。 低沉的声音压着冰冷的怒意:「同样的话我不会重复第二次:我不会接受任……」 萨菲罗斯的声音顿住了。 他低下头,她抬起脸。 走廊上的灯光照进来,那好像是她第一次见到萨菲罗斯接近日常的模样。之所以说是接近日常,因为他还是穿着那件排扣的黑色长风衣,只是少了银白的肩甲。 虽然少了部分战斗装备,细长的竖瞳露出冰冷的神情时,依然有野兽将獠牙扣在人喉咙口上的威胁效果,惊心动魄得令人难以动弹。 萨菲罗斯似乎没有回过神。 他确认了一下,但她确实还在,站在他的公寓门口,仰头看着他。 「……利娅?」 压抑危险的神情中有什么东西缓和下来,野兽收起獠牙,离开猎物脆弱温热的喉管。 萨菲罗斯好像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于是她点了点头,平静而体贴地开口:「我顺路来看看你。」 作者有话要说: 尼布尔海姆事件发生于0002年的九月,也就是说在这期间还有两年时间谈恋爱,请组织放心。 第17章 她简单阐明自己的来意后,两人一时都没有再说话。 萨菲罗斯估计没有料到她会忽然出现,他刚才还气势森冷,危险如同潜伏在暗中的野兽,现在沉默不语的模样却好像一不小心咬错人的猫科动物——准确点说,是用沉默掩饰无措的大型猫科动物。 她其实一点也不介意。 但是萨菲罗斯好像很介意。他似乎并不想在她面前露出冰冷的一面,可意外已经铸成,他现在就算想让时间倒流也无济于事。 第39页 最后是她开口打破了僵硬的气氛。 「我能进去吗?」 和萨菲罗斯对视片刻后,他微微侧身。 室内光线很暗,黑暗里听不见一丝声音。她打开灯,手指按到墙壁上的触屏。地缝里的灯光慢慢由暗到亮,柔和地照亮了和玄关相连的客厅。 公寓里的空气经过特殊的系统净化,触屏上记录着今天的温度、湿度、和魔晄的浓度。 1st特种兵的待遇确实和常人不一般,这个空空荡荡的公寓看起来就像一个纤尘不染的高级样板房,有着漂亮的灰色墙壁和深色的木地板,特别适合在寒冷的雨雪天找个位置窝在客厅的壁炉旁,听着虚拟篝火噼啪燃烧的声音读书或补眠。 但公寓的主人明显没有将这些设施物尽其用。他似乎不怎么待在这个公寓里,一切都保持着第一天入住的模样,连普通旅店的房间都比这里更有生活气息。 唯一显示出公寓所属者的物品,只有摆放在刀架上的野太刀。优雅纤细的刀具如果立起来的话,几乎有天花板那么高。 她看了一眼时间。 「你吃过晚饭了吗?」 跟在她身后的萨菲罗斯身影微顿,他冷淡地别过脸:「没有那个必要。」 「因为你不饿?」她走进客厅旁边的厨房。对于拜访别人这件事她其实也没有什么经验,镇定的表现全靠伪装,事到临头她才觉得她应该事先带点食物过来,而不是将希望寄託于眼前的冰箱。 「我稍微有点饿了,可以借用一下你的厨房吗?」 萨菲罗斯没有做声。 她一开始不太明白他为什么没有出声,但打开冰箱后她就明白了。 她冷静地打开冰箱,然后又同样冷静地关上冰箱。 确实没看错,这个似乎高级得不得了的冰箱,里面只堆着几个看起来像军需食品的方块盒子。 她抱着手臂站在冰箱前,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做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不该对天天在外出任务的1st特种兵抱有什么期待。 萨菲罗斯估计也没料到这世上会有人突击检查他公寓里的冰箱。沉默片刻后,他低声说:「里面的东西都没过期。」 喔,她应该夸奖他吗? 「……」她慢慢转过头,语气平静地问,「有罐头吗?」 只要不是坎赛尔吐槽过无数遍的军需食品,其他的什么都行。 她环顾厨房,发现这里的柜檯和壁橱都比她公寓里的高很多。神罗在奇怪的地方倒是搞了很多人性化的设计,连台面的高度都根据萨菲罗斯的身高经过重新设计。 萨菲罗斯好像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看她一眼,身材高大的特种兵抬起手,打开对她来说要踮脚才够得着的橱柜。她的视线顺着他的手臂往上望去,仔细观察片刻后,她伸出手指:「就那几罐吧。」 然后她滑开手机,快速搜索了一下如何让这个型号的罐头更好吃的做法。 柜子里的烹饪套装和抽屉里的银质样板餐具,多年不见天日后终于迎来了派上用场甚至是摆上桌面的一天。 和厨房相连的餐桌是开放式吧檯的设计,她不知道这是哪个天才想的主意,她面无表情地坐在高脚凳上,发现自己的脚点不着地。 萨菲罗斯不动声色地开口:「客厅里有茶几。」 她拿起勺子:「你也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现。」 她用那几个罐头做了一锅蔬菜浓汤,腌制品的肉类撒上调料用锡纸包裹扔进烤箱,主食是粉质的土豆泥和牛奶、水、黄油按比例混匀后在微波炉里转了几分钟,出炉的时候表面膨胀着一层金黄的壳。她在土豆泥上撒了一点绿色的荷兰芹调味。 吃完晚餐,她将干干净净的碗盘用水简单沖洗了一遍,放进水池下方的洗碗机。 萨菲罗斯跟着她进了厨房,站在她身后,他似乎不知道自己这种时候该做什么,但又好像很想帮忙的样子。 她设置好洗碗机,撑着膝盖站起身,看向旁边的人。 「吃完饭你一般都干什么?保养刀具?还是看电视新闻?」 客厅里的灯光应声亮了起来,自动打开的电视开始播放新闻,她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个公寓里还有这种诡异的智能设置。 巨大的屏幕映出今日的晚间新闻,主持人兴致高昂地播报着五台战争结束的消息。如今五台已经放弃抗争,只有少数非官方的势力还在和神罗负隅顽抗。谈论到神罗对五台战争的胜利时,屏幕上出现了萨菲罗斯的身影,电视台甚至还对萨菲罗斯的崇拜者进行了街头採访。 电视的萤光映到木地板上,萨菲罗斯自然也看到了媒体对他的赞美和追捧。电视里的人们喜气洋洋,大家都热情高涨,五台战争的胜利将市民对神罗的评价推向了新高,而英雄萨菲罗斯在这其中的作用功不可没。 欢乐的色彩如幽灵闪烁着,向并不存在的观众献上表演。合拢的窗帘渗进外面城市的灯光,雾蒙蒙的绿光凝成一条细线,蜿蜒到空无一人的沙发和灰色墙壁上。 「……无聊。」她听见萨菲罗斯说,「无聊至极。」 新闻里的萨菲罗斯战无不胜,象徵着神罗强大的军事力量。主持人兴奋的声音还在继续,好像商场节日促销的推销员,滔滔不绝地赞美着神罗的英明神武。 萨菲罗斯背过身,孤单的黑色影子在客厅冰冷的萤光中拖得很长。 第40页 「只是神罗的虚假宣传罢了。」 铺天盖地的虚假宣传。 神罗垄断了这个钢铁都市里的一切,从交通到媒体,从每一件家电到人们入口的食物,所有的东西都是神罗制造。 人们只能看到神罗想让他们看到的,只被允许了解神罗想让他们了解的事物,新闻里永远不会出现负面新闻。神罗和神罗的代言人英雄萨菲罗斯,就是这个建立在魔晄能源上的世界的救世主。 她看了一眼周围:「这个公寓有监听系统吗?」 萨菲罗斯好像笑了一声,低低震动的笑声染着危险的寒意:「他们还没有那个胆子。」 「这样啊。」她说,「现在尽情说神罗的坏话也没有问题,是这个意思吗?」 萨菲罗斯转过身。 「你不会以为我很喜欢神罗吧?」她平静道,「你忘了我现在还是个身份可疑的潜在间谍吗?」 被他包庇不上报的那种。 萨菲罗斯:「你是个好员工。」 「上班的时候当然是,要不然怎么拿年终奖。」她坐到沙发上,「但现在是下班时间,神罗给我的工资,还不足以让我下班时间还对他们毕恭毕敬。」 她拿起遥控器:「要过来一起说神罗的坏话吗,英雄?」 听到英雄这个称呼,萨菲罗斯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你不喜欢?」 她看着他:「那我可以喊你萨菲吗?」 他没有同意,但也没有拒绝。 没有拒绝就是同意。 短暂的沉默过后,身边的沙发微微下陷,高大的身影迈开步子坐到她旁边的沙发上。两人一起看着神罗总裁的脸出现在屏幕上。那个人好像在进行什么重要的演讲,从神态中可以看出他十分享受演讲过程中万众瞩目集于一身的感觉。 「有时候屏幕太大了也不好。」她换了几个频道,发现神罗的总裁进行重要讲话时,不管是哪个电视台播放的都是相同的内容。 「你见过他吧?我是说真人。」 萨菲罗斯冷漠地嗯了一声。 1st特种兵就是不一样,像她这样的普通员工,神罗的掌权者估计都不知道有她这么一号人物存在——这正合她意。 「他总是穿着绛紫色的西装吗?」 萨菲罗斯没有否认。 「他私底下是怎么样的人?」 类似的问题,她针对神罗各个部门的主管挨个问了一遍,最后得出结论:神罗的管理层全是怪胎,一个更比一个奇怪,只有都市开发部门的里维勉强算个正常人。 演讲终于结束了,电视台切回普通的节目,无关紧要的声音和晃动的光影映到木地板上。看深夜节目时容易产生奇怪的错觉,好像意识游离于身体,从另一个次元注视着坐在沙发上的自己。 但她现在并没有这种感觉,她在现实里有了锚点,不管是灵魂也好还是什么也好,都妥帖地待在两人共存的现实里。 「安吉尔……」她顿了顿,继续看着电视屏幕,「离开前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 「如果你指的是他有没有提到自己会叛逃的话,」萨菲罗斯的声音夹杂着一丝不明显的嘲讽,「答案是没有。」 他果然还是在生气,冰冷的怒气都传递过来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听见他明显表达出怒意的声音后,她反而安心下来了。 「除此以外他没有说些什么其他的吗?」 萨菲罗斯沉默下来,之前那点冷冰冰的怒气也跟着消失不见了。 萨菲罗斯并不知道她在训练室和安吉尔见过面,以她对安吉尔的了解,他估计也不会将这件事告诉萨菲罗斯。 「……安吉尔,」萨菲罗斯微微仰起脸,银色的长发散落下来,和黑暗一起遮去了他此时的神情,「他说杰内西斯受伤不是任何人的错。」 萨菲罗斯没有让自己的声音流露出任何情绪:「他让我不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不要想太多。」 他在怀念朋友。她耐心地等了一会儿。 「听说你最近拒绝出任务。」 萨菲罗斯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他回过神,以平铺直叙的冷淡语气说:「神罗不会放过背叛者。」 他看她一眼:「如果是你的话会怎么做?」 「你不是已经做出选择了吗?」她说,「这个问题其实不需要问我,因为你已经拒绝了神罗交给你的追捕任务。」 他蹙了下眉,神情冷凝:「不是我也会有其他人。」 「但是没有你就够了不是吗?那可是安吉尔和杰内西斯,他们不会那么容易就被抓住的。」 「至于扎克斯——」她想了想,「他似乎想将安吉尔劝回来。」 萨菲罗斯好像哼了一声:「如果他能做到的话。」 「……」 谈话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电视里的声音变得遥远,世界像逐渐合拢的帘子,默剧般的光影被睡意一点一点侵蚀,最后彻底谢幕暗了下去。 她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时周围万籁俱静。她靠着萨菲罗斯的肩膀,无声瀰漫的黑暗中,她听见了规律而舒缓的呼吸声。 很轻,但因为是黑暗里唯一的声音,所以落到她耳中显得特别清晰。 ……睡着了。 在睡觉。 这本来应该是一件无比平凡的事,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像第一次见到下雪,第一次伸手迎接雨水的小孩子一样,愣愣地屏住了呼吸。 第41页 萨菲罗斯睡着了。 他抱着手臂,头颅微垂,眼睫在大理石般苍白的皮肤上投下细密的阴影。银色的长发好像一捧冰冷如水的月光,比他惯用的长刀更加优雅纤丽。 她动作很轻地离开他的肩膀,仿佛生怕惊扰了沉睡在黑暗中的尘埃,她缓慢地从沙发上站起身,还没谨慎地探出步伐—— 「……利娅?」低沉沙哑的声音似乎还有些迷濛。 她凝固在原地,萨菲罗斯似乎清醒过来,他无意识地蹙了下眉,睁开野兽般的竖瞳。 「你要去哪?」 被那双无意识显得有些锋利的眼睛盯着,她在黑暗的客厅里慢慢转过身:「……去给你拿床被子。」 她想了想,补充:「既然你现在已经醒了,你要不要去屋里睡?沙发上容易着凉。」 「……」萨菲罗斯沉默半晌,「我不会着凉。」 他重新闭上眼:「你进屋吧。」 客厅安静下来。但是过了一会儿,轻手轻脚的声音再次传来。萨菲罗斯睁开眼睛,她捧着柔软的毛毯,站在他面前。 「打扰到你了?」她放下手,「你不用管我,继续睡就是了。」 说着,她将毛毯轻轻一抖,张开温暖的毯子盖到他身上。 做完这件事,她抱着自己的毯子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同时不忘解释自己这么做的原因:「已经十一月了。」 她煞有其事地这么说着,靠着沙发环起膝盖。 「……」 「……」 「萨菲?」她在黑暗中试探般地唤了一声。然后屏住呼吸。 「……怎么了?」 柔软的寂静中,她像猫一样挨过来,轻轻地靠到他的肩膀上。 「晚安。」 作者有话要说: 萨菲,seph 萨菲罗斯的全名,不管是日语还是英语,念起来都太长太拗口了。 最近可能没空回评论,但大家的评论都是我更新宝贵的动力,给你们比心。 第18章 那段时间,萨菲罗斯拒绝了所有任务,不再执行上层的命令。 作为「英雄」的象徵,他替神罗工作了近十年,完成的任务比其他人加起来都多,简直就像个毫无感情的工作机器。 现在为了一声不吭抛下他叛离神罗的朋友,劳模,不对,大英雄萨菲罗斯,进入了有生以来第一次的反抗期。 迟来的反抗期非常难搞,当这个人是萨菲罗斯时,就算是神罗也毫无办法。 失去了指挥官的部队群龙无首,公司内部忙得人仰马翻,但那些混乱离两人的生活很远,远到好像那是别人需要解决的问题一样。 她目前唯一关心的,就是萨菲罗斯的饮食问题。 她曾以为她的生活质量已经足够简朴,但萨菲罗斯显然拓宽了她的眼界,第一次见到他公寓里空空荡荡犹如冰窟的冰箱时,她简直都不知道他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不,她知道。 科学部实验室专供的营养胶囊,和部队难吃到普通神罗员工都有所耳闻的军粮,到底是哪个更糟糕一些? 她怀疑萨菲罗斯觉得两者没有区别。 只有从小吃实验室出产的营养胶囊长大的人,才能面不改色地连吃一个月军粮还不换口味。 用坎赛尔的原话形容就是太可怕了,萨菲罗斯简直不是人——褒义。 因为味觉不太正常,她本来对食物没什么要求,食物的味道对于她来说只有正常和不正常的区别,但如果吃饭的人是萨菲罗斯,她发现自己忽然就有了要求,而且还不止一点。 首先要做的就是填满那个只会占据厨房位置的冰箱。 将食材买回来,分类装好塞进冰箱后,她发现萨菲罗斯的烹饪水平和他的战斗能力呈完美的反比。他在剑术上的造诣也许无人能及,但他的厨艺一塌糊涂,基本上等同不存在。不能拆开即食的东西,他好像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办。 于是做饭的时候,萨菲罗斯最大的作用打开柜子就是给她递调料。 「盐。」 「胡椒粉。」 「柠檬汁。」 「白葡萄酒。」 「欧芹碎。」 她拿着勺子,很小声地嘆了口气。 「怎么了?」萨菲罗斯看了一眼手里的东西,他没有拿错调料,这次确实是绿色的欧芹碎,而不是同色系的迷迭香。 「你有在记吗?」她撑住旁边的灶台转过头,「海鲜意面的做法。」 「……」萨菲罗斯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他的眼睛为什么总是这么好看?纤长的睫毛和碧绿的竖瞳,在灯光的照耀下简直就像巧夺天工的艺术品。 还有苍白的皮肤,挺拔的鼻樑,微薄的嘴唇,哦对了还有柔顺得不得了的银色长发,这个人太危险了,美丽得过于耀眼,她没想到自己在厨房里做个饭都会遭到不必要的精神冲击。 她冷静地回过头,目不斜视地接过他手里的那瓶欧芹碎。 萨菲罗斯不擅长说谎。 他沉默片刻,低声说:「我在记。」 ……还有声音。声音也很危险。 她面无表情地这么想着,将锅里的海鲜意面盛进盘里。 脱离了新闻里的光鲜亮丽,大英雄萨菲罗斯现实里的生活其实非常单调。也许是因为常年出任务,没有时间培养兴趣爱好,现在忽然闲下来,他的日程变得一片空白。 第42页 这个逻辑链反向也成立:因为生活过于单调,他才总是在外面出任务。 无事可做的萨菲罗斯最近似乎在保养刀具,爱刀正宗被他擦得闪闪发亮,两米多长的野太刀崭亮如新,像博物馆的陈设品一样摆放在客厅里。 一定能一刀将人捅个透心凉吧,她客观地做出评价。 目前的问题是:她也没有什么兴趣爱好,没有办法解决萨菲罗斯的困境。 晚饭过后,两个没有什么兴趣爱好的人站在阳台上,眺望不远处的钢铁都市。神罗总部的大厦笼罩在魔晄绿莹莹的光雾里,如果仔细观察夜空的话,勉强能窥见一两颗盐巴般的星子。 因为夜空景色寡淡,她朝旁边望去,原本以为顶楼只有萨菲罗斯一个住户,现在看来未必如此。 隔壁的阳台上摆着几盆植物,已经有些枯萎的颜色,反倒证明它曾经鲜活地存在过——在米德加这片工业污染严重的土地上。 她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1st的公寓里有特殊的空气净化系统。 萨菲罗斯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隔壁公寓的主人多日未归,阳台上的花草呈现出凋零的迹象,盆中的植物有气无力地耷拉着干枯的叶片,看样子再过不久就会彻底枯萎。 「……是安吉尔。」萨菲罗斯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他喜欢摆弄植物。」 隔了一段时间,再次提起叛逃的两人时,他的声音里已寻不出一丝愤怒失望的痕迹。 萨菲罗斯冷淡地收回目光:「杰内西斯不喜欢这些花花草草,两人曾经还吵了一架。」 三位1st曾经都住在同一层楼,不仅是朋友还是彼此的邻居。 现在杰内西斯和安吉尔手拉手一起叛逃了,偌大的楼层只剩下萨菲罗斯还在。 ……不,还有安吉尔留下的这些花草。 她看了萨菲罗斯一会儿,然后和他一起看向地面盘根错节的钢铁都市。 「如果我翻过阳台爬过去的话,隔壁公寓里的警报器会响吗?」 萨菲罗斯转过头,好像没听清楚她刚才在说什么。 「你不觉得……」她示意他看向周围,「你的阳台很空吗?」 被抛弃的植物和被抛弃的萨菲罗斯,在一起说不定意外合得来。 明明还是很在意,这个人藏起自己情绪的表现倒是很熟练,应该说不愧是在军队里度过青少年时期的人吗。 萨菲罗斯:「你喜欢植物?」 他好像想起了她桌上的那瓶花。时隔这么久,花其实早就枯萎了,但在他的记忆里还是盛开的模样。 她点点头,平静地挽起袖子:「如果我被抓了,到时候请你记得保我。」 萨菲罗斯好像笑了一声,从鼻子里呼出的气音很浅,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听过他笑了。 「你以为我是谁?」 萨菲罗斯拿出手机,不知道给谁发了条信息。几分钟后,两人拿到进入隔壁公寓的权限,从阳台上搬回了安吉尔留下的那几盆花草。 过程太过顺利,一点都不刺激,做贼没成功,她居然还有点遗憾。 但是现在他们手上有人质了,下次见到扎克斯的时候可以告诉他一声,让他抓安吉尔的时候多点谈判的筹码。 ——你的那几盆花花草草都在我们手上,赶紧回来和萨菲罗斯和好。 她用识别软体确定了植物的品种,在网上搜了一下养殖方法,她想改天买个木架回来,将几盆花草都摆上去,装饰空空荡荡的阳台。 ……不对,这种事情应该留给萨菲罗斯自己去做。 「是时候培养一点兴趣爱好了。」她认真地看着萨菲罗斯,就差没拍拍他的肩膀,「记得按时浇水,定时除虫。」 「……我最近可能会比较忙。」萨菲罗斯别过头,只留给她一个被银发半遮的完美侧脸。 她有些惊讶:「你决定回去工作了?」 「一直这么待着也不是办法。」萨菲罗斯平淡道,「我得知道神罗下一步打算做什么。」 这样才能更好地掩护叛逃的两人。 十二月,神罗空袭轰炸了杰内西斯和安吉尔的故乡巴诺拉村。萨菲罗斯当时拒绝了前往调查的命令,指名扎克斯接过任务。 说实话,神罗这种毁尸灭迹的做法太可疑了,下一步估计不是追捕,而是对两人的抹杀。 考虑到这一点,萨菲罗斯又重新上任了。 在巴诺拉村被神罗炸毁之前,扎克斯遇到了杰内西斯和安吉尔。那一次的相遇估计不怎么愉快,因为他最近天天来图书馆跟她吐槽: 杰内西斯不说人话的时候太难懂了。 「我不懂,」扎克斯说,「我完全搞不懂。」 背着剑的2nd特种兵在图书馆里做深蹲,好像深蹲能使他冷静下来似的。坎赛尔小心翼翼地看了她几眼,确定她没有反对的迹象,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女神的礼物是什么?」扎克斯蹲下,起立,然后又蹲下,起立,「什么叫做「在这边的世界生存不下去」?这边的世界是什么?难道还有那边的世界吗?」 一看就受了不小的刺激。 要和杰内西斯保持在同一频道上,似乎就必须了解他天天背诵的《loveless》是什么。 「你想知道吗?」她看着电脑屏幕。 「什么?」扎克斯又做了一个深蹲。 第43页 「《loveless》」她说,「这首古代的叙事诗到底是什么意思,光是这个图书馆里就有很多论文。」 她平静地抬起眼帘:「你想了解吗?如果想的话,我可以给你推荐几篇入门的。」 「……」扎克斯轻咳一声,深蹲也不做了。他直起身,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不必了。」 「那就去别的地方做深蹲。」 扎克斯:「……」 扎克斯:「噢。」 坎赛尔一直看着她,他以前就有关心她的习惯,她的邮件箱里塞满了她从来不回的信息,但他的这个习惯最近好像有变本加厉的趋势。 「怎么了?」 「没什么。」坎赛尔语气欣慰,「只是觉得你最近变了很多。」 「……」 「你没发现吗?」 坎赛尔看起来有点惊讶。 他说:「你比以前有生气多了。」 …… 傍晚下班的时候,她在图书馆外面碰到了萨菲罗斯。银色长发的1st特种兵抱着手臂靠在门外,见到她后,他离开墙壁直起身。 一起下班好像成了两人最近的约定俗成,反应过来时已经成为日常的一部分。 安吉尔留下的植物十分顽强,从枯黄到重新焕发出绿色的生机,她本来还有点担心萨菲罗斯和那几盆植物能不能好好相处,现在看来两方的关系十分融洽,萨菲罗斯确实有在好好浇水。 进屋后,地缝慢慢亮起灯光,柔和的灯光照亮了走廊和客厅。虽然家具不多,仍然显得有些空旷,阳台上多了几盆植物后,整个公寓都变得不太一样起来。 「坎赛尔……」萨菲罗斯在她身后说,「你们以前就认识?」 「我们都在第五区贫民窟的福利院待过,但是来神罗之前也有几年没见了。」她回头看了萨菲罗斯一眼,「怎么了?为什么忽然这么问?」 「……没什么,只是意识到我以前没有关心过。」 萨菲罗斯关上门,漫不经心地开口:「扎克斯好像不是第五区贫民窟出身。」 她点了下头:「他确实不是。」 特种兵的出身,这些东西都列在履历表上才对。以萨菲罗斯的权限,这种资料他当然可以随便翻。 两人站在走廊里,她抱起手臂:「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坎赛尔又说错话了吗?还是扎克斯在任务的过程中犯错了?他现在是最有可能成为1st的候补,作为安吉尔的后继者,萨菲罗斯会多关注他一些也无可厚非。 所以他现在是作为特种兵的长官在问她这些信息吗? 扎克斯要升职了? 她等了好一会儿,才听见萨菲罗斯简短地说:「你们关系不错。」 公寓里静悄悄的,柔和的灯光漫上灰色的墙壁,她大脑一片空白,因为那点隐约的猜测而忽然陷入思维宕机的状态。 她眨了一下眼睛,仿佛想将那些杂念甩出去似的,她摇头道:「你知道你在问什么吗?」 萨菲罗斯眯起碧绿的竖瞳:「我说错什么了吗?」 她直愣愣地看着他。 「……你想知道我和其他人是什么关系?」 不知道为什么,坎赛尔的声音忽然在脑海里响起。 ——「你没注意到吗,利娅?你最近变了很多。」 ……是吗。 是这样吗。 她突然有了必须确定的事。 「那就先坐下来吧。」她稳了稳颤抖的心神,听见自己说,「萨菲罗斯,坐下来我就告诉你。」 他不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但她就是前所未有地清楚自己想做什么。不管是脑海里的想法,还是胸腔里跳动的声音,这辈子都没有像这一刻这般清晰。 萨菲罗斯放下手臂,坐到客厅的沙发上,他脸上的表情似乎想说「然后?」 她上前一步,捧起萨菲罗斯的脸吻了上去。 柔软的嘴唇碰到一起时,所有的犹豫和疑问都融化开来,在温热交缠的呼吸中消失得无隐无踪。她的心脏在胸腔里急促地跳动着,一下更比一下在体内的寂静声中震耳欲聋。 她全部听得一清二楚。 如果这不是她自身的意愿,如果不是对她自身的感情做出的回应,还能是谁的呢? 碧绿的竖瞳凝固放大,萨菲罗斯可能是这辈子第一次被人这样偷袭,他的身体像大理石雕像一般僵硬,整个人的表情都冻结在空白的剎那。 但她并不在乎,快要从心口溢出的感情就是最好的回报,温热的,滚烫的,鲜活的,比血液和内脏的温度更能让人感受到活着的实感。 短暂又漫长的永恒过后,她离开他的嘴唇,抿掉牵连出来的银丝,她拢着他的脖子直起身,膝盖压在他两腿之间的沙发上,因为心脏在胸口跳得太快了,不论她表情怎么平静,微喘的呼吸声还是暴露了她此刻的状态。 「……我和其他人,」她说,「是不会做这种事的关系。」 她平复着呼吸,非常冷静地告诉他:「这种事,我只想和你做。」 说完,她放下手臂别过脸,打算起身离开沙发,萨菲罗斯的呼吸声在那一刻改变了,陷得深而危险。因为没有看着他的脸,她没能注意到他神情中的变化,听到动静转过头时,她只来得及看清楚那双野兽……不,蛇一般细长的竖瞳,手臂被人攥住往怀里一扯,反应过来时萨菲罗斯已经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第44页 身体突然失重,她下意识搂住了他的脖子,嵴背压到客厅的墙壁上时,忽如其来的重压让她哼了一声,遭到挤压的肺部氧气不足,阴影笼罩下来,她抬起眼帘,只来得及发出一个音节:「萨……」 张开口是错误的选择。 她被迫仰起头,柔软的唇舌贴合在一起时发出了奇怪的声音。呼吸被打断,她试着吞咽,湿润的触感沿着唇角淌下,他托住她的后脑勺,至少没有让她因为冲击磕到坚硬的墙壁上,宽大的手轻而易举地扣住了她的脸颊和脖颈,同时也让她动弹不得。 平时那个冷静又强大,温和又有责任心的1st特种兵,好像突然变了个人,在本能的主导下陡然变得陌生起来。她被他压在墙上,困在他的手臂和身体之间,为了不掉下去,她环住宽阔厚实的背嵴,手指无意识抓住银色的长发,将纤细美丽的发丝扯入指缝之间,仿佛这样就能抵御令人战慄到灵魂颤抖的感觉。 ……原来萨菲罗斯不止有一种呼吸频率。 作者有话要说: 都是肉食系,但有力量上和肺活量上的差距,就是这样。 总结完毕。 第19章 ……很烫。 皮肤相贴的温度,交缠融化的呼吸。 同时又很冷。 黑色的皮革,银白的肩甲。压着她的身躯肌肉紧绷,坚硬如同冰冷的大理石,硌得她环住他肩背的手臂隐隐作痛。 她发现自己无法思考,身体陷入溺水般的状态,好不容挣脱束缚上岸呼吸,没过多久又会被汹涌的暗流再次捲入水底。 肺部无法获取足够的氧气,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窒息般的痛苦和快乐让人嵴椎发颤,她的脸颊和后颈一片酥麻,神志也逐渐昏沉。 她搂着萨菲罗斯宽阔的肩膀,努力回应他的索取,虽然不是没有想过要回主动权,但这件事显然相当难以实现,湿润的唇舌微微分离,她偏过头,温热的鼻息扑到面颊上,短暂的停顿过后,他再次扣着她的后颈吻上来,压抑低沉的呼吸落入耳中,不可控制地引起一阵战慄。 她分不清是谁着了魔,渴望触碰对方的念头就像燃烧的野火,只有含住唇舌,呼吸在对方口中反覆交融时,这份让人无比难耐的渴望才会被抚慰些许。 时间的概念变得模糊起来,张开的下颌隐约泛酸,舌尖被吮吸到微微发麻,她舔了一下萨菲罗斯的口腔上颚,舌头滑过那处的软肉,他身体一僵,陷在阴影里的瞳孔突然放大。 她的身体忽然往上蹭了一下,但被萨菲罗斯托着腿抱在怀里的姿势没能帮上忙,不该碰的还是碰到了,甚至因为两人贴得太近的身体而抵在一起。 银色的长发如同美丽的炼银,沿着银白的肩甲滑落下来。 萨菲罗斯抬起眼帘,他表现得比普通人镇定许多,哪怕是现在,他呼吸的频率也只是比平时稍微快一些,唯一能体现出他状态异常的,似乎只有那双比平时更加绮丽的碧绿竖瞳,妖异得近乎惑人。 虽然可能只是她的错觉,但他看起来好像有点恍神。 恍惚的视线带着奇异的温度,压在她小腹上的,冰凉柔软的黑色皮革,抵得她非常难受。 如果他现在松手的话,她冷静地想,她一定会从墙壁上滑下来。 被打开太久的双腿很酸,好在他好像也意识到了这点,漫长到接近永恒的寂静过后,萨菲罗斯扶着她的腰,缓缓将她放了下来。 再次踩到实地,她有种奇怪的不真实感。 耳边传来奇怪的嗡鸣,体内的血液还在奔涌,她用力眨了眨眼睛,试图拂去笼罩在意识上的那层迷雾。 「我……」她越过他的手臂,看向墙上的时间。 「……我得回去了。」 再不回去就赶不上末班车了。 她抬起头,萨菲罗斯低头看着她,从刚才起,他就一直没说话。 高大的阴影落下来,完全将她笼罩在内,那双碧绿的竖瞳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了许久,专注得令人有些毛骨悚然。 萨菲罗斯将撑在她身侧的手臂缓缓放了下来。 但是他没有让开,他依然挡在她身前,就像一面无法逾越的高墙。如果他心里正在进行激烈的斗争,她完全从他的表情上看不出来。 像大理石雕像一样冰冷完美的脸,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波动。 露出破绽的是萨菲罗斯的声音,低沉沙哑,在他的克制下几乎绷成了一条直线。 「今晚……」他的声音似乎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好像发自别人口中一般。 萨菲罗斯盯着她说:「你要不要留下来?」 …… 那一晚的记忆,后来都乱成了一团。 如同植物没了水源就会枯死,在风雪中冻得快要失去知觉的人,在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瞥见了温暖的火光——从胸腹深处升上喉咙的渴望,当时就是有那么糟糕。 如果不能触碰对方的话,好像就会立刻死去一样。 于是最后的防线也土崩瓦解。 世界只剩下炽热滚烫的欢愉,浓烈到能融化人的所有理智,徒留最原始的本能。 狩猎与被狩猎,吞吃与被吞吃。 像蛇一样,鳞片窸窣作响着,紧紧缠绕在一起。 冷血的动物贴在一起,发现彼此有了温度。她在黑暗中看到了蛇类的竖瞳,旋绕的星云嵌在碧绿的光河中,中间裂开黑洞般的细缝。她看得入了迷,忍不住抚上萨菲罗斯的脸。 第45页 他俯下身来吻她,危险又美丽的野兽,扼着她的喉咙将她压在身下,她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欢欣雀跃,激动到接近颤抖,无声地发出渴望聚合的声音。 仿佛不是初次相遇,而是久别重逢。 终于融合在一起时,痉挛般的空白和巨大的幸福感淹没了所有。 涌上喉咙的感情过于炽热,她发不出声音。那种感觉就好像她的存在终于变完整了,不只是身体,连心也被填满了。 她几乎能哭出来,但这个身体不会流泪。 以前不会感到高兴,也不会觉得难过,不论是置身人群或是独身一人,无动于衷的心都不会泛起涟漪。 现在不一样了。 不一样了……一定是这样。 她将脸贴到萨菲罗斯的颈窝里,亲吻苍白如大理石的皮肤上青筋的脉络。银色的长发如月光一般散落在两人身侧,她能听见他危险而压抑的低喘,仿佛陌生的欢愉远远超出了他的预计,微微涣散的瞳孔剥离人性的冷静自持,多年未曾动摇的自制力裂开再也无法修复的缝隙。 但是停不下来。 已经停不下来了。 在黑暗中下陷,不断沉入黏稠泥泞的沼泽。 像藤蔓一样缠绕在一起,再也不分彼此。 她后来好像失去了意识。 模糊的意识清晰起来时,她发现自己置身于水中。冰冷的蓝色溶液封存在巨大的透明容器里,她隔着那层透明的墙壁,看到了铁灰的塑像。 钢铁制成的雕像身体前倾,连接头颅和身体的红色电路如同血管,背嵴两侧张开巨大到诡异的翅膀,看起来展翅欲飞。 她不知道这又是谁的记忆,周围的景色十分陌生。她无法移动,双手被束缚在身后,同时也没有办法转头或移动视线,好像身体四肢和眼球的神经都被人为切断,她只能看着前方的倒影。 冰冷的玻璃壁上,映出蓝色皮肤的女性尸体。 银灰的长发在蓝色的溶液里缓慢漂荡,那个尸体戴着奇怪的金属头盔,头盔下的脑袋仿佛被人为解剖到一半,敞开露出大脑皮层。 死去多年的尸体,皮肤表面遍布蛛网般细碎的裂痕,粗壮的红色血管从腹部延伸出来,如同流出的内脏。那些内脏在身体外部变成肿瘤般的模样,纤长的末梢织成诡异的血色珊瑚。 蓝色的女尸被那片血色的珊瑚簇拥在中间,定定注视着前方。 神情空洞僵冷的脸上,隐约带着一丝诡异的微笑。 她倏然睁开眼睛,看见了倾斜的卧室。 雾蒙蒙的光线落进来,她枕在萨菲罗斯怀里,脸颊靠着他的胸口。他将手搭在她的背上,无意识地摩挲着她背后的皮肤,仿佛想记住将她抱在怀里的触感一般。 ……是现实。 她慢慢放松下来,萨菲罗斯醒得比她早,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她能感到萨菲罗斯的心情似乎很好,低沉的声音放松而柔和。 「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他和她说话的声音很轻,和平时的声音都不一样。 他似乎希望她能再多睡一会儿,但她不想再回到那个梦里。 虽然继续趴着也挺好——不如说,她乐意至极——但回过神来后,她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饿到不行,空荡荡的胃部简直如有火烧,再不吃点东西的话估计都得送进医院,而她绝对不能去医院。 她用上自己这辈子所有的自制力,才勉为其难地离开萨菲罗斯的怀抱,从一堆乱七八糟的床单中坐了起来。 「……」萨菲罗斯在她身后沉默片刻,「你要回去了?」 「不是。」她翻下床,寻找自己的衣服,「我去厨房找点吃的。」 这件事比她预计中的要困难很多。 好不容易找到她的衣服,她才发现衣服已经不能穿了。她冷静地拎着东西转过身,两人对视良久,萨菲罗斯移开视线:「你可以去我的衣橱里找找。」 在萨菲罗斯的衣橱里找件她能穿的衣服不容易,不知道是什么料子的黑色衬衫摸起来意外柔软,她扣上扣子,衬衫的下摆没过她的大腿,差不多落到她的膝盖处。 ……算了,能穿就行。 她挽起松垮的袖子,卷到胳膊肘上,正要离开卧室走向厨房。 「……等等。」 萨菲罗斯上前一步,手臂穿过她的腋下,就像抱小孩子一样,他将她重新放回床上。 她愣住了。 她坐起身,萨菲罗斯看了一眼她光着的双脚,浅浅地蹙了一下眉。 「你需要什么,我去拿。」 站在她面前的人只穿了一条黑色的战斗裤,露出宽肩窄腰、肌肉流畅紧实的上半身。但他似乎没有意识到两人现在和衣冠整齐的距离半斤八俩,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她不及特种兵的体质上。 除了食物,她现在还需要回复剂和治癒魔石。 她低头看了自己一眼,终于注意到自己身上的淤青和伤痕。 ……奇怪。 这么明显的痕迹,她怎么会直到现在才有所察觉? 大脑有些空白,她意识到有哪里不太对劲。 昨晚的时候,她为什么没有感到疼痛? 回想起来,一切似乎过于顺利,特别是过程,顺利得简直有些……不正常。 心里忽然涌上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让她觉得自己仿佛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 第46页 就在这时,柔和的绿光如水雾瀰漫开来,暖意渗入身体四肢,她回过神,发现萨菲罗斯不知何时拿来治癒魔石,替她治好了露在衣服外的淤青和伤痕。 「剩下的……」喉结微动,萨菲罗斯直起身,仿佛喉咙里涌上了奇怪的热意,他别过头,扯开自己的视线。 他尽力用冷静的声音说:「最好还是由你自己来。」 第20章 她看着萨菲罗斯,他不肯和她对视,碧绿的竖瞳宁愿盯着没有任何装饰的墙壁,也不愿将目光落到她此时的模样上。 萨菲罗斯虽然身材高大,在特种兵中都显得鹤立鸡群,他那身肌肉却不会显得过分夸张,流畅紧实的线条完美呈现出人体的力与美,苍白的皮肤看起来就像经过巧匠雕饰的大理石,在卧室微暗的自然光里笼罩着朦胧的光泽。 宽阔厚实的肩膀,劲瘦有力的腰身,腹部的线条向下收拢消失在黑色的皮裤里,这个人是神罗科学家打造出来的最完美的兵器,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堪称瑕疵。 她抱起手臂,有些困惑地看着他。 这个人平常不照镜子吗? 她很有自觉,论外貌和吸引力,两人在这方面的差距就像他们在体力上的差距一样鲜明。 两人若站在一起,就像完美证实了大自然界的某种现象:雄鸟总是比雌鸟更加漂亮,羽毛也更加鲜亮夺目。 「……你不打算负责到底吗?」 萨菲罗斯惊诧地转过头。他表现惊诧的方式没有普通人那么明显——准确点说,是差远了——他只是转头的速度比平时更快一些,竖瞳稍微张大了那么一点点,表情整体来说还是不变的冷淡沉稳。 他抿住薄唇,声音低沉下去:「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为什么不继续?」 「……」他别过头,微微紧绷的声音因为克制而显得分外冷漠,「我不想伤害你。」 「但是我不介意。」 萨菲罗斯发出警告般的声音:「不要说胡话。」 隐约已经摆出了作为军队指挥官的1st特种兵训斥不听话的下属的架势。 「我是认真的。」 她张开手,掌心倾斜,浅绿色的治癒魔石随着一声轻响落到地板上,咕噜噜地滚到一边:「我们可以继续。」 「利娅。」萨菲罗斯声音里警告的意味已经相当明显。 碧绿的竖瞳终于转向她的所在,暗沉沉地压着危险的神色。 「你会受伤。」 这种时候他真的不用那么有责任心。 「但是你还没得到满足。」她顿了顿,补充,「我也没有。」 话音落下的瞬间,空气紧绷起来。卧室里残留的味道忽然变得明显,身体率先做出反应,萨菲罗斯似乎想扯开目光,但没能成功,危险的竖瞳微微扩散,就像盯上猎物的大型野兽一般,连低沉的呼吸声都不觉放缓下来。 「那这样好了……」 「利娅。」 「就算伤害我也没关系,」她冷静地说。 「因为我给你许可。」 她需要证明她心里的那点不安不过是一场错觉。 当人变得过于投入,精神过于集中,会因此忽略身体的疼痛,这种例子并不罕见。 两人纠缠着摔回被褥里,她抱住萨菲罗斯的背嵴,再次合在一起时,滚烫而炽热的快乐汹涌而来,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大脑陡然变得一片空白。 她急促地喘了口气,断断续续的声音还未出口,便已被压在身上的人低下头来吞入口中。 世界颠倒摇晃起来,身体好像在持续的撞击中不断下陷,陷入柔软凌乱的被褥,融化在缠绕的体温之中。 但在那过于庞大的欢愉中,这次她确实感受到了和快乐相比可以忽略不计的疼痛。 酸胀的痛楚和灼热的欢愉糅杂在一起,渐渐变成可怕的酥麻,不断涌来的快乐让人几乎无法思考,仿佛连大脑都要融化,失去所有控制变得不正常起来。 ……所以果然只是她的错觉吗。 很快的,她便无法再思考其他。 昏乱的世界里只剩下碧绿的竖瞳,在狩猎状态下阴燃着专注到诡异的神色。 银色的长发像月光编织的帘子一般散落在两人身侧,萨菲罗斯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不放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将她身体最细微的反应尽数拢入眼底。 弱点被他掌握,就像脆弱的喉咙被野兽的獠牙扼住一般,她的身体很快再次颤抖起来,而可怕的欢愉还在不断积累,持续攀向会将人的理智摔得粉碎的高度。 「……等一下。」她终于感到了一丝后悔。 她试着推他的肩膀,但压在身上的人纹丝不动,紧绷的肌肉坚硬如铁。 「等等。」她从喉咙里挤出声音,「太多了。」 仅剩一丝理智的大脑不断朝她发出警告。 不管是意识还是身体,所能承受的都到了极限。 她忽然仰起脖子,仿佛溺水的人被夺走了所有呼吸,涣散开来的瞳孔望着卧室的天花板,空白一片的大脑好像剎那炸开无数光怪陆离的碎片,那些碎片渐渐消隐,最后只剩下收束成线不断回荡的金属嗡鸣。 不知过了多久,精疲力竭的身体软绵绵地塌下去,萨菲罗斯搂着她的腰,坐起身将她抱在怀里。 「……利娅?」低沉沙哑的声音贴着耳畔响起,他似乎恢复了正常,温柔地让她靠在他的肩膀上平复呼吸。 第47页 他摸着她的后背,温热的掌心抚上她的蝴蝶骨,她累得说不出话,昏昏沉沉的大脑依然有些空白,只是靠在他的臂弯里休息。 萨菲罗斯给她拿来回复剂和军粮时,她一声不吭地将两者塞进嘴里,面无表情地把回复剂当水喝。 柔和如水的绿色光芒再次亮起,萨菲罗斯替她治好伤口。 他皱起眉:「你还好吗?」 仔细看的话,英俊的脸上似乎隐含着几分愧疚。 她无声地点了点头,点头的时候脸颊蹭过他的肩膀,萨菲罗斯将她抱得紧了些,喉咙里不自觉溢出一声低沉的喟嘆。 他亲了亲她的头发,变得亲密之后,这些事情他做起来意外自然,仿佛他很久以前就想这么做了。 萨菲罗斯拥着她,胸膛隐约传来低低的震动。 像大型猫科动物。 她在他的怀里非常有安全感,贴在一起的感觉仿佛本该如此,理所当然得不可思议。萨菲罗斯好像也感觉到了,银色的长发随着他低头的动作滑落到她肩上,柔软的触感如同烟雾或流水,让她的心里变得麻酥酥的。 「这样很好。」他在她耳边嘆息。 她抬起眼帘,和瑰丽璀璨的碧绿竖瞳对上目光。 「就这样待着别动。」那双竖瞳里的神色仿佛这么说。 两人保持着这个姿势待了很久,直到她有些无法忍受黏糊糊的感觉,萨菲罗斯才将她抱进了浴室。 过程中,她差点泡在热水里睡着了。 卧室收拾完毕,她靠坐在床边,萨菲罗斯重新给她拿了一件黑衬衫,丝质的衬衫空荡荡地落到她的膝盖上方。 谢天谢地现在是周六,但她后天还得回神罗上班。他们都得回神罗上班。 她现在这幅模样完全无法出门,但能穿的衣物都挂在她自己公寓的衣橱里,她盯着手机里的联繫人,正想着要不要给坎赛尔或扎克斯发封求救的邮件。 「把钥匙给我,我去拿。」 她抬起头,发现萨菲罗斯不知何时又穿回了排扣的黑色长风衣。他低头看着她,脸上的神情有些冷凝,压着很浅的不悦。 见她没有反应,他又低声重复了一遍:「把你的公寓钥匙给我。」 在军队里常年发号施令的人,这种时候威压感就体现出来了。哪怕只是稍微蹙起眉头,碧绿的竖瞳从上往下看着别人时,很容易就让对方感到自己渺小。 她侧头看了他一会儿,将钥匙放到他的掌心里。萨菲罗斯转过身,即将离开卧室时,忽然又停了下来。 「……好好待着,不要乱动。」 说得好像只要他一出门,她就会翻过阳台跑掉似的。 「如果有什么事就给我发消息。」 这个世上应该不存在敢闯进萨菲罗斯公寓里的人。 但她还是微微颔首:「我知道了。」 萨菲罗斯又看了她一眼,这次视线停留得稍久一些。 高大的身影离开了。随着一声轻响,玄关传来锁门的细响。 周围安静下来,她看着窗外的天空,此时还是白天,灰濛濛的天空笼罩着高楼林立的钢铁都市,刚才还好好的公寓忽然显得有点空。 为了填补这忽如其来的空腹感——她其实并不饿——她穿着宽松的黑衬衫去了一趟厨房,塞了这么多干巴巴的军粮,晚上需要吃点正常的东西弥补一下。 以米德加的标准,正常的食物就是罐头和加工处理过的速食。 做饭的时候,她打开了电视。无聊的新闻立刻填满了客厅的寂静,人类说话的声音不断飘来,形成某种固定的背景音,虽然算不上白噪音,但也聊胜于无。 蔬菜土豆浓汤煮得差不多时,公寓的门响了一下,随着涌进来的寒冷空气应声开启。 外面没有下雪,但也尚未到春天。自神罗特种兵的大量失踪事件已经过了几个月,五台战争全面结束,杰内西斯和安吉尔目前仍然不知所踪。 她接过萨菲罗斯带回来的东西一看,里面装着足够她几天换洗的衣物,还有不少日常用品。 说实话,他带回来的东西有点多,他原本只需要拿一套衣服回来就行。 她平静地开口:「你希望我在这里多待几天吗?」 「……」萨菲罗斯垂下眼帘,她不得不再次注意到他的睫毛有多长。 明明是孤高冷酷的长相,但为什么睫毛偏偏这么纤丽? 「你最近需要多休息。」萨菲罗斯的回答非常简短。 「哦。」她说,「你是说在这里休息吗?」 「……你不愿意?」 「当然不会。」她忍不住笑了一下,「只要你不介意的话。」 萨菲罗斯的表情放松下来,他温和地低头看着她,她没有在他脸上见过如此柔软的表情,她的心脏也莫名发烫起来。 两人一动不动地望着彼此许久,最后是厨房的声音让她回过神。 吃完饭,太阳也差不多落了下去。米德加在黑夜里亮起绿莹莹的光芒,魔晄的雾气在这个钢铁都市中常年萦绕不散。两人靠在沙发上,好像在看新闻又没有在看新闻。 「五台战争结束后,神罗还需要英雄吗?」 「没有五台也会有别的战争。」 反神罗的武装组织最近活跃了起来,神罗需要重新培养训练大量的特种兵,这件事自然而然地便落到了目前唯一的1st,萨菲罗斯头上。 第48页 「萨菲。」 她感到他转过头。 「你好像不怎么提起自己的过去。」 过了好一会儿,萨菲罗斯才移开视线道:「因为没什么好说的。」 「……这样啊。」她作出不以为意的样子,「我的过去也没什么好说的。」 话题原本到此为止,但萨菲罗斯沉默片刻,微微开口:「贫民窟……」 他似乎有点在意。 「是不是很不容易?」 她露出一点笑意:「想知道?」 萨菲罗斯看了她一眼。 「很不容易,简直困难极了——如果这么说的话,我可以碰一下你的手吗?」 萨菲罗斯伸出手,将手递到她面前。苍白修长的手指,手腕可以看到浅色的青筋,漂亮如同大理石的纹理。 掌心温热的手,体温交叠在一起。她的心忽然就软了下来。 「……其实也没那么糟糕。」她语气温柔,神态自然地撒谎,「贫民窟没有你想的那么不容易。」 她也不怎么喜欢回顾自己的过去,以及当初冒着危险也要回到神罗的理由。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是0001年2月,扎克斯掉进教堂遇见爱丽丝是0001年4月。 第21章 她不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逃出神罗总部的。 那段记忆就像一条漆黑的隧道,黑暗的隧道又深又长,因为没有任何照明,所以无法计算时间的流逝。 等她回过神来时,已经置身于全然陌生的环境。她站在垃圾山之间,下层的贫民窟堆满了建筑废料和上层市区的垃圾,空气里充斥着一股说不上来的怪味,闻起来就像浇过浓酸的铁锈。 她后来了解到那是魔晄的臭味。不管是笼罩上空的巨大圆盘,还是污染严重的生存环境,贫民窟的居民都对此习以为常。弱小的生物无法在这片土地上生存,很快就会如同最初的花草植物一样枯萎死去。 她做的第一件事是换下血迹斑斑的实验服,材料未知的衣服一点也不保暖,原本的颜色被血污覆盖,血液凝固后变得如同硬壳。 但还有一部分血液未干,像细长的蛇一样沿着她的胳膊肘蜿蜒而下,从指尖滴到她脚边的地面上,啪嗒一声,浸入枯黄的泥土。 她检查了一下这个身体,没有找到伤口。 被高空的圆盘遮挡,贫民窟常年依靠人工照明,越是靠近圆盘圆心的地方就越是昏暗,正午的时候几乎和午夜一般漆黑。 圆盘边缘底下的贫民窟倒是能见到稍许阳光,这些地区更加荒凉,是集中堆积废物的垃圾场,同时也是魔兽经常出没的地方。 她花了几天熟悉周围的环境,垃圾场和居民区由金属围墙隔开,在这期间她在垃圾堆里找了一件勉强能穿的衣服——上层市区的居民比贫民窟的人铺张浪费很多——再次熘进居民区时,她用自己的能力偷了一颗火属性的魔石。 晚上的时候,她找了个隐蔽的地方,烧掉了带血的实验服,确定一点灰烬都不剩。 建筑残渣和垃圾废物堆积在一起,在黑暗中形成天然的遮蔽物。她爬进生锈的车厢,闭上眼睛休息前,她感到袖子的边缘有什么东西,质感略微粗糙,贴在手腕上很不舒服。 她将手臂举到眼前,黑暗中,虽然已经脏得有些看不出来了,袖子上依稀缝着这件衣服原本主人的名字。 ……会用心地绣上名字,就说明这个孩子曾经被好好爱过吧。 没过多久,居民区的人开始四处寻找偷走魔石的犯人,魔石在这个世界里似乎是相当昂贵的东西,特别是能释放高级魔法的魔石。 越是贫困的地方人们便越是需要抱团,贫民窟的人们都互相认识。这种时候,从未见过的外地人会显得非常可疑。 米德加的贫民窟以数字分区,数字越靠后的地区越新,不同区的贫民窟之间有巨大的铁门阻隔。好在漫无边际的垃圾场不太一样,这里是无人管束的地区,到处都是曲折的小径和无人知晓通往何方的隧道。 其中一条隧道让她来到了第五区的贫民窟。 生锈的铁皮建筑拥挤在街道两侧,她穿过漏洞的雨棚——在贫民窟有必要搭建这种东西吗——正要拐进小巷时,被一道温和的女声叫住了。 准确点说,那个人拉住了她的手臂,小孩子的力气和大人无法比较,强行挣脱的话只会引人注意。 因为是贫民窟,像她这样的孩子数不胜数。 拉住她的人避开询问的环节,直接跳入看似和蔼的自我介绍。 「你叫什么名字?」 「……」 这原本应该是最简单的问题。 她张开口,声音涌到唇边的那一刻才忽然发现:她想不起来了。 就像忽如从梦中醒来,本来还清晰无比的梦境化成朦胧的雾气,答案明明触手可及,近在咫尺的距离却变得遥不可及。 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 抓住自己手臂的力道未曾松开,注视着自己的人还在等待答覆。 声音卡在喉咙里,像一团尖锐的硬块。 血腥般的铁锈味在口腔里瀰漫开来,周围人来人往,贫民窟的人们看似对周遭的一切漠不关心,但那只是伪装罢了。 她想起了绣在这件衣服上的名字。 「……利娅。」 她听见自己慢慢说:「我叫利娅。」 第49页 …… 「利娅。」 萨菲罗斯说他需要离开米德加执行任务,接下来的十天估计都不能回来。 她站在门口,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五台战争结束后,跃上舞台大放光彩的反神罗组织——名字叫什么来着?好像是雪崩。这个组织最近给神罗制造了不少麻烦,而且明显本事不小,逼得神罗不得不派遣萨菲罗斯这个终极武器前去解决事态。 萨菲罗斯在米德加待的时间已经足够长,长到破了他有史以来的记录。 两人一开始说好了,她只会在萨菲罗斯这里待几天,但几天不知怎的变成了一周,一周又延长成两周,而且还有不断持续下去的趋势。 有些事情开了个头之后就很难收场,就像上瘾一样,事到如今已经说不清楚是难以停止还是不想停止。 夜晚每次都会拖延到第二天早晨,然后早晨又会变成夜晚,她始终没想好离开的时机,结果就一直拖到了现在,拖到萨菲罗斯不得不因为任务而离开米德加。 ……她讨厌神罗。 讨厌神罗的理由今天又多了一条。 离开前,萨菲罗斯侧过身,冷静沉稳的1st看起来似乎想说些什么,她抬起头,非常认真地看着他。 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萨菲罗斯说:「……注意身体。」 她抱起手臂,面无表情地告诉他:「你也是。」 高大的身影离开门边时,她硬邦邦地加了一句:「路上小心。」 有段时间没有回到自己的公寓,客厅的桌面已经积累了一层薄灰。她将公寓彻头彻尾地打扫了一遍,连沙发和墙壁之间的缝隙都没有放过。 忙活许久,她看向墙上的时间:连午饭的时间都还没到。 于是她又重新整理了一遍冰箱,整理完冰箱后,随便选了一个速食便当,扔到微波炉里加热。 被微波炉加热过的食物,塞进嘴巴里的时候带着干巴巴的味道。新鲜的蔬菜水果即便在上层市区也是奢侈品,只有少数的神罗高层承担得起价格。她不知道出问题的是微波炉,米德加的食品质量,还是她自己的味蕾。 这个问题她曾经考虑过许久,如今又被重新摆到了桌面上。 食物的味道寡淡无比,电视里的新闻也和平时一样,在歌颂神罗和抨击反神罗组织之间来回横跳,主持人一开口就让人能猜到接下来会说什么。 吃完饭后,她收拾桌面,然后去洗澡。周末从未如此难熬,她几乎期待起上班来,至少那样的话她会有事情做,不管是枯燥地清点书目,还是重复背得滚瓜烂熟的台词。 她是神罗图书馆的npc,台词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条。 从周一熬到周五,时间慢得如同施加了缓速魔法。周六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没能忍住,本来只是打算到萨菲罗斯的公寓门口看看——他明显还没回来——门边的生物识别系统亮起绿光,随着一声金属轻响,她意外地发现门打开了。 进门的时候,她很快就给自己想好了理由,阳台上的植物已经快要一周没有人浇水了,总得有人看看。 阳台上的植物绿意盎然,看起来生长得很好,并不需要她特殊照看。 她莫名有些失落。 压抑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被空空荡荡的公寓无限放大,她在客厅里转了一圈,随便找了本书,又从卧室里拿了一条毛毯,窝到比平时冰冷许多的沙发上。 看书的过程中,她好像睡着了。 模糊的梦境里,她坐在破旧的木箱上,不远处传来福利院的孩子吵闹的声音,这个年纪的孩子似乎尤其有活力,忽而高兴,忽而烦恼,有时候还会忽然恼羞成怒。 「……利娅总是在看书。」 不知从何时起,他们已经放弃了试着邀请她一起玩游戏。但人是群居动物,在贫民窟这种地方,不合群很容易给自身招来麻烦。 考虑到这点,福利院的孩子涌去贫民窟边缘的秘密基地时,她偶尔也会带上一本书跟着。在其他人疯跑玩闹,宣洩这个年纪特有的充沛精力时,她会坐在旁边的木箱上,补习和这个世界相关的一切知识。 「除了书,她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那些窃窃私语,其他人以为她听不见,她也乐意装聋。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太吵了,扮演神罗士兵和五台对抗的戏码,他们每天重演也不嫌腻,有时候还会为由谁扮演英雄的角色而争吵起来。 所有人都想当英雄,就像最近在五台战争中声名鹊起的银发少年一样。 「我决定要参军。」脸上带着雀斑的男孩子,志得意满地朝周围的伙伴宣告,好像将梦想说出来就已经实现了一样。 其他人嘻嘻哈哈地附和起来,获得众人注意力的男孩子仍有些不太满意,他忽然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但是,不是什么人都能参军。」 锁定目标后,脸上带雀斑的男孩子,嘴角微微往上翘了翘。 他大声说:「四肢不协调的人肯定就不行。」 这句话的效果立竿见影,福利院的孩子都知道他说的是谁,笑得前仰后合。仿佛从他们的笑声中得到了某种鼓励,那个男孩子朝她方向走来。 「餵。」一只手伸了过来,「说你呢。」 她抬起头。对方突然在最后一刻停住动作,无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第50页 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后,对方莫名其妙地恼羞成怒起来。 「别看了!」 他试着抢走她手里的书,但被旁边的人拦了下来。 「算了。」坎赛尔那个时候还没有整天戴着头盔,和贫民窟的其他小孩没有任何不同,甚至连面容在记忆里都有些模糊。 那个男孩子愤怒地推了坎赛尔一把,恶狠狠地挣开他的手。 「我难道说错了吗?!」他环顾四周,「她就是四肢不协调!天生的怪胎!」 周围没有人做声。 记忆溶解分散,时间再次流逝往前。随着神罗和五台的战争激化,在贫民窟巡逻的士兵少了很多。没有了神罗的士兵保证治安,被魔兽袭击的事件也随之增多。 那个时候的人们还不知道,贫民窟不止是上层市区的垃圾场,也是神罗弃置实验失败的怪物的地方。 贫民窟的居民大多没有接受过军事训练,处理危险的魔兽向来是神罗治安维持部的责任,但比起贫民窟的安危,对五台的军事胜利显然更加重要。 被福利院的孩子发现时,那具尸体已经心脏停跳许久,空气里瀰漫着腐烂的臭味。 被魔兽,不,被实验室的怪物袭击的倒霉蛋,血肉模糊的脸被啃掉了大半,敞开的脑袋就像烂掉的石榴,根本辨别不出人类的模样。 糜烂的红色组织混杂着浑浊的黄色脂肪,从尸体的脑袋里流淌出来,空气里萦绕不散的浓郁腐臭很快就混进了其他人呕吐的酸味。 福利院的工作人员对此一无所知。他们本来就不该去贫民窟边缘的秘密基地,那里远离大人的视线过于危险。当天的晚餐是豆类的罐头,糊状的豆类呈软绵绵的褐紫色,味道乏善可陈,但至少好过饿肚子。 福利院的孩子常年处于没吃饱的状态,没有什么比食物更珍贵。 「……你不吃吗?」 如果是平时的话,拿走别人的食物绝不会如此简单。 周围一片寂静,对面的人愣愣地看着她,仿佛难以置信她此时还能吃得下去。 很多人在看着她,她不知道他们在看什么,也许是因为她吃得比平时还多,但是她已经问过了,是对方没有胃口。 挖走最后一勺时,对面的人忍无可忍,忽然一下打开她的手,勺子随着一声清响掉落在地,糊状的豆渣跟着洒出来,溅得到处都是。 「你到底怎么回事?!」 她抬起头,对面的人剧烈喘息着,眼中的神情说不清楚是惊恐还是噁心居多。 对方的嘴唇在颤抖,声音也在痉挛。 「你为什么还能吃得下去?」 因为那张惨白的脸实在是太奇怪了,他的表情看起来太奇怪了,所以才会留在她的记忆里。 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看着她的眼神就像在看某种陌生的外来物种。 「……原来如此,你没有正常人的感情。」 那个努力吞咽自身恐惧的声音说:「你确实是个怪物。」 …… 原来如此,不是其他人的情绪太多太吵了。 是她的感情太少了。 就像心脏不会跳动的尸体,情绪起伏永远是平直的一线。 像心率测量仪,在这个身体原本死去的那一刻,就永远停在了僵直的瞬间。 金属仪器的回音,陡然收束成警告般的长鸣—— 公寓的门开了。 她从梦中醒来时,发现原本在外面出任务的1st提前回来了。 窗外夜幕垂临,米德加笼罩在绿莹莹的雾气里,黯淡的光线勾勒出门边高大的黑色身影,银色的长发如月光般冰冷美丽,就像他本人一般,总是能将致命的危险和非人的美丽完美融合在一起。 门扉再次合拢。萨菲罗斯似乎没有料到他的公寓里会有人,她也没有想到他会这么早回来。 她现在似乎应该解释一下,为什么会在他外出的期间擅闯他的公寓,不仅乱动他的东西还从他的卧室里偷了一条毯子。 但她只是跳下沙发,忽然跑过去,一把抱住他将脸埋到他怀里。 萨菲罗斯的身上有血的铁锈味,有皮革和金属的味道,还有一股她说不上来的很好闻的气息。 「……你回来了。」 那是只属于萨菲罗斯的气息。 银色长发的1st好像终于回过神,他微微弯腰,单手将她抱了起来,这件事他做起来轻而易举,好像她对他来说没有任何重量,就像将一片轻飘飘的羽毛托在怀里。 她搂住他的脖子,萨菲罗斯抱着她走进厨房,将她放到厨房中央的檯面上。两人的视线终于持平了一些,他微垂眼帘,戴着黑色手套的手保持着停留在她脑侧的姿势。 「你怎么来了?」 他好像没有生气。不管是语气还是声音,托着她侧脸的右手也非常温柔,甚至有点小心,好像她是什么脆弱的易碎品。 和体质被加强过的特种兵比起来,普通人确实脆弱易折,就像钢铁和血肉之躯的区别一样。 和碧绿的竖瞳目光相对时,温热的酥麻沿着脸颊和后颈蔓延开来,那种感觉就像在寒冷的冬日泡在温泉里一样,她几乎是无意识地嘆了口气,莫名其妙积累了一整周的压力忽然放松开来,胸口的空洞也跟着消失不见了,被温暖柔软的情绪填满了。 「出什么事了吗?」萨菲罗斯问她。 第51页 她摇摇头,动作幅度很小,不希望他拿开手。 「没事的话就不能过来吗?」 萨菲罗斯笑了一声,气音很浅:「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杀了多少人,效率为什么这么高,连专门压榨剥削员工的神罗都能提前放人。 她并不在乎这些问题的答案,他只要回来了就好。 萨菲罗斯摸摸她的脸,他似乎想说些什么,又不太确定。 也许是因为他从来没有说过这种话,也没想到自己会有说出这句话的一天。 「你在等我吗?」 萨菲罗斯的声音比平时稍低一些。 两人对视着,碧绿的竖瞳没有移开,她觉得他好像在端详她,仿佛想将她看得更仔细,将她的模样记得更认真,将她存在的每一寸都珍重地存入记忆之中。 好像她是他没有见过但又想了很久的东西一般。 「……嗯。」 她回答说:「因为我想你了。」 银色的长发滑过手背,就像漂亮而冰冷的丝绸一样。萨菲罗斯托住她的后脑勺低下头,她顺从地扬起脸,这次的吻很浅,但停留的时间很久。 温热的呼吸落到脸颊上,轻轻贴合的嘴唇慢慢分开,睁开的竖瞳看了她一眼,里面的神色柔和温软,她被那美丽的色彩蛊惑,忍不住再次偏头贴上去。 不管重复多少次,不管触碰多么轻浅,心弦都会为之满足颤抖。 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在微笑,也能感受到对方唇角微弯的弧度,胸膛里震动的呼吸声都仿佛含着笑意,她忍不住蹭了蹭萨菲罗斯的鼻尖,人的鼻尖有柔软的软骨,轻轻抵在一起时,她的心脏仿佛也跟着融化了。 她搂住萨菲罗斯的脖子,萨菲罗斯的手臂绕过她的腰,搂住她的后背,将两人的身体贴到一起。 她不介意就这么待到时间的尽头,但萨菲罗斯在外奔波了这么多天才回来,明显还有别的事情要做,不管是处理任务报告,还是换下他沾着血迹的战斗服。 「……晚上你想吃什么?」 萨菲罗斯应了一声:「只要是你做的什么都行。」 「哦。」她说,「看来神罗的英雄不挑食呢。」 作者有话要说: 单一同人据说可以入v了,首先想感谢一下大家的热情,搞得我都要害羞了,真的谢谢你们。 事情是这样的:我,真的三次元太忙了。 这次更新隔了将近一周就能看出来,更新真的全靠缘分。 对于我来说,有读者的反馈和评论就够啦,大家不需要付费看文。 而且我喜欢不入v的自由性,比如隔壁那几篇被我拖了很久很久的番外【。 想写什么就写什么,什么时候想不写了,也有停止的自由,对于我来说这是最重要的。 给你们比心。 第22章 浴室里有一扇天窗——准确点说,是伪装成天窗的方形日光灯。 蓝色的天空柔软明亮,阳光的阴影足以以假乱真,她枕着手臂趴在浴缸边缘,望着在米德加不可能见到的明媚蓝天。 科技高速发展的代价是环境的污染和劣化,就算知道那扇天窗是假的,泡在热水里的感觉是如此舒适,懒洋洋的身体好像每一存经脉都彻底舒展开来,她舒服得完全不想动,沐浴着虚假的日光眯起眼睛,任莹润的水流没过肩膀背嵴。 「会着凉的。」 众所周知,泡过魔晄的特种兵异于常人。他们五感比普通人敏锐,速度和力量远超常人,身体的免疫力也强大许多。 她扒住浴缸,试图拒绝萨菲罗斯,没能成功。银色长发的1st重复着估计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台词,毫不费力地将她从浴缸里抱了出来。 浴缸的边缘滑熘熘的,她没能抓住,就算抓住了也无济于事——力量上的差距太大了——萨菲罗斯将她裹到浴巾里,神罗最强的军事武器从来没有照顾过人,但聪明的傢伙学什么都快,这些小事他做起来愈发得心应手,单手将她捞到怀里的动作十分熟练。 视野忽然拔高,她搂住萨菲罗斯的脖子。就算不这么做,她也不可能会掉下去。 「……我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着凉。」 她虽然体质比普通人稍差一点,运动能力也不太行,她体内的那个东西,如果算某种病毒的话,可能比普通的病毒厉害很多,这些年她几乎没怎么感冒过,哪怕是在贫民窟的时候,偶尔几次发烧也是很快就自己痊癒了。 但就算再三重申,将她抱回卧室的人也不会当真。 「你太轻了。」 萨菲罗斯觉得她过于瘦弱,但没有一点肌肉是她的错吗?还是说这是军队出身的人的通病?她不是他麾下的特种兵,每天都要进行高强度的训练。 她认真指出被他忽略的事实:「我是个图书管理员。」 萨菲罗斯嗯了一声,漫不经心的声音在喉咙里低低震动。 他告诉她:「你需要多吃点。」 「……」 「这是命令吗?」 「当然不是。」萨菲罗斯抬起另一只手,拢了拢她脸侧湿漉漉的碎发,「是建议。」 她忍不住微微眯起眼睛。 「那我应该吃多少?吃到你抱不动我为止吗?」 萨菲罗斯笑了一声:「就算你能吃下几只巴哈姆特,那种事情也不可能会发生。」 第52页 「……真有自信呢。」 「只是在阐述事实。」 萨菲罗斯将她放到床上。 「萨菲。」 「什么?」 「你以前生病过吗?」她抬起头,「比如很小的时候。」 也许是因为从来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也没有人考虑过这个可能性,萨菲罗斯的反应比平时慢了一些。只是一点点罢了。 「……有过一两次。」他补充,「但很快就好了。」 好像只要他的回答足够简短,就能有效结束这个话题。 她抬起手,手掌贴到他的额头上。体温交叠的触感让银色长发的1st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竖瞳纤细的碧眸盯着她。 「……利娅?」 感受两人体温的半晌,她放下手臂:「特种兵的体温好像和普通人差不多。」 但特种兵的心跳比普通人缓慢,萨菲罗斯的心跳更是如此。和普通人比起来,他就像某种深水生物,永远沉稳的心跳就像固定不变的钟摆,只在罕见的特定时刻会微微加快。 ……明明才做完那种事没多久,空气忽然变得有点热,她轻咳一声:「我要换衣服了。」 萨菲罗斯点了下头,起身离开卧室。 ……他还是好有礼貌。 她觉得自己也挺奇怪的,既希望他此时留下来又不想他留下来。她换好衣服,吹干头发,动作极快地处理好这一切后,确定自己心跳正常,体温正常,这才打开卧室的门。 等在卧室外面的人,回到床上后没有立刻准备休息,而是一脸平常地拿出了处理工作报告的平板。 她靠在旁边,难以置信地看着萨菲罗斯深夜加班。 他不是才出完差回来吗? 「……工作?」 萨菲罗斯应了一声,深邃俊美的五官笼罩在平板的萤光中。 需要萨菲罗斯处理的估计都是加密过的文件,她忍住偷看的念头,本来靠着他的肩膀,现在也不由自主地坐直了一些。 「大概要做多久?」 「很快。」他说,「一两个小时就能做完。」 「……」虽然她知道特种兵需要的睡眠比普通人少,但这个能力不是这么用的吧?不是这么被资本家剥削的吧? 她沉默片刻,下了床。正在处理任务报告的人停下动作。在萨菲罗斯的注视下,她随便拿了一本杂志——身为神罗员工每个月都会免费收到的那种——回到床上靠到他身边。 第一次在萨菲罗斯的公寓里见到这些杂志的时候她也很惊讶,没想到神罗的大英雄也没能避免被塞垃圾刊物的命运。 「……不用管我。」她打开那本娱乐期刊,期刊的封面印着一只戴着军盔的狗,据说是人气很高的吉祥物。她随便翻了几页,里面大多都是一些没营养的娱乐八卦,要不然就是商业gg。 「你工作你的,我看我的。」 虽然她更想直接没收他的平板,或是跨坐到他身上让他停止工作。 但她显然没有办法帮他处理堆积的工作,也不能现在就杀到神罗总部七十层的总裁办公室,威胁那里的人给萨菲罗斯带薪放假。 她能做的似乎只有陪他一起熬夜。 「……你不需要等我。」萨菲罗斯的嘴角好像弯了一下。他收回目光,继续看向堆满任务报告的平板:「你可以先睡。」 这一整周她的睡眠质量都不怎么好,现在终于全身心放松下来,抵御睡意变成了无比困难的一件事。 她固执地逼自己去阅读那些无聊的内容,但纸面上的字迹逐渐模糊,意识坠入睡梦之前,她隐约看到萨菲罗斯放下平板靠过来—— 早上醒来时,她被拥在温暖的臂弯里。后颈传来呼吸的暖意,银色的长发沿着肩膀滑落到她胸前。光线朦胧黯淡的卧室里,一时只能听见寂静柔软的声音。 她比萨菲罗斯先醒,但也只是比他早了那么一点点。 她尽量小心地转过身,还没将脸靠到萨菲罗斯的颈窝里。 「……利娅?」揽在她腰后的手臂忽然收拢,萨菲罗斯微微低头,下颌碰到她的发顶,刚刚睡醒的声音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碧绿的竖瞳微眯,似乎在判断外面的光线。 「时间还早。」他抵着她的脑袋,将她抱在怀里,「你可以再睡一会儿。」 她低低地嗯了一声,脸颊贴着温热的肩膀,忍不住再次阖上眼帘。 带有薄茧的手抚摸着她的后背,顺着嵴椎的线条抚过蝴蝶骨微凹的地方。萨菲罗斯似乎在思考,又仿佛在出神。空白的寂静被满足的情绪填满。直到他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 他想起了一件事。她在他的怀里抬起头。 「特种兵每年有定期的体检。」萨菲罗斯的声音给她斟词酌句的感觉。 「因为泡过魔晄,特种兵和普通人不太一样,体检的内容也有所不同。」 她隐约知道他想说什么了,只是安静地表示自己在听。 「体检的时候,特种兵会定期注射一种药物,中和魔晄带来的副作用,虽然表面上是这么宣传的,实际上还有别的效果。」 萨菲罗斯停顿片刻。 「你不会……我的意思是说,你不会怀……」 「我知道。」 萨菲罗斯看着她。 「特种兵是神罗的生化武器。」她用手指绕了绕银色的发丝,「从神罗的利益出发,会做点防范技术意外流出的手段再正常不过。」 第53页 她再次靠到他怀里,脸颊枕着他的胸膛。 「这件事你不用担心。」 她垂下眼帘笑了笑,声音和表情都没有任何破绽。 「对于贫民窟出身的女性来说,防范这种事就和本能一样。」 当一个人意识到自己不对劲后,她最先应该做什么? 普通人的反应估计是去医院,或者去看心理医生,但不凑巧的是,两者在贫民窟都十分罕见,后者在这个世界里更是等同不存在,她的身体和财政状况也不允许她这么做。 当身体里有两股意识同时存在,一个想往西,一个想往东,最后的结果在他人看来就是四肢不协调。 她在福利院的房间位于西边的储物间,在勉强算是餐厅的房间里吃饭时,她也总是会无意识坐在西边的角落里。那种感觉就像某种潜意识里的习惯,比如右撇子拿起笔时会下意识使用右手,同样的一件事做多了就会形成某种肌肉记忆,她总是得在最后一刻回过神纠正自己。 她总是会在最后一刻及时将自己扯回来。 那股潜意识非常缠人而且执着。 她得离开米德加,去西边——去西边的某个大陆。 身体内部的东西蠢蠢欲动着,说实话非常影响人的日常生活,就像烦人的室友一样。那团东西是沉不下去的浮标,每次被她压进水底,过不了多久又会阴恻恻地重新浮上来,就像某种黑漆漆的深海生物,在岸边的人只能模糊看见水底下的阴影,却无法判断出它具体的面貌和形态。 像海藻?章鱼?水母? 柔软而绵密的触鬚在冰冷黑暗的水泽里浮动缠绕,如同烟雾一般飘散开来。 ……去西边。 路费怎么办?食宿问题呢?就算这么问体内的东西,它也不会回答。 有一次她极其难得地从梦中醒来,发现自己站在房间外的走廊上,朝西,对面房间出来上厕所的人见鬼般地看着她,她转过头,对方向后退了一步,背嵴贴到墙上。 ……真麻烦,她记得自己当时想。 她得存钱了。 她得存够路费,去看看西边到底有什么东西,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让体内的东西闭嘴,不要打扰她的睡眠。 桌面上的手机震动起来,打断了无关紧要的回忆。她从图书馆的书桌后抬起头,发现周围接连亮起了警告的红灯。 伴随着闪烁的暗红灯光,尖锐的警报开始回荡长鸣。自她入职以来,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神罗总部启动防御系统。图书馆的大门落下特殊合金的防护壁,咔嚓一声,形成铜墙铁壁般的堡垒。 她拿起手机,上面显示出来自萨菲罗斯的信息: 「待在图书馆不要动。」 神罗总部遭到袭击了?她意识到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她打开电脑,黑进神罗的网络系统,调出各个楼层的监控。去年十月,发生神罗大量特种兵逃逸事件之前,科学部的荷兰德博士从四十五层的档案室盗走了部分文件,自此不知所踪。 在那之后,四十五层的档案室一直被塔克斯严加看守。她看着屏幕,档案室周围没有人。与之相对,其他楼层的状况混乱无比,袭击神罗总部的人放出了科学部实验室里的怪物,本来负责守卫总部的机械武器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而向赶到现场的士兵发起攻击。 她坐在图书馆里,冷静地看着屏幕里的情况。 四十五层的档案室无人看守,她从各个屏幕中判断出此时的最佳路线,正要起身时,右上角的屏幕中忽然传来一声惨叫。 她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六十八层,科学部的怪物实验室。 启动应急状态的实验室封锁了出入口,将前来控制事态的士兵和怪物群困在里面。普通的士兵很快就惨遭实验室里的怪物屠戮,只剩下几名特种兵还在奋力挣扎。 让她停顿的既不是尸体的惨状,也不是正在撕咬活人的怪物。 其中一个戴着头盔的身影,这些年坚持不懈地往她的收件箱里塞了很多垃圾邮件。 说实话,她和坎赛尔以前并不是很熟。在福利院的那段时间,两人说过的话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唯一的交集可能是十三岁那一年,福利院的孩子到了那个年纪会开始外出工作。 独立出去的孩子,大半都不会再回来。 因为介绍工作的是福利院的一名工作人员,所以当时没有人起疑,直到被关进黑暗的车厢,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陌生的环境,其他人才开始感到惊慌。 仓库外传来许多声音,是她在第五区的贫民窟时没有听过的声音,热闹又粗俗,嘈杂而无序,甚至还有竞技场里人群的欢呼叫嚣,铁链粗暴地哗哗作响。 山呼海啸般的声音,让她觉得有些烦躁。 这倒是个新奇的体验。 她比其他人醒得都要早,但她只是坐在铁笼的角落里,看着那群陌生人步入落满灰尘的仓库。 她现在本来应该在读书,或是存钱攒够路费离开米德加的贫民窟,而不是待在无聊的铁笼里,听着其他人惊恐绝望的啜泣。 胆子大一点的试着求饶,更多的人发不出声音,在那群成年人面前,福利院的孩子就像任人宰割的肉。 「欢迎来到围墙商业街。」身材臃肿的商人张开手臂,「在这里没有你买不到的东西。」 第54页 客人开始挑选货物,那些人可怕的脸凑得越近,铁笼里的孩子就挨得越紧,她本来一个人在角落里坐得好好的,回过神来时,周围已经挤了好几个人,坎赛尔当时似乎也在。 靠着她的身躯在颤抖,她能听见人类牙齿打战的声音。 但她什么都感受不到,除了微妙的烦躁。其他人身上传递过来的恐惧,就像窗外落下的雨水,沿着厚重的玻璃无声滑落。 那点模糊的痕迹,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所有人都在害怕,恐惧的情绪仿佛会传染,在一名女孩子凄声惨叫起来时达到了顶点。 「不要!!」铁笼打开,那个女孩子被拽住手臂往外拖去。 拽住那个女孩子的人好像笑了起来,臃肿的脸和笑容挤在一起。 「我不要!!!」 尖叫破裂的瞬间,那个成年人的身体也跟着破碎开来,就像遭到外界强压的水球一样,眼球和内脏随着炸开的肢体溅射而出,红色的血液落得满地都是。 她眨了一下眼睛,没有料到那个人会确实如她所想地炸裂开来。 被血溅了一身的女孩子愣住了,其他人也愣住了,在那寒冷又空旷的死寂里,她发现自己依然冷静。 不,是冷漠。 猩红的血沿着铁笼滴落下来,像细长的蛇,沿着笼柱蜿蜒而下。 她什么都感觉不到。 那个时候,她终于意识到自己身为人类的某个部分可能坏掉了。 这个身体里的东西,既没有恐惧,也没有杀人的负罪感,比她原先预计的还要危险得多。 …… 她得回到神罗。 …… 血迹斑斑的金属墙被撕了个大洞,坎赛尔握着断剑,靠在通往外界的唯一出口前。 失血过多的视线已经变得有些昏暗,只能透过魔晄的荧雾勉强辨认出不远处的阴影。那个畸形的生物露出獠牙,再次朝他的方向转过身来。 实验室的怪物踩过地面上的尸体,他握住剑柄,拖着断裂的腿骨再次站直了。 恶臭的罡风扑面而来时,他听到背后有个声音说: 「蹲下,坎赛尔。」 无比冷静的声音,此时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他倏然回头,枪声响起的瞬间,他身后的怪物化作一团浓烈的血雾,陡然嘶声炸裂开来。 作者有话要说: 1巴哈姆特:最终幻想系列里的龙形召唤兽。 核心危机里,神罗总部在短期内遭过杰内西斯两次袭击,在这个故事里合併成一次。 ff7的官方小说,《trace of two pasts》,爱丽丝的回忆里提到过,第五区贫民窟的福利院曾有过人丨口丨贩卖的传闻。 第23章 那个怪物爆炸开来时,愣在原地的坎赛尔躲闪不及,被酸臭的血液溅了一身。 「……所以我才说了,」她举着枪,缓缓迈过地面上的瓦砾碎石,「让你蹲下。」 昏暗的走廊里瀰漫着魔晄和血液的臭味,破碎的实验培养舱成了为数不多的光源。绿莹莹的光芒勾勒出合金墙壁和钢格板。魔晄瀰漫的实验室看起来就像某个寒冷城市的雨雾天,阴森森的黑暗里不知道潜伏着什么东西。 刚才的枪响估计已经吸引了剩余怪物的注意力,坎赛尔晃了晃,他早就撑到了极限,现在忽然松了口气,顿时撑着断剑跌坐在地。 她在他面前停下脚步,看了一眼周围的尸体:「有治癒魔石吗?」 闻言,坎赛尔抬起头,有些难为情地苦笑一声:「我的魔力已经耗尽了。」 她伸出没有持枪的左手,掌心摊开向上:「魔石给我。」 虽然不知道她打算做什么,现在显然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坎赛尔将浅绿色的魔石递给她,她在他面前蹲下身,治癒魔法的光芒亮起,如同水雾一般瀰漫开来。 走廊尽头传来昆虫窸窣般的声音,从地面游上墙壁,乌压压地朝这边飞速涌来。 「……小心后面!」 她拿着治癒魔石转过头,虫群过于密集,用枪不好对付。坎赛尔踉跄着想要站起来时,那些虫群突然发出令人牙酸的尖啸声,被无形的力量直接压扁在天花板上,颜色奇怪的汁液爆炸开来,噼里啪啦地如雨水淋落。 至于后面那只人形的怪物,则被她干脆利落地一枪爆头,脑袋炸开的身躯保持着往前奔跑的姿势,猛然撞到旁边的墙壁上滑落下来,弹动的舌头发出雀鸟一般的咕噜咕噜声。 后颈连接着长鞭,看起来就像外星异形和人类集合体的怪物无意识地痉挛片刻,蜷缩在地上没了声息。 ……宝条的品味一直很奇特。 确定走廊尽头暂时没了动静,她缓缓放下枪。 继续拿着这个道具其实并没有多大意义,她已经暴露了自己的能力。 坎赛尔坐在地上看着她。 「……我一直觉得是你。」 动作微顿,她回过头。 光线昏暗的环境,溢出魔晄的点点绿光,仿佛没有重力一般,静止在周围半空。 撇去那点莫名奇妙的颤抖忽略不计,坎赛尔的语气堪称平静。他停顿许久,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继续道:「那个时候,我就一直觉得是你。」 她盯着他。 「明明都下定决心要变得有用一点了……」他笑了一声,笑声十分无奈,「结果这些年好像还是没什么变化。」 第55页 「就算加入了特种兵,」坎赛尔撑着膝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我还是和当年一样,只能躲在你身后。」 戴头盔的好处这种时候就体现出来了,她无法辨认坎赛尔脸上的神情。 「……我当时没想着要救人。」 他可能误会了什么,而且误会了很多年。 「那并不重要。」坎赛尔说,「结果就是你救了大家,不是吗?」 ……很好,她现在不止暴露了自己的能力,同时也暴露了当年的犯人是谁。虽然不是没考虑过这种情况若是发生了要怎么办,杀人灭口是不是唯一理智的选择——但她来都来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 她蹙起眉:「这就是你恩将仇报一直给我发垃圾简讯的理由?」 「……」 坎赛尔:「那叫关心!关心!」 他忽然伤口不痛了,四肢不颤抖了,连体力槽都开始回血。 「以你的性格,我不给你发简讯的话,你根本就不会有固定的联络人,如果在公寓里昏过去了,说不定几个月都不会有人发现,你体质又这么差,一看就不懂得照顾自己……」 平时有好好吃饭吗?昨晚睡得好吗?今天员工餐厅打折,要一起去排队吗?一个人坐在桌边吃饭不觉得无聊吗?神罗内部的最新八卦你听说了吗? 你交到朋友了吗,利娅? 像这样的垃圾简讯,坎赛尔几乎是每隔几天就给她发一次,她的收件箱里堆了足足几百条。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她故乡的老妈,而且还是特别唠叨的那种,会关心她的恋爱进展,担心她以后如果失恋了,他能不能帮忙揍她的前男友。 目前的答案当然是不能。 她冷静地指出他话语里的漏洞:「……如果我无理由旷工的话,人事部不会置之不理。」 坎赛尔无语地看着她。 「话说,你一直都对我的邮件已读不回吧?」 「……」 她转过身,朝附近的尸体走去。 「不要装聋——你一直都对我的邮件已读不回吧?明明都看到了,但就是不想回消息对吧?」 她翻过那个血肉模糊的特种兵尸体,找到几个魔石揣入口袋,然后又走向歪坐在门口,事发瞬间就死亡的科研人员,从对方的口袋里翻出卡。 她将卡怼到门边的识别器上,谢天谢地,被血水腐蚀的识别器还勉强能用,实验室的安保系统果然不是盖的。 绿灯亮起,但这只是第一层关卡,扫描生物信息的屏幕亮起时,她对跟过来的坎赛尔说:「把尸体拽过来。」 唠唠叨叨的声音微顿,坎赛尔拎起那个倒霉的科研人员,抓住对方噁心而黏糊的头发,撑开泛青的眼皮怼到屏幕前。 随着一声气液流出的轻响,走廊尽头的合金门打开了。 「话说,」坎赛尔跟在她身后,「我们为什么要走这边?」 「来时的栈桥已经不能用了。」她看他一眼,「但是不用担心,来之前我已经拆掉了附近路径的监控摄像头。」 坎赛尔和她一起走进电梯:「……你还真是考虑周到。」 「有什么不对吗?」 「不是,怎么说呢……」他扶住后颈,「我以为赶过来救人的时候,你会比较……急?」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坎赛尔举起手:「我安静,我保持安静。」 电梯不断下降,经过部分楼层时明显可以听见战斗和爆炸的声音,伴随着瓦砾碎石倾泻而出的震动和轰鸣。 「……我保证这是最后一个问题。」坎赛尔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你为什么会来?」 「……」 她看着不断跳动的数字,没有说话。 「你一直,我是说,一直——」坎赛尔顿了顿,「维持着普通人的身份,鲜少使用自己的能力不是吗?」 所以只要继续扮演原本的角色就好了。 在危险来临时,和普通人一样,躲在图书馆里等危险过去就好了。 「为什么?」 为什么要打破自己苦心维持这么多年的假象? 震动的电梯停顿了一下,可能是受到外界的战斗影响,头顶的光源故障般地闪烁了几下。 她抬起头:「因为那些邮件太烦人了。」 因为比起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待在图书馆,如果是普通人的话,如果是拥有情感的人类,这种时候应该会去实验室救人才对……吧? 坎赛尔是她在这个世界认识最久的人,也是认识她最久的人。虽然很唠叨,他确实是这么多年来唯一和她保持联繫的人。 就算缺少人类的感情,她也依然拥有人类的理性。 哪怕没有感情作为驱动力,她也有分辨自己应该做什么和不应该做什么的能力。 比起见死不救,如果是人类的话,应该会选择救人。 电梯门提前打开了,露出被敌人占据的走廊。 坎赛尔握住武器:「是杰内西斯复制人。」 攻击神罗总部的是杰内西斯,半年前携带大量特种兵从五台前线消失后,他在荷兰德博士的帮助下,将自己的细胞注入他人体内,将对方变成只听令于自己的傀儡,制造出属于自己的特种兵军队。 继实验室的怪物之后,他们还得面对杰内西斯的复制人。 第56页 敌人一拥而上,坎赛尔握着背后的双刃剑,正要上前,她看了一眼监控,确定这条走廊上的摄像头都被她提前拆掉了,转头看向敌人的方向。 走廊里的复制人在瞬息间接连炸成血雾,她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时机掌握得不太好,靠得最近的敌人被她捏爆时,血液直接溅到她身上,就像被捏碎的水果一样,红色的汁液飞得到处都是。 她看了一眼身上的黑西装和白衬衫,想到干洗费,忍不住轻轻啧了一声,抬手别开落到脸颊边的碎发,指尖抹开一条猩红的痕迹。 坎赛尔僵硬片刻,缓缓松开背后的剑柄,无言地跟上她的步伐。 两人离开狼藉一片的走廊,通过应急通道的楼梯来到地下停车库。上面的楼层还在震动摇晃,停车库倒是意外空旷,蓝色壁灯散发着幽光,照亮了宽敞冰凉的地面。 穿过停车库时,头顶忽然传来异常的温度,擦燃的空气亮起红色火光,滚烫的烈焰朝两人的方向呼啸而来。 她抬起手,瞬间用护盾魔石造出防护壁,火属性的魔法撞在那道无形的屏障上,嗤燃几声后化作剧烈的暴风,从护壁两侧削向后方。随着一声轰鸣,堆积杂物的货柜炸裂四散。 熟悉的身影缓缓从头顶的黑暗中飘落下来,优雅如同登台的歌剧演员。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杰内西斯的声音不紧不慢,和以往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背后左肩胛骨的位置生着巨大的黑色羽翼,就如同神话里的生物一般,单翼的前1st特种兵落到两人面前不远的地方,手里提着火系魔法流转的双刃长剑。 「确实是,戏剧般的重逢。」 他轻笑一声,开始背诵《loveless》的台词:「因果之缘,梦想也好,荣耀也罢,已然尽失。」 一旦陷入这个状态的杰内西斯很难被打断,但前1st的实力摆在那里,让人一时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暗自猜测他突然现身的理由。 坎赛尔神情凝重,小声道:「是本尊还是复制人?」 「当然是本尊。」 「……你怎么知道?」 「因为他在背诗。」她上前一步。杰内西斯视若无睹,继续朗诵古代的叙述诗:「女神开弓,放尽箭矢,被占据了的我的灵魂,苦恼之终,得到的愿望……」 「是我的救赎,和你安详的睡眠。」她背出下一句台词。 单手执剑的前1st特种兵,第一次停了下来。 杰内西斯看了她一眼,漂亮的蓝色眼眸微微眯起。 他忽然换了个段落,切回诗歌的开头:「野兽们的战争把世界末日带来之时……」 「女神飞舞,从天而降。」她接过下一句。 「展开光与暗的羽翼。」 「携同祝福之赠物。」 两人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就像歌剧里即将展开命运对决的敌人一般,缓慢地沿着看不见的圆形舞台踱步。 「深渊之迷是女神的礼物。」 「我们追寻的便是飞翔。」 「在不断彷徨的心之水上面泛起微微的的波纹。」 「挚友三人奔赴战场。」 杰内西斯终于彻底停了下来。长剑虚虚垂在身侧。 「所以你其实知道。」他微抬下颌,哼道,「这首美丽的诗。」 她平静地提醒他:「我是个图书管理员。」 杰内西斯轻轻嗤笑一声,用称得上愉快的声音称赞道:「撒谎不眨眼的傢伙。」 他扬起一抹有点恶劣的笑意:「所以,你打断我是想说什么?」 ……这个人原来知道别人想打断他念诗啊。 终于能切入正轨,她也松了口气。 「请你和萨菲罗斯和好。」 「……什么?」笑容微敛,杰内西斯好像没听清她刚才说了什么。 「我说,」她面无表情地顿了顿,「请你和萨菲罗斯和好。」 杰内西斯沉默片刻,再次露出傲慢的笑容:「你是不是搞错了现在的情况?为什么我非得按照你说的去做不可?」 「这是请求。」她在原地站定,看着对面的人,「你和安吉尔叛逃之后,萨菲罗斯一直很担心。如果不能和好的话,至少请你告诉萨菲罗斯隐瞒他的理由。」 担心。这个形容词让杰内西斯微不可察地顿了顿,但他不论是表面上的神态还是言行举止都没有丝毫变化,如果她没有盯着他的话,根本就不会注意到那点波动。 「我倒是不知道,你原来是这种多管闲事的性格。」 杰内西斯慢条斯理道:「你自己也没几个朋友吧?」 似乎觉得杰内西斯说得太过分了,她身后的坎赛尔忽然抗议出声:「喂!她的朋友现在就在这里!」 说完,坎赛尔看向她:「我们是朋友对吧?」 「……」 「……利娅,我们是朋友对吧?」 她冷静地看着杰内西斯:「你的朋友就很多吗?」 「……」 三人同时沉默下来。杰内西斯剑上的火光似乎跳了跳,耀眼的光芒陡然变得有些危险。 「你破坏了不少我的复制人,」他眼眸微眯,「你打算与我为敌吗?」 她微微颔首:「如果沟通无用的话。」 坎赛尔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她毫无预兆地将他往来时的方向一扔,扔回楼梯口封上大门,用层层叠叠的钢板封严实了。 第57页 杰内西斯扬起眉毛,没有阻止她的举动。 「你不需要同伴帮忙吗?」 「不用。」她说,「这样比较清静。」 「傲慢。」杰内西斯露出一丝笑意,背后的黑色羽翼微张,他抬起剑,剑尖指向她的方向,「告诉我,你与我为敌的理由是什么?」 「理由很简单。」她从口袋里拿出魔石,清点了一下数量和种类,然后站在原地抬起眼帘。 「因为你欺负萨菲罗斯。」 因为他欺负她那个看起来强大冷静无坚不摧,实际上内心敏感纤细又温柔的男朋友。 唯独这件事,她绝不能忍。 作者有话要说: 被堵在门外的坎赛尔:……这个滤镜太厚了吧! · 别人眼中的萨菲罗斯:强大冷酷无所不能。两米多的长刀能直接将人串起来。在战斗方面是神。 利娅眼中的萨菲罗斯:会因为朋友手拉手叛逃不带上自己而黯然神伤。睡着后要记得给他盖被子。 第24章 杰内西斯嗤笑一声,双指併拢拂过长剑,耀眼的火系魔法自刃面亮起,散发出炽红的光芒。 空气里的魔法因子开始加速涌动,如同逐渐沸腾的水,离地捲起的狂风,她站在那暴风眼的中心,握着手里的魔石,做好决定的瞬间魔法也同时酝酿成型。 随着一声撕裂般的长啸,巨大的落雷撞上燃烧的长剑,剎那间迸射出无数闪电的分支。雷光的核心烧得滚烫,白色的光芒照亮了周围的昏暗,将空旷的停车场映得雪白一片。 电光和火花分裂四溅,如同撕碎的纸屑一般漫天飞舞。杰内西斯敛起玩世不恭的笑意,似乎没想到她开局就给他放了个大范围的高级雷属性魔法。 「……真夸张。」他挑起眉毛,动作优雅地避开呼啸而来的雷击, 「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众所周知,雷属性的魔法打人时特别疼。 「我只是在尊重你身为1st的实力。」 更重要的是,雷属性的攻击带有麻痹的作用。 缠绕在身边的风声呼啸不止,她再次召唤出大范围的落雷,空气里电光一闪,发出被高温擦燃般的尖啸。 蓝白的落雷和膨胀的烈焰在空中相遇,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焦黑的烟尘随着剧烈的气流席捲而来。 她抬起眼帘,一道红色的身影穿过爆炸的黑烟,手里的长剑如火焰燃烧,在视野里划过漂亮的流线,接近炽白的剑尖撞上无形的屏障,迸出奇异的金属嗡鸣。 铁壁魔石再次亮起光芒,空气里的魔法因子凝固成型,被剑刃触碰的地方微微凹陷下去,柔软却坚韧的薄膜始终没有被剑上的火焰烧穿。 漂亮的蓝眼睛微微眯起,杰内西斯好像哼了一声。 她手中的另一颗魔石也开始发光,他果断后撤,背后的黑色羽翼忽然展开,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及时避开了接下来大范围炸开的寒冰结晶。 周围的场景陡然一变,步入漫天飞雪的寒冬。地面墙壁接连绽开边缘锋利的寒冰,朝着后退的红色身影追去。杰内西斯落到地面上,没有持剑的手中浮现出高速升温的火光,随着他投掷出去的动作扩大膨胀,变成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焰。 又是一声巨大的轰鸣,冰块碎裂四溅。高温的水汽如白色的烟雾瀰漫开来,融化的水液盖过停车场的地面,她面不改色地再次拿出雷属性的魔石,杰内西斯啧了一声,黑色的羽翼向下一扇,飞快离地而起窜入空中。 几道落雷砸入他之前所在的地面,跳跃的电光在水面上连成一片,雷电嘶鸣声一时间不绝于耳,炽白的雷光锋利如削尖的刀片。 「太浪费了。」杰内西斯提着剑,浮在远离地面的空中。 她站在原地,半透明的护壁魔法在周围散发出结晶般的微光。 随着杰内西斯微微侧头的动作,夕阳般的红发扫过他的脸颊。 「这样下去,你很快就会陷入魔力枯竭的状态。」他的声音充满居高临下的傲慢。 两人的战斗经验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她的确打算速战速决。 但速战速决的原因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她抬头看着他:「我的体能确实不太行。」 跑个八百米都会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至于魔法,通过刚才的实验她基本已经可以确定:魔力和她擅长使用的念力同为精神力的一种,是可以互相兑换流通的货币。 蓝白的电光从空中落下,开叉成无数光亮刺目的枝条,杰内西斯一挥剑,红色的剑身噼开袭来的雷光。 神罗的三位1st,如果说萨菲罗斯象徵完美,背着重剑的安吉尔代表力量,那么杰内西斯最引人注目的则是和他剑技结合的魔法。 就算能接近无限地使用魔法,对于同样擅长这个领域的杰内西斯来说,魔法攻击的效果并不大。 确定了这一点之后,她将魔石收回口袋,抬起手。 周围的空间传来扭曲的声音,钢铁和金属咯吱作响,蓝光幽暗的壁灯忽然爆裂,不管是墙壁上的管道电缆,还是地面上的车辆和货柜,这个空间里的东西好像瞬间都活了过来,以无形的风暴眼为中心,形成某种真空般的废墟场。 钢铁和电缆交织在一起,嘶声扭曲如蛇,张开獠牙朝空中的身影扑去,钢铁之躯撞在烧得通红炽亮的长剑上,发出意外沉重的钝响。 第58页 无形的重量压下来,边缘开始融化的金属滴下高温的液体,沉重的钢铁不断向内挤压,就像有双看不见的手在不断收拢。 耀眼的火系魔法炸裂膨胀,杰内西斯倏然挥动长剑,焦黑的金属残块裹挟着燃烧的火光,像小型的陨石雨一样炸裂开来。 随着火雨纷落,在停车场昏暗闪烁的光影中,杰内西斯张开黑色单翼,忽然莫名其妙地低笑出声。 「原来如此。」 杰内西斯胸膛震动,仿佛发现了极其可笑而令人玩味的事实。 他举起火光流转的长剑,剑尖指向风暴眼的中心。 「你也是——」那道声音优雅缓慢,每个音节都淬着嘲讽的毒汁。 「怪物。」 她注意到他用了「也」这个词。 「……所以呢?」 她向他扔了一个军用卡车,然后又接连扔了几个。几吨重的军用货车被他轻易用剑噼开,货柜、钢铁栅栏、汽车、水泥,拢在一起变成巨大的铁块,被她用念力扔出去,就像打棒球一样。 砰——一声巨响。 里面的东西随着飞溅而出的火光碎裂四散。 又是什么东西迎面呼啸而来,杰内西斯一个旋身,手里的长剑划过流畅的弧线,锋利的剑刃瞬间将其一分为二,切成两半。 「你还真是喜欢萨菲罗斯。」他哼笑一声。 甚至暴露自己怪物的身份也在所不惜。 浮空的钢铁杂物,失去重力的废墟,数不清的金属碎片和管道残骸在周围飘飞,站在地面上的人从西装的内侧口袋里掏出一把□□,枪口指向他脑袋旁边的位置。 「不是喜欢。」她平静地说。 「是最喜欢。」 然后,她一枪打爆了那个燃料桶。 杰内西斯陡然转身,附近的燃料桶接连爆炸开来,滚滚火光铺天盖地,随着震耳欲聋的巨响吞没了一切。 失去声音的世界变得水底一般寂静。就像人忽然落入海中,隔着厚重的海水,望着火焰在海面上疯狂燃烧。 再次破水而出,睁开眼睛时,停车场里唯有火光在黑暗中熊熊燃烧。 隆隆的声音吞噬着废墟,庞大的黑烟升腾而起。火焰的中心烧得接近炽白,越是明亮便越是显得周围黑暗浓重。 黑色的羽毛飘落下来,护在杰内西斯周围的翅膀缓缓展开,总是优雅从容的身影不见先前傲慢的笑意,明灭的火光在那张俊秀的脸上投下沉沉阴影。 火海在两人身边燃烧。她看着那个身影,以1st的实力,就算是那样近距离的爆炸,应该也不会如此狼狈才对。 她慢慢放下枪。 「……巴诺拉白苹果汁。」 杰内西斯身影微顿,抬起头。 「全国农产物比赛,加工部的最优秀奖。」 那是多年前的旧报纸了。泛黄的旧报纸上映着一张照片,红发的少年看着镜头,也许是岁月侵蚀,少年脸上的笑意现在回忆起来有些模糊。 她继续背诵那篇报导。 「发明这个果汁的是巴诺拉村的杰内西斯少年。」 捂着伤口的人忽然直起身:「……够了。」 「被问及获奖的感言时,杰内西斯少年说他非常高兴。不光是果汁,巴诺拉村的苹果直接吃也很可口。」 杰内西斯上前一步,手中的长剑隐隐浮现出危险的火光:「够了。」 她视若无睹,平静地继续背了下去。 「和父母一起用苹果招待英雄萨菲罗斯是我的梦想。」 火系魔法突然呼啸而过,随着一声炸裂的巨响,背后的墙壁瓦砾碎石扑簌而落,露出其中残缺的钢筋铁骨。 掠过面颊的狂风,风声慢慢平息。她站在原地,抬起眼帘,背完那篇多年前的报导中的最后一句。 「……我想让和我同时代就已经很出名的萨菲罗斯看看我的成果。」 燃烧的火海前,杰内西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许久,他才放下手臂。 「……为什么?」 因为是图书管理员。 萨菲罗斯说杰内西斯和安吉尔都来自巴诺拉村,所以她就稍微调查了一下。 「这篇报导,我没有和萨菲罗斯说。」她看着杰内西斯,「你自己的梦想,你自己去和他说。」 巴诺拉村的杰内西斯少年,梦想是让英雄萨菲罗斯吃上自己家乡的苹果。 杰内西斯毫无预兆地笑了出来。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他张开黑色的羽翼,羽毛凌乱地飘落下来,杰内西斯笑着张开手,示意她认真看看他现在的模样。 「不管是巴诺拉村,还是当年的少年,都已经不在了。」 当年憧憬着英雄、想要成为英雄的少年,后来发现自己原来不过是个怪物。 「因果之缘,」杰内西斯嗤笑着,发出嘲讽命运,同时又像是在嘲讽自身般的声音,「梦想也好,荣耀也罢,已然尽失。」 ——你也是怪物。 杰内西斯提着剑,走在火海边缘。 「女神开弓,放尽箭矢,被复仇占据了的我的灵魂……」 「怪物又如何?」 她说:「重要的是想要成为人类的心就行了。」 脚步微顿,杰内西斯笑了一声,转头朝她看来。 「你就是这么说服自己的?」 她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第59页 「和萨菲罗斯和好。」她以陈述事实的语气道,「然后我会和你道歉。」 「……道歉?」杰内西斯玩味地挑起一边眉毛,「为什么道歉?」 她依然冷静:「比如向你扔了很多东西,还顺便搞了点小爆炸这件事。」 杰内西斯转过身,面朝她的方向。 「你真的,」他说,「很喜欢萨菲罗斯那傢伙。」 杰内西斯再次抬起手,手掌中浮现出缭绕的火光。 「但是很遗憾——」光芒大盛的瞬间,他将高温膨胀开来的烈焰扔向她的方向,「我已经不想成为英雄了。」 「我现在渴望的,只有女神的礼物。」 她握住魔石,正要反击,但就在那一刻,她听到耳边有个声音说: 「这个不行。」 是她自己的声音,不,应该说,是这个身体的声音。 她转过头。时间慢下来,如同凝滞的流水。视野夹角里的火光不断接近,耀眼如同一小片太阳,烈火照亮了周围的黑暗,但她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张相同的脸上。 每一天,她都会在镜子里见到的脸。 那张脸注视着杰内西斯的方向,明明是同样的面容,此时看起来却无比诡异。 它不紧不慢地,用歌唱般隐隐重叠的声音说: 「这个孩子不行。」 无名的寒意忽然窜上嵴椎,那句话语透露出的意味过于残酷,她一时没能回过神,连时间再次恢复流动都没有注意。 屏障碎裂,烈火绽放。滚烫的火星飞散四溅。巨大的力道撞上身体,突然往后摔去时,她愣了一下,旋即才感受到燃烧般的剧痛。 她听到一声奇怪的钝响,视野随之改变,世界倾倒,她发现自己趴在停车场的地面上,手捂住腹部的伤口。 空气里瀰漫着烧焦的味道,指间渗入大量温热的湿意,意识变得恍惚起来。 「……利娅!!」 坎赛尔的声音。模模糊糊的世界里,戴着头盔的身影穿过火海朝这边跑来,抽出背后的长剑拦到她面前,阻止杰内西斯靠近。 杰内西斯看起来也没回过神。似乎没想到他的攻击会忽然凑效,他蹙起眉,表情和语气都变得有些奇怪。 「你……」 黑暗侵入视野的边缘,她喘了口气,平静地出声:「坎赛尔。」 挡在她面前的人回过头。 「我不去医院。」 在别人看来,她在那一刻失去了意识。 漆黑水泽般的意识空间里,她突然回身,本来要挥出去的拳头忽然张开,改而扼住那东西的脖子,狠狠将它按进黑色的水里。 长发飘散开来,如同柔软的触鬚。那东西没有沉下去。 没入水中的面容看着她,不是人类的东西模仿着人类的表情,咧开嘴巴朝她笑了起来。 「利娅。」 那叠声音呼唤道。 那个东西……不是它,而是它们。 她体内的寄生物,原来是个复数。 作者有话要说: 杰诺瓦像个蜂巢,与其说是拥有单体意志的生物,不如说是复数意志共同行动的物种,这些复数的意志里有一个首脑,所以哪怕身体四分五裂,也能通过召集分散的肢体而重新整合到一起。 第25章 以前不是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 一个身体不能同时由两个意识主宰,为了争夺身体的控制权,她曾花费漫长的时间和精力,将身体里的另一个东西按进意识的最底层。就像防止凶残的野兽外出伤人一般,危险的东西必须附加上层层禁制,用铁链锁到最漆黑的地底深处。 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没有再出现过奇怪的症状。 她的生活似乎终于有了正常的轨迹,但那个东西依然会时不时浮上来,好像一团漂浮在水中的软体生物,从意识深处的阴影里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像现在这样,为了争夺身体的控制权而使用暴力,并不是第一次。 已经重复过很多次了。次数多到她根本数不清。 但是——姑且称之为它——以人类的面貌出现,以人类的语言和她沟通,这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 「你是什么?」 相同的面容浸在黑色的水泽里,苍白的脸笼上一层冰冷的阴影,那个东西笑着弯起眼睛,模仿她发出的音节,复数震动的声音同时嘆息: 「你是什么?」 被她扼住的喉咙,柔软得如同涂了雪白脂肪的肉块。指甲陷入皮肤,按在那东西脆弱的喉管上,但它就像没有痛觉似的,用温柔到近乎诡异的声音再次重复: 「你是什么?」 好像有很多人在同时说话,落入耳中,在她的颅腔内直接响起时,那些嗡鸣整合重叠在一起,收束成她最熟悉的声线。 她自己的声音。 ……不,那不是她的声音。 那只是这个身体的声带震动时会发出的声音。 她看着水里的东西,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如果说它现在是以这个身体的面貌出现的,那她呢?她现在是什么模样? 她有确切的形体吗?有人类的脸吗? 模糊的记忆空旷如白茫茫的雾海,她手上的力道不觉一松,水底里的生物歪了歪头,长发如海藻飘散开来,缓慢地顺着水波的涟漪拂动。 第60页 「你是什么?」 她回过神,再次掐住那东西的喉咙,它咯咯笑着,顺从地扬起脖颈,将对于人类来说致命的弱点送到她的手中。 「我有一个问题。」她冷静地开口,「你之前说的『这个孩子不行』是什么意思?」 懒洋洋地浸泡在漆黑的水泽里,它发出某种漫不经心的鼻音,用水生生物歌唱般的声音道:「不行的意思是不行。」 她的身边泛起涟漪,涟漪不断扩散开来。湿淋淋的水珠随着那个东西抬起手臂的动作滚落下来。苍白的手冰冷柔软,它托住她的脸颊,将她的脸捧在掌心里。 「那个孩子不够格。」温柔的声音既残酷又愉快,「不够优秀。不够格。所以不行。」 那叠声音整齐得如同相同片段的回放,尾音稍有延迟,听起来就像将一句话重复了很多遍,在空旷的黑暗里不断回响。 「合格的标准是什么?」 但那个东西并不回答。 「不够格。」 仿佛虫群密集震动翅膀的声音,就算使用的是人类的语言……不,不如说正因为和人类过于相似,所以才显得愈发诡异。 「残次品不行。」 她甩开贴在脸上的手。 它试着再次拢住她的脸。她在镜子里见过无数次的面容和身体,拱起的腰腹离开水中,长发拖曳出湿淋淋的痕迹,像绵密的海藻一样盖过肩膀。那个东西似乎想靠近她,想从漆黑的水泽里坐起来,但喉咙被她按着,脑袋压在水里,它扭动上半身,手臂不断向前抓。 「利娅。」 她平静地扭头避开那双手。 水中没有气泡,它的声音直抵脑内,甜蜜似温柔的情人,慈祥似深爱孩子的母亲。 「为什么拒绝我?」 不管她怎么用力,就算用能够掐断人类喉咙的力气压住它,那个声音也没有断开消失。 「我们不是一体的吗?」那张脸看着她,脸上带着飘渺的,做梦一般的笑意。 「我们是一体的。」那叠声音震动道。 「我们是……」 「不好意思,我对成为怪物不感兴趣。」她打断水中的生物。 它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咯咯笑了起来。 也许是因为喉咙被她掐在手里,从震动的喉管里发出来的声音,带着缺氧一般的诡异笑意。 「你不是吗?」 回荡的声音,非常烦人。 「你不是吗?」 就像坏掉的收音机一样,在它继续重复那句话之前,她加重手上的力气。 「就算我现在长出八个头,」她说,「我的自我认知也是人类。」 她将那个东西的脑袋扯了下来。 嗡嗡震动的声音夏然而止,拱起的身躯落回水中,融化成乳白的脂肪和漂散的肉块。 暗红的色泽如蜘蛛丝一般缓缓飘荡开来。无头的尸体沉了下去。它倒是挺能演,她站起身,拎着湿淋淋的脑袋,朝黑暗水泽的深处走去。 如果将这个意识空间比喻成一个房子,她现在要去地下室,将烦人的东西扔进去,锁上门,这次锁紧了。 「……利娅。」海藻般的长发攀上她的手臂,她拎着看起来像这个身体脑袋的东西,步履平静地穿过黑暗的水泽。 「……利娅。」 她没有反应。黑暗的水面随着向前的步伐荡开细如月光的涟漪。 「就像我需要你一样,」它用甜蜜的语气说,「你也需要我。」 作为同一个身体里的寄生物,她和它是共生的关系。 「你需要我。」 「不了,谢谢,不感兴趣。」 她来到地下室的门前,意识空间里的一切都是概念的具象化。 「你不能没有我。」 她置若罔闻,将那颗头颅往打开的黑暗里一扔,咕咚落地的声音传来,那个东西转过头,张开密密麻麻的触鬚扒住门扉。 「你不能没有我。」它嘶声道,「这个身体不能没有我。」 「那你加油。」 她关上门时,门后陡然传来一声危险的重响。 复数重叠的声音不再温柔慈爱,变得扭曲而怨毒起来,如吐信的蛇滴下浓稠的毒液。 「你不能把我关起来。」 黑色的液体渗出门缝,蔓延到她脚边。 「不要把我关起来。」 那些声音陡然一变,变成了小孩子哭泣的声音。 「放我出去,我好害怕。」 但她无动于衷。 「利娅……」哀泣般的声音流淌到她脚边。 她转过身。静止片刻后,暴躁的敲门声再次响起,仿佛用全身猛烈撞击着门扉的声音,这次比以往都更加凶狠,仿佛下一刻就会破门而出。 但在这个身体的控制权上,这个东西一直争不过她。 也许因为这个身体曾经是人类,和诡异的生命体并不相容,也许是因为……这个寄生物,现在并非完整体的状态。 它会模仿人类的外貌、语言、行为,但那一切都只是伪装罢了。就像捕食者会改变自身的颜色融入环境,吸引飞虫的植物会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将自己的面目变得和蔼可亲。 「……不要装了。」她说。 包括它此时显露出来的感情,都只是它操纵他人行为的一环。 暴烈可怕的声音陡然消失了。真空般的寂静中,石油般污浊的黑色液体流淌到她脚下。 第61页 她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这个东西没有感情。 它应该也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打感情牌对她没有任何用处。 黑色的液体泛起泡沫,仿佛无声的嗤笑一般—— 啪的一声。 飞蛾撞上街灯。醒来时,她看见了昏暗的光。 随着意识慢慢清晰,她发现自己靠坐在陌生的小巷里,一张熟悉的脸……一个熟悉的头盔晃入她的视野。 她慢慢眯起眼睛。 「……你醒了?」坎赛尔放下治癒魔石,远方隐隐传来战斗的震动,伴随着枪械扫射的声音。 「你说不想去医院,我原本想带你回自己的公寓,但不凑巧的是,你的公寓附近也遭到了杰内西斯复制人的袭击。」坎赛尔顿了顿,「整个米德加现在都一片混乱。」 她靠着墙壁坐直了点:「……时间过去多久了?」 「两个多小时。」坎赛尔伸出手,想起她不喜欢他人的肢体触碰,又将本来想扶住她的手收了回去。 「你伤得比较严重,我虽然尽力帮你治疗过了,但你还是暂时不要行动比较好。」 就算是特种兵,被高级火魔法打中一时半会儿也爬不起来,更别提普通人。 她移开无意识按在腹部上的手,血淋淋的衣服带着烧焦的痕迹,癒合大半的伤口看起来仍然有些渗人。 「……说实话,你醒得这么快,吓了我一跳。」坎赛尔蹲在她身边,「不用担心,这附近我已经侦查过了,暂时不会有敌人过来。」 「为什么杰内西斯会袭击神罗总部?」 「这应该是荷兰德的决定,杰内西斯只是执行了他的命令而已。」 她看向坎赛尔。 「二十多年前,加斯特博士离开神罗之后,科学部门的宝条和荷兰德展开了权力斗争,结果以荷兰德的落败和宝条的上任结束。这些年,荷兰德一直对神罗怀恨在心,这次袭击估计也是荷兰德的决定。」 坎赛尔犹豫片刻,继续道:「荷兰德是杰内西斯的主治医生。杰内西斯他……」 「病了。我知道。而且病得不清。」 都长出奇怪的黑色翅膀了,还是单边的,她并不瞎。 话说单边的翅膀为什么能飞? ……估计是什么奇怪的绝症。不只是身体,连杰内西斯的脑子都受到了影响,变得比以前还要神神叨叨,变得比以前更加恶劣傲慢。 变得比以前…… 比以前悲伤很多。 站在火海前的那个身影,看起来就像被折断了羽翼的鸟,透着一股莫名的悲哀。 她想起被她杀掉的那些杰内西斯复制人。在被植入杰内西斯的细胞,变成怪物之前,那些人原本应该也有家人和朋友,说不定还有等着自己回去的恋人。 但是很遗憾,她还是什么都感受不到。 现在战斗已经结束了,是时候让情绪回涌了,但她打开自己的心,往里面一看,里面既没有愧疚,也没有任何难过,好像她之前做的那些事,比杀死游戏里的npc更加无关紧要。 就算是坐在荧幕前看电影,人也好歹会有点情绪反应。 结束别人的生命,好像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仿佛理所当然。 她已经记不清以前的自己是什么样的人,那些事情太过遥远,记忆已经模糊零散。她唯一知道的,就是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她以前并不是这样的。 「萨菲……」她听见自己说,「萨菲罗斯在哪?」 「哪里的战斗最混乱,形势最严峻,他估计就在哪里。」坎赛尔问道,「怎么了?你想见他?」 「……嗯。」她说,「我想见他。」 她忽然好想见他。 但是…… 「待在图书馆不要动。」 她摸向自己的外套口袋,没能找到手机。 坎赛尔拿出他的手机,正要拨通号码,她语气平静地补充:「我本来答应他了,会待在图书馆。」 动作一僵,坎赛尔抬起头:「诶?」 「我没有遵守约定。」 「……」 「……」 坎赛尔沉默片刻,视死如归地按下那串号码中的最后一个数字。电话忽然拨通时,他就像被那声音烫到了一样,飞快地将手机往她的方向一抛。 「是谁?」 电话那头传来爆炸的声音,有什么东西坍塌下来,砸入地面时发出一声巨响。 「……」 呼啸的风声,战斗的轰鸣和杂音,全部都黯淡成无关紧要的背景。她握着手机,将那个声音贴到耳边,整个人的呼吸都无意识放轻下来。 萨菲罗斯的声音忽然顿了一下,冷静沉稳的语气骤起波澜:「利娅?」 她安静半晌,应了一声。 电话那头,长刀倏然划过空气,金属嗡鸣清冽寒冷,凌厉的刀光一闪而过。 背景里的混乱消失了,仿佛晃动的水面重新变得平稳。解决那些杂音之后,萨菲罗斯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不在图书馆。」他说,「你现在在哪?」 她看向周围,坎赛尔指向路灯上的标号。 「第五区,e-97-3108。」 「待在那里不要动,我现在就过来。」 电话挂断了。她捧着手机抬起头,特种兵的听力异于常人,坎赛尔将简短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第62页 他看着她:「怎么办?距离历史上最可怕的人形军事武器抵达现场之前我还有多久?」 「什么?」 坎赛尔极其罕见地没有理她。他抱着手臂喃喃自语:「原来如此,我不是要死在敌人手中,而是要死在自己人手里。」 她将手机递给他,坎赛尔举起手,好像那个东西是什么烫手山芋一般。 「别。」他后退一步,「如果他再打来了呢?」 萨菲罗斯没有再打来电话。 感受到接近的气息时,她扶着墙壁站了起来。外面的街道上,只剩下几盏灯还亮着,昏暗地投下破碎的光影。 她离开巷子,仿佛被无名的声音召唤着,被无法形容的冲动推动着,她脚步不稳地离开巷口,踏到半毁的街道上,魔晄的荧雾笼罩着夜空,不远处依稀可见断壁残垣中透露出来的火光。 胸口很烫,涌上喉咙的东西又苦又闷,让她一刻也无法忍耐。 相比之下,腹部的伤口根本就不算什么。 和想要见到对方的迫切比起来,就算是能够烧毁人皮肤骨血的烈焰,此时也显得无足轻重。 银色的长发和映出火光的长刀一样冰冷美丽。猫一般纤细的碧绿竖瞳,见到她的瞬间忽然凝固,旋即如同漆黑的浓墨扩散开来。 「利娅。」 她几乎是跑了起来,她扑到萨菲罗斯怀里,血的铁锈味,冰凉柔软的皮革,坚硬光滑的银白肩甲,她抱住他的腰,将脸贴到他的胸口。她贴得那样紧,以至于他都没能第一时间扶住她的肩膀,查看她腹部的伤势。 原本难受得几乎无法出声,紧绷的神经突然放松开来,喉咙再次变得能够呼吸,心脏也不再紧缩。 枯涸的心底涌出了活泉,无形的屏障崩裂开来,落了满地碎片,她感受到鲜明起伏的情绪,像烈火一样灼烧着她的心脏,哽得她几乎说不出话来。 「……你受伤了。」萨菲罗斯的声音和平时不太一样。 他好像担心自己此时会捏碎她,没有握刀的右手抬起她的脸,黑色的手套皮革冰凉,萨菲罗斯托住她的脸颊,过于集中的视线就像冷锐的刀子,野兽般的瞳孔中洇开危险的阴影。 「你为什么会受伤?」低沉的声音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愈是冷静就愈是显得怒意森冷。 「……」 萨菲罗斯盯着她:「是谁?」 她没做声。没想好要如何开口。 他神情阴暗:「是谁做的?」 紧绷而压抑的寂静中,坎赛尔试着上前一步,萨菲罗斯抬起眼帘,碧绿的竖瞳细如刀尖,坎赛尔僵硬片刻,缓缓地,谨慎地退回巷口。 萨菲罗斯再次将目光落到她身上,呼吸的声音都带着危险的意味,他试着平复了一下情绪,但竖瞳依然尖锐森冷,他克制着自己的语气,低声道:「发生了什么?告诉我。」 「……离开图书馆的时候,」她停顿片刻,慢慢道,「遇到了几个杰内西斯复制人。」 她拢住萨菲罗斯贴在自己脸颊上的手,人类的体温贴上冰凉的皮革。 「你生气了吗?」她抬起眼帘,「因为我没有按照你说的待在图书馆?」 「……」 「能不能不要生气?」 萨菲罗斯盯着她。 「不要生气好不好?」 他终于开口说:「我没有……」 意识到这句话并没有说服力,萨菲罗斯的声音再次断开。他攥着手里的长刀,竖瞳微微眯起。正宗的刀刃映出昏暗的街灯,银白的刃面镀上一层昏黄,锋利的刀尖似雀鸟的尾羽,危险地在空中轻微上挑。 萨菲罗斯站在原地,半晌,他缓缓松开握刀的左手,右手的指腹蹭了一下她的脸颊,刮过那处的血迹。 「为什么不行?」银色的长发沿着肩甲滑落,萨菲罗斯低头问她。 「因为如果你生气的话,我会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认真地看着萨菲罗斯,语气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 「所以就算是以后……」 她犹豫了一下:「你也不要对我生气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萨菲罗斯出现之前· 坎赛尔:你让我怎么和萨菲罗斯交代。 ·萨菲罗斯出现之后· 坎赛尔:好的,不需要我交代,明白了,打扰了,我这就走。 第26章 米德加因为杰内西斯军的突袭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 回萨菲罗斯公寓的路上,他的手机一直在响。嗡嗡震动的声音持续不断,她不明白一个人怎么能同时收到这么多信息,不知道的还以为萨菲罗斯的号码是世界末日的求救热线。 银色长发的1st特种兵神情冷凝,以拆除炸弹的精准性直接掐断了那些声音,将手机残骸不知道往哪里一扔。公寓里的灯光适时亮了起来,门扉在背后随着一声轻响严密闭合。 安保系统上调,门窗覆上半透明的结晶护壁。远处的夜色里,神罗总部的大厦如同受伤的巨兽矗立在魔晄的荧雾中,直升机的探照灯来回扫射,若凝神细听,似乎还能捕捉到失火警报尖锐的长鸣。 那些混乱的声音,在进入黑暗的卧室时戛然而止。 突然落到柔软的床褥里,微凉的空气沿着衬衣敞开的部分贴上来,冰凉的触感让她颤了一下,但很快就被柔和的暖意覆盖。 第63页 她抬起眼帘,萨菲罗斯将手放到她腹部的伤口上。绿色的光芒如水雾瀰漫开来。施展高级治癒魔法的过程中,他一直面无表情,全程一声不吭。 狭长的竖瞳,笔挺的鼻樑,紧抿的薄唇,本来就是偏凌厉的长相,微暗的神情只加重了他身上那股仿佛与生俱来的压迫感。 高级治癒魔法的光芒慢慢消隐,黑暗再次笼罩下来,萨菲罗斯收回手。 「为什么离开图书馆?」 寂静中,碧绿的竖瞳朝她看了过来。 「……」 萨菲罗斯不是一个经常问问题的人。 发号施令估计是的,陈述任务报告也是他日常工作的一环。银色长发的1st强大、冷静、永远沉稳可靠,不会因为区区疑问而心生动摇。 萨菲罗斯盯着她,等她给出一个答案。 她其实很想如实回答他的话。哪怕理智告诉她萨菲罗斯是神罗最强大的军事武器,他的职责就是摧毁神罗的敌人,用绝对的武力镇压一切不利因素。 对神罗来说,她也是一个潜在的威胁。 他最初会包庇她,不将她的可疑行为上报,已经足够不可思议。现在若是知道了她的目的,只会让维持两人的关系变得更加困难。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心情应该被称为「想说真话」还是「不想说谎」,陌生的情绪让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组织语言。 「……贸然行动太危险了。」萨菲罗斯的声音沉沉响起。 她抬起头,想从他的表情里看出点什么,但萨菲罗斯只是平静地别开目光,银色的长发沿着脸侧滑落,低沉的声音听不出太多起伏。 「下次你应该先和我联络。」 ……联络他之后她能怎么办,让他直接中断任务过来找她吗? 她困惑地看着他。 没有从她这里得到回应,萨菲罗斯转回头,冷硬的口吻听起来几乎有点严厉,如果是普通士兵的话脑袋早就低到了胸口。 「如果发生危险的时候我不在怎么办?」 「……」 她可以自行解决?这次会受伤真的是一个意外? 杰内西斯看起来就不像能听得进人话的样子,她原本的计划是将杰内西斯打一顿,然后五花大绑捆到萨菲罗斯面前,强行让两人好好沟通。 很显然,计划没能如期进行。 她很容易陷入残血状态,稍微被打中一下血条就会降到最低,但有体内的寄生物吊着一口气,这个残血状态相当顽强。除非心脏被破坏,她没那么容易死,也没有他想像中的那般脆弱。 「……我知道了。」她点了下头,「下次我会先和你联络。」 萨菲罗斯看了她一会儿,她试着摆出自己最真诚的表情,虽然不知道那个表情是什么模样,在萨菲罗斯眼里是否具有可信度—— 黑色的皮革手套拢上她的脸颊,小心轻柔的动作和他握刀的时候截然不同。 她自然而然地将脸贴到他的手心里。萨菲罗斯凝神注视她许久,人类似乎无法露出如此集中注意力的神态,但狭长的竖瞳定睛在她身上时,专注的模样很容易就让人忘记了周遭的存在。 大型猫科动物,似乎可以在捕猎时长时间不眨眼。 「……萨菲?」 半晌,他才有所回应。 萨菲罗斯抚着她的脸,低声告诉她:「睡吧,你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休息。」 可她不想睡觉。比起梦中,她更想待在现实里。 她说:「我不需……」 黑暗中,绿色的微光再次亮起,这次不是治癒魔法,昏沉的睡意如潮水袭来,身体忽然被抽走所有力气,她不受控制地栽到萨菲罗斯怀里,他托住她的腰,一只手就将她整个人拢到怀里,另一只手护住她的后脑勺。 她试着挣扎,挣扎的力气小到几乎不存在:「我不想睡……」 然后记忆就中断了。 就像有人拿着剪刀,突然剪断了连接时间两点的线,咔嚓一声,意识落入无边的黑暗。 没有梦境,没有奇怪的寄生物,没有漆黑的水泽,什么都没有。 她已经许久没有睡得这般沉。 昏沉的意识再次醒来时,时间似乎是下午。灰濛濛的阳光透过窗帘缝照进来,外面一片寂静,昨晚的动静都消失不见,只有前厅隐隐传来说话的声音,就像隔着遥远的水面一样模糊。 埋在温暖柔软的被褥里,她迟缓地眨了一下眼睛。 ……说话的声音? 记忆慢慢回溯,随着意识挣脱昏睡魔法的桎梏,前厅的两个声音也渐渐清晰起来。 黏糊糊的血迹都被清理过了,她披上外衣,坐在床边休息了一会儿,确定残余的昏沉感消散得差不多,这才起身离开卧室,循着谈话的声音朝玄关走去。 「……超过十二个小时音信全无,这是相当严重的违纪行为。」 萨菲罗斯声音冰凉:「所以?」 那个陌生的声音忍住嘆息:「杰内西斯和安吉尔叛逃之后,你知道公司对这种行为有多敏感。」 作为前来问责,顺便确定萨菲罗斯没有叛逃的人,对方的态度相当有礼貌,优雅沉稳的语气让人感受不到任何强硬的稜角。 「如果不喜欢目前用手机联络的方式,你可以提出申请,而不是直接破坏联络手段。」 她看不到萨菲罗斯的表情,不知道他此时是不是用那种看起来面无表情,实际上非常具有压迫感的神情盯着对方。但就算他不这么做,不管是神罗的高层,还是极其偶然地发现自己居然需要和萨菲罗斯说话的职员,别人总是会无意识收敛自己的态度。 第64页 面对就算手里没有长刀,也能将自己的嵴椎骨扯出来像玩具一样掰碎的人形兵器,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懂得珍惜生命。 「拉扎德。」萨菲罗斯的语气听不出太多情绪,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此时压着冷静的不悦。 「如果你只是想谴责我擅离职守,并确定相同的事情不会再发生,那么你已经可以回去写报告了。」 她总算知道门外的访客是谁了。 神罗不可能放任生化武器组成的军队自我管理,因此设置了特种兵主管的职位,由公司内部的人员担任。拉扎德是现任的特种兵主管,她只听说过他的名字几次,从来没有见过真人。 她正要离开走廊的墙壁,忽然听见那道声音说: 「你的家属还好吗?」 她突兀地停下脚步。 「……」 对话出现了延迟,萨菲罗斯好像没能立刻反应过来,整个人陷入极其罕见的空白。 曾和他为敌的五台士兵,估计梦寐以求的就是这种机会。 拉扎德不动声色,尽管她听见他极其细微地、像劫后余生的人一样呼了口气,这才语气平稳地继续道:「神罗拥有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医疗机构,这些医疗资源对特种兵的家属是免费开放的。」 这句话让萨菲罗斯回过神。他盯着面前的人,碧绿的竖瞳慢慢眯起,声音再次变得沉冷无波。 「不需要。」 拉扎德顿了顿,并没有在那一刻表现出自己的惊讶。 他微微颔首:「我知道了。」 对话很快结束。 随着金属的轻响,门扉再次合拢。她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直到萨菲罗斯离开玄关,转身朝这边走来,她才抬起头。 「不用担心。」萨菲罗斯对她说,「你不需要去神罗的医疗机构。」 他还记得。 车站遇袭的那次,她也没有去医院。尽管她从来没有告诉他这么做的原因,他却记下来了。 她的视线慢慢下移,落向他手中的文件:「那是什么?」 「……无关紧要的东西,我马上就会处理。」 但萨菲罗斯拿着那个文件的方式,分明表示那并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他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纸面上的某个字迹,仿佛想要记住那处油墨列印的字迹的触感,好像那是什么重要的,拥有特殊意义的东西一般。 「我可以看看吗?」 他顿了一下,好像并不想放开手——尽管那只是一张看起来很普通的表格,和办公桌上随处可见,神罗每天都会大量生产的废纸没有任何不同。 萨菲罗斯垂下眼帘,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她。很轻很薄的一张白纸,上面印着「家属申请表」的字样。 ……如果特种兵的主管拉扎德知道了,那么塔克斯估计也早就知道了。 不论是什么风吹草动,塔克斯身为神罗的看门犬,永远是最先知情、也是最早开始行动的部门。 她的履历表说不定已经出现在了神罗高层的会议桌上,一天前还不知道她存在的人,现在估计正在仔细研究她的背景,同时纳闷一个普通的图书管理员怎么会和大英雄萨菲罗斯有所交集。 她看着手里的申请表。众所周知,家属这种东西一般随血缘与生俱来,不需要特殊申请,只有几种情况是例外。 会被塔克斯注意到,这件事她早有预料。毕竟萨菲罗斯是非常特殊的存在,他的任何人际关系变动都会遭到密切关注。她早就做好了被请去喝茶的心理准备。 如果她足够理智,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放任自己对萨菲罗斯的感情,甚至将这份感情变成切实的行动,一而再再而三地试图靠近不应该奢想的人。 萨菲罗斯第一次拒绝她的时候,她就应该及时止损。 但她没有那么做。 她看着手里的配偶申请表。 在被请去喝茶之前,这张表居然会先出现到她手上——说实话,她很意外。 周围静悄悄的,她好不容易回过神,发现萨菲罗斯还待在原地。 他似乎难以移开视线,表情还带点微怔,就像小孩子看到了很想要却不能要的东西一样,她是第一次看到他这种反应,仿佛明明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但身体却是另外一种表现。 碧绿的竖瞳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手中的申请表,已经很久没有变化了。 「如果你感到困扰……」他声音很低。 但她飞快地将手往上一移,避开了萨菲罗斯伸手的动作。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相遇,如果萨菲罗斯动了真格要将东西拿回去,她当然抢不过他。 他没有那么做。 「……利娅?」 「我没有觉得困扰。」她说。 她盯着萨菲罗斯的眼睛:「但是你呢?」 他微微撇开视线:「我记得你说过想要普通的生活。」 「我确实这么说过。」 她原本的打算是存够钱了就从神罗退休,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后就悄无声息地从世人眼中消失。 因此,不引人注目才是活下去的正确方式。 「……那为什么?」萨菲罗斯的声音不受控制地阴暗下来。他似乎在忍耐,肩膀紧绷,身躯僵硬,冰冷的声音几乎压成了一条直线。 和他在一起的话,会和她至今为止的努力背道而驰。 第65页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为什么以前在乎的事物在相较之下都变得如此微不足道。 但是相遇之后,一切都不同了,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陌生。 她上前一步,抓住萨菲罗斯黑色长风衣的衣襟,她抬起头看着他,发现自己的声音在这一刻居然格外平静。 「我是从神罗的生物实验里逃出来的。」 随着话音落下,周围的时间好像忽然暂停了。 「我回到神罗,是想搞清楚当年的实验究竟是怎么回事。」 萨菲罗斯看了她许久。 他定定地看着她,眼中的神色起了变化,如同静止不动的水面忽然泛起最轻微的波澜,水底下涌动着她无法辨别的情绪。 「为什么告诉我?」 因为从实际的角度考虑,塔克斯已经开始调查她的身世背景。虽然她尽力抹除了当年的蛛丝马迹,但暴露身份依然可能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因为从实际的角度考虑,真相总有暴露的风险。 如果总有一天要说出来的话—— 她缓缓松开手:「我希望你是第一个知道的人。」 不是从别人口中,或者等她离奇失踪后才知道,她原来是实验室出产的怪物。 「如果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知道我的秘密,我希望那个人是你。」 也只会是你。 萨菲罗斯靠近她。但他仿佛在那一刻想到了什么,碧绿的竖瞳微不可察地紧缩了一下。 「你也会劣化吗?」 她蹙起眉:「……什么?」 她从萨菲罗斯身上感受到了某种黑暗的情绪,危险而尖锐的东西一闪而逝,很快就被他用强大的自制力近乎冷酷地压了下去,藏得滴水不露。 「你的身体也会出现问题吗?」 她没有回答,因为她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萨菲罗斯好像误解了这份沉默,他看着她,野兽般的竖瞳缓缓眯起,冰冷的声音就像打磨过的刀刃一般平滑:「我会想办法。」 她终于后知后觉地回过神,他提到的劣化可能和杰内西斯或安吉尔有关。 那两人都病了,生了很严重的病。 「如果你指的是忽然长出奇怪的翅膀的话,」她忍不住摇头,「我不是特种兵,就算被做过实验,实验的目的估计也不太一样。」 她拿起手里的申请表:「言归正传,这个要怎么办?」 来自萨菲罗斯身上的压迫感微微一轻。 「如果你成了我的……」萨菲罗斯顿了顿,「家属。」 他好像是第一次说出这个词,语气稍显生疏。他忍不住抚上她的脸颊,手指拂过她颊边的发丝。 萨菲罗斯低头看着她:「拥有更多权限的同时,你也会受到更加严密的监视。」 她作出思考的模样:「那怎么办?」 她说:「我已经在被监视了。」 这张配偶申请表会出现在她手里,就说明两人的关系已经被观察了足够长的时间。 萨菲罗斯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如果不管怎么样都会被监视……」 她忍不住微微笑了一下:「要不要物尽其用?」 作者有话要说: 并不算真正意义上的结婚,但也算是神罗盖章了,虽然神罗盖章并没有什么用【不是 毕竟利娅以后还打算正式求婚。 第27章 神罗的员工有固定的年假。 如果年假能够累积,萨菲罗斯一定是神罗年假最多的员工。 考虑到萨菲罗斯对神罗的贡献,也有可能是意识到这世上没有人能强迫萨菲罗斯工作,规定好的三天婚假被延长到两周时,公司内部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 神罗只有一个要求,米德加才遭到杰内西斯军的袭击不久,敌人不知何时会捲土重来,身为神罗军的指挥官,萨菲罗斯必须镇守米德加。哪怕他什么都不做,只是待在自己的公寓里休婚假,对于敌人来说,他留在米德加这个事实本身就是一种威慑。 两周的婚假,她大部分时间都在「养伤」,被火灼伤的皮肤早已癒合,但新长出来的皮肤比较脆弱,需要注意感染发炎,也需要避免过多运动造成伤口撕裂。她大部分时间不是躺在卧室里读书,就是靠在沙发上看手机。 在她养伤的期间,神罗总部似乎遭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起因是人事部的某位老员工洒了咖啡。 那位员工当时在更新萨菲罗斯的人事档案。人事部的老油条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端咖啡的手从来不会颤抖。因此,收到上头的指令时,那个人漫不经心地打开人事档案,出于习惯将咖啡凑到嘴边。 那是个错误的决定。 申请维修电脑的过程中,那位员工被塔克斯叫走请去喝茶了,但为时已晚,这世上如果有什么比八卦传得更快,那一定是关于萨菲罗斯的八卦。 一小时之内,神罗总部上下,包括各个楼层的清洁工都知道萨菲罗斯变成已婚人士了。各个部门的工作效率直接瘫痪,哪怕是面对来自塔克斯的死亡威胁,这个惊天动地的八卦也只被锁在神罗内部,没有继续像野火一样烧到各个媒体的新闻报导里。 如今塔克斯在加班加点,维修公司网络系统的部门也在疯狂加班,她靠在沙发上,有些困惑地看着接连蹦出的消息。 第66页 不就是从未婚变成已婚了吗? 坎赛尔:「你不懂!!!!!!」 她为什么不懂? 坎赛尔:「那可是萨菲罗斯啊!!!!!」 她知道是萨菲罗斯,所以呢? 坎赛尔:「……你这个隔岸观火的傢伙,根本就不知道萨菲罗斯这些年对娱乐刊物的发行量做出了多么不可估量的贡献。」 关于萨菲罗斯的八卦很少,和世人的关注度呈完美的反比,但正因为稀少,所以每次爆出点什么的时候——大部分都是虚假新闻——总是会掀起不小的波澜。 坎赛尔:「这次不是巨浪,是陨石撞星球!世界末日直接爆炸的那种!明白了吗?!」 「……」 不,她还是不太明白。 她知道萨菲罗斯是名人,以前她不怎么关注他的时候,也总是会在各种新闻报导里看到神罗的英雄的身影。铺天盖地的宣传根本躲不掉,哪怕一个人不想知道萨菲罗斯是谁,神罗的宣传部也会将萨菲罗斯的海报强行按到对方脸上,程度就是有那么夸张。她没有坎赛尔想像的那么无知。 萨菲罗斯的婚姻状况变成已婚这件事,比她被塔克斯盯上还糟糕吗? 她蹙起眉。 「怎么了?」 身影出现在各种宣传海报中的人,端着温水和药片来到沙发边。 嗯……是本尊。三维立体的那种。 继严格管控她每日的卡路里摄取量之后——病人需要多摄取百分之二十五左右的分量——萨菲罗斯开始监督她按时吃药,好好休息,实行严格的军事化管理。 她看了萨菲罗斯一眼,手机屏幕持续震动,不断蹦出新的信息。 「有人说你是陨石。」 沉稳的表情没有变化,萨菲罗斯微微挑起眉毛。 「是夸奖。」她接过萨菲罗斯递来的药片,再次看向手机。 坎赛尔:「总之,你最近千万不要来公司,虽然名字还没有泄露——谢天谢地塔克斯有在好好工作——怀疑对象的范围已经缩小到所有和萨菲罗斯说过话的活人身上了。以防万一,你近期可千万别……」 叮咚一声,新的信息冒了出来,这次来自另一个号码。 扎克斯:「新婚快乐!」 他发来一个大大的笑脸,后面跟着一连串快乐的感嘆号。为什么能从感嘆号中感受到快乐的情绪,她也不知道。 「你是不是和萨菲罗斯结婚了?恭喜!什么时候举办婚礼?还是说你们已经在度蜜月了?居然不提前告诉我一声,太不够意思了吧!但是没办法,这次就先原谅你了,谁让我们是朋友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如果婚礼还没举办的话,我可以当伴郎吗?」 她顿了顿,点开和坎赛尔的聊天记录,平静地打字:「已经晚了。」 坎赛尔直接给她发来一个问号。 「扎克斯已经猜到了。」 将静止片刻后再次疯狂震动起来的手机放到一边,她看向萨菲罗斯:「你那边怎么样?」 他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纤长的睫毛盖过漂亮的碧瞳。 「什么?」 「……没什么。」 看来他并不知情。 没有人会拿这种事情去烦萨菲罗斯也挺好的。大家都很惜命。再怎么疯狂也是在他背后八卦,绝对不会将腥风血雨带到本尊面前。 她简短地和他概括了一下情况,过程中省略了那些在她看来过于夸张的部分。两人回去上班时,可能需要保持一点距离,在风波平息下来之前,可能需要装作互不熟悉一段时间。 休假很快结束,在她养伤的这段期间,扎克斯正式晋升为了1st,而且据说还交了一个女朋友,女方来自第五区的贫民窟,用扎克斯的原话形容,爱丽丝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女孩子。 坎赛尔:「据说是一见钟情。」 杰内西斯军来袭时,扎克斯奉命抓捕荷兰德,过程中遇到安吉尔阻挠,被他打落圆盘,掉入下方第五区的贫民窟,正好砸到爱丽丝所在的教堂里。 听起来就像某种命运般的相遇,而坎赛尔特别吃这种设定,前往特种兵训练场的路上,他一直在她旁边絮絮叨叨,两人来得稍微迟了一点,俯瞰训练场的落地窗旁已经围了一圈人。 大部分都是普通士兵,旁边也有少许特种兵,但和待在训练场上接受检阅的特种兵候补不同,这些人穿着正式的制服,有几个人见到坎赛尔时热络地打了声招呼。 「演示就快开始了。」 继去年十月的大量特种兵叛逃事件之后,神罗重新徵收了不少士兵入伍,这些人中只有少数精锐能成为特种兵,训练场中的那些就是今年的新人。 新兵入伍的仪式中有一个很重要的环节,重点在于展现特种兵,即神罗强大的军事力量。这个环节以往都由沉稳可靠的安吉尔,或是表现欲很强的杰内西斯担任,但现在两人都不在了,这个责任就落到了萨菲罗斯和扎克斯身上。 能见到萨菲罗斯战斗的机会不多,哪怕只是过家家般的表演也足够激动人心。训练场上方,落地窗附近围满了观众。 「这边。」坎赛尔带她来到视野最好的区域,用手臂隔开拥挤的人群。因为他是特种兵,周围的人都不自觉让开道路。戴着头盔的普通士兵和他的伙伴看了她一眼,但很快就被训练场中的动静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第67页 扎克斯背着双刃剑走到训练场中央,停下脚步后,他似有所感地转过头,朝楼上的方向看来。 面对这么多观众,他看起来一点也不怯场。扎克斯朝坎赛尔和她的方向挥了挥手,脸上的笑容仿佛在说:「待会儿记得给我加油。」 旁边的人小声嘀咕:「和1st是朋友就是好啊。」 坎赛尔抱着手臂转过头,皮笑肉不笑地道:「你刚才说什么了吗?」 那个人缩了回去。 坎赛尔收回目光,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说:「部队里总有那么一两个不讨喜的傢伙,你不用介意。」 她问:「介意什么?」 「……不,没什么。」 周围的人群忽然安静下来,穿着黑色战斗服的1st踏入训练场,真空般的寂静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萨菲罗斯身上。 月光般光滑柔顺的银色长发,淌过冰冷坚硬的银白肩甲,高大的身影裹着黑色的皮革,提着手里的长刀走到训练场中心,在扎克斯对面微微站定。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动作,萨菲罗斯做起来却让人移不开视线,他好像天生自带掌控他人目光的能力,只要有萨菲罗斯存在的地方,其余事物都只能沦为背景。 扎克斯敛起笑容,表情变得认真起来。他握住背后的剑柄,摆出准备攻击的姿势。 萨菲罗斯朝楼上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后碧绿的竖瞳再次落到扎克斯身上。 「今天只会是个简单的演示。」坎赛尔告诉她,「毕竟不能破坏神罗的大楼。」 「就算是简单的演示也是难得的机会。」和他同级的特种兵笑道,「那可是萨菲罗斯啊。」 率先发起攻击的是扎克斯。 萨菲罗斯挥刀的时候有种优雅的傲慢,也许是无意为之,但他显得过于从容不迫,仿佛能接下他攻击的人都值得褒奖,他不是在和人战斗,而是在观察对方是否具有资格成为自己的对手。他只要上前一步,战斗的节奏就会立刻改变。 空气骤然压紧,刀与剑相交,迸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沉重的嗡鸣如无形的涟漪扩散,掀起凛冽翻飞的气流,萨菲罗斯看起来只是轻轻一挥,巨大的刀光自下而上,陡然撕裂周围的空间,扎克斯在空中顺势翻了个身,重整姿态落回地面。 她看到扎克斯笑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不见丝毫难堪,眼神简直闪闪发亮。 刀光在空气里扫过圆弧,撞击、分离,随后又再次在两人身前相遇。就像某种古老的舞蹈,刀刃划开空气的长啸,格挡跳跃和反击的节奏,奇异的韵律踩着战斗的节拍,从一开始的热身渐渐加快,刀与剑的影子逐渐模糊,变成迸发的火花和一闪即逝的弧光。 又是一声回荡的嗡鸣,金属的长音仿佛直接在观众的脑内响起。 萨菲罗斯抬起眼帘,手里的长刀忽然往上一挑,黑色的身影第一次离开了原本的位置。 两人跃入空中,接下来闪过的刀光过□□速,待周围的观众回过神,战斗已经结束,扎克斯在地面上倒滑出几丈远的距离,萨菲罗斯又回到了先前的位置,动作优雅地垂下刀尖。 扎克斯背着剑站起来,没有受伤,两人都很有分寸。 「……刚才的那是什么?」 「八刀一闪?」 「我还以为今天只会是些基础的演示。」 周围的人嗡声谈论起来。她看着训练场中的身影,猫一般纤细的竖瞳朝她的方向望了一眼。 漂亮的绿色。 她忍不住微微笑了一下。 坎赛尔在旁边小声嘀咕:「……居然开屏了。」 竖瞳的主人想起她之前的叮嘱——「我们可能得互相装作不认识一段时间」——凝视她片刻后又不动声色地转回头,将自己的视线收了回去。 新兵入伍的仪式结束后,扎克斯在特种兵的休息室等着。他说爱丽丝想给她新婚礼物,之前听坎赛尔说到贫民窟的教堂时,她脑内就已经隐约浮现出一个轮廓。现在看到递到她眼前的金色花束,她发现这个世界真的很小。 她接过那束花。她只见过教堂里的少女一次,不太明白爱丽丝为什么要送她礼物。 金色的百合花,看起来就像闪耀着太阳的微光一样。触觉受到视觉影响,手里的花束好像也温暖起来。 「是女朋友?」休息室里的特种兵打趣道。 「不是啦,」扎克斯笑道,「利娅是我的朋友,这是给她的新婚礼物。」 她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升级成为扎克斯的朋友的。 坎赛尔:「不要在意那点细节。」 「爱丽丝说你可能会喜欢这个礼物。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扎克斯的表情满是好奇。 「这件事说来话长。」 「是吗,那我就不多问了,反正以后机会多的是。」他露出笑容,对她说,「恭喜。」 休息室里的人此时不多,之前那名特种兵也跟着道了一声恭喜,顺便问道:「你的配偶也在神罗工作吗?」 她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算是。」 「他在哪个部门?」 坎赛尔用胳膊圈住那个人的脖子,半是威胁半是开玩笑道:「你的问题是不是有点多?」 「只是好奇。」那个特种兵耸耸肩,「你也知道,像我们这样的,因为工作性质的关系,结婚成家的特别少——当然,萨菲罗斯那样的是特例。」 第68页 扎克斯张开嘴巴又闭上嘴巴,她和坎赛尔一起盯住扎克斯。 「……啊,」他说,「我想起来自己还有点事,可能得先走一步。」 知道自己不擅长保守秘密,扎克斯干笑几声,往门边退去,特殊合金制成的门扉恰好应声开启,休息室里的特种兵都站了起来,并且无意识站直了。 扎克斯转过身:「这不是萨菲罗斯吗,你忙完了?」 萨菲罗斯嗯了一声,目光落向她的所在。 她捧着手里的花,金色的百合花在金属质感的房间里可能显得特别醒目,他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谁送的?」 扎克斯自豪地挺起胸膛:「是我帮爱丽丝送的。」 萨菲罗斯目光微移,在他看过来时,扎克斯下意识地继续道:「祝你们新婚快……」 坎赛尔低头捂住脸。她没有表情。 扎克斯的声音小了下去。周围没有人出声。特种兵休息室安静得落针可闻。她能感到那些人特别想要往她这边看,但又不敢,纠结得简直要拧成麻花。 打破寂静的是萨菲罗斯的声音。他的表情没有波动,语气也格外平静:「你们刚才听见什么了吗?」 其他人整齐摇头。 「很好。」他说,「现在解散。」 逃跑的时候,特种兵的动作特别迅速。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大家都在等刀,但想到以后这种日常就没有了,我就忍不住写多了点。 可能过了这村【这段剧情】就没有这店了。 珍惜这个看似正常的萨菲罗斯【 第28章 六十二楼的图书馆是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地方. 各个部门的工作人员都太忙,参观神罗总部的游客更喜欢气派宽敞的展览厅,基于以上这些原因,不论外界如何动荡,那些腥风血雨都不会触及她工作的地方。 公司的网络系统可能瘫痪了一段时间,她照常上班,若说工作和以往有什么不同,那就是神罗的高层人员忽然产生了光顾图书馆的兴趣。 短短几天,她已经在图书馆见到了兵器开发部、宇宙开发部、和治安维持部门的主管。后者她倒是能理解,治安维持部的普通士兵和特种兵一直存在微妙的竞争关系,治安维持部门的主管会想知道她是谁是意料之中的反应。 至于其他人估计就是单纯的八卦。那些人不怎么掩饰自己的审视和好奇心,来图书馆的时候顶多在书架边象徵性地晃悠几下。 「欢迎来到神罗总部的图书馆,我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吗?」这句台词,她最近重复了很多遍。 好奇的、困惑的、难以置信的,以及仿佛看到了有趣的玩具一样的表情——后者主要来自兵器开发部门的主管史卡蕾特——那些人的反应都差不多,基本上可以随意组合。 考虑到神罗涨了她的工资,还给了她弹性下班的时间,这些微不足道的变化她都可以忽略不计。 神罗五大部门的主管,她一下子就凑齐了三个,只剩下都市开发部的里维和科学部门的宝条,这两人暂时还没有出现在图书馆。 正式成为特种兵的家属有利有弊,弊端是无处不在的监视,益处是她只要还没脱离神罗,不管是塔克斯还是科学部门的研究狂人,都不能随便让她「消失」。 不能直接将她抓去实验室解剖一定很扫宝条的兴,反正来了图书馆也不能对她怎样,估计是因为这个原因,身形佝偻的科学部主管才迟迟没有出现。 她最近倒是收到了体检的通知,但那几封邮件很快就被脸色很差的萨菲罗斯删掉了。 坎赛尔说她不需要担心特种兵那边走漏消息,大家的口风都特别严,而且求生欲极强。 听到口风很严的部分时,她微微挑起眉毛。 坎赛尔:「……扎克斯不算。」 知道自己一不小心泄露了重要的情报,扎克斯最近的表现就像犯了错的小狗。他不知道她喜欢什么——因为不能作为赔礼,所以萨菲罗斯不算——于是又给她送了很多束金色的花,搞得她最近老是面无表情地捧着花下班。 「上次的事,」坎赛尔声音微顿,「我是说,你的伤势怎么样了?」 她手机上的所有邮件来往都可能受塔克斯监视,坎赛尔等了很多天,总算等到合适的时机。图书馆里没有其他人。他挨近桌边,压低声音:「杰内西斯的事情,你当时为什么没有告诉萨菲罗斯?」 她看着手里的平板,手指轻轻向右一滑:「因为没有必要。」 坎赛尔蹙了蹙眉,尽管表情被头盔遮住了,她就是能感觉到他在皱眉。 「利娅……」他似乎想说些什么。 手指轻触屏幕,她关掉之前的窗口,抬起眼帘。 「虽然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比如叛逃,「萨菲罗斯还是将杰内西斯和安吉尔当成朋友。」 离开神罗前,荷兰德带走了档案室里的文件。但他当时逃得匆忙,说不定有遗漏,萨菲罗斯这些天在档案室花费了不少时间,翻阅科学部门以前的文件,希望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特种兵是战士,不是特工或忍者,杰内西斯和安吉尔叛逃后,至今没被世界各地都有眼线的神罗抓捕,在公司高层估计有内应是其一,更重要的是萨菲罗斯一直拒绝行动。 因为萨菲罗斯拒绝配合神罗的要求,那两人才能躲藏到现在。 第69页 如果愿意站在杰内西斯的角度考虑,突然被告知自己身患绝症,时日无多,连自我认知都跟着陷入混乱的情况下,顾不上朋友的情绪似乎情有可原。 自己都变成非人的怪物了,谁还有心思照顾朋友的情绪。 但那是愿意站在杰内西斯的角度考虑,才会得出的结论。 下次见到杰内西斯,她依然要将人先暴打一顿再带回来。 而在那之前—— 「萨菲罗斯还是在心底将两人视作朋友。」 她重新看向手里的平板:「所以就算告诉他实情,也只会让他难办。」 朋友和恋人打起来了,怎么办。 当然是选择不告诉他。 所以打架什么的也要偷偷地打,背着萨菲罗斯天翻地覆地打。 「其他的事他知情吗?」坎赛尔的声音比平时低一些。 如果他指的是她奇怪的能力的话。 她微微颔首。 「……」 坎赛尔:「如果,我是说如果,以后出现了什么不愉快,你可以告诉我。」 他抱着手臂,语气非常严肃。 她眨了下眼睛:「到时候你打算做什么?」 「那可是萨菲罗斯啊,我当然打不过,但是,」坎赛尔停顿片刻,「我们可以一起说他坏话。」 「……」 她看了一眼屏幕,差不多到下班时间了。 她从抽屉里取出两盒大小不一的巧克力,递到坎赛尔面前。 「下次见到扎克斯的时候,帮我转交一下。」 萨菲罗斯不肯离开米德加出任务,于是那些任务都落到了新晋成为1st的扎克斯头上。扎克斯现在也变成了一个大忙人。 「这是什么?」 「一个是花束的谢礼,另一个是庆祝扎克斯晋升的贺礼。」 坎赛尔接过东西:「花束的谢礼看起来好像更贵一些,为什么?」 「因为物价。」她以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鲜花在米德加是贵重品。」 「……好严谨。」坎赛尔没忍住,「一下子送这么多巧克力出去,有点不像你的作风。」 她顿了顿,登出帐号,关掉平板。 「因为已经不需要了。」 神罗总部的普通员工一般不怎么去特种兵的楼层。虽然都是为神罗工作,普通职员和特种兵之间就像有一条看不见却泾渭分明的线,就算前往特种兵的楼层不需要特殊权限,普通人也很少这么做。 休息室的落地窗映出灰色的钢铁城市,她坐在沙发上,路过的特种兵看了她一眼,走出几步后,又没能忍住看了她一眼。 「萨菲罗斯现在不在办公室。」对方犹豫着告诉她,「高层的会议可能还有十几分钟结束,您要不要先坐一会儿?」 她点了点头。 大家都很有礼貌,打量她的时候也非常克制。 整个楼层都是特种兵,穿着深蓝色制服的3rd居多,和坎赛尔同级的2nd比较胆大,不一会儿她眼前的茶几上就出现了食物和水——不是回复剂也不是军粮——还有几本杂志。 她拿起一本杂志,随便翻了翻,那是一本八卦娱乐周刊,在米德加的发行量据说数一数二。 萨菲罗斯的专题有关于他胸围的参测投票,她认真看了几眼,没一个猜测是准确的。 尴尬的咳嗽声响起,她抬起头,之前那名2nd眼疾手快地给她换了一本杂志。 「抱歉。」 她语气平静:「没事。」 「您不介意吗?」 「世人对萨菲罗斯的关注度很高,这是事实。」她对那名2nd说,「你不需要对我使用敬语。」 「但是……」 「萨菲罗斯是你的上司,但我不是。」 对方踌躇片刻,将背在身后的手放了下来。 「听说你和坎赛尔是朋友?」 「……」她说,「我们认识。」 那名2nd笑了笑,表情和姿态放松不少——坎赛尔在特种兵里人缘不错,他和所有人都很熟。 观望着这边情况的特种兵仿佛得到了可以靠近的信号,他们平时很少和神罗的普通职员打交道,大部分人都很年轻,十几岁的时候应召入伍离开家乡,有不少人是怀着对萨菲罗斯的憧憬才成为了特种兵,打开话匣子后,气氛立刻就变得活跃起来。 她面无表情地坐在活跃的气氛中间。 「你不害怕我们吗?」 明显是新兵的傢伙刚说完,就被同伴盖了一下脑袋。 面对浸泡过魔晄的特种兵,普通人多半会有些不自在——坐在自己面前的人,一秒内有十几种可以轻易杀死自己的办法。就算知道对方没有恶意,这个事实本身依然会让人心怀不安。 那名3rd的同伴很快换了一个话题。 「听说你在图书馆工作?」 「图书馆的工作有趣吗?」 「你是在图书馆和萨菲罗斯认识的吗?」 「诶,萨菲罗斯会读书吗?」 那名3rd又被同伴盖了一巴掌。 泡过魔晄的特种兵都很高,她坐在沙发上,觉得自己仿佛要被高个子淹没了。 「你们在做什么?」 听到那个声音,周围的特种兵齐刷刷转过身,身体先意识一步做出反应,挺直嵴樑将手背在身后,摆出向长官敬礼的姿势。 萨菲罗斯站在休息室边缘,低沉冰凉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第70页 在他的注视下,那群特种兵好像矮了下去,身影越缩越小,简直要变成一窝鹌鹑。 「回去。」 萨菲罗斯没有明说,但那些人很快作鸟兽散,眨眼就消失得干干净净。 她离开沙发,窗外的夕阳沉入钢铁森林的缝隙里,在遥远的天边涂抹出橘红的余晖。 「会议结束了?」 萨菲罗斯嗯了一声,目光落到她脸上。 「你怎么来了?」 她想了想:「等你下班一起回去?」 萨菲罗斯的眼神柔和下来,那点表情变化非常细微,在旁人看来他只是微微垂下眼帘。 「下次你不需要顾及别人。」 「你是说你的那些部下?」她侧头,「他们很……活泼,而且非常崇拜你。」 在训练场的时候也是,其他人看着萨菲罗斯的眼神,就好像他是行走在凡人之间的神明一般。 银色长发的1st特种兵,强大、冷静、外形完美,就算是最挑剔的人也找不到一丝瑕疵。 「只是神罗的宣传效果罢了。」 「是吗。」她不置可否。 坎赛尔和她说过,萨菲罗斯在战场上提升士气的效果。他有不败的战绩,只要是有他镇守的地方就不可能落入敌人手中,就算是溃败的局势,只要将萨菲罗斯投入前线便能轻易扭转。甚至有夸张的传言说,只要萨菲罗斯还在的一天,神罗就不可能真正垮台。 因此,萨菲罗斯的家属是机密情报,泄露出去的员工会被塔克斯请去喝茶,糟糕一点的话说不定还会直接失踪。因为这些原因,陨石爆炸级别的八卦才没有传出去,只是在神罗内部流通。 在她看来,杰内西斯和安吉尔叛逃时最大的失策,就是没能将萨菲罗斯一起带上。 为什么不三个人一起手拉手叛逃呢? 「……然后顺便和其他反神罗组织联手,一起做掉神罗。」 两人相隔十分钟,一前一后回到公寓。柔和的灯光慢慢亮起,照亮了布局经过微调的客厅。 萨菲罗斯轻轻笑了一声,呼出的气音很浅:「看来我得确保这个公寓里没有窃听器。」 「你不应该将我交给治安维持部吗?」她将西装外套挂到玄关边的衣架上,「这可是你的职责。」 萨菲罗斯:「我已经下班了。」 「哦?」她拖长声音说,「神罗的英雄也会下班吗?」 「以前也许不会。」萨菲罗斯看着她,「但有人告诉我上班和下班的时间应该分开来看。」 「我觉得这个人说得没错。」 萨菲罗斯慢慢嗯了一声:「看来我们意见一致。」 碧绿的竖瞳里闪烁着笑意,粼粼如明净的水面,她感到热意涌上喉咙脸颊,不得不微微移开视线,看向桌面上的花。 桌子是新买的,玻璃花瓶也是近期才添置的,金色的百合花沐浴着头顶的灯光,花瓣上凝结着露珠般的微光。 「你喜欢花?」萨菲罗斯低声问她。 ……她喜欢花吗? 她对扎克斯说的原话是「虽然尽力照看,但过不了几天还是会枯萎」,扎克斯觉得这说明她喜欢花,于是在爱丽丝的建议下多送了她好几束。 脸颊边传来微凉的触感,萨菲罗斯将那几绺碎发挽回她耳后,皮革手套轻轻滑过她柔软的耳廓。 奇怪的触感,好像她也是花一般。 「花在米德加很少见。」她选了个比较客观的说法。 萨菲罗斯低头看着她:「但在其他地方很常见。」 她眨了一下眼睛,抬起头。 「只要离开米德加,没有魔晄炉的地区,很多地方都有花。」说到这里,萨菲罗斯顿了顿,「我和安吉尔不一样,对植物没有那么了解,但如果你喜欢的话……」 他摸摸她的脸:「我以后出任务的时候,可以给你带一些回来。」 她试着想像了一下那个场景,穿着黑色战斗服和银白肩甲的特种兵,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束小小的花。 那个画面让她忍不住笑起来。 「给我带花吗?」 「如果你允许的话。」 胸口里涌动着什么,热乎乎的情绪沿着心脏扩散开来,让她觉得胸膛很温暖。 「谢谢。」 「我还什么都没做?」 「但是我很高兴。」 她抬起手,抓住萨菲罗斯的衣襟,将他拉下来在他的嘴角边落下一吻。 「这是谢礼。」 萨菲罗斯没有直起身,他托住她的后颈,拇指指腹蹭过她的脸颊,银色的长发像融化的月光一样流落下来,他很温柔地吻上她的嘴唇,另一只手绕过她的身体搂住她的腰。 亲吻在无声的时间里结束时,她蹭了蹭他鼻尖的软骨,萨菲罗斯睁开眼睛,纤细的竖瞳嵌在绿色的光河里,他一动不动地望着她,声音微低: 「现在可以吗?」 「……嗯,可以。」 十二岁那年,萨菲罗斯被神罗投入对五台的战争。在那之前,他一直待在科学部门的实验室里,接受各种体能检测和军事训练。 她在这个身体里醒来时,这个身体差不多是十岁的年纪。 如果两人都是科学部的实验体,那他们可能曾在某一个阶段处于相同的空间。 也许在不同的楼层,不同的房间,在不同的实验培养舱里待过。 第71页 哪怕那个时候她并不是「她」,但他们曾经待在同一个实验室里。 不知道为什么,她最近总是在想这些虚无缥缈的可能。 他们也许走过同一条走廊,下过同一阶楼梯,在不同的时期,曾躺在同一张手术台上。 只要想到这些,连实验室都变得没那么冰冷了。 第29章 绿色的培养液漫了上来。 水中的世界安静冰冷,呼吸在氧气罩上慢慢凝成白雾。无形的水流包裹着身体,柔软如同生物的外壳,海藻般的长发缓缓散开,无声地随着水波拂动摇曳。 寒冷的寂静渗入体内,五感变得迟钝,心跳和脉搏渐趋缓慢。 外界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音节和含义模糊而破碎,落入昏沉的意识漾开一层极浅的涟漪。 「……注意……心率……血氧……」 反应有所延迟,她极缓慢地睁开眼睛。黑暗分开一条缝隙。隔着培养舱的玻璃,世界浸在半透明的绿色溶液里,仿佛笼罩着朦胧的雾气。 实验室的科研人员抬头看着她,模糊的身影重叠在一起。其中一个人背着手站在最前面,微微佝偻的身躯胸口别着一张名牌。 「……母体……细胞融合……」 旁边的助手低头记录着数据,金属仪器的声音在空旷的实验室里缓慢回荡。 「……多次……失败……未知变量……」 地面映出培养舱的萤光,断断续续的声音逐渐下沉。 「……计划……第……次尝试……」 「……复制……母体……」 莹绿色的培养液,破开一连串细碎的气泡。 「……出现变化……增加剂量……快……」 周围的世界起了波澜,仪器回响的声音变得尖锐。昏暗的视野里不断晃过纷乱的暗影。佝偻的身影在培养舱前驻足良久,轻哼一声转过身。 「……没用的东西……」 拖长的尾音在黑暗中渐渐消散。 「……下一个……」 …… 米德加进入了雨季。 淅淅沥沥的雨声在梦与现实的边境中清晰起来。昏暗的卧室里,柔和的灯光如水雾瀰漫。窗外的雨声连绵不绝,隔着黑暗的夜色不断蜿蜒而下。 醒来后的第一反应是身体很热。湿润的热意汇聚到低洼处,外面的雨似乎持续下了很久。玻璃上的水痕早已变得潮湿朦胧,缓慢而黏稠地流淌滴落。 她将脸埋在枕头里,手指揪着床单。皱巴巴的布料攥紧松开,颤抖和闷哼都被喧嚣的雨声盖过,徒留某种炽热而滚烫的空白。 意识到她醒了,背后的人伏低身体。熟悉的温度覆盖上来,随着银色的长发如月光滑落,高大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在内。萨菲罗斯一手揽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抬起她的下颌,手掌托住柔软颤动的喉咙,手指摩挲她的嘴唇片刻,分开因忍耐而紧抿在一起的唇瓣。 温热的呼吸落到指缝里,在她将要出声的那一刻,他突然低下头,像压住猎物的大型野兽一般,咬住她微弯的后颈牢牢将她按在原地。 雨水在黑暗里落了下去,她在他怀里痉挛了一下,细微的颤抖如电流蹿过全身,她无意识挣扎起来,想要逃离过于灼热的桎梏,将摇摇欲坠的意识从悬崖边缘拽回来。 「萨……萨菲……」 他吻着她的后颈,抚摸着她的腰,带有安抚意味的动作并没能让她痉挛的身体平复下来,苍白优雅的手继续向下游曳。 窗外的雨声喧嚣重叠,连绵的雨水变得模糊起来。 她突兀地喘了口气,攥着床单的手指忽然收紧。 ……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她有些想不起来了。 一开始缓慢而温柔,顾及着她癒合不久的伤势,但后来温度逐渐堆叠,也许是这段时间压抑太久,到达某个临界点后,骤然溃散的理智被本能盖过。 嵌合的体温仿佛天造地设,琴弦无法停止颤抖,湿润的雨水还在不断溢出,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欢欣雀跃,如同植物迎接雨水,树木向大地扎根,仿佛一切本该如此的快乐收紧缠绕,像寄生的藤蔓一般,密密麻麻地开出绮丽的花。 好高兴。身体在颤抖中歌唱。 好高兴。压在喉咙里的声音如同低泣。 萨菲罗斯直起身,握住她的胳膊将她向后拉到怀里。黑暗中雨势渐急,圈在她腰上的手臂逐渐收紧,她已经没了力气,溢出的声音断断续续,可怕的热潮再次袭来时,她感到自己被按了下去。没想到还有被按下去的余地,她倒抽一口气,突然抓住箍在腰上的手臂。 「……」声音中断。 意识扭曲起来,她微微睁大眼睛,涣散的意识边缘再次出现了黑斑。 无声的寂静变成金属般的嗡鸣,朦胧的雨声从遥远的尽头传来,许久才慢慢清晰,重新在现实里连续起来。 她靠在萨菲罗斯怀里。 「……利娅?」 低哑的声音贴着耳边响起,温热的呼吸落到颈侧,引起一阵细密的痒意。 萨菲罗斯拢住她的脸,轻轻偏过她的头。光线昏暗的卧室里,那双碧绿的竖瞳闪烁着奇异的光彩,比平时还要妖异美丽,乍一眼望去就如同流动的光之河流。 得到她的注意力后,他从喉咙里发出满意的声音。他托起她的脸颊,抵上她的额头。像大型猫科动物一样蹭了蹭。 第72页 银色的长发沿着肩膀滑落,细长的竖瞳缓慢眯起。 「我的。」 低低震动的声音仿佛直接在脑内响起,她盯着萨菲罗斯的嘴唇。他刚才开口了吗? 「……你刚才说什么?」 「什么?」碧绿的竖瞳眨了一下,纤长的睫毛投下浅而密的阴影。萨菲罗斯认真端详她片刻:「你是不是累了?」 他将她抱起来,像小孩子一样托在怀里。浴室里氤氲开朦胧的热气,温热的水流没过身体,漾开玉石般漂亮的绿色。 浴缸足够宽敞,容纳两人也绰绰有余。她枕着萨菲罗斯的肩膀,银色的长发在水中飘散开来,柔软如同银白的丝绸。 待呼吸平复得差不多,她转过身,碧绿的水池漾起涟漪,她将手掌撑在宽阔厚实的肩膀上,低头咬上萨菲罗斯的喉咙,牙齿轻轻按住苍白的皮肤,将他之前咬她的那一口还了回去。 柔软的喉咙颤动起来,萨菲罗斯微微仰起头,从胸膛深处发出无声的笑意。 「怎么了?」 他抚上她的嵴背,明知故问。 她松开他的喉咙,再次将头枕到他的肩膀上,无声地嘆了口气。 幼稚的游戏。 震动的笑声渐止,萨菲罗斯抱住她,下颌轻轻抵着她的发顶。 「你没有离开过米德加吗?」他的声音低沉柔和。 她靠在他怀里,知道这个人可以轻易折断她的骨头,捏碎她的喉咙,扯出她的内脏——如果她不反抗的话——但这个世上没有比这更加令她心安的地方。不止是身体,连心脏也好像浸泡在温热的泉水里,不可思议的暖意沿着四肢百骸扩散开来,她发现自己完全不想动弹。 「我去过一次朱诺港。」她微微阖上眼帘。 虽然那是搭错列车的结果,他应该也很清楚才对。 萨菲罗斯等了一会儿,等她继续说下去。 「……没了。」她语气平板地回答。 他抚摸着她的背,指腹摩挲着柔软的皮肤,似乎在思考。 「你呢?」她换了个话题,「你应该去过不少地方。」 他慢慢嗯了一声:「神罗给了我很多任务。」 不只是五台,这些年他几乎跑遍了世界各地。哪里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就将萨菲罗斯派过去,这似乎已经成为神罗高层解决问题时的共识。 「至少他们给你包吃包住。」 萨菲罗斯笑了一声:「虽然不是旅游,但确实食宿无忧。」 「如果提前完成任务,你有自由时间吗?」 他停顿片刻:「……比如?」 明白了,答案是没有。 她靠在萨菲罗斯怀里,枕着他胸膛里传来的沉稳心跳。 「你有比较印象深刻的地方吗?」 萨菲罗斯想了一会儿,才开口回答:「北方比较寒冷,和米德加不一样,一年四季都冰雪不化。」 北方的冰原地区风景奇特,纯白的世界人烟罕至。他就像教科书一样,给她科普了一下各个地区的气候。米德加东边的牧场区草原辽阔,南面的米迪尔群岛潮湿温暖,和米德加隔海相望的西大陆以山地居多,崇山峻岭的地区魔兽经常成群出没。 他每列举一个地区,都会将其和米德加做对比,哪里的气候更加寒冷,哪里更加炎热,地势是否适合防守,空气里魔晄的浓度有何不同,附近的魔兽会不会对居民造成危害。 她听着萨菲罗斯说话的声音,睡意逐渐朦胧。 第二天的时候,萨菲罗斯帮她请了假。她过去优秀的全勤记录早已不复存在,神罗总部上下估计没有哪几个人像她现在这样,但她确实爬不起来。 治癒魔石和回复剂并非万能,使用过多会对身体造成一定负荷,这些副作用呈现出来的效果就是会让人变得非常疲惫,连带精神也受到影响,白天的时候也变得昏昏欲睡。 清早,她本来想将萨菲罗斯送到公寓门口,结果只是躺在被窝里接受了一下早安吻,意识再次清醒起来时,窗外的光线已经接近正午。 一连几天,萨菲罗斯都待在档案室里。他清早出门,傍晚时分回来。科学部门的文件过于繁杂,内容在外人看来也十分艰涩,这些对萨菲罗斯来说虽然不是问题,但需要翻阅的东西太多,而那些机密文件又不能带出去,于是他只能泡在档案室里。 比起翻阅档案室里的文档,她觉得最快捷的方法其实是直接质问宝条。 身为科学部门的主管,宝条明显是知情最多的人。但萨菲罗斯有意无意地避开了这个选项,他明知眼前就有捷径,却宁可选择曲折许多的方式来接近真相,也不肯直接去六十五楼问问宝条当年的实验究竟是怎么回事。 宝条是个科学狂人,普通的威胁对他没用,这个人并不害怕死亡,但如果是萨菲罗斯去质问他的话,说不定能撬开性情古怪的科学家的嘴。 这只是一种奇怪的直觉,她觉得萨菲罗斯对于宝条而言是特殊的,他对萨菲罗斯有种超乎寻常的关注,这份诡异到偏执的关注甚至有一部分转移到了她身上。 如果直接质问宝条,他也许会说谎,但高明的谎言总是混杂着几分真相。综合各方面的考虑,这是值得一试的方案。 萨菲罗斯完全避开了这个选项。 是有意识的厌恶,还是无意识的回避? 第73页 为植物浇水的动作不由得停了下来。她回过神,露珠沿着叶片滚落。 忽然起风时,那几盆绿植在风中摇曳起来,窸窣着发出柔和的轻响。 她转过头,阳台外,天空开始汇聚阴云。厚重的云层湿润欲雨,在米德加上方洇开浓墨一般的痕迹。 风声拂过面颊,仿佛穿过山谷,越过平原,跨过北方寒冷的冰雪,从很远的地方回到此处。鼓涨的风吹起长发衣摆,她不知怎的,忽然看向隔壁的阳台。 空空荡荡的阳台,玻璃门窗寂寞地映出灰色的苍穹。 她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震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 风声不知何时小了下去。 她停顿片刻,拿出手机,按下接听键。 「……利娅?」坎赛尔的声音和平时不太一样,透着几分压抑。 「扎克斯从梅德奥海姆回来了。」 说完这句话后,他安静许久,似乎不知道该如何传达接下来的信息。 坎赛尔张了张口,她仿佛能看到他深吸一口气,在那一刻抬头仰望天空。 「……安吉尔,」他说,「安吉尔死了。」 「……」 她低头看向阳台上的绿植。电话那头的声音还在继续。 「但是萨菲罗斯还不知情,目前还没有人告诉他,你……」 那几盆植物在萨菲罗斯的公寓被照看得很好。从最初的枯黄黯淡,到如今的绿意盎然。 她收回目光,平静地打断坎赛尔的话:「我会去档案室。」 作者有话要说: 在这里稍微说明一下:没有怀,也不会怀。 利娅知道自己有病,所以一直都有做相关的防范措施。 双方都有防范措施。 第30章 成为「英雄」之前,萨菲罗斯的人生基本上由两个部分组成。 他既是实验体,也是武器,每天的日程都在实验室和战斗模拟室之间往返,单调而精准得如同时间的钟摆。 刚开始接受训练时,他需要面对的只是数据模拟出来的怪物。但宝条很快就不再满足于此,认为那些虚构的数据不足以测试他真正的潜力。 训练目标更改时,没有人告诉他。他和往常一样,装备好武器踏入金属冰冷的战斗模拟室。 比他庞大许多的怪物,被他手里的刀刺穿心肺后没有立刻化作破碎的数据消散。 抽出刀时,新鲜的血液迸射而出。密集的血点溅到脸上,比他在实验室里触碰过的任何事物都更加温暖。 二楼的观测室里站着许多科研人员,特殊的单向玻璃阻隔了探究的视线,只允许后面的人居高临下地监测着战斗模拟室里发生的一切。 他看着倒在血泊里的尸体,背后的门扉应声开启,那只怪物被善后的人员拖走之前,僵硬的眼球映出冰冷的蓝色萤光,狭长的竖瞳凝固在涣散的时刻。 萨菲罗斯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自己的特殊,不是在宝条的实验室,也不是在神罗的战斗模拟室里。十二岁那年,他被投放到对五台的战争前线,很快在战争中声名鹊起,以他为原型的特种兵被神罗相继投入战争。 但是他和那些人并不一样。 训练是军队的日常,士兵之间经常会进行对练。 在和他人对练的过程中,萨菲罗斯最先学会的就是收敛自己的力量。 普通的士兵在他面前过于脆弱,就算是特种兵,能正面接住他攻击的人也没几个。 因为没有人能和萨菲罗斯进行对练,其他人训练的时候,他一般都自行练习,偶尔也会以教官的身份指导其他士兵。 但他很快就在指导他人的过程中遇到了难以跨越的难题。 在他看来非常简单的动作,别人不管多么努力,不管练习多少次,就是无法做到像他那般轻而易举。 力量、速度、反应能力,这些差距过于巨大。要向别人解释他为何如此强大,就等同于向刚开始学习算数的人解释什么是微积分一般困难。 因为是不可能实现的事,其他人很快就学会了将这归咎于萨菲罗斯异于常人的强大。 「因为是英雄。」 英雄和所有人都不一样,站在世人只能仰望的高度。 实验室的科研人员将他当成特殊的实验体,宝条对他说过最正面的话,就是他註定伟大。 这么告诉他时,性情古怪的科学家脸上带着接近狂热和陶醉的神色。宝条的视线并没有落在他身上,只顾着沉浸在无人能及的幻想里。 面对那些来自他身上的实验数据时,他并没有太大的感受。那些能够量化的「特殊」,并没有在他心里引起多大波澜。 理解自己的异常,和感受到自己的异常并不相同。 直到置身人群,和其他人一起训练,一起战斗,一起在任务结束后坐在篝火边休息时,他才真正感受到了自己的特殊。 坐在篝火边时,其他人最常提及的就是自己的家乡。不论多么疲惫,不论伤势多么严重,前线的士兵只要想到回家,想到那些等着自己回去的家人、朋友、或是恋人,脸上总会焕发出名为希望的神色。 不管是活着还是死亡,普通人总是和其他人紧密联繫在一起,好像有一张看不见的网,将这世上的所有人连结维繫。那些网将人从虚无的黑暗中捞起,使他们不致于堕入孤独的深渊。 第74页 萨菲罗斯从不参与那些话题,因为他没有加入那些话题的方法。 他没有家乡,没有家人、朋友、恋人。 普通人拥有的这些东西,他一个都没有。 萨菲罗斯是特殊的。他和其他人有所不同。 但是他为什么如此特殊? 如果是神罗,会说萨菲罗斯的特殊是为了成为最强的武器。 如果是宝条,会说萨菲罗斯的特殊是他命运註定非凡的证据。 如果是萨菲罗斯自己…… 萨菲罗斯没有办法给出答案。 他早就过了被神罗洗脑的阶段,在军队里的这些年,他早就学会了看穿神罗拙劣的谎言。 所谓的英雄只是由谎言编织的桂冠,他隐约知道神罗并非正义,但他依然为神罗而战。 为什么? 萨菲罗斯心中没有答案。 苹果从不是苹果树的树上掉了下来。他微微侧身,那个颜色奇怪的苹果咕噜噜地滚到地面。他顺着声音抬起头,树上的少年哼了一声。红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是他在军队里没有见过的新人。 第一次遇见杰内西斯和安吉尔时,两人还是刚刚入伍的3rd。 背着重剑的黑发少年很快替同伴向他道歉。道歉的过程中,红发的少年昂着头,蓝色的眼睛斜斜望着他,似乎在等他有所反应。 萨菲罗斯没有计较那点失礼。 用苹果砸人引起对方的注意力,似乎是杰内西斯以前的习惯。那两人很快从3rd变成2nd,又从2nd晋升为1st。不知道为什么,他始终记得那个苹果。 也许是因为从来没有人拿苹果砸过萨菲罗斯。也许是因为那句「我也会成为英雄」的宣言。 坐在篝火边的人来来去去,后来只有杰内西斯和安吉尔始终常在。 训练的时候,萨菲罗斯终于有了对手。 虽然说不上平分秋色,但他总算不需要时刻压抑自己。 等他回过神来,三人已经开始经常熘进神罗总部的战斗模拟室。 杰内西斯不断向他发起挑战,挑战的结果每次都没有太大不同,但萨菲罗斯第一次明白了他人经常说的过程比结果更重要是什么意思。 又是一次对练结束时,杰内西斯抱起手臂,要求他们换一个比试方式。 旁边的安吉尔嘆了口气,仿佛已经料到杰内西斯接下来要说什么。 战斗模拟室里出现了乡村的风景,不远处的风车缓缓转动,黑发的少年……不,看起来已经是青年了,非常自觉地在自己头上顶了一个苹果。 仿佛看出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的困惑,脑袋上顶着苹果的安吉尔开口解释:「规则很简单,拿刀扔苹果,第一个扔中的人即为胜者。」 萨菲罗斯不知道这种举动的意义是什么,旁边的杰内西斯斜他一眼,嘴角微微挑起,用那种拖长的挑衅声调说:「来吗?」 ……这也是训练? 不,安吉尔告诉萨菲罗斯,这是他和杰内西斯以前经常玩的游戏。 第一次玩扔苹果游戏的萨菲罗斯,成为了这场比试中的胜者。 刀尖朝前,他在手里平衡着正宗的重量,随后手腕往前一掷,锋利的刀尖随着咻的一声轻响,利落地穿过了安吉尔顶在脑袋上的苹果。 杰内西斯睁大眼睛,满脸难以置信。向来稳重的安吉尔放下手臂,忍了半天还是没能忍住,肩膀抖动着开始放声大笑。 …… 那个时候,萨菲罗斯以为自己有了朋友。 …… 她来到神罗总部的四十五层时,发现档案室外面有人。 那名穿着黑西装的塔克斯见到她时,面无表情的脸好像出现了近似于如释重负的波动。 她来到档案室前,轻轻在门上敲了一下。 「萨菲?」 她低声说:「我可以进来吗?」 片刻后,脚步声传来。银色长发的1st很快出现在视野里。他将她迎进档案室时,守在门外的塔克斯没有说什么。特殊的合金门扉很快关闭,随着一声轻响再次上锁。 档案室里,成排的书架抵上天花板,中间的桌面上堆满了资料。 「怎么了?」 他好像察觉到了她此时的情绪,虽然她很确定她并没有表现出来。 「……只是忽然想来看看你。」话语涌到嘴边时,她忽然改变了主意,「我可以在这里待一会儿吗?」 「当然。」 萨菲罗斯说着,再次走回桌边,「但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枯燥的资料。我已经快整理完了,你再等我一会儿就好。」 他拿起之前读到一半的文件。 她怔了一下:「……已经快要整理完了吗?」 萨菲罗斯嗯了一声。他翻开手中的文档,继续浏览里面的内容。 「……」 她看他看了许久。萨菲罗斯在读书的时候非常专注,经常会忘记时间和周遭的环境。 「……扎克斯,」她听见自己说,「回来了。」 她并没有忘记自己是来做什么的。说话绕圈子并不是她的风格,她是第一次用这么迂回而小心的方式和人说话。 「荷兰德似乎并不能治疗杰内西斯的劣化,杰内西斯原本想要除掉荷兰德,但被赶到现场的扎克斯阻止。在那之后,荷兰德逃进了附近的废弃建筑。」 萨菲罗斯翻阅资料的动作微微顿了一下。 第75页 「扎克斯追上去时,遇到了安吉尔。」 她上前一步,犹豫片刻后,轻轻将手放到萨菲罗斯的手臂上,仿佛安抚即将注射镇定剂的野兽一般,她缓声道:「你听我说……」 档案室寂静无声。 「我不清楚具体的过程,但安吉尔强迫扎克斯和他战斗时,似乎已经存了死志。」 她盯着萨菲罗斯的反应。 「安吉尔已经不在了。」 堆积在桌面上的文档资料像雪片一样,萨菲罗斯看着手里的文件,眼神没有落在纸面上。就算现在试着去阅读,他也无法理解那些字句的含义。 现实好像离他非常遥远,那个身影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好像在那一刻戴上了他人无法看穿的面具。 漫长的停顿过后,萨菲罗斯用堪称冷静的语气说:「杰内西斯的情况如何?」 「被扎克斯打败后,他跳进了挖掘魔晄的实验设施深处。」往好了说是生死未卜,直白点的形容就是暂时还没有找到尸体。 萨菲罗斯没有点头。 「荷兰德现在在哪?」 完全剥离了情感的声音,就像冰封的湖面一样没有一丝波动。 站在她面前的人是神罗军的指挥官,是媒体交口称赞的英雄,公事公办的态度找不出任何破绽缺口,冷静理智得令旁人称奇。 「荷兰德目前被关押在朱诺港的军事基地。」 她注意到萨菲罗斯一直拿着手里的资料。他似乎已经忘了手里还有这么一份文件。 「明白了。我会去朱诺港。」 「神罗还没有下达指示。」她平静地说,「你不能擅自行动。」 萨菲罗斯忽然转头朝她看来,他好像一时忘了是谁在和自己说话,碧绿的竖瞳中闪现危险的神色,像开刃的刀一般锋利。 看清楚说话的人是谁后,萨菲罗斯回过神,捏着档案的手骤然一松,里面的纸张像纷飞的雪片洋洋洒落。 她没有去看洒到地面上的资料。 「这里不适合谈话。」 也不适合哀悼死者。 监视无处不在,她不希望萨菲罗斯留在档案室里,一个人消化朋友死亡的噩耗。 「我们回去吧。」她握住萨菲罗斯的手腕,掌心底下的皮革冰冷。 「不管有什么事,都先回去了再说。」 不知道被哪个词触动了僵硬的神经,她将萨菲罗斯带出档案室时,他没有抗拒。 回到公寓时,外面下起了雨。 安静的雨声敲打着玻璃,她打开室内灯,柔和的光线氤氲开来。 对于萨菲罗斯来说,悲伤好像是非常陌生的异物,他没有处理那种情绪的经历或能力。窗外雨声寂静,他看着那片阴沉的景色,仿佛在出神。 她和他一起坐在窗前,短暂的雨季过去后,天气会逐渐转凉,米德加会进入秋冬,太阳的光线比平时更加稀少。 淅淅沥沥的雨声沿着屋檐流落,她靠在他身边,尽力将自己暖意微薄的体温递过去。 「……萨菲罗斯。」 脑海里响起不属于她的回忆。有时候是在树荫底下,有时候是在阳光干燥的荒野,那两个声音不断和回忆的碎片重叠。少年时期的三人,青年时期的三人,他们一起出任务,一起并肩战斗,一起熘进神罗总部的战斗模拟室,然后一起因为破坏公司财产而受罚。 原来有那么多回忆。 「萨菲罗斯。」那两个声音说。 「萨菲罗斯。」 因为遇到了那两个人,萨菲罗斯才有了微笑的表情。 学会开玩笑,学会放松,学会关心并照顾他人的情绪,萨菲罗斯身上的这些人性不是在实验室里培养的,也不是上战场之后为了更加自然地融入集体而习得的技能。 「喂,萨菲罗斯,你在想什么?」 萨菲罗斯有过朋友。虽然时间很短暂,虽然后来最终还是被对方抛弃。 「萨……」 心脏忽然隐秘地疼痛起来,好像有人拿着生锈的刀,一片一片地将心脏的肉往下剜。 ……够了。 她对体内的寄生物说,够了,不要再把这些回忆给她看了。 那些回忆并不是她的东西。 她早就该这么做了,但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这种行为的不妥。 那些回忆是萨菲罗斯的隐私,不应该随意让他人窥探。 她不能一直做个小偷,所以不要再给她看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三人在战斗模拟室里胡闹的时候,有时候会玩扔苹果的游戏,一个人将笨苹果顶在脑袋上,另外两个人比赛扔剑看谁先刺中苹果,这是核心危机里的内容。 就真的好平凡啊,平凡到让人难过。 第31章 特种兵是高危职业,常年被神罗派遣到最危险的地方,受伤和死亡都是家常便饭。 没有将萨菲罗斯的手机设置成静音是个错误的决定,灰濛濛的早晨透过窗帘缝落进来时,床头柜上的手机叮咚一声,亮起的屏幕显出一封新的工作邮件。 她盯着那个手机,在那个瞬间非常想将它直接扔出窗外。她正要支起身体将想法付诸行动,萨菲罗斯揽住她的腰,重新让她靠到怀里。 银色的长发如月光编织而成的帘子垂落下来,她靠在萨菲罗斯身上,脸颊贴着他的胸口。低沉而缓慢的心跳声从胸腔中传来,她不知道现在是几点,她怀疑萨菲罗斯昨晚根本都没怎么合眼。 第76页 高大修长的身影轻而易举地将她搂在怀里。她之前问他想不想吃点东西的时候他也是这样,他好像不觉得飢饿也感觉不到疲惫,从昨天起,两人就只是像现在这样依偎在一起。 外面下了整夜的雨。米德加的清晨瀰漫着湿蒙蒙的雾气。墙面上的触屏显示出今天的温度、湿度和空气里魔晄的浓度。远离地面的高层公寓笼罩在寂静里,一时只能听见手机震动的声音。 柔软的被子沿着肩头滑落稍许,她抬起头:「我要不要帮你请个假?」 指腹摩挲着她后腰处的皮肤,萨菲罗斯低声道:「没有那个必要。」 「……为什么没有那个必要?」她撑起身,蹙眉盯着他,「就算是神罗,也应该给员工服丧的假期。」 说完,她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无视所谓的保密协议,点开那封邮件一看: 塔克斯没有在梅德奥海姆的魔晄设施里找到杰内西斯的尸体。叛逃的1st可能还活着。 发件人是特种兵的主管拉扎德。 这次他倒是很明智地没有直接登门拜访。 她犹豫了一会儿,这么重要的事不能瞒着萨菲罗斯,虽然她觉得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好好休息……她将手机递还给萨菲罗斯,示意他看一下最新的邮件。 搂在她腰上的手臂一松,她离开床沿,走到卧室门前时,她转过身,光线黯淡的房间里,屏幕的萤光映在萨菲罗斯的脸上,碧绿的竖瞳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封邮件,他看起来没有什么表情,冷峻的神情就算现在直接被提到军队前巡视也没有问题。 她披上外衣,将银白的肩甲,黑色的战斗服,还有那一堆复杂的皮带腰扣抱到臂弯里。皮革光滑柔软的黑色长风衣垂落到她脚边,她将风衣折了折,抱着那些东西来到萨菲罗斯面前。 「要去吗?」 萨菲罗斯嗯了一声。 不能让杰内西斯落到神罗手里。 她跟着萨菲罗斯来到门边,银色长发的1st看起来神情无异,一旦进入工作状态,所有多余的情绪都消失不见。在实验室和军队里多年锤鍊出来的冷静无坚不摧,如同锋利的刀刃,如果现在要面对塔克斯,萨菲罗斯也不会流露出任何异常。 高大的身影微微侧身,碧绿的竖瞳和她对上视线,萨菲罗斯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无言地望着她,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她脸上。 她想了想这种时候一般该说什么。 一路顺风? 祝你武运昌隆? 她在心底微微摇头,再次抬起眼帘。 「我等你回来。」 梅德奥海姆位于米德加北面的冰原地区,路途遥远而艰辛,基本上只能靠直升机抵达。 萨菲罗斯不在的期间,她继续回到图书馆上班。杰内西斯和安吉尔去年叛逃时,神罗就已经发布过两人殉职的通知。忙碌的总部和以往没有任何不同,各个部门的职员步履匆忙,杰内西斯和安吉尔的存在好像已经被人彻底遗忘,两人仿佛从未存在。 这个世界离了谁都一样,生活照常运转。员工餐厅的队伍甚至比平时还长,人气最高的套餐很快售罄。她随便应付了一下午餐,回到图书馆时,不期然看见了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厚柄的重剑斜斜靠放在扎克斯身边,听到门口的动静,黑色短发的青年转过头,笑着和她打了一声招呼。 她没想到会在扎克斯的脸上见到笑容,回过神来后,才发现他的模样和之前稍微有点不一样。 他换了个发型,左脸的下颌处多了一道十字的疤痕,虽然脸上还是那副笑容爽朗的模样,但没心没肺的轻快感消失不见了。 她坐到扎克斯对面,他以前总是被安吉尔戏称为小狗,连萨菲罗斯都知道这个称呼。十六岁的扎克斯精力过于充沛,就像好动又不安分的小狗,恨不能咬着自己的尾巴不断转圈。她没见过他安安静静坐在图书馆里的模样。 「你在这里待了多久?」 扎克斯想了想:「大概一个小时吧。」 破纪录了。 她看向扎克斯身旁的重剑:「那是……」 「你说这个吗?」扎克斯的脸上依然带着笑容,「这是安吉尔他们家的传家宝。」 「传家宝?」 「这把剑是安吉尔的父亲……对,安吉尔的父亲,在他成为特种兵时送给他的礼物。」 她没有错过扎克斯在提起安吉尔的父亲时声音稍微停顿了一下。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微微颔首。 「安吉尔把这个剑送给你了?」 「嗯。」扎克斯的眼神柔和下来,语气近乎虔诚,「安吉尔的意志会由我继承。」 厚柄的重剑映出图书馆的灯光,即便是她这样不懂行的人,也能看出来这把剑经过精心保养。 「要心怀梦想,不要忘记特种兵的骄傲——这样的吗?」 扎克斯愣了一下,眼睛微微睁大:「你还记得?」 「……不,我不记得了。」 但是扎克斯不肯放过她。他大笑道:「利娅!」 之前的沉稳都是错觉,他似乎想将她举起来转一圈,对于高大的特种兵来说,达成这件事非常容易。她板起脸,在最后一刻阻止了扎克斯的靠近。 「啊,抱歉抱歉,一不小心就忘记了,你不喜欢肢体接触对吧?」扎克斯抓抓头发,露出笑容。 第77页 「怎么说呢……大家好像都已经忘了安吉尔和杰内西斯,今年的新兵也没怎么听说过那两人的事,很奇怪对吧?为什么一个人的存在那么快就能被彻底抹去,我真的不明白。」 「所以你觉得寂寞吗?」 「可能吧,但更多的是……「特种兵到底算什么?」有时候忍不住会产生这种疑惑。」 她看着扎克斯。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 「……不,没什么。」她语气平静,「只是不太习惯你的新造型。」 扎克斯笑道:「这种时候应该夸我帅气才对吧?」 她试图从他的言行举止中找到一丝阴霾的痕迹。不管怎么说,弒师这件事都过于沉重。扎克斯如果突然黑化决定干掉神罗她也不会感到任何惊讶,说不定她还会帮他一把。 她比较意外的是他依然笑得出来。虽然没有以前那么明朗欢快,但扎克斯脸上的笑容还在,依然能让人联想到乡野的阳光。 「扎克斯。」 「怎么了?」 「你的双亲还好吗?」 他一定有很爱他的父母,从小在充满□□氛围里长大,所以他才有无坚不摧的铠甲,不论遭遇怎样的挫折,都拥有重新爬起来的勇气和毅力。 扎克斯挠挠脸颊:「我会定期写信,虽然很久没回去了,但我这个笨蛋儿子如果回去了肯定又要挨骂,『怎么这么久才回来!』这样的。」 「是吗。」 她顿了顿,忽然问他:「如果一个人心情低落的话,做什么能够让他好起来?」 「让我想想,」扎克斯将拇指按在下巴上,「吃顿好的?」 「……」 「我是说真的!不要小瞧一顿饭的力量!我保证这招对萨菲罗斯也一样管用。」 「……」 她眨了一下眼睛:「我还什么都没说。」 「我可不是笨蛋。」 笨蛋扎克斯这么说着,非常自信地抱起手臂。 「只要是关于萨菲罗斯的事,利娅就很好懂。」 …… 贫民窟的围墙商业街相当于米德加的黑市,红灯酒绿的街区鱼龙混杂。不管是武器,魔石,魔晄制成的危险药物,还是从五台进口的奇珍异品,包括米德加难以寻觅的新鲜食材,在围墙商业街都有购买渠道。 霓虹灯牌照亮了黑暗,管道和电路交错盘绕。风格奇异的建筑拥挤在街道两侧,烤肉店外排起长龙。她等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才来到油烟飘荡的狭小店内。 她买好新鲜的肉,又去另一个店铺买了一些蔬菜。 付帐时,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萨菲罗斯的信息非常简短:「你在哪?」 她顿了一下,点开输入栏:「围墙商业街。我很快就回来。」 在萨菲罗斯有所回应之前,她补充:「有塔克斯跟着,很安全。不用担心。」 从贫民窟回到上层的市区花了一些时间。离开公寓的电梯时,她忍不住稍微加快了脚步。熟悉的门扉映入视野,她打开门,靠在门边的身影直起身。从北方冰原回来的人似乎带着那个地区冰雪的气息,她将脸埋到萨菲罗斯怀里,手指抓住黑色长风衣的衣襟。 萨菲罗斯放松下来,冰雪无声融化,他低头抱住他,手臂拢过她的腰背。因为两人的身高差,萨菲罗斯抱住她的时候会习惯性地微微弯腰。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欢迎回来。」 萨菲罗斯嗯了一声,戴着皮革手套的手摸摸她的背:「怎么会忽然想去围墙商业街?」 他的语气仿佛在说,那个地方并不安全。 「……」 她抬起头:「你回来得这么早,路上吃过饭了吗?」 萨菲罗斯张开口。 「军粮不算。」 萨菲罗斯看着她。 她走进厨房,将买来的食材放到檯面上。萨菲罗斯跟过来,他刚出完任务回来,还没卸下装备和肩甲,银色长发的1st抱着手臂靠在冰箱旁,高大修长的身影让宽敞的厨房显得小了很多。 「你可以先去洗澡。」 萨菲罗斯嗯了一声,没有动。 她将买来的牛肉泡到水里,同时开始处理其他食材。 刚从寒冷的地方回来,吃点温暖的食材比较好。她点出土豆、胡萝蔔、西芹、西红柿和洋葱,柜子里还有一瓶没用完的红酒,可以用来做炖牛肉。 她转身看了萨菲罗斯一眼。 「杰内西斯的下落有消息了吗?」 「目前还没有进展。」 魔晄位于地层深处,开採魔晄的实验设施都挖得极深。对于普通人来说,跳下去无异于自杀。 但是杰内西斯不是普通人,是泡过魔晄的特种兵。他和安吉尔一样,都是从g计划诞生的实验体。 荷兰德目前被关押在朱诺港,由塔克斯进行审问。虽然没有办法和荷兰德进行接触,直接从他口里撬出情报,萨菲罗斯根据这些天搜集的资料,已经将当年的实验拼出大概的原型。 他说g计划的目标在于人工制造古代种,这个两千多年前灭亡的种族曾有和星球沟通的能力,神罗的科学家利用在地层里发现的古代种尸体,将古代种的细胞植入人类的胎儿,目的是为了培养出具有古代种能力的人类。 从g计划里诞生的,就是像杰内西斯和安吉尔这样的g系特种兵。 第78页 「……特种兵的能力由许多因素之间的平衡维持,当这些平衡遭到破坏,就会引起劣化的现象。」 像杰内西斯那样,伤口难以癒合,身体素质大幅下降,明明正值壮年却飞速衰老,仿佛身体正在活生生地走向腐烂。 「那些复制人呢?」 「似乎和j细胞的能力有关。」 她的动作停了下来。 「j细胞?」 「被植入人类胎儿的古代种细胞,被神罗的科学家称为j细胞。」 萨菲罗斯脸上的神情不掩对这个实验冰冷的厌恶,但他还是尽力以客观陈述事实的语气继续说道:「体内被植入j细胞的人,拥有双向复制他人的能力。」 杰内西斯能够将拥有自己细胞的人变成和自己面貌相同的傀儡。安吉尔的能力更加复杂,他不仅能将别人变成怪物,同时也能将那些怪物融入自己体内。 「如果是j细胞的话,为什么叫g计划?」 「这个我也不清楚。」 「所有特种兵都来自g计划吗?」 「不,杰内西斯和安吉尔应该是特殊的。」 她看着泡在血水里的肉块。萨菲罗斯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好像没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完全没发现自己刚才的那句话里隐含着怎样的逻辑推论。 扎克斯告诉她,安吉尔无法接受自己身世的真相,对自己身为怪物的事实感到痛苦无比,他们曾经约好了要和这世上一切令人痛苦的事物战斗,但到了最后安吉尔才发现,最令他痛苦的是他自己的存在本身。 如今安吉尔自杀了,杰内西斯不知所踪。 ……神罗的特种兵部队是以实力划分的金字塔形结构,最底层的是3rd,中间的是2nd。 实力最顶尖的强者则被称为1st,水平据说和其他人截然不同。 她打开水龙头,沖洗肉块上的血迹。水流倾注而下,没过她此时冰冷的掌心。 除了g计划还有别的计划吗——这句话卡在喉咙里。 如果杰内西斯和安吉尔是特殊的,那么你呢? 三个1st里面有两个诞生自可怕的人体实验,只要是稍微有点逻辑推理能力的人,都会自然而然地考虑剩下的那个是不是也经过类似的实验。 水声譁然,她站在厨房的水池前,忽然感到了某种无声的寒冷。 萨菲罗斯好像还在说什么,荷兰德,塔克斯,g计划,劣化的治疗方案。 好奇怪。 真的好奇怪。 那一刻,她好像站在黑暗而幽深的走廊上,走廊尽头坏掉的电灯微闪,在那个瞬间掠过不祥的暗影,但等她转头去看时,黑暗的走廊又恢复了原本的空荡。 毛骨悚然的凉意爬上嵴椎,缓缓渗入僵硬的身体。 「……利娅?」 水声突然停止了。 她抬起头,萨菲罗斯看着她,眉心微微蹙起:「怎么了?」 他看起来真的好正常。 萨菲罗斯的存在本身就像完美的象徵。他强大、冷静、沉稳可靠,温和、正直、极具责任感。 她看过他的记忆,知道他幼年时期的经历。 萨菲罗斯最大的不正常,就是他过于正常。 那些负面的、黑暗的东西去哪了?被他藏到哪里去了? 因为神罗进行的实验,杰内西斯和安吉尔死的死疯的疯,为什么萨菲罗斯还是如此正常? 他好像一刻都没有怀疑过自己可能是可怕实验的产物。 杰内西斯和安吉尔是特殊的,那么萨菲罗斯呢? 萨菲罗斯有何不同? 他好像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仿佛他的潜意识自动避开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她看着萨菲罗斯,试图从他的神情中找到点什么。 萨菲罗斯只是关切地看着她,好像不对劲的那个人是她一样。 「……利娅?」他托起她的脸。冰凉的皮革手套比她此时的体温温暖。 她好像站在没有灯的长廊上,手里拿着一封信,信里有一张病情诊断书,面前的人还不知道自己已经病了。他可能病得很严重,也有可能只是轻症。病情持续多久了?她不知道。 她捏着那张诊断书,无意识攥紧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 碧绿的竖瞳望着她,神情中的忧色明显起来。萨菲罗斯蹙着眉,低沉的嗓音柔和下去,似乎想劝她去休息。 「……」 「……萨菲。」她忽然松开手,任由那张诊断书飘落到无人能看见的废纸篓里。 她上前一步。 「我爱你。」 忽如其来的告白让对面的人凝固在了原地。 萨菲罗斯表情空白地看着她,她伸手抱住他,小心翼翼地将脸贴到他怀里。 黑暗的水泽泛起涟漪,寒冷幽深的走廊,坏掉的电灯闪烁不停。 水龙头滴下水珠,灯光明亮的厨房寂然无声。 「不管以后发生了什么……」 不管他以后会变成什么模样…… 她对他说:「我都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核心危机里,萨菲罗斯一边觉得自己从小就与众不同,一边又从未怀疑过自己的人类身份,其实很矛盾。他可是实验室里长大的,居然从来没怀疑过……只能说他可能潜意识里压抑了这个想法。 本文前期又名《一个精神病人如何拯救另一个精神病人》 第79页 第32章 萨菲罗斯病了,但他对自己的病情一无所知。 五台战争结束后,神罗的英雄并没有退休,他和以前一样照常出任务,只是任务内容由统领军队上阵厮杀,变成了消灭散布在世界各地的反神罗组织。 「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吗?」 「比如什么?」 银色的长发如同月光一般从指缝间流淌下来,萨菲罗斯背着她坐在床边。他才出完任务回来不久,明天一早又要去北方的冰原地区。有情报称那里藏着反神罗组织的基地,上一批派过去的神罗士兵全军覆没,神罗的高层觉得事态严重,决定让萨菲罗斯亲自出马。 萨菲罗斯身上残留着并不明显的血腥味,长长的银发沿着肌理流畅紧实的肩背滑落。和碧绿的竖瞳给人的锋利感不同,银色的长发软而冰凉,在卧室的灯光里氤氲着柔软的光泽。 她梳理着萨菲罗斯的头发,手指从他耳后的发根开始,顺着头发的走势慢慢往下梳,将银色的发丝拢入掌中。 这么做似乎能让萨菲罗斯放松下来。碧绿的瞳孔像猫科动物一样微微眯起,胸膛传来的震动比平时轻缓柔和。她以手指为梳,轻轻抓弄他耳后的发根时,他有一次没能忍住,发出了惬意而低沉的嘆息,然后很快就止住了从自己喉咙里溢出的声音。 「……没关系。」她说,「你不用忍着。」 这似乎是个陌生的建议。萨菲罗斯当时转过头,用那双漂亮的绿色眼睛看着她。 「如果你不喜欢我的做法,你可以告诉我。」 「……」 他将头转了回去,半晌才说:「我没有不喜欢。」 那段时间他经常做出这种举动。自从她毫无预兆的表白,她时不时就能感受到萨菲罗斯的视线。但和以往不同的是,每当她看过去时,他又会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 像猫。 那些美丽又难懂的生物,表达自己心情的方式非常矜持。 萨菲罗斯似乎很想告诉她什么,但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她第一次试着帮他梳理头发的时候也是,他的反应好像有些难以自持,所以第二次机会来临时她没有继续尝试。萨菲罗斯当时什么都没说,表现也没有什么不同,但就是能让她感觉到他微微的失落。 于是帮萨菲罗斯梳头发的习惯保存了下来。他比她高很多,他坐在床沿时,她得膝盖触着床垫直起身,从上往下梳理瀑布般漂亮流丽的银色长发。 「神罗很早就将你派去了前线。」她捡起之前的话题,漫不经心道,「在那之前的事,你还记得吗?」 萨菲罗斯的身影顿了顿:「……大部分时间我都在接受训练。」 「成为士兵的训练?」 他嗯了一声,低沉的嗓音在胸腔里震动。 她慢慢点头,继续梳理美丽的银发。 「听起来很辛苦,你一般在哪里接受训练?」 「神罗总部的战斗模拟室。」 「除了训练以外,你还会做什么吗?」 萨菲罗斯侧了侧头,她手中的银发随着他的动作滑出些许。 「学习。」他说,「还有读书。」 「有照顾你的人吗?」 萨菲罗斯沉默了一会儿。 「……科学部的工作人员负责照顾我的日常生活起居。」 「你一直,」她顿了顿,「作为士兵上战场之前,你一直都待在那里吗?」 从有记忆起,就一直在实验室里吗? 萨菲罗斯静止片刻,当他保持不动时,就像完美的雕塑、或是捕猎状态的野兽一样能做到完全静止。 漫长的停顿过后,萨菲罗斯简短地说:「是的。」 「……我可以问一句为什么吗?」她放轻声音,「为什么神罗的科学家会对你感兴趣?」 萨菲罗斯微微转头,碧绿的竖瞳朝她看来。 她听见他说: 「因为我有特殊的战斗才能。」 「……」 「……是吗,原来如此。」 她没有继续问下去。冰面还没有出现裂痕,但她不敢继续试探。 萨菲罗斯第二天清早出发,在他出发之前,她让他在原地稍等一下。 「上次你去冰原地区的时候,我就觉得你身上少了点什么。」 她让萨菲罗斯弯下腰,将那条浅灰色的羊绒围巾搭到他身上,仔细地帮他围好围巾,然后稍微整理了一下他的衣襟,用手指从围巾里拨出银色的长发。 「好了。」她碰了碰萨菲罗斯如同大理石般苍白完美的脸颊,手指蹭过他的皮肤,「是不是暖和多了?」 碧绿的瞳孔里涌动着美丽的光河,萨菲罗斯看着她,他脸上的表情不多,但在朦胧的晨光里显得温柔软和。如果说高大冷峻的身影平时就像出鞘的刀,锋利冰冷,带着一种致命的美感,那他此时就像收起爪子的大型猫科动物,低下头颅任人抚摸。 萨菲罗斯微垂眼帘,长长的睫毛投下阴影,遮去了他眼中的神色。 「我会尽早回来。」他低声说。 这句话意味着神罗的敌人要倒霉了。 她笑了一下。 离开前,萨菲罗斯将她拢入怀中,克制地抵了抵她的额头。 「抱歉,」他说,「这次又要留你一人。」 温热的气息仿佛仍然停留在面颊上,当她再次抬起眼帘,萨菲罗斯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门外。 第80页 寂静笼罩下来,她敛起笑意,脸上的表情很快消失不见。她站在玄关前,拿出放在外衣口袋里的手机。 来自陌生号码的邮件映入眼帘: 「后天下午三点,第八区剧院旁边的咖啡馆。」 第八区是米德加的商业中心,繁华的街道店铺林立。不远处矗立着喷泉广场,巨大的西洋式建筑塔顶尖耸,乍一眼望去就像哥德式的教堂或皇宫。 到了晚上,整个街区亮起霓虹灯光,上映《loveless》的剧院外排起长龙,人群摩肩接踵。和夜晚相比,白天的街道冷清许多。下午三点大多数人都还没下班,二楼的咖啡馆客人寥寥。 她推开门时,门顶的铃铛晃了一下,清脆的铃声在安静的咖啡馆里回荡扩散。 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个身影,对方神色自然地朝她微微颔首,好像两人不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也不是审问者和被审问者的关系。 她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咖啡馆里其他人的位置,走向窗边坐了下来。 「茶还是咖啡?」大概是看出了男人身上的西装价值不菲,来到两人桌边的侍者很有礼貌。 「一杯咖啡,不加糖。」对面的人温和道,「再加一杯热巧克力。」 真是礼貌的威慑。 侍者走远后,对方转过头,神情和声音都仿佛用精准的标尺量过,保持着恰当的礼仪和公事公办的距离感。 「我是曾。」 塔克斯的曾。 咖啡馆二楼的玻璃窗映出米德加灰濛濛的天空。那名侍者很快端着托盘来到两人所在的桌边。她看了一眼对方面前的黑咖啡。 「喝苦咖啡是你们的习惯?」 「不,」曾平静地回答,「这只是为了保证工作效率。」 她嗯了一声:「昨晚加班了?」 「这是我不能透露的情报。」 「真严谨。」她端起放到她面前的那杯热巧克力,「你们想知道什么?」 对面的人看着她。彬彬有礼的职业面具让人看不出来他此时心里在想什么。 「既然你已经强调了效率,」她说,「我们不妨直接开始?」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你比我想像中的礼貌很多。」 「今天的谈话,你并没有应约的义务。」 「是吗。」她说,「真的没有吗?」 曾微微颔首:「我可以向你保证,今天的谈话不会遭到塔克斯之外的人监听。」 她没有立刻回答。瓷质的杯子细腻光滑,白色的热气在眼前摇曳飘荡。咖啡馆楼下传来铃声,叮铃一声,余音在空气里如涟漪荡漾消散。 「我还以为塔克斯什么秘密都能挖掘出来,就连死人的嘴巴都能撬开。」 双手交叠置于桌面,曾看着她的眼睛说:「1992年7月,围墙商业街发生了一起多人死亡的凶杀案,死者生前都属于同一个犯罪团伙,专门从事人口贩卖。」 她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热巧克力,甜腻的热意在口腔里融化开来。 「然后?」 「被贩卖的包括贫民窟福利院的儿童,根据幸存者的口述,你当时也在现场。」 「你是说死亡现场?」她回道,「当时很多人都在。光是和我关在一起的就有……五六个人。」 观察她的表情半晌,曾不动声色地说:「你看起来很冷静。」 「你看起来也很冷静。」她夸了回去。 「我知道这个经历并不愉快,当时的死亡现场据说非常惨烈,足以让调查这起案件的成年人留下心理阴影。」 曾微不可察地顿了顿:「恕我直言,这起案件中的其他证人都没能做到像你这般冷静。」 「当年的事给我造成了一定的精神创伤,你可以理解为一种情绪障碍。」 「情绪障碍?」 「人所能承受的情绪一旦超过某个阈值,就会像烧断的电线一样坏掉。因为当时太害怕了,自从那件事之后,我就不太能做出正常的情绪反应了。」 曾看着她没有说话。 「当年的犯人找到了吗?」 曾的表情没有变化,语气依然温和沉稳:「尚未。」 「所以塔克斯在调查?」 「根据你的记录,你从来没有去过医院就医。」曾换了个看似无关的话题,「为什么?」 塔克斯调查的好像比她想的还要深入一些。虽然不清楚对方的意图,但两人既然现在还能坐在咖啡馆里好好说话,就说明塔克斯手里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可以将她定罪。 「因为我不喜欢他人的肢体触碰。」她摩挲着杯柄,「经历过围墙商业街的人口拐卖事件后,我变得极其厌恶陌生人的触碰,所以就算去了医院,也无法接受医生护士的检查。」 「1999年9月,你被捲入车站袭击事件,当时受伤却没有立刻就医,也是这个原因吗?」 「塔克斯的调查真仔细。」 「这是我们的工作。」 曾始终没有动他的那杯黑咖啡。 「车站遭袭的第二天,神罗总部有你的上班记录。」 「如果查过我的全勤记录,你应该不会感到意外。」 「确实。」曾说,「如果在这之后你没有消失接近一整周的话。」 「……」 「那段时间,你在哪里?」 她抬起眼帘。和塔克斯撒谎没有必要,既低效又费力。像他们这样的人,最擅长的就是问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 第81页 「我偷渡上了一辆列车。」她平静地说,「我当时跟着一个形迹可疑的科研人员,登上了一辆我不应该靠近的列车。」 「那个列车上当时有谁?」 「很多人。」 她知道这是拙劣到幼稚的回答,但她的表情没有波动。 「你能说的更具体一些吗?」 曾没有移开目光。两人的视线胶着良久,她微微侧头,依然盯着对面的人。 「为什么要问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 「诚实对于我们来说非常重要。」 「塔克斯诚实吗?」 「这和我之前的问题无关。」 极轻微的动静传来,咖啡馆里的其他几名客人将手探入外套。气氛变得危险起来,仿佛空气里绷着一条看不见的丝线,就等着压力骤断的瞬间。 她盯着对面的人许久,终于微微垂下眼帘。 「萨菲罗斯。」 她端起已经冷却的杯子:「当时的列车上还有萨菲罗斯。」 「他为什么包庇你?」 「……」 她说:「我不知道。」 自收到塔克斯的邮件以来,波澜不惊的心湖第一次有了起伏。因为她意识到自己确实没有办法回答对方的问题。 「他当时为什么要帮我,」脑海里出现了奇怪的空白,但她面上依然平静,「我不知道。」 极其漫长的寂静后,对面的人微微放下交叠的双手。她听见曾说:「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需要你帮助解答。」 冬季天黑得早,外面的天色不知不觉间暗了下去。但现在公寓里没有等着她回去的人。她提前请了下午的假,就算待到咖啡馆闭馆也没有问题。 「1989年……」 有什么东西好像动了一下。她不清楚那是否来自她的体内,亦或只是单纯的错觉。 曾将时间回拨到十三年前。 「有两名科学人员从神罗总部失踪,至今没能找到尸体的下落。」 「……尸体?」她慢慢说,「你怎么确定那两个人已经死亡?」 「出于安全方面的考虑,神罗会扫描前往贫民窟的列车上所有乘客的身份信息,这是米德加市民都知道的常识。」 曾看着她:「其中一名科研人员的身份信息,最后一次被探测到是在前往第四区贫民窟的货运列车上。但是,那辆列车上当时并没有这么一名乘客。」 「那可真是奇怪。然后呢?」 「前往第四区贫民窟的搜寻队一无所获,因为当时失踪的只是微不足道的底层科研人员,神罗很快就将这件事置之脑后。」曾说,「很遗憾,那可能是个错误的判断。」 「为什么?」 「那两名科研人员的工作是处理科学部的实验废品。当年的搜寻队可能找遍了所有地方,但他们还漏了至关重要的一个场所。」 「……」 她听见自己道:「比如?」 「处理实验废品的焚化炉。」曾冷静地说,「如果将尸体扔进去,自然不会有人发现。」 「……」 黑暗漫上窗户,光滑冰冷的玻璃映出模糊的光影。 「告诉我这些事情的意义何在?」她语气平静,「我能帮到你什么?」 「十三年前的失踪案是一起将近完美的犯罪。如果当年的犯人还在米德加,对城市的治安会是相当大的危害。」 「假定犯人没有离开米德加,」曾观察着她的反应,「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有再发生过类似的案件,你心里可有头绪?」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测谎仪,她知道自己此时的心率,血压,呼吸都不会有任何变化。 「没有。」 如果塔克斯手里握有实质性的证据,两人现在根本就不会坐在普通的咖啡馆里聊天。就算是异想天开的猜测,要绕到她身上也有些困难。 除非对方手上有科学部销毁过的文档复原件,而且对比过当年的生物信息,不然这世上不可能有人知道她是死而复生的实验体。 所以只是直觉? 哪怕只是些许的怀疑,塔克斯的直觉也确实非同一般。 她笑了一声,虽然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忽如其来的笑声无法压制,距离两人最近的那桌客人明显紧张起来,但被同伴按住了手腕。 「那么,」她抬起眼帘,「你们还在试图追捕当年的犯人吗?」 「如果你有线索的话。」曾表情不变。 「让我想想,你们形容的这个犯人——杀人的时候毫不手软,而且能够利落处理作案现场留下的痕迹,这么多年都隐忍不发,听起来确实像一个熟练的连环杀人犯。」 「这样的人多半残忍,冷血,没有同理心,如果要我猜猜看的话——」 她将手抵在下巴上,身体微微前倾。 「应该撒起谎来也相当熟练吧。」 相比实验室里的怪物,因为拥有智慧所以更加危险。 披着人皮的东西,比什么都可怕。 曾的眼里飞快闪过什么,无懈可击的面具出现松动,他肩膀紧绷,差点退后,但极其优秀的职业素养将他钉在了原地。 因为没有收到信号,尽管手都已经按到枪上,咖啡馆里的其他人没有行动。那些人神情高度紧张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他们眼中是什么可怕的外星异形,下一刻就要撕开虚假的皮囊,从里面爬出谁知道什么东西来。 第82页 「……我开玩笑的。」她重新坐回去,手指勾上冰凉的杯柄,「我又不是专业人士,知道的哪有业内的人多。」 她端起杯子:「你已经问了我这么多问题,我也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微不可察地重新调整好呼吸,曾微微颔首:「当然。」 「为什么现在才找我聊天?」 在发现她身份可疑时,就应该第一时间让她人间蒸发,而不是暗中观察她这么久,才礼貌地有所行动。 冷掉的黑咖啡散发着苦涩的香气,过了片刻,对面的人才抬起眼帘。 「萨菲罗斯是神罗重要的资产。」曾告诉她,「让他对神罗保持单一的忠心比什么都重要,如果是以前的话,公司高层绝对不会批准他的家属申请。」 谁都可以拥有家人,拥有互相宣誓忠诚的爱人,但只有萨菲罗斯不行。 萨菲罗斯过于特殊。因为这份特殊,他得到世人景仰和畏惧的同时也被剥夺了许多普通人拥有的事物。 「让这一切改变的是杰内西斯和安吉尔的叛逃,公司高层意识到他们得调整策略。继杰内西斯和安吉尔之后,神罗无法再承担萨菲罗斯的背叛。」 她一时没有说话。 「……所以不如略施恩惠?」 「就结果而言,萨菲罗斯自愿留在米德加的时间确实增加了。」 咖啡馆楼下传来汽车驶过的声音,繁华的街道在夜色里热闹起来。 「至于是否要选择另一种方案,」声音微顿,曾继续道,「只要是稍微有点理智的人,都不会想和萨菲罗斯为敌。」 门铃声传来,冷清的咖啡馆很快就要涌入更多客人。 她缓慢地回过神,意识到对面的人一直观察着自己的反应。她看向杯底,发现里面早就空了。 这似乎是谈话结束的信号。 曾礼仪周到地拿起桌面上的帐单:「今天由我请客。」 「今天?」 「我无法保证没有下次。」 她点点头,也站起身。 「需要我送你去车站吗?」 「不用。」 两人在咖啡馆前的夜色里分道扬镳。 霓虹灯牌在黑夜里闪烁着电路般的光芒,冰冰凉的水点落到脸颊上,她在人群中停下脚步,抬起头时,才发现米德加下雪了。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是0002年年初,炸杰诺瓦进入倒计时了。 · 如果嫌弃最近的章节太长了请告诉我,5000+的章节我可以分成两章。 第33章 有一段时间,她每晚都会做相同的梦。 梦里瀰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头顶的灯光冰冷刺目。她在藏尸袋里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堆相同的藏尸袋上。那些尸体穿着单薄的实验服,填满了巨大的垃圾箱。 「真晦气,处理实验废品的工作怎么总是落到我们头上。」 她不记得那两名工作人员的面貌,就连他们的声音也早已变得模糊不清。 焚化炉上下开启,漆黑的深渊中生出赤红的烈焰,热浪扭曲的空气急剧升温,轰燃的火光扑面而来时,梦境、她的记忆,总是在那个瞬间戛然而止,就像有人骤然拔掉了电源,眼前的屏幕陡然变得一片漆黑。 焚化人体需要八百摄氏度的高温。若想将人烧至灰烬,至少需要花费两个小时。 她没有那段时间的记忆。 雪花缓缓从空中飘落,尖锐的鸣笛声划破了荧雾笼罩的夜空。她融入热闹的人群,周围华灯初上,喧嚣的声音如海潮涌来,「餵——好好看着你脚下的路!」司机和行人争吵起来,刺耳的剎车声在路面上拖曳出焦黑的印迹。 马路对面转为红灯,不远处就是第八区的喷泉广场。雕花的金属路灯散发出昏黄的光芒,塔顶耸立的哥德式建筑恢弘阴森,几个孩子在喷泉附近玩耍打闹,怪异又尖锐的笑声就像兴奋的乌鸦。 ……那两名科研人员,被扔进焚化炉的时候已经死透了吗? 这件事她也记不起来了。 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她」偷了其中一个人的信息卡,藉此偷渡上了前往第四区贫民窟的货运列车。 到处都是晃动的人影。嗡嗡的谈话声如泡沫汇聚,驶过的轿车扬起震耳欲聋的轰鸣,马路对面的人行灯闪烁不停。附近的酒吧里传来点唱机的乐声,但那个点唱机可能出了问题,诡异的乐声越来越慢,越来越迟缓,就像坏掉的收音机一样浸入黑暗的水面。 周围的行人似乎都听不见那个坏掉的声音。对面街道的橱窗上映出人群模糊的倒影。她看到面容相同的身影站在她背后,亲昵地将脸颊靠到她肩膀上。 「就像我需要你一样,你也需要我。」 它凑到她耳边,温柔而甜蜜地低语:「如果没有我,我们当时不可能逃出去。」 苍白的唇角弯起弧度,一辆轿车震动着呼啸而过,橱窗上的光影恢复正常时,那个幻觉般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绿灯还没亮起。街道两侧散落着餐馆酒吧,矗立着商店立牌、蓝色的邮箱、和红色的电话亭。电话亭上贴着一张泛黄的旅游gg。碧蓝的天空,金黄的沙滩,gg里的每一个人看起来都很快乐,所有人都在笑。阳光海岸的gg总是这样。泛黄的彩色画报在寒风中微微翻动。 雪还在下。头顶的电缆纵横交错,红灯变为绿灯,周围的人群迈出步伐时,她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第83页 叮咚一声,来自扎克斯的邮件点亮了黯淡的屏幕。 邮件没有标题,只有一张照片。银色长发的1st没有看着镜头,只留给拍照的人一个完美的侧影。 漂亮的眉骨,笔挺的鼻樑,弧度微弯的薄唇,黑色的身影似乎在望着远方出神,浅灰色的羊绒围巾柔化了冷峻的轮廓。 「某人似乎很喜欢他的新围巾。」 手机不断震动,接连亮起新的消息。 「我目前还没见到他摘下来。」 「那条围巾可能已经成为了他战斗装备的一部分。」 「萨菲罗斯的新造型诶!这样的第一手资讯可不常见,回来要不要请我吃顿饭?顺便带你认识一下我的新朋友。」 「我跟你说,那小子长得特别像一只金色的陆行鸟——别笑——他真的就像一只金色的陆行鸟,见到他的时候你就知道了,你们两个话都不多,说不定意外合得来。」 人群跨过马路,绿灯开始闪烁。冰凉的雪花自夜空飘落,她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旁边的人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对面的酒吧似乎修好了点唱机,悠扬的乐声重回正轨,慵懒地在空气里随白烟飘荡开来。 她之前好像忘了呼吸。忽然落回现实,氧气涌入肺部。她拨通扎克斯的号码,将手机贴到耳边。 信号声缓慢拉长,远处矗立着零号的魔晄炉,巨大的建筑笼罩着绿色的魔晄荧雾。车水马龙的市区繁华热闹,米德加的市民早已对魔晄炉的存在见怪不怪,甚至已经不会抬头仰望喷涌魔晄的钢铁工厂。 扎克斯很快接起电话。 「利娅!」扎克斯的声音活力十足,「你看到我发给你的那些照片了吗?」 她低低地嗯了一声。 「我们这边的工作就快处理完了,需要我把电话给萨菲罗斯吗?他刚才出去了,我现在追上去的话还来得及……不对,你不是有萨菲罗斯的号码吗?」 扎克斯剎住声音。他离开原本的位置,走到更加僻静的地方,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后,他才再次开口:「你们吵架了?」 「……没有。」 扎克斯的直觉向来敏锐,他问她:「怎么了?」 她张了张口,半晌,才道:「我需要拜託你一件事。」 「什么?」 「你和萨菲罗斯一起出任务的时候,可以帮我多注意一下他的情绪吗?」 雪花无声从夜空飘落,白色的雪点漫天飞舞,看起来就像错季的萤火。冰冷的光芒落到眼睫和脸颊上,融化成幻觉般短暂的水渍,滴落到西装外套的领口上。 「如果有不对劲的地方,请立刻告诉我。」 「不管多么细微都没有关系,因为……」她试着说,「萨菲罗斯他……」 「我知道。」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温和而可靠,她第一次听到扎克斯用这么沉稳的声音说话。安吉尔去世后,他好像在一夜之间飞速成长起来,变成了周围的人都可以信赖依靠的对象。 仿佛之前的稳重都只是错觉,扎克斯很快换回原本的语气,他轻快道:「你想说萨菲罗斯表现情绪的方式没有普通人那么明显对吧?」 「……」 「一点点的笑意就是很高兴,看起来有点生气的时候其实已经大事不妙。」 如果说普通人表现出来的情绪强度是1到100,那萨菲罗斯的情绪值域可能只有普通人的一半不到。对于普通人来说不算特别强烈的情绪变化,放到萨菲罗斯身上就是极其显着的情绪起伏。 所以不能等他情绪明显外露的时候才有所行动,因为到时候就太晚了。 坚硬的冰层一旦开裂,裂痕只会不断扩散蔓延。越是看起来坚不可摧的事物,一旦碎裂之后崩毁也更加彻底。 掌心发烫,她无法辨别涌上心头的情绪。也许是因为她从未试着向他人求助。喉咙好像被奇怪的东西堵住了,她试着将那团东西吞咽下去。 「……扎克斯。」 他轻哼一声,声音含着不明显的笑意:「是不是对我改观了?」 「……谢谢。」 「这种时候不应该道谢吧?不是应该先说一声『抱歉,我以前低估你了』然后请我好好吃一顿吗?」 「我请客。」她说,「你想要什么都行。」 「……我只是开个玩笑,你不用当真。」电话那头的人好像抓了抓头发。 「我请客。」她语气平静地强调,「如果你还有什么其他的心愿,我也可以帮你达成,不管是什么都可以。」 「你太夸张了,利娅。」 「我在请求你做一件事,提供回报理所当然。」 「你不需要那么做。」扎克斯说,「我是认真的。」 听出他语气里严肃的成分,她顿了一下。 「……为什么?」 「那还用说?」扎克斯语气夸张。 「因为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还说了些什么,她没有注意。她站在原地,街对面的红绿灯已经转换了几次。周围的行人频频朝她投来视线,她抬头看向飘雪的夜空。 「你不要总想着什么都一个人扛。」扎克斯还在唠叨,「朋友的作用就是分担烦恼,懂了吗?」 人行灯闪烁不停,催促黑压压的人群跨过马路。摩肩接踵的行人如海潮涌动,街道交通拥堵,回荡的鸣笛声在霓虹灯下响成一片。 第84页 她握着手机缓缓蹲了下来,手臂搭在膝头。 「……扎克斯?」她轻声开口,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人是否还能听见她的声音。 「怎么了?」 「……」她张开口,但没有声音出来。 她的体内有个怪物。她的记忆并不连贯。 湿漉漉的地面映出霓虹灯的反光,黑色的柏油马路像蛇鳞一般斑斓。 「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扎克斯蹙起眉,「我真的不需要把萨菲罗斯找过来吗?」 「……不用。」 她看着地面。她不能让体内的怪物跑出来。那个东西没有恐惧,不会产生负罪感,将杀戮视为理所当然,能够拟态成人类的模样,甚至可以模仿人类的情绪变化。 「只是上了一整天班,现在稍微有点累。」 「你不能没有我。」 这本来就不是她的身体,她只是个寄居者,和体内的东西一样。 结束通话前,扎克斯说他们大概会三天后回来。 回到公寓时她没有开灯。因为能在黑暗里清晰视物,公寓里的那些灯其实并没有功能性的用处。她躺到空空荡荡的床上,将自己裹到柔软的被子里。自从习惯了身边人的存在,一个人睡觉变得特别难熬。睡不着觉的时候,她有时候会坐起来读书,有时候会去楼下散步。 前两个晚上都还好,到了第三个晚上的时候,她在凌晨两点醒来,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睡。 这个时间点,米德加的市区只剩下酒吧还在营业。 烟雾缭绕的酒吧人声嘈杂,她只在门口停留了几秒就转身离开。 寒冷的空气里沉淀着夜晚的味道,空旷的街道瀰漫着醉意朦胧的灯光。列车停运,她并不急着回到空无一人的公寓,于是拐进旁边的小巷。 拎着酒瓶的身影迎面而来,她在最后一刻及时侧过身,那个男人踉跄了一下,手里的酒瓶落到地上,咕噜咕噜地滚出很远。 「……!」对方低咒一声,面色阴沉地撑着墙壁转过身。 「你怎么回事?」 她没有停下脚步,径直从那个男人身边走了过去。空掉的酒瓶躺在不远处,墨绿色的玻璃映出巷角昏暗的灯光。 建筑物侧面的管道溢出星星点点的萤光,魔晄颗粒在寒冷的空气里飘曳浮动。远处传来摔碎东西的声音,骂骂咧咧的人声随之响起。 「……餵。」手掌滑下石砖,动作迟缓的脚步声跟了上来,「你怎么这么晚了还没回家?」 昏黄的灯光在头顶闪了闪,巷子的尽头堆积着铁皮的垃圾箱。 「不会说话吗?」那个人笑道,「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 如果她现在回身,事态可能会向恐怖片发展。 浓重的酒气飘来,地面上的阴影向前拉长。 「我请客,行了吧?」 那个男人这么说着,朝她的肩膀伸出手。 「反应不要这么冷淡……」 巨大的力道骤然将他往后一扯,掼到旁边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急促的呼吸卡在喉咙里,那个男人惊恐地睁大眼睛,掐在喉管上的手冷硬如铁,单手便将一个成年人的重量提了起来。 她转过身,有些意外地看着出现在巷子里的萨菲罗斯。 银色长发的1st没有表情,碧绿的竖瞳锋利如刀,被他按在墙上的男人面色惨白,看起来就像被甩到岸上的鱼,发青的脸色极度缺氧。 因为发不出声音,所以没有办法道歉也无法求饶。萨菲罗斯的身影纹丝不动,黑色的手套扣着那个男人的咽喉。普通的成年男性在他面前就像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被高大的特种兵像拎玩具一样拎在手里。 拇指按到柔软的气管上,男人眼里涌上哀求的神色,肿胀的喉咙里溢出奇怪的细响。 徒劳的挣扎没有在黑色的皮革上留下任何痕迹,那个身影声息减弱,眼见着就要不会动弹。萨菲罗斯松开手。突然重获自由,那个男人跪趴在地上,脸色惨白地剧烈抽气。 萨菲罗斯表情寒凉,他没有携带刀具,也不需要携带刀具。 「没有下次。」 对方连滚带爬地逃出巷口。 狭小的巷子灯光昏暗,她微微侧头。 「是不是有点浪费战力?」 声音微顿,她继续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萨菲罗斯微微眯起眼眸,神情依然有些危险:「我回来的时候发现你不在公寓里。」 她嗯了一声:「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直觉。」 她上前一步,扯住他胸前交叉的带子将他拉下来,在紧绷的嘴角边落下一吻。 萨菲罗斯下意识抬起手,手掌托住她柔软的后颈。 「……不要转移话题。」虽然低声这么说着,他明显被分散了注意力。 她咬咬他的下颌,抬起眼帘:「成年人不能去酒吧吗?」 萨菲罗斯哼了一声,压低声音:「你不喜欢那种环境。」 「但是我睡不着,所以就想出来散个步。」她看着他,「要加入我吗?」 现在是凌晨三点。她问:「要不要来个深夜约会?」 因为萨菲罗斯身份特殊,到目前为止,两人都是在他的公寓里约会。 萨菲罗斯没有办法出现在公众场合,所以两人没有一起看过电影,没有一起出去吃过饭,没有去过旅游景点游玩。这些普通情侣都会做的事,两人到现在一件都没有体验过。 第85页 因为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所以也没有办法一起庆祝生日。但这些她都不介意。 空空荡荡的街道,其他店铺都早已打样。剧院门前贴着金框的海报,平时的队伍不见踪影,售票窗口放着《loveless》的传单。剧院的灯光是一种特别漂亮的金色,和红色的天鹅绒相得益彰。 商店的橱窗映出在黑夜里闪耀的霓虹招牌,空无一人的马路亮起绿灯,两人穿过沉睡的市区,现在距离天亮尚早,世界仿佛还未诞生。在特殊的时间和特殊的空间里,所有规则都不复存在,让人觉得前所未有的自由。 「现在就算有人看到了我们两个,特别是你,估计也会以为自己在梦游。」 将唯有灯光繁华的第八区抛在身后,两人在不知不觉间走到了高速路的立交桥上。白色的灯光照亮了平整的道路,天际飘起零碎的雪花。 绿色的高速路牌写明了方向和距离。萨菲罗斯问她:「你打算走回去?」 「不行?」 萨菲罗斯低头看着她。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他绝对在为以前的事情心里嘲笑她。她忍不住踢了他一下,黑色的战斗靴硬邦邦的。她倒退出几步,在两人之间拉开足够的距离。 「如果你走不回去?」他微微扬起眉。 「你可以把我抓回去。」 她抱起手臂:「但是不要太小瞧……」 萨菲罗斯的身影已经不在原地。 她在最后一刻往旁边一闪,萨菲罗斯侧了下头,放下手臂任她熘了出去。 被路灯照亮的马路亮如白昼,空荡荡的世界里只有雪花不断纷飞飘落。高大的身影不紧不慢地跟上来,从容不迫如优雅的大型猫科动物。现在是捕猎时间,食物链顶端的狩猎者拥有充足的耐心。她倒是不知道自己怎么忽然就在这场游戏里成了要逃跑的猎物。 她谨慎地往后退去,盯着萨菲罗斯的一举一动:「……我不是让你现在就抓我回去。」 萨菲罗斯发出意味不明的声音,狭长的竖瞳里闪过一丝笑意。 「既然结局已经註定,我想不出不这么做的理由。」 他很有礼貌地说:「你可以先跑出几步。」 这下轮到她扬起眉毛:「几步?」 「几十步也可以。」 「你是教导主任吗?专门抓逃出宿舍的学生回去睡觉?」 萨菲罗斯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似乎不太明白这个比喻。 趁着这个机会,她转身就跑。 被风吹落的雪花擦过脸颊,她还未跑到下一个路牌底下,视野边缘黑影一闪,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被萨菲罗斯拦腰抱了起来。 准确点说,是单手捞了起来。 身体忽然腾空失重,心脏直接漏了一拍,她下意识环住了他的脖子,银色的长发柔软冰凉,像丝绸一样滑过她的手背。 狩猎在开始的瞬间就已经结束。 萨菲罗斯将她托在怀里,另一只手拢过她的面颊。弧度柔软的嘴唇贴了贴她的额头,低沉的声音温和平缓:「好了,该回去了。」 在他的胸膛里微微震动的声音,她很确定是笑意。 她忍了忍,还是没能忍住,手指抓住几缕发丝。 「刚才的是瞬移?」 叼着猎物回窝的大型猫科动物停下脚步。 「不是。」 萨菲罗斯想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如何把话说得委婉一些。 「对于特种兵来说,普通人的动作看起来很慢。」 「……」 萨菲罗斯安慰她:「不是你的问题。」 说实话,他安慰人的技术很烂。 但她还是好喜欢他。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可以这么喜欢一个人。 白色的雪花飘落下来,落到丝质顺滑的银色长发和纤丽优雅的睫毛上,她从来不知道银色和绿色原来这么相配。萨菲罗斯望着夜空的落雪,而她仅仅只是看着他,心脏便已经涨得生疼。 如果说死亡是什么都感受不到的虚无,那么活着的实感则一定是从涨裂的胸口淌下的心尖血。 飘雪的高速路上除了两人再无其他,空旷寒冷的世界,她体内的心跳听起来是如此清晰。 她想和这个人共度余生。 神罗、体内的寄生物、她手上沾上的血、特种兵的宿命,这些都可以去通通见鬼。 她想和这个人求婚,不是由神罗盖章承认,而是由自己亲口说出来。 「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萨菲。」 在那之前,还有各种各样的障碍需要扫清。 萨菲罗斯看向她,她贴近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你考虑过离开神罗吗?」 作者有话要说: 猫比较矜持,所以求婚当然是利娅求婚【不是 第34章 决心、梦想、希望。 这是安吉尔生前最常挂在嘴边的词彙。 选择自杀的前1st留下的遗物包括:一把需要两个成年人才能抬起来的重剑,阳台上需要人照料的几盆花花草草,让周围的人经常听到耳朵起茧的老生常谈,以及当时虽然听得懵懵懂懂,但还是将这些话语牢记于心的黑色小狗。 「如果想成为英雄,就要心怀梦想。」 「不论何时,都不要忘了身为特种兵的骄傲。」 从梅德奥海姆回来后,扎克斯背起了那柄重剑,换了一个酷似安吉尔的发型,劝勉入伍的新兵时,台词和回忆里的声音重叠得分毫不差。 第86页 也许是在扎克斯身上看到了已逝之人的影子,萨菲罗斯对他多有纵容,虽然表现方式并不明显,审阅扎克斯递上的任务报告时,不管报告写得多么糟糕,文笔多么像小学生的郊游日记,他的表情都纹丝不动。 同为1st,扎克斯和萨菲罗斯一起出任务的时间变多了,偶尔也会大着胆子开萨菲罗斯的玩笑。不过,看起来大大咧咧的人心里其实很有分寸,他知道萨菲罗斯习惯保持一定的社交距离。 「这周末要不要参加我的生日?」 图书馆里,背着重剑的青年站在桌前,一脸诚恳地对她双手合十。 「拜託,看在我背井离乡孤身一人来到米德加风雨飘摇打工多年都没有回乡的份上,这周末你和那个谁能抽出时间吗?」 自从一不小心说漏了她和萨菲罗斯的关系,扎克斯非常积极地亡羊补牢,只要是公共场合,哪怕是没有其他人的图书馆,他也不会将两人的名字并列放在一个句子里。 「作为我共同的朋友,来参加我的生日不奇怪对吧?」 「……」她看着他,微微侧头,「真正的理由是什么?」 扎克斯放下手,轻咳一声:「这件事我只告诉你,你千万不要说出去。」 她扬起一边眉毛。 他凑近桌边,手掌挡在嘴边,压低声音说:「克劳德是萨菲罗斯的粉丝。」 「……」 「金色的陆行鸟,我和你说过的,你不记得了?」扎克斯睁大眼睛,「我还带他来过图书馆,你没有印象吗?」 只要是见过克劳德·斯特莱夫的人,都不会忘记他酷似陆行鸟的金色头发。根据扎克斯的形容,翘起的金发虽然看起来刺刺的,手感实际上非常蓬松柔软,就像鸟类的羽毛一样。扎克斯心满意足地薅过很多次。 十六岁的少年当时有些腼腆,几乎是被扎克斯推到她面前进行自我介绍。 来自偏远山村的少年可能比较内向,唯独和扎克斯聊天时会露出笑容。 她微微颔首:「斯特莱夫还书很守时。」 「是克劳德。」 扎克斯的脑回路很简单:克劳德是他的朋友,她也是他的朋友,既然都是朋友,就不需要那么生疏。 「所以,斯特莱夫会参加你的生日宴?」 扎克斯对了对手指:「还有爱丽丝,她也想见你。」 「为什么?」 「因为……好奇?」 她想起教堂里的少女,还有金色的百合花。她确实欠了对方不少人情,于是她看向扎克斯。 「我知道了。」 「真的?!」扎克斯差点扑上来给她一个拥抱,将她原地抱起来转圈圈,但他在最后一刻明智地控制住了自己。 「太好了!」他抓抓头发,露出笑容,「如果你肯参加的话,萨……他肯定也会来的。」 扎克斯在神罗人缘很好,上至情报部门的塔克斯,下至大厅前台的工作人员,认识扎克斯的没几个能抵挡他的热情开朗。当然,脸长得好看这点也很重要。爽朗的帅哥露出可怜兮兮的小狗眼神时,很少有人能够狠心拒绝。 基于这些原因,如果他想将生日办得尽可能热闹,搞出神罗年会的规格和气氛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他并没有那么做。 扎克斯的公寓看起来而普通,明显提前进行过打扫整理。聚集在客厅里的人不多,除了扎克斯以外就只有爱丽丝、克劳德、和永远戴着头盔的坎赛尔。 她和萨菲罗斯说好了会错开时间抵达。她不知道该带什么礼物,考虑到扎克斯的任务报告总是写得很糟糕,糟糕到她只要见到萨菲罗斯忍住不蹙眉的神情就知道他在读谁的任务报告。 「这是什么?」 她将袋子递到扎克斯面前:「零基础写作入门的指导书,祝你生日快乐。」 扎克斯背后的爱丽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好久不见。」棕发碧眸的少女笑意弯弯地朝她伸出手,「我的第一位客人。」 她看向爱丽丝的手。 扎克斯扶住脖子:「啊,差点忘了……」 走廊里传来电梯停住的声音,金属门扉应声滑开。萨菲罗斯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他抬起眼帘,朝这边走来。 爱丽丝在那一刻微微往后退了一步。脸上的笑意消失不见,她就像看见了什么令人害怕的事物,绿色的眼睛微微睁大,脸色陡然变得有些苍白。 那点神情变化转瞬即逝,她本人似乎也没意识到自己的异常。但在场的两名特种兵都异于常人。 扎克斯转过身,眉心微微蹙起,语气听起来有些担心:「怎么了?」 爱丽丝看起来有点迷茫,好像其他人都身处现实,但她却置身于某种奇怪而遥远的维度,能看见其他人看不见的东西,触碰尚且不存在的事物。 她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纤长的睫毛盖过翠绿的眼瞳,当她再次开口时,脸上的神情已经恢复如常。 「没什么。」她笑了笑,尽力使自己的语气显得自然而明快,「只是第一次见到真人。」 她没有伸出手。 「我是爱丽丝。」 「……」 萨菲罗斯站在门边,高大的身影几乎完全遮住了后面的走廊。他轻轻点头,没有波动的声音礼貌而疏离:「谢谢你上次的花。」 停顿片刻,他补充说:「我的家属很喜欢。」 第87页 扎克斯看起来有些惊讶,爱丽丝朝她这边看来,神色似乎放松不少。少女朝她轻轻眨了眨眼睛,明显已经猜到了两人的关系。 「萨菲罗斯!」回过神的扎克斯笑起来,似乎想用胳膊撞一下他的手臂,但在萨菲罗斯不动声色的注视下又默默将胳膊放了下去,贴回身侧放好了。 「你们俩在这方面真的不需要这么像……」他小声嘀咕。 萨菲罗斯:「你说什么了吗?」 扎克斯摇头摇得非常果断。 客厅里,本来坐在沙发角落里的克劳德不知何时站了起来,他没有说话,但全身上下都透着一种无声的紧张。只有坎赛尔表现得最正常。他歪了歪头,观察着自萨菲罗斯出现后就有些奇怪的气氛,然后将视线转向她的方向。 「没事吗?」 她微微颔首。 「那么,」萨菲罗斯对扎克斯说,「生日快乐。」 公事公办的语气,官方得仿佛在恭贺他工作上的升迁。 但扎克斯看起来非常高兴。 「谢谢!」笑容几乎咧到耳根,他兴高采烈道,「要一起留下来吃披萨吗?」 「……」 从萨菲罗斯的沉默中她可以断定,这个人没吃过披萨这种垃圾食品。 「……不用。」 说完,萨菲罗斯顿了顿:「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了。」 扎克斯看起来有些遗憾,但他知道以萨菲罗斯的标准,他今天的表现已经是破天荒的友善,不能强求萨菲罗斯和其他人一起挤在沙发边聊天吃披萨。再说了,他公寓里的沙发也不够宽敞。 她不动声色地跟着道:「我也差不多该走了。」 「……真没办法,这次就先放过你们两个。」扎克斯夸张地嘆了口气。 他抱起手臂,靠在门边笑着说:「下次可不许早退。」 …… 可能没有下次了——这句话,她当然说不出来。 0002年的夏天,神罗发生了几件大事,特种兵的主管拉扎德畏罪潜逃,罪名是暗中给荷兰德等人提供资金。没多久后,朱诺港遭到杰内西斯复制人的袭击,荷兰德趁乱逃脱□□,两人目前都不知所踪。 拉扎德失踪后,特种兵内部的指挥系统陷入混乱,被神罗派去追拉扎德的特种兵接连消失,部队人数锐减,甚至到了塔克斯强制徵兵也难以补足数量的程度。 普通人想要成为特种兵的原因无非就是那么几个。五台战争期间,被英雄之名吸引的年轻人就像趋光的飞蛾一般,怀着大同小异的憧憬离开家乡加入神罗。 荣光、地位、优渥的生活。 但是萨菲罗斯本人并没有成为英雄的梦想,神罗将织好的桂冠戴到他头上,将他推到公众面前迎接鲜花和喝彩,在高高的地方被世人投以景仰的目光。 安吉尔以前总是唠叨关于特种兵的骄傲和梦想时,萨菲罗斯也只是在旁边耐心地听,或者不动声色地开小差。 安吉尔说的话并不能在萨菲罗斯心中引起共鸣。他虽然拥有身为强者的自尊,而且对自己的实力有着绝对的自信,除此以外,他并没有普通人常有的那些追求。 萨菲罗斯没有必须待在神罗的理由,但他同样也没有离开神罗的理由。 离开神罗后,他要做什么? 比起因为想要才留在神罗,他更像是因为没有离开神罗的原因,才这么多年都一直没有行动。 因此,当她问他是否想过要离开神罗时,她心底并没有把握。 萨菲罗斯是神罗最强的军事武器,从他出生到现在,他的生活一直都以神罗为中心。 神罗贯穿了他迄今为止的人生,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神罗是他长大的地方,是最接近于「家」这个概念的存在。哪怕这个「家」冰冷无情,只将他当作巩固神罗军事霸权的最终武器。 雪花从寒冷的夜空飘落,碧绿的竖瞳当时动了动,朝她的方向转了过来。 「你想离开神罗?」 「……嗯。」 她想和他一起离开米德加,离开工业污染严重、魔晄炉昼夜运转的钢铁都市。 「我不想再在这个地方待下去了。」 她也不想他继续在这里待下去,永远过着受人监视的生活。 「不要当英雄了。」她说,「和我一起逃亡吧。」 离开神罗后,他们能去哪里? 最初的几年估计要东躲西藏,神罗不会放任自己的军事武器流落在外。萨菲罗斯的外貌特徵过于鲜明,要隐匿行踪肯定不易。 但是世界这么大,总会有能够让他们藏身的地方。 世人的记忆这么短暂,过不了几年,那些宣传画报和影片都会开始泛黄褪色,直到再也没有人提起五台战争的英雄,也没有人记得他妖异的银发和碧绿的竖瞳。 他们可以找一个连地图上都没有名字的村庄,在偏远的角落安居乐业,尝试另外一种人生。 如果他想不出来自己作为武器之外还能做什么,那他们也可以一起慢慢想。能够共度的余生那么长,如果他想探寻自己存在的意义,他们也可以花上所有时间一起寻找。 重点是他们要在一起,一直在一起。 剩下的这辈子她都只想和他度过。 她要带着神罗最强大的军事武器一起逃跑。 为了能够顺利实现这个目标,她一直在等待合适的时机。 第88页 0002年9月,世界各地的魔晄炉出现大量怪物,工作人员下落不明,神罗派遣剩余的特种兵前往各处的魔晄炉调查。 坎赛尔被派到米德加东南方的秃鹫要塞,萨菲罗斯和扎克斯则奉命前往西大陆的尼布尔海姆,调查那里的魔晄炉。 尼布尔海姆的魔晄炉建于1959年,是神罗建造的第一个魔晄炉,因为设施过于老旧,这些年一直处于半废弃的状态。 两人若是一起消失,只会立刻引起神罗的怀疑,她待在米德加能有效消除神罗的疑心,所以两人说好了,萨菲罗斯会先行前往尼布尔海姆,而她会晚他两天出发。 停机坪上的直升机转动旋翼,渐起的狂风震耳欲聋。戴着耳机的塔克斯从驾驶舱探出身子,扎克斯跳入直升机,萨菲罗斯看了她一眼,这才缓缓转身,提着刀朝直升机走去。 呼啸的烈风拔地而起,待她放下手臂,停机坪已空无一人。 米德加和尼布尔海姆隔着大陆和海洋,离开前,她还有几件重要的事情需要完成。 她去了一趟第八区,取回提前定制好的戒指,这件事瞒着萨菲罗斯秘密进行,因为这是求婚计划重要的一环:等两人以尼布尔海姆为起点踏上逃亡,她会在途中向萨菲罗斯求婚。 脱离神罗后,她想正式向他求婚。 银色的对戒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她本来想将戒指放到盒子里,后来又觉得盒子不够稳妥,思前想后片刻,她将那对戒指穿过白金的细链,戴到脖子上放入衣领藏好。 从米德加逃跑的路线她确认过很多次,早在遇到萨菲罗斯之前,她就回顾了无数遍从市区逃到贫民窟、再从贫民窟离开米德加的各种路线。神罗内部的通风系统,和米德加错综复杂的下水道,相关的地图她也早就记得烂熟于心。 但她今晚的任务稍微不太一样。 离开米德加前,她还有不得不去确认的事。 深夜时分,神罗总部六十五层的实验室幽深昏暗,巨大的圆柱培养舱贴墙而立,在黑暗中散发出雨雾般朦胧的萤光。 沉睡在培养舱里的怪物阖着眼帘,蜷缩的姿态如同浸泡在羊水里的胎儿。空无一人的实验室里,电脑屏幕上呈现出一行又一行持续滚动的数据。 在监控重启之前,她时间有限。但这次她很清楚自己寻找的关键词是什么。 杰诺瓦——jenova。 j细胞。 「这可真是罕见的客人。」 只要是活人都有脚步声,区别只在于轻重。那个声音忽然响起时,她飞快转身,发现自己面对的是极其逼真的全息投影。 神罗的科学部主任站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下撇的嘴角向上弯起,露出奇怪的微笑。 「你总算来了。」 宝条摊开手:「我等得无聊透顶,这可不利于大脑的活跃。」 周围察觉不到其他人的气息,昏暗的实验室空旷寂静,培养舱里的怪物也没有醒来的趋势。 「……你连亲自现身的勇气都没有吗?」她冷冷开口。 「没办法,」宝条慢悠悠地说,「像我这样的人才,大脑可是宝贵的财产。」 「萨菲罗斯持有不同的意见。」 「我知道,那孩子一直瞧不起我。」 她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 「怎么了?很意外吗?我可是一直一清二楚,他心底是怎么看待我的。」 宝条嗤笑一声,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但那不是今天的重点,我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 「……」 「我相信,你也一定有很多疑问想要得到解答。」宝条侧了侧头,「不然,你也不会深更半夜一人闯进这个实验室。」 水雾一般的萤光照亮了黑暗,巨大的实验室看起来就像一个古怪的水族馆。培养舱幽幽散发着光芒,她背着光源而立,寒凉的空气贴上皮肤,柔软似无骨的动物。 她没有什么表情地盯着面前的投影:「……我对聊天不感兴趣。」 「哦?真冷酷。」宝条露出奇怪的笑容,「作为萨菲罗斯生物学上的父亲,我也不能和你聊聊吗?」 她以为自己听觉出现了问题。 分神的剎那,颈后忽然微微一麻,空气里传来一声轻微的气响,她撑住电脑桌,手指摸向后颈,实验室的大门应声开启,随着气液泻出的声音,持械的身影有条不紊地朝这边快速接近。她无意识地抽了口气,但是喉咙和肺部不听使唤,她按住刺进脖子里的东西,挣扎着朝模糊起来的身影望去。 「就像我刚才说的,我是萨菲罗斯的父亲,基于这点,我们接下来一定能够好好相处……」 前一刻她还站在电脑前,她不记得自己有眨过眼,下一瞬她已经靠近地面,撑住地面的手指骨节泛白,倾斜的世界像沙漏一样快速滑向虚无的黑暗。 意识骤断前,宝条的声音仿佛隔着扭曲的水面传来。 「……真是了不起的抗药性。」 他说:「增加剂量。」 作者有话要说: 核心危机里有个小细节,出发去尼布尔海姆前,萨菲罗斯明确告诉扎克斯,根据到时候的情况,他可能也会捨弃神罗。 当时安吉尔不打一声招呼就直接叛逃,让扎克斯很受打击,甚至当场顶撞了萨菲罗斯,强烈否认安吉尔背叛的说法。 第89页 萨菲罗斯绝对记得。 这个人黑化前真的又细心又体贴,我词穷。 第35章 尼布尔海姆位于西大陆的西北部,崇山峻岭的地区气候阴冷,山脚下的村镇在神罗刚开始建造魔晄炉的时候拥有过短暂的兴盛期,但随着山顶的魔晄炉陷入半废弃的状态,人口稀少的村镇也逐渐荒芜。 九月末,笼罩在尼布尔山上的天空灰暗阴沉,山区的空气沉淀着雾泽般的冷意,让人联想到湿冷的青苔和落满松针腐叶的地面。 尼布尔海姆的村民主要靠修缮通往魔晄炉的道路营生,那条路上如今怪物横行,好在有两名1st在场,清理路上的魔兽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 矗立在山顶的魔晄炉和米德加的庞然大物无法相比,但依然是巍峨的钢铁建筑,锈迹斑驳的金属管道就像栖息的巨蛇,腹部通向地底的深渊。 其他人被告知在外等候,只有两名1st被允许进入魔晄炉调查。 魔晄炉内部光线昏暗,红色的壁灯是唯一的光源。楼梯两侧的平台上排列着许多装置,看起来就像金属的圆卵。萨菲罗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些装置前,关上阀门的扎克斯来到他身边,循着他的视线看向装置内部。 蓝色的溶液在昏暗的环境里散发出幽光,看清楚里面的东西时,扎克斯愣了一下,面色陡然凝重。 「……这是什么?」 异形的生物蜷缩在装置内,沉浸在溶液里似是陷入沉睡。覆盖鳞片的青色身躯依稀可辨认出人形的模样,但畸形的五官看起来就像在发育过程中异变的胎儿,面部特徵呈现出蜥蜴般丑陋的形态。 「……宝条的实验体。」萨菲罗斯微垂眼帘,纤细的竖瞳映入冰冷的萤光,「也是这次魔晄炉故障的原因。」 壁灯无法触及的黑暗里簇拥着许多相同的卵形装置,微弱闪烁的红光密密麻麻,看起就像昆虫的复眼,从幽深的暗处窥视着访客。 「普通的特种兵都是泡过魔晄的人类,虽然体质和普通人不同,可好歹也算是人类。」 「但是这些东西,」萨菲罗斯停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开口,「这些只是怪物罢了。」 「……怪物?」 「魔晄能量制造出的异形生物,就是我们此行调查的怪物的本体。」 「……你刚才说,普通的特种兵?」扎克斯忍不住开口。 萨菲罗斯顿了顿,转过身。 扎克斯看着他,语气十分困惑:「你难道不是吗?」 …… 你难道不是「普通的特种兵」吗? …… 如果不是的话,「你」又是什么? …… 头很疼。 视野由模糊到清晰,她看见了透明的玻璃壁。 身体就像被军用卡车碾过,颅腔内传来无声嗡鸣,细细的金属声不断回荡,好像坏掉的电器寻找着失去的信号。 药效可能还没完全褪去,哪怕只是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周围的世界依然在不停旋转。 她闭了闭眼,待天旋地转的感觉稍微平息,耳鸣的眩晕降到可以忍受的程度,她撑着地面,极其缓慢地坐起身。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也许只是几个小时,也许已经过了几天。她明显还在实验室里。圆柱型的培养舱由特殊的金属固定,周围有很多类似的容器,不同之处在于那些培养舱里注满了溶液,漂浮在里面的生物蜷缩着身子,看起来就像陈列的活体标本。 连接各个培养舱的管道通向上层的天花板,映出萤光的金属管道如同巨大的树根。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宝条站在圆柱型的培养舱前,一手托着胳膊,另一只手摸着下巴。他依然只是投影,蓝色的萤光勾勒出微微佝偻的身躯。 他面对她的时候足够谨慎,谨慎到她不得不怀疑他是否知道什么,这才提前精心布置好了陷阱。 但他是怎么知道的?他知道了多久? 她是什么时候暴露了身份? 她需要这些问题的答案。 出于不知名的原因,她的随身物品没有被拿走。细而冰凉的金属硌着衣领后的皮肤,她克制住了想要确定那对戒指还在的冲动。 「你现在感觉如何?」 宝条歪头注视她的模样,就好像在观察显微镜下的培养皿,要将她的每一寸都剖开来仔细研究——包括血液、皮肤、骨头和毛发。 她没有回答。 「给你注射的镇静剂,一般专门用来对付暴走的魔兽。」宝条抬起手,漫不经心地向周围的培养舱示意,「如你所见,维持这个实验室的运转并不容易。」 「——当然,不只是魔兽。」声音微顿,他弯起嘴角。 「不听话的实验体也是一样。」 宝条摇摇头,拖长的语气很是惋惜。 「就算是萨菲罗斯,以前也有叛逆的时候。」 「青春期这种东西,有时候会给科研进展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宝条观察着她的反应,也许是因为没有看到他期望中的愤怒和仇恨,惊惶和惧怕,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板得如同空白的面具,她甚至没有瞪他一眼,这让宝条感到无趣。 「不过,这偶尔也会带来有趣的发现。」宝条抱着手臂,嗤笑一声,「我没有拆掉你的声带,你不会说话吗?」 她冷淡地抬起眼帘:「你之前说你等我很久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第90页 连塔克斯都不知道她今晚的行动。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宝条语气慵懒。他可能待在某个安全而隐蔽的办公室里,穿着白大褂的全息投影在看不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他将手臂搭在椅子的扶手上,黏腻的视线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她的位置,就像盯着腐肉的秃鹫,镜片后的目光让人极其不适。 「如果你需要的是准确的时间范围的话,让我想想……」他不紧不慢道,「应该是从去年的四月开始。」 ……去年四月。 去年四月发生过什么? 神罗总部在那个时候遭到了杰内西斯复制人的袭击。 她在地底的停车库遇到了莫名其妙现身的杰内西斯本人。 宝条的心情似乎难得愉快,他很乐意回答她的疑问,然后亲手将她推向深渊。如果他从去年就开始等待抓住她的时机,那他现在确实有心情愉快的资本。 他似乎认为她已经无处可逃,落入他手中就再无翻身的可能。 「荷兰德那个蠢货不可能治得好g系特种兵的劣化。」 宝条的声音有种奇怪的特性,高亢的嗓音仿佛在喉管深处经过挤压变形,偏偏他说话的语气又慢又缓,仿佛不屑于和他人沟通,傲慢的语气总是带着一股漫不经心的味道。 「荷兰德的怪物和我达成了交易,他会採集你的血液样本,交给实验室研究。作为交换,我会为他的劣化提供治疗方案……但是很遗憾,他并没有实现我们事先说好的交易。」 穿着白大褂的身影微微耸肩:「虽然不知道荷兰德的怪物为什么会突然反悔,我只能亲自去现场採集样本。」 宝条是偏阴鸷的长相,面颊瘦削,颧骨高耸,狭长的眼睛被深色的镜片遮挡,刻薄的嘴角总是微微下撇,只有在露出微笑时才会弧度诡异地向上弯曲。 「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佝偻的身躯向前摺叠,宝条捂着脸,手掌挤压着自己的面颊,肩膀微微抖动,仿佛在压抑无声的笑。 「一个死而复生的实验体。」 他说:「那原本是个失败的实验,所有数据都经过销毁,为了取证对比,我恢复十几年前的数据花了不少时间。」 「谁能想到当年的实验居然还有漏网之鱼。」 她开口:「但是,这并不能解释你一开始对我起疑的原因。」 笑声一窒,宝条放下手,目光重新回到她脸上。 「确实。」他露出古怪的表情,嘴角依然弯曲,「这并不能解释一切。」 「你为什么会和杰内西斯进行交易?」她问道。 她手里的拼图始终缺了至关重要的一块。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这只是一个很简单的猜想,并不需要多么令人惊异的智慧。」 宝条缓步来到她面前。昏暗的实验室笼罩着魔晄的荧雾,培养舱里的怪物毫无知觉地游走于梦境之间。泛着蓝光的全息投影微微倾身,额头几乎抵上透明的玻璃壁,宝条盯着她此时的表情。 「萨菲罗斯不可能会对普通的女人感兴趣。」他比出口型。 深水般的寂静漫上来,她坐在咖啡馆里,楼下传来门铃的轻响,灰白的天空透过玻璃窗映到桌面上。桌上的咖啡早已冷却,苦涩的味道在空气里萦绕不散。 「他为什么包庇你?」 对面的塔克斯观察着她的反应,试图从她的神情中找到破绽。 她没有表情。 宝条摊开手,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我最完美的杰作,怎么可能会看得上平凡的人类。」 「事实证明,我的猜想是正确的。」他说,「基因註定了你们会被彼此吸引。」 「……」 「……什么基因?」 「当然是杰诺瓦的基因。」宝条挥挥手,「你们都是杰诺瓦计划的产物,虽然实验目的稍有不同,但体内都有相同的基因。」 「人类总喜欢用自由意志解释自己的行为,但自由意志这种东西不过是虚无的幻觉。人类通过自身的五感了解现实,看见的、听到的、触碰到的世界,全部都依靠身体的感官。」 宝条摇摇头,好像觉得这是个无聊至极的老生常谈。 「要扭曲一个人接触到的现实其实非常简单。将黑色变成白色,痛苦化作愉悦,原本难闻的气味变得美妙动人,危险的事物变得充满诱惑——这些事情,在大脑里动点手术就能达成。」 「为简单的事物赋予抽象的概念是人类的通病。」他嗤笑一声,「所谓的感情和爱,从生物层面来说,不过是人体内释放的神经递质和荷尔蒙罢了。」 「基因提供了一个生物未来的蓝图,环境能够促成的不过是这些蓝图的完成度。所有生物的上限从一开始就已经註定。一个人将来会形成怎样的性格,选择怎样的配偶,只要看一眼他的基因构成就能对他的未来有准确的把握。」 「萨菲罗斯的命运註定伟大。」宝条的语气染上狂热,「我完美的杰作会超越人类的极限。英雄那种无聊的头衔怎么都好,神罗高层那群短视的蠢货根本就不懂得科学的崇高。萨菲罗斯绝不会止步于此。」 他笑了几声,收回微微颤抖的手指,视线再次转向培养舱。 「……怎么了?你的表情变了,亲爱的。」 宝条歪了歪头:「你不知道吗?尼布尔海姆是萨菲罗斯的出生地。我给他留下了足够多的线索,他也是时候该了解自己身世的真相。」 第91页 寒冷的寂静在耳边回响,置身深水般的感觉依然没有散去。 「……你指的真相是什么?」 宝条的嘴角好像颤了一下。 「萨菲罗斯是杰诺瓦计划最完美的实验体,和荷兰德的怪物不同,他不会劣化。」 「……」 「瞧我,差点忘了你不知道杰诺瓦是什么。」宝条忍住笑意,似乎十分享受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杰诺瓦是从两千年前的地层里发现的生命体,曾经被当做古代种,但那是愚蠢而错误的认知。杰诺瓦远不只是这些,古代种流传下来的文献将它称为从天而降的灾厄,它是一种全然未知的物种,拥有无限的可能,如果你不理解的话,可以将它视为一种病毒。那具古代种的尸体不过是被杰诺瓦寄生的东西。」 「病毒需要宿主,当时虽然进行了很多实验,以无数的失败作为基础,只有萨菲罗斯成功和杰诺瓦细胞进行了融合。」 「你明白吗?萨菲罗斯是特殊的。还是一个胚胎的时候,他就已经註定与众不同。」 她看着宝条:「你是他的父亲。他的母亲呢?」 「那个女人并不重要。」宝条说,「给予萨菲罗斯特殊性的,是他体内的杰诺瓦细胞。」 「如果他想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与众不同,他必须了解杰诺瓦是什么。亲近他的人类母亲对他来说毫无用处。」 「所以你才一直撒谎?」 「我只是在帮助萨菲罗斯对自我有正确的认知。」宝条嗤笑道,「他不是人类之子,而是要超越人类的存在。萨菲罗斯的名字正是这个含义,他是神性的流出,不是平庸的凡人。」 她看了他许久:「你刚才说胚胎。」 宝条歪头看着她。 她说:「你在自己的孩子身上做了实验。」 「我创造出了神。」宝条回答。 他蹲到培养舱前,抱着手臂看着她,好像她是什么稀有物种。 「但是很明显,他现在还拥有一些多余的感情。」 「不过,就像你会冒着危险来到这里寻找当年实验的数据一样,萨菲罗斯现在估计也正在忙着确认自己身世的真相。我们接下来有很长的时间慢慢相处。」 宝条摸着下巴思考片刻。 「你说拥有杰诺瓦细胞的人之间会互相有感应吗?如果我现在切开你的皮肤,萨菲罗斯能感受到你的痛苦吗?」 「当然,我会很有分寸。你可是珍贵的实验体。」他低笑一声,「能够测试的理论太多了,光是想想就让人兴奋得浑身颤抖。」 「我们还是从一些简单的事情开始吧,」宝条的声音贴近玻璃壁,「一些最基础的数据就好。」 蝮蛇般的视线从她的脸颊滑向她的脖颈,又从她的脖颈缓缓滑向她的腹部。 「你们一周几次?」 「……」 「一天一次?还是一天几次?」 「让我猜猜看,过程很顺利对吧?第一次出乎意料地顺利,而且就像药物上瘾一样,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 他再次抱起手臂,手指点着手臂内侧。 宝条露出古怪的笑容:「不同的情绪有不同的作用,如果说恐惧帮助生物逃避危险,愤怒促使人们採取行动,而爱——」 「爱则是为了促进繁衍。」 他站起身,在培养舱前来回踱步,似乎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杰诺瓦能够复制其他生物的特徵,但它并没有自行繁衍的能力。在进行实验的过程中,我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不管是和杰诺瓦细胞进行融合的胚胎,还是被注入杰诺瓦细胞的人体,活下来的女性远比男性稀少。为什么?因为女性不适合和杰诺瓦细胞进行融合?不,答案是杰诺瓦细胞对母体的选择更加挑剔,而且苛刻得多。」 「像萨菲罗斯这样的例子无法进行复制,因为优秀的母体极其罕见,被杰诺瓦寄生后甚至不能自行选择死亡,就算是脑死亡的尸体也会被保存起来。」 「这其实很好理解,一个族群的繁衍和优秀的母体脱不了关系。一个种族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如果只能留下一个性别,肯定会留下能够生育后代的雌性。因此,被人类从两千年前的地层里挖掘出来的,註定也会是女性古代种的尸体。」 宝条停下脚步,朝她的方向看来。 他嘆了口气:「你怎么就没有怀孕呢?」 「你们为什么就是不明白?」宝条摇着头,「你们之所以互相吸引,正是出于体内杰诺瓦细胞想要繁衍的欲望。」 坎赛尔曾经告诉过她,她总是面无表情有一个优势,那就是她不论说什么,看起来都像是在说真话。 宝条还在神经质地喋喋不休,自言自语着接下来的计划。 「真遗憾。」 眩晕的感觉已经差不多完全消失了,残留在她体内的药效似乎已经清除完毕。 她想要的情报已经得到了,已经没有再继续听下去的必要了。 她抬起手,在实验室周围的培养舱譁然碎裂的前一刻,语气平平地开口: 「我不孕不育。」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仿佛水族馆里的鱼缸接连爆破,萤光流动的溶液从破碎的培养舱里倾泻而出,她周围的玻璃壁化作无数碎片,将宝条的全息投影撕了个稀巴烂。 可惜不是真人。但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第92页 实验室骤然陷入黑暗,紧接着,尖锐的警报拉响长鸣,周围回荡起昏暗的红光。湿漉漉的怪物从沉睡中醒来,接连爬出培养舱的残骸。 特殊合金制成的门扉降落上锁,她动了动手指,厚重的钢板像纸片一样捲起撕裂。最先朝她扑来的几只怪物炸成了血雾,剩下的学了乖,沿着被她撕开的破洞逃出去,扑向前来镇压怪物的士兵。 一切好像回到了十三年前,她从这个实验室里逃出来时本该如此的模样。 宝条不应该只给她打几针镇静剂,他就不应该让她醒来。他千算万算,似乎唯独漏了关于她特殊能力的情报。 杰内西斯确实没有和宝条联手,虽然他给她制造了不少麻烦,她会暴露身份都有他一部分责任,但他居然没有将这么重要的情报告诉宝条,至少在厌恶宝条这一点上所有人达成了共识。 深夜时分的神罗总部陷入混乱,机械冰冷的女声混杂着警鸣在各个楼层间随红光回荡。实验室里泻出了大量魔晄,这东西对于普通人来说是剧毒,就算是她也不能久留。 玻璃碎渣嵌入皮肤,她走过的地方留下一连串湿润的血印。但是她并不觉得疼,和心口绞痛得仿佛不能呼吸的感觉比起来,她一点都不觉得疼。 她强迫自己不去思考实验室里的对话,无视钻心的剧痛,将扭曲成一团在胸口哀鸣的情绪残酷地塞压回去,填回心脏的裂缝。 她暂时堵住了伤口。走廊尽头响起直升机的声音,巨大的光束射入楼层内部,在黑暗中犹如刺目的太阳。搅碎空气的烈风过于震耳欲聋,她听不清对讲机里的人声在讲什么。百米高空的窗外,她依稀辨认出神罗猩红的标识。 她将那个直升机骤然往这边一扯,落地窗的玻璃应声爆裂,钢铁的机身在撞上大厦的前一刻堪堪止住势头,旋翼擦过建筑外壁爆出一连串危险的金属火花。 驾驶舱里的人面色惨白,正要转头,喉管忽然贴上凉意,顿时僵住不动了。 冰冷的夜风呼啸而来,她站在驾驶座后,单薄的外衣在风中捲动翻飞,猩红的血液沿着半透明的玻璃边缘滴落下来,浸入苍白的指缝掌心。 她将那截碎玻璃抵在驾驶员的喉管上,将锋利的尖端往上贴了贴,非常冷静地威胁对方: 「去尼布尔海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信息量可能有点大。 宝条太能叨了,害得我又爆字数。 第36章 「利娅,萨菲罗斯的样子好像不太对劲,你现在有空接个电话吗?」 「我们调查魔晄炉的时候出了一点情况,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如果你看到了我的邮件,记得尽快回信,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 一通未接来电。 …… 「萨菲罗斯一直待在地下室的图书馆,谁也不见,他说我是个叛徒,但叛徒是什么意思?我不太放心,去查看他的情况,萨菲罗斯说他只想一个人待着,然后将我赶了出去。」 「如果看到了这封邮件,拜託给我回信。」 …… 「已经三天了,地下室图书馆的灯光一直亮着。没有人知道萨菲罗斯在干什么,他上次见到我的时候脸色很差,我是不是不该打扰他?他看起来有点恨我,但这肯定是错觉,对吧?我们可是同伴啊。」 「你那边的情况还好吗?是工作太忙吗?」 「不回信也没关系,至少让我知道你没事就好。」 …… 一通未接来电。 …… 「你怎么了,利娅?」 一通未接来电。 …… 「已经五天了,萨菲罗斯还是将自己关在地下室的图书馆。」 …… 一通未接来电。 …… 「你没事吧?手机不见了吗?换了个新号码吗?」 「坎赛尔说他也联繫不上你,你到底怎么了,利娅?」 …… 「拜託给我回信。」 …… 一通未接来电。 …… 一通未接来电。 …… 一通未接来电。 …… 偏远闭塞的村镇很少见到外来者。 寒冷的风捲起地面上的灰尘,雾蒙蒙的天空阴沉黯淡,通向尼布尔海姆的石砖路旁停着一辆老旧的货运卡车,村子中心的水塔矗立在几米高的木架上,水车在风中缓缓转动,发出生锈而艰涩的声响。 她知道那些村民为什么向她投来警惕的目光,她身上的衣物血迹斑斑,干涸的血呈现出黯淡发黑的颜色,看起来就像从废墟中爬出来的幸存者。 只有一个人愣了一下,背着重剑的身影飞快向她跑来。 「这些不是我的血。」 在扎克斯开口之前,她抬起眼帘,打断他马上就要脱口而出的担忧和关心。 「萨菲罗斯在哪?」 扎克斯观察她片刻,确定她虽然看起来狼狈但没有受伤。那些伤势在她过来的路上早已癒合,这是身为杰诺瓦宿主为数不多的优点。 扎克斯收回虚虚护在她肩膀两侧的手。他现在估计有很多疑问,光是她突然出现在尼布尔海姆这点就足够可疑。但那些作为1st应该质问她的话,扎克斯什么都没说。 「萨菲罗斯在神罗公馆的地下室。」他认真地看着她,「我现在得上山清剿魔兽,不能陪你同去,你要不需要先去旅馆休息?你看起来很糟……」 第93页 她抓住扎克斯:「那个地方在哪?」 「利娅……」 她一字一顿:「在哪?」 神罗公馆是一栋阴森宏伟的废弃建筑。三十年前,神罗的科学家曾以此为基地进行研究。公馆二楼的房间有通往地下室的秘密通道,阴冷的石砖爬满岁月的青苔。 陈旧的实验仪器堆积在墙角,空涸的容器泛着诡异的绿色萤光,地下室的墙壁很高,她穿过一道门扉,看见了围满墙壁的书架。 寒冷的空气里飘浮着尘埃的味道,地面、桌面,排列书架的走廊上,到处都堆满了摊开的书籍,老旧的吊灯照亮了昏暗的空间,图书馆的走廊通向圆形的房间。一个身影背着她站在尽头的桌前,仰着头一动不动的姿态仿佛在凝神倾听并不存在于外界的声音。 她以为他不会注意到背后的脚步声。萨菲罗斯微微侧头,在那个时候忽然开口。 「你来得正好。」 他转过身,好像早就知道她会来到这里。 纤细的竖瞳嵌在碧绿的光河中,在昏暗的光线底下如玉石一般流动着异样的光芒。萨菲罗斯似乎已经等她很久,苍白俊美的脸上含着一丝笑意,她从来没听过他用如此动听的声音说话,低沉舒缓的嗓音带着丝绸般的质地。 「利娅。」 萨菲罗斯上前一步,戴着黑色皮革手套的手轻轻按住她的肩膀。他柔和地对她说:「我们可以一起去迎接母亲。」 他的手很凉。在阴冷的地下室里待了这么多天,他的身体冷得像冰。 萨菲罗斯微笑着说:「母亲已经等很久了。」 「……」 她张开口,艰难地试了几次,才发出轻若呓语的声音:「母亲?」 「你不知道?」萨菲罗斯蹙了下眉,表情顿时变得有些阴暗,「人类什么都没告诉你吗?」 但那点波澜很快就被抚平,他的嗓音再次变得温柔。 「我们都是杰诺瓦的孩子。」萨菲罗斯说,「我们是古代种的末裔。」 她站在原地看着他。 她倒是想要动弹,想要大声尖叫,扯下周围的书架将实验仪器摔得粉碎。 但是萨菲罗斯将手放到她的肩膀上,将她固定在原地,他用充满期待的眼神看着她,好像希望她也会像他一样为此高兴并露出笑意。 「我总算明白了,我为什么如此特殊。」 萨菲罗斯声音微低:「从以前我就感觉到了,我和其他人不一样。」 「我觉得自己很特别。」 他的神情有些恍惚,仿佛短暂地陷入了过去的回忆,痛苦的神色一闪而过,但那点破碎的愤怒很快就消失不见,他的声音没有一丝颤抖,平滑得如同结冰的湖面。 「我一定是为了某种原因才诞生于世。」 「但那个原因是什么?我为什么如此与众不同?」他轻笑一声,「现在我终于知道了。」 萨菲罗斯慢条斯理地说:「我是为了从人类手里夺回这个星球才降生于世的。」 他不是实验室制造的怪物,他是被上天选中的人。 「古代种本来是这个星球的主宰,因为两千年前的一场灾祸,这个星球才落入了人类手中。人类懦弱的祖先在灾难来临时躲藏了起来,古代种因此灭亡,卑劣的人类却得以延续自己的血脉。」 「……」 不是的。 那一刻,她很想告诉他,他在这个图书馆里找到的文献并不准确,那些初期的研究错误地将杰诺瓦寄生的尸体当成了纯粹的古代种。他体内的细胞实际上来自造成古代种灭绝的外星生物,是两千多年前灾难的源头。 但这只会让他更像一个怪物。 「我是为了纠正这一切才出生的。」萨菲罗斯说,「人类欺骗了我。」 他说:「人类一直在欺骗我。」 他迄今为止的人生,只是一场巨大而空虚的谎言。 英雄萨菲罗斯为何如此强大? 因为他是怪物。他是诞生于可怕人体实验的产物。 人类践踏了他的尊严,踩碎了他仅有的骄傲—— ……不,不对。他不是怪物。错误的不是他的出生,是人类掌权的这个世界。 是人类利用了他,从他小时候起,就一直不断给他灌输谎言,让他对神罗效忠,做个听话的道具。他背后忍受的那些痛苦,这些年遭受的酷刑,全部都没有任何意义。 「人类欺骗了我,但是母亲不一样。」 萨菲罗斯的语气充满眷恋:「母亲一直与我同在。」 在他体内,杰诺瓦的细胞一直和他同在。 萨菲罗斯神态温柔地抚上她的脸:「没有背叛过我的,只有母亲和你。」 光线昏暗的地下室,那双竖瞳里闪烁着惑人心魄的色泽,稠丽似融化的碧玉。 「你是母亲给我的礼物。」 萨菲罗斯低下头,银色的长发似冰凉的月光洒落,他贴近她的脸,温热的呼吸落到她颈畔,他发出喟嘆般的声音,喉咙里的笑意轻轻震动: 「是母亲的指引让我们相遇。」 梅色的唇瓣弧度微弯。 「消灭人类之后,我们会一起统治这个星球。」 他抬手抱住她,将她搂到怀里,像即将实现心愿的孩子一般,语气难掩愉悦。 「我们会从人类手里夺回被抢走的一切。」 第94页 脸颊贴着冰冷的黑色皮革,她好像站在远处注视着自己,身体僵硬麻木,从口里发出的声音也没有一丝起伏。 「……母亲的指引?」 「没错,母亲的指引。」低缓的声音如同丝绸,「这一切都是母亲的安排。」 她迟缓地从他怀里抬起头。 「怎么了?」萨菲罗斯问她,「你难道没有感觉吗?」 「……什么?」 「第一次相遇的时候,你就应该感觉到了才对。」 从很遥远的地方,她听见了咖啡馆的门铃声,银质的勺子敲在杯沿上发出一声金属的轻响。人行灯在马路对面催促般地闪烁不停,黑压压的行人如鱼群分流,酒吧里的点唱机发出坏掉的乐声,缓慢而诡异的声音如同浸泡在水里,黑夜里雪花纷飞,倾斜的路灯照耀出银色的长发。 她将手放在他胸口,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定在原地,着了魔一般地移不开视线,几乎忘了呼吸。 视线相触的瞬间,大脑嗡的一声,无数支离破碎的意念剎那绽放。如同神经元短路,所有思绪模糊成雪花噪点,慢慢褪色成寂静的空白。 溺水者发不出求救的呼声,她颤抖着喘了口气。 「……你也是?」 她盯着萨菲罗斯的脸,他低头看着她,嘴角弧度微弯。 「当然。」 远离地面的高空,米德加的云层翻涌着灰白的鳞片。站在电梯门边的特种兵转过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碧绿的竖瞳微微一动,露出几分瞭然的神色。 「是你。」 外面的景色陡然一变,变成枯黄焦涸的旷野,连绵起伏的山坡。 「……利娅。」 这好像是个问句,又好像不是。光影在窗外闪过,金属车厢左右轻晃,她拿着刚刚摘下的头盔,心想: ——真意外,他居然记得她的名字。 列车呼啸而去,咖啡馆合拢门扉,铃声依然在寒冷的寂静中扩散回荡,漆黑的水泽泛起涟漪,黑暗中传来一声轻笑,慵懒似水生生物柔软飘荡的触肢。 「他为什么包庇你?」 她松开手。她先前不知道何时抓住了萨菲罗斯的衣襟,好像两人正处于悬崖的边缘摇摇欲坠,下方就是张开巨口的无底深渊。 「……我不知道。」 在那场尽是谎言的谈话中,只有这句话发自真心。 她后退了一步。萨菲罗斯松开手,表情似是有些不解。 「利娅?」他朝她伸出手,掌心摊开向上。 她停下脚步。 萨菲罗斯的眼下有一圈不正常的青黑,仿佛他几天几夜都没合眼,苍白的脸色透着一种病态的冰冷,碧绿的竖瞳细长如蛇。 他盯着她:「怎么了?」 「……」 漫长到接近永恒的瞬间过后,她缓缓握住他伸出的手:「你多久没睡觉了?」 她抬起眼帘,问他:「你不累吗?」 「……」 「先去睡一觉好不好?」她的语气软下来,几乎有点哀求诱哄的意味,「你先睡一觉,等你醒了我们再慢慢谈。」 「不管是从人类手里夺回这个星球,还是……」卡在喉咙里的声音从未如此艰涩,「还是去迎接母亲,这些事情都可以从长计议。」 她说:「我们慢慢来,好不好?」 她上前一步,再次抓住他的衣服,手指紧紧嵌入黑色的皮革,用力到指骨泛白。 她冷静地说:「神罗相当于现在的世界政府,如果你打算夺回人类手里的权势,估计得先从神罗下手。」 哪怕只是将范围先缩小也好。 「如果要复仇的话,从神罗开始如何?神罗一旦溃败,人类社会的秩序也会陷入混乱。」 她深吸一口气:「我们可以先……」 「你在说谎。」萨菲罗斯的声音轻如寒雾。 她愣了一下,蛇一般的竖瞳忽然在面前放大,萨菲罗斯抬起她的下颌,手指捏住那处的骨头。 「母亲说你在说谎。」 意识海里用来隔开杰诺瓦的屏障不知何时裂开了一条细缝。她骤然回神,但已经晚了。 萨菲罗斯嘆息一声,语气尽是冰凉的失望:「你为什么就是不能理解?」 记忆被切断前,破碎的声音涌上喉咙,她试着抓住他的手,她当时想说什么? …… 萨菲。 …… 「萨菲。」 她靠在他怀里,问他对未来的居所有哪些期待。 其他的暂且不提,卧室一定要阳光充沛,窗户的採光非常重要,至于窗外的景色,最好拉开窗帘就能见到蓝色的天空。 阳台上可以种花,如果有后院也可以种一些植物花草,但太多的话会招来蚊虫,过于潮湿闷热的地区肯定不行。 海边的话得注意防潮,颳风的天气衣服估计得晾在屋里。四季分明的地方最好,春天有花,夏天有萤火,秋天可以赏枫,冬天白雪皑皑,两人可以捧着热茶靠在火炉边取暖。 屋子不需要太大,容易显得寂寞,但又需要足够宽敞,要不然难以容纳他一米九几的身高。厨房柜檯的高度也许可以做出妥协,书桌可以各有一张。共同的书架一定得结实,这样才可以摆下多年累积的书籍。 「你不是喜欢阳光海岸吗?」他问她。 那曾是她多年努力的目标。 第95页 但阳光海岸有太多神罗的眼线,註定是得被放弃的方案。 「没关系。」她说,「我已经找到了更重要的东西。」 她靠在他怀里,贴着他的胸口,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对于未来的构想尚且模糊,心脏却在她体内温热发烫。 好像心脏要破裂开来,从心尖溢出浓稠的血液。 如果这不是爱的话。 如果这不是人类才会拥有的爱的话。 …… 如果不是的话…… …… 冰冷寂静的黑暗,远方传来模糊的声响。 神罗公馆的二楼没有灯,她在陌生的房间里醒来,在地板上看见了摇曳的红光。鲜血一般的光影渗入腐朽的地板,她缓步来到窗边,看向山脚的方向。 刺目的火光映红了夜空。 …… 她还剩下什么呢? 第37章 起火了。 扭曲的热浪扑面而来,滚滚浓烟遮蔽了夜空。没有长鸣的警钟,没有惊叫着四处奔逃的人群,火光吞噬了街道两侧的房屋,燃烧的村庄安静得近乎诡异,如同陷落火海的巨大墓场。 第一次相遇时,世界也是红与黑交织的颜色。被炸毁的车站只剩下钢筋铁骨的废墟,火光在浓烟中朦胧飘摇,到处都是呛人的烟尘。但那个时候与现在的情况截然不同。 黑色的身影提着银色的长刀,转眼便消失在了熊熊燃烧的火海之后。 那时的场景仍然历历在目,眼前的建筑随着一声巨响轰然坍塌,溅起无数飞舞的火星。 她站在原地,没有动。 什么都没了。 火海燃烧的声音震耳欲聋。 什么都没了。 僵硬的身体一动不动。 火海将周围变成了高温的地狱,黑夜被火光撕裂,露出通往深渊的豁口。她站在那片噩梦般的景色前,在燃烧的烈火中听见了奇怪的声音,一开始只是微微颤抖的细响,后来扭曲的声音逐渐清晰,她发现自己在笑,笑得喘不上气,很快就开始缺氧。 飘散的浓烟焦黑模糊,身体终于脱力跌到地上,背嵴不受控制地向前弯曲,她攥紧胸口,额头抵着地面,浑身都在因为抽搐般的笑意剧烈发抖。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这个身体没有眼泪,就算能够流泪,眼泪也会被高温蒸干。当一个人的情绪达到极限,最后的表现似乎都没有什么不同,无法负荷这些情绪的身体扭曲痉挛,看起来就好像一个人在无声大笑。 陌生的声音在身侧响起,那名幸存者似乎想要将她扶起来,又不敢触碰她此时的模样。 「这里太危险了,不能久留。」那个蓄着鬍鬚的男人背着焦黑的身影,衣服和皮肉黏连在一起的村民垂着枯黑的手。空气里充斥着血肉被烧焦的气味。 她无法回应,无法出声,攥住胸口的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她甚至连松开手指都做不到。 她知道自己现在就像精神失常的疯子,这个判断其实无限接近真相。 毕竟,她究竟算什么呢? 名字是偷来的,身体是偷来的,什么都是偷来的,原本以为至少意志和感情属于自己,但现在才发现一切都是谎言。 都是假的。 意志也好,感情也好,都是受体内的寄生物操纵影响。 她究竟算什么? 之前的都算什么? 她笑得浑身发抖,上气不接下气,几乎无法喘息。 笑到最后,近乎痉挛的喉咙里挤出一声干枯的哽咽。 因为她真的不知道。 有人将手放到了她的肩膀上。那个陌生人原来还没走。 她抬起头,藏在衣领里的项鍊不知何时滑了出来,冰凉的金属吊在空中,随着她直起身的动作贴落到手背上。 那对戒指原来还在。 美丽的金属映出火光,银色的戒身镀上金红的边缘。 …… 「不管以后发生了什么,我都爱你。」 …… 她看着熊熊燃烧的火海,漫天飞舞的火星缠绕着浓烟飘向夜空,金色的碎片在黑暗中微微一闪,剎那间看起来居然像飞舞的雪花。 冰凉的幻觉落到脸颊上,她一动不动地坐了许久,也有可能只是恍神了一瞬。 火海燃烧的声音似乎小了下去。灼热的风拂过面颊,撩起了颊边的碎发。絮絮低语的声音在脑内响起,温柔的语气充满慈爱,就像飘荡在水面上的歌声一般柔软动听。 「过来。」 那个声音张开双手。 「过来,我的孩子。」 事到临头,她发现自己的心情不可思议地平静。 也许是因为已经一无所有,所以下定决心格外简单。 她扯下脖子上的项鍊,将两枚银色的戒指放到那名陌生人的手中。 「拿去。」 可怕的大火吞噬了一切,无家可归的村民就算幸存下来也失去了所有。 站起来时,她晃了一下,但很快就再次稳住身形。 「是直接拿去换钱,还是用来做点别的,都随便你。」 好歹花了她不少积蓄。 那个男人愣了一下,随即蹙起眉:「这么贵重的东西……」 「没关系。」 仿佛之前的失态都只是错觉,她背身挥了挥手,漫不经心地回答:「我已经不需要了。」 第96页 她说:「已经没有意义了。」 那个人原本想追上来,但重伤的村民急需救治。对方似乎大声朝她喊了些什么,声音沉重而焦灼,想要传达的无非是一些警告。 她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体内的细胞躁动着,杰诺瓦在呼唤它的「孩子」。她听得见它的声音,所以她知道萨菲罗斯会去哪里。 尼布尔山上的魔晄炉。 …… 展开双翼的钢铁雕塑挡住了蓝色的密封舱,萨菲罗斯抬起手,红色的电路如血管断裂,人形面具的眼角里漏出污油,折翼的雕塑被他扯开扔下平台,落入高浓度的魔晄发出一声腐蚀般的嗤响。 没了碍事的东西遮挡,后面的圆柱型密封舱显出面貌。银灰长发的女尸浸泡在蓝色的溶液里,流到体外的内脏如血色的珊瑚交织蔓延。她的头上戴着一个金属头盔,上面刻着尸体被神罗科学家挖掘出来的日期,以及他们赋予这个尸体的名字: 「杰诺瓦」 萨菲罗斯伫立在密封舱前,抬头望着里面的女尸。他的神情是如此专注,碧绿的瞳孔光彩流动,仿佛除了眼前之物再也看不见其他。 「母亲……我来见你了。」低沉的嗓音含着柔和的震动,他一瞬不瞬地望着浸泡在溶液里的尸体,整个人仿佛陷在巨大的幸福感里。 「不要担心,我现在就救你出来。」 温柔到病态的声音在幽深的魔晄炉内回荡,附近的金属管道交错纵横,陈旧的设施散发着铁锈的味道。 脸上漾起近乎恍惚的微笑,萨菲罗斯缓缓张开手臂:「然后我们一起去约束之地吧,母亲。」 「我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他笑着说,「我们可以一起从人类手里夺回这个星球。」 萨菲罗斯倾听着回应,仿佛等着夸奖。丝绸般平滑的声音微微低沉下去。 「以母亲优秀的能力和知识,这个星球本来就是母亲的所属物。」 对着尸体自言自语的声音在萤光昏暗的魔晄炉里回荡。 「但是那些卑鄙的人类……」萨菲罗斯顿了一下,这才缓缓继续道,「那些一无是处的人类,从母亲的手里夺走了这一切。」 钢格栅板在脚下发出空洞冰冷的轻响,老旧的魔晄炉的内部又深又暗,绿色的萤光沿着墙壁向上攀爬,那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身影,似乎根本就没注意到她的到来。 厚重的金属门被一刀切开,门背后的平台下方是涌动的魔晄,和平台相连的管道如同桥樑,通向矗立在尽头的密封舱。 「但是不要悲伤,母亲。」萨菲罗斯温柔地说,「我会全部夺回来。」 他抬起手,仿佛想要隔着冰冷的玻璃抚摸那具女尸,将浸泡在蓝色溶液里的身影拥入怀中。他的神情充满渴望,似乎已经全然忘记自己的左手里还提着染血的长刀,也听不见陷落火海的村庄燃烧的悲鸣。 魔晄炉内部寂静冰冷,绿色的萤光渗入黑暗,朦胧似潮湿雨天寒冷的雾气。 「……母亲。」 那个陌生又熟悉的背影,她曾经见过很多次。 在燃烧的废墟中,在晃动的车厢里,在阳光朦胧的窗边,在雪花纷飞的黑夜里。 当她注视着那个背影时,胸口总是会闷得难以呼吸,就像在陆地上溺水的人一样,心脏总是会被莫名的情绪束缚揪紧。 在仍是陌生人的时候,在两人相熟之后。在人群中的时候,不在人群中的时候。当天气很好,当天气不好。当他知道她在看着他的时候,当他不知道的时候—— 那个已然疯掉的背影,她曾经注视过无数次。 对于以前来说过于遥远的距离,现在却不近不远刚刚好。 「……萨菲。」 「我可以喊你萨菲吗?」 他笑了一声:「和我一起去约束……」 「萨菲罗斯。」 前方的身影好像顿了顿。 萨菲罗斯放下手,朝她的方向微微转过身,戴着黑色皮革手套的手指还未滑下冰冷的玻璃,两人的目光并未交汇,也不会有交汇的机会。 他背后的密封舱突然炸裂时,世界好像静止了一瞬。 钢制玻璃譁然碎裂,蓝色的溶液飞散四溅。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所有动态细节都如同慢放。 漫天坠落的玻璃碎片萤光闪烁,密封舱里的女尸被无形的力量撑开挤爆,如同腐烂的果实膨胀破裂。污红的血雨和肉糜迸射而出,残肢碎块铺天盖地,混杂着蓝色的溶液如瀑布淋落。 绮丽而血腥的画面,就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 梦境的时间比现实缓慢,她体内的杰诺瓦细胞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尖啸,悽厉的声音屏蔽了现实崩塌的巨响,尖锐得如同淬了毒的长刀。 可怕的嘶鸣重叠在一起,简直让人头痛欲裂。萨菲罗斯的身影好像在那个瞬间弯了下去,手指紧紧攥入银色的长发。 她体内的寄生物疯狂挣扎起来,但她比它动作更快,哪怕它骤然如毒蛇抬头,闪电般地张开獠牙,她的意念先它一步抵达,她捏碎了杰诺瓦的本体,然后才感到了心脏被毁掉的剧痛。 「……我们是一体的。」 「就像我需要你一样,你也需要我。」 鲜血溢出嘴角,短促的笑声被喉咙里的血沫淹没。 身体如同断线的傀儡,一下子被抽去所有力气,她感觉自己朝旁边歪了一下,那点动作甚至称不上是踉跄,身体好像只是微微一晃,便已悄无声息地从平台上落了下去。 第97页 爆炸的余波震耳欲聋,世界反而安静下来,寂静得如同水底。 在漫天散落的血雨里,有很多东西随着她一起下落:闪闪发光的玻璃碎片,飞溅四散的蓝色溶液,被她撕扯成无数碎块的腐烂尸体,那些东西在缓慢得接近凝固的时间里在半空静止。 她抬起眼帘时,几乎以为自己会看到蓝色的天空。 钢铁列车穿过枯黄的旷野,车厢在铁轨的摩擦声中左右摇晃,随着车门开启,明亮到接近刺目的阳光照耀进来,干燥的风声吹起了颊边的碎发,外面的山谷和旷野绵延千里,碧蓝的天空一眼望不到尽头。 那是她第一次离开米德加。 无声的风掠过耳畔,她想,如果那辆列车没有终点就好了。 如果,当时能一直那么开下去就好了。 让时间永远停在那一刻,不再继续往前。 寂寞的阳光一格一格照进来。温柔而朦胧的光影落到银色的身影上。车厢没有尽头,铁轨不断接连。天空和世界一起远去。她捨不得移开目光,但最后还是在寂静中转头看向窗外。 模糊的视野里,她好像看见了清澈而哀恸的蓝色。 「……利娅!!!」 …… 她是个自认无趣的人。 她知道别人对自己的评价,也不在乎他人的看法。 真奇怪,像她这样的人,最后一刻居然也会有人为她湿了眼眶。 她看向左侧传来的声音,那个身影朝她扑来,朝她坠落的方向拼命伸出手,看起来就像个笨蛋一样。 就算他现在抓住她,捞起来的也不过是一个马上就要断气的尸体。 她对这个身躯一向没有什么留恋,也没有什么归属感。她并不恐惧死亡,但对活着本身也没有太大期望。 以前的生活不好也不坏,既不冷清也不热闹,她的生活总是两点一线,每天都按部就班。她并不需要其他人,就算是一个人也能活得很好。 就算是一个人,她也没有问题。 因为一直都是那样过来的。 她并不觉得难过,现在一切只是重回正轨。 已经什么力气都没有了,所以她只是微微侧头,无声地朝那个身影比出口型: ……扎克斯。 …… 「初次见面,我叫扎克斯。」 「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听见贡加加这个名字后不会笑的人。」 「如果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地方,请尽管告诉我。」 「任务完成后记得给我一个全a的评价哦。」 黑发的青年微微睁大眼睛,眼里似乎出现了泪光。 她无声地说:阻止他。 那点近距离的爆炸,对于萨菲罗斯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 「……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 拜託你,阻止那个人。 …… 总是像天空一样明亮的蓝色眼睛,短暂出现了痛苦剧烈的神色。朝她坠落的方向伸出的手慢慢收回去,最后握紧了背后的重剑。 一切不过在瞬息间发生,静止的时间恢复流动,扎克斯骤然转身,在魔晄炉的内壁上借力一蹬。 剑与刀相交时,迸发出一声让空间几近扭曲崩溃的巨响。 「……——!!!!」 不管是悲恸,愤怒,还是绝望疯狂的声音,都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黑暗荡开涟漪,体内的寄生物还没死透。漆黑的水泽翻起剧烈的水花,仿佛痛苦的蛇类嘶声抽搐。她掐住张开的蛇喉,拎着长长的蛇躯缓步没入黑暗的水中。 她走向水里,它还在挣扎。她任冰冷的生物紧紧绞住她的身体,蛇鳞缠上手臂,蛇躯绕过颈椎,她轻轻按住恶毒颤动的蛇喉。 她凑到它耳边说: 「和我一起下去吧。」 因为没有了心脏,身体变得好轻,连那点最初的痛苦也消失不见了。 她感到无比平静。 水越来越深,现实越来越远,黯淡的视野变成长长的隧道,隧道的末端不断缩小,她在光芒消失前的那一刻阖上眼帘…… 扑通一声。 世界的崩毁始于一声轻响。 第38章 神罗总务部调查科,又名塔克斯,是隶属治安维持部的精锐队伍,专门从事情报工作。 由于特殊的工作性质,塔克斯经常需要干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部门成员对绑架暗杀样样精通,监视可疑对象更是不在话下,是他们这个行业基础中的基础。 曾看着手中的人事档案,红发的同事躺在旁边的沙发上,一只手闲闲搭在沙发背上。大概是觉得有些无聊,对方吹了吹落到脸颊上的发丝,歪头朝他看来。 「这次又是什么?」 「是暗杀的工作?五台的间谍?」雷诺竖起拇指,在脖子上横向比划了一下,「需要我出马吗?」 「是监视的工作。」 比起单调枯燥的监视工作,雷诺向来更喜欢能施展拳脚的任务。闻言,他重新躺下去,交叠双手枕在脑后。 「五台的大人物?」 「不是。」 曾的声音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是一名神罗总部的职员。」 雷诺喔了一声,望着办公室的天花板:「那么,这个职员是五台的间谍喽?」 「这件事目前还有待查证。」 第98页 「那是为什么?」 曾:「任务目标近期和萨菲罗斯有频繁接触。」 「哦,萨菲罗斯啊……等等,你是说那个萨菲罗斯?!」雷诺一个激灵翻下沙发,蹿到桌前动作飞快地抽走了那份人事档案。 作为神罗的特殊资产,凭一己之力撼动战争局势的人形武器,萨菲罗斯是塔克斯的重点关注对象,有任何异动都需要上报。 好在大英雄萨菲罗斯的生活非常单调,这些年没有给塔克斯造成过任何困扰,监视萨菲罗斯就像监视一台会自行精密运转的武器,编程从一开始就已经设好,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出现过任何偏差。 机器好歹会报废,但萨菲罗斯不会,神罗高层对萨菲罗斯的重视理所当然,塔克斯时常会和特种兵搭配出任务,雷诺有幸见过萨菲罗斯在战场上的表现,对此深表理解。 ——萨菲罗斯是友军真是太好了。 银色长发的1st一刀切开敌方的军事基地,当时扑面而来的震撼,他至今记忆犹新。 雷诺看着手里的人事档案,实在不明白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塔克斯的桌面上。 「你确定你没有拿错档案?」他抬起头,挥了挥那份轻飘飘的文件,「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不管怎么说,塔克斯这次的监视对象也太过普通。 「档案没有出错。」曾表情平静,语气也很平静。 雷诺咂舌:「让我看看,我们这次的监视对象,唯一突出的表现大概只有……出勤记录?」 他翻了几页:「哦,还有人际关系。这个档案可以不填紧急联繫人的吗?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的社交圈比萨菲罗斯还窄。」 名字、性别、年龄、出身、婚姻状况、工作经历,每个方面看起来都很普通,只有紧急联繫人这一栏完全空白。如果出了意外,到时候要联络谁都不知道。 没有任何亲朋好友——那一栏的空白正是这个含义。 「如果没有紧急联繫人的话,自然不能强求。」曾将那份人事档案拿了回去,「任务目标唯一的定期联络人是同样出身第五区贫民窟的2nd特种兵,我已经调查过对方的背景,暂时没有查出异常。」 「……我们是为什么要监视这个人来着?」 曾看了雷诺一眼,似乎看出对方这次的好奇心没有那么容易满足,他调出总部图书馆这几个月的监控记录。空空荡荡的图书馆里,银色长发的背影显得极为醒目。 雷诺:「萨菲罗斯以前会去图书馆吗?」 「鲜少。」 雷诺盯着监控记录看了一会儿。 「只是忽然对读书产生兴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如果只是对书感兴趣,那么确实如此。」 「什么意思?」 曾嘆了口气:「注意他的动作。」 几个月的监控记录,显示萨菲罗斯每次都会坐在固定的地方。 雷诺:「然后?」 图书馆里来了客人,扎克斯轻快地凑到前台边,本来在读书的身影抬起头,注视着对面交谈的两人。扎克斯很快便被打发走,图书馆再次安静下来。萨菲罗斯收回视线,再次低头看向手里的书。 屏幕里的监控记录调换到电梯内部。时间是0000年的初春。科学部门的主管宝条进入电梯时,萨菲罗斯微微侧身,不动声色地将另一个人挡到了背后。 监控记录再次回到图书馆,这次时间是0000年的夏天,杰内西斯捧着诗集来回踱步,旁边的人努力集中注意力,但扎克斯明显已经打了第三个哈欠。 萨菲罗斯低头和旁边的人说了些什么,两人靠得很近,肩膀几乎挨在一起,说话的时候他微微朝对方倾身,视线一直停留在对方脸上。十几分钟的监控录像,萨菲罗斯开口说话时,基本上都是在和旁边的人交谈。 「视线、身体语言。」曾轻轻点了点桌面,「以及目光停留在一个人身上的时间和频率。很明显,萨菲罗斯最近的行为变化不是偶然。」 铁证来自0001年年初的一份监控录像。屏幕里显出萨菲罗斯公寓前的走廊,银色长发的1st站在门前,高大的身躯投下的阴影几乎完全将来者笼罩在内。 除了萨菲罗斯自身和科学部的研究狂人,最了解他生活习惯的就是常年负责监视他的塔克斯。 萨菲罗斯的领地意识很强,也许是因为常年被神罗推到公众面前,不管干什么都会被暴露在聚光灯下,他很珍惜自己为数不多的私人空间,塔克斯就算再怎么不惧风险,也不敢在萨菲罗斯的公寓里安装窃听仪器。 监控录像里的两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片刻后,原本有些僵硬紧绷的气氛松开,萨菲罗斯侧身让出道路,公寓的大门很快再次闭拢,隔去了所有窥探的视线。 雷诺看了看曾,满脸都写着震惊。他伸出一只手,指向监控屏幕:「那个萨菲罗斯就这么让人进去了?」 曾表情平静地看着他。 「那可是野兽的巢穴,不对,是龙栖身的洞窟啊。进去虽然会掉稀有装备,但勇者更可能会直接丢掉性命读档重来。」 雷诺忽然顿住。 「不不不不,等一下……」他揉了一把自己的头发,「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什么?」他翻出手机,立刻就要打给自己的好搭档路德,「这意味着如果我是娱乐周刊的记者,我已经要赚翻了!可恶!」 第99页 雷诺低咒一声,十分遗憾自己和一夜暴富失之交臂。 电话很快接通。 「餵?路德——」雷诺的声音微微颤抖,「要和我打个赌吗,搭档?」 对方回绝得十分干脆。 「我有关于萨菲罗斯的惊天大八卦,你确定你不想知道?」 「雷诺。」曾语含警告。 「……嗯?你说打赌内容是什么?内容当然是——」 「雷诺,这是不能外泄的情报。」 雷诺瞥了一眼监控录像,他深吸一口气,仰头看向天花板:「——神罗的大英雄会不会在今年脱单。」 电话那头传来被呛到的声音。 曾嘆了口气。 特种兵的主管拉扎德明显也注意到了萨菲罗斯的行为变化,0001年四月,杰内西斯复制人袭击了神罗总部,萨菲罗斯在完成护送任务后不知所踪,失去联络超过十二个小时,这正是神罗高层最不愿意见到的情况。 杰内西斯和安吉尔的叛逃触动了一些敏感的神经,萨菲罗斯行为轨迹中产生的偏移让公司的高层十分不安,但直接抹除影响萨菲罗斯的因素并不明智。 监控录像能提供的信息有限,不能取代现实里的接触。所有神罗的职员都会经过一楼的大厅,那里的人员来往最杂,也是最适合观察任务目标的地点。 那两个身影一进一出,看起来只是擦肩而过,就和偶然在电梯里相遇时一样,保持着不会暴露关系的距离。周围的职员都对两人的关系一无所知,但身为塔克斯的曾不一样,银色长发的身影也对此心知肚明。 萨菲罗斯抬起眼帘,穿过大厅的视线不偏不倚,如冰冷的刀锋扫向他的位置。 碧绿的竖瞳狭长如野兽,眼中的警告意味非常明显。 塔克斯非常擅长让人凭空消失,但萨菲罗斯更加擅长摧毁一切有胆量与他为敌的人或事物。 ——萨菲罗斯是友军真是太好了。 雷诺曾经说过的话是所有人的心声。 这世上没有哪个脑子正常的人会想站到萨菲罗斯的对立面。 在拉扎德和塔克斯的劝说下,公司高层最后决定採取怀柔手段。 更新人事档案的老员工打翻了咖啡,各个部门的工作效率直接瘫痪了一天,塔克斯加班加点封锁消息,虽然工作量忙到爆炸,但好歹神罗总部没有被削成废铁,人形兵器造成的世界末日没有发生,所有人都还活着。 萨菲罗斯的公寓新添了不少家具,包括厨房的桌椅,沙发的靠垫,厚绒的地毯,还有书架和花瓶。 塔克斯的办公室内,一群人围在桌边。雷诺咬着口香糖,研究那份购物记录半晌,非常自信地一锤定音: 「这是在筑巢。」 他吹了声口哨,朝旁边的路德伸出手:「愿赌服输啊,搭档。」 路德面无表情地往他手里塞了一叠钱。 业绩耀眼的大英雄开始经常拒绝出远门的任务,全勤优秀的图书管理员再也没能维持之前的记录。追溯两人行为轨迹的变化,一切都要回到两条平行线相交的地点——曾被反神罗组织炸毁的车站重建完毕,在去年就已经再次恢复运行。 萨菲罗斯离开米德加出任务的频率下降了三十多个百分点,公司高层百般不愿,但也无可奈何,每次谴责拉扎德,后者只会推脱——要不然你亲自去和萨菲罗斯说一声? 科学部门的主管宝条在这件事上倒是表现得异常安静,他递交过一份体检的要求,被驳回后一反常态地没有坚持,仿佛完全不介意萨菲罗斯展现出的行为偏差。 0001年的夏天,世界各地的魔晄炉周围出现大量怪物,工作人员下落不明,大批特种兵紧跟着失踪。萨菲罗斯不得不增加了外出的时间,在气候温暖的地区执行任务时,并不善谈的1st在途中停下脚步,思索片刻后询问随行的塔克斯。 「这附近有没有卖花的地方?」 优秀的职业素养,让那名塔克斯维持住了自己的表情。 回程的路上,直升机驾驶舱里的人忍不住频频望向后方。银色长发的1st望着窗外,臂弯里放着一束很小的花。 碧绿的竖瞳映出云影和天光,那个身影微微低头,寂静的阳光斜斜照耀进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平时总是显得妖异冰冷的竖瞳,注视着光晕朦胧的花束时也变得柔软下来。 曾站在焦黑的废墟前,那点过去的幻影很快就消散在呛人的烟雾里。被大火夷为平地的村镇只剩下斑驳的骨架,宝条不耐烦地指挥着周围的人员,将奄奄一息的幸存者抬上担架,带回神罗公馆的地下研究室。 位于尼布尔山顶的魔晄炉,内部大部分监控都遭到损坏。目击这次事件的塔克斯身受重伤,仍然昏迷不醒。其他人花费不少力气,才修复了一段相对完整的监控录像。 最先出现在屏幕里的,是背对着隐蔽摄像头的身影。那个身影站在蓝色的密封舱前,仿佛听见了什么人的声音,忽然放下手转过身。 爆炸发生得毫无预兆,录像骤然陷入破碎的黑暗。另一个角度的摄像头捕捉到扎克斯冲进魔晄炉的身影。蓝色的溶液如巨树的枝桠,譁然从上方碎落,萨菲罗斯捂着头,仿佛在承受内部难以忍受的剧痛。高大的身影摇摇欲坠,被前所未有的痛苦压折了腰,但在所有人都以为他将要倒下时,他突然再次攥紧手里的刀,紧追在扎克斯身后跳下了平台。 第100页 两人的身影短暂消失了片刻,随即录像剧烈震动,仿佛整个魔晄炉的内部都在嗡鸣颤抖,两人之间的交锋极其短暂,身影再次出现在平台上时,扎克斯的武器脱手而出,他被萨菲罗斯一击砸到魔晄炉的墙壁上,破碎的仪器爆发出一声巨响。 扎克斯咳出一口血,沿着墙壁滑落下来。萨菲罗斯举起刀,穿着士兵制服的金发少年捡起扎克斯的重剑,从背后冲过来一刀贯穿了萨菲罗斯的身影。 克劳德抽出刀,刀的宽度足以将人拦腰斩断,但萨菲罗斯转过头,刀尖挑起少年的胸膛将他甩了出去,然后才捂着腹部的伤口弯下了腰。 0002年十月初,萨菲罗斯对尼布尔海姆进行了纵火屠村。 他踉跄着迈开步伐,身后蜿蜒出深红的血迹。 萨菲罗斯来到平台边缘,绿色的萤光在黑暗中漫上来,他放下手,仿佛追着已经不见踪影的事物,跃入深渊底部的魔晄。 看过那段录像的人都明白,萨菲罗斯死了,死因疑似自杀,没有人能在那种高浓度的魔晄里活下来,更遑论已经身负重伤。 就算是特种兵,说到底也仍是人类。 0002年十月末,神罗正式对外宣布萨菲罗斯因公殉职。 作者有话要说: 萨菲罗斯其实当时也有跟着跳下去,但利娅没理他,她最后一刻看向的是扎克斯。 接下来要进行时间跳跃换地图了。 第39章 ——这个星球正在死去。 大多数人都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但反神罗组织雪崩的成员对此深信不疑。他们信奉星命学,认为星球上的生命都诞生于生命之流。这种巡行星球的能量相当于星球的血液,同时也是神罗大量开採的魔晄的本体。 神罗抽取了星球的血液,破坏了这个世界的生态平衡。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星球正在缓慢死去。人类的贪婪终将遭致自身的灭亡,阻止神罗迫在眉睫。 但能够听见星球声音的古代种,名为赛特拉的古代民族,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凋零消亡。不论少数人如何四处奔走呼吁,直到0007年末,世界的秩序都没有太多变化,依旧笼罩在神罗的统治之下。 米迪尔群岛位于世界地图的东南隅,气候潮湿温暖,植物四季常青。这里的居民大多不闻世事,即便真的有世界末日,这里的人估计也得等陨石砸到头上了才会抬头仰望天空。 作为村里唯一的医生,意味着得身兼多项技能,同时担当儿科医生、妇科医生、内科医生、外科医生……总之就是得迎难而上。 阳光照在木地板上,空气里浮动着消毒水的味道。小小的诊所从外部看来就是一个由木头和铁皮搭建起来的方形建筑,内部分成看诊的空间和安置病人的场所,两个空间拼贴起来总共也只有四张病床。 她现在就坐在其中一张病床上,望着对面墙上受潮泛黄的视力表。视力表的四个角落由胶带反覆固定,但依然敌不过这个地区潮湿的气候,呈现出随时都要飘落下来的危险姿态。 「……真是不可思议,」戴着圆框眼镜的医生取下听诊器,坐回桌边,「这五年里,你都没有再出现心脏衰竭的徵兆。」 翻动病例的细响传来,原子笔的笔尖沙沙摩挲着纸面。 「你现在有胸闷气短的感觉吗?」 「没有。」 「头昏乏力的情况呢?」 「也没有。」 「最近的食慾如何?」 她想了想:「很好。」 准确点说,这五年来她的食慾都是前所未有地好。她已经成了村里唯一酒馆的常客,那里的烤面包特别好吃,刚刚出炉的面包松软喷香,抹上一点新鲜的黄油,让面包的温度自然融化,然后再送进口里一咬。 她依然记得第一次的惊艷。当时她刚刚在这个身体里醒来不久,周围的人对她表现得十分关切,日子平淡的偏远村庄很少出现什么大新闻,先天性心脏有问题的少女从死亡的边缘爬回来,恢复意识后一口气连吃了六个面包,这件事足以让村民们在五年后回想起来依然津津乐道。 「像你这样的情况,十八岁是一个坎,虽然你已经渡过了难关,但依然不可掉以轻心。」 医生合上病例本,用长辈关心晚辈的目光注视她半晌。 「奥利维娅。」 这是这个身体的名字。 和她一样,身体的原主死于心脏问题。也许是因为这个共性,她才会在这个身体里再次醒来。 「你要不要去一趟米德加?」 「那里拥有世界上最先进的医疗设备和最好的医生。」对方语重心长,对这件事显然已经考虑许久,「以前我没有提,是因为你的身体情况不允许。我们这里的医疗条件有限,没有办法进行心脏移植手术。你现在已经二十三岁了,虽然已经比拥有相似先天性疾病的人幸运很多,但以后……」 挂着听诊器的医生换了个说辞:「进行心脏移植手术是目前最好的治疗方案。」 和她上一次的身体不同,这个身体里没有想要毁灭世界的外星寄生物,没有其他嘈杂的意识,安静得不得了。不需要时刻和别的寄生物共处,她很珍惜这份难得的清静。 「我知道了。」她说,「我会考虑。」 离开诊所前,她在门边顿了顿,稍微停下脚步。坐在桌后的医生抬起头。 第101页 「怎么了?」 「……不,没什么。」 巡行星球的生命之流偶尔会靠近地表,以生命之泉的形式冒出地面。米迪尔群岛就是这么一个地方。由于生命之流的灌溉,这里生机充沛,阳光和雨水都十分富足,葱茏的植物时常会遮盖人居住的地方,和世界中心的钢铁都市截然不同。 如果说魔晄的本体即是生命之流,是所有生命诞生和回归的地方,那她当初掉入魔晄炉,意识没有随着身体溶解,多半是被生命之流嫌弃地重新扔了回来。 不属于这个星球的外来生命,估计属于不可降解的垃圾。因为没有办法回收,于是她又被吐了出来。 坏消息是她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还活着,好消息是她的味觉回来了。 死而复生可能给她留下了一定的后遗症,她的其他感官一切正常,唯一的弊端是偶尔会看见不存在于现实中的幻觉。 由于地理位置偏僻,米迪尔是个消息闭塞的村庄,不管是什么新闻都有一定的滞后性,大英雄萨菲罗斯的死亡报告也毫不例外。 她当时在酒馆喝酒,以前的身体受杰诺瓦细胞影响,排毒能力异于常人,喝到微醺是种新奇的体验,好像整个人不止是身体,连意识都变得有些飘飘然起来。 人口固定的村庄只有一台电视,有时候会播放老到掉牙的狗血剧,有时候会播放嘈杂的体育竞技,陆行鸟竞赛的转播是最受欢迎的节目,那个晚上,米迪尔的大半人口都挤在电视机底下的吧檯边,转播的画面突然中断,变成了一则新闻报导。 推开酒馆的大门时,冷风迎面扑来。夜晚灯光寥落,昏暗的电灯吊在头顶,如萤火虫般一闪一闪地亮着光芒。 她回到魔石商店的楼下,正要掏出钥匙,头顶的电灯扑闪了一下,她转过头,空无一人的黑暗里,前不久还出现在新闻讣告中的身影正站在那里。 她的第一反应是萨菲罗斯来找她寻仇了。但他手里并没有拿着标志性的长刀。夜色虽然晦暗隐蔽,她还没有瞎到什么都看不清的地步,他的表情既不疯狂,也没有满怀仇恨,一点也没有亲爱的母亲被人炸了之后该表现出来的愤怒,于是她断定他是个赝品,只是酒精中毒的大脑虚构出来的把戏。 事实证明她的猜测是正确的。短暂的故障后,昏黄的灯光很快再次亮起。附近的地面空空荡荡,出现在她眼前的人没有影子。 所以是亡灵? 她当时差点朝他撒盐,问题是盐罐在厨房里,厨房在屋内,她没有办法掏出盐罐驱逐恶灵,只能拿着钥匙站在屋外,和过去的幻影面面相觑。 片刻后,她移开视线,太阳穴开始隐隐作疼,她忍不住捂住额头:「真见鬼。」 确实是见鬼。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出现幻觉,这件事也没有办法和他人提起——那只会让她看起来更有病。 米德加有心理咨询师吗? 见鬼的第五年,她开始正式考虑这件事。 以前也许没有,但现在都过去好几年了。米德加的发展日新月异,也许现在医院有设立精神科呢? 她的精神病是时候该治了。 0007年九月,米迪尔群岛正值雨季,阳台上的盆栽恣意生长,葱茏的绿意像瀑布一样倾泻而下。她拿着剪刀,站在阳台边修剪多余的枝条,背后的房间地板上摊开着此次的行李。由于地区偏远,从米迪尔群岛出发,紧赶慢赶到米德加也得花上两周左右的时间。 她将魔石商店託付给信得过的邻居打理,待她收拾完盆栽里的腐枝烂叶,时间已经不知不觉间临近黄昏。 金红色的夕阳在树林的缝隙间若隐若现,空气里浮动着幽幽虫鸣。她放下剪刀,旁边的幻觉开口说话了: 「明天出发?」 但她像那种会和幻觉交流的精神病吗?她当然不是。就算有病,她也没有病到分不清幻想和现实的地步。 时不时会在她眼前出现的幻觉,似乎是以尼布尔海姆事件前的萨菲罗斯为原型构成的,这个幻影比现实里她最后见到的萨菲罗斯理智多了,看起来一点也不疯,不会到处杀人放火,也不会抱着外星病毒寄生的尸体喊妈妈。 因为是个很省心的幻觉,这五年来两人倒也算是相安无事。 「路途遥远,要不要多带点东西防身?」 晚风缓缓拂过树林,金色的夕阳如水面的粼光波动起来。幻觉版的萨菲罗斯完美复刻了她记忆里的模样,银色的长发如丝绸流淌。微垂眼帘时,纤长的羽睫在象牙白的皮肤上投下细密阴影,低沉的声音柔和舒缓,没有刻意蛊惑他人却依然能够轻易拨动心弦。 高大的身影美丽到接近妖冶。 但是很遗憾,她早就锻鍊出了免疫力。除非真人死而复生拿着刀要来捅她复仇,不然她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银发碧瞳的幻觉跟着她离开阳台,回到屋内。待她第二天睁开眼睛时,床畔已空无一人。 从米迪尔群岛的码头出发前往东大陆,一路经过多番波折,两周后总算抵达米德加附近的卡姆镇。从卡姆镇前往米德加是平民的首选,虽然一群人挤在货车后面不太体面,但路费吃紧的人可顾不上那么多,有车搭乘就值得感谢。 米德加四周是一望无际的旷野,明亮的阳光笼罩着天空。破旧的货车颠簸着扬起一路烟尘,行驶到途中忽然慢慢减速,在乘客的怨声载道中彻底停在路中间不动了。 第102页 货车司机的脾气也不太好,摔上车门就开始和乘客吵架。 她拎着背包,站在马路中间,远方的天空开始汇聚乌云,黑压压的云层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 「看样子是要下雨了。」旁边的乘客嘀咕着嘆了口气。 暴风和骤雨酝酿的方向,隐隐驶来一辆黄色的卡车。在周围乘客希冀的注视下,络腮鬍的卡车司机探出身子,还未靠近便已朝聚集在马路边的人群大喊:「不能过去——前面的道路被封了——」 人群躁动起来,米德加是世界上最先进的都市,大部分人都怀着改善生活的希望来到这里,早在遥远的路途上花光了大部分积蓄。 「喂,道路被封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如果不想活了的话,就去前面试试吧!」卡车司机骂道,「那前面全是神罗的士兵。」 周围的乘客不再抱怨,纷纷爬上卡车后面的挂车,不大的空间很快就被占满。 「神罗在抓捕什么人?」 「不清楚。看起来挺好的一个小伙子,带着一个金发的同伴。名字是什么来着?」 远方传来滚动的雷鸣,拂面而来的风染上雨水的湿气。世界在快速变得昏暗,仿佛准备迎接即将倾盆的骤雨,暴风的中心已然漆黑黯淡。 「啊,我记起来了。」 黄色的卡车颠簸了一下,收音机的电流发出断续的磁响。 「名字好像是……」 卡车司机摇摇头。米德加的轮廓越来越远,那个仍在说话的声音逐渐隐入风中,在回忆的风沙里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扎克斯。」 要下雨了。 晴朗的蓝色天空被乌云遮蔽,冰冷的雨水马上就要倾泻而下。 她转过头,对驾驶座上的人说: 「停车。」 「……什么?」 她掏出藏在大腿外侧的枪,枪口抵住对方脑后。 「我说停车。」 轮胎擦过地面,陡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声响。黄色的卡车在路边紧急停了下来。她拎着背包跳下车,身后传来不可置信的大喊:「你要去哪?」 风声呼啸的旷野,远方的天空晦暗无光,如黑色的海面波涛汹涌。 她脚步微顿,没有转身。 「去还一个人情。」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说要换地图了,但结果还是要暂时回到米德加……至少是五年后的米德加,也算是换地图了!【x 不会大篇幅走原版剧情,最终幻想7的剧情其实过得很快,从炸一号魔晄炉,到北方的大空洞打败炽天使形态的萨菲罗斯,总共也就花了大概41天,从0007年的12月到0008年的1月12日。 第40章 米德加很少下这么大的雨。 瓢泼大雨遮蔽了天光,翻涌的乌云将白昼变得如同黑夜。冰冷的雨帘模糊了视野,她循着回荡的枪声穿过旷野,但咆哮的枪声渐渐消散,硝烟的气味被雨水遮盖。喧嚣的雨声铺天盖地,空旷的四野不见人影。 就算是塔克斯,要在这种茫茫旷野中找到任务目标也无异于大海捞针。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大雨中走了许久,是什么促使着她在希望渺茫的情况下无法回头。滂沱大雨渐渐小了下去,浑浊的积水映出阴云的缝隙,缝隙里天光一闪。她在雨幕中瞥见了一抹黯淡的金色。 血水混杂着雨水,从柔软的金色发梢滴落下来,那个身影一动不动地跪坐在泥水里,表情空白而迷茫,浑噩如同置身于难以醒来的梦境。 克劳德低下头,望着缓缓闭上眼睛的挚友,仿佛初生的幼兽终于意识到自己即将失去什么,空白的表情骤起波澜,难以述说的巨大痛苦袭上心头,他几乎是哽咽了一声,喉咙挤出颤抖的悲鸣。 她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克劳德坐在扎克斯身边,手里握着厚柄的重剑,血水和雨水不断从脸颊淌落。扎克斯阖着眼帘,躺在冰冷的血泊里,和克劳德悲痛难抑的神情截然不同,嘴角隐约带着一丝释然的微笑。 ……晚了? 不,还来得及。 弯腰跪在冰冷的雨水里,她将手按到扎克斯颈侧,屏息倾听片刻,躺在血泊里的身躯体温犹热,脉搏虽然微弱,但还没有彻底消失。 致命伤在哪里? 她直起身,视线扫过伤痕累累的身躯。扎克斯的身体被子弹打得千疮百孔,仿佛被敌人集中火力反覆击倒,直到他再也爬不起来。 先修复心脏。 她将手按到扎克斯的心口,深吸一口气。 阴沉灰暗的雨幕中,绿色的治癒系魔法突然光芒大盛。 噗通一声,如同进行心脏复甦。 魔法的光芒如无数丝线展开,渗入破损的身躯修复撕裂的伤口。 噗通。 她加强大范围的治癒魔法,毫无保留地输送魔力,空气里的魔法因子震动着如水沸滚,藤蔓般的光之触鬚绽放开来,地面浮现出魔法符文的轮廓,如木炭缝隙里的火光微微一闪,力量骤然强盛。 噗通。 紧闭的眼帘似乎颤了一下。 源源不绝的光芒如水溢出,和冰冷的雨水不同,渗进体内的光点带着太阳一般的暖意。 那股暖意驱散了死亡的寒冷,僵硬的四肢缓缓复甦,陷在黑暗里的意识被风筝线扯住,蓝色的眼睛缓缓睁开,雨点正好落下来,天空的尽头灰暗一片,扎克斯迟缓地眯起眼睛,朦胧黯淡的视线里映出极为模糊的身影。 第103页 面无表情的一张脸,全神贯注的神情明明没有波动,看起来却异常固执,几乎有点杀气腾腾,好像他不醒来就死定了。 「……」他本来就死定了。 扎克斯毫无预兆地笑了一下。 死后的世界真奇妙。居然能见到已经死去多年的……老朋友。 他吃力地弯了一下嘴角,微弱的声音略显恍惚。 「……利娅?」 她顿了一下,周围的光芒如水雾波动,但再次定睛望去时,短暂醒来的人已经重新阖上眼帘。 她低咒一声,手掌骤然贴上他颈侧的脉搏……在跳动。 胸口的起伏虽然微弱,但明显还在呼吸。 湿漉漉的黑发混着血水,雨珠落到那张熟悉的脸庞上,沿着脸颊无声滚落。 不断流散的体温重新聚拢,贴着掌心传来的触感是温暖的,是属于活人的温度。 「……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无法言喻的情绪忽然涌上心头,她脱力般地跌坐回去,忽然哈地笑了一声,短促的笑声哽在喉咙里,她努力咽了咽,这才抬手捂住脸。 铁锈般的血腥味被雨水洗刷沖淡,她放下手,绿色的光芒再次亮起,缓慢氤氲扩散,比之前缓和许多,目的主要在于癒合细小的伤口。 雨不知何时停了,黯淡的天光从云层的缝隙里斜落下来。她终于意识到旁边还有一个人,金发的少年……不,时隔五年已经是青年了,确定扎克斯没有性命之忧后,克劳德终于将注意力放到她身上,用那双漂亮的蓝色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你是谁?」 「……一个好心的陌生人。」她撑着膝盖站起身,「这里不能久留,你能带着一个人行动吗?」 沉默片刻后,克劳德点了一下头。他小心翼翼地扶起扎克斯,用肩膀和背嵴托起对方的身躯。这么做的期间,他手里一直紧紧攥着那把重剑的剑柄,仿佛那是比自身性命更加贵重之物。但是一米七几的青年背上背着一个人,手里还拖着一把和他本人差不多高的重剑,看起来未免有些吃力。 克劳德好像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她两手空空地站在旁边,觉得这一定有什么问题。 「那把剑……也许我可以帮你拿着?」 金发的脑袋动了动,朝她的方向看了过来。 极其漫长又十分短暂的停顿过后,克劳德抬起手,手里的重剑在泥水里拖出一道痕迹。他将血迹斑斑的剑柄放到她的手心里,然后轻轻松开手。 重剑突然下沉,她往前一个踉跄,克劳德在最后一刻伸出手,再次抓住剑柄的同时用手臂托住了她的身体。 二十一岁的克劳德·斯特莱夫,身高目测一米七出头,第一眼给人的印象和高大强壮挂不上钩,身体素质却异常强大。他一个人同时托住了两个人的重量,这其中包括身高一米八五的特种兵,手里还拿着重到可以拍碎岩石的巨剑。 「……?」 她怀疑克劳德·斯特莱夫可以轻松地将她单手提起来。 她印象中的十六岁少年,和面前这个缺乏表情……穿着特种兵制服的金发青年,两者之间明显有道岁月难以跨域的鸿沟。 这五年发生了什么? 她看着那双泡过魔晄而显得美丽异常的蓝色眼眸。 「小心点。」 克劳德收回手,表情和声音都没有任何变化。说完这句看似关切的话,他别过脸,背起扎克斯,拖着那把重剑,一步一步地朝米德加的方向走去。 抵达米德加已是傍晚,两人等到车站附近的人群消散,这才继续前行。贫民窟鱼龙混杂,但克劳德和扎克斯的装扮容易引人侧目,那把重剑也过于招摇,不管怎么说都得先找到落脚藏身的地方。 「……克劳德?」 穿过第七区贫民窟的车站时,背后一道传来不可置信的声音。 克劳德脚步一顿,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黑色长发的年轻女性,酒红色的眼瞳盈动着光芒。克劳德的神情里飞快闪过什么,仿佛一时间有无数记忆纷杳而来,他捂住额头,从雪片般的回忆里翻找出一个名字。 声音自然而然地涌到嘴边: 「……蒂法?」 对方脸上绽开的神情,说明他的答案是正确的。 蒂法·洛克哈特,尼布尔海姆事件的幸存者,目前在贫民窟经营着名为第七天堂的酒吧,酒吧里的街机桌设有机关,轻踩地板后能通向底下的房间。 「你们是从神罗逃出来的?」蒂法的手脚十分利落,很快便收拾好了房间。 克劳德抱着手臂靠在角落里,身边斜置着厚柄的重剑。蒂法每问一句,他就简短地回答一句,要不然就是点点头,视线时不时回到安置扎克斯的床榻上。 「不要担心,这里很安全。」 蒂法欲言又止,明显心里有话。五年前,扎克斯曾到尼布尔海姆执行任务,蒂法对他还有印象。但她似乎认为现在不是合适的时机,很体贴地没有多问。 「今晚就先好好休息吧。」 克劳德:「多谢。」 「那么,」她也跟着直起身,「我就不打扰了。」 蒂法看起来有些意外:「你不留下来吗?」 「等一下。」高大的阴影落下来,第七天堂的另外一名员工是个戴着墨镜的黑皮壮汉,对方伸出手臂拦住了她的去路,浑身散发出极其不好惹的气息,属于贫民窟的街头混混看见了也会绕着道走的危险分子。 第104页 「在确定你们的身份之前,我们可没办法这么轻易地放人离开。」 「巴丨雷特!」蒂法蹙起眉,但名为巴丨雷特的壮汉没有立刻退回去。 他抬了抬手臂,嗤笑一声:「我们怎么能确定你们不是神罗的走狗?」 「这很重要?」 「神罗是这个星球的敌人!为神罗卖命的特种兵都是神罗的走狗,叛逃的傢伙可不常见。」 「巴丨雷特!」蒂法压低声音,「克劳德是我的朋友。」 「她也是吗?」 「……」蒂法顿了顿,「既然是克劳德的同伴……」 「我们不是同伴。」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她和克劳德看了彼此一眼,克劳德微微撇开视线,她冷静地转过头。 「我只是个路过的陌生人,好事做完了,就差不多该走了。」她抬起头,「你能让一让吗?」 「路过?」巴丨雷特问她,「从哪里路过?」 「卡姆镇。」 「你来米德加做什么?」 她拿出医生开的介绍信:「来看病。」 「……」巴丨雷特盯着那张介绍信看了一会儿,嘟囔着拧起眉,「先天性心脏病?」 意识到他凶了一个病患,巴丨雷特的气焰明显弱了下去。 「你可以让开了吗?」 停顿片刻后,巴丨雷特嘁了一声。身高接近两米的壮汉移开位置。因为他的存在,不是很宽敞的走道变得有些拥挤,他明显也意识到了这点,收起手臂后试着往墙壁上靠了靠。 「等等。」蒂法来到她身边,「我送你回去。你有下榻的地方吗?」 对于女性来说,夜晚的贫民窟危机四伏。她看了蒂法一眼,对方朝她弯了弯嘴角,含着笑意的酒红色眼眸温暖明亮,让人联想到回家时透过窗口窥见的灯光。 「不用。」她说,「我在上层市区订了酒店。」 「啊哈!」巴丨雷特说,「既然你有钱订昂贵的酒店,为什么会从卡姆镇前往米德加?那可是贫民的选择。」 看起来五大三粗的人,倒是意外细心。 「为什么不从朱诺港换乘直达米德加的列车?」巴丨雷特问她,「你听起来是个有钱人。」 「因为我不喜欢搭乘列车。」 她微微侧头:「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够了,巴丨雷特。」蒂法看了看她的表情,语气忽然变得无比严肃。 巴丨雷特和蒂法对视半晌,看似娇小的女性蕴藏着无穷的力量,酒红色的眼睛仿佛明亮燃烧的火焰,蒂法瞪了巴丨雷特一眼,戴着墨镜的黑皮壮汉终于见好就收,垂下手臂退向墙角。 「让一让。」同样待在墙角的克劳德突然冷声开口,「这里没有多余的位置。」 巴丨雷特看向克劳德,克劳德无动于衷,用一米七几的身高摆出了两米几的气势。 克劳德以前是这种高冷的性格吗? 五年不见,很多事情都变得不一样了。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不关她的事。 人情已经偿还,她没有继续留下的必要。 「等等。」这次叫住她的是克劳德。抱着手臂靠在墙边的青年抬起头,言简意赅地开口:「名字。」 「这不重要。」 「既然不重要的话,为什么不肯说?」 她被克劳德噎了一下,终于转过身。金发的青年目光不闪不避,两人对视片刻,她忍住嘆息。 「奥利维娅,」她说,「奥利维娅·霍尔德。」 「那边那个傢伙的医疗费——」她掏出高精纯度的魔石,往克劳德的方向一抛。他抬起手,不偏不倚地将那颗魔石接入手中。 「就用这个支付。」她说,「付完医疗费后,应该还有些余钱,你们可以当成食宿费。」 蒂法凑过去,看清楚克劳德手里那颗魔石的资质后,有些惊讶地抬起眼帘。 「这样真的好吗?这么贵重的东西……」 魔石这种东西需要配合使用者的精神力量,使用的次数越多,魔石的精纯度就越高,也越能稳定释放高阶魔法。神罗虽然能通过压缩魔晄人工制造魔石,天然的魔石精纯度更佳,属于有价无市的商品。基于这些原因,资质优秀的天然魔石非常昂贵。 米迪尔群岛物资贫瘠,但生物资源十分富足,天然的魔石也没有其他地方那么难寻。 「没关系。」她说。 这是实话。 重活一次,她从图书馆的npc变成了魔石商店的npc。 虽然都是npc,她现在很有钱。 作者有话要说: 没想到巴丨雷特名字都会被屏蔽,太惨了。 第41章 「如果有什么想做的事,就去做吧。」 如果将看医生时最不想听到的台词列一个排行榜,这句话一定名列前茅。 时间临近中午,她花了一早上接受各种检查,巨大的萤光屏幕展现出黑白为主的图像,包括这次核磁共振和超声心动图的结果。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站在屏幕边,握着双手斟词酌句许久。高昂的问诊费估计包含照顾病人情绪的费用。在这一点上,对方表现得十分尽职。 「说实话,你还活着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医学奇蹟。」医生的语气温柔和缓,试图减轻噩耗的冲击,「但是这个奇蹟能够持续多久,根据现在的医学技术我们没有办法做出准确的判断。」 第105页 说完,对方仔细观察着她脸上的表情,大概是觉得她表现得足够冷静甚至有点无动于衷。 「心脏移植手术的等候期目前是六个月,在这期间……」 那名医生声音微顿,松开双手嘆了口气:「如果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就尽情去做吧。」 她点点头,表示自己听明白了。离开病床,重新踩到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 「我确实有个未了的心愿。」 她抬起手臂披上外套,将头发拨出衣领,微微侧身:「你们这里提供心理咨询服务吗?」 「……什么?」 「心理咨询服务,」她说,「面对精神疾病的诊断和治疗。」 1959年,神罗发现了魔晄能源。在短短的五十年之内,社会发展日新月异,相当于从煤炭为主的十九世纪直接跃入了高科技的新纪元。但科技的高速发展不代表观念的改变。心理咨询是新兴行业。她根据发到手机上的地址来到一家私人诊所内。 咨询室布置得小而温馨,在资金有限的情况下尽可能地提供了一个舒适的环境。她坐在沙发上,旁边的窗沿上摆了几盆绿色的盆栽,在雾蒙蒙的阳光中舒展着塑胶的枝叶。 「我需要躺下吗?」 「不用,今天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你不用紧张,怎么放松就怎么来。」摊开笔记本的心理咨询师坐在她对面,露出亲切的笑容,「我的任务是做一个倾听者,如果不介意的话,你可以把我当成一个许久未见的老朋友。」 「……」 心理咨询入门原来这么难的吗? 她垂下眼帘,盯着对方的笔尖。 寂静如光中的尘埃瀰漫开来,但对面的人似乎一点也不着急。漫长而耐心的停顿过后,她听见自己开口: 「我有时候会见到幻觉。」 她说:「我不知道那些幻觉为什么会出现,但它们总是看起来很逼真,就像我身边真的有这么一个人一样。」 「一个人?」对面的声音问道,「你可以稍微描述一下吗?」 「准确点说,是我的前男友。」 对方手里的笔尖动了,划过纸面响起沙沙的声音。 「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只是很平常的分手。」 「分手的原因是?」 「我们的未来规划不同。」她说,「我想在乡下隐居。」 「他呢?」 「……」 萨菲罗斯?萨菲罗斯当然是想成为新世界的神。 但这个说法显得他太有病了,她不太好开口,只好换了一个委婉一点的说法。 「他想统治世界。」 「……」 笔尖沙沙的声音一顿,对面的人抬起头。 她没有表情:「所以我们就分手了。」 对面的人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话语涌到嘴边转了一圈,变成了稍微有些不同的问句。 「这是你们分手的主要原因吗?」 「算是。」 「除此以外呢?」 「我和他家人关系不太好。」 停顿片刻,她补充:「主要是和他母亲关系不太好,所以分手之前我们打了一架。」 记笔记的声音再次停了下来。 「你是说,你们吵了一架?」 「不,我们打了一架。」 「……我明白了。」对面的人再次拾起笔,「你第一次见到这些幻觉是什么时候?」 「大概五年前,我当晚喝了点酒,在回家的路上看见了奇怪的幻觉。」 「奇怪的幻觉?你为什么觉得那个幻觉奇怪?」 她看着窗外。 「因为他看起来很正常,既不疯狂也不愤怒,而且也不打算向我寻仇。」 对面传来的声音微轻:「你为什么觉得他会想要向你寻仇?」 停顿片刻,她转回头:「因为我伤害了他的家人。」 「你觉得愧疚吗?」 她微微开口:「……不。」 她说:「再来一次我也会那么做。」 空白的寂静过后,对面的人再次捡起话题。 「第一次出现幻觉的时候,你除了喝酒,还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吗?不管是什么都可以,就算是无关紧要的细节也没有关系。」 「……当时酒馆里有很多人,大家都挤在吧檯边看电视。因为是个很小的村子,所以全村也只有一台电视机。」 对面的人点点头,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村里的人都喜欢看什么?」 「陆行鸟竞赛的转播。」她陷入回忆,「但转播到一半,节目忽然被切断,变成了新闻报导。」 「那个新闻报导说了什么?」 「萨菲罗斯殉职的消息。」 「然后呢?」 「因为喝得有点多,所以我就回家了。」 「在回家的路上,你看见了幻觉。」 「准确点说,是我回到家门口时,看见了幻觉。」 她能感觉到对面的人在打量她,虽然出现在这里就意味着自己应该试着敞开心扉,但她发现自己的表情还是没有任何变化。 大概是为了缓和气氛,对面的人道:「你是萨菲罗斯的粉丝?」 「不是。」 「看到那则新闻报导的时候,」那个声音慢慢说,「你是什么感觉,你还记得吗?」 她坐在沙发上,没有动。 第106页 「没什么感觉。」 「……是吗,我知道了。」笔尖沙沙的声音再次响起,「一般会在什么情况下见到幻觉,你有注意吗?」 窗沿上的盆栽沐浴着黯淡的阳光。 「修剪花草的时候。」她说。 第一步是去除腐烂的根茎枝叶,确保腐朽的部分不会感染健康的枝条。 「晾衣服的时候,买家具的时候,总之没有任何规律。」 不想见到他的时候,想见到他的时候。暴风雨吹坏了窗户的时候,选择新窗帘颜色的时候。 她微微转过头:「现在也是。」 笔尖微顿,对面的人抬起眼帘:「现在也是?」 她颔首。 「他在哪?」 她的视线落向对方身后。「萨菲罗斯」将一只手搭在沙发上,闲散而随意的动作,因为他天生自带的压迫感无端透出一股危险的意味。 但他的表情还是温和的,眼神看起来也足够理智,是疯掉之前的萨菲罗斯才会露出的神态。 坐在她对面的心理咨询师顿了顿,微妙地感到了些许不自在,但很快就将不安的情绪压了下去,语气再次变得平和舒缓。 「一个人会出现幻觉有很多种原因。恕我冒昧地问一句,你有这方面的家族遗传史吗?」 「我不清楚。」 「出现幻觉后,你有和前男友联繫过吗?他有试着联络过你吗?」 「没有。」 她看向对方手里的笔记本。 「你说一个人会出现幻觉有很多种原因,可以举一些例子吗?」 「药物、酒精、心理疾病、精神创伤。」对面的人说,「还有丧亲之痛,都可能造成一定的幻觉。」 「……心理咨询服务得长期进行吗?」 「如果想保证的效果的话,我们一般建议进行长期的咨询辅导。」 「我可能不会在米德加久留。」 「那么你大概会在这里停留多久呢?」 「一个月。」她说,「最多一个月。」 回到酒店时,明亮的灯光沿着玄关的走廊渐次亮起。拥有特殊空气净化系统的套房足有一个公寓那么宽敞,配备拥有落地窗的浴室,能居高临下地俯瞰夜色中荧雾朦胧的钢铁都市。 她踢掉鞋子,边走边脱下外套,解开衬衣,将储物魔石放到大理石水池旁边的檯面上,浴室里很快氤氲起白色的雾气,她没入水中,绿色的水面漾起涟漪,隔绝了外界的所有声音。 水底的世界温暖舒缓,像一层柔软的外膜包裹着身躯。在生命之流里的记忆零零散散,如今只隐约记得一种模糊的渴望。 所有生命都会回归同源,星星点点的光芒编织成流动的水波。 一段铃声响了起来,模模糊糊的声音仿佛随着水流摇曳。寂静被打破,她浮出水面,来到浴缸边沿,伸出手在旁边的毛巾上擦了几下,拿起檯面上的手机。 是送上门的晚餐服务。 将近十道菜都用很大的盘子装点小得可怜的菜餚,空运的新鲜食材被摆成花圈一般的形状,雪白的瓷盘边沿用酱汁勾勒出花纹,非常严谨地将视觉也当成了体验美食的一部分。 她坐在客厅落地窗前的地毯上,一边看着米德加的夜景一边用餐。 黑压压的夜空不见星辰的踪影,巨大的魔晄炉围绕着浮空的钢铁都市,绿色的荧雾随工业废气飘摇瀰漫,她不知道自己以前是怎么在这种地方生活了十几年。 挤在狭小的公寓里,每天做着无聊的工作,呼吸着工业废气,最重要的是寡淡无味的食物。 米德加没有明媚的阳光,没有葱郁的植物,只有压抑的灰色天空和同色系的钢铁建筑。 她望着窗外,出神了很久。 「萨菲罗斯」靠坐在窗边,银色的长发滑如炼银,碧绿的竖瞳幽光流转,光凭美貌他确实有自视为神的资本,哪怕只是作为一个幻觉,不,也许正因为他是一个幻觉,那种非人的美丽才会如此蛊惑人心,比蛇牙渗出的毒液更加危险。 夜风拂过面颊,轻柔如同纱雾。 「你打算怎么做?」 她微微转过头,望进那双碧绿的竖瞳。 「你想怎么做?」他再次问她。 空荡宽敞的房间,只有她一个人的倒影。月光被乌云遮去,米德加不见星光,绿色的荧雾点缀着黑暗中亮起的城市街道。 「我想怎么做?」她慢慢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目光依然停留在他脸上。 她长久地,一瞬不瞬地望着已经死去多年的虚影,注视着来自过去的亡灵。 她说:「我要摆脱你。」 第42章 要从神罗手里买走一个人并不容易,但僱佣一个人则另当别论。 虽然没有将特种兵僱佣给第三方的先例,凡事只要价钱能谈拢,其他的便一切好说。 坐上谈判桌之前,经过多方打听,她基本确定特种兵已经成了日薄西山的项目。没了五台的威胁,在反神罗组织声势渐弱的当下,拥有劣化可能的特种兵渐渐退居二线,再加上兵器开发部不断推出的新型兵器,早就不复当初的辉煌,已然成了常驻冷板凳的部队。 神罗的特种兵现在处于打折的阶段,以后估计也会不断贬值,这是赔本的买卖,但除了有钱,她现在也没有别的东西。 提出超出预算百分之二十的价格后,神罗很爽快地签了合同,将特种兵的个人资料发到了她的个人情报终端——她的手机上。 第107页 她假装慎重地考虑了三天,将一个人的资料勾选了出来。 神罗总部没有太多变化,大厅依然富丽堂皇,墙壁和地板都光滑如镜。若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大概是图书馆没有了图书管理员,一切都变得智能机械化。 随着一声空灵的轻响,电梯在特种兵部门的楼层滑开。 踏出电梯时,她意识到自己好像来得不太是时候,几名特种兵围在休息区,兴奋得活像拿到了神罗总裁私房秘闻的第一手资讯。 神罗员工喜欢八卦的天性还是没变。 「坎赛尔,你被富婆包养了!!」 戴着头盔的身影坐在沙发上,他应该也收到了僱佣合同。虽然看不到表情,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很确定,他现在正在蹙眉。 不过她也理解,突然被陌生人买下了自己的余生,稍微正常一点的人都会觉得不自在。 听到陌生的脚步,听力灵敏的特种兵们齐齐一顿,转过身。 片刻的寂静后,大概是忽然明白了什么,一个人不太确定地开口:「请问……」 另一个人跟着补充:「你该不会是……」 「那个……」 她微微颔首:「我就是那个富婆。」 「……」 一名特种兵勇敢地举起手:「请问,你还招人吗?」 「别闹。」坎赛尔按下那个人的手。 他转向她的位置,工作时的态度非常公事公办,语气礼貌而疏离:「你找我有事吗?」 「你现在有空?」她侧头朝电梯示意了一下,「我只需要十分钟。」 普通士兵的退休年龄是55岁,因为高危的性质,特种兵的退休年龄要低很多,她从神罗手里将他直到退休的工作时间都买下来了,十分钟根本不算什么。 前往员工餐厅的路上,坎赛尔一直在不动声色地打量她。如果说他心里此时充满困惑,他将这份困惑隐藏得很好。不愧是在神罗工作了这么多年的老油条。 和他同期的特种兵,劣化的劣化,崩溃的崩溃,只有他还活着。 翻阅特种兵的资料看见了熟悉的名字时,她无意识松了口气。 如果说坎赛尔和她都是npc,那他可真是特别命硬的npc,能活到游戏结局的那种。 「那么,」坎赛尔在桌对面坐了下来,「你可以告诉我僱佣我的理由了吗?」 这个时间段,员工餐厅没什么人。玻璃温室里的树木枝繁叶茂,这倒是几年前没有的景色。 她托着下巴,合理扮演自己目前的角色:「因为我钱多。」 因为他是那十几年间,唯一一个一直试着和她说话的人。 她漫不经心地补充:「有钱,而且有闲。」 坎赛尔:「……如果你不知道怎么花钱的话,我推荐你去一趟围墙商业街。那个地方会给予你充足的灵感。」 她耸耸肩,不置可否地端起咖啡。 「我僱佣你,不是让你给我花钱的建议的。」 「所以?」坎赛尔说,「你的期望是什么?」 「……我目前还没想好。」 她希望他继续活着。哪怕在她不在了以后,也继续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 所以她将他的自由买了下来,虽然不是彻底而完全的自由,但这已经是在不和神罗直接撕破脸的情况下,她所能做到的极限。 在这个由神罗统治的世界里,金钱的力量确实非常便利。金钱不止能买到物质的享受,同时还能买到医疗、健康、地位、尊严、他人的性命和自由。 「僱佣合同上有我的联繫方式。」 她放下咖啡,站起身,「等我想好了要做什么,我会联络你的。」 坎赛尔的反应仿佛在说:就这? 她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已经十分钟了。」 「等等。」 「在我没有联繫你的期间,你想做什么都请自便。我是个很好说话的僱主,任务之外的自由时间我不会干涉。」 平平安安地活到退休算任务吗? 大概不算。 所以她根本就没打算给他什么任务。 「等一下!」坎赛尔离开桌边站了起来。 「为什么?」这一次,他的声音没有了公事公办的伪装,出现了近似于情感的波动。 脚步微顿,她在原地静止片刻,转过身。 「……我认识一个人。」坎赛尔安静地说:「你和她给人的感觉很像。」 「……是吗?」她收回目光,「但那和我无关。」 离开员工餐厅前,她背对着那个身影,挥了挥手机:「如果有任务了,我会联络你的。」 「在那之前,可别死了啊。」 她可是花了大价钱的。 外面的天空灰濛濛的,市中心车水马龙。她回到酒店,经过气派宽敞的大堂时,前台的工作人员忽然叫住她。 「霍尔德小姐,请留步。」 对方翻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今天有人来找过你,但因为你当时不在,就留下了这封信。」 「来找我?」 「……是的。」大概是从她的表情中读出了什么,那个工作人员的表情有些不确定起来,「因为他知道你的姓名和房间号码,我们还以为……真的十分抱歉,如果不是熟人的话,我们现在马上就报警。」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张纸,上面的字迹十分熟悉,根本就是小学生的字体。 第108页 「不用。」她打断即将报警的前台人员,将根本说不上是信的东西揣进口袋,「这封信确实来自我的熟人。麻烦你们了。」 今天註定是繁忙的一天。 第七天堂是个充满怀旧风格的西部酒馆,白天的时候客人不多,她一眼就看见了搭着膝盖坐在台阶上的身影,悠然自得的模样就差没在嘴里衔根草梗,全然不似两周前还躺在血泊里的状态。 以扎克斯那个时候的伤势,他就算再躺一个月都合情合理。 两人的视线忽然相遇,扎克斯愣了一下,她这才注意到他神情中的希冀,那点小心翼翼的情绪在看清楚她的身影时微微黯淡下去,但很快就被明亮的笑容取而代之。 「恩人!」 「……」她转身就走。 「别走啊,恩人!」肩膀上落下的手,轻柔而不容置疑地将她按在了原地。她抬起头,扎克斯语气轻快地说:「你的名字是奥利维娅对吧?」 她单刀直入:「你怎么知道我的住处和房间号码?」 「啊,抱歉。」扎克斯挠了挠头,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做得不够妥当,「我拜託了一些老朋友替我转交消息,他们的行事作风可能比较……容易让人感到不安?」 她面无表情地心想:十之八九是塔克斯。 扎克斯已经和塔克斯重新搭上了线,但他现在还好好地待在第七区的贫民窟,说明塔克斯并没有将扎克斯的存在上报。 塔克斯可以信赖吗? 算了,好麻烦,这是扎克斯和塔克斯之间的事。 扎克斯观察着她脸上的表情:「我保证他们没有任何恶意。」 她开口:「那么,你特意来找我就是为了道歉?」 「不,我是来报恩的!」扎克斯抱起手臂,「如果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地方,还请尽管使唤我。」 现实里的身影和记忆重叠,她微微怔了一下。 她下意识看向扎克斯的头顶,仿佛认为那里会出现闪动的提示语: 【快,僱佣他。】 「……不用。」 扎克斯毫不气馁:「但你现在是一个人在米德加对吧?人生地不熟的,肯定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我强烈建议你僱佣一个可靠的嚮导。」 她微微扬眉:「比如像你这样的?」 「比如像我这样的。」扎克斯说,「不是我自夸,你估计找不到比我更合适的人选了。」 她侧头:「你现在是僱佣兵?」 「差不多吧,因为才刚刚合伙开张,所以现在有限时优惠哦。」 她总算意识到她为什么觉得扎克斯身边少了点什么,他现在看起来一身轻,原来是没有了曾经随身不离的那柄重剑。 「没有武器的僱佣兵?」 「就算是赤手空拳,我也很强。」扎克斯语气自信,「在找到趁手的武器前都不会有什么问题。我的同伴也非常可靠。」 「那个金发的?」 「克劳德现在在帮蒂法跑腿。」 扎克斯道:「所以你意下如何?」 「我不需要。」 「真冷淡啊。」扎克斯笑起来,尽管她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 蓝色的眼睛依然含着笑意,他声音很轻地说了一句:「……可能就是这个地方特别像吧。」 她眨了一下眼睛。 回过神后,她试着结束话题:「我现在不需要帮忙,也不需要别人报恩。」 「好歹给我一个机会吧。」扎克斯扶住脖子,「我很便宜的哦?」 「……」 扎克斯立刻纠正说辞:「我很划算的,我保证。」 「……」 「走过路过不能错过,限时打折僱佣前1st特种兵的机会,你确定你不动心吗?」 「……不心动。」 扎克斯:「哎呀,被击沉了。」 「前1st特种兵是你的招牌?」她说,「你就不怕神罗来找你麻烦?」 「在神罗的档案里我已经是个死人了。」扎克斯摇摇头,笑着嘆了口气,「自由的代价可是很高的啊。」 巨大的圆盘遮蔽了天空,从缝隙里漏下少许阳光。扎克斯的眼睛是天空一般清澈的蓝色,不管经历了什么,这个人的眼神都不曾改变。 「如果你怎么都不肯僱佣我的话——」 扎克斯顿了顿,忽然道:「那交个朋友如何?」 「在米德加这种地方,多个朋友好歹能互相有个照应。」 她怀疑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但被那双真挚的眼睛注视着,很难让人直接将拒绝的话语说出口。 「……我是个无趣的人。」她说,「和我做朋友会很无聊。」 她已经把意思表达得足够明显,扎克斯却仿佛松了口气似的,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 「那不是正好吗?」 她无法理解,也不明白。 为什么这个人会忽然露出那么明朗的笑容。 「既然你觉得自己很无趣,」扎克斯说,「那么,有趣的人,我来当就行了。」 他朝她伸出手,蓝色的眼睛笑意弯弯。 「和我成为朋友吧,奥利维娅。」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狗勾就爆字数了可恶,接下来的剧情挪到下一章。 萨菲罗斯快出场了,真的,我保证。我没有忘记本文男主。大boss总是出场得迟一些。 第109页 第43章 废弃的教堂矗立在钢铁编织的天空底下,玻璃彩窗映出雾蒙蒙的阳光。扎克斯说有一个人无论如何都想见她一面,推开教堂的拱门时,蹲在祭坛前的少女站起身,转头朝两人望来。 说实话,她和爱丽丝并不是很熟。就算是五年前,两人也只是简短地见过几面,远远称不上关系亲密。 所以当少女忽然朝她跑来,张开双臂抱住她,仿佛两人是多年未见的挚友,她不可避免地愣了一下,站在原地一时都忘了该如何反应。 爱丽丝的身上染着温暖的味道,仿佛晒过太阳的鲜花,让人感觉既怀念又亲切。 「谢谢。」 她回过神。 在耳边响起的声音,比她想像中的更加温柔,也更加郑重。 在她大脑当机的期间,扎克斯及时出面解围。 「我呢?」他夸张地说,「我就没份吗?」 闻言,爱丽丝松开手,用那双漂亮的翠绿色眼睛瞥了他一眼, 「没有。」 柔软的嘴角弧度微弯,她顿了顿,抱起手臂:「但看在你把客人带来了的份上,我可以稍微考虑一下。」 「只是稍微考虑一下?真严格。」 「没办法,谁让你一点也不守时。」 爱丽丝竖起手指:「五年,你居然让我等了五年。」 「如果你这么说的话……」扎克斯抓抓头发,表情无奈,「好像确实让人没法反驳。」 「那当然,因为我说的是事实。」 爱丽丝转过身,脚步轻快地朝花圃走去。待少女再次回到她面前时,手里已经多出了一束金色的百合花。 「这个,」爱丽丝笑着说,「是谢礼。」 柔软的阳光从教堂屋顶的缺口洒落,金色的花瓣盈着露珠般的微光。面前的少女含着笑意,说出接下来的话时,翠绿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花语是「重逢」。」 动作微顿,她看向爱丽丝。 少女神情无异,双眸清澈见底,仿佛刚才特意放轻的声音只是她的错觉,爱丽丝的语气再次变得明快:「不错的花语,对吧?」 说着,少女将花束往她怀里一塞:「好了,既然人都已经到齐了,今晚总算可以好好庆祝一下。」 她捧着那束花,总觉得一切发生的节奏过快:「……庆祝?」 「没错,庆祝。」爱丽丝说,「缺席是绝对不行的哦。」 她还没开口,少女已经笑眯眯地再次强调:「缺、席、绝、对、不、行、哦。」 「……」 她看向扎克斯,扎克斯摊开手,朝她露出爱莫能助的表情。 「……」 确定了,两人是一伙的。 扎克斯:「就当是帮个忙。」 「我还以为你打算报恩?」 「什么?你愿意让我报答恩情吗?太好了!我可以明天就上岗……」 几个小时后,她面无表情地坐在灯光缭乱的娱乐场所里,意识到她好像低估了今晚的「庆祝」是什么。 周围的音乐震耳欲聋,地板仿佛在随着人群的舞步摇晃震动。娱乐场所的老闆据说是扎克斯的熟人,装修之后重新开张,特别需要人帮忙暖场。 不远处的吧檯后,擦着玻璃杯的老闆察觉到她的视线,朝她露出亲切而满含鼓励的笑容。 扎克斯当时不知道和对方说了什么,无非是我的朋友很害羞,性格比较内向,请你多多关照之类的客套话,同时转头和她保证这个娱乐场所绝对安全,不搞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唯一的缺点大概是环境比较嘈杂。 「……」 在贫民窟待了仅仅两周,扎克斯的人际关系网已经火速遍地开花。 光线昏暗的环境里,和她一起困在卡座里的还有同样面无表情的克劳德·斯特莱夫。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他也不知道她在这里做什么。但他们都不想加入舞池,也拒绝离开卡座一步。 彩灯光影旋转,地面和墙壁仿佛在一起震动,两人在寂静中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相同的冷漠。 「你也是被抓过来的?」 「你也是被抓过来的。」 说完这句话后,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端着酒杯的人影三三两两地从旁路过,经过两人所在的卡座时都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不论舞池那边传来的欢呼如何震耳欲聋,只有这边的气氛冷酷得如同极地冰川,沉重得如同大型裁员现场。 随着热烈的气氛推向顶点,光影缭乱的酒吧地下室如同经历地震,地面随着音乐的节奏不断颠簸,几乎能将人震离原本的位置。 两人面无表情,任周围的环境随着音乐震动。 杯子里的冰块差不多融化了。她看向克劳德放在身边的武器。被安吉尔传给扎克斯,然后又被扎克斯传给克劳德的重剑,大概是具有非凡的意义,每一任主人都会珍之又重地带在身边。 「你居然把武器带来了。」 克劳德:「好过你带来的态度。」 嘴巴还挺毒。 她感到自己的嘴角好像微微弯了一下,对面的人也一样,但那点微不可察的笑意很快就被克劳德藏了起来。 「上次,」克劳德顿了顿,「忘了和你道谢。」 「没事。」 说完,大概是觉得回复太简短,她补充:「我不介意。」 第110页 克劳德点了点头。 气氛再次沉默下来,爱丽丝和扎克斯回到卡座,看见的就是两人在沉默中各自盯着面前的杯子的模样。 「……你们,该不会一直坐在这里吧?」扎克斯十分不可思议。 爱丽丝欲言又止:「……你们有说过话吗?」 「已经说过了。」克劳德抱着手臂,言简意赅地开口。 看起来好像很酷很高冷的样子,实际上不擅长社交的感觉已经要溢出来了。 她的表情没有变化,没有动,因为她也半斤八两。 「……」 扎克斯:「不行了,我忍不下去了。」 爱丽丝:「我已经忍不下去了。」 两人一手一个,将她和克劳德从卡座里揪了出来。被扎克斯夹着往舞厅那边走时,克劳德坚不可摧的高冷面具似乎出现了一丝裂缝,可惜蒂法不在,因为第七天堂的工作,她今晚没法抽身,自然没法将克劳德从扎克斯的魔爪里拯救出来。 她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根本没时间同情克劳德的遭遇。爱丽丝笑眯眯地将她带到吧檯前,还在擦玻璃杯的老闆眨了一下眼睛,表情和蔼地开口: 「今晚还没遇到心仪的男士吗?」 她冷静地说:「我不感兴趣。」 她已经栽过一回跟头了,没道理在同一个坑里再摔一次。 老闆点点头,见多识广地说:「那美丽的女士呢?」 「……」 「……?」 爱丽丝:「如果上一段感情不太顺利,新的邂逅能帮人尽快走出来。」 她转头看向爱丽丝,爱丽丝的脸上依然带着笑意,眼神却似乎含着关切。 她看了对方许久。 棕发绿眸的少女就和那个教堂的存在本身一般,如同废墟中开出的一朵花,充满不可思议。 「灵魂和身体并不匹配的人很罕见。」爱丽丝的声音很轻,轻到只有她们两人能够听见,却神奇地穿透了嘈杂喧嚷的环境,清晰地在她耳中响起。 「这样的人,我只遇见过两次。」 爱丽丝敛起笑意,嘴唇轻抿。 「你真的没事吗?」 少女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这确实不是适合谈话的环境。她别开目光,声音平静地结束这个话题:「我很好。」 深夜时分,贫民窟的街道大抵都陷入沉睡,只有霓虹灯尚未熄灭,接触不良的电路在黑暗中微微一闪,如同打火机中跳出的星火。 离开地下室时,她在酒吧的入口处不期然见到了戴着头盔的身影。 如今她的感官不再如以前那般敏锐,无法轻易察觉他人的气息,无法在黑暗中清晰视物,走夜路如果不注意的话甚至有摔倒的危险,和普通人基本没有差别。 坎赛尔似乎已经等她很久了,靠在门边的身影离开墙壁,朝她走来。 「我想过了,」他说,「有些事情我果然还是需要搞清楚,你……」 地下室的门忽然打开,震动的乐声短暂溢出,又再次被合拢的门扉隔绝在内,扎克斯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台阶,似乎是出来找她的,但在看到坎赛尔的那一刻,两人同时停在了原地。 灯光昏黄的夜色寂然无声,酒吧上方的霓虹招牌危险地闪了闪,坎赛尔率先回过神。他骤然上前一步,揪住扎克斯的衣领将一声不吭消失了五年的人按到墙上,后者的嵴背和墙壁相撞发出一声不小的闷响。 「……扎克斯?」许久后,坎赛尔不可置信地挤出声音,声音很低。 两人用普通人听不见的音量说了些什么,坎赛尔始终没有松开揪住扎克斯衣领的手。 谈话结束时,扎克斯的脸上没有笑容。 坎赛尔后退一步,扎克斯仍然背靠墙壁。他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最后却只是说了一句:「抱歉。」 「……不是你的错。」 坎赛尔深吸一口气,情绪似乎也不太稳定。他转过头,仿佛想掩饰什么。好半晌,他才再次开口:「至少你还活着。」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黑暗的夜色再次合拢,集结的飞虫围绕着昏暗的灯光,斜斜的影子在地面上被拖得很长,靠在墙边的身影坐了下来,手臂搭在膝盖上,似乎在望着头顶上方的钢铁圆盘出神。 她很少见到扎克斯这幅模样。他在她的印象里总是神采飞扬,热情开朗。干劲十足的少年仿佛不会被任何困难打倒,第一次见面时,他说他的梦想是成为英雄,当时那个眼神都闪闪发亮的笑容依然留在她的脑海里。 她恍然发现那已经是七年前的事了。 不远处的小巷里,有人好像踢到了什么东西,咕噜咕噜滚动的声音撞到墙上,回响渐渐微弱下去。 「……我有一个朋友。」扎克斯毫无预兆地开口。他依然看着上方,仿佛在透过圆盘看着遥远的天空。 她没吭声,扎克斯也并不介意,他好像只是心血来潮,忽然想找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霓虹灯招牌在黑夜里静静闪烁,贫民窟的街道说不上整洁,到处都堆积着杂物,但深夜时分没有人会在意这些。 他说的都是她知道的事,其中省去了很多尼布尔海姆事件的细节。 「那个时候……」扎克斯停顿片刻,「我没能救她。」 第111页 他安静了很久,才继续说: 「连她最后拜託我的事,我都没能办到。」 两人一起看着街对面的霓虹招牌,心照不宣地避免注意他此时的表情。 大概是觉得话题沉重,扎克斯沉默半晌,笑了一下:「是不是听起来有点没用?」 她没有移开目光,依然看着对面。 「我倒觉得她很感谢你。」 扎克斯好像怔了怔。他抬起头。 「……为什么?」 「因为你尊重了她最后的愿望。」 那个时候,至少有一个人实现了和她的约定。 「你不要总想着什么都一个人扛。朋友的作用就是分担烦恼,懂了吗?」 …… 「和我一起逃亡吧。」 离开神罗,去过普通人的生活。 …… 因为最后的最后,至少有一个人。 「比起自己的想法,选择了对方重视的东西。」 她说:「那样就足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萨菲罗斯出场倒数。 因为他出场后就没有日常了所以…… 第44章 第五区贫民窟的教堂,据说是为了祭奠建造米德加而丧命的人建立的。 因为多年前的一场意外,提供安息之所的教堂逐渐荒废,尘埃和阳光一同游走于寂静的空间,祭坛前的地板年久失修,底下的土壤开出珍贵的鲜花,绿意如活水涌出,盖满了附近的地面。 平时负责照顾花圃的少女坐在她身边,两人一起坐在教堂的长凳上。最先开口的是爱丽丝。 「你已经决定要回去了?」 「……嗯。」 「不在米德加多留一会儿吗?」 「我已经待得足够久了。」 想做的事,想见的人,都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 爱丽丝停顿片刻,眯起眼睛:「你来米德加真的是为了看病吗?」 闻言,她微微侧头:「你猜?」 「啊!」爱丽丝伸出手指,「真狡猾,居然回避问题,你也开始学坏了。」 她抬了抬眉。 「我从来没说过我是好人。」她回答道,「是扎克斯拜託你当说客的吗?」 「才不是。」爱丽丝抱起手臂,靠着长凳,「一个月的时间不管怎么说也太短了。」 棕色的长捲发柔软地顺着少女的肩头滑落,那双翠绿色的眼瞳悄悄看了她一眼,又再次敛回目光,注视着祭坛前的花圃。 柔软的阳光如纱雾斜落,空气里的尘埃被光芒照亮,变幻如水面的波光。 「我们以后还会再见面吗?」 「也许。」 爱丽丝长长地嘆了口气,一副真是拿她没办法的模样。 「不过,离开前,我确实还有一个问题想要得到解答。」 她望着祭坛后方的墙壁,大理石砌造的墙面雕刻着规整的花纹,红色的挂毯垂在两侧,布料被岁月腐蚀出参差不齐的边缘。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十月的微风拂来,金色的百合花在风中微微摇曳,绿色的叶片摩挲着发出沙沙的细响,仿佛一场干燥的雨。 「我能听见这个星球的声音。」爱丽丝抬起头,「从很小的时候起,我感受到的世界就和其他人不太一样。」 少女微微闭上眼睛,如同在祭坛前祈祷。 「与其说是认出了你是谁,不如说是一种感觉,就像看见了似曾相识的风景,感情先于理智瞬间做出了判断。」 ——能听见星球的声音。 记忆里有什么东西动了动,那是并不属于她的回忆碎片。 「你是古代种?」 爱丽丝睁开眼睛,翠绿色的眼瞳如阳光下的水面盈着微光。 「古代种是神罗起的称呼,正确的名字其实是赛特拉。」 少女转过头,她看着对方,半晌。 「……星球的声音是什么?」 「就像我们是活着的一样,星球也有属于自己的意识。不过,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能听见的声音也越来越模糊,反倒是小时候能听得更加清楚。」 爱丽丝笑了一下:「很奇怪吧?简直就像人会随着长大不断失去重要的东西一样。」 她一时没有回答。 花圃沐浴着柔软朦胧的阳光,和冰冷阴森的实验室截然不同。 「如果能听见星球的声音,说明你是真的赛特拉。」 爱丽丝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似是有些困惑。 「难道还有假的吗?」 她看着爱丽丝,面前的少女将自己是赛特拉的秘密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她。 诚实这种东西,有时候只能用同等的诚实交换。 她收回目光。仿佛是许久的寂静过后,她听见自己说:「萨菲罗斯认为自己是赛特拉的末裔。」 当然,这个认知是错误的。 「……为什么?」 回答这个问题得从头说起。 神罗的科学家从两千年前的地层里挖掘出一具女尸,将其命名为杰诺瓦。但他们犯了一个错,将杰诺瓦确认为古代种的尸体,并用尸体的细胞进行人体实验,希望人工制造出古代种,带领神罗找到魔晄能源富裕的约束之地。 「……杰诺瓦?」爱丽丝的声音很轻,仿佛这个第一次听说的名字具有某种特殊的含义。她的表情变得奇怪,眼神有些遥远,但她很快就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的注意力再次回到现实。 第112页 「然后呢?」 「杰诺瓦实际上是来自外星的未知生命体,类似于一种病毒,神罗的科学家用杰诺瓦细胞进行了很多实验,那些实验的产物包括萨菲罗斯……」声音微顿,「还有我。」 温暖的感觉覆盖上来,爱丽丝握住她的手。 「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爱丽丝神情担忧:「扎克斯说那个人疯了。」 从世人的眼光来看,萨菲罗斯后来确实疯了。 得知自己的身世后,他决定消灭人类,重建这个世界的秩序,复兴古代种的荣光,统治这个星球。 他将杰诺瓦视为母亲,彻底抛弃了自己曾经的身份。他残忍地杀害了毫无还手之力的村民,将尼布尔海姆变成火海的炼狱。他本想前往山顶的魔晄炉,取走存放在那里的杰诺瓦的尸体,然后向人类复仇,毁灭如今的世界。 不管怎么形容,听起来脑子都不太正常。 当她结束回忆时,爱丽丝沉默了很久。 教堂里的岁月寂然无声,厚厚的尘埃在地面上铺了一层又一层。 「那个时候,」爱丽丝轻声开口,「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少女抬起头,翠绿的眼瞳如清澈的水面映出她的身影。 「你也会死,不是吗?」 「……」 她微微别开目光,注视着祭坛前光芒朦胧的花圃。 「为了证明我的意志属于我。」她说。 只有这个决定,绝对不是出自杰诺瓦的影响。 是属于她,也只属于她的东西。 「……是吗。」爱丽丝说,「可我觉得不只是这样。」 少女的声音温和柔软,也许正是因为过于温柔,所以才听起来会有些难过。 「你当时想救他,是不是?」爱丽丝声音很轻,「你想救他脱离杰诺瓦的影响。」 金色的百合花,她曾经捧在怀里,盛开的花瓣是阳光的颜色,灰濛濛的天空当时仿佛从未如此美丽。 但那只是寿命短暂的错觉。 她突兀地笑了一声,气音卡在喉咙里。 「……救他?」她说,「萨菲罗斯吗?」 莫名其妙的笑意无法停止,她怀疑自己又犯病了,她一边忍不住笑,一边重复摇头:「这种想法也太自大了。」 萨菲罗斯不才需要别人拯救。 世人也许都认为他是疯子,但萨菲罗斯估计觉得自己清醒得很。他第一次明白了自己存在的意义,就算那是他自己偏执相信的意义又如何?只要有实现妄想的能力,他就是自己命运的主宰。 杰诺瓦是不是古代种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当杰内西斯和安吉尔得知自己的身世,并为此痛苦不堪时,只有萨菲罗斯跳出了已有的框架,得出了第三种答案。 我是「怪物」吗? 我还能算作「人类」吗? 对自己存在的质疑,让杰内西斯和安吉尔一个选择了堕落,一个选择了自我了结。 但是萨菲罗斯不同,他选择相信自己是更高位面的存在。 不是怪物,也不是人类,是超脱这两者的神。 他也许疯掉了,但也彻底解脱了。 不做人的萨菲罗斯好得很。 他快乐得很。 因为已经不会再痛苦了。 杰内西斯和安吉尔之所以饱受煎熬,说到底是因为他们心中还存有「想要成为人类」的愿望,所以才会有撕扯,所以才会遭受折磨。 放弃这一点后,萨菲罗斯的世界变得截然不同。 「……已经和我没有关系了。」 祭坛前空旷安静,光尘在寂静中如雾游走。矗立在废墟中的教堂给人一种接近圣洁的空灵感,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坦诚地和人交谈。也许那个心理咨询师说得对,偶尔敞开心扉有助于她的病情恢复,就像划开脓肿腐烂的伤口,让里面的脓液流出来一样。 来米德加是个正确的决定,她的收穫已经足够多,也差不多是时候该走了。 她离开长凳。因为笑得有些缺氧,大脑有些发晕,她停下脚步,手掌撑住长凳的椅背。片刻后,她重新直起身。 「萨菲罗斯已经和我无关了。」 爱丽丝看着她,没有回话。 她本来想离开教堂,走到拱门旁边时却忽然想起什么。 「我……」她张了张口,突然有些不确定起来,「也可以回归生命之流吗?」 模模糊糊的记忆里,被绿色的水流拥抱的感觉好温暖,就像回到了母亲的怀抱一样。 她想回去。 爱丽丝的目光十分温柔。 「当然。」爱丽丝用哄孩子一般的语气说,「我们都会回归星球。」 她在门边静止片刻,阳光照耀着门沿,上面残留着太阳的温度。 「……谢谢。」 回米迪尔群岛的路上她搭乘了列车。 穿越旷野的列车,车窗映出明亮的阳光。铁轨不断接连,光影一格一格倒退。她看着窗外,碧蓝的天空一望无际,干旱的大地绵延千里。 她以前不喜欢乘坐列车。 看着对面空荡荡的座椅会让她感到难受,但其他人坐了那个位置也会让她觉得难过。不论是有人还是没人,揪住她心脏的情绪都不会松开桎梏,仿佛至关重要的拼图始终缺了一块,而这个碎块偏偏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弥补代替。 第113页 因为实在太麻烦了,所以她宁愿绕远路,选择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也不愿意再次坐上同一班列车。 五台战争结束后,通向朱诺港的班车变得以旅游观光为主。车厢外传来乘客的脚步声,她望着窗外飞速逝去的景色,知道自己会在转头时看到回忆里的幻觉。 雾蒙蒙的阳光融入车厢,对面的人抱着手臂,似乎在闭目养神。 她不喜欢和旁人有肢体接触,她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养成了这个习惯。 明明不喜欢其他人触碰,直到某个瞬间,她才忽然发现,原来她也会希望有谁能握住她的手。 萨菲罗斯是英雄,英雄只是一个虚名,是神罗用谎言编织的桂冠。 但当他握住她的手—— 当他握住她的手,将她从燃烧的废墟底下拉出来的时候…… 列车转弯时轻轻晃了一下。只有两人的车厢非常安静,除了铁轨的震动便再无其他。 她知道那个人已经死了。 她能够去爱的人已经死了,不会回来了。 但是,还有太多的爱无处可去,堆积在心底变成腐蚀的硫酸。 明明人都已经死了,但爱却还没枯萎。 腐烂吧,消失吧,快点死去吧,就算这么祈求也依然存在的东西。 她看着对面。也许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重复看见那些幻觉。 那些东西总得有个去处。 无处可去的东西,总得有一个出口。 车厢的门忽然打开了。嘈杂的人声传来,抱着孩子的女乘客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她,小声地说了些什么,她其实并没有听清,但那并不重要。 温柔的光影落进来,她朝那个陌生人笑了笑,向对面空荡荡的位置示意: 「没关系,坐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关于教堂和爱丽丝能听见星球声音的设定,参考的是重置版的公式书和外传《traces of two pasts》 第45章 米迪尔群岛的冬天是旱季,是一年里最舒服的季节。少了潮湿闷热的气息,气候温暖平和,十分适合度假。 她最近也确实在度假。个人帐户里有余生吃穿不愁的存款,在米德加霍霍一个月也没能花完,楼下的魔石商店虽然还在营业,但大部分时候只是做做样子。她的日子过得十分清闲,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去酒馆小坐,或是回来自己在厨房里进行实验。 离开米德加之前,她订购了一大堆东西,接下来的两个月每天都有新快递上门。蒂法教了她一些鸡尾酒的基础做法,于是她最近的爱好便是捣腾那些食材和工具,换着花样尝试不同的搭配。 「喝酒对你的心脏不好。」 厨房吧檯对面的身影蹙起眉,露出不贊同的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她的监护人,而不是她精神病的病症。 回到米迪尔之后,她决定和自己的精神病好好相处,反正以前也有足够的经验,就当屋檐下多了一个室友。 虽然这个室友有时候管得有点太宽就是了。 她将一片柠檬放到酒杯边沿,确定角度完美,这才直起身。 「都已经註定短命了,当然是今朝有酒今朝醉。」 连医生都说了让她随意,她已经彻底退休,提前过上了养老生活。 她拿起酒杯,凑到嘴边抿了一口:「幻觉就是好啊,都不用付房租。」 「……抱歉。」 「又不是你的错,你不用道歉。」她微微耸肩,「说到底是我自己的问题。」 檯面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放下酒杯,点开屏幕。 不是扎克斯的消息。 交换联络方式后,扎克斯时不时会给她发来一些消息,虽然每次都被她已读不回,扎克斯的热情没有丝毫减少,单方面的聊天进行得十分执着——直到0007年的十二月初。 聊天框里的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这个时间,然后便再无下文。 0007年的十二月总共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事是神罗的总裁忽然因病去世,路法斯·神罗代替死去的老爹成了新的掌权人,在朱诺港举行了盛大的就职仪式。 第二件事发生于月末,世界各地的人们抬头仰望天空时,发现天空里好像多出了一个太阳。那个「太阳」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变大,后来被神罗证实为一颗小行星般巨大的陨石。 那样的陨石如果落下来,毋庸置疑会造成世界末日般的灾难。 不幸的是,不论神罗的科学家怎么演算,得出的结论都只有一个:那颗陨石就是冲着这边来的。 天空中的第二个「太阳」被证实为毁灭世界的陨石时,她正在去酒馆的路上。手机忽然疯狂震动起来,一时间全世界各地的新闻头条都被相同的内容占据。 她折回家,戴上墨镜,和纷纷来到路边的米迪尔居民一起抬头仰望天边的陨石。 之后便是席捲世界各地的恐慌。 米迪尔群岛的民风不太一样,大家看完陨石,各回各家,觉得天上真的要下陨石那么也没办法。除了少数人忧心忡忡,其他人还是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唯一的不同大概是白日里在酒馆喝醉的客人突然增多。 陨石出现的第二日,米迪尔群岛的居民在海岸边发现了一个昏迷不醒的金发青年,那个人很快被送到岛上唯一的诊所。她当时正在接受例行检查,一转头就看见了两个月不见的克劳德·斯特莱夫。 第114页 问题是他并没有认出她,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醒来后一直处于一种奇怪的状态,仿佛灵魂被困在遥远的地方,他对周围的人和事物都没有任何反应,浑浑噩噩的模样和能睁开眼睛的植物人没有太大区别。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严重的魔晄中毒。」诊所的医生摇摇头,语气十分沉重。 「……魔晄中毒?」 「魔晄的本质是生命之流,你知道生命之流是什么吗?」 她颔首。 「当一个人的灵魂在生命之流里消散,她的知识、记忆、和情感却不会消失。你可以将一个人的自我理解为装水的容器,当容器溶解消散,里面的水会回到河流,涌入海洋,而生命之流正是这片海洋,是所有灵魂的起源和归处。」 「生命之流里有着过去所有生者的知识和记忆。那些庞大的信息如果灌进一个人的大脑,造成最直接的结果便是精神崩溃。」 金发的青年垂着脑袋坐在轮椅上,仿佛完全听不见周围的谈话。她蹲在轮椅前,试图从那双雾蒙蒙的蓝色眼睛里找到一点他过去人格的痕迹。 什么都没有。 空洞黯淡的双眼,只能映出别人的身影,沉如没有波澜的死水。 如果现在有人伸手推他一把,那个身影会毫无疑问地摔倒在地,简直就和初生的婴儿一样毫无自保能力,麻木如同剪断提线的人偶。 「有治疗手段吗?」 「很遗憾。」 她看了克劳德几眼,随即从轮椅旁边站起身。 「医疗费我会支付,可以拜託你们照顾他一段时间吗?」 「就算你不那么说,我们也会的。」 诊所里的医生和护士,表情和语气都带着深深的同情。这种程度的魔晄中毒,一个人的下半辈子都废了,基本上和宣判死刑没有差别。 她来到诊所外,给扎克斯发了一条信息。 「克劳德在我这。」 几天后,偏远的岛村忽然来了一群奇装异服的人,包括会说会动的猫形玩偶,和一只尾巴燃着火焰、鬃毛赤红的……大型犬? 「不是大型犬。」那个生物很有礼貌地说,「我的名字是那那基。这段时间感谢你对克劳德的照顾。」 「……」她沉默片刻,「在感谢我之前,你们还是先进去看一下他的情况吧。」 她做好了见证狂风暴雨的心理准备,但最后落下来的既不是狂风,也不是暴雨,而是更加无声,更加让人难以对付的悲伤。 蒂法蹲在轮椅旁边,她喊了克劳德几次,他都没有反应,表情空茫地看着地板。 看着克劳德现在这幅模样,向来坚强的蒂法没能忍住眼泪,低头哭了起来。 其他人默默离开诊所,连医生和护士都退了出来。 她不擅长应付这种场面,克劳德的同伴似乎也被他魔晄中毒的事打击到了。这种病是绝症,已知没有治疗方法,所有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感觉这种时候说什么都不合适。 人群中,她感到爱丽丝的视线,棕发碧眸的少女频频朝她望来,神□□言又止。 她忍住嘆息,试着建议:「要不要去酒馆待一会儿?」 她是村里酒馆的常客,老闆给众人留出相对僻静的角落,一桌人坐下后又再次陷入沉默。 扎克斯的神情相当心不在焉,仿佛他的整颗心都还留在诊所,记挂着克劳德此时的状态。 她没想到有一天她也会成为负责打破沉默的人。 「所以,」她将手放到桌面上,「克劳德为什么会魔晄中毒?」 克劳德的同伴们面面相觑,她意识到她问了一个不好回答的问题。 漫长的寂静后,裹着猩红的披风,肤色苍白得如同吸血鬼的男人抬起眼帘——他的眼睛是血一般的红色,长发漆黑似鸦羽。 「你可能会觉得我们的回答难以置信。」他低声道。 虽然是俊美到具有威慑感的存在,对方的语气非常平静,用词也很礼貌。 「没事。」她的语气也很平和,「反正陨石都要毁灭世界了。」 「说到陨石——」 「啊,真麻烦!」穿着飞行员外套的男人抓了抓头发,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点了起来,「这【消音】【消音】的世界。」 「西德!」爱丽丝瞪了那个男人一眼,同时捂住短发少女的耳朵,「这里有未成年人。」 陌生人的面孔太多了,她一时认不过来。 「哦,抱歉,【消音】,一时没忍住就……【消音】,抱歉。」 酒馆老闆将啤酒端了过来。吧檯上方的电视在播放新闻,老旧的电视机信号不太好,嘈杂的声音断断续续,屏幕中的画面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如同调整着焦距的摄像头。 爱丽丝说:「萨菲罗斯还活着。」 她转过头,爱丽丝看着她,其他人可能不明白爱丽丝忽然这么说的目的是什么,但至少她开了个头,乱七八糟的故事总算有了个开始的地方。 五年前,萨菲罗斯跳进了尼布尔海姆的魔晄炉,但他当时没有死去,反而利用杰诺瓦的细胞修复了身体,五年后在北方的大空洞再次复活,这次的陨石也是他召来的。 「召唤陨石?」 「没错。」爱丽丝神情凝重,「萨菲罗斯利用黑魔石,召唤了足以毁灭星球的力量。」 第115页 当星球受到致命的损伤,会召集大量的精神能量——即生命之流修复伤口。萨菲罗斯的计划是吸收那些庞大的精神能量,并藉此达到成神的目的。 穿着飞行员外套的男人名字是西德,他问她:「你知道萨菲罗斯是谁吗?」 五年前声名赫赫的战争英雄,这些年逐渐被世人遗忘,已经许久没有被人提起过名字。 「大概听说过。」她的表情没有变化,「但不是很熟。」 「那傢伙就是个可怕的疯子。」巴丨雷特摇摇头,「我和蒂法当时都在场,我们都看到了……」 巴丨雷特忽然顿住,仿佛那是个不好的话题,会带来糟糕的回忆,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你听说过「再聚合」吗?」爱丽丝问她。 「……什么?」 「这本来是宝条提出的理论假设,但后来得到实据证明。」爱丽丝停顿片刻,「杰诺瓦的身体哪怕遭到肢解,它也会在某个地方集结重生,这就是杰诺瓦的「再聚合」。」 五年前,杰诺瓦的母体遭到了致命的损伤,残肢残块和萨菲罗斯进行了融合。萨菲罗斯凭着强大的意识抵御住了生命之流的侵袭,并反过来吸取了生命之流里的知识,这其中就包括了古代黑魔法「陨石」的发动条件。 「但这和克劳德的魔晄中毒有什么关系?」 「萨菲罗斯被神罗宣告死亡后,宝条在尼布尔海姆事件的幸存者身上做了实验。」长得像吸血鬼的黑发男人忽然开口。 「利用实验室里储存的杰诺瓦细胞样本,再加上浸泡魔晄,宝条进行了制造萨菲罗斯复制体的实验。」 虽然说是萨菲罗斯的复制体,实际上流程和制造特种兵并无显着不同。 「那个实验里的实验体,」扎克斯低声说,「就包括我和克劳德。」 但是,进行「再聚合」的时候,只有克劳德被萨菲罗斯的呼召影响,一行人追着萨菲罗斯的化身,最终来到了北方的大空洞。 然后发现他这五年间不只是在计划毁灭世界,同时也在修补一个溶得破破烂烂的尸体,利用杰诺瓦细胞的特性,逐渐重造缺损的器官。 宝条说,那个冰层里的尸体会成为新的母体。 但那与其说是母体,不如说是杰诺瓦病毒的培养皿。 「那个疯子打算复活一个死去的尸体。」西德将手臂搭在椅背上,长长地嘆了口气,「这个世界真是没救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要叫萨菲罗斯复制体,我迷惑了好久,公式书也指出萨菲罗斯复制体使用的是杰诺瓦细胞,制作方法就是注入杰诺瓦细胞加泡魔晄,最大的不同是大部分实验体都是平民……取这个名字只能说是宝条对萨菲罗斯的执着吧。 ff7后期的主角团包括八人:克劳德、蒂法、巴丨雷特、那那基【赤红十三】、文森特【像吸血鬼的那位】、尤菲【短发少女】、西德【经常口吐芬芳的飞行员】、以及经常被我遗忘的凯特·西【猫形玩偶】。 因为扎克斯活了下来,所以爱丽丝也没死,剧情遭到了一定程度的蝴蝶。 目前已经是ff7原着很后面的剧情了,因为……boss的戏份一般都在后面。 第46章 一个合格的前任,就应该当做自己死了。 根据这个标准,萨菲罗斯一点也不合格,自他重新露面,这个世界已经被他搅得天翻地覆,马上就要面临末日的灾难。 距离世界毁灭,目前最乐观的估计是还有两周。十四天内,那个巨大的陨石便会落到这颗星球上,敲响灭世的丧钟。 「有什么办法阻止陨石吗?」 「发动召唤陨石的魔法后,萨菲罗斯在北方的大空洞展开了结界,如果想阻止他,就必须先破坏掉大空洞附近的结界。」爱丽丝神情凝重,「另一个方案则是直接消灭外太空的陨石,但两者都会需要巨大的能量,绝非个人力所能及。」 「至于第三个办法……」 爱丽丝停顿片刻,垂下眼睫。 「则是利用白魔石发动古代的神圣魔法,抵御黑魔法召唤的陨石。这本来是最佳方案,但在遗忘之都的时候,白魔石被萨菲罗斯抢走了,也就是说我们又回到了第一个问题上:如何破坏大空洞附近的结界。」 「关于第二个方案,」奇奇怪怪的猫形玩偶忽然说话了,「我正在监听神罗那边的会议,你们想听吗?」 星球的命运和所有人绑在一起,神罗也不例外,兵器开发部的主管史卡蕾特向路法斯·神罗进言,他们可以试着用魔晄炉中心的巨大魔石摧毁陨石。神罗的宇宙开发部处于半废弃的状态这么多年,现在总算可以派上用场,发射火箭将巨大魔石掷向外太空。 然后——「砰!」 监听器那边传来马一般粗犷的笑声。 是治安维持部的主管海德格。 巴丨雷特一拳敲在桌子上,附近的杯盘都跟着跳了跳:「我们不能把巨大魔石交给神罗!」 「神罗的方案听起来确实不靠谱。」文森特低声开口,平静的面容被鸦黑的长发和猩红的斗篷遮掩,主要露出笔挺的鼻樑和血色的眼瞳。 「为了抵御陨石,星球现在需要所有的精神能量。」爱丽丝摇摇头,「神罗的做法太浪费了,我也不能认同。」 「所以,」西德抱起手臂,「我们现在要怎么做?」 第116页 「当然是阻止神罗,把巨大魔石夺回来。」 一行人重新找到目标,回到诊所时,蒂法说她决定留下来陪克劳德,比较令人意外的是,扎克斯也做出了同样的选择,他说无论如何都无法抛下克劳德现在的模样不管,最后加上爱丽丝,原本十人的队伍有四个人留在了米迪尔群岛,其他人则继续踏上旅途阻止神罗。 夜幕落下后,星星点点的灯光如萤火亮起,村子周围是厚密的丛林,幽幽的虫鸣在夜色中四处起伏,临近世界末日,位于地图边沿的小岛依然安静平和,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门廊前的灯光照亮了一小片空地,扎克斯站在那里,右手握着熟悉的重剑,足有一个成年人那么高的武器,他曾经使用起来轻而易举,每次结束战斗时,总要将手里的剑转上几圈,舞出漂亮的剑花再收回背后。 再简单不过的动作,现在做起来却失去了之前的轻松流畅。 扎克斯微微松开剑柄,正要放下手。 「……是劣化吗?」 她靠在门廊边,那个背对着她的身影顿了顿,这才转过身。 「糟糕,暴露了。」扎克斯这么说着,试着弯了弯嘴角,「你是怎么知道的?我是说,特种兵的劣化。」 「签僱佣合同的时候,阅读风险提示条款是基础中的基础。」 「原来如此。」扎克斯点点头,看起来虽然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却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那把剑,」她眨了一下眼睛,「很重。」 举不起来也很正常。 她本来想说的是这个意思,扎克斯却不知道误解了什么,他垂下眼帘,看着手里的武器。 「是啊。」他说,「说不定就是太重了。」 「我的荣耀和梦想……全部都交给你。」 扎克斯和克劳德在宝条的实验室里待了五年,好不容易逃出来,抵达米德加外围时却遭到了神罗的埋伏。在滂沱的大雨中,扎克斯用尽最后的力气,在意识即将消失的前一刻,将血迹斑斑的剑柄放到克劳德手中。 「……你是我活过的证明。」 「克劳德对自己特别没自信。他以前想成为特种兵,结果却没能被选上。五年前,在尼布尔山上的魔晄炉时,是克劳德救了我,阻止了萨菲罗斯,但他却怎么都不肯相信,说他没有那份记忆。」 「我总是告诉克劳德,他一定能办到,只要是克劳德的话,就一定没问题。」 停顿片刻,扎克斯说:「但我其实应该告诉他,就算做不到也没关系。」 扎克斯躺在雨里浑身是血的模样,可能给克劳德留下了深重的心理阴影。 克劳德有很严重的幸存者内疚,他总觉得是自己当初拖累了扎克斯,害得他差点死在米德加的旷野。发现扎克斯的身体开始劣化后,这种愧疚变本加厉,使他的精神出现了可乘之机,被萨菲罗斯的意识钻了空隙。 萨菲罗斯和杰诺瓦现在等同一体,他能够影响拥有杰诺瓦细胞的复制体,如果对方心灵软弱,意志不够坚强,就会在萨菲罗斯的操纵下沦为他的傀儡。 黑魔石本来被封印在古代种的神庙,当时是克劳德执意将黑魔石取了出来,在北方的大空洞交给了萨菲罗斯。 在遗忘之都的时候,爱丽丝本想使用白魔石召唤神圣魔法,但被萨菲罗斯的化身打断,白魔石也被萨菲罗斯夺走。当时虽然幸好有扎克斯在场,其他人也很快赶来援助,但萨菲罗斯之所以能知晓爱丽丝的意图,也是因为他一直栖居在克劳德的意识深处,因此对众人的动向了如指掌。 在北方的大空洞时,沦为傀儡的克劳德处于自我崩溃的边缘。萨菲罗斯发动黑魔法召唤陨石时,封印着「武器」的冰川相继崩塌,众人不得不从大空洞撤离,但克劳德却落入了地底的生命之流,这才飘到了米迪尔群岛。 在生命之流里浸泡得太久,克劳德深度魔晄中毒,现在形同废人。 「这不是你的错。」 扎克斯摇摇头:「你不用安慰我。」 「我不是在安慰你,我是认真的。」她说,「听起来萨菲罗斯明显是在报复克劳德。」 宝条制造出来的萨菲罗斯复制体那么多,萨菲罗斯为什么要偏偏选中克劳德,从古代种的神庙里取出黑魔石,亲手交到萨菲罗斯手上,然后让他成为灭世的凶手,被负罪感残忍折磨,甚至最终自我崩溃。 这种比起身体上的酷刑,更喜欢从精神上让对手痛苦万分的做法…… 是像宝条?还是继承了杰诺瓦的特性?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萨菲罗斯选中克劳德就是故意的。 五年前,克劳德在尼布尔山上的魔晄炉里阻止了萨菲罗斯。以萨菲罗斯高傲的自尊心,他怎么可能忍受这种败绩,轻易放过让自己感到羞辱的对手。 这种冷酷又残忍,病态得有些扭曲的做法,就像戏弄着老鼠的猫,将一无所知的猎物玩弄于股掌之中。 扎克斯转头看着她。 她的表情没有变化。 「你刚才提到北方的大空洞里封印着「武器」。」她问他,「那是什么?」 「武器」是星球制作出来的生物防御系统。如果将星球比做人体,生命之流比做血液,「武器」则等同于白细胞。这些东西原本沉睡在大空洞的冰川里,因为萨菲罗斯召唤了陨石,感受到威胁的星球就唤醒了武器。 第117页 「你见过就明白了,那是一些巨大的怪物。」 她没想到亲眼见到「武器」的机会,在现实中会来得那么快。 她当时在一楼的商店清点魔石,路法斯·神罗前不久给她下了大批订单,她本来不知道神罗为什么会从世界各地搜刮武器——神罗自己就是最大的军火商——世界忽然剧烈震动起来,仿佛海底正在火山喷发,整个米迪尔群岛都在颤抖摇晃。 她走出商店,发现头顶的乌云遮天蔽日,作为星球「武器」的生物在米迪尔上空徘徊,和正巧回来查看克劳德状况的一行人打了起来。 如果神罗想要对付的是那种东西,那武器确实是多多益善。 天地摇动,白昼变得昏暗,「武器」朝远方飞去了,地震没有停止,反而愈演愈烈。仿佛地底有什么东西正要喷发而出,周围的地面出现裂缝,缝隙迅速扩大,如蛛网四处蔓延。 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整个村子随着坍塌的地壳落入漫无边际的绿色光河。 那个时候,她下意识伸出手,仿佛想要抓住什么,但又很快放弃了挣扎,任身体随着废墟下落,意识很快被黑暗吞没。 …… 黑暗里晃开涟漪,细如勾着月光的蛛丝。 世界寂然无声,沉浸在某种初始的寂静之中。意识朦胧间,她感觉自己在随着水流漂浮,仿佛她正仰躺于水中,缓慢地朝着水底下沉。 活人落进生命之流,有魔晄中毒的风险。但如果是死人的话,身体会先溶解,随后意识也会消散,一个人会化作万千光点,融入生生不息巡行星球的精神能量。 上辈子她掉进生命之流时,已经是死得不能再死的状态,她一点也不想知道那个身体后来怎么样了,反正估计都已经溶烂了。 模糊的意识时断时续,如同笼罩着一层迷雾,生命之流里存在太多的记忆和情感,她几乎忘了自己身在何方,直到她忽然感到有人将自己从水中捞了起来。 长发顺着水流向后散落,颈椎也跟着后折,那可能不是她的记忆,也有可能不是她的身体,因为她发现自己无法动弹,意识仿佛完全和身体分离。那个人将她抱在怀里,手掌托住她的后脑勺,将她搂在自己胸口,像蛇一样缠得很紧。 如果她还能呼吸,这种抱法能有效让她断气。但她好像已经死了,所以后颈才需要对方托着,要不然松手就会折裂,脑袋说不定都会掉下去。 那个人将她破破烂烂的身体捧在怀里,确保四肢不会分离,体内的脏器不会流落在外。绕过她腰肢的手臂强壮而冰冷,给人的感觉就像绞住猎物的蟒蛇。 「……没事的。」低沉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压抑着隐藏得很好的颤抖。 「会变回原样的。」搂着她的手臂微紧,好在她的内脏没有被挤出来,她也不需要呼吸,罪魁祸首低下头,用哄骗小孩子一般的语气说,「都会好起来的。」 他拢了拢她脑后的头发,动作很小心,仿佛也知道这个身体脆弱,他稍微使点力就能直接将她捏碎,稍微松开手她就会落回水中,散落成无数碎块。 那个怀抱冰冷又压抑,偏偏对她说话的声音又无比和缓,仿佛毒蛇收起獠牙,努力将毒液往回吞咽,缠住人的喉咙时伪装出无害的模样,但阴森危险的感觉却骗不了人。 「……不痛了。」 仿佛她正在他怀里哀嚎哭泣,颤抖哽咽——但事实是她什么都没说。她就像被困在这个身体里一样,莫名其妙的一段记忆如同囚牢,她有听觉有感知,却什么都不能做。 「以后都不会痛了。」 他捧起她的脸,她感到自己的颈椎向后微弯,一个轻柔的吻落到眼皮上,她不确定自己的眼球是否完好,几缕发丝柔软地扫过脸颊,冰冷得如同液化的月光。 她倒是想把脑袋往后仰,直接掉下来都没关系,只要能离那个病态的声音远一点。 但他很快就再次托住了她的后脑勺,将她紧紧搂压回怀里。 「再稍微等一下。」 那个温柔到诡异的声音说: 「我会把你找回来的。」 她以为他会说母亲,因为这个特殊的语调一般是留给他的外星亲属的。 「……利娅。」 在耳边响起的嗓音压抑而危险,偏偏又十分缠绵,每一个音节都如同毒蛇爬过皮肤,简直让人汗毛倒竖。 她在那个瞬间睁开眼睛,忽然挣脱诡异的记忆回到现实。 视野从模糊到清晰,她看见了一双绿色的眼睛。不是蛇一般的竖瞳,是温暖的翠绿色,盈着担忧的神色,自上而下地望着自己。 她缓慢开口:「……爱丽丝?」 「你终于醒了。」爱丽丝长舒一口气。她发现两人正待在米迪尔的废墟边缘,从地底涌出的生命之流形成了一片绿色的湖泊,不远处躺着克劳德和蒂法身影,两人也被捞了上来,其他人都在。 她在原地躺了许久,看着米迪尔群岛上方的天空。 「怎么了?」爱丽丝敏锐地问她,「在生命之流里发生了什么吗?」 出现在天空里的陨石是不祥的暗红色,仿佛烧得发烫的木炭裹挟着流火。 「……没什么。」 她平静地说:「水里有不好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在魔晄里泡了五年,正传的时候克劳德的心理年龄也才16岁,真的不能怪克劳德软弱,是萨菲罗斯太擅长给人ptsd。 第118页 ……不过这也说明,萨菲罗斯被心理年龄未成年的主角打败了三次【算上圣子降临】。 怪不得他这么耿耿于怀【不是 第47章 比前男友更麻烦的,是精神有问题的前男友。 恋母情节是老毛病了,没什么好意外的,但破破烂烂的尸体……不,仔细想想的话,对泡在罐子里的杰诺瓦都能露出温柔眷恋的神情,这个特殊爱好一开始就有苗头,只是她当时没有注意罢了。 带着丛林气息的微风拂过面颊,她看着上方的蓝天。乌云消散后,忽略天边的陨石和周围的房屋废墟,今天的天气其实很好,非常适合睡个午觉。 她现在唯一庆幸的是当初有买房屋保险。 「和我们一起走吧。」爱丽丝坐在她身边,试图说服她加入拯救世界的队伍。 「……谢谢,」她没有移开视线,「但我在阳光海岸有房产。」 神罗垄断了当今社会的一切财路,要想赚钱就意味着得和神罗搞好关系。这几年里,神罗一直是她最主要的客户,虽然不是没考虑过和神罗进行金钱交易的道德问题,但是没办法——神罗给的钱太多了。 因为和神罗关系不错,她才能和对方签下僱佣特种兵的合同,因为和神罗长期保持交易,她才能在阳光海岸买下房产,为自己的退休计划添砖加瓦。 末日来临时,她想躺在阳光海岸的沙滩上,戴着墨镜观赏陨石落下的瞬间。 比起心脏病突发这种平平无奇的死因,陨石灭世听起来轰轰烈烈多了。 「但是,」爱丽丝压低声音,「那个人在找你。」 「……」 「萨菲罗斯的意识能在生命之流里自由穿行,哪怕他的身体现在正待在北方的大空洞,他的意识也不受地理条件束缚。」 「这几年他一直在生命之流里找你,虽然暂时没有将注意力转到生者的世界,如果你被他找到了怎么办?」 「你一个人待着并不安全。」爱丽丝再次强调,「和我们一起走吧。」 她一时没有说话。 从地底涌出的生命之流汇聚成湖泊,在废墟中散发着绿色的萤光,米迪尔的村民似乎都还活着,大家在废墟中挑挑拣拣,将建筑废料搭成简易的帐篷。 说实话,她不想动。 就算萨菲罗斯现在忽然出现,拿着两米多长的正宗要捅人,她估计也懒得动弹。 爱丽丝站起身:「你确定你真的不想跟我们一起走吗?」 「……」 她转过身,改成侧躺。 如果说这世上的人都有拯救世界的义务,那她已经尽过自己的责任了。虽然当时没能将杰诺瓦炸干净,计划执行得不够彻底,但那是未知外星生物太难缠的问题,两千年前的赛特拉都没能找到解决方案。现在她只想平静地等待世界末日。 爱丽丝抛出杀手锏:「我们打算做掉宝条。」 「……」 「你不一起来吗?」 「……」 事实证明,做掉宝条的计划并不好执行。 这个计划不好执行的主要原因是宝条的仇家太多了,随便在主角团里抓一个人出来,十之八九都和宝条有仇。 如果一人给宝条一颗子弹,大家都得避免往要害上打,因为得给后面排队的人留出报仇雪恨的机会。要怎么高效而令人满意地做掉宝条,顿时成了迫在眉睫的问题。 克劳德的魔晄中毒本来是最主要的,但和蒂法一起掉进生命之流里后,他的魔晄中毒不可思议地痊癒了。 npc的视角和主角团的视角是非常不同的东西,在旁人看来,克劳德好像只是在生命之流里又泡了一次,再次被同伴捞上来时,浑浑噩噩的空洞迷茫都消失不见,他的神情变得比之前坚定了很多,仿佛这次的磨难让他找到了真实的自我,给予了他面对过去的勇气和继续前进的决心。 心灵软弱时犯下的过错需要弥补,最大的危机还没有除去。 更重要的是—— 「这班列车是不能中途下车的,对吧?」 大家都笑了起来,沉重的气氛一扫而空。 扎克斯第一个走上前,揉了一把克劳德的头发,他的眼圈似乎有些红,但笑容却更加灿烂。 在那之后,讨论转向「武器」和北方的大空洞。作为星球防御系统存在的「武器」,似乎将人类也列作了威胁。利用巨大魔石摧毁陨石的计划失败后,神罗将朱诺港的加农炮运到了米德加,用来抵御「武器」的侵袭。 改造过的加农炮坐落于神罗总部的顶端,由八个魔晄炉输送能量。巨大的能量射穿了向米德加发起攻击的「武器」,一路直抵北方,击碎了笼罩在大空洞周围的结界。 这本来是个难得的好消息——神罗总算做了一件好事。但事态突然急转直下,加农炮不听使唤,再次开始朝着北方汇聚能量,罪魁祸首是夺走了操纵台的宝条。 经过一番简单的讨论,大家决定按仇恨值的高低排序。 飞空艇上,她和围着猩红披风的黑发男人面面相觑。出于不知名的原因,这位名字很有吸血鬼风格的文森特·瓦伦丁先生,被众人给予了最优先向宝条报仇的特权。 「直接向他的脑门开枪也没关系。」 被扎克斯揉头发时露出无奈表情的克劳德再次恢复高冷,不论是神情还是身体语言,他都看起来比以前放松许多,好像他体内一直有一根紧绷的弦,直到现在才能够舒展松开。 第119页 蒂法微笑着点点头。 其他人也纷纷同意。 沉默许久,文森特朝她看了过来。他看起来不像是会轻易和别人说起自己过去的类型,这个决定一定是经过慎重考虑。 「在米迪尔的时候,听到了你和爱丽丝的谈话,我很抱歉。」文森特嗓音低沉,略带沙哑。 「但是,我想你有一定的知情权。」 周围的人一头雾水,听不懂文森特在打什么哑谜。 被那双血一般猩红的眼睛注视着,并不让人感到讨厌。 文森特的说话风格非常简练,三十多年前的故事很快在他的叙述中浮现而出:神罗的科学部当时还是由加斯特博士担当主管,宝条不过是加斯特的助手,文森特则是塔克斯的一员。 他被派到神罗公馆担当保镖,主要负责保护名为露克蕾西娅的女研究员。 在相处的过程中,他爱上了露克蕾西娅,但后来发现露克蕾西娅是间接害死自己父亲的凶手。露克蕾西娅一直为此痛苦不已,被文森特发现真相后,在愧疚感的折磨下,她拒绝了文森特,逃到宝条怀中。 为什么会逃到宝条怀中这个问题暂且不提,露克蕾西娅很快怀孕了。 宝条说服了露克蕾西娅,两人决定对她体内的胎儿注射杰诺瓦细胞。文森特苦劝无果,只能任由可怕的实验进行下去。 注射杰诺瓦细胞之后,怀孕的露克蕾西娅开始出现痛苦的排异反应,得知这件事后,文森特怒不可遏地找上宝条,却在质问宝条的过程中被对方偷袭,一枪打中要害。 醒来后,文森特发现自己变成了怪物,身体被完全改造,他觉得那是对自己的惩罚,因为他当初没能阻止露克蕾西娅,放任宝条进行了惨无人道的人体实验。 于是文森特选择了沉睡,将自己封印在神罗公馆地下室的棺材里,一睡就是将近三十年,直到被克劳德等人发现,这才为了赎罪再次踏上旅途。 「萨菲罗斯是露克蕾西娅和宝条的孩子。」文森特微微垂下眼帘,「我有结束这一切的义务。」 「……」那个表情。 很明显,他还爱她。 能和宝条生下萨菲罗斯,露克蕾西娅一定是不得了的美人。 「她还活着吗?」 文森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生下萨菲罗斯后,露克蕾西娅后悔了,她想从宝条手里夺回孩子但没能成功,之后多次想自杀,也都以失败收尾。」 文森特将晦暗的表情藏入猩红的披风。 「最后她将自己封印了起来,至今还在魔石结晶里沉睡。」 沉默蔓延开来,一时只能听见飞空艇内部的嗡鸣震动。 飞空艇即将抵达米德加,其他人离开舱室,外面乌云翻涌,逼近的陨石如同一抹血色的弦月,黑压压的天空充满风雨欲来的意味。 文森特结束回忆后,两人都没有再继续说话。呼啸的狂风震动着舷窗,也许是因为两人在同一对母子身上都栽了跟头,在那份寂静中,她感到了一股奇怪的惺惺相惜。 「……你带够武器了吗?」文森特瞥她一眼,率先打破了沉默。 说完,他朝她伸出右手。停顿片刻,她取下绑在腿侧的枪,放到他手中。 「一共只有十五发子弹,有效射程也只有五十米。」文森特很快认出那把枪的型号,他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声音微低,「太冒险了。」 「枪只是保险,我还有魔石。」 「你擅长使用魔法?」文森特问她,语气和缓。 「还行。」 文森特微微颔首。 「记得保护好自己。」 「……这次的行动,我会待在飞空艇上。」 那个叫凯特·西的猫玩偶,似乎对间谍工作非常熟悉,到时候飞空艇上会有直播,不用直接下船。主要是排队打宝条的人太多,她只要能见到宝条死亡的瞬间就够了。 文森特看起来放心了。 「明智的判断。」 她有一种奇怪的被长辈照顾的感觉。 文森特站起身,打开舱门时,狂风骤然涌入,猩红的披风和鸦黑的长发在风中撕扯翻飞,文森特回头看了她一眼,这才和其他人一起跳出飞空艇,落入即将到来的暴雨狂风。 这次突袭神罗总部的方法是空降。 逃生梯沿着神罗大厦外部向上盘旋,顶端通向魔晄加农炮的操纵台。 她站在驾驶舱的落地窗前,看着外面黑云压城的景色。 「餵——直播要开始了!」驾驶飞空艇的西德朝她喊道。 话音未落,蓝色的萤光屏幕在虚空中展开,画面一开始有些模糊不清,晦暗的背景里逐渐浮现出克劳德一行人的身影,宝条站在操纵台前,似乎全然不在乎自己已经被敌人包围。 「……为什么要这么做?」 呼啸的狂风模糊了双方的对话,嘶嘶的电流声传来,驾驶舱内的屏幕微微一闪,随即信号再次恢复正常。 「……萨菲罗斯需要能量。」宝条的肩膀在抖,那个佝偻的身影似乎在笑。 「他在一个尸体身上浪费了太多精力,但是无妨,我会帮助他达成目的。」他在风中张开双手,「所以就让我好好看看吧,让我好好看看——超越科学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疯子。」 宝条摇摇头:「对于科学家来说,那是可最高的赞美。」 第120页 「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同样的话我不会回答第二次。」 「为什么要对……」 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风声仍在呼啸,乌云翻涌不休,宝条慢慢低下头,透胸而过的刀尖银光冰冷,如毒蛇一般缓缓从伤口滑出。 克劳德一行人僵在原地,那个高大的身影不紧不慢地抽出武器,优雅地一振长刀,血迹飞溅到操纵台上,漫出猩红靡丽的花。 萨菲罗斯的本体现在应该还在北方的大空洞才对,但如月光般冰冷的银色长发,那个身影阴森厚重的威压,以及瘫倒在操作台前的尸体,都提醒着众人这并非一场噩梦。 「哦?你又再次站起来了吗?」嘴角弧度微弯,萨菲罗斯抬起眼帘,「克劳德。」 克劳德握住背后的剑柄,拒绝回答。 和众人神情紧绷的模样截然相反,萨菲罗斯显得游刃有余,甚至还有心情露出微笑。 「那正好。」他的嗓音低沉平滑,带着丝绸一般的质地。 碧绿的竖瞳微微眯起,萨菲罗斯低笑一声。 「就再次向我屈膝臣服,让我稍微享乐一番吧。」 「……不要紧张。」爱丽丝握紧手里的魔杖,忽然开口道,「这个是思念体。」 「至于为什么现在忽然出现……」 爱丽丝忽然抬头看向空中。 「小心!」扎克斯一把将她抱起,雪亮的刀光一扫而过,众人脚下的操纵台发出一声金属扭曲的长鸣,神罗大厦外围的逃生梯寸寸断裂,如同被绞断身体的钢铁巨蛇从百米高空往下脱落。 「见鬼!」西德咒骂一声,不可思议地望着屏幕中的景象。 和爱丽丝的目光错开了,她蹙了下眉,旋即忽然意识到什么。 「远离这里,」她转过头,「快!」 「你在逗我吗?!」西德睁大眼睛,「这么远的距离,怎么可能……」 飞空艇内部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仿佛支撑船体的龙骨骤然被敌人从中噼开,电源突然断裂,黑暗笼罩视野,尖锐的警告响彻了驾驶舱,周围的景色变得暗红一片。 萨菲罗斯以前的记录是从一公里外扫落敌人的直升机,记录没有封顶,因为这个人从来不需要使出全力。 携着火光和黑烟,飞空艇从空中急坠,脚下的地面垂直倾斜,烈风从豁口灌入,西德抓住方向盘,爆出一连串需要消音的台词,整个驾驶舱内部都已经失重,警鸣和风声一同尖声呼啸,天地倒转间,她从储物魔石里掏出红色的召唤石。 手里的魔石发出近乎刺眼的光芒,米德加上空的乌云加速流动,巨大的魔法阵在漩涡中心骤然展开,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清亮龙啸,银色的巨龙从魔法阵中展开双翼,朝飞空艇的方向俯冲而来。 「……跳。」 「什么?!」 「松手!」 方向盘应声脱落,西德睁大眼睛,凛冽的长风呼啸而来,两人顺着飞空艇的豁口落入下方的百米高空,落入乌云翻涌的天海。 「【消音】!!」 下坠的势头忽然停住,西德睁开眼睛,发现两人正坐在巨大银龙的背上,巴哈姆特带着两人掠过神罗总部的上空,克劳德一行人和萨菲罗斯的思念体陷入了苦战,被黑色的身影从几十层的高空打落到地面上。众人轮流朝他发起攻击。 是正义的群殴。 她从没见过爱丽丝这么生气,高阶魔法的光芒不断绽开,火花和电光交织,将周围照得亮如白昼,但很快就如同寒风中的烛火被迎面而来的刀光扑灭。 一声令人牙酸的巨响,扎克斯和克劳德接下了萨菲罗斯的攻击,脚下的地面如蛛网裂开,异常沉重的一击掀起气浪,海啸般的余波朝四面席捲而去,掀起漫天飞舞的碎石灰尘。 普通人的话,手臂已经断掉了。 骨头在颤抖,肌肉在哀鸣,紧绷的神经一毫秒都不能松懈,因为死亡如影随形。 刀与剑的嗡鸣划破空气,空间如水流波动起来,战斗中的身影快成几道幻影,只能看到残余的刀光骤然一闪,闪电一般割开黑暗。 风向突然改变,巴哈姆特掉头转身,森森利齿之间闪现龙炎吐息的光芒。 「不可!」龙尾巴传来一道声音。 她转过头,凯特·西抱着巴哈姆特的尾巴,小小的一只猫玩偶就像一只蚂蚁一样攀在巨龙的身上。 「我们还在疏散米德加的市民,不能使用大范围的攻击!」 巴哈姆特口中的吐息黯淡下去,回涌的光芒如流动的火焰照亮了银龙的长颈,像萤火虫的尾部一般微微一亮,随即彻底熄灭在腹腔深处。 银色的巨龙阴森地转过头。 「……抱歉。」凯特·西缩了回去。 高空乌云翻涌,她将手贴到龙背坚硬的银鳞上。 「我们掠阵。」 加入正义的群殴。 「把我放下去。」后面的西德忽然开口。 他拉下防风镜,将……三叉戟?扛到肩上。 「啧,搞得我都有点热血沸腾了,这种场面可不能缺席。」 巴哈姆特展开双翼,降低飞行高度,掠过高架桥上空时,西德干脆利落地从龙背上跳下来,落到绿色的路牌上。 「谢了!」 那个声音在背后远去,凯特·西爬到西德原本的位置上,银色的巨龙绕着神罗总部的大厦飞了一圈,克劳德一行人和萨菲罗斯的身影在地面如同黑点,正不断往第五区那边接近,一路上摧毁无数建筑。 第121页 「市民还没疏散完吗?」 「快了。」凯特·西的声音在撕扯的风声中断断续续传来,「我让克劳德他们先把敌人引到第五区,那里是仓库集中的区域。」 仓库? 爆炸的轰鸣突然响起,烟幕沖天而起,萨菲罗斯一刀将扎克斯打落圆盘,那两个身影朝贫民窟直坠下去,银色的巨龙也掉头朝第五区的贫民窟急速飞去。 悽厉的风声呼啸而来,扎克斯砸进教堂,落地时借力往侧面一滚。陡急的罡风贴着头顶削过,掀起一阵暴风,他翻身而起,但扫成长弧的刀光紧接而至,一刀削开了整座教堂。 大理石墙被夷为平地,屋顶不见踪影,模糊的远方似是传来许多呼声,都喊着相同的名字: 「……!」 「……!!」 萨菲罗斯提着刀,像戏弄着猎物的掠食者,不紧不慢地迈过周围的废墟。 「还不放弃吗?」 扎克斯笑了一声,撑着血迹斑斑的剑柄,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从额际淌下的鲜血模糊了视野,几乎让人看不清眼前的身影,是现在的敌人,还是过去的…… 「其实不只是克劳德,」他说,「我以前也很憧憬你。」 碧绿的竖瞳无动于衷,萨菲罗斯露出近乎无聊的神情。 「这就是你的遗言?」 「……回答你之前的话。」扎克斯站直身体,剑刃在身侧拖出一道沉重的痕迹,他再次提起武器,摆出准备进攻的姿势,「答案是绝不。」 远处的呼喊渐渐清晰起来。 「……扎克斯!」 剧烈的气流掀起狂风,银色的巨龙朝这边俯冲而来。 「扎克斯!!」 他怔了一下,抬起头,那个时候的幻觉又来了,那时也是阴云翻涌的天空,黯淡得见不到任何阳光,白昼如同黑夜,但暴雨还未落下,天边的陨石如血月暗红,他看着朝这边而来的身影,下意识朝对方伸出手。 呼啸的长风扫过教堂废墟前的空地,无数花瓣被捲入空中,在静止的时间里漫天飞舞。 金色的花瓣,就像破碎的阳光一样。 …… 花语是「重逢」。 静止的时间再次恢复流动,她一把抓住扎克斯的手,将他拉到银龙背上,银色的巨龙倏然展开双翼,用力往下振翅一扇—— 站在原地的萨菲罗斯忽然动了。 她在那个瞬间转过头,和碧绿的眼眸目光相遇。 蛇一般的竖瞳扩散开来,黑色的裂缝如墨水洇开。 对视转瞬即逝,她却如同被可怕的烈火烫到了一般,心脏忽然在胸腔里窒息紧缩。 她抓住银龙的背鳞,想转回头,但是晚了。 「……利娅。」 萨菲罗斯的声音如同诅咒,剎那打破了世界的平衡。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是圣子降临的访谈,提到萨菲罗斯在ff7的世界观里是最强的,从来没有出过全力,但是他有瞧不起对手的毛病,简单点来说就是傲慢,能一刀结束战斗他偏不,然后就翻车了【。】 可以理解为剧情需要。 · 凯特·西有几号机,在古代神庙没了一个,后来又出现了一个新的,背后的操纵者是神罗都市开发部的部长,里维,他是高层里难得的正常人,也是神罗的良心【 第48章 银色的巨龙如离弦之箭朝上空飞去,眨眼便已突破圆盘的豁口来到上方市区。 晦暗的云海在穹苍翻涌,猛烈的狂风撕裂了空气,巴哈姆特在空中急转,钢铁般的尾巴扫过旁边的大厦,扯下大片飞溅的水泥石块。 倒塌的建筑似山洪倾泻,冰冷的弧光骤然扫来,一刀扫清障碍突出重围。 凯特·西往后看了一眼,语气直接变了个声调。 「……后面!!」 巴哈姆特急速穿过市区,掀起的狂风震落无数窗户玻璃,尖锐的碎片爆炸开来,如漫天大雨滂沱洒落。 「萨菲罗斯追上来了!」 如果西德还坐在银龙背上,此时他已经开始口吐芬芳,爆出一连串必须被消音的台词。 「见鬼,他居然能飞!他为什么能飞?!」 爆炸声传来,高压电缆如巨蛇坠落,伴随着火光和黑烟砸入地面,扬起遮天蔽日的沙尘烟幕。 「单边的翅膀为什么能飞?!!」 黑色的羽翼从左肩胛骨处展开,既圣洁又诡异,恍如古时堕落的神祇。黑色的身影穿过倒塌的建筑和钢筋铁骨的废墟,速度居然只落后巴哈姆特稍许,如同死亡的阴影一般紧紧追在三人身后。 长风在耳畔猎猎,扎克斯仿佛终于回过神。 「……利娅?」 大厦倾颓的巨响淹没了世界,瓦砾碎石倾泻而下,远离地面的苍穹,乌压压的云层酝酿着风暴,巨大的陨石暗红如血。 「怎么了,利娅?」扎克斯按住她的肩膀,那个声音在风声的呼啸中十分模糊,如同隔着遥远的水面传来。 她无法回答,心脏被疼痛攫住,肺部缺少供氧。视野逐渐染上黑斑,她弯下腰,攥住龙鳞的手指骨节泛白。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将疼痛压下稍许,模糊的意识再次清晰,如同溺水之人在最后一刻抓住了浮木,她将自己扯回现实。 她直起身,朝后面望去。 黑色的短发被烈风吹起,扎克斯半边脸都覆盖着血迹,他的情况比她好不到哪里去,但那一切好像都不再重要,清澈的蓝色眼睛映出她的身影时,他忽然笑起来,笑容一如当年明亮开朗。 第122页 「好久不见。」 呼啸的风声好像小了下去。 她回过神。 「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 但扎克斯的眼睛煜煜生辉,就像被雨水洗过的晴空一样,她不知道他怎么现在还笑得出来。 「重逢的拥抱……」 「免了。」 她将绿色的治癒魔石丢到扎克斯手里:「劣化没治好的傢伙就不要参与战斗了。」 「为什么?」扎克斯接住魔石,夸张地抱怨,「我还可以再战一百回。」 「你们两个别闲聊了!」凯特·西忍无可忍地大喊,「敌人要来了!」 话音未落,雪亮的刀光遽然扫来,一刀切开了旁边的建筑。几十层楼高的大厦颓然倾塌,银色的巨龙不得不在最后一刻调转势头,陡然朝右上方疾飞而去,穿过层层瀰漫的呛人烟雾。 又是一道弦月般的弧光,破空而来时突然放大,险之又险地擦着巴哈姆特的翼尖而过,差点就整片削下银色巨龙的翅膀。 不远处的前方,两栋高楼耸入云天,巍峨如钢筋铁骨的巨像。 眼神一凛,她压低声音:「抓紧。」 旋即,巴哈姆特陡然收起翅膀,如炮弹一般旋身穿过两栋高楼的缝隙。 再次展开双翼时,背后的大厦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如坍塌的沙海向中间垮落。涤荡的余波朝四方席捲而去,掀起海啸一般气势磅礴的巨浪。 凯特·西往后看了一眼,铺天盖地的轰鸣仿佛寂静了一瞬,旋即,冰冷的刀光骤然切开混乱,巨大的废墟飞溅四散,被那一刀的余劲震得粉碎。 「……那是天灾吧?」 一个人造成的天灾。 周围的建筑接连坍塌垮落,圆盘发出颤动的金属嗡鸣,鸣动的声音传得极远,上达暴风涌动的苍穹,仿佛将沉的巨船在末日来临前发出最后的警告。 风声急速撕扯着空气,银色的巨龙展开双翼穿过还未变成废墟的市区。 仿佛忽然感受到了世界末日前的平静,凯特·西认清现实,不再使用感嘆号。 「敌人又追上来了。」它用陈述事实的语气开口,「你们是什么关系?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恩怨?」 「不知道。」她看着前方,「不清楚。」 声音微顿,她换了个更重要的话题:「市民的疏散工作怎么样了?」 「……目前只剩下第三区还未疏散完毕。」 也就是说还不行吗。 这样一直被追下去根本不是办法。 「你们两个都下去。」她忽然开口。 扎克斯神情微变,正要出声反对。 「太碍事了,下去。」 在空中急转时,巴哈姆特忽然侧身,双翼几乎与地面垂直,魔石亮起光芒,她发动风属性的魔法,在那一刻将两个人扫落下去,扔到下方的高速公路上。 「……利娅!!!」 狂风扫过路面,扎克斯往前奔出几步,那个地面上的身影越来越小,彻底被大厦遮蔽在后。 她抬起头,看着阴沉灰暗的天空。 「全速飞行。」 收到指令后,召唤兽没有立刻执行。 银色的巨龙似乎顿了顿,在那个瞬间转头朝她看来。 「全速。」她说,「飞行。」 巴哈姆特展开巨大的双翼,朝着地面用力一扇,如同利箭般窜入高空。周围的景色急速模糊,尖锐的风声近乎悽厉,银色的巨龙在黑暗的天空底下微微一闪,闪电般划开晦暗翻涌的云海。 她被气流压着贴在龙背上,无法回头确认黑色的身影是否跟了上来。 「往上。」 远离地面,远离市区,远离可能会遭受波及的建筑人群。 「往上——」 风声在剧烈颤抖,难以负荷强压的心脏开始哀鸣。 漆黑暴风的中心近在眼前,整个世界都仿佛在眩晕旋转。 银龙的喉咙深处开始涌动光芒,光芒越来越亮,积蓄的能量越来越强,魔法因子加速震动,共鸣的声音如同怒雷,带着足以毁天灭地的威慑。 但就在那一刻,巴哈姆特的身影忽然歪了一下。 身体临近缺氧,她没能立刻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世界忽然陷入无声的寂静,银色的刀光自下而上,如同雷鸣响起前的闪电,黑暗的云海短暂被那光芒照亮,然后视野陡然开始下落,随着重伤的巨龙朝地面急坠。 屠龙的身影提着长刀,展开黑色的单翼在呼啸的风声中朝这边追了过来。 萨菲罗斯伸出手,即将碰到她的身影时,垂死的银龙忽然睁开眼睛,巴哈姆特陡然转身,对着敌人张开血盆巨口,喉咙深处的龙炎吐息骤然光芒大盛—— 世界被耀眼的火光湮没。 高空中的爆炸掀起气浪,阴暗的天空变得亮如白昼。 召唤兽消失后,巨大的身躯化作万千光芒如雨洒落,她已经听不清声音,悽厉呼啸的长风模糊了视野,一时让人分不清哪里是上哪里是下,天与地的界限又在何方。 视野被黑斑侵蚀,世界越来越暗,短暂失去意识前,她好像看到了黑色的羽毛,如同流动的烟雾再次凝聚成型。 …… ……快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昏沉的意识忽然被身体惊醒。 快呼吸。 直觉发出无声的尖叫。 第123页 你要死了。 求生的本能在体内横冲直撞,挣扎痉挛。 快呼吸! 她抓住某个人的衣服,骨节泛白的手指紧紧嵌入黑色的皮革。 但是发不出声音。 颈椎忽然微微后仰,脸颊被人捧起,口腔被对方撬开侵入,仿佛某种无声的禁咒忽然解除,她哽了一声,破碎的声音被冰凉湿滑的舌头堵回口中。她扯住黑色的衣襟,下颌被宽大的手掌固定着无法动弹,萨菲罗斯俯下身,给她渡气的期间不忘劝诱。 「张口。」 手指穿过散落的发丝,萨菲罗斯贴着她的嘴唇,低沉的声音在喉咙里微微震动。 「……放松。」 放松—— 视野里的黑斑渐渐褪去,攥紧心脏的痛苦松开桎梏,随着眩晕感减轻,缺氧的大脑再次能够思考。两人不知道何时回到了地上,周围是大厦的废墟,如同钢铁森林的荒漠。 她已经可以自主呼吸,但萨菲罗斯的胸膛纹丝不动。她没有办法将他推开,他将她死死扼在怀里,如同缠住猎物的巨蟒,低下头颅反覆和她接吻。 那个吻不断深入,带着一种报复性的占有欲。黑色的翅膀在背后舒张,随即缓缓围拢盖到她身上,像遮光的帘子一样,将她密不透风地裹到他怀里,完全贴在他身上。 冰冷强壮的躯体如同大理石雕成,苍白得没有任何血色。后仰的脖子开始泛酸,舌头被对方压着卷弄吮咬,她无法顺畅吞咽,湿意溢出嘴角,沿着下颌的弧度滑落。 抵着她的胸膛低低震动,如同品尝到血腥味的大型野兽,萨菲罗斯发出愉快声音的剎那,她拔出贴在大腿外侧的武器,扣下扳机。 这么近的距离,如果是普通人早就已经脑袋开花。 枪声骤然回响,在阴云密布的苍穹下缓缓飘荡开来。萨菲罗斯侧了侧头,被她打穿的胸口再次凝聚成型,他现在是一个思念体,身体不会流血,被子弹击穿后也能够快速复生。 就算舌头被咬断,那也不过是无足轻重的伤口。 萨菲罗斯轻笑一声,黑色的翅膀微微张开,如同烟雾在背后消散。他站起身,任她拉开距离,碧绿的竖瞳狭长如蛇,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满意了?」萨菲罗斯慢条斯理地开口,温柔的语气格外诡异,「不生气了?」 高大的身影站在原地,如同随时都能扑过来的阴影,毒蛇暂时收起獠牙,但视线始终不曾离开面前的猎物,专注得令人汗毛倒竖。 「如果你能立刻消失的话,我会更满意。」 「你知道我是来带你回去的。」 「……所以?」 「如果你不反抗的话,这个过程会简单很多。」 她语气平平:「我为什么要和你回去?」 「因为我们属于彼此。」萨菲罗斯望着她,「你是我的伴侣。」 说出伴侣这个词彙时,他的声音稠丽得如同罂粟,碧绿的竖瞳光芒涌动,让人联想到游曳于水面之下的毒蛇,滑腻的鳞片斑驳美丽。 他似乎想用声音蛊惑她,抚摸她,将她拉回他身边,如同隐藏在寒冷海域里的水妖,用最甜蜜的语气遮掩最阴暗的思欲。 「是吗?」她忽然开口。 「但是我已经没有杰诺瓦细胞了。」 竖瞳中的笑意忽然微冷,失去那点笑意后,他身上的非人感愈发强烈。 萨菲罗斯同时拥有人类和外星生物的基因,时隔五年再次出现,他体内属于外星生物的基因彰显出压倒性的存在感,如同日食遮蔽天光,彻底吞吃剩余的部分,他很明显已经不再是人。 「利娅……」 「也就是说——」她冷静地打断他。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最擅长的,就是神情平淡地撒谎。 「我已经不爱你了。」 第49章 极致的美丽和极致的危险,如同一枚硬币的正反两面,在现实里常常呈现出极其相似的效果。 愈是剧毒的蛇类鳞片就愈是艷丽,肉食性的植物最擅长释放诱人的芬芳,位于食物链顶端的掠食者优雅傲慢,一举一动都蕴藏着致命的力量。 让人无法动弹,无法移开视线,如同被对方的存在牢牢束缚在原地,呼吸都不自觉放轻变慢,战慄的寒意沿着嵴椎升起——她还不能后退。 不能破坏现在脆弱的平衡。 狂风停止呼啸,寂静如履薄冰,萨菲罗斯站在不远处,神情似乎没有变化。 天光被乌云遮蔽,白昼如同暗夜。漫长得接近永恒的停顿过后,他轻笑一声,缓缓抬起眼帘。深邃苍白的面容如同古希腊时期的大理石雕,眼窝下方陷落阴影,蛇一般的竖瞳在昏暗的环境中闪烁着幽光,看起来愈发阴丽诡谲。 「……是吗。」 低沉的声音滑腻如蛇鳞,他用近似安抚的语气对她说:「那不是问题。」 她忽然抬手,高阶火系魔法在身前瞬发。耀眼的火光炸裂开来,但那不足以击退忽然闪现到她面前的身影,灼热的气流捲入风暴,被银色的长刀一击切开,她后跃一步,还未站稳,枪声忽然响起,旁边的大厦随着一声巨响轰然倒塌过来。 几道身影在烟幕中一闪,她仿佛听见了凯特·西的声音。 「米德加全区市民疏散完毕!」 不知是谁跟着大喊一声:「打他——!!!」 第124页 「狠狠打!!!」 众人纷纷亮出极限技能,开大招时,蓝色的精神能量如水流波动,在空气里急速震荡开来。 「……失礼了。」微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她回过神,猩红的斗篷在视野里一闪而过,文森特的身影神出鬼没,如同沿着阴影游走的一抹雾气,他将她飞快带离战场,落到一栋废弃大楼的屋顶。 风声呼啸而来,破破烂烂的斗篷在风中翻飞,文森特松开扶住她的手。 「……五秒。」她忽然开口,「他恢复打穿的胸口花了五秒。」 文森特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 「……我数过。」 「如果是那样的话,」文森特微微颔首,「说明他的再生速度变慢了。」 「巴哈姆特的龙息起了一定的作用,如果是之前,萨菲罗斯三秒就能恢复伤势。」 她眨了一下眼睛,抬起头。 文森特将半边脸藏在斗篷里。 「我也数了。」他语气平静地补充。 三秒和五秒,萨菲罗斯思念体再生的速度慢了将近一倍。如果是十人副本里的团战boss,他这是已经被打掉了几管血? 希望残血的时候不会陷入狂暴状态。 「冷笑话到此为止。」爱丽丝是队伍里的输出兼医疗,棕发碧眸的少女来到她身边,文森特看了她一眼,猩红的斗篷被风扬起,那个身影离开屋顶,身轻如燕地从边沿跳下去,前去支援其他同伴。 她靠着墙壁,绿色的治癒光芒如水雾瀰漫开来。 「你不能再战斗了。」爱丽丝说,「再这样下去……」 扎克斯将手放到她的肩膀上:「接下来的事情都交给我们。」 他朝她笑了一下:「朋友就是为了这种时刻而存在的吧?」 「……把脸上的血擦一擦再说话。」 「还有力气吐槽,不错不错。」扎克斯拍拍她的肩膀,「这种状态保持住。」 声音微顿,他继续道:「别再死了啊。」 扎克斯的眼睛是天空一般的蓝色。 麻烦的、让人无法敷衍的清澈颜色。 「……不去支援另一边的情况吗?」她试图转移话题。 扎克斯这种类型的人永远是她的天敌,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朝她伸出手。 「克劳德很强的。」扎克斯神采奕奕,「比现在的我强多了。」 他的声音染着笑意,如同明亮的阳光,眼中的信念坚如磐石。 「敌人越强,他也越强。」 「虽然有时候有点缺乏自信,但为守护重要的东西而战时,克劳德的潜力是无穷的。」扎克斯告诉她,「五年前,我亲眼见证过这一点。」 天空乌云翻涌,大厦倾塌的轰鸣接连传来。在那片世界末日般的景色中,刀光与剑影不断交织闪耀,旋舞疾走,只有在战斗中急速成长的克劳德跟得上萨菲罗斯的节奏,其他人主要负责辅助。 黑色的身影立起长刀,刀身与剑刃相撞,陡然迸发出一声让天地为之鸣动的巨响。 随即,那个身影再次挥刀,刀光如长弧急扫,空气发出撕裂的尖啸,仿若开天闢地。 柔和的绿色光芒渐渐消隐,她抬起眼帘时,差点以为自己会见到飘落的雪花。 白茫茫的雪花从记忆中无声纷落,银发的身影站在她身边,抬头仰望米德加夜空中的落雪。 那些雪花慢悠悠地落到他的睫毛上,纤长的睫羽下,碧绿的瞳孔如同融玉,比瑰丽灿烂的星云更加美丽。 多余的感情,为什么现在又…… 「你确实不能再战斗了。」 她微微侧过头,黑色的身影站在不远处。 「你会死的。」熟悉的幻觉对她说,「别动了。」 「……」 「那你有什么建议吗?」 她对那个幻觉说:「关于如何打败『你』的建议。」 「……」 「这件事没有那么容易。」 她笑了一声:「所以我才在问你。」 「有什么不太对劲。」 那个虚幻的身影慢慢抬起眼帘:「他在等什么?」 …… ——你可以先跑出几步。 被路灯照亮的马路亮如白昼,空荡荡的世界里只有雪花不断纷飞飘落。高大的身影不紧不慢地跟上来,她一边后退,一边谨慎地盯着萨菲罗斯的举动。 ——只是几步? 那曾是两人之间的游戏。 他低笑一声,语气很有礼貌。 ——几十步也可以。 几百步,几千步,跑出千千万万步也无妨。 ——狩猎在开始的瞬间就已经结束。 她忽然抬起头,世界在那一刻震动起来,这次比在米迪尔群岛时更加剧烈,地面成了暴风雨中的海洋,建筑物在惊涛骇浪中发出恐惧战兢的哀鸣,巨大的阴影掠过上空,朝米德加的市区不断逼近。 「守护星球的人们,最终将被星球自身消灭。」 萨菲罗斯注视着突破云层的巨大身影。 「武器」是星球的生物免疫系统,数量不止一只。出于不知名的原因,萨菲罗斯能够将自身的存在隐藏起来,躲避「武器」的追踪。现在他撤去了隐蔽的手段,自愿召来了剩下的「武器」。 「武器」齐聚一堂,如同人类的世界末日提早降临。 他低笑一声,优雅冷峻的面容露出愉快的恶意。 第125页 「是符合你们的结局。」 ——如果能活下来,就活下来试试吧。 如同傲慢的神祇向渺小的人类抛出挑战。 她隐约记得「武器」的咆哮在天地间回荡,滚滚怒雷照亮了晦暗的苍穹,但那些声音和画面都逐渐远去,意识最后定格于扎克斯的身影,冰冷的刀刃自下而上,突然从黑色的阴影中化形而出,爱丽丝睁大眼睛,无声的呼喊熄灭在翠绿的眼瞳里。 ……赶上了吗? 在萨菲罗斯现身的那一刻,张开护盾,罩上结界。 记忆在那一刻中断,就像有人拔掉了世界的电源,周围陡然变得一片漆黑。 她飘在虚无的黑暗中,丧失了时间的概念。 模糊的视野再次清晰起来时,她发现自己置身于奇怪的洞窟。一个球形的物体,像是巨大的肉瘤又像是鼓动的心脏,表面遍布青紫色的血管,占据了洞窟的中心。长而诡异的触手垂落下来,散发着活物才会拥有的温度。 仿佛被剥去皮肤的血肉组织,在寒冷而空旷的洞窟里提供着唯一的热源。四周遍布魔石的结晶,在暗中幽幽流转着光芒。 她一抬眼就看见了自己以前的尸体,仿佛生物实验室里陈列的标本,封存在魔石结晶里的躯体一部分皮肤完好,保存得栩栩如生,另一部分露出体内的内脏器官,连血管和神经都清晰可见。 唯一令人庆幸的是,萨菲罗斯优先选择了修补尸体的脸部,要不然她抬头看见的,可能就是一颗腐烂的脑袋。 身下的地面移动起来,她这才发现自己坐在那团肉瘤的一部分上。站起身时她踉跄了一下,那些章鱼一般粗厚的触手活跃起来,窸窸窣窣着朝她涌来。 「这可不行。」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比周围的寒意更加冰凉彻骨,她没看到萨菲罗斯是怎么现身的,这估计又是一个思念体,银色的刀光在空气里一闪,那团触手倏然炸裂,变成蠕动的肉块落到萨菲罗斯脚边。 「母亲。」 萨菲罗斯的声音温柔平缓,但残酷的动作却和语气丝毫不相称。 「我没说过你可以任意行动。」 她往后退了一步,离开那团颤动起来的猩红肉瘤。 她好像明白这是哪里了。 北方的大空洞如今已经成了杰诺瓦的巢穴。 她不知道杰诺瓦算哪种外星生物,现在看到奇怪的肉瘤和触手,这种不确定的感觉愈发强烈。拥有复制其他生物能力的杰诺瓦就像许多物种的结合体,肠子和内脏,触手和眼球,这些奇形怪状的东西被扔到绞肉机里,吐出来的可能就是杰诺瓦的本体。 在生命之流里,濒死的萨菲罗斯和杰诺瓦进行了融合,二者现在等同一体,意志不分彼此。 但根据刚才的表现,萨菲罗斯明显才是占据主导的一方。 她扶着洞窟的岩壁,无声往后退去,希望萨菲罗斯沉浸在和杰诺瓦的对话里,尽早忘却她的存在,最好忘得一干二净。 她的希望似乎落空了,杰诺瓦的触手向后缩去,萨菲罗斯转过身,他有着天使般完美无瑕的五官,身后的背景却像邪神的祭祀现场。 她有不好的预感。 「没事了。」萨菲罗斯语气柔缓,仿佛在哄她,「母亲已经答应过我了,不会碰你。」 「你在这里会很安全。」 她几乎要笑出来了,但她没有,她面无表情地看着萨菲罗斯。 他缓缓张开手,继续道:「五年前只是一场意外,因为你当时没能了解自己的使命,这才做出了激烈的举措。」 「……什么使命?」 「破坏和新生。」萨菲罗斯说,「我们会以这个星球为舟,向宇宙启航,寻找到一片最适合的土地,在那里创造光辉的未来。」 洞窟没有出口,要想离开除非长出翅膀,飞离这个地底的深渊,她感到自己后背抵上岩壁,周围的魔晶石幽光流转,这里似乎距离生命之流极近,到处都是魔石的结晶,随着星球的脉搏无声耀动。 这个星球的免疫系统是坏掉了吗?为什么无法探测到杰诺瓦巢穴的存在? 「我还以为你想统治这个星球?」 「那已经是过去时了,杰诺瓦是比赛特拉高出许多的存在,星球不过是我们的饵食。」 「……」 「强大的野兽会猎杀更弱小的动物,宇宙也存在着相同的食物链。这个世界的规则是一样的,你不必感到介怀。」 杰诺瓦等同星球之癌,是吞吃星球的灾祸。 她忽然回过神,脸庞传来温柔的触感,萨菲罗斯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前,黑色的皮革手套托起她的脸颊,被他碰到的地方就像有冰凉的蛇鳞滑过。 她忍住本能的战慄。 「你现在的身体太弱了。」他低声开口。 银色的长发如月光滑落,他摩挲着她的脸颊,纤长的眼睫微垂,遮去了眼底病态黏稠的眷恋之色。 ……破坏和新生。 不妙的念头忽然跃入脑海。 「……新生是什么?」 萨菲罗斯轻笑一声,鼻腔呼出的气音很浅,和他疯掉前一模一样,这让她凝滞了片刻,思绪短暂陷入空白。 他俯身凑到她耳边,震动的呼吸落到她颈侧的皮肤上,泛起一阵细密寒凉的痒。 「这就得我们一起努力了。」 第126页 「……」 原来如此。 她没有表情,因为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什么表情。 如果说萨菲罗斯现在和杰诺瓦等同一体——原来是母子恩批,买一送一。 她忍了忍,最后还是没能忍住,从喉咙深处挤出声音: 「有病。」 她低估了萨菲罗斯的病情。 作者有话要说: 杰诺瓦现在的形象参考ff7正传,北方大空洞时期的jenova synthesis,是主角团打最终形态的萨菲罗斯前会遇到的一个小boss,外貌看起来像一团肉球加触手,很让人掉san值就对了【。 第50章 闻言,萨菲罗斯轻笑出声。 离她极近的胸膛低低震动起来,他看起来心情很好,仿佛她被困在杰诺瓦的巢穴里是什么令人高兴的事情一般,类似的场景他曾经想了许久,现在终于实现了这个愿望。 「你会改变想法的。」 如同危险的大型野兽,从喉咙深处发出餍足的声音。 萨菲罗斯垂下眼帘,唇角勾起一丝笑意。 「很快,你就能摆脱这个临时的躯体。」 蛇一般的竖瞳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光,萨菲罗斯低声补充:「再也不会受伤,再也不会死亡。」 「再也不会——」他顿了顿,拂开她颊边的碎发,「分离。」 她拍开他的手,裹着黑色皮革的身躯冷硬如铁,两人在力量上的差距是如此悬殊,她的武器早在她醒来的那一刻就不知所踪,她想凭力量撼动他根本不可能,但她并不在乎。 萨菲罗斯没有扬起眉毛,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就像潜游于水面之下的蛇,动作永远带着从容不迫的优雅。他顺着她的动作微微后退出一步,手掌离开她的脸颊,他给她让出些许距离,但也只是些许距离罢了。 她抬起眼帘:「我有一个提议。」 「比如?」 「你可以找别人实施自己的计划。」 不管是延续种族,还是其他的繁衍计划。 「你想往那个尸体里塞什么都请便。」她说,「但我绝对不会换身体。」 「为什么?」 「我之前已经说得很清楚。」她语气冷漠,「我已经没有杰诺瓦细胞,也不……」 「你确定?」 她忽然顿住,寒冷而幽深的寂静如雾气瀰漫开来,她在那一刻意识到自己看得很清楚,尽管幽暗的洞窟只有魔石结晶散发着光芒,不管是周围岩壁凹凸起伏的纹路,还是不远处巨大肉瘤上表面遍布的青筋脉络,她全部都看得一清二楚,而人类的夜视力不可能达到这种程度。 心脏如坠冰窟,她张了张口,声音艰涩:「……你做了什么?」 但开口的瞬间,她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萨菲罗斯没有立刻回答,碧绿的竖瞳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专注得近乎诡异。 「你睡了很久。」 他的声音柔和舒缓,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隔着一层朦胧的雾气。 「虽然融合花了一段时间,但和我设想的一样,你目前的身体对杰诺瓦的细胞接受良好。」 明明是一样的声音,一样的语调,他却好像切换了模式,绿色的竖瞳细长如蛇,他就像用歌声惑人的海妖,每一个音节都拨弄心弦,巧妙地调动她的身体作出回应。 「你现在的身体太脆弱了,所以这只是权宜之计。」温柔动听的声音贴着耳畔响起,「以前的身体还没修补好,你暂且忍耐一下。」 她只想扯下他的脑袋。 但现在的萨菲罗斯只是一个思念体,只要本体还在,破坏思念体只是白费力气,同时也会提前暴露她依然拥有反抗能力的事实。 爱丽丝说阻止陨石需要白魔石,能够拯救世界的白魔石目前在萨菲罗斯手里,不知道被他藏到了哪里。 ……究竟在哪? 视线不受控制,她无法转动眼球,甚至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呼吸。就算是以前,两人之间的吸引也从未这般强烈,好像世界急剧收缩,周围的景色都变得模糊起来,眼里除了萨菲罗斯的存在再也容不下其他,令人恍惚的战慄感沿着嵴椎扩散,她的意志和身体纠缠起来,但身体一动不动,仿佛被抽去所有力气。 萨菲罗斯朝她伸出手,修长的手指穿过散落的发丝,两人的脸挨得极近,他的呼吸似有若无地拂过她的面颊,随着他开口说话的动作贴着她的唇瓣流连。 「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声音微低。 「好好睡一觉。」 萨菲罗斯揽住她的身体,强壮的手臂环过她的肩背,如同缠住落入自己巢穴猎物的巨蟒,将她搂入自己怀中。 「等你醒来,一切都会回到正轨。」 随着他说话的声音,强烈的睡意上涌,她试着抓住他的衣服,手指攥住黑色的衣襟,但世界变得沉重,黯淡的意识如同飞速流散的沙漏,她抓不住现实,手指缓缓滑了下去。 她以为自己睁眼会见到世界末日。 在接下来的那段时间里,昏睡和清醒的时间变得暧昧不清,她的意识仿佛被分成了两部分,如同剧院划分为舞台和观众席,只有一部分意识具有思考能力,这个意识大多数时候都被困在后方的观众席,只能看着萨菲罗斯安排好的剧目上演。 在世界即将迎来末日的期间,每日上演的剧目都平凡无比,她在陌生的木屋里醒来,毁灭世界的魔王和她睡在同一张床上,两人的卧室位于木屋的二楼,每天早上醒来都能看见日光照耀在木地板上,外面的雪景寂然无声,整个世界好像都只剩下他们二人荒谬的现实。 第127页 她甚至不确定这是否是现实。 失去意识前,她记得自己被困在杰诺瓦的巢穴里,醒来后却发现她躺在陌生的屋檐底下。位于冰雪平原地区的木屋留着人生活过的痕迹,也许是去而不复返的登山者,也许是早已搬离此处的村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在这个连地图上都没有名字的地方,周围方圆几里,只有他们两个活人。 趁着为数不多清醒的时间,她收集整理出了以上信息,其他的一概不知,空白如木屋周围的景色。 与世隔绝的生活,时间仿佛变得尤其缓慢。意识时不时会落入昏沉的黑暗,她无法正确估算时间的流逝,只觉得自己仿佛被困在了一个奇怪的循坏里,而她目前的身体也是这囚牢的一部分。 又是一日清晨,黑色的羽翼遮去了朦胧的晨光,背后传来温热的体温,萨菲罗斯侧身将她拢在怀里,手臂绕过她的腰腹,像亲密无间的阴影贴在她身后,每个早上都是如此,仿佛他在确认她的心跳,确定她还在呼吸,而不是一具僵冷腐烂的死尸。 窗外没有声音,楼下的壁炉余烬未熄,温暖的木屋和外面的冰天雪地形成鲜明对比,这样的天气特别适合赖床,但问题是两人根本就没有安排正事。 准确点说,萨菲罗斯没有安排任何正事。 这个思念体什么都不做,每天只是和她待在一起,他会给她带来食物和衣物,在太阳升起的时候用翅膀遮住刺眼的光线,让她在他翅膀的荫蔽底下继续休憩。如果她睡够了,等她吃完饭,他会搂着她坐在燃烧的壁炉前,和她进行单方面的聊天。 因为她无法出声。 大多数时候是因为她的意识过于昏沉,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其他时候是因为她没有办法做出回应,自然也没办法骂他有病,为什么要扮演普通人的日常,玩疯子过家家的游戏。 「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萨菲罗斯将她圈在怀里,壁炉前铺着地毯,周围散落着沙发和书架,有时候茶几上还会出现热茶,飘散着浅淡的白雾。 「以后不会有神罗,我们也不需要逃亡。吵闹的人类并不存在,这个世界上有你我二人足矣。」 黑色的翅膀围拢过来,烟雾凝成的每一根羽毛都栩栩如生。 她曾经在杰内西斯的背上见过相似的翅膀,不同的是,杰内西斯的翅膀在左,萨菲罗斯的在右,被宝条存放在魔晄炉里的杰诺瓦样本,背后也生有同样形状的组织,看起来既诡异又美丽,就像堕落的天使。 萨菲罗斯转过她的脸,托起她的脸庞,低头在她的唇上落下一吻。 银色的长发如水银流落,遮去了视野里的其他事物。那个吻温柔而缠绵,含着餍足的意味。 他低声重复:「只有我和你。」 偶尔,萨菲罗斯会带她出去,但两人永远都不会离那个木屋太远,顶多只是在周边的白桦林散步。 积雪映出阳光,亮得如同碎钻。空气寒冷干燥,寂静在枯枝折断的轻吟中回响。 仿佛注意到她的视线,在室内无法展开的黑翼慢慢舒张,黑色的羽毛油光水滑,被阳光镀上一层美丽的光辉。 随着巨大的翅膀展开,黑色的羽毛尖轻轻颤动,摆出如同求偶一般的姿态。 那大概是某种无意识的行为,只是单纯地在舒展翅膀,是她做出了多余的解读,任由坏掉的脑子进行臆测。 她怀疑她的精神已经不正常了,虽然她本来就没正常过。她越来越分不清幻想和现实、清醒和沉睡的时间,她每天睁眼闭眼,看见的都只有萨菲罗斯,这个世界里只有他们两人,其他的活物一概不存在,冻结的时间安详平和得根本不像世界末日的前夕。 五年前,如果尼布尔海姆事件没有发生。 如果两人那时按照计划顺利脱离神罗,自此过上逃亡的生活。 没有宝条、没有杰诺瓦、没有人体实验没有命运的因果。 如果萨菲罗斯不是萨菲罗斯,也许他们确实会过上平静的生活。 最终抵达的,可能确实是这种与世隔绝的地方。 普通的木屋、普通的生活,在天气寒冷的时候泡上一壶热茶,一起靠在壁炉前聊天说话。 她看着木屋的天花板,二楼卧室的角落里点着煤油灯,橘红色的光芒在黑暗的夜色里融化开来,萨菲罗斯俯下身,银色的长发沿着象牙般漂亮流畅的肩背线条滑落,他托住她的后颈,在柔软的颈窝里落下亲吻。 低沉的呼吸贴着她的皮肤震动,仅凭映照在墙上的阴影,她觉得自己就像即将被大型野兽分尸的猎物,他将她笼罩在身下,耐心地品尝她的脉搏和体温,嘴唇贴着她颈侧的线条向下游曳,宽大的手掌抚过她的腰。 肩胛骨处的巨大翅膀再次张开了,黑色的羽毛缓缓纷落下来,如同烟雾无声消散。 视野骤然变暗,蛇一般的竖瞳细而长,凝视他人时压迫感格外强烈。萨菲罗斯指腹蹭过她的脸颊,额头和她相抵。 他轻笑一声,捧着她的脸蹭了蹭她的鼻尖。 「……利娅。」 熟悉的嗓音,近似温柔的神情,在昏暗的光线里剎那和过去重叠。 她最近时常感到恍惚。 靠在他的怀里醒来时,看到桌面上空空荡荡的花瓶时,他亲昵地抱着她和她说话,碧绿的眼眸里出现笑意时。 第128页 ……好可怕。 好可怕。 他装得太像了,他不如直接给她一刀。 她多么希望他能直接给她一刀,但是他没有。 恍惚的感觉在某个早晨达到了顶峰。黑夜过去,黎明的光线透过窗户洒落进来,空气沉淀着雾霭般的蓝,意识从昏沉的睡梦中慢慢清晰时,她感到自己的左手无名指上多出了什么,冰凉的触感贴着细腻的皮肤,她垂下眼帘,在自己的左手上看见了一枚极其熟悉的戒指。 五年前,她亲手挑选,亲手抛弃,早就应该消失在熊熊火海里的戒指。 他理应不知道存在的事物,现在又回到了她手上。 作者有话要说: last order里的萨菲罗斯好病,味道绝贊,推荐大家前去观看。 二十多分钟,不长,相当于一集动画,主要讲的是尼布尔海姆事件以及扎克斯和克劳德的逃亡。 第51章 原本约定好了要两个人一起逃亡,最后却只剩下她一个人。 独居拥有很多自由,可以一个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吃饭的时候不用顾及另一个人的口味,睡觉的时候不需要争夺被子,衣橱里全部都是她一个人的衣服,书架上堆满了她一个人看的书。 装修房子的时候,她可以不用参考另一个人的意见,完全按照自己的喜好布置。 茶具的花纹,桌椅的材质,地毯的厚度,阳台上要种什么花草,如何定期修剪,修剪到什么程度——全部都可以由她自己决定。 说到底,一个人生活也没有什么不好。 米迪尔群岛不会下雪,气候常年温暖潮湿,到了雨季,暴雨偶尔会泛滥成灾,狂风敲打着窗户屋嵴,有时候会造成一定损坏。但这都不是什么问题,她有足够的收入和存款,就算想要重新购买一套房子也不在话下。 暴雨过去,太阳重新展露光辉,空气吸饱雨水,沉甸甸地散发着被阳光烘烤过后的味道。 她站在家具店里,这个时间段周围没有其他客人,店主在柜檯后昏昏欲睡,外面传来此起彼伏的虫鸣,蔫蔫地隐藏在酷热的阴影里。 ……什么颜色的窗帘比较好? 大脑罕见地陷入空白。 一个人也没有什么不好,只是她偶尔会看着桌对面的空椅出神,午后的阳光透过敞开的窗户落进来,微风拂过面颊时,她会看着对面的空位,想像出并不存在的身影。 会喜欢怎么样的茶具,卧室要怎么布置,米迪尔群岛的天气会不会太过炎热…… ——阳台上的植物开花了。 转过头时,身边却没有可以分享的对象。 陪伴她的,一直都是一个幻觉。那是她自己臆想出来,在现实里已经哪里都不存在的身影。 但就算只是幻觉,也许正因为只是一个幻觉。 仿佛是许久过后,她看向旁边的身影,轻声开口: 「你喜欢怎么样的颜色?」 …… 不知是从第几天开始,萨菲罗斯开始偶尔外出。 就像以前的人会需要出去打猎,或是外出御敌,他离开的时间不长,总是很快就会回来。但对于她来说,这就如同溺水的人获得了回到水面呼吸空气的机会,是非常宝贵的时间。 第一步是夺回对身体的控制权,萨菲罗斯似乎距离她越远,他对她的影响就越小,当他彻底离开木屋,身影不见踪迹,她也会获得能够自由活动的时机。 今天她在厨房里找到了刀具,锋利的刀刃打磨得十分光滑,可以轻易剖开牡鹿的肚腹。墙上挂着登山绳,杂物抽屉里也有钢锥,但还是刀具趁手,能最简单快捷地达到她想要的效果。 她将左手按到厨房的桌面上,右手握紧刀柄,刀尖向下对准自己的手背。 贴在桌面上的左手五指张开,无名指上的银戒在灯光下闪烁微光。她提起刀,用力朝自己的手背刺下去。刀尖穿透手掌,笃的一声钉到桌面上。 鲜血喷溅出来,染红了银色的刀刃,但她没有痛觉,仿佛她刚才刺穿的是别人的手,身体没有接收到任何关于疼痛的反馈。 ……和她猜想的一样。 她从自己的手背上抽出刀,握着刀柄转过身。 「这个世界果然是假的。」她对身后的人说。 萨菲罗斯出现得悄无声息,仿佛从一开始就未曾远离,她动作自然地抬起手。 「你看。」 「虽然伤势模拟得很逼真,」鲜红的血液渗出来,滴滴答答地沿着手臂滑落,她将刀刃一转,反手握住刀柄,手臂自然垂到身侧,「但就和这个木屋,和这个世界一样,一切都是根据记忆捏造出来的事物。」 萨菲罗斯低笑一声,抬手抹去她脸颊上沾到的血迹。 他看起来并不意外,动作温柔地抚着她的脸。 「你是怎么发现的?」 因为她精神不正常,这五年里一直和幻觉共存。就像现实里的疯子会大声宣告一切只是虚构,放到精神的幻境里,正常人也许会被困住,但质疑一切的疯子却会能够脱逃。 「我只是根据自己的猜想做了实验。」 如果她的猜想是错的,那她顶多废掉一只手。 如果这确实是现实,那她的身体里还有杰诺瓦细胞,就算废掉左手,伤势也迟早会癒合。 不管怎么想,这都不是亏本的买卖。 第129页 如果她猜的没错,她现实里的身体还在北方的大空洞,和那个破破烂烂的尸体一样,现在都被封印在魔石结晶里,等待世界末日降临,他成神的那一刻。 「我们现在在哪?」她的语气没有起伏,「这是你创造出来的精神世界?」 「这是我们一起创造出来的世界。」萨菲罗斯语气慵懒地纠正她的说法。 微垂眼帘,他托着她的面庞,指腹在她的脸颊上划出一抹殷红的血痕。 萨菲罗斯压低声音,语气温柔和缓:「这里是只有你我二人的幻境。」 仿佛看出了她在思考什么,萨菲罗斯勾起唇角。 「自杀是没用的。」他说,「就算你那么做,也没有办法离开这个地方。」 握着刀柄的手紧了紧,她再次睁开眼睛,看着那双蛇一般的竖瞳。 「……你看了我的记忆。」 萨菲罗斯没有否认。 「就像你曾经看了我的记忆一样。」他慢慢道,「因为母亲的细胞,我们的连结能够更加紧密。」 以杰诺瓦的细胞为媒介,两人的精神可以连结在一起,甚至是共同创造出虚构的世界。 他看着她:「待在这里不好吗?」 那张惑人心魄的脸,美丽得如同不应该存在于此世的神祇。但这个人不是圣洁的天使,而是引人堕落的恶魔,碧绿的竖瞳瑰丽妖异,流动着稠丽的光泽。 「距离陨石落下还有多久?」 萨菲罗斯漫不经心地侧了侧头,银色的长发顺着肩头滑落。 「已经过去七天了。」 破坏和再造,灭世的七天。 幻境里的时间和现实流速不同,她觉得自己在这个地方困了许久,原来在现实里只是过了几天。 「也就是说,」萨菲罗斯唇角轻勾,嗓音低沉平缓,优雅从容,动听的声音浸着毒蛇的汁液,「今天是最后一天。」 窗外映出晴朗的冬日,幻境里的一切平稳如旧。 他执起她的左手,弧度微弯的嘴唇抵上无名指的银戒,落下轻柔冰凉的吻。 「一切错误都会被修正,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就像你五年前期望的那样,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直到时间的终焉。」 「不要忘了,这个幻境也有你贡献的一部分。」 平凡普通的生活,依偎在一起的日常。 她抽回手,远离毒蛇的亲吻。 「其他人……这个星球会怎么样?」 「为什么要在乎这个星球的命运?」萨菲罗斯直起身,碧绿的竖瞳映出她的身影。 他说:「这本来就不是你的世界。」 这句话让她突然停了下来。 「和母亲一样,」萨菲罗斯的声音不紧不慢,像冰凉而美丽的蛇鳞一样滑过她的皮肤,「你也是这个星球的外来者。」 ……「异物。」 她耳边响起杰诺瓦的声音,复数的说话声柔和震动着,诡异如同水生生物的歌唱。 「你也是。」 那些声音说。 「你也是怪物。」 和我们一样。 「……这就是杰诺瓦选择我的原因?」她听见自己说,「因为它觉得我是同类?」 「这是命运的选择。」 萨菲罗斯的声音和杰诺瓦重叠,同样带着蛊惑人心的妖异特质。 「你和我都是被选中的人。」 他上前一步。 「我们註定要在一起。」 世界出现了一丝裂缝,那个声音极其轻微,仿佛精神的幻境正在被人从外部攻击,窗外的画面产生了错位,晴朗的天空边缘漫上乌云的痕迹。 「……说谎。」 萨菲罗斯的身影微微停顿,他放下手,看向她捅进他心口的刀。 刀尖透胸而出,两人挨得很近,近到可以接吻,鼻尖马上就要碰到鼻尖,她抬起头看着他,表情十分平静。 「这不是我们共同创造出来的幻境。」她说,「是你的。」 萨菲罗斯才是这个幻境的主人,但她现在已经醒过来了。 抽出刀时,密集的血点迸溅而出,如同盛放的梅花喷溅到墙壁上,缓缓沿着木头的纹理流落。 暗红的血液满溢出来,染红了木屋的地板,她拎着刀打开门,凛冽的寒风呼啸而来,外面不知何时早已变得漆黑一片,世界陷入咆哮的暴风雪,空气冷得如刀锋刺骨。 尸体化作漆黑的烟雾消散,但距离思念体重生还有一定时间,现实里的敌人似乎给萨菲罗斯制造了不少麻烦,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她踏入风雪呼啸的世界,离开灯光温暖、血液芬芳的木屋,晦暗的世界愤怒可怖,无法辨清方位的冰原到处都是飞卷的暴雪,美丽的白桦林失去踪迹,空空荡荡的世界只剩下寒冷的惩罚,暴风雪在不断加剧,吹得人几乎睁不开双眼。 血珠沿着刀刃滑落,落在积雪上绽开暗红的梅花,她越往世界的边沿走去,风雪的阻力就愈是强大,直到最后连迈开步伐都变得困难,旋舞的狂风发出尖啸,她提着手里的刀,一把扯开周围的风暴。 那些景象如同破碎的幕布坠落,舞台黯淡下来,狂风的呼啸和暴雪的声音都消失不见了,只剩下漆黑而漫长的隧道。 隧道尽头的光线微薄纤弱,逐渐变成某个地下室的房间,她曾经在萨菲罗斯的记忆里见过这个地方,冰冷的仪器在寂静中嗡鸣运转,银发的孩子坐在床沿,研究人员虚幻的身影没有面貌,模糊的五官只剩下一团雾气。 第130页 银发碧瞳的孩子从小就彰显出异于常人的天赋,不管是智力还是语言,成长的速度都前所未见。 只要是见过那孩子的研究人员都无法忽视,萨菲罗斯身上那异常强烈的非人特质。被那双碧绿的竖瞳直视时,哪怕是成年人也会忍不住想要移开目光。 银发碧眸的孩子坐在空空荡荡的房间里,这周围只有一张床,一个柜子,柜子上放着一盒积木,是用来测试他智商的道具。 她提着刀,浑身是血地站在原地。 那个孩子表现得极其镇定,他侧了侧头,用那双漂亮的绿色眼睛看着她。 「你也要走吗?」 她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银发碧眸的孩子离开床边,走到空空荡荡的房间中间,抓住她染血的衣摆。 「你不是我的吗?」 他仰起脸:「是妈妈给我的礼物。」 「……」 蛇一般的竖瞳,漂亮得近乎妖异。 她忽然开口:「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杰诺瓦?」 「是不是命运就这么重要吗?」她说,「为什么要抓着这一点不放?」 攥住她衣摆的手指微微收紧,那个孩子沉默了很久。 「……因为不会被夺走。」 「……什么?」 「既然是命中注定,就说明是我的。」他重新抬起眼帘。 从一开始,就註定只是我的。 因为只属于我的事物,不会被任何人夺走。 「不要走。」那个银发碧眸的孩子望着她,收缩的竖瞳狭长如蛇。 永远留在我身边。 你应该爱我,你需要爱我。 留下来,和我在一起。 他紧紧抓住她。 「不要被别人夺走。」 不要离开我。 作者有话要说: 利娅【leah】的名字来自于《旧约》里的利亚,原本的意思是不被爱的妻子。 第52章 空空荡荡的房间,每天都会经过多次消毒,就像周围装饰贫瘠的墙壁一样,干净得近乎冷酷。 溅到身上的血迹还未干涸,湿润的血珠沿着手臂滑落,猩红的液体浸入指缝,那个孩子将她抓得很紧,幼小的手掌沾满斑斑血迹。 他睁大眼睛看着她,碧绿的虹膜中心嵌着狭长的竖瞳。银鳞的幼蛇还未学会如何杀死猎物,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只会凭藉本能缠上来,牢牢攀住她握刀的手臂。 温热的血液沿着两人的手臂滴落,她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发现自己无法割开那个身影的喉咙。 她移开视线,看向来时的方向,地下室的房间漂浮在虚无缥缈的黑暗之中,如同一个四四方方的铁皮盒子。 「你不是已经决定要成神了吗?」她轻声开口。 萨菲罗斯要超越一切,支配一切,成为执掌命运本身的神。 「你已经凭自己的意志做出了选择。」 在尼布尔海姆时,他已经决定了自身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她转过头,看着那个穿着病号服的孩子,没有任何特徵的单薄衣物垂至膝盖,在地下室根本不足以御寒,他的手臂上有还未癒合的针孔,被取出皮肤组织的伤口覆盖着纱布。 「那就成神吧。」她对那个瘦小的孩子说。 如果说外星生物的使命是吞噬其他星球,那就遵循本能,这么去做吧。 在这个过程中,会遇到守护星球的人理所当然,既然决定了要毁灭世界,和世人为敌再自然不过,双方的立场註定了不可避免的冲突。 「那你呢?」那个孩子始终没有眨眼,一直盯着她的身影,「你要去哪?」 她微微仰起脸,好像天空要下雪了一样。 米迪尔群岛不会下雪,那里的气候常年潮湿温暖,四处遍布葱茏的绿植,和建立在废土之上的米德加截然不同。 「我要去继续扮演一个普通人。」她说。 她会继续当她的npc,而萨菲罗斯的命运註定伟大。 他自己也认同了这个说法,在五年前便开始为此行动筹谋,甚至烧毁了自己原本的家乡。 尼布尔海姆是萨菲罗斯两次诞生的地方,是他前半生的终焉,也是他成神的起点。 因为怀抱里本来就没有多少东西,所以捨弃起来也十分简单。 仔细想想,两人在一起的时间不过两年。他不在她身边的时间,早已超过了两人在一起的时间。就像在黑暗中短暂擦燃的火花,漂亮的光芒迷人眼目,很快就如烟雾飘散无踪。 曾经重叠的道路,早在五年前就已经分开。她陪了他两年,但也只是两年罢了。 如今他已经选择了新的道路,两人的轨迹无法再次重合,分别是人生的常态,每个人都是单独的个体,生来註定要与孤独常伴。 普通人也许惧怕孤独,但神明不一样,对于即将成神的人来说,世俗的羁绊只是累赘。 既然已经选择了那样孤高的道路。 既然五年前已经做出了选择。 「……把我丢掉吧。」 不要再抓着她不放了。 「如果积木已经摔坏了,就不要捡起来了,把整盒东西都扔掉吧。」 因为已经拼不回来了。 她抬起手,取下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将血迹斑斑的银戒放到掌心里往前递去。 那个孩子后退了一步。他原本一直紧紧抓着她,好像攥着自己唯一的所有物。 第131页 「你说过的,」他脸色苍白,「不管以后发生了什么,都会一直爱我。」 但「爱」又是什么呢? 是腐朽的根茎,必须被剪断的枝叶,是她现在开口说话时,依然在心脏隐蔽的角落里不断哀鸣、拒绝死去的东西。 是以人的身体和灵魂为养分的寄生物。 因为怎么挖都挖不干净,所以只能由理智抛到一边,任其慢慢腐烂。 「那是骗你的。」她说,「我只是喜欢爱着你的感觉罢了。」 「因为爱着你的时候,会让我觉得自己像一个普通人。」 拥有普通的感情,普通的生活,对未来怀抱普通的嚮往和期待—— 她想要一个普普通通的家,一个可以和她一起扮演普通人的伴侣。 这些东西都可以在火中化为灰烬,到头来什么都不会剩下。 「我不是爱你,是爱我自己。」她说,「所以你也只要这么做就好了。」 想诅咒世人就诅咒吧。 愤怒、仇恨、傲慢,这些都是因自己而生的情绪,是以自身为中心而产生的情感。 萨菲罗斯只要爱着自己就好了,因为所谓的神,不就是这样的存在吗? 「把我扔掉吧。」 她终于笑了一下:「因为我就是这样满口谎言的骗子。」 咔嚓一声,最后一层幻境产生裂缝,黑暗中射进刀锋般的光芒,撬开虚构场景的外壳,周围的景色不断溶解,流动的颜色污浊泥泞,瓦砾碎石从天花板坠落下来,摇摇欲坠的世界露出真实的一角,如同水面遥远波动的幻光。 黑暗的水底栖居着巨蛇,死死绞住了她的意识,不肯让她离开。冰冷的蛇躯将她缠了一圈又一圈,颤动的鳞片倏然被锋利的刀刃剖开时,暗红的血液如浓重的雾气瀰漫开来。 在现实里醒来时,她以为下雨了。湿漉漉的水珠不断沿着脸颊滑落,模糊的视野渐渐清晰,映出光怪陆离的溶洞。 地面在震动,成片的魔石结晶散发着幽光,地底深处仿佛有巨物在咆哮,生命之流的光芒逐渐强盛,整个世界都在摇晃不止。 她看见了扎克斯和爱丽丝,两人都还活着,他们帮她爬出散落一地的结晶碎片,新鲜的空气涌入肺部,但氧气依然供给不足,感觉就像在陆地上慢性溺水。 ……萨菲罗斯也撒了谎。 这个身体已经油尽灯枯,连杰诺瓦的细胞也只能做到暂缓衰败,所以他才需要将她封印起来,让她的意识坠入昏睡,确保她在这期间不会醒来,等另一具身体修复完毕,再将她的灵魂转移过去。 爱丽丝扶住她,溶洞即将崩塌,她的声音很微弱,但足够冷静清晰。 「……我知道白魔石在哪。」 这其实只是个猜测,但世界都要毁灭了,猜测总胜过毫无头绪。 守在洞口的杰诺瓦肉瘤不见踪影,决定星球命运的决战似乎已经临近结尾,她来到熟悉的尸体前,巨大的魔石结晶应声碎裂,她跨过满地碎片,将手探进冷得像冰的身躯,手掌没入尸体的心口,在腐烂的血肉中摸索片刻,将什么东西血淋淋地挖了出来。 没有了白魔石,最后一丝正常的表象也开始迅速衰败,腐烂的肉块脱离白骨,最后还是没能等到萨菲罗斯成神后进行最后的修补。 她将血淋淋的魔石放到爱丽丝手中,覆盖鲜血的魔石散发出乳白色的光晕,朦胧美丽似柔和的日光。 「祈祷吧。」 向这个星球,向孕育所有生命的源头。 阻止陨石降临,拯救即将毁灭的世界。 npc的最后一项辅助任务也完成了。 她靠着岩壁滑坐下来,世界的震动愈发剧烈,仿佛地壳下有什么巨大的能量正要冲破束缚,生命之流的光芒将溶洞照得亮如白昼,碎石尘埃如雨而落。 她打算就待在这里,安静地等待世界末日,克劳德一行人据说正在阻止化形的萨菲罗斯,不管接下来是成神还是堕落,他现在就犹如即将破茧而出的生物,正处于极其关键的时机。 在北方的大空洞孵化了这么久,萨菲罗斯的本体终于不再隐藏,星球仿佛感知到了这一点,整个世界都在随着他的醒来而颤动战兢。 溶洞即将坍塌,扎克斯将她背了起来,她睁开眼睛,在地心深处见到了晴朗的天空。 他当然知道她快死了,但他还是朝她露出笑容。 「一起。」扎克斯的声音没有一丝颤抖。 爱丽丝也站起身,笑着朝她点点头。 「一起。」 她已经没有力气反驳,只是靠在扎克斯背上。震耳欲聋的声音似乎小了下去,变得细小而温柔,如同午睡时敲打着窗沿的雨滴。 她很累了。 那就睡吧,有个声音对她说,如果困了,那就睡吧。 她感到嘴角多出了一丝笑意,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好像真的要睡着了。 脑袋靠在某个人的胸口,随着睡意轻点,黑色的皮革手套托住她的头,回忆里的身影将盖在两人身上的毯子往上拉了一些,拢过她的肩头。 那个怀抱很温暖,就像晒着太阳一样。 米德加也不是永远阴云笼罩,铅灰黯淡,就算是魔晄炉昼夜运转的钢铁都市,偶尔也会窥见明亮柔和的阳光。 天气罕见晴朗时,两人会一起躺在窗边的沙发上,她会窝在他怀里,萨菲罗斯高大的身躯是最完美的人形靠枕,正好可以让她将脸颊靠在他的心口上。 第132页 她喜欢晴天。 柔和的微风拂过,白色的羽毛飘落下来,意识已然变得恍惚,现实十分遥远,扎克斯和爱丽丝的身影不知何时消失不见,她好像听见熟悉的声音大喊着什么。 放开……谁? 那个愤怒的声音戛然而止,绿色的光芒如水雾瀰漫,但现实里发生的一切已经碰不到她,源源不绝的光芒渗进身体,如留不住的流沙飞速消失。 巨大的白色翅膀,羽毛圣洁而美丽。 那些巨大的翅膀将她拢在怀里,仿佛承受着可怕的痛苦,但是那么美丽的生物为什么会弯身颤抖,为什么会悲恸哀泣? 如同憎恨般的绝望染上漆黑的颜色,白色的羽毛不再圣洁。 绿色的光芒依然盛大夺目。 ……睡吧。 回忆里的声音低沉温柔,屏蔽了现实里所有的绝望痛苦。 她枕着那份温暖的回忆,安心地阖上了眼帘。 作者有话要说: 二周目结束了,要开三周目了,萨菲罗斯的最终形态翅膀很多,感兴趣的可以去搜一下。 三周目的剧情可能和大家猜测的不太一样,咳。 按照惯例休息几天,给你们所有人一个大大的啾咪。 第53章 这个星球上的生物,不论是人类、动物、还是植物,死后都会回归星球,就像一滴水溶入水中,消散于光辉浩瀚的生命之流。 生命的循环生生不息,不论是善人还是恶者,死后都会回到相同的地方,自我的概念分散溶解,变成纯粹的精神能量,等待下一次的轮回和新生。 「……不觉得有点虚无吗?」 一切重新洗牌,回到源头重来。因为死后没有审判,所以罪孽也不需要被原谅。 「话倒也不能这么说。」爱丽丝当时歪了歪头,「一个人请求他人原谅时,心底往往最希望得到是自己的宽恕。」 两人坐在彩玻璃的教堂里,祭坛前的花圃沐浴着金色的阳光。爱丽丝竖起手指,半是开玩笑半是郑重道:「就算能逃过他人的惩罚,只有自己对自己的审判,这个是绝对逃不掉的。」 「……那缺乏善恶观念的人呢?不管是出于先天还是后天的原因,这些人不论做什么,都不惧审判。」 没有良心的人,良心自然不会痛,也不会想要赎罪。 「那些人是空壳。」爱丽丝声音微轻,「因为心里什么都没有,所以最终能抓住的也只有自己。」 回归生命之流的灵魂偶尔也会出现例外。 比如执念太强的人,不论在生命之流里漂泊多久,都无法得到永恒的安息。 「也就是说,」爱丽丝转过头,「如果这个世界上有地狱的话,那么一个人的自我,才是自己真正的囚牢。」 紧紧抓着自我的存在不放,拒绝回归生命之流的人,会永远地漂泊下去。 是存在痛苦,还是消失痛苦? 每个人的答案在不同时期都不一样。 「所以全部由你决定。」爱丽丝说,「由你自身下达裁决。」 「……」 「我」想消失吗? 得到永恒的安眠,再也不用醒来。 如果「我」不存在的话,那么不论是「我」的痛苦还是喜悦,快乐还是悲伤,这些东西全部都不会再存在,连思考着这些问题的「我」也会一併消失。 回归最初的空白。 记忆渐渐褪色,思绪消失不见,绿色的光之河流在身边徜徉,生命之流里的灵魂没有面貌形体,大家都是光点编织的丝线。如同夏夜盛大的萤火,星星点点的光芒汇聚到身上,窃窃私语般的声音贴到耳边,她下意识想拉起被子,将被子盖过脑袋。 ……「醒醒。」 那些朦朦胧胧的声音说:「星球需要你。」 但她感觉不到自己的身躯四肢,她好像变成了一团光球,漂浮在浩瀚的光河之中。 绿色的丝线编织成柔软的水波,像绵密的海草一样将她托起。 她不想被唤醒,正要回去补眠,代表她灵魂的光球被周围的海草颠在怀里晃了晃。 「醒醒。」 ……「为什么?」 然后她忽然意识到,她还没有消失。 「世界毁灭了。」这是星球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把一个死人摇醒就是要说这个? 她将周围的生命之流拉过来,像温暖的被子一样裹到身上,正准备重新躺下去。 「不是已经发动神圣魔法了吗?」 爱丽丝使用白魔石,向星球进行了祈祷。 「太迟了。」萦绕在身边的声音说,「太迟了。」 陨石还是落了下来。 「杰诺瓦之子带来了可怕的灾厄,这个星球即将毁灭。」 生命之流里的景象波动起来,消散的光点黯淡下去,漆黑一片的空间燃起猩红的光芒,迫近地面的巨大陨石裹挟着流火,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压。 ……既然萨菲罗斯的胜利已成定局,现在叫醒她又有什么意义? 「在世界毁灭的前一刻,星球用最后的力量暂停了时间。」 星星点点的光芒停泊在她身边,像夏夜的萤火虫一样轻轻闪烁。 「你改变了命运的轨迹。」 生命之流里浮现出一段记忆,米德加的郊外大雨滂沱,克劳德在泥泞的雨水里爬行,顺着蜿蜒的血迹来到扎克斯身边。 第133页 「本应死去的人活了下来。」 眼前再次出现陌生的景象,她看到爱丽丝在遗蹟中祈祷,周围流动着水波一般的幻光,祈祷的少女被从天而降的萨菲罗斯一刀穿过心肺,在同伴面前当场死亡。 「命运的轨迹产生了偏差。」 扎克斯和爱丽丝活了下来。萨菲罗斯最后赢了。这个世界即将毁灭。 她一时没有说话。 「你要我负起责任?」 「这是请求。」那些光点环绕着她,「星球需要你。」 「需要我做什么?」 「回到过去,修正命运。」那些声音说,「在世界毁灭之前,阻止这一切。」 「……」 如果她说不的话,会再次被晃醒吗? 在停止的时间里,被这个星球的意识,一次次地从睡梦中唤醒? 「杰诺瓦之子在吞噬生命之流的力量,我们所剩的时间不多。」 那些萤火虫般的光点簇拥着她,生命之流涌动起来,时间的长河开始往起点回溯,浩浩荡荡的波涛将她裹卷其中,她被那股柔和却坚定的力量推涌着,如同捲入狂风的叶片,往一个方向集中飞去。 ……等等。 「要追上来了。」时间长河的轰鸣喧嚣起来,「快去。」 被扔回原点之前,她只来得及喊出一句:「完成任务回来后我可以继续睡觉吗?」 不被打扰的那种。 但星球的意识已经远去,那些声音渐渐消散。 从黑暗中醒来时,她看见了熟悉的灯光。 炽白的灯光如同经过消毒,遥远恍似水面的幻光。 ……她知道自己这是在哪了。 她爬出藏尸袋,翻出垃圾箱,铁灰色的墙壁上印着神罗的标识,空气里瀰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冰冷刺鼻如同解剖尸体的手术刀。 1989年,她又回到了一切开始的地方,距离世界毁灭还有将近二十年的时间。 当然,她不打算在这边待这么长时间。造成世界毁灭的根本性原因有三个:神罗、宝条、杰诺瓦。杰诺瓦目前还在尼布尔海姆的魔晄炉里泡着,距离稍微有点远,但另外两个罪魁祸首现在就在她头顶上方,解决起来非常方便。 她将神罗的总裁从七十层楼的办公室扔了出去,前不久还位于世界顶点的男人,落回原地不过花了几秒时间。 摔烂在血泊里的尸体面目全非,辨认起来具有一定难度。主要是没人想到神罗的总裁会突然从天而降,就算看到了那身标志性的西装也不敢妄下判断。楼下的场面一度十分混乱,她站在顶楼的天台边,观察地面的情况片刻后收回目光。 将神罗从脑内的清单上划掉,世界毁灭的源头还剩下两个。 监控录像自然是走到哪就拆到哪,尽量不留下一丝痕迹,科学部门的楼层如同迷宫,她来到宝条的办公室,隔空扭断他的两条手臂,然后掏出抽屉里的武器,对着那个来不及吐出诅咒的身影连开三枪。 第一枪打在胸口,因为文森特当年据说就是被宝条打中了这里。 第二枪瞄准脑袋,因为宝条说过那是重要的资产。 第三枪随意,目的只是为了确定宝条已经死透。 因为是宝条,所以就算尸体会动也不奇怪,谁知道疯狂的科学家往自己体内注射过什么东西,多打一枪算是保险。 子弹壳落到地上发出一声轻响,硝烟缓缓散去,她静止片刻,确定躺在地上的身影已经彻底咽气,这才慢慢放下手臂。 她利用宝条的生物信息解锁电脑,黑进科学部门的资料库。屏幕上跃出「杰诺瓦母体计划」的文档,她快速将里面的资料浏览了一遍,包括这个身体原本的档案。 点击删除文件时,周围响起尖锐的警报,视野骤然变暗,红色的应急灯回旋闪烁,塔克斯的反应比她预想中的更加迅速,混乱的公司总部似乎已经进入初步封锁状态。 她离开那台电脑,翻找宝条的尸体,从血迹斑斑的外套口袋里掏出他的身份卡。 大量鲜血从尸体身下漫出来,染红了办公室的地板。 那个瞬间,她忽然有了某种奇怪的预感,颈后的寒毛根根竖立,皮肤如同有电流蹿过,周围回荡的警报声不知何时安静下来,简直就像隔着水面传来。 古怪的寂静中,她的注意力变得尤其集中,体内的细胞如同遭到磁石吸引,罗盘飞速转动,就像某种不可抗的引力一样,无法忽视的直觉促使着她转过头。 在看清楚那个身影之前,她已经猜到了来者是谁。 穿着病号服的少年站在门边,远不如记忆里的那般高大。银色的头发尚未及腰,堪堪落到少年的肩胛骨后。他好像刚从实验室里出来,青紫的手背上贴着输液贴,针头和输液管不见踪影,苍白柔软的脖子上戴着一个黑色的圆环,看起来就像某种颈部监测器。 漂亮得不似人类的少年,碧绿的竖瞳一眨不眨地望着她,细长的瞳孔微微扩散,神情透露出一种诡异的专注,好像他没有看见满地的鲜血,也没有看见宝条破破烂烂的尸体,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她一人身上。 宝条是萨菲罗斯的生父,也是他目前的监护人,如果是普通的孩子,眼前的这一幕估计会给他留下终生的心理阴影。 萨菲罗斯生来就和「普通」二字无缘,他混有外星生物的基因,所以就连人类旁边也要打上一个问号。 第134页 她没有听见他的脚步声,也不知道他站在那里看了多久。员工卡上沾着溅出的脑浆,她在白大褂上擦了一下,擦掉那点黏糊糊的污渍,这才站起身。 毁灭世界的源头有三:神罗、宝条、杰诺瓦。只要除掉这三个因素,命运就不会重复。 她离开宝条的办公室,目不斜视地从少年身边走过。 警报依然在长鸣,红光不断闪烁,厚重的金属门扉层层落下。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最先冒出身影的警备员被她一枪爆头,接下来的人也重复了相同的命运,过道上很快堆起尸体。 换弹的时候发现弹匣空了,她扔掉手里的武器,背后传来脚步声,转过头时,视野里银色的身影一闪,骨头错位的轻响传来,那个警备员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脑袋已经被人拧了下来。 那个身影轻轻往后一跃,和尸体沉重落地时的钝响形成鲜明反差。 距离五台战争爆发,萨菲罗斯被派往前线还有一年的时间。但是很显然,神罗已经把他打造成了行走的人形兵器,不管是可怕的速度还是力量,都已经初具以后的雏形。 他的杀人手法干净利落,过程中没有发出一丝声音,身上没有沾上任何血迹,更重要的是,他的感情始终没有一丝波动,冷静沉着如同习惯杀戮的机器。 就像名匠打造的刀刃一样,姿态堪称优雅美丽,冰冷危险得令人战慄。 「你刚才浪费了手里的武器。」 清冷的少年音尚显稚嫩,缺乏以后的低沉磁性。 她回过神,萨菲罗斯望着她,仿佛在难得好心地进行教学,他平静地指出她之前的错误:「一发子弹就够了。」 居然批判她在宝条身上浪费了太多子弹。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感受到了莫名的冒犯,但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她摇摇头,将多余的念头扔到一边。 「你为什么跟着我?」 「……」 萨菲罗斯似乎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两人之间隔着一具尸体,猩红的血液缓缓溢出,她最先扯开目光,朝走廊的尽头走去。 停顿片刻后,萨菲罗斯悄无声息地跟了上来。接下来的几条走廊都没有出现敌人,身后的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始终缀在她身后。 不要跟着我——刚想这么说时,训练有素的脚步声在拐角处响起,她看了身后的萨菲罗斯一眼,忽然拽住他的衣领,将他塞进旁边的杂物间。 碧绿的竖瞳微微睁大,少年的身影僵硬了一瞬,但没有反抗挣扎。 脚步声在近处响起,外面的混乱渐渐远去。两人藏在狭窄黑暗的杂物间里,她松开单薄的病号服,发现就算回到了十九年前,萨菲罗斯依然比她高一点。银发的少年垂下眼帘,看着她收回去的手。 「待会儿我们出去,」她说,「你走左边,我走右边,明白了吗?」 「……」 从那无声的回应中,她感受到了一个沉默而执拗的「不」。 希望那只是她的错觉。 「为什么跟着我?」 不管是离开神罗,还是炸了杰诺瓦,其他事情都可以先放一放,这才是她需要最先解决的问题。 话说这是什么任务支线?杀了宝条之后会收穫一只年幼的萨菲罗斯?这是什么奇怪的雏鸟情节?特别血腥诡异的那种? 早知道这样……不,还是得杀了宝条。 宝条必须死。 萨菲罗斯没有眨眼:「试图逃跑的实验体都会被射杀。」 用事实回答问题,不错。但重点是这个吗? 「那也和你没关系。」 「……」 她放缓语气,再次强调:「就算我遭到射杀,那也和你没关系。」 碧绿的竖瞳忽然微微收缩,仿佛受到伤害的小动物,没能藏住那一刻面对疼痛的反应。 萨菲罗斯别开目光,留给她一个冷淡而苍白的侧脸。 她看着他半晌,仿佛忽然明白了什么。 「你为什么帮我?」 黑暗中,无言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你看,」她轻声说,「你并不知道。」 停顿片刻,她继续道:「你之前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 在四目相对的剎那,感觉到了体内某种东西的共鸣。 因为离得很近,所以可以听到对方心跳的变化。就算多年的训练让他擅长隐藏表情,控制自己的行为和呼吸,一瞬间的变化已经足够她做出判断。 和第一世的时候一样,他也感受到了相同的呼召。 「……你听我说。」她深吸一口气。 「那并不是你自身的感情。」 只是杰诺瓦细胞产生的强烈吸引罢了。 「那只是你体内的一部分基因,还有我体内的一部分基因,对彼此的存在做出了反应。」 和个人的意志无关,是体内的寄生物操纵造成的结果。 「你刚才感受到的,是脱离你个人意志的东西。」 你并不想保护我。 不想靠近我,不想跟着我,我的一切都和你无关。 你并不爱我。 「你明白吗?」 这一次,要从一开始就将所有苗头掐灭。 作者有话要说: 利娅救了扎克斯,导致爱丽丝也活了下来。因为爱丽丝没死,所以世界线改变了,变成了萨菲罗斯胜利的结局。 第135页 因为萨菲罗斯没死于最终决战,所以圣子降临的剧情,以及妈宝三人组的出场,就只能作为番外了,咳。 三周目不长,因为利娅身上不存在母性【不是】 养成太漫长了,而利娅只想回生命之流里睡觉。 第54章 她原本的计划是在十天之内解决世界毁灭的问题,然后回生命之流里继续睡觉。 一天用来解决神罗和宝条,一天用来解决杰诺瓦,剩下的时间主要用来赶路——没办法,米德加距离尼布尔海姆太远了,一个在东大陆,一个在西大陆,中间还隔着海洋,她就算能飞,也没办法省去中间赶路的时间。 杂物间里瀰漫着灰尘的味道,狭窄的空间只能勉强容纳两个未成年面对面坐在一起。因为身体都被杰诺瓦细胞改造过,黑暗的环境不是问题,两人都能在这种情况下清晰视物,自然也能看到对方脸上的表情。 碧绿的竖瞳像猫,在黑暗中莹着宝石般的幽光。和猫科动物不一样的是,萨菲罗斯的眼睛不会随着光线的强弱改变,不会在白天时缩小,夜晚时放大,竖瞳的收缩扩散完全取决于他本人的情绪变化。 训练有素的1st特种兵表情常年不变,总是那副冷静沉着,仿佛任何事物都无法动摇的模样,但她以前特别喜欢观察他的瞳孔,萨菲罗斯有时候面色不显,竖瞳的细微变化却会暴露他隐藏得很好的情绪。 银发的少年一时没有说话,她以为她的解释起了效果,在实验室长大的孩子聪慧异常,不需要她过多提示也能抓住重点。 绿色的竖瞳微微放大,萨菲罗斯的眼里仿佛闪烁着微光。 「我们是同类?」 ……不,等等,这个回答和她预想的不太一样,为什么得出的结论是这个? 「根据你刚才的说法,我们应该拥有相同的基因。」 因为体内都有杰诺瓦的细胞,所以她现在确实和他有一定的基因相似度。 但那是人为实验的结果,外星生物的基因混入了人类的基因序列,和天然产生的物种不一样,是人为造成的异变。 她张了张口,下意识想要反驳。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萨菲罗斯的结论并非错误,她如果想否定他的说法,就得解释两人体内共同的基因是怎么回事,将杰诺瓦计划的来龙去脉梳理一遍。 「既然拥有相同的基因,」萨菲罗斯看着她,眼睛里有什么慢慢亮了起来,「就说明我们是家人……不是吗?」 「……」 不是吗? 句末停顿的问号,透露出些许不确定,小心翼翼地隐藏着压抑得很好的希冀。 萨菲罗斯的逻辑推理很流畅,她差点就被他绕了进去。话语涌到嘴边,对面的少年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她几乎怀疑他会读唇语,因此想在她发出声音之前就解读出她的回答。 「……我们是同类。」她退而求其次。 「都从同一个实验室里逃出来了,」她语气轻松,「可不就是同类吗。」 「……」 「宝条已经死了,已经没有人能管着你了,接下来你想去哪里都可以,想做什么也由你决定。」 说完这句话后,她意识到这个说法不太妥,萨菲罗斯现在还没上战场,还没遇到杰内西斯和安吉尔,所有社会化的训练都在实验室——而且是宝条的实验室里进行,现在根本就没有融入人类社会的能力。 他虽然能面不改色地杀死体重是他两倍的成年人,但在其他方面就和雏鸟无异。萨菲罗斯从生下来的那一刻起就没有离开过神罗精心打造的铁笼,自然也没有见识过外面的世界。 萨菲罗斯是神罗的资产,更重要的是,宝条将他视为自己科研生涯的最高杰作。 以宝条那个控制狂的性格,萨菲罗斯的吃穿用度,甚至是每天醒来后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估计都有专门的安排。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萨菲罗斯的每一天都有必须要严格执行的计划表。 对面的少年没有吭声,仿佛下意识地想要表现出镇定的模样,苍白的面容没有表情,眼神也看不出一丝波动。但前不久才拧断过敌人脖子的手指稍微缩了缩,如同猫缩起爪子,将缺乏血色的指尖藏回手掌心里。 「……我纠正一下我刚才的说法。」她同样面无表情,「我接下来要去很远的地方,路途十分危险,我不打算带上同伴,但如果你有想去的地方,我可以顺路送你一程。」 做到这个份上,她已经仁至义尽。 猫一般的竖瞳瞄了她一眼,然后又在黑暗中看了她一眼。 「我还没想好。」 萨菲罗斯似乎很少给出这种充满不确定性的答案。 仿佛担心她不满意,亦或是自己回答得不够完美,他条件反射般地补充说:「但我会很快就想出一个地点的。」 「……不,」那个,怎么说,「这件事不用着急。」 说谎。 她急得很,巴不得现在就将幼年时期的魔王丢到别人手里,然后赶紧去尼布尔海姆解决最后一件烦心事,回生命之流里补眠。 她现在就想大战外星人,和杰诺瓦进行左右互搏。 真是想想拳头都要硬了。 外面的走廊静悄悄的,她冷静地推开杂物间的门。 「走吧。」 接下来的一段路程,她几乎没怎么动手。 第136页 为什么一个孩子杀人的速度会比子弹更快,这件事可能只有培养萨菲罗斯的神罗科学家知道答案。 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两人经过的过道。银色的身影闪入敌人的队列中,杀人就像剖鱼一般,军用短刀滑入少年的手心,顺着敌人的喉咙往上一滑,转动的刀刃微微一闪,他反手握住刀柄,朝后面袭来的身影直刺下去,刀尖没入穿着军队制服的胸口,携着血沫碎肉飞溅而出,轻轻松松便将对方一击毙命。 枪械随着尸体落地,殷红的血珠顺着刀刃滴落,年幼的萨菲罗斯握着刀站在血泊中间,回首朝她看来。 「……血,」她说,「你的脸颊上沾到血了。」 她指了指右脸颊的位置,银发的少年微微一愣,抬起手臂抹了一下脸颊。 倒在地上的尸体有不少好装备,武器和防具的凹槽里嵌着魔石,她在那些尸体中间翻找片刻,将精纯度上佳的魔石收入储物魔石之中。 当然,外套口袋里的钱财她也没有放过——尼布尔海姆路途遥远,食宿费会是不小的开销。 她正要站起身,萨菲罗斯很轻地碰了一下她的手臂。 蜻蜓点水般的触碰转瞬即逝,她差点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 她转过头,萨菲罗斯手里捧着不少魔石,微光流转的魔石本来在战斗的过程中溅上了不少血迹,他细心地擦去那些污渍,病号服的袖子染上暗红的颜色,他看似镇定地将那些魔石递到她面前。 「你想要这些?」 没想到萨菲罗斯扒尸体的效率这么高,挑魔石的眼光也相当不错,选的都是资质上好的魔石。 「……嗯。」 送到眼前的魔石没有不拿的道理,她很快就将物资收到储物魔石里。 萨菲罗斯站在原地望着她,猫一般的竖瞳一眨不眨。 他在等评价。 「谢谢。」她顿了顿,「帮大忙了。」 萨菲罗斯慢慢收回手,另一只手里还握着染血的军刀。 虽然表情依然没有变化,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成熟冷静,在敌人看来近乎漠然的神情,因为瞳孔的扩张而起了细微的变化。 「……不用,」他的语气有些生疏,「谢。」 仿佛他是第一次在现实中运用到这句话。 萨菲罗斯将那点情绪变化藏得很好,握着刀的手指微紧,她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种近似好战的雀跃。 即将离开科学部门时,异变突生,刚才还在高效率杀人的身影忽然靠上金属墙壁,手里的短刀随着一声轻响砸落在地。萨菲罗斯没有发出声音,他攥着银色的头发弯下身,碧绿的瞳孔急剧收缩,仿佛被忽如其来的疼痛击穿了颅骨,本就苍白的脸庞褪尽血色,她不得不扶住他的肩膀。 好烫。 他在发烧。 她忽然看向他的手背,青紫的痕迹已经淡去,但依然残留着针孔的痕迹。离开实验室之前他在干什么?宝条在他身上做了什么实验?他生病了吗?为什么她现在才察觉异常?他原来一直在发烧?病情为什么现在忽然加剧? 大脑空白了片刻,但很快被强忍疼痛的呻丨吟扯回现实。 萨菲罗斯以前不会发出这种声音,从紧咬的牙关里挤出的声音断断续续,银发的少年捂着自己的脑袋,剧烈的头痛似乎让他的意识涣散起来,颤抖的瞳孔无法聚焦,他甚至无法辨认出自己在哪,自然也无法回应她的声音。 「……萨菲罗斯?」 他忽然抬起头,细长的瞳孔剎那间收缩如蛇,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气之大让她的骨头都发出了轻微扭曲错位的声音。 她忍住疼痛,正要扯开他的手,肩头骤然一沉,那个身影失去意识,银色的脑袋垂到她怀里,整个人都软了下来。 偏偏在这种时候…… 她看了一眼周围,不确定下一批敌人会何时出现。这个地方不能久留,神罗总部目前还处于封锁状态。 「……这边。」 走廊右侧的一道门扉忽然滑开了,她抬起头,穿着红色长裙的女人站在不远处,棕色的长捲发浓密美丽,温柔高雅的面容如同神话里栖居在森林深处的精灵,但让她停下脚步的,是这个陌生女人和爱丽丝八分像的五官。 这个想法刚刚跃入脑海,那个陌生女人的衣裙动了动,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她背后探出脑袋,同色系的棕发用蝴蝶结束起,圆圆的眼睛又清又亮,透着生动活泼的翠绿色。 ——小时候的爱丽丝。 「快点。」爱丽丝的母亲抿了抿嘴唇,面色似是有些复杂,「其他人马上就要过来了。」 她没有再犹豫。 随着一声气液泻出的轻响,金属门扉在背后合拢,她将萨菲罗斯放到房间里唯一的一张床上,爱丽丝好奇地看着她,似乎想往前凑得更近一些,但很快就被伊法露娜按了回去,乖乖地待在母亲身边。 萨菲罗斯的体温还有些烫,阖着的眼皮轻轻颤动,他仿佛陷在某种无声的梦魇里,攥住她的手始终不曾松开,如同溺水的人抓着唯一的救命稻草,手指无意识嵌入柔软的皮肤。她掰不开他的手指,不得不待在床畔。 陷在噩梦里的人,现实里的人无法触及。她用另一只手贴了贴他的额头,虽然温度依然滚烫,但他的体温已经不如之前骇人,想必是身体的免疫系统起了效果。 第137页 有杰诺瓦细胞的人,生命力都很顽强,不需要担心。 ……「你以前生病过吗?」 莫名其妙的回忆,忽然在此时浮现而出。 「比如很小的时候。」 也许是因为从来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也没有人考虑过这个可能性,萨菲罗斯的反应比平时慢了一些。只是一点点罢了。 「……有过一两次」他补充,「但很快就好了。」 她抬起手,手掌贴到他的额头上。体温交叠的触感让银色长发的1st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竖瞳纤细的碧眸盯着她。 「……利娅?」 ……她将手收了回来。 背后没有传来声音,爱丽丝的母亲虽然帮助了两人,神情却始终保持着警惕。如果不是爱丽丝表现得过于好奇,老是想将脑袋探出来,她似乎很想将自己的女儿藏起来,严严实实地藏到自己身后。 爱丽丝的母亲在警惕谁,她吗?还是萨菲罗斯? 两人现在都是孩子的模样,十岁出头的年纪,正处于孩童和少年的交界线上。 「谢谢。」 伊法露娜没有立刻开口。 她对爱丽丝的母亲了解不多,母女俩在宝条的实验室里待过一段时间,逃跑的时候伊法露娜已经过于衰弱。 这些年,宝条在伊法露娜身上做了很多实验。作为世界上最后的纯血古代种,伊法露娜具有巨大的研究价值,失去丈夫后,她和爱丽丝一直被囚禁在神罗总部。 「……星球让我帮助你,但说实话,我并不明白星球为什么要这么做。」 伊法露娜看向萨菲罗斯。 「他是灾厄之子。」 她没有说话。 「虽然未来十分模糊,但他可能会给这个星球带来毁灭性的灾难。」伊法露娜声音微低,「我帮助你,是因为听到了星球的声音,但你为什么要帮他?」 「……我们从宝条的实验室里逃出来,现在暂且算是一路的。」 她微微侧头:「宝条已经死了。」 伊法露娜的神情中有什么起了变化,如同平静的湖面泛起涟漪。 「谢谢。」伊法露娜的声音似乎颤了一下,但很快就再次变得平稳柔和。 「宝条死的时候痛苦吗?」 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神色。 她微微颔首:「我在他的身体上开了三个洞。」 伊法露娜放松下来,仿佛憋着这口气已经憋了很久了,现在终于能够舒畅地呼吸。 她换了个话题:「赛特拉有预言的能力?」 「这个能力非常有限,看到的画面有时候也并不清晰。」大概是作为报答,伊法露娜的回答非常坦诚。 「我能看到那个孩子的部分未来,至于你……」 伊法露娜摇摇头:「我什么都看不到。」 她还想问些什么,萨菲罗斯在那一刻醒了过来。 醒来这个描述可能不够准确,他的状态有些不太对劲,脸色苍白,呼吸急促,神情也十分恍惚。 仿佛意识并没有回到现实,纤细的竖瞳漫无焦距,如同漆黑的墨水氤氲开来,萨菲罗斯看起来就像被逼到了绝境的野兽,下一刻就要发出濒死泣血的哀鸣。 简直让人寒毛倒竖。 他可能下一瞬就会扭碎她的腕骨,或是扯开她的喉咙,这种应激般的危险反应,让伊法露娜如临大敌,牢牢地将爱丽丝护到身后。 因为萨菲罗斯确实做得到这些事。 她知道她应该将手放到他的喉咙上,在他有所反应之前,先扼住他的要害。 在必要的时候…… 在必要的情况下…… 抽泣般的声音卡在喉咙里,萨菲罗斯将她的手攥得太紧,好像他的疼痛也传到了她身上。 真的好痛。痛得钻心剜骨。 她的另一只手停在他颈侧,停留在他脸颊边,被汗水打湿的柔软银发滑过她的手背。 她低头问他: 「……怎么了?」 涣散的绿色瞳孔,慢慢重新聚焦。萨菲罗斯的目光落到她身上。瞳孔中间裂开的黑色细缝,彰显出他基因里明显非人的部分。 完美的外形,完美的力量,萨菲罗斯的存在让人感觉不到所谓的巧合,仿佛他的一切都经过命运的精雕细琢,生来便註定是要站在食物链顶端的狩猎者。 她看着萨菲罗斯:「你刚才梦见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目前的年龄: 萨菲罗斯11岁【1978年生】 利娅10岁【1979年生】 爱丽丝4岁【1985年生】 写到幼年时期的萨就停不下来,一不小心就爆字数了。 第55章 她怀疑宝条给萨菲罗斯注射了致幻物质,普通的发烧或头痛无法解释萨菲罗斯的异常。 银发的少年冷汗涔涔,苍白的脸色如同经历过濒死体验。他脉搏很快,呼吸急促异常,跳动的心脏仿佛随时都要破膛而出。 「冷静点。」 她托着他的脸颊,用手掌固定他的脑袋。野兽般的竖瞳映出她的身影,就像久居黑暗的人忽然看见了外界刺目的阳光,扩散的竖瞳下意识收缩,聚焦在她身上不动了。 碧绿的眼瞳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半梦半醒的神色恍惚又专注,仿佛在凝神望着不应该存在于现实的事物。因为生怕惊扰眼前的幻象,他不自觉屏住呼吸。 第138页 就像伏击猎物的野兽一样,一丁点都不敢动。 但是完全不呼吸也不行,从一个极端跳到另一个极端只会造成不同的问题。 「呼吸。」她说。 「像这样——慢慢呼吸。」 神罗需要的是拥有钢铁意志的人形兵器,而不是遇到异常情况就会陡然失灵的劣质品。因此不论是什么程度的失控都不被允许,萨菲罗斯这些年接受的训练要求他不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要保持绝对的冷静理智。 情感是多余的,易变的情绪只会干扰人的判断,除了神罗,他不需要对任何事物保持忠心。 虽然残酷无情,但军事化的教育却在这种时候派上了用场。 她碰了碰他的额头,有些惊讶地发现烧已经退下去了,他的体温已经完全恢复正常。 待萨菲罗斯的心跳和呼吸恢复正常,她收回手。 「你可以放开我了吗?」 萨菲罗斯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似乎没有反应过来。 她提起被他握住的手,如同摇晃缠着两人的锁链,晃了晃手臂。 「可以放开我的手了吗?」 萨菲罗斯终于回过神,他飞快抽回手,但伤害已经造成,被这孩子攥住的地方留下青紫的印记,足以证明他之前用上了多大的力气。 值得庆幸的是,她没有骨折。 杰诺瓦的细胞再加上魔晄改造过的体质,哪怕是幼年时期的萨菲罗斯,掰断人类的骨头也轻而易举。 不知道是不是得益于多年严酷的训练,他在潜意识里还是有所收敛自己的力量。 绿色的光芒在房间里如水雾瀰漫开来,她用治癒魔石治好那点外伤。萨菲罗斯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高智商的大脑运转半天,最后只是生硬地吐出一句:「……抱歉。」 他看起来很想凑过来,但又不敢,于是就像谨慎的动物一样,一直用视线盯着她,不放过她神情中的任何细微变化。 「不是你的错,你不用道歉。」 「但是……」 「你不用道歉。」她将治癒魔石放到一边,「你之前梦到了什么?」 萨菲罗斯表情空白。 「……我不记得了。」 他看起来不像在撒谎,眼里掠过近乎困惑的迷茫,仿佛他也不明白自己梦境的内容为什么会消散得如此迅速,就像阳光下的露水一样,在他醒来的瞬间便已蒸发,乍一眼望去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似乎明白这是不够好的回答,甚至有敷衍人的嫌疑,萨菲罗斯补充说:「我会试着回忆。」 只要给出的回答不够完美,他就会陷入一种奇怪的状态,整个人神态微微紧绷,好像随时要准备应对接下来的狂风暴雨。 ……宝条吗? 对完美近乎偏执的追求,确实像他的作风。 「如果回想会头痛的话,就别想了。」 萨菲罗斯看着她,神情难以让人解读。 「这个。」她抬起手,指尖点向他脖子上的黑色圆环,「是什么?」 黑色的细金属颈环,看起来既像项圈,又像某种隐含不祥意味的颈部监测器,第一眼见到的时候她就莫名在意。 目的是什么?实时监测他的心跳和呼吸频率? 萨菲罗斯的表情没有波动,清冷的声音平静得近乎漠然,仿佛在背诵灌输给他的台词。 「这是为了避免我阻碍研究而实行的必要措施。」 「阻碍研究?比如什么?」 萨菲罗斯安静下来,碧绿的竖瞳瞥了她一眼,动作十分隐晦。 「我不会生气。」她开口,「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生气。」 他观察她片刻,仿佛在判断她话语里的真假。 「……我伤害过实验室里的研究员。」 「伤害到什么程度?」 「……不清楚。」萨菲罗斯别过目光,「但我以后没有再见到那个人。」 进行研究时,实验体发狂伤人的例子并不罕见。 因意外事故死去的研究员,只要补偿金足够,神罗能够找来数不尽的替补。 「这个东西要怎么取下来?」 「不知道。」连续两次提供毫无用处的答案,萨菲罗斯明显变得有些僵硬。仿佛想起了不好的回忆,野兽般的竖瞳微缩,眼底涌现阴暗的神色。 「如果尝试强行摘下来,就会失去意识。」 毫无预兆地,她想起宝条曾经说过的话。 「不只是魔兽,不听话的实验体也是一样。」 回忆里,那个佝偻的身影摇摇头,拖长的语气很是惋惜。 「就算是萨菲罗斯,以前也有叛逆的时候。」 ——青春期这种东西,有时候会给科研进展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她沿着黑色金属的颈环摸了一圈,没有找到注射孔。注射镇静剂的针孔估计在颈环内侧。特殊的金属不知道由什么材质制成,既坚硬又柔软,具有一定的延展性,戴在脖子上并不会让人觉得难受,但在精神上却是一种不折不扣的打压和折磨。 「如果不用力扯的话,也会失去意识吗?」 「只要不用力的话。」萨菲罗斯踌躇片刻,「应该就没问题。」 她谨慎地用手指勾住颈环的外侧,孩子的手比成年人的小很多,将手指贴入颈环和喉咙之间的缝隙并不困难。 喉部忽然贴上陌生的体温,碧绿的竖瞳放大了一瞬,萨菲罗斯表现得有些惊诧,但神情很快就再次变得冷静无波。 第139页 银发的少年僵在原地,没有动弹。 「我可以试试吗?」她观察着他的颈部。 喉咙是致命的弱点,是这世上绝大部分生物的要害,萨菲罗斯望着她,仿佛不知道该对陌生的触感作何反应。半晌,他才微不可察地动了动喉咙。 「……可以。」 但这个同意太微弱了,她再次向他确认:「我会尽量放轻动作,如果你有任何不适,就立刻告诉我,这样可以吗?」 萨菲罗斯盯着她,纤细的竖瞳嵌在碧绿的光河里,苍白的银发少年漂亮得如同海妖。 「……可以。」 她勾起颈环,观察着萨菲罗斯的反应,小心翼翼地扯了扯软金属的边缘。 没有动静。 指腹贴着光滑冰冷的金属,她将萨菲罗斯脖子上的颈环从内到外摸索了一圈,总算在颈侧找到注射孔,证实了她之前的猜想。 感觉有点棘手。 她放下手,正要离开床沿,萨菲罗斯的呼吸频率忽然加快。 「这不会成为阻碍。」他忽然开口,「我不会成为累赘。」 银发的少年身体前倾,碧绿的竖瞳紧紧攫住她:「我还能战斗。」 「我还能派上用场。」 她本来在思考这个颈环要怎么取下来,这下被萨菲罗斯一打岔,差点就忘了她之前的思路——因为是孩子的身体,注意力没有成年人那般集中,灵魂会受身体条件影响,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实。 「……什么?」 「我不会拖后腿。」萨菲罗斯再次重复,「我还有用。」 「不要走。」 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伊法露娜和爱丽丝一眼,特别是伊法露娜。但对方只是站在原地,和萨菲罗斯一样看着她,仿佛在等待她做出选择。 「你以为我带着你,是因为你能派上用场?」她忍不住开口。 萨菲罗斯没有回答,脸上的神情仿佛在说:难道不是吗? 她不想现在就打碎他的世界观,但有些事得早点说清楚。 「你不需要派上用场。」 闻言,萨菲罗斯僵了一下,碧绿的竖瞳微微睁大,脸色好像在那个瞬间陡然苍白。 她转回头,走到通风口下。 「我要回宝条的办公室一趟。」 只要是和萨菲罗斯有关的事物,宝条这个控制狂估计都是亲手掌管,解开颈环的钥匙大概率留在他的办公室里,没想到她又得折回去跑一趟。 萨菲罗斯语气微变:「那我也一起去。」 「不。」她拆开通风口,冷酷无情地说,「你要待在这里,好好养病。」 「我没生病。」 「如果你明天病还没好,我不会带上你。」 「……」 神罗总部七十层到六十五层的监控,她在来时的路上全部拆掉了,维修重启大概要花三天。如今神罗的总裁意外身亡,唯一的合法继承人路法斯·神罗目前还不到八岁,神罗内部的权力中空,肯定会引起其余部门主管的激烈斗争。 如果她是塔克斯,除了追查神罗总裁的死亡真相,最要紧的就是保护好路法斯·神罗的人身安全。 在神罗高层内斗的期间,希望他们暂时不会将注意力转移到同天死亡的宝条身上。 少了一个部门主管进行斗争,对于其他人来说可是一件不折不扣的好事。 通风管道并不宽敞,对于成年人来说绝对够呛,但对于十岁左右的孩子来说却大小正合适。 萨菲罗斯站在通风管道下,固执地抬头望着她。 因为房间里还有伊法露娜和爱丽丝,让赛特拉的末裔和拥有杰诺瓦细胞的实验体相处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她以最快的速度找到所有物资,回到房间时发现萨菲罗斯还保持着原样,一动不动地站在最开始的地方。 好像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她从科学部门的实验室里偷了很多东西,包括营养剂和干净的换洗衣物,虽然只是规格统一的实验服,但也比他身上那件血迹斑斑的衣服好多了。 将特殊的磁石贴近黑色的金属时,颈环应声脱落,萨菲罗斯下意识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 「是不是感觉好多了?」 他抬起眼帘,用那双漂亮的绿色眼睛看着她。 「……嗯。」 她甚至拿了一些退烧感冒药,但不知道剂量,以防万一还是先收到储物魔石里。 出于不知名的原因,伊法露娜改变了想法,允许两人在房间里暂住一晚,宇宙空间站一般的金属房间里摆着一张床,一个旧沙发,一张桌子,钢板地面上铺着一张陈旧的地毯,周围散落着板条箱和各种各样的杂物。进门右边的墙上绘着彩色的颜料,儿童绘本般的插画给冰冷的房间增添了一丝暖意。 注意到她的视线,爱丽丝骄傲地挺起胸膛,说那是她的画作。 「真了不起。」她摸摸爱丽丝的脑袋。 萨菲罗斯站在不远处,直勾勾地盯着她。 动作微顿,她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没察觉什么异常。 因为烧已经退了,所以可以简单擦洗一下身上的血迹。她将叠好的衣物往萨菲罗斯手里一塞,侧头向卫生间示意。 「你先去吧。」 萨菲罗斯没有动。 「需要我替你在外面站岗吗?」 卫生间的门很快关上了,回答大概是「不」。 第140页 她烧掉两人染血的衣物,将黑色的颈环一起烧成灰烬。轮到她清理身上血迹的期间,卫生间外模模糊糊传来爱丽丝的声音。萨菲罗斯站在门口,背朝金属门扉,和站岗的士兵一样,冷酷而警惕地关注着周围的事态。如果现在有人闯进来,毫无疑问会被他拧下脑袋。 「你是猫变的吗?」 「……」 「你是猫变的吗?」 爱丽丝的提问相当不依不饶。 大概问了这么三四次之后,萨菲罗斯终于开口:「猫不会变成人。」 「那你会变成猫吗?」 「……」 「你会变成猫吗?」 萨菲罗斯无情地陈述事实:「不会。」 「那你为什么有猫的眼睛?」 「这是基因决定的特质。」 「什么基因?」 「比如oca2和herc2。」萨菲罗斯冷淡地回答,「这些基因决定一个人眼睛的颜色。」 「……」 爱丽丝走了。 她跑回伊法露娜身边,拉住母亲的裙摆:「我也想要那什么基因。」 「……」 四岁的孩子精力旺盛,问题多到令人头疼。伊法露娜一开始还有些紧张,后来发现萨菲罗斯只是一个无情背诵生物学知识的教科书。面对爱丽丝无穷无尽的问题,他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耐,语气也没有任何变化,神情始终维持着不符合年纪的成熟冷漠。 爱丽丝后来终于累了,窝在伊法露娜的怀里睡着了。房间里的光线黯淡下来,只剩下微弱的地灯在黑暗中瀰漫着蓝色的微光。萨菲罗斯的视线偶尔会落向爱丽丝和伊法露娜的位置,每次停留的时间都不长,很快就会再次移开。 她靠坐在门边,这是最适合守夜的位置,位于闯入者的视野死角。萨菲罗斯原本应该睡在沙发上,那是划给他的领地。 好好的沙发不睡,他偏要跑过来和她一起窝着。 「……我可以守夜。」 黑暗中,碧绿的竖瞳望着她。 她忍住嘆息:「我不需要。」 「我们可以换班。」 「我一个人足够了。」 「那……」 「你就是想待在这里,是不是?」 她和萨菲罗斯对视良久,他没有移开目光。 她只好面无表情地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腾出位置。 两人肩挨着肩,挤在门边的角落里。萨菲罗斯终于微不可察地放松下来。 这就是无法用科学解释的雏鸟情节吗?她冷静地想,这也太麻烦了。 她现在又多了一个必须完成的任务:在回归生命之流之前,她得给萨菲罗斯找一个新的监护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三周目,幼萨不会下线的,请大家放心。 虽然ff7早期萨菲罗斯和爱丽丝的兄妹设定很可爱,但新的监护人不是伊法露娜。 第56章 为萨菲罗斯找一个合适的监护人并不简单,最直接的方案就是将他留在神罗,他本来就是神罗的资产,从出生到现在,一直都是由神罗提供大量宝贵的资金和人力养着——培养一个萨菲罗斯可不容易。 如今宝条没了,科学部门主管的位置大概率会落到荷兰德头上,如果她是荷兰德,突然因为宝条的暴毙实现多年的夙愿,做梦都能直接笑醒。 荷兰德应该谢谢她。 但是荷兰德人品不行,和宝条一样都是人渣,区别只在于宝条是更加成功一点的人渣,而荷兰德的科研能力甚至还不如宝条,属于不可回收的大型垃圾。 神罗的人——特别是科学部门的人,十之八九都是不可回收的垃圾。就算荷兰德不当主管,其他人也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神罗的科学部门早就腐烂到了根里,不管由谁当主管,萨菲罗斯的待遇都不会显着改善,说不定还会比宝条在任时期更糟。 宝条喜欢搞精神折磨,但不会在吃穿用度上亏待自己珍贵的科研杰作,十一岁的银发少年体态匀称动作敏捷,杀起人来一点也不体虚,这些年接受的教育估计也是世界一流的水平。 所以她还是回到了最初的方案:给萨菲罗斯找一个新的监护人。 人品肯定要过关,最好是能发自内心地关心萨菲罗斯的身心健康,优秀的战斗经验也很重要,这样才能在萨菲罗斯的成长期间引导或者管束他的能力。哪怕做不到压制,至少要在萨菲罗斯可能暴走的情况下,不第一时间就直接阵亡。 这么一想的话,合适的人选顿时变得非常有限。 如果将杰诺瓦当成某种未知的外星生命体,那么哪怕是幼年形态的萨菲罗斯,在这个星球上可能也没有天敌。 看看成年体的萨菲罗斯就知道了,在战场上全靠物理的普通攻击横着走,多年一直未逢敌手,保持着近乎不败的战绩。 花里胡哨的杰内西斯是最擅长使用魔法的1st?不,那只是因为萨菲罗斯不需要使用魔法。 他可以用物理打败魔法。 因为是外来物种,没有天敌这点就很难办。 ……不,等等,说不定天敌还是有的。 问题是1986年出生的克劳德·斯特莱夫,目前只有三岁,金色的陆行鸟连羽毛都还没长齐。 她趴在通风口附近,陷入沉思。 远在尼布尔海姆的克劳德,萨菲罗斯命运的宿敌,目前只是个三岁的孩子。 第141页 至于扎克斯? 扎克斯现在才五岁。 光是想像五岁的扎克斯有多么活蹦乱跳,她就隐隐感受到了并不存在的头疼。 「……怎么了?」萨菲罗斯朝她比出口型。 实验室忽然派人查看伊法露娜和爱丽丝的情况,两人现在正一起趴在通风管道里。 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没有立刻离开,伊法露娜保持着礼貌而虚弱的微笑,爱丽丝紧紧抓着母亲的手臂,那个男人背对监控的方向,从口袋里掏出针管和止痛剂,放到伊法露娜手中。 对方的动作和神态都非常熟练,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伊法露娜小声地道了一句感谢。 她冷静地观察着两人的互动。 「你不喜欢那个人?」萨菲罗斯看了她一眼,又看向房间里的身影。 因为不能停留太久,那个高大的男人看了伊法露娜好一会儿,这才不舍地转身离开房间。 「我可以杀掉他。」萨菲罗斯盯着那个身影,以陈述事实的语气说,「他是个很简单的目标。」 ……不,等等,好端端的你来凑什么热闹。 「需要我追上去吗?」 「……别。」她挤出声音,「先别动。」 金属门扉重新合拢,随着气液泻出的轻响,伊法露娜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 她离开通风管道,回到下方的房间。 伊法露娜坐在床沿,神情有些恍惚,仿佛在思考,同时又像在出神。 按照命运原本的轨迹,伊法露娜和爱丽丝会在一年后逃离神罗总部。如果她猜得没错,帮助母女二人逃跑的就是刚才的研究员。 「我打算今天离开。」她看着伊法露娜,「关于以后的事,你有计划吗?」 伊法露娜缓缓抬起头。 如果接受那个男性研究员的帮助,对于母女二人来说,不过是从名为神罗的牢笼逃到另一个牢笼里罢了。那个男人明显对伊法露娜有所迷恋,而且程度不浅,因此愿意冒着巨大的危险帮助母女二人逃跑。 这种感情非常危险,一不小心就会发展成难以抽身的关系。 伊法露娜也十分清楚这点,两人对视片刻,伊法露娜的目光一开始还有些犹豫,但很快便慢慢坚定起来。 「爱丽丝。」伊法露娜看向自己的女儿,「你喜欢冒险吗?」 爱丽丝的眼睛亮了起来,答案显而易见。 两个人的逃亡,于是变成了一家四口的冒险。 连萨菲罗斯这样的烫手山芋她都带上了,队伍里再多加几个人也没什么,她已经放弃独自行动,哪怕只是报恩,她也没有办法将伊法露娜和爱丽丝扔给神罗,而且还是在明知伊法露娜会在一年后因身体衰弱死去的情况下这么做。 让伊法露娜和爱丽丝加入有一个好处,如果旅途上只有她和萨菲罗斯,两个未成年人过于显眼,容易引起他人怀疑,但若有一个成年人在队伍里,就能有效打消这方面的疑虑。 萨菲罗斯扮演长子,爱丽丝扮演么妹,临时组建的一家四口,就此正式踏上逃亡。 大概是不想引起全面的恐慌,神罗总裁的死亡一经报导,势必会引起世界局势的动荡,神罗对外宣布坠楼死亡的只是一名普通员工,暂时将真相隐瞒了起来。 魔晄驱动的钢铁列车穿过米德加外的旷野,货运车厢堆满金属货柜,目的地是她熟悉的朱诺港。前往尼布尔海姆必须要过海,若是没有直升机,那就只能坐船。如今神罗和五台的战争还未打响,朱诺港每天都有一艘客轮,会前往西大陆的阳光海岸。 逃出米德加时已临近黄昏,橘红色的夕阳映在地平线上,天空波澜壮阔,看起来如同失了火。 随着车门开启,干燥的长风扑面而来,伊法露娜靠坐在门边,车厢时不时会随着震动的铁轨轻晃,但有萨菲罗斯在旁边看着,探头探脑的爱丽丝并不会摔出去。 带上伊法露娜和爱丽丝还有另外一个原因,萨菲罗斯在实验室长大,缺乏和同龄人相处的经验,虽然两人的年龄差稍微有点大,他和爱丽丝都是未成年人,而且是在实验室长大、缺乏朋友的未成年人,在逃亡的路上说不定能找到共同话题。 这是难得的社交机会,而且爱丽丝活泼开朗,给予萨菲罗斯正向反馈的可能性很大。 「……萨菲肉丝!」爱丽丝对自己的发音非常自信。 「……」 银发的少年没有表情,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你的名字不是萨菲肉丝吗?」爱丽丝歪了歪头,眼神困惑,「为什么你没有反应?」 「……是萨菲罗斯。」 「萨菲肉丝。」 「萨菲罗斯。」 「萨菲肉丝。」 「……」萨菲罗斯好像第一次明白了一个人想要嘆气的心情。 「是萨菲罗斯。」他最后纠正了一次。 爱丽丝皱起表情:「你的名字怎么这么难读。」 「……抱歉。」 列车突然晃了一下,银发少年伸出手,提住爱丽丝的衣领将她从门边拎了回来,就像拎一袋小土豆似的。 「你干什么?」 「门边危险。」 爱丽丝眯起翠绿色的眼睛:「萨菲肉丝喜欢装大人。」 「……」 「你为什么站得那么稳?」 第142页 「训练。」萨菲罗斯言简意赅。 爱丽丝恍然大悟:「因为你是猫吗?」 「我说过,我不是猫。」萨菲罗斯冷淡地回答,「因为经过训练,所以站得稳。」 爱丽丝:「训练是什么?」 「……」 「训练是什么?为什么你要训练?」 银发的少年在那一刻朝她望了过来,看似冷淡沉稳的神情,好像透出一股微弱的求助意味。 「爱丽丝。」伊法露娜微微开口,将那个活蹦乱跳的身影唤了回来。 爱丽丝扑到母亲怀里,伊法露娜含着笑意,轻轻摸了摸爱丽丝的脑袋。萨菲罗斯望着二人的身影,震动的车厢十分安静,长长的夕阳拖曳着光影,在地板上涂抹出白昼的余晖。 爱丽丝抬起头,那双亮闪闪的翠绿色眼眸,朝她的方向看了过来。 「你的名字呢?」爱丽丝趴在伊法露娜怀里问她,「你的名字是什么?」 铁轨轻震,周围的车厢跟着晃了一下。 「我没有名字。」 爱丽丝鼓起脸颊:「骗人。」 她可是难得说一次真话。 因为不打算在这个世界久留,临时编一个名字有点麻烦,她回想起这个身体的档案,在记忆里找出派得上用场的信息。 「……我的编号是07。」 杰诺瓦母体计划,七号实验体,a型血,于1989年10月22日下午13时27分确认脑死亡。 「你可以叫我七号。」 爱丽丝:「七七。」 「……」 爱丽丝似乎很喜欢这个名字,接下来的几天都一直这么喊她。 抵达朱诺港后,四人装成旅行的一家人,在傍晚时分入住下层外沿的旅馆。 朱诺港的构造类似米德加,上层是豪华的市区和高科技的军事基地,下层是原本的渔村,如今已经逐渐没落。 略显破旧的旅馆类似于青年旅社,给钱就能住,一共有两层楼。她要了视野比较好的房间,房间里有两张双层床,最大的优点是有独立的浴室,不需要和同一层楼的客人共用。 她将旅馆周围的环境熟悉了一遍,摸清逃跑的路线。路灯昏暗的街道入夜后十分安静,回到二楼的房间时,爱丽丝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张开手臂抱住她,将脸颊埋到她怀里。 「欢迎回来。」 好像她们真的是一家人一样。 「……」 这孩子是不是入戏入得有点深? 她自认不是讨孩子喜欢的类型,因此不能理解爱丽丝对她莫名其妙的亲昵。 萨菲罗斯站在爱丽丝身后,好像一直等在门边,最后一刻却被爱丽丝截了胡。 「要不要帮爱丽丝梳头?」小姑娘从她的怀里抬起脸,翠绿色的眼睛忽闪忽闪,清澈得像洒满阳光的湖面。 她告诉爱丽丝:「我不会梳头。」 爱丽丝露出震惊的表情,随即眼中浮现出同情的神色。 「没关系。」小姑娘对她说,「我可以教你。」 「……」 「已经不早了。」伊法露娜瞥了萨菲罗斯一眼,忽然开口,「爱丽丝,我们明天还要赶路。」 明天还得想办法混上客轮,但那是明天的问题,可以明天再解决。 她本来打算继续守夜,奔波了这么多天,精神一直高度集中,十岁孩子的身体有些撑不住睡意,雾蒙蒙的光线透过窗帘落进来时,她恍惚了好一会儿,才记起这是旅馆的房间。 她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但时间显然已经快进了几个小时。世界寂然无声,伊法露娜和爱丽丝还在沉睡,外面的走廊上听不见任何声音,黎明笼罩着淡蓝的雾霭,落在地板上的阴影一动不动,如同静止。 她下意识想要起身,但被子被别的重量压住了,本来应该睡在上铺的身影如同猫一样蜷缩在她身边,银色的发丝散落到床单上,像一小捧融化的月光。 她稍一转头,就和萨菲罗斯对上了目光。银发的少年无声地睁开眼睛,漂亮的竖瞳尖而细长,清醒的神色明显一夜未睡。 「……你怎么在这?」她压低声音,不想吵醒伊法露娜和爱丽丝。 萨菲罗斯没有回答她的话。 「你很累。」他平静地说,「你需要休息。」 他靠得太近了,近得能听到她的心跳,感受到她脉搏的变化。仿佛他就是这样躺在她身边,无声地监测她的心跳,在黑暗中监测了一整晚。 虽然好心,但是真的大可不必。 她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萨菲罗斯安静片刻,「你的身体状态……」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并不理想。」 手指微动,他看着她的脸庞,似乎想在那一刻伸出手,但他忍住冲动,蜷起手指,反而将自己的手往后缩了缩。 「爱丽丝已经有家人了。」萨菲罗斯毫无预兆地开口。 碧绿的竖瞳望着她。 「我们才是同类。」 萨菲罗斯说:「扮演家人,只是必要的策略。」 她以为这些天的相处已经让两方的关系渐渐变得融洽,表面上看起来也确实如此:萨菲罗斯会耐心回答爱丽丝的问题,会在她短暂外出的期间留守在伊法露娜和爱丽丝身边,就像守着狼群的狼一样,冷静而理智地履行自己的职责。 她以为萨菲罗斯已经在逐渐学会接受他人的存在,在缓慢而谨慎地拓展自己的社交圈。 第143页 她好像做出了错误的判断。 「……你想说什么?」 房间里光线很暗,晨光尚未穿透夜色,雾蒙蒙的光线黯淡如纱,在黑暗中能清晰视物的竖瞳,始终一动不动,没有眨眼,透出一种野兽般的专注。 「你看她的时间太多了。」萨菲罗斯声音微低,「为什么不看我?」 她表情不变,心想:监护人,寻找新的监护人得提上日程,去尼布尔海姆的脚步得加快了。 「你喜欢爱丽丝的头发?」 「……没有。」她冷静地说,「你想太多了。」 萨菲罗斯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并没有被她的回答说服。 「那你为什么让她离你那么近?」 「……」 「如果你喜欢的话,」他从喉咙里吐出声音,「别碰她的。」 他说:「碰我。」 作者有话要说: 猫猫求摸。 本来想快进到正剧,结果一不小心又陷入了日常的陷阱。 註:这章开头的剧情来自ff7的外传《trace of two pasts》,那个男研究员是个变态,在伊法露娜死后还找上了爱丽丝,但被爱丽丝和她的养母揍了一顿,再加上有塔克斯的保护所以才没出问题。 第57章 人类和其他动物的区别之一,在于社会意义上的人是后天培养的结果。 语言、知识、礼仪,这些东西并非与生俱来,不是携带在人类基因里的本能,最直接的证据在于如果将年幼的孩子扔给野兽抚养,那个孩子以后也会变成野兽。 换句话说,人类并没有成为「人类」的本能,在一个孩子长大的过程中,如果没有他人教导礼仪知识,没有接受来自社会的薰陶,全凭本能行动的结果,最终很可能和野兽并无不同。 萨菲罗斯的情况比较特殊,他和社会的脱节,来自于他在实验室里长大的经验。虽然在成长的过程中有和他人互动,这些互动都是以研究为目的,没有任何温情的含义。他是被人类科学家观察的对象,是他们倾注心血重点栽培的实验体,他从生下来的那一刻起就置身于人群,却又永远游离于人群之外。 萨菲罗斯是被人类带大的孩子,但又没有被当成人类对待。从生物学的角度来说,萨菲罗斯是人类和外星生物的混血,他身上有种奇异的矛盾感,就和那双细长的竖瞳一样,似乎是某种与生俱来的特质。 「碰我。」 杀人的时候比久经沙场的成年人更加冷酷无情,现在又彰显出社会化不完全的孩子才会表现出来的直接。这个请求过于突兀,她一时没反应过来,盯着萨菲罗斯看了好一会儿。 萨菲罗斯没有眨眼,瞳孔细而狭长,漂亮的绿色让人联想到地底蕴含矿物的暗河,虹膜的纹理就像宇宙深处的星云,妖异得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进入狩猎状态的猫科动物,可以在黑暗中长时间不眨眼。 好在萨菲罗斯目前是幼年形态,不是以后身高将近两米、体重两百多磅的成年体,他虽然压住了她的被子,但她还没有到无法动弹的程度。 她平静地扯过自己的被子,转过身。 「……距离天亮还有一定时间,你现在需要补觉。」 未成年人守夜,以后会长不高的。 「……」 萨菲罗斯声音很低:「为什么不行?」 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她几乎可以感受到他执拗的视线,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让她无法静下心来。 「为什么不碰我?」萨菲罗斯僵硬道,「你不是允许爱丽丝抱你了吗?」 这些话他似乎已经憋了很久了,银发的少年声音紧绷,苍白的手指揪住床单。 「为什么我就不行?」 她不得不开口:「因为没有必要。」 没有必要加深羁绊,做些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事。 短暂的旅途很快就会结束,没有必要培养感情,为之后的分别增添困难。 她甚至开始考虑告诉萨菲罗斯他人类母亲的事,早点转移他的注意力——因为父亲太垃圾了,萨菲罗斯会有恋母情结并不奇怪——问题是她现在并不知道露克蕾西亚的所在地,打开这个潘多拉的盒子只会冒出更多问题,她目前最重要的目标是顺利抵达尼布尔海姆,她只需要考虑这一件事。 「睡吧。」她说。 她并没有睡着。 和她一同寄生在这个身体里的杰诺瓦,似乎并不满意她对待萨菲罗斯的方式。阴森森的外星生物在两人的意识海深处不断翻涌,像黑漆漆的章鱼一样扩张柔软的身体,捲曲的触手贴到两人之间的精神屏障上,寻找任何一丝可能突破的缝隙。 那种东西当然不会存在,这次她将精神屏障建造得比前世还要牢靠,就像水族馆里的大型鱼缸一样,将外星生物的意识封在里面,任它怎么撞击玻璃都不为所动。 因为不能直接和她沟通,杰诺瓦传来的意念大多晦暗不清,如同电视屏幕的雪花噪点一样,充斥着奇怪的杂音。 如果硬要猜测的话,那些重复的精神信号大概是: 「……萨菲罗斯不好吗?」 如同震动翅膀的蜂群一般,杰诺瓦反覆质问她。 「萨菲罗斯不好吗?」 她居然对它最优秀的子嗣无动于衷。 「萨菲罗斯不好吗?」「萨菲罗斯不好吗?」「萨菲罗斯不好吗?」 第144页 因为前世是一见钟情,她的个人情感和杰诺瓦的意图重叠,所以并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外星生物并不能理解,她为什么会拒绝它的呼召,抗拒萨菲罗斯的接近。 「萨菲罗斯不好吗?」 「萨菲罗斯……」 简直如同魔音穿脑。 她掀开被子坐起来,晨光透过窗帘倾泻进来,伊法露娜顿了顿,坐在母亲身前乖乖梳头的爱丽丝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地和她道了声早安。 前往西大陆的客轮早上十点出发,停泊在朱诺港的白色船舶豪华气派,登船的都是社会的上流人士,她利用自己的能力偷到船票,第一世的时候,她一开始也是以偷窃为生,没想到那时候的技能会现在派上用场。 行程一共三天两夜,豪华客轮上的设施一应俱全,为了尽量避免引起他人注意,大部分时候四人都待在房间里,以孩子晕船身体不适为由,让工作人员将餐点送到门前。 这是爱丽丝第一次坐船,也是她第一次透过舷窗见到大海。 虽然都是第一次,和兴奋得想要满船乱跑的爱丽丝比起来,萨菲罗斯就表现得镇定很多。难得傍晚去甲板上放风时,他也全程没有什么反应,冷酷无情得如同随行的保镖。 傍晚是其他客人就餐的时间,甲板空旷安静,柔软的晚风吹过衣摆,海面笼罩在美丽的暮色里,看起来就像一幅油画。 爱丽丝跑到栏杆边,从栏杆的间隙里探出脑袋,好奇地观察着翻涌的海浪。 在海上航行的客轮如同一座孤岛,若是发生屠杀便无处可逃。萨菲罗斯远不如爱丽丝这么放松,他时刻注意着周围的情况,冷锐的目光扫过甲板,银发少年缀在队伍末尾,不远不近地保持着几步的距离。 最后一天的晚上有人在下层的甲板上举行婚礼,管弦乐队奏响舞曲,人群的笑闹声不断飘来,黑暗的夜色被金色的灯光照亮,烟花骤然绽开时,墨蓝的海面仿佛落入万千星光。 萨菲罗斯突然挡到她身前,银发的少年将她护到身后,碧绿的竖瞳细如刀尖,神情危险的模样明显将烟火升空时的呼啸当成了某种警报。 环境太嘈杂了,到处都是晃动的人影,各种各样的声音如海潮涌来,气味、色彩、光线、噪音,和人员设施固定的实验室比起来,很容易便会造成信息过载。 为了避免萨菲罗斯误伤甲板上的乘客,比如割开走道上迎面而来的客人的喉咙,在客轮上造成不必要的恐慌,她抓住他的胳膊,将他带回房间。关上房门时,周围终于安静下来,只能听见舷窗外海浪的低鸣。 「你还好吗?」 萨菲罗斯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她问的明明是很简单的问题,他却过了好一阵子才回答。 「如果我说不呢?」 「……?」 这是什么回答。 她停顿片刻,换了个话题:「这个客轮上没有什么危险,你和我都已经检查过了。」 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危险的话,萨菲罗斯的存在本身才是真正的隐患。如果他现在忽然发疯,像在尼布尔海姆的时候一样进行屠杀,那所有人都会葬身鱼腹,因为困在船上想逃都逃不了。 萨菲罗斯在实验室里待了太久,现阶段对自己的力量没有正确的认知,但等他上了战场,被神罗派往世界各地执行任务,他会渐渐明白:这个星球上鲜少有人能正面接下他的全力一击,更别提和他势均力敌。 总有一天,萨菲罗斯会意识到,他和其他人都不一样,没有人和他处于相同的水准,他轻而易举便能办到的事情,别人穷尽一生也无法触及相同的境界。 萨菲罗斯并不在乎英雄的头衔,不在乎媒体的吹捧和世人的景仰,就像数学天才并不会在乎因为解开简单公式而得到的赞美。 萨菲罗斯也许傲慢,但他确实有傲慢的资本,足以让他俯视这个星球上的芸芸众生。 他会相信自己的存在具有特殊的意义,后来会想要成神,似乎也理所当然。 得知自己可能是人为创造的怪物时,他无法接受这种身份的落差,从而选择另一种极端,同样似乎也顺理成章。 她看着对面的少年,现阶段的萨菲罗斯对于自己的命运一无所知,他还没有做出选择,在人类和外星生物的立场之间选择后者,成为杰诺瓦意志的继承人。 「你知道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吗?」她问他。 实验室的研究员并不会告知萨菲罗斯实验的目的,多年养成的习惯让他习惯服从,也擅于听从命令。在神罗的那么多年,直到杰内西斯和安吉尔叛逃之前,萨菲罗斯一直对神罗忠心耿耿,甚至会在突发情况时负责保护神罗总裁的人身安全。 被神罗当工具使的这么多年,萨菲罗斯居然没想到捅神罗的总裁一刀——虽然后来补上了,但还是让人忍不住有些惊讶。 萨菲罗斯:「你打算去哪?」 有些预防针,得提前打好。 「尼布尔海姆。」她说,「同时也是你出生的地方。」 十一月初,偏僻的山村笼罩着寒雾,旅馆前台的工作人员好心地告诉伊法露娜山里很快就会下雪,孩子们最好穿得厚实一些,要不然容易在天气降温之后感冒。 二楼的房间铺着暗红色的地毯,木地板随着人的脚步声吱呀作响。爱丽丝趴在窗户上,对着玻璃呼出一口暖气,高兴地用手指在融化的白雾上画画。伊法露娜围着披肩坐在桌边,似是有些不安。 第145页 这里距离杰诺瓦的存在太近了。 萨菲罗斯站在走廊上,望着窗外的风景,神色似专注似恍惚。 「怎么了?」 「……感觉似曾相识。」过了好半晌,他才低声说,「说不定我真的来过这个地方。」 伊法露娜和爱丽丝留在旅馆,萨菲罗斯跟着她去废弃的神罗公馆。如果他听到杰诺瓦的声音,像前世一样发疯,至少战斗不会波及到母女二人,到时候她会一个人在神罗公馆想办法…… 倒也不是一个人。 神罗公馆二楼的房间有通向地底的暗道,长长的台阶盘旋而下,墙壁遍布湿冷的青苔。 「……母亲。」回忆里的声音温柔无比,仿佛无声的风,随着阴冷的空气拂面而来。 孩子呼唤着母亲,充满眷恋和渴望的声音,如同嘆息一般在寒冷幽深的地下室里回荡,渐渐消散于虚无。 萨菲罗斯跟在她身后,如果他表现出什么异常,她会第一时间将他打晕,她并不知道杰诺瓦对年幼的萨菲罗斯有多少影响,这次的测试其实相当冒险,但就算风险很高她也认了,有些事情是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尽早解决。 好在直到两人来到存放棺材的地下室,萨菲罗斯都表现正常,他没有突然开始头痛,也没有对着虚空喃喃自语,更没有忽然陷入诡异的恋母状态。 她终于要熬到头了,终于可以马上回生命之流里睡觉了。 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掀了文森特的棺材板,对睁开殷红双眸的男人说: 「起来。」 起来交班带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文森特,从单身到单身父亲,只需一步。 第58章 文森特·瓦伦丁,前塔克斯的一员,外表英俊冷漠,性格沉默寡言,实际上是个百年难遇的痴情种,死不悔改的那种。 十多年前,文森特被派遣到神罗公馆,负责保护杰诺瓦计划的研究团队。他和露克蕾西亚坠入爱河,后来却遭到露克蕾西亚拒绝,最后在一场争执中被宝条射杀,醒来后发现自己的身体经过改造,成为了不老不死的怪物,外貌永远定格在二十七岁。 因为没能阻止宝条的人体实验,露克蕾西亚和她的孩子成为了杰诺瓦计划的牺牲品,文森特十分自责,将自己封印到棺材中陷入沉睡,以此作为赎罪和惩罚。 为什么睡觉是惩罚,这件事暂且不提,上一辈人的爱恨情仇,真是搞得死去又活来,活来又死去,中间还添加了不少科幻恐怖元素。 故事的发生地,神罗公馆建立在尼布尔海姆村外的山坡上。阴森森的建筑俯视着山脚,窗外映出寒冷的阴天。雾蒙蒙的光线落到二楼房间的木地板上,勾勒出空气里沉淀的尘埃。 按照命运原本的轨迹,文森特会在沉睡二十多年后被主角团唤醒,踏上寻找宝条和阻止萨菲罗斯的旅程。现在他提前被她摇醒了,有许多信息上的空白需要填补。 「宝条已经死了。」 她站在茶桌边,泛黄的墙纸沿边缘脱落,散发着霉味的房间依稀可见曾经的精緻,裹着猩红披风的身影靠在窗边的阴影里,完美避开了稀薄的阳光。 文森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萨菲罗斯,将银发的少年带来似乎是个正确的决定,萨菲罗斯和宝条长得一点都不像,她猜测他的样貌继承了母亲那边的基因,而这会是支持她说辞最有力的证据之一。 「他的名字是萨菲罗斯。」 闻言,那双猩红的眼眸出现了细微的波动,看似古井无波的神情泛起微不可察的涟漪。在文森特看着萨菲罗斯的期间,她也一直在观察着两人之间的气氛。 萨菲罗斯的表现称不上友好,大概是察觉出文森特的实力和他至今遇到过的人都不一样,两人就像狭路相逢的猎食者,萨菲罗斯谨慎而冷漠地打量着文森特,文森特看似无动于衷,神情却缓和很多,如同成年的野兽在关注第一次见面的幼崽。 如果两人现在打起来,萨菲罗斯会以杀掉对方为目的出手,文森特却不会做出相同的举动。 「他是露克蕾西亚的孩子。」 文森特和萨菲罗斯一起朝她看了过来。 因为现在有文森特在场,萨菲罗斯如果情绪不稳定,她会有可靠的帮手,有些事情隐瞒了这么久,现在也差不多到了坦白的时候。 「你的母亲不是杰诺瓦。」她看向萨菲罗斯,银发的少年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宝条没有告诉你完整的真相,你母亲真正的名字是露克蕾西亚,她曾经是神罗的科学家,当年就是在这里生下了你。」 「……」 「你真的没有考虑过吗,你为什么生来就在神罗的实验室里。」 萨菲罗斯没有说话。 「原因是你的父母都是神罗的科学家,而旁边的这位文森特·瓦伦丁先生,当年是被派遣到神罗公馆的保镖。」 猩红的眼眸微眯,文森特语气平静地开口:「你是谁?」 「神罗科学部的实验体。」她说,「杀掉宝条之前,我从他口里问出了不少情报。」 文森特瞥了萨菲罗斯一眼。 「从实验室逃跑时,我们搭了个伴。」她知道他在想什么,她补充说,「萨菲罗斯不能回到神罗,那里的人……」 她顿了顿,没有把话说完,文森特知道神罗的科学部门有多病态,他自己就是人体实验的受害者之一,自然明白萨菲罗斯这些年在实验室里可能经历了什么。 第146页 深爱露克蕾西亚的文森特,不可能放任萨菲罗斯落入神罗手里。 「你们在被神罗追杀?」文森特声音微低。 「……不排除这个可能。」这是实话。塔克斯擅于隐匿行踪,来到尼布尔海姆的路上虽然顺风顺遂,但也有可能只是对方不想打草惊蛇,暂时躲在暗中观察,想要了解一行人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我知道这个请求很突兀,」她抬起眼帘,和文森特对视,希望他能感觉到她此刻的真诚。身为前塔克斯,他应该非常擅于阅读他人的情绪,判断一个人的话语是否出自真心。 「能请你照顾萨菲罗斯吗?作为他的监护人,保护他不落入神罗手里。」 周围安静得落针可闻,浮动的尘埃在雾蒙蒙的阳光中静止,文森特抱着手臂靠在窗边,猩红的身影一动不动,表情看不出任何破绽,自然也无法让人猜测他此刻的想法。 打破寂静的是萨菲罗斯的声音。 「我不需要。」他僵硬地说,「我不需要什么监护人。」 她转过头,萨菲罗斯目光尖锐地看着她,语气冷硬:「我不需要别人保护。」 终于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他神情紧绷,冷漠平直的声线仿佛在极力压抑奇怪的颤抖。 「……接下来的路,我不打算带上任何人。」她说,「自然也不会带上你。」 她语气平静:「这件事,我从一开始就告诉你了。」 碧绿的竖瞳收缩了一下,萨菲罗斯动了动嘴唇,似乎想在那一刻说些什么。他从喉咙里吐出艰涩的声音:「但是你当时不是说了吗?」 「如果你有想去的地方,我可以顺路送你一程。」 「我还没想好。」银发少年脸色苍白,「你不是说我可以慢慢想吗?」 「那你现在有想去的地方吗?」 「……」 「你看,你依然不知道。」 萨菲罗斯试着开口,她移开视线,看向天空灰暗的窗外:「我没有时间了。」 「这一路上,我已经花了足够的时间,现在我的耐心已经耗尽了。」 天空似乎和云层融为了一体,看不见那片灰白的边缘,她让自己的目光落得足够远,不管是看着什么都好,只要她能够避免看清楚少年眼中此时的神情。 「……我做错了什么?」 应该把耳朵也堵上的,她现在一点也不介意卸下脑海里的精神屏障,任奇形怪状的外星生物在她的意识里喧嚣鼓譟。 她没有表情地看着窗外的景色。 「我这次做错了什么?」萨菲罗斯似乎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神罗的科学家没有教过他如何反驳别人的话,如何为自己据理力争,拼命留住想要的事物。 「为什么?」 萨菲罗斯的声音很轻,危险如同纤薄的冰层。 文森特的身影离开窗边,他忽然放下手臂,身体重心随着站姿改变了。 「没有为什么。」她终于回过头,「从一开始,我们就不是同伴,只是凑巧一起逃亡的实验体罢了。」 碧绿的竖瞳狭长如蛇,看起来就像在玉石表面用刀刻下了一条细长的裂缝。 「我们不是同类吗?」萨菲罗斯说,「我们明明是一样的。」 「拥有相同的基因并不能代表什么,就算同类也不意味着会一直在一起。」 「那家人呢?如果成为家人,你就会留下了吗?」 「就算是家人也会分开。」她语气平静,「孩子会长大,父母会离世,兄弟姐妹不会永远住在一起,就算是伴侣,也会有率先离开的一方。」 萨菲罗斯的表情中飞快掠过什么,遭到刺痛般的苍白神情很快就被更加阴暗的情绪替代。 「你明明答应过我。」声音堵在喉咙里,他试图说,「我可以慢慢想。」 「那也会有分开的一天。」她语气冷淡,「总会分开的。」 「……说谎。」 「那就当我说谎好了。」 她看着萨菲罗斯,目光不闪不避。 「……不,」就像受伤的动物一样,他忍住急促的呼吸,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放大的瞳孔微微发颤,「不要说。」 她没有表情。 「我反悔了。」 …… 深秋的天空阴沉欲雪,踩断枯枝落叶的脚步声在寂静里回响,山里的树枝光秃秃的,地面铺满枯黄的落叶。 呼吸时的白雾落到空气里,短暂如同昙花一现,这个时节没有人会往山里去,听到背后的响动时,她回过身,文森特的身影如同从雾中显现,那个裹着猩红披风的身影,就像真正的吸血鬼一样,只有想让你注意到他的存在时才会发出声音。 「……这是塔克斯训练的一部分?」 「隐匿气息是塔克斯的基础。」文森特顿了顿,语气平静地继续道,「但身体被改造后,藏匿行踪确实变得比以前容易。」 两人站在落尽树叶的枫树底下,深色的枝桠交织分叉,如同人体的毛细血管,伸向头顶灰白的苍穹。 一时没有人说话。 「山里很危险。」文森特收回目光,「说不定会遇到魔兽。」 「那不是正好吗。」 两人都假装没有注意到后面跟上来的身影。 银发的少年保持着足够谨慎的距离,就像跟在猎物后面的幼狼一样无声而执拗,就算被斥责、被威吓也不会远离。 第147页 因为萨菲罗斯在后面缀得足够远,倒是方便两人压低声音谈话。就算是被杰诺瓦细胞改造过的身体,听力也没有优秀到能跨越这么远的距离。 「抱歉。」她看向文森特,「我利用了你对露克蕾西亚的感情。」 「……」 文森特安静片刻,微微垂下眼帘:「没能阻止宝条,本来就是我的责任。」 「……因为知道你会这么想,所以我才找上了你。」 不管是出于对露克蕾西亚的爱恋,还是当年没能阻止宝条的愧疚,都会让文森特成为照顾萨菲罗斯的不二人选。 「对不起。」她说,「你现在估计有很多问题,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你可能不会相信。」 她简单解释了一下未来世界会毁灭的事,以及她是怎么在世界即将毁灭之际,被星球从生命之流里强行唤醒,扔到过去修正命运的轨迹。 「我来自未来,因为见过未来的你,所以才会知道这么多事。」 她停顿片刻:「你知道露克蕾西亚将自己封印到魔石结晶里的事吗?」 文森特眼神微动。 「……不,」他说,「我并不知道。」 未来的文森特估计是在和克劳德一行人旅行的途中,发现了露克蕾西亚封印自己的地点。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带着那孩子去寻找他的母亲。」 「萨菲罗斯他……」她张了张口,「他有权知道自己的身世。」 文森特不动声色地观察她片刻。 「目的只是为了这个?」 「……我需要你带他离开尼布尔海姆。」 文森特微微颔首:「你打算留下来。」 「我还有必须要解决的事。」 「是危险的事吗?」文森特声音平稳,问题却很锋利。 「是只能由我一个人解决的问题。」 冰凉的触感擦过脸颊,她微微仰起脸,发现天空下雪了。 零零散散的雪花落到林间,像白色的碎布一样盖到干枯的树枝上,下雪时的世界寂然无声,让人不自觉想要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从天空飘舞落下的冰晶雪花。 「为什么是我?」 文森特的声音让她回过神。 黑发红眸的男人注视着她,猩红的披风下露出黄铜的手甲,他的左手比正常人长很多,指尖像野兽一般尖利,可以轻易将猎物开膛剖腹。 「为什么选择我作为那孩子的监护人?」文森特问她,「真正的理由应该不止这些。」 为什么? 「因为萨菲罗斯很特殊。」 身世特殊、能力也特殊,就像危险的生化武器不能被交付到平民百姓的手中一样,萨菲罗斯也没有办法由普通的家庭抚养。 他生物学上的人类父母都精神不太稳定,宝条是个科学狂人,露克蕾西娅内心敏感脆弱,双亲没有一个精神正常,萨菲罗斯本人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而且他还有个外星生物妈,时刻虎视眈眈地想要把他拉到外星生物的阵营。 文森特原本是塔克斯的一员,他熟悉神罗的做法,能够理解萨菲罗斯在实验室的遭遇。和宝条不同,他有一颗正直的心,当年曾经强烈反对宝条的计划。就算没有对露克蕾西亚的爱意,他依然不会弃萨菲罗斯于不顾,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人。 因为萨菲罗斯是逃跑的实验体,如果神罗打算採取行动,身为前塔克斯的文森特能够避开神罗的追踪,确保萨菲罗斯在安全的环境里长大。 他实力很强,不老不死,青春永驻,和萨菲罗斯一样,都是世间难容的怪物。就算在普通的家庭中长大,萨菲罗斯总有一天会意识到自己的异常,这是无法隐藏的事实,他已经对此具有初步的认知,强行让他融入普通人的社会不是上选,必定会为未来埋下隐患。 在萨菲罗斯成长的过程中,他需要同类,需要能够正确引导他的人。 更重要的是,虽然身体已经变成了怪物,文森特·瓦伦丁依然保留着人类的心。 雪花无声地飘落下来,呼吸在空气中融成朦胧的白雾。文森特一动不动地看了她很久,「你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情报没有告诉我。」 文森特平静地说:「你爱他。」 林间下雪了,薄薄的积雪在落叶上铺了一层白霜,她突兀地笑了一下,笑声很短暂,就像听到了不合时宜的笑话一样。 「你还爱着她吗?」她转头问他,「露克蕾西亚。」 文森特安静地望着她,白色的雪花落到鸦黑的长发上,落到他披风的肩膀上,他依然沉默寡言,但红色的眼眸中却浮现出温柔而隐含哀伤的神色。 「这个问题并没有意义。」她转回头,「也不会影响我必须要做的事。」 零零碎碎的雪花遮蔽眼目,她抬起眼帘,语气没有任何变化。 「我来到尼布尔海姆,是来赴死的。」 仅此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忘了说,五台战争的爆发被我提前了两年,从1992年提前到1990年,爱丽丝母女原本的逃跑时间也跟着提前了两年。 第59章 这个脑死亡的身体一直是由杰诺瓦维持身体机能,由她的意志进行操纵掌控,二者缺一不可,少了谁都不行。 她和杰诺瓦是共生的关系,命运早就绑定在了一起,不论是生存还是死亡,都没有办法分离独立。 第148页 她原本就是死人,本来就不应该回到生者的世界,现在她只想尽早安息,早点回归生命之流,重新融入光辉浩渺的灵魂之河。 生命之流里没有冷热疼痛,没有幸福痛苦,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甚至连自我的存在都会彻底忘却。和活着比起来,安逸的死亡舒服多了,就像连续多日在公司深夜加班的人终于能够睡到家里柔软的枕头,是个正常人都不想被唤醒。 「没有其他办法吗?」 白色的雪花慢慢飘落,寂静的林间覆盖霜雪,细软的雪点沾到眼睫上,轻轻眨眼就融化了,化成冰凉柔软的水渍,短暂得如同幻觉。 文森特垂下眼帘,两人一时都没有再说话,任沉默随着林间的积雪逐渐堆叠。 神罗、宝条、杰诺瓦,这三者造成世界毁灭的原因,在于培养出了萨菲罗斯。 既然未来的世界是由一个人毁灭的,如果要杜绝这种可能,现在就是最好斩草除根的时机。 但她不会考虑这个方案,文森特也不支持这个做法,他甚至拒绝将这个可能说出口,明明才认识不到半天,他已经开始将那个孩子笼罩到自己的羽翼之下。 「你之前说,这是一个请求。」 文森特平静地开口:「我需要几天时间考虑。」 她顿了顿,忽然有些不可思议地抬起头。 「你……」 他分明已经做出决定。 「就算你现在将那个孩子扔给我,他也不会答应的。」文森特微微侧身,回头看了一眼二人来时的方向。银发的少年离开神罗公馆,跟在他们身后追出来,那个孤零零的身影站在飘雪的林间,甚至没有隐藏自己的气息,就像无声的影子一样,执拗地保持着就算被斥责也可以假装听不见的距离。 「……我以为你会支持长痛不如短痛的做法。」 「这不是短痛。」文森特收回目光,「被他人抛弃的痛苦,伤口会很难癒合。」 文森特在为萨菲罗斯考虑,这是件好事。这本来应该是件好事。 「如果真的想将他安置妥帖,那么你还有几天时间。」 文森特低声说:「二十年后会毁灭的世界,几天时间还是等得起的。」 居然已经偏心萨菲罗斯偏到了这种程度。 「现在就把他交给我的话,我无法保证我们会融洽相处。」 血红色的眼眸隐晦地瞥了她一眼。 「那个孩子会恨我。」 文森特平静道:「我不想半夜睡觉的时候被人割喉。」 她没吭声。 「如果希望我们关系融洽,」文森特说,「现在最有效的办法是去告诉他一声,你被我说服了,因此打算在尼布尔海姆多停留几天。」 「更好的办法,」她终于开口,「是你自己去和他说。」 她抱起手臂和文森特对视,沉默片刻后,大概是承认她的方案确实更好,文森特顿了顿,转身朝萨菲罗斯走去。 随着文森特的靠近,萨菲罗斯的神情愈发危险,尖锐的竖瞳又细又长,看起来就像准备择人而噬的蛇。 少年的身躯随着杀意紧绷,文森特视若无睹,高大的男人微微倾身,表情平静地和萨菲罗斯低声说了些什么,血腥的场面没有发生,银发的少年好像怔了一下,冰冷的杀意忽然淡去,他飞快朝她的方向望了一眼,随即再次看向文森特,仿佛在确定他话语的真假。 大概是达成了某种共识,萨菲罗斯收起最后一点杀意,虽然神情依然警惕,他跟上文森特的步伐,三人一起沿着下山的道路回到尼布尔海姆。 偏僻的山村只有一个旅馆,推开门时,温暖的空气拂面而来,爱丽丝离开窗边,高兴地朝她扑来,文森特身后的萨菲罗斯僵了一下,但除此以外便没有任何反应。 「七七!」 这个称呼似乎是改不过来了。 见到陌生男人的身影,伊法露娜下意识离开桌边站了起来。 「这位文森特·瓦伦丁先生是我的朋友。」她解释道,「我们算旧时。」 爱丽丝从她的怀抱里抬起头,歪着脑袋认真打量文森特片刻,忽然恍然大悟:「是吸血鬼先生。」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爱丽丝的猜测倒也不能说是全错。 文森特看了四岁的小姑娘一眼,塔克斯的训练可能不包括如何应对这个年纪的孩子,黑发红眸的男人站在原地,似乎不知该如何反应。 爱丽丝跑到文森特面前,对这个陌生人表现出了十足十的好奇。 「你是吸血鬼吗?」 「……不是。」 爱丽丝抬起手,轻轻扯了扯猩红披风的边缘:「那你为什么要打扮得像个吸血鬼?」 「……」 「不是吸血鬼的话,你为什么要打扮得像个吸血鬼?」爱丽丝好奇道,「因为喜欢吗?」 「……」 「因为喜欢吗?」 文森特:「……因为我只有这一套衣服。」 伊法露娜轻轻咳嗽了一声,爱丽丝拉住文森特的手,将他带到窗边,兴致勃勃地给他展示自己刚才在玻璃上绘画的大作。 沉默寡言的身影显得有些笨拙,文森特对小孩子意外有耐心,爱丽丝活泼开朗,一点也不怕生,奇怪的组合相处起来十分融洽,爱丽丝似乎对文森特有种天然的亲近,就像对她也有种莫名其妙的亲昵一样,第一次见面就展现出了十足的信任。 第149页 她看向伊法露娜,伊法露娜没有阻止爱丽丝接近文森特,只是安静在旁边观望。 「我们可能得在尼布尔海姆多待几天。」 伊法露娜轻轻颔首:「我听说最近可能会下大雪,等到雪停了再动身也不迟。」 尼布尔海姆位于西大陆崇山峻岭的地区,交通十分不便,伊法露娜本来就身体不太好,长途奔波了这么些天,确实需要好好休息。 第二天的时候,厚厚的白雪近乎淹没了村庄。出门时,外面的村民都在忙着清理道路上的积雪,接下来几天也是大雪不断。鹅毛般的飞雪撕棉扯絮,上山的道路很快被禁止通行,尼布尔海姆在寒冬到来时正式成为与世隔绝的地方。 天气对于她来说不是问题,她无法前往尼布尔山上的魔晄炉,主要原因是萨菲罗斯。不管她几点出门,身后必定跟着银发少年的身影,她甚至怀疑他这几天根本就没有睡觉,因为她有一次凌晨三点下楼,同样在旅馆外面撞见不知守了多久的萨菲罗斯。 尼布尔海姆是个经济条件不太好的地方,晚上的时候街道不会点灯,黯淡的月光照亮了积雪的道路,那个身影抬头朝她看来,碧绿的竖瞳在黑暗中敛着晦涩的光芒。 她默默退回楼上,顺便带上了自己的房门。 因为萨菲罗斯的跟踪,去魔晄炉的计划一再推迟。 前世的时候,萨菲罗斯和杰诺瓦一起落入了魔晄,失去本体的杰诺瓦依附到萨菲罗斯身上,得以再次复活。 如果不想重蹈前世的覆辙,这次她一定得孤身前往尼布尔山上的魔晄炉,和杰诺瓦一对一解决问题。有萨菲罗斯跟着,她无法实行这个计划,甚至可能会再次引发同样的问题,让萨菲罗斯成为杰诺瓦的首脑。 一个杰诺瓦并不可怕,但如果再加上一个萨菲罗斯,无异于提前给世界敲响丧钟。 半夜的时候,她被体内的外星生物吵得睡不着觉,这些天杰诺瓦一直在意识海里撞击着精神屏障,就像试图逃出水族馆鱼缸的章鱼一般,她将它按下去好几回,诡异的水生生物用触鬚缠住她的手臂,反覆试着向她沟通以萨菲罗斯为重的信息。 仿佛它也能感受到他的痛苦一般。 「萨菲罗斯……」嘶哑重叠的声音模糊晦暗,「萨……」 她后来直接给杰诺瓦设置了静音状态,但外星生物狡猾多端,她还是时不时得检查精神屏障的状况,确定杰诺瓦没有从哪个缝隙里钻出来——章鱼是软体动物。 现实世界里有一个萨菲罗斯,意识空间里有一个杰诺瓦,她最近的睡眠质量直线下降,早上醒来的时候感觉就像身体里经历过一场大战,根本没有得到充足的休息。 她打开房门,不期然在走廊上看见了萨菲罗斯之外的身影。窗外映出晨光朦胧的雪景,文森特的影子在木地板上拉得很长,似乎已经在寂静中等她很久。 文森特抬起眼帘,血色深沉的眼眸没有波动。 他低声告诉她: 「萨菲罗斯生病了。」 萨菲罗斯不让别人碰他,山里降温后也不肯添件衣服,这些天总是跟在她身后,终于成功将自己冻病了,而且似乎病得不清,以至于她今天早上打开房门,都没有见到像平时一样见到银发少年的身影。 如果她想动身,今天会是最好的时机。 尘埃静悄悄地在晨光中飞舞,天色虽然明亮,映到木地板上的阳光却没有温度。 她盯着地面上的光影出神片刻,听见自己说:「……严重吗?」 文森特将表情藏入阴影里:「我用了昏睡魔法,强行让他睡着了。」 转身离开的时候,文森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再次抬起眼帘时,走廊里已只剩下她一人。 ……狡猾的前塔克斯。 她轻轻打开一条门缝,本来只是想看一眼萨菲罗斯的状况,却正好看到那个身影挣扎着跌下床的模样。 这么快就醒了,萨菲罗斯的抗魔属性非同一般。 她推开门,银发的少年站起身,看见她的身影时忽然怔了一下,尖细的竖瞳突然放大。 「你还没走。」 萨菲罗斯比她想像的更加敏锐,他好像非常清楚,一旦她离开他的视线她就会立刻消失,再也不会回来。 他似乎很想靠近她,但又不想招致冰冷的对待,垂在身侧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了颤,缓缓攥握成拳。银发的少年克制地站在原地,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她背后敞开的房门,神情莫名危险。 「……」 和爱丽丝不一样,萨菲罗斯从来不用她的编号唤她,出于某种诡异的执着,这些天他根本就没喊过她的名字。 「为什么不吃药?」 萨菲罗斯没有回答。 「为什么不多穿点?」 萨菲罗斯依然沉默。 银发的少年就像不会动的雕塑一样,小心翼翼地维持着此刻的平衡。见他毫无回应,她关上房门,来到他身前,本想确定他的体温。 萨菲罗斯突然轻微地抽了口气,如同溺水的人忽然能够呼吸,他一下子攥住她,力气之大如同蟒蛇绞住自己的猎物,她被他拽得一个踉跄,差点失去身体平衡。 抬起眼帘时,碧绿的竖瞳在面前放大,她本想抽回手,但萨菲罗斯纹丝不动,她不知道他看见了什么,本来就显得非人的瞳孔比平时更加妖异瑰丽,眼尾染着危险的微红。 第150页 「别走。」 冷静淡漠的表象出现裂缝,他紧紧抓着她,就像快要枯死的植物终于碰到了水源,将唯一能够拯救自己的事物死死扣在怀中。 萨菲罗斯的呼吸声颤了一下,声音莫名低哑。 「不要走。」 第60章 萨菲罗斯好像等这个机会很久了。 银发的少年就像埋伏猎物的猎食者,极尽耐心地敛藏踪迹,悄无声息地屏住呼吸,直到终于窥见一丝可趁之机,顿时就像张开獠牙的蛇一样,豁出一切也要紧紧缠绕上来。 「……你先放开我。」 竖瞳中的神情十分陌生,明明萨菲罗斯的语气是低伏的,难得带着恳求的意味,攥住她的动作却纹丝不动,如同铁箍。 十一岁的少年力气大得出奇,怪不得能像捏碎枯叶一样轻易折断成年人的颈椎。 「很痛。」 这句话让银发少年骤然清醒,诡异的魔咒忽然解除,萨菲罗斯就像被烫到一样,终于松开她的手。 她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萨菲罗斯看了一眼她的手臂,嘴唇无声微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伤害已经造成,道歉也无济于事,他扯开视线,微微别过头,略显凌乱的银发顺着脸侧滑落,遮去了他此时的表情。 她握着手腕站在原地,文森特悄无声息地来到门外,低沉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 「怎么了?」 他在隐晦地问她:需要我帮忙吗? 身体忽然紧绷,萨菲罗斯抬起头,瞳孔微缩的模样仿佛在担心她现在就会将他撵出去。 她闭了闭眼,平复呼吸。 「没什么。」她回答,「萨菲罗斯已经醒了,刚才从床上摔了下来。」 「……」文森特沉默了一会儿,「真的没事吗?」 就算只有十一岁,萨菲罗斯也是不折不扣的生化武器。倒不如说,正因为他现在还未成年,大脑负责做决策的前额叶尚未发育成熟,自制力不如成年人的孩子才更加危险。 「没事。」 迟疑片刻后,文森特的气息离开了。 但他估计没有远离,察觉不到文森特的气息不代表他不在附近。如果房间里再次出现什么问题,文森特肯定会第一时间出现。 「你不是生病了吗?」她看向萨菲罗斯,「病患就应该有病患的样子,先回床上躺着。」 脸色苍白的银发少年,僵硬地站在原地没有动。 她感受到了并不存在的头疼。 「回床上躺着,」她压低声音重复,「现在就去。」 不知是不是命令般的口吻起了作用,让萨菲罗斯回想起了实验室里多年接受的训练,还是看出她的耐心即将耗尽,萨菲罗斯顿了顿,保持着视线固定在她身上的姿态,像谨慎的幼兽一样,缓缓退回床边。 「躺下休息。」 萨菲罗斯坐在床沿,这似乎是他最大极限的让步。 从小接受神罗科学家的训练,银发的少年看起来服从性很高,实际上执拗得很,说得好听点是意志坚定,说得难听点……连生命之流当时都没能融掉萨菲罗斯的意识,甚至反过来被萨菲罗斯吞噬夺取了其中的知识。 论执着,这世上恐怕没有事物能弯曲萨菲罗斯的意志。 「……」 她将手放到萨菲罗斯的额头上,感受了一下他的体温,手掌贴到滚烫的皮肤上时,狭长的竖瞳忽然微微放大,瞳孔似乎变圆了一些。 萨菲罗斯忍住呼吸,如同凝固般,维持着原先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 ……和在神罗总部时莫名其妙的头痛不同,这次他好像真的只是普通的发烧。 她收回手,萨菲罗斯缓缓眨了一下眼睛,纤密的睫毛柔软地划过她的手心,他没能掩住那一刻的失落。 「为什么故意把自己搞成这样?」 未成年人的免疫系统虽然尚未发育成熟,萨菲罗斯不是普通人,杰诺瓦细胞会尽最大的能力保护宿主,除非宝条特意测试他的身体能力,不然萨菲罗斯从小到大都估计很少生病。 萨菲罗斯没有立刻回答。 他看了她一眼。 「我想知道原因。」她说,「你不可能不知道这些常识。」 萨菲罗斯垂下眼帘,避开她探询的视线。 过了许久,他才低声说:「因为只有这种时候你才会碰我。」 因为只有当他生病的时候,她才会对他表露出些许关心。 哪怕只是碰一碰他的额头,测量他的体温。 短暂的触碰很快就会收回,她从来不肯离他太近,总是保持着礼貌的距离。 萨菲罗斯冷淡而平静地说:「我知道你更喜欢爱丽丝。」 坐在床边的少年脸色苍白,皮肤渗着汗水,他这几天一直穿得很单薄,身上的衣物还是她在朱诺港时买的那件黑衬衫。 衣服是她选的,因为就算问萨菲罗斯他喜欢什么颜色,喜欢什么样的款式,他也回答不上来。 在实验室的时候,萨菲罗斯的一切都有宝条安排,他的个人意见并不重要,因此也没有任何喜好。 「……并不是那样的。」说出这句话后她才回过神,萨菲罗斯盯着她,先前努力维持的冷淡表情出现波动,他挪动嘴唇,试图出声:「你刚才……」 她退回门边,镇定地告诉他:「我去帮你拿药。」 第151页 萨菲罗斯一下子离开床边站了起来。 「我会十分钟后回来。」她说,「你待在这里,不要动。」 没有再去看萨菲罗斯的反应,她转身关上门。 端着药上楼的时候她遇到了爱丽丝,扎着粉红发带的身影似乎在楼梯边等了很久。经过爱丽丝身边时,小姑娘轻轻拽住她的袖口,抬头问她:「你们和好了吗?」 「……什么?」 「你们和好了吗?」爱丽丝蹙着眉,看起来有些担心,「吵架是不行的。」 她张了张口:「我们没有吵架。」 「那有好好说话吗?」 「……」 「就算是家人,不好好说话也是不行的。」 爱丽丝摇了摇她的手臂:「你有在听爱丽丝说话吗?」 「我在听。」 「……爱丽丝说得没错。」文森特低沉的声音忽然从旁边传来,裹着猩红披风的男人隐藏在阴影里,如果没有开口的话都不会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得到文森特的肯定,爱丽丝顿时站得更直了。 「你看。」小姑娘挺起胸膛,「爱丽丝说得没错。」 文森特和她对视半晌。 他安静道:「有些话现在不说开,以后只会成为隐患。」 爱丽丝跑到文森特身边,将破破烂烂的猩红披风裹到身上,小姑娘躲到文森特身后,探出脑袋朝她眨了眨眼睛。 「所以快去吧。」爱丽丝用小孩子特有的严肃声音说,「快去好好说话。」 回到房间时,萨菲罗斯保持着她离开前看到的模样,当她推开门,银发的少年几乎是立刻就看了过来,碧绿的竖瞳以捕捉猎物的精准性定格到她身上。 她将托盘放到床头柜上,除了退烧药和温水,她还从厨房里盛了一碗蔬菜土豆浓汤,配上少许尼布尔海姆特产的咸肉干。 萨菲罗斯的用餐礼仪十分完美,被拉到上流阶级的聚餐也能满分过关,宝条确实在他身上倾注了不少心血,各个方面都力求自己的科研杰作达到完美。 「今天没有别的事情要做。」她拉过一把椅子,坐到床边,「作为病患,你唯一的任务就是好好休息。」 「……你呢?」 「我负责监视你。」她面色平静,「确定你有好好睡觉。」 「……我不困。」 「那就积蓄睡意。」她说,「这是个非常简单的任务。」 萨菲罗斯靠着床头,银色的头发散落到肩膀上,被劣质洗发水糟蹋了这么多天的发质依然顺滑,用手指梳一梳,很快就能恢复平常的光泽美丽。 「在你睡着前,我都会待在这里。」 萨菲罗斯瞳孔微缩。 「等你醒来,我也不会消失。」她顿了顿,「在你养好病前,我不会不告而别,这样可以了吗?」 萨菲罗斯的眼中有什么东西闪了闪,他看起来有些不可置信,声音放得轻而缓慢,几乎有点谨慎:「那等我养好病后?」 「那些事情可以之后再议,但是我确实有不得不去做的事,而且只能由我一个人完成。」 萨菲罗斯没有吭声。 「你不是也有要做的事吗?」她说,「你想要了解自己是谁。」 在实验室里诞生,在实验室里长大,对于自我的认知,萨菲罗斯始终缺少至关重要的拼图。 「你的母亲情况比较复杂,我不知道她现在在哪,但你就不想了解更多关于她的事吗?」 关于他自己的出生,萨菲罗斯应该有很多疑问。她原本是希望以露克蕾西亚的所在地为饵,将萨菲罗斯从尼布尔海姆引开,但这些天他出乎意料的执着,让她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方案的可行性。 「文森特是我的朋友,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们能好好相处。」 萨菲罗斯终于抬起眼帘:「好好相处的定义是什么?要做到什么程度?」 「……」 这是当成任务对待了吗。 如果非得如此,倒也不是不行,凡事总要有个开头,然后才可以循序渐进。 「我希望你能不要避开他,试着去听取他的想法,他是最熟悉你母亲的人,你能从他那里了解到很多关于你母亲的事。他是个好人,不会伤害你,因此我也希望你能对他友善一些。」 她说:「文森特不是你的敌人。」 萨菲罗斯眼眸微眯:「你为什么这么信任他?」 在她开口回答之前,他继续道:「你们不可能认识彼此。」 「……」 「你虽然对尼布尔海姆的地形很熟,但这里的村民并不认识你。」萨菲罗斯冷静道,「你是神罗科学部的实验体,来过尼布尔海姆的可能性很小,认识他的可能性更小,你们是朋友的说法并不合理。」 她看着他。 因为萨菲罗斯说得没错,她确实没有办法解释她和文森特相识的问题。 原本以为来到尼布尔海姆之后就能解决所有问题,但萨菲罗斯的反应出乎了她的预料,将很多事情都打乱了。 「如果你不愿意告诉我原因,」萨菲罗斯声音微低,「我可以装作什么都没注意到。」 他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我为什么不可以和你在一起?」 银发的少年转头看着她:「你要去做的事,为什么不能带上我?」 喉咙微动,他说:「我可以帮上忙。」 第152页 「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可以帮你。」 她摇摇头:「你已经帮了我足够多了。」 「这些天,你一直在保护伊法露娜和爱丽丝,因为有你在,这一路上才会这么顺利。」 「谢谢。」她说,「但是已经足够了。」 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脸色苍白地想要反驳。 「萨菲罗斯,已经够了。」 她平静地说:「不管是怎么样的旅途,都有说再见的时候。」 「……」萨菲罗斯试着开口,「如果我不想说再见呢?」 「……」 「如果不想分开呢?」 碧绿的竖瞳扩散开来。 「到底要怎么样才可以在一起?」他说,「像客轮上的人那样做才行吗?」 她愣了一下,原本以为萨菲罗斯没注意到甲板上的婚礼,没想到他居然还记得。 但直到永远这种说法,只是漂亮的场面话,只是人情绪上头时,一厢情愿相信的谎话。 「你追求永恒吗?」她声音微轻,「永恒不变,永远不会消失的事物。」 萨菲罗斯没有回答。 「我应该说过,如果我们见面的时候你感受到了什么,那并不是你自身的感情,而是体内基因引起的反应。」 她抬起眼帘:「你并不……」 「你又怎么知道?」萨菲罗斯目光尖锐,「你为什么总是在否定我的感受?」 声音忽然颤了一下,他扭过头,不自觉攥紧床单。 「我知道你讨厌我。」因为发着烧,萨菲罗斯的声音有些暗哑,他冷淡地说,「以至于你连碰都不想碰我。」 「……」 好半晌,她才试着说:「……我没有。」 「我并不,」她的声音在喉咙里顿了一下,「我并不讨厌你,一点都不。」 那个身影顿了顿,银发的少年慢慢转过头。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落进来,灰尘游走在静谧的光线之中,外面的积雪白得耀眼,窗外听不见一丝声音。 萨菲罗斯看着她,少年的身影逆着光,银色的发丝镀上模糊的光晕。他现在还太年幼了,不论是身高还是声音,都和以后完全不一样。 和能让星球颤抖,让命运匍匐在他脚下的男人比起来,他现在只是个刚刚从实验室里逃出来的孩子,对于以后可能会发生的事毫不知情。 未来的你救过我。 她很想告诉他,神罗的某个普通职员,会被未来的他从燃烧的废墟里救出来。 被对方感谢时,他会说,只是举手之劳罢了。 对于英雄萨菲罗斯来说,那只是一件不值得在意的小事。 然后停在那里就可以了。 已经足够了。 因为想要好好道别,想要能够好好地说出再见,她抬起手,动作很轻地抚上萨菲罗斯苍白的脸,银色的发丝滑过手背,柔软如同流淌的月光。 他一动不动地望着她,仿佛无法移开目光。 「不是你的错。」她说,「你并没有做错什么。」 「是我的问题。」 如果最喜欢的花瓶被打碎了,她是会连着碎片一起扔掉的类型。 就算感情仍未死去,理智也早已做出决定。 她得想办法让他心甘情愿地跟着文森特离开尼布尔海姆。如果来硬的不行,那就只能来软的。 她的决定不会动摇。 作者有话要说: 三周目马上就结束了,在黑暗向和正常向的结局之间,我还是选择了后者。 黑泥已经足够多了,咳。 第61章 最后的那几天,体内的外星生物终于安静下来,不再喧嚣躁动,将支离破碎的意象强行塞入她的脑海。 如同暴风雨过后的海面,海浪宁静舒缓。所有噪音都消失不见了,时刻紧绷的神经终于能够稍微舒散开来。 在萨菲罗斯的病床边守着时,她好像不小心睡着了。再次醒来时,雾气朦胧的阳光落到床单上,蜿蜒成一条细缝般的光河。 见到她睁开眼睛,萨菲罗斯似乎有些紧张,没能得到她的准许,他擅自将她搬到自己床上,碧绿的竖瞳凝固在清晨的光线里,一瞬不瞬地观察着她的反应。 短暂又漫长的寂静过后—— 「早安。」 两人面对面躺在床上,可以清楚地看见对方眼睛虹膜的颜色。 萨菲罗斯缓缓眨了一下眼睛,纤长的睫毛在碧绿的眼瞳表面投下细密的阴影。他的五官生得精緻绝伦,有种雌雄莫辩的美丽,但野兽般的狭长竖瞳很好地平衡了第一眼的惊艷,让他的长相多出了一份妖异的危险。 美丽的事物让人想要接近,危险的预感同时又使人退却,这种矛盾感让人难以移开视线,比单纯的美丽或危险更加摄人心魄。 天生的掠食者——除了这个形容,再也想不出其他。 萨菲罗斯微微一愣,身体不自觉放松下来。 「……早安。」 她碰了碰他的额头,拂开散落的银发,萨菲罗斯屏住呼吸,整个人变得一动不动,如同逼真的雕塑。 「感觉好点了吗?」 人类很难做到绝对的静止,但对于萨菲罗斯来说这好像不是难事。好半晌,他才慢慢应了一声:「……嗯。」 她蜷起手指,指关节贴上他的脸颊。碧绿的竖瞳微微眯起,萨菲罗斯忍住涌上喉咙的声音,但因为两人靠得很近,她可以听到他胸膛深处传来的震动,如同某种柔软绵长的呼声,仿佛心满意足的喟嘆。 第153页 他忍不住手指微动,似乎想要抓住她的手,但他抑住了那股冲动,转而攥紧床单。 「还难受吗?」 经过一晚,萨菲罗斯的烧已经退下去了。 他仿佛回过神,再次睁开眼睛,碧绿的瞳孔凝视她片刻,微微撇开目光。 「……嗯。」萨菲罗斯声音很低,似乎并不擅长撒谎。 她收回手,细长的竖瞳随着她的动作动了动,露出近乎不舍的神色。 那点情绪波动很快就被萨菲罗斯藏了起来。 「如果还有些不舒服的话,那就再睡一会儿吧。」 她也好多天没有睡个好觉了。 杰诺瓦仿佛能感知到萨菲罗斯的情绪,现在表现得温和又无害,如同一团随着海潮起伏的海藻,不再用黏糊糊的触鬚扒拉她的意识,在她的耳边嘶声鸣叫。 「你能……」萨菲罗斯顿了顿,克制地维持着平静无波的声音,「继续待在这吗?」 「可以。」 碧绿的眼眸亮了起来,微微闪烁的光芒如同黑夜的萤火。 萨菲罗斯看起来好像有点高兴,陌生的情绪让他有些无所适从,因为不知道如何表达,结果他只是盯着她,仿佛捨不得眨眼。 「起床后你想吃什么?」她问他,「昨天的蔬菜土豆浓汤可以吗?」 冬天物资匮乏,尼布尔海姆的特色菜主要包括各种干乳酪、腌菜、和咸肉干,食材都扔到锅里炖煮,做起来简单又方便。 她现在吃什么都尝不出鲜味,食材新不新鲜都无所谓,进食只是生理需求。 「昨天的饭好吃吗?」 萨菲罗斯点点头。在吃饭方面,他一点都不挑食,就算连续一个月吃同一种食材,他也不会抱怨。 很好餵养。 那几天她基本上都待在萨菲罗斯的房间里,照顾早就退了烧的「病患」。 裁缝店很快制好了新衣,就像动物到了冬天需要换毛一样,人也需要温暖厚实的冬装。出门取衣服前,银发的少年坐在床边,安静地让她梳理自己的头发。 伊法露娜每天早上都会给爱丽丝梳头,慢慢梳开睡了一晚有些凌乱的棕发。萨菲罗斯的头发没有爱丽丝那么长,目前只堪堪落到少年背后的肩胛骨处,银色的发丝光泽顺滑,用手捞起时仿佛会顺着指间流下。 她将散落在少年颊边的碎发捞回耳后,手指顺着发根往后梳理,将银色的发丝拢入手心。 萨菲罗斯的呼吸很轻,声音又轻又慢,碧绿的竖瞳慢慢眯起,梳理他的头发其实并不需要花多少时间。撩起银发后露出的苍白后颈,随着她梳发的动作稍微颤了一下。 他很少露出这么放松的姿态,舒服得仿佛想要颤抖,但又凭着强大的自制力抑住了身体的反应。 「头发要不要扎起来?」 萨菲罗斯好一会儿都没有回答。 他的注意力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她不得不重复之前的问题:「要不要扎起来?」 扎成简单的马尾。 「好。」 她现在问他什么,他估计都会说好。 她从手腕上取下发绳,简单地给萨菲罗斯梳了个马尾。 「起来吧。」她说,「完成了。」 但是银发的少年没有动,萨菲罗斯待在原地半晌,微微转头朝她看来。 「……需要我教你吗?」 「好。」 于是她解下发绳,将床头柜上的镜子转向这边,让萨菲罗斯看着镜子,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动作。 她将银色的发丝捞入左手掌心,右手撑开发绳,以慢动作绕了两圈。 「学会了吗?」 「……」 萨菲罗斯迟疑片刻:「还没。」 他还挺能唬人。 「记得好好看镜子,我再示范一次。」 不要看我。 银色的长发散落开来,萨菲罗斯一动不动地望着镜子里两人的身影。 映在地板上的阳光缓缓移动,抵达裁缝店的时间比预计中的晚了一小时。 冬天日落得早,夕阳为远处的群山镀上金红的边缘。尼布尔海姆的建筑笼罩在深蓝色的暮色里,如同裹着模糊的寒雾。 银河出来时,地面上的家家户户已经点起灯光。她将一杯热可可递到萨菲罗斯手里,示意他捧着暖手。其他人靠在阳台边,一起抬头仰望冬夜的星空。 随着爱丽丝兴奋说话的声音,呼吸落到寒冷的空气里,化成柔软氤氲的白雾。 伊法露娜原本来自冰雪村,那里是她和加斯特博士坠入爱河、后来诞下爱丽丝的地方。但那个地点已经被神罗发现,母女二人不得不考虑其他选项,伊法露娜决定前往宇宙峡谷,那里是相信星命学的人的朝圣之地,也是加斯特博士曾经拜访过的地方。 出发前的晚上,萨菲罗斯躺在黑暗的房间里。窗外遥远的地方,璀璨的银河在冬夜里静静闪烁着光芒。 她让他早点睡,为第二天养精蓄锐,但碧绿的竖瞳合上后又再次睁开。 「怎么了?」她不得不问他。 萨菲罗斯安静许久。 「有时候,我会觉得我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他低声说:「好像有什么事情亟需我去完成,但那件事到底是什么,我却记不起来了。」 周围的黑暗柔软寂静,银河灿烂的夜晚没有月光。 第154页 「就像做了一场梦一样?」她平静地问他。 梦醒之后,梦境的内容却怎么都回想不起来了,只剩下一种模糊的感觉,催促着自己去完成某件事。 某件非常重要的事。 「……嗯。」 她问萨菲罗斯:「你会听见声音吗?」 「什么?」 「脑内的声音。」她说,「不属于你自己的声音。」 萨菲罗斯迟疑起来,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那就不要去听。」她摸摸他的脸,手掌托住他的脸颊,让那双碧绿的竖瞳看着她。 「那些只是梦罢了。」她温柔地说,「为什么要去在意莫名其妙的声音呢?」 她说:「比起虚无缥缈的梦,当然是现实更重要。」 好半晌,萨菲罗斯才应了一声。 他微微侧头,将脸贴入她的掌心,浅浅的鼻息落到她手里,暖意充满眷恋。 「嗯。」 第二天的时候,天气难得晴朗,雪终于停了,露出白茫茫的群山和大地。 尼布尔海姆和宇宙峡谷都位于西大陆,只是一个在北,一个在南,路途依然遥远,母女二人独行过于危险,因此需要文森特和萨菲罗斯担任护卫。 「那你呢?」爱丽丝拉着伊法露娜的手,神情明显含着不舍。 「我要继续北上。」她耐心地说,「我有一些私事需要解决。」 伊法露娜看着她,没有出声。两人最后一次交谈时,伊法露娜说她已经看不清萨菲罗斯的未来,世界毁灭的末日异象好像消失了,这说明她这几天的计划确实有生效,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转变。 四人都要南下,只有她要北上。 文森特深深看了她一眼。 「保重。」 道别的话语都这么言简意赅,确实是前塔克斯的风格。 同样的谈话虽然已经和萨菲罗斯进行过一次了,银发的少年沉默片刻,再次问她:「等你解决完那些事,你会来吗?」 「当然。」她笑了笑,「我们会在宇宙峡谷汇合。」 「你还没去过宇宙峡谷,对吧?」 萨菲罗斯轻轻点头。 「路上肯定会遇见很多有趣的事。」 就像他第一次见到大海,第一次坐船,第一次看见下雪。 以后还会有许许多多这样的第一次。 「到时候都说给我听吧。」 被人轻轻抱住时,银发的少年怔了一下。萨菲罗斯试探性地抬起手,小心翼翼地圈住她的背。 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伊法露娜和爱丽丝就交给你了。」 她微微收拢手臂,抱紧萨菲罗斯的身影。 「谢谢。」 他是她唯一爱过的人。 发自内心地、近乎绝望地、再也不想爱上的人。 她温柔地对他说: 「再见。」 她是回来修正命运的人。 未来的萨菲罗斯不会成为英雄。 未来的神罗不会有图书管理员。 她再也不会搭上错误的列车,那之后发生的一切都会被彻底抹消。 命运会重回正轨,未来不会有相遇,亦不会有重逢。 所有人都会因此得到解脱。 她的心情格外平静,但和第一次又似乎稍许不同。魔晄炉的内部昏暗寒冷,她打通道路,来到散发着蓝色幽光的密封舱前。 戴着金属头盔的女尸浸泡在溶液里,她将手贴到冰冷的玻璃壁上。 她彻底放松下来,近乎温柔地对体内的外星生物说: 「好久不见。」 …… 下山的路上,爱丽丝拉着母亲的手,跨过地面上蓬松的积雪。 「下一次再见会是什么时候?」 冰天雪地的世界,结满冰霜的树枝好像开满了剔透的花。晴朗的阳光照耀在枝头,如同玻璃般闪闪发亮。 「等到春天,积雪都融化了的时候,肯定能够再次见面的。」伊法露娜语气温柔,「爱丽丝也要学会耐心等待才行。」 「但是我不想等待。」 「那就先想想重逢的时候要送什么礼物吧。」 银发的少年沉默地走在后方,自从离开了尼布尔海姆,萨菲罗斯就没有再开口说过话。文森特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语气和缓地说:「你觉得呢?」 脚步微顿,萨菲罗斯抬起头。 「重逢礼。」 「到底要选什么好呢?」爱丽丝明快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四岁的小姑娘很快就被伊法露娜的问题转移了注意力。 「既然是春天,选一束花如何?」 爱丽丝想了想,转过头:「你觉得呢?」 萨菲罗斯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仿佛如梦初醒。 「你觉得呢?」爱丽丝认真地问。 萨菲罗斯抬起头,看着压满积雪的枝头。阳光有些刺眼,远方碧空如洗。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碧绿的竖瞳变得柔软下来。 「决定了。」爱丽丝开心地说,「重逢的花。」 就用这个做礼物吧。 心情微微变得轻快起来,银发的少年再次迈开步伐,仿佛已经想到了积雪融化后万物复甦的季节,看到了漫山遍野在风中摇曳的野花。 等到春天来临时—— 等到春天。 作者有话要说: 三周目结束了。 第155页 黑泥结局是幼萨和老萨达成一致,要让利娅在这周目留下来,但是二周目已经够折腾了,三周目就轻松点结束吧。 利娅是爱情骗子,不需要学她【邓布利多摇头 按照惯例接下来休息几天,我真的一滴都没有了。 第62章 从虚无的黑暗中恢复意识时,她的第一个反应是:她怎么又醒了? 随着意识由模糊到清晰,上周目的记忆在脑海里重组。密封舱的玻璃乍现裂痕,记忆定格于蓝色的溶液迸射而出的瞬间。迅捷的死亡没有带来任何痛苦。断头台的刀刃由她亲手打磨,大脑甚至还没来得及接收疼痛的讯号,世界已经随着爆炸声塌入黑暗。 她解决了神罗,解决了宝条,毁了杰诺瓦的本体,顺便将她自己的身体也炸成了碎片,确定生命力顽强的外星生物没有任何可以依附之物。按道理说,她已经圆满完成了交给她的任务,作为回报可以获得永恒的安息。 萦绕在她周围的光河如同夏夜的萤火,星星点点的光芒织成绿色的丝绦。虽然很想否认现实,但她似乎又被星球唤醒了。 那些光芒汇聚到她身边,像芦苇花开时的飞絮一样,被微风轻轻一吹,轻若无物地落到她身上。 和上一次见面的时候相比,星球好像变得更加虚弱。传递星球意志的声音模糊不清,如同信号不好的收音机。她凝神细听半晌,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世界还是毁灭了。」 上一个世界最终还是走向了毁灭。 但是为什么?该做的她都已经做了。 聚集在她身边的光点颤动起来,如同濒死的星球本身正在发出哀嚎。 生命之流的内部似乎陷入了混乱,编织成丝线的光芒分散开来。精神能量的循环遭到破坏,她亲眼看到有些光点消失了,如同熄灭的烛火,骤然融入寒冷的夜色。随着生命之流的光芒渐弱,周围的黑暗愈发深邃,仿佛深渊张开豁口,蚕食着星球所剩不多的力量。 「……阻止。」 内部失去秩序,星球的意识变得模糊不清。从生命之流里传来的信息支离破碎,只剩下不断重复的指令。 「回去阻止。」 阻止什么?怎么阻止? 她差点站起来,但是忘记了自己此刻只是一个没有面貌的光球。生命之流骤然将她往回一推,如同巨浪迎面打来,她只觉得自己好像往后踉跄了一下。 身体忽然有了知觉,她无意识抽了口气。睁开眼睛时,她看见了管道纵横交错的天花板,排气扇上溅着鲜红的血液,滴到人脸上时还是温热的。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穿着防护服的研究人员转过头,差点被她吓得一屁股坐到实验室的地板上。 「你你你你你还活着?!」 她也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星球甚至都没有告诉她上次世界毁灭的原因是什么,就直接急匆匆地将她从生命之流里扔了回来,好像后面有恶鬼追着一样,连拯救世界的基础指南都没来得及给她概括一下。 因为世界又毁灭了,她也不得不再次回来,继续她上周目未完成的工作。 如果可以的话,她真的很想躺着不动。但现实世界和生命之流不同,有知觉的身体非常麻烦——特别是断了好几根肋骨、仅仅还在呼吸就已经称得上奇蹟的身体。 无视身体各处传来的哀鸣,她坐起身。旁边的地面上七扭八歪地躺着好几个命丧于这次意外的研究人员,死相各具特色,一看就是神罗科学部的实验室出品。 她看向刚才开口说话的人:「现在是几几年?」 「……1997年。」 上一次是将近二十年前,这次是十年前。星球的力量确实在变弱,连时间回溯的能力都受到了影响。 她摘下胸口的名牌看了一眼,照片中的陌生女性很年轻,看起来似乎刚刚成年。 她这次的身体是神罗科学部的实习生。 上周目世界毁灭的原因是什么?还是黑魔石召唤的陨石吗?还是说只要神罗不倒,魔晄持续被抽取,星球最终还是会因能量枯竭而死去? ……好麻烦,还是毁灭吧。 虽然很想就抱着这种念头永眠,但没有这个星球,没有生命之流,她就没有睡觉的地方。 如果一觉醒来,她又漂泊到了别的世界,那就真的麻烦大了。 思前想后,她还不能躺平。至少现在还不行。 在搞清楚世界毁灭的原因之前,这个实习生的身份还有用。 科学部的实习生干的都是最脏最累的活,包括清理实验体的培养舱,处理各种实验废品。但平凡低调、别人看都不会多看一眼的工作是最好的伪装,实验室的底层人员鲜少会和宝条碰面,自然也不会遇到常年在战争前线活跃的萨菲罗斯。 1997年,神罗和五台的战争早已打响。在神罗铺天盖地的宣传下,这世上估计没有人不知道大英雄萨菲罗斯的英勇事迹。 有共同的外部敌人转移注意力,神罗的威望正处于高峰。各种资源源源不断地往前线输送,不论是武器开发部还是科学部,研究项目都以辅助战争为主。 进行实验的时候经常会出现各种意外,底层人员的更换尤其频繁。她从默默无闻的实习生变成默默无闻的研究助手,工作内容从清理培养舱,变成解剖怪物的尸体,工作忙的时候经常坐在解剖台旁边吃盒饭。 第156页 八卦是人类的天性,就算对着开膛剖腹的尸体吃饭,也不能熄灭人们探索八卦的热情。 1999年3月,她坐在解剖台旁边吃盒饭,听周围的人交换情报。性格古怪的科学部门主管极其不好相处,据说这个月已经炒掉了三个助手。宝条的最高记录是在一个月内炒掉五个助手。大家都在讨论宝条会不会刷新自己的记录。 聊着聊着,话题总是会不可避免地转向萨菲罗斯。神罗的大英雄不喜欢来科学部的实验室。他和宝条的关系相当差,差到众所周知。但特种兵需要定期浸泡魔晄,浸泡魔晄之前需要进行体检,就算是萨菲罗斯也不例外。 几个月前被宝条炒掉的可怜助手,据说就是因为面对萨菲罗斯的时候过于紧张,说话的时候居然结巴了一下,当场就被宝条认定为废物赶出了实验室。 众人唏嘘不已:那可是萨菲罗斯诶,近距离接触的时候说话结巴一下不很正常吗?不呼吸过度厥过去就不错了。 萨菲罗斯来实验室时,普通的工作人员有时候会远远地望上一眼。不管是清理实验仪器的,还是记录实验数据的,无声的寂静忽然笼罩下来,人们纷纷放下手中的工作,目的只是为了看行走在人类之间的神明一眼。 宝条默许了这种怠工。虽然明面上没有表现出来,宝条似乎相当享受他人对自己的科研杰作投以敬畏的目光,认为他人对萨菲罗斯的崇拜理所当然。 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人在宝条看来估计都是废物:荷兰德是废物,被他炒掉的助手是废物,那边正在擦洗培养舱的更是废物。但就算是废物,也懂得对真正超然的存在抱有畏惧和憧憬。 萨菲罗斯可能猜得到宝条的想法,所以每次来实验室时都表情冷漠,连一秒都不会在这里多待。除非必须,银发的1st根本不会踏足这个地方。 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实验室的科研人员面对萨菲罗斯时都很紧张。他天生自带压迫感,表情温和的时候还好,一旦缺乏表情,很容易让人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被两米多的长刀串起来。 「……但是也没办法。」在实验室混迹多年的老员工端着盒饭说,「如果我常年睡眠不足,自然也会是那个脸色。」 众人盯着他,无意识靠近了些。被众人包围在中间的身影顿了顿,放下手里的东西压低声音:「你们都不知道吗?」 那个人说:「萨菲罗斯据说每天只能睡四个小时。」 神罗的大英雄,有长期睡眠不足的问题。 不是因为太忙或不想睡觉,也不是因为常年往返于五台和米德加所以需要倒时差。在战场上无所不能、被人当成神明崇敬的银发特种兵,似乎只是单纯地睡不着。 哪怕是神罗内部,也只有少数人知道这个秘密。 如果是普通人,身体和精神早就垮了。但特种兵和普通人不一样,所以萨菲罗斯到目前都没有表露出任何异常。 其他人还想蠢蠢欲动地问些什么,旁边的定时器哔哔响起,大家不得不满怀遗憾地回到各自的岗位。 解剖完奇怪的怪物尸体,她今天的工作还包括取蛇毒。 种族濒临灭绝的毒蛇离开培养缸,乖乖地滑入捕捉器。她关上笼门,刚将捕捉器放到手术台上,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宝条今天的脾气似乎格外差,手术台附近的科研人员看了彼此一眼,顺着敲玻璃的声音看向手术室外。 「你,」宝条随手一指,「跟我出来一下。」 众人的视线缓缓汇聚到她身上,防护罩后的目光明显带着同情。 「……」 「您找我有事吗?」她面无表情地做出最后的挣扎。 「我没有时间浪费。」宝条阴森地说,「我会在路上解释我需要你做什么。」 在科学部工作了两年,很明显,宝条根本连她是谁都不知道。 她脱下防护服,摘下手套。她跟着佝偻的身影穿过繁忙的实验室。宝条已经忘了他前不久才抄掉了自己的研究助手,事到临头才想起来要抓人填补这个位子。 她现在就是一个临时工,是工具人中的工具人。 培养舱林立的实验室笼罩着雨雾般的萤光,连接各个培养舱的管道从天花板上垂落下来,看起来就像巨大榕树的树根。排气扇在头顶缓缓转动,仪器持续低声嗡鸣。科学部门的楼层如同迷宫,宝条在一道金属门前停下脚步,门扉随着一声气液流出的轻响应声开启。 她没有想过等在房间里的人会是萨菲罗斯。 因为没有特意关注过萨菲罗斯定期体检的日期,她并不知道他已经回到了米德加。 但那些事情并不重要,她现在是宝条的临时助手,也只需要扮演好这个角色。 作者有话要说: 系统提示:你的人渣父亲给你送来了老婆。 · 四周目估计是最后的周目了,后面会跟着结局。 最近比较忙,日更估计是不行了,但什么时候有空就什么时候更新。 爱你们,比心。 第63章 死而复生是一件很神奇的事。 上辈子被她杀死的人,现在是她的上司。在她的印象里还是未成年人的萨菲罗斯,身影则在眼前和过去重叠。 黑色的长款战斗服用特殊的皮革制成,腰间繫着扣带繁复的金属腰带。银发的特种兵本来就颇具威压,银白的肩甲更加衬托出萨菲罗斯高大的体型。那个身影就像一面钢铁铸成的墙,常年活跃在战场上的人哪怕没有携带武器,依然犹如收入鞘中的刀,敛着危险而冰冷的气息。 第157页 ……他长得好高。 这本来应该是熟悉的事实,但习惯了十一岁的萨菲罗斯,她不得不调整视线的高度。 这么一抬眼,她不可避免地和萨菲罗斯四目相对。 萨菲罗斯没有转头,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依然站在原地,但碧绿的竖瞳锁定在她身上,仿佛进入狩猎状态的野兽,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宝条经常换助手,在实验室长大的萨菲罗斯应该非常了解这一点。也许因为她是新面孔,萨菲罗斯的视线停留在她身上的时间有些长。 「我们没有时间浪费。」宝条轻啧一声,打破了诡异的寂静,「你为什么不到检查台上坐着?还是说你更喜欢站着接受检查?」 萨菲罗斯回过神,仿佛这才注意到自己异常的反应。他表情冰冷地看了宝条一眼,但并没有出声反对。 特种兵的体检由最基础的体格检查开始,接下来还有各种测试,抽取的血样则会被送到实验室进行分析。确定一切都没有异常,特种兵才会进入浸泡魔晄的环节。每次进行体检,萨菲罗斯都得从繁忙的行程表中抽出一整天的时间。 身为科学部门的主管,宝条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忙人。上一名助手似乎在安排行程表的过程中出了差错,萨菲罗斯的体检才刚刚开了个头,宝条就被神罗高层召开的会议叫走了。 离开房间时,宝条的表情十分阴沉。幸好那个助手已经被炒了鱿鱼,要不然肯定要面对可怕的狂风暴雨,说不定还会出现在奇怪实验的解剖台上。 随着金属门扉合拢,寂静再次笼罩下来。她看着手里的平板,要填的电子表格有好几页,旁边写满了给特种兵进行体检时需要注意的各种事项。 「要取消这次的体检吗?」 没有人在旁进行监督,她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继续。说到底,她只是被宝条抓来的临时工,不是专门负责给特种兵进行体检的科研人员。她的工作并不包括这种内容,薪水也没有被涵盖其中。 萨菲罗斯讨厌来实验室,她也不想在这里干杵着。若是能提前走人,或是将萨菲罗斯的体检推迟到下一个季度…… 萨菲罗斯声音微顿:「不必。」 她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先生,如果你希望调整日期,科学部门一定会尽最大能力迁就你繁忙的日程,找到最合适的方案。」 「没有这个必要。」萨菲罗斯说,「我今天来这里,就是为了进行体检。」 早点做完,早点了事,早点离开宝条主管的实验室——她觉得她悟了。 而且宝条不在,这是天赐良机。 「……我知道了。」 萨菲罗斯的各项生命体徵都没有问题。他的呼吸和心跳频率比普通人缓慢许多,就像深水里的生物一样,拥有比普通人强大得多的心脏。 检查过基础的体温、心率、血氧之后,她一边观察着萨菲罗斯的反应一边问他:「你最近有没有感到任何不适?」 答案是否。 她在相应的一栏旁边打了个勾。 「睡眠状况呢?」 「一切正常。」 「请具体形容一下正常的含义。」 「……我拥有足够的睡眠。」 「你昨晚睡了多久?」 「四个小时。」 没想到那些情报居然是真的。 在她的印象里,萨菲罗斯并没有失眠的毛病。 「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萨菲罗斯没有回答。银发的特种兵看着她,碧绿的竖瞳看不出情绪波动。 她只好跳到下一个问题。 「你有服用任何药物吗?」 「我的睡眠状况并没有影响到我的……」萨菲罗斯忽然顿了一下,然后才补充,「生活。」 意思就是说没有服药的必要。 「长期缺乏睡眠会给身体带来不可逆的损伤。」她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严重的情况会造成心脏方面的疾病,身体免疫力下降,荷尔蒙分泌失调,甚至还会造成精神方面的异常,比如幻听和幻视。」 尼布尔海姆事件发生之前,萨菲罗斯在神罗公馆地下室里待了七天七夜,不眠不休地翻阅图书馆里的文献。这足以证明缺觉多么严重,甚至会引出一个人性格里反社会的部分。 千万不要告诉她世界毁灭的原因是萨菲罗斯睡不着觉,那样的话她会真的想和星球搏斗。 「就算是特种兵,长期只睡四个小时也是不够的。」 虽然眼前的这个萨菲罗斯看起来很正常,暂时没有任何要召唤陨石灭世的念头,但前几世的经验已经充分告诉她:千万不能相信萨菲罗斯表面的正常。 看看宝条,看看露克蕾西亚,再看看杰诺瓦,萨菲罗斯正常就怪了,除非他是抱养来的。他发疯前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毛病。 哪怕只是出于避免世界毁灭的目的,她也不得不多加了一句:「如果你希望治疗自己的长期失眠,科学部门的专业人员会很乐意……」 「没有那个必要。」 这个话题到此结束。察觉到萨菲罗斯并不想继续详谈,她只好放下手中的平板。 「那么,接下来进行视力和听力的检查。」 她将双手放到萨菲罗斯脑后方的位置,两人之间的距离忽然拉近,近得她能看见碧绿的竖瞳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第158页 她说:「看着我。」 检查边缘视力时,需要保持目光定格在前方不动。 她缓缓收回右手,手掌的位置大概来到萨菲罗斯的脑侧时,他低声说:「右边。」 于是她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动作,这次收回的是左手。 「左边。」 边缘视力没有问题。她说:「看着我背后的墙壁。」 眼球的晶状体没有异常,巩膜看起来十分健康,没有出现奇怪的斑块或血丝。忽然照入强光时,纤细的竖瞳没有变化,狭长似碧绿光河中的一条裂缝。 她抬起手,凑近检查萨菲罗斯的眼睑时,纤长的睫毛忽然微微颤了一下。 「……会痒吗?」 萨菲罗斯的声音没有波动:「不会。」 也是。在战场上的枪林弹雨中来去自如的人,怎么可能会在意这么细微的触感。 视力检查完毕之后是听力。 不管是视力测试还是听力测试,特种兵都和普通人不太一样。特殊的仪器会发出普通人类听不到的频率,音频由七个数字进行随意组合。进行测试的期间,因为她听不见那些声音,她只负责记录测试的结果。 萨菲罗斯的视力和听力都没有异常,测试结果只能用优秀形容。 她戴上医用手套。 「张开口。」 给萨菲罗斯进行体检是一种奇异的体验。你清楚地知道这个人能扯出你的嵴椎,捏碎你的喉咙,一秒内至少有十几种杀死你的方法。他会服从你的指挥,只是因为他允许,但这并不代表你拥有掌权的能力。 和危险的生物共舞,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履薄冰。她大概能明白实验室的科研人员面对萨菲罗斯时为什么会如此紧张。对强者的敬畏和憧憬只是一部分原因。哪怕没有深思过,他们也潜意识里明白:萨菲罗斯这样的存在拥有随时杀死自己的能力,而且他并不需要遵守人类社会的规则。 萨菲罗斯只是暂时没有这么做而已。 人类制定了规则,而他暂时还没有撕毁合约的意图。 给萨菲罗斯进行体检的时候,会有虎口拔牙的恐慌感十分正常。 她打开小型手电筒,探身检查他的舌头、牙齿、口腔黏膜、和咽喉后部的扁桃体。 「没有异常。」 她摘下手套,触碰他颌下颈侧的淋巴结,喉部的甲状软骨,左右的颈动脉,以及气管的位置。 掌心传来的皮肤触感温热,光滑的表面没有摸到任何异常的肿块。 「试着吞咽。」 萨菲罗斯动了动喉咙。 吞咽的时候同样也没有任何异常。 「那么,」她说,「接下来请你脱掉衣服。」 萨菲罗斯迟疑了一下。她觉得那应该是她的错觉。在实验室里长大的人应该并不会计较这种细节。体检的时候需要脱衣服是常识。 那个身影没有动。萨菲罗斯微微抬起眼帘,碧绿的竖瞳看了她一眼。 她不得不重复:「请脱掉上衣。」 萨菲罗斯的皮肤是一种象牙般的苍白,强健的身躯没有一丝赘肉。肌理线条流畅紧实,仿佛古希腊时期的大理石雕,比解剖学教科书里的模型还要漂亮。 那个身影就算被摆到博物馆里也不会有任何违和,全身上下都完美得不太真实。哪怕是在实验室冰冷的灯光底下,苍白的皮肤也透露出软玉一般的质感。表面微微凸起的青筋和血管,漂亮得如同大理石的纹路。 放松的时候看起来柔软美丽,仿佛巧夺天工的艺术品。但若要动手,紧绷的肌肉拥有将成年人的颅骨瞬间碾碎的力量。 结合了力与美的身躯有一种超越性别的吸引力。这世上居然有如此完美的人体,如果是美术系的学生,现在说不定已经感动得痛哭流涕。 但她不是美术系的学生,不是艺术鑑赏家,甚至不是科学部门的上层管理人员,只是一个被宝条抓过来的临时工。 她挂上听诊器,对萨菲罗斯说:「呼吸。」 那个身影忽然凝住。 她不知道她说错了什么。也许是听诊器太凉了? 但是那个萨菲罗斯会在意这种事吗? 停顿片刻后,她收回手,将听诊器贴到她的手腕上,用自己的体温暖了片刻。确定银色的圆形金属没有那么冰凉,这才重新将听诊器贴到他的心肺处。 她看着萨菲罗斯的眼睛说:「我需要你慢慢呼吸。」 碧绿的竖瞳望着她,中间漆黑的裂缝似乎扩大了一些。 萨菲罗斯缓缓吸了口气,就像捕猎状态中的野兽,呼吸的声音放得又轻又慢,目光一直注视着她的脸。 她垂着眼帘,凝神细听片刻。 心音正常,肺部的呼吸声也没有异常。 她取下听诊器,将手指放到他锁骨上方、喉部下方的位置,检查他颈静脉的脉冲。 萨菲罗斯的手无意识地动了动,手指离开检查台的边缘。他抬起手,手掌还未碰到她的腰,她往后退了一步,绕过检查台走向他背后。 萨菲罗斯不动声色地收回手。 银色的长发如同融化的月光一般,沿着肌理漂亮的肩背流落到冰冷的金属檯面上。她将萨菲罗斯的头发拨到一边,双手轻轻按住他的嵴柱两侧。 「这样会痛吗?」 「……不会。」 她将手往下移了一些,按压那截嵴柱两侧的时候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问题。 第159页 得到的答案依然是否。 她将他的嵴柱完整地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畸形或有压痛的地方。 她再次挂上听诊器。 「呼吸。」 肺泡的呼吸声也没有杂音。胸廓的活动度和对称性一切正常。 「请躺到检查台上。」 接下来是腹部的检查。 掌心底下的身躯有些紧绷,萨菲罗斯看起来依然冷淡镇定,但低沉的呼吸无意识变得有些短促。 ……股动脉的脉搏一切正常。触诊时感受到的内脏器官没有异常的肿块,按压时不会感受到疼痛。苍白的皮肤温热光滑,观察时没有发现斑块或丘疹。 …… 他的体温稍微有些高。 触诊腹股的沟淋巴结时,萨菲罗斯忽然起身攥住她的手。她被他吓了一跳,差点抽回放在他胯骨上的手。 虽然检查的地方有些敏感,这是正常体检流程的一部分。她确定自己的动作足够小心谨慎,避开了一切不应该碰的地方。 视线刚要下落,萨菲罗斯突然扯过她的手腕。她踉跄了一下,手掌撑住检查台的边缘,被他拽得下意识抬起头。两人的呼吸都有些快。蛇一般的竖瞳缩成细缝,萨菲罗斯表情阴沉,气息莫名危险,似乎很想质问她究竟做了什么。 但是她能做什么? 「……要换人吗?」她冷静地开口。 银发的特种兵微微一怔。 工作的时候集中注意力,一不小心就太过入神。她都忘了萨菲罗斯有多讨厌宝条,以及和宝条相关的一切。 作为宝条的临时助手,他会反感她的触碰理所当然。之所以忍耐了这么久,估计只是出于多年服从性的训练罢了。 「如果有什么做得不够专业的地方,我可以向你道歉。」她说,「你可以放开我的手了吗?」 极其漫长的寂静过后,萨菲罗斯慢慢松开她的手。 灼热的温度残留在手腕上,他的动作迟缓得让人怀疑两人的手是不是被焊在了一起,要不然撕开的时候为什么会如此艰难,仿佛他得凭着钢铁般的意志力,一根一根地将自己的手指从她的手腕上掰开。 她离开检查台站远了些,拉开足够礼貌的距离。 「请问你需要换人吗?」她将手腕藏到背后,「我可以很快就找到替代的人选。」 她语气诚恳:「保证不影响你今天的行程安排。」 萨菲罗斯回过神。 「……不是你的问题。」他的表情有些阴暗,但很快就整理好多余的情绪。 「不需要换人。」萨菲罗斯试着开口,「我为我刚才的行为……」 气液流出的声音响起,金属门扉突然滑开。科学部门主管佝偻的身影出现在门边,开完会回来的宝条快速扫了一眼房间里的情况,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 「发生了什么?」 「抱歉,在体检的过程中出现了一些问题。」她放松下来,补充,「是我个人的失误。」 她第一次这么高兴见到宝条。 没有去看萨菲罗斯的表情,她观察着宝条接下来的反应。 毫不意外地,她被宝条赶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收到了赠图,我激情加更了。 图在老地方,画得好甜,我直接猫猫流泪头.jpg · 体检的时候……咳……其实很正常,专业的医护人员一点也不会觉得尴尬。 第64章 为特种兵进行体检很耗时间。 见到她提前回来,其他人看起来有些意外。但他们很快想起她是被宝条临时抓走的,表情顿时又恢复正常,露出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她摘下胸口的名牌,脱下实验室标配的白大褂,随手挂到旁边的衣钩上。 宝条让她滚,她就果断地滚了,明天再来上班。 以宝条的性格,他估计根本没有记住她的面孔,更别提知道她的名字。他连她是谁都不知道,自然也不会想起要将她正式解僱。 明天她只需低调一点,装作没事人一样地回来上班。宝条很快就会将她这样的底层人员抛到脑后,记忆里不会留下一丝对她的印象。 急促的敲门声忽然响起,办公室里的人都转过头。那个科研人员站在门口,仿佛是一路狂奔过来的,撑着门框直喘气。 「刚才……刚才被宝条博士叫走的是谁?」 她继续收拾桌面,装作没听见对方的问话。但周围的人无声地朝她看了过来。那名科研人员试着直起身,好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慌张,但他的脸毫无血色,简直就像被宝条拿着刀追在身后似的。 「宝条博士……让你回去。」那名科研人员看向她办公桌上的名牌。她平静地伸出手,将那张名牌一起扫进包里,但还是稍微晚了一步。 「莱文小姐。」 周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那些视线汇聚到她身上,就像黑夜中的探照灯一般。 想熘是不可能熘走了,提前下班的美梦就此化作泡影。 她慢慢抬起头:「宝条……博士找我有什么事吗?」 宝条性格古怪,情绪阴晴不定,但大发雷霆将人轰出去时,很少反悔将人叫回来。 金属门扉再次滑开,她回到检查室时,发现房间里安静得落针可闻。宝条转过身看了她一眼,声音不辨喜怒。 第160页 「快点进行抽血。」 她看向萨菲罗斯,银发的特种兵表情冰冷。和宝条共处一室时,萨菲罗斯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宝条的表现倒是有些意味深长。之前的怒气都不见踪影,他好像找到了什么有趣的新发现,因此变得平时耐心许多。 消完毒后,她戴上医用手套,来到萨菲罗斯面前。 「左手还是右手?」 萨菲罗斯看着她,纤细的竖瞳嵌在碧绿的虹膜中央。片刻后,大理石雕般的身躯动了动,仿佛冰川忽然融化,高大的银发特种兵无声地朝她伸出右手,掌心摊开向上。 检查台没有扶手可以靠着,萨菲罗斯的手臂停在空中。保持一个姿态时,他可以做到绝对的静止,就算没有支撑之物,长时间维持同一个动作也毫不费力。 苍白强壮的身躯,摆在美术室里就是完美的石膏像。 她将压脉带绕过他的右臂,缠绕一圈后打上活结。 「握拳。」 随着萨菲罗斯收拢手心,青筋的脉络凸显出来。就算是医护新手,也绝对不会错认血管的位置。 注射器没有问题,皮肤消毒完毕。她弹了弹含有试剂的採血管,将採血管连接到针筒上。 「手臂可以稍微放低一点。」 她用左手按住他的右臂,拇指固定穿刺部位下方的皮肤,针头呈斜角对准浅青色的静脉。 「接下来会进行抽血。」 她停顿片刻,抬头看了萨菲罗斯一眼。银发的特种兵微微侧首,就像静止的雕塑一般,光泽柔顺的银发顺着肩背滑落,碧绿的竖瞳纤细狭长,目光定格在她脸上。明明是危险而冰冷的长相,他的睫毛却很长,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浅淡的阴影。 萨菲罗斯望着她,仿佛终于意识到她在等他回应。微微开口时,低沉的声音十分和缓。 「请继续。」 针头没入苍白的皮肤,暗红色的血液流入採血管。 她解开压脉带。血液达到标记处后,她拔下採血管,轻轻颠倒几次放入旁边的试管架,然后将新的採血管连接到针筒上。 型号相同的採血管一共有六个。对于普通的体检来说,採集的血量有点多。但她只是个助手,既然这是宝条的要求,她需要做的就只是执行命令。 採集血液的过程中,萨菲罗斯一动不动,完美地保持着静止的状态。但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不曾离开片刻,仿佛在搜寻他先前失态的原因。 体检的时候会有反应其实很正常,她不知道应不应该出声解释一下。 想起宝条还站在旁边,她面无表情地打消了这个念头,将最后一管血放到试管架上。 「你可以松手了。」 说完,她用消毒棉按住他的肘部,抽出针头。 萨菲罗斯离开检查台。宝条抬了抬眉,转身走向门边。两人都十分熟悉体检的流程,也知道接下来应该去哪,更不想浪费一秒时间。 见到萨菲罗斯忽然起身,职业素养让她下意识抓住了他的手臂。 按理说她不可能拉得住一个特种兵,普通人和特种兵的体质差异就像钢铁和血肉之躯的区别。高大的身影被轻微的力道扯住,萨菲罗斯停下脚步,低头朝她看来。 「等一下。」她试着按住那块酒精棉,「还没止完血……」 在她的注视下,那点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癒合。苍白的皮肤完好无损,光滑如同上好的软玉。 「……」她默默松开手。 採集完血样后,样本会被送到实验室进行分析。在这期间,特种兵还要进行各种体能测试,其中包括在战斗模拟室里进行的测验。 神罗总部一共有两个战斗模拟室,一个在特种兵的楼层,另一个则在科学部门的实验室里。 占地宽阔的战斗模拟室有两层楼,观测特种兵的科研人员位于二楼的控制室。控制室里的落地窗能将下方的场景一览无余。萨菲罗斯提着刀走到标好的位置上,漫不经心地在原地站定。握住刀后,那个身影和在检查室里时的模样不同,不经意地透露出位于食物链顶点的狩猎者才会拥有的傲慢。 「开启虚拟战斗模式——」 机械空洞的女声在金属壁之间回响。 「三——二——……」 萨菲罗斯抬起眼帘,碧绿的竖瞳朝二楼的方向望了一眼。 尽管知道这是一面单向玻璃,萨菲罗斯不可能看得到控制室里的场景,周围的科研人员还是忍不住微微后退了一步,远离那道危险的目光。 战斗模拟室存着所有特种兵的数据,她站在宝条身后,看着手里的平板。那些数据从高到低依次排列,如果用视觉图呈现出来,位于第一的萨菲罗斯和第二名的杰内西斯之间有大片的空白等待填补。 杰内西斯看了的话估计得气死。 但这也没办法,从以前起,萨菲罗斯就一直在他自己的领域里,没有人和他处于相同的级别。 测试结束比她预想中的快很多。通报声响起,看清楚屏幕上呈现出来的数据后,旁边的科研人员难掩惊诧。 「……是新纪录。」 最高记录的保持者当然是萨菲罗斯。每次进行测试,他都是在和过去的自己比较。 之前的最高记录还是三年前的数据,这说明什么? 说明萨菲罗斯可能一直都在敷衍宝条——他随时都能刷新自己的记录,但偏偏就是不这么做。 第161页 周围的人小心翼翼地看向宝条,背着手站在屏幕前的科学家却仿佛心情很好。佝偻的身影肩膀抖动起来,仿佛在压抑无声的闷笑。 古怪的笑意扯起下撇的嘴角,宝条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 「还有时间。」宝条对控制台前的科研人员吩咐,「让他再试一次。」 萨菲罗斯是个不折不扣的数据宝库,珍贵的数据怎么挖都挖不完。神罗的大英雄平时几乎不怎么踏足科学部的实验室,现在好不容易来一趟,自然要被宝条物尽其用。 对于今天的实验成果,宝条非常满意。 萨菲罗斯的血样分析报告出来了,指数一切正常。 漫长的一天临近末尾,只剩下最后的浸泡魔晄环节。 其他人都陆陆续续下班了,但她还不能离开。萨菲罗斯浸泡魔晄的期间,她得盯着他的生命体徵,在出现任何异常的情况下立刻终止实验。 这是一份枯燥的工作,她至少得在实验室里待几个小时。就连控制狂如宝条,在萨菲罗斯浸泡魔晄的期间也不会一直在旁边盯着。 随着机械女声的提示,舱门流出轻微的气响,培养舱在眼前缓缓闭合。 她往后退出一步。 莹绿色的液体注入舱内,渐渐没过苍白的身躯,清澈冰冷的水流缓缓上涨。 厚重的玻璃壁隔去了所有声音,空空荡荡的实验室光线昏暗,地面上投映出拖长的萤光。 按照宝条吩咐的剂量,她已经给萨菲罗斯注射过麻醉剂。 银色的长发随着水流飘散,碧绿的竖瞳隔着玻璃壁望着她,直到莹绿色的液体没过口鼻,苍白艷丽得如同海妖的身影才缓缓阖上眼帘,垂落的眼睑遮去了狭长的兽瞳。 魔晄是十分不可思议的存在,作为液态的生命之流,这个星球上的生物似乎能够在其中呼吸,因此特种兵浸泡魔晄的时候并不需要氧气罩。 那个景象十分奇异。 注满液体的培养舱散发着莹莹绿光,昏暗的实验室如同寒冷城市的雨雾天,只剩下几盏工业地灯在黑暗的边缘幽幽发亮。 银色的长发随着水流缓缓飘荡开来,苍白的身躯完美无瑕,沉睡的容颜美丽得不似人类,让人联想到古老的神祇,在无尽的时间中陷入长眠。 喜欢造神可能是人类的通病。不管是通过凭空想像还是运用科学技术,人类构造出远超自己的存在,然后对自己创造出来的神顶礼膜拜。 科学家创造出了科学本身无法解释的存在。创造神明的人,通过自己伟大的造物也间接获得了升华。 宝条就是这样的例子。 人类本身是低微的,所以无法理解自己创造出来的神。但人类又是崇高的,因为他们创造出了如此伟大的存在。 卑微的生物通过自己的造物获得了崇高。 通过萨菲罗斯,宝条也间接获得了伟大。 以萨菲罗斯命名的s计划,到目前为止已经记录了二十多年。早在萨菲罗斯出生之前,当他还在露克蕾西亚的肚子里时,宝条已经开始记录他的成长。 从胚胎时期注入杰诺瓦细胞的第一天起,宝条就一直在监测萨菲罗斯的变化。 翻阅科学部的资料库时,她也没有想到自己会看到这么奇怪的东西。宝条的记录事无巨细,但那并不是爱,只是一个疯狂的科学家对自己研究倾注的毕生心血。 几个小时的时间很快过去,萨菲罗斯的生命体徵一直十分稳定。 当莹绿色的水流开始缓缓下降,她登出帐户,站起身。 随着一声气响,培养舱缓缓开启。湿漉漉的银色长发沿着肌理紧实流畅的背嵴蜿蜒,像柔软的海藻一样贴在苍白的身躯上。萨菲罗斯睁开眼睛,碧绿的竖瞳很快适应了昏暗的光线。狭长的裂缝嵌在眼瞳中央,刚刚浸泡完魔晄的萨菲罗斯看起来格外像只海妖,会用妖异的面孔和惑人的声音诱捕无知的猎物。 实验室铺着冰冷的钢格板,萨菲罗斯离开培养舱,所过之处留下湿哒哒的水痕。莹绿色的魔晄溶液不断顺着银色的发梢滴落,碧绿的竖瞳锁定她的方向,他朝她这边走了过来。 阴影笼罩下来,因为身高差距,她不得不抬起头。 ……他在找什么? 哦对了,毛巾。 出于礼貌,她让自己的视线保持向上。 保持着目光固定在萨菲罗斯脸上的姿态,她拿起旁边准备的毛巾,非常专业地递到他面前。 萨菲罗斯微垂眼睫,接过她手中的毛巾。苍白的手骨节分明,刚刚浸泡完魔晄透着些许凉意。 修长的手指擦过她的手背时,他好像不经意顿了顿,但很快就将手收了回去。 那只是个很普通的白毛巾。 「多谢。」 开口说话时,那股异常强烈的非人感淡去了不少。 她都差点忘了,身为英雄的萨菲罗斯以前很有礼貌。 泡完魔晄后,特种兵需要在观察室里停留十五分钟,确定身体机能一切正常,精神也没有受到影响。 换回黑色的长款战斗服后,萨菲罗斯好像又变回了世人熟知的形象,成了神罗宣传的那个冷静、强大、在战场上无所不能的英雄。 待在观察室里的期间,她简单地问了萨菲罗斯几个问题,观察他此刻的精神面貌。他看起来一切正常,仿佛早已习惯浸泡魔晄。如果是新人的话,眩晕呕吐都是轻症,严重的时候甚至有精神错乱的特种兵伤人的例子。 第162页 在宝条的实验室工作是一份不折不扣的高危职业。 「如果没有其他问题的话,」她填完电子表格的最后一栏,「你这个季度的体检已经结束了。」 萨菲罗斯没有立刻起身离开。 「怎么了?」 萨菲罗斯开口说:「……你的名字是什么?」 她眨了一下眼睛,但提出这个问题的人并没有眨眼。 见她没有回应,萨菲罗斯重复了一遍之前的问题。 「我在问你的名字。」 她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前,意识到她被召回检查室时忘了别上名牌。 她镇定地收回视线。 「莱文。」她说。 萨菲罗斯轻轻蹙了一下眉:「我问的不是你的姓氏,是你的名字。」 「……」她很想说,这重要吗? 但感觉如果不回答的话,她今天就没法下班了。 「塞西利娅。」回答完这个问题后,她满含鼓励地说,「你可以走了。」 萨菲罗斯看了她好一会儿,这才站起身。 直到那个身影消失在合拢的门扉后,她才忽然想起:她忘了回收那条毛巾。 接触过魔晄的事物,不论沾染的魔晄多么微量,都需要经过特殊处理。 ……但如果破坏条例的人是萨菲罗斯,想必宝条也不会多说什么。 她关上平板,正式下班。 与此同时,远在五台前线的杰内西斯拿出手机,抱着戏嚯的心态给萨菲罗斯发了一封邮件。 「实验室的折磨结束了?」 「和宝条共处一室的感觉如何?」 红发的青年斜靠在特种兵休息室的沙发上,等了半天没等到回应,将手机扔到一边,重新拿起早就翻烂了的诗集。 安吉尔见怪不怪地抬起眉:「萨菲罗斯没有回信吗?」 「你也知道,」杰内西斯的声音从书封后传来,「那傢伙每到这几个月,脾气就会变得特别古怪。」 他嗤笑一声,用朗诵诗歌般的语气说: 「——又到了春天。」 作者有话要说: 塞西利娅【cecilia】有【眼盲】的含义,莱文【levine】则意味着【结合】。 我又加更了。 第65章 五台战争期间,萨菲罗斯常年待在前线。哪里有攻不下的堡垒,哪里的防守最难以突破,只要将萨菲罗斯派过去,不出几日必定会收到敌军溃败的消息。 手里有这么一个指哪打哪,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军事武器,代入神罗的视角想一下,确实是爽得不行,怪不得宝条能凭藉s计划坐上科学部门主管的位置。萨菲罗斯给神罗带来的效益,早已远超这些年培养他的费用。 有萨菲罗斯这么一个成功的先例,神罗划给科学部门的经费相当可观。宝条的研究兴趣本来就十分广泛,这下有充足的经费支持,各种研究项目顿时遍地开花。他本人说不定都不记得每个项目的进度,因此汇报进程的工作就落到了研究助手的头上。 宝条换助手的速度,据说仅次于武器开发部的主管——史卡蕾特换宠物的速度。 两个部门之间一直存在微妙的竞争关系。科学部门培养出了萨菲罗斯,遮盖了其他部门的光芒。每次召开高层会议,气氛都有些微妙。 她之所以会知道这些,是因为她近期升职了。宝条不想参加无聊的高层会议时,就会将她这个新任的助理派上去,面无表情地和各个部门的主管就经费的问题扯皮。 收到换办公室的通知时,一开始她是拒绝的。但她后来看了一遍恭喜她升迁的邮件,认真数了一下新工资是几位数,发现科学部门是真的很能烧钱。 正因为薪资待遇不错,尽管是不折不扣的高危职业,依然有人前仆后继地把自己往科学部门里塞。哪怕只是当个底层的工作人员,也好过在其他部门里当个平平无奇的文员。 因为薪水翻了十倍不止,她忽然变得特别心平气和。就算要代替宝条去高层开会,这么做的期间至少能避免见到宝条,这么一想,顿时就连长桌尽头的神罗总裁都变得面貌和蔼起来。 她这一世的定位原来是疯狂科学家的助手。第一天上任时,她就在新的办公桌上看见了一叠堆得有半个柜子那么高的文件,全部都是需要由她先处理,然后再呈给宝条过目的文件。 从重要项目的研究进度,到报废的仪器需要换新,不管是什么都得由她先筛理一遍,然后再交到沉迷科研、不想管其他事情的宝条手里。 身为一个合格的助手,宝条进行活体解剖时,她负责在旁边递刀。宝条对哪个实验样本感兴趣,她就负责盯着实验结果,实时呈报最新的数据。 高层会议结束时,她在电梯里和史卡蕾特不期而遇。红裙妖娆的金发女人款款走到她身边,涂着蔻丹的手指修长白皙,动作优雅地替她按下科学部门的楼层。 「不用谢。」 黑金属光滑的电梯门缓缓合拢,楼层开始下降。 史卡蕾特抱起手臂,微微歪头看着她,嘴边勾着一抹笑意:「下个月我还会见到你吗?」 宝条经常换助手这件事不是秘密。 她的工作内容不包括和其他部门的主管闲聊。她看着电梯门,没有回答。 「真严肃。」史卡蕾特好像一点也不介意她冷淡的态度。「如果你什么时候在科学部门呆腻了,受不了那里沉闷的氛围——」漂亮的手指饶了绕耳边的金色碎发,「欢迎你到武器开发部做客。」 第163页 「……」 随着一声轻响,电梯门在眼前滑开。她得在五分钟内赶到新的会议室,很快就将电梯里的插曲抛到脑后。 会议室没有窗户,除了必要的桌椅以外没有任何装饰。和神罗高层搞得像宫殿内部的装修截然不同,这个房间冷酷得如同犯人被押赴刑场前的拷问室,目的就是为了给来访者造成心理压力。 这里是进行特种兵面试的地方。在神罗的宣传下,憧憬着萨菲罗斯加入神罗的年轻士兵,每年只有百分之五的人会通过各项考核,正式成为特种兵候补。 除了体能测验,精神方面的考评也同样重要。包括她在内,科学部门今天一共有五个面试官在场。她踩着点来到会议室,其他人已经各就各位。桌面上放着一叠文件,进行面试的期间,其他考官负责提问时,她就抓紧时间阅览每个面试者的资料。 神罗军的入伍年龄限制是十四岁,低得丧心病狂。但年轻人最好洗脑,而洗脑这件事总是要趁早。入伍一年后,新兵即可进行特种兵入选测评。也就是说,如果各项测评都足够优秀,一个人十五岁就可以成为特种兵,为神罗上阵杀敌。 然后在几年内迅速死去,成为战争的一次性消耗品。 大部分特种兵不是死于战场上的枪林弹雨,就是死于后期劣化引起的身心崩溃。 神罗的特种兵项目虽然获得了短期的巨大成功,但这个特殊部队在民间声望最高的时期有多耀眼,后来没落得就有多迅速。 大部分面试者难掩紧张,也有少数人能在面试的过程中维持镇定。她正低头翻看着手里的资料,椅子在地面上拖开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冰冷窒闷的沉默。 「我叫扎克斯·菲尔。」明朗的声音像阳光一样,她忽然抬起头,黑发的少年目视前方,蓝色的眼瞳还未镀上魔晄的光泽,但依然清澈得闪闪发亮。 「我来自贡加加。」十五岁的扎克斯笑道,「梦想是成为英雄。」 「……」 她面无表情地在扎克斯的履历表上画了个红叉。 三十分钟后,面试结束。忙了几个小时的面试官聚集到茶水间中场休息。「你刚才是不是有点太严厉了?」旁边的人接了一杯咖啡,用开玩笑般的语气说,「那可是今年最具潜力的候补。」 十五岁的扎克斯通过特种兵的入选考试,十六岁的时候已经升为了2nd,在十七岁那年正式成为1st。就算不知道命运原本的轨迹,只论目前各项测评的结果,也能一眼看出这个少年未来的潜力。 「他不行。」她说。 「为什么不行?」旁边的人问道,「从综合结果来看,他是今年最优秀的人选。」 「因为他的注意力不够集中,过于年轻气盛。优秀的士兵光有实力不行,还得拥有冷静执行命令的能力。」她头也不抬,「所以他不够格。」 「只是一点性格上的小瑕疵。」那个人端着咖啡耸耸肩,「你也知道合格有多困难,如果达不到今年的招收标准,我们都会很难办的。」 神罗需要扩充特种兵部门的人数,就算在部分标准上放宽要求,上面的人也会睁只眼闭只眼。 但放宽标准对于特种兵候补来说,意味着更高的死亡率。 通过体能测验和精神考评的人依然是候补,正是因为后面还要注射杰诺瓦细胞并浸泡魔晄。这才是真正的考验,也是死亡率最高的环节。 「不够格就是不够格。」她平静地说,「规则不能改变。」 五个面试官中,最后只有她给出了否定的评价。 她将扎克斯的履历表叉出去了,但只有她一个人提出反对意见,不足以改变扎克斯的命运。 晚上的时候,她一个人待在实验室里。科学部门的楼层分区,放置实验体的区域被雾蒙蒙的萤光照亮,看起来就像黑暗中的水族馆,只有冰冷的水流散发着光芒。 她绕过怪物沉睡的培养舱,来到熟悉的饲养缸前。隔着厚重的特殊玻璃,里面的人工造景栩栩如生,是濒危物种才有的特殊待遇,尽力模拟复原了它自然栖息地的场景。 黑鳞的毒蛇滑下树枝,窸窸窣窣着来到培养缸边,昂起头颅将脑袋贴到她手边的玻璃壁上。在日光灯的照耀下,黑色的鳞片泛起绮丽变化的光泽。看起来美丽无比的生物,分泌的毒液既是剧毒也是良药,在这个世界上据说只剩下一条,以至于科学部门都开始考虑孤雌生殖的方案。 但它就是固执地不生蛋。 宝条有段时间对物种杂交特别感兴趣——准确点说,是现在依然感兴趣——人工培养的尝试都毫无例外以失败告终,宝条很快就将这个废案扔进了垃圾篓。 放松的蛇躯忽然紧绷,黑鳞的毒蛇突然向后摺叠,弹簧般的身躯弯曲成随时可以发起攻击的危险姿态。狭长的蛇瞳警惕地盯着从黑暗中显现出来的身影。 萨菲罗斯停下脚步。她不知道本应远在五台前线的英雄,为什么会深更半夜出现在科学部的实验室里。 话说萨菲罗斯不是很讨厌来实验室吗? 「请问我能帮到你什么吗?」 刚刚从五台前线回来的人,这种时候会需要什么? 她想了一会儿,觉得她好像有点明白了。 「……你在找安眠药?」 周围的培养舱裹着雨雾般的萤光,深夜时分的实验室被寂静笼罩,只能隐约听见仪器低声运转的嗡鸣。萨菲罗斯的身影在地面上被拖得很长,培养舱的光芒勾勒出苍白俊美的轮廓。他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话,碧绿的竖瞳纤细狭长,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第164页 饲养缸内,黑鳞的毒蛇将自己压得很扁,紧紧贴在地面上。细长的身躯压缩成一团,仿佛本能般地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面对大型狩猎者下意识便摆出了充满防备的姿态。 不是所有蛇类都是竖瞳。 相较于圆瞳的蛇,竖瞳的大多都是夜行蛇,是伏击型的猎手。用黑暗的夜色隐蔽自己,等到猎物靠近,这才发起致命的攻击,瞬间将猎物捲入死亡的怀抱。 竖瞳的生物,大多都是夜行的狩猎者。 她沉默片刻,手指在身侧微微蜷起。她保持着冷静的表情,平和地开口:「你在找什么?」 萨菲罗斯好像忽然回过神。银发的特种兵眨了一下眼睛,先前那股莫名迫人的压力忽然散去。 「不。」他迟疑片刻,「这并不是我的来意。」 「如果有什么事的话,可以请你再稍微等一下吗?」她说,「我还有工作没完成。」 「工作?」萨菲罗斯说,「在这个时间点?」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声音微冷:「是宝条吗?」 「倒也不是。」她说,「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工作没有其他人打扰。」 萨菲罗斯似乎不太理解,她顿了顿,解释道:「蛇也是会焦虑的。」 蛇喜欢黑暗安静的环境,定期榨取毒液时总是被一群人按着,久而久之会感到焦虑,食慾受到影响,行为也变得焦躁不安。 她照顾这条蛇照顾了两年,升任为宝条的助理后,要忙的事情忽然变多了,今天看报告时她才发现它已经焦虑好几周了,吃饭不好好吃,取毒液的时候还差点咬伤旁边的工作人员。 回到饲养缸时,它看起来也蔫蔫的,卷在树枝上一动不动。 「你可以稍微后退一下吗?」她用上自己最礼貌的语气,「它可能有点怕你。」 动物比人类敏锐得多。普通人可能还会被萨菲罗斯的外貌蛊惑到,但动物可不同。 萨菲罗斯退远后,饲养缸里的毒蛇果然放松下来。虽然身躯依然还有些紧绷,但至少没有紧巴巴地团在一起。 白天虽然因为意外终止,但毒液还是得取。如果它再反抗,命运可能是被强行麻醉再榨取毒液。 黑鳞的毒蛇乖乖滑入饲养缸旁边的捕捉器,她将捕捉器放到手术台上,然后戴上塑胶手套,拿出盛毒器,在盛器表面绷上一层特殊的薄膜。 将蛇取出捕捉器时,冰冷光滑的蛇躯弯弯垂落,长长的尾巴卷上她的手臂。落到手术台上的黑蛇微微扬起脑袋,她捏住蛇的颈部,它顺从地张开嘴巴,原本贴着上颚的毒牙露出全貌,向下刺入盛毒器的薄膜。 毒液渗出蛇牙,缓缓顺着杯壁滑入盛毒器的底部。 促进毒液分泌时,可以按摩蛇头两边的毒腺,用拇指和食指轻轻进行按压。 蛇头一动不动,黑色的蛇身鳞片窸窣着,柔若无骨地缠住她的手臂,尾巴尖尖还在她的右臂上饶了两圈。 ……四百毫克的蛇毒,足够了。 蛇牙离开盛毒器,在薄膜上留下两个穿刺的小孔。 麻烦的是将蛇放回去。黑鳞的蛇缠在她身上,贴着她的手臂,仿佛将她当成了可以攀爬的树枝,被她拨下去时还不开心地扭了一下,这才重新顺着管道滑回捕捉器里。 她将盛毒器放入冷冻柜,摘下手套。走出手术室时,她发现萨菲罗斯还没走。 「你来实验室是有什么事吗?」 他低声说:「我想为我上次失礼的行为道歉。」 她眨了一下眼睛,然后又眨了一下眼睛。 「……你不需要道歉。」她说,「我并没有放在心上。」 说完,她停顿片刻:「除此以外,你还有别的事吗?」 「……关于我的睡眠状况,」萨菲罗斯的语气有些僵硬,仿佛他并不习惯说这种话,「我需要解决问题的办法。」 她试探着说:「但是上次我问你的时候,你好像说自己的睡眠并没有问题?」 「……」 「我知道了,你需要解决失眠的问题。」她换上工作模式的语气,「你需要约一个时间和专家会诊吗?我可以很快为你整理出相关方面专家的名单。但介于你的特殊身份,我需要先通知科学部门和特种兵部门的主管。一旦得到批准,很快就可以进行治疗……」 「我个人的许可还不足够吗?」萨菲罗斯压低声音,「手续太繁琐了。」 但手续就是这么繁琐,只要事关萨菲罗斯,一切就会变得麻烦起来。 「……你的建议是?」 萨菲罗斯看着她。 她缓慢地回过神。 「你是说,现在?」 作者有话要说: 萨菲罗斯黑化前像猫,黑化后像蛇,像外星章鱼,像各种冷血动物。 真是如此多变【不是 第66章 萨菲罗斯很少有求于人。 碧绿的竖瞳看不出特殊的情绪波动,银发的特种兵站在原地,微微低头看着她。他极其耐心地等着她的答覆,好像完全将选择权交託在她手里。 但如果是萨菲罗斯,也许这不是请求,而是委婉的命令? 她不知道该如何阅读此时的气氛,也不知道该如何解读萨菲罗斯脸上的神情。重点是,她猜不出他在想什么。银发的特种兵将自己的情绪藏得滴水不露,只有那双猫一般的竖瞳,因为过于专注的目光而透露出些许的……期待? 第165页 虽然很想将宝条拿出来当挡箭牌——谁能想到宝条也会有派上用场的一天——这么做相当于间接提醒萨菲罗斯,他是神罗的资产,看个病都需要通过层层批准。 既然会深更半夜跑到科学部的实验室,让人解决他的失眠问题,说明他的长期睡眠不足应该已经到了相当严重的程度。毕竟,以萨菲罗斯对宝条的厌恶,他会自愿出现在实验室已经足够说明问题。 ……究竟是有多糟糕? 她试着回想起自己在生命之流里被强行唤醒的感觉:那种恨不能在十天内毁灭,不是,拯救世界的迫切。 大概是她沉默的时间有些长,萨菲罗斯微垂眼帘:「如果你不方便的话……」 「没事。」 如果长期一天只能睡四个小时,是她也要夜闯宝条的实验室,能逮住哪个研究人员就逮住哪个研究人员,管对方是不是宝条的助理。 虽然很想下班,确保世界不会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毁灭显然更加重要。上辈子她已经什么都试过了,世界还是走向了毁灭。 既然不知道世界毁灭的理由是什么,对待和萨菲罗斯有关的问题谨慎一点,注意多防范一些总不会出错。 「我不是这方面的专业人员,现在能够提供的帮助有限。」她顿了顿,继续说,「我只能今晚给你做个简单的睡眠测试,明天将测试结果交给这方面的专家进行分析。」 当然,这件事明天还是得向宝条和拉扎德报备一声。 「睡眠测试一般会在实验室里进行,你会在特定的房间里度过一晚,方便研究人员监测你平时的睡眠质量。」 睡眠疾病的起因有很多种,有时候简单如作息不规律,工作造成的昼夜颠倒,有时候是心理方面的压力。复杂的精神疾病同样也可能会导致长期睡眠方面的问题。进行诊断并不容易。 进行睡眠测试时,营造出让患者放松的环境非常重要。如果患者无法入睡,进行监测也是白搭。 科学部的实验室对萨菲罗斯来说可能充斥着并不美好的回忆。他本来就有睡眠困难的问题,如果让他在实验室待一晚,他大概会保持清醒直到天亮。 「怎么了?」看出她的迟疑,萨菲罗斯道,「有什么问题吗?」 她开口:「你能在实验室里睡着吗?」 萨菲罗斯没有立刻回答。 「……我明白了。」她维持住自己的表情,「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另一个方案是在你的公寓里进行睡眠测试。」 说完,她立刻补充:「需要用到的设备非常简单,我保证会尽量不影响……」 「我觉得这个提议可行。」萨菲罗斯不动声色地说,「我没有异议。」 她抬头看着他。碧绿的眼眸微垂,萨菲罗斯平静道:「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了。」她回过神,「我现在去拿设备,你可以在实验室门口等我。」 深夜时分的神罗总部空空荡荡,没有人影的走廊亮着灯光。电梯很快来到科学部门的楼层,随着一声轻响滑开门扉。观光梯的玻璃上映出萨菲罗斯的身影,两人之间隔着几步距离。她看着不断下降的楼层数,听见旁边的人说:「你喜欢蛇?」 高空的夜色十分安静,遥远的黑暗中,魔晄炉笼罩着荧绿色的魔晄雾气。地面上的街道星罗棋布,让人联想到深海里会发光的浮游生物。 「说不上喜欢。」她说,「那只是我的工作。」 既不喜欢,也不讨厌。 「我只是学会了用平常心对待。」 萨菲罗斯停顿片刻:「听说你升职了。」 她微微抬眉:「我应该感谢你没有恭喜我吗?」 萨菲罗斯的嘴边好像出现了一丝笑意,但那点微小的弧度很快就被他藏了起来。 「宝条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萨菲罗斯说,「他有一套自己的行事准则,绝不允许他人忤逆。」 她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几乎怀疑他在教她如何避免踩宝条的地雷,在提示她和宝条相处时需要注意哪些事项。 「如果他让你做什么,千万不要提问,也不要提出更好的建议,更不要用魔法解释任何科学现象。」萨菲罗斯朝她看来,「但如果你想换个工作,这么做能快速帮你达成自己的目的。」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只能颔首。 萨菲罗斯的眼神好像有些柔和,但那可能只是他微垂眼帘时让人产生的错觉。 银发的特种兵很快便收回目光,重新将头转了回去。没有情绪波动的神情一如他平时的模样。 「一个毫无经验的人,却接手了一个伟大科学家的工作。他自己也很清楚,所以无法忍受任何质疑,也不接受他人的意见。」 她眨了一下眼睛。 从小在实验室里被观察着长大的人,意外地了解那些研究他的科学家。 宝条可能自认为他是这世上最了解萨菲罗斯的人,但事实究竟如何,还真不好说。 萨菲罗斯的公寓还是记忆中最初的模样。 她做好了被回忆伏击的准备,从门扉打开,柔和的地灯沿着墙缝自动亮起的瞬间,就做好了被过去的幻影吞没的心理准备。 高科技的公寓保持着萨菲罗斯第一天入住的模样。光滑的家具台面积累着一层薄灰,客厅宽敞空荡。漂亮的灰色墙壁搭配深色的木地板,看起来就像极简主义的建筑杂志里会推荐的高级样板房。 第166页 阳台上空无一物,但如果拉开门,她知道会在隔壁看到生机洋溢的绿植。如果打开厨房里的冰箱,她知道自己会看见几盒叠得方方正正的军需食品,冷得像铁皮的冰块。 厨房的吧檯椅子还是很高,冰冷的地面没有铺着地毯。客厅里找不到书架,桌面上没有花瓶。安静的公寓沉睡在柔和的灯光里,过去的踪影无迹可寻。 那些曾经存在过的事物,如今并不存在。 她平静地拿出电脑,和实验室里带出来的睡眠监测设备进行连接。 初步诊断睡眠疾病时,需要实时监测患者的心跳、血氧、呼吸,以及患者睡眠时的眼球运动和脑电波的变化,方便医生判断患者究竟是在哪一个睡眠周期出现了问题。 连接设备的进度条加载完毕,象徵设备稳定运行的绿灯亮起。她取下设备,转过头时,发现萨菲罗斯还站在旁边,这才想起她还没有告诉萨菲罗斯应该做什么。 「按照你平时的习惯来就可以了。」她解释说,「今天的目的是观察你平时的睡眠情况,以此为基础进行诊断。」 「除了入睡以外,我还需要做什么?」 她停顿片刻:「你可能需要戴上这个监测器。」 担心萨菲罗斯不愿意配合,她委婉地补充:「因为是监测脑电波的设备,所以需要戴在距离脑袋比较近的地方。」 萨菲罗斯看了她一会儿,好像明白了。 高大的特种兵微微弯身,像低伏下来的野兽一样。银色的长发顺着宽厚的肩背滑落,他将自己降到和她差不多高的位置,方便她将监测器戴到他的脖子上。 碧绿的竖瞳映出她的身影,仿佛她正在和大型野兽对视。可以咬断她脖子的危险生物敛起冰冷的锋芒,看似温和无害地露出自己的喉咙,示意她将手放上去,触碰自己从不轻易展露的弱点。 她抬起眼帘,再次和他确认:「真的可以吗?」 银色的长发像月光编织的帘子一样落下来,遮去了两人身边客厅里微黯的灯光。 「这原本就是我提出的要求。」萨菲罗斯的声音低沉平缓,带着丝绸一般的质地。 他似乎真的不介意,她反而有些迟疑起来。 「你只要做你该做的事就可以了。」 萨菲罗斯微微侧头,随着他说话的声音,温热的呼吸落到她的耳畔,奇怪的温度沿着她颈后的皮肤向下蔓延扩散。她忽然意识到两人离得太近了。 她面无表情地给他扣上颈部的监测器。随着一声电子细响,监测器两端完美闭合,银色的细金属贴上大理石般苍白完美的皮肤。 实验室优化过的设备十分小巧,神罗没白在科学部门上砸这么多钱。至少宝条没想到这个设备也会有用在萨菲罗斯身上的一天,所以没曾搞过多余的动作。 她回到沙发边,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指数一切正常。萨菲罗斯缓缓直起身。 「你可以去睡觉了。」她看了一眼屏幕下方的时间,「像平时一样入睡即可。」 萨菲罗斯睡觉的期间,她会负责监测他各项生命体徵的变化。 客厅里的灯光一直亮着,柔和朦胧的灯光在黑暗里如雾气瀰漫。周围寂然无声,世上好像只剩下她一个人还醒着。她坐在沙发上,看着屏幕上起伏的数据图,但可能是白天工作了太久,视野模糊又清晰,睡意逐渐浓重。她本来想去厨房煮一杯咖啡提神——萨菲罗斯的公寓里根本没有那种东西。 数据图持续起落,如同卷上海岸的潮水。 涨起,落下,不断重复永恒的循环。 时间缓慢流逝,心脏的跳动平缓规律,如同深水传来的声音,心电图的线条不断往前延伸拉长。 断片的意识骤然清醒时,她发现自己站在陌生的峡谷边缘。 漫山遍野都是在风中摇曳的花。 碧蓝的天空无比高远,云影掠过陡峭的高原。 「……你去哪了?」 微风拂过脸颊,她站在原地无法动弹,自然也无法回头。这似乎并不是她的记忆,她不是这个梦境的主宰。 时间渐渐如油彩融化,春天凋零枯萎,从世界的尽头缓慢剥落。大地被积雪覆盖,空气变得冰冷刺骨。 「……你什么时候回来?」 四季不断从身边流逝,山谷里的花丛开了又败。腐烂的尸体化作泥土的养分,到了来年又滋养出漫山遍野的色彩。 从清早到深夜,从春暖花开到白雪皑皑,从满怀希冀到心生绝望。若同日升月落,这个循环不断重复。她始终站在那个峡谷的边缘,望着唯一通往外界的出口。 星球似乎想向她传达什么警告,但就和信号不稳定的收音机一样,电流的声音断断续续,微弱如同背景里的杂音。 「你什么时候会回来?」 身后的声音逐渐低沉下去,仿佛逐渐被烧毁的事物一般慢慢染上焦黑的边缘。 「……你为什么不回来?」 紧绷的弦终于断开,周围骤然陷入无边寒冷的黑暗。 ——「你什么时候才会回到我身边?」 你说了谎。 凌晨五点半,她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屏幕上的数据图还在起伏,世界仿佛处于静音状态。金属般的嗡鸣在脑内不断回荡,她下意识抬起手,正想抓住沙发的嵴背找回一点实感,忽然发现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第167页 她慢慢转过头。 萨菲罗斯似乎是第一次给人盖被子,动作十分生疏。他就像重复曾经目睹过的场景一样,按照这世上并不存在的说明书,将浅灰色的毛毯盖到她身上。 两人在寂静中四目相对。萨菲罗斯慢慢收回手:「……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神罗的大英雄穿着宽松的黑衬衫,待在沙发旁边看着她。他似乎不太确定自己是否犯了错,但表情像平时一般维持得镇定淡漠。 「……不,没事。」 她从沙发上坐起身,浅灰色的毛毯顺着肩膀滑落。她需要切回工作模式,但睡得有些凌乱的头发显然有损科学部门员工的形象。 萨菲罗斯很轻地笑了一声。 她忽然僵住。 他似乎很想碰一碰她的头发,用手指帮她梳理凌乱的碎发,但他克制住了这股莫名其妙的冲动。萨菲罗斯道:「你要不要继续睡一会儿?」 没有回答,她终止数据收集,从他的脖子上取下监测器。 大理石般苍白的皮肤温热柔软,萨菲罗斯抬起眼帘看着她,碧绿的竖瞳纤细狭长。「时间还早。」他安静地说。 她能感受到他喉部的震动。 「分析结果最快今天就能出来。到实验室后,我会第一时间提交给专家。」她收拾好东西,拿着电脑站起身。萨菲罗斯跟着她来到门口,她朝他点了下头:「感谢你的配合。」 门扉在眼前合上了。 她离开那个公寓,抵达车站时,最早的一班列车已经开始运营。 车厢轻轻晃动,铁轨摩擦的声音传来。静止的世界开始往前移动。她靠上椅背,闭了闭眼,然后打开电脑,再次看向静止的数据图。 ——数据显示萨菲罗斯凌晨四点的时候就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 萨菲罗斯对宝条的评价,部分原文来自ff7正传。 第67章 神罗对萨菲罗斯的任何变化都很敏感。 作为神罗最强大的军事武器,萨菲罗斯和神罗的利益密切相关。 因此,被宝条叫到办公室时,她充分做好了面对狂风暴雨的准备。 提交萨菲罗斯的数据报告时,她就已经料想到了事态会是这种走向。 她无权越过宝条在萨菲罗斯身上进行任何实验,哪怕只是最基础的数据收集,只要未曾经过宝条批准,那就是不折不扣的越权行为,被原地解僱都不奇怪。 「……这是你收集的数据?」 宝条坐在桌边,看着那叠列印出来的数据图。他没有让她坐下,没有任何指示。自然下垂的嘴角微微弯着,反而显得有些诡异。 她在门边站定,平静地回答:「是的。」 宝条的语气有些意味深长:「这是萨菲罗斯本人的请求?」 她目不斜视:「是的。」 纸张翻动的声音传来,宝条将手指按在那些数据图上,指腹描摹着起伏的线条,专注的神态似乎已经全然忘了办公室里还有她这么一个存在。 当宝条的助手当了这么一段时间,她已经很擅长将自己当成一棵盆栽。 「……继续。」宝条毫无预兆地开口。 她没有眨眼:「继续什么?」 视线依然黏在那些数据上,宝条头也不抬地说:「当然是继续从萨菲罗斯身上收集数据。」 「……」 「这不是他本人的要求吗?」宝条嗤笑一声,「既然已经开了个头,怎么能中途停止。」 「恕我直言,博士。」她说,「马上就是新季度的体检,特种兵入伍的准备也在进行,实验室里有很多项目正在关键阶段,我上一次让你过目的……」 宝条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你可以通知人事部给你调整薪水。」 「……」 她不动声色地问:「调整多少?」 「这个由你自己决定。」宝条抬起手臂,指向门外,「听明白了就给我出去。」 她后退一步,利落地关上办公室的门。 五台前线不能缺少神罗军的指挥官,萨菲罗斯不会在米德加停留太久。 银发的特种兵在停机坪上等她,驾驶舱里的红发塔克斯本来想探出身,但肩膀才探出一半,便被戴着墨镜的同伴单手揪了回去,老老实实地按到驾驶座上。 她拿出实验室研制的腕动计,银色的圆环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腕錶,轻便的设计不会影响人的日常行动。 「请将这个戴在你的非惯用手上。」 神罗总部顶层的风很大。黑色的衣摆在身后猎猎翻飞,银色的长发在风中如海藻缠绕。萨菲罗斯停顿片刻,缓缓朝她伸出右手,戴着黑色皮革手套的手掌摊开向上。 红发塔克斯的目光变得如有实质,几乎要穿透直升机驾驶舱的玻璃。他看起来兴致盎然,很想发表几句评论,但被旁边的搭档冷酷无情地捂住了嘴巴。 随着一声电子细响,扣上的银环根据萨菲罗斯手腕的圆周自动调整好大小。 「……这个设备会记录你接下来一周的昼夜节律。」她抬起头,「收集的数据会自动同步更新到实验室的终端上,所以你只要戴着就好。除此以外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萨菲罗斯稍微活动了一下手腕,握拢手指又松开。 「这是实验室推出的最新产品。」她公事公办地说,「如果在使用的过程中感到了任何不适,我会将你的反馈提交给研发部门的相关人员。」 第168页 萨菲罗斯微垂眼帘,纤长的羽睫盖过碧绿的竖瞳。他低头看着她,沉稳的声音十分温和:「我知道了。」 红发的塔克斯睁大眼睛,手指拼命往两人的方向点。 「……安静点!别出声。」旁边戴墨镜的光头低斥道。 但是晚了,这下声音连她都听到了。 萨菲罗斯回过身,在驾驶舱里进行搏斗的两人同时动作一僵。红发的塔克斯嘿嘿干笑两声,抬手将落到眼前的碎发捋回去,在驾驶座上重新坐直了。 「万事俱备,随时都可以出发!」对方胆大包天地朝萨菲罗斯眨了一下眼睛,就差没竖起拇指,「当然,你要再待久一点也没问题!塔克斯的服务包你满意。」 「……」 她平静地收回目光。 萨菲罗斯轻咳一声:「我走了。」 「……」 红发的塔克斯扭过头,得意地朝旁边的搭档无声比出口型:你看,我就知道没事。 那个自来熟的做派,莫名让她想起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萨菲罗斯离开神罗总部后,她回到实验室继续工作。身为宝条的研究助理,她的日常十分忙碌,经常要在科学部门的各个楼层之间穿梭。披着白大褂的科研人员来来往往,穿着普通士兵制服的身影十分显眼。她脚步一顿,正要转身,但是晚了,十五岁的扎克斯眼睛一亮,一下子蹦出等候在医疗翼外的队伍,三步并做两步跑到她面前。 「面试过我的助理小姐!好久不见!」 扎克斯挡住了她的去路。十五岁的少年已经长得比她还高,笑起来时眼睛弯成月牙,一点也不知道该如何和陌生人保持距离。 她后退一步,扎克斯动作自然地往前一步。她一边往后退他就一边往前跟,这么重复几次后,她终于放弃了,直接停下脚步在原地站定。 「我们前不久才见过。」她冷静地纠正他之前的说辞。 「哈哈哈哈哈哈,对喔,你瞧我。」扎克斯抓了抓后脑勺,「你的名字是什么来着?当时你问了我好多困难的问题,我一个都没答上来。」 「……」那是她故意刁难他,提了很多生物学方面的问题。但十五岁的少年不知是缺心眼还是太过自信,面试的过程中始终保持着爽朗的态度。这反而让其他面试官对他刮目相看,觉得这孩子脸皮真厚……心理素质真好。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她将话题拨回正轨。 「没事就不能找你吗?」扎克斯的神情看起来非常真诚。 她隐隐感受到了并不存在的头疼。 「不能。」 「为什么?」 她冷淡道:「因为我很忙。」 扎克斯思考了一会儿。「那,既然我们已经认识了。」他露出笑容,「我以后可以叫你塞西利娅吗?」 她忘了摘下胸口的名牌,现在再有所动作已经晚了。 喉咙微动,她正想拒绝。 「米德加是个超级大的城市,和我的家乡完全不一样!科学部门的人看起来都好酷,但也好严肃,我试着和他们聊过天,但他们似乎都不想聊天的样子。是因为工作很忙吗?米德加的人看起来都很忙。话说你是哪里人?你是米德加本地的居民吗?还是外地……」 扎克斯的声音听起来很高兴,十五岁的少年滔滔不绝地说着话。 但是他在高兴什么呢?两人现在只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没错,只是陌生人。 「不可以。」 扎克斯愣了一下。 她抬起眼帘:「你没有必要喊我的名字,我们没有熟到那个地步。」 声音微顿,她继续道:「如果你没有别的事的话……」 「那熟悉起来就可以了吗?」 她看着他。 扎克斯朝她笑了笑,笑容没有之前那么没心没肺,可脸上依然带着温暖明朗的笑意。 「凡事都要有个熟悉的过程,对吧?」 他朝她伸出手:「再次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来自贡加加的扎克斯·菲尔,梦想是成为能让大家都露出笑容的英雄。今天我们就算正式认识了,以后请多指教。」 「……」她垂眼看着那只手。 十五岁少年的手,看起来非常普通。 「不要成为特种兵了。」 扎克斯身影微僵。 她说:「现在转过身,沿着这个走廊出去,不要再踏进科学部门的实验室。」 「……为什么?」 她抬起视线:「通过各项测评,但最后没能成为特种兵的人,后来都怎么样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浸泡魔晄有一定风险。」扎克斯语塞片刻,「但那些人不是都被神罗送回家养伤了吗?」 她动了动嘴唇,但对着眼神清澈的十五岁少年,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也回家吧。」最后她只是这么说,「神罗这个地方不适合你。」 杰诺瓦细胞和魔晄对于普通人来说都是剧毒,特种兵的身体保持着非常微妙而精细的平衡。浸泡魔晄时精神崩溃的特种兵候补会成为植物人,但没能顺利融合杰诺瓦细胞的人,则会彻底变异成为怪物。 那些人并没有被送回家,而是被神罗送到了科学部门的解剖台上。宝条的实验室里有很多人型的怪物,怪物的种类五花八门。注射过杰诺瓦细胞的变异物种大部分很快就会死去,但也有少数部分怪物活了下来,至今泡在实验室的培养舱里。 第169页 几周的时间很快过去。 覆盖黏液的触手从手术台上垂落下来,她站在观察窗后,看着那几名科研人员缝合巨大海怪的伤口,将肉瘤般的脑袋重新合拢。 深海生物拥有强健的身躯,经过杰诺瓦细胞的改造后能够在陆地上行走。这个怪物最近是宝条的新宠,伤口复原和四肢再生的研究成果会给医药企业带来相当可观的利润,因此被神罗给予了相当的厚望。 垂落在手术台边的触肢忽然动了动,腕尖微不可察地抖了抖,如同某种肌肉神经的条件反射。 她面色微凝:「增加麻醉剂量。」 旁边的人惊诧地转过头:「但是……」 「现在就去做。」她说,「立刻停止手术。」 手术室里的人收到指令,纷纷朝观察窗外的方向看来。就在那个瞬间,躺在手术台上的海怪睁开蛋液般的眼睛,嵌在中央的黑色横瞳如同钥匙孔,定格在周围的人类身上。 离怪物最近的科研人员,身体被触肢捏碎时的血液溅到观察窗上,仿佛有人朝玻璃上泼了一层红色的油漆,视野顿时被猩红的血色覆盖。人类惊恐的惨叫隔了一秒才从寂静中传来,但是一秒的时间已经足够了。海怪倏然膨胀,如同张开身体的墨鱼,朝所有人发起攻击。 观察室的玻璃被巨大的触手击穿,尖锐的碎片迸裂四散。被触手捲住的人发出悽惨的声音,下一秒就从眼前消失了。 她努力从桌子底下爬出来,按下象徵紧急事态的红色按钮。刺耳的警报骤然响起,拉长的嗡鸣在科学部门的各个楼层之间回荡。幸存的科研人员连滚带爬地逃出观察室。她被某个人撞了一下,骤然撑住满是碎玻璃的桌面。 这个身体似乎保留了两年前在意外事故中死亡的记忆,面对陷入狂暴状态的怪物,发麻的手脚无比僵硬,全靠她用意志力硬扯,这才像四肢不协调的病人一样踉跄着来到外面的走廊上。 背后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她撑着墙壁转过身,覆盖黏液的触手扒住墙壁的裂口,拖着人类残肢的海怪走出实验室,庞大的身躯几乎抵到天花板上。在空气里游动的触手张开口器,露出遍布利齿的口腔内壁。 跑在她前面的科研人员摔了一跤,被黏糊糊的触手缠住小腿,拖在地上扯了回去。 走廊灯光昏暗,能跑的人早就跑光了,寒冷的寂静里只剩下机械的警报声还在周围回荡。 她往后退了一步,确定周围摄像头的位置。 基因合成的怪物张开诡异的巨口,探身向前的剎那,撕裂空气的雪亮弧光横扫而来,她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来者的身影,眼前骤然一暗,她已经被人带离原地,瞬间就来到了走廊的尽头。 腐蚀性的酸液溅射而出,尸首分离的海怪栽倒下去,整个走廊都好像晃了晃,瓦砾碎石扑簌而落,扬起漫天烟尘。 视野很暗,她被人抱在怀里,压在宽阔厚实的胸口。黑色的皮革冰凉柔软,抱着她的手臂如同铁箍,紧绷到让她骨头发痛,贴着他的胸腔几乎无法呼吸。 她忍不住闷哼了一声,手指揪住黑色的衣襟,但萨菲罗斯没有反应。 他紧紧搂着她,垂头将她护在他的臂弯里。他用一只手就完全将她拢了过来,严严实实地遮到自己怀里。 已经安全了。危险已经被他排除。怪物的尸体倒在不远处,不管是骯脏的血液还是腐蚀性的酸液,都没有碰到她的衣角。 但她还是受伤了。血液沿着手掌被玻璃划破的伤口渗出,铁锈和盐的腥味渗入湿润的空气。红色的血沾染到黑色的战斗服上。 银发的特种兵一动不动,如同静止的大理石雕塑。她忍不住哑声道:「萨菲罗斯。」 再不松手,她的肋骨都要被他压折了。 「萨菲罗斯。」这次声音是从背后传来的。 赶到现场的两名1st一眼就看到了同伴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安吉尔停下脚步,蹙起眉。杰内西斯倒是继续往前走了一步,萨菲罗斯忽然回头,碧绿的竖瞳在昏暗的光线里狭长如蛇。 杰内西斯微不可察地僵了僵,抬起手慢慢道:「我觉得你可以把人放下了。」 第68章 长长的走廊灯光昏暗,怪物的尸体瘫倒在地,厚重的身躯被一刀切成两半,露出血淋淋的内脏器官。 湿润的空气瀰漫着血液的臭味,混杂着深海生物奇怪的酸液。那些浑浊的液体喷溅到地板和天花板上,沿着凹陷的金属墙壁缓缓滴落。 气氛一时有些僵硬。好在萨菲罗斯似乎终于回过神。他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纤长的羽睫盖过妖异冰冷的碧瞳。再次抬起眼帘时,他的表情已经恢复正常。 安吉尔轻咳一声,委婉道:「你已经抱得够久了。」 萨菲罗斯松开手,扶着她站起身,手臂垫在她背后,托着她肩膀的部位。 「我带你去医务室。」 「不用那么麻烦。」 「科学部门的楼层现在还很危险。」萨菲罗斯说,「警报并未解除。」 「……那你一定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比如巡查其他楼层,确定没有别的怪物趁着混乱跑了出来。」 萨菲罗斯顿了顿:「护送伤员也是我职责的一部分。」 她没有表情:「我这是轻伤。」 「伤势的轻重需要由专业人员判断。」萨菲罗斯压低声音,「我会送你去医务室。」 第170页 「恕我直言,先生,我很感谢你的帮助,但我不是你的部下,也无需听从你的命令。」 她抬起头:「科学部和军队是分开独立的两个部门。」 萨菲罗斯看着她。 不远处,杰内西斯清了清嗓子,红发的青年好像喉咙忽然有些痒。安吉尔不动声色地用手肘撞了他一下,警告般地瞥了他一眼。 「善后的工作就交给我们。」安吉尔转头对萨菲罗斯说,「请你尽快带着伤员去医务室。」 杰内西斯摊开手:「偶尔助人为乐一次也不错。」 三人达成了一致,她拧不过在场的几名1st。僵持片刻后,她只能面无表情地跟到萨菲罗斯身边。 人满为患的医务室,在银发的特种兵出现的剎那忽然安静下来。 如同被施加了诡异的魔咒,气氛安静得落针可闻。没有人出声,没有人动弹,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汇聚到高大的特种兵身上。萨菲罗斯似乎已经习惯了他人的注视,他目不斜视地穿过等候室,周围的人群自动向两侧分开,很快便为高大的身影清理出一条道路。 「她的右手需要治疗。」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骤然回神,他下意识抬头看向萨菲罗斯,又很快垂下视线。 帘子很快被拉上,她躺到病床上。血迹斑斑的手掌看起来骇人,但那只是一些碎玻璃罢了,伤口并不深,也没有伤到手部的神经。 萨菲罗斯站在旁边,取玻璃碎片的镊子停在她的手掌上方,那个医生盯着她掌心里的玻璃碎片,但就是迟迟没有动手。 「……要不我自己来吧。」 「什么?」那名医生突然抬起头,「不不不不,请务必还是让我来。」 萨菲罗斯蹙了下眉。 急促的声音忽然顿住,那名医生的身影僵硬得如同被蛇盯上了的青蛙。 她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转头看向萨菲罗斯:「你可以先出去一下吗?」 萨菲罗斯看着她,表情仿佛在问,他为什么需要出去。 「可以请你,」她咬字清晰,「先出去一下吗?」 「……」 外面一直十分安静。萨菲罗斯分开帘子时,她短暂地看到外面的等候室里不止有普通人的身影,还多出了几名探头探脑的特种兵。 见到萨菲罗斯走出来,那几名特种兵一下子贴着墙壁站直了。 萨菲罗斯甚至没问一下他们为什么会从隔壁跑过来,特意跑到普通人的医疗翼。他只是看了那几个特种兵一眼,沉冷的语气听不出情绪起伏。 「出去。」 围观群众很快作鸟兽散。 身为国民级,不对,世界级的名人,萨菲罗斯的注意力就像黑暗中的探照灯,如同深海里的萤光液。她本来在暗中藏得好好的,现在一下子暴露到所有人的视野里。 她躺在病床上,看着白色的天花板。敷过麻醉药的手掌心感觉不到疼痛,但想到她在科学部门尽心尽力当了两年的背景板,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当一个无情的工作机器,而萨菲罗斯在几分钟之内就让她这两年的辛苦都打了水漂…… 绿莹莹的魔晄在其他人看来可能是致死的剧毒,但在她的眼中就是不折不扣的家,是她每次路过魔晄炉时都得忍住不跳进去的地方。 好想跳魔晄,好想回去睡觉。 再这样下去,她不能保证自己有一天不会翻过警戒线,成为米德加历史上第一个因为投身魔晄而登上新闻头条的的人。 伤口处理完毕,她下了病床,拉开帘子,无视旁人的目光,面无表情地走出医务室。 萨菲罗斯抱着手臂靠在医务室的门口。见到她出来,他离开墙壁。 魔石是稀有物资,使用起来也有难度,只有军队里的人才会配备。普通人受伤时,基本上都是包扎了事。 萨菲罗斯拉住她的手臂,她不得不停下来转过身。 「你的手……」 「玻璃碎渣已经全部取出来了。」 萨菲罗斯纹丝不动,眼见着他就要使用魔石,空气里浅绿色的光芒涌动起来,她赶紧制止他的动作。 「这是我的工伤。」她飞快地说,「可以用来带薪请假的。」 「……」 很少接触普通人的萨菲罗斯,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角度。 她语气郑重:「请你千万不要治好。」 千万不要把她的带薪休假搞没了。 萨菲罗斯迟疑地松开她的手。他低头看着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谢谢你的帮忙。」她说,「但是真的已经够了。」 不必要的牵扯已经够多了。 吸取上周目的经验,这一世她不打算和其他人有过多联繫,这样消失起来会简单很多,而她已经不想再惹上多余的麻烦。 如果不是因为宝条只有她这一个助手,一下子失去好几个高端科研人员的实验室变得格外繁忙,哪怕只是躲避风头,她也想在公寓里多养伤几天。 但失去年终奖的威胁就在眼前,休假一段时间后,她又回到了实验室。 在她养伤的期间,今年的特种兵候补已经完成最后的考验。被淘汰的人躺在冰冷的解剖台上,这些尸体是绝妙的实验对象,剖开来时可以清楚看见杰诺瓦细胞对人体造成的异变,和在浸泡魔晄时淘汰的人形成了绝妙的对比,两者都能提供宝贵的科研数据。 第171页 解剖台上的灯光惨白得刺眼,她戴上医用手套,对周围的人说:「接下来进行开颅。」 下午两点半,手术才正式宣告结束。 她在员工餐厅随便点了份炸猪排三明治,在落地窗边找了个位置。周围的桌椅都空着。电视播报新闻的声音融入周围的背景,淅淅沥沥的雨水沿着玻璃蜿蜒而下。气氛一派安宁祥和。 椅子被拉开的声音响起,十五岁的黑发少年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 「这段时间你去哪里了?」 「有点事情。」 「什么事情?」 「比如不想工作。」 三明治套餐搭配蔬菜沙拉,她放下手里的叉子:「作为新兵,你不需要训练吗?」 身体成功接受杰诺瓦的细胞、在这之后又浸泡了魔晄的特种兵,和普通的人类已经大不一样,第一步要学习的就是控制自己的力量,适应身体带来的改变。 当然,生活也会出现很多以前不曾有过的毛病。比如家具过于脆弱,金属忽然变得容易弯折,以前提不起来的重物现在变得轻而易举。触碰普通人时要格外小心,要不然一时不察就会掰断别人的骨头。 视力变得异常清晰,特种兵优秀的动态视力足以让他们在战场上躲避敌人射来的子弹。听力也和以前大有不同,甚至能听到普通人的耳朵无法捕捉的频率。 「那些人是你的同事吗?」扎克斯看向大厅的另一侧,「他们好像在聊关于你的事……」 十五岁的少年忽然顿住。 「怎么了?」 她大概猜得到那些人在说什么。 神罗的科学部门是竞争很激烈的地方,加斯特博士当年离职后,宝条和荷兰德死磕了一段时间,因为萨菲罗斯比杰内西斯和安吉尔更优秀,证明了s计划的优越性,这才让宝条坐上了部门主管的位置。 她当宝条的助手当了这么几个月,丝毫没有要被解僱的趋势,已经让有些观望的人不安起来,甚至有传言说她可能会成为科学部门的二把手。 这是比较正常的传言。夸张一点的版本说她其实是宝条研制的生化人,要不然难以解释她为什么在宝条手下工作了这么久,居然还保持着百分百完成任务的可怕记录。如果宝条杀了人,她估计都会冷静地帮忙分尸并销毁证据。 说句实话,生化人的项目确实在进行,但目前为止还是秘密,至少还要等几年才会公开。 「……没什么。」扎克斯笑了一下,神情很快恢复如常。 「他们说你工作完成得特别好,做事特别有条理,非常冷静可靠。」 她第一次发现原来扎克斯也会说谎。 「真厉害,你工作很努力呢。」扎克斯笑道,「我也要再加把劲才行。」 他看似不经意地说:「话说你为什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因为喜欢这里的景色吗?」 落地窗外的景色灰濛濛的,雨雾笼罩的钢铁都市沉寂黯淡。模糊的水痕顺着玻璃蜿蜒,淅淅沥沥的雨声柔和清冷。 十五岁的少年似乎误会了什么。 「因为我喜欢一个人待着。」她平静地说,「和其他人在一起很麻烦。」 扎克斯好像终于反应过来:「……我打扰到你了吗?」 「……」 「如果你喜欢这个位置,那继续待着也无妨。」她垂下眼帘,拿起托盘。 「等等。」普通人根本无法甩掉特种兵,她走出员工餐厅,十五岁的少年跟在她身后,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抱歉,我是不是太烦人了?」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你还有什么事吗?」 扎克斯眨了一下眼睛,似乎不太明白她在说什么。 「如果你最近感到了任何不适,可以直接去找特种兵医疗翼的医生。刚刚成为特种兵的人大多都有一个适应过程。科学部门提供相应的医疗资源,没有必要讳疾忌医。」 但如果是精神或心理方面的疾病,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神罗并不在乎也不提供这方面的辅导治疗。 「……如果有紧急情况,找你不行吗?」 「不行。」 「那我们能交换联络方式吗?」 「不行。」 她继续往前走,直到她在前方的走廊看见了萨菲罗斯三人的身影。六十三楼是神罗总部的公共休息室,尽管如此,凑齐三名1st的情况依然罕见。 她抓住扎克斯的毛衣衣领,将他揪回两人来时的走廊。 「发生什么了吗?」扎克斯很顺从地跟着她退回墙后。 十五岁的黑发少年探出脑袋,往她躲避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不是安吉尔吗?还有杰内西斯和……」扎克斯睁大眼睛,「萨菲罗斯也在。」 「安静点。」 「你在躲谁?」扎克斯的表情严肃起来,但细看的话隐约透着几分兴奋,「这是什么秘密任务吗?」 「……我在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伸出手,「你有没有带手机?」 扎克斯很快从口袋里掏出崭新的手机。 她输入自己的联络方式,将手机还给扎克斯:「非必要的情况不要联繫我。」 「什么算非必要的情况?」 「你自行判断。」 「……」 那些脚步声渐渐远去。靠在墙边的杰内西斯合拢手里的诗集,慢条斯理地转过头:「某人好像被讨厌了。」 第172页 微扬的语调难掩幸灾乐祸。 安吉尔观察着萨菲罗斯的神态,银发的特种兵没有表情,似乎冷淡镇定如常。 「萨菲罗斯。」安吉尔谨慎道,「扎克斯是我的学生。」 杰内西斯还在旁边感嘆:「深渊之谜是女神的礼物。这世界果然还是公平的。」 「谁能想到神罗的大英雄第一次就惨遭滑铁卢。」杰内西斯说,「事情忽然就变得有意思起来了。」 杰内西斯是个讨厌团体行动的人。换句话说,他非常自我,经常想到什么就做什么,而刚从五台前线回来的1st似乎又难得清闲。 第二天上班时,她推开门,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她办公室里的杰内西斯。 作者有话要说: 杰内西斯,为搞事而生【x 第69章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门牌号,确定这是她的办公室。然后她又往办公室里看了一眼。杰内西斯现在尚未劣化,没有制造傀儡的能力,慵懒的身影是他本人无误。 确定这几点后,她后退一步关上门,转身来到隔壁宝条的办公室。 「一等特种兵杰内西斯找你有事。」她用工作模式的语气说,「但他可能找错了办公室,现在正在隔壁等着。请问你要接见他吗?」 闻言,刚刚从隔壁走出来的杰内西斯睁大眼睛,仿佛难以相信她居然会这么对他。 她把杰内西斯往宝条手里一扔,转身就走。 她工作很忙,没有时间应付杰内西斯忽如其来的兴致。科学部门目前人手不足,新招的职员还在接受培训,没有办法立刻补上空缺。但五台战争还在进行,特种兵全体依然要进行体检,而且不能有一点耽搁。 实验室人手不足只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她这次不用为萨菲罗斯进行体检。排着队等她检查的特种兵根本忙不完,她最近觉得自己就是流水线工厂的工人,每天都在面无表情地检疫鸡胸肉的质量。 电梯门即将合上时,眼熟的皮革手套撑住了金属门扉。杰内西斯打开电梯,向前一步,来到她对面的位置。 虽然表现得优雅从容,他刚才绝对是从宝条的办公室里逃出来的。绝对。 「听说你对男人不感兴趣。」 杰内西斯看门见山就是这么一句,很难让人不怀疑他是不是听到了一些奇怪的流言。 「你在躲萨菲罗斯?他做了什么让你这么反感?」 楼层下降得特别缓慢。如果满足杰内西斯的好奇心就能让他离她远点的话…… 「人和人有时候就是合不来,没有原因。」 杰内西斯扬起眉:「你觉得我会相信这种说辞?」 「我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 她走出电梯,身高腿长的红发青年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 「你讨厌萨菲罗斯的理由是什么?」 她穿过实验室,无视周围的科研人员投来的目光。明天肯定又会产生新的流言,但她已经木了。这种事情想制止也没什么用,不如任其发展。一旦没有了可以添加的柴火,新的八卦出现时,众人很快就会转走注意力。 特种兵的医疗翼外排起长队,那些人纷纷转过头,她拉开帘子,走进检查室。 「没有理由,因为我并不讨厌他。」 「但你也不喜欢萨菲罗斯。」杰内西斯说,「这可就很罕见了。」 见过萨菲罗斯的人,惊艷往往掺杂着敬畏,憧憬和战慄糅合。不管是正面还是负面的情绪,鲜少有人对萨菲罗斯无动于衷。 面对萨菲罗斯时会平淡地移开目光的人,在杰内西斯看来估计根本就不存在。 ……这是什么严重的偶像滤镜。 她拿出平板,点开特种兵体检的表格。 「如果要进行体检,请你提前预约。」她没有抬头,「如你所见,我现在很忙。」 杰内西斯喔了一声:「现在进行预约不行吗?我正好最近日程有空。」 「……」她看向等在检查室外的特种兵。杰内西斯也转过头。那个穿着2nd制服的特种兵往后退了一步,语气非常恭敬:「我可以等。」 「1st和2nd的体检流程不一样,」她对杰内西斯说,「你的个人医生是荷兰德博士,我建议你尽快和他约个时间。」 「1st和2nd确实不一样,因为我们拥有一些特权。」杰内西斯慵懒地侧了侧头,「比如拒绝执行命令的权利。」 他今天似乎是铁了心要赖在她这里了。 两人对视片刻,她翻出杰内西斯的个人档案,在今天的体检表格上找到脑部检查的那一栏,平静地在旁边打了个勾。 「那就开始吧。」她说。 有些新兵进行体检时会感到不好意思,这其实并没有必要。对于专业人员来说,一旦进入工作状态就会忘记周遭的一切。特种兵都有标号,进行体检的时候,大部分科研人员都会觉得自己是在检查数据。就像维修仪器的修理师一样,根本不会在意自己触碰到的活人的体温。 体检的对象只有正常和异常的区别,少数人会被划到优秀的分类里。这里的优秀是作为标本会很优秀的意思。可以拿来当教材展示人体构造的精妙。 她以为她已经成功打发走了杰内西斯,满足了他那莫名其妙的好奇心。但她似乎低估了杰内西斯的日程最近有多空闲,也许安吉尔帮他承担了不少任务,不然这难以解释为什么她最近上班时,总是能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看见杰内西斯的身影。 第173页 脚步微顿,她出门就要去请宝条。 杰内西斯这次动作很快,她只觉得自己眼前一花,他已经关上了办公室的门,手掌扣在关门的按键上。 她不得不抬起头:「要怎么做才能让你离我的办公室远一点?」 「这就得看你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主意了。」 她慢慢眯起眼睛:「听说你很擅长魔法?」 杰内西斯:「确实有这种传言。」 「魔石借我。」 「你要做什么?」 「去训练场。」她看了杰内西斯一眼,「如果我能在战斗中擦到你的衣角,你以后就不要靠近这个办公室。」 杰内西斯看起来有些意外。旋即,他低笑出声。 「深渊之谜……」 「别念了。」她没有表情,「我今天很忙。」 特种兵的训练场非常宽敞,她穿着实验室标配的白大褂,站在标记好的地点上。杰内西斯给了她一颗火属性的高级魔石,精纯度上佳的资质一看就是他本人常用的结果。 俊美的红发青年站在她的前方不远处,手里没有拿着那把进行过附魔的华丽红色长剑。两人都只装备了魔石。 不管是剑术还是魔法,特种兵和普通人进行战斗都有失公平。杰内西斯看起来像是出于好奇才答应了她的对战请求,嘴角微微弯着一抹笑意。 「你现在还可以反悔。」 「不用了。」她将魔石握在手里,「我还要回去工作。」 「真冷淡。」杰内西斯说,「那就开始……」 话音落下的瞬间,耀目的流火爆发开来。轰燃的火焰迎面而来,要不是他在最后一刻躲闪及时,已经被高级火魔法正面砸中脑袋。滚烫的火球擦着脸颊而过,撞在背后训练场的墙壁上发出一声巨响。 火花碎裂四溅,灼热的气流掀起了两人的衣摆,杰内西斯捂住面庞,微动的喉咙忽然溢出一声短促的笑。 特种兵进行训练时偶尔会出现意外,受伤的例子并不罕见,但没有听说过脑袋出现问题的。 她蹙了下眉,觉得杰内西斯的状态有些不太对劲。 爆炸的余波散去后,杰内西斯一动不动地在原地站了很久,这才放下捂着眼睛的手。 「塞西……」他停顿片刻,在最后两个音节上加重语气,「利娅。」 透着魔晄光泽的蓝色眼瞳,神色无比奇异。按理说,两人才认识不久,但他现在的神态和语气,就好像两人是许久未见的熟人一般。 一个荒谬的猜想忽然划过脑海。她僵在原地,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对面的人。 她试探道:「要去停车场继续吗?」 「……不用那么麻烦。」杰内西斯掸了掸落到他外套上的灰尘,「本来就是我欠你的。」 她冷静下来:「那我可以再打你一次吗?」 如果知道对杰内西斯的脸放火球,就能让他回想起一周目的记忆的话,她不介意再多试几次。 「你想起了多少?」 杰内西斯:「你确定要在这里谈话?」 神罗总部到处都有监控。想到这点,她沉默下来。 「今晚七点,第八区的剧院。」杰内西斯漫不经心地朝训练场的某个方向看了一眼,「如果你对《loveless》感兴趣的话。」 她今晚本来要加班,为此不得不特意请了假。 米德加的第八区华灯初上,繁华的街道人流熙攘。看见等在剧院外的红发青年时,她已经能想像神罗内部的论坛明天会掀起怎样的八卦。 杰内西斯是三位1st里面最注重个人形象的,他打扮最时髦,个人风格也最为突出,随时都能被拉去走t台。戴着银色耳饰的红发青年靠在剧院门边,来来往往的人群都不自觉朝他投来注目礼,而他似乎很享受这种众星拱月的感觉,看见她只是穿着常服出现,居然没有批判她对这次「约会」的不尊重。 「我应该感谢你没有穿实验室的工作服赴约吗?」 她将手搭到杰内西斯的胳膊上,配合他的演戏。「除了《loveless》你就不能想到更好的藉口了吗?」 「今年上映的版本是经典。」杰内西斯回答,「剧院的包厢能提供足够的隐蔽性。」 「从你等在剧院门外的那一刻起,隐蔽性已经不存在了。」她没有表情。 杰内西斯抬起眉:「这不是计划的一环吗?」 要不然很难解释宝条的助手为什么会忽然和g计划的特种兵走得这么近。 覆盖米德加的网络有神罗监控,其他的通讯手段并不靠谱。若想定期交换情报,两人就得线下频繁接触。 「和我传绯闻,好过出现在和萨菲罗斯有关的流言里。」 杰内西斯承认了世人对萨菲罗斯更加关注。论人气,他比不上神罗的大英雄,关于他个人的八卦也不会像萨菲罗斯的那般持久。 以杰内西斯的标准而言,这非常反常。 她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现在我有点相信你恢复记忆了。」 杰内西斯:「原来你是带着怀疑赴约的?」 两人离开剧院大厅的人群,来到上层阳台的包厢。 「时间回溯的人不止我一个,这件事没有那么容易从理性上接受。」 剧院暗下来,厚重的幕布缓缓上升。舞台的灯光照亮了黑暗。哪怕是在昏暗的环境中,她依然可以感觉到隔壁阳台的人朝这边打量的视线。 第174页 五台战争期间,特种兵的名声正如日中天。神罗的宣传十分有效,1st特种兵是传奇的象徵,汇集了那个的人们对于荣光所有的想像。简单点来说就是名人中的名人,像发光的星体一样走到哪里都引人瞩目。 歌剧开始上演,她坐在黑暗的包厢里目视前方。 「你想起了多少?」 「大部分。」杰内西斯的声音从身旁传来,「包括我的劣化,荷兰德对神罗愚蠢的复仇计划,以及后来在尼布尔海姆发生的事。」 她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尼布尔海姆?」 0002年9月末,她不记得杰内西斯有在尼布尔海姆出现过。 「我这次回来可能是为了赎罪。」 她以为杰内西斯在开玩笑,但他的声音听不出嘲讽的痕迹。坐在她身边的人不知何时变得非常安静。 「因果之缘,梦想也好,荣耀也罢,已然尽失。」楼下飘来歌剧的声音,所有人都沉浸在古代叙事诗的剧情里。漂浮在黑暗中的剧院仿佛短暂脱离了现实,进入虚构却真实的世界。 「在尼布尔山上的魔晄炉,我对萨菲罗斯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 杰内西斯的声音和背景融为一体。 「那段时间,我无法接受自己的劣化,丧失了身为特种兵的荣耀,堕落成了怪物。」 「女神开弓,放尽箭矢。被复仇占据了的我的灵魂——」 他已经无法成为英雄了。所以能够将曾经的英雄拽下神坛,和他一起堕落成魔物时,他感受到了一种近乎报复的快感。 虽然他已经成为了怪物,但世人皆知的英雄,原来也不过是实验室里培养出来的怪物。 他怎能不喜悦,怎能不将这个事实畅快地大声宣告出来。在萨菲罗斯的自我认知陷入混乱,世界观天翻地覆的时候,他怎能不瞄准这致命的空隙插入淬毒的刀锋。 ——我无法成为的你,结果和我也并无不同。 他们都是杰诺瓦计划的产物,是神罗科学部培育出来的怪物,比仰望他们的人类更加不堪,和死于他们刀锋下的魔兽并无本质上的区别。 杰内西斯笑了一声,声音闷在喉咙里。 「恨我吗?」 歌剧的咏嘆调宛转悠扬,演员们全情投入。 「……不要想太多了。」她声音平淡,「你没有你想的那么重要。」 杰内西斯的背叛也许催化了萨菲罗斯的黑化。但就算没有杰内西斯,萨菲罗斯也迟早会得知自己的身世,意识到自己诞生于世的原因不过是神罗科学家进行的一场实验。 神罗想要魔晄,想要找到能源丰富的约束之地。像宝条这样的科学家,想要透过研究证明自己的才能,争夺更高的权利。 和自然诞生的生命不同,实验室里培育出来的实验体,诞生的理由非常简单。 人类低劣的贪慾和野望。 萨菲罗斯无法接受自己客观诞生的理由,所以用自己的主观意志改写了一切。 说是妄想也好,彻底疯掉了也好,超脱原本的限制、达到了更高的境界也罢。 萨菲罗斯会选择杰诺瓦理所当然。 做人有什么好的呢?还是当一个外星人快乐多了。 「你的劣化是怎么治好的?」 杰内西斯在黑暗中打量她,好像她现在没有起身给他一拳似乎让他有些意外。如果他希望她揪住他的衣领,将他的头按在阳台上暴打一顿,她倒也不是不能满足他。 但那样的话,明天的论坛只会炸得更加厉害。 「巴诺拉村的遗址,地底有生命之流的主动脉。」 离开尼布尔海姆之后,杰内西斯漫长地漂泊了几年,最后还是回到了巴诺拉村,和当时带着克劳德逃出实验室的扎克斯进行了最后的决斗。 那个时候,杰内西斯已经存了死志。濒死之际,他遇到了星球意志的化身。因为和扎克斯的决斗,他得以重拾身为特种兵的荣耀。星球的意志回应了他的心愿,治好了他身体的劣化。 「苦恼之终得到的愿望,是我的救赎,和你安详的睡眠。」 歌剧落幕了,周围的掌声如雷鸣响起,一浪接着一浪,幕布不得不重新升起,演员依次来到舞台上,朝观众席深深鞠躬。 星球给她送来了队友,但谁曾想这个队友居然是杰内西斯。 「……我们现在算是暂时结盟了?」 杰内西斯侧过头:「我们好像没有别的选择。」 拥有前世记忆、知道萨菲罗斯会毁灭世界的人,目前只有他们两个。 按照命运原本的轨迹,距离世界毁灭还有几年。她第二天到神罗总部上班时,扎克斯突然出现,他好像埋伏已久,动作极快地将她拉到楼梯间里。 「……我觉得你现在还是不要出现在大厅里比较好。」扎克斯欲言又止。 她平静地说:「我已经知道了。」 论坛爆炸的截图,杰内西斯今天早上已经发给她了,算是给她提个醒。 扎克斯睁大眼睛:「你真的和杰内西斯去看歌剧了?」 宝条所在的楼层第一次成了避难所一般令人安心的存在。没有人敢在宝条面前八卦,她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 等风波过去就好。 她约好了三天后和杰内西斯碰头,在约好的地点左等右等,结果却等来了杰内西斯受伤的消息。 第175页 杰内西斯第一次出现劣化是0000年的六月,现在1999年还没过完,他就已经进了医务室——难道命运出现了变化? 她匆匆赶到医务室,一眼就看见了安吉尔的身影。背着重剑的身影正低声斥责自己的童年好友,杰内西斯百般无聊地靠着病床,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 「……当时是让你去帮忙打探原因,不是让你去……」注重荣誉的安吉尔似乎耻于将接下来的话说出口。 「不是让我去什么?」杰内西斯尽职地扮演着他以前的人设,演技好得出人意料。 他抬起眉毛:「半路截胡?」 安吉尔恨铁不成钢。「胡闹!」他揪住杰内西斯的衣领,差点直接将躺在病床上的人扯起来。但看到她出现在门边的身影时,安吉尔又不自觉松开了手。 背着重剑的特种兵神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 安吉尔离开医务室后,她和杰内西斯面面相觑。 「你的肩膀……?」 「在战斗模拟室里的时候出了点小问题。」杰内西斯漫不经心道,「某人心情不太好,没能掌握好分寸。」 「你怎么惹到萨菲罗斯了?」 听到她这么说,杰内西斯忽然一顿,表情变得有些不可思议。 「你觉得是我惹了萨菲罗斯?」杰内西斯一字一顿,「你瞎吗?」 不待她回应,杰内西斯重新靠了回去。 「深渊之谜是女神的礼物,我们追寻的便是飞翔——这个世界没救了。」 「别背诗了。」她道,「是劣化提前了吗?」 「当然不……」杰内西斯的声音忽然断开。 她顺着他的视线往后看去,萨菲罗斯站在医务室的门边。银发的特种兵没有表情,看起来似乎是来探望伤员的。 气氛微妙地有些紧绷。 作者有话要说: 修罗场【不是 杰内西斯:我付出了太多。 第70章 虽然称不上喜怒不形于色,萨菲罗斯是个情绪不怎么外露的人。 不管在什么情况下,萨菲罗斯都不会失态。 银发的特种兵有着近乎冷酷的自制力,就算发怒也并不明显。如果在对练的时候感到了不快,萨菲罗斯可能表情不会变化,下一次挥刀时却不会再刻意收敛自己的力量,猛然凌厉起来的攻势会将对手逼得节节败退,直到退无可退。 医务室里非常安静,周围的空间好像缩小了。因为萨菲罗斯站在门边,她奇怪地产生了一种被逼到角落的感觉,四面只剩下墙壁,以及很想原地痊癒直接起身走人的杰内西斯。 她很确定,那一刻杰内西斯和她想的是相同的事: ——安吉尔走早了。 他走得过于及时,说不定还在走廊上和萨菲罗斯擦肩而过,然后加快了离去的步伐。 现在心里呼唤安吉尔已经来不及了,奇怪的寂静总得有人出声打破。她抢在杰内西斯之前开口:「你是来探望杰内西斯的?」 无视背后几乎能烧穿她的视线,她平和地说:「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杰内西斯睁大眼睛。杰内西斯难以置信。 临时的结盟就是如此脆弱,在萨菲罗斯面前不堪一击。 离开医务室前,她转过头,给了杰内西斯一个鼓励的眼神。 夜深人静的时分,医务室外面的走廊上没有什么人。 她靠着走廊的墙壁,萨菲罗斯没有在医务室里停留太久。前世杰内西斯受伤时他就不怎么懂得表达自己的关心,明明在意得要死但就是不说。好不容易获得的友谊一旦出现裂缝,看似冷静强大无所不能的人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修补。 萨菲罗斯的学习能力很强。离开实验室触摸到更加广阔的世界后,他多多少少学会了更加正常地和人相处。他摘下实验体的标籤,换上英雄的头衔,肩负起强者的责任。 这些不是他真实的自我,而是神罗赋予他的社会身份,但他还是完美地履行了自己的职责。在尼布尔海姆事件之前,萨菲罗斯是个配得上英雄称呼的人。她并不担心萨菲罗斯会对杰内西斯做什么。 银发的特种兵走出医务室,那个身影并没有立刻离开,反而收住脚步停了下来。 「……如果我之前做了什么,让你感到了不适,」萨菲罗斯声音微顿,「我很抱歉。」 她愣了一下,转过头。 但萨菲罗斯没有看着她,仿佛那个刚进医务室时视线一直盯着她的人不是他一般。 喉咙微动,萨菲罗斯停在原地好半晌,才出声说:「你们在交往?」 他甚至没有说出杰内西斯的名字。 她不清楚这是危险的信号还是危机解除的信号。 没想到萨菲罗斯会这么关心杰内西斯的私生活,也许他刚才和杰内西斯的谈话进行得并不顺利,所以需要转移一下注意力。 反正都已经决定以后要以约会作为掩护,被人问起两人的关系只是时间问题,现在回答只是提前排演罢了。 「……嗯。」她没有表情地说,「我们在交往。」 这种时候普通人都会有所示意一下,就算不说一声恭喜,好歹他可以点个头,表示他刚才有将她的话听进去。 萨菲罗斯没有回应。 那个身影站在原地,僵硬冰冷得如同苍白的大理石像。她甚至怀疑他没有听见她刚才说了什么,碧绿的竖瞳如浓墨洇开,看似直视着前方但根本就没有映照此刻的现实。 第176页 她碰了碰他的手臂,差点以为自己碰到的是坚硬的铁块。 「……先生?」她心头一跳。 「你还好吗,先生?」 千万不要告诉她这周目的萨菲罗斯有什么奇怪的遗传病,会在特定时刻爆发。 「医务室就在后面,需要我去……」 「不。」萨菲罗斯忽然开口,「没有那个必要。」 「但是……」 他根本不知道他现在的脸色有多糟糕,她身为半个医护人员的职业精神都被强行唤醒,本能地想将他按到病床上躺着,并在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内接受观察。 她还想说些什么,萨菲罗斯已经离开原地,冰冷的语气没有任何情绪起伏:「让我一个人待着。」 回到医务室时,杰内西斯靠在病床上。见到她的身影,他微微扬起眉。 「对于我的英勇牺牲,你就没有什么好说的吗?」 他看起来状态没什么问题,肩膀处的刀伤并不深。萨菲罗斯在最后一刻收了手,所以没有伤害到重要的骨头或筋脉,躺个一两天就能恢复。 她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辛苦你了。」 「……」杰内西斯说,「如果你想反悔,现在还有机会。」 她回过神,有些奇怪地看他一眼:「为什么要反悔?你有更好的提议吗?」 杰内西斯沉默半晌,深深地嘆了口气:「战乱激化,世界飞速走向破灭,被捕者舍却了恋人与共的幸福……」 「说人话。」她面无表情。 「星球真是给了我一个不得了的任务。」杰内西斯看向天花板,「没办法,看来这就是我的赎罪,是我必须背负的重担。」 「……」 「怎么了?」 「你忽然好正常,我不太习惯。」她说,「你可以更混帐一点吗?」 杰内西斯:「……」 杰内西斯:「在尼布尔山上的魔晄炉里时,我曾嘲笑过萨菲罗斯说他是没妈的怪物。」 「对,就是这种混帐的感觉。」她微微松了口气,「保持住就好。」 比起沉默高冷的魔剑士,杰内西斯更像会出现在王都里的游吟诗人,是那种看起来就花边新闻很多的类型。花花公子搞个绯闻没什么,大家都见怪不怪。但她好像低估了神罗的员工有多么热爱八卦,也有可能低估了1st特种兵在这个时代的名人效应。 事实是,直到1999年年末,和杰内西斯有关的帖子都在神罗内部的论坛里居高不下。 五台战争的形势一片大好,萨菲罗斯连续几个月都待在前线。发年终奖时,神罗的所有员工都获得了比以往更丰盛的回报。唯一不太开心的人估计只有宝条。萨菲罗斯迟迟不回米德加,仿佛已经扎根在战场上,宝条没有办法从萨菲罗斯身上获得任何数据,只能根据前线传来的报告了解萨菲罗斯的近况。 因为宝条心情不太好,科学部门的工作人员都战战兢兢。但除此以外,一切风平浪静。 市中心的旋转餐厅俯瞰着米德加的夜景,微暗的灯光营造出浪漫的氛围。洒着金箔的鲜花点缀着墨蓝色的餐巾,桌面的烛光映照在黑暗的落地窗上,晕染开水痕般朦胧的光泽。 小提琴悠扬的乐声里偶尔传来酒杯轻碰的碎响,周围的人时不时朝这边投来隐晦的目光。杰内西斯慵懒地靠着椅背,手指搭在桌面上。他微笑着说:「到时候我负责荷兰德?」 她微微颔首:「我负责宝条。」 各杀各的,互不干扰,绝对不乱抢人头。 「但在这之前,」她停顿片刻,「你知道销毁魔石的方法吗?」 「你想毁掉黑魔石?」 「没有黑魔石就无法召唤陨石。」她说,「就算命运无可避免地再次重复,只要阻止萨菲罗斯拿到黑魔石,他就没有办法毁灭世界。」 通过研究魔晄,神罗获得了人工制造魔石的技术。但她在科学部门待了这么久,武器开发部那边的资料她也翻阅过,到目前为止她都没有找到能安全销毁魔石的方法。 像黑魔石那种级别的东西,破坏的时候会释放出巨大的能量。就算不召唤陨石,破坏黑魔石对星球造成的伤害估计也够呛。 「很遗憾。」杰内西斯说,「我也不知道破坏魔石的方法。」 「话说起来,你这是第几次轮回了?」 她拿起盘边的刀叉:「这个问题和我们之前的讨论无关。」 「安吉尔最近一直在提醒我,不要随便玩弄别人的感情。」杰内西斯托着脸颊,「他总觉得我是在和萨菲罗斯较劲,至少要在一件事上赢过他。」 「安吉尔最近看起来确实苍老了十岁。」她说,「你知道安吉尔比同龄人更成熟的原因是什么吗?」 为什么二十岁出头的人,看起来却像扎克斯父亲的年纪。师徒二人被错认为父子一点都不奇怪。 杰内西斯摊开手:「那当然是因为我。」 「……」 「安吉尔从小就喜欢操心。」 「……我看他那是不得不操心。」 杰内西斯轻笑一声:「话说你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不要回避我的问题。」杰内西斯看着她,「以前那个想暴打我一顿将我拽到萨菲罗斯面前道歉的人去哪了?」 她切开盘中的牛排,殷红的血水渗出奇异的甜香,红色的肉汁流到点缀着罗勒的白色餐盘上。 第177页 「死了。」 她没有抬起眼帘。 「世界毁灭了,所有人都死了。」 杰内西斯慢慢道:「所以坐在我眼前的是一个亡灵。」 「这确实不是我的脸。」她平静地说,「这个声音,这个身体,都不是我的东西。」 只是因为得执行星球交给她的任务,她才需要一个容器。 「今天我请客?」杰内西斯用指背托着下颌。 「上次你已经请过了,这次我买单。」她说,「科学部门的工资比特种兵部门的工资高是事实。」 杰内西斯会意地伸出手,她也将手放到桌面上。保持着目光交汇的姿态,杰内西斯的手盖过她的手背,将她的手拢到掌心里。两人双手交叠。 隔壁桌的谈话声忽然小了下去,路过的侍者放慢了脚步。 她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信用卡滑到杰内西斯手里:「用这个付帐。」 「感谢你的慷慨。」杰内西斯微微挑眉。 她表情平稳:「话说我们要这样保持多久?」 「再坚持两秒。」杰内西斯道,「那边有娱乐八卦周刊的记者。」 说着,他微微偏头,露出红发掩映的银色耳饰。 不对称吊坠款的耳饰在灯光下微微一闪,银色的光泽漂亮夺目。 「……可以松手了吗?」 「可以。」 两人同时抽回手。 离开餐厅时,杰内西斯动作自然地将西装外套搭到她身上,裹住她的肩膀。宽大的外套里衬丝滑柔软,有效隔去了夜晚的寒意。 电梯门缓缓合上时,他保持着慵懒的笑意,微微侧头提醒她:「你的演技太僵硬了。」 「荷兰德最近有对你说过什么奇怪的话吗?」她提起看似毫不相干的话题。 「没有。」杰内西斯问她,「为什么这么说?」 「荷兰德最近对我很……友好。」 友好得简直不太正常。 荷兰德和宝条水火不容,她是宝条的助手,荷兰德以前一直对她爱理不理,最近却忽然一反常态地对她和颜悦色起来,偶尔在走廊里相遇时还会主动给她打招呼。 相较之下,宝条对她的态度倒是变差了。这不是说宝条以前对她有多宽容,宝条对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人,评价都可以基本上分为三类:废物、勉强有用、还行。 在宝条的评价体系里,最高的荣誉是像萨菲罗斯一样完美。当然,目前收穫这个评价的只有萨菲罗斯本人。 如果说宝条之前对她的评价在【勉强有用】和【还行】之间徘徊,现在她又重新回到了【废物】的行列。而且她还不是一般的废物,是特别没眼光的废物。 被心情不好的宝条召进办公室时,她以为她终于要被解僱了,接下来应该将目光转向武器开发部。 「你有新工作。」 宝条说萨菲罗斯需要一个生活助理时,她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是……」 「我不需要你那些没用的意见。」宝条不耐烦地说,「我这是在通知你的工作内容变动。」 「……」 「听明白了的话就滚出去。」 办公室的门在她面前关上了。 但这个命令并不好执行:首先,萨菲罗斯是一个成年人。第二,宝条就算真的塞给萨菲罗斯一个助理,萨菲罗斯也完全可以拒绝。 如果说上战场之前的萨菲罗斯全权在科学部门的监管之下,如今他已经是神罗军事力量的象徵,直接听令于神罗的总裁,早就脱离了宝条的管辖。 几个月不见,从直升机下来的银发特种兵气势似乎比以往更加冷峻,锋利深寒得如同还未收起的长刀。 黑色和银色本来就不是什么积极明亮的色彩,神罗设计萨菲罗斯的战斗服时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偏偏选择了这种冰冷迫人、和英雄的形象一点也不符合的颜色。 也许神罗一开始并没有想把萨菲罗斯塑造成英雄般的角色,当时考虑的只是打造出最高效的杀戮机器,后来发现萨菲罗斯巨大的宣传价值,这才开始往这个形象上靠拢。 旋转的机翼搅动空气,猎猎长风震耳欲聋。驾驶舱里的红发塔克斯,她在买咖啡的时候碰见过,名字好像是雷诺。对方当时神情萎靡,一副和人打赌结果输得很惨的模样。现在那张脸上又重新焕发出生机,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这边的发展。 她今天来这里只是想和萨菲罗斯汇报一声,不用搭理宝条异想天开毫无道理可言的命令。 「宝条让我当你的生活助理。」她语气诚恳,「但你不用理会……」 「我知道了。」 萨菲罗斯表情冷淡和她擦肩而过。 她愣在原地,然后陡然回神。 ……等等,这个发展怎么和她想的不太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居然有人猜到了宝条会出于奇怪的自尊心助攻。 给评论区递茶。 评论区大佬太多了。 · 宝条:要不是我当年会撬墙角,你也不会出生。现在赶紧给我去撬。 第71章 萨菲罗斯答应得太快了,她怀疑他根本没听清楚她说了什么。 以萨菲罗斯对宝条的厌恶程度,他肯定不会接受宝条塞给他的助手。这件事本来非常简单,她只需在萨菲罗斯明确拒绝宝条的安排之后,回去和宝条通报一声就好。 第178页 现在事情变得出乎意料地麻烦起来。 实验室的工作已经够忙了,她时不时还得抽空和杰内西斯演戏。给常年待在前线的人做生活助理,这件事简直闻所未闻。萨菲罗斯一年里能有个把月待在米德加就不错了,最近还有把战场当家的趋势。她总不能跟着跑到五台去,完全抛下这边的工作。 宝条想要她干什么?在萨菲罗斯出差的期间远程监控他的生活作息吗? 话说生活助理的职责是什么?监督神罗军的指挥官有按时睡觉好好吃饭? 她没有表情地看着柜檯上方的菜单。神罗总部的咖啡店不论早中晚,永远都排着疲惫的队伍。后面的人不耐烦地探出身,本想催她快点下单。看清楚她是谁后,那个人又默默缩了回去,静悄悄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一杯黑咖啡,不加糖不加奶。」 她决定假装无事发生,至少今日内还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权当自己没去过宝条的办公室。 [v]历的0000年,第一季度的新兵入伍。训练场上的身影两两分组,进行基础近身格斗的训练。 科学部门的视察人员站在走廊的落地窗后。特种兵的筛选从入伍的那一天就已经开始。特殊的单向玻璃隔绝了新兵们的视线,他们并不知道自己正在被人观察。 她看着手里的平板,所有新兵的档案都已录入神罗的系统。她漫不经心地左右滑动屏幕,旁边的人聊起天来。在枯燥的视察期间打赌不失为一种消遣方式,话题很快倾向训练场边缘的一对新兵。 她抬起头,一眼就看到了话题中心的两位主角。 在一群新兵中,金发的少年格外显眼。认出克劳德·斯特莱夫的身影后,她几乎怀疑自己看见了一圈圣光。 罕见的金色陆行鸟闪闪发亮,她仿佛听见命运奏响乐章,阴霾黯淡的天空拨云见日。星球的意志就差没亲自凑到她耳边,郑重地向她宣告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转动。 她还在愣神,旁边的谈笑声骤然将她扯回现实。 「快看那个金发的小不点。」 踩着年龄限制入伍的少年稚气未脱,虽然嵴背挺得笔直,他至少比对面的对手矮了半个头。 「要打赌吗?」 「不需要打赌吧。」另一个声音笑道,「胜负一目了然不是吗。」 胜负确实一目了然。 「金发的会赢。」 旁边的人朝她看了过来。她没有抬起眼帘,继续翻阅今年入伍的新兵档案。 金发的少年看着镜头,微微抿着唇的样子似是有些紧张。给新兵拍照的摄影师估计没什么耐心,按快门的时候没有出声提醒。湛蓝的眼眸微微睁大,少年来不及调整表情,略显诧异的模样被剎那定格,看起来格外像一只被人类捕捉的野生陆行鸟。 她扫了一眼克劳德的档案,转身朝电梯走去。 「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但是对练还没结束……」 训练场边突然传来一阵惊呼,矮小的少年爆发出不知哪来的力气,将体型几乎是自己两倍的对手猛然掼到地上。 砰的一声,尘土飞扬。周围的人都看傻了眼,久久回不过神。 鸟类是蛇类的天敌,金色的陆行鸟以后连银鳞碧眼的蛇都能叨,幼年时期的水平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因为克劳德体格偏小就轻视他的人,哪怕是萨菲罗斯,按照命运原本的轨迹也是要被克劳德铲起来扔到魔晄炉里去的。 杰内西斯不在他自己的公寓里,她直奔隔壁。红发的青年斜躺在安吉尔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捧着最新一期的八卦娱乐周刊,慵懒散漫的姿态就像晒着太阳的大型猫科动物。 不,与其说是大型猫科动物,不如说是一只绚丽的火鸡,会在注意到镜头时开屏的那种。 「这个记者的拍照水平不行。」杰内西斯指点江山的声音从杂志后传来。她一把按下那本杂志,面无表情地告诉他: 「重点保护对象出现了。」 杰内西斯扬起眉,正要开口。 「什么重点保护对象?」熟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她转过头,本来趴在餐桌上写任务报告的扎克斯兴致勃勃地直起身,满脸写着求知慾。 杰内西斯啧了一声:「好好写你的作业。」 扎克斯噢了一声,有点沮丧地重新趴下去。 她看向杰内西斯,等一个解释。 「安吉尔让他重写这次的任务报告。」 「……安吉尔人呢?」 「在外面散心。」 她走到桌边,看了一眼扎克斯正在重写的任务报告。 「怎么样?」扎克斯满含期待地问她,「安吉尔说我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 斜躺在沙发上的杰内西斯哈地笑了一声,笑声好像是从鼻腔里发出来。 「你不用理他。」她头也不抬地安慰扎克斯,「你的任务报告写得很生动。」 「野兽们的战争把世界末日带来之时,女神飞舞,从天而降,」杰内西斯慢悠悠地嘆息,「展开光与暗的羽翼,携同祝福之赠物。」 扎克斯:「他在说什么?」 「只是在寻求注意力罢了,你不用理会。」她拉开椅子,开始帮扎克斯修改任务报告,去掉那些多余的语气词和夸张的修饰,将活蹦乱跳的小学生作文改成简练的军事任务报告。 第179页 修改报告的期间,扎克斯老老实实地坐在她旁边。但十五岁的少年不太坐得住。他很快开口:「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什么?」 扎克斯看了她一眼,然后又飞快地看了杰内西斯一眼。 她心里涌上不妙的预感。 「你们喜欢对方哪点?」 杰内西斯念诗的声音忽然停了下来,客厅变得无比安静。 笔尖在纸面上点了点,她在那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抬起头。 她没有表情地回答:「因为他幽默风趣。」 「哈……」扎克斯忽然剎住车,「等等你是认真的?」 杰内西斯将杂志盖到脸上。那个斜躺在客厅沙发上的身影,肩膀很明显在无声颤抖。 大概是笑够了,杰内西斯轻咳几声,将脸上的杂志拿了下来。 「因为她温柔体贴。」 声音微顿,他戏嚯道:「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她揍过我。」 扎克斯眼睛微圆,世界观明显受到了冲击。 她给了杰内西斯一个警告的眼神,转头对扎克斯说:「他瞎说的,你不要信。」 「……啊?哦。」回过神后,扎克斯的表情明显放松下来,「原来如此。」 有她帮忙修改,任务报告很快写完。扎克斯一走,杰内西斯长腿一晃,起身在沙发上坐直了。 「那么,你今天难得主动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原因有两个:一个是克劳德·斯特莱夫的出现,预示着命运开始转动。另一个原因则是宝条莫名其妙给她下达的命令,她想想就觉得头疼。 「这间公寓的隔音效果好吗?」 「当然。」杰内西斯微微挑眉,「要不然特种兵岂不是毫无隐私可言。」 她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 「怎么了?」杰内西斯问她。 她平静地开口:「我以后可能要在隔壁工作了。」 杰内西斯顿了一下,想到隔壁是谁的公寓后,他蹙起眉。 「这是宝条的要求?」 「他说萨菲罗斯需要一个生活助理。」 安静片刻,杰内西斯道:「萨菲罗斯没有拒绝吗?」 「现在的问题是,我不确定他有没有拒绝。」 萨菲罗斯的那句「知道了」,意思到底是他接受了宝条的安排,还是同意了她说的不用理会宝条,当时的情况不好判断,给人的感觉十分模稜两可。 「所以我得再去确认一次。」 「你是说今晚?」 「明天宝条肯定会问我工作进度,所以最迟是今晚。」 杰内西斯往后靠到沙发上,似乎在思考:「你不想接下这个工作。」 「我要忙的事情已经够多了。」 「只是这个原因吗?」杰内西斯忽然问她。 她抬头看着他。 「你不想说的话就不用回答。」杰内西斯移开目光,「但是如果你不想重蹈覆辙,我是说,一点都不想重复过去任何事的话,我也许可以帮到一点忙。」 三个1st住的都是顶层公寓。萨菲罗斯的公寓在楼层尽头,隔壁是安吉尔,而杰内西斯住在安吉尔的公寓旁边。 杰内西斯回来时,手里多出了一个方形的首饰盒。 「这是什么?」 「能让前男友退散的东西。」 停顿片刻,她打开那个盒子。 杰内西斯碰了碰自己的左耳:「今晚过去的时候记得戴上。」 单边的银色耳坠映入眼帘,和杰内西斯右耳佩戴的明显是一对。 ……她没有戴过耳饰,对着镜子试了两三次,才将银针穿过耳洞。 细小的血珠渗出来,她随便用指腹擦了擦,抹去那点殷红的痕迹。 今天见到萨菲罗斯时,银发的特种兵表情冰冷,心情似乎不是很好。她等到傍晚,确定中间已经隔了几个小时,足够萨菲罗斯平复心情,这才敲响了走廊尽头的门扉。 萨菲罗斯出来开门时,没有穿着那身压迫感很强的黑色长款战斗服。银白的肩甲不见踪影,宽松的黑衬衫柔和了冷冽的气息,淡化了那种刀锋般的冰冷感。仿佛危险的野兽收起獠牙,藏起自己浸满血腥的一面。 「突然拜访,我很抱歉。」她抬起头,「我们可以进去说话吗?」 银色的耳坠在走廊的灯光下微微一闪,萨菲罗斯的身影忽然僵住。 她无法辨别萨菲罗斯那一瞬间的神情,因为他很快就别过了脸。仿佛无法忍受某种忽如其来的疼痛,他几乎是硬生生扯开了自己的视线,凭着钢铁般的意志克制住了自己想要捏碎什么东西的冲动。 前一刻还稍显平和的气氛荡然无存,周围的空气莫名紧绷。她试着道:「如果你现在不方便的话,我可以明天再……」 「不。」喉咙微动,萨菲罗斯转过身,背影僵硬冰冷,「请进。」 萨菲罗斯的公寓保持着她上次见到的模样。空荡宽敞的客厅摆着一张茶几一张沙发,极简主义的布局从入住的第一天起就没有变过,让人感觉不到任何生活气息。 「宝条希望你能有一个生活助理,但你并不需要接受他的安排。」她跟在萨菲罗斯身后,穿过玄关的走廊,「这里是你的私人空间,他人无权干涉你的日常生活。如果你想拒绝宝条的安排,我可以代为转达你的……」 「宝条没有那么容易说服。」萨菲罗斯的声音寒凉无波,平滑如同结冰的湖面。 第180页 「但是想必你不愿意他人打扰你的生活。」 萨菲罗斯停下步伐。 高大的身影微微侧身,客厅的灯光十分昏暗。 萨菲罗斯说:「我没有不愿意。」 她没有回应。 漫长到令人窒息的沉默过后,她听见萨菲罗斯说:「他待你好吗?」 她张了张口,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还行。」 考虑到她和杰内西斯前世是会用魔法互殴的关系,这辈子能和平共处已经是不得了的进步。 但萨菲罗斯显然不满意这个回答。奇怪的寒意沿着嵴柱升起,她在那一刻下意识补充:「他待我很好。」 高大的阴影笼罩下来。她说还行的时候他不满意,说很好他也不高兴,仿佛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是错。她忍住后退的冲动抬起头。银色的长发似冰冷的月光滑落,萨菲罗斯微垂眼帘,神情晦涩。 「为什么是杰内西斯?」 碧绿的竖瞳映出她的身影,黑色的裂缝狭长如蛇。 萨菲罗斯低声问她:「你究竟喜欢他哪点?」 同一天内,为什么有两个人问她这个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利娅:好难演。 第72章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因为她根本就没有答案。 这就像有人问她「太阳为什么是方的一样」。大脑忽然空白,和面对扎克斯的提问时截然不同,她没能立刻编一个回复随便应付过去。 也许是周围昏暗的环境,也许是萨菲罗斯的身影遮蔽了本就黯淡的灯光。她看着那双蛇一般的竖瞳,碧绿的虹膜中心嵌着细长的裂缝。和萨菲罗斯对视时,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不小心踏进了野兽巢穴里的猎物。受了伤的野兽看似冷静,那份压迫感却让她不敢轻举妄动。 面对大型的掠食者时,最不能做的就是将自己放到猎物的地位上。 不管是在实验室里还是在现实生活里,这些危险的生物都极其擅长捕捉动摇的气息。不论是畏惧还是犹疑,至要有稍许的示弱,立刻就会被对方抓住可趁之机。 「……我今天是来谈工作的。」 谈话的主题一开始就要定好,不能被对方带跑了节奏。 她直视着那双碧绿的竖瞳。 「在这里站着谈话不方便,去客厅的沙发那边如何?」 「……」 漫长而短暂的停顿过后,萨菲罗斯垂下眼帘,遮去眼底的神色,侧身往后退出一步。 低沉冷淡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起伏:「我没有异议。」 墙壁上的触屏亮起,她调亮客厅里的灯光,拿出从实验室里带出来的平板。当宝条的助手当了将近一年,她已经很习惯被迫去揣摩宝条捉摸不定的心思。身为科学部门的主管,宝条非常忙碌,他经常随便抛出一条指令,让剩下的人去猜他究竟想要什么。 助手的职责之一就是充当翻译,将那些模糊不清、简短又抽象的命令化为具体可行的步骤。 宝条让她当萨菲罗斯的生活助理,但萨菲罗斯显然是有生活自理能力的成年人。如果说他的生活有什么问题,那大概也只有他长期的睡眠不足。 来萨菲罗斯的公寓之前,她从实验室的终端下载了他这几个月的睡眠监测数据。远在五台前线的那段时间,银发的特种兵显然热衷于执行任务,数据结果显示他一天的平均睡眠时间只有三个小时左右。 比之前还下降了二十五个百分点。 萨菲罗斯从直升机上下来时,错身而过的那个瞬间,他身上传来的血腥味果然不是错觉。 在战场上泡了几个月,而且还严重缺觉,怪不得萨菲罗斯最近心情不好,神色冰冷的模样任谁见了都要退避三舍。 根据那些记录,科学部门的专业人员试了很多疗法,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萨菲罗斯有未知的压力源,每次睡眠周期进入快速眼动的阶段时都会忽然醒来。 用普通人理解的说法,就是他会频繁在做梦的期间醒来。 「你做梦会有记忆吗?」 睡醒后,有些人能清晰记得自己梦境的内容,有些人则会忘得一干二净。 「……不会。」 看来萨菲罗斯是后者。 「根据诊断,你可能有长期积累的未知压力。」 萨菲罗斯被神罗投入五台战争,连轴转了将近十年,哪怕是钢铁打造的战争机器,为了避免生锈都要偶尔进行维修保养。 连宝条都会时不时去阳光海岸度假,萨菲罗斯却似乎没有休假的记录。 「这个压力源可能是什么,你心里有数吗?」 如果是工作造成的作息颠倒,或是工作强度造成的心理压力,那她就得协同特种兵部门的主管拉扎德调整萨菲罗斯的工作日程。 这辈子她还没有和拉扎德说过话,虽然在高层会议的时候见过几次,拉扎德和她视线相交时,表情总是有些复杂,仿佛欲言又止。 事关萨菲罗斯,如果要两个部门进行协调,拉扎德应该会愿意抽出时间。 她脑内已经浮现出这几天的日程表,搜寻可以空出的时间。 身边的人安静了很久,她这才想起萨菲罗斯还没有回答她之前的问题。 「关于你的压力来源是什么,你有什么想法吗?」 碧绿的竖瞳没有移动,萨菲罗斯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目光压抑又专注。 第181页 她错开视线:「如果你不知道的话,那也没关系。我的工作就是帮助你改善生活质量,我们可以慢慢来。」 喉咙微动,萨菲罗斯维持着平静的神情:「循序渐进听起来不错。」 他忽然变得配合起来,气息也缓和不少。 虽然不知道她刚才说的哪句话起到了作用,她声音微顿,继续道:「一个人一天至少需要六到七小时的睡眠,现在最首要的是帮你缓解压力。」 连接上这个公寓的系统之后,她调出操控室内温度的界面。 「今晚我们可以先从营造出合适的睡眠环境开始。」 根据研究,最适合睡眠的室内温度是18摄氏度,湿度则建议保持在百分之三十到六十之间。室内光线要暗,噪音越少越好。这些都不是问题。 至于空空荡荡的房间,寥寥无几的家具,和极简主义的布局…… 「过几天我会给你提供几个方案。」她站在门边转过身,和萨菲罗斯四目相对,「如果你有什么需求和建议,可以随时和我联络。」 他低声说:「好。」 按照命运原本的轨迹,0000年发生了几件大事。 六月,杰内西斯出现劣化的迹象。 十月,五台前线出现大量特种兵逃逸的事件。 十二月,神罗派遣扎克斯前往巴诺拉村进行调查,并在事后对村庄进行轰炸,掩盖公司的罪行。 同月,路法斯·神罗被任命为神罗的副总裁。 0000年夏初,扎克斯正式晋升为2nd,庆祝仪式在安吉尔的公寓里举行。安吉尔的客厅不知何时变成了特种兵休息室一样的地方,最舒服的那一张沙发长期被杰内西斯的身影占据,茶几上也堆满了各种娱乐八卦周刊。 堆放得乱七八糟的杂志,每次都是安吉尔重新整理。但只要杰内西斯一来,所有秩序都会瞬间瓦解。 「出现劣化迹象的时候记得跟我说一声。」她坐在沙发边,看扎克斯在客厅里来回踱步等安吉尔回来。 杰内西斯懒散地从杂志后应了一声,转而提起另一个话题。 「我最近在考虑一件事。」 「考虑什么?」她问他。 「自己投稿。」杰内西斯嘆息道,「那些记者永远都不知道该如何抓拍我最好的角度。」 「……」 「你那样看着我做什么?」杰内西斯放下手里的杂志,「你知道米德加的这几本娱乐八卦周刊最近赚了多少钱吗?」 「我记得你和我说过,」她平静地开口,「绯闻的热度很快就会降下去。」 杰内西斯耸耸肩:「我可能错估了自己的魅力。」 「……」 扎克斯看过来时,杰内西斯捧起那本杂志,熟悉地开始朗诵诗词:「野兽们的战争把世界末日带来之时……」 「挚友三人奔赴战场。」 杰内西斯声音一顿。接下来的原句本来应该是「女神飞舞,从天而降」。 「展开光与暗的羽翼。」 她没有表情:「女神开弓,放尽箭矢。」 特意错行背诗,对于杰内西斯来说就像听猫爪子挠黑板一样。 杰内西斯:「……可怕的女人。」 她表情不变:「幽默风趣的男人。」 杰内西斯嗤笑一声,正要坐起身,公寓的门忽然打开了,安吉尔表情沉重地走了进来。 「怎么样?」扎克斯凑上去。 安吉尔复杂地看了杰内西斯一眼:「萨菲罗斯说他今天就不参加了。」 让杰内西斯和萨菲罗斯重归于好的计划再次破裂。 扎克斯:「为什么?」 「……萨菲罗斯说他不想让同样的事再次发生。」安吉尔嘆了口气,转身朝厨房走去。 对于这个结果,杰内西斯看起来好像并不意外。肩膀处的伤势早已痊癒,他靠着沙发,慢悠悠地开口:「我果然被讨厌了。」 不太明白情况的扎克斯迟疑着道:「要不你去和萨菲罗斯道个歉?」 客厅里的两人都看着他。 「怎么了?」 「安吉尔的小狗。」杰内西斯夸张地摇摇头,「这可不是道歉能解决的问题。」 「为什么?」 「等你再长大点就知道了。」 「我今年就十六岁了。」扎克斯抗议道。 「哦,你今年就十六岁了?真了不起。」 她压低声音:「别欺负扎克斯。」 杰内西斯无辜地摊开手;「他说他已经十六岁了。」 杰内西斯面前茶几上的水杯动了动,隐隐有要飞到他脸上的趋势。红发的1st这才消停了一下,放下长腿在沙发上坐好了。 「……我只是在尽职地扮演以前的人设。」 她目不斜视:「你演过头了。」 杰内西斯笑了一声。 「你今晚有空吗?」 「我有工作。」 他扬了扬眉:「你最近好像晚上变得特别忙。」 得益于萨菲罗斯近期在战场上的出色表现,神罗军势如破竹,五台战争很有可能在今年年底之前结束,比原本的时间线至少往前推了几个月。 作为神罗军事力量的形象代言人,萨菲罗斯的身影常年出现在各种宣传海报上,但那大多都是根据已有的数据,使用人工智慧后期处理过的照片,萨菲罗斯本人并未参与拍摄。 第182页 如今五台战争形势大好,神罗宣告胜利的时刻越来越近,公司打算趁热打铁推出特别的纪念期刊。因为是总裁亲自下达的命令,哪怕行程忙碌如萨菲罗斯,也不得不抽出一小时参与拍摄。 这是她第一次拜访摄影棚,周围堆放着各种各样的器材。拍摄现场十分安静,只能时不时听见闪光灯响起的声音。 本来应该给萨菲罗斯上妆的助理手一直在抖,后来发现这件事没有必要。萨菲罗斯穿着平时的黑色战斗服和银白肩甲,神情冷漠地站在猩红的背景布前。 世人皆知的英雄,意外地不擅长面对镜头。 「请看着这边。」摄影师全程使用敬语,每次按下快门之前都得出声提醒银发的特种兵看向镜头。 狭长的竖瞳冰冷无波,萨菲罗斯站在原地。 偌大的摄影棚寂然无声,在场的工作人员如同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危险的大型猛兽,亦或是站在水族馆的玻璃前仰望远古的史前生物。无声的寂静充斥着奇异的敬畏,所有人都不自觉放缓了呼吸。 碧绿的竖瞳朝这边望来时,摄影师忍住战慄,按下快门。 银发的特种兵站在猩红的幕布前,高大的身影冰冷肃杀,如同提着政敌的头颅即将加冕的君王,苍白的面容完美得不近人情,同时却又妖异美丽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周围的人如同着了魔,摄影师的手分明在强忍颤抖,但想起这次的摄影要求,以及神罗想要的宣传效果—— 「可以请您稍微露出一点表情吗?」 闪光灯忽然绽开,萨菲罗斯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你靠得太近了。」她忽然开口对那个摄影师说,「请后退一步保持距离。」 萨菲罗斯抬起眼帘,朝她的方向看了过来。 所有光线都对准了萨菲罗斯所在的地方,摄影棚的其他角落十分昏暗。沐浴着灯光的银发特种兵就像发光的星体,不,像耀眼的太阳,但周身的气质却更接近冰冷无情的月亮。 语言无法捕捉名为萨菲罗斯的存在,世间的形容仿佛都为他而生,却又不足以描述他身上那种令人战慄的特质。 「对!就是这样!」那名摄影师激动地压低声音,「保持这个姿态不要动。」 咔嚓一声。 定格的时间再次恢复流动。 白色的闪光灯不断绽放,周围的黑暗被昙花一现的光芒点亮。 萨菲罗斯始终站在那光芒的中心,侧首望着黑暗的角落。 回去的路上,第八区车水马龙,道路两侧的人流如织。黑色的军用轿车穿过那片繁华的灯光,驶上通往神罗总部的高速公路。 这种型号的军用车似乎是为神罗的高管出行专门定制的,车厢内部设有和神罗总部连接的通讯设备,同时配备特殊的夜视系统。若是遇到生化武器的攻击,车内的人工智慧则会密闭车厢开启独立的供氧系统,安全防护措施严密到令人咂舌。 但考虑到坐在车厢里的是萨菲罗斯,那些防弹的装甲以及多余的防护措施顿时都变成了小孩子的玩具。 米德加的夜景不断在窗外流逝,车厢内黑暗静稳。距离回到神罗总部还有少许时间,她打开平板开始加班,调出前几日整理的方案。 「我可以简单地问你几个问题吗?」 萨菲罗斯看着她:「可以。」 「没有工作的时候,你一般会做些什么?」 关于如何舒缓压力,她最近找了很多资料。 「……」萨菲罗斯停顿片刻,「读书。」 她在文档里记下这个答案,继续问道:「闲暇时,你喜欢去什么地方?」 「……」 这次,萨菲罗斯没有立刻回答。 路灯掠过车窗,光影飞逝而过。他移开目光,在黑暗中静默半晌。 「图书馆。」 低沉的声音平滑无波,没有透露出任何情绪起伏。 米德加的夜空没有星辰,巨大的魔晄炉笼罩在绿色的荧雾之中。空空荡荡的高速公路上没有别的车影,雪白的灯光照亮了路面,如同铺着一层白霜。 萨菲罗斯微垂眼帘:「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 「你平时都会做些什么?」 她看着手里的平板,屏幕的萤光微微照亮了昏暗的车厢。 「不做什么。」她说,「我的生活很无聊。」 任务、工作。 工作、任务。 除此以外便别无其他。 「但我想知道。」萨菲罗斯安静地说,「就算无趣也没有关系。」 轮胎碾过路面凹凸不平的地方,车厢突然微微颠簸了一下。 融化的光影沿着车窗流淌下来,车厢里的氧气好像忽然变得稀薄。周围的空间狭窄窒闷,伸手就能触碰到铁皮盒子的边缘。 她转过头。 纤细的竖瞳嵌在碧绿的光河里,萨菲罗斯喉咙微动,在那一刻似乎想说什么。 刺耳的剎车声如同尖利的长刀,陡然划破了外面的夜色。她没能立刻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萨菲罗斯突然倾过身,护住她的头将她按到他怀里。震耳欲聋的巨响紧随而至,视野骤然陷入黑暗,巨大的冲击力仿佛将整个世界都撞离了原本的轨道,力道大到足以瞬间震碎车窗的玻璃。 在那片混乱中,只有萨菲罗斯的身影纹丝不动。金属般的嗡鸣在黑暗的寂静中不断回响,她似乎短暂失去了听觉。原以为黑色的轿车已经被撞下高速公路,但失重的感觉迟迟没有传来。 第183页 防弹的军用车结果还真派上了用场。 空气里飘来烧焦的味道,模模糊糊的人声仿佛隔着水面传来。她睁开眼睛,前排的驾驶员转过身,语速很快地说了些什么。 眼见战争的局势已然不可逆转,五台的激进组织孤注一掷发起了袭击。 「……你有没有受伤?」 萨菲罗斯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 她微微摇头,他终于松开手臂。 萨菲罗斯看起来毫发无损。明明防弹的车壁都凹下去了,他却仿佛只是闭了闭眼,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任何变化。 「在这里待着别动。」 黑色的皮革冰凉柔软,他碰了碰她的脸颊,仿佛在确认她的体温。 「我马上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墙角在撬了,真的在撬了。 第73章 不得不说,神罗制造就是值得信赖。 在高速公路上突然遭袭,严重受损的只有车壁的外壳,车厢内部没有大碍,通讯设备很快接通。 信号稳定的绿灯亮起,戴着耳机的驾驶员倾听片刻,转身朝她示意。如果是平时,这种专车的副驾驶是属于塔克斯的位置。她离开座位来到前排,那名驾驶员轻咳一声,装聋作哑地别过视线,保持着目视前方的姿态。 她戴上耳机,隔着防弹车窗看着外面燃起的黑烟和火光。密集的火力交锋很快只剩下零星的枪响,没有一发子弹能够越过萨菲罗斯的身影靠近停泊在路旁的军用车。 「……餵?」 萨菲罗斯遇袭是大新闻,而且是特别罕见的那种大新闻。神罗总部第一时间就得知了消息,特种兵部门也同步收到了命令。 杰内西斯的声音从另一端传来:「还活着吗?」 她不知道杰内西斯是怎么抢到通讯器的,乱糟糟的背景里传来扎克斯的声音,但他似乎很快就被安吉尔按了下去。 她平静地开口:「你可以直接问我死了没。」 杰内西斯顿了顿,嗤笑一声:「看来你还活蹦乱跳。」 「再坚持一会儿!」扎克斯在那边大喊,「我们马上就过来!」 「……」 她再次看向窗外。 除了汽油桶爆炸时燃起的火光,以及裹挟着火光的碎屑飘向夜空的浓烟,周围安静得不可思议,一时只能听见火势蔓延的声音。 ……不,那个,怎么说,可能并没有那个必要。 她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说出一句「你们可能不用来了」,那边的人已经利落地结束了通话。 回到后排,她快速检查了一下个人的随身物品,确定钥匙什么的都在,然后在座位底下找到了碎裂的平板。 金属脱离框架的声响传来,她从座位旁边直起身。萨菲罗斯拆下凹陷的车门,将手递到她面前:「外面已经安全了。」 高大的特种兵站在车边,背景里是燃烧的火光和黑烟。银色的长发微微被风吹动,纹理光滑的黑色皮革没有沾上丝毫血迹。萨菲罗斯一动不动地维持着朝她伸出手的姿态,苍白的面容冷静沉稳,耐心地等她作出回应。 他挡住了唯一的出口。 没有时间浪费,她伸出手,将手搭到萨菲罗斯的掌心里。 黑色的皮革手套柔软冰凉,萨菲罗斯握住她的手,仿佛只是轻轻朝他的方向一扯。视线骤然明亮,外界的声音随着灼热的风扑面而来,她离开黑暗狭窄的车厢,重新踩到外面的平地上。 空气里充斥着硝烟的气息,路灯的光芒被燃烧的火焰遮蔽。不远处的金属残骸产生了小型爆炸,路面陡然摇晃了一下,颠簸如同水波起伏的海面。 萨菲罗斯扶住她的肩膀,手掌拢过她的肩胛骨。 爆炸的余波掀起气浪,火光的碎屑如萤火漫天飞舞。 「……能走路吗?」 萨菲罗斯微微垂下眼帘,仿佛想用声音托着她。 在他有所动作之前,她回过神,撑住他的手臂,往后退开一步。 「已经没事了。」她错开视线,「谢谢。」 身影微顿,萨菲罗斯慢慢放下手。 她往神罗总部的方向走去,萨菲罗斯在身后跟了上来。他的脚步声很轻,如同狩猎状态的猫科动物,在黑暗中几乎不会发出一点声音。 「你接下来打算去哪?」他不动声色地问她。 「当然是回我自己的公寓。」 「我的行程已经暴露了,说明敌人很有可能也知道你的存在。」萨菲罗斯说,「你的公寓并不安全。」 没有特殊的安保系统,没有能抵御敌袭的防护措施。 她停下脚步。 「你的意思是让我在特种兵的宿舍待一晚上吗?」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萨菲罗斯声音微低,「我……」 路面突然被雪白的探照灯照亮。特种兵部门出动神速,她一抬头,就看见了印有神罗标识的直升机,携着震耳欲聋的鼓风声降落下来。 直升机还没停稳,扎克斯直接跳了下来,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她面前。 「你没事吧?」 安吉尔撑着机舱的门框嘆了口气。杰内西斯落后扎克斯几步,不紧不慢地走过来。旋转的机翼搅起猎猎长风,刺目的探照灯将周围的夜色映得雪白。杰内西斯来到她身边,从下直升机的那一刻起,他的视线就一直锁定在萨菲罗斯身上。 第184页 驾驶舱里的塔克斯默默缩了回去,扎克斯忽然安静下来。气氛莫名僵滞,仿佛危机并未解除。 她看了杰内西斯一眼,但他已经进入演戏状态,神情看似慵懒从容,身体却暗自紧绷,不敢有丝毫松懈。 萨菲罗斯没有开口,没有人出声打破沉默。 火势在不远处的背景里燃烧,空气却冻结得如同寒冬来临时的湖泊,随时都有危险开裂的徵兆。 许久过后,杰内西斯慢条斯理地开口:「感谢你的照顾。」 萨菲罗斯没有回应,杰内西斯似乎也没打算等他答覆。他微微偏头,终于朝她看了过来。 「有没有受伤?」 问得太晚了。她面无表情地想。但至少聊胜于无。 「我没事。」她配合地回答。 杰内西斯点点头,露出一副没事就好的模样。他动作自然地将手护到她背后,正要带着她往直升机那边走去。 她被人从背后拉住了。 萨菲罗斯伸出手,黑色的皮革手套如同铁箍,牢牢握住她的胳膊将她扣在了原地。 扎克斯睁大眼睛,但视线很快被安吉尔遮住。安吉尔像老母鸡一样将扎克斯挡到身后,喉咙微动的模样似是难以决定应该先开口叫杰内西斯还是萨菲罗斯的名字。 周围的空气冷得刺骨。 杰内西斯转过身。蓝色的眼眸微眯,他压低嗓音,语调不再散漫轻佻:「可以请你松手吗?」 萨菲罗斯的语气没有起伏:「你要带她去哪?」 「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和你无关。」 「……杰内西斯!」安吉尔终于做出了决定。 「她的公寓目前不够安全。」萨菲罗斯的身影纹丝不动。 「我知道。」杰内西斯说,「所以不是还有我的吗?」 她很想不动声色地踢杰内西斯一脚,但在场的都是特种兵,她的小动作瞒不过任何人,连驾驶舱里的塔克斯……他们没有看着这边,反而在非常固执地欣赏漆黑的夜空。 「那么,」萨菲罗斯没有表情地开口,「我们同路。」 回程的路上,没有人开口说话。 好不容易捱到进电梯,三个1st又极其不凑巧地住在同一层楼,只能看着屏幕上的数字缓慢攀升。电梯里的寂静厚重得令人窒息,如同注满水的密封舱。 她向杰内西斯打眼色:「我想回家。」 杰内西斯看了她一眼:「你以为我想吗?」 萨菲罗斯微微侧头,两人很快中断眼神交流。 安吉尔轻咳一声,试图暖场。他正要开口,电梯总算来到顶层。 门扉滑开,她和杰内西斯毫不犹豫地走向右边。萨菲罗斯身影微顿,最后一个缓步走出电梯。 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她背后,但她没有回头。 因为没有回头,她自然也不会看到萨菲罗斯此刻的神情。 银发的特种兵一动不动地站在走廊上,黑色的阴影映在光滑如镜的地面上。随着一声金属轻响,两人进入杰内西斯的公寓,重新合拢的门扉自动上锁。 灯光自动亮起,驱散了周围的黑暗。杰内西斯走进厨房,用劫后余生的语气说:「……红酒?」 她点头:「红酒。」 杰内西斯拿出酒瓶,她从壁橱里找到杯子。两人各自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特种兵不是喝不醉吗?」 「心理作用。」杰内西斯说,「如果连酒都失去效果,生活岂不是很无趣。」 她微微侧首:「我还以为你是回来赎罪的?」 「你在开玩笑吗?我今晚命都差点没了。」杰内西斯摇摇头,「说不定我今晚就会被暗杀。」 「那我今晚睡沙发,当第一道防线。」她面色不变,「如果真来人了,我可以通知你一声。」 杰内西斯哈地笑了一声:「那可真是帮大忙了。」 他喝完剩下的一点红酒,放下酒杯:「话说回来,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你指什么?」 「萨菲罗斯的事。」杰内西斯说,「我不瞎。」 她看着杯里的红酒,一时没有说话。 「都会过去的。」她说,「感情这种东西很麻烦,只会干扰理性的判断。」 杰内西斯微微扬眉:「你知道你现在听起来像谁吗?」 「……」 他说:「宝条。」 她颇感冒犯地看了他一眼。杰内西斯不以为意地挥挥手,仿佛想要挥开那个令人厌恶的名字:「如果人没有感情,还能被称之为人吗?」 「我回来不是为了谈感情。」她冷静道,「世界已经毁灭很多次了。」 「哦?」杰内西斯拖长声音,「说得好像你在乎世界是否会毁灭一样。」 「……」 「那么告诉我,你为什么宁愿费尽心思琢磨毁灭魔石的方法,也不愿意直面世界会毁灭的最根本的原因?」 「如果你对自己的实力这么有自信的话……」她没有表情地开口。 「我不是在说打败萨菲罗斯。」杰内西斯摇摇头,「我是在说改变他的想法,说服萨菲罗斯不要走上毁灭世界的道路。」 她看着窗外,没有回答。 漆黑的夜幕被魔晄的荧雾照亮,米德加的夜晚不见星辰。人类打造的浮空都市建立在废土之上,用繁华的表象掩盖根部的腐烂。 第185页 「为什么不这么做?」 「也许你觉得他走上毁灭世界的道路是必然。」杰内西斯说,「不,你觉得那条道路更适合他。」 她终于转过头:「你是怎么和自己达成和解的?」 杰内西斯是最先开始劣化,也是最早堕落的人。 后来安吉尔受不了自己身世的真相自杀了,萨菲罗斯捨弃过去,决定灭世成神。但只有杰内西斯不可思议地获得了他追求的「女神的赠物」,被星球的意志治好了腐烂的身躯。 杰内西斯取回了他身为特种兵的荣耀。 但特种兵是什么?特种兵原来不过是神罗制造出来的军事武器,作为工具被投到战争中巩固神罗的霸权,根本就毫无骄傲可言。 所谓的「特种兵的荣耀」,是特种兵自己编造出来的信念。 同样的,就算是实验室培养的怪物,也能为自己赋予新的身份。先天如何并不重要,是不是人类和外星生物基因融合的物种并不重要,关键的是对自我认知的选择。 「我到底是谁」的问题,不只有「人类」和「怪物」两个选项。 第三个选项可以是赛特拉的末裔,命运选定的星球继承人,或者更崇高一点,是吞噬星球的灾祸。 矛盾的身份之所以能流畅切换,说到底是出自同样的欲望。 不管是赛特拉还是杰诺瓦,都是高于人类的存在。 萨菲罗斯既不想当怪物,也不想当人。 杰诺瓦能给予萨菲罗斯现成的归属和意义。杰诺瓦的细胞从萨菲罗斯还是胚胎的时候起就和他同在,二者永不分离,同为一体。 只要萨菲罗斯还选择杰诺瓦,杰诺瓦就永远不会背叛萨菲罗斯。 因为掌权的人是萨菲罗斯,所以杰诺瓦不会、也不能背叛他。 杰内西斯:「原来如此,你也在赎罪。」 正因为她抱有这种想法,觉得萨菲罗斯选择毁灭世界也无妨,她才需要更加努力地阻止这一切。 错误的感情让她产生了错误的思想。 她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萨菲罗斯会做他想做的事。」她别开目光说,「而我会做我应该做的事。」 第74章 「当然,这不代表我打算坐以待毙。」 要不然的话,星球送她回来也没有意义。 「我的意思是,一切计划都应该以最坏的情况会发生为前提进行。」 假定萨菲罗斯註定会走上毁灭世界的道路,他们现在能够做什么? 「安吉尔怎么办?」她将问题踢回给杰内西斯。 如果两人现在走出去,告诉萨菲罗斯他到目前为止的人生都是神罗编织的谎言,他实际上是诞生自杰诺瓦计划的实验体。萨菲罗斯会如何反应不说,既然都选择坦诚了,自然要把安吉尔一起带上。作为杰诺瓦计划的产物之一,他也有权了解真相。 他们可以现在就来一个真相之夜,邀请萨菲罗斯和安吉尔加入群聊。问题是:不管是g计划还是s计划,从杰诺瓦计划诞生的实验体就没一个省心的。 杰内西斯虽然和她目前是同一阵营,那是因为他如今是二周目玩家。第一世的时候,最先开始搞事的就是杰内西斯。他是灾祸的源头,堕落的开端。和他的名字一样,是「起初」的那一个。 「如果安吉尔接受不了真相,你要怎么办?」 刚正不阿的人有时候更麻烦。 得知自己身世的真相后,萨菲罗斯决定成为灭世的魔王……不,他决定成为太空人,蚕食星球后以星球为舟向宇宙启航——就像杰诺瓦曾经做过的一样。 尼布尔海姆事件之后,萨菲罗斯不止是经历了心理意义上的自我认知和立场改变,因为和杰诺瓦进行了融合,他也在生理意义上变成了等同杰诺瓦一般的存在。 但安吉尔不同,他将所有痛苦都对准了自己。这种对内的消化方式,处理起来一点也不比萨菲罗斯毁灭世界的方式容易。 杰内西斯没吭声。 如果到时候安吉尔崩溃,萨菲罗斯黑化,她和杰内西斯,可能一个都拉不住。 敲门声忽然响起,不轻不重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尤为突兀。她和杰内西斯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意思:「你去开门。」 「……」 杰内西斯:「为什么是我?」 「因为这是你的公寓。」 停顿片刻后,杰内西斯不甘心地啧了一声。 门外的人是安吉尔。杰内西斯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放松得太早了,因为安吉尔眉头一皱,露出他见过无数次的马上就要开始说教的神情。 「你今晚……」 「先进来再说。」 不管是萨菲罗斯还是安吉尔,在她眼中都是随时会变成红名的状态。虽然现在是同阵营的角色,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精神滑坡。如果有可量化的精神数值表还好,这俩人现在就像不知道何时会掉下来的笨苹果。 如果她和杰内西斯打算改变命运,那这俩人腐烂的时机谁都无法预测。 出于这个考虑,不管是宝条还是荷兰德现在都还活着,被封存在魔晄炉里的杰诺瓦也暂时无人动弹。 这就和拆除炸弹一样,没有哪个正常人会在没有万全准备的情况下进行拆弹。 因为暂时还没找到妥帖的应对方案,保持命运原本的轨迹能帮助两人预判并掌握事态的发展。 第186页 安吉尔进来后没多久,公寓的门再次被人敲响。杰内西斯不耐烦地走过去,一打开门,扎克斯抱着枕头和毯子的身影映入眼帘:「刚才在电梯里扔下你逃走真的很抱歉,今晚不如让我在这里守……」 杰内西斯关上门。 她和安吉尔同时看向杰内西斯。大概是两人无声的谴责意味过于强烈,杰内西斯扔起双手:「那么看着我做什么?今晚难道我们都要一起过夜吗?」 外面的敲门声再次砰砰响了起来,扎克斯坚持不懈道:「杰内西斯?杰内西斯你听清楚我刚才说什么了吗?杰内……」 靠在门上的扎克斯差点摔进公寓,但凭着特种兵优秀的身体素质,他很快就重新找到了平衡,抱着怀里的枕头和毯子直起身。 随着一声电子细响,公寓的门重新锁死。 杰内西斯抱着手臂靠在玄关边,表情难掩嫌弃:「你来干什么?」 「……说实话,我一直很期待能在朋友家里过夜。」扎克斯露出爽朗的笑容,「这不是正好吗?」 杰内西斯哈地笑了一声:「我们什么时候成为朋友了?」 扎克斯的表情看起来就像猝不及防被人踢了一脚的小狗。 「……」杰内西斯微微侧头,在她和安吉尔的双重注视下,他张口又闭上,随即再次看向扎克斯。 扎克斯:「我们不是吗?」 「……随你怎么想。」杰内西斯嗤笑一声,离开墙壁,「今晚是要睡地板还是要睡阳台都随你。」 扎克斯立刻立正站好了:「没问题!」 脚步微顿,杰内西斯有些不可置信地转过身。 「你听清楚我刚才说什么了吗?」杰内西斯抬起眉,「我让你睡地板或是阳台。」 「简单点来说就是我可以留下来的意思。」扎克斯语气自信,「了解!」 说完,他满脸期待地看向安吉尔:「你也要留下来过夜吗?」 差点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安吉尔:「……嗯。」 杰内西斯露出一副「这个世界真是没救了」的表情,但他显然放弃得太早了,因为扎克斯紧接着道:「那萨菲罗斯怎么办?」 整个公寓忽然安静下来。 「既然我们都在这里了,不邀请萨菲罗斯不觉得有点不太好吗?」扎克斯语气认真,表情也十分认真,「既然是朋友的话,没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开。不试一下,又怎么知道不可以和好呢?」 「……」 「如果我是萨菲罗斯的话,」扎克斯声音微顿,「我可能会觉得我被排挤了。」 杰内西斯好像嘆了口气。他抬起眼帘,看向公寓的天花板。 「野兽们的战争把世界末日带来之时,女神飞舞,从天而降。」他说,「要邀请萨菲罗斯的话,你怎么不自己去?」 扎克斯迟疑了一下:「如果你坚持一定要我去的话……」 杰内西斯转过头,语气嘲讽:「我十分坚持。」 「……那行吧。」扎克斯放下手里的东西,朝玄关走去,「我去和萨菲罗斯说一……」 两只手同时伸过来,杰内西斯和安吉尔一个扯住扎克斯的衣领,另一个按住他的肩膀,一下子将他重新揪回客厅。 衣领被松开后,扎克斯抱起手臂,表情明显带着不满。安吉尔无奈地开口:「今晚就先这样。」 「明天,」他说,「明天我会试着和萨菲罗斯聊聊。」 在三个人的友情里,安吉尔永远偏向杰内西斯。 一部分原因是杰内西斯总在犯错,不断试着挑衅萨菲罗斯,安吉尔作为三人组里的凝合剂,总是跟在杰内西斯身后收拾他留下的烂摊子。 杰内西斯和萨菲罗斯起冲突时,安吉尔总是会斥责杰内西斯,然后转头和萨菲罗斯道歉。但这种行为无意识间也透露出安吉尔和杰内西斯关系更亲,萨菲罗斯或多或少像个外人。 因为客厅被扎克斯和安吉尔占据了,她不得不向卧室转移。 黑暗里,杰内西斯躺在地上,他随便用一堆被子枕头给自己搞了个地铺,熄灯后忽然想起什么,拿出手机开始给拉扎德发邮件。 「你在干什么?」 「提醒拉扎德一声让他错开我和萨菲罗斯的任务。」 叮咚一声,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拉扎德很快传来回信。过滤掉那些官方的措辞,拉扎德的回信其实也就是一句话:「你以为我没有在这么做吗??」 半夜秒回信息,看起来特种兵主管也不好当。 她想起什么:「拉扎德……」 「我知道。」杰内西斯漫不经心道,「他和荷兰德都会背叛神罗。」 荷兰德是因为当年被宝条抢走了科学部门主管的位置,因此对神罗有仇,但拉扎德是为什么? 「据说他是神罗总裁的私,一心想着为被抛弃的母亲报仇。」杰内西斯嗤笑道,「但他最大的贡献也就是暗中为荷兰德提供资金罢了。」 「是为你和荷兰德的叛乱提供资金。」她冷静地纠正他的话。 杰内西斯不以为意地耸耸肩。 「如果世界毁灭的原因不只是萨菲罗斯,神罗大量开採魔晄最终导致星球能源枯竭,那么杀掉神罗的总裁还不够。」她平静地说,「我们得换个人坐上那个位置。」 重建世界的秩序比阻止世界毁灭困难多了。 第187页 杰内西斯:「如果新的领导人也不行?」 她没有表情:「那就杀了再换一个。」 杰内西斯:「……好麻烦。」 确实好麻烦。 黑暗中,她看着天花板。 ……还不如毁灭算了。 但这种念头只能想想。 「如果什么方案都试过了,但结果依然失败。」她声音微顿,「或者说,局面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杰内西斯:「如果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那就杀了我重启世界。」她阖上眼,准备入睡,「如果你还有一点盟友情谊的话,就下手利落点。」 但世界能够重启的次数是有限制的。星球的力量越来越微弱,如果下次进行时间回溯,说不定会回到世界末日前夕的0006或0007年。 梦境里一片漆黑。 无法分辨方位,无法感知周围。最先传来的是烧焦的味道,然后才是熊熊燃烧的火光。 她上一次见到这么大的火还是在尼布尔海姆。被火海吞噬的建筑烧得刺目发亮,如同星体诞生的核心,炽白得几乎让人无法直视。 烈焰缠绕着浓烟,火光的碎屑漫天飞舞。火海燃烧的声音震耳欲聋,世界反而寂静无声。 黑色的身影提着银色的长刀,缓缓抬头看向不知名的方向。 低沉的声音贴着耳畔响起,震动的呼吸拂过后颈的皮肤。 炽热又冰冷,温柔又缠绵,仿佛衔着猎物喉咙的野兽,牙里浸着致死的毒液。 ——「我马上就去见你。」 醒来时,她看见杰内西斯背对着她站在窗边。时间还早,雾蒙蒙的光线透过窗帘落进来,他的背影看起来有些异常。 「……怎么了?」 杰内西斯转过身,黑色的烟雾在他肩胛骨处汇聚成型,如同落入水中的浓墨扩散开来,眨眼便展开成漆黑的翅膀。 「啊。」她发出一个单音。 「等等。」杰内西斯仿佛已经猜到了她想说什么,「先别开口。」 但是晚了,她坐起身,说:「你的翅膀被吓出来了?」 杰内西斯的表情看起来好像在说:荒唐。怎么可能。 黑色的羽毛飘落下来,她看了那些羽毛一眼,以陈述事实的语气补充:「你掉毛了。」 「……我知道。」杰内西斯翻了个白眼,收起巨大的黑色的单翼。卧室的空间再次变得宽敞,她收回目光,看向杰内西斯:「你要请假去一趟巴诺拉村吗?」 「五台战争还在进行,请假可不容易。」杰内西斯顿了顿,「但是感谢萨菲罗斯,战争结束估计也就最近的事了。」 战争快要结束了,但神罗的员工依然没有假期。科学部门照常运转,每天都无比忙碌。 注射过杰诺瓦细胞的怪物中最近出现了拥有拟态能力的实验样本。这件事让宝条无比兴奋,每次研究出现新的进展,都会让这个科学狂人如痴如醉,短暂忘却周遭的一切环境。 宝条让她提前上班,为今天的手术进行准备。 她按下科学部门的楼层,电梯门正要合上时,萨菲罗斯走了进来。 通向神罗高层的电梯一下子变得有些狭窄。铅灰色的天空映在玻璃上,那个高大的身影一言不发。萨菲罗斯表情冷淡地目视前方,苍白的面容完美得如同一张面具,让人无法窥探他此刻心里在想什么。 ……他要去科学部的楼层? 数字不断上跳,地面越来越远,高空的寂静笼罩下来,四周透明的玻璃让人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这可能只是她的错觉,也有可能是萨菲罗斯天生自带的压迫感。她觉得自己就像被困到了电梯的角落里,周围的空气像冰冷沉重的水流一样压迫过来,几乎让人难以呼吸。 电梯终于抵达目的地时,她无意识松了口气。金属门缓缓滑开,她正要向前。萨菲罗斯在那一刻终于动了。他转过身,抬手按下关门键。 门在她眼前合上了。 寂静在耳内嗡鸣,像是拥有回音一般隆隆作响。 她试着开口:「……先生?」 「我不是你的上司。」萨菲罗斯语气寒凉,「科学部和军队是分开独立的两个部门,你不是我的部下,无需对我使用敬语。」 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 「你知道我的名字。」他说,「也曾经这么叫过我。」 萨菲罗斯。她当时喊他的名字是因为事态紧急。但那都是一年前的事了。 都是一年前的事了,为什么现在忽然重提? 她谨慎地观察他的脸色半晌,忽然明白过来:他去科学部门是去看病的。 「你……」萨菲罗斯本想说什么,但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碧绿的竖瞳忽然凝住,狭长的竖瞳细如刀尖。 冰凉的触感传来,萨菲罗斯抬起手,黑色的皮革手套拂开她耳边的碎发。 她贴着背后的玻璃壁,下意识想仰起头,但这么做只会将柔软的喉部暴露出来。她面无表情地忍住战慄。 高大的阴影笼罩下来,萨菲罗斯低下头,他的呼吸忽然离她极近,如同大型的猎食者一般,露出獠牙将她按在原地。 「你的耳饰去哪了?」萨菲罗斯的声音莫名危险。 他说:「你为什么没有戴着?」 作者有话要说: 杰内西斯【genesis】是起源,创始之意。 第188页 · 普通人:再见了妈妈今晚我就要远航。 萨菲罗斯:带着妈妈一起远航。 学学萨菲罗斯。 第75章 黑色的皮革干燥冰凉,触感如同蛇类的鳞片。被萨菲罗斯碰到的地方泛起细密的凉意,沿着颈侧的皮肤滑入衣领,消失在心脏隐秘跳动的胸腔里。 银色的长发随着萨菲罗斯的动作滑落下来,如同月光编织的帘子遮去了周围的光线。碧绿的竖瞳狭长如蛇,他一瞬不瞬地观察着她的表情,如同锁定猎物的掠食者,视线绝不会放过任何细微的变化。 为了不暴露异常的心率,她不动声色地放缓呼吸,无视涌向四肢百骸的战慄,平静地回答:「今天出门的时候忘了戴了,仅此而已。」 她抬起眼帘:「你可以退开了吗?」 「我还以为……」萨菲罗斯喉咙微动,压低声音,「你很珍惜那个礼物。」 「我确实很珍惜那个礼物。」她表情不变,「但工作原因,今天不方便佩戴。」 「是吗。」萨菲罗斯看起来并没有被这个回答说服。 他微微蜷起手指,指关节擦过她的耳垂,贴到她颈侧的颈动脉上。 「你的心跳很快。」 她倏然僵住。 「为什么?」萨菲罗斯的眼中流动着碧绿的光河,「你为什么心跳变快了?」 呼吸堵在喉咙里,好半晌,她才开口说:「因为你离我太近了。」 「你怕我吗?」 萨菲罗斯看起来很想拢住她的脸,将她的脸颊托在他的手掌心里,仿佛她是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必须要反覆摩挲才能确认实感。 他说:「不,你并不怕我。」 作为神罗最强大的军事武器,他最擅长的就是辨认他人畏惧的情绪。同样的神色他已经看过太多次。萨菲罗斯知道普通人有多么脆弱,也知道弱小的人类对于强者本能的臣服。 「为什么要逃?」萨菲罗斯步步紧逼,尽管她已经退无可退。 「为什么不肯面对我?」 萨菲罗斯的眼中浮出现微弱的光芒,那点表情变化十分细微,但没有减少他身上传来的危险感,反而让他的神情染上晦暗的渴望。 极力忍耐许久,最想要的东西忽然近在咫尺,就算是钢铁般无坚不摧的意志力也有出现裂缝的时候。 他终于忍不住道:「我们是不是以前见过?」 顿时就像有一桶冰水浇下来,诡异的寒意忽然贯穿四肢百骸,她一下子拍开他的手。 「我们没有见过。」她说,「那只是你的错觉。」 手指的指尖微微发抖,她不动声色地放下手臂,手指攥握成拳置于身侧。 「离我远一点。」她语气冰冷。 ……不应该是这样的。 萨菲罗斯的表情仿佛在说哪里出了错,但他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只知道莫名其妙的疼痛让他每夜都无法入眠,阴暗的情绪不断蔓延膨胀,如同可怕的毒火一样炙烤着空洞的内心,几乎让他无法继续维持英雄的表象。 不应该是这样的。 那个冷静强大、足以让所有人仰望的身影,就像碎裂的冰层一样露出了尖锐的稜角。 「你总是在刻意和我拉开距离的原因是什么?」萨菲罗斯声音僵硬。他并不想伤害她。但正是这种努力抑制自己的模样让他看起来愈发危险,好像他正试图找回平时的冷静自持,却又清楚地在这个过程中遭到了阻碍。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撇开目光,「你可以让开了吗?我还有工作。」 「你真的不知道吗?」 萨菲罗斯说:「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避我如蛇蝎?」 她终于忍不住闭上眼。 「我有喜欢的人了。」她听见自己说,「我不希望他产生误会。」 那个声音听起来平静理智,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如同正在背诵早已拟好的讲稿。 那是她的声音,但又不是她的声音。 她冷淡地说:「请你让开。」 …… 高层的公寓俯瞰着米德加的街道,魔晄都市在黑暗中笼罩着绿莹莹的光雾。结束实验室的工作时已经临近深夜,她随手将外套挂到衣钩上,任疲惫的身体陷入柔软的床垫。 因为太累了,身体甚至感觉不到飢饿。一个人的感官所能承载的信息似乎是有限的,一旦突破某个临界点,便会自然屏蔽其他信号。 她好像睡着了,意识直接断片。突然被手机铃声吵醒时,她睁开眼睛,发现时间已经快进到凌晨。 扎克斯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动,震动的手机成了卧室里唯一的声音。她滑开屏幕,按下接听键,倾听片刻后离开床铺抓起外套,拿着钥匙离开公寓。 米德加是不夜城,深夜时分的街道依然亮着灯光。她来到治安维持部门在第五区设立的警备站,一眼就看见了扎克斯的身影和他旁边的金发少年。 哪怕是睡眠不足的大脑,依然能听见星球的鼓动喧嚣,如同信号不好的收音机一样,拼命朝她发出信号: 「快看,是金色的陆行鸟诶。」 奇怪的天使吹响号角,阳光灿烂的背景里遍地花开。她摇摇头,甩掉奇怪的幻觉,看向扣押少年们的警备兵。 「发生什么事了?」 深夜加班的成年人脾气都不太好,那个警备兵看了她一眼:「你就是他们的担保人?」 第189页 什么担保人?扎克斯只在电话里让她尽快来一趟,说他可能遇上了点小问题。 很显然,这并不是什么小问题。 除了在场的两名未成年人,警备室里还扣押着两辆军用重机车。她略微打量片刻,很快认出那是武器开发部最新量产的型号。 将这几个线索快速串连起来后,她在心底嘆息一声。 「没错,我是他们的担保人。」 那个警备兵眯起眼睛:「你又是谁?」 「科学部门的主管助理。」 想起科学部门的主管是谁后,对方的态度和缓了很多。宝条虽然人品不怎么样,但他怪人的名声在神罗内部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偶尔拿出来威慑他人意外好用。 「这次的产品性能测试打扰到你了吗?」 「……产品性能测试?」 「特种兵和普通士兵的身体素质差异显着,推出新产品时,自然要针对不同的兵种进行性能测试。」她面无表情地瞎掰,「今晚进行的是新产品夜视系统的性能测试。」 对方迟疑道:「我们没有收到相关通报。」 「那不是我的问题。」她语气平板,表情也一样平板,「还有别的事吗?宝条博士正在等待实验结果。」 「……没了。」 解决问题后,她将两个深夜飙车的未成年人领出警备室。 「门禁已经过了,你们回得去吗?」 得到的答案是否。 踏进她的公寓时,金发的少年看起来有些拘谨。 「不用紧张。」扎克斯揽住克劳德的肩膀,笑眯眯地压低声音,「……她只是看起来可怕罢了。」 扎克斯用拇指点了点胸膛:「重要的是这里的东西。」 按照命运原本的轨迹,扎克斯会在梅德奥海姆执行任务时和克劳德相遇。出于不知名的原因,两人成为朋友的时间提前了。 「今晚是怎么回事?」 扎克斯兴高采烈地和她吹嘘了一通克劳德有多么了不起,在机动驾驶课上的成绩远远甩下同届的新兵一大截。特种兵的合格率摆在那里,新兵之间有竞争心态十分常见。有些人不服气,便和克劳德打赌进行单挑。 「谁赢了?」 「当然是克劳德!」扎克斯容光焕发,比克劳德本人还自豪。 「……别说了。」克劳德用胳膊肘撞了扎克斯一下,但扎克斯笑得更灿烂了,就差没把「我的朋友真厉害」这几个字写脸上。 如果能将克劳德举起来的话,扎克斯看起来特别想把克劳德举到她面前——「多看看金色的陆行鸟。」 她思考片刻。 「你喜欢机动车?」 克劳德:「……还行。」 「那就拿去吧。」她说,「反正都要从武器开发部手里买下来,既然你感兴趣,就拿去用好了。」 只要将东西买下来,私自挪用的罪名就不成立。就算事后进行调查,也让人抓不到什么把柄。 唯一的问题是:这种军用机车一般是禁售商品,购买渠道卡得非常死。她可能会欠史卡蕾特一个人情,好在这也不是太难办的事,到时候卖一点科学部门的情报给史卡蕾特就能解决问题。 蓝色的眼眸微微睁大,克劳德刚想拒绝。 「你不收下的话,事情反而会很难办。过几天我会给你註册驾驶执照,既然你课业成绩优秀,通过驾驶测试应该并不困难。至于停车位,新兵的宿舍楼附近有停车场,你以后把车放到那里就好。」 克劳德张口又闭上。 「……谢谢。」他的声音有些闷。 停顿片刻后,克劳德抬起头说:「我可以进行改造组装吗?」 平时略显安静腼腆的金发少年,蓝色的眼睛此时微微发亮。 「……当然。」她回过神,「那以后就是你的东西了。」 升为宝条的助手后,她拿的是神罗高管的工资,但因为工作过于忙碌,银行帐户上的数字虽然翻了又翻,她一直没有太多使用的机会,凭白累积了无处可花的钱财。 空着的客房第一次派上了用场。安顿好两个未成年人后,她回到卧室补眠,断断续续地睡到凌晨五点。 扎克斯是醒得很早的类型,太阳还没起来,他已经充好了电池活蹦乱跳。 黑发的少年像小狗的尾巴一样跟着她走进厨房,在她烧咖啡的期间,扎克斯就坐在吧檯旁边,兴致勃勃地看她忙活。 「下次和我们一起去吧。」他说,「一起去兜风。」 她将咖啡壶放到热源上:「你们当时怎么没逃走?」 被巡逻的警备兵发现时,和克劳德同期的新兵跑得倒是很快。 扎克斯噢了一声,老老实实地重新坐回去。 她本来想告诉他,这个年代的特种兵拥有特权,下次遇到这种情况时他可以更强势一些,适当地使用自己身为特种兵的权利。但扎克斯对谁都很友好,就算是凶巴巴的警备兵,他的第一反应说不定也是和人勾肩搭背,希望用友情矇混过关。 「……怎么了?」扎克斯支起身。 「没什么。」她平静地移开视线,「下次遇到这种事记得逃快点。」 扎克斯答应得十分爽快,然后再次提起刚才的话题。 「和我们一起去兜风吧,塞西利娅。」扎克斯期待地看着她,「那种感觉自由极了,你一定会喜欢。」 第190页 「不了,我工作很忙。」 「只有工作的人生怎么行。」扎克斯说,「你不觉得苦闷吗?」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我不觉得苦闷。」 「一个人的时候,你也不觉得孤独吗?」 「……不是所有人都难以忍受孤独。」 扎克斯:「你并不难过。」 她并不难过,也不悲伤。 她早就过了那个阶段,就算有眼泪,那个身体当时也哭不出来。不管是哀恸难抑的情绪也好,撕心裂肺的痛楚也好,还是控制不住想要大笑的冲动也好,都在当年的火海中灰飞烟灭。 能够挖出来的、能够挤出来的东西,她早就已经通通扔掉了,全部扔进熊熊燃烧的烈焰里。 剩下的只是冰冷的余烬,腐烂焦黑的根。她已经在慢慢学会和那些东西相处,用平常心看待难以死去的感情,迟早有一天能摆脱多余的束缚。 「但是你不快乐。」扎克斯说,「你一点也不幸福。」 她倒咖啡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 那些苦涩的液体溢出杯沿,化作滚烫的温度没过手背,浸透指缝滴落下来。 鬼使神差般的,她没有抽回手。 直到扎克斯忽然扯住她的手腕,那杯咖啡摔到地面上碎裂四溅,清脆的声响才让她回过神。 「……你今天要不要请个假?」扎克斯的脸上没有笑容。 「没事。」她说。 「没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萨菲罗斯黑化倒计时。 · 狗狗总是能嗅出人类的悲伤。 第76章 [v]历0000年夏末,五台战争结束。神罗举行了盛大的庆祝仪式,邀请社会各界名流赴宴。 第一世的时候,她只是个图书管理员,自然没收到那封重金难求的邀请函。在媒体的大肆报导下,哪怕是她这样从来不关注娱乐新闻的人,也听说过那场宴会举办得多么隆重奢华。 宽敞的大厅金碧辉煌,空气里暗香浮动。衣香鬓影的人们觥筹交错,嗡嗡谈笑的声音如潮水传来。她看着杯中的香槟,半透明的金色酒液浮着气泡,gg语据说是星光的味道。 「你在发什么呆?」杰内西斯将手搭在椅背上,不用穿正装的人就是轻松。特种兵和普通人之间就像有一条泾渭分明的线,周围的人时不时朝这边投来隐晦的视线,但最大胆的举动也仅限于此。 「……我没有发呆。」她将视线移向桌子上的鲜花,为了这场宴会特意空运过来的花束洒着露珠,在灯光底下流转着剔透的光芒。 整个会场都散发着上流阶级的味道,她面无表情地坐在桌边,只想等仪式结束赶紧回家。 扎克斯双手托着脸颊,似乎在盯着桌上的鲜花,又仿佛在望着更远的地方出神。 安吉尔看了扎克斯一眼,似乎不太习惯他这么安静。 杰内西斯:「应该是恋爱了。」 她端详扎克斯恍惚的神情片刻,平静地附和:「应该是恋爱了。」 安吉尔看起来很震惊。杰内西斯耸耸肩,端起右手边的香槟:「他也到这个年纪了,安吉尔。就算是小狗也不可能一直追着自己的尾巴转圈。」 以扎克斯盯着鲜花发呆的模样来看,她大概已经猜到了让他如此魂不守舍的人是谁。 和克劳德成为朋友的时机一样,扎克斯遇到爱丽丝的时间可能也提前了。 安吉尔欲言又止,表情由复杂到欣慰,最后还夹杂了几分孩子长大了的失落。他拍拍扎克斯的肩膀,没有多言。扎克斯倒是忽然从白日梦中惊醒,一个激灵撑着桌子坐直了。 「怎么了?我错过什么了吗?」 大厅的灯光暗下来,所有宾客都收敛声息。热闹的声音眨眼间如潮水退去,舞台上的猩红幕布缓缓升起。今晚的宴会正式拉开帷幕。 「……萨菲罗斯在哪?」扎克斯在黑暗中小声开口。 「后台。」安吉尔看了杰内西斯一眼,「他是五台战争最大的功臣,自然要接受表彰。」 杰内西斯明知故问:「你看我做什么?」 以前的杰内西总斯想成为万众瞩目的英雄,沐浴世人的赞美和荣光。他将萨菲罗斯视为偶像和竞争对手,总是在不断挑战萨菲罗斯的地位。 英雄只能有一个,所以今晚出现在世人眼中的也只有萨菲罗斯。 如果杰内西斯还是以前的自己,安吉尔的担心不无道理。 「我这么说的话你可能不会相信。」杰内西斯微微侧头,和台上的身影四目相对,「但我已经不羡慕他了。」 银发的特种兵象徵着神罗的军事力量,和展览馆里的陈列品一样,只会在重要的场合被神罗摆放到闪耀的灯光底下。 碧绿的竖瞳冰冷无波,萨菲罗斯的身影就像个完美的雕像。强大、神秘,冷酷。如同有别于世人的神祇,仅仅是站在那里便已让人忍不住屏住呼吸。 杰内西斯和萨菲罗斯对视的时间并不长,因为萨菲罗斯很快就消失在台后。他停留的时间过于短暂,在场的宾客就算觉得自己看到了幻觉也不奇怪。 「年少时的梦想,长大后就该醒了。」杰内西斯将酒杯凑到嘴边。 安吉尔的表情有些古怪,仿佛不适应杰内西斯如此正常。 她看了杰内西斯一眼。他动作微顿,放下那杯香槟,忽然拖长声音开始背诗:「深渊之谜是女神的礼物,我们追寻的便是飞翔……」 第191页 这样就正常多了。 安吉尔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庆功宴结束后还有持续到半夜的舞会。管弦乐队奏响乐章,优美抒情的圆舞曲流淌开来,在场的宾客们纷纷起身,加入大厅中央的舞池。 那个场景看起来就像人类的大型求偶现场。鸟类求偶的时候也会跳舞,这样不仅能展示自己美丽的羽毛,同时也能试探未来伴侣和自己的协调性。 她最不想参与的环节出现了。如果可以的话,她真的很想将自己钉在座位上。但如果她和杰内西斯不跳一曲,明天肯定会出现两人感情不和的传闻。 「你看起来杀意十足。」杰内西斯用称赞般的语气说。他将右手放到她腰后,她将手搭到他的左手掌心里,两人开始随着舞曲旋转。华尔兹是三步舞,按理说学起来并不难,是初学者最容易掌握的舞步之一。 向前迈步时,膝盖可以微弯,用脚尖轻轻踩住地面。这种舞步的重点在于要轻盈优雅。她默念着节拍,就像忽然被扔到考场上的考生一样,全神贯注地回想先前复习的知识重点,根本就没在听演奏的音乐。 「放松。」杰内西斯凑到她耳边说,「你是想暗杀我吗?」 两人的膝盖时不时会撞到一起,虽然几次都被杰内西斯矇混过去,他抬起左手,带着她转了个圈,然后再次将右手放到她的腰后,带着她慢慢往舞池的边缘移动。 优雅的华尔兹再这样下去说不定会变成奇怪的探戈或击剑。 扎克斯:「……怎么感觉他们两个好像在打架?」 安吉尔轻咳一声,抱着手臂靠在大厅边缘。 人群在舞池中翩翩起舞,香水糅杂着酒精微醺的味道。地面铺着猩红的地毯,头顶的水晶吊灯折射出迷离的光芒。杰内西斯又被她踩了一脚,他扬起眉:「你故意的?」 「你高估我了。」她冷静地说,「我的运动神经并不优秀。」 「你的动作可不是这么说的。」杰内西斯向前一步,她跟着后退一步,「你每次都能精准地踩到最痛的地方。」 一个旋回结束后,圆舞曲周而复始。 「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大厅的人群中混迹着塔克斯的身影,她将手搭在杰内西斯的肩膀上,视线快速掠过几个方位。 「后天。」杰内西斯将她拉到身前,确保没有人听得见他们的谈话。 上一世她解决了神罗宝条和杰诺瓦,世界虽然依然毁灭了,这不代表这三者并不重要。特别是远在尼布尔海姆的杰诺瓦,远古的外星灾厄不知何时就会再次复甦。一旦杰内西斯治好他的劣化,证明特种兵的劣化不需要依靠杰诺瓦的细胞治疗,那具被外星病毒寄生的尸体也就没有了留下的必要。 比起神罗和宝条,杰诺瓦的存在是神罗的内部机密,就算有一天忽然消失了,也不会在外界引起震动。相较之下,如果神罗的总裁现在忽然遭到暗杀,整个世界的局势都会陷入动荡。 「看到那边的人了吗?」 金发的青年端着酒杯和宾客们谈笑风生,优雅从容的模样似乎在这种场合如鱼得水。那张俊美的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笑意却没有抵达眼底。 「那是即将上任的副总裁,路法斯·神罗。」 杰内西斯:「你了解他吗?」 她微微摇头。 作为魔石商人的那一世,路法斯·神罗曾是她最主要的顾客。除了金钱上的来往,她对这个人最主要的印象之一,就是他在自己父亲死后迅速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就职典礼。世界末日来临时,指挥神罗应对天灾的也是刚上任不久的路法斯。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可能只是个投胎运气不错的公子哥,路法斯·神罗显然不是什么养尊处优的家犬,而是野心勃勃的狼。 「你觉得他会支持废除魔晄,推动社会向新能源转型?」 她没有立刻回答。 「神罗最被世人所知的是什么?」 杰内西斯:「当然是魔晄。」 因为垄断了将魔晄转为电力的技术,神罗才得以迅速扩张势力,一跃成为世界政府般的存在。 「比起继承父亲的遗产,」她收回目光,「那个人说不定会更想建立自己的帝国。」 比起守旧,年轻人总是更喜欢革新。 「当然,这只是一种可能。」她顿了顿,「魔晄的弊端已经十分明显,而且迟早有枯竭的一天。向新能源转型也能为神罗自身带来利益。」 若要和商人谈判,自然不能将道德或正义当成筹码。 「我可不擅长谈判。」杰内西斯语气慵懒,「我只擅长将剑横到别人的脖子上。」 她没有表情:「你看我擅长社交吗?」 「谈判和社交不一样。」杰内西斯压低声音笑道,「说不定你意外适合坐在谈判桌边。」 「……?」 「保持你现在的杀气就好。」 「我没有……」 她一不小心又踩了他一脚。 「……」 「你最近为什么总在出神?」杰内西斯带着她转了一圈,「发生什么事了?」 宽敞的大厅矗立着雪白的圆柱,天花板上绘着浓墨重彩的油画。金色的雕花在墙沿游走,猩红的地毯柔软厚实。吊灯和烛光营造出古典的宫廷氛围,盛装打扮的宾客们随着弦乐翩然起舞。没有人能想到世界会在几年后迎来末日。 第192页 「萨菲罗斯……」她安静地说,「可能留有前世的印象。」 杰内西斯步伐微顿,两人都微微停了下来。 「你是说他有记忆?」 「不,我是说他潜意识里可能留有前世的痕迹。」 在舞池里站着不动过于显眼,两人很快再次迈开舞步。 「那这就说得通了。」杰内西斯漫不经心道,「萨菲罗斯为什么总用那种好像我抢了他东西一样的眼光看我。」 管弦乐队的演奏声渐歇,不知不觉到了中场休息的时间。人群三三两两离开舞池,回到桌边饮酒休息。 提前离场的做法并不礼貌,至少她已经完成了今晚的任务。她喝完剩下的香槟站起身:「我出去透个气。」 推开大门的剎那,高科技营造的幻觉瞬间褪去。离开灯光和鲜花环绕的会场,外面的走廊空空荡荡,唯有月光透过高耸的落地窗,照入深夜寂静的黑暗。 她确定自己没有喝多,但浸在黑暗中的身影显然也并非幻觉。 银色的长发淌过银白的肩甲,高大的特种兵穿着漆黑的长款战斗服。苍白的面容被月光照亮,勾勒出深邃俊美的轮廓。 她不知道萨菲罗斯在黑暗里待了多久,他看起来就像陈列于长廊两侧的塑像,用毫无瑕疵的象牙雕琢而成。 现在那个雕像忽然活了过来,离开走廊的阴影缓步朝她走来。 大厅的门缝中蜿蜒出金色的光芒,映在冰冷光滑的地面上。萨菲罗斯在那道光河的彼方停下脚步。 他朝她伸出手,掌心微微摊开向上。 「就这一次。」他声音很低。 萨菲罗斯停在原地,保持着朝她伸出手的姿势。 「明天我会告诉宝条,撤销你作为我生活助理的职责。」 窗外的月光白如霜雪,长长的走廊幽暗寂静。人群的谈笑声被门扉阻隔,恍如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许久之后,她极其缓慢地向前迈出一步。 碧绿的竖瞳光芒闪动,萨菲罗斯的表情中有什么融化开来。有那么一瞬间,他喉咙微动,看起来几乎有些难以自持,但他很快就将多余的情绪按捺下去,神情再次恢复如常。 他微微低头,右手环住她的腰肢,左手托住她的指尖。她本来应该将左手搭到他的肩膀上,但他太高了,而且还穿着坚硬肩甲。 「放到我的手臂上就好。」 动作微顿,她将左手搭到他的手臂上。 这是最后的一支舞。 她抬起眼帘。 音乐再次奏响,悠扬的舞曲隔着门板传来。两人在黑暗中迈开步伐,柔软的月光朦胧如纱。地面上的阴影重叠在一起,走廊里的世界寂然无声,一时让人分不清究竟哪边才是梦境。 圆舞曲连绵起伏,在空气里如水波荡开涟漪。男方和女方的舞步不同,她总是会忘记应该后退还是前进。一不小心忽然往前时,萨菲罗斯动作自然地后退一步,揽过她侧身旋转,轻轻巧巧地将她放回地面上。 萨菲罗斯好像只是看了一次就已经学会了人们的动作。只要他想,他能近乎完美地复制他人的行为。 眼睑微垂,纤长的睫羽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阴影,萨菲罗斯一直看着她,碧绿的眼眸深邃似地底的暗河,瑰丽似宇宙尽头的星云。 妖异的竖瞳纤细狭长,也许是月光朦胧的缘故,他的神色比平时柔软。刀锋般冷酷的感觉都消失不见了,他收起自身存在里所有危险的部分,小心翼翼地将她圈在怀里。 声音不知何时消失了,悠扬的乐声退潮成模糊的背景。 因为是最后一次,所以她无法移开目光。 因为是最后一次,她终于允许自己的视线落到萨菲罗斯脸上。 再次踩错舞步时,萨菲罗斯的唇边好像出现了一丝笑意。那点笑意很浅,却让他的神情忽然温柔下来。 一时间,她不知道自己注视着的究竟是谁。 但若要说是亡灵,她也是过去的亡灵,早就死于当年的大火。 夏末的鲜花散发着萎靡的芬芳,门缝中透出的光芒在地面上蜿蜒成河。一个季节即将死去,金碧辉煌的大厅灯火通明,他们在黑暗的走廊上拥在一起,缓缓随着舞曲旋转。 像什么呢?像在深夜时分穿过米德加空旷的街道,在空无一人的高速公路上仰望飘飞的落雪。 萨菲罗斯的一切都和普通无缘,但相遇之后,她静止的世界就忽然流动起来了。沉寂的心脏开始跳动,灰白的景色有了色彩。满涨的心脏几乎要破裂开来,流出浓稠殷红的心头血。 那样的人,曾经只要有一个就够了。 这个世界上,只要有一个就够了。 命运就像坏掉的音乐盒,不断周而复始,却再也无法回到最初的原点。 「……利娅。」 她简直就像在注视早已死去的人一样。 眼睛微微睁大,湿润的液体忽然滑下脸颊,萨菲罗斯突兀地停下脚步。 「你……」 她一言不发地抽回手,转身朝走廊尽头走去。但没走多远,萨菲罗斯骤然握住她的手臂,一下将她压到冰冷的墙壁上。 「为什么……」萨菲罗斯拢住她的脸颊,迫使她仰起脸。昏暗的光线里,她脸上残留着湿漉漉的痕迹。碧绿的竖瞳如浓墨扩散开来,萨菲罗斯似乎静止了一瞬。 第193页 她冷冷地看着他,但这点最后的伪装并没有派上用场。 大脑一片空白,她甚至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萨菲罗斯已经扣住她的后脑勺吻了上来。 可怕的战慄感沿着嵴柱升起,瞳孔突然放大。她颤了一下,陡然揪住黑色的衣襟。「不……」断续的抗议很快就变成了急促的呼吸,萨菲罗斯抚摸着她后颈的皮肤,唇舌贴合的感觉让人脸颊发麻。身体好像忽然就脱离了掌控,她被巨大的蟒蛇卷在怀里,和摇摇欲坠的理智做着最后的抗争。 不行,心底有个声音说,她不能滑回去。 她不能滑回堕落的深渊。 但大脑无法思考,所有感官都被滚烫的热意侵袭,她几乎无意识地颤抖起来,攥着萨菲罗斯衣襟的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 他为什么不放过她? 他为什么不肯放过她? 鲜血的味道在口里瀰漫开来,萨菲罗斯却好像没有痛觉,他只是微微停顿了一下,指腹滑过她的下颌,抬起她的脸颊将她吻得更深。 高大的阴影将她笼罩在内,银色的长发遮去了视线。萨菲罗斯的气息占据了五感,除了眼前的这个人,她再也感受不到其他。 耳朵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细密的血珠渗透出来。萨菲罗斯没怎么用力,那个银色的耳坠便在他手里化为了齑粉。 作者有话要说: 萨菲罗斯:最后一次【x 以后还有很多次【√ 第77章 临近午夜,金碧辉煌的大厅依然灯光璀璨。夏花萎靡的甜香和酒精微醺的气息糅杂在一起,人影晃动的会场时不时传来宾客们的高声谈笑,热闹的声音似潮水涌动。 西装革履的侍者托着香槟从眼前走过,雷诺刚想伸出手,站在旁边的路德飞快看了他一眼,墨镜后面的目光犹如实质,无声透露出警告的意味。 红发的塔克斯啧了一声,充满遗憾地将手插回兜里。 「所以我们今晚只能站在这里当墙饰?」 「这是我们的任务。」 和姿态散漫地靠着墙壁的雷诺不同,路德的背嵴永远挺得笔直,一举一动都仿佛用标尺量过。 「那宴会结束之后呢?」雷诺侧了侧头,「那些剩下的好东西,与其直接被倒掉,不如……」 耳麦里传来轻微的电流声,雷诺倏然离开墙壁站直了。两人的视线穿过人群,直接扫向无人靠近的那一桌特种兵。红发的1st放下空空的酒杯,转头和旁边的同伴说了些什么,离开桌子朝会场的出口之一走去。 「……哦。」雷诺喃喃道,「我的老天。」 两人飞快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神色。 「这可能是我们职业生涯中最大的挑战了,搭档。」雷诺缓缓道,「神罗总部明天是否完好都取决于我们接下来的表现。」 两人紧紧盯着走向大厅门口的身影。 「你上还是我上?」 路德换了个更具体的问题:「杰内西斯还是萨菲罗斯?」 「……」 一秒的沉默过后,西装革履的侍者再次路过时,雷诺飞快抓起一杯香槟,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杰内西斯!」 热情迫切过头的声音促使红发的1st停下脚步。 「不,杰内西斯先生。」雷诺换上敬称闪到他面前,正好挡住会场的出口,「这好像是我们第一次说话?说起来我们都是红发,你不觉得这是一种奇妙的缘分吗?」 这么说话的期间,雷诺的视线越过杰内西斯的肩膀,看向不远处的路德。路德微微颔首,悄无声息地从另一边的门扉离开会场,黑色的身影眨眼就从人群中消失了。 杰内西斯慢慢眯起眼睛,语气嘲讽:「你选择的染发剂颜色不错。」 「不愧是特种兵,眼神就是好使。」雷诺收回目光,哈哈干笑几声,「不要这么冷淡嘛,好歹我们都是为神罗工作的同事。」 说完,雷诺朝杰内西斯眨了下眼睛。 然而红发的1st并不领情。 杰内西斯嗤笑一声,言简意赅:「让开。」 「哦,这边可能不行。」雷诺语速飞快道,「你看,就算是高科技也会有掉链子的时候,这边的门可能行不通,你要不要去那边试试?」 他努力摆出自己最真挚的表情。 …… 会场那边传来的声音十分遥远,灯火通明的大厅和寂静黑暗的走廊如同两个世界。 思绪褪色成空茫的白,氧气稀薄的大脑无法思考。呼吸的声音交融在一起,唇舌的温度难分彼此。她被危险的掠食者发现了弱点,被大型野兽扼住了喉咙。意识仿佛和身体分离,她试着挣扎。但不管是什么回应,萨菲罗斯似乎都很高兴。 令人战慄的海潮不断袭来,残存的理智如阳光下的积雪飞快融化。铁锈和盐的味道在两人的口腔里瀰漫开来。 不知过了多久,新鲜的空气终于再次涌入肺腑。 温热的呼吸在面颊上流连,她微微抬起眼帘,萨菲罗斯的眼睛在黑暗中盈着无比惑人的光芒,妖异如同诱人发狂的罂粟,同时又像洒满星光的海面。 黑暗中的碧绿竖瞳,从未盈满如此美丽的光芒。 萨菲罗斯抚着她的脸,拇指轻轻按在她分开的唇瓣上。 「……别哭。」低沉的声音在近在咫尺的胸膛里震动,萨菲罗斯低下头,慢慢用指背擦去她脸上那些湿漉漉的痕迹。 第194页 银色的发丝从肩头滑落,她下意识闭上眼睛,黑暗中传来柔软温热的触感,萨菲罗斯抵住她的额头,鼻尖的软骨蹭过她的面颊。 随着他说话的声音,他呼吸的温度落到她的颈窝处。 「你也有感觉,是不是?」喉咙微动,萨菲罗斯克制着自己的声音,「你并非无动于衷。」 她想说,不。 不是的。 但不待她回答,萨菲罗斯已将她揽入怀中。一手护着她的后脑勺,另一只手臂绕过她的腰,他低头将她抱得很紧,完全将她压在巨蟒般的怀抱里,没有任何逃跑或拒绝的余地。 熟悉的怀抱让她有了片刻的恍惚,耳边传来萨菲罗斯的心脏在他胸膛里跳动的声音。 曾经有多少个早晨,她是枕着这个声音醒来的? 哪怕只是梦…… 哪怕只是一场梦。 地板上的光缝忽然扩大,会场的声音如热闹的潮水涌来。冰冷的黑暗无法适应光明,周围的空气如同滚油遇水,先前的寂静一下子破裂开来。 身体一僵,她转过头,下意识想要挣开萨菲罗斯的怀抱,但他的身影纹丝不动,甚至微微收紧了手臂的力道。 「……放开我。」她艰难地挤出声音。 萨菲罗斯的怀抱冰冷如铁。 会场的门缓缓在身后合上,光芒再次收拢成缝。杰内西斯站在不远处。他扬起眉,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她让你放开她。」 萨菲罗斯没有回答,沉冷如大理石雕刻的塑像。 杰内西斯上前几步,正要朝她伸出手。扣着她后脑勺的力道一松,萨菲罗斯抬起头,看都没看杰内西斯一眼,直接攥住他的手腕。 同为1st,两人力量上的差距第一次如此明显。 被萨菲罗斯捏住的腕骨传来令人牙酸的细响,杰内西斯面色微变,一时无法抽回手。 两人无声地僵持在原地。 寂静中,萨菲罗斯慢慢侧过首。 他刚要开口。 「……松手。」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放开我。」 萨菲罗斯的反应就好像两人已经长在了一起,现在忽然要硬生生和自己的血肉剥离,他低头朝她看来时,没能藏住那一刻的情绪波动。 「……为什么?」 他不理解。 黑暗中的灯熄灭了,敞开的伤口沁出血来。 喉咙里漫上血的腥味,萨菲罗斯忍了忍,碧绿的竖瞳晦暗无光。 「为什么?」 她没有回答。 她推开他的手臂,后退一步离开他的怀抱。萨菲罗斯好像回不过神,一直用那双蛇一般的竖瞳望着她,仿佛用上自己所有的自制力才没有上前。 直到她转过身,和杰内西斯离开走廊,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都没有消失,仿佛能切开钢筋和混凝土,血淋淋地剖出她的心脏。 电梯门合上后,楼层的数字开始缓慢下降。 杰内西斯看了她一眼:「我可以推迟我的行程。」 「……不,你应该按照原本的计划去巴诺拉村。」她看着电梯上方的显示屏,让自己的视线停留在那里。 「今晚的事,我很抱歉。」她停顿许久,「你的手腕还好吗?」 杰内西斯耸耸肩,故作轻松地说:「正好要休假,所以影响不大。」 「你不是原本也要请假吗?」他道。 一旦收到杰内西斯治好了他劣化的消息,她就会动身前往西大陆。两人会在尼布尔海姆汇合,解决沉睡在魔晄炉里的杰诺瓦本体。 杰内西斯:「反正积累了那么多年假,多休几天也没关系。」 「……」 「我极其讨厌他人的怜悯。」杰内西斯目视前方,「所以我也不会怜悯他人。」 安静半晌,她终于微微侧头:「那我们倒是难得达成一致。」 杰内西斯扯了扯嘴角:「我还以为你会说你不习惯我说人话。」 「确实不太习惯。」她收回目光,「至于你刚才提的建议——」 「什么?」 她平静开口:「宝条没那么大方。」 如果宝条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上司,那么多休几天说不定真的没关系。但事实是,自从她向宝条报告了自己的「休假」安排,她的工作忽然增加了很多。离开米德加之前,她得把实验室的一切处理妥当,要不然根本无法轻易抽身。 工作忙碌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她没有时间考虑其他事,自然也没有余裕回想那个夜晚。 她将自己完全投入到工作里,那段时间几乎天天泡在实验室,有时候走得比宝条还晚。 又是夜深人静的时分,她整理完各个项目的研究报告,锁上办公室的门。按照惯例,最后一个离开实验室的人会负责检查存放实验样本的培养舱室。 巨大的金属管道从天花板上垂落下来,特殊的钢格地板映出培养舱的萤光。偌大的空间就像一个水族馆,连接管道的培养舱里沉睡着无数怪物的躯体,像泡在羊水里的胎儿一般紧紧蜷缩着身子。 寒冷的寂静中,唯有她一人的脚步声在周围回响。她绕过一排培养舱,正要向前。莹绿色的液体漫过来,水面映出破碎的培养舱。里面的东西不见踪影,玻璃碎片的边缘尖锐似野兽的牙齿。 她不动声色地停下脚步,缓缓从白大褂的内侧口袋里掏出枪。 第195页 头顶传来排气扇转动的声音,运行中的仪器低低鸣响。她观察着地面培养液的痕迹,蜿蜒的萤光在前方不远处戛然而止,诡异地失去了踪迹。 脚步微顿,她毫不犹豫转过身,正要朝上方开枪时,一个人影忽然扑过来,差点直接撞掉她手里的武器。 「不行!!」 悽厉的人声撕裂空气时,有什么东西随着头顶的排气扇一起砸落下来。 「不要伤害我的女儿!」那个科研人员抬起头,惨白的脸上满是惊惶之色。 「让开!」她挣开对方,重新举起枪,枪口对准那只从地上爬起来的怪物,「那不是你的女儿。」 注射过杰诺瓦细胞的怪物最近有几只获得了拟态的能力。但眼前的这个怪物不太一样,畸形的头颅连接着章鱼般的身体,她不知道那个科研人员看见了什么幻觉,居然会将这种东西当成自己的孩子。 不过,怪物会跑出来的谜团解开了。被幻觉迷惑的科研人员解开了培养舱的禁制,让里面的怪物得以脱身。 枪声响起的瞬间,那个科研人员的胸口忽然被触手刺穿,像人肉盾牌一样挡到那个怪物面前。 鲜红的血肉飞溅而出,她勉强就地一滚,狼狈地躲开擦着自己头颅而过的触手和长鞭。那些蛇一般的东西扭过身子,触手末端张开口器,口腔内部遍布细密的利齿,牙齿滴落奇怪的黏液。 她对着那些东西连开几枪,依靠幻觉保护自己的怪物没有坚硬的铠甲。恶臭的脓血炸裂开来,那只怪物往后踉跄一步,张口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可怕的音波几乎能震碎人的耳膜,她忍不住捂住耳朵。不远处的怪物身影扭曲起来,如同海市蜃楼一般开始随着空气变幻。 那个怪物的脸不断改变形状,人类的五官像面团一样糅杂在一起,全部都是她熟悉的脸。 这东西在读取她的记忆。 想明白这点后,她竖起精神屏障,撑着旁边的培养舱站起身,对准那个怪物的身影扣下扳机。 第一枪被它躲过去了,第二枪打穿了它的肩膀。剩下的触手狂乱地挥舞起来,那只怪物的面容再次起了变化,原本的五官被血肉吞没,浮现而出的是她的脸。 准确地说,是她现在这个身体的脸。 她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那个怪物的脸——她的「脸」炸成了一团模糊的碎肉。 猩红的血液喷涌而出,溅射到旁边的培养舱上。被一枪爆头的怪物栽倒在地,混杂着污血的培养液流得到处都是。 在原地站了许久,保持着枪口对准那具尸体的姿势,她缓步向前。 地上的一截触手忽然动了。那个东西像断头的蛇一样张开獠牙,扭身朝她的脚踝上咬了一口,然后才被她一枪打爆了剩下的躯体。 红色的血液在视野里快速变黑,她使劲眨了下眼睛,正要后退,身体一时不察失去平衡,她陡然踉跄了一下,背嵴抵上冰冷坚硬的玻璃壁。 体温急剧上升,免疫系统陷入战斗状态。视野里的事物开始扭曲交融,如同五彩斑斓的万花筒一般在眼前收拢绽放。 她靠着背后的玻璃壁缓缓滑坐下来,强烈的眩晕感来自脑内,麻痹的身体无法动弹,剧烈的高温几乎连骨髓都能融化。 玻璃失去凉意,意识逐渐模糊。急促的呼吸声不断在颅内放大,她前一刻还能清楚地认知到自己的不对劲,下一瞬大脑已被幻觉笼罩。 现实世界如隔水面,一切都模糊不清。在那朦胧的景象里,她好像看见了萨菲罗斯的身影。她用最后的力气抬起手,正要开枪,眼前的身影忽然消失不见了。冰冷的皮革握住了她的手腕。她拗不过对方的力气,只能缓缓松开手指。 已经无法分辨是现实还是幻象,她忘了自己在哪,怔怔地看着那个人。 碧绿的竖瞳,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就移不开目光。 ……好难受。心像要烧起来了一样。好像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要破裂开来了一样。 滚烫的温度融化了理智,一直紧绷的弦终于彻底断开。 她说,萨菲罗斯。 作者有话要说: ·塔克斯视角· 路德:我就在附近,但我不敢动。 雷诺:我也在附近,但我也不敢动。 · 希望下章不会被屏蔽。 第78章 在神罗总部做图书管理员的时候,她的生活一直都是两点一线。从公寓到公司,再从公司到公寓,每日的轨迹固定得犹如轮转的四季。 如果用笔连接地图上的两点,来回反覆的痕迹足以力透纸背,在地图表面刻下深深的凹槽。 她的人生曾经只有那一条线。平直、简单、不会变化。 普通人的生活就是不断重复的琐事。对于普通人来说,生活的一切都理所当然。铁灰色的城市,人潮拥挤的车厢,沉闷无趣的工作,她在固定的场景之中转换,就像游戏里的npc一样,行为和台词早在一开始就已经设好。 车厢里总是贴着阳光海岸的gg,明亮的色彩洋溢着快乐的味道。 偶尔,她会在车窗上看见自己的倒影。 那是她的脸,但又不是她的脸。每日重复的是她的人生,但又不是她的人生。 普通人早上起来时,看到镜子中的身影不会产生寄居在他人躯壳里的错谬感。 第196页 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依稀记得自己已经死了,但每天睁开眼睛,这个将死未死的身躯依然还在呼吸。 她就像游戏系统里的病毒,伪装成npc混入各个场景,比任何人都尽职地扮演着普通人的角色——直到游戏出现故障,命运产生偏差,列车忽然偏离原本的轨道。 那条平直的线起了变化。 灰烬擦出了火花,枯枝冒出了嫩芽。洋洋洒洒的飞雪离开地面,往天空倒卷而去。 路灯照亮了地面,空空荡荡的城市在夜晚的臂弯里沉睡。白色的雪花飘落到眼睫上时是凉的,在心里融化时却是热的,滚烫又鲜活。 在黑暗的地底待了十七年的蝉,破壳羽化后的生命只有七天。 光怪陆离的景色溶在一起,仿佛盛夏透过叶隙照射下来的光影。 「……你回来得好迟。」 她抬起手臂搂住萨菲罗斯的脖子,将脸埋到他的颈窝里。黑色的皮革质地冰冷,银色的长发如月光流淌而下,遮去了周围本就朦胧晦暗的光线。 提交家属申请表后,她依然维持着图书管理员的身份。萨菲罗斯很忙,时不时就得离开米德加出任务。她也有她的工作。碍于萨菲罗斯的身份,看似平行的两条线只能在隐晦的地方相交。 她的生活虽然依然两点一线,但线的末点改变了。 「你这次好像走了很久。」她说,「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她可能在等他回来的过程中睡着了,和前几次一样,靠在沙发上看书的时候一不小心就睡了过去。 「你为什么这么久才回来?」她试着抓住他背后的衣服,但手臂使不上力气,只能松松地用手指扣着黑色的皮革。 萨菲罗斯没有回答。 「解毒剂在哪?」他问她的都是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比如她有没有受伤,除了脚踝上的伤口,还有没有其他伤势。 「没有那种东西。」她摇摇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些想笑,也确实笑出了声,「没有解毒剂。」 「我带你去医疗翼。」 「不,」她说,「待在这。」 她对他说:「我没事,就待在这。」 她用呓语般的声音说:「不要动。」 她仰起脸,轻轻地将一个吻印到他的下颌边,嘴唇缓慢下移,贴上苍白柔软的喉咙,感受着皮肤底下传来的呼吸和震动。 「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萨菲罗斯的声音似乎隔了很久才传来:「……什么梦?」 「对于你来说是好事。」她说,「你变完整了,找到了自己存在的意义。」 闭上眼睛的时候,她仿佛能听见米迪尔群岛夏季的蝉鸣,绵延不绝的蝉噪在潮湿闷热的空气里酝酿发酵。屋外的阳光烫得发白,她的体内就像有个火炉,骨头都要熔化蒸发了。 「……」 「当英雄其实很无聊,对吧?」 她说:「恭喜你,人类毕业。」 她又说:「如果我现在让你和我一起叛逃神罗,你会我一起走吗?」 他低声说:「我会。」 她突兀地笑了一声,好像是忍不住才笑出来的。 「说谎。」她偏过头吻他,浅尝辄止的亲吻一触及离,只让心底的渴望愈发强烈。如同被风吹皱的水面,涟漪不断扩散荡漾,变成某种深入骨髓的痒意。 「你愿意和我一起死吗?」她说,「死亡一点都不痛苦。」 萨菲罗斯的动作好像忽然停了下来。 「……你不会死的。」他的声音无比压抑。 她说:「你怎么知道现在不是两个亡灵在对话?」 「也许我们早就已经死了。」 但萨菲罗斯打断了她的话。令人战慄的快乐沿着嵴椎升起,她脸颊发麻,下意识搂紧了他的脖子。 「你不会死的。」 背后的玻璃壁很凉,但身体很烫,烫得像有一团烈火在燃烧。抬起眼帘时,她在萨菲罗斯的眼底看到了相同的渴望。碧绿的竖瞳细如刀尖,仿佛进入狩猎状态的野兽。 他看起来就像一条漂亮的蛇,危险又致命,美丽得令人精神恍惚。 「……杰内西斯怎么办?」 萨菲罗斯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时,她没能立刻反应过来。 喉咙微动,他的声音充满忍耐,她几乎以为他想咬住她的喉咙,用涌出的鲜血平复扭曲阴暗的情绪。 她困惑地蹙起眉:「这和杰内西斯有什么关系?」 萨菲罗斯的身影顿了一下。 「你不是……喜欢他吗?」 她没有出声。萨菲罗斯的假设十分荒谬,以至于她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回答。 但萨菲罗斯似乎从她的沉默中误会了什么,凉意骤然随着衬衣掀开的下摆滑进来,黑色的皮革手套沿着她的腰肢抚上来时,她无意识抽了口气,剩下的呼吸声被萨菲罗斯吞入口中,变成模糊而支离破碎的音节。 「我怎么可能,」她试着说,「喜欢别人。」 呼吸黏连在一起,她揪住萨菲罗斯的衣襟,在换气的间隙里说:「不管是过去还是未来,当然都只有你一个。」 她忍住战慄,认真地告诉他:「只有你。」 一直都只有你。 分不清视野模糊的原因是什么,她仰起脸,陌生又熟悉的天花板朦胧又清晰,她好像刚看到了交错纵横的金属管道,看见了溅着殷红血迹的排气扇。破碎的监控摄像头黑黝空洞,早在不知何时就已经被人破坏殆尽。 第197页 空气里瀰漫着铁锈和盐的味道,一排排的培养舱散发着冰冷的萤光,里面的液体浸泡着畸形的身影,她还买来得及看清楚那些东西是什么,意识陡然回落,她一下子抓紧了萨菲罗斯的背。 没能发出声音,她坐在萨菲罗斯怀里,他紧紧拥着她,低头和她亲吻,好像两人是交缠在一起的蛇。 鳞片窸窣着,她无法动弹。萨菲罗斯安抚般地摸着她的背嵴,手掌沿着她嵴柱的弧度向下滑动,试图减轻她的疼痛。 他亲吻她的面颊,亲吻她的喉咙,亲吻她的肩颈,将一个又一个的吻烙印到她颤动的身躯上。 「放松。」贴着耳畔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再放松些。」 蛇类的亲吻带着危险而缠绵的味道,充满矛盾的欲望。他似乎很想将她吃下去,但又捨不得。吻着她脸颊的人动作温柔,将她扣在怀里的姿态却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占有。 她喘着气,将脸埋到萨菲罗斯的胸膛上。他搂住她的腰,让她将所有身体重心都压在他身上。 被烫意融化的大脑很快屏蔽了疼痛。身体和意识分离,又仿佛从未如此亲密。就像即将枯死的植物忽然探到了水源,疯长的藤蔓开出密密麻麻的花。 她以前好像也种过花,在常年潮湿温热的地方,在绿意盎然的群岛上。夏季气候炎热,空气吸足水分。衣服被汗水浸透,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 阳光晃得人眼晕,白色的光瀰漫开来。她仿佛嗅到了萎靡的花香,闻到了血液湿润的气息。 那个瞬间,她终于忍不住哽了一声。 「萨菲。」 涌出喉咙的声音如同本能,无法抑制。 「萨菲。」 这几个音节似乎打破了某种禁制,朦胧的视野里,狭长的竖瞳忽然如浓墨洇开,萨菲罗斯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的手还放在她的腰上,低头朝她看来的那一刻,眼中的神情却有什么改变了。 回过神时,萨菲罗斯好像低笑了一声。 视野忽然颠倒,陡然失重的感觉让她的心脏停跳了一拍,她下意识撑住地面,刚想爬起来,萨菲罗斯已将她罩入身下的阴影,宽大的手掌轻易便拢住了她的腰。 意识模糊的剎那,她没能听清楚萨菲罗斯说了什么。 ……利娅。 她在被人往回拖,但软绵绵的身体没有力气。 萨菲罗斯咬了咬她的左耳,牙齿轻轻扯住柔软的耳垂。 「喊我的名字。」 低沉的声音在胸膛里震动,萨菲罗斯的声音带着丝绸般平滑的质地。他就像一条巨大的蟒蛇,牢牢地将猎物缠在怀里。 「喊我。」他说。 她终于忍不住抓住他的手臂,脸颊贴在地面上,但两人力气差距太大,她根本扯不开他的手。 明明他的身体也异常滚烫,但态度却意外固执,执拗得近乎偏执。 「喊我的名字。」萨菲罗斯再次重复。 她忍不住闭上眼睛。 「……萨菲。」 他温柔下来。 但那温柔短暂得如同错觉,他吻了吻她的后颈:「我一直在找你。」 那个声音说:「我一直在等你。」 来不及思考这句话意味着什么,萨菲罗斯将她捲入怀里,如同鳞片窸窣摩擦的蛇一般,紧紧地和她在冰冷的地面上缠绕在一起,这次比之前更加密不可分。 身体和灵魂被填满到快要溢出来的地步,周遭的世界变得无足轻重。意识陷入黑暗的泥沼之前,她隐约听见身后之人的低喃。 「我的。」 反反覆覆只剩下这一句话。 「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四周目后期的剧情有些黑泥,但也不全都是黑泥【? 感谢一路陪伴到这里的各位。 第79章 她在黑暗的水中下沉。 听不见声音,看不见亮光。梦境中的世界黑暗而静谧。意识如同落入湖中的一枚石子,被柔软的水流裹挟着,缓慢而无声地朝深处坠落。 模糊的记忆碎片在水中漾开涟漪,如同破碎的气泡一般。一名女性的声音在脑内响起,在下沉的过程中拂过意识。 「两千年前,这个星球遭到了一场重创。」 回忆里的声音不断离她远去,只留下隐隐约约的尾音在黑暗的水底回荡。 「那场灾难造成的破坏过于严重,星球只能在漫漫岁月中缓慢修复伤口。周围的土地逐渐枯涸,赛特拉人也不得不离开她们的家乡。」 晦暗不清的记忆片段。和爱丽丝十分相似的身影坐在床边,美丽的面容染上哀恸的神色。 ……这是上周目的记忆。 「就在那个时候,『它』出现了。」 伊法露娜的声音颤了一下。 「它化作已死之人的模样,让人们看见自己最想见到的幻影。它用友善的面孔骗取了赛特拉人的信任,然后将病毒注入那些人的体内。」 …… 「那些人失去心智,变成了怪物。怪物袭击了其他赛特拉人的部落,让那里的人们也感染上病毒。」 …… 赛特拉人将它称为「从天而降的灾厄」,两千年后的神罗科学家将它命名为「杰诺瓦」。 以吞吃星球为本能的外星生命体,能够幻化成任何生物的样貌。它拥有完美的拟态能力,以此接近其他星球上的生物。就像一个星球寄生虫,将宿主吃空后,操纵宿主死去的躯壳寻找下一个目标,不断重复这个生命周期的循环。 第198页 冰冷的蓝色萤光照亮了黑暗,她站在巨大的玻璃壁前,抬头仰望培养舱中模糊的黑影。 没有脸的怪物,能够适应环境变成任何形态。 拥有拟态能力的怪物,身体崩坏后渐渐失去原型,最终只剩下一团畸形的触手和肉块。 没有人知道「它」从何而来,这种外星生命体的起源是什么。 「它」存在了多久,在这期间吞噬了多少星球,被不同的语言赋予了多少不同的名字。 冰冷的萤光映照在地面上。水中的黑影舒展身躯,如同一团氲开的浓墨。 ……外来的异物。 朦胧的阳光落进来,在白色的被褥上蜿蜒成一道金色的光河。 视野慢慢清晰,意识仍有些混沌。她不确定这是不是第二场梦。碧绿的竖瞳近在咫尺,在阳光的照射下透着碧玉般美丽剔透的光泽。 两人挨得很近,温热的鼻息落到面颊上。萨菲罗斯将她圈在怀里,银色的长发顺着象牙般的身躯倾洒而下。也许是梦中光影朦胧的缘故,他脸上的神情十分柔和,绿色的瞳孔稠丽似融化的软玉。 「……醒了?」 两人的体温熨帖在一起,皮肤相贴的触感过于真实,不像梦境。 萨菲罗斯抵上她的额头,鼻尖的软骨和她的轻轻碰在一起。他托着她的面颊,指腹缓缓摩挲着她脸颊的皮肤。 「你还在发烧。」萨菲罗斯的声音低沉舒缓,温柔的嗓音莫名染着海妖般惑人的韵味,「你要不要再睡一会儿?我已经帮你请了假。」 ……请假? 支离破碎的画面忽然划过脑海。失去意识前的记忆如喧嚷的潮水回涌,脚踝处传来轻微的刺痛,仿佛还残留着那一刻被咬住的触感,以及骤然席捲全身的热流。 世界如碎裂的镜面分崩离析,折射出光怪陆离的光影。那一晚的记忆断断续续,画面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像纠缠的线团糅杂在一起。 「怎么了?」 这不是她的公寓,这是他的卧室。窗外是罕见的晴天,夏末的米德加笼罩在这个季节的余晖里,玻璃窗和地面映着太阳的光芒。 明亮的阳光,荒谬的现实。她挣开萨菲罗斯的怀抱坐了起来,但起身的那一刻,强烈的眩晕感忽然涌来,她不得不抬手捂住脑袋。 颅腔内的嗡鸣不断拉长回荡,细长尖锐如同信号异常的金属仪器。失去意识前,她被实验室里的怪物咬了一口,现在还没变成失去理智的怪物或冰冷无用的尸体,说明星球为她选择的身体对杰诺瓦细胞拥有抵抗力。 这个身体的免疫系统正在和入侵的外星病毒厮杀,异常高的体温就是最好的证明。在宝条的实验室里工作了这么久,她很清楚自己现在正在经历排异反应。 「你还在生病,需要休息。」萨菲罗斯的声音从背后靠过来。他伸出手臂,似乎想搂住她的腰,让她靠到他的怀里平复呼吸。 她侧身避开他的手臂,用肩膀隔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别过来。」她缓慢地吸了几口气,尽力使自己的声音和平时一般冷静无波。 所有计划都被打乱了,她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昨晚的只是一场意外。」 她微微放下手:「我的手机呢?」 最后一次联络杰内西斯时,巴诺拉村那边的进展一切顺利。按照原本的计划,她现在应该已经在前往尼布尔海姆的路上。 失去意识后,时间过去了多久?她要怎么解释现在的情况?实验室出现了意外事故? 「你想联络谁?」萨菲罗斯说,「杰内西斯?」 斜长的阳光映照在木地板上,周围的环境静悄悄的。 莫名的寒意攀上背嵴,她缓缓转过身。 「你们一直在说谎。」萨菲罗斯的声音低沉平滑,他慢慢抬起眼帘,纤长的睫毛在大理石般苍白的面容上投下阴影。 模糊的记忆回闪,她隐约记起自己当时否定了她和杰内西斯之间的关系。 「……我怎么可能喜欢别人。」 「只有你。」 「一直都只有你。」 她试着开口:「那种情况下说的话,当然不是……」 「当然不是什么?」 萨菲罗斯抚上她的脸颊,手指穿过她耳旁的鬓发。奇怪的酥麻沿着他手指触碰过的地方扩散开来,她忍住那点细微的战慄,微微仰起脸。 「你并不爱他。」他贴到她耳边,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你从未爱过他。」 低沉的嗓音在胸膛里震动,弧度柔软的嘴唇微弯,萨菲罗斯温柔道:「你们并没有在一起。」 这个事实让他气息和缓下来。萨菲罗斯低声重复:「从未。」 在他俯身想要亲吻她的那一刻,她倏然回神侧过脸,避开了他的靠近。 温热的呼吸擦过耳畔,萨菲罗斯似乎顿了顿,缓慢地直起身。 「为什么之前要撒谎?」 「这和你无关。」 「你觉得我会相信这种说辞吗?」 「不相信又如何?」她终于转过头看着他,「我不管和谁在一起,都是我个人的选择。」 萨菲罗斯的手指好像抽动了一下,仿佛在那一刻想要握住什么。 他和她对视许久。 「确实,那是你个人的选择。」 萨菲罗斯的回答让她有些意外,她微微怔了一下,但很快就藏起那点情绪起伏。 第199页 「可以把我的手机给我了吗?」 「你的手机并不在我这里。」 和实验室的怪物战斗的过程中,她的手机早就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 「但是,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萨菲罗斯道,「你可以用我的。」 现实面前,她没有其他选择。 萨菲罗斯离开房间后,她打开他工作用的手机。亮起的屏幕显示时间已经过去了一整天。她翻出杰内西斯的号码,给他发了一条简讯。 「你先去度假,不用等我。」 她的个人情况怎么样都无所谓,重要的是解决尼布尔海姆那边的潜在威胁。 等回信的过程中,由于精神和身体都过于疲惫,她一不小心睡着了。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夜晚。卧室里光线昏暗,萨菲罗斯从背后搂着她,不知何时给她换上的衣物被冷汗浸湿,黏糊糊地贴在身上。 出现排异反应的身体反覆陷入发烧般的状态,那几天她的意识异常昏沉,萨菲罗斯就像守着巢穴的野兽,除了几次出门帮她拿换洗衣物,其他时间都和她一起待在卧室里,寸步不离如孵蛋的巨蟒。 宝条大发慈悲地给她批了没有期限的病假,科学部门还源源不绝地送来了很多药物,包括许多最新研发的产品。出于对宝条人品的信任,那些东西她一丁点都没碰,萨菲罗斯也没有强求。 「你想要什么?」那些天,萨菲罗斯最常问她的就是这句话。 她想一个人待着,但只有这个愿望不行。她现在正处于最虚弱的时期,在身体的排异反应消失之前,都需要有人在身边照顾。 于是她换了一个要求。 「杰内西斯回来了吗?」萨菲罗斯问她想要什么的时候,她总是回答:「我想和他单独谈谈。」 她就这么一个队友,现在她无法如期执行计划,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杰内西斯身上。 杰内西斯在尼布尔海姆耽搁了很久。等他回到米德加时,夏天已经基本上结束了。 「所以,现在的剧本是什么?」 客厅里,杰内西斯看似和平时一般慵懒散漫,神态却并不轻松,「我去找萨菲罗斯决斗然后被他送进医务室?」 「……」 「或者我努力一点,去找萨菲罗斯决斗然后把他送进医务室?」 「尼布尔海姆怎么样了?」她直接切入重点。 杰内西斯没有直接回答。他将手搭在桌子上,手指无意识地点了点。 「最近科学部门那边没有什么动静吗?」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泡在罐子里的东西不见了。」 她顿了一下,旋即陡然回神。 杰内西斯:「萨菲罗斯最近有出远门吗?」 「……不。」 萨菲罗斯一直待在她身边。 米德加和尼布尔海姆之间隔着大海和崇山峻岭,任何人都不可能在一天内往返,就算是萨菲罗斯也不行。 「魔晄炉里的监控没有留下记录,杰诺瓦目前不知所踪。」杰内西斯说,「有人明显快了我们一步。」 「……」 如果杰诺瓦不见了—— 「会是谁做的?」 交谈声戛然而止。 萨菲罗斯说她需要养病,离开公寓让两人独处的时间十分短暂。 「你该回去了。」 杰内西斯站起身。萨菲罗斯的表情非常平静,慢条斯理的语气仿佛在陈述事实。 客厅里的空气凝固起来。现在是最好开口的时机。虽然萨菲罗斯已经知道了两人并不是真正的情侣,她和杰内西斯名义上还在交往,她和杰内西斯一起离开理所当然。 但杰内西斯没有直接提出这个要求,她也明白:杰诺瓦失踪之后,他们最需要防范的就是杰诺瓦和萨菲罗斯进行接触。 任务的优先顺序现在改变了。比起尼布尔海姆,更需要留意的是米德加的情况。 ——萨菲罗斯最近有表现异常的地方吗? 她忍住奇怪的眩晕感,强撑精神将自己的注意力拽回现实。 离开前,杰内西斯看了她一眼,没有多言。 随着一声电子细响,公寓的门扉再次上锁。 说是观察也好,监视也罢—— 她抬起眼帘。 没有什么比待在萨菲罗斯身边,更方便她实时监测他的状况。 这场戏,她还得演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伊法露娜的回忆来自ff7本传冰雪村的录像。 · 利娅没怀,也不会怀。 第80章 黄昏时分下起了雨。 黑压压的乌云挤压着地平线,赤红的夕阳被雨水晕开。吹进卧室的风染着秋天的凉意,如丝的细雨落到脸颊上,染着城市管道铁锈的味道。 她坐在窗边,望着远方出神。 自杰诺瓦的尸体消失之后,她心底一直萦绕着莫名的不安,好像她错过了什么重要的细节,而那个细节遗落在她残缺的记忆里。不论她怎么回想,那片记忆的迷雾都依然晦暗深涩,如同被人罩上了一层遮光的帘子。 [v]历0000年秋,按照命运原本的轨迹,杰内西斯会从五台前线失踪,引起一系列特种兵反叛的事件。如今杰内西斯治好了他的劣化,五台战争提前结束了,命运开始产生偏差。 杰诺瓦是神罗科学部门的机密,知道杰诺瓦存在的人一只手就数得过来,更别提知道杰诺瓦存放地点的人。 第200页 远古的外星灾厄不知所踪,未来变得浑浊起来,但到目前为止,一切风平浪静,平静得近乎诡异。 乌云在遥远的苍穹中翻涌,斜风冷雨忽然消失了。随着一声轻响,卧室的窗户被人重新合上。 她回过神,萨菲罗斯的身影映在雨水模糊的玻璃窗上,银色的长发顺着宽阔厚实的肩膀蜿蜒而下。逆着光时,那双碧绿的竖瞳让人想起黑暗中的野兽,高大而强壮的身躯轻易便能按住自己的猎物。 她停住动作,昏暗的卧室慢慢亮起橘黄色的灯光,驱散了阴影里寒冷的感觉。 「坐在窗边容易着凉。」萨菲罗斯的声音温和平缓,脸上的神情看不出任何异常。 萨菲罗斯俯身将她抱起来时,她迟疑了一下。没有跟杰内西斯离开时,她已经无声地做出了选择,现在刻意保持距离只会显得反常,还容易让人起疑。 想到这里,她用手臂环住萨菲罗斯的脖颈,好像两人真的是亲密的情侣一样,将脸颊靠到他的肩膀上。 萨菲罗斯开口说话时,她能感受到他喉咙里柔和的震动,直抵他的胸腔深处。 「你差不多该进食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她将脑袋抵在他的肩窝里,避免和他有眼神接触,幅度微小地摇了摇头。 「……没胃口。」 这是实话。她最近时常觉得头晕噁心,虽然发烧的症状已经褪下去不少,这个身体显然还未痊癒,依然在和体内的病毒缠斗不休。 拥抱据说能促使身体释放催产素,减少负面情绪并带来镇静的效果。她不知道这个研究理论是否正确,但身体特别难受时,被萨菲罗斯抱在怀里似乎确实能帮她减轻痛苦。 半夜时分,雨水在黑暗中敲打着窗沿,沙沙的声音衬托得夜色愈发寂静。萨菲罗斯抱着她坐在床边,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拢在怀里,让她抵着他的肩膀平复呼吸。 躺下来的话胃里就会翻江倒海,闭上眼睛世界仿佛在黑暗中不停旋转,只有靠在萨菲罗斯怀里时她才会觉得好受一点。 如同躁动的水面忽然平静下来,身体里的一部分不再抵抗。就像找到水源的植物,自然而然地倚靠过去,贪婪地汲取着他的体温、声音,仿佛他的存在本身对她来说就是解药。 萨菲罗斯抚着她的背,另一只手将她拢在怀里。特种兵的心跳比普通人缓慢许多。萨菲罗斯的心音隔着胸腔传来,两人的心跳声在黑暗中逐渐重合。她的气息渐渐平缓,微微颤抖的身体也放松下来。 她留着一部分理智,冷静地看着这种时候的自己。 「抽屉里有药。」萨菲罗斯的声音很低,贴着她的耳畔响起。他拂开落到她颈侧的碎发,微凉的皮肤不知何时渗出了一层薄汗。 下雨的夜晚没有月光,碧绿的竖瞳在黑暗中敛着粼粼的幽光。 「要不要我去拿?」 萨菲罗斯吻了吻她的下颌,她无意识地微微仰起脸,他动作自然地顺着她的下颌吻了下去,像冰凉柔软的蛇一样,轻轻摩挲着脆弱的喉咙,将自己的气息贴在她的颈项上。 「……不用。」她抓紧他的背,手指穿过丝绸般的银色长发,攀住宽阔厚实的背嵴。 带有安抚性质的吻接连落到柔软的喉咙上,酥麻的感觉确实有奇效,很快就让她忘却了身体的不适。 应该演到哪个地步?这个分寸她至今没有把握。 窗外的夜雨淅淅沥沥,身体陷入柔软的被褥时,她将手按到萨菲罗斯的肩膀上:「等等。」 笼罩在身上的阴影停了下来。萨菲罗斯微微支起身,碧绿的竖瞳映出她此刻发丝微乱的模样。 「不舒服?」 银色的长发滑落下来,两人的呼吸贴得很近。她不动声色地侧过脸,将脸颊埋入枕头,随即轻轻点了下头。 萨菲罗斯的气息离开她的颈侧时,就像野兽松开了猎物的喉咙一样,但他的动作比那温柔许多。他最近一直温柔得令她困惑。 身后的床榻陷了下去,萨菲罗斯侧身将她搂入怀里。 「那就好好休息。」 能够将她抱在怀里,这件事似乎已经令他足够满足。餍足的大型野兽吻了吻她的肩膀,低沉的嗓音在喉咙里震动。 「如果有什么事就叫我。」 萨菲罗斯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会一直在。」 一直。 最开始的时候,她只想绊住萨菲罗斯,监视他的同时提防他被神罗派去寻找杰诺瓦的下落。这种机密任务极大可能会落到深受神罗信任的银发1st身上,但萨菲罗斯拒绝了近期的所有任务,不再执行神罗给他的命令。 以前好像也曾有过这种叛逆期,但那个时候是为了安吉尔和杰内西斯。 特种兵的主管拉扎德发了好几条信息,毫无例外都没有得到萨菲罗斯的回应。昨天拉扎德尝试着给她的新手机发了一封邮件,言辞委婉地问她病情如何,萨菲罗斯大概什么时候能回去工作。 有胆子拜访萨菲罗斯公寓的人只有扎克斯,那个时候她身体的排异反应已经基本上消失了,精神也比之前好了许多。 「塞西利娅!!」她不知道扎克斯听说了什么,但见到她好端端地坐在客厅里时,扎克斯显得高兴极了,脸上的笑容仿佛能照亮窗外阴沉的天空。 还没来得及给她一个许久不见的、大大的拥抱,热情洋溢的身影忽然顿住。扎克斯被萨菲罗斯拎住后颈的衣领,单手提起来放到一边。 第201页 「……哦,抱歉。」扎克斯放下手,手臂贴着身侧站直了。 一同前来拜访的还有安吉尔。他明显不太放心扎克斯,抱着手臂站在旁边一直打量着萨菲罗斯的反应。 这些天安吉尔可能一直在代替萨菲罗斯出任务,因为他看起来有些睡眠不足,靠在墙边的姿态稍微有些紧绷,随时都能介入到萨菲罗斯和扎克斯之间。 杰内西斯靠在门边,离得最远。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只是凑巧路过,他也确实把诗集带上了,整个人和没骨头似的,懒洋洋地靠着门槛。 「你最近还好吗?」扎克斯问她,「听说你在实验室的一场事故中受伤了。」 她微微颔首:「已经没有大碍了。」 扎克斯的视线落到她颈侧的痕迹上。 「那个……」他顿了一下,「难道是……」 话还未说完,安吉尔已遮住了扎克斯的眼睛。 视野突然一黑,扎克斯愣了一下,试着挣扎。但安吉尔的手掌捂得太牢了。 「我们下次再来拜访。」安吉尔朝萨菲罗斯点了下头,一手圈着扎克斯的脖子,直接将人拖离现场。 「他已经有女朋友了,安吉尔。」杰内西斯放下手里的诗集,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他没你想得那么天真。」 安吉尔看了杰内西斯一眼,杰内西斯扔起双手,表示投降。 「我知道我最近在你这没有什么信用可言。」 ——你到底和安吉尔说了什么? 她看向杰内西斯,杰内西斯耸耸肩,回了她一个「到时候再解释」的表情,不紧不慢地跟在安吉尔和扎克斯身后带上了门扉。 客厅再次安静下来。不知是不是错觉,三人拜访时,萨菲罗斯一直表现得有些冷淡,仿佛并没有把那些无关紧要的人放在眼里。 高大的银发特种兵给人不好接近的感觉,虽然看似孤高冷酷,英雄时期的萨菲罗斯是会为了朋友拒绝执行命令的类型。这么冷淡的反应…… 「他一直喊你塞西利娅?」 萨菲罗斯的声音让她回过神。 冷淡的原因是这个吗?她稍微放松下来,尽管她自己也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感到紧张。 「……那是我的名字。」 片刻后,萨菲罗斯移开视线。 「那么,我应该叫你利娅。」他平静地说,「以我们的关系,用更亲昵的称呼理所当然。」 冷静沉稳的样子仿佛在作战会议上陈述报告。 没有得到回应,萨菲罗斯转过头。他声音微低:「不行吗?」 会对他先前的表现产生怀疑应该是她想多了。萨菲罗斯对于无关紧要的细节意外执拗。她抬头和身材高大的特种兵对视,差点没忍住想问他——我们现在的关系算什么? 但她没有。 「……随你。」 身体差不多好起来之后,她再次回到科学部门上班。请了一个多月的病假,神罗总部看起来一切如常。没有人知道科学部门最宝贵的实验体离奇失踪了,宝条外出的原因也只是普通的出差。知道真实情况的人可能只有排在她后面买咖啡的塔克斯。 最近睡眠不足的人好像有点多,她端起咖啡,离开柜檯时,那个红发的塔克斯颤巍巍地朝她竖了个拇指。他的搭档抬起手,冷酷无情地将他的拇指按了下去。 她的病拖了太久,如果她能早点回到工作岗位上,说不定就能和宝条一起去尼布尔海姆「出差」了。但现在多想这些也无济于事,她翻开桌面上堆积如山的文件,将所有的研究项目快速过了一遍,毫不意外地发现一些新项目已被终止。 午休的时候,杰内西斯熟门熟路地走进她的办公室,好像这个地盘是他的一样。他靠到沙发上,可惜沙发不是转椅,要不然他已经慢悠悠地在她眼前转了一圈。 「最新的传闻是我们在冷战。」杰内西斯侧头道,「萨菲罗斯情况如何?」 「……没有什么异常。」 「我想也是。如果他已经恢复了记忆,我现在不可能还活着。」 杰内西斯摊开手:「所以接下来该怎么办?」 「……」 「我们冷战一段时间然后和平分手?还是分手前再演几齣戏?让这个分手更具说服力?」 「你和安吉尔是怎么说的?」 「我当然不可能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杰内西斯说,「你知道,我得为安吉尔的心脏考虑。」 「……你现在开始关心安吉尔的心脏了?」 「重活一世,你可以理解为我成长了。」 她没有表情。 杰内西斯不以为意地耸耸肩:「我告诉安吉尔,你之前是想躲避萨菲罗斯,所以才会特意找我演戏。」 「安吉尔相信了你的说辞?」 「他让我最近不要惹萨菲罗斯。」 「……安吉尔最近看起来很憔悴。」 杰内西斯:「那可不是吗。」 「……」 「我是回来赎罪的。」杰内西斯靠着背后的沙发,「但也不只是为了赎罪。」 他漫不经心道:「安吉尔死后,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他的唠叨了。」 他们的人生是一场巨大的谎言,巴诺拉村是神罗囚禁失败实验体的牢笼。友善的村民,慈祥的父母,不过是神罗手中的提线木偶。至少杰内西斯曾经是这么以为的。 第202页 但哪怕是前世,濒临死亡时,怪物还是爬回了幼时的家乡。就像洄游的鱼一样,被生物的本能驱使着,回到了自己起初的地方。哪怕只剩下废墟和谎言,哪怕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满怀刻骨的仇恨,真到了死到临头那一刻,才发现心底的感情无法割捨。 不管是怎么样的谎言,唯有情感这种东西是真实的。 哪怕是对着虚假的事物,人也能产生真正的感情。 「多么无趣。」杰内西斯仰头看着天花板。 她看着桌面上摊开的娱乐周刊,花花绿绿的图片和夸张的文字搭配在一起。 「你还是多念几句诗吧。」 杰内西斯抬起眉:「真过分,我可是难得推心置腹地在和你说话。」 「午休时间已经结束了。」她打断杰内西斯还未出口的话,起身送客,「有新进展的时候我会通知你。」 养病的期间,她堆积了很多工作。等她离开办公室锁上门,米德加的街道已在夜色中亮起灯光。 璀璨的电灯编织成灯光的海洋,街道车水马龙。驶离站台的列车隆隆震动。城市边缘的魔晄炉如钢铁巨兽匍匐在夜空底下。离开车站的那一刻,热闹的人声如潮水涌来。 她饶了一条远路,穿过模糊的人群和星罗棋布的街道,回到熟悉的建筑门前。 顶层的公寓俯视着米德加的夜景,柔和的灯光照亮了客厅。她经过客厅时顿了一下,慢慢转过身。 茶几上的花束沐浴着灯光,金色的百合花托着露珠般的微光,鲜妍明亮的色彩在米德加极其罕见,美丽得有些不太真实。 她怔在原地,萨菲罗斯的气息从背后围拢过来。他圈住她的腰,将她拢到怀里,低沉的声音含着温柔的笑意。 「你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科普小环节:南非有一种蟒蛇,孵蛋期间鳞片会从棕色变成黑色,因为黑色吸热。这种蟒蛇会熘到太阳底下,将自己晒热了,再回去用体温孵蛋。 第81章 金色的百合花在米德加只存在于一个地方。 第五区贫民窟边缘的教堂还是记忆中的样子,棕发碧眼的少女蹲在祭坛前,照顾花圃里的花朵。听到门边的动静,少女转过头。雾蒙蒙的阳光透过玻璃彩窗,在木地板上映出长长的光影。 「你还好吗?」作为初次见面的开场白,这句话有些出人意料。 爱丽丝从花圃边站起身。身影笼罩在光芒中的少女,眼眸是极为清澈的翠绿色。 被那双眼睛注视着,她过了片刻才回答:「已经没有大碍了。」 想起此行的目的,她补充说:「谢谢你的花。」 爱丽丝绽开笑意。 「我从扎克斯那里听说他的朋友生病了,之前就一直想见你一面。」拉住她的手十分温暖,她抬起眼帘,爱丽丝朝她眨了眨眼睛:「我有预感,我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 「你真的没事吗?」 这已经是爱丽丝第二次问她这句话了。 她张了张口,正要回答。 「如果遇到了困扰的事,根据你的心决定就好。」 爱丽丝语气一转,声音很快再次活泼起来。 「当然,你也可以随时来找我。」爱丽丝挺起胸膛,「我可是很可靠的哦。」 「……」 见她没反应,爱丽丝重复道:「我可是很可靠的哦?」 「明白了。」 爱丽丝这才松开她的手。 回去的路上,她穿过第五区贫民窟的废墟。接近人类的居住区时,金属管道和建筑废料搭建的房屋在道路两侧多了起来。福利院门口支着几张桌椅,曾经有过人口贩卖丑闻的福利院这些年经过改革,负责人已经完全换了一批。 她无意识放慢了脚步,但这一世的坎赛尔不可能认识她。那个身影站在福利院门口,将跑到外面的孩子一个一个逮回来。 「该上课了!」 小孩子嘻嘻哈哈的笑闹声从背后传来,她路过破旧的货柜时,几乎以为自己会看见一个捧着书的身影坐在那里。 …… 「你这个没有感情的怪物。」 …… 「没有变成怪物,你应该感到足够庆幸。」 前方的声音让她回过神,宝条背着手站在培养舱前,一如既往阴阳怪气的语调让人无法判断他的心情好坏。 她没有回答宝条的话,他似乎也对她的回答不感兴趣。 宝条瞥了她一眼,慢悠悠地拖长语气:「如果你需要更多的假期……」 镜片后的目光颇有些意味深长。 「没有那个必要。」她的表情没有变化,「我现在最希望的就是尽快赶上工作进度。」 从尼布尔海姆出差回来的宝条一无所获。杰诺瓦的尸体就像凭空蒸发了一样。现场除了满地的玻璃碎片和早已干涸的培养液,没有找到任何可以追踪的痕迹。 这么珍贵的实验体直接不翼而飞,身为科学部门主管的宝条应该暴跳如雷才是。但也许是为了掩饰这个重大的失误,宝条最近表现如常,还是和以前一样不好捉摸。 下班的时候,她在电梯里遇到了萨菲罗斯。银发的特种兵在人群中显得鹤立鸡群,比周围的神罗员工高出了足足一个头。 身边的人自发给他留出了一小圈空间。哪怕站在拥挤的电梯里,萨菲罗斯也不会和周围的人接触。 第203页 金属门扉滑开时,她顿了一下,旋即缓步踏进电梯。 电梯里安静得落针可闻。自以为隐晦的视线时不时往萨菲罗斯的方向扫去。银发的英雄似乎早已习惯这种待遇,淡然的神色没有任何波动。 抵达大厅时,所有人都无意识松了口气,从电梯里鱼贯而出。萨菲罗斯是最后一个离开电梯的人,一直站着不动的身影迈步向前,经过她的身侧时,他手指微动,仿佛不经意地碰了碰她的尾指。 黑色的皮革手套柔软冰凉,轻轻贴上指背的皮肤。她回过头,萨菲罗斯看着她,两人目光相触的时间很短暂。随着人群在电梯口前分开,萨菲罗斯不动声色地收回手。 她和萨菲罗斯同居的事实现在还是不能公开的秘密,在神罗总部上下班时,两人并不会同路。 客厅里的花放了几日已经有些枯萎,金色的花瓣微微捲起,焦脆如深秋的落叶。 她站在桌边,看着瓶子里的花。 「你今天过得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 萨菲罗斯说:「宝条?」 她点头:「宝条。」 「如果他不在的话,你的工作是不是会轻松许多?」 她转头看向萨菲罗斯。萨菲罗斯神情如常,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你呢?」她开口说,「你最近有任务需要出远门吗?」 萨菲罗斯微垂眼帘,碧绿的竖瞳映出她的身影:「你希望我出远门吗?」 「……不。」 她说:「请留下来。」 萨菲罗斯忽然顿了一下。 「把刚才的话再说一次。」 「……什么?」她差点以为她听岔了,但萨菲罗斯专注地看着她,纤细的竖瞳嵌在煜煜生辉的光河里。他压低嗓音,喉咙微动:「再说一次。」 她怔了一下,缓慢地回过神。 「我希望你留下来。」 萨菲罗斯的唇边出现了一丝笑意,微笑的弧度很浅。 「我也是。」他说。 萨菲罗斯低下头,手指穿过她的发丝托住她的后脑勺。酥麻的痒意顺着后颈扩散开来,他吻了吻她的唇角,温热的呼吸贴上她微微分开的唇瓣。 萨菲罗斯低笑一声:「我也希望你能留下来。」 温柔的声音变得含糊起来,她攥住黑色的衣襟,被弯下身的银发特种兵搂到怀里,捧起脸亲吻。 「……利娅。」 银色的长发如月光漏下,呼唤她的声音仿佛想要渗透她的皮肤血肉浸到她的骨髓里,在最深的地方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利娅。」 仿佛只要将这个名字喊得足够多,就能将其变成牢不可破的诅咒。 黏连的呼吸微微分开时,她犹豫了一下,抬手抚上萨菲罗斯的面容。 碧绿的竖瞳轻轻眨了一下,萨菲罗斯似乎没想到她会主动碰他。 她梳了梳他耳旁的头发,将滑落下来的发丝拨回他耳后。银色的长发冰凉柔软,抚摸起来如同融化的月光。 萨菲罗斯轻轻笑了一声,鼻腔呼出的气音很浅。他微微偏头,将脸颊贴到她的掌心里。 那个时候的萨菲罗斯看起来好像很高兴。 她几乎都忘了,萨菲罗斯以前会露出这种神色。 萨菲罗斯问她愿不愿意留下来时,熟练的谎言涌到嘴边,被她含在舌尖上,最后却不知怎的被她咽了下去。 仿佛遗漏了什么的感觉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消散,反而变得愈发强烈,但她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也不知道冰面何时会开裂,看似平静的日常是否已经存在隐藏的裂缝。 时间转瞬来到九月末。 头顶的电灯微微闪了一下,发出飞虫撞在灯罩上般的细响。周围的乘客纷纷抬起头。就在那个剎那,仿佛电线突然短路,照明系统陷入故障,厚重的黑暗忽然坠落,等人们反应过来,停电的车站已经一片漆黑。 应急灯迟迟没有亮起,混乱中传来人群的声音。她站在原地,黑暗放大了其他五感。但另一个人似乎是隐匿踪迹的高手,等她察觉到对方的气息,对方已经出现在她身后,就像巷子里的阴影一般悄无声息。 「不要动。」 低沉的声音染着微微的沙哑,熟悉的嗓音在记忆中泛开涟漪。 黑暗中,两人背对背而立,仿佛只是恰巧出现在同一个地点的陌生人。 最后一次听见这个声音时,他告诉她要保重。不善言辞的男人将表情藏入披风,只露出一双猩红的眼眸。 「时间不多,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你记好了。」 文森特·瓦伦丁现在原本应该在神罗公馆里沉睡,但站在她身后的男人明显不是幻觉,而且拥有前世的记忆。 「小心萨菲罗斯。」文森特的声音很低,落入她耳中却异常清晰。 「这个世界是他重启的。」 仿佛是许久又仿佛只是一瞬之后,她听见自己开口: 「……什么意思?」 「世界一旦毁灭,星球就会开启最后的保护机制。」文森特隐晦道,「萨菲罗斯利用了这点,干涉了星球回溯的时间。」 她看着前方的黑暗:「你也是被星球送回来的?」 「杰诺瓦开始行动时,我被星球唤醒了。但在来这里的路上,我跟丢了杰诺瓦的踪迹。」 黑暗里传来铁锈和盐的味道,文森特的声音平稳无波,冷静的语调没有透露出任何疲倦之意。 第204页 「你受伤了?」 文森特声音微顿,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你要提防周围的人,杰诺瓦拥有拟态的能力,有可能已经混入了人类的居住地。」 「……是萨菲罗斯做的吗?」 「他是最大的嫌疑人。」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她感受到文森特微微侧身。 「不要相信他。」 她没有回头。 她站在原地,黑暗让空间变得无限宽广,同时也让空气里的凉意愈发渗人,近乎冰凉彻骨。 「这个时间点是他特意选的。」文森特压低声音,「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这是你最容易重新爱上他的时期。」 列车呼啸而过时,铁轨两侧的碎石震动起来。回忆里的长风拂过面颊,如果她此时转过头,几乎怀疑自己会看见列车的灯光。璀璨的光芒如同黑夜里的太阳,膨胀坍塌时释放巨大的能量,就像星辰的诞生一样。 然后她会在燃烧的废墟里醒来。 寂静笼罩的世界,火海熊熊燃烧。 被浓烟灼烧的喉咙无比干涩,她试了几次,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但是,如果他没有记忆?」 「最好的伪装就是没有伪装。」文森特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可以封印自己的记忆,然后设置解除限制的契机。根据杰诺瓦的动静,他已经恢复记忆的可能性很高。」 「你需要我做什么?」 她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阻止萨菲罗斯。」 文森特说:「我们没有别的选择。」 作者有话要说: 文森特扒了萨菲罗斯的【。 萨菲罗斯开始行动了,星球也开始行动了。 利娅队友+1 第82章 阻止萨菲罗斯意味着什么,她很清楚。 事已至此,他们已经没有退路。只要不直击所有问题的核心,星球毁灭的命运就会不断循环。所有人都会被困在这个循坏里,如同命运的提线木偶。 要结束这一切,只剩下一个办法。 「上一次,我心软了。」文森特的声音微微一低,「我做出了错误的判断,造成了不可挽回的结果。」 她没有说话。 「所以这一次由我来下手。」 文森特的语气没有任何回旋余地,以看似冷酷的方式免去她的痛苦。 「……不,」她开口说,「不能只有你一个人。」 「有你配合我足以。」文森特的声音没有波动,「这是我的赎罪。」 他似乎不打算给她反驳的机会,背后的气息隐入黑暗。在文森特离开之前,她飞快道:「明天傍晚,一等特种兵杰内西斯会在医疗翼接受例行体检。」 文森特的步伐好像顿了一下。 飘荡在空气里的血腥味消失不见了,和出现的时候一样毫无预兆,短暂得如同思绪错开时的幻觉。 头顶的电灯闪了闪,停电的车站发出重新启动的声音。从站台的尽头开始,光明一格一格蔓延,很快驱散了先前的黑暗。 周围的人群如释重负,广播的声音在站台间回荡开来。她站在原地,仿佛从始至终都没有动过一下。背后空空荡荡,光滑如镜的地面只映出她一个人的身影。 大面积停电在米德加很罕见,足以登上新闻头条。车站外的街道上站着不少人。大部分建筑都已恢复供电,少数商店招牌还不太稳定,萤光在夜色中忽隐忽现。 夜晚的人群、声音、霓虹灯光,如同画布一般铺展开来。她置身于那个场景中,仿佛融入了周围的环境,同时却又好像离一切很远。 路过巷子时,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臂,一下将她拉了进去。 圈住手臂的触感冰冷如蛇,她心头一跳,正要反抗。 「是我。」 萨菲罗斯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低沉平缓如拂过水面的微风。 巷子里光线昏暗,石砖地面覆盖着湿漉漉的反光。她抬起头,银发的特种兵站在暗巷里,宽阔的肩膀覆着银白的肩甲,强壮的手臂轻易便能折断成年人的嵴椎,高大的身影看起来就像一道不可逾越的墙。 但他表情柔和,眼睫在碧瞳里落下细密阴影,淡化了那种刀锋般凌厉的冰冷感。 「……我刚才差点拔枪。」她调整好表情,看似随意地开口,「你下次可以先给我一点提示。」 萨菲罗斯轻笑一声:「是我的错。」 他松开她的手臂,唇边含着一丝笑意:「你平时出门都带武器?」 「事实证明,米德加没有世人想得那么安全。」她顿了顿,「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听说车站出了一点意外。」 萨菲罗斯问她:「发生什么了吗?」 「……如你所见,只是一场停电罢了。」她说,「特种兵连停电也会管吗?」 「这确实不在我的职权范围之内。」萨菲罗斯缓缓道,「但是我想来。你可以将这理解为我的个人意愿。」 「……」 「要不要一起回去?」萨菲罗斯朝她伸出手,嘴角依然弯着很浅的笑意,「虽然我们註定同路。」 黑色的皮革冰凉柔软,同时又很烫,烫得如同烙铁,但就算骨血都会融化,她此刻也不能松手。 萨菲罗斯牵住她的手。两人远离繁华喧嚷的街道,远离米德加不夜的灯光,没入无人注意的暗巷。 第205页 萨菲罗斯的手掌比她的宽大很多,常年握刀的手戴着皮革手套。黑色的皮革表面覆盖着细腻的纹路,触碰起来有如磨砂般的质感。 她不及他的肩膀高,萨菲罗斯走一步相当于她走两步。天生的体型差註定两人步调不一致,这世上估计没几个人跟得上萨菲罗斯的步伐。 高大的身影放慢了脚步,她没有注意周围的环境,心脏在胸膛里莫名绞痛,窒闷得她几乎喘不上气。仿佛意识和身体分裂了一样,她用尽力气才抑制住了指尖的颤抖。 「怎么了?」萨菲罗斯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她明明什么都没表现出来。 「利娅?」 「……你走太快了。」她说,「我跟不上。」 石砖地面模糊又清晰,湿漉漉地映着湖泊般的反光。 「是我前几日说的话让你感到困扰了吗?」萨菲罗斯不动声色道,「我问你愿不愿意留下来,这件事是不是提得太早了?」 她摇摇头。 「我好像从来没有问过你,你为什么会来米德加。」 身影微顿,她抬起眼帘。 碧绿的竖瞳敛着幽幽的粼光,萨菲罗斯垂眼看着她:「因为工作?」 片刻的停顿后,「……是的,」她说,「因为工作。」 昏暗的巷子里,路面的水洼映出霓虹灯的灯光。那些色彩融汇在一起,斑斓如同蛇类的鳞片。 「那么,等你工作结束了,你也会回去吗?」萨菲罗斯问她,「回到你原本的地方。」 她在那双碧绿的竖瞳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纤细的竖瞳切开影像,瑰丽的虹膜让人联想到宇宙深处的星云。 「本来是这样的。」 萨菲罗斯顿了顿,握住她的手掌微微一紧,但很快就松开了力道。 「你愿意留下来?」 「如果是为了你。」她说。 如果是为了你。 科学部门的楼层如迷宫繁杂,只有身为科学部门主管的宝条知道全貌。和杰诺瓦计划相关的实验是神罗隐藏至深的秘密。绝大多数的科研人员都在普通的楼层工作,只有少数人会接触到科学部门的最深处,见到那些密集如虫卵的培养舱。 破碎的管道里溢出点点魔晄,在昏暗的环境里如萤火漂浮。红色的工业地灯和蓝色的照明灯互相交织,薰染出雨雾天般朦胧黯淡的光线。 不同的实验室由栈桥相连,虫卵般的培养舱位于深渊底部。巨大的金属管道源源不绝地往中枢输送着魔晄能源,交错纵横如人体内部的毛细血管。 她离开实验室,经过栈桥时,不期然遇见了宝条。 实验室这边的工作结束得稍晚了些,她赶着去医疗翼,没空和性格古怪的科学狂人打招呼。背着手站在栈桥边的宝条似乎也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直到两人错身而过几步,宝条才慢悠悠地转过身。 「你要去哪?」 她停下脚步:「去医疗翼取回一些资料。」 宝条哼笑一声:「是什么资料,居然让你这么着急?」 「这个季度的特种兵体检报告,我还没有给你过目。」 「那种东西怎么样都无所谓。」宝条背着手,望着聚集在栈桥底部的培养舱。 「在你看来,科学是什么?」 「……」 「是欲望。」宝条说,「科学是人类想要超越自身界限的欲望。」 那个背影闷笑起来,佝偻的身躯不断抖动。 「为了这个欲望,我能献出一切。」 古怪的笑声微微一止,宝条慢慢转过身,阴鸷瘦削的面容罩上青白的光影。 「你又是为了什么来到这里?」 镜片后的目光一闪,他看向瞄准自己胸膛的枪口。下一瞬,她面无表情地扣下扳机,近距离一枪爆了宝条的头。 脑浆混杂着碎肉飞溅而出,鲜红的血迹喷洒了很远。宝条往后跌倒在地,只剩下一半的脑袋嘴巴开开合合,发出嘶哑古怪的笑声。 「为什么?」 「只有你去了尼布尔海姆。」她端着枪,保持距离,「也只有你回来了。」 宝条颤抖着大笑起来,痉挛的模样状似癫狂。 「真可惜。」他说,「我是自愿献身的。」 来不及消化这句话背后的含义,染血的白大褂忽然撕裂开来,青白的身躯如同破蛹的昆虫,变化膨胀的肢体挣脱人类的皮囊,血肉模糊的脑袋急速复生。宝条的嘴巴向两侧裂开,张开的下颌垂至胸前。那个怪物四肢着地,伸长古怪的颈项骤然朝她咬来。 枪声炸裂,猩红的影子在视野边缘飞快一闪。宝条化身的怪物发出痛嚎,悽厉的声音仿佛能撕裂人的耳膜。文森特对着那血盆巨口连开几枪,身影如同一团浓雾般难以捕捉。他落到栈桥边缘往前一跃,翻身避开了急扫而来的触手。 怪物的触手划过墙壁,轻而易举地扯下大片钢板。危险的碎石瓦砾飞溅四散,被迎面而来的火球炸得粉碎。滚烫的烈焰爆裂开来,杰内西斯握住附魔的长剑,剑身燃起赤红的光芒。察觉到危机的宝条转过身,还未来得及释放剧毒的浓液,空气里剑光一闪,红色的光芒划开了畸形的脑袋,像烧断绳线一样,利落地斩断了肉瘤般的手掌。 宝条的身影顿了顿,随着喷溅而出的血液栽倒下来。承托重量的栈桥发出颤抖的嗡鸣,杰内西斯一挥剑,那截栈桥和宝条的尸体一起坠落下去,砸在底部的培养舱上发出巨响。 第206页 战斗在瞬息间结束。她还握着枪站在原地,那两个红色的身影转过身,先是看了她一眼,随即目光落到彼此身上。 红色的光芒黯淡下去,刻着附魔纹路的剑身恢复如常。杰内西斯提着剑,站在栈桥的栏杆上,漆黑的单翼在背后展开,他傲慢地抬了抬眉,拖长语气:「新的队友?」 杰内西斯看了文森特一眼,言简意赅:「我们撞色了。」 「……」她放下枪,有些头疼,「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杰内西斯轻慢地哼了一声,抬手碰了碰右耳的银色耳坠。 文森特对杰内西斯没什么反应,身为前塔克斯,他估计早就已经将杰内西斯能调查的过去都调查了一遍,包括他性格奇特的传闻。 「你可以下来了吗?」她抬头看向杰内西斯。 「对及时赶来拯救你于危难的人,你就是这种态度?」杰内西斯将什么东西往她手里一抛,她接过来一看,发现那是一颗眼熟的魔晶石。 红色的召唤石光芒流转,在昏暗的环境里盈着流火般的光辉。 她怔了怔:「……这是?」 「巴哈姆特的召唤石。都要最终决战了,你总不能一直装备着……」杰内西斯嫌弃地看了一眼她手里的武器,「那种玩具。」 「你就没有带上其他东西吗?」 答案是当然有,她的储物魔石现在就在她的外套口袋里,但刚才没来得及用上。 「既然人都到齐了,」文森特忽然开口,低沉的声音冷静清晰,「我们现在可以开始……」 文森特的声音突然断开,猩红的眼睛一瞬间仿佛溢出了金色的光芒。三人身后的墙壁发出一声可怕的巨响,被什么东西从外界撕裂开来。几米厚的钢板不复存在,外界的狂风剎那灌入,露出寒冷的百米高空。 「文森特!」她向前一步,但是晚了,怪物的触手缠住文森特的身影,沿着敞露的豁口将他扯了下去。 脚下的栈桥在震动,整个神罗大厦都在簌簌颤抖。杰内西斯神色微变,栈桥底部的培养舱接连发出碎裂的声音,杰内西斯手里的长剑骤然亮起耀眼的火光。 刀与剑陡然交锋的剎那,空气震荡嗡鸣,掀起海啸一般的气浪。他在最后一刻接下了萨菲罗斯扫来的一击。银发的特种兵抬起眼帘,弧度微弯的薄唇露出凉薄的笑意,保持着左手握刀的姿势,腾出右手朝杰内西斯腹上一按。 火系魔法的光芒炸裂开来,血肉烧焦的气味溢出血液的腥甜。萨菲罗斯将杰内西斯扔下神罗总部的高楼,转过身。 飓风凝成的刀刃贴着他的脑侧削过,萨菲罗斯背后的金属管道应声砸落,在楼层底部扬起漫天烟尘。 昏暗的光线里,苍白的面容陷落阴影。萨菲罗斯敛起笑意,碧绿的竖瞳狭长如蛇:「杰内西斯明明伤过你。」 她站在巨大的破口旁边,背后就是百米高空。米德加的夜晚见不到月亮,漆黑的夜空被魔晄的荧雾笼罩,地面上的灯光遥远得如同幻梦。 刺骨的寒风如刀锋凛冽,衣衫在风中猎猎翻飞。 「你又说了谎。」萨菲罗斯轻笑一声,「你一直在说谎。」 她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表情。 「我本来不想这样的。」萨菲罗斯单手提刀,缓缓上前一步,「我们本来可以慢慢来。」 「这一世我们原本有足够的时间,可以让一切从头来过。」 声音微顿,他继续道:「「我」等过你。」 他弯起嘴唇:「「我」恳求过你。」 「你说你会回来,而「我」选择了相信你。」 碧绿的竖瞳扩散开来,漆黑的裂缝如浓墨洇开。 「但是你又做了什么?利娅?」 萨菲罗斯微笑着说:「你对我撒了谎。上辈子是,这辈子也是。」 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骗子。 她是一条口吐谎言的蛇。 她在原地静默片刻,忽然不受控制地笑了出来。 「你觉得我一直在说谎,是吗?」 她抬起眼帘,忽然笑道:「我爱你。」 萨菲罗斯停下脚步。 「这是谎言还是真心话,」她说,「你要不要猜猜看?」 作者有话要说: 四周目进入结局倒计时。 宝条原作里也会变成怪物,感兴趣的可以去搜一下【x 第83章 神罗总部拉响了警报。 巨大的爆炸破坏了主要的电闸,暗红的应急灯成了黑暗里唯一的光源。尖锐的警报回荡嗡鸣,如同末日来临前的预警。 科学部门的楼层一片漆黑,只剩下应急设备还在运作。第一批抵达现场的特种兵全副武装,奔向通往科学部秘密设施的大门。 随着金属大门开启,黑暗中溢出气态的魔晄。星星点点的光芒仿佛海底的浮游生物,美丽而静谧的景象让人不由得呼吸一顿。 「别过来!!」 但是晚了。 怪物离开深渊底部的培养舱,沿着墙壁飞蹿上来。不断膨胀的身影如同破出水面的海鱼,张开舞动的触手和血腥的巨口,瞬间咬断栈桥将那些人拖了下去。 狂乱的魔法短暂照亮了黑暗。舒展身躯的怪物露出全貌,将剩下之人的惨叫吞入腹中。血液溅到周围的培养舱上,将光滑的外壳涂抹得一片鲜红。 第207页 粘着白大褂碎片的尸体横卧在深渊底部,常年架在鼻樑上的镜框不知所踪。从尼布尔海姆回来的宝条明显并非两手空空。如果要将杰诺瓦藏匿起来,没有比科学部的实验室更合适的地方。 「你知道赛特拉是怎么灭族的吗?」 萨菲罗斯的神情恢复如常,仿佛他前一刻的停顿并未存在。他缓缓勾起嘴唇,碧绿的竖瞳妖冶惑人。 他仿佛没看见背后隆起的阴影,杰诺瓦的身影直抵天花板,背嵴两侧张开血肉编织的赘生物,看起来既像诡异的珊瑚,又如同某种生物畸形的翅膀。 伊法露娜的声音在她脑内响起:「它化作死去的人的模样,用友善的面孔骗取了赛特拉人的信任,然后将病毒注入那些人的体内,将她们变成失去心智的怪物。」 前往尼布尔海姆调查的宝条自愿接受了病毒,将杰诺瓦带回米德加藏了起来。神罗的总部如今已经成为了怪物的巢穴。 「母亲。」 杰诺瓦将萨菲罗斯的身影围拢在中心。和身后畸形的怪物不同,银发的男人苍白俊美,恍如古时堕落的神祇。 怪物震动的腹腔发出水生生物般的歌声。密集重叠的声音如同震动翅膀的虫群,直接在人的颅内响起。 杰诺瓦的存在拥有可怕的致幻性,现实如水波变化起来。她踉跄着微微后退一步,强忍可怕的眩晕撑住墙壁。 覆盖黏液的触手窸窣涌动起来,在杰诺瓦有所动作之前,萨菲罗斯轻轻侧头:「她不行。」 「去解决外面的敌人。」萨菲罗斯的声音低沉柔缓,带着丝绸一般的质地,「这里交给我。」 魔晄的萤光照亮了幽深的黑暗,杰诺瓦离开后,空气里冰冷的窒闷感并没有减轻,反而比之前更加沉重。生物的本能在催促她赶紧逃跑,面临危机的预感掐着她的神经无声尖叫。 「你不是来阻止我的吗?」萨菲罗斯缓缓抬起眼帘,「你不是打算杀了我吗?」 他笑了一下,眼底毫无笑意,嘴唇勾起凉薄的弧度:「那就来试试吧。」 雷属性魔法的光芒骤然炸开,如同雪白的骨刺撕裂了黑暗。萨菲罗斯的身影仿佛只是在空气里一闪,眨眼便出现在她身后。 护盾魔石亮起,她在最后一刻张开结晶的屏障。银色的长刀与屏障相撞,迸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嗡鸣。 ……好重。重到她几乎无法呼吸,仿佛所有氧气都在瞬间被肺部挤出。 结晶出现裂痕。「为什么不使用你的能力?」萨菲罗斯的身影随着刀锋迫近,两人之间仅隔着一层摇摇欲坠的屏障,她稍微抬起脸就能看见那双蛇一般的竖瞳。 「……和你无关。」她骤然收紧掌心,耀眼的火光近距离爆发。萨菲罗斯收回刀,再次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那团火焰击中实验室的能源中枢,刺目的火光随着焦黑的浓烟膨胀爆裂,实验室震动起来,瓦砾碎石如雨而落。 银色的刀光划破了浓烟,空气发出撕裂般的长啸。结晶屏障碎裂时,她就地一滚,身侧的墙壁被刀切开,灌入的夜风掀起衣摆。萨菲罗斯刀锋一转,一击横扫几乎切开了半个实验室。 承重柱垮塌下来,天花板开始倾斜,断裂的管道溢出大量魔晄。整个空间都在轧轧作响,如同暴风雨中将沉的巨船。 ……杀了他。 她的理智告诉她这是唯一的办法。 ……杀了他。 这是文森特没有明说的话。 她从地上爬起来,空气里飘舞的魔晄因子忽然静止,如同夏夜的萤火定格在分散开来的瞬间。 墙壁骤然向内压缩,萨菲罗斯一刀切开迎面而来的金属管道。周围的钢铁栈桥如同巨蛇扭转身躯,朝他的所在横扫而来。 实验室内部变成了奇怪的重力场,废墟残骸被无形的暴风拧在一起。巨大的承重柱被银色的刀刃划开身躯,迸裂成无数碎块。耀目的雷光紧接着从天而落,一瞬间炸开无数延伸的枝桠。 火烧了起来。液态的魔晄从破碎的管道里倾泻而出,没过地面将实验室底部变成了莹绿色的海洋。绿色的水面照亮了周围的钢铁墙壁,萨菲罗斯提着刀,从火光和浓烟中显出身形。 她撑住身侧的墙壁,全身的血液都似乎涌到了脑部。杰诺瓦的致幻效果并未褪去,燃烧的空气如水面一般摇晃波动,萨菲罗斯的身影由清晰到模糊。 但他的声音始终挥散不去。 「你要扮演人类到什么地步?」 「……」 「利娅。」 利娅。 「和你无关。」她说,「已经和你没关系了。」 她往后踉跄一步,手掌抵上冰冷坚硬的墙壁。 喉咙微动,她说:「不要叫我利娅。」 「为什么?」 ……因为那不是她的名字。 那从始至终,都不是她的名字。 「我不是。」她试着开口。 她谁都不是。 不是利娅,不是塞西利娅,不是七号,不是奥利维娅……什么都不是。 那些全部都是她捏造的谎言,是她为了融入这个世界而套用的身份。 都是假的。 心脏好像要燃烧起来了,浓烟呛得她无法呼吸。 「……不要过来。」她撑着背后的墙壁站直身体,「不要再靠近了。」 第208页 「为什么?」 因为她得杀了他。 不管她是谁,她都得杀了他。 她得…… 萨菲罗斯的身影忽然向前,一刀噼开呼啸而来的流光烈焰。她抬起手,那个瞬间仿佛千思万虑都从脑海里过了一遍但又什么都没留下。 一声金属没入血肉之躯的钝响,她骤然回神。殷红的血迹沿着剑刃滴落下来,剑锋穿过厚实的胸膛,距离心脏只有毫釐之差。 锋利的剑尖透胸而出,黑色的羽毛飘落下来。巨大的单翼从萨菲罗斯的右肩胛骨处张开,投下浓墨般的阴影。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召唤了掉落在地的双刃剑,在最后一刻将手里的武器送入了萨菲罗斯的胸膛。黄铜的护手血迹斑斑,这把剑原先的主人被杰诺瓦吞入了体内,特种兵的武器散落一地,只有这柄剑还算完好。 浓郁的血腥气瀰漫开来,她感到喉咙深处涌上铁锈和盐的味道。她抬起头,银色的长发沿着宽阔的肩膀洒落,萨菲罗斯的眼里凝聚着她无法理解的神色。 苍白的面容逆着背景里的火光,剑刃没入身躯时的血迹溅在下颌和脸颊上。萨菲罗斯低笑一声,震动的声音仿佛贴着她的耳畔响起。 「你的剑刺偏了。」 萨菲罗斯握住她的手,她无法退后,无法拔出长剑。他攥住她手里的剑,骤然往前一送,两人如同被串在同一柄箭上的雀鸟,身躯一下子贴到一起。 反应过来时,他们已经在接吻。 那与其说是接吻,不如说是撕咬更为恰当。 口腔被血液腥甜的味道占据,萨菲罗斯的另一只手绕过她的脑袋扣住她的后颈,被迫张开的下颌很快开始泛酸,生理性的泪水涌上眼眶。黑色的翅膀围拢过来,遮去了周围的光线。 他拉着她一起堕落,将她拽入深不见光的泥沼。理性和感性撕裂开来,仿佛地狱最滚烫可怕的烈火。 「……利娅。」萨菲罗斯将那个名字含在喉咙里,他仿佛没有痛觉,感觉不到胸膛被剑刃穿透的剧痛。他的声音淬着甜蜜的剧毒,混杂着血液的腥气一起涌入她的肺腑。 我不是。 她说:「我不是利娅。」 这不是她的脸,不是她的身体。 她没有属于自己的脸,只是一团虚无缥缈的、没有身体的意识。 这才是她最真实的样子。 「那么,你想成为谁?」萨菲罗斯吻着她的唇角,气息贴在她的面颊上,仿佛并不介意他亲吻的是个虚假的、死人的躯壳。 她怔了一下,抬起眼帘。 蛇一般的竖瞳稠丽似融化的碧玉,在昏暗的环境里泛着粼粼的幽光。 萨菲罗斯用蛊惑她一般的声音说:「谁都不是,意味着你可以成为任何人。」 他对她说:「你可以创造「自己」。」 「……」 「为什么要执着地扮演人类?」萨菲罗斯的嗓音低沉而温柔,「那只会让你感到痛苦。」 大脑一片空白。 ……是啊,为什么呢? 「回到我身边。」 那种奇怪的眩晕感又来了,因为萨菲罗斯近在咫尺的气息而更加强烈。碧绿的竖瞳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瑰丽妖异得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回到我身边,像我们约定过的一样。」 萨菲罗斯的声音和杰诺瓦的重叠在一起,仿佛在向她歌唱。 「我从来没想过要抛下你。」冰冷的手掌抚上她的脸颊,滑腻如蛇类的鳞片,「不管去哪里,我们都会一直在一起。」 她张了张口:「但……」 「抛下我的人不是你吗?」萨菲罗斯声音一低。 「在尼布尔海姆死去的人,不是你吗?」 支离破碎的影像在脑海里闪过,快得她几乎无法捕捉。曾在生命之流里窥见过的记忆回涌而来,一时间竟让她产生了错乱的感觉。 「不用逃亡,我们本应成为这个星球的主宰。」 「……」 「拒绝这个未来的人,不是你吗?」 她想要后退。那个身影是惑人的海妖,是狡猾的毒蛇,染上血迹后更显艷丽。萨菲罗斯盯着她,目光始终不曾偏离左右。黑色的羽翼将她笼罩在他的阴影里,她无法动弹,麻痹感直透指尖。 「过去如何并不重要,我们可以一起共创未来。」 萨菲罗斯说:「我们命中注定在一起。」 意识到自己无法逃离毒蛇的陷阱时已经晚了。 意识陷入黑暗前,她好像看到萨菲罗斯勾起了一丝笑意。他温柔地将她圈入怀里,低头吻了吻她的鬓发。 他说,我就是命运。 我会让我们永远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是黑泥【。 但结局不黑泥,真的。 第84章 穿过黑暗隧道的车窗映出雾蒙蒙的阳光,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坐在一节熟悉的车厢里。 铁轨低鸣震动,车厢固定摇晃的节奏催人慾睡。车窗上飞快闪过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如同映出另一个世界的镜子:燃烧的火光,陷落的城市,人群的尖叫和怪物的咆哮……她还来不及细看那些景象,对面的人忽然开口: 「醒了?」 她看向坐在对面的身影。萨菲罗斯的身影笼罩在半明半暗的光影里,脸上的神情不见任何异常,碧绿的竖瞳温和平静。 第209页 寂静的车厢一时只能听见铁轨震动的声音。两人乘坐的列车穿过一望无际的平原和旷野,低垂的云海仿佛能触到绵延起伏的地平线。 「……这是什么?」她听见自己说,「新的幻境?」 萨菲罗斯:「为了避免你伤害自己,我不得不採取一些预防措施。」 「说得好像你在乎一样。」她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一般,「你不让我自杀,难道不是为了阻止我重启世界吗?」 萨菲罗斯的表情没有变化。「你希望我不在乎吗?」 他问她:「那我们现在又是在谁的记忆里?」 车窗外的景色不断飞逝而去,温柔的光影一格一格照进来。坐在对面的身影和她记忆中的如出一撤,深邃俊美的面容没有显露出半分冰冷残酷的疯狂,弧度柔软的嘴唇似弯非弯。 ——如果这辆列车没有终点就好了。 铁轨拐弯时,车厢轻轻震动了一下。 ……她曾经很想活着。 在某个短暂的时期,她曾对未来充满新生的渴望。就像枯涸了许久的平原,开裂的泥土里终于冒出象徵生机的绿芽。 「你不想停留在这个时间里吗?」 ——如果能一直,一直开下去就好了。 「那些多余的人就这么重要?」萨菲罗斯说,「你何必用人类的道德观束缚自己。」 已有的世界毁不毁灭重要吗?她甚至不属于这里。 「你已经很累了。」萨菲罗斯的声音低沉舒缓,「哪怕只是出于虚无缥缈的道德感而阻止我,你也已经做得足够多了。」 列车驶入隧道,黑暗笼罩下来。耳畔一时只能听见铁轨连绵不断的低鸣。 信号灯照入车厢,如同黑夜里擦燃的火种,火光短暂一现便再次消失无踪。 她说:「因为我曾经是人类。」 如果完全没有上辈子的记忆,她也许会过得轻松很多。如果什么都不知道,如果没有那些早已模糊到看不清晰的回忆,她也不会一直追逐过去,近乎拙劣地模仿原本的自己。 她已经连自己原本长什么模样都回忆不起来了,却偏偏执着地记得她以前是个人类。 「为什么要执着于虚无缥缈的过去?」 因为她只有那一点过去。 如果抛弃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被困在过去里只会带来无谓的痛苦。」萨菲罗斯开口,「你可以和我一起……」 「和你一起抛弃过去?」她忍不住笑了一下,然后摇摇头。 「也许只有一件事你说对了。」 她轻声说:「我确实回不去了。」 就像成年人无法再次变成孩子一样,她也无法重拾过去的自己。 不管有多怀念,不管有多么希望回到过去。时间的长河一往无前。 黑暗的隧道在眼前打开,阳光再次笼罩视野。穿过隧道后,车窗外的景色依然是一成不变的平原和旷野,仿佛永远都不会到达目的地。 命运不断循环,却永远无法回到最初的起点。 「我们也回不去了。」她看向窗外的景色,看向车窗上微微闪过,快到如同幻觉的光影碎片。 「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就算你能够让一切重新开始。」她顿了顿,「但如果我说不呢?」 列车该到站了。 「如果没有否定的选项,「是」又有何意义?」 她是时候该下车了。 「如果我能够选择不爱你,我的回答才会有意义。」 她转过头,看向萨菲罗斯的身影。 也许这场对话只是在她脑海里发生的一场幻觉。 也许全程都是她在自问自答。 「我的答案,」她说,「是「不」。」 回到现实时,破碎的实验室在视野里逐渐清晰。从地板到天花板,外星生物的结缔组织纠缠在一起,如同紫红色的藤蔓覆盖了周围的一切。 地板是活的,温热似外星生物的腹腔。她一开始以为扎克斯的身影也是幻觉,但他砍断那些纠缠的结缔组织,帮助她脱离虫蛹般的茧状物。 扎克斯说,大家都来了。 她一开始不明白他的意思,但他喊她利娅。这个称呼让她怔了一下。 先前那股咋咋呼呼的劲都消失不见,扎克斯的身影变沉稳了。好像他在一夜之间急速成长,褪去少年的青涩莽撞,突然变得成熟可靠起来。 大概是为了打破这种印象,扎克斯朝她笑了一下,笑容一如既往:「可惜没时间叙旧,安吉尔和杰内西斯还在外面争取时间,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 她中了奇怪的毒,意识仿佛和身体分离,连动动手指头都无比困难。扎克斯带她离开实验室,将她扶到机车的后座上。 「……我们要去哪?」她震动声带,终于艰难地发出声音。扎克斯拢住她的一只手,帮助她固定身形。特种兵标配的手套厚实而温暖。他发动引擎,在实验室的怪物追上来之前说:「去爱丽丝那。」 米德加已经陷落,只剩下少数地区还在抵御外星怪物的入侵。一切如同两千年前那场灾祸的重现,不同的是这次有萨菲罗斯和杰诺瓦联手。 轮胎和地面摩擦,陡然发出一声尖锐的长啸。重机车如离弦之箭一般瞬间加速,眨眼便蹿上损毁的高速公路。 她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现在是黎明还是黄昏。穿过米德加的钢铁废墟时,遥远的地平线上染着鲜血一般的红色。呼啸的风声划破黑暗,背后有什么东西追了上来。如果她现在转过头,她知道自己会看见畸形的怪物。杰诺瓦是一种集群性意识,个体的行动也许看似杂乱无章,但全部都由共同的「脑」来统筹指挥。所谓的「再聚合」也是如此。 第210页 扎克斯好像一点也不在意追在后面的怪物。一路向前的重机车不断加速,引擎扩大轰鸣,撕扯的风声震耳欲聋。 「……你不是想当普通人吗?」 扎克斯的声音在风中传来。 也许是风声猎猎,相较之下,他的声音意外平静。 「那就不要拯救世界了。」扎克斯对她说,「你只要做个普通人就好。」 靠在扎克斯背后,她抬起头。 但他没有回头,只是稍微更加用力地握了一下她的手。 ……人类的体温好温暖。仿佛能透过衣物直接传到心底,让冻僵的身体都开始缓慢复甦。 「拯救世界这种麻烦的事情,」扎克斯的嘴角好像弯了一下,「交给「英雄」来做就好。」 背后的怪物扑过来时,空气突然被雪亮的剑光一分为二。随着怪物的尸体砸落在地,克劳德驾驶着重机车的身影突破烟雾,加速并道来到扎克斯旁边。 神情冷凝的金发少年收起和体型不符的重剑,单手将其别回身后。 她看了克劳德一眼,克劳德朝她简短地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 「大家的记忆都回来了。」扎克斯仿佛猜到了她在想什么,「什么都不说,只想着埋头单干,你也太见外了吧?」 「……」 「我们不是朋友吗?」 震耳欲聋的风声好像忽然小了下去。透过眼角的余光,她好像看见克劳德很浅地笑了一下。 扎克斯说:「一辈子的那种。」 不管世界重来几次,我们都是朋友。 前方的高速公路忽然断裂开来,变成危险的悬崖断壁。急速甩尾的车身发出刺耳的嗡鸣,和路面摩擦的轮胎划出焦黑的印记。扎克斯还未停稳,头顶上方砸下两只巨鸟般的阴影,鲜血混杂着飘飞的羽毛零落了一地。 虽然同为1st,杰内西斯和安吉尔的实力,从一开始就和萨菲罗斯不在同一个层面上。 萨菲罗斯提着刀,缓缓从漆黑的天空飘落。 仿佛没看见被他从空中扔下来的杰内西斯和安吉尔,萨菲罗斯漫不经心地一振长刀,甩掉刀刃上温热的血迹:「跑得还挺远。」 他缓缓弯起嘴角,露出戏弄猎物般的残忍笑意:「不继续试着逃跑吗?」 克劳德握紧身后的剑柄,没有移开视线:「扎克斯,这里交给我。」 「愚蠢的勇气。」萨菲罗斯轻轻嗤笑一声,「就凭现在的你?」 重启世界的时间点是由萨菲罗斯选的。诸多条件自然都于他有益。克劳德还没有浸泡过魔晄,体内也没有杰诺瓦细胞。十四岁的少年甚至身体都还未长开。如果说萨菲罗斯正处于实力的巅峰期,克劳德才刚刚开始起步。 克劳德抬起眼帘:「但我不是一个人。」 猩红的斗篷划过视野时,扎克斯陡然加速。伴随着引擎的轰鸣,两人从高速公路的侧面飞驰而下。她回过头时,只来得及捕捉到文森特一闪而过的身影。 在车站时,她闻到的血腥味果然不是错觉。在追踪杰诺瓦的过程中,文森特受了很严重的伤。掩藏在斗篷下的伤势至今还未癒合,罪魁祸首肯定是杰诺瓦。从外太空而来的生物拥有太多谜团,能力的全貌至今笼罩着迷雾。 呼啸的风声掠过耳畔,如刀锋一般冰冷刺骨。 碧绿的竖瞳穿过所有人锁定在她身上,仿佛在说:她逃不掉的。 不论她跑得多远,都无法从命运中逃离。 黑夜仍未褪去,乌压压的云层仿佛要朝地面压迫下来。两人穿过钢铁都市的废墟,钢筋铁骨的残骸间缠绕着未熄的火光。距离第五区贫民窟的教堂越近,战斗的声音就愈发密集。爱丽丝守着教堂,那里聚集着尚未被杰诺瓦细胞吞噬的人类。外围的塔克斯人手不足,建立的防线摇摇欲坠。 扎克斯在教堂外一个急剎车,拔出武器就迎了上去。爱丽丝张开魔法阵,巨大的光芒照亮了黑夜。但怪物的数量太多了,因为杰诺瓦的细胞,被砍下的肢体很快就能恢复,就算失去脑袋,无首的尸体也仍旧能够挣扎。 作为拥有幻化能力的外星生物,杰诺瓦的本体看起来就像一团搅碎的内脏。巨大的怪物背上生着诡异的赘生物,形状既似翅膀,又似血色的珊瑚。覆盖黏液的触手沿着嵴椎骨蔓生出来,看起来就像一朵巨大的、以血肉为食的花。 周围的景色波动变幻,艷丽斑驳的幻象侵蚀着视野。她体内那些早已被压下去的东西又开始蠢蠢欲动,如同回应着普通人听不见的歌声,像坏掉的仪器一样不断发出嗡鸣。 火光和黑烟如死亡的星体膨胀开来时,她没能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当断片的意识再次清晰,人群已经在四散奔逃。坍塌的教堂只剩骨架,杰诺瓦攀在废墟上,如同一朵寄生在猎物尸体上的肉花。她试图从地面上爬起来,但身体使不上力气。 一个熟悉的身影穿过混乱,试图奔向被压在房梁下的孩子。 这一世,坎赛尔没有成为特种兵。那个摘下头盔的身影留在了福利院,如今看起来和贫民窟的居民并无不同。和周围的尸体没有任何不同。 她的视线越过他,越过钢铁的废墟,穿过火光和黑烟,看向看他身后如阴影张开触肢的怪物。利齿森森的怪物一口就能咬断成年人的身躯。 时间好像忽然在那一刻慢了下来。 第211页 扎克斯说,她只要当一个普通人就好了。 她曾经也觉得,她只要继续扮演一个普通人就好了。 如果她已经不是「人类」了,那她还能做什么? 她还能成为什么? 黑暗的水泽扩散开来,铺天盖地的黑暗填满了她和杰诺瓦共存的精神世界。 命运兜兜转转,不管是哪一世,她最后都会和杰诺瓦扯上关系。既然无法逃离,既然无法回避——水底的阴影浮上来,不断飞速扩张,试图变成她这个身体的模样。她掐住那个身影的喉咙,和它一起坠入漆黑的水底。 周围的水流沸腾起来,仿佛变成可怕的硫酸,变成融化的铁水。滚烫的高温能瞬间将人类的身体烧焦碳化,但她不是人类。这不是人类的领域。 既然体内有杰诺瓦细胞,她也是这个生命系统的一部分。哪怕只相当于一个神经末梢,她既然身处这个系统之中,自然也能逆流而上。不管过程多么痛苦。 她强行侵入杰诺瓦的神经系统,集群性的意识里充斥着无数意象。人类所能理解的现实如同融化的雪水从地面蒸发消散,黑暗地底的根须盘根错节,外星生物的记忆光怪陆离,一旦融入进去,很快就会失去自己意识的边界。 微观和宏观的世界都拥有各自的宇宙。数以亿计的细胞组成了单体的生物,浩瀚繁杂如宇宙深处的星云。她在不断下坠,又在不断上升。水面失去方位,杰诺瓦的尖啸仿佛要将她的存在噼为两半。 她就像在解剖尸体,但不同的是这次的尸体是外星生物的意识,她的手术刀是她自己。她将刀尖刺入杰诺瓦意识的外壳,剖开它的神经系统,一层一层捣毁下去,直抵最深处的核心。 无数支离破碎的意念绽放开来,过于庞杂的信息差点淹没了脑海。切入现实的无数视角忽然回涌而来,她看见了扎克斯和爱丽丝的身影,看见了和萨菲罗斯陷入苦战的克劳德等人。背对着她的银发身影仿佛在那一刻感受到了什么,挥刀的动作忽然微微一顿,转头朝她视角的方向望来。 视野急速翻转,回到坍塌的教堂。朝坎赛尔扑去的怪物被杰诺瓦一口咬起,爆裂的血水如雨而落。杰诺瓦的视野变成了她的视野,她的意图取代了杰诺瓦的意图。她将外星生物挣扎的意识攥在手心里,指缝里溢出污浊扭曲的脓液。教堂周围的怪物都停了下来。集群性的意识出现了指挥错乱。 一股强大的力量突然将她的意识狠狠往后一扯,现实再次急速远离,缩小成隧道底端的光亮。 她知道拽住她的人是谁,所以落到雪白无尽的空间里时,她转过身,先前和杰诺瓦剎那同步的习惯保留下来,她一个扫尾,将另一股意识抽飞了出去。 在他回过神,翻身爬起来之前,她追上那个身影,再次将他按倒在地。 意识空间里没有时间的概念,万物都没有确切的形体。她坐在萨菲罗斯身上,手撑着他的胸膛,和银发的少年四目相对。 「……不管是当人类还是怪物。」她说,「我一直都是我自己。」 如果要成为怪物才能终结这一切,如果要成为怪物才能守住重要的东西,那成为怪物也无妨。 「没有人能否定我唯一拥有的东西。」 她说:「尤其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四周目结尾,然后接正文结局。 第85章 人是彼此的镜子。 她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形象,也不在乎。白茫茫的世界空旷虚无,如同没有空间纵深的二维平面。在分辨不清上下左右的世界里,她将银发的少年压在那片一望无尽的白色中,仿佛两人只是不小心从山坡上翻落下来,一起滚到冰冷的雪地里。 碧绿的竖瞳自下而上望着她。 「……这就是你离开我的原因?」 他说:「这就是你宁愿选择死亡,也不愿意选择我的原因?」 萨菲罗斯忽然攥住她的手臂。银发的少年已经变成了男人的模样。 「如果我尊重你的意志,你就会回来?」 银色的长发散落在雪地里,萨菲罗斯的胸膛震动起来,低低的笑声不知在嘲讽着谁。 「我问过你很多次,你到底想要什么。」他紧紧攥着她的手。如果她现在还有实体,他用上的力气足以捏碎她的骨头。 「……我们想要的东西已经不一样了。」她说,「从那一天起,就不一样了。」 雪是烫的,纯白炽热宛若星体的核心。 无视杰诺瓦反噬带来的剧痛,她继续道:「我并不追求意义。」 「我并不想成为凌驾于万物之上的神。」 「我并不,」她说,「憎恨这个世界。」 爱丽丝是真正的赛特拉末裔,但她从未想过毁灭已有的世界,也并未认为自己是星球正统的继承者。 在尼布尔海姆时,阅读错误的资料以为自己是赛特拉末裔的萨菲罗斯,对这个世界的憎恨来自他自己的内心。想要成为支配所有的神,也是他自己的野望。 不管是赛特拉还是杰诺瓦,这些自我认知全部都服务于萨菲罗斯自身的情绪和欲望。 「毁掉了曾经的人是你。」她说,「烧毁了一切的人是你。」 她曾经很想活着。和某个人一起,简简单单地活着就够了。 「有时候我觉得我其实真的应该恨你。」 第212页 在她最幸福的时候,在她对未来满怀期待的时候,一切戛然而止,都毁在尼布尔海姆那场熊熊燃烧的大火里。 胸口好难受,心脏仿佛被人攥住了,她难过得无法呼吸,但那巨大的痛苦给了她莫名的畅快,仿佛她正拿着刀剖开腐烂的疮口,一刀一刀切开自己的伤疤。 「也许我确实恨过你。」 乌红的血液流出来,滴落到手背上却变成了湿润的水渍。 「我真的好恨,」她说,「好恨你。」 她站在神罗公馆里,看着窗外烧红夜空的火光时,就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 「但那个时候,你选择了你能接受的道路,我选择了我的。」 她至今不知道自己诞生于世的原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她的存在有意义吗?那些事情怎么样都无所谓。 这个星球不过是宇宙中的一粒尘沙,人类根本不算什么,一个星球也不算什么。庞大的星系会诞生然后毁灭,在宇宙熄灭前不断重复这个循环。若用理性思考,根本无法得出何为意义的答案,因为从客观的角度出发,一切都没有意义。 而她追求的一直都是那些毫无意义的事情。她想要的,一直都是那些微不足道的瞬间。 在图书馆里目光交错的时候。偶然同乘一个电梯的时候。他含着笑意喊她名字的时候。她靠在他怀里,两人只是待在一起,什么都不做的时候。 他看着夜空的落雪,而她却在看着他的时候。 理智告诉她,这些瞬间都没有意义。 但意义不是根据思考推断出来的,而是由毫无道理可言的感情决定。 就算对这个世界来说,那些瞬间什么都不算。 就算那些瞬间,真的什么都不是。 「你想毁灭世界就毁灭世界吧。」她说,「我不会再奉陪了。」 有些人生来就有许许多多的爱,就像积蓄的财富一样,生来便富有无比。这些人接受馈赠和祝福,同时也对他人慷慨。但她不同。从一开始,她能给予的就非常非常少,少到她手里紧紧捏着的只有几枚硬币。 她已经将她能给的都给出去了。要她像以前一样再爱上某个人,爱上别的人,她已经做不到了。 能够将人烧成灰烬的爱,经历一次就够了。 「让一切在这一世结束吧。」 说她天真也好,偏执也罢,如果倾尽所有的付出不能换来等同的回报,那她就不想要。一丁点都不想要。 「不会再有轮回了。」 和杰诺瓦同步意味着她的意识分散在很多地方。她在这里,又不在这里。集群性的意识陷入混乱,成千上万的声音在她脑内嗡鸣沸滚。她是猎杀的一方,同时也是被猎杀的一方。 面对她这个入侵者,古老而冰冷的外星生物展开了疯狂而无情的反击。 仿佛连自我存在的边界都模糊起来的剧痛,就像把手伸进流动的熔岩。皮肤和脂肪瞬间融化,烧焦的神经如同即将崩断的弦线。但她已经很久没有觉得如此痛快。破坏的感觉令人上瘾,现实中的怪物发出撕心裂肺的长嚎。发狂的母体开始攻击周围的子嗣。集群性的外星生物陷入奇异的狂热,抛弃周围的人类转而和同类厮杀起来。 碧绿的竖瞳如蛇收缩,萨菲罗斯说:「……松手。」 她脸色苍白,但表情却很平静:「你把杰诺瓦的细胞塞给我的时候,就应该料到事态会是这种发展。」 她会和他争夺控制权,反向入侵杰诺瓦的神经系统。哪怕她能争到的时间只有一秒。 她原本就只是一个意识体。她现在是以本体的形态在和杰诺瓦,和萨菲罗斯争夺群体意识的控制权。 萨菲罗斯试图抓住她的时候,他抓了个空。 左手臂的位置空空荡荡,她顺势后退一步。 周围的空间开始轧轧作响,如同将沉的巨船发出不祥的声音。她能感受到自己在消失。如同一团模糊的雾气,从边缘开始不断淡化。 就算世界要重来,她也不会有下一世了。 「利娅。」 嘲讽的、凉薄的、居高临下的笑意都消失不见了。一瞬间从萨菲罗斯脸上褪得干干净净。 白色的空间断裂开来。抬起眼帘时,她一时分不清自己看到的是谁。 现实里的火光黑烟和意识空间交错,萨菲罗斯不同时期的身影重叠闪过,从孩童到少年,从少年到青年,再从青年变成如今的模样。 意识之间的拉扯崩到极限时,萨菲罗斯忽然松了手。 她毫无预兆地落回现实,从怪物的躯壳里落回人类的身体里。 战斗还在进行,夜晚还未破晓。黑夜被火光照亮,到处都是人群的呼喊和爆炸的声音。世界的流速好像变慢了,仿佛意识空间和现实的时间并不同调。 冰冷的风声呼啸而来,吹醒了混乱的意识。神经中枢遭到破坏的外星怪物发了狂,不知何时带着她爬上了第五区的魔晄炉。绿莹莹的魔晄在深渊底部流动,杰诺瓦窸窣涌动的触手将她缠在张开的肉壁里。她无法动弹,也没有力气挣扎。 侵入杰诺瓦的意识让外星生物集体自杀的计划失败了。她最后能做的,就是重启世界线。 「……杰内西斯。」 ——如果什么方案都试过了,但结果依然失败。 第213页 ——如果局面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那就如何? 那就杀了我。 「……杰内西斯!!」 ——如果你还有一点盟友情谊的话,就下手利落点。 火光沿着剑刃燃起,血淋淋的身影从废墟里站起来,沙哑地嗤笑一声:「……你可真能使唤人。」 肉花般的外星怪物发出刺耳的咆哮,震耳欲聋的声音仿佛成千上万的生物在同时发声。杰内西斯张开被撕得七零八落的黑色羽翼,翅膀往下一扇。但萨菲罗斯的身影在半空拦住了他的去路。弦月般的弧光一刀扫开了黑暗,重新将杰内西斯逼回地面。 森冷厚重的威压笼罩下来,空气急速震荡。刀与剑相交的嗡鸣,掀起巨大的气浪向四周横扫而去。 鲜血沿着额际淌落,杰内西斯手中的剑开始微不可察地颤抖。红色的剑刃出现裂痕的剎那,萨菲罗斯背后忽然传来凌厉的风声。 安吉尔一击落空,但及时拯救了杰内西斯的困境。萨菲罗斯刀锋一转,横扫的刀光重如山岳,贴着安吉尔的脑袋削开了他身后的建筑。 随着一声巨响,那栋高层建筑崩塌下来。 漫天烟尘如海啸而来,瞬间遮蔽了视野。萨菲罗斯的身影急速迫近,一刀挑开了安吉尔手里的武器。厚柄的重剑飞入空中,旋转着落入旁边的废墟。随着一声钝响,剑刃朝下插入灰色的钢筋水泥。 滚烫的烈焰膨胀开来,安吉尔顺势闪躲。萨菲罗斯切开耀眼的流火,周围的空气发出撕裂般的长啸,银色的刀锋眨眼便已来到杰内西斯颈侧,森寒的杀意犹如实质。 贯穿夜色的枪声响起,萨菲罗斯的身影突然一滞。 不远处的建筑上,猩红的斗篷在风中猎猎翻飞,文森特将手里的枪放了下来。 与此同时,克劳德的身影突破未散的浓烟。十四岁的少年提起厚柄的重剑,在萨菲罗斯转身的剎那,用尽全力将剑刃送了进去。 鲜血喷涌而出。她看向被子弹击穿的心口。来不及对文森特道谢,身体忽然一轻,反应过来时,杰诺瓦已经松开对她的桎梏。 她开始下坠。落入虚无的风,坠入逐渐破晓的黑暗。 眼角的余光中,夜色和地平线相交的地方浮现出黎明的光辉。大片大片的光芒涌出来,瑰丽灿烂如燃烧的太阳。 那些景色很快被魔晄炉的内壁吞没。绿莹莹的魔晄从深渊底部漫上来。她吃力地抬起眼帘时,仿佛看见了过去的幻觉。 蓝色的溶液飞散四溅,漫天坠落的玻璃碎片萤光闪烁。在尼布尔海姆的魔晄炉里,有很多东西随着她一起下落。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绮丽而血腥的画面就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 但那些幻觉消散后,萨菲罗斯的身影并未消失。 黑色的单翼在背后展开,他朝这边追了过来。不顾伤势,不顾一切。仿佛失去所有理智,朝她的方向急速追了过来。 …… 「你愿意和我一起死吗?」 无数过去的回忆回涌而来。 …… 「我爱你。」 她伸手抱住他,小心翼翼地将脸贴到他怀里。 黑暗的水泽泛起涟漪,寒冷幽深的走廊里,坏掉的电灯闪烁不停 「不管以后发生了什么,我都爱你。」 …… 自从她毫无预兆的表白,她时不时就能感受到萨菲罗斯的视线。但和以往不同的是,每当她看过去时,他又会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 像猫。 那些美丽又难懂的生物,表达自己心情的方式非常矜持。 萨菲罗斯似乎很想告诉她什么,但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 萨菲罗斯似乎很想告诉她什么,但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 因为没有了心脏,身体变得好轻,连那点最初的痛苦也消失不见了。 现实越来越远,黯淡的视野变成长长的隧道,隧道的末端不断缩小,她在光芒消失前的那一刻阖上眼帘…… 扑通一声。 世界的新生始于一声轻响。 第86章 「存在」很沉重。 拥有身体,拥有声音,拥有情感和记忆以及思考的能力。 这些全部都很沉重。 身体溶解后,里面的东西接连涌出。就像有人拿着刀,在布袋上划开一道口子。构成她存在的记忆和情感、经历和体验,化作无数透明的泡沫,像终于获得自由的白鸟一般,浩浩荡荡飞向遥远的水面。 生者的世界越来越远,她能感觉到自己在消失。和这个星球上的所有生命一样,回归光辉浩瀚的生命之河。 和杰诺瓦战斗的过程中,她的意识受到了不可磨灭的损害。就算她想要维持自己的存在,保留自我的边界,如今她已没有力气,也并不打算那么做。 她已经存在得够久了。她已经足够努力了。 拆毁自我是一种十分奇妙的体验,仿佛只是揪住毛衣的线头轻轻一扯,从边缘开始,她的存在逐渐脱落开来,一点一点融入周围的生命之流。 死亡时,最先消失的是说话的能力,之后是视觉。最后才是听觉和触觉。 这个星球温柔地接纳了她,愿意给予她永恒的安息。不是在生命之流中单纯睡去,而是彻底融入其中,化作巡行星球的精神能源的一部分。 第214页 构成她存在的碎片散入周围的生命之流,就像从身体里流出的血液。她的存在变得越来越小,边缘不断被消磨的意识越来越模糊。 绿色的光河中出现了一团黑色的雾气,如同循着血腥味飞速而来的掠食者,不顾一切地张开身体将她包裹了起来。 她的边缘已经变得破破烂烂,那团漆黑的雾死死缠着她,像蛇又像章鱼,同时又像守着珍珠的蚌壳。对方将她抓进漆黑的雾气后就将自己闭锁了起来,抵御生命之流的沖刷和侵袭。 她依然在消失。 就像飞速消散的流沙,她也在不断流逝。 他抓不住她。 周围的浓雾涌动起来,就像一颗漆黑而痛苦的心脏。膨胀、坍塌、鼓动、张缩。和星球进行拉锯的意识无论如何都不肯松手,近乎疯狂地行动起来。 如同咬下自己尾巴的蛇,黑色的浓雾将自己的一部分撕了下来,餵到她的伤口——她的意识核心裂开的地方。 虚幻的雾气变化起来,凝成黑色的丝线。撕下的雾气越多,黑色的丝线也越来越密密麻麻,最后变成一张巨大的网,将她织进浓雾的中心。 就像吐丝的蜘蛛,那个漆黑而庞大的存在紧紧将她搂在怀里,用自己的存在完全将她包裹了起来。 自我拆毁的程序停止了,生命之流的系统里窜进了病毒。海潮涌动起来,但这次不论生命之流如何沖刷腐蚀,她都没有消失。 她已经很久没有睡个好觉了。生命之流里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没有冷热疼痛,人也不会感到疲惫。她枕着那个黑漆漆的意识,感觉两人好像在光芒的海流中飘了很久。 生命的循环生生不息,就像海洋的洋流一样。循行星球的生命之流也有方向和规律。海潮时缓时急,有时候温和得如同深山里的湖泊,有时候又湍急得如同沿着悬崖飞流直下的瀑布。 她的意识时断时续,沉睡的时间永远比清醒的时间更多。 两人同为一体,就像丝线编织的手鞠球,他是外壳,她是内里。黑色的球咕噜噜地落入水中,被周围的水流簇拥着,托浮着,顺着生命之流的光河在星球的内部循环。 水底的世界温和宁静,意识体不会疲惫,不会痛苦,自然也不需要进食。但他经常餵她,有时是撕下自己的一部分,有时候是找到漂泊的记忆碎片。他将原本属于她的东西、那些构成她的知识和经历,耗费漫长的时间和精力,一点一点找了回来,填回她的存在,精心餵养她虚弱的意识。 她不知道萨菲罗斯是怎么认出她的。 失去身体和外貌,在生命之流里的时候,人只是一团没有面貌的精神能量。如同周围绿色的光芒,只是一小块微微发着光的意识。 但他找到她,一直抓着她,不让她消散。 在她快要消散的时候,只有一个人,一直死死地抓着她。 两人在无尽的时间中随波逐流。 从漫长的沉眠中醒来,她动了动。笼罩在她身边的黑色浓雾似乎凝固了一下,随即如同微微松开对猎物桎梏的蟒蛇,留出了有限的可以让她自由活动的空间。 她从他的怀里钻了出去。代表她意识的微光延展开来,化作和周围的生命之流一样的绿色丝线。 没飘多远,黑色的雾气化作游动的蛇,衔住她意识的边缘将她重新拢了回去。 她看着自己被萨菲罗斯抓住的部分,绿光的丝线末尾织着漆黑的颜色,和象徵他的黑色雾气如出一撤。 她拍开黑色的雾气,他再次跟了上来,这次不远不近地缀在她身后。如果洋流有变,他随时都能勾住她的尾巴再次将她拉回去。 她穿梭于绿色的光河中,没有身体的感觉非常自在。自身的存在没有界限,随时可以扩张、变幻,一瞬间就可以滑出很远。 萨菲罗斯对生命之流比她熟悉很多。尼布尔海姆事件后,他曾经在生命之流里待了五年。身体在北方的大空洞进行修复的期间,他的意识一直在生命之流里穿行。 生命之流每天都有新的灵魂加入,也有新的灵魂诞生。那些人消融后,知识和记忆会留在生命之流里,变成这个星球的精神能量的一部分。 这个地方是星球的知识宝库,记录着这个星球诞生至今的历史。 绿色的丝绦如海藻起伏,编织成浩瀚无尽的光河。生者和死者的世界是分开的,她不知道地面上的世界怎么样了,也不知道该如何区分周围的生命之流。 萨菲罗斯拆开一段记忆,绿色的光点如同夏夜的萤火,缓慢地朝她飘了过来。 碰到她的意识边缘时,无主的记忆变成了鲜活的画面。她看到了废弃的钢铁都市,矗立在旷野之上。钢铁废墟的边缘延伸出一片新的街道,不断扩张的建筑群已经初具城镇的雏形。 萨菲罗斯又从生命之流里取出一段更新的记忆。还是同样的城镇,广场中心的纪念碑记录着七年前的灾难。纪念碑上放着一束花,纯白的花瓣在风中微微拂动。 时间已经过去七年了。她睡了七年。 世界没有毁灭,因此也没有重启。 星星点点的光芒从两人身侧流淌而过。她转过身。 「那个时候,你也死了。」 她落入魔晄炉的时候,他也跟着一起跳了下来。 萨菲罗斯死了,毁灭世界的危机消失了。千疮百孔的世界缓慢复甦,星球将所有能量都用于治癒伤口,自然不会耗费力气重启时间线。 第215页 「为什么?」她的声音没有如她所想的那般染上嘲讽的意味。 漆黑的雾气化作苍白俊美的男人,碧绿的竖瞳纤细狭长,银色的长发美丽似冰冷的月光。 两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对望。 「我在想,我原本有机会可以变成一棵树,一只鸟,在这个星球上作为别的东西重生。」她说,「但现在我还在这里。」 「你不想在这里。」 「你想在这里吗?」她说,「你的那些宏图伟愿呢?」 死亡意味着一切都得重来,包括他成神的野望。 「我有无尽的时间。」萨菲罗斯盯着她慢慢道,「我可以等。」 「……等什么?」 黑色的雾气缠绕过来,冰凉柔软似蛇类的鳞片。她刚想后退,萨菲罗斯抵住她的额头,这次将他自己的记忆送了过来。 瑰丽灿烂的星云在宇宙的深处旋绕,她曾经在杰诺瓦的意识里也见到过相似的场景。不同的是这次有萨菲罗斯和她同在。广阔的视角不断拉远,她看清楚了两人目前位于的星球是多么渺小,嵌在茫茫星海中根本见不到踪影,比尘埃更加无足轻重。 远方诞生的星体如同海底火山附近的鱼卵,在黑暗中泛着微微的红光。 「等你看清楚这个世界。」 萨菲罗斯的意念传来,如同他还是人类时候的嗓音,低沉的语气含着柔和的震动。 「等你愿意和我一起。」 以星球为舟,向宇宙的深处启航,在只属于他们的星球上建立起新的未来。 「这是你的愿望还是杰诺瓦的愿望?」问出这句话时,她已隐约明白了答案。 尼布尔海姆事件后,萨菲罗斯变得不一样了。他站的立场,看事情的角度也不一样了。 但是,杰诺瓦是只拥有破坏本能的外星生命体。 杰诺瓦并没有创造的能力。它只会将一个星球蚕食殆尽后,将只剩空壳的星球当作航行宇宙的容器,继续寻找下一个猎物,然后不断重复这个循环。 她抬起眼帘,萨菲罗斯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破坏之后,还有创造和新生。 「你。」他说。 「你是我的。」 只是我的。 「……」她看着萨菲罗斯,「我只属于我自己。」 「固执。」 他抚上她的脸,掌心托住她的脸颊。漆黑的雾气虽然冰冷,萦绕在她身边时却很温柔。仿佛毒蛇收起獠牙,伪装得温顺又无害。 固执的人到底是谁? 她刚想反驳,萨菲罗斯又说:「我可以等你愿意属于我。」 纤细的竖瞳嵌在碧绿的光河里,看起来危险而稠丽。 「……」 「在这期间,」她开口,「你可以不要跟着我吗?」 答案是否。 「你可以让我一个人待着吗?」 答案依然是否。 「你到底退让了什么?」 萨菲罗斯:「世界还没毁灭。」 她看了他一眼。 「这个世界的平衡比你想像的更加脆弱。」萨菲罗斯不紧不慢道,「你想不想见见你那些同伴?」 他突然的好心让她警惕起来。 「你在威胁我?」 萨菲罗斯低笑一声:「你真的不想见见那些人?」 ……他的目的是什么? 「让你多点求生欲。」萨菲罗斯好像看穿了她在想什么。 她已经死了。只是这个世界的生与死之间,还有停留在生命之流里的中间地带。 「我已经没有身体了。」她没有办法作为活人行走在地面上的世界。 「我说过,你可以创造自己。」 萨菲罗斯握住她的手,两人的意识融合交汇在一起:「我可以教你。」 死亡只是另一个开始。 他说,死亡亦是新生。 第87章 重新拥有身体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她的存在忽然有了界限,原本无拘无束的意识落到固定的容器里。脑袋是脑袋,手臂是手臂,和在生命之流里的时候不一样,不能化作流动的光线随意延展。 皮肤是最外层的物理边界,是定义她存在的最明显的一层膜。她能感受到微凉的空气,拂过脸颊的风。睁开眼睛时,废弃的魔晄炉映入视野,锈迹般般的建筑矗立在天穹底下,仿佛横卧旷野的巨兽留下的骨架。 七年前,米德加变成了杰诺瓦细胞感染的怪物的巢穴。钢筋铁骨的废墟如今只剩一座空城——就像那些核污染严重的地区一样。 路面裂缝丛生,坍塌的建筑物织成迷宫。那场灾难更改了城市的地形,她站在掉漆的路牌下看了半晌,也没能看出自己现在在哪。 她跳下断裂的高速公路,发现自己的运动神经变好了。她轻轻巧巧地落到地面上,呼吸都没有错落一拍。 背后废墟的阴影里,有什么气息动了动。她往前迈开步伐时,那个生物悄无声息地跟了上来。它在阴影里如鱼在水中一般滑行,黏糊而执拗地缀在她后头。 七年前,大量的生命之流从地底涌出,净化了被杰诺瓦细胞污染的怪物。但生命之流显然没有把杰诺瓦病毒清理干净。她转过身,跟在她身后的东西停下来,在阴暗的光线底下看起来就像一团黏糊的肉块。 她没有从对方身上感受到恶意,与之相反,那团东西似乎很想亲近她。它朝她发出模糊不清的意念,水波般的意识荡漾开来,如同水生生物和同类交流使用的音频。 第216页 那团东西黏答答地凑过来,仿佛想攀到她的脚面上,用柔软的触鬚缠住她的腿—— 那个生物还没来得及展开触鬚,便直接碎成了一摊血淋淋的黏液。 「……」 觉得它刚才想喊她妈妈一定是错觉。她在生命之流里睡了七年,连身体都没有,怎么可能会有外星生物的子嗣。 她移开视线,看向城市废墟后的苍穹。今天是阴天,厚重的云层遮蔽了天光,非常适合差点毁灭世界的罪魁祸首回来看一眼自己未完成的事业。 「我说过,你不用跟过来。」 黑色的浓雾如倾倒的沙漏,眨眼便在她背后凝成高大的身影。萨菲罗斯的气息围拢过来,她不动声色地移开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哦?」萨菲罗斯语气柔和,「你这是在让我自由行动吗?」 掠食者伪装成无害的模样,仿佛这周围的废墟不是他七年前造成的一般。 银色的长发顺着肩甲淌下,黑色的战斗服勾勒出肌肉分明的身躯,苍白冰冷如同古希腊时期的大理石雕像。萨菲罗斯抬起眼帘,碧绿的竖瞳妖冶稠丽,深邃俊美的面孔完美得不近人情。 她知道他在想什么,正如他很清楚她的顾虑。 「你在担心什么?」萨菲罗斯侧了侧头,明知故问。 他嗓音微低:「你觉得我不怀好意。」 萨菲罗斯有前科,世界三次差点毁灭都是因他而起。 两人如今回到了生者的世界,他帮她有了能够在陆地上行走的身体。但让她相信萨菲罗斯忽如其来的好心,不如让她相信神罗是个公益组织,致力于环保事业的那种。 「那些怪物是怎么回事?」她换了个话题。 人群移居后,只剩废墟的空城明显变成了其他生物的地盘。虽然数量稀少,她依然能隐隐约约感觉到那些生物的气息。 「七年前没被清理干净的东西。」萨菲罗斯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那滩血迹。 外星寄生物没那么容易根除,这个废墟里留下的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漏网之鱼。 她有些奇怪地看他一眼:「你没管?」 萨菲罗斯的意志等同杰诺瓦的意志,甚至高过原本乘着陨石来到这个星球的外星寄生物。七年的时间,他就这么放任感染杰诺瓦细胞的怪物在米德加的废墟里自由生长。如果他想的话,明明可以物尽其用,将杰诺瓦的细胞集合起来。 「我有其他需要优先考虑的事。」萨菲罗斯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更重要的事。」 「……」她面无表情地别开目光,继续往前走。 「你在想什么?」萨菲罗斯走路的时候没有声息,仿佛隐匿在黑暗里的大型掠食者,只有碧绿的竖瞳敛着粼粼幽光。 「……我在担心今晚的住宿。」她冷静地提醒他,「我们目前身无分文。」 七年前的那场灾难为世界带来了不少动荡。米德加变成了废墟,魔晄能源遭到废止,经济自然也受到了影响。她甚至不清楚如今流通的货币是什么,神罗在重建的世界秩序里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生命之流里的知识和记忆过于杂乱,她还没来得及梳理。如果待在生命之流里便能对生者的世界了如指掌,她也不会需要亲自来地面上一趟。 米德加的废墟里矗立着教堂的遗蹟,七年前余留的生命之流汇聚在此处,形成了难得一见的魔晄泉。 星星点点的绿光在周围浮动,仿佛幽静夏夜里的萤火。魔晄泉的水底开着一簇珊瑚般的结晶,天然生成的魔石光芒流转,不管到哪里都通用的货币。 她伸出手,但手指碰到水面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如同阳光下的积雪,手臂的部位忽然消失不见,她的身体一下子失去重心。 即将落入水里时,黑色的羽翼倏然围拢过来。 涟漪扩散,萤火般的光芒拂过水面,教堂的遗蹟仿佛散落着漫天星光。黑色的羽毛缓缓飘落,她在那一瞬回过神,碧绿的竖瞳近在咫尺,萨菲罗斯搂着她的背,黑色的羽翼密密地将她遮在怀里。 她下意识想撑住他的胸膛,但她先前触碰过水面的右手不见了,右肩以下的位置空空荡荡,就像被生命之流融掉了一般。 萨菲罗斯背后的翅膀消散成黑色的雾气,如同有意识般地聚集到她空荡荡的右臂处。柔软冰凉的雾气编织到一起,很快便凝成实体取代了此处的空缺。 他把她的身体修好了。她看向自己完好无损的右手。 「离那个魔晄泉远一点。」萨菲罗斯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为什么?」 「由被污染的生命之流创造的躯体,自然也会被生命之流收回。」 仿佛察觉出了她心中所想,旁边的水面波动起来。她转过头,墨一般的黑色在泉水荡漾开来,转眼就将水源染得一片漆黑。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再次看向萨菲罗斯。 杰诺瓦的目的是吞噬星球的精神能源,萨菲罗斯虽然还未完全实现成神的目标,但显然距离达成此事不远。 杰诺瓦已经在这个星球上扎下根来,外星生物的遗传因子污染了星球的精神能源。用通俗点的话语解释,萨菲罗斯已经在生命之流里占有一定股份权,可以任意使用这些黑色的精神能源。 如果她现在再伸手去触碰黑色的魔晄泉,结果想必会截然不同。 第217页 「……利娅。」 他唤她的时候,心底渗入奇怪的感觉。胸腔产生共鸣,维繫在一起的灵魂不由自主地轻轻发颤。她抬起眼帘,纤细的竖瞳仿佛玉石表面凿开的一条缝隙,仔细观察时,能看见虹膜瑰丽变幻的纹路。 萨菲罗斯拢住她的脸,用冰冷的掌心托住她的脸颊。黑色的皮革细腻冰冷,仿佛蛇类细密的鳞片。明明是幻化出来的身躯,触感却和真实的物体没有分别。 她在那双蛇一般的竖瞳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在镜子中,在他人的视线里,在神罗科学部被删除的研究报告里,她曾经见过这张脸很多次。 第一次使用的东西总是会无意识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回到地面上的世界仿佛只是一瞬间睁眼的事。她下意识使用了自己最熟悉的形象。和以前唯一的不同,大抵在于这次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 她挡住萨菲罗斯的脸,推开他坐了起来。 不悦的情绪在心底波动了一下,如同阴冷的水面皱起涟漪。她忽略那点反应,看着魔晄泉中的倒影,意识到了一个新的问题:他们要怎么混进边缘城? 她倒也罢了,她现在只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路人甲。但因为神罗曾经铺天盖地的宣传,萨菲罗斯的模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标志性的银色长发和碧绿的竖瞳就算是小孩子也认得出来。 根据神罗的作风,萨菲罗斯估计已经在七年前的那场灾难中「光荣殉职」了。现在忽然重新冒出来,岂不如同白日见鬼。 ……虽然她也没什么资格说他就是了。 临近0007年的年底,夜幕很快坠临。边缘城坐落于米德加的东边,在这七年间已经发展得初具规模。她戴上披风的兜帽,正要推开旅馆的大门。 门铃的声音轻轻响了一下,柜檯后的旅店老闆姿态散漫地抬起头。 「欢迎光……」最后一个字卡在嗓子眼里,对方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惨白下去。 「您怎么来了?」卡壳半晌,旅店老闆挤出一张笑脸,汗水渗进皮肤的褶皱。他眼神闪躲,仿佛生怕自己的目光一不小心落到来客身上,心虚的模样让人不由得怀疑他究竟看到了什么。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萨菲罗斯什么都没说。 「楼上请。」柜檯后的人如梦初醒地抬起手,点头哈腰地笑道,「您慢点走。」 没有付钱,今晚的住宿就这么解决了。 那个画面实在过于诡异,她愣怔片刻,跟上萨菲罗斯的步伐。二楼的灯光十分昏暗,魔晄能源被废除后,电力变得比以前珍贵。推开走廊右侧尽头的门,房间里的桌面上亮着一盏檯灯,除此以外便别无其他照明设备。 「你让他看见了什么?」 「他的债主。」 萨菲罗斯转过头,用解决问题的语气说:「你一直在担心今晚的住宿。」 「……」她看了萨菲罗斯一眼,又看了房间里唯一的单人床一眼。 新的问题出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根据塔克斯外传的设定,萨菲罗斯的思念体能够探取他人的记忆,让对方看见幻觉。 · 大家久等啦,下次更新最快周末。 第88章 在全然陌生的房间里醒来。头顶是陌生的天花板,身下是陌生的床。薄金的日出透过窗户照在木地板上,细碎的尘埃在光柱中静止。 好像记得自己是谁,但又一时想不起来。奇怪的感觉啃食着内心。仿佛站在房间门口,却在那一刻忘记了自己想要寻找的是什么——这种感觉,她曾经非常熟悉。 身下的床铺窄而硬,但好过冰冷的藏尸袋。空气里没有刺鼻的消毒水味,墙上没有鲜红交叠的公司标识。床对面摆着一张书桌,一张椅子,靠墙角的位置被储物柜占据。旅馆二楼的房间大多都是这个构造。她昨天要了另一间房,在身后的人跟上来前毫不犹豫地关上房门。 这是她第二次经历0007年的12月末。透过窗外的光线判断,时间尚早,外面的街道上听不见一丝声息。就像人即将醒来时的梦境一样。 窗沿被日出照亮,光与影的世界泾渭分明。她站在窗边看向一楼的中庭,觉得自己和周围的世界一样,可能还没彻底清醒。 注意到她的视线,漆黑如夜的羽翼舒展开来。细密的覆羽盖过肩膀和桡骨,翅膀尾部的飞羽细长优雅,翎羽尖端衔着日出的耀光。 立在庭院里的身影仿佛出现于神话中的生物,需要拨开层层叠叠的翅膀才能窥见真容。她毫无预兆地想起萨菲罗斯的最终形态。那种美丽又危险、圣洁和邪恶并存的生物,若是出现在普通人的庭院里,确实像是会带来的预兆。 萨菲罗斯微微侧首,碧绿的竖瞳朝她的方向望来。他身后的单翼舒展至露出全貌,蓬松的羽翼宽厚又华美,漆黑的色泽镀着柔和的晨光。 「来。」 低沉的声音在脑内响起,柔和仿佛鸟类求偶的啾鸣。 「过来。」 ……不,不是鸟类。 在意识里回荡的声音仿佛从海渊的底部传来。外星生物的歌声在海水的黑暗中传得很远,但和蛊惑猎物的时候不同,温柔舒缓的意念震动歌喉,诱哄着她离开人群居住的岸边。 心底涌出莫名其妙的渴望。被日出照耀的窗沿很烫,心脏好像被揪住了一样。她慢慢将手放到窗沿上,探出身子对萨菲罗斯说: 第218页 「……你昨晚是不是没睡好?」 房间对他来说是不是太小了? 除非他能缩水,要不然那张又窄又硬的单人床,根本容不下萨菲罗斯的体型。 旅馆内部传来拖沓的脚步声,门口传来挂牌翻动的声音。金属的门铃轻轻响了一下。萨菲罗斯收起翅膀,她下楼来到中庭,刚好来得及避免可怜的旅馆老闆揉着眼睛走出来,一抬头就和毁灭世界的魔王对上。 「……您喜欢这个庭院吗?」 就算是面对想像中的债主,对方的态度也未免过于恐惧战兢。也许是人类的求生本能发挥了作用,让对方潜意识地明白自己面对的是非人的危险存在。 外表不起眼的小旅馆,内部却别有洞天。在米德加曾经很罕见的绿植装点着灰扑扑的庭院,木架上攀爬着藤蔓和鲜花。最新的一盆植物挨着门廊,叶片上绑着一张卡片。她将那张卡片转过来,在热情洋溢的gg语下看到了一行陌生的地址。 旅馆老闆点头哈腰地将两人送走了。 花店位于边缘城的纪念碑附近。车来人往的街道十分热闹,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要去哪,也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步履匆匆的行人目的明确,目不斜视地和她擦肩而过。 「你就打算这么去?」萨菲罗斯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周围的行人就像没看到他似的。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人群自动分流。他们两人站在路边,仿佛人海中的一座孤岛。 她看向街对面,看向自己映在橱窗中的倒影。 七年前,熟悉的同伴都恢复了前几世的记忆。她今天确实需要一点伪装。 「很简单。」萨菲罗斯看向正在过马路的行人,那个人的生平忽然涌入脑海,仿佛萨菲罗斯的视线是某种无法逃离的深渊,他只是稍微动了动念头,瞬间就抽出了构成那个人的所有记忆。 大量的信息沖入脑海,又在眨眼间整合完毕。就像坐船一样,一开始会有点发晕,但多试几次后,最初的不适很快淡去。 公司职员、餐厅侍者、建筑工、保洁员、货运司机、超市员工……她回过神,发现自己还站在马路边,但和她擦肩而过的人的名字和职业,今天的希望和昨日的烦恼,就像清晰的标识一样出现在脑海。 周围的人变成了敞开的口袋,她随时可以将手探进去,拿出自己想要的信息。普通人的思想和记忆毫不设防,如同没有上锁的房屋。不被保护的大脑中枢就像没有城墙的堡垒,不管是视觉、听觉、还是嗅觉,都可以轻易遭到外界干扰。 ……太简单了。 她忍不住看了身边的人一眼。 萨菲罗斯:「怎么了?」 他好像在等她夸他,等她向他表达感谢。 她收回视线:「……没什么。」 「你在这里待着别动。」说完这句话,她意识到这个期望过于不切实际。「如果你觉得等着无聊,」她停顿片刻,「去找星球武器打架都行。」 时隔七年,萨菲罗斯又从生命之流里爬出来了,星球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吗? 她一直觉得这个星球的免疫系统不太靠谱,当初萨菲罗斯将复生的地点设在北方的大空洞,就在星球武器之一的眼皮子底下。但星球武器觉醒后,愣是扔下就在巢穴里的萨菲罗斯飞走了。也不知是杰诺瓦的隐藏能力过于优秀,还是星球的免疫系统容易故障,一个不留神就被外星生物钻了空子。 微风拂过,放在纪念碑前的花束簌簌摇动。 中午前后的时间,花店里客人不多。熟悉的身影将几盆花移到门边,美丽的棕发由粉色的缎带束起,几缕发丝落到白皙的颊边。门旁垂下来的吊篮中蔓生着青翠的枝叶,绿色的叶片被阳光打亮,蒙上毛绒绒的光圈。 「欢迎光临。」爱丽丝转过身,翠绿的眼睛仿佛盈着晃入山泉的光芒,「是新面孔呢。」 爱丽丝将手背在身后,歪头打量她时凑得有些近。但这么近的距离并不使人反感。空气里若有若无传来植物的芬芳,沁人心脾的清香让人的心情也不由得放松下来。 「要来一束花吗?」爱丽丝弯眸一笑,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如果想要花的话,你可来对了地方。」 「是乔迁的贺礼?访问的伴手礼?还是说……」白皙的手指灵巧地挑出色彩合宜的花朵,爱丽丝抬起头,朝她眨眨眼睛,「是给特殊的人的礼物?」 等爱丽丝将那一束花塞到她怀里,她才后知后觉地开口:「我只是来……探亲。」 「探亲?」爱丽丝露出理解的神色,「你的家人朋友们还好吗?」 她抱着那束花,可能是长长久久,也可能只让自己的目光在对方脸上停留了一瞬。 「……嗯。」 爱丽丝说:「除了探亲以外,你没有其他计划吗?」 她避而不答,看向手里的花:「我没带钱。」 她原本只是打算看一眼花店里的人就走。 「没事儿,只是一束花而已。」爱丽丝晃晃手,「你过几天再来补上就好。你的住址是?」 「……」她卡壳了一下,娴熟的谎言涌到舌尖,爱丽丝忽然抓住她的手。活人的体温温暖得如同阳光,她下意识想抽回手,以免爱丽丝注意到两人体温的差异。 「我对这附近可熟了。」爱丽丝微笑着,抓住她的手却不曾松开,「正好现在是午休时间,我带你去看看房源。」 第219页 「一个人来边缘城很不容易吧?」 爱丽丝步伐轻快,明朗的声音好像从不曾有过阴霾。 不,她并不是一个人。但考虑到另一个人是挂在星球黑名单上的大反派,她明智地选择了沉默。 如爱丽丝所言,她确实对这附近的地带十分熟悉。可能是开花店的缘故,爱丽丝不止熟悉各处的街道,和街道上的住户关系也十分熟络。 「你喜欢怎么样的房子?」爱丽丝比划手势,「有很大的庭院的?客厅宽敞的?阳台朝东还是朝西?」 她被赶鸭子上架,最后选了一个附带后院的独栋建筑。木质的屋顶,白漆的墙壁。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房子,距离边缘城中心也足够远。 爱丽丝帮她垫付了押金,说她的后院太空荡了,那些藤架和木栏都得派上用场才行,过几天她会给她送一些花花草草过来,装点新居。 忙活一整天,爱丽丝总算满意地踩着夕阳的余晖走了。她有些茫然地回到屋里,爱丽丝几乎是前脚刚走,下一刻客厅里就瀰漫开黑色的雾气。 她站在壁炉前,沉默片刻后转过身。 「你张开一下翅膀试试?」 没有家具的客厅宽敞空荡,萨菲罗斯从那团漆黑的雾气中化形而出。闻言,他略略抬眉看了她一眼,不声不响地展开背后的单翼。 她来到他身边,绕着他的翅膀走了几圈。 ……客厅确实足够宽敞。就算摆上家具,萨菲罗斯转身时,身后的翅膀也不会打落,比如说,放在茶几上的花瓶。 选择独栋建筑的原因是萨菲罗斯。选择远离人群的房子的原因也是萨菲罗斯。宽敞的客厅、二楼的阳台,空间大小都能容纳背后生有单翼的外星生物。 签房租合同时,她在终止日期旁签下了0008年的1月21日。 这一个月的时间,两人要在人类的聚集地里隐藏身份。 她解除幻化的形态,倒到二楼卧房的地铺上。厚绒的白地毯踩上去绵软踏实,要不家具还是算了?不,如果有人来访,家里空空荡荡岂不显得很可疑。 但拒绝让人来访不就行了? 等等,这个也行不通,过几天爱丽丝会来送花,她欠了对方一笔帐,现在想办法还上才是当务之急。 ……是时候去薅生命之流的羊毛了。 魔晄能源被废除后,人类社会向新型能源转型。但在这期间,失去魔晄能源意味着以前的很多技术都无法再现,包括魔石的生产和神罗以前的各种军工产业。 诞生自魔晄泉的天然魔石有价无市。但如果能掌握生命之流的动向,知道魔晄泉形成的地点,薅起魔石来自然不难。 第二天,她离开边缘城,去往米德加废墟的途中发现路被封了。 边缘城时不时会发布清剿怪物的悬赏,如今米德加的废墟里不知出现了什么异动,所有通往米德加的道路都遭到封锁。边缘城的居民同时收到通知,劝告所有人夜深后不要独自外出。 她的第一反应是她和萨菲罗斯被发现了。但她安安静静等了几天,没等到前来消灭大魔王的队伍,倒是等来了边缘城中心的纪念碑爆炸事件。 因为没能薅到魔石,她身无分文,不得不拜託爱丽丝再给她几天的宽限。笑眯眯的少女答应得十分爽快,还送了她一小袋百合花的种子。她当时正待在花店里,人群的惊叫响起时,前一刻还笑容和煦的少女从收银机台下抓起魔杖就沖了出去,瞬间从卖花娘变成了女武神。 结界展开,护壁结晶亮起。差点砸到花店的瓦砾碎石被爱丽丝一记大旋风直接吹散开来。龙形的召唤兽踩踏着纪念碑的残骸,口中积蓄起蓝色的龙炎。 「爱丽丝!」原本应该正在送货的扎克斯奔过来,抽出背后的重剑将爱丽丝挡到身后。 英姿飒爽的黑发青年笑道:「有趣的工作终于出现了吗?」 「你是对送花的工作有所不满吗?」爱丽丝扬起眉。 扎克斯身形一顿:「当然不是。」 两人谈话期间,她悄无声息地从花店的后门熘了出去,混入奔逃四散的人群。 几天前起,生命之流的动向就不太对劲。仿佛洋流被扰乱,自然的秩序遭到破坏,她一直感觉不到具体的源头是什么,现在那答案的感觉越发清晰,而且正朝着她的方向急速接近。 一声轰然巨响,蓝色的龙炎砸入附近的高楼。钢筋铁骨的建筑如积雪融化,瓦砾碎石如暴雨砸落,扬起遮天蔽日的烟尘。 「真奇怪。」烟雾散去后,三个人的身影逐渐清晰。为首的少年银发齐肩,碧绿的竖瞳如猫一般纤细。他歪着头,直勾勾地朝这边看来。 「我无法探查你的记忆思想。」 周围的人瑟缩了一下,还能动弹的从地上爬起,踉踉跄跄地开始逃跑。 「是同伴吗?」为首的银发少年慵懒而危险地拖长语气,「还是……」 爱丽丝和扎克斯就在不远处。以特种兵的听力说不定能听到这边的对话。 「别说话。」原本只是动了动这个念头,结果对面的少年忽然睁大眼睛,碧绿的竖瞳收缩成针尖大小,挪动嘴唇半晌都发不出声音。 她站起身。周围一片混乱。人群在奔逃,建筑物在战斗中坍塌。龙吟混杂着释放魔法的光华,猎猎长风吹起了人的衣摆。她仿佛突然进入了某种现实之外的语音频道,拥有了将同频道的人禁言的权限。 第220页 「别出声。」她无声地发出威胁。 让对方掀了她的马甲就不好玩了。 为首的银发少年抬起手,握住自己喉咙的模样就像只惊诧的猫。 「卡达裘?」他身后的同伴还未上前一步,话说到一半也被她强制禁言了。 银发碧眸的少年试了几次没能发出声音,忽然抬头朝她看来,脸上的表情急剧变化。 从惊愕,愤怒,然后到……不可置信的惊喜? 心底涌起不妙的预感,她后退一步。因为是忽然冒出来的新能力,她还没掌控好,心神一动摇,桎梏松动开来。 「……妈妈?」卡达裘诡异地放轻声音。银发少年俊秀的一张脸因为强忍激烈的情绪而微微扭曲。 不妙的是,他身边的两人也用同样的表情看着她。仿佛他们跨越世界线,跨越时间,费劲千辛万苦来到此处,终于找到了他们存在的所有意义。 ……不,等等。 但是晚了。 银发少年嗓音颤抖,发出喜极而泣一般的声音:「我们终于找到你了,妈妈!」 作者有话要说: 平行世界的妈宝三人组,从ac的世界线穿过来的。 三人找妈妈的过程中一不小心就在生命之流里迷路了。 这可能就是无痛当妈吧【x 第89章 大脑空白,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反应。 世界即将毁灭的时候,陨石即将落下的时候,甚至尼布尔海姆陷落火海时,她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但现在不同。 银发的少年——名字是什么来着?将那句石破惊天的「妈妈」喊出口后,不远处扎克斯挥剑的动作似乎顿了一下,爱丽丝似乎停住了往前奔跑的步伐。就连周围忙着逃跑的人群,都有几个人没忍住朝这边回头了一下。 短暂的停顿过后,暴怒状态中的召唤兽再次释放龙炎。伴随着蓝色的火光,爆炸声四散开来。滚滚热浪擦过面颊,撩起了耳旁的鬓发。她木然地站在原地,对近在咫尺的爆炸视若无睹。对面的银发少年倒是变了脸色,试图朝她的方向扑来—— 「妈妈,小心!」 ……这场灾难不是你引起的吗。倒是负起责任管管你那头暴走的巴哈姆特啊。 「别,」她说,「别过来。」 卡达裘——她终于想起银发少年的名字,就像被无形的力量骤然束缚住一般,在距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住不动了。 「……妈妈?」对方从喉咙里挤出不解的声音,脸上的神情冻结在前一刻,看起来几乎有些受伤。 「你认错人了,」她开始后退,没入混乱的人群,「我不是你妈,也没有孩子。」 说完这句话,她再次打破记录,做了自己从未做过的一件事——面对三个叫她妈妈的……青少年?她毫不犹豫掉头就跑。 她混入奔逃的人群,只想离那三个身影越远越好。 但背后的气息紧追过来。他们没办法离她太近,之前的命令起了效果,可惜她在下达命令的时候没有指定距离。那三个人如阴影随行缀在她身后,她终于忍不住奔进偏僻无人的暗巷,心想:萨菲罗斯。 她在心里想:「萨菲罗斯。」 周围的空气如水面波动起来。她还未转身,暗巷里急剧降温,深重的阴影汇聚成高大的人形,萨菲罗斯像一堵无法逾越的高墙,瞬间便截断了那三人的去路。 银色的长发,绿色的竖瞳,来不及深思萨菲罗斯和那三人为什么会长得如此相像,连标志性的面貌特徵都一模一样,她无意识松了口气,想都没想便抓住萨菲罗斯的手臂躲到他背后。 然后发现她一只手抓不住萨菲罗斯的上臂,不得不用两只手抱住黑色皮革包覆的肌肉。 愉快的情绪在心底漾开,她顿了一下。萨菲罗斯微微侧头,低沉丝滑的嗓音染着漫不经心的意味: 「你找我?」 她松开萨菲罗斯的手臂。愉悦的感觉消失了。 她再次抱住萨菲罗斯的手。愉快的感觉又回来了。 「……」 她沉默片刻,在脑内切换到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频道,对萨菲罗斯道:「这件事我们回去再说。」 然后她看向冻结在对面的三人,抛出眼下最要紧的问题:「他们是谁?」 面对萨菲罗斯时,人们敬畏战兢的反应是常态。但三人脸上的神情,和普通人面对萨菲罗斯展露出来的畏惧稍微有所不同。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如果一定要描述一下的话……大概类似于幼年体的生物遇到了完全体的生物,本能地知道自己不是对手? 「萨菲……」卡达裘艰难地吐出声音,恶狠狠地碾磨着那几个音节,「罗斯。」 「哦?」萨菲罗斯勾起唇角,不紧不慢地开口,「看来你们还知道自己的造物主是谁。」 她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然后又眨了一下眼睛。 她看向萨菲罗斯:「……是你?」 她僵硬补充:「的?」 银发、竖瞳、黑衣……好像一瞬间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把妈妈还回来!」卡达裘的声音打断了她混乱的思绪。银发碧眸的少年身体前倾,愤怒的模样如同龇露獠牙的豹猫。如果不是被无形的力量定在原地,他看起来很想撕碎萨菲罗斯的喉咙。 萨菲罗斯就和没看见卡达裘似的,他慵懒地对她道:「他们是另一个「我」的思念体。」 第221页 另一个……萨菲罗斯? 「你可以理解为平行世界的「我」。」萨菲罗斯缓缓转过目光,终于让居高临下的视线落到卡达裘三人身上。地面的碎石震动起来,战慄如同人类的牙齿。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威压笼罩下来。三人身形一晃,面色惨白地单膝跪下去。他们在萨菲罗斯的注视下根本抬不起头,更别提直起嵴樑。 「那个「我」失败了,需要杰诺瓦的细胞重组身体。这三人是「我」创造出来的代行者,和傀儡并无不同。」 暗巷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逐渐朝这边接近。萨菲罗斯的声音没有波动:「你们可以消失了。」 卡达裘抬头看了她一眼。三人的身形很快散作飘渺的黑色烟雾,眨眼就失去了踪迹。 她对萨菲罗斯说:「你也是。」 「要来人了,快点。」她推推萨菲罗斯的手臂。萨菲罗斯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过身。脚步声来到巷口时,她刚来得及跌坐到地上。 「你没事吧?!」扎克斯和爱丽丝的身影出现在巷口。黑发的青年将重剑别回身后,爱丽丝快他一步,握住她的手帮助她站了起来。 如果她毫发无损地站在原地也太奇怪了。虽然毫发无损地跌坐在地上也没有太大不同,但总是聊胜于无。 「那些奇怪的傢伙呢?」爱丽丝将她检查了一遍,确定她没有受伤后,语气明显放松下来。 她摇摇头:「不清楚,可能已经跑掉了。」 扎克斯欲言又止,明显有话想说。 「你是他们的……?」 在广场的时候,他果然听见了。 「我不是,我没有。」她加快语速,「不是我。」 爱丽丝敏锐地问:「那是谁?」 「……」 扎克斯打破了两人之间尴尬的沉默。 「我就说嘛,」扎克斯夸张地笑道,「以你这个年纪,怎么可能有三个十几二十岁的孩子。哈哈哈哈哈哈哈……」 爱丽丝用胳膊肘撞了扎克斯一下。 「噢。」扎克斯止住笑声,摸摸鼻尖,「抱歉。」 「你接下来能一个人回去吗?要不要我们送你?」 「我可以一个人回去。」她婉拒了两人的好意,「接下来你们还需要帮wro处理残局不是吗?」 wro的全名是世界再生机构,相当于现在的世界政府。七年前,那场灾祸被怪到了神罗头上。神罗科学部门不道德的人体实验随之曝光,魔晄辐射对人体的负面影响也跟着公之于众。失去社会公信力的神罗如今退居幕后,从产业遍布各界的商业巨头变成了专攻新能源的公司。 当然,这是普通人熟知的版本。 「你找工作的事怎么样了?」 扎克斯留下来和wro派遣的部队一起收拾广场附近的残局,爱丽丝则固执地要送她回家。 她移开目光:「在找。」 「你真的不考虑我之前给你推荐的工作吗?」爱丽丝说,「第七天堂是我们这里人气最高的酒吧,当侍应生的话小费都能赚不少哦。」 闻言,她心动了一瞬,但也只是一瞬罢了。 「不用了,谢谢。酒吧的环境对我来说太嘈杂了。」 她觉得她还是不要离主角团太近比较好。 米德加遭到破坏后,人们花了很长的时间重建家园。在这期间,不少人对灾民伸出了援手。可能是前世的记忆让人对米德加割捨不下,蒂法在边缘城「重新」开张了名为第七天堂的酒吧,克劳德则做起了快递,经常骑着名为芬里尔的机车满世界到处跑。 之所以知道克劳德机车的名字,是因为扎克斯给她看过照片。 扎克斯的人际关系在边缘城遍地开花,但说到一定要推荐给她认识的朋友,扎克斯只给她看了一张照片。那张照片贴在花店收银机背后的墙壁上。如果进了第七天堂的酒吧,想必也会在墙壁上看到同样的合照。 穿越时间和空间再次聚集到一起的同伴,对着镜头露出笑容。 当然,文森特没有笑。沉默寡言的男人只是角落里一抹暗红色的影子。被大家簇拥在中央的克劳德嘴边也有笑意,但要看得很仔细才能发现那微小的弧度。 大家看起来都过得很好。 虽然过去有过阴霾,世界差点三次毁灭。但那一切都过去了。阳光突破云层重新照耀在废墟上,而罕有植物踪迹的旷野不知何时又慢慢冒出了绿色的生机。 至于萨菲罗斯,萨菲罗斯是不折不扣的反派——需要主角团用爱、友情、和回忆杀的力量打败的那种。 新生的世界急于摆脱过去的阴影。差点灭世的罪魁祸首没有死去反而又回来了这件事,还是先瞒着所有人比较好。 她和爱丽丝在门前道别,确定对方的脚步声已经远去,这才推开房门。 因为是白天,屋内没有点灯。斜长的阳光透过窗帘洒进客厅,空气安静得落针可闻。她目前还没有稳定的收入来源,没来得及给客厅买家具。空荡宽敞的客厅如今倒是给僵持着的四个身影留出了足够的空间。她冷静地往客厅里瞥了一眼,冷静地掉头就走—— 「妈妈!」卡达裘的声音焦灼无比。如果不是萨菲罗斯的意志压着无法动弹,他估计已经蹿出来了。 她闭上眼,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冷静。 客厅里,以卡达裘为首的三人单方面和萨菲罗斯进行对峙。她没有表情地转过身。 第222页 「我说过,我不是你们的母亲。你们认错人了。」 卡达裘脸上的表情仿佛在说:不可能,他们不可能认错人。 「只有妈妈才能给我们……」 「给你们下达无法违背的命令?」 被她强制禁言后对方看起来那么开心的原因原来是这个。搞得她差点以为对方有奇怪的癖好……不,现在的重点不是这个。 她看向萨菲罗斯:「他们为什么不能违背我的命令?」 「因为你和我是一样的。」萨菲罗斯语气温柔,「对「我」的思念体来说,你的意志等同我的意志。」 杰诺瓦拥有集群性的意识。萨菲罗斯如今为「首」,相当于杰诺瓦这个族群的大脑中枢。再加上三人本就是隔壁世界的萨菲罗斯的思念体,萨菲罗斯因此对三人有着天然的等级压制。 如果三人寻找的是杰诺瓦两千年前寄生的尸体残肢,那他们确实找错了「母亲」。但如果他们寻找的是如今杰诺瓦这个族群的「母体」,他们倒也没找错人。 「两位一体没什么奇怪的。」萨菲罗斯用安抚般的语气对她说,「我有的权限你都有。如果你想的话,你甚至可以……」他声音微顿,微笑着说,「试着阻止我。」 她看着萨菲罗斯。 「……不可能。」卡达裘的声音轻若蚊吶。随即,他的身体痉挛起来。他恶狠狠地盯住萨菲罗斯,后者神情漠然道:「回到你自己的世界去。你们寻找的「母亲」不在这里。」 漫不经心的语气仿佛在拂落袖口沾上的枯枝碎叶。 「你真的……不是妈妈?」 三人组里个子最高大的短发青年红了眼眶。 等等,看起来二十几岁的人为什么会一下子红了眼眶? 「别哭了,罗兹。」开口的是长相最优雅的银发青年,柔顺的长发落到肩胛骨后的位置。他面容苍白,五官精緻,碧绿的瞳孔像猫一般纤细。三人组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在细节上稍微有所不同。 闻言,高大的短发青年转头说:「你也别哭了,亚祖。」 但人家明明就没哭。嗓音清冷的长发青年看起来是三人组里最淡定的那一个。他顿了一下,随即微微抬起眼帘瞥她一眼,然后看向卡达裘:「我们也许确实该走了。」 三人组在她眼前化作烟雾消失了。黑色的雾气渗进地板、墙壁、和门板的缝隙里,像被扫走的灰尘一样,消失得干干净净。 如果客厅里有沙发,她现在很想在沙发上坐下来。如果眼前有茶几,她真的很想给自己泡一壶茶醒醒神。 但这些东西都不存在,她今天也够累了。于是她选择走上楼梯。 「那三个人要怎么回去?」 萨菲罗斯:「……你关心他们?」 萨菲罗斯走一步相当于她走两步,他若想跟在她身后,便需要特意放缓步伐。像一只慵懒的大型猫科动物一般,步子放得又轻又慢。 她没有回头。 「走错世界线这件事听起来挺不容易的。」 「既然有来路,自然也会有回去的方法。」 寂静的阳光透过窗口映进来,照在二楼的木地板上。 她来到卧室门前,将手放到门把上时,心湖涌起奇怪的波澜。她转过身,萨菲罗斯微垂眼帘正好望进她眼里。 「这是什么?」 阳光斜长,走廊里阴影微凉。她将手放到心口,手掌心下的位置躁动不安着。耐心的掠食者伏低身子,低沉的嗓音贴着胸腔的震动传来。 「什么?」 「不要装傻。」她面无表情道,「这是你的情绪。」 飢饿的、忍耐的、在胸膛深处灼热震颤的情绪,像漆黑的浓墨一般氤氲开来,渗过两人意识的边界。 「为什么你的情绪会跑到我这里?」 萨菲罗斯压低嗓音:「因为我允许。」 妖冶美丽的碧瞳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我的……情绪,」她说,「你也能感受到吗?」 「如果你愿意的话。」 闻言,她松了口气——不是强迫共享的性质就好。 「我觉得,你可以关掉这个能力。」 非常真诚地这么说完,她关上房门,将萨菲罗斯的身影隔在门外。 「晚安。」 作者有话要说: 尾声卷大概等于复婚卷。 孩子都有了,复婚还会远吗【x · 写卡达裘好开心,一不小心就爆更了。 第90章 边缘城下雨了。 街道上传来行人奔跑的声音,急匆匆的脚步声很快被喧嚣的雨声盖过。后院新翻的土壤散发出草木的清香,混杂着雨水和尘埃的味道。她关上厨房通往后院的木门,叮叮咚咚的雨声沿着房檐的水管滚落,冰冷清脆似波动琴弦的珠玉。 明明只是再寻常不过的雨声,她却久违地感受到了一种情绪。 米迪尔群岛以前经常下雨,每当到了雨季,狂风大雨有时一整夜都不曾停歇。到了第二日,所有人都得出门检查房屋,确定建筑材料没有在风雨中遭到损坏。 但米德加不同。矗立在旷野中的钢铁都市很少见到雨水。就算下雨,雨水里也不知道有什么化学物质。米德加的街道与其说是被洗刷了一番,不如说是多出了一层积水的污垢。雨水最后全部都会汇聚到下水道,流入无人知晓的地方。 第223页 巨大的魔晄炉被废弃后,雨水和其伴生的植物倒是慢慢多了起来。 她没有在米德加经历过这样的雨。不管是上辈子还是上上辈子。 淅淅沥沥的雨声暂时没有停下来的趋势。空气里传来雨水独有的气味。玻璃窗很快变得湿蒙蒙的。 她没能立刻察觉心底奇怪的情绪是什么,只是一直驻留在窗边,望着白雾朦胧的雨帘,听着雨水敲打屋檐的声音。她发现自己不想离开这个位置。 在窗边驻足良久,她终于意识到在自己心底萦绕的可能是名为怀念的情绪。 那感觉又熟悉又陌生,就像儿时学过的语言,因为在成长的过程中疏于练习,便渐渐在记忆的角落里积累了灰尘。 雨水吹开了那层灰。沉寂的心松动开来。莫名其妙的情绪来得毫无预兆,她无所适从,在那一刻忽然特别想去找萨菲罗斯,尽管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她抑制住了这股冲动。 离开厨房,她回到客厅。客厅的茶几上堆着亮晶晶的魔石,在黯淡湿蒙的雨天也盈转着美丽的光芒。 临近年末,在米德加警戒线附近巡逻的部队比以前松散。她不想债务累累地度过[v]历的0007年,动了点小手段瞒过人类的视线。从魔晄泉里薅魔石的时候她并不贪心,一颗资质普通的魔石足以承担一整个月的开销并帮她付清债务。付完帐后她顺便还买了一些家具,装点空空荡荡的客厅。 第二天一早,那些资质奇佳的魔石就出现在了客厅新买的茶几上。 边缘城中的消息传播得很快。经历过差点成为末日序幕的灾难,幸存下来的人都有各自的情报网。边缘城的居民对任何风吹草动都格外关注。她很快就知道wro的总部遭到了袭击,科研部门的实验室似乎也未能幸免于难。 这些消息当然没有公开,但杰诺瓦的能力在搜集情报方面是一把好手。她在第七天堂的角落里坐了一阵,没有和任何人交谈。随便剖开别人的大脑、窥视别人的记忆思想确实不好。找到想要的消息后,她谢绝了蒂法请她留下来吃饭的好意,很快就离开了热闹的酒吧。 她心里有了一个猜测,虽然看到茶几上的魔石时她已经隐约知道了「犯人」是谁。回去的路上,她在二手书店里买了一本书。书是她从最近的书架上随手挑的。 《魔晄是什么?》深蓝色的封皮已经旧到有些褪色,标题旁边的作者是早已故去多年的加斯特博士。 第二天到来时,她在客厅上发现了一堆书,杂七杂八什么都有,仿佛「犯人」并不熟悉书的类别,因此打算以数量取胜。 她在杂货店里买了白苹果汁,第二天客厅里就出现了成箱的巴诺拉村特产。她买了土豆,第二天客厅里就多出了足以让她用来发家致富的土豆。 雨一直下到了傍晚。家家户户亮起灯光,孤零零的街灯矗立在雨雾里,暖黄的灯光在玻璃窗上晕开朦胧的水痕。 临近年末,就算没有下雨,街道上的行人肉眼可见地稀少起来。就连满世界送快递的克劳德都要回尼布尔海姆一段时间。扎克斯非常认真地告诉她,克劳德母亲的炖肉做得一绝,没有尝过斯特莱夫夫人厨艺的人算是在这世上白来了一趟。 有空要不要去尼布尔海姆看看?尼布尔山脉高峰险峻,自然风光独特非常。曾经靠维修前往魔晄炉道路餬口的山村,如今正努力往旅游业发展。 不了,谢谢。 她拒绝得过于果断,扎克斯倒也不气馁。他将尼布尔海姆的旅游gg塞到她手里,笑哈哈地说她到时候可以领取折扣优惠。 门廊亮起灯光,饱饮雨水的夜色浸着凉意。她并不会感到寒冷,但还是和其他人一样,在这个季节拢上了披肩。所谓的融入社会,精髓就是要模仿他人。比如在别人抱怨工作的时候跟着抱怨,在别人幻想退休计划的时候,将阳光海岸也列入自己的未来目标。 「不进来吗?」 黑暗中一时没有传来回应,唯有冰凉的雨声在巷子里驻足。 ——迷路了吗? ——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吗? 问这些容易显得她太多管闲事,而且会让对方产生不必要的期待。 她在门廊下等了一分钟,正要转身时,巷子里的阴影溢到外面的街道上。 三人没有踏入灯光的范围,依然矗立在阴影里。但夜行动物不需要人工制造的照明设备。她看向那三个身影,碧绿的竖瞳在黑暗的雨幕里就像夜光的宝石。如果是普通人,被那样的眼睛注视着,彻骨的寒气早已袭上背嵴。 她打开门,让那扇门就那么敞着,转身进了屋。 还未走进客厅,她差点撞上走廊里的身影。萨菲罗斯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黑暗匍匐在他脚下。他碧绿的竖瞳越过她的身影,看向外面的雨夜。 「你打算让他们进来?」 「不行?」 萨菲罗斯发出似轻笑似冷哼的一声气音,美丽又危险的竖瞳转动目光朝她看来。 「你挡到我了。」她示意他让一让,但手才抬起来,便被他圈住了手腕。 萨菲罗斯抓住她的手,他用两根手指就能轻易圈住的手腕,他偏偏用上了整个手掌包覆。她愣了一下,这一愣神,手就贴到了冰凉的黑色皮革上。 身为活死人,两人都没有心跳。就算将手按到胸口,胸膛底下也不会传来有力跳动的声音。 第224页 她抬起眼帘。心脏微微收紧的感觉理所当然只是错觉。 「房租是我付的。」言下之意就是她才是房主,自然有权决定谁能进来。 萨菲罗斯看了一眼僵在门边的三个身影,半晌,才缓缓松开她的手。 高大的身影不发一言地消失了,估计是回到了二楼。随时随地能化为黑雾的技能她怎么没有?……算了,不掌握也没什么损失。 一楼的空房很多。准确地说,二楼的空房也不少。但萨菲罗斯在二楼,三人估计根本就不会踏足。她将卡达裘三人领到一楼客厅旁边的卧室里,里面虽然只有一张厚地毯,但给三人打地铺绰绰有余。 她不太确定三人是否需要睡眠。她会睡觉,纯粹是人类时期留下的习惯使然。 「明天,」她开口时,三人明显神情一紧。身材最高大的短发青年,名字好像是罗兹,飞速红了眼眶,看起来简直泫然欲泣。 等等她明明还什么都没说? 「……明天,你们得把东西还回去。」 客厅里堆积的魔石、书籍、白苹果汁、还有好几大袋土豆,全部都要物归原主。 「为什么?!」卡达裘焦急地上前一步,很快又谨慎地止住势头,「妈妈不喜欢吗?」 「……我不是。」 「不是不喜欢?」 「……我不是妈妈。」这件事不是早就说清楚了吗。为什么完全成了耳边风。 「那您喜欢什么?」亚祖平淡地开口,「不管是什么,我们都可以为您寻来。」 说着,他不经意地将一只手别到身后。优雅矜持的神态宛若蹲坐时用尾巴圈住自己的银色大猫。 ……不,重点不是这个。 「那些魔石,是你们从wro的总部拿走的。」那个资质、那个数量,不管怎么想,都只可能是从wro的武器库里偷的。 她放慢语速:「偷东西是不对的。」 「满足妈妈的愿望有什么不对?」三人不解地看着她,「妈妈不想要那些东西吗?」 「……」 「对,我不想要。」她面无表情。 卡达裘飞快道:「那妈妈想要什么?」 「我不是你们的母亲。」 刚兴奋起来的卡达裘笑容凝固了。罗兹看起来很受伤。亚祖瞥了他一眼,压低声音:「别在这个时候哭。」 「在你们找到回到自己世界的方法之前,你们可以在这里暂住。」她声音微顿,「但是,明天你们一定得把东西都还回去。」 晚上的时候,她做梦了。这次梦见的既不是从前,也不是杰诺瓦穿越星系的记忆。 三只乌鸦跟在她身后,一直「妈妈妈妈」地叫个不停。 她吓醒了。 醒来后,她差点不冷静地去找萨菲罗斯。但她再次忍住了这种冲动。 下到一楼的客厅时,外面的雨停了。阳光透过窗帘照进来,将木地板镀上一层美丽的金色。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消失不见了,客厅恢复了原本的整洁。 「您要去哪?」 「去取家具。」 大件家具和茶几这样的小件家具不同,打造和运送都需要耗费更多时间。 一开始她只是觉得三人需要散发精力,免得他们整天想着搞破坏。后来她怀疑三人只是想找事情做,要不然她让他们搬家具的时候,他们怎么会响应得如此积极? 半天的时间内,客厅里多出了沙发和置物架,厨房添加了储物柜、吧檯式的餐桌和高脚的木椅,卧室里终于有了床和躺椅。她本来想在客厅的置物架上摆些爱丽丝送来的鲜花,但罗兹一直对那些花打喷嚏,于是她换成了盆栽和绿植。 白色的布沙发衬着木地板,置物架上盛满绿意。冬日午后的阳光映在中央的茶几上,她放上座垫和花瓶,在壁炉上方挂了一排风景照。那些照片是从旧书店里买来的,包括几张早已泛黄但边角还算平整的阳光海岸海报。 ……她在做什么? 她站在壁炉前,手里还拿着扎克斯塞给她的那些gg。尼布尔山脉的轮廓极其好辨认,陡峭的山峰宛若耸向天空的针叶林。 一开始只是为了扮演出生活气息,拉开窗帘时能让邻居都看到。家具全部摆上后,她才意识到这伪装得有点过头了,几乎到了以假乱真、连自己都能骗过去的地步。 她顿了一下。她最近越发不理解自己的感觉。想要撕碎又捨不得。想要直视又忍不住别开目光。矛盾得近乎痛苦的感觉撕扯着内心。她抬起手——将那几张尼布尔海姆的旅游gg扔进废纸箱。 「还有什么需要的吗?」三人充满期待地望着她,仿佛在她的一声令下就会飞蹿出去。 客厅的角落里聚集着拆装家具的废纸箱。「把那些都运到这个街区的废物回收处吧。」 还有一些小物件仍然裹在包装纸里。亚祖和罗兹出去了,卡达裘将那些蜡烛、玻璃瓶、和编织物放到木头的壁架上,挂起吊灯和彩织的毯子。他正要拿起装饰画的相框—— 「够了,不用了。」 「……妈妈?」意识到自己又犯了相同的错误,卡达裘止住声音,将手里的东西放了下来。 「这些东西您还要吗?」 她摇头。 卡达裘看向那些装饰物的眼神立刻不快起来。他很快就将多余的东西都扔了出去。亚祖和罗兹待会儿又得重新跑一趟。 第225页 「东西我都已经扔出去了。」卡达裘单膝跪在沙发前,猫一般的绿色竖瞳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谢谢。」 卡达裘:「我可以喊你妈妈吗?」 ……什么是打蛇随棍上,这就是打蛇随棍上。 「如果您不喜悦,我可以向您请求另外一件事吗?」 她本来想拒绝,但对方神情和声音中的渴望都过于明显,强烈到了几乎令人痛苦的程度。 简直就像心脏在被灼烧一般。 因为这一时的愣神,她没能立刻拒绝卡达裘的请求。他毫不犹豫地抓住了她片刻的犹豫,抱着哪怕下一瞬就要被撕下脑袋的觉悟,卡达裘膝行来到她身前,然后轻轻地——将脑袋枕到她的腿上。 「……妈妈。」他的声音很小,蜷缩的姿态如同还未睁眼的幼猫。 ……这不是还是喊了吗。 她没出声。 充满眷恋的姿态,毫不设防地将全身的弱点都递到她手里,任她随时都能捏住他最脆弱的喉口。 「妈妈。」 她没有出声。 「妈妈。」 枕在她膝上的银发少年,仿佛只是希望自己的呼唤会得到回应,不会落入寒冷的虚空。 仿佛那无用的、空余渴望的呼唤,他早已重复过无数次一般。 但每一次得到的都是相同的结果。每一次呼唤过后,留下的只有更深的虚无。 明明只是想要得到回应而已。 明明只是这么简单的愿望而已。 「妈妈。」 她碰了碰那头美丽的银发,柔顺的质感仿佛流淌的月光。 卡达裘明显颤了一下。少年的身躯倏然紧绷,坚硬如锻造刀剑的金铁,旋即又缓缓放松下来,如同阳光下消融的积雪,连骨头都软了下来。 …… 碧绿的竖瞳,真的太像了。 美丽的银色头发,真的好相似。 银发的少年攥住她的衣摆、抬头朝她望来时,她说:「卡达裘。」 卡达裘。 …… 就这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 利娅真的没什么母性。面对思念体三人组时,她的行动也从来不是基于母性。 · 忽然发现这章萨菲罗斯戏份好少,一不小心就把他给忘了【大惊失色【x 第91章 两周。 卡达裘说他们已经「出生」了两周。 当然,萨菲罗斯的思念体和普通生物诞生的方式不一样。孕育他们的不是温暖的子宫,包裹他们的不是半透明的羊水。他们睁眼看见的便是寒冷的冰雪,被污染的生命之流如同黑色的瘟疫,从北方大空洞的底部渗透到地面上的世界。 「母亲」是脑海里形成的第一个念头,强烈得如同本能的思念,仿佛新生儿降生于世时的第一声啼哭。 新生儿啼哭的原因很简单,止住他们哭泣的方法同样明了。 和父亲不同,母亲和孩子本是一体,世上鲜少有羁绊比这更加紧密。离开了性命相依的母体,会嚎啕哭泣似乎也理所当然。 但是,外星生物和人类不一样。只有两周大的人类幼儿连十二英寸外的东西都看不清,一天至少有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在睡觉,反应完全依靠本能。根本不会思考,也不会根据目标行动,跨世界找他们的外星生物妈。 她将那本育儿百科全书默默放到客厅的书架上。关于人类幼儿的书籍没有任何参考价值。她明明知道这只是白忙活一趟,但还是跑了一趟书店。然后毫不意外地希望落空了。 「妈妈在找什么?」 「妈妈需要帮忙吗?」 「这本书是不是太重了?需要我帮您取下来吗?」 「……妈妈?」 「妈妈?」 「妈妈?」 母亲是伟大的全职工作——她第一次对此有了深刻体会。 问题是,她对成为母亲这件事毫无兴趣。关于孩子很可爱的说法,内心也毫无波动。 她在神罗工作时甚至认为这只是一种社交礼仪,看到同事家的孩子时,笑容满面地夸上一句「真可爱」是基本的人情交往。后来她才发现这种反应有时候不是演的。看到婴儿就围上去的人,有时候是发自内心地对孩子充满喜爱。 ……真不可思议。她的内心毫无波动,于是表面上也一动不动。 她坐在浴室里逃避人生,珍惜难得的清闲时间。但是在浴室里她也不能待太久,待太久了外面就会再次响起——「妈妈?」的声音。 是谁说母爱很伟大的来着?最伟大的应该是孩子对母亲莫名其妙的执着。 不知道的还以为守在外面的是一窝嗷嗷待哺的幼鸟。但外星生物的幼崽也许看起来很可爱,论破坏力,根本不亚于能一口将人的头咬下来的猛兽。 在人类社会里横冲直撞的野兽需要约束,她和卡达裘三人约法三章,待在这里的期间要和周围的人好好相处。 「好好相处的定义是什么?要做到什么程度?」 「不要伤害别人。」她补充,「也不能动手杀人。」 说实话,这条件已经低穿地心,但考虑到三人是萨菲罗斯的思念体…… 她想了想,又道:「别人先动手的时候除外。」 既然是萨菲罗斯的思念体,拉仇恨的能力想必也非同一般。 第226页 卡达裘三人看起来莫名高兴。罗兹最不擅长收敛自己的情绪,什么都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而且还要兴奋地大声说出来。 「妈妈在关心我们?」 卡达裘骄傲地轻哼一声,神态如猫一般慵懒:「当然。」 ……这孩子在自豪个什么劲,她完全不懂。 「如果是别人先动的手,可以和他们玩玩吗?」罗兹舒展了一下五指,神态跃跃欲试。 「……不可以闹出人命。」 罗兹看起来有点失望,别过脸嘁了一声。 亚祖始终不声不响地待在一边。等卡达裘和罗兹都发完言了,他才安静道:「您今天要去福利院吗?」 她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去福利院捐食物。她现在的状态不需要进食,但从来不做饭的话会显得很可疑。那些食物堆在家里也是浪费,于是都被她捐给了福利院。 今天的菜单是土豆浓汤。大锅炖煮的土豆浓汤营养丰富,分发起来也简单。 在她做饭的期间,三人在厨房周围转来转去。但交给罗兹的盘子註定碎裂,才出生两周的卡达裘和亚祖根本没碰过砧板。让两周大的外星幼崽帮厨实在是太奇怪了,她无视三人隐含渴望的目光,将他们赶出了厨房。 「如果妈妈切菜切到手怎么办?」 「如果妈妈被锅沿烫到怎么办?」 三人焦躁不已地在厨房的边缘守着,绝不越雷池一步,也绝不离开原地。 橄榄油下锅。蒜片、洋葱、蘑菇炒五分钟。之后加入萝蔔、西芹、土豆、番茄、扁豆、迷迭香、月桂叶。倒入蔬菜浓汤搅拌。之后加入调料粉,转中小火炖煮半小时。 冬日的阳光落到厨房的餐桌上。吧檯式的设计搭配高脚的木椅。她在木桌上铺了一层亚麻色的餐垫。餐桌中央放着一盆绿色的盆栽。 只是生活的仪式感罢了。 但是食物的香气在空气里瀰漫开来,温润的阳光熨贴着桌面的纹理。今天是个晴朗的冬日。微风浮动时,后院传来新栽种的鲜花的香气。 微妙的情绪在心底波动开来,让她忍不住有些恍神。 就在这时,罗兹打了个喷嚏。 她关上了后院的门。 去福利院之前,她得上楼换一趟衣服。 二楼的窗户没关,窗外飘来街道的声音。她聆听片刻,不知怎的又想起了食物的香气和口感,想到了冬日将热乎乎的浓汤饮下去,那种从喉咙到胃部都温暖起来的感觉。 她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想起那种感觉了。 「这个身体可以进食。」她没想到萨菲罗斯的声音会在背后响起。 他微微倾身,丝滑的银色长发顺着她的身侧滑落。萨菲罗斯将一只手放到她的小腹上,手臂自然地环住她的腰,语气和缓道:「虽然没有必要,但只要你想,你就可以尝试。」 她转过头。萨菲罗斯唇角含着一抹不明显的笑意。他压低声音:「你想试吗?」 「……」她开口:「你之前去哪了?」 他很可疑地消失了一段时间。 萨菲罗斯说:「想知道?」 有灭世前科的人消失不见的时间都做了些什么,她当然会想知道。 她正要眯起眼睛,卡达裘的声音从楼梯下方传来:「妈妈?」疑问句末尾的警惕之意十分明显,显然是察觉到了萨菲罗斯的气息。 她倏然拍掉萨菲罗斯的手,动作快得如同条件反射。萨菲罗斯的身影似乎顿了一下。他慢慢眯起碧绿的竖瞳,不悦的气息让周围的空气骤然紧缩起来。 「我还有事。」她瞥他一眼,很快就消失在楼梯下方。 今天送她去福利院的是亚祖。这件事说来有些奇怪,但亚祖会开车。不管是普通的卡车还是军用的重机车,他驾驭起来似乎都毫无难度。 和破坏世界和平、复活大魔王这种罪行比起来,无证驾驶似乎也算不得什么了。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她都不擅长应付福利院的孩子,一般将东西交给坎赛尔就走。扎克斯将坎赛尔介绍给她的时候,说坎赛尔消息十分灵通,想要知道什么找他打听准备没错。她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谁能想到福利院的负责人同时还是个隐藏的情报贩子。 但如果这个人是坎赛尔,一切就变得合情合理起来。 打打闹闹的声音传来,福利院的孩子在门前的空地上疯跑,一边跑一边笑,笑声几乎完全盖过大人的谈话。坎赛尔站在门口,试图和她拉家常,话题无外乎是她最近过得还好吗,在边缘城适不适应,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随时都可以找他。 「你过得还好吗?」她问他。 「福利院的工作还不就是那样,每天都忙得我腰酸背痛。」这么说着时,坎赛尔的声音里明显有笑意。 她点点头,事情已经做完了,想要问的话也问完了。她离开门前的台阶,转身正要离开,身后的人忽然道:「你交到朋友了吗?」 脚步一顿,她微微侧身。 「……啊,一不小心出于习惯就,」坎赛尔扶住脖子,「我的意思是,你在边缘城有朋友吗?」 她看他片刻,重新将身体转了回去。「你关心得太多了。」 「抱歉,我只是……」坎赛尔似乎在寻找措辞,「想起了一个人。」 见她没有立刻离开——就算她离开了,他似乎也很想把话说完。 第227页 「我欠一个人很大一笔帐。她在我身上投资了一笔巨款,但我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她就消失了。」 她看向福利院对面的街道。嬉笑打闹的声音在风中传来。仿佛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钱是对方自愿投资的。既然人已经消失了,把她忘了不就好了。」 「事情没那么简单。」 「怎么不简单?」她语气微嘲,「你们难道是朋友吗?」 「不是朋友。」坎赛尔的声音中有什么东西变得不太一样。 他认真地纠正她:「是家人。」 「在福利院里一起长大的同伴,永远都是家人。」 …… 回去的路上亚祖一开始没说话。他本来就是三人组里最安静的,相较于表达自己的意愿,更习惯观察周围人的反应。 「妈妈?」亚祖的声音将她拉回了现实,「刚才发生什么了吗?」 「……没什么。」 亚祖看起来并不太相信她的说辞。但出于尊重,他没有继续问下去。他只是很简单地问她:「需要我掉头吗?」 「……不用。」 搭着铁架和钢管的建筑楼在车窗外闪过。边缘城的街道每天都在扩张,如同涌入新鲜血液的心脏,每天都拥有新的变化。 抬手看表的工薪阶族、在露天餐馆吃饭的一家人、提着购物袋的居民……全部都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景色。 「你们找到回去的方法了吗?」 座位前倾,剎车的声音忽然传来。一群工人扛着建筑材料穿过眼前的街道。街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变红了。 亚祖将手放在方向盘上。因为戴着黑色的皮革手套,所以就算将方向盘攥得骨节泛白也不会让人看出异常。 「这是……那位大人的意思吗?」 「你是说萨菲罗斯?」 亚祖肩膀僵硬,仿佛这个名字本身就是一种威慑。 「不,这不是他的意思。」 萨菲罗斯从一开始就不欢迎别人踏足他的领地。 「那么……」喉咙微动,亚祖道,「您这是在赶我们走吗?」 红灯变绿了。车依然停留在原地。她侧头看向银色长发的青年。 「你们的目的一开始就是寻找杰诺瓦的细胞。」 后面的人叫骂起来,谩骂的词彙五花八门,伴随着刺耳的喇叭声。 亚祖恍若未闻。 「如果您允许的话,」他看似冷静地说,「我们可以留下来。」 「这不是你们本来的世界。」 「是吗?」亚祖终于转过头。他看着她慢慢道:「你真的觉得我们属于那个世界吗?」 他们诞生的原因很简单。萨菲罗斯需要代行者,寻找杰诺瓦细胞为他重塑身体。 找到杰诺瓦细胞后,三人要面对的命运只有一个,那便是成为萨菲罗斯复活的养料。 他们是朝生暮死的蜉蝣,从诞生的那一刻,就註定了最终的结局。 后面的人还在骂骂咧咧。亚祖平静地打开车门,「请稍等一下。」 一声枪响,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 引起骚动后,要悄无声息地从现场消失并不容易。 虽然没有出人命,亚祖根本就没朝人群开枪,闹出的动静引来了巡逻的治安部队。等两人回到熟悉的街道上,月亮已经斜斜地挂在天边。 她居然没有谴责闹事的亚祖,卡达裘和罗兹十分不可思议。但上楼的时候,二人并没有追上来。 不论发生了什么,三人都不会踏足二楼。 夜风从窗口吹进来,冬天的风很凉。街道上的灯光绵延向远方,仿佛深海底部会发光的浮游生物。 米德加的废墟被夜色遮掩。七年的时间,曾经被工业废气笼罩的夜空如今依稀可以辨认出几颗星子,但和尼布尔海姆的星空相比还是差得很远。 「你动摇了。」黑暗中传来萨菲罗斯的声音。 他的语气寒凉似此时的夜雾:「我倒是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发展出了多余的同情心。」 她并不喜欢孩子。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你在考虑让他们留下来。」萨菲罗斯用的是陈述句。 「……我倒是不知道,」她靠坐在窗边,「你什么时候多出了偷听的爱好。」 他低笑一声,声音里没有笑意:「不然你觉得我平时去哪了?」 她转头看着他。 萨菲罗斯的身影笼罩在夜晚的黑暗里,银色的长发冰冷似冬夜的月光。那双蛇一般狭长的碧瞳,攫住猎物时会让对方产生自己仿佛在注视深渊的错觉。 「你难道感到愧疚?」萨菲罗斯说,「对上一世的我。」 她扔下他,撒了谎。那个世界的萨菲罗斯抱着盲目而愚蠢的希望,一直等到希望最后被残忍的黑暗完全吞噬。 她不自觉抓紧身下的窗沿:「对于我做过的事,我并不后悔。」 「倒是你,」她说,「为什么一直不杀我?」 「我明明背叛过你很多次。」她冷冷地看着萨菲罗斯。 在尼布尔海姆的时候,她摧毁了杰诺瓦的本体。在北方大空洞的幻境里,她为了逃跑,毫不犹豫地捅了他一刀。 她对他撒过很多谎。对于她来说,就在没多久前,她还打算和杰内西斯及文森特联手,作为最后手段直接杀掉他。 第228页 杀了萨菲罗斯,一切就能结束了。终于能够结束了。 萨菲罗斯:「你想激我杀你。」 他上前一步,脱离身后的阴影。传来的压迫感没有减少,反而愈发沉重。 「但是你不会如愿。」萨菲罗斯朝她伸出手,仿佛想要抚摸她的脸,「永远都不会。」 她侧过头,避开他的手。 「来到这里不是我的愿望。」 复活从来都不是她的愿望。 她觉得自己几乎要笑出来了。但她没有。 幸好两人现在没有共享情绪。 「我的意愿,对你来说就那么不重要吗?」 萨菲罗斯好像停了下来。 「……你的意愿会带来怎样的结果,你和我都十分清楚。」 他说:「第一次是死亡。」 她和杰诺瓦的残肢一起坠入魔晄。 「第二次仍是死亡。」 模糊的视野里,她好像看见了漫天飘飞的羽毛。哀恸颤抖的声音宛如丧偶的雀鸟啼血。但铺天盖地的黑暗很快带走了一切。 「第三次,」萨菲罗斯说,「也是相同的结果。」 仿佛遭到诅咒一般的命运不断重复。 「但是没关系。」萨菲罗斯放轻语气,「我以后就是命运。」 「就算你不想和我在一起,利娅。」 萨菲罗斯抚上她的脸,他的手很冷,眼神和语气却十分温柔。他用哄劝般的声音说:「也没有什么能再使我们分离。」 她没有被他的逻辑绕进去:「……这一切的开始,说到底是谁造成的?」 「是我。」 他摩挲着她的脸,仿佛两人仍是爱人一般。 萨菲罗斯望着她:「所以你已经不想和我在一起了。」 周围的黑暗寂静得令人窒息。仿佛深海的水底没有丝毫氧气。 好半晌,她才道:「……出去。」 「你不会原谅我,那便诅咒我也无妨。」 萨菲罗斯收回手。从始至终他都冷静得像个疯子。仿佛从来不会失态,理智得远超常人,同时也格外令人毛骨悚然。 他微笑着对她说:「至少你会活着诅咒我。」 作者有话要说: 孩子是夫妻关系的钢筋混凝土x 孩子是引爆夫妻关系的导火线√ 第92章 切菜的时候不小心切到了手。 伤口很浅,没有出血,被刀划开的皮肤如同肉色的蜡。疼痛隔了一阵才传来,可能是因为她心不在焉,也有可能是因为模拟的身体终究不如实物那般敏锐。 「妈妈!」 卡达裘脸色惨白。三人夸张过头的反应,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将自己整只手指都切了下来。鲜血喷溅出来,瞬间将厨房变成了命案现场。 她被迫到沙发上躺着,面无表情地望着客厅的天花板。悲痛万分的三人围在她身边。明明只是切到了手,她却有种自己大限将至的错觉。 如果现在被连人带沙发扛到医生那里去,她就真的没办法在这个街区露脸了。边缘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人际关系网错综复杂,各种消息八卦都传得极快。 卡达裘本来精神状态就不太稳定,泛红的眼眶看起来在强忍情绪。罗兹已经在哭了。亚祖第一次没理他,嗓音紧到发颤。 「妈妈?」 「……我没事。」 三人手忙脚乱地拿出治癒魔石,在绿色的光芒亮起来之前,她按下三人的动作。 「真的不用。」她开口,「让我休息一会儿就好。」 三人被她打发出去买药。随便买点什么都好。三人走得极其不情愿,几乎到了一步三回头的地步。她闭上眼睛假寐,直到大门关上的声音传来。 终于清静了。 合拢的窗帘隔去了冬日灰白的日光,客厅里安静得仿佛能听见尘埃飞舞的声音。 她躺在沙发上,从旁边的茶几上拿起一叠报纸杂志。最新的报纸上显示着今天的日期:[v]历0008年1月19号。 后天房租合同就到期了。 0008年的1月21日,原本是陨石落下的命运之日。 街道上传来自行车车铃的声音。运货的卡车隆隆启动,携着尾气逐渐远去。风平浪静的一日,落在窗沿上的灰尘仿佛在阳光的缝隙中打盹。 就算去寻找末日的徵兆,那种东西也无迹可寻。 打开电视,天气播报员说今晚会下雪。她调小音量,在固定的背景音中开始翻阅信箱里积累的邮件。其中一封邮件来自这个房子的房东,对方委婉地问她愿不愿意续租。她扫了那封信一眼,将那东西扔进废纸篓。 之后都是一些没用的gg,同样被她随手扔进废纸篓。 离开之后这些家具要怎么办?送人或捐给福利院都可以。 桌子椅子沙发、床铺书架橱柜,就像定时的展览品一样。到期之后就该换下来了。 茶几上最后剩下一封信,信封的一角描画着金色的百合花,看起来就像一张小小的笑脸。 「最近好像都没怎么看到你,我上次送你的百合花种子,现在怎么样了?」 百合花如果在冬天种下,至少要等到春天才会开花。 她拿起那封信又放下,最后将信封放到整理过的报纸堆上。 最旧的日期可以追溯到七年前。关于那场灾难的报导占据了各大新闻报纸的头条。伤亡的人数、失踪的人数、对神罗的追责、以及大英雄萨菲罗斯在那场灾难中殉职的悼文。 第229页 科学部门被废除、治安维持部和武器开发部也跟着被废除。原本隶属于神罗的特种兵被wro接手,现在是专门清剿魔兽的特殊队伍。 那场灾难的两年后,杰内西斯和安吉尔隐退归乡。一个时代就此落幕。 也不知道杰内西斯看到关于自己的新闻报导时有没有感到欣慰。至少在退休前,他终于以主角的身份占据了当天最重要的新闻头条。 她没有在那些报纸上花太多时间。卡达裘三人回来得很快。因为三人并不愿意离开,她之前不得不强制下达了命令,现在心里倒是后知后觉地涌上了一丝近似愧疚的情绪。 「你们有什么想做的吗?」 她没有同时间带着三人出门过。袭击广场纪念碑的犯人至今还没落网,她身边忽然多出三个「远房亲戚」说不定会引人怀疑,所以三人一直都是轮流跟她出去。 街区附近有公园,经常会有父母带着孩子散步。现在还没有到饭后散步的时间,公园附近没有人。三人没说想去哪里,所以她只是随便走走。三人这几日一直过得束手束脚,因为藏身在人类社会里,不得不克制自己的天性和能力。 她在长凳上坐下来。凳子还没坐热,那边罗兹一个起跳,轻轻松松跃到了三层楼高的建筑楼顶。 购物袋落地的声音传来,她看向街道对面的行人。那个人触到她的视线,也有可能是看到了她身边的卡达裘和亚祖。虽然都维持着人类的伪装,那个人一个哆嗦,连滚带爬地转身就跑。 人类的本能有时候真的很敏锐,可惜就是动作太慢。 她还没说什么,卡达裘和亚祖已经蹿了出去,比嗅到血腥味的猎犬反应还快。 重物落地的声音传来,她仿佛只是眨了一下眼睛,那个人已经被扔到她身前的地面上。 「是活的。」卡达裘邀功般地开口。 「人还活着。」亚祖冷静地补充。 人还活着,但明显已经吓得昏了过去。 罗兹磨磨蹭蹭地走过来,脸上带着一副知道自己即将被训斥的神色。 ……篡改人的记忆这种事,她还没做过。 这种时候召唤萨菲罗斯解决问题也许是优选,但她已经七天没理他了。如果是普通人的话,可能会把这个叫做冷战。由于两人根本没复合,所以这个形容并不准确。 靠人不如靠己,她朝那个人的意识中枢伸出手。 那种感觉就像将手伸进沼泽里,浑浊的水里积淤着太多的记忆和情感。那个人的一生忽然涌入脑海,她找到最新的记忆片段,就像进行开颅手术一样,精准地用镊子移除不必要的血肉组织。 人的记忆对于自我的构成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篡改记忆的时候必须非常小心。她将伪造的记忆移植进去,让那个人以为自己只是在过马路的时候意外晕倒了。 布置好一切之后,她才离开现场。 罗兹欲言又止地跟在她身后,高大的银发青年耷拉着脑袋,肉眼可见地充满沮丧。 「……妈妈?」 今天已经是19号了。这么想着,她停下脚步。然后抬手不太熟练地摸了摸罗兹的脑袋。 三人都长得很高,至少比她高。 罗兹难过的时候会哭,高兴的时候原来也会哭。 亚祖将手背到身后,手臂的肌肉线条似乎紧了紧。 因为不能厚此薄彼,所以摸完这个的脑袋,就得摸摸那个的。 枕太久了,膝盖有些酸,但这些感觉都是暂时的,很快都会过去,就像她割伤手指时的疼痛一样。 最后的是卡达裘。他今天倒是很能忍耐。银发的少年将脑袋枕在她的膝盖上,面朝她的腹部,像幼猫一样蜷缩在她怀里。他似乎恨不能将自己的骨头都缩起来,让自己的存在变得小一点,然后再小一点。 她将落到卡达裘脸上的银发拨到耳后。他的皮肤柔软而冰凉,比普通人体温更低。卡达裘抓着她衣服的边缘,将那块布像宝贝一样捏在掌心里。 他似乎忽然就困了,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明明被睡意侵袭,却又捨不得闭上眼睛。于是眼睑半垂着,猫一般的瞳孔尖尖的。 银发的少年看起来就像一只在太阳下打盹的猫。之前被寒冷的雨水淋湿了皮毛,现在太阳重新冒出来,他整个人都变得一动不想动了。 「今天的妈妈很温柔。」 ……看起来很放松,倒是意外敏锐。 或许是某种本能般的警惕。 她摸摸卡达裘的头发,没有说话。 在一个地方短期停留的人不应该养宠物。那是不负责任的做法。一个宠物的寿命好歹有十几年,而人类的孩子至少是几十年的责任。 思念体虽然不是人类,但三人的心智和人类的孩子无异。 「妈妈一直都很温柔。」卡达裘意识到自己之前的说辞不妥,急忙补充,「只是今天特别……」 她换了个话题:「明天有想去的地方吗?」 「……妈妈去哪我们就去哪。」 ……她就知道。 「真的没有想去的地方吗?」 如果她去哪他们就去哪,他们岂不得融化在生命之流里。 「……」卡达裘低声说,「我想待在这里。」 就在这里。 「卡达裘。」她缓和语气,「你知道我不是你们寻找的「母亲」。」 第230页 卡达裘身体一僵。 「不,」他执拗地说,「你就是。」 肩背绷起,他紧紧抓住她的衣角:「妈妈要赶我们走了吗?」 亚祖有把和她之前的对话告诉两人吗? 「是不是萨菲罗斯?」 卡达裘的呼吸急促起来,黑色的竖瞳倏然放大:「你要选择萨菲罗斯吗?」 她没跟上他的思路。 卡达裘哈地笑了一声,短促的笑音效卡在喉咙里。他肩膀颤抖,声音扭曲:「为什么总是萨菲罗斯?他究竟有哪里好?为什么……」 他重复:「为什么我就……」 「我不做二选一。」她按住卡达裘,「我的决定和萨菲罗斯无关。」 他倏然抬起头:「你已经做出决定了?」 「……」她将原本的答案咽了回去。 最后她只是说:「我在考虑。」 傍晚的时候下雪了。 零碎的雪花慢慢从夜空飘落,街道亮起鹅黄的灯光。她将遮挡风雪的棚子罩到木架上,然后将花盆摆到棚子底下。 外面的雪逐渐大了起来,纷纷茫茫如白色的萤火。她回到屋内,发现里面没人。卡达裘三人不知道去哪了,至于萨菲罗斯……萨菲罗斯去哪了都和她无关。 白色的雪花被风捲起,象徵人类文明的灯光被远方的夜色吞没。米德加的废墟矗立在荒野上,在黑暗中如巨兽匍匐。 冰冷的风声拂过只剩骨架的高楼,吹起了美丽的银色长发。 那个身影站在高楼边缘,黑色的皮革大衣在寒风中猎猎翻飞。他似乎感觉不到寒冷,也并不介意身后出现的阴影,姿态始终闲散得如同在欣赏呼啸的风雪。 「悲哀的思念体。」萨菲罗斯微微侧头,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想取代我吗?」 银发碧眸的高大男人转过身,饱含杀意的攻击迫近到身前时,才不经意地一振手腕,瞬间握住锋芒凛冽的长刀。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似乎就已经说过了。」 随着金铁之音鸣响,卡达裘手里的刀骤然脱手而出。旋转的刀锋还未落地,喉咙遽然一紧,已被萨菲罗斯单手提了起来。 「回到你们原本的世界去。」 青筋暴凸的手指死死抠着黑色的皮革手套,徒劳似蝼蚁的挣扎。萨菲罗斯掐着卡达裘的喉咙:「道路已经打开了。」 他说:「这是你们最后的机会。」 说完,萨菲罗斯将卡达裘随手一扔,甩向扑过来的亚祖和罗兹。风声急啸,三人坠下高楼,还未翻身爬起,弦月般的弧光紧接而至,一刀切开了大楼的地基。 刀光一闪,水泥崩裂。倒塌的建筑发出巨鲸濒死般的长鸣。萨菲罗斯的身影穿过烟雾,转眼便来到身前。他扣住罗兹的脑袋,将高大的银发青年掼到地上,就像野兽按住奋力挣扎的幼崽一般轻而易举。 地面裂开蛛网般的痕迹,废墟中的魔晄泉盈着绿色的微光。渗透到地表的水流沿着裂痕瀰漫过来,凹陷的大地形成了某种天然的水洼。 生命之流沸腾起来,水面剧烈波动。 萨菲罗斯正要将手里的思念体按入水中,滚烫的烈焰呼啸而来,爆炸的火光照亮了黑夜。他松开手,灼热的气流掀起了银色的长发。萨菲罗斯毫发无伤地转过身,看向落到废墟上方的两个身影。 「哦,」红发的身影发出感嘆,「我们来得可真及时。」 漆黑的羽毛在雪中悠悠飘落,杰内西斯碰了碰右耳的银坠,对自己的登场方式似乎很满意。 「这算什么?」他扬起眉,「家暴现场?」 「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安吉尔盯着萨菲罗斯的方向,随时都准备拔剑迎战。 萨菲罗斯轻笑一声,缓缓抬起眼帘:「只有你们两人?」 杰内西斯:「你要不要猜猜看?」 「我们等你出现等得都快发霉了。」他说。 …… 有人在敲门。 在这个下雪的夜晚,接近凌晨的时间。 她放下手里的书,离开沙发。打开门时,爱丽丝和扎克斯的身影毫无预兆地映入眼帘。她还未来得及有所反应,爱丽丝已经飞快将门在身后带上。 「抱歉,让我看一下。」爱丽丝握住她的手,仿佛诊断病人情况的医生。扎克斯神情凝重地站在旁边,脸上难得没有一丝笑意。 她被两人搞得一头雾水,但隐约明白自己的身份可能已经暴露了。 是什么时候? 「……和我猜想得差不多。」爱丽丝没有放开她的手。 寒冷的雪夜,人类的体温就像散发着暖意的壁炉。 「你回不去了。」爱丽丝抬起眼眸看着她,眼中盈着忧色,「你无法回归生命之流。」 她听见自己说:「……为什么?」 「因为萨菲罗斯。」 很多事情都是因为萨菲罗斯。世界差点毁灭也是因为萨菲罗斯。 「只要萨菲罗斯不灭,你就不会死。」 「所有的生命原本都属于星球,但是……」爱丽丝声音微轻,「萨菲罗斯从星球那里夺走了很多东西,生命之流也被他污染。只要他不放手,只要他还活着……」 迟疑片刻,爱丽丝抬起手,慢慢将手贴到她的心口处。 「他用自己重塑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231页 关于卡达裘三人组是否要下线的问题,我考虑了好久。 本来只是客串,结果居然有常驻的趋势。 短期还好,如果是长期的话……感觉萨菲罗斯那边不行啊,真的不行啊。 第93章 七年前,文森特一枪打穿了她的心脏。身为前塔克斯的神枪手从不会失误。她带着那种伤落入剧毒的魔晄,按理说不可能活下来。 灵魂融入生命之流的过程和失血过多的感觉很像。身体越来越轻,意识越来越模糊,最后连自我的边界都无法感知。 从身体里流出的血和星球的血液混合在一起,既是消失也是融合。 大量的血漫溢出来,在消失的边缘徘徊时,却不可思议地被人止住了。 灵魂的光点散成绿色的丝绦,柔软起伏的丝线中织入黑色的浓雾,就像dna的双链分子一样缠绕着拧成一体。 带着致命伤坠入剧毒的魔晄还能活下来的,在这世上只有一人。 那个人将她搂在怀里,让两个人的灵魂熔在一起。她那段记忆十分模糊,一切都如隔云端般朦胧而不真切。 她只记得他一直将她抱在怀里。 漆黑的灵魂,核心冰冷滚烫。 他一直将她抱在怀里。 …… 爱丽丝和扎克斯走后,窗外还在下雪。 飞舞的雪花盖过边缘城的街道,盖过米德加的钢铁废墟,盖过黑暗中的旷野。白茫茫的雪色不断飘落,衬得四周的夜色愈发寂静。 茶几上叠着七年前的旧报纸。世上大多数人都相信萨菲罗斯已经死了。英雄的头衔仿佛与生俱来便染着悲剧的色彩,名为萨菲罗斯的传奇以人们心满意足的方式落下了帷幕。人们将他和那场灾难一起,葬入落满灰尘的过去。 英雄的头衔和伴这个头衔而生的荣光,就像被遗忘在阁楼的旧盔甲一样,只会偶尔在特殊场合被提出来掸落尘埃。 以前发生了这样那样的事。以前曾有这样那样的人。在那些人中,最有名的便是大英雄萨菲罗斯,他曾是一个时代的传奇。 人是需要向前看的生物,而为了向前看,就不得不将过去进行加工美化。 谈及过去的声音渐渐稀少。随着灾难的阴影淡去,人们的生活逐渐平稳,未来变得比过去更具吸引力。 家喻户晓的大英雄萨菲罗斯,成了属于过去的名字。 只有少数人相信他还活着,也只有少数人知道那场灾难的真相。 在那场灾难中,杰诺瓦的尸体不知所踪,至今未能找到下落。被杰诺瓦病毒感染的生物散布到世界各处。继星球的基因库被污染之后,生命之流中也出现了异动。 杰诺瓦如同星球之癌,扩散的癌细胞缓慢地从内部蚕食着星球。爱丽丝听见了星球微弱的声音,却找不到病痛的源头。生命之流深居星球的核心,距离地面上的世界十分遥远。 wro以清剿怪物之名定期发布悬赏,那些怪物的尸体都被送到wro科研部门的实验室,研究杰诺瓦细胞对星球的生态系统造成的异变。满世界送快递的克劳德同时也在寻找杰诺瓦尸体的下落。杰内西斯和安吉尔虽然退休了,却定期和wro保持着联络。两人坚定不移地相信萨菲罗斯还会回来。 一个月前,米德加废墟里的魔晄泉出现异常,之后广场的纪念碑又遭到袭击。克劳德回了一趟尼布尔海姆,但那里一切正常。 在花店外见到她的时候,爱丽丝其实并不太确定。她的灵魂构成变得和以前不太一样。爱丽丝几次想和她单独接触都没找到机会,今天终于等到萨菲罗斯不在的时机。 ——萨菲罗斯现在在哪? ——杰内西斯和安吉尔他们往米德加的废墟去了。 爱丽丝问她,她打算怎么办。 她想怎么做? 深夜时分,窗外落雪无声。客厅的灯光映在玻璃窗上,晕开水痕般朦胧的光影。她站在窗边,仿佛在望着外面飘雪的街道,仿佛又只是在看着玻璃中的倒影出神。 厚布的窗帘不能遮挡夜晚的寒意,玻璃笼罩着寒冷的白雾。爱丽丝和扎克斯的身影消失在夜晚深处。送两人离开时,她说她会留在这里。 她已经从拯救世界的队伍中退休了。 与其冒着风雪出去找萨菲罗斯,不如等人自己回来。 冬夜沉寂,她不知道自己在窗边站了多久。客厅里的灯光,坏掉般地微微一闪。周围光影倏暗,狭长的阴影攀上客厅的天花板。等恢复稳定的灯光再次亮起来,客厅里已经多出了一个人的身影。 在两人之间蔓延的寂静如同某种活物,有心跳和呼吸,伸手就能触碰。 她听见自己开口打破寂静:「……卡达裘他们去哪了?」 「他们回去了。」 萨菲罗斯身上没有伤痕,同样没有血迹。他仿佛只是在下雪的时候去外面走了一圈,回来时银发和肩甲上的雪花未化,连睫毛都染着冬夜的寒气。 「回去了?」萨菲罗斯的回答让她有些意外,以至于她重复了一遍他的回答。 「如果让他们自己想办法,再花上十年的时间,他们也找不到回去的路。」 萨菲罗斯望着她,漂亮而纤细的竖瞳,就像危险却艷丽的蛇。 他微笑道:「你还有其他想问的吗?」 好像他把主动权交到了她手里,由她向他索取答案。不管她问什么,他都会如实回答。 第232页 「杰内西斯和安吉尔……」 「你那些宝贵的同伴都还活着。」 「……」她开口:「为什么?」 「因为这是约定。」 他暂时不会毁灭世界。他会允许星球苟延残喘。 「但你已经出手了。」 在这七年间,他并不是毫无作为。 萨菲罗斯理所当然地回答:「我也需要进食。」 杰诺瓦以生命之流为食,是侵吞星球的灾祸。 萨菲罗斯的这句话隐约让她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你似乎并不怀疑我之前的说辞。」萨菲罗斯问她,「你就这么确定你那些同伴的安危?也许他们已经全军覆没。」 她抬起眼帘:「你没必要撒这么容易被拆穿的谎。」 「既然我已经诚实地回答了你的问题,接下来换我提问。」 萨菲罗斯向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在客厅的壁炉和木地板上投下黑暗浓重的阴影。 「你告诉他们了吗?」 「什么?」 「杰诺瓦。」萨菲罗斯说,「这个世界的杰诺瓦去哪了?这个问题他们想必已经苦恼了很久。」 全知全能的神是没有弱点的,但萨菲罗斯还未达成这个目标。他现在只能算个半神。 卡达裘他们世界的萨菲罗斯需要身体,为此需要杰诺瓦的细胞。萨菲罗斯当时和她一起坠入魔晄,但杰诺瓦去哪了? 第一世的时候,萨菲罗斯曾在生命之流里待了五年吸取古代种的知识。这个星球的血液无法腐蚀他的意志,但更重要的是,萨菲罗斯的身体被他封印在北方大空洞的结晶里,静待覆活的时机。 萨菲罗斯知道如何抵御生命之流的侵袭,在星球庞大浩瀚的记忆里维持自我的边界。这其中重要的一个条件,就是拥有属于自己的肉身。 「……答案不确切的情报,只会误导他人。」 「但你多多少少已经猜到了。」萨菲罗斯表情不变。 卡达裘三人追寻着杰诺瓦来到了这个世界,却失去了它的坐标。 「是你。」她说。 杰诺瓦在萨菲罗斯手里。他将外星生物的遗骸藏起来了——连同他自己的身体一起。 「但我为什么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她侵入过杰诺瓦的神经系统,知道复数存在的意识如同虫群,齐声嘶鸣时能够轻易扯碎人类的精神,将一个人的大脑化为融化的血水。 现在如果她闭上眼,意识海里空荡黑暗,安静得犹如一潭死水。 潜伏在黑暗的水泽里,像阴暗的捕食者一样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她所熟悉的,曾和她共存的外星生物的意识,如今无迹可寻。 好安静。 「杰诺瓦曾经是一个族群。」萨菲罗斯的语气温柔下来,柔和得令人毛骨悚然,「但现在我就是杰诺瓦。」 她看着他。 「你不喜欢它。」 萨菲罗斯耐心地说:「你不喜欢「母亲」。」 他用手掌拢住她的脸,指腹拂开她脸边的碎发,温柔地摩挲着她的脸颊。 「所以现在只有你和我。」 萨菲罗斯低声重复:「只有你和我。」 「你……」她说出一个字,剩下的话语像滚烫的炭灼烧着喉咙,她几乎无法出声。惊涛骇浪般的空白席捲了脑海,她怔了许久,才道:「把它给吃了?」 杰诺瓦是吞□□神能源的外星生命体。萨菲罗斯继承了杰诺瓦的特性,反过来吞噬了杰诺瓦的主意识。 「这是生命进化的过程。」 「子」取代了「母」,完成了杰诺瓦这个族群的换代。 萨菲罗斯说:「你不喜欢的东西消失了,这不好吗?」 她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利娅。」萨菲罗斯的声音听起来几乎像在哄她,仿佛深海生物展开柔软的触肢,想将刚诞生不久的子嗣拢到怀里抚慰。 「你为什么……」她抬头看着他,「不肯放我走?」 客厅里的灯光熄灭了。黑暗如活物蔓长。木地板上映出微弱的月光,也有可能是窗外的积雪。银白的雪华如银霜一般铺在木地板上。两人都能在黑暗中视物,因此也能将对方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因为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雪点落到银白的眼睫上,仿佛一眨眼就会融化开来。 比地底的暗河更加深邃的碧绿,纤细而美丽的竖瞳让她无法移开目光。 就像被捕获的猎物一样。 但谁才是猎物?谁才是捕食者? 「不要当英雄了。」她曾经对他说过,「和我一起逃亡吧。」 离开神罗后,他们能去哪里? 不管去哪里都好…… 不管去哪里都好—— 重点是他们要在一起,一直在一起。 她想说:「我改变主意了。」 「但我的愿望没有改变。」萨菲罗斯道,「也不会改变。」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告诉我。」萨菲罗斯一瞬不瞬地望着她,仿佛世界的命运都取决于她接下来的回答,「你为什么那么关心那三个思念体?」 为什么允许他们接近,为什么允许他们停留,为什么——允许他们躺卧在她膝头,贪恋不属于他们的温存? 她闭上眼,哪怕在令人窒息的黑暗中,她也无处可逃。 第233页 也许是她终于累了,也许是并不存在的心脏因为快要满溢出来的某种情绪而近乎破裂。 为了让心脏的负担减轻一点,她闭上眼睛说:「因为他们像你。」 他们像你,萨菲罗斯。 这世上无人像你,而他们却是例外。 无边的寂静中,雪好像停了。但当她睁开眼睛时,夜色中的雪花依然在飞舞。纷纷茫茫的白色依然迷人眼目。 「哪里像?」 「……眼睛。」 她慢慢抬起手,碰了碰纤长细密的羽睫。碧绿的暗河里投下阴影,萨菲罗斯的眼睫似乎轻轻颤了一下,但他很快屏住呼吸,就像完美的大理石塑像、就像伏击猎物的野兽一样,一动不动地停在原地。 「还有?」 「头发。」她的手指掠过他脸颊边的发丝。冰凉的长发像月光一般淌过她的手背。「你们都是银发。」 她补充说:「美丽的银发。」 优雅的眉骨、挺拔的鼻樑、苍白的皮肤。 「还有这里。」她的手指顺着他颧骨向下,来到他的嘴角旁边。 「这里的弧度也一模一样。」 柔软的嘴唇,仿佛总是稍微一抿就会笑起来,不管是凉薄的、高傲的、还是充满讥诮的。 曾经也会露出温柔的笑意,偶尔也会表达喜悦。 眼底毫无预兆涌上热意,仿佛水面蒸腾的雾气。 指尖下滑,萨菲罗斯突然抓住她的手。 他的喉咙震动了一下,仿佛呢喃了一声她的名字。但她听得过于不真切,抬起头时,萨菲罗斯的吻已经落了下来。 窗外的雪好像静止了,白色的萤火停在空中,凝固的时间停止流动。 一开始只是浅尝辄止的吻,因为许久没有触碰而显得有些陌生。背嵴贴到冰冷的玻璃窗上,两人的呼吸微微分离,她睁开眼睛,碧绿的竖瞳近在咫尺。 漫长而短暂的永恒过后,宽大的手掌拢住她的脸颊,忽然加深的吻让她忍不住抽了口气,一下子攥紧了黑色皮革的衣襟。 飢饿的感觉在腹中燃烧,让人分辨不清这究竟是谁的情绪。她扯住银色的长发,美丽而凌乱的发丝像月光编织的帘子一样围拢下来。 她好像落到了沙发上,然后是厚绒的地毯。 萨菲罗斯的呼吸和她的心跳成了黑暗里唯一的声音。她好像咬了他一口,牙齿紧紧嵌入大理石般苍白的皮肤,仿佛想看见细密的血珠渗出来,像冬天凄艷的梅花一样开在雪地里。 他拢住她腰肢的手很烫。他落在她颈侧的呼吸很烫。碧绿的竖瞳就像阴燃的火焰,比地狱深处的业火还要滚烫难熬。 但两人的身体明明是冰凉的,比活人的体温更低,就像冷血的动物一样缺乏温柔的暖意。 两条蛇死死缠在一起。她发出低泣般的声音时,他诱哄般地吻去她的颤抖,含在喉咙里的嘆息近乎虔诚。 啊。 那个声音说:我骨中的骨,肉中的肉。 作者有话要说: 居然有人预判了萨菲罗斯的台词,我就很佩服。 献上膝盖。 · 考虑我是不是该打个预警:本文的萨菲罗斯比原着里的更病。 第94章 [v]历0008年,1月21日。 她醒来时,天还没亮。慵懒的黑暗像厚重的毛毯一样盖过视野。后来她才发现那是萨菲罗斯的翅膀。巨大的黑色单翼遮去所有光线,将两人密不透风地裹在一起,同时也隔绝了冬日清晨寒冷的空气。 五感缓慢归位。她侧躺在客厅地板上,腰上缠着苍白强壮的手臂。丝绸般的银发顺着两人的肩膀落到她胸前。萨菲罗斯摩挲着她腰腹处的软肉,宽大的手掌抚摸着冰凉柔软的肌肤,仿佛捨不得那软腻的触感。 「再睡一会儿。」萨菲罗斯的声音贴着颈后响起,呼出的气息很快融化成雾。 「时间还早。」 仿佛为了证明他所言非虚,黑色的羽翼移开些许。越过漆黑长羽的缝隙,雾蓝的清晨朝她投来一瞥。时间确实尚早,徘徊在黑夜和黎明的交界线上。 黑色的羽翼很快再次围拢,将她往他怀里藏得严严实实。 萨菲罗斯抵着她的肩膀,贴着她的颈窝发出喟嘆般的声音。满足的嘆息在宽厚的胸膛里低低震动,仿佛飢饿许久终于饱腹餍足的大型野兽。 「留下来。」脑海深处传来萨菲罗斯的意念,仿佛柔软的涟漪一般扩散开来。 阴天的大海。 萨菲罗斯的意识,给她的感觉就像暴风雨过后的海面。 黑色的海水浓稠如墨,只有海面的浪尖泛着半透明的颜色。灰色的天空融入一望无际的海面。扑面而来的风含着海盐的腥气。缓慢涌动的海水就像某种古老的神祇,既肃穆又阴冷,残暴而又捉摸不定。 凶猛的海浪撕碎渔人的船只,将巨木铸就的桅杆如白骨折断。掀起风暴时,大海张开深渊般的巨口。但风浪平息时,大海又变得温柔起来,缓慢起伏的潮声如同海妖的低鸣,裹着湿蒙蒙的水雾。 萨菲罗斯似乎不想给她反悔的机会。仿佛只要夜晚褪去,随着黑暗消散、白昼破晓,她的意志也会再次回转到与他相悖的方向。 漆黑的海水漫上来,空气里瀰漫着海盐和水藻的味道。 深海生物发出求偶的歌声,温柔而缓慢地将自己的伴侣捲入漆黑的水底。 第234页 柔软的触肢卷上来,分泌出抚慰伴侣的黏液。海潮一开始并不汹涌,冰凉而柔软的海水慢慢堆积。深海的黑暗甜蜜而浓稠,让人渐渐丧失五感无法辨清方位。 冰冷和灼热的界限变得模糊,大脑仿佛在缓慢融化。 黑暗的水泽渗过意识的边界,海上涌起浓雾,现实跟着笼罩上一层朦胧的雾气。 奇异的求偶方式仿佛要将自己的一部分餵到她嘴里让她吃下去。让两人的血肉融为一体,意识彼此消化,相拥着坠入深不见光的海底。 在无法辨清方位的黑暗中,两人相缠了很久。萨菲罗斯的意识终于抽离时,她微微睁开眼睛,仿佛一下从虚空中落回现实。 现实温热潮湿,身体在余韵中轻微痉挛。她揪住身下的地毯,脑内的海潮缓缓平息,褪色成某种原始的白。 萨菲罗斯将她搂在怀里,低声问她想不想去看雪。 「你不是喜欢下雪吗?」 温柔诱哄的语气。 深海动物的求偶包括将自己的腕足撕下来餵给伴侣,就像某种血腥的献祭仪式。 他似乎很乐意剖开他的胸膛,将里面温热的血肉挖出来,一点点亲手餵给她吃。 这是他的心脏,这是他的肝。这是他的肋骨,是他从他自己身上取下来的一部分。 雪本来应该已经停了。但离开边缘城时,天空又零零碎碎飘起了雪花。 雪越下越大,她站在寂静的旷野里,抬首望向天空。 纷纷扬扬的雪花从天空的尽头飘落,像细小的盐粒,像洁白的碎羽。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无法移开视线,近乎出神地站在原地。 她仰着脸。落雪无声,融化在她的眼睫上时同样没有声息。四周十分安静,仿佛旷野也屏住了呼吸。 白茫茫的天地寂静又空旷。她慢慢抬起手,用手掌拢住一片细小的雪花。 雪花的冰晶安静地融化在掌心里,冰冰凉凉的触感仿佛在那一瞬让她和这个世界有了联繫。 她站在下雪的旷野里,抬头仰望天空。白色的雪不断飘落,她深深吸了口气,冰冷的空气像把刀,刀锋刺入肺腑,刺痛的感觉给了人活着的实感。 在雪地里奔跑似乎是小孩子才会做的事,而她在这个世界没有童年,从在尸堆里睁开眼睛的那一刻起就带着成年人的记忆。因此夕阳不会令她感到惊奇,下雪并不奇妙。她不是第一次接触世界,心脏早就裹上了一层厚厚的老茧。 她很少奔跑,跑起来的时候屈指可数。随着风声呼啸而来,扑簌簌的雪花打在脸上,胸膛里有什么东西松动开来。寒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她仿佛不知疲惫,在空茫的雪地里一口气跑了很远。 人类的居住地在地平线上消失不见,四野只剩下静静飘落的雪花。 世界无比广阔,什么规则束缚都不复存在。她落到雪地里,在雪里翻了个身,任白色的雪花落到头发和眉毛上,沾染到眼睫和鼻尖。 她躺在落雪的旷野里,躺在大地的怀抱里。在广袤的天地间,她觉得自己好像变小了,变得和孩子一般小。 胸口涌上奇异的感觉,眼眶滚烫异常。喉咙被无声的笑堵住了,她发不出声音,所以只是和飘雪的天空对望。 风声寒冷,她却觉得很美。 万物凋敝的时节,她也觉得很美。 空无一物的旷野,枯萎衰颓的植物,阴沉的天空都让她觉得很美。 她好像重新将世界认识了一遍。世界一直都在那里,是她自己关闭了心门,拒绝去伸手感触。 她闭上眼。寂静原来也是有声音的。是她自己的呼吸和心脏仿佛在跳动的声音。 雪花在寂静中呢喃,旷野在寒风中沉寂。 「……还站得起来吗?」 视野逐渐清晰。飘飞的落雪中,她看见了萨菲罗斯的身影。 她一时无法分清现实和回忆。 银色的长发顺着黑色的风衣滑落,他朝她伸出手,掌心摊开向上。 等她回过神时,他已握住她的手,轻而易举便将她从雪地里拉了起来。 风声掠过脸颊,白色的雪粒簌簌而落。往前站起身时,她踉跄了一下,正好被他拢进怀里,贴到他的心口处靠着。 冰冷而熟悉的气息围拢过来,带着安抚的意味。她在他怀里安静了一会儿。寂静的天地间只剩下雪花的呼吸声。 「萨菲罗斯。」 身影微顿,他低下头。 她在他怀里仰起脸:「明年我还想来看雪。」 宽大的手掌托住她的脸颊,指腹轻轻划过她的眼尾,拂去那里沾上的雪粒。仿佛她是落到他掌心里的雪花,稍微不小心就会化了。 她说:「明年我还想在这个星球上看雪。」 萨菲罗斯的目光落在她脸上。这个人仿佛不需要眨眼,细密的眼睫在碧绿的瞳孔中投下柔软的阴影,他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看了她许久。 他看了她许久,久到她几乎以为他在出神。 「……好。」萨菲罗斯的嗓音比平时低,仿佛在努力克制着什么。他捧着她的脸,碧绿的竖瞳融化开来,坚硬的冰层终于露出一丝缝隙,隐约露出昔日的旧影。 萨菲罗斯低声回答:「那便如你所愿。」 心脏毫无预兆地颤了一下。她忍不住偏过头,将脸埋入他的手心。 呼吸融成白雾,白雾融于掌心。萨菲罗斯的身影在雪中静默良久,仿佛仍有些不可置信。 第235页 冰凉的吻落到脸颊上,轻柔得如同幻觉。她睁开眼睛,碧绿的竖瞳近在咫尺,瑰丽似地底的暗河,好像有什么东西快要满溢出来。 两人在雪中对视。萨菲罗斯打算直起身时,她伸出手,手指勾住黑色的衣襟,将高大的银发男人拉下来,在他的脸颊上同样落下一吻。 [v]历0008年的1月21日,世界末日并没有发生。 作者有话要说: 经过慎重考虑,还是决定让卡达裘三人以后时不时回来探亲。 珍惜二人时光【x 第95章 上次像这样在旷野里长途跋涉好像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不同的是,两人这次没有目的地,没有非去不可的地方。积雪的旷野一望无际,静默的世界恍若初生。苍茫的大地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的身影,灰白的天幕扭着脖子都望不到尽头。 这个身体不会感到寒冷,就算在旷野里走上一整天也不会疲惫。夜幕垂临时,两人在岩石的背风处升起篝火。跳跃的火光照亮了黑暗,在旷野的夜色里如星子闪烁。 她站在萨菲罗斯身后,帮他清理翅膀上的积雪。半月形的羽翼舒展开来,从肩胛骨到翅膀尖目测有两米多长。黑色的翅膀抖落一天的积雪,白色的雪花如盐块簌簌而落。她扫去卡在他羽毛缝隙里的雪粒,手指拂过油光水滑的羽片。 萨菲罗斯转头朝她望来,碧绿的竖瞳映入火光,粼粼似夏夜里浮动的萤火。 「……」 「……坐着别动。」 她从没想过自己会有替萨菲罗斯梳理羽毛的一天。 黑色的翅膀华美厚重,距离肩胛骨最近的覆羽层层叠叠。外层的羽毛质地较硬,里侧的羽毛软而纤细,保暖能力十分优秀。 吹了一整天的风雪,外层的羽毛不再细密平整。她将那些羽片一一抚平,就像帮人整理衣襟一样,用手指梳顺略显毛躁的羽枝。从排列的覆羽到翅膀尖的飞羽,包括鸟类身上最柔软的绒羽。 巨大的黑色翅膀,在战斗时张开有示威的作用。 随着哗哗抖动羽毛的声音,舒展开来的羽翼镀上一层摇曳的火光,仿佛人类漫不经心地抬起一只手,展现出自己最漂亮的角度。 光滑柔顺的黑色羽毛,在火光中流溢着奇妙的光彩。 该怎么形容呢……五彩斑斓的黑? 成功捕捉到她的注意力,黑色的翅膀停在半空,仿佛一轮弯弯的弦月。 旷野里起风了。呼啸的寒风捲起海盐般的雪粒。萨菲罗斯收拢黑色的翅膀,巨大的羽翼围过来,像厚厚的毯子一样盖到两人身上。 离地面很远的夜空中,静谧的星河蜿蜒流淌。 她以前好像也见过这么美丽的夜空。在列车坠毁的谷底,和举世闻名的大英雄一起坐在篝火边,抬首仰望遥远的星河。 萨菲罗斯长相凌厉,完美的五官有种刀锋般的压迫感。但他的睫毛却很长,优雅细密,从侧面看过去的时候尤其明显。 「想碰吗?」 萨菲罗斯低下头,呼出的气息拂过她的脸颊,在耳畔融化成微白的雾。 她在那汪漂亮的碧绿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中间的裂缝纤细狭长,是野兽才会有的眼瞳。 萨菲罗斯合上眼帘,如同野兽将自己的弱点暴露出来,将柔软震动的喉咙贴到她的掌心里。 ……奇怪的痒意。 仿佛受到海妖歌声蛊惑的水手,她抬起手,用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细密的眼睫。 越是剧毒的物种,看起来就越美丽。 蜻蜓点水般的触碰,萨菲罗斯微微睁开眼睛。 半敛的竖瞳,其中盈着玉石融化般黏稠的色彩。 外星生物的求偶模式太糟糕了,她根本无法移开视线。指尖微微蜷起,在她打算收回手时,萨菲罗斯低声开口:「利娅。」 心脏仿佛连着一根线,末端被人轻轻扯了一下。 她碰了碰他的脸。那种仿佛身体被挖空的焦灼感淡了一些,但仔细感受的话,依然如同深渊般见不到底。 「……你会饿吗?」 如果说杰诺瓦是以星球为食的外星物种,那么萨菲罗斯现在就是食物递到嘴边了却不能下口。 到目前为止,曾被古代种封印在地底深处的杰诺瓦已经至少饿了两千年。 「无妨。」 事关星球的命运,她明明问了一个很正经的问题。萨菲罗斯却似乎心情很好,连低沉的嗓音都含着愉快的意味。 「不是什么大问题。」 旅行大多十分漫长,需要花上几十年、几百年、甚至千年的时间寻找合适的星球。 杰诺瓦是擅长忍耐飢饿的物种,在必要时能陷入假死状态保存能量。但在星际旅行的过程中长期忍耐飢饿,也意味着找到猎物时会立刻进入可怕的暴食状态。 在一个星球上饱餐一顿,然后再利用残骸去茫茫宇宙中寻找下一个受害者。这就是名为杰诺瓦的外星物种的生命循环。 萨菲罗斯将她拢在怀里,黑色的羽尖偶尔被风吹动。随着夜色渐深,篝火的光芒逐渐微弱下去。 柔和而低沉的震动声,持续从胸膛深处传来,就像心满意足的大型猫科动物一样。 ……在黑暗的宇宙中漂泊百年、千年…… 会感到寂寞吗? 「不会。」 第236页 她靠在萨菲罗斯怀里,枕着他的胸膛,认真思索片刻。 「如果你真的很饿的话……我是指饿到快要失去理智的程度……」 「那种事情不会发生。」 「我是说如果。」 她感到萨菲罗斯微微挑起眉。 「如果真的饿到受不了,那就吃一点吧。」 考虑到可怜的星球,她在两人的意识里补充说:「就吃一点点。」 星球的生命之流浩瀚无比,而且拥有自己的循环再生系统。稍微咬下一小块来,也许不会有太严重的后果。 胸膛传来的震动声忽然变大了。她愣了一下,才意识到那是萨菲罗斯在笑。 她想直起身,但萨菲罗斯的手臂圈住了她的腰。 和他平时傲慢的笑不同,和那些凉薄讥讽的笑也不一样。 「……利娅。」 萨菲罗斯和她额头相抵,喉咙深处发出嘆息般的声音。 「利娅。」 他听起来几乎有些饿。柔软冰凉的嘴唇落到她的颈项上,她恍然感到了他的牙齿,如同野兽的獠牙一般,合拢时在她颈侧的皮肤上留下凹陷的印记。 但他捨得不咬下去。就算飢饿深不见底,也捨不得吃掉怀里的猎物。于是撕咬变成了吻。扼住喉咙的手变成了温柔的爱抚。 萨菲罗斯捧着她的脸,沿着她的下颌向下流连。 酥麻的感觉随着热意扩散开来,她恍了下神,旋即深吸一口气,冷静地撑住萨菲罗斯的胸膛。 「野外。」她说,「不行。」 …… 第二天萨菲罗斯跟在她身后时,她总能感觉到他的视线。 两人穿过旷野,最先出现在地平线上的是米德加废墟的轮廓,之后才是边缘城模糊的影子。 积雪在脚下咔嚓作响,她突然往前跑出几步,察觉到萨菲罗斯的气息时倏然往旁边一闪。她转过身,萨菲罗斯的手臂距离她只差一点——她的运动神经确实变好了,他居然没抓住她。 心脏好像在胸膛里咚咚跳动起来,呼吸在眼前的空气里化为白雾。四目相对的两人静止片刻。旋即,她转身就跑,像森林里的鹿一样,在察觉到捕猎者气息的瞬间就蹿了出去。 身体的动作更加敏捷,听力也比以前敏锐。今天没有下雪,视野不受干扰。 背后的空气波动了一下,她就地一滚,顺势落到旁边的雪地里。她没有回头,翻身爬起就跑。 寒冷的空气灌入肺腑,白茫茫的旷野周围没有其他人。迎着呼啸的风,她放纵自己在那个世界里奔跑。 萨菲罗斯的脚步没有声音,行动起来时就像阴影一样悄无声息。 身体忽然一轻,短促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听起来几乎像一声笑。 她被萨菲罗斯捞到怀里。银色的长发从指间散落,她抱住萨菲罗斯的脖子。 她确实在笑。 她看向萨菲罗斯,他望着她的模样仿佛今天的太阳十分耀眼。阳光落入眼中,他却没有眨眼。 天空灰白黯淡,冰冷的风颳过平野。她抚上他的脸,指腹蹭过他的脸颊,好像要拂去并不存在的雪花。 柔软的寂静落在雪里,绽放在两人呼吸的间隔里。白色的雾气缓慢消散。她对他说:「我们回去吧。」 边缘城好像没什么变化。 位于市区边缘的房子,窗帘布的颜色是她亲自选的。后院的花已经几天没有浇水。退房时应该交还的钥匙,现在还放在客厅的茶几上。 拐过街角,门前的空地上对峙着两批人。双方的身影都无比熟悉。 停下脚步的时候已经晚了。 「……妈妈!」 按理说应该已经被萨菲罗斯扔回生命之流的卡达裘三人,不知道为什么又跑了回来,重新出现在她眼前。 他们看起来很想立刻扑过来,但碍于萨菲罗斯的存在又不敢上前。僵在原地的三人就像炸毛的猫,背嵴上的毛发根根立起,缩成针尖的竖瞳死死盯着萨菲罗斯。 坎赛尔看向卡达裘三人,然后缓缓看向萨菲罗斯,最后才将目光落到她身上。 「……三个?」坎赛尔说,「三个??」 他失声道:「七年三个?!」 坎赛尔悲愤无比:「我不同意!」 扎克斯眼疾手快从背后抱住他,避免坎赛尔失去理智地沖向萨菲罗斯。 她回过神,试着解释:「……不是我。」 「不是你还能是谁??」坎赛尔在扎克斯的掣肘中奋力挣扎。 他大喊:「不是你难道还能是他吗?!」 「……」 「不是你难道还能是萨……」 大概是从她的表情中察觉出了什么,坎赛尔的动作突然一顿。 他的目光在萨菲罗斯和卡达裘三人之间反覆横移片刻,大概是终于明白了什么,也有可能是想起萨菲罗斯目前是个外星生物,不受常理束缚。 坎赛尔:「失礼了。」 萨菲罗斯眼瞳微眯。扎克斯忽然松开坎赛尔,条件反射般握住背后的剑柄。 「慢着。」爱丽丝的声音打破了僵持的气氛。棕发的少女上前一步,总是洋溢着明亮笑意的脸庞神情坚定,圣洁犹如教堂祭坛前的女神像。 「我们今天不为战争而来。」 声音微顿,爱丽丝继续道,「作为星球的代表,我们是来请求谈和的。」 第237页 萨菲罗斯轻笑一声,语气没有波动:「和谁?」 爱丽丝直视着萨菲罗斯,声音清晰:「和你。」 少女的眼神没有一丝畏惧。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几章就正文结局了,可能会包括一个少年萨的彩蛋。 番外还在考虑,但不会写长,估计会有一个研究员利娅x人蛇萨菲罗斯的平行世界短篇。 看缘分吧,希望我到时候没有被掏空。 第96章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已经听不见星球的声音了。 自从她在生命之流里醒来,她就失去了和星球沟通的能力。虽然不是古代种,她之前和星球好歹有过合作协议。执行阻止世界毁灭的计划时,能模模糊糊感到星球想要向她传达的意念。 如今萨菲罗斯的存在仿佛屏蔽了星球的信号,用自身覆盖了她原本和星球沟通的频道。 她坐在长桌尽头,什么都听不见。能决定星球命运的人齐聚一堂。她耳边除了寂静别无其他。就算看向克劳德,星球的声音也不会再在她耳边低声絮语。 位于命运中心的少年,不,如今已经是二十岁出头的青年了,清澈而锐利的蓝色眼瞳没有镀上魔晄的光泽,和在座的所有人一样,警惕地注视着萨菲罗斯的一举一动。 她和星球的联繫,不管之前多么薄弱,确实已经被切断了。 萨菲罗斯神情慵懒地坐在长桌尽头,仿佛巨大的蟒蛇盘起身躯,不紧不慢地吐着蛇信。覆着薄膜的细长竖瞳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 其他人似乎不太习惯萨菲罗斯会「坐着」这一事实。差点毁灭世界的灾害就算有着近似人类的面孔,留下的印象也和「人类」相去甚远。除了少数和萨菲罗斯共事过的人,其他人的表情都十分一言难尽。 在座的都是熟悉的身影,包括许久不见的杰内西斯和安吉尔,甚至连拉扎德都在。神色紧绷的塔克斯护在路法斯身后,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打量神罗如今的掌权人、同时也是wro幕后的资助者。 重建世界不是一份容易的工作。要在短期内重新建立新的秩序,需要大量的资源和知识。而同时拥有这两者的,只有神罗内部的核心人员。 高层的会议室内,寂静如薄冰蔓延。 萨菲罗斯似乎很享受空气里瀰漫的情绪,如同以他人的恐惧和畏惧为食的梦魇生物。对方越是被他的气势压迫,他就越心情愉悦,好像一切本该如此,万事万物都应该向他臣服。 唇角微弯,他看向自己的宿敌,语气如丝绸一般平滑:「你的母亲最近还好吗,克劳德?」 ……什么是一句话捅了马蜂窝,这就是一句话捅了马蜂窝。他就是故意的,越是和缓的语气就越是滴着恶意的毒汁。 周围的空气仿佛在那一剎那滚烫起来,被记忆里焦黑扭曲的烈火撕裂。 「你这混蛋……!!」巴.雷特勃然大怒。 他下意识想举起右臂,但重来一世改变了很多东西。魔晄能源提早废弃,意味着他没有在摧毁家乡的魔晄炉事件中失去右臂。沉重的机枪不见踪影,抬起手时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克劳德的同伴们表情不善地盯着萨菲罗斯,会议室里的火药味浓重到一触即发。 ……谈和果然没那么容易。 爱丽丝的眼中掠过一丝忧色,扎克斯守在她身边,没有动。 克劳德缓缓松开手。他抬起眼帘,冷静而镇定的声音没有透露出一丝情感波动:「你说完了?说完了我们就差不多该开始了。」 金发的青年微扬下颌,言简意赅:「在座的所有人都很忙。」 言下之意就是他们不像萨菲罗斯这么有空闲。 她感到自己嘴角弯了一下,克劳德身边的同伴也重新坐了回去。 「你今天是来干什么的?」克劳德抱起手臂,朝会议室的门口示意了一下,「如果不是来谈判的,就早点回去。」 片刻的沉寂过后,低沉的笑声响起,刚刚还松懈少许的气氛再次变得紧绷。萨菲罗斯不紧不慢地开口:「是什么让你们觉得我今天是来和你们谈判的?」 萨菲罗斯微笑着说:「你们会和食物谈判吗?」 不待众人反应过来,他继续道:「你们会和蝼蚁谈和吗?」 「……」 「不用露出这种表情。」萨菲罗斯微微侧头,唇角始终含着恶意的弧度,「我说的只是事实罢了。」 「无需自诩正义。不论嘴上说得多么冠冕堂皇,人类都只是为一己私心而行动的生物罢了。」 说到这里,萨菲罗斯漫不经心地扫了在座的几名前雪崩成员一眼。 所有人的心思在他眼中都如白纸袒露无遗。在杰诺瓦的能力面前,任何计谋都没有用处。 「没错,我们都有自己的私心。」爱丽丝的声音清晰如水,融化了会议室里冻结的气氛。 爱丽丝看着萨菲罗斯,目光不闪不避。 「虽然说是为了星球,但归根结底,我们都是为了守护自己重要的事物而聚集在这里。」 「我们不会自诩正义,因此这场谈判也和正义无关。」 「哦?」萨菲罗斯说,「那你们所求的是什么?」 爱丽丝看了她一眼,少女的眼睛是春天一般的翠绿,象徵着寒冬融化后的希望和生机。 第238页 隔着长桌,爱丽丝和她目光相触。 「共存。」爱丽丝慢慢说,「我们所求的,是寻求双方的共存之道。」 不管是星球本身孕育的生命,还是跨域星际来到这片大地的外来物种。 「事实是,我们已经在某种意义上共存于此处。」 从单方面的被寄生,从一方获利一方受损,到慢慢向良性的共生转变。就算星球不会获利,只要能达到不受损的程度,就能实现两者真正的共存。 萨菲罗斯轻笑一声:「能说出这句话,你们的筹码是什么?」 「……」 萨菲罗斯慢条斯理道:「你们总不会连谈判的筹码都没有,就妄图和我议和?」 「真的没有吗?」爱丽丝不动声色道,「就算知道我们没有筹码,你也已经坐到桌边了不是吗?」 扎克斯忽然微微身体前倾,似乎想将爱丽丝挡到身后。 双手交叠置于膝头,爱丽丝坐姿笔直。 爱丽丝看着萨菲罗斯,说:「你已经坐在这里了,不是吗?」 寂静变得震耳欲聋,会议室的地面仿佛在强压中碎裂战慄。萨菲罗斯抬起眼帘,窗外的天空已然变得一片赤红。燃烧的天空打开了,露出世界末日般的景象。裹挟着流火和飓风,巨大的阴影向地面的城市迫近。 震颤的窗户几乎脱离金属框架,会议室周围扭曲变形。地面变成熔岩,墙壁化成融蜡。 已经足够了。 她在桌底下轻轻用膝盖撞了萨菲罗斯一下。 就像有人在播放电影时按下了暂停键,逼真到令人喘不过气的幻境消失了。 窗外的天空恢复平静,陨石和飓风不见踪影,会议室还是先前的模样。 「我说过如果你不愿意来的话,我一个人到场就够了。」她看向萨菲罗斯,在脑海里切换到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频道,「不想谈的话,你就不用到场。」 「……」 「……」 周围不知何时变得落针可闻,但会议室里的寂静和先前又似乎有哪里不太一样。 她缓慢想起在座的各位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她刚才的那点小动作,估计没有瞒过任何人的耳目。 「……」她看向桌对面的众人,双方沉默对视。 「共存就共存吧。」杰内西斯从怀里掏出眼熟的诗集。她还以为这些年他终于有所长进,结果他只是在重要场合暂时把东西收起来了。 「虽然我可以随时奉陪,但一直打下去也挺麻烦的。」杰内西斯靠着椅子的扶手,翻开《loveless》,目光始终没有看向萨菲罗斯。 「不打就不打了吧,我没有异议。」 安吉尔看了杰内西斯良久。沉稳的身影第一次在这个会议上开口。 「我也,」安吉尔的眼神十分复杂,「没有异议。」 扎克斯的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放松下来。始终紧绷的一根弦,仿佛时隔多年第一次得以真正松开。 「我也是。」扎克斯说,「没有异议。」 克劳德抱着手臂,其他人都没有说话,仿佛在等着他做出最重要的决定。 萨菲罗斯看起来几乎有点希望克劳德会举起剑,将这令人厌烦透了的和平气氛撕个粉碎。 「如果他能遵守诺言的话。」克劳德的声音没有起伏。 对方没有挑起事端,萨菲罗斯的希望落空了。细长的蛇瞳不悦眯起,他敛起傲慢的笑意。 「你们的条件是什么?」爱丽丝朝她看了过来。 会议室里十分安静,虽然依旧阴冷逼仄,但气氛却没有了之前随时可能会打起来的危险感。 「不被打扰的平静生活。」 双方井水不犯河水,仅此而已。 ……平静的生活是我们这边的诉求才对吧。众人脸上的表情仿佛写着这么一句话。 「这样啊。」 爱丽丝笑起来:「我明白了,那就这么做吧。」 离开会议室时,西装笔挺的塔克斯叫住她,手里拿着一叠密封的文件。 「这是什么?」 这位黑发的塔克斯,名字如果没记错的话是曾。第一世的时候两人在咖啡厅接触过。对方仿佛永远不会失去冷静的理智做派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哪怕在拷问她这个神罗的潜在威胁时,言谈举止也非常得体。 「如果你感兴趣的话,wro的科研部门会很需要你的帮助。」 她想起了已经终止的房租合同,以及她现在还是无业人员的事实。 「我会考虑的。」她接过对方递过来的文件。 神罗开出的薪资非常丰厚,丰厚到了几乎有点收买人的意味。上下班时间随意,一周能来实验室一次就行。不愿意签就职合同也无妨。只要她愿意提供帮助就行。她甚至可以明天就去一趟wro总部的实验室,看看工作环境后再做决定。 回去的路上,她浏览完大部分资料,一抬头,就看见萨菲罗斯的眼神仿佛在说:他已经让她成为了半神一般的存在,她却决定回去给人类打工? 夜幕垂临,边缘城的街道亮起慢慢灯光。 她拿出钥匙,打开房门。还没跨进屋里,卡达裘三人的身影就冒了出来。 「妈妈!」 从生命之流里找到回来的路并不容易,原本以为三人的自愈能力十分优秀,等她回来的时候伤口已经癒合了。现在一看却并非如此。 第239页 她将手放到卡达裘的脸侧时,伤痕累累的银发少年几乎哽咽了一声,紧紧地将脸贴到她的手心里。 「我们什么都会做的,妈妈。」卡达裘抓着她的手,颤抖的声音似哭非笑,「我们什么都会做的,所以不要再扔掉我们了。」 「……」 她看向萨菲罗斯,在心里道:「我还以为你只是将他们送回去了?」 萨菲罗斯没有回答。 他看向她的手,竖瞳冰冷。 街道上的灯光忽然坏掉似的闪了闪,然后「啪」的一声,黑暗紧接而至,如同厚重的幕布忽然垂落下来。 停电了。 外面的街道陷入混乱,她在黑暗中和萨菲罗斯面面相觑。 熟悉的感觉涌上来,她曾经也像现在这样站在漆黑一片的图书馆里,只有幽蓝色的应急灯在地缝里闪烁着光芒。 ……这原本是她的能力,但她刚才明明什么都没做。 她有些不可思议地开口:「……这也会共享吗?」 作者有话要说: 利娅:你居然打了孩子?? 萨菲罗斯家暴三人组的事被发现了【x 第97章 她就说她的运动神经怎么变好了。不管是动态视力,还是身体的反应能力,都远超她以前的水平。原来癥结在这。 头顶的灯泡闪了闪。黑暗中传来应急电源启动的声音。短暂的混乱过后,外面的街道依次亮起灯光。就像重启的大型机箱一般,电路低声嗡鸣,整个街区再次恢复运转。 wro的创立者——里维,以前据说是神罗都市开发部的部长。现在看来,边缘城不仅基础设施十分完备,应急措施也做得相当优秀。 供电系统恢复正常,外面街道上的人们三三两两地回到家中。她拉上客厅的窗帘,还没抬起手,卡达裘已经非常配合地低下头,让她端详他的伤势。 猫一般纤细的竖瞳,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竖瞳边缘的虹膜颜色稍浅,随着距离渐渐加深,看起来就像涌出地面的一汪暗河。 杰诺瓦和这个星球的生命之流相性不合。萨菲罗斯以前也帮她修复过生命之流造成的伤口。她回忆着那个时候他所做的,碰到卡达裘伤势的手指边缘变得模糊起来,仿佛被水彩沾湿的纸面,氤氲散溢成柔软的黑雾。 如同时间倒流,卡达裘脸上的伤痕缓缓复原,从裂开的口子变成狭窄的裂缝,最后连裂缝也消失不见了。 他们长得都比她高,罗兹和亚祖挨个低下头让她治疗伤口。 黑色的烟雾再次凝成实体,她收回手。亚祖垂下眼帘,看着她的手臂重新回到身侧。银发的青年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率先出声的是卡达裘。 卡达裘用她是否想要统治世界的语气问她:「妈妈想要什么?」 「妈妈想要这个星球吗?」 暗含渴望的语气,仿佛她现在只要点个头,三人立刻就会蹿出去给世界末日铺路。 「……」 她都差点忘了,这三人的出厂设置就是找到杰诺瓦的细胞,复活萨菲罗斯,然后毁灭世界。杀光这个星球上的生命对三人来说就和刻在基因里的本能一样。 「我不想占领这个星球。」 她的脑回路和外星病毒不一样,也没有以星球为舟征服宇宙的冲动。 「那妈妈想要什么?」 「和平而普通的生活。」 三人组停在原地,好像大脑宕机了。 她的回答可能触到了他们知识的盲区,于是她解释道:「我觉得现在的生活就很好了,我没有什么特别需要的。」 她不需要他们做什么。 这么回答后,卡达裘三人的脸上却出现了近似绝望的神情。 「妈妈……不需要我们?」卡达裘的声音微微发颤。他轻轻扯了一下嘴角,仿佛想要露出笑容,脸上的表情却因为这抽搐般的动作显得更奇怪了,看起来几乎有些扭曲。 「不被需要」这个事实对三人来说似乎是致命的打击。 她似乎给出了错误的答案。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理解啊,妈妈……」卡达裘朝她伸出两只手,被黑雾包裹的身影不稳定起来。 银发的少年嗓音破碎,脸上挂着似哭非笑的表情:「我们不是因为你的「需要」才诞生的吗?」 「……等一下,萨菲罗斯。」在她身后涌动的黑雾正要张开,闻言凝固了一下。 她将一只手背到身后。漆黑的雾泽像蛇一样滑过她的手指。森冷细腻的蛇鳞缠住她的尾指,她隐约感受到了一点尖牙。象徵萨菲罗斯意识的雾气咬了她一口,仿佛某种无声的警告,旋即悄无声息地从她身上退了下去。 他回二楼了。 她收回视线,看向客厅里的三人。刚刚恢复稳定的电灯此刻又在闪烁不停。她只希望外面街道上的电路没有受到影响。 「……我叫你们做什么,你们就会做什么吗?」 她说:「那就别哭。」 她试着放缓语气:「不要哭。」 缠在卡达裘身边的黑雾缓缓退回体内。亚祖看了旁边的罗兹一眼,罗兹很努力地将眼泪憋了回去。 杰诺瓦这个族群有很明显的等级制度。卡达裘三人没有办法探查她的意识,她却能将三人的记忆一览无遗。 本来不想这么做的,但语言的效率太慢。 第240页 「……你们不是想取代萨菲罗斯吗?那就得在某些方面更像他一些才行。」 卡达裘在尽力稳定自己的情绪。罗兹是指望不上了。亚祖安静开口:「比如?」 「自我一点。」她说,「更以自我为中心一点。」 「为什么非得为别人存在不可?妈妈真的有那么重要吗?这是你们自身的愿望吗?如果要取代「萨菲罗斯」,你们至少得挣脱他意志的影响。」 萨菲罗斯的思念体需要继承他的意志,同时也不能完全像他——太像他就会出现篡权的可能,正如他本身所做的一般。 思念体本来就是残缺的,是脱离本体、但却受本体强烈意念影响而行动的存在。 说到底就是傀儡。 亚祖沉默良久,忽然说:「我们已经在这里了。」 银发的青年抬起眼帘,用那双猫一般漂亮的眼睛看着她:「不在那边的世界,而是回到了这边的世界。」 她怔了一下。 「这不能算作我们的「意志」吗?」 亚祖说:「就算回去了,我们说不定也会被抹杀。」 「你就是「母亲」。」亚祖放慢语气,仿佛在努力斟词酌句。 他说:「我们的「母亲」。」 「……」 好奇怪的感觉。她试了几次,总算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不会带孩子。」她没有表情。因为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就算……您不需要我们,」亚祖艰涩道,「也请不要赶我们走。」 「我们什么都能做的,妈妈。」 …… 遇到棘手的问题了。 她发现自己无法狠心将人赶走。 但她总不能僱佣外星童工。那样的话,她和以前的神罗有什么区别。 黑暗中,二楼的房间静悄悄的。她没有开灯,黑漆漆的身影就那么隐藏在房间的角落里,巨大的翅膀将萨菲罗斯的身影遮得严严实实,如同一个诡异的茧。 普普通通的房间,因为萨菲罗斯的存在而变得像某种神话生物的巢穴。 话说他既像蛇又像鸟,有纤细的竖瞳和黑色的翅膀,那他是什么?羽蛇? 神话里执掌死亡和重生的羽蛇。 「萨菲罗……」话还未出口,黑色的羽翼忽然张开,就像打开的陷阱一样,一下子将她裹进了茧里。 厚重的黑暗中,冰冷的不悦近乎能漫溢出来。 「你让他们留下来了。」萨菲罗斯用的是陈述句。 黑色的羽毛几乎根根立起,如同刀锋般锋利。 但盖在她身上的部分是软的,如同鸟类腹部最暖和的绒羽。 她抬起头,萨菲罗斯低头望着她。银色的长发像帘子一样遮落下来,将她笼罩在碧绿竖瞳的视野里。 「思念体如果没用了会怎么办?」 萨菲罗斯知道她问的是什么。 「如果没用了,再造一个便是。」 只要本体还在,思念体想捏几个就能捏几个。 不管是卡达裘、罗兹、还是亚祖,都是随时可以换掉的替代品。 亚祖说的确实没错。 「……我们可以明天再聊吗?」她说,「我今天累了。」 虽然是再明显不过的託词,但她确实需要时间整理思绪。 第二天,她一个人去边缘城的广场附近走了走。 在袭击事件中被炸毁的纪念碑,如今基本上已经被修复完毕。她原本只是想散散心,顺便考虑一下家里的三个小的和一个大的外星生物要怎么相处。 听到爱丽丝的声音再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被离开花店跑过来的少女抱了个满怀。 「太好了!」爱丽丝说,「我听说你决定续租了!」 她被撞得后退几步,下意识抬手环住少女的腰,免得两个人一起摔倒。 扎克斯接住了两人的身影。高大的黑发青年,身形稳得就像一堵墙。随即,他将两人一把抱起,笑哈哈地在原地转了一个圈,仿佛一只快乐的大型犬。 将她和爱丽丝放下来后,他才后知后觉道:「抱歉,忘了你不喜欢肢体接触。」 「……」 算了,已经被人抱起来转了一整圈,现在抗议也没有什么意义。 「你决定要留下来是真的对吧?是真的对吧?你这次打算待多久?一个月两个月半年一年?你已经适应边缘城这边的生活了吗?」 ……问题太多了。 她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平静地抬起头:「一年。」 新的房租合同续约到明年。 扎克斯还想问些什么,爱丽丝竖起手指:「你送花要迟到了。」 这才赶走了快乐的大型犬。 爱丽丝笑了一声,放下手。活泼明亮的少女和昨日端庄肃穆的模样判若两人。 「怎么了?」注意到她的目光,爱丽丝在原地转了一圈,「不习惯『平凡』的我吗?」 爱丽丝笑着弯起眼睛:「昨天是不是把你唬住了?代表星球决定未来命运的少女……这头衔戴起来太沉重了,我其实超——超级紧张。但是不是完全没看出来?」 半晌,她才点了下头。 「哇,那我真是超级成功!」爱丽丝握住拳头,「能够把你唬住就相当于成功了大半。」 「……」 「你没看出来吗?」爱丽丝朝她眨了一下眼睛,「我昨天真正的目标是你哦。」 第241页 将手背在身后,爱丽丝步伐轻快地回到广场边的花店。店内瀰漫着植物清新的香气,绿意盎然的景色让寡淡的冬天也变得鲜亮起来。 「『平凡』就是最幸福的。」爱丽丝拿起水壶,「我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爱丽丝一边浇水一边和她闲聊:「我送给你的那些百合花的种子,你种下了吗?」 在冬天种下的百合花,要等到春天才会开花。 她看着爱丽丝的身影。少女背对着她,美丽的棕色长发随着她给植物浇水的动作轻轻摇曳。 上辈子的记忆毫无预兆地回涌而来。伊法露娜坐在窗边,窗外是尼布尔海姆铺天盖地的大雪。旅馆内的壁炉生着火。和伊法露娜有八分相似的小姑娘趴在母亲膝头,对于自己身负的命运一无所知。 「……会觉得孤独吗?」 正在给花浇水的身影,闻言似乎轻轻顿了顿。 ——作为古代种的末裔,会觉得孤独吗? 身为世间仅存的古代种,肩上背负着如此沉重的使命,偶尔会觉得孤独吗? 爱丽丝握着洒水壶转过身,脸上依然带着笑意:「真要说起来的话,我也不知道当特种兵是什么感觉。」 「浸泡魔晄,被注射杰诺瓦细胞,拥有常人难以企及的力量和速度。」爱丽丝歪了歪头,「特种兵眼中的世界,和普通人肯定不一样。」 「……那不一样。」她说。 扎克斯不是这世上唯一的特种兵。他的经历有其他人共享。但身为古代种的孤独,同一个种族的人只剩下自己的孤独,不论是身边的同伴还是恋人,都无法感同身受。 自己的这一部分,谁都无法理解。 身为古代种要面对的命运,这世上的任何人都无法替她承担。 「特殊」是一个孤独的词。 「偶尔会感到孤独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爱丽丝说,「因为肚子会饿,所以吃饱饭的时候才会特别幸福。因为会感到寒冷,所以温暖的感觉才令人留恋。我觉得孤独也是一样的。」 「『一直一个人待着的话可不行啊』——我觉得人会感到孤独的理由正在于此。」 「一个人是不行的。」爱丽丝说,「人会感到孤独,是需要彼此的证明。」 「……所以就算孤独也没事吗?」 「嗯。」爱丽丝点点头,「就算偶尔会感到孤独,也没事的。」 爱丽丝笑着说:「因为我有爱的人,也有爱着我的人。」 「所以,」声音微顿,爱丽丝说,「你也没事了吗?」 构成自己的一部分,这世上的任何人都无法理解。 只存在于心中的一些事物,只存在于记忆里的一些遥远的风景,就算说出来,也不会有人感同身受。 习惯着这一点活下来,如同求生的本能,磨损着对孤独的感觉活下来,到后来几乎已经察觉不到自己在溺水的事实。 直到燃烧坍塌的废墟里,忽然有人握住她的手,将她从某些摇摇欲坠的东西底下拉了出来。 ……起风了。 风声掠过耳畔,店内的门铃在风中轻轻摇晃。 「话说你之前是在担心我吗?」爱丽丝说,「哇,我好高兴。」 少女来到她面前,将一小袋东西放到她手里。 「以免你忘了我之前送你的东西在哪。」爱丽丝拢住她的手。人类的体温仿佛散发着太阳的温度。 「快点去种下吧。」 金色百合花的种子。 作者有话要说: 倒数三章了【大概? · 虽然大家估计已经看出来了,但我真的好喜欢爱丽丝。 ff7的女角色我都超级爱。 第98章 晴朗的冬日,空气干燥明亮。她蹲在后院的花床前,认真地在土壤里剷出一个小坑,将等到春天才会开花的种子放下去,埋入蓬松潮湿的土壤。 这是她第一次亲手种下什么东西。土壤的味道略带腥气,但让人觉得很踏实。冬日的阳光落到周围的植物上,碧绿的叶片在风中簌簌摇动着。如果闭上眼睛,仿佛能在脑海里看见遥远的景色。 她站起身,脱下棉质的园艺手套回到屋里。厨房的桌面上,一壶茶散发着余温。她从壁橱里拿出一个茶杯,白瓷的杯底落在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 她停了下来。 屋子里静悄悄的。阳光透过窗户落进来,照亮了悬浮在空气里的尘埃。 她勾起茶杯的杯柄,忽然将那个茶杯往身后一扔。白瓷的杯子划过空气,和被阳光照亮的尘埃一样,在半空诡异地静止不动了。 她撑着木桌转过身,微微眯起眼睛,悬停空中的茶杯往左边偏移了一下,然后又被不知名的力量拉了回去。 白瓷的茶杯轻轻颤抖起来,仿佛有两只无形的手,从不同的方向抓住了这个杯子。就像掰手腕一样,在不破坏茶杯的前提下,两人进行着无声的角逐。 壁橱里的杯子碗盘震颤起来,房屋的墙壁仿佛在向内挤压。她对这些视若无睹,盯住飘在半空的茶杯。 杯子忽然朝右边飞去,在撞到墙壁上的相框前危险地停了下来。片刻后,那个茶杯又飞了回去,这次飞到客厅和厨房的交界线上,完美地停在空中。 僵持半晌,另一股力量忽的一松。啪的一声,茶杯顺着她的意志倒飞过来,杯口向下扣到桌面上。 第242页 屋子恢复正常,阳光映在木地板上。她走到客厅,一转身。如果是普通人,早就被她突如其来的一下用念力绊倒了。但萨菲罗斯的身影只是微微晃了一下,他很自然地随着她的动作倒下去,任她扑到他身上,跨坐到他腰上。 银色的长发如丝绸散落,在地上汇聚成一汪水银。萨菲罗斯靠着背后的墙壁,唇角弧度微弯。漂亮的竖瞳映出她凑近的身影,愉悦的模样仿佛成功捕到猎物的蛇。 「上次是停电,下次会是什么?」 这么搞下去,这个地方迟早会传出闹鬼的传言。 晚上闪烁不停的电灯,莫名其妙移位的家具,还有会飘到空中的杯盘。 「也许我们缺少的只是练习。」萨菲罗斯的目光没有从她脸上移开。 她身后传来一声轻响,客厅的窗帘无声合拢,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拉到一起。 周围的光线昏暗下来,萨菲罗斯的竖瞳敛着碧绿的幽光。 冰冷的手拢上她的腰,黑色的皮革细腻柔软,让人联想到游动的蛇鳞。 她看着萨菲罗斯的眼睛,几乎怀疑他在寻求注意力。 「……卡达裘他们去哪了?」 她想起身,但萨菲罗斯将她重新按了下来,让她坐到他怀里。 哪怕是这个姿势,也没有办法弥补两人之间的身高差。 她抬起头。萨菲罗斯表情不变:「这个问题的答案很重要吗?」 「……」她说:「你不会又把人扔回去了吧?」 萨菲罗斯漫不经心的神态仿佛在说:他们本来就不属于这里。 看起来没有丝毫悔改之意,以后也不会有。 「如果……」她试着说,「如果这次他们也找回来了……」 就不要再把人丢出去了。 声音淹没在接下来的亲吻里,她抬手圈住萨菲罗斯的脖子,身体重心忽然改变,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被萨菲罗斯托在怀里抱了起来。 背嵴抵到冰冷的墙壁上,她攀住萨菲罗斯的肩膀,手指穿过丝绸般的银发。银白的肩甲光滑坚硬,如果她还是人类,手臂的皮肤早就被硌红了,很久很久的以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 不需要回复剂有利有弊。因为身体素质不同了,萨菲罗斯也不再需要像以前一样克制收敛。 凌乱的银发在她指间纠结缠绕。她咬住他的喉咙,以此抵御身体的痉挛。在踩不到实地的虚空中,萨菲罗斯的胸膛低低震动起来。他近乎温柔地吻了吻她的发顶,然后再次将她扯入黑暗的海潮。 客厅的走廊变成了二楼的卧室,上楼的那一段路尤其难熬。终于落到床垫上时,她松了口气,但还没来得及转过身,萨菲罗斯的气息已经再次覆上来。苍白而强壮的手臂抓住她的腰,轻而易举地将她拽了回去,像蟒蛇一样将她缠进自己怀里。 比普通人低的体温确实和冰冷的蛇类无异。但蟒蛇是无毒蛇,不会将尖牙嵌入猎物柔软的脖颈,注入冰冷又滚烫的毒液。 脑子变得奇怪起来,准确地说是无法再思考其他。被毒蛇缠住的猎物会发出悲鸣,哽在喉咙里的声音被撞得断断续续。一旦超出某种界限,快乐和痛苦之间的界限也变得暧昧而不分明。 白色的天花板变得无比遥远,朦胧似梦境中的云海。萨菲罗斯沉下腰。她的意识仿佛在水中融化,身体随着海潮起伏。 「看着我。」 诱哄般的声音。毒蛇在嘶嘶吐信。 「看着我,利娅。」 碧绿的竖瞳映入视野,中间的裂缝如墨水氤氲扩散。萨菲罗斯拂开她湿漉漉的头发,宽大的手掌拢住她的脸颊。 腹部紧绷的感觉又来了,灼热的海潮堆叠着袭来。 她想仰起脸,但萨菲罗斯不让她移开目光。 他问她:「……我是谁?」 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她死死抓住他的手臂,指尖嵌入大理石般苍白的皮肤。 但他依然不让她转头。 「我是谁?」 萨菲罗斯执拗地盯着她。他似乎迫切需要这个问题的答案,甚至比她此刻的情况还要迫切。 萨菲罗斯按住她。她意识不清地想:他好重。 他好重。 她几乎要淹没在他身下的阴影里,淹没在那双幽暗又灼热的竖瞳里。 ……漂亮的绿色。 她哽出声音:「……萨菲罗斯。」 苍白的手臂被她抠出殷红的血痕。他却好像终于满意了。 喉咙里溢出一声嘆息,萨菲罗斯俯身贴住她的额头,拥住她颤抖的身体。 「只有我。」 萨菲罗斯的声音在她脑内响起。 他低声说:「只有我能给你这些。」 昏暗的房间缓慢清晰,和楼下的客厅一样,窗帘不知何时也被拉起。 萨菲罗斯将她抱起来,让她靠着他的胸口休息。银色的长发顺着她的肩背滑下,像丝绸一般冰凉柔软。 大腿还搭在他腰侧,她说:「……这样坐着其实很酸。」 「哪里酸?」 她按住萨菲罗斯的手,离开他的怀抱,往和卧室相连的浴室走去。 萨菲罗斯跟过来,和她一起没入浴缸的热水里。水满溢而出,淌到冰凉的瓷砖地上。 ……身后的人体型太大了。 白色的热气氤氲,凝结的水珠顺着喉咙滑下。 第243页 「杰诺瓦的能力,」她动了动喉咙,说,「确实会让人觉得自己像神。」 攫取他人的记忆、思想、感情,简单到如同探囊取物。 能在眨眼间看清楚一个人的生平,知晓他人的喜怒哀乐乃至心理弱点,但他人却对自己的事一无所知。这种极其单向而不平等的能力,确实会赋予一个人高高在上的视角,给予一个人神明一般的权利。 「我也想看看。」 她说:「你眼中的世界是怎样的。」 两人再次回到了废墟里的教堂。这次她任自己的身体消解,飘散成萤光编织的丝绦,就像水滴回到大海一样,淌入星球体内的生命之流。 固定的形体归于虚无,萨菲罗斯的意识是浓墨般的漆黑,在水中扩散却不会失去自己原本的颜色。 黑色的雾气缠绕在她身边,带着她往某个方向涌去。 两人顺着星球内部的生命之流,来到极北的某处洞窟。地底的暗河涌出冰面,她重新踩到实地上,抬头就看到了巨大的尸骸。 尸骸的形容其实并不准确,只是因为杰诺瓦的身躯覆盖着冰霜,身体两侧张开的肉翅和冰层黏连在一起,乍一眼望去才会给人死亡的错觉。 空气化作冰冷的白雾,幽深的洞窟里仿佛沉淀着千万年的寂静。对于活人来说,这里没有出入口,是不折不扣的死地。唯有涌出冰面的生命之流在黑暗中静静流淌,成了洞窟里唯一的光源。 幽光自下而上,照亮了和冰层融为一体的外星母体。 洞窟的地面震动起来,从假死状态甦醒的外星生物朝她倾身而来。巨大的肉翅脱离冰层,发出撕开黏连血肉的诡异声响。冰块的碎粒簌簌而落,寒冷刺骨的气息扑面而来。她站在原地,望着俯身凑到她面前的「杰诺瓦」。 萨菲罗斯就在她身边。但她能感受到前面的生物也是萨菲罗斯。操纵杰诺瓦母体的是萨菲罗斯的意识,也只有萨菲罗斯的意识。 柔和的歌声在脑内响起,如同深海里的鲸声,不属于人类的语言空灵又美丽。 「来。」 她仿佛在那一瞬间听见了万千震动的虫翅,听见了穿越万千光年的呼唤。 「过来。」 温柔缠绵的声音,仿佛从孕育万物的母腹里发出来的一般。 鸡皮疙瘩涌了出来,外貌诡异的外星生物将翅膀拢到她身边,巨大的阴影遮去了生命之流散发的光辉。她看到了位于中心的红色的肉瘤,既像跳动的心脏也像缺少头骨的脑袋。 她开口:「……萨菲罗斯?」 杰诺瓦的母体环绕在她身边,巨大的肉翅匍匐在地面上,细密蔓延的筋膜宛若张开的蛛网。 「是我。」 她抬起手,指尖触碰到杰诺瓦的母体时,意识忽然穿过一层无形的薄膜,来到了漆黑无垠的异空间。 黑暗的水面荡开涟漪,这个场景熟悉又陌生。她以前也经常来到这个地方,不同的是以前每次来都要和外星生物争夺身体的主控权。 但这次不同。 她转过头,萨菲罗斯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身侧。银色的长发顺着肩甲的弧度淌下,他说:「看。」 黑暗的水面生出蓝色的萤光,如同夏夜的流萤,那些微微闪烁的光点飘过她身畔,漫无边际的空间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棵树。巨大的树开天闢地,用白色的骨刺织成。茂盛的树冠开满蓝色的萤光,繁多如夜空的星辰。 「那是什么?」 「杰诺瓦的记忆。」 为星球带来死亡的外星生物,同时也具有异常磅礴的生命力。 世间万物本是同源,正如人死后会回归星球,星球死后也会回归宇宙。 生命带来死亡,死亡又孕育出新的生命。生与死是一个完整的循环,界限并不如常人想的那般分明。 「死亡不过是另一个开始。」萨菲罗斯说,「我会终结一切,然后重新开启世界。」 掌管死亡便是掌管新生。他会成为万物的源头,成为支配一切的神。 白色的骨刺织成巨大的树,蓝色的萤光飘过黑暗的水面,照亮了两人的脸庞。 萨菲罗斯说,他的意志会决定未来。 ……但现在呢? 现在由谁决定? 身形微顿,萨菲罗斯朝她看了过来。 意识再次清醒起来时,耳边传来了柔软的风声。拂过脸颊的风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和寒冷彻骨的极北之地截然不同,她发现两人似乎通过生命之流来到了星球南部的某个山谷。 蓝色的天空一望无际,远方山脉的轮廓淡如水墨。她靠在萨菲罗斯怀里,两人坐在一处山坡上,俯视着山谷环抱的湖泊。 季节仿佛是春天。漫山遍野都是细绒绒的花。风声拂过时,草叶碧波翻涌,听起来就像一场干燥的雨。 她幻想过这个场景。 当她和他说,不要当英雄了,请和她一起逃亡的时候,她曾经幻想过类似的场景。 就算会被追杀,就算会被神罗通缉,世界那么大,他们总能找到容身之处。 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也许会经过许多地方,会路过高山和湖泊,平地和沼泽,见到大海和飞流直下的瀑布,见到巨树参天的森林和怪石嶙峋的山谷。 阳光照在身上,温暖得不可思议。 第244页 「……这是梦吗?」 「不是梦。」 她靠在萨菲罗斯心口,感到胸膛里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仿佛要流淌出来。 「你还记得。」 「我一直记得。」 这个星球上还有许多她没有去过的地方。但萨菲罗斯和她不同。那仿佛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身为大英雄的人执行完任务回来时,总会告诉她一些路上的见闻,比如花在米德加也许很少见,但在其他地方则不同。 没有魔晄炉的地区,很多地方都有花。 「……这个星球对你来说是不是太小了?」 那个时候,她想:如果他想不出来自己作为武器之外还能做什么,那他们可以一起慢慢想。能够共度的余生那么长,如果他想探寻自己存在的意义,他们也可以花上所有时间一起寻找。 如今萨菲罗斯已经找到了他存在的意义,他所追求的事物是如此宏伟,相较之下,连这个星球也变得不值一提,甚至无法容下他完整的野心。 她曾经的梦啊,也变得和海边的沙粒一样,被潮水轻轻一卷就看不见了。 人们以前以为世界是平的,以为自己所在的星球是宇宙的中心。一旦这些认知改变,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窥见构成这个世界的真理后,人就再也回不到原本愚昧无知的状态了。 知识是祝福吗?是诅咒吗? 是…… 萨菲罗斯:「但是你喜欢这里。」 「……」 不需要去寻找,不需要去创造,她想要的归属,已经在这里了。 「嗯。」视野好像模糊了一下,但很快便再次清晰起来。她说:「我喜欢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大结局,可能会写长一点,有少年萨彩蛋。 第99章 早春的风中传来了百合花的气息。 第一年开花的时候,她赤着脚跑到庭院里,就像第一次见到下雪的孩子一样,跑出去的时候连鞋都没来得及穿。 第二年开花的时候,她搬了个凳子,后院自此多出了桌椅,让人在赏花的时候可以品茗休憩。 第三年开花的时候,一切变得理所当然起来。和早晨的报纸一样,变成了生活固定的一部分。她捧着咖啡待在二楼的阳台边,看着金色的花瓣在风中柔软摇曳。 放在床头柜的手机震动起来。她从黑咕隆咚的翅膀底下钻出来。金色的晨光落在木地板上,洁白的床单熨贴着初生太阳的温度。 她按掉铃声,离开床沿。黑色的翅膀遮去晨光,动作熟练地将她拢了回去,重新罩到只有两人的黑暗里。 ……上班要迟到了。 自从她去实验室的频率从一周一次变成了隔天一次,早上起床就变成了一场斗争。 萨菲罗斯的失眠症早就不治而愈,也许是为了弥补多年的睡眠不足,最近隐约有往嗜睡症发展的趋势。但他自己补眠也就罢了,张开翅膀的外星生物将两人裹进茧里,整天就把她往床上带。 比预计中的晚了一个小时抵达wro总部,实验室一切如常。加上她,科研部门目前一共有两名顾问。安吉尔的母亲吉利安原本是神罗的研究人员,早已退休多年。这样的人才不知怎的又被挖了回来,经常远程协助实验室的各个项目进展。 以前为神罗工作的人才,后来被招揽到wro为世界复兴做贡献,像这样的例子不在少数。连拉扎德这样本来打算向神罗复仇的人都继续待在岗位上发光发热,路法斯·神罗在用人方面确实不拘一格,甚至不介意对方是否盘算着要取他的项上人头。 只论胆魄和气量,就比以前的神罗总裁强许多。 随着一声轻响,金属门扉滑开。大片大片的阳光落进来,照亮了巨大落地窗旁的身影。这些年始终容颜未变的只有文森特。那个沉默寡言的身影沐浴在圆柱旁的阴影里,深邃的五官轮廓没有留下时间流逝的印记,仿佛还是初见时的模样。 「来做身体检查?」 她在生命之流里沉睡的那七年,世界似乎经历了不少动荡。位于这场动荡中心的文森特,失去了原本被封印在他体内的生命体之一。虽然身体没有大碍,他本人也没有感受到任何不便,在科学部门主管夏露雅的坚持下,他还是会每年抽空做一次检查。 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身影,也只有这种时候才会出现在人类社会里。 等检查结果出来的过程中,两人坐在饮料贩卖机旁边的长椅上。 「叛逆期一般是什么时候?」 外星生物的成长轨迹和普通人不太一样。她不知道这种事情应该向谁咨询,思来想去只有文森特有抚养年幼外星生物的经验。 卡达裘三人每次来这边不到几天,就会被萨菲罗斯毫不留情地扔回生命之流。如此这般反反覆覆,这些年已经成了固定上演的戏码。 刚出生没多久的生物,出于本能会粘着母亲。她现在唯一的盼头就是等到三人的叛逆期,等到嚮往独立的幼鸟终于离开巢穴飞向更广阔的的天空。 文森特平静道:「我觉得你不会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会发生糟糕的事吗?」 她想了想,又道:「叛逆期是怎样的叛逆期?」 文森特默默看向落地窗外,视线似乎落得很远,直到米德加的废墟。 第245页 「……哦。」她明白了。 她捧着手里的咖啡。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安静的气氛并不令人觉得尴尬,就像穿了很多年的旧衣服一样,并不会令人觉得不适。 像阴影一样始终笼罩着文森特的东西好像微微变轻了。这点变化并不显眼,就像夜晚过渡到黎明时分的界限一样,一开始甚至让人无法确定黑暗是否真的淡去了。 虽然谁都没有说出来,但怀着负罪感而投入世界复兴工作的人很多。这里面的人大多数不是神罗以前的员工,就是雪崩的旧部。 她不知道自己算不算这些人中的一员。星球最大的威胁是萨菲罗斯,灾难的源头是萨菲罗斯,将杰诺瓦的遗传因子混入星球基因库里的也是萨菲罗斯。 就算一开始有帮忙赎罪的念头,不知不觉间实验室的工作已经变成了她生活的一部分。 「明年我还会见到你吗?」 文森特看她一眼,将她的问题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 「明年我还会见到你吗?」 两人一起看向窗外的蓝天。 这样的天气,曾经在米德加非常罕见。 就算没有看到文森特的表情,她也很确定:身边之人和她一样,嘴角此时都带着微笑的弧度。 平凡的生活就像午睡打盹的时间一样,一不小心就从指缝间偷偷熘走了。 卡达裘三人来了。 卡达裘三人被萨菲罗斯扔回去了。 卡达裘三人又从生命之流里爬回来了。 活蹦乱跳总是到处惹是生非的三人组,这次被克劳德打了一顿,现在终于老实了。 「谢谢。」 闻言,刚刚送完快递的金发青年身影微顿。 「不客气。」克劳德跨坐到芬里尔上。黑金色的重机车弧线流畅,据说是他本人组装改造的结果。没能招揽到这样的人才,是wro技术部门的一大遗憾。 「下次有需要可以找我。」 「要收费吗?」 「看情况。」 「什么情况?」 克劳德声音微顿:「尼布尔海姆最近会举办活动。」 向旅游业转型的偏僻山村,为了招揽游客十分卖力。 「去的话,会有折扣。」 克劳德看似很酷地拉下防风镜,但说出接下来的话时,音量已经接近嘀咕。 「提一句我的名字就行。」 俨然已经成为家乡的形象代言大使——被迫上岗的那种。 名为第七天堂的酒吧外有时候会出现尾巴燃烧着火焰的赤色野兽。黑发的忍者少女咋咋呼呼,明明已经成年了但性格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丝毫改变。 西德目前是wro的特聘飞行员,和里维关系很铁。宇宙开发部曾是神罗最黯淡无光的部门,如今却有焕发出第二春的趋势。 塔克斯偶尔会拜访福利院,坎赛尔的情报收集能力十分优秀,雷诺单方面和她聊天时,有一次不小心说漏了嘴,说坎赛尔如果考虑再就业的话,来他们塔克斯部门工作也不错。 坎赛尔的愿望是看到福利院彻底关门的那一天。这些年,福利院的孩子确实越来越少。他说这是件好事。什么时候边缘城不需要福利院了,他也就可以正式退休了。 每次见到坎赛尔,对方都要和她唠唠叨叨地说上许久。也不知道是哪一年,她说:「我交到朋友了,坎赛尔。」刚才还啰嗦个不停的人突然安静下来,然后别过头去抹了一把脸。 她平静道:「我也有家人了。」 福利院的几个小傢伙鬼叫起来,围着坎赛尔说他哭鼻子了。 坎赛尔坚决说那是花粉症。 「……你真是个奇怪的人。」 有些话说出来后,胸口忽然轻了不少。 「那些年,一直试图和我说话的人,就只有你。」 那些年,一直坚持不懈找她说话的人,只有坎赛尔。 天天往她的邮箱里塞垃圾邮件,关心她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好好吃饭,和同事相处得如何,中午吃饭的时候有没有人陪伴的,就只有坎赛尔。 所以—— 「活得久一点吧。」 下次遇到什么危险,不要再一头热地冲上去了。他已经不是特种兵了,不再拥有出色的自愈能力,和普通的凡人一样,小伤口都有可能会成为致命伤。 她总不能再变一次外星怪物。虽然为了重要的事物不惜变成怪物,是人类才会做的事也说不定。 她希望他能活得久一点,在这个世间行走的日子长一点,等到年事已高,白发苍苍连路都走不动时,再回到生命之流里去睡觉也不迟。 蒂法后来告诉她,坎赛尔在第七天堂喝醉了,抓着扎克斯语无伦次。 「以后我如果有女儿了,岂不是会在她的婚礼上哭死。」 扎克斯:「冷静点,坎赛尔,你现在还是单身。」 搞得坎赛尔差点忘了普通人和特种兵之间的差距,当场就要给他下战书。 扎克斯和爱丽丝后来理所当然地结婚了。多年的等待开花结果,两人结婚的时候是春天。婚礼现场的爱丽丝穿着一袭婚纱,将看傻了的新郎扯下来亲吻,一吻决定了两人的家庭地位。 爱丽丝开玩笑般地问她,以后愿不愿意当两人孩子的教母时,她拒绝了。 扎克斯同样用开玩笑般的语气问她,以后愿不愿意当两人孩子的教母时,她也拒绝了。 第246页 三个已经够多了。再加上实验室里的生物有时候也会在脑内喊她母亲,她最不需要的,就是让喊她母亲的生物再多一个。 被克劳德揍了一次的卡达裘三人老实了一阵,后来又不信邪地去挑战了一次。回到家后,委屈巴巴的外星幼崽将脑袋枕到她腿上,她只能翻出萨菲罗斯的旧帐,告诉三人大英雄萨菲罗斯是怎么在魔晄炉里被十六岁的未成年一刀砍成重伤。 卡达裘三人终于心理平衡了。 客厅的壁炉上方摆着一排新照片,有不少是她在安吉尔的教导下拍摄的风景照。这些年杰内西斯发表了几篇关于《loveless》的研究,隐约有往田园诗人发展的趋势。 她手机里给他的备註名称是「果农」。这是不能告诉杰内西斯的秘密,但安吉尔知情。知道她给杰内西斯的备註名称时,安吉尔不符合形象地笑了一声,很快用咳嗽声掩盖过去。她问他可不可以教她摄影时,安吉尔答应得非常爽快。 生命之流等同于星球内部的快速通道。没有工作的时候,大部分时间她都在和暂时不毁灭世界的反派环球旅游。 人类的寿命对于神明不过是眨眼般的一瞬。 萨菲罗斯渡让了这一瞬的时间。 东大陆的沼泽,阳光海岸的沙滩,西大陆的崇山峻岭,米迪尔群岛的温泉,极北之地的冰川。 她究竟什么时候会腻?什么时候才会感到这个星球的逼仄,意识到所处的世界是多么狭小,以及宇宙尚未探索的黑暗是多么辽阔壮美? 这个问题的答案目前尚且未知。 没有在旅游的时候,两人会待在黑暗的意识空间里,观赏杰诺瓦穿行星系的记忆。 生命之流里的知识十分庞杂,有时候萨菲罗斯也会挑挑拣拣,将一部分餵给她消化。 《两千年前的赛特拉是怎么灭族的》《这个星球上的召唤兽从何而来》《生命之流的本质是什么》《论宇宙的起源和诞生》 她总算知道杰诺瓦穿越漫漫宇宙的时候在做什么了。吃掉一整个星球的精神能源后,那些记忆和知识都需要漫长的时间吸收。那些东西浩瀚繁杂的程度,花上千百年甚至上万年时间消化都无妨。 杰诺瓦的意识空间自带光怪陆离的图书馆和3d影院,确实不会让人觉得无聊。 就这样一年又一年—— 一年又一年—— 一年又一年—— ……她偶然找到「他」的时候,是在一个阴雨天。 「找」这个形容并不准确,「发现」也许更为恰当。 生命之流被卡达裘三人穿来穿去,她和萨菲罗斯使用起来也毫无顾虑,这个世界的时空通道可能终于出现了问题,要不然无法解释年幼的萨菲罗斯为什么会出现在巷子里。 雨水敲打着管道,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失血过多的少年醒得比她预计得还要早。睁开眼的那一瞬,他仿佛还浸在血与火的梦境里,条件反射般攥住了身旁的刀。 杀意森冷的刀锋在即将切开她颈动脉的时候停了下来。 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碧绿的竖瞳缓慢映照出此刻的现实。 ——你是五台人? 这个年纪的「萨菲罗斯」似乎才上战场不久。银发的少年坐在餐桌边,看着她先试吃了一口意面,表示食物没有下毒。即便如此,他依然待在原地没动,直到她回答他刚才的提问——不是——紧绷的身躯才微不可察地放松了一点。 仿佛在庆幸他不用为此杀了她。 他不想杀她。这似乎让他感到困惑。 银发的少年不习惯使用问句。静默许久,他说: ——这里不是五台。 这里不是五台。所以这里是哪? ——这个地方叫边缘城,等你伤养好了,你要不要出去看看? 银发的少年没有回答。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仿佛在判断潜藏的危机会从哪里跃出来。但不管怎么看,这都只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民居。 她简单解释了一下他目前的处境,以及他可能一不小心穿越了时空的事实。 银发的少年既没有表现得惊慌失措,也没有直接质疑她的说辞。他表现得比这世上的绝大多数成年人更加冷静理智,用那双碧绿的竖瞳盯着她看了片刻。 她意识到他想要的可能是证据,于是她将他带到书房。 翻阅报纸的窸窣声停了下来,她转过头时,发现「萨菲罗斯」正盯着左侧的书架。她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将那本书拿下来递给他。 《魔晄是什么?》 ——这本书的作者已经失踪很多年了。 银发的少年垂下眼帘,苍白的手指停留在书封标题的下角。 他低声开口时,她几乎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加斯特博士没有失踪。 「萨菲罗斯」神情冷淡,眼中的神色似乎没有任何变化。 ——他死了。 银发的少年用重复他人口吻的语气说,加斯特博士已经死了。 接下来的几天,「萨菲罗斯」都待在书房。 他的伤好得很快。她发现他的时候,少年几乎全身都浸泡在血水里。如今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连疤都没有留下。 他身上的衣服并不合身,她带他去了一趟服装店。柜檯后的店员多看了他几眼。 第247页 ——别介意。 她对他说,别人多看你几眼只是因为你的眼睛很漂亮罢了。 时过境迁,人们对萨菲罗斯的记忆已经淡到她就算是带着年幼版本的他出门也不会有人怀疑的程度。来服装店的路上,人们也只是因为银发碧瞳很罕见才多看了几眼。 衣服打包好装进购物袋,她一转身,就看见银发的少年站在橱窗边,似乎在盯着自己的倒影出神。 注意到她的视线,他倏然回神。有那么一瞬间,银发的少年看起来几乎有点不自在,但很快就凭藉多年培养的自制力将那点神情压了下去,重新藏得滴水不露。 回去的路上,「萨菲罗斯」不远不近地缀在她身后。出门的时候她隐约觉得这种做法有点熟悉,后来才想起这似乎有点像塔克斯保护重要人物时所受的训练。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旦周围有任何风吹草动,便立刻将危险扼杀在摇篮之中。 她觉得银发的少年闷在家里很无聊,虽然他看起来并不介意,她决定多带他出门逛逛。 卡达裘三人在脑海里问她,他们三个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她说现在还不行。 至于萨菲罗斯,他现在肯定也不能回来。萨菲罗斯给人的压迫感太重了,是打个照面就会让年幼的自己抽出刀来的程度。 但结果也可能是对方战意上涌而跃跃欲试也说不定。 银发的少年出现和消失都同样突兀。某天早晨,她去唤他下楼吃饭。敲门后半天没听到回应,推开房门时,屋内空空荡荡,只有窗帘在风中轻轻摇晃。 于是生活又重回正轨。她几乎将那一周的插曲忘到了脑后。 「萨菲罗斯」第二次出现的时候,她正在后院给植物浇水。背后忽然多出另一个人的气息,银发的少年似乎长高了一点,穿着黑色的长款战斗服,搭配银白的肩甲,几乎已经有点未来的影子。 上次临走时,没能将那套衣服还给她,「萨菲罗斯」表示抱歉。 ——衣服?什么衣服? 当然是她给他买的那套。 ——那是送给你的东西,不用还给我。 ——……是我的? 她说不然呢? 银发的少年垂下眼帘没说话,看起来几乎有些懊恼。 懊恼科学部门的工作人员将衣服收走处理掉时,他居然没有做出反应。 这次他同样在这边待了七天,时间一到,又和上次一样凭空消失得干干净净。 后来「萨菲罗斯」读完了她书房里的书。他问她是做什么的,她说她的研究课题之一是了解外来物种对当地的生态环境造成的变化。 ——你讨厌科学家吗? 他没有回答。 沉默许久,他问她,一个科学家为什么会逃避科学? 这个问题,似乎已经在少年的心中腐烂了许久。 但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回答他,他已经再次消失了。 在这之后的每次见面,银发的少年好像都长高了一点。 临近年末,边缘城难得飘起漫天大雪。街道比平时空荡不少,安静得仿佛能听见大地被雪遮掩的呼吸声。 银发的少年已经长得比她还高了。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里,对他来说却如履平地。 他问她: ——你不回去吗? ——回去哪里? ——你的故乡。 她踢踢脚边的积雪。 ——我没有故乡。 考虑到她的故乡并不在这个星球上,她的回答倒也没错。 在她身后,「萨菲罗斯」似乎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 ——……没什么。 「萨菲罗斯」的脚步声再次在她身后响起。他总是缀在她身后,仿佛保留了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的习惯。她总是告诉他,边缘城很安全,但长期待在战场前线的人,一些习惯仿佛刻在骨子里,改都改不掉。 ——我也没有故乡。 声音传来时,她转过身。但银发的少年撇开目光,仿佛刚才开口的人不是自己一般。 白色的雪花纷纷扬扬,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个时候他看起来几乎有点高兴。 下次见面的时候是春天。 在这之后是虫鸣声声的盛夏。 米德加地区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虫鸣了。自从魔晄炉被废除,绿色的植物一点一点回到了这片土地。边缘城的广场纪念碑立成时,人们种下了一棵树苗。那棵树苗如今已经长得郁郁葱葱,荫蔽如华盖。 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了,但银发的少年对此并不知情。 生命之流造成的时空错乱不能一直持续下去。今晚之后她会抹去他的记忆,生命之流那边的问题萨菲罗斯则会解决,确保两个时空的世界不会再次相交。 盛夏的夜晚星河灿烂,两人坐在屋顶上。她问他,有没有想过未来的事时,他脸上罕见地出现了空白的神色。 ——未来? ——未来想成为怎样的人,你想过吗? 他没有吭声。 银发的少年望着远方的夜空,碧绿的竖瞳映出煜煜星光。 夜幕低垂,那晚的星河近得触手可及,就像夏夜的萤火一样,仿佛收拢手指就能将星辰的光芒抓到手里。 ——……你觉得呢? ——我吗? 居然将问题还给她了。 第248页 她收回视线,和实验室里长大的少年一起看向遥远的星空。 活在这世上的每一刻,人们都在不断创造自己。藉由每一个选择,每一个决定,塑造未来的自己是谁。 她没有故乡,但她有家。 她有家了。 她有会和她一起活下去的人。 ……啊,但是戒指还没送出去。这现在还是一个秘密。 要什么时候假装不经意地把称呼换回「萨菲」,她也还没决定。 但以后的时间还很长,所以这些都不急。 他们拥有的时间还很多。他们可以慢慢来,他也说了他可以等。 想到那个身影,她微笑起来。 她说: ——我觉得你以后会成为神也说不定。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故事就到这里结束啦。 谢谢一路追到这里的大家,评论区是我快乐的源泉,也是我更新最主要的动力。本来只打算写二十万字左右的故事,不知不觉间居然已经四十万字了,我都吓了一跳。 番外估计不会有了,我真的已经被掏空了。 忽然有好多感谢的话想表达,偏偏现在又词穷了,只好给你们所有人一个很大很大的拥抱。 你们都是我的宝物。 第100章 有些读者可能知道,我原本是不打算再开坑的。 说实话,我三次元很忙,而且以后只会越来越忙。写完了上本通灵王的同人,我是正儿八经打算停笔的。 通灵王那本是2021年12月初写完的。ff7重置版登陆pc是2021年12月16日。这个日期我记得蛮清楚,因为重置版上pc的第一天我就买了,当时还有折扣券。 因为正好是寒假,又正好完结了一篇长篇同人,我觉得我终于可以给自己放一个假了。 我觉得我终于可以给自己放一个假了。 ……然后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内,我花了一百多个小时,玩完了ff7重置版,97年的原版,作为前传的核心危机,在b站上云完了后传的地狱犬之歌【这个过程很痛苦】,然后顺便买了一堆杂七杂八的公式书和外传小说。 ……真有你的,ff7。是我大意了。 和国内的大多数人估计一样,我最早接触ff7是通过那部画面贼酷炫、但故事讲得一塌糊涂的《圣子降临》。这电影可能是我初中还是小学时期看的,第一次看的时候云里雾里完全不懂发生了什么,但就记住了一件事——克劳德这是什么神仙颜值。 说句实话,哪怕时隔这么多年重温,克劳德在《圣子降临》里的颜值依然是能够刷新一个人世界观的程度。 无视物理的战斗场面很酷炫。人物美型到爆炸。虽然不清楚最后教堂那一段讲的是什么,但依然迷之感动,特别是克劳德注视着爱丽丝和扎克斯的身影消失在教堂门外的白光中,从电影开头就一直阴郁低落得要死的人终于缓缓露出笑容。 写到这里的时候,忽然回想起来,ff7的故事给我的感觉大抵就是如此。 如果要我用一个意象表达我对这个故事的感觉,就是在荒芜的平原上开出的一朵花。 说到花就不得不提到爱丽丝。如果说重置版让我对这个故事重燃兴趣,那一脚将我踹进坑底的罪魁祸首,毋庸置疑是97年的本传。 玩完97的本传后,我好像明白了这个25年前的游戏为什么会奉为经典,为什么会被这么多人当做童年最珍贵的记忆之一,心心念念记了这么多年。 因为它确实有这个魅力。 乐高人可能是最难跨过的一道坎,但一旦跨过这道坎,你就会发现:乐高人真是有毒。 我现在已经洗心革面了——乐高人的演绎无法超越,乐高人就是最棒的! 更重要的是,这个游戏沉浸式的体验会让你忘记那些无关紧要的,去认真体会那个故事就足够了。 玩97本传的时候,我始终觉得自己很小。这里的小不是指重温童年回忆的那种怀旧,而是在宏大的叙述前,深感人类所能达到的极限的渺小。 游戏的开头和结尾都处理得很妙,首尾呼应做得极好。本传的开头是茫茫宇宙,无数星辰在黑暗中静静闪烁。随后镜头拉近到仿佛在祈祷的卖花少女,少女从黑暗的小巷踏入灯火辉煌的街道,这个故事就此开启。 故事结尾的时候,打败了萨菲罗斯的主角团依然没能阻止陨石下落。一切好像都太迟了。但就在这时,生命之流纷纷涌出地表,仿佛象徵新生的浩瀚光辉后,祈祷的少女抬起头,朝你露出熟悉的微笑。 然后,一切在此戛然而止,时间跃到五百年后,被绿意覆盖的米德加废墟映入眼帘。随着镜头缓缓拉远,一群白色的雀鸟展翅飞向蓝天。 真是好完美的结局,可以让人回味很久。 从宏观的层面来说,ff7的主题之一是环保,老生常谈了我知道。但我很喜欢结局的处理,原因之一就在于结局点了题,让人发自内心地感到一种对大自然的敬畏。 主角团尽人事,听天命。真到决定星球命运的那一刻,是星球自身阻止了陨石。 爱丽丝当然在其中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作为古代种的末裔,她就像人类和自然之间的桥樑。 人类和自然本是共生的关系,并非二元对立,但因为神罗、因为人类本性中的贪婪,两者却成了剥夺和被剥夺的病态关系。 第249页 杰诺瓦是个外星病毒,和寄生生物很像。但论到吸星球的血,这个故事里的人类又何尝不是如此。 故事的开头便充斥着一股低迷衰颓的味道。米德加的繁华无法掩盖下层贫民窟的落魄。主角团一上来就要面对的是能源枯竭、环境污染、如同世界政府般的极权公司,还有时隔两千年再次甦醒的外星灾厄,这次和萨菲罗斯联手带来的末日危机。 主角团的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挣扎,每个人都失去过重要的事物。如果说ff7的宏观主题之一是环保,那微观层面的主题肯定要包括【失去】的概念。 不管是失去家乡、失去梦想、失去自我、还是失去重要之人。 可能是因为这个关系,ff7的故事始终笼罩着一层悲观的色彩。主角团试图阻止陨石下落时,身为引导者的布根哈根也反覆告诉众人,他们的努力可能最终都是徒劳。 毕竟,拯救世界,拯救星球,这些事听起来过于抽象庞大。渺小如人类又能做什么呢?从某种意义上而言,ff7的主角团大部分都是社会里的边缘人士。 人格分裂症患者、极端环保组织的成员、实验体、卖花女、战败国家的忍者少女、梦想破灭的飞行员、在棺材里沉睡了几十年的人体实验受害者。只有里维大概算个例外。 但就是这样的一群人,打败了傲慢的半神。在世界末日前夕,哪怕希望渺茫也依然不曾放弃。 克劳德在决战前夕的演讲是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剧情之一。不论口头上说得多么冠冕堂皇,他们拯救星球拯救的是什么?说到底是每个人心底最珍视的事物。 不用装得那么伟大,用虚空的口号给自己壮胆。人类很渺小,所以战斗的原因也很渺小。但渺小的事物却能给予人无穷的力量,就算是半神也揍给你看。 绝望中不曾消失的希望,就像废土上开出的一朵花。 那么小,却那么珍贵,仿佛蕴含着无限的生机。 一不小心就唠叨了这么多,聪明人可能已经看出来了,这个后记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安利大家去玩ff7。 如果这本同人能稍微让你产生一点这种想法,那我就功德圆满了。 如果读完《共生》能让你对萨菲罗斯产生一点不一样的想法——等等这句话听起来怎么好像有歧义——我就可以安详合眼躺平了。 正文完结时,我本来已经被掏空了,但因为有读者送了我蛇怪萨菲罗斯的贺图,我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到底要不要开坑我还在考虑,是直接替换这篇后记,还是在后记之后添加新章节,我也还没想好。 ……可恶啊!这都是因为这届读者太过优秀。 非常感谢大家一路的陪伴,我是无法单机的类型,缺少反馈就会枯萎。因此评论区一直是我的宝藏,也是这个故事能顺利完结的最主要原因。 如果读到这里你还在犹豫,要不要玩97年的本传,我只有一句话想说: ……萨菲罗斯会在97年的本传里扮演蒂法诶! 错过会遗憾一辈子。 作者有话要说: 11/6更新:本来不打算写番外的,但因为有神仙读者送了我蛇怪萨菲罗斯的贺图,我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如果要写蛇怪萨菲罗斯的番外,第一章是直接替换这篇后记,还是在后记之后添加新章节,想询问一下大家的意见: 是正文结局——后记——蛇怪萨菲番外,还是正文结局——蛇怪萨菲番外——后记? 顺带一提,蛇怪萨菲是个短篇番外,目前预测大概十章左右。还没决定好要不要写,但因为有那么一点点心动,所以浮上来问问大家的意见。 ……毕竟都写了四十万字啦!说不定大家早就腻味了2333333 第101章 蛇怪·01 她能感觉到周围的人的紧张。 坐在她旁边的研究员,已经在一分钟内看了五次手錶。每隔十几秒,那个人就像患上间歇性失忆一样,反覆低头确认现在的时间。 昨天抽籤的时候,他们的生命倒计时就已经开始了。但人面对死亡时,大脑可能会开启保护机制,而这个机制的副作用之一,就是会让人变得神经质。 恐惧如同空气里的病毒,会随着人的呼吸声传染。「安静点!」大概是发抖的动静太大了,全副武装的士兵将枪托砸到那人脑袋边的墙壁上,暴力的声音骤然迸发,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紧随而至的寂静中,她抬起眼帘看了那个士兵一眼:冷汗涔涔的脸、急促的呼吸、放大的瞳孔——这个人也在害怕。 考虑到他们接下来要进入的地方,会恐惧也无可厚非。之前的两个特种部队都全军覆没,尸体至今尚未被收回。所有人都知道这次的任务凶多吉少,而像她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研究人员,不过是让里面的实验样本发泄杀戮欲望的诱饵。 作为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医药公司,神罗从来不缺研究人员,特别是底层的工作者。她胸前别着的员工卡上没有名字,只有代表她本人的序列号。 她可能今天就要死了——这个念头落入脑海,没能溅起任何波澜。 她早就知道自己要死了,早在她进入神罗的研究部门实习之前,她就知道自己註定短命。她的身体说不定比她更早得知这个事实,所以在她有记忆的时候起就屏蔽了她对恐惧的感受,发展出了对这种情绪的抗体。 第250页 「到时间了!全部都给我起来!」 随着齿轮转动的声音,巨大的金属门扉缓缓开启。白色的水雾扑面而来,让人在恒温的地底实验室里感受到了阴雨天的气息。 这个巨大的地底实验室名为「雨林」。二十多年前耗费巨资建造的试验场,凝结了神罗最尖端的技术。这里完美模拟了真实世界里的雨林,有河流土壤,昆虫植被,甚至据说还有小型的飞鸟走兽。完整的生态系统如同一个微观的世界,说是人为创造的奇蹟也不为过。 就像故事里的神在七天内创造了世界一样,神罗也凭自己的科学技术造出了自己的伊甸园。 百闻确实不如一见,如果不是端着枪的士兵再三催促他们前行,她都要忍不住停下脚步,确认一下刚才从眼前飞过的大蓝闪蝶是不是全息投影。 表面上,他们这些研究人员还有任务。根据地图来到指定的地点之一后,和她同队的研究员用颤抖的手拆开破碎的监视器,取出里面的记录晶片。那张晶片比孩子的指甲盖还小,珍贵的数据因此而幸免于难。 「下一个。」旁边的士兵冷酷无情。 神罗在这里安装了无数监视器和热像仪,但那些昂贵的仪器如今都被破坏,大部分只剩下焦黑的芯子和碎片。 零号实验样本是神罗的最高机密。这个名为「雨林」的地底实验室,当年据说就是为了培育这个实验样本才打造的。它身体里本来有定位器,但那个定位器被它挖了出来。 它是这个世界的主人,是「雨林」存在的初衷,同时也是这个实验室里的囚徒。除了少数神罗的高层人员,没有人见过零号实验样本的真实面貌。关于它的信息总是传言比事实更多,就连坎赛尔费尽心思也挖掘不出情报。 ——我们可以交换员工卡。 发布抽籤结果的邮件,只列出了员工序列号。 想到坎赛尔提出这个愚蠢得不像他的计划时,他脸上的表情,她脚步微顿,然后发现周围的人不知何时都停了下来。 虫鸣的声音消失了,寂静像白色的雾气一样垂荡在林间。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就像湿滑的毒虫一样爬上后颈。 遮天蔽日的绿植覆盖了视野,世界安静得如同梦境。所有人就像脚下生了根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她对零号实验样本知道的不多,但唯有一件事,她很确定。 ——它很愤怒。 也许是几天没吃东西所以愤怒,也许是因为在地底被囚禁了二十多年所以愤怒。原因如何并不重要,因为结果对他们来说没有区别。 第一个人影飞出去时,其他人甚至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随着树干折断的声音,人类的四肢伴随着鲜红的雨水一起落了下来。 激烈的枪声撕碎了寂静,人们从梦中惊醒。但现实和噩梦没有分别。铁灰色的蛇鳞在视野的边缘一闪,她扑到地面上。下一瞬,人类的惨叫戛然而止,被撕碎的肉块飞落到她面前的土壤里,血淋淋的手錶仍戴在那截手腕上。 墨绿的世界剧烈摇晃,仿佛想将背上的人类甩下去。她紧紧抠住地面,腐殖土的气味被硝烟和鲜血的气息掩盖,一具尸体挂在她前方不远处的树干上,尖锐的树枝透胸而过,殷红的血迹沿着手指不断淌落。树根的地方落着一把枪。 她爬过去,短短的十几米,漫长得仿佛用了一个世纪。她抓起枪躲到粗壮的树干后,检查了一下那把枪的情况。枪的保险已经被人打开了,但里面的弹匣还是满的。 是瞬间的死亡。 附近的枪声逐渐变得零碎,如同野兽濒死前的哀嚎。她从树后观察情况时,正好看到那个身影将一个成年男人撕碎,从嘴角裂到喉咙,又从喉咙撕开胸膛,就像撕纸一样,那双苍白而强壮的手臂将猎物拎起来,骤然往两边一扯。 人皮袋子里面的东西譁然淌落。 粗壮的蛇尾坚硬似铁,同时又像锁子甲一般灵活。试图从背后偷袭的士兵上半身突然飞了出去,被巨大的蛇尾抽到树上,拍成血肉模糊的形状。 她立刻缩了回去,明明没有发出声音,片刻的寂静后,她头顶的树干突然被横扫的蛇尾拦腰折断,木屑飞溅而出。整棵树发出一声不祥的脆响,朝她藏身的方向倒了下来。 癫狂的人声伴随着枪声响起,似乎暂时转移了对方的注意力。她脱离巨树的阴影,朝实验样本的方向举起枪。地面剧烈震动,如同暴风雨中的海面。她的手指已经扣在扳机上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有几米。只要她扣下扳机,只要她现在扣下扳机…… 时间仿佛在那一瞬间无限拉长,脑海里理智的声音变得无比遥远,她和那双碧绿的竖瞳四目相对,艷丽的虹膜中间裂开一条细长的裂缝,如同漆黑的海沟——他看到她了,正如同她看到了他一样。 那是一张人的脸,深邃的眉眼、苍白的脸庞,同时又不像一张人的脸,比起人类更接近博物馆里的大理石雕像,透露出不属于此世的冰冷和俊美。 银色的长发顺着宽阔的肩背倾洒而下,苍白的腰腹渐渐覆上鳞片,人类的躯体和巨大的蛇尾相连。银灰色的鳞片不似美丽的月光,不像纯白的积雪,反而像钢铁锻造的刀,杀意森寒的鳞甲,是食物链顶端的捕食者的象徵,极具危险勃发的力量感。 扣在那个士兵咽喉上的指甲很尖,如同鹰的勾爪,但手指却保持着人类的形状。血沫涌出痉挛的喉咙,染红了它苍白强壮的手腕。 第251页 神罗的特种部队汇集了最优秀的士兵,但落到那个身影手中,高大的男人变成了玩具,变成了连哀鸣都发不出来的弱者。 保持着目光相接的姿势,它忽然收拢掌心。爆出来的血液溅到苍白的脸颊上,沾染到美丽的睫毛上。它依然一动不动地望着她,仿佛在观察她的反应,等着她像所有人一样瘫倒在地、发狂尖叫。 她保持着举枪的姿势,准星瞄着那个生物的脑袋。巨大的蛇身立起时,它比她高出太多,以至于她得托着枪仰望它,像天地鸿蒙之初的人类仰望创世的神明一样。 无法用世间的语言形容的美丽存在,一定是因为比语言更早诞生,所以才没有办法被人类拙劣的造物捕捉。 她不知何时屏住了呼吸。陌生的声音在体内响起,激烈急促,一声更比一声清晰。 她无法判断在胸腔里翻涌的是什么。那东西如同发芽的种子,茂盛生长的藤蔓,以她的理智为食开出来的花,随时都要破胸而出。 好烫。 一具尸体被蛇尾巴抽到她身边的巨树上,殷红的血液如同爆汁的浆果,啪的一下,人类的躯体在巨力下迸裂四溅。 她依然看着它,它也望着她,没有断开相连的视线。 ……它希望她大哭吗?希望她颤抖吗?希望她扔开手里的枪,哀声向它俯伏求饶吗? 那张美丽得不似人类的面庞,第一次出现了细微的波动。蛇鳞窸窣滑行的声音响起,她冻结在原地,看着对方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仅存的理智催促着她扣下扳机,奇怪的情绪却麻痹了她的大脑和身体四肢,让她动弹不得。 银色的长发随着它俯身的动作而滑落下来,将她完全笼罩在它身下的阴影里。 碧绿的蛇瞳近在咫尺,她在它身上闻到了雨林的味道,混杂着寒冷湿润的雾,土壤和苔藓,还有铁锈和盐的味道。 她看着它低下头,优雅强壮的身躯透露出陌生的滞涩感,仿佛它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但强烈而不容置疑的本能促使着它向她靠近,催促着它将鼻尖凑近她的颈侧。那里埋着温热的血管,是猎物致命的要害。 它…… 喉咙微动,她忽然感到颈侧一痒。 它嗅了嗅她的味道。 保持着随时可以一口咬断她喉咙的姿势,它闻了闻她的脖子。 大脑一片空白,她没能看见碧绿的竖瞳扩散开来的瞬间。漆黑的裂缝忽然扩大,如同打开的深渊,浸出最幽深灼热的黑暗。 空气中传来一声轻响,俯身凑近她的身影突然一僵。 麻醉弹的效果立竿见影,暴起的蛇尾拍碎了地面,击倒了周围的树木。另一队身着制服的士兵从藏身处显出身形,其中一人闪避不及,被钢铁般的蛇身直接击碎了脑袋。 红红白白的液体飞溅出来,周围的士兵视若无睹,直到目标终于身影一晃,失去战斗能力栽倒下来,巨大的蛇身占据了林间的大半空地。 银灰色的蛇鳞冰冷美丽,它还没失去意识,狭长的竖瞳盯着在场的人,一时无人敢上前。 她被一双手按在地上。事情是何时发生的,她不记得了。 腐殖土松软潮湿,那个士兵压着她,不让她反抗挣扎。两人力气的差距太大。模模糊糊的人声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有人拿出了对讲机,对讲机的另一边传来了科学部门主管宝条的声音。 她看着不远处的身影,银色的长发散落下来,遮去了那张脸的大半面容。碧绿的竖瞳陷在阴影里,微微转动朝她的方向看了过来。 她张开口,但是没有声音出来。 她好像聋了,也有可能是周围的世界失去了声音。 周围的人变得无关紧要,周围的景色都变得黯淡模糊。所有事物都失去意义。 寒冷的寂静中,它一直望着她,直到眼皮再也抵御不住残酷的睡意,缓缓盖去了瞳中的神色。 作者有话要说: 平行世界的蛇怪番外,结果我还是没能忍住【。 这章算试阅吧大概。 请大家用评论浇灌我茁壮成长【 第102章 蛇怪·02 这是一个纯白色的房间。四周的墙壁、天花板和地板,都白得纤尘不染,看久了甚至会让人产生雪盲症的感觉。 身穿白大褂的科学家们站在二楼的观察室里。巨大的蛇尾撞上强化玻璃,发出一声雷鸣般的巨响,所有人都往后退了一步。只有宝条背着双手,佝偻的身影站在玻璃前,饶有兴趣地观察着那冰冷而磅礴的愤怒。 蛇鳞窸窣涌动的声音传来,观察室里的科学家们就像暴风雨中被巨大的章鱼扣住船只的水手。天光晦暗,巨浪汹涌,脚下的甲板剧烈颠簸。每次巨响传来,所有人都会跟着抖上一抖。 如果有趁手的桅杆,人们早就像树袋熊一样四肢并用地抱上去了。可惜周围并没有那种东西。 唯一庆幸的是,经过特殊强化的观察室不论受到多么可怕的撞击,玻璃都没有呈现出碎裂的痕迹。 也许终于意识到这是无用功,阴森森的蛇鳞如退潮的海水一般滑下视野。周围的科学家们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擦擦额头的汗水重新摆出专业的模样,便再次被眼前的身影定在了原地。 蛇躯支起,那个身影不知何时来到观察室前,冷冷地俯视着里面的人类,苍白的脸孔仿佛神话里残忍嗜血的海妖,极妖异又美丽,让人不自觉屏住呼吸。 第252页 在场的人有很多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传说中的零号实验样本。惊悚和战慄同时绽放,那些人表现得就像失了魂一样,如果怪物现在撕开人皮露出血盆巨口,直到被吞入腹中,那些人都不会有任何反应。 「……宝条。」 阴冷低沉的声音,使用的是人类的通用语。 那几个音节吐得极不情愿,仿佛那是什么腥臭腐烂的东西一般,哪怕只是短暂地经过唇齿也足够令人反胃。 「哦?」宝条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笑,「你终于愿意和我说话了?」 他说:「我还以为你的反抗期会更持久一些。」 碧绿的蛇瞳中浮现出危险的神色,萨菲罗斯盯着宝条。两人之间的屏障只有那面强化玻璃。如果没了这层保障,两人都对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毫无疑问:萨菲罗斯会撕碎宝条的喉咙,扯出他的嵴柱一节一节掰断。 宝条似乎很享受萨菲罗斯的注意力,哪怕那是充满厌恶的冰冷视线。 和宝条讨价还价没有任何用处,就像在谈判桌上和神罗提及商业道德一样,只会惹人发笑。 说出接下来的话时,不管是萨菲罗斯的神情还是声音都没有任何变化。 「把她给我。」 萨菲罗斯用的是命令式的语气。 从他现身的那一刻起,观察室里的科学家就忘记了移开视线。因此,他们并没有看向监视器的屏幕,自然也就没有看到银灰色的蛇尾摆动的瞬间。 蛇尾的尾巴尖轻轻一甩,很快就消失在盘踞的蛇躯之下。 宝条扬起眉毛:「你在说谁?」 神罗的研究部门十分庞大,光是全职的工作人员就有五位数,数都数不清。 「……她有序列号。」碧绿的竖瞳微微眯起,仿佛在检索自己的记忆。 人类的脸,神罗研究部门统一的制服,以及别在胸前的员工卡。员工卡的数字是…… ——「10867」。 萨菲罗斯说:「我要10867。」 …… 「10867!」 现在是午餐时间,她这一批的研究员有二十分钟的时间进食,每一秒都非常宝贵。那个人喊出声的剎那,其他人都看了过来,她不得不抬起头,看向那张陌生的脸。 「你有什么事吗?」 一般来说,这是足够明显的逐客令。但对方也许是仗着自己等级地位比她高,而且周围的人都看着自己所以不能临阵退缩,硬是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听说你见到了那个零号实验样本的真面目?」 周围不知何时变得非常安静,不管是排队领餐的人,还是假装坐着聊天的人,都将视线转了过来。 「事实是,我吓晕过去了。」她说,「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那个人张了张口,不死心地还想说些什么。「让一让,让一让。」坎赛尔端着餐盘走过来,毫不客气地将那个人挤到一边,「我肚子都快饿扁了。」 无视旁边的人,坎赛尔拿起叉子:「诶?今天居然有培养肉,真幸运——」 那个人脸色铁青地站了起来。看戏的人将头扭了回去。喧嚷的声音如海潮一般再次席捲而来,两人所在的长桌就像一张孤岛,心照不宣地被所有人避了开去。 众所周知,神罗根本不在乎员工餐是否美味,有时候甚至连营养价值也要打上问号。不管是肉类还是蔬菜,全部都是实验室里培养的产物。在向消费者推出新产品之前,他们这些底层员工永远都是最先尝试这些实验品的小白鼠。 但比起营养剂,哪怕是实验室培养的食物也是一种了不得的进步,甚至会让人产生阶级流动的错觉。贫民窟福利院的孩子,有些只是为了吃上好一点的食物,就毫不犹豫地签下了将自己卖给神罗的契约。 神罗的研究部门,底层人员的死亡率非常高。 她和坎赛尔是同期进来的,这点从两人的员工序列号上就可以看出来。底层员工只有序列号,再往上的话会拥有缩写字母,但只有高层人员的员工卡上会标有姓名。一切都秩序井然阶级分明,是神罗统治的世界中不可违逆的法则。 她最近胃口很差,这个状态未来估计也会持续下去。她早就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但坎赛尔不同。他将自己盘里的肉饼一半分给她,状似轻松地说:「我可以和你打赌,研发出这产品的人很快就要失业了。」 「这样的人才不应该待在研究部门,应该去生化武器开发部发光发热。」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继续用叉子分尸盘子里的花椰菜。如果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他咀嚼的速度比平时缓慢。 「……你和谁起冲突了?」 动作微顿,坎赛尔抬头朝她笑道:「有这么明显吗?」 他夸张地靠到椅背上,抬手碰了碰自己的下颌,好像那是什么勋章:「虽然打架的过程中吃了点亏,但那傢伙估计几天都下不了床。」 她看他半晌:「和人起冲突不是你的风格。」 「容忍别人咒你早死也不是我的风格。」坎赛尔耸耸肩,「你看,你这次都活下来了,和你同样抽中籤的人中只有你活下来了,这么小概率的事件,说明你以后肯定也没……」 「你管的闲事太多了,坎赛尔。」 她将餐盘留在桌上,站起身。 「你应该离我远一点。」说完,她平静地补充:「我希望你能离我远一点。」 第253页 隔壁桌的人忍不住朝这边投来一瞥,她朝那个方向转过头,那个人立刻缩了回去。 「利娅!等一下……」 身后传来坎赛尔的声音,唯一会用这个名字唤她的声音。但门扉合上时,她没有回头。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等在走廊里,她和对方错身而过时,那个人用上位者的语气开口: 「10867。」 不到半个小时,她的员工序列号已经被人喊了两次。 她停下脚步,侧过身。那个人胸前的员工卡,标註着他所属的实验室和姓名。 宝条的研究助理。这种级别的人才很少光顾这个楼层。 对方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的模样仿佛在研究她究竟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不管怎么观察,她都只是神罗多到可以随时补充的底层员工之一。实验室里随便哪个仪器,都比她这种人的性命珍贵很多倍。 无法得出结论,那个研究助理收回探究的视线,言简意赅:「跟我来。」 为神罗工作的人,都知道上位者发言时不问多余的问题是常识。 「为什么?」她想不出来对方特意来找她的原因。 脚步微顿,那名研究助理转过头,语气虽然依旧保持得四平八稳,古怪的眼神却透露出了他心底此刻真正的想法。 「宝条博士要见你。」 作者有话要说: 蛇怪萨写得好快乐,读大家的评论也好开心,一不小心就爆更了,所以见面的情节留到下一章hhhhhh 亲亲你们所有人。 第103章 蛇怪·03 他们都说她哪里出了问题。 最开始的时候,他们是福利院里的工作人员。大人们说她和其他的孩子不一样,不会微笑,不会哭泣,她对他人的喜怒哀乐没有任何反应,不管是喜悦还是痛苦,对她来说都好像是窗外发生的事情一样。 手被滚烫的锅炉烫伤时,她只是平静地将手收了回去,然后去找烫伤的膏药。被大人们问起来时,福利院的孩子们说是她自己将手贴上去的,调取的监控录像也证实一切确实如此。 周围的人们说她疯了,说她精神不正常。但她知道自己非常冷静:她烫伤的是左手,而她的惯用手是右手。从那场无聊的测试中,她知道了自己对疼痛有正常的感知,只是不会被情绪波动干扰判断而已。 有些人生来便缺少一些东西,缺少的事物有时候显而易见,是耳朵、手指、腿脚,有时候则是更加无形的东西,比如财富、地位、听觉嗅觉、和他人一起开怀大笑、并为别人的不幸哀伤落泪的能力。 人们说那叫共情的能力。 人类为什么需要感情? 为了适应集体生活,为了融入社会。 她的残缺属于后者,是光用肉眼无法分辨的、狡猾而冷酷的缺陷。但她的课业成绩非常优秀,优秀到足以让人对这些忽略不计。神罗并不在乎一个人的共情能力,只在乎个人的才能可以为公司转换成多少利润。 后来他们说她哪里出了问题,入职的体检报告出来时,她被领到单独的办公室里,那个医生皱着眉头看了她许久,说她患有一种罕见的先天性疾病。她的基因有哪里出了问题,很可能活不过二十岁。 福利院的孩子大多十六岁时就已经签下了卖身契,她说:那我还可以工作四年。 她没有家人,没有伴侣,以后自然也不会留下子嗣。等她死后,神罗不会需要支付任何赔偿金。 体检结果出来的三天后,她就拿到了自己的员工卡。 今天是她入职的第1277天,她第一次见到了神罗研究部门的主管宝条。 白色的实验室仿佛会发光,冰冷明亮得如同手术台上的灯光。研究部门那天文数字的经费,不知道有多少浪费在了宝条对实验环境的苛刻要求上。 带她过来的研究助理不见踪影,估计是回去忙实验了。宝条没有让她坐下,没有做出任何示意,于是她只能继续站着,接受对方的审视。 反正是带薪罚站,在这里站着好过回去处理堆积成山的实验废品。 也许对方是喜欢由别人先提问的类型。关于宝条的古怪,她从坎赛尔那里听说过部分传闻。 「听说你找我有事?」 她最擅长的就是处理尸体。 「不是我找你有事。」宝条的嘴角抖动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好像在笑,「我只是受人所託。」 他不紧不慢地重复:「难得,受人所託。」 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走了进来。那些人面无表情带着她穿过长长的隧道,下入电梯,然后又经过一截更短一些的隧道,来到熟悉又陌生的通道前。 巨大的通道口旁标记的数字和她上次进入的地方不同。伴随着机械的警告声,另一个世界的景色缓缓从打开的缝隙映入眼帘。 她没想到自己会第二次踏入「雨林」。这一般是个有去无回之地,虽然被传说的迷雾笼罩,但没有多少人自告奋勇想要探索其中的奥秘。 身后没有人跟上来。那些士兵面无表情的脸,很快就被再次封闭的门扉遮去了全貌。随着巨石落下般的轰鸣,她身后的道路被彻底堵死。 如果说她没有想像过自己的死亡,那一定是在说谎。也许是在她工作的时候,也许是在她吃饭的时候,也许是在她晚上睡觉的时候。不管是哪种情况,她想像的死亡都利落而高效,就像手术刀一样,将她这个肿瘤切离人类的社会。 第254页 脚下的土壤湿润柔软,植物的气息扑面而来。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茂盛的绿意,铺天盖地,汹涌恣意,以理所当然的姿态占据了她的所有视野。 她用手指碰了碰柔软如羽毛的叶片。这种蕨类早就在地面上的世界灭绝了,但在这个地底的实验室里,类似的植物随处可见。 雨林是这个星球上最古老的生态系统之一,也是环境遭到严重工业污染后,最先消失的生态系统之一。 地面上的世界已经被人类毁得差不多了。名为「雪崩」的反神罗组织,说神罗正在榨取星球的生命。如果他们看到了这个地底实验室,不知道会露出怎么样的表情。 林中传来悠长的鸟鸣,如果凝神细听,还能听见河水潺潺的声音。河畔的石头长满厚厚的青苔,这种植物的存在据说是空气污染的指标,但如果说这个世界里没有人类的痕迹,一定是不折不扣的谎言。 她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那些人将她扔进来时一句话都没说,就连宝条也未透露只言片语,好像这是他恶趣味实验的一个环节一样。 她往树林深处走去。如果能死在这样的地方,化作土壤的一部分,感觉倒也不错。 不如说,她从未想像过这么奢侈的死亡。 她的人生有遗憾吗? 她存在的这十几年,有过值得她留恋的事物吗? 她…… 眼前豁然开朗,她不知何时穿过幽深厚密的树林,来到一片宽阔的空地上。 远方似乎起了风。一颗巨大的树矗立在空地中央,树叶在风中沙沙轻吟,发出大海般古老的声音。它的枝桠如同生物的骨骼那般雪白,同时又好像结晶的盐粒一样闪闪发光。长长的枝条有些低垂到地面上,形成拱门般的弧度,就像俯首帖耳的巨人族一般,虔诚地聆听大地的声音。 银灰色的蛇身缠绕在粗壮的树枝上,就像古时人们祭祀神明时垂挂到枝条上的丝绦。那个身影阖着眼帘,仿佛在闭目养神。银色的长发像丝绸一样散落在臂弯里,阴影里的苍白身躯仿佛蕴着粼粼微光,就像黑夜里被浮游生物照亮的水面一样,荡漾着变化的波光。 她无意识屏住了呼吸,尽管她毫无来由地确信,对方早就察觉到了她的气息。 风声渐渐平息,奇异的寂静笼罩下来。 在那片天地初生般的寂静中,树上的生物缓缓睁开眼睛。爬行动物有一层叫做瞬膜的第三眼睑,半透明的薄膜同时横向滑开,露出妖异美丽的竖瞳。 她无法移开目光。 被那双蛇瞳捕获,她定在原地。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也有可能只过去了一瞬。 「你应该感到害怕。」 低沉震动的声音,使用人类的通用语时,让人感受到了一丝奇妙的违和。明明语法没有任何错误,声音就像打磨过的玉石一般美丽,但作为狩猎者的危险感让人无法忽视。 能口吐人言的生物,比只受本能驱使的动物危险得多。 她开口:「你打算杀了我吗?」 除了这个理由,她想不到对方为什么会想见自己。 宝条说想见她的另有其人,而「雨林」的主人只有一位。 缠绕在树枝和树干周围的蛇鳞窸窣涌动起来,就像巧妙解开的绳结一样。柔软而坚硬,优雅而危险,充斥着矛盾感的身影滑下巨树,缓缓来到她面前,立起银灰色的蛇身。 冰冷的气息笼罩下来,它比成年男人高出将近一个头,银色的长发顺着宽阔厚实的肩背流淌下来,它观察着她的时候,她也在不动声色地望着它。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你希望我害怕你吗?」 所以才特意当着她的面捏断那个士兵的脖子,让尸体爆开的血液飞溅到她脸上。 她当时的反应,一定令它很失望。 它抬起手,她曾经见过的,像鹰隼的勾爪一样锋利的指甲,此时看起来很正常,和人类男人的手指无异。 那只苍白的手拂过她的脸颊,修长的手指撩起落到她肩头上的头发。它的体温偏凉,皮肤光滑柔软,和坚硬的鳞片截然不同,像丝绸一样滑过她的颈侧。 奇怪的战慄感爬上嵴椎,她心尖发麻,胸口如同有炭火燃烧。 微垂眼帘,它在她的衣领内侧找到什么,食指和拇指忽然收拢,将藏在那里的窃听器捏得粉碎。 脸上的表情毫不意外,它冷哼:「宝条的小把戏。」 碎屑从指尖散落,高大的身影收回手,但并未从她身前退开。 碧绿的蛇瞳映出她的身影,银灰色的蛇身弯曲缠绕过来,冰冷的鳞片封锁了她的退路,随时都能完成绞杀的姿态。 它可以现在就撕碎她。 它可以扯断她的喉咙,挖出她的心脏,完成上次没来得及做完的事,让她为自己敢于直视它的傲慢付出代价。 不然的话,它是为什么想见她呢? 她是为什么主动走向树林深处,走向自己的死亡呢? 「我其实很想再见你一次。」她听见自己说。 「上次之后,我就一直很想再见你一次。」 ——在我死前。 气息森冷的银灰色蛇躯,贴着她缠绕上来的动作微微一顿。 「……为什么?」 「我不知道。」 碧绿的竖瞳危险眯起,她看得出来,它并不喜欢这个答案。 第255页 但她就像喝醉了酒一样,就像被奇妙的东西蛊惑了一样,她盯着那双细长的蛇瞳说:「在你眼里,我是什么?」 当你看见我的时候,看见的是什么? 那个身影回答:「一个人类。」 一个能被它轻易杀死的物种。 那般理所当然的语气。 「……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 肩膀微微抖动,她忽然不可抑制地笑了出来。 她的笑声对她自己来说都很陌生。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但她笑得几乎喘不上气,胸侧肋骨泛疼,仿佛有什么东西要涨破皮肤生出来一样。 「你在笑什么?」 「……我不知道。」 银灰色的蛇尾在地面上不着痕迹地甩动了一下,鳞片映出细碎的光芒。 「那你呢?」那个声音忽然说:「在你眼里我是什么?」 她抬起头,风声拂过树林,斑驳的光影在草丛中摇曳,一时让人分辨不清究竟哪边的世界才是真实的。 「你的名字是什么?」 它本来可以不回答这个问题。 它本来可以直接杀了她。 她已经自投罗网,让它将她缠入死亡的怀抱。 那个冰冷而傲慢的声音说,他的名字是萨菲罗斯。 作者有话要说: 目前阶段分不清杀意和爱意的蛇萨【x · 好了爆更结束,我躺平。 第104章 蛇怪·04 「你说我们会不会是神罗制造的生化人?」问出这句话的10842死于一场实验事故。 10842曾经有过名字,但那个名字是什么并不重要,也没有出现在死亡报告上。珍贵的实验样本挣脱束缚跑出了实验室,10842不凑巧地出现在了那只怪物的逃亡路线上。大家后来都说10842是个幸运的傢伙,被怪物撕碎当场死亡。后勤人员处理现场时,颇费了一番力气才清理掉通风管道上的血迹。 人们说起两年前的事故依然津津乐道:那只跑出实验室的怪物创下了新纪录,跑到l2层才被特种部队击毙,差一点就能摸到通往外界的大门。 宝条为此向治安维持部门发了好大一通火,指责对方破坏了自己珍贵的实验样本,对研究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损失。双方在神罗的高层会议上大吵一架,所有人都对此略有耳闻。 神罗是世界上最大的医药公司,身为研究部门主管的宝条兴趣非常广泛,在许多方面都有所涉猎:比如利用基因编辑技术根治人类的遗传病,人工培养可以进行移植的器官,有传言甚至说神罗的最终目的是创造出没有疾病的世界。这个目标听起来非常崇高,因此一些小小的牺牲也在所难免。 福利院的孩子,父母曾经都是神罗的员工。神罗资助的福利院为他们提供吃穿,提供教育,然后在他们长到足够的年岁后,再输送进神罗的各个部门。 研究部门确实有生化人相关的实验项目,但那个项目还在进行的阶段,10842的提问现在看来不过是临死前的异想天开,也许那一天10842感受到了什么,才在用餐期间破天荒地坐到了她桌边。 10842当时的目标是坎赛尔。那阵子研究部门失踪了一名高层人员,她在对方的实验室里实习,传言说那名高层人员的失踪和她有关,人是她杀的,尸体也是她销毁的。周围的人见了她都绕道走,只有相同福利院出身的人会在坎赛尔的威逼利诱之下偶尔和她打声招呼,证明她还有正常的人际关系。 坎赛尔明确告诉10842,那不可能。也许他们终有一天会被生化人取代,但那个变革显然尚未到来。神罗目前还没有量产生化人的本事。 10842点了点头,当时没再说什么。但那之后,10842表现得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就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一样,发狂的实验样本脱逃时,10842站在通道里,没有像周围的人一样奔逃四散,寻找掩体,而是朝迎面而来的死亡张开双手—— 监控录像在那一刻夏然而止,被喷溅的血液染红了镜头。 10842找到自己所寻求的答案了吗? 她不清楚。 「你想出去吗?」 银灰色的蛇鳞冰冷美丽,光滑干燥似铁环细密的锁子甲。庞大的蛇躯在身边窸窣涌动,就像阴天灰色的海浪一样,随时都可以夺走她躯体里的生息。 蛇类的怀抱满含杀意,犹如令人窒息的吻。 她说:「你想从这里出去吗?」 萨菲罗斯的身影似乎顿了一下,窸窸窣窣的蛇躯停止在她身边缠来绕去的动作。碧绿的竖瞳危险眯起,他开口:「你想为自己的性命求饶?」 「只凭自己的力量是很难从实验室内部逃出去的。」她说,「你需要有人从外部协助。」 萨菲罗斯嗤笑一声,眼底染上嘲讽的神色:「比如你?」 「比如我。」 「你打算怎么做?」 「你想我怎么做?」 她说:「我可以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然后又继续道:「你有离开过这个地方吗?」 ——你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么样的吗? 碧绿的蛇瞳映出她的身影,萨菲罗斯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了良久。巨大的蛇躯充满压迫感,如果是普通人的话,早就被他的存在感吓得无法动弹。 「……人类是善于撒谎的生物。」萨菲罗斯危险地压低声音,「你们毫无信用可言。」 第256页 「人类也许毫无信用可言,但懂得识时务。」 「你随时都可以告发我。」她说,「也可以随时杀了我。」 「……」 「你想要什么?」银灰色的蛇尾捲动了一下,压平了那处的草丛。 风声掠过树梢,光影如水面波动。巨大的树雪白如骨,矗立在天地初开般的寂静中。 「我可以碰你一下吗?」 萨菲罗斯回过神:「什么?」 她重复:「我可以碰你一下吗?」 她抬起手,手掌向外,让自己的手停在那里:「比如这样。」 他似乎不相信她只是想要单纯的触碰。「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她的要求过于简单,以至于让他起了疑心。 碧绿的蛇瞳冰冷锋利,但他迟迟未有动作。鳞片阴森的蛇躯在她周围滑动,就像在预演绞杀她的瞬间一般。 「我可以碰一下你的手吗?」她没有移开目光,「就一下。」 「……你想碰我。」萨菲罗斯语气森冷,如同被愚蠢而胆大妄为的信徒冒犯的神明。 他的表情告诉她,她原本应该已经死了很多次了。 但她还活着,还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这件事似乎令他感到了困惑,因为困惑而更加不悦,因为不悦而愈发危险。 「不行吗?」 她抬头看着他。 无声的焰火熄灭下去。不知过了多久,冰冷的身影手臂微动,就像隔着玻璃将手按到观察窗上的研究员一样,但不同的是,两人之间没有那层划分观察者和被观察者的屏障。 手指碰到手指,手掌贴上手掌,胸膛深处忽然揪紧,她无意识颤了一下,然后发现苍白的指尖亦是如此。 那一瞬间,好像有什么东西经由两人相触的手指流进体内,紧紧攥住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蜷起指尖,萨菲罗斯似乎想抓住她的手,但在最后一刻生生抑住强烈的本能,面色冷酷地将自己的手抽了回去。 「……我已经实现了你的要求。」 就像盘起身躯的蛇一样,萨菲罗斯抽离自己的体温。碧绿的竖瞳微微眯起,他以上位者的姿态,以掠食者的姿态,居高临下地观察着她接下来的反应。 傲慢的,傲慢的神祇啊。 她抬头望着他,嘴边含着一丝不明显的笑:「你想知道什么?」 …… 她第一次四肢完好地从「雨林」里走出来时,所有人都表现得无比惊讶,如同白日见鬼。但到了第三次、第五次、第七次时,等在通道口处的士兵已经学会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一言不发地将她带回宝条的实验室。 和平时一样,她接受了漫长的身体检查,检查结果每次都让宝条失望无比。 如果说她一开始还不知道宝条的意图是什么,从那些体检的过程中,她也大致猜到了宝条的研究兴趣是什么。 她并不瞎。 好消息是她最近待遇提升了,有了单人的房间。虽然房间的摆设称不上豪华,和宽敞舒适也挂不上钩,但好过和其他人分享空间,甚至是几个人共用一个浴室。 唯一的弊端大抵是房间里到处都是摄像头,而她不是萨菲罗斯,不能明目张胆地拆毁那些令人不快的东西。 她不能表现出自己注意到了那些摄像头的存在。 和零号实验样本相关的任何事物都是秘密。其他人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定期被召离工作岗位,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换了个单独的房间。表面上她还是和以前一样,作为底层的工作人员在实验室里忙碌。 进餐的时候,她没有看到坎赛尔。 结束一天的工作,回到员工住宿区时,她也没有看到坎赛尔的身影。 「10859去哪了?」她抓住和坎赛尔同宿舍的人。那个人瑟缩了一下,随即甩开她的手,硬邦邦地告诉她,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一连问了几个人,她得到的都是相同的回答。 员工住宿区熄灯了,深不见底的黑暗笼罩下来,只有通道口附近的工业地灯闪烁着冰冷的萤光。 研究部门的地下实验室,结构错综复杂如同迷宫。提供电力的能源中枢会进行定期修检,但由于这个地方过于危险,平时鲜少会有人踏足此处。 巨大的排气扇在头顶转动,随着一声痛哼,那个士兵手里的枪被坎赛尔踹了出去,落入栈桥下方的深渊。 深渊底部的魔晄莹莹流动,乍一眼望去宛若黑暗中的绿色熔岩。 挣扎缠斗的过程中,两人滚到了栈桥的边缘。士兵和普通人身体素质的差距在此时显露无疑,那个人将坎赛尔按到地上,双手掐住他的喉咙,手背青筋凸起。 视野边缘模糊起来,世界变得抽象而遥远。如果现在失去意识,他的尸体肯定会被对方扔下栈桥,被魔晄溶解得骨头都不剩。 坎赛尔扣住那个士兵的手腕,但就在那一刻,对方的脖子旁忽然多出了一支针管。他困惑地眨了下眼睛,试图眨去视野里的黑斑。扼住他气管的力气忽然松开,那个士兵的身体往旁边一歪,砸在栈桥的钢格板上发出一声钝响。 她垂下手,坎赛尔茫然地看着她,因为缺氧似乎还没回过神。 「……利娅?」 「还站得起来吗?」她冷静开口,「还能动弹的话,就过来帮我一起处理一下。」 坎赛尔扶着栈桥的栏杆站起身。那个士兵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脸色僵冷青白。 第257页 「……那个针管里装的是什么?」 「一点肌肉松弛剂。」 肌肉松弛剂在手术中配合麻醉剂使用可以减轻疼痛,需要给重刑犯执行死刑时,这种东西也可以派上同样的用场,让注射者因肌肉麻痹死亡。 两人合力将那个尸体翻过来,像装土豆的破布袋子一样,扔下栈桥。 噗通一声,那具尸体落入绿莹莹的魔晄,很快就沉没下去失去了踪影。 在魔晄浓度过高的地方待得太久,会有变成植物人的风险。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这附近的摄像头比其他地方要少。对方选了个好地方,而且估计在这之前就已经处理好了今晚的监控录像。 坎赛尔微微撇开目光:「……你上次处理干净了吗?」 「处理得比你干净。」 「……你还呛我了是吧?也不想想我是因为谁才和人结下樑子的。」坎赛尔唠唠叨叨地在她身后跟上来。 「和别人结下樑子前,你有考虑过对方和士兵交好吗?」 「……我当时这不是,」坎赛尔说,「难得一时火大。」 门扉在身后合拢,她停下脚步,转过身。 「我不需要你为我出头。」 「就算我死了,」她说,「那也和你无关。」 「怎么可能和我无关?我们不是一起长大的伙伴吗?」 她还没开口说些什么,坎赛尔已经继续道:「只剩下我们了。」 福利院同期的人,只剩下他们两个了。 「……那又如何?」 「有一些事,我不希望只有我记得。」 她侧头:「比如什么?」 「比如10842的事,福利院的事,我们刚才共同经历的事。」坎赛尔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那是心脏的位置。 「这里已经堆了太多死人的回忆,那些人对这个公司来说只是一串序列号,我也是个序列号,但我知道我不是。」 她眨了下眼睛,听见坎赛尔说:「你觉得我们是生化人吗?」 她说:「生化人的研究项目还在进行,这是你当时自己说的。」 「一个人死后,关于她的记忆依然存在。」坎赛尔说,「人的一部分活在他人心里。」 她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所以我得活下去。」坎赛尔继续道,「但我不想一个人活下去,只有我一个人记得这些回忆。」 她道:「你是想我帮你一起承担吗?」 那些关于他们共同知道的人的记忆。 坎赛尔问她:「你今天为什么会来找我?」 她没有回答。因为她的理性给不出答案。 第二天,她能感到自己有些心不在焉。赴约的时候她比平时迟了一些,没有在周围看到萨菲罗斯的身影。 但她已经知道如何寻找他,在绿意遮天蔽日的雨林中寻找死亡的寂静。 河水映出浓密的树冠,虬结的树根没入水中。虫鸣和蛙声都消失不见,如同被雨林深处的浓雾吞没了一般。她被一股巨力扯入水中,冰冷的河水如寂静没顶而来。她睁开眼睛,水底的世界雾蒙蒙的,银灰色的蛇鳞在身边游走,如同死亡编织的网罗,将猎物绞入无法挣脱的陷阱。 微弱的光线透过水面照射下来,银灰色的巨蟒没有松开桎梏,月光般美丽的长发在水中飘荡,她和那双森冷的竖瞳四目相对。 肺里的氧气即将用完时,缠在她身边的蛇鳞倏然收紧,就像渔夫收网一样,忽然将她拉回岸上。 背嵴靠着树根,她抬起头,冰冷的水珠顺着萨菲罗斯的身影滴落,银灰色的蛇躯有大半仍没在河水里,他出于本能俯身将她困在自己身下的阴影里,蛇瞳细如刀尖,压抑着阴冷的神色。 「你迟到了。」 他似乎在等着她解释,等她给出一个满意的答覆。 湿漉漉的银色长发,顺着宽阔厚实的肩膀滑落,露出萨菲罗斯颈侧的皮肤。两人此时挨得很近,对于野兽来说,这是过于危险的距离,随时可以被对方撕碎喉咙,攻击致命的弱点。 她抬起手,用指尖轻轻碰了碰他耳后还未闭合的鳃裂。 颈侧。耳后和下颌相连的位置。像鲨鱼一样,半透明的柔软褶皱。他有两套呼吸系统。 萨菲罗斯胸膛里的呼吸声好像卡了一下,那三道褶皱忽然闭拢。譁然的水声传来,她看向河面,掀起水花的银灰蛇躯隐入水中,涟漪一圈圈扩散开来,只能隐约看见刚才剧烈摆动惊起的痕迹。 「别动。」萨菲罗斯压低声音,语气里的威胁之意十分明显。 冰凉的水珠落到她脸上,她却忽然想笑,心底变得无比柔软。 坎赛尔说过的话毫无预兆地跃入脑海。那一刻,她想:他会记得她吗? 他会……记得她吗? 她开口:「萨菲罗斯。」 她好像忽然有点明白了。 她喊他的名字时,其实是希望他能回应她: 利娅。 她希望他记住这个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利娅的序列号:10867 坎赛尔的序列号:10859 【8】开头的都是同期招进来的。 · 实验室土生土长的蛇怪,不太懂得求偶。 第一次嘛【x 第105章 蛇怪·05 人类不在萨菲罗斯的食谱上。 第258页 也许是因为味道不好吃,也许是因为神罗科学家的刻意培养,也有可能是对人类的憎恶让他没有进食的欲望。不论实际原因是什么,萨菲罗斯不吃人是事实。但这不代表人能掉以轻心,也不是她转身背对他的理由。 面对大型野兽,不能将自己的后背暴露出来是常识。 雨林静幽,铺天盖地的绿意层层叠叠,遮去了穹顶的人造光。巨大的蛇躯清扫出来一片空地,平整的土壤如同沙盘,上面零星地落着几片枯叶和碎石。 她拿着一根树枝,树枝是随手摺下来的。树木在外面的世界是非常珍贵的自然资源,但在这里随处可见。 「这是东大陆。」她以土壤为画布,用树枝勾勒出两人所在的版块。 东大陆和西大陆隔海相望,积雪终年不化的冰原区位于北方,是这个星球上最寒冷的地方。 她画出起伏的山脉,大地的嵴骨。东大陆的南面漂泊着米迪尔群岛,五台位于地图的最西面,弯月般狭长的岛屿据说是这世上最后一块尚未被神罗征服的地区。 画完五台地区的岛屿,她从上方绕过西大陆和冰原地区,再次回到东大陆的边沿,从米德加地区往东南的方向走出五步,用树枝点了点那块空地:「我们在这。」 半个世纪前,这里曾有过广袤的草原,巨大的沼泽。如今这些地方只剩下一片荒地,土黄色的旷野绵延千里,要走许久才会看到高高筑起的灰色壁垒,环绕着人类的居住地。 自然环境的恶化意味着人类的居住空间越来越少。贫瘠的土壤种不出食物,污染的水源无法饮用。半个世纪前,一场蔓延全球的瘟疫削减了世界的大半人口,当时是神罗推出了疫苗,也是神罗提出让剩下的人口移居到安全的壁垒之后,抵御自然环境变化引起的灾难。 只是短短的半个世纪,人们的生活就已经变得截然不同。 「这里是米德加。」 绘画世界地图时,她能感受到萨菲罗斯的视线。也许是出于野兽的本能,眼前有弱小的猎物在周围晃来晃去,他无法自制地盯着她,阴冷艷丽的竖瞳不需要眨眼,能长时间观察猎物的动态。 极偶尔,半透明的瞬膜才会滑动一下。 「米德加是世界的首都,也是神罗的总部。」 巨大的蛇躯蜷卧在林间的空地上,银灰色的蛇鳞镀着盔甲似的冷光。如果萨菲罗斯此刻展开身子,能将大半空地都环绕起来。就像神话中衔着自己尾巴的巨大蛇神一样,以自己的身体为边界环绕着世界。 米德加是建立在圆盘上的浮空都市,承重柱距离地面超过百米。远离地面污染的城市据说和其他地方截然不同,是所有人嚮往的理想乡。 「……你去过?」萨菲罗斯的声音自背后传来,那种感觉就像神殿里的雕像忽然活过来了一样。 碧绿的蛇瞳深处隐藏着近似飢饿的神色,看起来漆黑又幽深。但高傲如萨菲罗斯不会允许自己被本能掌握,于是银灰色的蛇躯只是紧紧盘曲在一起,凝固在收缩肌肉攻击猎物前的姿态上。 「什么?」 「米德加。」萨菲罗斯的表情纹丝不动,声音也没有任何波澜。 脚步微顿,她摇头:「书上说,米德加保持着旧世界的模样。」 「旧世界。」萨菲罗斯重复了一遍她的描述。 他的嗓音低沉平滑,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但是,环绕在蛇躯周围的尾巴尖微不可察地摆动了一下,扫开一旁的枯叶。 「……据说米德加有剧院。」她收回视线,「有音乐、美术、喷泉和公园。有漂亮的钟楼和大理石打造的建筑。到了晚上,华灯初上,人们会结伴去看歌剧。」 「你知道歌剧是什么吗?」 她好像问了一个蠢问题,而愚蠢的问题萨菲罗斯向来是不屑回答的。 于是她只能自问自答。 「歌剧是一种表演艺术,舞台上的人们用音乐和歌唱的方式来讲述故事。」 她本来想问他,他知道舞台是什么吗?音乐呢?他有听过人唱歌吗? 但这些知识,她也是从书上看来的。 「人类为什么要结伴?」 萨菲罗斯的关注点和她想的不太一样。 「……我不知道。」她说,「但大部分人都喜欢结伴。」 「你说大部分,」萨菲罗斯道,「你也是?」 她望着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你身上经常有另一个人的气味。」萨菲罗斯的声音没有一丝波动,如同寒冬结冰的湖面,危险而平滑。「你们会结伴去看歌剧?」 「……」她开口:「我没有看过歌剧。」 碧绿的蛇瞳微眯,萨菲罗斯依然神情森冷,似乎并不满意她的回答。 他刚才说「经常」,那可能的人选只有一个。 她补充:「坎赛尔是我的同事。」 周围的树林静悄悄的,只要是萨菲罗斯经过的地方,寂静都会像寒冷的雾气一样笼罩下来。没有虫鸣,没有鸟啼。飞虫走兽都屏住声息,静止的时间仿佛只有在萨菲罗斯离去后才会重新流动起来。 他知道同事是什么吗? 「你们一起工作。」萨菲罗斯用的是陈述句。 她说:「偶尔。」 紧紧盘曲在一起的蛇躯松动开来,压迫空气的危险感忽然淡去。萨菲罗斯用一句话结束今天的会面——「你该回去了。」 第259页 地面上的时间入夜后,「雨林」同样会变得漆黑一片。虽说是地底的世界,却在奇怪的地方和地面上的世界同调。 天黑后,她在没有月光的丛林里和盲眼的人无异。人类没有坚硬的鳞甲,没有敏锐的视力,嗅觉也无比迟钝。人类柔软的皮肤没有办法抵御野兽的爪牙,身体的免疫系统也很弱,「雨林」里随便什么生物的毒素都对人体造成致命的威胁。 但到目前为止,她都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蛇类的生物钟可能特别准时,每次她跨过茂盛的灌木丛,拂开葱郁的树叶和垂挂下来的藤蔓,来到约好的地点时,总会发现萨菲罗斯已经等在那里了。 她告诉他士兵换班的次数和时间,画出研究部门各个楼层的地图。「雨林」的主控室在宝条的研究室里,高高在上地俯瞰着这个地底的世界。但「雨林」的安保措施十分严密,为了防止实验样本脱逃,各个通道都设有特殊的重力场。 对于庞大的生物来说,最大的阻碍之一便是他们自身的体型和重量。如果萨菲罗斯试图逃跑,他会被开启的重力场压得动弹不得。 重力场的启动装置使用的是独立的能源系统。就算切掉了整个研究部门的供电,防止实验样本脱逃的措施依然会正常运转。 风声拂过,头顶的树冠沙沙摇曳,在地面上投下粼粼的光影。巨大的白色树干上刻有浅浅的痕迹,她一开始以为那只是树皮的纹理,后来才发现那是人为刻下的凹痕。 这棵树是萨菲罗斯最常栖息的地方,在「雨林」建立之初,便已经矗立在这个世界的中心。 巨大而美丽的古树,雪白的树皮如同从大地中生出的骨架。她抚摸树皮的纹理时,指腹触到了平整的凹痕。她凑近观察片刻,隐约在旁边辨认出一行用工具刻下的数字。 那是二十一年前的日期。 她接着在相同的树干上发现了更多的刻痕,刻痕的旁边都标註着日期。那些刻痕的高度逐年变化,最后在十七年前戛然而止。 ……蛇类直起身体时,能立起全身大概三分之一的高度。 萨菲罗斯会说人类的通用语,他知道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知道人类将时节分成四季。他明白这个实验室不是世界的全部,知道有「外面」的存在,尽管他从未亲眼见过地面上的世界。 有人曾在这棵树上刻下了萨菲罗斯的身高。从他还是一条幼蛇的时候起,就定期记录着他每年的成长。 那个人教会了他人类的语言,告诉他植物花草的名字,给予他各种各样的知识,哪怕有些概念停留在抽象的层面,在现实里没有对照之物。 那个人甚至教会了他如何辨认夜空中的星辰。 有些生物能根据偏振光判断太阳的位置,有些生物则是透过感知磁场进行定位导航。一旦萨菲罗斯逃出这个实验室,假定他知道自己打算去哪里,他要如何在茫茫旷野中找到方向? 她拿着树枝,在地上画出夜空的地图。在黑暗的旷野里辨认方向时,人们会仰赖星辰的光辉。根据季节的不同,是春夏还是秋冬,他会需要在夜空中寻找不同的星座。 如果季节是春夏,她在地面上连接两点,说这是卡利斯托α星和β星,将两颗星星之间的距离画成线,再往前延伸五倍,就能找到北极星。 但如果季节是秋冬,他若想找到北极星,就需要在夜空中先找到…… 「卡西欧佩亚座。」萨菲罗斯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她转过头,碧绿的蛇瞳注视着她刚才画下的图案之一,那个图案由四个星点相连,如同一张弯曲的弓。 「……你知道?」 过了很久,萨菲罗斯才说:「人类既然要模拟已经失落的事物,又怎会遗漏夜晚的星辰?」 晚上的时候,她躺在房间里睡不着。 以前的时候,那是因为下铺的人总是做噩梦。那个人和她在同一个实验室里实习,有一次被实验室的主管叫走,直到熄灯时分才回来。自那之后,那个人就一直表现得浑浑噩噩,人也迅速消瘦下去,白天的时候注意力不集中,晚上睡觉的时候也总是呜咽发抖,吵得她根本无法合眼。 因为睡眠质量受到了影响,那个主管让她工作结束后去一下他的办公室时,她没有拒绝。 对方告诉她,她有做科研的才能,但神罗的研究部门天才太多,没有背景的人,光凭能力很难崭露头角,必须得有人提携才行。 那个实验室的主管失踪后,治安维持部门对所有人都进行了审问。由于那晚的监控录像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尸体至今不知下落,这件事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不过,对方至少有一句说对了:神罗的研究部门确实不缺人才。她实习过的实验室很快就换了一个新主管,而她至今还是底层的工作人员,和所有没背景又不懂得巴结高层的人一样,每天都在处理失败的实验样本。 房间里毫无预兆地响起了警报声。深夜时分,红色的灯光沿着走廊亮起,员工住宿区的房门纷纷打开。惶惑不安的人们走入大厅,全副武装的士兵守在那里,解释情况说研究部门的能源中枢遭到了袭击,在事态平息之前,所有人都不得离开这个区域。 遇到紧急事态时,宝条实验室里的人员也会前去避难。 她悄无声息地离开人群,混乱中,没有人注意到她的消失。 第260页 来到另一端的门禁前,她从外套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一张卡,正要解除门禁时,旁边突然横过来一只手,不由分说抓住她的手腕。 她转过头,坎赛尔压低嗓音,语气警惕:「你要去哪?」 「把手松开。」 「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她没有什么表情,忽然将手里的卡面翻过来,扫描系统识别出晶片,门禁亮起绿灯。随着一声气液流出的轻响,紧闭的金属门流畅滑开。 坎赛尔:「……这个门禁卡你是哪来的?」 「偷的。」 「从谁那里?」 「你真的想知道?」 坎赛尔明显顿了一下,攥住她的力道不觉一松。 「……如果你现在跑出去被人发现了……」 她抽回手:「如果打算入侵研究部门的能源中枢,最先该做的就是破坏掉这里的监控系统。」 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但是很显然,对方成功了。 距离监控系统重启的时间不多。她不再废话,转头离开。 坎赛尔跟了上来。 她无视身后的人,用万能的门禁卡刷开电梯,穿过迷宫般曲折的走廊和通道,下到宝条的实验室所在的楼层。 白色的光渐次亮起,一格一格照亮了幽深的黑暗。她进入主控室,周围的空间豁然开朗。巨大的落地窗外,「雨林」沉睡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里,漆黑的穹顶冰冷而遥远。 她调出控制面板,打算解除「雨林」的安保系统时,一行醒目的警告跳了出来,要求她输入指纹和密码。 动作微顿,她退出那个程序,打开「雨林」的主界面。密密麻麻的数据跃入眼帘:气温、空气湿度、日照的时长、土壤的酸硷性、水里的微生物……创造一个世界时需要考虑的要素,几乎都被包含在内。 从植物到河流,从四季的转变到日出日落,一切都是如此逼真,所以第一次踏足这里时,她心里萦绕不去的违和感究竟是什么? 说不清道不明的疑问,一直在心底的某个角落萦绕不去。 她看向落地窗外:「……设计「雨林」的人是谁?」 如果说「雨林」是一个作品,是一名科学家毕生的心血,智慧的结晶。那这个作品明显不是宝条的风格。 神罗研究部门的上任主管:加斯特博士曾是个举世罕见的天才。但这世上的天才大多都英年早逝,要不就是命运多舛。建立了神罗研究部门的人,到目前为止已经失踪十七年了。 ……「人类是善于撒谎的生物。」 「你们毫无信用可言。」 她重新看向眼前的面板,不断下拉,下滑,直到十七年前被宝条关闭的选项终于映入眼帘。 ——「是否重启?」 …… ——「是。」 漆黑的穹顶一开始毫无变化。但渐渐的,从黑暗最深的地方,微弱的星光渐次亮起,就像有人拿着画笔那样,为晦暗的夜幕添上银河,缀上无数闪烁的星辰。 ……这是卡利斯托座。那边则是卡西欧佩亚座。将夜空中的星辰相连,会形成无比美丽的图案。千百年前的人类行走在黑暗的大地上,漂泊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时,寻找方向仰赖的就是这些星辰的光辉。 「雨林」的穹顶原本会模拟现实世界里的夕阳和日出,描绘出月光和星海。是残忍而温柔、丑陋而美丽的牢笼。同时也是名为加斯特的天才的遗产,是已经死了十七年、失约十七年的人,最后留下的作品。 「我没去过天文馆。」坎赛尔在她身边说,「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星空。」 第一次见到没有被工业废气污染的夜空。 她注视着那条闪闪发亮的银河,繁星璀璨如海边的沙粒,和书中描写的一模一样。 她说:「我也是。」 作者有话要说: 卡利斯托座=大熊座,卡西欧佩亚座=仙女座。 第106章 蛇怪·06 二十一年前的录像。白色背景的房间。 男人的声音从画面外传来:「你知道我是谁吗?」 「加斯特博士。」 「很好。你知道自己的名字吗?」 「萨菲罗斯。」 「还记得我昨天说过的话吗?我有一些问题需要你帮忙解答。」 在镜头捕捉不到的地方,男人开始播放一段影像。绿色的蛇瞳移向影片的方向。那张年幼苍白的脸显得既冷静又专注,就像进入狩猎状态的掠食者,细长的竖瞳直到画面播完都没有任何变化。 那是一个对于成年人来说很简单的认知测试,对四岁的孩子来说却有一定难度。认知测试以讲故事的模式进行:房间里有两个孩子在玩游戏。莎莉有一个竹篮。安娜有一个纸箱。莎莉将她的玩具放到竹篮里,暂时离开了房间。安娜将那个玩具拿出竹篮,放进了自己的纸箱。 男人的声音问道:「莎莉的玩具现在在哪里?竹篮还是纸箱?」 「纸箱。」 那个声音继续问道:「如果这时莎莉回来了,她会在哪里找自己的玩具?竹篮还是纸箱?」 「竹篮。」 ——观察记录#jps-04-157:实验样本具有心智理论的能力,能理解自己的视角和他人并不相同,并以此为根据预判他人的行动。 又是一段录像。还是白色背景的房间。切换照片的声音传来。 第261页 「这个人脸上的表情叫什么?」 「恐惧。」 「这个呢?」 「厌恶。」 「这个表情是什么?」 「愤怒。」 …… 「你认识这个人的表情吗?」 「……」 「你知道这是什么表情吗,萨菲罗斯?」 「……」 「……萨菲罗斯?」 「……」 ——观察记录#jps-05-239:实验样本目前无法辨认正向的情绪表现。 白色背景的房间。这次地面上放着一个笼子。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兔子。」 老旧的录像带,像素错位的画面微微一闪。 「你想摸摸它吗,萨菲罗斯?」 男人的手出现在镜头里。男人打开笼子,将那只雪白柔软的生物托到掌心里。 「像这样。你想试试看吗?」 雪花噪点。 「萨……」 雪花噪点。 门突然打开的声音。混乱中,守在外面的士兵鱼贯而入。「等……不行……出去!」 扭曲的录像复原。白色的房间重新合上了。穿着防护服的后勤人员四处走动,开始清理地面上的血迹和毛发,将无头生物的尸体放进袋子里。 …… ——观察记录#jps-08-077:空白。 …… ——观察记录#jps-08-094:空白。 …… ——观察记录#jps-08-107:……我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 研究部门进入了戒严状态。走廊上传来执勤士兵的脚步声,从梦中醒来时,床头柜显示的时间是六点十五。 早上六点十五。 远离地面的地底实验室没有阳光。房间自动亮起灯光,照亮了铁灰色的墙壁。 换衣服的时候,她不动声色地确认了一下内侧口袋的位置。昨晚下载的数据还在。拇指大小的晶片里储存着神罗二十多年前开始进行的研究,她还没来得及全部浏览。 外面的脚步声逐渐多了起来。繁忙的一天即将开始,偌大的地底实验室就像一个蚁巢,工蚁们窸窸窣窣着爬出洞穴。她将那些动静关到浴室门背后,打开水龙头。 冰冷的水流消失在黑黝的洞口里。她正要直起身,一丝鲜红的颜色映入眼帘,像红色的海藻一样,柔软而妖异地在水流中荡漾开来。 她抬手止住血。身体前倾等待片刻,等一切恢复正常,这才关上水龙头。 吃早饭的时候,所有人都在低声议论昨晚的袭击事件。犯人虽未得逞——研究部门的能源中枢还好好的——但至今还没抓到人。 各个楼层巡逻的士兵变多了,特种部队也增加了人手。坎赛尔指指身旁的傢伙,明明才认识没几天,语气却熟稔得仿佛两人认识了大半辈子: 「这是扎克斯。」 被点到名字的黑发特种兵朝她爽朗一笑:「坎赛尔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以后请多……」 她端起餐盘,换到隔壁长桌重新坐了下来。 「……」 扎克斯用胳膊肘捅捅坎赛尔:「我是不是被讨厌了?」 「她不喜欢任何人。」坎赛尔保证道,「这是正常反应。」 「那我应该做点什么?」扎克斯歪了歪头,「讲个笑话?给你的朋友表演一下我的拿手绝活?你说她不喜欢任何人,那她有喜欢的东西吗?」 扎克斯被其他特种兵叫走时,她无意识松了口气。 那个身影蹦蹦跳跳地和别人勾肩搭背去了,就像一只快乐的黑色大型犬,爽朗的笑声几乎能跨越整个员工餐厅。 餐厅周围灰色的墙壁好像明亮了几个度。 「……他的画风是不是和别人不太一样?」 坎赛尔在她对面坐下来。「真罕见,你居然吐槽了。」 她捏着叉子,戳开盘子里的炒鸡蛋。番茄沙司和软糊糊的炒鸡蛋混在一起。和平时一样,都是实验室人工培育的产物。 「扎克斯是新来的特种部队的队长。」坎赛尔说,「多交点朋友不是坏事。」 「你想得挺长远。」她强迫自己吃完盘里的事物,然后放下餐具。「到底是特种部队还是汪汪部队,这件事还有待考察。」 气液流出的声响传来,金属门扉滑开,宝条的实验助理跨进来巡视一圈,镜片后的目光精准定位到她身上。 「10867——」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对方的声音好像有些颤抖。 「跟我过来一下。」 附近的谈话声小了下去。和扎克斯在一起的特种兵们转过头。她无视周围的反应,没有去看坎赛尔担忧的表情,一声不吭地跟在对方身后离开餐厅。 宝条的实验室比平时忙碌很多。忙碌也许不是最恰当的形容词,她无法阅读实验室里的空气。那些人看起来既兴奋又害怕,就像研究出现了什么突破性的新进展,但这个进展完全超出他们的掌控,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太慢了!」宝条在主控室里来回踱步。见到她后,表情阴鸷的科学家忽然停下脚步,用极其令人不舒服的目光看了她一会儿,旋即扭头对旁边的特种兵说:「带她下去採集样本。」 ……样本? 採集什么样本? 通道隆隆打开,雨林的水雾迎面而来。她身后这次跟着全副武装的特种部队,领头人语气压抑地说:「你能协助我们安抚实验样本吗?」 第262页 潮湿的空气里沉淀着鲜血的味道,如同之前的场景重现,绿意幽深的丛林里七零八落地散落着人类的尸体。但这次不同的是,林间的空地上横卧着巨型生物蜕下来的壳。干燥细密的蛇鳞蜿蜒缠绕,看起来就像某种古怪的祭祀现场,莫名令人寒毛倒竖。 ——萨菲罗斯蜕皮了。 人类的惨叫让她回过神,她抬起头,血水伴随着尸体砸落下来。杀戮的开始和结束都同样突兀,巨大的蛇尾横扫而来,最后一个人被抽飞出去,尸体散落成几块落入灌木丛后。 枪声戛然而止,呛人的硝烟渐渐散开。萨菲罗斯从烟雾中显出身形,银灰色的蛇鳞溅着血迹,蜿蜒着包围了这片林地。 杀意森冷的蛇瞳映出她的身影,深处掠过飢饿的神色。背后抵上坚硬的质感,巨大的蛇躯缠绕过来,萨菲罗斯俯下身,湿润的血腥气扑到她脸上。那双碧绿的竖瞳一瞬不瞬地望着她,漆黑的裂缝被不知名的情绪撑大,就像扩张的深渊一样。 寂静震耳欲聋,她仿佛听见了自己体内血液奔涌的声音。萨菲罗斯抬起手,能够轻易撕开人体的锋利指甲,开始慢慢缩回原本的模样。 微温的触感传来,她像溺水的人一样,不由自主地抽了口气。萨菲罗斯用指背贴了贴她颈侧的皮肤,那下面埋着温热的颈动脉。 「……你比平时虚弱。」开口时,萨菲罗斯用的是陈述句。 鳞片窸窣着,银灰色的蛇躯无意识拢住了她的身体。钢铁般的肌肉非常紧绷,仿佛在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力道,好像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就会压碎她的骨头或是挤出她的内脏。 萨菲罗斯压低声音:「为什么?」 他似乎想凑到她颈边,想吃掉她的气味,想用尖牙咬住她的喉咙,不论她如何痉挛挣扎都不松口。但他生生忍住了这股冲动,碧绿的竖瞳在阴影中看起来愈发晦暗。 「那些人类对你做了什么?」 「和那些人无关。」她顿了顿,说,「我昨晚没睡好。」 她不清楚萨菲罗斯对人体的构造和机能有多了解。他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拢在她身边的蛇躯忽然微微一松。 「……下次不要做多余的事。」 低低震动的声音从萨菲罗斯的胸膛深处传来,两人四目相对片刻,这次是他率先移开了目光。 「……」 原来他看到了昨晚的星空。 注视着那片光辉灿烂的星辰时,她其实在脑海里想像过那个画面,想像着栖息在白色巨树上的身影抬起头,在同一时间看向穹顶的星光。 巨大的蛇躯从身侧滑过,萨菲罗斯朝河流的方向而去,似乎打算清洗身上的血迹。 模拟的天光透过树冠照射下来,银灰色的蛇鳞在光线底下微微一闪,一时竟显得美丽无匹。 萨菲罗斯鳞片的颜色变浅了。 如果说银灰色的蛇鳞以前看起来像钢铁锻造的刀刃,像坚硬却灵活的锁子甲,现在那些流光溢彩的鳞片就像珍珠母贝一样,镀着一层变幻的色泽,血污都无法遮盖那瑰丽的光芒。 ……他好像,变漂亮了。 她忍不住看了萨菲罗斯一眼。即便注意到了她的视线,他也没有回头。抵达河畔后,巨大的蛇躯滑入水中,明明是那么庞大的体型,隐没在河水里的时候却悄无声息,很快就失去了踪影。 涟漪扩散开来,而后又归于平静。雨林的寂静是一种膨胀的寂静,就像覆盖着这片地区的腐殖土一样,底下酝酿着无数生物的声息。 她坐在河畔的树根上,不知等了多久,忽的心血来潮,轻轻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她本来也没抱多少期望,但片刻后,河面浮起涟漪,萨菲罗斯悄然无声地从水中露出半个脑袋。眼睑的薄膜横向滑开,就像一层半透明的帘子一样,露出纤细妖异的碧瞳。 微弱震动的蛙声远远地从上游飘来。河畔水生的草丛里隐藏着星星点点的虫鸣。 「……如果你现在不方便的话,我可以待会儿再回来?」 水声譁然响起,她眨眨眼睛,落到她脸上的水珠像雨一样。萨菲罗斯俯下身,冰冷滑腻的蛇鳞蹭过她的腿,凉意让人不由自主地轻颤了一下。 「你要去哪?」反应过来时,威胁已经出口。 蛇尾绕上树根,鳞片滑动时发出危险的沙沙细响。 萨菲罗斯看起来有哪里不太一样。这不是指他鳞片色泽的变化,忽如其来的蜕皮,而是指他的神情中,压抑着一种很奇怪的情绪。 又滚烫又冰冷,矛盾得无法在他体内共存,所以迫切需要寻找宣洩口。 「……你想吃掉我吗?」 碧绿的竖瞳倏然凝固,这句话似乎唤回了萨菲罗斯的神志。那种飢饿般的狂热忽然褪了下去。 但是并没有完全消失。 极短又极漫长的停顿过后,萨菲罗斯缓缓从她身上退了下去。银灰色的蛇躯滑回水中,浸入冰冷沉静的河水。 「我昨天试过了。」她坐起身,朝他消失的方向说,「我需要指纹和密码。」 要不然她无法解除「雨林」的安保系统。 但萨菲罗斯没有回应。 她在河边等了一会儿,这次不论她如何呼喊,他都没有再次出现。 她只好沿原路折返。路过那片林间空地时,想到她得向宝条交差,她从一名特种兵的尸体上摸出短刀,裁下一块萨菲罗斯蜕下的蛇皮。 第263页 「……就只有这些?」 回到实验室后,宝条对她的成果并不满意。她陈述事情经过时,宝条从始至终都没提过一句那些特种兵的尸体要怎么办。 他要她事无巨细地将萨菲罗斯今天的表现描述一遍。 「除此以外还有什么?」 「你希望我告诉你什么?」 宝条看了她一眼,镜片后的目光仿佛在说她可真是顽冥不灵。「当然是零号实验样本的求偶行为。」 「你难道看不出来吗?」宝条啧了一声。 「这是他第一次进入求偶期。」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谁比宝条更关心萨菲罗斯的求偶成功【x 第107章 蛇怪·07 现在回想起来,她曾经看过电影——不是观众坐着红色的丝绒椅、在大银幕上播放的那种电影。也不是以前的人们过节时,和其他人一起聚集在客厅里看的那种电影。 作为集中回收处理垃圾的区域,贫民窟常年萦绕着腐烂的臭味。那些无家可归、无人认领的东西,最后都会像海中漂流的塑料和浮沫,被时代的潮流沖刷到这里。 那个盒式录像带已经很旧了,被福利院的孩子们从垃圾堆里翻出来时,黑色的外壳上已经积了一层顽固的污垢。他们颇费一番力气才搞清楚了这是过去影像的载体,之后又从成山的垃圾堆里找出录像机,将那个脏兮兮的金属盒珍之又重地端回福利院。 出于某种小小的奇蹟,修好后,那个老旧的录像带仍然能够播放。唯一的美中不足大抵是电影全程没有声音,而且缺少四分之一的剧情,包括最后的结尾。 也许是因为期待过高,也许是电影内容确实无趣,其他人很快就对那个盒式录像带失去了兴趣。 ……「你明天有空吗?」 昏暗狭小的房间,墙壁是唯一的银幕。胶带重复转动,时间不断倒流。破旧的录像机一遍又一遍地播放两位主人公相遇的场景,从第一次交谈,到最后一次牵手。 「我买了两张电影票,我们可以一起去看。」 没有声音只有字幕的电影,不管是剧情还是布景,演技还是台词,如今回想起来都乏善可陈。 录像带的最后一幕,两人坐在公园的长凳上,秋天的山坡俯瞰着城市,一时谁都没有说话。 「你爱我吗?」 主人公问身边沉默不语的人:「……你有没有爱过我?」 哪怕只是一点点。 在她的梦里,老旧的电影继续播放。坐在公园长椅另一侧的人转过头,慢慢开口说: ——爱是什么? …… 身为神罗研究部门的主管,宝条的话鲜少有人质疑,但萨菲罗斯进入了求偶期这件事显然还有待查证:她已经一连好几天没有见到他了。 他就像故意躲着她、不想见到她似的,每次进入「雨林」,萨菲罗斯的身影都无迹可寻。她将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一遍,依然一无所获。 宝条的耐心已然在今天见底。她回到通道口,发现巨大的门扉紧闭。就算此刻和外界进行通讯,大概率也只是白费力气。 随着时间流逝,周围的光线逐渐黯淡。虚拟的日落之后,「雨林」坠入漫无边际的黑暗。 她的夜视能力很差,也有可能是地底实验室的夜晚比地面上的世界更加漆黑。她耐心地等了好一会儿,等待自己的眼睛适应周围的黑暗,等着模糊的轮廓从夜色中浮现而出,勾勒出树丛和灌木的位置。 最后映到视网膜上的,除了浓得透不进光的黑暗,便只有一些幻觉般模糊的轮廓。就像人闭上眼睛时在眼皮上看见的影影绰绰的噪点。 她无法确定那是否是来自实物的反馈,还是自己的大脑臆想出来的图案。她凭着记忆向前走出几步,手指触到覆着青苔的树皮,这才确定自己并非完全失去了视物的能力。 「雨林」中的生物有三分之二是夜行动物。腐烂的树叶底下、浓密的灌木丛后、高高的树冠里——这些地方都藏着人类迟钝的感官无法察觉的危险。 夜晚不是属于人类的时间。太阳一旦落下,人类就从猎手变成了被捕食的一方。对于黑暗的惧怕根植于人类的基因里,催促着人们在天黑后找到安全的地方躲藏起来,而不是孤身一人前往黑暗的腹地,探索可怕的未知。 她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一路磕磕碰碰,不知道自己在丛林里走了多久。等她注意到时,周围已经变得非常安静。 夜晚的虫鸣消隐无踪,寒冷的寂静吞噬了所有声音。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有什么生物注视着自己。她无法判断对方的具体位置,危险而冷酷的掠食者能完美隐匿自己的气息。 他可能在黑暗中跟了她很久——本来应该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实,不知道为什么却忽的让她心里的重量落了地。 一时不察,她被地面上的树根绊了一下,但预想中的疼痛并未传来。 丛林的地面和她想像的不太一样。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托住了她的身体。就像溺水的人被浮木托起,她趴在那根浮木上,木头表面遍布细腻的鳞片,散发着活物才会有的温度。 她无意识蜷起手指。「……萨菲罗斯?」 身下的蛇躯忽然绷紧,她抱住他的鳞片,避免他将尾巴抽走,尽管她明知那只是徒劳。 第264页 她的那点力气对萨菲罗斯来说和蝼蚁无异。他随时都能一尾巴将她抽得粉身碎骨,血肉模糊。 「……下去。」 她没吭声,也没松手。 无声的僵持。 漆黑的寂静中,萨菲罗斯的声音压抑森冷,如同嘶嘶吐信的毒蛇,充满警告的意味。 「你不该来。」 她依然看不见他的身影。他和雨林中的夜色融为一体。她开口说话时,几乎会产生自己在和黑暗本身对话的错觉。 「我看不见。」 她抬起头,不知道自己该看向哪个方向,因此只是注视着前方。 「我也回不去。」就像真正盲眼的人一样,她语气平静地说,「通道关闭了。」 萨菲罗斯一动不动,没有出声,亦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他似乎忘了放松身体,蛇躯始终紧绷,保持着随时都能进攻的危险姿态。 求偶时期的生物似乎确实会变得比平时更加残暴、更具攻击性。如果现在出现了进犯他领地的生物,毫无疑问,萨菲罗斯会立刻将对方绞杀。 杀戮的冲动和繁衍的本能交织在一起,她知道自己来得不太是时候,甚至可能选了一个最危险的时期。 「今晚我只能待在这里。」 等待审判的过程中,周围的夜色仿佛也屏住了呼吸。 「……起来。」 萨菲罗斯压低的声音中有某种东西,使她下意识松开手站了起来。 能完美隐匿自己气息的掠食者,行动的时候忽然就能发出声音了。巨大的蛇躯碾过地面的落叶枯枝,只要听力没有障碍,就算是人类也能捕捉到他的动静。 「这边。」 她循着声音跟过去。每当她踏错步伐,或是在黑暗中混淆了方向,鳞片细腻的蛇躯都会弯缠过来,将她推到正确的行进路径上。 在萨菲罗斯眼中,人类一定笨拙无比,甚至不如野兽的幼崽。就算有他在面前引路,她依然能在黑暗的雨林中走错方向。 蛇鳞滑动的沙沙声始终没有消失。前方的黑暗中隐隐约约飘来微弱的光点。她一开始以为那只是自己的错觉,眨了眨眼睛后,树林中飘舞的光芒渐渐清晰。 萤火虫喜欢栖息在温暖潮湿的地方。绿莹莹的光芒点缀着没入水中的树根,隐藏在水畔丰茂的草丛里。萨菲罗斯经过时,那些发光的昆虫飘舞着飞入林间,如同有人点起无数小小的灯盏,照亮了周围幽静的夜色。 漆黑的河水平滑如镜,绿色光点飘在水面上,和散发着萤光的浮游生物交相辉映。 就像夜空中的繁星一样。 地上原来也有星光。 萨菲罗斯在河畔停了下来。周围的萤火虫在夜色中忽隐忽现,仿若余烬将熄的篝火。 「你可以在这里待到明天早上。」 人类趋光而畏惧黑暗,而萨菲罗斯和人类不同,明显是夜行动物。 夜晚是杀戮和捕食的时间。 「……等一下。」反应过来时,她已上前一步。河畔地面湿滑,她扶住青苔覆盖的树,大脑一片空白,想都没想便张开口: 「你明天有空吗?」 前方的身影微顿,萨菲罗斯没有回头。 「明天一早,」他似乎很少重复说一句话,「你就离开这里。」 她想说什么,但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她两手空空,胸口被莫名的东西缠绕着,喉咙被莫名的温度拥堵着。眼见着萨菲罗斯的身影就要消失在黑暗的丛林里,她听见自己说: 「我可以帮你。」 脱口而出的声音,连她自己都觉得陌生。 她回过神,周围的萤火虫突然飞散开来。如同被风吹散的余烬,星点的火光在黑暗中微微一闪,短暂擦燃又瞬间熄灭。 巨大的蛇尾缠住她的腰,骤然将她扯到萨菲罗斯身前。黑暗的丛林只剩下水中的浮游生物散发着微光,照亮了那张脸冰冷妖异的轮廓。 「帮我?」萨菲罗斯发出嗤笑般的声音,如同傲慢的神祇嘲弄着人类的无知。 巨大的蛇躯在周围捲曲缠绕,细密的蛇鳞涌动着发出不祥的声音,如同大型的掠食者进食前的信号。 细长的蛇瞳近在咫尺,漆黑的瞳孔仿佛会择人而噬的深渊。 萨菲罗斯从喉咙深处吐出声音,就像在极力忍耐着什么一般:「你根本就不知道你在求什么。」 无意识收紧的蛇躯箍得她肋骨发疼,但近距离接触时,她发现自己之前感受到的果然不是错觉:他的体温现在异常地高,就像人发烧的时候一样,身体温度远超平时的数值。 「也许确实如此。」她承认,「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不是他的同类,两人之间有着难以跨越的鸿沟。就算两人同为一族,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求偶。 「但是,我想帮你。」她挤出声音,从胸口很深很深的地方,第一次将什么东西挖出来,血淋淋地放到手掌心里递给别人看。 「我想帮你。」 束缚着她的力道微微一松,但银鳞密布的蛇躯并未退下离开,改而虚虚地环绕在她身侧,随时都能再次完成对猎物的绞杀。 「……你想做什么?」 细长的蛇瞳映出她的模样,她朝萨菲罗斯伸出手。 ……说到底,她能做的也只有模仿他人罢了。 她捧住他的脸,将那个高高在上的身影拉下来,在他的嘴角边落下近乎虔诚的一吻。 第265页 银色的长发像月光编织的帘子一样,遮去了河水散发的光辉。朦胧的黑暗中,象牙般苍白的皮肤吻上去时就像人类一样柔软。巨蟒般的蛇身倏然弓起,展开的蛇尾扫过河滩,在地面犁开一道深深的伤痕。 她亲了亲他的嘴角,然后又吻了吻弧度坚硬的下颌。萨菲罗斯的呼吸顿住了,危险地陷在喉咙深处。她拂过他的鬓发,手指滑下他的耳廓。耳后和颈侧相连的地方,半透明的柔软褶皱微微翕张,她抬起手臂环住他的后颈,手指顺着发根插入软如流银的长发。 她始终不敢亲吻他的嘴唇,因为根据人类的标准,那是真正的恋人才能做的事情。 她只会模仿,只能模仿。现在她能做的,也只是扮演他需要的……伴侣。 但是,她没有能和他相缠的尾巴。她不会散发求偶的信息素。她没有漂亮的鳞片,和他一样美丽的竖瞳。她在黑暗的夜色里无法辨别方向,是只会模仿其他生物、甚至是模仿她同族才能表达情感的……劣质品。 天生的缺陷者。 其他人都觉得无聊的电影,她就像解开困难的数学题一样,反反覆覆看了无数次。 蛇会吞吃自己的伴侣吗? 她亲吻他时,真希望他能把她吃掉。 被他吃掉好过死在冷冰冰的实验室里,好过死在铁灰色墙壁的房间里,死在毫无意义的每一天里。好过这些百倍千倍万倍。 如果他无法对她产生爱,能产生其他的欲望也好。不管是杀意还是食慾,作为第一个主动让他吃掉的人,她只想在他漫长的生命里留下一丝属于自己的痕迹。 哪怕只是很浅很浅的痕迹也好。 银鳞细腻的蛇尾紧紧缠绕上来,河滩湿润柔软,散发着泥土和草木的腥气。她环住他的脖颈,忍住尖牙嵌进体内时,那一瞬间不由自主的痉挛。滚烫的流火沿着他咬住她的地方蔓延开来,她原本以为他是一条无毒蛇,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灼热的毒液仿佛能融化人的骨血,腐蚀人的神志。她无意识侧过头,星星点点的光芒散落在河畔的草丛里,很快便在视野里模糊成了一片。 巨大的蛇躯在河滩上扭曲抽动,如同压制着奋力挣扎的猎物,乍一眼望去和进食的现场并无不同。但萨菲罗斯尚未失去理智,他要杀死她轻而易举,最困难的反而是克制自己暴虐的本能。 好想好想好想好想好想吃掉。 想要杀死,想要撕碎。 想让对方成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永远。 如同在死亡边缘游走的交合,战慄得令人无法自持。 「……没关系。」 身体使不上力气,呼吸变得短促。她试着笑了一下,偏头吻了吻他耳后的位置。 「没关系。」她抱着萨菲罗斯的脖子轻声低语。 「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 蛇诱人x 人诱蛇√ 第108章 蛇怪·08 枝头停着一只鸟。 雾一般的光线透过叶隙照射下来,丛林深处传来此起彼伏的鸟鸣,就像某种哨声一样,忽短忽长地在空气里荡开涟漪。 细长的竖瞳盯着枝头的雀鸟。那只鸟抖动羽毛,震动歌喉,时不时跳跃到另一边的树枝上。扑簌簌的声音像灰尘一样抖入耳中。 「看来,你发现了一只绿旋蜜雀。」身边的人和他一起望着枝头的雀鸟。 发出声音时,那只小小的雀鸟挺起胸膛,羽毛蓬松颤动。 ——为什么要特意发出声音? 在危机四伏的环境里暴露自己是非常愚蠢的做法。 「……这个啊。」旁边的人摸摸下巴,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这是在求偶。」 「到了繁衍的季节,雄鸟会用歌声吸引雌性。」 不只是鸟类,其他动物——包括人类——都有求偶的行为。这是生命循环的一部分,是非常自然而美丽的事。 就算是独行的动物,到了求偶的季节也会离开自己的巢穴,有时候甚至会跋涉千里寻找伴侣。 明明说着「非常美丽」的事,对方的语气也温缓从容,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望着自己时,眼底却压抑着痛苦而奇怪的情绪。 记忆翻出几张照片。周围是白色的房间。指着照片的手点了点那些人类的表情,说这张图是愧疚,另一张图则是哀伤。 「……萨菲罗斯。」男人试着露出笑容,和蔼的声音低如呓语。 「你很特殊。」 那个努力藏起自己负罪感的声音说,他是特殊的。生来特殊。 …… 忘了是哪来看来的说法,具体也不记得是哪里的部落,那里的人们将巨蟒奉为神明,相信被巨蟒吞吃的人灵魂能够获得永生。 她不相信人有灵魂,对永生也没什么看法。恢复意识时,她发现自己四肢尚在,有心跳有呼吸,全身酸痛得仿佛被不知名的力量拆开重组了一遍。空白的记忆里闪过支离破碎的片段,大部分画面都晦暗不清,只剩下灼热满涨的感觉,烫到能融化意识和身体的边界。 她感到口渴,喉咙像曝晒多日的大地,干到几乎要开裂。同时又觉得很饿,仿佛她几天几夜都未曾进食。 视野逐渐清晰,她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巨树底下,粗壮的树根交错盘绕,遥远的阳光——姑且称其为阳光——透过浓密的树冠落下来。 第266页 身下的地面很软。树根底下的空间就像某种生物的巢穴,到处都铺满了厚厚的枯叶。她随手往旁边一摸,就摸到了细腻温凉的鳞片。银灰色的蛇躯蜷伏在旁,就像一堵天然的壁垒将她环在内里。 她眨了一下眼睛,然后又眨了一下眼睛。她似有所感地转过头,碧绿的蛇瞳一瞬不瞬地望着她,也不知道盯着她观察了多久。 「你醒了。」萨菲罗斯的声音平滑无波。 她怀疑他想说的其实是:你没死。 她还活着,还有呼吸,就是睡得有可能些久。萨菲罗斯直起身时,几片落叶顺着银色的长发滑了下来。 蛇埋伏不动时,能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 萨菲罗斯侧了侧头,似乎在打量她。细长的蛇瞳不需要眨眼,他虽然长着一张人类的脸,但神态举止都和普通人有所不同,带着一种与生俱来、近乎妖异的优雅。 「你需要进食。」他吐出冷淡的陈述句。 「……在那之前,」她说,「附近有可以……清洗自己的地方吗?」 她今天学到了几件新鲜事。一是萨菲罗斯会筑巢,二是他所属的物种似乎没有在交尾之后将配偶吃掉的做法,三是他似乎明白人类有隐私的概念,也知道人类有洗澡的习惯。 萨菲罗斯筑巢的地点离河流不远。他将她放到河畔后,很快就在浓密的丛林中失去了踪迹。 河滩的草丛中传来低低的虫鸣。一只颜色艷丽的箭毒娃蹲在宽叶上,瞥她一眼后飞快跳入水中,好像她是更加危险的生物一样,划着名水波游走了。 腿间斑驳的痕迹已经干涸,但清洗并不困难。问题是留在体内的东西。蛇需要的时间很长,而她昨晚没有任何措施。 不过,不同的物种之间有生殖隔离。考虑到她所剩的时间,就算奇蹟真的发生了,她的身体也无法撑过困难的过程。 宝条算盘打得响亮,但他的计划註定失败。 做完该做的事,她披上那件勉强还可以穿的长外套,回到铺着厚厚枯叶的树根底下。 萨菲罗斯给她带了食物。 银灰色的蛇鳞窸窣着围拢过来,将她圈在中间。她抬起头,萨菲罗斯将掌心里的东西递到她面前。见她没有反应,只是愣愣地盯着他看,萨菲罗斯停顿片刻,然后才道:「这些没有毒。」 她回过神:「我不是担心这个。」 「那你为何犹豫?」 她看向他手里的树莓和浆果,然后又抬眸瞥了他一眼,诚实地说:「……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水果。」 虽然在书里读到过不少,但现实里还是第一次见到实物。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手,从他的手里拿起一枚浆果,然后凑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口。甜美的汁水流溢出来,带着一股她形容不出来的香气。 萨菲罗斯观察着她的反应。 「你喜欢?」 她试着寻找合适的形容词,最后只能语言匮乏地说:「很好吃。」 她抬起头,补充:「谢谢你。」 银灰色的蛇尾拍了一下地面,在她看过去时,又紧绷绷地贴在地面上不动了。 萨菲罗斯对树莓浆果好像没有过多的喜好。在他看来,也许这是弱小的猎物才会喜欢的食物,是林间的雀鸟和小型走兽寻觅的东西。 那些吃不完的树莓浆果很快在枯叶上叠成了一小堆。她吃东西时,萨菲罗斯就围在她身边盯着她看,以野兽伏击猎物的专注程度,看着她将他给她的食物吃下去。 「你还想要什么?」吃东西的速度渐渐慢下来时,他忽然冷不丁地开口。 眼睑的薄膜轻轻滑动,萨菲罗斯没有移开目光。他看着她说:「你还是很虚弱。」 「……和你比起来,人类确实虚弱。」 虽然萨菲罗斯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巨大的蛇躯蜷曲在一起,她看得出来他对她的回答并不满意。 萨菲罗斯好像在考虑杀点什么别的动物塞给她吃。和甜津津的野果比起来,还是其他生物的血肉能给予人更多养分和力量。 她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这里有苹果吗?」 她本来只是想开个玩笑。片刻后,茂密的树林豁然开朗,萨菲罗斯带她回到熟悉的山坡前。白色的巨树开天闢地,绿荫浓厚的树冠足以遮蔽天光。 「现在还不是结果的季节。」 风声拂过,周围的草丛沙沙摇动。 「你喜欢这棵树吗?」 萨菲罗斯盘起巨大的身躯,两人在白色的巨树下休息。 主要是她有点累了,萨菲罗斯也跟着停了下来。银灰色的蛇躯靠过来,自然而然地托住她的身体。她靠在他身上,望着叶隙间跃动的光芒。 斑驳的光芒随风摇曳,萨菲罗斯没有回答。也许他觉得她的问题没有意义,也许他的认知里没有喜欢的概念。 但憎恶估计是有的。人类将他囚禁了这么多年,他憎恶人类理所当然。 心脏隐隐疼痛起来,她强迫自己望着遥远的树冠。 ……他的同类在哪里呢? 萨菲罗斯在这世上有同类吗? 「地面上的世界也许没你想像得那么好。」她听见自己说,「这里是一个牢笼,但外面的世界也只是一个更大的牢笼罢了。」 过了一会儿,萨菲罗斯的声音才传来。 「那又如何?」 第267页 萨菲罗斯的视线越过树冠,越过山坡下的那片树林。他的目光落得极远,不知道曾有多少次像现在这样,望向那片虚假的天空。 他会打破这个牢笼,然后获得自由。 如果外面的世界会成为阻碍,会成为新的牢笼,那将外面的世界也毁掉就是了。 没有什么会困住他。 没有什么能困住他。 他会超越一切,成为自己命运的主宰。 「就算要毁掉外面的世界也无所谓?」 萨菲罗斯:「外面的世界与我何干。」 「……」 「你笑什么?」 她无法回答他的话。 好半晌,她才断断续续地止住笑声。 「把一切都毁了也挺好。」她轻声说,「如果可以的话,我还真想看看。」 细长的蛇瞳微微眯起。「你不是人类吗?」 她侧头:「你觉得我是吗?」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已经给过她答案。所以问完这句话后,她只是点点头:「你觉得我是。」 萨菲罗斯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仅凭这个答案,他已经打败了神罗研究部门里百分之九十九的人。 「再笑一次。」 「……什么?」 萨菲罗斯抬起手,手指按住她的嘴角。他微垂眼帘,碧绿的竖瞳如同树荫里的河流,敛着粼粼的幽光。「再笑一次。」 她第一次收到这种命令,嘴角忍不住弯了一下。他望着她的模样,就好像在观察她的表情,同时也像在研究他自己心中翻涌的情绪。 萨菲罗斯的学习能力很强。 冰凉的气息忽然落下来,就像冬季的第一捧初雪,才轻轻贴上人的脸颊就融化了。 他并不知道亲吻的含义,一开始只是单纯地模仿着她昨晚的动作,咬了咬她的唇角。 但就像嗅到血腥味的蛇一样,萨菲罗斯的呼吸危险地停顿了几秒。他睁开眼睛,碧绿的蛇瞳细如刀尖。他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低声说: 「张开口。」 比起亲吻,那更像是对氧气的掠夺。 萨菲罗斯俯下身。她无意识抓住他的手臂,指尖死死嵌入苍白的肌理。他将她缠在怀里,巨大的蛇躯在周围窸窣涌动,细密的鳞片似阴天的海面,而她成了溺水者,只能抱着他这根浮木。 黏连的呼吸短暂分离,她喘了口气。萨菲罗斯托住她的后颈,巨大的海蛇再次将她捲入晦暗的水底。 无法思考。 反覆的吮吸和撕咬,缠弄和搅动,就像要对方被吃掉一样。 体温开始升高,热意往下汇聚。她不由自主颤了一下,喉咙里溢出模糊的声音。 在本能压过理智的前一刻,萨菲罗斯动作微顿。 「……碰我。」他贴着她的嘴唇低声说。 她过于恍惚,一时回不过神。 萨菲罗斯的声音深处压抑着某种危险的渴望:「像昨天一样碰我。」 两人对视片刻。她笨拙地倾身在他的喉咙处落下一吻。 萨菲罗斯的胸膛不受控制地震动起来,鳞片细腻的蛇尾也随之缠绕上来。他用海妖般低哑动听的嗓音说:「继续。」 ——世上没有人能拒绝那个声音。 她亲吻他的眉眼、鼻尖,抚摸他苍白冰冷的脸庞和光泽柔软的银色长发。 蛇是变温动物,偶尔会靠近火源,偶尔也会喜欢晒晒太阳。 神罗打造的地底实验室没有太阳。萨菲罗斯没有见过阳光。 胸膛持续震动,巨大的蛇躯在周围蜷曲舒捲,仿佛本能般地想将猎物紧紧绞住,但在最后一刻又打消了念头。 只是猎物还不够,他想要别的。 想要更多,吞吃更多。 萨菲罗斯睁开眼睛看着她时,蛇瞳稠丽似融化的碧玉。 美丽又危险、傲慢又冷酷、仿佛天生就没有心的存在,仅凭一眼就能让人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他不懂感情,那没有关系。 由她来爱他就好了。 ——如果她心底这份快要将她自身吞噬殆尽的感情,也能被称之为爱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加斯特:为萨菲罗斯以后找不到伴侣发愁。 宝条:我来想办法。 · 摸摸蛇蛇,蛇蛇开心,蛇蛇发……【消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