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桩:不负惊鸿曾照影》 第1页 [现代情感] 《暗桩/暗桩:不负惊鸿曾照影》作者:逐心【完结】 文案: 本文cp:禁慾系卧底军医vs死心眼战地记者 到戎装白纱 陆靳泓生平从不低头 除了低头去吻他的小姑娘 有人问,为什么是她? 陆医生轻描淡写地答: 因为就算被全世界怀流放,只有她依然会不远万里,带我回家 关于本文 1.不虐的,从一而终的爱情和信仰 2.向无名英雄和英雄背后的守护者致敬 内容标籤:青梅竹马悬疑推理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靳泓,赵影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沙暴(1) 《不负惊鸿曾照影》都市篇 2018.6.27晋江原创网逐心 天已漆黑,一辆破旧的二手车静静地停在无边的风沙之中。 狂沙呼啸,拍得破旧的车窗哐啷作响,下一秒就要连着玻璃一起刮飞了似的。 车的引擎已经熄了,只留下大灯,将黄沙照成蒙蒙的一片,就像舞台上干冰打出来的雾气,一团团的,不见边际。 驾驶座上的小胖墩满脸是汗,不安地用英语问:「信号弹发出去,真的会有人来营救我们吗?」他叫达达,是尼度【注1】人,会说当地土话和英语,所以被从边境站雇来做嚮导,带客人去首都卡卡托。 后排的女孩很快就开口了,声音清脆,英语很流利:「再等一等吧,一小时内还没人来,我们就往西开,开到哪儿算哪儿。」 达达应了一声,从后视镜里看向说话的女孩儿。那是个东方来的小姑娘,看起来至多二十岁,居然是个涉外记者。 她不算顶漂亮,但胜在娇俏玲珑,杏仁眼,娃娃脸,加上一头利索的短发和纸片人似的身材,像个可以被忽视性别的隽秀少年。此刻齐耳短发遮住了她的侧脸,她正低头对着手机上一张模糊的照片出神。 「你那枚信号弹,是从哪儿弄来的?」先前,他们遇上了沙暴,导航仪又突然罢工,车里的燃油眼看告罄,达达正要绝望的时候,这个自称赵影的小记者居然变戏法似地翻出一枚信号弹,并且成功地放上夜空。 可据达达所知,这玩意儿不能上飞机的吧? 赵影抬起头,眼睛里似乎蒙着一层雾气:「在边境站时候朋友给的。他们说这一带有医疗救援队活动,万一遇险了可以试试。」 「这可真是上天保佑。」达达说。 赵影点点头。其实给她信号弹的人,她压根不认识,但对方很热情,她也就收下了,没想到竟然真的派上大用场。 这一阵沙暴终于刮过去了,车厢里顿时安静下来,寂静的夜和泛红的天仿佛压抑着随时爆发的骚动,谁也不知道下一场沙暴和救援队,究竟谁会先来。 达达注意到赵影又在看手机上的那张照片,想了想,问:「是男朋友吗?」 赵影微怔,摇头:「不是。是个讨厌鬼。」 怎么可能?达达盯着女孩的眼睛,就算他不是情场老手,也辨得出那绝对不是看仇人的眼神。 「所以呢?你来尼度就是为了找他吗?」 「……算是吧,我就是想确认一下他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 达达摇头。女孩啊,就是固执,一个不能在一起的男人,活着还是死了,重要吗? 从国内出发到现在,赵影已超过24小时没有好好睡过,此时达达不出声,车外又是一片死寂,她很快抱着包打起瞌冲来。 一滴雨水打在镜头上,赵影发现自己正托着单反,站在一群记者当中。 她的镜头中央穿着军装的年轻男人正在接受表彰,军姿笔挺,五官出众,唯独左眼下方一道未癒合的疤痕,使这张堪比偶像的脸有了铁血的印记。 他向首长行了军礼,而后眼窝深邃的眸子从帽檐下向镜头投来一瞥,带着隐约的笑意,赵影食指一落,将这个眼神和泛光的勋章拍了下来。 突然,身后一身闷响,她转头,这才发现场景一下全变了。眼前哪还是什么授勋现场?明明是她所供职的sk集团主编办公室。 一叠稿件被主编拍飞,慢镜头一样飘落。 「你这些年给陆靳泓写过多少稿子?夸得跟花一样。如今这算什么事?收受贿赂、玩忽职守,开除军籍,这一条条新闻爆出来,让sk的脸往哪儿搁!」 主编怒气沖沖的声音忽远忽近,像是绞带的老式录音机。 在漫天乱飞的稿件中,一张纸不偏不倚地落在赵影面前,强光打照般纤毫毕现。 画面上是间混乱的小酒吧,金发碧眼的窈窕女郎醉眼惺忪,歪头倚在身边寸头的东方男人肩上,正对着镜头挑衅地笑。 男人左眼下方的疤,醒目得刺眼。 手机在掌心里震动,赵影茫然地抬起手,屏幕上一条短讯已经打开:【我们分手吧】 署名:陆靳泓。 啪—— 手机滑脱落地,赵影弯腰想去捡,眼前突的一黑,脚底失重,一下就惊醒了。 原来是睡着了,手机落在地上。 达达也被吵醒了,迷迷瞪瞪地看向四周,一片漆黑——一个小时已经过去了,而救援队并没有出现。 他从后视镜里看向赵影,才发现她眼眶红红的,像是刚刚哭过。 第2页 以为她是害怕,达达发动起车:「刚刚我做梦了,神明给我指路,你等着,我一定能载你出去。」 赵影开口,才发现嗓子眼堵着什么似的,只好无声地点点头。 车往西开,沙丘的后移速度很诡异,就像是自己在移动一样,参照物的不稳定让人分分钟失去对方向的判断,没有尽头的沙漠一点点地磨灭他们仅存的希望。 油箱的红灯开始闪烁。 车速越来越慢,直到完全停下。 而与此同时,车窗外的沙雾在不知不觉中又变浓,伴随着车窗的抖动,砂砾再度向玻璃发起冲击…… 他们,再度彻底被沙暴困住了。 达达从手套箱里取出一叠纸,递给赵影:「写点什么吧,总比干坐着强,指不定灵感爆发,写出什么旷世佳作来。」 他没说实话,其实,这是要留绝笔信了。 赵影心里明镜似的,但没有戳破达达。 笔尖落在纸上,她才察觉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写什么? 她甚至还没有决定,手已经有了自己的意志一样,笔画扭曲地写下三个字。 陆靳泓。 「赵,快看!快看那是什么?」达达兴奋地叫。 赵影抬头,只见伸手不见五指的沙暴中,两束远光破空而来。 强光刺破了沙幕,宛如神迹。 沙暴呼啸,车门窗压根无法开启,燃油几乎耗尽的小车苟延残喘地闪了几下车头大灯。 驶来的车对他们的闪灯毫无回应。 「他该不会没发现我们吧?万一撞上来就真完蛋了……」达达拼命地闪着大灯提醒对方。 依旧无回应。 就在达达绝望到要捂住眼睛时,终于,听见了来车尖锐的剎车声——它不偏不倚地停在他们的车边,熄灭了车灯。 沙太密了,赵影只能勉强看出那是辆吉普,比达达的车顶要高。 对于达达发出的信号,对方毫无反应,安静地停在他们旁边,毫无表态。 达达满身冷汗:「真被他吓死了……」 赵影看向沙雾中的吉普轮廓,轻声说:「他在等沙暴过去,这会儿我们都没法下车。」 「好吧,那起码闪个灯,示意一下吧。」 赵影看着窗外,心想,大概就是个高冷派吧。 无论如何,终于有人来救援了,达达这个乐天派顿时又来了精神:「你看,我说神明会保佑我们的吧?这就是神明派来的救兵! 赵影半开玩笑:「你怎么知道是救兵?说不定是来趁火打劫的沙漠强盗。」 达达哆嗦了一下,连忙否定:「不可能的,以前这一带确实有匪盗。这两年忙着内战,强盗要么投靠反对派,要么被政府军招降,早没人在沙漠里干活了——这儿才几个毛人?抵得过在城里打砸抢?」 「政府军和反对派,现在冲突还频繁吗?」 「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不打,不打就是在酝酿大动作,更可怕!」达达苦笑着说,「所以我不理解你为什么大老远来这里,难道不知道卡卡托现在很不安全吗?」 赵影把自己的手机递给达达看:「我知道的,就是因为看到卡卡托的前线照片,我才会来这里。」 那正是她在车上一直反覆盯着出神的那一张。 内乱刚过的卡卡托,满目疮痍,伤员都倒在废墟之中,穿白大褂的救援人员正在紧急救助。 达达眼尖,一下看见了右下角正蹲着处理伤员的医生,蓄着中东式的络腮鬍,还是一眼能看出英俊的东方轮廓。 「这不就是你要找的那个讨厌鬼吗?」 「嗯。」 三天前,休假中的赵影无意中在新闻报导里看见了这张照片,这个模糊的身影像一柄利刃,穿透了她自以为完美的心防。 作为sk的资深记者,尽管刚刚结束西非的工作正在休假,赵影还是毫不犹豫地向公司请命,来尼度替换同僚。 听说赵影要来尼度,身怀六甲的好闺蜜莫伊当时就杀到sk大厦,把她堵在办公楼门口,扳着她的肩盯着她的眼睛质问:「疯了吗?你刚从非洲瘟疫区回来,身体都没调养好又去跑战乱国?就凭一张照片,模糊得连脸都看不清楚,你怎么能认定他就是陆靳泓?何况你俩已经分手了,分手两年了!」 「是728天。」赵影说。 第2章 沙暴(2) 莫伊被她气笑了:「原来你还记得啊,你们分手都已经700多天了。再退一万步说,就算照片上真是陆靳泓,你去找他想干嘛?求复合吗?」 「怎么可能!」赵影矢口否认。她的骄傲才不允许自己那么做。 「那你过了这么多年,还去找他干什么?」 赵影白皙的小脸涨得通红:「我有话,想亲口问他。」 莫伊顿住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身为闺蜜,她怎么会不知道赵影在纠结些什么?那是陆靳泓啊,从小到大光环笼罩的天之骄子,把他的小丫头宠上天去的大男孩,怎么会突然就移情别恋、堕入尘埃了呢? 赵影轻声说:「放心吧,我就是想给自己一个了断,很快就回来了。」 莫伊抚着大肚子,颓唐地放弃了说服自己倔强的闺蜜:「你知道吗?小影,这些年,拼命三娘一样的你,让我都快要忘记你原来的模样了。」 「没办法啊,我要养活自己嘛!」赵影抱了抱从小一起长大的闺蜜,又贴在她的肚皮上轻声说,「乖,干妈不在的时候你不许折腾妈妈,要好好的哦。」 第3页 连莫伊都拦不住她,老赵更拦不住自家风风火火的闺女,继母林韵和弟弟林冉是连见都没来及见,赵影就背着行囊离开了楠都,谁的劝也听不进。 和陆靳泓分手的这两年,她跑遍了别人不乐意去的国家地区,潭虎穴什么都敢闯,及腰长发剪成了齐耳,白皙的肌肤晒成健康的小麦色,淑女裙都不知道多久没穿过了——上一次穿,大概还是她暗访会所的时候乔装用的。 业内送了她个头衔——头条小雷达。哪儿有头条哪儿有她,不管是什么刀山火海,都拦不住这个瘦瘦小小的女孩。 有人猜她是因为被甩了,才找刺激寻发泄。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这两年的拼尽全力是为了什么:她想试着去走陆靳泓走过的路,试图给自己一个答案,关于这个从不曾辜负过她的人,突然不告而别的理由。 渐渐的,赵影发现这种寻觅挺好的。 她在楠都出生,在楠都长大,在楠都念大学,毕业后留在楠都最好的媒体sk工作,刚开始被分配在娱乐新闻部,去一趟坎城电影节都要找其他媒体的同僚搭伴——因为她是路盲。 她曾经像很多小姑娘一样,习惯于依赖,恐惧孤独,离开爱情会枯萎。 可自从她逼着自己走出去,接受各种生存医疗培训、甚至战地集训,风餐露宿、全年无休之后,她才发现原来自己无所不能,而且可以做得很好。 渐渐的,她奔走的理由从寻找陆靳泓,变成了做自己想做的事。直到,整整728天之后,陆靳泓的照片重新出现在她眼前。 好吧,她承认,这个贯穿她整个青春期的男人,依旧是她拼搏的理由之一。 车窗玻璃的震动越来越弱,云雾般缭绕的沙暴终于一点点地过去了,砂砾渐渐沉淀。 停在他们旁边的那辆吉普突地亮起大灯,总算露出真颜。被黄沙覆盖的车身依稀还能看出迷彩涂层,车被改装过,进气口被挪到了车顶。 达达啧啧感慨:「真是有钱人。」当地人开的大多是发达国家的二手车,像这种进口改装车,他根本想都不敢想。 赵影推开车门,谁知道脚刚踩地,就整个儿陷进沙里,之前释放信号弹时不慎划伤的脚踝也生生地疼。 「既然发了信号弹求救,为什么不老老实实地待在原地等待救援?」男人的声音,是英文,发音纯正,硬朗而不留情面,从她身后传来。 赵影背对着他,顿时僵住了动作。 达达下车,连连赔着笑脸,又是道歉又是道谢,只差没把对方当神明降世给供起来。 对方沉默地听他说话,目光却一瞬不瞬地盯着始终没有转身的赵影。 「太感谢你的出现……我们的车没油了,而且导航失灵。如果你不来,我们还不知要在这里困到什么时候。感谢上苍与神明庇佑……」 达达一边说,一边不安地看向对方,因为他太安静,而且始终看向赵影。 这人身高一米八左右,穿着本地常见的迷彩服,束腰带,扎口裤和高筒靴,没有戴帽子,蓄着络腮鬍,三分落拓七分不羁,唯独一双眼睛眼窝深邃,左眼下方有一道浅浅的疤。 不像坏人。 也不像尼度人。 达达忽然觉得他有些眼熟,像……像赵记者手机里的那个医生! 「你……你是……」达达喃喃自语,没那么巧吧? 背对着他们的赵影扶着车门,转过身来,目光由下而上看向来人。 乌云蔽月,沙暴刚过,空气燥热而浑沌,她能听见心如擂鼓,想看,又不敢抬头。 希望太大,怕失望更重。 迷彩服遮盖了他的身形,只能看出人偏瘦,宽肩窄腰,露出的前臂结实有力。 鬍鬚修剪得很马虎,国内很少有年轻人留这样的须。即便如此,也没能完全掩盖这张会发光的面孔,因为他的眼睛生得太好看,睫毛纤长,眼眸深邃,像藏着整片星空。 可就是这双眼睛,此刻淡漠地看向达达,对赵影的目光视而不见。 陆靳泓念的是军医大,从小到大都留着板寸头,如今黑发居然已经能在脑后揪成髻,几缕碎发掉出来,垂在眼角眉梢,落拓得像是刚刚从战乱中脱身的僱佣兵。 熟悉,又陌生。 赵影的喉头发涩,几经张口都没能发出声音来,只有一个破碎的「陆」的发音。 可对方像是没有听见她的话,更没有认出她,转身绕到达达的车尾,俯身查看排气孔,然后用英文对达达说:「这车开不了,你们上我的车。」 达达心疼地叫唤:「这车我攒了好久钱才买的!」 「那你和车留在这里,我走。」毫不犹豫。 「……算你狠!」 达达悻悻地上车拿取私人物品,顺便深情地亲吻方向盘,暗自计划将来想办法带拖车来把爱车拉出去……一抬头,顿时发现车外的两人不大对劲。 小姑娘眼眶通红,死死地盯着男人的背影,像要用眼神把他雕刻在脑海里。 可自打她回过头来,男人就始终不曾再看她,片刻之前的凝视像从未发生过。任她怎么打量,他都淡漠地看向远方。 直到达达抱着东西下车,他才瞥过来一眼,没说话,转身跳上吉普,关上了驾驶座的门。 达达把自己的东西放上对方的车,又回头帮赵影搬东西,两人都在车里的时候,他压低声音问:「他是你要找的那个『讨厌鬼』吗?」 第4页 赵影单薄的背僵了一下,抱起巨大的行囊,随口说:「可能认错了。」 哪儿能啊! 达达坐在副驾驶座,偷偷看向后排的少女,她一直盯着男人的后脑勺,眼眶红了又红。 男人呢?始终板着脸,目不斜视。 达达问:「你怎么称呼?」 「不重要,」男人说,「送你们回营地之后,我们就分道扬镳了。」 啧,高冷得很,还真有点像「讨厌鬼」。 可这么冷淡的一个人,怎么会在如此深夜穿越沙暴出来救人?达达挠挠头,又问:「你是看到赵小姐放的信号弹,专门来救援的吗?」 「路过,顺便看看,没打算专门救人。」 达达挑眉,他们明明已经离开信号地那么远了,这人居然还能追过来,硬说是顺路,谁信吶?! 这辆吉普的视野和性能比达达的车好太多了,加上导航仪也正常,即便依旧时而不时地穿越沙暴区,车还是很稳,也很安静。 达达试图化解奇怪的安静,于是问:「你是这边救援队的人吗?华国人?还是日国?」 男人侧目,冷淡极了:「跟你有关?」 达达对车顶翻了个白眼。 「车上有止血药吗?」后排传来赵影的声音,用的中文。 达达不懂中文,回头问了句你说什么? 赵影看着驾驶座的男人,没有开口。 「她好像在问你。」达达说。 男人目不斜视:「抱歉,我听不懂她的语言。」 达达回头,做了个古怪的表情:「赵,他也许不是你们国家的人,但确实是个『讨厌鬼』。」 「你的感觉没错。」赵影咬唇,从后视镜里能看见那傢伙仍旧面不改色地专心驾驶。 她只好俯身,低头脱下鞋子。 沙粒窸窸窣窣地洒落,她不由倒吸口气————放信号弹时被石块划破的地方,凝固的血液把伤口跟袜子黏在了一起,不碰不疼,一碰钻心。 吉普突然急剎车。 达达和赵影往前一冲,刚想问怎么了,男人已经开门跳下车,打开后备箱拿东西,然后拉开后排车门,将一个白色纸盒扔在赵影旁边。 不等她开口,也不和她对视,他转身关门,跳上驾驶座,点火起步,一气呵成。 「他给你什么了?」达达问。 赵影低头,借着车顶的微光,看见药盒子上的英文说明,消毒止血剂。 她看向那傢伙,这是后脑勺长眼睛了吗? 第3章 荒城(1) 车穿过一片防沙林,驶入被高墙环绕的建筑群。 没有岗哨,长驱直入,显然不是军事区。 地面上露出一块暗红色图腾,大半部分被临时搭建起来的治疗棚所遮挡,但赵影还是认了出来——是无国界医生组织。 吉普车刚停,营地里唯一的小楼里跑出几个白大褂的人来,一边接近一边说,「keenan,你可回来了!这里有个病人,子弹伤到了肾脏……」 「准备消毒设备,我马上来。」 赵影微微蹙起眉,keenan? 来人察觉她的视线,问:「这两位是……」 keenan回头,看向站在吉普车边的赵影和达达,冷淡地说:「路上捡到的,请帮他们安排离开。」说着,步流星地走向亮着灯的房间,头也没回。 达达摸着下巴,凑近赵影:「人走了,你跟我说实话吧,赵。他就是你要找的『讨厌鬼』,对不对?」 「……嗯。」赵影眯起眼睛。 虽然他留着鬍鬚,蓄着略显邋遢的长发,穿着异国的宽大衣衫,说着纯正的英语,号称听不懂中文。 可是,左眼下的疤痕醒目,走路的背影挺拔如昨,他俩十岁相识,二十五岁分开,就算陆靳泓化成灰她都认得,会认错才有鬼呢! 达达挠着乱蓬蓬的头发,看向手术室方向:「那他为什么不认你呢?」 「我也不知道,总有……他的理由吧。」 这个理由,和他当初不告而别的理由,她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以她身为记者的名誉担保。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位于尼度边境站和首都卡卡托之间的无国界医生救护站,站里什么国籍、肤色、身份的人都有。 除了两栋用于治疗和住院的小二楼以外,院子里还有许多厚皮布搭建的大棚,里面有些桌椅和简单的医疗器械。 此刻虽是深夜,院子里依旧灯火通明,医护人员来来去去,忙碌不停。 在来尼度之前赵影就在非洲和这个最大的民间医疗组织打过交道,她钦佩这群人,同时理解他们。 突然发现陆靳泓也在这群人之中,她说不上是意外居多,还是与有荣焉更多。 赵影从来不信陆靳泓是因为贪图富贵想留在坎铎,才跟她分手的,从来不信。 可她也不明白,好好的军医不做,他为什么要隐姓埋名来这里行医? 稍微花了一点工夫,赵影找到了这处营地的实际负责人,一个名叫希亚的白人医生。 希亚听说赵影的来意之后显得很高兴:「这年头居然还有记者肯来,简直让我意外!尼度自己的医疗资源早就崩盘了,就算是我们也捉襟见肘。当务之急,是让外面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我们需要援手。」 赵影一边速记,一边点头,咬着笔桿,单手拧开瓶盖,仰头豪饮。 第5页 希亚看着她假小子似的形象,又看了眼她瘦弱的胳膊,不由问:「你是哪家媒体的,为什么派你这么小年纪的女孩子来跑这边的新闻?」 「二十六了,不小了。」赵影抹去嘴边的水渍,「而且我跑战区也有两年了。」 希亚有些意外,因为她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甚至还有点少年意气。「话又说回来,你来卡卡托为什么没有机构来接?怎么会搭乘黑车?」 「黑车司机」达达红着脸解释:「我可没有收赵小姐的车资,不能算作黑车。」 赵影忙替他解释:「时间紧,卡卡托那边的同事没法替我安排。达达是我请的翻译,搭他的车是因为顺路。」 希亚摇头说:「太胡来了!如果不是keenan发现了你们的求救信号,就真的危险了。」 赵影不动声色地问:「keenan先生和您一样,长期在这里工作吗?」 「那倒不是,keenan之前在坎铎地区服务,是近两年才过来的。」希亚笑笑,「不过他的技术很好,已经是我们这里的顶樑柱。」 是了。 陆靳泓一贯优秀,无论是作为军校学员还是实习医生,无论是在国内参与救援还是被派往坎铎做维和医生,陆靳泓一直都是人群中最耀眼的那个,军装早已挂满勋章。 这一点,赵影永远不会忘。 * keenan离开手术台的时候,黑夜已经过去,天色蒙蒙亮,大部分人都还没起,营地非常安静。 「回去补个觉吧,昨夜又是开车又是手术,身体会垮的。」同台手术的医生拍拍他的肩,意外地发现手底下瘦骨嶙峋,不由侧目。 犹记得,keenan刚来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那时他年轻充满活力,挂在口边的话是「忙完这段,我就回国去」,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瘦了这么多,而且不苟言笑,与人疏离。 keenan余光扫了眼停在院子里的车。 「赵记者已经出去了。」 keenan转身见是希亚,颔首示意,没多问就往宿舍楼走,就听希亚又说:「跟她一起来的人还没起,她好像是一个人出去的。」 脚步停了,头没回,过了会keenan才「嗯」了声,继续走。 希亚蹙眉,加重语气:「我看她一瘸一拐的的,脚不知道是怎么了,就说替她看看,小姑娘还不肯,倔得很。」 keenan已经上了两级台阶,顿住了,回头问:「有烟吗?」 希亚掏出烟盒扔给他:「省着点抽,断货了都。」 「好。」keenan说着转身,大步朝营地大门走去。 「为什么要故意跟keenan说这个?」同台的医生问。 希亚讳莫如深地笑:「你以为以kee的个性,为什么会在昨夜那种天气里,突然提出要出去『绕绕』?」 「什么意思?」 「相信我,让他去见那个记者,比给他睡得昏天黑地还解压。」 * 此刻,天高日朗,明晃晃的太阳光照得沙地泛着金光,胀眼得很。 赵影只在宿舍里打了个盹,睁眼就再睡不着了,出来就听说keenan还在手术台上,于是她在院子里盯着手术室的窗发了半晌呆。 这事儿,过去的几年里,她常常干。 只不过不是在这么简陋的营地,而是在清城附院的手术室门口,一坐七八个小时,稿子写完了,便当吃完了,手术室里的人还是没出来。 订的火车票发车在即,她只能背起笔记本电脑匆匆打车去高铁站,上了火车,行到几百公里开外,陆靳泓的电话才追过来:「我下手术了,你在哪儿呢?」 「高铁上呢,明天魔都有个新闻发布会要跟,我等不及你了啊,」赵影咬着火车上买的大酱饼,一边说,「我替你带了盐水鸭,放在导医台小红那儿,你记得去拿。手拎袋里的衣服鞋子是我看着给你买的,不合身你就寄回来给我拿去换。」 电话那头陆靳泓的呼吸声清晰可闻,赵影听得都心疼,急忙又说:「等我下次有假了,再来看你,你快回宿舍睡觉去,这手术怎么那么磨人吶?七小时还是八小时了都……」 「我想你。」 她说了一半,忽然被他的低语打断,柔肠百转,最后只问出一句:「你什么时候才休假?」 陆靳泓沉默,轻声说:「最晚下个月吧。」他已经很久没休假了,攒下的假期应该能好好陪一陪他的小姑娘。 可惜,这个承诺到头来也没兑现。 之后没多久他突然被派去了坎铎执行维和任务,再回国的时候身上背了二等功,被全员表彰,赵影作为记者受邀出席…… 太阳升起来了,晴空万里,有点像陆靳泓接受二等功表彰的那天。 赵影回忆着,那天他们说话了吗?好像说了,在人群里,擦身而过的时候,他俯身低语:「又偷喝奶茶不擦嘴。」 就这一句。 她红着脸,擦擦嘴角。骗子!明明干净得很。 隔着人群,她看见被战友们簇拥上车的某人,遥遥地投来一个坏笑,明明是张英俊正直的脸,偏偏笑起来蔫儿坏。 她都记得。 两年多了,她还是记得所有细节。 忽然,面前沙地上多了人影,赵影迷迷糊糊的抬头,眼前络腮鬍须的男人和记忆中的阳光大男孩两相重叠。 一样的眼睛,一样的疤,天差地别的气质。 第6页 他挡住了阳光,影子将赵影整个笼住了。 她问:「手术结束啦?」当然,是中文,甚至还很亲昵。 可对方没答,黑亮的眼里情绪藏得不见踪影。 赵影自嘲地笑笑,拢了下耳边的碎发:「你都不用睡觉的吗?kee...nan?」流利的英文。 两年的涉外工作,让她的哑巴英语有了质的飞跃。如果是曾经的陆靳泓一定会赞赏地摸摸她的脑袋,再在她额头亲上一口。 可keenan只是淡漠地瞅了她一眼,掏出烟,点燃,背靠着墙看向朝阳。 「来找我,为什么不说话?」用英文和他说话,这感觉真诡异。 keenan看她,嘴角一勾:「谁说我来找你?」 左右就她一个,不是找她还能找谁? 「这凳子,」他拿烟指着她坐的地方,「我习惯在这儿抽菸,每天下手术后。 第4章 荒城(2) 瞅了眼身下的石凳,赵影撇嘴,撑起身:「让给你,都让给你。」起身太急,扯着伤口了,她不免倒抽一口冷气,死要面子,硬生生又给吞了回去。 keenan的眼神藏在菸蒂明灭的红光之后,掸了掸菸灰,随口问:「伤口怎么样了?」 她已经换上营地里的黑色拖鞋,没穿袜子,白皙的脚丫,素净的趾甲,受伤的脚背上覆着块三公分见方的纱布。 察觉到他的视线,她不自在地蜷了蜷脚趾,可怜兮兮的样子。 「一点小伤。」嘴上倒还硬气。 赵影挪到他身边,学着他背靠着石墙。 陆靳泓一米八,赵影一米六冒头,身高差还是老样子——拥抱的话,她的脸刚好埋在他胸口。 交往那会儿,陆靳泓总爱笑她矮,可又不愿意她穿高跟鞋。「伤膝盖,而且你就算穿了高跟鞋也没有超模脸,不如安心做个霍比族美少女。」 毒舌坏嘴,豆腐心。赵影嗅了嗅鼻子,发酸。 keenan看看她,孩子气的侧脸委屈巴巴,他蹙眉:「让我看一下。」说着,人已经蹲下身,菸头毫不在乎地扔在地上,被沙湮灭。 从赵影的角度,刚好看见他军绿色t恤下耸起的胛骨,她下意识地心疼了一下。 「伤口还会疼证明没完全癒合。这里是尼度,一点小炎症都可能要了你的命。」keenan蹲身在她面前,边说边揭开那块纱布。 疼!疼!疼! 赵影呼痛地嚷:「猪头,你下手能不能轻一点啊!」楠都话,糯糯的,从小她都是用方言跟陆靳泓说话的。 陆靳泓是南方沿海城市的人,十来岁刚刚转学来楠都的时候还一口南方普通话,被同龄人狠狠地嘲笑过。 但不过一个学期而已,他就硬是练出一口标准的普通话来,就连赵影也望尘莫及。于是,后来交往中赵影说软糯糯的楠都话,陆靳泓一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别人听着别扭,他俩却沟通得天衣无缝。 这一句楠都话冒出来,赵影愣住了。 可keenan动作都没打顿,像是真没听懂那句娇嗔,看了眼红通通的伤口,站起身:「跟我进去处理一下。」 见她没动,他将地上的菸头又踩了踩,面无表情地说:「如果你不想在尼度当瘸子的话。」 你才瘸子!你全家都是瘸子!欺负她不懂医?这点小伤能瘸才有鬼呢! 赵影调头就往营地走,奈何脚背吃痛,走两步就认怂了,又开始一瘸一拐。 keenan的影子被她踩在脚下,她仿佛看见影子向自己伸了伸手,可她一回头,keenan正双手抄兜,目光放空,好似眼前压根没有她这个人。 治疗室里很安静,黑人护士正在打瞌睡,被轻扣在桌面的手指惊醒,迷迷糊糊地打了声招呼:「嘿,kee?你不是刚下手术吗?」 keenan走到柜子前找药,「她受了点伤,过来处理一下。」 「你好,我是莉莎。」护士伸出手。 赵影与她握了下,「你好,我是赵影,华国来的记者。」 莉莎楞了一下,华国?keenan是哪里人来着?她想了半天,才意识到自己对这个越发沉默寡言的男人其实一无所知。 「我来吧。」莉莎去接keenan手里的药。 「我来,你继续睡。」keenan下巴一抬,又对赵影吩咐,「坐那边去。」 莉莎伏在案上,看向治疗床上的东方少女。她正背对着窗外的晨曦,低着头,温柔地注视着替自己处理伤口的男人。 女人的直觉告诉莉莎,这姑娘是冲着keenan来的。 碘酒擦在伤口上,赵影疼得缩起了脚趾,嘶地抽了口冷气,低声哀求:「轻点儿。」 keenan抬头,浓眉下琥珀色的眸子安静地注视着她。 赵影只好又用英文说了一遍。 他神色平静,继续埋头处理伤口:「多大人了,这么点疼都忍不了。」 「你说我多大了?」赵影故意反问。 keenan起身,将棉签丢进垃圾桶:「这得问你自己。」 哼。装,继续装。 莉莎的视线在两人之间转动,眨了眨眼对赵影说:「往后这种小伤口直接找我就好,kee的手可是动大手术的。」 赵影不好意思地解释:「他去外面抽菸,我们偶尔碰见的。」才不是她小题大做呢。 莉莎满脸意外:「抽菸?kee,你会抽菸吗?」 keenan的背影顿了一下。 赵影挑眉。是谁刚刚在院外,义正言辞地控诉她占了自己「每天」抽菸坐的椅子来着? 第7页 大骗子!撒谎都不带打草稿的!亏他还曾是军人呢。 「谢了,莉莎,先走了。」keenan洗了个手,就像没听见莉莎的问话,转身就往外走。 无解,赵影只好道了个谢,然后一瘸一拐地跟着离开。 忽然,他反手抛了个东西过来。 赵影眼疾手快地接住,一看,是颗透明花纸包着的草莓果糖,大概是尼度当地产的,劣质里透着淳朴,跟二十年前吃的那种一毛钱一颗的糖果似的。 赵影剥开糖衣,丢进口中,浓郁的香气唤醒了记忆,在遥远的从前,十六七岁那会,争强好胜的她在运动会里跑摔了,陆靳泓就不知从哪儿变出的糖来哄她开心。 也是草莓味。 她舌尖卷着糖果,字正腔圆地说:「这里没有别的人,咱能不装了吗?」得不到他的回应,她又接着说,「你明明就能听懂,明明什么都记得,干嘛要装作不认识我?我又不是来找你复合的,你到底怕什么呀?」 她说到「复合」两个字的时候,keenan的脚步终于顿了一下。 江南小妞柔弱,但骨子里又有股子蒲草韧如丝的坚持,她执拗起来,谁都拉不住。 比如现在。 赵影一瘸一拐地挡在男人面前。 keenan看向她红了的眼睛,终于开口了,低沉的英语:「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如果是跟我说话,请用英语。」 赵影气得要吹鬍子,如果她有。 她居然给忘了,假如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降住她,那一定是陆靳泓,她总是被他气得七窍生烟,又爱他爱得百折不回。 「你根本没有一毛钱的地方像尼度人,就算你留鬍鬚,扎发髻也不像!」她固执地继续用普通话说,「你说听不懂我的话,我问你,你如果不是华国人,那是哪里人?」 他眼窝深邃的眸子,平静无波。 冷场三秒,赵影咬牙切齿地换成英语,又说了一遍。 他终于反问了一句:「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就想要个答案而已。」 「你想要什么,关我什么事?」 很好,关你什么事,关我什么事。 嘴里的糖甜得发腻,赵影却觉得想掉眼泪。可惜,她不做爱哭鬼已经两年了,七百多个独处的日日夜夜教会了她如何只红眼眶,不落泪。 嘴角抿了又抿,眼泪总算没掉。 「跟上。」keenan站在门口,冷淡地招呼。 赵影跟过去:「干嘛?」 帘子被掀开,原来是餐厅,饭菜香顿时传了出来,她饿瘪的肚子发出咕噜噜一阵响。 她偷看了他眼,keenan面无表情,像是压根没听见,放下撩起的帘子,转身就走。 「你去哪儿?」 「跟你有什么……」keenan躲开了她的视线,似乎犹豫了一下,才说,「补觉。」声音已经在帘外了。 他不吃饭吗?不吃饭为什么要来这里,只是为了……送她来吗?赵影若有所思地看着逐渐平静的门帘,拿手背用力地擦了下眼角。 keenan站在营地的院子里,目光有意无意地看向一隅。 墙角处的地面上一抹影子悄无声息地朝后缩了缩,消失在临时治疗棚的阴影中。 他捏紧了拳,面无表情地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 达达起晚了,赶到食堂的时候早餐已经停止供应,正郁闷呢,忽然听见有人招呼,一抬头才发现是赵影。 她正坐在桌边,面前替他留着清粥大饼,还有一杯半热的咖啡。 「……赵,你简直就是天使,女神。」达达心满意足地享用早餐,一边又问赵影的打算。 「我想去卡卡托。」 达达疑惑:「你不是已经找到讨厌鬼了吗?」 对于他用讨厌鬼来代指陆靳泓,赵影好气又好笑:「我可不光是来找人的。」虽然确实是为了找陆靳泓才来尼度,但既然来了,自然得带着稿子回去,这是她的职业素养。 「那你等着,我打听打听城里的情况,局势稳定的话我就送你回去。」过了会,达达擦着嘴回来了,「下午刚好有医疗车进城,可以捎咱俩一程。」 赵影点点头,下意识看向门口,空荡荡的,那个落拓的身影并不在。 「你在找keenan是吧?刚刚我替你打听过了。」达达压低声音,「没老婆,没小孩,没女伴,孤家寡人,生人勿近。」 赵影:「……」 三无产品吗? 达达挠挠头:「他们说这傢伙不近女色,只能当朋友,不能当情人,要么心里有人要么就是gay。」 赵影一口水呛住:「他们跟你说这些干嘛?」 「我说他看起来不错,他们就跟我说了这些,怕不是以为我看上他了?」 「……达达!」 达达举手投降状,连声说:「知道了,知道了,他是你的『讨厌鬼』,旁人勿扰。」 赵影露出个你知道就好的表情,而后转头看向窗外,嘴角不经意地弯起弧度来。 达达抿了口咖啡,看着少女微笑的侧脸若有所思。 直到下午去卡卡托的医疗车出发,keenan都没有再露面。 赵影和达达坐在卡车的后拖厢里,面对着面,达达把靠近车头的位置让给了赵影,「万一急剎车,起码由我垫着。」 莉莎挑眉:「同样是女士,为什么我得不到这样的照顾?」 第8页 达达笑眯眯地说:「因为你看起来比我还要强壮一点。」 莉莎哼了声,转头问赵影:「赵小姐,你和keenan原来就认识,对吗?」 赵影不置可否,反问她为什么这么问。 莉莎说:「他冒着沙暴把你们救回来,七个小时的手术结束顾不上休息,非要亲手帮你处理小伤口,最重要的是,他居然顺走了我的水果糖。」莉莎笑起来大眼睛黑白分明,透着慧黠,「是给你的,对吧?」 赵影失笑……说好的,不拿百姓一针一线的呢? 达达看向赵影被裤管挡住的脚踝,无意识地掰着手中的草根。 「他,我是说keenan是什么时候来这里的?」赵影问。 莉莎想了想:「两年前的现在吧。」 陆靳泓和金发大妞的照片传回国,给赵影发分手简讯,也是两年前的秋天,差不多这个时候。 「他那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还有什么呢……keenan刚来的时候不是这样的,那时候他虽然也对出身闭口不提,但还算开朗。记得他刚来的时候,有受伤的尼度女孩看中他了,追他追得人尽皆知,结果keenan当众跟人家小姑娘说他有未婚妻,很快就要回国结婚。」 达达小心翼翼地看了赵影一眼,小姑娘的眼眶果然又红了。 莉莎接着说:「但后来,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keenan再也不提回国的事,也没再说起过他的未婚妻,人也越来越独,不爱搭理人。唔,大家都在猜是不是被国内的女朋友抛弃之类的。」 第5章 荒城(3) 聊着天,车很快就进了卡卡托的地界。 这是个古老的城市,曾经繁华,人口密集,盛产石油,商旅如织,而现在…… 赵影看向街边凋敝的店铺,关门的关门,损毁的损毁,偶尔有当地的孩子在断壁残垣上奔走嬉戏,成年人则大多愁容满面,十有七八背着枪,叼着烟,行色匆匆。 达达看着窗外,自言自语地说:「这里也曾经是人间天堂。」 赵影按了按他的肩,一时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她在西非的时候也曾接触过流离失所的灾民,他们的眼睛就像此刻的达达,布满了迷茫和仅存的留恋。 在卡卡托狼藉的街区之中,一栋十几层高的楼房格外醒目。 达达说:「政府和反对派要开发布会,都会在那里张贴告示,所以世界各地的记者们都住在那儿,相对来说也比较安全……谁也不会傻到跟媒体过不去。」 莉莎把赵影和达达放在酒店门口,他们自己则去市区的医院补给。 酒店的金属名字已经褪色,勉强能看出石油国际酒店的字样。 果然,一进门,大堂正中央就是块告示牌,上面乱中有序地贴着各种告示。 最上面的一张写着,下午三点,政府召开说明会,地址阿波罗厅。 一看时间,两点五十五。赵影正想找人问阿波罗厅在哪里,就被人塞了张单页在手心,上面是英文字,写着「救救尼度」,下面的图案是山河破碎,触目惊心。 跟着发传单的人,赵影很快找到了阿波罗厅,达达因为没有记者证,只能在外面等。 赵影才刚走进去,就看见有人远远地朝她挥手,一边用普通话招呼:「赵影,这里!」 「程科!」 「我完全没想到,你真的来了。」程科是sk的资深记者,三十五六岁,如今已经在卡卡托驻守了近两个月,晒得黝黑,「收到邮件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怎么会是你呢?宋大少爷怎么能捨得派你来这儿啊!」 赵影坐在程科旁边,不以为意地说:「宋彦?他哪儿管得了我。」 程科哈哈大笑:「是是是,董事长都束手无策的宋大少,也就唯独怕你拼命赵三娘。」 赵影嫌弃地说:「真难听。」 「但贴切!」程科压低声音问,「说吧,你怎么会来?」 「你太太不是刚生了胖小子么?来换你回家抱儿子,还不好吗?」 「我才不信!之前公司一直说没有合适人选来替换我,怎么突然就把你给派来了?而且宋大少上次为了你去非洲的事大发雷霆的吧?这事儿可还余威犹在,谁有胆派你来接替我,是不想在sk干了吗?」 「分析得那么缜密干嘛,又不给你发额外稿费。」赵影笑道。 程科也笑起来。在sk本部的时候,他们都爱跟这个资历最浅的「资深涉外记者」合作,因为人人都知道跟着赵记者有头条,而且她身上没有女孩子的娇气,却有少女的爽朗。 两人闲话了几句时局,赵影忽然问:「你知道卡卡托这里有没有国际维和部队的人驻军吗?」 程科意外地说:「尼度政府一直抗拒国际维和部队入境,所以暂时没有吧……说起来。如果有,哪儿至于打成这样?」 赵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程科问:「你问这个干嘛?」 「没什么,随口问问。」话虽这么说,脸色可不是这么回事。 程科想起传闻里赵影有个前男友,似乎就是维和部队里的?可是,那都多久以前的事了……什么了,还有这么长情的年轻女孩么? 当地官员已经开始登台演说了,无非是说明前一场冲突的人员伤亡,并控诉反对派的发指行为。 程科说:「总之都听听吧,反对派那里就又是别的说法了。」 第9页 赵影点头。对尼度的这笔糊涂帐,她早就有所耳闻,一千个人口中,一千种真相,活生生的罗生门…… 就在场内一瞬的安静中,突然爆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破声! 阿波罗厅的玻璃震了震,头顶的石灰随之脱落。 会议厅里瞬间爆发出尖叫,大多数人条件反射地蹲下身,躲在桌板下,只有少部分记者争分夺秒地端着摄像机、单反破门而出。 程科本想拉住赵影让她躲一躲,结果一抬头,只看见女孩已经抓起单反飞奔而去。他终于知道小姑娘「头条雷达」的称号真不是浪得虚名。 但这孩子刚毕业进sk传媒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的,程科依稀记得当初男同事们茶余饭后都在说娱乐组的小赵记者又清纯又呆萌,着实可爱。 可如今再说起时事新闻部的赵影,谁还记得她曾那么软萌?听说被男朋友分手之后,她就转了性似地战乱病疫地区去了个全,胆大手快,镜头狠准,竟然真的业界混出了名头来。 程科心想,后生可畏,可惜女孩子啊,勇敢到这份上就不可爱了。 这时候,石油国际酒店的一楼大堂早已一片狼藉,刚刚还竖着的告示牌被炸飞在墙角,登记台背后的世界时钟被表面也被飞溅的碎片打碎了。 石灰混合着□□味,弥散在大厅里,受伤的前台小姐倒在血泊中,捂着脸抽搐,而肇事者早已逃得无影无踪。 赵影和另外几个陌生记者追出酒店大厅,才发现不远处平房的顶上正在冒烟,紧接着就听见有人高喊着什么沖了过来。 等在报告厅外的达达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赵影身边,忧心忡忡地说:「他们说市中心那边,刚刚又起冲突了,好多人受伤。」 赵影快速地挎上相机,「我去看一下。」 达达问:「我带你去。」 「那些人不见得都走了。现在还是很危险,何况我过去是为了工作,你去干什么?」 达达面无血色:「我的家就在那里。」 赵影一愣,指着门口胡乱停放的两人摩托,问:「这个你会不会开?」 「会。」 「走吧,回头再给人还回来。」 达达载着赵影,跟着沖在最前面的几个外国记者往出事的区域急行,行驶到那儿的时候,赵影一眼就看见了熟悉的车——keenan的那辆迷彩涂层的吉普。 莉莎他们的救护车也已经赶过来了,此刻医护人员都已经进入街道实施救援,看起来冲突双方都已经撤离了。 赵影顾不上找寻keenan,因为眼前的一切实在太惨烈。附近的房屋门窗碎裂在地,受伤的平民倒在路中央,血从身下渗进地面的石头纹路里。 达达穿过人群,快步朝街道深处跑去,赵影拍了几张照片,又帮忙搭手抬了担架,搬开压住人的车辆……手上身上都沾染了血污也顾不上管,太阳穴突突直跳。 自然灾害让人生畏,瘟疫疾病让人痛心,可人类居然还在用战争的方式自相残杀。 终于,赵影在街道一侧的小巷子里看见了半跪着替处理伤口的keenan。 白大褂,眉宇之间满是凝重,唇紧紧地抿着,正要卸除乳胶手套,试图去医药箱里找什么。 「需要帮忙吗?」普通话。 「给我纱布。」居然也是普通话。 可赵影根本顾不上这种事,她按照他的要求一一递着东西,然后帮助他托着伤者的臀,送上担架。 keenan的手套和白大褂上都是血污,就连脸颊上都被溅上了血点,毫不在意地走向另一个靠在墙边的伤员。 赵影跟在他身后,余光里察觉不远处有人在拍照,是同行吗?不像。 出于职业敏感,她立刻察觉到有哪里似乎不对劲,与其说是记者在记录现场,她觉得眼前的人更像是在摆拍—— 拍照的人戴着白色的救援作业头盔,被拍的人也戴着头盔,怀里抱着个裙子和脸上都是血污的尼度小姑娘。 小姑娘大概被吓傻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向镜头,一脸无辜。而抱着她的男人则伸出了大拇指。 快门一闪,男人立刻把女孩丢在地上,转身去看同伴相机里的照片。 小姑娘这才回过神,伸手抱住对方的大腿,一边指着不远处委顿在地的妇人,一边苦苦哀求。 可是白头盔却厌烦地甩开了她,头也不回地跟同伴上了摩托,从满目疮痍中的街道扬长而去,留下哭哑嗓子的小姑娘。 这一幕被赵影尽收眼底,她快步上前抱住小女孩,拍着她的背温声安抚。 女孩立刻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拽她走向墙边那个垂着头的老妇人。 尽管听不懂女孩的土话,赵影也能明白她是在求自己救救妇人。 她轻轻呼唤,老妇人纹丝不动。她伸手,还没碰到对方,就被拉住了手腕。 「你退后。」keenan眼神沉静,紧抿着唇,确定赵影离开了一些,才轻轻托起妇人的下巴,探看鼻息。 子弹正中胸口,人已经没了。 小女孩见状立刻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无论如何都不让救援人员搬走母亲的遗体,直到被人从地上抱了起来。 是达达。 他身上脏兮兮的,红着眼睛将小女孩抱起来,擦拭她源源不断的泪水:「翡翡,不要再这样哭了,你的阿妈在天上会难过的。」 第10页 被唤作翡翡的小姑娘几乎要哭得背过气去。 达达抱着小女孩要走,赵影下意识地问:「你的家人还好吗?」他说过自己家就在附近。 达达苦笑,点点头:「我把『他们』带出来了。」语气有点奇怪。 赵影看见抱着小姑娘离开的达达,裤子背后的口袋里戳出一截照片,照片上似乎是一家四口的合影…… 她脑海里划过一个念头,然而根本没来及细想,只听远处有人惊呼了句什么,她只看见莉莎正在远远地对她比划,焦急万分。 怎么了—— 赵影疑惑地回头,只看见一个破衣烂衫的少年正手持着一把木仓,枪口黑洞洞地瞄准着她! 电光火石间,她甚至连躲都不知能往哪里躲,仿佛能看见灰头土脸的少年扣动扳机的食指一弯—— 砰! 啪! 一扇窗户被击碎了,与此同时,落地的碎砖砸得粉碎,蹦出老远。 开木仓的尼度少年捂着骨折般疼痛的手腕,呆若木鸡地看向正快速俯身拾木仓的医生。 刚刚,似乎就是他用地上的石块,踢飞了自己的木仓。少年怒从心起,噼手就要攻击医生,没想到他就像后脑勺有眼睛似的,反手一扣,轻松地把人钳制在肘下。 keenan单手拆解了手木仓,弹夹应声落地,动作娴熟得仿佛做过无数次。 少年见状,终于放弃了挣扎。 「你没事吧?」赶过来的莉莎关切地问。 赵影摇头,又说:「弹夹已经卸了,他没有威胁了。」 莉莎点头示意自己明白,快步上前,从keenan手下拉出少年。 那孩子瘦得可怜,眼白通红,小小的胸脯起伏着,恶狠狠地盯着赵影。 莉莎用土话说:「她不是你的敌人,她是来帮助我们的。」 「她也带着这个,她跟他们是一伙的!」少年指着赵影胸前的相机,用愤怒的口吻说,「杀人偿命,都应该死!」 莉莎揽着孩子,将他按在自己腹前,低声说:「好了,莉莎阿姨知道了,乖……你先回去休息,我们晚点再说好吗?」 孩子被人带走了,莉莎疲惫地转过身,看向已经冷静下来的赵影,说:「这孩子全家只剩下他一个人幸存,受了刺激,神智有点不清楚。几年前我们就送他去了好几次福利院,他都又跑回来了。木仓大概是他捡的,他对你没有恶意,只是头脑不清醒。」 赵影说:「没事,我也没受伤。」 莉莎疲惫地吐了口气,而后慢慢看向正俯身收拾医药箱的keenan,不无疑惑地问:「kee,你以前当过兵吗?刚刚你拆木仓的动作——」 「没有,弹夹是被石块砸坏了,自己脱落的。」keenan提起医药箱,也不管被肢解的木仓还在地上,就离开了,「我们的工作结束了,政府的医疗救援已经来了。」 果然,尼度当地的医疗队已经姗姗来迟,开始交接,莉莎连忙跑去交涉。 赵影终于垮下肩,觉得疲惫异常。 「你不适合这里,」keenan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这就是尼度的常态,谁也制止不了,谁也救赎不来。」 「可不管是你们,还是我们,来尼度不就是为了救他们吗?」 keenan冷淡地说:「谁都不是救世主,我们不过是把生命损失降到最低。」 他们的交谈已经恢复了英语,在携手救援时的国语交谈似乎从未发生过。 赵影忍住心中的疑惑,跟在他身后离开,却看见一双双从破碎了的窗户里偷偷打量他们的眼睛。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问:「刚刚那几个戴白色头盔的是什么人?」 没想到,她才才刚刚提到白色头盔,keenan就猛地停下脚步,回头严肃地看着她:「那些人的事,你不要管,不要拍,不要问,听见没有?」 「抱歉,我英文水平很差,听不懂你说什么。」 他瞪着她,赵影不甘示弱。 「听话。」语气里带着无奈,和一丝宠溺。 赵影愣了下,终于收起剑拔弩张的气势,唔了一声。 第6章 荒城(4) 赵影本是跟达达一起来的,可回程却找不到达达的身影,只好跟着营地的救护车一起离开。 按原计划,她是应该留宿石油酒店的,可才跟司机说了两个字,副驾驶座的keenan就打断了她,不容置喙地说:「直接回营地。」 「我要回石油国际酒店,同事还在那里等我呢!」 「营地还有病人等着救治,没空绕路送你。」keenan头都不回,「要想去酒店,自己想办法去。」 她能有什么办法出来!难道用两条腿走到卡卡托吗?怕是人还没到,腿就废了。 司机压根没有再听取赵影的意见,一脚油门到底,开得飞快。 赵影心里像憋了一团火,一路上半个字也不肯再说,盯着窗外的断壁残垣出神。这里的局面,比她在国内所了解到的更加混乱,而从政府介入的时效性来看,显然是不够的——倒霉的都是平民百姓。 生活在国内的时候,总觉得是太平盛世。 走出来,才发现太平的不是这个年代,而是她的国家。 思及此,赵影的眼神不由柔和。前座的那傢伙啊,曾经也是为了守卫这份和平而穿上军装扛起枪的英雄,她比谁都知道。 车行驶到无国界医生营地时,里面早已经乱闹闹的,伤员们已经陆续被送来,重伤患者被担架抬进楼内的手术室,轻伤的则留在治疗棚和路边等候。 第11页 为数不多的医疗人员忙得团团转,一见到keenan回来,立刻有人拿着文件迎上前,他一边脱下被弄脏的白大褂,一遍听取对方说明急需手术的病人情况。 赵影站在不远处,刚好看见他脱下宽大的白褂露出贴身的军用背心,肩胛骨是露出来的,瘦削得好似凸出来。 他从前不是这样的! 赵影至今都记得,陆靳泓还在念军校的时候有次实战演练,她费尽心机地混进了报导队伍,得以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近距离拍摄。那时候,穿着搏击背心的陆靳泓肌肉虬结,宽肩窄腰,就算隔着布料都能感觉到层次分明的腹肌。别说他只是医疗兵了,就算是放在普通兵种里也毫不逊色。 可如今,他又像是生了一场大病,又像是失去了耐以生存的精神支柱。究竟怎么了? keenan很快套上了干净的白大褂,拿着血型表快步走向手术室,可行了一半,他突然回头看过来,恰好对上赵影的视线。 两人中间隔着伤患和医护,声音纷杂,他说了什么赵影压根听不见。 她疑惑地看着他,又目送他在护士的催促下转身,投入手术间。 手术室的门关上了,像多年前一样——他有他的使命,她也有自己的。 赵影打开镜头盖,开始在营地里拍摄,尽可能将陆靳泓的影子从脑海里撇除出去。 镜头里那些痛苦挣扎的眼神,悲天悯人的眼神,求助的手、施救的手,奔走中沾满泥土的鞋履,还有被血污沾染的衣摆和袖笼……被一一捕捉。 大学时代,教授很喜欢赵影,夸她「心明眼亮,腿勤手快,镜头里能有新闻的灵魂」。 可毕业之后进了sk,她被发小兼少东家的宋彦宋公子塞进了娱乐新闻组,做起职业娱记,若不是两年前陆靳泓突然出事,她或许还鼓不起勇气转行。 当初她痛哭了一场,剪短了十几年的马尾辫,白纸黑字一纸申请递给sk高层——要么换岗,要么换人。 好在,虽然宋大公子百般阻挠,赵影还是顺利进了新闻部。从此开始跑实地、参加外训,脏活累活没人去的她都抢着去,恨不得一年攒出人家十年的功力。 功夫不负有心人,两年没日没夜的拼搏,让她顺利取得灾难新闻和战地新闻播报的资质,甚至成了sk最年轻的「资深记者」。 个中辛苦,只有闺蜜莫伊知道一二。 镜头一转,赵影的注意被一道视线所吸引。那双眼睛带着审视、探究,还有一闪而逝的敌意。 可是当赵影飞快地按下快门,然后抬眼去看的时候,那人已经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去,没有与其他人交谈,径直回楼里了。 她打开相机的显示屏——那个二十出头的男人鹰钩鼻,亚洲面孔,穿着土布衣衫,拄着拐杖,拍摄的那一瞬他确实是在审视她,绝对错不了。 可是,为了什么呢? 「嗨。」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下,赵影一惊,回头看见是莉莎。 莉莎瞥见了赵影的相机屏幕,说:「嗯?你拍了熊辉?」 赵影问:「他也是这里的病患吗?」 「是野外受伤被捡回来救治的,骨折,伤好得差不多了还不肯走,自称失忆。」莉莎苦笑,「相比起城里,营地这边反而安全,所以他们总想多留一天是一天。」 赵影点点头。 「对了,keenan说你可能需要电话和网络,让我带你去电话室。」莉莎眨了眨大眼睛,「忙成这样了,居然还惦记着你的事,真让人意外。」 说是电话室,其实不过是营地门房里的一个简陋隔间,里面粗粗的电话线就那样裸露着,老式电话机让人分分钟穿越回上世纪。 莉莎说: 「这条线路一般情况下是通的,政府军和反对派都刻意保护它,毕竟出了事还得这边去救援,谁都不想自己的人死。可以打电话,也能上网,就是网速大概只有上个世纪的水平。」 赵影点头,先给石油国际酒店去了电话,结果打到第五通才有人接听,对方操着难懂的口音叽哩哇啦说了一堆,赵影勉强听懂了核心:太乱了,石油酒店不安全,媒体要么回国了,要么搬走了,酒店没有工作人员能接电话。 也不知道程科怎么样了?赵影惴惴地想。 莉莎摇头说:「你就别惦记着住石油酒店了。我们离开之后,那边又有一场小规模爆炸,完全不知道是什么人干的,政府和反对派都没有出来宣布负责。这会回去,不是明智之选。」 赵影脱口而出:「又爆炸了?」 「嗯,跟第一次的一样,小型自制的炸药。」莉莎感慨,「幸好,你已经跟keenan的车回来了。」 因为还有病人要照顾,莉莎将赵影一个人留下先行离去。电话室里隔音很差,赵影一边打字,一边还能听见营地里不间断的喧杂。 这网络确实能用,但也确实够渣。才刚拨号连线,就又掉了,上上下下,这种上网体验赵影还是小学那会儿感受过。 终于,连上了,她才刚把组好的稿件给sk新闻部发过去,右下角的企鹅号就跳了起来。 莫伊,宋彦,还有几个其他同事。 「有信号了给我报个平安,臭丫头,你怎么能让孕妇替你担心?」 赵影想像着莫伊那张贤良淑德的小脸凶神恶煞的表情,心情不由好了些,给她留言:「我在无国界医生营地,我找到他了。」 第12页 不过,他不肯认我。这句赵影没写出来,怕惹莫伊心烦。 紧接着是sk少东家宋彦的留言,一连串的表情,文字倒没几个,全是火冒三丈的小人儿:「我跟你说赵影,你麻熘地给我回国!如果三天内看不到你人,我就亲自来尼度捉你归案!」 赵影朝天翻了个白眼:还亲自!还捉拿归案!整一个中二病少年。 她直接关了宋彦的聊天窗口,又去回复其他同事。 忙忙碌碌了半天,赵影合上笔记本电脑,靠在椅背上,房间里顿时黑下来。她这才发现天色已晚,而营地里也渐渐尘埃落定,趋于安静。 一天奔波,精神和体力的高度紧张,她其实已经很累了,对着天花板撑了个懒腰,突然就觉得有哪儿不对,立马回过头,只见电话室门边倚着个人,面孔半明半暗。 她精神一松:「你来啦。」 对方纹丝不动。 赵影起身走到他面前,仰面对视:「听说石油酒店那里又发生爆炸了,下午你不肯送我回石油酒店,是因为担心吗?」 keenan依旧没有开口,可目光分明很柔软,他靠在门边,也不知道究竟等了多久。 赵影无奈,只好又拿英文说了遍。 这次,他总算开口:「不是,只是不想绕路。」 赵影鼓起腮帮子,无计可施。其实从小到大,只要陆靳泓想做,还真就没什么坚持不下去的。且不提用半年时间改掉一口南方口音的困难度,就光凭他能一边念高中,一边在跆拳道馆打工,还能年年把奖学金纳入囊中——就足以知道,这个人要么是天才,要么对自己够狠。 从小一起长大,赵影怎么会不知道,如果他不想说,问什么都白瞎。 赵影眉眼一耷,打算从他面前离开,手臂忽然被人握住了。 keenan手下稍微使力,就把小姑娘给带回身前,低头只看见她蓬松的短发,一天奔走,翘的翘,还沾着黄沙,有点狼狈,又有点小可怜。 赵影没甩开他,盯着他的手瞅了会,抬头,一本正经地问:「你是打算认我了吗?」 keenan的喉结动了动,没出声。 赵影将他的神色变化看在眼中,苦笑着说:「其实你真不用这么辛苦,就算你给我笑脸,我也不会打蛇顺杆上地要求复合。」 keenan眸子里情绪流转,特别是她说到「复合」两个字的时候。 赵影润了润干涩的唇,轻且慢地说:「我只想问你一句话:你是不是在执行任务?」就算是秘密任务,点个头,总是可以的吧。 这个念头两年来一直萦绕在她心头,当她来到尼度,发现金发美女不过是幌子,陆靳泓一直在这兵荒马乱的国度生活,这个想法就越发的笃定起来。 因为莫伊的老公,也是他们共同的发小楚瑜就身在特种部队,赵影对部队各种不可外传的机密任务早有耳闻。 她并不需要陆靳泓告诉自己他在做什么,她只想知道,他依旧是当年那个赤子之心的少年。 一直沉默的某人总算是开口了,可仅仅一句话,就把赵影心头的火给扑灭了,拔凉拔凉的。 keenan问: 「你什么时候回国?」 两年前,被莫名其妙「分手」的时候,她都没这么心灰意冷过。那时候,她根本不信陆靳泓的为人会做出背信弃义的事儿来,所以卯足了劲要做记者,要查明原委。 因为不信,所以始终燃着火。 可这会儿,火灭了。 她千山万水地寻他而来,他却只有一句「你什么时候走」。 她垂下眼睫,用英文说:「在这里工作的同事家里生了儿子,我来换他回国看宝宝。等他回来了,我就走。今晚我跟莉莎睡,行李还在你车上,钥匙给我,还是你陪我去?」情绪出奇的平静,只是杏仁眼里笼着一层薄雾。 keenan说:「我跟你去。」 赵影二话不说,从他面前跑了出去。 营地里很安静,空地上晾晒着白色床单,她余光中忽然察觉到有人影闪过,顿时警觉地俯身,打算去查看,结果弯下腰却被keenan的大长腿给挡住了。 「快走吧,我还赶时间。」他说。 被他这么一打岔,被褥后的人就逃了,赵影只看见了个柱状的东西,像是……拐杖。 * keenan猛地从浅眠中惊醒,四周一片寂静,他才意识到自己等赵影居然等得趴在方向盘上睡着了。 因为不放心才陪着她,结果居然累得盹着了,他心头一紧,慌忙寻找他的小姑娘。 终于,他从后视镜里看见了后排座椅上那个娇小的身影,她竟既没有也没有喊醒他,就这么静静地陪伴。 车门没有关,她就那么歪在后排座椅上睡着了,膝上的笔记本电脑因为许久没有操作而进入了屏保模式。 屏保照片上,是四个半大少年傻兮兮的并肩对着镜头。中间是扎着马尾辫的赵影和穿着长裙淑女模样的莫伊,莫伊的现任老公、时任男友楚瑜板着脸,老老实实地被女友挽着手。 赵影身边的是穿着迷彩短袖t恤的陆靳泓,身板挺直,笑得露出两枚小虎牙。 那一年,陆靳泓刚刚考入军医大,赵影带着莫伊一对儿特意跑去清城看他,在学校门口让校友给拍了这张合影。 比起莫伊小两口的亲密,赵影和陆靳泓之间就腼腆了许多。但身体语言骗不了人,两个人的身体都向对方微微偏转——从心理学上,这是亲密的表现。 第13页 keenan的目光久久地停在赵影笑眯眯的小圆脸上,下意识地摸了摸鬍子拉渣的下巴。 两年不见了,她怎么就能凭一张糊成渣的照片认出来呢?居然还不顾莫伊和楚瑜的劝阻,一路找到尼度来。这么个胆小鬼、爱哭包居然会不顾莫伊和楚瑜的劝阻,一路独自找到尼度来…… keenan关掉了车上所有的灯,熄灭了笔记本电脑的屏幕电源,这下周遭陷入了完全的黑暗之中。 就算有谁暗中窥伺,也看不见任何东西。 而在这漆黑之中,站在车外的年轻男人俯身,在睡沉了的小姑娘柔软蓬乱的发顶落下了一个轻如蝶翼的吻。 第7章 荒城(5) 赵影是被脖子酸醒的,歪着脑袋睡得太久,清醒的一瞬间酸爽得哼唧出了声。 迷迷瞪瞪一抬眼,她正好看见站在车外的男人,手抄在裤兜里,背对着月光面向她。 月色皎皎。 神情冷漠。 亏她见他睡着了,特意留下在车里等,等来的居然还是这张冷脸。 一把合上电脑,赵影背上包跳下车:「你醒啦?检查一下车上少没少东西,过了现在再赖我,我可不承认了!」 keenan合上车门,双手抄兜:「走吧,莉莎在等你。」 赵影的背包很大,也重,换做从前陆靳泓一定早就接过去了。 keenan视若无睹地跟在她身后,压根没有搭把手的意思。 赵影把包往上抬了抬,加快脚步。 莉莎果然给她留了门,殷勤地接过她的包,又埋怨keenan:「不知道要帮女士提包的吗?」 「她是小女孩,不是女士。」他答得理所当然,说完,替她们关上了房门,还又推了推门把,确认锁好之后才快步往二楼男宿走去。 在拐角处,keenan停下脚步,向黑暗处看去。 那里很安静,什么也看不到。 可随着keenan的脚步靠近,黑暗里突然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紧接着一个人佝偻着身子晃了出来。 那人本想绕开keenan,可他一侧身,挡住了来人的去路。 楼道里极黑,院子里的光也不够,那人低着头藏在夜色里。 「在干什么?」keenan的声音较之平时更冷。 那人躲不过,只好说:「失眠,瞎逛逛。」一抬头,灰瞳,鹰钩鼻,是白天那个叫熊辉的男人。 keenan走到他刚刚藏身的角落,抬头,刚好可以看见楼上莉莎的房门,如果人站在门口说话,连脸都能看见。 他看向熊辉,一言不发,气势迫人。 熊辉支支吾吾地解释:「随便看看,没想干嘛。」 「为什么跟踪那个记者?」 熊辉目光闪烁,半真半假地说:「小妞漂亮啊,比这里的所有妞都正。爱美之心人皆有,我也不例外嘛。」 keenan隐忍住怒气:「希亚说过了限时你一周内搬走,现在已经第六天,你该走了。这里是救护站,不是收容所。」 「走,走,当然要走。不过美女也得看,多看一眼是一眼,除非——」熊辉故意拉长尾音,等keenan看过来才接着说,「除非那妞是大哥你看上的,兄弟我定然不碰。」 「谁是你兄弟?」keenan冷声说,「她跟我没有关系,我只是见不得有人在救护站里鬼鬼祟祟。」 「哦哦,没关系就好,」熊辉拄着拐杖,慢吞吞地从他身边走过,回头坏笑,「既然不是你的妞,我就放心了。」 他身材干瘦,拄着拐棍很快消失在宿舍门内。 随着远处房门的咔嚓一声,keenan的手重重地落在栏杆上,捏得关节都泛了白。 他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然而,等待是他们的必修课。 * 清晨,赵影是被笛声叫醒的,悠扬又哀伤的曲调,就像輓歌。 莉莎已经起来,见她醒了,说:「是希亚,他自从跟卡玛尔学会了长笛,每天都会用笛声叫醒伙伴们。」 「卡玛尔是谁?」 「这里从前的负责人,一个非常棒的医生,」莉莎沉默了一下,「一年前在救援中出了意外,牺牲了。」 赵影默默点头,原来是在祭奠友人。在这里的所有人,恐怕都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个会先来。 但营地里,众人早已经打起精神迎接下一天,压根没空伤春悲秋,肤色各异的志愿者都在忙碌,晾晒被褥和病号服或是推着伤员晒太阳。 赵影一眼就看见了那傢伙。 他正弯腰和坐在墙角晒太阳的尼度老太太说话,对方大约不懂英文,所以他一边说一边比划手势,没有丝毫不耐烦。 赵影不由想起,很多年前那个繫着红领巾的五好少年,永远温驯有礼。 老太太被宽慰了,勉强笑笑握住了他的手。keenan拍了拍老人的手背,直起身,状似无心地向赵影的方向看过来。 赵影立刻板起脸,转身就走,没想到被他喊住了:「赵记者。」 她撇嘴,还赵记者……怎么不干脆叫她赵女士? 「贵干?」 keenan走过来,角度刚好挡住了刺眼的阳光,低下头,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一会我要去福利收容所一趟,如果赵记者没有其他安排,可以跟去採访。」 「哦。」赵影一脸无所谓,「随便吧,去也可以。」 等到了约定的时间,赵影在吉普车旁等了一小会儿才看见keenan远远走来。 第14页 因为多年的军旅生涯,他走路的姿势早已经带上了难以掩饰的军人气度,就算此刻他留了邋里邋遢的鬍鬚和发髻也掩饰不住。 「你迟到了。」赵影指责。 「那我道歉。」毫无悔意,keenan跳上驾驶座。 赵影鼓腮,拉开后排车门,一眼就看见堆得半人高的物资,根本没有能坐的地方,再看看驾驶座上的那傢伙目视前方,一手搭着方向盘,一手搭着档位把,悠哉悠哉。 她只好转到副驾驶座,又问:「其他人坐哪儿?」 「没其他人。」车发动了。 赵影一愣,就他俩吗?他单独载她出去……不是一直很想赶她走么?这种可带她可不带的场合,居然会选择主动叫上她? 看了眼太阳,正当空,不是做梦,也没从西边升起……她偷眼看旁边的人,对方目不斜视。 算了,她就是太爱脑补过度。 车在沙漠中行驶,烈日当头,明明十一月了,尼度这里的太阳依旧毒辣。 赵影朝着车窗的半边脸被炙烤得火辣辣得疼,完蛋,这下非得晒成阴阳脸…… 忽然,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兜头罩住了她的脸,她伸手一摸,入手绵软丝滑,是条纱笼。 「营地里捡来的。」keenan收回手,「你这张脸晒得还能看吗?希亚都比你懂得保养。」 赵影理了理面纱,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来,瞪着他:「不能看!有本事你别看就是了。」 她生就一双圆眼睛,瞪起人来跟闹脾气的小猫似的。 keenan看了她一眼,又转过脸,嘴角一挑,尖尖的虎牙露出了点点端倪,身上那层冷冽骤然消解。 居然笑了。 赵影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自从离开营地之后,他紧绷着的弦明显松了许多。 尽管这样的笑容和从前的陆靳泓相比,根本不算什么。尽管生活对他来说从不轻松,但他爱笑,而且笑起来有对少年气十足的虎牙。 赵影曾喜欢极了陆靳泓的笑容,就算现在,也不例外。她心情好了许多,转头看向窗外。 茫茫沙漠反光得刺眼,比起楠都差了十万八千里,他却宁可就在这里风雨来去,也不愿回国重新开始。到底是为什么呢…… 「再盯着白沙看,小心眼瞎。」 赵影回过脸,keenan仍旧看着前路,好像从没关注过她。 「你管我瞎不瞎。」说归说,她还是乖乖地收回了视线。 「我也不想管。只是营地里已经很忙了,不希望你再给别人添乱。」 添乱你个大头鬼! 赵影怒目,恨不得拽着他的腮帮子逼他讲两句人话。好话就不能好好说?非要毒舌得惹她暴走才满意? 「收容所里都是尼度内乱造成的,连亲属都找不到,才会送到这里来。你和他们聊聊,比在战场跑一个月的信息量都多。」 「我知道了。」 「多收集些信息,就回国吧。」 赵影抿嘴,难怪会主动带她来,原来是为了早点打发她走。 终于,在穿过一片防□□之后,被篱笆墙围起的小院子出现在他们眼前。 土黄色的外立面,三层小楼,像是刚翻新过不久,但还是从骨子里透出陈旧的气息。 吉普车刚刚在院外停下,栅栏就被人拉开了,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兴奋地围了上来,赵影只听见他们都在叫:「kee!kee!」 keenan刚刚下车,就被两个小姑娘一左一右抱住大腿亲昵地要求抱抱,他果真有求必应,一臂坐一个,抱着往院子里走。 赵影跟在他身后,被一群小屁孩偷偷打量。她眨眨眼,孩子们也眨眨眼,她笑,他们也笑。 等收容所的院长徐淑一边拍打身上的面粉一边走到大厅的时候,赵影已经被一群小孩儿围住了——他们对她的那台黑漆漆又重、又亮还带着大「炮筒」的设备充满了好奇。 「徐院长,最近孩子们还好吗?」keenan问,同样是英文。 徐淑四十出头,黑头发黑眼睛,笑着说:「有几个小傢伙感冒,小罗塞稍微拉肚子,但都服了药问题不大。不过,昨天刚来的小姑娘还没调整好情绪,不怎么搭理人。」 keenan点点头:「一会我去看看她。」 徐淑看向赵影,发现那姑娘也正在打量自己,笑着问:「小姑娘,你叫什么?记者吗?从哪儿来?」 「院长好,我姓赵,赵影。华国来的记者,刚到尼度没多久。」 没想到徐淑高兴地拉起赵影的手,用普通话亲热地说:「说国语,说国语!我很久没听见乡音了。」 徐淑从港城来,原本是短期志愿者,谁知道时间越久越对这群异国孤儿有了感情,加上前任院长意外身故,她索性接下了担子,常年在尼度生活下来,孩子们管她叫姆妈,也和她学国语。 见到赵影,徐淑非常高兴,恨不得把她留在营地搭个伴。 赵影本身是个热心肠,别人待她三分好,她也要回报五分。 两人一拍即合,干脆搭伙一起下厨房替孩子们张罗午饭去了,留下keenan和一群小屁孩儿面面相觑。 keenan给小孩子们挨个恋爱身体,轮到闹肚子的小罗塞时他附耳偷偷问:「kee,赵姐姐是你的女朋友吗?」 keenan没回答,反问他:「你觉得呢?」 「是吧?是吧,你从前都是一个人来看我们,今天居然带了姐姐来,不是女朋友,难道是太太吗?」 第15页 「那可说不定。」 小罗塞睁大了眼睛,叫出声:「天吶!赵姐姐是kee的太太!」 第8章 荒城(6) keenan急忙捂他的嘴,可还是晚了,小孩子们都听见了,顿时七嘴八舌地问他们是什么时候结的婚,有没有小baby,为什么以前从来没见过她。 赵影和徐淑一前一后回到大堂的时候,只见孩子们齐刷刷地看了过来,一双双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倒是把徐淑吓了一跳。 「在和kee聊什么?」 「这是我们的秘密!」孩子们异口同声。 被孩子们包围的keenan脸上有可疑的红晕,躲开了小幸福的视线。 唔,有猫腻…… 开餐了,孩子们各自落了座位,端着小碗自己盛饭盛菜,倒汤,安安静静,井然有序。 徐淑左手边的位置空了两个,放着餐具没有人坐。 「是留给昨天刚来的小姑娘和陪她来的男孩子的。他们还在楼上,大概还没缓过来。」 keenan放下碗筷:「我上去看看。」 赵影也起身跟上他。 楼里破旧,但还算干净,光线也很充裕,才刚刚拐上二楼,就传来小女孩的啜泣,叫人心疼。 「阿妈如果知道你在挨饿会难过,翡翡,听话去吃点东西吧……」熟悉的声音传来,赵影很快分辨出是达达的嗓音。 所以,正在哭的小女孩就是昨天被白头盔抱着拍照的那个小姑娘吧。 门没关,赵影一眼看见了坐在角落里头发凌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女孩,仍旧是昨天那身衣裳,脏兮兮的带着暗色血污。 蹲在她面前的是一只「唐老鸭」,肥翘的屁股撅着,大脚蹼的布破了,露出里面的鞋带,看起来说不出的好笑又心酸。 听见脚步声,「唐老鸭」笨拙地回过头,从鸭子嘴下露出一双眼睛,看见是赵影他们立刻蹒跚地站起身:「是你们啊。」 小女孩翡翡揉着眼睛,扑簌簌地掉眼泪,一下就认出赵影来,顿时眉头一耷,委屈地喃喃。 达达眼睛一亮,转头对赵影说:「她问能不能抱抱她?」 翡翡伸出细弱的胳膊,手臂上的擦伤还红肿着。 赵影蹲下身,将小小的人拥入怀中,手才刚刚落在瘦骨嶙峋的背上,就听见翡翡猛地哭出声来,像是终于得到了宣洩,一声声mama叫得赵影心都被揪起来了。 孩子泪水源源不断地滚进赵影领口,也许因为在母亲去世之后,赵影是第一个给于她温暖的人,所以她把眷恋都移情到了赵影身上。 许久,翡翡终于哭累了,一动不动地趴在赵影肩头。 「……她睡着了。」达达轻声说,「昨天一夜她都在哭,不肯睡,累坏了。」 赵影想抱着小傢伙站起来,没想到蹲得太久,腿麻痹得厉害,踉跄了两下,幸好被人扶住了腰身,背抵在坚实的胸膛上。 是keenan。 他蹙眉,低声说:「低血糖,起身不会缓一缓?」说着,从赵影手里接过翡翡,熟练地轻拍着背放在小床上。 翡翡闭着眼睛,反覆呢喃着什么。 「翡翡在问,为什么那些人不救她的妈妈。」达达脸色很差,显然一夜也没休息好,「她昨夜一直都在问这个。」 翡翡问的,大概是那些戴着白色救援头盔的人。赵影看见他们的时候就是在摆拍,拍完就丢下翡翡走了,根本没打算施救。 「让她睡一会吧。」keenan打断了达达的话。 三人到楼下的时候,小朋友们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正在水池边洗碗,乖巧而安静。 徐淑正和几个志愿者一起收拾桌子,见他们下来,指着一边小圆桌说:「给你们留下了,翡翡那孩子还是不肯来吃饭吗?」 「她睡着了,醒来以后再吃吧。」赵影说。 「能睡就好,赵小姐,我觉得你很适合这份工作。」 赵影略感意外,看了眼旁边小桌,正和达达一起吃饭的keenan正看过来,发现她注意自己,他又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视线。 「为什么这么说?」 徐淑将一株小花插在清水里,看着孩子们的背影说:「这个时代、这个地方能给孩子们的慰藉太少,需要阳光的人事物,刚好你就是。小孩子的直觉很敏锐,你身上的特质让他们感觉快乐,所以他们喜欢你。」 果然,孩子们正回头偷懒她们,眼睛里有光。 赵影笑着,端碗回到小圆桌边。 「被夸两句就飘了?」keenan喝了口汤,随口说。 「被人喜欢,难道你不会高兴?」 「那要看被谁。」keenan优雅地擦了擦嘴角,端着碗起身走了,留下赵影干瞪眼。 一直愁云惨雾的达达难得露出一丝轻快:「看你们俩相处,就像一对老夫老妻。」 老夫妻?他明明一直在怼她好不好! 达达说:「你那碗,他本来都拿起来了结果又放回去。」 「为什么?」 「这碗里有肉,他那碗没有。」 赵影从小爱吃荤,寡吃不胖,陆靳泓曾取笑她是属金钱豹的。 也许是徐淑的手艺好,赵影吃得连粒米都没剩。 达达把自己没碰过的碟子递过来:「……看你好像不够吃。」 「……我饱了,饱了。」赵影连忙红着脸擦嘴。 达达笑得很憨厚,但笑完了,眼底就又升起浓浓的愁绪。 第16页 翡翡并没有睡太久,很快就从楼上赤着脚跑下楼来,一看见赵影就扑进她怀中,死活不肯撒手。 keenan在一边给孩子们打防疫针,赵影则怀里抱着翡翡,给其他孩子讲故事。 徐淑教过他们一些简单的中文,所以赵影也放慢了语速用中文讲故事。 手上的童话书讲完了,孩子们依旧意犹未尽,缠着赵影继续,她看了眼不远处正在忙碌的keenan,他似乎并没有注意他们。 「好吧,那再讲最后一个故事吧。」 「好呀!」 「从前有一个王子,他特别特别喜欢一个公主,希望能娶她为妻。公主说,如果你能在我阳台下站满777天,我就嫁给你。」 小孩子们叫道:「700多天!这么久啊……」 赵影点头:「王子就一天,两天,三天地等着,一等就是776天,再过一天就可以娶公主了。」」 「然后呢?」 「然后王子走了,他没有等完最后一天,也没有娶公主,在第776天,他走了。」 孩子们瞪大了眼睛,异口同声地问:「为什么?都等了这么久了,最后一天为什么不等了?」 赵影低下头,轻轻摆弄着手中的书页:「因为王子用776天的等待证明自己对公主的爱,用最后的一天……证明自己的尊严。」 「什么是尊严?」 大大小小的孩子们都没听懂这句话,太深奥了。 小罗塞问:「赵姐姐你是公主吗?那谁是王子?kee吗?」 「不,我不是公主。」赵影站起身,脸上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我是王子。」 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犯了迷糊。 keenan已经收好了医药箱,起身走过来,从赵影手里取过童话书,一边说:「不早了,该回营地了。」 赵影嗯了一声,就走开了。 keenan正要将书合上,忽然看见了书页里渲开的一滴泪,食指轻扫,凉凉地沾在指尖。 他抬眼,只见赵影已经带着笑俯身和孩子们交谈了。 说要走,翡翡就开始掉眼泪,抱着赵影的大腿不放,哭得鼻涕眼泪连成线。 赵影心软,解下了腕錶给她,并且把邮箱给她,答应常常联繫,还会跟着keenan来看她。 如此这般,翡翡才总算嗅着鼻涕可怜巴巴地点点头,依依不捨地和孩子们一起挥手道别。 赵影问达达要不要一起离开,达达犹豫了一下,拒绝了。于是他们乘夜返回,月朗风高,沙漠里没有照明,全靠车灯。 赵影几次觉得keenan侧目看她,可她回过头,又见他正专心开车。 在又一次「抓现行」失败之后,她干脆盯着对方的侧脸,不挪视线了。 「看什么?」keenan问。 「你的脸。」 「我的脸有什么好看的。」 「你确实不好看,」赵影理直气壮地说,「但架不住我爱看。」 「……」keenan动了动眉。 「776天。」赵影没头没脑地说,「这776天,我会站在阳台下,你低头就能看见的地方。」她爱他,但依旧希望为自己保留一些尊严。 keenan侧脸,总算四目相对,女孩的目光澄澈,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敢。 赵影也不管他到底听懂没有,深深看了他一眼,低头开始在包里翻找,不一会儿就掏出一只红色的腕錶来。 在如今看来,这是有点老土的款式,红色的布面錶带已经褪色,錶盘光洁,走针也很稳定,显然保管得非常细緻。 在看见这块手錶的瞬间,吉普车沖了一下。 赵影的手腕上有一块旧疤,是中□□动会的时候争强好胜留下的,所以她一直有戴手錶的习惯,表面刚刚好可以遮挡疤痕。 这块旧石英表就是中考考场外,陆靳泓送她的护身符。一晃十多年,她换了无数次电池,依旧将它保存完好。 「这手錶很老古董,是不是?」赵影轻声自语,「这是一个特别重要的人十年前送的,它能保佑我万事如意。」 「……是么。」略带沙哑。 赵影抿抿嘴,很快又换上没心没肺地表情,点头:「嗯,非常重要。重要到无论他做过什么,因为什么而离开,我都还在等他回来。」 「既然要等人回来,就好好地等,」keenan的声音有些生涩,「跑到这种兵荒马乱的地方冒险,叫什么等?」 「那是因为我已经等了732天,再继续等下去,」她吸了一下鼻子,笑着说,「我怕他会忘了回来的路,把自己给弄丢了。」 马达声轰轰,改装过的轮胎在沙漠中发出巨大的摩擦声响。 除此以外,一片寂静。 赵影目不转睛地看着keenan,不放过任何细节,滑动的喉结,微颤的唇角,关节发白的手,还有微弱的光线里若有似无的泪光。 他不是真的忘了,更不是对她毫不留恋,可赵影实在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为什么明明这里只有彼此,他还是要装成陌生人? 一路飞驰,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返回营地之后,车刚停稳,赵影就拉开车门跳下了车。 keenan站在门边,看见跑远了的某人狠狠地抹了一把脸,手錶的面盘反射着光,那么耀眼,刺得他的眼睛都发酸,摸着拉渣的鬍鬚苦笑。 两年,他从来不敢出现在她面前,怕的就是眼前的这一幕——对她的眼泪,他根本没有抵抗力。 第17页 第9章 同室而居(1) 卡卡托局面稳定的时候,营地就还算安稳,赵影有时候跟着补给车进城参加政府的发布会,有时候留在营地里写稿,帮忙,keenan去福利院的时候,她就跟着蹭过去。 赵影生了一张娃娃脸,本来就讨人喜欢,加上在这乱世里,人人自危,这种天真的快活就更加弥足珍贵。 比如,莉莎就很喜欢这个从东方来的小姑娘,因为她的存在,营地里接受治疗的孩子们都乖了很多。 「赵有种魔力,让她身边的人都会感觉快乐。」 尽管,她自己有时候似乎并不那么快乐。 一天的忙碌之后,莉莎端着搪瓷杯爬到楼顶,女孩坐在围栏边,面朝着营地。 这是整个营地视野最好的地方。 赵影裹着一条黑色暗纹的纱笼,盘腿坐着,听见莉莎的脚步声回去头:「忙完啦?等你好久了。」 莉莎将茶杯点递给她,靠在一边往下看:「为什么不下去?kee已经下手术了。」 赵影俯身看着楼下,他刚刚走出来,一边喝水一边随意地私下巡视,想在找什么人。 「你和kee怎么了?这几天怎么不见你去找他了?」莉莎也看见了他,笑问,「他在找你。」 「没怎么,就是他忙了一天也挺累的了,我就不去添乱了。」 「怎么会是添乱?」莉莎顶了一下赵影的肩膀,「你要明白,大多数时候女人才是最好的解压良药。」 「是药三分毒,总不能吃一辈子。」 莉莎听出弦外之音,问:「怎么?要走了吗?」 赵影点点头:「昨天接到总部的电话了,接替我的人很快就来了。」 「不能留下来吗?我们会想你。」 赵影歪头,玩笑说:「可是你们的首席医生可是一直想撵我走。」当然,指的是keenan。 莉莎哈哈大笑:「男人从来口不对心,你还是太嫩了,小妹妹。」 正闲聊,赵影忽然看见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从营地外的车上下来了。 那人似乎冲着keenan而来,很快就被keenan引进了库房。 「哦,是个游商,来送药。」莉莎说。 「药品怎么会是游商供应?」赵影疑惑地问,「没有专门的供货渠道吗?」 「根本不够。」莉莎看了她一眼,「就是因为正规资源提供的药品不足以应付,希亚才那么希望更多记者来尼度,更多人了解这里的情况……否则,一旦连游商也不来了,就算我们就在这里也无济于事。」 「平时都是keenan负责吗?」 「嗯,对方是个东方人,似乎跟kee更聊得来。」 正说着,那人已经从屋里出来了,几个壮小伙帮着从皮卡上卸了货之后,那人跳上又了车。 仿佛与keenan并不相熟似的,对方仅仅点了个头就开车离开了。 因为鸭舌帽的关系,赵影看不到对方的脸,但总觉得这个走路时候右肩略耸的姿势,似乎在哪里见过…… 「在想什么——」 轰!! 天际传来一声巨大的轰鸣,打断了莉莎的话。 紧接着,北方的天空腾起黑色浓雾,院子里立刻嘈杂起来。「码头出事了!」 两人匆匆下楼,众人已经整装待发。 莉莎迟疑地问:「赵,你也去吗?」 「去!」 「那……乘kee的车吧。」 赵影回头,刚好看见那辆迷彩涂装的吉普停在身边,keenan手臂架在窗框上,「我车上没空座。」说完,缓缓驶离。 副驾驶明明就空着! 赵影深呼吸,不跟他计较,对莉莎说:「不用管我,我去皮卡拖箱搭一程就行。」 「那多不安全……」莉莎正在犹豫,开出去的吉普突然又倒了回来,不偏不倚地停在赵影旁边。 keenan微扬下巴:「上车。」 「不是说没位置了?」 「到底上不上?」 赵影摸摸鼻子,绕上车,刚繫上安全带,车就被发动了。 他们的车紧紧地跟着车队向北开,赵影听说过北边是尼度最大的港口,因为三面沙漠,物资匮乏,就靠码头对外交换物资,所以那里一向人口密集,商旅如织。 怕是损失不轻。 赵影低头调试相机,想了想,又从相机包里掏出一对菱形耳环,指甲盖大小,泛着莹莹的光。 光线吸引了keenan的注意,他侧目,问:「为什么会带这种东西?」 赵影侧耳,将耳环一一戴上,又轻轻按下开关:「以前为了调查腐败,潜入会所的时候配的,可贵了。」 keenan脸色不佳,过了几秒才说:「一会没有人的地方不要去。」 赵影没吱声。 「不要逞能去拍什么独家镜头。」 赵影抬头,斜眼看他。独家镜头?说的好像他听说过自己的外号「头条小雷达」一样。 他转脸,看着她的眼睛问:「听清了?」 赵影撇开视线:「听清了。不过,听不听得进,在我。毕竟你不是我爸,也不是我男朋友,我没什么道理要听你的。」 keenan的眉峰一挑,落在赵影眼中,从前陆靳泓生气的前兆也是这个。 赵影悻悻地想,明明浑身都是抹不掉的痕迹,还硬要装作另一个人。 「我打算回国了,就这几天,接替的人来了我就走。」 第18页 keenan点点头。 「776天还没到,我会在国内继续等。」 他沉默,许久,下巴微收,点了一下头。 这算不算另一种承诺?赵影没有问,默默地捏紧了相机。 keenan无声地看了她一眼。 码头很快就到了,浓烟未散,崩离的船桅和棚顶下,受伤的船工和本地人比比皆是。 他们刚刚停好车,就遇见迎面而来的担架,上面覆着染血的白布,连脸都盖住了。 赵影脚步一顿,keenan已经从她身边走过,快步投入救援之中。 场面混乱极了,停泊在港口的一艘货船似乎是这次爆炸的中心,因为尼度的消防队伍迟迟不来,幸存者和附近赶来救援的人们不得不用最原始的方法,汲取海水扑火。 陆陆续续地,有人被从船上转移出来,伤势或轻或重。 赵影捕捉着这些影像,同时不无忧心地看向还在第一线的陆靳泓,他的检伤决定了伤员的下一步处理动作,所以不能远离。 扑火的,救援的,疗伤的,指挥的,兵荒马乱,每个人都在各司其职,以至于没有人发现,在远离出事船只的货柜堆放处的异常。 赵影看见了一顶熟悉的白色头盔,那几个人鬼鬼祟祟地绕过了大部队,躲避在货柜之后。 出于女人的直觉,她很清楚自己应该明哲保身,离得越远越好。 可是作为一个正在出勤状态的记者,藏在战争背后的真相也许就在百米开外,她不可能视而不见。 她吞了一口唾液,摸了摸耳钉上微小的开关,然后将相机调整到录像模式,轻手轻脚地藉助各种掩蔽物向货柜靠近。 隔着箱体,她听见那群人正在说话,是英语,其中一个人提到了「爆炸」和「赏金」。 她手心沁着汗,屏住呼吸,擒着货柜上的把手向上攀爬,而后在顶上慢慢匍匐,直到可以居高临下地看见下面的情形—— 两个人,加一个伤员。 有一个人戴着白色头盔,假模假样地在伤员身上摆弄,另外一个人则端着相机拍照。 这一切都被赵影的镜头如实地记录下来。 随着戴头盔的那个人起身,伤员顿时像麻袋一样委顿在地,毫无生机。然而白头盔视若无睹,连头都没有回一下,就走向同伙去看拍下来的照片。 赵影心里诅咒了一万遍,却不敢挪动分毫,只盼着这两人快走,她好去找医生来救人。 忽然,白头盔似乎想起来什么,开始四处张望。 赵影连忙低下头,腹部贴在货柜顶上,大气都不敢出。 「老大人呢?」 「不知道,刚刚还在这里……」 还有第三个人吗?这个念头刚刚在赵影心头升起,她猛然升起不安,警觉地回过头去,然而,已经晚了。 她赵影只看见眼前一黑,刺鼻的气味充斥在鼻间,她只来及摸了一把耳垂,下一秒就完全失去了意识—— 第10章 同室而居(2) 那群没有穿着制服的年轻人忽然出现在混乱的卡卡托港的时候,大家都很诧异。 这不是尼度的消防兵,也不是政府军队,甚至不是一般的民间机构。 他们没有穿制服,行动却井然有序,拉水管的,抽水的,卸消防栓的,扑火的……各司其职,沉默却行动力满格。 「这些是什么人……」莉莎发愣地看着这群从天而降的「神兵」。 刚刚将一个从高层船舱跳落而骨折的船工固定好,keenan一边消毒手指,一边说:「不清楚。」 因为这群不明身份的人的果断处理,火势终于完全被控制住了,但那艘货船也几乎完全报废。 直到这时,尼度的军方才匆匆赶到,一个官员模样的男人大声询问现场正在忙碌的人们各自的身份。 火势已经控制住了,尼度的军方也来了,先前扑火的那群人像是得到了统一的指令,放下了灭火设备,就要列队离开。 他们的穿着很随意,就像普通游客,船工,或是任何身份的普通人,但列队的姿势里却藏着说不出的严谨。 「不许走!你们是什么人!」 被拦下的这队人并没有随意开口,直到队伍末位的一个年轻男人站了出来:「普通旅游团,顺手而为,不用挂怀。」 这是个东方人,二十七八的年纪,平顶短发,皮肤黝黑,身量结实,穿着一件印着米老鼠头的大t恤,右肩略微耸起,与刚正的气质格格不入。 官员不信,他也不生气,随手掏出旅游签证来自证身份。 「既然没事了,我们先走了,赶时间沙漠观光。」男人示意了一下,身后七八个同伴就跟着他一块儿,就这样上车走了。 莉莎拎着医药箱,看着那群「神兵」离去的背影,嘀咕了一句:「这人怎么感觉在哪里见过……kee,你在做什么?」 原本正在脱下救援的keenan不知怎么的动作僵住了,马甲只脱了一半就开始疾步在港口的人群里穿行。 众人终于发现,跟着他们一起来码头的华国小记者,不见了。 * 醒来的时候,赵影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只觉得头一动整个脑仁都在晃,口鼻干涩,四肢酸痛。 定了好一回神,她才看清周围的环境——这是一间仓库,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医用补给品,灯光昏暗,空气凝滞。 第19页 而她正被双手朝后绑在一张椅子上,衣服完好,相机不见了,她留心感受了一下,左耳的耳环还在,右耳的似乎不见了。 「醒了?」 一个阴鸷的男声自她身后响起,说的是英文。 凭声音的发出方向和音调,赵影推测应该是个瘦削的中年人。 「为什么要抓我?」她的嗓音有点哑。 「这话该我问你,为什么要窃听?」 「我是个记者,当然是到处挖边角新闻了,并不是为了窃听,何况,我什么都没有听见。」 「没有听见吗?相机可是都录下来了。」那人缓缓踱步,到她身前,手机提着她的相机,「当然,现在已经删光了。」 这是个白人,灰色眼睛,脸颊凹陷,瘦得脱相,穿着花布衬衣,就像是在海岛度假。 他审视着赵影,而后哼笑:「你是什么来路?联合通讯社的记者?年纪未免太小。」 赵影听出他对新闻业似乎有点了解,心思一动,唉声说:「我可没那本事进通讯社,不过是个野生记者,给媒体供稿的。一篇稿子,被採用了就有钱,不录用就喝西北风。」 「大老远来尼度就为做这个?」灰眼睛压根不信。 赵影嗅了嗅鼻子:「危险总是和机遇并存,我想要快钱,这里的破事多,素材多,不来这儿怎么挣钱?」 这一句仿佛正合对方心意,他皮笑肉不笑地哈哈了几声,又问:「这么说来,只要挣钱的事你都干?」 赵影一副胆小怕事的模样,急忙说:「我是记者,只写稿拍照赚钱,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我可不做!」 「嗯哼。就是要你写稿,越多越好,越有煽动性越好,」灰色的眼睛里都是冷笑,「只要写得足够好,给你五百刀一篇,写不写?」 赵影眼睛发亮:「写!这么值钱为什么不写?」 灰眼睛自称乌木提,是这里的头目。 他让人替赵影解开了绳索,却没有放她离开,丢了一台不能上网的老式笔记本电脑进来,要求她把港口爆炸的救援事迹写出来,就又把仓库的门锁了起来。 一切安静下来。 赵影紧绷的神经总算是一下松弛了,瘫软在椅子里,四肢无力,头疼欲裂。 这间仓库的窗户被焊死了,只从木缝里隐约透进来些许光,根本看不出外部的环境。 这不是她第一次涉险,但这次与往日不同——她是在港口被掳走的,陆靳泓发现之后一定会急到要崩溃…… 她必须想办法逃出去。 当务之急,是先折腾出一篇让乌木提满意的稿子,取得这群人的信任。 这大概是赵影有生之年写过的最睁眼说瞎话的新闻稿。 她合上笔记本电脑,用装药品的纸箱拼拼凑凑垫在地上,抱着手臂睡下了。 又硬,又冷。 又担心,害怕。 她想起陆靳泓嘱咐的那一句「不要去没有人的地方」,委屈地瘪瘪嘴——她是记者啊,这就是她的使命。 摸着空荡荡的右耳垂,她只希望遗失的那只耳环能落进陆靳泓手里…… 赵影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陆靳泓穿着为民中学那身蓝白色的运动校服,笑着露出两颗小虎牙,向她伸出手。 她毫不犹豫地抬手,指尖眼看就要碰上了,突然有人从背后一把勒住她的脖子向后拉扯——随着她的离开,陆靳泓的影像越来越模糊,渐渐变了模样,穿着白大褂,蓄起了络腮鬍,他抬起手臂…… 赵影看见黑洞洞的木仓口正对着自己,他食指扣动,子弹破空而来…… 「啪——」 赵影骤然醒了,也不知是被梦吓的,还是被门撞在墙壁的响声吵醒,汗流浃背地从纸板上爬坐起身。 门口站着个脸色晦暗的白人,身量不高,二十出头年纪,眼神飘忽,正一脸看热闹的表情看向赵影:「电脑呢?稿子好了没!」 赵影扶着手臂起身,下巴一抬指向一边的笔记本:「好了。文件就存在桌面上。」 那人夹起电脑,转身往外走,突然又回头:「饿了吗?」 赵影并不会误会成这是示好,因为对方眼睛里闪烁着算计的光。 「还好。」 「行,你倔着,等想吃想喝了,就叫。」顿了下,他咧嘴,「至于老子来还是不来,就看心情了。」 阎王好过,小鬼难缠。到哪儿都一样。 见赵影不说话,那人轻佻地伸出食指去勾她的下巴:「怎么?后悔了,现在后悔不迟,说句好听的,哥哥带你去吃香的喝辣的,怎么样——」 「杜汉!老大喊集合了!」远处有人嚷嚷。 被称作杜汉的男人悻悻地放开赵影,挤眉弄眼地说:「你可以考虑考虑。」然后转身,又锁上了门。 赵影贴在门板上,听见杜汉骂骂咧咧地问:「又特么出了什么事,昨天不是刚刚出过任务吗?又出,也不怕把卡卡托给轰平了!」 「听说是老大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人,要让大家认识认识……」 声音越来越低,渐渐听不清晰,赵影背贴着门板向下滑去,蹲在地上抱着膝,发了很久呆。 她刚说自己要回国呢,看来,暂时回不去了。 她感觉渴,幸好仓库里有个简易的卫生间,也顾不上尼度的水质,捧着自来水就喝。 时间变得毫无意义,绞痛的胃叫嚣着飢饿,赵影靠坐在窗边,耐心地等待。 第20页 比这凶险的场合她不是没有遇见过,从前为了调查贪腐案,她曾经卧底在私人会所四十多天,被人拿木仓顶着送到陌生府邸的床上……终究也还是被她在最后关于化险为夷,不仅如此,还爆出了惊天内幕,一战成名。 但她不是为了成名,相反,那条新闻最终是化名播报的,出名的不过是个化名。 她做这些,是因为说出真相是当初选择记者这行的初衷,也是18岁的陆靳泓建议她选这行的理由。 她不能忘。 如果再来一次,她依然会去拍,只是一定会先告诉陆靳泓她的去向…… 第11章 同室而居(3) 走廊突然传来脚步。 赵影立刻抖擞起精神,将凌乱的头发撩到耳后,凝神去听。 「……为什么要用外人?」是那个叫杜汉的人的声音。 「你们之中哪怕有一个懂点真本事,能救救人,我至于上外面找人?是外人没错,也联繫半年以上了,我说能用就能用,你是老大还是我是老大……别跟我比比叨叨,赶紧把人放出来,好好地给我哄着!」这是乌木提。 说话间,仓库的门开了。 赵影站在被焊死的窗边,问:「稿子还满意吗?」看着倒还冷静,其实掌心全是汗。 乌木提手背在身后,嘴边带着虚伪的笑容:「满意,很满意。等会我把具体情况再跟你说一说,下一篇可以更『定制化』……」说着,他做了个请的手势,「饿坏了吧?也不知道请人家大记者吃点好的。」后一句,是对杜汉说的。 赵影终于离开了被关押的仓库,跟着乌木提走进一间简易的钢架垂直电梯。 隔着钢架,她才发现自己身处在一片废弃的住宅区里,这里看上去修建成之后就没有住过人,崭新,却又宛如死城,不见半点菸火气。 此刻天色已黑,除了他们所在的这栋楼,其他楼宇都只剩下黑洞洞的窗口,每个窗口里都仿佛藏着伺机而动的幽灵,让人嵴梁骨发寒。 赵影收回视线,正看见杜汉不怀好意的目光,像在看一只势在必得的猎物。 情况确实有点糟糕。 电梯停在二楼,赵影立刻闻到饭菜的香气,她已经整整一天滴米未进,飢肠辘辘。 乌木提领着她走进餐厅,或者说,更像一间乱糟糟的小酒吧——男人们杂乱无章地坐在室内,喝酒划拳,直到看见乌木提出现才站起身,「老大。」 乌木提点头,对众人介绍:「这位赵小姐的稿子,boss很满意,所以从今天起,她就是我们的特请记者。你们老实一点,不许得罪赵小姐,听见了没?」 衣衫不整的男人们起闹地吹起口哨,一双双眼睛在赵影脸上逡巡——他们中的大部分只听说老大捉回来一个记者,压根没想到会是个嫩得能掐出水的小姑娘。 就算乌木提放了话,众人也只当是他安抚小姑娘的场面话,谁会当真?在尼度,女人就是附属品,他们已经习惯了强取豪夺。 要拿女人当同僚?在他们眼里就是个笑话。 乌木提四下巡视,问:「医生人呢?」 有人答:「酒量不行,灌了几杯,就去厕所吐了!」 「医生是文人,跟你们当然不一样。」乌木提又对赵影说,「想吃什么自己拿,不用拘束。」 赵影有种被狼群环伺的糟糕感觉。 她走到吧檯边,本打算取一块牛角面包,谁知手才伸出去,就被吧檯里的男人握个正着。 「吃什么面包?先喝一杯吧,小妹妹。」 赵影抽出手,看了乌木提一眼。 他似笑非笑,并不打算真的去管束下属。 「一杯?」赵影抬起手边的啤酒杯,「喝完这一杯我就用餐,成交吗?」 男人愣住,继而大笑:「成交?哈哈哈,听听看,小妹妹要跟我做交易!行,我答应,就一杯,交易……哈哈,交易。」 「我留在这里就是为了赚钱,不做交易做什么?」赵影端起啤酒杯,仰头要灌。老实说,她很怀疑能把她灌醉的人出生了没。 杯子刚要碰到嘴唇,手忽然被人连着杯把一起握住了,啤酒泼洒出来了一些,沾在赵影的牛仔裤上。 「怎么可以让女士豪饮?何况,还是这么漂亮的小姑娘。」酒杯被重新放回吧檯。 赵影僵硬地站在原地,这个声音在耳中回旋,视线中是双穿着深色牛仔裤的长腿,裸着脚踝,潮牌球鞋上沾了些许泥泞。 「哦,说起来,陆,她跟你一样,也是从华国来的。」乌木提不阴不阳地说。 「是吗?那真是太巧了,我很多年没回过国,很久没遇见国内的小美人了。」那个声音换成了普通话,略显轻佻地说,「真是幸会。」 赵影抬起眼,对面的人低着头,穿着黑色连帽衫,帽檐遮住了眉眼,只能看见线条硬朗的下巴,和微笑时露出的一颗虎牙。 在她目不转睛地注视下,男人缓缓地抬起头,单手摘下了兜帽,露出带笑的眉眼,眼窝深邃,像是藏着整片星空,除了眼底浅浅的疤痕,这张脸堪称完美。 十岁相识,至今十五年,赵影自问见过许多英俊面孔,健美身材,但没有一个人,能只凭一个眼神、一抹微笑让她心跳加速。 除了陆靳泓。 「鄙人姓陆,陆靳泓。美女,你呢?」他的口吻油滑,像是撩妹无数的花花公子,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把玩着从赵影手里取过的啤酒杯。 第21页 当赵影看进他的眼睛里,他勾起唇角,露出两颗洁白的虎牙,明亮的眼睛里带着玩世不恭的笑。 络腮鬍没了。 发髻也没了。 寸余长的短发竖着,唇红齿白,完完全全就是当年还在念军校的陆靳泓! 「赵……影。」她不确定自己的声音是否足够平稳。 「好名字。」陆靳泓转脸,对乌木提玩笑,「如果早点告诉我队里还有这样的尤物,我可以少收一半的报酬。」 乌木提似笑非笑地说:「现在减少也不晚。」 「那可不行,美女是要花钱养着的。没钱怎么留得住人呢!」 乌木提歪嘴笑了笑,意有所指地说:「好好干,钱和女人,都会有。」 「那是自然。」话是对乌木提说的,眼神却锁在赵影的脸上,一瞬不移。 吧檯里的男人不快地催促:「赵小姐,这酒你还喝不喝了?」 赵影置若罔闻。 陆靳泓将手中的啤酒杯往桌面上轻敲了两下,唇一挑,虎牙微尖,目光从赵影挪向吧檯内的男人:「不然这杯,我代了吧。」 「你?凭什么你代?」 他笑容愈深,瞳孔里映着少女微红的面孔:「算是……见面礼?」 第12章 同室而居(4) 赵影低着头,他一手搭腰俯身凑近,笑着说:「你觉得这个建议怎么样?同胞?」 停了两秒,赵影终于抬起头,手从他的手臂上方伸过,取了一只牛角面包,在众目睽睽之下满脸无所谓地说:「你想喝就喝,又不花我钱,不用跟我商量。」 陆靳泓碰了一鼻子灰似的,自嘲地轻笑了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乌木提哈哈大笑,招呼众人:「该吃吃,该喝喝。」 尽管还是有些人的视线围绕着两个新入伙的,但大部分人已经恢复了狂欢,喝酒的喝酒,划拳的划拳,喧嚣四起。 赵影坐在最靠近窗户的桌边——餐厅的窗户没有封死,能看见远处一片死寂。 耳边的喧譁就像遥远的布景,她只能听见自己心如擂鼓,不停地问自己,他怎么会在这里? 一只保温桶放在桌上,热气腾腾,里面是香气扑鼻的泡面。 「三分钟刚过,吃不吃?」 她抬眼,对上他的眸子,带着笑,灿若星辰。 这个模样,和记忆中的明朗少年完美重合,只是,多了几分放浪不羁。 「……不吃。」赵影朝旁边挪了挪,故意一脸嫌弃。 她虽然还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当然看得出陆靳泓在刻意制造初次见面的假象。 没想到,都落到这步田地了,还得演。 「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弄。」他托着腮,歪头看着她,「不用客气,都是同胞身在异国相互照应是应该的。」 赵影咬着面包,看向窗外。玻璃倒映着他的面孔,年轻的,干净的,笑起来虎牙微尖,正殷勤地盯着她。 而与此同时,她也看见了远处的乌木提,正在和下属说话,目光却有意无意地朝他们俩飘来。 必须在不被怀疑的状况下,和陆靳泓亲近起来,她皱起眉,侧过脸:「你想干什么?」 「想看你。」他歪头,理所当然地说。 赵影起身,换了个座。 陆靳泓端着保温桶,紧随其后。 她瞪他,他歪头笑。 她躲他,他就跟着。 一晚上,猫捉老鼠似的好一场追逐,只要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这个新来的花心医生对幼齿小记者有兴趣,可惜郎有情妾无意。 中途,赵影去洗手间时,刚好听见杜汉正跟人嘀咕:「……你记不记得无国界医生的那群蠢货里,有个留络腮鬍的傢伙?」 「没什么印象。」 「话贼少,没跟我们正面接触过。我怎么总觉得这姓陆的跟那傢伙有点像?」 赵影心提到了嗓子眼。 「哪里像?」 「……说不上。」杜汉嘟囔,「好像又哪儿都不像。」 「别疑神疑鬼,陆的身份老大还能不搞清楚?」 「也是……」 她一颗心才重新装回肚子里。 卫生间就一个隔间,赵影用得战战兢兢,生怕突然有人闯进来,门外一丁点动静都惊得她屏住呼吸 。 直到推门出去,她才看见抱肘靠在门边的陆靳泓。 他一直在外面守着。 不远处,杜汉和同伴回头看向他俩,一边剔牙一边调侃:「这妞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医生,你看上她什么了?」 杜汉龇牙笑道:「我倒觉得挺有味道的,大眼睛小嘴,一捏就碎似的,比尼度这边人高马大的女人像女人多了。」 「各花入各眼,我还是喜欢长腿细腰胸前有肉的。」 他们说英语很快,又夹杂酒气含糊不清,赵影听得半清不楚,否则肯定要气得七窍生烟。 她先走了过去,陆靳泓跟在身后,路过杜汉桌边的时候,他拿手指在桌上叩了两下。 等杜汉看过来,他才侧过脸,眉一挑唇角一勾,一个挑衅的笑。 「看什么?」杜汉被他笑得汗毛直竖。 「妈妈有没有教过你,不要谈论其他男人的女人。尤其是在,男人在场的时候。」陆靳泓面上仍旧带着薄薄的一层笑。 杜汉哼笑:「你的女人?几时就成了你的女人,我怎么不知道?」 第22页 陆靳泓伸臂一勾,将她带到身前:「几时?就从现在,这一秒开始。」 杜汉鼻孔直出气:「跟老子抢女人?不给你点颜色,你就打算骑在爷爷头上了是不是?」 周遭一下安静下来,赵影的手扒着陆靳泓的前臂,悄悄地捏了两下,示意他冷静。 陆靳泓落在她肩头的手紧了紧,很有分寸,分明很冷静,可开口却像是被酒精和女色沖昏了头:「我是你们老大重金请回来的,你对我有意见吗?尽管来试试。」 杜汉被他的狂傲激怒,反手抄起酒杯在桌边砸碎了,持着碎片就掠了过来。 陆靳泓单手将怀里的女孩朝身后一藏,单臂从下格住杜汉的手臂,反手一扣,将他押在桌面上动弹不得,另一手则捡起碎片贴近杜汉的手腕。 「这一刀割下去动脉可能会断,也可能不会。我可能会救你,也可能不会,你想不想试试看?」 气氛僵持。 众人以为他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花心医生,哪晓得居然是个见过世面刺儿头。 赵影发现中途离场的乌木提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餐厅门口,正冷眼旁观着冲突。 她心中警铃大作,心知只要有一点蛛丝马迹都会令乌木提怀疑。 就在这时,乌木提忽然拍手走了进来,「好好好,非常好!」 他轻飘飘地拉开了陆靳泓押着杜汉的手,皮笑肉不笑地贊道:「总算遇见个狠角色,我很看好你,陆。明天的行动看你表现,表现得好好别说一个小记者,二把手的位置我都能给你。」 「其他的,老大你随意,」陆靳泓松了两下手腕,下巴微扬,「她,我要了。」 乌木提狡黠地笑道:「那得看你本事,留不留得住她。散了,散了,都给我早点休息,明天等我指令行动!」 杜汉狠狠地被人架走了,其他人也陆续离开,陆靳泓在跟乌木提私下沟通了几句之后,重新向赵影走来。 尽管已经四下无人,她依旧不能确定有没有监控或是录音,只能继续伪装:「别以为你做这些有的没的,我就真会跟了你。」 「我知道,你是来挣钱的嘛。巧了,我也是,而且我挣得只会比你多,不会比你少,带你分三成,你跟我混,怎么样?」 赵影顺杆上地说:「四成。」 陆靳泓搂着她的肩,点头:「行,四成就四成!」 「这是往哪儿去?」 「我们的房间。」 「什么?」 陆靳泓伏在她肩头,耳语:「在这里就我俩是同胞,只有我能罩着你。」 「什么意思?」 「你是我的人,自然跟着我住呗。」陆靳泓笑眯眯地说。 靠!同样是投诚,凭什么她就得矮他一头? 第13章 同室而居(5) * 这是一栋坐落在废弃住宅区中的小楼,除了由乌木提管控的白头盔组织,似乎没有外人居住。 楼宇破旧,环境偏僻,一些房间被简单修缮作为起居之地,但营地里并没有什么家眷所以更像一间间单身宿舍。 分给陆靳泓的同样是个单室间,一张单人床,一个洗手池,挂衣架和搪瓷盆,几乎是这里的全部家当。 门关上了,两个人也不得不相距甚近,一抬手就能触碰到彼此的距离。 赵影在房间中央看着陆靳泓。 他神色平静地正在把脱下的连帽衫挂上衣架,只穿着一件黑色运动背心,勾勒出结实而瘦削的肩背。 因为鬍鬚刮干净了的缘故,他的轮廓变得鲜明了许多,下颌骨线条刀削似的平直,喉结起伏鲜明。 他是英俊的,自青春期开始,这一点就无人质疑。 赵影终于问:「为什么来这儿?」他明明一直在掩饰身份,甚至不承认自己从华国来不是吗? 更何况,这群人虽说不是善类,终究也不过一群坑蒙拐骗之徒,对她这个长年出入非常场合的记者来说,还算能应付…… 「——凭本事挣钱,」陆靳泓打断了她的话,视线看向门边,「我俩不是一样的吗?」 门框下,有人影闪过。 赵影呼出一口气,转身坐在床沿,半真半假地说:「我丑话说在前头,你看上我可不代表我也看上你。同居一室不代表我俩就能发生点什么,听明白了?」 陆靳泓一手拿着毛巾,打开水龙头,明知故问:「发生点什么,是指什么?」 赵影红着脸,暗暗骂他猪头不知道配合……这不是为了显得不太你情我愿,不让这群人怀疑嘛! 她气呼呼的微表情,惹得陆靳泓轻笑,而后将水开到最大,搓洗着毛巾。 这样,他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不说话了。 赵影看着他的背影,虽然能理解陆靳泓在人前演这么一出是为了能把她划归翼下,好名正言顺地免她遭受骚扰,但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陆靳泓能这样堂而皇之地被「请」进组织,而且还对乌木提的癖性掌握得一清二楚? 会不会……他留在尼度的理由,原本就跟这个组织有关?这样的推测在喉头焦灼,却一句也不能问,只能继续说些不疼不痒的调情话。 「你多大了?」陆靳泓忽然问。 赵影随口说:「二十五。」 「看着跟未成年似的,别是撒谎了吧?」他侧过头,一边拿毛巾擦拭肩颈,一边问,「有男朋友吗?」 第23页 赵影盯着他的眼睛:「……没有。」 他垂下浓密的眼睫毛,抹了把脸,粲然一笑:「那就好。」 赵影动了动唇,发不出声音。 她的视线落在陆靳泓背心之外露出的纵横伤疤,新的,旧的,彼此交错……曾经结实如他,如今清瘦了太多,但骨架依旧是从前挺拔的模样,腰腹结实,不见半点赘肉。 而这份清瘦,更令伤疤显得触目惊心。 「你要不要也来洗一下——」陆靳泓回过身话说了一半,就没了下文。 那个傻丫头无声无息地坐在床边掉眼泪,扑簌簌地断了线,偏偏半点抽泣声都没有。 「不要闹别扭了。同居都同居了,就算跟人解释说没一起睡,别人也不会信,对吧?」 口吻痞声痞气,可替她擦眼泪的手指却温柔得无以复加,像在触碰什么易碎品,一点,一点,不厌其烦地擦拭她流不完似的眼泪。 赵影觉得满腹委屈,委屈什么呢?大概是这个曾经被所有人当成英雄,被她当成大宝贝去爱的人,怎么就在她所缺席的日子里,变成这个样子了呢?她被分手了都不忍心去责难的男人,怎么就被伤得疤痕满身了呢…… 「不说话啊,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陆靳泓眼神幽暗,口气却依旧轻浮。 赵影忍着随时溢出声的抽噎,任由他一个人演戏。 陆靳泓的手指刚刚沾了凉水,碰在她的脸颊上,冰冷。 她捉住他的手指,停在自己发烫的脸颊上。 赵影坐着,陆靳泓原本就高,此刻俯视着她,却没有半点居高临下,眼里除了怜惜,只剩下喷薄欲出的渴望。 被压抑的,隐藏的,这么多时日从没在那张属于keenan的冷漠面孔上显露的情感,此刻像开了闸的洪流,一发不可收拾。 门外发出咔哒的轻响。 大概是窃听的人听不见里面的动静,为了靠近,而不小心碰到了门板。 赵影颤巍巍地问:「说好的四成?」 「嗯,四成给你。」手指在她发丝间,轻柔地捋过。 「你会对我负责吗?」她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该说什么,只能由着性子胡言乱语。 「我会养你。」 房间里有一瞬寂静。 赵影听见自己的心脏砰砰跳动,也听见他起伏的呼吸。 「那好。」她双臂环住他的腰,肌肤相亲处的灼热让她面红耳赤,但还是鼓足勇气反身将陆靳泓扑倒在床板上。 男人结实的身体压在破旧的床上,发出暧昧的声响。 被红着脸的小女孩压在身下的陆靳泓瞳孔深如夜色,星火闪烁,哑着嗓子:「……我说到做到。」 破床板的暧昧声响再没有停,直到,楼梯间传出脚步声来——盯梢的人总算离开了。 一切骤然安静,而后陆靳泓小心翼翼地挪开——身下的女孩的衣裳纹丝未乱,只是闭着眼睛,脸红扑扑的。 一切不过是场独角戏。 床太窄了,陆靳泓不想压着她,就只能贴着墙边,长腿无处安放。 赵影看着背光的那张面孔,长长地嘆了口气,伸臂揽在他颈后,稍稍使力把他又带了回来。 鼻尖对着鼻尖,唇对着唇,四目相对,她甚至能看见潜伏在他眼睛里的小兽。 「你现在,有女朋友吗?」声音很小,沙哑,吐字艰难。 陆靳泓撑在她上方,说话时彼此的呼吸都落在对方口鼻之间。 「有。」 赵影像被剪了绳索的蹦极人,心脏极速坠落,瞬间失重,无枝可依。 「但我不知道她还认不认我,」陆靳泓锁着她的双眼,声音嘶哑克制,「我说过分手的话,但她一直没有回覆过同意。」 感受过蹦极吗?一瞬间失控,在濒临绝望的一瞬,终于被拉扯,绝处逢生。她眨眨眼,低声说:「做买卖,总得双方买定离手才作数。单方面的开价……不予承认。」 「是吗?」 「当然。」 「……那就好。」说着话,墨色的眼已经贴近了她,刚刚刮过的鬍鬚微刺,擦过她柔嫩的唇。 多久了呢?上一次接吻已经过去太久了,久到赵影都快忘了唇与唇相碰是什么感觉。 陆靳泓的吻是隐忍的,不过是唇瓣相亲,仿佛唇下的是娇弱的花瓣,稍重即碎。 支撑在赵影两侧的手臂在颤,肌肉紧绷,所有的情绪尽数被锁在他的身体里,不敢倾泻,不能倾泻。 赵影终于忍无可忍,手臂从他腋下向嵴背一勾,将撑着的某人整个拉了下来,柔软的线条顿时隔着薄薄的衣料与紧实的胸膛相贴,严丝合缝。 「……」陆靳泓还想撑离。 赵影唇一咬,主动贴近了他,噙住他薄薄的唇瓣,青涩而热烈地加深这个蜻蜓点水的吻。 他回应了一下她的舌,立刻听见她微不可闻的轻吟。 这声轻吟像是打开了大坝的闸口,顷刻间将陆靳泓苦苦压抑在身体里的渴望释放,他横过手臂垫在赵影脑后,另一手托起她滚烫的脸颊。 如果说激情可以吞噬一个人,赵影想,自己现在大概已经葬身他腹中了吧…… 天知道眼前这个像要与她融为一体似的男人,在此之前都在靠什么来压抑这样汹涌的情感。 赵影浑浑噩噩地回忆,两年前的陆靳泓是这样的吗? 第24页 好像不是……他一贯冷静而克制,亲吻要么是她的额头,要么仅止于两唇相依,从未像这样莽撞。 突然,陆靳泓离开了她的唇,呼吸粗重,在黑暗中静静地凝视着她的眼睛。 「……怎么了?」赵影开口,才察觉唇瓣有点肿。 陆靳泓伸手,将她滑落到肩头的衣领扶正,而后翻坐起身,背对着她一言不发。 赵影指尖刚刚碰到他的嵴背,就感觉到他的紧绷。 他在克制。 「陆靳泓。」赵影从身后温柔地圈住他,他真的清减了很多,甚至能感觉到手指之下嶙峋的骨骼。 这两年的时光里,他究竟经历了什么……她心疼地描摹他的锁骨。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在胸腔里共鸣,传进赵影贴在他嵴背的耳朵里。 他身上发烫,嵴背上交错的疤痕硌着她的脸,声音熟悉得让她忍不住环得更紧。 「陆靳泓……」 「我不能说,所以……别问。」 纤细的手指在他身前顿了顿,赵影贴着他的背闷声答应:「好,那我不问。」 陆靳泓任由她依靠着,一动不动。 赵影觉得手臂上有些湿润,她蜷着腿直起身,手顺着他的胸膛向上,摸索着抚向他的脸颊,微微刺手的鬍渣,很明显颳得匆忙,鬍渣都没有刮干净。 发现她被俘之后,他一定是慌了吧?甚至没有时间去认真打理,就这样匆匆赶来了。 「你这个样子出现在这里,没关系吗?」 陆靳泓摇头。 赵影疑惑地探手,不期然地在灼热的肌肤上触到微凉的湿润。 她跪在他身后,手指摩挲着他左眼下方的伤疤与湿润,慢慢起身顺着耳廓向他的眼睛吻去。 陆靳泓闭着眼,可手臂却不由自主地箍住她纤细的腰肢,下意识地保护她维持平衡…… 她倦极了即使大脑里有一万个念头在呼啸,也抵不过紧绷了太久的神经突然松懈所带来的疲倦,终于在灼热而熟悉的臂弯里沉沉睡去。 第14章 同室而居(6) 这天夜里,赵影做了一个梦。 梦里陆靳泓又换上了笔挺的军装,单手托着军帽,眼底有光,唇边带笑,声音朗朗,就像刚从军校毕业的时候一样。 「我在执行机密任务,没有办法对你一一说明。但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回来。」 「回来,回哪儿?」 「回家,回你和我的家。」 心头仿佛有鸟儿雀跃,她一下就醒了,睁眼就看见一双漆黑的眸子。 也不知道他究竟这样凝视了她多久,见她睁眼,陆靳泓才开口:「我可以动了?」 赵影忙起身,他抽出手臂,起身活动关节,一边无奈地说:「多大人了?睡着居然还会流口水。」 不会吧……赵影尴尬地抹了抹嘴角,可明明干干净净的。 陆靳泓揉着手臂,看她傻乎乎的样子,眉一挑,又露出小虎牙:「每次骗你都上当,这么多年了都没学乖。」 「陆靳泓!」 「嗯,听见了,别这么大声。」他晃了晃手里的牙刷,「就一把,你先刷还是我先刷?」 赵影鼓起腮,上前一把抽走牙刷:「女士优先!」 「我早说过了,你是小女孩,不是女士。」 赵影想起他跟莉莎说的话,含着牙刷口齿不清地说:「有本事你别跟小女孩谈恋爱。」 「是我错了,」陆靳泓揉了揉她睡成鸡窝的头发,「你不是小女孩,已经长大了。」 当然,当然长大了!她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赵影原本挺满意他的结论,可看着他蔫坏的笑脸,突然就听出了弦外之音,愤愤地转过身,拉高了凌乱松垮的衣领。 夭寿啦!她开始有点怀恋高冷派的keenan医生了。 她咕噜了一口水,问:「我的耳环,你捡到了?」 「嗯。」 「耳环在哪儿呢?」 「……托人交给政府了。」 赵影回头,纳闷地问:「政府?」 陆靳泓接过牙刷,抹上牙膏,简单地说:「来得匆忙,没时间细想。」 「……那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陆靳泓俯身刷牙,没有回答。 ——我不能说,所以请你别问。 赵影想起了他的这句话,垂下眼睑,摩挲着手中的毛巾,转移话题,说:「乌木提背后还有人,他们通过伪装成救援组织,骗取医疗物资,但这不是他们的目的。背后的金主才是真正的幕后操纵者,乌木提这群人只是为了钱。」 陆靳泓转身,将黏在她脸颊上的发丝捻开:「背后比你想像中复杂,乌木提比你以为的要危险。你答应我,留在我身边,不要再乱来。」 尽管陆靳泓并没有亲口说出自己究竟在做些什么,可赵影却已经对他正在执行某种任务深信不疑。 他不能说,所以她不去刨根问底,顺势在营地里扮演起陷入爱河的拜金少女。 也许是恋爱的腐臭味太真实,营地众人竟真的以为两人一拍即合,再看向赵影的眼神可谓五花八门,瞧不起的,看好戏的,暧昧的……无论如何,也算是被他俩给糊弄过去了。 託了第一天陆靳泓给杜汉下马威的福,赵影被划成了陆医生的附属品,等闲没人敢对她动脑筋,她也就安安稳稳地跟前跟后。 第25页 不出任务的时候,营地里的人都睡到日上三竿,夜里喝得昏天黑地,偶尔也结伴进城,据说是去泄泄火。 赵影不止一次问陆靳泓:「拿到耳环的人会来找我们吗,尼度政府会不会来捉拿乌木提?」 可他都没有正面回答,只说,「耐心再等等。」 直到第三天,他俩终于被安排跟着其中一支小队前往卡卡托西郊,毗邻沙漠的地方出任务。 乌木提让赵影给陆靳泓多拍几张,「他将来可是我们的形象代表。」 于是,赵影理所当然地坐在陆靳泓旁边,怀里抱着她的相机,当然,里面原先的内容早就被乌木提给格式化了。 车上除了他俩还有组织里的其他人,昨夜宿醉,这会那几个人打瞌睡打得东倒西歪。 赵影看了眼身边的陆靳泓,他的眉眼间没了在人前装出的浪荡,此刻神色凝重,唇线紧抿。 是啊,连她都能猜到即将面临的是什么——又是「意外事故」,「积极救援」,又不知会有多少伤亡,可是他们却无力阻止,甚至连将要去往何方都不清楚。 司机是乌木提的亲信,对目的地只字不提。 车忽然在一处旷地停了下来,司机叼着烟,百无聊赖地哼着小曲。 赵影靠在陆靳泓肩头,假装打瞌睡。 陆靳泓搂着她的肩膀,手指一直把玩她耳边的一缕头发,吊儿郎当的模样。 直到轰的一声,远处破楼里爆发出一阵爆破巨响,赵影一惊,众人也渐次醒来。 只见司机手心朝下做了个冷静的手势,其他人也都按兵不动,就这么任由远处接二连三传来爆炸声。 直到一切归于平静,他们才懒洋洋地起身相互招呼:「走吧,干活了!」 陆靳泓和赵影走在人群的最后,两人悄悄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赵影捏了下耳坠,端起了相机。 那是个做食品加工的工厂,刚刚的爆破使得厂子里堆积如山的废品崩得到处都是。 因为尚未到上工时间,厂区里人很少,几个工人正在扑救着火的仓库。 肇事者早已不知去向,赵影他们赶到的时候,其中一个工人正在把受伤的同伴往外拖,地面上留下了长长的一道血迹。 陆靳泓快步上前,让伤患平躺,开始操作止血,一个成员也有模有样地跪在他身边,递东递西。 「赶紧拍啊,」另一人在赵影身后指挥,「多拍拍伤口特写,眼泪啊,惨叫什么的,怎么惨烈怎么拍。哦,老大说给医生多拍拍,将来有用。等会这边结束了,就跟我来仓库,再拍几张搜救的画面。」 赵影不动声色地问:「不是说仓库里没人吗?」 「别人怎么知道里面有没有人?你就说里面有人不就完了?比如,你就说医生救的这个人是被我们从火场里拖出来的,这不就结了?新闻是你写的,还不随便你编啊!不然要你干嘛!」 「随便写吗?」 「随便写,只要骗得到钱,内容随你写。」说完,他自觉失言,脸色变了变,不耐烦地问,「拍好了没?拍好了跟我去仓库那边。」 陆靳泓正在处理伤口,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 第15章 同室而居(7) 赵影抿抿唇,眼神示意他不用担心,转身跟着人走了。 人在独处的时候容易放松警惕,尤其是面对这个娇软的小姑娘,那人虽然口气不善,到底没有在营地里那么防备她。 赵影端着相机一边拍,一边后怕地问:「万一进来得早一步,我们岂不是也要给炸飞?」 那人嗤笑:「他们不炸完,我们怎么可能进来?」 「说得像我们知道什么时候要炸似的。」 「本来就是。」 见对方还没意识到她在套话,赵影见好就收,摸了摸发烫的耳环,垂下了眼睫。 如同赵影所料,他们的任务就是摆拍,素材取完了,司机就开始催促着所有人撤退,也不管陆靳泓那儿伤员才处理了一半。 司机拼命按着喇叭,探头出来嚷道:「走走走!马上那群无国界医生就来了,后面的事让他们折腾去!」 陆靳泓稍微嘱咐了工人几句,拎起医药箱,快步跳上了车。 吉普车立刻驶离了现场。 车上的成员轻讪:「不愧是真医生,还真能救人。说起来,救人这种事不是有无国界医生那群人吗?也不知道老大为什么一定要来真的……」 正说着,远处传来急救车的鸣笛声。 正是msf的救护车。 两车交错,赵影甚至看见了副驾驶座上的莉莎。 不过,白头盔组织的车窗有贴膜,里面看外面一清二楚,外面看里面则漆黑一片。所以莉莎虽然狐疑地看向他们的吉普,却显然没有看见车里的赵影,更没有发现陆靳泓。 司机吹了声口哨:「看,来了。」 车上几人一阵闹笑。 赵影一边写稿,一边状似无心地问:「以后的任务也都这么简单吗?」 「当然,哦……不,」说话的人回头瞥了眼她的笔记本电脑,「你的新闻里可不能这么写,得凶险点,最好就说咱们的人也有伤亡之类的。你明白我意思吧?」 「当然,」赵影手指翻飞,「卡卡托民间组织第一时间奔赴事故现场,从废墟瓦砾中救出平民,不顾安危,不惜代价,争分夺秒挽救生命。」 第26页 「对对对,就这意思,」那人朝同伴挤眉弄眼,「看不出来,小妞虽然胸挺平但墨水不少。」 「嘴放干净。」陆靳泓倚在窗边,冷不丁地说。 那人刚要发作,正好看见陆靳泓衣襟上的血迹。 方才如果不是陆靳泓,大概又得闹出人命来了,回头难免被老大削。虽然看不惯这个医生目空一切的模样,他但们也只能承认,一个会救人的医生有点作用。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陆靳泓一眼:「听说你是从西非回来的?那儿不是闹什么拉……」 「伊波拉。」 「哦对,伊波拉,」司机说,「那种地方,你也敢待?」 陆靳泓看了他一眼,懒洋洋地转开目光,不想睬他。 西非?赵影微怔。 在来尼度之前,陆靳泓是在东南亚小国坎铎服役,中间根本没有断层。 从西非支援回来的人,是她。 「怎么?难道你跟老大说的是假话,你根本没去过西非?」司机话中有话地说,「我早些年倒是在那儿待过,聊聊?」 陆靳泓总算看向他,似笑非笑地说:「西非都是阮氏的地盘,只怕是你在他们碗里捞不到油水,才跑来尼度的吧。」 那人一听陆靳泓居然当真对西非有所了解,讪笑着不说话了。 赵影从窗户倒影里若有所思地看向陆靳泓——她来尼度之前在西非待过一阵子,做过不少专访,阮氏这个姓她听过,似乎是个发家于军火的东南亚家族,不过因为她的主要精力放在了无国界医疗组织上,并没有太多关注阮氏。 但,身在尼度的陆靳泓,怎么会对那儿如此熟悉呢?赵影看着陆靳泓手背上的一道旧伤痕,忽然有了一个古怪的联想——难道,这些年她的行踪,这傢伙都知道吗? * 车很快回到了营地,乌木提对赵影拍回来的照片和路上写就的新闻稿特别满意。 「看看人家小姑娘这效率,甩你们这些大老粗十条街!」说完,他当即拿走文件,离开了基地。 傍晚的时候,乌木提又驾车回来了,手里拎着只黑色尼龙袋。 人都聚在餐厅,赵影和陆靳泓坐在角落里,她正在削梨,陆靳泓则懒洋洋地坐在窗台上,百无聊赖地张望窗外。 乌木提将袋子朝桌上一扔,袋口顿时敞开了,一摞一摞的美金露了出来。 陆靳泓这才回眸,问:「分钱了?」 乌木提从中挑了一沓,隔空扔过来,被陆靳泓单手接住了。 「这包里可不止今天一次行动的报酬。你跟小妞只能分这沓,其他的和跟你们没关系。」 陆靳泓掂了掂纸钞:「这种爆炸场面,才值这么一点钱?」 「这才哪跟哪?」杜汉插嘴,「跟市中心枪战相比,我还觉得老大给你俩分得太多了——」 「闭嘴。」乌木提呵斥。 杜汉立刻怂了。这群人,很听乌木提的话。 陆靳泓耸耸肩,估量着分出一半纸钞来,放在赵影面前。 「你的四成归我,我自己还有一半应得。所以这一叠,起码得给我二分之一,」赵影抛了个媚眼,起身把梨递到陆靳泓嘴边,「你觉得呢?陆。」 陆靳泓对她的示好全盘接受,双手把女孩抱到腿上,揽住腰,咬着耳廓低语。 赵影挂着笑,指尖在他胸膛戳了戳,顺势要去拿他手里的那沓钱,却被他轻松躲过了,顿时面露不快,打算从他腿上跳下来。 陆靳泓手臂一使力,勒得她身子紧贴着自己,不轻不重地说:「看你晚上怎么陪我,这钱,我就怎么给你。」 赵影笑着,目光从众人脸上瞟过。 一个贪财。 一个急色。 众人都露出心知肚明的神色,就连乌木提也不再格外对他们上心——贪婪的人,向来不足为惧。 分赃完毕,一群人又开始喝酒狂欢,之后有人提出去城里寻欢作乐,走之前有人问陆靳泓要不要一起? 「她大概不会放我去。」 话刚说完,他的脸就被怀里的女孩掰向自己。 赵影喝了酒,脸蛋红扑扑的,娇俏地撒娇:「去哪儿?尼度的女人还能比我好?」 陆靳泓俯身轻吻红唇,低语:「谁都不如你。」 众人嘲弄地嘘声,陆陆续续地走了。 餐厅里只剩下陆靳泓,赵影,还有几个早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的成员。 一直跟猫儿似地蜷在陆靳泓怀中的赵影,这才鲤鱼打挺地坐起身,哪儿还有半点媚态? 她低声说:「然后呢?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陆靳泓仿佛觉得怀里空虚,伸手又重新把她捞回来,餵了她一片梨:「不急。」 梨子很甜,水分也足,可是赵影却觉得食之无味。 她明明已经掌握了这群人欺诈骗钱,甚至与恐怖分子合伙危害社会的证据,为什么还要等呢?多等一天,他们的罪行岂不是要更多一点,可能受牵连的无辜民众也会多一些…… 可陆靳泓叫她不要问。 她只有把所有问题都藏进肚子里,任由他横抱着自己离开餐厅,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 信任他,是她目前唯一能做的事。 没想到的是,在回房的路上居然遇见了乌木提,更意外的是他毫无酒意,眼神清明。 「怎么没跟他们进城快活?」乌木提问。 第27页 陆靳泓挑眉:「她不让。」 赵影在他胸口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立刻被他捉住了手,顺势在额头一吻。 乌木提视而不见,点点头:「也好。」 陆靳泓像是等不及似的,抱着怀里的女孩就要走,没走出两步,忽然被喊住了。 「这两天boss要来卡卡托,他想见你。」乌木提灰色的眼睛并无笑意,嘴角倒是扯着,「你要飞黄腾达了,小子。」 第16章 同室而居(8) 陆靳泓蹙眉,反问道:「你不就是老闆?哪还来别的boss。」 乌木提的眼中这才有了丁点笑意,简单地敷衍:「boss要见你,你就等着召见。记得,多做事,少提问。」 陆靳泓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随便吧。」说完抱着人走了。 直到回屋,反锁了门,赵影贴在门板上听了很久,确定没有人在外面窃听,才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又是喜又是忧:「boss就是他们幕后的操纵者吧,他要见你。他为什么要见你?」 陆靳泓在水池边拿冷水搓毛巾:「还不清楚,见招拆招就好。」回头,见她一双大眼睛里满是不安,又招招手,「过来。」 赵影不明所以地走过去,立刻被他用冰凉的毛巾覆住了脸,喝过酒之后发烫的肌肤顿时得到缓解,神智清楚了许多。 毛巾挪开了,她看见陆靳泓严肃的面孔。 「从今往后,一天不离开这里,一天不许碰酒。」他说。 「为什么?」她早就不是当年滴酒不沾的小女孩,酒量虽然称不上千杯不醉,起码还是可以一战的。不然她凭什么能混迹声色会所,最终拿到想要的情报? 陆靳泓看向她嫣红的唇瓣和染着红晕的眼角眉梢,那些自然流露的娇俏让他喉头微动,撇开视线:「总之别喝酒了,算我拜託你。」 赵影不无委屈:「所有人都在喝酒,我又不能独自离开,坐在那里滴酒不沾也很可疑不是吗?」 陆靳泓将她被水打湿的发丝捋到耳后,说:「那喝两口就装醉,一切我来应付。」 她乖乖地答应下来:「……知道了。」 和前两晚一样,赵影先拉起帘子,用凉水擦身。 她确实喝了些酒,不免有些兴奋,但头脑还算清醒。 关于陆靳泓为什么会对西非的情况了如指掌,为什么明明掌握了乌木提一行的罪状却没有立刻带她逃离,再加上这两年的空白和隐姓埋名,所有的这些疑惑都在她的脑海里不住盘旋,百思不得解。 「我好了。」赵影拉开帘子,刚好看见陆靳泓将手里的东西放回台子上。 「困了你就先睡,不用等我。」陆靳泓一面脱下背心,一面与她擦肩而过。 帘子里很快传来水声。 赵影坐在床沿,拿起他刚刚放下的东西——她的耳环。 那是她的「秘密武器」,就连乌木提也没察觉的录音装备,这伙人的罪行都被它录下了语音。但因为没有数据线,耳环只能录音无法读取,连赵影也不确定究竟录到了些什么。 手指轻轻摩挲着耳环光滑的轮廓,她不由疑惑,刚刚,陆靳泓在看什么? 片刻后,陆靳泓拉开帘子出来,就看见床上裹着被褥的娇小身影正背对着他。 他轻手轻脚地躺下,侧身温柔地将她揽入怀,嗅着她发丝间的馥郁香气,微不可闻地嘆了口气。 赵影闭着眼睛,神志清明。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选择一动不动,直到身后传来平稳的呼吸声,才慢慢转过身去。 月色隔着纱帘照在陆靳泓的脸上,他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轻扫,左眼下方的疤痕带着隐约的阴影。 她知道眼前人藏着秘密,却猜不透他的秘密是否与她的想像吻合。 目光描摹了他许久,赵影终于轻轻探身,吻上他微阖的眼。她自以为动作够轻,没想到才刚刚贴近,那双闭着的眼睛就睁开了,带着一点将醒未醒的混沌。 不等她后退,陆靳泓已经就势吻上她的唇。 七荤八素之中,赵影听见他喉头发出一声暗哑的呻吟,她尚未反应过来,紧拥着自己的火热身体已经退开了。 黑暗里,陆靳泓坐在床沿边,背对着她,半晌没出声。 「怎么了?」她半撑起身子,问。 「为什么不睡觉,失眠了吗?」他嗓音依旧低哑。 赵影不知如何开口,也跟着坐起身,刚想伸手去碰他,他就跟触电似的一下避开了。 「……」赵影的手悬在半空。 陆靳泓起身,扯下挂在墙上的毛巾,快步走向水池,随口说了句:「我洗个澡。」 临睡前不是洗过了吗? 赵影纳闷地团坐在床上,听见他那边传来挤毛巾的声音,之后一片安静。 许久,陆靳泓都没有回来。 赵影疑惑地跳下床,赤脚走过去,隔着帘子小心地问:「……你还好吗?」 帘后某人低声说:「我没事,你先睡。」 「你在干嘛?哪里不舒服吗?」赵影不依不饶地问,总觉得他心事重重的。 她刚试着去拉帘子,帘子就被陆靳泓从里面一把扯开了。 他打着赤膊,水珠还挂在锁骨、胸口泛着光,大手攥着毛巾,墨染般的眸子凝视着她,眼神被隐在浓密的睫毛之下。 赵影正对着他的胸口,入目是一道从锁骨向下划去的疤,癒合的皮下组织将表皮揪了起来,让人胆寒。 第28页 「这是……」她的手指抚上伤疤,生怕弄疼他似的,不敢用力,「在尼度弄的,还是坎铎?」 赵影本没有指望他会回答,没想到,他居然答了:「坎铎。」他曾经作为维和部队军医服役的地方。 未等赵影追问,陆靳泓已经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指从自己胸前挪开:「所以,已经是旧伤了,不会疼。」 她当然知道,现在已经不疼了。可是,这么多伤,当年得有多疼啊!她撇撇嘴,好像伤口都在自己身上一样委屈。 陆靳泓只握了她的手腕一下,就松开了,不着痕迹地退后半步,去挂毛巾。 但就这一下,赵影也察觉到他掌心灼热,像随时会燃烧。 「你发烧了?」赵影条件反射地想去摸他的额头。 陆靳泓避无可避,被她踮脚,压在墙边探体温。 「不发烧啊,不过你额头上是水吗?还是汗?」她又试了试自己的额头。 终于,陆靳泓忍无可忍地拉下她的手,从墙边离开,与她拉开些许距离,「我没生病,也没发烧。」 赵影郁闷地转过身,这傢伙现在什么毛病……忽冷忽热的。 她穿着陆靳泓的t恤,宽宽大大的刚好可以当作睡裙,此刻月光皎皎,刚好照在纤细的脚踝之上,不盈一握。 刚往床边走了两步的陆靳泓忽然又停下,转身握住门把手:「我有些事要安排,你先睡。」说完不等人回应,就出去了,还不忘替她锁上门。 赵影摸不着头绪地愣在原地,这是怎么了?闹别扭吗? 楼里安静极了,夜已深,陆靳泓却久久未归,赵影犹豫再三,只好披上外套出去寻人。 偌大的一栋楼里,就住那么十几号人,彼此隔得又远,只余下她的拖鞋在地面沙沙作响。 放在从前,赵影怕是吓得早就逃了,如今却只是绷紧了神经,留意四面八方的动静。可事实上,她走出来许久也没遇见人,倒是凉风习习,缓解了些许燥热。 赵影伏在铁栏杆上眺望,这片废弃的住宅区里,一间间窗口黑洞洞的,毫无生机。 假如黑暗处有人,也绝对不会被发现。 这个念头令她惊出一身冷汗,不得不拢紧衣衫,准备折返,谁知回程再楼梯角居然遇见了人。 她本想躲开,没想到影子被人看见了,随后扑鼻的酒气混杂着汗味袭来。 当然不是陆靳泓,她转身要走,立刻被人抓住了手腕。 「上哪去?」是杜汉。 他本是醉醺醺地出来起夜,没想到歪打正着,撞上了被医生藏得严严实实的小妞。 扶着墙,勉强站稳了,杜汉咧嘴,不怀好意地伸手去勾她的下巴:「长夜漫漫,小妞独处寂寞,出来找乐子?」 酒臭味差点儿没让赵影背过气去,她试着挣了挣,被攥得很紧。 见她挣扎,杜汉坏笑着贴近:「我房间就在旁边,跟我走啊。我答应你,保证不让那个医生知道就是了。」 话音未落,他头昏眼花地只觉得面前的小妮子身影一矮,还没缓过劲来,就被擒住手臂,稀里糊涂地摔倒在地。 眼冒金星。 第17章 废墟(1) 酒精麻痹的脑袋有点转不过弯,摔得七荤八素的杜汉抬头睁眼,甩了甩头,眼前的人影才从几个恢复成一个——可面前的人并不是细胳膊细腿的小丫头,而是那个刺头医生。 「shit!从哪冒出来的?」杜汉骂骂咧咧地吐了口唾沫,看向挡在小丫头身前的陆靳泓。一年之后,他又有点恍惚,刚刚到底是谁把他给撂倒了? 被走廊里的动静惊扰,又有人探身出来看情况,一见这架势顿时嚷着:「半夜三更的吵什么?!」 杜汉扶着墙站起身,揉着后脑勺狐疑地看向陆医生,还有他背后瑟瑟发抖的小姑娘。 不对,一定是他喝多了。 他怎么可能是被个黄毛丫头给摔了?! 「妈,妈的!你敢动我?」杜汉指着陆医生的鼻子骂。 「动我女人之前,你应该动动脑子。」陆靳泓抱臂,冷声。 见又是为了抢女人,出来的人顿时扫兴,打着哈欠说:「不就是女人吗?城里要多少有多少。明儿跟哥去卡卡托,包你吃饱。大半夜的,别闹腾了,睡觉睡觉!」说着,息事宁人地勾着杜汉的脖子就走。 杜汉心里气不过,但也清楚斗狠这件事上,医生怕是不输他,只好认栽。但走了两步,还是满肚子狐疑——这野路子医生到底是怎么出的手?怎么可能快到他看都没看见就被摔了! 人走了,赵影还缩着肩膀哭哭唧唧,陆靳泓搂住她的肩膀,无奈地说了句:「乖。」 她嗅嗅鼻子,乖乖跟着回房了。 门才关,一秒前还可怜兮兮的小姑娘立刻抬起头,哪有一点眼泪?明晃晃的大笑脸,一脸邀功:「怎么样?身手是不是很~有进步?」 陆靳泓不动声色地握着门把,低头,看着她明媚的笑容,板着脸说低声呵斥:「胡闹。」 灿烂的笑容顿时垮了。 她这身三脚猫功夫还是陆靳泓教来防身的,这几年她从来没有丢下,甚至还靠着这点本事三番五次化险为夷。 原以为,看见她的好身手,陆靳泓一定会夸她的。 陆靳泓不带半点笑容,盯着她蓬松的发顶:「这是什么地方,你还不清楚吗?自己一个人半夜乱跑,还敢在别人面前动手,就不怕他们起疑,直接被抛尸荒野?」 第29页 陆靳泓几时用这种阴森森的语气跟她说过话?赵影吓得打了个寒颤。 想想确实后怕。 如果不是杜汉恰好喝得烂醉,如果不是陆靳泓刚好出现及时,她在乌木提面前营造的胆小又贪财的人设,一秒就毁了。 见她紧张,陆靳泓立刻不敢再吓唬她,缓和了语气,在她发顶揉了揉,低声说:「还以为你真长大了呢,结果还是个冒失鬼。」 「这能怪我?要不是你半夜忽然跑出去——」赵影忽然想起来,追问,「你出现得那么快,之前就一直在跟着我对不对?你到底出去干嘛的?」 陆靳泓不答。 几秒安静,赵影伸手去拉他,她拢着的领口立刻就松了。 从某人的高度往下……非礼勿视,立刻退后了半步。 「?」 「我再出去吹吹风。」陆医生再次开门要走,这次小妞反应迅速地拉住他,大眼扑闪:「这次又要去哪儿?」 陆靳泓不忍心用力掰开她,自然脱不身,半晌,只好认命地呼出一口气,将她微敞的领口合拢,目光不自然地投向别处:「吹风。」 赵影从小性别意识单薄,尤其是在陆靳泓面前,在这秒之前,她完全没觉得自己敞着衬衣光着腿,待在封闭环境里,在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男人面前晃来晃去……有什么不妥。 但这会儿福至心灵,她突然明了他灼热的掌心,发烫的耳廓和突然而至的吹风与沖凉需求。 好像,她有点太不把自己当女人了。 赵影臊得垂头,拉着衣摆无地自容,却被他一把托住了下颌,被迫与之四目相对。 陆靳泓声音沙哑极了:「你在看什么?」 赵影眼观鼻,鼻观心,连脖子、锁骨都爬满了红晕。 很好,两个人的状态只因为陆医生的一个动作瞬间对调,如坐针毡的人一下就变成了赵姑娘。 她清清嗓子,顾左右而言他:「后,后面你打算怎么办?」 「你睡床,我打地铺。」 「我不是问这个……」 陆靳泓意外:「那你问什么?」 请问,这位前任军校高材生、部队精英的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赵影眯着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是问你明天之后打算怎么做?继续跟着他们出任务,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造孽吗?」 其实,他们手头掌握的证据已经足够揭穿乌木提这群人的丑态了,只要找到合适的时机,再出任务的时候逃脱就好。 「再等等。」陆靳泓说。 「你非常想去见幕后boss?」赵影犹豫了一下,「虽然我也很想把背后的金主查出来。但是陆靳泓,为什么想到那个人我就会眼皮直跳?我觉得,那个人……很危险。」 陆靳泓脸色并不好,轻轻抚着她翘起的头发,没有回答。 「机密任务是吧,」赵影耸肩任由他跟给猫撸毛似的摸着自己的脑袋,「没关系,你不用说。我有眼睛,我会自己看明白的。」 陆靳泓无奈地撩起她的额发,吧唧亲了一口,「知道了。」 时已半夜,陆靳泓说什么都没肯同床而眠,就算赵影把自己裹得跟粽子一样了也不行。 明明睡地上的人是陆靳泓,满肚子委屈地却是赵影,睁着大眼睛盯着他的背影,心里直犯嘀咕,一直到终于睡着。 * 之后两天,基地里异常平静,没有出任务,也没给赵影他们派活。 乌木提神出鬼没,不知道成天都在忙什么,众人也就醉生梦死地过。 除了不允许离开大楼,赵影和陆靳泓在这里还算自由,无论是两人宅在屋里还是攀到房顶都随意。 唯独吃饭这件事,免不了要跟众人碰面。 于是免不了又跟杜汉狭路相逢,他刚横眉竖目地要发飙,乌木提的声音忽然从门口传来:「陆,收拾一下,跟我去见人。」 赵影心头一突,又察觉到不怀好意的视线,抬眼只见杜汉正斜睨着自己,一副「陆医生不在,看你怎么办」的神情。 她舌尖在牙床上舔过,心想这人怕是还没被揍过瘾…… 「能带着她么?」陆靳泓问。 众人看好戏似的等着乌木提训斥新人不懂事——boss召见还想带着女人去?这是脑子进水了吧! 没想到乌木提居然瞥了赵影一眼,说:「本来就得带着她,boss说都两个新人一併见。」 陆靳泓藉口换身正式点的衣裳,带着赵影回了房间。 房门刚锁,他就附耳对她说:「到了尽量少说话,让我说,无论发生任何事,你只要记得一点:对我来说,你的安全比任何事都重要。所以……」 重逢以来,这是赵影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陆靳泓,理智,认真,心事重重。 「所以我会保护好自己,」赵影微笑,捏了捏微微隆起的上臂,「还有,相信你。」 尽管不知道陆靳泓执意要带她同行的原因,但赵影相信他的选择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她只要信任,跟随就行。 载他们去见boss的是一辆全封闭的商务车,玻璃全部贴死了,根本看不见半点外面的光线。 乌木提和司机坐在前面,后座只有陆靳泓和赵影,他将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一路不曾放开。 车在沙漠中颠簸,时不时能听见呼啸的风声。 「我们上车多久了?两小时?」赵影轻声问。 第30页 「大概一小时五十分。」 「你怎么能估这么准?」 他笑笑,让她靠在自己肩头。 忽然车就停了,门被拉开的瞬间,过亮的灯光刺得赵影瞬间失明。 陆靳泓拿手遮住了她的眼睛,扶着她跳下车。 「不好意思,例行公事。」 立刻有人上前来搜身,当然,他们身上并没有什么违禁品。 赵影的眼睛渐渐适应了光线,才看清这是一处遗蹟,半人高的残墙和石灰脱落的罗马柱,看不见遗蹟深处有什么。 这里除了他们的车,还有另外两辆,就是这两辆车开着强光灯,刺得人睁不开眼。 除了搜身的男人,五米开外处还有一个穿着黑色紧身装的壮汉,居然端着木仓! 赵影深呼吸,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神色自如。 「可以了,进去吧。」 乌木提问:「boss已经在了吗?」 男人斜了他一眼:「问这么多干什么?进去不就知道了。」 「是是是。」乌木提连忙点头哈腰。 显然,在这个幕后boss面前,身为小头目的乌木提是完全没有地位和发言权的。 第18章 废墟(2) 遗蹟里自然没有灯火,车辆远光灯带来的照明也越来越弱,渐渐就只能靠一点月光探路。 赵影正紧张,忽然察觉到前方的陆靳泓向后伸出手,她将手放入他掌心,干燥温暖,这才稍感安心。 一个人刀山火海的时候也没带怕,与他咫尺之距,她反倒小心翼翼起来。 可能真的是,一无所有才不怕失去,失而复得会倍感珍惜。 废墟弯弯绕绕,走了许久,面前总算出现了一间破破烂烂的石屋,屋顶斑驳,门板岌岌可危,内里黑洞洞的一片,看不见是否有人。 乌木提似乎也没想到会是这种情景,愣在原地,半晌,才颤巍巍地开口:「……我们到了,boss。」 哐啷。 半死不活的门板就这样应声倒了,碎成两瓣,吓得乌木提退了半步才稳住。 赵影也被惊得一抽手,幸好被陆靳泓握住,她瞄了他一眼,目光沉静,也就跟着……深呼吸,不能给他丢脸。 长久的安静和风撩动破窗的吱丫作响,衬得周遭更加阴森。 乌木提在基地的时候一向趾高气昂,此刻也不想露怯,只好试探性地朝前走了两步,探头试着问:「boss?」 猝然间,黑黢黢的屋子里闪过一道火光,是什么点燃了地上的火盆,火舌嗖地窜高,终于照亮了室内。 一把椅子上坐着个人,背对着火盆,不辨男女。 乌木提兴奋地向前一步:「终于有机会觐见,荣幸之至——」 话还没说完,伴随着一声木仓响,子弹直直地打在乌木提脚前,擦飞了一片沙土,吓得他险些咬了舌头。 赵影始料未及,下意识地往前半步,旋身回护陆靳泓面前,根本没经过大脑。 然而下一秒,她就被揽入怀中,陆靳泓侧过身子,单臂护在她脑后,警戒地看向破楼。 这系列动作,也完全是条件反射。 但,子弹仅此一颗。 开木仓的人并不是坐在火盆后的那个,子弹是从没有玻璃的窗户里射出来的,此刻窗户里依旧看不见人影,也不知道那人何时还会出手。 乌木提魂飞魄散,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搁。 坐着的人终于出声:「从来没有人敢从boss手里骗钱。乌木提,你是第一个。我不知道究竟是该夸你胆识过人,还是该嘲笑你狗胆包天。」 烟嗓的女声,英语,美式发音,语尾微扬,说不出的勾人。 赵影察觉到陆靳泓手臂的肌肉在剎那间收紧,甚至比方才有人开木仓时候更加紧绷。 难道是认识的人吗? 乌木提被那一木仓吓得双膝发软,只差没给跪下,哪还有半点小头目的神气?只顾着结结巴巴地解释:「误会啊,天大的误会!为了替boss做事,我是费尽心力,到处找人,哪敢欺瞒boss啊!」 赵影注意到,在乌木提说话的时候,陆靳泓不着痕迹地向废墟外的远方眺望了一眼。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耳坠,微热,还在运作。 屋内的女人冷笑一声:「不敢?我看你做得很熟练不是吗。仓库可还放得下?要不要我向boss申请,再给你把仓库扩充扩充?」 一言既出,乌木提终于噗通跪倒在沙地中,手指紧紧抠着,连连叩头:「我发誓!绝对没有贪下boss物资的意图,仓库里那些……那些都是准备日后亲自给boss送去的!一件也没打算留!」 破屋中火光摇曳,椅子里的人影终于站起来。 陆靳泓松开了手臂,尽管,还是将赵影放在自己身后,但不知不觉间,两人显得没有先前那般亲密。 赵影看见了他额角亮晶晶的汗珠。 情形不妙。 那女人接着说:「好,仓库里的东西先不提。那你的那些『医疗队』要不要给我解释解释,为什么连静脉注射都不会,更别提治病救人,当初你要揽卡卡托的活的时候,是怎么跟boss说的?嗯?专业救援队伍?」 乌木提连忙将身后的陆靳泓推出来:「我没说谎!我们真的有专业的医生,什么伤都能救回来,真的!」 陆靳泓沉着脸,手指紧攥。 赵影嵴背紧绷,看着破楼里的人终于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第31页 一头金色大波浪斜搭在肩头,遮盖了左半边的脸,黑色紧身皮衣勾勒出曼妙身材,一米七往上的身高,长腿细腰,皮靴锃亮。 第一眼,赵影就觉得有种古怪的熟悉感,等她完全出现在他们眼前,露出来的碧蓝色右眼神情复杂地盯着陆靳泓,赵影才终于想起来这熟悉从何而来! 眼前这个冷艷的女人,正是两年前与陆靳泓同在坎铎小酒馆的那一个,照片还阴差阳错地传到了赵影的面前。就算只是惊鸿一瞥,这七百多个夜晚也不知道多少次在她梦中出现,赵影以为自己忘了,其实眉眼记得一清二楚。 只是那时候,照片上的女人妩媚居多,不像此刻,浑身透着危险的气息。 女人的目光从陆靳泓脸上扫过,看都没看一眼他身后的赵影,就又游到乌木提脸上,用一根手指抬起他的下巴,阴狠地问:「陆医生,是么?从你接手卡卡托的场子以来,都是他再主导所谓的救援工作。乌木提,你是这个意思吗?」 「是……是……」乌木提不确定她手上究竟掌握了多少信息,犹豫着不知道该撒谎还是老实承认。 女人的手忽然向下,毫无徵兆地一把扼住乌木提的脖子,猛地发力! 乌木提双手去扒,都没能扯开分毫,不过几秒就已经面红耳赤,目眦欲裂。 饶是赵影见过些市面,也没想过会突生变故,敌人居然窝里反?若不是陆靳泓再三交代她必须保持沉默,赵影怕是要忍不住多管闲事了。 幸好,陆靳泓发声了:「……奥娜。」 果然……是认识的啊。赵影看向背对着自己的陆靳泓,黑色的夹克被夜风鼓起,背影有些许萧索。不知为何,她忽然觉得有些陌生,有些害怕,甚至比刚刚木仓响时更甚。 有种,又要弄丢他的错觉。 被唤作奥娜的女人,脸上阴狠的神色在那一瞬消散,她甚至立刻松开了扼住乌木提的手,直起腰身,双手搭在腰上,倨傲地扬起下巴看向陆靳泓:「没想到有生之年还会见到你。陆,我以为你死了。当初熊辉怀疑那个keenan是你,我还不信。如果不是乌木提发来的照片,我死也没想到,你居然不光活着,而且就在身边。」 ……熊辉?!赵影想起了msf营地里那个鹰钩鼻、拄拐杖的阴沉男。那个奇奇怪怪的人,当时果然是在监视他们吗? 陆靳泓的面色很平静,如果,不去看他紧扣的手指。「当初情况那么惨烈,没几个人活下来的。我死里逃生之后找过你们,没找到,以为你们死了。既然你活着,那『boss』他……」 「当然,是阮先生。」奥娜盯着陆靳泓的眼睛,似乎想从中看出他真实的情绪。 又听到了熟悉的姓氏。 阮氏。 军火起家,势力遍布南亚、非洲各个动荡国家,之前赵影在西非採访的时候,人人谈阮色变。 原本赵影并不确定她口中的阮先生,到底是不是那个让人闻风丧胆的阮氏,可好不容易喘过气的乌木提在听清奥娜和陆靳泓的对话之后,突然转头抱住陆靳泓的裤管,毫无形象地恳求:「陆!陆,你既然和奥娜小姐是旧识,就请替我求求情吧。别杀我,求求你们别杀我,boss最信赖的就是奥娜小姐,帮我说说好话——」 奥娜细眉一挑,右手抬起,食指动了动。 从黑洞洞的窗口里猛地又是两木仓,接连打在了乌木提的手臂和大腿上。 乌木提倒在沙地里,痛苦地翻滚哀嚎。 奥娜充耳不闻,斜了他一眼:「陆的腿,是你随便能抱的?」一边说,一边手腕晃了晃,做了个过来的姿势。 破屋里传来脚步声,一个瘦削的人影出现了,佝偻的身材,微瘸的腿,垂下的手中握着木仓——正是多日不见的熊辉! 他看了陆靳泓一眼,嘴角若有似无地挂着一丝冷笑,将木仓放进了奥娜抬起的手中。 奥娜慢吞吞地将木仓口对准脸色苍白的赵影,口中说:「她呢?乌木提的人?也见过你的脸了,一併除掉如何?陆?」 说话间,她的手指已经扣在扳机上。 赵影从身到心,没有一处不讨厌这个叫奥娜的女人,尤其是,她连这傢伙跟陆靳泓之间到底什么关系,乌木提和所谓的阮先生又是什么牵扯都还没搞清楚,就被人拿黑洞洞的木仓口指着眉心。 如果眼神能杀人,奥娜必然死了。 看着小姑娘白着脸、瞪着眼,奥娜嘴角微挑,玩弄猎物似的拿木仓口在她眉心晃了晃。 第19章 废墟(3) 一只手不慌不忙地按住了木仓身。 陆靳泓将奥娜的木仓向下一压,人缓缓走到她和赵影之间,目光始终与奥娜对视,仿佛并不在意那个面色苍白的小姑娘是什么反应:「犯不着动她,她什么也不知道。」 奥娜勾唇,饶有兴趣地说:「我可听说了,你在乌木提那里和这丫头如胶似漆得很。」 「我也是正常男人。」陆靳泓松开手,淡淡地说,「有正常需求,逢场作戏而已,并不会交底。」 「是么?」奥娜看向赵影。 少女眼中泪水打转,不过让人意外的是,这个看起来软弱可欺的干瘪丫头在这种情况下居然都没有抱头求饶。 「罢了,没有她也会有别的人。」奥娜哼笑了一声,把木仓丢还给熊辉,「总之不会是我,是么?陆。」 第32页 陆靳泓的肩,微不可见地松了一下。「话不能这么说,你应该知道,你和旁人不同。」 奥娜转身往破屋里走,一边自语似的说了句:「是不同。他们的命是命,我的不是。」 在她转身的一瞬,金色捲发随之撩起,赵影恍惚看见那张美艷的脸上有块刺眼的痕迹,不过还没有看清,奥娜就走进破屋了。 陆靳泓跟在她身后,走了两步,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回头。 熊辉冷着脸,守在门外。 僵直了许久,赵影才松开手,掌心全是汗,因为一直死死地咬住牙关,此刻连下颌都疼。陆靳泓那傢伙实在逢场作戏吧?骗奥娜说对自己是走肾不走心,是为了保护她。 这点信任,她是有的。 乌木提还在哀嚎,试图从地上爬起来,又重新跌回沙土之中,狼狈异常。 虽说是这人将赵影掳走,但平心而论,乌木提并没有亏待她。他犯下的罪恶自然应该有法律去制裁,让赵影眼睁睁看着他死,她做不到。 赵影蹲下身,快速地撕开乌木提的衣衫,又用布料再伤口上缘扎紧,减缓出血的速度。子弹在肌肉里,她的这种急救根本治标不治本,如果得不到治疗,乌木提的手腿怕是都要废,就连性命也难保。 只是目前的情况……赵影抿唇,看向破屋,他们还能不能全身而退,似乎完全是未知数。 楼内隐约传来陆靳泓和奥娜的对话,乘着风忽轻忽重。 「……所以郑辉这次没有来尼度?」陆靳泓的声音很平淡,但听得出与对方非常熟悉。他甚至没有称呼boss的姓,而是直呼其名。 「……这点小事,犯不着阮先生亲自出马。」奥娜的口吻也不像和乌木提对话时那么盛气凌人。 「这些年,他在哪里?我找了你们很久,始终没有消息。」 奥娜顿了顿,问:「你找过我……们吗?」 「我们曾经是生死患难的兄弟,我当然找过你们……」 再之后的对话,传到外面已经听不清晰,尽管赵影有许多推测,可都无法肯定,除了一件事—— 两年前,被外派在南亚小国坎铎执行维和任务的陆靳泓,毫无徵兆地被处分开除,而后据说与坎铎当地的名门望族结党……这个所谓名门指的就是阮氏,当时在陆靳泓身边的金发大妞就是奥娜。 当年因为某种缘故,陆靳泓和阮氏亲近,又途生变故失联,如今无论是陆靳泓还是阮氏,都是意外重逢。 赵影思索着,如果陆靳泓说的「一直在找你们」这句话中有几分真、几分假…… 「……你,你还是死心吧。」 因为失血过多而脸色惨白的乌木提忽然说:「被奥娜看上的猎物,绝对不会分给别人。」 「老大,如果你真的那么了解奥娜的为人,」赵影擦拭着指缝的血迹,「又怎么会落得这个下场呢?」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不铤而走险上哪里赚钱……」他说到激动处,牵动了伤口登时疼得哆嗦,「何况,我他妈怎么会想到陆居然会跟奥娜是老相好!」 老相好三个字令赵影顿生不爽,猛地站起身来,乌木提失去支撑栽向一边疼得直叫。 「我才不信他们是老……」相好两个字说不出口。 乌木提抽着冷气说:「你别以为医生看上你,下半辈子就有指望。他什么花花肠子,你还看不出来吗?不过是找个临时炮友打发打发,被人骗,你还当真了……」 怎么可能! 赵影没解释,只说:「你还不是被他给骗了,有什么脸笑话我。」 「我他妈才不是被骗!找个愿意合伙干的医生有多难,你知道个屁。就算他不是从西非回来的,就算他曾经在坎铎做过什么……对我来说有什么要紧?他能救人,会看病,就够了。」 乌木提的话让赵影有些意外,她其实一直不明白,这群骗子为什么执着于要找个真的医生,反正,他们从来都是摆拍,不救人的,不是吗? 「杜汉他们不是很会装样子吗?你为什么还要找个真的医生来。」赵影说,「如果不是撞上陆靳泓,你们也不会被boss识破不是吗?」 「装?我他妈要是有本事救人,你以为想装?」乌木提一句话说得都喘,脸色一刻比一刻白。 「既然没本事,干嘛非要做这行?」赵影恼火地扶他坐起来,又查看了一下止血的布,已经完全浸红了,再不送去医院,他怕是离休克不远了。 「一群老粗文盲,不做这行做什么?去投靠政府军或者反对派?算了吧,没一个好鸟。」乌木提的声音越来越低,他自己像是没有意识到一样,还在继续说,「做这个,国际组织就会提供医疗物资,boss需要这些物资,就会付给我们佣金。但我扣了一些物资……被发现了。」 原来是这样……赵影总算是理清了头绪。 阮氏操纵乌木提演出救援大戏,是为了通过某种途径骗取国际救助。 今天奥娜出现在这里,一方面是因为在新闻图中意外找到陆靳泓,另一方面是因为察觉乌木提从中贪污了部分医疗物资,来找他秋后算帐。 回想起刚被掳到基地的时候,那间仓库里确实堆满了医疗屋子,赵影不免好奇:「佣金他们都按时给了,你为什么还要剋扣物资?」 「那些无国界医生……缺啊。」 第33页 赵影愣住了。 她设想过或许这人是想拿药品去卖钱,毕竟这些东西在尼度是有价无市的稀缺品,唯独没想过,像乌木提这样的人,竟会有劫富济贫的念头。 灰色眼睛的中年男人双瞳已经涣散,嘴里还在呢喃,但任赵影俯身贴近,也听不清了。 她探看乌木提的手腕,发现凉得惊人,连忙拍打他的脸:「别睡!乌木提,保持清醒,撑住别睡!」 乌木提恍惚地看了她一眼,嘴唇动了动:「……跑吧,别干这行了……不适合你……」 赵影满手是血,额头上全是汗,对着破屋大喊:「陆……陆医生!外面要死人了!你也算是做过希波克拉底宣言的人,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不许叫!」熊辉举起了木仓。 奥娜从他身后走了出来,看向已经昏迷的乌木提,转头向后说:「救不救随你,就当是两年之后重逢,我给你的见面礼。」 陆靳泓点点头,大步走来,目光从赵影沾着血污的小脸扫过,不动声色地转向乌木提,着手检查伤势。 「手臂没事,大腿伤到动脉了,需要手术治疗。」他抬头,对奥娜说,「我手边没有器械,需要去营地或者医院。」 奥娜凝视了他片刻,击掌数下。 很快,从破损的石墙外跑来几个黑衣人,用大块的军用布将乌木提兜起,抬向停车的地方。 陆靳泓跟着走了两步,回头,对赵影说:「跟上。」 赵影匆匆跑过去,却被奥娜单臂拦住了。 「带着她干什么?」 「就在这里,餵狼?好歹一夜夫妻。」陆靳泓冷冷地说。 奥娜看了眼小姑娘脏兮兮的脸,放下了手臂,「她不能跟我们走。」 「我知道,回去之后就分道扬镳。」 奥娜这才同意让赵影跟着陆靳泓上车。 一共两辆车,一辆是之前载乌木提他们过来的吉普,一辆是奥娜的车。 熊辉负责押解乌木提和赵影两人,手中的木仓始终上着膛。 车窗贴了膜,车内没有开灯,彼此的神情都隐匿在黑暗之中,空气里都是血腥气,乌木提含糊不清的呻吟时不时响起。 「……包扎得不错。」 陆靳泓忽然开口,是中文。 乍然听见他开口,熊辉立刻回头,用英语问:「在说什么?」 赵影怯生生地用英文回:「他说我包扎得……太烂。」 第20章 废墟(4) 熊辉看了眼奄奄一息的乌木提:「死不了,又没伤着内脏。」 司机则用英文叮嘱了一句:「拿点什么把他裹一裹,血都把我车座弄脏了!」 赵影看了陆靳泓一眼——他们不懂中文。 「一会会很乱,你跟紧我。」陆靳泓的口吻很嫌弃,一边察看赵影给乌木提做的简易包扎,仿佛真的在数落她,「还有,我在……别怕。」 「……好。」 赵影觉得,自从来了尼度,她的演技都可以和演艺圈的小花们媲美了…… 医生调侃了一句:「看见这场面没吓得尖叫就不错了,别要求太高——」 高的发音还没说完,伴随着一声轮胎爆裂的声音,整辆车不受控制地偏离了路线! 「我们被袭击了!」杜汉连忙通过对讲机向奥娜汇报,司机则猛打方向,一时间天旋地转。 对讲机里没有回覆,很显然奥娜那边的情况并不比他们好。 司机把持着方向盘,勉强稳住了车身,就在同一秒,数道刺眼的强光从车子的前挡风玻璃处直射进来,不加掩饰的强光使得长时间处于黑暗中的他们瞬间失明。 赵影下意识地捂住眼睛,只觉得肩膀一紧,已经被陆靳泓拥在身前,他的手护在她的脑后,与此同时,司机口中不清不楚地咒骂着,竟然一脚油门突然加速,不管不顾地朝前冲刺。 身体骤然撞向后座,赵影下意识地环住陆靳泓的腰。 在失控的那一秒,她居然有一点点的庆幸——这一次,他们是在一起。 又是一声木仓鸣,紧接着是子弹打在轮毂上的声音。 极速行驶的吉普在爆胎的一瞬间,毫无悬念地倾斜过去,侧翻并滑行出数米。 人在车厢内东撞西撞,赵影只觉得四肢百骸都要摔散了一般,但头却始终被陆靳泓保护着,要撞也是撞在他的胸骨和手臂上,安然无恙。 车终于停下来了,车窗玻璃已经碎了一地。 赵影头脑中嗡嗡作响,眼前除了从前排射进来的强光,什么也看不清,耳鸣得厉害,只觉得陆靳泓似乎说了一句什么。 跟紧他,别害怕。赵影混沌的脑子里只剩下这一句在回旋。 昏迷的乌木提已经被摔到了前排的过道里,四肢断断续续地抽搐,陆靳泓推着赵影的身子,示意她从窗户爬出去。 她靠着手肘匍匐地一点点挪出窗户,夜风阵阵,神智总算清醒了些,连忙回身去帮陆靳泓,他正弓着腰把昏迷的乌木提往外拖。 忽然,耳边传来咔哒一声响,赵影抬头才看见是司机,他也已经从车里爬了出来,将木仓上了膛,遥遥指向强光。 直到这时,赵影才看清周遭的形势——奥娜的车在离他们不到二十米的地方,而四面八方的强光都来自于数辆陌生车顶上的探照灯,他们已经完完全全地被包围了! 第34页 奥娜的车没有翻,也没有人下来,在僵持中保持着可怕的沉默。 陌生的车队一点点向中间挪近,包围圈眼看越缩越小,直到完全停住。 陆靳泓将乌木提安置在一边,才直起身来,不动声色地走到赵影身边,将她和持木仓的司机隔开。 气氛僵持,司机大吼了声:「你们是什么人?」 终于,强光之中的车辆里,走出来一个戴着黑色鸭舌帽的男人。 逆光而行,看不清他的五官,但从轮廓上看得出是个清瘦高挑的男人,右肩比左肩要高一点,体态并不十分挺拔。 他穿着飞行员夹克,手里没有木仓,甚至为表诚意而双手举起:「我方不打算交火,请不要误会!」 这声音,就算是在空旷的沙漠里略有走形,但赵影还是觉得耳熟透了。 而且,鸭舌帽、微耸的右肩……她终于想起最近一次在哪里见过这个人,是了,msf营地里,那个来找陆靳泓的「游商」! 不不,不仅是游商。 在营地看见他的时候,虽然隔得很远,他又帽檐遮掩,但赵影当时就觉得这人的身影分外眼熟…… 「不打算交火为什么开木仓?!」司机在刚才的翻车里大概腿受了伤,微不可查察颤了一下,「不管你是什么人,我们压根不是在尼度这边混,跟你井水不犯河水!」 鸭舌帽食指弯了弯,指着陆靳泓身后的乌木提:「我们是为了他而来。乌木提,境内境外履次犯案,我们找他很久了。」 司机愣住了:「你们是什么人?」 「这个么,」对面犹豫地扶了扶帽檐,抬起脸来,「大概是……好人?」 这一抬脸,终于露出了帽檐下的面容。 赵影瞪圆了眼睛,险些失口出声!竟然真的是他! 瘦削冷峻的眉眼,相对于一般成年男性更显苍白的面色,说话的时候略显冷漠,就连笑容也不达眼底——但是,赵影却是见过这男人贴在小妻子隆起的肚皮上,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模样。 莫伊曾经无数次对赵影软声抱怨:楚瑜那个笨蛋,伏案的姿势不好,所以右肩比左肩高~仪态一点儿都不好!可是一转头,在百货公司里给老公买衣裳一件接着一件,眼睛都不带眨的人也是莫伊。 赵影懊恼地想,在msf营地看见的时候,她怎么会没认出来呢! 楚瑜。 莫伊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的丈夫,他们曾经共同的同学,陆靳泓曾经的战友,如今的猎牙特战队精英成员…… 电光火石间,赵影又想起离开国内之前,莫伊还无奈地抱怨过,楚瑜又出国任务了,时常失联。现在再想想,一切终于都串联了起来! 这些年,楚瑜一直以药商的身份和陆靳泓接头,那么,陆靳泓果然是在执行任务了! 赵影为这个被确定了的答案而雀跃,但下一秒,她又犯了愁。 眼前这狭路相逢的场面,可不是叙旧的好时机…… 「不许过来!!」司机示威性地朝楚瑜脚下开了一木仓,顿时沙石横飞。 楚瑜面不改色,双手举起,慢慢往前移:「别冲动,我要的是乌木提,带走了他,我们就走。你——把他带过来。」这句话他是冲着陆靳泓说的。 「他刚刚头部受了撞击,如果你们是想要活口,我想现在需要的是一副担架。不是我。」陆靳泓的夹克衫上早已经沾满了乌木提的血,但神色还算淡定。 楚瑜眈了一眼乌木提,又看向持木仓的司机,似乎非常尊重他的意见:「可以吗?」 第21章 重逢(1) 事实上,当前的情形明显是倒向楚瑜那面,就算司机不同意上担架,最多也只能拼个鱼死网破而已。 司机遥遥看向奥娜的车,始终没有开灯也没有动静,无奈,只好保持手举木仓的姿势不变,色厉内荏地说:「只能一个人带担架过来,和医生抬。其他人不许走近,否则不管谁过来,我都开木仓。」 楚瑜点头:「好,就一个。」说着举起的手食指动了动。 果然,很快就有人提着便携担架跑了过来,被司机拿枪口指着跑到乌木提身边,配合着陆靳泓一起将人抬上担架。 相比于稍显狼狈的衣着,陆靳泓的眼神实在太冷静了,冷静到赵影不得不怀疑,眼前的一切都是他早就已料到的。就像片刻前,他说「一会会很乱,跟紧我」。 她目光一瞬不移地追随着陆靳泓,忽然,看见他手背在身后,做了个跟上的动作。 很快,他就收回了手,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赵影心念一动,立刻哭丧着脸追上前:「陆靳泓,你个混蛋!难道就这样丢下我不管了吗?」她跌跌撞撞地从司机面前跑过,仿佛恋爱脑上头,压根没把他手里的木仓当一回事。 司机手一紧,大概没料到她的反应,愣在当下。 陆靳泓甩开她的手:「看不到现在的情况我也身不由己?」 「我不管!」赵影反手抓住他的手腕,不依不饶地粘着他。 她手心里全部都是汗,只有陆靳泓才知道,此刻她其实怕得发抖——换哪个正常人,被拿木仓指着能不害怕? 如果不是出于对陆靳泓的信任,她恨不能闭上眼装鸵鸟,可他说了让自己跟上,那无论如何她一定不可以掉队。 明明是剑拔弩张的情景,两个年轻人居然就当众拉拉扯扯起来。 第35页 「你说过的,你会对我负责!」 「男人的话你也信!」 「你欠我的佣金还没分给我!」 「能活命就谢天谢地了,你这女人居然到现在还在想着钱?」 不合时宜的闹剧吸引了周遭的视线,当然,也包括了司机。尽管他刻意将视线聚集在楚瑜身上,还是难免的时不时被赵影和医生的大呼小叫分散注意。 就在赵影抱住陆靳泓的腰,司机目光恍惚的一瞬,从黑暗处射出的子弹不偏不倚地命中了他的手腕,木仓顿时脱手,在沙地上划出一道弧线,摔出老远。 与此同时,寂静的车队中悄无声息地列出一队持防爆盾的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将奥娜的车包围得滴水不漏。 陆靳泓前一秒还被赵影八爪鱼一样环着腰,木仓响起的瞬间转身,单臂将她揽入怀中,直到防暴队伍围上前来,他才松开紧锁的手臂。 赵影惊魂未定地回身看去,发现司机已经被不知从哪里扑上来的黑衣人反手压倒在地,动弹不得。 幸好,幸好!她一身冷汗,脚踝都在发抖,再坚持一会,她怕自己就要露馅了。 紧绷的身体终于稍微放松了些许,赵影伸手去拉陆靳泓的衣袖,以免摇摇欲坠。 可是,手将将要碰到他,陆靳泓的眼神忽然一凛,奋力将她向右一推,自己则快速地藉助反作用力向左扑去。 赵影摔倒在地的剎那,只看见了陆靳泓矫健地翻滚、起身,顺势拾起之前被摔飞的那只木仓,左臂垫在右腕下方,瞄准翻倒在地的吉普车。 是熊辉! 他不知道何时从车里爬了出来,正双手持木仓,瞄准着陆靳泓和赵影刚刚站着的方向,随着赵影被推开,他又转而瞄准她。 从陆靳泓拾起木仓支,到瞄准、扣动扳机,只有一秒,甚至更短的时间。 火光在黑暗中迸发,伴随着木仓响,一颗子弹打在赵影脚边,只差一点点,她就要被命中! 被陆靳泓击中右腕的熊辉,居然用左手再次举起木仓,朝向被吓懵的女孩,毫不犹豫地又是一发…… 然而这一次,陆靳泓的速度比他动作更快。 正中眉心,熊辉的身体重重地向后,栽倒在沙漠之中。 与死神擦身而过的赵影半天都没能回过劲来,本就摔得不轻,手掌和手肘都被砂石划破了,钻心得疼。 她支撑着,坐起身,下意识地朝熊辉的方向看,刚看见他八字敞开的鞋底,赵影的眼睛就被飞奔而来的陆靳泓捂住了。 掌心温热。 「乖,」陆靳泓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不要看。」 她听见自己的喘息和剧烈的心跳声。 脑海里混乱的念头终于有了一个出口——刚刚,那个总是为了从死神手里救回一条人命,而在手术台前一站就是好几个小时的男人,就在刚刚,在她眼前,杀死了一个人。 一个坏人。 为了救她。 四周没有人说话,却一直都有脚步声。 赵影被捂住了眼睛,什么也看不到,直到忽然听见毫无预警的引擎轰鸣,紧接着是金属碰撞的巨响,混合着子弹射击在车身的砰磅作响和「快!快!快拦住车!」的指挥。 陆靳泓松开了手,赵影一眼看见奥娜的车,竟然笔直地撞进密集的防爆队伍,强行突围。 玻璃碎的碎,裂的裂,车胎也爆掉了,金属与沙石摩擦的声音尖锐刺耳。 遭到碾伤的人被同伴拖到安全的地方,剩下的人立刻登上车,飞速启动追上前去。 这一切,不过是分秒之间。 赵影被人影所覆盖,她发懵地抬头,正对上楚瑜狭长的眼。 「别追。」陆靳泓的声音从赵影身后传来,低得只有他们三人能听见。 「……确定?」楚瑜问。 「别追。」很坚定。 楚瑜对着耳边的通讯器,轻而明确地命令:「鲨鱼指令:停止追击。」说完,低下头,看向狼狈的赵影,蹙起了眉头,「没头没脑地跑到这里来,你想好怎么回国面对伊伊了吗?她快要生了,看见你这个样子,我怕她受不了刺激。」 赵影觉得眼前的一切匪夷所思透了,尤其是在这做梦一样的场景里,突然听见「从天而降」的楚瑜提起莫伊。 ——就好像,抗战片里突然出现白雪公主那么违和。 她被这种莫名的冲突感弄得发笑,可才笑了一下下就变成了哭脸,泪水在眼眶中直打转,这到底都是些什么事啊! 手臂立刻被人拉起来,陆靳泓快速地拉开她的衣袖检查,一边问:「哪里疼?」 她答不上来,哪里疼?哪里都疼,手疼,头疼,心疼。 直到被陆靳泓抱上楚瑜的车,赵影依旧一言不发,任由陆靳泓用车上的急救包替自己处理手肘上的伤。 车行驶了很久,她才终于问:「乌木提人呢?」 「送去msf营地治疗了,有希亚在,不用担心。」陆靳泓说。 「他扣下的那些医疗用品,是想给无国界医生营地的。」 车内有一瞬的安静,前座的楚瑜回头看了一眼,见后面两个人之间氛围诡异,没说话,默默地把视线投向车窗外。 陆靳泓似乎组织了一下语言,才说:「msf从来没有收到过乌木提提供的药品,他的话不可尽信。」 第36页 赵影说:「……他那时候以为自己死定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陆靳泓静静地看向头发蓬乱的女孩,她的眼睛在黑暗中亮晶晶的,闪着泪光。 他忽然就心软了,不忍心再说什么该死的事实。两年的时间,这个曾经与他一起长大,任性善良、冲动又好打抱不平的小姑娘看起来长大了好多,冷静了好多,但骨子里还是少年时代一样倔强而爱憎分明。 陆靳泓抬起左手,想把她翘起来的头发捋一捋。 可赵影却一偏头,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陆靳泓微怔,就看见她的眼神落在自己的手指上,眸光中满是不确定。 「莉莎说营地里最好的医生不是希亚,是你。」她轻声说,「这只手本来应该拿手术刀的。」却持起了木仓。 陆靳泓抿唇,默默捏紧了拳。 他之所以不想让赵影看见杜汉的死,正是处于这样的考虑。 在赵影心里,他是手术台前救死扶伤的医生,她爱他,以他为荣,挂在嘴边的话是:我男朋友总没空,是因为他在忙着救人呢。 陆靳泓从来没有将自己作为军人的一面展现在她的面前。所以她也从来不知道,作为一个军校科班出身的医生,陆靳泓为什么会在被派遣维和工作之后,又与信息技术天才楚瑜一起成为猎牙特战队的一员。 那不仅仅因为,他能救回自己人。 也因为,在必要时刻,他能够……杀死敌人。 第22章 重逢(2) 对于一个普通人,一个生活在和平国家的女孩子来说,目睹心上人开木仓,目睹一个活生生的性命在眼前消失,绝不是能轻易接受的事。 陆靳泓都懂。 所以他不怪赵影的躲避,甚至只恨没能避免这一幕发生在她眼前。 「奥娜她……」赵影忽然开口。 车里的两个男人不约而同看向她,可她自嘲地摇头,又垂下脑袋,摆弄着手指一言不发了。 「你想问什么?」陆靳泓问。 「什么也不想问了,」她抬头,眼神里有太多不确定,「就算我问,你们也不会说。」何必自讨没趣? 楚瑜看了陆靳泓一眼,毫不意外地在他眼里看见翻涌的情绪,无奈,只好帮着基友解围:「先不说这个,还有件重要的事,需要你们去。」 * 乌木提组织的基地。 赵影他们被带走去见boss,距今其实也不过几个小时,可回想起来仿若经年。 那时候基地里的人都聚在餐厅喝酒打牌,谁都没料到乌木提这么一走,就不会回来了。 此刻这处荒芜的住宅区早已被埋伏锁定,楚瑜一边整理通讯器的耳麦,一边对陆靳泓他们吩咐:「你们只需留在这里等。人员追捕完毕之后,确定没有遗漏,我们就撤离。」 陆靳泓点点头。 楚瑜又说:「我方会把你作为人质,不会拿你当自己人。」 「自然。」 赵影一言不发地听着,似乎觉得夜风很冷,一遍遍摩挲着手臂。 「外面冷,进车里等也可以。」。陆靳泓脱下了夹克,披在她肩头。 远处响起几声木仓响,楼里浑浑噩噩的组员被惊动了,正在四下逃窜。 赵影问:「他们都会死吗?」 「不会。」陆靳泓毫不犹豫地说,「非不得已,不会伤人。」 赵影看向他,抱肘浅笑:「听起来,你对楚瑜他们很了解。」 「……」又在套话。 经过刚刚的一场混乱,她的头发有点乱,脸也脏,陆靳泓很想摸摸她的脸,但手抬起,又落下了。 抓捕并没有持续太久,甚至比赵影想像中得还要快。 只见一群穿着黑色行军服,戴着面罩的年轻士兵押解着烂醉如泥、衣衫不整的组织成员走了过来。 这些不明就里的人显然要么还在醉生梦死的喝酒,要么正睡得不知今夕何夕,突然被捕,反抗之余完全闹不明白到底是被什么人给抓了,直到看见陆靳泓和赵影,一个个才清醒了大半。 其中当先的一人目眦欲裂地瞪着陆靳泓:「我早特么说过了不能信外人,不能信外人!老大就不信,引狼入室了吧!」 「说什么呢?」楚瑜一肘打在陆靳泓的腹部,冷眼看向那人,「这小子如今自身难保,你以为是他举报了你们?未免高估他了。」 陆靳泓捂住被肘击的部位,一言不发。 众人面面相觑,对此将信将疑。 「数数看,有没有漏网之鱼?」楚瑜说。 陆靳泓已经默默请点了一遍人数,低声说:「还少一个——」 话音未落,木仓声已起,子弹正打在赵影身后的吉普车顶又崩开了,金属发出清脆激烈的声响。 剎那间,周遭响起了整齐划一的上膛声。 「在楼顶!」陆靳泓看了眼车顶的弹痕,立刻做出了判断,同时转身将赵影塞进车中,「不要出来。」 她的眼里闪烁着不安:「你呢?」 「……等我回来。」陆靳泓俯身,在她沾着泥土的额头落下轻轻的一吻。 车门被完全拉上了,赵影听见陆靳泓说「我知道上天台的路」,而后是纷杂的脚步声和听不清楚内容的对话。 此后,天台上的人没有二次射击,让她心惊肉跳的木仓声也没有再响过。 第37页 她在车里,仿佛被隔离再另一个虚假、安全的。 无论在什么场合,陆靳泓的首要目标都是保护她、不让她受伤。这一点,她比谁都清楚。甚至于,他对一切任务的保密,与其说是在执行任务,不如说是怕她深陷其中,受到牵连。 她能理解他的所作所为,却很难说服自己,接受陆靳泓并不是一个纯粹医生的现实。 两年多之前,陆靳泓被派遣到南亚小国坎铎执行维和任务,他说自己负责的是队伍的医疗保障,没有危险,可是突然就被授予了二等功表彰——关键是,如今回想起来,赵影才意识到当时长官完全没提起,陆靳泓究竟是立了什么功? 也是同一次,楚瑜被授予了三等功表彰。那时候,他们应该同在一支化名为「爵士」的维和部队,一个是医疗队长,一个是通讯队长。 如今再回想,赵影总算意识到其中的蹊跷——那次表彰之后不久,陆靳泓就被开除了,楚瑜则被调入了猎牙特战队。而这点,楚瑜一直瞒着莫伊,赵影也是刚刚才知道。 她甚至开始怀疑,从陆靳泓被开除的那天起,就已经加入猎牙,否则怎么解释楚瑜两年来一直以游商的掩护身份和他保持联络,却从未对赵影和莫伊吐露半句呢…… 忽然,窗外传来了喧譁,有人在楼顶大吼。 赵影将车窗拉开一线,刚好可以看见房顶的人,是那个流里流气的杜汉。 此刻,他一手举着木仓,另只手似乎在阻止什么人靠近。 「该死的你到底是什么人?凭什么抓我,我做错什么了?老大找你来不就是想让救援队名副其实吗?你以为找个医生来做这个容易啊,要有本事,鬼也不愿意来这里送死啊!」 杜汉情绪很激动,一边说一遍舞动手臂,木仓口东摇西晃。 其实,他背对着楼下,任何人都能一木仓将他击毙。 但是他们虽然举着木仓,瞄准了他,却没有动手。 赵影想起了陆靳泓的话,「非不得已,不会伤人」,那并不是在骗她。 从楼下看不出楼顶上究竟在发生了些什么,但显然有人正在和杜汉交涉。 杜汉勉强听了会,忽然情绪爆发:「就算我们不骗钱,不骗药品,boss一样会找别的人来干!照样轮不到老百姓用!你们可以去看看,仓库里那么多货,都是老大说咱收山离开尼度之后,给无国界医生送去——就当赎罪,这还不够弥补吗?」 赵影想起了乌木提弥留之中说的话。 他是坏人,毋庸置疑,带着一群人瞒天过海的骗取财物,没有救人的本事,却打着救援队的幌子……可是,他又存了最后一点善念,渴望自我救赎。 「如果不是老大带我们逃过来,我们早他\\妈死在战场了,不做这行?难道拿起木仓去杀人吗!!」随着这声崩溃的大喊,杜汉出人意料地攀上了矮矮的围栏,瞬间命悬一线。 就在这一瞬,有人飞身上前,一手拉住了杜汉。 杜汉乱舞的手里还拿着木仓,伴随着一声木仓响,两人跌落在天台,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是陆靳泓!赵影不管不顾地跳下车,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他明明让她等他回来的! 围着建筑的士兵拦住了赵影,就在此时从对讲器里传出楚瑜的声音:「这里是鲨鱼:嫌犯已就擒,over。」顿了下,他又补了一句,「人质安全。」 赵影一口气终于喘了上来。 稍微等了一会,楼宇里终于又有了动静,杜汉被人押解着走出来,紧接着是楚瑜……最后才是陆靳泓。 赵影揉了揉眼睛,总觉得他的肩头有什么在闪光,就像他曾经的军装肩章。 等她定睛,才发现那不过是t恤上的铆钉在反光。 楚瑜去处理公务,陆靳泓则径直向她走过来,见她眼眶通红、头发蓬乱的模样,不由温声安慰:「没事了,都过去了。」 他想去将她乱翘的头发压平,伸出手,却又像怕被她嫌弃似的放了下来。 赵影胡乱了捋了捋自己的头发:「你又救了一个人,虽然是个坏人。」 陆靳泓苦笑:「我目前还是msf的人。」救人没有国界与立场。 赵影抿嘴,就听他又说:「我为之前对乌木提的评价道歉。」他之前还曾怀疑过乌木提说扣押物资是想捐给msf是撒谎,但从杜汉的情况来看,起码这群人都知道并且认可乌木提的做法。 这世上被逼无奈的人很多,只是有些人能坚持本性做个好人,而有些人堕落了,还想在地狱里为自己稍微留一束光。 「他们做的本来就是坏事,这我还分得清。你不用道歉。」 「……不生我气了?」刚刚还神勇异常的陆医生一秒换上笑脸,凑近她,「不用那种生人勿近的眼神看我了?」 第23章 重逢(3) 「我哪有?」她只是, 有点,不习惯。 陆靳泓没戳穿她,只是双手将她的身上的夹克拢紧。 楚瑜迎面走了过来:「收队了。我来开车, 当我是空气就好, 你们要聊什么尽管聊。待会到了营地……指挥官也在,怕是没机会让你们俩独处了。」 陆靳泓眼神微动, 点点头:「谢了。」 车上果然只有赵影、陆靳泓和楚瑜三人,车跟着浩浩荡荡的车队, 开得很快。 「你们两个这两年其实一直都有联繫, 对不对?」 第38页 楚瑜从后视镜里看了后排的两人一眼, 明哲保身地选择闭嘴,一边开始盘算着等赵姑娘回了国,势必要跟他家中待产的小妻子一通告状。到那时候, 他到底是该选择自己跪键盘呢,还是干脆申请个长期外派,等老婆大人消气了再回国……好像也不行,老婆快要生了, 他说什么也得赶回国去…… 陆靳泓说:「有联繫。」 「你居然全都瞒着伊伊!」赵影压根不理陆靳泓,对着楚瑜的后脑勺连珠炮似的数落,「伊伊一直以为这些年, 你都在维和部队做通讯官,谁知道你早就调进特战队了。我还当你是全世界最宠老婆的男人,没想到你居然能把一个秘密藏两年!」 楚瑜额头青筋一跳,手指在方向盘上捏得发白。 彻底完了, 在这个世界上,他的亲亲老婆最疼的不是他,而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闺蜜赵姑娘,早在青春期楚瑜就已经有了这个觉悟。如今,如果赵姑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他怕是就算直播吃键盘,老婆也不会消气! 「陆靳泓……」楚瑜低声求救。 陆靳泓看了他一眼:「是我逼着他保持联繫的。」 「什么?」赵影没听明白。 陆靳泓看向她,眼底情绪翻涌:「最开始,我确实没有跟楚瑜联繫。后来是我主动找他,也是我要求完全保密的。」 「你找他做什么?」 「打听一些事。」 「什么事?」 陆靳泓又不答,楚瑜忍无可忍地说:「还不是为了打听你的情况?某人火急火燎地找我,就为了弄清楚你的微信定位地点,为什么会在西非?」 赵影意外地问:「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微信定位在西非?」 「分手」之后,陆靳泓註销了在国内的所有联络方式,当然也包括企鹅和微信,这样的他怎么会知道她的微信朋友圈定位在西非? 难道…… 她疑惑地看向陆靳泓。 「你设定的,陌生人可以看到朋友圈的前三条。」 他居然一直以陌生人的身份关注她的朋友圈?还是在尼度这种网络极度不便的地方? 赵影难以相信地追问:「想知道我的近况,为什么不加我好友?我一直、一直没有换过号码。」就因为担心有朝一日,他回来了却找不到她。 这次,连楚瑜也没有回答。 「纪律,纪律。」赵影嘟囔了一句,「我从来没这么讨厌过你们这些纪律部队。」 陆靳泓和楚瑜相视一眼,交换了个无奈的眼神——这话,也就这小炮仗敢讲。 可话虽这么说,她还是乖乖地不再追问,只说:「既然要隐姓埋名,那如今你怎么又光明正大地走出来了呢?」 楚瑜嘆了口气。 赵影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看了眼眸光沉沉的陆靳泓,放弃,又转脸问楚瑜:「他是不是不应该露面?楚瑜,你跟我说实话——我就保证不把你骗了我们两年的事告诉伊伊。」 楚瑜哭笑不得,默默承认「资深记者」的确有洞察人心的天分——一针见血地扼住了他的命门:伊伊。 他清了清嗓子,老实承认:「是不应该。」 赵影登时一身冷汗:「那现在会怎样?陆靳泓,他现在是不是完全暴露了,非常危险?」 楚瑜还要说话,被陆靳泓截断了:「别听他胡诌,我自己的事自己最清楚。只要你安安全全,我一定能平安解决。」 敢情她还成拖累了?赵影不开心地朝后一仰,靠在座椅上,拢了拢衣襟,才意识到自己身上披的还是陆靳泓的夹克,立刻脱了下来,随手朝他的方向一甩。 不开心得非常明显。 被衣袖甩个正着,陆靳泓低微地倒吸了口冷气。 赵影斜了他一眼,嘀咕:「别装可怜。」 楚瑜润了下唇:「刚在天台上,那混球的木仓走火——」 话没说完,赵影已经惊慌地贴近,借着车内微弱的灯光查看,t恤的布料被子弹擦出一道破漏,血印开了,伤口皮开肉绽。 赵影手指头颤了一下,都伤成这样了,居然还忍着不说?她一边替他清创,一边咬牙切齿地说:「你们这群笨蛋!」 楚瑜被她的怨气吓了一跳,不敢出声——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这个「们」里也包括他。为了不惹老婆大人生气,他决定勉为其难帮陆靳泓稳住这枚小炮仗。 赵影屏住呼吸,拿镊子掀开破碎的衣物,在轻微晃动的车厢里,动作算是极稳的了。 车后座的灯光暗淡,直到布料完全被挪开,她终于看清那道深入肌肉的伤痕——子弹擦着他的手臂掠过,虽然没留在体内,但高速高温的擦伤依旧弄得惨不忍睹。 可陆靳泓这笨蛋,居然一路若无其事地哄着她,甚至又被她雪上加霜地弄伤。 赵影咬紧牙关,免得自己心疼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子弹不长眼睛。」陆靳泓没话找话。 楚瑜半开玩笑地接口道:「是,不然早往你胸口打了。」 「嘶——」陆靳泓倒吸口气,可怜巴巴地盯着自己胳膊上被纱布扎出的蝴蝶结。 赵影低头将药剂归回医药包,眉都不抬:「哦,原来你还知道疼啊。我当你痛觉神经已经坏死了。」 「哪儿能啊……疼得不得了。」陆靳泓故意学小孩子的语气撒娇,想逗她开心点。 第39页 赵影才不上当,板着脸说:「怕疼,有本事你就别受伤啊。」 陆靳泓见她不买帐,只好转而说:「包扎的结不是这么打的。」 赵影眼皮都不抬:「抱歉,我早就被逐出师门了。师父两年没辅导过功课,早就丢功了,您老见谅。」 当初是陆靳泓教会她伤口应急处理这两年奔走乱世她也因此受益良多。其实打结她是会的,只是捣蛋,才故意系成蝴蝶结。 「唔……」陆靳泓点头沉吟,「……其实这样打结也不错。」 楚瑜嘆了口气。他们俩,还真是难兄难弟——不怕枪林弹雨,就怕老婆生气。 赵影卸下了耳垂上的坠子,放在掌心,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耳环。 陆靳泓的目光停在她的掌心,神色凝重了一瞬,「都录下来了?」 「已经没电了,我也不知道录了多少,」赵影想了想,抬眼,「你们是不是也需要这个?证明乌木提是被人指使的,还有,其实他也有一点点向善之心。」 「嗯。有点用。」 楚瑜看了陆靳泓一眼,欲言又止。 赵影把录音耳坠扔给陆靳泓:「用完早点还我,设备很贵的。」 陆靳泓单手接住了,对于她仍在生闷气无可奈何。 「楚瑜。」赵影看向前排。 不!别喊他!楚瑜很想假装没听见,可车里那么安静,怎么可能没听见,只好醒醒嗓子:「嗯,你说。」 「伊伊说这两年,你三五不时会出境执勤。」 「嗯……」 「你多久来一次尼度,多久跟他见一次面?哦,卖药给他,是吧?这个掩护不错,连msf的人都没怀疑过你。」 楚瑜又从后视镜里看陆靳泓,结果赵影一侧身,挡住了他的视线,眸光锐利,跟平时与莫伊打打闹闹的小丫头判若两人。 两年前陆靳泓刚失联的时候,赵影曾追问过同为战友的楚瑜。但当时,楚瑜一直紧咬着:不知道,不清楚,没见过。 后来,赵影果然再也不问了。 楚瑜跟莫伊一样,都以为这丫头对「前男友」死心了。 谁知道她不仅仅对新闻刨根问题,对感情的事也不肯含糊,时隔这么久兴师问罪来了…… 「你还是问你家老陆吧,我不方便回答。」楚瑜觉得自己明智极了。 赵影微怔。 她家老陆吗?这个说法,她有好久未曾听人说起了。 高中的时候,莫伊常常半开玩笑,总爱用「你们家陆靳泓」来代称,刚开始赵影还挺不好意思。久了,其他朋友也跟着起闹,他确实跟她家的没什么区别——毕竟,连着好几个大年三十,陆靳泓都是在赵家过的。 所以莫伊再说「你家老陆」,赵影早就习以为常了。 第24章 重逢(4) 赵影的情绪翻涌, 都逃不过陆靳泓的眼睛,他轻声说:「楚瑜瞒着莫伊,是有他的责任和苦衷。这里的尘埃落定, 莫伊的宝宝也生了, 自然会坦白一切。」 赵影问:「留在尼度,是为了抓到阮氏吗?」 两个男人从后视镜里对视了一眼。 赵影倒是神色淡定, 一边整理东西一边说:「是我自己猜的,不是你们讲的, 不算违反纪律。放走奥娜, 我想不出其他理由, 除非是为了让她去找boss……也就是阮氏。」 她不确定自己的推测一定正确,说完抬头去看陆靳泓,却见他正凝视着自己, 眼神宠溺得就好像她是在说什么动人的情话。 被她盯住,陆靳泓才捏紧了手心的录音耳坠:「对不起。」他不能回答。 已经够了。他的反应,已经给了赵影答案,她挑眉:「就这么一小会儿工夫, 你跟我说多少个对不起了?当年,你甩我的时候可都没说对不起呢。」 这下,轮到陆靳泓愁云惨雾。 很好, 秋后算帐了。 楚瑜咳嗽,开始假装失聪。 「公事不能说也就罢了,私事也不讲了吗?」赵影笑靥如花,「奥娜不就是那会儿跟你在小酒馆里对影成三人的金发美女吗?你俩是什么情况, 是你把人家也给甩了吗?」 小炮仗似一顿轰。 楚瑜又咳了咳。 陆靳泓刻意保持平静的脸,终于蹙起眉:「……不是你想像的那样。」 赵影挑眉:「哪样?哦,又不能说是吗……工作的事不能说,感情的事不能问。陆靳泓,你的秘密怎么就那么多呢?那你要我怎么办?装傻充愣,什么也不问,得过且过地待在你身边,多一秒是一秒吗?然后,在你深陷危险,甚至性命攸关的时候,我还傻乎乎地以为你在南亚小国过好日子?」 陆靳泓说:「我知道你做不到。」所以,才什么也不能让她知道。 这姑娘刨根问底,不达目的不罢休,做记者如此,做人也一样。就算她是想支持他的工作,也还是会因为这种性格而将自己置入险境。 他爱赵影的爱憎分明,也怕极了她的爱憎分明。很多时候,陆靳泓真的宁可她傻乎乎的相信他在异国酒醉金迷,从此天涯路人,各自安好……也不愿她有一星半点的可能因他而涉险。 「好了,我知道你们这些人有一箩筐的纪律要遵守,我认了。」赵影看着陆靳泓的眼睛说,「我只求一件事:永远让我知道你是好人,你在做对的事。」 「……好。我答应你。」 第40页 楚瑜挪开视线,看向黑夜里冗长的车队,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方向盘。她这唯一的愿望,只怕都很难达成。 许久,赵影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东倒西歪的。 陆靳泓朝中间挪了挪,让她枕在自己肩头。 楚瑜压低声音问:「你不睡会?」 「睡不着。」视线落在女孩安静的睡颜,微翘的睫毛,未施脂粉的一张脸,饱满而红润,明明已经是成熟的年纪,却还是一脸孩子气的执拗。 陆靳泓的目光逡巡在这张朝思暮想的脸上,一刻也不愿移开。 「你接下来怎么打算?」楚瑜问。 陆靳泓喉头微动:「先送她回国。」 「我知道。」楚瑜看了他一眼,「我问的是你。」 「继续等。」 「……首长那边?」 「我去说服。」 楚瑜无声地接受了他的选择。 对楚瑜来说,赵影的平安与莫伊的安全息息相关,而尘埃一日未定,阮氏一日未除,陆靳泓的回归都只会带来无尽的危险。 楚瑜问:「无国界医生那边,你打算怎么跟他们交代?」 「申请调转服务区域,很容易办到。」 「我知道以你的技术想去哪儿都成。可你这边的老伙计们,还有福利院那些小傢伙——」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楚瑜瞟他:「刀子嘴豆腐心。」 陆靳泓轻笑,没再说话。 「这次回去赵影可不会轻易放过我了,再想装作对你的下落一无所知不太好办。」 「你就说首长不允许你跟我多接触,推给上头就完事了。」 「说得简单,你以为你家这个小辣椒跟我们伊伊一样没心眼呢?」 「这丫头哪里有什么心眼?」陆靳泓失笑,「就算有,也是死心眼。」 被说成死心眼的赵影晃了下,陆靳泓连忙托住她的脑袋,让她的下巴嵌在他的掌心。那小心翼翼的动作,不输给他在任何一台手术上的细緻。 楚瑜转过视线,尽量保持车身平稳,不想去打扰后排两人来之不易的重聚。 他们,包括乌木提一行都被军方安置在卡卡托近郊的一处宅子,有专人守卫。 赵影和陆靳泓本来一起下车的,走了一半,忽然有人拦住他们:「抱歉,首长在等陆医生。」 赵影只能眼睁睁看着陆靳泓被人带向走廊的另外一边。 这里比乌木提的营地条件好太多了,窗明几净,白色床单铺得平平整整,还有热水可以沐浴。 赵影仔仔细细地洗漱完毕,换上室内备好的白t恤和迷彩裤,坐在茶几跟前发呆。 被首长找啊,果然……陆靳泓还是部队的人,他在做的,大概也是这位首长授意的事吧? 门板被轻轻扣响时,她已经趴在茶几上睡得脸上被压出了褶子,连忙鲤鱼打挺跳起身去开门,可是等门开了,她又立刻挂上副嫌弃的表情:「这么晚过来干嘛?我都睡着了。」 走廊里,陆靳泓已经换上了干净的黑色t恤,手臂的伤也已经被处理过,包扎得很正经。 他的眼神隐藏在走廊的黑暗里,在她傲娇的埋怨中似乎笑了下:「我只是怕你等我。」 「……我早就睡了,谁会等你?」赵影转身回屋,走了几步,发现陆靳泓没有跟进来,「还不进来睡,你不累吗?」 「他们给我安排了其他房间。」 赵影这才反应过来,他们已经不是「相依为命」的投诚关系。如今,在这里他们是未婚男女,当然不可能同室而居。 为了掩藏失落,她大咧咧地挥挥手:「那走的时候记得替我把门带上。」 话音刚落,肩头忽然一重——是陆靳泓。他伸手从她肩上,将人圈入怀里,脸贴着她尚未干透的短发,沉默地将她箍在身前。 房内安静,他的呼吸耳边一声一声,沉稳中带着压抑。 「怎么了?」赵影心里腾起不安,试图回头看他。 「别动,」陆靳泓手臂稍微收紧,不留给她半点空隙,「让我抱抱你。」 赵影不再闹脾气,她有种预感——他们不但无法再同室而居,甚至可能再度长久分离,但这种预感她不敢说出口,怕一语成真。 她抚摸着陆靳泓的小臂,结实的肌肉,灼热的肌肤,紧紧地揽着她,像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就这样过了五分钟,或许更久,沉默中时间总是会失去意义,陆靳泓终于松开了手臂,任她转过脸来面对自己。 「首长找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他声音嘶哑,目光一秒也没有离开她晶亮的眼睛,「了解一下情况。」 「为什么不问楚瑜,要问你?」 「他没有我清楚。」 这对于陆靳泓而言,可能已经是极限。再问,他怕是也不能答了。什么事情楚瑜会没有他清楚?只能是奥娜与阮氏了。 「然后呢,首长下一步的指示是什么?你能……回国吗?」 陆靳泓沉默。 她就知道! 「不能回去?那我也不走了。」赵影故作轻快地说,「程科……嗯,原本在尼度出勤的同事家里刚添了宝宝,让他多在国内留一留也好。我反正是要工作的,在哪里都一样,而且跟莉莎他们相处得也很愉快……」 「不行。」简短,毫无回转余地。 第41页 「为什么?」赵影蹙起眉,「我留在尼度是为了我的工作,又不是为了陪你,你说不行就不行?」说得就像自己真没半点私心似的。 陆靳泓拽过她的胳膊,让一脸闷气的女孩贴在自己身前:「你知道为什么这次楚瑜他们能出面吗?」 「为什么?」 「尼度政府之前一直反对国际维和入驻,但新任上台之后就松口了。」他顿了顿,「这边很快就要撤侨,在此之前你必须回国。」 赵影终于会过意来:「要……打仗了?」最后三个字,是比的口型。 陆靳泓没有正面回答她,只是拂开她的刘海,轻声说:「能在这里遇见你,我已经很知足了。」 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赵影时常都会回忆起陆靳泓的这一句「知足」。 也是很久很久以后,重新在他结实的臂弯里醒来的时候,她才终于体会到,这种「知足」是怎样让人甜蜜又心酸的体验。 第25章 重逢(5) 清晨, 赵影醒来之后匆匆出门,才发现走廊里都是军人。即便没有穿军装,从他们的站姿和眼神, 她也能一眼辨别出来。 楼下有些吵闹, 她从目不斜视的军人们面前穿过,跑下小楼之后忽然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一秒, 她就蹙起了眉。 「我是sk传媒的负责人宋彦,我的员工在尼度失踪, 作为领导, 难道我没有权力了解她现在的境况吗!我跟你说, 这是人权,人权你懂不懂?」扯着嗓子正在跟门卫理论的是个穿着考究西装的年轻男人,头发微卷, 戴着金丝边眼镜,一张斯文败类的脸——这是赵影给宋彦的「最高评价」。 这位sk传媒的少东家,此刻面红耳赤,高级定制西装的扣子也被解开了, 一手扣在皮带上叉腰,一手抠住领带结拉到胸口,下一秒就要赤膊上阵的架势。 「……我好好的。」 赵影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 刚刚还剑拔弩张的宋大少立刻换上了一副不知是哭还是笑的表情,推开挡着路的人,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台阶,伸手就想拥抱她。 「宋彦!」赵影双手推在某人的衬衣胸口。 宋大少这才悻悻地收了手, 上上下下地打量她:「我从国内刚过来就听msf的人说你被掳走了,吓得我三天三夜没敢合眼!你受伤了没?那群混蛋人呢?老子非把他们拆筋剥骨,油炸红烧——」 「宋,彦。」赵影偷偷看了眼一旁目不斜视的士兵,对方脸紧绷着,绷得很辛苦。 宋彦才不管三七二十一,拉起赵影就往楼下走。 「干什么?」 「回国啊!都被绑架了,你还有胆继续留在这里?」宋彦蹙眉,看了眼赵影身上朴素的军绿色圆领衫,「才几个月没见,你怎么搞成这副模样?」 哪样?她觉得这身迷彩挺好的。从前看陆靳泓穿,她就羡慕得很。 赵影不觉得自己有何不妥,也没打算就这么跟着宋彦走,拉扯之间,忽然听见楼上有脚步声传来,她一回头,正看见穿着黑色t恤长裤的陆靳泓。 笑容顿时攀上唇角,赵影刚打算打招呼,又看见与他一同走出来的两人—— 一个是便装的楚瑜,另一个则是个精瘦的中年男人,浓眉方下巴,严肃中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场。 看见这个人,赵影默默地把那声「早啊」又吞了回去。 陆靳泓的目光停在宋彦拉着赵影的手上,楚瑜则眼角微跳,站得笔直。 先开口的,是那个威严的中年男人,「陈记者,这是男朋友来接人了?」 赵影甩开宋彦的手,挺直了背 ,恭恭敬敬地答:「报告骆首长,不是的。他是我公司里的领导。」 「……」宋彦还想多话,被赵影别过手一指戳在手臂上,乖觉地闭嘴了。 男人看了眼左右,颇感兴趣地问:「你识得我?」 赵影挺胸抬头,只差没敬礼了:「报告骆首长,从前军功表彰的时候,我也在现场。」 「哦?」骆镇南,也就是赵影口中的骆首长点点头,「原来是老朋友了,怎么没提前跟我说?」这话,是问陆靳泓和楚瑜的。 楚瑜闻言,立刻立正打报告:「报告!陈记者是我和陆靳泓的小学同学,陆靳泓的初高中同学。」 骆镇南点点头,看向赵影:「既然是自己人,也省得我多做解释。前些日子受累了,回国好好调整,把这段经历忘了吧。」 「首长说得是!走走,跟我办最早的航班,立马回国。」宋彦其实压根没闹明白骆镇南的身份,但他是认识楚瑜和陆靳泓的。且不提陆靳泓,就光以楚瑜在部队的军衔,能让他毕恭毕敬的,显然不是一般领导了。 只是,宋彦有点犯迷糊。陆靳泓不是已经被开除了吗?怎么还跟这些军人混在一块? 骆镇南眈了宋彦一眼,就知道这是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便没搭理他,仍看着赵影等她回应。 谁知道,这个这个因为衣裳不合身而显得更加娇小的女孩子居然摇了摇头:「回国可以,这段经历……不能忘。」 骆镇南的面色很严肃。 「小影。」「赵影。」 「赵影!」 三个一起长大的男人异口同声。 赵影抿唇,手贴在裤缝,紧张地解释:「尼度内乱,医疗资源匮乏,msf空有技术没有物资,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国际救援没到真正需要它们的人手上,反而被居心不良的人从中渔利……这些情况,尼度之外的人不知道。」 第42页 「小影,先别说了——」 「让她说完,」骆镇南阻止了陆靳泓,又对赵影说,「你说的没错,然后你打算怎么做?」 「我阻止不了这里发生的事,但我可以让更多的人知道这里发生的事,自然会有能够改变和阻止它的人出现,资源也会到达真正需要它的人手里。」 「如果你把这些东西写出来,会影响到『一些人』的利益,这些人不会让你好过。」骆镇南一针见血地说。 「我当初入这行,就是为了说真话。」赵影捏着拳头,余光看了眼被骆镇南阻止的陆靳泓,「就像有的人,当初从军就是为了守护脚下的土地和身后的人——他的初心不变,我的也不会变。」 骆镇南不苟言笑的脸上居然出现了一丝笑意,他在陆靳泓肩头颇有深意地拍了两下。 陆靳泓目视前方,神情肃穆,什么也没有说。 「说得很好,你做得也没错。但是,小丫头,事有轻重,你要记得:守护别人之前,先得保护好自己。」骆镇南目光投向小楼外的荒漠,「这些事,你可以写,但不是现在。毒瘤未铲,你的生命和这里所有人的生命同样重要。」 这话,只有当局者听得懂。 宋彦满头雾水,赵影指甲掐进了手心,她明白骆镇南阻止的,不仅仅是她去曝光白头盔乃至背后的阮氏,还包括了——为陆靳泓正名。 骆镇南需要她对在尼度的经历缄口不言,赵影听懂了。 见她神色复杂,骆镇南知道这个机灵的小记者明白了他的要求,转脸问楚瑜:「赵记者的航班定在什么时候?」 「报告首长,晚上九点,所以需要尽快出发前往边境站了。」尼度没有直飞回国的航班,必须陆路离境,然后从邻国地国际机场起飞——当初赵影来找人的时候,也是这么颠簸过来的。 「派人送赵记者。」骆镇南吩咐之后,与迎上前的卫兵一一起上了车,去往卡卡托。 「醋鱼,用不着你们的人送,我有车。」见首长走了,宋彦一口大气喘上来,松着衬衣领说,「这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地方,真是找死我了……」 他一边说,一边四下张望:「哎,我的司机人呢?」 赵影对空翻了个白眼,她真的不想承认眼前这个叽叽喳喳的男人是她的顶头上司。 懒得理会宋彦,她向陆靳泓走了两步——他和楚瑜一前一后站在原地,一样笔挺的站姿,根本藏不住的正气。 「楚瑜,」赵影眼睛看着陆靳泓,话却是对楚瑜说的,「我先回国的话,你能保证替我把这个笨蛋毫发无伤地带回家吗?」 楚瑜捏着关节,也看了沉默的陆靳泓一眼:「你回去,替我照顾好伊伊,至于这个笨蛋,就交给我。」 「成交。」赵影伸出手。 楚瑜下意识地也伸手,结果,一左一右伸出来两条胳膊:陆靳泓拉住了赵影,宋彦拉住了楚瑜。 「醋鱼,你老婆可还在家待产,你握人家手,不合适吧?」宋彦丢开楚瑜的胳膊,半开玩笑地说。 楚瑜耸耸肩退开了。 情敌修罗场,有多远,躲多远。 陆靳泓没松手,握着赵影纤细的手腕,说:「我会送你去边境站,但是回国的路上就只有你自己了。」 宋彦蹙眉说:「什么叫只有她一个人?还有我,我难道不是人吗?我说,陆靳泓你这小子几年不见,说起话来还是一如既往不讨喜。」 陆靳泓比宋彦高,虽然衣着简陋,但在西装笔挺的公子哥面前倒是完全不输气场。 他瞥了眼宋公子歪着的领带,对赵影说:「我不干涉你的生活,但是听我一句劝:远离智障保智商。」 宋彦气得一拳头就朝着陆靳泓挥了过去,拳头去势汹汹,到了肩头却猛地一顿,不轻不重地抵在他肩头,一顶。 「卧槽,你居然还活着!」话出口,宋公子大概觉得不够有气势,又补了一句,「真尼玛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啊。」 陆靳泓一手搭在宋彦前臂,稍稍用力:「彼此彼此。」 「活着就好,不过,你小子那些风流韵事可别以为就随风而逝了。就算赵影忘了,我可还记着呢,坎铎那个金发大妞,叫什么来着,娜,娜……奥娜对吧——哎,哎哟,疼疼疼!」 刚刚还久别重逢的哥俩好,转眼就成了擒拿术演习现场,宋少爷的手臂被扭得生疼,不顾形象地嗷嗷叫。 第26章 重逢(6) 陆靳泓偷看了赵影一眼。 果然, 小妮子一张素颜面无表情,抱肘冷眼,只差冷哼了。 「那张照片纯属误会。」陆靳泓松开宋彦, 一本正经地解释。 「误会个大头鬼!」宋彦揉着手臂, 「人都整个贴在你胳膊上了,你就说要不是为了那个奥娜, 你至于魂不守舍到被记大过,被开除——唔, 唔, 唔!」 楚瑜胳膊肘勾住宋彦的脖子, 顺手捂住他的嘴,一边往前走,一边面无表情地招呼陆靳泓:「叙旧完了, 抓紧时间做正事。」 宋彦挣了半天发现挣不开,只得一头恼火地被楚瑜箍着走。说好的程序猿、码农,就算当了兵也还是成天跟计算机打交道的人,到底是怎么练出这一身腱子肉! 陆靳泓没像做了错事的小孩, 没敢再跟赵影对视,快步跟上楚瑜。 「陆靳泓。」赵影手背在身后,不轻不重地喊。 第43页 「到!」太紧张, 立正了,只差没敬礼。 赵影绕到他身前,盯着他的眼睛。 陆靳泓不由自主,挺直了背, 自作孽不可活…… 「要做什么正事?不是要送我去边境站的么?」 陆靳泓一口气松了下来,对上了小姑娘执拗的眸子,顿生警觉——她不是不想问奥娜的事,而是为了对他的承诺而刻意没问。这祸还没完全过呢…… 「十公里负重跑。」 赵影眨眨眼,十公里负重? 前面楚瑜回过头:「还愣着干嘛?跑完还要开长途车,赶紧的!」 「为什么啊?」 陆靳泓挠了挠后脑勺:「领的罚。」就跑了。 留下赵影在原地,思索他到底做了什么要挨罚。 最终,只得出一个结论来:只怕自脱马甲,深入乌木提营地来救她,根本不是出自首长的授意。 「不会吧!扛着这东西跑十公里?!」 尽管和陆靳泓八字不合,宋少爷还是不得不为他打抱不平:直径二十多公分,两米见长的松木扛上肩,别说跑十公里,就是走一百米也能把人给压趴下好吗! 楚瑜瞟了他一眼,满脸少见多怪的嫌弃,掐下计时:「依你的速度,六十分钟差不多?」 「差不多。」陆靳泓跑了两步,又回头,对赵影说,「等我回来接你。」 宋彦目瞪口呆地看着人消失在视野之外,转头问:「这傢伙,不是给开除出部队了吗?怎么还要按着你们的规矩挨罚?」 楚瑜手背在身后,目不斜视地答:「人不在,心还在。」 赵影仰面看了眼骄阳,从没像现在这么期待乌云密布。 「真是弄不懂你们这些当兵的。」宋彦嘟囔着。 他是不懂,但赵影懂。陆靳泓那个人啊,无论身在何方,始终恪守着军人的纪律。 虽然陆靳泓早就跑出了视线范围,赵影还是远远地眺望着,就算看不见他,能知道他的方向也是好的。 忽然,从身后传来一阵骚乱,赵影回头望去,刚好看见一直躲在阴凉处的宋彦正在挤进人群。 出什么事了? 她连忙过去,发现便衣的士兵们都围在一处,连木仓都上了膛。 「误会!误会!」宋彦双手举起,连连地解释,「他是我从卡卡托雇来的司机,不是什么可疑分子,msf的人可以作证!」 可是他这边话刚说完,被层层围起的二楼平台上,微胖的男孩就扒开外套,露出绑在身上的炸药一类的东西。 宋彦被吓呆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口来。 赵影站在他身边,仰面看向二楼,汗已经从额头滚了下来——这人她认识。 「我的目标只有白头盔的那群人,不想拖累无辜!你们走,走远点!我身上的炸药就算是我死了也一样会爆炸,足够把这里夷为平地。你们再不走,就得给这些混蛋陪葬了!」大男孩情绪激动地吼着。 赵影听见自己身边的士兵正在通过无线电通讯社请示上级,必要时候是否击毙,顿时心急,脱口叫道:「达达!」 男孩茫然地看过来,在人群和木仓口之中看见赵影的瞬间,乌黑的眼睛亮了一瞬,但仅仅一秒而已,又恢复了死寂。 达达唇瓣颤抖,躲开了赵影焦急的视线。 身边的战士问:「赵记者,这人你认识?」 「认识,他是卡卡托人,之前很照顾我。」赵影简洁明了地说明情况,「他的朋友因为白头盔的关系,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护而丧命……所以他很恨他们。」 「你有把握能让他停手吗?如果不行,我们必须尽快採取行动。」 「……我会的。」 赵影刚刚往前踏出一步,立刻被人死死地拖住。 宋彦白着一张俊脸:「别过去,他身上那是炸药!」 「我知道,你松手。」赵影温和地说。 「不松,我不能看着你在我面前送死。」宋彦死死地抓住她。 赵影深呼吸,而后奋力甩开了宋彦的手:「人是你带过来的,真要出事了,宋少爷你就是共犯!不想跟着倒霉就放开手,我还不想死在这里呢!」 语气超级凶,可怜宋少爷被吼得一愣一愣的,半天吱不出声。 就连平台上的达达也怔住了,显然完全没想到温温柔柔的东方少女还有这么彪悍的一面。 「听我说,达达,白头盔的所有人都已经被捕了,他们自然会得到应该有的惩罚。为了这些人,不值得你把自己给搭进去,这买卖太不划算了。」 达达手臂微微发抖,眼底无光:「惩罚吗?只怕这群人今天被转交,明天就会逍遥法外!我跟你说过父母的事吗?好像没有,我怕说了你会害怕,所以一直没说。」 赵影想起市中心木仓战的那天,达达说自己家在附近,可是回家一趟只带出来张四人合影。据此,她推测过达达的家人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 「当时政府军为了镇压反对派,对军事区空袭,我爸妈是开货车的,负责给人从境外运物资,在路上被流弹所伤,妹妹和妈妈当场就没了,爸爸被救回来还有一口气。但是卡卡托缺医少药,轮不到给他治病,他跟我说去找个叫乌木提的人,那人有药。」 听见乌木提的名字,赵影一怔。 「爸爸就是给这个人运送物资,对,都是本该提供给市政医疗的药品,全都被这些人弄走了,可我费尽心思找到在『救援』的白头盔,却没人肯给予哪怕一点点帮助。」达达冷笑着说,「不仅如此,还被我发现了这群人以救援为幌,欺世盗名的骗局。那么多人因为缺医少药而死,这群人……这群人居然还在发国难财!」 第44页 他说的都是实情,当初发现这群人的恶行,赵影也同样恨不得立刻把他们的嘴脸公布于众,但她并不愿看见达达以自己为代价来做这一切。 正踌躇,赵影忽然察觉到达达头顶上方,三楼的窗户里有人影掠过,尽管只是恍惚一眼,她还是瞬间认出陆靳泓来。 赵影飞快地收回视线,就像从没有发现,又更往前走了一点。 达达立刻用带着哭腔的声音恳求:「走!你快走!赵,我不想你死……跟你的『讨厌鬼』离开这里,回你们的国家过日子。别再来这里了,这里已经烂透了……烂透了……」 「达达,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来这里吗?」赵影的声音很柔,甚至有点和小孩子说话的味道。 「你说过,来找keenan医生,想确定他是活着还是死了。」 「那你知道他为什么会来尼度吗?」 达达不说话。 「因为他还对这里抱有希望啊,他觉得这里的人能因为他的存在而好一点,哪怕就一点点,也值得。所以他才选择留在msf,选择为福利院里的孩子……对,包括翡翡做力所能及的事。对尼度来说,keenan只是个外人,作为一个外人尚且没有放弃它,曾经把这里看作天堂的达达你,怎么能轻言放弃呢?」 听见翡翡的名字,达达内心的柔软仿佛被击中了,他嗫嗫地自语:「我死了,翡翡又要哭很久。」 「你不在了,谁穿唐老鸭的衣裳逗小翡翡开心呢?她已经没有阿妈了,不能再失去你。」 达达痛苦地挣扎:「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群人的……好不容易——」 就在他因为情绪失控而走神的瞬间,楚瑜忽然从平台后的楼梯朝前一把控住了达达的下肢,而与此同时,一根木桩从三楼阳台沿着墙壁挂落,黑色劲装的身影轻盈地借力从楼上一跃而下,落在他们身侧,上手漂亮的擒拿。 两个人的配合天衣无缝,达达瞬间被扑在地动弹不得。 赵影的一声惊呼还没来及出口,只觉身后一股重力冲来,等她察觉手肘撞在地面生疼时,才发现自己被人完全压在身下,那人甚至还拿臂弯护住了她的脑袋。 沾着沙土的西装袖,考究的镶钻表……赵影的眼皮跳了两下。 五秒后,姿态不算太雅观的宋少爷慢吞吞地抬起头,小心翼翼张望四周,发现持木仓的士兵们连看都没看他一眼,顿时感觉不妙。 果然,被他扑倒在地的小姑娘已经一肘击在他胸口,「还不快站起来?」 宋彦尴尬地爬起身,一边拍袖口的沙土,一边翘首往上看:「搞什么啊?吓死本少爷了!我以为得跟这么些人一起殉情,真是糟心透了!就算要殉情,本少爷也只想跟赵影一个人……」 他絮叨得停不下来,直到被赵影又一肘打在腹部,才捂着肚子停了下来,委屈巴巴地闭上了嘴。 赵影看见他的下唇在哆嗦。 第27章 重逢(7) 刚刚那一秒, 这位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怕是真的以为要死在这里了吧?但惜命如他,居然会俯身保护自己,这完全在赵影的意料之外。 但此刻她顾不上多想, 全部注意都在二楼的平台上。 达达身上的炸药……就在这时候, 平台上传来达达的声音:「keenan医生?」 他被陆靳泓整个压制在地面,仅仅能从余光里看见对方的面孔, 那个被赵影心心念念牵挂的男人生得一双暗藏深情的眼睛,让达达记忆深刻。 他口齿不清地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因为有人告诉我, 你是个很好的朋友和嚮导, 」陆靳泓没时间跟他多说, 托臂将达达扶起,以便楚瑜可以检查他身上的炸药管,「如果你出了事, 她会伤心。」而他最不愿意的就是看到她伤心。 达达似乎被他的话触动了,直直地站在原地,任由楚瑜接近自己去检查身上的炸药,此刻红色的爆炸倒计时上已经不足3分钟。 「怎么样?」陆靳泓问。 楚瑜躬着腰, 抿着嘴。满面严肃,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从哪弄来的炸药?」 达达吶吶地说:「卡卡托的黑市。」 「以后别去那家,奸商。」楚瑜一边说着, 已经剪断了其中的一根引线。 他们的话语传到楼下是断断续续的,赵影听不分明,下意识地又向前走了一步。 同时响起了三个声音。 「别过去!危险!」宋彦顶着被骂的危险。 「别过来,我身上炸药还没解开……」达达急得要哭。 一直面色淡定的陆靳泓也连忙伏在栏杆, 大声说:「留在原地,我下来。」 楚瑜头也不抬地说:「去吧,你不下去,她迟早要冲上来。」 陆靳泓点点头,看向达达。 达达胖胖的脸上挂着汗珠,狼狈又无奈地说:「我不会乱乱,我不想赵死,也不捨得她受伤。」 陆靳泓的脸色原本还算平静,听了这句之后反而铁青了下来,一言不发地走了。 楚瑜低头忙碌,闻言抽空看了达达一眼,唏嘘道:「你们都什么审美?」从小相识,赵影在他眼里一直都像只没发育的豆芽菜,印象之深,迄今难以动摇。 达达苍白的脸上挂上了一点点隐约的笑:「你不懂,赵是我所见过的最温暖的女孩。」 楚瑜剪断了最后一根引线,拍拍手站起身来,俯身看了眼楼下,陆靳泓正走向赵影。楚瑜说:「你这话,最好别当着他的面说。」 第45页 达达像是被卸除了全身的力气,一屁股瘫坐在地,心有余悸地说:「我知道,赵的心里只有他,她是他的。」 这边,赵影终于看见陆靳泓的身影从楼宇中出现,顿时飞奔而去,双臂搂住他的脖子,因为身高差的缘故,双脚都离了地。 陆靳泓被她迎面一撞,不免向后退了些许,却还箍住了她的腰肢,让她顺利地挂在自己的脖子上。 「我,刚刚跑完十公里……」陆靳泓在她耳边低语。 赵影这才想起来他应该已经很累了,连忙松手,可是某人压根没有放开她的意图,压低声音继续说:「反正抱都抱了,被人看都看了,就再久一点吧。」 赵影的脸上神色变了又变,本是劫后余生,现在又多了情不自禁的羞赧。 「……光天化日,干嘛?搂搂抱抱像什么样子?」宋彦上跟居委会大妈似的上来,恨不得分开这俩连体婴。 陆靳泓总算松开手,让赵影站在自己手边,对宋彦笑笑:「刚刚多谢。」擒拿达达的时候,他的目光从来没离开楼下的赵影,宋彦下意识的扑救自然也落在他眼里。 宋彦「啊」了一声 「谢你替我护着她。」 半晌,宋彦额角青筋直跳:「什么叫替你保护她?我爱护谁就护谁,干你什么事?这话本少爷听着怎么就这么别扭!」 陆靳泓唇角一勾,露出虎牙来,看了身边的赵影一眼。 一个是大汗淋漓却神色轻快的男人,一个是满面娇羞低头不语的女孩,说不出的登对。 宋彦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喃喃地嘟囔了一句:「……没事就好。」 尼度警方在不久之后赶来了,达达以扰乱治安、威胁他人生命的罪名被捕,临行之前,达达请求和赵影说句话。 警方很犹豫,但赵影说「没事,我过去」,楚瑜和陆靳泓并没有阻拦,宋彦虽然非常反对,也于事无补。 达达的双手被拷住,微胖的脸上汗水涔涔,但眼神已经不复之前的癫狂,只余下一抹隐忧:「赵,抱歉……给你留下了坏的回忆。」 「没有,你依然是我在尼度的第一个朋友,」赵影按住他被拷住的手腕,「我要回国了,但我还会回来。希望回来的时候,能看见你和翡翡都很好,找回你们自己的生活。」 达达看了眼落在自己手腕上白皙的小手,那里伤痕累累,不免想起第一次看见她的那天,娇小的东方少女干净明亮,笑容像是能穿破乌云的艷阳。 他多想像keenan医生一样,能守护这份明亮。 「真的还会回来吗?」 「会,」赵影笑着说,「所以你要尽快振作起来啊,我还要请你当我的嚮导。」 「一言为定。」 「嗯,君子一言。」 尼度警方的车刚走,宋彦就拍着脑门说:「这小胖子怎么回事?嗯?赵影,我说你怎么出趟国,招蜂引蝶的——」遭到肘击,闭上了嘴。 果然,让宋公子安静的唯一办法,就是暴力。 「要出发去边境站了,否则会错过赵影回国的航班。」楚瑜说。 「嗯,出发。」 宋彦兴高采烈地带头上了车,又把旁边座位拍打干净,等待赵影上车。 可等人终于姗姗来迟,居然跟陆靳泓并排坐在了最后,宋彦气呼呼地把行李包往旁边座位上一垛,对车顶翻了个白眼。 猎牙的人护送他们出发,仍旧是楚瑜亲自开车。 「回国之后记得去正规医院处理伤口,不然会留疤。」陆靳泓说。 赵影看着窗外的沙漠:「不去。」 「气等我回国再生,留了疤你夏天可就穿不了裙子了。」 「我都两年没穿裙子了。」 「……」 宋彦回头:「我作证。」 「你闭嘴。」「你闭嘴。」 异口同声。 宋少爷立刻怒发冲冠:「赵影,这就是你跟顶头上司说话的态度吗?」 赵影挂上个面具一样的笑容:「尊敬的宋总,我目前正在『伤病假』期间,望您知悉。」 「什么时候请的假?我怎么不知道?」 「现在,这一秒。」 「……」被偏爱的,有恃无恐。 陆靳泓看了眼吹鬍子瞪眼又无计可施的宋公子,默默地将身边的女孩往肩头一揽,靠着她的脑袋闭上了眼。 这般亲昵,赵影不免意外。 宋彦听不见声音,回头一看,那两人头靠着头,闭着眼睛一副岁月静好的安逸,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陆靳泓居然又出现了!他宋彦的万里长征路突然就成了西天取经,遥遥无期。 不过幸好,马上他们就回国了,天高皇帝远,在国内,宋氏还是可以一手遮天。嗯,所以他还是有希望抱得美人归的…… 其实,从尼度边境站去卡卡托,迄今也不过大半个月而已,如今再回来,赵影居然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边境站里出人意料的热闹,说是有vip客人入境,正在全员戒备。 楚瑜进去找官员协调,赵影他们就在大厅等候。 忽然,她在人群里看见一个眼熟的面孔,又定睛看了两眼,确定没认错——当初,她刚刚入尼度境内,在边境站办手续的时候就遇见过这个大叔。 这人自称华国来,即将回国,包里的信号弹带不走,就留给她以备不时之需。 第46页 当时赵影虽然觉得这人实在热情,但也没往心里去,怎么时隔大半个月了,这位大叔还没回国,仍在边境站里? 她正狐疑,又看见楚瑜从人群中走了过来,拍了拍大叔的肩,两人居然热络地说起话来,一副相识已久的模样。 楚瑜指了指赵影和陆靳泓的方向,大叔看过来,立刻眉开眼笑迎上前:「是你啊,小姑娘!怎么样,信号弹用上了吗?」 赵影道了谢,才说:「用上了,大叔,你真是料事如神。」 大叔乐呵呵地说:「可不是我的功劳,是msf营地里一个医生特意送来给我的,说是如果有个大概这么高、短头发,干净漂亮的华国小姑娘入境,就给她。我怕你不收,才说自己要离境的,其实我就在这里工作。」 「医生?」赵影故意问,「什么样的医生?」 「络腮鬍子,眼睛很漂亮,大概……跟他差不多高。」大叔比划着名赵影身后的陆靳泓,显然根本没认出他来。 赵影点点头:「不管怎样还是谢谢您,帮大忙了。」 楚瑜拍着大叔的肩走了,赵影站在原地,陆靳泓犹豫了一下:「……我可以解释。」 「关于哪件事?你居然连我来尼度的事都知道,」赵影看了眼远去的楚瑜,果然,他正偷眼看他俩,「你跟楚瑜还真是『好兄弟』啊。」 想来想去,追来尼度的事她只跟莫伊说了,也只可能是莫伊告诉楚瑜,楚瑜告诉陆靳泓了。 「……还行。」陆靳泓对楚瑜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走远点。 赵影歪过脑袋:「你之前叫我,不要为了头条冒险。」 陆靳泓点头。 「所以,我的外号你也听说了,是不是?」 「……」算是默认了。 「你人在尼度,消息倒是挺灵通的么。」赵影逼近他一步,「嗯?除了楚瑜,还有谁是你的内线?」 「……没了。」 赵影点点头:「所以你承认了,楚瑜是你的内线。」 陆靳泓失笑,这小丫头,什么时候开始这么精明,还学会套话了! 第28章 小别(1) 就在这时, 一群黑衣人簇拥着个富态的中年男人走进大厅,忙碌的尼度官员也特意迎了出来。 赵影好奇地张望,刚好与那人目光交汇, 是一双精明的眼睛。 「是国内和万基金会的代表, 来卡卡托建立救援站。」陆靳泓轻声说,「你和你的同行从尼度发回去的报导, 对这里的人来说,也许比一支医疗队更加有用。」 看着赵影眼底的神采, 陆靳泓终于露出了今日第一个真正的笑容, 虎牙微露, 舒出一口气来。 宋彦将赵影的反应看在眼里,松了松衬衫衣领,心里也有了打算。 託了这位从国内来的vip的福, 赵影和宋彦得以搭乘护送他们的车返回机场,而且还有邻国的武装护卫相送,比自行前往要安全得多。 时间紧迫,车程需要两小时, 而距离飞机起飞已不足四小时,必须即刻启程。 「我会替你看望翡翡和孩子们。」陆靳泓很想摸一摸赵影翘起的头发,却只是握紧了拳, 「你安心在家,等我回来。」 「还有达达。」赵影眨眨眼。 陆靳泓抿唇不语,对那位觊觎自家妹子的小胖墩,他持保留态度。 「我真的可以放心地在楠都等你回来吗?」赵影看向他被夕阳拉长的影子, 他俩的影子重叠着,仿佛从来不曾分开,「为什么我那么不安呢?」 「779天为期,」陆靳泓为她把纱笼拉上面颊,只留下一双晶亮的杏眼水汪汪,「我保证,在那之前回到你身边。」 「一言为定。」她伸出小手指。 白皙的手指,侧面伤口未愈,陆靳泓与她小指相扣,陪着她幼稚:「一言为定。」 赵影终于三步一回头地跟着宋彦离开,直到走出边境站,彻底离开了尼度的国境,她回头还能看见玻璃另一面,陆靳泓和楚瑜正在遥遥目送。 宋彦问:「779天是什么梗?」 赵影偷偷抹掉了眼角的湿润,转过脸来若无其事地说:「没什么,一个童话故事而已。」 宋彦没想出来哪个故事里有779,只好继续冥思苦想,直到看见面前的……皮卡。 那原本是用来运送救助物资的皮卡,现在物资已经卸货运往卡卡托,所以拖箱空了下来,够宽敞,坐七八个人不成问题。 「我就说醋鱼跟姓陆的靠不住!说是安排车辆送我们会国,就这个?嗯?就这东西——」宋彦说着,就看见赵影已经双手攀住栏杆,奋力爬了上去,「你还真坐这个?」 赵影拍了拍膝盖上的脏,反问:「不然呢?你要走过去吗?」 可怜宋彦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竟然会坐在货车拖箱里招摇过市,只觉风沙满面、灰头土脸,恨不得找个地方钻进去。 赵影倒是坦然地裹着头纱,嵴樑挺得笔直,似乎很享受这充满异域风情的旅途。 飞往帝都的航班如期起飞,赵影始终靠在窗边,依依不捨地看向这片历经生死的异国土地。 这一带虽然经济颓败,民生凋敝,但环境却出奇的好,天高海阔,在万米高空之上依旧能看见碧蓝的海与蜿蜒的海岸线。在海岸的另一边,她心心念念了那么多年的人还在为了自己的使命而奋战。 赵影头靠在小圆窗上,一直看向尼度的方向,直到连海岸线都完全消失在视野之中,才在已经全部熄灯的机舱里沉沉睡去。 第47页 * 03年的夏天,那时孙燕姿的《遇见》刚刚首发,楠都城大街小巷的音像店里都在循环播放。 「听见冬天的离开,我在某年某月醒过来,我想我等我期待,未来却不能因此安排……」歌里这样唱着,尚没弄懂这份期待,一脚跨进中学校门的赵影已经弄丢了生命中第一个重要的访客。 小升初结束的夏天,是陆靳泓第一次短暂地退出她的生活。 赵影失落痛苦,甚至一度堕落成年级倒数,直到一年半之后,陆靳泓以天才转学生的身份归来,又亲手一点点将她从悬崖下拉扯上来。 对于缺席的原因,陆靳泓只字未提,即便赵影问了,他也避重就轻。 直到很久以后,赵影才周折地从别人口中听说,03年的夏天陆靳泓的消防警官父亲因公殉职,却挽救了一群年轻的生命。而陆靳泓则以一年时间自学完成初中三年课业为条件,换取了身在男方的监护人同意,独自返回楠都来找她。 那时候,他还没满十五岁。 后来,陆靳泓陪在赵影身边,作为同桌,也作为青梅竹马的好友。 别人不知道陆靳泓是怎样在勤工俭学的同时年年拿奖学金,赵影知道; 别人不知道每个年三十,阖家团聚的时候陆靳泓都在咖啡厅里打工挣钱,赵影知道; 别人不知道成绩拔尖入陆靳泓,为什么会选择考取远在北方的军校,做军人,当医生,赵影知道…… 他习惯于把苦累都藏在心底,藏得住秘密,也受得住艰辛。这些,赵影比谁都清楚。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十七岁的夏夜,在陌生的乡村田野牵手看烟花时,陆靳泓问她的话: 「军校管理森严,医学生课业繁重,这几年我都没法陪着你……你愿意等我吗?」 当时的她说,我愿意。 一诺千金。 那之后她真的等了很多年,从大学异地,到工作异地,聚少离多。 年少时候的朝夕相处,到了成年之后反倒成了可望不可即的奢求……说来心酸,在尼度的这半个月,虽说朝不保夕,却也是他俩成年之后独处最久的一次。 万米高空上的一场梦,赵影仿佛把两人的前半生重新走了一遍,几多唏嘘。 她可能生来就是要等他的。 她这人最不缺毅力,只要他能回来,无论多久她都可以等。 * 宋彦和赵影一路风尘僕僕,国际航班下来又转乘了高铁,回到楠都,时已过午。 高铁站里人人行色匆匆,赵影才疲惫地打着哈欠走出站台,一眼就看见路边的大长腿。 莫伊穿着红色长款羽绒服,露着小截光腿肚,正倚在红黑配色的mini旁边,除了小腹隆起,浑身再没有一处像个孕妇。 「终于回来了,小祖宗。」莫伊完全不在乎自己的肚子,上前就打算一把把赵影搂进怀里。 赵影连退是退,这才勉强保持一肚距离。 莫伊上上下下打量她:「去坎铎一趟,居然晒黑这么多!」 「怎么说也是热带国家,」赵影笑嘻嘻地说,「你怎么不夸我瘦了,下巴都尖了呢?」 「还敢说?脸上这疤怎么弄的?」莫伊出手很快,但落指的时候却很轻,「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女孩子,女孩子这张脸有多重要啊?」 「能全胳膊全腿的回来,就不错了。」宋彦说。 莫伊仿佛这时候才发现他的存在,瞟了他一眼:「你还好意思说话?一大男人跑去尼度,都没能保护个小姑娘安全。」 你家男人不也在尼度?不也没能保护好赵影?这话倒了嘴边,又被宋彦吞了回去——幸好吞回去了,否则能被赵影拿眼神给杀死一百回。 「你怎么知道我们回来的?」 「宋彦说的啊。」 赵影松了口气,还好不是楚瑜,看来楚瑜这傢伙当真守口如瓶,至今莫伊都以为自家老公是在贫困效果修桥造路…… 「我就说让你别去尼度,你偏不信。陆靳泓怎么可能在那儿?要真在那儿,我们家楚瑜能不晓得嘛?」 「是是是,小姑奶奶说得是。」赵影看了眼空荡荡的mini,问,「谁开车带你来的?别告诉我你自己开的……」 莫伊「嗯」了一声,摸了摸圆滚滚的肚皮:「小傢伙乖得很,不影响。」话还没说完,赵影已经绕到驾驶座,拉开车门就往上坐,屁股没坐稳呢,宋少爷一把擒住方向盘:「得了,两位大小姐都坐后面去,我来效劳还不行吗?」 这世上能让宋公子屈尊降贵当司机的,除了赵影,怕是没第二个。 俩女孩坐在后排,莫伊的视线一直没离开闺蜜,最终挤出一句:「回家洗刷刷,然后跟我去百货公司。」 「干嘛?」 「护肤保养买衣服!」莫伊从鼻子里哼了声,很是嫌弃的样子,「就算陆靳泓跑了,还有张靳泓、李靳泓。有趣的灵魂一眼是看不见的,谁都得先从漂亮的皮囊认识你——你不打扮得美美的,怎么给人家了解你的机会?」 宋彦不满地咳了一声,莫小姐这是把他搁哪儿了? 「我不要张靳泓,李靳泓,」赵影胳膊压在窗框上,看向久违的高速路,「过尽千帆皆不是,弱水三千取一瓢。」 话刚说完就被莫伊弹了额头:「还拽文,你……」她说了一半就说不下去了,红了眼眶,愤愤地撇过头去,抹了把眼泪。 第48页 「乖,乖,别哭啊……」赵影慌张哄人,「惹准妈妈哭是我不对,我请你吃大餐,吃什么你任选,行不?」 莫伊竖起食指:「还有个条件!」 「尽管说。」 她转头,目光盈盈:「明天开始忘记陆靳泓,从头开始。」 赵影犹豫了一下,舔了舔干燥的唇,结结巴巴地说:「其、其实……我在尼度遇见他了……」 「哈?!」 第29章 小别(2) 车是莫伊家的, 所以宋彦先把赵影丢在小区门口,又开车去送孕妇。 赵影背着包,走在住了几十年的老式院子里, 不由生出劫后余生的庆幸。 她也曾嫌弃过老小区绿化差, 人车不分流,八层小楼连个电梯也没有……可如今, 想想尼度的断壁残垣,这里简直是天堂。 时间尚早, 赵影料想老赵和继母林韵尚没下班, 弟弟林冉也没放学, 于是自己掏了钥匙去开门,没想到刚开门就看见一桌菜餚,色香味俱全。 「哎, 回来了。」林韵在围裙上搓手,笑眯眯地迎了过来,「晒黑了,瘦了。在外面吃苦了吧?」 赵影坐桌边, 看着一桌子的菜直发愣。 酱猪蹄、焖猪手、滷鸡爪…… 大煮干丝、酸菜鱼、西湖三白…… 每个都是摆盘考究、色泽透亮,一看就不是出自工作狂林韵之手。 「妈,这些——」 「哦, 小宋让人打包送来的,」林韵接过赵影的大包,带笑说,「他说你在外面受大罪了, 得好好补补。」 宋彦? 赵影无奈地看了眼夸张的菜餚,生出扶额的冲动。 正说着话,门给推开了,一身运动风衣的林冉小旋风似的刮进客厅,围着赵影转了一圈,打了个响指:「姐!你居然去了尼度,新闻上说维和部队进驻,那边就要开战了!你居然在那里工作,酷毙了!」 赵影一愣,消息已经完全传回国内了吗? 林冉一本正经地说:「我在网上都查了最新消息,尼度那边开始撤侨,派了好多军人过去。哎,如果陆哥哥还在的话,也——」 「林冉。」林韵打断了儿子的话,使了个眼色。 林冉悻悻地闭上嘴,可还是不甘心,乘着妈妈去厨房的时候压低嗓子问:「姐,你去尼度是找陆哥哥去了吧?找到了没?」 赵影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还真给我蒙对了——唔!」被姐姐捂住嘴的少年睁大了眼睛,掰开她的手,「好了,我不说还不行吗?」 「别给爸妈知道。」 「为什么?」 赵影想了想,认真地说:「纪律。」 果然,半大少年立刻正襟危坐,拍着胸脯保证谁也不说。 林韵回来时,赵影正夹着菜,看着弟弟一身运动品牌的新品,问:「最近捡钱了?」 「怎么样?帅不帅?要不是宋彦给从国外带回来,这边可还买不着呢!」 赵影顿时放下筷子:「你怎么能随便收人礼物?」 「姐,宋彦不是说你让他给我带的吗?」林冉一头雾水。 「我?」赵影会过意来,大概是宋彦怕他们不收,借了她的名义送的,「下次宋彦带东西给你,你先问问我情况,可以吗?」 「那也得你在服务区啊。」林冉抱怨,「出了国就跟进了太空似的,整个儿失联。」 赵影自知理亏,随口说:「别数落我了,没下次了还不行吗?」 林韵接口道:「这次幸好有宋彦在,不然得把你爸给急出病来。」 「我姐有陆哥哥教的功夫傍身,能有什么事?都是你们大人瞎操心。」 林韵捡了一块红烧肉直接塞儿子嘴里,瞪了他一眼。 赵影默默低头,只想快点跳过这个话题。 可惜,林韵哪壶不开提哪壶,漫不经心地说:「宋彦特意从国外休假回来看你,结果听说你去了尼度,二话不说就追过去了。这次你们回国,也是他提前告诉我们,让家里给准备准备接风洗尘,这孩子对你真挺上心的。」 赵影塞了口白米饭,含糊其次地答:「嗯。」 「听新闻里说尼度那边局势不太平,幸好,宋彦这孩子去接你回来,不然万一有点差池,真是后悔不及。」 「不是他接我回来的。」赵影说。 林韵愣了愣:「那怎么回来的?」 「……部队给安排的。」 「怎么又扯上部队了?」自从陆靳泓被开除那事儿出来以后,林韵听见部队俩字就敏感。 赵影不知道该怎么给她解释,但也不想家里人把宋彦看得太重,毕竟,她自己心里清楚跟宋公子是八字不合,绝无可能。 就在林韵打算在好好给继女做一做思想工作时,虚掩的房门被人推开了,宋彦探进脑袋来,左右看了看,问:「我能进来吗?」 林韵连忙把人给让进来,又招呼他一起吃饭,热情得不像话。 宋彦扒拉了两口饭,对林冉说:「衣服鞋子都挺合身的。」 林冉喜滋滋地吃了饭,被林韵催着回屋做功课,桌上只留下赵影和宋彦两个人。 「怎么样?出去一趟是不是特别想念家乡的饭菜?我记得你喜欢吃鱼,还有干丝,也不知道到底买些什么,就通通来一份了——」 赵影打断了他:「多少钱?」 第49页 宋彦挠挠头:「一顿饭,我还请得起。」 「不是说饭菜,你给林冉买的衣服鞋子都不便宜吧,多少钱我给你。」 宋彦沉默,低头扒拉了几口饭菜,站起身:「忘了,回头我看看刷卡记录再说吧。我走了,公司还有事。这周我代你请过假了,在家呆着吧,晒得非洲土着似的,就别去公司吓人了。」说着跟林韵打声招呼,就走了。 没过一分钟,楼下传来宋远航浑厚的吼声:「你这混小子,回国了不知道先回家来报平安?就跑赵家去!你心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爸爸——」 赵影垂下眼睫,打开微信,临行之前在她的要求下,加了陆靳泓的微信,只不过那微信里她是唯一一个联繫人。 她点开陆靳泓的头像,打了几个字。 「到家了,一切平安。」 尼度的网络信号基本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水平,赵影根本没指望陆靳泓能回。 没想到,对面几乎是秒回,就两个字。 【想你。】 * 因为得了太子爷特批,赵影可以一周不去公司报导,但是却忙得人影不见猫影。 以至于林冉放学回来问他妈:「姐又出差了吗?」 林韵摇头:「听说在跑个什么国际慈善组织的专访。」 「忙得夜不归宿啊?可千万别过劳死——」 砰! 玄关的抱枕被砸在胡说八道的少年后脑勺上。 赵影穿着西装风衣,正在脱掉高跟鞋,一张平素脂粉不施的脸上上了些许淡妆,明眸善睐的,倒有了几分姿色。 「口没遮拦!」林韵责怪儿子,又问赵影,「你爸爸不知道怎么的,明明说好今天赶回来的,到现在没声音没图像,也不知道去哪儿了。算了,我们先吃吧。」 「不了。」赵影有点不好意思地说,「约了伊伊吃饭。我回国这么多天了,还没跟她吃过饭呢。妈,你们晚上到点就睡,我可能晚一点。」 说着话,她已经回到房间,忙着把一本正经的西装换成卫衣牛仔裤,听见背后有人轻叩门板,才发现林韵站在门口。 「小影,有些话我是真拿你当自己女儿才说的,你听了别生我气……」 赵影心里一咯噔:「嗯,我知道。」 「我知道你跟陆靳泓那孩子青梅竹马,感情很不错。但是你看看,同样是一块儿长大,莫伊跟她老公结婚都三年了,你跟陆靳泓呢?且不说他有没有不良记录吧,现在连人在哪儿,做什么都不知道。说句难听的,你不可能跟着这些旧照片过一辈子吧?」 林韵指的是赵影房间一整面墙上的旧照片——当初被分手,赵影以照片上除了陆靳泓还有莫伊和楚瑜为由,给自己留下它们的理由。 所以,照片上正中央最大的一张依旧是她和陆靳泓在军校门口肩并肩拍的合影,傻乎乎笑得见牙不见眼。 林冉眼看升高三了,听了他妈的话不免蹙眉:「妈!你说什么呢?姐跟小陆哥哥感情那么好,你怎么棒打鸳鸯呢!」 林韵瞪他:「小孩子家家懂什么?赶紧吃完去做功课。」 「我再不懂,也知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 「你这孩子——」 「妈,」赵影打断了母子二人的争执,「陆靳泓身上没有什么案底,也没有下落不明,只不过,还得等一等,才能回来。」 林韵嘆气:「男人不肯定下来,理由无非两个:没挣够钱和没有时间。但归根结底,只得一个原因:不想负责。」 「陆靳泓不是那样的人。」「陆哥哥不是那样的人!」 异口同声。 赵影看了弟弟一眼,笑笑:「我走了,妈。」 推门出去,她还听见身后林韵和林冉的对话。 「妈,你怎么能这么说陆哥哥?姐听了得多难过?」 「我就是怕她难过的日子在后头才说的,你小孩子……不懂,陆靳泓打小就没爹没妈的,压根不知道家庭生活是什么样的,我是怕你姐到头来被他给耽误了……」 第30章 小别(3) 后来的话, 赵影听不见了。 赵妈妈意外去世的早,爸爸赵亚飞直到女儿成年才跟林韵再婚,也忙得不得了, 对赵影疏于关心, 林韵作为后妈,待赵影视如己出。 所以, 赵影并不怪她刚刚说那样的话——从林韵的角度来说,这已算是推心置腹。 自从陆靳泓北上去了清城念军校, 赵影留在楠都念新闻, 就开始鸿雁传书, 一年见面的日子数得过来,可她没有别的男朋友,他没有其他女朋友。他们共同的朋友认为他俩是一对儿, 他俩也默认这一点。 转眼,就从学生时代走到25岁,成了大龄未婚女青年。身边的人一个个安定下来,他俩却还连个男女朋友的名分都不明确…… 旁人大都觉得, 赵影在陆靳泓身上浪费了太多的时间,明确支持他俩的也就林冉算一个。 「其实林阿姨说得也不是没道理,」听完赵影的复述, 莫伊边搅拌牛奶边说,「她怕你在这份感情里付出太多,收不回来」 「我没怪她的意思。她大可以不管我,和和气气地做表面功夫, 但她没有。」赵影嘆了口气,「所以我才难过,陆靳泓明明是全世界最有责任感的人,怎么在大家眼里就成了不想负责呢?」 莫伊向后一靠,摸着肚子说:「你说他在尼度做无国界医生,而且因为秘密原因不能回国,对吧?」 第50页 「嗯,」赵影搅拌着咖啡,「还是当医生,换个地方救人而已。」至于开木仓的事,她自然绝对不会跟孕妇提。 「我就不明白了。陆靳泓人一直在尼度,我们家楚瑜怎么一直没遇见他呢?新闻上看起来,那个什么卡卡托也不大啊……」 赵影被呛了口,咳嗽着打马虎眼:「你也看到陆靳泓的照片了,那鬍鬚留的,连你也没认出他来不是吗?」 「也是。」莫伊完全不疑有诈,「那你这次追那么远找他,他就什么表示都没有吗?」 赵影想起了在乌木提营地相拥而眠的夜,脸顿时发热起来。 莫伊露出狐疑地表情,探身问:「他跟你说什么了?」 「他让我……回国等他。」 「等他?等他干嘛?回来结婚吗,如果不是结婚其他都是扯淡。」 「伊伊……」 「好了好了,不刺激你了。」莫伊说,「你就是个死心眼,遇上了陆靳泓这个冤家,栽在他手里了。」 赵影嘿嘿笑着闷头喝咖啡。 莫伊说:「你等着,等我这肚子卸货了,我们出去兜兜风,换个心情,别总惦记姓陆的了。」 「好啊,不过我这刚歇过假,不知道公司能不能批假……」 莫伊笑:「怕什么?跟太子爷请,还怕不准假?」 「谁要请假?」宋彦刚好走过来,听见莫伊的话,笑眯眯地问。 赵影颇感意外:「你怎么来了?」 宋彦坐在莫伊对面,随手给自己倒了杯水:「老同学叙旧,带我一个怎么了?我可比莫伊认识你还早。」他俩……准确说来在妇幼医院的产房就认识了,要比相识之久,这辈子还真是无人能超越。 赵影问:「太子爷日理万机,我等屁民哪敢耽误你时间?……伊伊,喝完了没?我们回家吧。」 她说着站起身,没想到被宋彦拉住衣袖,又一屁股坐了下来。 「谈公事,那个慈善总会的事。」宋彦躲开了她的视线。 赵影这才端坐,问:「我採访和万慈善总会的稿子,你看了?」 宋彦点点头:「嗯,我爸也看了。」 莫伊悄悄地嘆了口气,连她都看出来宋彦只是为了多跟赵影说几句话,才把话题引到工作,可偏偏傻丫头自己浑然不觉。 宋彦问:「这两天你忙得饭都不按顿吃,就为了筹备和万慈善总会理事长的专访?」 「对啊,老人家可忙了,跑了四次才见到本人。」赵影伏在桌前,期待地问,「能上头版吗?和万的人说了,如果上了头版,还可以再详聊的。」 「你想人家去援建尼度?」宋彦匪夷所思地说,「大小姐,你知不知道现在尼度在撤侨?」 「知道,可迟早要重建的。」想到那栋破旧的福利院和卡卡托,她就觉得揪心。 宋彦问:「为了陆靳泓?」 「不是,跟他没关系。」斩钉截铁。 「那行。」宋彦抿了口奶茶,「跟他没关系就行。」 莫伊开玩笑说:「怎么着?宋大少打算自掏腰包?」 宋彦挑眉:「替赵影做事,我心疼过钱吗?」 「这话我就不爱听了,说得跟小影贪你便宜似的。」 「她要爱贪,倒好了。」 赵影问:「宋彦,你认真的吗?」 宋彦站起身,他并不矮,只是与陆靳泓他们那些出自军营的男人比起来,确实瘦弱了些,可还是比赵影他们壮硕多了,此刻站着,身影挡住了卡座上方的灯。 他俯视着自己追了十多年的女孩:「我对你一直都是认真的。赵影,我直说了吧,一个男人如果爱一个女人,会不惜一切地满足她的心愿,别说是花钱,就是送命都行。绝对不会让她一年两年,十年八年的无休止等待。像陆靳泓那样的男人,就算守得住国家,也守不住自己的女人。」 赵影原本带笑的眉眼一点点冷了下来,许久才说:「宋彦,我交上去的专访稿,你压根没细看吧?」 宋彦没料到她这么问,稿子在他邮箱里,他确实没细看。尼度贫瘠混乱,医疗资源匮乏,这些他都知道,要钱么?sk集团有钱,为了赵影,他也乐意出这个钱,这不就够了吗? 赵影瞥了发怔的宋公子一眼,拉起身边的莫伊:「走吧,我们回家。」 如果宋彦真的看了她的稿子,知道msf在尼度几年如一日的付出,根本说不出口之前的混帐话。赵影懒得再跟公子哥废话,有这闲工夫不如再多找几次和万的理事长。 「赵影!」宋彦在她们背后喊道。 莫伊回头,对他摇摇头,示意他别再惹赵影生气。 宋彦却追了上来。 「还有什么要指点的?宋总?」赵影没好气地说。 宋彦闭眼,顺了顺气,认命地说:「……顺路,我载你俩回家。」 * 是夜。 赵影失眠了。 她不得不承认白日里林韵、莫伊和宋彦的话带来的影响。 当初陆靳泓说要念军校,要学医,赵影都毫不犹豫地双手支持,那是他的信念和理想,哪怕因此聚少离多,她都认了。 如今,这人变本加厉,有家不能回,有名不能认地漂在异国,跟一群拿着木仓随时暴走的不法之徒为伍。就算她能理解,这是为了除暴安良,可也不免想问:为什么一定是他呢? 第51页 就算他家里没有父母要赡养,也没有妻儿陪伴,可他也是个普通人啊!他也需要被人相信和尊重,应该为他所做的一切受到表扬而不是诋毁…… 赵影打开微信,最后的一条信息是她前两天发的。 那会,她在和万基金会的大楼里,看见电视上在播报维和部队进驻尼度,当地华侨撤离的新闻,在人群里,她自然看不到陆靳泓。 于是她发了一句:「撤侨了,要是你也能回来多好。」 当然,陆靳泓没有回,依尼度大部分地区的信号,他大概压根没收到。所以,给他发消息也无异于自说自话,赵影打了好几次「我」,又删了。 想说的太多,能讲的太少。 结果,这一次刚打了个「我」字,还没来及删除呢,手机一震,陆靳泓居然发来了一条语音! 赵影一惊手一滑,手机噗通砸在鼻樑上,顿时疼得泪汪汪。 等她手忙脚乱地把手机拾起来,才发现万能的输入法,已经智能地替她写完了「我」字后面的内容,并发布出去…… ——from小影子to陆:我想你 靠!这智能输入法会不会太智能了!嗯……也不完全错。 算了,反正他刚发了语音,人一定看着屏幕,撤回也来不及了。赵影红着脸,点开他的语音。 寂静的卧室里,陆靳泓的声音很低,略有些疲惫,但还是一下戳中了她的软肋。 「在写什么长篇巨着?『正在输入』10分钟一个字都没发过来?等不及你了,起飞关机了,回见。」 「啊,疼疼疼。」手机又一次,砸中了她的鼻樑。 发生了什么,陆靳泓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第31章 小别(4) sk集团, 时事新闻部。 「行啊你,赵记!一声不吭就跑去尼度,发回来的稿子片片头条。回来居然还不休息, 又跑去和万採访理事长?连宋董都给惊动了, 这下年底升职加薪定了吧?请客,必须请客啊!」 离开公司快一个月了的赵影, 刚从主编室出来的赵影,就被一群同事围住起闹。 赵影的笑容很勉强。 片刻之前, 在主编室, 一年难得露次面的董事长宋远航, 也就是宋彦他爹亲自找她谈话。 「和万的专访到底好不好我是不懂。既然你们总编说好,那就好吧。但是小赵,这次你前往尼度, 明明已经发现局势动荡,还不赶紧跟着程科回国,反而逗留在外,还被捲入武装动乱, 连累得宋彦作为上级领导亲自出境处理……万一有个闪失,这可不是儿戏!」 「为了小惩大诫,从今天起你调离时事新闻岗, 之前你是跑文娱的吧?那继续回文娱组。没我同意,不许再跑时政。」 宋远航一向说一不二,主编也爱莫能助。 直到离开主编室,赵影还是懵的。 稿子明明爆了, 热点有,社会反响有,甚至有社会群体致电sk,问询支援尼度建设的途径……在这种情况下,她居然被调职了? 在众人的起闹声中,赵影烦躁地挠了挠头发:「行,我请。晚上吃饭,大家都来,就算是……我请大家吃个散伙饭吧。」 众人顿时面面相觑,搞不清这是上演的哪一出。 这晚,做东的赵影被灌了不少酒,头有点晕,一边想着陆靳泓最快要明天才能回来,一边想着怎么跟他解释自己又给调到娱乐组。 人人都在向赵影打听,怎么立了功反倒被调走了? 赵影人是醉了,嘴却还紧,摇头晃脑地说:「老闆不想看我出生入死了呗,我要去娱乐组了,将来你们看上哪个小鲜肉,尽管找我要签名。童、童叟无欺,一律五十。」 说完,她就在众人的闹笑声里趴在桌上不动了。 身体倦极了,可脑子浑浑噩噩的不肯停。 她听见有人在小声讨论自己,又是关于她到底有没有男朋友,还有她和宋少究竟是什么关系。 她每次说自己有男朋友,别人都要问那他人呢?怎么从来不陪你。 ——哦,我男朋友正在拯救世界。 噗,这话想想她都觉得自己有病。 感情已经够停止不前了,现在倒好,连事业也弄砸了。整整两年,她拼死累活地跑在第一线,恨不能一天四十八小时扑在工作上。结果呢?又被丢回了原点,继续去机场蹲偶像、等明星。 说好情场失意,赌场得意呢?得意在哪儿呢…… 胳膊被人轻轻推了两下,赵影迷迷糊糊地嘟囔了一句:「不喝了,我不能喝了。」 来人嘆口气,径直将她架了起来,赵影醉眼惺忪地一看,才发现包间里早已人去楼空,宋彦正弯腰去拿她丢在沙发里的双肩包。 「居然醉成这样,要是我不来接你,你打算在这里睡到明天吗?」 「最后一次了嘛,往后桥归桥路归路,他们也不会再找我喝酒了。」虽说往后她还是在sk,但文娱与时事,就像芒果台tv1一样,画风不同,无法同框。 宋彦架着醉到走猫步的赵影回到车上,又替她系好安全带。 赵影突然口齿不清地问:「宋彦,这事是你做的吧。」 他一惊,反问:「什么是我做的?」 「宋董说把我调到文娱组,是你让你爸做的吧。」赵影歪在座椅里,揉着胀痛的太阳穴,「你为什么总要插手我的事呢?当年不是说好了,就当一辈子的哥们儿?」 第52页 宋彦松了松领口:「哥们儿怎么了,哥们儿就不能关心你了?你自己看看你,好好一小姑娘,天天跟一群大老爷们后头风里来雨里去,晒得跟碳似的。这次更离谱,居然跑到战区?你想做新闻,哪一行没新闻?谁说一定要生死大事才算新闻?」 「世间事,除了生死,哪一件不是闲事。」 「什么?」 「仓央嘉措说的。」赵影咕哝。 宋彦一头雾水:「什么错不错的……你到底喝了多少啊?就你先前那拼命三娘似的,有人敢娶你才有鬼了。」 赵影猛地睁眼,盯住他:「谁要人娶?再说,我嫁不嫁得出去,你管得着吗?」 宋彦被她怼得无话可说:「懒得说你。」 一路之上,宋彦目不转睛地开车,努力不去看旁边的人。 赵影倒也沉得住气,一路上也没理会他。 直到红灯停下,宋彦往旁边一看,才发现她已经睡着了。城市霓虹闪烁,灯光明灭照亮了她的侧脸。 对宋彦来说,这张面孔既熟悉又陌生,明明是青梅竹马,偏偏他从小到大只能看她的侧脸,因为她的目光总是追随着另外一个人。那人要是珍惜她也就罢了,偏偏还是个被部队开除、隐姓埋名,连家都不敢回的傢伙。 他如何能甘心放手? 因为被灌了酒,赵影脸上挂着红晕,看起来尤显稚气。 宋彦想要撩开她颊边的头发,突然听见嗡嗡嗡的低响,是她的手机在包里震动。他看了赵影一眼,见她睡得很沉,只好自行抽出手机。 来电显示是个陌生号码,隐藏了基站的那种。 宋彦犹豫了下,接听了。 「是我。」对面传来一个低沉稳妥的男声。 妈的。宋彦在心里爆了粗,他怎么就一下听出陆靳泓的声音来?「小影睡着了,我是宋彦。」 「让她接一下电话,」对面稍顿了一下,语气依旧沉稳,「谢谢。」 宋彦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吵醒谁似的:「没听见我说她睡着了吗?我再说一遍,她在『我身边』睡着了,有什么事,跟我说吧。」 交通灯已经转绿,宋彦起步慢了,被后面的车哔哔了几声。 「不用了,再见。」说完,陆靳泓就挂断了电话。 让他丫胡思乱想去吧! 宋彦一脚油门,改装过的路虎发出轰鸣,压着绿灯呼啸而去。 第32章 夜会(1) 赵影、宋彦和莫伊, 三个人是一个大院里长大的。 如今院子已旧,只因为位于市中心拆迁代价太大,所以一直坚挺。 不过, 发迹之后的宋家早就搬去别墅了, 这里的老宅子只有宋彦回国才偶尔来住。莫伊和楚瑜结婚之后,也从院子里搬走了。 只有赵影一家四口还留在这里长住。 院子老旧, 没有车位,宋彦只能先喊醒赵影, 没想到手还没碰到她, 她就悠悠地睁开眼:「……居然都到家了啊。」一边说着, 一边解开安全带,拎起包就要下车。 宋彦默默地看着她起身离开、忽然又折返过来,一手搭在副驾窗框, 探身对他说:「谢啦。」说完,眉眼微弯,孩子气地朝他挥挥手,转身没入楼栋的黑暗里。 宋彦打开手套箱, 摸了支烟点上。 那张在他的社交名单里绝对算不上美艷的笑脸,始终在眼前挥之不去。 他知道赵影的心里从少女时代至今都装着另一个人,也知道自己不该肖想其他, 甚至为了眼不见为净避走异国……可那又有什么用? 到头来,她一个微笑,他就缴械投降。 捏紧了方向盘,宋彦深深地呼了口气。实在割捨不下该怎么办?那就……抢回来吧。 车灯照亮了黑漆漆的小区, 路虎刚要打方向拐出去,忽然一个人影挡在车前。 宋彦赶紧踩了剎车,不禁怒斥:「这么大灯亮着看不见?瞎啊?」 远光灯太亮,那个人被光线勾勒成黑色的剪影,高瘦挺拔,逆光而来。 直到人停在车边,宋彦才终于看清对方——黑色冲锋衣,内里的连帽衫遮住了眉眼,身背笔挺,就那么原地站着,都有种莫名的风骨。 「陆靳泓?」宋彦眯起眼,「你不是在尼度吗?」 「刚回国。」 宋彦坐在车里,丝毫没有下车的意思:「回国就回家呆着呗,大半夜的在外面晃什么晃。」顿了下,他故意又说,「哦……我忘了,你念大学时候就把楠都这边的房子退了租。那现在回来要住哪?单身宿舍?酒店?」 陆靳泓没有说话,俯视着他。 这种俯视让宋彦非常不爽,忍不住推开车门,起身和他面对面:「有什么想说的直说好了。」 「路过,刚好看见是你,打声招呼而已。」陆靳泓反问,「你以为我想说什么?」 宋彦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虽说相识十几年,但他一直看不惯这个南边来的臭小子,也不懂赵影到底看中他什么?除了长了张英俊的脸,身子板比旁人结实点,无父无母,没房没车,却总是胜券在握的样子,也不知拽个什么劲。 「陆靳泓,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打小不待见你?」宋彦压根不指望陆靳泓会答,「因为你明明一无所有,根本负担不起她的人生,还自私地困住赵影这么多年。她是女孩子,一辈子能有多少个十年供你蹉跎?」 第53页 陆靳泓的神色冷淡,甚至眉都没动一下,在宋彦看来,这就是自私冷血,没心没肺。 「我和赵影的事,不需要你来评价。」 「我才懒得评价!从大学到现在,你说你哪一点担得起别人的男朋友?赵影跑新闻,去人家黑作坊卧底,被监禁的时候你在哪?她去跟入藏铁路新闻,小腿骨折躺在西部小诊所的时候你在哪?她需要你的时候,你都缺席。那凭什么只要你有空了、回来了,她就得把时间都留给你?陆靳泓,做人能不能不要这么自私!」 陆靳泓直到他说完,才问:「小腿骨折,是什么时候的事?」 宋彦微怔:「去年。开春那会。」 陆靳泓想起来了,那段时间楚瑜不在国内,赵影的朋友圈一连半个月都没更新,他一边疑心网络故障,一边心急如焚。 原来如此。 陆靳泓点点头:「知道了。改日聊。」说完,人就向小区里走去。 「等等!」宋彦叫住他,「你去哪?」 陆靳泓就像没听见,消失在车灯照明的范围之外。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死在尼度,她该怎么办!」宋彦边吼边一脚踢在车门上。 他真的不明白,这人有哪里值得她一爱这么多年。 * 九十年代建的小区,楼梯里都是没照明的,一到晚上楼梯昏暗,每一层都好似藏着鬼怪。 赵影小时候怕黑,晚自习结束总拉着陆靳泓一起回家,美其名曰:顺路。 其实不顺路,为了绕道送她,陆靳泓每天得晚回家一刻钟。 但对他来说,家里没有人等自己,所以早一点晚一点不重要。于是他习惯在一楼等着,直到看见她卧室的檯灯亮起才离开。 此刻陆靳泓站在楼下,却看见赵影卧室窗户漆黑。喝得太多,回去就睡了吗?他背靠在围墙上,像年少时等她回家的每一晚那样。 「有没有想过如果死在尼度,赵影怎么办?」 宋彦的话,陆靳泓其实听见了,只是无从回答。他问过自己很多次,最后只有一个答案:活下去,就算只为了她,他也得活下去。 忽然,安静的楼梯道里传出女声,「餵?」 陆靳泓支起身,走到楼栋口,听见赵影的声音带着一点酒意从楼上传来——原来她没回家,一直坐在楼道里。 「妈……我、我在公司加班呢。嗯……好多人,你别担心,你先睡。嗯?爸还没回来吗?哦,我再给他打电话试试。好,你早点儿睡,晚安……」 楼上重新陷入寂静,陆靳泓听见了压抑的抽泣。 你看过小孩儿哭吗?张着大嘴,睨着眼睛,哭声远比伤心大。 赵影曾经也是这样的,受了委屈就拨他电话,一边哭一边倾诉,讲完了也哭完了,就爽快地翻篇。 此刻陆靳泓终于意识到,曾经无比依赖自己的女孩,已经在他缺席的日子里,学会了隐藏眼泪,在这个酒醉的深夜里,她宁可独自坐在楼梯上抽泣,也不肯回家。 他捏紧了拳头,慢慢向楼上走去。 赵影埋头在膝盖里,酒精放大了心里的不安和委屈,「混蛋……」她低咒了声,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骂谁。 突然,空荡荡的楼梯道里传来脚步声,她先是以为自己幻听,等脚步声声靠近她才终于意识到是真来人了,顿时手忙脚乱地站起身,急急忙忙地往楼上逃。 等陆靳泓走上来的时候,只看见一只双肩小包软趴趴地落在楼梯上,人却不见了。 这丢三落四的丫头……他俯身捡起背包,随意地拎在手里,继续向楼上走去。 蹑手蹑脚地往楼上躲的赵影已经无处可藏了,原本就是没电梯的小高层,她连着往上逃了几楼,已经站在天台的门口。 脚步声还在往上来,她暗暗发急,是顶楼的刘伯伯还是周叔叔?不管是谁,她都不想被撞见这么狼狈的模样…… 她转过身,试图扭开天台的门,拧不开,大概锁了。 来人已经上来了,踏上楼梯了,靠近了……赵影浑身紧绷,脑袋里飞速地闪过无数种藉口。 终于,灵光一闪。 「鞋、鞋儿破,帽儿破……身上的,嗝袈裟破……」她荒腔走板地哼着,歪歪斜斜地转过身,一副醉得不识路的模样。 第33章 夜会(2) 迎面上来的人一手勾在赵影颈后, 轻轻一带,把她带到身前。 赵影站在上面,他矮一台阶, 她的下巴刚好搭在他肩头, 闻得到来人身上清爽的皂香。 「不,不可能啊, 哪儿能这么快回来,」她呢喃, 「一定是幻觉。走开, 快走开!」 她一边自言自语, 一边伸手推他。 顶楼的住户家里忽然亮起了灯,对话声从门缝里传了出来。 「外面怎么有人说话?要不要出去看看?」 「去看一下吧,对面一家子外出旅游了, 别叫小偷给闯空门。」说话间,门锁咔哒一声响,光线顿时倾泻而出。 赵影头脑瞬间空白,只觉得眼前人影一晃, 熟悉的气息铺天盖地地席捲而来,下一秒,她已经被按在身后的防盗门上。 他的唇抵在她的额头, 右手捏着她的左腕压在门板上,左手揽在她腰后,将她小小的身影严严实实地遮挡住了。 开门出来的人一眼看见小情侣的亲热画面,顿时愣住。 第54页 只见高高瘦瘦的男孩子回过身, 个子太高,挡住了身后的女朋友,恭恭敬敬地朝他们道歉:「对不起,打扰到你们休息了,我还以为顶楼没有人在家……」 「对,对不起……」他身后的女孩也细声细气地跟着道歉。 男女主人相视一眼,完全体谅未婚情侣的情不自禁,只说了句「你们随意」就关上了门。 赵影屏住呼吸,在安静里听见房门内男主人说:「小伙子太抠门,开个房间能花几个钱……」 女主人说:「就是因为清纯才在这种地方!你没过过防着父母偷偷早恋的日子啊?」 终于,灯关了,夫妻俩的声音听不见了。 赵影总算喘上气来,朝后一靠,简直浑身脱力,搜了揉眼睛,眼前的人影从一个晃成了两个。 手忽然被牵了起来,她眨巴眼,问:「去哪儿?」 「天台。」 「门锁了——」话音未落,赵影目瞪口呆地看见陆某人动作娴熟地「撬开」了天台门。 「部队还教撬锁吶?」 陆靳泓嘆了口气,弹了下插在钥匙洞里的钥匙。 赵影恍然大悟,原来钥匙就在门上啊! 陆靳泓顺手在她头顶的头发一揉:「上来吧。」 赵影糊里糊涂地跟着他走上天台:「可是你怎么知道门上有钥匙?」楼梯间那么黑,连她都不知道…… 「我上来过。」 「什么时候啊,我怎么不知道呢?」赵影晃着脑袋问。 陆靳泓牵着她的手,没有回答。 那是两年前,他曾经按耐不住,瞒着所有人回来过。因为怕面对她的眼泪,会无法坚持底线,所以不敢见她。又因为每夜都梦见她的眼泪,所以藉故回来看她。 自然是不能见面的,甚至不能站在楼下看她的窗口,所以他上了天台,从这里能看见赵家阳台晾晒的外套,还能看见从赵影窗口透出的灯光…… 天台上风大,赵影抓着栏杆,疑乎地自言自语:「我怎么觉得这么不真实呢?」 「你可以捏一下脸。」 「什么?」 陆靳泓面对着她:「捏一下就知道是不是做梦了。」 「哦。」赵影懵懵懂懂地踮起脚,伸手去够他的脸颊。 「……」陆靳泓一把捏住她的手。 「不是你让我捏一下?」 陆靳泓松开手,就势捏住她婴儿肥的脸颊,手感依旧柔软。 赵影的脸有点变形,口齿不清地反抗:「你干嘛……」 「我说的是捏你自己的脸,疼吗?」 「疼。」 陆靳泓松开手:「那就对了,不是做梦。」 赵影双手捂脸,好吧,她信了。眼前的一定是本尊,还有谁比陆靳泓更会欺负她? 「你不是留在尼度还有事吗?为什么突然就回来了?」 陆靳泓说:「你说想我了,所以我回来看看你。」 赵影脸红,尽管脑袋里还是糊里糊涂的,但下意识脱口而出:「骗人!你不会又在出任务吧!」 陆靳泓看着她不说话。 赵影双手在脸颊扇风,压根不知道自己刚刚说了些什么,一个劲嘟囔着:「怎么这么热,这么热啊……」 看起来傻乎乎的,其实心如明镜。陆靳泓眸光温软,不忍心回答她。 赵影刚过一米六,陆靳泓一米八出头,身高悬殊。所以成年之后,陆靳泓一直觉得向她发脾气就有种欺负小孩子的罪恶感,于是从骨子里让着她。 奈何,一站在她面前,藏在内心深处的顽劣小男孩就自发地探出头来——他总是忍不住,想逗弄她。 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毛病……大概,是这么多年被她惯出来的吧。 陆靳泓弯下腰,使自己的视线与赵影平齐。她是喝多了,脸红红的,眼神有点飘,站在原地不由自主地左摇右晃……这样的状况下,他无论说了什么,她醒酒之后大约都不记得。 「赵影。」 「嗯,嗯?」 「你答应过我,不跟别人喝酒。」 「我爸总喜欢叫我陪他喝两杯,也不行吗?」 陆靳泓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其他人。你懂什么叫其他人吗?就是家人以外的人。」 赵影点点头:「所以,我还是可以跟你喝酒。」 陆靳泓一愣,只见她忽然歪过头,明媚地一笑:「我说的对不对?不可以跟别人喝酒,但是可以跟爸爸,跟你喝。」 「为什么?」 赵影皱起眉头:「这有什么可『为什么』的……」在她心里,他就是家人啊。 眼看着她又要晃开,陆靳泓一把拉住她,又用双手固定住她晃来晃去的小脑袋。 被他清爽的手心贴在发烫的脸颊上,赵影顿时觉得舒坦了许多,不由满足地嘆了声,歪着脑袋,像极了撒娇的猫咪。 之前的两年,陆靳泓宁可远远地关注她,也不敢与她联繫,怕的就是食髓知味,再放不下。 果然,自从尼度分开,不过一周时间,度秒如年。这次如果不是为了任务而回国,他还得继续过被思念啃噬的日夜。 「你醉了。」所以,现在他说什么,她应该都听不进了。 「没醉!」赵影一口否认,「就是有点头晕,但我一点儿都没醉。」 很好,看来醉得很彻底。 陆靳泓稳住她的脸蛋,四目相对:「这些话我只说这一次,等你醒了,如果忘了,也就算了。」 第55页 连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希望她记得,还是忘记。 第34章 夜会(3) 赵影懵懵地点头:「哦……」 陆靳泓无奈地低头, 亲了下她迷茫的眼睛,唇留在离她不远处,轻声说:「小的时候, 我爸跟我说, 身为男人一生都要守护脚下的土地,家中的父母, 身边的兄弟和怀里的女人。我想,前三者起码我已经尽力, 可是最后这一项, 我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糟糕的人。」 赵影忽闪着眼睛, 似乎在努力理解他的话,然后慢吞吞地说:「不许你说我最喜欢的人是最糟糕的,不然, 我就不喜欢你了。」 这话简直悖论。 陆靳泓哭笑不得,捏了下她柔软的脸颊,接着说:「可是你相信吗,在我所有的梦想里, 一直都有你。我希望你平安喜乐,永远对这个世界充满期待——为了这个愿望,我才能在黑暗里感受到阳光, 如果世间的阴暗少一点,这个世界好一点,生在其间的你也会更幸福些。」 「我很幸福啊。」赵影抬起手,覆在他的手背, 眯起眼,「我做梦都梦见你回到我身边,这样子,从你的眼睛里看见我。」 陆靳泓的眼里有浓得化不开的愁绪,可是口吻里依然温和,似乎不愿意把那些情绪传染给眼前的她。 「我也想回来,可是比起陪在你身边,我更在乎的是你的安全,为了保证这一点,就算从此天涯不见,我也愿意。」 赵影蹙眉,下意识地抗拒这句话。 可陆靳泓又继续说:「所以如果我死了……」 话没说完,已经被小手捂住了嘴。 赵影大眼雾气森森地盯着他,像是随时要哭出来:「死什么死?如果你死了,我嫁给谁啊?」 真的是醉了。 如果没有醉,她根本说不出口。 如果说得出口,他俩怎么至于这么多年都跨不出最重要的一步? 陆靳泓的一句「我死了,你就忘了我,好好活下去」硬生生被她堵了回去。 他要是死了,她嫁谁啊?宋彦?还是别的谁? 谁都不行! 想到她披着白纱,站在另一个人身边笑靥如花,陆靳泓都觉得宛如凌迟。 他拿开了她的手:「好,我不死。」 赵影眨眨眼,泪水就扑簌簌地掉下来,像是被个「死」字戳了泪腺。 陆靳泓连忙替她擦,没想到眼泪掉得比擦得快,失控似的源源不断。 「别哭了,我不死,不死还不行吗……」 他实在是对自己总惹哭她的天赋很无奈。从小就是这样,他没轻没重地逗她,到惹得她哭了,就又比谁都慌,至今未改。 见她哭得止不住,陆靳泓伸手想要揽她入怀。 没想到,赵影居然猛地将他一推,自己因为反作用力向后酿跄,差点摔倒,勉强拽着栏杆站稳了,杏眼圆睁:「你干嘛?我有男朋友的!」 陆靳泓不由失笑:「你男朋友在哪?」 「在这里!」赵影大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她身上有酒味,从不用香水,穿着白色面包羽绒服,内搭的卫衣上印着丑兮兮的表情包,齐耳短发乱蓬蓬的,跟小时候毫无二致。 小鹿一样的眼睛里,映着街对面的霓虹,让人忍不住沉迷其间。 陆靳泓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眼前人明明没有多少女人味,却总令他情不自禁。 他摇了摇头,上前去扶她,可才走了两步,靠在栏杆的小傻瓜立马大喝:「宋彦,你给我站住!」 宋彦?陆靳泓挑眉。 「你别再管我的事了,行不行?我俩不合适。」赵影吁出一口气,「国外那么多大长腿你随便挑一个不就好了,我腿那么短,基因不好的,别追我。」 听她越说越离谱,陆靳泓沉声说:「赵影,你看清楚我是谁。」 「不看不看,」赵影孩子气地捂住眼睛,「除了姓陆的笨蛋,我谁都不看。」 陆靳泓只得哄着她说:「不看就不看吧……等醒酒了再说。」被她这么一闹,他连回来的初衷都要忘了。 结果赵影忽然气呼呼地嚷了声:「啊,好生气!为什么都没人信我和陆靳泓会永远在一起,为什么啊!」 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突兀,陆靳泓连忙上见捂住她的嘴,生怕再把邻居给吵醒徒增麻烦。 赵影瞪大眼睛,呜呜呜地在他掌心里叽歪。 陆靳泓无奈,压低嗓音说:「乖,小声说话好不好?」 见她点头,他才松开手。 没想到,手刚松开,她就撇着嘴中气十足地说:「——我真的很生……」 下半句,被陆靳泓的吻堵住了。 黝黑沉静的眼,近在咫尺,赵影眨了眨眼,毫不犹豫地抬脚,重重向他的脚面踩去。 幸好,她爱穿平底鞋。 陆靳泓纹丝不动,在她二度抬起脚的时候,松开口,低低地在她唇边说:「看着我。」 好似蛊惑。 赵影下意识地停住动作,静静地凝视着他。被灌了各种酒,头脑一时清醒一时模糊,前一秒看眼前的人还是宋彦,这一秒看他居然又变成了陆靳泓? 她撇撇嘴,毫无预兆地抬手捧住了他的脸,鼻尖对着鼻尖,这样终于能看得一清二楚了——眼尾微挑,内双,笑起来眼尾像弯弯的叶柄,随时能用手指捏起来的那种。 第56页 赵影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全身的警戒松懈下来:「啊,原来是你。」 这是什么表情?陆靳泓有点拿不住,她到底是醉着,还是醒了,究竟有没有认出他来。 街对面的百货公司,顶楼上霓虹闪耀,光影忽明忽暗,使他眼前的女孩如同罩上一层迷幻色彩,连带着让他也有一秒冲动,忘记自己回国的目的,就这样与她厮守到老。 可是,他知道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会太长。 忽然,眼前人影一晃,赵影已经松开手,双臂圈上他颈后,踮着脚尖,整个人挂上他肩头,像只野蛮的小兽一样紧紧缠着,生怕被甩开似的。 足下一蹬,赵影跃起来亲了他一下,心满意足地自语:「这波不亏。」 她还没得意完,只觉得腰间一紧,脚尖就离了地——整个人被抱了起来,鼻尖贴着鼻尖。 看着她的眼睛,陆靳泓觉得时间仿佛静止了。可是,那双眼里的迷惘,又让他生生地顿住了动作。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谁,在做什么? 「我是谁?」他克制地问。 「陆靳——」泓字被吞没了。 当初,没被派遣维和的时候,在清城附院也不是没人关心过他的感情生活,陆靳泓从来一言以蔽之:有女朋友了。 后来,被派往坎铎维和,天高路远,一连几个月连通电话都打不上,更别说陪在身边嘘寒问暖。再之后,他阴差阳错地走上无人作陪的羊肠小道,从此隐姓埋名…… 因为怕连累赵影,他做出了分手的决定,可是这个女孩一直没有给他回应。 所以陆靳泓一直在问自己,他们分手了吗? 然而,这么多年他缺席了所有她需要自己的场合,甚至连宋彦能为她做的事,他也鞭长莫及。这样的自己,真的还配得上「男友」这个位置吗? 陆靳泓闭着眼,她的唇珠柔软,发丝间有淡淡清香,令人留连。她的吻,生疏而毫无章法可言,像个未经世事的小兽,全凭本能予取予求。 夜风萧索,霓虹闪烁,最心爱的女人使尽浑身解数撩拨着陆医生最后的克制。 在尼度,他就曾无数次为她撩动到要疯,又生生遏止。 不是不渴望,而是怕万一,万一有个万一,跟了他的她后悔了怎么办? 就像,他的母亲那样。 陆靳泓始终记得最后一次见到母亲的那个下午,天很热,室外蝉鸣不止,他父母的争执声却比蝉鸣更凶。 他的父母,陆北升和裴初,一个是消防员,一个是芭蕾舞演员。 陆北升成日风里来雨里去,往来火场。母亲裴初则一年有三百六十天在跟团演出。两人聚少离多,一见面就是争吵。 但那个下午是他们最后一次吵架,裴初抱了抱躲在角落里的儿子,丢下一句「你没有能力给妻儿庇护,就不要娶妻。生为男人,你连老婆孩子都照顾不了,还谈什么保家卫国!」就拖着行李箱走了,从此再没有回来过。 那一年,陆靳泓还没念小学。 但他始终记得,陆北升那晚喝多了,拉着自己醉醺醺地叮嘱:「小泓你记着,一个男人一辈子要保护四样东西,脚下的土地,家中的父母,怀里的女人和身边的兄弟。少一个,都算不上男人。」 怎么保护?小小的陆靳泓问。 长大了你就知道了。陆北升说。 可是直到如今,陆靳泓依旧不确定。作为医生他救死扶伤,作为军人他保家卫国,无论是年少时的学业,还是成年后的事业,他都问心无愧。唯独,他不知道怎样才能保护好怀里的这个人…… 年少时,他以为彼此喜欢就是爱情的全部。 但随着年岁的见长,见到的人和事越来越多,他才慢慢体会到陆北升话里的深意。他没有家族做后援,没有房没有存款,甚至没有能替他去向赵影提亲的长辈。 曾经作为医生和军人,他能陪伴赵影的时间少之又少。 如今,更是连名正言顺地在她左右,都成了奢望 ……他有多爱,就有多迟疑。 陆靳泓的唇瓣微微撤离。 察觉到他的退却,赵影像只蛮干的小兽,化被动为主动,毫无章法地啃咬着他的唇,手臂也锁得紧紧的,不给他逃开的机会。 在怔忡之间,陆靳泓听见她低低地说了句什么。 他稍稍离开了些,问:「什么?」 她睁开眼,眸光澄澈:「我喜欢你。我说全世界所有人,我只爱你,最爱你,陆靳泓。」 第35章 夜会(4) 陆靳泓愣了一秒, 双手抱着她的腰,将她放在地上。 赵影以为他又要推开自己,连忙伸出手去抓住他的衣袖。 陆靳泓心疼地抚摸她的头发:「傻瓜。」 赵影委委屈屈地撇嘴, 忽然听见他又说:「表白这种事, 应该我来做。」 「嗯……嗯?!」赵影迷迷瞪瞪地睁大眼睛,脸已经被他捧了起来。 「我爱你, 傻瓜。」不是喜欢,也不是习惯, 是爱。 他一直都很清楚自己的感情, 只是……他不知道这份爱对她来说是幸亦或是不幸。 陆靳泓以为小丫头会开心, 或者哭,或者笑,或者又跑过来亲吻他。 但赵影永远都有超乎他想像的选择——她听了之后居然傻笑了一声, 往前一靠,直接栽进了他怀里。 第57页 他低头仔细分辨,才终于听懂她的呢喃自语:「果然是做梦,我就知道……」 陆靳泓终于笑得露出虎牙, 无奈地扶着她:「回去再说吧。」 「等等!」赵影迷茫地挠了挠头发,「我觉得……好像忘了什么事。」 「……什么?」 赵影一拍大腿,开始到处找手机:「妈说我爸爸出差该回来了, 一直没到家。让我也打他电话问问来着……咦,我手机呢?我包呢?」 陆靳泓卸下身后替她背着的包包,递过去。 「嘿,这梦真是真实透了。」 「……打电话吧。」陆靳泓的语气带着宠爱。 赵影拨号, 老赵却一直没接,她不依不饶地一直拨打,终于被陆靳泓取过手机,里面甜美的女声反覆地说着「您所拨打的号码目前不在服务区」。 他的眼神一点一点的凝重起来。 夜色浓郁,陆靳泓的指关节捏得微微泛白。 「回家。」 「……可是老赵为什么不接电话啊?」赵影疑惑地看着手机,「他明明从来不关机的。」 * 门铃响了,林韵以为是老赵回来了,连忙合衣开门,没想到靠在门框上的是脸蛋红扑扑的女儿赵影,身上还带着酒气,见她开门就可怜兮兮地说:「我爸他不接电话。」 「可能在忙吧,」林韵朝黑洞洞的楼梯道里看了眼,「怎么喝成这样,谁送你回来的?」 「陆靳泓啊。」赵影伸手,阻止继母关门,「别关,陆靳泓还没进来呢。」 可外面哪里有人? 林韵只当她是喝多了,没往心里去,替她擦擦洗洗,安置睡下了,才回到主卧,又打了一次老赵的电话,依旧,无人接听。 次日清晨,赵影醒来的时候头疼欲裂,片段化的记忆让她分不清真假。 陆靳泓回来了?天台上,她吻了他,还告白?老赵电话没人接?然后呢,他好像在门口吩咐她,不要乱跑,等他回来? 赵影捧着脑袋走出卧室,刚好听见林冉在跟母亲说话:「妈,你说外面那些穿黑衣服的到底是什么人啊?」 林韵摇摇头:「吃完饭赶紧去学校,路上遇见这些人,千万别看他们。」 赵影狐疑地走到窗边往楼下看,果然,看见了三两个戴着黑色鸭舌帽,穿黑色冲锋衣的年轻男人,笔直地站在院子里。 这姿势,瞬间让对军人格外敏感的赵影,觉得是部队里的人。 可是,为什么呢?这些人为什么会在她家小区里? 上班路上,赵影一直在给老赵打电话,奈何始终无人接听,直到满一分钟挂断,一通电话立刻插播进来,是sk的同事。 「赵记者,可算是给你打通了。」对面急忙说,「今儿你娱乐组第一天上工,别来公司了,去跟一个明星发布会吧,时间地点我发给你。」 挂断电话果然收到了条短讯:东南亚小鲜肉rg国内首次出道,新闻发布会定在楠都南郊一处私宅,时间是下午两点。 这还真是sk的做事风格,谁也甭想闲着。赵影一边想着,一边起身打算在邻近的一站下车,转乘去南郊。 忽然,余光里,她看见了一个黑色的身影,心头一喜,回头去看。 鸭舌帽,黑色冲锋衣,那人抬脸刚好与她对视——不是陆靳泓。 赵影失望地回过身,低头看手机,清晨给陆靳泓发的消息仍旧没有回音。 车到站了,她下车刚想去看转乘站牌,就发现那个戴鸭舌帽的男人居然也跟着下了车,若无其事地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身为记者的直觉在这个时候冒出了头。 她用余光看了那人一眼——站定的时候小腿併拢,脚尖微分,手臂虽然刻意地抄在衣兜里,却还是维持着嵴背挺直的仪态。 这人要么是退伍军人,要么是现役,她下了判断——而且正在跟踪自己。 果然,当赵影登上去往南郊的公交,那人也尾随而上,站在相隔两三人的位置,看向窗外,但她还是看见了挂在他右耳的黑色耳机。 「我被跟踪了。」赵影若无其事地给陆靳泓发了一条短讯,本想加一句「好像是你们的人」,想了想,又删了。 她也不知道陆靳泓如今扮演着什么角色,不想给他添麻烦。 陆靳泓没有回消息,但是很快的,赵影发现他的微信换了个头像。 他的头像原本是张全黑的底图,就在刚才,变成了一盏灯。 赵影低头,盯着那盏小灯看了会,忽然想起上大学的时候,自己曾经送过陆靳泓一盏檯灯作为生日礼物。他说部队里的灯有标配,问她为什么要送灯? 「灯,就是等。」当时的赵影这样答。 所以,他是在无声地告诉自己,他收到了消息,并且要她静观其变…… 得了陆靳泓的回应,赵影心下安了不少,刚好有座便落了座。 窗外楠都城市烟火气息浓郁,早高峰人来人往,一派繁荣。 可车辆横贯南北,下了高架入了南郊之后,明显人烟稀少起来,车厢里也从沙丁鱼罐头变成了几个人的专车。 在这种情况下,黑衣人仍旧站在离赵影一个箭步距离的地方,就显得格外突兀。 陆靳泓显然知道有人在跟踪她,但并不紧张,想来这人大概是自己人?可是,她一届平民,何德何能要专人护驾?赵影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难道,她现在处于什么危险中吗? 第58页 下车往rg发布会现场走的时候,那人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赵影也没有刻意跟他沟通,只是留了个心眼,给林韵和宋彦都发了消息,告知对方自己的行踪——本来是想发给莫伊的,考虑到那丫头现在大着肚子,这才转发给了宋公子。 那处私宅是徽派建筑,院子很大,白墙黑瓦,高耸的钢铁大门,门口还设了西装笔挺的门卫,需要凭证件入场。 赵影出示了记者证顺利通关,跟随她的黑衣人则默默停在了不远处,一手扶着耳麦,低头汇报着什么,他自然是跟不进来了。 行走在树叶庇荫的通道中,前后并没有旁人,赵影心底不由起疑,她虽然是到早了些,但以如今鲜肉当道的局面来看,记者们早该将这里挤满,求一个更好的机位和採访位才对。 主楼是个三层的中式别墅,门口依然有专人领路,赵影在进门的时候留心看了下手机——林韵和宋彦居然都没有回消息。 「赵小姐,请。」 赵影只得收起手机,跟着对方进入会客厅。 大门推开,里面居然还真内有干坤——二三十号人零星散落在偌大的会客厅中,三两交谈。 中央布置了演讲台和背景板,英俊的男明星在背板上熠熠生辉。 的确是个发布会的模样。 可是,赵影依旧觉得有哪里不对。 她从前是跑过娱乐线的,虽然后来转行做了新闻,但如今回想,仍旧能记得当时明星见面会上,一群记者为了跟狂热的粉丝抢个好位置,争得面红耳赤。 对,这里太安静了! 这群拿着相机、摄影机,西装笔挺的男男女女都过于理智。如果说这是时事新闻的发布会现场,她信。说是小鲜肉见面会,就算是有强力安保,也一样应该有资深粉丝和后援会的身影,而这里,没有。 第36章 陷阱(1) 心头了怀疑, 赵影便格外留心整个会场的布局。 除了她被领进来时的通道,另外还有一个门通往化妆间之类的地方,一个楼梯通向二楼, 楼上有平台, 可以从上方观礼。会客厅本身是挑高的,窗户在二层高的位置, 与华丽的水晶吊灯平齐。 换言之,这场发布会被安排在了一个可以被四面八方环绕, 却难以从任何一条通道逃脱的地方。 思及此, 赵影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不由想起当初因为卧底贪腐案案而被绑架的经历,情景与眼前如出一辙。 她连忙摸出手机,想给早晨通知自己来跑新闻的同事回个电话, 问个踏实,没想到,电话完全拨不出去。 信号格是空的。 赵影起身,走到大厅的各个角落, 信号都为0。 她四下张望,发现没有人在摆弄手机,也并没有人和她一样在找信号。 这年头, 让人最不安的不是没带钱包,而是手机没电。能跟没电相媲美的,只剩没信号。 在场众人的淡定,让赵影完全确定了这里的可疑, 立刻毫不犹豫地推开会场的门,沿着原路出去,不出意外的被门卫拦下了。 「发布会就要开始了,赵记者。如果此刻离场,就无法再回来了。」 赵影举着手机,指着外面:「我去打个电话就进来。」 「这间院内都没有信号,」那人说,「是发布会主办方的要求,安装了信息屏蔽装置。」 「为什么?」 「因为所有照片和文字都需要主办方审核通过之后才能发布啊。」一个略显奶油的男声从他们身后传来,是不太标准的普通话。 来人染了一头奶奶灰的捲发,穿着灰色条纹西服,身后跟着保镖模样的壮汉,正是那个首次在华国路面的人气小天王rg本人。 这反倒让赵影意外,难道发布会是真的吗? rg和善得过火,向她伸出手:「你好,鄙人对sk传媒早有耳闻,日后还请多多关照。」 sk传媒确实名声在外,但赵影的名气却不是因为娱乐新闻而起,一个初次涉足国内的外国艺人又如何会能够一口报出她姓名? 赵影伸手与他相握,只短暂地一接触就分开了。 对方的手像蛇,冰冷,微湿,让赵影心里发毛,等手分开她才意识到是为什么——那人骨骼修长的食指指腹有块明显的茧。 当年,陆靳泓还在军校的时候,指腹上也有。他说那是练习手枪打靶留下的,只有常年握枪的人才会在这个地方留茧。 rg是东南亚人,歌手,演员,这两个职业都不会留下如此痕迹,除非…… 对方忽然搭上了她的肩,亲昵地贴在她耳边说:「我初次来华国,不知赵小姐可愿意做我的嚮导,发布会之后带我游历楠都?」 不愿意。 赵影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本能地想要从这人身边逃离,可rg却吩咐人关上了大门,领着赵影往回走:「既然人来了,就开场吧。」 人来了?谁?是指她吗? 赵影被安排在最靠近演讲台的座位,在她右手边就是固定机位的摄像机,堪称正中。 rg用他不太标准的普通话随便说了几句,就邀请台下的记者提问。 赵影什么也不想问,一首捏着没有信号的手机,后背的汗水一点点渗透了毛衣,直觉告诉她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没有人提问,坐在赵影周围的那群「记者」都像假人似的一言不发。 第59页 直到rg点名道姓地说:「赵记者,你没有什么问题要问吗?」 当然有。比如,她身边的摄像机虽然机位正好,可是从开始到现在,工作灯都没有亮过,也就是说压根没开机。再比如,坐在她左手边的男记者,端着单反咔擦拍照,却压根没取下镜头盖。 这场新闻发布会,从头到脚都透着诡异。 虽然不知道对方目的何在,但很显然幕后的人在玩弄她于股掌之间,并且不打算让她一直装傻到安全离开。 「我只想问一个问题,」赵影说,「rg先生你真的准备在国内出道吗?」 台上妩媚的男人笑起来:「不然呢,不然我为什么在这里?」 赵影坦然地说:「我也正想这么问。」 rg掩唇笑起来,隔空对着二楼说:「我就说了,你别看这丫头长得傻,能做记者这行的女人都精明着呢。这种小场面压根唬不住。让我色诱她,外出而后安排意外走失这种戏码,还是算了吧,行不通的。」 赵影顺着他的目光,回头,只看见一个纤细的身影正斜靠在二楼的廊柱边。 大波浪捲发遮盖了半张脸,红唇潋滟。 是奥娜。 她手指夹着根极细的烟,慵懒地说:「华国有句老话,见过了牡丹,怎会觉得玫瑰美。跟陆比,你差远了。」 rg脸色不太好看,一把扯了领口的麦,板着脸说:「少废话,人在这里了,你有本事就自己带走。没本事,我就动手解决了。」 话音刚落,分布在赵影周边的「记者」们已经次第起身,分列两边,就像随时要动手抢夺赵影。 「你都当了这么久的大明星,怎么到现在还没学会高贵儒雅?」奥娜不慌不忙地说着,一边长腿一撩,翻过栏杆,单手擒着柱子上的装饰物,轻盈得像一只蝴蝶,转眼就落在大厅地面,又重新把烟放在口中,吐出烟雾,「好久不见,小姑娘。」 赵影惊讶于她的身手,同时心里对自己的处境暗叫不妙。 卡卡托的那夜,奥娜对乌木提的毫不留情给赵影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那晚在陆靳泓的授意下,她始终以柔弱菟丝花的形象示人……起码,奥娜当时没有真对她下手。 权衡了一下,赵影决定……延续在尼度的表演,继续装傻。 「你一定想问,为什么要把你骗来这里。我想做什么,对吗?」奥娜慢条斯理地说。 赵影感觉汗水顺着锁骨往下流进胸口,透心凉,她又胆怯又倔强地说:「不想问。你控制我,无非是想通过我找陆靳泓。」 奥娜红唇一弯:「嗯,你猜得对。那,你再猜猜我找到陆靳泓之后,想做什么?」 「想和他。」 「笑话!」奥娜第一次露出不快的神情,「我和他,能有什么破镜可圆!当初在卡卡托,他说跟你是萍水相逢,纾解需要,我居然还真信了。若不是留了个心眼,来这边好好调查一番,还真心想不到你这黄毛丫头,居然还跟他是青梅竹马。」 他们对陆靳泓已经起疑了!赵影的脑袋里闪过n多念头,每一个都关于如何才能保护陆靳泓。 最终她选择眉眼一耷,红了眼眶:「青梅竹马又怎样?我喜欢他,他不喜欢我,感情这种事又不是时间久就能高枕无忧。我追他追到尼度,那又怎样?还不是被他随手丢回国。」 赵影生就一张娃娃脸,平素不爱哭,可是哭起来天然的我见犹怜,不分男女一概通杀。 奥娜原根本不信她的话,可是眼见小女孩抖得跟筛子似的还梨花带雨,实在是三流小演员都演不出这般真实,又将信将疑。 对她来说,陆是软肋,是她多年来可望不可即的太阳。 为此,奥娜稍微能理解这小姑娘的绝望。 「别他妈废话!」rg不耐烦地说,「今天搞这么一出,不就为了把她给弄回去吗?谁在乎是陆靳泓爱她,还是她死缠陆——根本就是无所谓的事。」 奥娜斜眼看他:「你的智商被狗吃了吗?如果是她单相思,就算带她回去又有什么用?」 rg撇嘴:「到底是自己的女人,陆难道还能见死不救不成?」 赵影扑簌簌掉着眼泪,还不忘忧心忡忡地问:「你们要做什么?陆靳泓他无父无母,也没钱。想绑架我来勒索他,是行不通的……他也不会来赎我。」 一句话,把自己生生烘托成了局外人。 奥娜蹙眉,这话说的,难道这丫头真以为他们是绑票勒索的绑匪不成?陆靳泓与她在尼度共处多日,总不至于真的对过去只字未提吧? 赵影嗅了嗅鼻子,可怜巴巴地说:「我爸做保险的,有点小钱。你们要多少,跟他索取还靠谱一些。」 奥娜眼神一凌,还没说话,rg已经嘲弄道:「老东西自身难保,还指望他救你?」 话音未落,奥娜已经一巴掌照着他脸招呼过去。rg原本就是花美男的身子板,一掌被掴得眼冒金星,脸颊五指印分明。 奥娜冷声道:「管好你的嘴!」 「我……我爸爸?」赵影声音发颤,这一次不是装的,是真的从嵴梁骨生寒。 老赵做保险做了一辈子,天天挂嘴边的是「这辈子自己一毛赔偿金都拿不到才是最大的幸福」。就这么个随遇而安的小老头,居然被捲入这场混乱之中?! 赵影想起至今都联繫不上的电话,对于老赵的安全不由揪心至极。她自己是风里雨里跑惯了,可不代表老赵的心脏经得起这种折腾啊! 第60页 rg唾了口被打出的血,「万一捉不到你,老头子也一样能用——」 「不,跟他没有关系……」 察觉到被扯住了皮衣,奥娜正要条件反射地噼手过去,却意外地被一滴眼泪打在了手背上,动作停住了。 白皙小巧的手,上面是斑驳未愈的伤口,用力地攥着她的袖子,想是捉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奥娜纤细的眉峰挑起:「哭什么哭!既没有要杀你,也没打算动老头子。你跟他都只是个诱饵,只要陆乖乖地回来,你们都会没事。」语气虽然凶,可到底没有出手揍人。 rg七荤八素地站起身,狠狠地瞪着小姑娘。日,奥娜个死女人,对自己人说动手就动手,对个黄毛丫头反倒还能解释两句! 这样想着,rg一把扯住赵影的手腕往旁边一摔,将她带得踉跄了几步,撞翻了会场的椅子。 赵影原本在他拉住自己手腕的瞬间就能借势掰住他手腕,将人掀翻,可是余光看见了一边的奥娜,硬生生地掐灭了反击的意图,任由身体失控冲撞,狠狠地撞在椅子上,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 「住手!」奥娜冷呵一声,阻止了rg泄愤的行为。 「不就是个诱饵吗?只要不弄死,不就行了。」rg擦了下嘴角的血渍,把不敢对奥娜发泄的愤怒都转嫁到赵影身上。 「废物。让你出来当个小明星,还真把你养成只会动嘴皮子了。」奥娜不屑地将菸头扔在地毯上,冷森森地看向rg,「信不信,如果陆回来,会拆了你的骨头?」 第37章 陷阱(2) rg打了个寒颤, 嘴硬地说:「嚓,他还能回得来吗?」 赵影歪倒在地,借着撞痛的机会, 终于能垂着眼睫好好思考下一步的对策。 诚如她的直觉, 奥娜吃软不吃硬,对自己和老赵都没有明显的杀意, 对陆靳泓更是爱恨交加,示弱起码能在她面前保一时太平。 既然陆靳泓用一盏灯的微信头像让她等, 她也只能抓紧奥娜这根稻草, 别无选择。 做好了决定, 赵影狠狠地咬了一口下唇,如愿以偿地尝到了血腥的气味——唇被咬破了。 当她抬起脸来,众人看见的就是张受了伤的脸, 瑟瑟发抖得尤其可怜。赵影本就瘦小,此刻故意扮柔弱,简直可以拉去给某些小花做演技教材。 奥娜眯起眼,走到她面前, 俯视:「能站起来吗?」 赵影挣扎了一下,扶着倒地的椅子一瘸一拐地站起来,含泪看向奥娜:「陆靳泓在尼度做无国界医生做得好好的……你们为什么一定要扯上他?」 「赵小姐, 我听过的谎言比你听过的歌都多,奉劝你一句,不要在我面前装傻。」 「装傻?我哪还有什么心情装傻?你不是在国内打听过了吗?我和陆靳泓是学生时代的恋人,但是他自从被部队开除之后就断了联繫。乌木提的那些事, 我们也是受害者之一,那天抓乌木提的人还结结实实地审问了我们一番。后来我就被遣送回国,就又跟他失去联繫了。听说他还留在卡卡托。所以你们想问什么,直接去找他问不可以吗,非要这样?」 「你说你们都是无辜的,卡卡托的事跟你没有半点关系?」 「真的,不信你可以去查,为了那事,我都留案底了。」她们这些人到哪里可能查得到这些呢,赵影不过胡扯而已。 奥娜逼近赵影,唯一露出的一只眸子死死地锁着她的眼睛。 一个随手开木仓,随时拳脚相加,刀尖舔血走过来的女人,自然不会像茶水间里的傻白甜们没那么好忽悠,赵影看着坦然心里空唠唠的没底。 就在这时,二楼一直关闭的房门突然开了。 声音惊动了楼下的众人纷纷转身恭立,一个都没有抬头往上看。 只有赵影,懵懵懂懂地抬起头,只看见二楼一个黑色的身影,依稀可辨是男人,但压根看不见面孔。 「可以了,把她带走。」那人戴了口罩,声音略显含混。 奥娜应了一声:「知道了。」并没有多少恭敬的意思。 而rg则小心翼翼地问:「我呢?也要走吗?」 「去准备你接下来的新闻发布会。」楼上的人说。 「是,是……boss。」rg如蒙大赦,整理着散乱的衣衫就要离开。 赵影心里咯噔一响,难道楼上的这个人就是阮氏如今的当家人阮正辉,金组织的现任头目吗? 忽然,去开门的rg推拽着门把手错愕地说:「怎么回事?门怎么打不开了?」 就在同一秒,会场大灯忽然全熄,高空的电线渐次爆着火花,过载的焦糊味顿时充斥了整个大厅,只有依靠二楼高的地方从窗外照入的天光,勉强照明。 全屋的人立刻警戒,奥娜一手擒住赵影的手腕:「不想死就别乱跑!」 「好……好。」赵影嘴里应着,眼神却向窗外飘去。 潜意识里,她既期待看见那个人的身影,又担心他真的自投罗网。 就在奥娜遣人去突破大门,同时电话让司机在后门接人的时候,一大块深色布料从高处的窗户上抖落,最后的光线也在顷刻间被遮蔽,大厅里完全陷入黑暗之中。 如果说刚刚还能怀疑是电路问题,现在已经可以百分百肯定是遇到麻烦了。 rg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嘴里絮絮叨叨地说:「不会是被华国的条子发现了吧?这可怎么办,我的新闻发布会还没开——」他的话说了一半,忽然被人扼住了脖子。 第61页 奥娜的声音从牙缝里挤了出来:「你的芝麻脑子里钱和名之外还能装得下什么?废物!」 rg哆哆嗦嗦地扒着奥娜的手指:「我,我去护送……boss撤退……」 「他用不着你管!」奥娜把身边的赵影往rg面前一推,「看好她,有任何闪失,我担保你死在这里!」 赵影揉着胳膊,不动声色地靠rg近一点,离奥娜远一些。 虽然不是奥娜的对手,但对付rg这个空有皮囊的怂包她还是可以的。 啪!啪! 玻璃被从外面敲碎了,接连发出脆响,玻璃渣从高空坠落在地,打在桌面,风把垂落的布料吹得鼓进了室内。 「奥娜!」有人从墙角处扔了木仓械过来,被她一手接住,立刻子弹上膛,不由分说朝着破碎的玻璃连开数木仓! 子弹将残余的玻璃也给打碎了,可是并没有击中任何人。 紧接着,几只瓶状物被接二连三地扔了进来,掉落在地发出奇怪的声响。 奥娜大喝一声:「别呼吸!快上楼!」 与此同时,随着耀眼的白光闪过,浓郁刺鼻的气体顷刻间就在大堂里弥散开来。 是催泪弹! 赵影虽然已经第一时间闭气,依旧被熏得眼泪横流,一手捂着嘴,一手扇着面前的雾气,根本什么也看不清。 场子里很混乱,因为出口被封死,催泪弹又瀰漫全场,人都朝着往二楼去的楼梯涌去。 rg粗鲁地推搡着赵影:「上楼!咳!咳——」一句话就被呛住了,咳得声嘶力竭,不免又吸入了更多气体,顿时被刺激得满眼通红,泪流不止。 事实上赵影可以乘着这个机会摆脱rg,可是她忽然想起了楼上「阮郑辉」……如果她有机会近那人的身…… 念头才刚刚冒出苗头,只觉肩头被人搭住了,她正欲反抗,忽然察觉那只手温热而坚定,带着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气息。 赵影回头,隔着雾蒙蒙的眼泪水和催泪瓦斯,通过其他人手机照明的微光,只看见来人黑衣,戴着黑色口罩,头低着,鸭舌帽遮盖了眉眼。 「妈的,快,快走!」rg自顾不暇,回头发现赵影愣在原地,不免骂骂咧咧,下了两级台阶就要来捞人。 他们本就处在人群最末,rg看清赵影身后还有个不明身份的黑衣人时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扯开喉咙就要喊,结果立刻被呛得生不如死,半点声音都没能发出来,只能猛拍墙板,试图吸引同伴的注意。 赵影一时心急,抬手就朝着rg的后脖子一记手刀,不偏不倚,正对颈椎。 rg红彤彤的眼睛对天一翻,人已经软趴趴地倒在地上了。 可赵影因为提气用力过猛,一口吸入了太多气体,登时觉得喉咙口里火辣辣地疼,连带着鼻腔也如同火烧一般,恨不得去掏喉咙,又疼又无助。 「黑衣人」快速摘下自己的口罩,不由分说替她套上,然后俯身双手从肩头和膝盖将人打横抱起,快步朝与人流的相反方向走去。 赵影眼睛被熏得几乎看不清东西,模模糊糊地看见了他的眉眼,坚毅冷静,眸色如墨,唯独紧抿的唇角泄露了他此刻的真实情绪。 「陆……」嗓音沙哑。 穿越弹幕,陆靳泓也是血肉之躯,此刻也已经双目通红,因为屏息而面色潮红。听见赵影低哑的声音,他低头在她眼睛上一吻,示意她闭上双眼。 赵影乖乖地闭上眼睛,于是在嘈杂的人声之中,神奇地听见了某人有力的心跳。 她知道他一定会来。 虽然,她真的希望他不要来。 赵影的手死死地攥着陆靳泓的衣服,咳嗽使得她的身体一直在发颤,眼泪很快就把口罩打湿了。 视线模糊,她恍惚看见陆靳泓抱着自己从刚刚rg打不开的那扇门里走了出去,又看见身边有人影幢幢,擦身而过,却都像没有看见他俩。 这里守备的人呢?赵影模糊地想。 终于,一切安静了下来,她感觉到陆靳泓的胸膛终于猛烈起伏,似乎是可以呼进干净空气了。 她被放在水池檯面上,勉强坐稳了,才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眼球接触空气的瞬间疼痛顿时加剧,她立刻又闭上了眼。 「乖,睁开眼睛。」 她摇头。不能睁,睁开就像是被辣椒水喷雾对着喷,眼球都要裂开了。 粗砺的指腹在她的太阳穴轻轻地按压,陆靳泓耐心地劝说:「滴一些药水,不然视力会受到影响。」 赵影试着抬了抬眼皮,可刺心的疼让她又紧紧地闭上了:「你别管我了,催泪瓦斯嘛,我知道……咳,半小时就好了,不用……咳咳……」 越是说话,嗓子越疼,咳得像是喉咙口都能咯出血来。刚刚手噼rg的时候还像个女汉子的赵影,此刻恨不能缩在陆靳泓怀里哭鼻子。 那,既然不能扯着他哭,就只能赶他走了。 「睁开眼睛,不然会加重对眼睛的伤害,」陆靳泓哄孩子似的说,「你想以后都看不见我吗?」 赵影总算撑着眼皮子睁开眼,兔子一样又红又肿。圆润饱满的小脸因为受到刺激而红一块白一块,可怜得让人不捨得直视。 「……对不起。」 「为,咳……为什么道歉?」赵影捂着嘴咳嗽,手指碰到脸颊也疼,又松开,看向陆靳泓时还在不停地掉眼泪,「我不是在哭,咳……是眼睛自己淌眼泪……」 第62页 陆靳泓用拇指轻柔地揩除她的泪水,又从自己衣服胸口的袋子里拿出一小瓶沖洗剂模样的东西,一手托在她脑后,一手捏住瓶身:「滴完,闭上眼,一会儿就好了。」 赵影看他都有重影,眼巴巴地瞪着眼睛看向天花板—— 豪华别墅的盥洗室,吊顶是金色的玻璃,倒映着他俩的身影。陆靳泓小心翼翼的动作,随着液体被滴入眼睛而模糊。 赵影下意识想闭眼,被陆靳泓捧住脸颊阻止了。 「别闭眼,让眼泪把脏东西冲出来。」陆靳泓盯着她原本黑白分明,此刻血丝密布的眸子,终于忍不住俯身,温柔地吻过她的眉毛,唇上火辣辣的触感提醒着他,片刻之前的猛攻给他最爱的人带来了怎样的伤害。 赵影不敢闭眼睛,于是只眼睁睁地看着他模糊的面庞贴近,火热地唇贴在发烫的脸上,似乎稍稍缓解了剧烈的刺痛。 直到沖洗剂伴随着眼泪将入眼的异物完全沖刷干净,赵影总算能清晰地看见面前的男人。 青色的鬍鬚已经从他线条刚毅的下巴上冒出头,此刻他的脸并不比她好多少,红一块白一块,眼白更是血丝密布——他并非钢筋铁骨,他也是有血有肉的普通人啊! 赵影慌忙去拿放在水池边的沖洗剂:「我替你,咳咳……沖一下!」 陆靳泓握住她的手腕,一手取过瓶子,摇了摇头:「我能看见你。」 「你不是说不及时清洗会瞎?」 「骗你的。」 赵影抬手,就势在他胸口一捶,说不出话。 「楚瑜已经赶到赵叔叔那里去了,有他在,叔叔不会有事,你不要太担心。」陆靳泓缓声说,「阮郑辉人就在这里,捉到他,一切就结束了。」 赵影满怀希望地问:「他伏法之后,你是不是就可以……回来了?」 陆靳泓眼眶通红,也不知是催泪瓦斯的作用,还是心疼赵影,又或是为别的缘故,握紧了她的手腕:「嗯,我就可以回来了——」 哐啷! 玻璃碎裂的声响伴随着多声木仓响,紧接着别墅外传来接连不断的木仓声。 赵影与陆靳泓相视了一眼,只听他的耳麦里传出声音:「——二号目标脱逃!一号目标已经就擒!重复一遍,大部队留守看押一号目标,α支队去追捕二号目标!」 陆靳泓蹙眉,手中的小瓶子被捏得变了形。 「一号目标,是阮郑辉?二号,二号是……奥娜?」 陆靳泓重新拾起鸭舌帽,戴上,压低帽檐:「我可能,暂时还不能回家。」 赵影看着他微红的下巴,短短的胡茬,低声:「我懂。」 「你留在这里,」陆靳泓的喉结微动,欲言又止,「不要乱走,我会让人来接你。」 他似乎怕自己会割捨不下,说完之后转身就走,不期然地被赵影拉住了手。 她手心里都是汗,凉涔涔的。 「你去哪?」赵影看着他瘦削的背影,和从鸭舌帽下呲出来的短短发桩,委屈到眼睛疼。 陆靳泓没回头:「去确认一下……一号目标的情况。」 「我不可以跟你一起吗?」她揉了揉鼻子,生疼,「反正,咳咳……所有人都知道你我认识啊。」 「不可以,」陆靳泓反手,将她的小手从自己的衣角拿开,「今天我来过这里的事,谁也不能说。你可以站在阳光下,我,还不行。」 人走了。 盥洗室的门被掩上了,赵影背靠着墙壁,握着他给的沖洗剂小瓶子,一点点地滑坐在地,双手抱着小腿,脸埋在双膝间。 ……他的眼睛还肿着呢,眼睛都红了,疼痛不会比她轻吧。 泪点点滴滴地打在瓷砖地面,室内的抽泣声若隐若现。 当穿着制服的警官推门而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女孩子蜷在角落,头发凌乱,面庞红肿的狼狈模样。 「别担心,令尊已经被解救出来了。」 「这是意外被卷进来的sk传媒的记者,麻烦带她去做个身体检查,再跟她的单位联络一下。」 警官们交接的声音近在耳畔,又远在天边,失神的赵影坐上车,兜里死寂很久的手机忽然震动,她才回过神来。 来电显示是:宋二狗。 她按下接通的同一秒,那头宋彦焦急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姑奶奶!你跑哪儿去了!我找你找了整整一下午!」 赵影乏力地说:「南郊,新闻发布会。」现在想想,发布会大概也是幌子吧。 「南郊??」宋彦错愕地说,「你说的该不是那个什么rpg,呃,还是rg的明星见面会吧?」 「嗯,是。」 「那里不是有暴徒袭警,闹得整条街都戒严,连发布会都取消了吗!?」 赵影看见黄色的警戒线,和亮着警灯的车,她低低地嗯了一声。 「卧槽,你人在哪里?不行,我得去看看你,你在哪儿?踏马是谁不长眼把你派去跟这种新闻?」 「在警车上。」 「啊?」 「我说我在警车上,很安全,放心。我有点累,先挂了。」 手机屏幕熄灭,赵影重重朝后一靠。 「男朋友不放心了吗?」女警见她又瘦又小,眼睛通红,脸颊红肿,可怜兮兮的,故意与她说话安慰,「别怕,过去了。」 「……那个人,抓住了吗?」 第63页 「哪个人?」女警并不像是有意保密,倒像真的不知道赵影所指的是谁。 「……」 赵影忽然不确定眼前年轻的警官是否真的了解在别墅里发生了些什么,于是试探地问:「别墅里的那些坏人,都抓住了吗?」 「哦,你说那个什么东南亚明星和他的人,都抓住了。」女警怜惜地说,「听说是服用了违禁药品,出现幻觉才会这么嚣张。这种对女性动手动脚的人渣,乘早滚回自己国家去吧。」 果然。 关于奥娜,阮氏的事,全都对外封锁了真相。 陆靳泓曾出现在那里的事,只怕也只有核心人物才知情。 赵影问:「除了rg,还有一个幕后老闆之类的人,那人也抓住了吗?」 女警茫然地问:「什么幕后老闆?我没听说过。你问这些做什么?」 「我是记者,」赵影虚弱地笑笑,「职业病。」 「身体重要,身体好了再想工作的事。」 「嗯……」 是女警官级别太低,所以对阮氏的被捉不知情,还是楼上那个装模作样的男人压根不是阮郑辉? 赵影回忆着在会场时候的场景,那时她刚刚听闻老赵被抓的事,所以心不在焉,有些细节没往心里去,如今想起来才觉得诡异。 比如,奥娜对楼上那人的态度。 在废墟的时候,她提到阮郑辉,分明是敬中带怕的口气。可是这一次,当rg对楼上的人熘须拍马时,奥娜却冷冷地带过了,似乎根本没把他当回事。 奇怪的直觉。 赵影像个听话的孩子,被女警带着去急诊检查,医生说什么她做什么,多一句不说,多一点不做。 「脸上和裸露的肌肤,回去记得按时上药。眼睛处理得很好,没受什么影响,不用担心。」医生叮嘱了几句,就放人了。 赵影点点头,出门看见女警官还在等她,有点不好意思:「警官,我没事了。你不需要一直在这里陪着我。」 女警官莞尔:「我接到命令,无论你有事儿没事,我都得在这里等着,直到一位姓宋的先生来接你。」 「……宋彦?」 「嗯,sk传媒的宋副总。」 「谁给的命令?」 「鲨鱼。」 ……鲨鱼是楚瑜在猎牙的代号。与其说这是楚瑜的命令,不如说是陆靳泓借楚瑜之口说的。 陆靳泓向来讨厌宋彦在赵影周围绕来绕去,这次居然主动要求等到宋彦来?赵影张开手,那只小小的沖洗剂瓶子还躺在掌心。 「赵影!!」一个男人旋风似的刮进急诊室,一眼看见门口的赵影,顿时快步奔上前不由分说把人搂入怀里,嘴里念着,「要打你就打吧,打了我也不放手!」 赵影本来确实已经抬起手臂了,可是听了他的话,终于软下胳膊,无力地垂在身侧,任由宋彦把自己箍得死紧。 确认了宋彦的身份之后,女警终于放下心来:「那些个人不是东西,小姑娘受了惊吓。宋总费心,多陪陪她,等她情绪安定了再留她一个人。」 宋彦连连应声,送走了警官,回头对赵影说:「你想回家,还是我陪你出去走走?」 「我想回家。」赵影目光无神地说,「我想去看看老赵。」 宋彦松了松领口,点头:「行,我送你回家。」他走在前头,赵影低着头,才发现向来衣着考究的宋公子,西裤之下居然露出两只颜色不同的袜沿来。 她心有点软,嗅了嗅鼻子,瓮声说:「宋彦……谢谢你。」 宋彦脚步顿了下,没回头:「高中毕业,我最后一次跟你告白的时候,你也是跟我说谢谢。你跟陆靳泓也这样,谢过来谢过去吗?」 赵影还真认真地想了想。 没有。 她和陆靳泓之间,大多是他在说「对不起」。 第38章 陷阱(3) 「宋彦, 你知道是谁通知我去採访rg的了吗?」 「不知道,」宋彦替她拉开车门,等她坐好了才绕道驾驶座, 「反正不是sk的人。我吩咐过他们, 这几天不许给你安排工作,谁敢派你出外勤?」 赵影若有所思, 把玩着手里走形的小瓶子。 宋彦看了一眼,发动车的同时不动声色地说:「这是陆靳泓给的吧。」 「什么?」赵影握紧手心, 防备地看向他。陆靳泓说过, 今天他来会场的事不可以跟任何人说。 「你别这么警惕, 这话我不会再跟第三个人说。这种破破烂烂的瓶子,你一路爱惜地拿在手心。不是陆靳泓给的?我想不出别的理由来。」宋彦苦笑,「警方给我打电话, 说你困在南郊的别墅里刚救出来,让我不要声张,把你带走就行。这么神神叨叨的处理方式,我一下就想到陆靳泓和醋鱼。现在再看见你这个样子, 我就确定了。」 赵影没吱声。 「陆靳泓到底在做什么?他不是在尼度吗?怎么又回来了。你被困的时候,他来过,为什么把你留在那里, 不带你走?」宋彦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难道是因为那个人的关系?」 「你说哪个人?」 「我不清楚你们以为别墅二楼的那人是谁,我只知道, 那人不是真的。」 「你怎么知道?」 「接电话的时候,背景里听见的。」宋彦说,「那人不是真的幕后老闆,是替身。」 第64页 恍如雷击。 赵影的直觉终于得到应验,那个装腔作势的男人果然根本不是阮郑辉! 奥娜逃了,阮郑辉不知所踪,一切仿佛回到了原点,更可怕的是,警方的出动救援已经使陆靳泓身份呼之欲出! 他如何还能现身? 眼见赵影突然脸色煞白,宋彦察觉到一丝不安,放慢车速,沉默一会才说:「赵影,算我求你,看在老赵和林阿姨的面子上,求你别再跟陆靳泓裹在一起了。他到底在做些什么,接触的都是些什么人,你也都看见了。再这样下去,你会把自己给赔进去。」 赵影嘴唇干极了,车窗外的万家灯火更让她脑海里关于「陆靳泓现在在哪里」的念头甚嚣尘上,根本听不进宋少的苦口婆心。 车一个急剎! 赵影向前一冲,这才茫然地看向宋彦:「怎么了?」 宋少几时对谁有过这种耐心?偏偏对着这张伤痕累累的小脸,根本发不出脾气,深呼吸一口气,说:「休息两天,整理好行李,跟我出个差。」 「去哪,做什么?」 「你别管,带着护照就行。」宋彦说,「其他东西不用带,需要什么当地买。」 「……还有谁去?」 「就你跟我。」 「不去。」 宋彦闭眼,认命地说:「你现在所在的全组,共计11个人都去,这样可以?」 「……什么新闻,要这么多人出勤?」 宋彦的目光停在她掌心的小瓶子:「到了再说。」 之后的一路,宋少破天荒的一句话也没说,安安静静地把人送上楼,门刚开,坐在沙发里的老赵就立马站起身,捉住女儿的胳膊,目光跟x射线似的上下扫描,不放过她脸上的任何伤口。 确定赵影没大碍之后,赵亚飞才双手合十口中念着阿弥陀佛,朝南拜了又拜。 「爸,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没事,恶作剧!」赵亚飞无奈地说,「警方说了,可能是之前对保险理赔结果不满意的客户,做的恶作剧,把我给关破房子里了……哎,还好,警察同志来得及时,我都快缺水而亡了。」 「……警察这么说的吗?」 赵亚飞说:「迟早给我抓出来是哪个小兔崽子……不说我了,你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卷进外国流氓的案子里?」 老赵的总结很到位。 rg确实就是个外国流氓。 赵影打着马虎眼:「说是新闻发布会,哪知道那么乱呢……」 林韵眼睛微红,拉住老公:「你跟孩子都受累了,早点休息,有什么话,睡醒了再说。」 林冉也跟着附和:「是啊,姐姐的脸都肿成猪头了,再不好好休息,万一毁容就糟了。」 林冉故意嘴欠,本来是等着挨揍的。 可赵影只是无精打采地往卧室走去,留下一屋子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宋彦,小影是不是遇见什么事了……她跑新闻这么多年,摔断腿都没这么沮丧过。」老赵问。 宋彦站在玄关,看见卧室门轻轻合上了,才说:「她自己跑去尼度的事惹毛了我家老爷子,气头上把她从时政调到娱乐去了,大概心里抹不直,加上今天遇见糟心事,心烦吧。」 老赵想想觉得有道理,「娱乐组也好,别再去尼度那种地方了,随时都要打起来,一个女孩子……唉,丫头也不容易,人没事就行。」 「过两天,我带她出去散散心。」宋彦顿了下,「公事,刚好出去走走,换个心情。」 「也好。」 * 半夜,赵影裹着棉被辗转反侧。 因为不知道陆靳泓在哪里,她不敢随便给他发微信,只能一遍遍地看着那盏檯灯的头像,期望着他能再传来只言片语的讯息。 可是没有。 头像再没变过,电话,简讯都死寂。 从门把手处传来轻微的响动,赵影紧张地坐起身,又听见门外传来林冉压得极低的声音:「姐,你睡了吗?」 赵影拉开门,只见少年左顾右盼,确定没人才蹑手蹑脚地进来,反锁了房门。 「考试挂科了?让我给你签字?」 林冉瞪大眼睛:「怎么可能!我现在班里前三,年级前十,将来是要去考清城军医大的,文化课怎么能差!」 听见陆靳泓的学校,赵影更加沉默。 「姐,我见着陆哥哥了。」林冉的表情,就像地下党接头。 「什么?」 林冉附耳说:「下午放学,我骑车路过租书店的时候,被人给拦住了。你知道的,那巷子没什么人,我以为被打劫了呢,刚要使出陆哥哥教的擒拿术——」 「先说重点。」 「好吧,」林冉颓唐地说,「其实是陆哥哥,他穿的一身黑,还戴黑色鸭舌帽,不要太酷。我在他身上闻到奇怪的刺鼻的味道了,感觉……跟你回来的时候身上的气味差不多。」 林冉瞭然地说:「今天你被困得的那个会场,他也去了对不对?」 「这话你还跟谁说过?」赵影问。 「谁都没说!这是男人之间的秘密,你没见我特意夜深人静了才来告诉你吗?」 赵影松了口气。 也只有陆靳泓敢这样信任这种毛头小子,只因为双方心里都存着戎装报国的心,就成了同志。 「他找你说什么了?」心里怀着期待,可赵影又怕听见最不想听见的消息。 第65页 林冉的表情有点疑惑,但还是如实复述说:「他说让我转告你:他答应你永远让你知道的事,他仍旧在做。姐,这话我怎么听不懂呢?你让陆哥哥一定要让你知道什么事?他在做什么?」 ——我只求你答应我一件事,永远让我知道你是好人,你在做对的事。 在尼度的时候,她对陆靳泓唯一的要求。 「姐?陆哥哥既然跟你同在会场,为什么不直接跟你说,为什么要通过我来转达?」 赵影回忆着,陆靳泓在别墅和自己分开的时候大约刚过午,林冉说他去学校是在傍晚放学,除去路上的一个小时,中间还有两三小时的时间差。 在这段时间里,陆靳泓做了什么,才使他忽然决定借林冉之口,让她安心? 「林冉,」赵影的口吻非常严肃,「这件事非常重要,不仅仅外人,连爸妈也不可以说。」 林冉做了个封口的动作:「不说!然后,还有个东西,陆哥哥托我给你。」说着,他从裤兜里掏出一支软膏。 赵影拿在手上,铝皮沁凉。 「他说你脸上的疤每天早晚一次,等他回来,这张脸就能见人了。」 赵影哭笑不得,她的脸怎么了?不是演员不是模特的,留点疤也没什么大碍。 林冉眨眨眼,「一辈子只做一次新娘,脸上怎么能留疤?」 「啊?」 「他说的。」林冉慧黠地挤眼,「还要我再解释吗?」 赵影推着弟弟的胳膊,把他人赶回去睡觉了,关了门,坐在床边,借着月光将软膏挤在手指上,轻柔地抹在面颊的嫩疤。 她忽然又想起了陆靳泓的手,粗砺却温柔,轻轻从她脸颊摩挲,将她抱在怀里…… * 直到出发的前一晚,赵影才知道宋少要带队去的地方居然是坎铎——东南亚小国,陆靳泓和楚瑜曾经作为维护人员服务过的地方。 莫伊闻言,差点没把牛奶泼宋少脸上:「你怎么想的啊?小影刚从尼度回来,你居然又要带她去坎铎?我说,老宋同志,你是不是嫉妒人家陆靳泓在荒郊野岭的跟佳人独处,所以绞尽脑汁的东施效颦?」 宋少被小辣椒怼得冒烟,又不能跟孕妇置气,只好耐着性子解释:「那边早就开始战后重建了,维和部队也都撤出来一年多了,怎么能跟尼度一样呢?」 「是打算做专访吗?」赵影问。 宋彦支支吾吾地说:「差不多吧!」 莫伊揉着肚子,问:「真的很安全嘛?那我能不能去?」 「不能!」「不能!」 难得的,赵影和宋彦的意见高度一致。 莫伊悻悻地说:「没劲,你们跑出去玩,我们家楚瑜也忙着出任务,好久没进家门,我都要闷死了。」 「你现在最重要的是保护好身体,别光惦记着玩,」赵影摸摸闺蜜圆润得夸张的大肚子,「预产期还有28天了,对吧?」 「嗯,不知道会不会提前。」 「反正我一定能赶上回来陪你生宝宝,放心啦!」 莫伊笑了笑,伸手碰了下赵影脸上的疤,「疤还没好呢,千万别再弄伤了。」 「有我在。怎么可能?」宋少拍着胸口担保。 「怎么看你都没有陆靳泓靠谱,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宋少:「……」 能爆粗口吗?不能的话,他无话可说了。 * 坎铎经过两年的重建,交通已经比当初战乱时期好了很多,从楠都甚至可以直飞坎铎的首府,达坎。 因为与华国接壤,这一带的华人很多,落地签即可,一路过去宋少又很阔气地选择了商务舱,落地有豪华专车接驳,一群人对老闆的慷慨贊口不绝,一边半开玩笑地说是託了「头条雷达」赵记者的福,才有这么高规格的接待。 赵影对此全当没听见,对宋少鞍前马后的照料,能推就推,推不掉的就当没看到,一心只想完成工作,早点回国。 没想到的是,车把人带到了首府市市中心的一处宽宅大院跟前,停了下来。 赵影对着门头上中英双语的字愣了好几秒——y&y social welfare home。 中文:彦&影社会福利院。 身后同仁们都在耳语,赵影慢慢回过头,宋彦正满怀期待地看着她。 「你天天跑和万做专访,不就是想说服人家多来援建吗?这种花钱的事,我们自己就能做,不用求人。」 「换个名字吧。」赵影说。 「为什么?」宋少不满地抱怨,「本来就是你提议,我复议,这名字我看没毛病。」 赵影从背后拎了个二十出头的管培生,他之前窃笑得最响亮,「给老闆解释一下,这个英文的意思。」 小男生憋着笑,一本正经地说:「yy是网络用语,大概意思是……意淫。」 宋少黑着脸去找施工组了。 其他人员各自分散,就地取材,收集各种资料以便回头做专题——自家公司的项目,宣传起来当然要不留余力。 赵影端着相机,在尚在施工中的福利院外围走了一圈,忽然察觉到不远处投来的小心翼翼的视线。 经过这些时日的磨鍊,她的警惕性已经到了人生顶峰。 可是,从墙角边探头出来看着她的,却只是一个穿着单薄花布衣裳的小男孩,皮肤黝黑,大眼睛黑白分明,闪烁着好奇。 第66页 见赵影看向自己,小男孩转身就想逃跑。 「嘿!小兄弟。」 在赵影的招呼声里,小男孩停下了脚步,怯生生地等她走近。 「你会说坎铎话?」他问。 「一点点,」赵影的发音有些生涩,「以前,我有个朋友在这里工作过两年,我想多了解他,所以学的。」 小男孩露出惊喜的神色:「你的朋友,是从华国来的军人吗?」 「你怎么会知道?」赵影蹲在他面前,耐心地问,「你见过曾经在这里的军人叔叔吗?」 「不是叔叔,是哥哥。」小男孩指着在建的福利院,「两年多之前,他们的营地就在这里。我看你们跟他们长得很像,还以为是哥哥们回来了。」 原来是这样。 赵影笑着说:「我们确实都是从华国来的,你认识的哥哥们里面,或许就有我的朋友。」 男孩歪过脑袋,仔细地打量赵影的眉眼,然后从衣兜里掏了个什么东西出来,背过身去小心翼翼地看看,又和赵影的脸做比对,最后回过身,斩钉截铁地说:「不是或许,就是他。姐姐,你的朋友就是我认识的大哥哥,他叫陆,我们都称呼他阿陆哥。」 说着,男孩拿手比划了一下虎牙:「他笑起来,这个牙齿翘翘的。」 居然还真是陆靳泓。 「你怎么知道我认识的是他呢?」 男孩双手把刚刚拿在身后偷看的东西托在赵影眼前,献宝似地说:「这上面的人,是姐姐你对吧?」 那个东西一入眼,赵影就像被无形的手拽进记忆的漩涡。 黑色的皮绳已经褪成灰白,圆形雕花的金属壳烙色斑驳,躺在小圆壳里的剪成圆形的大头贴也已经淡得只能看见五官。 那是他们高三那年临考之前在小卖部门口拍的,洗出来之后才发现陆靳泓闭眼了,赵影嫌弃把他拍得太丑,留下了其他,唯独让他把这张给扔了。 没想到,他居然裁剪得只剩她,还收在挂件里,带到了坎铎。 「是你,对吗?」男孩凑近,看见赵影眼里的湿润,笃定地说,「阿陆哥之前挂在胸口的这个,里面就是你。」 赵影点点头:「是我……可这东西为什么会在你这里?」 男孩握紧了小手,眼底有一丝愤懑:「阿陆哥走得匆忙,落在床单下的。那天他忽然就不见了,我去找他,可是他们都说阿陆哥犯了错,被开除了,再也不会回来。我不相信,偷偷去他的营房,找到了这个。」 「两年前……的秋天吗?」 「对。」男还又说,「那会阿陆哥救了个什么大人物,可是后来大人物失踪了,阿陆哥就被开除了……姐姐,你知道阿陆哥在哪里吗?他现在好不好?阿陆哥是好人,好医生,他们一定是弄错了,对不对?」 「嗯……他们弄错了。」 男孩听见赵影的肯定,心满意足地笑了:「我和我妈妈,弟弟的命都是阿陆哥救回来的。我经常来这里转转,就是想也许他会回来,就能把这个还给他。」 正说话,远处忽然传来中年男人粗哑的嗓音:「——阿丘!死哪儿偷懒去了,还不快回来干活!」 赵影循声看去,见是个一脸横肉的中年男人,正瞪眼看着他们。 被称作阿丘的孩子将金属坠子递给赵影:「既然你认识阿陆哥,拜託你帮我还给他,我要回去工作了!」 「好……」可他看起来不过十岁出头。 「很高兴认识你,姐姐,」阿丘回头,笑起来大眼睛弯弯的,「阿陆哥喜欢的人,阿丘也喜欢。」说完,人就一熘烟跑了。 那个中年男人若有所思地盯着赵影看了几眼,当她看过去的时候,他却立刻转身,走了。 「在干什么?」 宋彦到处找赵影,好不容易才找着人,发现她正对着一处民宅发呆。 「那里的是什么人?」 「掮客,」宋彦蹙眉,「不是国内那种,这些人什么都运,收留了一批无家可归的孩子做童工,管吃管住,但不付钱——心黑得很。」 「我们这里建成之后,没成年的孩子就可以来上学,不用被他们管控了吧?」赵影问。 宋少沉吟:「理论上是的,不过这些人关系复杂,有很多不确定。」 「争取一下吧。」赵影将链子挂在脖子上,坠子藏进衣襟里,「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你说对吧~」 看见她恢复了元气,宋少跟被打了鸡血似的高兴,一口答应:「行,说什么我也把老师给请来!不过……赵影,你戴上的这是什么项鍊啊?都这么旧了,而且真土。」 赵影微笑,摸着领口:「无价之宝。」 因为sk在坎铎的项目都还在改造施工中,小分队的成员每天的日常非常简单:拍照,採访,吃饭,睡觉。 两天后,赵影就提议要不回国吧?等这里投入使用了,再回来不迟。 可宋少一口否了:「出国一趟你当郊游,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不行,来都来了,既然不忙,就去风景区逛逛。」 老闆提议。众人附议。 毕竟坎铎已经和平两年了,国内重建也有条不紊,看起来已经没有危险。 这群人都没有经历过两年多之前,坎铎战火纷飞,民不聊生的日子,所以能心无旁骛地把这当成公务旅游。 可赵影不行。 第67页 陆靳泓作为维和医生在坎铎的时候,赵影来过一次,那时整个达坎跟卡卡托如出一辙,随时会来的空袭和武装冲突使得无论军人还是平民都随时有危险。 所以,当一群年轻同事都在前往野生森林动物园的路上兴奋不已,打牌唱歌,乐不思蜀的时候,赵影显得有点不合群。 她坐在观光车的最后一排,托腮看向窗外。 坎铎的森林是非常典型的热带雨林,树木茂盛,直冠云天,车辆在林间窄道上行驶,常常能看见丛林中一闪而逝的大型野生动物的身影。 坎铎导游的声音从扩音器里传来:「这是坎铎国家森林公园,这个公园是半开放性质的,其中南面临水,北面靠山,西面也就是我们现处的地方是猛兽区,只能车行参观。一会行至东面,是温和动物区域,可以下车游览。」 就在导游说话的间隙里,赵影又看见了一身花纹的修长动物,从林间蹿过,是花豹。 车厢里顿时一阵欢呼,像没见过生禽猛兽似的。 不过也仅此而已,直到停车,他们并没有再看见别的野兽。 车停在一片湖泊旁,湖面上有几只黑白天鹅悠闲自得,枝头还有松鼠小心又好奇地观察着访客,一派宁静。 众人很快散开了,三三两两去「探险」,虽然经过电网的隔离,这里只有草食性小动物而已。 宋少亦步亦趋地跟着赵影,她去哪儿他都跟着,就连她去卫生间,他也在门口蹲守。 「干嘛一直跟着我?」 宋少摸着直跳的眼皮:「不知道,今天眼皮一直跳,我不放心。」 「这么怕出事,干嘛还要出来呢。」 「不想看你蔫头巴脑的。」 赵影将手里的枝条朝他甩过去,「蔫头巴脑?你说谁呢,宋总!」 宋彦居然躲也没躲,任枝条刷在了脸上。 「傻了,不知道躲一下……」赵影反倒不好意思了。 「这样才对,你有精神揍我,我就放心了。」 赵影:「……」 怕不是打中脑子了吧? 宋少见好就追:「我认真的,只要你开开心心的,别说来坎铎建福利院了,就算顶着炮火到尼度盖救济站,我都能干得出来。」 眼见着话题又要进入老生常谈,赵影连忙转移话题:「这边工程的事倒是有钱有时间就行了,可是老师的事,你打算怎么弄?」 怎么又扯到公事了!宋少憋屈地想,又没办法,只好陪着她聊规划。 两个人一边说着,一边不知不觉就远离了湖边,走向丛林深处。 赵影是真的没注意,宋少却是存了心想和她独处——哪怕是谈工作也行。 林子越来越密,脚下被游客走出来的小路越来越窄,渐渐的几乎完全消失不见,这下就连赵影也察觉到了,停下脚步:「往回走吧,待会大家找不到你会着急。」 宋彦不情不愿地嘟囔:「急什么急,都追了二十年了,谁还能比我急……」 「嘘!」赵影忽然用食指比在唇边,杏眼中满是警惕。 什么也没有察觉到的宋少一头雾水:「怎么了?」 赵影捂住他的嘴,紧蹙着眉头看向不远处抖动的灌木丛,那里影影绰绰的不知藏着什么。 她想起来在刚刚乘观光车过来的时候看见的花豹,顿时嵴梁骨一寒。 宋少显然也想到了,手叨可两下才摸到赵影的小臂,然后毫不犹豫地拉着她往来时的路跑。 人怎么可能跑得过野兽!赵影甩开宋彦的手,大声说:「你往左!」 宋少略一迟疑,赵影已经毫不犹豫地朝右边跑去,他只能闷头向相反的方向逃命。 身后果然传出灌木枝叶被剧烈冲撞的声音,不知是什么在灌木丛里狂奔,可是声音却离他越来越远,径直朝着赵影的方向追去。 宋彦朝赵影的方向跑去,有大声地吼着:「畜生!有种追我,我肉多!追我啊!」 可是「那东西」并没有被他吸引,依旧绝尘而去,任凭宋彦一路追去,也没有发现半点痕迹。 反倒是同行的人被宋彦的吼声惊动,没过太久,一群人就循声找过来了。 林间的旷地上,一向西装革履,头发纹丝不乱的宋大少正赤红着双眼,蹲在沙石地中间…… 第39章 陷阱(4) 因为sk是来坎铎援建的, 成员在坎铎境内出事,政府自然非常重视,接到导游的报警之后, 很快就有警员赶到森林公园, 查看现场。 连夜搜山,排查。 活要见人, 死要见尸。 话放出来了,可是48小时过去, 依旧什么线索也没有。 「可能是被野兽偷袭了, 藏在洞穴之类的地方……总之凶多吉少, 赔偿方面,我国一定——」 没等坎铎官员说完,宋彦已经拂袖离去。 十二个人出来, 十一个人回去。 整个sk集团都听说了少东家苦追十多年的赵记者在坎铎意外失踪,被宣布死讯的消息,可谁也不敢多议论半个字。 大家怕极了宋彦那种死寂的眼神,像随时要人给赵影陪葬似的, 哪儿还有半点风流少爷的模样? 宋彦是自己开车到军区大院的,他对门口警卫说自己要找楚瑜,对方眼皮都不抬地说没有这个人。 宋彦立刻揪起对方的衣领, 也不管人家腰间是配木仓的,拳头离鼻子就一线距离,被身后的车喇叭声打断了。 第68页 身后的车窗摇了下来,里面的男人阻止可宋少的犯罪行为:「这不是宋董家的公子吗?来, 上车说。」 …… 宋彦离开大院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丢下路虎,行尸走肉般行走在华灯初上的街头。 片刻之前,那位父亲故旧说的话,反覆在他脑海里盘旋。 ——那天别墅的冲突并不是对外宣称的那样,那里面的武装分子都是东南亚犯罪集团金组织的人。 ——那天我们的「内线」说金组织的头目阮氏在现场,所以实施抓捕,结果却是个冒牌货。 ——陆靳泓?这个人我知道,早被开除了。这次若不是他在赵记者拼死带回来的录音上动了手脚,尼度那边的药品走私案也不会悬而未决。 ——那人就是个叛徒,是阮氏的人,你不要跟他有任何牵扯。 宋彦觉得头痛欲裂。 他究竟是哪根筋搭错了,非要带赵影去那群疯子的老巢坎铎? 他为什么就没保护好赵影,让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遭遇不幸? 他为什么就是没本事,把赵影从陆靳泓那个小人的身边拯救出来? 他就是个白痴,无能!一拳打在电线桿上,他的手顿时鲜血淋漓。 兜里的手机却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宋彦接了,那头是个焦急的女声:「你人呢?你回国了,小影怎么没回来呢?」 是莫伊。 宋彦额头青筋直跳。 如果赵影在,一定会跟他使眼色,让他替自己瞒住莫伊吧!这丫头最心疼莫伊,生怕她着急上火,怀着宝宝伤了身体。 「……她要在那里做长期报导。」 「你丫良心被吃了吗?那丫头浑身是伤,身体都没有调养好,你就派她驻外?」 「……嗯,我良心被狗吃了。」不然为什么要为了一己私慾带她去坎铎? 莫伊听出他语气不对,狐疑地问:「宋彦,你跟我说真话,赵影真的是驻外工作吗?不是又磕哪儿,碰哪儿不敢见我?」 宋彦眼眶通红,咬紧牙关:「没有,你别乱想,好好养胎,她说了会回来陪你生宝宝。」 ……那天以后,sk集团大厦里再没有出现过宋少的身影,传闻他去了中东的几个小国,还有尼度和坎铎考察项目。 「宋少是想完成赵记的遗愿。」 人们这样说。 * 赵影醒来的时候后脑勺钝痛不已,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她这是在哪? 脑海里里混沌不堪,花了许久才找到一点头绪——在坎铎的森林公园里,她和宋彦被某种东西追袭,分头逃生,然后她忽然被灌木丛里跳出来的人夯中了后脑勺。 那不是什么野兽。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赵影恍惚看见了那人的面孔,依稀觉得在哪里见过。 那人像在拖什么猎物似的,把她塞进了袋子里。 赵影不敢轻易动弹,怕被人发现自己醒了,侧耳倾听,有水声和马达声,身体随之起伏——他们在水面上,正在疾行。 她头上被套了黑色的袋子,此刻一点光也透不出来,大概是已经入夜,或是被关在船舱之中。 她和宋彦在森林公园的时候不过下午三点,居然昏睡了这么久吗…… 渐渐的,麻木的四肢恢复了直觉,她试着转动被绑缚在身后的手腕,发现对方绑的绳索并不专业。陆靳泓是教过她的,除了部队里才用的那种复杂绳结,其他的束缚对她来说都是小儿科。 不过三两下,绳索就已经形同虚设。但她并没有立刻去解头罩,而是将绳子虚握在手中,静观其变。 果然,不多时就听到了身后传来男人说话的声音,说的是坎铎的方言,她能听懂一些。只有一个人的声音,大概是在打电话。 「货物到手了,半小时内到指定的地方,我要美金。」 看来这个人是受僱而来,而且是目标就是她。 因为陆靳泓的缘故,赵影对坎铎并不陌生,但也没的罪过什么当地的人,如今突然被俘,除了那个据说只手遮天的阮氏之外,她实在想不出第二种可能。 她本人与阮氏没有多少牵连,唯一的关系只有……陆靳泓。 赵影快速地做着分析,难道是因为在楠都设计不成,阮氏又出新招想通过掳走她来诱出陆靳泓吗…… 无论如何,她只剩半小时的时间可以想办法脱身了,一旦被「交货」,就不是对付一个人那么简单了。 这样想着,赵影悄悄地将背后的绳索分别攥在手心,屏息等待那人从自己身边走过的机会。 终于,她听见男人拖沓的脚步从身后走向前方,似乎还在喝什么,发出咕噜噜的声响。 是时候了! 赵影悄无声息地扯开头罩,终于看见那个将自己塞进蛇皮袋的东南亚男人,正毫无防备地仰头灌水,丝毫没有察觉「货物」已醒。 很好。 赵影飞快起身,一手持着绳子的一段,蹑手蹑脚地近身上前,出其不意的弓膝正中对方的膝盖窝。 那人措手不及向前跪倒,还没闹清楚发生了什么,就发现自己已经被锁喉,粗麻绳将脖子勒得顿时目眦欲裂,双手扒住往外拉扯,连一半的力气也使不上。 这一招,陆靳泓教赵影的时候说过:「对付力能比你好的人,只能巧取,不能硬抗。每个人的弱点不同,但每个人都最无法防御来自视线之外的攻击。如果你用了这招——锁住了对方的喉,就只有一条路走到黑,不能再给他还手的余地,否则死里逃生的人,你无法确定他会做什么。」 第69页 这句话在赵影的记忆中闪过,犹豫和恐惧交替占据她的大脑。要逃走,她手里唯一可以用的武器只有这个绳索,别无选择,可她并没有做好夺走别人生命的准备。 就在她犹犹豫豫的时候,突然从大腿根的地方传来尖锐的疼痛,借着天际的月光,她看见了那人手中泛着寒光的匕首,上面还带着她的血。 她忽然懂得了在尼度的那个惊心动魄的夜,陆靳泓的选择。 那天,尽管他叫她不要看,却还是在她面前击毙了向她开木仓的熊辉。 那个时候,他所面临的的也是这样的选择吧——想救人,每条生命都来之不易,但为活下去,为了让挚爱活下去,必须做出选择。 第40章 潜伏(1) 赵影忍着痛, 咬紧牙关,双手交错方向拼尽了全力…… 如果,她能逃出生天, 也要一辈子背负这个夜晚的血腥了吧, 会后悔吗?不,总比任人宰割强。 这些念头白驹过隙, 其实不过是几秒之间的事。 赵影身子拼命朝后仰,与那人角力, 而那人手中的匕首漫无目标地胡乱向后扎去。 一刀深。 一刀浅。 连赵影都不知道自己腿上究竟被划了多少道口子。 眼泪扑簌簌地掉, 一口气却始终憋着, 不敢松劲,她很清楚只要让这人挣脱了,下一秒自己就会被捅成马蜂窝。 不是他死, 就是她亡。 忽然,一声突兀的木仓响,子弹擦着他们身边不远处的船舷而过,磅的一声, 惊得两人俱是一怔。 因为殊死搏斗的关系,赵影和那人一样,根本没有注意到, 此刻近在船侧的船只到底是什么时候靠近的。 那是艘能容纳十来人的小型快艇,刚刚朝他们开木仓的人此刻正站在船头,整个人都隐蔽在船舱的阴影之中。 这么快就到了吗? 赵影前心后背都是汗,疼痛已经超出了她所能承受的阈限, 那条伤痕累累的右腿仿佛已经不是她的,手臂上的力气也越来越不济。 怕是……逃不掉了。 在被身前的人反身以胳膊压住喉咙,匕首的寒光近在眼前的那个瞬间,赵影恍惚地想,她终究没有能看到陆靳泓凯旋的那天,终究……没能为他披上白纱。 就在匕首要刺进她喉头的最后一秒,邻船的那个人竟又二度开木仓! 目标居然是那只持匕首的手腕。 金属利刃顿时掉落在地,那个骑在赵影身上的男人也立刻捂着手腕跌坐在一旁。 「boss要求货物『毫发无损』,你没有听见吗?」 直到此时,开木仓的男人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英语,低沉而富于磁性,高高在上之余带着不容反抗的权威和冷漠。 本来已经意识涣散的赵影,忽然重新睁开了眼,挣扎着,朝向那人的方向看去—— 他正从阴影中走出,月色下,男人轮廓鲜明的面庞,让她几乎怀疑自己是失血过多产生了幻觉。 他一首擒住船舷,长腿轻松地跨过栏杆,跃上了赵影所在的小船,一脚将地上的匕首踢开,对正捂着流血不止的手腕哀嚎不止的男人冷冷地说:「货物搞成这个样子,废你一只手,留你一条命,你该谢我。」 坎铎男人匍匐在地,敢怒不敢言,似乎真的受到天大的恩赐一般。 蜷缩在角落之中的赵影,松开捂着腿上汩汩流血伤口的手,想揉一揉眼睛,确定眼前的这个人不是幻象,可是手上的鲜血沾到眼睛上,立刻使得视线上如同蒙了上一层血雾,什么也看不分明。 「陆,」从邻船上传来妩媚的女声,用似笑非笑的语气说,「还耽误什么?快把『货物』带过来啊,boss还在等着呢。」 「知道了。」他一边应声,一边向赵影所在的角落处走去,却在终于看清全身是血,蜷成一团的女孩的那一瞬,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 「陆靳泓——」那女人款步踏上船沿,露出一头金色的捲发和狭长的眼,正是奥娜,唇边挂着一抹嘲弄的笑,「怎么?难道对boss带给你的惊喜不满意吗?」 「……怎么会呢。」陆靳泓声音平板得不带一丝情绪。 没有人能看见他额头凸起的青筋,和起伏的喉头,更无人知道他用了多大的毅力,才忍住向匍匐在脚下的男人开木仓的冲动。 他铁青着面色,唇抿得死紧,一步一步走上前,看见赵影正用血糊糊的手拼命地揉着眼睛,似乎在试图努力地看清他的脸。 他咽下了溢上喉头的千言万语,蹲下身,将她横抱起来。 那个已经尽力轻柔的动作扯开了赵影腿上的口子,她疼得脸色苍白,额头挂满了汗,混合着止不住的泪水和血污,看上去狼狈得几乎看不出本来的模样。 陆靳泓的手臂在发抖。 可他知道,奥娜正在观察着他的反应。 她也好,阮郑辉也好,一直以来都在试探陆靳泓对这个初恋的感情,他们想知道,他的底线和死穴。 而诚如他一直在努力的,埋藏起对赵影的在乎,才是对她最好的保护。 但世界藏不住的只有两样东西,伤风的咳嗽,和眼底的爱。 陆靳泓想,他到底还是不够成熟,害了最爱的人。 大概是因为抱着自己的人没有发出声音,视线模糊的双眼又看不清他的轮廓,被陆靳泓抱在臂弯的女孩双眼无神地抬起了手。 第70页 脏兮兮的手指触碰到陆靳泓的喉结,然后指尖向上,一点点沿着他冒出胡茬的下巴,攀上他的脸颊,摸过他的唇,鼻樑,眼睛……最后,终于无力地垂了下来。 嘴角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她终于闭上眼,脑袋软软地靠上他的肩,仿佛终于完全放下心来。 陆靳泓抱着失去意识的赵影,从小船登上快艇,奥娜就站在原地,看见从赵影的裤管里一滴滴坠在甲板上的鲜血时,似乎也怔了一下。 「我去给她简单包一下。」陆靳泓脚步也没停,抱着人弯腰进了船舱。 奥娜脸上原本挂着的笑渐渐无影无踪,眯起眼,踩上船舷。 对面小船上,手腕中弹的男人刚刚挣扎起身,还没缓过劲来,忽然听见手木仓上膛的声音,一抬头,才发现阮氏的那个心狠手辣的霸王花正拿木仓口指着他。 「……别,别……」他慌得话都说不出来。 奥娜的眼里没有半点温度,枪口向下,食指微弯。 那人顿时单膝跪倒在地——大腿中了弹。 「这是你弄坏『货物』的惩罚。」说完,奥娜看也不看那人一眼,吩咐左右,「回程。」顿了下,她看了眼船舱,「……全速。」 舱内没有床,只有木质的长椅。 瘦小的身体被平放在椅子上,血水很快就透过裤子,染上椅面,一滴滴滚落。 赵影昏过去了,却还紧紧地蹙着眉头、冒着冷汗。 陆靳泓打开医药箱的手指发抖,扣了三次,都没打开搭扣。即便是面对最凶险的手术,他也从来没有慌成这样过,深呼吸,闭眼,可还是没有用。 眼睛一闭,那张满是血污的小脸就出现在眼前,完全失控。 陆靳泓沿着裤管剪开她被血濡湿的裤子,淋漓的伤口在雪白纤细的腿上,道道如刀割心。 快速地清洁了双手,又用纱布开水替她清创,那些深深浅浅的刀口终于清楚地呈现在他眼前,尽管,很快又有新的血涌出。 万幸的是,没有伤及动脉,所以血流虽然多却不至于泉涌,最深的一道翻开了皮肉,与少女白皙的肌肤形成鲜明的对比。 用双氧水消毒的时候,刺激的疼痛令昏迷的赵影发出断续的呻吟,咬住了唇。 陆靳泓慌忙找东西给她含住,怕她在无意识中咬破舌头,可是手边除了已经脏污的纱布,别无他物…… 当奥娜聊开帘子进舱内的时候,看见的就是紧闭双目的小姑娘正无意识地咬着男人的左臂,而被咬的人面色惨白地一手忙碌固定纱布,就像那些血是从他的体内流逝一样。 「用这个。」 奥娜递来一块干净方巾,见陆靳泓腾不出手来,干脆替他掰开赵影的下巴,用毛巾取代了他的手臂。 他浅灰色的布衫衣袖上已经渗出了血迹。 左手自由了,陆靳泓立刻以手指按住最深的那道伤口上方的某点,用尽全力地按住,对手臂的伤浑然不觉。 「这她怎么样?」奥娜问。 陆靳泓的汗从额头滴落,掉在手背,就像压根没有听见奥娜的问话。 奥娜靠在船舱壁,抱肘旁观。 认识陆靳泓已经两年多,组织里关系复杂,各种势力为利益打起来根本不计后果,木仓伤,刀伤,乃至烧伤……有什么他没见过,没救过?几时见他这般如临大敌过。 阮先生预料得没有错,就算陆靳泓再怎么想假装对这女孩不过是走肾,也藏不住泄露的真心。 奥娜垂下头,用手指将左边的捲发往脸颊处一遮,挡住了左脸丑陋蜷曲的疤。 * 陆靳泓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因为他使尽所有办法想让自己脱离梦境,却依然沉在梦的底端,失去了对身体的把控力。 眼前的场景,他记得很清楚。 那是两年半前的夏天,他和楚瑜刚刚被调入代号「爵士」的维和部队,前往正处于战乱中的南亚小国坎铎,执行维和任务。 因为时局复杂,多方势力相互博弈的结果,就是总有人员遭受不明攻击,而且无法确定攻击者是谁,甚至,无法确定受害者所属。 那天,烈日当空,战区早已罕有人烟,在空袭之后,陆靳泓和几个同僚例行开车在营区附近巡逻,以确保需要救护的人能及时获救。 一切的开始,就在那个午后。 遭到轰炸侧翻的吉普车,已经没有生命迹象的乘客,和在不远处身受重伤,昏迷不醒的不明男子。 如同从前「爵士」成员们所做的那样,陆靳泓把这个男人带回了营地,经过将近十小时的漫长手术和长达一周的抗感染留观之后,这个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的男人总算被救回了人间。 他自称阿辉。 陆靳泓记得很清楚,当时他作为主治医生每天晨训之后都会去查看阿辉的伤势,好在,病人年轻力壮,除了烧伤留下的疤痕一时难以癒合之外,其他各项生命指标都恢复得非常好。 事发的那天清晨,那个阿辉向陆靳泓提出想去晒一晒太阳,问他可不可以推自己在医疗所外的旷地走一走。 陆靳泓答应了。 后来,陆靳泓一直在想,如果自己当时拒绝,后来的事还会不会发生。 会的。每当他自问,答案都是肯定的。 陆靳泓推着轮椅,两个人在太阳地里闲聊,阿辉问他为什么会当医生? 第71页 「因为想救人。」他记得自己这么说。 「那为什么要当军人?」 「因为想保护人。」 「保护谁?」 陆靳泓不记得自己究竟有没有回答,或许回答了,但对方大约没有听见。 因为就在他开口的那一秒,尖叫与木仓声四起。 医疗所突然被一群荷木仓实弹的蒙面人包围,不分青红皂白地一通扫射。 营地本就是收治伤患的地方,无论哪方势力都没有理由攻击这里,所以尽管有执勤中的分队,人数上却完全被碾压…… 当陆靳泓赶到的时候,一切已成定局。 「我记着你的救命之情,」那个叫阿辉的男人被蒙面人保护在中央,说话的时候眼神像捕猎的鹰,「所以不会伤你,不过下一次见面,也许就要兵戎相见了。但愿没有那一天,再见,最好再也不要见。」 直到消息传回国内,经过技术比对,才确定了这个自称阿辉的男人,就是全球赫赫有名的金组织头目的独子,阮郑辉。 金组织游荡于第三世界国家的军火、药品供应商,没有原则没有立场,金钱就是他们的原则和立场……国际通缉多年,却始终没有抓到过真正的头目。 三天后,陆靳泓跪倒在牺牲战友的遗像前,整整一个清晨,一句话也没有说。 他看着自己的手,是这双手把魔鬼从地狱拉回人间,他的同仁战友们的无辜丧命,从某种程度上都是由他而起。 楚瑜来劝过他,其他人也陆续来劝说,「这不是你的错,你不知道他是阮郑辉,更不知道他们为了带走他,会这样丧心病狂。」 可是这都没有用。 陆靳泓始终跪在灵堂,一言不发,直到被人按住肩。 来人说:「你是个军人,是个男人,你的天职是守护脚下的土地和身后的亲人,而不是耽于过去。你跪在这里多一秒,阮氏,金组织就多一秒逍遥法外,继续害人。陆靳泓,这是你想看见的未来吗?」 「不是。」 当然不是。陆靳泓斩钉截铁地回答,看着「爵士」的指挥官骆镇南脱下军帽,向遗像上一张张年轻的面孔行礼。 「那就站起来,陆靳泓,这个仇,只有你能为他们报。」 那之后,曾经名冠坎铎,甚至勋章满胸的陆医生开始成日酗酒,烂醉如泥,枉顾军法,甚至宿醉上岗,误诊连连……直到,终于被开除出军籍。 无论谁去求情,军令如山,已不可改。 一颗曾经明亮的星,就这样堕入尘埃——在所有人看来。 陆靳泓没有回国,流连在达坎的酒吧,日夜买醉,直到终于有一天,一个金发女人手持酒杯坐到他身边,眼神妖娆:「怎么,我们的金牌医生看起来有点落落寡欢,喝一杯如何?」 她从袖口露出的手腕上,一簇抽象的鹰翼纹身若隐若现。 陆靳泓举起酒杯,与她的相碰:「荣幸之至。」 * 一声微不可闻的呻吟。 陆靳泓紧蹙的眉头动了动,想从梦境中挣扎出来,却还是痛苦地沉浸在梦魇中。 「……陆,陆靳泓……」 虚弱的声音,低得像什么小动物的哼唧,却成功地把陆靳泓从不堪回首的梦里成功拉扯出来。 在门边木椅上盹着的陆靳泓一下惊醒,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床边。 床上头发披散,面色白得像纸一样的女孩儿刚刚睁开眼。 小鹿似的雾蒙蒙的杏仁眼,用充满希望的眼神看着他。 陆靳泓低下头,躲开了了这道询问的视线,伸手拉开她的被子,查看伤口,就好像对待他的每一个病人那样。 只是,当她开口的时候,他的手指明显颤了一下。 「疼……」她轻声说,猫撒娇一样的气息柔弱。 陆靳泓合上纱布,公事公办地说:「没有发炎,没伤到动脉,很快就会好的。」 「陆靳泓,我说……我疼。」她重复了一遍。 陆靳泓不得不正视她,只见她手放在左胸口,眼睛盯着自己,仿佛在告诉他,疼的不是伤口,是她的心。 陆靳泓重新替她盖上被子,落在床沿的手死死地攥住围栏,面无表情地说:「那个『掮客』身强力壮,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硬碰硬,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掮客。 赵影忽然想起,在sk在建的救助站外遇见的那个孩子和背后的男人。 那时宋彦似乎说过这些人是掮客,只要有钱,什么都做。 电光火石间,赵影明白了自己的行踪缘何会被阮氏所知。她看向陆靳泓,试图从他的眼睛里探看,他的话是否在暗示她。 可是,陆靳泓深邃的眸子如同深潭,什么也没有。他垂着眼睫,继续说:「人贵有自知,希望你在这里老实待着,别给我惹麻烦。」 「这里是哪里?」 「别多问,别多打听,把你做记者的那些职业病都丢了,」陆靳泓说,「我不希望看见救过的人死在这里。」 说完,他转身就要离开,赵影想喊他,刚一起身扯动了伤口,疼得跌了回去,声声吸气。 陆靳泓的脚步一顿,强忍着没有回头。 「陆,想不到你对青梅竹马的小女朋友居然这么狠心。」一个斯斯文文的声音从房间外传来。 那是个穿着纯白立领衬衣,灰黑色布裤的男人,三十来岁,头发偏分,鹰钩鼻,金属框眼镜后是一双老鹰样精明的眼睛。 第72页 他身量不高,很瘦,是坎铎这里最常见的体型,放在人群里容貌或许毫不出众,但只要与他对视过的人,都会很快明白:这是个狠角色。 阮郑辉。 赵影立刻意识到,这个男人就是引发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金组织的二代头目,阮郑辉。 陆靳泓背对着赵影,刚好将阮郑辉拦在门口,冷声问:「郑辉,你怎么有时间来?奥娜不是说,今天有跟『土狼』的大交易?」 阮郑辉扶了扶镜框,嘴角噙着温和的笑容:「生意的事都是小事。你的事才是大事,我听说赵小姐被请回来的路上受了点伤,特意来看看。」 陆靳泓说:「她鲁莽惯了,得罪了掮客,自己找的苦头,怨不着别人。」 「这话说的,」阮郑辉笑着拨开陆靳泓,走向赵影的床边,看了眼病容憔悴的女孩,似笑非笑地说,「一日夫妻还百日恩呢,何况,你俩还是多年的男女朋友。」 「早就分手了,而且一直是她粘着我,甩不掉而已。」陆靳泓背对着他们,说。 阮郑辉裹着嘴巴,听着陆靳泓说话,眼睛却盯着看赵影的表情。她红了眼睛,抿着嘴唇,脸色白一阵,红一阵。 「怜香惜玉一点,行不行?好歹人家也是如花似玉的小美人。」 「她在我眼里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甩不开的累赘。」陆靳泓终于回身,神情淡漠地说,「郑辉,赵影这人鲁莽冲动,不适合就在组织里,我怕她不知道分寸,会给组织惹来麻烦。」 阮郑辉不慌不忙地说:「我知道她很会乱来啊,要不是有你,我们的资料早就落到华国军方的手里了。我对这位赵小姐的工作能力毫不怀疑——当然,也对她对你的一片真心毫不怀疑。」 说着,阮郑辉扶着栏杆,俯身贴近泫然欲泣的赵影,笑着说:「你知道吗?幸好,你拿来录音的那个耳环,陆替我们销毁了,没有给警方,否则,我还真的很想杀了你。哦,还有他。」 赵影一直含在眼眶里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似乎没有办法相信阮郑辉的话:她拼死留下的录音证据,托陆靳泓给军方的证据,被他销毁了? 阮郑辉仿佛觉得她的反应很有意思,又补充说:「啊,这种事你可能没机会听说。不过,我也是因为这个,才能相信陆真的还拿我当兄弟。」 「郑辉,你怀疑我?」陆靳泓说。 「不不不,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阮郑辉直起身,「只不过,我这个人疑心病重。你知道的,我家老爷子死得惨,被哪个内鬼出卖的到现在也不知道,我难免多疑一点。」 说到底,还是怀疑他。 陆靳泓似乎并不在意,「我拿你当兄弟才会回来,否则录音信息一交,拿了赏金出国快活,岂不更好。」 阮郑辉愉快地说:「英雄所见略同,所以我信你,还替你把挂心的人给带过来陪你。这般,你就不必常常惦记着回国去,可以安心跟我做事。」 「我没有为她回过国。」 「我知道,我这就是打个比方。」阮郑辉回头,对赵影说,「你的家庭,身份,我都知道,虽然搞不清你一个娱乐记者不好好蹲机场,跑去尼度想凑什么热闹,不过现在,在这里,你只有一个身份——陆的女人。你所惹出来的麻烦,都要他来买单。你如果想害他,尽管胡来,悉听尊便。」 陆靳泓蹙眉:「我不需要她做我的女人,也不想为她的鲁莽买单。乘着她对这里一无所知,送她走,别给我添乱。」 「啊。好可惜。」阮郑辉假惺惺地笑着惋惜,「赵小姐,看起来你的心上人并没有把你放在心上,反而很嫌弃你呢?那怎么办呢?我都说了,你在这里唯一的身份就是陆的女人,而他不要你。你好像,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了呢。」 赵影噤若寒蝉,看向陆靳泓的眼睛里都是不加掩饰的恐惧和哀求。 「阮先生,今日交易不成是『土狼』不守信誉,」妖佻的女声传来,奥娜出现在门口,扶着门框调笑说,「你气归气,找人家小姑娘的晦气做什么?」 阮郑辉一笑,收起刚刚阴鸷的表情:「开个玩笑罢了,难道我还会以一个黄毛丫头来要挟我们陆大医师不成?」 「自然不会。」奥娜挑眉,又对陆靳泓说,「别光留在老情人这里啊,隔壁几个要死不活的,你到底也分点心关照一下——真要救不活了,给他们个爽快,了断也行。」 「怎么可能要有陆救不活的人?」阮郑辉从奥娜身边走了出去,「走吧,陆,一起去看看。」 陆靳泓二话没说,跟着他就离开了,房间里只剩下赵影和奥娜。 赵影打心眼里既不喜欢这个女人,又害怕她。从初见开始,奥娜就给她就下了一言不合就杀人的深刻印象,而且,她还对陆靳泓心怀不轨。 「别这样看着我,」奥娜勾起红艷的唇,「刚刚在陆的面前装可怜,装得不是挺好的吗?怎么到我面前,就一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的模样。」 赵影嗅着鼻子,瓮声瓮气地说:「这是你第三次抓我了。」 奥娜噗嗤笑出声:「你还挺记仇。」 赵影咬着嘴唇,倔强地瞪着她。 「说起来,你难道不应该感谢我,把你带到陆靳泓身边?」奥娜半真半假地说,「如果有人千里迢迢把我送到他身边,我可是愿意重金答谢的。」 第73页 「就算被拿刀划成片?」赵影凉凉地反问。 「你这丫头怎么这么有意思,」奥娜被她逗得大笑,毫无人前的冷艷,「小妹妹,看在你挺对我眼的份上,我给你两个忠告。」 「你尽管说。」赵影孩子气地说,「听不听选择权在我。」 奥娜不以为忤,反而笑得更欢:「首要一件,这里是阮先生的地盘,这里所有东西都归阮先生,所有人也一样。所以如果你试图做任何对他不利的事,无异于与所有人作对——怕是会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第二点呢?」声音怯怯的,像个被吓着了的小姑娘。 「第二点,陆靳泓这个男人是优秀,世间独一无二的好,好到让人想要不折手断地占有他。」奥娜说得很露骨,「但是谁也做不到。我不行,你也不用白费力气——陆靳泓压根没心。他所有的爱心都用在手术刀上了,对男女之情,他根本没多余的心。」 赵影撇撇嘴:「干嘛跟我说这些……」 「我也不知道,可能,就是看你傻兮兮地追着他,有点像当年的我?」奥娜一撩金发,狰狞的半张脸又露了出来。 赵影看见了,目光一时没挪开。 奥娜立刻沉下脸色,以捲发遮脸,冷声说:「总之,想活着,就记得我说的话——我不想看见你拖累陆,否则一定会杀了你。」 撂下狠话,奥娜终于踩着高跟鞋离开了。 刚刚还一脸软弱躺在病床上的赵影,飞快地擦去了眼角的泪水,收起了颓丧的神色。面色虽然苍白,眼神却异常清明。 刚刚,陆靳泓也好,阮郑辉和奥娜也罢,他们或有意或无意地透露的信息量巨大,赵影瞪着天花板,直到眼睛发干,才终于理清了思路。 这里是阮氏的地盘,也就是金组织的所在地,从「掮客」开船载她的时间来看,应该还在坎铎,至少是附近。 国内rg新闻发布会的事后,原本以为可以将阮郑辉捉捕的军方,发现那个boss只是个替身,所以陆靳泓销毁了她的录音记录,用来向阮氏表忠心,为了完成某个任务,而再一次打入组织内部。 掮客是受了阮郑辉的命,在坎铎发现赵影的行踪之后,尾随到森林之后下的手。阮郑辉抓她来的目的,应该是以她牵制陆靳泓。 而陆靳泓希望他们相信,赵影对自己来说不过是过客累赘,根本无足轻重,让他们早点释放她…… 陆靳泓的冷漠与毒舌是在保护她——经过了尼度的生死与共,赵影怎么可能还不了解? 他再说什么,也伤害不到她。比起这些,她更加关心的是这一次的潜伏,要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抓住阮郑辉吗? 可是,既然们潜入进来,以猎牙队员的战斗力,难道无法强行突袭这里吗? 乱七八糟的念头以一一过脑,等暴风似的思绪终于过去,赵影才终于又感觉到来自大腿钻心的疼痛,她总算有空操心自己的境遇了。 残了,战斗力为零,自己逃不现实。 奥娜对她知根知底,甚至清楚她家老赵和母亲弟弟的行踪。 陆靳泓在这里。她从前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千算万算怎么也没料到居然是群亡命之徒实现了她的梦想。 既然命运如此安排,那就这样吧。 赵影将被子往上一拉,盖住半张面孔,大眼睛盯着天花板,心想:既然阴差阳错的又来到他身边,那就由她来保护这个人吧,悄悄地,努力地。 * 奥娜原以为那个被捉来的华国女孩,一定会乘夜逃跑,起码,会试着逃跑,所以特意叮嘱人看牢了。 没想到,第二天日上三竿,她去看情况的时候才听说里面那姑娘压根没出来过,在房间里睡得安安稳稳,而且,陆医生也完全没再来探望过。 奥娜略觉意外,推门进去,才刚推门,就听见砰的一声,加上女孩惨兮兮的哎哟。 床上没人。 绕到床另一边,才看见小姑娘以一种难以形容的扭曲姿势半躺在地上,尴尬地与她四目相对。 「在干什么?」奥娜居高临下。 「……想拿那个。」她指着一边柜子上的水杯,可怜兮兮地说,「口渴得厉害。」 奥娜走了两步,取过杯子,随手递过去。 结果赵影抬了抬手——够不着。 奥娜蹙眉,犹豫了一下,伸出手给她。没想到,赵影居然毫不犹豫地握住了她的手,借着她的力单腿站起身,又因为腿上乏力,眼瞅着就往后仰去。 奥娜眼疾手快,将她捞了回来,也正因如此被这个奇奇怪怪的小姑娘扑了个满怀。 「对,对不起!」赵影慌忙让开,像是怕惹毛了眼前人,会被一木仓崩了似的。 奥娜把手背在身后,神色古怪地问:「刚睡醒?」 「嗯。」赵影轻快地喝了口水。 「心还真大。」 赵影说:「幸好你来了,不然我还不知道怎么爬起来。」 「门外有人,你喊一声就是了。」 赵影恍然大悟:「原来外面一直有人吗?」 奥娜审视着她的眼睛,无法相信她居然在以为无人看守的情况下,完全没想逃,甚至一觉睡到天亮。这个女孩子的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 一声纠结的肠鸣,从赵影的肚子里传出来,她不好意思地说:「我饿了……」 第74页 「还真以为自己是做客来了。」奥娜不悦地走向门口,顿了下,又说,「你别总乱动,伤口裂开了还得给陆添麻烦。」 「知道了。」赵影乖巧地说。 门关上了,她听见外面奥娜嘱咐守门的人多关註里面的动静,万一摔了及时提供帮助。 ……这一把,似乎赌对了。 赵影抚摸着茶杯的把手,长长的睫毛垂着,盯着水中自己隐隐约约的轮廓。 在rg新闻发布会上的时候,赵影就察觉到奥娜对她和对其他人的态度有些许微妙的不同。 赵影也不知道这种类似于「怜惜」的微妙感情从何而来,所以片刻之前在听见奥娜的声音之后,她做了个冲动的决定——自己从床上滚下去了。 不过,现在她有点后悔,伤口真的崩开了,疼得就像又被刀子颳了一遍。 陆靳泓推门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晨曦中,小丫头坐在床边对着大腿掉眼泪的画面。 他快步上前,将手中的托盘随手搁在床上,蹲在赵影面前,拨开她的手,一眼看见从纱布边缘渗出的血来。 「你是怕好得太快,见不到我,故意跟自己过不去吗?」陆靳泓铁青着脸,动作异常小心地重新替她清创。 「我都这么疼了,你还凶我。」赵影撇撇嘴,抹了把眼泪,余光里看见守在门口的人露了个背影,又不见了。 因为受伤,昨夜清理之后,赵影也没有什么合适的衣物,上身还套着打底衫,下身只穿了底裤,盖着被单,露出白皙的腿来。 处理伤口的时候陆靳泓是医生,自然心无旁骛,可是重新处理妥当之后,这双腿虽然被赵影自嘲「小短腿」,可是纤细匀称,在晨光里带着健康的光泽……陆靳泓不由红了耳朵,站起身。 「伤口不能碰水,不能拉扯,禁止吃辛辣,每天换药,在我说康复之前,不许随便走动,」陆靳泓一边卸除手套一边说,「如果再弄成这样,我不管了。」 赵影睫毛闪了闪,低下头:「哦……」 一只温暖的大手落在头顶,轻轻地揉了揉。 她意外地抬起头来,刚好对上陆靳泓温柔的目光,带着说不出的心疼和欲语还休。 赵影抿着唇,眸光坚定,对他点了点头。 不用说出口,她什么都明白。不用道歉,她受到的伤不是他的错。不用担心,她有信心,在这里保护自己,还有他。 「成天哭,胆子这么小非要跟着我干什么?」陆靳泓说。 「可我就是喜欢你啊!你不喜欢我没关系,我喜欢你不就好了吗?」 「陆,你又欺负人家小姑娘。」 阮郑辉的声音出现在门口,跟只豹子一样,走路不带声音的。 陆靳泓几乎是条件反射,伸手拉起被褥,盖住了赵影裸露的腿。 第41章 潜伏(2) 阮郑辉露出一抹兴味的笑容:「我以为你一大早就会先来这里, 没想到,你居然还先去查看了其他几个兄弟。陆,我是不是高估了她在你心目的地位?」 「我早就说过了, 是她一直粘着我。」 「啧啧, 听听这嫌弃的口吻。」阮郑辉调笑着走进来,「你让我觉得把赵小姐请来, 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我有点后悔了呢。」 「后悔就把她丢回国,反正她连这里是哪儿都搞不清。」 阮郑辉伸出一根手指头晃晃:「那不行, 怎么说赵小姐也是个记者, 真的放她回去, 谁知道给我们惹出什么麻烦来?」 陆靳泓背对着他,低头收拾着药品,似乎随口答:「那就留着。」 「留着给你添堵的话, 干脆送到有用的地方去吧。」阮郑辉的口气很轻松,像是在说什么笑话。 有用的地方? 赵影攥着被褥一角,从她的角度能看见陆靳泓隐忍的表情,可以想见, 阮郑辉说的「有用的地方」绝对不是什么好去处。 「两个男人在这里吓唬小女孩?」奥娜斜倚在门边,轻飘飘地说,「传出去脸上都没光。」 阮郑辉一笑, 看了眼她手里的东西:「挺香么,什么东西?」 「粥。」奥娜说,「厨房里还有,要吃现在去还来及。」 阮郑辉对陆靳泓说:「一起?」 「好。」陆靳泓将东西收进抽屉, 转身的瞬间看见赵影捏着被褥的小手,比了个ok的手势,只有他能看见。 陆靳泓转过身,不动声色地说:「走吧。」 阮郑辉这才带着一抹捉摸不透的笑容离开。 奥娜与他擦身而过,将碗勺放在赵影床头,「没必要往心里去,你不惹是生非,阮先生不会动你。」 赵影试探地问:「他说的有用的地方……是哪里?」 奥娜一下变了脸色,丹凤眼带着戾气:「不该你知道的事别打听!」 话音刚落,眼前的女孩儿已经一双大眼蓄满泪水,怯怯地道歉:「我不知道这个不能问。」 奥娜动了动唇,再开口语气缓和了许多:「如果房间闷,可以出去走走,不要离开大钟的视线就行。」 「大钟是谁?」 奥娜击掌,门外果然进来个彪形大汉。 「他。」 赵影咽了口唾沫,这人得有她两个块头大,别说她现在残疾,就算是四肢健全,也不可能从他手下占得半点便宜。 不过,让赵影意外的是,这个大钟虽然虎背熊腰的,做起事来却意外稳妥——推轮椅遇见地上有凹凸,居然还会细心地绕道。 第75页 注意到这点之后,赵影留心观察了她的这个「看守」。 这人不爱说话,目光也很少到处乱瞟,尤其是两人独处的时候,大钟都在走廊,等闲多一眼也不会朝室内偷窥。 如果她不是被抓来的,赵影都快要以为这个大钟其实是个好人了…… 午后,大钟推赵影出去晒太阳,她才发现这地方着实有些奇怪——当初,那个掮客是从河道押她来的,所以这个寨子一面临水,这在她的预料之中。 可是,另一面居然是悬崖! 崖壁怪石嶙峋,无路可走,进寨的唯一通路就是这条河。 赵影多看了几眼船坞,那里人头攒动,很是热闹,她又怕大钟怀疑自己要逃跑,慌忙转移了视线,哪知道大钟居然就停在坡底上,选了个最佳眺望点,不走了。 ……天赐良机。 赵影一边装作闭目养神,一边眯着眼缝观察码头。 那些人似乎在从一艘小型货船上卸货,但同时,又把卸下来的货柜堆上另一艘船。 箱子里的是什么? 她想起达达说过,他的父母早些年就在替乌木提运货,什么都运,尤其是医药补给和木仓弹。 难道是…… 「今天陆医生赶不回来,」一直不太说话的大钟忽然开口,「他让你自己换药,吃药。」 「他去哪儿了?」 「押船。」 赵影看向码头的那些:「这个?」 大钟没说话,她正觉得自己失言,身后的男人竟然答了:「不是这些,是运军火的。」 赵影险些咬到舌头:「军,军火?」 大钟推着轮椅,转弯的时候,像是扯闲篇一般地说:「这里只有水路进出,船坞的道闸密码,只有当值者和boss,奥娜知道。」 赵影狐疑地看着地面上大钟魁梧的影子。这些话,他为什么要跟自己说?陆靳泓不在,居然托他叮嘱自己吃药…… 难道大钟是自己人吗? 可是这样的想法,没有办法得到证实的话,她只能选择不信。 大概是因为寨子里这天有交易,晚饭送得格外迟,天已经黑透了,厨房还没打理好。 不过赵影本来就没什么食慾,一心惦记着正在押船的陆靳泓。 大钟说,他是去押送军火。阮氏不是什么善茬,能跟金组织交易的,一多半也不是什么名不见经传的小势力。 她很担心,又无处述说这种担心。 正一筹莫展,门口突然传来高跟鞋的声音,赵影心念一动,嗅着鼻子回头——果然是奥娜。 她穿着件红色的吊带裙,披着日式的罩衫,见赵影回过头,随手丢了一件东西过来,兜头把人给罩住了。 赵影取下来一看,居然是件纱笼,灯笼袖,蕾丝胸口,暗纹浮动,很是精巧。 「给你的。」奥娜说。 赵影一整天都穿着170的小号男装,拿裤带繫着腰,勉强才能不掉,如今忽然得了这样精緻的衣衫,简直受宠若惊。 「谢谢!」 奥娜理了理罩衫领口走进来:「不用谢,我反正也穿不下,胸围太小。」 「……」赵影眉头抽了下。 直到奥娜坐在窗台上,随手拿起茶杯倒酒,赵影才发现,这女人居然是拎着酒瓶子过来的。 「会喝酒吗?」 「……不会。」就算会,也不想跟她喝。 奥娜扫兴地说:「不会喝酒,没有姿色,胸不是胸,腰不是腰,怎么可能有男人爱你?」 赵影捂着32a的胸,红着脸回嘴:「你有胸有腰,不也没追上陆靳泓。」 哼╯^╰ 奥娜噗嗤一声笑了:「原来你会回嘴啊,我当你真是骂不还口呢。」 哪儿能啊,不还嘴是因为怕被大姐你拿木仓给轰了好嘛?赵影撇撇嘴:「……本来就是。」 「嗯,你说的没错。我也一样是loser。」 从第一次见,奥娜都是不可一世地模样,一个不爽就要爆了对方的狠角色,赵影几时见她这样示弱? 她怯怯地说:「你还loser,那我是什么?」 「你?」奥娜挑唇,半真半假地说,「你是幸运儿。」 赵影摇头:「有这么倒霉的幸运儿吗?腿残了,脸花了,竹马变成前男友,还被关在离家十万八千里的地方,连声平安都报不了。」 「起码你有想跟对方报平安的人。」奥娜对着酒瓶子,灌了一口,「光这一点,就挺幸运的。」 这话里居然有浓得化不开的感慨。 赵影是做记者的,天生嗅觉敏锐,立刻察觉到奥娜话中地愁绪,顺势问道:「难道你没有吗?」 「曾经有。」 「现在呢?」 奥娜没说话,喝了口酒,然后拿酒瓶口子指着赵影。 「我?」赵影一头雾水地指着自己的胸口。 奥娜嘴角弯了弯:「这条裙子的主人。」语气居然出人意料的非常温柔。 赵影低头,看着柔软精巧的纱笼,她就说嘛,这么乖巧的裙子怎么也不是奥娜的。 「她人呢?」 「死了。」奥娜冷冰冰地回答。 赵影连忙道歉:「抱歉,我不该多问。」 「没事,死了挺好的,解脱。」奥娜咕噜咕噜地灌酒,就像在喝果汁,「不然她也像我现在这样,也就成了loser。」 赵影看出奥娜今夜来,就是想来找她说话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以目前的形势来看,亲近她总比得罪她要强。 第76页 「能说说你跟她的事吗?」 「她?没什么好说的。跟你一样没胸没屁股,腿又短,还爱哭,要什么没什么的……」贬得一无是处。 可看着虚无处的眼神,却超乎寻常的温柔,就像隔着时空看见了她口中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 赵影从来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相反的,她比大多数人更容易共情,这使得她很容易走进被採访者的内心,同时,也更容易受到真相的伤害。 比如,现在。 内心里,她知道奥娜是个心狠手辣的女魔头,可仍旧会被她所流露出来的真情实感所打动。 这世上没有百分之百的恶人,就算有,也不是眼前的这个。 赵影伸手,去够窗台上的茶杯。 「嗯?」奥娜用眼神询问。 「忽然有点儿想喝。」 奥娜把杯子递给她,笑了下:「酒品好么?」 「还行吧。」起码红酒喝不醉她。 赵影喝了一口,香醇滋润,确实是好酒,放下杯子才发现奥娜正盯着自己,眼神温柔。 「你跟她,可真像。」 赵影知道她在说纱笼的主人,但是不能确定那女孩跟奥娜究竟是什么关系。 奥娜俯身,凑近她:「她叫阿苏。」 随着俯身的动作,一直被奥娜用来遮盖脸颊的捲发松散开了,那块纠结狰狞的巨大疤痕露了出来,从眼尖直到嘴角,让人不敢直视。 原本明艷妩媚的面容,与这道疤痕形成鲜明对比,更显得触目惊心。 赵影好不容易才让自己的视线从疤痕上挪开,就叫奥娜居然自己将头发撩到耳后,露出半张从不示人的脸蛋来。 「很难看对不对?」 赵影屏息,没有回答,是有一点吓人,以如今医学美容的发达,这样的疤痕有五六成以上是可以被抚平的。 这群人不差钱,为什么奥娜没有去处理掉伤疤呢? 「阮先生不让,」奥娜红唇微掀,「他不让,我便只能留着,留着就只能这么人不人,鬼不鬼的,哪里还配得上陆?」 突然怎么就扯上陆靳泓了? 赵影抱着茶杯,有些酸熘熘地想,就算没有这道疤,陆靳泓也是自己的! 「爱,而不得。」奥娜轻声说,「你我同病相怜。」 赵影终于听懂了一点,奥娜是信了她跟陆靳泓演出的这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把自己当成同道中人了,再加上她与那个叫阿苏的女孩有几分相似,这才对自己有些不同。 「我从小喜欢陆靳泓,但他对我一直就是来者不拒,去者不留。」赵影说的话真假掺半,听起来反而更可信一些。 「我知道,陆这个人心里没有情爱,只有事业。」奥娜说,「所以能陪在他身边就知足把,别指望着还要他的心。」 「事业?什么事业啊……」 「跟着阮先生,二把手的位置迟早是他的。」 赵影故意说:「阮先生身边最得力的人,不是你吗?」 「我?」奥娜笑不及眼底,「我只不过是个傀儡。阮先生对陆的信任都比对我多。」 这超出了赵影的理解,可是她也不敢再多追问,怕惹得奥娜生疑,只能抱着茶杯,小口小口地抿酒。 陆靳泓推门进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胡乱扎着小揪揪的赵影正抱着茶杯对着窗外放空,而她身边的床上趴着头发散乱的奥娜……一贯用捲发将脸上伤痕遮盖得严丝合缝的女人此刻大咧咧地侧脸趴着,睡得正香。 室内满是酒香。 画面既和谐,又诡异。 陆靳泓走近,才发现赵影的茶杯里居然是红酒,顿时恼火,一手把杯子拿来,对着窗外一波,沉声说:「你疯了?身上有伤你居然喝酒?」 「没怎么喝……」就几口而已。 「一口都不该喝!」陆靳泓脱下外套,露出里面的薄针织衫,领口微松,能看见平直的锁骨和结实的胸肌。 赵影甩了甩头。 她觉得,自己好像有哪里不对劲。不应该啊,她的酒量三五杯白酒是放不倒的,怎么抿几口公里而已,就对着陆靳泓想入非非了呢? 看见她迷迷瞪瞪的模样,陆靳泓无奈地说:「空腹喝酒的?」 赵影揉了揉肚子:「……嗯,食堂一直没送饭菜过来。」 「空腹拿四五十度的酒当饮料,长本事了你。」 赵影「啊」了一声,委屈地说,「我不知道是烈性酒……是奥娜来找我喝的。」 陆靳泓看了眼动都不动的奥娜,眼神很冷,用口型比划说:「不要太亲近她。」 赵影点点头,直接说出口:「可她有点可怜——」后面几个字,被捂进陆靳泓的掌心。 他摇了摇头。 赵影点了点头。 陆靳泓这才放开手:「今天寨子里人手不够,没人来送饭菜,我带你去吃饭。」 赵影被扶着上了轮椅,稀里糊涂地问:「我可以跟着你出这个门吗?」 陆靳泓推着她,对大钟说:「奥娜小姐就拜託你了。」 大钟点点头,「吃过饭还请送赵小姐回来。」 很客套的对话。 可赵影却觉得有种莫名其妙的默契。 寨子很大,赵影被陆靳泓推着,走在天色已黑的林间,前后几乎不见灯火,更没有人烟。 他终于停了下来,走到她身前,蹲在身,与她面对着面,伸出两根手指,问:「这是几?」 第77页 「……2。」 「我是宋彦还是谁?」 「……我最喜欢的陆靳泓。」 陆靳泓倾身,额头与她的额头相碰,低语:「谁给你的胆子跟她喝酒?」 「你,是你给我的胆子。」赵影小小声地说,「她没那么讨厌我,如果我能跟她亲近一点,也许将来会对你有用。」 陆靳泓沉默了一下,按了下她的头顶:「傻瓜。」 赵影默默地向前抵着陆靳泓的额头,忽然,她闻到了隐隐约约的血腥气,不由又用力嗅了几下,而后猛地清醒了许多:「你受伤了吗?」 「没有。」 陆靳泓直起身,摊开手:「我没事。」 「不是说你去押货,今晚回不来了吗?」赵影疑惑地问,「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陆靳泓沉吟:「你知道他们押的是什么吗?」 「大钟说,是军火。」 「途中中转船,把货接走了。」陆靳泓说,「阮郑辉不会轻易让我摸透两头,他还没有完全信任我。」 「两头,是指……」 「买家,还有……」陆靳泓的语气压低了,「阮氏的军火库。」 赵影拉住他的手腕,用极低的声音问:「如果能查出来军火库的具体位置,是不是就可以把阮氏连根拔除了?」 「可以这么说,但很难。」陆靳泓反手握住她柔软手掌,「两年前,猎牙曾经突袭过金组织,当时的头目也就是阮郑辉的爸爸在那次突袭中被擒,但是伤重不治。即便如此,因为军火库没有端掉,整个组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阮郑辉才能这么快东山再起。」 「所以就算现在抓住阮郑辉也没用,只要那些东西还在,就会有张郑辉,王郑辉再出现……」 「嗯。」 「可我不懂,你好端端的在坎铎做医生怎么会跟这些人扯到一起的……」 咔擦。 树枝断裂的轻微声响,从林中传来。 陆靳泓眼神一凛,腰已经被女孩双臂环住了。 「让我留在这里就行,我不会给你惹麻烦,我保证!」赵影带着哭腔的声音闷声响起。 一个眼生男人从草丛里解完手,晃了出来,一边往上拉扯裤子拉链,一边玩笑说:「他不要你,就来找我,我跟boss去说,收了你就是了。」 「不要!我就喜欢他。」赵影撇撇嘴,要哭出来的模样。 男人哭笑不得,连连摆手:「算了算了,死心眼的女人……医生有什么好?要啥没啥的。」说着,摇头晃脑地走了。 赵影与陆靳泓相视一眼,松开了紧抱着他的手臂。 陆靳泓摸了摸赵影的脑袋,听见她低不可闻地吐出长长的一口气来。 尽管她似乎已经习惯了时刻提心弔胆,可他多么不希望让阳光到透明的小姑娘被扯入这个大染缸…… 陆靳泓推着赵影到食堂的时候,里面人并不多。 负责烧菜的是个大花臂的胖子,他一见陆靳泓进来立刻大嗓门地招呼:「陆医生来了!今天红烧肘子,我从你们那儿学来的菜,本来听说你今天不在,琢磨着给你在冰柜里冻几只。好在你来了,新鲜的好吃!」热情得像菜市口的张三李四。 陆靳泓端过餐盘,顺口问了问他近日状况,对方大笑:「哪儿都好,吃嘛嘛香,多亏你把我肠子上的洞给补上,否则我早去地下喝黄泉水了。」 原来是个曾经得到陆靳泓救护的人。 胖子很热情,陆靳泓反倒很是冷淡,没说两句端着盘子放到赵影面前,「吃饭。」 赵影乖乖地拿筷子捡肘子块,压根夹不起来。 「那多没形象。」赵影撇撇嘴,固执地仍旧用筷子捣鼓。 餐盘被抽走了,陆靳泓把盘子放在自己面前,三下五除二将骨头和皮肉分开,又重新推回赵影跟前。 「……陆医生,我有点吃不下了。」赵影说。 陆靳泓「嗯?」了一声。 「你切肘子的姿势,让我想起了手术开刀……」赵影放下了筷子,惨兮兮地说,「吃不下去了。 「哈哈哈!」花臂胖子大笑着走了过来,对陆靳泓说,「这小妞真是有意思。陆医生,你女朋友啊?」 陆靳泓淡淡地否认:「不是。」 「那我可以追她?」 赵影一口水差点喷出来。 花臂胖子乐呵呵地说:「这营地里成天就奥娜一个女人,不对,她哪能算女人呢?母夜叉还差不多……」 陆靳泓地打断了他:「不能。」 胖子愣了下:「为什么?」 「是我女人。」陆靳泓说。 懵了一会,胖子终于会过意,陆医生是在说虽然这小妞不是女朋友,但是,是他女人——所以,不能追。 「哦哦哦,我错了。陆医生,我没那意思。」胖子毕恭毕敬地对赵影鞠了个躬,又跟陆靳泓连声道歉,「我这就给嫂子弄点好吃的,赔罪。」 看着胖子颠颠走开的背影,赵影比他还懵。这人虽然出言不逊,但看起来是个知恩图报的实在人,为什么这个寨子里的人都那么奇怪呢…… 「胖子魏是菜痴,只做菜,不管外面的事。」陆靳泓托着腮,戳了一颗小西红柿拨弄。 「所以不是坏人……是吗?」赵影的声音很小。 陆靳泓抬起眼,浓墨般的眸子看着她:「怎么界定?他是共犯。」 第78页 赵影低头,吃着碟子里的猪肘子,烧得很好,不输给任何餐馆里的厨子。 「别跟他们太亲近,」陆靳泓不动声色地说,「免得日后有一天无法面对。」 赵影愣了下,似乎理解了他话中的意思。他是在劝她,也是在说自己吧。 这群人里当然有阮郑辉,熊辉那样穷凶极恶的人,但也会有乌木提或者胖子魏这样难以界定好坏的人……潜伏在这里的日子,或多或少会有交集,但到最后必然是要分道扬镳的。 这么多年,过着这样的生活的陆靳泓,他该有多寂寞。 赵影抿着嘴,定定地看向陆靳泓出神。 胖子魏端着精心雕花的菜走过来,小心翼翼地放在两人面前,又说:「陆医生是我救命恩人,嫂子以后有啥想吃的,直接来找我,我什么都会做。不会的,也能学!」 赵影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陆靳泓说:「别在旁人面前这么喊她。」 「知道知道。」胖子魏连连应声,又问,「阮先生说今晚回来,让我给准备了乌龙面的,这么晚了,怎么还没回来呢?」 「郑辉说今晚回来的?」陆靳泓假装不经意地追问。 「对啊,说是回来吃晚饭,」胖子魏心无城府地说,「临走特意吩咐了要吃乌龙面。」 「哦,既然说回来吃,可能是稍微了一下,回来晚一点。」 胖子魏嘀嘀咕咕地又去厨房里忙去了,赵影趴在桌面上,睁大了眼睛:「你想问什么?」 「下午出发,晚上回来吃饭,以航速测算……」陆靳泓沉吟,「跟他交易的对方理应还在坎铎境内。」 原来如此,他想问的是这个。 赵影嘴里塞满了食物,像只小松鼠一样睁大眼睛点头,又精明又懵懂的模样。 陆靳泓忍不住伸手,替她擦去了嘴角油渍。 这一幕,落在胖子魏的眼中。 还说不是女朋友,只是女人而已呢……根本就是深爱的女孩好吗? 他低头翻着记录菜单的小本子,为了讨好救命恩人的心上人,他决定,多研究几个小女孩爱吃的菜。 * 也许是因为前一晚一起喝酒攒了一点情分,赵影始终觉得第二天奥娜对自己友善了许多,最明显的是,吃晚餐的时候居然出现在她的房间门口,问她要不要一起。 从小到大,赵影的同性缘都不错,不光有莫伊这样几十年的闺蜜,走到哪里也都挺受女孩子怜惜的,但唯独没有被奥娜这种御姐「宠幸」,不免受宠若惊,被她推着一路战战兢兢,生怕自己那句话万一惹对方不高兴,直接双手一丢任由轮椅带着她滚下去,自生自灭。 但是,很显然奥娜并没有动那个心。 甚至在餐厅里,面对胖子魏的欲言又止,奥娜不悦地数落:「想说什么就说,吞吞吐吐的看起来很惹人厌。而且这个辣油是怎么回事?看不到赵小姐腿上有伤,不能吃辣?」 胖子魏委屈得快要哭出来了,明明是因为奥娜本人嗜辣,所以她在寨子里的时候,餐桌上就都是辣菜啊。 端着清粥小菜回来的时候,奥娜恰好去了旁边与陆靳泓说话,胖子魏压低了声音对赵影说:「嫂子,奥娜姐可一直都喜欢陆医生,你是怎么让她接受你的……教教我,免得我们成天被她骂……」 赵影大眼睛眨巴,看了眼正在陆靳泓面前呈现s形曲线的奥娜小姐。 不!她才不需要被奥娜接受呢! 早散,早好。 室外夕阳正倾,和奥娜说着话的陆靳泓忽然朝赵影这边看过来,四目相对,眸中闪过一丝笑意,面上却是毫无表情的,很快转过眼去。 赵影狐疑,说什么呢?为什么看着她笑。居然还跟奥娜聊这么久,说好的保持距离呢? 「胖子做的不好吃?」奥娜返回来,见赵影愁眉苦脸地扒拉清粥,拎起碗就要去找胖子魏说理。 赵影连忙拦住,「没有,他烧的挺好吃的。」 奥娜挑眉:「那你丧着脸干什么?」 总不能说因为你跟陆靳泓聊得太久吧……赵影鼓起腮,搪塞说:「腿疼。」 谁知道,奥娜居然抬手招呼陆靳泓:「你的病人腿疼,不来看看么?」 陆靳泓漫不经心地过来了,问:「哪儿疼?」 赵影撇嘴,不理他。 奥娜说:「不都说了,腿疼。」说着,上前就要去撩赵影的纱笼,给医生看病。 正值饭点,餐厅里都是人。寨子里本就没几个异性,赵影在哪,视线在哪,奥娜这一动作,四面八方的目光都汇聚过来了。 幸好,陆靳泓反应快,上前一步托住奥娜的手臂,挡住了她的动作,「她该换药了,我带她回去再处理。」 奥娜收了手,轻笑着抱肘说:「你挡得倒挺快,这儿人多眼杂小姑娘不方便,跟你一个人独处倒是方便了?陆,你这逻辑有问题啊。」 「……」陆靳泓觉得,自从赵影来了,他在寨子里的生活就开启了地狱困难模式。 本以为奥娜还要再损她,哪知道她抽了根烟出来,夹在指间挥了挥手:「都看着我干嘛?我又不会换药,赶紧弄去吧,一会小姑娘又哭。我看不得人在旁边哭哭啼啼的,想揍人。」 以奥娜的性子,有什么「想揍人」的?想揍就动手了。没揍只有一个可能性,就是她不想。 第79页 陆靳泓推着赵影离开,胖子魏悄悄走过来,把酒水递给奥娜,勾着头看外面那俩人的背影:「奥娜姐,你怎么把陆医生往别人怀里推吶?」 奥娜接过酒杯,抿了口,没有说话。 胖子魏捉摸不透,又不敢多问,只觉得这阴晴不定的大姐大,对新来的「小嫂子」有点特殊关照。 赵影也同样这么觉得,在无人处,她轻声问:「奥娜,她是不是有失散在外的妹妹什么的?我怎么觉得她对我特别柔和?」 「你是说她觉得你像她妹妹?」 赵影点头:「会不会呢?」 「不会。」陆靳泓答得斩钉截铁,「你跟奥娜从头到脚没有哪个细胞有相似之处。」 赵影一拍轮椅把手,险些暴跳:「你什么意思啊,是说我没长腿大胸,还是细腰小脸,陆靳泓你——」 身后传来某人低低的笑声,「可我喜欢的就是你这样的。」 赵影的委屈像被戳破的气球,噗地散了。这是在安抚她么?好吧,他成功了。 「那你说,为什么奥娜对我特别有耐性?」 「我也不确定,」陆靳泓说,「我认识奥娜的时候,她已经是阮郑辉最倚重的对象,但阮郑辉又不完全信任她。当然,以阮郑辉的性格,他不会完全相信任何人,自然也包括我。」 赵影心里清楚,如今自己和陆靳泓在这寨子里身份微妙。阮郑辉是想用陆靳泓,又对之前的种种「巧合」心底存疑,所以才会抓来赵影做要挟。 眼前的日子,看起来安逸,实则刀口舔血,什么时候见血全凭阮郑辉的心情。 回到住的地方,大钟什么也没说转头就下楼去了,赵影比着唇形问陆靳泓:「自己人?」 陆靳泓无声地点了点头。 难怪了!她就觉得大钟身上有种正气! 谁知道,一边给她换药,陆靳泓一边又说:「大钟是僱佣兵,用过的子弹怕是比寨子里所有人加起来都多。」 赵影瑟缩了一下,僱佣兵?拿钱杀人,不分善恶的那种? 「嗯,从前是。」 ……她收回觉得大钟一身正气的评价。 「你们怎么认识的?」其实她想问的是身为僱佣兵的大钟是怎么会变成自己人的? 「他的家里人,死在坎铎的战争里。」陆靳泓剪断纱布,轻声说,「轰炸用的炮弹是他亲自送过去的。」 赵影垂下了眼睫,大概明白了。 「你现在的状况,什么也别去想,保护好自己就行。我不一定时时刻刻都能陪在你身边,但我不在的时候,大钟会替我守着你。」 赵影听出他话里有话,追问他:「那天你去送军火,中途被替换是因为阮郑辉还不完全信任你,对不对?」 「要他完全放下防备,很难。」 「那就不从他入手。」赵影眨了眨眼。 陆靳泓很快就会意,「你是说奥娜。不,她不行。」 赵影愣了下,撇嘴:「果然捨不得了吗?」 陆靳泓双手搓搓她的脸颊,好气又好笑:「你在想什么?我是说,一来奥娜不知道阮郑辉的底牌。二来,奥娜不会背叛阮。」 「以前不知道,不代表以后不知道啊。」赵影脸被捏得走了形,嘟着嘴说,「你怎么知道奥娜就不会背叛阮氏?」 「如果离得开,她早就走了。」 赵影想起,奥娜喝酒的那晚说起过,是因为阮郑辉不同意她把脸上的疤痕去掉,所以她才不得不带着恐怖的疤,过不人不鬼的生活。 「……你认识一个叫阿苏的女孩子吗?」赵影试着问。 陆靳泓松手,摇头:「没听说过,怎么了?」 「那,奥娜脸上的疤,是怎么来的你知道吗?」 「她没说过,但是从伤痕的恢复情况来看,和阮郑辉受伤的时间差不多。」 「阮郑辉也受过伤吗?」可是他脸上看起来完好无损啊。 陆靳泓背对着她,看向窗外,轻声问:「两年半前的夏天,我在坎铎执行任务,原本答应你八月探亲,带你出去走走,结果一直没有被批假。」 赵影嘟嘴:「记得。」记得可清楚了。不光没等到他休假回来旅游,最后还等来了一条分手的短讯。 「那时候我们从营地外救回受伤昏迷的平民,结果十日之后营地被金组织血洗,我的三位战友……」陆靳泓犹豫了一下,带过了那段让他夜不能寐的噩梦,「后来才知道,捡回来的平民之一,就是阮郑辉。」 那是一段被藏在心里几百个日夜的秘密。陆靳泓一直以为此生都没有机会说出口,因为每说一次,都在提醒自己:那三个战友的死,是因为他从鬼门关前救回了阮郑辉这个魔鬼。 可他居然说出来了,以这样轻描淡写的方式,说完,他才发现赵影睁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背影。 第42章 潜伏(3) 「后来, 你就假意被开除,混进了金组织。」 赵影居然自己推演出来:「上次,阮郑辉说他不信任任何人, 是因为他爸死得不明不白, 不知道是被谁出卖……其实……」 「是我。」陆靳泓沉默了一会,「那次围剿楚瑜也在, 组织几乎全歼,唯独奥娜和阮郑辉逃脱了。」 赵影伸出手, 停在半空。 与她一人之隔的陆靳泓, 如同受到蛊惑, 向她走去,伸手相握。肌肤相触,她的温暖顿时让他因为被勾起回忆而冰凉的内心, 得到了一丝慰藉。 第80页 「救阮郑辉,是因为你是医生。除金组织,是因为你是军人。」赵影将他的手心贴在自己脸上,用最温柔的嗓音说, 「无论哪个身份,你都已经做到最好。陆靳泓,我为你感到骄傲,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直到现在,以后……也不会有所改变。」 她说话的时候,脂粉未施的肌肤就轻轻地摩挲着陆靳泓的手心,像最细腻的绸缎, 能抚平所有焦躁与慌乱。 陆靳泓真想把掌心的人藏进胸腔里,这样,除非他死了,否则谁也伤害不到她。 「当时,捡到阮郑辉的时候,后车门是开着的,但车里只有前座的两人和后座的他,理论上推测,还有另外的人乘着他们昏迷时逃走了。」 赵影眼睛一亮:「你是说,奥娜?」 陆靳泓凝视着她明亮的眼睛,点点头:「有这个可能。」 「那不就更好了,奥娜当时对阮郑辉见死不救,显然也没那么忠诚啊。」 「可你有没有想过,明明已经逃走了,现在她为什么又出现在组织核心?」 赵影喃喃:「那会是什么让奥娜离不开呢……」 「快,快,快!」从楼下传来慌乱的叫嚷声,由远及近,穿过寨子朝码头汇聚。 陆靳泓按住要站起身的赵影,深深地凝视了她一眼:「记得我的话,保护好你自己就是在保护我。」 赵影点点头。 大钟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蹙眉说:「boss回来了,受了重伤。」 * 这不是阮郑辉第一次受伤,做他们这行当的,就算是幕后老大也不是躺着数钱,别说各国军警,就是他们自己内部也矛盾重重。 金组织在东南亚地区坐稳第一把交椅,但在其他国家地区并没有压倒性优势,甚至不得不藉助于其他组织,才能完成交易。 「土狼」就是近年来与金组织联繫最密,交易最多,但仍旧算不得盟友的竞争对手之一。 为了向非洲国家售卖军火,阮氏不得不藉助于土狼的势力。但以阮郑辉的多疑,让他完全信任对方,那是绝不可能的。 所以,在交易的货物里,阮郑辉安了窃听和跟踪装置,试图越过土狼,去和非洲武装组织勾连。 为此,他不惜亲自出马。 谁知道,居然被对方识破了,在公海的一轮乱战,阮郑辉险险地捡了一条命回来。 幸好,有陆靳泓。 那样漫长的一场手术,长到寨子的组织成员都开始考虑如果boss死了,他们是该洗手不干,还是重建门户…… 奥娜坐在离手术室最远的地方,翘着二郎腿,烟不离手,眼神迷离。 赵影坐在轮椅里,离奥娜不远,所以能断断续续地听见别人来跟她汇报。 「土狼那伙人不是东西,剋扣了一半的报价不说,居然中途还想替换掉我们的货!幸好被boss发现了……」 「上一次土狼就没安好心,真不该再跟他们交易,妈的一点道义都不讲。」 吐槽听得多了,奥娜吐出一个烟圈,凉凉地说:「道义?做我们这行的,讲这个不怕惹人笑话吗?」 那人顿时不敢说话了,灰白着脸躲开了。人人都知道这个女罗剎惹不得。 奥娜看了周遭一眼,一个个三三两两,各自为阵,怕不是都在商量树倒之后猢狲散。 「呵。」冷笑了一声。 赵影问:「你笑什么呢?」 「笑这乌泱泱的一群人里,真正担心阮先生死活的人怕是只有陆靳泓一个。」 「为什么这么说?」赵影倒真没料到奥娜对陆靳泓的忠心居然这么有信心。 「为什么?」奥娜眼微微眯起,轻笑,「……因为他是医生。」 赵影的心里有轻微地震颤。 她这才明白与其说奥娜相信陆靳泓对阮氏的忠诚,还不如说奥娜非常明白作为医生的陆靳泓对于生命的尊重。 她竟也懂得陆靳泓。 赵影不无酸涩地想,却又讨厌不起来,默默地捏着手指看向封闭的手术室门。 「我问你,如果阮先生死了,组织散了,没人再关你,你打算做什么?」奥娜安静地看着赵影的眼睛问。 「回家。」毫不犹豫。 「那陆靳泓呢?」 赵影微笑:「当然是带他回家。」毫不犹豫的答案,就像这根本不构成问题一样。 奥娜深深地凝视她,连菸蒂就要落下也没察觉到一样,问:「陆有案底,回了你们的国家,也不可能再光明磊落地做人,这样的人,你还想带他回家?」 「他是什么样的人,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赵影说完,怕奥娜误会,又补充道,「他有一双起死回生的手,有我喜欢了二十多年的模样,这就够了。」 还有,一颗比任何人都赤诚的心。 这一句,被赵影藏进了心里。 奥娜终于注意到香菸的灰,将菸头在椅子扶手上重重地掐灭了,像是做了个什么样的决定。 赵影也看出来了,可她没有立场去问。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守在手术室门口的人越来越少了,奥娜始终没有离开,赵影也没有走。 又有人耐不住,等不及阮郑辉的手术结束,跑来问奥娜:「姐,boss现在生死未卜,明天的交易还能照常进行吗……」 奥娜睇他一眼:「为什么不做?阮先生还没有死。」 第81页 「我不是那个意思!」那人连忙解释,「可货物在哪儿,只有boss才知道啊……」 赵影敏感地听见了关键词。 仓库吗?陆靳泓他们一直苦心孤诣想要查出来并且端掉的阮氏军火库! 奥娜不耐烦地吩咐:「总之你们做好出任务的准备不就好了,其他的,轮得到你们担心么?」 凌厉的眼神,吓得那人退避三尺,恨不得自己压根没来过。 赵影默默地低头玩弄手指,就像压根没注意到他们的对话。 就在这时候,封闭的手术室门终于被打开了,阮郑辉的几个亲信推着病床从里面走了出来,几个西装笔挺的壮汉经过漫长焦躁的折腾,也是一身掩不住的疲惫。 奥娜倒是并没有着急起身,凤眸里闪着冷冷的光。 陆靳泓走在最后,明明主刀的人是他,站了整整一夜的人也是他,可是比起那几个颓废的男人,他反而显得更精神一些。 赵影快速地摇着轮椅迎过去,热切地问:「你还好吗?要不要喝点水,吃点什么……」 压根没问阮郑辉的死活。 这才对,作为一个明恋医生的俘虏,她如果关心阮郑辉的生死,那才有问题。 陆靳泓不得不承认,在做卧底这件事上,赵影的天分比他更高。 他解下口罩,眉眼冷淡,「随便吃点什么都行。」 赵影立刻欢欣鼓舞,拉着他要去食堂,仿佛对阮郑辉真的毫不在意。 经过奥娜的时候,陆靳泓才简单地说了句:「问题不大,失血过多休克,缓过来会醒。」 「嗯。」奥娜更冷静。 「但明天的行动绝对不可能亲自去。」 奥娜起身,看了眼昏睡中的阮郑辉,点点头:「我知道了,明天的事我来安排。辛苦了,吃点东西,早点休息。赵小姐也陪着等一夜了。」 陆靳泓推着赵影离开,赵影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眼奥娜的背影。她身材窈窕,穿着紧身的黑色背心与长裤,看起来冷清又寂寞。 「……别看了。」陆靳泓说。 赵影小小声嘀咕:「有时候,觉得她好孤独。」 陆靳泓低头,看了眼摆弄手指的少女。她的心软,他比谁都知道,即便她有些不输任何人的反应力和决断力,却还是会输给一颗柔软善感的心。 这也是为什么,他可以做卧底,而她不能的原因——没有任何人是极致的恶,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会有闪光点。 奥娜自然也一样。 相处了多年,陆靳泓自然很清楚这个被许多人视为母夜叉的女人身上有着不少值得钦佩的品质,比如坚毅,比如义气。 就算是他这样半路入伙的人,也被奥娜当成兄弟对待,至今也未曾有一星半点对不住他的地方——除了,俘虏赵影。 但从某种程度上说,奥娜对赵影,真的好得超出了他的理解。 「我怕你将来会放不下。」陆靳泓说。 赵影立刻理解了他的意思,连忙否认:「不会!我知道的,她是坏人……」可是自己的嗓音都越来越低。 「别想那么多,法律会给予她公证的裁决。」陆靳泓轻轻按着她的肩头,「明天阮郑辉不能亲自出马,势必会在我和奥娜之间选择一个人。如果是奥娜,她会是我们的下一个突破口。如果是我——」 赵影察觉到他手指下的力量加重了,立刻回头,看向他,果然陆靳泓眸色如墨,满是眷念。 「如果是你,就是收网的时候了,对吗?」 他们的潜伏,无非是为了端掉老巢,阮郑辉藏了这么多年的军火库。如果能探清……一切就可以结束了。 可这一切,并不会那么简单。 无论是陆靳泓还是赵影都很清楚这其中的风险。 东边已晨曦渐起,漫长的一夜即将过去。 赵影坐在床上,轻轻地抚过陆靳泓微长的鬓角。他是真的累坏了,趴在床沿小栖就睡沉了,不知不觉一个小时就过去,赵影也不捨得叫醒他,就这样看着他的睡颜,静静出神。 他眼底一片青灰,长长的睫毛因为梦境而微微颤动,唇角的弧线一点也没有因为睡着而放松。 赵影忽然有点畏惧即将到来的天明。 虽然噩梦似乎就快要结束了,可她心里有种莫名其妙的惴惴不安,就像今天之后,她又无法这样守在他身边了一样…… 如果有可能,她真希望时间停在这一刻。 忽然,陆靳泓一手按住她的手指,眸子猛地睁开,里面雾蒙蒙的一片,竟似乎带着泪。 赵影迷茫地刚要问怎么了,就被他起身紧紧地拥入怀里。 他的手臂那么用力,就像要把人揉进怀里,一言不发地将脸埋在她的发丝之中。 「怎么啦……」赵影软软地问。 「没事。」陆靳泓声音嘶哑,又在耳边落下接连的吻。 他刚刚做了个噩梦。 梦里阮郑辉被就地正法,他终于可以回到阳光下,为他的女孩披上白纱。可是,当他大步流星地朝她奔跑,才发现穿着白纱的赵影被绑缚着双手,眼睁睁地从他面前的高楼上被推落…… 那种没顶的绝望,令陆靳泓瞬间被吓醒,睁开眼就看见赵影温柔的目光,他简直觉得这是人生能想像的最美好的一幕。 他不敢说出这个梦。 「没事的,噩梦都是假的。」赵影轻轻拍着他的嵴背,仿佛已经看透了他的内心。 第82页 陆靳泓与她分开了些许,深深地看进她的眼睛里,那些喷薄欲出的爱意和包容,让他感觉有什么冲破了内心的防线。 他终于吻上她柔软的唇。 唇齿相依,陆靳泓的气息铺天盖地地充斥在赵影的呼吸之中,他的手将她的脑袋紧紧地箍在面前。 这个吻充满了进攻性。 就好像在向上天宣告着对她主权,又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 浮沉在渴望之中的赵影,突然生出这样的不祥念头来,顿时被自己惊出一身冷汗,下意识地想从他的吻中逃脱。 可是一直隐忍的陆靳泓,这一次并没有给她留下一丁点离开的机会,他的渴望那样强烈,强烈像是此生最后一次。 赵影被他的情绪所影响,既沉溺在彼此的渴求之中,又压抑不住内心喷薄欲出的不安,小手忙乱地抚摸着他的嵴背,头发,耳廓,属于他的每一个细节。 直到,陆靳泓终于与她分开了一丝丝,暗哑地说:「回国后,结婚吧。」 「……哪天?」赵影气息不稳。 「哪天回国,就哪天领证。」陆靳泓看着她红肿的唇瓣,忍不住又是一啄。 赵影笑了下:「也好,回去的日子就是黄道吉日,不用额外再挑。」 「不是。」陆靳泓额头抵着她的,苦笑着说,「再忍下去,我可能要得病。」 赵影微微一愣,才懂了他的意思,伸手推了他一下,却被他顺势握住了手放在胸口,那里隔着衣料都能感觉到心跳如雷。 「感觉到了?」 赵影红着脸,点点头。 陆靳泓这才松开手,低声说:「你记得,这颗心是为你而跳。」 明明是句情话,赵影却不知怎么升起了不安,捂住了陆靳泓的嘴,蹙眉说:「这话我不爱听。」 陆靳泓黝黑的瞳孔里倒映着她的面孔,许久,才点了点头。 赵影觉得心慌越甚,扶着他的面颊问:「如果是你去军火库,你们就不会再回来了对吗?」 「我就不会回来了,这里会有其他人来。」陆靳泓凝视着她的眼睛,嘱咐,「军方进来的时候,你记得一定找好掩体,什么人都不要管,什么多余的动作也不要做,等着被带走就好。为了不泄露身份,会把你当成普通疑犯带走。」 「我懂。」 这样就算寨子里有人逃脱,或是将来出狱,也不会怀疑到她,而找她寻仇。 陆靳泓倾身,吻上她的鼻尖:「我爱你。」 赵影的一句「我爱你」化作了无声地热吻。 直到楼梯道里传来不加掩饰的脚步声,两人才立刻分开,果然,没半分钟,奥娜的身影就出现在门口。 「阮先生醒了,」她的目光从室内两人的脸上扫过,面无表情地说,「今天的任务,陆,你和我一起去。」 「一起?」 「我跟着阮先生去库里取货,你在公海等,然后带货去交易。」 赵影心里一咯噔。 这一定是阮郑辉的决定——即便行动不便,他也不放心把事完全交给任何人单独处理。 陆靳泓点点头,「知道了。什么时候动身?」 奥娜说:「立刻。」 陆靳泓从她身边走过,忽然被她拉住了手臂。 他停下脚步,无声看向她。 奥娜垂下眼睫,语气平板地说:「去洗把脸。再去见阮先生。」 因为刚刚的动情,陆靳泓的唇微肿,耳廓通红,不识人事的人自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奥娜却一眼就能看出这里刚刚发生了些什么。 陆靳泓身形微顿,终于什么也没说地走了。 奥娜这才看向坐在床上面色嫣红的女孩,沉默了许久,才开口:「今天寨子里留守的人很少。」 赵影不知道她到底什么意思,不敢轻易搭话。 奥娜问:「你想回家吗?」 赵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我问你,如果今天我有办法把你送走,你走不走?」 赵影盯着她的眼睛,可奥娜是什么人?狭长的凤眸里压根没有流露出半点真实情绪。赵影根本无法判断,她究竟是在试探自己,还是在说认真的。 最终,她选择摇头:「不走,陆靳泓在哪儿,我就在哪。」 一直面无表情的奥娜终于勾起唇角,露出一丝笑容:「……算我没看错你。」 果然是试探。 赵影心里送了口气,却听见她接着说,「但是太傻。」 奥娜走近她,站在床沿,伸手撩起赵影面颊边被汗水沾湿的发丝,悠悠地说:「能离开这里,为什么不走?陆如果爱你,无论你在哪里,他都会找你。如果不爱你,就算就在身边,也不过是空气。」 赵影紧张得屏住了呼吸。奥娜这个阴晴不定的女人啊,谁知道她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爱你。」 赵影心一惊。 可奥娜脸上还是那个淡漠的笑容:「他再怎么演也没有用,女人对爱的直觉,比对危险的直觉还要敏锐。」 赵影全身都戒备着,虽然知道自己绝对不是奥娜的对手,但如果形势到了那一步,她也不可能束手等死。 奥娜拨弄她头发的动作温柔极了,「你紧张起来像只猫,跟阿苏可真像……」 又是这个阿苏…… 「总之,你等我的安排就好。」奥娜笑笑松开手,「这是你离开的唯一机会。」 第83页 赵影问:「为什么?」 「因为你像阿苏,」奥娜轻嘲地笑着说,「或者……因为我知道自己跟陆靳泓没有可能。」 直到在窗边,看着寨子里人仰马翻的一顿忙碌,人群聚集在码头,又随着船只逐渐离开,营地里重新恢复平静,赵影才有时间静静地思考奥娜的话。 她是真的因为爱,才想成全吗? 赵影发现在不知不觉中,自己居然开始试图相信奥娜的话——如果放在从前,她压根连一个字眼都不会相信。 奥娜确实对她很好,超出了赵影的理解,甚至让她忍不住给与相应的信任。 这是陆靳泓最担心会发生的情况,也是赵影最怕看见的。她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把乱七八糟的想法从脑袋里甩出去——奥娜是什么人?像她自己说的,她听过的谎言比赵影听过的歌都多。 对这样的女人,怎么能信任。 赵影从轮椅里站了起来,虽然腿上尚未完全癒合的伤口仍旧隐隐作痛,但事实上她已经可以走动,只是在陆靳泓的授意下,为了减少阮郑辉等人的防备才始终装成需要依赖轮椅的模样。 此刻寨子里已经没什么人,赵影试着扶墙走动,果然还是能走的,只是……慢如蜗牛。 大钟不知去了哪里,赵影转着轮椅在寨子里走动,一路之上几乎没有遇见什么人,偶有几个,也都行色匆匆,没空多搭理她。 这种情形持续了整整一天。 赵影独自坐在之前大钟曾经带她站过的高地,那里可以将码头上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傍晚凉风阵阵,码头寂静无声。 无论陆靳泓还是奥娜都没有回来,对于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赵影一无所知,唯一知道的就是,如果能将阮氏的军火库连锅端,最迟不过今夜,猎牙的人也会突袭寨子,将组织里剩余的人员,包括她,一併捉拿。 所以,要么等着陆靳泓回来,要么等着猎牙突袭队来,总之,此时此刻,她能做的,只有等待。 一片寂静之中,风吹草动都分外明显。 赵影先是听见了奇怪的风声,仿佛是打着旋从空中传来。 她抬头看天,晚霞如血,寨子依崖而建,根本什么也没有。可紧接着,风声越来越响亮,她终于听出那是什么,顿时热血上涌——是直升机! 果然,不消一会,半空中出现了一架黑色直升机,从机身投下的软绳,身穿黑色战斗服的人陆续顺着绳索向下…… 赵影心头狂喜。 突袭队来了——陆靳泓那边一定是成功了! 寨子里为数不多的留守人员,自然也发现了不速之客的到来,没过几分钟,整个寨子里就充斥起无序而惊心动魄的木仓声与吶喊。 「军方来的时候,你记得不要做多余的动作,乖乖地被带回去就好。」 陆靳泓的话仿佛还在耳畔,以至于当持木仓的黑衣人向轮椅上的赵影走来的时候,她冷静得几乎不正常,眼中甚至还隐隐带着兴奋的光。 直到—— 迎面而来的人,突然用一块潮湿的黑布,捂住了赵影的口鼻。 激烈的气体瞬间充斥整个大脑,中枢神经很快就被抑制,意识陷入混沌前的那一秒,赵影看见那人伸出的手臂上,刻着一只狼头。 ……华国军人不许纹身。 这是赵影的最后一个念头。 * 陆靳泓返回营地,是次日的凌晨。 船刚进码头,他就察觉到情势不对,从甲板上掉下来,立刻就看见了被白布覆盖的遗体停置在岸边。 奥娜和阮郑辉比他回来得要早,此刻正铁青着脸,守在码头。 陆靳泓的目光从人群中扫过,并没有看见那个理应坐在轮椅之中的娇小身影,喉头一紧,三步并作两步向岸边跑去,伸手就要去掀覆盖的白布。 「她不在。」 奥娜的声音阻止了陆靳泓莽撞的动作。 陆靳泓直起身,一夜的奔劳使他鬍鬚拉渣,眼带血丝,此刻看向奥娜的眼神几乎带着喷火的怒气:「这是怎么回事?她人呢?」 此时此刻,他无法再克制自己去扮演不在乎赵影的模样。他只想立刻知道她平安无事的消息,这种悬而未决的惊恐几乎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 阮正辉同样坐在轮椅中,此刻腿上覆着毛毯,原本就血色不佳的面孔此刻更是煞白一片,鹰一样的目光审视着陆靳泓的反应,似乎对于他此刻的失控非常感兴趣。 「陆靳泓。」奥娜意味不明地喊了他一声。 这一声,才将陆靳泓游荡于身躯之外的理智唤回,意识到来自于阮郑辉的视线。 可那又怎样? 陆靳泓走到阮郑辉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赵影,她人呢。」 阮郑辉面无表情地答:「你这是什么态度?」 「我的女人,现在在哪里?」 「终于承认她是你的女人了?」阮郑辉阴阳怪气地说。 陆靳泓眯起眼,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我他妈几时说过她不是我的女人?我只是说她不适合这里,早点让她走!」 一只手落在陆靳泓肩头,他立刻翻身一拳就要袭过去,却被对方俯身化解。 奥娜扣住陆靳泓的手腕,狭长的眸子里情绪涌动,沉声说:「冷静,陆,不是阮先生做的。」 第84页 陆靳泓这才捏紧了拳,声音低哑地问:「她在哪?」 「我不知道。」奥娜说完,用脚尖踢开其中一个人身上的白布,那人摊着的手腕露了出来,一只邪气的狼头纹身顿时映入众人眼帘。 「……土狼的人?」 「土狼乘着寨中空虚,来偷袭了寨子。」奥娜将一张红色信纸递给陆靳泓,「留下了这个。」 陆靳泓接过信纸,手指僵硬地翻开。 纸上是狂草的英文字,写着:要赎回人质,拿『上等好货』置换。 上等好货,指的自然是阮氏的那些新型军火。 土狼的人怕是压根搞不清赵影的身份,只是单纯觉得这个没有女性的寨子里,这样一个年轻漂亮又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除了是大人物的女人之外别无解释,所以索性把人掳走,用以勒索——反正,就算阮氏不买帐,他们也不亏,撕票就是。 阮郑辉当然不可能买帐。 对阮郑辉来说,赵影是什么人?用来牵制陆医生的棋子而已。 陆靳泓又是什么人?用来留在身边,保命的棋子而已。 要阮郑辉为了一个棋子的棋子而将价值连城的军火拱手送给八字不合的死对头? 天方夜谭! 这件事,根本不需要开口去问。谁都没有问,包括陆靳泓。 遇难的组织成员,被草草水葬,遭遇血洗的寨子不过是半天时间之后,就又恢复了表面的宁静,仿佛从来没有过一个甜美可人的少女,坐着轮椅存在于这里。 谁也不敢提赵影,哪怕半个字。 * 漆黑的房间,窗帘密闭,没有开灯。 赤裸上身的陆靳泓,正在套上黑色的军用背心和防弹衣,金组织最新的木仓就放在手边。 他将黑色飞行员服的拉链,一口气拉到最顶,又将鸭舌帽檐压低,伸手拿过木仓,走到窗边,猛地拉开窗帘。 正午的阳光瞬间照射进来,耀眼得刺目,他手中的木仓泛着冷冷的光。 冲来的脚步声停在门口,男人粗犷的声音急匆匆地说:「陆,带我去。」 是大钟。 「你不能去。」陆靳泓将木仓藏入怀中,淡淡地说,「跟我去了,无论能不能救出她,你都无法再回来,阮郑辉也不会再信任你。」 大钟抬臂,挡住陆靳泓的去路:「我他妈管阮郑辉怎么看?我留在这里,是为了报答你。」 陆靳泓抬头,看向对方的眼睛。 大钟这才发现,这个声音冷淡,行动矫健的男人此刻眼眶通红,额角青筋暴起,根本就处于暴走的边缘,哪里还有半点平素的坚毅冷静? 「陆,如果今天我留在营地,赵小姐就不会有事。她被土狼抓走,有我一半的责任。」大钟沉声说,「于情于理,我都应该跟你去救人。」 「你不在,是因为要帮我做事。」陆靳泓说。 大钟沉默了一下,摇头:「你让我去做『那件事』,是为了给我赎罪的机会。」 陆靳泓与大钟对视,两人谁也不肯让步。 「求你。」从不软言的大钟开口,「让我去,给我一个原谅自己的机会。」当初,他的至亲因他而死,他无力回天。如今,他的救命恩人要去赎回挚爱,他一定要去。 终于,陆靳泓松开了手臂,低声说:「知道了,走。」 两人绕过了人员密集的地方,悄悄潜进了船坞。 码头作为进出寨子的唯一通道,船只来去都有专人管控,24小时从不离人。 被派去打开船闸的大钟,做好了在监控室里难免恶斗的准备,蹑手蹑脚地潜入监控室,却不料里面一个人影也没,控制船闸的拉柄就那么静静地躺着。 他毫不犹豫地打开了船闸,然后从窗口跳了出去,在陆靳泓驾驶的快艇经过的那一刻,纵身一跃,跳上船。 在他身后,空无一人的监控室,立柜的门打开了,一个窈窕的身影跨了出来,身后被打晕的监控员正靠在柜子的角落里昏睡不醒。 * 在从迷迷糊糊中逐渐清醒的时候,赵影做了一个决定。 等将来回国了,她要写一本书,书名叫《当我被绑架的时候》——这辈子,她究竟被绑票多少次了? 从前做记者,为了暗访而故意设计自己被捉。 后来,为了调查白头盔的案子,被乌木提抓走。 再后来,就跟阮氏扯不清,被抓到寨子里当人质不说,如今居然还惹上了黑吃黑的烂摊子。 她认出了那个狼头纹身,那是跟阮氏最不对盘的另一股势力,土狼的标志。 怪她疏忽,居然一门心思的以为这种从天而降的神兵,一定是猎牙的人来了,连逃都没想着逃,只差没伸出双手让人家给她上镣铐了……这事要是传出去,怕是得被陆靳泓笑掉大牙。 想到陆靳泓,赵影闭上了眼。 他应该已经完成任务回寨子了吧,又或者已经把金组织连根拔除了。只是,发现她下落不明,陆靳泓要被急坏了吧…… 「小丫头,你倒是比我想像中要冷静得多嘛。」一个阴鸷的男声,从赵影对面传来。 那个留着大背头的男人,敞怀穿着西装,手臂挂在椅背,懒洋洋地打量着被绑在椅子上的柔弱少女,像猫在逗弄猎物一般取笑道:「你觉得,你值不值两千万?或者,至少一千万?」 第85页 赵影睁开眼睛,冷静地看向对方:「先生,阮郑辉肯不肯花几千万赎我,我不清楚。但我相信我的父母是愿意的,如果你们需要钱,可以跟我父母联繫,他们不会眼睁睁看我死。」 在摸不清对方脾性的情况下,永远不要激怒对方,更不要让对方觉得你一文不值。 这是当初赵影在做战地记者培训的时候,导师针对被绑架事件发生的临场应对做出的总结。赵影虽然未曾料到,在未来这成了家常便饭,但好在,她向来好学,所以记得很清楚。 对方听了她的话,歪过头,问:「哦?你父母能拿出一千万赎你?美金?」 赵影润了下干涩的唇:「他们不是生意人,拿不出那么多钱来。但是他们会愿意拿所有的积蓄救我,而阮郑辉……连一毛钱也不会愿意为我出。」 「听这个意思,你不是姓阮的的女人?」那男人挑眉,「那你怎么会在他的地盘?」 「我是被抓去的,但我不是他的人。」赵影诚恳地说,「我一直想逃,但没有机会。所以你把我带出来,我非常感激。」 对方闻言哈哈大笑:「这还是头一次,我绑架了人,人质居然还谢我。小丫头,你倒是挺有趣。」 赵影微微动了动唇角。 「卡姆多。」门外有人低声喊。 被称作卡姆多的男人这才收敛了兴味盎然的笑,转而问门外的人:「怎么?姓阮的给回音了?」 「嗯,阮郑辉说:一颗子弹也不会给,要杀要剐随意。」 第43章 潜伏(4) 被独自留在阁楼顶上的赵影, 感觉身心俱疲。 对她来说,阮郑辉一毛不拔毫不意外,真正让她绝望的, 是金组织居然还能给土狼发来回应! 那就证明, 陆靳泓他们没有能够将军火库端除……她又飢又渴,原本提着的一口气, 也因为这个消息散了。 她还能等到回国,为他披上白纱的那天吗? 这是栋三层小楼, 阁楼很小, 只有一扇半人高的玻璃窗, 彩色玻璃折射着月光,有种凄冷的肃穆感。 赵影想,如果回国拍婚纱照, 她也要选这样透光的玻璃墙,这种彩色落在白纱上一定很好看,陆靳泓也会喜欢…… 地上的光斑在抖动。 赵影以为自己是眼花,又定睛细看, 彩色的光斑果然在动。她集中注意力,快速地拆卸着束手的绳索,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玻璃窗。 终于, 她看见了窗外一个一闪而过的人影。 如果不是她正盯着看,势必会错过。 不可能是土狼的人。 那……赵影喉头一紧,捏起了手指,蹑手蹑脚地起身。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走到门边,附耳听外面的动静。 大概因为觉得赵影是女人,又「半身不遂」,所以卡姆多并没有派人严加看管,只是将她绑了,草草的锁了门,下楼的唯一楼梯道必须经过三楼大堂,多的是人,不怕她逃。 赵影看向窗外,此刻一片宁静。 如果要突入这栋楼,这扇窗确实是最佳选择。 * 小楼顶上,两个黑色劲装的身影相隔不远,匍匐在屋顶。 借着土狼的物资车潜入宅邸的陆靳泓和大钟,正在耐心地等候时机。 高耸的探照灯,有一搭没一搭地照射过来,他们不得不根据灯光轨迹时时改变位置。 「陆,我有个办法。」大钟低声说,「我从前门投诚,吸引注意,你从阁楼潜入,去找赵小姐的下落。」 「不用,再等一等。」陆靳泓压低了帽檐,藏住了泛红的眼,「大钟,你的命跟所有人一样珍贵,永远不要为了救谁,而放弃自己。」 大钟笑了下,没说话。 对他来说,早在父母妻子因他而死的那天,就已经没有活下去的意义,他来,不是为了救别人,是为了救赎自己。 探照灯又开始掠过来,陆靳泓打头,大钟随后,再度越过那扇阁楼小窗,躲进另一边的阴影。 「陆,阁楼里会有人吗?」 「应该没有。」如果有人,他们这么来来去去的,早就惊动土狼的人了。 「那为什么不从这里突入进屋?」 陆靳泓没有回答。 他是害怕,打碎玻璃会惊动了楼下的土狼成员,而在慌乱之中对赵影下手。 必须……万无一失才行。 大钟注意到陆靳泓一直在关注腕錶上的时间,长短针离正中央还有不到一分钟。 「准备。」陆靳泓压低声音,从怀里将木仓取出,凝神屏息。 大钟这才发现,黑漆漆的夜空中,影影绰绰从高处降落的身影……顿时睁大了眼睛。 当手錶的指针双针合併的那一秒,木仓声从楼下响起,浓烟瞬间布满了整个庭院,车辆的警报和叫嚷声交错,土狼的人从宅邸的四面八方涌…… 在这样的骚动之中,自然没有几个人注意到阁楼的玻璃被人击碎,两个黑衣人已经从高处潜入了楼内。 三楼看守赵影的男人,原本是被楼外的突袭惊动,刚拎起木仓往楼下跑,就听见阁楼玻璃破碎的声音,这才想起楼上还关着个人质。 妈的,尽添麻烦! 那人想着,一手拖着木仓,跨步上楼去,一把推开门,扯着嗓子就嚷:「别以为外头出乱子,你就能跟着跑路——」 第86页 话音未落,他才看清本来绑着少女的椅子上空无一人,顿时噤声,颤巍巍地回过头去。 然而没等他看清发生了什么,就被一记手刀给噼得翻着白眼,倒在地上。 躲在门后的赵影揉了揉生疼的手侧,眯起眼睛。 突然,耳边想起木仓上膛的声响! 「原来是装柔弱,看不出来,还挺有本事。」 不知道何时,门口已经又来了两个壮汉,一人一把木仓,瞄准着赵影的额头。 她乖乖地举起了双手,半点都不敢造次。 「算你识趣。」 其中一个人歪了下头,「跟我下去。」 「去哪儿?」赵影乖乖地跟着对方,走出阁楼。 「转移,」那人说,「或者……灭口?」说完,不怀好意地冷笑。 另一人跟在他们身后,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看向碎了一地的玻璃渣,「这窗户是怎么——」 然而,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被锁住了脖子,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了。 「窗户什么?」挟持着赵影的人回过头,就看见同伴已经倒在地上,楼梯的最高处,一个穿着黑色飞行服,戴着鸭舌帽看不清面容的男人正单手托木仓,黑洞洞的木仓楼对准可他。 「妈的!」那人下意识地伸手就去捞女孩当人质,谁知道女孩的动作比他想像中还要敏捷,一个矮身就躲了过去。 「找死!」他毫不犹豫地向赵影开木仓。 砰。 木仓声响。 哀嚎却出自男人——楼梯上的男人出手比他快得多! 他被击中了手腕,失手丢了木仓。 「你,你们是什么人?」眼看着自己的木仓落进人质少女的手里,那人咬牙切齿地说,「阮氏的人吗?敢这么做,就不怕断了财路吗?」 「不怕。」高处的男人持着木仓,一步一步地走下来。 他终于看清了鸭舌帽下那张英俊得不像话的脸,同时也看清了那双乌黑的眼睛里毫不掩饰的杀意。 「饶,饶了我……」被木仓口对着额头,那人终于怂了,连声哀求。 可鸭舌帽眼神冷漠,不为所动,食指扣着扳机,微微一动—— 「饶命……」那人虚软地跪了下来,楼梯上一片濡湿,竟然吓尿了。 鸭舌帽冷冷地看着他,木仓口向下…… 「陆靳泓。」柔弱的女声。 很轻,很短,像撒娇。 又像一支穿破黑暗而来的驱魔箭,乍然驱散了男人眼底的阴霾。 陆靳泓恍然抬起眼,快步向楼下走去,第一个动作就是把被赵影歪歪斜斜拿在手中的木仓掰正,「木仓是会走火的,你知不知道?」 哪儿还有半点刚刚罗剎魔王的模样。 瘫软在地的男人看着突然变脸的大魔王,只觉得匪夷所思,又庆幸自己刚刚没这真伤害到人质,否则,只怕是死都死不痛快。 赵影双手握住木仓,确保不会走火伤到眼前的人,才眨眨眼,盯着他红通通的眼睛,问:「你哭过?」 陆靳泓哭笑不得,将她揽入怀里,下巴压住她的头顶,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每次让你好好等我,你都做不到。」 赵影心惊肉跳地看着大钟把地上那人给敲晕了,才换上可怜兮兮的表情说:「我当时以为他们是自己人……」 陆靳泓一愣,终于明白以这丫头的伶俐劲怎么会束手就擒,顿时哭笑不得,在她蓬乱的头发接连落下几吻,「先出去,回头再说。」 赵影跟着陆靳泓,大钟断后,三人贴着墙壁一路向下。 因为突发的入侵,宅邸内的佣兵几乎倾巢出动,剩下的虾兵蟹将也不是陆靳泓、大钟的对手。 三人有惊无险,一路突进到后院门口。 外面木仓战正激,卡姆多为首的土狼虽然负隅顽抗,但从配备的战力上来说,远不是不速之客的对手。 终于节节败退,全部退入小楼之中,做着困兽之斗,虽然突围无望,但易守难攻,外人一时也难以闯入。 「那个人质呢?」卡姆多的声音。 「老大!人质跑了!」 卡姆多暴怒:「这里他妈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你告诉我她能跑到哪里去?给我把人找出来!阮郑辉居然肯花这么大代价来寻仇,这丫头肯定对他非常重要,快把人给我找出来!」 小楼里的搜索越来越近,迟早会找到他们藏身的储物间,必须想办法脱身。 「我出去,」赵影说,「他们不知道你俩在里面,你们还是有机会动手的。」 「想都别想。」 陆靳泓的手箍紧赵影的腰间,让他眼睁睁看着她再落入虎口?就算杀了他也别想。 大钟说:「我出去引——」 话没说完,被陆医生冷冷的一瞪,堵回去了。 赵影和大钟面面相觑。 陆靳泓说:「你相信我,我相信楚瑜。」 「楚瑜?」赵影意外,「……外面的是……」猎牙的人? 陆靳泓以眼神肯定了她的猜测。 就在搜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的时候,从楼上忽然爆出接二连三的轰隆声——墙壁,玻璃,乃至整个楼板都在震颤。 陆靳泓压低声音:「一会,跟紧我。」 赵影深呼吸,点点头。 猎牙从楼上发起了突袭,卡姆多手忙脚乱地派人在楼梯拦截,一边又大声吩咐亲信,随时准备驱车逃亡。 第87页 亲信颤巍巍地问:「兄弟们怎么办?」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卡姆多吼道。在他眼里,自己是青山,所谓兄弟就是柴。 果然,当二楼之上密集交火,一辆布满防弹装甲的车从地下车库飞驰而出,停在紧锁不用的侧门边。 衣衫不整的卡姆多带着亲信,一言不发地丢下楼上还在死守的弟兄,匆匆忙忙地爬上了车。 车门正要关上的一瞬,被人挡住了。 卡姆多刚刚回头,就被木仓口指住了额心。 「开车,否则一起死在这里。」 卡姆多举起双手,好汉不吃眼前亏,吩咐司机:「开,开车,先从这里冲出去。」 陆靳泓挟持着卡姆多,大钟控制着亲信,赵影拿木仓抵着司机的太阳心,被全副武装的车咆哮着突破了宅邸的篱笆墙,一路朝西狂奔而去。 身后虽有人追,但到底人不如车,子弹也只能擦着防弹装甲而过。 卡姆多一身大汗,试探地问:「你是阮郑辉的人?」 陆靳泓没有吱声,看向车前的茫茫夜路。 「他给你什么好处?」卡姆多说,「我可以给你双倍,不,三倍。」 陆靳泓冷着脸,压根没把他的诱惑放在眼里,只专注地看向车外,沉声道:「这是在往哪里开?」 司机没有说话,惨白的脸色泄露了他的恐慌。 坐在前排的赵影,忽然察觉到前方没有路了,顿时警觉,拇指一扣将木仓上了膛。 司机顿时哭丧着脸:「姑奶奶,你会不会用木仓啊?可别走火啊……」 卡姆多低下头,把玩着手指。 陆靳泓眯起眼。 车外忽然从四面八方亮灯,恍如白昼——他们被包围了! 「你以为,那个宅子里就是我的全部身家?」卡姆多抬起头,似笑非笑地说,「狡兔还有三窟,何况做我们这行的。」 陆靳泓不为所动,从后视镜里看了赵影一眼,确定小妮子没有慌乱,才稍稍安心:「你在我手里,他们来了又能如何?」 「好汉不吃眼前亏,鱼死网破我俩都亏,只有阮郑辉占便宜,何不干脆归顺我,我只会给你比阮氏更好的资源。」 * 装甲越野车停下了,车门打开,陆靳泓押解着举着双手的卡姆多下车来。 「别开木仓,自己人!」卡姆多扬声说。 果然,没有动静。 「给他一辆车。」卡姆多又说。 车队里慢慢驶出一辆,停在离他们不远处,门开了,司机跳下车来,举起双手交出钥匙。 大钟接过钥匙上了驾驶座,赵影跳上后座,陆靳泓压着卡姆多,紧随其后。 就在车门要关之际,卡姆多忽然掏出一把匕首,出其不意地向前一弓身,逼近赵影的脖子,成了彼此挟持之势。 「扔了木仓,不然,就算我死了,这丫头的小细颈子也得断。」 说话间,利刃已将细皮嫩肉割出一道血口。 赵影梗着脖子,眼前的局面她纵有再好的身手也无力回天,只能小心翼翼地跟着卡姆多的动作,避免遭到误伤。 大钟面色凝重,陆靳泓铁青着脸。 「放下木仓!」卡姆多凶煞地命令。 赵影的眸子里有隐隐的泪光,可还是紧抿着唇,不肯发出半点呻吟。 陆靳泓的眼底如同燃火,举起手臂,慢慢地蹲身,放木仓。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从不明方向射来的子弹丝毫不偏地正中卡姆多的太阳穴。 猩红的血崩出。 陆靳泓毫不犹豫地迅速起身,双手托住赵影软软下坠的身体,将她从卡姆多的身下接了过来。 卡姆多的身体重重地摔在车门边。 赵影脸上沾了血污,惊魂甫定地愣在陆靳泓的怀里。 停泊的车群之中爆发出密集的木仓声,朝向他们射来的子弹被装甲越野车挡住了大半。 一辆重机车从车群中蹿出,伴随着火光与接连不断的炮火,持着重机枪一路扫射,由远及近,为陆靳泓他们提供着掩护。 「快上车!」 尖锐的女声穿透了木仓声,金色的长发随着机车的疾驰飞舞,赵影只看见来人一张妖艷妩媚的面孔,遍布杀机。 「……奥娜?」 第44章 重生(1) 陆靳泓将赵影护在怀中, 看向奥娜的眼神里也充满了意外。 尽管清楚她对自己的一丝好感,陆靳泓也从没想过,她会在这种时候选择和自己并肩作战。 「还愣着干嘛?我顶不住多久, 快走!」奥娜一木仓在手, 硬生生扫得敌方不敢探头,只能盲射。 陆靳泓抿紧了唇, 下意识回看了一眼卡姆多的宅邸——卡姆多死了,剩下的人想来撑不了太久, 猎牙很快就会来这儿支援。 「陆, 走!」驾驶座上的大钟吼道。 陆靳泓推着失神的赵影上了车, 一边将她按在自己的腿上,一边侧身瞄准跟进的敌人。 奥娜的重机木仓接连掀翻了两辆尾随的越野,陆靳泓更是击毙了站在车上向他们射击的男人…… 然而, 土狼人多势众,即便有奥娜天降奇兵,也还是杯水车薪,随着包围圈的缩小, 不光落在车身的子弹更加密集,就连奥娜自己也陷入了危险之中。 「陆,前方密林, 我们进不去。」大钟的声音低沉,但紧张显而易见。 第88页 陆靳泓看了眼伏在自己腿上,像只受了惊的小动物一般轻轻颤抖的女孩,哑声说:「……他们也一样进不去。」 大钟从后视镜中看了他一眼。 在混乱中, 陆靳泓的脸上也沾染了血污,刚毅的面部线条因此而带着隐约的煞气,眸光如同寂夜,深沉得不见底。 他看向大钟,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 大钟原本紧绷的神情反倒有了一丝缓解,不苟言笑的脸上露出欣慰的浅笑,点头,毫不犹豫地说:「我陪你。」 陆靳泓伸手,在大钟肩头重重地一拍。 与他们保持并行的奥娜,忽然发现车辆有放缓的迹象,不由侧目,居然看见陆靳泓正在将车门打开。 「这是做什么?」她蹙眉。 「从那里走!」陆靳泓沉声,「带上赵影。」 奥娜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那是没有路的密林,汽车无法驶进,但机车可以勉强闯入。 她恍然明白了陆靳泓的打算,立刻拒绝:「我不会丢下你。」 「她是我的命。」 陆靳泓没有半点玩笑的颜色:「奥娜,我把我的命都託付给你。」 惊魂未定的赵影,终于在冷风中捡回一点意识,才发现车门开着,陆靳泓正揽着她的腰,车外,奥娜向她伸出一只手臂。 「你要干什么?」赵影拉住陆靳泓的袖口,「别丢下我。」 「乖,」陆靳泓眸中闪耀着某种激烈的情绪,口吻却异常平静,「777天,等我。」 说话间,他毫不犹豫地将赵影的手从自己的手臂脱开,倾尽全力地将怀中瘦小的少女抛下车。 在奥娜的保护下,赵影顺利地跌进侧边的车厢,顾不上疼痛,她立刻爬起身,带着哭腔响陆靳泓吼道:「你这个混蛋!我说了,别丢下我!!」 陆靳泓探身拉住车门,眸子死死地锁着她的面孔,像是要将她刻进脑海。 机车与越野车分道而行。 风声呼啸。 陆靳泓的声音被吹散在风里,隐隐约约。 「……到了777天,如果我没有回来,就别等了,乖……」 泥土地,石块,灌木,机车在幽暗的森林里穿行,紧随其后的引擎与木仓声越来越弱,越来越远,渐渐听不见。 赵影扒在车厢边缘,已是泪流满面。 奥娜终于扔下了手中重达十多公斤的机木仓,歪靠在机车手的背上,疲惫地说了句:「辛苦了。」 车手很魁梧,戴着头盔,从出现开始一直一言不发,直到被奥娜一靠,猛地弯下了腰。 机车激烈摇晃,方向失控地撞进路边的灌木丛中,这才停了下来,引擎都没有熄灭。 车手翻倒在地,连动一动的力气都使不出。 奥娜跳下车,立刻摘掉了车手的头盔,这才发现他早已满脸是血——口中的血因为高速行驶而弄脏了脸。 「胖子魏……」赵影从奥娜身后走出来,才发现这个车技神乎其神的车手竟然是金组织里,为了一个甜品是用榴槤还是椰丝装点而抓耳挠腮的厨师,胖墩墩又爱笑的胖子魏。 赵影拨开奥娜,蹲下身去查看胖子魏的伤势,手刚要碰到他壮硕的身子,就被他按住了。 「别,别脱我衣服。」 「我需要查看伤口。」赵影哭笑不得,人命当前,她哪儿还顾得上什么男女有别? 胖子魏的手劲极大,坚持不肯松开,嘴角带着苦笑,一本正经地说:「我这辈子没女朋友,没被人看过。第一次……被看,这么胖……挺,挺没脸的。」 赵影又急又气,恨不得骂他两句,可紧接着胖子魏就吐了口血,闭上了眼睛。 「胖子魏!」 赵影察觉到手底下的濡湿——他中弹了,就在腹部,血已经渗透了机车服。她顾不得其他,探手就要去验伤止血,谁知胖子魏又虚弱地睁开了眼。 「说了,别脱……死,也得死得体面。」胖子魏咳了两声,目光无神。 「谁说一定会死,我在这里,我有急救证书!」 「我能不能活,自己还能不清楚?」胖子魏喘着气,「没事的,小嫂子。要不是陆医生,我两年前胃被打穿,早该死了,捡来两年命做做菜……做我喜欢的事,挺知足的。」 「别胡说……」赵影眼泪涌了上来。 胖子魏开开心心地端着甜品来邀功的模样还历历在目,怎么就到了生离死别呢? 「真的,不后悔。」胖子魏看向面无表情的奥娜,嘴角一扯,露出个灿烂又可怜的笑容,「姐,我老说你不算女人,那是骗你的。整个营地……我最喜欢的,就是你。替你做事,还能救陆哥的心上人,我……不后悔……」 奥娜眼眶通红,嘴唇动了动,终于发出声音:「下辈子,还做厨师吧,我喜欢吃。」 胖子魏笑了,低低地说了声「好」。 按在赵影手背的力道松了,靠在树根的男人歪过头,嘴角还带着心满意足的笑。 赵影颓然地坐在地上。 胖子魏是坏人吗?她不知道。对于他是怎么成为金组织一员的,赵影一无所知,在她的印象里,这就是个不问世事的菜痴。 可他死了,为了救他们死了。 如果,当初胖子魏没有进金组织,也许会是一个最好的厨师,胖而快乐。 「走了挺好的。」站在赵影身后的奥娜刻板地说,「解脱了。」 第89页 「无论如何,活着总还有指望。」赵影轻声说。 「胖子魏的胃受伤,两年来只能吃流食,活着也是痛苦,」奥娜俯身,将胖子魏的身子放平,手放在腹部,「下辈子,做个纯粹的厨子,能吃会做,他会快活的多。」 在奥娜侧身的一瞬,赵影分明看见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滴落,可是等她直起身,已不见泪痕。 「走吧。」 赵影问:「去哪?」 奥娜愣了愣,似乎自己也没想好。 就在这时,丛林深处传来隐约的窸窣,奥娜几乎是第一时间拾起了车边的机木仓,举了起来。 「国际维和,请放下手中的武器。」 黑暗中,传来沉稳的声音。 奥娜的动作僵住了,上膛的木仓并没有开火。 丛林中,一排人影,隔着防爆盾的轮廓。 赵影听出了来人的声音,她犹豫了一下,轻声开口:「奥娜……」 奥娜的身子很僵,半晌,才开口:「你想跟他们走?」 赵影抿着唇,低下头:「我想回家,奥娜姐,我想……带陆靳泓回家。」 这句话不是她第一次说。 奥娜的头发被风拂起,露出另外半张略显狰狞的脸,她目光宛如一潭死水,在长久的沉默之后,手臂下垂。 沉重的机木仓砸进尘土,发出一声巨响…… 黑暗中的人影很快就将他们包围了。 奥娜被反扣了双手,带走时回头看了赵影一眼,那一眼里没有多少愤怒,倒是有些许的担心,就像……不放心把陆靳泓的命交给别人看管。 赵影跟着队伍,走了几步,察觉到一只手落在肩头。 回过脸,正与楚瑜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对上。 楚瑜脸上涂抹了迷彩,灰头土脸,可还是比赵影的状态好得多。 「……搞成这样,回头伊伊又得生我气。」楚瑜说。 赵影鼻子一酸,瞪大了眼睛憋住泪花:「陆靳泓那个白痴,人呢?」既然楚瑜来了,陆靳泓那边应该解决了吧? 「……回头再说。」 赵影心里一个咯噔,拉住他的袖子:「站住,什么叫回头再说?」 楚瑜自知绝对拗不过她,看了眼匆匆从身边走过的战友,压低了声音:「人没事……他跟阮郑辉汇合了。」 然后,楚瑜有生之年第一次听见赵小影同学爆了粗口—— 「大爷的,这还叫没事吗?!」 * 按照猎牙接到的工作指令,应该将赵影和奥娜第一时间遣送回国,加以保护。 可是,在机场过安检的时候,突然发生了意外。 被猎牙队员押送的奥娜,在被检查的时候忽然浑身发抖,脸色惨白,连站都站不住,被扶到一边椅子上刚刚坐下,就抽搐着又摔倒在地。 赵影就在她身后,目睹着这个倨傲冷艷的女人毫无形象地蜷缩在地。 「奥娜脸上地烧伤,和阮郑辉的伤都差不多是两年前留下的。」 「当初,捡到重伤的阮郑辉的时候,车门开着,应该还有另外一个人,跑了。」 「既然已经跑了,为什么奥娜还要回金组织呢?」 和陆靳泓的对话在赵影脑海中浮现。 还有,奥娜自己说的:「脸上的疤,阮先生不许处理,就只能留着,这样不人不鬼的活下去。」 赵影抱紧了手肘,脑海中的迷雾终于被拨开了。 「……送她去做血尿检查。」身后传来声音,「疑似毒瘾发作。」 第45章 重生(2) 因为情况特殊, 赵影回国之后并没能立刻返回楠都,而是被和奥娜一起,辗转被送到清城——陆靳泓曾经工作过的清医附院是国内顶尖的戒毒治疗机构之一, 而且, 还有最强的安保。 奥娜因为毒瘾发作,几乎完全没办法正常沟通, 赵影就独自被送去见重要人物,了解在坎铎的情况。 让她意外的是, 大院门口居然有记者蹲守, 而且, 还有曾经共事的同行。 看见赵影,对方顿时兴奋,拿着录音设备一路追着问:「听说有个被开除的医生成了东南亚恶势力的左右臂, 因为他的缘故才多次打乱反恐进展——赵记者,这事你了解吗?」 赵影穿着宽大的冲锋衣,整个人瘦瘦小小的像被风一吹就会飞走似的,原本跟着领路的军人闷头往前走, 忽然听见这句问话,猛地抬起头。 猫一样清亮的杏仁眼,眼底情绪汹涌, 像是藏着万语千言,与那个追问的人对视,嘴角微颤,开口的时候声音有些故作冷静的平稳:「我不了解。」 对方很失望, 连连追问:「怎么会呢!我听说他在入伍之前,还是你男朋友——」 「抱歉!这里不允许採访。」 一个森然的男声打断了记者的叨叨。 穿着行政军服的楚瑜面色冷淡,不苟言笑地将赵影隔开,蹙着眉头对其他人吩咐:「指挥官怎么说的?单独聊聊,这是搞什么呢?清理,清理!」 说完,铁青着脸领着赵影离开人群。 眼见着身边的姑娘垂头丧气,走路只顾着看脚尖,楚瑜嘆了口气:「打起精神来,陆靳泓可不想见你这个样子。」 「我什么样子,他反正一样看不见。」 被赵影一句话怼回来,楚瑜无奈地挠了挠后脑。他这人谁都不怕,就怕老婆伤心,偏偏他家老婆百毒不侵,唯独对这个闺蜜的事百分之百上心……如果赵影一直这么颓下去,他真怕晚点儿自己得吃不了兜着走。 第90页 「陆靳泓他没事,」楚瑜犹豫了一下,「真的。」 赵影抬头,眼睛发亮:「你是不是有了他的消息!」 没想到这丫头的嗅觉这么灵敏,楚瑜骑虎难下,只好央她保密:「快了,阮郑辉身边已经没什么可用的人了,只要一旦他让陆接触仓库……」 「等一等。」赵影打断了他的话,「现在问题的癥结就在军火库到底在哪儿,是吗?」 「……嗯。」 赵影沉吟,半晌没说话。 两人已经走到宅子门前,守卫向他们行礼,说:「长官已经在里面等赵小姐了。」 「去吧。」楚瑜说,「不会为难你的。」 赵影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进屋就看见了坐在宽大办公桌后的骆镇南。 时隔多日不见,骆镇南依旧是神采奕奕的模样,见她进来,低沉温和地招呼:「赵记者,受没受伤?」 一句话,忽然拉近了两人的关系,就像不是公务交谈,而是长辈关心。 赵影鼻子微酸,摇头:「还好。」 「陆靳泓受伤了。」骆镇南简洁明了地说。 「什么?」果然,小姑娘立刻打起全副精神。 骆镇南慢慢地说:「歼灭土狼那晚,阮郑辉也带着人过来了,怕是本以为陆靳泓是单枪匹马,完全没料到我们的人会在现场,结果送上门来交火了一场——为了救阮郑辉,靳泓的手受了伤。」 「什么样的伤?木仓伤?厉害不厉害,谁来给他治疗?万一留了后遗症……」连珠炮似的一堆问题。 骆镇南耐心地等她安静下来,才说:「伤得不重,但是足够获取阮郑辉的信任。」 赵影默默不语,阮氏的信任对陆靳泓意味着什么她很清楚,但还是不想看见他拿自己的安全作为筹码。 「但同时,有件事我必须和你提前说,」骆镇南的脸色严肃,「这对陆靳泓的安全非常重要。」 赵影挺直嵴樑:「首长您吩咐!」 「陆靳泓为了『阻拦』对阮郑辉的追捕,而与维和部队动手,这件事目睹的人很多,消息封是封不住的。所以……谣言四起,是迟早的事。」 是已经开始了。 赵影闷声说:「首长是需要我对陆靳泓的一切都保密,无论别人怎么诋毁,侮辱他,我都不可以为他辩解。以免传到阮氏的耳朵里,使他陷入危险。」 「你的思维很清晰,非常好。」骆镇南感慨,「也幸好,他遇见的是你,否则这个任务他是做不了的。」 赵影苦笑,以为骆镇南是在说场面话。 骆镇南起身,慢慢踱步到她身边,「你以为我在哄小孩子是吧?我没有那个时间。我找你,和你说这些话,是因为觉得你是个值得钦佩的记者,也是个值得尊敬的军人家眷。」 「我……」还不是家眷。 「陆靳泓大年三十都在你家过,你的弟弟管他叫哥哥,你爸妈的愿望是让你俩二十七岁成家——这些是他告诉我的。」 赵影微怔,骆镇南看起来并不是个会和人聊家长里短的人。 「意外?靳泓和我,很多年前就认识了。他的爸爸是我的老战友,他还穿开裆裤的时候就在我家里跑。所以,他少年时代为了回楠都陪你念书,做过的那些疯狂事我都听说过,只是……不知道是你。」骆镇南看着少女澄澈的眸子,点了点头,「在尼度遇见你和他在一起,我既担心又放心。担心你会受到牵连,但又庆幸让靳泓挂在心尖的是你这样一个懂事机灵的小姑娘。」 「当初派他去维和部队,他也没提什么要求,就说27岁之前想回国,因为答应了要结婚。」 「在坎铎,阮氏的事爆发以后,靳泓因为战友的牺牲难以释怀,决定卧底进组织的时候,唯一不放心的也是你。他让我们什么也不要跟你说,如果他能回得来就自己解释,如果回不来,就让你忘了他。」 「其实两年前就端过一次金组织,阮郑辉的爸爸就是那一次抓捕中就擒的,但阮郑辉跑了,陆靳泓怕回国来会连累你,决定在国外等机会,直到彻底将阮氏连根拔除。」 「借着军火储备,阮郑辉用了不到两年就东山再起。现在的情况不是抓不到阮郑辉,而是只要端不掉军火库,日后依旧会春风吹又生。」 …… 骆镇南的话,盘旋在赵影的脑海中,以至于她离开宅邸的时候,还处在心神不宁的状态中,忽然被人迎面抱住,居然没有立刻做出反抗,而是愣愣地盯着前方几张熟悉的面孔。 直到被松开,掐住脸颊,疼得眼泪汪汪,赵影才结结巴巴地说:「爸,妈,林冉……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揪住姐姐脸颊的少年眼眶通红,顾不上一会可能要按挨揍的下场,哇哇指控:「你知不知道因为担心你,我天天寝食难安,期末考第一名都丢了!姐,你赔我奖学金啊?」 「……林冉!」林韵削了下儿子的后脑勺,又把赵影拉到面前仔仔细细地看了个遍,「怎么到处都是伤,跟我回家,我们去医院做个全身检查。」 「妈,我没事。」 林韵又急又气:「还要怎么才算有事?缺胳膊少腿吗?好了,你刚回来,妈不惹你急。我们回去再说。」 赵影站在原地,没动。 「怎么?」 「我还不能回家。」 林韵愣住,回头去看迟迟没有出声的老公。赵亚飞站在离几人三米远,目光忧虑,消瘦了很多。 第91页 「小影,你不回家,还打算去哪?」 赵影心疼爸爸担惊受怕,也不敢说实话,只能吞吞吐吐地说:「工作的事,还有些没有了手。」 「什么工作,宋彦都跟我说了。」赵亚飞沉声说,「你该不会,还要去找陆靳泓那孩子吧。」 「不行!」林韵打断了父女俩的对话,「做什么都行,就是不许再去找陆靳泓。事到如今,你还没看明白吗?他早就不是当初的那个孩子,外面的浮华早就把他给腐蚀了,他背叛了战友和国家,这种人……小影,他不配被爱。」 林韵的话,像一根根针,扎在赵影本就伤痕累累的心上。 林冉见姐姐的脸色变了又变,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连忙止住母亲的责难,挡在赵影身前,「姐姐吃了这么多苦,妈!你这会儿说这些,太过分了。」 林韵抹了把眼泪:「我怕不敞开来说清楚,她又犯糊涂去找那个人!」 「小影,从前你说陆靳泓当兵,又是医生所以顾不上回家,你能包容他,我同意,只要你喜欢就行,」赵亚飞疲惫地揉着眉心,「但如今不同,他已经变了,是背叛了国家的罪人。就算从前这孩子再怎么好,那也是过去式了……回不来了。」 林韵说:「你打开报纸,网络看看,多少人在议论……」 「妈!」林冉气急败坏地拉住赵影的手臂,瞪着苦口婆心的父母,「你们自己回宾馆,我陪姐姐去吃饭!再说下去,你们也不怕把姐姐给逼疯了!」 说完,拉着赵影就走。 林韵还想追,被一声「伯母」喊住了,一回头,才认出面前挺拔干练的年轻人正是陆靳泓曾经的战友,赵影闺蜜的老公,如今平步青云声誉极佳的特种兵少校,楚瑜。 「唉。」人比人,气死人。 自家女儿跟莫伊一条裙子长大,一样青梅竹马谈了十年恋爱,人家根红苗正,步步高升……他们家的这小子,怎么就走上了邪道。 楚瑜问候了二老的身体,而后状似不经意地说:「其实我挺感激赵影的。当年,我高中没毕业就辍学去搞信息技术,人人都劝伊伊别跟着我,没前途,只有她给了伊伊和我支持,她说我能终究能闯出自己的路子来。」 不解楚瑜为什么忽然提气往事,赵家夫妻也不好打断他,只能随口应和。 「赵影只要看见一个人身上的闪光点,就愿意给他信任,只要看见光,就会坚持往前走。」楚瑜微笑,「她是天生的记者,有最顶尖的觉察力,你们应该相信她。」 赵亚飞觉得楚瑜话中有话,可是还没等他完全会意,对方突然就变了脸,说不上是开心还是紧张,一张少年老成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穿着白色宽松羽绒服,除了肚子哪儿都不胖,压根看不出即将抵达预产期的美少女莫伊,正娉婷地走向他们。 「叔叔阿姨好。」甜美乖巧,然后,转过脸,一秒变脸,「楚瑜,你跟我过来,我有话问你。」 楚瑜个儿高,微微弓腰,才能刚刚好托住穿平底鞋的媳妇儿的手肘,连声说着「你要问啥,随便问,别上火,千万别上火」扶着小姑奶奶走开。 赵亚飞目送两人走开,才发现还有一个人正站在不远处,形容憔悴,羽绒服敞着怀,头发剃成了平顶,晒得黝黑,险些没认出人来。 「……宋彦,怎么……」 自打赵影在坎铎失踪就再没在人前露面的宋少,神色恍惚地站在树荫下,再没有半点从前风流倜傥的阔少样,似乎怕是自己弄错了,语速很慢地问:「……她真的,回来了?」 * 路边茶餐厅。 林冉用小的不能再小的声音说:「姐,陆哥哥的事一定是造谣,对不对?」 林冉从小拿陆靳泓当英雄崇拜,要他相信陆靳泓背叛国家,还不如叫他相信擎天柱帮威震天毁灭地球来得更容易。 因为骆镇南的话,赵影不敢轻易回答。 可林冉不清楚情况,只一个劲地追问:「你去坎铎之前,陆哥哥突然回国,让我转告你,他没忘记答应你的事情……还说,等你们回来就结婚。姐,我不信那是说着玩玩而已。」 赵影的耳边又想起夜风里,陆靳泓那句飘远了的话:「777天,如果我没回家,就忘了我吧……」 还剩4天。 「姐?姐……你想什么呢?」林冉伸手,晃着赵影的小臂,「你跟陆哥哥在坎铎到底遇见什么了……为什么你回来了,他却成了坏人?」 「林冉。」 「啊,在!」 赵影一直飘忽不定的眼神,总算有了焦点,凝视着弟弟的眼睛,掷地有声地说:「我要带他回来。」 「回哪儿?这儿?」 「不,回家。」赵影低下头,「我要带陆靳泓回家。需要你帮我个忙……」 林冉几乎毫不迟疑地拍着胸脯:「只要你要,只要我有!」 「……少看女同学的言情小说。」 「……」那个怼人姐姐好像又回来了。 姐弟俩正说话,忽然看见窗外一个人影,站定了,安静地看着他们。 林冉看了眼,立刻看向赵影:「……姐,二狗哥都快变非洲难民了。」 赵影笑不出来,因为玻璃窗外的男人瘦得几乎脱相,眼底一片深灰,就像去了一趟地狱。 ……站在宋彦面前,赵影垂眸:「让你担心了。」 第92页 「是我的错。」 「……不关你的事。」 「是我的错。」宋彦的声音沙哑,「我不该带你去坎铎,也不该以为陆靳泓能保护你,都是我的错。」 赵影觉得脑壳疼,她没有正面回应,只说:「宋总,我要请假。」 宋彦盯着她:「可以,休息多久都行,我可以陪着你。」 「不用,我自己就行——」 「我不放心!」宋彦打断她,「要么让我陪着你,要么明天就回公司上班。」 赵影正色:「宋彦,我是你的下属,所以跟你请假。但我不是你的奴隶,如果你一定要跟着,我……辞职。」 谁不知道赵影从十七八岁开始,就梦想着当记者,为了成为一名优秀的实事记者,她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也从没有说过要辞职。 「为什么,赵影,我到底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如陆靳泓?他辜负你,背叛国家,到底还有哪一点值得你为他而拒绝我?」 街头人来人往,各种各样的视线投向情绪激动的男人,可宋彦却浑然不觉。 风吹开赵影别在耳后的碎发,半遮了她的神色。 宋彦听见她软糯的嗓音轻却坚定,「我不是为了陆靳泓而拒绝你,是为了我自己。我只得一颗心,只能爱一个人,给了他就再收不回来,除非……我死了。」 第46章 重生(3) 在宋彦二十六年春风得意的生命里, 只有一个人能秒秒钟将他推进冰天雪地,偏偏还叫他甘之如饴,这个人就是跟他前后脚出生的赵家闺女, 赵影。 换成是别的人, 只需让宋少吃一次闭门羹,就足够被拉黑丢进回收站, 并且按下清空。 唯独赵影…… 宋彦对着空荡荡的街头苦笑。 这是第多少次被这丫头拒绝了?还一次比一次决绝。偏偏,他居然非但没有揍人的念头, 反而……仿佛落下了胸口的一块大石。 她没有死在坎铎, 活蹦乱跳地站在他面前, 甚至还有力气吼他。 ……不幸中的万幸。 「我会带陆靳泓回家,时间会证明我的选择。」宋彦回忆着片刻前那丫头斩钉截铁的话。 她比从前清瘦了许多,婴儿肥的小脸已经瘦出了一个尖俏的小下巴, 一双杏眼凸显的更加黑亮坚定,甚至比两年之前更甚。 时间让她变得独立又坚韧,距离他少年时代喜欢上的软糯小包子已经相去甚远。 宋彦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爱着她的所有模样, 还是仅仅是习惯了追逐。 不过……就算是条件反射,他也认了。 「嗯,是公司的事, 只有赵影能胜任,所以……请伯父伯母放心,不是什么危险的事。」宋少信誓旦旦地向赵亚飞夫妻保证。 赵亚飞和林韵将信将疑,奈何宋彦以sk集团副总的名誉一再保证, 才在百般嘱咐之后离开了清城回家。 但林冉藉口想去清城军医大了解了解招生情况,独自留了下来。 赵家夫妻检票进高铁站的时候,赵影正从林冉的机车后座下来——这孩子除了学习别无所长,就剩下考了个摩托驾驶证,车技卓然。 「姐,真不要我陪你进去?」林冉看着清城附院的门牌,疑惑地问,「陆哥哥又不在,你来这里干嘛?」 赵影将头盔递还给他,指着路边一块树荫:「你在这里等,别走开。」 「好……我不走,姐,没危险吧?」 「没,放心。」 如果让林冉知道她是去见多么危险的一个人,大概会被吓破胆吧。 奥娜被看管在独立病房,赵影刚刚出现在门口,黑衣人就闪身将她拦住了。 「我是记者,坎铎这次的新闻我有跟进。」 尽管出示了记者证,对方依旧摇头,任赵影费尽口舌也无济于事。 「让她进去,指挥官知道她会来。」 黑衣人闻言,立刻朝赵影身后行了个军礼,让开了病房门。 赵影回头,正与楚瑜视线相对,他神色复杂,她点了点头,推门进去。 病房朝南,阳光正好,白色的床单被阳光赋予一层镀金,柔和宁静。 平躺在病床上的奥娜,苍白得让赵影有一瞬都没能认出她。从第一次出现开始,奥娜一直都是浓妆红唇,露出的半张脸透着藏不住的妩媚。 但此刻,她的捲发被随意的束起,整张脸毫无遮掩地露了出来,半张脸柔美半张脸狰狞,对比突兀。 奥娜原以为是护士,仍旧保持着看向窗外的姿势,头都没有回。 「……是我。」声音很轻,语气就像是老友重逢。 奥娜猛地转过脸,发现是赵影,立刻愣住了,下一秒慌忙伸手拿头发遮住了毁容的侧脸,声音生涩:「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赵影走到床沿,轻轻将滑落的被褥拾起。 「既然想回家,就回去吧。把那些事都忘掉,过正常的生活去。」奥娜别过视线,冷淡地说。 「忘不掉,奥娜姐,如果没有你,我可能早就死在坎铎了。」 奥娜一潭死水的眼里终于有了一点生气,似笑非笑地看过来:「我?如果没有我,你根本不会遭遇这一切。」 赵影摇了摇头:「无论有没有你,只要有陆靳泓在,我迟早会遇见阮郑辉。但如果没有你,我大概就算不死在阮郑辉手下,也会死在土狼手里。」 第93页 奥娜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反驳。她对阮正辉的了解,比赵影多多了,所以她很清楚赵影说的没有错。 「所以我欠你一份人情,我不会忘记的。」 「你不欠我,」奥娜说,「欠我人情的是陆靳泓。」 赵影立刻鼓起腮,毫不掩饰她的不愉快。 这份直率反倒令奥娜露出久违的笑容来,深深地凝视着赵影,仿佛又在透过她看向时光深处的另一个人。 赵影试探地说:「你又想起阿苏了,是吗?」 听见这个名字,奥娜恍惚了一下,终于意识到面前的女孩是另一个人。她垂下眼睫,转过脸去,「嗯。」 「她跟我很像吗?」 「细胳膊细腿,平胸小脸,弱小偏偏还倔强。」奥娜的唇边有一抹淡淡的笑,「是很像。」 赵影:「……」其实她还是有a杯的,不算平! 「如果她还活着,也许就不像了。」奥娜看着手背上插着的输液管,「会变成为我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这样想想,能早点死掉未必不是好事。」 「你不是阿苏,你不会知道阿苏心里怎么想。也许,她更希望能陪着你度过这些艰难的时光……那样无论是你还是她,都会更幸福一点。」 奥娜陷入了沉思,喃喃道:「会吗?」 「会的,」赵影坐在床沿,轻声说,「因为我就是这么想的,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翻盘。」 「没希望了。」奥娜颓然。 「怎么会没有希望?」赵影的眸子熠熠发光,「你脸上的伤明明就可以修复,你的毒瘾在这里就能戒除——」 「但我所做过的一切桩桩件件都是铁板钉钉,就算脸上的疤没了,瘾戒了,我也不可能恢复成一个干干净净的人!」奥娜打断了她的话。 「但你可以一一赎罪,重新开始。」赵影直视着她从不欲见人的侧脸,「总好过每一天都在地狱里等待末日降临。」 奥娜忽然笑了。 赵影不知道她笑什么,只见她低下头,似笑非笑地说:「你到底是什么人?赵小姐,你是记者,老师,还是传教士?」顿了顿,她眸子里闪烁着某种光芒,「又或许跟陆靳泓一样……是军人。」 赵影心一惊。 奥娜曼声说:「事到如今如果我还吃不准陆靳泓的身份,也就白吃了三十年的江湖饭。挺好的,既然你和他是一路人,我也就放心了,总好过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土狼一别,奥娜并不知道陆靳泓的下落,甚至以为关于土狼绑架赵影的一切都是陆靳泓设下的局,自己愿赌服输,甘拜下风。 「陆靳泓现在还在阮郑辉身边。」赵影说。 奥娜大吃一惊:「你说什么?」在这种时候,以阮氏的老奸巨猾怎么可能还猜不到陆靳泓的身份?就算表面上信任,背地里一定也早已起疑,随时会杀心! 「为了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下一个你,下一个阿苏,下一个胖子魏……」赵影凝视着她,「他别无选择。」 奥娜眉心紧锁,死死地扣住床单,内心的挣扎藏也藏不住。 「奥娜姐,你说,如果胖子魏能活下来,他会不会愿意做个普通的厨子,每天做做菜,开车兜兜风?」赵影忽然问。 奥娜迟疑:「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今天是我弟弟开机车送我过来的。」赵影随意地问,「你想看看吗?他就在楼下。」 见奥娜没有反对,赵影扶着她靠坐起身,刚好可以看到医院外街道边,正靠在机车边焦灼等待的林冉。 林冉年轻,阳光而英俊,与胖子魏没有半点相似之处,却同样穿着机车服,拿着头盔。 赵影说:「如果胖子魏不是在那样的环境里,他也许可以过另一种人生。」阳光的,自由的,充满希望的。 胖子魏那个满足而充满期待的笑容,浮现在奥娜的脑海中。 「以我如今这幅模样……就算有心也无力。」 「不,你可以帮上忙,而且是很重要的忙。」 「什么?」 …… 正午的阳光绚烂,照在柏油马路上泛起金色的光,久等了的林冉绕着机车来来回回踱步,又不敢违背姐姐的嘱咐,不敢走远。 突然,一直停在清城附院门外的几辆车不约而同的发动了,紧接着,林冉就看见赵影的身影出现在医院门口,匆匆向他跑来。 「姐,这是怎么了?」 赵影一把从他手里接过头盔,跨坐上车,匆匆地说:「快,送我去机场!」 林冉一头雾水地开车,刚好与刚刚发动的那些汽车同向,狐疑地问:「这是要去哪里?干什么?」 「去坎铎,」抱着他腰的赵影掷地有声地说,「接陆靳泓回家。」 第47章 重生(4) 冬日的海, 有种说不出的沉寂,仿佛将所有的秘密都暗藏在遥不可及的海底。 突突船沿着坎铎的海岸线一路往西,坐在船舱二层最高处的阮郑辉, 穿着质地极好的羊绒大衣, 内里搭着小立领薄衫,显得比实际更加精瘦一些。 阮郑辉看向一层甲板上凭栏远眺的男人。 迎面而来的海风吹鼓了他黑色的冲锋衣, 也撩开了他已经长长的额发,露出英挺的浓眉和永远不形于色的眸子, 这让阮郑辉想起了初见时的陆靳泓。 第94页 那时候, 他还是驻坎铎维和部队的医生, 一双眼睛干净纯粹,一望即知是城市里来的未经世事的年轻人。 阮郑辉只比他年长三岁,见过的阴暗却可能是他的十倍, 最是清楚越是天之骄子,越是会在打击之下跌入万劫不复。 而陆靳泓,就是在深渊里被捡回阮氏的。 很多人提醒过阮郑辉:无论这个人医术有多么高超,又怎么救过你的命, 他到底都曾是军人,不得不防。 但阮郑辉自负,不信陆靳泓会背叛, 因为作为同样骄傲的人,他们都不能接受失败,陆靳泓既然被开除出那个军队,背负了沉重的骂名, 就不可能再匍匐回去。 加上过去的两年里,陆靳泓屡次救过阮郑辉和其他兄弟的命,鬼门关前援手无数,更坚定了阮郑辉的信任。 然而,这次…… 奥娜为了帮陆靳泓救那个姓赵的小姑娘铤而走险,不惜打晕了码头守卫,亲自赴险。 阮郑辉发现奥娜的行动之后,不是不恼火,甚至火得恨不得立刻将这两人都捉回来狠狠教训,可到底,这是他的左臂右膀,轻易丢不得。 所以最终他选择了驰援。 可没想到,竟然在半路遇见了华国来的特战队,险些赔了夫人又折兵。在紧要关头,是陆靳泓替他挡了一颗子弹,从重重包围中带他突围,捡回性命。 放在从前,这势必会让阮郑辉给他多一分信任,但这一次……回到基地的阮郑辉赫然发现,自己手边除了陆靳泓已无可用之人。 在长夜无眠之后,阮郑辉叫来了手臂打着绷带的陆靳泓,一手拍在他肩头:「你这个伤怕是以后都做不了手术了,医生这条路算是断了。但你是为我受的伤,我必然不会亏待于你,从今往后,有我阮郑辉的地方就有你陆靳泓。」 当时陆靳泓眸光幽暗,似乎还在为了手臂的伤势而闷闷不乐,闻言只点了点头,并无半点被器重的兴奋。 ……他真是小看了这个男人。阮郑辉想。 「快到了。」阮郑辉遥看向远方,朗声说。 陆靳泓扶着船舷,眺望前方,果然看见藏在海湾之中的一排灰白色老式建筑。 因为长年受到海风的侵蚀,房屋的外墙早已斑驳,港湾里四下无人,寂静得好像一座死城,这里应该曾是繁华的港口,有好几个可以停泊的码头,荒船还漂浮在岸边,绳索摇荡。 「自从内战期间,这里被投了飞弹死了一片人,之后就荒弃了。没人愿意在这种阴森森的地方做生意,政府也没那个闲钱来做修复。」阮郑辉一边说着,一边从船上跳上码头。 破旧的木板立刻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响,随时都要崩塌的模样。 「你留在船上。」阮郑辉对驾船的小弟吩咐,「我和陆单独进去。」 「是。」 陆靳泓翻身下船,与阮郑辉并肩而立。 「走吧。」阮郑辉没有看他的眼睛。 陆靳泓下意识地回望了一眼天空,云宛如被风冲散了,丝丝缕缕的消失在天际,他将冲锋衣的拉链拉到颌下,垂下了眸子。 这个码头在坎铎内战之前大概曾经非常兴盛,所以夹道建造的大型库房林立,但经历了战火,加上这两年无人来往,年久失修,破败的气息从每一个角落里散发出来。 被炸毁的墙壁仍保持着颓败的姿态,破烂的货柜比比皆是,里面的货物被翻得七零八落,沾满了灰尘,大概曾有人来扫荡过,直到再没有一点值钱的物件残留,这个港口才真正的被废弃。 「除了我和奥娜,你是这两年里第一个踏足此地的兄弟,」阮郑辉提到奥娜的时候略微顿了顿,「说起来,我有没有跟你讲过奥娜的事?」 他们正走在一间毫不起眼的蓝顶库房前,门同样是破损的,铁板歪在一边。 「没有。」陆靳泓留意到,在角落里最不起眼的地方有一个灰色的鹰头标记。 阮郑辉从破了的半扇门里走进黑黢黢的仓库,一面头也不回地说:「那真是太可惜,早该乘着她还在的时候就说给你听。」 「你认识她是什么时候的事?」阮郑辉逐渐隐进黑暗之中。 「两年多前,达坎的酒吧,她请我喝酒。」陆靳泓回忆说,「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她是你手下的人。」 「是啊,巧了。」阮郑辉笑,「你救了我,我却害了你。你被开除了,我却又收留了你,你说,我到底是你的仇人还是恩人?」 「我被开除是我自己的错,不关你的事。」陆靳泓在走进来库房的时候撞倒了半块门板。 哐啷的一声,尘嚣四起,带着回音。 阮郑辉回头看了眼,似笑非笑地说:「你行事向来小心,不是这么毛躁的人。」 陆靳泓抚着受伤的手臂,苦笑:「心神不宁,抱歉。」 「为了手上的伤不能操手术刀吗?」阮郑辉笑,「罢了,你能做的事远比一个医生要多,前途也不应该被困在小小的手术台前。」 陆靳泓闷声应了一声,跟上阮郑辉的脚步。 在他身后,因为残留的半块门板被他踢碎了的缘故,阳光得以无遮无拦地照进幽暗的仓库,一地清辉。 「奥娜是我爸的养女,不止她,还有另外好几个,名字我都快忘光了。」阮郑辉拍了拍脑门,「不过活着的就剩她一个——哦,也不一定,不知道她现在究竟是不是还活着。」 第95页 「……嗯。」陆靳泓留心观察着左右——这是个从仓库向更深处走去的通道,也不知究竟通往何处。 面对阮郑辉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谈,他表面看起来是无心应对,其实字字入心,警钟已在心中响起。 跟着阮郑辉的这些日子,陆靳泓对这个人多疑的个性非常清楚。他从不说多余的话,每一句闲谈要么问了套话,要么为了施压,要么……为了设局。 那么,此刻阮郑辉突然主动与他聊起奥娜,是为了什么? 「她们这群女孩子,本来就是坎铎内战的孤儿,没有我爸她们根本活不到成年,作为金组织的一员起码让她们衣食无忧,我是觉得彼此已经互不亏欠,」阮郑辉拨开了墙上一块看起来早已破旧的电闸盒,露出里面的密码键盘,「但是很可惜,她们并不都能达成共识。从前有个小姑娘,叫什么来着……阿,苏,对阿苏,和奥娜同住过,就曾经跑去找坎铎当地的驻军自首,告发组织——你说好不好笑?坎铎政府都不管我们,她居然去找驻军在坎铎的外国人告状。」 随着揿下密码,密闭暗门缓缓地打开了。 阮郑辉勾了勾手:「进来吧,带你来就是让你认个路。这地方没别人知道,奥娜不在了,往后除了你,没其他人能张罗这些。」 陆靳泓弯下腰,从低矮的暗门里走进去,不动声色地将一块碎石留在门边。 饶是陆靳泓早就知道,阮氏之所以能屹立不倒,甚至在头目死后又东山再起,都离不开囤积的大量军火,可真正站在这里,他还是被数目之巨所震惊。 如果说一枚子弹都有可能带走一条人命,那么这个一眼看不到尽头的仓库里所囤积的军火,足以使一个城市生灵涂炭。 两侧高耸的架子上木质箱子里,全部都是枪械弹药,堆满了比球场更大的仓库。 「你知道,那个告密的阿苏后来怎么样了吗?」阮郑辉在仓库中央的椅子坐下,手指把玩着茶杯。 「你不是说她那时候还小,不懂事,应该惩戒惩戒,赶出去了吧。」陆靳泓的右手挂着纱布,背对着光源。 「赶出去?」阮郑辉冷笑,「咱们金组织只有进来的门,没有出去的道,进来了,生是阮家人死是阮家鬼。她既然不愿意做人,我们也只好……送她做鬼。」 最后两个字在仓库里形成了阴森森的回音。 「阿苏的事,奥娜知道吗?」陆靳泓半倚在货架边,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摸出烟盒,「要吗?」 「不用。」阮郑辉盯着他的眼睛,眸光幽暗,「当然知道,奥娜那会消沉得恨不得跟着去死,可不也好好的过了这么多年?这个世上,不靠谱的事情有很多,其中最不靠谱的,就是人心。」 「这我倒是不太认同,」陆靳泓将烟放在唇间,说话的声音与旁日有所不同,「与其说人心不靠谱,不如说世事难料,一生那么长,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遇见个人渣,将一颗真心碾碎成渣。」 阮郑辉笑了笑:「听你话中有话。」 「有吗?我随口说说而已。」陆靳泓叼着烟,抬头看向高耸的货架,「除了你没有旁人知道此地的话,货要怎么搬?」总不可能都是阮郑辉自己动手吧。 「问这个,才对嘛。」阮郑辉环顾四周,「这才是你应该问的问题,陆靳泓,我一直觉得你的脑子特别清楚,所以我看中你,而你乐于也与我交好。」 「我应该感谢你的器重。」陆靳泓云淡风轻地说。 「感谢就不用了,」阮郑辉站起身,指着仓库幽暗的四周,「平时运货,都靠这里的阮家门徒。」 「门徒……」 「对,这些人永远不会背叛,也不能背叛。阮家兴,他们兴,阮家亡,他们亡。」 陆靳泓沉默,他想起了奥娜。那个烈焰般的女人之所以甘于听命阮郑辉这么多年,理由怕是跟这些门徒一样。 「你不想问我,门徒在哪里吗?」 陆靳泓摇头:「不想,他们既然在暗处,就不用问了吧。」 「不问,你回去要怎么交差呢?」阮郑辉向他走近了一些,冷笑着问,「不问,你的任务要怎么完成呢?」 陆靳泓的睫毛挡住了眼神:「什么任务?」 「现在阮氏三代人储备下的军火就放在你的面前,怎么来,怎么拿你都一清二楚。」阮郑辉慢慢地抬起眼,嘴边带着嘲弄的笑容,「现在你最想做的事,是不是赶紧离开这里?」 陆靳泓将烟从嘴里取下,正色问:「为什么这么说?」 「离开这里……」阮郑辉故意拉长了语调,老鹰一样冷冽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杀意,「才好去联繫你的老东家啊。」 就在他说出「老东家」三个字的时候,仓库四周的灯骤然亮起,高高的货架之上林立的人影投在地面。 见陆靳泓一言不发,阮郑辉瞥了眼地上持木仓的人影,冷笑说:「所以,我索性把门徒们也都请出来让你见一见,可好?」 陆靳泓将手中尚未点燃的烟扔在脚边,抬起脸来,他的睫毛很长,在强光下形成小片阴翳,遮挡了眼神。 「不是,你误会了。」 阮郑辉大笑,笑声回荡了许久,才说:「误会?事到如今,你还打算继续诓骗我?当初,我家老爷子还在的时候,基地忽然被暴露,骨干死伤过半,老爷子也死了,如果不是军火库藏的深,阮氏早就完了,你却毫发无伤……好,就算是巧合吧。乌木提出事那晚,你跟姓赵的小姑娘同样被捉,却能全身而退……行,你说是因为你们也是被骗,是受害者。那这一次怎么说,奥娜去帮你救人,结果遇见华国的特战队,你还想怎么解释?」 第96页 陆靳泓听他说完,轻轻地摩挲着自己的右手臂:「郑辉,我救过你多少次,你算过吗?」 阮郑辉沉声:「数不清,所以我一直不想,不愿怀疑你,但是你辜负了我的信任。」 「你根本没信任过我。」陆靳泓揭穿了他的假面,「你也从没有信任过任何人,包括奥娜。否则你不会想用赵影来牵制我,也不会用毒品控制奥娜。」 阮郑辉微露一丝错愕,很快便恍然:「奥娜居然告诉了你。」 「没有。她什么也没跟我说过。」可是毒瘾发作时候的身不由己,就算奥娜再怎么倔强又如何能藏得密不透风? 「她就是个疯子,这个世界上谁也没办法驾驭一个疯子,除了瘾。」阮郑辉冷酷地为奥娜添上註脚。 「……她以为阮氏会给她一个家,结果这里只拿她当棋子,从来没把她当成一员。」 「家?做我们这行,说什么家庭,不可笑吗?陆靳泓,发现你有那个记者女朋友的时候我就该醒悟了,有牵挂的人根本成不了大事!」 陆靳泓的冷静与阮郑辉的狂态形成鲜明的对比,「你不需要家,不代表别人不需要。你向武装势力提供军火,促发战事从中渔利,害死多少人,害得多少家庭妻离子散,这些你弃之如敝履的东西恰恰是多少人珍视的宝贝。」 「那些人你认识吗?你连他们叫什么,住哪里,是怎样的人都不知道,就在这里为他们慷慨陈词不觉得自己傻得可笑吗?」 「我不需要知道他们的名字。」陆靳泓淡淡地说,「我只要知道自己的使命。」 阮郑辉勾起唇,嘲弄道:「知道死期已至,自己承认了?呵,好一个卧底。」 「你误会了。」 「误会什么,事到如今,你还想辩解吗?」 陆靳泓向后退了一步,手朝后背去:「不,我说的是你误会了我跟你说这些的目的——」 随着他的语声,从货架的顶上一支木仓顺势滑落,刚好进陆靳泓背在身后的手中。 阮郑辉脸色一变,反应速度非常快,立刻拔出腰后的木仓上膛,双目怒睁:「你们还愣着干嘛?击毙,不用留活口!」 然而林立的「门徒」毫无动静。 「我的目的不是离开这里,回去汇报,而是……让你在这里再多耽误一会。」 「什么?!」阮郑辉脸上那种胜券在握的笑容终于荡然无存。 因为高处藏在阴影里的「门徒」们终于露出了真颜——那哪儿是什么门徒,分明是穿着华国军装的军人! 「不可能!他们怎么可能埋伏在这里,你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把消息传出去,怎么可能!」 陆靳泓的木仓口指着他,简洁地命令:「放下木仓,我保你不死。」 阮郑辉厉声:「做梦!」与此同时,他手中的木仓一响,子弹正朝着陆靳泓而去。 砰。 子弹被陆靳泓绑着「纱布」的右臂挡开了。 就在阮郑辉还在惊于这是怎么回事的时候,面前的陆靳泓已经闪身而来,「受伤」的右手夺过他手中的木仓支,遥遥扔向一边。 「你的右手!」阮郑辉大惊。 「兵不厌诈。」陆靳泓的右手不但活动如常,还反手擒拿得非常稳当。 阮郑辉颓然地放弃了挣扎,悽然笑道:「……我认输了,陆靳泓,但是我死也要做个明白鬼,你告诉我,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陆靳泓扣着他,语气早已不复虚与委蛇:「无可奉告。」 阮郑辉的眼神忽然一凛,咬牙切齿地说:「我知道了……是奥娜那个女人!养不熟的白眼狼……」 陆靳泓一言不发,推着他的背往外走——门口,持木仓的战友们已经在等候。 「陆靳泓,他的手里!!!」门外的战友忽然大惊失色,吼出声。 说时迟那时快,陆靳泓噼手捉住阮郑辉的手腕,他掌心里的火机已经点燃,青红的火苗因为动作而摇曳欲灭。 他们的身边是堆放炸药的箱体,点燃的火机如果被扔进去,这个仓库,乃至于这个码头势必无人生还! 阮郑辉就是要这里所有的人给他陪葬! 磅。 木仓口贴在躯体的一声闷响。 阮郑辉手中的火机应声落地,被陆靳泓踢到一边。 鲜血顺着阮郑辉的手滴落在地,他已经被从外面赶来的战士团团围住,控制得动弹不得。 「你根本不是普通医生,」狼狈地被押住的阮郑辉哑声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站在强光之下的陆靳泓,被勾勒出一丝不苟的轮廓,尽管穿着便装,却无损一身凛然正气,他眸光坚定,掷地有声地吐出两个字。 「军人。」 * 「大家好,这里是sk传媒新闻频道从位于坎铎边境托里岛发回来的报导——长年活跃在东南亚地区的非法军械供应商,金组织现任头目阮郑辉,于今日傍晚十七时,被我国驻坎铎维护部队及特战队在托里岛废弃码头擒获,现场还搜获大量未经许可的军火——」 港口一隅,停着的直升机前,戴着耳麦的年轻女人正用标准而流利的普通话进行着现场新闻直播。 在她的正对面,扛着摄像机的男人考究的大衣因为长时间乘坐飞机而发皱。 「……相信此番清剿将会净化整个东南亚地区的大环境,进一步推进区域和平。」 第97页 话说到这里,一直专业而矜持的女记者忽然顿住了,一双杏眼闪过明亮的光,顾不上镜头还对着自己,就快步朝前迎去。 「赵影,你——」 扛着摄像机的宋彦追了两步,停下了脚步,他从镜头里看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男人。 他走在队伍的最后,独自一人,却沐浴着夕阳带来的圣洁光辉,像个经历了漫长苦战而凯旋的勇士。 宋彦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赵影说自己是来坎铎接陆靳泓回家,也明白了她为什么说时间才能给陆靳泓审判。 镜头里,娇小的女孩越跑越快,皮鞋跑丢了一只,她索性踢掉,穿着袜子奔跑在木质的栈道上,奔跑向那个孤独的英雄。 夕阳在他们的背后,陆靳泓快步上前将他的女孩紧紧地抱在怀中,亲吻着她的头发、额角、眼睛和唇。 「关了吧。」一只手落在宋彦的肩头。 宋彦回头,才看见是脸上带着些许血污的楚瑜,他神色冷静如常,拿手挡着摄像机的镜头,沉默地对宋彦摇了摇头。 宋彦只疑惑了一瞬,很快就会过意来,关闭了摄像机。 然而赵影并不知道身后发生的这一切,她踩在陆靳泓的鞋面上,双手勾着他的脖子,在他的亲吻中遗忘了整个世界。 直到终于与他分开,鼻尖贴着鼻尖,她才发现陆靳泓的脸上沾了血,顿时吓得松开手,上上下下检查他的全身。 特别是他的右手!骆长官说他手臂受了伤——纱布已经被子弹烧得绽开了,露出一块诡异的光泽。 「这是什么?」 陆靳泓笑而不语,赵影只好自己动手去拆,层层叠叠的解开之后,居然发现最里面是防弹护肘……她一脸黑线,随手拍了下他的护肘:「这是干什么,吓人玩儿呢?」 谁知道陆靳泓一下惨白了脸,捂着手臂弯下了腰。 「怎,怎么了?」赵影慌忙问,「别告诉我你这里是真的有伤!」 「你以为纱布是绑得玩儿吶?」 「我以为是障眼法……」赵影心疼地东张西望找医生,「怎么办,伤口会不会崩开……」 「会,我以后都没办法做手术了,那要怎么办才好?」 赵影急得口不择言:「不能做手术了,就在家歇着,我养你啊!」 「好,一言为定。」陆靳泓笑道。 「还笑得出来——」赵影语声未落,已经被人打横抱了起来。 陆靳泓抱着光脚的赵记者,大步流星地走向直升机。 他们身后,本想赶来替陆医生查看手臂伤势的小军医疑惑地问同伴:「师兄他确实右臂有伤,我没记错吧……」 同伴整了整军帽,一本正经地说:「陆医生是有伤,可赵记者是特效药啊……」 第48章 尾声 清城附院, 妇产科,待产室。 夜已深,万籁俱寂, 待产间内漂亮的准妈妈一手端着水杯, 一手拿着巧克力,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电视机上的画面。 为了不打扰孕妇, 电视机没开声音,黑乎乎的画面上全靠直升机机头的照明灯带来的光, 这使得拿着话筒的女记者显得面目模糊。 再加上又没声音, 完全只能依靠画面下方的新闻字幕来了解情况——「我国驻坎铎维和部队成功剷除东南亚最大非法武器供给组织」。 「伊伊啊, 你在看什么?」莫伊的母亲,冯琴心惊胆战地看着据说已经开了一指,却像个没事儿人一样聚精会神看电视的女儿, 「你就没觉得有哪里不舒服吗?比如,阵痛什么的?」 「你说宫缩吧?最近天天缩,我都习惯了。」莫伊吧唧啃了一口巧克力,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上的女记者, 「妈,你觉不觉得小影看起来瘦了不少,有点儿大姑娘的样子了?」 冯琴哪儿有空关注电视啊, 听女儿提才回头看了眼,那模模糊糊的轮廓,压根看不清五官,闺女到底是怎么认出来那是老赵家女儿的? 莫伊嘎嘣嚼着巧克力:「小影说了, 会赶回来陪我生孩子的。你看,她人还在电视上呢,我肚子的这小傢伙这会不会肯出来的。妈,你们太心急了,我在这儿干等,多难受啊……」 「你都开指了,还说我心急……」冯琴哭笑不得,又问,「楚瑜那孩子人呢?怎么到现在还不回来?」 莫伊说:「出任务都不能带手机,我给他留言了,看见会回来的。」 「你这平时倒是急性子,怎么这事儿反而不急不忙的。」 「急有什么用,我还能不给他报效国家?」莫伊摸了摸紧绷绷的肚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楚瑜这人,他要是能回家还会不回吗?」 冯琴嘀咕:「说起来,赵家丫头在坎铎?那不是跟楚瑜在一个地方吗……」 正说着,冯琴就发现自家闺女啃巧克力的动作静止了,巧克力棒卡在唇中,眼睛瞪得圆圆的,盯着电视机一眨不眨。 镜头有点儿抖,追着女记者的脚步转了个方向,朝着栈道拍了过去。 栈道上走来的那人背后是兵荒马乱,脚步还仍旧冷静坚定,可随着赵家丫头跑丢了鞋,他的步伐终于失去了节奏,快步上前,双手将迎面扑来的女孩迎入怀中。 镜头里,男人的轮廓刚毅,如同偶像剧里的男主角,英俊深情,眼神克制,却终究在女孩的热情之中被瓦解,化作不加掩饰的渴望与失而复得的慰藉,仿佛要将怀里的人揉进身体。 第98页 「这不是赵影的前男友吗?那个,那个被开除的——」冯琴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莫伊给打断了。 「妈,他不是。」莫伊嘴角翘起,「我就知道小影看人的眼光错不了。」 说这话的时候,莫伊与有荣焉的样子。 一颗始终吊在胸口的大石头总算是落下了,虽然不知道陆靳泓那傢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就这一幕就够了——这不就是英雄凯旋抱美人嘛! 正当莫伊喜滋滋地陶醉在画面里的热吻之中时,忽然镜头又一抖,被一只大手迎面给遮挡了。 莫伊的眼睛再度睁圆:就算是从指缝里,只能看见个囫囵面孔,也足够她认出那个迎面挡住镜头\\满脸血污一脸严肃的男人了!! 「楚,楚瑜??」冯琴生怕自己是眼花了,站起身贴近电视机。 可是画面已经切回了sk新闻演播室,背景画面定格在直升机的镜头上。 「伊伊啊,我眼花了吗?楚瑜那孩子,不是在给坎铎做基础援建吗,怎么会跑到前线去了——哎?我的乖乖啊,你怎么了?」 刚刚还一脸喜滋滋的莫大美女,此刻双手攥着床栏杆,脸色煞白,声音虚弱地说:「妈……宝宝要出来了……」 护士听见铃响连忙进来查看,释然地安慰:「总算是开了五指,别怕,准备进产房吧。」 憋着一口气的莫伊一下就哭了出来:「我老公还没回来呢,能不能再,再等等?」 「你这丫头,生孩子是想等就能等的吗?」冯琴心疼地握住女儿的手。 「可是……」莫伊一句完整的话还没说完,阵痛就又来了,顿时疼得绷紧了身子。 护士过来推床,一边问冯琴:「阿姨你要进来陪产吗?」 「——我陪!」 冯琴还没来及回答呢,待产室的门就被人推开了,套着白色隔离服的男人风尘僕僕地冲到病床边,不由分说地将莫伊的手握进双手之中。 口罩遮住了他的脸,只露出一双狭长而焦急的眼睛,眼睛里映着满头大汗的莫伊。 「你,你怎么回来了……」莫伊虚弱地问,「你不是还在电视里吗?」 楚瑜心疼地将她被汗水打湿的额发拿开,「那是两个半小时之前拍的,直升机直接把送我到这里的楼顶。」 莫伊恍然大悟,刚要开口,阵痛来袭,顿时掐着楚瑜的手,疼得将腰高高地拱起。 等这一波阵痛过去,她睁开泪水模糊的眼,就看见楚瑜红着眼眶,与她对视:「伊伊……这次回去我就申请转业,我回来陪你。」 莫伊一口气终于缓过来,闻言立刻柳眉倒竖:「转业?怎么能转业呢,不是说好了子承父业,将来宝宝还要学你当特种兵,做将军,你怎么能突然转业?」 楚瑜愣住。成为猎牙特战队员的事,他一直瞒着家里,对外一直宣称自己是在做第三世界国家的基础援建…… 莫伊哼了声:「就你,还以为能瞒得住我这么久吗?我只是不想让你牵挂,装着不知道而已,回头再跟你秋后算帐。」 「是是是,你要怎么算都行,我都认。」 护士催促着:「差不多了,进产房吧。」 莫伊喘息着,抓紧了楚瑜的手:「你回头跟小影说,宝宝要认她当干妈,认陆靳泓当干爸……」 「这种事,不应该跟本人说吗?」一个娇俏的女声从他们身后传来。 被隔离服包裹得像个小雪人似的赵影快步走上前,握住了莫伊的另一只手放在自己脸颊边,「我说到做到,飞也要飞回来陪你生宝宝啊。」 两行泪水顺着莫伊的脸颊滚落,也不知道是疼居多,还是感动居多,在新的阵痛来临之前,她哽咽着说了两个字。 「……真好。」 * 产房外的等候室。 莫伊的父亲莫峰正和邻居兼老友赵亚飞夫妻焦灼地等待着里面的消息。 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一袭黑衣的男人依墙而站,一双大长腿分外醒目,自从陪着赵影从顶楼飞奔而下,他就始终安静地站在角落,一言不发。 尽管如此,以他的相貌还是吸引了来来去去的护士和家属的注意,不停地有人将目光投过去,还有人窃窃私语。 「怕不是哪儿的明星吧……还戴着鸭舌帽呢……」 「估计是的……」 对话传到赵家夫妻耳朵里,赵亚飞顿时黑着脸,声音不高不低地对妻子说:「长得好看有什么用,男人关键得能撑住家,你说是不是?」 林韵知道丈夫的意思,应和道:「要说这个,宋彦那孩子不错,走哪儿都惦记着咱们闺女,心细着呢。」 赵亚飞点头,瞟了年轻男人一眼:「宋彦是不错,起码不会闹失踪。」 一直低头的男人总算抬起眼来,一双黝黑的眸子目光沉静,脸上有些尚未痊癒的伤,但无损他偶像般的容貌,只多添了几分男子气。 「赵叔叔,林阿姨,很久不见,你们身体可还好?」他恭恭敬敬地取下鸭舌帽,微微倾身。 赵亚飞佯装惊讶地说:「哎,陆靳泓?太久不见,我都没认出你来。」 这演技……给一分都嫌多。林韵看不下去了,挡住了老公,对陆靳泓说:「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在国外风生水起的,怎么捨得回来呢。」 「任务终于完成,所以就回来了。」陆靳泓将帽子折起,腰背挺得笔直,「我答应小影,要在约定之期前回她身边的。」 第99页 「约定?什么约定?」林韵和赵亚飞相视一眼。 陆靳泓认真地回答:「777天。」 「?」 产房上的灯忽然闪烁,护士带头出来,怀里抱着粉色毯子包裹的奶娃娃:「产妇莫伊的宝宝,七斤二两,男孩。」 莫峰老泪纵横地迎上前,赵亚飞夫妻也赶忙过去看新丁。 陆靳泓的目光却落在了从护士身后缓缓走出来的女孩儿身上,她正拿手背揩着眼泪。 陆靳泓快步上前,将赵影带到自己身前,双手解开她的口罩,才发现薄薄的口罩已经被她的眼泪完全打湿。 「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吗?」他心惊地揩着她的脸颊,可她的泪珠还是断线似的往下掉。 「伊伊还在缝针呢,」赵影一眨眼就是一汪眼泪,可怜兮兮地抬头看着陆靳泓,鼻音浓重,「生孩子真的好辛苦,医生还不让喊疼,说是会把力气给散了……伊伊疼得把嘴唇生生给咬出血来了。你没看到,太……太可怕了……」 说着话,她就又掉了一连串的泪珠子。 陆靳泓拿拇指腹不厌其烦地替她揩,可她还是一个劲地微微发抖,只好无可奈何地按着她单薄的后背,让她的脸埋在自己胸口,轻柔地拍着她的背,哑声说:「你害怕,我们就不生孩子好了。」 「不生孩子??」 刚刚看完小baby走过来的赵家夫妻,一来就听见陆家小子正在说不生孩子的重要大事,顿时气得吹鬍子瞪眼睛:「生孩子是辛苦,又累又危险,需要被心疼被呵护!可是,难道吃饭会被噎着你就不吃饭了?都不生娃了,你们打哪儿蹦出来的,啊?」 见陆靳泓被自己噼头盖脸的一通训斥满脸无辜,赵亚飞顿时很有威严地再接再厉:「你要不生孩子,还结什么婚,谈什么恋爱?」 这句话一出,陆靳泓原本恭敬的脸色变了变,轻轻将赵影从怀里拉开,牵住她的手,直视赵亚飞的眼睛,毫无玩笑之意:「叔叔,我和赵影在一起是因为我爱她,要和她结婚也是因为想照顾她一生一世,这和是不是要孩子没有关系。生与不生决定权在她,我都听她的,就算没有孩子,我也会把她当成孩子爱一辈子。」 赵亚飞是老派人,哪儿听过这样爱不爱的,顿时面红耳赤,张口结舌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倒是林韵,毕竟是外企里浸出来的,淡定地接过话:「宠不宠的且不说,要不要孩子这事不能听一方的,得达成共识。」 「她的想法就是我的,」陆靳泓毫不含糊,「这就是共识。」 赵影嗅了嗅鼻子,看看爸妈,又看看身边义正言辞的某人,揉了揉红红的眼睛,无辜地说:「我什么时候说不生宝宝了?虽然生孩子真的好可怕,可是我认识陆靳泓的时候他十岁。我一直都很想知道,十岁之前的陆靳泓是什么样子,做梦都想知道……所以,所以……怎么能不生宝宝呢?」 陆靳泓紧抿的唇角松了一丝弧度,深邃的眸子流露出掩饰不住的笑意,低下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落下一吻,一切尽在不言中。 赵亚飞瞪圆眼睛:「等等!等一等!你们现在连男女朋友都不是,怎么就越过谈婚论嫁,跑到生儿育女上了,你们就不觉得,有哪儿不对吗!?」 好像……是哦。赵影红着脸,眼神乱飘。 「叔叔,我爸走得早,家里没有合适提亲的长辈,如果您同意,我想请领导替我上门提亲行不行?」 赵影惊讶地抬起眼,领导?? 陆靳泓嘴角微弯,眼神示意她安心。 赵亚飞与林韵相视,咳了咳,板着脸说:「你们陆家来不来在你,至于我们赵家同不同意,再议……」 * 楠都,上午,阳光正好。 赵家客厅,赵亚飞坐得笔直板正,跟小学生似的一本正经。 对面的这位,大概是赵先生有生之年见过的,最大的官…… 骆镇南是军人标准的坐姿,尽管他已经尽量使自己看起来更加平易近人一些,但显然茶几对面的「亲家公」还是神经紧绷,随时起立的状态。 「首,首长是说……那次我被关小黑屋,其实是那个什么阮氏为了要挟我们家小影?那个把我放出来的没露脸的人,其实是——」赵亚飞看向毕恭毕敬地和自家闺女一起站在一边的陆靳泓,「是陆靳泓?」 「还有楚瑜。」骆镇南简明扼要地说,「他们都是我手底下猎牙特战队的精英队员。」 赵亚飞做梦都没想到过眼前这一幕。他一直以为陆家那小子是伤仲永的典型,年少时有多优秀,走上歧途泯然众人就有多让人唏嘘,哪儿想到他哪里是堕落?根本就是隐忍负重,默默在前线出生入死…… 想到自己曾经恨铁不成钢的那些诋毁,赵亚飞恨不得回到从前封住自己的嘴。 骆镇南手放在膝头,一张不苟言笑的面孔带着堪称慈爱的笑:「陆靳泓的父亲是我的老战友,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我们就认识了,是过命的兄弟。如今,我看陆靳泓就像看见当年的他父亲,他身上有如今年轻人稀有的韧劲和使命感。赵先生,我知道,这几年靳泓在外,顾不上陪伴小女朋友,让你们做父母的特别不踏实。这不怪他,这是组织的安排,他只是在履行一个战士的天职。实在要怪,就怪我这个做上级的,耽误了他和小丫头这么多年。」 第100页 「不不不,这怎么能怪首长您!」赵亚飞诚惶诚恐地解释,「你别看我们是生意人,也别看我这个样子,年轻时候我是想当兵的,只是体格不够,脑袋瓜也没那么好,想留没能留得下。对军人这个职业,我没有一星半点的不满,甚至可以说当年小陆考军校,我从骨子里是贊成的。」 这些话父亲从没有说过,赵影不由惊讶。 当初她和陆靳泓关系要好,每年过年都把陆靳泓带回家,虽然打着「林冉学长」的旗号,但谁都知道两个人如胶似漆,说不是小情侣都没人信。 赵亚飞对此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相对于林韵明确的表现出「陆靳泓日后无论当军人还是医生都不能顾家,不是好的女婿人选」,赵亚飞的态度则暧昧得多。 他欢迎女儿逢年过节带陆靳泓回来,也乐意见到继子林冉以陆靳泓为榜样,立志要从军,对于陆靳泓的长年外派,赵亚飞只有一句话:「小影,你选的人,你选的生活,只要你满意就好。」 这种态度一直持续到两年半前,天之骄子的陆靳泓忽然被爆出丑闻,开除出部队,还传出了与坎铎热辣美人的桃色绯闻……这些消息不胫而走,就算赵影有意替陆靳泓瞒着,也还是传进了赵亚飞的耳朵里。 对陆靳泓的不满是从那时候才开始的。 爱之深,责之切。 从前赵亚飞有多么拿这个孤身生活的男孩当自家儿子看待,失望之后,他就有多恨铁不成钢,恨不得让女儿分分钟跟他一刀两断。 赵影意外于父亲的态度,陆靳泓却似乎并不惊讶,双手背在身后,用最认真的语气对赵亚飞说:「叔叔,过去的日子里您对我的照顾,我铭记在心,从今往后,您和林阿姨就是我的爸妈,林冉就是我亲弟弟,我会照顾好这个家,保护好小影。」 赵亚飞觉得眼眶发胀,还没来及开口,一直沉默地坐在一边的林韵开口了:「怎么照顾?你们当军人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五十天不着家。」 「我退伍了。」 一言既出,包括赵影在内都大惊失色。 骆镇南点点头,沉声说:「这是组织里讨论得出的意见,也是靳泓本人的意愿。这些年他过得不容易,身体也好,心理也好,都需要好好的调整,这是功成身退,是好事。」 「可是……」赵亚飞也说不清,自己心底的失落是什么。 骆镇南从手边的硬纸袋里出去一只军绿色绒面的盒子,从茶几上递给赵亚飞:「代表靳泓的父母上门来提亲,我这也是头一遭。我知道现在人不兴送彩礼,拿嫁妆,但是这个彩礼靳泓说一定要给二老,作为对两位养育出如此优秀的女儿的感恩。」 赵亚飞狐疑地接过盒子,打开一看,红色的绒布上静静地躺着一块纯金色的勋章。勋章正中鲜红的五角星璀璨夺目,上方红底金字刻着三个字。 一等功。 赵亚飞的手指微颤。就算是普通人,也很清楚眼前这块勋章的分量,这是为了国家和人民出生入死,一腔热血换来的嘉奖,是对铮铮铁骨的表彰。 「赵先生,因为靳泓任务的特殊性,为了保障他退伍之后的个人安全,这次的表彰是完全内部进行,对外并不会昭告天下,为他洗清前冤,也不会有太多人为他歌功颂德。」骆镇南说着,深深地看了身侧的陆靳泓一眼,却见他面色如常,并没有一点受了委屈的模样。 「我懂。」赵亚飞握着章盒的手指捏紧,看向与陆靳泓并肩而立的女儿,「我还是那句老话,只要小影选的,只要她开心,我都没意见。」 赵影唇动了又动,想说的太多,话到嘴边最终只剩下一句:「爸……谢谢……」 骆镇南虽然公务繁忙,但还是足足在赵家待了整整一上午,离开的时候才发现楼下等着的车前围了不少邻居,都是闻讯来看「大人物」的。 「那么,赵先生,我们婚礼见。」骆镇南伸出手。 赵亚飞与他相握,感受到一个年长军人的坚定与力量。等车开走了,他才发现自己正沐浴在街坊邻里堪称崇拜的目光之中。 「老赵,飞黄腾达了啊!这得多大的官儿啊,主动跟你握手!」 赵亚飞整了整衣领,一本正经地纠正:「什么官不官的,那是我们亲家。」 心里头骄傲混杂着感慨,赵亚飞一路上楼去,刚推门进去就听见林冉正叽叽喳喳地拽着陆靳泓问东问西,一会儿问他是怎么抓住大boss的,一会儿问他当初那个坏明星的新闻发布会,他是怎么单枪匹马救出姐姐…… 「咳咳。」赵亚飞清嗓子。 林冉看了爸爸一眼,又转回头,热切地看向陆靳泓:「还有啊,你们那个猎牙,我在网上看过一些只言片语的,简直无所不能!到底要怎么才能进猎牙?我要是当兵,也能进吗?刚刚那个首长就是猎牙的头儿吗?哎哟,疼!姐,你干嘛打我?」 赵影将抱枕迎面打在弟弟脸上:「就听你叽叽喳喳的,我跟你说部队最讲究保密,就你这种藏不住事儿的性子,别说猎牙了,就一般部队你都得给赶出去。」 「你怎么门缝里看人呢?我哪儿不好了,人高马大,头脑倍儿灵,集陆哥哥和醋鱼哥的优点于一身,是我军不可多得的人才!」 「算了吧,就你现在偏科偏得语文吊车尾,我看你连大学都考不上,还跟陆靳泓比?」赵亚飞说。 第101页 林冉哭丧着脸:「爸,陆哥哥还没成我姐夫、你女婿呢,你怎么就胳膊肘往外拐了?」 「爸说的没错,你现在当务之急是考上陆靳泓的母校,不然,其他都是空想。」赵影附和。 「你,你们一个个……」林冉哭唧唧地抱住陆靳泓的胳膊,「陆哥哥你可要给我做主,爸和姐姐天天欺负弱小,我是你中学学弟,大学准学弟,你得罩着我!」 陆靳泓看向赵影,她正杏眼圆睁,带着笑意瞪着他俩。 「林冉,你姐说的对,先考上军医大,后续的事后续再说。」陆靳泓拍了拍小弟的肩膀。 「姐夫!连你都不帮我说话,这家里可就没人帮我说话了啊!」 「乱嚷什么,还没结婚呢,姐夫长姐夫短的乱叫。」林韵板着脸,又是一个板栗叩在少年脑门上。 「那还不是迟早的事……」 「一天没结婚,一天不许乱叫。」林韵向来说一不二,说什么父子俩都是不敢反驳的。 「妈……」只有赵影笑眯眯地贴上前,挽着林韵的胳膊撒娇,「这段时间让你和爸爸担心了,你看这边,都有白头发了。」 林韵自己没有女儿,自从跟赵亚飞结婚就拿赵影当自己亲生闺女看待,疼爱之情比对儿子更甚,被她甜言蜜语地一哄,脸顿时绷不住了,「你也知道家里人担心,怎么还能一言不发就跑去尼度找人?如果真出事了,你让我们怎么办?」 「我去尼度找陆靳泓的呀,有他在,我怎么会有事儿呢。」 林韵瞥了陆靳泓一眼:「就因为是他,才更危险。」 「……妈。」 「林阿姨,都是我的错,您别怪赵影。」陆靳泓阻止了赵影的解释,温和地对林韵说,「我保证今后绝不会在留她一个人,除非我死——」 赵影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嘿嘿笑着对林韵说:「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林韵的脸由白转红,欲言又止,最后伸出手,掌心里一个红色锦缎盒子。 「给我的?」赵影问。 「给他的。」林韵说。 陆靳泓接过来打开一看,白色锦缎上躺着只小小的蓝田玉坠子,雕刻成头上有角,身上有翅膀,状似狮子的神兽模样。 「咦,这不是辟邪吗?」林冉凑过头来看,「妈!你前两天去庙里就是求这个去了吗?」 林韵瞪了他一眼,对陆靳泓说:「给你的。靳泓你记着,这世上的幸福有很多种,但是对小影来说,只有你平安,她才会幸福。」 陆靳泓将辟邪握在掌心,无声地点头。 赵影一下扑在林韵身上,抱住她:「妈,你真好……」 林韵拍着她的背,问:「婚期计划好了吗?」 「嗯,等莫伊出月子,就办。」 「这么急?还有很多要准备的呢……」 「没有呀,我的婚礼所需要的一切,都已经在我身边了。」赵影伏在林韵肩头,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带着羞涩,看向带笑的陆靳泓。 「嗯,都在了。」他微笑说。 * 婚礼被安排在清城附院的后花园,这大概是这家欧式花园风格的医院头一次用来给人举办户外婚礼。 整个婚礼的花饰都是白色,配合着迷彩布覆盖的桌椅,圣洁又庄严。 本身受邀而来的嘉宾并不多,但闻讯赶来的客人却把整个花园塞得满满当当。 「我的命是陆医生救回来的,他结婚,我必须来。」 「当初在坎铎,是陆靳泓把我扛回营地的,不带着儿子来参加婚礼,我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 「我当初就说了,陆哥不能是逃兵,你看看!我说的准不准?」 「听说新娘子跟陆医生是青梅竹马,从娃娃谈恋爱到现在的啊。」 「新娘子好漂亮,就是看起来有点儿小,有20了吗?」 「是同学,27啦。」 观礼的人群中议论纷纷,都传进了作为女方单位领导出席婚礼的宋少耳中。 一身笔挺西装的他站上舞台,努力地调整着自己的表情。太严肃了,不适合喜庆场面。太欢乐了,对不起他内心的幽怨。 总之,人人都看得出,舞台上年轻的宋总内心始终在天人交战。 「……我代表新娘所在公司sk传媒,对新人致以诚挚的祝福,希望两位白头偕老,永结同心。如果陆靳泓有一星半点欺负你,赵影,你记得背后有我……我们,有我们sk大家庭替你揍他!」 台下一阵闹笑。 赵影在陆靳泓身边笑得眯起了眼,陆靳泓则微微侧过头,视线与宋彦的在空中胶着缠斗,直到宋少从鼻孔中发出一声哼,转过了视线,接着说:「还有一份对赵影来说非常重要的礼物,我想借着今天,送给她。」 说着,有工作人员将一只水晶制成的话筒形奖盃端上了舞台,宋彦对台下的新人说:「这是昨天sk刚刚拿到的国际年度新闻大奖,得奖新闻的报导记者正是我们今天最美的新娘——赵影!」 赵影惊喜地不敢置信,回头看了陆靳泓一眼,他眼里尽是为她骄傲的笑容,轻轻推着她的肩膀让她上台。 穿着白纱的赵影轻盈地跃上舞台,从宋彦手中接过奖盃,又想哭又想笑地说:「这是我能想到的最有意义的礼物,真的谢谢你,宋彦……」 宋彦揉了下鼻子,哼了声,低喃:「最不爱听你说谢谢。」 第102页 赵影像没听见似的,转身给了他一个拥抱。 宋彦僵在原地,受宠若惊。 陆靳泓则黑着脸,目光如果能成为实体,宋彦大概已经变成土豆丝儿了。 赵影沉浸在满足的幸福之中,忽然在台下观礼的宾客之中看见了一个格格不入的身影,她立刻提起裙摆,向台下跑去。 那人见状,转身就要走。 「奥娜!」赵影出声喊道。 被两名看守看管着的奥娜,穿着一身蓝白色的病号服,捲曲的长发被仔细的打理过,温柔地披散在肩,她化了淡淡的妆,看起来气色好了许多。 「对不起,我不该来的。」奥娜说。 赵影温柔地摇头:「你能来,我很高兴,嗯……陆靳泓一定也是,对不对?」 紧随着她跑来的陆靳泓点点头,眸光沉静。 奥娜狭长的眸子里情绪翻涌,视线很快从陆靳泓身上移开,落在赵影的脸上:「看见你披上白纱,我感觉像看见了阿苏过得幸福。赵影,我可以请求你一件事吗?」 赵影点点头:「你说。」 奥娜看了眼她手中话筒形状的奖盃,缓声说:「我想让你给我做个专访,有些话……我想说给后来的人听。」 …… 奥娜结束了她的回忆,最后悠悠地说出一句:「人生虽然没有回头路,但只要还没有死,就还有找到岔路的机会。」 「嗯。」赵影的笔在本子上画上重重的句号,「奥娜,我会把这些发布出去,一定会有人因为你的感悟而迷途知返的。」 「嗯。」奥娜似乎并不十分在意,淡淡地应了一声,又说,「还有一件事。」 赵影赶紧做记录状,「你说。」 奥娜似笑非笑地说:「还有,陆是这世上万里挑一的好男人,我这一生从未遇见这样心动的男人,错过他,是我此生的遗憾。」 赵影的腮帮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了起来——有这样做事儿的吗?人家新婚燕尔,就当着老婆的面,倾诉对老公的一往情深?? 噗嗤。 奥娜笑出了声。 这个自从被强制戒毒以来就淡漠无比的女人第一次露出纯粹的笑容。 「开玩笑的,你还当真了啊?」奥娜略显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血色,「赵影,说真的,比起陆靳泓,我更喜欢你——不管你信还是不信。」 当赵影离开奥娜所在的管制病房,走在空荡荡的楼梯道理,她的声音还回荡在耳边。 「谢谢你。」奥娜说,「帮我从炼狱之底解脱。」 「在想什么?」等候在楼下的陆靳泓迎面将新婚妻子揽入怀中,用自己的大衣将她裹起。 早春风凉,他亲吻着她温热的面颊,问:「奥娜说了什么?」 赵影故意眯起眼,「她说你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 「嗯,有眼光。」 赵影在他腰上掐了一把,换来陆靳泓的又一个吻。 「还说——」她故意拖长了语调,「还说错过你是她此生最大的遗憾。」 「那真没办法,」陆靳泓坦然地说,「我的心早在十年前就给了一个爱哭的小笨蛋,她不肯还给我,我也就没办法再爱别人了。」 「听起来你遗憾得很嘛~」 陆靳泓将她打横抱起,一边贴近她的脸颊,笑着说:「是什么东西坏掉了,我都闻到一股子酸味,你闻到了吗?」 「没有啊,哪儿有?」赵影装傻。 「在我身上,你往我身上闻闻,」陆靳泓故意低下头,让她凑近闻他的脸,「我都能去镇江陈醋厂压轴了,你闻不到?」 赵影哭笑不得:「你吃哪门子的醋啊?」该吃醋的,不应该是她吗? 陆靳泓直起身,大步流星地抱着老婆往前走,「婚礼上,你抱了宋彦一下。」 赵影顿了下,才想起好像确实有这么回事。 「那是表示感谢,是种礼节!」 陆靳泓没说话。 赵影伸手揪他的脸,把他的嘴巴摆成微笑的弧线:「别板着脸啊……今晚可是我们新婚之夜,你沉着脸算什么事儿呀?」 「亏你记得这是新婚之夜,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陆靳泓故意板着脸,「闹洞房的人都回家去了,你跟我居然还在医院晃。」 「……明天就要出国了,今天不给奥娜做专访就来不及了嘛,」赵影委屈巴巴地解释,「陆靳泓~别气了,你要我怎么做才肯消火?」 陆靳泓低低地说了句什么,赵影没听清,又问了遍,终于听懂了,立刻红着脸,埋进了陆靳泓的颈窝里,听见他低沉的轻笑。 「……等回家,我告诉你怎么才能消火。」 * 三年后。 坎铎首府,达坎。 sk社会福利院,门口一群肤色各异的孩子在门口嬉闹。 一个小小的人儿歪歪扭扭地扶着墙,小屁股一摇一摆地走向玩耍中的孩子们。 他穿着浅绿色的纱织灯笼裤和纯白的小衫,扶着墙的短手臂白乎乎、圆滚滚的,像极了藕节子。 孩子们正在办家家,官兵匪徒的玩儿得不亦乐乎,都没有留意到这个小胖墩的出现。 小胖墩目标明确,乌黑的大眼睛紧紧地盯着正在人群里扮演着军官之一的男孩儿。 那男孩三岁左右的模样,细胳膊细腿,年纪又小,却生得一双机敏的眼睛,说起话来头头是道,居然就能带着一帮比自己大几岁的孩子玩。 第103页 小胖墩站在墙角边,鼓足了勇气,松开手,脱离了墙壁,一摇一摆地朝着小男孩走去,越走越快,越走越不稳……终于,扑通一下摔倒在地。 这一下,孩子们终于发现了小傢伙的到来。 为首的小男孩连忙丢下手里的玩具枪,一熘小跑过来,伸手去扶胖墩儿,一边一本正经地说:「隐隐弟弟,你怎么可以自己跑出来?小影阿姨会生气的,阿姨一生气,泓叔叔也会生气的。」 小胖墩撇着嘴,硬生生地把到了嘴边的哭给憋了回去,奶声奶气地叫:「隅哥哥……隐隐疼……」 楚一隅顿时拿出了小哥哥的架势,把小糯米糰子扶起来,有模有样地拍着他的膝盖:「揉揉,揉揉,消消……不让妈妈知道……」 「什么东西不让妈妈知道?」 赵影领着前来参观福利院的投资人走进来,刚好听见小一隅的话,问完了,才发现被男孩搀扶着的小糰子正是自家小崽子,顿时喜出望外:「隐隐,你会走路了!」 小糰子陆予隐本以为自己偷偷熘出来,被妈妈发现了小屁股会遭殃,完全没想到他亲爱的妈咪居然不顾有客人在场,欣喜若狂地将自己拔萝蔔似的抱了起来,贴在脸上一顿亲。 「妈妈?」 「我就说了嘛,走路的事儿不用急,你自己就能学会的。」说着,又是吧唧一口。 陆予隐感受到了妈妈的开心,顿时一咧嘴,笑得大眼睛眯成了一条线:「隅哥哥……」 你看,妈妈夸我了耶! 正停在福利院门口,楼梯上方的门开了,已经恢复窈窕身段的莫伊抱着一叠书走了出来。 赵影连忙对投资人介绍:「之前跟您说过,这里不仅为当地儿童提供吃住的基本保障,也有从国内请来的老师,负责基础学科的教学,这是我们的莫老师——」 可是投资人的目光却被莫伊身后身形挺拔的年轻男人吸引了注意,由疑惑到确定,再到欣喜若狂:「赵小姐!这位难道就是msf的那位得到突出贡献奖的dr.keenan!」 「爸爸!爸爸!」被赵影抱在怀中的陆予隐小朋友兴奋地手舞足蹈,伸出胖胖的胳膊,够着身子要抱抱。 穿着正红色t恤和修身长裤的陆靳泓,迎面走下台阶,从赵影手中接过胖小子抱在手肘,另一只手伸给对方:「你好,初次见面,我是赵影的爱人。」 赵影撩过耳边被风拂起的长发,唇角轻勾。 不仅是荣立一等功的军人。 不仅是获得国际嘉奖的无国界医生。 更是她的爱人,她爱的人,十七岁牵起她的手,二十七岁为她披上白纱的人。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