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总管升职手札》
第1章 得罪老天爷了吧
“动作快点,天就快亮了!”
“知道知道,马上就装好了……”
在一阵稀里哗啦的声响之中,齐子安恢复了些许模模糊糊的意识,只觉得周围吵嚷的声音如此刺耳,弄得他心中烦躁至极。
他忍不住皱起眉头,挣扎片刻之后,终于睁开了眼睛。屋子里光线暗淡,窗外晨光熹微,齐子安想起之前听到“天快亮了”等语,皱起的没有越发紧蹙。
我这是在哪里?齐子安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只略略一动,便觉得自己浑身酸痛难忍,尤其是下身某个地方,更是难受得让他心里生出某种不妙的预感。
齐子安心头一跳,连忙伸手往下身一探。呼,小伙伴还在……然而没等他这口气吐出来,脸上的表情便僵住了。
下面那个小伙伴倒是还在,可是——小伙伴下面密不可分的蛋蛋,却消失无踪了!
这一惊非同小可,齐子安差点儿从床上跳起来,只是半途中扯到了伤口,又失力的倒了回去。
这一回齐子安再也攒不起一点力气,他虚软的倒在床上,满脑子都是“卧槽”的刷屏。卧槽卧槽卧槽!!!这是怎么回事?他到底是在哪里,又为什么小伙伴会遭遇这种惨绝人寰的事情?!!
作为一个男人,齐子安感觉到了来自大宇宙的森森恶意,这要他以后怎么做人!
不知道躺了多久,天光渐渐亮了起来,从窗棂透入室内,驱散了一室的暗淡。察觉到光线有些刺眼,齐子安回过神来。
然后,他看清了自己现在所出的环境,心中不妙的预感越发强烈。
这应该是一间木板房,从墙面到柱子门窗再到头顶上的天花板,全、部、都是木质的!现在城市里哪会有这样的地方?
再看屋子里的摆设,竟然摆了四五张床,余下的地方勉强能落个脚,再多的东西就放不下了。倒是有点像传说中的集体宿舍或者大通铺什么的。
这究竟是什么鬼地方?
齐子安抬手扶了扶额头,下一刻再次僵住。
这这这这是他的手?!
他不信邪的将那只手放在眼前,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然而眼前的手掌并没有变化,还是那么小,看起来应该就是个十来岁小孩的手,上面还带着些薄茧,也没什么血色,昭示着主人的处境堪忧。
我的手怎么可能那么小!齐子安皱着眉,撑起上半身,飞快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居然真的是个小孩子的模样!
他再次无力的躺回床上,疑心自己是做了个荒诞的梦。回到了小时候?不,自己小时候也没住过这么有特色的地方,否则绝不会忘记。那是……穿越了?
想到这个可能,齐子安的心就忍不住抖了一下。他记得自己昨晚如同任何一个晚上一样,洗漱之后上床睡觉,怎么一觉醒来就穿了?
而且穿越了就穿越了,但他是得罪了老天爷吗?别人穿越就算不是王公贵族,但怎么也该是个平民百姓,就算是大户人家的奴才好了,至少他们还是个男人!
为什么偏偏他一穿过来,就变成了个太监!而且看样子应该才去势没多久,伤口都没养好啊摔!既然要让他穿,为什么不能早点穿过来,阻止这场人伦惨剧?!
别人穿越了处境不好,还可以用那段“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鬼话安慰安慰自己,可他宁愿不要什么大任好吗!但求一个健康的身体!!!
在心里咆哮体刷屏过后,齐子安彻底的失去了活力,要死不活的躺在床上。
要不还是死了算了?如果能重新穿一次,一定要谨慎选择身体……就算不能穿,也比当个太监好吧?
齐子安认真的盘算着这种可能。其实正常人就算遭遇再大不测,通常也还是会避免去想死亡,但齐子安对于穿越这件事的真实性至今没什么感触,所以发现事不如意,立刻升起了这样的念头。
而且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在脑海里,就再也无法消除。
民间俗话把那物儿称作男人的命根子,并不是没有道理的。突然遭受这样的打击,是个男人估计都受不了。何况齐子安在现代的时候,也是风度翩翩追求者无数,更加难以忍受。
就在他发呆的时候,门忽然被打开,一个粗嗓门大声叫道,“吃饭了!”
齐子安被对方的声音吓得回过神来,转头看去,便见一个大汉提着一只热气腾腾的桶走了进来。
而且,到这时候,齐子安才发现,原来房间里并不只有自己一个人。屋子里五张床,就有四张上面躺着人。只不过刚才他没有注意到而已。
这会儿床上躺着的人,都撑着身体爬起来,从床底摸出一个碗,放在地上。那个提桶的壮汉走过来,每个碗里舀上一勺东西。看来这应该就是他们的饭了。
壮汉的动作十分利索,没等齐子安观察完,他就已经走到了齐子安面前,见地上空空如也,也不停留,立刻转身走了。
“喂……”齐子安下意识的叫了一声,然而壮汉充耳不闻,已经提着桶出了门。
“别叫了。”隔壁床的人端起自己的碗,呼啦啦喝了一大口,才抹了一把嘴,说,“你没拿碗出来,这一顿就没了。”
齐子安听到了他的话,但一点都不想回答。他躺在床上,心想,自己不是打算死回去的吗?既然如此,吃不吃饭也就没什么关系了。
然而他的身体却不这么想,闻着空气里飘荡着的香气,齐子安只觉得自己胃部一阵痉挛,痛得他忍不住蜷起身子,拳头死死抵在腹部,额头也渗出密密的薄汗,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在这一刻,齐子安忽然发现,饿肚子的滋味,真特么比死还难受!
他在心里下定决心,自己就算要死,也没必要跟自己过不去,绝对、绝对不能做饿死鬼!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问道,“哎……那个谁,下一顿饭什么时候?”
那个谁并没有跟他计较,回答道,“申时正。”
齐子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古代的计时法,他在心里默默算了半天,申时是下午三点到五点,申时正就是四点整。
再转头看看窗户,天色才刚刚亮起来,就算是冬天,也最多七八点,到四点钟还要七八个小时。
这么一算,简直万念俱灰。
齐子安甚至觉得,自己等不到下一顿饭,也许就要直接饿死在这里了。
但事实证明,他的生命力还是很顽强的,而且求生欲望十分强烈。因为终于熬到下午,听到“开饭了”这三个字时,他已经跟其他床铺的人一样,动作利索的撑起身体,从床底把碗拿出来放在了地上。
然后在壮汉给自己打了饭之后,立刻迫不及待的端起碗,喝了一大口。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些人都是伤患,所以他们吃的有点类似后世的汤泡饭,饭菜全部都放到一锅煮。齐子安之前还以为就是稀粥,却没想到里面还放了不少东西,他甚至尝出了一点肉味,可见伙食其实不错。
吃饱喝足,齐子安感觉从未有过的好。对于自己还要不要去死这件事,他又有些不确定了。能活着谁会想死呢?
好在,很快又有人来帮他下定决心了。
吃了饭,他们的碗被人收走,据说洗完了会给送回来。让齐子安蓦然冒出一种住旅馆的错觉,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服务不到。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有两个人拎着药箱进来,扬声道,“换药!”
齐子安一瞬间蛋疼起来,虽然他现在已经没有蛋了。
他木然的看着那两个人掀开被子,一个抓住躺着的人不许动弹,另一个手脚利索的解开伤处裹着的布,重新上了药之后再利落的裹上,从头到尾不过几分钟时间,娴熟至极。
很快就轮到了齐子安,他木然的躺在床上,任由两人摆弄。换药的人技术很好,几乎没有弄痛他,可蛋疼的感觉却始终未能消退,齐子安再次生出生无可恋之感。
知道自己身体残缺是一回事,但直观的体验到这一点,又是另一回事了!
尤其是非但残缺了,还要让别人来给自己检查,上药,将一切袒露在其他人面前,更是让他屈辱不已。
还是死了算了,齐子安睁着大眼睛,目光无神的想。
第2章 死亡不是你想死
但是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齐子安有个非常不愿承认的特点,怕痛!而且是怕到了一定的境界,被针扎到都会立刻流出生理性眼泪的那种。
要这样一个人去寻死,也真是难为他了。
介于现在身体状况不佳,跳楼啊上吊之类的死法就被排除了,剩下的割腕、咬舌等等简单易操作的,哪一个都是光想想就觉得痛的。
在试着用碎瓷片在自己的手腕上磨了两次之后,齐子安便迅速选择了放弃。
最后,齐子安发现了一个非常符合自己要求的死法:病死。
这间屋子里有五张床,却只有四个人,一开始齐子安还以为是人少了住不满,后来听着其他人的议论,才明白原来那个人是没捱过手术并发症,死了。
这里的人似乎对死人也十分麻木,装在麻袋里,抬出去扔了就算完事。齐子安想起自己醒来之前听到的声音,估计就应该是在处理尸体?
这么一想,不由毛骨悚然,更是坚定了离开这个变态地方的念头。
如果自己跟那些人一样,没熬过手术恢复期,肯定也就死了。这么一想,齐子安立刻丧失了求生意志,只一心求死。
打定了这个主意,他当然也不会去关心这具身体所处的环境,每天就木呆呆的躺在床上,别人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唯有换药和吃饭的时候会动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在齐子安开始消极应对之后,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都虚了很多,连吃饭的时候动作都不那么利索了。
而当天夜里,他便昏昏沉沉的发起烧来。
齐子安感觉自己在做梦。梦里他又回到了熟悉的现代社会,一觉醒来睁开眼,发现早就已经过了闹钟响的时间,距离上班时间只有十几分钟了。
虽然十几分钟并不足够让他赶到公司,但他还是分秒必争的忙碌起来。洗脸刷牙换衣服……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昨天准备好要穿的那套衣服,怎么都找不到了。在将整个房间翻过来之后,齐子安决定,换一套衣服。
可是他将衣柜里的衣服都挑遍了,却还是没找到令自己满意的。不是这里有问题就是那里搭配不合适,总之越忙越急,越急越乱,最后他疯狂的在衣柜中翻找,终于使得衣柜倒了下来,衣服全都混在一起,更加不好挑了。
而这个时候,公交车忽然开过来了,齐子安心里一急,穿着睡衣睡裤就追了出去。
一路上,他一边担心自己错过了车子,一边担心睡衣睡裤被人发现。好在周围的人都在赶车,并没有人关注他。好不容易上了车,还挤得根本站不稳,他只能抓着扶手,顺着人群晃悠来晃悠去,一边还惦记着自己穿的是睡衣睡裤。
一定要找个地方换过来,他想。
可是车子迟迟不往前走。问过司机,才发现原来是出现了大堵车,据说起码要堵上一两个小时。
齐子安着急不已,最后决定不等了,下车跑着去公司。然而公交车不到站的时候是不开的,为了弄开车后门,又是一番斗智斗勇,惊险无比。最后他终于下了车,然后发现,自己之前一直找的衣服就在车门外。
他连忙换了衣服,就飞快的往前跑,跑啊跑啊跑……忽然脚下一滑,整个人飞速的往下坠落。
齐子安就在那种下坠的惊慌感中睁开了眼睛。
原来是个梦。他茫然的想,然后渐渐回忆起,自己已经不在现代,穿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还变成了个……太监。
然而梦里那种怎么都赶不到公司的紧张急促和绝望,似乎一直沉淀在身体里,让齐子安整个人情绪低落。
他觉得这个梦是一种预示。预示他想要回到原来那种生活,已经不可能了。
明明只是个梦,齐子安却感觉自己像是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头也昏昏沉沉的,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处舒坦的地方。
去他么的穿越,谁愿意穿谁穿吧!他想,小爷我不伺候了!
然后意识再次陷入了朦胧之中。
迷迷糊糊间,有人推门进屋,走到自己的床前,站在那里窃窃私语,齐子安竖起耳朵想要听清他们究竟在说什么,却发现自己之恩给你听到“嗡嗡”的声音。
然后有人把手放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那只手冰凉,被这凉意一激,齐子安稍微恢复了一点清醒,他听到有人说,“发烧了!”
“怎么办?”另一个人问。
“怕是不行了。”先前说话的那人说,“收拾收拾,抬出去吧。”
就这么两句话。接着齐子安感觉有人把他抬了起来,装进了一个袋子里,扛在肩上离开了房间。他想睁开眼睛看看外面的环境,却怎么都睁不开。想动一动,却发现自己浑身像是被禁锢住了,使不出一点力气。
顺着抬他的两人的力道,他的身体在空中晃晃悠悠,晃晃悠悠,让齐子安感觉更晕了。
他就在这种一会儿晕过去一会儿醒过来的状态中,被人抬着,一直往前走。
最后,齐子安身体微微一震,抬着他的两个人停了下来。下一刻,他感觉到一股大力将自己一抛,整个人砸在了地上。
地上不平,坑坑洼洼不说,还有些地方硬有些地方软。但总算不必被人抬着晃来晃去了,齐子安迷糊着想。
脚步声远去。那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模糊,最终消失。
眼前归于一片黑暗岑寂。
再醒来时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齐子安感觉眼前有一点点亮光。他试着动了动手,发现自己已经能动了,连忙伸手拂开挡在眼前的东西。
下一刻,齐子安只觉得毛骨悚然,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他所在的地方竟是个乱坟岗!周围到处都是散落的麻袋和骨头。天还没完全亮起来,昏暗的光线更是给眼前的场景平添了一份恐怖。
齐子安打了个哆嗦。他手忙脚乱的想要爬起来,这才发现,自己是被装在一个麻袋里丢到这儿来的。
回想起自己昏昏沉沉时听到的零星话语,莫非那些人以为自己活不下来,所以就把自己丢到乱坟岗来了?
原来那些死去了的人,就是被这么处理掉的。
这么一想,齐子安更是感觉脊背生寒。这地方也不知道埋葬了多少人,早上的空气又冷,阴风阵阵,没一会儿他就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凉透了。
齐子安心里叹息。这里埋葬了那么多死人,可他这个想死的,却偏偏没死。不过,应该也快了吧?这又饿又冻的,要不了多久,估计他也要死了。
这么想着,齐子安就失去了挣扎的欲望。
就这么死了也挺好的。他重新躺下来,闭上了眼睛。
他之前本来就在发烧,出了一夜的汗原本应该好多了,偏偏暴露在冷风里这么一吹,病情又加重了几分。一开始的时候还保留着几分清明,后来脑子里就是一片浆糊了。
我就要死了吗?在一片晕眩之中,齐子安缓缓想到,原来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一片冰冷。
不,不光是冰冷。朦胧中齐子安似乎察觉到了身旁的一点热源,他情不自禁的靠过去,伸出手紧紧抓住了那一点点温度。
……
再次睁开眼,齐子安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间屋子里。恍惚间他几乎要以为之前的那段经历是个梦了。
“醒了?”忽然有人在一旁开口,声音带着几分尖锐。
齐子安吓了一跳,缓缓扭过头去,就看到一个脸上的皮都皱起来,头发花白的老头儿坐在那里,正睁着一双眼睛盯着自己。刚刚说话的,应该就是他。
不过,这老头有些奇怪——他没有胡子。
齐子安这么想着,意识到自己所在的并不是原来那间屋子,只不过格局实在是太像,才让他误会了。
“你是?”他开口吐出两个字。这才发现自己嗓子干涩得厉害,一说话就像被砂纸磨过般,疼痛难忍。而且他感觉自己用了力气,却根本没发出声音。
“算你命大!”那老头也不知道听没听到他的话,自顾自的道,“原以为要死的人,去鬼门关走了一遭儿,居然平平安安的回来了!小子,这也算是你的福气,打今儿起,你就叫平安吧,也是个好意头。其他的什么也别想,安生养好身子,回头自有你的好去处!”
他说完之后,便起身离开了,也不管齐子安听没听明白。
齐子安别的都没在意,注意力都放在了一件事情上——自己又活过来了!
他心中一时滋味难言,不知该是喜是忧。费尽力气求死不成,那样的绝境下,居然还是活下来了。莫非老天爷不肯收他?
可是老天爷让他穿越到这里来又有什么用处呢?
第3章 好死不如赖活着
后来齐子安才知道,原来那天他昏死在乱葬岗之后,又有人没气了,于是两个收尸的人照例把人抬到乱葬岗去,才丢下手中的麻袋,其中一个就感觉自己的脚踝被什么东西箍住了,冰冰凉凉的。
那人吓坏了,自然拔腿就跑。可齐子安抓得实在是用力,居然就被这人拖出去好远。后来见实在甩不脱,那两人装着胆子过来一试,才发现他居然还有气!
那时候他的烧也不知怎么就退了,只是气息有些弱,本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念头,那两人又把他抬回来了。
这个地方,是民间专给人净身之处。专门到那遭了灾吃不上饭的地方捡七八岁的孩童回来,净了身,养好了就卖进宫里,得些银钱,算是个没本的买卖。
所以死一个人,他们就要损失一笔银钱。既然齐子安还活着,那就先养着看呗。要是能养好,也值几两银子。
知道了这些之后,齐子安心里也满是感慨。
求死的滋味自不必言,齐子安觉得,自己经历了一次之后,就不想再去干第二次了。
没死成不说,还把自己的身体给折腾坏了,养伤的时候不知多吃了多少苦头,简直得不偿失。
既然老天爷不肯收自己,还能怎么办?活着呗!
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虽然齐子安也不知道自己赖活着有啥用处。反正就先这么着呗,走一步看一步,也许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再说,周围那么多人,还不都是浑浑噩噩的活着,为了一餐饱饭连自己的身体都可以不顾,又何必想那么多呢?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生活就像强x,但你无法反抗的时候,只能努力去适应,把强x变成和x。这样至少自己不用吃苦。
到如今齐子安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
值得一提的是,他现在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叫平安。那天给他赐下这个名字的老太监,就是从宫里来的,姓马。听说了他的经历之后,觉得很感兴趣,所以才特意过来看了一眼,正碰上齐子安醒来,觉得吉利,才赐下这个名字。
据给齐子安,哦不,是平安送饭的那两个人说,这位马太监在宫里也是一号人物,他看中了平安,十有八九将来就是要把他收进去的,这前程也就算是定下了!
“好福气啊!”他们啧啧感叹着。
可平安一点都不觉得高兴。进了宫又怎样呢?富贵荣华?别逗了,女人进宫还可以说努力往上爬,伺机承宠,生下个孩子母凭子贵,太监进了宫不也还是太监?
他可没看出来福气在哪里!
要是让他们知道了平安心里此刻不情愿的念头,估计会破口大骂他不识好歹。毕竟相较于天下那么多吃不上饭的老百姓来说,宫里的日子已经够好了。据说顿顿都是精面细粮,地主家的日子也不过如此!
而且进宫当太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跟平安一起净身的这批孩子一共十五个,到最后能进宫的,也就七八个,竞争还是相当激烈的。
而且你以为进宫了就完了吗?宫里也有各种纷争,你分在哪个太监名下,是在哪个局里当差,这对前程的影响都是非常大的。宫里讲究关系,没人提携,就只能自己往上爬,想要出头谈何容易?
可平安呢?还没进宫就被马太监瞧中,到时候自然就能分在他名下,有马太监提携着,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呀!
让其他人怎么不羡慕呢?
然而对平安来说,虽然已经决定活着,可实际上却仍旧是浑浑噩噩的。
让吃饭就吃饭,让换药就换药。他没有再回到自己原来住着的那间房间去,而是一直住在自己醒来时的那个地方。
据说也是马太监安排的,由此可见对他的看重。
就连送饭换药的人,对他的态度也大为不同,肯同他说说话,大约也指望着他真的飞黄腾达了,能提携一把。
也是因为这样,平安才能知道那么多事情。哪怕他不主动去问,言语间总能带出来一些。平安明明没有着意去记,那些事情,却都印在了他的脑子里。
大概是术业有专攻,所以这里的人净身的手艺也不错,又养了小半个月,平安的伤就完全好了。然后,此间主人也第一次召见了他。
虽然是专门给人净身送进宫去的,但实际上,这个人称“快刀手”的此间主人,却并不是个太监,而是个彪形大汉。据说当年是杀猪出身的屠子,后来不知怎么就做了这一行,到如今已经买下了这处庄园经营,算是挣下了一份家当。
“快刀手”姓蒋,生得体格魁梧,满脸横肉,不愧是屠子出身。平安见了他之后,都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蒋快刀见状,哈哈大笑,声音如雷霆一般震得平安耳朵嗡嗡响,“别怕别怕!听说你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你小子运气好!马太监也看重你,早就打过招呼,你养好了之后,直接送进去。”
平安一脸黑线,这番话真是槽点满满让他不知道从何吐起。什么叫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运气好?你妹的运气啊!要不是这里的员工偷懒把大活人扔出去,他会遭这样的罪吗?还有什么叫养好了直接送进去,还真是不把他当人看了?
然而平安咬了咬牙,反唇相讥的话在嘴边来回几次,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争这一时意气,对自己终究没什么好处。
见他不说话,蒋快刀连连点头,从旁边抓起一个包裹递给他,“这里头是给你准备的东西,收拾收拾,明儿就有人来领你了。下去吧,进了宫好好干,若是发达了,也别忘了你是什么地方出去的!”
平安伸手接过那个包裹,里头应该是衣裳,另还有一处地方硬邦邦的,也不知是什么,他道了谢,便从蒋快刀房里退出来了。
回到屋里打开包裹,看到里面的东西之后,才吓了一跳,却原来包裹里除了一身崭新的衣裳之外,还有一锭小小的银子!
说起来这还是平安第一次见到银元宝这种东西,忍不住拿在手里细细看。那银锭仿佛雪花一般的白,元宝模样小巧可爱,翻过来可见底下写着“十两官银”字样。
平安不由吸了一口冷气,心情立刻复杂起来。十两银子,这蒋快刀真是好大手笔!
平安之前知道自己等人入了宫,蒋快刀是能按人头拿到银子的,因此虽然自己在此吃住,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更无甚感念之心。
可如今就不同了。蒋快刀送了这十两银子,莫说卖身钱还了他,说不得还要自个儿搭上些,平安也就不能心安理得,必须要承他这份人情了。
虽然知道这大抵也是蒋快刀的一种投资,不过看自己得了马太监的青眼,所以事先卖好,可这个好处,他却不得不受着。
且不说若是把这些东西都退回去,怕是会让蒋快刀心生不满,觉得他不识抬举,惹出新的风波。平安又不是真的小孩子,自然知道进了宫并不是去享福的。新人肯定会遭到打压欺负,若是有银子开路,日子就会好过得多。
十两银子,想来足够他在宫中站稳脚跟。往后要是真的如他们所说的“发达”了,自然也不会忘了蒋快刀的好处,多少十两银子也就都回来了。
这是个双赢的局面,平安想到这里,叹了一口气,把银子藏进了怀里。蒋快刀没直接把银子拿出来,他就只能装作没这回事,对谁也不能说。因为肯定不是什么人都能得到他的投资。
因为心里存了事情,这一夜平安睡得并不好,对于自己往后的路,更是一片茫然。
第二天他早早起身,找了剪刀将那银锭绞成小块,藏在衣服各处,然后才到门口去集合。很快就等来了来接他们的人。
这一次入宫的人包括平安在内一共四个,那个来领人的太监听了他的名字,多看了两眼,然后说,“都上车去吧,抓紧些,进了宫还要安排去处,别让管事们等急了。”
其他三个人都踌躇起来,你看我我看你,就是没人动。平安无奈,只能第一个爬上了马车,后头的人才忙不迭的跟上。他没注意到,那个领人的太监见状,看他的视线里多了几分赞赏。
车门关上,隔断了平安看向外面的视线。平安心里忽然生出了无限的遗憾和惆怅——他还不知道自己穿越到了一个怎样的世界,也还没看过这个时代的人是如何生活呢。以后大约也没有机会了。
而马车辚辚,朝着未知的方向和未来驶去。
第4章 你?你还不够格
马车停下来,那个在车上自称姓杜的太监招呼他们下车。(.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平安从车上跳下来,抬头看去,便见前方立着一道高高的大门,廊檐画角,气势恢宏,正中是三个大字:东华门。左右各有两个角门,正有不少人进出。
杜太监从后面走过来,眯起眼睛笑了笑,“这就是东华门,过了这个门,就算是进宫了。不过咱们只能从角门出入。走吧。”说着自己在前头引路。
平安等人连忙跟上,一路走一路偷眼看周围的景色,目露惊叹。那杜太监似乎也着意想要震慑他们一番,因此也不呵斥。反正这里虽说是皇宫范围,但不过是外城,不会有贵人们出入,也不虞会冲撞了谁。
进了东华门,前行几百米后,往右转过一道敛禧门。杜太监停下来,嘱咐他们到了这里,便要整肃仪容,不可嬉闹,否则是要受罚的。
敛禧门后又有几道门,之后便一直贴着宫墙走了大半个时辰,才终于来到了南北十三排,这是宫中各司局所在,负责安排他们各人去处的司礼监也在此设了值房。杜太监领着他们走到门外,低声说了“候着”两个字,便自己进去了。
原以为并不需要等多久,却不想杜太监迟迟未曾出来,其他三人毕竟都是孝子,从前也没甚见识,这会儿已经有些不安,焦灼的交头接耳。只不知为何,却没人过来跟平安说话,他也乐得清闲,自顾自低头站着。
冷不防有人在他头顶说话,“你,跟我来。”
平安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将到嘴边的那句“去哪里”咽了下去。
去哪里都是不由自己的,问了又如何呢?反正到了这里,一切听从安排罢了。平安捏了捏揣在袖中的碎银子,拿不定主意是否要给这个不知身份的人送一块。
好在不等他犹豫出结果,那人又停了下来,笑眯眯的打了个千儿,“马太监,你的人顺便给你领过来了。”
平安有些惊讶。之前在宫外时,虽然听过一耳朵马太监的事,却并未放在心上。因为真的在宫中有些地位的太监,当不会去做那种出去领人的跑腿活儿。[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不过现下看来,这个马太监有没有地位且不说,在宫中的人缘应该不错。
这也让他稍稍松了一口气。既然被马太监提携过,那么他就没了选择,往后应该就是跟着这人了。若是对方有能力有人脉,对自己来说自然也是好事。
不求提携,但求不会有人因此来对付自己,故意践踏侮辱。
“抬起头来看看。”马太监的声音响起。因为听过他说话,所以平安立刻认出来了,毫不犹豫的抬了抬头,却没抬眼,依旧垂着睫,将目光定在铺了青石的地面上。
饶是如此,他也还是看清了,自己前面竟不止一个人,数数总共有四双鞋面!平安吓了一跳,花了好大力气才按捺住没有抬头偷看。
“难怪马太监你看中,果是个不错的,就是不知道够不够机灵,吃不吃得你那碗饭。”一个略有些尖的声音道。
太监们的声音好似都有些这种意味。似乎是因为净身早,雄性激素不够,所以第二性征发育也不完全,因此未能彻底变声。想到自己往后也会变成这样,平安就难免觉得糟心。
马太监笑呵呵的,“我看中的是他福气够大,你们也知道我这里的情形,机灵倒是次要的,第一等是要讨喜,运道好。”
“倒也是。”其他人闻言纷纷赞同。
平安都有些好奇起来了,这说得怎么那么玄乎,这个马太监究竟是做什么的?
又说了几句话,马太监才转向他,“平安,你虽是我养宫来的,但也不好替你做决定。进了宫的人,都有机会挑选要去的地方。我来问你,你是跟着我呢,还是想挑选一番?”
这是考验吗?平安心中咕哝了一声,毫不犹豫的道,“我不懂事,也不知该去什么地方好,既然您带了我进来,往后还是要让您受累。”
这要是选了别处,不被这个马太监记恨才怪。所以这个问题根本不必选。
有人笑道,“瞧着倒是机灵,马太监这一回倒是挑了个好的。”
马太监道,“不过是运气好罢了。既然我的人选定了,那我就先领回去了,还需调、教一番才能用。”说着走到平安面前,淡淡道,“跟上来。”
平安连忙跟在他身后,从始至终都没有抬头,也没有看见在场的另外三人究竟什么样子。
出了门,正好看到另一个小太监领着与自己同来的三人进去。平安心想,自己竟也算是走后门的了,这人生际遇还真是妙不可言。这般想着,不由微微一笑。
却不想马太监正在看他,陡然发问,“你笑什么?”
平安又吓了一跳。但也许是因为今天受到的惊吓实在是太多了,所以这会儿颇有点处变不惊,连脸色都没变一下,“只是觉得我比旁人幸运,得了您老人家的提携,实在不知该怎么报答。”
“好好干活儿就是报答我了。”马太监看了他一眼,道。
平安终于忍不住问,“马太监,咱们究竟是做什么的?”
对他这个“咱们”非常满意,所以马太监的脸色非常柔和,“咱家还想看看你能忍得住多久不问呢。怎么,还不知道是做什么的就要跟着,就不怕咱耽误了你?”
平安摇摇头,“进了宫,便都是伺候皇家的人,地位或许有高下,但做的事都是一样重要的。哪怕是去混堂司烧水,能做好自己分内之事便可。何况我看马太监您通身的气度,可不像是混堂司的。”
混堂司掌管宫中沐浴诸事,说白了就是个烧水的,那些无论如何调/教不出来的,大抵都去了那里。所以在宫中一直为人所轻视。但是对平安来说,离贵人们太近了,反而危险。要真是混堂司,他还挺满意的呢。
马太监在他头上敲了一下,“你这奉承话也太过直白了些。告诉你也无妨,咱们是钟鼓司。听着跟混堂司差不离,却是经常能在贵人们面前出头的,不会委屈了你。”
太监的职能平安早打听过。钟鼓司掌管宫中一切音乐相关之事。听起来是挺偏门的,在这个时代,位置却并不低。
自周公“制礼作乐”,礼乐向来不分家,尤其是皇家,更是有着一整套完善的礼乐制度。上到皇帝上朝、召见大臣,小到吃饭睡觉,都有固定的奏乐和流程。
而这些鸣钟击鼓之事,就是钟鼓司的职责范围。除此之外,宫中的一切演出,比如遇到年节时唱戏、歌舞等,也都归于钟鼓司掌管。
权力不算小,地位不算低。最重要的是,虽然是倡优一流,但的确是很容易讨贵人们欢心的。难怪马太监在宫中人脉那么广,掌管娱乐活动看似并非生活所需,其实不可或缺。当然,好处越多责任越大,若是做得不好,也同样容易引来盛怒。
平安心里真是不知该高兴还是发愁。他没什么往上爬的野望,自然也就不觉得能在贵人面前出头有什么好。但是他也不是真的孝子,知道权力地位这种东西的重要性。自己的起点的确是非常不错的,这一点,无论如何要感念马太监。
正在思量时,马太监忽然停了下来。平安抬头看去,便见一行人脚步匆匆的从他们面前不远处走过。马太监停下来,想是专门给这些人让路的。平安不由心生诧异,他们是什么身份?看起来也是太监打扮,却为何让马太监这般避让?
等人走过了,他小心翼翼的问道,“马太监,刚刚那是谁?”
“那是司礼监的小太监,看这般行色匆匆,想来是有什么要事。”马太监皱着眉道。
平安总觉得后面那句话是说给自己听的,忍不住看了马太监一眼,却引得他也看过来,“是不是觉得我对一个小太监都这般避让,有些不满?你知道什么,他虽然没有品阶,却是王太监名下,前程远大,咱们不必巴结,却也不好得罪。”言语间仍是有几分酸意。
“王太监?”平安好奇的问。
“自然是司礼监的大太监王立心,他是皇帝面前第一得用的,有他提携着,不过三两年之间,也能在御前行走。怎么,羡慕了?”马太监似笑非笑的看着平安。
平安暗暗咕哝,听说太监的心眼都不大,看来是真的,一边想一边笑眯眯的辩白,“旁人再好也与我无关,再说我也有您提携,假以时日,未必就比别人差。”
顿了顿,他又问,“那咱们算是哪位大太监名下?”
“你?”马太监瞥了他一眼,慢悠悠都说,“谁的名下都不是。你还不够格,还差得远呢!”
第5章 为能吃肉而奋斗
被马太监打击一通之后,平安也失去了八卦的兴致。[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反正他其实没什么追求,之前那些话都是说着好听,他的目标就是混吃等死,只要不犯错不受罚,混个几十年,像马太监这样,虽然地位不高但人脉很广,能悠然度日就可以了。
他笑眯眯的道,“我是您老人家名下,这总不会错的。”
平安当然知道,这所谓“在xxx名下”,可不是那么随意说说就算的。
事实上宫里的太监们跟朝堂上也差不多,都分成不同的派系,彼此之间又各有联络,关系错综复杂,如同大树上缠绕的藤蔓植物,彼此纠结,难以理清。跟朝堂上官员们靠座师、同年、祖籍等关系划分派系一样,宫中太监们也有自己的划分方法,同乡,干爹,还有各自伺候的主子。
这其中,认干爹是最为普遍的方法。大太监们往往都会认几个干儿子,干儿子又有干儿子,以此形成庞大而联系紧密的利益体系。而只有站在最顶上的那几位,才有资格庇护自己手下的派系,而派系里的这些人,才能称之为“在xxx的名下”。如果太监里也有二代,那么就是这批人了。
马太监的身份,自然是够不上大太监的身份的。但平安这么说,只是为了表忠心而已,委婉的传达了“我可以把你当成干爹,我们是自己人”的意思。
而马太监也听明白了,所以虽然没说什么,对平安却更加满意。
一开始他的确只是看中了平安福气大,在主子跟前奉承,想要活得长久,有福气、讨喜是比什么都要紧的。但是平安这么懂事知趣,马太监当然更加满意。若是好好培养,说不定比自己更有造化。
进宫几十年,马太监头一次有种自己找到了接班人的感觉。
不过现在说这些都还太早。收干儿子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总要考察一番,符合了自己的要求,才会提出来。现在的平安,诚如马太监所说,还差得远呢!
钟鼓司同样设在在南北十三排,走一会儿就到了。院子里的人正各自忙碌着,见马太监来了,有些人起身招呼,有些人不过点个头说句话,还有些人只当没看见。[]平安跟在他身后,对于马太监在这里的地位,也有了大致的估计。
在平安进宫之前见过的那些人眼中,马太监是宫里的人,就已经非常了不起了。之前在内侍省时,他跟其他地方的太监也颇有交情。但实际上,他在宫中混得也就是不上不下。在这钟鼓司,应该是个熊事,管着不少人,但头上也还有不少人。
据说整个皇宫,不包括主子们,单是伺候人的宫女太监,便总有万人上下。如果把皇宫比作一个大集团,那么二十四衙门就是集团下属部门。马太监是钟鼓司的学艺官,差不多相当于部门下属工作小组的组长。官职不大,有点小权。
马太监领着平安去拜见了钟鼓司掌印太监曹炳文。这位大太监看上去一团和气,未语先笑,非常讨人喜欢,难怪能领一司之长。平安本来就是马太监身边缺个打杂的,所以特意要来的。所以曹太监也没怎么细问,平安按照马太监的吩咐,不怎么情愿的给他磕了个头,就算完事了。
人已见过,马太监便开口告辞,却听曹太监道,“不急,我已命人去叫了其他学艺官,还有事与你们商量。”
马太监脑子一转,问道,“可是为了皇太后千秋?”
曹太监微微一笑,“就知道你是个乖觉的,但凡有一点动静都能察觉。正是为了三月之后太后千秋之事。等人来了再一起说。”
马太监闻言,便领着平安找了个地方站着。不一时其他学艺官也来了,同曹太监和马太监寒暄几句,便进入了正题。至于平安,被他们当成了背景,根本没人在意。
平安竖着耳朵,听曹太监道,“再过三个月,便是皇太后千秋,皇上有旨,因是整寿,必要热闹一番才好。前儿郑贵妃娘娘发了话,要咱们务必排出一出热闹的新戏来。你们可都有什么说法?”
“既然是要新戏,排便是了。”一个态度傲然的太监道,“我们玉楼春功底好,只要有本子,三月之内,必然能排出来。”
口气可真不小,但平安偷眼看去,其他人竟也无人反驳。看来那个玉楼春,应该是个厉害人物。
然而马太监却忽然皱眉道,“又要应景、又要热闹、还要讨喜,这样的本子哪里是这么易得的?宫里怕是没人能主笔,外头的当行才子们可傲气得很,光是写本子,怕不也要两个月,咱们哪里等得!”
之前那人道,“这也不难,玉楼春认识好几位才子,写的本子都是京中传唱一时的,只叫他设法便是。”
马太监闻言,抬头看了曹太监一眼,闭嘴不说话了。曹太监想了想,道,“也罢,且先试试。不过也不能一味指望他,你们各自回去,也都准备起来才是。”
众人应了,这才散去。
平安跟在马太监身后,一路上马太监一句话都没说,显然并不怎么高兴。回到自己的院子里,便将他所管的人都交了过来,将此事说了。
一个唇红齿白,白衣翩翩的太监哼了一声,“可是呢,太后娘娘最喜欢玉楼春唱的戏,闲时看戏哪回不点他?自然没人能比!咱们且都歇了吧。”
“这是什么话?咱们小白龙也不输他!”另一个人叫道。
平安听到这里才隐约明白,原来这钟鼓司同戏园子好像也差不多,也有自己的名角儿,也有各种勾心斗角,想想还挺有趣的。那个玉楼春,显然就是这里最大的角儿了,说不定曾得太后夸奖过。不过他不是马太监名下的,也不是人人都服气他,比如这个穿白衣的小白龙。
见了这个阵势,平安对于“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句话,感触更深。却原来不单是民间普通百姓家度日艰难,就算是九重宫阙,赫赫皇室,里头的争斗也没有少半分,或许还会更多。
而自己以后就要在这个地方混了,并且……没有结束的日期。
平安轻轻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吐出来,紧握的拳头也慢慢放松。他的人生目标是混吃等死,然而当混吃等死不能行的时候,他也不介意自己去争。
马太监道,“玉楼春认识的人虽然多,好本子却也不是易得的。你们在宫外有门路的,也别再藏着掖着的。这一回皇太后整寿,是几年也没有一次的好机会,能不能把握住,就看你们自己了。”
听到最后一句话,所有人面色都微微一变。钟鼓司的人,也分几等。第一等当然是掌管出朝钟鼓和内乐的。不过那些都是雅乐,多半都是父子相传,轮不到他们这些外人去学。就是过锦、打稻,那也是大太监们露脸的时候。而在这里的人,学的都是外戏。
所谓外戏,自然就是民间流行的戏曲。本朝立国时,宫中原本是不许演这些戏的。先帝朝时,因皇后喜爱外戏,因此皇帝才命钟鼓司教习。而当时的皇后,便是如今的皇太后。
学外戏的这些人,都是因为皇太后喜欢才有一口饭吃,就是在钟鼓司,地位其实也不高,而且根基浅薄。谁也不知道将来还有没有其他贵人会喜欢听外戏,自然都想方设法要抓资太后这位贵人。若是能在她老人家面前露脸,自然前途无量。
平安听了一会儿,心下就有了计较。
接下来的时间马太监要出宫去找关系,平安就留在钟鼓司里给众人打杂跑腿。他办事利落、嘴巴也会说话,虽然累了一天,倒也算是初步的融入到了这个新集体之中。
古人一天只吃两餐,一餐在点卯之后辰时左右,也就是早上七点到九点,一餐在申时,也就是下午三点到五点。很快到了申时,平安和另一个叫有福的小太监便被打发去御膳房取食盒。
路上平安三两下就从有福那里将吃饭的情况打听清楚了。宫里的人都是吃食堂,按照身份不同,各有份例。似平安他们这样的小太监,只有最低等的例菜,而且御膳房里安排什么就吃什么。
平安听得很担心,生怕自己的份例只有素菜。在现代的时候,平安从来不在意菜里的肉,有时候还刻意将肉挑出来只吃菜,嫌太过油腻了。然而来到这里一段时间,平安是一口肉都没有吃过,现在想起肉来都能馋得流口水。
好在情况比他想的要好一点。毕竟是宫里,就是最低等的粗使太监宫女,每个月也有两觔肉的份例。虽然还是很少,但聊胜于无。
不过,平安看着菜里那一点隐约可见的肉星,在心里默默的想,就算是为了吃得更好,也要拼命往上爬。这种菜吃一段时间也就算了,吃一辈子他是绝壁忍不了的!
这么一想,原本空泛的奋斗念头似乎都更加实在了。
听说马太监一个月的份例肉是十觔,还有鸡鸭各两只、鱼两条、鸡蛋每日一只,除此之外,如果有时令的菜比如螃蟹龙虾什么的,或者上林苑那边进贡了野味如鹿肉兔肉之类,打点一下御膳房也有可能分到,比平安这只能吃猪肉的要好太多。
当然,上面还有待遇更好的,但平安野心不到,混到这个地步就差不多了。
第6章 多谢马公公成全
为了能早日吃上肉,平安晚间回到自己的房里之后,就开始整理自己脑子里看过的小说故事,力求能够从中选出一个适合皇太后寿宴上用的。[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没错,平安打算自己写出一个本子来给马太监的人演,到时候压过那什么玉楼春,得到皇太后的赏识,自己自然也有好处。说不定就能趁机改善一下待遇呢?暂时比不上马太监,多几斤肉也是好的。
原本平安是没有这么着急的。毕竟他一个新人,想要取信大家并不容易。可是皇太后千秋在三个月之后,意味着他就算抓住了这个机会也要吃三个月的素,抓不坠要更久。他能够有这个机遇,其实是比别人幸运的,所以平安也只能冒点险了。
好在还有个马太监,不过就算是这样,自己只有十来岁的样子,说本子是自己写的,未免太过夸张。
平安并没有接收身体的记忆,所以也不知道到底出身如何,但想必能被蒋快刀买到,应该也不是什么好人家。于是,根本没办法解释自己怎么会写剧本。毕竟能识字到能写作之间,还有着天渊之别。
所以这件事情,还要慢慢谋划。不过不管怎么说,剧本是关键,有了这个才可以去跟人谈条件。
而能够在太后的寿辰上演的戏,用马太监的话说,又要应景,又要热闹,又要寓意好,其实可供选择的范围并不大。平安思考了半个晚上,初步的打算是演一些凡人求仙问道的奇遇,或者长生不老的故事。
不过他毕竟刚刚来到大楚国,还不知道这边对这方面的东西有没有忌讳,还要打听清楚了再说。
解决了这个问题之后,平安终于放松下来,累了一天的他很快睡着了。
在宫里度过的第一夜非常顺利,虽然房间里还住着其他人,但平安丝毫没有受到打扰,一觉睡到了天亮。
他是被其他人起身的动静吵醒的,否则说不定还能继续睡下去。
刚醒来的时候平安有些迷糊,甚至忘了自己身处何地今夕何夕,迷迷瞪瞪的睁着眼睛看了半天,小太监灰扑扑的服饰映入眼底时,他才陡然惊醒过来。(.)
他穿越了x宫了!现在是钟鼓司的一个普通小太监!
平安慌忙从床上爬起来。他现在地位太低,住的是大通铺,一屋子住了八个人。现在加上他只剩下三个人,其他人都已经走了。而另外两个也已经梳洗完毕,正要出门。
要迟到了!平安脑海里闪过这四个大字,动作飞快的跳下床穿好衣服,然后胡乱的往盆里倒了点水洗脸,同时抓了抓头发。拜当年上学时住学生宿舍的经历所赐,起晚了的经验十分丰富的平安动作飞快,几分钟的时间便搞定了一切,然后飞奔出门,赶上了那两个还在路上慢吞吞走着的小太监。
两个小太监完全没料到平安能那么快赶上来,一脸震惊的看着他。而平安脸上挂着自然的微笑,对两人微微点头,神态自然,“一起走吧。”
那两个小太监一个叫有喜,一个叫有宁,是跟有福同一批进来的。似乎宫里很流行给同一批的小太监取同一批名字,以作区别。
有喜和有宁看了平安几眼,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便没有再追究了。只是有喜轻声道,“平安,在宫里是不许跑动的,你下次注意些。让管事们看到就糟了。”
平安心头一跳,这才明白有喜和有宁慢慢走并不是因为不着急,只是规矩如此。他发现自己还有太多方面需要融入这个世界,而没有人提点是不行的。想到这里,便对有喜道,“多谢你提醒我,我刚来,什么都不懂。往后若是再有这样出错的地方,可以请有喜哥多多提点么?”
有喜为难的看了有宁一眼,大约是不想惹麻烦,但又实在心软,支支吾吾道,“唔……倒也没什么,不过一句话的事。若是看见了,自然会提醒你。”
言下之意,若是看不见,那自然就不关他的事了。
平安挠了挠头,忽然想起自己看过的电视小说里,都说进宫之后会背宫规什么的,为什么这里却没有?他想了想,问道,“宫里这些规矩,莫非没有写成册子么?”
“写成册子?”有喜和有宁奇怪的看着他,“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何必多此一举?”
“也不是都知道吧?”平安说,“譬如我这样新来的就不知道。若是写成册子,有了新人就让他细细默记了,自然就不会犯错,也不需要别人从旁提醒,难道不好?”
他不过是随口一说,说完之后自己就忘了。却不曾想,有喜是个有心的,听了他的话之后深以为然,便将这事反映上去了。后来果然便有人将宫中各种不成文的规矩罗列成册,要求往后入宫的新人们默记。
并不知道自己一句话导致让后来的新人们痛恨不已的宫规出现,平安这时候还在琢磨着,自己该从哪一个人下手?
咳,别误会,这个下手可不是平安打算害人,而是打算给自己找个合作伙伴。
他不是年纪小么?那就只提出一个故事梗概,让别人自己去完善就是了。如此既不会太出风头,也不会丢掉功劳,两全其美。
平安思来想去,选定了马太监和小白龙两个人。这两人一个是平安的顶头上司,还是领他进宫的人,两人的利益本来就是绑在一处的。要说现在宫里平安能信得过谁,那就是这马太监。但马太监老谋深算,平安那点儿不对劲恐怕瞒不过他去。
而小白龙则是那玉楼春的直接竞争对手,对于这次的事情必定最为上心,加上毕竟年轻,急切之下说不定就会忽略平安身上的怪异之处,而平安能插手的地方也就更多。只是最后他会不会记住平安的功劳,却也难说。
二者各有利弊,平安一时有些迟疑不决。
不过,脚步拐进院子里,看见马太监的时候,平安瞬间就做出了决定。
小白龙也是在马太监手下的,到时候难免还是要经过他老人家的眼,未必就能瞒过去。而自己有了主意不去找他商量,马太监说不定还会心有不满,对两人的关系并无助益。
于是他直接凑到马太监身边,“给您老请安,我有一件事,不知道找谁商量,您老若有时间,能不能听听?给拿个主意?”
马太监瞥了他一眼,“你能有什么事,去屋里说吧。”
“哎!”平安跟着马太监进了屋,让马太监在上首坐了,自己就站在旁边道,“昨儿我跟在您身边,也挺了一耳朵皇太后千秋的事。说来也巧,我从前听过几个惺事,挺有趣的,也热闹吉祥,不知道能不能写成戏本演出来?要是能帮上您的忙就太好了。”
“什么故事?”马太监不甚在意的问。他并不认为平安能说出什么好故事来。毕竟若是真有这样的传说,想必不会埋没了。早就被外头的戏班子演出来了。
平安便自己编了一个孝子为了挽救生命垂危的母亲,亲自爬上最高的山顶求取仙药,最终不但感动仙人,还感动了途中遇到的某位秀,最后回家将母亲救活,又娶了那位秀的故事。
之所以没有将古代的传说说出来,是因为平安忽然意识到,自己其实对于这个世界一点都不了解,并不知道这些东西是否存在。万一露陷就糟糕了。
随口胡诌的剧情在平安那个时代早就烂大街了,但是马太监听了之后,却是眼前一亮,“不错。可还有别的?”
“有倒是有。”平安有些为难的说,“只是这样的故事能用吗?我不知道宫里平常唱的都是什么戏,所以也不知哪一个合适。”
“这有何难?”马太监指了指书架上摆着的那些戏本,“这些戏本,有些是宫中常唱的,有的是外头流行的,你既然来了钟鼓司,往后少不得也要接触。若是识字,尽可拿去看。”
平安之前就瞄准了这些戏本,闻言立刻道,“多谢马公公成全。”
马太监想了想,道,“也罢,最近要忙的也就是这件事。你就留在这里看吧,看完了把你的故事写下来。我拿去找人看看,能否写成戏本。”
“哎!”平安立刻大声答应。
马太监还有事,很快就离开了。平安却没有急着去看戏本,而是先去翻了桌上放着的几本书。遗憾的是,里面没有史书,全都是讲风土人情和民间传说的。
这平安也能够理解,据说古代为了避免泄密,太监宫女是不许识字的。现在这些太监能识字已经很不错了,读史书基本是不可能的事。风土人情和民间传说,估计也是为了编戏需要,这才会看。
但平安已经很满意了,因为民间传说中,难免会夹带一部分历史,也就是俗谓野史。虽然真假不知,但对平安了解世界架构和历史变迁还是很有帮助的。
第7章 御花园外初相遇
平安看书的速度是很快的,奈何这里的书都是竖排版还没有标点符号,一整天下来,看得他脖子疼,总算是连蒙带猜的将几本书都翻完了。(.棉、花‘糖’小‘说’)那些不重要的部分略过,只看自己需要的,平安总算是对这个世界,有了基本的了解。
这是一个历史上不存在的朝代。经历过春秋战国、百家争鸣之后,统一全国的不是秦朝,此后的历史则都全部面目全非,直到传到大楚,时间轴上类似于前世的宋朝,风土人情也颇有相似,但是现在统治这个国家的大楚国,军事实力却比宋朝强大太多,威慑四夷,海内咸服。
虽然此前就已经有所猜想,但真正确定之后,平安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好像是松了一口气,但是又有些茫然。
松了一口气,是因为自己那些传说故事可以肆无忌惮的使用了。茫然则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存在的这个世界,究竟是不是真实的。如果这个世界是真实的,那么自己从前生活过的那个又是什么?
好在平安也听说过平行宇宙的理论,虽然知之不详,但将这个世界列为之前那个世界的平行宇宙,这样两者就可以同时存在了。他也就不需要去纠结真实还是虚幻。
活在当下,这四个字最适合此刻的平安。管他真假,能活着就还是活下去的好。
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平安开始提笔写自己打算拿出来的故事。
其中一个是金玉良缘,这个是脱胎自红楼梦,讲宝黛钗的爱情故事,最后以金玉大婚为结局。大家族的生活雍容富贵、喜庆热闹,不过就是放在寿宴上有些不合适。但平安斟酌之后,还是决定写出来,让马太监挑选。
另一个是龙凤呈祥,这是汉末三国时期,刘备和孙尚香的故事。这个故事精彩纷呈,人物众多,而且很多戏剧化的情节和发展,最后结局也很好,属于老年人爱看的热闹戏。
最后是之前平安提过的神仙有关的故事:八仙过海。相传白云仙长于蓬莱仙岛牡丹盛开时,邀请八仙及五圣共襄盛举,回程时酒兴正浓,铁拐李建议大家不搭船而各自想办法,于是八仙各显神通,遨游东海,结果惊动了东海龙王,彼此厮杀起来,其后南海观音出面调停,这才了结此案。(.无弹窗广告)
这是平安最属意的一个故事。不光是因为将了神仙的故事,而且情节热闹,花团锦簇,更重要的是,八仙并不是普遍意义上的神仙,而都是凡人成仙。正好暗合了封建统治阶级在权力达到顶点之后寄托长生的需求。
当然,更重要的是,八仙每个提出来都可以单独写一个故事,这样一来,在相当长一段时间之内,这个故事会在宫中一枝独秀,足够让自己翻身个四五回了。
最后平安还将之前自己胡诌出来的那个故事也写上了。但俗话说得好: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跟这些经典故事一笔,这个故事就俗套得不堪入目了。
平安在后世虽然自诩也算是个知识分子,然而毛笔字却也没有专门练过,加上繁体字又不是很熟悉,所以写出来的效果惨不忍睹。倒也切合了他现在的身份:能识字,但要说多有文化,那是不可能的。
况且一个十岁的孝子,能要求他写出多好看的字呢?别说毛笔字了,平安记得自己十岁的时候,就是铅笔字也写得惨不忍睹,哪怕一年一本字帖也挽救不了。还是上初中之后为了脸面好看,下狠功夫苦练,这才有了成效。
结果一朝穿越,又被打回原形了。
平安琢磨着,等自己的处境稍微改善,也要练练字了。大楚宫廷等级森严,太监和宫女当到极致也是有品阶的,有什么事也兴像朝臣那样上折子给主子们。要是字写得不好看,污了主子的眼,谁负责?
也不知道马太监是不是掐准了时间,平安才写完,正揉手腕呢,他就推门进来了。
平安连忙起身行礼,“您老回来了。”
马公公“嗯”了一声,见桌上放着几张纸,便问,“你已经将故事写出来了?”
“是。”平安将那几张纸拿起来,递给马公公,“请您过目。”
马公公接过来一看,就皱了皱眉,“字还得练。给我看也就罢了,就是给曹公公看,你这样的字也是不堪入目的。”
平安心下一喜,他现在是没有练字的条件,但马公公发话,又不一样了。当下立刻脆生应道,“小的知道了,回头就练起来。”
虽然平安的字让马太监直皱眉头,但很快他的表情就变了,飞快的将几个故事看完之后,看向平安的眼神也不大一样了,“好,这几个故事都不错。尤其是这个八仙过海,我看这次寿宴就演这个!”
“我也喜欢这个呢。”平安说,“咱们在宫里,也算是见识过这人间富贵的极致,但什么是神仙日子,却还是好奇得很。”
马太监赞许的看了他一眼,“说得好!这东西留在我这里,回头找人润色敷衍,写成戏本,就可以排演起来了。”顿了顿,他面色严肃的道,“平安,你的功劳我会记着,但此事决不可再说给第二个人知道,明白了吗?”
“平安明白。”
正如平安所预料的那样,因为他年纪小,或许还因为他地位低,反正故事写出来,就没有他什么事了。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马太监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小白龙有时候也看不见。平安只当什么都没发现,马太监不来,他就在院子里给其他人打杂,有人问起,就顾左右而言他。
他年纪小,倒也没人怀疑,跟其他人混得熟了,日子越发滋润起来。
这日平安照旧去御膳房领饭。因为已经熟悉了道路,所以他是一个人去的,拿的也只是同自己要好的三五人的饭菜。
回来时有一段路距离御花园很近,隔着镂空雕花的院墙,能够看见花园里的景色。平时跟着其他人一起走,平安也不好意思左顾右盼,但事实上作为一个穿越者,平安对于皇宫里的御花园是非常好奇的。这下有了机会,便放慢了速度,靠近墙边仔细欣赏。
结果大概是欣赏得太入神,脚下不知道绊到了什么东西。平安踉跄了一下,努力划拉手臂才总算是维持住了身体平衡,虽然动作有点狼狈,但好在没有打翻手里的食盒,否则今天就有好几个人要饿肚子了。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平安低下头去看绊住自己的东西。这一看便吓了一跳,地上竟然躺了个人!
平安转头四顾,才注意到自己因为靠着墙走的缘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转到了一座假山背后,难怪那么大个人躺在这里,都没有被别人发现。
这下他心里有些为难起来。
按理说看到一个人躺在地上,他是应该关心一下的。但是这里毕竟是皇宫,有太多规矩和限制,也有太多他现在还无法涉及的隐秘,谁知道会不会因此惹祸上身?尤其是平安来自后世,那可是在大街上看到有人倒下都不敢扶的年代。
犹豫了半天,平安还是没有敌过自己良心的谴责,找了块石头将食盒放下,这才小心的凑了过去。
这一看,平安心下更是吃惊。刚才离得远,加上对方身上的衣服十分宽大,所以没看出来,这倒在地上的,竟然是个不到十岁的孝!身上穿着的是太监的灰色服饰,尺码却大了不知多少个号,像个大口袋似的把人装了起来。
孝是蜷缩着躺在地上的,平安小心的把人转过来,才发现这孩子生得十分好看。睫毛又长又翘,高鼻梁小嘴唇,下巴尖尖,如果不是因为一身太监打扮,他都要以为是个女孩子了。
“喂,你醒醒!”平安伸手在他苍白的脸上拍了拍,企图把人唤醒。见没有效果,回想着自己贫乏得可怜的中医知识,用指甲在孝的人中上用力掐了一下。
这下孝总算是哼了一声,醒过来了。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平安,似乎还有些愣怔。
“喂,你是在哪里当差的,怎么躺在这里?”平安把人扶起来,让他靠在假山上,小声问道。
然而对方根本没有反应,还是那么愣愣的看着他。平安心下一个咯噔,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喂,你还好吧?”心里不由嘀咕起来,这莫非是个傻子?也不对呀,这宫里的人都是千挑万养来的,怎么可能会有傻子?还是说,他刚刚倒在地上撞到了头,给撞傻了
脑补不停的同时,平安心里也暗暗着急。早知道就不关这个闲事了,现在要他把人丢在这里不管也不合适,但是他还赶着回去吃饭呢,关键是还有好几个人在等他送饭啊!尤其是他花了好长时间总算拉近关系的小白龙的饭也在里面!
好在那孩子总算是回过神来,眨了眨眼睛,看看平安,又低头看看自己,最后才转头看周围的环境。
这么都看了一遍之后,他的视线平安放在旁边的食盒上停了一会儿,转过头来直勾勾的看着平安,“我饿。”
第8章 皇宫果然很复杂
被人这么一看,平安心里竟然诡异的生出了一股愧疚和心虚,好像让对方饿着是多么十恶不赦的一件事。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在这种情绪的驱使下,平安情不自禁的伸手打开了食盒,将自己的那一份饭端了出来,“给你吃。”
然而那孩子却没有接过去,眼中闪过一抹嫌弃,仍旧直勾勾的盯着食盒里那份属于小白龙的饭菜。里面有肉有蛋有菜,色香味俱全,的确是比平安这最低等的份例菜要好得多。
“那个不能给你吃!”平安里连忙把食盒盖起来。
孝立刻转过头盯着他看。
在这个瞬间,平安心中诡异的生出了一抹惭愧。要是自己现在地位再搞一点的话,是不是就能够拿出能让孝满意的饭菜了?
意识到自己刚刚在想什么,平安简直觉得惊悚极了!天哪他为什么会有这种念头?心甘情愿的将自己的饭菜送出去也就算了,竟然还愧疚于自己拿不出更好的来。简直……
平安怀疑自己是不是中了什么蛊,或者是被什么药物迷惑了,不然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可怕的念头?要知道他自己现在努力的想要往上爬,在宫里混出点样子,目的也无非是想要吃上更好的饭菜。现在却想把这些饭菜送给别人r直难以置信!
这么一想,他看那个孩子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其实琢磨一下就知道了,这可是皇宫,这么个孩子莫名其妙的倒在路边,到底是怎么回事,真是让人细思恐极啊!
之前不沾惹是非的念头重新回到脑海里,平安当机立断,站起身将食盒提在手里,“那个真的不能给你吃,是别人的份例。我的饭菜给你,你既然很饿,就别挑剔了。我……我还有事,先走了。[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在他说话的过程中,那孩子就一直那么直勾勾的看着他,弄到最后平安感觉脊背发寒,话都说不利索了。
那真的是个孩子应该有的眼神吗?
皇宫果然是个很复杂的地方啊!看来自己以后还是老实一点,出门就跟其他人结伴,有大路就千万别走小路,这样才能安安生生的。
一路琢磨着这些念头,平安加快脚步,朝着钟鼓司所在的方向走去。
等他回到院子里时,其他人都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尤其是小白龙,平日里讨好他,想要替他去领饭的人不知道多少,也从来没有人敢饿着他。他是看重平安,才把这个工作交给他的,谁知道头一次就让他等了那么久,其他人都吃完了才回来。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路上敲碰到有贵人经过。我怕扰了贵人,所以一直等着人走远了才敢回来的。”平安连忙将饭菜分发下去,幸好还没有凉。
只是等大家都开始吃了,闻到饭菜的香气,平安才发现自己的肚子也饿得要命,他甚至能够感觉到胃部紧缩带来的不适。
平常一直被他嫌弃的饭菜,现在想来其实也是非常香甜的!
怕被人发现自己没吃饭,平安只能拎着食盒去了马太监的屋子。因为他的住处是大通间,根本没有练字的地方,所以得了马太监的允许,不需要跑腿的时候,平安就会来这里练习一会儿大字。所以马太监不在,他也就拥有了这间房间的使用权。
平安也知道,背地里不知道多少人因此羡慕嫉妒恨,但是这个机会的确很难得,他也不打算放弃。
反正,嫉妒着嫉妒着,他们估计也就习惯了。毕竟俗话说得好,你会嫉妒比你好一点的人,但却只会仰望比你好太多的人。要是因为这点小事就束手束脚,那自己注定走不了多远。
平安这个年纪,正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时候。他自从穿越过来,不管吃的是什么,总之没饿过肚子。现在才知道,腹中空空的滋味竟然是那么不好受。这让平安再次坚定了自己的想法,食物果然很重要!
为了转移注意力,平安铺开纸张,开始练字。
等到五张大字写完,他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将桌子收拾干净,提着食盒出去收饭盆,这些东西还要送回御膳房去清洗,明天才能继续用。
这时候平安才意识到一个大问题:自己的饭盆还在那个孝那里,他要去哪里找人?
最后平安决定去假山那里碰碰运气。找到了最好,找不到的话,就只好自己拿出钱来赔偿了。幸好进宫时蒋快刀给了银子,这段时间帮了他不少大忙,不过也花得差不多了。这次若是要赔偿东西,说不定底子都得掏干净。
早知道不做好人了!平安咬着牙想。
但或许再让他遇到这样的情况,还是会受不了良心的谴责,上前帮忙。
好在来到假山处,平安立刻发现了放在地上的饭盆。里面的饭菜已经被吃了个精光,平安看过之后,心头暗道,当时那么嫌弃的样子,最后不也吃光了么?孝子就是欠教训!
平安哼哼了两声,收好饭盆离开了。却不知在他走后,假山里钻出来了一个穿着大了好几个号太监服的孝子,对着他离开的方向看了很久,眼神复杂。
赵璨没有想到,自己竟然重新回到了少年时代。
这种感觉是非常奇妙的。上一秒还在天牢里,喝下新皇所赐的毒酒,结果下一秒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回到了八岁。究竟是梦是真?赵璨无从分辨。
但是不可否认,当时另一个在场的人的存在,迅速的让他从那种迷茫之中脱离了出来。
然后,他闻到了一阵饭菜的香气。这股香气简直如有实质一般钻入他的口鼻之中,刺激得他胃部剧烈的绞痛起来,迫切的需要食物来填满。
于是上辈子性情暴戾冷酷、曾经令不少朝臣闻之色变,名字可止小儿夜啼的七皇子殿下,重生回到八岁,说出的第一句话是,“我饿。”
然后那胆大包天的小太监,竟然就真的将一份赵璨从来没有见识过的饭菜递给了他,全部都是青菜,油星都没有多少,更不用说肉了。一看就寡淡得让人没有胃口。
赵璨的立刻盯上了食盒里另一份饭菜。结果那个小太监竟然拒绝了他,并且提着食盒溜走了!
七皇子殿下心情复杂的看了一会儿自己手里的饭盆,最后还是一点一点的把饭菜都吃下去了。味道果然跟想象中的一样难吃,但是能够填饱肚子。
吃完饭,赵璨已经基本上回想起这是什么时候了。
他八岁这一年,曾经被赵琨阴过一次,在父皇面前出丑,惹来父皇厌恶的训斥。大受刺激的他偷偷换了贴身太监的衣裳,偷偷溜出了自己居住的懋心殿。当时究竟是怎么想的,赵璨已经忘记了。然而这件事带来的后果,他却刻骨铭心。
离开懋心殿之后,他遇上过好几拨盘查的人,想要偷溜出宫的想法自然是不可能实现了,但就这么回去他又不甘心。索性一路顺着偏僻的地方走,大概是身型小巧,竟然真的没被巡查的人发现。
然而这个季节虽然不冷,但在外面过了一夜,他的身体也有些受不了,加上几餐没有吃饭,手脚无力,最后竟倒在了这假山后面。但上一世,他没有碰到什么小太监,所以最后是被巡查的人发现之后,送回懋心殿的。这件事自然惊动了那位装模作样的郑贵妃,自然也就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
最后的结果是他被禁足懋心殿半年,并且彻底为父皇所厌弃。
第9章 为他人作嫁衣裳
这件事给平安带来的影响,就是饿了一天肚子。(.$>>>棉、花‘糖’小‘說’)他没有透露给任何人听,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只是在下午去领饭时,再次选择了跟有福一起走。
路过假山时,他还刻意朝那边看了好几眼,最后什么也没看到。有福见他这样,以为他是向往御花园的景色,低声劝道,“别看了,那边除非是有主子点了戏,否则咱们是没资格进去的。”
“我知道了。”平安现在对皇宫里的纷纷扰扰是敬而远之,朝有福笑了笑,“我就是随便看看,那朵花真漂亮。”
有福朝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看,然后默默扭转头,狐疑的看着平安。那里分明没有花,莫非平安的脑子坏了不成?不过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便被有福忘在脑后了。
又过了两天,平安已经将这件事彻底抛诸脑后时,马太监终于回来了。
咳……这么说似乎有些不恰当,因为马太监本来就是宫里的,每日也会过来点个卯,只是很快就会离开,平安通常是见不到他的。
然而这天他打算去房里练字,一推门便发现马太监就坐在那里,桌面上还摆着厚厚一摞纸。
“平安来了?进来吧。”马太监头也不抬的朝他招手。
平安不知道他在看什么,走近一看才发现竟然是自己这段时间写的字!老实说平安已经很努力了,但是一来这个身体毕竟还是个孩子,胳膊没什么劲儿,二来他本来也不会毛笔字,所以写出来当然不会多好看。所以被马太监这么一本正经拿出来翻看,平安一瞬间觉得十分羞耻。
早知道就不留着,写完直接烧了。
“您别看了。”他语气真诚的对马太监道。
马太监却只当没听见,一本正经的点评道,“进步很大,不过还需继续努力。”
“……知道了。”我真的知道,不需要你说我就知道,所以能求放过么?!
好在他很快机智的找到了另一个话题,“对了,您老既然回来了,是不是戏本已经有了?”
马太监闻言,脸上立刻露出了一种得意混合着矜持的笑容,他清了清嗓子,“这个么,是差不多了。.虽然还有些地方需要润色,但那些都是细枝末节。过几日就能开始排演了。”
“戏本您带回来了吧?能让我瞧瞧么?”平安其实也很好奇,八仙过海的故事用戏曲要怎么表现。
马太监从旁边拿出一个盒子递给他。平安打开来看,便见里头放着一叠整整齐齐的纸张。而上面的字,更是甩他八条街都不止,看完这个再去看自己写的,简直伤眼睛。
平安一瞬间悲伤逆流成河,对于刚刚坚强的看自己的字的马太监表示十二分的佩服。
“马公公,这是谁的字啊?”平安好奇的问。莫非就是他要找的拿什么才子?如果是这样的话,倒也不奇怪,毕竟人家是才子嘛,平安也没想跟人比,只要把自己的字写得勉强能见人就可以了……吧?
然而下一瞬间,他恨不能倒回去掐死刚刚发问的自己。
因为马太监说,“是我的字。因戏本要给曹公公看,所以誊抄了一遍。”
是我的字。
我的字。
的字。
字。
平安觉得自己受到了10000点暴击伤害,马太监你身为一个太监字居然写得那么好像话吗!这让他怎么心安理得的继续偷懒啊!原来想要混到马太监这个地位,不光要有脑子,硬件设备还得跟得上。
心好累。
皇宫实在是太难混了。
注意到平安死鱼眼盯着自己,马太监道,“你多练练自然就好了,现在还是看戏本吧。”
平安才收拾心情,将里头的纸取了出来。
这一看根本停不下来。虽然是戏曲的形式,难免充斥着大量的唱词,但这些词都写得朗朗上口,音韵和谐,读起来也是满口生香。难得的是与此同时还兼顾了故事性,精彩纷呈,热闹纷繁,尤其将平安的故事梗概中原本只是作为前情提要的蓬莱仙宴铺陈渲染,好一副仙家气象,又跟太后寿宴相映成趣,实在难得。
难怪连宫里的人都要出去找他们写戏本,看来果然是笔杆子了得。唉,吃哪一行的饭都不容易啊!平安盯着那唱词中堆砌的种种辞藻,再次确定自己也就只能提供个梗概,要写成戏本就太难为人了。
果然还是要坚定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合作促共赢的路线才能可持续发展啊!
想到这里,平安摸着下巴想了想,对马太监道,“马公公,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这孩子,跟我还来这套?”马太监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有话就说。”
平安讪笑着道,“你看您手底下这么几个人,怕是连全套班子都凑不成吧?”
“你想说什么?”马太监脸上的笑意微微收敛,沉思着问道。
平安道,“只是自己独享好处,恐怕很难长久,而且会被排挤。不如公公您多拉上几个同僚,再去曹公公面前将这本子交给他?”
马太监闻言,盯着平安看了片刻,忽然笑起来,“你这孩子,也不知跟谁学的,鬼灵精!”
他当然明白平安的意思。他跟钟敬斗了这么些年,因为钟敬运气好,培养出了个玉楼春,得太后青眼,所以自己始终被压了一头。这次见了这个戏本,他一心高兴,想要把钟敬踩下去,却忘了他能踩人,别人也能踩他。
而且如平安所说,自己一个人根本吃不下,到最后也要曹太监来安排。但那时候,这些就跟他马文成没有任何关系了,别人领的也是曹太监的情。既然如此,自己何不先联络几个同被钟敬打压,无法出头的学艺官,一起把这个担子接过来?免得到时候曹太监将玉楼春也拉出来,反倒自己白忙一趟,替他人做嫁衣裳。
马太监的话虽然是斥责,但脸上的表情却很愉快,显然并不是真的责怪他。平安也跟着嘿嘿笑了两声,“都是托您老的福。”
“这件事若是做成了,不会忘记你的功劳的。”马太监道,“出去吧,把小白龙给我叫过来。”
平安知道他这是要商量该联络哪些人,他自己就算再聪明,进宫的时间毕竟还短,对于钟鼓司内盘根错节的关系到底还不清楚,这些事自然说不上话,于是乖乖退了出去。
……
懋心殿。
赵璨将伺候的人都赶走,自己坐在桌旁发起了呆。
发现自己回到了幼年,赵璨几乎是立刻就下定决心,要找上辈子害死自己的人复仇。
上一世他一直觉得,自己只是不受宠的皇子,只要老老实实低调做人,不管兄弟们怎么争都跟自己没有关系。却没有想到,夺嫡之争从来都惨烈无比,既然已经生在了这皇宫之中,又怎么可能躲得开?
即便他想躲,别人也是绝不会允许的。只要几个简单的计谋,便能将他死死拖进漩涡之中。
而等他回过神来,明白自己不争也得争时,已经迟了。任他千般手段,最终也无力回天,只落得个天牢惨死的下场。
赵璨也知道,这是自己的命,怨不得别人。但这并不代表他就要放过那些将他拖下水的人。而要对付他们,还有比拿走他们想要的东西,让他们跪在自己面前求饶更好的办法吗?
上辈子他没想过要争那个位置,但这辈子,那个位置注定是他的了。
一旦下定决心,接下来自然是按部就班,抓会往前走。而目前最好的机会,就是三个月后皇太后的千秋。这辈子赵璨不打算低调行事,所以先给自己找一个靠山,是非常必要的。
他那出身卑微并且早死的母妃什么都没留给他,至于父皇……他喜爱的儿子已经太多了。当然,更重要的是赵璨也不屑于去讨好那个男人。他已经不是渴望父爱的孝子了。
所以太后便是个不错的选择,她老人家虽然不大管事,但赵璨知道她很喜欢孩子,而且如今掌管宫务的郑贵妃是她嫡亲侄女,皇帝也还算孝顺,如果能得到她的喜欢,至少不会有人随便来找自己的麻烦。
所以当务之急,是要在千秋宴上博得太后的关注和喜欢。这样大喜的日子,若是能够出彩,太后肯定也会脸上有光。唯一的问题就是,想在这一天出彩的人太多了,寻常的东西,恐怕没什么用处。
赵璨上辈子经手的好东西不知有多少,其中有好几样若是能弄到,必定能够在寿宴上出彩。可惜的是,他现在还是个八岁的孝子,没有任何势力,根本不可能找到那些东西。
正沉思间,小太监在门外低声回禀,“殿下,三皇子来了。”
赵璨眉间闪过一抹厌恶,不等他开口,门已经被打开了,一个轻浮的声音传来,“这么好的天气,七弟躲在屋子里做什么呢?”
第10章 谁叫他自己眼瞎
“三哥。(.)”赵璨站起身行礼,然后低头默然不语。
赵琨慢慢的踱进来,见赵璨这个样子,哼了一声,“今儿兄弟们都在马场那边练习骑射,七弟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快,一起去热闹热闹。”
说着就要伸手去拉他,被赵璨不着痕迹的避开,“我这几日病了一场,现下还觉得身上不大好,怕去了反而扰了哥哥们的兴致。”
赵琨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眼角耷拉着看起来十分吓人,直接上前两步,死死将他的手腕抓住,“老七你今日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赵璨一听便知道他又有什么计划,等着折腾自己了。
说来也怪,那么多兄弟中,自己明明最不起眼,可也不知道赵琨是怎么回事,单单就看不顺眼自己,几乎每一天都会来找茬。
他是皇子,身份尊贵,没人敢忤逆,所以难免胆大包天,有时候虽然是恶作剧,然而造成的结果却十分恶劣。
比如上一次,他在课间休息时,命自己身边的小太监在赵璨的书上画了些乱七八糟的春宫图,结果上课时赵璨被先生抽查课业,那书便被先生看见了。
那位老大人是士林中有名望的贤者,闻名天下,学问上更是深不可测。能被请来教导皇子,据说是为了辅佐未来天子,好让他那一门所学发扬光大。结果看到赵璨的书,老先生怒极攻心,一口气没上来,晕过去了。
这下可就捅了窟窿了。事情惊动了皇帝,结果一问前因后果,再将那本书一看,气得大骂孽子,当下就要将赵璨拖出去打死。幸好其他先生苦苦跪求,这才免了,只是将他丢回懋心殿,要他以后都不许再去读书,免得亵渎的圣人之学。
赵璨虽然年纪不大,但也知道,上学的机会对自己来说是十分可贵的,只有学到有用的东西,他才能变强,才能保护自己。是以平日里学习十分用心。然而赵琨的一个恶作剧,等于绝了自己前面的路。(.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所以他才会心气难平,从懋心殿溜出去,打算逃离皇宫。
上一世他失败了,被人抓回懋心殿,皇帝得知之后更是生气,勒令他禁足半年。等他解禁的时候,七皇子这三个字,已经被皇宫里的所有人彻底遗忘了。
此后好几年,七皇子赵璨成了宫里的透明人,除了懋心殿伺候的人之外,几乎没有任何人记得他。直到——
赵璨眯着眼睛,盯着赵琨抓在自己腕间的那只手,轻声道,“我去。”
这是跟上辈子截然不同的走向,从他重生而来的那一刻开始,一切就都不同了。赵璨微微勾唇,改变,就从赵琨开始好了。
他突然的转变让赵琨微微一愣,但也没怎么在意,只以为他是怕了,便抓着他往门外走,“要去就抓紧时间,别让大家等你!”
他比赵璨大了四岁,又生得人高马大,这时候将赵璨拖在手里,赵璨根本追不上他的脚步,只能跌跌撞撞的往前跑,十分难受。
但赵璨的心反而奇异的平静下来了。
他既然回来,那么在这皇宫里,就有很多敌人,但赵琨……呵,不是赵璨看不起他,一个草包,从头到尾都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罢了。亏他上蹿下跳,最后成了别人的替罪羊,无知无觉的走上死路,到最后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恨谁。
一只可怜虫。
赵璨好心情的不与他计较。因为这只虫子也蹦跶不了多久了,明年他十三岁,淑妃就会急着为他相看合适的世家贵女,到时候才是好戏连台呢。
一路被赵琨拖着来到御马苑,其他人都已经上马跑远了,根本不存在赵琨所说的“让大家等他”的情况。
赵琨眯了眯眼睛,“我们也赶紧赶上去吧!”说着就要让人牵马过来。结果那个被他吩咐的太监瞥了赵璨一眼,谄笑着道,“三殿下,这……没有七皇子的马呀!”
“什么?”赵琨眉一扬就要骂人。
那太监连忙道,“皇上有旨,不让七皇子学习骑射。原本分配给七皇子的马自然也收回了。正好十皇子殿下今年入学,还没分配到合适的马匹,那匹马就给他了。”
赵琨闻言哈哈大笑,“七弟,都怪我,忘了这件事了。不如我将我的飞霜借你骑一天?”
赵璨在旁边看得十分无聊,这种话已经根本不可能伤害到他了,所以他甚至没跟那个太监计较,随口道,“不必,随便牵一匹马就是了。”
他知道,赵琨根本不可能忘记那件事,今天非要自己来,也绝不会没有自己的马,否则戏怎么往下唱?他心情好,索性配合一下。
果然那个太监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才说,“马是有,但都是大马,适合七皇子的小马驹却是没有的。”
皇子们入学开始学习骑射,骑的当然不可能是高头大马,都是亲自挑选一匹小马驹,一边学习一边培养,这样等马儿长大了,皇子们的年龄也差不多可以骑大马了。而骑惯了的马儿跟主人培养出默契,自然就是最适合的座驾。
赵琨也一脸为难的转头看赵璨,眼底却满是幸灾乐祸。
赵璨多少明白他今天打算怎么让自己出丑了。无非是弄一匹自己驾驭不住的马来,说不定马身上还藏了什么东西,到时候自己惊了马,自然就成了“逞能不成反而丢人”的笑话。
就在这时候,其他皇子们跑了一圈,大概是看到他们在这边,所以也都遛着马儿回来了。
当先那人一身玄黑色的骑装,剑眉星目,英姿勃发,他远远勒住马头,朝两人的方向微微颔首,这才跳下马走过来。他的视线停在了赵璨身上,和声道,“七弟来了。”
赵璨看见他,也弯了弯唇,露出一个笑容来,“二哥。”
他的好二哥,上辈子将他拖入泥沼,然后又踩着他的肩头登上高位,送他一杯毒酒的人,皇二子,赵璇。
赵璨回想着自己方才看到的那一幕。赵璇分明是不肯让人事事争先的性子,一身玄黑的他骑在马上,高高在上,俯瞰众生。
怎么自己上辈子竟会觉得他温文尔雅,风度翩翩,是这宫中最后一抹温情呢?
所以哪怕最后粉身碎骨,也怨不得人呢。谁叫他自己眼瞎。
“三弟和七弟在说什么?”赵璇含笑问道。
赵琨的脸色并不好看,这个赵璇最喜欢多管闲事,屡次替赵璨解围。偏偏他是中宫嫡出,在皇子之中地位最尊,又得父皇喜爱,他等闲也不敢招惹。只好撇嘴道,“七弟的马已经被收回去了,如今御马苑中能有能给他骑的马,弟弟正在想办法呢。”
“原来是这样,我那里有一匹多余的,不如就先牵来给七弟用。”一个声音远远响起,显得十分自信。
众人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便见一骑绝尘而来,已经到了很近的地方却仍旧没有勒住缰绳停马的意思。
有几个人胆小的已经悄悄往后退了,就是赵琨也脸色难看,不过强撑着罢了。只有赵璇和赵璨两人神色自然的站在那里,仿佛马上要被撞到的人不是他们自己。
转眼间一人一马已经冲到了两人面前,马蹄扬起的烟尘甚至让赵璨根本看不清楚马上的人。就在这个时候,一声“吁——”响起,马蹄应声而止,正好停在赵璇和赵璨面前,再往前一步,两人便会被踏中撞翻。
赵璨抬起头去看端坐在马背上的人。出场这么嚣张、这么声势浩大,将所有人都不放在眼里,也只有他那位大哥赵瑢了。身为皇长子,又是最为得宠的郑贵妃所出,在中宫空悬的现在,自然无人敢直撄其峰。就是二皇子赵璇,也要退避三舍。
如果说赵璇是赵璨认定的敌人,那么赵瑢,就是赵璇的敌人。
思量间赵瑢已经从马上跃了下来,“马儿不听话,没有吓着两位弟弟吧?”
“大哥的骑术越发精湛了。”赵璇笑着说。而赵璨低着头,一副低眉顺目的样子,没有说话。从赵瑢的角度看去,他站在赵璇身后,就像是他的一个跟班。
第11章 他的敌人和盟友
有句俗话说得好,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赵瑢虽然讨厌,但大概是一直养尊处优,身上还颇有几分天真念头,总想着光明正大。对赵璨来说,反而比赵璇那种面上君子如玉,其实暗地里什么勾当都做得出来的人要好得多。
所以看到赵瑢之后,他心下一动,便生出这么个念头来。
正好自己要讨好太后,又正好郑贵妃是太后亲侄女,赵瑢便是太后最疼爱的孙儿,若是能和赵瑢交好,联手对付赵璇,也是个不错的办法。
最重要的是,这样便能将自己藏起来了。
上一世他一直站在赵璇身后,从没引起过别人的注意,若非最后赵璇将他推出来,绝不会被人发现。更遑论是跟在更加张扬的赵瑢身后?
赵璨思量间,赵瑢已经扬手让人牵来了合适的马驹,“七弟若是不嫌弃,就先骑这一匹吧。”
郑贵妃娇宠儿子,赵瑢又喜欢骑马,所以他的马厩里不下十匹好马,暂时匀出一匹自然不在话下。而他既然付出了好意,赵璨当然不会拒绝,当下笑着道谢,“我本来还想,若是实在没有马,就骑一匹大马好了。毕竟不好让哥哥们扫兴。多亏大哥救我。”
这份谢意十足诚心,倒是让赵瑢略有些意外,就是赵璇也多看了赵璨几眼。
赵琨在后面看了,虽然心头愤恨,但也不敢对上赵瑢,只能瞪着赵璨,用眼神发泄一下不满。
赵琨的安排被彻底打乱,这次骑马自然也就什么问题都没有出现,算得上是和乐融融——至少表面如此。
等到大家都觉得累了,各自散去。赵璨才牵着马来到赵瑢身边,“今日多谢大哥,你的马儿完璧归赵。”
赵瑢朗声一笑,说不出的风流意气,“七弟看我这匹马如何?”
“大哥的马儿自然是好的。”赵璨道。
“既然七弟喜欢,那就送你好了。免得下回来了马场,还是没有马骑。”赵瑢道。
赵璨眉头微动,也不知道他这话是有意还是无意。[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若是无意,最多是赵瑢自己任性,倒也没多大关系。但若是有意,那么今天的事情可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赵琨一直在针对自己,这宫里谁都知道。可是从前,除了赵璇几次替自己说话之外,却也没人说什么。赵瑢更是从来没有管过闲事。大抵在他心中,一个自己都护不住自己的废物,根本不值得他注意。
可是今日,赵瑢却突然站出来,将赵琨的阴谋化解。
赵璨当然不会以为是自己终于入了这位大哥的眼,那便只有一个解释,赵瑢针对的,是赵琨。
宫里的人争来争去,理由也无非就是那么几个。凑巧,赵璨昨日才听见下头伺候的人闲话,说是这几日皇上都歇在淑妃宫中,似乎淑妃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个绝色美人,引得皇上十分垂青。
自然,皇上高兴,淑妃高兴,郑贵妃就不高兴了。
她也曾经椒房独宠,然而毕竟上了年纪,儿子都已经十多岁了,人也就不如年轻时漂亮水灵。这些年皇帝依旧宠爱她,却已经会往小妖精们的房里钻了。
好在郑贵妃知情识趣,知道拦不住,索性不拦了,还帮着皇帝雨露均沾,不让任何一个新人过分得宠,如此,自己的地位自然也就不会有人能动摇。
淑妃的做法,自然是触动了郑贵妃的神经。现在看来,她应该是要动手还击了。所以赵瑢针对淑妃的儿子赵琨,也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这下,又多了一个共同的敌人。赵璨越想越觉得,赵瑢的确是个非常合适的盟友。因此只是低头想了想,便道,“既然是兄长爱惜,将爱马相赠,我若是拒绝,反倒不恭了。多谢大哥。”赵瑢想要的,无非是他的一个表态,他自然不会不给。
赵瑢扬唇一笑,“罢了,不过一句话的事儿。那马养在我那里也没什么用。”
显然对于赵璨的识趣,他非常满意。
恭送赵瑢离开,赵璨这才转头朝自己居住的懋心殿走。只是没走几步路,就看到了站在路边的赵璇。
虽然才看到人影,但赵璨已经猜到了,赵璇必定是来找自己的,至于目的么,无非是……火上浇油。
他嘲讽的笑了笑,快步上前,“二哥怎么站在这里?”
“自然是在这里等你。”赵璇眼中含着温柔的光,看向赵璨,“怎么这会儿才过来?”
“我送大哥。”赵璨简洁的道。
大概是因为说得太简洁了,以至于让赵璇生出误会,以为赵瑢是刁难于他,于是看向他的视线都带上了同情,“七弟不要放在心上,大哥一向如此的。”
“他是兄长,如此也是应该的。”赵璨不在意的道。
赵瑢松了一口气,“你不在意就好。对了,今日是三弟去懋心殿叫你过来的?我本来还同大家说,你心情不好,恐怕不愿意出来。谁知道老三他……七弟你也别灰心,父皇不过是气头上的话罢了,等过几日他消了气,二哥再去替你求情,父皇必定会收回成命。到时候你也可以回来继续上课了。”
来了,赵璨心想,这话乍一听好像都是好意,然而处处都是暗刀子。这是不挑拨得自己和赵琨势不两立不肯罢休啊!
可惜这辈子,他不想再做赵璇手中的那把刀了。
“多谢二哥的好意。”赵璨微微一笑,“我也是这么想的呢。父子间哪有隔夜的仇,二哥你说是不是?”
他没有错过,赵璇听到他这句话,眼底一闪而过的嫉恨。
赵璨自己对那位所谓的父亲没有多少感情,没有濡慕,也没有恨意,只把他当成个陌生人,自然就不会为之所动。但赵璇却截然不同。
他对他们那位父皇陛下,是有着很深的心结的。
当今皇帝赵祁,其实才能平庸,从做皇子的时候就十分不起眼。那时候先皇最看重宠爱的皇子有三个,按理说无论如何皇位也轮不到他。而最后赵祁能够登上帝位,给他最大帮助的,正是他的结发妻子,中宫皇后许平之。
许平之的父亲许悠如今贵为大楚丞相,加封一品太师。而在当年,他曾是大楚威震四方的大将军。就因为他手中的兵权,才在京城内乱之际,成功支持赵祁上位。
所以赵祁登基之初,许家满门荣耀,几乎日日都有赏赐。皇后所居住的月华宫,皇帝更是日日都要去一趟,帝后情深,可见一斑。
然而好景不长,几年后赵祁终于彻底掌控住朝堂,而皇后又始终无子,于是在朝臣的请求下,赵祁决定广纳嫔妃,绵延子嗣。郑贵妃就是那时候入宫的。她是大学士的女儿,饱读诗书,又温柔体贴,兼之容貌出众,赵祁很快便沉迷其中,全然忘了自己曾经对皇后做出的承诺。
郑贵妃进宫不久便传出有孕的消息,皇帝大喜过望,即便后来皇后也有孕,也没有压过郑贵妃的风头。
赵瑢和赵璇,就是再这样的情况下,相继出生。
赵璇出生后,皇后和丞相几番想要让皇帝立储,但皇帝的态度却暧昧含糊,皇后郁结于心,竟至疾病缠身,不久就撒手人寰了。而这储位之事,自然也没有人再提起。
所以赵璇始终认为,皇帝是亏欠了他们母子的。一方面濡慕崇敬自己的父皇,一方面又心怀愤恨,这种矛盾让赵璇始终难以释怀,所以提起皇帝,是最能刺激到他的。
果然赵璇也没有什么心思跟赵璨说话了,毕竟对他来说,赵璨不过是一颗可有可无的棋子。
但即便如此,赵璨本来的好心情还是受到了影响。
回到懋心殿,他暂时找不到可以做的事情,忽然灵机一动,索性再次换上了小太监的服饰,溜了出去。——当然,这一次他换的是合身的衣裳。机智的七皇子殿下上次回来之后,就已经料到自己以后还会偷溜出去,早就名人准备合身的衣物了。
之所以想要偷溜,是上次那个小太监给他的灵感。其实宫中见过“七皇子”的人不多,只要换下那身衣服,就不会被人认出来。他可以尽情在皇宫里闲逛,而不必受到任何身份的束缚。
想到上次那个小太监,赵璨不免又想起自己吃过的那份至今为止最难吃的午饭,于是脚步一拐,就朝着那座假山所在的方向走去。
就是那么凑巧,这时候正是吃晚饭的时间,平安也正好路过这里,要去领饭。
第12章 抢饭吃的又来了
平安今天本来也应该跟有福一起走的。(.$>>>棉、花‘糖’小‘說’)奈何临到时间,有福却偏偏被人叫走了,所以他只能自己一个人来,并且还要讲有福的饭菜也带回去。
虽然平时坚持跟有福一起走,但平安也并不真的认为自己独自一人就会遇上什么事。
然而他才走到假山边,就被突然伸出来的一只手给抓了进去。
平安吓了一大跳,差点儿就叫出声了。幸好及时看清了对面那人的长相,才将到了嗓子里的尖叫压下去,低声问,“怎么是你?”
拉住他的,自然就是上次倒在这假山边,被他倒霉的遇到,送出求一份午饭才脱身的那个小太监。
这回对方没有穿上次那身大得过分的衣裳,看起来倒是精神了许多。不过容貌还是一样的出众,唇红齿白,搭配上一脸严肃的小表情,可爱得让人想掐一把。
“不然你以为是谁?”赵璨的脸色不怎么好看,“你怎么才来?”
他只是心血来潮想来找这个小太监,奈何到了这里才发现,自己连对方是谁,在哪里当值都不知道。只好在假山这里等着了。幸好这是吃饭的时间,否则他还不知要等多久。
平安显然也有些莫名,“我记得没有跟你约过要在这里见面?”
赵璨皱眉。平安一方面觉得一个孝子做出这幅姿态挺有趣的,另一方面不知为什么背上突然有点冷,不自觉的就解释起来了,“我这是要去御膳房领饭,其他时间还有事情要做,怎么可能出来乱走?”
赵璨的眉心舒展开,“你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当差?”
平安看了他一眼。(.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他毕竟并不真的只是个十岁的孝,所以这时候已经发现很多不对劲的地方了。
首先,像他们这样的小太监,平时是不许乱走的,去御膳房也有专门的路,绝不能走错。其次,眼前这个人生得太好了些,而且细皮嫩肉,完全不像是伺候人的。况且对方年纪虽然小,但平安面对他却总觉得不自在,而且他的表情神态都高高在上,显然身份不凡。
听说当今皇帝广播雨露,宫中如今一共有十五位皇子,还不包括公主。说不定这就是哪位主子心血来潮白龙鱼服出来找乐子呢。
有了这个认知,平安一下子就觉得棘手了。
他没怎么跟这种人接触过,所以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但是要想继续在宫里混下去,得罪对方是绝对不行的。平安也没有交好巴结的意思。但是要怎么让对方知难而退,就有些为难了。
但是首先平安觉得不能告诉对方自己的名字和当差的地方,否则就是把自己的底全给漏掉了。他想了想,笑着说,“问别人的名字之前,难道不应该先介绍自己吗?”
赵璨微微蹙眉,很快道,“我是懋心殿的,我叫……阿顺。”
平安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真的差点没忍住笑出来。既然已经猜到对方身份,再听这个土气的名字,实在是有点不忍直视。
但是对方竟然真的回答了自己的问题,不管是真是假,也该轮到平安回答了。
平安一开始真有股说个假名字的冲动,但他很快就冷静下来,发现那是各种小说中的必备桥段。然后将来某天酷炫狂霸拽的男主发现了真相,就会冷酷脸问,“你不是叫xx吗,嗯?”
然后自己各种狡辩讨好,然而并没有什么用。酷炫狂霸拽的男主会捞起自己的下巴冷笑,“以为你不说,我就找不到你了?你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然后……等等,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乱入进来了!
总之平安并不想造成此等孽缘,所以只能老实回答,“我叫平安,是钟鼓司的。”
赵璨这才满意的松开抓着他的手,“你不是要去领饭吗?快去吧,我饿了。”
“哈?”平安惊呆了。
说好的酷炫狂霸拽的皇子殿下呢?你一个主子跑到这里来骗吃的未免太过分了吧?
不过……平安转念想到自己上次遇到这孝时他凄惨的模样,心里又有些犹豫。据说皇宫里头不得宠的主子,过得还不如普通的宫女太监好,因为处处被人踩被人打压,甚至只能吃馊掉的饭菜,吃不饱穿不暖,还要自己干活什么的……
虽然眼前这孩子看起来也没敢过活儿,但是上次那么惨,被人欺负是肯定的。
说不定他真的就吃不饱饭呢?
想到堂堂皇子殿下还要偷溜出来找个小太监要饭吃,平安又可耻的心软了。就连赵璨那抬着下巴一脸骄傲的样子,也被他脑补成了倔强的伪装。
“我这就去。”
到这时候,平安进宫也有一段时间了。在其他人的指点下,他已经知道了,每天领饭的时候给御膳房的人塞点儿好处,就能要一点做给其他人但没有吃完的肉和蛋。
于是到了御膳房,他鬼使神差的就拉住放饭的小太监,塞了一两银子,对方就给他添了两勺肉和一只鸡蛋。
晕晕乎乎的提着食盒走回来,快到假山的时候,平安才陡然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刚将仅有的最后一点积蓄也给出去了!
这下平安真是欲哭无泪,他本来还打算攒着钱,万一将来有什么事也好应对的。毕竟他在这宫里无依无靠,钱财才是最实在的。
最让平安难以接受的是,根本没人要求他这么做,一切都是他主动自愿的!
受到了极大的打击的平安有点儿蔫,直到回到假山那里,都没能恢复过来,以至于赵璨都多看了他几眼。接过饭盆发现里面还有肉时,动作也难得的一顿。
他犹豫了一下,平安已经提起食盒要走了,“饭盒还是放在这里就是,我回头来拿。”
赵璨捧着饭盒坐在石头上,心情复杂。
第13章 一只鸡蛋的孽缘
他当然明白,自己吃了平安的饭,平安就要饿肚子了。(.棉、花‘糖’小‘说’)他之前那样说,也是故意的,更想看对方为难的样子。却没想到,平安竟然这么干脆就答应了,甚至没有多提别的。
这只是一份最差的饭菜,赵璨从前看都不会多看一眼,现在却忽然觉得味道其实也不错。
那并不真的是饭菜的味道,而是他从这份饭菜里感受到的,一个不相干的人对自己的关怀和照顾。
说来可笑,身为天潢贵胄,他虽然不至于要什么有什么,但也衣食无缺、呼奴使婢,然而外在的条件再好,也不能让他感受到任何关心。衣食是来自那位他没什么感情的父皇的恩赐,仆婢是看在他皇子的身份才尽心照顾。
即便是上辈子走到高位,看似大权在握,好像什么都有,但其实他什么都没有。
所以就连这少得可怜的陌生人的关心照顾,都能让他心生感触。
赵璨再次仔细的将这一盒饭吃得干干净净。平安胃口较之他更大一些,所以最后他撑得肚子都鼓起来了,才将所有的饭菜塞下去。
等吃完了他才反应过来,其实吃不下的,可以留给那个倒霉的小太监吃。
不过……既然对方送给自己的东西,为什么还要留下?
吃完了饭,赵璨也没有立刻离开。反正他现在闲得很,除了要琢磨送给太后的寿礼之外,并没有其他事情可做。(.无弹窗广告)而且留在懋心殿,说不好什么时候就有人来找麻烦,还不如这里安静。
靠在石头上躺了一会儿,等赵璨总算觉得不那么撑的时候,平安回来了。
看到赵璨还在,他吓了一跳。原本以为对方吃完饭就会像上次那样离开,所以平安回来的时候心情是比较轻松的,因为他琢磨着,自己每次见到那孩子的时候,表现总会出现点儿异常。看来以后还是应该敬而远之。
结果才这么想着,这张脸就出现在了面前,任是谁都会被吓到。
于是一句没过脑子的话冲口而出,“你怎么还在?”
赵璨眉峰微动,最后也只是站起身,将手里一直握着的鸡蛋塞给平安,“剩下的,给你。”
平安拿着那个鸡蛋,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难不成这家伙等在这里,就是为了把剩下的鸡蛋给自己?虽然这鸡蛋也是自己买来的,但平安内心还是油然生出一种类似“自己养的孩子长大了会关心家长”了的感叹。
起码吃完了还记得留点给自己,他的要求真的就只有那么低了。
“你吃饱了吗?”他忍不住问,“要是没吃饱,这个鸡蛋给你带回去吃好了。”
赵璨抬起头看着他,眼神明亮。他上辈子虽然很少关心底下人的事,但也知道太监宫女们的尔虞我诈,一点都不比主子们少多少。他自己的日子不好过,平安这样的小太监只有更糟。
但平安身上却全然看不出来。他看上去高高兴兴的,即便是被自己抢了午饭,也并没有生气,甚至还会继续关心自己。在赵璨看来,这无疑是太过心软,难成大事。
但他又不能否认,内心深处,对于平安的这种“心软”,他其实是喜欢的。
只因那心软的对象是自己。
“你吃。”他看着平安,言简意赅的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平安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能经受住这份诱惑。毕竟自己的饭已经被人吃掉了,这个鸡蛋是唯一能够用来填肚子的东西。所以他将食盒放下,剥开鸡蛋三两口吞下了。因为咽得太急还差点儿被哽到,看得一旁的赵璨皱眉不已。
跟他一起吃饭的人莫不都是动作优雅,礼仪齐备,看起来赏心悦目之辈,所以还是头一次看到像平安这样粗鲁不文,不拘一格的吃法。
吃完鸡蛋,平安看向赵璨,“那个……我要去送食盒了。”
所以我们是不是可以就在这里道个别,然后各走各的了?
赵璨抬了抬眼,自顾自道,“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为什么要在这里等我,其实我跟你根本不熟啊!平安泪流满面。但是假山是必经之路,他就算想拒绝也不可能,毕竟赵璨只要守在这里就能抓住他了。
于是没过多久,两人便排排坐在假山后的石头上,沉默着发呆。所以平安非常不明白,对方想发呆的话自己找个地方蹲着就可以了,为什么非得找个伴,那个伴为什么还非得是自己?
最后他忍不住问,“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寿礼要送什么东西才能让收到的人喜欢?”赵璨也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平安的问题,下意识的就将自己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平安现在对寿礼寿宴之类的词语非常敏感,几乎一听就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了,所以并没有发表自己的意见。
皇太后千秋,所有人都希望自己的寿礼能够出彩,万一自己出错了主意,这人没能讨好到太后,保不准就要把错推到自己身上。这种事情不是他应该置喙的。
“你怎么不说话?”赵璨又问。
平安无奈,“那要看送给谁了。”
赵璨没有多想,便道,“如果是送给长辈呢?”
平安心道果然,不过他之前已经有所猜测,所以这会儿也就没有那么惊奇了。对了,回头要去问问,懋心殿是什么人住的地方。免得将来倒霉了都不知道自己得罪的是谁。
赵璨说完就察觉到了不对,但转头看去平安脸色如常,心下也放松了许多。不过他心中还是在暗暗纳罕,别说是如今,就是上辈子他还不显山不露水的时候,也不是能够随意信任别人的人。唯一一个能够让他卸下心房的人,便是二哥赵璇。
结果他就被自己最信任的人捅了一刀。如今死后重来,便更不可能去相信谁。
可是在这个小太监面前,他未免太过放松了些,许多话未经思考就说出了口。这固然是因为一个小太监根本不可能威胁到自己,但还是让赵璨感觉到了不妥。
第14章 故事都是骗人的
赵璨脸上的表情渐渐冷了下来,但平安毫无所觉,随口道,“若是送给长辈,比起贵重的价值,当然是心意更重要。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心意?赵璨闻言若有所思。
想到自己的目的,其实本来也不是要在寿宴上多么出彩,而只是要唤起太后对自己的怜惜,从而注意到自己,甚至愿意伸手帮助自己。既然如此,一味追求东西有多好,的确不妥。――谁会相信一个能送出名贵寿礼的人还需要别人的庇护呢?
所以心意才是最重要的。而有什么比自己亲自做出来的东西,更能表示心意呢?
想到这一点不难,然而……七皇子殿下天潢贵胄之身,就算是不受宠,也依旧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十指不沾阳春水,要他亲自动手去做什么东西,难度可想而知。
琢磨了一瞬,赵璨便将视线放在了身边的小太监身上。
他并不认为自己的身份能够一直瞒下去,况且这个小太监看起来也挺机灵的,不如就让他来帮忙?至于刚才对平安的怀疑,就先暂时按捺下去吧。反正不过是个小太监罢了,无关大局,也不需要这么如临大敌。
想到这里,他便问,“那做什么比较好呢?”
如果是在前世,平安一定毫不犹豫的说,亲手做个蛋糕好了。毕竟那时候过生日吃蛋糕似乎已经成为了风俗。
然而这里是古代,不流行生日吃蛋糕。当然,最关键的是平安不知道在这个条件下能不能做出蛋糕,毕竟他自己苏日安知道是怎么做的,但也没有亲手做过。[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而且这里缺少很多工具。
所以他犹豫了一下,说,“长寿面?”见赵璨不说话,他又说,“这东西简单,你早些起来做好了,送去让对方吃了,讨个吉利。既不引人注意,又让人心头熨帖,太后想必会喜欢。”
赵璨想了想,觉得的确是不错。毕竟他的目的不是出风头,而是为了博得太后的好感,这样做无疑更有效些。比在宴席上吆喝来得简单容易。于是便问,“长寿面怎么做?”
“……我教你吧。”平安无奈的说。送佛送到西,既然都出主意了,当然希望结果是好的。万一这人做出来的东西太难吃或者卖相太糟糕,结果反而弄砸了怎么办?
这时候平安浑然忘了,宫中那么多御厨,不说功夫出神入化,但做一碗面是绝对没问题的。赵璨要是真的想学,只管把御厨叫来,手把手包教包会,比他这个半吊子靠谱多了。
“那就走吧。”赵璨立刻站起来。
平安呆了一下,在赵璨转回头示意他跟上时才陡然回神,“那什么……阿顺啊,我还要当差的。就这么跟你走了算怎么回事啊?”
赵璨皱眉。
他下意识的不想要让人知道自己跟平安的关系,所以直接过去打招呼这个办法显然不行。否则只要有心,那些兄弟们,宫里的嫔妃们,人人都能查到。
“那你什么时候有空?”他冷着脸问。
平安想了想,道,“我后日休沐。但是我要怎么找你?”
“我来找你。”赵璨留下这么一句话,然后就转身走了。
等人走了平安才抱着头后悔,他怎么那么嘴快,出主意就算了竟然还要教别人做,天知道他只有理论知识,拉面却是从来没有做过啊!万一搞砸了那人真的会弄死他吧?
唉声叹气的回到钟鼓司,平安立刻抓着有福问,“懋心殿是什么地方?”
“你怎么知道懋心殿?”有福立刻警惕的盯着他。
平安内牛满面。看吧,在宫里就是有福这样的老实人,都知道要警惕外头的人,偏偏他傻不愣登的凑了上去。
要完啊。
“听人说的,你告诉我是什么地方就行了。“他随便敷衍道。
有福想了想说,“告诉你也没什么。懋心殿是七皇子的住处。”他顿了顿,将声音压低到几乎只有气声,凑在平安耳边道,“听说皇上不喜欢这位主子,在宫里的日子并不好过。所以宫里人都不愿意去懋心殿伺候。”
说完之后,他想了想,又叮嘱道,“但不管怎么说,那都是主子,你别惹事。”
“知道了。”平安听完有福的话,立刻心酸起来。连个小太监都知道他的日子不好过,那到底是有多糟糕啊。他又忍不住自己看过的小说电视里那些处境糟糕的皇子们的待遇,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据说宫里伺候的人都是势利眼,难怪阿顺要来找自己要饭吃,还穿成小太监的样子,原来是被人欺负了。自己只不过给了他两顿饭吃,他就那么相信自己,把目前的难题都说了出来。这是多缺爱?
被自己脑补的内容虐了一脸的平安心想,既然这样,就努力帮他讨好太后吧!
他本来还想问问有福七皇子叫什么名字,幸好反应过来他们根本不配提主子们的名讳,总算忍住了。
算了,不管他叫什么,总之他说是阿顺,那就是阿顺吧!不管他在别人面前是什么身份,在自己眼里,他就只是阿顺而已。不牵扯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许……两人的来往能长久些。
这么想着,平安也就不那么抵触去帮忙了。来到古代还能做做好事,参与到别人人生中举足轻重的事件里,想想还挺有意思的。
于是休沐日,平安甚至没睡懒觉,一早就跑到假山那里等着了。幸好阿顺好像也很着急,并没有让他多等,很快就来了。
两人没有多说话,阿顺领着他七拐八弯,拐得平安头都晕了,这才来到一座宫殿门前。
平安仰头一看,上面写着懋心殿三个大字。
这就是阿顺住的地方,看起来……卧槽看起来非常赞啊(筑大气磅礴,不管是匾额上的字还是大门上的雕花或是上面的飞檐斗拱,看起来都很牛叉的样子。
进了院子之后就更不得了了,到处都种着奇花异草,房屋十分精致,到处都是美轮美奂的雕花镂刻。看得平安目不暇接。
说好的处境堪忧呢?这里怎么看都不像是不受宠皇子的住处嘛摔!
一路上一个人都没有,两人绕过回廊,穿过月亮门,来到了懋心殿后面。宫中的膳食都是御膳房供给,各宫并没有小厨房。但这间房子却被临时改成了厨房,灶是新垒的,各色食材整齐摆在台子上供人取用,屋里却一个人都没有,显然早就已经得到了吩咐。
这里到底放着些什么食材就不说了,反正平安看得口水直流,看向阿顺的眼神都带着仇富的凶光。
故事里的内容果然都是骗人的!
第15章 感情受到了欺骗
这叫日子难过?这叫不受宠被人欺负了?住着精致的院子,还有下人伺候,关键是每天还能吃那么多好吃的东西!而且只不过学做个面而已,竟然两天时间就弄出了个厨房r直全天下的好日子都在这里了!
结果这人还要跑来抢自己一份最低等的饭菜,还有没有天理了?!
平安觉得自己的感情受到了欺骗。(.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因为自己之前的所见所闻,平安下意识的就按照自己的理解,觉得赵璨是个小可怜。却没想到,别人口中的日子难过跟自己想的完全不是一个样!
赵璨更注重的,大概是精神上的感觉。明明自己也是皇子,天潢贵胄,却被父皇无视,被兄弟欺负,被旁人嘲笑,他当然不会甘心。
但是单纯从物质上来说,懋心殿也许比不上别的宫殿有那么多奇珍异品,但是基本的份例,还是没有人敢克扣的。
毕竟是个皇子,主子们可以怠慢他,下人却不行。否则皇家的威严何在?尤其是大楚皇宫等级森严,小说里那种被伺候的人嘲讽抢白欺负,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
宗正寺、内侍释宫正司可不是吃白饭的!
大概是平安的目光实在是太过炙热,赵璨想装作感觉到都不行。一转头就见平安正幽幽的盯着自己。
“可以开始了。”赵璨十分淡定的说。
他知道平安猜到了自己的身份,但他不会主动承认。而且他相信平安也不会主动问,就这样挺好的。(.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否则一旦反身份揭开,就有了主仆之别。
所以他示意平安,“可以开始了。”
平安抹了一把脸,“那我先做一碗试试看。”
“试试看?”
“呃……其实我也没做过。”
“……”
赵璨不由怀疑,自己之前觉得平安靠得住是不是眼睛被人蒙住了。再想想对方也不过是个孩子,估计是先前吃过长寿面,所以才会这儿么提议。至于自己动手做,显然是不可能的。
竟然真的把人带来,相信他能教会的自己才是难以理解。
罢了,若是不行,回头再找人来教便是。反正还有三个月的时间,赵璨并不着急。所以他安静的站在一旁,看着平安拿出一只瓷盆,舀了面粉倒进去。
往盆里加水的时候,平安开口了,“揉面要用凉水。倒水的时候要慢慢的,一边倒一边搅动面粉,直到大部分面粉凝结成絮状。像这样,然后现在可以揉了。宁愿水少一点待会儿揉不起来再加,也别一下子加太多水……对了,你听过那个笑话吗?”
“什么?”
“说有一户人家,儿媳妇在屋里和面,婆婆在院子里做被子。过了一会儿,儿媳在屋里喊:‘娘,水放多了怎么办?’婆婆说:‘加面!’一会儿媳妇又说:‘娘!面多了怎么办?’婆婆说:‘加水!’然后水多了加面,面多了加水,最后媳妇问:‘娘!盆满了怎么办?’婆婆大怒:‘笨蛋!要不是我把自己缝被子里,早出去揍你了!’”
平安自己说完了,笑得前仰后合根本停不下来,结果笑了一会儿才发现好像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声音。
他扭头一看,赵璨面无表情的站在旁边,根本没有笑的意思。平安讪讪的收了笑,问他,“不好笑啊?”
“揉你的面。”赵璨额头的青筋跳动着,要不是为了维持皇子的风度,他都想上前揍平安一顿了。堂堂男子,岂可如长舌妇人般说这等闲话?
只是……咳,好吧,面前这位是个小太监,大概称不上男子了。
“好吧……”平安继续揉面。又过了一会儿,他见赵璨抱着手站在一旁十分悠闲的样子,忍不住道,“你要不要也一起做?”
赵璨微微挑眉,“不用,我先看你做。”光是看平安狼狈的样子,他就知道其中难度了,自然不愿意让平安也看自己的笑话。
平安便转回头继续揉面。没一会儿就觉得胳膊酸痛不已,好在总算揉出了一个面团,虽然样子不大好看,但勉强能用。平安还为自己找了一个理由,“面揉久了太筋道,上了年纪的人牙口不好,吃起来费劲。”
他将面团放在盆里,毛巾打湿了之后盖在上面,道,“然后要饧面,饧大概两刻钟左右。盖上湿毛巾是为了避免面团表面发干。”
自从到了这里,平安觉得自己根本不敢面对赵璨,自然也不愿意跟他大眼瞪小眼半小时,只好说,“面就先这样。吃面的时候最好是放上一些配菜,青菜,鸡丝,炸酱,打卤什么的……接下来我们来做炸酱。”
炸酱很简单,主要考验的是刀工。平安切切剁剁准备好所有配菜,起锅生火的时候遇到了巨大的考验。
这种从来没有见过灶要怎么烧?
平安虽然也曾经出去露营郊游什么的,但是食物一般都是从家里带过去,或者去超市采购。偶尔需要在野外生火,也有打火机这样的神器可以使用,所以对于生火实在没什么概念。
好在折腾了一会儿之后,总算是成功的把火烧起来了。只是平安自己也弄得一头一脸的灰。
因为不适应这样的灶火和锅,平安最终做出来的炸酱有些焦。好在因为口味重,所以吃起来还可以。
这时候面也已经饧好了,平安将面团拿出来揉成长条,然后在案板上抹油,将面团搓成指头粗的细条,再将细条抹油,放在案板上继续饧。
平安洗了手,对赵璨道,“这次要饧一个时辰,阿顺你要是有事就先去忙好了。”
“这么麻烦?”赵璨皱眉,“如此,我若是想让寿星一早起来就能吃上长寿面,岂非半夜就要开始准备?”
这一点平安之前还真没有想到。他挠了挠头,“前一页先把面i饧好,就像现在这样,放到第二天再做也是可以的。”他有些心虚的说,“如此才能显出你的诚意嘛。”
还真别说,宫中这么多嫔妃和皇子皇孙,愿意费那么多功夫亲自下厨给太后做一碗面的,估计没有。
赵璨勉强被平安说服了。
第16章 去征服那根面条
对于平安劝说自己暂时离开的话,赵璨只当没有听见。(.)他为了不惊动旁人的安排今天这些东西,已经费了不少功夫了。毕竟他现在还没有前世那样的权势。
平安劝对方离开,其实也是有私心的,反正要等,这里那么多的食材,自己偷偷弄一点吃的赵璨估计都发现不了。天知道平安已经多久没有吃过这些好东西了,完全把持不住!
可惜赵璨并不给他这个机会,平安只能讪讪的找个地方坐下发呆。
过了一会儿,平安还没什么感觉,赵璨就觉得有些饿了。他想离开这里去吃饭,但之前自己坚持留下,现在走了算什么?况且这里那么多食材……
平安的手艺不知道怎么样,自己应该先尝试一下,免得一会儿做出来的东西太糟糕,纯粹是浪费自己的时间,赵璨想。
找到了名正言顺的理由,他立刻道,“快到用膳的时间了。今日没空去领饭,不如你就用这些材料随便做一点?”
“随便用什么材料都可以?”平安几乎是立刻回应道。他暗中窥伺这些食材已经很久了,只是没有得到主子的允许,当然不好轻动。所以即便刚才看的时候眼珠子几乎黏上去,这会儿也一点端倪都没露出来。
但是听到赵璨的话,就意味着他不需要再忍耐了。平安立刻原形毕露,目光灼灼的看着赵璨,就像是看着骨头的狗狗,恨不能立刻就扑过去,只是没得到主人的允许,所以不敢妄动。(.无弹窗广告)
赵璨摇了摇头,将自己脑海中不切实际的幻想挥出去,什么狗狗,自己真是糊涂了。
平安这这时已经不等赵璨的回答,直接扑到食材那边去了,大有趁着赵璨反悔之前将事情定下的意思。他拿起这个,又碰碰那个,感觉每一个都很好,都想吃。但显然,这是不切实际的。
赵璨本来还有些生气,但是看到平安这样子,分明还是个贪吃的许,心头一下就松了。
再怎么机灵懂事,毕竟还是个孩子呢。之所以能有这些机变,大概还是脱不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的出身。
赵璨两世为人,如果真的想要掩饰自己的身份,纵然不可能做的得一点破绽都没有,但也不可能那么轻易就被识破。他故意露出那么多破绽,未尝不是对平安的一种试探。毕竟这个人就那么巧合的出现在他身边,还成功的让他放下了戒心,赵璨很难不怀疑他是别有用心。
现在证明平安虽然聪明,但毕竟有限,不像是心思深沉之辈,应该也不是别人派来的探子,赵璨才彻底放下了心。
虽说这份担心实在有些多余,在他还是个不起眼的皇子时,几乎从未引起过其他人的注意。那些人甚至不屑于对他使用这样的手段。但小心驶得万年船,赵璨自己却不能不警惕。
平安挑了半天,选择困难症发作,只好转头去问赵璨,“阿顺,你想吃什么?”
赵璨见他一双眼睛都盯在肉上,再想想他那一碗几乎没什么肉的份例菜,便道,“捡你拿手的肉菜做两个便是。”
平安迅速的动手,做了锅包肉,红烧排骨和青椒肉丝三道菜,最后考虑到全是荤菜不好,又煮了一锅素菜汤。将菜摆在厨房的小桌上时,赵璨已经被饭菜的香气俘虏,一脸迫不及待。
他才发现,亲眼看着一道道菜被做出来,竟然是这么赏心悦目的事。尤其是当他知道,这些菜都是做给自己吃的。只做给自己吃。
“味道不错。”他尝了一口,对平安的手艺倒是多了几分信心。
平安讪讪一笑,他还是不习惯这里的锅和火,这些菜的味道只能说是一般般。估计是这种新鲜的吃饭方式加分不少,才让赵璨觉得味道不错吧。否则皇子的味蕾岂是那么容易就能满足的?
对于蹲在小桌边吃饭这件事,赵璨只犹豫了一秒就抛开了。在外面的假山边都吃了,这里至少是屋子里,有一张桌子,饭菜也都是规矩的摆上桌的。
赵璨之前一直觉得自己重生之后,最重要的就是拿到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报复那些人。但他现在忽然发现,他想走到高位,其实只是因为他想要自由。能够随意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不是事事受制于人。这才是他内心深处最大的愿望。
现在他还做不到,但在这样的小事上,赵璨不会计较。
吃过饭,面饧得也差不多了,平安将上面盖着的毛巾掀开,捏住细圆条面的两端,将面均匀的拉长。一边拉一边轻轻在案板上拍打,拉到适当长度便将面条折叠起来,如此重复四五次,面就差不多拉好了,再长的话,可能就要拉断了。
平安的动作有些生疏,所以他拉得很慢,也方便赵璨在一旁观摩学习。好在最后虽然粗细不是那么均匀,但没有拉断。平安将一整根面条放在桌上,“这么一根面条就是一碗,所以叫做长寿面。这一点是最重要的,阿顺你估计要多练习才行。”
赵璨试探性的拿过桌上另一条面,用力一拉,结果力道过猛,面条和手指接触的地方便被拉断了。他尴尬的将面扔下,故作镇定,“的确要练习。”
平安立刻抿着唇低下了头。这个看起来还没有自己打的皇子殿下,从头到尾都一直在装大人,这个时候才显露出了身为孝子应该有的好奇和笨拙,让平安十分欣慰(?)。
他鼓励一般的说,“你再试试看,慢一点,轻一点,宁可拉得不那么好看,先拉出一条完整的面再说。
赵璨点点头,目光锐利的盯着桌上的面,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
看上去就像是想要立刻征服这些倒霉的面条。
第17章 剩菜引发的思考
对于平安来说,教会了赵璨做拉面,自己就该功成身退了。(.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却没想到,赵璨不知怎么打听到了他休沐的日子和住处,悄没声儿的就找过来了。
难为他金尊玉贵的身份,也不知道是怎么骗过外头那些太监摸进来的。总之平安看到他时,是结结实实的吓了一跳。
“你怎么来了?”他压低声音,做贼一般的问。
赵璨皱眉,指出问题所在,“你今天没去。”
平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今天自己休沐,却没有去假山那里等他。他抹了一把脸,“面的做法不都教会你了吗?别的我也没有办法,只能勤学苦练。”
赵璨一针见血,“我那里准备了很多肉。”这次他索性将大部分蔬菜撤下去,只让人送来了肉。
对平安来说,每逢休沐都能去大口吃肉改善生活,是根本难以拒绝的诱惑。赵璨分明是找准了他的软肋,一击即中。
虽然跟一位皇子有来往是一件让人压力山大的事,但是毕竟没有其他人知道。平安早就看出来了,不光是自己不想让人知道这件事,赵璨明显也不想。有他遮掩,想必至少在太后千秋节之前,自己都是安全的。
既然是安全的,那不去吃肉就实在是太对不起自己的肉了。
虽然平安已经在努力想要往上爬,吃上更好的饭菜。但是在八仙过海演出之前估计都不可能。(.)这三个月里如果能偶尔打打牙祭,不用天天吃草,那就再好不过了。
于是平安的生活规律就变成了平日在钟鼓司跑腿做事,休沐日去懋心殿。
不知道赵璨是怎么安排的,反正平安每次去那里都是安安静静,一个人都没有。这也大大减少了平安的压力。
时间有时候走得很慢,但有时候又快得过分。在赵璨终于能够拉出粗细均匀的拉面,并且学会了好几种配菜的做法,而钟鼓司的排演也圆满成功时,皇太后千秋终于到了。
从前一天晚上开始平安就没睡,跟着其他人一起准备可能用到的东西,另外那些要上台的人,也要提前将妆容画好。也真是难为他们,毕竟大热天顶着这样厚厚的妆,是非常难受的。但是等第二天再画却是来不及的。万一主子到了你却没弄好,那就糟了。
天蒙蒙亮时,马太监过来给大家发了赏封。这是宫里的规矩,但凡有大喜事,都是全宫颁赏,按照各自的等级份例来发。平安前几天就听说了,一直盼着呢。直到大红封落进手里,这才高兴起来。没白忙活一趟啊!
发完了赏钱,众人便抬好东西,跟着曹太监前往御花园的戏台做准备。台子是早就搭好的,这个不归钟鼓司管,由内官监负责。
到了地方平安才发现,虽然自己也算是亲身参与了这件事,但是电视里那种小太监偷偷找个地方躲清闲或者偷看的事根本不可能发生。――或许有,但绝不可能是他。
大概是为了避免贵人们看见后台一片杂乱的样子,所以专门搭了个棚子,再拉上帘子,在里面除了能听见声音,什么都看不见。而他们一到这里就被告诫,绝对不能走出去,免得冲撞了贵人,有十条命也不够赎罪的。
所以他知道太后千秋很热闹,但究竟怎么热闹,就不知道了。
而且演戏是在白日,也就起到个助兴的作用,而真正热闹的却是晚上的宴席。所以其实就算出去也看不到什么。毕竟贵人们也不是那么容易被冲撞到的,她们所在的地方一定重重守卫,根本不可能误入。而这时候大家都在太后跟前奉承,想必也不会有人出来。
说到太后……也不知道阿顺的面做了没有,太后又到底满不满意。唉,这件事情解决,阿顺有了太后这个靠山,以后在宫里的日子应该会好过很多。到时候他不会像现在这么清闲,估计两人也不会有什么来往的机会了。
想想还挺让人惆怅的。
这一天平安从早忙到晚,简直累成狗,最后别说贵人的模样,就连御花园什么样子都没看清,就又回到了钟鼓司。好在大家都跟他一个待遇,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令平安高兴的是,因为演得好,太后赏了不少钱,而其他主子当然也得跟着赏赐。虽然大头都分给了曹太监和几个学艺官,以及上台的那些角儿。但是毕竟他们也帮忙了,所以也分到了一点。尤其是平安,马太监特意多给了他一把钱,估计有个二三十文。
另外从宴席上撤下来的席面,钟鼓司这边也分到了一桌。
虽然对于吃别人的剩饭有点心理压力,但好在那些菜基本上都只动了一两筷子,看起来还是很赏心悦目的。再加上那么多人分,别人都在举筷子,平安也顾不得矫情,赶紧加入其中,抢到了一个狮子头,一只清蒸蟹和半条鱼,外加几块酱羊肉。
御厨们的手艺可真好啊!平安吃得肚子溜圆,满足无比。
平安由此注意到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虽然宫里所有的饭菜都是御膳房统一提供,但是x皇帝做菜的和给太监做菜的,显然不是一个档次啊!至于给皇帝做饭的和给自己做饭的,那更是差了几条街去。
要想在宫里吃好,光是往上爬是不行的。就算是马太监那一级别,想要吃今天这种菜,也只有等上面赏赐。而什么人才能天天都吃这么好的东西?
除了主子们之外,主子身边伺候的人据说吃的是主子们剩下的菜。不过这对平安来说还是有点难以接受。一顿两顿就算了,天天吃别人的剩菜太憋屈了,再好吃也不行。
这时候平安突然想起自己进宫那一天,马太监跟自己说起过的一个人。司礼监掌印太监王立心,那时马太监就算看到他麾下跑腿的小太监都要主动避让,可见这位王太监的权势之大。如果宫里还有太监能不吃剩饭就吃上跟皇帝差不多的菜,平安觉得也只有他了。
第18章 请允许悲伤一会
到底是不是那么一回事,平安不知道。[.超多好看小说]但这件事对他很有诱惑力。
就以王立心为自己的目标也没什么。平安听说过一个说法。如果你以山腰为目标,你最后就只能到达山腰,即使你还有力气往上爬也一样。但是如果你以山顶为目标而努力,那么即使到不了山顶,也一定可以到达山腰。
他以王立心为目标,最后就算做不到他那么厉害,能混到曹太监那样好像也不错。
因为经过平安这段时间的观察啊,曹太监他其实根本不住在宫里!甚至他都不是每天都会进宫。大部分时候只在外面享受自由惬意的生活。
这就是不在主子跟前伺候,位置也不那么紧要的好处了,除了有事的时候,其他时间都是自行安排,只要不是出了事,打点好了一般也不会有人来管。
就算吃不到御膳那个等级的东西,能出宫也好啊。外面的美食就算没有宫里好,但是架不住种类多有特色啊!
这两种,不管哪一种对平安来说都是非常有诱惑力的。所以夜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时候,平安决定,暂时就以他们为自己的榜样和目标。
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如何,平安没有深想。因为只要一想他就能感觉到一种生命中不能承受之痛。虽然净身是在自己来之前,但是自己穿来的时候,毕竟还没有养好,那里也是非常痛的。[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那种痛到现在都还印在平安的脑海深处难以忘却。
并且让平安无时无刻不意识到一件事:就算自己将来成就再高,权势再大,那也是个太监,身为男人的快乐,已经没法享受了。
请允悲。
所以也别去想什么总有一天了,越想越让人蛋疼。
蛋疼的平安夹着腿睡过去了。
第二天仍旧是一大早就起来。因为宫里才经过了一场大宴,所以扫尾工作其实是很多的。当然,这些跟钟鼓司的关系不大。他们昨天带去的东西已经拿回来了。除了有些损耗需要补充之外,其他就没什么了。
但太后大约的确是对昨日的戏非常满意。所以虽然忙了一天,但今日还是点了一场,特地要求小白龙去唱。
虽然是八仙过海的故事,但是在八个主角当中,也是有所侧重的。铁拐李,钟离权和张果老就不说了,这三个都是老头子,没什么看头。而在剩下的人之中,何仙姑是唯一的女子,所以也很受瞩目。韩湘子少年书生的装扮也别具体各。
但无论如何,在八个人之中,最夺人眼球的,毫无疑问是东华仙人吕洞宾。
因为戏本是马太监准备的,所以他为自己手下的人争取到了两个主角。
一个是小白龙饰演的吕洞宾,另外一个叫做“满堂娇”的小太监生得极为妩媚风流,反串了何仙姑。其实这个形象是不太合适的,因为在平安认知里,何仙姑应该是个巾帼不让须眉,正义感爆棚的女英雄。但是也没有人更合适,最后只能妥协。
昨天这两个人就最出彩,得的赏钱也最多,今天太后又叫小白龙去唱戏,马太监一合计,干脆让满堂娇也一起上台。他们写出来的戏本,可不只有昨天演的那一部分。而八仙故事里,有一段是讲何仙姑和吕洞宾的感情纠葛的,之前也曾排练过几次,正适合这时候演出。
平安身为打杂的和只有马太监知道的原作者,也跟着去了太后所住的寿安宫。
因为太后喜欢听戏,所以寿安宫里也有专门的戏台。做好准备之后,到了登台献唱的阶段,就跟平安没什么关系了。而今日的戒备似乎远不如昨日森严,所以平安也就在戏台附近走了走。
这么巧就听到了两个宫女在议论一件事。
“今儿七皇子又来给太后请安了呢。我虽然不能进殿里伺候,但在院子里也能听见太后的笑声,想来是很喜欢七皇子的。”
“这也难怪。能一晚上不睡,亲手做出一碗长寿面来贺寿的,也只有这位了。你想,太后她老人家的身份,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呢?这份孝心才难得呢。”
“是呢。听说太后已经发了话,让七皇子回去上学。又要他得空就来请安,看样子,以后不可怠慢了这位七皇子。”
“倒也不必刻意巴结,咱们是寿安宫的人,做好分内事就是了。”
“姐姐说得是……”
平安听到这里,也松了一口气。赵璨的谋划成功了。甚至可以说,比他们所预想的还要成功些。
是大好事,但是平安心里却挺不是滋味的。
在宫里,没有靠山处处被人欺负固然可怜,但是真的找到了靠山,卷进那一摊子事情里头去,却也未必是好事啊。可惜阿顺有自己的打算,他也没有立场去劝。
平安摇摇头,趁着没人注意,走回了自己的位置。虽然听到了自己想要的内容,但他其实还是有些担心的。这宫里果然不能乱走,知道得越多,就死得越快啊!
今日的戏太后果然也很喜欢,赏赐之外,还特意将小白龙叫去问话,又问戏本子是谁写的。马太监跟着一起去的,趁机便将平安推了出来。
太后听说是民间传说改编的,倒是多问了几句,得知原本的“故事”很简单,便失去了兴致,也没宣平安去觐见。这是平安计划好的,否则就太打眼了。
好在太后也赏了他。而有这份赏赐在,马太监才好去曹太监那里替他提待遇问题啊!折腾那么几个月,为的还不就是这个?
从寿安宫出来,平安得知这个消息,不由喜出望外,对着马太监谢了又谢,激动的模样让所有人都忍俊不禁。不过都以为是平安得了太后的赏赐太激动,却没人知道他的心声是:老子终于可以不用天天吃草了!
要鱼!要肉!要蛋!顿顿都要!
第19章 小白龙出言拉拢
“原来这戏本竟是平安你的主意,之前可瞒得太好了。(.无弹窗广告)”回到钟鼓司,小白龙立刻将平安叫过去,开门见山的道,“若不是今日太后跟前,马太监说漏了嘴,咱们还不知道你竟有这样的才能呢。”
“这算什么才能?”平安擦了擦不存在的汗,赔笑道,“我也就是出个主意,别的事情都是你们忙活的。说来惭愧。”
“话不能这么说。”小白龙端起桌上的茶轻抿了一口,“会润色写戏本的人不知道多少,能出这个主意的,才难得呢。”如今外戏演的多半都是才子佳人的话本,千篇一律,不说好不好看,光是这样的东西,也不适合演给宫中的贵人们看。
平安就不说话了。小白龙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显然是希望自己这个所谓的“才能”能够为他所用。
其实平安无所谓替谁出主意,但是马太监那里还没有表态,当然不可能在小白龙这里胡乱许诺。再说了,这个小白龙他接触的机会不多,也不知道究竟如何,怎么敢轻易答应?
平安虽然很少接触,但他也能想象得到,这些人就像是皇宫里的明星一样,有人捧着,就难免捧出脾气来。而且彼此之间,恐怕矛盾也很深。小白龙很明显就是想取代那个玉楼春,而且已经看到成功的可能了。他现在对自己那么客气,多半是因为这个。但未必多么重视自己。
马太监就不同了,自己是他一手提携起来的,也是他替自己在太后面前美言,平安板上钉钉是他的人,马太监也肯让他出头,何必再找别人?
别看小白龙也在马太监名下,但是这两者可不能混为一谈。[]马太监对小白龙来说,估计就像是经纪人,虽然有辖制他的能力,但假如小白龙铁了心炒了这个经纪人,也不是不可能。
这种问题很难说。毕竟马太监之前在钟鼓司的地位并不是最高的,也就是说,他不是那个金牌经纪人。算得上金牌的,应该是捧出了玉楼春的那个钟敬。这次大家能出彩,也是因为戏本好。而戏本的来源又是平安给的灵感,马太监在其中起的作用,就微乎其微了。
事实上平安也没有想错。小白龙屈居玉楼春之下那么久,早就不耐马太监了。只是没有找到好机会,再说也不知道自己走了结局如何,自然不敢轻动。现在若是能带着平安走,解决了最大的难题,还怕别的吗?
所以平安不说话,他的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在他想来,自己能看重平安,对方应该感激涕零,主动凑上来才是。竟然要自己开口,还这般拿乔!
但他还是按捺住了,将嘴里的茶水咽下,“咱们都是马太监名下的,平日里应该多亲近亲近嘛。若是你再有什么想法,也可以说出来,我替你参详参详嘛。”
平安挠头装傻,“我没什么想法,就是知道几个民间的故事。早写下来交给马太监了。”
莫说小白龙本来就没有所谓涵养,即便有,这会儿知道自己被人耍了,估计也拿不出什么风度来。他将茶杯狠狠往桌上一磕,“原来是这样。那你去吧。”
平安就麻利的滚了。
真不是他看不上小白龙,就这个模样,还想在马太监手里扑腾,心可真大。
话说皇宫里不是最锻炼人的吗?怎么小白龙来的时间也不短了,竟然还这么的……天真?莫非是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到了争角色上面?
从小白龙那里出来,他立刻溜进了马太监的房里。
马太监也在喝茶,见了他慢条斯理的问,“小白龙让你过去的?”
“什么都瞒不过您老。”平安捧了一句。
马太监瞥了他一眼,“你小子鬼灵精的,才从那边出来就跑过来,不怕他以为你来告状?”
“嘿嘿,我看不用我告状,您也知道怎么办。”平安毫不吝惜好听的话。
马太监一开口他就有几分明白了。小白龙对马太监不满,马太监还对他不满呢。只不过以前没有更好的人选,只好将就了。然而这一次寿宴上顺便捧出了个满堂娇,形势就大不同了。
马太监端详了平安几眼,忽然问,“平安,你有没有兴趣上台唱戏?”
“您开玩笑的吧?”平安吓了一大跳。
他知道,这些唱戏的跟他们这种半路进来的不一样,是从小培养的。四五岁的时候就开始吊嗓子学戏,七八岁就可以登台了。当然,要想演出重要角色,也要到十一二岁,然后唱到十四五岁基本就要退台了,因为变声期一到,嗓子不行了。太监虽然没有变声期,但是毕竟还是会有影响的。
所以黄金演艺生涯其实只有那么四五年,非常短暂。也难怪小白龙着急了。
而马太监这个玩笑,就开得平安有些摸不着头脑了。这郑重其事的样子倒不像是说笑,但平安根本不会啊。
“可惜了。”马太监说,“若是早个三五年让我碰见你,必定能调/教成名角儿。”
“您老别开玩笑了。”平安头皮发麻,“他以前对戏剧不感兴趣,现在也一样。对自己亲自上台唱,更是想都没想过。”
马太监道,“罢了,你的字练得如何了?”
“有点进展了。要不我写几个,请您老品评?”平安说。
马太监微微颔首。平安就铺开纸写了几个字。马太监伸头一看,好嘛,这小子真是够滑头的!这写出来的字,竟然跟他的有八分相似,显然这几个月没少下功夫。
这倒不是平安刻意讨好马太监,大家都知道,写毛笔字是从临摹开始的。但是平安也找不到其他的好字来临摹,总不可能临摹书上雕版印刷的字体,就只好临摹马太监的字了。
不过马太监还是很高兴,“我跟曹太监商量过了,从前我们总是要去外头找人来写戏本,麻烦且不说,往往容易走漏风声。你是个有心的,往后就学着写戏本吧。”他说着瞪了平安一眼,“怎么样,以后就不归我管了,高不高兴?”
第20章 新的职位和待遇
平安想了想,也明白了。[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宫里要演什么好戏,结果这边还没排演完,外头可能都有盗版了,这可不怎么美妙。就说这次的八仙过海,如果不是大把的钱撒下去,太后千秋还没到,说不定京城就到处传唱开了。到时候上面的人知道了,还能讨得了好?
至于平安不归马太监管,估计还是怕其他人有意见。毕竟如果平安写的好本子都优先给马太监,其他人肯定不高兴。
这就好办了,平安嘿嘿一笑,“看您老说的,我不管到了哪里,都不可能忘了您老的提携之功。不过您看……这以后不归您管,我这职位和待遇问题?”
“就知道你要问这个。”马太监故作不悦,“你归曹太监直管,其他人都不能指手画脚,满意了吧?只是你写出来的戏本,也都只能交给曹太监,不可外泄。至于待遇,只是提了一级。但我跟曹太监商量过,你若是写得出好本子,另有奖励,如何?”
“就知道您老最疼我。(.无弹窗广告)”平安笑着奉承,“我哪还有不满意的地方?”
马太监“嗯”了一声,将放在旁边的一个袋子递了过来,“这次的戏演得好,上头赏下了不少东西,这是你的份。”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平安本来以为也就是能提高一下待遇,哪怕只是一级。却没想到还有另外的赏赐,看来在宫里干得好了,果然大有前途啊。
不过让平安意外的是,袋子里装着的,其实并不是银子,而是金器。
宫里一应东西都是有份例的,根本没有需要花钱地方。所以主子们除了每月份例里用来赏赐下人的那部分银钱之外,就没有别的钱了。但是那些钱却不一定够赏赐用,于是许多主子们索性就将用不上的金银器物都赏给了下面的人,既体面又省钱。
赏给宫女们的,多半都是首饰头面,有时还有不穿的衣裳布料。而赏给太监的,多是器皿。平安这袋子里装着的,就是一套金质的餐具。碗筷盘盏,一应俱全,做工精致,造型华丽,金灿灿的十分耀眼。
这些东西当然是很值钱的,但是宫里用的东西,上面都打了内造的印子,是不可能拿出去卖的。除非熔铸成金子,否则也只能放着好看。但这毕竟是一种荣耀,不到关键时刻,谁也不会这么做。万一被人发现,那可不是小事。
虽然不是钱,但金子也是很值钱的,身为一个很缺钱的人,平安自然来者不拒,笑眯眯的收下,再次向马太监道谢。
马太监摆摆手,“这可不是白给你的。之前你写出来的那几个故事,都要你自己来写成戏本。若是有什么困难,只管来找我便是。”
平安有些为难,写故事他倒是没问题,但是那些唱词可就有些不好办了。
他既不习惯这种语言习惯,也不知道某些行业内经常使用的专业用语,更对韵律曲牌什么的全无研究,当然不可能写出好的戏本来。要知道现在的戏都是唱出来的,所有精华全都在唱词上了,既要宛转悠扬,又要韵味绵长,让人能再三咀嚼体会。这才能一直被人传唱。
他只好说,“马太监,您也知道我笨,又没学过这些,这曲子词该怎么写,实在是没有头绪。不如我先将故事写完,您老再指导我。”
他打算按照话剧的形式先写出个剧本,然后再想办法把对话改成唱词,这就容易多了。
于是在马太监答应下来之后,平安便开始了伏案疾书的日子。
在平安生活的那个年代,网络作者们用电脑码字,日一万也不是问题,还有些可怕的触手怪一天能写七八万字。但是换在古代,就完全不同了。
首先书写肯定比打字慢得多,就是在现代也一样。另外书写工具也不相同。古代要磨墨,因为纸张的质量和毛笔的粗细等问题,写的字一般都比较大,一张纸写不下几个。再加上繁体字有时候会记不得怎么写,还要竖着写,平安也很不习惯,所以一天能写个几百字就算是很厉害了。
而且等停下来的时候才发现腰酸背痛,浑身难受。
这样看来,古代书面语用词简练也就是可以理解的事了。能写一个字绝不写两个,否则不是折腾自己吗?
这样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过了将近一周的时间,平安才将金玉良缘的故事初步写了出来。之所以要写这个,首先是因为他以前看过越剧版,虽然记不赘句唱词,但朗朗上口的部分还囫囵记得几句,改编难度比较小。其次嘛,这个故事没有什么影射政治的地方,风险也不大。最后这是个听起来像喜剧其实是悲剧的故事,比较能赚观众的眼泪。
用它来做自己新岗位打开局面的第一炮,平安认为还是比较合适的。
按理说现在应该给平安重新安排一个房间,也不适合留在马太监这里了。但因为时间仓促,所以暂时还是借用马太监的房间来创作,等曹太监那边安排好才能搬出去。其实平安明白,是因为曹太监对自己不看重,否则一句话就能安排好的事。
但对平安来说反而是好事,因为目前还需要马太监帮忙。写完了这个故事之后,平安就打算去找马太监来看看。结果出门一打听,才知道马太监又出宫去了,到底什么时候回来不清楚。
平安这几天关在屋子里,骨头都要生锈了。现在放下担子,便打算出去走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劳逸结合。
散步散到一半的时候,马太监正好回来了,平安连忙迎上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马太监立刻道,“不错,现在就回去看看。”
回到了马太监的房间,平安朝桌上一看,面色不由大变,背上的汗都出来了。
他刚才整理好就放在桌上的稿子不见了!
第21章 责任你可担得起
“马太监!”平安心念电转,一瞬间脑子里已经转过了好多个主意,但不管是怎么回事,对自己来说都是大大的不利啊!他白着脸转向马太监,“我的稿子不见了。(.棉、花‘糖’小‘说’)就放在桌上的,我出门时刚整理好。怪我考虑不周,要是找个地方藏起来就好了。”
他只是想着马太监马上就会过来看,而且平时除了自己,其他人也很少会来这里,所以一时没想到。
马太监闻言,脸色也立刻沉了下来。
平安的前途都系在这上面,想必是不敢对自己撒谎的。也就是说,有人摸进自己的房间里偷走了稿子!
虽然这也有平安自己顾虑不周的关系,但更大的问题,却是他手底下的人生出了二心!
这是马太监绝对不能够容忍的。
他伸手在平安肩上拍了拍,“别着急,我们先来想想办法。”
“好。”平安努力镇定下来。现在着急没有用,好在这毕竟是马太监的房间,无故不会有人进来,而不管是谁进来,在外面都是能够看得见的。细细调查,未必没有蛛丝马迹。
再说就算找不到好了,这些人偷了剧本,难道就是为了放着发灰?总会有拿出来用的时候。
只是自己一个多星期的努力白费了,还变成了为他人作嫁衣裳,平安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罢了。万一让对方先把这个故事演出来,演出了彩,那就更糟糕了。[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唯一庆幸的是,《红楼梦》是一本几十万字的小说,一个剧本根本讲不完,所以平安只是将最后金玉良缘的那部分整理了出来,故事还不完整,对方不知道前因后果,要是把握不到其中的精髓,也演不出什么好戏来。
“平日里是不会有人进这个房间的。”平安的反应也很快,“我觉得这不是意外,对方一定是有预谋的。他知道我在这里,也知道我在干什么,甚至知道我今日写完了,所以才敢偷走稿子。”否则万一只写到一半,拿走了又有什么用?
马太监立刻问,“你今日遇到过什么人?”平安许久不出门,能知道他今日写完的,无非就是刚才出去时遇到的人。
平安道,“我出去时院子里的人很少,只遇到了金华一个人,就是他告诉我您不在宫里。但不能肯定有没有人躲在暗处我没有发现。”
“金华,很好。”马太监咬了咬牙,脸色沉沉。
这个金华是小白龙的一个跟班。毕竟小白龙现在也算是有一点身份,举足轻重的人了,需要有人照顾跑腿,所以就安排了这个金华。马太监这么说,显然也是怀疑他。
这个院子里的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为什么平安别人都没看到,却独独看到了金华?要是他是被小白龙派来监视平安的,那就说得通了。然后见平安出去,他就偷走稿子。也是顺理成章。
当然也不排除是有别人要陷害小白龙,但金华出现在这里,本身就很蹊跷。
马太监对下面的人还是有些威严的,无事不会有人过来。尤其是在知道马太监不在宫里的情况下。
但是平安对于小白龙这么做的动机十分不解。虽然他跟马太监似乎并不很和睦,但现在情势一片大好,他只要稍微忍耐,马太监不管有什么好本子,还能不让他上?至于这么迫不及待吗?
要是这个戏被别人演出来,然后他还参演了,那就是跟马太监撕破脸了。
除非他还有什么大靠山,或者还有后手。平安对宫里不怎么了解,想破头也猜不到,只好去看马太监。
马太监却不再说什么,只是道,“此事我自会留意。不论结果如何,那份稿子恐怕是找不回来了。你需要重新开始写另一个故事。”
“……知道了。”还真是倒霉,宅了七天以为终于能松一口气,结果出去散个步的功夫稿子丢了,一切都要重来。还要花费很多时间都不说,关键是憋屈。这件事对平安来说,的确是非常深刻的教训,从此以后,重要的东西绝不会乱放了。
这次马太监没让平安继续留在自己这里写,而是雷厉风行给他安排了另一间房间,嘱咐他离开时就锁起来。
马太监还要去查稿子的事,所以就匆匆走了。
平安撑着脑袋想接下来应该写什么。
这时候平安多希望自己脑子里也有个系统或者图书馆什么的,能够帮助自己把古代出现过的那些著名戏曲都记下来,自己只要抄写好就可以了。就算对方偷了一本去也不怕。
但很显然,他没有这样的主角光环,所以只能老老实实的自己写了。
没等平安想完,就有人来叫他了。说是曹太监想要见他。平安心头立刻咯噔一声,心道坏了。
丢了东西,平安一直觉得对方的目标是稿子,却没有想过可能是自己。曹太监之前就对马太监的举荐不怎么相信,所以也不看重平安。当然还有另一层意思,马太监这次太出风头,曹太监想打压他,自然不想把平安抬起来给他长脸。这一次这么重要的稿子平安却没保存好,万一曹太监借题发挥,问题就大了!
战战兢兢的来到曹太监这里,果然见他沉着脸。平安一进门他便喝问,“我听说你将刚刚写好的稿子弄丢了?现在不过是个大概也就罢了,若是马上要上演的戏本,弄丢了的责任你可能担得起?!”
这根本是连说话的机会都不打算给平安,直接将事情定性。
平安忽然若有所悟。也许小白龙能有这样的胆量,是因为有人借了胆子给他。那个人当然不可能是学艺官钟敬,而是眼前这位钟鼓司的掌权人。难怪马太监之前的脸色那么难看,说不定早就已经发现了端倪。
现在马太监不在,平安也不知道这件事要怎样,反正曹太监也根本不想听他说话,他索性就闭上嘴巴。
第22章 要干就干票大的
让平安松了一口气的是,马太监在得知消息之后,便很快赶来了。(.无弹窗广告)
“曹太监,没想到此事惊动了您老人家。”他进了门,先是笑呵呵的打招呼,看都没看平安一眼,好像根本就不存在这么个人似的。
曹炳文脸色淡淡的,“嗯。这钟鼓司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若是不知道,岂不是成了任人糊弄的聋子?”
这话就说得有些重了。马太监微微蹙眉,但还是忍气吞声道,“此事是我不够谨慎,曹太监教训的是。回去一定好生训诫下头的人,绝不会再有下次!”
俗话说胳膊拧不过大腿去,曹太监现在明显是要打压他,马文成也只能先接下来。
曹太监哼了一声,“马文成,咱家是听了你的建议,才将这平安提起来,让他写什么戏本。写得如何且不说,如今他连自己的东西都看不好,恐怕难当如此大任。”
这是要将平安撸下来了。倒霉催的,才刚刚上任不到十天,就要下岗了。
马太监咬了咬牙,道,“前儿在太后娘娘面前提起时,她老人家也称赞平安奇思妙想,所以我才让他将自己知道的故事写下来。若就此免去,万一将来太后问起……”
这是典型的扯虎皮了,曹炳文虽然未必害怕,但多少也有几分顾忌。关键是为了平安这么个小人物,失去了太后的欢心,得不偿失。(.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棉花糖
他正犹豫间,马太监已经道,“此事是我御下不严之过,我一人承担,还请曹太监处罚。”
曹炳文眼睛一眯,眸中闪过一抹精光,“你当真要如此?”
他正愁找不到机会发落马文成,对方就自己凑上来了,这可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他焉有不接下的道理?“既然如此――”
“曹太监!”拖着长长话音的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平安咬牙跪了下来,“此事是我一人之过,还望曹太监不要牵连无辜。”
“放肆!”站在曹炳文身后的小太监不等他开口,便跳出来道,“曹太监面前,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儿?”
“退下。”曹炳文摆摆手,笑着道,“横眉立目的这是做什么?我又不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还能不让人说话?”话虽如此,语气里的得意却几乎要溢出来。
他突然眉目一厉,视线狠狠刺向平安,“马太监,我看你手下的人,也并不是那么听话。既然人家想一力承担,你怕是不好再多说什么了吧?平安是吧,既然你知道自己错了,就该知道宫规森严,不容违抗。你既然知错,就罚你去……去做洒扫吧。你可服了?”
“我认错,去做洒扫工作也可以。但是,”平安抬起头来,直视曹炳文,“好好放在马太监房里的东西就这么丢了,总要查出到底是谁动了手脚才是,免得让人不安心。曹太监您也不想哪天自己的房间无故就被人钻进来翻找东西吧?”
最后一句话带着强烈的暗示意味,曹炳文又不是一身干净,万一被人找到什么把柄,那这个钟鼓司掌印太监也就做到头了。所以几乎是立刻,他浑身一个哆嗦,坐直了身体,看向平安的眼神也微微变化。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又慢慢放松下来,只是没有再靠坐在椅背上,显然还是受到了影响,“既然如此,那就去查吧。”
“曹太监英明。”平安一脸平静的说了这句话,然后便站了起来。
他跪天跪地跪父母,没想到来带古代之后,第一个要跪的,却是这么个人。形势比人强,平安也不做无谓之争,只是将这件事记到了心底。他可是很记仇的!
马文成见事已成定局,便道,“若是曹太监没有别的事要交代,那我就先下去调查此事了。”
说完也不等曹炳文回答,转身就走。平安立刻跟上。开玩笑,现在不走,留在那里让人收拾吗?
走出去很远,马太监才皱眉叹气道,“你方才太冲动了。他曹炳文不能把我怎么样,但你却是随手就能处置的。”
“正因为这样,才不能让您抗下这件事。”平安道,“你若是无事,我自然也不会有事。你若是出了事,我又岂能独善其身?”
马文成闻言惊异的看了他一眼,哈哈大笑,“说得不错!不过,这回你要变成洒扫太监了,非但做的活最苦最累,连吃的饭菜也要回到最低一等了。难道你就不委屈?”
“这件事我的确错了。”平安冷静的说,“吃一堑长一智,教训足够深刻,将来才不会再犯。”
马太监微微点头,“你有这样的心,很好。不过你也放心,这件事绝不会就这么算了。”
到现在如果还不知道此事是曹太监在背后捣鬼,那马太监也就不用在宫里混了。他之前只是没想到曹炳文会用这样粗陋的手段,太上不得台面。――宫里虽然纷争多,但大家面上都是笑盈盈的,绝不会露出半点端倪,只在私底下明争暗斗罢了。
不过转念想想,曹太监会如此,倒也并不十分令人意外。毕竟说来说去,这件事仍旧是马太监手底下的人办出来的。只要没有抓住他指使的证据,最后丢人的还是马太监。连自己的人都管不住,主子怎么敢把大事交给你去办呢?
平安也是刚刚才想明白这一点,立刻明白自己之前要求彻查的说法,反而是坑了马太监,微微有些不安,“是我莽撞了。”
马太监摆摆手,“此事我心里有数,你今日所做的,我也都记在心里。放心吧,不会让你在洒扫那边待太久。”
“马太监可是已经有了主意?”平安连忙问。
他也想知道,马太监到底有什么底牌。毕竟他看起来好像丝毫不担心,而不怕曹炳文。说不定人家后头也有人呢。
马太监微微一笑,“小打小闹都不算什么,这次要干,咱们就干一场大的!”
第23章 怎一个羞愧了得
二十四衙门所在的地方,虽然在皇城内,但实际上属于外宫。[]内宫里是嫔妃公主们的住处,那边只有女官、嬷嬷和宫女们伺候,即便是太监,平日里也是极少进入内宫的。
外宫就要松泛多了。像是御膳房这样的地方,平日里还有民间的车马进入呢。当然这并不是说规矩不严了,只是来往的人多且杂,就成日里显得闹哄哄的,没个安静处,同内宫形成鲜明对比。
然而即便是在这外宫中,也有僻静之处。
沿着二十四衙门办事的院子一直往里走,尽头是几间仓房,用来存放平日里用到的东西。大部分时候,即便是来往这边的人,也只走到这里为止。然而过了这几间仓房,后面却是一片花木掩映,一座小院在其中若隐若现。这闹中取静之法,马太监每来一次,都不免感叹一回。
他是来这里找人的。
二十四衙门除了管事的大太监之外,还有一位少监作为他的副手,钟鼓司当然也不例外。但平安进宫那么久,从没有见过这么个人,这其中是有些缘故的。
如今的钟鼓司少监徐文美,当年也是唱戏出身的,跟小白龙他们一样。那时他还有个响亮的外号叫做“虞美人”,生得姿容绝艳,身段婀娜,戏台上一甩袖一扬眉,令人如痴如醉,不知将多少旦角给唱活了。
然而这么个大行家,却并不得喜欢外戏的当今太后喜欢。原因无他,传闻当年先帝本不喜欢听戏,可这个徐文美每次登台,先帝却都必然会去听,对他十分痴迷。甚至私下还有传言说,当年先帝同他颇有过几分不清不楚,只是没有证据罢了。[.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大楚朝虽然不禁南风,但却也绝不鼓励,就是大臣们在这方面也格外注意,更不用说是宫中的天子。
所以这种风声传出来之后,徐文美就极少登台唱戏了。红极一时的“虞美人”,自然也就销声匿迹。大多这样的太监都自视甚高,最后都会沉寂下去庸碌无为,下场凄凉。但徐文美不同,他不唱戏之后,很快摇身一变成了钟鼓司的学艺官,不久又升为少监。
原本他甚至有可能成为钟鼓司掌管太监,那也就没有曹炳文什么事了。
但就在那当口,先帝骤然去世。昔日的皇后变成了太后,虽说没有打算要对徐文美做什么,但徐文美自己却很识趣,放弃了争夺掌管太监的资格,甚至连钟鼓司的事情都不再去管,反而是躲在这个小院子里,轻易不出门见人。
这件事到如今也有十多年了,宫中除了一部分老人之外,大部分人恐怕都已经不记得这么个人了。
甚至连钟鼓司,在曹炳文的影响下,也消除掉了一切徐文美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但是马太监始终没有忘记他。
他是亲眼看见过徐文美风光的时候的,那时他自己也跟现在的平安差不多,是个进宫没多久的小菜鸟。而如今不可一世的曹炳文,更是被徐文美压得气都喘不多来。
他凭借的可不是自己背后的靠山,而是自己个人的能力。
这是个手段能通神的人物。只看他现在还能好好活着,还住在宫里就能知道了。毕竟太后虽然面上不显,恐怕私底下恨不得寝其皮食其肉。现在她身份尊贵,徐文美又没有任何靠山,按理说要处置他很容易,可太后却偏偏没能动得了他。
自然不是因为徐文美运气格外好,或是太后忽然发了善心。
这一次曹炳文直接撕破脸,马太监自己对上他,是没有多少胜算的。因为他是曹炳文手下的人,曹炳文要处置他,甚至不必经过内侍省。既然自己对上没把握,那就去找有把握的来。
这就是马太监今日到这里来的目的。
只是走到小院门口时,他的脚步忽然踌躇了起来。徐文美根本不可能记得他,就这样贸然前来打扰,若是没能说动对方,恐怕反而会给自己惹来麻烦。
但院子里的人已经听见他的脚步声了,懒洋洋带着三分缠绵的声音透过篱笆传来,“谁在那里?”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就让马太监的心立刻提了起来。他只好伸手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走了进去。长发及腰一身白银完全看不出是个太监的人正躺在藤椅上吹风,马太监看了一眼,立刻战战兢兢的垂下头,隔着远远的距离行礼,“见过徐少监。”
“唔。”徐文美睁开眼睛瞥了他一眼,“你是钟鼓司的人?”
“徐少监慧如炬。”马太监简洁的道。明明对方看上去慵懒悠闲,可他却感觉到了莫大的压力。
徐文美轻笑了一声,“我还以为这世上已经没人记得我了呢。来找我有何事?”
马太监眼中倏然迸射出一缕精光。如果真的闲云野鹤不想管事,是说不出这样一番话来的。自己今天来的目的,倒有了□□成的把握。
……
平安睁眼时,外面的天色还是一片黑漆漆的。
但他这会儿就该起床上工了。毕竟宫里不比别处,你总不能当着贵人主子们的面去打扫,弄得到处灰尘吧?虽然没有主子会来钟鼓司,但道理都是一样的。
所以必须要在其他人起身之前,就将自己负责的地方打扫干净,否则就是玩忽职守。平安已经是被罚过来的了,要是再犯错让人逮到,后果不堪设想。
那天马太监并没有告诉他要怎么对付曹太监。但平安也知道对方一定正在发力,自己帮不上忙,也别拖后腿。
拿着笤帚走到钟鼓司时,天色已经微微发亮了。平安推门进去,将昨日被弄乱的东西重新规整好又从井里汲了水洒在地上,这才开始打扫。等一切都弄完了,平安自己也出了一身的汗。扛着笤帚正打算回去休息一下,然而才出门就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赵璨就站在不远处,微微凝眉看着他。
平安愣了一会儿才记起要请安,但腰还没弯下去就被赵璨打断了,“行了,做那些功夫有什么用?这才几天时间,你怎么就把自己弄成这样了?”
一句话说得平安也有些赧然。这就像是大学同学时隔多年再见,原本是一样的起点,结果人家蒸蒸日上现在已经是某集团的高管,自己却在街上摆地摊,这次第,怎一个羞愧了得?
这时候已经不早了,远远的甚至能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赵璨看了平安一眼,“找个地方说话。”
“是。”平安莫名觉得眼前的人格外陌生。但仔细想想,自己跟对方其实从来没有熟悉过。也不过就是那么一个小小的交集,根本来不及互相了解,也完全不必互相了解。
想想还挺虐的。
第24章 驱虎吞狼的主意
结果也没找到合适的地方,两人索性又去了那座假山边。这里寻常只有放饭的时候才有人来往,这时候十分清净,又有假山当着,也不虞被人听见看见。
大概已经习惯了,赵璨浑不在意的撩袍子就坐下,还自然的拍了拍旁边的石头,对平安道,“你也坐。”
平安这才注意到,他今日穿的并不是太监服色。虽然仍旧是一身简单的青袍,但细看就能发现,做工和用料都远非寻常人家可用。想来赵璨是真的不打算再去做什么掩饰了。
也是,这又不是小说,难道还真能一直伪装不被发现吗?
见平安一直在看他,赵璨便道,“这几日我一直忙着上学的事,倒没顾得上你。今日休沐才想着过来看看。”说着又问了一遍方才的问题,“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了?”
分明他之前还听平安含糊的提起过,这一次太后寿诞,他们准备了一出了不起的戏。千秋节上他也看见了,的确十分出彩,太后也极为喜欢。照理说应该论功行赏,他怎么反倒混得还不如从前了?
“一言难尽啊。”平安感叹道,“大概是我时运比较不济。”
到底还是没说是怎么回事。毕竟现在面前这位已经不是“阿顺”,而是七皇子。虽然两人都没说,但彼此都心里有数。既然如此,平安就不能在赵璨面前抱怨什么。
哪怕他现在的确是遇到了困境,只要赵璨一句话就能够解决的。
赵璨也没有追问,而是道,“你想不想换个差事?”
这虽然只是一句普通的问话,但由赵璨说来,就一点都不普通了。[]如果平安现在点头,说不定之后就真的能去赵璨身边,至少比现在钟鼓司的日子好过得多。
但平安虽然随遇而安,但骨子里其实是很拧的。
且不说出了事就让赵璨把自己调走显得很没种,更是便宜了曹炳文那个小人。就算平安真的想走,也绝不是跟着赵璨。他跟“阿顺”之间的来往,与“七皇子”是没有关系的,他也没想过什么投入和回报,如果现在开了这个口,他会觉得自己突然低了对方一等。――虽然这已经是既成的事实。
这种心情不足为外人道,但平安几乎没怎么犹豫,便决定留在钟鼓司。曹炳文不可能一直嚣张下去,他也不愿意带着失败从这里离开。马太监那边还在周旋,自己半路抽身究竟不像话。
再说宫里虽然讲究靠山,但赵璨能不能靠得住呢?平安觉得很难说。毕竟皇子身边除了待遇好,危险也一样多,到时候一样会有别的问题,自己总不可能一直逃避。
他摇了摇头,“我不会一直这样的。”这就是婉拒了。
赵璨有些不悦,但又说不出自己不悦的道理来。
平安很有骨气,跟他想的一样。如果平安当真兴高采烈答应跟着他,他反而要多想想了。可平安丝毫不为所动,他却也并不高兴。
只因他兴兴头头的来找人,结果对方却将自己的好意拒之于外。这已经算是冒犯了,因为上位者的亲近,是从不许人拒绝的。平安这样做固然有骨气,但也难免损了他的颜面。
所以赵璨很快站起身道,“既然如此,我就拭目以待。当然若是你再有事,也可以来找我。”
话说完他才意识到这更像是招揽失败之后的套话,可平安不过就是个不起眼的小太监,何德何能让自己开口招揽,并且还被对方拒绝了?
直到赵璨走了,平安也没明白他到底是来做什么的。他还没习惯古人这说话藏一半,意思全在话外的习惯。既不觉得自己值得对方亲自来给与照顾,也领会不出更深层的意思,索性就将这件事给抛诸脑后了。
他虽然是被曹炳文贬下来做粗使的活计,但对方没说他原本的差事可以放下,所以平安将笤帚放好,重新打理了一遍自己之后,又匆匆赶到了钟鼓司去。
不过一进门他就发现气氛有些不对。
自从出事之后,他每次进出,总能遇几个人冷嘲热讽,还会支使他做这做那,非要他弄得一身狼狈不可,似乎不将他彻底踩到底就不甘心。可是今日,那些人都自顾低着头忙碌,脚步匆匆,见到平安也像是没看见似的。
发生什么事了吗?莫非是马太监想出了好办法?否则这些曹炳文的人,没道理这么老实。平安想到这里,也不由加快了脚步。
马太监那日能说出那么一句话,足证他心中是已经有了打算的,但平安也没有想到,他的动作会这么快,才几天功夫就有了成效。
他快步走进马太监所管的那个院子,便见众人都挤在东南角的香樟树下,似乎正团团围住了什么。但因为外头围着的人太多,所以看不见。只有小白龙一个人沉着脸坐在一旁。
平安就有些踌躇,并没有第一时间凑过去,而是找了个角落待着。
在宫里再谨慎都是不为过的,万一自己弄错了,这个做法也不至于有什么问题。不过从小白龙的脸色看,自己的推测应该是正确的。
“行了,都散了吧,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有事了自然会吩咐你们。”马太监的声音从人群之内传来。
很快周围聚着的人都散了,平安这才看见,马太监和另一个人正对坐在石桌边。那人背对着他,所以看不清长相,不过从马太监的态度来看,这应该是个大人物。莫非他就是马太监请来的救兵?
“你们院子里的人都在这里了?”这时那人开口。
平安不由浑身一抖,这声音简直太酥了,好像能从耳朵直接传进人的心底去。光是凭着这声线,就能揣测出对方必定是风华绝代的人物。这到底是什么人?
“是。”马太监抬头看了看,正好看到了平安,便招手道,“平安,过来。”
那人顺着他的视线转头看过来,平安看到对方的脸,竟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之前被马太监捧出来的“满堂娇”就已经够漂亮了,温柔妩媚处比之女子也不逊色。然而眼前这人,却是一种截然不同的美丽,张扬,傲然,雌雄莫辩。
他没有猜错,果然是个风华绝代的人物。
“那八仙过海,就是你写的?”等平安走过去,那人便含笑问道。离得近了,这声音似乎连耳朵都不必过,直接就能钻进人的心底。定力稍差的人,恐怕已经在他面前出丑了。
平安定了定神,才说,“不是,我只是知道这么个故事罢了。是马太监找人写出来的。”
“倒是个实诚孩子。”对方说了这么一句,便闭口不言了。
马太监这才介绍道,“这是咱们钟鼓司的徐少监。”
竟然是钟鼓司的人,可是从没见过,更没听说过。这里头想必还有别的缘故吧?平安脑子转得很快。钟鼓司的少监,按理说位置只在曹炳文之下,可偏偏一点痕迹都没有,这两人的关系肯定不会亲近。马太监这是打着驱虎吞狼的主意?
第25章 真正的天翻地覆
将平安介绍给徐文美之后,马太监没有多说,挥手让平安下去了。[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这上头的事,他现在还完全没有资格来掺和呢。
徐文美看着平安离开,转过头时视线扫过了就站在不远处,不时朝这里打量几眼的小白龙,忍不住嗤笑了一声,“我看你这院子不大,倒是有不少妙人呢。”
这可不是真的夸赞,而是在说马太监管不住自己手底下的人呢。
马太监就惭愧的低头道,“是我无能。”
徐文美揉了揉眉心,“罢了,我去见见曹炳文,你这里该处理的赶紧处理了。”
“是。”马太监立刻肃容。他不是真的没办法处理,只是有曹炳文在那里看着,做事情难免就束手束脚。现在有了徐文美这句话,那他也就没什么顾忌了。
送走了徐文美,他转头就令人将小白龙拿下了。
事实上,作为一手教导小白龙,将他捧起来到如今这个位置的学艺官,马太监如果真的要拿捏小白龙,有的是办法,而且还能让他有苦说不出――宫里毕竟不是民间,红了之后就弃了出身跳到更好的地方的事,并不是那么容易做成的。因为宫里根本容不下这种人!
马太监坐在椅子上,看着跪在下面,还仰着头一脸桀骜不服的看着自己的人,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才道,“我原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才这般抬举你。[.超多好看小说]你还真以为,有了曹太监做靠山,我就拿你没办法了?愚蠢!”
小白龙愤恨的瞪着他,脸上露出几丝疯狂之色,“我想往上走有什么不对?你没有本事让我出头,就别挡着我的路!”
“真是不知所谓!”马太监心头不屑。原本瞧着这小白龙不错,还以为能和玉楼春一争,现在看来,倒是自己走眼了。此人志大才疏、自以为是,又看不清形势,就是马太监不动手,迟早也会作死自己的。曹炳文不过是把他当成一把刀,用完了就扔开,可惜他到现在都看不透。
瞧着还不如平安那孩子稳重,而平安才入宫多长时间?
“你当真以为,我不拦着你,前头就是锦绣前程了?”马太监脸色一沉,“做咱们这一行,最忌讳就是欺师灭祖!你做出这种事,还以为自己是从前人人追捧的小白龙么?还是你以为曹太监会帮你?天真!你也不仔细想想,你有什么值得他花费心思的?无非是你能替他动手害我。而动手的人是你,他届时只需一推二五六,这件事便同他没有一分干系,况且他也没给过你什么好处,连证据都没有。”
小白龙闻言面色一变,“你胡说!曹太监是钟鼓司的管事太监,他……”他下意识的要辩驳,但又意识到不对,忙闭了嘴。
马太监微微一笑,“这么说你是承认曹太监指使你,偷走平安的稿子来害我了?”
小白龙闭上嘴巴不说话了。
马太监也不着急,低下头自顾自的喝了一口茶,才挥挥手道,“把人送去内侍省吧。”
小白龙大惊失色,用力挣开了上来拉他的两个人,扑到马太监脚下,“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求你不要把我送去内侍省……”
内侍省掌管二十四衙门,由重监督刑罚之事,那里的人有的是手段让他吐出真相,而且进去了就不要想再出来了。小白龙之前一直有恃无恐,直到现在才露出惊慌来,“马太监,看在过去的情分上……不要把我送去内侍省……”
马太监低下头看了他一眼,“那要看你懂不懂事了。”
“我说,我什么都说……”小白龙立刻忙不迭的道,“是曹太监示意我去偷稿子的,他还告诉我,事成之后会让钟敬来带我,到时候不会有什么玉楼春,只有我小白龙!”说到最后一句,眼中仍然带着残存的疯狂。
马太监失望的摇头,他从前怎么看重的竟是这么一个人呢?
审问是在内室进行的,其他人虽然看不见,但都好奇的在门前偷瞄,连平安也不例外。不过为了避嫌,大家又不敢走得太近,有点动静就赶紧走开。
而其他人看向平安的视线,也带上了几分探究。到现在其实谁都知道事情是怎么起来的了,虽然平安看着也没有做什么,但事情都是因他而起。加上之前太后千秋节后他也出了不少风头,本来就已经让人侧目,此刻自然都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平安又不傻,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一点,板着脸走开了。
其实他对小白龙没什么意见,不过这人也太蠢了吧?在宫里混了那么多年,竟然还这么天真,真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了。得亏是曹太监找的是这样的猪队友,马太监又太过靠谱,这件事才能轻而易举的压下来。
平安原以为这件事情就到这里位置了,却没有想到这只不过是个开始,接下来才是真正的天翻地覆!
小白龙被人带走之后,很快就有内侍释司礼监的人来请曹炳文。而曹太监这一去,竟然就没能回来。而更让平安吃惊的是,接替曹炳文的,不是那个神秘兮兮但实力应该很强的徐少监,而是自己的顶头上司马太监!
堂堂二十四衙门之一的首领太监,竟然就这么轻易的被拉下马,这件事即便放到整个皇城之中,也是足令人震动的大事了。但徐文美却将此事办得兵不血刃,不带一丝烟火气息,连钟鼓司的人都没反应过来,事情就尘埃落定了。
马太监正式收到任命,接掌钟鼓司的那天,徐文美也出席道贺,平安就忍不住盯着他看了好半天,像是这样就能够看出他到底有什么能耐似的。
结果没研究出什么东西不说,还被徐文美发现了。对方倏然转头,就正好对上了平安的视线,让他连躲闪都来不及。
第26章 之前是谁在教你
平安本来以为,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事,这次徐文美摆明了就是回来争权的。[]
所以之前徐文美没有自己上位,反而把马太监顶上来,就已经够让人吃惊了。不过平安想了想,觉得人家可能就是喜欢低调,喜欢搞幕后工作呢?有个马太监顶在前面,也不引人注目嘛。
但是他很快发现自己错了。因为在马太监接手钟鼓司之后,徐文美就再次消失了,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如果不是马太监实实在在成了钟鼓司的话事人,而周围的人也还会时不时的谈论起这个惊鸿一现的男人,平安可能真的觉得自己在做梦了。
他私底下也偷偷问过马太监,“那位徐少监,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马太监的回复是,“不该问的事情别瞎打听。”
平安只好垂头丧气的继续去写自己的戏本。说到这里要提一句,马太监掌管了钟鼓司之后,平安便重新被任命为了钟鼓司的戏本创作人,拥有一间独立的办公室,待遇则比照学艺官,也就是以前马太监的那个档次。
果然上头有人,感觉就是不一样。
不过平安的自己心里的压力也很大。毕竟端什么碗吃什么饭,虽然是马太监照顾自己,但是既然坐了这个位置,拿了那么多好处,自然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敷衍了事。所以最近他反而没有写什么东西,而是反复的阅读马太监那里拿过来的各种戏本,从中学习经验。[]至少最后自己能够独立写出戏本来。
小白龙最后虽然没有被送到内侍省,但这个人也算是废掉了,平安隐约听说是被打发去了浣衣局――那是二十四衙门之中,唯一一个不在皇城之中的机构,做的是最低贱的活,当差的人也都是由由年老及有罪退废的宫人充任。去了那里,就真的是没有任何前程可言了。
《金玉良缘》的底稿也在小白龙那里找到了,看来他还没来得及拿出去替自己谋求什么。于是平安就一边学习,一边在这个基础上进行修改,弄出一个戏本的雏形,然后再逐一琢磨遣词用句。
他的性子是有些倔的,不做事则已,要做就做到最好。所以一旦投入其中,还颇有几分废寝忘食的意思。等他弄出个大体的样子时,时间已经来到了深秋,平安入宫也大半年了。
“不错。”马太监看完了平安写的戏本,不由点头赞叹,看向平安的目光也带了几分满意,又仿佛还有几分惋惜。在马太监看来,平安实在聪明得过分,明明是从没有接触过的东西,却能够在短时间之内学成这个样子,若是从小培养,又不知会如何了。
平安松了一口气,“您觉得还成就行了。我自己现在已经看不出好坏来了。”
马太监有心抬举平安,便道,“你若真想找个人替你看看好坏,不如去找徐少监。他不喜欢与我这样蠢笨的俗人往来,但你若去请教他戏本,想来无妨。”
“徐少监?”平安有些意外,没想到马太监不让自己问,却又主动对自己提起。不过他也要承认,自己心里的确是非常好奇。
马太监便指了徐文美所住的地方给他,“你就带着这戏本去,就说向他请教。若是他愿意最好,若是不愿意,你就只当不知道这个人吧。”
“我明白了。”平安见马太监那么忌惮对方,还有什么不懂的?
于是按照马太监的指点,他带着戏本找到了徐文美所住的小院。隔着篱笆,平安能够看清小院的样子,是一栋小小的青砖瓦房,看上去普普通通,没有任何特殊。院子里种了一排桂花树,这个季节开得正香。除此之外,便没有任何装饰了。
那个容色出众的人,竟然就住在这样毫不起眼的地方。
“你在看什么?”身后忽然有人问。
平安吓了一跳,转头一看,才发现说话的人竟然就是此间主人。他一瞬间有种被抓现行的尴尬啊,连忙将戏本摸出来,“我是来拜访您的。这是我写出来的戏本,请您指教。”
“你写的?”徐文美有些惊讶的打量他。心下不由摇头,不过十来岁的孩子,竟然都会写戏本了?
不过他还是随手翻开看了两眼。这一看倒是有些意外。唱词其实不过规规矩矩,某些地方还有些粗浅错误,然而徐文美却被这个故事吸引住了。
他就站在那里,一页一页翻过,直到将整个故事全部看完,才带着几分怅然的抬起头来,看向平安的视线已经格外不同。他再次问,“这是你写的?”
“……是。”平安有点心虚。但是转念想想,红楼梦的故事当然不是他的,但这个戏本的确是他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的。在他那个年代来说,这应该算是衍生作品吧。四大名著已经过了授权保护期,创作衍生作品应该也是合法的。于是说到最后,又理直气壮起来。
“金玉良缘,木石前盟……”徐文美忽然一笑,“倒是有些意思。跟我进来吧。”
他说着转身朝门口走,结果大概是站了太久,突然一动脚步竟有些不稳,险些跌倒。平安连忙伸手去扶,但没等他的手伸到,徐文美已经重新站好了。
他瞥了平安一眼,“我还没老呢。”
平安并不知道他曾经也算是戏台上的名角,那是练过的,就算现在身日柔韧度不如年少时,但也不是寻常人可比,所以听到这句话,只是有些莫名。
进了屋之后,徐文美让平安自己找个地方坐下,就再次低头,将手里的戏本重新看了一遍。
这一遍他看得比之前慢了许多。
等他全部看完,再抬起头来看平安时,神色已经恢复了惯常的慵懒,看向平安的眼神也由之前的惊异变成了恨铁不成钢的愤怒,“你这写的是什么东西?错谬百出!竟然还敢拿来请我指教?你倒说说,之前都是谁在教你?”
平安愣了一下,苦笑着摸了摸鼻子,“没人教,我自己胡乱琢磨着写的。”
第27章 你可愿拜我为师
这下子徐文美是真的吃惊了。[.超多好看小说]他甚至下意识的站了起来,严厉的看向平安,“此话当真?这些都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
“不敢欺瞒,的确是我自己琢磨的。”平安有些不安,莫非自己写的东西有什么问题,干嘛那么震惊的样子。
徐文美修长白皙的手在稿子上轻轻拍了拍,重新坐了下去。他摸着下巴看了平安一会儿,忽然问道,“你可愿拜我为师?”
“什么?”平安怀疑自己幻听了,或者是耳朵出了问题。
徐文美眉头一皱,有些不高兴,“你以为我的指点是这么好得的?若是你愿意拜我为师,倒能随手指点你几句。你若是不愿意就算了。”
平安终于回过神来,“愿意,我当然愿意!”
他生怕徐文美反悔,索性走到桌边,到了一杯茶端给徐文美,然后直接跪下了,“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说实话平安是想过自己要在宫里找个靠山的。在今天之前,他一直觉得那个人应该是马太监,可能过一两年,认他当干爹,然后自己也算是“上头有人”了。却没有想到,世事总是难以预料。跟干爹比起来,他当然更愿意拜个师父。跟讨好马太监比起来,他当然更愿意学一些真本事。
所以哪怕之前觉得自己跪天跪地跪父母,现在平安对下跪这事也没什么抵触。(.)因为他很明白,在这个时代,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天地君亲师,这个身份是可以将来供奉在自家中堂,接受世代香火的。
而且正所谓道不轻传,有本事的人往往敝帚自珍,如果徐文美愿意教导自己,拜师也没什么问题。毕竟平安已经受够了自己蒙着脑袋瞎琢磨,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写了什么鬼的状态。
马太监在宫里虽然地位不告,但是屹立多年不倒,肯定有独到之处。徐文美被他这么推崇,那就一定更厉害。
徐文美也没料到他竟然那么积极,自己还没回过神来呢,平安头都磕完了,只好失笑道,“行了,起来吧。”
平安虽然跪得没什么不甘愿,但毕竟不习惯,听到徐文美的话,立刻站起来,乖乖的站到一边。这副乖巧的模样倒是让徐文美十分满意。他之前看着平安,只觉得太过跳脱,现在倒觉得他也能静下来,这是好事。
“师父,那我现在要先做什么?”平安积极的问。
徐文美随意的笑了笑,“你先回去找马文成,让他教你唱戏。”
“什么?”平安睁大了眼睛,“唱戏?我?不行不行……师父你看,我年纪都那么大了,估计学不出个什么来。再说我不是要学写戏本吗?”
“傻子。”徐文美抬手在他额上轻轻一敲,“又不要你登台,只是学些基本功罢了。你写出来的戏本,归根到底是要给别人唱的。你自己有了底子,才知道每一个腔调如何起承转合。写出来的东西,才能让人唱出来,而不是空有词句,不伦不类。”
平安恍然大悟。难怪他总觉得自己琢磨的时候差了点儿什么。戏本本来是要唱出来的,念着没问题,唱的时候可未必。因为中间还要融合曲调和种种发音技巧,如果不能贴合,那肯定会出问题。
看来自己这个师父拜得果然很值,一下子就将自己现在面临的最大难题给解决了。——虽然他只说了一句话,但却是提纲挈领、指出方向的一句话。
“多谢师父指点。那我就先回去了?”平安有点舍不得走了。
“急什么?”徐文美懒洋洋的道,“先过来给为师捏捏肩膀。总算是有个徒弟使唤了。”
平安一脸黑线,刚刚冒出来的那一丝丝感动,就像是太阳下的雪水,“刺啦”一声就蒸发掉了。
这一天他先是给徐文美做了个全身按摩,然后又替他去了好几个地方跑腿,要了不少东西回来。从酒醋米面到瓜果蔬菜再到绸缎绢布、柴火薪炭,甚至还有如厕要用的草纸。
全部跑完之后,平安累得死狗一般,一屁股坐在了徐文美对面的凳子上,一连喝了好几杯茶水,半晌才终于缓过来。
徒弟果然不是人做的。
饶是如此,徐文美还皱着眉看着他,嫌弃道,“体力太差。”
平安:“……”以为拜了师就是有了靠山从此享不尽的福气我真是太甜了!这哪里是拜师,根本是给自己请了个祖宗回来吧?不对,就是祖宗平安也没有这么尽心尽力过!
既然伺候了那么半天,平安就更不甘心就这么走人了,等休息好了,他忍不住八卦起来,“师父,那什么……你能不能告诉我,马太监为什么那么害怕你啊?”
“想知道?”徐文美冷冷一笑,“你去问马太监呀!”
平安囧,自家这个师父怎么像孝子一样的,一会儿高兴一会儿不高兴的,完全不像是在皇宫这个大染缸里摸爬滚打过的——连钟鼓司的小太监们,都知道谨言慎行呢。不过这行事,倒是和小白龙挺像的。看自家师父这身段模样和嗓子,搞不好以前还真的是唱戏的。
平安顿时肃然起敬。
跟平安这样做杂事的小太监不同,像小白龙他们那种专门培养起来唱戏的太监,除了能够风光几年之外,反而根本没什么前程可言。
一旦不能登台唱戏,而自己本身又没有点亮其他技能,可想而知在宫里的日子会过得有多糟糕。再加上他们脾气通常不小,红的时候难免得罪人,等落魄了,自然有的是人来踩。所以绝大部分都是下场凄惨。
能像徐文美这样混到少监这个位置的,更是绝无仅有。
这才是我辈楷模,不管在什么位置上,都不会混得太差。这样的人,在宫里才活得长久。
第28章 身在福中不知福
见平安一直在发呆,徐文美又生出了逗弄他的心思,“我从前的事,你还是不要胡乱打听的好。[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你方才拜师时跪得太快,我也没来得及告诉你,其实我在宫中仇家不少。你往后可要小心些才是,不要自己一个人乱跑,免得被人敲了闷棍。”
平安闻言脸上一僵,“师父,我胆子小你别吓唬我啊!”
徐文美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让平安更加惊恐,“要不然你道我为何要屈尊住在这小院子里?”
“师父你老实说吧,你的仇人到底是谁,我以后见着的一定绕着走!”平安一把抓住徐文美的手,一脸认真的盯着他。
徐文美甩开他的手,哼道,“逗你玩的。快滚吧,再不走难道还想留饭?”
还真没试过少监的份例菜,平安颇为动心。可惜就算他摆出了一步三回头的姿态,徐文美却仍旧只当是没看见。
见到了徐文美,甚至还拜了师,平安少不得还要去马太监那里汇报汇报。毕竟这个结果应该也出乎马太监的预料,若是让他以为自己有了新的靠山就不把他放在心上就糟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没能在徐文美那里蹭上饭,平安打算去马太监那里蹭。――钟鼓司首领太监的伙食可要比少监好得多。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他挑的时机刚好,马太监的晚饭才送来,还没开始动筷呢。见到平安,他便问道,“才从那边出来?用过东西没有?没有就在这里随意用一点。”
平安就不客气的坐下了。
宫里的规矩,食不言寝不语。等吃完了饭,重新泡了茶上来,平安才将今日之事简单的跟马太监说了一遍。
马太监果然很惊讶,“倒不料你还有这样的造化。当日我果然没有看错,你是个有福气的。既然他肯教,你自然要用心学。往后受用无穷的。”
“可他让我先跟着您学唱戏,说是学会唱了,才能写出好戏本来。”马太监是学艺官出身,教导平安倒不费什么事。
马太监微微一愣,继而赞叹道,“果然不愧是徐文美h然他这样说,你明日起就开始跟着我打熬功夫。只到时候别叫苦便是。”
“绝对不会,再怎么苦估计也比在师父那里好。”平安苦着脸道,“马太监您不知道,今日一整天我都在四处替师父跑腿,到现在腿肚子都还在打颤,明儿能不能走的动路都难说。”
却不料马太监仔细问过他跑腿的过程之后,便歆羡的道,“你这臭小子,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不知多少人求着替徐少监跑腿而不得呢。若是他同意,我都恨不能亲自去。”
“有那么夸张?”平安不信。
马太监忍不住叹气,“虽然咱们钟鼓司也是二十四衙门之一,在宫中也不算是全无地位,可即便是我,跟其他地方的人,来往其实也不多。”宫中的关系虽然盘根错节,但大家面上还是有些忌讳的。
再有像司礼监和御马监那样能日日谨慎伺候皇帝的地方,跟其他衙门就更不会有什么往来了。即便想要巴结,也找不到路子。
而徐文美让平安替他跑腿,却是各个衙门都走了一趟。这其实已经等于将自己的人脉都介绍给了平安,又将平安介绍给了各个衙门的人。今日虽然不显,但将来平安若是要办事,可就容易得多了。
像这样的人脉资源,大家都是握在自己手中的,能得传承的,不是徒弟就是义子。可见徐文美收徒虽然随意,心中对平安这个徒弟,可是十分看重的。否则也不会第一天就替他拓展人脉。
偏偏平安根本没意识到其中的好处,还一脸抱怨。
听完了马太监的解释,平安才意识到,是一个天大的馅饼砸下来,正好落在自己头上了。他在高兴之余,免不了还有些惶恐起来。平安一向不认为自己是主角,这些好运气没道理那么容易跑到自己身上来。
他又想起徐文美说他在宫中仇家很多。
当时徐文美很快否认,说是他在开玩笑。但平安事后想想,却觉得应该不像。很多仇人未必,但一两个肯定是有的。并且那仇家的身份一定非常煊赫,以至于就算徐文美这样的能耐人,也要隐居起来躲避锋芒。而现在,自己成了他的徒弟,也就成了一个现成的活靶子。
果然纯粹的好事是落不到自己头上的,平安都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郁闷了。
不过那些事情现在距离平安都还远了些。毕竟特意来为难平安这么一个无名小卒,也未免有*份。所以平安便将此事暂时搁置,全身心的投入到跟着马太监学习唱戏之中。
幸好他虽然不是从小就练起,但现在年纪也还不大,况且也不要求唱到能登台的地步,只要学个皮毛就可以了,所以平安也勉强算是应付得来。
而且在学习之中,他也同时对自己的第一部作品进行精细的修改,字斟句酌,推敲音韵,果然发现了很多之前没有注意到的错谬和不方便演唱的地方。
等平安能够流畅的唱出一整本时下最流行的戏时,《金玉良缘》的修改也已经接近尾声。这一次就算马太监看了也赞叹不已,认为不必再作任何改动,就能直接拿来排演了。
不过平安还是拿去请教了徐文美。果不其然,又在徐文美嫌弃的目光和毫不留情的毒舌之下,修改了好几个地方,才最后定了稿。
巧的是旬日之后便是七夕,马太监拿到最终定稿,当机立断决定令人排演,最好是能赶上七夕,让太后听上新戏。――因为这种日子太后往往还要点别的戏来唱,所以到时候最多唱上一两折,倒不虞时间不够。到时候太后若是喜欢,再排演全本便是。
第29章 讨赏不成被罚跪
转眼就到了七夕。.因夜里太后要带着嫔妃公主、宗室命妇们乞巧,因此便将看戏的时间安排在了白日。
这时节天气还有些热,所以主子们的席面,仍旧定在了御花园的水榭当中,清风徐来,水波澹澹,十分清爽。隔着窄窄的御河水在对岸搭了戏台,既能够看得清楚,也不至于会打扰冲撞了主子们。
因为到底算是个好日子,所以最后平安与马太监商定,选定了唱《葬花》一出。因这一出黛玉最出彩,唱词又婉转动人,同时还是宝黛感情初现端倪的一折,再合适不过了。
这一出戏被排在了最后。先唱完了主子们点的那些,然后马太监才亲自到前头去请安,言说排演了新戏,请太后品鉴一番,瞧瞧可不可听。
这也是常有的事,太后自然没有不许的道理。况且这个日子让大家听一出外头没有的新戏,多少也算是她的恩典,自然暗合了太后的心意。
而后一声鸣锣,好戏开场。
开场是花神节大观园里姐姐妹妹们送花神,台上扮了大家闺秀的戏子们你一言我一句,将一番富贵满眼,春/色逼人的气象烘托出来。而后才陡然一转,显出与这一幅情景格格不入的葬花人。
唱黛玉的就是之前《八仙过海》时才崭露头角的满堂娇,她生得本来就身姿婀娜,而且心思敏细,颇有几分黛玉的品格。(.无弹窗广告)上了妆之后,更是仿佛将林妹妹给演活了。她一开口,便是满场俱寂。
《葬花吟》的唱词绝大部分出自原著,读来便令人齿颊留香,何况全副扮相的用心演唱?那一句句,几乎都唱进了眼前这群富贵乡中打滚的富贵人心中去。
及至宝玉登场,两个少年男女明明相互有情却偏要闹别扭的模样,更是让不少人会心一笑,心生向往。
等这一出戏唱完了,演员们出来谢幕时,太后才忽然记起叫赏。大约是心中实在喜欢,她又让人将扮演宝黛二人的玉楼春和满堂娇叫过去,细细的问了话。
因上次就见过一次,各人出生来历也都已经知道了,所以这次问的就只是新戏。三两句话说完之后,满堂娇见太后感兴趣,便大着胆子道,“太后娘娘可还记得上回的《八仙过海》?那是我们钟鼓司一个小太监从民间听来的故事,改成了戏本子。后来得了太后娘娘称赞,大家都说好,我们马太监便索性让他去学写戏本子了。谁知他倒是个有造化的,不过学了几个月功夫,便写出了这《金玉良缘》。太后说奇不奇?我们私底下都说,他定然是上次被太后娘娘一夸,就开了仙窍,学会这门本事的!”
他声音本来好听,加上口齿伶俐,这一番长长的话说出来,倒跟戏台上的念白差不多,音韵婉转有致,十分悦耳。说的又是吉祥奉承的话,太后听了只有更加喜欢的。
“你是叫满堂娇?这名儿取得好,可不就是一开口,就是满堂彩嘛!”太后笑眯眯的道。
郑贵妃含笑道,“如此说来,改叫满堂彩才是。”
太后摇头,“不妥不妥,就是满堂娇才好。满堂彩未免太俗太过,况且你们看他这身段,扮上旦角谁能认得出来?配得起这一个娇字!”
能得太后这样的赞誉,满堂娇往后在宫中的日子,就不必发愁了。
他开这个口,本来是要做人情替平安讨赏,到没想到是自己得了实惠,当下口称不敢,却又满面含笑。
淑妃在一旁道,“满堂娇和玉楼春都唱得好。不过那个叫……平安的,倒也是写得好戏本。莫不真是因为太后夸赞,开了仙窍?可惜我蠢笨,好歹太后也夸过几句,偏偏没得这份造化。倒想见见这么个奇人呢!”
太后无可无不可的道,“既然是淑妃想见,就宣上来见见吧。”
这一句话说出来,水榭里的气氛就大不相同了。亏得平安是个才十岁的小太监,否则大家岂不是要以为淑妃同他有什么首尾?
好几个嫔妃面上不显,心里已经在偷笑了。淑妃捏紧了帕子,心中暗恨,却同样不敢表露出来。只是心中却是记住了那个平安,本想借他讨个好,结果被太后一句话堵了回来。此人真是个煞星!
平安并不知道自己尚未出场就引起了一场小小的风波,所以当他知道太后要见自己时,是十分高兴的,满心以为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结果到了水榭里,跪下请安之后,竟没有人叫起,平安这才察觉不对。
坐在上头的主子们正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笑,仿佛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平安当然知道规矩,只能这么跪下去。他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但总之这不是找补的时候,还是指望哪位主子先消了气,让他起身吧。
直到平安觉得膝盖跪得有些发痛,想动又不敢动,最为难受的时候,忽然听见一声通报,“七皇子来了。”
而后便是玄黑色绣金龙的靴子和杏黄的衣角从余光中飘过,飘进水榭里去了。
七皇子,是赵璨!
平安心头一阵激动,但他现在也算见过世面,虽然很想抬头大声喊七皇子救命,实际上却是跪在原地一动不动。他不能给赵璨惹麻烦。况且赵璨究竟能不能够救他,也是未知之数。
又或许本来能救,被他叫破之后,恐怕反而不能救了。
平安心里盘旋着这些念头,也不知道自己是期待还是不期待。但他终究还是听见了那个声音,“皇祖母,我走过来时怎么瞧见有个小太监跪在那里?怪吓人的,又扫兴。今儿这样的好日子,平白毁了意头。”
第30章 唱一段给我听听
“你小小年纪,知道什么?”太后听见赵璨的话,倒来了兴致,“你倒是说说,今儿是什么好日子?”
“这孙儿当然知道,今儿是七夕。.是皇祖母和诸位母妃乞巧的好日子,对不对?”赵璨的声音脆生生的,带着几分稚气,反而惹得人好笑。
太后连连点头,“你说得对。既是这样,那就别让他跪着了,免得吓着了哀家的孙儿。”
便立刻有个小太监走上前来,踢了平安一脚,低声喝道,“还不快滚?”
平安于是就滚了。
他心里郁闷得很。唉,自己辛辛苦苦写了戏本,原本以为能得到太后的喜欢,即便不喜欢,至少也不会是讨厌吧?刚刚明明还叫了玉楼春和满堂娇过去夸奖来着。这区别对待也太夸张了吧?
关键时候要不是赵璨靠得住,自己今天铁定要倒霉。试想没有太后发话,自己肯定是要一直在那里跪着的,跪到膝盖肿了也不能起来。这也就算了,但平安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得罪了太后,万一太后回头看见自己还跪着,更加生气,添上新的处罚怎么办?
她老人家一句话,是能把自己发配到浣衣局去的,而且还没有地方说理去。
从水榭里出来,平安没有立刻回到戏台那边去,而是绕远了几步,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坐下来。到这时候,他才敢伸手去揉自己的膝盖。跪了那么久,一定已经青了,碰一下就是钻心的疼。
平安曾经听说宫里有许多不动声色折磨人的方式,还觉得那很扯淡。毕竟既然是折磨,那就一定会让人痛苦,必须是像容嬷嬷的汹屋那样,让紫薇大哭大叫才对。但是现在他知道了,那不是什么神奇的方式,而是在皇权的压制下,有时候即使痛苦得要死,也不能发出一点声音。
他喜欢这种生活吗?当然不。可是平安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的机会。他穿越过来的时候,自己的身体就已经是这样了,他想过死,但毕竟没死。所以他又想,那就好死不如赖活着吧。
进宫后一切都还算顺利,一步一步也走到了现在。可直到今天平安才发现,皇宫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他所看见的那条路,也未必就是真的。
平安……突然有些害怕。
突然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一方面要小心翼翼掩藏自己,一方面还要面对种种问题,最要命的事,这一切都是他不熟悉的。他没有这个时代的人理所应当就有的高低贵贱的分别,即便他能够卑躬屈膝的去讨好谁,但那也只是因为有必要。在他内心深处,自己跟对方仍旧是平等的。
这种想法在平时只要藏得好就不会有问题,但在另一些时候,是会致命的。
因为对自由和平等的渴望,已经镌刻在灵魂里。越是被压抑,就越是会爆发得非常强烈,甚至可能像是一颗炸弹,将自己炸得粉身碎骨。
就像刚才,如果不是赵璨及时出现,平安也不知道自己在受罚之后,会不会脑子一抽做出什么无可挽回的事情来。因为当时他心里是非常憋屈的,毫无道理就让自己罚跪,只因对方身份比自己高贵,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平安之前没有想过这些,不是因为他笨,是因为说到底,他性格里有一种随遇而安的因子,进宫本来也不是为了飞黄腾达,只是想要安安稳稳的度日。所以他从不去深究这些会让自己痛苦的东西。
但是现在,不想也不行了。
平安有些忧愁。他对自己现在的地位非常满意,真的只想老老实实待在钟鼓司做个普通的创作者,为什么就突然遇到了这样的事呢?
“在想什么?”就在平安的思维无限发散的时候,身后突然有人出声,将他吓了一跳。
平安豁然起身回头,结果大概是起得太快,牵动了膝盖上的伤,疼得他又重新弯下了腰。不过刚刚那么一回头,他已经看清楚了站在自己身后的人,“七皇子殿下。”
“我以为你还要继续装傻。”赵璨面无表情的看着平安。
平安苦笑。他也觉得以前的自己简直傻得可爱。难道装作不知道赵璨的身份,自己就真的跟他平等了吗?那为什么每次见到对方,态度却还是那么小心翼翼呢?
也只能骗骗自己而已,现在被对方直接揭穿,真有种说不出的难堪。
他索性跳过了这个话题,缓缓站起身,对着赵璨道谢,“多谢七皇子方才帮忙解围。”
“我倒想知道,你究竟做了什么,让皇祖母这样生气?”当上太后以后,她老人家其实已经不怎么管宫里的事情了,毕竟只要稍稍放手,皇帝和宫妃都高兴,自然会来奉承自己,她又何必给自己找不自在?
所以她非但不管事,而且对待宫人们的态度,也一向是慈善大方的,还极少有当中罚跪这种事发生呢。也无怪赵璨觉得是平安冲撞了她。
平安叫屈,“我也很想知道我究竟做了什么。”
赵璨显然不信,“当初你告诉我,你不会一直那样。这就是你努力的结果?”
“客观原因不随主观意愿而转移,我也没有办法。”平安叹气。
“……什么?”赵璨觉得可能是刚才的风有点大,他没怎么听清楚平安的意思。
他虽然比平安小,但在平安面前却一向都是板着脸,一副正经严肃的表情,难得有这么发呆茫然的样子,让平安看了都觉得心情好了很多。
他认真的看向赵璨,“虽然不知道太后为什么不喜欢我,不过除此之外,我现在混得并不算差。”
“是啊,我听说你学会了唱戏?要不要唱一段给我听听?”
第31章 只许你唱给我听
“那只是为了更好的写戏本!”平安瞪眼,“你要想听戏,从这里左转,往前走半里路就能听到了。(.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说到这里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你不是陪着太后吗?就这么偷溜出来不会有问题?”
万一要是被太后发现他是来找自己的,那才是真的完蛋了。
赵璨眉峰一动,“只是去请安而已。太后身边那么多宫妃陪伴,我并不适合在场。”
只这么一句话,其实就将他的处境暴露无遗了。看似得太后宠爱,事实上却顶多是太后无事时消遣解闷逗乐子的一项活动,而不是她真心疼爱的人。
平安挺感激赵璨的。
经过刚刚的思考之后,他已经明白了。虽然自己和赵璨也算是“相识一场”,但估计在主子们的眼里,自己也不过是个逗闷子的玩意儿,根本不值得花费心思。赵璨完全可以当做没看见自己,最多事后给两句解释,就算是“皇恩浩荡”了。
但他没有,而是开口替自己解围。当时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更不会知道开这个口是否会触怒太后,连他也一并厌恶了。
想到这里平安挺不好意思的。他这个人心软,见不得别人吃苦,却更见不得别人对自己好。
不管赵璨当时为什么会开口,总归是拯救了自己。要不没准现在还跪着呢。所以他想了想,低声问,“你想听什么?我随便唱两句。.不过事先说明,我唱得不好。”
其实赵璨当时说那句话,是调侃居多,并不是真的有心要听平安唱戏。他听过的好戏还少么?并不差这么一两出。
然而这会儿见平安当了真,他却也不会拒绝。
他是听过很多好戏,可哪一出是只唱给他赵璨听,不求名,不求利,不求恩赏呢?
他心头忽有所动,也认真道,“待我想想……对了,我记得好些年前,外头流传过一个戏本子,叫做《游园惊梦》的。讲的是一位大家闺秀因游园勾动情丝,夜梦与陌生男子交颈的故事。这戏只唱了几次,就因伤风败俗,被朝廷禁了。不过那曲子倒是写得极好,其中有一段《步步娇》,如今仍旧时常有人传唱。你可会?”
平安:“……”他还真会。
说起来这段唱词,出自平安前世的《牡丹亭》。这个世界没有这本戏,却出了个《游园惊梦》,平安怀疑是也有另一个人穿越过来,结果记不得其他的,只记住了这一出戏,就写出来了。没头没尾的,结果就被当做淫/词/艳/曲给禁掉了。还挺可惜的。
这段《步步娇》实在有名,平安当然也学过。
那么问题来了。这段词是女主角杜丽娘唱的,平安一个大老爷们,跟那些从小培养的人可不一样,哪怕是变成了太监,也完全无法接受反串。――关键是他无法想象自己唱那么一段春/情绵绵的词会是个什么效果。
那画面太美他根本不敢想象!
“怎么,不会?”赵璨有些意外,随后眸光微转,面色黯然,“还是你不想唱?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强求――”
“唱就唱。”激将法果然很有效,男子汉大丈夫说出去的话怎么可以不算话?平安立刻道。
他清了清嗓子,按照马太监教过的方法压住嗓子,伪装出柔婉女声。拜他的年龄所赐,这并不困难。
“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
好在这一段的确很短,只有五句,很快就唱完了。当然,平安自动忽视了最后一句“我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
他唱得的确没多好,即便是赵璨这样的外行,也能听出好几个地方处理得不够好。况且毕竟是男声伪作女声,平安有没有专门练习过,声线听起来总是很别扭。
但赵璨却没来由的觉得,平安唱得很好,唱进了自己心里去。
这年头来得毫无征兆,赵璨狐疑的盯着平安看了半晌,也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倒是平安被他的视线看得浑身发毛,下意识的避开了他的视线,“我唱完了。――是不是很糟糕?”
“马马虎虎。”赵璨随口敷衍道。
“我都说了唱得不好。”平安说。
赵璨点头,“嗯,所以以后别在旁人面前丢丑了。”见平安的脸陡然沉下来,他又补充,“若要唱,就唱给我一个人听吧。反正已经习惯了。”
平安无力吐槽只听了一次怎么可能习惯,马太监听了更多次找他不是更好之类的问题,因为他正在纠结另一件事:总觉得赵璨这话听起来怪怪的,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不等他纠结完,赵璨已经开口道,“时候不早了,我要回懋心殿了。今日的事我会替你留意,你自己也小心些。”顿了顿,又低声道,“往后再有这样的事,你就老实留在钟鼓司吧!”
他一个写戏本的,唱戏的时候来不来都可以。平安今日主要是为了看看效果如何,却没想到竟然招致了这样的无妄之灾。这会儿他也正心有余悸呢,闻言连连点头,“你说得对。”
赵璨这才匆匆走了。平安看着他的背影,才慢慢反应过来,赵璨刚才说“今日的事我会替你留意”,其实到底还是相信他并没有得罪太后,而是不明不白遭受了无妄之灾。
刚刚明明还一脸不相信的。平安忽然有些想笑。
皇宫里固然不是样样都符合自己的设想,但毕竟也没有糟糕到难以接受的地步,不是吗?
往回走的时候,平安心情已经好了许多。
不过走到一半,他的脸色又忽然变了。
因为就在刚刚,他脑子里灵光一闪,终于想起刚才赵璨那番话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了!什么“你不许在别人面前xxxx,只能在我一个人面前xxxx”,这不是霸道总裁和小白女主的经典对话吗?
第32章 他的前程不可说
平安回到戏台那边时,今日的戏早已结束。主子们已经离开了水榭,钟鼓司的人正在戏台上收拾东西,到处一片杂乱。
见他回来,满堂娇立刻丢下手里的戏服,期期艾艾的走了过来。
他生得貌如好女,性情也是温温顺顺的,比之之前桀骜不驯的小白龙,不知道省心了多少。但平安身为一个曾经正常过的男人,实在是无法接受另一个男人老是对着自己做这种小女儿态,哪怕他们现在都是太监。
总之每次看到都非常不舒服,所以他一直注意跟满堂娇保持距离,至今还一句话都没说过。
这会儿见对方磨磨蹭蹭朝自己走过来,平安就开始浑身发毛了。正琢磨着怎么找个借口溜走,就听见满堂娇的声音,“平安公公……”
平安浑身抖了抖。
妈蛋这声音比他师父徐文美那家伙还要苏啊!只不过徐文美是慵懒华丽的青年音,满堂娇则是娇滴滴的少女音,听起来简直是天差地别!听徐文美说话感觉时时刻刻都在被对方的荷尔蒙吸引,听满堂娇说话,那就是一身的鸡皮疙瘩。
“咳咳……”平安搓了搓手臂,伸手阻止他继续靠近自己,“那什么,你别过来,就站在那里说话就行……”
满堂娇大约将他的态度理解成了嫌弃,于是眼睛一眨,泪花就出来了。(.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一双水灵灵的眸子盯着平安,眼底满是委屈。
这下平安连看都不敢看他了,别过脸问,“你找我有事?”
“平安公公……方才是我在太后跟前提起你的,本想着太后喜欢这出戏,你也能得个彩头,谁知……都怪我不好,要是我不多嘴就好了。”满堂娇期期艾艾的道。
……他就说太后怎么突然想到要召见自己了,原来是有人替自己说话。这件事倒也怪不得满堂娇,他是好意,多半也存了结交自己的心思,谁知道会弄巧成拙,出现这么个结果呢?
知道满堂娇要说的就是这个,平安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这也怪不得你,你不过是好心,大概是我什么地方做错了,这才触怒太后。咱们还是赶紧收拾东西回去吧。”
说完就飞快的溜走了。
满堂娇本来还有话要说,见平安这避之唯恐不及的姿态,又忍不住委屈的撅起了嘴,眼泪汪汪的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才失落的转身走了。
平安擦了一把不存在的汗,还真别说,经过满堂娇这么一闹,他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就都消散得差不多了。
人世间有千百种活法,自己已经穿越了,已经进宫了,没有别的选择,那就顺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吧!也许日子也没有自己所想的那样难。
回到钟鼓司,平安就去拜访了徐文美。
实在不怪他多想,之前徐文美才说过他在宫里有个厉害的仇人,接下来自己就受了这种无妄之灾,怎么能不让他将两件事联想在一起?至于徐文美是怎么得罪了太后,又如何在得罪太后之后活下来,这可就不好说了。
然而到了那个小院里,平安才发现徐文美竟然不在。
这可奇了。根据马太监的说法,徐文美跟宫里的人几乎没什么来往,低调的住在这个小院里,等闲不会离开。所以才会出现连钟鼓司的人都不知道这位少监的存在这种情况。
他又回去见马太监。
被太后罚跪的事情,对方应该知道了,见到他,便皱着眉狐疑的将他打量了一番,没看出来什么不同,这才道,“今儿的事我都听说了。”
“还请马太监教我。”平安立刻道,“我心里也正惶恐得很,并不知道自己哪里犯了太后娘娘的忌讳。”
马太监却突然叹了一口气,“是我的疏忽。”
早知道平安有这样的造化,他就不会让他去请教徐少监了。也不知道平安是好运还是霉运,就这么被徐少监看重,收作徒弟了。
他这些年来一个亲近的人都没有,突然收了平安这么一个徒弟,有心人岂有不知道的道理?太后娘娘那里,必定是没有瞒过去,才有今日之事。
但马太监心中同时也十分惊疑,太后不能处置徐少监也就罢了,为何连平安都轻轻放过?她老人家若真要动手,绝不会是这样的动静,说不准什么时候平安没了自己都不知道。
如果不是她老人家突然起了好心,就是那位徐少监,至今都仍旧令太后忌惮!
意识到这一点,马太监心中惊涛骇浪,几乎无法掩饰自己面上的表情。如果真是如此,那平安可就真是好运得令人嫉妒了。
二十四衙门,说到底其实是服务皇帝的,内宫的六宫局才是服务后妃们的。太后虽然能让钟鼓司的人专门替自己写戏本唱戏,可要把手伸进来,却也是犯忌讳的。再加上徐少监的存在,哪怕太后不喜平安,却也丝毫不会影响他往后的路。
马太监自己在宫中熬了这么多年,还是借了徐少监的东风,这才坐上钟鼓司首领太监的位置。而平安的前程……
马太监轻轻摇了摇头,不可说呀!
见平安还站在面前看着自己,他回过神来,含笑道,“这件事是有些麻烦,不过也算不得什么。你是钟鼓司的人,太后既然只罚你跪,这事想来就过去了。往后小心些,别再往内宫里去便是了。”
跟赵璨说的差不多。平安点头应是,虽然心里仍旧不踏实,但也不敢再问。马太监那句“是我疏忽”他听见了,但对方明显没打算解释。
好在接下来的发展跟马太监预测的一样,太后依旧会听钟鼓司的戏,却再没有提过平安这么个人,仿佛罚跪的事根本没有发生过。而平安也老老实实待在钟鼓司里,安生的写自己的戏本。
第33章 七皇子落水生病
平安不知道徐文美是否听说过太后为难自己的事,但他一次都没有提起过。[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而事过境迁,平安自己也不好再提,否则倒像是孝子在外头受了委屈,特特回家找大人告状似的。
虽说自己现在倒也不是不能这么做,但平安毕竟不是真正十来岁的孩子――他穿越之前也是奔三的人了,自认为跟徐文美是同龄人,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于是日子突然又平静起来。
中秋节时太后又叫了戏。这一次是宫中所有主子们都在场的,听说皇上听了新戏,也夸了一声好。第二日便有御前行走的小太监来要了全本的戏本去,却没叫人去唱,也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过,这对平安来说是好事。皇帝非但金口称赞,还连戏本都要走,可见十分喜欢。身为创作人的平安当然也是水涨船高,在钟鼓司的地位格外不一般起来。
过得两日,上次来要戏本的那个本初殿的小太监就又来了一次,这一次是来传赏的。说是皇上十分喜欢那本《金玉良缘》,赏了平安全套的文房四宝,鼓励他继续创作的意味非常明显。
因为如今宫中只有平安一个人写戏本,一个竞争对手都没有,所以其他人虽然羡慕,但这也算是给钟鼓司长脸的事,自然都纷纷道贺,想要同平安交好。
当然,也有仍旧不屑一顾的。譬如那些负责朝乐和祭祀礼乐的,在他们眼中,外戏到底是下九流,会学这些的,那就更不入眼了。似平安这样以此为进身之阶的,更是为这些人所不屑。
好在这些人平日里都不在钟鼓司,不是在御前伺候,就是有别的安排,互相都算是眼不见为净。
转眼就入了冬,古代没有空调,平安这个等级分到的炭不仅量少,质量也十分堪忧。烧起来满屋子都是烟,还要节省着用,也就是聊胜于无。想要保暖还不如多穿几件衣服。
这种时候即便是别人让他出门,平安也是决计不肯的。
他这几个月也算是在宫里有了一点脸面,拜托了内官监和尚衣监那边的人替自己弄了一点布和棉花和厚木板,自己缝了个小棉被,又弄了个暖脚炉,写字的时候只需将少少木炭烧红了放进去,盖上盖子,脚踩在上面,被子一捂,暖和得不得了。
平安就这样关在自己的屋子里,猫起了东。颇有鲁迅先生“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的意味。连徐文美那里,都很少去了。
大概是因为长日漫漫,又懒得动弹,除了写字没有其他可以打发时间的事做,所以平安的创作速度大为加快。将原本设想中的《龙凤呈祥》也给写了出来。
他原本还打算将前世看过的那些元杂剧都写出来,奈何记忆没那么好,只能记住一小部分词和梗概,如今正试着一点一点的补全。不过这对他的要求太高,平安也只是做来打发时间罢了。
倒是将自己还记得的唐诗宋词元曲写了不少出来,说不定什么时候写戏本就用得上呢?趁着还记得,赶紧写下来,免得往后又忘记了。
就在平安怡然自得的埋头创作时,宫里却突然发生了一件大事。
赵璨生病了。
确切的说,并不是生病,而是遭遇了一场意外。
进入腊月之后,宫里下了第一场雪。虽然这是每年都有的,但还是十分令人激动,况且这一场雪极大,下了整整一夜,早晨醒来是外面就变成了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
积雪已经能够没过小腿。即便是京城年年下雪,也极少有这样的大雪。皇子们的年纪都不大,见了这样的场面便十分意动,上课时都是心不在焉。
先生们虽然是师长,却也不好教训皇子,索性商议一番,决定带着皇子们到御花园,来一场现程学。
事实证明这次教学是十分成功的。
博闻强识的先生从一篇写雪景的散文说起,从造化之功、自然之美说到瑞雪造丰年,再说到民为国本,只有百姓安居乐业,国家才能政清人和。最后联系到民生艰难――瑞雪固然可贵,但昨夜大雪,宫中尚有赏雪的雅兴,可民间仅是京师一地,便垮塌房屋无数,冻死了几十个人,冻伤的无算。
见皇子们领会了自己的意思,先生也不再拘束他们。虽然皇子们需要知道民生疾苦,但除非亲眼去看,就只是在纸面上说说,这些孩子们谁会真正往心里去呢?在他们心中,更加记挂的恐怕是想到雪地里去玩一玩。
于是先生宣布今日的课程结束,皇子们可以自行活动。
结果这一活动,就出事了。七皇子也不知道怎么,就掉进御湖里面去了。这个季节湖面上已经结了薄薄的一层冰,湖水更是冰寒刺骨,这么个孩子掉进去,捞出来的时候已经是进气多出气少了。
这件事不光让教课的先生头痛不已,更惊动了太后和皇帝,这两尊大佛动了,宫里其他人察言观色,自然纷纷都行动起来。一时间,赵璨所住的懋心殿,倒成了宫中最热闹的地方。
七皇子受寒之后,不久就发起了高烧,还说起了胡话,情况十分凶险。好在太医院的太医们妙手回春,经过一日夜的辛苦,总算是将七皇子的烧给降下来了。
皇帝虽然儿子不少,对这个七子并没有多少感情,但天家皇子在宫中出了这种事,却不能不令他震怒――今日出事的是一位皇子,焉知明日出事的,不会是他这个九五至尊?
帝王多疑,病人既然脱离危险,皇帝自然也要彻查真相。
结果这一问不得了,七皇子身边的小太监校子一口咬定,他家主子是被三皇子给推进湖里去的!
第34章 背后的暗流涌动
事实到底如何,除了当时在场的人,没人能说得清。[]
校子一口咬定是三皇子推了七皇子,但三皇子赵琨却矢口否认,而且他身边的小太监也能作证,当时他距离七皇子还有一段距离,根本不可能推他下水。
两边各执一词,让皇帝的心情非常不好。
不过,现在虽然还僵持着,但所有人都知道:单凭校子一个人的话,当然是不够定三皇子赵琨的罪的;可等七皇子清醒过来,若是也肯定了这个说法,那么三皇子恐怕就要倒霉了。
皇帝明显非常生气,七皇子还没醒来,宫中就已经有不少人倒霉了。
首当其冲的,就是那位带着皇子们去赏雪的先生。毕竟如果不是他不按照规矩行事,也就不会有这无妄之灾了。这位名叫黄卓的翰林院学士,最后被盛怒中的皇帝下了监牢。具体的处置,还要等七皇子醒来再定。
然后就是司苑局。御花园的事都是他们掌管,但皇子在这里出了事,司苑局的人却是懵然不知,若不是校子见机得快,立刻跑去叫了人来,赵璨再多泡一会儿,恐怕就救不回来了。
然后就是皇子们身边伺候的人了。所有人都被好一番申斥,要求他们照顾好主子。另外还有当日负责巡逻的守备军,虽然最后是他们将赵璨给捞了上来,将功补过,但还是被皇帝发配去了边疆。最新章节全文阅读.——护卫的事情你做不好,那就去打仗吧!
其实这是很难为人的。毕竟主子们在那里高高兴兴玩儿的时候,你总不可能站在旁边碍眼吧?这么没眼力见儿,早就被贬下去了。好了,既不让他们待在旁边护卫,出了事又要找他们的麻烦。下头伺候的人能怎么办呢?
只是跟皇家是没有道理可讲的,所以最后大家也只能自认倒霉。好在七皇子毕竟还好好的,没有真的出事,大家都保住了一条小命,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平安听到这件事的时候,其实大抵已经尘埃落定了。否则也不会有一点消息外传。
只是截至现在,已经是赵璨落水的第三天了,但他始终没有醒过来。一开始的时候大家还当是正常的,到了现在,太医们也都跟着慌神了。
平安并不知道里头的弯弯绕绕,只知道赵璨落了水,到现在仍旧昏迷不醒。他倒是很想去看看赵璨,但凭着自己现在的身份,去了估计也见不到人。——听说皇帝对这件事很重视,如今懋心殿是被层层保护着的,寻常人连接近都不能。
事实上,现在的懋心殿,的确是谁都不敢去碰。
赵璨那么久都没有醒过来,疑心病重的皇帝已经开始怀疑太医院了。是否这件事背后有人插手推动,想要让赵璨醒不过来呢?否则早就脱离了危险,为什么会一直昏迷着?
而赵璨如果不能醒来,对谁有好处?
甚至都不用问,自然是那位据说推了赵璨下水,但现在却不能够定罪的三皇子赵琨,还有他的生母淑妃!
如果赵璨醒不过来,就算所有人都怀疑赵琨,但一来没有证据,二来不可能为了一个死人再去追究一个活人,赵璨又没有强有力的靠山来帮他讨公道,这件事多半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所以赵琨和淑妃动手的可能非常大。
但是再转过来想一想,这一点是所有人都能想到的,如果有人想将赵璨和赵琨同时拿下,那么这就会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对赵璨动一点手脚,然后让人怀疑赵琨,最后又让赵璨再醒过来,到时候有他指证,赵琨绝对跑不了。而赵璨也必定面临淑妃娘家的强烈报复!
淑妃何氏出身丞相府,父亲是三朝元老,百官之首的何猷君。这位老人虽然并不受今上的信重,但在朝中的势力却是绝对不能小觑的。以至于皇帝都要让他的女儿入宫,以此为制衡,甚至让她生下皇子。
可以说,淑妃拥有现在的一切,身份地位和皇子,并不是因为皇帝的宠爱,而是因为靠山强大!
随着皇子们年纪渐长,夺嫡之争已经初露端倪。如果说有人想要借着这个机会,搬掉淑妃和三皇子这块最大的挡路石,也不过是题中应有之意。
最后还有一种离谱的猜测,那就是赵璨以自己为诱饵来陷害三皇子!
先是落水,后是昏迷,让三皇子面对众人指责的同时,又不声不响的搅混了这一池水。现在宫中人人自危,怀疑的目光可能投向任何一个人,原本藏在歌舞升平的表面和谐下的暗流涌动,终于露出了一点点端倪。
不管这件事究竟是谁的手笔,但是现在宫中被搅乱了也是事实,七皇子还躺在病床上没有醒来,也是事实。
所以那最后一种猜测,几乎没有人会认为是真的。且不说赵璨有没有这样的魄力去做这件事,就算他有,而且成功了,有什么好处呢?
夺嫡之争实际上跟他这个边缘化的、平时几乎都是被众人忽视的皇子,没有一丁点儿关系。就算扳倒了赵琨,前头也还有赵瑢和赵璇,还有四五六三位皇子,哪一个都比他跟有资格一争,他能够得到什么好处呢?
这种种算计,目前距离平安都还太远了。他只是在替赵璨担心,担心得都很难投入的去写作了。毕竟他在宫里认识的那么多人当中,赵璨是最特别的一个。
平安虽然没想过让赵璨来庇护自己,但有这么个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外援,有时候也挺有用的。就像上次被太后罚跪,就多亏赵璨帮忙解围。
再说,平安自己心里对赵璨的感觉也很复杂的。最初他是很同情赵璨的,后来发现他不需要这种同情,又试图将对方当做朋友。虽然现在知道这些也是妄想,但感情也不可能说没有就没有。
况且平安总觉得,赵璨不会一辈子都这样的。
第35章 赵璨终于苏醒了
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
虽然也穿越了,但介于穿越的身份实在是太上不得台面,所以平安也从没有过“油然生出自己是主角的感觉”的时候。毕竟以他阅文无数的经验来看,实在是没看过主角是太监的。你能想象一个太监散发出王霸之气吗?没有。提起这两个字想起的一定是卑躬屈膝的谄笑和捏着嗓子说话的腔调。
纵观历史,最成功的太监也不过是如郑和下西洋或者九千岁魏忠贤把持朝堂那样,立身不正,还想有什么大作为呢?
不过这不妨碍平安觉得“主角”存在于自己身边。毕竟他好歹穿的也是皇宫嘛!
而七皇子这个设定,就实在是太符合小说里早期各种废柴被踩然后逆袭崛起的主角设定了,以至于平安一看到他,就自动套用了这套格式。[.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平安不是主角,也没什么当主角小弟的自觉。只是现在的赵璨还是个孝子,自己还凑巧帮过他的忙,有时免不了会油然生出一种“主角是我亲自看着长大”的成就感。
这些感觉都让平安不由自主的会去关注赵璨。现在知道他生病了,当然少不得要替他担心。主角虽然都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但是所遭遇到的磨难,也都是普通人根本想不到的。
虽然已经知道赵璨并不是宫里连宫女太监都能欺负的小可怜,但平安还是忍不住瞎操心。
就在平安盘算着如何想办法打听一下赵璨的健康状况时,懋心殿又出了事。值夜的人抓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小太监,从他身上搜到了一包药粉。
那药粉到底是什么东西已经没有人关心了,反正会在这种时候,深更半夜带着这种东西摸进懋心殿里,肯定不会是去干好事的。
最后调查的结果是,这人是懋心殿的一个扫地太监,他有个同乡,就在淑妃的芳草殿里当值,是个二等宫女。
皇帝得知消息之后,震怒不已,甚至等不到天亮,便命人宣来了淑妃,当中斥责。淑妃原本还打算为自己辩解,结果那个小太监却只在看了她一眼之后,奋不顾身的撞柱自尽了。
淑妃见状,脸色煞白。她知道自己完了。这个小太监一死,死无对证,不管这件事到底是不是自己做的,最后都必须是自己做的了。
直到这个时候,淑妃才抬起头,认真的看向坐在上面的皇帝。这是她的夫主,一国之君,可淑妃却好像是直到今天才真正认识了他。
因为她终于看清了,在背后推动这件事的人,不是自己,不是郑贵妃,不是许家,更不是那个还昏迷着的赵璨……或许他们心里都各有主意,甚至有人已经动了手,然而这一切的一切,都被一个人看在了眼里。
他只要轻轻的推动一下,便能左右这件事情的走向。他们所有人,都被他玩弄在鼓掌之间。
而这一次倒霉的,是她这个明明不得宠却身居妃位,还有一个十多岁即将成年的皇子的淑妃。因为皇帝要清除障碍,因为他不需要一个泰国强势的外戚!
当年的许平之贵为皇后,最后又如何呢?要以自己的死亡来保住儿子的性命!
可笑她一生自诩聪明,以自己拥有强大的靠山、从未依靠过皇帝为傲,却直到今天才明白,这么做其实只是将自己和娘家往火坑里推。皇帝怎么可能容得下这么嚣张跋扈的外戚?
她闭了闭眼睛,从容的跪下,朝皇帝磕了一个头,“臣妾……认罪。此事是由臣妾一人所为,琨儿毫不知情,还请皇上看在父子亲情的份上,不要牵连于他。”
说完之后,她就像是被抽去了最后一丝力气,趴跪在地上再也没有起来。
许平之……她到底还是走上了这个女人的旧路。只是不知道郑氏又能熬到什么时候……也许,要到太后殡天的那一日吧?
她会等着看的!
……
这件事最后的结局是,淑妃被贬为庶人、幽闭在她自己的芳草殿。毕竟是嫔妃,而且又没有真的害死人,这个处罚已经够重了。
至于三皇子赵琨,目前看来还没有受到影响,但失去了淑妃这个大靠山,他又是那样嚣张跋扈的性子,在宫里的日子是绝不会好过的。
而在淑妃的处理结束之后,赵璨很快就醒过来了。虽然身体还是很虚弱,但太医们都认为只要小心调养,旬月的功夫就能够完全养回来了。
于是皇帝额外开恩,许他暂时不去上学,等身体调养好了再去不迟。
这件事由赵璨落水引发的风波,就这么结束了。不过几天功夫,宫里少了一位强势的嫔妃,除此之外,一切似乎都没有不同。
但赵璨知道,一切都不同了。
醒来后知道这中间发生的事,他就已经将来龙去脉给猜得*不离十了。这倒不是因为他比淑妃才聪明多少,只是他经历过一次,很容易就能从重重表象之中,直接找到那个真相。
他知道皇帝真正宠爱和属意的儿子是哪一个,也知道哪些人对那个位置感兴趣,哪些人只是装作不感兴趣,哪些又是真的从没有奢望过……所以从结局逆推回来,看清楚前因不过是应有之意。
倒是事情结束之后,懋心殿终于恢复了正常。而平安也终于觅得了机会,偷摸着到懋心殿来探视。
他之所以敢直接登门,是因为懋心殿的人少,而且平安相信,以赵璨的能耐,不可能将有威胁的人放在自己身边。如果这么几个人他都无法收服,也就不用再谈别的了。
在这一点上,平安对赵璨可是非常有信心的。
第36章 有些事别问太多
对于平安的来访,赵璨有些意外。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在赵璨的印象当中,平安是个心软但是有些小衅猾的人。以前觉得他是个小太监时,还把自己的饭给他吃。但后来态度就慢慢变了。这种变化是非常微妙的,如果赵璨真的是个孝子,绝对察觉不到。
平安并不想跟自己走得太近,但也不想得罪自己。对此赵璨不置可否。反正对他来说,平安更类似于一种有别于宫廷生活的调剂,跟他在一起更为轻松,却绝不能影响到自己的既定目标。
所以对于平安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到懋心殿来,赵璨一方面很意外,另一方面也有些不愿承认的感动。也许他是这宫里唯一一个真正关心他的身体,来探望他的人了吧?
平安一进屋,先打量了一下赵璨的脸色。他本来以为赵璨落了水,应该是面色苍白的小可怜。结果呢?这个靠坐在床头红光满面享用点心的人是谁?
听到他进门的动静,赵璨也只是随意一瞥,“来了?这是今儿御膳房送来的点心,据说是父皇特意关照的,味道果然不错。你尝尝看,平日里吃不到的。”
也许是他的态度实在是太随意了,平安本来准备请安的话都说不出口了,只好走过去,接住了赵璨递来的点心。
然后他顺势在床前坐下,看了赵璨两眼,没找到合适的开场白,只好默默低头吃点心。.眼前这个人不是阿福,他就连表示关心,都感觉十分别扭。
赵璨摆摆手让其他人下去,然后才说,“没想到你还挺有良心的。”
平安赔笑,“七皇子救过我的命。”
赵璨哼了一声,“对了,你那事我问过人了。听说你拜了个厉害的师父?你可知他是什么人?”
平安摇头,赵璨低声道,“外人都说,你们钟鼓司的外戏,是因为皇祖母喜欢才设的。谁又知道,当年宫中最红的虞美人,有多得先皇圣心?”
这个春秋笔法用得十分巧妙,平安不由瞪大了眼睛,脸上也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他猜到自家师父应该不简单,却也没想到竟然这么厉害!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太后不喜欢他便是理所当然。自己则是那个倒霉被迁怒的徒弟。
不过,平安很快就想明白了。情况其实并没有那么坏。毕竟是高高在上的太后,绝不会纡尊降贵,主动来处置他这么个小太监的。上回倒霉,多半还是因为自己主动凑了过去,太后就顺手抽了一下。
看来满堂娇还真没白哭,就是他多嘴了那么一句,才让自己倒霉的。
明白了这一点,平安的心就又落下来了。再想想徐文美的态度,恐怕早就已经看透了,所以才毫不在意。连他老人家都在宫里活得好好的,自己就更不用担心了。
他抬头看了赵璨一眼,真心诚意的道,“多谢七皇子。”
赵璨懒洋洋的往大枕头上一靠,“那你要用什么来谢我?”
“呃……”平安愣住了。他只是打算口头表达一下谢意而已,赵璨难道不应该说“不必客气”吗?
看到他那个傻样,赵璨忽然高兴起来,“御膳房那边送来的,多半都是温火膳,没滋没味的。前头有个茶炉子,我让人送了点食材过来,你去给我弄点新鲜的。”
说完打了个呵欠,转身朝里头闭上了眼睛,显然是打算休息了。
平安一句拒绝的话还含在嘴里,这时候也不可能说了。只好悄悄退了出去。
茶炉子那里专有个小太监看着的,见他来了,立刻将锅子和食材都端了过来。锅很小,食材也不多,不过这个时节竟有好几种新鲜蔬菜,十分难得。
平安看了一下,发现做什么都不合适,最后灵机一动,决定弄个火锅。热腾腾的现烫现吃,赵璨应该不会嫌腻了吧?况且冬天就是适合吃火锅的。
不过赵璨是病人,不能吃太重口,平安想了想,决定弄个酸汤锅底。
洗菜择菜的事不用他亲自去做,那个守在旁边的小太监主动效劳了。一双手在冰水里冻得红通通的,看得平安很不好意思,连忙上去帮忙。
他本来还想问问赵璨的事,谁知这个小太监手脚明明很灵便,交谈的时候却像是锯了嘴的葫芦,一个字都不肯多说。平安一开始十分惊叹,后来才想明白了,其实这才是在宫里,尤其是主子们身边伺候的立身之本啊!
要是主子说什么,转头你就传出去了,谁能放心要这么个人跟在身边呢?
等赵璨坐在炉子边吃上了火锅时,才似笑非笑的问平安,“当着我这主子的面,就敢朝我的人打听消息?你有那功夫问他,怎么不来问我?”
平安恍然大悟,一脸八卦的看向赵璨,“那你能告诉我么?这回到底是怎么回事?”
“宫里不都已经传遍了吗?我被三皇子推进了水里。就是这样。”赵璨吃了一口青菜,“这个锅子倒是不错,清爽,开胃。”
吃完之后,他才若有深意的看了平安一眼,“有些事情不必知道得太清楚,免得给自己惹上麻烦。”
平安被他看得脊背一凉。
他心中突然生出了一种若有似无的明悟:这件事情,最起码赵璨这里,受的并不是无妄之灾。
究竟是赵璨主动去算计了别人,还是有人想算计他反而将自己算计进去了,又或是还有其他更深层的意思……这些其实都不关平安的事。正如赵璨所说,知道得多了,反而给自己招惹麻烦。
只是平安刚刚放松下来的心,又晃晃悠悠的提了上去。
真深宫之中,果然到处都是看不见的风霜刀剑。自己之前悠闲了几个月,差一点都把这个给忘记了。
好在这些事情暂时跟自己没什么关系,平安只是再次警醒自己,这不是什么普通的地方,是无数故事里渲染过的“吃人的地方”。步步小心,处处在意,才能在这里活得长久。
平安轻轻的吐出一口气,抬起头来,就见赵璨正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
第37章 皇宫之内遇贵人
赵璨一直都知道平安很聪明,却也没想到自己一句话,他就能露出那么多表情。(.)
听说他才进宫不到一年时间。赵璨忽然有些好奇,若是平安当真在这深宫里历练出来的那一天,又会是个什么样子呢?
或者如果他没有进宫,只是个普通人,又会走到哪一步?是做个普通人碌碌无为,还是出将入相,干成一番事业?
更让赵璨觉得奇怪的是,平安这样的人物,是不应该被埋没的。何以自己上辈子,竟从来没有听说过,见到过他?
平安避开了赵璨的视线,“殿下,时候不早,我要先回去了。”顿了顿,又道,“请殿下多保重身体吧。”
这最后一句话,明显是针对这次的事情说的。如果赵璨刚刚还在怀疑平安是不是真的明白,现在就能肯定,他是真的听懂了。
他捏着筷子道,“急什么?坐下来陪我吃点东西。”
“奴才惶恐。”平安可不会真的就坐下来。如果没人也就罢了,外头还有好几个懋心殿的人看着呢。
赵璨“扑哧”一声笑了,“你惶恐什么?我怎么没有看出来?”
平安抬眼看他,总觉得今天见到的赵璨,跟从前的都不一样。也许是因为这是他自己的地盘,也许是因为他已经开始信任自己了,所以才能够看到这样的一面。
平安以前虽然听说宫里很锻炼人,但是看到眼前才八岁的赵璨表现得像个大人一样,甚至面对宫里的暗流汹涌也十分平静,似乎丝毫都不心惊,还是让人非常意外。
赵璨也没打算强求平安,托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现在的外貌还是个可爱的小正太,皮肤雪白中透着健康的红晕,一双眼睛大大的睁着,婴儿肥的脸圆嘟嘟的,让人看了就想捏一捏。
不过仅限于不说话的时候,一张口整个气质就变了,“我养病甚是无趣,你近来可学了什么新曲子,唱一段来听听。”
平安深吸了一口气才遏制住了心头的怒气,“七皇子殿下,我不是学唱戏的。(.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你如果想听戏的话,可以去钟鼓司叫人。”
赵璨讥讽的一笑,“我若真的去钟鼓司叫了人,恐怕不到一日功夫,整个宫里就都传遍了。”
平安心道那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他今天是来看病人的,不是来娱乐赵璨的。赵璨那句话,让他非常非常不高兴,什么叫养病无趣就要听他唱曲?他又不是卖唱的!
不过当着赵璨的面,他也不能直接说出来,只能道,“所以七皇子还是安心养病吧,戏文听多了容易移了性情,还是少听为好。”
赵璨眯了眯眼睛,盯着平安,“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平安硬着头皮道,“七皇子有鸿鹄之志,就更应该约束己身,爱惜羽毛,否则……”
后面的话被赵璨忽然间锐利起来的眼神给下回去了。赵璨不再懒散的靠在椅子上,而是挺直了脊背,浑身都是肃杀之气。就这么看了平安一眼。
不过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赵璨很快收敛起这种气质,又变成了懒散的样子,快得平安都要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只有他说出来的话,还带着几分残存的愠怒:“孤如何做事,不需要你来教导。你走吧{了就让人心烦。”
从懋心殿里出来,平安忍不住挠了挠头,这叫什么事?明明自己是好心去探病,最后竟然还是落得个不欢而散。
不过他也检讨了自己,不管是不是猜到了赵璨的心思,都应该闭紧嘴巴才对。毕竟现在赵璨什么都没有,当然要更小心谨慎。就在刚才,有一瞬间平安都觉得自己要被赵璨灭口了。
太不谨慎了。
他又想起赵璨身边那个不管怎么逗他都不肯开口说话的小太监,再次确认自己完全不适合在主子跟前伺候,要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果然他还是更适合在钟鼓司这样隔着主子们不远不近的地方,混个不大不小的职位,轻轻松松,悠悠闲闲的度日才好。
反正赵璨已经看过了,对方明显没什么问题,健康得不得了,而且论到心计智谋,更没有需要自己操心的地方,平安也就放下心来了。他将方才的不快抛在脑后,远离了懋心殿之后,步伐渐渐轻快了起来。
大约是心情太过愉快,平安不知不觉嘴里重新哼起了小曲儿,“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唱了两句,意识到自己在唱什么,平安不由摇了摇头,换了另一支轻快的曲子,“春山暖日和风,阑干楼阁帘栊,杨柳秋千院中。啼莺舞燕,小桥流水飞红……”
“你方才唱的什么?”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打断了曲子。
平安吓了一跳,转头一看,站在自己身后的竟然是徐文美。
他今日没有穿白袍,而是穿了一件月白色的直裰(duo),头发利落的束在头顶,显出与平日的慵懒截然不同的别样风流。
但平安第一眼看见的并不是他。而是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男人。玄黑色的锦袍上绣了翔云龙纹,只看着一身衣裳,就知道来人是谁了。
大楚天子、万乘之尊,六宫粉黛三千佳丽所争夺的帝王。
平安只看到了衣服,便立刻跪了下来,没有敢多看,所以也不知道皇帝究竟长得什么样子。
倒是皇帝的态度十分和蔼,含笑道,“起来吧,不必这么多礼。”然后又问了一遍,“你方才唱的什么?”
平安这才意识到刚刚自己听到的并不是徐文美的声音,而是皇帝的!
万万没想到,自家师父竟然会有这么大的来头j帝身边竟没有跟着伺候的人――哦,也不能说没有跟着,只是远远的缀着,不把人看丢了,也不打扰两人说话。
这说明了什么?说明徐文美跟皇帝的关系亲近且私密,就连皇帝身边最受信任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立心,也要回避!
脑子里虽然因为这骤然发现的隐秘而乱纷纷的,但平安还是老实的站起来,依旧垂着头,回答了皇帝的问话,“是一首民间小曲,写的是春日之景……”
他还打算再介绍一下,却被徐文美打断了,“不是这一首,之前那个,春花秋月何时了。”
平安悄悄抬头看了徐文美一眼,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跟南北十三排角落的院子里那个徐文美相去甚远。他又想起赵璨说的话:谁又知道,当年宫中最红的虞美人,有多得先皇圣心?
或许,当年红极一时的“虞美人”,不单单是得先皇的圣心。
“回贵人的话,是一首民间小词。词牌名叫做《虞美人》。”说完之后,平安也不由一怔,又多看了徐文美一眼。
皇帝已经笑了起来,“这个词牌取得好,词呢?”
平安不由为难起来。别管词牌名多好听,这究竟只是一首亡国之音,他怎么敢当着皇帝的面说出来?毕竟太不吉利了。
“回话。”徐文美道。还没有人敢不回皇帝的问话呢。他以为平安是猜到了对方身份,不敢开口,所以才这么说。
平安只好道,“这词意头不好,怕扰了贵人雅兴。”
“你只管说便是,不过一阕小词,莫非还能因此问罪于你不成?”皇帝不在意的道。
平安只好将《虞美人》词背了出来。
最后一个字的话音落下,周遭便是一片寂静。平安不敢抬头去看徐文美和皇帝的脸色,只能老老实实的站着。随着时间的推移,皇帝一直没有开口,他背上都出了一层冷汗。
好在皇帝并没有说什么,反而轻描淡写的转开了话题,问徐文美,“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徒弟?”
“奴才惶恐,他年纪小不懂事……”
“我看倒是懂事得很。”皇帝道,“好了,别这么紧张,我们再走一会儿。”
“……是。”徐文美应下,趁着转身的功夫朝平安拂了拂袖子,示意他赶紧离开。平安恭送两人走远之后,也不敢逗留,快步回了钟鼓司。
直到这时他才敢松懈下来,脑子里回放着方才的一幕幕,确定自己没有失仪的地方。即便有,皇帝没有当场发落,应该就是没事了。
饶是如此,心头还是一阵后怕。
伴君如伴虎……古人诚不欺我。
第38章 最重要的是什么
下午平安就溜到了徐文美那里。[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徐文美果然已经回来了,又换了一身白衣,倚在榻上,不知在想什么。
平安凑过去叫,“师父。”
徐文美白了他一眼,“你今儿那时候从哪里来?”
“我去了七皇子的懋心殿。”平安可不敢撒谎,立刻道。徐文美能注意到这个问题,皇帝当然也能。当然他老人家可能并不关心,但自己毕竟是徐文美的徒弟,说不定就有妨碍。
徐文美揉了揉眉心,“你跟七皇子怎么扯上的关系?”
这件事平安谁都没有说过,但这时候面对徐文美,也没有隐瞒的意思。他相信徐文美不会害自己,退一步说,就是要害自己,也用不着动这些心思,挥挥手就碾压自己。
当然,平安还是更宁愿相信存在那种虚无缥缈的师徒情分的。虽然他跟徐文美认识也没有几个月,并不比自己进宫的时间长多少。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徐文美听罢倒是没有吃惊,只是问,“你想去懋心殿伺候么?”
平安摇头,想到徐文美和皇帝的关系,又问,“师父你看呢?”
“不去最好。”徐文美道。
“那当然了,在主子跟前伺候,看似风光,但哪比得了现在悠闲?”平安说。
徐文美伸手在他额头上敲了敲,“没出息。”停了一会儿,他才道,“主子身边也不是不能去,毕竟咱们这样的身份,没有圣眷,那一切都是空的。谁知道哪一天就倒霉了?”
平安立马就想起那个被自家师父给弄下台的倒霉蛋曹太监。对方不努力吗?混得不好吗?都不是,但最后还不是轻而易举下了台,为什么?
因为徐文美实力更强。说白了,就是他有靠山,而曹太监没有。――如果在今天之前,平安还会疑惑一下徐文美的靠山究竟是谁的话,现在就已经恍然大悟了。
背靠这偌大皇宫真正的主子,那还不是想要谁倒霉谁就倒霉了?自己现在是没有得罪人,万一有了那么一天,没有靠山,还是要遭殃啊!
见平安若有所思,徐文美便道,“你如今进了这个局,再要出去可就难了。如今你面前只剩下一条路,那就是不计一切的往上爬。”
他往美人榻上一倒,神色淡淡的道,“毕竟我也不能护你一辈子。”
平安吓了一跳,“师父你说什么呢?”
徐文美却没有解释,而是继续道,“在主子身边伺候也不是不好,说到底咱们这样的人,最重要的就是要得主子的信重。只是也要看好了,并不是什么样的主子,都值得跟随的。挑个好主子,就是一辈子最大的成就了。”
他转头看着平安,“你想想,什么样的主子才好?”
“额……有前途?”平安想了想道。
徐文美道,“难怪你跟七皇子走得近,莫非看好他?”
平安立刻抬头,想听听自家师父的分析。然而徐文美却只是一笔带过,“可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他就是再有前途,那也是将来的事了。万一现在他就倒霉了呢?”
“那师父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平安已经隐隐明白了,便道,“我倒是想让皇上当我的主子呢,那也由不得我呀!”
徐文美瞥了平安一眼,不说话了。
“咳……那什么……”平安磨蹭了一会儿,见徐文美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便小心翼翼的问道,“我的事都交代清楚了,师父你是不是也该跟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到现在还脑子发懵呢!”
“皇上都夸你懂事,你还会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平安“嘿嘿”了两声,“原来那还真的是皇帝啊。我都没敢多看。”
徐文美嘴角抽了抽,忽然觉得自己替平安打算的前路,恐怕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好走。平安这样的性子,若是走到了人前,究竟是祸是福,还说不定呢!
“你这毛毛躁躁的性子,若是不改了,迟早要在这上头吃大亏的。”他忽然叹了一口气。
平安还想再问,但徐文美却已经不打算继续说了。他今天跟平安说得够多了,但如果他自己心里没有这样的念头,那么徐文美也不会非要把他往前推。反正他还小呢。
“方才你在御花园唱的两支曲子都不错,还有没有别的?唱一段,我听听你的功夫有没有落下。”徐文美换了二个更加舒适的姿势倚着,眯起眼睛道。
平安:“……”为什么走到哪里都有人叫他唱戏,他的本职工作真的不是这个啊喂!
但是他敢对赵璨甩脸色,却不敢反抗自家师父,于是平安只好悲催的清了清嗓子,开始唱。他深深觉得,照这样下去,在大家的督促之下,没准他虽然起步晚,但早晚也能成为一代名家(……)呢!
“自别后遥山隐隐,更那堪远水粼粼……怕黄昏不觉又黄昏,不*怎地又*……今春,香肌瘦几分?裙带宽三寸。”
“怕黄昏不觉又黄昏,不*怎地又*。”徐文美将这一句句反复念了两遍,然后才问道,“这首词叫做什么?”
“《别情》。”
“好个别情。”徐文美闭着眼睛靠在榻上,平安看不清楚他的脸色,但见他抬抬手,低声道,“我乏了,你回去吧。”
那一瞬间,平安觉得屋子里的光线似乎都随着他的声音黯淡了一点似的。师父好像有许多心事,但他还没资格知道。
他不敢多说话,悄悄地退了出去。
从小院里出来,平安才琢磨起徐文美今天说的话。他没对七皇子作评价,但平安觉得,那并不是看不上赵璨的意思,多半是……不干涉平安自己的选择。但后面的话,却又像是要让他去皇帝身边伺候,平安还真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倒不是不相信师父的实力,徐文美有这个打算,就一定能把他送过去。
但,他要去吗?
第39章 掩重门暮雨纷纷
这件事平安并没有深想下去。[.超多好看小说]
他是不太想去皇帝身边的。虽说跟在皇帝身边,和跟在赵璨身边不可同日而语,风光无限,但同时危机也无限,平安并不觉得自己能够应付。再说伴君如伴虎,古往今来,在那个位置上有好下场的人有几个呢?
另外最让平安抗拒的一点就是:如果去了本初殿,那么他最讨厌的那种跪来跪去的生活,就再也无法避免了。
果然他下一次再去那个小院时,徐文美完全没有提到这件事,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指使着平安替自己做这做那。最后,平安都打算告辞了,他又忽然道,“对了,这院子一直没个名字,你回头给我弄个牌子来挂在外头吧。”
平安愣了一下,“师父,那要叫什么名字?”
徐文美摆手,“自己去想。”
平安:“……”敢情这院子那么多年都没有名字,就是因为师父你懒吗?!
不过既然是师父交代下来的事,那就必须一定要办了。平安自己琢磨了一路,倒是有了一个思路。至于师父会不会满意?管他呢,他把这件事交给了自己,那就没有否决权了。
接下来的几天平安就没去徐文美那里,专心的在自己的屋子里鼓捣起来。
这天早上徐文美起身,就发现平安已经等在院子外面了。见到他,立刻挥手道,“师父,出来看看这个名字你满不满意!”
徐文美多看了他两眼,这小子气色不怎么好,却一副兴奋不已的样子,莫非这几天都在琢磨这个事。(.无弹窗广告)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倒比自己想的好得多。
他一直觉得平安这个徒弟沉不住气,过于跳脱。这性子虽然惹人喜欢,但在这深宫里,这就是个惹祸的性子啊!所以打定了主意,要磨一磨平安。不过现在看来,他却比自己想的要好得多。虽然跳脱,但也能够静得下心来。
或者说……飞扬跳脱的一面,才是他的保护色,将真正稳重的一面隐藏了起来。比之把沉稳放在面上,或许还更好些。毕竟,谁不喜欢身边有那么个讨喜又心思不深的人呢?太过稳重,难免无趣啊!
想到这里,徐文美笑了一下,“动作挺快的嘛。我来看看,你弄了个什么。”
他出了门,下意识的转头往门上看,但那里却仍旧是空的。他伸手就要敲平安的脑门,“逗你师父玩呢?”
“没有没有!”平安连忙让出自己挡在身后的东西,“是这里。”
徐文美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块大石,未经打磨过,看上去倒有几分古拙质朴的意趣。转到前头,这一面却是整个凿平了,刻着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定风波。
“字是好字,这名字却要作何解?”徐文美道,“我这里可既没有风,也没有水,何来风波?再说了,我让你弄个匾额,你倒好,折腾了这么一出。”
“嘿嘿,这三个字做匾额不合适。况且只有石之稳重,方能定风波。所以我就自己做主弄成这样了。反正师父你也没规定要做成匾额不是?”平安笑着道,“至于风波嘛,还不到处都是?”
徐文美眯了眯眼睛,朝平安看去。
平安却恍如未觉,“你看着小院周围松柏竹林,花木扶苏,有风吹过,肯定会有动静。这难道不是一种风波?”
“不错。”徐文美忽然笑道,“算你过关了。”
“原来师父在考验我啊?”平安打蛇随棍上,“那我过关了有没有奖励?”
徐文美冷笑一声,“我揍你一顿,要不要?”
“那还是算了吧,师父你老胳膊老腿的,再为揍我有什么损伤就糟糕了……嗷!”平安一边说一边朝院子里闪,满心以为徐文美没有准备一定追不上自己,却不曾想慌不择路间撞到了门框上,疼得他大叫出声。
徐文美站在后面看见了,忍不哈大笑,最后索性倚在那块“定风波”的石头上,笑得直不起腰来。
“师父,适可而止啊。”平安一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后来见他笑得那么夸张,就忍不住了。好歹我是你徒弟,我丢人你也丢人好么?
徐文美这才直起腰,但脸上仍旧带着未尽的笑意。最要命的是他刚刚笑得太用力,所以一张脸上彤云密布,加上笑容更是如春花绽放,美不胜收。平安站在一边都几乎看呆了。
自家师父果然是老不死的妖孽。说起来他从先帝年间就在宫中,就算那时候十一二岁登台唱戏好了,到现在也至少三十好几了,姿容却是丝毫不减。
老天爷怎么就那么偏爱他呢?
平安正琢磨着这些不靠谱的念头,徐文美却渐渐收敛起了脸上的笑意,看着他问,“平安,你想不想……去本初殿伺候?”
“什么?”平安吓了一跳,前几天才说师父没有提起自己就假装不知道,结果这才几天,徐文美就说出来了!
他连连摇头,“师父,我觉得我还是适合现在这样混日子。你看我这个样子,去了本初殿,不是让人吃得骨头都不剩吗?”
徐文美板着脸,“就是这样,才要让你去。师父总不可能护着你一辈子,你要是自己立不起来,早晚也要被人吃地骨头都不剩的。”
平安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坚定――这事估计是没商量了。
他还是不懂为什么要这么安排,但是又下意识的相信师父不会害自己,一时不免踌躇起来。
徐文美也没有解释,转身往院子里走,“快回去吧,看着个天色,恐怕又要下雪了。这件事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不过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平安就站在门口,有些莫名的目送徐文美走进屋子里。还能听到他小声的哼唱前两天自己唱过的《别情》:“……透内阁香风阵阵,掩重门暮雨纷纷。怕黄昏不觉又黄昏,不消魂怎的又消魂……”
很久很久之后平安想起来,才发现那敲是个黄昏。
第40章 司礼监风雨欲来
平安没来由的觉得有些难受,心口闷闷的。(.)他闹不太懂这种感觉是怎么出现的,只是下意识的想开口叫住徐文美,然而又没有。
他好像变成了一个木偶,动不了,说不出话,就这么一直看着。
等徐文美进了屋关上了门,他才陡然回过神来,挠了挠头,转身往钟鼓司的方向走。然而才走出去两步远,只觉得脸上一凉。平爱抬起头来,才发现下雪了。
一开始只是细细碎碎的雪花,甚至不用心去看根本注意不到。如果不是被脸上的凉意惊住,平安也不会发现。但等他走到钟鼓司附近时,已经变成了鹅毛一般的大雪,没有风,雪花就这么大片大片的落下来,地上很快就白了一层。
平安看不到,但他自己的肩上头上,其实也落了一层白。
他快步跑进院子时,大伙儿正站在廊下看雪。见了他都纷纷开口招呼——平安现在在钟鼓司,也算是个红人了。一方面他自己有能力,大家自然乐于结交,再者他是马太监的亲信,已是尽人皆知了。
平安笑嘻嘻的打着招呼,挤进去占了一个位置,跟大家一起说笑。
这才是他应该过的日子,脑海中朦胧的闪过这样一个念头,平安也没有多去在意。
第二天早晨平安是被外头过于明亮的天光给惊醒的。穿上衣服之后他便过去推窗,入眼是一片纯色的白,天地之间几乎没有其他的颜色。(.棉、花‘糖’小‘说’)
他站在窗口看了一会儿,直到被冷风惊醒,才想起要去洗漱。
但他总觉得心里头好似不怎么安宁,就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发生了似的。
到了钟鼓司,就被叫去了马太监那里。马太监也正一脸严肃的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手中的茶杯撇了好几次沫,也没有喝,显得心事重重。
“马太监,您叫我?”平安走过去问。
马太监看见他,便露出了一点笑意,问道,“你这两天可曾听说过什么消息?”
这没头没尾的问题,平安自然是完全摸不着头脑,“什么消息?我不太懂您的意思。”
马太监将茶杯放下,“平安,我一直是很看好你的。自从你进宫之后,我对你如何也不必说。你若是有什么打算,也可以跟我商量商量。”
“可——”平安一脸莫名,“我真的不明白您在说什么呀!”
马太监看了他一会儿,见他不像是装傻,才皱眉道,“奇怪,你什么都不知道,那司礼监怎么会过来要人?”从来只有下头的人拼命往上爬,可没有这样纡尊降贵下来要人的。
他本以为是平安找到了别的路子,想要离开钟鼓司,心头难免不悦。但是现在看平安的样子,分明也是不知情,这就奇了。
平安也吓了一跳,“你是说,司礼监过来要人?我?”
他现在可不是刚刚进宫时的那个菜鸟了。司礼监是什么地方?那是专门掌管奏章和传宣谕旨的重要机构!俗话说“无宰相之名,有宰相之实”,可见其重要性!
天下那么大,就皇帝一个人,就算一天二十四小时不睡觉,那奏折也是看不完的。这种时候怎么办呢?皇帝就要设立宰相了,所有的奏章送来之后,都要经过宰相们批阅过后,觉得重要的,才会写上“条陈”,呈览御前。
但即便如此,奏折的数量还是多得让人绝望。勤勉一些的皇帝,加班加点每天睡四个小时,说不定也就看完了。但坐拥天下的皇帝,有几个能如此勤政呢?
这种时候,就需要司礼监的太监们来帮忙了。他们会替皇帝做第二道筛选。哪些奏折重要,要先呈给皇帝,哪些则可看可不看,放在最下面,这都是有讲究的。
所以为什么达官贵人都还要跟宫中结交?就是为了在这种时候,让太监们行个方便,把自己的奏折放在前面。那皇帝自然早早看到,早早批阅,免得耽误事。至于那些皇帝一时半会儿看不到的,那就只能祈祷好运了。
除此之外,一天要批阅那么多奏折,就算一本奏折只写上一个“准”字,那也是大工程,难道让金尊玉贵的皇帝自己去写吗?显然不可能。这个时候就需要司礼监的秉笔太监挺身而出。
所以一个悠闲的皇帝的日常可以是这样的:他坐在那里吃点心或是做些别的,由司礼监太监替他念奏折或是条陈上的内容,然后皇帝说出自己的意见,由秉笔太监按照圣意书写,最后由尚宝鉴的太监取出玉玺盖上,一封奏折就回复好了。从始至终不需要皇帝动一下,大大减轻劳动量。
这其中本来就有很多可以操作的空间,更别提有时候皇帝无心政事,甚至可能听都不听,就让司礼监的人自己处理奏折了。
所以可以想见,司礼监究竟掌握了多大的权力!非皇帝信任的人,根本不可能进入其中。平安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是怎么入了那些大貂珰的眼?
马太监想不通,平安却已经有些明白了。
肯定是徐文美在其中使了力。
昨天他问了那个问题,平安心里其实已经有些准备了。可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没想到的是,自己要去的竟然是司礼监!毕竟能够在御前行走的,除了司礼监之外还有其他机构的人,比如掌管兵符的御马监,掌管玉玺印信的尚宝鉴等等……但这些显然都无法跟司礼监相提并论。
在马太监面前,平安表现得就像是根本不知道这么回事,但从那里出来之后,他就直奔徐文美所住的院子。怎么说也要去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吧?司礼监的人来得那么快,说明这件事早就定好了,但昨天徐文美可是半个字都没提。
结果到了地方,平安才吃惊的发现,那个小小的院子,竟然已经被锁起来了!
院门外“定风波”的石碑尚在,但徐文美却搬走了。
第41章 七皇子的小算盘
平安提着自己的小包裹去了司礼监。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那一天他最后也没能找到徐文美,更不知道要去跟谁打听。——他知道徐文美,是从马太监那里,但看他对司礼监的到来如此吃惊,显然并不知道徐文美跟皇帝的关系。而平安笃定,徐文美的消失,一定跟皇帝脱不了关系。
平安只好将这件事压在了心底。徐文美自己显然是知道是怎么回事的,却一个字都没有对他透露过,而他现在所能接触到的人和事也实在太少,就算想查,也没有任何头绪。
索性就按照徐文美替自己安排好的路往前走,也许哪一天,就能够知道一切的真相了。
其实不去也没办法。太监没有人身自由,当然也不会有决定自己命运的权力,他们的一切包括生命都是属于皇家的,必须听命行事。而具体到平安这件事上,司礼监代表的就是皇权,所以他只能乖乖听话。
不过就连马太监也没有想到的是,平安来到司礼监,并没有立刻就被派去当差,而是被塞到了内书堂。
本朝立国时,太监是不允许识字的,那时候的司礼监,当然也没有任何权力可言,只能做些伺候皇帝的活计。毕竟不管是批阅奏章还是在政事上左右皇帝,首先必须要识字。
不过需要太监识字的,不光是太监们自己,皇帝也有这样的需求——他一个人要做的事太多了,周围明明有那么多自己信任的帮手,却偏偏帮不上忙,怎么能不令人上火?
所以后来,皇帝命司礼监设立内书堂,教导宫中的太监读书识字,由此改变了太监们的命运。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在内书堂读书的,具体而言,只有司礼监选上的人,才可以入内书堂读书。而从这里出来之后,前程就不可限量了。因为让你读书识字了,总不可能荒废着,自然就要去做相应的差事。而这些差事无一不是紧要之事。
平安进入内书堂,就是一步踏入了司礼监的大门,从此青云可期。
安顿好住处之后,平安就跟着去了内书堂讲课的地方。负责安排他的人将他引荐给了教课的师傅,然后就离开了。目前平安并不需要工作,只要专心学习就好。
平安被安排坐在了最后一排。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感慨万千:在来到这里之前,他可真没想到,原来太监也需要上学!并且看看这教室,看看手执戒尺一脸严肃的师傅,看看前头人手一本书的同学们,完全就是个正规的学堂呀!
教室里十分安静,没有一点声音。师傅提着戒尺在座位间走来走去。因为是半途□□来的,平安也不知道现在要做什么,只好低头发呆。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戒尺敲在桌上的声音,抬起头来,就见师傅开始点名了。点到名字的人就上去背书。
这一幕何等熟悉!平安无数次在电视和书上yy出来的古代学堂里看到过!背不出书来,就是一顿戒尺,手心开花!在宫里估计更严格,没准还不许吃饭啥的。
平安并不知道自己的发散性脑洞竟然一下子蒙到了真相。
教室里加上平安自己,一共有十六个学生。让平安震惊的是,没有一个人背不出书被罚!
这简直有些不可思议。对于曾经有超过十六年学生生涯,就学经验丰富的平安来说,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毕竟总有些学生懒,还有些学生笨,更有一部分心不在焉,背不出书有什么奇怪的?
不过他再想想也就多少明白了。
这可是宫里,能到这里来的人,必定都是优中选优!笨的肯定没机会了,毕竟御前伺候,最要紧的就是机灵、会动脑子。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什么时候不能打扰到主子,什么时候又要主动跟主子说话……这些都是靠琢磨的,笨蛋可做不来。
至于偷懒的和心不在焉的,估计也不太容易出现。毕竟这里不是培养学生的,是培养奴仆的,不合格?罚下去就是了。而且错过了这个机会,也许就要一辈子在混堂司或是浣衣局打滚了,谁会愿意把这登天的阶梯拱手让出呢?
平安自己也是不愿意的。所以想到了这一点,他立刻集中精神听他们背的书,可惜全都是之乎者也,只偶尔才能听懂一两句,隐约听着像是四书中的《大学》。
听到这里平安才松了一口气。如果读的是自己完全没有接触过的东西,要追赶上其他人的进度可就太辛苦了,四书至少自己知道一点。而且大学他从前背过,现在重新再来,进度应该比较快,释义什么的也不需要太费神。
跟上课程应该没有问题。——要是十六个人里独独自己被打手心,平安会羞愤而死的!
一堂课结束之后,师傅让平安跟他过去,然后带着他去领了一套书。司礼监有专门的印刷厂,宫中所有的书本都是他们印刷出来的,除此之外,有些孤本珍品,也会进行再次刻印,免得遗失了。
顺带着痈套课本出来给内书堂用,根本不是什么大事。
除此之外,还有定额的笔墨纸砚可以领。平安不得不感叹,到底是皇家财大气粗,吃穿住都是免费不说,还提供书本和学习用品,比后世的义务教育强多了。
不过也只是宫里罢了,在民间,书本一样的贵,读书则一样的难。平安听说过一个笑话,在乡下村子里,人们但凡是见到纸张,都必然要恭恭敬敬的拾起来,拿回家供着,不敢有一丝玷污。虽然好笑,却是时代的真实写照。
为什么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就是因为读书难啊!这样一旦熬出头了,哪怕只是中了个秀才,也是由国家负责,每年有廪米可以领取,至少保证饿不死。
平安说不好自己是幸运还是不幸,如果他穿成了一个健全的人,起步却很低,比如是个连户籍都没有的乞丐,或者是个一天两顿饭一顿是粥另一顿是野菜团子、地里出了庄稼一半要交给地主做田租、另一半要卖了还春耕时借的债、余下的留作口粮的农家子,就会比现在更好吗?
贫穷还是自由?虽然已经由不得自己选择,平安还是忍不住的去想。也许只是想给自己找一个安心留在这宫里的理由。
就在平安埋头苦读的当口,新年就这么过去了。
宫中自然是又好生热闹了一番,但是一切跟平安关系不大,他除了过年的时候领了一身新衣裳和一个大赏封之外,这一次连剩菜都没捞着一口。毕竟内书堂的人都没有职位,吃穿用度却都要宫中支给,已经很招人嫌了。
不过司礼监的消息灵通,平安倒是听说了不少传闻。
皇上又宠幸了一位美人,并且给她加封了位分,惹得郑贵妃不快。宫中又有两位嫔妃有孕,若是生下皇子恐怕肮要晋封。大皇子和二皇子在上书房里最为出类拔萃,得先生们称赞,过年时皇帝考察了一番,也十分满意。七皇子在新年宴会上亲手伺候太后宴饮,郑贵妃夸他有孝心……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平安比较关心的,是赵璨的消息。听说他现在混得不错,成功打入了太后和郑贵妃一系,也挺替他高兴的。他现在已经不是连讨好太后都不知道该用什么办法的阿顺了,想必应付宫中的这一点点小风浪,绝不会有问题。[.超多好看小说]
上次最后应该算是不欢而散,他跟赵璨之间的关系,大概也就是这样了吧?以后估计也很难有什么接触了。
平安却不知道,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赵璨也正好在琢磨他。
如今赵璨的消息灵通了不知多少倍。而且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对平安表示了关注,于是平安的消息就源源不断送到了他这里。
除了遇到皇上那一段之外,其他的平安不管做了什么,赵璨全都知道。自然,也就知道他忽然离开了钟鼓司,跑去了司礼监,进入内书堂读书。
内书堂的人都是从各处择选优者进入,平安能进去表面上看并没有问题,但细细追究,问题就太多了。不过赵璨不太在意这些,对他来说,平安是怎么到司礼监去的,他不关心。他关心的事,这件事对自己来说,会有什么影响?
赵璨必须承认,之前是自己不够谨慎,竟然在平安面前泄露了那么多的信息。不过那时候,他也只是有些生气,并不真的认为平安会去告密。退一步说,他即便要说,能对谁说呢?一个钟鼓司的小太监,谁会相信他的话?
结果才这么想着,人就跑到司礼监来了。
赵璨发现这个人他看不透。
司礼监的太监,就是自己见到了,也少不得客气两句的。说平安是好运气才能去那里,他第一个不信。也就是说,平安还有自己所不知道的靠山。如此一来,谁知道自己的事他有没有对别人说过?
赵璨很不开心。说不好不开心的是平安还有自己不知道的靠山还是平安有可能把自己的事情说出去,又或者兼而有之。
就像是自己原本有一个不太起眼的玩具,本来也不怎么喜欢,但突然被别人看中抢了去,就有些不那么令人愉快了。
他倒是有心再去找平安探探情况,只是内书堂不比别处,现在要见平安,几乎不能了。
这让赵璨非常不高兴。他并不喜欢事情脱离自己的掌控。虽然到现在为止,他能够掌控住的还很少,但就是这样,她才更要牢牢地握住。
他本来甚至没有怎么关注过平安,但在赵璨看来,平安是自己能够绝对掌握住的。一个钟鼓司的小太监……有什么难度呢?况且在他和平安的来往之中,平安对他的特别也清晰可辨。
结果就是这样一个他以为永远不会变的人,却突然变了,彻底脱离了自己的掌握!
现在已经不是平安会不会告密的问题了。事实上赵璨心里还是有点把握的,平安不会那么轻易出卖自己。再说这件事上,出卖了自己,他能有什么好处呢?淑妃和三皇子都倒了霉,现在处境堪忧,平安难道会主动替他们出头吗?
但那又如何呢?平安不会告密,但他就会站在自己这一边了吗?
跟从前相比,平安已经不再那么可有可无了。一脚踏入司礼监,未来就有了无限的可能。也许自己的想法,也是时候变一变了。
……
内书堂的日子很枯燥,比平安以前上学可要无趣得多。因为功课多任务重,所以大家都在埋头苦读。平安是因为要赶进度,其他人却也没有丝毫放松。再这样的环境里,他也只能头悬梁锥刺股,加班加点的赶,生怕被人甩在后面了。
两个月之后,平安觉得自己整个人好像从里到外被改造了一遍,已经成了一个车后彻底底的古人,开口“子曰诗云”,闭口“之乎者也”,没有任何障碍。相较而言以前那个受过现代高等教育的自己,反而成了半文盲。
宫里教书,又不指望他们去考秀才,所以学到这个程度,也就差不多了。只需要在主子开口问话的时候能够接得上,别惹主子不快即可。若是懂得太多了,才要让人操心呢。什么史书一类,是禁绝太监阅读的。万一哪一个脑子发昏,想要效仿历史上的奸宦把持朝政呼风唤雨可怎么了得?
所以平安也就应该分配新的去处了。
虽然这里大部分人读完了未必能留在司礼监,有些会回到自己的来处去,但平安显然并不在其中。他已经是司礼监的一员了,而最后定下来的差事是经厂掌司。
这是个什么职位呢?那就要先来说说司礼监的人事状况。
司礼监有掌印太监一人,秉笔太监四人、随堂太监八人。
除此之外,设司礼监提督一员,职掌古今书籍名画、笔墨纸砚等物品的储存,名下有具体负责看守这些东西的掌司四人。除此之外,内书堂和经厂都属提督掌管,各有掌司四人。
平安就是司礼监提督名下经厂的掌司了。主要工作是负责管理“一应经书印板及印成书籍、佛、道藏、蕃藏”,相当于印刷厂的管理人员。
而这个管理人员的权力有多大呢?
经厂分工明细,细分下来有十几个工序,每道工序上有几十到几百人不等,加起来共有一千两百多人。虽然平安还有三个同事,但就算平均分配,一人也能分到三百人。
看起来前途无量,但其实不能这么算的。
因为司礼监在二十四衙门当中地位超然的根本原因是什么?是因为他们在御前行走,不管是奏折上呈还是传达谕令,都要经过他们中转。只要这里卡一卡,就算你有天大的能耐,又能如何?
但平安被安排的这个工作,却是全然接触不到皇帝的。他甚至要在经厂居住!
而有一千二百名工人正常上班的经厂,位置当然不可能在皇城内部——那些工匠虽然是属于皇家的匠户,可也不是太监,当然不能进宫。
当然,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平安可以出宫了,也算是意外之喜?
刚刚进宫的时候,平安曾经以为,自己这辈子可能都出不去了。谁能想到命运的际遇玄妙无比,不到一年时间,他竟然就有了光明正大出宫的机会!
如果这一天能够来得稍微早那么一会儿,也许平安现在就是欣喜若狂了。
能够出宫,谁还在意什么往上爬不往上爬的呢?他努力的往上爬,说白了也只是为了获得更多的自由。但困在深宫的自由,能够跟出宫之后的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相比吗?
显然不能。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徐文美还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虽然平安不觉得皇帝会对他做什么,但这都是难说的事。历史上那些一开始君臣相得,最后狡兔死走狗烹的故事还听得不够吗?况且徐文美的身份还不是臣子,而是……就是著名的弥子瑕,曾经那么受宠爱,最后的下场又如何?
平安其实怀疑徐文美已经被皇帝秘密给处理掉了。
至于皇帝处理掉徐文美,为什么还要把自己弄到司礼监去,这两件事情发生的先后顺序等等,已经被他自动忽略了。
他想起当时徐文美唱的那曲《别情》,果然就预示着别离。他当时看起来可不怎么好。
所以平安现在反而不大想出宫了。或者至少要先弄明白徐文美的事再来考虑出宫。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可徐文美把他当成徒弟,他也就真心当对方是师父。
于是还没等走出皇宫,平安内心就给自己定下了目标:早日回来。
真是孽缘!
因为吃住都在经厂,所以平安还是带着自己去内书堂时的那个小包裹去报到。
送他过来的是内侍省的一个小太监,把人送到之后自己就溜走了。
——这里也不是什么肥缺,也不是容易晋升的地方,目前经厂其他三位掌司,都是年过五十,在宫中斗争失败,又有些脸面,于是来这里养老的。平安年纪轻轻就被“发配”到了这里,自然没什么前程可言,小太监都不屑巴结了。
平安对此倒是毫不在意,笑眯眯的跟其他三位掌司打招呼。这三个人年纪看起来跟马太监差不多大,头发微微花白,平安看着还颇有亲切感。不过相较于马太监的和善,这三人就冷淡得多。
不过平安并不在意。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分配到这里,但他的目标十分确定,跟这些人也是完全不同的。他不会在这里待太长时间,所以能结交自然好,不能也就算了。
好在虽然不热情,但三人也没有为难他的意思,把人送到了他的住处,就地开了个嗅,主要目的:定下平安负责的工作。经厂的工作有近十道工序,四个掌司向来都是各自掌管各自的工序,也免得出了岔子推卸责任——这可是为陛下工作,看似不起眼,却容不得一丝一毫的含糊。
虽然有四个人,但总不可能各自为政,所以其中以那位胡掌司为首,他管着三道工序,其他人每人两道。平安没来时一位掌司空出,那两道工序自然也归胡掌司管。现在只需从他名下分出两个就可以了。所以其他两位何掌司和秦掌司在旁边悠闲的喝茶看戏。
胡掌司客气的对平安道,“安掌司……”
平安嘴角抽了抽,连忙纠正,“胡掌司,我没进宫时,家里姓齐。”咳咳,什么安掌司,不伦不类听起来真的好难受。他又不姓安。
胡掌司也不尴尬,“齐掌司,我名下有笺纸,黑墨,作画,刷印,刊字五道工序,你看要哪两个较为合适?”
平安虽然不懂其中的门道,但也知道没有他新来的去挑的道理,便笑着道,“我什么都不懂,您老经验丰富,看着给我指两个便是了。”
“这可不成。”胡掌司眯起眼睛,“没得让人以为是我怠慢了你呢。”
话是这么说,却也没有替平安介绍的意思。平安只好硬着头皮道,“那我就要后面那两项好了。”
虽然不知道具体是干嘛的,但什么纸啊墨的,总会涉及到采买,一旦涉及到这种东西,那就是肥差,且不说能不能要过来,就是要来了,自己能握得住?
胡掌司果然很满意,“如此甚好。那今日齐掌司先休息吧,明日我派人来带你过去,让工匠们见见。不过有个人,你倒是今日就能见着了……小三子!“
“师父。”外头闻声跑进来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看年纪恐怕比平安还大些。恭恭敬敬的站在胡掌司身侧,一脸整肃。
平安听到“师父”两个字,脑子里不由得就浮现出了一个身影来。再看这师徒两个相处,不由索然无味。但事实上,平安很清楚,这才是正常的师徒关系。师父严苛,甚至对徒弟非打即骂,徒弟还要小心伺候,替师父铺床叠被端洗脚水都算是轻的。
也许自己在宫中,能够遇上个徐文美那样的师父,果然是莫大的幸运。
平安虽然平时总说嫌弃徐文美,这时候想起来的,却又都是他的好了。可惜这个人从出现到消失,都像是一个谜团。即便平安曾经那么靠近他过,现在想起来,却什么都没能留下。
或许只有南北十三排最靠北边的那座小院,还能证明这个人存在过。
晃神的时候,胡掌司已经让小三子过来给他请安了,“我这个徒弟不成器,也不如齐掌司少年英才,只好给你打打下手。你拒使唤他便是,有什么不好的告诉我,我来教训他。”
这话平安可熟悉得很。有什么不好就告诉他,意思就是:这是我的人,要教训得我来。
真是霸道。
不过平安很快就不那么吃惊了。因为第二天他就听到了一点消息。实际上胡掌司十分器重他这个徒弟,打着培养他顶上第四个掌司的意思,平日里刷油刊字两道工序,就是他管着的。
结果还没来得及运作,平安就空降下来了。他是从内书堂出来的,这消息瞒不住人,就算再嫉恨也无法了。内书堂出来的人,上头都有人看着呢。
不过胡掌司也就确定了一件事,平安在这里是呆不长的。既然如此,他也就舍得将自己的徒弟放在平安手下了。在胡掌司看来,平安肯定不会过问具体事务,那当然还是自己的徒弟来管,将来平安高升,他自然顺理成章顶上去。倒比自己去活动要名正言顺得多。
这消息能那么快传到自己耳朵里,是谁的手笔,平安也有数。看来昨天的戏没有白看。
且不论经厂这么个小地方里头的勾心斗角,对平安来说,有个了解刷油刊字的人,也让他大大松了一口气。
平安并没有如胡掌司安排的那样,让人将近四百人的工匠叫来见自己,这种欢迎仪式毫无意义,都只是面子活儿罢了。他有自己的打算。
在小三子的眼里,自己这个新来的顶头上司有些怪异。他一过问工序上的事情,二不关心自己能得什么好处,反而把所有的事情丢给他,自己跑去跟工匠们混在一起。
因为没有见面仪式,自然也没人认得他。虽然看着面生,但管事的小三子没发话,大家也就当没看见。
平安一向是很有长辈缘的。只是进宫之后遇到的人,好像都不太吃这一招,除了马太监之外,曹太监不喜欢他,太后不喜欢他,就连那三位掌司也不喜欢他,平安还以为自己换了个身体,魅力打折了呢。结果到了这里,终于有了一点起色。
工匠们能够进入经厂,那都是优中选优,有多年经验的。毕竟这些东西是有可能进呈预览的,自然要仔细再仔细。所以这些工匠的年纪都不小了。平安这么个活泼的孝子,见人就笑,嘴巴又甜,自然很快就赢得了大家的喜欢。即便在工作的时候多问几句,也乐意回答他。
小三子一度期期艾艾的问过他莫非是打算去偷师?平安闷笑的同时,也觉得这主意似乎不错。
艺多不压身嘛!他去钟鼓司才多久,就学了一嗓子的戏。来一趟经厂,总不好空手而回。
不过这也有些难度:刊字就不说了,就是后世的校对,改错别字的,这个不用学,眼力够好就行了。除此之外偶尔还要负责雕版的刻婴作,就是把文字倒过来刻在木板上。而刷印则是将墨刷在雕版上,再印在纸张上,成为文字。
不管哪一样,都是熟能生巧的工作,不是他一两天能学得会的。
好在平安不着急,每天就厮混在这些工匠当中。有时候他甚至都忘记了自己是个太监的身份。
唯一让平安觉得不太满意的,大概就是他虽然已经不在皇城里了,但实际上也是不能擅离职守的。所谓的“出宫了就自由了”,也只是当初的妄想。
当然,这其中也有可操作性。不过平安初来乍到,当然不会轻举妄动。起码要弄清楚这里的形势之后才行。
平安没有想到,自己都离开皇宫了,竟然还有人记得自己。
赵璨一身小太监服色出现在经厂时,平安是结结实实的吓了一大跳的。他连忙把人迎进自己的屋子,眨巴着眼睛问,“您怎么来了?”
“听说你换了个地方,就过来瞧瞧。”赵璨打量着他,“我有些看不懂你了。”
“啊?”平安没听懂。
赵璨也没有解释。事实上,在知道平安去了内书堂之后,他一直以为,很快他就能成为司礼监的随堂太监,然后……在本初殿里站稳脚跟。
他必须承认,这对他来说很有好处。结交一个御前的近人,关键时候或许能够救命,就是平常,说不定也能传递一些消息。
所以他一直在等这一天,然后出现在平安面前,把人拉到自己这一边来。
万万没想到,最后平安竟然被分到了经厂。
这下赵璨就有些看不透了。他背后如果真的有其他人,不会眼看着他沦落到这里。或者他果然只是运气很好?
因为没有找到答案,所以赵璨亲自来了。
就是想看看平安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过让他意外的是,平安看起来跟从前并没有多少不同。
“没什么。”赵璨说,“在这里可还习惯?”
“挺好的。”平安说,“比在钟鼓司更自由,而且上头也没人管着我。”
赵璨额角出现了一条黑线。自己明知平安没什么远大志向,为什么还会一次一次出现幻想,认为他前途远大?
来都来了,就这么离开,赵璨实在是不甘心。他想了想,道,“过两日就是我的生辰了。”
“啊……”平安有点傻,所以这是来要礼物的?
堂堂七皇子殿下,难道缺自己这一份不起眼的礼物么?还亲自跑到这里来讨?
赵璨见他不懂,也有些泄气,声音冷淡的道,“我也想吃一碗别人为我煮的长寿面。”
还真别说,这句话配着他这副情绪低落的样子,加上他的容貌占便宜,的确会让人觉得心疼。至少平安是抵挡不住的,他很快举手投降,“那我给你煮?”
“好。”赵璨立刻高兴起来。
平安说,“现在?”
赵璨道,“那日恐怕会有人来。”
平安总算想起他现在不是没人疼的小可怜了。据说跟太后和郑贵妃的关系都不错,已经成了大皇子赵瑢的喧班。到时候说不定会有生日宴什么的。
于是平安只好去准备了。幸好他来到这里之后,经厂是不管饭的,吃东西都是从外头买来。而平安……咳咳,他手头比较紧,所以只能偶尔吃外卖,大部分时候都自己做。所以屋子里粮油米面一应俱全,虽然也只有一个叙炉,但已经足够了。
揉面,拉面,准备配菜……然后一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就出锅了。
平安将面条放在赵璨面前,他却没有立刻动筷子,而是对平安道,“给你自己也做一碗,我们一起吃。”
于是平安又去煮了一碗。
两人头碰头的坐在一起吃面。等平安将一整碗面吃光,放下碗时,才发现赵璨根本没怎么吃,一直在盯着自己看。
“怎么了吗?”他忍不住伸手抹了抹嘴,结果抹到了一手油腻。
平安连忙窜出去找了一张帕子擦干净手和嘴,才走回来坐下。
赵璨正在慢条斯理的吃着那一根面条。他吃东西的姿态不知道多优美,甩平安十几条街。让平安惊讶的是,他好像谨守着“长寿面必须是一整根”的原则,嘴里叨着面条一口接着一口,中途没有任何停顿,直到一根面条全部吃完。
即使如此,也还是很好看。
最后,他放下筷子,轻声道,“原来长寿面是这个味道。”
“你自己做的没有尝过吗?”老实说平安不太在乎生日什么的,吃面不就是想吃就吃咯?长寿面也就是名字好听罢了,跟平常的面有什么区别?还不是一个味道。
赵璨的脸色淡淡的,“那不是我的生辰,也不是做给我吃的。”
在这个方面,他有着一种平安很难理解的固执。——或许也并不难理解,只是太过缺爱,所以才坚持想要这样的表面形式吧?
生母早逝,皇帝也不看重他,成长过程中缺失掉的东西,以后就算拥有得再多,也补不回来了。
一句没经过大脑的话脱口而出,“你想吃的话,以后我每年都替你煮一碗。”
话一出口平安心头就生出了几分懊恼。他要是真的只想吃一碗面,哪里吃不到?自己这么上赶着也真是够了。说来真是奇怪,每当跟赵璨在一起的时候,他总会做出一点不受自己控制的事情来。
赵璨的反应出乎平安的预料。
平安本来猜测他应该会高兴,不过大概也高兴不到哪里去。却没想到,赵璨听了他的话,立刻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嗯,比窗外的迎春花还要灿烂几分。
这让他自己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他想要付出的好意并没有被人弃如敝履,而是的确达到了想要的效果。
“这是你说的。”赵璨道。
平安用力的点点头,“当然。我不会忘记的。”
大概是因为第一次相遇时赵璨的形象是在太过狼狈,所以他给平安的印象就一直是那个样子。即使后来推翻了好几次,平安也记不滋训。
他总是情不自禁的偏心他,照顾他。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平安觉得,大概就是缘分使然吧。
上一次不欢而散的事情就这么揭了过去。
赵璨对平安在这里的生活很感兴趣,平安还带着他去工匠们所在的“车间”参观了一下。一路上大家都跟平安打招呼,显得十分亲热,赵璨好奇的一问,才知道他最近一直跟这些人混在一起。
赵璨又开始心烦起来。
“你不觉得这样的日子枯燥么?”他问。平安本该有更好的前程,为何他自己却好似根本没有那样的念头,反而很喜欢留在这里?
“不会啊。”平安抓起一块雕版给他看,“我听说过一句话,知识就是力量。多读书总是不会有坏处的。经厂看着不起眼,但几乎所有的书都能在这里看到。若是这些书都能够印出来,让天下人去读,该有多好?”
而对平安来说,那才应该是常态。
社会进步,文明发展,靠的不就是这些做基础吗?
赵璨被他的话吓了一跳,“让天下人都能读书?那耕地谁去种?其他的事情谁去做?岂不是乱了套了?”
平安忍不住笑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古人总觉得读书很高贵,然后读书人就应该脱产,专心的去读书,然后考功名,做官……反正就是不用做别的事。
“我说的读书跟你说的不一样。”他说,“士人可以读书,农民当然也可以读书,工匠也可以读书,商人也可以读书。读书使人明理,导人向善,并不一定要为了考功名才去读书。你能想象吗?”
“荒谬!”赵璨皱起了眉头,“人人都能读书,岂不是人人都一样,地位平等?”
平安一惊。他没想到赵璨竟然能够犀利的抓住问题的核心。
在这个时代,士人是统治阶级、特权阶级。考圈名就可以不纳税,不事生产,享受朝廷俸禄。于是自然而然的,也会维护朝廷的统治。而其他没有读过书的人,因为对读书人的崇敬,也自然而然觉得这样没有什么不好。
——在君权神授的大旗之下,这才是能够让皇权稳固的真相。
如果按照平安的说法,人人都一样,士人并不高人一等,就等于是动摇了统治阶级的根基!
第42章 这世界我曾来过
赵璨完全没想到平安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他眼底闪过一抹异色,但很快收敛起来。也许是因为早就知道平安胆子不小,所以虽然无法理解平安的设想,却也没有认真的去生气。
毕竟,赵璨并不认为平安那种“妄想”真的有可能变成现实。
恰恰相反,他从平安的话里,发现了一点让自己兴奋的东西。
平安并不如他之前所想的那么“老实”,那么“没有追求”。只不过他的想法总是与主流背道相驰。相较于往上爬,自己享受荣华富贵,他似乎更喜欢这种几乎无法成功的“妄想”。
他沉思的时候,平安也醒过神来。见到赵璨太高兴,他又忘形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即便在师父面前,他都没有在赵璨面前这么放松。或许是对方孝子的外表太具有欺骗性了吧?
而平安也没有想到赵璨能够理解得这么深刻。也的确幸好他还只是个孩子,否则还不定怎么处置自己呢。于是平安老实的闭上了嘴巴。
倒是赵璨道,“我不知道你说的那个世界如何,只是……想要让大楚人人都读书,”他摇摇头,“恐怕我们都看不到那一天。”
他指了指平安手中的雕版,“就说书本,你们一日能印出多少?我大楚几千万人口,即便只是人手一册,恐怕也要印上几百年。况且那么多的纸和墨从哪里来?”
竟然没有被训斥,赵璨还试图跟自己讲道理,平安有些吃惊,但又有种说不出的高兴。至少赵璨没有真的觉得自己这是妄想,然后嗤之以鼻。至少在这个没有人理解自己的世界上,还有个人肯听自己说话。
他的心里又忍不住蠢蠢欲动起来。
不过平安最后也只是说,“只要有想法,这些问题总能解决的。问题出现了,不就是等着我们去解决吗?”
问题出现就是等着人去解决,这个说法倒是十分新颖。赵璨道,“那你要如何解决?”
这次平安按捺住了自己表现的念头,“我人微言轻,这个问题当然解决不了。”
说到这里他也有些愣神。如果是皇帝想要推行这样的改革的话,恐怕会很容易吧?至少这些缺少的东西,只要一句话就能够调动得来。
平安还不知道即便是当皇帝,也并不意味着绝对的自由。他只是想当然的这么认为。毕竟这是皇权至上的古代。
那么自己有没有可能在其中小小的推一把呢?
其实对于每一个穿越者来说,或许都很希望能够给这个世界带来一点改变吧?或多或少,但是自己带来的,就仿佛在这个时代留下了一点痕迹,证明自己曾经存在过。
当然,平安穿越之初所面临的状况一直非常的窘迫,他那时候也不可能会有这样的心思。再说自己只是个太监,又不能出将入相,开口说要去改变什么,那不是说笑么?
最重要的是,那时候平安还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但是现在,他要做的事情就摆在眼前:推广书籍和知识。即便做不到人人都能念书,但至少不要那么高成本――据说民间一户中等之家,一年过日子需要的花费,不过四五两银子。但是这几两银子,用来购买笔墨纸砚,恐怕不够一个人一月所需。
所以普通人家就算是举家供养,也未必能够供出一个读书人。实在是成本太高,负担太重。
也所以寒门难出贵子,世家和士族渐渐形成,最后地位稳固,牢不可破。受苦的只有被他们压迫的普通百姓。
平安希望自己能够做点儿什么。他很明白,一切革命都是从底层出现的。只要他们能够得到书本和知识,就能够打开眼界,渐渐明白这个世界的构成。然后总有一天,量变累积成为质变。
到时候会发生什么平安不知道。但他觉得,如果君权一直那么稳固,那么这个国家最终还是会无可避免的走向衰亡。或许这个世界的历史,也会像他之前生活过的世界那样,被洋人的枪和炮打开家门,才知道自己一直固守的东西都是错误的。
如果能有一点点改变,或许结果就不一样了。(.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棉花糖
这个念头让平安热血沸腾。他当然知道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如果把它当成毕生的目标去完成,或许并不是不可能。
赵璨见平安若有所思的样子,眼底闪过一抹明亮的光。他没有打扰平安,两人安安静静的走出了车间。平安被外面的阳光一照,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走神了。
他转头去看赵璨,赵璨却正在看天色,“我该走了。”他说。
平安有点反应不过来。但赵璨没有追究他在想什么,平安也就把那些念头都抛诸脑后,“我送你。”
送走了赵璨,平安的生活又恢复了原来的平静。但硬要平安说的话,他觉得好像又有了一点不同。他变得更加积极了,不管是融入众人之间,还是学习新的技能,以前对他来说可有可无,更像是用来打发时间,根本没用多少心思,现在却不一样了。
受到赵璨的启发,平安首先想到的,自己能够做成的改变是:活字印刷术!
现在所有的印刷都是雕版,总有些麻烦的地方,比如一旦雕版某个地方或是某个字损坏,那么就不能用了,需要重新制作,非常浪费时间。
而且平安是到了这里才知道,雕版并不是在木板上凭空雕刻,而是将写了字的纸贴在木板上,然后一点一点削掉多余的地方,这项工作非常考验工人的技术,不是熟练工人,出错的频率很高,费时费力还费材料。
而且每一页文字都要单独刻一块书版,也是非常庞大的工程量。另外对经厂这样的地方来说,他们并不需要批量印刷,所以书版刻出来,使用过几次之后就只能放置起来。储存也是一个难题。
总而言之,跟活字印刷术比起来,雕版印刷术简直弱爆了。
嘛,毕竟是历史检验过的东西了。平安毕竟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占了大便宜了。
不过平安忘记什么时候在书上看过,事实上在活字印刷术刚刚出现的宋明时期,因为印刷业高度发达,事实上雕版印刷可比活字印刷普及多了――为什么?当然是因为当时出版业太发达,同一本书的印刷量极大。对于江南那些遍地开花的小作坊而言,只要有几本书的雕版,就能年年印年年卖,根本不需要制作活字。
而因为是峪普通人看的,也不必追求精美,甚至就算有错漏也不在意。所以才会出现各种版本的书籍,福建本,江南本之类。即便后世收集古董,这些产地不同的书籍,价值也截然不同。
国内的行情就是这样,因为人工成本够低,所以新技术出现之后,往往很难立刻就受到重视。
这也是为什么活字印刷术最后是传入欧洲之后,出口转内销回到国内才重新受到追捧的根本原因。
如果平安是在民间,还真不敢想这事。好在他现在是在皇宫,全天下顶顶富贵,所有的东西都要用最好的,还必须是自己生产才最好的。所以围绕着皇宫,也形成了一个庞大的产业链,除了伺候主子们的几万宫女太监之外,还有隶属于二十四衙门的几万工匠,精益求精的琢磨着自己的技术,为宫中的主子提供最顶级的服务。
这才给了平安研发活字印刷术的土壤。
刷映中技术最熟练的工匠姓周,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了。事实上他的眼神已经大不如前,但却没有退休,因为他已经全凭“手感”来进行工作了。在他脑子里,背下了几十本书的阳文刻板,根本不需要看,只按照自己的感觉来刻就可以。平安每次看他雕版时行云流水的动作,都觉得是最美的艺术。
最妙的是刻出来的还是标准的馆阁体,平安相信,即便是最自恃书法的文人来写,也做不到这样的标准。
有时候想想自己要用新的技术来取代这些充满美感的东西,平安心里也会产生几许怅然。当科技高度发达,已经可以替代一切人工之后,这些美必定荡然无存。
然而周匠人却完全没有平安这样的伤感。
平安试探性的对他提起活字印刷术:“把每个字单独刻出来,要用的时候挑出来排版,不用了就再放回去。是不是方便很多?”
周匠人忍不住一拍大腿,“着啊!这个法子好,怎么我们之前竟没一个人能想到呢?还是你们年轻人的头脑灵活!”
这接受度也忒高,平安有点儿愣神,“额,那以后可能都不需要您这么雕版了,不可惜吗?”
“这有什么好可惜的?”周匠人目露疑惑的看着平安,“为了练成这手绝活儿,我练了整整三十年呐!我儿子到现在也练不成这样。若是有了这个活字,以后孩子们自然就不需要这么辛苦了。”
是了,他光是惦记艺术美感,却忘了一切工具的发明创造,归根到底都是为了让人类“偷懒”,让人类生活得更加舒适。活字的发明省却了很多功夫,那工匠们自然就轻松许多。拿一样的工钱,却能少做事,谁会不高兴?
至于艺术的美感?除了平安,谁会在意呢?
平安心底有些小失落。
不过他很快摇摇头,把这种失落踢到了角落里,振作起精神道,“我是这么想的,我们先自己试着私底下做一个出来。若是能成的话,先印一本书送上去,看看上头的反应,你觉得如何?”
“这样稳妥。”周匠人没有任何意见。
于是两人就开始琢磨起烧制活字的事情来。平安觉得可以先用黏土烧一下试试看,毕竟这个简单快捷,不比金属复杂。不过烧出来的结果却非常不如人意,坏的比好的多,还有些看上去是好的,但实际上已经烧变形了,根本不能用。
“还是要用金属啊。”平安有点发愁。他们这里可是经厂,没有这样的材料和设备,如果要做的话,那就要跟其他衙门打交道了。到时候这还能算是“私底下的试制”吗?
况且就算平安不怕别人抢功劳,没有上头的命令,就他一个小小的掌司,谁会听他的呢?
真是愁死人了。
最后还是周匠人一语惊醒梦中人,“为什么要用别的材料?不如用木头雕刻。反正我们这里木料是常备的。况且每个字也不大,用些边角料就可以了。也不会引人注意。”
平安忍不住一拍脑门,又是灯下黑。他光是记得有胶泥活字,铜制活字,铅字等等……所以总想着要去烧铸,却忘了自身的优势。
或者说也算不上优势?“一个字一个字的刻,会很麻烦吧?”平安有些担忧。
周匠人却显得信心十足,“只是要求细致麻烦些罢了,算不得什么。我刻了那么多年的阳文,闭上眼睛也能刻出来。”
不过他也有属于他的担心,“可是那么多字,就算刻出来了,能找得着么?一本书可要用上那许多的。”
平安闻言忍不住笑了。这就是没有统计学的坏处。他对周匠人解释道,“其实并不多,一本书虽然看着很多字,但实际上大半都是重复的。事实上经常使用到的字,只有几千个而已。”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现代汉语的常用字统计是两千五百个。香港和台湾方面使用繁体字,可能会更多,但无论如何也不会超过五千字的。
相较于周匠人印象中的一本书动辄数万字,这五千字真的是非常少了。
于是他老人家立刻拍板,“那就先把这几千字刻出来,其他不常用的,等遇到了再添上便是。”他原本以为要以一己之力刻上几万字,都没有退缩,现在只有几千字,自然豪情万丈。
平安见状也不由莞尔。感情老人家这么不服输,还真打算把一本书全部刻出来?
有了打算之后,后面的事情就简单了,都是些细致活,无非是耗费时间和精力,又比较枯燥罢了。首先是平安要先把这几千个字挑选出来,然后再交给周匠人去雕刻。
虽然说起来容易,但其实难度也不小。主要是平安不知道要花费多少时间。因为周匠人还要负责自己手头的工作,空闲时间才能做这些私事。征得平安同意之后,他把自己那个老实的儿子也拉入了伙,但进度却依旧比平安想象的要缓慢太多。
平安知道是自己太急于求成了。这些工匠们本来做的就是精益求精的工作。在这里,不会有人要求他们的效率,只要做出来的东西最好就可以了。所以现在也是慢慢的琢磨。平安后来才发现,刻完了的字,周匠人甚至还会拿在手里把玩一阵子,据说是要让笔画更加圆润。
这是平安无论如何都理解不了的。
虽然他以前也看热闹一般的看过不少传闻:什么皇帝的衣裳要四个绣娘日夜赶工的干一整年才能做出一套啦,什么古代的手艺人能够在米粒上刻字啦……初中课文还学过核雕呢,在小小一个核桃壳上,还能刻出栩栩如生的物品和人物。
这一切都令人叹为观止,但轮到平安的时候,就觉得实在是太考验人的耐心了。
以五千字为标准,假设周匠人父子两人每天能够完成二十个字,那也需要整整二百五十天,整整八个月还多!
但现在除了等待,他什么都做不了。
平安一开始还着急一下,后来见着急没用,也就把这件事放下了。他不是把“给这个世界带来一点改变”当做人生目标吗?这辈子少说也还能活五十年,其中花费八个月来打基础,其实是很值得的。
放到更大的环境中去比较,也就不觉得难以忍受了。况且平安深刻的知道自己现在最大的缺陷是什么:他年纪小,而且毕竟不是土著,在很多地方,可能会显得格格不入。比如很多大家都知道的“常识”,他却十分懵懂。
他穿来的时间还短,之前在钟鼓司,多半时间也都是一个人埋头创作,跟其他人接触得少,所以并没有引起什么注意。但以后如果要去司礼监的话,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待在距离皇帝最近的一个衙门里,任何一点小小的瑕疵和错误,都会成为别人眼中的刺,被反复挑剔。
与其到了那个时候再设法应对,还不如……从一开始就打磨好自己,让人挑不出任何错处来。
这时候平安已经决定,自己一定会回宫了――不管是为了徐文美,还是为了自己的终极目标。既然如此,从现在就开始做好准备吧。
于是平安也就不再着急,一边翻阅着经厂的藏书,一边将之前没有记录的字添加到自己的字表之中。既充实了自己,也顺带完成了一部分工作,何乐而不为?
除此之外,他不再跟工匠们混在一起,也不再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而是在那个小三子的帮助下,跟经厂的其他人常来常往――平安已经明确的给过小三子暗示,自己只是来这里镀金,最早半年,最迟两三年就会离开,到时候这个位置自然会留给他。
小三子是聪明人,那位更是人老成精,平安已经摆明了态度,他自然也不会刁难。倒是让其他两位等着看热闹的掌司有些失望。
不过他们背姓胡的压制了那么多年,早就已经习惯了,失落之后就丢开了。本来也没指望平安能做出什么大事,只是没想到他那么快的退步而已。
再这样和乐融融的气氛当中,平安不着痕迹的打听自己需要的东西,结合他脑海中的历史,还有从书上看来的那部分,拼拼凑凑的,也勉强把自己包装成了个古人,至少这会儿再有人来,是看不出任何破绽的。
同时平安也终于意识到,自己之前跟赵璨的相处是多么的不恰当。亏得是他当时刚来,还什么都不懂,而赵璨竟然也没有生气,否则死一百次都够了。
在这宫里,别的都可以含糊,只“主仆之别”四个字,没有任何人胆敢逾越。
平安都替自己捏一把汗。
以至于赵璨第二次来找他的时候,他竟然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对方了。态度太过客气,反而显得生疏。
赵璨有些不高兴,“平安,你这是要跟我生分了?”
……其实我们从来没有熟过。但这话平安不敢说,他只能道,“从前是我刚进宫不懂事,冲撞了殿下,现在知道了规矩,当然不敢再造次了。”
赵璨颇觉无趣,“平安,若是连你也变成这样子,这宫中就太过无趣了。”
果然,我就知道你不生气,完全是因为只把我当个乐子看了!平安内流满面。但是这也侧面证明自己是安全的。况且书里不是都这样写嘛_处不胜寒,上位者游目四顾发现周围一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于是空虚寂寞冷(……),最后被胆大的宫女/嫔妃等等趁虚而入,成为他心中最特别的一个。接着当然就是虐恋情深……
等等!打住!为什么要把自己带入宫女嫔妃这种角色?9有什么虐恋情深,他跟赵璨是清清白白的主仆关系好吗!
第43章 梯子我都搭好了
飞快把过大的脑洞堵上,平安回到眼前的问题来,“您觉得有趣的时候,我就危险了。[.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七皇子殿下慈悲为怀,一定不会希望这种情况发生。”
赵璨一挑眉,“好吧,我赦免你对我的冒犯和无礼。这样可以了吗?”
平安觉得这整个对话都囧囧有神,赵璨这句可以媲美总裁经典语录的话更是天雷无比,他只能选择屈服,“如你所愿。”
“其实是你想多了。”赵璨哼笑,“这宫中有几人会来注意我呢?”不去注意他,这所谓的冒犯,当然也就不会为人所知。只要赵璨自己不发怒就可以了。
但怕的就是您老人家发怒啊!据说上位者都是这么喜怒无常!平安一直觉得赵璨主角气场满满,谁知道什么时候就爆发出来了。到时候倒霉的还是自己。
所以有了赵璨之前那句话,他就放心多了嘛!虽然只是口头约定,但boss和主角们通常都很在意自己的承诺的,一般来讲。
“好吧,你说得对。”他点头承认,并且在心里想,还是这样说话比较自在。
赵璨却上下打量着平安,“你这几个月,倒是学了不少东西。”感觉他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但还不是言语可以具体概括出来的表现。好像整个变了个人。
不过一开口说话,就跟从前一般了。
平安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当然也得有点长进才行。”
赵璨显然对这个答案非常满意,他弯了弯唇,问道,“那你这两个月,都有了些什么长进?”
常识和细节方面的学习,平安当然不会拿出来说。而因为之前赵璨对自己那个所谓“妄想”并没有那么排斥,他倒也不介意跟赵璨分享一下自己目前取得的成果。反正赵璨又不可能来跟他抢功劳。
所以他回到屋子里,小心的捧出了那个装着目前刻成的字的盒子,放在桌上,十分满足的拍了拍,“都在这里啦!”
赵璨好奇的打开,看见一个个独立的木字,有些意外,也有些疑惑,“东西倒是做得不错,但你打算用这些字拼一本书吗?还有上面刻的……是阳文?”
虽然只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皇子,但赵璨也有属于自己的私印,在印章方面多少有些见识,所以对于阳文并不陌生。——当然,这都是上辈子学会的。不过平安不会知道这种细节。
平安一下子笑了起来,“虽不中,亦不远矣!殿下应该知道阳文是用来做什么的吧?只要我把字排列好,这么一印,不就是一本书了吗?”
赵璨眸光一闪,心中也不由有些震动。他当时只是随口那么一提,觉得让平安朝着这个方向努力不错,却也没有深想过平安会怎么做。更没有料到,平安会那么快找到了突破点。
虽然目前看来,只是另一种印刷方式,但只要细想就知道其中的好处,若是推而广之,自然能够大大降低成本。
他知道平安脑子里,总是有些新奇的念头,却不知道……原来当他将这样的小聪明用在适当的地方,竟会产生这么大的能量。
这一刻赵璨心中生出了一点些微的懊恼和悔意,但只转瞬即过。平安甚至没有察觉他脸色的变化,还只当他是在思考这东西怎么用。
于是他兴致勃勃的找出纸和墨来展示了一番。
赵璨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看完了,夸了他两句之后,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平安注意到他的意兴阑珊,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也没有了继续展示的欲/望。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古怪。最后还是赵璨先打起精神,“我刚刚在想别的事情呢,你那个想法倒是很妙。什么时候能印出书来?”
“还早呢。”面对赵璨隐隐带着道歉意味的话,平安当然也不能继续生气。他说,“等印出来了,第一本书就送给你。”
“好。”
……
时光荏苒,在平安来到经厂的第一年结束的时候,活字印刷术印刷的第一本书终于新鲜出炉。(.无弹窗广告)经过挑选之后,平安选择了印《论语》这本书。大楚虽然跟自己记忆中的历史截然不同,但很多地方还是共通的。比如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虽然答应过第一本书就送给赵璨,但真的印出来了,平安又舍不得了。他决定自己收藏!
在扉页盖上经厂的印,并写下这是第一本使用活字印刷术印刷出来的书。平安美滋滋的想着,这本书说不定将来可以当做传家宝传下去,几百年后必须也是收藏价值极高的孤本绝本,人人争抢卖价千万……
可惜这幻想只到一半就硬生生的断掉了。
平安泪流满面的想起,自己现在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后代,那还需要什么传家宝?
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最后平安恹恹的将这本原本打算自己收藏的书送给了赵璨。除此之外,他还印了一本送到了司礼监,同时写了个折子,将活字印刷术的事报告了一下。
运气好的话,这本书就有可能被送到皇帝面前。
每天皇帝用早膳的时候,会看看宫中自己印的新书,或是太监们呈上来的奏折什么的。不过因为时间短暂,所以能看的很有限,究竟能不能够轮到自己,平安也拿不准。
不过为了能够稍微顺利些,他还是设法打点了一番的。之前在内书堂一起读书的一个小太监,就是专门负责将司礼监整理好的奏折送去给皇帝批阅的。平安颇花费了一点功夫,才打点到他。
——虽然是“同窗”,但现在两人的身份天上地下,前程更是不可一概而论,对方傲气也是理所当然。
平安并不在意,在他看来,自己能做的都已经做了,接下来就只能等结果。
反正这一年来,平安在经厂里学到了很多东西,目前并不急着离开这里。或许这也是因为他心里很清楚,这就是最后的安乐的,一旦离开经厂,他就要踏入一个完全未知,但光是想想也知道不会简单的世界。
然而平安不知道,他的书和奏折递上去,就立刻被丢在了角落里。这样没名没姓,光想着讨好上头一步升天的人太多了,分拣奏折的人简直已经见怪不怪。这种事其实也是有风险的,皇上高兴了,对自己没什么好处;不高兴,大家都跟着吃挂落。
所以没有什么关系,谁愿意上赶着帮他呢?反正就算成了,功劳也算不到自己头上。
平安打点的那个小太监,是跟他差不多时间进宫的,名叫和安。他师父田太监是专门负责分拣奏折的,他自己则是跑个腿,把奏折送到本初殿去,再把本初殿批好的奏折拿回来发下。
和安收了钱,倒也不是不想办事。他也盯着下头送上来的折子呢,到时候顺嘴儿在师父面前说两句好话,也就尽到了自己的意思了。可惜田太监把平安的书和奏折丢进角落的时候,他偏巧不在。
之后看了一天没发现,和安才去余下的折子里翻找出来,然后又精心挑选了几本,小心的捧着去请教田太监,“师父,这些为什么不往上递呢?”
“你倒是个有心的。”田太监道,“只是脑子太木!平日里叫你多看着点,难道还什么都看不出来?”
和安赔笑道,“师父用意深远,徒弟愚笨,哪能都体会到?这不是来求师父指点么?”
田太监闻言自然是高兴的。他在宫里混了近二十年,才得来这个位置,要是带了一年的徒弟就能赶上自己,那他也走不到今天。
他舒舒坦坦的往椅背上一靠,和安连忙过去给他捶间,“师父辛苦了。”
田太监“嗯”了一声,这才翻着那几本折子讲给和安听,这本写折子的人得罪了谁,就是递上去也没用,还会让上头觉得自己不会办事;那本折子里写的某些东西是忌讳,若真让皇上看见,倒霉的就是自己了……
和安听得津津有味,见他翻开最后一本,看都不看就丢下了,不由心下一紧。——那正是平安给自己看过的。
“师父,这本有何不妥么?”他小心的问。
“没有不妥。”田太监哼了一声,“说起来他做的事也不算差,递上去少不得几句褒奖。”说到这里,他停下来,示意和安给自己端茶,品味良久,才慢悠悠的道,“事是好事,可我为什么要帮他搭这梯子,送他直上青云呢?”
和安迅速的低下头去,总算明白田太监的意思了。这是嫌弃平安没有打点到他呢。身为被平安打点到的人,他现在也不敢露出什么端倪来,连连点头道,“原来如此,徒儿受教了。”
他也知道,这件事是不能再在田太监面前提起了,只好私底下去找平安,将这个意思传达到,也算是尽了自己的力——不是我不肯帮忙,是帮不上。
当着和安的面,平安笑眯眯的,表示多谢他费心。毕竟虽然没有成,但和安毕竟连原因都替自己找到了。
但转过身来,他却再也忍不住面上的冷笑。
他知道宫里默认有这样的打点,在那些可过可不过的事情上尤其如此,却没想到,已经变成了如此赤/裸/裸的索要!
虽然和安劝他,现在去打点也不迟,田太监对他应该印象深刻,只要做得够好,想来也并非不可挽回。对田太监来说,送谁的折子上去不是送呢?到时候和安再搭把手,把平安的放在靠上的位置,保证皇帝能看到,这事也就成了。
但平安偏就不愿意如那田太监的愿。
这条路走不通,难道还非要去撞南墙吗?他还就不信了,自己莫非找不到别的路?
平安倒不是很着急,倒是周匠人父子两个,日日引颈期盼,希望上头能有旨意下来嘉奖。平安都没好意思告诉他们,折子还没送到皇帝前呢。
赵璨一直关注着平安的动静。这活字印刷术,平安既然向他展示过,他自然不会不在意。——事实上,赵璨已经从平安那里拿走了他整理出来的字表,让人铸了一套铜制的字模,做工极尽精美。
这当然不是用来印刷的,而是用来把玩的。
没事的时候,赵璨就用这套字模,将自己要背诵的文章拼出来,一边玩一边背诵,效果竟出乎意料的不错。后来他索性没事时就摆弄一番。
有时自己脑子里有些年头,理不清楚,他也用字摆出来,帮助理清思路。等弄完了,字一收,绝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对赵璨来说,这可比用于印刷有意义多了。
后来平安的书印出来了,他立刻就去了经厂,把平安许给自己的那一本要了来。翻看之后,也不得不承认,效果的确比雕版印刷好些。这样的分别普通人可能根本辨别不出来,但赵璨却一眼就看出来了。
这书若是送到御前,恐怕平安当真能从此平步青云……
但赵璨同时也知道了平安的窘境。他现在的情况就是,没有通天的路子。现在时间短也就罢了,没什么人在意他。万一将来有人注意到,岂不是轻易就能将这果实给摘去,让平安的努力付诸流水吗?
现在的问题是,赵璨自己究竟要不要拉他一把呢?
追究赵璨自己的心思,是想要帮忙的。而且他也帮得上忙。他之所以有所顾虑,实在是因为不想过早跟平安扯上关系,暴露两人认识的事。
但赵璨又实在是很不放心。平安这次如果被打压了,天知道他还会不会再鼓起斗志?万一他就此认命,之前的努力岂不都白费了?
就在赵璨踟蹰的时候,门口有小太监高声禀报,“大皇子殿下来了!”
赵瑢当然不可能等在外面,赵璇才听见这句话,他的声音就已经传了进来,“七弟又在做什么?许久没见你上我那里去了。”
赵璨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反正他都已经习惯了,这些兄长们,哪一个来他的懋心殿,都像是在自己的地盘,从不知尊重和礼节为何物。
他站起身给赵瑢行礼,结果赵瑢的视线已经黏上了桌上的字模,“七弟这里又有好玩的?这次是什么?”
赵璨心下暗叫糟糕,刚刚只顾着想事情,倒忘了收拾桌子了。这东西一旦被赵瑢看上,岂有不送给他的?赵璨自己也正喜欢得紧,自然不舍得。
不过既然被看到了,他也就不掩饰,大大方方的道,“是字模。”
说着飞快的挑拣出不同的字,拼在托盘里,“大哥请看。”
“蒹葭苍苍,白鹭未双,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赵瑢念了一遍,笑着打趣道,“我竟不知,七弟也懂得这些了。”
赵璨只当没听见,“我要让大哥看的可不是这个。这东西我也是刚得来,正在研究呢。大哥试想,能拼出一首诗,自然也能拼出一篇文章。我这两日试了一下,拼出先生布置的功课,一边拼一边背诵,竟是事半功倍!”
“竟有此事?”赵瑢顿时兴趣大增。他喜欢的东西很多,但不包括学习那些枯燥的东西。偏偏不管是皇帝,郑贵妃还是先生都对他寄予厚望。在宫中的独特位置,更是让赵瑢不能有片刻放松。若这东西真有用,他当然很感兴趣。
赵璨道,“我自己感觉是这样,只是不知大哥如何。”
赵瑢道,“那就试试看。”说着就开始摆弄起来,“这个字是怎么放的?”
“按照韵部放的。”赵璨道,“大哥依韵去找便是。”
“这法子倒是巧思。”赵瑢不由点头道,“看似杂乱,实则有序。真挑起来也不麻烦。你这东西哪里来的?”
既然瞒不住,赵璨也就坦然了,并且迅速的在脑子里构思出了一个既能够撇清自己,也能帮平安的忙的法子,“父皇的万寿节不是快到了吗?弟弟琢磨着不知该送什么,贵重的东西我这里是没有的,只好多用些心思了。我想印一本父皇的诗文册子,所以前几日去经厂那边看了看。”
“这东西莫非是经厂的人弄出来的?倒也还算有用。”赵瑢道。
赵璨点头,“听说他们弄出这个字,是要用来印书的,说是种种好处,我反正理会不得。只是这字瞧着有趣,便回来让人依样做了一个。这两日才得了,我还没弄明白呢,大哥就来了。可见缘分这东西真是难以捉摸。”
“哈哈!”赵瑢听得高兴,笑道,“这东西若是不费事,我让人重新去做便是了,可不敢夺七弟心头所爱。”
“弟弟的不就是哥哥的?”赵璨说了一句,但也没有强求,而是道,“不过若是给大哥用,这黄铜就显得俗气了。我想着,要让人用上好的玉石琢磨出一份来才好。大哥觉得如何?”
“不妥不妥,这样的好东西,父皇那里且没有呢!”赵瑢道。
真是配合,赵璨脸上的笑意更加真诚了几分,“大哥说得有理。不过听大哥这么一说,弟弟又有了一个新的想头,只是不知当讲不当讲?”
“直说便是。”赵瑢不在意的道,“你同我还打什么机锋?”
“只是要占大哥的便宜。”赵璨道,“我是想,不如我让经厂的人用这字模印一套父皇的诗文做寿礼,大哥就琢磨一副玉制的字模,到时候咱们合在一起送给父皇,如何?”
赵瑢一听就知道,哪里是赵璨占自己的便宜,分明是自己占了他的便宜。但赵璨这个提议,的确是很合他的心意,况且赵璨自己,恐怕是没本事找到那么多好玉石的,把这抢眼的功劳让出来,也是理所当然。
所以他点头道,“这个主意不错,回头我让人去准备。”
赵瑢也没想到自己今日突发奇想来拜访赵璨,竟还有这样的收获,不由笑道,“七弟真是奇思妙想,你这里总有新鲜有趣的东西。令人羡慕。”
“不过瞎琢磨罢了。”赵璨也不谦让,“弟弟也只在这些事上有些天赋。”
赵瑢眸光一闪,微笑起来。赵璨的识时务让他非常满意,以前怎么没有发现,这个七弟竟是这么有趣的人呢?论才能并不出众,却总有这样的小聪明,能办成点事。这样的人,才能放心的去用,免得掌控不住。
而赵璨也很满意。一方面拉近了跟赵瑢的关系,等寿宴当日,两人合送的礼摆出来,所有人就都知道他跟大皇子的关系了。另一方面也完美的解决了平安的问题——到时候皇帝不免会问起这奇思妙想来自何处。两位皇子自然不屑贪功,只要提上一句半句,也净了。
送走了赵瑢,赵璨重新坐回位置上,沉思半晌,才拈出两个字摆在桌上,却正是“赵瑢”二字。
片刻后他将这两个字放回去,又拈出两个字,摆出“平安”。
真是个好名字,意头好得让人想不注意都不行。也许这也是他总是如此好运的原因吧?
平安呀平安……梯子我都搭好了,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
第44章 当做是战前演练
平安还不知道自己的问题已经被解决了。(.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赵璨自然也没有邀功的想法。反正到时候平安总会知道的,又何必多此一举?
倒是平安这里,出了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前一段时间,平安的精神头儿都放在了活字印刷术上面,也顾不上别的事,所以就像是他承诺过的那样,事情都还是小三子管,他不插手,大家相安无事。
小三子也知道平安要拿他弄的那个活字去邀功,说不定到时候就直接离开经厂了。
所以心里期盼着的,不光是周匠人父子,还有小三子。
只是日也等,夜也等,上头却一直都没有什么消息下来。开头还能安慰自己,或许上头事多,一时来不及处理。但转眼一个月的时间过去,却还是什么动静都没有,这就未免让人心里打鼓了。
虽然自己还是一样管事,但领头的和在别人手下,那是截然不同的。这平安要是不走,小三子就总是觉得不大得劲。
平安自己信誓旦旦说能走,但究竟没有什么保证。万一他要是走不了,总占着这个掌司的位置怎么办?
这个念头一出现,那就是阻也阻不住。小三子的思维顺着这个点发散开来,越想越觉得平安的话只是先给自己吃个定心丸,根本没做出任何保证。
太狡猾了!
小三子忍不住去找了他师父胡掌司。
胡掌司原本还觉得他是胡说,但耐不住时间越拖越长,渐渐的也觉得不是那么回事了。
这位齐掌司,可是已经来了这边一年了。真要是能回去,火候到这时候也就差不多了,否则真在这里待个两三年,谁还能记得他呢?且说这又不是什么肥差美差,让他舍不得走。
若是自己有这份能耐,早就走了。胡掌司推己及人,立刻觉得小三子所言不虚。
“不管真假,也到了试他一试的时候。”最后他下定决心,眼神瞟向小三子,“该怎么做,不用我教你吧?”
“师父放心这事儿保证办得漂漂亮亮,还扯不到咱们头上来。”小三子得到支持,立刻高声应道。
他们从前想要挤兑走什么人,多半的手段都是让下头的工匠们出点错。很多人不懂里头的道道,出了事就慌张,这时候就能显出来究竟有没有能耐了。
但小三子有点发愁。现在管事的是自己,出事了平安也只管找自己,看来此路不通。
不过小三子不愧是在宫中摸爬打滚了那么久的人,又得师父胡掌司教导,脑子一转就生出了一个主意。
平安这里动不了,那不还有能动得了的人吗?
于是他从胡掌司那里离开之后,就叫来了几个自己在车间里发展出来的心腹,如此这般的交代了一番,然后就翘着二郎腿在家里等消息了。
于是周匠人的儿子很快调换了一份工作,去看守储存雕版的仓库。这算是个非常清闲的职位,平安自从做出第一副木头字模之后,当然不可能就此消停,而是让他们多准备几份备用。这下清闲起来,自然有更多时间投入,周匠人的儿子也没有什么不满。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他几乎没有什么心思放在看守仓库上。毕竟这就是个摆设一样的闲差――几十年来,仓库也没有出过任何事情,何况那雕版也不是其他东西,不能吃不能用,就是拿出去卖也不会有人要。
所以有时候明明应该值班,周匠人的儿子却会提前一段时间离开。反正只要不出事,没人会管他。
结果就在他第三次提前离岗时,他所看守的那间仓库,却忽然起火了!
火势不大,加上经厂人多,很快就被扑灭了。即便如此,也牵连了周围的四五间仓库,而里头都满满的堆放着雕版!经过这么一烧,也不知道保存下来的还剩多少。[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要知道这些雕版虽然平时不用,但却也不能白白烧掉。这么大的事情自然要彻查,这么一查,纵火的人没找到,玩忽职守的周谐人却是被抓出来了。于是一切的过错,自然都被推到了他身上。
这件事办得太快,平安一直等到小三子过来禀报,才知道这件事。他这时候还不知道那个人就是周谐人,便让小三子看着处置。
而犯了这样的大错,周谐人当然是不可能继续留在经厂的,被赶回了家里,同时还要赔偿经厂的损失――这还是看在平安的面上。
这个处罚却让周家人陷入了水深火热当中。毕竟他们只是工匠,拿着每个月的微薄俸禄过日子。现在周谐人被赶走了,往后的生活水平肯定会下降,还能不能养活一家人都难说。又哪里能够拿得出钱来赔偿?
周匠人立刻去找平安求情。他倒是对处罚没什么不满,但是拿不出钱也是实情,希望平安能够网开一面。
平安到这时候才从中品出了几分不对劲。
这件事牵涉到周家父子,之前小三子却完全没说。现在周匠人找上门来他才知道!而处罚明明是经过他首肯的,这样一来,周匠人没准会觉得自己虚伪呢。
这一次的事情,他从头到尾都处在被动当中。
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如果周家人赔不出钱,周匠人势必会对自己离心,那么他的活字印刷术也就成了空中楼阁。毕竟他是离不开工匠的,现在没有上面的支持,全凭周家父子对自己的信任在做。
而平安自己是拿不出那么多钱的,如果想要帮忙,势必要减轻处罚。万一暴露出来,经厂的人对自己不满还是轻的,捅到上面去,自己还能落得什么好处?
平安想到这里,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分明是要绝了他的路,让他无论如何都陷入困境当中!这哪里是针对周家,分明是冲着自己来的。
这么想着,对周家也生出几分愧疚之意,他们完全是遭了自己的无妄之灾。
“周大叔,你先起来,这件事我们再想办法。”周匠人还跪着呢,平安只好先死活把人拉起来,“你放心吧,我是不会不管周大哥的,不过这事也急不得。”
周匠人抹着眼角道,“都是我那不孝子,若非他玩忽职守,哪能发生这种事?只是我也没有办法,只能来求齐掌司了。”
平安闻言皱了皱眉。周匠人的话倒是提醒了他,这件事虽然是冲着他来的,但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若非周谐人自己也有漏洞可抓,对方又如何能够下手?
这倒不是平安想要推卸责任,只是经过这件事情,他也终于生出了一点警醒:他并不是一个人,想要做成事情,身边就必须有人,有势力。而他即便再厉害,也不可能完全掌控这些人,偏偏这些人的错误,最后却是会影响到自己的!
究竟要怎么规避这样的牵连,怎么驾驭身边的人,平安还有很多地方要学习啊。
自从来到古代之后,平安才发现自己身上竟然有那么多的不足,有那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平安心中忽然生出了一股紧迫感:虽然他现在年纪还小,但时间却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多,必须要争分夺秒的进步!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这时平安的心理跟刚刚进宫时,已经截然不同了。那时候他还没有很具体的明白穿越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更像是个过客,随波逐流,并不在意最后结果如何。
但现在他已经定下心来,知道穿越已成定局,自己不可能回去,更不可能逃避。更重要的是,他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做的事: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点什么。
于是平安变得更加积极,也更加主动。
尤其是此刻,他感觉到了来自外界的威胁,就更是打起全副精神,要跟对方一争高下。
――对平安来说,姑且就当做是战前演练吧,自己要做的事阻碍重重,如果连这小小的经厂都压服不住,还谈什么其他的呢?现在练练手也不错。
发现自己越想越远,平安拍了拍脑袋,让自己的思路转回眼前这件事情上,想得再多,也还是要落实到行动上来才行。
小三子几乎没做什么掩饰,平安自然不会猜不到动手的人是他。他一开始还有些想不通,但仔细想想就明白了。他平安所谓的靠山虚无缥缈,谁也不知道有没有,有多厉害,但权力却是实实在在的,谁愿意一直屈居他之下呢?
看来,一年的时间,他们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周大叔,你先回去吧。”平安打定主意,便对周匠人道。
周匠人却有些迟疑,他不知道平安会不会帮忙,更不知道他会不会尽心。平安见状也没有不耐,而是道,“我还有事要让你去做呢。”
“齐掌司,这……我如今恐怕没心思去弄那些。”周匠人道。
平安见他面色憔悴,恐怕很久没休息了,显然也不会有心思顾着工作上的事。不过他要交代的也不是这个,人家摊上大事了,你还让人家安心工作,未免太不近人情。
“我说的不是这件事,”平安道,“其实仔细想想就知道了,周大哥充其量只是玩忽职守,真正纵火的另有其人。只要把这人找出来,那么周大哥自然也就不必赔偿损失了。”
这是个很容易忽略的地方。因为纵火的人没找到,所以大家的怒火都向着周谐人,加上适当的引导,才会出现这种好像他罪大恶极的情况。
但事实毕竟不是这样的,所以解决这件事最好的办法,自然也就是釜底抽薪,将这个罪名直接洗脱。
周匠人眼睛一亮,“对对对……我的儿子我知道,他是不会去做纵火这种事的。”
平安心道当然不是他做的,这是栽赃陷害嘛。
“所谓我要周大叔做的事,就是回去查一下,那天晚上,有什么人在附近出现过。然后我们再慢慢排查,找出其中的真正的纵火之人。到时候周大哥的问题自然不是问题了。”平安道。
周匠人满口答应,然后千恩万谢的下去了。
平安松了一口气,但也深感自己实力弱小。光是有想法还远远不够,他毕竟不如别人根基深,势力广,就连这种小事,而已只能让周匠人自己去查。
而且,之前实在是自己疏忽了小三子的心思,才会酿成这个结果。
毕竟思路跟古人不一样,平安发现他要学习的地方还太多。但他也有优势,那就是他眼界更宽,思路更广,做事更灵活,能够另辟蹊径。
周匠人手艺好,在工匠之中的威望也不低,他出面打听那件事,很快就拿出了一份嫌疑人名单,然后平安跟他一起逐一排查,不过两天时间,就把那个纵火的人给抓出来了。
原来当天跟周谐人同一个时间段负责看守其他几座仓库的人,晚上肚子饿了找不到吃的,也不知道从哪里弄了肉来,就生了火来烤肉。
因为都知道仓库里的东西是易燃物,他们自然要远离,周谐人又擅离职守,他们就把地点放在了距离他的仓库比较近的地方。结果吃完了东西之后,没有将火星全部灭掉,最终引发了这次火灾。
事后他们当然隐去前情,众口一词的指证火是从周谐人这边烧起来的,倒把自己给开脱了出去。
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的原因。这些人都是祖祖辈辈为皇家服务的工匠,若说他们单子这么大,敢破坏规矩,平安是不相信的。但如果后面有人指使,就不一样了。
当然,最大的疑点是包括周谐人和这几个人在内,都是在极短的时间之内被调过去看守仓库的。
这手段真是直白得让平安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将这件事公布出来,赔偿的事自然就落到了那几个人身上,至于惩罚,平安没有假手他人,亲自做了决定,还去胡掌司那里跟他沟通了一下,看他阴着脸的表情,这才稍微出了一口气。
回到自己的房间,才发现周匠人父子都在,平安以为他们是来道谢的,便道,“事情已经了结了,现在你们可以放心了吧?”
“多谢齐掌司,您大恩大德,我们不敢忘。”周匠人先给他行了礼,然后才道,“今儿过来,一是多谢齐掌司关照,而是我这不争气的儿子,还想继续跟着齐掌司做事,您看……”
平安眸光一闪。
什么想跟着他做事,是想回来继续当差吧?
莫非周匠人到现在还把他当成孝子忽悠吗?他是为了周谐人的事尽心尽力,那是因为自己连累了他们,但玩忽职守这件事,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平安可不会因为之前的事就被混淆视听,忽略这一点。
既然做错了,被解职回家也是理所当然,莫非自己帮他脱了一个罪,反而让他心大了,另一个罪都不愿意承担了?
“周大哥的心意我知道,”平安笑眯眯的,“但是我觉得没有工作的拖累,周大哥正好把心思都用到我们的事情上去,对不对?”
对面两个人的脸都僵了一下,“这……”
周谐人见父亲拉不下脸,抢着道,“齐掌司说得有理,只是我们家全靠我和爹的工钱度日,如今少了一份收入,日子实在是过不下去了。还望齐掌司明鉴。”
意思很明白:我不来上工可以,你把工钱给我。
平安其实也有给他们报酬的意思,只是他自己现在囊中羞涩,拿不出多少钱来。原本的计划是,如果活字印刷术得到上头的注意,到时候赏赐的金银全部给他们就是。只是这两人现在的表现,却让平安有些不舒服。
他能理解他们的不安和担心,但……太急了。
只是好歹帮过自己的忙,也不好寒了人的心。平安虽然打定主意离开这里就跟他们断掉关系,现在却也没有推脱的意思,“说起这事,是我的疏忽。你们两位替我做事,原本该给你们补贴些银钱的。只是怕数量太少你们看不上……如今既然是家里为难,我自然会补上的。”
他进屋拿出自己攒下来的十两银子,“这些你们先拿着,安心度日便是。”
“多谢齐掌司!”十两银子远超两人预料,自然欢喜不已,高高兴兴的捧着银子离开了。而平安看着他们背影的眼神,却已经平静下来了。
到底不是做大事的人,他也没有指望对方跟着自己一辈子,这样也好。
这件事让平安对自己身边的人,有了一个模糊的规划:有些人心向着自己,能一直跟着自己,不能亏待。但还有些人,只是一时有用,彼此利益交换,不需要投入多少感情。
今日这还只是朦胧的不清晰的念头,迟早有一天会彻底明确下来。
想完了这件事,平安才开始心疼自己的银子。他的月例虽然不少,但花费也不小,毕竟跟经厂的人往来,总有些人情要做。能攒下这些银子,全靠上辈子培养出来的储蓄意识。至于理财……平安倒是想呢,可惜这年头没啥门路,他的起始资金又太少,只能暂时搁置了。
结果今天这事一出,辛辛苦苦攒下来的银子就都给出去了,能不心疼么?
上头的赏赐啊,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来?
第45章 本初殿面见皇帝
没有给平安造成多大损失,反而自己这边折了几个人进去,小三子一下子老实了不少。(.棉、花‘糖’小‘说’)
但究竟是真的老实了,还是在憋别的大招,平安也不知道。
不过他暂时也顾不上教训他,因为万寿节到了。这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就连经厂这样的地方,也显得喜气洋洋,大家看上去都很高兴——也许不光是看上去,毕竟这天会放赏,是非常难得的外快。
平安对万寿节并不怎么在意,因为距离自己太远了。而他现在,也没有在这种场面上一鸣惊人的能力。
却没想到,这次万寿节,偏偏就跟自己扯上了关系。
源头自然就是大皇子和七皇子联合送上的寿礼。
众人的寿礼在寿宴上当中宣布出来,这也是一种长脸面,在皇帝面前刷存在感的好机会,自然不会有人放弃。不管是宫里还是宫外,大家都绞尽脑汁,有人想方设法去寻奇珍异品,有人别出心裁献歌献舞,有人送手抄祈福经文,有人献万民图,有人亲手制作衣服饰品……争奇斗艳,不一而足。
当然,也有走赵璨这个路线,亲手做了东西来显孝心的。
即便在这样的背景之下,赵瑢和赵璨的寿礼依旧很出彩。
一来他们是皇子,本来就受人关注。二来两个人献寿的情况也很少。三来就是这寿礼的确是出乎意料。
毕竟大家送的,要么就是贴着“祥瑞”“吉利”这个方面,即便不出彩也不糊出错。要么就是显示自己对皇帝的不同和关爱,比如亲手做衣服,做吃食,手抄经书等等……跟这些比起来,他们送的东西除了上述的好处之外,还更有实用之处
活字印刷术毕竟是一项新发明,即便大家都不知道有什么用,也得承认这份巧思。
皇帝毕竟是皇帝,看完了礼物,便立刻知道这活字印刷的好处了。再加上这是两个儿子的孝心,同时又体现了兄弟情谊,自然龙颜大悦。
于是平安也捎带着被关心了。
“这是经厂的人弄出来的新玩意?怎么不见下头的人献上?”他颇为轻松的问。
赵璨没开口。这时候开口告状也许效果很好,但对自己来说,就太不恰当了。况且……皇帝要知道的事,有的是人会告诉他。再者说,这难道不是个试探平安是否真的另有靠山的好时机吗?
果然,王立心躬身道,“陛下也知道,下头人多事杂,恐怕一时疏忽也是有的。老奴这就让人去找。”
皇上有旨,下头的人自然都活跃起来,立时便有人去整理奏折的房间催促。
这次是和安立了大功,因为收了平安的钱,所以他单独将奏折和书收了起来,打算找个机会退还给平安。结果机会还没找到,上头就来人要了。
和安立刻把书拿出来递给来传旨的小太监,一面道,“原是这两日就要送上去的,前头师父还同我说,这东西巧思,皇上看了必定高兴。只是这几日万寿节,全国的奏折都送到这里来了,一时倒不好就递上去。”
那小太监接过书和奏折,田太监便把握时机上前,不着痕迹的塞了一封银子,“有劳您跑这么一趟,大家当差都不易。还望您回去替咱多多美言。”
小太监微微点头,虽然一样是司礼监,但他能得在御前行走,对下自然姿态很高,也不说话,接了东西转身就走。
田太监抹了一把汗,转头看到和安,眼中闪过一抹赞赏,抬手拍了拍他的肩,“今日你做得不错。[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都是师父教导得好。”和安立刻道。
田太监“嗯”了一声,心头琢磨起这件事,他还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事,让皇帝注意到这个东西。但既然皇帝知道了,那就说明对方还有别的路子。这一次,是他失策了!
平安印的这本书,跟赵璨精心送上的,自然差得远了,但相似处还是能看得出来的,加上还有平安的奏折介绍,某些皇帝方才没注意到的地方,也都凸显出来了。
视线最后停在落款处“平安”两个字上,皇帝眸光一闪,大笑道,“好!王立心,难得此人如此忠心,回头宣他来本初殿让朕瞧瞧。”
这话一出,其他人各有心思不提,赵璨心头却是惊涛骇浪。别人也许没有注意到,但他却分明看清了皇帝当时的表情。恐怕他这么高兴,并不是真的为这活字印刷术,应该说,是为了这发明了活字印刷术的人。
皇帝可能早就知道平安的存在了,这个猜测让赵璨心中激荡不已。倘若真是如此,那么平安的靠山就远超自己的想象了。并且……有皇帝看重,又有了这份功劳,御前行走的时机,恐怕已经不远。
赵璨垂下了眼睛。平安屡屡出乎自己的预料,他现在也说不清心中究竟是个什么感受。不过撇开自己的想法,这是一件好事,大好事!
第二日司礼监的人来传旨,让他去本初殿觐见时,平安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来传旨的徐太监笑眯眯的拱手,“平安你是个有福气的,恭喜恭喜了!”
看来不像是坏事,平安请他过去喝茶,然后问,“我心里正糊涂着呢,您可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徐太监道,“万寿节上,七皇子殿下献上的寿礼,用了那活字印刷术之法,陛下见了好奇,就宣你去见见。这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大福气呀!”
“这福气您可天天都能沾上。”平安恭维道。
对于能在御前露脸的人来说,这正是他们最得意之处,平安一句话正戳到了痒处,徐太监也忍不住面露得色,还要拱手谦逊道,“这都是皇恩浩荡,咱们也只能尽心伺候,已报万一。”
“是,那我什么时候过去为好?”平安请教道。
徐太监道,“也不必耽搁,你现在换了衣裳,跟我过去吧。回头皇上得空儿了,我替你跟王太监说一声。免得拖的时间长了。”
打铁要趁热,皇帝现在是对他感兴趣,但他老人家日理万机,谁知道过个三五日,还记不记得这么一回事?
徐太监肯卖这份人情,是因为看好平安。这么年轻,如果得皇帝青眼,说不定还有二三十年风光,提前交好,并没有坏处。
平安当然也领他这份情,郑重的道了谢,这才进屋换衣服了。
虽然进宫已经有一年多时间,但严格说起来,平安去过的只是外城。即便是皇太后锁住的寿安宫,也是紧挨着外城,距离内宫还有一段距离。所以这尚且是他第一次来到内宫。
他跟在徐太监身后,低眉敛目的往前走,并不敢随意抬头。虽然这里还是前朝的范围,但毕竟已经是天乾宫的范围,守备森严,若是左顾右盼,探头探脑,说不定会被皇城守备军当做探子奸细给抓起来,那地方可是没有任何道理可讲的。
但平安还是能察觉到,同外城的喧哗热闹相比,这里显得庄严肃穆了许多。巡逻的守备军几乎每时每刻都能看见,想要混进去是绝无可能的。
到了本初殿外,更有一班大力将军站在殿前,这些人是专门从守备军中挑选出来的:身材高大,容貌出众,装备上金光闪闪的铠甲,手握斧钺等礼器分列殿门两侧,腰背挺直,形容严肃,好一派天家气象!
平安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脚步也更加谨慎小心。徐太监并没有停在店外,而是领着平安绕过正殿,进了后面的小罩房,然后才低声道,“这是我们平日里休息的地方。你先在这里候着,我去前头看看,若皇上得空了,再来叫你。”
平安知道这就是他格外照顾自己了,否则应该在殿门口站着等候宣召的。即便是朝臣请见,也一样是等在那里。不过平安要是真的在那边站着,让朝臣看见他一个太监候见,毕竟不成体统。若是那御史台的老顽固们看见了,怕不又要撞柱谏君?
徒惹纷争,倒不如让他在这里等着。
“让您费心。”平安道,“我就在这里坐着,您先去忙吧。”
徐太监离开之后,平安也老老实实的坐着,既没有左顾右盼,也没起身在屋子里转转。这毕竟是本初殿,即使只是太监们的值房,自己也不能乱走。
平安很清楚,这一天可能会成为自己的起点,既如此,再怎么小心谨慎,都不为过。
反正如果最后能留在这里,将来这房间还不是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但一直坐到平安觉得浑身发僵,十分无聊,也没有人来宣他。期间也没人过来,他就自己一个人坐着。一开始还集中精神想待会儿面圣该怎么做,要如何留下来,将来又如何行事,如何试探师父的下落等等。后来思维越发发散,他自己都不知道游荡到哪里去了。
等到徐太监回来叫他,平安陡然惊醒,才发现自己竟等了两个时辰。维持一个姿势坐久了,腿脚都有些僵硬,他站起来时险些跌倒。
徐太监也没笑话他,急急道,“这会儿皇上正在休息,顺便吃点东西,你有一刻钟的时间,快些跟上。”顿了顿,见平安走路姿势奇怪,又道,“别在御前失仪。”
平安连忙跺了跺脚,活络了一下血脉,然后忍着酸麻,脚步从容的跟上徐太监。
皇帝并不在本初殿正殿内,而是在偏殿小憩。
平安进屋时胡乱的扫了一眼,他靠在软榻上,身前有个小太监跪着,双手高高举起桌案,上面放着几碟子精细点心。旁边还有一个小太监跪坐在脚踏上,给他捶腿。看上去十分惬意舒适。
这一眼能看到那么多东西已经不错了,平安不敢多看,跟在徐太监身后跪了下去,“奴才平安,叩见陛下。”
“起吧。”皇帝的声音懒洋洋的,就像是从来没见过,也不知道他这么个人一般,“你叫平安?那活字印刷术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平安小心的站起来,斟酌着回道,“回皇上的话,是。奴才在经厂当差,正管着刷印一道工序,雕版印刷虽然方便快捷,但也多有弊处,奴才便想能否改进。后来便想到将字一个个拆开。”
“倒有几分巧思。”皇帝说完了这句,就没有下文了。
平安也不敢抬头,屏气凝神的站着。过了一会儿,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那个举着桌案的小太监躬着身子从他身边倒退着走到门口,然后才转身退了出去。
皇帝这才道,“你心思机变,善于从小事中发现端倪。朕的奏折房里,倒正缺了这么个人。”
平安立刻跪下,“奴才谢皇上恩典。”
来到古代之后,膝盖果然已经不是自己的膝盖了。幸好他早有预料,已经准备了“跪得容易”若干,否则还不得把膝盖给磕青了?
皇帝没有再说话,徐太监就走过来,朝平安摆摆手,领着他退了出去。跟之前的小太监一样,面朝着皇帝后退,到了门边才能转身。这是对帝王的崇敬,不能让他目送自己离开。
出了门,徐太监就放松了许多,再次朝平安拱手,“先给平安公公道喜。”
“您老客气,这都是靠您老提携。”平安道,“加上运气好。”
徐太监道,“运气好才是求也求不来的。行了,你回去收拾东西,回头到这里来上差吧。若是不熟悉道路,也可以先来这里找我,我领着你过去。不过到时候就不能从前面走了,要从后头绕过来。”
“是,多谢徐太监。”平安道。
徐太监送了他一段路,然后就回去了。平安又原地站了一会儿,轻轻出了一口气,这才重新迈开步子。
皇帝是真的不记得他了吗?
按理说就算不记得了也不奇怪,毕竟他只是个小人物,还不值得皇帝关注。但平安破格进入了司礼监,本身就有蹊跷之处,加上徐文美的存在,他总觉得皇帝应该是知道自己的,没道理一点印象都没有。
不过……平安眸色一深,在他的猜测中,其实最有嫌疑造成如今这个情况跟的人,便是皇帝。如此,他佯作完全没见过自己,也就不难理解了。
平安的脚步十分坚定。不管怎么样,他只要顺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总能得到真相。
经厂的人知道平安要离开之后,都沸腾了。平安的屋子一时宾客盈门,都是来道喜拉关系的。平安也统统笑脸迎人,反正要走了,何必跟人结仇?
周匠人父子也混在这些人当中,对平安感觉十分复杂。早知道他有这样的前程,之前又何必为了十两银子惹他不快?
只是到了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单看平安对他们跟对别人没什么分别的笑脸,便知道恐怕他已经没留下什么情分了。
这两人只是失落,胡掌司和小三子简直是惊恐了。胡掌司还好,平安一时半会儿还动不得他,况且他在这个位置稳坐那么多年,难道只是因为他年纪大资格老?但小三子就不同了。
他之前出手对付平安,那之后平安就再也没见过他了,简直就是忽视了他这个人的存在。
从前说好举荐他做继任的事自然黄了,他更担心的是平安不依不饶,出手打压自己。到时候他肯定是抗不过去的。
不过平安对他们的态度,却都一如既往。
虽然小三子做的事情不怎么样,但却给平安提了个醒,让他知道自己行事还是太稚嫩了,需要改进的地方还有许多。凭着这一点,平安不会去对付他,但他的前程如何,也要看他自己了。
至于周匠人父子,平安倒是还有安排。把客人都送走了,他留下了这对父子。
“我走了之后,活字印刷术就只有你们父子二人最为清楚,若是将来经厂要改革这印刷术,少不得倚重你们。这是你们的机会,但究竟能不能抓住,只看你们自己的本事,我是帮不上忙的。”平安道,“到底共事一场,我也只能说到这里。”
“多谢齐掌司,多谢齐掌司!”周匠人一脸激动就要下跪。
平安连忙一手抓住他,“不必谢我,这些都是你凭自己的手艺得来的。不过要守住这些东西,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你们好自为之吧。”
等活字印刷术推广,到时候经厂势必会经过一次洗牌,格局会变成什么样子,谁也说不清楚。
不过,那已经不是平安要操心的事情了。
在去司礼监报到之前,他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第46章 抓住机会最重要
平安要去懋心殿见赵璨一面。
赵璨之前过来找他印刷那本诗文集的时候,平安并没有跟他说过自己遇到的困境,结果最后帮忙的却反而是他。既然现在结果已经出来了,平安当然要先去见见他,顺便道谢。
从结果没等他将经厂的工作交接清楚,赵璨却主动来找他了。
一见面他就说,“恭喜你了。”
话是这么说,脸上的表情却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恭喜的意思。
平安也不在意,赵璨在他面前一贯都是有些冷淡,有些尖锐的样子。他看过一次他在太后跟前乖巧的模样,是截然不同的样子。但平安觉得,他这样更加真实。
“这次多谢你了。”他道。
赵璨浑不在意,“我不过是为我自己,并没有帮你的意思。”也不知道是寿礼讨了皇帝的欢心,还是跟赵瑢一起送礼让皇帝高兴,反正万寿节上,皇帝难得开口夸了他。虽然没有实质的意义,但这几日,宫中众人对他的态度,可要好得多。
“总之我要领这份人情。”平安坚持道。
赵璨便问,“你看上去很高兴?从前你不是说……只想安生的过日子吗?”
“人心总会变的。”平安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心。
赵璨眸光动了动,是啊,人心都是会变的。他忽然笑了一声,“你如今荣升,也算是地位举足轻重了,往后恐怕是我要请你多帮忙了呢。”
“还差得远。”平安对自己的认识非常清楚,“我现在不过去跟着别人多学多看,要到你说的那个份上,不知要多久呢。”
“我倒也不会等不起。”赵璨道,“还是你不愿答应?”
平安知道赵璨的意思,这宫中本来就是常来常往,彼此互帮互助才能走得长远。赵璨该做的已经做了,接下来就看自己的。他虽然不愿意将两人的关系,单纯的跟利益交换联系起来,但也不能不承认……利益才是维系人与人之间关系最稳固的桥梁。
况且这个人还是赵璨,他又有什么不愿意的呢?相比较其他人,他更愿意帮助赵璨。
“只是怕会让你失望。”平安说,“你知道的,我没什么大志,也就只能注意些汹了。”
这是含蓄的应承,赵璨心中大为满意。他看了看平安,忽然道,“你明日就要回皇城去了吧?出宫这段时间,可曾出门逛过?”
平安一愣。他埋头活字印刷术,还真一次都没有出去过。似乎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他也已经习惯了自己是“宫里的人”,根本没想过出去的事。
真是莫大的讽刺。他刚刚进宫的时候,还琢磨着要怎么离开呢。
也实在是经厂的氛围,总让他觉得自己还在宫里,就算偶尔想出去逛逛,也会觉得不便,然后按捺住这个念头。
但现在他就要回去了,再不出去逛逛,可能不会再有机会。况且经厂的工作已经交接出去,现在也不会有人管他去哪里了。
赵璨看他的样子,便道,“我也极少有机会出宫,不如咱们一同出去走走?”
平安年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于是两人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也没有人上来阻拦。离开了经厂,找了个地方将衣服换过,他们这才朝着繁华热闹的街道走去。
因为皇宫的存在,整个京城的格局,都是以它为中心,向四面辐射的。从里到外依次是后妃们居住的内宫,朝臣上朝办公和二十四衙门占据的外城。最新章节全文阅读.再往外便是一些如经厂这般依附于二十四衙门,又不需要放在城外的工厂,以及浣衣局之类给二十四衙门打杂的低一级部门。
再往外就是民居了,其中东边是皇室宗族聚居之处,南边是勋贵之家聚居,西边则是官宦之家居住。至于北边,是上林苑所在的地方,一直绵延出几十里的范围,是皇家禁苑。
有人居住,自然就会有商业出现。从出了皇城开始,就有做各种各样生意的人,其中尤以卖食物的最多,就连御街两侧的廊下,都摆满了各种卖小食的摊子。平安在经厂的时候吃的外食就是在这些地方购买的。
再往外因为有达官贵人之家居住,所以街道两旁的屋子都被改建成了铺子,从奇珍异宝到日常用品,都有出售。甚至还有人沿街叫*较有特色的东西。
所以平安他们一路逛出去,几乎到处都能够看到商贩。而有了商业,自然就有了人气,这里可比里面热闹许多。车马往来,游人如织,果然是盛世繁华气象。
这种场面对平安来说是非常怀念的。因为上辈子大都市之中,几乎到处都是这种人挤人和车水马龙的场面,除了大家身上穿的衣服不同,周围也没有高楼大厦之外,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同。
他本以为赵璨会有些不习惯,毕竟他金尊玉贵,养在深宫,应该会很不喜欢这样的喧哗热闹,尤其有时候还有人不小心撞到或是挤到他。但平安观察许久,赵璨却是面色如常。
走了一会儿,看到路边有卖烤饼的,赵璨甚至停下来买了一个,“我上回吃过一次,味道不错。”他说。
平安接过他递来的半张饼,“我以为您不会吃这些东西。”毕竟是小摊贩,卫生问题从古到今都值得怀疑。
赵璨嗤笑了一声,“那我应该吃什么?御膳房送上来的温火膳么?我倒觉得,滋味还不如这些寻常百姓的吃食。”
平安就不说话了。这话赵璨身为皇子可以说,他说就是大不敬了。
但赵璨仿佛根本不知道平安的担忧,继续道,“其实我有时很羡慕这些人,虽然未必有富贵荣华,但也不至于度日艰难。最重要的是家庭和美,父慈子孝。”
这就要说到他的心事上去了。平安不敢胡乱接话,只能道,“俗话说得好,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看着他们好,又怎会知道他们心中的苦处?”
“说得也是。外人看我,或许也是这样的好,怕还会惊讶我为何如此不知足呢。”赵璨自嘲一笑。
平安忍了忍,又忍了忍,最终忍无可忍的道,“您觉得在我面前说这些合适吗?”
对赵璨是很可怜,他身为皇子虽然应有尽有但就是没有疼爱他的父母,反而在宫中受尽冷漠。但这些能跟平安比吗?也不知道是父母都亡故了还是被父母卖掉的,总之苦逼的当了太监,进宫来伺候他们这些主子,同样是被困在深宫,谁比较可怜还用问吗?
平安觉得赵璨就是吃饱了闲的,老觉得自己是世界第一悲惨的人,全世界都对不起他!怎么不先来跟自己比比?
赵璨这才想起平安,脸色有些尴尬。
他其实只是想通过诉苦这种方式,让平安对自己产生同情,从而拉近两人之间的关系。却没想到弄巧成拙。平安也不是那么好忽悠的人。
“咳……不说这些。”他只好道,“你要不要买些东西,回去分送同僚?毕竟要去新的地方当差了。”
这个提议倒是不错,但……平安一脸无奈,“我没钱。”
这话真是说得坦坦荡荡,赵璨也免不了被噎了一下。他没问平安的钱都去哪里了,因为他对此心知肚明。只是摇头道,“你这样说可不行,身无分文,如何跟其他人打交道?”
说完慷慨解囊,将自己腰间挂着的钱袋递给平安,“这里头有十几两银子,你拿着防身吧。”
平安考虑了一下,没有拒绝。
赵璨也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样,虽然过程不大顺利,但最终拉近关系的目的还是达到了。否则平安哪怕窘迫,也不会接受自己的馈赠。
接下来的时间,平安表示要去采买些东西,赵璨让他随意,自己跟在了后面。看着平安认真挑选送人的东西,赵璨心里忽然有些茫然。他忽然发现,自己似乎有些过于在意平安了。
虽然平安去了司礼监,多少能够帮助自己,对现在没甚根基的他来说,这是非常难得的。但也不至于要他花费这么大的心思,毕竟只是个小太监而已,前程在何处不知道,究竟能否帮忙也不清楚。他这些心思,即便用在司礼监掌印太监王立心身上,恐怕都足够他动容了。
只是除此之外,似乎还应该有些什么,让他这样在意平安。只不过赵璨一时还想不透彻。莫非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么?
赵璨没有深想下去,只因他觉得没有必要。因为在他如此关注平安的过程当中,自己似乎也有所得。既然如此,即便将来平安帮不上忙,这些心思也不算是白费。
等平安挑好了东西转回头来时,他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从容。
……
司礼监的衙门设在二十四衙门所在的南北十三排,但事实上真正的办公地点,却是在天乾宫与承枢殿中间的一个小院。这座院子只有一进,正房三间大开间,东西厢房都是两间。院子四四方方,当中种了一株大枣树,从表面上看毫不起眼。
不知情的人恐怕很难猜到,这就是能与丞相分权的司礼监所在重地。或许只有院子周围游走的守备军,能够稍微泄露几分此处的端倪。
平安第一次看见的时候,也觉得很难相信。毕竟据说司礼监权力极大,即便占据一整座宫殿也是等闲,却只拘在这小院子里,让人意想不到。
不过后来去过承枢殿一次之后,他就不再那么惊讶了。盖因承枢殿名字听起来高端大气,又是几位宰辅平日里办公的地点,按照平安想来,即便比天乾宫稍差,应该也相去不远。
结果呢?房间狭□□仄,屋宇也十分简陋,冬天的时候据说还会漏风,几位老宰辅都要自己准备保暖的行头。这也就罢了,因为承枢殿的位置正在皇极殿的阴影之中,阳光绝大部分时候都被挡住,以致光线昏暗,阴冷潮湿。
整个国家的权力中心,竟然是这么一个毫不起眼甚至有些破败的地方,的确是令人感叹。据说从前也不是没有宰辅打算修整一番,奈何朝廷的钱都是有定数的,用在这里,那里就少了。修整的宫殿虽然是宰辅们自用,但正因如此,才不能擅决,要先让朝臣们提意见。
结果可想而知,在里面办公的又不是其他人,谁也不愿意原本划分给自己预算减少一部分,宰辅们更不能强求,免得损了名声。于是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
说起来,这承枢殿的历史,可比司礼监的值房历史悠久得多。所以平安觉得,没准他们这招,就是从承枢殿那里得来的灵感。毕竟任是谁知道了一国宰辅竟是在这样的地方工作,都不免感叹几句廉洁之类的话,如此名声自然也就有了。
司礼监本来就是跟宰相争权,试想如果他们的值房富丽堂皇,别人一对比,嘴里不说,心里想必也会犯嘀咕。太监本来就被认为贪财,名声岂不是更坏?所以……他们能够长久的掌控着这么大的权力,也不是单靠皇帝的宠爱和制衡之策。
平安也在这值房之中办公。当然,他初来乍到,能够分拣的都是太监们送上来的奏折,当值的地方,也是在西厢房。
他现在已经知道了,正房里都是京官们的奏折,东厢房的是全国各地官员送上来的,西厢房就比较杂了,宗室和那些勋爵之家,还有太监们送上的折子,都是在这里分拣。——一言以蔽之,都是些不重要的。
平安刚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会被分配那种跑腿的活儿,毕竟那个比较累。但后来才明白,那才是所有人抢着做的差事。
跑腿无非是去承枢殿那边取折子,或是将分拣好的折子送到本初殿去。不管哪一种都是十分露脸的,前者有机会结实承枢殿的人——当然不可能是宰辅们,而是那些给他们打杂的书记官。后者则有机会结识本初殿的人,那都是皇帝面前的红人。偶尔大运来了,别人忙不过来,还有可能的肩天颜。
据说从前就有人本来是跑腿送奏折,却正巧碰上皇上问了个所有人都不知道答案的问题,开口一答,皇帝龙颜大悦,便被留在本初殿伺候。
这样天大的好运,当然不是人人都能有,但并不妨碍大家做做梦,说起来的时候也是满心向往。
平安心中却只觉得好笑,因为他很明白,这世上缺少的并不是机会,而是能够抓会的人。
且不论这个传说是真是假。就当它是真的,试想能够难住司礼监掌印太监,秉笔太监和随堂太监这些也算是学识满腹之人的问题,又怎么可能是随便一个小太监能解决的呢?
那个人能成功,是因为他做好了准备,于是机会来的时候,他抓住了。
所以会抓会,才是最重要的。就像是……现在握在他手中的这份折子。
平安轻手轻脚的走到田太监身旁,低声道,“有一本折子我拿不准,请您老过目。”然后双手将奏折呈上。
田太监抬头看了他一眼,笑道,“是平安啊。什么折子你拿不定主意?”
虽然田太监曾经卡过平安的奏折,但从他这方面说,其实没什么问题,因为他本来也没有义务帮助平安。他本以为平安年轻,骤然高升会跟自己对着干,然而平安却十分谦逊,借着和安的关系,跟自己示了好。聪明人不会愿意随便结仇,从前的干戈自然一笔勾销。
其后田太监才发现,平安果然是个聪明人,分拣奏折又快又好,他问过之后才知道,原来平安从来都是先将奏折分门别类,然后才按照轻重缓急排定顺序。他整理的结果,田太监通常都没有需要改动的地方。
果然是个人才,难怪皇上也夸赞。这个方法先是在西厢房推广,继而扩展到东厢房,据说如今上房那边也已经开始用了,果然整理奏折的速度快了许多。
加上平安又知情识趣,跟同侪的关系也十分要好,虽然才来了这边三个月,却已经站稳了脚跟,彻底融入了。
这样一个人,有什么折子是他都拿不定主意的呢?
田太监翻开奏折看了几眼之后,脸色也严肃起来。原来这是一位外戚上的折子,这位被封为博宁侯的外戚,正是宫中被贬为庶人的何淑妃的哥哥。
丞相何猷君月前感染风寒,因年纪老迈,所以虽然皇帝赐了御医和药材,但却一直没有见好。这位博宁候上折子,就是希望能接冷宫之中的废妃何氏回家一趟,让父女见最后一面。
第47章 适逢其会搞破坏
这样的事情,按理说应该是由丞相何猷君上书,经承枢殿送往正房那边分拣——因为是皇帝家事,所以内阁不会票拟。最新章节全文阅读.然后正房直接送到本初殿便是。无论如何不应该送到他们这里来。
说句不好听的,能被送到这里的折子,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即使拖上个三五个月也不会有什么事。
但现在的情况,那位何丞相,显然是拖不过三五个月了。毕竟若非他病重到连奏折都写不了的地步,也不会是博宁候来上折子。
如果是一般的奏折,直接这么递上去也就是了。但偏偏涉及到了废妃何氏。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快两年了,但这件事始终还是宫中的禁忌,没有人敢提起。废妃何氏虽然在冷宫,但因为还有三皇子在,还有外头的何家在,所以这一支就倒不下去。谁也不知道将来究竟如何。
何丞相病倒之后,京城中的风向本来就很诡异,现在这个折子,究竟要不要往皇帝面前送,就不好说了。
何家快倒了。没了何丞相,何家就什么都不是,甚至不需要别人去做什么,他们自然就会在京城沉沦下去。很快会有新的贵戚取代他们的位置,不会再有人记得曾经的风光。
这个时候,是要顺着风向踩一把当做没看到这奏折,还是直接送上去?送上去了皇帝当然也未必能看见,但也未必就看不见。万一看见了,会是什么反应,谁能知道?
若是皇帝不喜甚至发怒,不愿意让何氏回家,那他们这边就要吃挂落了。但若是不送,何丞相万一熬过去了,有朝一日翻旧账,谁也躲不过去。
“的确棘手。”田太监皱眉,转头问平安,“你怎么看?”
“我的意思是,送。”平安没怎么犹豫,“我们分拣奏折的标准是轻重缓急。”这个显然就是又重又急的那种,如果不送,追究起来谁都跑不了。而送了,无非是尽本分,就算被申斥,也不会有大碍——皇帝怎么可能会在意这个小小的值房,向他们倾泻怒气呢?
田太监垂眼想了片刻,又抬眼看了看时辰,亦笑道,“那就送去吧。这会儿早朝也该结束了。”
早朝结束,是皇帝的早膳时间,正是看这些奏折的时候。这会儿送过去,立刻就能看到,丝毫都不会耽搁。
顿了一下,田太监又道,“不如平安你亲自送过去?”
“不必,还是让和安送吧。”平安推辞道,“我才来多久,路都认不全呢。万一走错了冲撞了什么人就不妥了。”
从这里去本初殿,只有不到一里路的距离罢了,怎么可能会走错路?平安这么说,无非是婉转的托辞。田太监虽然有心抬举他,可他如果表现得太急切,恐怕反而让人瞧不起。再说,平安想要的,也不是送折子这样的“美差”,就算有万万分之一的可能被上头看重,他也不媳。
他还是更喜欢一步一个脚印的走上去,那样的青云路,才不算是空中楼阁。否则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楼阁塌了,会跌到什么地方去。
田太监果然有几分满意,“也好,就让和安那小子跑一趟。他眼馋这个差事不止一天了。”
蹲在这里分拣奏折,虽然是很重要的差事,但对大部分人来说,其实是没什么前途可言的。想要有所改变,也是在所难免。
——尤其是和安身边还有平安这个作对比的人,从内书堂出来,平安去了经厂,又升到了值房。他自己却始终原地踏步。最新章节全文阅读再不努力,说不定就要被超过了。
平安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考虑片刻,仍是找出小纸条写了几个字,装在荷包里,找了个空子绕出去塞给了一个在门口洒扫的小太监。这是赵璨的人。位置高的人他难以收买,这些不起眼的倒是没什么问题。正好作为传递消息之用。
赵璨几乎是跟皇帝一起知道这封奏折的内容的,虽然只有几个字的提示,但赵璨久在宫闱,对里面这些弯弯绕绕再清楚不过,立刻就猜出是怎么回事了。
何丞相八成是真的病了,病情有多重暂且不说,但他却是要用这样的办法,让皇帝重新想起他们何家的好处来。这苦情戏演得好,说不定何氏身上的罪名,就能够被洗去了。即便不能重新恢复位分,但到底脱了罪人身份。对她自己,对三皇子都有好处。
不愧是何猷君,果然老谋深算。
赵璨笑了一声,却也并未怎么在意。
因为熟知历史的他知道,何猷君现在还不到穷途末路的时候,现在这么做,无非是为了更加保险罢了。要不然他真的重茶迷,谁知皇帝会怎么做?那就一点转圜的可能都没有了。
上一世,何猷君成功了。皇帝顾念他三朝老臣的身份,不愿意冷了肱骨大臣的心,特许何淑妃可以回家探亲,之后再次回到后宫,便换了一个住处,被封为美人。这位分的确很低,但却足够让何家人松了一口气了。
甚至还有一点说不出的好处——从前他们是后宫其他人的眼中钉肉中刺,现在却不足为惧,还会放在他们身上的视线就大大减少了。
如果后来没有那么多事发生,也许凭着何猷君的算计,何氏和赵琨真的能够在宫中安稳终老。
其后何猷君再做出一副因为女儿的喜事精神大振,病体痊愈的样子,皇帝即便是心中膈应,知道自己是被他算计了,却也无法可施。毕竟他自己金口玉言的话,不可能随意更改。
上辈子何猷君算计成功,但如今有了自己,赵璨微微一笑,这事恐怕就不那么容易了。
以示恩宠的办法……有很多种。
……
皇帝早膳是在郑贵妃的长乐宫里吃的。
如今宫中除了那些年轻新鲜的美人之外,郑贵妃可谓一枝独秀。因为皇帝再宠爱美人们,也绝对越不过根基深厚又有长子的郑贵妃去。
这一两年来,在赵璨不着痕迹的提示之下,太后也好,郑贵妃也好,赵瑢也好,都跟从前有了一点小小的变化——他们没有那么张扬了。即便是宠眷日隆,也谨小慎微,低调自持。皇帝又不是傻子,自然看在眼里,于是对她们的观感也就越好了。
得了甜头,郑贵妃自然再接再厉。像这种没有丝毫排场,只有一家人坐在桌边的温馨早膳,就是她的策略之一。
都说人心是偏的,这心会偏向哪一边?相较于十天半个月也见不着一次的儿子,日日在饭桌上一同吃饭,能跟皇帝说上话,还对答如流让皇帝满意的儿子自然更得宠爱。
而长乐宫里的气氛好,皇帝自然也愿意来。他在朝堂上的勾心斗角已经够费神了,如果不是有那方面的需求,自然还是更喜欢这种家庭般令人放松的氛围。
今日也不例外。
用膳前司礼监照旧送上了一部分奏折。皇帝随手一翻,就敲翻到了博宁侯送的那一封。
见他一直在看奏折,郑贵妃好奇的道,“皇上,是否下面又有什么有趣的玩意进上?”
皇帝摇摇头,“倒也不算。”他说着将折子递给郑贵妃,“说起来还牵涉宫事,你也看看。”
“何相病重,博宁侯请放何氏归家省亲?”郑贵妃皱起眉,“宫中即便是皇后,回家省亲也有定制。罪人省亲,更是闻所未闻!”
“博宁侯的意思是,一切从简,直接一顶形把人抬过去便是?”看到下面,郑贵妃更是厉声呵斥,“真是荒唐n氏即便如今是罪人,那也曾是宫妃,诞育皇子!什么一顶形,我看何家人是糊涂了!”
民间只有地位太低的妾,才会一顶形趁夜抬入,否则至少会在家里摆两桌酒席。至于宫中……只有犯了重罪被赐死的嫔妃,才会一顶形抬出去埋了。
何家这么说,究竟是什么意思?
如果是皇帝单独看到这封奏折,免不了会追思一番何氏的好处,到时候心生怜惜,答允这个荒谬的提议,也属寻常。但有了郑贵妃在,先是占住大义,又提出何家居心叵测,让皇帝也忍不住生出疑心,自然就不会往好处想了。
“只是何相重病在身,若是连女儿最后一面也不得见,恐怕会寒了朝臣们的心。”皇帝道。
郑贵妃仍旧冷着脸,“若是求别的恩典,也就罢了。即便要再送一个女儿进宫,我也能答应,只这个不行j家有皇家的规矩,岂可随意打破?往后人人都这么求,皇上允是不允?”
皇帝啼笑皆非,“眼看就要办丧事了,再送一个女儿入宫,亏你想得出来。”
“其实父皇若要加恩何氏一族,也并非只有一个办法啊。”赵瑢在一旁道,“何相是三朝老臣,父皇莫不如亲自去慰问一番。这是天大的恩典,比之让何氏回家省亲更加荣耀,想来何相一高兴,病就好了也未可知。”
皇帝眸光一闪,看向赵瑢的视线带上了几分赞赏,“我儿说得不错!”
这就是思维忙点,因为这个奏折将事情圈在了“让不让何氏回家”这上头,一时很难让人跳出这个圈子来思考。否则以皇帝精明,岂会被套住?
而在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也不免对这封奏折生出了疑心。这是博宁侯那个纨绔子能有的心机和城府吗?如果不是,那又是谁?
几乎不必去想。
郑贵妃与赵瑢对视一眼,又转头示意身边伺候的人,立刻便有人上前道,“启禀陛下,娘娘,殿下,早膳备好了。”
“那就送上来吧。”郑贵妃说着转向皇帝,“陛下也别为这些事烦心的,还是要先吃饭才是。”
“正是。”赵瑢道,“什么事还能越过父皇的龙体去?对了,今日有一道菜,父皇一定要尝尝。”
“哦?看来有故事?”皇帝也放松下来,笑着问。
赵瑢有些不好意思,“是儿子前几日出宫时尝到的,味道极好。儿子本想着让御膳房做了,孝敬父皇和母妃,谁知遣人一问,才知道那只是民间小食,宫中竟无人会做。”
他说着不免感叹道,“儿子从前只觉得生在帝王家,必定享尽了世间所有好东西。却没料到,连一碗普通小食也未必有呢。可见人到底还是应该多走多看。书上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诚不我欺!”
“说得不错。”皇帝看着他的眼神十分满意,“你能想到这些,已经难得了。那小食宫里怎么又有了呢?莫非你让御膳房的人去学来的?”
“御膳房的那些人迂腐之极,说是难登大雅之堂,不肯去学呢。我想到父皇坐拥万里江山,却连一份小食都吃不到,就不免生气。”赵瑢道,“后来同七弟说起,他说我既然有孝心,何不亲自学了做给父皇吃?民间小食不配供上御桌,可儿子做给父亲吃的东西,却没这么多讲究。”
“皇上还不知道吧?”郑贵妃亦在一旁道,“璨儿那孩子是极有孝心的,每年太后生辰时,都会熬夜准备,给太后煮一碗长寿面呢。咱们天家缺什么?缺的不就是这份好意头和孝心么?”
皇帝闻言微微点头,“不错。那就让人端上来吧,朕倒要看看,你亲自做出来的东西,是个什么样子。”
言语间还是不信赵瑢能做好,只是这份心意难得。毕竟他素性骄傲,能主动下厨已经十分不易了。
结果端上来的东西,倒比皇帝想象中要好得多。他尝了一口,又鲜又嫩,不由点头道,“不错,朕本来还怕你做的东西不能入口呢。如今看来,不输御膳房的大厨啊。这是什么吃食,倒是新鲜。”
“回父皇,民间叫它豆花。是用黄豆打磨成浆,再用卤水点成。”赵瑢道。
郑贵妃道,“臣妾虽然没吃过这豆花,却听说过一句俗语: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可见即便是民间,也藏着大智慧呢。”
皇帝“嗯”了一声,低头吃东西。宫中讲究食不言寝不语,这一次餐前谈话,就到这类为止了。
吃完早膳回到本初殿,批了一会儿奏折,皇帝问王立心,“何相是哪一日病的?太医院那边怎么说?”
御前伺候,最要紧的就是随机应变,临时答对。能够坐稳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置,得到皇帝的信任倚重,王立心自然对这些皇帝可能关心的事烂熟于心,略想想便道,“回皇上的话,是上月初十。太医院那边派过三次太医,说是一次情况比一次差,何相年纪毕竟大了。”
“朕记得,何相是太宗朝中的进士?”
“是,宣德十六年。中的是一甲第三名,探花郎。”
“三朝元老啊……”皇帝感叹了一声,便不再说话。王立心便后退一步,躬身而立,心里却盘算着,莫非皇帝打算给何家加恩了?否则也不会问起这些陈年旧事。
说来何猷君并不得今上的心,但因为是先帝朝留下的干臣,刚刚登基时,也辅佐有功。其后虽然一度因为惹怒皇帝被罢职,但不过三年便官复原职,可见其能干。
如今朝中这些老臣,以他威望最高。眼看……病情就是这样了,若有加恩,似乎也不稀奇。
“王立心。”
皇帝的呼唤打断了他的思绪,王立心连忙躬身道,“奴才在。”
“朕想去看看何相,别惊动太多人。”皇帝吩咐道。
“是。”王立心应下之后,立刻退出去准备了。皇帝从前也不是没有白龙鱼服出去过,准备工作都是娴熟的。他只需一声令下即可。
虽然皇帝说要去看何猷君,但毕竟国事为重,直到申时初才腾出空来。王立心伺候他换了衣裳,叫了自己的徒弟王省(xing)过来跟随。他年纪大了,跟着皇帝出宫,恐伺候不当,这一两年都是让徒弟们伺候,也算是替他们铺路。
皇帝出宫,虽然说了不必惊动太多人,但这必定不包括司礼监的人。——他们才是首先得到消息的,毕竟今天皇上没批完的奏折要重新分拣,已经分拣好打算送过去的要先封存起来。再说上头有人跟着皇上出门,总有几分风声。只要瞒住了后宫和朝堂上大部分官员,也就是了。
所以皇帝还没出宫呢,平安就已经听到了消息。他跟田太监对视一眼,两人都忍不住微微一笑。至少这次的奏折没有送错。至于功劳,王立心那里给他们记着呢。
别的好处一时半会儿看不出来,但田太监更加看重平安,却是实实在在的。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事,他现在都肯跟平安商量了。
第48章 心心相印问别离
皇帝微服私访之后又过了两日,何相就上了乞老的折子。(.)
他这个年纪,退也应该退了。何况在丞相这个位置上退下去,算是荣耀至极。
只不过这样的折子送上来,皇帝体恤老臣,会下旨挽留,以示恩宠,如是两三次,彼此都觉得火候差不多了,皇帝这才顺水推舟的准了,于是皆大欢喜。
然而这一次,何猷君的奏折才送上来,皇帝立刻就准了。
这件事在朝堂上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风波。
谁都知道何猷君该退了,但没想到会来得那么突然,更没想到皇帝竟然一次挽留都没有。
知机的人已经能够提前预测到:何家要完了。
只不得圣心这一条,就足以将他们打入深渊。何相告老,他的子孙中没有足够出息,可以支撑整个家族的人,没落是可以想见的事。
不过对于后宫,这件事的影响,除了冷宫那边何氏又闹了一场之外,便是长乐宫中郑贵妃母子的好心情了。成功的踩了一把何家,又让皇帝更加看重自己,怎么能不高兴?
于是对于带来这个机会的赵璨,也格外亲热几分。有好几次皇帝过来的时候,郑贵妃特意将他留在了这里。
虽然眼看着别人和乐融融的一家子,自己插在其中丰富多余,让人非常的不舒服。但赵璨表面上却是一点都看不出来,全程濡慕的看着皇帝,安安静静的听他们说话。如此反倒让皇帝高看一眼。
对他这样的人来说,急着表现反而落了下乘。这样不骄不躁,反而能够得到好评。而且又不会抢走赵瑢的风头,可谓一举两得。
郑贵妃和赵瑢满意了,自然会更加替他说好话。
终于,这日用过晚膳,皇帝主动开口让赵璨跟他一起走。赵璨立刻露出些微紧张的表情,但并未表现得受宠若惊。
皇帝见状微微点头。不愧是自己儿子,果然如贵妃所说,即便没有人教导,也自有一股天家气度,表现可圈可点。既然他表现得好,皇帝就不介意多给他一点恩宠。左右都是自己的儿子。
从长乐宫出来,皇帝没有上銮舆,而是道,“陪朕走走。”
“是。”赵璨垂手跟在他身后。王立心跟着两人,留出几步路的距离,方便父子说话,但若要伺候时,只要提高声音,他立刻就能听到。至于其他人,则又在他身后五六步,保证听不见前头的话。
皇帝走了两步,才道,“朕听贵妃说,你给太后做过长寿面?”
“是。皇祖母千秋,儿子送不出珍贵的巧物,便只好多用些心思。”赵璨道,“况且长寿面的意头好,皇祖母吃了之后,自然千秋万岁。”
“哦?何以见得那面就能让人长寿?”皇帝有些好奇的问。
赵璨道,“回父皇,那面条是手工拉出来的,一碗面条只得一根,所以才叫长寿面。”
“原来如此,果然讨巧。”皇帝故意为难他,“那朕万寿节时,怎么不见你献上?莫非朕就不能千秋万岁?”
“父皇恕罪。”赵璨道。虽然这么说,但他也没有跪下去扫兴,也不试图解释,只是道,“儿子从明年起给父皇做。”
皇帝便也不好再吓他了。毕竟他虽然没有长寿面,但万寿节时赵璨送的礼物,也不可谓不用心。尤其是还拉上了赵瑢这个兄长,可见兄弟相亲,这在皇家尤为难得。
皇帝忍不住转头看了赵璨一眼。他微微垂着头,但并未将脸全部藏起来,仍旧能够看得清楚。
那张脸娟秀,精致,不像个大气的男子,倒像极了他那个早死的娘。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因了这个缘故,皇帝从前并不怎么喜欢这个孩子。生得比女人还好看,单是这份容貌,将来无论做什么,都难免为人所非议。况且过于关注这些身外之物,也难成大器。
所以对这个儿子,他是不怎么在意的。却不想,即便是一个人,无人教导,他竟也不知不觉长成身姿亭亭的小少年了。若是能够得到精心的教导,再过几年,恐怕不会输给任何一个兄弟。
可惜了。皇帝转回头,在心里叹息着想。
他努力的去回想赵璨的生母,然而无论如何想不起来,只有一张影影绰绰的脸,跟眼前的儿子重合,还有她温温柔柔的语调,在他耳边哼唱过的歌,“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小七。”皇帝忽然开口,“你想不想去江南赘年?”
赵璨猛然抬起头来,语气里带着三分不解,“江南?”
他一双眼睛黑白分明,仿佛又湛湛神光内蕴其中,纯粹自然,皇帝一时间竟有些不敢看,“是,江南是你母妃的故里。”
赵璨重新垂下头去,“儿臣愿去,谢父皇恩典。”
的确,就算是郑贵妃在宫中这样得宠,也是不能省亲的。赵瑢身为她生下的皇子,更是要跟郑家保持绝对的距离,不敢有任何来往,生怕被人捉住小辫子,扣一个勾结外戚的罪名。
所以皇帝肯让赵璨回江南去探访母亲的故里,已经是极大的恩宠了。当然,这也是因为赵璨根本没有所谓的“母族”。他母亲出身于江南某个小镇,一家人靠养蚕纺织为生。有一年江南发大水,把小镇全部淹了,赵璨的外公一家全部葬身洪水,只留下他娘,卖身入宫。
那个美丽又温柔的女子入宫三年后,生下了皇帝的第七个儿子,旋即缠绵病榻,不久后撒手人寰。
父子两个都对着所谓的“故里”心知肚明,但一个拿来当恩宠,另一个则欢喜的接受。演完了这场戏,彼此都有些意兴阑珊。
皇帝站着步,“行了,你回去吧。王立心!”
王立心一挥手,立刻有人抬了肩舆上来。皇帝坐上去之后,便朝着天乾宫的方向去了。赵璨一直目送他走远,才缓缓勾出一个冰冷的笑意。
“江南……”他轻轻一叹,“也好。”
在宫里毕竟拘束着,许多事情就算想做,也是有心无力。但去江南就不同了,虽然那里远离京城,看上去像是被发配——实际上也是——但赵璨却觉得比在宫里自由许多。
真有心的话,有些事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可以去做。
他垂着眼想了一会儿,这才抬脚往懋心殿的方向走。走到一半他忽然想起一个人,又转了个方向,朝着司礼监的值房走去。今夜平安当值,这会儿人少,正好可以跟他见一面。
平安被赵璨叫出来之后,对方就一直站在那里盯着他看,好像他身上藏了什么巨大的秘密似的。他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只好问,“殿下找我有事?”
赵璨眼神一动,仿佛刚刚回过神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这件事在皇帝公布之前,应该是绝密,但他却忽然想跟平安说说。
只是真的见到了平安,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了。他跟平安的关系,实在也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深厚。贸贸然的开口,恐怕会有些唐突。
“怎么不说话?”平安只好再问。
赵璨这才道,“是有一件事,我有些拿不定主意,也不知道跟谁说,索性就来找你。”
平安抽了抽嘴角,心里有些无奈,但更多的是高兴。他待赵璨比别人不同,当然也希望自己在赵璨那里,也有些不一样。赵璨这句话,无疑是印证了这一点。
“你说吧。”他放缓了声音,仿佛怕吓着了赵璨。
他们两个现在坐在天乾宫附近的一座小亭子里。不过这里地方偏僻,极少有人来,不虞被人看见。这会儿夜幕已经降下来了,不远处的天乾宫灯火通明。赵璨就盯着那一片灯火,好一会儿才说,“父皇让我去江南。”
“江南?为什么?”平安吃惊。
赵璨嘲讽一笑,“还能是因为什么?大概不想自己亲手废了我,便只好远远打发了。”
平安猛然抬头盯着他。但赵璨的表情已经平静了下来,什么都看不出来。平安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愣了一下才问,“那你呢?”
“我?”赵璨也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我是说……”平安抿了抿唇,低声问,“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呢?”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紧紧逼视着赵璨的眼睛。赵璨一开始还有些疑惑,后来见他这个表情,就明白了。平安问的是他有没有那样的心。
他当然有,但——平安可以相信吗?有必要告诉他吗?毕竟他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呢?到底也不可能帮得上忙。
但最后,赵璨却还是道,“我当然是想的。”
“那就去。”平安说,“其实想不想,你都应该去。若是不想,设法一直待在那边,不管京城如何,都影响不到你。若是想……在这时候离开,或许也不是坏事。”
随着赵瑢和赵璇到了成婚的年纪,夺嫡的风声已经初露端倪。借由咽子妃这件事,不知道会将多少人拉进这个漩涡里。赵璨虽然还差了点年龄,但暂时能够离开也不错。等两三年,那时京城的势力已经重新平衡下来,他不管继续留在外面还是回来,都可从容布置。
赵璨看着平安,平安也看着赵璨。
最后赵璨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我自己也知道,只是感叹人生奇妙罢了。”上辈子可没有这么一回事,赵璨刚才都差点儿怀疑这个皇帝是不是自己所知的那个父皇了。
幸好慈祥的面孔只维持了一瞬,就迫不及待的露出了下面掩藏的肮脏。
赵璨转头去看平安,“那你呢?你……会帮我吗?”
这是两个人第一次具体的提到这件事,彼此都含糊其辞,但彼此的意思又都很明显。赵璨明白,这是个非常难得的机会,自己吐露了心思,当然不可能白吐露。平安必须要表态才行。
而且他其实只接受一个结果。
果然,平安看了他一会儿,才说,“我可以说不吗?”
“当然不行。”赵璨抬了抬下巴,“何况除了我,你还想帮谁呢?”
平安垂下眼,“你还记得我的梦想吗?”
“我记得。”赵璨的语气轻快,显然并不认真,“让全天下的人都能读书。”
“我听说,江南地区印刷业发展得十分蓬勃繁荣,大楚朝内绝大部分的书本,都是江南所印。若是在你回来之前,能够将江南的印刷作坊都整合起来,制定统一的标准,推广活字印刷术。那么等你回来时,我就送你一份大礼。”平安道。
他停了一下,又补充,“一定会是让你满意的大礼。”
“何妨一试?”赵璨微笑。对他来说,这件事几乎没什么难度,反正他去了江南,一时也没有事情做,折腾一下印书馆也不错。
“那么,一言为定。”平安伸出手要跟他击掌。
赵璨伸出手,“一言为定。”
两只稍显稚嫩的手掌轻轻拍在一起,寂静的夜里响起一声清脆的响声。
这就是两个各怀心思的人,第一次为了同一件事情达成同盟,一起努力的见证了。
……
皇帝的旨意是又过了好几天才颁下来的。给赵璨的理由也不再是什么回母亲的故里,而是去江南最负盛名的天一书院就读。江南向来都以文名自负,天一书院更是整个大楚最好的书院,无论是规模,师资还是其他方面,都是首屈一指的。
即便是皇子前往就读,也是丝毫不委屈的。否则皇帝也不会以此为借口。
平安打听到这一点,不由松了一口气。至少皇帝不是真的要发配赵璨。
至于皇帝为什么要派一个皇子去天一书院求学,他没有说,其他人也就各有各的理解。有人认为赵璨是被发配了,有人说皇帝是看重他,也有人觉得皇帝是为了整合一向跟朝廷对着干的江南士林,一时间众说纷纭。
不过赵璨从朝堂边缘化,已经是不可避免的趋势了。没有人认为这最关键的几年他不在京城,将来还能有什么改变,自然也就不再重视他。
就连郑贵妃和赵瑢,也免不得疏远了赵璨。说不定赵璨就是什么时候不小心冲撞了皇帝,惹恼了他,才会下这个旨意呢?想到从前自己极力赞扬推荐赵璨,这两人就浑身不自在。
最后赵璨去告辞的时候,他们甚至都没有现身相见。——赵瑢倒是想出去,被郑贵妃死死拉住。
赵璨也不在意,在门外磕了个头,然后就转身走了。
大概只有太后一个人的态度没有变,但也未就这件事请说什么。赵璨去辞行,她也只是嘱咐路上小心。
这几万人口的皇宫里……也许只有那个小太监,是真的一心一意为了自己吧?即便坚强如赵璨,再这样的时刻,也不免会这么想。
但平安却不能去送他。他们的告别,已经在那个夜里做完了。现在,就看各自能努力到什么地步了。
赵璨走后,平安也开始埋首自己的工作。
他如今身处的这个位置,不如东厢房和上房显眼,但对他来说,其实是刚刚好。
他最缺的是什么?就是对宫中各种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的认识和了解,本身也除了钟鼓司之外,也没有任何人脉。而在西厢房里,这方面的消息却是最为流通的。
尤其是田太监看重他之后,一些比较紧要的事情也让他知晓,平安头脑中,逐渐便将二十四衙门上上下下的关系,一点一点的捋清楚了。
二十四衙门当中,以司礼监为首,非但有辅佐皇帝批阅奏折和传达圣旨之能,同时也管辖着其他的衙门。最重要的是,司礼监掌印太监,通常也兼任皇城司的主官。
至于皇城司,是皇帝在京城中的耳目,替他监视着整个京城的动向,也就是平安锁熟悉的密探和间谍机构,类似历史上的锦衣卫和东西厂。当然,规矩没有那么严苛,能量也没有那么大。基本上只集中在京城。
即便如此,那也已经很让朝臣忌惮了。这是太监集团之所以能够跟朝臣分庭抗礼的根本原因——执掌监察之责。
除此之外,御马监掌管兵符,有战事时也会派御马监的人前往监军。尚宝鉴掌管玺印,敕符,都为皇帝所信重,通常能在御前行走的,多是这三个衙门里的人。
这三个衙门以下,所有衙门之间相对独立,又互有往来,关系错综复杂。而不管是哪一个衙门,其实都各有用处。
平安沉浸其中,非但不以为苦,反而逐渐发现了一点乐趣。
这是他日后往上走的根基,如果连这些都不知道,路是肯定不会顺畅,也走不远的。
第49章 三年后皇城提举
星移斗转,秋去春归,寒来暑往。
转眼又是三年。
一个小太监捧着一摞厚厚的奏折匆匆从本初殿走出来,脚步飞快朝司礼监值房跑过去。天气有些炎热,不过一里地,他跑到时,额上还是渗出了汗水。
一进门他便急急道,“平安,我师父叫你!”然后才将奏折放在桌上,大口喘气。
平安抬起头来笑道,“和安,你先喝口水。田太监找我有什么事?”
三年时间过去,平安如今已经长成了十五岁的少年郎。俊眉修目,鼻梁高挺,因为常年坐在房间里,皮肤是一种近乎透明的白。黑色的帽子中间缀了一粒小指头大的白色明珠,跟玉色的肌肤交相辉映,无汗生凉。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让人心生亲近,板着脸却又自带慑人的气势。
一身青色的中等太监服饰没有任何花纹和装饰,只领口和袖口缀了一层白边,唯有腰带上绣了简单的纹饰,又系了一个青色的荷包。脚上则是一双朝天靴。这一身穿在他身上,越发显得身姿挺拔,亭亭如修竹。
他如今仍旧在司礼监的值房中当差,只是地方却从西厢房换到了上房。
这些年来经他的手送上去的奏折,还没有一次不合皇帝心意的。在皇宫这样的地方,只要有能力,是绝不会被埋没的。因为提携新人,也是那些御前红人们最喜欢做的事。
――花无百日红,谁也不知道自己的荣宠哪一日就到了尽头。既然如此,在手握权力的时候,自然也乐得给下面的人行方便,将来但凡有一个人知恩,也受用不尽了。
所以平安三年时间从西厢房跳到了上房,在司礼监中的人缘却很好。在这里,没有人会轻易得罪人,尤其是一个前程远大的人。
对于平安来说,这其实算不上什么恩宠。他看重的是,在这里的三年时间,他将前朝后宫包括宗室的人脉关系全部都梳理了一遍,而且全部记在了自己的脑子里。
这样的资料,除了处于最顶端的那几个人,寻常人能得窥一部分就已经很难得了,似平安这样从文字里将之整理出来的,更是绝无仅有。而对于平安来说,这就是他往后在宫中立足的基础。
将和安拿过来的奏折放好的空儿,和安咕嘟咕嘟灌下了一大口水,“我也不知道,师父他没说,只让你快些。”
“知道了。”平安朝他微微一笑,“那你先歇着吧。奏折等我回来看过了,再发下去。”
饶是和安天天跟他见面,被他这么一笑,也不由呆了呆。平安如今真是越来越好看了。这好看,还不单是指他的容貌,而是他身上的那种气质,淡定从容,好像不管什么事都不会让他着急。
难怪人家三年时间坐到了上房负责人的位置,自己却还在跑腿。和安擦了一把汗,人比人,真是不能比啊!
一步踏出门,平安就忍不住眯了眯眼睛。今天天气好,阳光白晃晃的照在院子里铺着的汉白玉地板上,反射出一片绚烂的光,让人几乎看不清路。[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平安抬眼看了一下天上,万里无云。他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看来只能顶着太阳走路了。
在这里三年,他没有出去送过奏折,承枢殿和本初殿都没去过。相较于自己走到前面去出风头,平安更喜欢安居幕后,运筹帷幄的感觉。这大概来自于他骨子里低调谨慎的性格,但平安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最重要的是,他也并不喜欢这种无论寒暑都要在外面跑的苦差。譬如此刻,从堆了冰山的室内走出来,一股热气几乎是立刻就将他包裹住,浑身都渗出了一层细细的汗水。
平安不由加快了脚步。
快到天乾宫时,他拐了个弯,朝后面绕过去,这样就能直接走到后面的罩房里去找人,而不必经过前头。
他到了值房里之后,跟田太监相处愉快,相互帮衬这,田太监早在两年前积累功劳,抓住一个机会得了御前伺候的秉笔太监的美差。投桃报李,他便将平安提到了东厢房。后来平安又立了些功劳,才来了上房。
而田太监如今在御前虽然比不得那几个大太监,却也是人人争相巴结的对象。毕竟秉笔太监日日都在御前,影响力自然不容小觑。
而田太监对平安,也比对他自己的徒弟和安都更加看重。今天把人叫来,想必是有事。
到了地方,平安才发现,这里并不只有田太监一人,还有司礼监的掌印太监王立心。平安之前见过他两次,想必田太监在他面前也提过自己。他也在这里,莫非今天的事跟他有关?
一边想着一边给两人见礼。田太监把平安扶起来,笑着道,“王总管平安你想必是认识的,今日我就是把你举荐给他。成不成,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平安的眼神跟他微微一碰,然后笑道,“得蒙二位长辈看重,是小子的荣幸。王总管有什么是,但请吩咐,平安一定尽心竭力,在所不辞。”
“不必这样紧张。”王立心一边打量他一边道,“田太监时常跟我说,你是个难得的少年英才。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你是咱们内书堂出来的人,能力自然不必说,只是……”说到这里,他的脸色严肃起来,“咱们都是替皇家办事,能力还是其次,第一要紧的,你可知是什么?”
平安心下微微一凛,脑子里的念头飞快转动,渐渐摸到了一点端倪。他定了定神,沉声道,“咱们是主子的眼,主子的耳,主子的嘴,主子的手。”
他没有说不看不听不说,那固然是个正确的答案,但平安觉得,王立心可能不会满意。
果然,听见他的话,王立心眼神微微一动,跟田太监对视一眼,才道,“果然是个聪慧的,一点就透。既如此,你跟我走吧。”
“是。”平安也不多问,应了一声,就微微侧身站在一旁等候。
王立心站起身,对田太监笑道,“田老弟今日的人情,咱家记下了。你荐的人果然不错。”
“哪里哪里,都是替皇上办事。”田太监谦虚了一句,也起身把人送了出去。
平安跟在后面,离开是再次跟田太监对了对眼神。虽然这眼神究竟传达了什么意思很难说,但这样却很容易有“自己人”的感觉。
而对于王立心的目的,平安已经心里有数了。
王立心领着出了本初殿,绕道天乾宫另一边,在跟司礼监值房相对的地方,也有个不起眼的小院子,就连规格也跟对面的差不多。
在小院门前站定,王立心转身问平安,“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自然不会挂牌子,但平安立刻点头道,“知道。”
“想清楚了?”
“是。”
王立心这才抬手敲了敲门。门应声而开,见是王立心,开门的人躬身行礼,对平安则视而不见。把他们让进去之后,又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跟值房那边的行事果然截然不同。那边的大门,可是一年四季都不会关的。
王立心领着平安走进正房里,自己在上首坐了,然后才对平安道,“这里是皇城司。”
他看了一眼平安,平安脸上的表情十分平静。王立心就更添了几分满意,“皇城司之前出了一点小事,如今没个主事的人,田太监给我荐了你。平安,你可敢接这个担子。”
“小子之前就说过,必定尽心竭力,在所不辞。”平安躬身道。
“好!有你这句话,我就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王立心道,“实话告诉你,皇城司之前办事,陛下很不满意,所以处置了一批人。如今你接手这里,我希望你能记住你自己的话:咱们是主子的眼,主子的耳,主子的嘴,主子的手!”
“平安不敢忘。”
“嗯。”王立心满意的点头,“待会儿这里的人都会来见你。还有的在外头当值,一时见不到人,你就先看看名录。没有时间让你适应新的差事和身份,这里有一件事交给你。”
他说着递出了一张字条,盯着平安的眼睛,“此事只你我知晓,阅后即焚。”
“是。”平安恭敬的接过,打开一看,忍不住微微睁大眼睛。幸好他低着头,王立心看不见他的表情。
抬起头时,平安的脸色已经恢复正常,将纸条凑到旁边燃着的灯上点着。他之前还好奇这里为什么会有一盏灯,现在明白了。许多消息都必须用这种办法处理。
“可有疑问?”王立心问。
平安点头,“王总管,我听说皇城司负责的是京城的事情,怎么……”
王立心抬头往上看了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有时当然也想知道,自己的土地上都发生了什么事。”
“我明白了。“平安点头。
见他不再发问,王立心还要再问,皇城司的人已经过来了,纷纷拜见,他只好收了话头。
皇城司掌管宫城出入禁令,伺察臣民动静,报告皇帝。设皇城使一名,副使一名,但这两个职位都只是武将的寄禄官,并没有实权。――有许多武将赋闲在京,并不能出外领兵,就会担任这样的闲职,只领粮饷,不负责具体事务。
除此之外,下设皇城司提举一人,指挥五人。也就是说,皇城司的下属的人一共有五个指挥――跟军队里的编制不一样,这里一个指挥能有二百人就算是很多了。这些人统称亲从或亲事卒,编制跟军队里一样,五人为一伍,设伍长;十人为一什,设什长;五十人为一队,设队长,三队或四队为一个指挥。
平安要担任的就是这皇城司提举。名义上来说,他手底下管着近千人。但这些人究竟能不能够为他所用,却还要看平安是否能够让下面的人信服。
他打量着一字排开站在自己面前的三个人。他们就是皇城司指挥中,另外还有两人在宫外办差,不能前来。当然平安猜测着可能只是表面原因,另外两个指挥,有可能根本不是太监,无法进宫。
而平安究竟能不能初步掌握资城司,全看能否收服这三人,毕竟他跟他们的身份才是一样的。
从左到右,分别是许从安,王从义,秦从礼。这三人似乎是同一批入宫的,名字也十分相似。许从安是个白面太监,古人以白面奸诈,不过他其实反而听符合平安的审美。王从义则身材高大,一脸憨厚,看上去不大像太监,倒像个武夫。秦从礼则生得一团和气,未语先笑的模样。
在王立心介绍过之后,平安就哟自己开口收服他们了。他想了想,没说别的,只是道,“方才王总管交给我一个任务,要离开京城一段时间。你们可有人愿意与我同去?”
三人闻言眼中均露出一抹惊异,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就连王立心也看了平安一眼,但并未开口。
犹豫片刻后,王从义首先开口道,“属下愿随提举前往。”
许从安和秦从礼这才跟着开口。平安点点头,道,“那就王从义跟着吧,你挑一个队的人随行。”顿了顿,待王从义点头,他才继续道,“皇城司的事务我不大熟,你们就暂且先按照原来的规矩安排下去吧。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有什么重大消息――”
王立心在一旁接口,“直接送到咱家这里来便是。”
“那就有劳王总管。至于那些鸡毛蒜皮,不需要惊动上头的小事,我有个小小的要求,希望大家都记录下来,等我回来之后要看。”平安道。
秦从礼和许从安对视一眼,开口道,“提举,怕是有些困难。下头许多亲事卒是不识字的。”
“哦……”平安应了一声,道,“那就先交由你们汇总,然后呈上来吧。”
“是。”三人应诺。
“事情就是这样,我才来皇城司,万事都不熟悉,往后一同共事,还要仰赖诸位多多帮衬。”说完了自己的安排,平安站起身道,“我年纪轻,若是有什么得罪人的地方,你们多多包涵。”
“提举大人说笑,您是长官,你说怎么干就怎么干。”王从义心直口快,立刻道。
秦从礼和许从安没说话,心中却难免犯嘀咕。这个新长官年纪果然轻,看上去面团子似的和气,并且也不插手具体事务,按理说应该不难相处。可他最后这句话,就有些费思量了。
得罪人的地方?他一个长官,还能有什么得罪人的地方?无非是职位任免升降罢了。莫非他还是有动一动的意思,只是如今不熟悉具体事务,所以才暂时按捺住?
这么一想,心中不免就有些惶惶起来。虽然他们自忖新任掌管需要倚赖自家,可他们却有三个人,未必都要留下。万一他想立威,说不得也是从他们下手。王从义动作快,已经主动示好,剩下他们两个,倒有些不上不下。
但无论如何,平安交代的第一件事,还是要吩咐下去。无非是自己辛苦些,但也把稳,至少不能让平安挑他们的错处,诸如懈丹作之类。
京城里一向安宁,一天也就那么几个消息,记录下来并不费事。
该说的都说了,平安就让他们回去了。王立心也起身道,“皇城司交给你,咱家这便告辞了。”他没评价平安刚才的做法,毕竟才是第一天,究竟如何,还是要看以后。
平安送了他出门,转回来时,见有人过来收拾茶杯,忽然想起一事,把人叫住问道,“这院子里一共多少人?都是做什么的?”
那是个七八岁的小太监,闻言战战兢兢的垂头答道,“回大人的话,这里共有五个人。其中有两位是专门在此整理文书,替大人跑腿做事。余下的都是负责端茶倒水,洒扫清洁诸事。”
平安点点头,“那两个文书呢?”
“回大人,从前那两人,因上一任提举大人卸任,便也跟着离开了。大人可去内侍省请他们派人过来。”小太监又道。
平安问了他的名字,知道叫做青文,心头不由有些唏嘘。转眼他进宫,也有五年时间了。他感叹一阵,让青文拿了自己的手书,去内侍省要人。
他要走了,这里总要有人打理才行,否则回来这些文书岂不是都积了灰?
等这些事情都安排好了,平安才转到后面自己的住处――这院子虽然不大,但因为许多消息和文书都十分紧要甚至紧急,所以他的住处就安排在此处,方便随时联络。
进了屋关上门,平安才轻轻出了一口气,坐下来出神。
他想的是王立心给他的那个任务。那张纸条上赫然写着:宣召七皇子回京。
第50章 下南初试手段
当然,平安的任务不可能只是传旨。[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否则的话只要司礼监派一个人,再领一队守备军就可以了。
这件事交给皇城司来做,自然是因为皇帝想要知道别的。
所以平安之前才会那样问,而王立心又那样答,他便知道,皇帝对赵璨还是不那么放心,所以派他过去,就是为了查清楚这三年赵璨在江南的行事。
至于派自己去的目的,平安觉得,固然是因为前任干得不好,而在自己在值房那边做得不错。但更重要的原因,怕是他出自司礼监。――三年前赵璨离开时,他就在司礼监。
至于皇帝究竟知不知道自己跟赵璨私底下的接触,是否因此才特意选择了自己,平安也有些拿不准。
但无论如何,平安首先要去到江南,见了赵璨再说。
王从义的动作很快,第二天就点起了人手,前来禀报平安。皇城司这里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再多的恐怕即便吩咐了,也没人会理会。平安当日就去找王立心领了圣旨,然后出宫。
奉皇命出宫的感觉很不一样。平安切切实实的体会到了一件事: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是位置越高越自由,包括身体和灵魂都是这样。
刚刚进宫的时候他万念俱灰,以为自己恐怕此生都没办法离开,现在才不过五年时间,他就正大光明的离开了皇宫。
平安确定自己走在一条正确的道路上。
他在京城没有宅子,自然也没什么可耽搁的,跟着王从义直接去了皇城司在京中的署衙――这才是皇城司真正的大本营。宫里的那个院子,多半只有平安一个人用,以及存放一些不必销毁的重要记录和档案,以便需要时查证。
平安并没有在这里遇到另外两位皇城司指挥。他确定对方一定知道自己走马上任的消息,但却毫无所动。平安便知道,这两个人,自己恐怕是指挥不动的。他们又不像宫里那三个,还因忌惮王立心,要来走个过场,做做样子。
他暂时没理会这件事。这些全都可以等这次差事结束之后再来处理,因为平安很清楚,决定自己能不能够坐稳这个提举位置的,不是这些人听不听自己的话,而是皇帝满不满意。
于是见过了自己将要带走的五十人小队,平安便带着人直接出发。他们现在出京,正好赶到京郊的县城里住宿。
然而这个时间,是按照骑马来算的。到了出发的时候大家才发现一个相当严重的问题:平安根本不会骑马。
王从义本来打算给平安找辆马车过来的,但被平安拒绝了,“来不及讲究这些了。”他说,“你们谁的马术好,随便来个人带着我便是。一边走一边学,想来走到江南,也就学会了。”
这个小队的队长钱成站出来道,“大人,属下带着您吧。”队长以下的官职,全部都是从普通亲事卒中挑选优秀者担任,所以钱成的马术,的确是i这些人中最好的。
平安点头,钱成便换了个双人马鞍,将他拉上马。虽然坐在钱成前面,未免降低了气势,但平安还是很兴奋的宣布:“出发!”
幸好这趟差事并不赶时间,所以可以慢慢走。一路上钱成指点着平安骑术技巧,顺利的在天黑前抵达了他们准备过夜的县城。
下马的时候平安才发现不对劲。他的两条腿基本上已经站不直了,一直在打颤不说,大腿内侧恐怕已经磨破了皮,一走路就是一阵疼痛。
这些皇城司的老手自然都看出来了。平安本来就脸嫩,加上出了丑,也没有几个人真心信服他,不由偷笑起来。平安也顾不上,让王从义将自己扶进屋里,脱下裤子一看,他自己都倒吸一口冷气。(.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两股之间的位置已经磨得鲜血淋漓,一碰就疼痛非常。
妈蛋真的好疼啊!!平安本来就怕疼,碰一下眼泪都快出来了。
王从义急忙从自己的行李中翻出药膏来,给他抹上,然后问,“提举大人,属下替你将饭菜端上来吧?”
“算了,我不想吃。”平安抖着声音道,“你先出去吧,替我把门带上。”然后一脸生无可恋的倒在了床上。
他知道出宫了日子肯定会辛苦一些些,却也没有想到会这么辛苦啊!骑着马风吹日晒的一天,皮肤都晒红了不说,现在连腿也磨破了。疼就算了,虽然的确很难忍,但无论如何总能忍过去,可是明天怎么办?
这一路去江南,又怎么办?
今天他都没要马车,总不成明天反而要认输,去坐马车吧?这样做当然也不是不行。但今天的坚持就失去意义了,同时也失去了一个收服人心的大好机会。
大家会看不起弱者,但当对方表现出远超于一般人的毅力和坚持时,也难免会令人产生钦佩的情绪。平安如果能坚持到江南,那么现在这个小队的人,肯定都能归心。就这么放弃,实在可惜。
躺了一会儿,平安忍不住叹气,小声嘀咕,“算了,还是咬牙坚持吧。想想你的理想平安,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靠,我讨厌这篇文,还有没有别的激励人的东西了?”
因为是在太疼了,所以平安不敢翻身,睡睡醒醒折腾了一夜,天蒙蒙亮时他就睁开眼睛,再也睡不着了。这睡了好像比没睡还要难受。大腿的疼痛就不说了,平安发现一觉醒来,浑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
估计是昨天在马背上颠的。之所以没注意到,实在是因为腿上的伤存在感太强烈,把其他的不适都盖过去了。
然后睡一觉又都冒出来了。
睡不着,索性就撑起身体,颤颤巍巍的开门出去,把王从义也给叫醒了。
“你们在这里有没有人?”平安问。
王从义摇头,“提举大人,咱们的人平时都在京城里,有什么事要差遣,像咱们这次这样,才会出京。”
平安叹了一口气,“你去把咱们的路线图拿来瞧瞧。”
这个皇城司也实在是太简陋了吧?说是个间谍机构,但是连安插人都没学会,光是靠自己人去打听,一个线人都没有,能得到多少消息,算哪门子的间谍?
不过也可以理解,古代这种东西毕竟运用不多,即便是用,也是对外不对内,临时需要才会安插,而不是长远布置……总之还处于发展的初级阶段。加上皇城司原本是负责皇城门禁的:开门关门,验对牌和身份什么的。刺探消息反而成了兼职。
不过平安来了,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没一会儿王从义就将路线图拿了过来。
他们从京城出来,经宁州和锦州,然后前往赵璨所在的崇州。一路要经过三个州二十个县,加上京城的两个,一共二十二个。
平安带出来五十人,一个县留下两个,共四十四个,还能剩下六个,加上他和王从义,勉强能组成一个钦差小队。
打定主意后,他便吩咐王从义去安排,“让他们留在县里,刺探消息。至于什么消息有用,什么消息要上报,就由他们自己决定。”
“那这趟差事做到什么时候?”王从义有些担心的问。
平安瞥了他一眼,“放心,不会让他们做一辈子。我回来时,他们就能归队了。”
王从义讪讪一笑,“属下并没有别的意思,那我这就去安排了。”
“等等,”平安忽然想到一件事,“你再跟他们说,可以在县里发展一下线人。知道线人什么意思吗?就是以后可以给他们提供消息的人,可以用钱买,也可以用其他东西交换,甚至线人做得好,将来进我们皇城司,吃皇粮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说完抬起头来盯着王从义,“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明白!”王从义满脸激动,这是要发展皇城司,从京城往外扩张啊!
现在只京城一地,皇城司就有近一千人!全国上下,六路三十二个州几百个县,全都有皇城司的人的话,那该有多么大的规模?到时候自己难道还只能做一个手下管着二百人的指挥吗?即便不说升官,至少把一个指挥五千人配齐,那也是莫大的威风了!
他越想越激动,几乎按捺不住要走。平安见他这样子,知道这是个聪明人,便点点头道,“去吧。”
这五十个人,在平安看来,就是他最初能掌握的人手,自然要培养他们,掌握他们。机会,他已经给了。至于这些人值不值得培养,那就要看他们这段时间的表现了。
王从义再回来时,看平安的眼神都大不相同了,显得更加恭敬。
那个队长钱成也是一样。能被王从义带出来,想必是他心腹,恐怕已经给他透露了一点消息,这个表现并不奇怪。
当然,他们也就是激动一下,并没有立刻迫不及待的表忠心。皇城司立国以来就存在了,可皇城司提举,却换了不知多少人。甚至每个皇帝都要换掉好几个皇城司提举。这个位置,可不是那么好坐的。
平安大话说下了,能不能做到,还且得看着呢!
吃过了早餐,一行人继续赶路。平安还是由钱成带着。他注意到钱成在马鞍上加垫了一层十分柔软的棉絮,便朝他笑了笑。这人倒是很有心,不邀功,却懂得在这种地方做文章。
虽然还是不舒服,但平安毕竟坚持下来了。只是这一晚休息的时候,他发现昨天才勉强长好的地方,又被磨破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恐怕只能这么磨了好好了磨,直到这里长了茧子,他才能彻底的解脱。
平安咬着棉被,眼泪汪汪的躺在床上,只希望那一天不要来得太迟!
因为身体的原因,平安几乎每天都是恹恹的,加上又要赶路,也没什么心思欣赏沿途风景。他不动,其他人也不敢妄动,只好老老实实赶路。眼看着跟在后面的人越来越少,他们终于进入了崇州地界。
到了这里,终于有了一件让平安高兴的事:他们可以从这里坐船,直达崇州府。
总算不必骑马受折磨了。平安泪流满面的躺在船上休养。至少在见到赵璨之前,得把自己养养好,别后重逢,总不好让他看到自己满身狼狈的模样吧?至少不能看到自己两腿打转伸不直的倒霉样儿。
幸而平安不晕船,乘船就显得比骑马舒适了太多。他一边养伤,一边研究崇州府的地图。
王从义在一旁做讲解,“崇州府属于江南路,不过江南路的治所在锦州府,倒与咱们关系不大。只是辉江经崇州而过,这里有许多大大小小的码头,河运十分发达。再加上崇州临海,海外的种种珍奇之物,也多是从这里流入中原。因此关税十分高昂。户部在这里有直设的转运衙门,就在崇州城内。”
余下就是崇州本来就有的官员,这个平安是知道的,所以王从义没有讲。
平安点点头,视线落在天一县的范围内,对王从义道,“咱们不摆仪仗,直接穿过崇州城,去天一县。”
王从义至今还不知道平安的差事是什么,所以也不知道他的目的地究竟是哪里。直到这时候平安才露出一点来,他琢磨了一下,天一县似乎除了天一书院之外,便再没有任何特别之处。莫非,他的目标便是书院?
朝廷和江南士林的关系一向十分微妙。江南自恃文风鼎盛,一时之首,一向并不将其他地方的文人和官员放在眼里。加之江南富庶,读书的成本也低,多出文士,他们彼此联姻,相互交好,自成一派。隐隐成为朝堂中最大的一股力量,也为其他地方的士人所忌惮。
大楚朝立国之后,甚至因为这个原因,设定了一条《大楚律》:官员不得于本籍就任。目的就是为了限制江南出身的官员,不让他们来江南捞政绩顺便扶持乡里。否则的话,朝廷恐怕就再也掌控不篆南了。
不过效果有多少,就只有朝廷自己知道了。反正江南的官员是更换得最为频繁的。官员一任三年,三考转官。大部分地方的官员,都能一当九年,然后才能考评之后或是升官或是平调去其他地方。但江南的官员,却往往连一任都干不满就换掉了。
这其中有很大的原因,就是因为江南文人已经隐隐形成了一个集团,可以对这里的官员施以压力,甚至让他们不得不按照自己的意思来走。至于不愿意的?那就走人吧。至于抵抗激烈最终直接在这里倒下,被夺官乃至身死的,也不是没有。
而将江南文人联系在一起的,除了庞大的姻亲关系和错综复杂的人脉网络之外,书院,也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环。
从七八岁的小童到十几岁的秀才,乃至一部分举人,都有可能在书院里就读。他们会在这里生活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几年乃至十几年。等到他们离开书院,入朝为官,自然就会形成一个小团体,并且向心力强大,难以分化。
这也是当初平安知道皇帝让赵璨来天一书院就读之后,认为皇帝只是疏远他,还没有打压他的原因。――他在这里读三年的书,等到将来回朝,一旦要争那个位置,如今的同学和师长们,就都是他的人脉。
所以朝廷若是对书院出手,王从义丝毫不觉得吃惊。
不过他也没有追问,平安不开口,他可以自己琢磨,却什么都不能说。
在崇州城的码头下了车。平安看了看周人挤挤挨挨熙熙攘攘的场面,忍不仔叹道,“这里看起来你,倒比京城还繁华热闹些。”
王从义道,“崇州府有河有海,商人汇集,自然繁华热闹。”
“江南七个州,岁入占全国几近一半之多。”平安忍不住眯了眯眼睛。这么重要的地方,朝廷怎么可能没有打算,放任自流呢?也许赵璨的到来,本来就是皇帝闲闲一笔,若是能铺开一条路自然好,铺不开也会有别的选择。
那自己该怎么做呢?
将最后的人手安排下去,平安身边就只剩下七个人了。他就带着这些人,换了衣裳,雇了马车,扮成大家公子出行的样子,戴上几大车行李,浩浩荡荡前往天一县。
因为天一书院的存在,天一县的繁华热闹处其实不下崇州城。但感觉却是完全不同的,崇州的热闹是一种嘈杂,带着市井气息。而这里的热闹,却是一种文气,来往的人都举止娴雅,谈吐风流,大家都放低声音,不会有人大喊大叫,扰人清净。
文治的极致,可能就是这样子了吧?平安忍不住想到一句话: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他们在这里住下,平安便将人全部都撒了出去,探听消息。他没告诉他们要什么消息,只让他们把所有消息都带回来。他相信,赵璨在这里绝不会碌碌无为,关于他的消息一定不会少。
至于平安自己,则带着王从义,每天在县城里瞎晃悠。
平安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比其他人都先找到线索。那是一座书斋,名字却极为霸气,名叫“天下书斋”。平安忍不住走过去,然后视线便微微一凝。
在书斋匾额下面,还题了一行小字:愿天下人皆可读书。
第51章 重逢后各自有心
这话实在是太熟悉了,以至于平安几乎是一看到,就明白这是什么地方了。(.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当初他跟赵璨约定,如果赵璨能够将江南的印刷作坊都整合起来,制定统一的标准,推广活字印刷术,那么等赵璨回京,他会送他送一份大礼。
平安没有想到,三年时间,比自己年纪还小些的赵璨,竟然真的做到了。他具体做到哪一个程度,平安还不知道,但光是看这家占地面积十分宽广,士子盈门的书店,便知道它的影响力了。
平安更没想到,有朝一日来宣赵璨回京的人,竟然会是自己。那时他也没有想好大礼是什么,但总归脱不出把后世人所共知的一些东西拿出来给赵璨,让他能用上。
不过现在,带来能够回京的消息,恐怕就已经是个巨大的惊喜了。
世事变化总是十分有趣,有一些人们看不清楚的规律在其中主宰着,造成的结果也五花八门。但这样的碰巧,或许也正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平安微微一笑,迈步进门。
活字印刷术是他自己在这里一点一点推广出来的,印出来的书是什么样子,平安当然也很清楚。这个书斋里卖的,全都是活字印刷的书,看上去就比其他的精细许多,也难怪生意好。
平安转出去,又逛了两圈,果然发现,这县城里竟已经没有别的书斋了。就有一两家小店,也只卖笔墨纸砚,这些东西天下书斋里并不出售。
不知道别的地方又是什么情形。平安心里想着,转头对王从义道,“回去吧。”
“大人不再逛逛?”王从义有些不解。平安在这里瞎转悠了半天,到底在看什么,他到现在还没研究出来。可看平安的样子,分明已有所得。
莫非大人的智慧果然远在自己之上,并非自己所能够揣度?这么想着,王从义对于自己跟着平安来到崇州,忽然感到十分庆幸。
平安道,“不必看了。”
王从义心道果然。他已经有了一种预感,自己往后跟着提举大人,升官发财指日可待。至于其他人嘛,那就只能自求多福喽!
当下便不再说话,引着平安回了他们居住的客栈。
接下来的几天平安没有再出门,静待自己派出去的人搜集消息。雪片一般的消息每天都源源不断送到这里,三天之后,大部分人都不再出去,想来是已经将整个县城都走遍了。
但还有两个人每天早出晚归,一个是队长钱成,平安早已发现他心思细密,是个能办事的人,倒是不觉得奇怪,另一个是个年轻脸嫩的酗子,名叫冯玉堂,看上去也就跟平安一般的年纪,据王从义说,是顶了他父亲的位子进来的。
平安也不等他们,将手里的这些消息都看了看,综合一番,多少也有点数了。
赵璨果然在消息里出现得很频繁――跟平安设想的差不多,虽然宫中有旨,但赵璨到了这里之后,并未用七皇子的身份和赵璨的本名入学,而是化名齐璨。
而他来到这里三年,表现得十分谦逊得体,与师长和同窗们都相处得很好,加上自己天资聪慧,如今已经是书院中最为优秀的几个士子之一,为同窗们敬重,也被师长看好。在天一书院之中,甚至有了一大批的拥趸。
除此之外,他的私生活倒是十分干净,既不跟其他少年风流的同窗一般眠花宿柳,也不太喜欢出去结交,只是带着一班朋友在寓所读书唱和。他毕竟年纪小,倒也没有人觉得不对劲,都十分赞叹。
除了其他乱七八糟的消息之外,真正跟赵璨有关的,竟只有这寥寥一点。而这居然是皇城司四个人三天的结果,平安表示非常失望。
且不说赵璨是否跟江南官员们往来过,就是那个天下书斋,也没有被任何人记录在案。可平安相信,它一定跟赵璨有关系。
给他带来这方面消息的是钱成。从赵璨来到这里之后,如何跟印刷馆的老板们协商,将他们整合在一起推广统一的印刷标准,又如何拿出了活字印刷术,让众人惊叹,全部都探查清楚了。
最有趣的是,因为活字印刷术得到过皇帝一句夸奖,在京城已经不算秘密的,皇城司也知道,于是钱成怀疑赵璨是从京城来的贵族子弟。[.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还请求平安发文回京,让那边彻查。
“不错。”他终于开口夸了两个字,“你下去休息吧。”
等钱成一脸激动的走了,他才问王从义,“那个冯玉堂还没回来?”
也不知道是查到了别的消息来不及回来,还是什么消息都没有所以不甘心回来。不过平安有种感觉:应该是前者。这么说来,他可能不小心带出来了一个情报方面的天才!
冯玉堂是夜里才回来的,一身的风尘仆仆,看上去颇为狼狈。他不识字,所有的消息全部都是记在脑子里的,站在平安面前,一边喘气一边汇报。
平安只得挥了挥手,“行了,也不急在这一时,你下去沐渣衣,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再过来吧。”
等冯玉堂梳洗完了回来时,之前那种喜形于色和迫不及待的感觉已经消散了许多,平安这才道,“可以开始了。”
冯玉堂查到的消息,比平安以为的更多。
嗯,这个“比平安以为的更多”,是他查出了赵璨七皇子这个身份。除此之外,就跟钱成查到的差不多了。平安十分好奇,“七皇子的身份,你是如何查到的?”
“我……我躲在他的寓所中,偷听到了伺候他的人说话。”冯玉堂有些紧张。对方毕竟是皇子身份,他这么嵌入,如果被发现,当场处死都是应该的。他之前并不知道赵璨的身份,现在知道了,却是有些后怕。
平安点头,“不错,你能想到这样的法子,可见脑子活络。你不识字?以后就跟着我学吧。”
“是,多谢提举大人!”冯玉堂喜出望外,就要跪下去磕头。皇城司管事的人大都是太监,大家都已经习惯了,所以冯玉堂并不觉得自己在太监手下做事,有什么不妥。哪怕平安很年轻,但能坐上这个位置,就说明他有能耐。现在平安让自己跟着他,冯玉堂简直高兴得不知怎么好了。
平安连忙让王从义拦住他,“你年纪和我差不多,别跪我,我怕折寿。”
通常这种拒绝都会被认为是做样子,但平安拿出“折寿”这个理由来,别人是无论如何都跪不下去了,否则岂不是咒他死吗?冯玉堂脸上便有些讪讪的,王从义把人拖下去了。
将得来的消息在心里过了一遍,赵璨竟然真的没有跟官场有什么联络,这一点让平安意外之余,对他也越发佩服。
皇帝肯定会关注他在这边做的事,这是必然的。赵璨心里想必很清楚。但知道是一回事,真的能够忍住又是另一回事了。换做另外一位皇子,这天时地利人和之下,真能忍得住一动不动吗?
要知道如果能得到江南官场的支持,那可就相当于是掌握了一张能够令大楚震动的底牌。不是谁都能够忍得住这样的诱惑的。
平安之前决定帮助赵璨,多半是看在两人之间的情分。他知道赵璨聪明,但从前没有表现的机会,也不知道他究竟能走到哪一步。但到今天,他终于看明白了,赵璨的确是值得任何人投资的。
当然,最让平安高兴的是,赵璨没有给自己出难题――他要是真的跟官员联络了,自己是报上去还是不报?现在大可不必纠结这个问题了。
躺在床上,平安迅速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他不再让其他人出门,自己带着王从义去了天一书院。
平安生得相貌堂堂,加上年纪小,声音也还是少年的清脆悦耳,打扮一下,看上去就像是个教养优良的富家子弟,旁边的王从义也不像太监,更像是他的跟班常随。于是这样子出现在天一书院,竟丝毫不显得突兀,倒是让来往的学生指指点点,都猜测是不是新来的同窗。
没一会儿整个书院都传遍了,又来了一个姿容气度都不逊色四大才子的蝎子,说不定会成为大家的同窗!
平安直接去了赵璨的住处。
这会儿赵璨没有课,同窗们也还没过来盘桓,他自己在院子里练剑。剑是兵器中的君子,一向为读书人所喜爱,视为礼器。江南文风鼎盛,文人们也大都喜欢随身携带一把剑。不过多是装饰用的轻剑。
但似赵璨这样一本正经练习剑法的人也有不少。赵璨这个习惯,就是来这里之后才养成的。
门没有关,但平安也没有走进去,而是站在门口观看。直到他一整套剑法练完,收招休息时,才轻轻鼓掌。
赵璨转头看到他,似乎十分吃惊。平安朝他微微一笑,上前一步将封好的信请出,托在手上道,“圣谕!”
本来要上前迎他的赵璨微微一愣,立刻敛容跪下,“儿臣赵璨接旨。”
“召七皇子回京。”平安说完之后,便直接走进去,将书信交给他,同时把人扶了起来。赵璨先拆开信看过,彼此才重新见礼。
这封信当然不是皇帝的亲笔书信,应该是翰林学士或是秉笔太监代笔,用词十分简练,全都是些套话,总体来说,内容就是平安说的那句话:召他回京。
王从义是现在才知道眼前这人竟然是七皇子!原来王总管给提举大人的差事,就是来召七皇子回京。只是平安一路来的行事,却不像是单单为此。
不过现在不是思考的时候,他也连忙上前行礼。
赵璨将平安请到屋里落座,然后才道,“钦差大人一路辛苦。只是我这里课业尚未完结,一时恐怕走不脱身。”
“殿下还要多久?”平安问。
赵璨道,“你们来得凑巧,再过几日就是今年的大考。大考如能评优,便可结业了。”
“那就祝七皇子殿下鹏程万里。”
“多谢。我这几日要温书,倒是不方便招待钦差大人,不知您下榻何处?”赵璨依礼问道,“若是没有地方住,倒可在我这里盘桓几日。”
他的住处虽然在书院里,但因为成绩优异,是自己单独一个院子,让平安坐来不在话下。
平安倒是想坐来,但想了想还是拒绝了,他还有别的是要做呢。“殿下不必挂心,臣已经安排好了住处。”
宣旨官一般都是先宣读了旨意,然后才会由接旨的人安排下处。平安却说自己已经有了住处,赵璨眸光微微一闪,含笑问道,“我记得平安你是在司礼监当值,未知如今……”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顿,王从义就十分知机的接上,“大人如今就任皇城司提举。”
皇城司的人来给自己宣纸?赵璨立刻就什么都明白了。他只是没想到,平安要送自己的大礼,竟然这样大。
“恭喜提举大人了。”他拱了拱手,“既如此,我就不留客了。”
平安点点头,起身告辞。虽然他一再说留步,但赵璨还是送了出来,两人一路纠缠,不知不觉间就落下了王从义七八步的距离。赵璨这才低声笑道,“这就是你准备的大礼?的确又惊又喜。”
他是真的没想到,平安还有这样的本事。司礼监和皇城司虽然顶头上司是一样的,但素来是井水不犯河水。因为司礼监的人也在皇城司的监督之中。
平安看了他一眼,“不及殿下四大才子的风光,天下书斋的霸气。”
两人相视一笑,不再说话,但彼此的意思都已经明了。平安将自己的身份透露出来,是提醒赵璨要做好准备,同时也告诉他,他在江南做的事,自己都已经知道了,而且很满意。
然后赵璨才停着步,平安三两步赶上了停下来等他的王从义。
走出院门是,平安借着关门的机会转过头,见赵璨站在台阶上,远远朝这里看过来。
晨光中他长身玉立,身上的白色学子衫随风而动,飘逸如仙,再加上他容貌出众,眉眼秀丽,更显得风姿卓然。
赵璨……也长大了。
让平安比较欣慰的是,自己这三年来因为伙食好,所以发育得也快,尤其是这一年来,身体抽条一般的长,刚才站在一起时他不着痕迹的比对了一番,嗯,比赵璨高了两寸多。
虽说赵璨年纪比他还小两岁,但当初他来江南之前,两人看上去可是差不多高的。所以平安已经非常满意了。
回去的路上仍旧一路被围观,不过平安心情好,丝毫不介意。
但等到了客栈里,他的脸就立刻沉了下来,转身吩咐王从义,“把人都叫来。”
等人都到齐了,平安板着脸道,“之前让你们搜集消息,你们给出来的结果,我非常不满意!”说完手指在桌上轻轻一敲,“皇城司伺察臣民动静,这样重大的权力,皇上交到了我们的手中。可你们再看看,你们打探出来的,都是些什么消息?鸡毛蒜皮!真正该打听的消息,却是半点端倪都没发现!”
有人露出不服气的表情。皇城司从来做事都是这样,在平安手下,他们已经很卖力了,不然也不会连着三天早出晚归。毕竟在京城,他们有特定的消息渠道,并不需要这么费神。
平安深吸一口气,放缓了表情,“当然,这怪不得你们。毕竟你们从前没人教,都是按照自己的理解,胡乱去做。能打探到消息已经很好了。但是!”
说到这里他提高了声音,“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也有人能将我交下去的差事办得十分圆满,这又怎么说呢?”
众人开始窃窃私语,似乎有些不信。平安扬声叫道,“冯玉堂!”
“属下在!”自从昨日知道自己能够跟着平安,冯玉堂就一直意气风发,只不过这事他不知道能不能好,憋在心里十分难受。现在听见平安点名,立刻高声回答。
平安道,“跟他们说说,你这五天在外头是怎么过的,都打探到了什么消息?”
冯玉堂便站了出来。看得出面对众人他有些紧张,一开始说话还结巴,引来一阵哄笑,但渐渐的,大家的表情都严肃了起来,无他,因为冯玉堂想出来的那些办法,的确是大家从未想过的,并且还真的有效。什么从食物残渣里推断这家有几口人,到怎么跟消息灵通的小摊贩们套话,甚至还有故意闯入看似守备森严的地方试探虚实……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最后听到冯玉堂钻到了赵璨住处,翻墙进屋偷听,都没有人哄笑了。
“我一直认为,人和动物不同的根本之处在于,我们有脑子。”平安让冯玉堂会去做下,慢慢道,“作为一个人,首先要回动脑子。没有办法就自己想,没有条件就自己创造!刺探消息是一件非常隐秘而重要的工作,如果你们不动脑筋,得到得就永远都只是表面的消息,永远不会被重视!”
“你们是愿意浑浑噩噩这么混日子,还是做出点儿成绩让别人看看?让大家都知道,皇城司不是只能掌管宫门进出的!”
平安的话听上去很振奋人心,但下面的人却都是一脸茫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期待的那种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情况,毕竟没有出现。
他也知道这是因为自己还没有服众,他们不知道跟着自己有什么好处。不着急,慢慢来吧。
平安挥挥手,“行了,这些话就都不说了。接下来要交给你们一个新的任务:每个人在天一县发展一个下线,一个能给你们提供有用消息的人。去吧。冯玉堂留下。”
其他人稀稀拉拉的离开,冯玉堂则紧张的站在平安面前。平安觉得还是这种什么都不懂事的孝可爱多了,只要你表示一点赏识,就激动得不行。不像那些老油条,没有真正的实惠和好处,是不会心动的。
“我之前让你跟着我学认字。”平安说,“但我也不知道这里该怎么教。你先去准备基本儿童启蒙用的书,能用到的都买一套回来。”
至于他自己,恐怕要去天一书院看看,至少学学别人是怎么教书的。听说古代人都是先各种背诵,然后老师再一一释义。而且可不像现代,一遍不懂讲两遍,两遍不懂讲三遍。在这里记不住就挨板子。板子挨多了估计就能记住了。
平安领着王从义出去闲逛,打算偷师。――他深刻领会王立心的意思,不管去哪里做什么,都带着王从义,就是去见赵璨也不例外。
因为皇帝和王立心可未必对自己完全放心。王从义跟着他,固然是打下手,但同时也能监视他。所以平安就要做出这个姿态:我是完全没有任何私情和秘密可言的。
王从义知道他要去学怎么给人启蒙,便道,“大人,在这里恐怕看不到您想看的。那些需要启蒙的孩子,都会在村子或者县里的蒙学念书,条件好的还会请蒙师到家中坐馆,等到粗通文义,要开始练习作文了,才进入书院学习。”
平安干咳了一声,“没关系,这里也可以看看,等回京后,我打算在皇城司进行一次全员培训,以后的新人也都要进行岗前培训,要求每个人都能听说读写。正好看看这些文章是怎么作的。”
第52章 游故地惊闻往事
王从义自己低着头琢磨的当儿,平安已经将低年级的这一片地方逛完了,他已经想好了,也别偷听了,找赵璨帮忙,要一份讲义和教案什么的,回去再对照整理就可以了。.所以心情十分放松。
转回来是,王从义终于抬起头来,“大人,这培训二字,用得极妙,属下佩服啊!”
平安不由失笑,“妙在何处?”
“大人请看,这培,正是培植,培养之意,寓意养育人才;而这训,则有训练,训诫之意,意在管理人才。培养人才,管理人才,培训二字,尽得御下之奥妙啊!”王从义一本正经的分析道。
平安发现自己竟然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绝不是因为对方奉承得自己很高兴!
想到后世遍地都是广告都打到小吃摊上的培训班,平安不由哑然失笑。王从义这种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本事,如果在现代,去做培训说不定真是个人才。
他一高兴,便道,“既然你这般感兴趣,这件事就让你来负责,如何?”
王从义又惊又喜,“果真?咳……属下不是质疑大人的意思,只是怕自己能力有限,有负大人所托。”
“不会不会。”平安说,“那个钱成就挺有意思,你就把所有人往他那个标准培训就可以了。必要的时候,也可以让他现身说法,讲述自己的经验,让大家学习嘛!”
一边跟王从义闲聊一边往前走,不知不觉平安就来到了赵璨的住处附近。不过这次很不凑巧,赵璨的院子里正聚集着五六个同窗,大家正高谈阔论,气氛热烈,恐怕一时停不下来。
平安正准备转身离开,却被眼尖的人发现。这人又正好是上次看到过平安的,不由对赵璨道,“凤楼兄,那位蝎子莫非是来寻你的?”
赵璨抬头一看,微笑道,“果然是。多谢子潜兄提醒。”然后站起身朝这边走过来。
平安见到他的动作,只好站在原地等待。
赵璨走过来的过程中,还不时有人询问,让他邀请平安过来加入。在他们看来,赵璨的朋友,必定同他一般龙章凤姿,才华过人。何况平安的外表,也挺能唬人的。
“提举大人怎么这时候来了?”赵璨走过来问。
平安拱手道,“有事相求,所以登门拜访。只是没想到殿下这里有客。下官还是暂且告辞,回头再来。”
赵璨转头看了一眼,道,“大家都对你十分好奇,让我邀你过去叙话。若就这么走了,反倒不合适。不如过去打个招呼。”见平安还要说话,他不容拒绝的摆摆手,“这里可没有什么殿下。”
平安只好转头示意王从义在这里候着。如果是他自己,当然不好让王从义苦等,哪怕他是上官。但这不是还有位殿下么?院子里人那么多,也不可能说什么私房话,王从义自然不会有异议。
两人走进院子,刚才提醒赵璨的那个叫朱润的士子立刻迎了过来,“哈哈,凤楼兄,不替咱们介绍一下你这位朋友吗?他上次来找你,可是在书院里引起了好大一阵风波。我们都以为是新来的学子呢。”说着转向平安,“怎么样,我们天一书院,是天底下最好的书院,留在这里读书绝不会错的。”
“你们误会了,他只是受家人之托来寻我罢了,并不会留在这里读书。”赵璨连忙道,“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远房堂弟齐子安。”
“我就说是凤楼兄的家人,果然!”有人大笑道,“凤楼兄的弟弟生得跟他一样俊美,倒也不令人吃惊了。”
平安并不说话,只微笑着看赵璨在这些人中间周旋。看来这三年给他带来的改变的确很大,他的性情比之从前更加舒朗开阔,游刃有余了。平安忽然觉得,也许不生活在皇宫里,他会更幸福一些。但这毕竟不是自己能够替他做主的事,况且,焉知他又不是最适合那个位置的呢?
毕竟,在年纪增长的同时,他的羽翼也渐渐丰满。他不避讳的将自己带到这些人中间,未尝不是为了让自己看看他的能耐。他自己恐怕也是不愿意退一步的。
又说了一会儿话,大家见赵璨有事,自然纷纷开口告辞。[]
赵璨这才问起平安来找他的目的。平安道,“我刚刚接手皇城司,这才知道根本就是个烂摊子,一切都要从头开始。我想让他们读书识字,也不必写出锦绣文章,只要能将得到的消息记录下来就可以了。只是这种事我也没有做过,所以想请你帮我找一找,有没有先生们上课时的讲义之类。我到时候依葫芦画瓢便是。”
“这个简单。”赵璨道,“书院里虽然不启蒙,但因为文风盛,所以周围开了好几家私塾,待会儿我让人去问问,大不了花些银子,总能弄到。”
“那就多谢了。”平安又问,“那凤楼是怎么回事?”
“是我的字。这里读书的人都以字称呼,老师知道我无字,便替我取了一个。”赵璨淡淡道。
平安心头一惊。赵璨可是皇子,天底下有资格给他取字的,只有那么一个人。当然,若是他拜了天下人都敬仰的大儒名师,老师赐字也无不可。但天一书院虽然好,赵璨的老师却也没好到有这个资格的地步。
他早就知道赵璨对皇帝的感情似乎很淡,却也没想到,已经到这个程度了。毕竟给孩子取名字,不管在哪个时代都是大事,通常都是父母取,若是父母觉得自己不够资格,或是才学不够,才会请其他师长来取。
看来自己根本不必开口劝他了。平安只好道,“是个好字,只是其中寓意,我却不是很懂。”
提到这个,赵璨脸上露出几分笑意,“老师于诗文一道上十分有研究,说是看过前人文章上说:琪树璨而垂珠。这写的是仙家气象,凤楼琪树,都是仙境中才有的宝物。”
以此为字,可见老师对他的喜欢和寄望了。
难怪他喜欢呢,这意思简直明明白白:天底下的好东西都配不上他了,非得是天上仙境中的才行。皇帝自称天子,他也是从天上来的,对那个位置,简直志在必得了。
这几年来,不光是平安自己的心思有了改变,赵璨也一样。一开始的时候,他纯粹是争一口气,你赵璇不是卸磨杀驴,要除掉我吗?那我就从根子上断掉这个可能。我要争位!但说他对那个位置多么向往,却也未必见得。
但后来,随着事情一件一件的发生,赵璨发现,对自己来说,争那个位置才是最好的选择。因为只有站在最高处,才能不再被任何人束缚,拥有自己想要的逍遥和自由,不然不管是谁坐上那个位置,他都只能俯首伏诛。真是矛盾,他争抢着将世上最重的担子往自己肩上扛,却是为了逍遥自在。
尤其是在被皇帝发配之后,对于绝对的权力,赵璨更是已经迫不及待。
所以对于这个意外的来的字,他是很满意的。至少比上辈子那个中规中矩的子章要好得多。
可以看得出来,赵璨如今在天一书院真的站稳了脚跟。他吩咐人去帮平安找东西,没要一个时辰,就送来了。而且不是手抄本的,而是印刷本。还带着墨香味,纸张的温度甚至没有完全消散,显然是刚刚得到了消息,立刻去印的。
也不必问他对印刷厂掌控得怎么样了。能够这般如臂使指,一件事情交代下去立刻办成,便什么都能看出来了。
平安翻看了两眼,然后便站起身告辞。王从义仍旧一言不发的跟在他身后。平安现在不会觉得他像是个莽汉了。有时候,伪装并不一定要有多细致,多厉害,只要够用就醒了。王从义的外表就很容易让人忽视他。最后跟着自己来江南的人是他,难道真的只是巧合吗?
平安不会去深想这个问题,目前他暂时也没什么需要隐瞒的事,何妨坦荡些?
回到客栈,王从义对他带回来的东西十分好奇,平安索性全部交给了他,“说好了培训的事你来负责,这些都交给你了,钻研一番,写个计划来给我。”
平安保持着来自后世的良好习惯,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要先弄出个计划书,条件,困难,可行性,这些全部都分析清楚了再去执行,事半功倍。否则根本就是一头雾水,胡乱去撞。
而且这些东西也未必全都有用,提炼出需要的东西也是应有之意。平安本来是打算自己来做这件事的,不过后来他发现王从义实在是太闲了,不如给他找点事情来做。
忠诚和未来,他会选哪一个呢?
当然,王从义有忠诚,未必就没有前途。但那条路平安一向是不喜欢的,因为那只是空中楼阁,一句话要你生一句话要你死,完全无法自主。相对来说他更喜欢能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东西。
比如王从义,他如果不管自己吩咐的事,忠心耿耿盯着自己,肯定能得到上头的赏识,一句话他就能高升。可万一哪天他办的事情不那么合上头的心意,同样一句话就能让他倒霉。
但如果他按照平安的安排,去认真琢磨培训的事情,平安当然也不吝指点他。将来只要这件事情做成了,皇城司所有的人进来之前,都要先去他那里走一遭,重要性不言而喻。到那时候,不管皇城司提举是谁,他这个总培训官都是不可或缺的。
如果皇城司能够按照平安设想的那样扩张,他手中的权力,又岂止是管着一个指挥五千人能够相比?并且这份经验,将来或许还能用在别的地方。靠自己的能力升上去的职位,往往很难动摇。――哪怕你的上司不喜欢你。
毕竟一个衙门里,就算十个人里八个都在勾心斗角,总要留下一两个做事的。有真本事的人,在哪里都能立稳脚跟。
就像那位曾经被平安阴过一次的丞相何猷君,皇帝有多讨厌他,恐怕整个朝堂上下没人不知道,之所以一直在朝中搞平衡,多半也是为了限制他。可实际上呢?
何猷君是三朝元老,在宰相这个有前途的位置上干了整整二十多年,然后才因为平安的插手,一着不慎黯然归老。但即便如此,他也仍旧是从宰相这个位置致仕,每年新年时,皇帝给朝臣发赏时,总少不了他的一口鼎。那时肱骨重臣才能拥有的荣耀!
事实证明王从义并不傻。他未必不知道平安把这件事交给他的“险恶用心”,但仍旧一头扎了进去,不再天天跟在平安身后了。反正据他观察,那位七皇子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平安跟他的交情也不过泛泛,很不必担心。
平安也的确没有去打扰赵璨,自己在城里悠闲的逛了两天。王从义弄完了他的计划,就来请教了,平安跟他一边商量一边修改,定下了大体的框架,其他的东西就留给他慢慢填充。平安还不停安慰他,“不必着急,这份东西做出来,说不定要用很多年的,一定要尽善尽美。”
但其实平安真的没打算做坏事吗?当然不是。
只不过他并不着急而已。现在虽然也是个好时机,但盯着自己的眼睛太多了,平安并不愿意节外生枝。
很快赵璨的考试结束。结果可想而知,自然是评了上优。老师们一致认为没有什么可以教导给他的,可以考虑下场一试了。要下场考试,自然要返回原籍。所以赵璨说要走,没有任何人觉得惊讶。
与同窗和师长们道别,赵璨便跟平安汇合,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天一县。他来历什么,也从不提自己家里的事,也不是没人想探究,但都失败了而已。过了那么久,同窗们早就不好奇了。反正赵璨如果有心科举,早晚能在朝中相见。每个人都这么自信的相信着。
只是希望将来他们见到赵璨的时候,不要太过吃惊。
从天一县乘马车往崇州府需要两天时间,中途休息的地方是一个小镇,名叫甘镇。这是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平安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总觉得非常有趣。因为一个地方的地名,总是跟这里的地理环境或是历史变迁,风俗民情乃至传说故事有关系。
来的时候太匆忙,平安没打听到这个名字的由来。但现在他已经知道了,甘镇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镇子中间有一口井,井水甘甜,并且常年不会枯竭。
崇州有河有海,其实是很少有干旱这种自然灾害的,他们要担心的是洪涝和海上的台风。但是在几百年前,这一片地方曾经干旱过很长一顿时间,连辉江都见底了。但甘镇的这口井却还是没有枯竭,并且井水依旧甘甜。靠着这么一口水熬过了荒年,百姓们对这口井感恩戴德,于是镇子的名字就被改作了这个。
当然,平安会知道这座镇子,并不是他真的那么无聊,跑去打听。他实在跟赵璨有关的那些调查资料上看到的。其中有几份资料提到过,赵璨似乎偶尔会到甘镇来。也不像是找人,也不像是游玩,就是过来待上一整天,然后再回去。
这在整个天一县都几乎算是未解之谜,自然为大家津津乐道。坊间甚至还出了不少以此为蓝本的凄婉爱情故事。
但平安一看就知道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了。皇帝说让平安回他母亲的故里,并不仅仅只是一句打发他的话。甘镇距离天一县就是那么近。
所以这天晚上赵璨来敲自己的门,平安并不觉得很奇怪。
这会儿大部分人都已经在疲惫中睡着了。于是两人顺利的出了客栈,沿着杏边慢慢往前走。这条河是辉江的支流,但相比于宽广奔腾的辉江,却显得温柔宁静,水波不兴。
走了一会儿,赵璨问,“你知道这是哪里吧?”
平安点头。
赵璨指着一个方向道,“那是我外祖父母的故居。”
然而现在,那里已经是一片瓦砾废墟。
平安不知道赵璨是什么心情,但他自己心里觉得有点不好受。当皇帝将这件事拿出来做理由的时候,他是否想过,找赵璨来了这里,看到的会是什么情形?
也许有,也许没有,但他并不在意。因为那本来就只是个借口。
“我到了这里才知道,原来我娘……并不是病死的。”赵璨忽然突兀的道。
在暗夜里听到这样一个隐秘,真是能让人心惊肉跳。平安停下脚步,转过头问他,“能够确定?”
赵璨冷笑,“那位姑姑我在宫中也曾见过,只是我很小时她便出宫了。没人知道她同我娘是同乡,更没人知道她们曾经关系要好。她没必要骗我。”
的确,就算有人要布局,也不能从那么早以前就开始布置。而如果是最近才开始,那赵璨早就已经查清楚了。
“可是,为什么呢?”平安有些不解。
“你知道我父皇最疼爱的皇子是哪一位吗?”赵璨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但又似乎回答了。
平安犹豫了一下,道,“大皇子?”
赵璨自嘲一笑,“果然,你也这么认为。我本来也是这么以为的,如果不是我不小心偷听到的话……”其实并不是偷听到,是他上辈子后来得知的真相。但如今他本不该知道,只推给偷听了。
他停顿了一会儿,不知道是在调整情绪还是斟酌字句,然后才慢慢道,“平安,你有没有想过,宫里有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七皇子。中间的四五六到哪里去了?”
平安闻言心下一惊,仔细回想,自己脑子里似乎的确极少有关于这三位皇子的传言或是印象。只知道有这三位皇子,肯定还活着。别的就没了。
三个皇子!在宫里却像是透明人一般!真是让人难以置信!但是包括平安自己在内,绝大部分人竟然都瞎着眼过了那么长时间。
“你是说……”平安立刻猜到了赵璨的意思。
赵璨似乎笑了一下,“我这三位哥哥,都是同一个女人生出来的。”
平安吓了一跳,在宫里,就连郑贵妃,淑妃这样的高官之女都只生出了一个儿子。皇后更惨,儿子虽然生出来了,自己却死掉了。可是竟然有人不显山不露水,就生出了三个孩子!
“是一母同胞的三兄弟?”平安试探着问道。也就是这种可能比较靠谱了。毕竟连着三胎都没出事的话,运气就太好了些。
赵璨点头,“是啊。他们出生之后,钦天监占卜,说这三个人与父皇相克。于是父皇便将他们迁到了宫内最偏僻的地方,等闲人绝不会去的。然后又安排了心腹,周密把守,不让任何人随意进出。生下他们的那位嫔妃,当年似乎是美人位分,一并迁了过去。”
这么多年,因为皇上的严密看守,或者说是保护,这四个人仿佛不存在一般,安安稳稳的生活在皇宫的西北角。这件事深思起来,也的确是能让人脑补出许许多多场大戏。
赵璨叹了一口气,“可能没有人注意到,在他们出生之后,宫中好几年内都并无孩子出生。直到……”
直到他的母妃生下了他。这是个错误,又怎可能被容忍?所以,赵璨的母妃自然而然的,就被皇帝牺牲掉,用来讨好他心爱的女人和儿子。
第53章 密立誓约定决心
“可是在你之后,一样有孩子出生,不是吗?”平安有些不敢相信赵璨说出来的这个故事。(.无弹窗广告)
皇帝钟情一个女人,千方百计掩藏她的存在,就是为了保护她——这种故事太老套,老套得平安觉得除了无知者的杜撰,应该不会在别处出现。
“呵……”赵璨笑了一声,“是啊,皇帝的钟情能维持多久呢?所谓的生下我只是个意外,也不过是用来哄人的把戏罢了。皇帝不想要,难道我娘还会主动勾引吗?无非是贪新鲜罢了。有第一次,自然就有第二次第三次,直到再也瞒不住,直到那边连闹的心思都没了,不然还能怎样呢?……所以我娘就白白死了。”
他最后一句话里,带着尖锐的讽刺。如果皇帝真的那么爱那个女人,如果他娘真的是自己爬床,那也就罢了,怨不得别人。可偏偏不是!没有她也会有别人,会有更多!只不过因为她是第一个,所以就那么倒霉的承受了这雷霆之怒,成了所谓的牺牲品。
就偏偏是她。
让赵璨怎么可能甘心?
“可是……”话说到这个地步,也由不得平安不信了。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额头,觉得脑海里乱纷纷的,理不出个思绪,“怎么会这样呢?”他不知道是问自己,还是问赵璨。
如果皇帝已经有了心爱的女人,密密实实的藏在另一个地方。那么、那么徐文美算什么?
他的惊才绝艳、容貌倾城、洒脱不羁、天人一般的师父……又算是什么?皇帝手中的一个玩物吗?他最后到底去了哪里,被皇帝藏起来了,还是……直接弄死了?
平安曾经以为徐文美和皇帝之间是有感情的。他猜测应当是不容于世俗的同性之爱和皇权天下之间的争斗,最后徐文美输了,只好后退一步藏在不起眼的钟鼓司。但从皇帝对他的态度来看,分明还是很看重。徐文美有时候会消失一天半天,大抵就是去了天乾宫。
平安一直以为他们之间感情深厚——或者至少很特别,所以不管是怎么样的纠葛,他始终相信,师父的安全至少不会有问题。他之所以要找人,只是不放心,想亲眼看一看,确认一下而已。
但如果故事不是这样子的呢?
平安有些混乱。他不能相信赵璨的故事,却又不由自主的去相信。
“所以我瞧不起他。”赵璨冷淡的道,“难道当了皇帝,就一定要这样作践人吗?他可以选择坐拥三千后宫,也可以选择独独钟情一个,可现在这样算什么?还白白填上了无辜者的性命!”
“现在又是这样!赵瑢,赵璇,赵琨,还有我……我们算什么,都是他替自己最疼爱的儿子竖起来的挡箭牌吗?哈!我偏不如他的意,我偏要把那个位置抢到手,到时候我要亲口问问他,为什么!然后再告诉他,他没有将我当做儿子,我也没有将他当做过父亲,他、不、配。”
分明是癫狂的内容,但赵璨的语气却越加平静。平安知道,他是认真的。他这么想,也就要去这么做。
暗夜里平安其实是看不到赵璨的,但他光是听着赵璨这番话,就觉得……好帅!
平安自己做事情虽然也不至于拖泥带水,但总是会想得更多,总想有个万全之策,不会贸然行险。但是赵璨显然不是,他是激烈决绝的性子,说断就断,说恨就恨,干脆得很!
因为自己做不到,所以平安就越发羡慕像他这样的人。每次看到都觉得,好似自己的血液,也跟着热起来了。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人格魅力吧。
但如果皇帝真的是这么一个人渣,他倒是挺赞同赵璨的做法的。也许只有把他的东西都抢走,再摆出不屑一顾的姿态,对予取予求、以为自己掌握了整个世界的皇帝来说,才是最大的打击吧?
“我忽然有点期待那一天了。”平安说。
因为夜深人静,只有他们两个人,所以说话尽可肆无忌惮。
赵璨应该是转头看了他一眼,“我会让你看到的。”他说。
“我会帮你。”平安也承诺。
是因为想要帮助赵璨吗?有一点吧,但更多的,可能还是为了那个相处的时间很短,但却留给平安极深印象的男人。[.超多好看小说]他迫切的想要知道,他在哪里,是否安好……或者只是简单的,他还活着吗?
赵璨深吸了一口气,坚定的道,“我不会让你失望。”今夜特意将平安叫出来,在他面前说了那么多话,固然是因为心里的事情太多,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但更多的恐怕也是为了能够得到平安的支持吧?
现在赵璨已经不会像以前那样小觑平安了。自己的路还有好多年要走,也许平安就是那个能够在关键时候,推他一把的人。
平安并不知道赵璨心里所想,他只是在琢磨如今的形势。既然跟赵璨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一步,也就实在是没什么好遮掩的了。况且能够毫无顾忌谈话的机会毕竟很少,这时候自然应该抛开顾虑。
所以他直接问道,“京里的形势,你应该都知道吧?”
赵璨虽然在江南,但毕竟这里还有官场,天一书院又是消息灵通的地方,平安不相信他会不去关注京城的消息。只要有心,想知道这些,其实并不难。
“当然。”赵璨道,“何猷君三年前致仕之后,当上首辅的人竟然是张君奉。他无非是又在搞平衡那一套,从前何猷君和许悠互相牵制,如今没了何猷君,许悠却也不是好相与的。内阁恐怕早就是一片混乱了吧?”话已经说开,他连父皇都不称了。
“差不多。”拜司礼监值房的工作经历所赐,对于朝廷的动向,平安恐怕比皇帝还明白些。毕竟许多奏折送上去,皇帝未必会亲自批复。可是他这里,却是都看过的。经过三年的锻炼,平安的阅读能力又有了长足的进步,每天将值房里的奏折全部看完对他来说并非不可能。
“赵瑢和赵璇到现在都尚未娶正妻,这件事将整个京城的水都搅混了。现在的形势……热闹得很。”赵璨道,“所以他是为什么要召我回去?”
“或许是为了将水搅得更浑。”平安想了想道,“大皇子的亲事已经定下了,是信州张家的大秀。张家虽然不算根深蒂固的百年士族,起家也就在这几十年内,然而却也是信州豪族,在西军之中的影响力举足轻重。二皇子虽然还未定下,但有传言说他要娶许家的女儿。如此一来,京城很快就会形成新的平衡。”
两位皇子的婚事搅动整个京城和朝堂,但是随着事情尘埃落定,彼此的支持者水落石出,新的平衡自然就会发展出来。毕竟皇帝现在还活得好好的,谁也不会过分活跃。
但如果赵璨说的都是真的,皇帝只不过是在替某一个人铺路,那么他就绝不会坐视这种新的平衡出现。因为那样会给两个进入朝堂视线的皇子发展的时间和机会。一旦让他们发展坐大,将来再想压制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原来如此。”赵璨没有评价这件事本身,而是道,“赵璇不会娶许家的女儿。”
当初皇帝借了许家的力上位,却连皇后都容不下。如今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再娶许家的女儿?“除非他不想要那个位置了,否则许家不能出第二任皇后。”
赵璨说得相当笃定。因为这些话,曾经是赵璇亲口告诉他的。至于赵璇所选择的亲事——
脑海中灵光一闪,赵璨忽然笑道,“平安,你说,我把赵璇的亲事抢过来如何?”
“怎么抢?”平安有些发愣。赵璇要定的是谁都不知道,这要怎么抢?
况且这是能够抢到的吗?虽然一样都是皇子,赵氏家族的血脉,可是地位也是不一样的。赵璨没有强大的母族,也没有皇帝的宠爱,凭什么去跟赵璇争?
赵璨微微一笑,“这就不必担心了,我虽然没有强势的家族,但是我想……郑贵妃和大皇子,会很愿意帮忙的。”
毕竟赵璇是他们最大的敌人,而赵璨,却是从前的盟友。虽然这个联盟本身就很脆弱,过了三年效果还有几分十分难说,但赵璨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平安想了想,道,“如果能成功的话,那你就去做吧。不过,你真的决定要搅进去了?”
“这可不是我能决定的事。平安。”赵璨轻轻一叹,“我也只不过是顺着某些人的心意罢了。但如果他真以为我是一把好用的刀,我想……他也许应该知道,有时候刀是好刀,用不好却肯恩恶搞伤了自己。”
“你如果决定了。我自然尽力帮你。”平安道,“不过皇城司如今什么都没有,恐怕帮助也有限。”
“你不必自谦。”赵璨道,“你在司礼监的值房三年,听说奏折往来就已经形成了一套成熟的标准流程?你总有办法让混乱的东西重新有序。我想,皇城司也不会例外。”
皇城司的职能就决定了这个位置的敏感。平安即便什么不做,只要坐稳这个位置,将来对自己就是极大的助益。况且平安一看就不像是墨守成规的人呢。
平安微微一笑,“既然七皇子殿下这么信得过我。我就跟你说说皇城司的职能吧。”
“这个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平安打断他的话,“别着急,你先听我说。”
“在我的计划中,皇城司是这样一个机构它的属员遍布大楚每个角落,上至王侯将相,下至黎民百姓,都受其监察。有独立办差的能力和权力,直接从属于皇帝,向皇帝负责,独立于其他任何衙门和机构。它会成为一张密密实实的网,将整个大楚笼罩在其中,而掌握这张网的皇帝,就像端坐蜘蛛网中间的主人,任何动静都逃不过他的掌控。”
他转向赵璨,“你觉得如何?”
赵璨一时没能够说出话来。其实他心中无比震惊。平安也就是跟自己差不多的年纪,但自己是在皇宫长大,他却是在民间。他究竟是从什么地方,学会那么多东西,生出那么多奇思妙想?
这一瞬间,赵璨竟然有些……怕。
因为他终于清晰的意识到了一个他一直都在发现,却始终不愿意去面对的现实:平安恐怕不是他能够掌控住的人。再继续这样让平安发展下去,他最后究竟能够走到哪一步?赵璨竟然有些不敢去想。即便是对他来说,平安也妖孽得有些过分了。
站在几千年巨人肩上的平安并不知道自己给赵璨带来的震撼。如果赵璨真的是个十三岁的孩子,恐怕会被他激起无限的热情和渴望,希望自己将来有一天能够掌控这张网。但赵璨毕竟不是。他有着更加丰富而复杂的阅历,也更明白,事情恐怕没有平安说的那么简单。
首先最现实的一个问题: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张网,那么能够掌控它的,究竟是自己这个网的主人,还是一手将网搭建起来的平安?
当然,目前来说这并没有什么区别。因为平安还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但是自己能保证他一直站在自己这边吗?况且赵璨现在还不是皇帝。平安答应帮助他,但这跟效忠于他,终究还是有些分别的。他能够分辨出来。
万一最后这张网掌握在了现在的皇帝手里,或者不管平安转交给谁,那他赵璨,恐怕就是第一个要被捕捞起来的猎物。
况且即便一切顺利,他登基了,掌控了这张网,万一将来他跟平安之间发生了龃龉,君臣失和呢?这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到时候,他再想处理掉平安,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吗?
虽然现在就想这个,难免有些远。但赵璨心思之缜密,却是片刻之间就将思绪发散到了这里,于是越发难以安心。
但是不可否认,另一方面,对于平安所描述的那张网,他也万分期待。
最后,赵璨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的吐了出来,“好,你拒去做。”
虽然他沉默的时间有些长,但平安并不以为意,笑着道,“这只是我的设想,完成的途中会遇到什么困难,最后的结果有没有偏差,谁也说不准。希望我也能不负你所托。”
对平安来说,这并不是什么特别稀奇的东西,所以也真的不是太当回事。他只是不确定自己能把这个怪物给还原出来罢了。毕竟他又没当过锦衣卫,怎么会知道具体怎么做呢?
他所拥有的知识看似丰富而奇妙,但其实都是浅尝辄止,甚至绝大部分都来自不可尽信的文学作品,电影电视。
简而言之。平安也是在瞎胡闹,做试验呢。
赵璨如果知道他心里所想,恐怕会疯。然而毕竟没人有读心术,于是他就只能继续这么误会下去了。
既然说到了自己的构想,平安就不免跟赵璨说了一下自己现在的情况,“我突然上任,年纪又轻,恐怕不能服众。最初的底子,只有跟我一路过来的这些人。但即便是他们,也不是全部都有用。总之……我现在的情况不怎么妙,真能给你的帮助,其实很少。一两年内,你在京城都没有帮手……没问题吗?”
“当然。”赵璨并不在意。在他决定回京事,本来也没有将平安计算在内。
该说的话题都说完了,两人便掉头往回走。回去的路上平安实在好奇,忍不住问道,“你说把赵璇的亲事抢走,可你怎么知道,那么多的传言中,究竟哪个才是他想娶的?万一到时候他反过来利用你……”
“放心吧。”赵璨说。赵璇想娶的人是谁,他太知道了。而且……自己现在真是天时地利人和,不去抢都对不起赵璇上辈子对着自己炫耀了那么多次!
江南温家的三秀温成碧,这就是赵璇真正的目标。如今京中那些种种传言,都不过是障眼法。
温家在江南的位置非常特殊。这是一个世代书香门第的家族,出过好几位大才子以及学究天人的大儒。温家人不喜欢做官,所以极少有人出仕,但是在士林甚至朝廷中的名望,却是别人难以望其项背的。如今江南大部分的名士,都曾经受过温家的指点和教导。据说天一书院,正是温家首倡创办。
只不过温家人低调,平日里极少听说他们的动向罢了。但在江南提到温家,那是连普通百姓都能开口说上几句渊源的。
其地位若此,但却从不被朝廷忌惮,因为温家人十分知情识趣,从来不会有逾越之事。所以朝廷的表彰几乎年年都有,就是为了笼络江南的人心。
温成碧是温家这一代的独生女,其受宠程度就不必说了,更教养得蕙质兰心,据说连身边的丫鬟,也都是出口成诗下笔成文的。
她曾经放言,只会嫁给能够赢过她的男子。不过直到如今,这人也还没出现呢。赵璇当初能娶到她,多半还是靠许家的帮助,在隐瞒身份的情况下跟温成碧相处。他才气过人,又风度翩翩,忻娘虽然说过那样的大话,但到了这时候,输赢反而已经不重要了。
赵璨要做的,不过是……捷足先登。
因为温家老宅,正在崇州。
赵璨并没有告诉平安他要怎么做,平安想了想也就没有追问。两人一路走回客栈,然后各自回房休息。只不过谁都没有真的睡好,而是一直在反复的回忆今晚发生的事,说过的话。如果他们真的能成功的话,那么这一晚的谈话,或许就是一切正式开始的标志,让人怎么能不期待,怎么能不心潮澎湃?
第二天他们继续赶路前往崇州。因为赵璨在,所以没有骑马赶路,而是弄了一辆马车。其实这时候的马车也不见得有多舒服,毕竟路况是在太糟糕了,走一步就要颠簸一下。——但无论如何,对平安来说,比骑马要好得多了,所以难得没有抱怨。
给他们赶车的是队长钱成,王从义也在车厢里伺候。所以平安和赵璨仍旧表现得十分生疏客气。
到了崇州城,赵璨说自己有几个好友住在这里,要去辞行。他开了口,平安和王从义自然不敢阻止。反正皇上并没有要求具体哪一天回去,他们来的时候赶得急,现在的时间就从容许多。
正好平安也在这里见见自己散出去的人,以及他们发展出来的线人。
不过他着实也没有报几分希望。在天一县那里,他那般点拨了,最后大家的表现却仍旧差强人意。——之所以不是十分糟糕,还是因为有钱成和冯玉堂拉高了平均分。这两个人的表现,在其他人的衬托下,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抢眼。
好在平安也只是想用这件事考验一下这些人,筛选出自己能用的,所以只抱着有最好没有也无所谓的态度,即便结果再差也可以接受。当然,心情就未必很好了。
让他惊讶的是,分散在崇州的这十二个人,做得倒十分不错。收集的消息都很有侧重点,另外还真的发展出了几个有用的线人。
平安在心情宽慰的同事,又觉得有些不解。他原以为最后能跟在自己身边的,应该都是能力不错的,怎么反倒不如这些派出去的呢?
第54章 闹乌龙赵璨气闷
他重新拿出之前的资料,一点点研究,然后才发现了端倪。[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究其原因,是因为皇城司打探消息,多半还是集中在官员身上。因为平安没有说要什么消息,所以大家仍旧按照自己的理解去做。这是平日里做惯了的事,虽然换个地方,但效果也不会太差。反而是天一县那里,平安想要的其实是赵璨的消息,大部分人未能领会,送上来的都是县城官员相关。
说到底,皇城司的人并没有那么不堪使用,但他们的确是已经有些僵化了。毕竟长久以来做的都是这样的事,突然要他们灵活起来,自己掌控方向,本身也有些苛求了。
将资料放下,平安将心中关于皇城司的规划打了个叉,也许自己也犯了经验主义的错误,来到皇城司之后,并没有深入了解他们,就贸然的进行考察,结果当然不如人意。那么这份规划,当然也要重新去做了。
因为研究资料的缘故,平安并没有关注赵璨在做些什么,只是让王从义跟着他出门。赵璨对此并没有异议。见到平安他就猜到王从义是怎么回事了,有他跟着,对自己的计划更为有利。
然而王从义很快来向平安汇报,说是赵璨并没有去访友,而是整天在街上闲逛,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什么。
他的意思大概是想让平安催促一下赵璨,如果没事就赶快出发。虽然没规定时间,但他们出来也有段日子了,路上风尘仆仆,还要顾着赵璨和平安,谁都休息不好,回了京城交了差事,自然就好了。
但平安一听,就知道赵璨又在酝酿什么事了。
所以他只是对王从义道,“他是主子,他要做什么咱们不必过问,只管跟着便是。况且毕竟在这里求学三年,有些不舍之情,想要盘桓几日,也并非不可理解。”
当面这么说,但他转头就去问赵璨了,“七皇子留在崇州,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办?只管差遣臣等便是。”
“你来得正好。”赵璨道,“明日有个诗会,你跟我一起去。”
“殿下说笑吧。”平安道,“我什么诗文都不会作,去了也是煞风景。”
“哦,怪我没说清楚。”赵璨道,“说是诗会,其实是游园会。有个本地豪绅修了一座新园子,据说美轮美奂,巧夺天工。他儿子正广邀文士前去赏玩呢。之所以说是诗会,乃因这园子建好了,却还没有名字,各处匾额也未曾题写,说是等着大家一展所长呢。”
平安秒懂。就跟《红楼梦》里的大观园似的,宝玉游园的时候取了不少名字,还写了楹联。后来元春省亲,还让弟妹们按照各处的特点作诗。估计就跟这个差不多吧?
“那我更不能去了。”他推辞道,“我的身份殿下也是知道的,想来到时候在场的,都是名士文士,我去了不合适。”
“我说合适就合适。”赵璨拦住他,“平安,你可是说过要帮我的。”
虽然不知道赵璨究竟要做什么,但这话说出来,平安还能说什么?“去也可以,若是扰了殿下的事,殿下可不要怪罪。”
于是第二天他就跟着赵璨出了城,依旧扮作赵璨的远房堂弟。说到这个平安忍不住问,“殿下为何要化名姓齐?”天下的姓氏那么多,赵璨却偏偏姓了齐,平安不敢说跟自己有关系,但也觉得挺奇妙的。
因为平安跟着了,所以王从义就没来。他这几天跟着赵璨,已经浪费了许多时间了。眼看平安派出去的人都回来了,而且各有斩获,自己这里却丝毫进展都没有,他岂能不着急?所以今日便主动留在了客栈里。
没有眼线,平安和赵璨说话,当然就少了几分顾忌。
“随口取的罢了。”赵璨瞥他,“莫非你还以为与你有关不成?”
平安连忙赔罪,口称不敢。赵璨也不是真的要为难他,所以很快换了个话题。两人说笑着便到了地方。平安远远看了一下,这园子别的且不说,占地的确是很广,可见主人财大气粗。又请了那么多士子来,想必还附庸风雅。
看来古往今来的暴发户都差不多。
这里的人平安一个都不认识,自然跟在赵璨身后亦步亦趋,看着他自如的与人寒暄,没一会儿就留加入了一个小团体。(.无弹窗广告)别人问起自己时平安就笑笑,绝不开口说话,没一会儿大家就都没兴趣了。以为平安只是跟着赵璨来长见识的。
看红楼梦的时候,倒是堂堂皇皇的富贵景象,但是真的身处其中,平安却只觉得周围吵吵嚷嚷,让人不胜其烦。至于那些人争相做出来的诗文,他虽然不好评价,但私心里觉得大部分也都写得不怎么样。
――这其实是必然的,古往今来那么多人,每年都有几个考中秀才,没三年有一大批举人……然而能够流传下来的经典诗文才有多少?
绝大部分人都不是天才,也就是学习了之后勉强能够应付罢了。若说做出什么令人拍案叫绝的好诗,那是不可能的。
赵璨却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离开了之前的那个小团体,挤进了第一梯队里。走在他身边的,是个身材矮小,眼神灵活的少年,一路上左顾右盼的样子,很像是没有见过世面。平安再想想走在赵璨另一边的自己,表现似乎也并不怎么样。一瞬间忽然有些同情他。
恐怕在别人眼里,赵璨跟出门玩还要带孩子的家长差不多吧?还带的是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这么想着,他不免对那个少年多关注了几分。然后平安发现了一点端倪:赵璨似乎对这个人十分关注。有时候少年看到感兴趣的东西加快脚步,赵璨会立刻跟上去,一直站在他身边。虽然还没搭话,但平安却已经明白了,这人就是他的目标。
他不是带自己来帮忙吗?也许这时候就能用上了?平安于是凑过去,伸手碰了碰那个正在研究栏杆雕刻的少年,“你在看什么?”
少年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他转过头打量了平安几眼,亏得平安长得好看,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让人一看就觉得可亲,所以对方竟然也没有生气,也笑着压低声音道,“这花样好像刻错了。”
“你真厉害!”平安凑过去看了看,却是什么也看不懂,“我就看不出来。”
少年安慰他,“看不懂没关系的,我也是偶然在古籍上见过。你看其他人不也没有看出来吗?”
“这倒是。不过我堂兄一定看出来了。”平安适时转头看向赵璨。
赵璨也正看着他们,闻言便上前一步,含笑道,“舍弟不懂事,打扰阁下了。”
平安内流满面,大哥我也是为了帮你啊!为什么还要贬低我?并且这时候他突然想起了一件非常要命的事:卧槽他年纪明明比赵璨大啊,大了两岁好吗!为什么第一次介绍的时候,赵璨就跟人说他是堂弟啊,害得他自己也是这么定位的。现在就是想改也来不及了。
他还比赵璨高两寸呢,为什么就没人看出来,提出疑问?
“你这个表哥怎么老气横秋的?”少年一句话,让对面两个人一起内伤。
平安:难道我看起来真的像弟弟?
赵璨:……我芳龄十三!
但好在是成功的搭上话了。接下来自然是交换名字,少年姓温,名叫温城。平安注意到,赵璨听到这个名字,眼神微微闪了闪。于是他更加细致的去观察温城,结果总算是看出了一点端倪。
严格来讲,男人和女人是有生理上的分别的。即便扮相再相似,从某些细节还是能够看得出来的。何况这个年代的女孩子本身已经习惯了《女则》《女训》一类的教导,言行举止总会有些痕迹的。
这个温城,显然就是个女扮男装的小娘子。不过她应该经验丰富,所以不仔细看的话,是看不出来的。
赵璨知不知道呢?如果他知道,并且目标就是这个温城,那他究竟想干什么?
其实这个问题都不用问。一个男人接近一个女人,难道还真有什么纯粹的原因么?无非一这个女人可以利用,二他看上这个女人了。考虑到两人之间几乎没有交集,赵璨也不会那么不靠谱的一见钟情,那就是一了。
他特意停在崇州,四处闲逛现在又来参加什么诗会的目的,便也都昭然若揭了。温……江南温家。
没错,这个小少年温城,就是女扮男装出游的温成碧。她在家里得宠,一家人都纵着她,所以扮男装出外游玩,早就不是第一次了。赵璨本来是想在城里跟她偶遇的,结果没有这样的机遇。只好跟到这里来了,这种热闹,她是一定会来参加的。
说起来,“温城”也是崇州城有名的小才子,只不过他年纪太小,而且大部分时候过于活泼跳脱,再加上说话不留情面,所以在圈子里的名声反而不高。这也是他周围没有任何小群体,独身一人的原因。毕竟大家都好面子,出来参加诗文会,无非就是结识朋友和展露才华,他一开口就把所有人贬低了。
谁会喜欢跟这样的人来往?其实大部分人都知道自己才气平平,但这种事自己知道罢了,说两句好话互相奉承一下有什么关系?温城不懂规矩,自然就犯了忌讳。
不过她身份特殊,本来也只是好玩,所以并不在乎。平安还是第一个上前跟她搭话的人。况且平安十分坦诚,不懂就说不懂,不像别人装模作样,温成碧对他的印象倒是不错。于是索性结伴同行。
一路上平安倒是长了不少见识。因为有许多东西,是他不管看书也好学习也好,都体会不到的。这是他跟这个古代社会或许永远都无法接轨的地方。平安自己也知道这是短板,所以十分有兴趣。两人经常一问一答,倒是将赵璨给晾在了一边。
不过平安总会给他找表现机会,而赵璨也是有真才实学的,往往切中根本,于是一行人倒是其乐融融。
奈何这园子实在是太大了,走到一半,日已正午。于是大家都停下来休息,主人家上了席面和瓜果点心酒水,请客人们享用。又怕他们光是吃饭无聊,还叫了一班小戏在这里演。
巧得很,演的就是《金玉良缘》。
自从宫中演过这个戏本之后,民间也渐渐流行起来。尤其是富贵之家,宴请时更是必点的,老少咸宜。如今这个园子的主人,请的是崇州城最好的戏班,又演了这出戏,自然颇有炫耀之意。
宫中演出的机会少,加上还有别的戏,所以到如今,断断续续才演到了中间部分。但民间却不同,戏班子总不好排演一部不全的戏,于是大都会自动补全。而今天这个戏班,唱的就是他们自己写的版本。将黛玉大部分的戏份都删去,着重铺陈金玉良缘,最后的结局,更是大团圆。
然而让平安不能忍受的是,为了拼凑出个大团圆结局,编剧竟然将黛玉配给了薛蟠!
是可忍孰不可忍!虽然平安不是红楼粉更不是黛玉粉,但是这种做法也实在是太过分了。身为将这个故事带到这个时代的“原著”,平安当然十分不高兴。
然而在他发飙之前,就已经有人按捺不住开口了,正是坐在他旁边的温成碧。
“真是一派胡言!这戏本精髓之处,已经被这些人删改得一点都不剩了!可恨!我要去找戏班子理论!”温成碧一边说,一边就真的要起身了。
平安连忙拉住她,“算了吧,这世间多是俗人,只看得到金玉良缘,却忘记了木石前盟。你便说了他们也不懂,何必闹得大家不好看?你不喜欢,咱们不听就是了。”
这叫什么事?他才应该是最生气的那个,现在却要在这里劝说别人不要生气。
不过被温成碧这么一闹,他倒是很快冷静下来了。这种事是管不了的,管了这里还有那里。再说平安听说,也不是所有戏班都改成这个结局,也有人不喜欢宝钗,改成宝黛主线,最后宝玉和黛玉大婚的。只不过不衬金玉良缘这个名字,所以市场不够大罢了。
倒是温成碧听了他的话,惊喜道,“莫非你也更喜欢黛玉?”
“咳……”平安尴尬,“我都不喜欢,我是原著党。只是觉得他们胡乱改编,违了原著的意思罢了。”
你一个姑娘家喜欢黛玉也就罢了,我一个大男人,就不好参与这个话题了。
但温成碧不肯放过他,“可是你不觉得黛玉比宝钗更加真实,更加可亲么?况且她与宝玉早早相识,青梅竹马,情意深重,本来就应该在一起的。”
“你错了。”平安正色,“就算他们两个在一起,最后的结局也未必幸福。”他一本正经的纠正道,“木石前盟和金玉良缘,其实都只是个壳子,作者的目的,最初就已经表明了――悲金悼玉。”
往日釜如一趁梦,这个故事,说到底也只是作者沉迷幻梦之中,不肯苏醒。但其实金玉良缘也好,木石前盟也好,都不会有好结局。
温成碧听了平安的话,面露不忿之色,“你怎么知道?”
赵璨却怕他们吵起来,上前道,“何必为此争执,我看两个女子各有好处,至于结局,等宫中演完了自然就知道了。”
温成碧立刻调转枪头向他,“我最厌恨的就是打算享受齐人之福的男子!一个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简直该杀!”
赵璨被她这么盯着,竟难得的有些心虚。上辈子没接触过,他还真不知道温成碧竟然是这种性子,说什么兰心蕙质,分明是伶牙俐齿!这不给男人留半分脸面的作态,亏得赵璇当初竟忍下来了。
“我堂兄可不是这种人。”平安连忙替赵璨辩白,“他可是立誓要娶天下间最有才华和德行的女子。旁人都入不了他的眼。”顿了顿,又画蛇添足一般补充道,“就像林黛玉那种的。”
但温成碧显然并不关心赵璨,目光灼灼的盯着他,“那你呢?”
“我……”平安摸了摸鼻子,“我不是说了吗?我是原著党。你等这个故事的结局出来,就知道了。”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都在讨论这个故事。赵璨虽然也听戏,但从来不会像这样的投入,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可争论的。他在旁边看着这两人,只是感觉到了一种被冷落的不爽。
虽然平安当真帮了自己的忙。但赵璨心里却并不觉得有多高兴。平安跟温成碧头碰着头相谈甚欢的模样,看在他眼里刺眼极了。
于是等到这一天的游园会结束,平安跟温成碧“依依惜别”时,他终于忍无可忍,直接把人拖回了马车。“你对那温城很感兴趣?”上了马车,他忍不住问。
平安一愣,“难道不是殿下感兴趣?”
赵璨的心中的气立刻就顺了。他就说嘛,平安没道理总是注意别人,原来是发现了自己对温成碧的关注。
“那是温家秀。”他说,“你往后跟她保持距离。”
平安从善如流的点头,“我知道了。”唉,其实自己就是个太监,现在就算想把妹,也没可能了。赵璨担心什么呢?自己只是想上去搞个助攻啊!
既然赵璨不许自己插手,平安索性就留在客栈,继续换王从义跟着赵璨。可是温成碧反而自己找到客栈里开了。
赵璨出去晃了一圈没找到人,回来看到她出现在平安房间里时,脸色黑得能滴下墨来。他突然有些怀疑,自己想要娶温成碧的想法是不是错了?这个女人娶回来,肯定会是个□□烦。成天跟着自己,占着平安的视线……
还有平安,明明答应过要跟她保持距离的!
这么想着,打算进去打个招呼的他,听到了一句足以将心中怒气全部挑起的话。温成碧正在问平安,“你娶妻了没有?”
赵璨准备进屋的脚步顿了一下,又收了回来。
他听见平安说,“没有,咳……我年纪还不大,不急。”
“十五岁也不小啦。”温成碧说,“其实我家里……嗯,有个妹妹,双胞胎妹妹,跟我长得一模一样。你……”
“平安!”赵璨终于听不下去,推门而入,也打断了温成碧的话。再让她说下去,还不知道要说出什么东西来。
平安松了一口气,立刻跳起来,“我堂兄回来了。”
赵璨黑着脸进屋,朝温成碧点点头,就将平安给拖走了。
“我不是告诫过你离她远一点吗?你应该知道刚才她想说什么,要是她真的说出来了,你打算怎么回答?”赵璨咬牙切齿的问。
平安挠头,“就说我堂兄也还没娶妻?”
赵璨真想一把掐死他,“她看上的是你!”
平安被他陡然提高的声音吓了一跳,连忙老老实实的垂手站着。完蛋了,他本来是好心去帮忙,结果却把赵璨瞄好的姻缘给抢走了。总感觉自己会被杀人灭口什么的……
其实他也很冤枉的好吗?一路上都在很卖力的推销赵璨,奈何温成碧就是不来电,有什么办法?
唉,不是他说,这姑娘的眼神实在是堪忧,放着赵璨这么一个好好的高富帅不嫁,非要看上他这个……咳,伤心事就别提了。最关键的是还害得自己被赵璨埋怨,万一将来他给自己小鞋穿怎么办?
其实赵璨也跟平安有一样的困惑――这家伙有什么好,温成碧竟看上了他?
赵璨自己不知道,他跟温成碧其实是同一种人,表面和善,似乎无论怎样都可以,其实内心傲气至极,掌控欲极度强烈。能够征服他们的,却又偏偏都是他们掌控不住的人。
温成碧被平安征服了。他自己呢?
“至少破坏赵璇联姻的目的达到了。”最后赵璨只能自我安慰。
第55章 其实我爱好龙阳
因为平安的神来一笔,娶温成碧的事,赵璨就只能当自己从没有想过了。[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他本来想打发了温成碧,第二天早早启程溜掉,却没想到,温成碧也不是那么好忽悠的。见他带走平安,自己一个人回来,还想打发自己离开,温成碧立刻横眉冷对,“你凭什么阻挠我跟子安往来?”
“就凭我是他堂兄。”赵璨已经没脾气了,随口应付道。
温成碧道,“不过是堂兄,又不是他父母!你让他自己出来,我刚才的话还没说完。”
跟她纠缠不清,赵璨索性把人撂在这里,爱走不走。然后回了自己的房间。
结果温成碧还真就是那么倔,一直等在这里,不肯离开。
最后平安只好跟赵璨商量,先去把她劝回家。毕竟一个女孩子,乔装打扮出来玩已经很出格了。要是彻夜未归,那温家还不翻天了?到时候顺藤摸瓜找到这里来,他们就一个都别想走。
即便赵璨是皇子,温家不能把他怎么样,但这件事传出去,他的名声就全毁了。他本来的目的是娶温成碧,即便娶不到,也不至于要结仇。
所以就算不喜,他最后也只能答应。只是自己也跟了上去,绝不让温成碧跟平安独处。
赵璨没有细想,但其实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愤怒的究竟是温成碧没有看上自己,还是温成碧竟然看上平安了。反正这两个人只要在一起,他就觉得心里不舒服,于是便理直气壮要把人拆开。
温成碧见到平安,立刻高兴起来,“子安你从前没来过崇州吧?我知道有许多有趣的地方,明日同去可好?”
他现在是男子打扮,凑过来抱着平安的胳膊也并不格外突兀,平安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再要甩就根本甩不脱了。知道对方是个女孩子,他又不好动作粗暴,心中苦不堪言。
赵璨晚一步跟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景象,只觉得温成碧放在平安胳膊上的那只手碍眼极了。他淡淡道,“家中有事,我们明日就要回乡,恐怕要辜负温贤弟的美意了。”
温成碧转头看平安,平安无声的点头。他现在也觉得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甚好。只是赵璨竟然半途而废,让平安有些惊讶。
温成碧蹙起眉头,“怎么这样急?”她低着头想了一会儿,忽然又高兴起来,“这样好了,我跟着子安去你家里做客,可好?”
平安这回是真的吓了一大跳,“不妥不妥!”说完之后见温成碧一脸震惊,他才意识到自己太干脆了,连忙干咳一声,“我是说,我家中有事,恐怕不便招待。不如下次再说。”
“我……”温成碧盯着他看了半天,忽然不管不顾道,“平安,你当真不想娶我妹妹吗?”
“这个……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平安小心斟酌用词,“况且我出身卑微,恐怕配不上令妹。”
内心里他已经哭天喊地了,这梁山伯与祝英台的台词是怎么冒出来的啊e代人的脑子构造难道比较奇特一些,总会生出这样的奇思妙想?他hold不住啊!
平安将求助的视线投向赵璨,赵璨便上前一步道,“温贤弟,婚姻大事不可强求。时间已经不早了,你还是赶快回家吧,免得你家里人担忧,出来寻找。”
温成碧这才注意到天快黑了,只来得及交代平安明日一定要等她来告别,然后就跑走了。
平安简直心力交瘁。
为什么在现代的时候就没有美女看上他主动倒追呢?结果到古代来,变成了个太监,就有美女来戳他心窝子了。他真想怒吼一声,我就是想娶妻,那也是有心无力,姑娘你就别主动往火坑里跳了!
“人都走了,还看什么?”赵璨在背后阴阳怪气的道。
平安转头看他,“七殿下今日似乎心情不好?”好吧如果是从前的他,被抢了妹子肯定也不会高兴的。况且还是被自己给抢了,这简直明晃晃的鄙视赵璨——他还不如个太监有魅力。
这算是怎么回事?平安真是躺着也中枪。
早知道就不掺和赵璨的事情了,结果反倒把自己给绕进去了。
“即便要娶妻,也不能娶这种刁蛮任性,犯了口舌的女子。”赵璨盯着平安道。
平安抹了一把脸,“殿下跟我说这个没用,你应该对你自己说吧?”我又不用娶妻。(.$>>>棉、花‘糖’小‘說’)
赵璨咳嗽了一声,“赶紧去歇息吧。明日一早起来就赶路。”
“可是温……”
“别管她。”赵璨打断平安的话,“真等她来了,说不定就走不了了。再说,万一到时候她带着家人来向你提亲,你准备如何应对?”忽然意识到平安根本不能娶妻的赵璨总算彻底放下心来了。索性将难题抛给平安。
平安不太相信,“不可能吧?婚姻大事岂可儿戏?”尤其还是温家这样的大家族。
赵璨冷笑,“别人或许不可能,但温成碧却未必。她在家中究竟有多得宠,你恐怕还不知道。温家老太爷亲自发话,她的婚事,由自己做主。”
“这家长也太不靠谱了吧?”平安没忍住吐槽了一句。
赵璨道,“其实也不奇怪。温成碧心高气傲,能被她看上的,自然是天下少有的男子,无论出身如何,将来成就总不至于太差。所以温家人才能放心让他胡闹。”
平纳总觉得赵璨说到“天下少有”四个字时,格外意味深长的看了自己一眼。天下少有的太监么?他感觉自己今天浑身都是箭头,已经不能好了。
“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我先去睡了。”平安只能摆摆手,疲倦的往门口走。
然而走到门口他才忽然回过神来,“傻了,这是我的房间。七皇子殿下请慢走。”
赵璨抽了抽嘴角,最终没绷住,笑了。
艾玛可算笑了,平安目送他离开,关上门回床上躺下,忍不住琢磨着,赵璨笑起来还真好看啊。他之前要是肯对温成碧这么笑几下,说不定早就把人搞定了。
不过平安这可就猜错了。温成碧喜欢的是有男子气概的人,赵璨的容貌生得实在是好,不客气的说,比温成碧这个大家秀还要出色几分。这要温成碧如何喜欢得上啊?跟对方站在一起,人家是主子,自己被衬成了黄毛丫头,怎么看也不登对呀!
反而是平安这样的长相,虽然不够硬朗,但也称得上英俊,再加上平安自己没有注意到,但却不经意间对女孩子展露出来的绅士风度:走路下意识的护着她不被挤到;休息时也先替她衙座位,拉开椅子;说话也温声细语,能不争执就不争执……
总之不管现代还是古代,这样的男人总是很能够满足小女生的幻想心理的。
这一点,在同龄人之中恐怕不会有人做得比平安更出色。并非他们做不到,而是他们没有这样的意识,因为对他们来说,男子是夫是天,女子则依附自己为生,不要女人来照顾他们就很好了,何况是倒过来体贴女子?
再加上身为“原著”的平安对于金玉良缘这部戏,对于钗黛二人的分析也令温成碧耳目一新,在她最引以为豪的方面征服了她,温成碧有所倾心,再正常不过。
第二天一大早平安就爬起来了。他其实还有些犹豫,像赵璨说的,要是温成碧不管不顾的提亲自己怎么办?难道真的把赵璨的身份暴露出来吗?可是如果不等温成碧就自己走,似乎也很不恰当。
赵璨见他纠结的样子,只好道,“罢了,我已吩咐了小二,有人来找,就说我们已经走了。到时候看看温成碧的反应,周围有什么人,你再决定去不去见她吧。”
平安立刻喜笑颜开,“多谢殿下。”
没过多久温成碧就来了。令人惊讶的是,她竟然做的是女装打扮。看上去比男装时的的聪明灵动多了几分娇俏之色,青春可人。但是不管横看竖看,都还只是个十来岁的小萝莉啊,平安可没有那么重口味,对这么小的女孩下手。
这么一想,他就不免转头看了赵璨一眼。这里就有个想吃掉小萝莉的禽兽啊!想想还真是不忍直视。
平安不方便出面,便让温成碧没见过的王从义去楼下打听消息。
王从义研究了几天的教学计划,起床时就见平安正在屋子里团团转,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然而他追问却没有得到答案,现在见一个挺漂亮的忻娘过来找平安,听说他走了就站在那里啪嗒啪嗒掉眼泪,不由目瞪口呆。
是他跟不上时代了吗?这年头连太监都能惹上风流情债了?
平安听说温成碧哭了,立刻看向赵璨。
赵璨无奈的道,“去吧,好好安抚她。”这要是真的走了,人家还不得恨死平安,顺便恨死自己?将来在京城见到,岂不是白白便宜了赵璇?
于是赵璨也顾不上心里的不喜了。但还是不放心,叮嘱王从义在这里守着,自己跟了上去。
平安很快就追上了温成碧。
温成碧看到他,惊呆了,连眼泪都忘了擦,过了一会儿才抽噎着问,“你……你没走?……你已经知道是我了?”
“是。”平安说,“抱歉,本来是怕辞别伤感,没想到反而惹得你落泪。”
“你知道我是女子……”温成碧却根本没听见他的话,自顾自道,“那你也知道我根本没什么妹妹,你昨天拒绝我……”想到伤心处,她又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得更厉害了。
“你别哭了。”平安连忙安抚她,“你再哭别人以为我欺负你了。”
但温成碧充耳不闻。
平安无奈,最后祭出了自己做完辗转反侧一夜想出来的撒手锏:“好了,别哭了。其实……我挺喜欢你的。”
“真的?”这一招效果拔群,温成碧立刻就不哭了,虽然眼睛还是红红的。
这叫什么事?平安无奈的道,“是的。但是你应该明白,这不是男人对女人的喜欢,是……是兄长对妹妹的那种喜欢。对了,你有兄长吗?他们一定也都很喜欢你吧?我也很喜欢你,跟他们一样。”
“兄长对妹妹的喜欢?可是你不是我的兄长。”温成碧一针见血。
平安挠头了,姑娘你都哭成这样了,脑容量怎么也没变小点儿呢?眼见忽悠不成,平安只好放大招,“好吧,我必须向你道歉……你是个好姑娘,真的,天下男子都应该喜欢你。但是我不能……”
“为什么?”
“因为……”平安望天,“我爱好龙阳。”
“什么?”温成碧没听懂。
哦,可能是她没听说过龙阳君。平安只得换了个说法,“你知道弥子瑕吗?”
“知道啊。是卫灵公的宠臣。可惜君王薄情,后来却被卫灵公厌弃,可惜一片忠心。”
……平安不知道说啥好了。忻娘你这么纯洁真的好吗?还以为那真的是纯纯的君臣关系?哪家臣子胆子这么大啊?
他没办法了,只好抹了一把脸,咬牙道,“好吧,我就直说了。我跟你一样,也喜欢男人,所以我不能喜欢你。你明白了吗?不是你不够好,是你……性别不对。”
感谢曾经孜孜不倦向齐子安先生科普何谓“腐”的诸位姑娘们,否则他还真想不出这么合适又恰当的借口来。就是……有点惊世骇俗。
可能不止一点?
温成碧呆住了。
她毕竟不是真的傻乎乎的忻娘,相反聪明起来,家中的兄长皆不如。所以这种事,她也不是没有听说过,但是从未想过自己会亲自遇到过一个,并且还是……她的心上人。
“你……”她的声音有些抖,但她控制着自己不要在平安面前再哭出来,“你说的是真的?”
“是真的。”平安也不知道哪里摸出来一块手帕递给她,“我知道你可能还不太能够理解。但是喜欢什么人,这种感情是不由我们控制的,你应该明白,对不对?”
温成碧一边擦眼泪一边问,“那……你有心上人了?”
平安心想九十九个抖都过来了,不差这最后一哆嗦,便咬牙认了,“对。”
结果温成碧继续问,“是你堂兄?”
这下轮到平安目瞪口呆了。他心想姑娘你是从哪里看出来并且推断出来的啊?虽然我身边你认识的人只有一个“堂兄”但是!我不可能真的只认识他一个人啊,你猜谁不好为什么是他?我以后看到他有心理阴影的好吗?
当时当此时,面对温成碧闪闪发亮的眼睛,平安只能眼一闭牙一咬,“是。”
这一瞬间他感觉有什么东西瞬间破裂,离他而去。那是他石化之后随风飘逝的节操……
七皇子殿下对不住了。
结果平安快抓狂了,温成碧反而在这一问一答之中,慢慢平静下来了,“这种事,应该也有先来后到吧?”她说,“我来迟了,不怪你。”
一副“其实我很难过但是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看起来也挺可怜惹人疼的。
平安忽然有点难过。并不为自己拒绝了她,而是为自己欺骗了她。他低声道,“你是个好姑娘,以后别随便喜欢什么人。一定睁大眼睛好好挑,挑一个你喜欢也喜欢你,能同你白头到老的人。”
温成碧的眼泪又掉下来了。
“我还是不喜欢你堂兄,”忻娘瞪着眼睛,瘪着嘴,“可是你喜欢,我也没有办法。只好也祝你们白头到老了。我……我要回家了。”
“回去吧。”
事实上受到巨大冲击的不止两位当事人。嗯,还有第三位当事人。
无辜被拉出来躺枪的七皇子殿下本来跟在平安身后,听到两人这神奇的对话走向,也被震得回不过神来。
一开始他还坚定的认为平安是在开玩笑,但是等听到后面,就觉得有点儿不大妙了。开玩笑有人会开到这个地步吗?
那么难道平安真的有龙阳之癖,并且对象还是自己?
赵璨纠结中,差点儿被平安发现了踪迹,幸好他躲得快。不然平安才把人送走,一转头就看到了自己,他也不知道那时候应该做什么表情,又怎么面对平安。
毕竟今天听到的话题,实在是……实在是……赵璨想了半天,也没找到一个词来形容自己的心情。
平安回去时赵璨不在。问了王从义才知道他一走赵璨就离开了。平安本来下意识猜测赵璨跟着自己去了,但他毕竟没看到,而且也觉得不大可能,于是就抛开了这个念头。
不过到底还是有些心虚,自己今天说的话要是被赵璨知道,那可是大逆不道都没办法概括的罪名。
好在赵璨回来的时候,脸上神色如常,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平安察言观色了一会儿,确定他应该是不知道,才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却不知道自己这一番关注,又让那番话的真实性在赵璨心里增加了很大的比重。
他虽然没有思慕过一个人,但也知道,大约会一直关注对方,在意对方的一举一动。全部都跟平安的做法合上了。
再说,赵璨一直在想一个很玄妙的问题:皇宫里那么多人,父皇那么多皇子,平安为何独独对自己那么好?
他没有研究自己为什么独独倒在了赵璨去取饭的路上,但平安对自己的好却是实实在在的,一天的口粮给了自己,教自己做长寿面,替自己解决难题,如今更是旗帜鲜明的站到了自己这一边来。
如果他倾慕自己,那么这一切就都能说得通了。
——七皇子殿下好像忘了,五年前他跟平安初见时,他才八岁,而平安才十岁。就算平安真的有什么想法,估计也不可能是对着他吧?
赵璨惊讶的是,对于平安的这种隐秘感情,自己似乎并不排斥,也不厌恶。
其实在他自己心里,对平安的感觉也是非常复杂的。至少平安绝对跟任何一个人都不一样。如果是别人如此冒犯自己,赵璨绝对会让对方后悔生出这种龌龊的心思,但对于平安,他就宽容得多了:毕竟平安并没有做出过任何令自己困扰的事,相反还一直在努力想要匹配自己【大雾
更重要的是,在内心深处,有一个赵璨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念头:如果平安当真心悦自己,其实很多事反而会简答了。至少,他能保证平安的忠心绝不动摇。而不需要他再用别的手段。
对于拥有上一世的记忆,被自己所信任的人从背后捅刀的赵璨来说,他从骨子里就不能完全的信任任何一个人。但是现在,平安因为一件非常意外的事,反而巧合的做到了这一点。
他是能够让赵璨绝对放心的人。而有这种人在身边,对赵璨这种“孤家寡人”来说,是一种莫大的诱惑。
所以赵璨非但不介意,甚至故意纵容平安的这种感情。
于是回京城的一路上,平安总觉得赵璨有点儿不对劲,尤其是他看自己的眼神,总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似的。但平安扪心自问,又实在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秘密能被发现,最后也只好当做是赵璨要回京太高兴,抽风了。
再加上这一路上被他派出去的人都要回来集合,平安忙着汇集整理所有的消息,又要对每个人进行考察,所以很快就将赵璨的事情抛到脑后了。
彼此之间反而出现了十分诡异的平衡,真是可喜可贺。
时间就在赶路和平安埋头整理资料之中过去,一转眼京城已经在望了。
离京三年,赵璨再次回来了。
第56章 回皇宫又起波澜
吹着京城的风,赵璨忍不住钻出车厢,惬意的深吸了一口气:我的仇人们,你们准备好了吗?
然后没等赵璨发表什么感触,平安也跟着钻出来了:“殿下,小心呛风。[]”
赵璨:“……”
平安继续道,“即便不呛风,这官道上的烟尘也很大,殿下还是先进来吧。”
被他三两句话一说,什么意境都没了。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赵璨始终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吃了一肚子的灰,心情一下子就美丽不起来了。
平安并不知道他的纠结,而是在交代王从义,“出门一趟,大家都辛苦了。我去皇城司交差,大家就不必跟着了,进了城就解散,回家梳洗一番,好好休息吧。”他停下来想了想,才道,“放三天假,让大家休息。你去通知一下。”
王从义当然不需要自己去喊话,叫来一个人嘱咐了,他自然会传达下去。
然后他重新钻进马车问,“大人,属下还是跟着你吧?”
“今天也先回去吧,明日进宫去找我。”平安道。
外头赶车的已经从钱成变成了冯玉堂,他闻言也忍不住出声问,“大人,那我呢?”他现在算是平安的亲随。但是平安回宫之后,他当然不可能跟着去,于是位置就十分尴尬了。
“你也回家去,三天之后去皇城司找王指挥,先跟着他。”平安指了指一旁的王从义道。
赵璨在旁边看着平安安排事情。显然经过这么一趟差事,虽然不说收服了同去的五十人,但一半的人数总有。所以现在发号施令,也挺像那么回事的。当然,更让赵璨在意的是,这些人在面对平安时积极的态度。
他自己是属于建立绝对权威,让人不敢反抗的那种类型。但这并不意味着赵璨就不欣赏其他的御下之道了。像平安这样,能够让所有人对自己心服口服,心甘情愿听从的做法,赵璨也觉得很有趣。
赵璨是奉旨出京,如今回来自然也要去觐见皇帝,跟平安倒是同路。不过两人的待遇可是截然不同。皇帝很快就召见了赵璨,至于平安,只见到了王立心,安抚了几句辛苦,然后就被打发回去了。
好在平安对这个待遇,早就心里有数,于是回到皇城司在宫里的那座小院子,简单的梳洗一番,就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一个任务虽然完成了,但对他来说,更多的事情还摆在眼前等着他去做。所以平安可以给下面的人放三天的假,自己却根本不可能闲下来。
首先皇城司这里的资料和记录都已经被新来的几个文书整理好了,就堆在平纳的书案上,等着他去看。这些都是了解皇城司必不可少的步骤。平安自从上次受到教训,觉得自己对皇城司的判断还是过于笼统和武断,就已经决定回来要把这些东西都看完了。不过这也是个大工程。
其次王从义一会儿还要来找他,商量培训班的事。虽然说是统一培训,但也不可能大家都不做事了去上课,一次也教不了那么多人,所以自然要有个安排,按什么顺序,谁先谁后,最后又如何考评?考评过了的不必说,如果不过要如何安排?
皇城司的亲事卒都是世袭,大部分人并没有做情报工作的素质,只不过赶鸭子上架罢了。但也不能手段粗暴的一下子把人全部撸下来,所以怎么重新安排这部分人,也是重中之重。
另外这个培训班的事,也要先跟王立心那边通个气。至少让他知道有这么一件事在做,证明自己并没有在虚混度日的同时,当然也能够得到更多来自上头的支持。――平安没忘记,皇城司里还有两个刺头呢。
最后还要应付王立心那边对于这趟下江南差事的询问,平安按照自己的习惯,要整理出一份资料来给他。
事情千头万绪,所以平安睁开眼,便立刻在紧迫感的催使下从床上爬起来,洗漱更衣,然后精神饱满的面对新的一天。
暂时还没人来找,平安得以到前面的办公区去看那堆文件。翻看了两本之后,他对文书们的工作非常满意,这些资料都按照他的吩咐,被归类整理,翻看起来一目了然。
青文是第一个发现平安的,脸上带着惊喜的笑容,“大人回来了!”
也难怪他那么高兴。(.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他们这些人在这个院子里当差,前程和祸福,其实就都系到了平安一人身上。平安不在,这院子等于是没有主人,难免会让人心下不宁。他一回来,好像主心骨也回来了。
没一会儿两位文书也过来了,都来给平安行礼。平安不由感叹自己也算是混到有一点地位了,然后和颜悦色的问了几句话,就把人打发了。
他本来以为自己看一会儿资料,王从义就该来了。却没想到,他还没来,本初殿那边的旨意就来了。皇帝宣他觐见。
这样的荣耀对于院子里的其他人来说,是很值得羡慕的。不是御前行走的话,其他人其实是很难得有机会见到皇帝的。即便是办的差事满意了,皇帝也最多只会让人赏赐。否则人人差事办得好都要见见,他每日也不必做别的了。
一回生二回熟,平安跟着传旨的小太监到了本初殿,一见殿门紧闭的样子就知道里面有人,于是熟门熟路的摸到了后面的罩房。
王立心竟然也在这里。平安惊讶道,“怎么王总管没在御前伺候?”
“年纪大了,总要歇一歇,皇上跟前有别人呢。”王立心眯着眼睛道,“你且还得等一会儿呢,是内阁的几位丞相在里头。”
那就是国家大事了。平安理解的点头,找了个位置坐下,对王立心道,“那正好,其实我也有事情找您呢。”然后便将培训的事情说了,“皇城司是陛下的耳目口手,一举一动都十分紧要,若是什么都不懂,办出来的差事自然也难以让人满意。所以我想着,宁肯多花功夫,您老说是不是?”
“这倒是跟内书堂颇有些相似之处。”王立心若有所思的道,“只是培训原来的人也就罢了,为何还要从外头招人?”
“培训结束之后会有考评,若是考评不过,自然不能继续在皇城司当差。这便有了缺口,自然要多补一些人进来。”平安道。
“这些通不过的人呢,你又打算如何安置?别到时候闹起来不好看。”
“我想将他们派出去。”
王立心听到这里,脸上那种淡淡的惬意终于收敛起来,半眯着的眼睛也彻底睁开,盯着平安,“派出去?”
“派出去。”平安肯定的点头,“是您跟我说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王立心沉默片刻才道,“你倒是个有志气的。只是这样的事,咱家可做不得主。”他想了想,道,“这样吧,待会儿你觐见的时候,若是有机会,咱家帮你提一两句。能否说得动陛下放权给你,咱家就管不到了。”
“多谢王总管。”平安立刻起身鞠躬,“有您老帮衬,事情没有不成的。”
“不必给我戴高帽子,我这一把年纪了,还能不能看到那一日,且两说呢。”王立心道。
平安诧异他今日竟然提了两次自己年纪大了,分明是有退意的意思,若真是如此,恐怕宫里的势力,又要迎来一次大的变动了。只是不知道谁能上位,谁又要倒霉。对于自己来说,又有什么影响。
心念电转间,他神色如常道,“您快别说这样的话了,我们这些小辈办事不牢,就指望您多多提点呢。况且这是若成了,您面上也有光彩不是?”
王立心这个司礼监掌印,同时也提督皇城司,所以平安有此一言。只不过这更多的是一种虚衔,因为皇城司地位紧要,所以让他提督,以示看重。但他平时是不插手具体事务的,最多是在皇帝和皇城司之间两边传递消息:皇帝想知道什么?皇城司又查到了什么?
说话间有小太监来提醒,前头已经完事了,轮到平安觐见。王立心便起身道,“走吧,咱家和你一起过去。”
果不其然,皇帝的目的是为了问这趟下江南的见闻。平安也不知道他具体想听什么,索性从头到尾说了一遍。结果皇帝反而对他将身边的人都撒出去搜集消息的做法十分感兴趣,追问了好几句。
平安自然抓会,将自己遍布全国的那个构想提了出来。反正这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成的事,先画个大饼也不错。
王立心在一旁听着,倒是越听越惊讶。他刚才听平安说要把那些人派出去,原以为不过是变相的流放,大家面子上好看,其实用处不大。要知道大楚立国百年,皇城司换了那么多主人,有野心的也不止一个,可到现在皇城司的势力范围,也只在京城内。
却没想到平安三言两语说动了皇帝,甚至都不需要自己敲边鼓了。
他越来越觉得,平安果真是个人物。假以时日,恐怕成就会比自己还高。只是……不知道他有没有机会成长起来罢了。
让平安惊讶的是,皇帝竟然没有问赵璨的事情。在表示了对平安管理之下新的皇城司的期待之后,便打发他离开了。好在平安早有准备,拿出自己写的出差记录,交给王立心转呈,然后才告退。
等他走了,皇帝随手翻看了几眼,对王立心笑道,“这个平安,倒是颇有意思。”
“皇上慧。”王立心道。
身为皇帝心腹中的心腹,平安是怎么从钟鼓司跑到司礼监内书堂的,他比谁都清楚。这件事甚至是他亲自去办的。
皇帝对这个平安很不一般,王立心明白这一点,于是顺着皇帝的话,将平安夸了一通。最后感叹道,“陛下身边能干的人越来越多,老奴也该退位让贤了。”
“大伴何出此言?”皇帝似乎也不惊讶,只是照常询问。
王立心再三表示自己年纪大了,不堪用了,怕误了皇帝的事。皇帝最后才感动的允了他的意思,又让他提拔几个人上来顶着。王立心便说了几个名字,然后才起身告退。
从本初殿出来,他站在门口,仰头看着不远处高高的宫墙,和更远处一望无际的天空,忽然觉得浑身一松。
伴君如伴虎,王立心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他一生也不是没有沉浮起落,临了能够从司礼监掌印的位置上退下去,并且得到皇帝的嘉奖,而不是被随便一个什么后进给蛮横的拉下来,名声和颜面都扫地,对他来说,已经十分满足了。
从明日起,他就不必战战兢兢的伺候在御前,而是可以出宫买一套宅子,置几房下人,享受一下最后的日子。
宫里的消息传得极快,王立心这边还没收拾东西出宫,那边平安就听到消息了。暗叹自己猜测不错的同时,平安也对王立心的急流勇退表示了十分的佩服。
人人都知道伴君如伴虎,他的位置虽然看似荣耀,但其实危机重重。这还不单是来自皇帝的压力,还有下面那些拼命追赶他的人呢带来的紧迫感。但却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在这个位置上还保持清醒的。权势和荣耀总是让人沉迷,有些人就死抓着不肯退下,于是自然就会被迫不及待的后来人拉下马。
相较之下,王立心的决断便令人心惊了。――平安从前在司礼监值房,如今在皇城司,都是一个可以掌握秘密的地方,他多少都能看出,被王立心压了好几年的那些人,都要坐不住了。
所以这个时机选得刚刚好。非但能从皇帝那里得到好感,而且还让这些人憋着的招数都用不出来。临了还来了这么一手敲山震虎,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这才是我辈楷模啊!”平安忍不住对着王从义感叹。
拿得起放得下,明时机知进退,太监做到王立心这个份上,才是真?人生赢家。
王从义显然没有想到那么远的地方,只是有些忧心的道,“也不知道谁会出任司礼监掌印。会不会支持咱们的这些计划。”
平安于是对王立心的好感更胜一筹,这老狐狸显然也是知道这一点,所以趁机让他在皇帝那里挂了名,这样不管谁来继任,都不可能更改了。他必须承王立心这个人情,虽然对方可能只是顺水推舟。
从心理学上来说,王立心在位时办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平安这件事,会给人以一种“新老交替”“王立心很看重平安”甚至“王立心把平安看作是自己的继承人”这样的错觉。至少皇帝将来评估起来的时候,会对平安印象更深。
还不知道皇帝早就在关注自己的平安将这些好处都加到了王立心身上,然后就把这件事丢开,继续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拜上辈子阅文无数的经验所赐,平安在习惯了竖行之后,又将标点符号这个大杀器教给了两位文书,让他们整理的时候注意断句。于是新整理出来的资料,阅读起来速度是非常快的。
――古人用毛笔写字,宣纸又容易渗墨,所以即便是簪花小楷,也比打印出来的字要大很多,中间空的距离也大,免得墨都洇在了一起。
于是一页纸上其实写不了多少字,看起来厚厚一摞,翻下来也不过就是几十万字罢了。
如果这是一本小说,对平安来说,都不要一天时间就能看完了。不过这是需要细细研究的资料,所以他一边看一边自己简单的归纳总结,三天后也总算是粗略的看完一遍,对皇城司有了更加立体明确的认识。
除此之外他还腾出时间跟王从义一起完善计划。另外其他两个指挥许从安和秦从礼期间也来找平安汇报过工作。
幸好皇帝大概也知道他忙,没有派下来新的任务,否则平安就真要□□乏术了。
回京之后的第四天,也是跟着平安出京的那些亲事卒休假结束重新开始上班的日子,平安领着两个抱了厚厚资料的文书,一路出了皇宫,来到了皇城司衙门。
这个过程中,平安琢磨了一下在宫外置办一套房子的可能,不过转眼就放弃了。
原因无他,唯缺钱耳。
不要以为房价贵和炒房团是后世才有的东西,这个时代的京城,房价亦可媲美后世的首都,至少一个五品以下的官员,在京城里光凭自己的俸禄,是绝对买不起房子的。所以绝大部分官员只能租房居住。于是这又催生出了古代的建筑商和包租公,不过大家各自为政,所以规模不大罢了。
至于五品以上的官员,大都也不自己置产,因为到了这个品级,朝廷一般都会给安排住房了。甚至还会安排一些官奴来做杂役之事,如果是武将,还能有自己的亲兵。
所以很多官员卸任之后,通常不会留在京城,而是返回家乡。一方面是落叶归根的老思想,另一方面也实在是因为……京城居,大不易啊!
所以现在有单位宿舍住的平安琢磨了片刻,就放弃了自己买房的打算。反正买了自己也不会有很多时间住。而且出宫虽然麻烦,但是住在宫里,却能够得到许多消息。那里毕竟才是平安的根基。
因为昨天就让人通知过,所以好歹平安来的时候,皇城司并没有冷冷清清。但实际上人员也并不齐全,当然大家都各有理由,不过平安很清楚,这只是敷衍。
没来的人大都是那两位指挥手下的人,不过这两人倒是到场了。――这算是平安第一次正式亮相,如果连这个诚都不来,那他们也可以收拾东西走人了。
这两个一个叫做熊斌,一个叫做石世文。熊斌看上去性格粗放,没有那么多小心思。石世文则看不出什么来,两人之间也以他为首。在平安看来,这应该是个心思很深的人。
这不算是什么坏事,对平安来说,情报工作本来就是高智商的游戏,非要让那些只适合干体力活儿的人来是不行的。像石世文这样的,反而专业对口。而根据平安的了解,他手下的人,一向也是差事办得最好的。
无怪乎他在面对自己时,表现得那么不掩饰。
平安甚至大致能推断出他们的想法,无非是觉得他一个孝子,还是个太监,却要压在他们头上,所以不忿罢了。如果石世文是太监的话,这个提举的位置可能就是他来坐了。
平安没有对这部分人的缺席表示什么,跟亲事卒们打了个照面,算是正式露过脸之后,便带着队长以上的中层管理干部开了个嗅,将自己和王从义研究出来的培训计划发了下去。
“大家看一看,有什么意见和疑问可以提出来。”
结果没有一个人站出来。熊斌倒是想说点什么,却被石世文给拉住了。
平安也不管他们是怎么想的,“既然没人有意见,那么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了。进入下一项:培训工作的展开,不能影响到皇城司的日常工作,所以目前的想法是一个指挥一个指挥的进行。每个指挥分成两批轮换。哪位指挥愿意做第一个试点对象?”
他说着抬起眼,目光一扫,视线所经之处,除了钱成和王从义,其他人都低下了头。
“那就王指挥先来吧。”平安说,“挑出两个小队,从明天开始进行封闭式培训,为期三个月。”
“提举大人,啥叫封闭式培训?”钱成忍不住问。
第57章 皇城司焕然一新
平安道,“封闭式培训的意思是,任何与培训有关的消息都不能够透露出去,即使是面对自己的同僚。(.$>>>棉、花‘糖’小‘說’)这一点要写进规章制度里,触犯的学员将被取消培训资格,等同于培训不通过。”最后这句是对王从义说的。
见王从义低头记录,平安脸上露出一个轻松愉快的笑容,看向众人,“至于培训不通过的下场,你们不会想知道的。”
不我们想知道啊,就不能先给个提示吗?为什么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听起来却感觉那么凶残!
因为选了王从义的人作为试点,跟其他人的关系实在是不大,所以也没人提什么意见,更没人反对。于是平安上任以来的第一场嗅,就以和平结束为落幕i,让他非常满意。
“如果他们一直那么知情识趣就好了。”散了会,他对王从义道。
王从义抽了抽嘴角,“大人还没动到他们头上,所以还在观望罢了。”他是皇城司的老人了,平安是他经历的第三任提举。前两任都对石世文和熊斌没有任何办法,只得放任自流。平安还希望人家知情识趣,怎么可能?
平安故作怅然,“我只是这么一说罢了。他们要是一直那么知情识趣,可就不好玩了。”
敢情您把这里当成游戏了吗?王从义忽然觉得自家提举大人似乎也不是那么靠谱。一路南下时的那种决断呢?
没办法,平安深知工作压力过大会造成许多坏的影响,于是只好自己想办法排遣工作压力了。否则没等皇城司收拾好,他自己就要受不了了。
平安在宫里单独有个院子办公,在这里也有独立办公室。让王从义去做准备工作,平安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石世文就来了。
刚才散会的时候平安要求他过来,估计一直等着呢。
“提举大人叫属下过来,可是有什么吩咐?”石世文也不客气,直接问道。
平安更不客气,“是有点事。石指挥最近没什么差事要办吧?”
差事都是自上而下发布的,他这是明知故问,但石世文还是道,“回提举大人,并没有。”
“那就好,我这里正有一件事要请石指挥帮忙。”
“帮忙不敢当。若是有需要属下之处,自然万死不辞。只是属下能力有限,怕是帮不上忙。“石世文喊了两句口号,立刻就开始叫苦。
平安却仍是笑眯眯的,“不会不会,你肯定帮得上忙。”
“……不知是什么事?”石世文小心翼翼的问。
平安摸着下巴说,“就是培训的事,虽然一应工作都安排好了,但石指挥也知道,目前这项工作还在草创阶段,别的都不说,就是人才稀缺呀!”
见他一脸殷切的看着自己,石世文忍不加小心的问,“那么大人是想要属下……”
“石指挥手下能人辈出,想必是你调理人的手法很好。我想请石指挥去给培训班的学员们讲讲自己的经验,让他们能够早日学有所成。”平安道。
石世文差点儿掀了桌子。
平安说他会调理人,这一点他不否认,甚至以此为傲。否则凭什么他的人办事就是比别人更利索?
但平安想让他将宝贵的经验就那么拿出来分享,也太异想天开了。这是他在皇城司立身之本,也是他能够跟平安叫板的底牌之一,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拿出来?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这句话他还是孝子的时候就听说过了。
果然是年轻人,石世文心下对平安不免几分鄙夷,也不知道是怎么谋到这个差事的,真以为办差跟奉承人一样简单呢?你就是好话说尽,能让人家白白将自己的看家本领拿出来教给别人?
“提举大人,属下能力有限,恐怕难以胜任这项工作。”他毫不犹豫的拒绝。
平安惊讶,“可是石指挥可是所有指挥之中,能力最为出众者。若是连你也没有能力教导下面的学员,那平日里大家究竟是怎么办差的?难怪我来的第一天,王总管就跟我说,皇上对皇城司的办事能力十分不满意,要我锐意改革。之前皇上听说这项改革举措,也十分欢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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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世文瞳孔微微一缩,虽然不知道平安说的是真是假,但这种事总是宁信其有,无非就是对他多几分恭敬罢了,即便后来证明是假的,那也不过是自己心里憋屈。但倘若是真的……
况且皇城司地位特殊,平安能面见天颜,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听说王总管把人送来,就给了一个秘密任务,想必就是陛下亲自授意。
想到这里,石世文的态度已经跟之前截然不同了。他只能捏着鼻子道,“既然是提举大人要求,属下自然竭尽全力。虽然能力有限,但多少有几分经验,可以同学员们共同分享。”
“我原本就是这个意思。”平安微微一笑,“石指挥不要紧张,只当是去给学员们讲故事罢了。”
石世文又想掀桌了。合着原来你也看不上我的能力?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但是现在他可不能再去质疑平安了,所以只能憋屈的道,“多谢提举大人信任,到时候属下一定知无不言。”才怪,经验是那么好分享给别人的吗?到时候他就出工不出力,平安能奈他何?
“我相信石指挥一定不会让我失望。”平安也微笑着道。
其实要不是师资力量的确是很紧张,外加觉得这个石世文应该也是有几分本事的,平安根本都不想理会他。迟早有天他们会发现培训的好处,到时候说不定哭着喊着求分杯羹呢。
有王从义,钱成,冯玉堂和石世文四个老师,再加上自己偶尔客串一下,勉强也足够用了。初期就只能这样,不过,等第一批学员毕业之后,考评上上的那些,可以抽调一部分灵活的出来做训导员,到时候就不用那么费力了。
万事开头难嘛,平安对这一点困难十分坦然。
皇城司的房子看上去虽然破旧了些,但毕竟也是一个衙门,所以占地面积并不小。平安让人腾了一间宽敞的大厅出来作为教学地点,上百个人的确是有点挤,但也还能坐得下。
在安排好了一切之后,平安并没有如同大家所想象的那样,从头到尾将注意力放在培训上。事实上在培训开始之后,他除了偶尔去上一两堂课,便再不过问与之有关的事,而是交由王从义全权负责。
基川设是最耗费时间的事,急也急不来。平安现在更关注的是赵璨的事。
七皇子回京,最初是没有带来什么风波的。毕竟三年前离开的时候,他就不得皇帝看重,现在远离京城三年回来,难不成反而还会受重视不成?
但很快,宫里放出风声,要为七皇子选妃,这一下子才将所有人的视线集中到了赵璨身上。
皇子成婚之后,就该搬出宫去,开府自立了。离开了皇宫,皇帝对他们虽然肯定还有约束力,但是私底下做小动作,却会容易得多。
目前搬出去的,还只有赵瑢一个人。如果赵璨也成亲的话,岂不是能跟他们一起搬出去,同时开始接触朝事了?
所以朝堂上下,对此事都十分关注。即便是京城百姓,也能说出几句像模像样的分析。
平安得知这个消息时,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好像终于能够消化掉赵璨在那个无风无月的夜里告诉给自己的那些事情:皇帝并非没有父子亲情,只不过全都给了另外的人,所以不能给他半分。
恰恰相反,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都是给竖起来给某些人当挡箭牌的。
这种感觉在几天后有人开始议论,长幼有序,四五六皇子尚未成亲,不好越过他们让七皇子先成亲之后,达到了顶峰。
在此之前,赵瑢和赵璇的婚事,已经将京城的水全都搅混了,眼看就该清明起来,结果皇帝这个旨意一下,似乎又让人有些看不清了。在这个时候将那三位几乎没在人前出现过的皇子推出来,不显山不露水,既保护了他们,应得的也丝毫不会少。
只是皇帝对待自己喜欢的儿子,还要用上这种手段,也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毕竟当今皇帝,虽然算不得励精图治之君,绝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平衡朝堂,处理国事之中,乍一看并无什么建树。但总算也不是庸碌的昏君,无论是朝堂和后宫,不能说彻底掌控,但真要在他眼皮子底下弄鬼,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按理说他宠爱哪一位嫔妃,哪一个儿子,尽可正大光明,而不是这样遮遮掩掩。
所以平安之前总觉得赵璨的话也不可尽信。倒不是觉得赵璨欺骗他,只不过平安想,赵璨毕竟身在局中,带着情感偏见,可能有些事会看不清。也许这其中还有别的什么缘由。
但是现在看来,也许这个皇帝就是格外的小心,也未可知?
皇子娶亲的事,虽然宫内宫外都在热议,但毕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的,况且平纳觉得赵璨应该早有应对之策。所以他的视线放在了皇宫里。
那三位低调至极的皇子毕竟还是人,还住在皇宫里,而平安的皇城司,专门司掌皇城禁令,进出宫门。是人就回有活动的迹象,而只要有这些迹象,那么平安得到他们的资料,也不是太过困难的事情。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的消息,更深入的就不行了。毕竟皇帝看着呢。
不过,这不妨碍平安借住这样的渠道,来暗中对这三位皇子进行观察。
毕竟是皇子,也是需要上学的。哪怕皇帝极力淡化他们的存在,但毕竟不是希望所有人遗忘他们,于是在某个特定范围之内,其实大家还是都知道这三个人存在的,只是外间没有关于他们的传闻罢了。
平安抓会,曾经“偶遇”了三位皇子一次。
说来也奇怪,虽然是三胞胎,但是三个人长得却不怎么相像,估计是异卵双胞胎。这大概也是皇帝有信心扶其中一个上位的原因吧,毕竟如果三位皇子长相相似,再经过修饰的话完全可以玩儿角色扮演,那就太危险了。
国家大事岂可儿戏?
在这三位皇子当中,四皇子赵瓖长得像皇帝,眉目凌厉,不怒自威。五皇子赵玟的容貌则跟赵璨有一拼,漂亮得胜过绝大多数女子,性情似乎也更加柔和些。至于六皇子赵玘(qi),生得当然也好看,但跟赵玟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好看。带着男人的硬朗和帅气。
让平安在意的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总觉得看着六皇子很亲切。
这种亲切并不是说他一看就喜欢六皇子,而是总觉得他身上隐隐带着几分熟悉的感觉。有点像是大学毕业后偶遇当年的初中同学,眉目间还能看出来当初的模样,但更多的变化却让人不敢贸然开口相认。
平安刻意肯定,在此之前自己从没有见过赵玘,而显然他的身份,也并不足以跻身能够知道赵玘的那个圈子。所以这种感觉,才显得尤为奇怪。让平安忍不住额外的多关注了几分。
比较奇怪的一点是,三位皇子虽然同出一胞,而且年龄一样,但彼此之间的关系,却并不如平安锁想的那么亲厚。证据就是——他们三个人明明住在同一个地方,每天也都去同一个地方上学,但却从来不一起走。这一点,进出的铭牌和登记时间可以作证。
在十几岁这个年纪,平安觉得不管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都会下意识的扎堆抱团。尤其这里又是皇宫,而亲兄弟是天然的联盟关系。如果没有问题的话,三个人不可能表现得这么生疏,至少表面上不应该如此。
不过平安想想也就释然了,没有人规定一母同胞的孩子,就要彼此亲厚。毕竟人心都是偏的,孩子越多,父母的关心和爱护就越是不可能均分。三个孩子却只有两个父母,他们又都是被宠惯着长大的天之骄子,为了争夺父母的注意力,也是可以互相下绊子的,关系不亲密并不奇怪。
平安当然也不会真的认为这一点小龃龉就能成为自己可以利用的地方,毕竟亲兄弟再怎么闹腾,那也是人民内部矛盾。正所谓“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
不过嘛,这世上哪来那么多打生打死的血海深仇?所有的大矛盾,也都是从小矛盾一点一点累积起来,最后爆发的。三个人既然不是铁板一块,当然也就有办法让他们的裂缝越来越大,最后变成难以调和的矛盾。
平安将自己这个新发现告诉了赵璨。——掌握了皇城司,不光是消息来源广,要跟赵璨接触,也变得安全了许多。
对于平安的发现,赵璨丝毫不觉得惊讶。他只是嘲讽一笑,“越是得到父母宠爱的孩子,就越是觉得理所当然,也越是会因此而起争斗。即便什么都不做,他们三个恐怕也早晚会出问题。”
赵璇和赵瑢不就是这样吗?都觉得自己在皇帝心里有地位,当然也就都觉得自己距离那个位置很近。反而是其他不怎么得宠的皇子,反而老实许多。因为没有奢望过,自然也就不会被冲昏头脑。
平安只是推测,但赵璨心里却很清楚,上辈子,这三个人就是把自己作死的。每个都觉得自己才应该是最受父母宠爱,也最应该继承那个位置的,亲兄弟动起手来,非但不比外人心软,反而狠毒还要犹有过之。——毕竟他们都很清楚对方的弱点在哪里,那才真是招招致命。
不过话是这么说,但赵璨不可能真的就什么都不做,坐等他们掐起来。毕竟上辈子赵璇是怎么成功的呢?就是在自己扳倒了赵瑢,以为没有任何阻碍的时候,被这三位联手击败,之后他们见剪除了所有的隐患,这才内部斗了起来,结果被早就小心隐藏着,等待这一天的赵璇给捡了漏。
这辈子,赵璨打定主意要让赵璇也尝尝这滋味,也许这一天……可以早一点到来。
“平安,你的人可以传递消息么?”赵璨问。
这是当然的。宫中的消息无非是一个传给另一个,而其中起到衔接作用的,就是这些看守宫门的人。传递消息当然不在话下。
“那就不妨把二皇子看中了江南温家秀的消息传给那边。我想,知道了这个消息,即便是再沉稳的人,恐怕都坐不住了。”他回来之后将这个消息隐晦透露给赵瑢,看赵瑢的样子,如果不是张家秀已经娶进门,恐怕都要反悔去追求温成碧。
“温成碧?”平安忍不住皱眉,“殿下,这样是否不太妥当?”
“有什么不妥?赵璇本来就有这个打算……”赵璨说到这里回过味来,“你是替温成碧担心?”
这个发现让他相当恼火,“女子被人求娶本属寻常,这对她来说并非什么坏事,也不会受到影响,你担心什么?”
“温秀本可以自己挑个如意郎君的。”平安一针见血的指出,“你说过,温老太爷答应让她自己挑选夫君。”可如果是皇帝下旨,难道温家还能反抗吗?
况且就算最后几位皇子都没有成功好了,那时还有人敢娶温成碧吗?——连皇子都配不上的女人,天底下还有谁能配得起?温成碧除了入宫,不会有第二条路。
赵璨也跟着冷笑,“赵璇本来就有这样的心思,无论这个消息传与不传,温成碧与皇家牵扯上关系已是必然。我让你传递消息,反而是帮她!若是只有赵璇一人,凭着他的能耐,温成碧迟早被他玩弄于鼓掌之间。若是有其他人插手,或许皇上出于平衡考虑,反而不会指婚。”
平安听完,也不得不承认赵璨说得很对。
前提是如果赵璇真的有这个打算。现在想想,赵璨之前忽然去招惹温成碧,本身就十分可疑,莫非那时候他就已经知道那是二皇子的目标了,所以故意去搞破坏?
平安有时候也看不透赵璨,但好在他也没有探究的意思,就像自己知道的某些东西,是经不起探究的。
只是想到那个活泼灵动的女孩会被卷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里来,平安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感慨。当然,在平安内心深处,之所以这样排斥这件事,未尝没有不愿意再见到温成碧的意思。
他当时对温成碧撒下弥天大谎,就是为了让温成碧不必太伤心。要是来日再见,知道自己曾经的心上人是个太监,温成碧恐怕会哭晕过去。再者那时候他碍于场面,承认自己爱慕赵璨,这事儿是不能被人知道的。一来赵璨身份特殊,不可有这种传言。二来……这传出去赵璨可就知道了,也太丢人了。
然而平安心里再怎么不愿意,在赵璨精辟的分析之下,也只得不情不愿的点头,“也罢,我就应你这一次。”平安道,不过他还有附加条件,“只是我还是希望殿下记得自己是在做什么,不要走到不择手段的那一步。无论因为什么原因,利用一个无辜的女孩,毕竟不是君子之道。”
但在这一点上,赵璨的想法跟平安截然不同。
第58章 传消息暗掀争斗
对赵璨来说,必要的时候,连自己都可以作为筹码和诱饵。[.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就像是五年前刚刚重生过来的时候,利用自己落水,几乎彻底将赵琨和淑妃给踩了下去,而且至今未能翻身。
既然连己身都置之度外,那这天下又究竟有什么人是不能够利用的呢?
再说,赵璨始终觉得平安会说这样的话,不过是出于对温成碧的关心和在意。若是利用丝毫没有关系的人,他难道也会这样打抱不平?
这种关心和在意让赵璨非常不快,下意识的便不愿意赞同平安的说法。
但赵璨并不希望这时候跟平安吵起来,于是点头答应。
反正这一次让赵璇和三胞胎对上,后续的事情,也就不需要他再去操心了。生在皇家的孩子们,天生就是斗争的高手,他们会知道该做什么,如何将对手彻底的踩下去。
之后几日平安就陆陆续续将这个消息透了出去,果然那几位皇子听说之后,不免都蠢蠢欲动起来。各自私底下小动作不断。据平安所知,因为温家不在京城,难以扯上关系,他们似乎正准备撺掇着皇帝下旨,让温家人入京。
不过这种事也需要契机,目前只能暗地里给对方使使绊子罢了。
平安那里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赵璇这边,赵璨却打算亲自来。
从天一书院回来之后,皇帝没有给他派差事,但也没有让他回上书房继续读书,明显是等到娶了妻子就会让他入朝的意思。所以最近,赵璇再次对赵璨表示出了亲近之意。
而且因为赵瑢搬出宫去,他现在索性连避讳都不需要,直接到懋心殿来找赵璨。最好是赵瑢因此起疑,跟赵璨离心,即便最后赵璨不能为自己所用,也算是断掉了敌人的臂膀。
这是他第一次来懋心殿,在从前平安眼中看起来已经够富丽堂皇的地方,却被赵璇贬得一无是处,“七弟怎好住在这样的地方?我原以为有郑贵妃娘娘看顾,七弟自然会被照料得很好。若早知是这样,我就去求父皇给你换个地方了。”
“不必这样麻烦,”赵璨自然知道什么话才能更加刺激赵璇,“反正过不了多久也要搬出去的。况且这里也清净。”
赵璇对于妻子的人选慎重其事,这并不代表他不着急,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许悠如今虽然是丞相,从前却实打实的是从军队起家,后来才转文职的。如是,赵瑢可以跟和西军关系密切的张家结亲,他却不能。但如果只是普通人,赵璇又不甘心,所以才拖到现在。
但眼看着赵瑢搬出宫,有了自己的地方办事,下头的弟弟也接二连三的赶上来,他自然十分有危机感。
所以听到赵璨的话,脸色非常不好,只是仍旧压着,继续挑拨离间,“说得也是。不过这里毕竟三年没人住了,瞧着许多东西都不堪用。回头二哥让人给你送些好的来。”
“那就多谢二哥了。”赵璨并不拒绝。
他并不是不能吃苦,否则在天一书院的时候就过不下去了。但能够让自己过得更舒适,赵璨当然也不会拒绝。
然后赵璇开始打探赵璨的事,“七弟年纪也不小了,想必郑贵妃也在替你挑严适的贵女吧?有没有看中的,若是不方便告诉贵妃,同二哥说也是一样,我替你去求父皇。”
“长幼有序,弟弟怎能越过兄长们去?”赵璨道,“前头还有几位兄长,等你们的人生大事定下来,再提我的婚事不迟。倒是二哥,天底下什么样的女子,只要你愿意,父皇也会替你指婚吧?”
“七弟说笑了,婚姻大事,自然是父皇做主,我有什么愿不愿意的?”赵璇道。
“话虽如此,可父皇这样疼爱二哥,想必是会问问你自己的意思的。再说——二哥这样的品貌,又是中宫嫡出的皇子,这天下能配得上你的女子,也不过寥寥数人罢了。不过,我本以为二哥会娶许家秀呢。”
那是赵璇的亲表妹,他未必不想娶,但皇帝肯定不会答应。
赵璇果然脸色一沉,“我只将表妹看做自己亲妹妹一般,怎能娶她为妻?”
“说得也是。不过二哥也该抓紧些,”赵璨见时机差不多,便抛出了自己的目的,“听说四哥正央人试探江南温家的意思呢,可别让他赶在了二哥前头。”
赵璇闻言心头一跳。温家也是他的选择之一,但从没有跟任何人透露过。因为他知道这件事很难办成,正在努力寻找契机。这会儿从赵璨嘴里听见温家两个字,几乎疑心自己的打算已经被赵瑢探知了。
好在他很快意识到这句话里的内容,赵瓖正在试探温家?莫非他也打的是温秀的主意?
自己能注意到,别人当然也可以。赵璇心下虽然懊恼,但并不觉得自己胜算比赵瓖低多少。
论容貌,赵瓖长得虽然像皇帝,可容貌却只是平平,而他继承了母后的容貌,十分出色。论气质,赵瓖让人望而生畏,他却令人如沐春风。论身份,赵瓖是低位嫔妃所生,他是元后嫡子。
但即便如此,赵璇心中还是不免更加着急。也顾不上想要通过婚事来控制赵璨的打算,心不在焉的说了几句话,便告辞去了。想必是要回去让人发力,开始下手了。
赵璨微微一笑。让赵璇跟三胞胎对上,想必很长一段时间之内,他们都顾不上他了。正可从容布置应对。
至于婚事,赵璨也有自己的打算。之前他是想娶温成碧的,但既然没有成功,赵璨冷静下来想,又觉得如今并不是成亲的好时机。因为娶了妻,必然就会卷入这场争斗中去。但如今还太早了,被卷进去,突然损耗自己的势力,其实半分好处都没有。
何妨后退一步?
平安那里许多的布置还没有做好,赵璨觉得自己也实在不必过分着急。
不能搬出宫去,固然有许多不便,但住在宫里,也有住在宫里的好处呢。
又过了几日,朝堂上弹劾许家的奏折忽然多起来了。平安从司礼监得到这个消息时,对那三位皇子的势力有了更加清楚的认识。他是从赵璨那里得知赵璇的事的,但赵瓖他们显然也有自己的渠道,否则反应不会这样快。
赵璇虽然有了防备,但到底失了先机,所以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直到这件事愈演愈烈,才终于从中嗅到了某些危险的味道。他本人倒是想要低调行事,但既然形势已经如此,就算不想动手也必须要动手了。许家是他母家,也是最大的依仗,若是出了事,他根本承担不起。
赵璇想出来的办法,是将赵瑢也拖下水,让他去跟赵瓖争,好给自己腾出反应时间。
于是许家被弹劾之后,因为那些事情毕竟都不是空穴来风,所以必然要有人出来承担责任。于是某个较为重要的位置空缺了出来,赵璇主动让给了赵瑢的人。
赵璨一从平安那里知道消息,就觉得不妙,连忙去了贵妃的长乐宫。
赵瑢也正在这里请安,那就不必再请贵妃转述了。赵璨松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表情,这才迈步进去,给两人见礼。
“七弟来了。”赵瑢十分亲热的站起来迎接他,“自从你回来之后,我那里又忙又乱,倒还没来得及腾出时间,咱们兄弟聚一聚。”
“大哥刚刚成亲搬出去住,自然事事都要亲力亲为,相较之下,弟弟的事情倒是小事了。什么时候大哥有空了再说吧。”赵璨客气道。
两人走回来重新坐下,赵瑢才问,“七弟是来给母妃请安么?”
“正是。早知大哥今日进宫,我必定早些过来。”
“如今我不在宫中,每日里却不能如从前那般晨昏定省,七弟在宫中,多往长乐宫走走才是。”赵瑢道。
赵璨点头,“即便大哥不说我也是要来的。”
又说笑了一会儿,问过了郑贵妃的身体饮食,平安这才道,“说起来我今儿听见了一件好笑的事。”
“是什么事?不妨说出来一乐。”郑贵妃道。
赵璨本来就是要说给他们听,当下也不再卖关子,便道,“就是说二哥和四哥的事,听说他们都看中了江南温家的秀,如今正各施手段,想让温家许嫁呢。也不知道那位温秀是何等绝色,竟引得两位皇子争夺,若是父皇知道了,怕是会生气。”
他的话就说到这里,其他的,郑贵妃和赵瑢自然会分析。
果然两人对视了一眼,心中都有些吃惊。
赵瑢今日进宫来,就是为了跟郑贵妃商量,让自己的人补上赵璇空出来的那个缺。郑贵妃本来也觉得机会难得,如今听了赵璨的话,才知道里头竟然还有这样的缘故。
这样一来,他们就不好随便插手了,否则就是故意去捡便宜了。若是让赵瓖以为他们跟赵璇是一伙儿的,岂不是反而将自己陷进去了?
而这件事,有更好的处理方式,如同赵璨所说,“兄弟相争一女”,究竟不是什么好名声。若是趁此机会,一下子将两人打压下去,岂不两全其美?
然而赵璇和郑贵妃心中也不免生出疑虑:这些事自己都没有得到消息,赵璨是怎么知道的呢?
赵瑢跟赵璇你来我往那么长时间,自以为已经很了解对方了,对于赵璇的动向,也十分关注,却不知道他跟温家的事。至于赵瓖,赵瑢本没有放在眼里,没想到对方竟也有这样的能耐。这件事让赵瑢对自己的势力产生了怀疑,同时对赵璨似乎也刮目相看了。
“是我孤陋寡闻了。”半晌他才道,“只是不知七弟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二哥自己跑到我那里去说的。”赵璨随口胡诌。
反正赵瑢不可能去找赵璇对峙,即便他说的是瞎话,也没有人会知道。
赵瑢虽然疑惑赵璇为何要去接近赵璨,但想到赵璨是自己的人,他若是想剪断自己的臂膀,倒也不是不可能。虽然不太相信赵璇会亲口将这种事说出来,但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解释。
郑贵妃看了赵瑢一眼,含笑道,“原来是这样。”然后就将这个话题给略过去了。想必等赵璨离开,母子二人还会细细商量,只不会跟他说罢了。
赵璨也不在意,甚至他们对他的怀疑,他也没放在心上。反正找不到痕迹,时间长了自然就会放下了。短时间内,赵璨是不打算跟赵瑢撕破脸面的。
挡箭牌果然好用,他忽然有些明白皇帝的苦心了。
不过,赵瑢这块牌子,他却是要先借用了。
从长乐宫出来,赵璨碰见了皇帝跟前的张东远,连忙站着步,笑着打招呼,“张总管。”
王立心离宫之后,原本是御马监掌印太监的张东远,越过了司礼监所有人,一跃而成为了新任司礼监掌印,皇帝的心腹第一人。如今他正是春风得意,即便对着赵璨这样的皇子,态度也十分自然,随意拱手行了礼,然后就傲然的走了过去,竟是要赵璨恭送他。
者中看不清自己位置的人,都不需要他动手,很快就会从高位上跌落下来,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所以赵璨虽然心下不快,但还是什么也没说,继续走自己的路。只是心里却开始盘算,张东远到长乐宫来是为了什么。
这会儿不是翻牌子的时候,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是带着圣谕和赏赐,那就不是皇帝的吩咐了。如果是他自己私下来的,那么张东远和郑家的关系,可就十分耐人寻味了。
内侍跟朝臣结盟,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如今赵瑢风头正盛,张东远投了他和郑家,也是理所当然。恐怕他这个司礼监掌印,也有长乐宫的手笔在其中。
赵璨琢磨着,忽然微微笑了起来。
看样子,这辈子在自己的帮助下,赵瑢在面对赵璇时屡屡得胜,已经让他有些飘飘然,以为自己当真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而那个位置唾手可得了。
或许,是时候给他,也给郑贵妃一个小小的打击,让他们清醒一番了。
不知道当他们知道住在长华宫中的人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是愤怒不忿,还是像自己一样觉得可笑可悲?
应该比自己更难受吧?
毕竟赵璨从来没得到过皇帝的重视和喜欢,他所恨的,不过是皇帝对母亲的薄情寡幸,视人命如草芥,践踏着一个无辜女子的一生,去讨好他所爱的人罢了。
而郑贵妃隆宠多年,赵瑢更是恨不能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给他。若是知道这一切都是谎言和骗局,他们自己不过是立在旁人面前的挡箭牌,又会是什么感觉?
一路盘算着这些事,赵璨越想越觉得高兴,越想越期待,等到回到懋心殿时,心情已经彻底恢复了。
传消息给郑贵妃和赵瑢并不急于一时,最好是赵瓖跟赵璇争得两败俱伤了,到时候郑贵妃和赵瑢自然会警惕,主动调查,他只需要在其中顺势引导即可。
至此,这一阶段的布局已经结束,接下来的时间,赵璨只需要安然的坐在自己的懋心殿里,等着看热闹便是了。
平安则是将注意力转回了皇城司那边。
转眼三个月过去,第一期培训圆满结束,接下来就是考评了。
这件事虽然只涉及到那一百多名参训学员,但实际上却是被皇城司所有人暗中关注着的。大家都想看看平安到底要怎么去定考评的标准,又要如何安排这些学员。
不过所有人都以为,所谓考评就是写文章或是答题,所以等平安宣布了真正的考评项目,便引起了轩然大波。
考评项目:让所有学员针对即将举行的秋闱,搜集消息和资料,越多越好。
一个含糊而又概括,没有具体指标的题目。
但平安对此没有给出任何解释,任由其他人抓耳挠腮,议论纷纷,自己则拉着王从义整理第一期出现的各种问题,完善教学计划和各种规章制度,同时也要准备第二期的培训了。
在这个时候,谁也没有想到,平安一个简简单单的培训考评课题,最后竟然会引发这样的轩然大波。同时也成为平安名声大噪的起点,第一次在大楚历史舞台上的正式露面。
熙平十五年八月,三年一度的秋闱开始。秀才功名的人要秋闱得中才能成为举人。而举人若是想参加来年春闱,也必须要先考过秋闱。
所以这是仅次于春闱的抡才大典,所有京畿路的人才都齐聚京城备考,自然饱受关注。平安用这个作为考题,看似不羁,但实则也暗含深意。
这么多人聚到京城,其实皇城司本来就应该派人去侦查消息的。平安在知道这一点之后,便突发奇想,将这件事定为了考题。这样一来,其他人便可以各司其职,不必分出人手去专门盯着这件事了。
这其实只是一种例行的检查,就像考试时贡院门口挨个检查身上带着的东西一般。
然而等平安接收到下面的人传来的消息时,却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有人在暗中出售考题。
这件事做得非常隐蔽,至少如果出马的不是经过了三个月特训的学员,说不定就给忽略过去了。事实上,也并不是所有学员都上报了这个消息,可见即便经过特训,其中也是良莠不齐。
察觉到了这一点之后,平安索性便将这几个发现端倪的学员单独召集起来,让他们成立一个小队,专门负责追踪这件事。
等到该交代的都交代了,这些人各自离去之后,平安反而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心潮难平。
来到古代之后,他还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激动过。就算是在那个夜里,被赵璨鼓动得生出一股帮助他的冲动,也没有这一刻来的真实而确切。
因为对赵璨说的那些话,毕竟是很久之后才会发生的事,究竟如何,现在谁也说不清楚。可这一次不一样,平纳能够察觉到,这将是他亲身参与的,能够在史书上留名的大事件!
如果查实了,这将会是大案,要案!
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对于臣子来说,能够发挥自己的所长,才是最期待的事。武将想要上战场立军功,文臣想要对国家进行改革,按照自己的意愿来改造国家和朝政,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
而做情报工作的,当然是希望能够及时发现类似的端倪,揭发出一个个大案要案,确立自己在整个朝政体系中的重要地位!
锦衣卫和东厂为什么臭名昭著、令人闻风丧胆?就是因为他们无处不在,只要有事情发生,就有他们的影子存在。而一旦被他们揭发,那就是拔出萝卜带出泥,非要办成铁案大案不可。这是一个踏着鲜血和白骨前进的机构,那一个个被拉下马的重臣们,才是推着他们一路站到高处的根本。
一场舞弊案,绝对不可能是小事。或许这就是改变皇城司组织结构和政治地位的转机所在!
而这个“怪物”,是平安一手培养,亲自放出来的,让他怎么能不激动呢?
平安在房间里不停的走来走去,根本坐不下来,甚至巴不得自己也亲自上阵去调查,而不是坐在这里焦急的等待消息。王从义看他这样子,问了好几遍究竟有什么事,平安怕他发现端倪,这才略微收敛。
这件事在确定之前,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第59章 科举舞弊见时机
负责这件事的是平安一手发现提拔,并且一直很器重的冯玉堂。最新章节全文阅读他最后也没有让平安失望,带着小组成员,不眠不休的忙碌了好几个日夜,终于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查了出来。
事实上倒卖试题的人,只是个小喽啰,根本无关紧要的那种。他甚至没有参加今年的考试,而是个专门给人代笔写文章的人!有人得到考题,然后自忖就算提前得到了题目自己也考不上,便去请他代笔。这样本来没有问题,但关键是,因为他“声名卓著”,所以竟不止一个人来找他代笔!
于是这个叫做黄敬的书生就从中看出了端倪,在试探过几个主顾之后,便心里有数了。发现了这个巨大的秘密,他并没有害怕躲藏,反而借机搅混水,将这个试题卖给更多人,大赚特赚!
皇城司目前没有抓人的权力,所以也不知道究竟卖了多少人,但二三十个总有。而且这个黄敬还真有点儿材料,他卖了试题,还附赠一篇文章。到时候就算自己写不出来,只要将这文章背下,考过这一场总是没有问题的。
顺着他这条线索,冯玉堂带着人埋伏了好几个买试题的人,对他们进行了深入的调查,然后找到了这几个人的共同交集:在来到京城之后,他们都曾经参加过同一个人举办的文会。
而且这个文会的要求非常严格,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加入的,必须有人引荐。最后,据说参加文会的人,有可能会得到某个神秘大人物的指点。
至于这个大人物是谁,谁也不知道。
但是对于平安来说,事情查到这里,也就差不多了。至于接下来要不要查,怎么查,查到哪里……甚至由谁来查,那都是皇帝才能决定的事了。他只需要将这个消息递上去即可。
狠狠的表扬了一下小分队,给他们的成绩全部记上优上之后,平安才将这些消息全部整理成文件,然后亲自进宫,送去了本初殿。
平安并不是要去见皇帝。事实上他并不愿意随便打破规矩,他的顶头上司不是皇帝,而是现任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张东远。所以平安先去了本初殿门口,找了个小太监替自己通报一声。
他要见皇帝很难,要见张东远还是挺容易的。没一会儿张东远就出来了。
平安也不废话,直接将手里的文件递给他。他一向觉得,光是将事情记在脑子里,临时组织语言来描述,总是会有很多错乱,不如形成文件,一二三列出来,清晰明确,一目了然,也不必多费唇舌。
另外看文件的人,一边看就可以一边思考的。等看完了,差不多就能拿出个主意。就算一时想不到,也可以多看一会儿嘛。这就避免了两个人大眼瞪小眼,都想不出解决办法时的尴尬。
就像现在,张东远看完了之后,视线在最后一页停留了好一会儿,才面色严肃的抬起脸,看着平安。“此事有几个人知道?”
“除了派去调查的人之外,便只有属下和张总管您了。”平安道,“我一接到消息就立刻入宫。”
秋闱一共要考三场,每场中间间隔三天。现在第一场已经考完了,第二场却还没开始。而第一场的考题,的的确确就是卖出去的那一份。这样一来,问题就很严重了。如果这个消息透露出去,那么今年的秋闱恐怕不必考了,说不定还会引发其他的问题。所以张东远的脸色才那么严肃。
平安之所以让大家抓紧时间搜集消息和证据,也是为了赶时间。
张东远当下点头道,“你在这里候着,这东西我呈给陛下看。届时说不定还有话要问你。”
这就是提醒他早作准备了。也算是张东远对这个属下的示好和拉拢——平安是王立心提拔起来的,张东远上任之后忙着司礼监的事情,一时也没顾得上皇城司。结果今日一见,才发现这个平安了不得,恐怕是个干将,于是自然心生拉拢之意。
平安道了谢,就在门口站着。
本初殿门口几乎可以媲美一个秀场,披甲执锐的大汉将军让这里的气氛显得森严肃穆,周围安静得一丝声音都听不见。
过了不知多久,平安听见轻轻的脚步声从身后走过来。他没敢转头,不一会儿就感觉有人走到了自己身边,站定不动了。(.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平安用余光关注了一下,确定对方穿着的是朝服,心下不由暗暗惊异。这里毕竟是本初殿,除了几位宰执有急事时会过来求见之外,其他时候非传召是不能过来的。
而身侧这人,面貌当然看不见,可身上穿的却是绿色的朝服。这是六品以下低位官员才会穿的服色。这样的品级,别说是本初殿单独面圣奏对,即便是两仪门外五日一次的大朝会都不够资格参加。
当然,历朝历代都有那种官位卑而职权重的官职,比如绝大部分的天子近侍,负责修起居注的官员,还有为皇帝秉笔的翰林院官员,其实平安自己现在这个位置也差不多。不过他是内官,与朝臣不同,能见到皇帝的次数会更多。
平安忍不住开始琢磨这人的身份。
他之前在司礼监值房待了三年,对于朝中的青年才俊都略知一二,却也没有想出来究竟是哪位大人,竟有这样的殊荣来面圣。
更让平安惊讶的是,没一会儿就有小太监出来,恭恭敬敬将身边那人迎了进去!
皇帝见人通常都是按照轻重缓急,偶尔会视圣宠而定。平安自信报上去的那件事,恐怕是如今朝堂中最大的一件事了,可皇帝还是先见了那人,可见其圣宠。
于是平安不着痕迹的拉住了过来通传的小太监,“这位公公,方才那人是谁?”
一边问一边不着痕迹的塞了银子过去。对方手藏在袖子里掂了掂,低声道,“你竟不知道他?他是上一科的状元顾文珩(heng),作的诗文就连几位宰辅也是夸的,据说科考之前曾经出门游历,精通许多种番邦语言,我也分不清。可惜不愿意进翰林院,外放去做了一任县令,今年的考评是优上,如今回京述职,说不准就要留在六部中了。皇上极喜欢与他论事,便时时召来说说外头的事。”
他说完之后,便匆匆走了。平安本来还想问他外放了何处,只是他实在走得快,在这里拉拉扯扯也不合适,便只得罢了。
原来是自己离开京城这段时间出现的人,难怪之前吧辺。但现在既然知道了名字,皇城司的人自然一会儿功夫便能查出来了。
只是这接下来的等待时间就有些熬人了。
也不晓得皇帝是兴致真的那么好说得忘了时间,还是故意要晾着平安,总之平安一大早就入宫,一直等到申时初,那顾文珩才从殿里出来。
这一回他跟平安打了个照面,平安总算看见正脸。能够被皇帝钦点为状元,此人果然不俗,剑眉星目,身上没有多少书生气,反倒显得十分有威势。龙行虎步,脊背挺直,目不斜视的从平安身边走了过去。
恐怕人家连这里站了个人都没在意。平安不得不承认,自己果然还是个星色。
外放去了西边……精通好几种番邦语言……
总觉得这其中恐怕另有隐秘。如果平安没有猜错的话,皇帝恐怕静极思动,想打仗了。
这也难怪,自今上登基以来,十五年的时间里,海晏河清,天下太平,没有天灾,更无*,实在安宁得让人有些憋闷了。身为皇帝,多少都有些文治武功的志向,想要收拾河山,一展所长。
但现实却是山河清净,皇帝只需要做个守成之君,处理好日常枯燥繁杂的事务便可。这样一来,皇帝能有多少耐心一日一日的熬下去?
文治上已经没有可以发展之处,于是开疆拓土,无上武功才是皇帝的追求。
这些年来国库丰盈,支撑一场战争,倒也不会有问题。现在皇帝又流露出对顾文珩这样去过西边的臣子的重视,种种迹象已经十分清晰明了了。
这会儿平安再去想大皇子结下的那门亲事,不由佩服起郑氏一门来。能够从种种蛛丝马迹中推断出皇帝的目的,并且果断的与信州张家联姻,这份眼光和手段,难怪郑贵妃宠冠六宫。
哪怕是个靶子呢?这十几年的好处,总是实实在在的。为什么不是别人去做,而是她去做?
平安正出神呢,就有人来唤他进去觐见了。他连忙收敛起有些恍惚的神思,整了整神色,然后一脸肃穆的走了进去。
皇帝这会儿并不坐在御案后面,而是移到了西边窗下的罗汉床上。他半靠在枕头上,手里拿着平安方才送来的那些资料,面色严肃。
平安跪下磕了头,他才抬起头来,“起吧,这些事可都属实?”
“回皇上,臣不敢欺瞒。”他现在掌管皇城司,也可以自称臣了。平安实在是不想自称奴才,太奇怪太别扭了。
皇帝就垂着眼睛继续看,半晌才道,“这件事是皇城司发现的,你有什么打算?”
“秋闱是国之大典,若是稍有差池,影响的便是明年的春闱了。”平安道,“两京向来是人才汇聚之地,若是京城的秋闱出了事,影响恐怕会扩散至天下,动摇朝廷威信。况且其中绝大部分士子安分守己,努力苦读只为了三年一次的科考,若是出了意外,又要等到下科……所以臣的意思是,雷厉风行的将此事查办清楚但凡有舞弊嫌疑的士子全部都取消功名,其他人则该如何便如何。”
“可是这样一来,岂非姑息了那些小人?”皇帝淡淡道。
平安低着头,看不见他的脸色,但站在旁边伺候的张东远却能看清,皇上脸上的表情分明十分愉快!
看来这个平安,十分得皇帝看重。虽然不明白为什么皇帝方才故意留下顾文珩下棋,将平安晾了将近三个时辰,但圣意不是自己能揣摩的,张东远只需要知道皇上对平安的重视就行了。
平安整理了一下言辞,然后才道,“宵小之人,自然有国法处置,岂会姑息?只是也大可不必将事情弄得太大,倒好像是什么大事。无非是几个国之蠹虫,处置了也就罢了。”
皇帝很欣赏平安的这种态度。许多年轻人抓住了大案要案,恨不能将皇城整个掀翻过来,闹得天下沸沸扬扬,满城风雨。这样自己的名是出了,可对朝廷的威信却是个极大的打击。
毕竟这里头肯定牵扯到朝臣,不是三两句话就能撇清的。与其闹开,不如内部处理掉。
反正该知道的人总能知道,也能让某些人警醒起来。
“嗯……这件事既然是你们皇城司查到的,就交给你办吧。”皇帝随口道,“两天之内,能不能办成?”
平安重新跪下,“请陛下放心,臣定当尽心竭力!只是臣还有一点疑虑……”
这是要好处了?皇帝微微笑了笑,“你说。”
“皇城司司职探听消息,却并无抓捕审问之权,这……”要查一件事,当然不可能温情脉脉的去查,势必要用些手段。普通人也就罢了,哪怕是那几个士子,平安都敢抓了。但如果涉及到朝臣,性质就不一样了。
“这个顾虑倒也不是空穴来风。如此,朕赐你独断专行之权,此事交由你全权处理,任何人不得干涉!张东远。”
“奴才在。”
“让人写一封手谕给他。”
目的达到,平安的心情十分之好。这有些权力吧,放出去的时候容易,想要收回来,可就未必那么简单了。
况且,只要皇帝觉得皇城司能干,好用,用着舒服,往后再有事,自然还会交给他去办。这样,他所设计的那幅宏伟蓝图,才能真正发展成现实。
拿了手谕,平安便干脆利落的告辞。要在明天后天考试之前查清楚这件事,这一天两夜,自己恐怕是不能休息了。但平安只觉得干劲十足。
回了皇城司,他立刻将之前的调查小组叫回来,然后给他们分派人马立刻将那个黄敬给抓了,审问出请他写过考题的人。另外还要遍访京城里代写文章的人,看看是否还有别的漏网之鱼。
所有人收到这个命令,都不由十分振奋。前几天调查的时候,为免惊动黄敬,打草惊蛇,大家都非常小心,虽然事情查清楚了,但各自心里都憋着一口气呢。现在可以正大光明的抓人了,他们自然跃跃欲试。
平安见状松了一口气,三个月的培训,效果还是不错的。至少现在,自己的命令,他们不会质疑了。——皇城司没有抓人的权力,这是立朝以来的惯例,平安本以为会有一两个人提出异议的。
结果不错,虽然有人脸上难掩惊诧,最后却并没有开口询问,而是坚决执行他的命令。
这就是平安对他们的要求:令行禁止。出了事是发布任务的那个人承担责任,所以下面的人,只要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就行了。
冯玉堂生得最斯文,被分配了去查访其他人的任务。他可以伪装成书生,拿着试题去求文章。这会儿第一场已经考完了,按理说不会有人再求这样的文章,如果有人写过,肯定会露出几分端倪的。
结果还真又找到了几个人。这几人文采是有的,自身却都只是秀才。平安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了,这世上怀才不遇的人太多了,不是没有才华,可有时候是机会不对,有时候是运气差了一点,又或者是不会迎合出题人的意思……各种各样的原因,考不上始终就是考不上。
秀才不比举人,举人已经是有官身的人了,如果不想求更好的出身,直接去吏部参加考试,考过了就可以授官。不过这样的官职,做到六品就算是顶天了。对有大才的人来说或许看不上,但世上毕竟没有那么多大才,用来安置庸才是足够了。
或者就是不去做官,也会有商人、地主和农民自愿将自家的店铺和土地挂在他名下,然后就不用交税了,还受朝廷保护。当然,他们要交给举人老爷一部分的粮食和金钱——相当于原本交给国家的那一部分被交给了私人,这才是统治阶级始终存在、难以动摇,而普通百姓却始终被压榨,即便年成好也只能勉强糊口的根本原因。
扯远了。但秀才和举人不同,他们除了见官不跪,每年能领分内的禄米过日子之外,没有其他任何收入。为了继续读书或是养活家人,大家都开发出了各种各样的兼职。其中代写文章,正是最为火爆的一种。绝大部分都是替普通人写个家书什么的,但也有高级的如黄敬这种,替那些没有才华的人当枪手。
写一篇文章就有一份丰厚进账,这些人或许一开始迫于无奈,到后来反而如鱼得水。如同黄敬这样聪明的,甚至能够从中发现“商机”。
从他们的嘴里吐出来的,曾经去买过那篇文章的人数让平安有些心惊。
竟然足足有十七人人。
这十七人,在整个京畿地区几千士子当中自然不算什么,可如果联合成了一股力量——或者说如果背后有一股力量想要把他们联合在一起,那么就太可怕了。最重要的是,这还只是出来买文章的,自己得了试题默默写好的人又有多少?
“大人,接下来怎么办?”钱成站在平安面前,压低声音问道。
审问结果是他给平安送来的,那个数字对他来说一样触目惊心。倘若朝廷已经坏到了这个地步,一个科考都能为人所操纵,这件事揭露出来,恐怕会天下哗然。
“把人抓了。”平安表情平静的道,“注意别惊动了别人,也别漏掉了一个。抓回来之后继续审,问出给他们题目的人究竟是谁。”
这就是铁了心要办了。钱成是知道平安白天进过宫的,既然如此,肯定是得了上意。
想到此,他立刻直起了腰板,出去点人动手。
这一整夜,平安没有睡,有一小部分人也没有睡,不断的有新的审问结果出来,于是就又有新的人被抓进来,一整夜皇城司的灯都没有熄过。等到天亮的时候,事情也就查得差不多了。
钱成将名单递给平安,“大人,是否要进宫再请示一番?”
毕竟这些可都是朝廷官员,其中官职最高的一位甚至是五品。虽然皇城司的人也是有品级的,不过跟人家正儿八经科考出来的,含金量可差太多了。要去抓这些人,钱成心里没底。
平安随手掏出一封信扔在桌上,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
钱成拿起来,看到圣谕两个字,腰就忍不住弯了下去。等他抬起头来,看向平安的眼神简直激动得像马上要扑过来。平安连忙道,“现在可以去抓人了吗?”
“可以可以。”钱成激动不已,小心的将手谕放好,然后才脚下生风的出去了。有手谕在,别说物品,就是三品大员又如何?照样抓!
等知道平安究竟做了什么的时候,皇帝才发现,自己放心得太早了。
他以为平安心里有数,不会将事情闹大,便没什么可担心的了。结果平安的确是没有闹大,截至现在,这件事外头仍旧一点风声都没有,可见皇城司办事手段之利落,的确将影响降低到了最小。
然而看看他抓了什么人?
本次京畿路秋闱的主考官,翰林学士邱文浩!三品大员,天子近臣,带知制诰衔!
谁给他的胆子?!
第60章 扬威名初露峥嵘
这几乎是将天通了个窟窿啊!
偏偏这个权力还是自己交给他的,而这个窟窿,自己也理所当然,要替他补上。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将手中的名单扔在御案上,没好气的对张东远道,“去将那胆大包天的平安给我叫来!”
张东远抿着唇忍笑去了。这还是他头一回见着皇上生气,可这气却生得奇怪,看着像是拍桌子瞪眼,细细一品,其中的亲昵和赞赏,却是丝毫都没有掩饰的。
张东远并不明白皇帝这种心思究竟是怎么回事,反正只要再次确定,平安很得皇帝看重和喜欢就够了。
等他走了,皇帝重新将那份名单拿起来看了两眼,还是忍不住摇头。下头的那些人就罢了,前面三个,一个是自己钦点的主考官,两个是充任读卷官的吏部郎中和员外郎,这可真是……胆大包天四个字,生生像是为了他造的。
朝廷中几时见过这样不讲章法,一顿乱拳结果还真个打死了老师傅的愣头青?
至少抓人之前,要跟自己通个气啊。
再看看这抓人的办法,皇帝都要被他气笑了!据说是尾随人家邱文浩,足足跟了两条街,到了僻静处,直接下手把人敲晕拖走,丝毫不拖泥带水。邱文浩的家人只知道他没回家,至今还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他这是抓犯人还是打家劫舍呢?从前倒没发现,皇城司的人原来身手竟也这样利落!
可是不知怎么回事,皇帝又从这初生牛肚不怕虎的气势里,看出了几分讨人喜欢的地方,诸如有胆识,而且抓人也不算鲁莽,知道借自己的势等等……总之就是明知他做错了,还非得想方设法,替他找个理由出来,夸他干得好!
倒有几分朕年轻时的样子……这个念头模模糊糊从皇帝脑海里划过,可能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但这并不妨碍他对平安偏爱亲切。
不过这些都是他自己的想法,等平安真来了,他依旧板着脸,辨不清喜怒的样子。
张东远是在宫门口碰见平安的。他本来打算亲自去找人――这毕竟不是小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结果平安也正要进宫汇报呢。两人便又转头朝天乾宫来。
一路上张东远微微犹豫,还是向平安透露了一点,“你可是捅了天大的篓子,皇上听说之后,发了好一通脾气呢。待会儿你可自己小心。”
虽然并不觉得皇帝会真的如何,但这也不妨碍张东远趁机收买人心嘛!
平安自然谢过了他,心里斟酌着待会儿见到皇帝应该说的话。
他当然知道自己是把天捅了个篓子。这样的行事,在官场中其实是非常令人忌讳的。因为你不懂规则,不顺应规则,一时半会儿看起来气势汹汹,但其实根本没有根底。就像是大闹天宫的孙悟空,一个闹字就将这件事的本质给阐述出来了。最后的结果,当然也就是给镇压在五指山下。
看起来气势汹汹,那是因为真正能对付你的人还没出马!
但平安不能不这么做。皇城司是做什么的?本来就是搅混水的,就是要让人恨,让人顾忌,让人害怕!
如果没有做忠臣,孤臣,纯臣的准备,是根本抗不下这份责任来的,即便是接手了,也不可能干得长。所以平安索性从一开始,就将自己竖在了所有人的对立面。
当然,这也是有前提的,那就是他也有“靠山”。
圣谕在手,不管做什么,都成了有本可依,于是别人即便再忌惮他,再想把他给搞掉,也不能动手了。所以搞情报的,必须要有百分百的忠诚,也必须得到百分百的信任,否则是干不下去的。
皇帝目前的态度还是支持自己,平安这一次动作大了一点,未尝不是一种试探――你有多信任我?能给我多大的权力?
这种试探看似很危险,但平安将他控制在一个范围内,不至于触底,但多少也能从皇帝的反应看出他的倾向。如果皇帝相信自己,那不用说,继续干,如果不,那自己的宏伟蓝图还有没有实现的必要就很难说了。
不过光是看张东远的表情,完全看不出皇上发过脾气嘛,否则这位御前大总管早就板起脸来跟他撇清距离了,怎么可能好心提醒他?
两人各怀鬼胎,言笑晏晏的走到本初殿门口,然后才敛容正色,迈步走了进去。[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皇帝这次脸色很严肃,端坐在御案后翻看奏折,头也不抬。张东远和平安不敢打扰,只能安安静静的站在一旁。直到一本奏折看完,皇帝抬起头来,平安才上前行礼。
然后不等皇帝开口,平安连忙汇报了自己这几天的成果,并且将自己带来的奏折呈上。既然案子办完了,他就按照这里的规矩写了奏折,耗费了不少脑细胞。
皇帝随意的翻看了两眼,跟自己知道的差不多。他哼了一声,将奏折直接扔到平安身上,“你可知罪?”
“臣不知。”平安十分诚恳的道。
皇帝怒极反笑,“好好好!朕竟不知你胆子竟然这么大!你自己看看办的是什么事?”
“自然是照章办事。”平安道,“皇上让臣全权处理此事,臣自然不能姑息任何一个罪人。皇上又要不能影响秋闱,所以臣让人处处留心,并不曾因此引起喧哗,更不曾传出半点消息。”
“你既然明知不能影响秋闱,为何连朕的主考官都抓了?明日开场朕要去哪里变出来一个主考官?”
平安道,“若陛下担心没有主考官,大可放心。臣来时,已经把人放回去了。”
皇帝微微眯起眼睛,“你就不担心他再施什么手段影响考试?”
“想来皇上不会让他如此。”平安道,“其实臣已经想好了应对之法,只是要劳动陛下移驾贡院。届时皇上只要随便找个理由将邱文浩给贬下去甚至抓起来,自然就名正言顺了。”
“歪门邪道!”皇帝斥道,“看看你的人是怎么办差抓人的。背后敲闷棍,这就是皇城司的办事方法?我让你的人跟禁卫军换换如何?这样的好身手,在皇城司实在埋没了!”
“陛下过奖,不过即便是皇城司办事,身手也是十分重要的。毕竟抓人时难免会遭遇抵抗。”平纳毫不客气的将皇帝的话当成夸奖笑纳了,甚至还道,“若是陛下同意皇城司从禁卫军中招人补充,就更好了。”
这时候了还敢跟皇上讨价还价,张东远一边抹汗,一边对平安佩服不已。
平安简直颠覆了他对内侍这个身份的认识,认真的回想,自己从前是否行事太过谨慎拘束?
不过想了一会儿他就放弃了。不是人人都是平安,他能走到今日,靠的就是谨小慎微,一步一个脚印。
“虽然都是歪理邪说,但倒也有几分道理。”皇帝的态度却忽然一变,十分平和的道,“看在你办事利落,没有引起太大动静的份上,这一次也就罢了,往后再不可如此鲁莽行事!”
“是。臣谢陛下宽容。”平安立刻顺杆子爬。
他已经发现了,皇帝对自己似乎有超出正常范畴的忍耐,原因是什么暂时还不可考,但是对平安来说,这是可以利用的部分。不过,这第一次是为了扬名立万,往后他也不会再用这种鲁莽的办法了。
他跟张东远其实是同一种人,谨小慎微,战战兢兢,一件事情要反复的思量过好几次,最后才挑选出最好的办法。
皇帝很给平安面子,又问了几个与案子有关的问题,然后问了皇城司如今的进展,然后才让平安离开。
但他也没有像平安以为的那样,要等到明天再去处置邱文浩。平安一走,他就冷着脸让人将邱文浩宣来,把平安的奏折给他看过。
邱文浩立刻伏地请罪,战战兢兢。
但皇帝却对他的这个态度嗤之以鼻,“都说翰林清贵,你在朕身边的时间也不短了,应该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老实告诉朕,你究竟是在帮谁拉拢人心?”
邱文浩悚然一惊,伏跪下去不敢抬头。
本初殿内的气氛立刻冷得入冰一般,连张东远都小心的低下头去,屏息着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片刻后,皇帝菜陡然笑出了声,“好{然是个忠臣!”
“忠臣”二字,他咬得极重,跪在下面的邱文浩身子跟着抖了抖,但最后还是没有开口说话。
他这个皇帝就坐在这里,邱文浩却闭口不言。都说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可他邱文浩,显然并不是皇帝、也不是大楚的忠臣!
“也不必问你的主子是谁。”皇帝的情绪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像是这件事根本没有发生过,反而跟邱文浩讲起了古,“朕记得得,昔年你曾跟随太傅学习,是也不是?”
“陛下……”邱文浩终于不敢再沉默,抖着声音开口,“一切皆是臣之过,还请陛下明察,不要牵累无辜!”
“无辜?”皇帝冷笑,“究竟是不是无辜,你自己心里最清楚!张东远,把人送到大理寺去,等候审问。”
“是。”张东远出去挥手叫了人进来,将邱文浩拖了下去。然后小心的走回皇帝身后侍立。
片刻后,他听得皇帝疲惫的叹了一口气,忽然叹道,“朕这个皇帝,可谓失败之极!”
“皇上!”张东远吓得立刻跪了下去。
这种话不是他能听的,更不是他能接的,唯一能做的就是跪下来,用这个态度来提醒皇帝,他说错话了。
皇帝却对他的动作视而不见,继续道,“如今想来,竟不知这满朝文武,究竟还有几个,是真正忠心于朕的9是他们都各自认了新的主子,日日夜夜惦记着朕这个位子?”
“朕的好儿子!”
最后这句话如同惊雷一般在张东远头上炸响,吓得他将头更低的埋下去,一声不吭。
从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里,他已经听出了其中腥风血雨,恐怕……朝堂上很快就要迎来一次清洗了。
平安……张东远又忍不住想到那个引发这一切的少年,他才多大?之前张东远还觉得假以时日他的成就会很高,可是现在看看,平安根本不必在等,他现在就能做出一番大事,将整个朝堂搅得不得安宁!
说完了这一番话,皇帝似乎也厌倦了,摆手道,“行了,你去传……郑燮。”
“是。”张东远答应着,轻手轻脚的退下了。现在能被宣来觐见,自然是要商量此事。非是皇上最信任的人,不能得到这个机会,可见皇帝对郑家的信任。
也是,宫中有贵妃,又有皇长子,郑氏一门素来又十分恭敬,从不曾听闻有什么不好的名声。能得皇帝宠爱,也不出奇啊。
但大概是有平安“珠玉在前”,张东远也只是随便感慨了一句。毕竟是世家大族,还在朝中经营已久,知交故旧满天下。若是没有这样的能耐,又如何能屹立朝堂几十年不倒?
平安知不知道这件事背后可能牵连着皇子呢?他当然是知道的,甚至皇帝也知道他知道。所以平安抓了一个邱文浩,看似胆子很大肆意妄为,但皇帝却知道,他其实是有分寸的。否则皇子也给你抓了,这事才真正是无法收场。
皇帝再生气,那也是自己的儿子。虽说天家无私事,但这已经算得上丑闻了,若是传出去,朝堂震动不说,赵氏皇族的颜面何存?他这个被儿子觊觎皇位的帝王威严何存?
平安把什么都摸透了,偏偏一点都没有表现出来,反而用别的事情加以遮掩,这才是皇帝最喜欢的地方。
而平安,将奏折送上之后,这件事就没他什么事了。皇帝要处理邱文浩,清洗朝堂,剪除儿子们的羽翼,都是他插不上手的事情。他现在要忙的,是皇城司第二期培训班的事。
外面的人不知道平安这两天在忙什么,皇城司的人却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只不过平安消息捂得严实,打听不到什么罢了。
不过上面那几位指挥,多少还是能摸到一点头绪,至少邱文浩被抓这事是瞒不过去的。不过到了他们这个地位,自然知道平安不可能莽撞抓人,谁也不会将消息透露出去。坏了上头的事谁来负责?
更有个别人从邱文浩秋闱主考官的身份,以及平安安排的考评题目之中看出了几分端倪,暗暗心惊。倘若办的真是科举舞弊的案子,那么这事可就是实打实的通天了!
平安才培训出了第一期的学员,考评还没结束呢,眼看就带着人抓了个这样的大案子。其他人哪能不羡慕?
毕竟皇城司说是探听消息,平日里能打听到的,也都是鸡毛蒜皮,没有什么用处的小事。所以立国就有的衙门,到现在还是一文不名,刺探消息更像是兼职,主职则是看门的。
于是平安这里忽然间热闹起来了。
第一个光顾的是石世文。他身为培训教师,自然知道平安一直在教的是什么,那时已经暗暗心惊,现在看到平安通天的能耐,自然不再犹豫,立刻过来投诚。
他来了,熊斌作为他的跟班,自然也免不了。然后许从安和秦从礼也相继过来。平安对此这是来者不拒,全部都笑盈盈的接待,表示欢迎他们跟自己一起将皇城司建设得更好,对于所谓投诚则闭口不提,而是言语间暗示“只有一个皇城司,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等所有人的偶领会精神了,他才抛出真正的目的。
之前给大家看的只是训练计划,事实上许多内容上面没有,平安现在拿出来的,才是真正的训练大纲。
“考评不通过的学员,被发配到其他地方,建立分部?”石世文第一个提出异议,“提举大人,这分部是何意?”
“京城的消息很重要,外地当然也不能忽视。”平安道,“这些人虽然考评不过,但也是咱们皇城司培养出来的人才,不能闲置。索性就让他们先去外地锻炼锻炼,在各地组织人手,成立一个皇城司的分部,打听当地消息,定期传回。也算是有些用处。况且在实际锻炼之中,也可以慢慢进步。过个两三年,再参加培训,想必就能考评通过了。”
有些人光是教导理论知识是不够的,他可能理搂不好,但是在实际之中却做得不错。平安此举,也可以把这部分人筛选出来。况且即便是木头脑袋,不求他们变通的话,按照条文来办事,也能发挥自己的作用嘛!
“整个大楚上下六路三十二州,莫非都要成立分部?”许从安迅速的从其中看出了长远的影响。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皇城司可能就真的会成为一个庞然大物了。
“是的。”平安肯定了他的猜测,“你们诸位都是皇城司的骨干,到时候每个指挥各领一路。”
此言一出,自然大家都高兴起来。升官发财谁不喜欢?但从前的皇城司,他们做到这个程度已经到头了,自然就没什么动力。但是现在却不同了。没人掌管一路,那是什么概念?
巡抚掌管一路地方军政,是朝廷正二品大员,封疆大吏,其势力不下宰辅,只不过一在地方,一在中央罢了。而他们如果能掌管一路的消息,虽然说比不上巡抚,却能够暗地里监督巡抚,一旦被抓到什么把柄,说不定直接把人拉下马。那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到时候,或许光是提起“皇城司”三个字,就能够令人畏惧害怕,主动低头!
做官的极致,也不过就是这样罢了。
看到大家脸上惊喜的神色,平安十分满意。如何令手下人归心?只要跟着你有前途,谁也不会跟自己的前程过不去的。
不过打完了鸡血,他就要泼冷水了,“但是,丑话先说在前面,倘若皇城司真的有那么一天,那么指挥的位置,当然也是能者居之。你们也不要以为自己坐在这个位置上,就万事大吉,不需要动脑子了。做得不好,我一样要换人。”
刚刚还满脸喜色的五位指挥脸色立刻就严肃了起来。
平安扫了他们一眼,才道,“并且到时候,我会向皇上建议,成立一个新的部门,用以监察皇城司。所以,千万不要以为大权在握,就可以随意滥用,并且放松警惕了!”
听到这个决定,有人皱眉不满,但也有人暗暗心惊。
心惊于平安的冷静。
如果是普通人,能够手掌这样的大权,可能早就飘飘然不知所以,谁都不放在心上,以为天上地下唯己独尊,一言不合就能彻底毁掉别人。这就是权力能够给人带来的影响,而且有时候即便明知道不对,却也还是会沉迷其中。
那是能让人上瘾的东西。
可平安却在皇城司都还没发展出来之前,就已经连如何监察都想好了。
这就极大的遏制了皇城司的无限膨胀,让大家心里绷起一根弦。
而能够做到这一点,可见平安并没有将皇城司,将那唾手可得的功绩和权势放在眼里。
这些人看向平安的眼神,已经与之前大不相同了。他不将皇城司放在眼里,显然是有更大的志向,跟着他,难道还会担心自己走错路吗?
“我等唯大人马首是瞻!”石世文第一个心悦诚服的开口。
王从义和熊斌紧随其后,秦从礼和许从安对视一眼,也跟着开了口。各自不同的态度,平安也一一看在眼里。――谁也没有规定,皇城司发展的时候,还要用原班人马嘛!
第61章 事已成暗生间隙
皇帝非但采纳了平安的意见,而且考虑得更加全面,他御驾亲临贡院,并且任性的临时更改了试题。[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这虽然令读卷官们措手不及,但也没有表示异议。反正国家的抡才大典,本来就是为朝廷选材,将来他们参加殿试,也一样是皇帝出题。既然如此,提前一些又何妨?
不过,皇帝出的这个题目有点特别,因为它相当于是两道题。而后皇帝更是宣布,第一场的考试成绩作罢,按照这个题目中的第一题来计算成绩,第二题则照旧。这份旨意更是令所有人心惊不已。
考题出问题了!这是所有人脑子里第一时间出现的念头。
如果不是这样,皇帝何必这样多此一举?秋闱的考题都是主考官和读卷官商量过后,写下来封好,单独存放,考试时再取出的。而且封存的不止一道题,究竟会选中哪一个,除了亲自挑选的主考官,谁也不知道。
这时候才有人注意到,咦,今天主考官邱大人似乎并未出现。
这件事简直不能深想,越想就越是让人觉得后背发凉。如果真的出了事,那么其中牵扯到的事情,可就太大了。
好在皇帝引而不发,看样子并不想将事情闹大,反而打算让秋闱继续。既然如此,大家就放下心来监考便是。到时候临时再出个第三题,也就应付过去了。
考试很顺利,皇帝也没有待多久。他还有许许多多的朝事要处理,拨冗前来,已经是暂停今日早朝的结果了。于是现在还有不少有本要奏的大臣,在本初殿门口等着呢。
六天后,秋闱顺利结束,又过了几日,红榜便张贴了出来,今年参考的学子们纷纷前往看榜,有人欢喜有人愁。但是这些人谁也不知道,其中还有过怎样跌宕起伏的风波,只差一点,他们这一科的考试就要成为丑闻了!
当然,这些士子们不知情,并不代表其他人也不知道。[.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从皇帝去贡院换考题开始,大家就多少猜到了一点,后来时间越长,透露出来的消息自然也越多。非但邱文浩舞弊的事情大家知道了,就连这件事是皇城司查出来的,也没有瞒过去。
于是皇城司陡然名声大噪,张东远身为皇城司提督,自然有不少人来巴结客套。
平安其实也红了,不知道多少人在暗地里议论他,和他手底下的皇城司。但是,到目前为止,没有一个人来套近乎。
――这个案子办得太干脆利落了,竟然直到水落石出,消息才慢慢传出来。这一手足够将所有人都镇住,并且让他们下意识的去反省,自己是否曾经犯过什么错?
对于监察部门,平日里没事谁也不会像跟他们打交道的。
后世有一句评价官场的话:“不查都是孔繁森,一查全是王宝森。”谁也不能保证自己是绝对干净的,就算干净,也怕被人泼脏水呢。所以监察部门,还是敬而远之的好。否则人家说不定没想到查你,你自己一去晃悠,反而让人怀疑了。
当然,有一个人是不在这其中的。
“你事先并未给过我任何消息。”赵璨对平安的办事能力很赞赏,但是对于平安没有将两人的结盟放在心上,就不甚满意了。
这件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后面牵连的是什么样的人。而且邱文浩是谁的人呢,别人不知道,赵璨还不知道么?这么好的一个将赵璇踩下去的机会,如果平安提前打招呼,他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事出突然。”平安没什么诚意的解释,“而且皇上要求不能泄露任何消息。”
“我不会泄露消息。”赵璨沉着脸。
“但你会把事情闹大。”平安寸步不让,并且一针见血,“明面上挡在你面前的,现在只有两个人,你不可能无动于衷。”
他虽然不知道赵璨上辈子跟赵璇的渊源,但是光是赵璇的身份和势力,就足够赵璨将事情彻底闹出来,搞臭他,让他永远与那个位置绝缘了。这种事情,赵璨绝对能做得出来。
不过以一次秋闱做代价罢了,并且还只是京畿路的秋闱。
但平安却不会这么做。身为参加过高考的人,平安对于考生的心理是非常了解的。他虽然当初运气不错没遇上极品,但是报纸上什么大雨天故意开着窗户将一教室的考生都吹感冒了,什么带了高科技作弊手段中途查出来整个考场受牵连啦……舞弊当然是不对的,但因此就要影响其他人的命运和前程,平安却不能接受。
况且,监察部门本来就招人恨,太高调了不好,闷声发大财才是平安的风格。
赵璨对平安的指控无话可说。因为他自己想想,如果当时知道了,他的确有可能把事情闹大。还有可能当着平安的面答应保密,转头就闹大,让平安措手不及。
然而大好的机会就这么放过,又被平安简单的说中心事,他又不可避免的生出几分懊恼,于是脸色更加难看。
过了会儿,到底还是平安绷不住,主动开口道,“其实你想借这件事将他彻底踩下去,未必就合适。”
“哪里不合适?”
“现在只是一个邱文浩,恐怕无论是二皇子还是许丞相,都并未将他放在眼里,皇上动了怒,他们便坐视不理,并未出手。可如果你的目标直指二皇子,莫非他们还会坐以待毙?”平安道,“到时候势必又是一场争斗,你想要躲在后面从容看戏的打算,就彻底落空了。”
非但落空了,还暴露了他自己和平安,极有可能彻底改变现有的局势,让他们的优势消失,实在是得不偿失。
如果能成功,倒也不能说不值得。可但凡给赵璇留下一丝机会,将来翻盘,这一切就都白费了。
皇帝以为平安是因为知趣,所以才查到邱文浩就停止了。但其实平安认真衡量过,只是觉得时机不到罢了。否则即便是皇子又如何?皇城司的主子只有皇帝一个,不会有不敢抓的人。
赵璨其实并非想不到这些,只是气昏了头脑,一味想着好处,反倒将这些给忽略了。这会儿听平安一一分析出来,心里的气也就渐渐消了。
最后,他无可奈何的道,“好吧,你是对的。”
说这句话时,他眸光沉沉,然而垂着眼睫,平安并没有看到。
即便平安的解释再合理,再天衣无缝,可赵璨最开始在意的,就不是能不能够将赵璨踩下去,而是――平安并没有将这个消息通知他。平安自己做了主,事实也证明他做的是对的。但越是如此,赵璨心里就越是不高兴。
那种事情脱离自己掌控的感觉再一次出现。并且这一次,跟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同,赵璨非常清楚明白的感觉到,无论是从实力上还是思想上,平安都彻底的脱离了自己。即便他生气,也拿他无可奈何:他已经不能再制约羽翼渐丰的平安了。
平安将走向所有人的视线之中,不再是只有他一个人能看到。这感觉让赵璨厌恶,甚至惶恐。
他忍不住再一次的质疑自己当初将平安推出来的打算。
但赵璨看了平安一眼,又忍不住想,也许就是没有自己,平安最终也会走上这条路。最多多拐几个弯。在平安往上走的过程中,他实在是没能够帮上什么忙。
或者说还没有等他施恩帮忙,平安就凭借自己的能力走出来了。
“本来以为你会高兴的。”平安见他安静下来,不免也有些失望,“记得吗,我跟你说过,你如果能从江南回来,我就送你一份大礼。”
“之前你已经送过了。”
“不,那个不算。”平安看着赵璨,“那件事跟我其实没有什么关系,算不上是我送你的大礼。”
赵璨心中怎么都压不住的那股气,仿佛就被平安这句话轻轻一戳,然后散掉了。平安到底还是在意自己的,他想,即便没有实力上的制约,但平安还是站在他这边的。
这么想让他略略有些心安。
“我很满意。”他终于改了口,“你说得对,即便我动手,最后结果也未必如意,还不如现在这样……”
现在是什么样?
皇帝对赵璇起了疑心,接下来他会怎么做?他会削弱赵璇的势力和对朝堂的影响。而在这个过程中,皇帝将会慢慢发现,其他几个孩子在朝中的势力,也已经不容小觑。
他打压了赵璇,自然就有其他人冒头了。为了平衡,他就不得不继续打压,到最后,赵璨根本无需出手,就能让所有的对手都损失惨重。
最奇妙的是,皇帝亲手对付赵璇,对他来说,才是真正巨大的打击。
赵璇一直觉得皇帝应该亏欠他的,父子之间的关系本就微妙,若是知道皇帝动手打压自己,恐怕会更加痛苦、绝望、愤恨。
这才是赵璨最初的目的,不是吗?
第62章 空前绝后的盛会
平安本来以为,随着自己这一通乱撞,搅混了京城的水,接下来皇帝既然要动手,自然免不得会用到皇城司。[]而用到了皇城司,自然就是他展示自己能力的时候了。
然而事情却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
首先,皇帝在处置了邱文浩之后,并没有继续牵连此事,人前人后都不再评价,似乎这件事就真的到此为止了。
平安当然不信一个皇帝会对这种事视而不见,但这也说明了,皇帝比自己以为的,要更加隐忍。
而他既然不动手,那么皇城司暂时也就没有了用武之地。
好在平安在皇城司的改革也还没进行完,现在如果不停有差事交给他们,他还真怕顶不住。毕竟大部分人没有接受过培训,还是原本的业务能力和水平,恐怕跟不上日益增长的工作需要。
而现在既然没有事,自然就给了他大把的时间,来将皇城司慢慢发展起来。
之前平安迫切需要一个大案子来立威,现在皇城司人人归心,正是推行改变的大好时候。于是平安也就不再多想,而是埋头去做自己的事情。
皇城司五个指挥,两年多的时间才彻底培训完毕。在这个过程中,当然也有旧人被“发配”出去,又不断有新人补充进来。如今皇城司仍旧是五个指挥,但人员却全部都打乱过,重新分配,再也不存在谁的嫡系这种问题了。
或许他们私底下仍旧有联系,但毕竟难以形成强有力的团体。
随着这种变化的出现,取而代之的是所有人对于平安的归心。这两年时间内,皇城司大大小小也办了一些案子,如今已经成为了京城内监察百官的重要组织,所有官员们皆是谈皇城司而色变,做事情都跟着收敛了许多。
难得的是平安约束下面的人,办案的时候既不飞扬跋扈,也不会随意扰民,所以在民间的声望,竟然还不错。百姓们都知道这是监察百官的部门。
后来平安索性在皇城司门口立了一只半人高的大铁箱,用一把锁锁住,只在最上面开一条缝。群众如果发现有任何官员不法之事,便可写下来投入箱中。皇城司自然会根据举报去调查。
这种不具名的举报方式,一开始出现的时候引起了强烈的反弹,因为民告官,在律法之中本身就是一种罪!这时候的衙门,民告官不管有理无理,要先打三十板子,身体弱些的人,根本抗不过去。所以老百姓不敢跟官府作对,这是一种震慑,但同样也是一种隔离。
当然,在这个时代,大家认为士人跟平民是两个阶层,阶级隔离是正常的。
但平安并不这么想,‘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话也是古人说出来的,说明百姓并不是天然就跟官员和朝廷对立的。
将之对立起来的,是人。
既然是人对立的,那就有办法可以化解。对于平安来说,群众监督是非常有威慑力的一件事,办公透明化会让贪腐失去生长的土壤。当然这个举报箱的作用可能没那么厉害,但是从这里开始,他要改变的是这种观念。
最后,平安说服了皇帝,答应让他设立这个举报箱。
而百姓们在京里了最初的非议之后,知道朝廷允许这个箱子的存在之后,便都忍不住在意起来,谁都想知道那箱子里有没有人投入状书,结果又如何。如此观望了好长一段时间,某个清晨,平安开箱子的时候,发现里面静静的躺着一封书信。
他忍不住笑了。
启发民智,读书当然很重要,但并不是只有读书这一种办法,良性的引导也是十分必要的。
而他,就是要从这坚固的阶级壁垒之中,凿开一个洞,让它慢慢的扩散,迟早又一天将这壁垒变得千疮百孔,模糊难辨。
为了给大家信心,在第一批被举报的案子调查结束之后,平安张榜公布了那些被证实属实的举报的处理结果:查为属实,已经处理,人犯移交大理寺。
这是平纳坚持的,皇城司可以抓人,可以审问,但不能定罪,要将这些证据移交大理寺,由那边进行审理定罪。这等于是偷换概念,将皇城司定在了“警局”这个位置,而大理寺自然就是“法院”,权力分离之后便可以互相牵制了。
只不过目前这个“警局”,抓的只是官员。
有了一开始的带动之后,举报箱很快热闹起来了,每天都能拿出厚厚一摞文件。[.超多好看小说]不过问题也随之出现,其中绝大部分只是泄愤的内容,还有一些是跟官员完全没关系,百姓们之间的矛盾,也都找到这里来了。
平安哭笑不得,也只好让大家将这些信件整理好了,送到衙门里去。这可不归他们管。
于是短短两年的时间,皇城司在培训完成,焕然新生的同时,也正式的出现在了朝廷和百姓们面前,并且成功站稳脚跟,成为司法部门之中重要的一员。
熙平十七年二月。
早春的天气还有些凉,屋子里点着炭火,暖融融的。平安正坐在皇城司自己的办公室里,研究这两年朝廷中发生的事情。
皇帝虽然能忍耐,但平安觉得,他也不可能真的忍个五年十年,两年时间,差不多已经到极限了。而他现在要寻找的,就是皇帝这两年时间里布置下去的线索和蛛丝马迹,以此推测出皇帝可能会有的行为。
只有料到了这个先机,到时候事情发生了,他才能从容处之。当然,如果皇城司只是皇城司,那么知道不知道其实差别不大。但是平安毕竟还要兼顾一下赵璨那边,这次如果得到消息,他就打算告诉赵璨了。
两年时间,也已经足够他从容布置,不需要平安再去担心他会暴露。
“大人。”他正埋头研究是,冯玉堂从门外快步走了进来。当年平安刚刚见到他时,还是个稚嫩青涩,看上去有些瘦弱不起眼的年轻人,两年时间过去,冯玉堂人长开了,也已经长高了,脊背笔直的站在面前,瞧上去也是一位翩翩少年郎了。
他现在算是平安的副手,没有具体的职务,却代替平安掌管着皇城司在京畿路的所有人。可谓位高权重。
所以不管是外表还是气质,都已经与两年前大相径庭。显得从容淡定,自有一派威势。即便跟平安说起话来,也是不卑不亢。
见平安抬头,他才继续道,“大人,有新的消息。”一边说一边将手里的纸条递过来。
平安接过来一看,就笑了。
他刚刚还在猜测皇帝要从什么地方入手,这不就来了?
原来是皇帝下旨,打算召天下德才兼备的文士入京,举办一次空前绝后的文会,让这些几乎都能当一派宗师的文士们互相辩论所学,再邀请德高望重的大儒们来进行评判。
对于所有文人来说,这都是个扬名天下的好机会。想来到时候挤到京城来的人,必定不会少。
而也不必担心那些大儒闲云野鹤请不来,毕竟他们总难免有几个学生故旧,自己淡泊名利,却总要替晚辈们想想。况且这次进京不是来当官,只是来做评委,对他们来说,并没有损失,还能见识不同的流派学说,也是非常难得的机会。
皇帝果然深谙“声东击西”之道,这个文会恐怕会将天下人的注意力都集中过来,到时候朝廷中即便有些小的动向,恐怕也不会引起多少人的注意。而能够注意到的宰执等人,还有几位皇子,皇帝自然有办法让他们背文会牵连着,暂时无法轻举妄动。
皇帝之前早就埋好伏笔,群龙无首之下,要动手自然十分容易。最妙的是,这次文会,难免会选出一部分真正有才华有能力的士子来,到时候皇帝加恩,赐下同进士出身,便可以入朝为官了。正好可以填补那些空缺,如此层层递进,绝不会让任何一个环节出现纰漏。
等到文会结束,一切尘埃落定,即便有人还想做什么,也来不及了。
真可谓是兵不血刃。
他继续往下看,下面是会被邀请入京的名单。平安看了两眼,视线忽然一凝。
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崇州温甯(ning)之。就是两年前他见过的那位温家秀温成碧的祖父,江南有名的大学者,桃李满天下,隐隐有“为天下师”的身份,在士林中影响力十分巨大。
他会被邀请,平安并不意外,毕竟是这样的身份。他惊讶的是这份邀请背后的含义。
皇城司对于京城的监控,严密到了许多人根本想不到的地步。所以赵璇这两年的动向,平安是知道的。他老实得有些让人惊诧。就算皇帝隐隐出手剪除皇子们的势力,他也没有动。相比较之下,赵瑢和赵瓖三兄弟就差得多了。
这么安静,用赵璨的话说,一定是在憋什么坏主意,而且必定是能够一击致命的那一种。
现在看到温甯之的名字,平安才想起来,赵璇好似曾经想娶温成碧来着。只不过后来因为不好操作,所以这件事情就被搁置了。难说这个所谓文会里,有没有他的推动。毕竟温甯之来了京城,要接近他就容易得多。
而众所周知,温甯之宠爱温成碧,这么好的机会,一定会带她来京城增长见识。到时候近水楼台……
或许不必等到时候,可能赵璇之前就已经开始为自己铺路了,只不过他一直没有想到这方面,所以目前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进展。
皇城司的发展可能还是有些慢,平安忍不住想。光是掌控京城还不够,六路三十二州……大楚实在是太大了。
平安很快将这个念头放下。因为这只是自己的猜测,如果不是因为温成碧是认识的人,她的婚事赵璨又实在是关注,平安可能根本想不到这一点。究竟是不是十分难说。
他打算给赵璨送个消息。这种事还是让赵璨自己去处理吧。温成碧来京城的时候,平安保证一定躲得远远的,不让她看到自己。
虽然过了两年,他也长开了许多,但是模子毕竟还是那样,差别并不会太大。被温成碧认出来,知道自己太监的身份,那就太尴尬了。
平安看完了名单,将手中的文件放下,抬头看向冯玉堂,“这件事要重点关注。”
“是。”冯玉堂立刻点头答应。
虽说维护秩序什么的,有其他衙门,但一旦出了事,皇帝很可能让皇城司介入。如果事前一点准备和了解都没有,到时候怎么可能会处理得让皇帝满意呢?
平安也站起身,“我进宫一趟。”
进了宫,将消息传给赵璨,平安便去了本初殿。这两年来他见到皇帝的次数越来越多,到现在面圣已经成了家常便饭,连本初殿门口的大汉将军,平安都认得差不多了。只是限于各自职责所在,在这本初殿门口更不可能交谈,所以还只能够神交。
有小太监看到他来了,便立刻进去通报。正巧这会儿没有大臣在,于是平安很快就被宣召。
皇帝正在研究平安之前进上来的地图,见到他,心情颇好的招手道,“平安,还是你来给朕解说一番,这地图要如何辨认?”
这地图,是平安知道皇帝有心西边之后,特地从皇城司里选了精通绘图的可靠人手组成小队,前往西边的边境线,实地勘察之后绘制而成,虽然范围只有战事最紧要的信州,但也十分难得了。因为他能让皇帝一目了然的知道那边的地形地貌,推演战事的时候便能因地制宜,而不是想当然的决定。
不过这个是按照后世地图来绘制的,上面许多的图例,没有解说的话比较难懂。平安虽然讲解过一次,但皇帝的记性也没有想象中的好,所以见到平安,便又要他讲解。
平安已经听说了,皇帝正新鲜这幅地图,已经对不止一个朝臣展示过,显然十分得意。于是便上前拿起教鞭,开始讲解。
等皇帝过了瘾,才问他,“你今日进宫是为什么?”
平安汇报了几条比较重要的消息,然后道,“臣听闻皇上要举办一次文会?”
“就知道你消息灵通。”皇帝道,“平安,你一向最为机警,朕想将这件事交给你去办,如何?”
“我?”平安十分意外,“这并不是皇城司的职务范围,恐怕不妥。”
皇帝闻言哼了一声,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挂在墙上的地图。那可也不是皇城司的职能范围呢。兵部都没有这样精细的地图,上次兵部尚书见了,听说是皇城司献上,脸上的表情可是好看得很!
虽然平安只是献上一幅地图,但这几乎等于指着兵部尚书的鼻子,说他在这个位置上做得不好了。
平安忍不住捂脸。他特意将东西在万寿节送上,就是为了表示这只是讨好皇帝的礼物,并没有别的意思,但到底还是给自己招了个敌人。
皇帝见他如此,忍不住觉得有趣,道,“你在皇城司办事,这样的事情该早些习惯。”被人戒备忌讳,当成敌人一样的防范。
“臣还是希望有个好人缘的。”平安叹着气道。
他现在跟皇帝说话,已经随意了许多。连张东远都不再为此大惊兄了。
“朕倒是想将你调到身边来伺候,只怕你舍不得自己一手建立的皇城司呢。”皇帝道。
平安心下一凛。
皇上这句话听着是玩笑,但未必没有试探的意思。皇城司是平安一手建起来的,究竟是皇帝的皇城司,还是他平安的皇城司——这个疑惑赵璨会有,皇帝难道就不会吗?
有了忌惮和疑惑,自然就少不得要试探一番。如果平安想要留在皇城司,皇帝一时想必不会说什么,只怕从此心里就对他疏远了。
平安的确暂时还不想离开,因为觉得很多地方都并不完善。但是听到皇帝这番话时,他就知道自己不走不行了。
皇城司不是他的终点,做一个人人畏惧害怕的幕后boss,更不是平安自己的志向。他没有忘记自己最初想要走出来的初衷:他想给大楚带来一些改变,给这个世界留下些什么。
皇城司远远不够。
既然皇帝开了口,平安觉得,趁着这个机会离开其实也不错。一来在皇城司的时间长了,肯定会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就像皇帝说的那样,被人防范戒备。二来平安觉得自己再留下去,对皇城司有好处,对自己的发展却未必。
而且这正是个最合适的机会,不是吗?
这么想着,他便道,“若能在陛下身边伺候,是臣的荣幸。况且不论在哪里,都是替陛下办事,岂会舍不得?”
皇帝眸光一闪,“你呀,还是那么会说话!张东远,你回头替他安排一下。等平安来了,文会的事情,你也就不用整日愁眉苦脸了。哈哈!”
“多谢陛下惦念,奴才也正高兴呢。”张东远道,“只是平安若是走了,这皇城司的一摊子事……”
“平安你看着荐一个人就是。都是你的下属,办事能力如何你自然最清楚。”皇帝道。
平安道,“石世文此人颇有才能,可堪胜任。”
“嗯?”皇帝皱眉,“朕记得这石世文并不是内侍?”自来皇城司提举都是内侍充任,这固然是因为皇帝更信任内侍,但更多的原因是他们还兼着开闭宫门的责任。普通人不能入宫,自然管不到这件事。
“是。”平安道,“这也是臣今日打算同皇上说的事,眼看皇城司的势力越来越大,遍及全国,若是没有个监督,时间长了,恐怕内部也会生出些问题来。”如果皇城司的人跟地方上勾结起来,那朝廷的耳目自然就没用了。
皇帝不由点头,“说你的想法。”
“臣认为,是时候将内侍从皇城司中剥离出来,一方面专门负责宫门启闭,进出禁令,另一方面则可监督皇城司。”
皇帝闻言,眉峰一动,“这说法倒是十分有趣,依你说,该如何监督?”
平安的设想是仿照后世军队,军事指挥和思想政治分离,军部和参谋部分离。在皇城司每个小队里配置一位参谋,由太监出任。这样看似将内侍独立出来了,但又还在皇城司的体系里。若说还是皇城司管辖,但又隐隐脱离了皇城司提举的掌握,可以直接对张东远和皇帝负责。
“陛下,奴才虽不大懂得这些,但也觉得平安这个想法甚妙。”张东远见皇帝沉思,便道,“朝廷上,百官有御史台监察,皇城司又监察御史台及百官,总得有人来监察他们才是。若是让内侍来做,都是皇上身边信得过的人,想来没有不放心的。”这是增加太监的权力的好事,张东远自然是支持的。
毕竟,皇城司说起来也是他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提督着的呢。
皇帝闻言微微颔首,“不错。那就按照这个去办,在皇城司中,单独成立一个参谋部。这……”
“参谋长。”平安见他停顿,连忙补上。
“对,参谋长,平安可有推荐的人选?”皇帝问。
“皇城司指挥王从义素来谨慎小心,对陛下更是一片忠心,勤勤恳恳,想来能胜任这个位置。”平安道。
“那就这样吧。”皇帝看着平安的眼神越发满意。他相信平安这个打算是早就有的,自己还在位置上,就考虑要限制自己的发展了,这尚且还是皇帝头一次见到。不管平安是本来就打算今天说,还是自己让他到司礼监来才决定要说,他有这份心,就难能可贵。
既有才干,又有忠心,能看得清楚自己的位置,知道自己的分量,时时保持清醒。皇帝本来就十分看重平安,如今已经几乎是拿张东远继承人的眼光来看他了。
第63章 必不负大人所托
当然,无论皇帝怎么看重平安,他现在毕竟还太年轻了,几年之内便几级跳,当上了皇城司提举,已经十分令人侧目。[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恩宠太过,也未必是好事。所以他来了司礼监,目前也只能做个随堂太监。
说起来能在御前露脸,但权柄实在远不如他做皇城司提举之时。
并不是因为皇帝对平安不满意,实在是因为太满意了,所以才想压他一压。
虽然没有明确的说法,但是皇帝们在儿子渐渐长成时,免不了就会开始考虑自己的身后事——万岁这种话,只能用来糊弄别人罢了,实际上皇帝这个职业虽然是终身制,但是绝大多数人却都做不长,能有个三十年,就已经算得上在位时间长了。
如今已经是熙平十七年,皇帝自己年近不惑,从现在开始考虑身后事,也不算太早。
无论皇位最终传给谁,每一位皇帝都希望自家的江山千秋万代,所以有时候,觉得自己年纪大了,时间可能不会很多了,皇帝发现了人才之后,不会立刻重用他,反而会着意打磨,给他制造许多的障碍,让他慢慢成长。
然后留给自己的儿子使用。
在如今的皇帝赵祁心里,平安就是那个他打算将来留给自家儿子的人。类似的还有如今仍旧在外放之中的顾文珩,当时人人都猜测他会回京,结果却是继续外放,让不少人大吃一惊。其实这也是皇帝对他的一种打磨。
——不能将他们放在高位,否则将来自家儿子就算想施恩,也没有办法了。相反现在磨一磨他们的性子,同时给他们机会去学习更多东西,将来新帝登基,只要重用他们,自然会让他们感恩戴德,忠心耿耿。
帝王心术,不过如此。
本来平安在皇城司继续磨一磨也不错,但他成长得实在是太快,皇帝既然要他有大用,就不能让他成为人人喊打的奸宦,这才在平安调整好皇城司之后,急忙把人调离。再多待个三五年,谁知道平安还会做出什么大事来?
其实对皇帝来说,司礼监随堂太监这个位置都太高了些。但他也没有办法,平安实在是有能力有才干,太过分的打压,恐怕会让他对朝廷离心。况且皇帝本身很喜欢平安,也不忍心让他一腔抱负无法施展。
但在皇帝心里,如今这个位置对平安来说只是个过渡。等到文会结束,可能会给他安排个其他的差事,位置更高,但权力却更小的那种。
平安并不知道皇帝的这些打算,更不知道因为他看重自己,已经决定打压自己。他回到皇城司之后,便开始将手里的事情全部安排下去。
王从义是从一开始就跟着他的,但才干显然不如石世文,平安怕他压制不住石世文,才没有提拔他来做提举。另外参谋长需要更多的耐心和水磨工夫,也更适合王从义。这家伙看上去五大三粗的,实际上却能耐得住性子。
他将自己的想法跟王从义解释了一下,怕他有所误会。但王从义却是喜出望外。毕竟参谋长从等级上来说,其实跟提举大人是平级的,虽然也要受他管辖,却又隐隐独立。这已经远超王从义的想象了。
而王从义和石世文升迁之后,自然空缺出了两个指挥的位置,王从义的由钱成补上,石世文的自然也有他信赖的手下填补。其他人都不变,确保皇城司在权力移交的过程中依旧稳定。至于以后石世文怎么干,那就不关平安的事了。
唯一让他觉得棘手的是冯玉堂。论能耐的话,他跟石世文一较高下都没问题。但他太年轻了,跟平安自己一样,难以服众。
所以他之前代平安管着京畿路的所有人,职位却还是个队长。那时有平安压着,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现在石世文能给他同样的信任吗?显然不可能。而让冯玉堂真的回去做个小队长,慢慢的熬资历,平安又觉得于心不忍。
平安直接把人叫来,问他,“你对自己的将来有什么打算?”
冯玉堂微微一愣,毕竟是聪明人,很快反应过来平安的意思,立刻道,“但凭大人吩咐。”他是平安发掘出来,并且一点一点教导,才有今天的。对他来说,自己忠诚的对象,不是皇帝,不是皇城司,就是平安。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事实上平安在这里最信任的人也是他,所以才会对他的去处举棋不定。
因为平安是想让冯玉堂留在皇城司的。这是一个非常要命的部门,他虽然放开了这份权力,但在这里必须要有自己的人。否则关键时刻,说不定一手建立的皇城司,会反过来成为对付他的刀子。
但是皇城司现在没有冯玉堂的位置。王从义那里都是内侍,安插不进去,石世文这里对他显然不可能如自己那样信任,就算熬资历,也未必能熬上去。
所以平安要先问问他自己的意思,眼前的情形冯玉堂肯定很清楚,如果他想离开,平安不会阻止。但若是他愿意留下来,平安也会替他筹谋。
没想到冯玉堂竟毫不犹豫的让他来安排。
平安沉默片刻,才道,“如今有两条路给你选。一是我替你打通关节,让你加入禁卫军,也算得上是光宗耀祖了。但将来的路如何,要你自己去趟,我不能再插手。二……我要你去西北路,建立皇城司分部,专司刺探军情。”
因为是对着冯玉堂,所以他说得很直白,“皇上有意西边,我料不出两三年内,必有战事。所以我要求你,非但要在西北路安插人手,西南路的齐州和凉州亦不能放过。除此之外,若是有可能,还要让咱们的探子深入草原,探听到的情报越多越好。”
“第一条路是锦绣大道,第二条路却荆棘遍布,一不小心说不定连自己都赔进去,你选哪一条?”
“我选二。”冯玉堂立刻道。
平安深吸了一口气,“玉堂,这不是儿戏,你是否需要更多的时间去考虑?”
“大人需要我选二,不是吗?”冯玉堂笃定的道,“这条路虽然难走,但只要走过来了,前面就是通天坦途。”
“没错。”平安承认,“我需要你去做这件事,但我又不希望你去。”他还那么年轻,有太多太多的选择,不必非要把自己限制在这条路上。
平安时常觉得能在冯玉堂身上看见自己的影子。所以他希望对方能过得更好,好像自己也跟着得到了某种满足似的。
冯玉堂却再次道,“属下选二。”
“好。这件事我会去跟石大人商量,你先回去做准备吧。回头我也会给你一些东西。”他说着站起身,走到冯玉堂面前,抬手拍了拍他的肩,“我在这里等你凯旋。”
“必不负大人所托!”冯玉堂单膝跪地,行了个军礼。
送走了他,平安的心情十分复杂。
不过要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并没有留给他更多的时间去伤感,所以平安很快抽离出思绪,投入到仿佛无穷无尽的事务中去。
几天后,他总算是彻底完成了皇城司的事务交接,同时还整理出了一份资料交给冯玉堂。里面有西边种种形势分析,军队的势力,当地的世家,还有朝廷派遣的官员,这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不用心研究,根本不可能发现。让冯玉堂自己去做,可能需要一年甚至更多时间。但平安却早就准备好了。
除此之外还有些在敌人的地盘上蛰伏所需要做的准备,这些都是平安根据后世看过的东西整理出来的,模棱两可,只交待冯玉堂自己看情况来判断。
完成了这些安排之后,他才一身轻松的回到宫里,去司礼监报到。
司礼监有掌印太监一人,秉笔太监四人,随堂太监八人。日常跟随在皇帝身边的大都是这些人,实行轮换制度。除此之外当然还有些跑腿打杂的小太监,不列入其中。
当然,平安目前的主要工作是安排文会,所以暂时不必随侍皇帝,而是专心的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拟定文会的企划书。
说是让平安来负责,但他一个太监,既不能够出面接待,也不可能指挥朝臣,能做的也不过就是写个计划书,将自己的奇思妙想运用起来。至于其他事情,皇帝自然会安排给礼部和鸿胪寺来做。
写计划书,平安总是很有心得的。在翻看过过往类似盛会的记录之后,他就大体做到了心里有数,然后开始埋头思索,奋笔疾书。张东远好几次来看他,见他简直魔怔一般,口里念念有词,手底运笔如飞,不由吓了一跳,回去还在皇帝面前提了两句。
皇帝听说之后,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事实证明平安能有今日的成就,靠的就是这种几乎不顾一切的拼劲。并不是老天爷格外眷顾他,而是他用自己的努力弥补了可能缺少的不足。
他早生十年,一定是皇帝最为倚重的臂助,可惜了。如今却不得不多打磨他一阵子。
等到平安的计划新鲜出炉,皇帝再见到他的时候都吓了一跳。只因平安看上去又瘦了很多。面庞因此更加的有棱角,线条锋利,看上去脱去了几分少年的稚气,而多了一种无形的威势。
当然,皇帝感觉不到这种威势,只觉得平安气质上有了比较大的变化。
“接下来你就好生休息一段时间吧。看你瘦了多少,让别人瞧了,还当朕这里不给你饭吃呢。”皇帝忍不住开玩笑道。
“多谢陛□□恤。”平安只得谢恩。
而皇帝的这番话,却并不是随便说的。等到一天的奏折批得差不多的时候,他将张东远留下,反而叫上了平安,“陪朕出去走走。”
“是。”因为只在天乾宫里,也不需要仪仗,所以除了平安,没有任何人跟上来。
平安进宫七年了,来本初殿的次数更不算少,但是这还是第一次进入到后面的宫殿里。
天乾宫很大,前面是皇帝处理政事,接见朝臣的本初殿,除了正殿之外还有两个偏殿,当值的翰林学士就住在左边的偏殿,即便夜里皇帝有什么旨意要宣布,也能及时找到人。右边则是皇帝读书、经筵是用的。翰林院的侍读、侍讲官偶尔也会被宣过来。
后面是皇帝的寝殿太极殿。同样有偏殿和配殿,规模庞大。毕竟里面除了要资帝之外,还要赘十个伺候皇帝的人。
再往后便是天乾宫自带的楔园。说是“小”花园,但却还是少不了代表帝王至尊的“三山一池”之景。相当于一个缩小版的御花园。其中亭台楼阁,堆山叠石,几乎一步一景。
平安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只是陪着皇帝逛逛,但是走了一会儿就发现了不对劲。皇帝根本不像是闲逛,而是直接朝着某个目标而去的。
不过虽然心下狐疑,但他也不能开口询问,只能老实的跟在后面。
走了一会儿,前面便出现了一座二层小楼,周围都是飒飒竹林,看起来景致十分清幽。
皇帝一直走到小楼前,才停住了脚步,转头看向平安,“朕带你去见一个人。”
平安的心忽然砰砰跳了起来。
他意识到自己要去见的人是谁了。跟他有关系,同时还有可能被皇帝藏在这里的人,只有一个——师父徐文美。
当初平安想要留在皇宫里,说起来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呢。只不过后来觉得自己人单力薄,暂时没有那个能耐去打听这件事,于是便只好按捺住了。其后虽然有了别的目标,但他一直没有忘记过这件事。
只不过在赵璨跟他说过那些宫廷秘闻之后,平安就一直以为徐文美可能凶多吉少,早就被皇帝给处理掉了,所以强迫自己不去想。
却没想到,在一个最不可能的时间,由一个最不可能的人对他说出了这句话。
见平安傻愣愣的样子,皇帝似乎十分满意,然后才推门进了院子。
透过门扉,平安刻意看到院子里种着一株大树,树下有石桌石凳。青石板铺成的院子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寸草不生。这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南北十三排后面的那个小院子。
机械的跟着皇帝进了院子,又打开了屋门,平安终于看到了那个自己以为已经不可能再见到的人。
徐文美似乎还是原来的样子。明明已经过了五年这么久,平安都已经从少年长成了青年,但他却并没有任何变化。还是那样的风华绝代,容光照人。
“我徒弟都长这么大了。”徐文美将手里看到一半的书丢开,趿着鞋走了过来,然后伸手在平安已经褪去婴儿肥的脸上捏了一把,颇为可惜的道,“手感变差了。”
“师父。”平安还兀自回不过神来,转头看看皇帝,再转头看看徐文美。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吓傻了?”徐文美在他头顶上扑棱了两下,“时隔多年再见到师父,小平安你怎么一点都不激动?”
好在平安这些年的磨练也不是白给的,他很快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再次叫道,“师父。”
“真乖。”徐文美拉着他走回去坐下。
平安这才发现皇帝早已经熟门熟路的进来坐下了。眼前这幅景象仍旧让平安有些接受无能。皇帝和徐文美的相处就像……就像是寻常人家的夫妻一样,抛去了身份的束缚,十分自然。
可是皇帝的真爱不是住在月华宫里的那位张嫔吗?
是其中有什么误会,还是赵璨在骗人?平安觉得自己的脑子真的要被搅成浆糊了。
不过皇帝还在这里,他也不好追问。平安琢磨着,不知道以后偷溜过来见师父的概率有多大。或需要采取特别的行动了。毕竟这可是天乾宫,帝王寝宫,守备森严。
结果皇帝就像是知道他的心思一样,坐了一会儿便十分主动的道,“你们师徒多年未见,想必有许多话要说。平安,你这段时日就好生留在这里陪伴你师父,也休息一番吧。”
然后就自己走掉了。
这么平易近人的皇帝,平安还真是头一次见到。他有些不解的转头去看徐文美,皇帝走了,他好像也没打算去送?
“看什么?莫非五年不见,连你师父都不认得了?”
“我只是觉得师父好像没什么变化。”平安立刻伶牙俐齿起来,“师父莫非是什么精怪所化,所以不老不死?”
“这世上哪来的不老不死?”徐文美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不过是服用了些驻颜的药物罢了。”
他的声音冷冷淡淡,语气也没什么起伏,仿佛这是什么很寻常的事,根本不需要大惊兄似的。平安心头却忍不住跳了跳。
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更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事,他太明白这个道理了。
后世那些女人为了留住青春什么办法没有试过?但效果如何见仁见智。所以平安并不相信那“驻颜的药物”会是什么好东西。他皱了皱眉,很快换了脸色,故作惊讶的问,“什么驻颜的药,效果那么好,给我也尝尝?”
“别胡闹。”徐文美看也不看他,“脸色那么难看,不想笑就别笑了。”
平安便敛了笑,“是谁让你吃的药?”
“问这些做什么?都是过去的事了。”徐文美懒懒道,“况且对我来说,能一直永葆青春,反倒是好事。”
生得好的人总不希望自己的容颜会老去。有句诗说:自古美人如名将,不使人间见白头。将军枯骨与美人迟暮,皆是人间憾事。如果从这个角度来说,也许徐文美说得对。
但……“永葆青春的代价是什么?”平安问。
徐文美眯了眯眼睛,含糊的道,“大抵就是身体变差些罢了。”
“恐怕还会影响寿命吧?”平安不客气的指出。他以前看古代的野史,据说有些南风馆为了延长小倌们接客的时间,会给他们服用一些特制的药物,服用之后能保持容颜不衰,身体柔软,二十多岁仍旧入十六七岁的少年。可是服用这样的药物却是以寿命为代价的,多半都活不过三四十岁。
徐文美现在还有几年?
“就知道骗不过你。”徐文美懒懒的道,“所以这几年我才不想见你。谁知难得见一面,你也丝毫不体谅师父的心情,说这些扫兴的话。”
“是扫兴重要,还是性命重要?”平安忍不住反驳,然后继续追问,“告诉我,谁让你吃的要,是……陛下?”
“是陛下。”徐文美点头,见平安脸色骤变,才叹息着笑道,“不是如今这个陛下,是先帝。”
平安咬紧牙根,想起赵璨曾对自己说过的那些传言:徐文美曾经侍奉过先帝,因此才惹得太后不喜。后来平安知道他跟赵祁关系匪浅,以为是传言有误,其实跟徐文美有关系的是这个皇帝。然而现下看来……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先帝为什么会让徐文美吃下那种药物,自不必说。
让平安觉得难受的是,徐文美非但被先帝轻贱,跟现在这个皇帝显然也是关系不浅。他风华绝代的师父,却被迫像是娈宠一般,侍奉两任皇帝,让平安觉得恶心。
皇宫的肮脏可怕他早就知道,可现在确实更加确实明晰的意识到了这一点。
“师父,你……”他还想说什么,被徐文美打断了。
“师父的事情你就不必关心了。还是来说说你。虽然这些年没见,但你做的事我都知道,没给你师父我丢人。”徐文美丝毫不吝惜的夸赞平安,“说来惭愧,我这个做师父的没帮得上忙,你有今日,全凭自己。”
“师父可不要这么说。”平安道,“从前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来到司礼监,被皇上看重,现在难道还能不知道吗?”
第64章 师徒见面谈远志
皇帝为什么关注他?甚至有时候格外优容于自己,现在平安知道的。无非还是为了徐文美。
越是知道这一点,平安心里就越是窝火。因为他并不希望徐文美跟这个皇帝扯上什么关系。
遑论是自己还因为这样的关系得到了额外的照顾?
“皇帝喜欢你,跟我没什么关系。”徐文美道,“你比我当初想象的还要出色些。如今反倒是我这个做师父的,来拖你的后腿了。你值得他这样看重。”
平安摇了摇头。皇帝看重自己,固然可能是因为自己的确是差事办得好,但若说跟徐文美没有丝毫关系,那是不可能的。
至少最初,让皇帝注意到自己,格外给自己发展机会的原因,肯定是徐文美。所以他从钟鼓司去了内书房,然后又去了司礼监,皇城司……每一个都是举足轻重的地方,他年纪又轻,宫中比他更能干,经验更丰富的人多得是,为什么偏偏是他?
平安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心底的疑惑,“师父为什么不离开皇宫?”他总觉得以徐文美的能耐,如果真的想走的话,谁也留不住,即便是皇帝。
可徐文美却只是微微摇头,“离开了又能去哪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毕竟是皇帝。”
“可师父难道就甘心一辈子被关在这里吗?”平安满心不忿。他不知道皇帝和徐文美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就不提他可能还有个真爱住在月华宫里了,光是宫里这无数的皇子,一个接一个的落地,无论皇帝喜欢的人是谁,都渣得无以复加。
如果徐文美跟皇帝之间有感情,对平安来说,即便是自家师父要跟皇帝谈恋爱,他也不会部支持。但现在,很显然不是。
所以平安咬牙,将自己的话说了下去,“师父,我并不是看不起这样的关系。但……他是真的爱重你吗?如果是,我自然无话可说。但我听说……”
“平安。”徐文美打断了平安的话,有些好笑的问,“你在说什么?”
平安怒目而视。
徐文美只好不再装傻,“好吧,我与皇帝……你大约是误会了,我跟他并不是那种关系……你明白吗?”
“不是?”平安吃惊。
横看竖看怎么看,都觉得肯定是吧?不然皇帝为什么把他留在皇宫里,处处护着,现在还把人弄到天乾宫里住着。要知道这是连皇后也未必有资格住的地方!
大概是跟自己的徒弟谈起这种事情让徐文美很不自在,于是他的用词都变得十分含糊,“的确不是。你还小,这不是你应该问的。将来自然就明白了。”
“这种话糊弄不了我。”平安盯着徐文美的眼睛,“如果不是……你这又究竟是怎么回事?”
徐文美的表情十分勉强而艰难,沉默片刻方道道,“其实我也不清楚……帝王的心思,哪里是咱们能揣度的呢?他心中所想,我一直不明白。我之所以说不是……是因为……”
说到这里徐文美狠狠咬了咬牙,才将后面那句话说出口,“他没有碰过我。”
说完这句话,他便别过头去,一张脸红得如同云霞。他实在没有想到,别后重逢,跟徒弟讨论的第一件事,竟是这么难以启齿的话题。
但话出口,他也轻松了许多。
纵然许多人误会他,但徐文美不希望平安也这样。况且在这件事上,他的确问心无愧。虽然不知道皇帝究竟在想些什么,但事实如此。
平安没有注意徐文美的表情,他放在身侧的手陡然握成拳,然后又慢慢的松开来。
情况比自己想的更好些。
平安觉得皇帝不可能对自家师父没有半点感情,否则也不至于会是现在这样,只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两人还保持着纯洁的来往。也许是因为顾虑徐文美曾经侍奉过先帝的关系?又或许他的感情并不是自己以为的那一种,他喜欢的还是月华宫的杨嫔?
但无论如何,平安都觉得松了一口气。
徐文美的处境没有自己想的那么不堪,他之前的那种义愤填膺,似乎也变成了没有根基的房屋,瞬间轰然倒塌。皇帝也许是个渣男,但可能毕竟没有渣到底吧。
“既是这样。”他轻声道,“师父为什么不走?别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话,你想走,一定能走得了。.即便你自己走不了,我也帮你。”
这一次徐文美认真的想了一会儿,才说,“离开了这里,我又能去哪里呢?”
“去哪里都好。”平安道,“师父看过外面的世界吗?即便没有,那些诗书中,戏文里也有写过,山河壮美,江山多娇,这世界那么大,除了留在皇宫,总有你可以去的地方,可以做的事。无论如何,总好过将一生葬送在这深宫之中。”
“是吗?”随着他的话,徐文美的眼神也跟着活动了几分。
他是三四岁的时候就进宫来的,对于宫外几乎没有任何印象。但或许是因为早慧,徐文美偶尔还能想得起来入宫之前的一两个片段。
第一个是自己坐在船上,不知道是在哪条河上航行,河面宽广得看不到边际,夕阳西下时分,将遥远的水天相接之处的云霞染出绚烂的颜色,五光十色时分好看。艄公们高唱着古老的调子,有鸟儿从河面上掠过,然后飞向遥远的天际。
那调子,徐文美至今甚至都还能哼出一两句来。他一直疑心那是自己的家乡,或许他这一把好嗓子,正是因为生于那样山水壮美之处。
第二个画面则是城市,周围熙熙攘攘都是人,穿着各种各样的衣裳,有人在歌唱,舞蹈,街道两侧摆满了卖东西的小摊,商品琳琅满目。不过让徐文美印象深刻的是一只风筝,扎的是一条金色的龙,在他小小的印象里,几乎有一栋楼这么高,用竹竿高高的挑起,隔着老远就能够看到。
那大概是他与家人走失的时候吧?在某个热闹之极的庙会上,因为贪看那扎成龙形的风筝。
再往后,就是宫里的事了。繁复枯燥甚至痛苦的种种课程,日复一日的重复,直到某一天,终于被师傅们允许登台,然后――一唱成名。徐文美被带到先帝面前看赏的时候,再次盯着他龙袍上的白云环绕的五爪金龙看呆了。
后来……
徐文美闭上眼睛,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宫外真的那样好吗?”
“当然。”平安也低声道,“自由是这世上最美妙的东西,只要拥有过,就绝不想再失去。师父你的人生,不该就这么埋没了。”
“你说得对。”徐文美脸上的恍惚之色渐渐退去,转而出现的,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其实他并不是没想过离开,只是对宫外的印象如此淡漠,又早已经习惯了宫中的生活,于是自己安慰自己:算了,出去了又能如何呢?于是一日捱过一日,一个机会捱过一个机会,终于蹉跎到了今日。
直到有个人斩钉截铁的跟他说:你应该走,宫外比宫里更好。
那就走吧!如果可以,他想去看看那还留着糕掠影般印象的故乡,看看宫外的世界,看看――一言可掌控自己一生荣辱沉浮乃至生死的帝王,所掌控着的大楚江山。
平安闻言立刻欢喜起来,走过去抓住徐文美的手,“师父你已经决定了吗?我会帮你。”
“不。”徐文美立刻拒绝,“你别插手此事。”
平安也很坚定,“师父的事情,我怎么可能袖手旁观?况且既然决定要走,那有我帮忙,不是把握更大吗?”
“你同我一起走?”徐文美问。
平安微微一愣,然后摇头。“不。”他说,“我还不能走,我还有没有做完的事。”
“那你又为何劝我走?”
“师父和我不一样。”平安看着他,“你早就该走了。但我还想留下。”
同时他也明白了徐文美不要自己插手的意思。他跟徐文美见面之后不久,人就消失了,不管是不是跟他有关系,皇帝肯定都免不了迁怒于他。如果查出来竟真的跟他有关系,那就不是迁怒这么简单了。
帝王一怒,伏尸百万。
虽然太平年间不至于如此,但一个太监的性命,想来没有多少人会在意。无论平安有多能干、出色。纵然是太监们能够努力的极限――司礼监掌印太监,皇帝若是厌弃了,要他性命也不过就是一句话。
想了想,他道,“暂时就别争论了,反正师父即便要走,也不是三五日之内的事,总要从长计议,细细谋划。师父不让我插手,出个主意总是可以的。”
此刻没必要跟徐文美争出个高下,反正只要知道他的计划,到时候自然能帮得上忙了。
“也对。”徐文美也回过神来,“才刚刚见面,别说这些扫兴的话题了。你来跟我说说,你这几年都做了什么?我虽然听说了一点,但毕竟是从旁人口中。”
两人便暂且将之前的话题给放下,开始叙起别后之情来。
徐文美知道平安这几年来做了许多事,可真的从他嘴里一件又一件的听到,还是觉得十分不可思议。并不是他偏爱自己的徒弟,但就算是放眼整个皇宫,能做到平安这样的人,恐怕也没有。
或许那些人比他更懂宫中生存知道,更懂怎么向贵人献媚,更懂要如何一步一步爬到最顶端的位置……他们能干,老辣,狡猾如狐,但出身所限,他们可能永远做不到像平安这样的大事。
他是跟宫里所有人都不一样的。即便是那些皇子们,跟他比起来,或许都差些什么。
徐文美心中忽然十分不是滋味。
年轻时,在风头最盛的时候,他不将任何人看在眼里。那时候他曾经恨过:他聪明,能干,可以将绝大部分人玩弄于鼓掌之间,可那又如何?他终究只是个太监,在皇帝中只是个玩物,所以不得不屈从。
随着时光流逝,那种恨意并没有变淡,却渐渐的麻木了。他开始认清现实,他就是这样的身份,所以只配有这样的命运,即使再不甘心,也没有用。
他认命了,于是就这么苟且着活到了今日。
刚开始看到平安的时候,他觉得对方跟自己很像,尤其是那股子机灵劲儿。若是能够有个好出身,未必不可能出将入相,绝不会比天下绝大部分自以为是的人差几分。
他自己的路已经断了,但徐文美希望平安能努力。他很想知道,平安究竟能走到哪一步。
所以收了平安做徒弟,并且费心替他铺好了前路。――看到平安如今的能耐,徐文美都不好意思提,当初他之所以突然搬到天乾宫,就是因为跟皇帝做了一个交换。
当然,说法比交换两个字好听多了,其中来往颇费了几番心思。但总结起来,到底还是交换:他搬过来,皇帝则会替他看着平安。
早知道平安这么有能耐,自己当初何必费这么多神?
所以身为师父,徐文美绝不会让平安知道自己做过这些。虽然他说自己可能要拖平安的后腿了,却也不愿意让平安当真用这样的眼光来看他。
此刻知道了平安竟然这样出色,那种久违的不甘心,又再次出现在了徐文美心间。
如果平安不是这样的身份,如果他没有进宫――他能做到多少事?他可以有太多的路去走,哪一条都辉煌灿烂,光芒万展,铺展在他面前只等着他踏上去。
可为什么偏偏就是他进了宫?
这种感觉比徐文美自己当初的不甘心还要更深更重。只因当时他再如何自视甚高,无非还是个戏子,除了唱戏之外,他什么都不会,唯有深宫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几分计谋手段。可平安不一样。
命运……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呢?
“师父,你在想什么?”大概是过于出神,他竟连平安在说什么都听不到了,只剩下满腔的愤懑。
徐文美回过神来,看着面色疑惑的平安。那一瞬间他真有一种冲动,问平安:你甘心吗?
幸好他没有问出口。因为这个问题是无解的。不甘心,或许很多人都不甘心,但然后呢?即便不甘心,时光不会倒流,命运不会因此改变,既然如此,问有何益?
他清了清嗓子,道,“只是听你说起江南,颇为向往。”
“师父你哪天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平安笑嘻嘻的道,“我读过不少描绘江南盛景的诗词歌赋,可我还是要说,言语根本不能将她的美描绘出十之一二。”
“你方才说,你留下来还有事情要做?”徐文美忽然问,“你要做什么?”
他看得出来,平安是真的喜欢外面的世界。与此相比,权势,荣耀和其他任何东西,都应该是比不上的。所以他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事,能让平安放弃离开,选择留在这里呢?
听到他的问题,平安竟难得的有些不好意思,“这个问题不好说,或许我真说出口,师父会觉得我是在痴人说梦。”
“未必。”徐文美道,“别人想去做,或许是痴人说梦,但平安一定能做成的。”
他的语气很认真,平安不由微微脸红。他虽然一向对自己很自信,但得到别人的肯定和称赞,感觉果然还是不一样。
他低头想了想,才说,“我想做的是很多,但概括起来,就只有一句话:让天下人都能知道自己是谁,想要什么,该怎么得到。而不是浑浑噩噩,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徐文美没想到他的理想竟然是这么含糊的大而化之的东西,不由问道,“这要怎么做?”
“师父,我来问你,你觉得自己跟其他的太监是一样的吗?”平安问。
徐文美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屑的神色,不需要回答,平安就已经知道他的意思了。
他想了想,举了《呐喊》里的那个例子,“我从前听说过这么一个故事。说有一间铁屋子,没有门窗,完全封闭,而且很难毁坏。里面有许多熟睡的人,很快就会被闷死。如果昏睡着闷死,或许根本感觉不到痛苦。如果是师父你,会选择让他们就这么昏睡着死去,还是把人叫醒?”
徐文美微微一愣,显然没想到平安为什么忽然换了话题,但他也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低下头慢慢沉思。
他毕竟是个聪明人,而且聪明得过分,比这世上绝大多数人来说,已经算是清醒了。所以他想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看着平安,脸上带着几分震动。
他安静了一会儿,才伸手比划了一下,问平安,“所以这铁屋子,指的是这天下?”
“你也可以这么认为。”平安说。
徐文美半晌说不出话来。片刻后,他才有些犹疑的问,“平安,你究竟想做什么?”
“嗯?”平安有些不解。
徐文美眉头死死的皱着,压低了声音道,“就算你推翻这天下――”
“师父!”平安好笑的打断了他,“我没有那样的妄想。”徐文美大概以为他要造反,但平安真的没有这样的野心。
见徐文美还不相信,他继续道,“且不说我自己有没有这个念头吧,师父觉得我能做到吗?就算我能做到,推翻了这一个,也会有新的出现,你是这个意思对吗?”
徐文美点头。
他觉得平安的话里似乎带上了某种魔力,让他害怕又兴奋,仿佛正在打开一扇全新的,从未见过的大门。而门外,会是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打开这扇门好不好,徐文美不知道,但此刻他甚至忍不住屏佐吸,紧盯着平安,想要听他接下来的解释。
平安笑着说,“不必怀疑,我是没有那样的能力的。所以我能做的,不过是叫醒其中较为清醒的几个,让他们醒过来,然后看看……这铁屋子,究竟是不是真的牢不可破?说不定大家齐心合力,就能将它打破呢?”
“师父觉得,我这样是不是痴人说梦?如果屋子没能打破,我是不是反而害了那几个清醒的人?”
“不。”徐文美几乎是立刻道,“即便没有你,或许他们也迟早会醒过来,在闷死之前。至少你把人组织起来,让打破屋子的可能达到最大。否则等他们快要被闷死时醒来,即便想打破屋子也不可能了,唯有痛苦等死。那不是更加糟糕吗?”
平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笑道,“师父果然厉害。”这问题他有时候也会问自己,但没有找到答案。
而徐文美显然是坚定的改革派。
也许他想要的,只是有个人能这么肯定自己而已。至于究竟做不做得到,能做到哪一步,现在谁能知道呢?
徐文美却没有笑,他又想了一会儿,才十分郑重的问,“平安,我不知道你究竟从哪里来的这么多奇思妙想。但――你告诉我,铁屋子外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这一次平安是真的放松的笑了。
“外面的世界啊……其实还是一样的世界,但是你会觉得,天更蓝了,水更清了,连呼吸都更加令人愉快了。如果要我来说,那是……自由的味道。或许这世上绝大部分人可能根本察觉不出两者究竟有什么不同,对他们来说都是一样的。但我还是想去做,就为了……”
“就为了那可能清醒着的几个人吧。”徐文美说。
“对。”平安笑了起来,“为了清醒的人。”
“我替他们谢谢你。”徐文美问,“平安,你需要帮手吗?”
第65章 又有故人远方来
平安睁大眼睛,“师父你别吓我,你刚刚答应过我的!”说好的过段时间就找机会出宫去看那更广阔的世界呢?
徐文美眯着眼睛笑,“我改主意了。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但是我暂时不需要帮手。”平安立刻。
徐文美不肯让,“留下来以防万一。总有我能帮上忙的时候吧?你做的事看上去没什么危险,我却总觉得危机重重。”
平安对自家师父的眼光十分佩服。他虽然没有造反的打算,但其实也差不了多少了。从来改革都是伴随着流血和牺牲的。而且是伤害一部分人的既有利益来满足另一部分人的利益。这种做法,现在看不出来,往后却一定会受到镇压。
其实平安也不知道,到了那一天,自己还有没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这种气概了。但是……咳咳,走一步算一步吧。就算自己无法继续,说不准就能培养出几个继承人,然后继续努力呢?
他始终坚信,顺应大势的事情迟早有一天需要成功。自己即使不能成为成功的那个人,做个启蒙者似乎也不错啊。
嘛……其实不知不觉跟师父说了那么多,但回到现实来,平安的理想并没有那么大。现阶段,还是比照跟赵璨说的那个来:让天下人都能读书。
要达到这个目标,光是推广活字印刷术是不够的,他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
所以,“师父你别看我说得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其实那是最终的大目标,真正要成功,或许要等到几百年后,我们可能都看不到了。所以我现在要做的事,的确没什么危险。”
“那你的短期目标是什么?”徐文美非但没有被打击到,反而松了一口气。确定平安的确是很清醒,并没有被自己描绘的那些前景冲昏头脑。否则他还真不能放心让平安去做这件事。到时候就说不准他留下来是帮忙还是捣乱了。
“短期目标,自然是叫醒几个睡得比较轻的人。”平安说,“具体来说,就是让大家都多读书。”
“多读书?”徐文美愣住了。这算是什么要求?
“师父你仔细想想就知道了,许多人生道理,都是从书里得到的。有些事我们自己一生都不会经历,但却可以从别人的文字里获得。多读书,就会增长见识,慢慢的遇到事情会去思考,而不是想当然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平安道。
徐文美想了想,点头,“是这个道理。”
其实宫中读过书和没读过书的太监,也是能看出来分别的。前者往往都会很有野心,有自己的人生计划,哪怕只是一种模糊的想法:我要什么。后者则逆来顺受,履行着自己职责范围内的事,不会去想更多的问题。
读书能使人明理,这个道理其实前人就隐隐有些明白了。所以前朝时,宫中要求伺候的宫女太监一律不允许识字。因为识了字,“心就大了”。但是如果从另一个角度来想,这“心大了”,是否就意味着这些人开始思考了,变得聪明了呢?
用平安的话说,就是被叫醒了。
徐文美没想到,平安非但有这种自己决然想不到的大志,并且还真的找到了行之有效的方法!
对于平安“暂时不需要人帮忙”的说法,他也不免迟疑了起来。倘若留下来能帮得上忙,他当然会坚持留下,但如果帮不上忙甚至帮倒忙,是否自己就应该及早离开,让平安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所以他的态度不自觉的就软话了,由坚决的宣布变成了不确定的疑问,“当真不需要我留下来帮你?”
平安立刻抓住了这一丝松动。
他本来是想坚决拒绝的,但话到嘴边忽然有了更好的处理方式。就跟当初忽悠赵璨一样,他开始忽悠自家师父:师父知道天下文风最盛的地方是何处?”
“自然是江南。”
“没错。”平安给与肯定,“我说的让天下人读书,就是真的天下人,包括那些乡下重地的,城里给人帮工的,为奴为婢的都在内。怎么让他们能读书且不说,现如今有个最大的问题,师父可知是什么?”
“没有那么多书吧?”徐文美道。
平安连连点头,“所以师父若是真的想帮我,不妨去江南那里发展一下印刷页,争取能印出更多的书来。(.无弹窗广告)倘若有一天,一本书只卖两文钱,跟一个肉包子价钱一样,那便是街上乞讨的乞丐,说不准也能买上一两本读读了。”
徐文美再次被平安描述的场景给镇住。虽然觉得很难想想,但既然平安这么说,就应该是有可能的。所以他想了想,道,“你想让我去江南?”
“对。”平安含笑点头。
他当然知道印刷成本再怎么降,也降不到这么多,归根到底,要让大家都有书读,这件事还是要着落到让大家都富裕起来上面去。不过徐文美这不是不知道嘛!
被平安一本正经的忽悠给套住,徐文美略略思量之后,终究还是点头答应了,“也好。我留在这里,反而于你无益。”
徐文美留在宫中,他和平安会成为皇帝钳制彼此的手段。反不如离开这里,天高海阔。
忽悠成功!
平安笑眯眯的道,“如今江南大半印刷作坊都在七皇子手里,回头我问他要来,师父你就从此处着手吧。”
“七皇子?”提到其他的话题,徐文美可不会再被平安唬住,“他靠得住吗?”
“目前应该是靠得住的吧。”平安不太确定的说。
徐文美看他这不在意的样子,忍不住道,“这样要紧的事,不是绝对可信之人,怎可让他知道?你知不知道这念头认真追究起来,也算得上是大逆不道!”
平安心道赵璨比自己还大逆不道,他还想抢那个位置呢。自古以来夺嫡流的血,也未必就比革命少几分,而且还都是完全没有意义的内耗。说起来,自己的目标至少还比赵璨高远清白些。
不过被徐文美这么一提醒,平安也觉得让赵璨知道徐文美的事,似乎不太合适。虽然并不是信不过赵璨,但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危险。他想了想,道,“算了,印刷作坊的事先不急,师父你去做另一件事好了。”
“什么事?”
“办报纸。”
“报纸?是否是朝廷邸报一类的东西?”徐文美问。
天下这么大,京城发生了什么事,没有专门的消息渠道的话,可能永远都传不到偏远地区,而朝廷有了什么新的法规和改革,也很难让远处的人知道。这样一来,朝廷对这些地方的掌控力自然就会大大下降。
这是朝廷所不乐意见到的。于是邸报便应运而生。每个月朝廷有什么大事,便会向各级衙门颁发邸报,让官员们及时了解朝廷动向。
当然,这个所谓的“及时”,也十分有限。某些地处偏远的地方,也许今年出了新法规,明年才能知道。于是在事情十分紧急时,又会有另一种消息传递方式,那就是传说中的八百里加急,换马不换人的昼夜赶路,十几天的时间消息就能够送到了。
譬如这一次的文会,如果光是在京城里吆喝,那些闲云野鹤隐居深山的学者大儒们怎么会知道?所以就要写在邸报上,一级一级往下传达,然后再由亲民官们派人去一家一家的通知。
所以平安才能从容的在这里准备计划。从二月有这个消息,等各地文士们陆续抵达就要花费很多时间。文会正式开始大约要等到五月。
扯远了,徐文美不愧是能在深宫沉浮多年,周旋于两代君王的人,平安一说报纸,他就立刻明白了。于是平安省下了不少解释的功夫,只大略将民间报纸和朝廷邸报的不同分析了一下。
徐文美立刻信心满满,表示绝对没有问题。
平安有些惊讶,“师父,当真不需要我帮忙吗?”
“不必。我已有了主意。”徐文美道。
不愧是师父,这脑子转的速度比自己快多了,平安好奇的问,“什么主意?”
“暂时不告诉你,你不妨猜猜。倘若猜对了,师父就给你留个好东西。”徐文美含笑道。
从今日见面之后,一直都是平安在主导对话,盖因他说的东西,自己都全然不了解,所以便只能听着。但经过了最初的震撼之后,徐文美对于这种态势却不怎么满意。
他是师父,怎能让徒弟压得丝毫没有反驳之力?
如今终于抓住了一个机会,他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也得让平安知道,天下那么大,并不是他一个人最厉害。
平安想了一会儿,还真猜不到他会有什么办法,只好道,“猜不出来,师父就别卖关子了。”
“且猜着。在我离京之前猜出来都算。”徐文美道。
平安便说,“那师父得先告诉我,你要留给我的好东西是什么。若东西果然好,我当然用心去猜。”
“不行。”徐文美毫不犹豫的拒绝。
……
因为皇帝要求平安留在这里陪伴徐文美,于是平安就真的闲下来了,什么事情都不用去做。这几年来平纳已经习惯了忙碌,这陡然空闲下来,心里还有些不自在。感觉好像少了点儿什么似的。
于是他撺掇着徐文美去跟皇帝说,放他们两个出去见识见识文会的盛况――虽然还没有正式开始,但已经有不少附近的文人士子们聚集在了京城,每天在客栈或是寄住的寺庙里呼朋引伴,高谈阔论,一时间京城人文荟萃,连茶楼的小二都能开口说两句学问了。
尤其是在平安的要求下,被皇帝特旨划出来举办文会的金明池边,更是日日都人声鼎沸,有不少士子在这里辩论各家所学,因此有了不小的名声。这种小型的文会,朝廷非但没有禁止,反而专门给他们划出地盘来,鼓励大家一展所长。
毕竟等到正式的文会开始,不可能随便什么人都能登台,在皇帝面前辩论。出风头就不提了,万一这人是个扶不起的,根本没有真本事或是一见大场面就说不出话来,岂不是要在皇帝面前丢脸?到时候皇帝只会觉得是举办的人没有安排好,根本没请来真正有本事的人。邀功不成反而会被处罚。
于是这些先期的小文会,自然便能筛选出真正有才名的人,等到文会开始,自然会有人邀请他们登台。这也是平安计划之中提到过的。
这些消息都是皇城司送来的。平安虽然离开了,但是知道些这样的消息,倒也不难。
皇帝那里肯定也有人汇报,于是听到平安的提议之后,也生出了几分心动,索性决定白龙鱼服,出宫去看看如今的士林之中,究竟有些什么人才。
身为一个虽然略微平庸,但并不昏碌的皇帝,对于人才当然是十分看重的。就算自己现在用不爽,先发掘出来,培养一番,留给自己的儿子也不错嘛!
于是这日三人便换了衣着,在隐于人群中的禁卫军的保护下,出了皇宫,前往金明池。一路上可以看到不少士子三三两两,并肩而行,一边走一边小声议论,说的皆是文会之事。平安看了看皇帝,他脸上的表情显然十分满意。
能够让有才者纷纷来投,说明皇帝是圣明之君,在他治下海晏河清,百姓安居乐业。这也是“文治”的一种。
大概是平安的运气实在是不好,所以才到金明池,他就看到了一个熟人。而且是他最最不想见到的那一个――温成碧。
当然,现在她还是作男装打扮,跟在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身后,同样正在左顾右盼,看上去灵气十足。
平安忍不撰自己往徐文美身后藏了藏,内心祈祷对方千万不要看见自己。
然而大概是诸天神佛都没有听到他的祈祷,平安听见皇帝说,“那边是温甯之?”
没错,身为皇帝的赵祁,是见过温甯之这位老爷子的。毕竟是德高望重的士林领袖,先帝亲口称赞“可为天下师”的人物,赵祁还是皇子的时候就见过了。后来自己登基,也曾三番五次派人去请,希望能让老爷子出山,只不过都没有结果罢了。
这会儿见温甯之来了,皇帝心里多少有点暗爽。你不是不来我的朝廷做官吗?现在不是一样来参加朝廷办的文会了?
江南士林一向跟朝廷关系微妙。皇帝对于不慕权势的温家是又有些佩服,又有些讨厌。这会儿见到了,没道理不过去别苗头。于是他老人家举步就朝那边走了过去。
平安脑海中瞬时闪过四个大字:我命休矣!
“师父。”他缀在后面,抓住徐文美的衣袖,“我能不能不过去?”
徐文美是知道他在江南做的事的。虽然平安没好意思说温成碧这一节,但也提到过赵璨曾经想娶温成碧的打算,所以徐文美略略一想,就知道肯定发生过什么事,让平安不敢见人。
不过这件事他可帮不上忙,“陛下已经回头往这里看了。”
“您帮我跟陛下解释一下……”
“可是温老爷子身后跟着的那个……忻娘也往这边看过来了。”徐文美声音带着笑意,“来不及了,她看见你了。”
平安闻言,哀嚎了一声,然后迅速站直了身体,还整了整衣裳,装出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然后才迈步朝那边走去。眼角余光果然发现温成碧正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一脸惊讶的表情。
事到如今掩藏身份什么的都是个笑话了,平安只能祈祷温成碧不要因此恼羞成怒。面上则带着淡淡的笑意,走到皇帝身后站定。
皇帝正在跟温甯之寒暄,彼此都没有叫破对方的身份,皇帝口称老爷子,温甯之也尊称“赵先生”。皇帝含笑欢迎温老爷子来京城参加文会,言语间颇为得意。老爷子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平安这么一走过来,便将他的视线聚集了过来。
平安生得好,气质也不错,可谓卖相绝佳,以至于连温老爷子都都误会了,有些不确定的问皇帝,“这是令郎?不知行几?”
自家孙女盯着别人看的样子,温老爷子早就已经注意到了。想想成碧也该到了少年慕艾的年纪,或许是时候定下一门亲事了。所以问这句话的时候,带了几分热切和试探。
皇帝尴尬的咳嗽了一声,忽然也不知道该怎么介绍平安了。若说只是自己的随从,岂不是让老爷子下不来台?
好在温成碧并没有注意到他们之间的气场,她刚刚就想跑过去跟平安说话了,这会儿人走到了眼前,便按捺不住,十分欢喜的道,“齐子安,原来你家住在京城啊!”
平安立刻抓会道,“是。我今日陪我们老爷出来看看。温少爷是几时到的京城?”
“老爷”这个称呼,立刻将他自己的身份透露出来了。温老爷子十分尴尬,但好在话头还没有起,也不算是丢了面子,便不再注意平安,转而认真跟皇帝说话。
这边温成碧已经凑到平安这里,“我们前日就到京城了。早知道你也在京城,我就去找你了。我住在哪里啊,对了,你堂兄今日怎么没有来?”
嗯?堂兄?皇帝和温老爷子闻言,都转头看了过来。
平安心下暗暗叫苦,只好道,“温少爷,其实我上次骗了你,那不是我堂兄,是我们家七少爷。只不过出门在外,他不欲让人知道他的身份,所以才与我兄弟相称。”然后再次郑重的介绍了皇帝,“这就是我们老爷。”
天啊地上赶紧出现一条缝让他钻进去吧!在皇帝面前被误会成他儿子也就算了,自己还真的跟他儿子称兄道弟过,平安觉得自己可以考虑哪种死法比较好了。
不作死就不会死,为何他却总去试?平安泪流成河。
饶是温成碧天真了些,也终于察觉到了现在的气氛有些不对。她朝平安点点头,然后老实的回到了温老爷子身后。
“平安,你与小七见过这位……温少爷?”平安希望这个话题赶紧被大家忘掉,可皇帝却十分有兴致的追问起来。
平安道,“上次奴才去接七少爷回府时,路过崇州,曾与温少爷有过一面之缘。”
陛下咱们能别提这茬了吗?我已经知道错了,并且此刻羞愤欲死难道这还不够吗……平安死人脸。
然而皇帝和温老爷子根本没在意平安的反应,已经心灵相通的get到了同一个重点:莫非温成碧真正在意的其实是七皇子赵璨?方才看到平安之所以那么高兴,也是想对他询问七皇子的消息?
两个老狐狸对视了一眼,都露出了一个笑容。
如果自家儿子能娶到温家秀,皇帝觉得似乎也不错。而对温老爷子来说,自家孙女随便出去撞就能撞到一个皇子,虽然不太符合老人家的标准,但也说明了孙女的眼光足够出色。嫁入皇家并不是什么糟糕的选择。
之后这个话题总算是被略过去了。
金明池附近聚集着一群一群的士子,每一群之中,都有人正在高声朗读自己所写的文章,请人指正――毕竟并不是人人都有捷才,能够说话间就思考出一整篇前后连贯,有理有据的文章来。大家多半都要字斟句酌,所以提前准备文章,也不是什么让人意外的事。
皇帝和温老爷子一路走过去,偶尔停下来听一会儿,品评一番。
毕竟这才是他们今天来到这里的目的。
第66章 如何让感情变深
大概是这一次巧遇不知道激发了皇帝内心的什么点,于是回到皇宫之后,他决定让诸位皇子也参与到文会之中来,各自负责其中的一个部分。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说来也巧,赵璨负责的,就是安排到京诸位大儒名师们的住宿及接待工作。
巧毛线啊巧!说皇帝在里头没有私心,说这件事跟之前的巧遇完全没有关系,平安第一个不相信好吗!
皇帝该不会用排除法,排除了自己这个小太监之后,认为温成碧喜欢的人是赵璨,所以故意给自家儿子创造机会吧?
这不是坑爹呢吗!
虽然自己被温成碧看上这事儿吧,怎么想都让平安觉得不自在,但是就这样被皇帝忽略了,小心灵也很受伤的好吗?
最要命的是……皇帝还给平安安排了一个任务: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你去协助七皇子安排工作吧。就差没明晃晃的说“一定要让七皇子跟温秀顺利接头”了。
然后为了不显示自己的厚此薄彼,他还给其他几个儿子也都配上了司礼监的随堂太监——反正随堂太监名额有八个,搭配成年的皇子刚刚好。美其名曰辅助工作,但是在几位皇子眼中,恐怕都只会认为这是皇帝派去监督他们工作的人,或许还身兼评分之责。于是自然卯足了劲儿的表现。
大概只有赵璨一个人不相信这是巧合了。
他看着包袱款款来自己这里报到的平安,挑眉问,“莫非这次又是你在其中动什么手脚?”如果是这样的话,就要重新考虑平安对皇帝的影响力了。
“你想多了。”平安说,“只是前几天随陛下微服私访,然后遇到了温成碧。”他三两句话就将现在的形势解释清楚了,“皇上大概想促成这桩婚事。你的意思呢?”
赵璨沉默了一会儿,才淡笑着道,“你不是说过吗,即便是要达成自己的目的,但也不能不择手段。尤其不能利用一个无辜的女孩子。”
平安松了一口气,“我觉得也差不多。我们之前不是分析过吗?二皇子可能在这件事里起了推动作用,说不准也意在温成碧。再加上四皇子,就成了一团乱麻,这门婚事多半会被搅黄。”他顿了顿,又道,“其实现下看来,被搅黄了或许还是好事:到时候皇上说不定还会因此对你觉得愧疚。”
因为在皇帝的心中,已经认定赵璨和温成碧两情相悦了。这本来是水到渠成的事,结果因为其他儿子的介入,反而黄掉了。一方面他会对赵璇和赵瓖赶到不满,另一方面,说不定会对赵璨十分愧疚。因为他是为了平衡儿子们之间的关系,才放弃这门婚事。
“不错。”赵璨道。
他看着平安,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如果让人知道温成碧看上的其实是平安,那自己就成了笑话了。可平安到这时候还记得为他谋让处,又让赵璨不得不动容。
他看了一会儿,忽然问,“平安,如果温秀当初看中的是我,你会同意我娶她吗?”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出这种问题来。首先娶不娶根本不需要平安同意,其次这种假设也非常无聊。但赵璨还是问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答案。
平安没说这种事我没资格置喙之类的话,而是问,“你心悦她吗?”
赵璨想了想,给出了肯定的答案,“不。”
平安微笑,“既然是这样,那么该怎么做你自己心里早就有数,不是吗?”
他记得赵璨对于皇帝赵祁的花心多情曾经多么的怨恨,因为他母亲完全就是死在了皇帝的花心之下,成为了无辜的牺牲品。
对于赵璨来说,如果有了心爱之人,就绝不会再后宫三千,徒增冤孽。如果没有心爱之人,或许他会将自己利用到极致,只要对他有用,他就会娶,根本不问该不该、能不能。
但关键就在这里。赵璨并不觉得自己会爱上什么人。他两辈子也没有遇到过能令自己心悦的对象。甚至他一开始是打算选择后面这一种处理办法的,管他喜不喜欢,只要有用,就都娶回来。就像上辈子的赵璇。
但是等到知道温成碧不喜欢他时,不知道是出于自尊和骄傲,还是是为了不成为赵璇那样,被权势捆绑着去做违心之事,虚伪得令人作呕的人,亦或是为了别的什么说不清的东西……总之赵璨放弃了。[.超多好看小说]
未必一定要靠这种手段上位,就算不娶她,自己也迟早都能成功。
但即便是如此,赵璨也还是觉得不太对劲。
具体什么地方不对,他一时还说不上来。只是此刻看到平安,他就忍不住问,“那你呢?若平安你是我,你会娶她吗?”
“当然不会。”平安毫不犹豫的道,“既然不喜欢,何必害了别人?其实我并不觉得她真的喜欢我,最多只是有点好感而已。但这世上人那么多,大部分人不会可着一个人死磕,这条路走不通就去走别的。总有一天她能遇到两情相悦的人。”
这个理论不知为何忽然让赵璨有些不爽,他问平安,“如果你喜欢的人不回应你,你就会放弃,然后换一个人?”
这个问题实在是太有代入感了。他可是亲耳听到过平安对温成碧承认,他喜欢的人是自己。可是后来跟平安的相处之中,赵璨却始终没有感觉到平安对自己多喜欢。虽然他的确是为自己做过很多事。
莫非他已经因为看不到希望,移情别恋了?
虽然他自己对平安没有这样的感情,并且也的确是没想过去回应平安的感情,甚至曾经猜测那根本只是平纳忽悠温成碧的胡话,但这会儿想到有这种可能,赵璨忽然十分不快。
虽然他自己没有经验,可既是心悦一个人,难道会是那么容易改变的吗?
平安囧了一下,听到赵璨这么问,不知怎么回事忽然就想起自己忽悠温成碧的话来,于是心里总觉得怪怪的,甚至脸上都带上了几分心虚的红色,“咳……我现在还没有喜欢的人。”
“假如有呢?”
“那就看感情深不深吧。”平安只好硬着头皮回答,不知道怎么搞的,好像自己正在跟赵璨表白似的那么尴尬,“如果感情深,当然不是想忘记就能忘记。如果不深,总会遇到更合适的人,慢慢就忘了吧。”
“那……”一个问题鬼使神差的出现在了脑海里,而赵璨竟然就这么问出来了,“如何才能让感情变深呢?”
话出了口他才意识到自己究竟说了什么,心下茫然又震惊。他为什么会问出这种问题来?
平安显然也很惊讶,一直盯着他,就像是要看出他是不是忽然变了个人。赵璨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僵着身体,努力转移话题,“咳……我的意思是,温秀如今对你有好感,若你再出现在她面前,或许会让她的好感加深。”
这个解释勉强过得去,平安的注意力也随之被转移,“不会的。”
赵璨暗中抹了一把不存在的汗,暗道自己今天真的太不正常了。好在总算忽悠过去。他随口问,“为什么?”
“她从前不知道我的身份,现在不会还不知道。”平安自嘲一笑,“既然知道,自然就不会再有那种念头了。”
如果平安只是个断袖,说不准温成碧还会抱着能掰直他的想法,继续一条路走到黑。可他是个太监,温成碧连坚持的理由都找不到。况且温老爷子既然知道了这件事,回去后必定会盘问,他老人家智慧超群,这一点小心思,几句话说不准就打消了。
赵璨皱了皱眉,为平安这种自我厌弃的心思。
他固然不希望平安心悦那位温秀,可也不必一味贬低自己。平安的好处,赵璨随口就能数出来无数条,外人又怎么会知道呢?
不等他开口安慰,平安已经起身道,“不过你说得没错,我总是出现在温秀面前,的确不合适。反正只是让温秀配合你,该怎么做你最清楚。我就先走了。”
“你去哪里?”
“去金明池看看。”平安道。
……
上次跟着皇帝一起出来,平安光顾着照顾他了,自己其实并没有怎么感受到这里的气氛。这次是一个人来,一边走一边听大家高谈阔论,忽然想起上初中的时候学校有个英语角,每周四下午空出一节课,让大家聚在一起,用纯粹的英语交谈,鼓励大家多多开口,不要学“哑巴英语”。
跟现在的情形还真是有些像。
这么一想,忽然生出几分亲切感来了。
“兄台在笑什么?”有人在耳边问。
平安转过头,便见三五个人站在旁边,虎视眈眈的盯着他,“莫非兄台不同意这种说法?”
“不,我这是心领神会的微笑。”平安立刻道。事实上刚刚那人说了什么,他根本没听清。但是既然这里是对方的拥趸,他自然不能下别人的面子,管他说了什么,先赞一声好总不会错。
果然这几个人立刻高兴起来,领头那人道,“在下张宗,这几位都是我的朋友,里面说话的那位,更是我们齐州有名的才子路放。兄台果然见识不凡,慧识英!”
“咳……”平安已经离开学校太久了,不明白难道互相吹捧才是如今士林的风气?如果是这样,那所谓的“才子”,究竟有几分干货几分水分,可就要再斟酌一番了。
他看向中心处正在争辩的两人,其中一人身穿学子衫,器宇轩昂风度翩翩,正是路放。而在他对面的人,身材矮小,皮肤黧黑,说是个种地的也有人信。先别管各自才能有几分,单是这这卖相,路放就要甩对方几条街。所以大家偏心,也是很正常的嘛!
不过竟然也有不少人聚在那婿子身后支持他,倒是让平安刮目相看。他问,“跟路兄争辩那个,又是何人?”
张总面露不屑,“那个?凉州蛮夷而已。”
平安闻言不由皱眉。
齐州和凉州都属西南路,且都是在边境,与外族接壤。按理说大家的处境是差不多的,可这几个齐州士子,却这样看不起凉州人,还口称蛮夷,莫非那婿子……是个混血?
如果是真的,那么平安只能说,混血混到这程度,见识太失败了。这根本是可着父母身上的缺点长的吧?
不过人的才华有时候跟长相没什么关系。历史上有个文学家叫做左思,写出过一篇令“洛阳纸贵”的文章《三都赋》,时人称之为左思风力。他就丑出了风格,丑出了水平。还有那个写“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的贺铸,据说也是其丑无比,但是人家金刚的外表下,也藏着一颗少女心。
扯远了,外貌歧视是要不得的,民族歧视就更不行了。平安摸着下巴问,“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牛贺!”张总鄙夷的道,“看到他肩上那个褡裢了吗?咱们读书人,谁像那些脚夫似的随身扛着褡裢?牛贺就这么干!这位兄台,你知道他褡裢里放着的是什么吗?”
“什么?”平安好奇。
张宗道,“都是他平日里想出来的好句子。不管在干什么,只要想到了,就立刻写出来装在褡裢里。为这还弄出了什么炭笔,说是用毛笔不便。真是半分文人风骨皆无!最令人叫绝的是,他去参加文会,需要作诗时,便立刻从褡裢里拈出一张字条,敷衍成诗。所以在他们凉州,还有个外号叫‘牛一句’,就是说他的诗里,只有一句可看!”
文会现场作诗,比的其实是捷才。限题、限时、限韵、偶尔还限字,这样的情况下还能写出好诗来,才令人钦佩。牛贺这种方法相当于考试带小抄,难怪这些人看不惯他。而且假如你小抄能抄出水平,也就罢了。偏偏只有那一句是好的,现场想的都不好,那就输得更难看了。
不过平安以前看过,古代不少有名的诗人曾经这么干过。比如“诗鬼”李贺。不过平安觉得,为了写诗呕心沥血的,有时候难免会钻牛角尖,成就往往不会太大。
但是俗话说得好: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世界上毕竟庸才比天才多,有“李白斗酒诗百篇”,就有牛贺这种从细微处积累,功底扎实的人。比不过名垂千古的人,比张宗这些嘲笑他的人,还是比得过的。
而且说句实话,文人里,姿态这么低,肯扎实苦干的人,估计也没有几个了。而且听他的故事,虽然看着老实,但也不乏机灵之处嘛!比如带小抄这事,你们又没规定不让带,而且我也没有提前写好诗,只是随手拈出一句,然后现场作诗,相当于自己给自己更多的限制。这也是他没有被人彻底排斥的原因。
平安越看越觉得这就是自己要找的人啊。
冯玉堂毕竟年轻,对于西边的形势也不是太了解,把他派出去,能有多少用处平安也不知道,所以他一直想在边疆地区发展一些本地人加入皇城司。——虽说那摊子事目前已经不归自己管了,但平安始终觉得应该有始有终。
这个牛贺,就怎么看怎么觉得合适。
然后问题来了:人家好好的一个有前途的文学青年,凭什么要抛弃锦绣前程去边疆苦寒之地做卧底啊?
而且别看皇城司听起来很牛,但毕竟不是进士这样的正经出身,也就只能内部得瑟一下,对那些有机会考科举走仕途的人来说,没有任何诱惑力。
因为考科举出身,别管考试排名多低,只要是二甲进士,最后都有可能封侯拜相,入主中枢。即便是同进士,也就只是拜相那一步走不到,六部尚书都可以期望一下。
虽说绝大部分人都走不到那一步吧,但这不妨碍人家有梦想啊,万一就实现了呢?
平安一边琢磨,一边挤进去听了一会儿牛贺的发言,越听眼睛越亮。他就说为啥张宗他们一口一个蛮夷的叫着,却原来这牛贺正在宣扬各族人民大团结,消除民族歧视,中华儿女一家亲的思想呢!
他认为少数民族也并不全部都是坏人,不能一概而论、赶尽杀绝,而是要区别对待。对于仇视大楚的,当然不能留情,但对于那些仰慕中原文化的,则应该引导、融合,让他们真正成为大楚人,心向朝廷,这样才能彰显我泱泱大国的气度,最终使四夷来服。
很现实也很合理的想法,并没有平安讨厌的那种泱泱大国就应该不分贤愚好坏包容并蓄的念头,而是强调区分对待。但即便是这样,也有人不赞同。跟他争论的路放就认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些番民即使一时投降,将来也有可能再次反复。所以绝对不能姑息,而应该斩草除根。
这种极端的想法比应该全部包容更可恶,简直不把人命当命,而且这种做法除了激化边境不同民族之间的仇视情绪之外,并没有任何用处。在古代,人就是生产力,所以人口往往是衡量一个地区乃至一个国家强大与否的重要指标。把那些被杀掉的人留下来做点儿什么不好?
牛贺显然做过很多准备工作,并且进行过深入的思考,所以说出来的话有条有理,逻辑分明,相比之下那个路放就是在胡搅蛮缠,一味指责牛贺是个蛮夷,自然会替蛮夷说话,几乎上升到人身攻击了。难怪周围那么多人支持牛贺,两个人的理论简直立辨高下。
又过了一会儿,两人终于不欢而散,平安这才追上了牛贺,在僻静处把人拦了下来,也不客套,开门见山的问,“我方才听见兄台高见了,令人耳目一新。兄台这次来参加文会,就是希望能推广自己的想法,让朝廷采纳吧?”
牛贺本来有些警惕的看着他,闻言神色微松,“的确。不知兄台有何高见?”
“高见没有,低见倒有一些。”平安道,“你的想法行不通。”
牛贺太务实了。虽然他的见解今日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但毕竟不算太多,而且这个论题也太偏僻。文会毕竟是更类似百家学说的清谈,想必不会涉及到这种具体的事务。所以他最后被选中上台发言的可能,几乎没有。
而不能在御前说出来,这番争论便没有意义了。
牛贺脸色微微一变,但这种可能他想必早就知道,所以并没有翻脸,而是看着平安,“兄台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个?”
“只是希望你换一条路走。”平安说。
“你能帮我?”
是个聪明人。平安道,“能不能帮你,现在不知道。但若是你能帮我,说不定我也能帮你。”
“什么意思?”
“我们找个地方坐下说吧。”平安说,“此处人多眼杂,不是说话之地。”
两人找了个茶楼坐下,平安便直接道,“明人不说暗话,我是司礼监的人。想来兄台应该不会怀疑我的诚意了?”
牛贺一口茶几乎都喷了出来,“你是太监?!”
不用这么惊讶吧?平安一脸无奈的拿出帕子递给对方,这身上带帕子的习惯,平安刚穿来的时候是没有的,认为娘们儿兮兮的。后来才发现,随身带着一块手帕实在是太有用了好吗?毕竟也不一定是自己用,譬如现在。要知道这可是个没有抽纸的年代。
吐槽归吐槽,但牛贺很快意识到平安的身份究竟代表了什么,于是直截了当的问,“你要我做什么?”
第67章 那些都是骗你的
虽然已经放弃要娶温成碧的打算了,但赵璨毕竟还要做戏给皇帝和其他人看,所以平安走后,他依旧去拜访了温老爷子。.
所以此刻,他端坐在厅里,接受着温老爷子的目光扫视,还要做出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坦然的任由对方衡量打量,心中却有些不耐。
说句公道话,到了温甯之这份上,想要令人如沐春风,实在是太容易了。现在故意弄出这种阵势来,无非还是因为温成碧。说起来是对赵璨的看重,如果是之前,他说不准心花怒放。如今却觉得十分没意思。
早知道跟平安一起去金明池也好。
老爷子打量了半晌,眯着眼睛正要开口,温成碧突然从外面闯进来,“爷爷,听说来了客人?”
转头一看到赵璨,不由又惊又喜,“齐璨,是你!”然后眼睛四处乱扫,“平安呢?他没跟你一起来吗?”她之前都叫齐子安,但昨日听见皇帝这样称呼平安,觉得既亲近又有趣,于是就立刻改成了这个。亏得她自己能叫得一脸理所当然。
“平安在宫中,难得出来。”赵璨道,“我替他多谢温秀记挂了。”
温成碧这才意识到自己穿的是女装,但是赵璨一点都不惊讶的样子,她也就懒得掩饰了,有些好奇的问,“你认出我来了?”
“大家都认出来了。”赵璨打击她。
温成碧嘟了嘟嘴,走到他对面坐下,看了他一会儿,才问,“你真的是七皇子?”之前回来,她就被自家爷爷好生训斥了一番,也将皇帝等人的身份科普了一下,自然就知道了赵璨是皇子,而平安实际上只是个小太监的事实。
大概是早就对平安死心了,所以温成碧竟然也不是特别失望,反倒对平安更有兴趣了。这种兴趣和从前的好感不同,认真分辨的话,大概是对“太监”这一从未接触过的物种生出的好奇。
所以看到赵璨来了,她就下意识的要去找平安。反倒让赵璨心里不快。平安说什么只是好感,感情不深很快就会忘记。事实却全然不是如此。
“咳……”听到她的问题,老爷子轻轻咳嗽了一声,温成碧立刻捂了捂嘴,起身重新跟赵璨见礼,倒也装出了三分大家闺秀的端庄。不过跟之前的随意一对比,就令人不忍直视。
“让殿下见笑了。”温老爷子描补道。
“不妨。温秀天真烂漫,率直坦诚,十分难得。”赵璨道。然而这番话乍一听好像是夸奖,细细一琢磨,又忍不住觉得他是在讽刺。
天真烂漫可以说是幼稚不懂事,率直坦诚也能理解成胸无城府。堂堂大家闺秀,被养成这个样子,绝对称不上是夸赞。
温甯之眼中闪过一抹精光,这个七皇子,有点意思。他本以为对方有意求娶自家孙女,现在看来,远不是这么回事。他昨日问过温成碧,虽然温成碧没好意思承认喜欢的人是平安,但对七皇子,的确不像是儿女之情。
也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究竟在想什么。
既然不是孙女婿,他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温甯之便问道,“不知今日七殿下登门拜访,所为何事?”
“趁着这次文会,父王让我们兄弟出来增长一番见识,顺便学着做事。我负责的就是安排各位师长入京后的住宿,不知温先生在这里住得可习惯?若有什么不习惯的或是缺了少了,只管告诉我。我命人准备。”赵璨道。
“都好。”温老爷子想了想,道,“只是我年纪大了,不爱动弹。倒是这孙女儿十分好动,不知能否请七殿下陪她出门走走?”
赵璨心下一惊。他不信温甯之看不出自己的打算,竟然没有拒绝,反而主动配合,真是令人意外。
不过这种好事他可不会拒绝,含笑道,“这是璨的荣幸。”
于是在长辈的允许下,赵璨带着再次改换男装的温成碧出了门。不过温成碧就没那么可爱了,一出门他就道,“七皇子殿下,你带我去找平安玩儿吧!”
“平安在宫里,不能出来。”赵璨再次道。
虽然温成碧很想进宫去看看,但也知道不可能。最后只好撇了撇嘴,“那有什么意思啊?”
赵璨努力让自己耐住性子。明明重活一世,他觉得自己的耐心已经有了极大的提高,但不知为何,面对温成碧的时候,就是很难心平气和。[.超多好看小说]赵璨将之归诸于温成碧太过娇蛮,于是努力让自己忍耐。
“其实我今日来见温姑娘,是有件事要告诉你。”他道,“你确定我们要站在这里说?”
于是两人也相约去了茶楼。事有凑巧,去的就是平安所在的那个茶楼。虽然平安和牛贺为了说话清净,挑了个二楼的位置,但偏偏又是在栏杆旁边,从外面一眼就能看到。
温成碧眼尖,立刻抓着赵璨的胳膊,“你不是说平安在宫里吗?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赵璨心想我怎么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里!说好的去金明池呢?!但对着温成碧,他只能耐心解释,“我也不知道,许是我出宫后,父皇又有新的差事交给他办。”
“想来便是如此。”温成碧也不在意,道,“那我们过去找他吧!”
赵璨额头上青筋直跳,连忙把人抓住,“温姑娘,你看平安对面还坐着人,想来是在办事,恐怕不方便见你我。我们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了。”
“你看到平安,怎么一点都不高兴?”温成碧转过头,奇怪的看着他。
赵璨心头一跳,但不等他回答,温成碧又道,“也好,我们坐在一旁等他,他办完事自然就嫩跟我们一起玩儿了。”
然后主动挑了个比较隐蔽的位置,“你不是说有事跟我说吗、快说吧!”
再次告诫自己要耐心,赵璨才将皇帝和温甯之的联姻之意说出来,“他们大约以为你我之间有情,若是不及时想办法,恐怕父皇不日就要指婚了。”
他这完全是危言耸听,仗着温甯之不可能跟温成碧详细说这件事,事情究竟如何都凭自己来说。
温成碧果然吓了一跳,但她的关注点有些歪,“你要娶妻?”
“我是皇子,要娶妻莫非有什么问题?”赵璨不解。虽然他没打算娶温成碧,可她这副自己娶妻就会变成负心汉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果然温成碧睁大眼睛,一脸指控,“你成亲了,平安怎么办?”
“什么……”平安怎么办?赵璨本打算这样问,不过才开了个头,就意识到了温成碧的意思。平安跟她说过心悦自己,莫非她便以为自己不能娶妻,否则便是负心薄幸?
“你要是成亲了,平安该多伤心啊。”温成碧再次道。顿了顿,她又说,“你是不是还不知道平安的心意,我跟你说,平安喜欢的人是你啊,你怎么会不知道呢?他没有跟你说过吗?”
是啊,他怎么会不知道呢,平安为什么不开口呢?
而且……赵璨回想起之前平安的表现,听见自己娶妻,似乎也并不怎样伤心,还主动替自己出谋划策。那真的是喜欢一个人应该有的表现吗?
不过跟温成碧说这件事,还真是十分奇怪,赵璨故作淡定的道,“许是你误会了。”
“不可能,这是平安自己亲口跟我说的!”温成碧一脸纠结,转过脸就见平安站起身要走了,连忙道,“啊,平安要走了!你不信我我这就去问他!不可能是误会!”
赵璨本来要拦住她的。今日他要跟温成碧说的话还没开口呢。但不知为什么,又没有拦住。
平安才刚刚站起身,温成碧就冲到了他身边,抓住他的胳膊,“平安,好巧,你也在这里喝茶啊?”
“是。”平安下意识的往她身后看了看,“你一个人吗?”赵璨呢?
“是、是啊。”温成碧心虚的点头,“你这是要走了吗?”
“是。”平安道。牛贺这会儿已经朝他点点头,然后自己走了。平安只好问,“你呢?”
“我也要走了。”温成碧说,“你要去哪里,带我一起去玩儿吧!”
平安想了想,觉得任由温成碧一个人在外面晃有点危险,这里不是崇州,她一个女孩子万一出了事,不堪设想。便只好点头道,“那好吧,你先跟着我。往后别这样一个人跑出来了,太危险。”
“嗯嗯。”温成碧连连点头。等出了茶楼,转头瞧见赵璨已经跟上来了,她便扯了扯平安的衣袖,“平安,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啊?”
“什么问题?”
“你之前跟我说,你心悦你堂兄……咳,就是七皇子的事,是真的吗?”
平安沉默了一下,才道,“骗你的。抱歉,但当时我以为这样你会好过些。现在你知道我的身份,当知我与你完全没有任何可能。只是那时不方便透露身份,只好出此下策。还望你不要见怪。”
温成碧睁大了眼睛,竟然真的是骗人的!她浑身僵硬,努力控制着不让自己回头去看赵璨的表情。亏自己刚刚还信誓旦旦说是真的,结果……
“那……那……”温成碧觉得自己脑子里都是浆糊,总觉得应该再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犹豫间一个问题出现在脑海里,便脱口而出,“那你说你……好龙阳,也是骗我的?”
平安想了想,觉得现在就算承认,温成碧也不可能再看上自己,便干脆的点头,“对。”
奇怪,按理说温成碧现在应该松了一口气才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反而更紧张了,简直毛骨悚然,浑身发冷。
“我……我问完了。”她硬着头皮说,“我们要去哪里?”
“去金明池。”平安笑了笑,“我今日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所以现在要过去看看。”
“什么有趣的事?”温成碧立刻追问。陷入好奇之中,之前的那种紧张似乎都消退了很多,浑身发凉的感觉也消失了。
平安想了想,道,“温姑娘……这么称呼你被人听见似乎不合适,我能叫你的名字吗?”
温成碧连连点头。平安便道,“成碧,你觉得合格的文人,应该是什么样的?”
温成碧没想到这个命题这么大,愣了一下才道,“爷爷常说: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我想,无论在什么样的位置上,但凡能做些利国利民的事,便算合格了吧?”
不愧是温家教出来的女儿,看似天真跳脱,在这种事上却见解不俗。平安点头道,“很可惜,按照这个标准来看,这里绝大多数的人,都是不合格的。”
茶楼本来就举例金明池不远,这时候两人周围已经有三三两两的文士并行了。平安就挥手指了指这些人,示意自己说的是他们。
温成碧撇了撇嘴,“来这里的人,多半都是求自身飞黄腾达吧?连自身尚未修好,何谈齐家治国平天下?”
平安微笑着道,“其实求己身闻达,并没有错。只是大部分人都没找到正确的道路,只是庸庸碌碌,人云亦云。”
“世人多半如此。”温成碧道,“所以天才难得。”
这种感叹爷爷也常有,所以她也将爷爷自我安慰的话搬了出来。
平安却只是笑了笑,并没有继续说。温成碧愣了一下才回过味来,“平安,你不赞同我的话吗?”这可是爷爷说的!
“没有。”平安干脆的否认。
但温成碧却不被他糊弄,“明明就是,我倒要听听你的高见。你觉得我哪里说错了?”
“你说得没错。我只是觉得,寄希望于天才来拯救众生,本身就是一件不靠谱的事。天才的确难得,但如果没有天才,难道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大家这样吗?”平安道。
“那你说应该怎么办?”温成碧问。
“我也不知道。”平安说。见温成碧一脸失望,又道,“但有人知道。”
“谁?”
“我正要去找。”
“在这里?”
“对。”
“……”温成碧觉得自己要怀疑一下平安是否真的靠得住了,他自己刚刚才说,这里绝大多数人都是不合格的,转头又要来找知道该怎么办的人,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不,等等……他说的是“绝大多数都不合格”,不是“全都不合格”。所以他要找的,就是合格的人吗?
温成碧悟性好,很快就想通了,又继续问,“那你要怎么找?”
“你见过淘金吗?将河底的淤泥砂石装进容器中,用水反复淘洗,质量较轻的的泥沙和杂物被冲走之后,剩下来的就是金砂了。”平安道。
温成碧想了想,才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们要一个一个的找?说的那么玄乎做什么?”
“不需要。”平安说着伸手比划了一下金明池,“你看眼前的景象,像不像是大浪淘沙?”所以那些人云亦云,被人几句话就说得热血沸腾,摇旗呐喊的人,不是他要找的。他要找的,是冷静,理智,在这浪潮之中始终巍然不动的人。
“即便是这样,人也太多了。”温成碧道,“要找到什么时候?”
“你说得对。”平安站住了脚步,笑着道,“所以还有偷懒法。”
“偷懒法?”
平安一脸严肃,“没错,就是站在旁边看别人淘,眼看别人要淘到金子了,眼疾手快,提前将金子取走。这个办法省时省力,唯一的要求就是眼力要好,动作要快。”
“……”完全听不懂好吗!
平安带着温成碧在人群中绕来绕去,绕得温成碧眼睛都花了,才转到旁边一栋供人休憩的小楼前。她连忙问,“这是什么地方?”
“吏部每天都有官员在这里值班,还有不少小吏在人流中奔走,若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人,便记下名字,送到这里来。”平安道。
温成碧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你……”
“嘘。”平安伸出食指按在唇上,“不要说出来,会让人听见的。”
温成碧觉得十分无趣,说了半天,原来是要跟别人抢人。亏得她跟着分析了好久,还以为平安能想出什么耳目一新的办法来。不过她同时也更加好奇了,这些被吏部记名的人,显然都是有才能的一时之选,将来只要参加科考,肯定会被重点注意,可谓前途远大,平安凭什么跟人家争?
不是她看低平安,可他一个小太监,无论如何也不像是能够插手这种事情的人。别说是从吏部抢人了,就是说服那些没有被吏部看中的人,也很困难吧?
平安是能给人名,还是能给人利?
正思量间,平安已经迈步进了小楼,温成碧连忙跟上。一进门便听见众人跟平安寒暄,一口一个齐太监,十分客气的样子。看来平安在宫里的地位不低。即便如此,温成碧还是不觉得他能成功。
然后他就听见平安道,“这几日可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人才,将名单抄一份给我,皇上要看。”
原来是拉大旗作虎皮!温成碧再次恍然。他说皇帝要看名单,还有谁敢不给?非但要给,还要欢天喜地的给。毕竟他们辛苦搜集名单,就是为了等文会正式开始,让这些人在御前露脸啊。现在平安将这机会提前,若是其中有人被皇帝看重,功劳不也是他们的?
于是立刻有人准备了将名单抄了过来。平安拿到之后,又寒暄了两句,然后才离开。
一出门温成碧就仿佛抓到了平安的把柄一般,迫不及待的问,“你这么干,皇上知道吗?”
“自然是知道的。”平安说,“不然你以为我找了这些人来,是要做什么?”
温成碧意识到自己又犯了一个错误。平安不可能是自己找这些人,赵璨之前也说过皇上让他办差,想来拿到了这名单,最后还是要给皇上看的。既然如此,他之前说皇帝要看,便是真的。
只是皇上有必要让人挖户部的墙脚吗?温成碧有些闹不懂。
她当然不懂,平安这墙脚并不是为了皇帝挖的,而是为了赵璨。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像牛贺那样另有他用,需要他亲自出马。他弄这份名单,也是为了确定其中能真正做实事的人。这些人,才是赵璨需要招揽的。
至于名单,当然还是会给皇帝过目。
拿到了名单,平安又带着温成碧去了另一边。还是一栋小楼,不过这里跟吏部那边气氛截然不同,外面甚至有人带刀守卫,看上去就不好惹的样子。她低声问平安,“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皇城司。”平安道,“你不能进去,在这里等我。”
温成碧还想问话,平安已经抬脚走过去了。守在门外的人目不斜视,就像是没看到这个人似的。温成碧左右看看,便提步跟了上去,然而才走了两步,便被人给拦下来了。
“此处有人办公,闲杂人等不许入内。”对方面无表情,语气也丝毫没有起伏。
自己竟然成了闲杂人等了,温成碧嘟了嘟嘴,只好后退了两步。看来平安让自己等在这里,也是有道理的。
不过这样一来,她对平安就更加好奇了。
看他行事游刃有余,而且对许多事情的见解,竟跟自己有共通之处,实在不像是普通人。这样的人,怎么会成为太监的?假如是世家子弟沦落甚至获罪入宫,可看平安自己,似乎也并未因此有任何怨愤之色,实在是让人搞不懂。
明明跟了一天,平安也并没有半点隐瞒的意思,温成碧却觉得,自己还是看不清平安究竟是什么人。
她的眼光果然好,看重的人并非凡品。可惜……
第68章 梦境无端起春思
将温成碧送回住处,平安这才松了一口气。最新章节全文阅读.女孩子果然很麻烦,即便是像温成碧这样可爱的、还算是明理的女孩子,缠起人来也令人招架不住。
生平头一次,平安觉得,也许自己当个太监也挺好。否则成了家,整天陷在女人堆里,那就什么事情都不要做了。
不能怪他不解风情,对软玉温香如此冷淡,实在是平安要做的事情太多,争分夺秒,分不出多余的精力去照顾人。亏得只有今天,否则早晚要疯。
于是去找赵璨时,他忍不住抱怨了几句,“殿下不是说要去找温秀吗?为什么她一个人在街上闲逛?”闲逛也就算了,偏偏遇到了自己。
跟着两人走了一天,其实也才刚刚回来的赵璨,“……”
“毕竟男女有别,即便我去拜访,也不可久留。又怎知她会独自出门?”他淡淡道。
平安想想也是。如果自家有个闺女,能因为别人随便来忽悠几句,就放她跟陌生男子出去吗?显然不可能。温成碧据说在家里十分得宠,想来看得更紧。他忘了温成碧从前在家里就胆大包天,自己溜出去玩不在话下。何况皇帝和温家隐隐有联姻之意?
他便道,“不过你若是没有跟她独处的时间,岂不是也不能让她配合你了?”
“这不劳你费心。”赵璨的表情十分冷淡,“你来找我有事?”
平安觉得有些不对,看了赵璨两眼,问,“你今天心情不好?”不然为什么说话这么冲?
赵璨冷着脸,一想到平安对着温成碧承认,之前所说的一切都是忽悠她的,他心中就不由来气,很想将平安抓住,狠狠的揍一顿。
可他又没有理由。
毕竟这件事他本来是不应该知道的。况且平安出于打消温成碧念头的目的这样做,也说不出来有什么错。至于拉自己做挡箭牌,也只是情非得已。
其实这段时间以来,在跟平安的往来之中,赵璨多少已经猜到了,平安那番话应该是胡诌的。他自己虽然没喜欢过什么人,却也实在是被许多女子心仪着的。所以他或许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喜欢旁人,但旁人假若喜欢他,会是什么样的表现,赵璨就太清楚了。
便如懋心殿里伺候他的那两个宫女,见着他便会脸红,眼神含情脉脉,跟他说话也是轻声细语,动作娇柔,尽显女孩儿家的柔态――咳,扯远了,但大抵喜欢一个人,就会无师自通的想要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示在他面前,而将不好的一面藏起。神情动作乃至言语,总能有迹可循。
但这些,他一次也没有在平安身上看到。
所以在听到平安说出口的那一瞬间,不是惊愕,不是愤怒,而是“果然如此”的恍然。
他应该松一口气的,但赵璨却只觉得不高兴。他已经相信平安是心悦自己的,结果却证明只是个误会,是自己多想了。这就好像是明晃晃的在说他赵璨自作多情,以为自己魅力非凡,其实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明明最初那番话是从平安嘴里说出来的。若非如此,他怎么可能生出这些念头来?结果平安三两句话撇清,那不过是个谎言,为那个谎言纠结暗喜,甚至念念在意的自己,便显得像个傻瓜。
所以他的心情怎么可能会好?
只是当着平安的面,他既不能质问,也拉不下脸来发脾气,于是便只能继续冷着脸,硬邦邦的道,“没有。”
平安眨了眨眼,这哪里是没有,分明是“你既然看出来了竟然还敢问,还不赶紧想办法来哄哄爷”?
他用手捂着嘴咳了两声,才将笑意给咽了回去。
赵璨从小就早熟,什么事情好像都运筹帷幄,尽在掌控,即便当初皇帝让他去江南,也只是平静接受。这还是平安头一回看到他展露出自己的情绪来。而且还是这样孩子气的情绪。
仔细想想,他也才十五岁而已。早熟是为了生存,但并不代表他就真的能面面俱到,不过是将自己伪装起来,不让外人发现罢了。
而能发现这一点的自己,显然不是外人。这么一想,平安就心软了。
赵璨没有请他坐,他便自己走到他身边坐下,“其实我来找你确实是有事的,而且是好事,你猜猜看?”
不用猜赵璨也知道多半是跟今天他做的那些事有关系,本待不理平安,但见他脸上带着讨好的笑意,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他便忍不住道,“无非是你在金明池发现了些值得在意的人才罢了。[]”
就见不得平安那骄傲自得的小模样。
果然平安的脸立刻垮了下来,“唉,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他从衣袖里摸出一张纸条递给赵璨,“喏,就是上面这些人。都是有才华又能做实事的人,最重要的是,他们已经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并且会向着这个目标努力。只要殿下能承诺完成他们所想。我想这些人都能为你所用。”
顿了顿,又道,“我让皇城司的人查了一下,他们的资料也都写在后面了。你自己看看有几个人能用吧。”
赵璨看着他,没有伸手去接。
平安扬了扬手,最后索性直接塞到了他手里,“拿着吧,不用太感谢我。”
然后转头端起桌上的茶,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赵璨原本要说那是自己喝过的茶,结果还没开口,平安就已经喝完了。见赵璨盯着自己,还道,“这茶不错,还有吗?”
赵璨抬起下巴指了指桌上的茶壶,“自己倒。”
他觉得自己刚才跟平安生气的那些想法都很可笑。平安根本不知道他在气什么,当然也就无从安抚。这家伙没心没肺,恐怕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在意吧?
这么想着,赵璨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纸条,展开一看,上面写着五六个名字,后面都附了十分详细的资料,甚至最后连怎么用这些人,都写上了。
赵璨记得平安从吏部那里拿走的名单,不下二十人。但真正送到这里来的却只有几个,可见是他亲自挑妖。最后的内容,看笔迹应该也是他添上去的。
不可谓不用心。
而且……上面有两个人,是赵璨所知道的,后来颇有才干的能臣。只不过他回来的时候,这些人都还年轻,所以也只是有名声,还没做出什么大事。
但平安却能在他们还什么都没做,甚至进士都还未考中的时候,便准确的将人挑选出来。
如果说从前他做的那些事,显示了他的才干,那么如今便是识人之明了。这种事,恐怕就连内阁里的那些丞相宰辅们,也不敢说自己能准确判断。但平安却就敢说,这纸条上的人将来都会有一番作为。
他又让自己刮目相看了。
平安究竟还有多少未曾展示出来的能力和才华,究竟要让自己吃惊多少次?每当赵璨觉得自己已经能接受如今的他了,他又会刷新一下赵璨的认知,让他不得不去在意。
明知道这不是自己可以掌控的人,但赵璨已经从一开始的感觉到危险甚至想毁了他,转变成如今想要看他还能冒出来多少奇思妙想,究竟能够走到哪一步。
赵璨攥紧了手里的纸条,觉得心里很难平静下来。
他转过头去看平安。大概是真的渴极了,而茶杯又小,所以他咕咚咕咚喝了三四杯,才终于放下了茶杯,一脸惬意的眯起眼睛。
这是赵璨头一次认真的观察平安的长相。从前虽然知道他生得好,但似乎从不走心,也就只限于“知道”罢了。但现在,他的五官都在眼前鲜明起来。
秀长的眉眼让他的脸显得精致,微微弯起来的弧度,又像是任何时候都在笑。这是一张极为讨喜的脸。鼻梁高挺,皮肤白皙,称得上一声面如冠玉。他的唇则是漂亮的菱形,此刻被茶水沾湿唇色红润润的,让人想……咬一口。
赵璨猛然惊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之后,差点儿将舌头给咬到。
他究竟在想什么?
赵璨忽然有些心慌。从前觉得平安喜好龙阳,且心仪之人还是自己时,都没有过这样荒谬的念头,今天这究竟是怎么了?
两世为人,赵璨当然不可能不懂□□。只是上辈子没有任何人入得了他的眼,所以在这方面,冷淡得简直令人震惊。宫中一度传言他不举,后来还是皇帝叫了太医来诊脉,才将传言攻破。
这辈子这具身体尚未发育完全,当然更不可能有这方面的需求。再加上比之前世,如今的他有了要做的事,更没有想过这种事。然而今日,他却仿佛突然开窍了一般,对着一个人,升起了一股陌生的渴切。
而这个人,则是个他之前完全没有想到的人。
赵璨以前就知道自己过分在意平安,但一开始是因为平安对自己好,后来则是因为平安的与任何人都不同。但无论如何,他觉得那只是一个合格的上位者,发现了有潜力有能力的下属时,理所当然会有的那种关注。
究竟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子的?他竟然有些闹不清楚。
但更让赵璨恼怒的是,平安已经明确的说出根本不喜欢自己,那些都只是谎言的话,于是便更显得此刻的自己是如此的可笑,竟然会对他生出这种念想来!
“殿下?”见他长时间不说话,平安转过头来看他。
赵璨的瞳孔微微一缩,下意识的避开了平安的视线。他觉得自己的心里难以宁静,但他不能让平安看出任何不对来。
所以最后也只能淡淡的道,“我知道了,回头会让人去接触他们。”顿了顿,又补充道,“你辛苦了。”
“不辛苦。”平安微笑起来。
他笑起来的时候五官舒展,整张脸都像是在发光,那是真正心中毫无介怀,全心喜悦才会有的笑容。至少――赵璨自己就从不曾这样笑过。
赵璨艰难的移开视线,然而一个从很久很久之前就曾经出现在心底,只是一直被他压着的问题又在此刻冒头,并且他一时没有压制住,竟然问出了口,“平安,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在他以为这世上的一切,都不过是利益交换的时候,时时刻刻冲击着他的这种观念。以至于赵璨虽然仍旧这样觉得,却又下意识的将平安给划了出去。
平安是不一样的。
他不是为了利益对自己这么好。至少一开始的时候不是。那时候他们都还是孝子的模样,平纳能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
平安认真想了想,有些赧然的道,“好吗?我觉得也就一般……可能是因为合眼缘吧。嗯,肯定就是这样!”
不然怎么解释第一次见面就情不自禁的想要对他好?平安并不觉得自己是个正太控,赵璨当然也没可能给他下什么*蛊。
不过他还以为对赵璨来说,别人对他好是理所当然的呢,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问。至少说明了自己的那些心思都没白费,都让对方感受到了嘛!
赵璨一脸黑线,合眼缘是个什么鬼解释?感觉也太敷衍了。
但是平安既然给出了这个答案,赵璨也就不好继续追究,只是心里……有些不满意。
要是平安真的有龙阳之癖就好了。心底突然冒出来了这么一个念头。
赵璨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但是他的确潜意识里就知道,平安并非能用利益收买的人,用感情更能够将他牢牢的牵制在自己身边。这种念头从很早的时候就有过,那时他刚刚知道平安爱好龙阳,对于平安心悦自己这件事,非但没有恼怒生气,反而暗喜在心。因为那样,别人就不可能抢走平安了。
为什么是假的呢?
赵璨忽然有些意兴阑珊,“我今天有些累了,平安你先回去吧。明日我就去找温秀,不会误了事的。”
平安愣了一下,站起身告辞了。总觉得赵璨的态度似乎又有了一点微妙的变化。但平安没有细想,也许他真的只是累了吧?
而赵璨,在平安离开之后,冷着脸坐在那里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才十分不高兴的去睡了。
这次他生的是自己的气。
对平安有那种念头,就像是一根刺卡在赵璨的心里,不上不下,让他焦躁不已。而平安的无动于衷,又让他心头气闷,觉得自己好像无端端的,就在他面前输了一场似的。
于是赵璨就这么气闷的睡着了。
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于是赵璨就做了个梦。梦里他跟温成碧坐在茶楼里,然后温成碧说,“你要是成亲了,平安该有多伤心啊!”
然后场景陡然一变,他好像出现在了婚礼上,手里牵着新娘,一拜天地,二拜高堂……等到掀盖头的时候,他便开始觉得心神不宁。但在众人的催促下,还是挑开了盖头。
平安的脸便出现在了他面前。跟平日里男装打扮的素颜不同,平安穿着大红色的喜袍,头上戴着缀了无数珠玉珍宝的凤冠,涂脂抹粉,丽色惊人。他抬起头的时候,赵璨都忍不住吸了一口气。然后视线停在他漂亮的菱唇上,因为涂了口脂,所以颜色十分艳丽夺目,让他口干舌燥。
赵璨凑过去,抬着他的脸一点点低下头,就要亲上去的时候,忽然有人从旁边将他撞开。
赵璨回头,心下便悚然一惊。因为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赫然又是另一个平安。但他穿着太监的青色服饰,样貌也是赵璨所惯熟的那样。
再转头去看新娘,赵璨才发现对方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恶鬼模样,一张艳红的大嘴张着,几乎将将他的头吞进去。如果刚刚真的亲下去,搞不好自己就被吃掉了。
心头砰砰跳着,赵璨转头又看了看站在自己身边的平安,“这是怎么回事?”
“这恶鬼专门幻化成你心爱之人的模样,等你入彀,便吸掉所有精气!”平安板着脸道,“我们要速速将它除去!”
赵璨恍惚的点头,但满脑子都是“心爱之人”四个字。这恶鬼幻化成平安的模样,莫非他就是自己心爱之人?
恍惚中自然有所疏忽,等他回过神来,恶鬼已经朝他扑过来了。赵璨睁大眼睛站在原地,想要逃走,但脚下像是被锁很么东西黏住,怎么也挪不动脚。
眼看恶鬼越来越近,就要碰到自己,赵璨都快急死了。然后他突然发现自己能动了。可是这时候已经晚了,恶鬼张开血盆大口咬了过来――
“小心!”就在这时候,有人从旁边扑过来抱住他,两人就地一滚,就滚离了恶鬼的攻击范围。赵璨抬起头,才发现是平安。
不等他说话,平安抓着他的手,两人飞快往前逃。
跑着跑着,赵璨发现自己生出了翅膀,竟然飞起来了!他心下一喜,便要跟平安说。但转头才发现,平安仍旧在地上,并没有也飞起来。他连忙重新下去,抱住平安,要将他带起来。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平安太重了,怎么都没办法飞起来。眼看恶鬼就要追上,他忽然生出无数力气,次啊总算飞起来。可是来不及高兴,后面的恶鬼竟然也跟着飞起来了。
“你放我下去。”平安一脸着急的说,“你自己飞就能逃走了。”
赵璨不说话。
平安开始挣扎起来,一边挣扎一边劝他松手。赵璨被他弄得心烦意乱,索性低头堵住了他的嘴。
时间仿佛都在这一瞬间停滞下来。赵璨甚至能够数得清楚平安近在咫尺,微微颤抖的睫毛。他一双眼睛定定的看着自己,眼底满是惊愕。
赵璨猛然睁开了眼睛。
坐在床上喘了一会儿气,他才确切的意识到,那只是个梦。但梦里的那种紧张急促,还有最后心脏猛烈跳动的感觉,似乎还残留在身体里。
不,不是似乎。赵璨抬手试了试自己的心跳,果然比平日里剧烈了许多,在寂静的夜里甚至能听到心脏跳动的声音。
他抬手抹了一把脸,又重新倒回了床上。
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呢?
难不成就因为白日里自己那偶然而起的一点心思?
这么一个毫无逻辑可言,连情节也十分莫名其妙及好笑的梦,却让赵璨无端端的心烦起来。他想起梦里“恶鬼”幻化成了平安的模样,那是他心爱之人的模样。
究竟只是因为梦境毫无逻辑胡编乱造,还是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真实的内心?
还有……
还有最后他真的亲上了平安的唇,那种柔软的触感所带来的身体和心灵的震颤――
如果别的都可以用梦来解释,这又怎么说呢?
赵璨睡不着了。他爬起来,将平安今天给自己的那张纸条重新拿出来看过,将上面的内容记下来之后,才把纸条凑到灯上,点燃了看它一点一点烧成灰烬。
他是亲眼看到平安如何为这份名单奔走的,他本来也以为那是皇帝交代的任务。但最后,这名单平安却送到了自己这里来。如此尽心尽力,他究竟想要什么呢?赵璨不解。
平安说他对自己并没有那么好,可在赵璨看来,已经好得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了。
而相较于平安的“理所当然”,赵璨觉得自己心中所有曾经出现过的杂念,都变得如此可笑。
也许,老天爷就是为了惩罚他,才会让他突然生出这种不知该如何应对的心思来。梦里的平安满脸惊愕,但如果是现实里的平安,他知道了之后,揍自己一顿都是轻的吧?
第69章 心烦意乱起争执
最后赵璨决定,就当这件事不存在。(.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棉花糖
只是一个梦而已,说明不了什么。他这样告诉自己。
如果他没有在之后几天见到平安就不自在,下意识的将视线聚集在他的唇上,后来更是刻意的躲避着平安的话,这个说法想必会更有说服力。
平安并不是粗神经的人,很快意识到了赵璨的态度。想到自己曾经在赵璨那里偶然碰到一次温成碧,想必是他不想让自己再跟温成碧接触,于是平安只好减少去找他的次数。
反正他要做的事情很多,而赵璨那里,也没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
但是他这种做法,可就又让赵璨不高兴了。他最近心思十分敏感,自己可以躲着平安,但发现平安也刻意躲着自己,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好在正事总算没有被耽搁,赵璇和赵瓖那里,这几日都已经开始想方设法接触温成碧了。根据赵璨和温成碧的约定,温成碧偶尔也会给他们一个好脸,让他们觉得自己大有希望。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以及察觉到了对方的存在,赵璇和赵瓖猛然升起了强烈的危机感,于是各自盘算着,要抢先向皇帝提起婚事,免得被对方抢先。
最后先了一步的人是赵瓖。
毕竟他还有个能帮助自己说话的娘,而赵璇这里就只能靠自己了,开口的时机不是很好找。
不过皇帝听了赵瓖的话之后,找来皇城司的人一问,赵璇便也藏不住了。
这是兄弟三人争一女,也亏得是事情还没有闹起来,不然让朝臣们知道了,可就是皇室的一大笑柄了!其实如果赵璇和赵瓖知道彼此乃至赵璇的存在,恐怕都不会这么肆无忌惮,但谁叫他们“没有想到”呢?
于是皇帝单独将赵璇和赵璨叫去本初殿,好生斥责了一番,让他们死了这条心。这时候两人才知道对方的存在,暗自记恨对方的同时,也都向皇帝表明自己知错,不会再犯。
而经过了这次的事情之后,皇帝觉得不能任由他们再继续这么下去,心里已经盘算着给几个年纪渐长的儿子指婚了。这件事,当然是去找郑贵妃商量,毕竟如今宫里是她管事,哪家贵女合适,当然也只能问她。
赵瑢的亲事,因为郑家鼎力支持,所以是他们自己挑选的,郑贵妃十分满意。本来一直在为赵璇的婚事发愁,毕竟万一对方挑了更好的,便能压过赵璇一头了。万没有想到,峰回路转,皇帝竟然决定指婚,还让她来选人。
郑贵妃自然十分欢喜,满口应下,然后道,“回头我将京中适龄的贵女都挑出来,连同画像一起,送给陛下看看,哪一个比较合适。”
皇帝道,“多挑几个,下头那些小的,也该成亲了。”
郑贵妃吃了一惊。皇帝要给赵璇指婚,他已经很惊讶了。没想到这次动作那么大。但这对他来说是好事,自然要好生谋划一番。于是满口答应,又道,“老四老五和老六的婚事,是否要跟张嫔商量一番?”
月华宫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郑贵妃其实不知道。但在她看来,生下了三个儿子,本身就荣宠非常,加上张嫔识趣,住在月华宫里几年也不出来一次,多给几分脸面也好。
皇帝显然也满意,点头道,“你看着办就是。”
郑贵妃又道,“小七和小八年纪也差不多了,不知陛下是什么意思呢?如今就给相看,还是再等两年?”
这么问,主要是问赵璨,小八是捎带的。毕竟他们两个年龄相近。而且之前皇帝透露过要给赵璨指婚的风声,后来却又没有什么结果了,郑贵妃难免记挂。
赵璨年纪渐长,她在要用对方的同时,免不了开始忌惮起来。
皇帝微微犹豫,道,“罢了,他们还小,过几年再指人也行。这次就先紧着大的几个吧。”
“是。”郑贵妃放心了。赵璨如果成了婚,搬出去,自己要掌控拿捏,就没那么容易了。现在看来,还能再用两年。
殊不知皇帝这里,其实是对赵璨愧疚,才会这么决定。
赵璨本来可以娶温成碧这样的姑娘,如今被旁人搅黄了,皇帝自然也有再找个一样好的配他的心思。毕竟都是自己的儿子,虽然从前并没有几分宠爱,但如今看来,赵璨独自长成,依旧如此优秀,不愧是他的儿子。[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连人家温家都能看到她的好处,自己这个当父皇的,莫非就看不见?
既然要挑个更好的,自然就不方便跟其他人一起了。否则好的自然紧着兄长们了。
而且皇帝觉得赵璨跟温成碧两情相悦,如今不能娶她,立刻安排别的婚事,难免不近人情。不仅如此,他还在时候将赵璨叫道本初殿,好生安抚了一通,暗示他将来会有更好的婚事等着。
赵璨对此嗤之以鼻。但是……平安的设想,最终果然达成了。皇帝对自己心怀愧疚,将来难免会在有些事上偏向自己。而自己继续蛰伏低调,也不会被皇帝给忘了。
一时间赵璨的心情颇为复杂。
平安为他的事,真可算得上尽心尽力了。有时候在某些事情上,算计得比他本人还精细些。
即便是这样,平安自己说起来,也说并不觉得对自己好。赵璨有时候会想,如果平安当真对一个人好起来,会是什么模样?
又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得到他那样的好?
自从做了那么一个梦,觉得自己对平安的感觉发生了变化之后,赵璨脑子里时不时的,就会出现这样的念头。虽然大都是一闪而过,但这变化,他自己还是注意到了。
平心而论,赵璨并不讨厌这种感觉。虽然仍旧是失去掌控的部分,但意外的却让人莫名期待。
但他毕竟是个理智的人,并且给自己设定了一个必须达到的目标。在这个前提之下,其他的一切就都是可以往后排的。所以哪怕不讨厌,也不愿意深入的去想。
因为赵璨隐约能够感觉到,这个问题再继续发展下去,可能会发生一些自己无法控制的变化。而这些变化是好是坏,暂时还说不清楚。
但是赵璨避开平安这件事只能私底下做,他们两个人彼此心知肚明,却并不能够摆到台面上来。所以平安过来找他,赵璨还不能不见。
然后听到平安的要求,就吃了一惊,“你说你要江南的印刷作坊?做什么用?”
“这你不必管。”平安说,“当然,这些都是你自己的心血,若是不愿意给我也没关系,我只是随口一问。”
然而他的态度,明显就不像是随口一问。赵璨道,“莫非还有什么事,是不能对我说的吗?”
平安只是微笑以对。
赵璨说那句话的时候,还带着几分开玩笑的意思,等看到平安这个反应,就知道这是来真的了。
他心中忽然十分不痛快。盖因从小到大,他跟平安认识了那么多年,还真没见到平安身边出现过什么梗让他在意的人。——平安说对自己不算特别好,赵璨虽然偶尔会发散一下,但绝大多数时候,还是觉得那只是平安的谦辞。
他潜意识里已经相信“自己对平安来说是最重要的”这个设定了。所以哪怕知道平安所谓龙阳之好和爱慕自己,都只是个谎言,但赵璨生气归生气,心中并没有责怪过平安。说到底,会出现这样的事,也是因为平安想要帮助自己,只不过后来的发展有些不一样罢了。
但是突然发现平安竟真的还有隐瞒自己的事情,赵璨心中不免就犯起了嘀咕。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够让平安对自己开口,还如此保守秘密?毕竟平安跟他相交多年,无论彼此之间关系如何,从不曾开口求过他一次,即便是赵璨主动要求帮忙,多半也还是会被拒绝。
赵璨还就非要知道对方是谁了,“这本来就是你说要弄,我才去做的。给你也无妨,只是问问你要给谁,这也不行?”
“没什么可问的。”平安说,“既然你这里不方便,那这件事就算了。”
他本来是跟徐文美说不要赵璨手里的出版集团的,但是想了想又觉得很可惜,有了这个根基的话,徐文美起步的时候,就会轻松许多了。他是让师父去颐养天年的,并不是真的想要压榨他的劳动力。能省些力气,自然最好不过。
然而赵璨既然是这种反应,平安也就只好放弃了。
如果是他自己的事情,告诉赵璨也没什么,对他,平安是信得过的。
但是徐文美的事,尤其还涉及到皇帝,再涉及到他即将要做的那件事,知道的人越多就越不保险,平安不能用徐文美的性命去冒这个险。
但赵璨听到他的话,反而更加生气了,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才道,“我没说不给。”
反正那里的人都是自己的,平安不说,他还不会自己去查么?
平安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摇了摇头,“还是算了,其实你留在手里也很有用。这件事我再想别的办法吧。”
然后起身就要告辞了。平安最近正在策划徐文美离开的事,他想要趁着这次文会,就将所有的事情全部搞定,免得拖得久了,夜长梦多。但是具体要怎么办,他只是有个大体的想法,还没有具体考察过要如何运作,所以最近其实是很忙的。
来跟赵璨要东西,也就是抽个空,既然没要到,当然就要走了。
但是他这么想,赵璨显然不这样认为。他觉得是因为自己拒绝了,所以平安就给自己脸色看了。甚至他没有拒绝,只是要求知道更多一点真相而已。
赵璨忽然无可遏制的嫉妒起来。
那个人是谁?能被平安这么小心翼翼的维护着,连自己都不让知道一分消息,好像生怕自己会害了他似的!
究竟是谁?!
他之前还想过平安当真对一个人好起来会是什么样子,如今……似乎就当着看到了。
原来平安没有说谎,他给自己的帮助,大抵也就是顺手罢了。再加上自己知道他的想法,也能够给与支持,所以才倾向于自己这一边。在这其中,他赵璨花费的心思,其实并不少。
他觉得自己跟平安应该是很有默契的,彼此对对方来说都是不一样的存在。
结果这一切只是他单方面的想法罢了,对平安来说,有更重要的人需要他去在意。
而他甚至连这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都不知道。
“等等。”他叫住平安,“我真的很好奇,平安,究竟是什么人能让你这么在意维护?以前你身边没有这么一号人存在,难道是刚刚认识的?宫里的还是宫外的?”
话说到后面,就多了些咄咄逼人的意思了。
平安皱了皱眉,漫说他原本就不打算告诉赵璨,即使想说,赵璨现在这个态度,也十分的欠揍,能让他改变主意,收回之前的决定。
“我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平安说。
“好,很好!”赵璨冷着脸,“你不是要走吗?走吧。”
平安觉得他这气生得莫名其妙的,不想惯他这毛病,于是就毫不犹豫的抬脚走了。赵璨一看,忍不住抓住桌上的茶杯,扔在了地上。
“啪”的一声,茶杯摔成了碎片,有一片甚至溅起来很高的距离,最后落在了他的衣摆上,然后又滑了下去。
赵璨咬着牙,心想:你不让我知道,我就偏要知道!
不过是查一个人罢了,只要有这么一个人存在,他就不信自己找不出来。到时候他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人,能让平安这么用心,这么在意!
……
赵璨的想法,平安暂时不知道,他从赵璨那里离开,就又去了金明池。文会就是在这里举办,到时候徐文美的事,自然也只能着落在这里了。所以他得多去几次,考察一下地形和环境,然后慢慢的安排布局。
最后还真给他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切入点,于是平安又赶紧回宫去跟徐文美嘀咕了一下,将其间的每一个步骤都推敲了一番,确定这个办法不会有什么疏漏,定下最终的计划。
等到这一切做完,文会也就差不多开始了。
赵璨那边查来查去,什么都没有查到,反而是平安尽忠职守,天天往金明池跑的报告堆满了桌子,让赵璨十分不满。
既然有这么一个人存在,那就一定能查到蛛丝马迹。查,继续查!
在自己的地盘发完了怒气之后,赵璨给自己挂上温和的笑脸,然后才起身去金明池参加文会。因为皇帝要来,皇子们又各自负责了一部分的内容,当然也要过来坐镇才可以。
平安这会儿跟在皇帝身后,显得丝毫不起眼。
赵璨无意识的就开始打量他,打量他身边的人。然后一不小心就注意到了,这一群人里头,似乎出现了个生面孔?
那人赵璨没见过,但仔细看的话,生得的确是十分出色,就算是跟赵璨比,也不遑多让。虽然赵璨并不觉得自己长得好看有什么值得骄傲的,但是这会儿突然看到个足以跟自己比肩的,心情却也忍不住微妙起来。
尤其是……对方跟平安似乎十分亲近,有不少互动。
这会儿看谁都可疑的七皇子殿下,自然是毫不犹豫的把人给记下来了,准备回头让人去查。最多这人是天乾宫的,查起来要小心一点儿。不过,说也怪了,天乾宫的人,那是不管走到哪里都会被人盯着看的,没道理多了这么一号人,他竟然不知道。
想着想着,赵璨的思维便又重新发散开来,总觉得这人身上似乎还藏着神秘秘密似的。
如果之前是因为平安想查他,现在就是只针对他个人了。或许弄清楚了那个秘密是什么,对他自己的路会有帮助呢?
要说赵璨手底下的人,也多少有几分能耐,要在短短几天之内查清楚徐文美,也不是不可能。但问题在于,现在他是天乾宫的人,赵璨明知道皇帝正等着抓小辫子,当然不会愿意主动凑上去。而徐文美的事,本来就被皇帝下锅封口令,避开了天乾宫的人,要单独去查这么一个人,就实在是太难了。
这种感觉让赵璨抓心挠肝的。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整个人都精神起来,兴致勃勃的去做某一件事,虽然并不知道做成了能够得到什么样的回报,但单是这件事情本身,就让他心甘情愿的这么投入了。
所以他就有点儿乐此不疲了。
然而就在他正准备小心一点,挖掘得更深入一些的时候,出事了。
徐文美在跟在皇帝身边的时候,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不小心就掉进水里去了。虽然这个天气水里并不冷,但是徐文美却并不会凫水,而他落水又导致了周围的一踌乱,以至于有更多的人掉了下去。
场面一下子就乱起来了,水里都是人,一时半会儿还真找不到徐文美人在哪里。哪怕平安亲自跳下去捞人,也是好半天才终于上来,而徐文美已经喝了不少水,晕过去了。
因为文会正在进行,所以这场骚乱并没有带来太大的影响,就连皇帝也没有过分关注。只有赵璨盯着跳下去捞人的平安,心道总算让我抓着小辫子了。
平安的性情不算淡漠,但跟人来往,也不是那种热心热肠的人,要说他出于助人为乐的好意跳下去救徐文美,赵璨第一个不信。所以这个人必定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即便不是平安要藏着掖着的那个人,也肯定有特殊之处。
不过赵璨看了一会儿,平安跟徐文美就都被送走了。他琢磨着这件事,不免有些走神。
直到皇帝回宫的时候,徐文美还是没能醒过来。太医已经想办法将他喝进去的水控出来了,可是究竟受到了什么影响,为什么还不醒过来,这事儿谁也说不清楚。
好在只是落水,目前看来症状也并不严重,所以皇帝也并不十分心焦,只是让太医们多多用心。之后特意让平安留在宫里照顾徐文美,不必跟着自己去文会。
赵璨发现了这一点之后,更是笃定这人有问题。
不过他要下手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所以目前还没有什么进展。
而在宫里,原本“昏迷”着的徐文美,在皇帝走后便睁开了眼睛,吃了平安给他准备的食物,然后才有些担忧的问平安,“这个计划真的不会出问题吗?”
“放心吧,到目前为止都很顺利。”平安安抚他,“接下来你只要继续生病就可以了,其他的我来安排。”
徐文美虽然忧心忡忡,但也知道这件事自己无法插手。因为他现在已经是病人了,这条路走上去,要么成功,要么成仁。
他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对平安道,“不必太过勉强。反正即便走不了,我就还是那样罢了。”
平安摇头。他并不认为假如皇帝识破了这个计划,结果会像徐文美说的那样:一切恢复成原样。帝王的威严不容挑衅,即便是皇帝最心爱的人呢,恐怕也不能去挑战这一条底线。何况皇帝对徐文美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平安觉得有点儿说不清。
不过他反正没想过失败,所以很快就将这些问题抛诸脑后了。
接下来的几天,徐文美的身体非但没有好,反而开始发起烧来。发烧也就罢了,之后脸上还长了许多的红疹,又疼又痒,让人忍不住抓挠。而最要命的是,贴身照顾他的平安,似乎也开始出现类似的征兆了。
“可能是传染性疾病!”这是太医们的诊断结果。
第70章 施计谋师徒离宫
得出这个结论之后,太医们不敢有任何耽搁,立刻派人将这个消息通报给了皇帝。[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这要真的是传染性的,人那还能继续留在天乾宫?必须得赶紧挪出去啊!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别管这传染性是真是假,挪出去都是必须的了。因为皇帝的身体重于一切,不管他自己答不答应,都没得选。大不了最后不是,养好了再回来也就是了。
大家都不可能拿皇帝的性命来做赌注。
这就是平安这个计划之中最重要的一个环节。
实际上徐文美什么事情都没有,只不过平安在孜孜不倦的试验之后,发现他对于某些鲜花过敏,于是就在他床头放上了两盆,这东西不起眼,一般来讲也没有人会去在意,绝对想不到他们才是罪魁祸首。平安打着让徐文美看了心情好的旗号,皇帝都夸他细心呢。
过敏严重的时候,的确是会有些发烧,起疹子的。再加上平安自己的症状,就有些吓人了。
而中医看病全靠诊脉,内部问题一般都能弄明白,这种外部感染就有点儿拿不准了。毕竟在这之前徐文美还落了水,谁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引发了他这次急病,更不知道这玩意是不是真的会传染。
在拿不准的情况下,宁信其有。
就连皇帝也没有多想,略微犹豫之后,便同意了,将平安和徐文美一起送到了宫外休养。为了不让人打扰他们,还特别拨了一个地方给他们养伤。又安排了人守卫,可谓是考虑万全。
但是再怎么万全,毕竟已经远离了守备森严的皇宫。在平安的有心算计下,想要将徐文美平安无恙的送出去,就不是那么困难了。
当然,先养一阵子的病,也是十分必要的。
这件事情发生得太快,实在很出乎人的预料。皇帝忙着文会的事,一时没有顾到徐文美,这也不是不可能。但是就这么一晃神的功夫就出了事,也难免让人心中膈应。
在徐文美被送走之后,皇帝不可避免的要去查一下徐文美落水的原因。
徐文美当然不是自己不小心落水的。事实上当时人有点儿多,他是被守卫的人一个不慎给撞下去的。这个答案让皇帝火冒三丈,因为太简单了,简单得简直不像是阴谋。否则的话,对方为什么不直接对皇帝下手,反而中招的是徐文美这个不起眼的人?外人可不知道皇帝对他的重视。
于是难免就要寻根究底,这一查,好了,这部分竟然是二皇子赵璇负责的。
这是平安计划中另一个重要的环节。
皇帝打算在文会上找儿子们的茬,这是平安推断出来的结果。于是他索性就将这个由头直接给送到了皇帝手上去。当着天下文士的面犯了这种错,皇帝不处置一下都说不过去。而处置了这个,自然就能牵连出其他的来。对于皇帝来说,他想要处理的人,怎么可能找不到理由?
这也是皇帝没有什么时间来关心徐文美的原因之一。毕竟对他来说,这件事搁在心里两年时间,已经快要成了心病。这时候有了机会,是肯定会动手的。
又要忙文会,又要忙这些私底下的事,自然就腾不出多少时间来看徐文美的。接触的时间少,也大大降低了暴露的可能。等到太医提出这可能是传染病,要将徐文美挪出去,皇帝即便想来看望,也不行了。
于是计划进行得十分顺利,等到被送出了皇宫,安置在一个偏僻的院落之中时,平安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还有些难以置信。本来以为会有什么波折的,却没想到居然如此顺利。
因为他可能也“被感染”了,所以自然需要在这里养一段时间的病。而且徐文美怎么走,也要再行安排。于是师徒两个就在这里安生的住了下来。
这会儿的传染病是没得治的,把人送走之后太医们都松了一口气,自然不会有人跟着过来治疗,将两人往院子里一扔,粮油米面准备好,大门一锁,再派几个人守在门外,就算完事了。最新章节全文阅读熬得过熬不过的,全看他们两个人自己的造化。
——其实倘若太医院知道皇帝对徐文美的看重,说不准还会派个太医跟随治疗。但睡觉皇帝太忙了,在天乾宫的时候只露过两次面,第一次是让太医尽力救治,在太医们看来是皇恩浩荡。第二次就是同意让人挪出来,在太医们看来,这人的前程也就到此为止了。
既然如此,何必再费心费力?反正传染病本来也治不好,熬不熬得过就看命吧,他们可不想把自己也搭进来。
当然了,平安在背后也小施手段推动了一下,最后才会有这个结果。
院子里只有师徒二人,徐文美总算不必再装,平安好吃好喝的照顾了几天之后,便养回来了。离开了过敏源,他身上的疙瘩也就都消失了。还是风度翩翩姿容绝世的美大叔一名。
对于平安来说,这段日子安静得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虽然卸下了皇城司提举的位置之后,皇帝并没有给他具体的事情去做,但是光是文会的事情,就够平安操心几个来回了。好在文会总算举办,他要做的前期准备,也已经做完了。现在又被关进了这里,正好休息一下。
这是真正的休息,每天除了琢磨每顿饭吃什么,还有跟徐文美说说话之外,两人竟找不到别的事情可以做了。
哦,还可以商量一下逃离计划。
“等外头的人看得不是那么严实了,我会设法传递消息,让人来接你,同时送个尸体来装样子。从这里离开之后,我就顾不上你了,师父万事小心。”平安道。
徐文美笑吟吟的,“放心吧,你师父我没那么容易出事。”这边平安憋着“彩”的消息,皇帝自然不会派人追查,徐文美离开之后,其实是很安全的。
不过他笑了一下,又问平安,“当真不跟我一起走?”
“不。”平安道。
徐文美摇头,“你知道自己是被以什么理由送出来的,想要再回去,机会是十分渺茫的。皇帝还记得你,多问一句,也许三五个月就回去了。若是不记得了……”
“若是他连你也不记得了,那我也没什么可怨的。”平安道,“再从头往上爬便是。”
徐文美含糊的笑了一下,“也罢。既然你铁了心留在这里,我也不能劝你。”平安想要做的事情,的确是留下来比较容易成功,否则再怎么努力,也不过是一时一处的变化罢了。没有朝廷支持,全是空谈。
“还有一件事。”平安跳过了这个话题,道,“江南暂时不能去了,师父重新仰地方吧。”
“哦?”徐文美没有问为什么,想了想,道,“你之前说,西北要打仗了?我年轻时也曾做过梦,如果自己没有进宫,或许投身军中,也能成一番事业,封妻荫子……既然要打仗了,我想去看看。”
“太危险了吧?”平安沉默了一下,道。
徐文美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师父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弱,等闲的危险,我还不放在眼里。”
平安只好道,“那我安排个人与你同路。”
他说的是那个凉州的士子牛贺。对方已经被平安说动,愿意在凉州帮助他发展情报事业了。等到文会结束之后,便会启程回去。这会儿想必还没走,平安正好托人给捎个信,让他带着徐文美一起走。这样即便将来皇帝反应过来了,也很难找到痕迹。
徐文美听说之后,笑着打趣平安,“你怎么什么人都认识?看来我也不必担心你了,你留在这里,分明也是如鱼得水。比从前的我强得多了。”
这是眼界的问题,平安并不觉得有什么好骄傲的。
因为是传染病,所以被派来看守他们的禁卫军果然也没有那么尽忠职守,一开始还远远的守着,过了两三天,发现院子里什么动静都没有之后,索性开始轮班,一人看一天。后来是大家都摸鱼打诨,渐渐连过来看一下的人都没了。
而这时候,也不过才过去一个星期而已。
好在这对平安的计划有好处,他也没什么可抱怨的。传了信出去,没过多久,蒋快刀就带着人抬着尸体过来,将徐文美给换了出去。
这是平安早就安排好的。在考虑找谁帮忙的时候,他思来想去,还是选了蒋快刀,反正他那里尸体多,弄个能凑数的不难。而且他跟宫里虽然有关系,但透不到上层去,不用担心泄密。平安也更能够拿捏得住他。
而像皇城司那些人,他离开之后,未必还会对他忠心,说不准一转头就暴露了出去。有人捅到皇帝面前的话,对他不是什么好事。
蒋快刀对于有这个机会跟平安拉近关系显得很高兴,也答应过绝不会透露半分消息。至于平安要做什么,他不会打听。
徐文美在离开院子之后,便跟蒋快刀分开了。因为是趁夜行动,蒋快刀连他的脸都没看到。这样就算想泄密也没办法了。然后徐文美找了个地方换衣裳,最后才带着平安的信去找牛贺。
至此,平安的所有安排都被严格执行,徐文美终于彻底的脱离了皇宫,从此以后便是自由身了。
至于平安,还要在这院子里待两天,做做扫尾工作。
又过了三天时间,平安将自己饿得面黄肌瘦,看上去灰扑扑脏兮兮,瘦骨嶙峋的,然后才趁有人过来看的时候,拍开院门,告诉他们:自己的病熬过去了,徐文美却死了!
那具尸体放了那么久,已经坏得看不出脸了,而且因为得的是传染病,也没有人愿意去检查。一卷席子裹住扔出去就算了。那些禁卫军也终于可以销掉这个差事,回去继续当差了。
至于平安,还得看皇帝什么时候能够想起他来。
这个时间,可能是三五天,可能是一两个月。如果再长的话,那就是永无可能了。毕竟对皇帝来说,身边的人那么多,换了一个,也就是换一个罢了。不会出现那种离了这个人的伺候然后十分不习惯,最后只能把人找回来的情况。
何况平安也没有正经在皇帝面前伺候过几天。
……
第一个发现平安出来了的人,是赵璨。
事实上他的人一直也没有放弃调查徐文美的事,只是怕引来皇帝的注意,所以只是在外围打转,始终触碰不到真正的内容。
不过虽然没有查出来什么,但是平安跟徐文美一起被送出宫的消息,却是瞒不住他们的。
赵璨听说是传染病,心头一跳,差点儿当着属下们失态。最后匆匆让人继续去查之后,回到内室,才陡然松懈下来。他有些不大相信这个消息,但他觉得没有人敢拿这种消息来糊弄自己。
就算他可以糊弄,那总没有人敢糊弄皇帝。
不知道平安就是这么胆大包天,连皇帝都敢糊弄的赵璨,就这么把自己绕了进去。
这件事来的太突然又太奇怪了,他一方面没有真实感,另一方面,又忍不住去想平安现在是什么处境。一边让人调查,一边跟着悬心。这会儿他倒是没什么心思去查徐文美了,即便知道对方跟平安是一起被送出来的,也根本不在意。
或者也不能说绝对不在意,至少他对徐文美是有些不满的。因为这病就是对方传染给平安的。
想到平安贴身照顾另一个人,然后才染上恶疾,心中便又是担忧又是愤怒。
他为什么连自己的身体都不知道爱护?
这个突然的变故,倒是将赵璨之前要远着平安的打算给打破了。如今他见不到平安的人,却比从前更加挂心。他也不能够骗自己说那只是个无关紧要的梦,不能代表什么了。
他很在意平安。
当然这种在意究竟有多深,赵璨也说不清楚。但是他的心思却渐渐的明朗起来了。
——既然想要,那又何必踌躇?他这辈子最大的目标是什么?不是皇位,而是自由,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受任何束缚。
既然如此,喜欢什么人,当然也不必受到束缚。身为凤子龙孙,赵璨可是从来不会委屈自己的人。
想通了这一点,他便只能祈祷平安赶快裁出来了。
他的人一直盯着这个院子,亏得平安送徐文美走是在夜里,所以暂时没有被发现。然后等到平安一出来,消息便立刻被报给了赵璨知道。
皇帝那里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想起这件事来。平安稍微打听一下,就知道他还在忙着收拾自己的儿子们,一时半会儿腾不出工夫来。
皇帝这个态度,让平安心中也不由犯嘀咕。他一开始是很笃定皇帝会记得徐文美的,即便不是冲着他平安,也会叫他过去问问话。可是现在看来,好像又不是这么一回事。
平安正踌躇着不知道暂时去什么地方安顿下来,赵璨已经带着人过来接他了。
两人看到彼此,都不由有些吃惊。平安吃惊的是赵璨竟然知道消息,还亲自来接自己。这份心思,可比皇帝要真得多了。
而赵璨惊讶的,自然是平安此刻看上去如同好几天没有吃过饭的难民一般。
爱洁爱美,生活无一处不精细的七皇子殿下本来以为,看到这样的平安,他心里是会非常嫌弃的,但是等真正见到人的瞬间,他的眼神只顾着停留在平安身上,看到的不是他浑身脏污,而是他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才会弄成这个样子。
那种感觉——是心疼。
并且还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以后我来照顾平安,一定把人养得白白胖胖,绝对不会再让他吃这种苦了。
于是平安就被打包带回了懋心殿。当然了,再次出现在赵璨面前之前,他先沐浴梳洗,将自己彻底打理了一番。于是再次见面的时候,赵璨就只能看到平安的瘦了。
平心而论,洗白白之后的平安虽然瘦了,但是脸色并没有变得蜡黄,精气神也没有被打掉,看上去跟从前虽然不同,但也并不让人讨厌。
只是原本有些圆润的下巴和婴儿肥彻底消失,脸部线条越发明显起来,身姿挺拔,眸光平静,看上去竟然也带着几分无形的气势。因为脸瘦下去了,所以眼睛显得更大了一些。
如果说从前的平安是一脸阳光,让人看了就亲近的漂亮少年,现在就变成了让人不那么敢随便靠近的俊美青年。虽然略有不同,但还是一样的好看,没有折损半分的美貌。
赵璨一时觉得有几分陌生。
但是在这陌生之中,又重新滋生出了一些别的东西。
情窦初开的时候,本来就是最容易产生感触的。何况平安的变化这么大,如果说之前赵璨意识到了自己对平安有点儿那种心思,那么此刻看到了人,就是真正的怦然心动了。
在一段感情之中,稳定虽然能够让人产生安全感,但是“新鲜感”同样是不可或缺的东西。否则热情容易被消磨,关系会渐渐趋于平淡。如果没有中间这么一回折腾,赵璨即使意识到自己对平安的不同,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真正为他心动。
“盯着我看什么?”大概是被赵璨注视的时间太长了,平安有些不自在的别开脸,问,“我是不是变丑了?”
“不。还是一样美。”赵璨一脸自然的道。
平安囧。他只是开自己一个玩笑,活跃气氛而已,不需要这么认真的回答,真的。感觉更尴尬了好么?
平安没有去问赵璨怎么知道自己在那里,赵璨也没有问他传染病是怎么回事。两人不约而同的选了一个能够让他们彼此都自在的话题:朝事。
“父皇这次想必是动了真怒,所以下起手来当真毫不容情。我那几位兄长,都可谓是损失惨重。”赵璨道,“不过,这个火候应该也就差不多了,他也不可能真的将儿子手里的势力全部都夺走。”
“他的江山毕竟还是要留给儿子的。”平安说,“给他们势力,是为了让他们锻炼一下。但也要显露出雷霆手段,让他们知道,他们还是皇帝的儿子,并不因为手中的势力就会变得不同。”
赵璨嘲讽一笑,“真是残忍。”
平安倒不觉得这有什么。皇帝就是这么一份职业,至少这位皇帝并没有糊涂到做出将儿子赶尽杀绝的事情来,他不是那种文治武功名垂青史的皇帝,但也就是这样的人,才守得住这大楚江山,否则各个皇帝都想文成武德,天下可就要大乱了。从这一点来看,平安已经挺佩服他了。
但是对赵璨来说感觉就不同了。毕竟那是他爹,虽然他才从来也没有表现出对这个爹的在意。
不过平安觉得,还是会在意的吧?血缘关系,哪里是说不在意就不在意的?况且赵璨还是在宫里长大的,并不是走丢了十几年重新找回的爹。从小到大仰望着这个男人,他的心情想必很复杂。
所以平安识趣的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转而问起了刚刚结束的文会。
文会十分成功,这一次皇怠中了不少人才,都已经安□□了各个部门,正好顶替了那些跟着皇子们胡闹的官员。
“对了,温秀已经回去了吗?”平安问。
因为徐文美的事情,后来他几乎没有出过宫,自然也没有时间跟她道别。这会儿想起来,不免就要问一句。
赵璨却不怎么高兴,哼了一声道,“早就走了。”
第71章 七皇子终于开窍
为什么不高兴?因为平安被关起来的这段时间里,她就不停的来骚扰赵璨,让他把平安给交出来。最新章节全文阅读.赵璨当然不会告诉他平安去哪里了,于是温成碧就认定是他将平安藏起来,一直纠缠着他。
两人还闹出了一点动静,倒是误打误撞,让皇帝那边觉得是因为婚事取消,两个小年轻闹了口角。于是在下手的时候,虽然查出了赵璨手下的一两个人,但一来人太少了不值当动手,二来也是补偿赵璨的意思,所以完全没有动他的人。
赵璨一点都不感激他。
这样还不如随便动一动呢,反正皇帝能查到的,也就不是多么重要。别人都动了,就自己完好无损,这不是给他拉仇恨吗?
咳,扯远了,总之温成碧对平安的在意,让赵璨就算明知道这两个人不可能,甚至到如今彼此之间已经没有那种暧昧之情了,还是会觉得万分不爽。
亏得是走了,否则再让他看到平安跟温成碧相处,一定呕死了。
结果平安自己也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走了就好,辛苦你了。”
赵璨油然而生出一股知己之情。
他咳嗽了一声,掩饰一般的看着,“若是她看见你现在的样子,恐怕会把你烦死。”顿了顿,又带着几分试探道,“平安,我知道你聪明有分寸,可总要为自己打算好。”
总是把自己弄到这样的境地,这是折腾谁呢?
平安有些不好意思。他自己对于如今的处境,倒不觉得怎样,但是从赵璨嘴里说出来,他就觉得有些对不住对方了。他跟赵璨可还有个同盟的关系,虽说他要做什么,赵璨管不着,但是就这么没声没息的出了事,毕竟很不负责任。
“这次我是真的心里有数。”他对赵璨说,想了想又补充道,“以后应该不会这样了。”
赵璨这才道,“罢了,你的事情我也不好多说,但是往后你是什么打算?”
“我总要回去的。”平安道,“不过得等皇上先想起我来。”
“既然如此,就先留在我这里,把身体养一养吧。”赵璨松了一口气,站起身道,“你先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回头咱们再说话。”
然后出去让人送了吃的过来,炖得稠稠的、几乎看不见米粒的粥,用鸡汤煨出来的,浓香扑鼻,配上爽口小菜,香得平安光是闻到味道,就觉得口水都流出来了。
赵璨道,“我看你像是好久没好好吃东西了,先吃这些清淡的垫垫肚子,养一养胃。”
“这就已经很好了。”平安道。他自己虽然也会厨艺,但是做出来的东西,跟御膳房的师傅们比起来,那就差得远了。而且赵璨吃的,必然不会是平安以前吃的那种大锅饭,而是有专门的师傅等着伺候。能混到这个位置上的,手艺自然精湛无比。
所以即使是清粥小菜,想必也花费了不少功夫,值得平安这一句称赞。
赵璨看他吃得香,忍不住道,“平安,不如你就留在懋心殿如何?”
说这话时,他的语气像是开玩笑,但实际上却不是的。他是认真的起了这个心思,也觉得平安留在自己身边不错――不论是出于哪一方面的考虑。
而且对他来说,平安虽然还是司礼监的人,但毕竟挪出去了,所以他想把人要过来,是很简单的事。
然而平安根本想都没想,就毫不犹豫的摇头道,“多谢殿下,但往后的事,我心里有数。”
他可能会去赵璨身边,但是绝不是现在。也许在赵璨坐上那个位置之后吧……因为平安始终明白一个道理:他毕竟是活在当下。无论赵璨有多少潜力,他多么愿意帮助赵璨,但在当下,赵璨毕竟还不是皇帝,而自己要做的事情,在皇帝身边比较容易。
赵璨闻言忙道,“只是玩笑话,你别往心里去。”其实心里在挠墙。
平安喝了一碗粥,赵璨让人收拾了,又道,“我也不让人给你另安排住处了,别处的屋子没人,现收拾出来虽然容易,但毕竟没有人气。况且你想必不会总久……”总之铺垫了一大堆,然后才说出自己的目的,“你若是不嫌弃的话,我这里是一个套间,你就住在外头,夜里替我守夜可好?”
赵璨这样的主子,能开口让人替他守夜,必定是极为亲近信任的人。(.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所以平安也没觉得不高兴,笑着道,“理应这样。虽然我不能到殿下身边伺候,但在懋心殿一日,总要有事情做。”
“行吧。”赵璨手往里一指,“东西都是现成的,你看看有什么要换的,我让人来换。若没有,歇一会儿就去睡吧。我在这里看一会儿书。”
文会的事情结束之后,他一时也没有什么事情要做。原本出去走走倒是不错,但是现在既然平安来了,赵璨自然更愿意留在这里。
平安也没有客气。这几日他为了把自己弄得凄惨些,符合生了重裁容易捡回一条命来的样子,着实下了不少功夫,足足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到现在也差不多到了极限了。
之前在外头还要强撑着,现在在赵璨身边,安全是没问题的。又刚刚吃了暖暖的粥,浑身懒洋洋的,没一会儿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所以听了赵璨的话之后,他道了谢,便立刻走进去,往床上一扑,就睡着了。
事实上,赵璨虽然让平安看有什么要换,但实际上,这里用的都是好东西。因为赵璨不喜欢有人守夜,所以这个床铺起来,其实是他自己偶尔小憩的时候用的。
里面那张床做工精美繁复,帐幔层层叠叠,有时候白天困了,不想费那个功夫,就在这里躺一会儿。这边还靠着窗,光线好,偶尔靠着看个书也不错。
不过即便如此,用的东西看着是半旧,但也全都紧着舒适来弄。平安一躺上去,就不愿意动了。
赵璨哭笑不得的提醒他,“你总该将外头的衣裳除了。”
“懒得动。”平安道。
赵璨忽然心下一动。蹑手蹑脚的站起身,走了过去,像是怕惊动了平安似的。
见平安趴在床上,一张脸在柔软的毯子上蹭了蹭,那小模样儿让赵璨忍不住心头发软。他走到床边,低声道,“我替你脱了衣裳。”
让堂堂七皇子殿下伺候人,这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儿。
但是此时此刻,赵璨伺候得心甘情愿――他还有点儿担忧被伺候的那位不甘愿,所以语气1都小心翼翼的,带着几分诱哄的意思。
平安大概是真的困得脑子都转不动了。他的话钻进了耳朵里,但内容却没有留下,又从另一边耳朵钻出来了。只是知道赵璨说了话,具体说了什么,不知道。于是他哼哼了两下,就算是回应了。
对赵璨来说,这就是默认。于是他弯下腰,先将赵璨的鞋子给除掉。
他刚刚沐浴完,这里没有合适的鞋子给他换,所以穿的是赵璨平时在室内穿的缎面布鞋。脱下来便露出了一双白生生的脚丫。
平心而论,平安在宫中的日子,算不得养尊处优,但真正需要动用到体力的时候,的确不多。所以这双脚也就养得一样的秀气。足型优雅,脚趾圆润,皮肤细腻。
而且比赵璨自己的脚小了一个号。――对了,又过去了两年时间,当初比赵璨高半个头的平安,如今站直了头顶只能到赵璨眉心。体型上,也许是去势令他的发育也受到了一点影响,所以骨骼纤细,身材修长,看起来亭亭似竹,却生生比赵璨小了一个号。
将赵璨的脚从大了一个号的自己的鞋子里脱出来的时候,赵璨的心情有些微妙。
从前他一直十分不解,那些喜欢女子信,还专爱把玩,甚至脱下金莲鞋用来盛酒,以示风雅的文人究竟是怎么想的呢?不管人养得多娇气、那鞋子用了多少香,总归是人的脚,汗湿了一样会臭,究竟有什么可迷恋的?
结果这会儿眼看平安趴在自己的床上,露出了平日里绝不会让人看到的身体部位,他忽然觉得自己心里也有点儿痒。
他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懂了。其实脚真的没什么好玩的,有趣的是这行为之中,蕴含着的暧昧和香艳――女子的足,是身体最私密之处,连丈夫也未必能触碰到的地方。
富贵人家的女子格外讲究,即便是睡觉时也是要穿着软缎鞋的,不会将足露出来。若是夫妻关系不够亲密,即便是“相敬如宾”的夫妇之间,这也是个绝不会涉及的区域。所以男子若是能将女子的绣鞋脱下来把玩,那是比真刀真枪的上滁韵味无穷的体验,非个中人不能理解。
咳咳……好像想得有些远。赵璨回过神来时,很有几分不自在,耳根也有些发红。
好在他对于如何掩饰自己的情绪,十分有心得。板着脸也绝对看不出内心究竟是什么想法。
脱了鞋,平安还是没有任何动静。赵璨的胆子忽然变大了一点,一伸手,揪住了露出来的腰带,三两下就给扯开,然后轻轻拍了拍平安的后背,哄孩子一样的,“抬起身体,先把衣服脱了。”一边拉着袖子替他将外衣褪下来。
在平安的配合下,这个过程进行得很顺利。平安脱掉了外套,似乎也少了几分束缚似的,朝里一滚,就滚进被褥里去了,睡得十分香甜。
赵璨有些无奈的笑了笑,将衣服叠好放在一边,然后唉抬眼去看平安。
他瘦得实在是厉害。
古代的衣裳全都是宽袍大袖,即便太监的服色略有收敛,也还是一样。腰带一束,大轩本上看不太出来。所以刚才看见平安的时候,虽然也觉得他瘦了,但毕竟人的精气神还在,感觉便不是特别明显。
现在平安那双有神的眼睛闭上了,乖乖的躺在床上睡觉,腰带解开,他滚了两下又将衣裳全部都散开来了,赵璨这才觉得,平安实在是瘦得厉害,连原本合身的衣裳,都宽大了那么多。
赵璨的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他现阶段也就是能看一看,不能做什么。所以在床前站了一会儿,还是替平安掖好被子,出去看书去了。
只是心里像是长了草,看书也完全看不下去。最后索性把书丢开,走出去找人。
平安没说,他也没问,但并不代表赵璨不好奇。之前他就让人去查徐文美,但是到底也没有查出什么结果来,人就给送出来了。他去接平安的时候都已经听说了,跟他一起进去的人没挨过去,病死了。
但是从平安的表情上,赵璨一点都看不出来。如果那是个平安很在意的人,不可能出了事平安还是这么一副平常的样子。但如果不是很在意,平安也不至于会为了对方吃这么多苦。
赵璨甚至都将那人跟平安要出版作坊给他的那位联系起来了,也不知道究竟做什么用。
这么多的疑点联系起来,赵璨总觉得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人没了,再去查可就容易许多,说不定就查出来了呢?
所以他索性吩咐人再继续查下去,至少弄明白对方的身份。
这件事情安排下去,之前那种跟平安共处一室,又慌又焦躁的感觉才慢慢消退了,
感情有时候是很奇怪的。当你决定压制它的时候,是很容易就能够压下去的。毕竟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首先是自己,其次才是他人。这世上绝大部分人,爱自己胜过他人。所以察觉到可能会对自己造成伤害,便会用理智克制仔情。
但是一旦松开了这根线,那么原本被压抑着的感情,就会彻底的喷薄而出,再也无法控制。
赵璨如今就有点类似这种感觉。自从决定了要把平安留在身边之后,他的心思便越来越容易浮动。否则绝不可能光是跟平安见个面,共处一室,都会觉得不自在的。
而且这感情,被放开了第一次,想要再压回去,那就困难了。
好在赵璨目前也没有压制的想法,他只是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那么着急,免得吓到了平安。
不过……虽然平安跟温成碧说自己好龙阳只是骗人的,但是能够那么理所当然的说出这种骗人的话来,至少说明平安对此是能够接受的。否则他扯什么谎都可以,何必要这么说?
能接受这种关系,说不准也就能够接受自己。这让赵璨觉得安心,但即便如此,也要循序渐进,不能一下子就把平安给吓住了。
所以哪怕此刻再怎么心痒,也还是只能按捺住,继续看书。
平安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掌灯时分。赵璨没有要人进来点灯,自己亲手将灯芯一根一根的点燃了,暖黄色的光芒便将室内的黑暗全部都驱散。
平安就是这时候醒过来的,迷迷瞪瞪的下了床,走出来看到赵璨,才稍微清醒一下,“殿下?”
赵璨手一抖,差点儿烧到了手指头,连忙将火折子放好,转过头来。
然后他就忍不住笑了。
平安还是穿着中衣,随意的趿拉着鞋子,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脑后,看起来安安静静的。脸上还带着未醒的懵懂,一双眼睛就这么迷迷蒙蒙的朝他看过来。
像个孝子。
但是这样毫不设防的姿态,却让赵璨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身为皇子,赵璨身边的人很多,即便他不算特别受到皇帝的宠爱,但是毕竟是皇子,等着讨好他奉承他的人,简直数不胜数。但是赵璨从来不将他们放在心上。
他觉得自己很难去相信一个人,其实也很难让别人信任自己。
但平安是不一样的。
他吸了一口气,然后才轻声问,“起来了?怎么不穿衣裳。”
在这个过程中,平安的眼神已经逐渐清明起来,想起了自己现在是什么状况。他揉了揉眼睛,让自己打起精神,然后就被赵璨温柔的声音糊了一脸,十二分的不自在起来。
“这就去。”平安匆匆答了一句,重新跑了回去。穿戴整齐,连头发都绾好了之后,才重新走出来。
他跟赵璨打招呼,“让殿下见笑了。”
“不见笑。”赵璨说。有点心猿意马是真的。平安刚才那迷迷糊糊的样子,让他忽然有点手痒,想把人扒拉到怀里来,使劲揉搓一通才解气。
还得忍着。
“你刚起来,这会儿吃饭没什么胃口。先活动一下再让人摆膳吧。”他说,“你先去洗把脸,清醒一下。”
事实上平安觉得自己很有胃口,几乎能吃得下一头牛。不过赵璨这话里的意思,让他有点儿吃惊,“殿下也没有用膳吗?”
“等你一起。”赵璨十分自然的道。
平安觉得有点儿奇怪。究竟那里奇怪,他说不太清楚,总之就是奇怪。不过研究了一会儿,没发现问题,也就抛开了。心下转而升起一阵惶恐。让赵璨等自己一起吃饭,这可真不是一般人能办得到的。
不过赵璨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所以平安在愣了一会儿之后,也就不再多想。洗了脸,在外头清醒了一下,才转回来。
赵璨已经命人摆好了晚膳。
相较于之前平安吃的那碗粥,这会儿赵璨这里的东西,可谓丰盛得过了头。难怪赵璨要跟他说“先随便吃点儿垫垫肚子”。
八菜一汤,将不大的圆桌几乎摆满了。虽然每个盘子都不大,但是那么多东西加起来,分量也不少了。赵璨一个人是无论如何都吃不完的。就这,还是因为他本人并不怎么铺张,没有照着皇子份例去要菜。
真是腐/败!平安内心感叹。
他当初混到皇城司指挥,在宫里也算是有了点菜权,吃的东西跟上辈子比起来精细了太多。即便如此,看到赵璨的规格,还是忍不住生出感慨。
添了平安一个人,这八菜一汤也没有吃掉。因为平安虽然觉得自己能够吃掉一头牛,但赵璨显然是很励志的,他吃了两碗饭,就没让再吃了。
吃完了饭,赵璨去换了一身衣裳,头发也散了下来,两人才坐在灯下看书说话儿。
这样子的赵璨,平安觉得有点儿新奇。
也许是因为身上宽松的衣裳,也许是因为散开的头发,又也许……是因为暖黄色的灯光,总之在平安看来,赵璨整个人似乎突然柔和下来了。用一句俗话来说,就是接地气。
不再像个高高在上,难以接触的皇子了。
加上美貌值加分,这个样子看上去更是让人忍不住就像亲近,惹得平安多看了好几眼。
对于平安这样的反应,赵璨心里是很满意的。不枉费他特意作此打扮。没错,他之所以要这样,就是为了跟平安刷亲近值。
平安之前跟他关系再怎么好,还是口称殿下,态度也带着几分对上位者的亲近。以前赵璨自己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因为他跟平安本来就应该是这种关系。如今心思转变了,首先就得让平安面对他的时候,去掉那几分生疏客气。
换一个形象,是个很好的办法。
赵璨对自己的长相很有自信,而且也颇为懂得跟人相处时应该如何拿捏分寸,针对平安布置出来的这个计划,效果很好。
他自己没有开口提这件事,好像对平安的视线毫无察觉,十分自然的跟平安说话。因为白天平安拒绝了留下来,所以他并不讨论朝堂上的事,而是交流彼此看书的心得。
这一番交流下来,倒是让赵璨颇为欣喜。因为无论什么样的问题,平安似乎总能找到新的角度和解释,原本枯燥的书本,似乎一瞬间变得有趣了。
第72章 有彼良人美少年
总体来说,平安在懋心殿住得很舒服。[]
他跟赵璨之间,好像终于忽视了主子和奴才的关系,变成了普通的朋友,只论自身,不论身份。
不能不承认,这种感觉很好。
赵璨很聪明。平安觉得,自己想要叫醒的那几个睡得浅的人之中,赵璨必定是要占一个的。可惜他是这样的身份,不然来做改革者,是最合适不过了。
——皇帝站在统治阶级的顶端,天然就必须要维护自己和统治阶级的利益,跟平安要走的路,恰恰相反。
平纳知道,从很小的时候赵璨就已经对那个位置有意,这样的野心和抱负,是自己绝对不能影响的。所以他心里再怎么可惜,也觉得自己和赵璨不是同一路的人。
除非赵璨肯放弃帝王权势。但是他费尽心思坐到那个位置上,难道是为了成为一个吉祥物一样的存在?显然不可能。
好在平安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能做的其实很有限,至少只要不把跟徐文美说过的那些话跟赵璨和盘托出,两个人还是能够愉快的一起前进的。哪怕最终目标不同。
所以对于赵璨,他一直是亲近而不亲昵,保持着隐隐的距离。
但是现在,换了一个位置,暂时放下了自己的那些想法,平安也不能不承认,跟赵璨做朋友,是一件非常让人舒服的事。
他足够聪明,能够处处体贴你的心意,也不摆皇子的架子,平易近人,又有共同语言,简直太难得了。
所以平安少见的放松了起来。从他穿到这个世界来之后,这可能是他最放松的时候了,什么都不必想,不必担心,只要享受就可以了。如果可以,平安觉得这种堕落的生活也很适合自己啊!
如果他一开始穿过来的时候面对的不是那样的绝境,而是家庭优渥各方面条件都合适,然后又认识了赵璨,平安觉得,自己可能就心甘情愿的跟他这么混着了。
但是情况毕竟不是那样的。平安从底层爬上来,最知道这个社会的畸形,也已经确定了自己要做的事。这种糖衣炮弹看似让他放松下来,其实心里反而悄悄又绷起来了。
一刻都不能懈怠呀!
当然,这只是他对自己的一种提醒,并不代表他不能暂时放下心来享受一番。反正暂时还没有需要他去做的事。
日子过得悠闲极了。赵璨似乎没有早起的习惯,于是平安也难得可以睡一会儿懒觉,等赵璨那里有动静了,自己再爬起来。不然让懋心殿的人看到自己衣冠不整,毕竟不大妥当。
梳洗罢,便去用早膳。他三餐都是跟着赵璨一起吃,即便是懋心殿里的其他人,似乎也根本不觉得奇怪,平安便也没什么不自在。赵璨履行着自己之前的话,每天都变着法儿让御膳房那边做补身子的东西,几天时间,平安下巴似乎都圆润了许多,看上去更好看了。
吃完了饭,两人就坐在一起看书,偶尔头碰头的一起讨论书里的东西。赵璨这里藏书多,而且许多都是平安的身份难以看到的。——宫里规定,有些书太监是不能看的,不论平安的身份有多高。
但赵璨这里没有这样的忌讳,即便是不少被评价成“为帝王之鉴”的书,也毫不藏私的拿来跟平安一起分享。
从上辈子到这辈子,平安都一直保持着阅读的好习惯。只不过来到这里之后,能找到的书有限。如今有赵璨友情赞助,自然不会客气。
看一会儿书,到了午膳时间。吃晚饭之后,两人或是一起在懋心殿的院子里走走,松松筋骨,或是趁着阳光好的时候小憩一番,下午还是继续读书。用了晚膳之后,因为灯下看书对眼睛不好,便只坐在一处说话。话题不涉及朝廷和皇宫,多是新奇的见闻,或是各自从前经历之类,倒是让两人对彼此有了更加深刻的了解。
当然了,偶尔赵璨也会如此刻这般作妖,“我记得以前平安你还学过唱戏来着,这么多年了,不知功夫落下了没有?”
平安在钟鼓司,那都是七八年前的事了,想也知道,即便本事没有落下,如今的声音也不适合唱戏了。毕竟他长大了,即便因为是个太监,第二性征并不特别突出,但声音还是清朗了许多,与少年时的清脆截然不同。不过对平安来说,这种变化是很让人满意的,至少没变成那种尖锐的太监嗓。
“殿下就不要捉弄我了。[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平安说,“我从前学的那点子东西,已经都还给我师父了。”
提到徐文美,平安也不由微微一怔。
话说自从唱了那个《虞美人》,结果被皇帝听见了之后,平安便越发谨言慎行,已经不再没事就哼个小曲了,免得被人听见了,说不清楚。
赵璨也道,“对了,说起你师父,后来便没有他的消息了。是不是还在钟鼓司?”
这个倒霉孩子,他虽然知道徐文美的存在,也知道徐文美得罪了太后,却并不知道徐文美跟自家爹也有点儿关系,更不知道徐文美在平安去了内书堂之后,就从钟鼓司消失了。——虽然他之前派人查了徐文美这么久,但是一直没有得到比较确切的消息,也根本不知道那就是平安的师父。
听到赵璨这么一说,平安心头不由微微一凛。虽然徐文美已经离开皇宫了,但为了安全起见,还是不能透露他的消息。毕竟对于皇家来说,要找一个人虽然难,但满天下的寻摸,也不一定就找不到。
但凡让皇帝知道徐文美假死脱身,即便没有怎么在意过这个人,恐怕也还是会因为愤怒而派人去找。
所以他连忙跳过了这个话题,“殿下真想听我唱戏的话,倒是有一段儿可以唱给殿下听。”他笑眯眯的道。
这时候两人靠在窗前的榻上,中间搁了一张炕桌,上面放着书本,两人相对而坐,谈论诗书。不过赵璨开了这个口,书自然也就放下了,懒洋洋的靠在迎枕上,道,“唱来听听。”
平安便直起身体,调整了一下气息,然后才眯着眼睛唱到:“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槌不扁、炒不爆、响当当一粒铜豌豆……我玩的是梁园月,饮的是东京酒,赏的是洛阳花,攀的是章台柳……我也会围棋、会蹴鞠、回打围、会插科、会歌舞、会吹弹、会口燕作、会吟诗、会双陆……则除是阎王亲自唤,鬼神自来勾,三魂归地府,七魄丧冥幽,天啊,那其间才不向烟花路上走……”
赵璨听得目瞪口呆。
平安究竟是从哪里学来的这唱词?这活脱脱就是个寻花问柳的纨绔子弟啊!平安一个太监,也真好意思唱出来。
不过,他想想也就明白了,平安这是故意作弄自己呢。
因赵璨从前让他唱过正旦的词,现在再让他开口,其实多少也还是带着几分戏弄的心思。只因这戏本之中,风月情浓的部分占据了大半江山。那些脍炙人口的唱词里,多半都有这样的内容。赵璨让平安唱,就仿佛是平安对他表白一般。于是平安就偏要唱这么一个纨绔子弟,算是让他的心思落了空。
想到这里,赵璨也忍不住摇了摇头,“快别唱了,是我不是还不行么?”
“殿下哪里不是?”平安反问。
赵璨投降,“我不该随便捉弄你。你说吧,要怎么才肯翻过了这一页?”
平安上下打量着赵璨,似乎正在称量。而赵璨也坦然的任由他打量。
他今日穿的是一身锦缎的衣裳,看上去不起眼,实则却是用同色的丝线绣了云纹,做工可谓是费了不少心思。不过这会儿他倒在枕头上,衣裳有些乱,头发也没有规整的梳起来,带着几分家常的气息。
赵璨本来就生得好,眉目如画,如今年纪渐长,五官也彻底长开,不再是少年时那种雌雄莫辩的美丽,脸部的线条开始变得明朗而深刻,露出几分青年的英姿勃发。这种矛盾的感觉反而让他带上了一种奇异的魅力。
平安曾隐隐听说,有不少人家打算跟赵璨联姻。不为别的,就冲他这张脸,也会有怀春闺秀看重他。
看着看着,平安忽然觉得脸上有点儿热。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即便是同性,欣赏对方的美丽,对平安来说也是十分自然的事。在现代,男明星的粉丝并不全部都是女人,而古代捧戏子的,倒全部都是男人。
只是赵璨的身份,往往会将他过分好看的容貌给掩盖住。平安跟他来往得虽然多,但也没有这么认真的打量过他。毕竟主仆有别,盯着别人的脸看也不是什么礼貌之举。
这会儿认真的看过了,也只能感叹老天爷偏爱他。
聪明就算了,还长得好看,然后还是金尊玉贵的皇子身份,不管哪一项单独拿出来都足够令人羡慕,他却全部都占了。
哪怕明知道人无完人,赵璨必定也会有他的缺陷,但这一刻平安好像选择性忘记了那些,下意识的将赵璨描绘成了完美无缺的人。
大概是平安看的时间太长了,赵璨眼中渐渐浮起了几分笑意和戏谑,“怎么,想不出来?”
这时候平安怎么肯认输,脑子里念头一转,忽然计上心来,“这样好了,你也给我唱一段,算是扯平。”
赵璨微微一愕,睁大眼睛不敢相信的模样成功的逗乐了平安,使出激将法,“怎么,你不敢?还是你不会?”
面对心上人这样的挑衅,赵璨怎么可能不敢不会?
“你瞧好吧。”他说。
平安身子一松,也靠在了枕头上,笑眯眯的等着。赵璨揉着鼻子想了一会儿,道,“有了。”
“院宇深,枕簟凉,一灯孤影摇书幌……睡不着如翻掌,少可有一万声长吁短叹,五千遍倒枕槌床。娇羞花解语,温柔玉有香。我和他乍相逢记不得真娇模样,我则索抵着牙儿慢慢的想……”
唱到最后一句,赵璨还当真身子前倾,一双手抵在小桌上,撑着下巴,眼睛只管看着平安,果然是“抵着牙儿慢慢的想”。
平安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万没想到赵璨能从千百唱词之中,准确的挑出这么一段儿调戏人的来。
他目光灼灼盯着自己唱的时候,平安几乎都要生出错觉,觉得赵璨好像的确是在对着自己说这些话了。
一曲唱完了,赵璨也不收回手,还就那个姿势,盯着平安问,“可满意了?”
平安耳根有些发红,“殿下不戏弄人,就没有这回事了。”
他忽然觉得今天的阳光似乎好得过分了些,照在赵璨身上,竟觉得有些刺目。又也许刺目的不是阳光,而是坐在自己对面,施施然一脸笑意的人。
心跳得忽然有些快,平安觉得自己好似不大对劲。
他固然爱美,但是放在同性的目光,的确是大大少于放在异性身上的。当然,只是纯粹的欣赏,并无什么龌龊的念头。不过到了这个时代之后,一来能见到的美女没有几个,天天都是在太监堆里打混;二来明知道自己是个太监,即便见到女孩子也不会有那方面的想头。
更有甚者,平安觉得也许是因为身上少掉了某个器官,没有激素刺激,自然也就没有什么荷尔蒙多巴胺之类的东西存在,他变得清心寡欲,几乎很少会去想这回事了。
只是这一刻看着赵璨,心中忽然就感觉有些不大对劲。
平安觉得,可能是赵璨好看得太过分,态度里的含糊暧昧又太容易让人想歪,自己才会冒出这种稀奇古怪的念头来。
古话说:知好色而慕少艾。果然有道理!
“我可不是戏弄你。”赵璨盯得平安不自在了,才自然的收回手,重新靠在枕头上,笑着道,“对了,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我前儿听人说,本初殿那里忙得差不多了,说不准这几日父皇就召你去觐见了。高不高兴?”
虽然脸上带着笑,但赵璨说出这话的时候,心情可不怎么好。好容易有时间跟平安相处,但什么进展都没有,皇帝就又要把人弄走了,他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
偏偏这种事还不能瞒着平安。因为他必定是想赶紧回去的。
果然平安一听,大喜过望,“当真?”
“我几时骗过你。”赵璨道,“自然是真的。不过平安你这样高兴,有没有考虑过我的心情?”
平纳面上便露出几分赧然来,“我没有这个意思,懋心殿极好。”
“只不是你想去的地方。”赵璨眯了眯眼睛。那个位置,迟早都会是他的,到时候,倒要看平安能躲到哪里去。
夜里赵璨睡不着,索性跑到外面去跟平安挤一张床。今天白天平安已经有所松动了,这会儿自然要再接再厉。平安本来不想答应,但赵璨一脸委屈的说“你都要走了,莫非是嫌弃我这里不好”,他就只能无奈的答应了。
这张床不大,钻进毯子里,赵璨的身体就跟平安贴在一起了。
虽然还隔着衣裳,但是感觉到平安身上的温度,他就有些心猿意马,蠢蠢欲动起来,连忙端正表情,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压下去。万一出了丑,再让平安发现,那就太丢人了。
说了一会儿话,两个人都有些发困,便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半夜里赵璨醒过来一次,小心的下床去喝了水回来,本来是想回自己床上去,然而路过平安的床铺时,忽然听到他叫了一句“师父”。
今日提起徐文美时平安的异常再次浮现在脑海中,赵璨走过去,轻声问,“师父怎么了?”
平安没有回答,重新沉沉睡去。他站了一会儿,还是爬上了床,心头愤愤的伸手将平安捞到了自己怀里。明天醒过来,他就说是平安自己滚到怀里来的好了。
第二日赵璨就让人去查徐文美。
这一查不得了。原来平安离开之后,徐文美竟也从钟鼓司消失了。赵璨颇费了一些功夫,才音乐猜到徐文美可能跟皇帝有关系。
他这样聪明的人,到这时候如果还猜不到那个让平安不惜牺牲自己也要去救的人是谁,那也就活不到今天了。
原来那人就是平安的师父。这样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赵璨不由暗暗嘲笑自己。平安并不是那种热情的人,能够让他如此用心的,当然不会是突然冒出来的陌生人。之前竟一点都没有想到,果然是当局者迷。
但是他同时又生出了新的好奇心。
徐文美和皇帝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会忽然跑到本初殿去,而且很多人都没有见过他。而平纳在徐文美“死”后,竟然丝毫也不悲伤,显然这其中还有□□。说不准就是平安帮着徐文美从宫里逃了出去,假死脱身。
如果是这样,那么徐文美去了哪里?
一个答案突然从脑海中跳了出来:江南。
如果平安当初要江南的印刷作坊是为了给徐文美的话,那么徐文美到江南去,自然也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了。
到了这一步,在收手和继续查下去之间,赵璨微微犹豫,便决定继续查下去。毕竟都查到这里了,如果就这么放弃,实在是不甘心。赵璨始终有一种直觉,徐文美是个很重要的人物,如果能掌握住,说不定对自己会有帮助。
当然了,徐文美是平安的师父,控制住徐文美的做法显然是不妥当的。最好就是让平安也答应让徐文美来帮忙。但是,他有什么可以跟平安谈判的筹码呢?
别看平安现在对自己是这样的态度,一旦提起这件事,恐怕立刻就会翻脸。
所以如果自己能知道徐文美跟皇帝的关系,再将徐文美的下落给查出来,到时候帮助平安将徐文美藏得更安全,自然也就可以跟他谈条件了。
打定了主意,赵璨便加大了力度去查。但也许是因为他最近实在是一有些疏懒,一直都没有出什么问题的调查,却忽然惊动了皇帝那边的人。赵璨吓了一跳,连忙将自己的人收回来。
但即便如此,他也觉得很不安心。
毕竟他也说不清楚,皇帝那里究竟有没有发现自己的人。如果发现了,即便自己收手,他也可以顺着痕迹摸过来。查到自己赵璨都不怕,无非是损失一部分人手罢了,如果查到平安身上,那可是……欺君之罪。
因为这个,赵璨面对平安的时候,不免会觉得心虚,于是索性又开始躲着平安。
平安发现一夜之间,赵璨似乎突然忙起来了,早上不再睡懒觉,弄得平安也必须跟着早起。吃了早膳他就匆匆出门,然后直到天擦黑才会回来,一整天就只有平安一个人留在这里。
这本来才应该是常态,但是经过了之前的相处,平安怎么都觉得现在的状态似乎有些不对劲。
但是赵璨行色匆匆,表情严肃,他也不好去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于是只好在旁边干看着。
原本赵璨的事情,根本也不关平安什么事,更不是他应该过问的。如果能说,赵璨肯定就会说了,但若是不能说,问了也是徒增对方的烦恼。
直到这天夜里,平安头一回睡得不那么安稳,半夜里醒来了一次。结果才注意到赵璨屋子里的灯竟然还是亮着的。
他轻手轻脚的走过去一看,便见赵璨坐在灯下,不知道在想什么,身上的衣裳还十分齐整,显然从一开始就没有睡过。平安虽然以前跟赵璨私下接触很少,但从来也不觉得有什么事情会让赵璨担忧到睡不着的地步。
于是本来离开的脚步,便有些走不动了,索性加重脚步,引得赵璨看过来,然后才走进去,“殿下在想什么?”
“你醒了?”赵璨的声音低低的,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低落。
平安走到他身边,又问了一遍,“殿下遇到什么难事了?”
赵璨抬头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忽然问,“平安,如果我做错了一件事,你会原谅我吗?”
第73章 由爱生惧心惶恐
平安微微一愣,没想到赵璨居然会这么问。[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但他能有什么对不起自己的呢?想必只是做个假设,或者他做了对不起另一个人的事?这样想着,他便认真的回答,“这要看是什么事。”
“很重要的事。”赵璨说,“人命关天。”
平安越发觉得赵璨是在跟自己开玩笑,能有什么人命关天的事情,让赵璨觉得对不起自己?于是他随口道,“我相信殿下做事,总会有自己的道理。或许你说清楚理由,我便会原谅你了。”
赵璨眼神一暗。问题就在于他根本拿不出什么有用的解释来。难道他能跟平安说:因为我嫉妒你对另一个人比对我还好,所以去调查了他。结果一不小心,惊动了皇帝的人,所以现在要出事了?
这话即便平安能听,他也说不出口。
赵璨也有自己的骄傲,要他开口去低声下气祈求平安的原谅,比杀了他还要难。
不过这会儿他也不敢跟平安继续这个话题,只好勉强道,“你说得对。”
“也不要太担心了。”平安犹豫了一下,说,“至少不能连睡觉的时间都用来发愁。休息好了才有精力去做事。如果做错了事,那就努力去挽回,看看能否扭转局面。光是想也没用。”
“对。”赵璨恍然大悟。
皇帝未必就发现了,即便发现了,也未必就能够找得到蛛丝马迹。与其在这里担忧,还不如将平安之前处理得不太妥当的那些尾巴给扫清。
现在知道徐文美去了江南的人,只有自己和平安。只要他们两个人不透露,皇帝又找不到线索,自然不可能找到人。这样,即便发现了端倪,只要找不到徐文美,在平安这里,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想到此处,赵璨大为振奋。连睡觉都顾不上了,立刻叫人来吩咐。其实扫尾工作,他之前已经做过一次了,现在反而是要盯着皇帝那边,看他们找到了什么没有。更多的动作就不宜去做了,免得反而引来关注。
即便是如此,将这些安排下去之后,赵璨仍旧难以安眠。
这件事情的确是他做错了,平安一旦知道,一定会影响两人之间的关系。为今之计,还是要让两个人关系更深,让平安最后即便是知道了,也会因为舍不得而原谅自己。
这是他想出来的,比较合理的一个办法。
不用自己低声下气,看似将选择的权力交给了平安,但实际上又用其他手段限制着平安,让他只有一个选择。
有些北鼻。但是赵璨也顾不得了。反正等这件事情过去了,他加倍的补偿平安就可以了。
于是他吩咐完了人,回来看到平安还没睡,便蹭到了他床上,“上回在这里睡了一夜,发现比自己一个人睡更能安眠。平安不介意我再分半张床吧?”
平安当然说不出拒绝的话。毕竟赵璨刚才那样子,看上去就挺可怜的。
他只有一个人,要面对的事情却那么多,即便有事,恐怕也找不到能说话的人。现在难得表现出对自己的亲近,怎么好拒绝呢?
于是最后两个人还是躺在了一张床上。平安心思无垢,很快就睡了过去,反倒是赵璨辗转反侧,无论如何不能安眠。虽然平安刚刚安慰过了他,但他心中又怎么可能立刻就安定下来呢?毕竟事情还是摆在那里。即便皇帝没有找到徐文美,但找到平安头上来,是迟早的。
那时平安总会知道,而他又会如何看待自己?
赵璨忍不住坐了起来,想了想,没有电灯,而是开了床前半扇窗户。
夏天的夜晚十分宁静,宫中更是如此。只有极细微的虫鸣声,高高低低的吟唱着。这是平时绝难察觉到的声音,此刻听在赵璨耳中,也不由令人烦躁。
好在夜风很凉,吹了一会儿,他也就慢慢的平静下来了。
今晚的月色很好,月光透过窗棂铺洒下来,将半张床铺照得亮堂极了。赵璨转过头,就看到月光中平安安详的睡颜。
他的眉眼本来就不深刻,在月光里更显得淡淡的,带着几分飘渺的意味,好似一瞬间距离自己遥远了起来。
赵璨心头一颤,忍不住伸手碰了碰平安的脸。[.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热的,能碰到。他这才放下心来。只是有了这第一个动作之后,便有些管不住自己的手,忍不住用手指在平安脸上细细描摹他的五官,仿佛要将他的样子刻在什么地方似的。
他就这么靠在窗边看了许久。时间好似忽然慢了下来,虫唱声远去,整个世界好像就只剩下了这么一方小小的天地,和他们两个人。
平、安。
赵璨无声的念了一声这两个字。
如果他永远都这么乖乖的待在自己身边该有多好?赵璨发现,自己如今竟然不大敢去设想平安离开之后的日子了。他好像本来就该在这里,一直在这里。可……有什么办法能将他留下来呢?
无法无天的七皇子殿下头一回懂得了什么是害怕和惶恐,为自己与平安那虚无缥缈的未来。
由爱故生惧,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赵璨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终于抬手关上窗,然后靠在平安身边,闭上了眼睛。将来如何他还不知道,但至少此时此刻,他还在这里。
第二天平安睁开眼的时候,赵璨竟然还没醒。一改这几日早出晚归,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做法,还闭着眼睛安静的睡着。
平安有些意外,但也许是赵璨终于想通了,或者自己做完的安慰起到了作用。这么想着,心情似乎都变好了一些。
平安打算起身的时候,才发现赵璨的胳膊搭在自己腰间。
他小心翼翼的拿起这只手,打算将它移开。只是也许用力过猛,赵璨本来侧身对着自己睡的,这么一推,就变成了平躺。平安这才发现,他的中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散乱开了,露出了大片白皙的胸膛。
他的中衣本身就是白色,但皮肤却是一种比衣料还要白的颜色,如同上等的白玉,在清晨的阳光下莹然生辉。墨色的头发铺开在枕畔,有几缕飘到了胸膛上,白的皮肤和乌黑的头发,形成了了强烈的视觉冲击。
赵璨本来就生得很好看,现在这么一副海棠春睡的姿态,几乎让人不敢逼视。
平安觉得自己心跳得更快了些,身体也跟着微微发热。
之前那种感觉又出现了。
他有些懊恼的捶了一下自己的头,为自己这种无厘头的心思感到好笑,同时还有一种隐约的难堪。如果赵璨知道自己竟然对他有了反应,恐怕会被吓死,然后远远的躲开自己吧?
连平安自己都说不清楚,这种感觉究竟是怎么出现的,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赵璨身上。
毕竟欣赏美是一回事,这又是另一回事了。况且他从前,一直是将赵璨当成半个主人和半个朋友来看的啊!
也许是因为这一段时间的相处,两人之间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
亲近,故生狎昵。
未必就是那种意思,也许只是荷尔蒙在作祟,嗯……嗯个鬼,他现在可是太监,太监也有荷尔蒙吗?
但是无论如何,两人有些过分亲近,这却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赵璨凤子龙孙,自然没有跟人同过一张床铺,而平安自己,除了最开始在钟鼓司的时候条件艰苦,住的是大通铺,后来就都有自己单独的房间。上辈子更不必提,连大学宿舍都没,而是办了走读,从来都拥有自己的私人空间。
其实从最开始赵璨挤到自己的床上,自己竟然丝毫不排斥,而且还睡的很香的时候,就应该警觉起来的。
平安忍不住顺手又捶了两下,正要抓紧时间,趁着赵璨没醒的时候起床。却没想到,一转头,正好对上了一双漆黑的眸子。
赵璨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这会儿他正看着平安笑,“再捶就傻了。”
也许是因为刚刚睡醒,他的眼珠子黑得十分纯粹干净,像是一泓墨色的水,又像是一方没有尽头的深渊……平安跟他对视了片刻,竟然更加不自在起来,连忙别开眼。
平安对自己丢脸的样子被赵璨看了个正着赶到十分懊恼,但更让他感觉不妙的是,刚刚他差点儿就沉浸在赵璨的目光之中,完全反应不过来了。
感觉要糟。
平安当然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觉,用文艺一点的词语来形容,就叫做沦陷,用普通大白话说,就是:他好像恋爱了。
多新鲜啊,活了两辈子,他头一次感觉到恋爱的感觉,是对着一个男人,而且自己还是个太监,想想就觉得不忍直视,也根本不可能有什么结果。
暗暗告诫自己千万不要中招,一定要保持理智和警惕,平安这才掀开被子下了床,“时间不早,该起来了。”
“是啊。”赵璨也跟着下了床。
这个动作有点儿出乎平安的预料。虽然站在赵璨面前换衣服会让他有些不自在,但现在赵璨跟自己站在一起,他也同样自在不起来。
他转过头,正要说点儿什么。结果赵璨竟然毫不避讳的,当着他的面就脱掉了中衣。
说是中衣,但因为他们是男子,里头自然也没有什么小衣,最多有一条贴身的裤子。所以此刻,赵璨整个上身都是裸着的。
他人看着很瘦,但脱了衣服看上去,却并非是弱不禁风的身材,而是长满了线条漂亮并且一看就十分有力的肌肉,只不过因为他身材修长,肌肉又十分匀称,所以穿上衣服根本看不出来。
虽然有肌肉,但同样无法改变赵璨很白的事实。刚刚平安看过他的胸膛,但事实上他整个人都很白,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平安上辈子一度觉得,男人如果太白了,就会显得像小白脸,丝毫没有美感。所以从前听说古代的文人以白为美,甚至为了显得白还会涂脂抹粉,始终觉得难以理解。
但如果所谓的“白”是赵璨这一种的话,那的确是可以媲美艺术品的美丽。
有一些美是超越了极限和界限的,几乎任何人都能够感受到它的美丽。从前平安觉得这种东西只会出现在大自然之中,那是造化之功。又或者人们偶尔能够做出类似的艺术品,那叫巧夺天工。但他不能够想象,一个人美得超越界限是什么感觉。因为他没有遇到过。
可是现在想想,人类才是万物之灵长,造化之所钟啊!
当然,也有可能是荷尔蒙作祟,让他无限的放大了赵璨的美好。但是无论如何,至少作为人,他有一种超越性别的美,能够让所有见到他的人心动。这么一想,平安觉得自己给自己找回了几分脸面。
赵璨本来就很好,会喜欢上他也是很正常的事。他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反正两人不会有任何可能,所以……就当是欣赏艺术品好了。
调整好心态之后,他终于可以不必那么明显的躲避赵璨了。可惜的是赵璨换衣服的动作也很快,这会儿已经穿上了新的衣裳,然后转过头来看他,“你怎么不换?需要我帮忙吗?”
平安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浑身的毛都炸起来了,“不不不不不用!”
他的反应这么大,赵璨忍不住笑了一下,“好吧,那你自己来。我先出去让人备水。”
这当然只是个借口,无论赵璨什么时候起来,都会有人准备着温度正适宜的热水在等待他的。这是伺候主子的宫人们在宫中生存的基本技能,虽然平安始终觉得不明觉厉。
所以他拒绝到赵璨身边来伺候他,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至少这种事,平安觉得自己做不来。——事实上一切伺候人的事,他都做不大来。
距离远一点,偶尔娱乐一番对方也就罢了,但是如果天天跟前跟后,事无巨细都要照顾到,平安觉得不用一个星期,自己一定会疯。
咳,扯远了。赵璨离开之后,平安终于动作麻利的换好了衣服。
也不知道赵璨是不是在他身上安了监控,他才换好衣服,那边就有人送水进来了。平纳是不要人伺候的,水放下之后,便自己漱了口,洗了脸,然后坐在镜子面前梳头发。
说实话最开始的时候这个步骤让平安很囧。因为他觉得只有女人才会坐在梳妆台前慢条斯理的梳头发,男人嘛,随便用手抓一抓就能抓出个精神的发型了。
然而到了古代,自己也拥有一头秀逸黑发之后,平安才发现,慢条斯理是很必要的。因为古代的条件不能够支持每天洗头。所以晚上睡觉,头发散下来睡一夜,很有可能就打结了,不慢慢梳根本梳不通……
梳到一半的时候,赵璨走进来了。他有人伺候,打理头发自然更加简单快速,已经全部弄好了。见平安还在跟头发作斗争,便走过来,接过他手里的梳子,含笑道,“我帮你梳。”
这句话他说得……平安觉得如果自己没有听错的话,是从中听出了温柔的味道的。
这让他觉得很不自在。一方面赵璨的亲近让他不由自主的雀跃欢欣。另一方面,总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似啊……
对了,古代老是说什么闺房之乐,就是做丈夫的替妻子梳头描眉,化妆打扮来着……跟眼前的场景果然是很像。
这个联想让平安一脸黑线。然而透过模模糊糊的铜镜,看到赵璨站在自己身后,认认真真的替自己梳头发的样子,平安又忍不住觉得,心口有些发热。
真的要完。
赵璨的手干燥而温暖,力度适中,始终没有弄疼平安。虽然有些慢,但最后出来的结果还是很好的。平安对着镜子照了照,油然生出了几分“女为悦己者容”的诡异想法来,然后自己便是一囧。
赵璨没有发现他的心思,转到旁边端详了片刻,才肯定的点头,“好了。去吃饭吧。”
“辛苦你了。”平安朝他道谢。
赵璨笑着道,“不必客气,我很喜欢替你梳头发。”
如果说到这时候平安都觉得还算正常的话,坐上饭桌之后就赵璨有点儿不大正常了。
即便只是早膳,但桌上仍旧摆着七八碟子东西。赵璨没吃一个,都会给平安也加一个,“这个好吃。”“这个也好。”这样,根本不给他拒绝的余地。
如果这个能用他热情好客来解释的话,那么夹着点心送到平安嘴边,让他“尝尝看”,就绝对是赵璨脑子进水才有可能做出来的事情了。
平安盯着送到面前的点心,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赵璨便收回去自己咬了一口,“怎么,不好吃吗?我觉得味道挺不错的。你试一下吧。”然后将他咬过的又重新低了回来。
平安的脸“唰”的一下子红了。
虽然他不是女孩子,不至于那么容易害羞。但是也得看看赵璨都在做什么。这种亲昵的吃东西法,即便是许多亲近的情侣或是夫妻,恐怕都没办法一脸正直的做出来。
偏偏赵璨看上去一脸无辜,好像真的只是想让他尝一尝味道不错的点心似的。
谁信啊?如果说是他吃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点心,急着跟自己分享也就罢了,这种天天吃的东西,至于汇激动道连这一点都忘记了吗?
话说平安还没有忘记,历史上同性关系的称呼,除了龙阳和断袖之外,还有个分桃啊……
说赵璨不是在撩自己,平安一百个不信。但要说赵璨是在撩自己,平安一样也觉得难以置信。是有多想不开才会看上自己?毕竟赵璨大好的前程摆在那里,要登上那个位置,娶妻生子才是正路,半路弯掉算怎么回事?
最后,在赵璨逼视的目光下,平安还是坚定的闭着嘴巴,没有吃那块点心。结果赵璨等了一会儿,若无其事的将筷子收了回去,自己吃掉了。
平安大大的松了一口气,都不敢继续再吃,赶紧放下筷子站起来,“我吃完了。”再吃下去,谁知道赵璨还会想出什么奇怪的办法来折磨自己?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赵璨脸上露出了一抹遗憾,然后也笑着放下了筷子,“我也吃完了。待会儿可能要出去一趟,你自己在这里看看书或是做别的都可以。”
“好。”平安总觉得他的语气很柔和,就像丈夫要出门了,然后耐心哄在家等待的小妻子,“我一会儿就回来了,别太想我”什么的。
他觉得脸上有些热。
今天不光是赵璨不对劲,自己好像也不对劲,为什么总是会脑补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好在赵璨总算是走了。平安松了一口气,去挑了一本书过来看。然而等翻开了书,他却无论如何都看不进去了,脑子里翻来覆去,想的都是拍照餐今天的那些反常之处。
如果这是在现代,或者如果平安是个女的,他都能够毫不犹豫的下结论,赵璨的确是在撩自己。
但是现在这情况,他只能死死按捺住自己,不让自己往那个方向去猜。
可能赵璨真的只是今天心情比较好,所以说话的声音温柔了一点,对自己表现亲密了一点……说到这个,也许是因为昨晚自己的安慰和劝说起到了作用,所以拉近了赵璨跟自己的距离呢?
总之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是自己所猜测的那个结果。
他是曾经骗过温成碧,说自己是个断袖,爱慕赵璨,但那个真的只是随口编的谎话,不是真的啊!
第74章 通心意二人定情
赵璨回来得很快。(.无弹窗广告)
平安还没想出个端倪,他就已经回来了。还幼稚的从后面悄悄靠近,把脑子里一直在转着其他事情,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平安给吓了一跳。
转过头看到赵璨那张脸的时候,平安觉得自己的心脏剧烈跳动了几下。
虽然很快就平复了,感觉像是幻觉。但到了此刻,他已经可以肯定了,那不是。
所以说,谎话不可以随便乱说,没准哪天就成真了。
“吓到了?”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看,眼珠一动不动的样子,赵璨连忙抬手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别怕,我逗你呢。”
这语气也有点古怪,但这会儿平安也顾不得了。因为他要先掩饰自己的异常,“咳咳……干嘛突然从后面走过来吓人?”他转回脸盯着眼前的书,“你吓得我忘记自己看到什么地方了。”
“那就从头再看。”赵璨将脑袋伸过来瞥了一眼,“这本书我也正在看,不如我们一起看,可好?”
说着也不等平安答应,直接挤过来坐在了他身后,以一种近乎是将他圈在怀里的姿态,伸手去翻书。
手臂长了不起吗!在这里住了这么长时间,平安当然知道,赵璨已经比自己高了,所以手笔比自己的长,腿也比自己的长没什么好奇怪的。除了赵璨还比他小两岁,发育也比他晚两年之外。
“坐回你那边去。”平安想要站起来。
从前他和赵璨看书的时候,都是坐在小桌子两边,彼此相对。现在赵璨却挤到了他的位置上来。这种暧昧的姿势,平安简直浑身不自在。
赵璨手一带,就把他压了回来,“坐过去不方便看书。别动。”
但是平安已经不愿意再这么跟他黏黏糊糊的暧昧下去了。所以他撑着桌子,努力站起来。赵璨按了两下,发现他是真的在坚持,只好松了手。
平安立刻站到一个相对比较安全的距离,然后盯着他看。
赵璨摸了摸鼻子,问,“看我做什么?”
“我看看你要做什么。”平安道,“殿下应当知道,这样逗人玩儿,是很没趣的。”
赵璨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起来。他叹了一口气,盯着平安,“就知道你会这样讲。可你怎么知道我是在逗你玩儿呢?”
“如果不是,那殿下告诉我是什么?”平安毫不客气的反驳。
赵璨认真的看着他,“我以为你知道,平安。”
平安要说话,被他打断,“先别急着反驳我。你认真的想想,问问你自己的心,你真的不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吗,平安?”
不,他知道。他只是不敢相信而已。
因为就算退一万步说,即便是赵璨此刻对他是真的有感情了,那又怎样呢?他们两个人这样的身份,能有什么好结果?赵璨从不相信小说里的爱情故事,会发生在自己的现实里。穿越之后就更没可能了。
所以如果赵璨是逗他玩,反而好些。如果是真的有了敢情,才是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平安也很讨厌自己这种未虑胜先虑败,做什么事情都要周周到到的想一遍,想清楚了,确定一切结果和可能自己都可以承担了才会动手的做法。但是他有什么办法呢?
不这样子他就活不下去。
跟活下去比起来,感情也好,别的什么也罢,都是要排在后面的。
所以不管赵璨到底是什么意思,在他这里,首先要进行一遍否决。一遍不够就两遍,或者更多。
“殿下。”平安加重了语气称呼他,“你真的知道自己是什么意思?”你已经做了决定了吗,你能承担结果吗?如果不能,就别开这个口。
大家都不是孝子了。
赵璨站起身走到平安面前。平安要后退,被他揽住了腰,拉近。
“你在害怕什么?”他问。
平安低下头不去跟他对视,语气平板的说,“我害怕的东西很多。难道你就不怕吗?”
赵璨当然不是不怕,但是在平安面前却绝对不能表露出来。他况且他现在,也还没有到能够想这些的时候。眼前最重要的是让平安放下顾虑,所以他立刻笑嘻嘻的道,“有什么可怕的?”
平安抬起头看了他一会儿,即使明知道赵璨可能是根本没有做过任何打算,所以才能说得这么潇洒,但这一瞬间,他还是忍不住觉得微微晕眩。[.超多好看小说]也许这就是赵璨跟他本质的不同。
在无法确定的时候,赵璨向前,而他往后退。
但是现在赵璨拦住了他的退路。所以他甚至不必往前走,只要等着赵璨走过来就可以了。
这种感觉,平安舍不得拒绝。
其实现代人骨子里都有一种“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基因,因为在那个无论什么都很快速的时代,漫长而又隽永的爱情故事,仿佛已经是只能在书本上和故事里存在的东西。
爱不爱?爱。可长久需要的不光是爱,还有许多别的东西。
大家都给不起的东西。
所以及时行乐,才是最正确的选择。平安虽然没有过感情经历,但其实骨子里也埋藏着这样的基因。只不过,他连能够让自己及时行乐的人,都没有遇到罢了。
而现在他遇到了。
赵璨微妙的态度,让平安的决心也忍不住有些动摇。如果赵璨很认真,规划好了长久的未来,祈求的是白头偕老,那么他可能会立刻就逃走了。毕竟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这都是绝对不可能达成的结局。
虽然很遗憾,但明哲保身才是最理智的。固然品尝不到爱情的甜美,但也不用去承受失去的痛苦。
但赵璨并不是。他跟平安一样,对未来看得很清楚,明知道没有结局,仍旧毫不犹豫的向前。
及时行乐碰上了及时行乐。
平安原本给自己所设定的那些限制,似乎都岌岌可危,下一瞬间就会彻底的崩溃消散。既然彼此都那么理智,明白将来要面对的是什么,那何不没有负担的享受一回呢?
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
“我……”平安伸手去推赵璨,眼睛都红了,“这样不对……”
然而这微弱的抗议,湮灭在了赵璨覆盖下来的吻中。
仿佛是对于平安犹豫不定的惩罚,赵璨在他的唇上用力咬了一口。不至于痛,却仿佛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过电一般的感觉,沿着唇部的神经末梢,一路传递到心口,让他的心似乎也跟着一软。
心既然软了,原本的坚持自然便都无以为继了。
平安还睁着眼睛,赵璨的脸在眼前无线放大,两个人的视线刚好对在一起,他的眼睛波光潋滟,仿佛一泓引人探索的湖水。平安在那湖面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像,然后那影像又在波动中逐渐的旋转、扭曲,最终消失不见。
他闭上了眼睛。
这是一个示弱的姿态。赵璨几乎是立刻就抓住了――在这方面,他好像格外有天赋。
他一只手紧紧揽着平安的腰,另一只手扣住他的脖颈,两人的身体紧紧的贴在一起。平安原本伸出去要推赵璨的手似乎也失去了力气,就这么轻轻的贴在赵璨的胸口,能够感觉到他正在不断加速的心跳。
砰砰砰――
动心的不只是他一个人,这就够了。
一旦放下了心里的顾虑,平安就不再是任人鱼肉的对象了。他揪着赵璨的衣领,反而把人拉近,仰起头来接受他的吻,同时也毫不客气的吻回去。
这一场最初由赵璨一个人主导的亲吻,到最后反而变成了势均力敌的战争。――毕竟在这件事情上,虽然两个人都是实打实的生手,但平安的理论知识,却能甩赵璨十几条街。好在赵璨的学习能力极强,能够迅速的将平安的招数学以致用,变成自己的武器。
两个人毫不留情的啃咬,吮吸甚推搡着,似乎都要逼迫对方主动认输。唇间已经能够尝到淡淡的血腥味,应该是有人的嘴被咬破了。但两人都没有松手,不知不觉间便纠缠着靠近了软榻,然后双双猝不及防的倒在了上面。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两人不得不暂时分开,头碰头的抵在一起剧烈喘息。
不分胜负。
赵璨终于意识到平安跟其他任何人所不同的地方了。――他从不懂得顺从。然而这正是赵璨最为欣赏甚至最后心动的地方:他压制不住平安。这个人好像天生就跟他在某些地方相克,谁也奈何不了谁。
所以他们的关系,本来就应该是此刻这样,彼此纠缠着,谁也不肯放手,直到地老天荒。
喘够了气,两人的视线同时碰在一起,然而仿佛有电流和火花四溅,下一刻两人再次吻在了一起,仍旧谁都不肯先认输。
直到肺腑之中最后一丝氧气都被消耗殆尽,两人才不得不再次放开了对方。这一次,大概是为了避免情况再度失控,两人都稍微退开了一点距离。
然而眼神却仍旧胶着在一起。
两个人的唇都被咬破了,唇色在不断的吮吸之中变成了极度充血的红色,眼神则灼灼发亮,仿佛要将周围的一切,包括对方全部焚烧殆尽。
“平安……”赵璨忍不捉了一声平安的名字。
平安眼神一动,微微侧了侧头,似乎在问:怎么了?
赵璨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把人给捞进了怀里,然后动了动下身,让平安知道他究竟在苦恼什么。
平安这才意识到赵璨与自己些微的不同。他即便再激动,但是身体某部分已经失去了原本的功能,不会再有反应。但赵璨不同,他是个血气方刚的正常男子,初识情味,反应强烈。
察觉到了这一点之后,平安没有窘迫,没有羞涩,而是终于忍不哈大笑起来。
赵璨被他这么一笑,不免有些气急败坏,张嘴在他的耳朵上咬了一口,低声威胁,“不许笑。”
平安努力忍住了笑声,然而眉眼间的笑意却无论如何收不回去,就这么看着赵璨。看得赵璨满心的郁闷,“你不打算做点什么吗?”
“不。”平安说,“反正我没有这方面的顾虑。”然后努力从赵璨身上挣扎着站起来,“您自便……啊!”
眼前天旋地转,下一瞬平安再次被赵璨压在了身下。“你让我自便的。赵璨狠狠的说完,伸手来撕平安的衣裳。
平安本来是要挣扎的,然而这一刻的赵璨,脸上带着狠意,眼中却是极度的渴望,一张绝色的面孔艳如云霞,实在是靡丽得让平安忍不住有些痴迷。于是那挣扎的动作还没做出来就被放弃了。
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衣服已经快被赵璨给扒光了。
果然美色误人!
平安抬起手……毫不犹豫的去扯赵璨的衣服。要脱大家都脱,谁怕谁?反正占便宜的是谁也难说得很。
于是接下来的场面,仍旧像是一场战争,不过由“耍嘴皮子”变成了“肉搏战”,没有一点烟火气不说,反而黏黏糊糊让人不敢直视。亲吻声,喘气声,撞击声,还有啧啧水声……组成了一曲最原始的交响乐,反复的演奏着,直到两个人都耗干了最后一丝力气,交叠着倒在榻上。
餍足后的赵璨连眼角都微微发红,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一朵开到了极致的花朵。平安就算没有力气了,也还是忍不住转过头来,用眼神细细描摹他的模样。
他觉得自己有些疯狂。感情就像潮水,来得又快又急,几乎是才刚刚意识到自己对赵璨的不一般,立刻就发现赵璨对自己亦是如此,结果还没等纠结完该怎么办,眨眼间情势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赵璨太懂得要怎么利用自己的美貌了,平安简直毫无还手之力。
且还心甘情愿。
即便此刻浑身都不舒服,还是忍不住为对方沉迷。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竟然是这样纯粹耿直的颜控,光是看着这张脸,就能放弃一切的底线和坚持了。
“别这么看我。”赵璨把人搂紧,挺了挺下身,“我会以为你是在勾引我。”
身体软了,但嘴却不软,平安反唇相讥:“你还有力气?”
即使是在这个时候也不肯服软,赵璨也算是服了他了,“你就不能稍微说一两句软和的话吗?”
“抱歉,还没学会说这种话。”
“是吗?”赵璨嘴角一勾,“我觉得你学得挺好的,是谁刚刚颤着嗓子求我快一点,嗯?”
嘴硬抵不过流氓,平安的脸红了,狠狠瞪了赵璨一眼,伸出手快很准的抓住了他脖子以下不能描写的地方,意带威胁。
然而赵璨仿佛浑然不觉,还喘着气催促他,“动一下。”
流氓简直太可怕了!
平安没在战争中败下阵来,反而输在了脸皮厚度上,不由深刻的反省自己,是不是应该加强一下这个方面的学习了。否则将来岂不是会一直被赵璨给压制着?
耍流氓,自己不应该输啊!
闹了一会儿,赵璨见平安脸上出现了明显的疲色,才终于生出了体贴的心思,“你歇一会儿,我让人送水进来,沐浴了再睡。”
“现在让人送水进来,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刚刚做了什么吗?”平安无语。
赵璨已经坐起身来,闻言看了他一眼,低笑道,“放心,不会有人敢嘲笑你的。”
他说的不是这个好吗?但赵璨的态度如此坦然,似乎也没有任何隐瞒的意思。固然是因为他对自己的人的掌控力足够强,但也说明了他并没有避讳这件事的心思。
多少让平安心气顺了一点。于是也就没有继续跟赵璨对着干。
下床时平安才发现自己手脚发软,甚至在微微颤抖,根本使不上什么力气,所以赵璨臭不要脸的凑过来要帮他洗澡,平安都没有拒绝。于是自然又被吃了不少嫩豆腐。当然,他也没有吃亏,一样吃了回来。这你来我往,场面差点儿再次失控。
多亏赵璨刚刚太卖力,此刻正处在不应的状态上,否则还真不好说结果如何。
洗过澡换了衣服,平安扑在床上,立刻睡了过去。赵璨躺在旁边看了他一会儿,才微微勾唇,含着笑意也睡了过去。
有了亲密关系的两个人之间,似乎连气场都发生了十分微妙的变化。如果说以前赵璨和平安是亲近,那么如今就是亲昵了。晚上吃饭时,因为平安的身体原因,赵璨只让人给他准备了清粥,似乎是怕平安不愿意吃,于是耐着性子,一勺一勺的喂他。
平安原本是觉得好笑,故意要看赵璨的笑话。七皇子殿下恐怕有生以来从没做过这种事情。
但意外的,赵璨做得竟然不算糟糕。――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因为每一勺粥他都用自己的唇试过了温度才喂给平安,而平安只注意盯着他的脸看,根本连粥烫不烫好不好吃都尝不出来。
因为下午睡了很久,所以晚上平安就有些睡不着。
这会儿他正躺在赵璨的大床上发呆。
他本来是打算继续在外面睡的,却被赵璨直接拉了过来。这让平安心里有些高兴。毕竟同床共枕虽然不代表什么,但总比连床都上不了要好。
身体还有些微的不适,赵璨回忆着今天发生的事情,到现在都还觉得有些回不过神来。
早上他明明觉得自己跟赵璨的距离太近了,有必要稍微拉开一些,也许这些感情和冲动就会因为距离而消失,回到原本的状态里去。结果还没有等他采取行动,两个人的关系咻的一下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太快了。即使平安曾经生活在一个摇一摇就能约的年代,也还是觉得太快了。
但是……转过头看到赵璨,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便很快就从他脑海里清除,一颗心似乎被泡在了水里,跟随着水波不停的流动,俗称:荡漾。
“你在想什么?”原本“睡着”的赵璨忽然睁开了眼睛。
平安一愣,然后微笑,“没什么。”
“真的?”赵璨凑过来,盯着他看,仿佛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他在说谎。
平安任由他看。
赵璨看了一会儿,自己似乎也觉得有些好笑,只好将平安的头发捏在手里把玩。彼此凝视着,温馨的气氛在帐幔内这小小的空间里流动着。赵璨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但是那些过于黏糊的话,又怎么都说不出来。
他们都不是那样的人。如果真的表现出那种劲头来,恐怕反而会不自在。
这种关系真的很奇妙。他们彼此都没有交流过,却似乎达成了一种微妙的默契:没有表白,也没有承诺,彼此心照不宣。
是那种平安觉得轻松的、没有负担的关系。
也许在某些时候会显得有些不足,但对他和赵璨来说,够用了。
过了一会儿,赵璨说,“对了,上回有海外的喧前来进宫,送来了一种很漂亮的宝石,有许多种颜色,其他人都不喜欢,我瞧着却挺好的。明天拿来给你看。若是喜欢的话,就都送你。”
“君子不夺人所爱。”平安笑眯眯的说,“殿下喜欢,还是自己留着吧。”
“还叫殿下?”赵璨看着他,似乎太生疏了。
“那叫什么?小七?”平安忍不住笑了。
赵璨虽然很想抗议,然而在他认识的人中,不是叫他殿下的(大臣和宫人),就是叫他小七的(长辈),似乎没有其他的称呼。――不对,他之前在江南上学时,好像还是有别的称呼的。
“你可以称呼我的字,凤楼。”
凤楼琪树,宝光璨然。这也许就是赵璨心中最大的执念了。
平安低声应道,“好。”
第75章 生变故平安受罚
然而第二天,平安到底还是没来得及看到赵璨的珍藏。(.)因为两人才刚刚起身,就有人匆忙来报,说是本初殿那边来人了,请平安过去。
已经将平安遗忘了很长时间的皇帝,终于想起他来了。
听到这消息时,赵璨正在替平安梳头发,闻言手微微一抖,将平安一根头发扯了下来。
“知道了。”他摆手让人下去,转头继续安静的梳头,直到给平安戴上冠,才开口,“吃了早膳再去。”
“不必了。”平安说,“早去早回。”
赵璨勉强笑道,“也好。”
平安便去换了自己的衣裳,然后就打算出门了。只是走到门口,他又忍不住转头问赵璨,“你今天好像有些不对劲?”
其实他也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劲。毕竟他跟赵璨的关系,昨天才刚刚有所突破。旧的关系破裂了,新的还没有磨合好,也许本来就应该有些异常。但平安始终还是觉得不对劲。
他本来不想问的。
没准赵璨是反悔了呢?这种时候他去问,人家是说还是不说?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又觉得应该问一问。
赵璨脸上的表情微微一变,但很快收敛住了,“有吗?”
平安定定的看了他片刻,然后展颜一笑,“没有就好。那我先走了。”赵璨的表现那么明显,就是不愿意让他知道,既然如此,又何必再问?
“平安。”只是赵璨自己却忽然赶上来拉住了他的手。
这黏黏糊糊的样子,让平安忍不住有些好笑。他抬起头来,双手搭在赵璨肩上,侧头在他嘴上啃了一口,低声道,“等着我。”
然后转身飞快的走了。
跑出来之后他才发现身上其实还是不舒服。好在经过一下午一晚上的休息,忍耐一下,至少表面上看不出什么来。
即便平安不是那种轻易让人的性子,面对这种事的时候,也还是忍不揍冒出几分羞涩来。想到这种事情时便不自在,所以努力在赵璨面前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这会儿去见皇帝,暂时跟赵璨分开一下,其实也好。
即便两个人的进展远超平安的预料,但经过昨夜的思索,平安还是觉得,即便是两情相悦,彼此之间仍旧需要一点距离,否则感情很快就会被燃烧殆尽,难以为继。
距离产生美,而过分狎昵,可能会对彼此失去尊重。
一路闪着这样的念头,平安并没有认真的去想即将到来的面圣。毕竟他见皇帝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即便这一次因为徐文美的事情,要小心应对,但平安已经准备了许久,自认不会出问题。
直到到了本初殿门前,他才整了整衣裳,敛容肃穆的走了进去。
殿里除了皇帝,竟一个人都没有,而皇帝问的第一个问题,更是让平安大惊:“你师父人在哪里?”
“陛下……臣不明白陛下的意思。”平安心慌了一下,但很快就稳住了。预料之中,这种情况也是有可能出现的。只不过不应该是现在,至少皇帝不应该一开始就质疑这件事。
但不管怎么样,现在必须要给这个答案。
皇帝哼了一声,“朕没有让人在这里伺候,你也不必跟朕打马虎眼!下头来的人回复说你师父病没了,你以为我会相信?”
平安跪下来,借着袖子的掩饰,狠狠在大腿根掐了一把。这个动作果然有效,他疼得眼泪汪汪的同时,声音里也带了哭腔,“陛下……我也不愿意相信,可这就是事实。我是亲眼看着师父走的。”
然后将头深深的埋了下去。
所以他没有看见,皇帝中一片阴霾。
“如果你说的是那句看不清是什么人的尸体,”他转过头来盯着平安,一字一顿道,“朕已经让仵作察验过尸体,他绝不会是你师父!”
皇帝竟然真的怀疑了,不但怀疑,而且还已经派人去查过了!
平安心中又是一阵慌乱,但幸好他现在这个动作,皇帝也看不到他的表情,而且平安很快就醒过神来――别管皇帝是不是怀疑了调查了,但结果肯定是他没有查到什么。至少,他没有查到徐文美的下落。
否则他早就派人去把人给抓回来了,又何必将自己叫来询问?他平安还没有重要到皇帝愿意多给一次机会考验一番的地步。[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想到这里,平安重新镇定下来。既然皇帝已经查过,那么这时候,再说谎话就没有必要了。若非已经查清楚,确定那人绝不是徐文美,皇帝不会把他叫来。
电视剧里果然都是骗人的,什么只要见到了血肉模糊的尸体,立刻就会激动紧张得连一点破绽都看不出来,要生要死,根本不去想那尸体到底是不是自己要找的人,全都是骗人的。帝王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然而平安不知道,实际上他是糊弄过皇帝了的。最初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皇帝心神俱震,本来不应该注意到有什么破绽。甚至可能会因为伤心,很长时间内连平安都不愿意见到。拖过了这段时间,木已成舟,就算再有任何疑问,也不可能再去追究了。
然而就是那么不巧,在皇帝刚刚得知消息,因为不敢置信而让人再三去确认的时候,却恰巧察觉到了赵璨的人的存在。
帝王秉性多疑,自然立刻就生出警惕和戒备,然后令人继续查探。这么一查,才觉得这里头蹊跷之处其实是很多的。――平安一个人,能够做到的实在有限,所以这个计策看上去严谨,真正落到实处还是漏洞百出。亏得皇帝之前身在局中,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所以竟丝毫没有察觉。
发现自己被骗了,皇帝自然暴怒不已。但他毕竟城府颇深,并没有立刻就将平安叫过来逼问,而是让自己的人去细细查探,将每一个地方都查到过。甚至――在平安跟赵璨鬼混的这几天时间里,皇帝已经将京城初步的排查了一遍,觉得徐文美已经不在京城,偏又找不到可能的去向,这才派人将平安叫了过来。
就这么阴差阳错,平安好容易的才做成的事情,在皇帝面前便根本无法掩饰了。
幸好送走徐文美的方式,实在是让人难以想象,赵璨那边没料到,只以为徐文美去了江南,而皇帝这边更是连蛛丝马迹都没有找到。
平安其实很想将自己之前那些想法说给皇帝听,诸如“你究竟把我师父当成了什么”之类的。但他想了想,决定自己还是不要开口继续刺激皇帝了。于是便闭紧了嘴巴。
只是他老实了,皇帝也未必高兴,他盯着平安看了半晌,平安却还是那个样子,皇帝怒从心起,竟抬脚揣了平安一下,“说话!”
平安的身子被踹得椅了一下,很快又稳住了,“即便陛下已经查清,我也无话可说。请陛下责罚。”
“责罚?朕来问你,欺君之罪当如何罚?”皇帝怒视平安。
“回皇上,当死。”
“好个当死!所以你是不怕死了?好好好!朕从前倒没有看出来,你竟是这般有血性的人才h然你不怕死,那朕就让你生不如死!”皇帝大怒,扬声就要叫人进来,“你不惜己身也要将你师父藏起来,我倒要看看,他听到了你的消息,还能不能忍得住!”
徐文美都已经走了,当然不可能知道这消息。毕竟皇帝就算真的弄死一个小太监,也不可能满天下到处的宣扬。所以平安听到了他的威胁,却只当是没有听见。
只不过,皇帝的这种反应,更让平安觉得疑惑。其实皇帝对徐文美的重视本来就很奇怪,但是毕竟是皇帝,从前行事还是很有分寸的,所以平安也拿不准。然而现在他这种几近失控的反应,倒让平安确定了,皇帝对徐文美绝对是有情的。而且还是很深的感情。
平安可不管皇帝究竟是怎么想的,即便是真的有情,光是看看他那十几个儿子,就够让人恶心的了。如果无情,还可以说是理所当然,既然有情,便不能容忍了。
尤其是平安在自己跟赵璨定情之后,这种心情就更是明显。他自我代入一下,如果自己处在师父这个位置,赵璨若是敢一边“爱”着自己,一边娶妻生子毫不耽误,而且儿子一茬借着一茬,他早就想办法弄死赵璨了!
徐文美没动手,多半还是因为从小在宫里长大,没那么多大逆不道的想法。当然,最重要的是,平安觉得,徐文美对皇帝是没什么感情的,这才是让他觉得最高兴的。因为这里头没有什么虐恋情深的狗血戏码。
在平安沉默的当口,张东远已经被皇帝叫进来了,正听皇帝沉着脸吩咐,“让内侍省的人过来。”
内侍省主管督查太监,以及刑罚等事。这会儿叫他们过来,就是要对平安用刑了。张东远这几年来跟平安混得很近,这会儿不免担忧的看了平安一眼。但既然是皇帝吩咐,他也不敢不从,连忙出去叫人去了。
他是皇帝身边的大总管,大部分事情都瞒不过他。徐文美的存在他也知道,人不见了,跟平纳有关系他也知道――皇帝就是让皇城司的人去查的这件事,他亲自督办的。
其实平安如果不是被赵璨的美色迷惑,这几天都老实待在懋心殿,而是出来走走的话,也能够早早得到消息。毕竟皇城司虽然交出去了,但大部分人都还向着他的。
奈何他藏身懋心殿,让大家想通报消息都找不到路径。
内侍省的人来之前的这段时间,平安以为皇帝还会说点儿什么,可奇怪的是他竟然也不再开口,只是在平安身前不远处缓缓踱步,似乎是要给他制造更多的压力。不过平安跪着,只能看到龙袍的下摆和若隐若现的鞋面。
等张东远通报人来了,皇帝才盯着平安,“朕最后问你,你师父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平安终于找出了一个比较合适的说法,“师父只是说想离开,至于究竟去了何处,我亦不知。”
皇帝似乎相信了这个解释,他哼笑了一声,“你师父为何不带你走?莫非你这徒弟在他眼中,利用价值已经尽了,便丢开了?”他甚至阴谋论的觉得这件事徐文美从七年前开始布局,收平安做徒弟就是为了从宫里脱身。
他没说,但平安从他的话里听出来了。心中不觉好笑。师父从前若是真的想走,何必等到现在?平安虽然尽心尽力帮忙,但平心而论,他觉得即便没有自己,徐文美一样能走。只不过方法不一样罢了。
对于皇帝这种想当然的揣测,平安连否认的心思都没有,垂着头不说话。高高在上的人,将一切想得理所当然,同样不会将笔他“弱小”的人看在眼里。所以皇帝对徐文美的喜欢,与其说是对心上人的爱慕,不如说是对自己拥有的玩具的占有欲,看似很重视,其实可有可无。
因为他有太多的东西可以来替代了。
此情此景实在是太过有暗示性,平安又忍不住想到了自己。
赵璨呢?有朝一日登上皇位,他也会变成皇帝这样令人厌憎的面孔吗?那时所谓的感情,又该如何存续?或者,他要一刀两断?
“我是自愿留下的。”平安说,“我若不留下,陛下怎会相信师父死了?”
所以平安不是被徐文美欺骗蛊惑,而是明知道欺君还故意去做j帝咬着牙道,“好!张东远,让人杖四十!”
杖刑本来应该把人拖出去,免得碍了皇帝的眼。但是皇帝就那么一瞬不瞬的盯着平安,内侍省的人不敢妄动,索性就直接在这里动手。
平安被推到地上的时候心里还有几分宁死不屈的念头,结果第一棍子落下来,就忍不住开口唉唉直叫。
实在是那一棍子不巧,就打在了屁股上。他这里昨天才使用过,本来就没好,这会儿打上去,他没有直接跳起来已经是努力忍耐了。当然,也有可能是痛得跳不起来。至于什么忍耐和咬牙坚持,平安这么怕痛的人,早就望到天边去了。
这可能是内侍省的人执行过的最诡异的一次杖刑。被打的人满口乱叫,却又不开口认错,让皇帝消气。而他们也在这叫喊声中,生出几分心虚来:真的打得这么痛吗?要不……还是轻点儿好了?
皇帝眉头死死的皱起来,被平安的叫喊声弄得心烦意乱,忍不住道,“张东远,堵住他的嘴!”
张东远连忙拿过一条帕子,随便裹了裹,跑过来塞进了平安的嘴里。
平安咬着毛巾,终于没有再叫出声。但皇帝却并没有觉得好过多少。他皱眉盯着平安看了一会儿,眼神一晃,便注意到了平安系在腰间的东西,连忙道,“停!”
等人停下来,他便疾步走过去,抓住平安腰间的那样东西,举起来看了一会儿,然后转头问平安,“这是哪里来的?”
“……”平安被堵着嘴,当然说不出话来。而且,虽然内侍省的人后来留了手,但是他已经被打了将近二十棍子,现在疼得满脑子都是江湖,连皇帝问了什么都没听见,当然更不可能回答。
皇帝直起身,摆了摆手,让众人出去,又让张东远把人扶起来,毛巾取掉,这才将东西凑到他眼前问,“这是他给你的?”
平安这才听见了他的问题,眼神从那东西上面滑了一下,心下便有数了。
那东西是徐文美给的。一个普普通通的络子罢了,最多上头坠的那块玉不错,但是对皇帝来说,恐怕连上身都不配的。徐文美当时也只说是给他做个纪念,没想到皇帝竟然认得,说不定还是因为这个东西免了自己半顿打。
平安不由暗道师父不靠谱,既然留下了保命符,就早点交代清楚啊!自己早拿出来,这顿打岂不是都省了?
“他竟将这个给了你。”皇帝看着平安的眼神复杂,也不等平安回答,便自己说了一句。然后将那东西收进手心,站起身走到御案旁边坐下,对张东远摆手,“把人送走。”
“皇上,送去何处?”张东远有些为难的问。
皇帝似乎也没想到这个问题,顿了顿才道,“送去――混堂司!让他在那里烧烧水,给朕醒醒脑子!”
“是。”张东远立刻抱着平安出去,然后就交给了等在外头的人。亏得他平日里并不算养尊处优,否则还真有可能抱不动。把人交出去之后,他又低声叮嘱,“轻些,仔细着点儿,别磕着碰着了,好生送过去。”
皇上给平安的这一顿打,简直像是一场闹剧。况且张东远看得分明,皇帝分明并不是真的打算处罚平安,只是给他个教训罢了。这等恩遇,即便是自己也忍不住眼热啊!
所以把人送到混堂司,他还亲自去跟这里的负责人打了招呼,让别为难平安,让他好好养伤。然后又转回来看平安。
这会儿平安多少缓过来了,趴在床上问他,“张总管,究竟是怎么回事,您可知道?”
张东远忍不住叹气,“我说平安,你这回可是将陛下给惹恼了。那欺君的大事,也是咱们能办的吗?真是糊涂c在陛下并不跟你计较,否则焉有命在!”既然陛下留情,他自然也要多说好话,免得平安心中还计较这个。
平安在意的却不是这个,继续问,“皇上是怎么知道的?”
“说来也是凑巧。”张东远叹气,“你住在懋心殿里莫非不知道?七殿下的人也在查这事儿,可巧两边碰在一起,反而都发现了疑点。七殿下没同你说?”
平安心头一跳,脑海中迅速的闪过赵璨听说皇帝派人找自己时不自在的脸色。
显然,赵璨早就料到这回事了,可是他却始终没有跟自己坦白,让平安能够有个心理准备。平安想到这里,不由心下发冷,之前的那些柔情蜜意,都像是太阳底下的露水,蒸发得无影无踪。
这件事上赵璨隐瞒了他,谁知道是不是还有其他事情?
张东远一看他的神色就明白了。他并不知道平安跟赵璨还有这番纠葛,只以为两人是在文会之后才走得近的,便劝道,“陛下曾让你去帮他,可不是让你一直跟着他。七殿下对你怕也没有几分真心,这是查你的事情,想着拿你的把柄呢!你往后小心些。”
这句话不可谓不真心,让张东远议论主子,这可是十分难得的。平安知道他是卖好自己,也不由得感动,“张总管放心,我省得的。以后不会再犯傻了。”
是啊,犯傻这种事情,有一次就够了。吃一堑长一智,若是他还能在同一个沟里跌两次,那就不是“傻”字能形容的了。
张东远将这里安排得十分妥当,然后才离开。他走之后,这边自然也有人来看平安,表示一番关心。等到终于安静下来,平安才终于闭上了眼睛,将脸埋在枕头里。
今天的事情他早就预料到了,对他来说没什么。就算被皇帝处罚也无妨,总有办法过了这个坎儿。
真正让他心里梗得慌的,是赵璨的事。
在他住在懋心殿,跟赵璨关系亲昵的待在一起的时候,赵璨正在背地里调查他!平安想起赵璨问自己,如果他做错了事,自己会不会原谅他。还说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也许那时候,他就已经有些悔意了。
可后悔了又怎样?他到底还是没有想过将这件事情告诉自己,两个人一起去面对和解决,而是继续隐瞒和逃避――
第76章 一寸相思一寸灰
屋子里安安静静,实在是再好不过的思考场所。(.)虽然身上的伤疼得平安脑子也跟着发晕,平安却始终睡不着,只能一遍一遍的回想着这件事。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遇到赵璨时的情形。那时他穿着大了好几个号的太监服,倒在花园里的假山边,看起来可怜兮兮的,还会傻乎乎的说“我饿了”。
大概是因为一开始的形象太过根深蒂固,哪怕后来知道赵璨是个有心计有手段的人,并不单纯只是个孝子,但平纳还是一厢情愿的相信,那些事都是他在不得已的时候才会去做。本质上他还是个乖巧善良的好孩子。
结果他太自信了,于是就一头栽到了赵璨准备好的陷阱里。
知道了结果,再倒回去推导前因,就要简单得多了。许多当时并没有注意到,或者即便注意到了也没有在意的蛛丝马迹,串起来变成了真相。
所有曾经觉得不对劲的地方,也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平安双手环诅膀,自己都有点可怜自己了。他忽然觉得有些冷。因为他不知道赵璨究竟还隐瞒欺骗了自己多少事。
在这种混混沌沌的感觉之中,平安迷糊的睡了过去,但是几乎是一瞬间,他又重新惊醒过来。睁开眼睛,便看到了一个绝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赵璨正坐在床头,一脸担忧的盯着他。
见他醒了,脸上露出几分笑容,但很快重新转为忧色,“你醒了?伤口我都替你涂了药,你多休息,很快就能好了。”
“你怎么来了?”平安盯着他问。
赵璨勉强一笑,“知道你出了事,我自然不放心,要来看看。”
平安嘲讽的一笑,“知道我出了事,我以为你会躲得远远的呢,没想到你还敢来见我。七殿下,你知道我是为什么才出的事吗?”
赵璨心中一抖。“对不起。”他艰难地道。他已经后悔了,只是太迟了。
“为什么说对不起?”平安面色平淡的道,“有什么对不起的?你不是应该很得意吗?你那么聪明,算计入微、丝丝入扣,什么都逃不过你的手心……你不光玩弄人心,还玩弄感情,多了不起?”
“我没有玩弄感情!”赵璨立刻反驳。
平安转过头不去看他,“真的没有吗?赵、璨,谁也不是傻子,到现在你还不肯跟我说一句实话?你敢拍着胸脯说,在我住在懋心殿的那段日子里,你没有故意施以手段,要我为你沉迷,忘了外面的事?”
“我……”赵璨想要解释,可从前伶俐的口齿这一刻却忽然笨拙起来,一句好话都不会说了。
“你连自己的美色……都可以这样毫无芥蒂的利用,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平安咬牙看着他,“或者你告诉我,你对多少人用过这一招?”
发现自己控制不了情况,就想要将来两个人彻底绑在一起,这么愚蠢的主意,他究竟是怎么想出来的?
“没有别人。”赵璨皱起眉头,“你以为除了你,我还会对谁用这种手段?”平安的这种揣测,令他十分不高兴。
“就算只有我好了。”平安也不跟他争执,“你当时为什么不将实情告诉我?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解决。即使不能,起码让我有个心理准备。你为什么不说?”不但不说,还用了这种平安都不知道如何评价的手段。
“让我告诉你吧,因为你觉得自己能够掌控住我,对吗?”
平安转过头来看着赵璨,“你觉得只要我们有了更进一步的关系,我就不能离开你了。即便知道了真相也一样。你不肯认输,不肯认错,不肯在我面前低一个头,对吗?”
“平安!”赵璨唤他的名字,“你别说了。”
平安低下头,片刻后才道,“我很失望,真的。”
赵璨是他看着长大的,他以为自己了解他,现在看来,其实那些都是假象。他了解的,只是赵璨愿意给他看的。
“我知道你聪明,但我以前就跟你说过,不能因为自己的是将无辜的人牵扯进来。你听我这么说的时候一定很好笑吧?可你应该知道,再聪明的人也有栽跟头的时候。人心是不能够玩弄的。”
“如果别人不能让你明白这一点,那就让我来告诉你吧。[.超多好看小说]我,不是你可以控制的那种人。”
赵璨浑身冰凉,解释的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已经知道错了,现在就是有苦说不出。平安对他来说从不是什么无辜的外人。他是对赵璨最好的人,好像能永远包容他,所以他就越来越无所顾忌了。
忘记平安其实也是有底线的。
“别这样,平安。”赵璨抓住平安的手,“我知道错了,在给我一次机会,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平安轻轻摇头:“我刚刚说很失望,不是因为你骗了我,而是因为,以后我再也不能相信你了。我不知道你还用这种手段拿捏了多少人,就算你保证不会做,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你如果真心隐瞒,我根本不会发现……”
“所以,没有下一次机会了。你走吧,以后就当做从未相识过。”
平安说完这句话,便闭上眼睛,将头转向床里侧,不再看他。
他抗拒的姿态太过明白,赵璨一眼就看明白了。他脑子里回荡着平安的话,心中的惶恐越来越多。他知道平安是什么意思,甚至可能在这之前他就已经猜到了是这个结果,只是下意识的不愿意相信,总觉得平安不会真的生他的气,还会给他更多的机会。
可是当平安说出“没有下一次机会了”的时候,他就不能再欺骗自己了。
“我不是故意隐瞒你的。”他终于慢慢的开口,“我只是不敢告诉你。你如果知道了,一定会逃得更远。平安……你跟我说说话。”
然而任由他怎么说,平安都不给任何反应。赵璨想伸手碰他一下,还要担心碰到他身上的伤口,只能手足无措的坐在旁边,盯着平安看。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好像终于明白平安是认真的,等再久都不可能有回应,才终于站了起来。
“至少有一点你说错了,平安,对着你,我从一开始就没有伪装过!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为什么一开始你能对我好,现在又要离开我?既然不能始终接受我,为什么一开始要靠近我?
顿了顿,他终于说,“我不会再来找你了。”
然后才转身快步走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最后那一句话,也许那样,才会显得自己输得不那么难看……
平安看似不在意,实际上从头到尾,身体都绷得紧紧的,直到赵璨走了,才放松下来。这一放松,便觉得伤处火辣辣的痛,简直难以忍耐。他心里忽然烦躁起来,很想……很想找个什么渠道发泄一下,砸东西,打人或者别的。
但他只能继续老老实实的趴在床上养伤。
过了一会儿,平安重新闭上眼睛,低声道,“谁媳!”
算作对赵璨最后那句话所给的回应。
然后他强迫自己,再次睡了过去。
之所以能够睡得着,多亏来到古代后,也算是吃了不少苦。刚穿过来的时候,蒋快刀那里的条件实在是称不上好,身上还有伤,平安决定要好好活着之后,便努力强制自己睡觉吃东西,将身体养好。
没想到这个办法现在竟然也还有用。
然后平安做了个梦。梦里赵璨一样被拆穿了,但他没有小心翼翼的跑来道歉,反而是趾高气昂的带着人,过来耀武扬威。
梦里的赵璨眼神冰冷,没有半分曾经见过的情意。他嫌恶的看着平安,“你以为自己算什么东西?我能屈尊要你的身子,便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了,莫非还有别的奢望不成?还真当我看上你了?”
然后周围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好多人,指着他大声嘲笑,说些不堪入目的话。
平安觉得身体疼得厉害,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在被人杖打。
赵璨对那些人命令道,“再打得重一些,让他看清楚自己的位置。”
梦里的自己也比现实硬气多了,死死咬着牙,一声不吭,只是一双眼睛盯着赵璨,一瞬不瞬。
赵璨似乎被他看得恼羞成怒,狠狠道,“看什么?你是卑贱之身,难道还想赖着我不成?我马上就要当皇帝了,岂能留下你这样的污点?给我狠狠地打!”
平安是被疼醒的。
醒来才发现天色早就黑了。不知道有没有人来看过他,反正屋子里黑漆漆的,连灯没有点。
平安将自己往被子里缩了一下,浑身忽然发起抖来,那是冷到极处才会有的样子。
他面对赵璨的时候表现得十分淡定,而且指责的话一句接着一句,但其实,平安心里也是怕的……
他怕赵璨就像梦里那样,其实对自己根本没有所谓的感情,反而满心嫌恶,只是为了利用自己才会表现出亲近。他更怕……有一天赵璨登上了那个位置,会觉得自己是必须要抹去的污点。
所以不是平安多么坚定决绝,他只是趁着那一天还没有来的时候,赶紧将两人之间的关系撇清。这样,赵璨就伤害不到他了。
其实冷静的想一想,平安知道,这其实是自己懦弱和自私的表现,却偏偏要去指责赵璨,将一切错误都推到对方身上。但事实上真的是这样吗?在赵璨诱惑他的时候,如果不是他自己的心也松动了,怎么可能会那么顺利?他自己也抱有不该有的妄想和心思,才会变成那个结果。
之前平安不敢承认,但是现在赵璨已经被赶走,永远不会回来了。他反而突然能够正视这个卑劣的自己了。
他和赵璨之间,还有太多太多的问题,彼此不能坦诚,更站不到对等的位置上去,注定了不可能长久。所以就这么分开了,也好。
……
门扉忽然被敲响。平安从种种念头中清醒过来,扬声问,“谁?”
他以为自己很大声,但其实声音只勉强能被外头的人听见。然后有人推开门走了进来。随着进来的,还有晕黄的灯光。来人将灯放在桌上,又替平安点燃了这里的灯,然后才坐了下来,“你叫平安是吗?我是有泰,白日里见过的,记得吗?”
平安胡乱的点头,他其实根本不记得了。白天来的时候乱哄哄的,再说他身上的伤疼得要命,当然不可能分出心思去注意这里的人。
有泰笑了一声,“何太监让我来给你送吃的。我前头来过一次,你可能在睡觉,我就回去了。”
“有劳你。”平安道。
有泰替他将饭盒打开,“饭菜我热在炉子旁边,应该还是热的,就是味道可能没那么好了。”热过了头的饭菜,碰一下就全都稀烂了,自然不会有什么好味道。
但平安只是摇摇头,用力撑起身体,抓着筷子慢慢的吃。
奈何身上疼得厉害,本来也没有胃口,这样的饭菜当然更吃不下去。他吃了两口,便推开了,“我吃饱了。”
有泰看了两眼,也没有说什么。反正何太监让他送饭,得空就照顾一下,不得空就算了。有泰也没有讨好谁的意思,平安说不吃了,他就立刻站起来收拾了东西,“那我就回去了。明早还是来给你送饭。”顿了顿,问,“你大概什么时候能醒?”
平安说,“不管我醒没醒,你直接放在桌上便是。”
“哎!”有泰立刻答应。
这一夜平安睡得不好,断断续续的,还一直在做梦,所以有泰过来的时候,他还真的没醒过来。等他睁开眼睛时,饭菜都已经完全冷透了。冷透了也比热过头的好一点,平安还是吃了两口就放下了。
躺着没事,平安不愿意再去想自己的事情,便开始琢磨那个有泰。这人倒是挺有意思的,他昨天听见张东远嘱咐何太监照看平安了,竟然也没有讨好的意思,平安让他放在这里,他就真的放了。
宫中竟然还有这么实诚的人,真是难得。
平安从前见到的,便是□□岁的孝,也恨不得自己有一颗七巧玲珑心。譬如从前皇城司那里替他打杂的青文。后来平安提携着,现在已经是王从义手下参谋部里的重要人物了。
好在下午饭平安总算吃到一顿热的了。他现在不是司礼监的随堂太监,在混堂司也没有品级,等于是最低级的打杂烧水的小太监,饭菜份例自然也不好。几乎是一朝回到解放前。
刚进宫的时候,吃着这样的饭菜,平安完全不能接受,还因此生出了无限的雄心,一定要努力往上爬,吃上更好的饭菜。
后来真的吃得好了,反而没有那么在意食物了,脑子里想着的,都是别的东西,汲汲营营的忙碌着,到头来――
其实现在平心静气的想一想,平安觉得,自己之前的“大志向”,其实是有些可笑的。说起来比别人为了权势地位去努力好像更高贵些,但其实根本没什么分别。只因为自己到现在也没有做出一件真正对百姓有利的事来,反而始终在这权力中心打转。
也许自己早就已经被腐蚀了,却毫不自知,还一脸自得的瞧不起别人。
到现在,终于又重新吃回这最低份例的饭菜,平安的心反而静下来了,吃得竟也有滋有味,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难以下咽。
也许过去他就是选错了路子。
如果始终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太监,他跟赵璨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吗?如果不是他自以为是,觉得自己即便是匹配赵璨也没有任何不妥,就不会盲目的一头扎进去。她之前这怪赵璨,但现在想透了,平安觉得自己的责任更大。
他年纪比赵璨大那么多,并不是真正十几岁的少年,自诩眼界更宽懂得更多,并不是用来哄人家土著人的。他要是不那么招摇张扬,就什么事都没有了。说到底,是他带歪了赵璨。一开始的时候,赵璨不是还想过娶妻的吗?
有泰见平安一边吃饭一边感慨,忍不住问,“你在想什么呢?”
“在想……这饭菜果然还是热的好吃。”平安说,“以后你来时我要是没醒,就劳烦你叫我起来吧。多谢。”
“不必客气。”有泰挠了挠头,“你伤着,多睡觉才好得快。我听何太监说的。”
平安抽了抽嘴角,所以他现在整天都在睡觉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混堂司了吗?等等,“混堂司一共有多少人来着?”
“不知道。”有泰老实的道,“反正人不少。”
混堂司要供整个宫中所有用的热茶热水,几乎日夜不歇,按照宫里的规矩,虽然都聚在一起,但实际上哪些人负责哪个宫的事,都是分好的,也免得有人搪塞推诿。若是出了事,也能找到人负责。
除了主子们之外,还有余下的宫女太监们用水,也都是这里负责。
这么算下来,虽然只是烧水的,并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但是人数恐怕不会少。
“那咱们是负责哪里的?”平安又问。
有泰道,“咱们负责的是大伙儿的洗澡水,有人要就自己来提,只要火不熄,事情倒也不多。”要不平安能这么安生的躺在这里养病,有泰还有工夫给他送吃的来呢?
“是个好差事。”平安将最后一口饭咽下,总结道。
有泰嘿嘿一笑,“我也是这么想的。别人都嫌我没出息,说在这里做事,主子瞧不见,什么好处都没有。咱们入宫当差,本来也不是为了要什么好处。这烧水的活计也总要有人来做吧?”
“说得好。”平安笑了起来,“等我养好了伤,就来跟你作伴。”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说了这句话,让有泰将他引为知己,反正从这以后,有泰对着平安,态度立刻热情了许多,为他的事情跑前跑后,还一脸乐呵呵的样子,多次提到希望他早些康复。
这种质朴的念头,反倒让平安觉得十分安心,好似终于在这混堂司里找到了一点归属感,开始安心的养起病来。
药是上回赵璨来的时候留下的。起初平安还硬气了两天,不大想用。但后来疼得厉害,也就顾不上这些了。药是好药,几天之后,身上的伤口就都结了薄薄的痂。
然后平安就开始了另一种受罪的生活:伤口里头开始长出新肉,痒得厉害,恨不得伸手去挠一挠。
这种感觉比单纯的痒更让人难以忍耐,平安简直浑身上下都不自在,在床上根本躺不住,又还没到可以下床的时候,简直煎熬极了。每天都眼巴巴的等着有泰过来送饭,因为那是唯一可以找人说说话,分散自己注意力的时候。
可惜的是有泰也很忙,能陪他说话的时间很少。所以更多的时候,平安不得不独自忍耐这种感觉。时间好像被拉长了,每一点点的痛苦都被无限放大,在这样的煎熬之中,平安竟然品味出了一点无法言说的畅快。他疑心自己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否则怎么能够从痛苦之中体会出值得高兴的东西?
有时候夜深人静平安忍不揍想,跟身体的痛苦比起来,心灵上的痛苦似乎根本都不算什么了。
在这样日复一日的煎熬之中,从前的那些过往都渐渐远去,与赵璨的事情也慢慢被抛开,而混堂司平淡得简直有些枯燥的新生活,则在他面前一点一点的展开。
第77章 雷霆雨露俱君恩
文会结束是六月的事,这时候天气已经十分热了,平安每天躺在房间里休养,简直像是住在个大蒸笼里,汗流浃背。(.)――他这个级别,是没有资格用冰的。
这也就罢了,热了最多忍一忍。可他身上还有伤,天气这么热,虽然用了上好的药,到底还有一部分创口发炎灌了脓,整个被打了的后半截都肿了起来。
平安不愿意麻烦有泰,或者说也不愿意在有泰面前丢人,只好自己忍着。他倒是想自己处理,只是位置实在是不太方便。
偶尔自暴自弃的时候,平安觉得让这伤口就这么着吧,好不好也没什么意思。痛苦让人清醒。
但等这个念头过去了,又会艰难的举着镜子折腾自己能够碰到的伤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好死不如赖活着,穿过来两眼一抹黑的时候都熬过来没死,现在死就太亏了。
又有时候,平安实在受不了了,甚至会狠心的想将整块疤全都撕下来,彻底清理一遍,在阳光下、风里晾一晾,说不定就好了。
只是最后也下不去手。
这天平安迷迷糊糊的躺在床上。天气太热,睡是睡不着的,但脑子里晕乎乎的,左边装满了水,右边装满了面粉,摇一摇,便成了一脑袋的浆糊,迷迷瞪瞪的倒在床上。
有泰来送饭的时候叫不醒他,上手一碰,才发现他竟然发烧了!
这可了不得,混堂司是宫中地位最低的一个衙门――还有个垫底的浣衣局,但浣衣局并不在宫中,而是设在了宫外。
处于最底层的地方,这里当差的人即便是病了痛了,也只能自己熬过去。熬不过去,一卷席子丢出去也就罢了。若是病得重了,又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便索性挪出宫去,什么时候能回来了,再说。
对于绝大部分人而言,生病是个顶要命的事,就算性命无虞,出去了之后什么时候能回来,可就说不定了。――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在宫中当差,虽然是身体残缺了一部分,但是待遇远比宫外好得多。背靠着这天家富贵,哪怕做的是最脏最累的活计,说出去也是极体面的。反而是出去了,不男不女,想找个差事都不易。
像平安这种,竟然能在宫里养伤的,才是少数。其他人带着伤也必须当差,不能当差就送出去,自然有更多的人要来顶这差事。
所以现在有泰即便是有心帮忙,别说太医,他连一般的退烧药都弄不到。
好在还有别的路子可走。
……
平安其实并没有睡着,就是昏昏沉沉的,睁不开眼睛,但意识还是清醒的。
他感觉到有人揭开了自己的被子,热风一下子滚进来,急得他背上又出了一层的汗水。然后衣裳似乎也被褪下,有人含含糊糊的说着话,只是无论如何努力,也实在是听不清。
许是有泰来了,平安迷迷糊糊的想。他想开口招呼一声,却是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于是只能昏昏沉沉的任人摆弄。
屁股上猛然一疼的时候,平安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有人发现了自己的伤处,正在给自己清理。
这是万分羞耻的一件事,平安有些不安,动了动身子想要醒来,但却只是徒劳。很快他又重新陷入了昏睡之中,连意识都不再清醒。
只是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忽远忽近,出现在脑海里,却不及深思。
等他再醒来时,发觉房间里竟是十分凉爽。平安吓了一跳,猛然睁开眼,确定自己还是在混堂司的那间小屋子内。可怎么会凉爽起来呢?别说此刻夕阳落山,晚霞千里,即便是到了夜深人静,也还是热得厉害。
平安动了动身子,发现这一场下来,浑身又酸又痛。他忍着这酸痛的感觉,艰难的转过脖子,朝房间里看去。然后就看到了绝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呢。
他立刻脸色一变,“你不是说永远不会再出现在我面前吗?”
赵璨闻言,脸色却连一点变化都没有,“谁让你这么蠢,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我若是不来,你就要死了。”
平安眼神一凝,忆起迷迷糊糊时的感觉,再感受一下身上,似乎的确比之前清爽了许多,显然是被人清理过。而这个人,除了眼前的七皇子赵璨,不作第二人想。
难为他金尊玉贵的长大,受到最大的委屈也不过是不被宫中众人所重视,这会儿竟然能不避脏乱,亲自动手替自己清理患处。(.无弹窗广告)
平安觉得自己连脾气都发不出来了。顿了半晌,只好道,“你是什么意思,你怎么知道的?”
“我自然有我的办法。”赵璨道。
平安也就真的不问了。但是这混堂司中,真正确切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方便随时通风报信的人,还有谁?除了有泰,他可是一个人都没有见过。
平安有些好笑。
原以为是自己落魄之后,难得的遇到了个实诚之人,让他产生了微妙的归属感,觉得这里才是“人间”,才是自己应该在的地方。现在看来,这人间,到底也被“天上”渗透了。
是啊,整个宫中都是皇家的下人,七皇子殿下要打听点儿什么,有的是人通风报信。
可……为什么呢?
在说过那样的话,决绝道别之后,平安原本以为,至少一两年内,他跟赵璨之间,不可能会有交集了。如果以后他都留在这混堂司里,说不准往后都不会再碰面。
结果才过了不到一个月,赵璨就又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还看见了他如此狼狈的模样。
平安深吸了一口气,“那你现在看见了?我并没有死,所以就不劳七殿下操心了。”
赵璨哼了一声,“我若是晚来几天,你就已经死了!这么热的天气,你不让伤口通风,反而一直捂在被子里,捂到自己都跟着发起烧来――莫非你真是不要命了!”
要不是这种方法太过惨烈,赵璨都要怀疑这是平安对自己示弱的苦肉计了。
只是看现在平安的态度,显然的确不是什么苦肉计,他就是这么的蠢。或许是不愿让人看见,或许是懒得动弹,或许是不方便换药――总之,他几乎把自己给作死了。
赵璨那一日走的时候,是真的咬牙切齿,发誓平安既然不能接受他,他也再不会来理会平安。结果这才没过去多久,巴巴的派了人来打听消息不够,自己也跟着来了。
再解释一千遍,自己只是担心平安的伤,并不是还关心他,也没有用。
这会儿听见平安轻描淡写的说法,更是怒不可遏。
他曾经多么的珍惜过这个人,现在就有多恨!平纳究竟把他自己当成了什么,如此不知自爱,不懂惜身,这是想演给谁看?!
“只是化脓罢了。”平安语气淡淡的道,“死不了人。”
赵璨咬牙,“你不是一向都要强得很么?从不肯对人示弱半分,这会儿做出这种姿态,反而让我看轻你了,平安。”
平安心下忽然一悸。他连忙低下头,不让赵璨看到自己的脸色,也借着这个动作忍过了那一瞬间的感觉。赵璨说得对,他一向要强,不肯让任何人看到自己软弱的样子。没想到最糟糕的时候,反而被赵璨给看了个正着……
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无所谓,“从前是我错了。”他听见自己说,“要强有什么用?我是伺候主子们的下人,不能怨,不能恨……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赵璨曾经以为,那天晚上平安决然的态度就已经够伤人了。好像他从没有相信过自己,了解过自己,靠近了自己又再次远离,让赵璨恨得咬牙切齿,恨不能让平安也尝尝自己那一刻的煎熬。
然而今天听到平安用这般平淡无波的声音说出这番话来,赵璨才发现,他的心已经痛得麻木,甚至都感觉不出痛来了。
“平安……”他终于忍不住道,“我已经认错了,你究竟还要怎样?”
还要怎样?平安不知道。他只是觉得累,觉得再也提不起来从前的那种心气。也许从一开始他就错了,在宫里,就是打拼到了极致又如何呢?一样只是皇室生杀予夺的对象,并不能够改变什么。
“我想……”他慢慢的开口,“我想安安静静的过日子。”
赵璨朝他走了过来,他拉了椅子,不避嫌的在床头坐下,伸手掰过平安的脸,让他跟自己对视,然后才又问,“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我想安安静静的过日子。”平安又说了一遍。
赵璨突然怒不可遏,“安安静静过日子?你以为你还可以?平安――你从前是怎么跟我说的?你说你要做点儿什么,要让天下人都能读书。你说你要帮我得到我想要的东西,你说期待看到我功成名就的那一天!你以一人之力,几乎可以将整个皇城搅翻过来!现在你告诉我,你要安安静静的过日子?”
“不行吗?”
“别人或许可以,但你不行!”赵璨斩钉截铁。
平安忽然笑了一下,“殿下……我都说不出我们两个人,究竟谁更可怜一点了。从前那些,你都当做是我的妄想,忘了吧。”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赵璨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痛心。
平安竟有心情笑了一下,“可能是因为……梦醒了吧。”
从穿越知道,一直到现在,都仿佛是一场大梦。他曾经以为自己身为穿越者,即便不是主角,翻云覆雨也不在话下,所以狂妄、自得、手段尽出,就像赵璨说的那样,以为自己可以搅翻天。
然后梦境戛然而止,到了他应该睁眼的时候了。
赵璨没有听懂他的意思,他也根本不相信平安会真的只想好好过日子。所以只认为这是平安对自己的搪塞之词,见他始终不肯改口,终于口不择言道,“好,你不顾我,也不顾你自己,那你难道连你师父也不顾了吗?”
“殿下!”平安猛然抬起头来盯着他,“别让我恨你。”
“我宁愿你恨我!”赵璨只觉得心中像是一把火在烧,让他根本无法保持冷静。他说了那么多话,平安却只对徐文美的事情有反应,让他――如何能不妒忌?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让平安愿意为他委屈自己,承受痛苦,甚至连欺君之罪都敢去犯!
赵璨没见过徐文美,只觉得这人是自己一生中所知的,最可恶的一个。
然而他毕竟不是能让怒火席卷理智的人,妒忌的火焰过去之后,留下的只是一捧灰烬。
赵璨也觉得心冷,丢下一句“你如果还在乎他,就打起精神来。若是再这样有气无力,不把自己的性命当成一回事,那位就将徐文美在江南的消息透露给陛下!”
平安微微一怔,继而知道赵璨是从自己之前说过的话里推测出来的。
但徐文美去的并不是江南,所以他愣了一会儿之后,表情又放松了下来,“随便你。”
赵璨死死皱着眉,盯着平安。这真的是他认识的那个意气风发,永远都不回服输,即便是被贬成洒扫太监,也坚持自己知道该怎么做的平安吗?
他的魂像是突然之间被人抽走了。
让赵璨难以接受的是,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算徐文美的事暴露,平安对皇帝打了一顿,就算他调查徐文美、后来惊动了皇帝却没有告诉平安,反而隐瞒他,诱惑他……就算这一切加起来,也不应该是能够打击到平安的地方。
赵璨以为平安恨透了自己,会想方设法回报回来。他本来在等着那一天,可是现在看到这样的平安,却忽然心慌起来。
他把从前的平安弄丢了。
憋屈的是还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弄丢的。
一旦平安表现出这种全然不在意的态度,赵璨就知道自己手里的筹码已经没有用了。他当然更不可能为了试探平安,真的去找皇帝告密。试探和威胁是一回事,真的付诸行动――赵璨已经知道平安的底线在哪里了。
最后赵璨一腔惶急的赶来,又一脸冰冷的离开。
这般刀枪不入的平安,他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了。
……
但是赵璨的话,对平安来说,终究应该是有点儿用处的。他开始认真的养伤,不再用被子捂着伤处,假装什么问题都没有了。甚至在有泰装作目不斜视的时候,故意引着他说起了自己的伤处。
并没有什么需要避讳的,不就是惹恼了陛下被打了一顿吗?说出去应该是值得炫耀的东西。毕竟惹怒陛下,那是大不敬之罪,还能全须全尾活下来,只在床上躺一段时间的人没有几个,平安却占了其中之一。
然后平安说出了自己的目的:请有泰以后替他擦药。
毕竟大部分地方是自己即便举着镜子也看不到,即便看到了也根本涂不上药的。以前破罐子破摔也就罢了,现在意识到这样不对,自然不可能再继续。
结果有泰也不说答应不答应,一溜烟儿的跑掉了。
平安这才想起,这一脸实诚的太监,是赵璨的眼线来着。
不过平安也不怕。照赵璨那天生气的样子,恐怕不会再来了。说不准连消息都不愿意听了,毕竟他现在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平安了。
结果万万没想到,夜里赵璨又来了。
平安看到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赵璨似乎也没有跟他说话的意思,自顾自的就开始给他上药。平安觉得有点儿耻,把脸埋在枕头里,不看,也不吭声。
上完了药,赵璨也没有立刻就走,而是忽然道,“本来伤得不算重,好好养着,不用多久便好了。让你这么一折腾,将来恐怕要留疤了。”
语气里颇有遗憾惋惜之意。
平安只觉得热血上头,整张脸都红透了。
一失足成千古恨,也不知道他当时是犯了哪门子的失心疯,竟然会对赵璨动心,更重要的是竟然把自己的身体都交付出去,毫无保留!现在回头去想想平安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那段时间的自己简直像是被赵璨洗脑了一样,特别可怕!
于是现在赵璨用这种调戏的语气说起他身体隐秘处的伤,才让他觉得脑袋都快要冒烟了。
“关你什么事?”平安咬牙,“反正以后殿下也用不到了!”
“这也说不准。”赵璨似乎突然高兴起来,带着几分调侃道,“你现在已经不是陛下面前的红人了,还不是任我搓扁揉圆?平安,我把你要到懋心殿去,怎么样?”他低声问。
平安猛然转头看他,“你敢?”
“我为什么不敢。”赵璨含笑看着他,“你之前不是说――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吗?”
平安一瞬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顿了顿才道,“我笨手笨脚的,恐怕伺候不好殿下。”
赵璨暧昧一笑,“我觉得你伺候得很不错。回味无穷。”
平安本待发怒,但很快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赵璨分明是一直在撩拨自己,让自己生气!他是聪明人,转念想想也就明白了,分明是赵璨听到他之前“没出息”的言论,暂时败退之后,又想到了新的激他的办法。
但是……即便是看穿了这一点,平安却也不得不承认,对于任何一个男人来说,这方面的刺激都足以令人失去理智。这个激将法,十分有效。
至少他现在就很有一巴掌拍在赵璨脸上的冲动。
平安深吸了一口气,“殿下不用为我耗费这么多心思了。我这样的蠢笨之人,承受不起。”
赵璨笑了一声,“你若是蠢笨,这世上恐怕就没有聪明人了。”他说,“之前是我没有想清楚,现在正式告诉你一声,平安――招惹了我,难道你以为是你说退就能退的吗?”
之前太过心急,才让平安处处占据上风,但一旦赵璨反应过来,平安就不可能一直压制住他了。
平安不得不承认,赵璨没完没了的纠缠,看似很烦,却让他已经日渐沉寂,好像随时都会死掉的那颗心,又有了死灰复燃的痕迹。
他果然不是什么安分的好人,也过不来什么安静的日子。
不过平安并不打算让赵璨知道这一点。于是他难得正经起来,对赵璨道,“你无非是希望重新变成过去的那个平安。但是你想错了,一个人怎么可能永远都停留在原地呢?总要进步,总要往前走。我变成了现在的平安,就不可能回到过去了。”
“我爱惜自己的身体,也会努力过好每一天,殿下真的不用为我费这么大的周折。您的身份贵重,以后别再来这种地方了。”
赵璨沉默片刻,坚持道,“除非你答应我,总有一天会回去。”
“好,我答应你。”平安随口应道。
就连誓言也可以是骗人的,何况是这种随口而来的承诺?平安想。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心上却忽然多了一点重量。
并不会因为承诺,而是因为赵璨。
他所做的,远远超过平安的预料。
以前平安总觉得,赵璨没有想过两个人的未来,他们彼此不表白,不承诺,保持着一种微妙的默契:迟早有一天会分开。但是用未来来衡量现在,本身就对赵璨不公平。至少在在一起的那个时刻,赵璨是绝对真诚和认真的。
即便后来平安说了那么多伤人的话,他也没有真的下定决心,老死不相往来。
跟平安对他的印象,简直大相径庭。
平安并不愿意自恋的认为是自己改变了赵璨,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解释?
第78章 混堂司新的开始
在跟赵璨做出了那个“总有一天会回去”的承诺之后,平安的心态便变得积极了许多。(.)
具体表现为,他开始跟有泰打听混堂司的事了。
俗话说得好,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哪怕混堂司是宫中最没前途的地方,再怎么努力也爬不到更高的位置上去,但越是如此,这一亩三分地上的好处,就越是被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绝对不肯相让。
平安当然没有什么争权夺利的心思,但是避免自己被动的被卷进去,也是很有必要的。
混堂司属二十四衙门,也有掌印太监一人,佥(qian)书四人,监工八人,以下不入品阶跑腿办事的太监若干。
事实上,之前有泰所说的那个何太监,只不过是有品级的人中,最低级的监工。他手底下管着几十个小太监,负责给太监宫女们要用的水。这个活计不必那么精心,但是因为用水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所以十几个大锅炉,也是一天到晚十二个时辰都不停歇的烧水,偶尔还可能供不大上。
总体来说,他们要做的事,基本上都是体力活儿。看有泰的体格便知道了,这家伙一身的腱子肉,身材看上去也颇为魁梧。就是皮肤白得简直不科学,看上去总觉得有些违和感――对平安来说,这种身材要晒成蜜色小麦色的皮肤才合适啊!
对此,有泰的解释是:流汗流的。
平安十分不解。热得流汗难道不是应该晒得更黑吗?为什么会变得更白?
有泰却没有继续解释,只是道,“等你去了就知道了。”
真的是等去了就知道了。当平安走进烧火的锅炉间,感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一瞬间将整个人都包裹住,汗水唰的一下就冒出来时,便真真切切的体会到有泰的感觉了。
平安以前觉得自己住的那个房间是个蒸笼,现在才知道自己想错了。跟混堂司的烧水间比起来,自己的住处简直算是自带空调了好吗!
“怎么会……”他很艰难的转头去看有泰,“这么热?”
“现在是夏天,会更热些。”有泰也是一脑门的汗水,“咱们进去吧。别站在门口,待会儿有人进出。”
“……好。”平安很想往后退,但是现在就算是反悔也来不及了,只能艰难的迈步往里走,每走一步,平安都有一种浑身在往下滴汗的错觉。――不,或许不是错觉。
平安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准备好了面对一切困难的准备。但是没想到才刚刚迈步进入这个地方,心里就有些承受不住了。这要是一年四季都这么热,每天汗水哗哗的流,像有泰那样皮肤白简直是理所当然的,
越往里走就越热,平安疑心室内的温度已经超过四十度了――热得他甚至感觉有些呼吸不畅,眼前发黑,感觉随时都可能因为中暑而晕过去。
有泰并没有发现平安的不妥,虽然平安的脸色很白。毕竟这里每个人都很白,平安看上去一点都不打眼。
两人走到生火的大灶前时,平安已经摇摇欲坠了。这里是整间房里最热的地方,灶里持续不断传来的逼人热意,让平安根本承受不住,只能远远的站着。
有泰将他介绍给众人,平安勉强扯起一抹难看的笑容,抬起手打算打个招呼,然后就这么毫无预兆的一头栽倒了。
有泰吓了一跳,连忙抢上前去把人扶起来,急得手足无措。这些人都知道有泰最近在忙什么,所以对于他的紧张也不奇怪,有人说,“我看是热得受不了了吧?有泰你先把人送出去缓一缓。”
又有人叹气,“身子这么弱,哪能干得了咱们这份差事?”
混堂司虽然是不费脑子的活儿,但就因如此,对身体的要求更高,平安一看就是吃不消的。
有泰没有理会这些人,三步并作两步,将平安扛着出了房间,找了个有树荫的地方放着。这外头虽然也热,但跟里头比,却是要好得多了,又不是在大日头底下,没一会儿平安就缓过来了。
察觉到发生了什么事的平安十分不好意思。在今天之前,他曾经信誓旦旦的想着,要在混堂司有个新的开始。然而现在看来,这个新的开始,显然并不怎么令人愉快。
“你醒了?”有泰眼巴巴的盯着他的动静,立刻就发现了,有些紧张的问道。
平安皱着眉坐起身,看到自己是在什么地方,再对上有泰的视线,忽然十分不自在起来。[.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他总想保持从前那种无论遇上什么事情都泰然处之的姿态,可是身体不争气,奈何?
“你病得久,大约是亏了身子。养养就好了。”有泰闷声安慰他。
平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才移开了视线,慢吞吞的道,“多谢,我会尽快适应的。”
“慢些也不要紧。”有泰十分老实的道,“反正我们这里人也够用,何太监应当不会催促你。”
平安突然觉得十分可乐,然后他就真的笑出来了。在这笑容之中,之前关于有泰是赵璨的人而引发的一系列不适和不快,就这么烟消云散了。
在这宫中,谁不是挣扎着求生呢?有泰做什么是他的选择,并且没有实质的危害到自己。
他并不知道自己跟赵璨的纠葛,只知道自己是“上头贬下来的”,听见有贵人询问自己的身体状况,多说一两句,或许本身是无心。
“好了,我没事了,再在这里坐一会儿,你先进去吧。”平安想了想,道。
他觉得自己一下子可能适应不了灶前的温度,还是需要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但是这些自己来就行了,不用让有泰跟着。他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呢。
有泰嘿嘿笑了笑,“我让他们替我看着灶膛,火不熄就没事。”
皇家烧火的柴禾都比外头的好些。是上好的整根木材锯成手臂长的一段,然后再用斧头劈成十几片,十分耐烧,灶里扔上五六片,烧一刻钟是没问题的。所以让旁边的人代为添柴,自己暂时离开,对有泰来说并不太麻烦。唯一的不便就是欠了别人的情,下次就要提别人看火。
平安还是耐心的将有泰劝了回去。自己又在树荫下坐了一会儿,然后咬牙重新走进了房间里。他不敢进去太多,就在门口处找了个地方坐着,慢慢适应这里的温度。
坐了两个时辰,平安整个人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看着十分吓人。不过没有再晕过去,而且时间长了,对这种温度,似乎也不是那么不适应了,平安觉得十分欣慰。
到了放饭的时间,平安坐在树荫下,一边吃饭一边问有泰,“屋里那么闷热,为什么不把生火的地方放在外面?”
“下雨了咋办?”有泰问,“木柴都打湿了,火就烧不起来了。”
平安无言以对。
他闷着头吃饭,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改/革,必须要改革!
要是锅炉房始终都是这样的话,平安觉得自己可能等不到离开这里的那一天了。
像是察觉到了他的想法,有泰弱弱的解释,“夏天便是这般,倒冬日就好过多了。”
是啊。到了冬天,外头冰天雪地,他们守在灶前,仍旧热得汗流浃背。那所谓的“好过多了”,平安想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并不觉得一冷一热、忽冷忽热的就真的会比现在好过。
“除了烧火,还有别的活计吗?”平安终于问。
要是有别的能干的活儿,他就想办法转过去吧。烧火这门技术活儿真的不适合他。
有泰瞥了平安一眼。平安发誓自己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蔑视,虽然有泰在他看来是个十分实诚的好青年。因为有泰接着说,“还有专门提水的,要力气大的,我都没选上。”
这个“都”字运用得简直巧妙非常,平安几乎是迅速的领会了他话中的所有意思:连我都没有选上,你这个小身板,就别想了。
平安:“……”
即便有泰不说他也知道那才是绝对的体力活,估计工作强度堪比在工地搬砖。好吧,果然还是烧火更适合他。技术活儿才是他的领域嘛!
接下来的几天,平安每天都往里移一段距离,慢慢的接近了火灶附近。与此同时,他开始思考后世那些锅炉是怎么烧的,总不见得条件还像现在这么恶劣吧?不过……那时候好像都是烧煤的,一车煤倒进去估计够烧一整夜了,不用人守在旁边也不奇怪。
难道他还要先出宫去想办法把煤给开出来吗?
他上辈子干的真的不是地质勘探的工作,只知道山西多煤老板,别的一窍不通。
在开采煤矿之前,还是将锅炉结构改造一下吧。虽然这也不在他的专业范围内,但是大致上的原理却是能够推测出来的。
然后他还得想办法让上头的人相信自己的设计能够大大改善工作强度和工作效率,任重道远啊!
平安深吸了一口气。听说人类进步的原动力就是为了改善生存条件和减少工作负担,说得果然没错。如果不是被发配到这种地方,他怎么可能会想到这些东西?
一切的发明创造,都是来源于生活中的灵感啊。
平安也由此得到了一点启发。如果是他自己去提这件事,难度肯定很大。但是如果将所有被派了烧火差事的太监都联系在一起,让他们都赞同这个工程,那么很有可能就能成功。
当然,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现在,平安终于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就在有泰旁边,也分给了他一个灶,只要看住里头的火不熄就可以了。
平安很满意。幸好不要生火,因为他不会。而现在嘛,就算这些灶并不是全都十二个时辰烧着,但总有几个烧着的,从那边引火很方便,不需要自己费脑筋。
一旦火烧起来了,要保持不灭是很容易的,只要尽量将柴架起来,每一根之间都留出空隙来就可以了。学过化学知识的平安还能找到理论支持――要保持氧气含量火才能烧得旺。
掌握了烧火这门技能,自觉终于在混堂司站稳脚跟之后,平安才开始跟其他人联络。首先就是皇城司的人。虽然他已经不在那里了,但目前那边的人还是他拉起来的班底,办个事查个消息十分方便。
关于调查的时候跟赵璨的人撞在了一起这件事,王从义对平安进行了十分深刻的检讨,然后含蓄的提出,那时因为石世文现在已经只听皇帝的话了。否则那个消息绝对递不上去。
这很正常,平安并不觉得意外。
参谋部固然是皇帝用来限制皇城司的,但能够彼此牵制是最好的。皇帝肯定能看得出王从义跟他更亲近,于是拉拢石世文,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了。而石世文还抱有民间十分朴素的“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的念头,皇帝赏识,他自然万死以报。
――全部都是平安在离开皇城司之前就料到的情况,甚至可以说,这种互相牵制的局面,正是平安一手主导,并且最终希望看到的。
只是万万没想到,第一个被坑进去的人,就是他自己罢了。
“以前的事情别提了。”平安一脸淡然的摆手,“我现在在混堂司也很好。让你来是有另一件事交代。”
王从义一脸见鬼的表情看着平安。在混堂司还能很好?不过他仔细看了看平安的脸色,似乎的确是比从前更白净了些(流汗流的),于是便不由自主的相信了。
如果是别人的话,可能还要怀疑一下。但平安的能耐王从义是知道的,不管去了哪里,想必都能过得很好。
说不准他心里还会冒出更加荒谬的猜测:也许平安就是故意要去混堂司,他又要做出什么令人侧目的大事来了?
怀着这种心思,王从义十分识趣,既没有询问平安,也没有让人去查平安去了混堂司之后发生的事,成功让平安保住了自己的脸面。要不他为什么要等伤养好了站稳了脚跟才肯见王从义?
王从义还小心的道,“我过来时没人看见。您有什么事,拒吩咐。”
“就算有人看见也没什么。”平安道,“你以为陛下只有皇城司这一双眼睛吗?这皇城内发生的事,他但凡有心,都能知道。”也就是说,王从义过来的事,皇帝或许早就知情了。
王从义吓了一跳,但是看到平安的表情,又慢慢的放下心来。
陛下既然知道,又没有阻拦或是警告自己,那就是默认了。王从义不免感叹平安深得帝心,揣摩上意上也远比自己厉害许多。于是又问,“那您刚才说的事……”
他以为平安要人去查什么人。
平安说,“这件事也许很难,也许也很简单。你去查查,咱们大楚有没有一种可以烧的黑石头?”
“大人说的是煤石?”王从义十分自然的开口问道。
平安心下一跳,难道大楚现在就已经普及了煤了吗?那为什么宫中没有!
他顶着王从义看。
王从义一拍额头,“看我,忘了跟大人说,属下的老家在秦州一带,有些山上能挖出这种煤石来。一开始大家不知道有什么用,后来才知道竟能用来烧火,比之木柴更为持久。可惜烟气甚重,不能上进。即便是富贵人家,也更喜欢烧炭。上好的银丝炭,连一丝烟火气都没有。所以只有贫寒之家冬日用以取暖。”
是家乡特产啊,不是全国都普及了就好。平安道,“天下万物,都总有其可用之处。能否让人替我拉一车煤石到京城来?我有用处。”
“您这是要?”
“哦,混堂司的锅炉现在都是少木柴,太费人工,若是能将这煤石用上,想必能节省许多人力。只是口说无凭,总要让人看到这煤石的好处才行。”平安道。
“……属下这就去办。”王从义道。心里却琢磨着,真的只是为了烧个锅炉?他可不相信。除非平安就准备以后在混堂司扎根否则他迟早都是要走的。在王从义看来,平安分明是在为以后布局。
煤的下落找到了,接下来就是去串联混堂司的火夫们了。平安以有泰这个介入点,十分方便,几天之内,现在的锅炉种种不合理之处,都被传遍了。这些是大家切身体会到的事情,半点都做不得假,所以所有人一提起来,情绪便十分热烈。
不过也有冷静的人不以为然,即便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反正他们又不可能改变这个现状。
然后平安才施施然的抛出自己的计划,让大家去讨论和完善,然后自然就会有胆子比较大,头顶上的监工性情比较柔和的人去提议,慢慢的这件事也就传到了上头的耳朵里了。
只不过,要改良锅炉,兴师动众且不说,关键是现在这里也停不下来啊,不然宫里就没有热水用了。所以即便是有了这个认识,但是一时半会儿,还是没人觉得上头会费这样的功夫。
毕竟除了他们这些烧火的人切身体会之外,别人又怎么会在意这里的工作条件如何艰苦呢?
平安拿出来打动人的,也绝对不是这样的小打小闹。他很快拿出了一张集成锅炉房改造图来,通过那位知道他跟赵璨有来往的何太监的手,递了上去。
在平安的改良计划里,最后受益的可不光是他们这些烧火的,连同提水和分水的,全部都有好处。
新的锅炉房建造在御河边上,直接从河里将水压到高处,灌入锅炉之中,水烧开之后,便会顺着不同的水管流出,只需要一个简单的阀门,便可以控制水流开关。而除了流出来的火口之外,其他地方都全部密封,只流出排气口,保证产生的热能都用来烧水。而改用煤之后,添火的频率也可以大大减少。
总之,这是一份十分节省人力物力的方案。
但平安没想到,方案交上去之后,却被搁置了。
平安去找何太监,问他究竟是为什么。何太监眼神十分复杂的看了他一会儿,才劝道,“我知道你跟七殿下关系不错,你还是赶紧请他帮忙,从这地方脱身出去才好。”
“这是什么意思?”平安不解。
何太监连连摇头叹息,“哎,你那个方案,就不要惦记了,不会成的。”
“为什么?”平安皱眉,“我自认为该考虑的地方都已经考虑到了,省时省力,难道还不够吗?”
何太监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平安,半晌才道,“就是太省时省力了。”
平安愣了一下,然后猛然反应过来。对啊,太省时省力了,他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呢?混堂司现在近百人的规模,如果建了新的锅炉房,保守估计至少也要砍掉一半的人。这一半的人,要安排去哪里?
让他们回家,等于就是断了一家人的生计。留下来,又没有活儿给他们干。对于混堂司的领导来说,自己手底下人数的多寡,对于在宫中的地位也会有影响,况且上头发下来的补贴和赏赐,也会减少。他们怎么会答应?
反正浪费的人力物力都是皇家的,皇帝有钱,浪费这么一点儿,又算得了什么呢?就是这样事事都要人去做,精益求精,细致到每一个步骤,才能显出皇室的排场呢!
平安还是太年轻了。在何太监看来,他有能力有冲劲,就是不适合待在混堂司这样的地方而已。
――对了,混堂司在宫中,还有一个大家都心照不宣的功能:那些获罪的宫人们,自然都被发配去了浣衣局,但那些没有犯错,只是不管怎么教都不开窍,上不了手的笨蛋呢?没福气在主子跟前伺候,只好打发到混堂司了,反正烧水没难度,谁都能学会。
一旦连混堂司也不需要人了,这些人又该如何安置呢?
第79章 痛定思痛换方法
这些问题平安不是想不到,只是之前并没有认真的去想而已。[.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改革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总是伴随着清洗和牺牲的,有人在其中崛起,但也有人因此一蹶不振,渐渐没落。他的这种做法,已经触及到了某些人的利益了。
这跟在皇城司不是一回事。那时候他是要增加皇城司的权柄和人数,将皇城司发扬光大,所以人人都站在他这边,几乎是一呼百应。
太顺利了,所以平安都忘记了,具体问题应该具体分析,而不是想当然的一概而论,就提出自己所谓的“方案”。
平安从何太监那里出来,有泰在外面等他,见他脸色不好,便小心翼翼的劝慰道,“不是你的打算不好,只是要坐起来也不易。你……别灰心。”
平安笑了一下,“是我犯糊涂了。即便是烧火工,也不是人人都赞同我的计划吧?”
他固然是改善了大家的工作环境,但也把人员精简到了最少,没有需求,一大部分人都要被遣回家。大家都不是傻子,想通了这一点,还会支持他就怪了。现在是辛苦点儿,但宫里的月例给得多,吃的就是这份苦力饭,谁也不会抱怨。
有泰张大了嘴,像是想要反驳,又找不出话来。或者是不大明白平安怎么就忽然“开窍”,竟知道了大家的心思?
平安有些无奈,“是我太蠢了。大家朝夕相处,其实这些变化是瞒不了人的,可是我一心只想着……所以从没有注意过。这次是我做错了。”
虽然在平安看来,节省人力成本是大势,他的提议本身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如果不能将这些被裁下来的人安置好,也是会出问题的。想当初国企改制时下岗了多少人,最后酿成的悲剧,即便到了后世再去看,都仍旧令人触目惊心。
他的目的是为了让大家生活得更好,而不是把大家逼上绝路。
平安感觉很矛盾。
他觉得“太监”这种东西根本就是不应该存在的,他所努力的目的,其实归根结底是为了这个――只要废除了奴隶制度,就算是皇室,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剥夺他人的身体健康和自由,到那时候,自然不会再有这样畸形的产物出现。
目前暂时还做不到,但能减少一点人数也是好的。这样循序渐进,最后彻底取缔便是水到渠成。
但是问题来了,现在的这些太监,还有依靠着太监的存在的某些人,譬如蒋快刀一类,又该怎么安置?如果不能妥善的处置好他们,这种做法就是盲目不可取的。
可是,总会有牺牲啊!平安是人不是神,就连国家机器面对这种情况也没有任何办法,何况是他?
所以他一时踌躇着,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对是错了。
对于眼前这些人来说,保住饭碗才是最重要的。他们看不到未来,平安更不能要求他们做出牺牲。就算平安将那个光明而美好的未来摊开在他们面前,恐怕也不会有人在意。因为――那未来里没有他们。
这些人都只是普通的芸芸大众,没有做英雄牺牲自己拯救他人的觉悟。
当真正了解这一点时,平安开始有些怀疑起自己的决心来。历史自有发展的趋势,那一天早晚都会出现,但也许……不是此刻,不是现在,不是在他手中。
平安又想起那个铁屋子的理论。究竟是把人叫醒让他们痛苦的死去更好,还是就这么昏睡着无知无觉的死去呢?
当初他说服徐文美的时候,分明是信心满满,可是现在,平安看着有泰憨厚的脸,忽然有些不确定了。
一切的根源在于――他并没有资格替别人来做决定。
以为自己是先知,以为自己对旁人负有责任,于是便理所当然的为别人做了决定,这本来……是平安最厌恶的事。就像《神雕侠侣》里的郭靖,平安一直觉得,《射雕》里的郭靖和黄蓉在这本书里被作者毁掉了。能够看到的,是服务于剧情的,令人厌恶的所谓“大侠夫妇”。
因为杨康的错误而擅自决定杨过一生,还给他取了“过而改之”这样的名字,自以为是为了他好,其实恰杨过往后所有的悲戚坎坷都恰恰是因此而生。[.超多好看小说]
世间最可怕的,莫过于这“自以为是”四个字。
平安从前一直觉得自己站在高处俯瞰,能将眼前的情景看的最清楚,做出的决定自然也是正确的。
现在他才知道,自己其实一直站在人群之中,一叶障目,看到的东西太少太少。
“不是这样的。”有泰终于开口,将平安从思量之中拉了出来,“我看过你画的图,只有你这样的聪明人才想得出来。我便是烧一辈子的火,也日日觉得难受,却无论如何想不出这种东西来的。”
“这东西?”平安扬了扬手上的图纸,他之前以为没有反应是因为大家没看懂,所以带过来,本来是打算细致的对何太监演示一遍原理的。后来听了何太监的话,意识到自己鼠目寸光,没想到的地方太多了,自然不必再开口。
这会儿听了有泰的话,平安索性三两把抬手撕了,“百无一用。”
有泰连忙快手快脚的抢过去握在手里,“怎么撕了呢?这样好的东西。”
他是太监之中不识字的那部分,对于平安认识字,还能画出那么厉害的东西,简直崇拜得眼睛发直,平时根本不敢碰这份图纸,就连看的时候都要小心翼翼,像是上面藏着什么世界奥秘似的。
平安一开始觉得挺好笑的,但是现在看有泰红着眼睛,努力想要把图纸拼好的样子,心里头突然有些发堵。
“别弄了。”他说,“我是真的想做好事,让大家更好过的。”
“我知道。”有泰抬头看了他一眼,声音闷闷的,“这样的好东西,只有你画得出来。”他顿了顿,又说,“你跟我们是不一样的。”
平安觉得自己的心颤了一下。
老实人说起肉麻话来,反而格外的让人招架不住。有泰一张憨厚的脸,平时也不善言辞,这会儿却能说出这种话,平安一边惊讶,一边感叹。
连他都对自己失去信心,觉得自己也不过芸芸众生中的一个,跟旁人没什么不同。既没有主角光环和金手指,身上也没有背着什么不得不去实现的使命,把自己看得太反而是一切错误的开始。
这时候反而是有泰对他信心十足,坚持他跟别人不一样,就因为他能画出一份图纸。
平安又觉得自己之前的那些念头都被推翻了。
不破不立。虽然堡垒通常都是由内部攻破的,但除非内部腐朽到了已经再难以支持的地步,否则轻易是不会坏掉的。要加速它的变化,只有用外力来给他压迫,迫使内部的变化更加迅速。
这些普通人,或许并不是不愿意醒来,只是他们没有办法自己醒过来。总要有个人先把他们叫醒,然后一个叫一个,最后大家就都醒过来了。他叫醒的十个人也许打不破这个铁屋子,但是如果将一屋子的人全都叫醒了呢?总有能打破的时候,不可能大家都困死在里面。
只要能叫醒足够多的人。
平安握在袖子里的拳头都微微发抖。他之前的想法并没有错。让天下人都读书,开民智,让所有人都会思考,能替自己做决定。只要他叫醒足够的人,总有一天能想出打破铁屋子的办法。
也许在那之前,他自己就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消失了,但火种毕竟还在,只要还有人在努力,就总有成功的那一天。
他并不是英雄,只是一个比较清醒的普通人。所以他也不是来拯救世界的,不过是,给大家多了一点可能和选择罢了。不必把自己看得过高,但也没有必要妄自菲薄。
平安听说过一种理论,每一个人生活在这世界上,都自有其道理。
所以他穿越到大楚,也有它的道理在。
老天爷究竟是怎么想的,平安不清楚也听不到,他索性就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吧!至于对不对,也许千古之后,功过自有人评说。当然,那故事里还有没有他这么一个人都不一定。但是这件事只要存在,总有人能看到。
我没有一定要改变历史的野心,我只是竞所能。平安深吸了一口气,在心底对自己说。
他是做错了一件事,但也没有必要全盘否认自己。因为这世上,人人都会犯错误,但并不代表他们就全都是错的。他只要谨守本心,能够做到无愧于心就行了。
“我和别人也没什么不同。”平安从有泰手里拿回自己的图纸,“不过你说得对,这图纸是好东西,这么撕了可惜了。我们回去拼一拼。”
有泰并不明白平安怎么又自己变好了。但他最大的好处就是不需要答案,疑惑的挠挠头,也就将这件事抛诸脑后了。反正平安看上去又变好了,这就行了。
平安觉得,也许跟踏踏实实的人在一起,对自己也是有好的促进的
。这不,来到混堂司才没多久的时间,自己似乎也变得踏实了许多。如果说以前做的事情都是空中楼阁,并不知道地基在哪里,那么现在,平安就开始认认真真,想要将自己的地基补起来了。
他没有急着去修改图纸,而是开始沉下心,慢慢融入混堂司众人之中去,跟大家打成一片。如果他不能理解这些人,那就变成其中一个去理解吧!
这么一沉下心,平安还真发现了一点意外之喜。其实大家虽然对于那个图纸十分有疑虑,但是也都很好奇,如果真的造出了这么一个东西,该是什么样子?
而且对于提出这个方案的平安,也是好感多过不喜。毕竟有本事的人,在哪里都被人尊重。至于其中一部分人有可能失业这一点,暂时还只是忧愁而已。,况且大家相信――皇帝家里那么多事,总有需要人的地方。自己去那边就是了。反正也不可能比混堂司更糟糕了。
这种乐观的心态让平安哭笑不得,但也说明了他之前的想法是正确的:只要能安置这些人,也许还会有小的不满和摩擦,但大问题却绝对不会出现。他们想要的,也不过是生存下去罢了。
所以并不是他的计划不可行,只是不完善。
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太监这一物种恐怕不会消失,既然如此,还是先改善一下大家的处境吧!
也许是平安的日子过得太悠哉了,以至于其他人看到他来到了混堂司之后,迟迟没有动静,完全不像之前在别的地方那样大动干戈,都不免觉得,他是不是心情还没有调试好,或者受到的打击太大,完全恢复不过来?
这其中最担心的一个就是王从义了。
平安对他可谓是有“知遇之恩”,所以虽然对方年纪比他小得多,但王从义对平安还是十分信服的。
在他看来,平安不可能一辈子都这么晃来晃去,他还年轻,现在不适宜站在太高的位置,但也不可能一直埋没。迟早张东远那个位置,就是平安的。
所以自己提前站队,确认“心腹”的位置,也是十分重要的。
而现在,既然平安深受打击没有恢复过来,自然就该是自己发光发热献爱心,用自己的热情温暖打动平安的时候了。所谓患难见真情,将来平安想到落难时是他王从义陪在身边,难道还能不感动?
于是王从义便见天的往平安这里跑,弄得平安忍无可忍――主要是他在宫里也算是个人物,一来看平安,就能吸引各方视线。虽然王从义小心,但总会被人注意到嘛。平安现在只想低调做个普通人,完全不喜欢被人关注。
于是平安终于没忍住,问王从义,“我是说过,陛下不过问这件事,就是默许的意思。但他老人家可能不会默许你三天两头就朝混堂司跑吧?你是这个位置坐得腻烦了,打算来跟我作伴?”
王从义吓了一跳,遂收敛了自己的举动。
这个位置他还新鲜着呢!他可不像平安,不管去了哪里都能出头,还是老老实实待着吧。况且王从义也明白,平安扶持自己,说白了还是为了皇城司握着的情报消息,如果自己把这个位置弄没了,这心腹的位置,就算是患难见真情,恐怕也补不回来了。
因为忠诚还可以想办法补救,蠢就不会再有机会了。
对于自己的定位,王从义还是很清楚的。
然而这个有忌讳、好打发,另一个人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赵璨来的时间很少,而且比王从义隐蔽得多。加上有王从义在一旁吸引视线,所以至今没有被人发现。
平安并不知道这么多年他在宫中的势力发展到了什么地步。但是看起来,避过皇帝的耳目,已经不成问题了。这简直是个不能去想,一想就令人心惊的事。
而且平安相信经过上次惊动皇帝之后,赵璨行事肯定会更加谨慎。就这样,跑来混堂司的频率还是不低。
大概是因为两人之前闹翻了,一直没有正式和好的缘故,赵璨来了,也不怎么找平安说话,就这么用他那双漆黑幽深的眸子紧盯着平安,像是要在他身上看出花儿来。
平常人如果这么被他看着,恐怕根本就无法适应。平安……好吧,平安其实也无法适应。
他跟赵璨之间,虽然仓促又短暂,但毕竟是有过这么一段的。当时也曾经缠绵美好,无限情意。这会儿被赵璨这么一看,平安就总觉得对方好像在骂自己是个薄情寡义的负心郎。
但是讲道理,他跟赵璨之间,错得更多的那个人是赵璨吧?一直在作死的路上不停狂奔,从没有想过别人的感受。
也就是平安了,念着对方是中二少年,况且毕竟自己也动了心,始终不忍过分苛责。――赵璨如果不喜欢他,前路要宽广得多。虽然也不至于就是他带坏了赵璨,但是……多多少少都有一点责任。
平安可以原谅赵璨,可以将两人那段过去当做是一场梦,不去想不去提,可要是赵璨每天都用这种眼神盯着自己,平安觉得他很难不多想。
想得多了,就很难平常心以对了。
他想做个正常的普通人,就那么难?
平安觉得可能是自己养伤的时候,对赵璨的态度太好,让他误会了。他当初说“以后都不要再见面”,可是非常认真的!虽然皇宫就那么小,早晚都会碰到。但是彼此给对方留下一点空间和距离不好吗?要不是当时赵璨的态度也够好,还亲力亲为替自己擦药,平安就真要以为赵璨是来看自己笑话和热闹的了。
这天继续被赵璨盯着看的时候,平安终于忍不住问,“七殿下那么悠闲吗?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只能来这里装雕塑?”
赵璨眸光微微一暗。
他记得那天,他跟平安说过,往后可以称呼自己凤楼。但这个称呼,平安一次都没有叫过。后来发生的事让赵璨始料不及,现在再想起那一天,都会觉得自己好像是做梦。
他只有来看平安的时候,才能真真切切的知肯定,那不是梦。因为有另一个人跟自己一样记得。
但平安对他的态度,最好也就是如此:生疏,客气。好像还不如两人关系刚刚亲近起来的时候。
平安见他不说话,索性说地更加明白,“我记得殿下说过,以后不会再来。”
赵璨的眼神立刻尖锐起来。果然,这个人即便是在示弱的时候,都要保持自己高高在上的姿态,绝对不能允许有半分被人比下去的可能。他这种态度平安一开始很生气,现在只剩下无力,“殿下要出尔反尔吗?”
“我只是……想提醒你一句,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话。”
迟早有一天会回去。离开混堂司,重新回到人前,风光无限。这是他答应过赵璨的。
平安只是随口一说,但赵璨却始终很在意。甚至将之当成了承诺。
“我没忘。”平安说,“你可以走了。”
赵璨又看了他一眼,然后才转身离开。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走的,总是在晚上过来,要是道夜里各处的宫门可是要下钥的。
等等,门!
平安头皮几乎都炸起来了,负责宫门门禁的,正是皇城司!
赵璨能够出入无忌,并且丝毫没有引起皇帝的注意,这么说来,皇城司之中,也早就已经有了一股属于他的势力!
平安简直嗓子发干,恨不能立刻冲出去把赵璨抓回来,逼问出哪一个是他的人。
他之前居然一点都没有发现。平安觉得这件事不可思议。他一直以为自己对皇城司的掌控已经很严格了,在离开之后,才慢慢放权,让皇帝去接手。可如果赵璨能瞒过皇帝,说明他在那之前,就已经在皇城司的埋伏了人……
最有可能的,就是平安去崇州接他回来的那一段时间。
王从义,钱成?应该不是。那就是回京城之后,但那时候千头万绪,平安忙得脚不沾地,这种细微的事情,怎么可能顾得上?而且他是用利益将大家联合在一起的,当时也并不在意各人效忠的究竟是谁。
赵璨居然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把自己的人给收买了,而自己却丝毫不知情。
平安只要想一想,就觉得背上全是冷汗。他觉得自己从前以为自己认识的那个赵璨的形象,正岌岌可危,随时都有可能坍塌!
第80章 内侍省初露端倪
不知道是不是心境发生了变化的缘故,平安渐渐觉得,锅炉房里的温度似乎也不是那么热得难以忍受了。[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不管是什么事,只要习惯了,便能够忍耐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天气正渐渐转凉,尤其是在下了几场秋雨之后,躲在锅炉房里守着灶火,反而能够驱散还不算太明显的寒意。
转眼平安来到混堂司已经两个多月。不能不承认,他随遇而安的个性,不管在哪里都可以过得很好。而这种平淡的有几分辛苦的日子,平安反而品出了一点滋味。
大概是何太监有意照顾,平安一直跟有泰搭伴轮班,有泰对他颇为照顾,平安也很喜欢他的性格,两人自然越来越亲近。
这夜下了极大的雨。平安跟有泰轮到值班,因为雨太大,声本撑不起来,两人从住处跑到锅炉房里,浑身便都湿透了,于是便挤在灶前烤火。
有泰道,“这样大的雨,今夜恐怕不会有人过来要水了吧?”
主子们如果要水,当然不管多大的雨,都还是会有人过来。但他们烧的是专供宫人内侍们用的水,这样大的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家自然不愿意辛苦过来提水。
“没人来正好。”平安说着,笑眯眯的从角落里扒拉出一个布口袋来,“瞧瞧这是什么?”
有泰凑过来一看,不由睁大了眼睛,“红薯!你从哪里弄来的?”
“自然是从御膳房。”平安眯着眼睛道,“我跟那边一个小太监熟识,托他替我弄的。”
“那他就肯答应你?”有泰吃惊。
对于平安在御膳房也有相熟的人,他倒是不觉得奇怪。反正平安不管做什么事情,有泰都不会觉得奇怪就是了。
平安抬手敲了他一下,“自然是给了钱的。这四个红薯,花了我一百文。”
有泰睁大了眼睛,啧啧赞叹片刻,又皱眉道,“你也忒舍得了些,难道就不想着攒些钱吗?”
“攒钱做什么?我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光是份例的饭菜,我可不愿意吃。”没错,自从想通了之后,平安又开始挑剔饭菜了。但是他现在也是今非昔比,就算只是个小太监,也有人愿意给他走路子,所以肯花钱,就能弄到好吃的。
但如今平安反而不再追求大鱼大肉了――也算是过了几年好日子,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上,都不会像刚刚穿来那样,闻着肉味就开始流口水。况且那些东西太打眼了。反倒像现在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候,弄些可以在火里烤着吃的东西,热乎乎的吃到肚子里,一晚上都舒坦得很。
有泰还想分辨,“可若是手里没有银子,若有个什么万一,要用钱的时候怎么办?”
“怎么办呢?”平安调侃他,“你的银子借我不?”
“借你当然没问题,只是我的银子都送回家了,余下也没有多少。”有泰有些挠头,“要不这红薯你退回去吧!”
平安白了他一眼。弄来容易,这还有退回去的?
他用棍子扒开灶里的灰,将四个红薯都埋进去,然后才笑眯眯的说,“晚啦!”
大概是想到一只红薯花了二十五文钱,后来平安让有泰吃的时候,有泰都犹犹豫豫不敢动口。平安只得道,“钱都花了,你若是不吃,岂不是更浪费?”
他万万没想到,有泰吃完了之后,摸出一个随身的小布包,解开从里头数了五十文钱递给他,“一人吃了两个。这个给你。总不能叫你一一个人花钱。”
平安到这会儿才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以前对他来说,有泰就是个伴儿,让他在这混堂司的日子没有那么难过。但是说真的,就像有泰一直挂在嘴上的那句话一样,“你跟我们是不一样的”,平安自己也觉得他跟这里的所有人都是不一样的。(.无弹窗广告)
所以有泰对他好,他就受着,知道有泰是赵璨的眼线,他也不生气,反正不管怎样好像都影响不到他,因为根本不伤筋动骨。
甚至有时候,平安觉得有泰的实诚固然很好,但也容易变成不知变通和傻里傻气,让他觉得十分麻烦。
直到现在,盯着有泰手里的铜板,平安心中才陡然生出一股不知道该如何描述的滋味儿。他觉得自己到这一刻才终于认识了有泰这个人。
他的确很普通,没有聪明才智,没有远见卓识,他能看到的只有眼前这一亩三分地,每天兢兢业业,为一些平安根本不在意的事情操碎了心……可这样一个人,也有他的闪光之处。
每个人活在世界上,都有他的用处。平安又想到了这句话。
他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接过了有泰手里的铜板,“你这么说,那我就不客气了。回头让他给我弄一块肉,咱们晚上自己烤着吃。”
“还是不要了!”有泰脸色发白。四个红薯就一百文,一块肉要多少钱啊?
平安见状,终于哈哈大笑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外头有了响动声,似乎是有人过来取水了。平安和有泰并没有在意,因为他们只负责烧火,取水的另有他人。但是那边很快就喧闹起来,而且动静越来越大。
“怎么回事?”平安跟有泰面面相觑,有泰转头看了一眼烧得正旺的灶,“要出去看看吗?”
平安皱眉,“不太好吧?”宫里最要紧的就是少看少听少知道,然后就安全了。况且在混堂司,还能有什么大事?
“可是闹得很厉害。”有泰说。
平安侧耳听了听,也觉得动静越来越大。毕竟是在混堂司,万一真的闹大了,也不大好看。想了想,便点头道,“那就去看看。”
两人出了门,沿着廊下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那边是给主子们烧水的地方。不过说是主子,但也不过是低位嫔妃们合用的锅炉。真正在宫里有地位的贵人们,是有自己专门的取水处的,伺候的人都得小心着,不会发生争执。
快要走到地方时,平安就已经听见了人说话的声音。既然这边能听见,平安索性站住了脚,不再继续往前。
有泰转头疑惑的看着他,“咱们不过去吗?”
“先听听情况。”平安道。帮忙也要看值不值得帮,能不能够帮,盲目的跑过去加入,只不过是多了个添菜的。
有泰点点头。两人站在回廊里听了一会儿,便将事情听得差不离了。
原来还是宫妃争宠这回事。
好像是一位美人宫里先要了热水,结果另一位才人也来了,还非要先提走美人的热水。这下可就惹恼了先来的人。且不说美人位分在才人之上,就是论先来后到,也没有让人的道理。
结果才人宫里的人也有道理:我们小主今夜刚刚侍寝,自然要沐浴一番。主子伺候皇上辛苦,难不成用热水还要等着?
其实能等多久?打一桶水的功夫罢了。但是平安已经听出来了,两方的目的显然都不在这桶水上面。
无非是才人得了宠,想要将美人踩下去罢了。宫人的态度,就代表了主子的态度,哪怕这只是两个粗使宫女。下人如此张扬跋扈,想来那位才人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平安本来不愿意插手这样的是非。毕竟不是什么大事,争执一番也就罢了。
谁知就在这时候,那边竟然动起手来了。今夜下着大雨,院子里都积了水,也不知是哪一个倒霉,被人直接推进了水里,浑身都打湿了。这倒霉的自然不肯善罢甘休,自然也要动手。其他人反应过来,自然要把人拉开,结果卷进去的人反而越来越多。
然后最要命的来了,不知道是谁忙乱之中打翻了那桶热水。那可是滚烫的热水,要提回去宫里兑冷水才能用的!就这么打翻,正好泼在了另一个人身上,然后尖锐的惨叫声就响起来了。
众人这才意识到场面失控,连忙都闪开来,只留下那个被烫着的倒霉鬼在地上打滚。
刚刚抬腿准备过去拉架的平安:“……”这世界变化太快,他刚刚有点儿没看清。
不过眼看那边的人已经冷静下来了,接下来自然是处理残局,他们去不去都没所谓。平安便拉拉有泰,“算了,我们回去吧。”
既然事情已经这样,平安也就没有再放在心上,毕竟事情跟自己没有关系。
转天倒是听说,烫伤的倒霉鬼是才人宫里的,临走前还扬言要大家都好看。不过混堂司的人八卦了一阵儿,也就抛诸脑后了。一样都是在宫里伺候人,难道跟着才人的粗使宫女,就比混堂司烧水的高贵多少了?
结果过了两日,平安和有泰却被何太监给叫了去,问清两人是那一夜当差的之后,便让他们跟着自己走。
“这是要做什么去?”平安问。
何太监瞥了他一眼,“杨才人宫里的宫女在这里受了伤,告到了陛下跟前,陛下让内侍省来查此事。你们既然那夜当值,也听见了动静,自然有人要问话。”
平安眉头皱了皱。
说起这内侍省,他屁股上的伤明明好了,却似乎还隐隐作痛。平安总算知道宫里为什么这么多刑罚了。为了震慑。即便你能熬过去,以后再想起这件事来,也是心有余悸。像他,三十板子只打了一半,似乎对方还手下留情了,现在想起内侍省都还觉得不自在呢。
而且那天的事,按理说应该是很分明的,只要问一问就清楚了,为什么会连他们这些不在场的人都叫过去?
总觉得十分怪异。
内侍省执掌宫中刑罚,按理说是在诸司之上的。但这个衙门是从前朝继承来的。大楚开国后置二十四衙门,司礼监也有管辖提督诸司的职能之后,内侍省的地位就变得十分微妙了。
尤其是经过了这百多年的发展,司礼监的权力越来越大,眼看已经把手伸到内侍省,夺走了不少权力,让内侍庶多的变成了单纯的“执法部门”。
至少在皇帝里是如此。有什么事情要办,会嘱咐司礼监的人。要处罚什么人了,才想起内侍省来。甚至许多是要司礼监查过,定罪之后,才会把人移交到内侍省。
怎么这一次,竟是内侍省的人来调查呢?
无论平安心中怎么想,还是老老实实跟在何太监身后,前往内侍省。他们到的时候,这里已经有好几个人了。平安和有泰对视了一眼,找了个角落的地方站着。
平安本来想过要不要嘱咐一下有泰,就说两人没听见动静,也没有出去过。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但是转念想想,人家是专业的,就算审讯手段比不上后世,应该也能看出来真假。有泰那点儿道行,还不够人家三句话的。也就不多这个嘴了。
所以问道他时,他也老老实实的说了,本来打算去帮帮忙,但是还没走过去,就出事了。于是他们就回去了。
“你听见出事了,反而回去了?”问话的人似笑非笑的看着平安。
平安道,“出事后那边的喧哗声便没了,想来是都知道厉害,不敢再闹。既然不需要帮忙,自然不必再去。”
那人点点头,锐利的视线绕着平安来回打量。平安觉得他的眼神让自己很不舒服,好像再打量罪犯或者什么垃圾似的,一副“你做的事我已经知道了”的高高在上的样子。
而且好像还在琢磨着要怎么折磨自己效果更好。
这让他不寒而栗。
平安忍着才没开口问为什么还不让自己走。但他很快就明白了,因为有人拿了一张纸过来,想来是有泰的供词。对面的人接过来看了看,抬头轻蔑的看向平安,“你们中途停下来了,为什么?”
“自然要先看看形势。若是没有必要,自然便不必过去了。”平安道。
“倒是谨慎。”那人嗤笑了一声。
平安觉得他的声音似乎都带着一股子阴冷。这个人真是太符合他从前看过的小说电视里那种精通所有刑讯手段、手段狠辣心理阴暗、觉得人人都有罪的变态形象了。
好在对方没有再说什么,示意他可以离开了。从房间里走出来,平安才发现自己竟然出了一身的汗。那个人给他带来打理竟然那么大!
平安有些畏惧,又有些隐隐的兴奋。
他从前不知道多少次看到过,不少太监因为生理上的不健全,所以渐渐变得心理阴暗以折磨人为乐。似乎许多小说里都会有这么一个人。但是平安从穿越过来之后,遇到的大部分人看上去都挺正常的。他本来还以为故事都是杜撰的,皇宫也没有那么黑暗血腥。
现在想来,只是自己还从没有接触过。
也是他运气真好,之前不管在哪里,似乎都没有跟这些阴暗面接触过,然后就直接爬到了很高的位置上。到了那个地步,通常都是被人捧着,自然也不会有人不长眼去招惹他,这些阴暗面,便更没机会看到了。若是他在司礼监随堂太监这位置上多待一段时间,倒也有可能从司礼监和内侍省的争斗中窥出几分端倪。
奈何阴差阳错,到了今日才终于见到。
畏惧是因为平安从没有跟这种人打过交道,他也不知道自己若是跟对方正面交锋,有几成的可能胜出。兴奋是平安终于可以肯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的确是对的。
太监毕竟跟普通人不同。就算他之前看到的大部分人都表现正常,但畸形就是畸形,会催生出更多阴暗的东西来。
诚然,就算是普通人里,也会存在这样的变态。但普通人若是变成这个样子,是绝对不能被周围的人容忍接纳的,然而在宫中,这种人却正大光明的存在着,成为皇帝手中折磨人的一样工具。
平安总觉得,这件事还不算完。
从内侍省出来,平安发现有泰正站在门口跟人说话。那人一身青袍,眼含笑意,面容和善。见平安走出来,朝他点点头,便转身进了内侍省。
平安问有泰,“那是谁?”
“不知道。”有泰说,“他见我站在这里,问我是不是要找人,应该是内侍省的人吧?”
平安若有所思的回头看了一眼,但对方已经走入院子里,看不见了。他转过头朝有泰一笑,“咱们先回去吧。”何太监领着他们过来,没有留下,立刻就走了。所以这会儿两人也要自己回去。
这件事对平安来说,只是个几乎没什么影响的插曲,然而他却不知,这会儿内侍省中,正有人在谈论他。
青袍人问刚刚审问平安的人,“陈瑞,你见过他了,如何?”
陈瑞阴测测的一笑,脸上露出几分不屑,显然并未将平安看在眼里,“朱大人放心,误不了您的事。那小子也算是不错了,小心谨慎,可惜……到底年轻了些。”
“哦?看来你已经有办法了?”被称为朱大人的青袍人含笑问。
陈瑞点头,“请大人放心。”
这位朱诚朱大人,就是内侍省的两位内常侍之一,为内侍监的副官。
内侍省最风光的时候,正职为内侍监,除此之外还有少监两人,内常侍五人,余下各种属官无数,掌传召承旨、宫门禁令、礼仪诸乐、内库出纳乃至帝王的饮食起居……总之如今二十四衙门,其实相当于是将当初的内侍束拆分开来,别置诸司。
最初的时候,保留内侍省,是为了提督个衙门,免得大家各自为政。但后来司礼监得到皇帝信任,手中的权力便顺理成章的扩大,到最后统领诸司的反而是他们,内侍省除了挂个名,没有任何实权。
好比新进宫的小太监,其实应该是内侍省统一选入,然后安排去处,然而司礼监那边的人,却素来都是自己去选,内侍省无权过问。更有甚者,内侍省这边发现了什么好苗子,还不等培养,就被召入了内书堂。等再出来,那就是司礼监的人了。
暗地里的争权夺利进行了多年,内侍矢乎一直被压着打。到如今,连人员都精简了许多,内侍监以下只有两位内常侍为副,属官也减少到了七八名。
“祖上曾经阔过”,内侍省的人又如何会甘心就此沉寂?司礼监自成一脉,对他们进行排挤,若想要恢复往日荣光,就只有将司礼监踩下去,让皇帝知道,内侍省这个传承了好几个朝代的衙门,才是最忠心也最能干的。
但是要将司礼监打压下去,谈何容易?在朱诚出现之前,内侍省在司礼监手中,根本丝毫没有还手之力。
朱诚是如今的内侍监朱老大人的侄儿,亲不亲外人说不清楚,总之凭了这一份关系,他一进宫就是在内侍省。
前朝毕竟才过去一百年,而大楚立国时用的就是前朝宫城,连里头的太监宫女也留下了不少。所以许多关于内侍省如何荣耀的传言,至今都还被宫人们口耳相传。
朱诚很小就进了宫,一直在内侍省当差,是听着这些传闻长大的,自然也一心要将内侍省发扬光大,重现昔日盛景。
他自己也有能耐,又有朱老大人扶持,十来年的时间,也坐到了内常侍的位置上。朱老大人年纪大了不管是,内侍省的事,便是他一手把持。
朱诚蛰伏多年,如今万事俱备,自以为时不我待,便要正式对司礼监动手了。
而平安,正是他千挑万选出来的那个切入点。
第81章 查危机平安闯祸
其实平安想得没错,赵璨最近是真的很闲。[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
从文会结束之后,皇帝对自己的几个儿子下了手,但又没有赶尽杀绝,只是剪除掉各自一部分势力,然后就收手了。这是皇帝给的警告,皇子们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于是朝堂上反而呈现出一副诡异的和平之象。
没有浑水可以搅,目前也暂时并不打算站出去出风头的赵璨自然便没什么事情可做了。所以他才能有事没事就跑过去撩拨平安。
可惜平安很快也发现了这一点,索性用话将他拿住,让他不能再往混堂司走。
其实赵璨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回事,反正脚步控制不住的自己就往混堂司去了。往往要到了地方,他才能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又走过来了。
少年情热,刚刚开了窍,偏偏又被泼了一盆冷水,赵璨心中辗转反复、全是平安的影子,一时间怎么能够丢得开手?
所以哪怕平安不让他过去,赵璨还是时时刻刻关注着平安那边的事情的。所以在平安被内侍省的人带走之后,他几乎是立刻就知道了。
“查清楚是怎么回事了吗?”赵璨问。
“回殿下,听说是有两位宫嫔的下人在混堂司起了争执,其中一人被开水烫伤,事情便闹到了陛下那里。陛下命人调查,便将那日当值的人都叫过去问话。”天枢回答。
他掌管着赵璨手下所有的势力,所以以北斗为号,取天枢之名。
赵璨对他十分信任,因为上辈子他就是赵璨手下最得用的人,这辈子提前收入囊中,也还是一样的好用。赵璨算是救过他的命,所以天枢十分忠心。
以他的能耐,赵璨手中的势力,要不着痕迹的查清楚这件事,并不算难。
赵璨微微皱眉。这件事听起来并没有什么问题,但赵璨却迅速意识到了其中的不对劲之处。
这一来得益于他的敏锐,二来也是因为重生的便利。
上辈子内侍省也曾经在宫中有过不少动作。后来夺嫡之争愈演愈烈的时候,还真的做成了不少事。那个朱诚,赵璨记得他,后来成了赵璇的人,给赵璇帮了不少忙。
在赵璇成功之后,他的下场如何,赵璨就不得而知了。毕竟他自己那时候已经身陷囹圄,得不到任何消息了。
但赵璨倒是听说过,赵璇之所以将自己推出来,就是这个朱诚出的主意。
之所以之前没有去找他麻烦,一来是小人物不值得赵璨格外费心,二来赵璨始终觉得主谋是赵璇,旁人都不过是帮凶。不过现在内侍省的人动到了平安的头上,他就有些警惕了。
“再去查一下内侍省最近是否有什么异动。”他道。
“是。”天枢应了,又问,“主子怀疑这件事里有阴谋?”
“不是怀疑,是肯定有阴谋。只是不知道……”是冲着谁罢了。希望不是平安,否则……他就要提前将赵璇这一支臂膀给斩下来了。
天枢的动作已经算得上快了,不过一日功夫就查到了一点线索,“内侍省的人,最近似乎……跟寿安宫过从甚密。”
“太后?”赵璨惊讶了。他想来想去,想过宫妃,想过自己的几个兄弟,但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竟然会是她。但是这时候赵璨脑子里忽然记起一件事,当初平安还在钟鼓司时,太后曾经无端罚他跪过。
虽然只是一件小事,但至少“太后不会为难一个小太监”这个想法可以抛弃了。唯一的问题是,太后会不会如此兴师动众,就是为了一个小太监?
当然,也有可能还有别的目的,小太监只是顺便。
但不论如何,赵璨觉得挺高兴的。因为他又找到了一个可以去找平安说话的理由。这是一件大事,让别人传信他信不过嘛!
然而还没等到晚上他去找平安,就有人匆匆忙忙来报,平安那边已经出事了!
说是出事了,不如说是闯祸了更为合适。
平安也不知道怎么跑到御花园里去,将正好准备去赏花的刘才人给吓得掉进了御湖里!
这还了得?且不说这会儿白露都快过了,天气已经很凉,湖水对一个柔弱女子来说更是冰冷刺骨,也不说刘才人堂堂宫妃,被平安一个小太监唐突惊吓,单说这刘才人……她不会水。[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所以落水之后,她喊了两句救命,就沉下去了。
跳下去把人捞上来的人是平安。不过那会儿刘才人已经完全晕过去了。即便将胸腔里的水控了出来,也没有苏醒,呼吸细细。于是平安一咬牙——做了个人工呼吸。
刚巧就有被这边的动静惊动,过来援救的宫人赶来,眼睁睁的看着平安“轻爆妃”。
这是彻彻底底的死罪!
而且百口莫辩!
平安不能跟古代人解释自己只是做个人工呼吸,因为如果不做,刘才人死了,他的罪名就会从轻爆妃变成谋害宫妃。
虽然都是一样的死罪,但出人命和没有出,差别还是很大的。没出人命,这件事就有可以斡旋的余地,出了人命么……恐怕都不需要审问,直接将平安打死了事。
总之现在平安已经被内侍省的人带走,等候皇帝发落了。这么大的事,恐怕皇帝不会有任何容情,这次他是绝对逃不过了。
其实让平安来说呢,自己只是倒霉,而且是倒了大霉了。
话说那天他跟有泰从内侍守来之后,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件事不大对劲,于是就去找了王从义,让他查一查内侍省的事。结果皇城司那边的消息还没送过来,有泰这里又出事了。
这一次不是被人牵连了,而是十分简单粗暴:有泰的家人被人控制了,对方要求他必须要听话,将平安引到一个地方去,否则他的家人就会没命。
有泰是七八岁上,自愿卖身进宫的。虽然也怕,虽然也苦,但他对家里人,却是没什么怨恨的。辛辛苦苦在宫里干活,就是为了每个月攒钱送回家里去。——他家就在京郊,月月都有人进来要钱。据有泰说,他们那里许多人家都把孩子送进宫,所以他在宫里其实是有很多同乡的。随便托个人就送出去了。
其实平安听他说了之后,就觉得他那个家,恐怕并没有他想的那么好。有泰比平安还大几岁,也就是说,他进宫已经十多年了!如果当初卖了他,可以说是日子过不下去,要周转一下,那么后来呢?这十来年,整个家都是靠他养着的!
这种故事平安不是没有听说过:自己卖身去为奴为婢,战战兢兢的伺候人,然后一大家子就靠着这么一个人过日子,起了房买了地,犹嫌不足。时间长了,倒将这一心奉献的人当成了个予取予求的傻子,一面享受还一面作践。
但这是有泰自己的事,所以平安也没有多说什么。现在听说他家里人被要挟了,立刻就有些厌恶。
但有泰并没有这么做,而是打算将这件事瞒过平安,然后自己替他去。虽然他不知道究竟去了会发生什么事,但有泰再傻,也是在宫里生活了十来年的人,知道绝不会有什么好事。
结果他偷偷摸摸要走的时候被平安发现了端倪,一审问,就问出来了。
有泰这么有情有义,平安不能在这个时候说:你家里人不值得你这么拼命。更不能说:也许你家里人也跟那些人勾结起来了也说不定。
于是他只好把这口气咽下去,自己主动过来了。
其实走着走着发现自己到了御花园,平安就察觉到不对了。皇宫里道路复杂,但是能找到一条路,让他这个本来在外宫的人绕进内宫里来,还避开了所有守卫的耳目,说明对方对内宫非常熟悉,甚至在必要的时候还可以把看守的人给调开!
背后的人到底是谁,找自己又有什么目的?
到这会儿平安已经察觉到,有泰可能反而是被自己连累的那一个。不管有泰的家人怎么样,但这件事是自己带来的,也应该自己去解决掉。所以虽然想通了,但平安还是去了。他想看看,对方打算怎么对付他。
也许就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呢?
但平安现在发现,自己还是把这件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这件事背后的人,恐怕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厉害许多。至少,绝对不可能是看自己不顺眼或者跟自己有竞争关系的太监们。
不是有足够的能耐,怎敢如此设计一位宫妃?
不,应该说,怎能让一位宫妃听话?
因为那位刘才人,是在看到平安之后,自己跳下御湖去的。这话说出去恐怕根本不会有人相信,他平安是什么人,还要刘才人牺牲自己来陷害他?
若是刘才人死了,就更容易了,连辩解都不必,直接就能将他处置了。
再小心谨慎,到底还是踩进了陷阱。到这一步,平安也看得分明,对方就是冲着自己来的,还连有泰这个“弱点”都摸得一清二楚,让自己就算是揭开了一切,还是不得不主动跳进来。
内侍省的小牢房,条件当然不会有多好。
事实上,这里就跟平安对内侍省的印象一样,阴沉,昏暗,湿冷……常年都见不到光,看上去就令人觉得压抑无比。
长时间被关在这里,恐怕原本没什么问题的人都会出事吧?再加上内侍使有行刑和审问的权力,那就更是能将人逼疯了。
平安有点儿明白这种地方为什么会没落了。因为太骇人,即便是同在宫中伺候皇帝的其他人,对他们也会畏惧退避,恨不得让内侍省彻底消失。否则,那会成为所有人的噩梦。
抓住平安的人丝毫没有客气,直接将人一把推进去,锁上门就出去了。
平安揉了揉自己被扭得疼痛无比的肩膀,怀疑自己可能脱臼了。
现在这个情况,平安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或者能做什么。于是只好坐在牢里发呆,等着对方主动找上门来。
——不管是谁,对付了他,总要出来把话说清楚,让他知道一下究竟是怎么回事吧?
平安没有失望,因为他很快就等来了自己之前见过的阴沉脸陈瑞。
“如何?我们内侍省牢房的滋味儿?”陈瑞的声音又尖又细,就像是平安穿越前所知道的那种太监特有的嗓子。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即便都是太监,说话也不是人人都这样的。估计心理变态了生理也会受到影响,所以声音就不正常了?
见平安在自己面前走神,陈瑞脸上闪过一抹显而易见的恼怒,脸色立刻沉了下来——虽然之前就挺沉的,这个变化不注意几乎看不出来。他咬着牙问,“怎么不说话?司礼监的人不是最了不起么?”
“什么司礼监?”平安这次是真的吃惊了。他跟司礼监有什么关系?“我是混堂司的人。”
“呵……明人不说暗话,从司礼监出来的都是司礼监的人,难道你能否认?况且你去混堂司时,可是张东远那老贼亲自护送,如此经心,可见对你看重!”陈瑞咬牙,“这身份,不是你否认几句就能推掉的!”
“……”原来是受了无妄之灾!
平安也想咬牙切齿了。没错他是在司礼监待过那么一小段时间,但是还真没什么归属感。看来自己成了别人对付张东远的靶子了。真是倒霉。
但是平安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内侍省的人再厉害,刘才人的事又怎么说?别说内侍省,就是司礼监,也不能让一位宫嫔听命自己跳水吧?要知道刘才人可不会凫水,一不小心就会溺死了。
但陈瑞的姿态不似作伪。那么就是有人在背后推手,利用了内侍省来对付自己?
平安觉得自己真没重要到那个地步啊!
“对付我对张总管真没什么影响。”平安十分诚恳的开口,“你们找错人了,我真没有那么重要。”
“有没有,试试便知!”陈瑞冷笑了一声,然后转身走掉了。
平安无语,所以你是来做啥的?就是为了冷嘲热讽我一顿,通报一下你们内侍省的存在?简直难以理解。
不过也就是吐槽罢了。平安进宫多年,还在能够接触到各种太监的司礼监值房干过很长一段时间,对于宫中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自然也是知道的。内侍竖司礼监的恩怨,血雨腥风这么多年来就没有断过。不过一直是内侍省被压着打罢了。
现在看来,对方准备翻身了。
平安咬牙,你翻身没问题,想把我当踏脚石来踩,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大不了就是掀翻这件事,平安虽然已经被关进来了,但是目前还不是特别慌张。
这份信心并不是来源于知道赵璨会来救自己,平安从没有指望过他。只不过在离开皇城司之后,平安嘱咐王从义在宫中发展“密探”,就是不公开身份的皇城司线人,能够提供各种消息,在宫内也铺开一张网。
内侍省里有没有人,平安说不好,但以他对王从义的了解,重要的人没有,但是一两个小人物总是能够掌握的。只要能联通消息,里应外合的话,他在这里非但没有危险,还能得知更多内情呢。
平安觉得自己跟内侍省犯冲。至今只见过他们三次,三次都不是什么好事。第一次被皇帝打了板子,第二次被当成犯人反复审问,第三次就是现在。
不过再想想,他就平衡了。人家专业就是干这个的,要是平时还能碰到,或者碰到了竟然有喜事,他才应该担心了。
平安并没有等多久,就等来了消息。但不是王从义的,是赵璨的。显然,赵璨在这里的渗透,比王从义深多了——毕竟这也是赵璇的左膀右臂之一嘛,很有必要提前埋伏棋子。
然而赵璨没给什么有用的消息,只是让他别着急,会想办法救他出去。
平安:“……”他觉得自己今天无语的次数有点儿多,但!是!你花费那么多功夫就为了传这么个无关紧要的消息,脑子坏掉了吗?!
赵璨的脑子当然没有坏掉,他就是终于得到了一个自己能够帮助甚至“拯救”平安的机会,所以正兀自激动不已。
大部分时候平安的事情是不需要他插手的,赵璨即便想要帮忙也无从帮起。但是这一次不一样。平安本人被困住了,就算有百般手段也用不出来。这时候,自然就是他出马的时机了。
知道内侍省的目的是对付司礼监,赵璨立刻将这个消息给捅了过去。于是轮到张东远发愁了。虽然平安真不是他的人,也就是卖个好结交的关系,但是现在,这个人他是保也要保,不保也要保,否则只要事情传出去,司礼监的脸就被踩到地上去了。
毕竟外人看来,平安的确是司礼监的人。他出自内书房,后来又在司礼监值房当值,被贬到混堂司之前,甚至还是司礼监的随堂太监!
不知道也就罢了,一旦知道,他就没有别的选择了。
赵璨自己却也没有收手,现在对方已经动了起来,正是抓错漏的好机会。也许就能从中弄清楚太后真正的目的了。即便她再不喜平安,赵璨还是觉得她专门出手对付平安,不太现实。
最后还真给赵璨查出了一点事来。
太后打算把这件事安在赵璇的头上。
如果从前赵璨不太明白的话,那么在知道徐文美的身份,还有他曾经在天乾宫的经历之后,他就知道平安在皇帝里,跟别的小太监,肯定是不一样的了。
这件事,太后一定也知道。
刘才人出了事,平安会被内侍省的人给处置掉,皇帝大怒,再去查的时候,却是赵璇动的手。
让自己支持的内侍省出了头,弄死了平安,还替赵瑢解决掉了一个对手,一箭三雕,真是好算计。赵璨起卦自己从前为什么会觉得太后不问宫事?分明是谋定而后动,不动则已,一动就会要命!
得到这个消息之后,赵璨的眉头就一直没有舒展过。
这件事,郑贵妃和赵瑢知不知情呢?说全然不知,赵璨恐怕是无法相信的。所以对平安动手的人当中,也有他们一份。
其实到了这一刻,赵璨站在了十分有利的地位上。别人在明,他在暗,不管是顺水推舟让赵璨倒霉,还是反过来揭露真相让太后吃瘪,对他来说都只有好处。毕竟赵瑢和赵璇,都是他将来的对手。当然赵璇更讨厌一点。
至于平安,也许会吃苦,但皇帝和张东远都不会让他真的出事。
如果是从前,赵璨可能毫不犹豫的就选择了在旁边看热闹。但是现在,他忽然想起平安说过的话:“我不知道你还用这种手段拿捏了多少人,就算你保证不会做,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平安太了解他了。他已经习惯了用这些阴谋和手段,遇到一件事,第一个考虑的就是如何才能兑自己更有利,然后去利用一切可能利用的。不管这手段如何,只要有用就可以了。
在以前,他就算利用起平安来,也是毫不手软。——在平安跟他争执的时候,也许根本没有发现这一点,所以并没有提起。但赵璨自己却已经知道畏惧和收敛了。
过去的还可以解释得通,但那一天之后,如果还继续如此,就不是解释几句的问题了。
堂堂七皇子殿下,也懂得畏惧和害怕了。
第82章 巧上加巧解危机
平安被关进内侍省的第四天,刘才人终于苏醒过来,在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之后立刻又要自尽,自陈自己被人陷害,已经无颜再见皇帝云云。[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这一番作态,无论真假,都是在逼迫皇帝做出决定了。
虽说为了一个小小才人大动干戈,未免有些太过,但这件事的性质又与其他事情不同。刘才人为了自证清白,肯定会将事情闹大,否则万一将来其他嫔妃诬她个与太监有私,谁知道皇帝心中会不会膈应?
再说幕后之人费尽心思,也不可能让刘才人就此收手。有这些人推动着,事情自然无法按下。于是皇帝便让人将一干与此事有关的人全部都带过去,他要亲自审问。
因为事涉后宫,所以除了当事人之一的刘才人在场之外,郑贵妃自然也在。皇帝说是审问,但这种事他毕竟不可能亲自过问,最多在一旁旁听罢了。
但真正问话的也不是郑贵妃,而是张东远。郑贵妃跟皇帝一样,不过是来旁听。
第一件事自然是问清楚事情经过。于是张东远从刘才人那里问起:她为何会出现在御湖边上。
刘才人哭哭啼啼的表示,自己不过是偶然路过,想起夏日里满池荷花,如今却是不见踪影,一时惆怅,便站在那里出了一会儿神。谁知平安忽然出现,言语轻薄,她受惊过度,不慎跌入了湖中。
这说法倒是能说得过去,但张东远并未就此放过,继续问,“小主身边该是有人跟着的,为何那时却不见踪影?”
“因见湖中还有鱼在,因此我便命她去取些鱼饵来喂食。”刘才人抽泣着回答。
张东远转头看了皇帝一眼,皇帝微微点头,他才又转过来问,“如此说来,当时的事情,并无人看见?”
“是,……可是……”刘才人抬起一张梨花带雨的脸看向皇帝,“陛下,臣妾……”
“刘才人,还是等张总管问完了你再哭。”郑贵妃淡淡的开口,“既然没问你,就不要开口了。”
刘才人不甘心的看了皇帝一眼,见他面上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喜怒,这才慢慢的收了声,只是仍旧一副委屈的表情。
张东远又继续问,“才人所居住的宫殿距离御湖颇远,也不顺路,您如何会偶然路过,本来欲往何处?”
刘才人面上的慌乱一闪而过,她蛾眉轻蹙,反过来质问张东远,“张总管,妾被人所害,总管不去问那恶人,反倒追着妾逼问不休,是何道理?”
这话一说,就连跪在一旁的平安也觉得有些无语。她这么说,就等于是承认自己有问题了。否则你怕什么问呢?真正受害人,自然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希望赶紧抓到坏人。
但张总管丝毫不为所动,继续问,“希望才人回答奴才的问题。”
“我在御花园走走,不知不觉便走到了那处,有何可问?”刘才人立刻道。
“可是方才才人说过自己是偶然路过,怎么这会儿就变成了随便走走?”张东远的问话几乎是有些咄咄逼人。
刘才人咬着牙,忽然指着平安道,“我听说这个小太监是张总管的人,莫非张总管就是为了维护他,才一直顾左右而言他?”
不等张东远为自己辩护,站在平安前方不远处的人便上前一步道,“陛下,刘才人所言也有道理。平安是司礼监的人,张总管有所偏向,亦是人之常情。”
平安直到这时候才注意到他的存在,定睛看去,那人竟就是之前在内侍省门口,跟有泰说过几句话的那个青袍人!
看他在皇帝面前说话的样子,显然地位并不低,还敢跟张东远呛声。平安纳闷自己为何直到此刻才注意到他,心中却立刻戒备起来。内侍省里多变态,他们以为自己是张东远的人,这会儿发难正当时。
张东远如果识相,这会儿就该立刻将审问的权力交出来。交给谁?自然是有类似职权的内侍省。
一次放权简单,却已经是打开了一个突破口。以后再有事,尤其是涉及司礼监出去的人时,皇帝会不会犹豫?会不会怕张东远故意偏向,于是将事情交给内侍省来办?
真是不放过任何一点机会。
张东远却并没有这么“识趣”,冷哼道,“朱内常侍,我受陛下之命审问,这里恐怕没有你说话的地方吧?”
张东远这么一叫,平安就知道这人是谁了。最新章节全文阅读内常侍朱诚,据说如今内侍省的事情都是他一手把持,难怪有资格跟张东远叫板。
听见张东远的话,朱诚也不恼,微微一笑,“我也只是怕张总管过于念旧情,多说一句罢了。毕竟宫里人人都知道,张总管宅心仁厚,最是顾念旧情的。”
张东远上位之后,的确是提拔了不少自己过去的手下,宫里也的确是有这样的名声。这是张东远故意为自己营造出来的名声,但是现在被朱诚这样一说,他反倒被这名声给束缚住了。他既然顾念旧情,自然会偏帮平安,如果不便不倚,那这顾念旧情的名声就是假的了。
此刻要转头来做那“大义灭亲”的人有点晚,所以现在最好的办法,只能是将这件事交出去。毕竟张东远之所以要成为一个念旧情的人,正是因为皇帝喜欢。就为了平安打破这个形象,得不偿失。
但是偏偏张东远又很明白内侍省到底想干什么,平安是他必须要保住的人。如此一来,自然便陷入了两难境地。
张东远看了一眼平安,平安也正在看他。然后他转头对皇帝道,“陛下,平安毕竟是司礼监出来的人,奴才再处理此事,恐怕不妥。还请陛下允许奴才回避。”
皇帝看了两人一眼,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
于是张东远退到皇帝身边,朱诚则向前站到他原本的位置,继续提问。不过他针对的显然不再是刘才人,而是平安,“平安,你好大的单胆子,竟敢轻薄嫔妃,你可知这是死罪?!”
“大人说笑了。”平安道,“奴才自知身份卑微,怎敢有这样的妄念?还请大人明察。”
“哦?你的意思是,你是被陷害的?”朱诚眯起眼睛,“难不成刘才人还会冤枉你不成?”
“想来是刘才人胆子小,见奴才陡然出现,所以惊吓过度。也不能说是陷害,只不过是碰巧罢了。”平安道。
“哼!若是碰巧,那我来问你,刘才人掉入河中,你将她救上来之后,做了什么?”朱诚又问。
来了,虽然早知道这一点会成为罪证,但平安真的听到这个问题,还是心头一跳。那头的刘才人听了这个问题已经复又哭哭啼啼,嚷着不要活了。不是她身边的人强拉着,就要去撞殿中的柱子了。
郑贵妃听得厌烦,不由道,“好了,陛下和本宫都在这里,若你果真清白,自然会还你公道,哭哭啼啼,哪里有半点皇家威严在?”
刘才人抽抽噎噎的看了皇帝一眼,见他眼角都不扫她一下,只好收了眼泪,低下头去。
平安道,“回大人的话,奴才在救人。”
“救人?”朱诚冷笑,“荒谬!我从未听说过这样的救人之法,你不肯认罪伏法,竟如此狡辩,实在可恶!”
“传闻先帝朝时,曾有海外岛国前来归附,名澎岛者。在那之前,朱大人可曾听说过?”
“澎岛路远,自是不曾。”朱诚皱眉,“这与此案有何关系?”
“当然有。大人未曾听说过的,并不代表就没有。”平安道,“想来大人也不敢说天下事自己尽知吧?既然如此,有你不知道的事,也不稀奇。何以大人因为没听说过这样的救人之法,就认定了没有?”
“砌词狡辩!”朱诚转头朝皇帝拱手,“请陛下宣太医上殿垂询,是否有这般荒唐的救人之法!”
皇帝抬了抬眼皮,道,“可。”
于是立刻便有人去宣了太医过来。朱诚咄咄逼人,首先发难,将事情说了一遍,又问,“李太医可曾听说过如此救人之法?”
“实是不曾听说……”李太医有些迟疑。
朱诚立刻转向平安,“你还有何话可说?”
“李太医不知道,也未必这法子就不存在。神农尝百草之前,世上哪有医药?”平安道,“还请朱大人允许我跟李太医说几句话。”
朱诚咬了咬牙,还是答应了。他本来以为出了这件事,平安会惊慌失措,却不想平安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正面回应。不过在朱诚看来,这也不过是狡辩罢了,只要抓住这个罪名,就算平安说出花儿来,又有何用?
哪怕他当真是在救人又如何?那是帝王嫔妃,岂是他这样的身份能碰得的?
这般想着,复又心平气和,对着平安点点头,“也好,就让你问个清楚。”
平安便道,“李太医可知,人溺于水中,为何会死?”
“乃气绝身亡。”
“不错。”平安肯定道,“那何谓气?”
“气乃无形,存于空中。无处不在。”显然这时候的医家也是研究过气的,甚至还有不少“练气”的养生法门,效果如何且不说,但对自然的探索精神却值得肯定。
平安点头道,“正是如此,当人溺于水中,与气隔绝,便会失去意识。我们平日里靠呼吸来换气,但溺水之后的人无法呼吸,即便被救上岸也一样。若是此时往对方体内渡气,自然能够帮助呼吸,使之苏醒。只要恢复呼吸,则性命无虞。李太医以为然否?”
“大善!”李太医目光灼灼的盯着平安,嘴里念叨着,“渡气,渡气……我从前怎么就没想到?有了此法,溺水者便能救回大半了!”
李太医这个反应,甚至不需要去问,就知道平安说他是在救人,并没有说错。至少这个办法是说得通的。
朱诚有些气闷,但仍旧道,“即便如此,刘才人身份贵重,岂是你所能亲近?”
“人命关天,事急从权罢了!”张东远在一旁道,“嫂溺,叔以手援之,权衡之变而已。这是全天下的人都懂得的道理,朱内常侍未免过于着想了。”
虽说平安这件事做得不大好,但张东远觉得,在平安和刘才人之间,陛下偏向谁,可真难说。既然平安有了正当理由,皇上最多处罚他,不会真的动手。这样一想,自然就有了声援的底气。
朱诚眸中的暗色一闪而逝,继续问道,“也好,此事就先搁置一旁。平安,我再问你,你在混堂司当差,本不该擅理,为何会出现在御花园中?”
平安自然将实情说了出来。反正也不怕这些人去查。或者说最好他们去查,说不准还能从有泰那边得些线索。
这件事如果只是单纯表面上看到的这样,自己反而不好交代。因为不论如何辩解,人工呼吸这种事还是远超古人的承受能力,皇帝会不会觉得自己玷污了刘才人,可真不好说。
所以,现在不怕事情复杂,就怕不够复杂!
朱诚立刻让人去查,首先被问到的是有泰。他自然是承认了这件事的存在,并将那张写有地址和路线的纸条交了出来。然后那个曾经给有泰传递消息的人也被带来了,然而他的回答却令人惊愕,他说自己从没有给有泰传过这种消息,何况是纸条。甚至在他有泰说跟他见面的那个时间,他是跟别人在一起的。
于是必然有一人说了谎。如果是在现代,这会儿取证就应该陷入僵局了。但这是古代。于是朱诚自然向皇帝请求用刑。
是的。这还是个可以使用刑罚和审问来让人招供的时代,不知道多少冤假错案,就是在这令人无法承受的刑罚之中,被逼出来的。
最后那个给有泰传消息的同乡首先受不住刑罚,供认说他是给平安传过消息,但根本不是什么用有泰的家人逼迫他,而是“主子”传过来的消息。
至于“主子”是谁,对方却根本没有招供,就受不住严刑拷打,晕过去了。
于是这场闹剧一般的审问,突然有了一个令所有人都始料不及的结果。有了这个供词,说明这件事情里,还有更加深层次的阴谋存在。事情发展到现在,但凡有点儿脑子的人,都已经发现,平安和刘才人不过是个引子,事情如果继续追查下去,恐怕会发现许多令人震惊的真相。
但是既然已经到了这个时候,自然也就不可能停手了。
不过那人晕过去了,自然不可能继续审问,于是平安和其他人都继续被关押起来,等那人醒后,审问出他的主子是谁,才能继续。
这场审问,平安更像是个旁观者而不是当事人。不过他越看越觉得这件事好像有些不大对劲,等到朱诚宣布将他们继续收押时,平安心里已经出现了十分不妙的预感。总觉得眼前这个情形十分熟悉。
直到第二天传来消息,平安不幸的预感成真:那个传信的人昨夜在牢里醒过来,然后自尽了。
平安终于明白是哪里不对劲了。之前那个场面,分明就是文学作品和影视作品之中经常出现的经典场面,好不容易抓到了一条线索,结果证人莫名其妙就死掉了,而且怎么查都是自杀!
当然,也许是自杀,也许是他杀,但现在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对于平安来说,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传信的人死了,在外人看来,直到这一切阴谋和秘密,能够作为突破口的对象,便只剩下他一个了。并且如果之前传信之人所言属实,他还亲自参与了这个阴谋,知道得肯定更多。
朱诚更是毫不犹豫,立刻向皇帝请旨,要对平安用刑。
就知道他们不可能那么轻易放过自己,平安得知这个消息,也只能暗叹一声。到了现在,他就算想做什么也不成了。因为从那个人自尽之后,他们所有被关押的人都安排了人看守着。平安倒不会自杀,但想要传递消息,却是不可能了。
他只能在牢里等着结果。而在这之前,他先见到了朱诚。
内侍省都是他的人,挥挥手,其他人自然都退下了。这时候朱诚脸上才露出几分表情,“我已经向陛下请旨,对你用刑。平安,你可知我们内侍省,共有多少种刑罚?”
“我不想知道这个。”平安立刻道。
他从来没有做烈士的觉悟,因为平安无比的怕疼!只不过要他对着朱诚认输,平安也不甘心。
朱诚轻笑了一声,“我知道,你最怕疼。放心,你若是好生配合,自然也不需要这般麻烦,是不是?”
平安皱着眉头打量他,他从前就觉得内侍省多变态。之前只觉得那个陈瑞已经够阴森了,现在却觉得,跟朱诚比起来,陈瑞根本不算什么。
平安咬了咬牙,问他,“你们想要我说什么?”
朱诚满意一笑,“呵……真是个聪明人。我要你――”
“大人!”有人匆匆跑进来,打断了朱诚的话,见朱诚一脸不悦的转头盯着自己,连忙战战兢兢道,“司礼监来人了,说是要带走平安!”
……
赵璨这边正在想办法想把平安从内侍省弄出来呢,事情的发展就大大的出乎了预料。他立刻让自己派出去的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这件事情恐怕并不那么简单,或者说,有人不想让事情那么简单!
如今盯着这件事的人不知凡几,赵璨如果继续查下去,反而会让自己的人暴露在别人的视线之中。到时候自己苦心隐瞒发展的势力,恐怕就都会被发现,然后被拔除了。
因为赵璨对平安非同一般的关注,所以在这件事情里,反应总是比别人快一些。这会儿停了手,也没有任何人发现其中的不妥,总算没有将自己也卷进去。
不过这样一来,他对于局势的把握,也就不能像之前那么准确了。
赵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现在平安成了众矢之的,如果不能赶紧将这件事情解决,平安恐怕会成为一个靶子,人人都想碰一下。到时候事情越来越复杂棘手,就算想脱身也不可能了。
而这个时候,要怎么最快的将这件事情平息?那就是给这件事情找一个结果。
如果没有真正的“真相”,那就自己制造一个。
做出决定之后,赵璨的动作十分干脆。于是当晚就有刘才人身边的一个宫女来找张东远,揭发所谓的“真相”:刘才人之所以要去御湖边,是因为她跟人约在了那里!而跟她约会的人,极有可能是她的情夫!
这件事情刘才人当然做得十分隐蔽,连贴身宫女都不知情,但是这个宫女却偷到了一封对方写给刘才人的情书。
罪证确凿,张东远自然立刻将这封信送给了皇帝。因为这封信上面的笔迹,那个宫女不认识,但他却是十分熟悉的,皇帝也极为熟悉――因为那正是他疼爱的二儿子的笔迹!
这封信当然是出于赵璨之手。毕竟上辈子也是跟着赵璇混的人,他又聪明伶俐,小时候心思都没有放在学习上,旁门左道倒是学了不少。其中赵璇的笔迹,更是模仿得惟妙惟肖。
当然,这辈子他跟赵璇没有任何关系,更不可能有人知道他能模仿出一手连赵璇本人都分辨不出来的字迹。
于是这封罪证,自然让皇帝和张东远都大吃一惊。
年轻嫔妃跟皇子有染,这已经是宫闱丑事了!而且还有一件事情,目前并未被公布出来,甚至连刘才人本人也不知情:刘才人落水晕迷被救上来之后,太医诊断出,她已经有孕了!
如果宫女揭发的这件事是真的,那么刘才人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谁的?
而那个在后面推动这件事的人是谁?他是否已经知道了这个真相,将这一切揭发出来的目的又到底是什么?
第83章 这次跟我没关系
赵璨并不知道自己搅混水的招数,让整件事情变得更加扑朔迷离,连皇帝都开始警惕了。[.超多好看小说]
到了此时,皇帝当然不会觉得这只是一件简单的小事。他心里对于这件事也已经有了决断,立刻吩咐张东远:“你去内侍省,将平安带过来,朕有话问他!”
“陛下……”张东远有些犹豫的道,“平安恐怕也是被人算计了。”既然刘才人是要去跟赵璇幽会,那么她很有可能是惊慌之下见到平安,以为他知道了自己的秘密,所以才跳了湖。
平安只是扮演了一个将所有疑点摆到了皇帝面前的角色。
既然是有人要将这件事情的真相送到皇帝面前来,那么平安也只是对方手里的一枚棋子。之前那自尽的人的供词,反倒做不得数了。毕竟平安上头还有个所谓“主子”的事,不过是一面之词。
皇帝面色沉沉,“朕知道。你去吧。”
何止平安是被人算计了?连他自己在内,恐怕整个皇宫的人都被算计了!
突然知道背后还藏着这么个人,简直让素来城府极深的皇帝都有些坐立不安。既然如此,这件事情自然不能轻轻放过。只是,这件事已经不适合再放在明面上来查了,否则插手的人势必会越来越多,到最后反而无法找到真相了。
所以必须要先将之按下去,然后再细细追查。
皇帝这时候要见平安,就是打算将这件事交给他去查。一来他是这件事的中心,如果不能够替自己脱罪,恐怕最后免不了一个死字。二来,皇帝对平安的能力还是十分信任的,也不认为这件事真的跟平安有关系。
“主子”?这世上若是有人能做平安的主子,那自然是他这个皇帝。平安胆子那么大,连他都敢算计,怎么可能认别人为主?他那几个儿子之中,有谁能压得住平安呢?
幕后之人唯一的差错,恐怕就在于看错了平安,以为他只是从司礼监出去的一个普通人,却不知皇帝跟他之间还有更深的牵扯。这牵扯曾经差点儿要了平安的命,如今却也保住了平安的命。
相较于藏头露尾不知目的为何的人,皇帝更愿意相信平安。
张东远去得十分及时,将平安从朱诚手里带了出来。否则平安要么被用刑,要么就要跟朱诚同流合污了。
还别说,平安心中略有些遗憾,因为没能从主城那里听到他们的目的。不过反过来想,若是听到了,那么他恐怕也就不能那么轻易脱身了。毕竟幕后之人本来就是要他死,至于怎么个死法,反而不那么重要了。
若是他这个证人也“自尽”在内侍省中,说不准还能将这浑水搅得更浑。
目前对方没动手,可能是还没有将局势理清楚。但如果平安触到了对方的底线,那么动手就是理所当然的事了。所以他还得庆幸张东远去得及时,晚几秒钟,他这条小命可能就交代了。
平安就跟着张东远来到本初殿,时隔许久再回到这里,还是在这种时候,平安心中自然十分感叹。
不过,等张东远将事情说过一遍之后,他也淡定不下来了。
二皇子私通宫妃,而且刘才人肚子里的孩子还有可能是他的?这简直……超出平安的想象z这件事比起来,自己给刘才人做个人工呼吸根本不算事儿啊!
平安想到这里,都不由舒了一口气。皇帝将这件事告诉他,显然是不会追究他了,不管那件事里头还有多少猫腻。
从徐文美亲近之人的角度来说,平安觉得皇帝是个渣。但他也不能否认,在当皇帝上,对方固然不算特别出色,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勉强也算是守成明君了。
立国百年,盛世太平时出过的荒淫无道之君多了去了,毕竟是创业容易守业难。
“朕要你将这件事情的真相查出来。”皇帝端坐上首,缓缓开口,“你可以调动所有人,跟张东远打个招呼就行了。”
平安本来想要拒绝,毕竟这种事知道得越多死得越早。但是现在他已经被卷进来了,自己也处在漩涡之中,如果拒绝,恐怕不用等将来,现在就要死了。最后只能道,“多谢陛下信任。”
他怎么就那么倒霉呢?好不容易兄弟义气一回,居然就碰上了这样的糟心事!
不过,皇帝居然将这件事交给被发配到混堂司的自己来办,平安也说不好这是好事还是坏事。[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毕竟本来没有意外的话,他想要重新回到权力中心,不知道要等多久――至少得让皇帝消气再说。现在呢?过去了还不到一年的时间!
跟皇帝密谈之后,平安没有被送回内侍省,而是被张东远带去了一个地方,这地方平安也很熟悉,正是皇城司在宫里的那个院子,如今是王从义住在这里。不过从今天起,平安也要待在这里,直到这件事情被彻底查清。
对外,皇帝则宣布这件事情全部移交给司礼监,不再让内侍省插手。毕竟内侍省在这件事情里表现得太过积极,连赵璨都能查到他们的事,何况是皇帝?所以内侍竖太后联络也好,跟赵璇牵扯也罢,都被皇帝看在眼里。
――皇帝要是认真起来,这宫里没有几件瞒得过他的事。
也正是因为如此,刘才人的事情,才让皇帝觉得实在是荒唐。毕竟他可是连一点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发现。可要说是假的,又怎么会有那么凑巧的事?
帝王本来就多疑,皇帝无法信任旁人,所以才要将这件事交给平安私下细细追查,弄清楚前因后果。
而明面上,司礼监也会继续做出调查的样子来给他打掩护。
等张东远离开,王从义立刻一脸又惊又喜的表情看着平安,“我本来还在设法给大人传递消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别问。”平安说,“这件事不该你知道。你把信得过的人叫过来就行,我有事情要吩咐他们去办。”
王从义看他说得郑重,心头立刻一凛。自从皇城司越来越重要之后,掌握的秘密也就更多了。这一点平安也很清楚,但即便如此,也不让他知道这件事,说明这件事事关重大。深宫之中总有些秘密是绝不能让人知道的,现在问了,说不准将来就要为此赔上性命。
于是他立刻闭紧嘴巴,按照平安的吩咐,把自己信得过的人叫了过来。
既然是跟刘才人有关系的事,平安当然是从她开始查起。可是除了那个献上情书、目前还被司礼监的人关着的宫女之外,竟然找不到任何线索。倒是查出了不少刘才人张扬跋扈,乒其他宫嫔的东西,让平安哭笑不得。
平安无奈,只好又转头去查赵璇那边。
但是自从成婚之后,赵璇便搬出宫去了。因为皇后已经病逝,他连进宫请安的次数都很少,只偶尔去一下太后那里。要跟宫妃联络,实在是不怎么方便。
但问题就在于,也不是完全没有疑点。比如御湖的确是靠近太后的寿安宫,而距离刘才人所住的宫殿极远,基本上就是在两个方向,刘才人无故跑到那里去,的确可疑。另外,虽然赵璇进宫的机会少,但刘才人出事那天,他的确是去过寿安宫请安。
太巧合了。
赵璇身上的疑点根本无法洗刷,只是目前还没有找到两人见面的证据,所以也就是可疑罢了。
……
平安忽然被司礼监带走,赵璨就知道是自己的计谋起效了。
只是他不知道刘才人有孕的事,自然不知道这件事已经被列为一级机密。所以很快发现,平安被司礼监带走之后,他这里竟然也查不到任何消息了。
本来赵璨还打算找机会跟平安联络一番,给他这里也伪造一份证据,证明那所谓的“主子”就是赵璇,结果还没来得及动手呢,就找不到人了。赵璨不由担忧起来。
虽然觉得平安应该不会在司礼监遇到什么危险,但是就这么突然失去消息,赵璨也不能不多想。万一皇帝突然脑子一抽,要对平安动手呢?
好在他在皇城司也有人,虽然不在王从义最信任的人之中,但是要办事的时候,也少不得调动他们。平安在皇城司这里的消息,自然也就瞒不住了。
赵璨知道消息之后,不免有些哭笑不得。没想到反而是给了平安一个机会,重新执掌权柄。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只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明白,自己不过是打算给平安脱罪,让他从这件事情里跳出来。怎么不但平安自己没事,反而像是被皇帝委以重任的样子?
想不通,去见一面不就知道了吗?
王从义在皇城司办事,宫外是置办了宅子的。反正以他在宫中多年积累,买个房子不是什么难事。虽然不能娶妻,但也将自己一家人接过来,然后置办了奴婢,日子过得相当不错。
这样一个人,自然不会像平安一样住在皇城司的院子里,夜里是要回家去住的。
于是这院子目前就只有平安一个人住。而直到这里是皇城司的地盘,也没人会来找不自在。
于是赵璨要过来见平安,倒是不必担心会惊动任何人。
如今仍旧在雨季之中,这一夜更是下了瓢泼一般的大雨。这种天气几乎不会有人出门,赵璨换了太监的装束,一点儿不打眼的就摸进了皇城司的院子里。
平安这会儿还坐在灯下发愁呢。今天的最新进展,确认赵璇那天去过寿安宫之后,便直接出宫了。从各处给出的行踪来看,离开寿安宫到出内宫门,一共是两刻钟的时间。
而这段路程,正常行走需要的时间,平安小太监分别以慢走和快跑两种速度测试了一下,快跑只要一刻钟,慢走则需要两刻钟时间。也就是说,赵璇如果路上拐去御湖边跟刘才人说个话,然后再出宫,其中是有可操作性的。
关键就在于平安找不到证据!如果赵璇说自己只是走得慢,路上看了看风景,平安还能说什么?
皇帝将事情交给他来查,可是什么都没有查到。这要怎么交差?
听到敲门声时平安还在出神,前面几声混在嘈杂的雨声里根本没有听见,直到敲门声越来越大声,他才回过神来,起身去开门。
等看到披着蓑衣站在门外的人,平安不由愣住,“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赵璨将平安打量了一番,“看来没受刑。”
平安:“……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这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强。”赵璨道,“你既然在这里,总会露出些痕迹,只要有心,查到并不难。”
“这么说,别人也有可能知道我在这里?”平安皱了皱眉,如果是这样,那之前司礼监做的那些掩饰,就都没有用了。
赵璨微微一愣,继而笑道,“放心吧,暂时只有我发现了。”如果不是对平安那么关注,根本不可能知道的。而别人能像他这样关注平安吗?毕竟徐文美的事,至今还是秘密。
况且这件事是赵璨自己推动,所以他心里有数,司礼监带走平安不会有事。但别人未必会这么想。
平安一转念头,也想到了这一点,忍不住皱眉,“这件事你也插手了?”
“何止是我?”赵璨道,“这件事之所以变得如此棘手,云里雾里难以理清,我怀疑有好几方都插手了。所以平安你的处境并不安全。”
平安苦笑,“我知道,说到底,我又成了主子们博弈的棋子,对吧?”
“这次可不关我的事!”赵璨立刻解释,“这件事我丝毫没有插手,只是听到消息,打算把你救出来。谁知事情越来越复杂,后来发现你成了众矢之的,这才想办法伪造了一封情书,想着将此事了结。只是后来的发展,我也有几分看不明白了。”
平安:“……”
“怎么了?”赵璨见他脸上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忍不住问。
平安问,“你说的伪造情书,该不会是二皇子给刘才人的吧?”
“是啊。”
“!!”平安一时被这个真相给震住,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一脸吃惊的看着赵璨,半晌回不过神来。
“你怎么这个表情,对了,你也知道情书的事?”赵璨追问。
平安这才回过神来,“你胆子也太大了!你该不会是知道了那件事,才故意伪造的情书吧?”
“什么事?”
平安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道,“刘才人有孕了。”
这下赵璨也明白过来了。自己伪造的情书来得太是时候了,让皇帝想不怀疑都不行!
“我真的不知道……”这句话赵璨解释得很艰难。毕竟不管是谁来看这件事,都不可能相信这只是个巧合吧?谁会相信他只是想伪造情书诬陷一下刘才人,将事情打乱,水搅得更浑?
平安也不太相信。并且顺着这件事往前想,赵璨知道刘才人有孕,不管他是查到了这个消息,还是本身跟刘才人就有什么牵扯,利用这件事情去达成自己的目的,也更像是赵璨的行事方式。
就像平安曾经认识到的那样,对赵璨来说,没有什么不能被利用的。连他自己都可以,何况是其他人?
见平安沉默,赵璨不由生出几分烦闷。他的声音沉了下来,再次强调,“这件事我不知道,只是巧合罢了。”
平安这才注意到赵璨脸上的表情很不好看。他转念想想,赵璨没必要骗自己,他上回都承认自己本来就是那样一个人了,即便继续利用平安,平安也说不出什么来。所以他何必要骗人?
这么一想,他便点头道,“我知道了。不过即便你是故意的,也没什么吧?”
“我不会再这样做了。”赵璨猛然伸手抓住平安,将他往后一推,自己就挤进了门,自顾自的将蓑衣取下放在门口,然后回身关上了门。这一连串的动作似乎让他的情绪稍微平静了一些,他转过头来,看着平安,再次道,“不管你信不信,我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再利用你了,平安。”
这句话他说得十分认真,平安无法不动容。赵璨再混蛋,说过的话也没有不算数的,他从前也只是不给承诺,然后钻空子罢了。平安没想到这会儿能够听到他这样郑重的一番话。
可……那又如何呢?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的手从赵璨的手里挣脱出来,“你这又是何必呢?你之前说过,你本来就是那样的你,不能接受是我的错,不是你的错。所以不必改,尤其不要为了我改。”
我会觉得受不起,因为我们本来就不可能走到最后。
只是最后这句话,平安没有说,也说不出口。
他相信赵璨心里一样明镜似的,既然如此,就不需要他特意再提醒一次了。
“你铁了心要推开我,是吗?”赵璨问。
平安没有回答问题,而是叫了他一声,“殿下。”
这个称呼比什么都能说明问题。赵璨不由恍惚了一下,平安软软的靠在自己怀里的样子,似乎还是昨天的事,然而那恍如梦境一般的美好毕竟太过短暂,转瞬即逝。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抓不住了。
赵璨心中忽然掀起滔天的惶恐,他下意识的再次抓住平安,仿佛这样他就不会从自己眼前消失。但这个动作并不能够让赵璨放心,他只能注视着平安,用愤怒掩饰自己的惶恐不安,“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摆脱我了吗?”
“什么?”平安下意识的反问。
赵璨欺身向前,将平安禁锢在墙壁与自己之间。平安这才发现,不过过去几个月的时间,赵璨又长高了一截,如今自己眼睛只能平视他的下巴,要跟他对视,必须仰起脸来。
这是一个示弱的角度,所以平安宁愿对着他饱满红润的双唇和线条优美的下巴瞪眼,也不敢抬头去看赵璨。
然而赵璨却不容他回避,转瞬便扣住了平安的下巴,逼迫他抬起头,然后他的吻就落了下来。
平安先是愣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才开始挣扎。他是真的打算要跟赵璨结束那梦一样荒唐的过往了,最好断得干干净净,不要再有任何的牵连。他对着赵璨时态度并不多么冷酷,但从始至终都很坚决。
赵璨也明白,平安以为两人总会渐行渐远,但赵璨现在是在干什么?
平安可以在自己敞开心扉时大胆的对恋人献出自己的一切,却绝不能够接受这种无缘无故、暧昧含糊的亲密。
所以他狠狠的在赵璨唇上咬了一口,趁着赵璨吃痛的瞬间,用力把人推开,然后站得远远的,狠狠一抹嘴,“你在干什么?赵璨,别让我看不起你!”
在平安看来,没有欲拒还迎,没有“我是被他强迫的”的逼不得已,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一个大男人当真要反抗另一个人,不可能会做不到,不过是不够狠罢了。否则,就算是鱼死网破,两败俱伤,也在所不惜。
所以即便心中对于赵璨并非没有留恋,但这种不清不楚的牵扯,他绝对不能容忍。
赵璨眸光发沉的盯着他,半晌没有说话。只是那眼中的火光太过明晰,让平安心惊肉跳。说是这么说,但他真的不愿意跟赵璨撕破脸的。
好在赵璨的眼神逐渐清明了过来,他抬手抹了抹唇,对着手心那一抹刺眼的红色,冷冷一笑,然后抬头看向平安。
“我在干什么,你不知道吗?”
“你之前碰过别的女人了,我要把她的痕迹抹掉!”赵璨恶狠狠的说。
第84章 幕后真凶露端倪
窗外是潺潺的雨声。[]似乎是有雨水顺着屋檐滴落下来,“噼啪”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在赵璨说出那句话之后,他自己和平安都有些呆住了。
“你这个疯子!”过了一会儿,平安才愤愤的开口。他没想到赵璨竟然会说出这样……荒谬的理由。
但是认真想想,这个理由竟然令人无法反驳。试想一下,假如哪天自己看到赵璨跟另一个女人接吻,不管原因是什么,恐怕都不会轻易接受。
只不过他不像赵璨那么霸道,会找上门去“消毒”罢了。大概只会找上门去,跟赵璨打一架。
如果单纯从感情纯粹的角度来说,平安觉得……自己毕竟没有看错人。
“对,我是疯子。”赵璨伸手要来拉平安,平安后退一步躲开了,他也没有生气,反而笑了起来,“平安,你可以推开我,但是……最好也不要去招惹别人!”
他说这句话时的语气认真又平静,平安却隐隐感觉到了某种不安。好像赵璨身上还压抑着什么东西,随时随地都可能爆发出来。
平安皱了皱眉,努力忽视赵璨对自己的影响,尽力平静的道,“你大晚上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吗?”
赵璨的眼神暗了暗,“当然不是。”
顿了顿,他将脸上略带疯狂的表情一点点收敛,然后才问,“平安,你以前说过会帮我,那句话还作数吗?”
“我说过的话都是作数的。”平安立刻道。
赵璨已经恢复了一贯慵懒带笑的模样,“既然如此,眼前就是个很好的机会。皇帝信任你,将事情交给你来调查了吧?咱们一起将幕后黑手找出来,好不好?”
平安嘴角抽了抽,“幕后黑手不就是你吗?”伪造情书,亏他想得出来!而且竟然还真的成功了,还匪夷所思的正好撞上了刘才人有孕这件事。这真是……老天爷都站在他这边了。
“你不会把我交给他的,对吗?”赵璨不在意的笑道,“况且,我都说了那样做只是想救你,之前的事,跟我可没有关系。”
他这样说,平安觉得还是比较可信的。想了想,问道,“那你查到了什么?”
赵璨不像自己一直是当局者迷,他早就知道消息,想必也调查过,肯定能够知道更多情况。既然如此,平安也就不必花费心思自己去调查了,还可节省许多时间。
“消息倒是不少。”赵璨道,“只是扑朔迷离,实在是让人拿不准。”
“哦?那你就从头开始说吧。”平安道,“不管那幕后黑手再厉害,只要动了手,便不会一点痕迹都没有。”
赵璨道,“那就从内侍省说起吧,一开始我以为他们背后的人是太后,动了你之后将此事安到赵璇头上。内侍省要打击司礼监,而太后,即可更多的掌控皇帝身边的人,也可为赵瑢清路。”
“后来呢?”既然一开始这么认为,那后来当然发生变化了。
赵璨看着平安笑道,“后来此事大概被其他人查知,当成了机会,便纷纷插手,添柴加火。至少,无论是太后还是赵璇,跟刘才人,应该是没有关系的。”
“嗯?”平安惊讶,“我以为她是太后的人。”
“若真如此,咱们的皇帝陛下恐怕就不会这般宠爱她了。”赵璨沉沉一笑,“虽然是亲生母子,但权力之前,哪有亲情可言?”
太后在皇帝身边放人,自然多少有控制皇帝的意思。皇帝又不傻,太后看重的人,他会给几分体面,却不会宠爱。便如十皇子的生母宋嫔,虽然位分不低,但几乎没有宠爱。若不是肚子争气,寥寥几次恩宠就生了个儿子,如今恐怕也还陪着太后在寿安宫里念佛呢!
平安眨了眨眼,好吧,宫里的亲情不能以正常的眼光来看待。否则赵璨这种提起自家老爹的时候一脸嘲讽,还一直密谋着要夺取那个位置的状况,该怎么评价?
“那刘才人是谁的人?”他想了想,问。
不是太后,也不是赵璇,这么说来,本来对方并不是打算用这种方法来陷害自己的,是另外有人插了手?
“能够将宫内宫外,尽数掌控,还能让刘才人这个颇为得宠的宫嫔听话,你说呢?”赵璨眼中闪过一抹嘲讽之意。
平安有些不确定,“郑贵妃娘娘?”
要说这宫里能耐最大的一个,自然是她。[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况且她还有个儿子,里应外合,要控制宫外的情况,也实在不难。
而且这个插手的契机,实在是太妙了,普通人谁会想到平安接连两次碰到的事情,竟不是同一拨人做的?恐怕即便是太后和赵璇那里,都要百口莫辩了吧?
“难怪郑贵妃娘娘能够盛宠多年,牢坐贵妃之位,执掌六宫。”平安忍不仔叹。
赵璨嗤笑,“依旧只是贵妃而已。”
平安不由失笑,赵璨还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的确,对于郑贵妃来说,这一生事事顺遂,恐怕最令她耿耿于怀的,就是中宫后位了。
皇后死了那么多年,她明明生了皇长子,又独占圣宠多年,到现在仍旧执掌后宫,让皇帝信任。可偏偏不管明示暗示,皇帝就是不肯立她做皇后!
说到这个,平安也很好奇,“你说,陛下为什么不愿意再立后?”
赵璨眼底闪过一抹阴霾,“我从前以为,是他心中别有所爱……”
至少上辈子一直是这么以为的,但是这辈子,赵璨却看到了一些从前不知道的东西。比如,上辈子他从不知徐文美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而且若说皇帝心爱之人是张嫔,为何生了三个儿子,却至今只是嫔位?以前赵璨觉得,皇帝可能是怕别人伤到张嫔,所以才把人藏得这样密密实实。
但那是因为他当时不懂得情爱,如今心有所属,这个念头便显得如此可笑。
如果是他,有了心爱之人,一定恨不得将天底下最好的东西全都捧给那人,又怎么可能如此怠慢?
张嫔得宠之时,皇帝已然登基好几年,且后位虚悬。若是他强硬的要立张嫔为后,朝堂上即便是有人反对,想来也能够弹压得住。而有了后位做保,张嫔才可能在宫中立于不败之地。而不是如今这般,明明是后宫中生子最多的嫔妃,却连宫中庆典都极少出席。
可如果不是这样,又是因为什么呢?赵璨始终想不明白。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听着窗外的雨声,平安才意识到他们跑题了,轻咳一声,“咳……还是说回这件事吧。刘才人是郑贵妃的人,大皇子想来也插手了。如此说来,幕后之人岂不是有三方?”
赵璨摇了摇头,“今日之前,我也是这样想的。但现在,刘才人有孕了。”
“什么意思?”
赵璨脸上的表情十分奇异,“平安,你可知道,从十六弟夭折之后,这五六年来,宫中一个有孕的嫔妃都没有。”
“一个都没有?!”不怪平安吃惊,实在是这种事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皇帝身体有什么问题,或者说其中有什么阴谋。
但是不管怎么说,皇帝的女人不会有孕,那刘才人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谁的?
虽然平安不想这么怀疑,但赵璨的意思分明就是这样。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这……能肯定吗?”
“即便是去问太医院的御医,他们也不会肯定的。”赵璨无奈的看着平安,“最多说一句子嗣艰难。”在宫中就是这样,事不能做尽,话不能说尽,太医们都会往保守里说,尤其是这种难言之隐上。
这个消息一直被瞒得很好,通常来说也不会有人注意到这一点。毕竟皇帝的儿子已经够多了。大大小杏起来,也有十五个呢。
赵璨如果不是重生一回,也不可能知道得这样详细。
这也是皇帝和张东远知道刘才人有孕之后,反而表现得十分踌躇的原因。因为其他人不知道,他们却是最清楚的。再加上赵璇的那封情书,皇帝自然立刻就信了。
平安将前因后果联系到了一起,不由暗叹赵璇倒霉。竟然敲就撞在了这上头,即便最后查出来没有问题,恐怕皇帝对他的芥蒂,也不会消除了。
然后就是,自己的任务似乎多出了一个,要查出刘才人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谁的。
否则还是不能跟皇帝交差。
“能够进出宫廷的,唯有皇子……”平安深吸了一口气,说到底,刘才人肚子里的孩子不是赵璇的,也一定是某位皇子的。这恐怕才是皇帝生气的原因吧?
以后皇帝估计看哪位皇子都觉得像是会给自己戴绿帽子的。不过嘛,平安幸灾乐祸的想,一大把年纪了还要临幸年轻嫔妃,该!这种种马男,就该受这样的教训,让他知道,即便是皇帝,那也不是全天下都围着他转嘛!
这么一想,平安对那位刘才人和不知名的皇子,竟生出了几分敬佩之意。
他想了想,道,“刘才人是郑贵妃的人,你说这事儿郑贵妃会知道吗?”
“若是你,这种事你会让人知晓?”赵璨反问他,“况且什么谁是谁的人,也不过是一种微妙的联盟和合作罢了,只不过郑贵妃处于主导地位。即便是上司和下属,也有阳奉阴违,何况是这样脆弱的联盟?”
也对。刘才人是郑贵妃的人,也不一定就跟她一条心。再说这种私情,好大一个把柄,刘才人怎么可能让郑贵妃知晓?
“这么说来,背后就还有另一个人。”平安深吸了一口气,“果然够乱的。”
“也是文会的事情才刚刚过去,皇上雷霆手段,削弱了几位皇子手里的势力,刚好碰上这件事,大家便都伸手推了一把,算是彼此试探。只是没想到大家如此齐心,反倒将事情变得这样复杂。”赵璨摇头失笑,“平安,你觉得那幕后之人是谁?”
“前面三方是不可能的了,剩下的,便只有三四五六这几位皇子。四五六是一家……”
平安正分析着,被赵璨打断,“这可不一定。”
他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我那三位兄长,虽然是一母所生,还是同一胎,可即便如此,也未必就是一条心啊……”赵璨低声感叹。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平安抬头去看他。赵璨坐在他对面,他本来就生得好,在朦胧的灯火之下,更是添了十二分的惊艳,这么微微勾唇笑起来的样子,格外能迷惑人。不过平安对他也算熟悉,加上这种凉凉的语气,自然不会被蛊惑。
赵璨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人心如此罢了。十根手指尚有长短,他们是三个活生生的人,自然有自己的想法和盘算,是不是一母同胞,根本无关紧要。”
平安才不信赵璨什么都不知道。但他说得也不错,同母兄弟就能够齐心协力了吗?简直是笑话。说不准还会更加不合呢。
异母兄弟,毕竟还可以比比各自的母亲。比如赵璇和赵瑢,一个是中宫嫡出,一个母亲却是在宫中经营多年的贵妃,各有胜出。可既然是一个娘生的,尤其还是同一胎,那大家就都是一样的。这三位皇子从前都以四皇子为首,另外两个就一点想法都没有?
而赵璨当然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提到这个,平安想了想,道,“你觉得是这三位皇子中的一个?”
这三位皇子有争夺的意思,平安丝毫不觉得意外。他们之间内部有矛盾,也很正常。不过竟然能够做到这一步,才真正让平安惊讶。
他之前是更倾向于三皇子的。毕竟以前的淑妃被贬,他在宫里就没有了助力,要拉拢嫔妃也正常。况且赵琨的性情的确是比较容易做出这种事情来的。
赵璨微微一笑,“赵琨是个蠢货,根本不可能抓住这个时机。”
他说得很有道理,平安无言以对。据他看来,也是三胞胎更聪明许多。不过他对着三位皇子的了解实在是很有限,所以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能道,“既然圈定了范围,那我让人去查一下吧。”
却被赵璨拦住了,“平安,你真的打算让人去查这件事吗?”
平安惊讶的看着他,“你之前不是说要跟我一起找出幕后黑手?”
“可你忘了,月华宫在皇帝心里,恐怕地位十分不同。就算你查出结果,又怎么样?”就这么上报给皇帝,让他知道是他最宠爱的儿子给他戴了绿帽子?
平安犹豫了。这就像历史上康熙和胤礽一样,康熙真的不知道自家儿子荒唐吗?只是没犯到底线的时候,就愿意容忍罢了。如果这件事皇帝并不打算发作,那么知道甚至是一手查出来这些事的平安,恐怕会性命不保。因为他不能让这么荒唐的真相为人所知。
平安不想白白牺牲自己,所以明明猜到赵璨要说什么,他还是问,“你打算怎么办?”
“你知道刘才人的住处在哪里吗?”赵璨忽然问。
平安当然是知道的,毕竟最近都在查这个人。他在脑子里将那地方想了想,才忽然发现,那里距离月华宫,竟非常近!除此之外,距离淑妃从前所居的芳草殿,也并不远。
看来赵璨是打定主意要将赵琨彻底踩下去了。
平安心里有些不舒服。查出真相,报复动手的人是一回事,栽赃陷害是另一回事。这件事情里,唯一一个没有动手的人,就是赵琨,却要将这件事栽在他头上,平安不太愿意。
“这件事我不同意,”他说,“三皇子跟你的恩怨是一回事,可以用别的办法,但……”
“你想什么呢?”没等他说完,赵璨就忍不住笑出了声,“谁说我要动赵琨了?他那么蠢,即便是一块挡路石,也是最小的那种,抬脚一跨就过去了。平安,你觉得这样的人,我还有必要特意去设计他吗?”
“那你是什么意思?”平安猜错了他的想法,不由有些赧然。
赵璨故作神秘的道,“有一个人,能够跟刘才人接触而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难道平安你没有注意到吗?”
“……赵瑢?”总共也没有几位成年的皇子,还被去掉了四个,赵璨自己在去掉,他下面的弟弟都还小,恐怕有心无力。剩下的也就是赵璇和赵瑢。赵璇之前查来查去都没有查到疑点,看赵璨的样子也不会是他,那就只剩下一个了。
而且……后宫嫔妃是要去郑贵妃的长乐宫请安的,刘才人自然也不例外,甚至因为是郑贵妃这边的人,还会特意多留一段时间。碰上同样来请安的赵瑢,再正常不过。
“可你不是跟他们结盟了吗?”平安眨了眨眼,问。
赵璨一只手搁在桌上,以手支颐,笑眯眯的道,“睡觉他们对你动手了?我总要替你出口气。”
平安囧了一下。不是在说正事吗,为什么会忽然转到这个频道?
他努力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将话题转回来,“但陛下会相信吗?”
“郑贵妃得宠的时间太久了。”赵璨笑了笑,“就连赵璇这个中宫嫡子,也完全不能跟赵瑢相抗衡,尤其是在赵瑢跟张家联姻之后。”
平安猛然抬起头来看着他。
“怎么了?”赵璨不紧不慢的问。
平安又慢慢放松下来,“你也看出来了吗?”他问,“陛下要对西边用兵的心思……”
赵璨眸光一闪,看着平安的眼神反而带上了一抹惊讶。他不是看出来的,他重生一回,自然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可平安竟然是自己看出来的,这才真正是令赵璨惊讶的地方。
恐怕朝中大部分大臣都还没有发现任何端倪吧?
平安实在是敏锐得……让他惊喜。
“平安……”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叫着平安的名字,只觉得胸腔里似乎涌动着许多的情绪,但是又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出来,只能等着他们渐渐沉寂下去,归于原位,然后才慢慢将这口气吐了出来。
赵璨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所以,正是时候。”
平安被他说服了。的确,皇帝要打仗,就要重用西边的那些大臣。张家本来就在那边根基深厚,这一仗打下来,恐怕在朝中的势力,又要雄厚几分了。
赵瑢本来就隐隐压过其他兄弟,如果张家更进一步,岂不是再没有人能够跟他抗衡?
虽然平安并不知道皇帝费尽心思让自己的儿子们保持平衡究竟是为了什么,但是至少短时间内,皇帝没有立储的打算,还一门心思维持这个平衡。所以,是时候压一压赵瑢了。
困扰了平安一段时间的事情,就这么在一席谈话之中,抽丝剥茧一般的被理清楚了所有的线索和脉络。并且连解决的办法也一并找到了。平安看着赵璨,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感叹。
每次跟赵璨说这些事情的时候,平安都觉得,他真是天生就应该生活在皇宫之中的。所有手段对他来说,都是信手拈来。这种人有时候很可怕,但有时候,又能够给其他人带来信心和安全感。
真是矛盾的特质。
窗外的雨声渐歇,平安推开窗,夜风便顺着窗户钻了进来,吹得他整个人浑身发凉。但这雨后清新的空气,也让平安因为过多思考而昏昏沉沉的脑子陡然一清。
他就站在窗边,转头看向赵璨,“雨停了,七殿下什么时候走?”
赵璨放在桌上的手微微一僵,抬起头来看向平安,“平安,你这是打算用完了就丢吗?这个态度我会伤心的。”然后还配合着做出了一脸委屈的表情来。
平安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忍不揍了赵璨一眼,“你还是快走吧,难道还想等天明被人发现?”
“原来平安是担心我被发现。”赵璨立刻转嗔为喜,笑吟吟的站了起来。
平安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竟学得如此没脸没皮,只是对着这样的赵璨,竟生出了几分无从下手之感。
第85章 事了结重回处
皇城司最后的“调查结果”,平安是让王从义交给张东远转呈皇帝的。[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而皇帝似乎也没有召见他的意思,消息送出去之后便石沉大海。
但不管皇帝打算怎么办,这件事情跟平安的关系,却是已经不大了。
于是他就收拾收拾东西,回到了混堂司。
他“被关在司礼监”的这段时间里,这件事情在司礼监那里已经结案了:刘才人是自己惊吓落水的,与平安五官,而平安之后又救了人,虽然方法还有待商榷,但毕竟是好心。最后刘才人也表示不再追究,于是司礼监对他小惩大诫。事情完满的结束。
虽然平安觉得这种说法恐怕没几个人会相信,但想来也不会有人再去质疑。
如今刘才人被接到郑贵妃宫中养病,而平安则完好无损的回到了混堂司,这个结果足以让大部分人开始忌惮他,觉得他一顶又强硬的后台,不然怎么会毫发无伤的就这么回来了?毕竟刘才人也是宫妃,即便只是惊扰了对方,也该打一顿板子的。
平安在混堂司可算是彻底的出名了。
当然,大部分人觉得惊讶的是,他竟然又回了混堂司。既然上头有人,就应该趁着这个机会离开啊!毕竟混堂司在二十四衙门之中,算是最底层的了。这里的人但凡有机会,谁会愿意留下呢?
平安的表现却十分自然。皇帝虽然暂时用了他,但却并不代表心中的芥蒂消失了,就这么将他提上去,肯定是不可能的。不过有这件事缓冲,下一次平安自然便能往上走了。
所以平安并不着急,他刚刚领会到自己在宫里的根基还是不够,之前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全部都是虚浮着没有根基的东西,也很愿意暂时过过这种“普通人”的日子。
反正他还年轻。
况且,平安当初来到混堂司的时候如此狼狈,可他将来离开,却一定是风风光光的。
第一个来跟平安说话的是有泰。他已经知道是自己差点儿害了平安,本来就是个实诚人,一见到平安就红了眼圈儿,道歉的话也说得结结巴巴,让平安忍不住叹气。
这个世界上,可能只有这个地方,是必须要一个人咬牙坚持的。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都一样,想要跟别人共同进退,相互扶持,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情分两个字,在这里真用不上。所有交错的关系,交点都是那个叫做“利益”的东西。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平安不愿意做别人手里的枪,也不想让别人拖自己的后腿。再说感情这种事儿很麻烦,时间长了理都理不清楚,一旦陷进去,再想脱身就太难了。所以从进宫——不,从穿越过来开始,平安就一直保持着自己跟别人的距离。
唯一一个能让他彻底信任的人就是徐文美,那是因为对方跟他站在相同的高度上,最能够理解他那些东西。
徐文美离宫之后,平安就不打算宰跟谁交心了。这样的至交一两个人足矣。
有泰才是个让平安不知道如何评价的意外。
这人跟他交好的目的,到现在平安都还怀疑。但从相处的过程来看,有泰的确就是他表现出来的样子,憨厚、实诚,让平安不得不动容——前世今生他都极少见到这样的人,何况还是在这深宫之中。
所以不由自主的就心软的。结果这心一软,就把自己坑进去了。
这么巧的事,谁会相信?
可说有泰有这样的心机,平安又觉得不大可能。所以对目前的他来说,有泰就是一个自己无法理解的谜。是敬而远之各自安好,还是深入研究一下?
平安略略犹豫就选了后者。
主要原因嘛,咳……他现在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没关系,不关你的事。”平安安慰有泰,“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也别往心里去。”
有泰不停的摇头,“要不是一因为我,你也不会去……”他顿了顿,咬着牙道,“我后来问过了,家里根本没事,什么事都没有。是有人给了他们钱,要他们托消息——”
平安有些无奈。其实对方是冲着他来的。挑选他作为突破口是早有预谋还是只是个巧合目前还不得而知,但是至少,有泰反而是受了他的无妄之灾。(.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虽说最后倒霉的仍旧是他自己。
不过也亏得是这件事,否则平安觉得按照有泰那一家子的德性,迟早也是要给有泰带来麻烦的。到时候会遇到什么问题可就说不准了。能让有泰提前认识到他们的真面目,也不算吃亏。
他想了想,道,“这是你家里的事,原本我不该插嘴。不过有泰你既然是在宫里,当该知道处处谨慎的道理,这次万幸没有出事,下次呢?”
有泰低下了头。
平安也没有再说话。那毕竟是有泰的家人,他爹妈,也许还有哥哥妹妹什么的,一大家子也不是说撇就能撇开的。
他说这么一番话,尽人事,至于有泰自己做出什么选择,平安就管不到了。
他很信奉一句话:是包子就别怪狗惦记。有泰若是不能下定决心,便只能一辈子被那个所谓的家拖累着了。
“其实……”半晌,有泰才期期艾艾的开口,语气弱弱的,像是怕被人责难似的,“其实我心里是恨他们的……”
平安心下一惊,转头去看他,就见有泰面上一脸茫然。他不免有些啼笑皆非,说着恨的时候,脸上竟然还是这样的表情,这所谓的恨,恐怕根本就算不得什么吧?
果然有泰继续说,“我那时还不记事,爹送我来的……我们十好几个人,给人挑,不好的挑出去,余下的才能养宫。我亲眼看到他们给了爹六两银子。”
说到最后,声音渐渐低了下来。
六两银子,那便是他一条命的价值了。买断之后,本该再不与那个家庭有关。
其实进宫后跟外头的联系的确是不多。有泰本来也不应该再跟那个家庭有任何牵扯。奈何他们那里,进宫做这个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全部都沾着亲带着故,他爹妈随便请托了一个人,就松了消息进来。
一开始是妹妹病重,后来是哥哥要念书,哥哥要娶妻,再有事爹娘身体这里不好那里不适……样样都要钱,每次都是要钱。
有泰再傻,后来也该渐渐看得明白了。
有个跟他一起进来的同乡咬着牙,恨铁不成钢的劝他,“他们把你送进来,那生恩养恩就都断了!你那点儿月例钱,攒起来做什么不好?就算你不想着往上走,以后老了总要养老吧?到时候你家里的人会养你?”
太监没有自己的后人。他爹娘就总用这句话劝他:那是你亲哥,你亲侄子,将来还不是一切指望他们?
养老送终。他们就是用这四个字吊着他的。
可是有泰从来没有跟他们说起过,他其实并不担心这个。且不说他能不能够活到那一天,即便有这个福气,到时候的事情怎么样,谁知道呢?
就像他进宫那一天,爹娘给他蒸了个鸡蛋,烙了薄薄的面饼,哥哥和妹妹都没有份,只给他一个人吃!那时候有泰心里多么欢喜,然而大人的心思说变就变,转头就告诉他,那是在家里的最后一餐。当时有泰简直就像即将行刑的犯人,吃着山珍海味,又有什么味道呢?
他是怀着对未来的无限惶恐进入皇宫的。一开始并不是在混堂司,那时三皇子身边缺了两个人,人家看他还算干净清秀,就送过去了。可他笨,许多东西都学不来,在三皇子那里被磋磨了一年多,最后给扔到混堂司来自生自灭了。
“我知道他们只是想跟我要钱罢了……”有泰轻声说着,“我也知道不该给,只是我嘴笨,一听见他们的说辞,拒绝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他转头看向平安,“你说我要怎么办?”
平安没想到有泰竟然将这话题转到了自己这里来,询问他的意见。但他既然问了,平安就觉得这是变化的开始。他想了想,道,“你要是信得过,你的月例都给我,我替你放着。回头有人来,你就说手里没钱。”
这是实话,也不用担心有泰说不出口。
“平安,你真厉害。”有泰连连点头,总算是提起了一点劲头,问平安,“你家里人就不找你么?”
“我家里人都死绝了。”平安随口道。他其实也不清楚,但既然能出现在蒋快刀那里,想必已经是没有父母家人的了。平安后来曾经侧面打听过,蒋快刀说他们这一批孩子都是从流民里捡来的,洗干净了看着齐整机灵的才留下来。
平安每每想到时都难免觉得可惜。
尤其是在照镜子的时候。这副容貌,不是他自矜,普通人家是养不出来的。
那样一个漂亮的,机灵的孝儿,却就这么死在了宫刑之下,然后把他给换来了。想想就令人唏嘘。
至于家人,平安想都没想过。
他说得随意,有泰却是吓得睁大了眼睛,无措的搓着手,讷讷的道,“我……我不知道。”
“又不关你的事。”平安说,“再说我都不记得家里人长什么样子,也没有什么可伤心的。”
他越是这么说有泰就越是心慌,最后竟然结结巴巴的道,“那……我、我给你当个哥吧……我虽然笨,但是一定有什么都紧着你……照顾你。我……”
平安抬头看了他一眼,漂亮的眼睛一扫,有泰接下来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平安觉得有些好笑。
原来小说里不是骗人的,古代人随随便便就拉着人家结拜认兄弟是真的啊?
在平安生活的那个年代,这种事情几乎已经绝迹了。信息爆炸,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却越发的远了。彼此之间保留着让大家都舒适的距离和空间,不会有人一见面就热情的贴上去,没准别人还怀疑你不安好心呢。
平安有时候也会想,淳朴和贫穷愚昧,是不是一对根本分不开的兄弟?脱离了贫穷愚昧,淳朴就越发难得了。
不过这种命题对平安来说还是过于深刻了些,随便想想就算了。
此刻听到有泰这么说,要说心里不动容是不可能的,但是认哥哥这件事平安可真做不出来。他咳嗽了一声,问有泰,“我不叫你哥,你就不照顾我了么?”
有泰一愣,“当然不会。”
“那就行了。”平安朝他摆摆手,“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有泰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平安是拒绝了自己。他有一种被嫌弃了的伤心,但是内心深处反而踏实下来了。要是平安真的认了这个哥哥,他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其实……有泰有点儿怕平安。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都是笑眯眯的,对人和气,说话做事也让人舒服,但有泰就是怕他,心虚。
平安想了想,忽然问,“我刚来混堂司的时候,有没有人找你打听过我的事儿?”
有泰愣了一下才说,“何太监问过我,他让我来瞧你,瞧完了自然要跟他说一声的。”他有些不安,“这样不对吗?”
“不。”平安摸了摸鼻子,“挺好的。以后他要是再打听,你照说就行了。”
原来何太监才是赵璨的眼线?
虽说消息还是从有泰那里传出去的,但是平安心里却好过多了。
回到了混堂司之后,没过多久平安就听说,大皇子不知道做了什么事惹恼了皇帝,被叫道本初殿斥责了一顿。皇帝甚至还摔了一个比较喜欢的花瓶。然后又罚赵璨在本初殿门口跪了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的时间不算长,但是膝盖估计也够受的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本初殿门口人来人往,赵瑢跪在那里,来往的朝臣看了,难道心里就不会有点儿什么想法?
皇帝这是做给别人看的。否则他罚什么不好?有太多种办法让赵瑢受到教训,哪怕是打一顿呢?也总比跪在那里,任由来往的人打量要好。
平安弄不清楚皇帝的脑回路,但这并不妨碍他为这个决定而感到高兴。
就像是赵璨猜测的那样,皇帝对赵瑢不满意了。
只是平安总觉得,赵璨肯定还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没有说。皇帝这么肆无忌惮的打压自己的儿子,平安总觉得,他恐怕并没有真的打算将皇位传给他们中的哪个。否则直接立储,将名分定下来,自然什么纷扰都没有了。
现在这样子,总觉得好像是在下一盘好大的棋。
赵璨知道点儿什么,这是平安长久以来形成的一种直觉。有太多次,赵璨在这些事情里表现出来了。也不知道是他自己没注意,还是不打算防备平安。
但是他偏偏又不说,平安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自己也别问。反正等赵璨想说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目前的形势对赵璨来说很顺利,也没有什么需要平安担心的地方。平安琢磨了一下,便将这些事情给丢开了。
事实证明,有泰之前没有说错,进入冬天之后,混堂司的锅炉房变成了好地方。外头冰天雪地,但这里却是一片暖融融的,甚至经常会热得出汗。
自从平安来了这里之后,大家才形成了从御膳房那边买了东西来放在火上烤的习惯。大都是地瓜山药这样的块茎,放在火里呼熟了,又香又甜,让人馋得流口水。
后来买的人多了,平安索性托人从宫外弄进来,免得每次都去御膳房拿,要费许多钱。反正这东西放不坏,买一袋回来,能放上十几天,吃完了再买。
不过吃着这些东西,平安才发现许多后世有的东西,这里都没有。比如土豆玉米什么的。对于吃货来说,这可不是什么美妙的事。这要是从前,平安也就跟赵璨提议,让他去找了。大楚没有什么海运,但是也没有禁海,宫里偶尔会有南边送来的东西,有些是西洋的香料之类,可见偶尔还是有贸易往来的。
但是现在,平安跟赵璨的关系变得奇奇怪怪,他也懒得特意去提醒这件事。等过两年空闲了,自己去办吧。
不过,这倒是提醒了平安,要改良农作物的品种。现在的这些农作物,产量都不高,极大的局限了社会发展。毕竟绝大部分人都要去种粮食,这样东西才够吃。那当然就腾不出手来发展别的了。
仓廪实而知礼节。平安想要让天下人都能读书,都能明理知事,首先得让他们填饱肚子。
然而平安对这方面了解并不多,唯一知道的培育种子的方法就是优选法:在一块试验田里种下一片作物,挑选其中最好的一两株留种,第二年再种,再选。这其中一个比较关键的地方就是远亲杂交,就像混血儿往往长得比较好看一样,杂交的作物也会“挑着好的长”。这还是当初杂交水稻刚出来时,平安跟风看了一点报道才知道的。
这是一个比较漫长而又枯燥的过程,没有个十年八年的,出不来什么成果。平安本来想自己攒钱买块地来实验的,但他根本不可能腾出时间。于是就搁置了。
现在住在混堂司里,这个念头倒是又冒了出来,平安索性在混堂司找了一块偏僻的地方,种了小麦下去。——这时候正是种冬小麦的时节。种完了雪一下全部盖住,来年的收成就会好了。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干,平安挖了一天土,手心里就磨起了水泡。晚上用针挑开之后,第二天都还火辣辣的疼,疼得平安眼睛都红了。
于是地挖了一半就扔在那里了。有泰问他究竟挖出来做什么用,平安还死要面子的不肯说,最后才期期艾艾说要种花。于是有泰三下五除二将地开出来,找司苑局的人要了不知什么花的种子来,洒在了地里。
平安惆怅的看着有泰半个下午便将那片地平整了出来,忧伤的叹了一口气,在心里安慰自己:术业有专攻。有泰就适合干这种体力活,自己是智力劳动者,不用跟他一般见识。
然而低头看到水泡挑破之后鲜红色的嫩肉,还是忍不住觉得憋屈。
自己种地这件事便这么无疾而终,平安受够了打击,索性将自己的精力转回来放在了混堂司上。之前本来就打算改革一下锅炉房的结构,结果后来一连串的事情,耽搁到了现在,也该开始实施了。
对于财大气粗的皇家来说,要改建锅炉房是很简单的事。所以平安首先需要解决的事情是下岗职工再就业的问题。这次种地的事情倒是给了他一点灵感。
皇帝是有自己的私库和皇庄、店铺的。收入多半用来支付宫妃们的胭脂水粉钱,基本上能够维持收支平衡就可以了。而这些地方,当然不可能让外人去管理,一般都是太监们去管事。
这算得上是肥差,毕竟不必在宫里战战兢兢,还能多少得些好处,日子松快许多。唯一不好的就是想往上爬很难。但混堂司的人多半都是爬不上去的,倒也没有这样的担心。
所以平安打算将多余出来的人分散到皇庄里去,专门负责良种培育,提高亩产量。
当然了,这就不是混堂司一家的事情了。所以平安弄好了计划书之后,直接送到了张东远那里。——他懒得跟混堂司那些不熟悉的人扯皮。毕竟还是触碰到了这些人的利益,减少了他们手里管着的人,恐怕有些人不会愿意。
张东远当夜就来了平安这里。
第86章 过新年再换地方
如果说太监也有留名青史的念头,恐怕许多人听了都会发笑。[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可太监也是从普通人来的,只要是人,就会有名利权势的渴望,太监因为六根不全,美色这一项上是享受不到了,难免就会在别的地方找补回来。
所以许多太监贪财,还有的则爱弄权――当然后面这个需要机遇,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弄权的。
所以太监好名,也没什么奇怪的。青史留名又不是皇帝和大臣的专利,人人都可以有这样的野心。
张东远就正好有这么一点点野望。不过他将这种心思藏得很深,平日里表现得温温吞吞,十分中庸,任是谁都看不出来他竟然还会有这种念头。
张东远一直在等一个机会。
爬到司礼监掌印太监这个位置上,这一辈子也就算是走到头儿了。所以张东远人生中最后一项期待,便是想要做出一件能青史留名的大事来。只不过这种事情,哪里轮得到他?
直到看到平安的这个计划,张东远心头一跳,若是能够做成,那是功在千秋的大事,名传天下,后世景仰遥遥可期。
所以他伺候皇帝睡下之后,便夤夜来到了平安这里。见到平安,问的第一句话就是,“平安啊,你那个计划当真可行?”
“这我可说不好。”平安没有打包票,而是道,“张总管你也知道我见识少,许多事情都不懂,一拍脑袋就想到了这件事,究竟能不能成,我心里也没底呢。”
张东远没好气的瞥他,“我还不知道你?若是没有底气,你岂能拿出来?跟我说一句实话,你究竟是什么打算?”
平安眨了眨眼睛,狡黠一笑,“我说的也是实话。总管也知道我是在宫里长大的,虽然自认见过的事情不少,只这农事上,却实在是一窍不通的。又怎敢跟您保证这法子一定可行?”
“那你还拿出来,莫不是想忽悠我?”张东远怀疑的看着他。
平安微微一笑,“子曰:吾不如老农。”
张东远微微一愣,但他毕竟也是学过四书的人,很快就反应过来了。这句话出自论语,孔子亲口承认自己在农事上比不得老农,在园艺上不如老圃,术业有专攻,人皆有所长有所不长。
所以平安的意思是让他去找真正懂得农事的人来办这件事。――能不能行,试试看不就行了吗?反正计划平安已经拿出来了,只需要照做,花费不了多少精力和时间。如果真的有用,那对张东远来说自然是好事,没用也不会损失太多。
而以张东远对平安的了解来说,他觉得平安实在不是会用这种事情来消遣别人的人。所以他至少有六七成把握能做成,这已经足够张东远下定决心了。
“好,我回头就找人来试试看。”张东远道,顿了顿,又问,“要多久才能看到成效?”
“多做些对照组,能够缩短时间。”平安说,“但怎么也得要个两三年,才能初现成效。”初见成效的意思是,可以在皇帝面前提一提这件事了。
张东远又低头看了看他的计划书,停留在了最后那部分内容上。虽然觉得平安为了混堂司的一点小事如此兴师动众未免有些荒唐,但他也不介意卖个好。反正这件事他就能做主。
于是张东远立刻道,“放心吧,这些多出来的人,我替你安排。”
也就是说混堂司的事情,不用推迟到两三年后再去解决了。
平安没有问张东远怎么解决,笑着点点头,“多谢张总管。”
“是我应该谢你。”张东远忍不住问他,“你为何不直接拿给陛下看?”以平安的能耐,皇帝怎么可能一直让人待在混堂司里?之前不过是气不过,但有了刘才人那事作为缓冲,陛下的气其实已经消得差不多了。这时候平安递个梯子,皇上自然就下了这个台阶。
平安笑笑不说话。
张东远叹了一口气,“罢了,想必这些事情你心里有数,也不需要我多话。不过我还是要叮嘱你两句,这是在宫中,陛下是咱们的主子。”年轻人,有气性是好事,可把自己看得太高,往往容易跌落下来。
平安低头,“我知道,让张总管费心。[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显然并不打算谈论这个话题,也没有将张东远的话听进去。
张东远又说了两句闲话,然后便起身离开了。他私底下跑来见平安这事不能让人知道,否则还不知道能做出什么文章来。所以也不能久留。
把人送走,平安安安生生的躺在床上,心情惬意,放松极了。
果然事情都应该交给别人去做,自己不必事必躬亲,就会容易得多。以前他总是这里不放心那里不放心,但其实每个人都不是傻子,只要方法得当,他们自然就会卖力去做好一件事。
端看能不能将人网罗进来罢了。
平安发现自己也要走上一条从前自己所鄙夷的道路。
虽然这么说脸皮实在是有点厚,但平安忽然觉得,自己能够理解历史上那些所谓的大奸臣了,尤其是一手遮天把持朝政,做出了不少利国利民之事的那种。难道这些人天生就是奸臣吗?也未必,不过是后来发现,这种方法最容易做成事情,于是便不得不榻踏上这条路,及至后来连自己都无法掌控那个庞大的利益集团,于是内部出了问题,轰然崩塌。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这是平安上初中的时候学过的一句话,语出禁烟英雄林则徐。
到今天他才隐隐约约有几分明白了。虽然平安觉得自己的境界差着这些历史名人十万八千里,但是大家做的事情,倒都差不多。
只是希望将来有天回过头来看,自己没有那么令人讨厌,最重要的是――希望结局不要这么悲惨才好。
商鞅、晁错、范仲淹、张居正、戊戌六君子……改革者不得善终,几乎已经成了定例。
平安翻了个身,觉得自己想太多。即便要类比,也应该类比历史上的那些太监。什么赵高、王振、刘瑾、魏忠贤之类……当然,大家的共同点是都没什么好下场。
这个故事有点儿糟心,平安再翻了个身,将这个念头也从脑海中抛出去。闭上眼睛,终于慢慢睡去。
结果居然梦见了赵璨。
两个人坐在灯下,赵璨握着他的手,小心翼翼的打量,然后轻轻在他手心里吹了一口气,问,“还疼吗?”
问的应该是那些水泡吧?平安恍然,然后摇头。
梦里的自己有点儿怪。或者说梦里的气氛有点儿怪,他跟赵璨之间,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样,彼此都表现得十分亲密,仿佛理所当然。
所以赵璨的神情和动作都是如此的自然,好像真的将他捧在手心,受一点点小伤就会无比心疼。
平安自己很清醒,但却看到梦里的自己红了脸,低声说,“痛。”
然后……然后他就看到赵璨举着他的手放在唇边,然后伸出舌头,在掌心的伤处轻轻舔了舔。
“你干什么?”梦里的自己矫揉造作的捏着声音问。听得平安自己都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实在是太肉麻了。
然而赵璨浑然不觉,朝梦里的平安灿然一笑,“唾液有助于伤口愈合。”他一本正经的说。
原来赵璨连梦里都那么的不正经,平安觉得自己没救了。
他陡然惊醒过来。
睁开眼睛的时候才察觉到床前有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平安吓了一大跳,下意识的坐起身,听见对方压低声音,“是我。”
是赵璨。
竟然不是做梦。平安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忍不住有些怪异,下意识的将受伤的手放在衣服上搓了搓,仿佛那里真的残留着什么东西似的。搓完他才意识到自己这个动作,忍不住以手加额。
“你怎么来了?”他也压低声音问。
赵璨说,“听说你受伤了?”
平安无奈,“只是起了几个水泡,已经快好了。你该不会真的是为了这种无聊的事情来的吧?”
“……张东远刚刚来过。”赵璨道,“他跟你说了什么?是否皇帝让你回司礼监了?”
原来是为了这个。平安忍不住想,赵璨究竟为什么会这么紧张?是怕他回司礼监,还是希望他回去?
“没有。”他沉默了一下,道,“只是一点私事,我拜托了他,现在有了结果,过来送个消息罢了。”
赵璨不知道信没信,反正将这个话题接过,重新伸手去捉平安的手,“让我看看你的伤。”
“黑漆漆的怎么看?”平安挣扎。
但赵璨握得很紧,“我有办法。”他说,然后用另一只手在平安手心里摩挲了一下,就找到了伤处。的确不大,而且已经结痂,看上去很快就能好了。赵璨心头一松,手上的也放开了力道。
平安连忙将自己的手收回来,只觉得手心里一片火辣辣的,跟脸上一样。
在赵璨说他有办法的瞬间,平安竟然鬼使神差的以为,他会像梦里那样用舌头舔……
“咳咳……看完了,你该回去了。”
平安抓了抓头,对赵璨这种黏糊的做法有些警惕,更对心软了的自己十分不满。他跟赵璨已经不是那种关系了,走偏了的路赶紧倒回来重走就行了,之前那一段,最好两个人都忘掉。
但赵璨显然不这么想,而他也没有那样豁达。
不过平安很快就不得不下定决心了。
这时节已经是腊月,新年将至,各地到任期满的官员们纷纷回京,等候迁调,各地的消息也都被送到京城,总结过去,展望未来。
王从义也给平安带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的消息。
消息是冯玉堂那边送来的,走了皇城司的路子,直接送到了王从义手里。王从义和石世文隐隐不对付,冯玉堂又是平安的人,消息更是指定了给平安,所以他立刻就送过来了。
这是一封短信,主要是说他在那里一切顺利,已经初步铺开了摊子。然后顺便提了一句,他已经跟平安派去的人联络过,也做好了相关的安排。
言辞含糊,但平安一看就知道说的是徐文美已经安顿好了。至于究竟是留在那边,还是去了江南,便不得而知了。
徐文美的事情才是平安跟赵璨所有矛盾的根本来源。收到消息之后,平安对于自己最近的疏懒和松懈不免也生出几分警惕来。再次提醒自己不能好了伤疤忘了疼。
从前的事说不上来谁对谁错,但已经足够让平安知道,自己跟赵璨继续纠缠不休并不合适。他没有任性的权力,也不能够在承受再一次的意外和疏忽大意了。
虽然受到了一点打击,但收到这封消息,平安最多的还是高兴。毕竟西边的事情进行得顺利,徐文美也安顿好了,一切都按照计划往前推进,自然是值得高兴的事。
更让平安高兴的是,新年结束的第一个大朝会上,皇帝便隐隐露出打算对西边用兵的意思来了。
众所周知,草原上才是合适的养马之处。大片广漠的草场,才能养出优良的马匹。而有了马匹,才能装备骑兵,提升军队的战斗力。大楚自己目前只有两处养马地。第一处是上林苑,这里养的都是皇室私用的马匹,一共不过几百匹马,聊胜于无。
另一处在北边的燕州。如今大楚军队使用的马匹,几乎都是这里提供的。但仍旧远远不足。
原本涿州那边也是有马场存在的,但是西边的草原人不安分,那里时时都会有墟模的战争爆发,养那么多马在那里,说不准就会被草原人掠去,得不偿失,因此后来废置了。
这一次对西边用兵,皇帝的意思是要将边境线再往西推进一个州左右的范围。那边大片地方都适合用来养马,纳入国土之后,自然便能够利用起来。在几年之内,便可装备出一支骁勇善战、所向披靡的骑兵。
而骑兵,是用来对付北边的长河部落的。燕州的马场也好,西边的草地也好,论起来都比不上长河部落所占据的长河流域。那里水草丰美,物产丰富,但气候环境又与江南截然不同,很适合养马。
长河部落曾经依靠骑兵征战天下,举世皆惊。直到现在,虽然大楚已经立国多年,提起长河部落来,仍旧令人心有戚戚。
这才是大楚真正的心腹之患。不过当年他们被□□率军击破,元气大伤,内部又自己分裂成了各个小部落,所以这几十年来都在休养生息,并没有什么威胁。
但是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分久必合,北边这几年来动作频频,皇帝也有些按捺不住了。再不做好准备,说不定又要被人压着打。
有识之士多少都能看出来几分,所以对于皇帝的暗示,并没有人立刻跳出来反对。
只不过战争也不是那么好打的,朝中需要做的准备还有许多。至少一两年才能真的打起来。――这让平安很不适应。他觉得打仗应该是大卡车把军队全都拉过去,短时间内便能够交战,分出胜负。
但是在这个年代,消息传递滞后,于是不管什么事情都慢吞吞的。好比徐文美,出去了半年才有消息送回来。在后世是难以想象的。
而平安能做的就是等。不过他目前也的确是没有心思在意朝堂上的事,因为现在混堂司面临着改建的大事。消息传来之后,所有人都振奋不已。因为他们得到了确切的消息,被裁掉的那一部分人,也会安排新的差事,并不用担心会被遣送出宫。
这里的大部分人并不关心要做的是什么事,只要有钱拿能养活家里人就是了。反正在混堂司做的也都是力气活儿。
大家更好奇新的锅炉房造出来之后,会是什么样子。
不少人消息灵通,早就知道这件事跟平安有关系,纷纷来找他打听消息。但平安对此一概装傻了事。心中则感叹张东远做事情干脆利落,说是会解决,这才不到两个月,就已经安排好了。
所以谁能说权势不是好东西呢?
平安能够忽悠别人,但有泰却是知根知底的,甚至亲眼看到平安做的计划书,根本瞒不过去。不过他也没有宣扬出去的意思,就是每天都很兴奋,上完了自己的差事,还跟着大家娶看修建中的锅炉房。每当听见有人赞叹,便露出一脸与有荣焉的表情来。
宫中所用的东西,总是精益求精,哪怕只是个锅炉房。所以这一造就造了将近一年的时间,直到满京城里都已经传遍了朝廷即将跟西边开战的消息,这边的锅炉房才终于算是造好了。
第一次试用时,张东远本人也到场了。见果然省时省力,不由大喜。这东西不光是宫里能用,外头也总有可以推广的地方,比如军营之中,便很能够用得上。到时候就都是他张东远功劳簿上的一笔了。
当然,这一切是谁带来的,张东远并没有忘记。在试用成功之后,大加赞叹,同时将平安叫了过去,问他,“你总不能一直待在混堂司,趁着这个重新分人的机会,替你谋个下处如何?”
平安早就已经想好了,闻言便道,“我就去兵仗局吧。对了,我还要带一个人,可以吗?”
虽然是疑问,但平安知道张东远绝对不会拒绝。果然他只是转头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等着平安的有泰,“你要带的人就是他?”他关注平安,自然知道对方来了这边之后,交到了这么一个朋友。但张东远之前一直不相信平安会多在意。直到现在,才对这个叫有泰的小太监刮目相看。
据说木讷老实,可光是能让平安另眼相待这一点,就让张东远高看他一眼。
也不知道这家伙是怎么做到的,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傻人有傻福?平安聪明过头了,就喜欢这种木头一般的人?
不管心里怎么腹诽,在平安点头之后,张东远完全没有犹豫的道,“好,你回头收拾了东西,我让人过来给你带路。”
当着众人的面不便多谈,说完这几句话之后,平安便走开了。有泰立刻过来问,“张总管找你说什么?”
“我当初是将图纸交给了他,他很高兴,打算帮我换个地方。”平安问有泰,“你要跟我一起走吗?张总管可以帮忙安排。当然,若是你要留在混堂司,也是可以的。或是有别的想去的地方,也可以告诉我。”
“我跟着你。”有泰毫不犹豫的道,“咱们说好了,我会照顾好你。”
平安展颜一笑。虽然他给了有泰别的选择,但如果有泰真的选了,他恐怕还会有些失落。好在总算没有看错人,既然有泰相信他,那么他也不会吝惜,只努力推着他往上走就是了。
“那就回去收拾东西吧。”平安拍了拍他的肩。
不过多久,混堂司这么多人的安排便都出来了。除了留下来的那一部分人之外,其他人都被分散到了其他的衙门之中,甚至还有一部分被派到了皇庄之中。总之每个人都有去处,平安跟有泰在这其中,半分都不显眼,除了一直关注着他的人,恐怕不会有人注意到。
而张东远回到本初殿,皇帝便问起了这件事,“他说了要去哪里?”
“回皇上的话,是兵仗局。”
皇帝挑了挑眉,有些意外,但仔细琢磨了一下,又不由笑道,“有点意思。你让人多注意一下。”
“是。”
第87章 战事将起铺前路
去兵仗局,是平安早就做好的决定。[.超多好看小说]
兵仗局掌造军器,说是二十四衙门之中的一个,其实跟之前平安所在的经厂倒有些异曲同工之妙,除了管事的太监之外,还有几千名工匠,他们才是具体负责军器制造的人。
这些人当然也不可能住在宫里,所以仍旧是在皇城外划出一块地方来,专门建造。甚至为了保密,工匠们也要吃住在工厂里,家人自然也跟随在此,形成一个独立的小社区。
平安和有泰作为混堂司普通的小太监,到了兵仗局,自然也只是最底层的监工,需要吃住在工厂里的那种。
于是平安再一次成功的混出了皇宫。
对他来说,一回生二回熟,出宫已经根本不算什么了。即便是在混堂司,他要是真的想出来,也是分分钟的事。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习惯了,平安觉得住在宫里也没什么不好,并不像刚开始那样一心要往外面跑了。
但对有泰来说,就截然不同了。
毕竟他从进宫那一天开始,就没想过自己还有能出来的时候。这会儿他无比庆幸自己当时答应了要跟着平安走,虽然当时他甚至没问过究竟要去什么地方。
兵仗局的格局跟经厂也差不多,除了顶上不参与具体事务管理的一位掌印太监,两位佥书之外,真正管事的是几位掌司,每个掌司手里分管督造不同兵器。甚至除了刀、枪、剑、戟、鞭、斧、盔、甲、弓、矢等军用器械外,连同宫中零用的铁锁、针剪及法事所用钟鼓等,也都是归兵仗局管理的。除此之外,下属还有一个火药局。
这些军器制造出来之后,会用来装备精锐部队,并且成为其他机构铸造兵器的标准。所以实际上,跟兵部下属的军器局比起来,平安觉得,兵仗局更像是研发机构而不是生产机构。他们负责制定标准,改良各种武器,测试合格之后,便交给军器局那边去大批量的制造。
简单来说,他们才是军工行业的领头。
这是平安觉得十分有意思的一点。二十四衙门无所不包,上至帝王印玺的收藏掌用,下至宫中如厕所用草纸都各有一司来负责。所以明面上,他们是负责皇帝起居一切事宜,侍奉洒扫诸事的,地位本该很低。
但偏偏又有兵仗局这种几乎能够影响全*队的机构,而且统统交给宦官来管理。这也是为什么真正做到极致的宦官能够弄权,插手军政的原因之一。
不过……平安必须承认,自己对这一点,非常喜欢。
否则他现在这个身份,怎么可能有机会接触这些东西呢?皇家任用私人,觉得太监才是“自己人”的做法好不好暂且不提,对现在的他来说,却是大大的好事。
平安最后挑了铸造弓箭的地方。虽说都是兵器,但军中用得最多的还是弓箭,然后便是刀枪,其他的什么鞭矮啊提都不用提。所以平安想要做事,自然要挑选这里。
正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对于士兵来说,武器就是最重要的。
试想两军对战,若是对方的弓箭射程只有八十步,己方却有一百二十步,那么便能够在双方接触之前,多射三四轮弓箭,迅速的在战斗之中取得优势、占据主动!
当然了盔甲也很重要,毕竟先保证别人伤不到自己,然后再去伤人当然也很好。只不过平安的性格还是更喜欢冒险和冲锋。
或许有人觉得火药局更厉害,毕竟热武器终究要淘汰冷兵器。然而平安在了解之后便迅速的放弃了。因为在这个时代的火药,也就是听个响,过年的时候弄出点儿造型别致的烟火送上去讨宫里主子们喜欢,其他的用处实在是不大。
这应该是火药配方的问题,威力有限,还在平安的能力范围之内,多试几次,总能够试出来正确配方的。但问题是第二方面,客观条件不够。
火药局也制造过□□火炮这种东西,奈何现在的冶铁工艺不达标,没有足够好的钢材,就造不出合格的枪筒,导致临阵时要么打不响要么就炸膛,而且开几枪之后,枪管就热得握不住了。
投入大用处小,渐渐的自然就不那么受重视了。
平安虽然也找到了煤炭,但是要炼出钢铁来,还不知道要等到哪年哪月。最新章节全文阅读.可他现在需要的是插手接下来的这场战争,根本等不到那个时候。
安顿下来之后,平安便带着有泰去工厂里逛了一圈。这时候的制造业还是纯手工作业,并没有数控车床这种神奇的东西。所以平安只能看到工匠们各自在自己的位置上忙碌着。
其实从工艺上来说,这些技术纯熟的工匠,可以说已经将技艺磨练到极致了。尤其这还是兵仗局,代表着全大楚的最高水平的工匠,全部都在这里。所以做出来的东西,自然无可挑剔。
再加上这里还有规定,谁做出来的弓箭,要刻上自己的名字,到时候如果检查不合格的话,工匠是会受到惩处的,所以也没有偷工减料以次充好的情况发生。
――这种事在皇家所属的地方都不会发生。
因为在这里,他们不会被催促,每一个产品都是经历了细心打磨,一点点制造成功的。然后还要反复检查,确认没有一点儿瑕疵。他们有时间也有余裕去这么做,所以才能将自己的技艺提高得登峰造极。
平安不管看多少次,都还是忍不仔叹。
不过撇开这部分不说,在逛了一圈之后,平安发觉还是大有可为的。
平安是现代人,他习惯的是标准制、流水线。虽然因为这样的原因,纯正的手艺大师已经很难得一见,令人唏嘘。但却不能否认现代化流水线的快捷方便。
所以平安已经毫不犹豫的打算在这里引用标准制和流水线,即便是这些工匠世代相传的手艺会因此受到冲击,也在所不惜。
再说了,有这么好的技术,用来做生产线实在是太可惜了,就应该专门独立出来搞研发嘛。
根据平安的了解,目前兵仗局里是没有研发部门的。所有新产品的出现都是偶然,所以很有可能几年甚至几十年也不会出现新产品。
太影响创新和发展了。
参观完了一圈儿之后,平安就拉着有泰,混进了这些工匠中间。虽然自己打算摒除这种工艺,但平纳对大师们还是十分敬仰的。而且他现在很喜欢这种动手的事情,打算雪一下,自己做出一副弓箭来玩儿。
对于平安的决定,有泰没有任何疑问,平安做什么他就跟着做什么。或者说,他跟大部分人一样根本不会去想,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从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
很驯服。这样的人在某些时候的确是很好用,但在需要他们开动脑筋的时候,就比较令人发愁了。
不过即便是有泰,连续一个月跟着平安去车间之后,也忍不住有些疑惑,“我看其他监工从不跟工匠交流,只催促着做出足够数量的弓箭即可。咱们为什么要去学这些?”
“知道问为什么,有进步啊。”平安朝他呲牙,“因为我打算自己一副弓箭来玩儿。”
“你要弓箭做什么?”有泰吃惊,“在宫里根本用不上这种东西。”
平安懒得告诉他,喜欢一件东西,可以只是收藏,未必一定要使用。当然,也有可能是他正在唾弃自己。因为在想到这个打算的时候,平安第一个想法是――做出来了可以送给赵璨防身。
然后他才觉得自己是魔怔了,好端端的竟然会想到赵璨。想到他也就算了,居然还会有这种念头,简直罪无可恕。
平安撑着下巴,有些出神。
已经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了,他现在甚至可以比较心平气和的去回忆当初跟赵璨发生过的那一段儿。
其实每每想起来,平安都很后悔。因为事情实在是发生得太仓促太快了。这其中有赵璨故意引诱的成分在,也有自己过于轻浮没有沉住气的原因,两个人之间不是没有感情,只是还没有深刻到那个份上。
即使当时没有出事,早晚还是会分开。平安很确定。
因为这种确定,所以他总是告诉自己分开才是对的,应该要疏远赵璨。但是平安现在才发现有点儿不对劲。
就像是他上辈子所见识过的那些早恋的同学一样,如果当时老师家长同意他们在一起了,那份没有根基的爱情,最终会被生活中的柴米油盐冲击得七零八落,彻底磨灭,只留下后悔的余音。然而如果当时被老师家长强硬的拆开,在情最浓时被迫分手,感情反而会因为这种压抑而越发浓烈,或许多年之后仍旧耿耿于怀。
虽然不尽相同,但他跟赵璨现在的情形,有些像这后一种。
感情在最浓烈的时候戛然而止,反而会令人念念不忘。赵璨几次三番的来找平安,固然是因为他需要一个帮手,但未尝没有这种原因在。而平安,他之前一直以为自己面对赵璨挺理智的,今天才发现,那些都是骗人的。
他没有忘记,一点点都没有。
这份感情来得不是时候,连平安自己也知道不应该。但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反而耿耿于怀,始终不能放下。
平安不由叹了一口气。
有泰问,“怎么了?我说错话了吗?”
为什么他就说了一句话,平安就开始发呆,然后叹气?
平安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是在有泰面前走神的。他是越来越不把对方当成外人了。但也许也是因为,有泰从来不会去探究他的那些隐秘――当然,对方没有这个智商也是原因之一。
“没事,做出来可以挂在墙上欣赏。”平安说。
有泰转头看了看房间的墙,若是挂上一副弓箭,似乎的确挺不错的。
男人少有不喜欢武器的。虽然有泰本人更欣赏大刀斧钺一类的重武器,但是弓箭也是相当不错的嘛!他隐约记起,自己没进宫之前,跟村里的酗伴做弹弓,然后一起去山上,企图将天上的鸟儿打下来几只。
虽然没有成功,但想想却也十分令人怀念。
于是有泰便当真投入其中,打算亲手打磨出一副弓箭来了。
平安见他那么好忽悠,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相较于有泰的专心,他反而经常在做工的时候走神,拉着工匠们说话。
工匠们动作娴熟,手下不停的同时还能一心二用,跟平安说话,两边都不耽误。平安每天跟他们聊天,然后小心的将自己所需要的消息记录下来。
毕竟是军用的东西,非但会影响人命,甚至会影响大楚的国力,所以平安不可能一上来就叫嚷着改革,所以他必须先将基础的东西了解透彻,然后才能确定自己的行事方法。
也许是因为平安和有泰比较和善,所以工匠们做工的时候,都积极了许多。毕竟以前的监工是绝对不允许大家交头接耳的,怕浪费了时间完不成工作。现在监工自己带头说话,大家的胆子就大了一点。
但平安他们却很快遇上了麻烦。
厂里的工匠们,世世代代都是为皇家服务的,所以大家基本上彼此都认识,甚至还有联姻,关系错综复杂,真正掰开了,也是一张大网。
所以平安这里的工匠,自然也有亲戚在别的监工手下。知道了平安他们这边可以肆无忌惮的说话之后,不免十分羡慕。在被自家监工吼过几次之后,难免聚在一起议论,不巧就被那位监工给听见了。
那人不是什么大度的,一方面是觉得平安让他丢了人,另一方面看不起平安跟低贱的工匠混在一起,于是一状告到了掌司那里。
他们的顶头上司崔掌司,负责弓箭司的督造工作,是个不论什么时候看到都笑眯眯的中年人。所以那人告了状,崔掌司也没有立刻处罚,而是将平安他们叫了过去,问是否确有其事。
事实如此,平安也没有否认。
崔掌司这才慢吞吞的道,“平安啊,我知道你想做好事情,不过你跟工匠们说话,难免就会误了他们手中的活计,万一月底时交不出足够的东西,你这个监工可是也要一并受罚的啊!”
“我知道了。但是工匠们并未耽误工夫。”平安道。
不等崔掌司说话,告状的人已经尖声道,“你怎么知道没有耽误?一边说话一边做工,自然就会慢下来!等到月底交不出东西,看你拿什么来狡辩?”
平安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若是我月底交出了足够数量的弓箭呢?”
那人被平安一看,心头忽然一凉,反应过来之后便是恼羞成怒,立刻道,“你若是交出来,我以后也不会再管手下的人说话了,若你交不出来又怎么说?”
“你待如何?”
“那就承认你做错了事,从兵仗局滚出去!”
“这样不……”崔掌司刚要开口阻止,平安已经斩钉截铁的应道,“好!”
于是说了半截的话就被咽了回去。崔掌司心里嘀咕着,莫非这小子还真有把握?
倒不是他格外关照平安,实在是上头有人叫他多多留意。崔掌司甚至不知道是谁要知道平安的事,只知道平安是司礼监的人直接安排过来的。
他的靠山是谁,崔掌司不关心,他年纪大了,就打算在兵仗局干到养老,并不打算得罪平安。本来见面的时候平安看上去十分乖巧懂事知进退,他还觉得没什么大问题。结果才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就出了这种事!
崔掌司在心里苦笑的时候,平安已经转头看向他,“那就请崔掌司做个见证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崔掌司也只能苦着脸答应下来。等平安一走,就训斥告状者,“小全,你这次做得有些过了。”
“咱们兵仗局的规矩历来如此,不能让他一个人坏事。”小全丢下一句话,然后也走掉了,留下崔掌司一个人唉声叹气。这个小全上头也是有人的,且每个月他的人交的数量最多,所以即便十分严苛,崔掌司也没有说话。
哪知道这两个人就碰上了呢?
从崔掌司那里出来,有泰不由忧心忡忡的道,“平安,你刚才打包票,咱们真的能交出足够数量的弓箭来吗?”
要知道根据有泰这段时间听来的,每个月定的那个标准其实就是个摆设,绝大部分人都达不到。平安现在拍胸脯容易,万一到时候交不出来怎么办?而且眼看这就要过去半个月了。
平安道,“没办法,输人不输阵嘛。我听说那个小全手下的人每个月都能完成标准。别人能做到,我们当然也能做到。”
“你说得对。”有泰立刻相信了。
不到一天时间,在有泰的宣传下,整个车间的人都知道平安跟人打了赌,也互道平安说了这句话:别人能做到,我们当然也能。这句话让工匠们油然生出了同仇敌忾的心思。
一样的车间,一样的人,做一样的东西,莫非我们就一定会输给你们?
这时候,这些人已经选择性的忘记了自己之前其实总是没有达到标准的事了,只觉得满心的冲劲,使不完的力气,一定要给对方一个教训。平安见状,只是笑吟吟的看着大家,不鼓励,也不打压。
有热情是好事嘛!
这才是平安想要看到的。从前工匠们各自做着自己的事,虽然是一个监工手下,但各做各的,并不像是一个集体。最多因为待在一起的时间长,所以彼此之间更熟悉一些。
但是散沙就是散沙,再怎么用力也捏不到一起去。
所以平安方才听到对方的挑衅,灵机一动,便找到了这个将所有人粘合在一起的契机。――一个共同的敌人。
同仇敌忾是一种很神奇的情绪,它能够将人的热情彻底点燃,并且向着一个同一个方向努力。而只要习惯了这种氛围,这些人就会慢慢变成一个整体,而不是各自为战。
甚至不需要平安多说什么,大家就自发将更多精力投入到工作之中去,效率提升了许多。
不过,平安很清楚,这种热情如火的状态维持不了多久,等到这种枯燥的日子久一点热情自然会消退,到时候大家就会开始反思,觉得这么拼命根本没必要。反正他们只是领工钱干活罢了。
所以他才会将时间控制在半个月之内,到时候稍微用一点手段,自然就能将这种积极性保持住。
而等到成功之后,胜利的喜悦会比什么手段和办法都更加有效,让他们对于集体产生自豪和认同。
把兵仗局作为一个企业,他管辖的车间作为一个项目小组来处理,许多道理都是共通的。甚至这里的员工服从性比后世的员工要强得多,平安无论怎么想,都觉得是一定能够成功的。
打个赌,不过是机缘巧合罢了,对于平安来说基本上没有放在眼里,他看到的是更加长远的发展。
所以他暂时只是在一边旁观,就是为了看清楚大家的状态。哪些人的积极性调动起来了,哪些人还是跟从前一样,又要怎么让他们也融入集体之中。每天都有数不清的事情要去做,一时间日子竟前所未有的充实了起来。
第88章 出成效拉拢试探
半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平安手底下的人果然没有让他失望,即便平安中间一次也没有出手去做调整,他们最终也取得了成功。[.超多好看小说]非但完成了本月的标准,而且还大大超出。
这下子所有人看平安的视线都不同了。就是小全,也不情不愿的向平安道了歉,并且如同他承诺的那样,并不再阻止大家做工的时候彼此交流,只要说的不是无关的闲话即可。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效仿。说不准平安能提高产出,就是因为这个呢?反正又不费什么事,大家自然也不会阻拦。
这项举措为平安赢得了不少人心——大家都知道小全是打赌输了才会同意,其他监工也是因为平安才跟风。
平安不怕大家跟风,因为他本来的目的就在于此:他要让所有人都习惯于向自己学习,自己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将来推广流水作业阻力才不会那么大。甚至不需要他去推广,别人就自己学过去了。
至于有没有人会超过自己?平安更不担心了。那就更能鼓励自己手下的人,让他们不要因为有了进步就骄傲。能同甘更能共苦,也是对这个新集体的考验。
自从平安来了这里之后,几乎每个人都觉得兵仗局好像比以前更加热闹,也更加有人气了。最重要的是生产效率提高了许多,上面的人乐得看到这种场面出现,对平安也难免另眼相待。
比如崔掌司,如今就觉得平安简直是自己的福星了。
在战事将起的这个时候,这边做出来的东西越多,军队的物资储备就越丰富,最后很有可能就是比敌人多了这些弓箭而取得胜利,因此是绝对不能够轻忽的。
一开始只有平安带的人完成任务,虽然还有所超出,但数量毕竟不多,还没有人在意。结果后来大家都开始跟风,反跟的不光是可以在工作时交流的风,还有产量达标的风。结果接下来两个月的产量越来越多,终于惊动了上面的人。
兵仗局的掌印太监姓王,长得高高胖胖,脸上常年挂着笑容,看上去不像个太监,更像是个心地善良的地主员外。实际上他虽然是掌印太监,但平日里到军器厂来的时间并不多,大部分时候要么在宫里跟其他人应酬了联络,要么就住在自己京城的宅子里享受,过的正是平安从前最羡慕的那种日子。
在知道这两个月的产量大幅提升之后,他终于离开了自己的宅子,欢欢喜喜的去觐见皇帝了。
这可是大大的功劳,王太监虽然没有往上爬的野心,但是能够有更多功劳,让皇帝记住自己,何乐而不为?
其实皇帝知道得比他还要多还要细致。毕竟他吩咐张东远多注意平安,自然是有什么动作张东远都汇报给他了,所以这些事情早就已经心里有数。不过听到王太监亲自汇报,心中还是高兴。
不枉他如此看重平安,果然不管在哪里都是这么能干。
皇帝心里甚至隐隐有些后悔。因为以平安这种能力和才干,要不是做了太监,就算只是出身平民,将来的前途也是不可限量,大有可为,说不准便是千古留名的贤臣能臣。可他是个太监,所以只能在这宫里打转,做些不甚紧要的事情,着实可惜了。
而且皇帝也没有了从前那种压榨打磨平安的想法。因为他已经看出来了,平安就像是那麦芒,即便是装进了口袋里,也依旧锋芒毕露,无法遮掩。这种人压是压不下去的,反而浪费了他的才干。
但是平安实在是太年轻,现在才十七岁,资历不足,就算是出于爱惜他的理由,皇帝也不能过分提拔,免得他为人所嫉。
真是让人又爱又恨。
所以即便知道这都是平安的功劳,最后皇帝重重奖赏的,反而是眼前侃侃而谈的王太监。非但口头褒扬,又赏赐了银两绢帛等物,最后还把品阶提了提。职位没变,但是地位却更重要了。至于平安,则只有赏银百两。
这个奖励是张东远提议的。而他之所以会如此提议,也是得到了平安的暗示:别的都没用,赏点儿实在的。
还有什么不银子更实在的?
白花花的赏银送来,平安直接让人搬到了车间里,看得所有工匠都眼红不已。最新章节全文阅读而平安更是当着大家的面儿,将银两全都发给了工匠们。按照这几个月的努力程度来发,数据详实得让人无法反驳。
那些原本只是冷眼看着,跟从前一样得过且过的工匠看到这个情形,哪里还能保持冷静?本来觉得就算做好了也没有用,但是现在既然有了赏银,自然就不一样了。
趁着这股东风,平安的改革事业也开始缓缓推进了。
首先是制定标准。当然本来兵仗局就有标准,并且执行也是十分苛刻的。免得到了战场上才发现弓和箭不匹配这样的事情发生。
弓和弦什么材料来做,煣制的时候用什么火候,有哪些工序,最后弓弯曲到哪一个角度,弦绷到什么程度;箭头上的铁用什么工艺锻造,经过哪些工序,保证做出来的铁材质和密度都一样……这样做出来的弓箭,射程会非常稳定,不至于标准射程八十步,某一把弓却能射到一百步,又一把只能射到八十步。
不过平安还要将它细化。因为从前兵仗局虽然也有标准,但并没有量化,而是全靠工匠们的经验和手感来完成。所以技术熟练的工匠才能完成至关紧要的步骤。
而平安要做的,就是让这些技术纯熟的工匠将自己的经验贡献出来,通过种种测试,将一套行之有效的标准制定出来,就算技术不那么好的工匠,只要按照这个工序去做,也不会出错,那么便能够大大的提高工作效率。
当然,也是为接下来的流水作业做铺垫。毕竟只有具体细化的工序,才能将之拆分,由每一位工匠单独负责其中的一部分。
工匠们从前并没有这种想法,但是听到平安的提议之后,又都觉得这个想法非常不错。因为即便是他们,偶尔手感也会出问题,做出来的东西便不合格。
人的感觉虽然很敏锐,但有时候也会不那么准确,这时候借由标准来帮助判断,自然更加容易。
不过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平安都是让大家一边制作,一边记录,慢慢的将核心数据筛选出来。这势必要经历一个过程,甚至可能会影响这段时间的产出量,不过一切都是值得的。
平安已经完全投入了其中。怎么形容呢?之前他所做的那些事,除了活字印刷术之外,能够造成的影响十分局限。而活字印刷术,平安帮得上的忙很少,除了整理常用字之外,就没有别的了。
但是现在这个不同,制定标准是一件非常复杂细致的事情,平安不放心别人,只能自己主导,每天都将心神沉浸进去。而这件事一旦成功,那么对于大楚的影响是十分深远的,从军事到工业,这种影响会逐渐蔓延开去,直到几十几百年之后,仍旧存在。
这种感觉,就像是自己在开创历史。
哪怕他也只是站在伟人们的肩膀上,但是一切都是靠他自己去摸索出来的,跟照搬别人的成果差别很大。
所以平安能够从中得到的成就感当然也更强。
不光是他在影响工匠们,把他们变成一个集体,在这个过程中,平安自己也受到了很大的影响,哪怕他自己并没有注意到。
而且因为工匠们的心思都相对更加纯粹,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工艺上面,相较于其他地方的勾心斗角和混吃等死,这里的人做的是更有意义的事情。平安很喜欢这种气氛,每个人都在为了目标用尽全力,不用去考虑其他的,只要埋头苦干就能够获得成功,这是最令人愉快的事。
在这种氛围里待的时间长了,平安本人当然也会发生一些变化。
来到兵仗局的第三个月,平安打磨出了自己的第一副弓箭。虽然做工很粗糙,东西也不怎么样,但平安自己还是喜欢极了,当即将之挂在了墙上。远远看去还是挺有气势的。
相较而言,有泰比他厉害多了——或者说有泰不像平安这样还要分心其他事情,所以在这方面进行得比平安快,早在两个月之前就已经打磨出了自己的第一副弓箭不说,现在已经能跟那些技术不那么熟练的工匠们一起做基本的材料处理工作了。
他比平安更加适应这里的氛围,因为他有一颗纯粹的心。
平安十分高兴,觉得自己带着有泰到这里来,果然是对的。没有辜负有泰对自己的信任。
大概是因为这里的气氛实在是太好了,有时候平安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个纯粹的工匠,外面的纷纷扰套都消失了,只剩下这些纯粹的工艺。也是因为这样,他难免会疏忽了许多问题。
总有人巴巴的赶着来提醒平安。
工序还没有弄明白,平安平日里走得很近的一个工匠却出了事。
这跟当初在经厂时何其相似?平安几乎是在听说这件事的第一时间就警惕了起来,总觉得这里头恐怕有人捣鬼。
哪怕他来到兵仗局之后从不藏私,别人想学都能学去,但总有人心里不平衡,不愿意看到他那么厉害。平安理解,但并不代表能够纵容。
从那种沉醉之中醒过来,他又是那个经历了不少事情,对皇宫的危险和阴暗有足够认识的平安了。
结果却什么都没发生,那个工匠的儿子是个酒鬼,喝了酒之后跟人打架,让人打断了腿。这件惠横看竖看都像是个意外,除了工匠本人平日里做事情的时候偶尔会走神之外,其他的一切都很好。
但是平安还是忍不住警惕,总觉得其中没有那么简单。
只是在工匠走神得越来越厉害,工作都心不在焉的时候,给他放了几天假,让他在家里照顾孩子,等情况稳定了再回来。
平安自认为已经做得足够了,却没想到,这个工匠前脚从平安这里离开,后脚竟然就去了另外一个车间开始工作!
一开始平安并没有发现,还是另一个工匠看到之后,告诉给他的。
平安这才觉得不对。等他将情况了解清楚之后,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因为工匠都是属于兵仗局的,实际上负责什么,由谁来管理,也是上面的人分配的。只不过平安一开始过来,手里就是这些人,一直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毕竟他相信这些人会一直站在自己身边。
所以到现在他才知道,他之前让那工匠回家,就算是表明了“暂时不需要”对方的态度,于是只要另一个车间愿意接纳,跟崔掌司打个招呼,他就能换个地方了。
而在工匠换了地方之后,不过几天时间,就听说那边也开始弄标准化流程了。
平安一开始还挺生气的,听到这里就乐了。
其他人都是义愤填膺,因为这意味着背叛。换个地方干活儿没什么,毕竟所有人都要服从分配,但是这种目的性那么强的跳槽,谁都能看出来背后的问题。对那个工匠不齿之余,也纷纷开口安慰平安,并且努力表忠心,生怕他多心。
平安却表现得十分淡定,“走了就走了,咱们也不是很缺这么个人。由他去吧。”
“就这么算了?”连有泰都有些不忿,“若是其他人见你可欺,也都过来抢人怎么办?”
平安虽然不怕,但琢磨了一下,有泰这种担心也是很有必要的。毕竟眼红的人应该不止一个两个吧?想从这里挖墙脚去补自己地基的人多得是,不可不防。
于是有人再次提起这件事时,平安便有意无意向他们透露出一个讯息:这件事如果是那么容易做成,自己也不需要耗费那么多时间了。从这里挖个人过去就能学会?做梦呢!
就由着对方去做呗,摸索出来的错误经验,对自己这边也是有用的。还能节省一点时间呢。平安要不是能用的人就这么多,都想让所有车间都来一起做这件事了。
然后他又当众表态,标准化流程研究出来之后,会分享给其他监工,但是从这里挖人的就别想了。
这时候不少工匠私底下都有人在接触,听到平安这种说法,就都老实了下来。跟着平安就有的好处,为什么要去别处?无非别人给的好处比平安多。但如果自己不能带去结果,那些好处自然也拿不到手。还不如老实留下来,听平安的安排。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被化解了。至于那个跳槽的工匠和挖人的监工后不后悔,平安不知道。
让平安有些意外的是小全,他竟然主动来找平安,提出要跟平安合作,一起研究。
以前小全是所有人中最厉害的,但输给平安,他是心服口服,之前碍着面子,虽然对平安做的事情很关注,但还是拉不下脸来交流。但发生了跳槽这件事之后,他反而忽然想通了。
与其暗地里挖人,还不如直接大大方方的合作,这样好处有了,还跟平安拉近了关系,将来再有什么好处,他当然不会忘记自己。
平安欣然答应,当天就让那边几个最熟练的工匠来这里交流了一番,又向小全讲解了怎么记录数据,至于最后的分析,可以等记录完毕之后,大家一起来做。
其他人都在观望,迈出第一步的只有小全一个人。平安其实还挺佩服他的,被打击了还能放下龃龉,又自折脸面过来请教,是个人物。难怪以前都能完成标准量。
对于这种做实事的人,平安总是佩服的。心里倒觉得可以培养一下,他自己是不可能一直待在兵仗局的,小全却不一样。将来如果兵仗局有这种人掌舵,肯定会越来越好。
于是更加不藏私,将自己的各种想法推测都一股脑儿的说了出来,反倒换来了小全的佩服。
手艺活儿多半都是父子相传,敝帚自珍,这也是之前没人想过推广流水线的原因之一。大家各有各的绝活,自己做自己的就好,流水线的话,那点优势就都不存在了,而且也很难传承下去。
像平安这种“交浅言深”,将一切都和盘托出的做法,有点儿傻。不过小全自己也是这种实诚人,得到了好处,对平安也就越发佩服,下定决心以后都跟着平安走。这么看来,一点经验换一个死忠,平安也并不吃亏。
对于其他没有动静的监工,平安其实挺失望的。但好在他们没有帮忙,但也没有再使手段拖后腿,也就罢了。
就这么又安安稳稳的过了一个月,某一天小全神秘兮兮的让人送信,请平安过去说话。
他要来说话,一向都是大大方方的过来,请平安过去,还是头一次。平安有些疑惑的跟着来人走,这才发现要去的并不是车间,而是军器厂外面的一家食肆。
住在这里的工匠和家属很多,所以这里也形成了一个自给自足的小社区,一应需要的东西都能买到,卖各种吃食的人更是多不胜数。平安出宫之后的一大享受,便是吃各种特色小食。
不过能开成食肆的,还是很少,毕竟工匠们的俸禄有限,很少会来这里消费。这间食肆也一样,面向的群体是太监们,而不是工匠。据说是某位大太监的产业,所以大家都愿意来捧场。
平安进了包间,小全热情的站起身,“来了?得平安你帮助,这段时间受益匪浅,想来想去没有什么谢你,只好做东,请你吃一餐饭。平安可千万不要嫌弃。”
“怎么会嫌弃?”平安说,“这种好地方我平时可都不敢来。既然你请客,自然要放开了吃。”
话虽如此,但两人都知道这顿饭只是个引子,所以随便吃了一点,便放下筷子,进入正题了。
小全先开的口,“我听人说,平安你从前是在混堂司?”
“是。”平安道,“后来混堂司改革,我也算是运气好,便被分来了兵仗局了。”
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运气好就能分来兵仗局?其他分去各处的太监都要哭了好么?要去有前途的地方,没点儿背景根本是不可能的。平安上头有人,小全猜到了,但平安可不会承认。
小全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哈哈!平安说笑了,你年纪轻轻就有这等成就,自然让人另眼相看。”
平安本来以为他是要探自己的底,可是听到这句话,却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这不像是探底,倒像是要将他介绍给什么人似的。
“什么成就,不过是瞎折腾罢了。”平安立刻谦虚道。
小全摇头,“对着我你也不肯说实话?若瞎折腾能有这样的好处,人人都要去瞎折腾了。”
“是有些想法。”平安想了想,道。
小全喝了一杯茶,眯起眼睛笑,“这就对了。其实在宫中,要往上走,若是没有人扶持,是千难万难的。就像我,从前是在酒醋面局,混了近十年,还是一无所有。后来来了兵仗局,才算是有点儿作为。说起来也是机缘巧合,得了一点帮助。”
“那肯定是你有能耐,不然即便有人帮忙也没用。”平安道。
小全见他一直装傻,只好直言了,“平安,我看你这等才能,若是一直埋没在兵仗局,倒是可惜了。光是靠自己是不成的,难道你就没想过找个人扶持?”
第89章 来自赵璇的拉拢
话说到这份上,平安也就不能继续装傻了。
“莫非小全打算替我引荐谁不成?”他直接问道。
小全也不含糊,立刻点头,“不错。若是平安你愿意,我自然会替你引荐帮助我的人。”
“如此恐怕不太妥当吧?”平安试探着问,“若是打扰了那位,倒是我的不是了。这件事快要休提。”
小全不疑有他,立刻道,“这你可就说错了。其实正是那位看好了你,才让我替他引荐。否则我也不敢开这个口。如此,平安你总该没有疑虑了吧?”
“多蒙抬爱,愧不敢当。只是能否请问,那位究竟是……”平安说到这里停下来,看向小全。
小全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原不该这时候说,但平安你不是外人,即便不成,想来也不会将消息透露出去,我便也不瞒你……”他说着伸出两个手指头比划了一下,然后又往天上指了指,“是这位。”
竟然是赵璇。
平安有些惊讶,但仔细想想,又没有那么令人意外。
赵璨始终是将赵璇当成大敌来应对的,平安在这个过程中,自然多少受到了些影响,对于赵璇自然也比其他皇子更加高看几分。现在听说是他,知道他在暗中的布局恐怕不逊色于赵璨,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思量只是一瞬间的事,平安立刻做出一副震惊和受宠若惊的表情来,“竟是他?”
小全点头,又有些赧然的道,“话虽如此,但其实我也并未见过他,只是旁人同我联络。不过以平安之才,想来他到时候会亲自见你。听闻风姿卓然,气度过人,也不知究竟是真是假。”
平安还真的见过赵璇。在熙平十七年的文会上。而且当时还算计了赵璇一把,让他的势力大损。算起来,竟然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了。时间过得真快,总令人猝不及防。
平安心里琢磨着,若是赵璇知道当初的这些内情,恐怕恨不得掐死自己吧?更别提来拉拢自己了。
也许就是在那时候受到了教训,所以现在连发展都是低调隐秘的,倒是跟赵璨差不多了。这么一想,平安又觉得有些不对劲,让他继续这样下去,谁知道将来会不会在没有预料到的地方坑赵璨一把?
只是真没想到竟然会这样巧,就找到了自己头上。
平安略略琢磨,便决定,先含糊过去,若是能打入敌人内部探听些消息,似乎也十分不错。
至于真的去帮赵璇这个选择,平安根本没有想过。
虽然赵璇看上去也并不比赵璨差,他当上皇帝未必就不是好事。但是睡觉赵璨跟自己关系更近呢?再说两个人认识那么多年,对于他的理想,赵璨多少有些了解。正所谓做生不做熟,还是跟赵璨合作更让人放心。
所以平安便有些迟疑的道,“按理说他能看得上我这点微末技艺,我应该欣喜若狂立刻答应,只是……事关重大,还请容我思量几日。”
“几日?”小全皱了皱眉,犹豫片刻,还是点头道,“是该深思熟虑,不过还是快些好。主子们的耐心,可未必有那么好。”
“我知道。”平安道,“想好了便给你答复。”
实则在心里想,小全最后这话,根本否定了自己拒绝的可能。主子们没有耐心等你答应,难道就能宽容你拒绝了?拉拢你是看得起你,若是被拒绝了,那便是不识抬举。
所以说相比较于赵璇,平安还是更喜欢赵璨。哪怕赵璨用的是手段,但一定会让人心甘情愿,而不是威胁逼迫。至少主观上会感觉好过许多。
而且相较于赵璇的高高在上,赵璨就亲民多了。(.$>>>棉、花‘糖’小‘說’)或许是跟小时候的成长环境有关系,赵璨身上虽然也有凤子龙孙的骄傲,聛睨一切。但与此同时,即便是跟平安在小摊上吃东西,他也能坦然自在。
果然有对比才有优势。平安本来觉得赵璨到处都是毛病,现在赵璇一出手,立刻察觉出赵璨的好处来了。
话说到这里,饭自然不可能再吃下去。答应了小全尽快考虑之后,平安便离开了。
出了食肆,平安不由叹了一口气。早知道是鸿门宴,自己就不来了。不过再想想,即便不来,躲过了这次也还有下次,也就释然了。
回到军器厂里,有泰问他,“你方才做什么去了?”
“一点小事。”平安没打算让有泰操心这些事,“你别问,最好不知道。”
有泰立刻就不问了。
果然相比起来还是有泰更可爱,小全……之前平安看着他不错,现在知道是赵璇的人,立刻怎么看都觉得不顺眼了。将兵仗局交给他来负责这种想法,更是从根本上推翻。
怎么就是赵璇的人呢?
既然决定打入敌人内部,平安也就没有那么纠结了,第二日在小全对着自己欲言又止的时候,便爽快的将自己的决定告诉了他,让他替自己引荐。
小全果然十分高兴,拍着胸脯保证立刻去联系,肯定很快就会有消息,然后便一溜烟儿的跑了。
平安注视着他的背影,忽然有一点难得的惆怅。撇开各自的立场不说,他是欣赏小全这个人的。可惜了。不过再转念想想,这宫里的忠诚究竟有多少,还是很值得商榷的。
小全之前也透露过,他之所以要找靠山,是因为之前在酒醋面局蹉跎了十来年的光阴。所以说到底,还是利益为上。将来等赵璨坐上那个位置,若是他没有被牵连到,或许仍旧可以负责兵仗局。
兵仗局这种技术部门,彼此对立的机会是很少的。
这么一想,平安便也不觉得很糟糕了。
小全那边的动作很快,下午便跟平安约定,等到散工了便带他过去见人。
见面地点安排在京城一家酒楼之中。平安以为见的就是随便一个联络人,所以并没有十分在意,跟着小全就去了。等到了地方才发现,见的人竟然是赵璇本人!
虽然对宫里的诸位皇子都已经算是比较了解,但是除了赵璨之前,其他人平安也就是看见过,并没有面对面相处过。所以乍然出现在赵璇面前,竟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倒是勉强将“受宠若惊”的样子表现出来了。
赵璇端坐在位置上,只随意的扫了平安一眼,“你叫平安?听说兵仗局最近那些事,都是你弄起来的?”
“殿下谬赞,奴才不过胡闹罢了,偶然取得一点成绩,不值一提。”平安谦虚道。
赵璇“嗯”了一声,“不错,还算有自知之明。孤记得你从前在皇城司待过一段时间?”
平安就不大乐意了。谦虚一下是他的态度,但是平安始终认为自己在兵仗局做的事情,比别的都重要得多。但赵璇显然并不这样认为。他拉拢平安,与其说是因为兵仗局的事,不如说是看重平安皇城司的资历。
当初平安在皇城司的时候,俨然是皇帝面前的大红人,所以居然也没有人去暗中拉拢,就怕被皇帝发现,反而得不偿失。但是现在不同了,平安先是去了混堂司,又来了兵仗局,皇帝就算没有厌弃,估计也不会重视了,正是拉拢的机会。
赵璇从那么早之前关注他,到今天才出手,为的就是个稳妥。
至于兵仗局的事,最多只能算是个由头,让他借此机会拉拢平安。尤其是平安竟然跟小全关系不错的情况下。否则赵璇不会贸然出手。
所以他并不打算浪费时间,而是直入主题。
平安点了点头,故作激动,“没想到殿下也听说过,实在是让在下受宠若惊。”
赵璇勾了勾唇,“连父皇都如此器重你,孤当然也听说了。只是如今却被困在这小小的兵仗局中,实在是可惜了。”
“在哪里都是为皇家办事,我并不在意。”平安十分诚恳的道。
赵璇显然不会相信,依旧一脸悲天悯人的看着平安。不能否认,他的脸生得的确不错,不是赵璨那种几乎超越性别的美丽,轮廓更加明朗一些,是男性的俊美,再加上君子如玉,温柔谦逊的气质,正是一枚浊世翩翩佳公子。
嗯,就是无数小说电视里给男女主角做陪衬的那种温柔深情男二号的标准配置。
当他这么略带忧愁的看着你的时候,的确是会令人动容。
平安要收回自己之前对他的评价。他之前觉得赵璇高高在上,这个评价并不确切。赵璇实际上比赵璨更加能够放下身段,只要是在需要的时候。
只不过赵璨的自在是在骨子里,他的这些姿态,却都是故意做出来的。
目的性太强了。
如果不是平安还算有些阅历,又事先就有了准备和警惕,可能真的会被赵璇这种姿态所打动。折节下交,屈尊俯就,不过如此。
“辛苦你了。”赵璇终于说,“不过想来不会一直如此的。”轻飘飘许下一句承诺。
“承殿下吉言。”平安跟着露出几分激动的神色。
虽然在心里,他觉得赵璇真是个悬狸,那句话看似承诺,但其实什么好处都没给,靠着这个就要平安给他卖命?想得未免也太好了。
不过平安显然误会了赵璨,他接着道,“若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只管跟我开口。父皇那里,我有机会,自然会替你美言几句,想来他老人家不会一直责怪你。”
这话像是示好,但其实是试探。
赵璇并不知道平安为何会被皇滇弃赶走。明明做了司礼监随堂太监,那是天子近侍中的近侍,权势荣华指日可待。尤其是文会时,赵璇亲眼看到过平安出现在皇帝身边,显然深得宠爱。
谁能料到,文会结束,平安反而倒了大霉呢?
平安相信好奇这件事的人不是一个两个,不过赵璇竟然打算从自己这里打探,莫说他不能说,就算可以,为什么要说?
于是他只管做出一副黯然神伤的表情来,抿着嘴不说话,其他的就让赵璇自己脑补去吧。
“也不必过分忧心,总有转圜的余地。”赵璇温声安抚他,“可惜我如今人单力薄,否则必不止于此。”
平安道,“蒙殿下抬爱,已经十分惶恐了。殿下若是这样说,奴才真是万死难恕。”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听到这句话,赵璇脸上才露出两分轻松的神色来。平安心里琢磨,其实赵璇也是走让人心甘情愿的路线的啊,只不过赵璨是用行动收买人心,而赵璇用的是言语。
堂堂皇子,如此屈尊迂贵,小意温柔的安慰,谁能不感动?
但是几句好话不要钱,感动又不能当饭吃。平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要是再不进入主题,他可没有耐心了。
好在赵璇自己大概也有些不耐,很快道,“如今皇城司比之平安在时,不可同日而语。石世文虽然有些能耐,但终究比不得你。我觉得你还是更适合那个位置些。平安觉得呢?”
这是要帮他回到皇城司?赵璇能做得到?平安暗暗惊讶,嘴里道,“想来陛下的安排自有道理。”
“你若是想回去,也并非不可能。”赵璇道。
平安故作为难,“恐怕即便是对殿下来说,也十分为难吧?”平安道,“还是不要急于一时的好……兵仗局其实也不错。”
“总归是荒废了你的才能。”赵璇的眉头舒展开来,“这件事我心里有数,你不必担心。虽然有些为难,但总要试试看。只是我对皇城司的事一窍不知,平安可有帮得上忙的人?若能一起使力,会容易得多。”
原来是空手套白狼,一句空空的许诺,便要把自己手里握着的人脉骗过去,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平安琢磨了一下,自己要是说一个人也没有,别说赵璇,他自己都不相信。毕竟他在皇城司两年,而且一手将原本默默无闻的皇城司打造成如今这个样子,说没有一二可信之人,谁信?
好在他离开也有两年多了,借口都是现成的,“从前倒是有几个能办事的,可惜时移世易,如今到底如何,也说不清楚了。”
赵璇闻言面色微微一沉,旋即笑道,“也是这个道理。”
平安这才道,“我回头写下名单交给殿下,只能劳殿下查访一番,看看这些人还能不能帮得上忙了。”
欲扬先抑,赵璇眼中果然闪过一抹意外,点头道,“好。”
然后将放在他面前的一个行子推了过来,“我能帮得上忙的有限,就只好先替平安置办一份家当了。不管什么东西,到底是拿到了自己手里更好,平安,你说是不是?”
“自然。”平安接过盒子,“多谢殿下。”
“出来的时间不短,我也该回去了。”目的达到,赵璇也就不再逗留,立刻起身道。
平安站起来把人送走,转头看到桌上的盒子,打开来看,里面放着一块做工精美的铜牌,正面刻着“聚福”两个篆字,下面有一行暗记。背面则是一只圆滚滚的貔貅。
貔貅只吃不拉,因此商场上多用作吉祥物,寓意只进不出,招财纳福。而聚福是京城最大的钱庄,在好几个交通要塞的城市都有分店。这块铜牌,是聚福钱庄开出的凭证,拿着凭证便可去取钱。
因为多有商人在这处存钱,然后拿着凭证到另一处分店取钱,所以亦称“飞票”。省了带着大笔钱财上路的麻烦,十分方便。自然也有商人将凭证送给自己要打交道的对象,如此来往隐秘,神不知鬼不觉。所以钱庄的生意很好。
凭证下面还压着一张纸,平安打开一看,原来是一份房契。
上面写明两进小院,共十五间屋子,内中还有家具摆设若干,位置则是在皇城以西不远处,宫中太监,有能力置办房产者,多在此处居住。虽然说不上寸土寸金,但也的确算是难得。至少平安目前的身家是置办不下来的。
赵璇这一份礼,不可谓不重。
但想想要换走的是自己对皇城司的掌控权,也就不算什么了。若皇城司真的成了他的眼线,那么对于皇帝动向,都可窥知一二,好处自不必说。
似这种衙门,都是大家费尽心力要往里塞人,但往往没什么效果的。现在平安手里的人交给他,自然省时省力。
随意将盒子揣进袖子里,平安也出了酒楼。他出来了一段时间,再不回去军器厂就要锁门了。
平安回到自己的住处时,天色已经擦黑。他几乎是赶在最后一分钟进门,差点儿就被锁在外面。虽说也可以再找地方住,但平安觉得太麻烦了,不愿意折腾。
赶上了关门时间,平安的脚步立刻放松起来,心情愉快的往自己的房间走。
不过才开门进屋,平安就差距到了不对劲。房间里有人!
外面是天色擦黑,但在屋子里,就是一片漆黑了,顶多是颜色深浅的差别。平安靠在门上,轻声问,“谁?”
下一刻“嗤”的一声,火光照亮了整个房间。平安眯了眯眼睛,才认出来是赵璨。
赵璨不紧不慢的将灯点亮,然后才转头看着平安,挑眉问,“你去哪儿了?”
“出去见了个人。”平安走到桌旁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随口道。
“见谁?”赵璨追问。
平安这才转过头看着他,眼底似笑非笑,“我还以为七殿下已经知道了,否则你来找我做什么?”
赵璨当然是知道了。不光知道平安去见了谁,更知道这次见面的目的是什么。正是因为知道,所以他才生气——也许连赵璨本人都分不清楚,心中熊熊燃烧着的,究竟是怒火还是妒火。
平安终究是跟他以外的人有了牵扯。
虽然赵璨并不觉得平安会因此就背叛自己,跟赵璇有什么瓜葛。但即便如此,他心里仍旧不高兴。
谁叫平安在这件事里表现得像是要投靠,谁叫另外那个人是赵璇?
赵璨的心结很大程度都在赵璇身上。他之前就警告过平安,可以不理他,但不能招惹别人。何况招惹的那个,还是赵璇?!
不过见平安这幅模样,赵璨就知道他不高兴了。只好按捺住自己的情绪,“自然,我知道你去见了赵璇。”他说着话锋一转,问道,“你觉得赵璇此人如何?”
平安思考了片刻,找出了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惺惺作态。”
“好一个惺惺作态!”赵璨笑了起来。平安果然比从前的自己聪明得多。为什么那时就是看不透,这个人所有的温柔和好都是伪装出来的呢?
大概是被这个评价取悦,所以赵璨心里的火气淡了许多,再开口的时候,语气就变得轻松了,“他找你做什么?”
“自然是拉拢收买。”平安说,“总不能只有七殿下你一个人能够看得到我的好处吧?”
赵璨想了想,说,“他要皇城司的人脉?”
平安点头,果然,最了解你的人是你的敌人。恐怕赵璇自己都不知道赵璨能够将他的目的猜得这么准确,并且嗤之以鼻,“你真的会给他?”
“多少总要给一点。”平安微笑。
就是随便找几个人去敷衍赵璇的意思了。
赵璨立刻高兴起来,“这么说,我那位好二哥,开出来的价码不错?”
平安将木盒从袖子里取出来,放在桌上,“二殿下十分大方,让我受宠若惊,都不好意思坑他了。”
第90章 定标准忽悠成功
熙平十九年,夏,六月。.
从现代到古代,平安最不喜欢的季节都是夏天。
实在是太热了,就算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仍旧满身汗水,黏腻难受。而且天气太热,总令人昏昏沉沉提不起精神来。
这个时代又没有空调,更加难受。平安以前日子过得好的时候,还有冰可以用。现在一个兵仗局的小朽工,自然就没有这样的好事了。
虽说如今比之在混堂司蒸馒头一样的环境已经好了太多,但平安却并没有觉得好过多少。――因为兵仗局里铸造兵器,也是需要开火打铁的。虽说不需要他守在火炉旁,但高温却是无论如何都避不过去的。
所以入夏之后,平安便一改之前意气风发活力满满的样子,看上去没精打采、耷头耷脑,就像是一朵被太阳晒蔫了的花儿。
结果这天一进自己在厂里的“办公室”,就发现里头的温度竟然十分适宜。转头一看,才发现角落里放着一只巨大的冰鉴,虽然盖着盖子,但只看冒出来的袅袅白烟丝丝冷气,就知道里面放着的是冰。
“这冰从哪儿来的?”平安问待在房间里的有泰。因为房间有限,监工并没有单独的屋子,而是两人一间。平安理所当然的跟有泰一间。
有泰道,“不知,我来时就有了。”
平安愣了一下,便意识到应该是赵璨送来的了。否则别人能不能无声无息把东西弄来且不说,至少会给他透露一点消息。这世上,做好事不留名的人毕竟不多。尤其是在这皇宫里。
至于赵璨也没说?那是因为他知道平安能猜出来。
平安点点头,走到冰鉴旁站了一会儿,待凉意浸透全身,这才觉得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果然还是有权有势日子才能过得好,古代社会也可以说是计划经济,并且阶级的分别清楚明白的表现在生活中的任何一个方面。衣食住行,不是那个级别,就不能获得那样的享受。平安隐约记得,历史上似乎有的朝代,平民百姓穿了丝绸都会获罪。大楚虽然没有这样严格的规定,但许多东西,就算不禁止普通人使用,但他们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一次。
万恶的统治阶级啊!
平安在心里幽幽一叹,便将这个念头抛诸脑后。
转身时眼角一抹红色闪过,平安顿着步,认真的看了一会儿,才注意到冰鉴里头似乎还有什么东西。
他将有泰叫过来,两人一起将冰鉴上的盖子抬开,才发现上面放着一只巨大的瓷盘,造型优雅,做工精美。盘子里盛着切成片的各色水果,红的绿的果肉被摆成了荷叶莲花的图案,散发着丝丝凉意,看起来十分清热可口。
“这莫不是送错了地方?”有泰有些疑惑的开口。
这种东西不是他们能用的,他第一反应便怀疑是头上哪位的东西送错了地方。但转念想想,那些大太监们的房间,想来绝不会跟他们的一样,送错了这个说法,却是有些行不通。
“不知道。”平安说着,捻起一块桃子肉,塞进嘴里,“很甜。你也吃。”
“这不太好吧?”有泰当然也很想吃。在这样的炎炎夏日里,屋子里摆着冰,嘴里吃着冰镇过的水果,自然是一大享受。不过他不知道这是送来给平安的,自然不敢妄动。
平安随意道,“反正我们来的时候东西就已经在了,就算是送错了地方,也不关我们的事。吃了又如何?”
有泰对此显然不能苟同,但眼看着平安吃了一片又一片,眨眼间一朵“荷花”就消失了大半,有泰琢磨着,平安可能知道点儿什么,于是犹豫着伸出了手。
平安看着他小心翼翼又想吃又不敢的样子,肚子里憋笑憋得都快忍不住了。
就在这时候,有人敲响了屋门。
平安将盘子放回冰鉴里,合上盖子,然后才走去开门。
站在门外的却是小全。他手里捧着个脸盆大小的雕花香炉,见到平安,便笑着道,“我那里得了一点冰,分你们一半。”
“多谢。”平安伸手接过来,道,“今年似乎格外热,才这时候就已经这么热了,听说连陛下都饮食不振呢。[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不过说起来,自从入夏之后,到如今一个多月了,似乎连一滴雨都没有下过,如今到处都人心惶惶的,今年怕不是要闹旱?有这些冰块,就好过多了。”
小全闻言眼睛一亮,立刻道,“客气什么?这几日都给你送些来。”
大概是手里捧着一炉子冰的缘故,他并没有察觉到平安他们的房间温度比外头低。见自己送了冰块过来,平安立刻透露了几条消息,自然更加热心。
小全在赵璇的人之中,应该是属于比较忠心,知道得也比较多的。所以他如今已经知道,二皇子殿下最看重的是平安皇城司那边的人脉,对兵仗局反而不是很在意。
而平安刚刚虽然寥寥数语,却将皇帝近日身体不适,今年可能有大旱,民意已经开始沸腾的消息透露了出来。
这些事赵璇未必想不到,但他一个人总有疏漏,就需要这样的提醒。况且如果说原本只是猜测,那么有了平安这句话,就是铁定的事实了。平安大方的给了消息,小全自然承情。
“那就多谢你了。”平安也不客气,笑眯眯的应了。又问,“我这边的工序拆分得差不多了,你那里呢?回头找个时间,把人聚拢合计一番。”
小全不甚在意的点点头,他忙着将消息送出去,自然没心思管这里的事情,“你定时间就好。”然后就走了。
平安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将那一叠厚厚的稿纸拿过来,从头开始将数据分别罗列制成表格,这样一来,整个制作过程就变得清晰明了了。而在这些数据之中,总有那么一个,是横向纵向对比都最为合适的,那就是最终可能形成的标准,平安也将之标示出来。
这份表格虽然还没有经过最后的验证,但是相差绝不会太大,拿出去已经足够让外头的工匠依葫芦画瓢,做出合格的弓箭来了。若是被公布出去,恐怕会造成轰动。
平安笑眯眯的看着眼前的表格,甚至还有心思哼了几句小曲儿。这么重要的东西,二皇子殿下却一点都不关心,也丝毫不在意,让平安怎么能不高兴呢?
不过也只是一开始而已,到了后来,平安光是记数据就记得头晕眼花脑子昏沉,自然顾不上高兴不高兴了。总算在一天结束的时候,将表格全部整理完毕。
第二日小全过来的时候,平安又提起了这件事。
但同时,他又给了小全一个提示:被大旱影响到的,不光是大楚,还有周边的草原民族――或者说,相较于农耕为本、水利设施也算是比较齐全的大楚,天灾对于草原的影响反而更大。冬天的大雪会冻死牛羊,但夏季的旱灾,同样可能会让原本茂盛的牧草干枯,丰美的水源枯竭。
论到“靠天吃饭”,毕竟是更加原始的草原民族比较吃亏。
没有足够的食物,草原民族势必会入侵中原。这样一来,今年秋冬必有一战――这场战争大楚已经准备了很长时间,只要给一个理由,战火必然会燎原而起。
而对于有准备的人来说,这是一场十分难得的机遇。平安相信,赵璇一定会抓住的。
毕竟现在对他来说,最重要的还是用种种办法提升自己的实力。
于是小全自然火急火燎的报信去了,再次将制定工序标准的事情给抛下,并且在平安三言两语之中,答应将自己那边记录的数据都送过来给平安,接下来的事情也都交给他了。
目标达成,平安心情很好的再次伏案忙碌一整日,将这部分数据也整理完成。然后便大手一挥,将参与其中的工匠都召集起来,一边讨论一边测试,慢慢的修正并得出准确的数据。
在这个过程中,小全没有再来过,自然也没有过问过这件事情。平安让有泰给自己做助手,参与到讨论中来,甚至时不时的还让有泰亲自下去试一试,让他像普通工匠一样,对整个过程都熟练起来。
有泰在这方面十分有天赋,等到一个月过去,标准制定好的时候,他已经算得上是个十分熟练的工匠了。平安就是用他来测试,让他比照标准做了一次,事实证明,做出来的弓箭果然合格了。虽然仍旧比不上经验老道的工匠所做的那么完美,但的确是合格了。
最后平安还自己下场试了一下。――要知道他自从打磨出那份粗糙的弓箭之后,就再也没干过这个活儿了。并且他身材单薄,不管是臂力还是其他方面都比不得有泰和工匠们。
结果事实证明,标准流程的存在,是有道理的。因为平安最后做出来的东西,虽然外表看上去惨不忍睹,但测试之后,各项数据竟然都达标了。虽然所有的工匠都不承认这把弓合格了,但平安自己却十分喜爱,决定带回去收藏,将之前那把只有收藏价值没有使用价值的弓换下来。
“所以说,只要有一点制作弓箭的经验,严格按照标准来进行制作,做出来的东西几乎都能合格。”最后,平安十分高兴的宣布了这个结果。说几乎,是因为平安将自己算了进去。如果换成是兵仗局里随便一个工匠,哪怕是才刚刚进来没几年的学徒来做,想来都指挥比有泰做得更好。
所以这个结果,自然是十分令人振奋的。
立刻有人问,“平安,那以后咱们是不是都按照这个标准来做弓箭了?”
“不急。”平安微微一笑,忽然转开了话题,“我问你们,如今弓箭做得最好的是哪里?”
“自然是咱们兵仗局!”
“为什么兵仗局做的最好?”
“因为这里的工匠都是经验老道之人,做了几十年的活儿,手熟了,做出来的东西自然最好。”
平安点头,“没错。而且我们都知道,在座的各位,正是这些工匠中的佼佼者,否则我也不会请你们来帮忙制定标准。但是现在你们看到了,这个标准一旦公布出去,我们兵仗局的优势,便将不复存在了。”
当工匠的经验和手感不再是最大的依赖,兵仗局高于其他部门的地方也就没有了。这样一来,还能保持超然的地位吗?
平安这话一说,所有人都沉默了。这个道理要想到不难,何况平安还点破了呢?
“那您是什么意思?”又有人问。
然后大家便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总结起来,核心的有两条:
“对啊,平安既然知道这一点,当然不会没有打算。”
“我们该怎么办?你说,我们都听你的!”
平安这才露出一点笑意,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大家跟着我做事,我当然不会让大家吃亏。不瞒你们,我的确是有一点想法,但还需要大家的支持。”
“平安总不会害了我们,都听你的。”立刻有人表态。
平安差点儿没忍住笑。因为开口的正是混在人群中的有泰。这家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会的这些,平安明明没有事先交代过,他竟然无师自通的懂得了捧哏存在的意义,主动开了口。
工匠们的情绪已经被平安调动起来了,所以也没有人注意到开口的是有泰,纷纷开口附和。
平安这才将自己真正的目标说出来,“我是这样想的。咱们将各项工序拆分开,发给外头的人做,做完了再收回来组装。因为有标准,也不虞做出来的东西会不合适。这样一来,核心的东西自然掌握在咱们手里,旁人只能替咱们做工。大家觉得怎么样?”
流水线当然好,拆分外包却更加便宜。把那些最基础的工序交给其他人去做,人手自然就能腾出来,去做更加重要的东西。这样可以极大的提升产量。弓箭储备多,大楚的战力自然就更强。
“那我们做什么?”有人问。
平安笑着道,“问得好。大家都做了几十年的弓箭,应当知道,这种东西从出现到如今,也是经过种种改良,才变成如今的模样。难道大家认为现在的弓箭就是最好的了吗?”
“当然不是!”立刻有人开口,细数如今弓箭的缺陷一二三。
这番话出现得太及时了,平安都忍不住多看了对方一眼,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也是捧哏呢!
但事实上,这个工匠是脑袋比较灵活的人之一。他从来不是埋头完成自己手里的工作就算了,反而对优化改良弓箭很有兴趣。可惜的是,他做的这些事情,得不到任何支持,只能作为爱好自己来做。即便改良出来的东西比现在用的更好,但不能投入生产,自然也就没有用处,只能放在家里接灰。
事实上像他这样的人虽然不多,但也绝对不少。听到平安的话,脑子立刻转开了,“莫非我们是要专门改良弓箭,造出更好用的东西?”
“答对了。”平安笑眯眯的看着他们,“怎么样?那些已经做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东西,就交给别人去做,咱们则想办法做出更好用,更厉害的弓箭来。大家觉得好不好?!”
要提升战斗力,增加产量固然好,但提升质量才是最根本的。
将这些工匠们独立出来,组成类似研究所的地方,专门用于改良旧旧式弓箭,研究新型产品,然后再投入使用,如此形成良性循环,而兵仗局,却始终保有最核心最先进的技术,于是始终能够在军事水平上立于领先的地位。
可谓是一举多得,皆大欢喜。
所以听完平安这番话,大家都十分激动,似乎已经看到自己研发出了新东西的那一天。对他们来说,手艺活儿做了那么多年,总会有些自己的想法,以前没机会,现在平安随便他们天马行空的去想,去试验,自然有几分迫不及待。
但也有人有疑虑,“咱们兵仗局三千多人,难道都不做事了?”
“自然不是。”平安立刻道,“虽然咱们将普通军队使用的东西交给旁人去做,但是守卫皇宫的御林军用的东西,总不能跟其他人一样。这些东西还是要咱们兵仗局来做。”
御林军人数不多,需要的武器装备自然也少,兵仗局来做绰绰有余。这样也能保证他们超然的地位。因为御林军本身就听超然的。
做出来多余的部分,还可以作为奖励赏赐给战争中立功和表现良好的边疆士兵,调动他们的积极性。
听到平安都已经设想安排好,所有人都不由佩服。
平安这时才扫了所有人一眼,将手往下压了压,把过于热烈激动的气氛压了下去,“我知道,大家都很赞同这个提议。不过我只是个小朽工,而且只是弓箭司的人。这件事能不能成,还需要上面的人答应。”
原以为已经没有任何问题的人,这才意识到这一点。
这么重要的事,他们小协箭司那么几个人说了能算数吗?就算弓箭的确如此,也无法说服其他司的人也跟他们一样进行改革。这么一想,大家又都有些泄气。
有泰见状,立刻高声道,“平安你难道没有办法吗?”
“办法自然是有的。”平安说,“这件事我会去跟上面的人争取。但是在成功之前,咱们还是像之前那样做工,不要将消息透露出去,免得再生出什么波折来。大家能不能答应我?”
这么个“小小的”要求,自然没有人会不答应。
加上平安之前有透露,到时候改组的兵仗局,会挑选出优秀工匠,成立研究所。而在座的人,肯定都是能够进入研究所的。到时候只要研究或者改良了弓箭,就能够得到赏赐。古人深谙低调发财的道理,这种对自己有好处的事,自然会瞒得好好的,免得坏了平安的事。
至于平安能不能够做成这件事?
大家现在对平安有一种盲目的信心,觉得他那么厉害,一定能成。
再说,也有消息灵通的人知道,平安属于“上头有人”的那种。他既然说自己去争取,就肯定能够成功。
于是在一种微妙的兴奋之中,平安让众人解散,回到自己本来的工作岗位去。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这些知道内情的工匠们时常交头接耳,眼神相对,抓耳挠腮的等待着平安给出个结果,但的确没有一个人往外透露消息,就是其中最爱喝酒的人,也忍住了贪杯的*。
平安一直关注着他们,见状才算是放下了心。
并不是这件事情真的必须保密,不能透露出去,但以后研究所的工作,肯定就都要保密了。这种事一旦泄露出去就是大事,平安必须要先保证这些有有这样的素质,否则就是留下祸患。再者共同的秘密会让大家的关系更亲近,便于将来合作。
好在这些人都是皇家的工匠,保密意识还算不错。毕竟兵仗局原本也有许多不能透露出去的东西。
而就在平安带着这些人埋头试验的时候,朝堂之上,在二皇子赵璇的极力主张之下,朝廷往草原上派了人去查探那边的消息,而今派去的人也都陆续回来,并且带来了大家想要的消息:今年夏天,草原上也遭遇了十分严重的旱灾。
第91章 该出手时就出手
大楚有钱有粮,加上大旱的地方集中在辉江以北地区,江南很多地方水网稠密,根本不受大旱影响,出产又十分丰富,所以应付一车灾是绝对没有问题的。(.棉、花‘糖’小‘说’)就算是再打一仗,也能够承担得起。
所以朝堂上,已经十分积极的开始筹划,如何让西北戎族主动挑起战争。这样一来大楚,自然就站在了大义的一边,无论如何反击都是应该的。
最重要的是,戎族虽然好战,但也不傻,仓促开战对他们不利,想要打下城池更是白日做梦。
所以戎族肯定只是想来劫掠一番就走,准备势必不会很充分。届时大楚军队可以以逸待劳,打他们个措手不及,然后乘胜追击,占领土地。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就达成战略目标,然后开始死守。
一旦攻防转换,主动权就握在了大楚这一边。而在守城战之中,草原民族想要胜过大楚,几乎是不可能的。
战事僵持到明年春天,戎族便不得不退回草原,休养生息。如此,大楚想要占领土地的目标便能够顺利实现了。
当然,这只是最理想的设想,中间可能会出现种种变故。但是目前为止,所有人都对战争抱着乐观的估计,兴致勃勃打算去争抢功劳。这种必胜的战争,只要沾上一点关系就能获得功劳,这种好事谁也不会嫌多不是?
这个消息还是小全给平安带来的。他现在对着平安越发热情了,因为平安的提醒,二皇子才会在朝中据理力争,主张探查草原方面的动向。结果果然不错,现在在朝堂上的声望很高,这一次的战争,肯定能够插手。
对于赵璇这样的身份来说,功劳的用处不大,最重要的还是布局和安排自己的人,培养自己的势力。这件事情上他占了先机,其他人必然都争不过他,所以赵璇志得意满,小全都跟着高兴。
平安也很高兴,“先恭喜殿下了。”
“说起来也有你的功劳在,可惜这事儿不能摆在明面上。”小全道,“不过殿下已经发话了,事后论功行赏,少不了你的那一份。”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平安十分自然的应道。
知道这个消息,平安的确是很高兴。他这边已经有了进展,正想着找个什么样的契机提这件事,现在可不正是时候么?
要打仗,军备再多都不会嫌多的。只要确认他这个方法能够大幅提升产量,皇帝自然不会放着不管。相较于跑到战场上拼死拼活的抢功劳,平安其实还是更喜欢做这种事。有种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感觉。
他将那份最终试验成果的表格揣上,回到自己的住处,果然赵璨已经在这里等着他了。他最近越发的神出鬼没,平安也懒得询问。
他先是将自己带回来的那把弓挂上去,换下原来的那把,对坐在桌旁的赵璨视若不见。
等他从凳子上跳下来,赵璨才道,“换了一把新的弓?原来的这把送给我吧。”
“你要这个做什么?”平安转头看他。
赵璨脸上的表情十分自然,“我看你挂在墙上挺好看的,也弄一把回去挂一下试试。”
“那你怎么也该弄一把历史名弓,才配得上懋心殿的墙吧?”平安抽了抽嘴角,吐槽他。
赵璨勾了勾嘴角,“我也想,奈何历史上的名刀名剑甚至名枪都不少,还有许多不常见的武器,也十分有名,可惜……就是没有弓。”
弓箭是士兵的武器。
而且只要你的力气足够大,那么就能做出更好用的弓来。所以不存在什么“历史名弓”这种东西。
其实平安是故意这么吐槽的,因为他觉得以赵璨的性情,应该挂一把剑才对。结果赵璨还真一本正经的解释了起来。
他只好将那把弓扔过去,“只要殿下不嫌弃,就挂着吧。”
赵璨低头看了一眼,笑得十分开心,“这是平安你亲手做的弓,自然不会嫌弃。”
平安感觉自己无端被噎了一下。他只好跟赵璨说正事,“对了,我在兵仗局的事情办得差不多了。”然后将完整的计划书递给赵璨,“你替我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妥之处。还有……这计划我现在递上去怎么样?”
他在做什么赵璨多少知道一点,但没有插手的意思。他相信平安是有分寸的。
不过即便如此,看到纸上的内容,赵璨还是有些吃惊。
他跟目前还有些稚嫩,只想着掌握权力的詹璇不同,有过一世几乎登顶的人生,赵璨可以说已经拥有了成熟的治国方略,考虑不问题也更加全面且现实。他更加清楚,平安的这份计划,一旦成功实施会意味着什么。
“现在恐怕不太合适。”他沉吟半晌,才缓缓道。
有时候利国利民的事情,也要分执行的时间。现在朝堂上的水那么混,平安想要将这件事彻底做成,就必须不停对各方势力妥协。最后事情一定能做成,但他自己还有几分功劳说不好。最重要的是,执行过程中还会出现诸多问题,而这些错误,却又会被归到他的头上去。
现在并不是合适的时机。哪怕借由这场战争也一样。
如果是赵璨自己坐在那个位置上,自然会毫无保留的支持平安,但现在却不能。他抬起头看着平安,又说了一遍,“时机不对。”
他本来以为平安会不高兴。毕竟单从表面上看,现在没什么不合适。因为要打仗,需要足够的军资储备,所以平安的提议一定会被同意。但只看平安在弓箭司做这件事就花费了四五个月,若是整个兵仗局都进行改革,没有一两年功夫是不可能的。甚至触到了某些人的利益,折腾起来,三五年也未必能成。
等到事情办成,战争早就结束。那时平安的处境会更加艰难,上面的责难,内部的反对……最后计划难以执行,承担责任的一定不是别人,而是平安。
不曾想平安闻言,却只是一笑,“我也是这么想的。如今的时机看似正好,其实底下危机重重。”
如果平安是兵仗局掌印太监,事情就没有那么麻烦了。可他现在只是个监工。要动兵仗局许多人都是绕不过去的。而他来到兵仗局就开始忙,到现在还没有将这边错综复杂的势力理清楚呢。
“那你的意思是?”赵璨有些意外的问。
平安笑了笑,“别的地方我拿不准,但是弓箭司应该没问题。崔掌司年纪大了,拿一份大功劳,足够养老了。”
“战场上最容易缺少的就是箭支。所以我打算让弓箭司在秦州城设立一个分部,专门生产箭支,运送到前线。你觉得如何?”
“妙极!”赵璨忍不住拊掌赞叹,“真难为你是怎么想出这个主意的!”
在看到平安的计划书时,赵璨脑海中也想出了两三个折中的办法,既能够不错过这次战争,又不必那么大规模的改革,最重要的是能让平安获得更多的功劳,铺好晋升之路。到时候再以此为契机,一步一步推进,最终实现整个兵仗局的改革。
然而不管哪一个,跟平安的这个比起来,都要逊色许多。(.无弹窗广告)
只是在那边生产弓箭,没有什么特别的工艺和步骤,兵仗局这边自然不会不答应。这个做法对战争的帮助也是显而易见的,功劳绝不会少。最后也能暗暗契合平安打算将兵仗局拆分重组的目标。
想必这个分部成立起来容易,再要撤掉,恐怕就不行了。
反正西北路经常打仗,从秦州那里运送弓箭,还比京城这边节省大笔路上的消耗,朝廷显然也会很乐意保留的。
最妙的是秦州有铁矿,要在那边铸造箭支,便不必从别的地方运送,直接就地冶铁铸造就可以了。
这样一来,表面上看是将秦州的铁矿从户部的管辖之下分离出来。要知道此前兵仗局使用的铁,都是户部负责转运过来的。但现在既然当地就有,直接划入兵仗局管辖即可。虽说户部不会克扣了兵仗局,但跟别人要和归自己管是两码事。
既然有好处,兵仗局上头的人自然都会支持这个做法。
然而实际上,却是将秦州分部从兵仗局之中分离出来。――所有的一切都能当地自给自足,何必还要看兵仗局的脸色?
不过短时间内,恐怕绝大部分人想不到这里去。
所谓蚕食,不过如此。一点一点的改变,不到最后关头,恐怕某些人都不能够意识到他们手中掌控的东西,早已彻底被挖空了。比之正面相抗,自然还是这种柔和的手段更加合适。
赵璨忍不住看了平安一眼。
他脑子里总是有那么多的奇思妙想,令人惊叹。有时候赵璨真想知道他脑海里到底是个什么构造,如此与众不同。
他想了一会儿,才说,“你这个想法倒是不错。不过秦州虽然铁矿众多,但其实十分混乱。表面上是官营,但实际上都是承包给当地的大族开采冶炼,户部再付钱采买转运。你若是想收拢这些铁矿,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咦?”平安睁大了眼睛,看着赵璨。
赵璨跟他对视。
片刻之后,他才有点儿明白过来了,问平安,“你根本没想到这个?”
“咳……”平安挠头,“暂时还没想到这里呢。”
不过他越想越觉得赵璨的这个主意实在是好,好得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了,“还是你的脑子转得更快,这样的话,要办成这事的阻力就小多了。”
“你不过是当局者迷罢了,就算我不提醒,早晚也能想到。”赵璨见他这样,忽然也高兴起来,安慰道。
平安便道,“殿下手里有没有人能办这件事?”
“你不打算自己去吗?”赵璨有些惊讶。平安既然决定改组兵仗局,那么这就是打基础的第一步,看似不重要,却十分关键。退一步说,直接参与此次战争,还可以得到不少功劳,到时候即便是重回司礼监,对平安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为什么要把这么好的机会让出来?
“二皇子踌躇满志野心勃勃,要借由这场战争发展自己的势力,难道你就不需要吗?”平安说。
赵璨没来由的有些感动。他没想到平安是这个想法。
“你不必担心我。”他说,“这件事我心里有数,也已经有了打算了。”
平安本不打算追根究底,但赵璨居然自己说了出来,“朝廷上下如今都想着西边,这是好事,也未必是好事。”
“什么意思?”平安在脑子里将这番话拆开一个字一个字的解读,然后忽然睁大了眼睛,看着赵璨,“你的意思是――”
赵璨弯了弯嘴角,将食指按在唇上,“嘘――这可是秘密。”
朝廷上下都想着从西北戎人那边得些好处,但是大楚所要面对的敌人,可不光是戎人啊。尤其是北边的长河部落,那是最擅长投机这种事的,若是看到大楚将视线都放在了西北,还能忍住不动?
要是正跟戎人激战时,将军队全都调派过去,长河部落却突然从背后偷袭……平安想到这里,都不由得脊背一寒。极有可能大楚会因为防御薄弱而被长河部落突破,在西北的战争能不能得胜且不说,北边肯定是会吃亏的。
若真是这样,那么这一战即便打赢了也没什么可高兴的。
最糟糕的结果是长河部落和戎人联合起来,北边没能守住,戎人那里也没讨到好处,精心准备一场战争,最后却都便宜了别人。
平安沉默了一下,才道,“我记得北边的边防还是很严密的。”大楚朝廷当然也不是傻子,未必会一点防备都没有。
赵璨冷笑,“如今人人都想争功,总会有人撺掇着将北边的军队调过去夹击,只留下少量军队防守。反正前后不过几个月的时间,长河部落又不一定会来。就算来了,只要能守住城池损失也不会很大。”
平安忍不住皱眉,“城池没有损失,那住在城外,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呢?都不管了?”
赵璨眼底已经是一片阴霾。因为对他来说,这并不是假设,而是上辈子真实发生过的事。就是把握住了这种心态,所以长河部落根本没有正面进攻,而是利用骑兵的机动能力,绕过城池,在周围的村庄劫掠――人口、牲畜、粮食以及他们能够遇到的一切。
等到大楚这边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带着战利品远去,追之不及。自那以后,河北四州除了城池之外十室九空,村庄破败,荒无人烟,始终未能恢复生气。
这一切的根源,却不过是某些人贪功,抢着去分功劳,却置自己驻守之地于不顾。
赵璨曾经站在过最高处,所以太清楚这对一个国家来说是怎样的损失。人口始终是国之本,损失之后就需要时间来休养生息。――为什么草原部族始终很难跟中原抗衡,尤其是在大战之后往往需要十几年乃至几十年的时间来休养生息?就是因为草原人口稀少,培养不易,一旦损失便很难弥补。
见他这个表情,平安连忙道,“你不是已经想到了吗?只要不给长河部落的人机会就行了。”
“不。”赵璨垂下眼,轻声道,“必须给他们机会。”
平安心头一寒。他脑子里存了太多阴谋诡计的小说故事,很快就明白了赵璨的意思,“你想让长河部落动手,然后借机发难,处置掉那些人?”当然,同时赵璨或者赵璨手里的人便能获得表现的机会,得到天大的功劳。
――在人人都朝着西北看的时候,只有他独辟蹊径,找到了另一个能够独占功劳的地方。
平安不否认这个做法对赵璨有好处,也能够给那些玩忽职守的人一个教训,可是百姓何辜?难道为了赵璨的利益,就要牺牲掉他们吗?那赵璨跟那些因为贪功而疏忽职守的人,又有什么分别?
赵璨抬起头看着平安,许久,直到平安被他看得毛骨悚然,才开口问,“平安,是否在你心中,我就是这样的人?”
“也不……”平安想辩解,但他心里却不得不承认,在他的印象里赵璨就是这样的人。不择手段、唯利是图、什么都可以利用。枭雄本色,但平安自己却始终很难理解。
他不是圣母,但生命是公平的,成大事固然可以不拘汹,但别人凭什么就要成为你的牺牲品和踏脚石?
这也是平安不喜欢斗争的原因。只要有争斗在,就难免会有这些诡计和手段。而被用来做棋子和砝码的人,本身却可能什么都不知道,无辜牺牲。
但是被赵璨这样看着,这些话平安说不出来。
他想起上次刘才人的事,赵璨向他辩解,说以后不会再利用他了。他是认真的,认真的将他之前说的话听了进去,然后认真的准备履行。
平安有些语塞。
赵璨苦笑,“平安,我真的没有这么坏。”
在那一次几乎跟平安决裂之后,他受到的教训就已经足够多了。这让赵璨反省自己从前的行为。他从前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那是因为他受到的教育就是这样的。周围的人都是这样,他要活下去,慢慢也就变成这样的人了。
“在你之前,没有人告诉过我,那样做是不对的。”赵璨轻声说,“但我现在已经知道了。平安,你能多问一句吗?听完我的计划之后,再下定论。”
“抱歉。”平安忽然觉得十分尴尬。他之所以没有问,是因为觉得自己没有立场去左右赵璨的决定,却没想到在这之前就已经左右了。平安检讨了一下自己,然后有错就改,“那你的计划是什么?”
“我已经安排好了人,到时候拖住长河部落的人,然后安排边境的百姓们转移到城里。只要过了最初的一段时间,将长河部落牵制住,支援的军队很快就能赶到。到时候说不准还可以围歼长河部落的主力部队。如此虽然会有些许损失,但都在可控的范围之内。”
“但战场上的事,不一定会按照计划来。万一到时候长河部落就是突破了防线呢?百姓手无寸铁,根本无法反抗。”平安一针见血的指出问题。
“咱们的防线没有你想的那么容易突破,百姓更没有你想的那么弱,平安。”赵璨闻言,忍不住笑了,“长河部落被称作马背上的民族,据说男女老少都会骑马,而只要会骑马就会打仗,全民皆兵。是以号称‘满万不可敌’。可是平安,河北的老百姓,也丝毫不比长河部落的人差!”
所以说那里也是民风彪悍,男女老少都能上阵打仗的人是吗?
平安有些不服气的道,“说得好像你看见过似的。”
赵璨有些失神。他当然是见过的。上辈子在赵璇将他推出来之后,他之所以能够站稳脚跟,靠的就是军功。堂堂皇子殿下亲自跑到河北四州去,历经大小战役无数,跟长河部落死磕的足足两年多,将对方消耗得再也打不起仗了,这才携着军功回朝。
而河北庞大的军队就成了他的立足之基和最大的底牌。
否则,像他这样一无根基,从前又根本没为自己铺过路的人,怎么可能最后从那么多兄弟之中拼杀出一条道路呢?
既然赵璨能够解释清楚,平安自然也不会继续坚持己见。因为他现在也正纠结着呢。
事实上,在赵璨表明不需要他的帮助,兵仗局这边的事情他大可自己做主时,平安心里是有些高兴的。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形成的观念,他始终觉得赵璨对他好,多少存着几分利用的心思。不是平安自恋,但从赵璨之前的表现来看,很难脱离这种嫌疑。
所以这次赵璨用实际行动来表明并不需要他的这种帮助,自然也就间接洗刷掉了利用他的罪名。
这本来是好事。可是对平安来说,又不那么好了。
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平安始终觉得,当初自己跟赵璨那短暂的亲密关系是一段错误。所以他飞快的就将自己的态度给调整了,毕竟两个人既然不能在一起,黏黏糊糊就没有意义了。
可这一切其实都是基于他原本对赵璨的认识。赵璨跟他是截然不同的人,所作所为都是他所不能接受的。这样的人当然没办法在一起,所以平安十分顺利的说服了自己。
但如果赵璨不是他本来以为的那个赵璨了呢?
如果赵璨改正了那些错误,如果找参谋不再是不择手段谁都能够利用,如果赵璨按照他的要求去做了呢?
就像赵璨说的那样,并不是他想做错,只是没有人教过他,所以他分不清对错,只是下意识的选择对自己好的方式。但他已经改变了。
赵璨不是他以为的那种罔顾他人意愿,以玩弄人心为乐的人。那只是他在不得已的情况下选择的生存手段。平安有什么资格说不对呢?何况他现在还改掉了。
如果赵璨本身是个值得他去爱的人,他还能理直气壮的告诉自己,当初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错误吗?
平安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赵璨。
因为他觉得自己很惭愧。在这方面,他是比不上赵璨的,分明两个人都说过绝情的话,但赵璨总是先服软,主动来找他,比他更放不下。以前平安觉得这是黏黏糊糊不干脆,现在却觉得那也许正是因为赵璨顾念旧情。
念旧的人总不会太坏。因为他们心底总有柔软之处。
这么想在,平安就再也生不出要将赵璨远远推开的念头了。
但是理智又清楚明白的知道,即便赵璨很好,并没有错误,但他们之间还是不合适的。因为他们有最根本的问题:没有未来。
连将来都没有,又谈什么坚持呢?
最后想来想去,平安觉得暂时远离赵璨,让彼此都冷静一下,也许时间长了,自然而然的就淡了。――反正、反正赵璨现在其实根本也不需要他这个盟友,即便没有他帮忙,也能够达成目标。
平安原本是不打算离开京城的,秦州的事情交给赵璨,他没有不放心的,自己留在京城这边,还有很多别的事情要做。但现在,平安决定亲自去一趟秦州。
想通之后,平安便去找有泰,问他,“你想不想离开京城?”
“什么?”有泰十分吃惊,“咱们离开京城,能去哪儿?”
“去西北。”平安说,“那边正在打仗,你害怕吗?”
“为什么要去那里?”有泰并没有中平安的激将法,反而继续执着的追问。所以有时候老实人反而没有那么好骗。
平安说,“我们不去信州前线,去秦州,打仗估计打不到那里来。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去做什么?”
“打仗总需要更多的弓箭,所以朝廷会在那边建立一个军器厂,专门生产箭支。”平安说,“弓箭司会划拨一部分人过去。你想去吗?还是想留在宫里?”
“你也去?”有泰立刻问。虽然他没听说这个消息,但平安这样说,他并没有怀疑。
平安点头,“当然。”
有泰便毫不犹豫的道,“那我跟你一起去。”
平安弯了弯唇,心情总算是好了一点。虽然理智上能够想清楚这些问题,并且做出选择,但这并不代表他的心情不会低落。不过他本来不是儿女情长的人,又还有那么多事情等着自己去做,很快就重新振作起来了。
赵璨不管这件事,平安索性便让张东远替自己将这份计划递了上去。时间不等人,所以平安也不想跟兵仗局上头的人扯皮,直接走上层路线。只要皇帝同意,这事便能成了。至于衡量利弊的事,跟他没什么关系。
张东远见到平安,也十分高兴。不等平安开口,便主动道,“我正要去找你呢!之前你给我的那份计划,总算是有点儿眉目了。”
平安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是农作物品种改良的事。当初交给张东远之后,他就把这件事放下,这段时间脑子里都是弓箭,还真给忘记得差不多了。想想也过去了一年多,有点儿进展是正常的。
他便问道,“有结果了?今年还没到收成的时候吧?”
“是还没到,我要说的不是产量。”张东远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兴奋,“入夏以来京畿地区几乎没下过雨,许多地方的庄稼都枯死了。我原本正着急,却没想到下头的人回报,说是有一块地里的庄稼竟然没有枯死!若是能培育出抗旱的种子来,往后岂不是都不必担心大旱了?”
单是靠天吃饭的话,真正风调雨顺的年成是不存在的。而且还分地域,江南一带多雨水,时常有洪涝灾害,北方就比较容易大旱。若是能够培育出抗旱的庄稼,即便产量跟从前一样,甚至略低些,都将能够大大的降低朝廷的压力。毕竟朝廷几乎每年都要赈灾免税,这部分开销节省下来,将十分可观。
……居然让他误打误撞将抗旱品种给弄出来了,平安也有些意外。不过也是今年大旱,否则的话他还真没想起来还能顺便把这个给弄出来,毕竟到了后世,除非客观环境就是没有水,比如沙漠附近,否则有水利设施在,总不会旱太久,实在不行还能人工降雨呢。
但是仔细想想,确实是比提高产量更为简单也更为迫切的成果。于是他笑着对张东远道,“那就恭喜张总管了,不过还得再种几季,确定的确是能够抗旱才行。”
“这个你放心,我心里有数。”张东远有了好消息,整个人都十分精神,“都是托你的福啊。”
“别这么说,我不过动动嘴皮子,这些事都是你操办的,实至名归。”平安道,“我这里也有一件事,要请张总管帮忙。”
与其将一份功劳推来推去,不如进入正题,正好让张东远把这个人情给还掉。
果然张东远立刻道,“什么事?你只管说。”
“是这样的……”平安便将自己的计划说了一遍,当然了,只是建立秦州弓箭厂的计划。
张东远跟在皇帝身边,连奏折都能帮着批阅,国家大事自然多少都知道些。听罢沉吟片刻,便觉得十分可行,“这个想法倒是别出机杼。若是所有的武器装备都能在边疆做出来,倒不必费那么多功夫运过去了。”
平安摇头,“边疆毕竟不太平,万一被戎人发现,举兵来攻就糟糕了。所以只能设置在秦州,而且是不那么重要的弓箭厂。”并且只生产箭支,因为箭头上使用的铁,相对铁弓来说,需要的锻造工艺不是那么复杂。那种核心工艺,都是要绝对保密的。
――大楚朝廷默许商人私底下向草原部落走私那些专门用以享乐的物资比如丝绸茶叶之类,以及一些仁义礼智教化方面的书籍。唯有盐铁是绝对禁止走私的,一旦抓到就是死刑。一个关系到民生,一个关系到国力,十分紧要。
至于工匠和工艺方面的书,也是绝对要藏好捂紧的。
张东远见平安连这些都考虑到了,可见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便点头道,“你考虑得十分周全,既如此,等陛下有空了,我就替你送上去。”
这段时间为了出征的事,朝堂上简直吵翻了天,皇帝自然也不清闲。
不过平安这是明晃晃支持皇帝的态度,而且切实的解决了军备运输的问题,所以张东远觉得肯定能成。
“这件事要快。”平安提醒张东远。现在已经七月了,等到八月庄稼成熟,便是戎人进入大楚打草谷的时间。从前没事他们每年也要来这么一遭儿,何况今年草原的情况不容乐观。
所以到时候战事肯定是一触即发,这些准备工作,自然也是越快越好。
张东远答应了,回去之后便觑了个机会,将平安的奏折递了上去。皇帝偶尔得空也会问起平安,他在兵仗局做的事情自然也瞒不住,这会儿看到这份奏折,皇帝不由点头,然后脸色又沉下来,“连平安都知道要做实事,朝中那些大臣们,却只会以为的争执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或是替自己捞好处,真是岂有此理!”
也是他被朝臣们弄得实在是烦躁,这会儿越想越觉得这些大臣都跟自己对着干,也就越发觉得平安忠心难得了。即便是被自己发配出去,也总能干出点儿大事来,这样的能人自己不能用,却必须要忍着那些庸碌之辈,让皇帝怎么能不生气,又怎么能不向着平安?
兵仗局属于二十四衙门之一,虽然说掌握的是军备方面的东西,但归根到底还是伺候皇帝的,属于皇帝私有财产的一部分。所以这方面的变动调配,皇帝可以直接发中旨而不必经过内阁。
当下便让张东远拟了圣旨,直接送到兵仗局去,让他们选派人手,前往秦州。同时要求秦州当地的官府配合工作,征发民夫建造弓箭厂,秦州本地出产的铁也全都送往弓箭厂,不必转运来京。
等到消息传出去时,这件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且不论兵仗局的掌印太监接到旨意之后生出多少揣测,对平安又多少怀疑,但平安本人,已经开始打包东西,打算前往秦州了。
直到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好像还有件事儿没做。
对着眼前沉着脸的小全,平安只好绞尽脑汁,希望能够找到一个靠谱的理由来打发了他。
他忘了把这事儿跟赵璇那边通个气了,现在兴师问罪的人上门,平安也十分头痛。
主要还是因为他实在是没将赵璇的事放在心上,忽悠着他们将标准化的事儿都给忽略过去,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战争上之后,就把这件事给抛诸脑后了。
临时找理由让平安十分苦恼。
说自己不知道,全是上头的意思?赵璇不可能查不出来这件事是皇帝亲自干预的,就算皇帝看重平安的能力好了,这件事没有人在他面前提,他能想到吗?这个理由根本说不通。
说自己是替赵璇做事?可是提前半分消息都没有透露,谁会相信?
最后平安只能干巴巴的道,“我是打算给殿下一个惊喜。免得提前说了,事情却办不成,面上不好看。谁料竟真的成了。”
小全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但是又道,“殿下要见你,这话你自己同他说吧。”
……天要亡我。
但拒绝见赵璇也是绝对不可能的。毕竟平安如果要走,赵璇肯定要表态,否则怎么能够放心呢?
于是下午平安再次去见了赵璇。
令他惊讶的是,赵璇竟没有因此而质问他。相反,态度可称得上和颜悦色,比之上一次见面,亲近了许多。甚至在平安进门的时候,赵璇已经等在了雅间里,还在平安行礼的时候亲自走过来携了他的手,含笑道,“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多礼?”
第92章 明争暗斗塞人来
赵璇一句都没有提兵仗局的事,平安也就当做不知道,气氛一时倒是十分和谐。[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平心而论,赵璇本人的确是很有人格魅力的。如果平安是个普通的小太监,肯定会被他的这种姿态所打动。可惜平安的心早就偏了,所以怎么看怎么觉得他的这种姿态不过是是作秀和伪装。
比如不管他的态度再怎么和悦,都无法掩饰他并不信任平安这个事实,具体体现在,他要求平安前往秦州的时候,要带上小全。
表面上说是怕平安身边没人可用,让小全跟着打打下手,实际上,恐怕是不信任平安,想让自己的人插手秦州分部。
在平安事前设想的几种情况之中,这已经算是比较客气的一种了。所以他十分爽快的答应,倒是让赵璨脸色更加好看,临走时又给平安连留下了一块聚福钱庄的凭证,说是充作路费。
平安欣然收下。反正钱不怕多,而且他也的确是给过赵璇相应好处的。相较于以情动人或是以势压人,平安还是更喜欢这样的利益交换,大家都干脆。
第二日平安又被崔掌司叫了过去。
“平安啊,你这次的事情可是闹得不小。”对于平安没有跟自己通过气的事,崔掌司是有些不高兴的。他自觉不是苛刻的上司,若是平安跟他商量一番,他自然可以占据主动,在这件事情上拿到更多的好处。
可平安偏偏不肯按照规矩来。即便是上头有人,也难免让崔掌司不悦。
平安对此并不在意,笑着道,“这件事不是我能做主的,否则岂会不通知您?不过即便是在秦州建厂,不一样是挂在弓箭司名下吗?”
崔掌司就眯了眯眼睛,开始琢磨起来。的确,这件事对他来说只有好处,弓箭厂还是挂在弓箭司名下,等于他的权力陡然扩大了许多。况且就算提前知道,崔掌司也是不可能去秦州吃苦的,跟现在也没有什么分别。再想想平安是皇上钦点,心中那点儿不高兴立刻便消散了。
“你说得对。唉,到底是你们年轻人的想法多!我这个年纪,可没有这种冲劲啦!”既然想通了,他立刻就后退了一步。
平安笑眯眯的道,“怎么会?以后弓箭厂的事情,还是需要京城这边多多支持,崔掌司您是顶头上司,可不能懈怠啊。那么多人都指望着您呢!”
崔掌司心花怒放,连连点头,“这是自然。有什么事,只管派人来说便是。”
这弓箭厂是连陛下都看重的,难道还会少了好处?而且他什么都不必做,弓箭厂那边一旦有什么功劳,他这个弓箭司的掌司总是要占个大头的。这样的好事,崔掌司自然不会拒绝。
尤其是平安如此知情识趣,句句话都说在了他的心坎上。
崔掌司一高兴,就露出了一点东西来,“今日其实并不是我要见你,不过那位日理万机,恐怕一时还不能来。待会儿你见了人,可别说胡话,惹恼了人。”
平安略略一想便知道让崔掌司那么忌惮的人是谁了,“是王太监?”
兵仗局掌印王太监,平安来了之后还没有见过。据说从不管事,事情都交给下头的人去做,一个月能有两三日到宫里来就算难得了。崔掌司说的日理万机,也不知道是奉承还是讽刺。
见崔掌司点头,平安便盘算起来。这时候要见他,怎么想都觉得肯定是冲着弓箭厂来的。不过,究竟是像崔掌司这般眼红,还是如赵璇那般,想要让自己的人来掌控弓箭厂?
按照王太监平日的行事来说,不可能是眼红,否则他就该将兵仗局牢牢抓在手心。不过也说不准,也许不管事只是他的伪装,实际上暗地里的掌控并没有松,更甚者他的心思不在兵仗局,所以才不管。
但若真是这样,背后的事情自然更加复杂,而且也不可能放过弓箭厂。所以怎么想都觉得是第二种。
只是不知道,这是王太监自己的意思,还是他背后又站着别人?
从赵璇说让小全跟着,平安就多少有些明白了,恐怕自己这一次带去的队伍里,一大半都是怀着各种心思的人。即便像皇帝那样并不会打主意的,恐怕也会派个人盯着自己。
只要不过分,平安觉得这些人既然推不开,那留下也没什么。只不过,每个跟去的人都必须有用,那种光是想来占功劳或者什么都不懂还想发号施令的,就免了。
打定主意之后,平安便轻松了起来,坐在原地等王太监过来。
见了人平安便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对的。王太监看上去虽然年纪大了,但眼中精光不散,显然是个十分有计较的人。这样的人会甘心退居二线,让其他人插手自己的地盘?
恐怕那两位掌管兵仗局的佥书,都不过是他的傀儡。
那么他插手自己这件事,也就说得过去了。
王太监也在打量平安,看完之后连连点头,“长江后浪推前浪啊!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得了,做出来的事情令人刮目相看,比我们年轻时,可要强得多!”
平安一怔。他本来以为王太监会直奔主题,却没想到他竟然开口就夸了自己。虽说知道对方别有目的,但平安对对方的第一印象还是不错。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在见到后进的时候,如此举重若轻、真心实意的夸赞的。
“您才是老当益壮,让小辈们惭愧。”平安道,“我不过是胡闹罢了,王太监您是做大事的,这些许小事在您眼中,根本不值一提。”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平安的好话也像是不要钱一般往外吐。
两人互相夸赞完了,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起来。王太监很快敛了笑,“兵仗局有你这样的年轻人,真是后继有人啊,我们这些老骨头即便离开,也没有不放心的了。”
平安眼神微动,连忙道,“我年轻不懂事,还要指望您多提点指教呢,您若是这么说,那我就没脸见人了。”
“你知道这个道理就好,办事情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王太监显然对平安的识趣很满意,话锋一转,便将自己的目的挑明了,“我瞧你身边没有什么得用的人,难道去了秦州,就靠你一个人上上下下的忙不成?”
“正要请王太监您帮忙呢。”平安说,“您手里能办事的人一定不少,若能请动几位来帮忙,那我自然就轻松许多。”
王太监点点头,“你开了这个口,我自然不能推辞。”说着扬声道,“都进来吧!”
平安心中暗骂,分明是自己要塞人,居然还要平安自己开口去求,这下倒显得他这些人都是来帮忙的了。而且王太监那里出来的人,自然都比自己更厉害,将来要□□,可不就是分分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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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等看到来人之后,平安便有些不确定了。
因为王太监竟然一口气叫来了四个人!
要说王太监安插个一两个人,平安觉得没什么。但一口气塞四个人进来,他也不怕撑死。平安转头看了看王太监,又看了看这四个人,琢磨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让他们跟着你打个下手就是。”王太监并没有介绍,而是含糊笼统的道。
平安想了想,觉得没准这些人或许并不全是王太监的人,只不过是借由他的手□□来罢了。否则的话实在是找不到别的更好的办法。他们又不像是赵璇,跟平安有直接的联络。连塞人都理直气壮光明正大。
他想了想,问王太监,“这几人都是咱们兵仗局的吧?秦州的情况如何还不知道,不过恐怕没有时间从头慢慢教了。”
王太监眯着眼睛一笑,“放心,我既把人给你,自然都是用得着的。”
他指着其中一个中年人道,“这个是齐鸣,最擅长跟人打交道,跑腿联络的事,交给他去办便是再合适不过。”又指另一个,“这是孙德,最擅管理和发掘人才。到了秦州总要招工,这些事交给他准没错。”
剩下两个,一个叫王顺子,对冶炼和锻造钢铁颇有心得。平安目前只能用别人炼出来的铁,质量如何不敢保证,没人懂的话倒是个□□烦。有了这人自然如虎添翼。将来若是要将秦州铁矿都纳入弓箭厂的管辖范围,那这样的人才就更少不得了。另一个叫做曹无为,根据王太监的介绍,最擅长出谋划策,化解危机,遇上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儿,他可以给出个主意。
竟全都是难得的人才。
平安垂下眼,遮去眸中的情绪,道,“您考虑得实在周全,我身边正缺这样的人才呢。既如此,我就不客气了。”
然后抬头朝四人一笑,“往后共事,就要仰仗诸位了。”
齐鸣和孙德显然习惯了跟人打交道,很好说话,立刻跟平安寒暄起来。王顺子和曹无为则只有一两句话,也不知道是本性如此,还是傲气得不愿意跟他说话。
但不管怎样,这四个人留下来,跟着他去秦州去,却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王太监又说了两句闲话才离开。崔掌司方才避了出去,这会儿回来见平安留了四个人,不由目瞪口呆,下意识的说出了平安心中翻搅着却又想不明白的问题:“这岂不是要将平安你身边的事一手包办?”
是啊,这四个人如此能干,而且涉及到方方面面,到了秦州,即便是没有平安,有他们四个人,想来也足够支撑起弓箭厂了。这分明是要将平安架空的意思!
恐怕平安唯一的用处,就是他手里还捏着箭支的生产标准和流程。但是这种东西,一旦到了秦州,总要拿出去的。拿出去之后,他就什么砝码都没有了。到那时候,这些人还能听他的使唤吗?
不过在崔掌司面前,平安没有露出半分担忧,含笑道,“事情都有人做,这是好事。”然后领着这四人回了自己的小办公室,打算先开个碰头会。
别管这些是什么牛鬼蛇神,但就像平安之前想过的那样,既然有用,那就用。对弓箭厂来说,这是好事。至于能不能够压服住这几个人,那就是他自己的能耐问题了。这个问题不应该牵扯到具体的事务中来。
平安叫上了有泰和小全,在座七个人,就是平安在秦州的全套班子了。因为他们都不负责任具体的工作,所以肯定还要带上一批工匠。所以有这么些人,已经足够了。就算再有人塞人,平安也不会要了。
“在座的就是咱们要去秦州的所有人了,今天先互相认识一下,说一说大家的想法。”平安笑着开口,“畅所欲言,不必拘束。”
显然大家都不习惯这种诚,所以并没有人开口。平安也不气馁,继续道,“那我就先来开个头吧。秦州弓箭厂的存在,主要是为了在接下来的战争中提供足够的弓箭。初期军队里肯定还有库存,也会从京城调一批弓箭前往,暂时不需要咱们提供。所以我们大概有四五个月的时间,然后就要直接向前线提供弓箭了。”
“这四五个月里,咱们必须从京城赶到秦州,将弓箭厂建起来,制定各项规章制度,最后还得生产出第一批弓箭。我建议我们就按照时间顺序,将要做的事情梳理一下,弄出一个初步的计划来。时间紧任务重,所以大家都不要客气,有什么想法拒说。只要有用都能采纳。”
王太监推荐来的四个人对视了一眼,孙德道,“先要挑选出跟着前往秦州的工匠。”
“这个简单,”平安道,“王太监和崔掌司那里都答应我,要什么工匠都随便挑,等开完了会,咱们就去挑。”
他顿了顿,又道,“箭的制作难度远小于弓,所以只要挑几位经验纯熟的老工匠,剩下的都挑有四五年经验的人就可以了,这样就算多要一点人,想来王太监也不会不答应。”
反正四五年经验的工匠,还只能算是学徒一级,在兵仗局这里只能打打下手,处理一下材料,真正上手制作的机会并不多。不过制作箭支肯定是应付得来的。
这件事定下,然后就是前往秦州。有圣旨在,这一路肯定很顺利,没什么可说的。然后就是到地方之后的事了。齐鸣主动道,“到了秦州,跟地方官府打交道的事都交给我便是。建厂的事,也应让当地官府协助。”
“没错。”平安点头,“我已经让人将消息传递过去,想来等我们到的时候,前期准备工作应该都差不多了,只需挑好地方,便能开始建厂。”
皇城司在秦州也有分部,这件事正用得上,平安自然不会客气。让人顺便带个消息过去,让那边早早准备起来,有什么问题都解决掉,到时候碰了面,便能直奔主题了。别说是工厂选址,就连铁矿那边的事,估计也该调整好了。
齐鸣面色一僵,原以为自己的用处很大,但听到平安这么说,他才发现事情并不像自己想的那样。
要将平安拿捏在手心,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但他也不气馁,毕竟现在都是纸上谈兵,情况未必会像平安所说的那样发展,自己还有机会。所以只是点点头,不再说话。
有了这个教训在前,接下来的商议几乎变成了平安的一言堂,不管什么事情都能够迅速的定下来。结果不到半个时辰,会就开完了。平安将记下来的东西整理了一番,初步的计划便成型了。
然后他宣布散会,大家一起去挑绚匠。
只有四五年经验的工匠,根本不必挑,反正大家都差不多,随便指就是了。唯一的问题是不能可着一个地方挑,所以必须每个车间挑几个。都不必去车间,崔掌司那里拿出名册,一一勾汛可。
唯一需要担心的是这些人愿不愿意去秦州,所以最后挑选出来的这五十人便被叫来谈话,若是有人不愿意去,再换别人就是。
平安仗着跟皇帝那边的关系,争取到了一项出差福利,去了秦州之后,每月能够多领这一项补贴。虽然要跟家人分开,但工匠们纷纷表示愿意去。毕竟谁也不会嫌钱多。
五十人里只有两个拒绝,原因还是家里人离不得照顾。其中一个家中只有一个眼瞎的老娘,另一个家里是寡母和姐妹,需要男丁支撑门户,去了秦州便照顾不到家里了。平安换了另外两个,这件事就定下来了。
下马威到这里也差不多了,平安便让大家散了。
孙德鼓起勇气问,“不是说还要挑几个经验老道的工匠?”
“这个不用大家操心,我已经有人选了。”平安咧嘴一笑,却没有具体说是哪些人选。
那四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到现在还没发现平安是故意给他们下马威,想要将他们压住,那也就不会被挑来负责这件事了。原以为平安年轻,做事自然有不周到的地方,他们很轻易就能够掌控话语权,然而现在看来,事实却并非如此。
平安显然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并且丝毫没有隐瞒他们。敢做出这个姿态,不是太蠢,就是绝对自信。平安当然不蠢,那就是有别的底牌,丝毫不怕他们□□。
不过没人说什么。
因为这四个人也不是铁板一块,他们代表的是各自背后的势力,被王太监统一推荐给平安罢了。所以彼此之间其实也并不熟悉,更不可能精诚合作。现在情况出乎预料,他们自然要回去向上头禀报,然后才能确定接下来要怎么做。
在这样的情况下,自然谁也不愿意出头。
平安见状,不由满意一笑。
将这些人送走,小全便对平安说,“我看这几个都各怀心思,你怎么挑的都是这样的人?”
“哪里轮得到我挑?”平安笑眯眯的说,“知道我要去秦州,大家都积极主动要替我分担责任呢。自己送上门来的,不用白不用嘛!”
小全:“……”忽然觉得膝盖有点儿痛是怎么回事?
不过连小全都可能看得出来这些人是各怀心思,平安自己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呢?所以今天也是他的一个试探,若是这些人拧成一股绳,他还没办法可想,但显然并不是。
所以他轻轻松松就将这些人压下去了,取得了初步的胜利。
这是一个彼此试探的过程,而平安占据了上风。也许对于其他人来说这一时的失利无关紧要,只要上面的人支持,他们随时都能反过来夺得话语权。但对平安来说,却不是这样的。
他从一开始就压制住这些人,等到时间长了他们习惯了,自然而然面对自己就会落在下风。这是一种心理上的优势,表面上看不出来,实际上却是很有用处的。
最不济也会给这些人一种心理暗示:平安很厉害。从而让他们的行动束手束脚,为平安自己争赛多的时间和优势。最妙的是天高皇帝远,到时候他们即便想要转变对待他的态度,也没办法立刻得到背后之人的支持,难免就会犹豫踟蹰。只要平安掌握了弓箭厂,到时候这些人再厉害,那也只能听从他的调派。
想来弓箭厂捞功劳没问题,但是必须要听从自己的派遣,这是平安的底线。
拔出膝盖上的箭,小全继续若无其事的问,“那些有经验的工匠,你要去哪儿挑?”
他自觉跟平安是“自己人”,所以说话做事都更加亲近,尤其是即将面对四个不知道来头的“敌人”时。所以问这句话,的确是存了担忧平安的意思的。
平安道,“挑什么挑?我打算把我手底下的人全都带过去。”
小全惊讶的睁大了眼睛,但是仔细想想,又觉得这个办法果然不错。而且对于平安来说,带着自己都的班底,总比再去收服挑选出来的人更强。工匠都控制在他手里,那么其他人便都被架起来了。只要他牢牢掌握住生产线,便能够立于不败之地。其他人上蹿下跳,到底还是只能为他做嫁衣。
这么一想小全整个人都有点儿不好。不过再转念一想,平安也是自己人,这才释然。
……
直到平安将离开的准备都做得差不离了,赵璨才终于来找他。
“这几日就要走了?”对于平安决定亲自去秦州这件事,赵璨并不十分意外毕竟事关重大,平安想亲自过去监督,也在意料之中。
平安点头,看着赵璨的眼神颇为复杂。
他决定亲自去,固然是因为种种客观原因,但平心而论,最后促成他下定决心的,却是赵璨。
无论过去是对是错,但平安对赵璨动心过,这一点却是实实在在的。那种感觉骗不了人,平安也没有装鸵鸟的意思。以前他通过挑赵璨的毛病来压制这种心动,最近才发觉那其实对赵璨不公平。
这种情况下,平安觉得自己应该跟赵璨拉开距离,冷静一段时间。
离开京城自然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但是当赵璨问起时,他还是忍不住有些心虚,又有些说不出来的惆怅。
赵璨并没有发现平安这种不足为外人道的心思,他笑着问,“听说这几日你那里热闹得很?要不要我帮忙?”
他指的自然是那几个被塞进来的人,显然,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那是怎么回事儿。赵璨这样说,开玩笑的意味更重一些,因为他知道平安肯定应付得来。
但是平安太能干了,反而显得他什么都不能替他做,也很让人不爽啊!
平安果然摇头,“不必,只是小事而已。”
“也是。”赵璨爽快的点头,“到底只是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平安诧异的看着他。要知道赵璨从前可从来不吝使用这样的手段,如今这鄙夷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赵璨被他看得一窘,“难道我说得不对?”
“自然是对的。”平安道,“只是没想到七殿下也有这样的觉悟。”语气里多了几分调侃。
“莫非在你心里,我就只会用这些手段不成?”赵璨哼笑,“手段我自然都有,要用也是信手拈来,不过到底是小道,难成大事。即便不用,难道我就做不成事了?”
他从来都很明白,自己要做的事情,必须也只能使用堂皇的手段,方能成功。只不过在必要的时候,他也不介意使用那些手段罢了。自从之前被平纳指出来之后,赵璨连那样的手段都很少用了。
平安很清楚他说的是实话,越是这样,他就越是觉得不自在。赵璨不无辜,但他坦坦荡荡,拿得起放得下。相较而言,反倒是心中存着那么多杂念的平安显得有些不堪。
他正发愣,赵璨忽然道,“等你走后,我恐怕也很快要离开京城了?”
“什么?”平安惊讶。
赵璨道,“怎么这样吃惊?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要去河北。既然如此,晚去不如早去。总得有点儿时间,让我将那边的事情梳理一遍,免得事到临头,反而措手不及。”
也是,派往西北的人都已经出发了,河北那边,自然也要有人镇守才行。
平安这么想着,迟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赵璨这是什么意思。他吓了一跳,抬起头来,目光灼灼的盯着赵璨,“你要开始站到台前来了?”
当初他跟赵璨一起制定的计划,要赵璨韬光养晦,低调发展,趁着其他人没有注意到他的时候,将自己的势力拓展出去。一转眼已经是四年的时间了。
而现在赵璨决定亲自去河北镇守,也就是要真正站到台前来的意思。毕竟如果所料不错,那么这场战争结束之后,他将会获得一份大功劳,同时也能将河北的军队掌控在手里,成为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
进入了朝臣和天下人的视线之中,就是无时无刻不准备着接受来自各方的明枪暗箭了。
虽然明知道赵璨的能力,但平安还是忍不住有些担忧,“真的准备好了吗?”
“这种事准备多久都嫌不够。”赵璨的表情倒是十分轻松,“现在是最好的时机,放过了着实可惜。”
的确,还有什么比实打实的军功更让人无可非议?
有这份功劳在,平安能够迅速的在朝堂上站稳脚跟。
况且低调发展虽然好,但却很难招揽到真正有实力的人。毕竟夺嫡之争的惨烈人驹知,藏头露尾之辈,又怎么能够被朝中重臣看在眼里,主动支持呢?而只要有一个重臣支持他,就抵得过自己多年默默无闻的经营了。
再说了,赵璨将来要当皇帝,迟早都要面对这些事的。一直躲藏在幕后,即便他能找到忠心又有实力的人,但等到他站出来的那一天,仍旧会有人怀疑他的能力,觉得他名不正言不顺。
所以名望也是非常重要的。
赵璨已经给自己打好了底子,现在缺少的反而是展示自己的机会。而这场战争,毫无疑问是最为合适的时机,能让他名传天下。
平安……平安有点儿后悔,“你之前怎么没提?”早知道你要离开京城,我就不用走了啊!
赵璨惊讶,“我不是说过了吗?要从河北下手。”
你是说过没错,但你没说你打算自己去啊。平安泪流满面。说到底是自己格局不够,没有想透彻如今的情况,所以一直以为赵璨还是会隐于幕后,让其他人去出面。
赵璨显然也明白了平安的纠结,含笑道,“我总不能连你都比不上,平安。”平安做的事情可从没有藏头露尾,一直都是迎难而上,没有任何遮掩。
看着他这样,赵璨又怎么好意思一直躲在幕后?
“那就祝你一路顺利,得偿所愿。”平安道。
“你也一样。”赵璨看着他,“等战争结束,咱们京城再见,平安。”
“好。”
“那你现在……可以相信我了吗?”赵璨忽然问。
平安一愣,“什么?”
赵璨反而不肯说了,“没什么,等下次见面的时候再说吧。”他顿了顿,又道,“平安,其实我也给你准备了一个人。”
“什么人?”
“跟你一起去秦州的。”赵璨道,“我没有安插人的意思。只是听你所说,你身边已经有了各种人才,不过秦州不算太平,你自己的安危也十分重要。我给你一个人,让他跟着保护你吧。”
“不用那么麻烦吧?”平安有些迟疑,“我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他当然知道赵璨不是要安插人,他真要这么做的话,肯定能安排得自己半点儿都察觉不出来。
不过平安也觉得赵璨实在是大惊兄,他没觉得自己重要到了会有人对他动手的地步。派个人来保护就太夸张了。
赵璨微微凝眉,“平安,你不必妄自菲薄。现在你恐怕已经进入了许多人的视线之中,秦州天高路远,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顿了顿,他有些无奈的道,“你就当是让我安心吧。”
平安心头一涩,拒绝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说到底赵璨也只是担心他罢了,多带一个人也不是什么很要紧的事,最后平安便点了头,“那好吧,你让他来找我。”
赵璨抬起手拍了拍,然后房梁上就跳下来了一个人。
平安:“……”这屋子里竟然还有别的人,他真的半分都没有发现!
“难道说传说中飞檐走壁飞花摘叶皆可伤人的武林高手是真的存在的?”他目光灼灼的盯着这个从自家房梁上跳下来的黑衣人,一脸激动,“你会轻功吗?”
“那是什么?”黑衣人懵了一下,下意识的转头去看赵璨。
“就是凌波微步神行百变燕子三抄水梯云纵……之类的。”平安一脸期待的看着对方。
“咳……”赵璨咳嗽了一声,让平安转头去看他,才道,“你说的那些都太夸张了。不过是通过打熬筋骨和习练技艺让自己速度身法快于常人,飞檐走壁有可能,飞花摘叶就有些夸张了。至于什么轻功……却是未曾听说过。”
平安大失所望。原以为这里还有江湖高手,打算学一点功夫玩玩呢,就算是葵花宝典他也不嫌弃啊,反正都已经是太监了,练一练也没关系嘛a果原来根本没有。
不过冷静下来想想,平安也就将这件事给放下了。他主要是看到对方从房梁上跳下来,轻飘飘落地的姿势太帅,所以一时被迷惑了。但是想想练杂技的人还能只要一个支点就在半空中做出那么多高难度动作呢。这些都是通过练习,开发身体潜能就可以达到的。
不过就算是这样,也挺让人佩服。平安恢复正常,一脸和善的问,“你叫什么名字?”
“属下开阳。”黑衣人抱拳道。
“我叫平安。以后就有劳你了。”平安道,“需要我先替你安排个住处吗?”
“不必。”开口的是赵璨,“他不跟你们一起走,隐于暗中,比较容易发现潜在的危险。免得提前暴露,打草惊蛇。”
平安点头答应,然后赵璨一摆手,开阳就直接从半开着的窗户里窜出去了。动作太快,平安根本没看清他是怎么做到的。不过看上去比杂耍什么的厉害太多。
等人走了,平安才转头看向赵璨,“他叫开阳,那是不是还有别的星星?”
开阳是北斗七星中的一位,平安看过不少用他们来命名的组织,什么暗卫啦杀手啦,都是见不得人的,所以取这种代号。听起来比什么甲乙丙锻子丑寅卯高大上多了。
赵璨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将开阳给平安,他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非但因为开阳是自己手下人中功夫最好的,也是因为这样一来,势必就会将自己的势力暴露在平安眼中。――他那么聪明,只要一点点提示,肯定就能推断出其他。
果然,平安发现了,而且开口询问。
赵璨自然的点头道,“的确还有别的,不过你这会儿恐怕用不上。”
“这种暗卫组织,听起来很厉害,但其实很难掌控。”平安没有接他的话,反而道,“皇城司那样的机构,我都想方设法要给它戴上笼头,让它有所束缚,就是怕发展出一个肆无忌惮的怪物。你手里的这个更危险。”
虽然小说电视里,皇帝身边经常会有暗卫这种东西出现,但其实这是很不靠谱的。因为皇帝要做什么大可以正大光明的去做,用这种幕后的手段,总是失之光大,落于下乘。堂堂天子如果还要用这种手段,那就未免太可悲了。
但赵璨目前还只是个皇子,需要自己暗中的势力,所以平安也只是提醒他。
见不得光的东西,无论在谁手里都是见不得光的。即便是皇帝也一样。这个时代也是有法律的,虽然皇权和人情凌驾于其上,但平安并不希望赵璨也是这样。
赵璨点头,“我知道,等到事成,自然会让他们转到明面上来。”
平安便不再多说,跳过这个话题道,“时间不早,殿下该回去了。”
第93章 虽千万人吾往矣
“也好。.”赵璨点点头,起身走到平安面前。
平安疑惑的抬起头来看他。
赵璨低声道,“平安,我要走了。这一去不知道会遇上什么事情,你不祝福我吗?”
“祝你一切顺利。”平安说。
“还有呢?”赵璨紧盯着平安的眼睛,“这些话你之前已经说过一遍了。平安,我要听的不是这样的套话,我以为你知道。”这一瞬间,他显得有些咄咄逼人。
平安微微一顿,开口道,“保重自己,不要受伤。”
“我就知道,平安一定不舍得我的。”赵璨忽然展颜一笑,“放心。”
平安不由微微晃神。
到这时他才忽然发现,赵璨笑起来的样子好看得令人屏息,五官端丽,容光照人。因为天色而有些微微昏暗的房间似乎都一瞬间明亮起来,蓬荜生辉。
而在这一刻之前,明明也是跟赵璨同处一室,却根本没有这样的感觉。
平安这才发觉,原来赵璨一直在收敛自己对他的影响力。他一直不为人所注意,并不是因为别人眼睛都瞎了,实在是赵璨太会隐藏自己。他不愿意让人注意到的时候,大家都不会注意到他的容貌。
他终于确认,当初自己之所以会鬼迷心窍一样的迷恋上赵璨,果然都是对方故意的。只要他展露出自己的魅力,没有人能够拒绝得了他。只是后来发生了那样的事,所以赵璨重新收敛自己。
这会儿倒是又露出来了,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到底已经经受过这种诱惑,平安很快就回过神来,无奈的看向赵璨。
“对你没用了。”赵璨颇有些失望的看着他。然而眼底的笑意,却分明不是这么回事。
平安顿时明白,他是故意的。故意展露出这样的姿态,让平安知道,自己固然会受到他容貌的影响,但真正的心动,却是与此无关的。
赵璨希望他能将这两者区分开来。
在这两年时间之中,赵璨虽然始终保持着跟平安的联络,但是对于当初的事情,却是三缄其口,始终没有提起过。他究竟是怎么想的,平安也不知道。
一开始平安还极力想要避免他提起这件事,到后来见赵璨不说,松了一口气,自己也竭力维持这样的状态不变。
于是两人之间,竟也保持了一种诡异的平和,直至如今。
平安以为赵璨跟自己的心思一样――毕竟当初他是因为做错了事,想让平安不去责怪他,才会选择这样的办法,既然没有用,自然就该放下了。彼此都不去提,只当是走错的路,忘掉也就过去了。
但是现在看来,显然并不是这样子的。
赵璨心中对自己依旧存有情意,所以才会用这样的方法,试探并且提醒自己。
感情并不因为回避就会消失。
只是……平安有些不明白,他这时候提起这件事,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赵璨缓缓开口,他的声音低沉,在这种昏暗的环境之中,带给平安极大的压迫。再加上现在两人是赵璨站立而平安坐着的姿势,这种压迫感便更加明晰,让平安几乎有一种无路可退的感觉。
赵璨还在继续说,“我们之间身份的差别,这是无可回避的东西。上下尊卑,无论让谁来评说,恐怕都不会觉得你我之间有所谓平等可言。这就是你的心结,对吗?”
平安抿起唇,有些失神的凝视赵璨,片刻后才艰难的问,“你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赵璨抬手碰了碰他的额头,含笑道,“可是平安,在我心中,若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够与我并肩而立,那便是你。”除此之外,不会再有旁人。
平安睁大了眼睛,仿佛没有听懂他的话,那一字一句在他脑海中回响,然后才一点点将蕴含其中的意思传达出来。
“我……”平安不能否认,这正是自己的心结之一,虽然并不是最根本也最为重要的那一个。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想到,赵璨竟然也会注意到这一点!
他是天潢贵胄,天生就是凌驾于众人之上的。这样的人,即便喜欢一个人,也总带着几分俯视与恩赐的感觉。平安承认这令自己觉得不舒服。此刻被赵璨指出来,心头不由震动。因为赵璨话里的意思是,他们是平等的。
平等,自由。还有什么比这更能够打动一个独立的灵魂吗?
“我知道你还不相信。”赵璨并没有让平安开口,加快了语速继续道,“但是平安,我希望你能看着我,我会做给你看。你所不相信的那些,时间会给出答案。”
“就从此刻开始。”
平安其实还是有些回不过神来。但赵璨已经弯下腰,抬着他的脸在他唇上落下了一个轻浅的吻,“等着我,平安。”
然后他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门扉打开的瞬间,天边的晚霞映在了他脸上,光辉灼然。
平安看着他的背影,没来由的想起一句话:今天的分别是为了明日更好的相聚。
他抬手碰了碰自己的唇,亲吻的触感似乎还残留在上面,心跳的速度快得过分,让平安有一种微微眩晕的感觉。那曾经短暂而炙热的情意,始终掩藏在他的身体里,没有一时一刻退却。
只要对方一个吻,就能唤醒。
平安不能骗自己他对赵璨的感情是可以随意抹去的,他甚至不能再说那是一段错误的感情。因为感情本无对错,他以前找出种种理由,判它为错误,此刻却不能够再欺骗自己。
……
该安排的事情都已经做好,几日后平安便带着队伍出发了。这一行百多人,本来是要步行前往的,但平安觉得费时费力,真要这么走,走到秦州的时候可能都明年了。走水路倒是安稳,但速度却很慢。
最后赵璨那边友情赞助了几辆马车之后,平安忽然开了窍,回头就开了个嗅,将这个难题告诉给了大家,并且直言,“我现在只能弄到几辆马车,连一半的人都装不下,大家还是要一起想办法啊!”
于是大家各显神通,不过几天功夫就筹集到了十几辆马车,勉强将所有人都挤了进去,顺利出发。
平安为此高兴了好几天。
果然这些塞进来的关系户,也不是没有用处嘛!像是这样的时候,就显得格外的好用。
不过平安也就只高兴到离开的那天。上了车之后,一开始出京还好,走的是官道,道路平整,虽然也有些颠簸,但还算能够忍受。平安还暗自嘀咕,明明这路挺好的,为什么小说里都将坐马车写得如此难受?
结果半日之后,下了官道,马车便开始颠簸起来。平安根本坐不住,身体时不时就会被弹起来,或者左右椅,不是死死抓住车壁,恐怕早就开始做起布朗运动来了。屁股一下一下的磕在座位上,尾椎部位更是疼得他有苦难言。
比什么碰碰车跳跳车摇摇车可怕多了!
更重要的是,这时候正是天气最炎热的夏季,十来个人塞在小小的车厢里,又闷又热,浑身都被汗水湿透,就像是坐在一个大蒸笼里。[.超多好看小说]
好在受苦的不是自己一个人,大家都是这样,平安也就不觉得特别痛苦了。还能苦中作乐的想,这也是一种“共患难”嘛!
再说比起自己每天走得双腿肿痛,这种痛苦也就不算是什么了。
过了几天之后,习惯了这种颠簸,平安反而品味出了几分趣味来。毕竟这样的经历,对于现代人来说,恐怕是十分难得的吧?自己这也算是体验生活了。
还有一个好处,平安之前本来还担心路上那几个人不安分,拉拢工匠或者给自己捣乱什么的。现在这个情况,大家都只顾着痛苦,哪还能想得到这些?省了不少事。
为了转移注意力,平安还开始组织大家拉歌。反正长路漫漫,总要找点事情来打发时间,才不会一直想着很痛苦嘛!
因为自己不会唱这边的歌,平安只是鼓动其他人来唱。好在工匠之中颇有些歌喉不错的,很快就唱起了各种地方小曲,大家跟着学一学,倒也十分热闹。这种身体上的折腾和偶尔的放松结合,让平安忽然有了一种军训拉练的感觉。
这么一想,忽然觉得更加适应了。
在京城附近时还好,虽然繁华比不上京城,但百姓也算是安居乐业。即便今年大旱,但因为赈灾工作进行得十分顺利,所以一路上都很安稳。平安甚至还看到有些县里征发民夫修河渠和堤坝。这算是徭役的一种,只管饭,没有工钱。
但对于没有收成的百姓来说,这样便能让他们熬过最艰难的时候了。自己有官府管饭,赈灾粮留给家里人糊口。等到明年春天,官府发放种子,他们便可以回家继续种地。
然而出了京城,进入万州府之后,路上便开始看到零零星星的流民了。显然,当地官府并没有安排好这些人。等到了万州城,城外几乎已经被流民给包围了。
没有任何的保护措施,流民们就这么成片成片的躺在城外的地上,远远望去实在是有些吓人。因为这些人的存在,万州府城门紧闭,显然是怕被这些人冲进去了。
平安他们的车队一出现就被流民围住了。
毕竟在这种时候还能乘马车出行的,都是家底深厚的大户人家,那就意味着有钱有粮食!
平安不得不让车子停下来,否则万一踩踏到人就糟了。但出乎平安的预料,这些人并没有一上来就凶狠的抢夺,而是停留在一段距离之外,开始跪下哀求,“老爷行行好……”
平安心头忽然一酸。
这是平安第一次真真切切,实实在在的明白这个年代的百姓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上次去江南,那边毕竟富庶许多,所以没有这样的景象。之前在京城附近,灾民安置妥当,也没有出问题。所以虽然记忆中自己就是流民出身,可平安总以为之前见到的就是极致了。
直到看到这些人,他才发现日子可以艰难到这样的地步。只要仔细看看就会发现,城外这一片地方寸草不生,连地皮都被翻过来了。那是因为流民没有东西果腹,所以挖了草根来吃。
这些流民面黄肌瘦,身材枯槁,浑身无力,难怪大部分时间都要躺在地上,因为那样节省体力。
平安抬手打算掀开车帘,下去看看,却被小全拉住了,“别处去。这些人缠上了就甩不掉了。”
平安转头,发现其他人脸上都是赞同的表情。
他心里忽然有些堵得慌,“可我们的车被拦住,不安抚好这些人,根本就进不了城。”
“只需去城下喊话,待会儿自然会有人来迎接。有军队在,这些人也就老实了。”曹无为道。
平安深吸了一口气,“难道这些人就不管了?拦在城外就能当做看不见?”
“官府每天早晚施粥,城中富户偶尔也会来施粥。只是人太多了,也顾不得这么多。”齐鸣道,“万一让这些人冲进城里,饿疯了的人可不会有理智,到时候打砸抢掠,损失的岂不也是普通百姓?”
平安撩起车壁上的窗帘往外看了一眼。那么多人,光靠每天两顿稀粥,有多少能够熬到明年春天?
“朝廷发了赈灾钱粮,一路过来别的地方都没有这样的事,可见流民不是不能安顿,只不过是有些人不愿安顿罢了。”平安沉着脸。
“慎言!”孙德轻飘飘的看了平安一眼,“这不是咱们该管的事。这话若是传出去,恐怕不妥。”
平安觉得自己的心里好似有一把火在烧。
人命关天,眼前这些人是怎么做到看到这样的情景,还能够无动于衷?他们的心是铁石做的?还是已经被权势金银填满,再看不到其他?
平安视线在所有人身上一一扫过,最后问,“谁去城墙下喊话?”
要出去,就意味着会被下头那些人围起来。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吭声。
如果不是这些人都有来头,平安真想把人一脚踹下去。不过既然都是这样的人,那将来动起手来,他也不用手软了,挺好。
“有泰,我们下去。”平安转头招呼一直在往窗外看的人。
有泰抓住了旁边放着的包袱。
平安知道里面都是他的干粮,但并没有说什么。
下了车,有泰将包袱打开,那些本来正跪在地上磕头到了流民立刻就爆发出巨大的能力,猛然跳起,扑过来争抢。抢到了就立刻往嘴里塞,也不管自己噎得快翻白眼了。
平安心中一片酸涩。他知道那是什么能量,那是求生的力量,那是想要活下去的强烈愿望。即便活着也是受苦,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尽头在何处,但他们还是想活着。
就像他当初被人扔在乱葬岗,却还是死死抓住了一个人的脚踝,让人将他带了回去。
好死不如赖活着,活着,才能看着一切越来越好。如果看不到,那就自己去创造吧!
平安抿了抿唇,见有泰还在盯着那些流民看,低声道,“这样没用的,你有多少食物也不够。”
有泰立刻转向他,目光灼灼,“平安,你主意多,替他们想个法子,总要有条活路……”
既然没有人救他们,那就教他们自救吧。
“你先去城墙下喊话,让人过来接我们。”平安说,“这里交给我吧。”
等有泰走了,他才转向一个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的中年人,“你是这些人的头儿?”
中年人没想到他会问这个,点点头又摇摇头,然后才道,“这些流民都是各处来的。”他抬手往后虚虚的划了一个范围,“这些都是跟我一个地方的乡亲,多少能说上话。其他地方的就不成了。”
平安知道古代人重乡土观念,却不知原来他们连逃难的时候,都还是这样抱团。
不过也是,人少的话,怎么能够抢到足够的吃食,让大家都活下来?
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简单多了。
平安左右看了看,见旁边有个小山包,山上种着两棵枯死的树,还算醒目,便朝那里指了指,“等我们进城之后,我会让人出来给你们送吃的。吃完以后,你去找其他的领头人,让大家在那里等我,我有话说。如果不愿意来就算了。”
“这位……”中年人本来想叫老爷,但一看平安那张过分年轻的脸,这称呼就叫不出来了,支支吾吾的道,“少爷……叫咱们有啥事?”
“好事。”平安说,“你们想不想吃饱饭?”
“想当然是想,可要怎么……”
“去那里等我,到时候就知道了。”平安没有多说。这其实也是个小小考验,若是这些人不愿意,那他也就不会强求。
有泰很快回来了。没过多久城里便出来了一队士兵,将流民全部隔开,平安他们的马车才得以前进。等他们进去,城门便又重新关闭,显然不给这些流民任何可乘之机。
中年人盯着车队一直进了城门,才被身边的人喊醒,“大哥,他说了啥?”
“他说待会儿送饭出来给咱们吃。”
“骗人的吧?”众人闻言立刻七嘴八舌议论起来,不过多半是不信的。四处流浪的日子过久了,对于其他人的善意自然就少了许多期待。所以刚才跪在地上哀求,许多人都仍旧是有气无力的样子,图的只是那个万一,有泰能将干粮拿出来,已经出乎他们的预料了。
中年人很沉着,“等等看。”
也对,反正也没有别的事情做,就等等吧。
进了城,平安让其他人去驿站住宿,自己则带着有泰上了街。
“咱们去干什么?”有泰问。
平安道,“去花钱。”
他领着有泰,一路走到了聚福钱庄门口,看了看那两座据说内部掏空,用金子填充的巨大石狮子,然后才迈步入内。
“客官是存钱还是贷钱?”掌柜的并未因为平安的年纪而轻视,很快走出来问道。
平安道,“取钱。”说着摸出了一块凭证。这玩意是赵璇给的,平安没去查过里头有多少钱,但肯定不少。临走的时候抱着以防万一的念头带上,没想到还真有用上的这一天。
见到凭证,掌柜的神色立刻就变了。
这种凭证,只有大额存款才会开,因为可以异地取款,钱庄要抽取一笔费用。若是只存个几十上百两,那还不如自己扛着去呢。所以这少说也是几千两的生意,掌柜的自然眉开眼笑。
事实证明赵璇的确很大方,这是三千两的凭证。平安犹豫了一下,让人取了一千两出来。
将近一百斤的东西,平安和有泰一人分了一半,扛着去粮店买了几千斤粮,又去布庄定做了一千套粗布衣裳,最后去了鞋店,将城里的鞋子一扫而空。这些东西全都让店家派人送去了州衙门口。
即便如此,提出来的钱还是剩下大半。两人扛着银子来到衙门门口时,这里已经堆满了粮食,有不少百姓都在围观,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州衙门口垒了临时的大灶,上面架着大铁锅。平日里施给城外难民的粥就是在这里煮出来,然后再送过去的。若是有善心的富户施粥,也是借用这些大灶。
平安就是来借用这几口大灶的。
他弄出来的动静太大,衙门里的人自然被惊动,所以开口要求借用大灶时,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要干什么了。万州知州还亲自出来,十分亲切的跟平安说话。
流民聚在万州的时间不短,这里还属于京畿路,天子脚下,若是传进京城里,他这个知州也就到头了。所以每天都战战兢兢。现在听说平安买了那么多粮食要施粥,自然要赶快来看看。
平安对这位知州没什么好脸色。城外的灾民一天喝两顿粥,而且是那种汤清得可以照见人影的稀粥。可是城里看上去却丝毫不受影响,粮店里竟然可以买到几千斤粮食!
要说里头没有猫腻,连有泰都不信。
安顿好住处的工匠这时候也陆续来了,开火煮饭。让所有人惊奇的是,他们煮出来的,竟然是白花花的大米饭,而不是粥!
煮好的饭被陆陆续续抬出城外,分发给灾民们。听说这顿吃的是白米饭,所有人都迫不及待的爬起来排队――这么多天都是这样过来的,大家早就习惯了。
而且还有各自的领头人在旁边维持秩序,所以并不算乱。
平安站在城墙上看了一会儿,心中有些满意。逃难的时候都还能维持秩序,这些人应该是可用的。
他转头对站在旁边的知州道,“大人,若我能替大人解决这些流民,大人是否愿意将赈灾的粮食都分发给他们?”
“这……”知州有些肉痛,“总要留下些备用,万一又有其他流民来了呢?况且这眼看就要入冬……”
“大人莫欺我年轻。”平安皮笑肉不笑的道,“入冬之后便会有心的赈灾粮发下来。即便没有,你也可以上折子去求――”他淡淡的瞥了知州一眼,“大人,不是自己的东西非要拿着,可是会烫手的。还请大人三思。”
知州能在京畿路掌管一州之地,自然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他知道平安是从宫里出来的,要去秦州。虽然具体怎么回事不清楚,但平安年纪轻轻就能出来办差,肯定是上头有人。所以虽然有些不甘,最后还是捏着鼻子答应了。
“大人果然勤政爱民,万州流民安置得当,想来陛下知道了,也会高兴。”平安对他的识趣很满意。
之前跟平安说话的中年人叫蔡大年。之前等得难受,他就已经迫不及待的去找其他几个领头人说了平安的意思,但大部分人都不信他。但蔡大年不知道为什么,却始终觉得那位小爷不像是会骗人的。也许是平安跟他说话时的语气太平静,太笃定。
现在白米饭真的送来了,蔡大年心中不由激动起来。
他直觉的认为平安是要给他们指一条活路,一边让大家排队领饭,一边打定主意,要跟着平安走了。
吃饭的时候其他几位领头人过来跟蔡大年商量了一下,都愿意去看看平安要说什么。
等到所有人都吃完了饭,满足的躺在地上晒太阳时,平安准时出现在了小山包上,身后跟着的是弓箭厂的领导班子所有人。既然做出了决定,当然需要其他人一起参与。
等人到齐了,平安开门见山的道,“我这里有个差事,要费苦力的。而且不是在这里,是在秦州你们可有愿意跟我一起去的?”
“管饭吗?”有人问。
平安笑了,“既然是要卖力气的活儿,饭自然是管饱。不光管饭,还有工钱拿。”
“可是我们家人都在这里……”又有人说。
“家人也可以带过去。或者你们不放心,也可以自己过去安顿好了,再将家人接过去。到时候我会统一安排,不会让他们自己上路。”平安道。
齐鸣孙德四人在平安身后面面相觑。他们都明白平安是要这些流民去做什么了。弓箭厂不可能只有这不到一百人支撑,总要招收工人。原本定下的是到了秦州再招,现在看来,平安却是打算招收这一批流民了。
路上招人,自然要多耗费一大笔钱,安家费和路费都要给,到了那边还要给这些人准备住处,显然十分麻烦。但平安分明是打算自己出这笔钱,四人对看了一会儿,没有人开口反对。
这时几个领头人的问题问得也差不多了,都说要回去商量一下,看看哪些愿意去哪些不愿意。
平安很理解。故土难离,总有些人无论怎样艰难,都始终不愿意离开家乡,这样的人他也不喜欢强求。于是他又告诉了大家另一个好消息:万州府打算将赈灾粮发到每个人手上。愿意跟着他也可以,不愿意的,自己回家去也行。
听闻这样的好消息,所有人脸上都露出振奋的很色。
这是一个坚韧的民族。即便是在这样艰苦的时候,他们脸上都还带着对未来的期盼和憧憬。其实老百姓的要求很低,也很容易满足。可即便是这样小小的要求,也经常得不到满足,过得水深火热。
平安的心中忽然滚烫起来。
他曾经不止一次怀疑过自己要做的事情是不是正确,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能够给与自己肯定的答案,他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也都是值得的!因为这能够让更多的人过上更富足的生活,不会再因为一场天灾*,就必须背井离乡四处游荡,求一口吃食。
这一刻平安忽然懂得了一句以前他每每读到就颇有感触,但始终觉得欠缺了一点什么的话:虽千万人,吾往矣!
接下来的事情很顺利。这些流民能够离开家乡出来,就是为了求一条活路。故土虽然难离,但若是能生活得更好,离开家乡也没什么。虽然也有一部分人不愿意跟着平安离开,但更多人却决定跟着他。反正连家小都能接过去,家安在哪里不是一样的?
不过大部分人还是决定先去探探路,若是靠谱,再将家人接过去。
最后几个领头的人一商量,索性就留下一批人在这里照拂家人,等到大家过去安顿好了,再统一把人接过去,也不会误了平安的事。
平安听到他们这么说时,不由一呆。他没想到自己释放了善意之后,那么快就收到了这些人的回馈。虽然只是一件小事,但却意义重大,说明这些人是真的在替平安,也替他们自己的未来着想了。
平安看着知州将赈灾粮食发下去,自己则私底下拿出了二百两银子,让这些人将家里人安顿好,然后就轻轻松松带着收拢的两百多流民上路了。这些人都是青状,到了地方简单培训一番,便可以上岗了。
唯一麻烦的是,因为这么多人只能步行,所以路上的花费的时间多出了接近一倍。好在过了万州,路途已经去了一半,这点时间平安还耗费得起。
他站在车辕上,转头看着后面排着队,穿着新衣裳新鞋,风貌一新的队伍,心中踌躇满志。
几百人的队伍排列整齐的行走在官道上,时不时吼上一首歌,让沿途的人都忍不酌奇围观。这种时候,流民们便会昂首挺胸,满脸自豪的从这些人面前走过。
接下来的路上偶尔遇到猩流民,平安便将愿意跟着自己走的人收拢起来。等到达秦州的时候,队伍的人数已经突破了三百。
工匠们一开始坐在马车上,后来也下去跟大家一起走路。平日里做的也是体力活,倒也不觉得多累,反而跟流民们打成一片,关系更加亲近。将来要一起共事,想来不会有问题。
因为皇城司那边早就递了消息过来,所以秦州府已经准备好了接待工作,他们的住处都安排好了。甚至连厂房选址都定下来了几个,等平安过来挑一挑,就能开工了。
所以在别人休息的时候,平安还得打起精神来应付这些。倒是齐鸣孙德四人,明明也累成狗,但不管平安去做什么,都非要跟着,好像生怕平安得了什么好处似的。让平安好气又好笑。
他爽快将手里的工作分出去,自己立刻就轻松了许多。反正这样的小事,一时半会儿还不能动摇他的地位,平安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地址挑好之后,厂房建设工作也由秦州府这边负责。平安这才歇了下来,除了偶尔要去催一催进度之外,别的就没什么事了。平安终于得以休息,埋头睡了好几天时间,才觉得耗光了的精神补回来了一些。
倒是齐鸣等四人每天依旧打起精神,早出晚归,也不知道在忙什么。平安也不问,只当是不知道。所以一开始四人还避着他,后来索性光明正大的出门去了。
小全见状担忧不已。
因为他跟平安认识,而且自觉是“自己人”,所以倒没有动其他的心思,一心一意帮平安的忙。见四人各怀心思,而且如此明目张胆,自然忧心忡忡,问平安,“你难道就不管管他们?”
“这是能管得来的?”平安无奈,“不让他们明着来,也会私底下去做的。所以还不如放在自己眼皮底下。”
因为路上实在是太辛苦,大家又坐在同一辆马车里,所以这四个人始终没有机会折腾什么。恐怕心理早就已经着急不已了,现在到了地方,再不让他们行动,岂不是要把人憋死?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这些人不动起来,平安怎么能摸清楚他们背后都是什么人,又要怎么对付他们?
或许这些人都忘记了,他可是做过两年皇城司提举,并且亲自将皇城司打造成如今这个样子的。再加上平安当初就对这边的事情十分在意,所以皇城司西北路的负责人,正是钱成。
老下属办事平安当然是放心的。表面上看他是对那四个人不闻不问,其实对方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无巨细都会有人将消息送过来。
只是平安暂时没腾出手来处置他们罢了。毕竟现在弓箭厂百废待兴,太需要人来做事了。这四个人不管各自目的是什么,但总归离不开弓箭厂,首先得配合着将这个摊子支起来。既然他们愿意出力,平安又岂会不愿意?
大局尽在掌控,自然也就不需要对这些事忧心了。
因为计划得当,人手充足,所以很快弓箭厂的厂房就建起来了。晾了一段时间,平安便领着工匠们搬了进去,将家伙事掏出来,便可以开工了!
手工作业及就是这么方便,少量的工具每个人自带就可以了,所以准备工作少得可怜。
熙平十九年十月中旬,兵仗局弓箭司秦州弓箭厂正式成立。
这是完全按照平安的设想建立起来的工厂,跟之前的皇城司感觉还不一样,所以平安每每看着工厂,都觉得无比满足。
虽然工厂已经开工了,但实际上却还没有全部建成,正在加班加点的赶建住宿区。毕竟将来要将工人们的家人都接来的话,需要的地方就比较多。平安特地将地址选在城外,有足够宽敞的地方来给他们扩张。
因为有详细的流程,又有人手把手的教导,所以进入十一月之后,新来的工人们便都已经能够上手,做出来的东西虽然没有那么精细,但全部都是合格的。
从这一天起,弓箭厂的产量呈爆发式增长,让原本担忧产量的人都不由舒展了眉头。
人一放松下来,就难免会有些别的心思。
齐鸣等四人来的时候都是带着任务的,到了这里那么长时间,一直在忙弓箭厂的事情,根本腾不出时间,这会儿自然蠢蠢欲动,不打算再拖下去了。
而实际上,平安也正等着他们动手,自己好有充足的理由将这些人都踢回京城去。
第94章 清理门户好办事
平安手里已经拿到了足够的证据。[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在这四个人之中,最为活跃的,竟然是那个不声不响的王顺子。
他在冶铁和锻造方面有能力,所以弓箭厂所使用的铁,全部都是他去挑选的。这样一来,势必要经常出去,跟外面的人交流。既有专业技能又能自由活动,是平安觉得最棘手的一个。本来还祈祷他不要那么快有异动,却没想到第一个就是他。
不希望归不希望,既然他已经动了,平安自然也不会姑息。否则倒霉的就会变成自己了。
摊开皇城司那边送来的资料,平安觉得这个王顺子做的事情有点儿特别。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针对的,好像并不是弓箭厂,而是秦州这些大大小小的铁矿。
自从到了这里之后,他绝大部分的时间都用来跟这些铁矿的主人来往了。表面上看似乎找不出问题,毕竟他本来负责的也是这方面的工作,但细细分析,就能看出来其中的奇妙之处了。
根据皇城司的人潜伏之后调查的结果,王顺子跟那些矿主见面的时候,明显是处于主动地位的。也就是说,其他人都要以他为首。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形?按理说他不过是弓箭厂一个小小的监工罢了。最后可能的是,那些人是冲着他背后的主人。
为什么那人能够令这些铁矿主如此恭敬?
顺着这个线索查下去,果然有了一点惊喜。
秦州说是有很多铁矿,但实际上真正算起来,只有两个大矿,五个中型矿,还有其他无数小矿。虽说铁矿是国家掌控的,但实际上说的只是这两个大矿五个中型矿,至于其他的小铁矿,朝廷看不上,是掌握在私人手里的。
而这“私人”,便是秦州城里最大的家族刘家。
秦州大半铁矿都是掌握在他们手里,而其他握有铁矿的人,也都跟刘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而实际上,朝廷说是掌控铁矿,但因为种种复杂的原因,实际上矿藏的开采甚至初步冶炼的工作,都是由这些铁矿主来进行的,然后朝廷再付钱采买。这样一来,上头节省了不少事,下头也有钱赚,双赢同好。
所以秦州官府掌控的七个矿,实际上也是刘家的人承包开采。
这个味道平安实在是太熟悉了,这不就是垄断吗?
在这一州之地,采了多少矿,炼出多少铁,定什么价格,全都是刘家说了算!
然而大家都知道,盐铁是国之命脉,刘家再厉害也不过是秦州当地的家族,在这里作威作福,但放到整个大楚来看,又不算什么了。凭什么这些矿藏,能够让他们一手掌握?
那就要问问他们在京城的靠山究竟是谁了。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反正矿是要承包出去的,给谁不是给?而且刘家家大业大,做这一行也更加熟悉,给他们也是理所当然的。反正又没弄出什么事情来。
不过从平安来到秦州之后,情况就变了。
旁人或许没有想到平安到来之后对铁矿的影响,但是刘家绝不会想不到,那位住在京城里甚至可能是皇城里的靠山更不可能想不到。所以才将王顺子这么一个人塞了过来。
当然,他们未必知道平安最终的目的是要将铁矿纳入弓箭厂的管辖范围之内,但想也知道,垄断了一州铁矿,岂有不替自己谋些好处的道理?平安大小算是个钦差,而且拥有直达天听的能力,万一被他发现了,也是一件麻烦事。
所以王顺子才会在私底下一直跟刘家的人联络,希望能抢先将事情处理好。能瞒过最好,瞒不过,也得让他闭上嘴巴。
“所以他们是打算对我下手?”平安笑眯眯的问。
为了这一次的事情特意赶到秦州来的钱成:“……”怎么听起来很高兴的样子,难道不是应该震怒不已,严令彻查,然后将这些人黑恶势力一举捣毁吗?
“且先看看他们打算做什么。[]”平安不紧不慢的道,“还真是巧,我正想着要用什么办法动他们,这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好吧,钱成算是明白了,平安根本不惮别人的算计。
不过想想也是,他手中掌握的人脉资源若是暴露出去,恐怕会令天下人震惊。连京城都能玩得转,这小小秦州之地又怎么可能为难得了他?即便没有自己帮忙,平安恐怕也能将事情处理好,何况是现在?
平安是真的觉得很巧。这些人自己动起来,也就不需要他费心去找理由和借口将铁矿要过来了。只需将这件事情闹大,到时候刘家自然要将东西吐出来,他再运作一番,收入囊中不在话下。
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怎么能那么贴心呢?平安撑着下巴,漫无边际的想着。
除了王顺子之外,最值得注意的,便是负责管理弓箭厂的孙德了。他毕竟能跟工匠们接触的时间越来越长,本人又是待人接物十分圆滑的性子。工匠们并不知道平安跟他之间的关系,只以为将他们视为一体。所以怎么对平安,也就怎么对孙德,这段时间他疯狂的刷好感度,已经让好几个老工匠对他另眼相待了。
这个是打算走正统的取而代之的道路,只要得到工匠们的承认,推翻平安自然不在话下。最近平安连去弓箭厂逛逛,他都要寸步不离的随行,显然是怕平安有什么动作。
齐鸣热衷于跟秦州当地官府打好关系,不过交给他的事也都能办得很好,暂时看不出打算做什么。
反倒是那个曹无为,让平安觉得很难捉摸。因为从头到尾,他似乎什么都没做。就连之前刚刚到达秦州的时候,四个人往外跑的那段时间,深究起来,他好像就只是在配合别人的行动一样,出了门找个地方随便一坐,就能坐上一整天。等天黑了再回来。
而且现在弓箭厂走上正轨,他又不插手具体事务的管理工作,所以跟平安一样闲了下来,每天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不知道在做什么。要说这样看,他应该没什么嫌疑了。但他千里迢迢跟来秦州,难道是为了到这里来偷懒的?
平安觉得自己不能相信。
看到这里,平安摇了摇头,觉得饿这四个都是妙人啊,要是没点儿能耐,又怎么能够混进他这个队伍里呢?这世上又不是只有自己聪明,别人也一样有能力,并不是所有人都像王顺子那样,一查就能查清楚的。
王顺子纯粹是因为刘家家大业大,根本遮掩不了,另外皇城司在秦州经营已久,本来就盯着刘家很久了,否则要查出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你打算怎么办?”钱成问。
平安想了想,道,“继续盯着其他人,搜集更多的资料。至于刘家这边,你们这几年应该也掌握了不少东西吧?我觉得可以适当的给他们施加一点压力。”
其他人不管怎样,至少目前对弓箭厂不会有什么坏处,但刘家就不一样了。他们是肯定会对平安出手的,既然如此,这种隐患就必须除去。
钱成点点头,“不错。刘家暗地里克扣了不少铁矿,私自售卖。有些甚至是卖给西戎人的,因为那边出的价高。”
“拿到证据了吗?”
“已经拿到了。回头我给大人送来?”钱成问。
平安摇头,“不必,直接送回京城去,交给王从义。我会给他写一封信,告诉他怎么办。你这边做出调查刘家的样子就可以了。”
钱成有些犹豫,“要不要派几个人跟着大人?”
“不用。”平安道,“就是要让他们动手。”再说了,开阳还一直在暗中跟着保护他呢,安全问题是根本不需要担心的。
知道皇城司也一直在盯着刘家之后,平安多少明白那位靠山的打算了。他的想法跟平安是一样的,利用弓箭厂将铁矿要过来,如此刘家那边甩脱了烫手山芋,而只要王顺子能够掌管弓箭厂,那么铁矿等于还是在自己手里,不过倒了个手罢了。而且会更加安全。
刘家毕竟只是当地大族,得到朝廷许可才能开矿。可是弓箭厂却是名正言顺,根本不需要害怕任何人来审查。到时候做事情可比刘家方便得多。
要是他们能先把铁矿弄过来再动手,平安就省了不少事了。不过目前看来,对方分明是打算先把他这个碍事的除掉,然后再去办其他的。
既然如此,平安让皇城司惊动刘家,情急之下,他们肯定会动手。
平安想到了这一点,却没想到,皇城司那边还没来得及行动呢,对方却忍不住要对他动手了。
起因是开阳抓到了一个暗中窥探他房间的人。
开阳一直跟着平安,但也不要平安安排食宿,平日也不出现在他面前,平安经常会忘记了自己身边还有这么一个人,自然也没有意识到他的用处有多大。直到这天他回到房里,开阳很快将一个人扔了进来。
“他在院子外探头探脑鬼鬼祟祟的窥探好几日了。”开阳说。
平安立刻便知道这人是谁派来的了。
弓箭厂建在城外,虽然有秦州官府派来的士兵把守,但想想刘家在秦州经营多年,铁矿又是军备物资,跟军队必定也有来往。刘家的人要混进来其实并不难。
这件事坚定了平安处理刘家的决心,否则一直这样的话,弓箭厂还有什么保密性可言?
等战争结束之后,他会申请让边军来保护弓箭厂。这些地方军队,恐怕已经被腐蚀得差不多了,安全性不敢保证不说,战斗力也十分低下。万一出了什么事根本指望不上。
于是平安将这个人扣下,然后等待着那边的反应。
知道自己的人暴露了,刘家当然坐不住。
平安每隔几日都会去秦州城一趟。不为别的,主要是采买写笔墨纸砚和日常用品。都是他自己要用的,所以没有让弓箭厂统一采买。再说顺便出去走走,熟悉熟悉秦州的情况也很重要。
在从弓箭厂前往秦州城的路上,有一个拐弯的地方,十分适合埋伏。
平安就是在这个地方,遇到了突然而来的袭击。当然,有开阳在,他不但避开了危机,还将对方派来的三个人全部擒住。这些人也不是所谓的死士,并没有被抓住之后就服毒自尽的觉悟,于是全部都被平安带到了秦州府衙。
虽然平安只是个半吊子钦差,但毕竟是从宫里出来的,再加上秦州府衙上下都知道他恐怕跟皇城司有点儿关系,所以不敢怠慢,很快就将这几个人犯关押审问,彻查到底。
刘家再富裕,也只是商户,暗地里动用些手段没问题,但遇到官府彻查,自然就遭殃了。那些犯人很快供出了幕后主使。
不等刘家辩白,平安便一项一项的掏出证据,将刘家的事情全部揭露了出来,连同跟刘家往来甚密的张顺子,自然也脱不了干系。
这边秦州府将刘家人控制起来,还没拿定主意,京城那边消息也正好送到,皇帝雷霆震怒,下令彻查。这一下要查的,就不光是秦州一地了,其他地方的铁矿,自然也要跟着经历一番动荡。
不过那些都跟平安没有关系了。
在交付第二批箭支给信州前线之后,京城的旨意也姗姗来迟,将秦州所有铁矿纳入弓箭厂管辖范围,自产自足。
平安也收到了京城那边的消息,刘家背后的人,是五皇子赵玟。
这个名字平安有些陌生。
这也怪不得他,实在是对他来说,四五六皇子始终是连在一起的,以四皇子为首,后面的两位又低调,很难去注意。尤其是这位五皇子,简直样样平庸,在这件事发生之前,平安都没想到他竟然也有自己的势力。
很显然,人不可貌相,五皇子也有属于自己的野心,所以在暗地里发展着自己的势力。至于刘家为什么能跟他搭上线,还是因为刘家有一个旁支子弟正是五皇子身边的食客幕僚,然后在他的引荐下,五皇子纳了刘家的嫡女为妾,两边自然就形成了利益共同体。
不过要怎么处置赵玟是皇帝的事,对平安来说,自己的目的算是达成了。将弓箭厂独立出来,将铁矿纳入自己手中。
一切都步入正轨,平安也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跟那些经验老道的工匠一起研发新弓箭之中。
没错,虽说工厂目前只生产箭支,但既然名叫弓箭厂,平安又怎么可能会满足于只是生产呢?他之前特意带了有经验的老工匠,还全部都是自己手里的人,正是为了今天。
京城那边兵仗局的改组,研究所的成立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进行,但在这里成立一个小型研究所,平纳还是能够做到的。
至于工厂管理,平安交给了有泰和小全,两人,让齐鸣等人配合,倒是不需要他自己插手了。
秦州地处西北,入冬比京城更早些,虽然不至于八月飞雪,但十月中旬弓箭厂开工时,天气就已经很冷了。进入十一月初,便下了第一场雪。虽然很快就融化,地上并没有积雪,但也标志着冬日彻底降临。
所以平安越发喜欢待在车间里,因为那边烧了铁炉子,整个房间都暖融融的,工匠们干活时就算只穿单衣,还是会出一身的汗水。
铁炉子里烧的是煤炭。
王从义老家就是秦州,平安还在混堂司的时候,就托他弄到过煤炭,那时候就已经惦记着了。自己来到秦州之后,便立刻安排人去开采煤炭,烧上了煤炉。
铁矿落到自己手里后,平安下达的第一个命令,就是以后使用煤炭作为燃料,这样炼铁炉的温度更高,出来的铁杂质自然更少。
当然,目前这一切都还只是平安的一面之词,要等第一炉铁炼出来才知道对不对。
开炉这天平安亲自跑到铁矿上去等着,身边跟着的是有泰。
自从来到秦州之后,平安便一直在有意识的培养有泰,让他去管理弓箭厂的事情。因为有小全等人帮助,倒也没有出什么乱子。到现在有泰已经习惯了。
等平安离开之后,是打算将弓箭厂交给他的。毕竟这么重要的东西,还是握在自己人手里更加让人放心。
他还将有泰介绍给了钱成和秦州这边的皇城司负责人,这样到时候就算自己不在这里,彼此也有个照应。
至于现在带着平安来矿上,实在是因为王顺子走了之后,弓箭厂就没有懂这个的人了,平安只能赶鸭子上架,自己顶上来。带上有泰,耳濡目染,他自然就能学到一些,至少应付以后的事是足够了。
刘家出了事,但矿上除了负责人之外,其他都是原来的班子。毕竟挖矿需要的是熟练工。
对于平安这个顶头上司的到来,对方十分重视。毕竟他们以后就在平安手底下混日子了。所以接待得十分热情。要不是矿山上实在是没什么风景可看,说不准还要安排游玩。等到寒暄够了,平安才提出要去看新出炉的铁。
结果自然如同平安锁预料,用煤炭炼出来的铁质量提升了许多,让所有人又惊又喜。平安趁热打铁,提出了高炉炼钢的想法,这方面他懂得不多,只能提出思路,让专业人士去试验了。因为有前车之鉴,所以对于他的建议,大家倒是十分重视,立刻记下来准备试一试。
虽然这个铁还是比不得钢,但目前已经够用了,平安亲自将之运回弓箭厂,然后便召集工匠们开始研究,打算弄出更厉害,射程更远的弓来。
正聊得热火朝天的时候,有泰匆匆跑来通知平安,说是钱成过来找他。
虽然见过不少次,但这还是钱成头一回到弓箭厂来,平安觉得有点儿奇怪,连忙停了手里的工作迎出去。等看到站在钱成身边的人时,不由惊呆了。
“师父!”平安反应过来,立刻跑过去,抓住了徐文美的胳膊,“你怎么来了!”
“来的不光是我一人。”徐文美侧了侧身,示意平安还有其他人。
平安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见到徐文美他实在是太惊讶太激动了,所以有点儿失态。顺着徐文美让出来的方向看过去,看见正盯着自己的冯玉堂,平安连忙松开徐文美的胳膊,摆出一本正经的表情,朝他点头,“玉堂也来了。”
“大人。”冯玉堂盯着平安半晌,却只叫出了这么两个字。
平安想到当初自己让他到西北边疆来铺开摊子,为即将到来的战争做准备,这一别就是两年,冯玉堂黑了也瘦了,显然这边的日子并没有那么好过。终于再见,平安心中也忍不住有些激动,“你辛苦了。”
“行了,先进屋去吧,免得站在这里人多眼杂。”钱成上前道。
平安一凛,想到弓箭厂里还有三个不知道是谁派来的人,连忙引着三人往里走,去了自己的住处。
等进了门分宾主坐下,平安好容易才压下跟徐文美寒暄的念头,转向冯玉堂,“师父来见我也就罢了,你怎么也来了?”
“大人让属下安排的事,都是为了这一天。如今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该怎么做,属下自然要来聆听大人指点。”冯玉堂沉声道。
平安道,“你办事我是放心的,指点你的事情,却不该我来做。”
第95章 喜相逢共商大计
冯玉堂还在皇城司的编制之中,所作所为,也都是皇城司的那一套,他手底下的人目前是独立出来的,但迟早要归到皇城司里去。(.无弹窗广告)现在皇城提举是石世文,平安并不愿意越权。
然而冯玉堂却固执的看着他,“这些事都是大人安排下来的,我自然只对大人负责。”
平安有些无奈,但又有些高兴。平心而论,任是谁手把手培养出来的人,都不希望他偏向别人。冯玉堂将自己放在石世文前面,平安理智上觉得不对,但感情上却是相当高兴的。
再转念想想,事急从权,如今将消息传回京城再反镭来,那真是黄花菜都凉了。
于是平安斟酌过后,道,“你有这样的心我很高兴,但规矩却不能乱。这规矩也是我立的,我不能自己去破。”说得冯玉堂神色黯然,这才话锋一转,“不过如今你负责信州附近的情报搜集,也算是西北路的人。你的顶头上司在这里呢。”
他指了指钱成,“有什么事跟他说就是了。”
冯玉堂一想就明白平安的意思了。还是当着众人的面将事情说出来,但向平安汇报和向钱成汇报,却是截然不同的。这虽然也是钻了漏洞,但至少明面上无懈可击了。
于是他点了点头,转向钱成道,“如今我手下的人遍布涿州、信州和齐州边境,深入到草原之中。这三个字地方但凡有什么情报,基本上都能够及时知道。大人有什么要问的?”
钱成看了看平安,问,“如今战况如何?”他是因为要帮平安的忙才过来的,但若是能替皇城司捞一份功劳,自然也不会嫌多。正好就碰上了这件事,正好冯玉堂就来了,平安将这份功劳拱手让给他,钱成自然也明白他的好意。
他跟平安的关系,倒也不必见外,所以钱成立刻就将心态摆正,开始询问起前线战况来了。
冯玉堂道,“入秋后戎人果然越境打草谷,因今年草原天灾,度日艰难,所以今次并不是如同往年那般猩部队绕过城池劫掠村庄,而是由西戎首领亲自率领近万人马,从信州突破。想来打的是劫掠州府粮仓的主意。好在咱们早有准备,以信州城为饵,将主力部队牵制住,其他地方的军队驰援,将戎人围在了信州城下,正面战斗。”
“这一役我军大获全胜,戎人损失惨重,溃不成军,四处奔逃。信州军,齐州军和涿州军尾随其后追击,现已越过边境线,进入草原。”
为了这一战准备了近两年的时间,获胜是理所当然的。饶是如此,钱成脸上也露出了几分笑意,继续追问,“到了草原之后的情况呢?想来该占的地盘都已经占了?”
冯玉堂想了想,问,“可有纸笔?”
平安立刻去取来,然后冯玉堂就画了简单的地图。
这一次大楚的目标是将国境线往前推进一片地方,将一大片水草丰茂的地方圈进大楚的地盘里。具体来说,就是信州齐州和涿州同时往前扩张将近一个州的地方。
冯玉堂的记忆很好,刷刷几笔便将三州的地图画了出来,连带相连的西戎地图一起。然后他在上面做标记,“三州军队并不是齐头并进,而是走中路稳扎稳打,支援两翼的路子。所以齐州和涿州的军队行进得更快一些,最新的情报上,他们分别走到了这里和这里。距离完成既定目标已经很接近了。”
“那是几天前的情报,现在恐怕已经走到地方了。”徐文美补充说。
钱成立刻高兴起来,“这么说来,这场战争应该很轻松?”
“并非如此。实际上真正困难的是到达地方之后筑城,并且成功守住西戎反扑。否则的话,之前建立起来的优势也就没有用了。”冯玉堂解释道。
他说完转头去看平安,却见他仍旧盯着地图,眉头却渐渐皱了起来。
冯玉堂心头一紧,连忙问,“有什么不妥吗?”
平安又看了一会儿,才摇头,“没有不妥,只是觉得中路支援两翼的办法固然好,但万一西戎兵分两路的话……”
若是两翼都遇上了西戎军队,那么中路应该支援哪一边?如果西戎探知了这个安排,牵扯住其中一路,将中路的注意力吸引过来,那么另一路就变成孤军深入了!
听到平安这么说,所有人的脸色都严肃起来,其中尤以冯玉堂为最。[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因为他对这边的地形最熟悉,很快指出其中齐州军所走的那条路线上有个地方其实非常适合设伏,而且地理位置十分险要。要是西戎占据了这个地方,的确可以同时牵制住齐州军和信州军!
而涿州军正是目前走得最远的一路,若是不能及时得知情况,很有可能就会失去后方的一切支援。到时候岂不是会陷入西戎人的包围之中?
“应该不会那么倒霉吧?”钱成有些心惊,下意识的开口安慰自己,“西戎那边怎么会知道咱们的安排?”
他说完之后,便发现平安正盯着自己,没来由的忽然生出几分心虚,“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你知道吗,有这么一个说法:一件事情如果有变坏的可能,不管这种可能性有多小,它总会发生。”平安扶额,怎么看都觉得墨菲定律是会出现在这种地方的啊!
“这些邪门?”钱成犹自不信。
冯玉堂想了想,道,“是不是真的,咱们让人去查一下就是。”
既然考虑到了这种可能性,那么调查一番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了。没有可以让大家安心,若是有,也能及早准备起来。
要查一查西戎那边的动向,对于在这边经营了两年之久的冯玉堂来说,不算困难。就算不知道军队具体的行动路线,但从其他方面,总能寻获些蛛丝马迹。
他当即给正在齐州活动的牛贺去信,自己也启程赶往信州。
平安亲自送他出去,替他准备了路上用到的东西。才刚刚重逢又要分别,总是让人惆怅。不过正事要紧,以后总有寒暄的机会。所以平安最后也只是拍拍他的肩,“辛苦了。”
“没什么辛苦的,大人的意思属下明白。”冯玉堂看着他,“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只是没能多聆听大人教诲。”
他是送徐文美过来的,但如果不是想来见平安,根本不需要亲自前来。结果来了凳子都没有坐热,又要启程,心中难免遗憾。
“你知道就好。”平安忍不住道,“其实我现在没什么可教给你的了。以后的路怎么走,还要看你自己。”
见冯玉堂露出不赞同的神色,他才笑道,“不过有什么事情,还是可以说出来一起探讨。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嘛!”
冯玉堂重重点头。在他心中,大人始终是大人,但这话放在心里就好,没必要非要说出来。跟平安道别之后,他便翻身上马,扬鞭远去了。
把他送走之后,钱成便也离开了。他之所以过来,是因为冯玉堂找到秦州城的皇城司办事处去,所以亲自把人送来。现在冯玉堂走了,平安和徐文美明显要叙旧,他自然不会留下来。
况且才知道战争情况可能有所变化,他自然也要回去安排,及时将消息掌握在手中。
只剩下两个人,平安没了顾忌,连忙追问徐文美,“师父可好?在这边还习惯吧?”未免暴露,他只收到过一次徐文美的消息,还是冯玉堂用暗语写在送往京城的情报之中。那也只有寥寥数语,确定徐文美平安抵达而已。至于具体情形如何,却是不知道的。
他一边问,一边打量徐文美。他看上去黑了些,想来是经常在户外走动的缘故。精神比之在宫里时好了许多,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劲儿,全然不是在宫里时懒散的模样了。显然,他过得很好。
徐文美本人也颇有感触,“你说得对,外面的世界那么大,应该出来走走。”他道,“现在我只觉得自己从前那几十年的时间,统统都是白活了。”
得到徐文美的肯定,平安更加高兴,“是啊,闭门造车行不通。就连我,这一趟出来,也见识到了许多从前所不知的事。光靠想是想不到的。还是古话说得有道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也不必妄自菲薄,你已经比绝大多数人都强了。”徐文美道,“我到了这边之后,越是看民间百姓的生活,就越是觉得你之前说的那些话都很有道理。若是能做成,也是功在千秋的好事。”
“凭我一己之力可不成。”平安摇头,“慢慢来吧。”
说到这个,他又有了新问题,“对了,我还以为师父你已经去了江南呢,怎么竟还在这里?”
“我听玉堂说,你之前就预言过,几年内必有战事?听了这个消息,我自然要留下来看看。”徐文美说着,眉宇间露出几分怅然。
平安明白他的感受。
有一首诗怎么写的来着?男儿何不带吴钩,收蓉山五十州。
征战沙场,马革裹尸,不知道是多少男人心中的愿望。提起战争两个字,只要稍有血性的男儿,莫不热血沸腾。从前徐文美在宫里过的是那样的日子也就罢了,想也白想。既然来到了边疆,自然不愿意错过。就算只是看看也好,若有机会参与其中,那便再无遗憾了。
平安对此十分赞同。虽然他看过的文献资料不少,但真正的战争,这也是头一次经历。多看看这些,心里有数,将来的路才不会走偏。
这么想着,他便道,“师父既然来了,那就看看我的工厂吧。指点一番。”
“我可没办法指点你。”徐文美好笑道,“你这脑子里也不知装的是什么,种种想法一个接着一个,实在是令人惊叹。但我得承认,你这些想法都不错。”
说到这里,徐文美的脸色郑重起来,“平安,既然你想好了自己要走的路,那便一直走下去吧。师父我也很想看看你能够走到哪一步。当然了,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只管开口。”
平安满意的点头,“师父放心吧,用得上你的地方还挺多的。”
徐文美看了平安一会儿,才问,“有件事我不知该不该问,不过……你跟那位七殿下如今怎样了?”
赵璨?平安有些心虚的看了徐文美一眼。要是他说因为徐文美的事他跟赵璨闹翻过一次,恐怕徐文美会觉得愧疚,所以他便含糊的道,“还能怎样?跟从前也差不多。”
“不是骗我?”徐文美怀疑的盯着他。
平安想了想,觉得应该适当坦白一下,便道,“好吧,他已经知道师父的事了。”
徐文美面色微微一变,但又很快缓了下来。既然平安还在这里,就说明没事,至少赵璨应该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只不过……“我听说你被贬到了混堂司,后来才去的兵仗局,是否因为此事?陛下知道了?”最后这几个字,他说得十分没有底气。
平安犹豫了一下,承认了,“是。”
然后又道,“不过师父放心,他们都不知道师父去了哪里。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大楚那么大,要找一个人也没有那么容易。”
何况徐文美还有心躲藏,想要找到他更是难上加难。
这一点徐文美也知道。没离开皇宫的时候,皇帝就是天,能够掌控一切,让他有种无路可逃的错觉。然而一旦离开,看到了外面的世界,就会发现,其实世界那么大,人在其中实在是太渺小了,要在大楚万万百姓之中寻找一个人,实在太难。
“但你还在宫中,务必小心。”徐文美只好道。
平安含笑点头,“我知道,师父放心吧……”
“平安!”有泰的声音忽然在门外响起,吓了平安一跳,也打断了他的话。他看了徐文美一眼,连忙站起身去开门,“怎么了?”
在这冬日之中,有泰竟满脸是汗,显然是非常着急的事。
好在他还记得不能声张,走到门边才抓住平安的胳膊,焦急的道,“矿上的消息,有个炼铁炉炸了!”
平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怎么回事,连忙一把把人拉进屋里,“怎么回事,你说清楚,怎么会炸了?”
“我也不清楚,收到消息就来找你了。不过……”有泰说到这里看到了徐文美,不由愣住,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一来是因为不知道平安屋里有人,二来也是一因为徐文美的长相足够慑人,就是平安这样“见多识广”的人,第一次看到他都愣了一下。
“这是我师父,不要紧,你直说吧。”平安道。
有泰回过神来,“那边怀疑是有人从中捣乱。”
要说这从中捣乱的人是谁,平安立刻就能找出嫌疑人:刘家。
铁矿交出来了,但刘家不是王顺子,他们的根基就在秦州,祖祖辈辈都住在这里,不可能搬走。而铁矿上因为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趁手的人,所以用的还是刘家留下来的那些人,不过将负责人给换掉罢了。
这样一来,刘家要在里头动什么手脚,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但是平安还有个问题,刘家真的会这么蠢吗?明知道平安针对他们,还做这种事?要知道他们在秦州根基深厚,固然可以轻易的让平安吃亏,但平安一旦动手,他们也根本逃不过去。
民不与官斗,即便背后有一位皇子撑腰,但毕竟天高皇帝远,刘家不可能在这种时候还来挑衅平安。
“怎么回事?”见平安不说话,徐文美开口问道。
有泰看了平安一眼,见他仍旧在沉思,想到平安不避讳徐文美,便将事情从头说了一遍。
毕竟是在宫中浸淫多年,且本人对这种阴谋诡计和明争暗斗十分熟悉,甚至曾经涉足其中,所以徐文美听有泰说完,很快就有了判断,“平安,你在犹豫,是因为不相信刘家会做这种事吗?”
平安点头,“是啊,这种世家大族通常都深谙生存法则,不该这时候来挑衅我。”即便不甘心,也该蛰伏等待更好的机会才对。对于世族来说,起起落落实在是太正常了,明眼人都知道平安不可能永远待在秦州,等他走了再动手也不迟。
“但若是旁人给了他们这个胆子呢?”徐文美道。
平安转头看他,很快就意识到他所指的是谁了。在这秦州城里,能够对付平安的,除了刘家之外,还有跟着他来的那三个太监啊。他们各自身后都有靠山,之前没看出什么异动,谁知道会不会借此机会鼓动刘家对付他?
“有道理。”平安慢慢的出了一口气,冷静下来,“现在不是追究事情是谁做的的时候,最要紧的是铁矿那边。师父,我要先过去看看。”
平安已经后悔了,弓箭厂并不安全,早知道徐文美要来,就该早早把这里清理干净的。
徐文美明白他的意思,点头道,“放心吧,我就留在这里。”
“开阳!”平安扬声喊。
一开始他叫人的时候还会抬头看看房梁或者窗户,后来发现开阳每次出现方式都不一样,就放弃了。像现在这样漫无目的的叫一声就可以了。
下一刻开阳从屋顶上轻飘飘的落了下来,将有泰和徐文美都吓了一跳。
平安对徐文美道,“七殿下的人。”然后又问开阳,“你能不能在不惊动旁人的情况下,把人带出去?安置在秦州城里就可以了。”
开阳沉默的点点头。他的话不多,如非必要不会开口。
徐文美不着痕迹的打量着开阳,看上去沉默寡言,存在感很弱。能藏身在头上那么长时间不被察觉,显然很有能耐。平安能将赵璨的人留在身边,就说明两人的关系很好,至少平安是绝对信任赵璨的。
分明自己离京之前,平安还是防着赵璨的。不过两年时间,关系反倒更近了。
平安肯定还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但他不说,自己也就不好问。
开阳带着徐文美离开,平安和有泰则是赶往铁矿那边。这时候爆炸原因已经查出来了,铁矿石里被混入了硫磺和硝石,负责的人没有发现,就将矿石加进去了,于是燃烧之后产生了爆炸。
炼铁炉是彻底毁了,连同当时在周围的九个工人也尽数殒命,连尸体都被烧得只剩下残骸。除此之外爆炸的碎片四溅,还伤到了十几个人,砸毁了旁边的另外一个炉子。
“先抚恤。”平安了解情况之后,立刻拍板决定,“这些工人的家人找到没有?先将抚恤金发下去,丧事也处理好。”
“家属已经知道了。”负责人为难的道,“只是一直在哭,难以沟通。”
“去看看。”平安道。
矿上难免会有些意外发生,所以处理得还算是及时,尸首已经用弊收殓了起来,暂时停放在一处空屋之中。去的时候经过了爆炸的地方,满地残和焦黑,恐怕呀花很多功夫才能重新弄好。
整个矿上似乎都充斥着烧焦的味道,平安心中也被某种情绪压抑着,脸色发沉。
等到了停灵的地方,看到扶老携幼,默默流泪的家属们,这种情绪就更加强烈了。平安非常清晰而深刻的意识到,自己肩上如今承担着的是什么样的责任。许许多多人将性命交到了自己手里,他不敢也不能辜负他们。
第96章 奇思妙想解难题
安抚了家属,将抚恤的事情定好之后,平安的心情更加低落。[.超多好看小说]
这些人也许真的是习惯了,所以没有人闹,他做出决定,他们就点头答应。但越是如此,平安心里越是不好受。死去的工人都是壮年男子,每一个都是家中的顶梁柱,少了他们,这些家庭往后该如何度日?
这个问题平安之前就已经想过了。因为等到明年开春,天气回暖之后,他是肯定要派人去将弓箭厂工匠们的家属接过来的。到时候那么多人,总不可能每天就坐在家里等饭吃,总要给他们找点事情做。
但家属几乎都是妇女和老幼,能做的事情有限,要怎么安排,却是十分棘手。
平安本来是打算让他们做点儿手工,但现在的市场不规范,秦州商业又不发达,即便是做出了东西来,怎么卖出去也是个难题。
本来他还不怎么着急,慢慢寻找商机就是了。但这件事要赶紧提上日程,形成规范之后,将来再出事,家属们也可以比照办理,多少能缓解家庭压力。
将这件事在心里打上备忘日程,平安才跟着负责人去商量接下来的事情该怎么安排。
炼铁炉倒是没问题,反正本来也打算试验一下高炉,正好重新弄。为难的是,在新的炼铁炉投入使用之前,铁的产量肯定会降低,这是一个麻烦事,因为弓箭厂那边说不定也会受到影响。
现在正在打仗,多一点产量,就多一点胜利的保障。受到影响,当然不是什么令人高兴的事。好在只是一个铁矿,还有其他地方能填补,否则平安就真的要发愁了。
好在现在炼铁炉属于弓箭厂,盈亏都只需要对自己负责,倒是免了跟官府那边扯皮。
除此之外,查出究竟是谁在背后捣鬼,以及制定更加明确严格的管理规范,杜绝此类事情再次发生,也是重中之重。防范胜于救灾,平安现在是真的切身体会过了。
把章程定下,从矿上出来时天色已经不早了。平安抬头看了看天,带着有泰赶往秦州城。徐文美还在那里等着呢。
徐文美住的地方是皇城司名下的一套小院。三间房屋,一个十几平米的院子,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了,十分不起眼。平安他们到的时候,徐文美正兴致勃勃的亲自下厨。
这也是他离开皇宫之后才学会的。
以前在宫里时,燕鲍参翅,什么样的山珍海味徐文美都吃过,那时候反倒并不在意这口腹之欲,再好的东西吃起来也不过如此。没想到出了宫,条件比之宫里天差地别,吃的东西也粗糙了许多,徐文美却渐渐品味出美食的魅力来了。
这两年他留在这边,有时候在牛贺那里,有时候在冯玉堂这边,但总体来说没什么具体事务,也就是跟着出个主意。所以大把的时间空闲下来,正好用来锻炼厨艺。如今也算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了。
平安尝了一口他做出来的菜,赞叹道,“师父,还有你不会的东西吗?或者说还有你学不会的东西吗?”
“生孩子我就不会。”徐文美眯着眼睛道。
不管是狭义的还是广义的,他的确都不会。平安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被噎了一下。因为——他也不会。
吃饭的时候听平安说起矿上的安排,徐文美忽然道,“其实不管这件事是谁在后面撺掇,但刘家都是逃不过去的。你打算怎么处置他们?”
“师父有什么打算?”平安立刻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
徐文美道,“是有一点想法。”
他慢慢的吃了一口菜,似乎在斟酌用词,等到这口菜吃完了,才道,“刘家只是秦州的家族,产业其实有限。”真正有能力的大家族怎么可能会困在这里?早就去京城江南开展业务去了。
“所以呢?”平安不解。
“这样的地方家族,一州的铁矿对他们来说,恐怕是家族绝大部分的产业。你一下子劝都拿了过来,等于是抢了他们的饭碗,绝了他们的前路。即便没有人撺掇,恐怕过一段时间,他们对你的反感也会越来越强烈。”徐文美说,“我觉得,多少应该给别人留条活路,否则逼到极限,他们做什么都不奇怪。”
他说完之后再次强调,“我只是这么一说,具体如何你自己拿主意。但是平安,你要让天下人过好日子,刘家为什么不在其中?”
最后这句话让平安心中微微一震。
是啊,他不是来铲奸除恶的,更没有资格认定谁好谁坏,谁对谁错,他的目标不是这个。或者换一个说法,他自己垄断秦州的钢铁,跟刘家有什么分别?无非是没有私底下的那些交易而已。
可这种是在大楚比比皆是,如果他不来秦州,那么刘家会继续经营铁矿。不能说刘家是因为他遭遇了无妄之灾,但的确是他夺去了对方手中的产业。秦州商业不发达,铁矿是刘家主营的东西。现在被他拿走,刘家要如何经营度日?
虽说他们背后还有一位皇子,但平安明白,上位者很少会管下位者的死活,有用就用,没有就直接丢掉,期望赵玟妥善安置刘家,根本不可能。若他有那样的胸怀,也就不会跟平安计较这一州之地的得失了。
“师父教训得是。”平安心悦诚服的道。
徐文美微笑道,“你已经做得够好了,别太着急,事缓则圆。”
平安没有解释自己并不着急。实际上他只是很多事情都没有经历过,只停留在理论阶段,所以暂时还无法妥当的处理。只要指出来,就能够修正。
他想了想,道,“师父这么说,我倒是有了一点想法,不过还不全面。”
“说来听听。”徐文美知道平安主意多,但也没有想到他能够这么快就想到了解决办法。
“弓箭厂如今的工匠,大部分都是来秦州时,在路上招的流民,我答应过他们,等到安顿下来,便派人去将他们的家人接来。而且这次炼铁炉爆炸死伤的工匠和家属,也要安置。原本就在想要再如何安顿他们,这会儿师父这么一提,我有了个主意。不如建个别的厂,做些不是那么困难的手工产品,让刘家负责销售。”
“只是到底做什么,我也还没有想好。”平安道。
徐文美沉吟片刻,道,“这想法倒是不错,但除非是运到江南去卖,否则那些精巧的玩意儿,恐怕不会有市场。”
秦州虽然不在边境,但也勉强算得上“苦寒之地”,百姓的日子难过,自然没有余钱来买那些不当吃不当穿的东西。
江南地区百姓富庶,商业还相对发达。似秦州这样的地方,城里还好些,乡下基本上家家户户自给自足,除了盐这样的必需品要买之外,粮食自己种,家畜自己养,自己种桑养蚕纺纱织布。偶尔有自己家没有的,也是跟旁人以物易物,连交税都可以用粮食抵押,一年到头基本上用不到几个钱。
“这个我想过了。辉江从秦州穿过,只要顺江而下,便可抵达江南,运输方面倒是不必担心。就是关税比较难办。不过,”平安咧嘴一笑,“也不能什么事我都安排好了,让刘家自己去解决便是。”
大楚基本上没有海运,但是河运发达,沿江不知道多少人靠这个吃饭。按理说,交通方便,东西南北物产流通应该是比较容易的,但实际上却并不是这么回事。真正的原因,大抵便是因为关税繁重。从秦州往江南运东西,一路上要经过五六个州,几十个县,每过一处都要交一份关税,寻常商户根本负担不起。
这也是外来物产往往价格极贵的原因,耗费了那么多成本,要赚钱自然只有抬价。这样一来,普通人买不起,商业自然也就发展不起来。
不过像刘家这样的家族,只要跟沿路官府打好关系,需要交的税便会大大减少。实在不行,还有个五皇子呢。至于赵玟那边要怎么做,就不是平安需要关心的了。
但是要让刘家答应售卖,那么商品至少要足够独特,运到江南能卖得上价。做什么东西平安暂时还没想出来。
一般来说,商品无外乎吃穿玩乐,其中吃穿就不必说了,江南比秦州更多,根本不具备吸引力。剩下的两项,都是有钱人家才能享受得起的。
平安倒是想过,女人的钱最好赚,但是这年头的贵夫人们不像后世会自己出来采购,需要挨家挨户的上门推销。如果是本地人当然没问题,但从秦州运过去,销售周期就太长了。再说平安也不懂什么化妆品保养的方子。
孩子的钱也好赚,虽说卖不上高价,但可以走量。毕竟谁家没有个孝子呢?那些需要机关的精巧玩意儿,江南的工匠做得最好,平安想的是布娃娃。然后问题来了:现在根本还没有棉花呢。
平安倒是叮嘱过张东远那边可以派人去找找各种作物的种子,不过目前还没有收获。
既然自己想不出来,平安自然“不耻下问”,将自己的想法跟徐文美提了提,然后问他,“师父觉得什么人的钱最好挣?”
“自然是那些文人士子们。”徐文美毫不犹豫的回答。
平安微微一愕。
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时候还不是后世,女人们虽然管家,但多在内宅,少有出门。任你的东西再好,她们看不到也是枉然。就算上门推销,很多时候也会被人赶出来。而且这个时候,贵夫人们穿着打扮的风尚,是跟着宫里走的。民间的东西,人家还看不上呢。
如果在京城,这生意倒是可以做。让赵璨想办法把东西送给郑贵妃试用,只要她说上一个好字,那就是金字活招牌。
目前嘛,还是想想怎么将那些士子们的钱掏出来比较好。
书也好,笔墨纸砚也好,成本都很高。所以读书人多半都有钱,而且……文人相轻,攀比之风更重,只要卖出去的东西足够“风雅”,那么这些人自然会争先恐后的抢着买。
平安觉得徐文美的话给自己眼前打开了一扇窗。
一个接着一个的点子从脑海中冒出来。
平安去过江南,跟那边的士子来往过。虽然说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了,但这是一个节奏非常慢的时代,四年时间其实很短,即便是江南,发展也很慢,所以很多经验还是可以借鉴的。
士子们平日里除了读书之外,更多的时间都在交流,各种诗会文会踏青访友郊游……只有想不到没有办不到。到了文会上,除了作诗文之外,当然也要相互交流一下彼此最近看到的新鲜文章和东西。尤其是那些有名的大儒们,做的事说的话都会成为众人竞相效仿的对象。
比如平安曾经见过的温甯之老爷子,当之无愧的天下文魁,听说他年轻时有一次跟大家一起出游的时候,鞋子不合脚,遂将鞋子脱下来提着走,被人称赞“洒脱”“亲近自然”,其他人纷纷争相效仿,一时传为佳话。
平安第一次听说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就是个囧字。
但这也说明了,士子们反跟风的情况非常严重。平安可以想象,自己若是弄出一个东西,只要想办法送到温家去——让温成碧转交温老爷子不知道能不能成——肯定分分钟成为新风尚,引起哄抢不是梦啊。
论到卖弄风雅,平安几乎是立刻就想起了一样神器——折扇。
中国古代的时候只有团扇,是女子遮面用的。还有就是诸葛亮的那种羽扇,不过适用范围还是不广,估计是拿着不方便的缘故。而且气质不够,拿着羽毛扇的感觉估计跟拿着鸡毛掸子差不多。
折扇这东西据说是日本那边发明出来的,流传入中原之后便迅速风靡。即便后世的文学作品中,都时常见到它的踪迹,实乃装逼的不二之选。最重要的是,平安之前并没有见大家使用过。
所以虽然有点俗,平安最终还是决定就让大家做这个。
“看来你是有决定了?”徐文美看着平安面上神色变化,最后变成笑容,便知道结果了。他颇有些好奇的追问,“你要做什么?”
“说不好,我做出来你就知道了。”平安说着,叫人去准备工具,同时还打发开阳去查探秦州哪里竹子比较多。
他考虑要么就将厂子建在那边,要么就将竹子移植到弓箭厂附近,这样家属们来往的时候比较方便。这东西长得快,一个春天能发出一片来,竹子成材又快,好好培育应该够用了。
不过弓箭厂毕竟有保密性质,要是离得太近也不太合适。
竹子片成片,浆糊和宣纸都是现成的,平安很快就做出了第一把折扇。当然,限于手艺,做得没有那么精致。即便如此,徐文美看到他做出来的东西之后,也十分感兴趣,“这是扇子?”
“折扇。”平安说,“这扇面上还可以绘上山水花鸟,也可以写上诗词文章。”
“也可以留白,让士子买去之后自己写自己画!”徐文美立刻道。因为他现在就很想提笔在这扇面上画点儿什么。而拿着有自己墨宝的折扇出去跟好友交流,连炫耀都显得十分风雅,正是文人最喜欢的那种情调。毕竟每次都从兜里将自己带来的书画掏出来,实在显得十分刻意。若是展开扇面就能展示,自然更佳。
平安点头,“师父你说这东西可以卖吗?”
“当然。”徐文美握着折扇开合了片刻,赞叹道,“如此巧思,真难为你怎么想出来的。”
平安挠了挠头,表示心虚。
这事情定下来,平安便没再去想了,这些毕竟都是细枝末节,目前索要面对的情况才是最重要的。反倒是徐文美十分感兴趣,一直在研究。过了一会儿,又道,“这东西做起来不难,怕别人学了去。”
“不要紧,只要将口碑做出去,还是有人宁愿花钱来买。”平安道。
没一会儿开阳回来了,还带回了一整棵竹子。连同枝叶一起,放在院子里占了一大片地方。碧绿碧绿的竹子带着一股新鲜的香气,徐文美看到后笑道,“我听闻南边有一种竹筒饭,将米放在竹筒中用火烤,等到熟透之后剖开,香气扑鼻。不如咱们也做一回?”
平安:“……”这联想能力真是太强大了。不过这个建议他喜欢!
自家师父现在对食物的热爱,果然不是随便说说的。平安莫名有种自己输了的感觉。
遥记得当初他也是会为了吃到更好的东西而发奋努力的人啊。
往竹筒里装米的时候,平安总觉得脑子里有什么念头闪过,偏偏又抓不住,皱着眉头想了半晌也不得其法,只好放弃。
等到竹筒里飘出香气,听到里头的水沸腾时咕嘟咕嘟的声音时,这个念头才陡然清晰了起来,平安几乎是立刻跳起来,大声的脱口道,“爆竹!”
“什么?”徐文美和开阳吓了一跳,动作一致的抬起头来看他。
平安重新坐下去,“刚刚想到了一件事。”
因为铁的产量降低,箭支的产量自然也会减少。所以平安一直在琢磨应该怎么办。刚刚脑子里闪过的就是这个念头,总算是被他给抓住了。
爆竹→火药!
热武器之所以没发展出来,有很多的原因。平安来到兵仗局之后,暂时也没有打算去搞这个,主要是这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见效的东西。对于冶铁工艺和火药配方的要求都很高。不过如果不要求做成制式,制式简单运用——简单来说,就是不要求发明出□□而只是使用火药的话,那事情就简单多了。
就算是竹筒,只要是密闭的,就能够产生爆炸。火药的威力不够,那就在里面掺上铁片砂子,甚至抹上□□,用来应急是足够了。
实在不行,就再退而求其次,弄个烟幕弹什么的,至少可以掩护自己人撤退嘛!再者草原人多是骑兵,就算炸不伤人,能够吓一吓马也好,阵型一乱,骑兵也就没有那么吓人了。
反正不是用来装备军队的话,平安觉得这些办法都是可行的。
而且火器总要研究,宜早不宜迟。再说以前冶炼工艺不够,现在这不是很快就有高炉了吗?至于□□和定量,也是可以制定标准的。最重要的是,在京城的火药局,平安还要受到这样那样的限制,但这里是自己说了算,想怎么研究就怎么研究。
想到这里,平安立刻兴奋起来,念头一个接着一个的从脑子里冒出来,恨不能现在就去试验一下。
“想什么呢?”徐文美伸手在平安额头上敲了一记,让他回过神来。原来是竹筒饭已经熟了。
平安反手抓住徐文美的手,一脸激动,“师父,你真是我的福星!”
今天徐文美一来,自己就在他的提示下一连解决了两个问题,不是福星是什么?难怪人家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果然很有道理。
“胡言乱语什么?”徐文美说,“是不是又想到什么东西了?”
“是有一点点想法,嘿嘿!”平安本来打算说出来的,然而话到了嘴边,却打算给徐文美留个“惊喜”,到时候自己弄好了,请他去试,然后……嘿嘿!
平安搓着手,到时候画面一定很好看!
第97章 内侍省阴魂不散
火药的事情急不来,必须要一点一点的试验配方,而且平安打算自己来做。[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所以只是让有泰将秦州所有的硫磺和硝石都买下来,有时间的话,去附近县城甚至其他州城买也可以,总之越多越好。
至于他自己,还是先集中精力解决刘家的事。
矿上出了问题,只是一个预警。若是自己不及时处理,那么说不定其他的矿也会出问题了。再说了,说不定就能抓住背后撺掇之人的尾巴,平安可不会浪费了那么好的机会。
所以平安很快通过钱成那边,见到了刘家这一辈的当家人刘青豫。
这个人出乎平安预料的年轻。因为听说刘家的嫡女是五皇子的妾室,所以平安原以为应该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结果刘青豫看上去却不到三十。看来,五皇子府里的那位应该是他妹妹。
“久闻齐太监大名,今日才得一见,实在是三生有幸啊!”刘青豫长身玉立,姿容不凡,但脸上却并没有年轻人的傲气,说起话来更是十分圆融。像是久经商场的老狐狸。
这样的人固然难以忽悠,但平安又不是来做生意的,只是来谈合作的。折扇的生意交给他,想来应该是能放心的。
所以平安的态度也很好,“本来是早就打算登门拜访的,只是一直没有个由头,生怕唐突,才拖到了今日。还请刘员外勿怪。刘员外年纪轻轻就能执掌如此家业,才真是令人叹服。”
“不及齐太监多矣!”
两人互相吹捧了一番,刘青豫主动问,“未知今日齐太监登门,所为何事?”
“正是为了前几日铁矿上发生的炸炉事故。”平安道,“那地方守卫重重,竟还有人能悄无声息的将硝石硫磺混入矿石之中,实在是令人心惊。”
“竟有此事?”刘青豫一脸震惊,“倒是未曾听说。”
“刘员外说笑了,虽说铁矿已经不是你家在管,但那些人都是刘家留下的老人,当真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听到?”平安敛了笑,问。
刘青豫有些犹豫,似乎是在斟酌平安的目的。
如果平安掌握了证据,根本不用登门,直接处置便是。但若是没有证据,他来说这一通话,是为了什么呢?
平安道,“我知道刘员外对我多有疑虑。不过铁矿归于弓箭厂,到底是变成武器,用以装备军队,这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对不对?”
“这是自然。”刘青豫含糊的应道。
“我也知道,这件事对刘家来说,是极大的损失。所以今日登门,是带着诚意来的。”平安说着掏出一把折扇,递给刘青豫,“刘员外请看。我见员外英姿不凡,想来也爱好诗书,你看这物可好?”
刘青豫将折扇接过去,有些不知怎么用。平安便抬手帮了个忙,“如此展开即可。”
折扇展开之后,刘青豫便看到了上面所题的字,低声念到:“凉风有信,风月无边?齐太监,这是……”
“这是折扇。”平安道,“夏日士子们拿在手里扇凉,十分方便。当然了,最重要的是,可以在扇面上题诗作画,可以展示自己的作品,亦可求别人的墨宝,十分方便。刘员外以为,此物能否出售?”
随着他的描述,刘青豫的眼睛已经亮起来了。他越想越觉得这“凉风有信,风月无边”八个字,实在是贴切,简直将这折扇的好处说尽了。
所以听到平安问话,刘青豫十分肯定的看着他道,“自然能。想来还会令人趋之若鹜。文会之时甚至不需说话,只要展开折扇,便能以诗文书画明志,岂不妙哉?”
平安一听就知道挠到了他的痒处,不由松了一口气,“江南文风更胜,这生意若是能做到那边去,获利想必颇丰。”
“这是自然。”说到做生意,刘青豫冷静下来,虽然仍旧把玩着折扇,但面上的喜色已经尽数收敛,“齐太监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想将这生意送给刘家。(.)”
刘青豫果然不愧为生意人,没问这件事是真是假,也没说别的,直接问,“你的条件?”
这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刘青豫年纪轻轻执掌门户,自然更加明白这个道理。平安将这偌大的好处送到他手上,自然也会有所要求。多半是跟铁矿那边有关,但光是这样,恐怕没办法让他这样大出血。
跟爽快人说话就是省事。
平安对刘青豫的态度也十分满意,点头道,“的确是有几个要求。首先,我希望矿上以后再也不要出现这种‘意外’。其次,我要知道这次是谁在后头鼓动。最后,刘员外也知道我的工厂里不少工匠,我曾应允将他们的家人都接来。只是那么多张嘴,来了也不能吃白饭。这生意若是能做起来,刘员外想必也很需要人手,我希望你能优先考虑这些家属。”
没有最让刘青豫为难的“他的靠山”是谁这样的问题,刘青豫略略斟酌,便觉得这三个字要求十分恰当,最重要的是并不让他为难。所以很爽快的点头答应了,“我都能答应。不过若是齐太监的人不合要求,我有权拒绝他们。”
“这是自然,刘员外是做生意,又不是开善堂,不会让你难做。”平安道,“那第二个问题呢?”
“贵厂的曹监工曾经来我府上拜访过。”刘青豫毫不客气的将曹无为给卖了。
听到是他,平安略微有些意外。因为在那四个人之中,这个曹无为是他最看不透的一个,却没想到这件事竟然是他做的。平安想了想,问,“单是他一面之词,恐怕很难让刘员外动摇吧?”
弓箭厂隶属于兵仗局,自然就还是皇帝的私产,跟官府那边的关系更是密切,如果没有好处,刘青豫不像是会傻得去挑衅平安的人。
刘青豫只好道,“这是自然,他自称在京中还有关系,是内侍省出来的。只要能将齐太监赶走,到时候他有办法让铁矿重新回到我手里。”
其实刘青豫的日子也不好过。这铁矿说是在他手里,但人人都知道,是在他京中的靠山手里。现在他自己丢了铁矿,恐怕还连累了京里那位,显然不但不可能再得到支持,还有可能会受到处罚。即便天高地远,但一位皇子的雷霆震怒,刘家恐怕也顶不过去。
所以有机会夺回铁矿,刘青豫怎么会不动心?
内侍省?平安这回是真的惊讶了。不过转念想想,曹无为那个样子,倒的确是跟那朱诚有几分相似,说是他手底下的人,也不令人意外。不过,内侍省不是赵璇的地盘吗?
可在赵璇眼里,平安还是他的人呢,因为怕不可信,又派了小全来监督,如此万无一失我,为什么还要动用内侍省的人?而且如果是赵璇的人,为什么要在他没有任何不听赵璇的话的时候就贸然对他动手?
如此说来,就只有一个解释:栽赃嫁祸。
能够调动内侍省的人,平安只知道赵璇和太后两位。若说是太后派来的人,也不太可能。她老人家又不需要弓箭厂的好处,千里迢迢的派人来这里对付平安吗?
或者是朱诚自作主张?还是背后另有他人?
平安觉得有些头痛。明明已经找到了罪魁祸首,反而陷入了更多的谜题之中。
现在不是思索的时候,平安自己也想不出个头绪来,索性抛开这些念头。跟刘青豫商量了一下折扇的生意和家属们的安置问题,然后平安就告辞了。
回去的路上,平安忍不仔慨,内侍使真是阴魂不散,自己都离开京城了,居然还是有人跟到这里来。他们不是应该留在皇宫里跟司礼监死磕,希图恢复当年的盛况吗?
听张东远说起这些的时候,平安还觉得这事儿离自己很远。上一次分明是无妄之灾,自己替司礼监受过,以后只要远离就行了。结果……莫不成这些人一次没有算计到自己,就不肯放弃了?
平安不觉得自己有那么重要。
不是平安妄自菲薄,实在是对于据大多数人来说,跑到秦州来弄什么弓箭厂,估计跟被发配也没什么分别了。既然如此,平安自然也就不怎么要紧。
无论如何,京城的事情毕竟还远。但是曹无为这颗钉子,却是可以先拔起来了。
跟王顺子不一样,王顺子那时虽然跟刘家往来甚密,但说到底,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所以刘家出了事,他就被平安遣送回京城去了。至回去之后会遇到什么,那就不再平安的管辖范围之内了。
但曹无为这里,刘青豫可不是任由他左右的人,早就留下了证据。他暗地里对铁矿下手,也就是阻碍弓箭厂的发展,平安可以直接把人处置了。
最后平安决定把人交给开阳去审问。
开阳一脸黑线的看了平安一眼,还是拎着人走了。不过心里发愁,他是武艺过人,但并不代表他就会审问啊!这不是他的职责范围好吗?
但是平安既然将事情交给了他,不做似乎也不行。最后开阳脑子一转,提着人扔到了徐文美那里,让他来应付。
平安并不知道这一点,正在费尽心思的回想□□呢。
硫磺,硝石,木炭。高中化学似乎还背过相关的公式,但平安现在绞尽脑汁,能想起来的也只有原材料,至于用法用量,都要自己来实验了。
这三样东西都不算难得,平安已经让有泰买了不少了。但是具体的比例是什么呢?
平安隐隐记得硝石要更多一点。所以犹豫了一下,分别弄了个1:2:1,1:3:1和1:4:1的对照组。除此之外,还有陶瓷坛子,大竹筒和小铁盒的对照组。
做完了之后,平安带着这些东西找了个空旷的地方,埋起来。然后没急着引燃,而是将有泰,钱成,徐文美和开阳都叫了过来,然后才施施然的点燃引信。
结果是这时代的引信不太给力,有一部分根本没炸开。而炸开的部分砂石翻飞,响声震天,看起来效果还是相当不错的。尤其是看到其他人脸上露出惊悸神色,面色都有些发白,平安更是在肚子里偷笑不已。
徐文美见多识广,很快反应过来,“这是火药?”
他一提,其他人也就都明白了。毕竟兵仗局下属有个火药局,大家都是在京城乃至宫里待过的人,怎么会不知道?只不过火药局总是做不出来什么像样的,能装备军队的东西,所以久而久之就少有人提了。
见平安点头,徐文美道,“你这几日就是在埋头弄这个东西?”他说着走过去检查,“看上去效果不错,但恐怕杀不了敌。而且战场上用出来,敌人固然倒霉,自己人也讨不了好。”
“储存和运送也成问题。”钱成说,“城外的火药局,从开国以来,炸了三次了。”
这东西一个不好,反倒会伤了自己,这样的东西让人又惊又怕,自然宁愿不去用他。所以站在这里的人呢,竟然都部支持平安的研究。
平安也没指望自己立刻就能改变什么,只是道,“冶铁的炉子炸了几个,说不定会影响弓箭的产量。我想着做点儿这样的小东西,以备不测。只要不在两军交战的时候用,应该没什么问题。”
既然他心里有数,其他人也就不不说什么了,只是叮嘱平安千万保重。――也不是没有研究的时候把自己给炸了的情况。
平安对此哭笑不得。
对于不了解的东西,有些人敬而远之,有些人则想去征服它。正因为有后一种人,所以社会才会不断的进步和发展,否则的话,大家都一直原地踏步好了。这一步很艰难,但他既然已经看过了前面的风景,又怎么会允许大家继续停在这里?
事实上,大楚知道火器的人很少,见过使用和威力的人就更是凤毛麟角了。如果没有人将这东西推到大家眼前,又怎么会被人重视呢?
如果有机会,平安肯定会用一用,让大家看到好处,到时候自然就不会有人反对了。
危险?战场上刀剑无眼,不用火器难道就安全了吗?
所以不管其他人到底怎么想,平安每次折腾出一个新品种,就会兴致勃勃的拉着大家来试验。其中开阳最淡定,只是从不发表意见。钱成胆子最大,但也十分疑虑。反倒是有泰,见平安忙不过来,就主动来帮忙。其他人被他带动,慢慢的也加入其中。
……
在平安的“自制□□”改良出了四五种功能之后,冯玉堂风尘仆仆,从信州赶了回来。
他带来了一个大家所不希望听到的,确切的消息。戎人真的那么寸,就在那个名叫太阳岭的地方截住了齐州那边的军队!两边一碰面就实实在在的打了一场,但因为西戎占据地利,所以齐州军根本没讨得了好。
而在冯玉堂赶回来之前,齐州军已经向信州军这边派出人手求援。现在恐怕消息已经传到了。如果信州军果然前往援助。那么涿州军很有可能就会被孤立。
担忧的情况都变成了事实。
所有人聚在一起,彼此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还真就这么邪门?”钱成摸着脑门,反复的看着冯玉堂带回来的路线图。因为上次就是他先开口,所以暗中还有几分内疚,觉得如果不是自己信口开河,没准就不会遇上这样的麻烦了。
徐文美看出了他的想法,嗤笑道,“你别想太多。战场上形势千变万化,原本派出三路军队,就是为了应对这样的情况。只是没想到,他们彼此之间的配合似乎也出了问题。”
如果涿州军不是走得那么快的话,很快也能得到消息,然后停着步。这样一来,大家保持一个比较近的距离,互为支援,西戎人即便来了也讨不了好。
但显然中间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涿州军脱离了大部队赶在前面。
冯玉堂沉着脸点头,现在这个情况,谁都看得出出了问题。因为三路军队的目标并不是进入草原就算完,而是要赶在西戎到来之前,修筑堡寨城墙,然后据险而守,让西戎不能将这片地方夺回去。撑到明年春天,这些地盘就都是大楚的了。
可是现在西戎提前一步来到,而三方军队都还没有赶到目的地呢。其中一路还被他们拦住了,又牵住了另一路的脚步。涿州军这边即便一切顺利,也是孤悬于外,西戎到时候只需将补给的后路截断,就能生生将他们困死在草原上!
“先把消息传回京城去吧。”平安说,“给信州那边的西北路巡抚也送一份。”
冯玉堂道,“已经送了。”
他办事妥帖,发现有这种苗头之后就已经让人送信了。但现在即便是巡抚那边,恐怕也没有好办法,大楚这一次是精锐尽出,只留下了少部分守城的士兵。手里没有可以调遣的军队,就算知道了消息又如何?
“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就这么空等着吧?”钱成一语道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战争听上去很热血,但流血和牺牲也是可以看得见的。谁也不愿意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眼前。
平安想了想,问他,“西北路这边,皇城司有多少人?”
“一百多。”钱成道,“绝大多数都是这两年才招进来的,恐怕办不了多少大事。”
“民夫都能做的事,他们总不会更差吧?”平安道。
冯玉堂开口问,“大人的意思是,让皇城司的人送补给去给涿州军?”他立刻站起来,“属下愿意带人前往!”
“这是我的事,你瞎掺和什么?”钱成立刻将他拉开,“自然是我去。”那些人都是他的下属,若不去镇着,还真不能放心。不过……“一百多人能运多少补给?”恐怕只是杯水车薪吧?
“这就要问玉堂了。”平安面色严肃的看着冯玉堂,“你这两年的蛰伏,都是为了今日,当真准备好了?”
“是!”冯玉堂大声应道。
平安道,“那就你们两个一起去吧。”
“打什么哑谜?”钱成挠头,“莫非这两年玉堂你一直在藏东西?”
冯玉堂脸上也露出几分笑意,“整个边境线上,藏了大概万石粮草。”
其实这数量也不算多,但若是支应山穷水尽的涿州军,让他们能够有力气退回来,应该足够了。再说西北巡抚那边,肯定也会运送补给过去。
不过平安让他们去送的,主要还是弓箭。有了弓箭,士兵们就有一战之力。否则手里的东西用完了,就只能近身跟敌人拼命。
既然做了决定,自然越快越好,平安联络了一下刘家那边,“征调”了一批车,装上东西就启程了。临行前,平安小心翼翼的将一个箱子抱上车,对冯玉堂和钱成道,“千万小心这东西,别在自己身边炸了。”
“你把炸弹装上了?”钱成差点儿跳起来。
平安微笑,“路上不太平,带上这个,说不定就有用呢?”
钱成皱着眉想了想,觉得这东西用来应急还真不错,只好叹着气答应了。冯玉堂没来得及看到试验现场,所以并不知道两人在说什么。不过平安给的东西,自然要小心收好。
他看向平安,再次说出了那句话,“那我们这就走了,必不负大人所托。”
第98章 来听师父讲故事
赵璨是在平安出京之后没几日,主动向皇帝请旨,去北疆镇守的。
跟西戎打起来,长河部落肯定不会冷眼旁观,必定会趁此机会捞些好处,谁都知道。尤其是今年,草原大旱,受灾的可不光是西戎,长河部落就算守着一条河,也一样损失惨重,肯定会设法找补一下。
但是一来长河部落的骑兵骁勇,远在西戎之上;二来小范围的冲突和劫掠,往往很难占据胜机,得到功劳;三来嘛,朝堂上下的视线都放在了西边,即便在北疆做得再好,别人看不到也没用。
所以现在所有人都摩拳擦掌,准备去西边捞一份军功,这河北之地,反倒没有几个人愿意来了。
再这样的情况下,平安主动请缨,前往北疆,朝堂上下没有一个开口阻止的。哪怕他一位皇子本来“身份贵重不应该亲身涉险”这样的劝阻都没人说。反正他愿意去那里守着,不是正好吗?
赵璨一向懂得利用时机,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所以离开京城很顺利。来到河北之后也还算顺利。毕竟他在这里,已经布置数年之久,借着重生的便利,笼络了不少人在手中。来到河北之后,便能够直接发号施令。虽然仍旧有一部分人不听命令,但他们本来也是赵璨准备踢走的刺头,所以丝毫不放在眼里。
北疆的生活很紧张,但是对于赵璨来说,却是游刃有余。不少原本只闻其名,虽然站在了他这边,但心中仍旧存着疑虑的人,都彻底的放了心。对于武将来说,功劳越多越好,从龙之功自然也在其中。他们玩不来朝堂上不动声色你争我夺的那一套,无非就是讲自己的忠心献上,然后赵璨指哪儿打哪儿就是了。
堪堪将自己手里的东西理清楚,赵璨就收到消息,西戎那边动了。
其后又是大军击溃西戎人,趁胜追击,进入草原的消息传来。河北四州的将领们都有些坐不住了。一样是镇守边疆,西戎人比长河部落好对付多了。这且不说,能压得住西戎人,对这些将士们来说,是值得夸耀的荣誉,没有一个说不愿意的。
可是现在,西边吃肉,他们这里却连一口汤都没有,只能喝喝西北风,差距太大,心中自然就难以平衡。
武将升迁不论别的,只看军功,有仗打就能升,没有你就窝着吧!这样的情况下,自然大家都看着西边儿眼红。
还真有不怕死的人前来请示,想要抽出人手前往支援。
赵璨虽然过来驻守,但他毕竟什么经验也没有,挂的也只是个监军的名号,真正管着这件事的,自然是河北路的巡抚。这位金大人颇知兵事,没打起来时就忧心忡忡,生怕长河部落趁机打劫。这会儿听到这些人捣乱,立刻把人给骂回去了。
但这些人哪里这样容易死心?金大人不允许,他们就制造出各种各样的问题来让他头疼。
赵璨冷眼旁观,只是约束好自己手里的人马,其他一个字都不多说。
然而金大人的约束,随着西边的消息一个又一个传来,渐渐就没什么效果了。最后那些人着急了,索性将事情捅了上去——他们在京城,多少都有自己的人脉,只要皇帝下旨,金大人还能拦得住?
朝中为此争吵了一番,还真有不少人觉得反正河北暂时没事,抽出一部分人也不要紧,然后就撺掇着皇帝下了旨。大概是被胜利蒙蔽了眼睛,眼看着开疆拓土的不世之功就要落到自己身上,皇帝也有些膨胀过头,总觉得这战争没什么难的,尽早结束为好。于是大手一挥,同意了。
赵璨的消息渠道比其他人都更方便快捷,所以第一个知道。她立刻赶去巡抚衙门,正听见金大人在发脾气砸东西。[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但就算把所有东西都砸完了又如何?圣旨既出,便无可更改。
金大人无奈的看着赵璨,“殿下,咱们那点人马,当真拦得住长河部落吗?”
“大人要对自己麾下的将士有信心。”赵璨道,“长河部落已经不是当初的长河部落,并没有那么可怕。”
“可我们大楚的铁骑,也已经不是□□时的铁骑了。”金大人低声叹息。
听到这句话,赵璨心中也不免有些惆怅。纵观历史,这种“一代不如一代”,然后等待一位新的雄主来中兴的情况,几乎每一个朝代都逃不脱。大楚毕竟安逸太久了,百年的太平盛世,已经让许多人忘记了流血与牺牲究竟是什么样子。
出身皇室,赵璨心中自有一股傲然。无论内斗得如何厉害,但他终归还是希望大楚国祚绵长,千世万世的传下去。但人人都知道,那也只是空想罢了。
有时候他也会想,这样的历史规律,就当真没人能够逃脱吗?
这个念头一闪而逝,赵璨神色如常的安慰金大人,“大人放心,这些士兵们也许比不上□□时骁勇,但对付现在的长河部落,也足够了。”
“可是现在草原遭了天灾!”金大人忧心忡忡,“他们抢不到粮食,就只能饿死,为此可以豁出命去,咱们的将士呢?”
赵璨道,“那就让他们知道,后退只有死。”
“殿下要做什么?!”金大人大惊失色。还以为赵璨要颁布什么“后退者杀无赦”之类的命令,连忙准备阻止。
赵璨失笑,“大人放心吧,我还没有糊涂呢。要让将士们知道这一点,并不一定要强硬的命令。”实际上命令虽然有效,但如果将领没有足够的威严,最后很可能反而会让军队哗变。
即便不会,那事后追究起来,他也难辞其咎。就是有再大的功劳,朝中那些老夫子们两张嘴皮一翻,就能都给他消除了。
赵璨才不会蠢得将这种把柄都送到对手手里呢。
“那殿下打算怎么办?”金大人松了一口气,颇为好奇的问。他外放多年,对赵璨这位皇子并不了解,但接触之后,却不免感叹,皇室后继有人啊!心中亲近,态度里自然就带出来了。赵璨哪有不打蛇随棍上的道理?
所以现在彼此之间的关系,算是和谐。金大人自然也愿意多知道一点赵璨的事。
赵璨点了点自己的唇,“人生了一张嘴,自然是用来说话的。只要在适当的时机,用适当的语言,便能激起将士们的血性。”
这一点金大人自然知道。但,“效果恐怕没有那么好。”
“大人就等着看吧。”赵璨信心满满。
他是这几年来才逐渐发现原来语言竟然是这么厉害的一种武器。这些东西都是从平安身上学到的,皇城司也好混堂司也好兵仗局也好,平安是走到哪里忽悠到哪里,很快就能将问题给解决掉。
尤其是兵仗局,赵璨听过他忽悠工匠们的热血沸腾的那些“讲话”。他发现只要抓住这些人的某个“点”,就能够很顺利的营造出一种气氛气氛,然后身处其中的人绝大对数都会被带动起来,盲从于他所说的话,并为之热血和激动。
在平安身上看到了这一点,赵璨再去回想自己从前经历过的事,发现大抵都是如此。别说是目不识丁的士兵,就连朝堂上自诩才气纵横的那些官员们,多半也都很容易被煽动起来。
真正能够保持冷静的人,只有那么几个,而他们往往都深谙这一招,并且使用得炉火纯青。
所以赵璨非常感兴趣,很想试试效果如何。
河北不过是小试牛刀之地,也许将来有机会跟朝中的老狐狸们比一比这一招。想必到时候,他们的表情一定相当有趣。
当然,赵璨并不准备照搬。因为他的身份本身就对这些将士们起到一定的鼓励作用,所以他不必长篇大论,只要适当引导就足够了。
就在赵璨埋头试验语言的艺术时,长河部落的人在某天深夜悄然出现了。
最初出现的是三人一队的斥候。抓到这些人之后,长河部落的行踪很快也就知道了。赵璨并不知道对方是以什么来判断进攻时间,但他敏锐的察觉到,按照时间来算,恐怕这边有人前往西北支援的消息传到,那边就动起来了。
大楚内部有对方的细作?
这个可能并不是没有。诚如大楚也在对方那边埋了不少钉子,长河部落被大楚赶到草原,困守一隅,再不负当年的张狂。他们对大楚恨之入骨,视为大敌,又怎么可能没有准备呢?
不过目前最要紧的不是这件事,所以赵璨叮嘱人去查,然后就将之放下了。
他要去找河北巡抚金大人,申请前往边境沿线,亲自参与战斗!
这是赵璨上辈子的体悟。在某些时候,语言会失去作用,光是想凭着几句话就让人替你卖命,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必须要身先士卒,才能成功营造出那样的气氛来。
金大人闻言险些吓死,“殿下万万不可!若是殿下有个什么闪失,老臣实在担待不起啊!”
同时暗自在心里嘀咕,七皇子好是好,就是胆子也太大了些。之前金大人颇为欣赏他在这个时候到河北来的勇气,这会儿却有些嫌弃了。要是赵璨真的在自己这里出了事,那他可就万死难赎了!
“大人不必担忧。”赵璨轻描淡写的道,“我身为监军,当然要跟军队一起行动。不过我又不会亲自上占城,周围有那么多人护卫,不会出事的。”
金大人一听就知道自己劝不住了,心里又是气又是担忧,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不由怀疑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现在只是皇子,形势所逼也就罢了,要是将来赵璨当了皇帝,还是如此胡闹,可怎么好?谁能劝得住他?
赵璨要是知道金大人已经替自己考虑到了如此长远的地方,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哭。
不过最后他还是得偿所愿,带着自己的卫队前往边境,亲临战场。
骑上马时,赵璨深吸了一口气,仿佛闻到了战火和硝烟的味道。这种感觉,真是——
久违了。
……
秦州。平安正跟徐文美和钱成分析三路军队的组成。
实际上,战场上虽然情势瞬息万变,大家都能临机决断,但一场有预谋的战争,事先一定经历过无数次的预演,不是说错就能错的。所以这一次三路军队之间的配合出现问题,很有可能某个环节出错了。
反正也是闲来无事,大家就坐在一起商讨一下,看看能不能够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托冯玉堂在这边辛苦两年的福,再加上钱成这边布下的棋子,皇城司如今在这边的消息还算灵通。今日他们就是收到了最新消息,听说是信州军跟涿州军之间负责传递消息的人出了问题,中间有所延误,以至于涿州没有及时得到放缓速度就地整顿的消息,于是一路高歌猛进,一不小心就走远了。
要说这是一个普通的错误,谁都不会相信。
所以大家不免猜测起来,这究竟是谁的手笔?西戎那边的探子,还是朝中的勾心斗角已经蔓延到了边疆?
前一种也就罢了,战场上无非如此,兵不厌诈,被人骗了也无话可说。可若是后一种,那就令人心寒了。将士们拼了命保卫家园的当口,还有人为了一己私利,企图左右战争结果,真是可恶之极!
平安在宫里,见过不少勾心斗角,个人认为,这种情况并不是不可能。甚至可以说,他怀疑这件事就是朝中某人的手笔。
所以三人才会聚在一起,讨论三路大军的组成,企图分析出他们背后站着哪些人,真正动手的人又是谁。
“别看张家在信州,实际上他们在军队上的根基,却都是在涿州。”钱成道。
平安有些好奇,“这是为什么?”
钱成也不太了解,但这种旧事徐文美却知道不少,“因为张家是□□朝起家的。当时涿州那一片地方,还不是我们大楚的地盘呢。所以张家自然就定居在了信州。后来涿州被收复,军队便就地驻扎,从张家出来的将士便都扎根在了涿州。不过两边往来密切,平日里也不觉得远。”
这种需要兵分几路的时候,便显出差距来了。
“所以说涿州军,大部分都跟张家有关系?”平安知道这时代的军队,很多人往往只信服自己的将领。而且军中任用亲属的情况也很严重,所以很容易出现“x家军”和将门这种东西,军队里几乎都是自己人,连士兵也大都从同乡招募,外人来了根本玩不转。
所以也不怪古代的皇帝担心武将功高震主,这种跟私兵简直没什么两样的军队,听将领的还是挺皇帝的,根本不必要考虑。要是造起反来也方便得很。
目前看来,涿州军明显就是这一种,绝大部分都是张家人控制的。
张家是大皇子赵瑢的亲家。
所以说他们被坑了,也就是朝中的大皇子被人摆了一道。能够有能耐做出这件事的人,又怎么会简单呢?
平安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赵璇。也不怪他敏感,实在是赵璇在他眼里,简直是阴谋的代言人,哪里有阴谋,哪里就有他。所以他兴致勃勃的问,“那信州军的将领又是些什么人呢?”
“信州军是从河北调来的。”徐文美脸上的表情十分古怪。
换防?平安没想到大楚居然也有这样的制度,“可是我见其他大部分军队,都是一直驻守同一个地方,为何这里不同?”他没有忽视徐文美奇怪的表情,“莫非其中还有什么故事不成?”
徐文美笑叹,“故事倒是没有。只是当初信州的人都去了涿州,便从河北调了人过来罢了。”
平安信他才怪,“你脸上的表情不是这么说的。”
“好吧,实际上是当时齐韬将军……咳,性烈如火,得罪了当时的河北巡抚,所以就被发配到信州来了。那都是近二十年前的事了。当时的河北巡抚,正是如今的丞相许悠。”
皇后的爹,赵璇的外公!如果信州军是被他发配过来的,那么就不可能是赵璇的人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障眼法,但是看徐文美的表情,那位齐将军的性格应该的确是听一言难尽,这种可能估计很小。
“他到底怎么得罪许丞相了?”平安追问。
徐文美收敛了面上的表情,“他想求娶许丞相的女儿。”
没记错的话,许悠只有一个女儿,就是后来的中宫皇后?皇帝没有一怒之下将齐韬给斩了还真是大度。等等——
“齐韬后来如何了?”
徐文美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换成了平安有些看不懂的沉重,“西军跟北军之间的不合由来已久,双方什么都要比一比,时间长了看对方就跟仇人一样。可以想见,齐将军来到信州之后,自然是被人排斥,难以融入。”
平安闻言,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不过太快了,他没抓住。只好继续听徐文美说。
“后来……今上登基那一年,北边和西边都有异动,齐韬将军率军与西戎对战,不幸……战死。”
钱成深吸了一口气,将平安心里想的话说了出来,“真的战死了?”
或者说,真的是战死?
联系前因后果,实在是让人不得不怀疑这其中有什么猫腻。毕竟齐韬做的事,算来不是什么大事,可若是牵扯上皇家,那就不好说了。
这世上要让一个人死,有太多种办法,何况对方还是个将军?战死了,是个多么完美的理由,谁也挑不出错来。
一时所有人都不免沉默。
片刻后,平安问,“那位齐将军,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也没见过他,”徐文美道,“只是听闻他骁勇善战,又胆大包天,最擅奇袭。只是性烈如火,总是跟上司对着干,所以总是出不了头。”
“国家不幸。”平安轻声道。若齐韬的死当真有蹊跷,那么这个国家的掌权者,这个朝廷,就太可悲了。能够为他们抛头颅洒热血的人,却最终落得这样的结局。
令人心寒。
平安也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忽然溢出了无数的愤慨来。
也许是被压抑得太久了,又听到这样一个悲剧吧,他想。这样的故事总是会让人悲哀,为活着的人悲哀。害死了这样的人,谁能得到好处呢?
过了一会儿,到底是钱成心更粗,开口继续问,“那后来呢?”
“后来你不就知道了。”徐文美意兴阑珊的道。
以前听到这个故事,他也就是感叹两声,并没有多余的念头。可自从来到边疆之后,他才明白这个故事有多么沉重。
英雄总没有完满的结局,是英雄有错吗?不,是这个世界错了!
所以平安是对的,他要做的那些事情,也是对的!这世道,早该变一变了。
钱成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徐文美的意思是,后来信州军的将军就换成了如今这一个。这位将军似乎没有明确的党派,认真算的话,应该是陛下的人。这样看来,倒是没什么问题。
他将这推测一说,平安脑海中之前闪过的灵光又回来了,他立刻问道,“现在的信州军还会被西军排斥吗?”
“二十年都过了,原本那批士兵早就换了一波,如今倒是没听说过这样的情形。”钱成道。
平安道,“但是也不能保证就真的一个人也没有,又或许军队里私底下还是会有这样的传言,只不过不为外人所知了呢?这也是一个可疑之处。”
第99章 草遭遇初显威
听说了齐韬的故事之后,平安之前对赵璇的怀疑倒是打消了不少。[.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因为信州军跟许悠既然有这样的恩怨,现在许悠还活着,即便过了二十年,肯定也还有人记得。如此,不太可能会受赵璇掌控。
皇帝掌控的军队,按理说其他人是很难伸手的。除非是深得皇帝信任的人。
平安立刻就想到了四五六三位皇子。毕竟根据赵璨所说,他们是皇帝最疼爱的儿子。
应该不是五皇子。平安自从知道刘家是五皇子的人之后,便不怎么将他放在眼里了。在这样关键的时候,眼里还是只能看到秦州这点蝇头小利,要跟平安争夺,最重要的是还没争到——他的眼光心胸和能力,也就仅此而已,根本无需惧之。
六皇子平安似乎也不了解,剩下的就只有四皇子了。这人上次在刘美人的事情里,似乎也伸了手。
平安想了想,问,“那齐州军呢?”
“齐州军的将领是从底层爬上来的,后来似乎是跟兵部尚书走得比较近,才站稳了脚跟。”钱成立刻道。知道要打仗,皇城司在这边是狠狠下了功夫的。尤其是冯玉堂的人,大半消息都是他那边送过来的。
兵部尚书是个老头,据说当年曾经在齐州任职,年轻时候,是个能亲自撸袖子上战场的人物,虽然是书生,武艺却十分不凡。在任上曾经将西戎人压着打,据说还创出了好几种阵法,是真正知兵事的老臣,又历经两朝,也为皇帝所倚重。
跟其他皇子倒似乎并无牵扯。
推断到这里,似乎就进行不下去了。除了涿州军肯定跟赵瑢有关之外,其他两路至少明面上看上去都清清白白。平安即使再怀疑这件事背后有什么阴谋,但抓不到痕迹,也就只能搁置了。
反正现在木已成舟,就算找出背后的问题,也是于事无补。所以最后也只能交代钱成继续让人去盯着这件事。
然后话题就转到了冯玉堂那边。
“也不知道玉堂带着补给,走到哪里了。”钱成道。
平安看了看地图,“算算时间,应该进入草原了。”他看了看窗外飘飞的大雪,忍不住皱起眉头,“天气这么糟糕,也不知道路上还能不能走。”
“是啊,”徐文美道,“这一路恐怕不太平,他手里就那么些人,万一遇上西戎的猩队伍,恐怕要糟。”
事实上冯玉堂现在的状况的确很糟糕。
危机并不是来自西戎人,而是来自队伍内部。虽然这一次带出来的人都是吃苦耐劳的亲事卒,可天气实在是太糟糕了。从他们出了秦州城,已经是第三场雪了。几乎没有什么人走的路上,积雪足有膝盖那么厚,别说是人,就是车要走过去也费力得很。
更糟糕的是无论怎么保暖,队伍里还是有人冻伤了腿脚,就连拉车的牲畜,眼看也难以适应严寒的天气,走得越来越吃力了。
尤其是进入草原之后,夜里没有房屋休息,就只能在野外露营。将车卸下来放在一起,勉强弄出个遮挡风雪的地方,人和牲畜被围在内部,挤在一起取暖,艰难的熬过每一个夜晚。
冯玉堂忧心忡忡的转头看了一眼身后队伍,大部分人早已失去了来时的精气神,满脸疲惫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雪地里,仿佛下一刻就会倒下去,再也起不来。
一百二十多号人跟着出来,已经有十几个跟不上队伍,被安置在了沿路的驿站。然而他们的路却才走了一半,如今又进入了草原,前面的路只有更难走。而且说不准就会遇上西戎人,光是靠这些人,如何能敌得过?
到了下半晌时,天上又飞起了雪花。
这里的雪不是那种大片大片,飘飘扬扬的雪花,而是像碎盐似的又细又白,从天空上往下洒。西北风一刻不停的呼啸着,将刚刚落到地上还未结冰的雪又重新卷起来,铺天盖地的飘扬在空中。
风吹得人脸上发痛,眼睛都几乎睁不开,只能眯着眼睛努力去看。然而视线范围内都变得迷蒙起来,只能看清楚前方很有限的距离。再这样的天气里,想要辨明方向,几乎是不可能的。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冯玉堂犹豫了一下,觉得这个天气不适合继续赶路,只好下令大家停下来。好在附近正好有个小山谷,背风,将马车停在那里,堵住山谷入口,便是个临时的营地了。
这个天气生不起火,只能就着雪水艰难的将干粮咽下去。
冯玉堂派人去山谷里搜寻了一番,但到处都是白茫茫的雪,没有任何收获。但就这么待着,人很容易就会被冻僵。好在他们运送的是粮草,食物是不缺的。他索性让大家去山谷里铲雪,活动开了身子,便没有那么冷了。
过了一会儿,被冯玉堂派去外面警戒的人忽然摸了回来,着急忙慌的道,“大人,外头来了几个西戎兵!”
冯玉堂的面色立刻严肃了起来,“人在哪儿?”
“正朝山谷来呢@计是看见咱们的马车了。”那人道。他们远远看见骑兵过来,自然不敢留在那里,否则就是给人添菜了。
冯玉堂皱了皱眉,拿起自己的弓箭,带着人往外走,“带上家伙出去看看。”
到了停放马车的地方,果然正有三个西戎兵骑在马上,对这边指指点点。冯玉堂毫不犹豫,弯弓搭箭,开始瞄准。其他人见状也连忙照做。嗖嗖嗖的几声,三人身上便都中了箭。虽然落空的更多。还有人准头不好,便瞄准了马。
马儿受了惊,开始转头狂奔,很快就有两个人被甩下马来。冯玉堂追上去,瞄准最后那人的背心射了一箭,然后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越跑越远,追之不及。
“大人,怎么办?”有人问。
冯玉堂皱着眉头看了一会儿,轻轻出了一口气,“回去把那两个人绑了,看看还活着不。”转头看见一匹马伤了腿,跪在雪地里起不来,便又道,“这个也绑了,等雪停了给大伙儿加餐!”
这人逃出去,即便死了,恐怕也会泄露他们的行踪。他们看上去像是大军派出来的斥候,只是不知道后面有多少人。
但就算不多,只要十几个骑兵,也能将他们这个乌合之众的队伍冲散了。何况能派出三个斥候,那起码也有上百人!冯玉堂心中忧虑,但不能让人看出来,带着战利品回到了山谷里。
两个西戎兵都没死。不过一个人伤到了紧要处,已经气息奄奄,完全弄不醒。有人拔下他身上的箭,立刻奉承道,“还是大人的箭法精妙!”原来这就是被他射中的那个人。
倒是另一个,两支箭都扎在了胳膊上。要不是惊了马,说不准也能逃脱。
这人很快就被弄醒,冯玉堂蹲在他面前审问。——来到这边几年,他已经学会了西戎话,基本的对话不成问题。
结果问出来的情报,让冯玉堂十分忧心。跟在后面的,竟然是个有上千人的队伍!虽然并不全是骑兵,但对西戎人来说,这个规模也算是不小了。
“这里怎么会出现一对西戎兵?”冯玉堂神色凝重的用木棍在雪地上画了一幅地图,对着沉思。如今早就过了打草谷的时候了,而且大楚跟西戎开战数月,消息肯定早就传出去了。这一千人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
更大的可能是——他们只是先锋,后面还有数量更加庞大的主力部队!
虽然草原上的也有自己的人,但传递消息更加不易。所以冯玉堂之前只探到了齐州军被西戎军队绊住的消息。按理说不应该突然冒出来其他的军队。毕竟西戎人并不多。
所以这个发现,让冯玉堂十分不安。
若是不去考虑这些人的来历,假设当真有这么一支众人都不知情的西戎军队,那么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呢?
冯玉堂只要略略深想,便惊出一身冷汗。他自己从大楚那边过来,十分清楚这条路线上,大楚的防御其实并不多么严密。
一方面是精锐部队都被抽调,进入草原。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大家都觉得西戎人被牵制在了草原里,根本不可能会出现在后方。既然如此,也就不用过分担忧了。
若是让这些人长驱直入,后果不堪设想!
冯玉堂一边思量,手一边无意识的在地图上乱画,然后他忽然注意到了一个地方,那是涿州军孤军深入探出去的头。
原本在计划之中,三路部队并进,整片草原都是警戒范围,自然不可能有西戎人越过他们跑到后面来。可是偏偏中间处了问题,涿州军领先深入,信州军又去支援齐州军去了,以至于中间出现了大片空档。
这些西戎兵一定是从这里过来的!
而顺着这个发现继续想下去,那是冯玉堂目前不敢触碰的东西:西戎人为什么会准备这样一支奇兵埋伏在这里?他们是怎么知道大楚这边的安排,并且恰如其分的利用了其中的空档?
原本大楚的行为就是要“出其不意”,以最快的速度占据优势。可是现在看来,西戎分明早有准备!若真是如此,是否……大楚这边有人跟西戎勾结在了一起,泄露了消息?
“大人?”见冯玉堂眉头越皱越紧,一言不发,便有人着急起来,开口唤他,“这西戎兵怎么处置?”
“杀了。”冯玉堂面色沉沉的抬起头来,“后面还有西戎的军队会过来。咱们这一百人,根本不够他们塞牙缝的。”
“那……那怎么办?”有人立刻慌了。
虽然在皇城司的历练并不少,但是平时负责的,都是一些鸡毛蒜皮或者阴谋诡计的东西,人命关天的战争,对这些年轻人来说毕竟还是第一次经历。
其实冯玉堂自己也是。但他的经历更加复杂,心性也更沉稳,虽然被自己的推断弄得心神动摇,但他也明白,这些东西知道也没有用,现在最要紧的是活下来,将这些粮草弓箭也保存好。
就算送不到涿州军手里,也不能资了敌。
心念电转间,他已经做出了决定。
他首先叫来三个自己的亲信,然后开始写信。将有军队顺着空档钻进来,已经一路南下,说不准便会攻破防线,进入大楚境内的消息,连同自己的猜测都写下来,一式三份交给这三个人,一个去信州找西北巡抚衙门,一个送信给平安,另一个去找陷在草原里的信州军。陷在他们是最有可能回援的军队了。
送走了这三个人,他便让剩下的人在山谷里挖了不少坑,将平安交给自己的炸弹取出一半,埋了下去。又将之前铲起来的雪重新铺好,尽量弄成原来的样子,只将有引信的地方留出来。
最后,冯玉堂让大部分人将运送粮草的车重新弄好,顺着他们来的路倒回去,绕过之前经过的一座小山,走另外一条路。那边距离这里很远,即便军队派出斥候,应该也不会被发现。
至于他自己,带着两个人留了下来。
出于对冯玉堂的信任,这些人虽然不知道要做什么,但全都按照要求去办。只是要分开时,还是有些茫然惶恐。毕竟冯玉堂威信重,所以就成了他们的主心骨。现在主心骨要离开了,自然令人不安。
“走吧,这边的事情了结了,我就会去找你们。”冯玉堂道。
等人都走光了,他便带着人,在山谷里制造痕迹。其中一个比较机灵的很快发现了端倪,“大人,你是想弄成这里曾经有军队驻扎过?”
“对。”冯玉堂没有解释,继续忙碌。
等到都弄好了,他小心的带着两个人挖坑,把自己埋进了雪里。也亏得这附近的雪厚,否则这种做法根本不可行。
到这时候,距离冯玉堂他们遇到斥候,已经过去了近两个时辰。斥候最远也只能走到这里了。所以藏好之后不久,那一千人的不对就来到了此处。
事实证明他们的运气还不算坏。因为那个逃走的斥候最后还是中了箭,拖着回到主力部队之中,只来得及留下含糊其辞的“山谷”两个字,便死掉了。
于是大部队赶到此处,便毫不犹豫的进入了山谷。因为他们看得出来,这里有许多人停留过的痕迹。
然而等他们进去,山谷里却是空空如也。以为是对方早就逃走了,这些西戎兵也只能暗骂晦气。这会儿天色一已经黑了,虽然雪地里即便是夜里也有光亮,但人和马匹却都受不住,需要休息。
正好这里有个山谷,这些西戎兵便在这里扎了营,准备过夜。
冯玉堂的耐性很好,一直等到这些人都躺下之后,才带着人,小心翼翼的将炸弹引信点着。——平安对这个年代的引信实在是没有信心,最后索性想出了一个办法,将引信放在柴油里泡过,然后再埋下去。这样就不用担心点不着了。
因为在雪地里,所以冯玉堂还在埋炸弹的地方泼了一点油,保证每一个都能点燃。
弄好了之后,他们三人才将将来得及撤出山谷,将自己埋进雪堆里,便只觉得山摇地动,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在身后出现,轰隆隆的一直响了半天才平息下来。
当然,炸弹的威力再大,也不可能弄死所有人。实际上绝大部分人都还活着,只不过受了伤。
但是炸弹这种前所未有的东西让所有人都心生惶恐,毕竟这样的动静,在他们的思想里,不是人能弄出来的,所以一定是上天发怒了。于是还活着的人,一边惊惶未定的大喊,一边随便找一匹马,骑上之后逃走。
冯玉堂并没有追击这些人的意思。他要将这件事弄成谜案,让西戎人找不出任何破绽来,所以不能留下认为的痕迹。
炸弹的威力不小,山谷里的痕迹肯定都被破坏了,不需要他去动手。只要等这些人走了,再悄悄离开,便算是大功告成。
可惜自己人手不够。否则的话,还可以在这些人逃走的路上再挖一些陷阱,让他们认为这是老天爷发怒了,要惩罚他们。说不准被吓到了,就不敢再往大楚去了呢?
等人都走光了,三人从雪堆里爬出来,还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
山谷里还剩下一些伤重和断手断脚的西戎兵,没办法逃走,留在原地惨叫□□。三人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这里,直到走得远远的,这才松了一口气。
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其中一人眼神发直,面带惊恐的看着冯玉堂,“大人,那究竟是什么?”
冯玉堂也有些回不过神。他回去得匆忙,所以并没有看过试验炸弹的威力,只是由平安给他讲解了一番,又随便点了一个给他看。但一个炸弹和一堆炸弹造成的结果能一样吗?所以他知道应该很厉害,但没想到竟然会这样厉害!
他们虽然都看到平安将箱子交给冯玉堂,但是都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之前看到冯玉堂让人挖坑埋东西的时候,还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现在看到居然有这么大的威力,心中又敬又畏,幸好是自家的东西,遭殃的是敌人,否则这样的东西,谁能躲得过去?
“是朝廷刚刚发现的秘密武器。”冯玉堂缓过神来,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你们回去之后,也要闭口不言。免得知道的人多了,消息也被西戎人得了去。”
“是。”两人答应得十分爽快。
三人抓紧时间赶路,天亮时分才追上了队伍。所有人都很好奇他们去干什么了,因为爆炸产生的响动,他们也听到了,只是不知道究竟在做什么。
不过任凭怎么问,三人都不肯开口,也就只能罢休了。
冯玉堂盘算着这件事情的后续。
那些人逃走的方向是草原,很显然在危急时刻,他们选择了回到更加安全的地方。很快他们会碰到大部队,然后让那边的人得知炸弹的消息。但是他们又弄不清楚炸弹究竟是什么,即使去山谷里查探,也找不出丝毫痕迹。
作为一个古代人,冯玉堂再清楚不过,这种人力无法达到,也不能解释的事情,最后都会归给老天爷。就像是地动被认为是上天的示警和惩罚,这突如其来的爆炸,肯定也会让西戎人猜测纷纷。得不出答案,他们自然会将之跟上天联系在一起。
或许这是上天不希望他们进攻大楚呢?
只要有一个人这么想,这种想法就会蔓延到整个军队。即便没有,那么受到这样无端的灾难和损失,也足够打消西戎人的积极性,让他们对进攻一事产生怀疑。
人心一散,将领们自然很难约束下面的人。
草原人跟大楚不一样,大楚的军队管理严格,十分正规,绝大多数士兵除非溃败得太厉害,否则都不敢生出二心。——因为他们是有军籍的,即使逃走了也找不到安身之处。
可草原那么大,本来就是四处放牧,逐水草而居,以部落的形式存在。只不过小部落要依附大部落存在罢了。军队都是从各个部落抽调青壮年组成,实际上对他们的约束力并不强。若是损失太大,大家会考虑自己偷偷溜回家去,反正只要搬了家,谁也找不到。这个大部落不好,那就去依附另一个。
只要人心散了,那么只要在进攻的时候遇到阻力,他们就很有可能会撤退,威胁自然大大降低。
不过那就不是冯玉堂能够操心的事了。
第100章 渔阳颦鼓动地来
实际上,形势要比冯玉堂所预料的,更加糟糕。[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从中间的空档越过三路大军,迂回到后方,直奔大楚防线的军队,并不只是他遇到的那一支。
大楚处心积虑,西戎人也早有准备。几乎是集全国之力,发动了所有的军队投入这场战争之中。之前按兵不动,不过是为了诱敌深入。等到三路大军进入草原,又被牵扯住之后,后方便显得十分空虚。在西戎人眼中,是能够肆意劫掠的地方。
而这些几千人的猩部队,分别从不同的地方,逼近了大楚的防线。
冯玉堂派去传信的人虽然紧赶慢赶,但等到将消息传到信州的时候,西戎人的骑兵也已经到了,根本来不及反应,所有防线薄弱之处,就开始受到猛烈攻击。
留下来的那点人根本拦不住西戎人,不过几天时间,整个西北防线几乎全线溃败,西戎人长驱直入,对着普通百姓亮起了他们的武器!
虽然西北巡抚反应已经足够快,命令各处转移城外的百姓。但这项工作毕竟要耗费许多的时间,所以绝大多数地方根本还没来得及推行,西戎人就已经来了。
因为是猩部队,攻城显然是不现实的。所以他们也只劫掠城外的村庄,抢到了足够的东西便绕过城市继续往里走。
这样一来,因为机动性太强,所以大楚这边根本反应不过来。等到集结好军队要去拦人的时候,人家已经绕过这里到后面去了。追也不敢追,谁知道后面是不是还有人会过来?
平安虽然人在秦州,但是对战事也是最为关注的。收到消息之后,便命人密切关注。毕竟西戎人闯进了大楚腹地,那么损失就很难计算了。
源源不断的坏消息汇集到平安手中,今日是这里遭了劫,明日是那边发现西戎人的身影……简直令人焦头烂额。但饶是如此,平安还是从中看出了一点端倪。
西戎人恐怕早有准备,根本不像大楚预料的那样措手不及。既然如此,他们故意示弱,诱敌深入,目标肯定不只是让这些猩部队劫掠一番就算了。肯定还有别的打算。
而从这些猩军队的行动路线上来看,他们都在朝着信州方向聚集。
就平安目前所探知的兵力,恐怕有三万上下。分散开来看上去不多,但聚集起来,就会成为一股可怕的力量。而平安猜测,他们的目的恐怕是攻破信州城!
之所以选择这个地方,一来是高墙之内藏着的粮食更多,不说富庶的百姓之家,单是官府的粮仓,也能让西戎人满载而归。再者,信州城是西南巡抚行辕所在,如果能够攻破,甚至抓到几个大楚的官员,即便最后不能占领信州,也能狠狠的羞辱大楚朝廷一番。
对于草原部落来说,这样的打算是很正常的。他们大概也没有占据地盘的兴趣,毕竟自身并不善于守城。反正留给大楚人,几年之后又是一座繁华城市,还能再来劫掠一番。
表面上看来,若是西戎人的打算是这样,那么秦州这边就安全了。但实际上并非如此。西戎人贪心不足,总想进入更加繁华的内地劫掠,况且他们的猩部队不受束缚,自己行动,谁也不能保证他们抢红了眼,还会不会按照原计划去信州城下汇合。
万一有人贪心不足,进入秦州境内,也是很正常的。反正他们骑兵来去如风,浪费一点时间在路上不算什么。
况且,就算一时过不来,若是信州很快被打下来了,或是一直打不下来,西戎人都会打别的主意,秦州实在不安全。平安很想相信信州那边能够坚守,可在四处都是坏消息的情况下,他也知道,不能寄希望于别人。
于是他立刻将这些消息送去给秦州知州,让他处置。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因为弓箭厂的事,再者还有钱成这个皇城司指挥在,所以秦州知州对平安是十分客气的,这会儿见平安将消息送过来,陈说利害,也不免跟着忧心起来。
要打仗的时候人人都激动得很,仿佛功劳已经尽在掌握。但战争岂是那么简单的事?秦州知州从开战以来,这颗心就一直提着。只不过之前战事顺利,他也没那么担心。毕竟怎么也打不到秦州来,无非是多征集民夫运送粮草辎重罢了。
可是现在情况如此危急,说不准自己治下也会遭殃,他怎么能不发愁?
他是文臣,而且是很纯粹的那种文弱书生。实际上不要说打仗了,就是具体的州县事务,绝大部分也都是交给幕僚和下面的属官去负责的。因为这位大人除了文章写得不错,其他什么都不懂。
好在他也没有不懂装懂,听完平安的话,立刻问道,“齐太监,你看,如今该怎么办好呢?”
“依我所见,不能让西戎人进入秦州境内。”平安道。
知州满面愁容,“我也是这个意思,但是西戎人不可能顺着我们的意思来啊。”话说得容易,可西戎人会那么听话?
平安道,“其实他们的目标应该是信州,即便去了别处,也不可能停留很久。”虽然将领对下面的部队约束力不强,但肯定事先也是做过约定的,不可能过于离谱。“所以我们只要让西戎人知道,秦州是块硬骨头就行了。”
反正地方那么大,这边拿不下来可以去别处,西戎人应该不会死磕,没必要。
虽然等于是将西戎人赶去了别的地方,但知州却十分满意。只要祸害的不是他的辖地,来年考评时不会因此被申斥,他就已经很满意了。说不准还能因为抗击西戎得利,而被朝廷嘉奖呢。
平安出这样的主意,也是没有办法。弓箭厂就在秦州,万一西戎人跑进来祸害了,对他将来的计划影响会非常大。而且,他也需要从知州这里拿到话语权,去施行自己的计划。
原本平安是没有打算掺和战事的。有这个弓箭厂在,反正他的功劳跑不了。但是现在形势变化,他也不能眼睁睁的这么看着。若是这场战争大楚失利,别说功劳,之前所做的一切就都打水漂了。
他从两年前就开始在这边布局,还自己跑过来,不是为了迎接一场失败的。
要么不做,要么就做到最好。这是平安的信条。既然已经开始了,那就要努力让结果往自己期望的那边发展。至于能不能够成功,先努力过了再说。
“至于怎么让西戎人退却。”平安指着知州衙门里简陋的地图,“秦州多山,而骑兵并不善于在山路上行走,势必要挑路好走的地方。在这一点上,我们是占据优势的。因为在信州到秦州的路上,就隔着一座大山。”
“定龙山!”知州眼睛一亮,“对了,抚宁县!那里恰在两山之间,是信州前往秦州的交通要道。若是大批骑兵,必须要从抚宁县过来!”
“没错。所以只要守住了抚宁县,就算西戎人想过来,也只能派几人十几人的猩队伍偷袭。咱们大楚有乡勇队,只要有所准备,对付这么点儿人,是绝对没问题的。大人你再派军队四处巡视,想来癣疥之患,轻易便能除之。”
知州立刻高兴起来,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还有另一个大问题呢,“可是要怎么守拽宁县?”
“若是大人能信得过在下,在下愿亲身前往,守拽宁县,不让那些西戎人越过一步。”平安缓缓开口道。
知州其实有些犹豫。倒不是他不相信平安,只是自来皇室信任太监,但又对于太监掌权这件事怀有警惕。再说平安并不是自己的属官,来到秦州是为了弓箭厂的事,说白了并没有资格主持这种大事。另外他还担心平安年轻,无法服众。要知道军营里那些大老粗,就是对他这个正儿八经的知州大人,态度也十分恶劣,平安能够压得住他们?
不过驻守秦州军队大部分被调往前线,如今剩下一个副将领着五千兵马留在此处,眼看没人可用,知州也没办法,最后还是答应了。“齐太监有这个心,本官自然是要支持的。如此,我便将抚宁县交给你了。”然后写了公文,拿了虎符去调兵遣将。
徐文美听说平安要去抚宁县,吓了一跳,“你疯了?这样做是犯忌讳的!”
虽然大楚朝的太监们地位颇高,甚至偶尔还会被派出去做监官,替皇帝监督出外打仗的将领,但实际上并没有兵权,多半只能作为皇帝的眼睛在旁边看着,有任何意见,也只能写奏折向皇帝告状。这是为了让某些桀骜不驯的将领能够约束自身,又不至于会打乱军队本身的安排。
那还是手里拿着圣旨的太监呢,平安是来这里办弓箭厂的,打仗的事不能也不该归他去管,就算最后打了胜仗,多半也还是会为人所诟病,被文官写奏折参一本。
若是皇帝疑心病太重,说不准从此被冷落,再也没有出头的机会。
“我知道。”平安道,“但从来富贵险中求,我就赌陛下不会因为这样的小事而处罚我。况且只要最后取得胜利,便能将功补过,遮掩过去。就算陛下最后碍于朝臣的物议真的罚了我,心里却会觉得我是关键时候能做实事的人,而不像那些光是笔杆子厉害的文臣。将来我在陛下面前说话,便更有分量了。”
从张东远的态度看,皇帝分明一直在关注自己。连将徐文美偷渡出来这种事都没有受到处罚,平安并不觉得皇帝会容不下自己。这是他展示自己能力的最好时机――因为是“时世所迫”,而不是他自己要抢夺兵权。
这场战争牵扯到的地方太多了。还在河北的赵璨,三路大军背后的人和这一次配合失误的罪魁祸首,大楚跟周边两个国家的实力对比……哪一条都不允许输。输了这一次,会让蠢蠢欲动的草原民族觉得大楚可欺,往后再无宁日。也会让赵璨从河北赚取军功的想法付诸流水。最重要的是,只有赢了,平安才能争取到主动权和话语权,将西北军中某些人布下的钉子剔除出去!
从表面上看,若是吃了败仗,那么三路大军的主帅将会受到斥责,说不准还会被召回京城去接受处罚。但实际上却并不是这样的。如果打了败仗,那么西北的局势会更加艰难,也更需要这些在西北多年的将领们稳定局面,抗击西戎。
这样一来,就算有什么过错,也只能暂时记在账上,说不准在政治斡旋下,皇帝还可能会被迫下旨褒奖他们。谁叫朝中没有更好的人能顶替他们了呢?
有个词叫做“养匪自重”,说的便是这样的情况。有时候武将们会故意打败仗,或者将本来可以抓住的敌人放走,就是为了将来还能有仗可打。否则天下处处都太平,他们这些武人哪有用武之地,如何能得到朝廷和皇帝的看重?
平安不知道西北这里有没有这样的人,但是他要先杜绝这种情况出现。只要西戎服了软,接下来几年内都会老实起来。西北安定,想收拾谁就能收拾谁。
因为是对着徐文美,所以平安并不吝于将自己的所思所想都告诉他,“所以,师父还觉得我不应该去吗?”
“既然你都想明白了,我自然也无法阻拦。”徐文美叹气,“不过我要跟你一起去。”
“不行!”平安立刻拒绝。
徐文美挑眉,“你可以去,为何我就不行?”
平安深吸一口气,无奈的道,“师父你身份敏感,若是让人看见你的脸,还怕消息传不到京城去吗?万一让皇帝知道了,我是把你送回去还是把你送回去?”
“这个我早就想到了。”徐文美举起一张面具,“我戴上这个便是。”
这是一面铁质的面具,能遮住大半个脸,只露出眼睛,嘴和下巴。这样一来,就算是跟皇帝面对面,他也不一定能够认得出徐文美来。
平安惊讶的问,“这是哪里来的?怎么之前没见。”
“是请有泰替我打的。”徐文美微笑,“昨儿才送过来,你自然没有见过。”
平安:“……师父你该不会是猜到我要走,所以才准备的这个东西吧?”怎么想怎么觉得是这个样子。
徐文美却微微摇头,“谁说的?我分明是打算自己溜出去玩儿,不带你。谁知你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非要掺和到里头去。”
平安还没来得及声讨,便见徐文美顿了顿,神色慢慢的严肃了起来,“平安,你跟我说老实话,虽然你找了许多理由,但其中,恐怕为了七皇子殿下的心更多吧?”
平安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这个机会对他来说千载难逢,对于赵璨来说同样。他们都花费了许多的心思,若是失败就太可惜了。
况且他跟赵璨约定过,战争结束之后再见。那必须是携着胜利的疲惫,再见时默契的相视一笑。而不是被失败的阴霾笼罩,见了面相顾无言。
在徐文美面前,平安无法否认。
“我就知道。”徐文美叹了一口气,“我记得离京之前还不是这样的,平安。你当初也答应过我,会心里有数。这就是你的心里有数?”
“我……”平安张了张嘴,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想说自己心里的确还有数,但真的还有吗?理智上明明知道应该疏远,可赵璨一靠过来,他就立刻妥协了。这样的还能算是心里有数吗?
徐文美把玩着手中的面具,垂眼道,“平安,我不希望你走我的老路。”
他是无可选择,本身就是被当做戏子倡优一般对待,挣不脱命运。可平安却不一样,他有这样耀眼的才华,有无数等着施展的抱负,不该承受那样的屈辱。
“他不一样。”平安即使心思复杂,但第一反应还是替赵璨辩驳。赵璨是认真的,至少彼时彼刻,此时此刻是这样。至于将来……平安自己也无法承诺将来,又怎能苛求他?
徐文美皱了皱眉,意识到平安心里恐怕早就已经做出了选择,再劝也是于事无补,只好道,“平安,你从来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也相信真到了某个时候,你一定能够做出适当的选择,师父只是希望你不要受到伤害。”
“我知道。”平安笑了起来,“师父别说得那么吓人,其实根本不算什么大事。感情的事,合则聚不合则散,我又不是会为了这个要生要死的人。”
本质上来说,他的爱情观也是相当凉薄的,到最后需要担心的那个人,未必是他。
“行了,那就赶紧滚吧!不是还要准备带去抚宁县那边的东西吗?”徐文美道,“多带点儿你那个炸弹,到时候没准能用得上。”
“早让人装好了。”平安说,“不过我不打算让军队带着。让开阳留在后面押送吧,师父你也跟着他,这样不引人注目。”
就算有面具,还是要小心为上。毕竟皇帝的人说不定也会观察他,然后会将他身边出现这么个人的事报上去。到时候还能不能瞒得住,也就不好说了。
平安从不怀疑这个时代的皇权能够做到怎样的极致,更不愿意去挑战。
徐文美离开京城,皇帝没对自己怎样,未尝没有留着自己找出他行踪的可能。找不到也就算了,要是徐文美被皇帝找到,以后就不可能再逃出来了。
因为时间紧急,所以第二日平安便带着弓箭厂出品的弓箭和三千人马,启程前往抚宁县。这一次出门平安将齐鸣和小全都戴上,留下有泰和孙德两人管理弓箭厂。
孙德是个聪明人,若是有什么打算,那么平安离开的这段时间,就是最好的时机。这也是平安对有泰的考验,如果将来要将弓箭厂交给他,那么这种事情早晚都会遇到。如果他不能自己独立解决,平安就会重新考虑这件事。
这种时候了还是巴巴的替他们考虑,平安自己想想都觉得自己就是个劳碌命,到了哪里都清闲不下来。
从秦州城往抚宁县去的一路上,平安时不时还能收到前方传来的消息,西戎人到了哪里,哪里遭了劫掠,哪里还在奋力反抗……除此之外,还有在信州城的西北巡抚衙门发往各地求援的信件。
平安将信秦州城留下来的这位副将姓周,听到巡抚衙门召集兵马的命令之后,便来跟平安商量,是否要前往信州。看得出来,他是很想去的。也对,巡抚总掌一路军政大权,说起来也算是他的上司。平日里高高在上,根本没机会接触,这时候自然要抢着表现了。否则即便最后有功劳,也轮不到自己头上。
但平安却是另外一种想法。
他的目的是保住秦州不失,三千人马实在是有限,根本分不出来。况且就算去了信州,能有什么用?那边有的是人才,他们只能在一旁听令行事,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
在平安看来,信州城墙高大,又有那么多人在,粮草又充足,守住城池一两个月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既然如此,也就不需要他去操心了。若是一两个月还没有援军来,他们去不去都是一个结果。
于是平安无视周副将的殷勤,让送信的人继续赶往秦州城,这种麻烦事,就让知州大人去头疼吧。反正自己得到的命令,是守拽宁县。
第101章 黑云压城城欲摧
抚宁县名叫县,但实际上规模却跟一个小镇差不多。[]
这里原本是军镇,当年信州还不是大楚的土地时,这里便是跟草原接壤的最前线,所以虽然规模不大,但实际上却修筑得格外结实。
和一般城池有四个门不同,抚宁县只有两座城门。高大的城墙四四方方,将整个县城囊括于其中,只在南北两边开出城门,东西两侧则都是深山。
要进入秦州境内,必须要突破抚宁县,否则就只能走山间小道。西戎骑兵当然不可能去走山路,所以攻打县城就成为了唯一的选择。――当然了,他们也可能放弃抚宁县,去其他地方。那就最好不过了。
如今西戎人进入大楚的消息已经传出去,连普通百姓都得知了。这其实是故意为之,因为官府没有那么多的人力物力去将城外的百姓们迁徙进城中,但放着不管也不成。索性将消息放出去,让百姓自己设法解决。
毕竟谁家里都有几门住在城里的亲戚,各自投奔的话,便省了许多事。
所以在平安抵达抚宁县之后,得知他们是来帮助抗击西戎人的,抚宁县令便十分爽快的交出了县城的管理权和掌控权。
平安将军队安置好,便带着人开始做战前准备。首先,城外的百姓,能迁进来的都迁进来。虽然县城不大,但挤一挤也是能够住下的。毕竟真要打起仗来,人数优势也十分重要。兵力不够时,普通百姓也得上战场。
抚宁县在这方面十分占优势,因为西戎人只能攻打一座城门,这样一来,城里的人手和兵力便不用分散。而西戎人也不能采用合围之策。
平安先将靠近信州一侧的百姓收拢进城,然后又派出军队,采伐山中的树木,搜集附近的石头。因为等到开战,这些东西都会成为敌人的武器。当然,两边都是深山,树木是无法全部砍伐了,但石头却最好一颗都不要留下。
这些石头收拢回来,都堆在城门两侧。等到西戎人过来时,便紧闭城门,用石头堵住。免得对方破门。
除此之外,平安还命令百姓们采集雪水。为此还将城内所有能够储水的东西都搬了出来。
大概是有了事情可以做,所以城内原本惊慌害怕的气氛倒是消散了许多。城里的百姓们仿佛有了主心骨,每天按照平安的吩咐准备各种守城时能够用到的东西。
滚木,热油,箭头上裹着浸了油的布的箭支……但凡能想到的,都准备了出来。
在这样紧张的气氛之中,平安在抚宁城中度过了一个新年。为了缓和大家心中的紧张,他让县衙的人组织了一愁动,尽量在这种环境下,也让百姓们体会到活着的种种乐趣,免得他们的精神绷久了,会崩溃。
大概是要先看看形势,所以西戎人暂时都聚集到了信州城那边,没有往这边来。但是那里已经僵持了一段时间,平安推测,也就是这几日,一部分不那么齐心的西戎人,恐怕就要想办法偷溜出来,弄更多的好处了。
于是他下令将通往信州方向的城门关闭,石头都推过去堵住门,然后让百姓将之前搜集起来的雪水熬煮成滚烫开水,从城头泼下,这时正是一年中气候最寒冷的时候,室外几乎滴水成冰。而热水又比冷水更容易冻结成冰,于是泼上去不久,便会将整座城墙连同城门一起冰冻起来。
这样一来,西戎人攻打起来难度自然更大。破城门不易,要爬上城头更难。毕竟冰面上很光滑,难以借力。
做好了这一切之后,西戎人便来了。
能够有这么多的时间准备,平安已经十分满足。西戎人本来就不善于攻城,想来守住这里是不成问题的。
最初出现的都是三五成群的猩队伍。
这也难怪,即便是要偷溜,也不可能所有人都一起走,毕竟大部落的将领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所以只能用装豺是派出去做斥候等办法掩人耳目,这样一来,出来的人自然就很少了。
三五个人自然不敢对上抚宁县,骑着马在城下逛了一圈,见这边严阵以待,一时之间奈何不得,便自觉的离开了。反正到哪里劫掠不是一样,何必啃这块硬骨头?自己的时间浪费在了这里,其他人的收获就会比自己更多了。
情况好像比平安所想的要好太多,于是他又忍不住蠢蠢欲动起来。(.无弹窗广告)
毕竟就端坐在城里,眼睁睁看着西戎人在自己眼前劫掠,实在不是什么让人好过的事。而且根据平安从周副将那里了解来的消息,这些西戎人非但要劫掠粮草珍宝,连女人和孩子都会带走,成为他们的奴隶。至于老人和男子,多半都是被杀了了事。
“也有别的可能,”周副将说,“若是齐太监你所料不错,这些西戎人想要攻下信州城的话,极有可能会将这些被俘虏的大楚百姓驱赶到一处,等到攻城的时候,让他们在前面做人质,逼迫城中守军不敢放箭。”
说到这里,周副将目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显然,这种情况是他亲眼见过的。
平安也曾经在历史上看到过这种情形,驱赶异国子民作为炮灰,挡在真正攻城队伍的前面。
若是守军因此束手束脚,不敢放箭,自然能替自己这一方争取到时间和优势。若是对方不顾百姓放箭,那么别管战争结果如何,事后做主的人恐怕都会被朝廷降责,被天下唾骂。也等于是剪除了一个棘手的对手。
这是十分龌龊的阳谋,令人厌恶又全无办法。
“所以说,咱们得设法出去,给这些西戎人一个教训。”平安道,“反正外头地方那么大,西戎人多是三五人的小队,只要小心不引起旁人的注意,便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他们解决。”
而这些西戎人十分贪婪,往往都会将自己搜刮到的一切带在身边,免得被别人抢去了。这样一来,解决一个小队,就能收拢一批物资,救回一些子民。十分合算。
而西北本来就地广人稀,现在传递消息也不方便,西戎人本身又贪婪不听管教,等到军队那边发现不对劲,说不定已经有好些收获了。
听平安一一分析,所有人都觉得这个想法的确是不错。
以前因为西戎人的骑兵厉害,又是来去如风,只有城墙能够稍微阻拦一下,所以大家为了安全起见,都是龟缩在城池之中,不出去。西戎人一般也不会来攻城,劫掠一番也就是了。
至于跟西戎人对战,那是边军的事,这些比较靠近内地的将士们可不会主动去触这个霉头,免得造成自身的损失。
不过以前西戎人也少有突破到这么深入的地方来的。多半都是在信州边界一带。虽说秦州这里也曾经是边城,但毕竟已经过了上百年的时间,那种血性早已经在安逸的生活中消磨掉了不少。
所以抚宁县令听到了平安的提议,吓得够呛,一力阻拦。倒是周副将对此十分赞同。
他原本也是在信州服役,结果因为犯了事被贬,幸得上司力保,但也只能移防到秦州来做个太平副将,早就憋屈得不行了。如今有机会去杀西戎人,怎么能不高兴?兴许立下了功劳,到时候能被调回去呢。
“不行。”徐文美也开口反对,一副苦口婆心的表情,“知州大人信任你,这才将抚宁县交到你的手里,你怎么能够出去亲身涉险,反倒将抚宁县几万百姓丢在这里不管?”
平安一看就觉得他这个语气有问题,实在是太浮夸了。他眯着眼睛看了徐文美一会儿,说,“你该不会是想自己去吧?”
这也是有前科的。之前徐文美就打算自己跑到这边来玩儿,如果不是跟自己一起,还说不好现在在做什么呢。
徐文美尴尬的咳嗽了两声,然后义正言辞的开口,“你有事情牵绊,不能出去,我自然要替你分忧,有什么不妥?”
大大的不妥好吗?平安抽了抽嘴角,勉强找出个理由,“你不通武艺,不能去。”
“让开阳跟我一起去就行了。带上那个炸弹。”徐文美笑眯眯的说。
他发觉开阳实在是太好用了。但凡有什么事情,把他叫出来做挡箭牌肯定好用。毕竟他功夫好,要护住一个人,是十分容易的。
然而开阳很不给面子,板着脸给徐文美拆台,“我不能离开大人身边。”
他可没有忘记自家主子是赵璨,而赵璨给他的命令,是保护平安的安全。之前没什么大事,四处太平倒也罢了,平安让他去做点别的事情,他也不会拒绝。但现在眼看就要打仗,他必须留在平安身边。
否则自家主子知道了,他就要遭殃了。
徐文美抽了抽嘴角,“没让你说话。”
开阳就闭上了嘴。
平安笑得一脸得意,“所以还是你留在这里跟大家一起守城,我出去解决西戎人。”不等大伙儿反对,他飞快的道,“就这么决定了!周副将,你赶紧切挑选人手,我们待会儿就走。”
“是。”周副将答应了,又问,“咱们带多少人?”
“带个五十人吧。”平安考虑了一下安全问题,道。就算西戎人比较大的小队有十几人,那也是三四个打一个,总不会打不过。
把这些人带出去,他就要尽量保证大家的生命安全。
因为城门已经被封堵了,所以平安他们只能走山上的小路过去。这样一来,就不能带上马匹了。毕竟山路崎岖陡峭,马根本就走不上去。倒是炸弹被带上了,除此之外,带了弓箭厂改良的□□和盔甲。
――反正离得远没有人管,所以平安正大光明的让目前还只是雏形的研究所弄出了这些东西。用的是秦州当地新炼出来的铁,质量更好,造出来的盔甲也更加轻薄,正便于这时候使用。
盔甲和□□是发给大家自己带着,炸弹就装在箱子里轮流抬。
因为平安及时将抚宁县境内的村子都迁走了,所以开始还有西戎人过来晃荡一番,后来索性连人影都没有了。所以他们反十分顺利的走了出来,顺着信州的方向摸了过去。
一路上遇到的都是三五人的猩队伍。因为实力对比差距比较大,所以平安便打起了对方的马的主意来。他们五十人没有马,只靠双脚走,不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若是能够配上马,那就轻松多了。
于是他索性做好陷阱,等西戎人钻进来。
大概是从没遇到过抵抗的缘故,西戎人简直好骗,一骗一个准,没几天功夫,大家就基本上能够两人一马了。等到信州附近时,一人一马的基本标配都齐全了。
有了马,行动起来更加快速方便。平安连炸弹都分给大家,每个人马上带上几个,轻轻松松。
然后他们便开始顺着信州城附近扫荡,遇到大股的军队就躲起来,人少的话就直接拿下。慢慢的竟然也消耗了不少西戎人的力量。至少弄掉了几百人。
至于被救出来的人,平安让他们聚集到同一个地方,又给了他们一些武器,人多了西戎人想要打劫就不那么容易了。
只是随着派出去的猩部队迟迟不归,西戎人那边也渐渐察觉到了不对劲之处。开始派人出来查探。
平安他们抓到了几伙探子,便知道自己暴露了。
周副将道,“大人,咱们这就回去吗?”趁着还没被西戎人找到,赶紧撤回县城,不失为一个好办法。顺便还能将那些救出来的人带回去,这可是大功一件。
平安皱了皱眉,看了看自己放在马背上的炸弹。因为行动太顺利了,所以这些东西,到现在都还没动用过。难道又要原封不动的带回去?太浪费了。
他想了想,道,“再干最后一票大的。”
大家面面相觑,有人问,“怎么干?”
“先去信州城下看看再说。”平安道。据说信州城里有至少两万人马。实际上城外的西戎人,也就只有这个数,毕竟草原地广人稀,能聚集起来那么多人,还托的是全民皆兵的福。平安打算联合城里的部队,干一票大的。
不过,首先,他得想办法跟城里的人联系上。
信州城已经被西戎人彻底包围,要摸进去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不过,平安身边这不是还有个开阳么?白天的时候他进不去,夜里想要避过西戎人的防线,还不是小菜一碟?
……
冯玉堂派出去的三位送信人,一个前往信州,多少也让西北巡抚那边有所准备,不至于被西戎打得措手不及。另一个前往秦州,也让平安早早做好准备,还亲自带人跑到信州附近来搅局了。然而第三个人,就没有那么幸运和顺利了。
他成功的找到了信州军,但找到的,却只是溃败之后的残军。这些人狼狈奔逃,送信的人一连拦住了好几拨人,才终于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在西戎的地面上,竟然出现了北狄人!
北狄实际上跟令大楚警惕万分的长河部落同出一源。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内部分裂成了两家,就是现在的北狄和长河部落。虽然曾经是一家人,但他们之间的关系,却要比对其他国家要恶劣得多。别看大楚跟长河部落打生打死,但要说长河部落最忌惮的,还是北狄。
对于大楚来说,这是喜闻乐见的事。
因为长河部落要警惕北狄,所以分不出多少精力来侵略大楚。最多每年秋天象征性的来打个草谷。――之所以说象征性,是因为长河部落所在的河域水量丰沛,就算大旱受到的影响也很少。
就像今年,这么大的旱灾,但大楚防备的却是西戎人,而不是长河部落。之所以赵璨要去河北,只是担心长河部落在大楚跟西戎打仗的时候跳出来搅局。
而北狄人一直被长河部落压着,更是分身乏术,完全没有招惹大楚的意思。所以虽然两国之间还有交界之处,但北狄却比西戎和长河部落老实多了。
久而久之,这么一个也算骁勇善战的民族,竟然就几乎被大楚人给遗忘掉了。
结果现在,北狄人跟西戎联手,不但来到了西戎的地界,还将原本要去支援齐州军的信州军给打散了!
送信的人虽然已经知道西戎人其实早有准备,正在设计大楚的认知,但也完全没想到,西戎居然会干出这种引狼入室的事情来。不过……再想想似乎也不那么奇怪。毕竟草原上并没有什么值得劫掠的东西,尤其今年又遭了灾。所以北狄人过来了,倒霉的也一样是大楚。
他们早就联系到一起了!这场战争,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阴谋!
再想想还在抵抗西戎军,等待信州军前往援助的齐州军,能够等到的不是援军,而是更加凶猛的敌人。至于已经孤军深入的涿州军,恐怕遭遇也不会比这边好多少。
送信的人名叫齐远,是冯玉堂一手调/教出来的,在刺探消息,分析情报方面十分出色,将一切都想清楚之后,心都凉了。他还不能够确定北边的长河部落是不是老实,万一他们也加入进来,那么――对大楚来说,最艰难的时候,才刚刚到来。
齐远也是个心性坚毅的人,知道这会儿再去找什么信州军齐州军的,都没有用了。必须要立刻将这个消息送出去,让大楚国内知道北狄人的出现!
于是他立刻拨转马头,朝着边境线狂奔而去。
一路上如何混在溃逃的信州军中,躲避北狄军队的追捕和杀戮就不提了。齐远甚至还趁机收拢了一部分信州军跟在身边。――说起来,古代的战争虽然十分残酷,但因为只能够使用冷兵器,所以没有大范围杀伤性武器,实际上却很难死很多人。
毕竟就算一排人站在那里给你用刀砍,要不了多久也会手酸,何况对方还会逃走,还会反抗?
而且古代人口才是一切的根本,所以除非是两族之间有深仇大恨,否则往往都不会杀掉俘虏。毕竟把这些人放在自己国家里,养上个几年十几年,就成了自己的百姓了。生产出来的粮食物产,也都是归自己所有。
所以信州军虽然被北狄的骑兵冲散了,但几万兵马,真正死掉的也不过数千,其他的一部分被北狄人俘虏了,另一部分则四散溃逃。
而这些都是大楚的精锐部队,总算没有十分不堪,虽然被北狄人埋伏冲散,但大部分人还是有理智的,逃的时候一来要分散,二来还要向着大楚的方向。好在大楚的国境线实在是太长,只要不是往草原的方向,绥滨怎么走都能走回去。
所以齐远一路上收拢的人越来越多,等到了大楚境内时,竟然已经有数千人马了!而在边界这里,找到的人更多。毕竟大家逃的时候都下意识的往这里聚集。
这样一来,最后逃出来的人马竟有上万!
不过到这时候,这些人自然已经不归齐远管了。――他只是皇城司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亲事卒而已。自有那些同样逃出来,一路上也在收拢残部的将领们接手管理。
得知西戎人已经入境,这近万人马便一路朝着信州进发,既是通报消息,也是赶去援助。毕竟他们战斗失利,必须要用另一场战争来洗刷耻辱,否则等战事结束,一样没有好果子吃。
而他们的运气也是在是不错,赶到的时候,平安已经扫荡完了信州附近的猩部队,引起西戎人的主意,于是正跟大家商量着要干一票大的然后收手。
第102章 天罚降世显神威
平安正筹划着让开阳夜里去城里送个信,让里头的官兵配合一下,夜袭西戎人的驻地,就听到自己派出去的斥候惊恐来报,“大人,又有军队过来了!”
“是什么人?”平安吓了一跳,总不会是西戎人的增援吧?他们这么倒霉?
“属下只远远的看了几眼,看不清番号。(.棉、花‘糖’小‘说’)”那人说。这种时候过来的军队,他怎么敢轻易靠近?说不准就会被发现,然后捉住。
平安也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又问,“人到了哪里?”
“就在信州城西十几里处,看样子是要扎营。”那士兵道,“我觉得不像是西戎人的援兵。”
平安点头,如果是西戎的军队,直接去跟西戎人汇合就行了,何必要这么麻烦?可若说是大楚的援兵,人又是从哪里来的?
这些人自然就是信州军残部。其实不是他们不想过来,实在是猜也猜得到信州城下肯定有西戎人。贸然过去,恐怕讨不了好。只是后面还有北狄人追赶,就算扎营了也不安稳。所以很快就派出了斥候过来查探。
平安带着人躲在暗处,成功的捉住了几个斥候,一问才知道,居然是信州军!
“这么说来,西戎跟北狄早就联了手,而且得到了大楚这边的消息,故意示敌以弱,将大楚的精锐引入草原,然后各个击破,最后汇集到信州城下攻打?”平安分析着如今的局势。
如果西戎人跟北狄勾连,那么恐怕对于信州城,是势在必得啊。
毕竟只是城外村庄劫掠的那点儿东西,还不值得他们这么耗费心思。必须要打破城池,收获才会足够诱人。尤其是信州城中还有不少高官和将领,若是捉住了,说不准能让大楚花钱来赎,又是一笔收入。
将对方的打算推测了个大概,但平安并不因此而得意。因为已经到了现在,就算知道了这些,又有什么用?双方军队都已经发动,战事一触即发,大楚就算想要增援,也根本拿不出人马来。
而且平安跟齐远有着相似的担忧:长河部落有没有插手进这个联盟之中?
多半是有的。好在河北还有赵璨坐镇,否则的话,大楚这次恐怕要三线溃败,大大的吃一次亏了。当此时,平安也只能相信赵璨能够掌控子北的局势,至于剩下的,就只能看他们的了。
不过,这些人来得正是时候!
“开阳!”平安想通了之后,立刻激动的道,“你今天进城,就去找西北巡抚,将信州军遭遇北狄部队,残部退到了城外的事情告诉他,让他明天夜里配合咱们偷营!”
如果只有她们五十个人,就算开阳能进城,恐怕对方也不会相信他。毕竟五十人能做什么?到时候说不准还要带个炸弹进去,演示一下威力。不过那样一来,或许就会让西戎人有所准备。
即便最后他们相信了,又哪比得上城外驻扎着的大军令人放心?
“咱们不先去跟信州军接触一下吗?”周副将好奇的问。
平安朝他一笑,“去自然要去。不过得等开阳从城里回来。毕竟信州军新败,现在恐怕警惕得很,不肯随意相信咱们。但若是有西北巡抚的手书,那就不同了。”想来能够收拢这么多的军队,应该有将领在,能认得西北巡抚的字迹。
周副将信服的点头,“的确如此。”只是他又有了新的疑惑,开阳平白说城外有大军,西北巡抚就相信了不成?
这个问题当然不是平安想不到,只不过……对于现在的信州城来说,任何援军都是宝贵的,宁信其有。反正守城的时候夜里偷营,也算是一种策略,让攻城的一方不得休息,疲于奔命,从而影响攻城的进度。有没有人配合,关系倒不是很大。
这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等到吃过晚饭,天色就彻底黑了下来。西戎人那边也刚吃过饭,正是一天之中最难得放松的时候。因为等一会儿真正入夜,反而要警惕起来了。
开阳就是这时候混了进去。没有等夜深人静大家都熟睡的时候,一来是那时候一点点动静都会惊动西戎人,二来……那时候进城,要见到西北巡抚就只能擅闯了。毕竟人家都睡了。
天亮之前,开阳回来了。一切顺利,西北巡抚得知他们是从秦州过来的,又在城外猎杀了不少西戎人,十分赞许。最新章节全文阅读.知道信州军溃败之后,脸色沉重了一会儿,就转好了。毕竟这时候有援军,总比没有更好。
最后他当面写了一封手书,说明情况,交给开阳带回来。
平安拆开来看了一下,见没有任何问题,这才放下心来。看来西北巡抚也是个聪明人——不过也是,这场战争大楚准备了好几年,主要战场就在西北,所以是由他这个西北巡抚来总领此次战斗。结果出现了这么多意外情况,到时候回到朝中,恐怕无功有过。
但是如果他能够在这样的情况下就扭转形势,那又不一样了。那就将会是力挽狂澜的关键人物,有大功!就此调回朝中,宣麻拜相,正式成为群臣避道、百官行礼的人物,也未可知。
守住信州只是第一步,这样的情况下,助力自然越多越好。
平安将信转交给周副将。对方愕然的看着他,“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出门的时候,他虽然称呼平安一声“齐太监”,但其实并没有多少恭敬的意思在内。但后来出了抚宁县,一路看着平安展露出各种手段,周副将才算是服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已经跟其他人一样称呼平安为“大人”了。
平安含笑道,“你们称呼我一声大人,是抬举。但是这种诚,毕竟不适合我来出面。”
太监的身份,文臣轻视,但多半也会做个面子情,毕竟总有要接触的时候。但武将通常就不那么客气了。反正他们的升迁都是功勋决定的,对太监这种“不男不女”的生物,大部分人都十分厌恶。
尤其是本朝军中有了太监做监军的传统之后,更是如此。虽然太监并不能够做出最后决策,但不少武将却会认为对方跟在队伍之中“不吉利”,对此深恶痛绝。
谁知道那信州军里,有没有这样的人物?反正有周副将在,平安也懒得出头。
他这从秦州千里奔袭,将抚宁县弄得铁桶一般,又出来收割了不少西戎人的性命,解救普通百姓,已经足够精彩。眼看又要提供偷营的炸弹,功劳已经是跑不掉的了,所以没必要在这上头争。
周副将之所以迟疑,也并不是不懂平安的意思,而是表明自己没有争功的意思。听见平安这么说,脸上露出几分愤愤之色,“我看那些人中,不少都是国贼禄蠹,未必就比大人厉害了。”
他发出了不少见过平安的人曾经发出过的那个感叹,“若是大人……”不是个太监该多好?封侯拜相,什么样的前程挣不来?
只是这种话,在平安面前没人提起。周副将很快也反应过来,“如此,我就代大人走一遭。”
周副将带了两三个人,骑着马便离开了他们暂时驻扎的地方,往信州城西而去。嗯,带路的就是之前抓住的那几个斥候。这一去直到天黑时才回来,商定好了丑时初偷营,在这之前,信州军会先赶过来跟他们会合,然后由平安的人作为先锋,分别从几个方向投入炸弹。
西戎军猝不及防之下被惊醒,又有人因为爆炸受了伤,队伍肯定会混乱。就算有将领想要整队,在轰隆隆的爆炸声中也十分困难。这时候信州军和城里的守军同时冲营,便会造成更大的混乱。黑夜之中又看不清人,西戎兵说不定会自相残杀。
而军队大可将西戎营地整个围起来,有逃出来的就或杀或抓,轻轻松松处理掉他们。
当然,到了后期,西戎人多半能够挽回这种颓势,不过他们还能够剩下多少人,就说不准了。到时候再正面作战,还怕他们吗?
当然,这是平安这边寥寥几人才预测到的结果。目前信州军和守城军都不觉得他们能起到多少作用,最多也就是混进去惊扰一下西戎人。只不过能够有这个计划,彼此联络上,多亏他们,这个面子自然不会不给。
于是这一天,平安的人没有出去四处晃悠,而是留下来睡大觉,养足精神。而平安则私下将开阳叫来,给了他一个任务:摸清楚西戎人劫掠来的那些人,都被安置在了哪里。
这边要进行攻城战,自然不可能让士兵将东西都带在身上,而是统一上交,将来进行分配。——这也是西戎兵想要出去自己弄点儿好处的原因。这些交上来的东西,重新分配之后,拿到手能有原来的三分之一,就已经算是很好了。
至于俘虏,自然也都是关在一起的。
平安就是需要开阳找出这些人,然后趁乱把人给救出来。若是可以,将被抢走的东西顺便带出来就更好了。不行的话,也要保证人的安全,东西就烧掉吧。具体如何做,就需要开阳自己掌握了。
西戎人没有粮草这一说,他们进攻的目的本来就是劫掠粮食,所以一向都是“以战养战”,打到哪里吃到哪里。所以那些东西,如果不能带走,宁可烧掉也不留给他们。没有足够的粮食补给,那么西戎人迟早还是要退回去的。
一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从入夜之后,大家便都开始摩拳擦掌,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等到西戎军的营地休息之后,五十人在平安的安排下,井井有条的分散开来,远远的将整个营地包围住。这些人都是善战的士兵,膂力过人,十米之外扔个炸弹,经过训练之后,是没有问题的。当然,到时候他们还可以往里跑一段距离,反正只要炸弹炸开了,估计西戎人也就顾不上他们了。
丑时一到,确定两边的军队都已经在不远处形成了合围之势,他们才动手点燃了炸弹,朝营地里扔。扔完之后,按照平安的讲解,捂住耳朵趴在地上。
经过平安事先提醒,守城军和信州军都没有骑兵(话说信州军一路逃亡,因为找不到吃的,战马又多数受了伤,所以已经成了口粮,根本也组织不出什么骑兵来了)。只听得“轰——”的一声,五十个炸弹一同炸响,威力非凡。
西戎军的营地立刻像是开了锅的水一样,沸腾起来,所有人都从睡梦中惊醒,如同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转。而众所周知,近距离听到巨大的响声之后,人会短暂的失聪,所以哪怕将领们声嘶力竭的呼喊,也得不到任何士兵的回应。而士兵们发现首领没有动静,就更加慌乱了。
因为有人受了伤,借着营地外隐约的篝火,不少人都看见了,嘴里喊着这是天罚,然后飞快的朝营地出口跑去,打算逃走。正是混乱之中,有一个人这么做,其他人便也都争先恐后的跟了过去。
到这时候,就算是将领们反应过来,也约束不住这些人了。
这时候平安见时机差不多了,就让人扔了第二波炸弹。——他们全部带来的也不足百枚,第一次扔了五十个,这次就只扔了二十个,剩下的平安打算留着,以后或许有用。
这声音一响,西戎人更加惊恐,推推嚷嚷的往营地外跑。偏偏营地为了避免有人偷营,布置了重重防御工事,大家都跑不快,后面的人着急,推着前面的,有些人便会摔倒,形成踩踏事件。
除此之外,西戎人的战马多,这种声响对人的威慑力都那么大,何况是马?惊慌失措的马匹四处乱冲,踩死了不少西戎人。
最妙的是,西戎人的营地驻扎在半山上。按理说是易守难攻。但是现在,不少西戎士兵被后面一挤,就顺着山坡滚了下去。后面的人失去了借力点,也跟着摔倒。于是他们就这么前赴后继的顺着山坡滚到了大楚士兵们眼前。
其实别说西戎人,就是守在营地四周的那些大楚将士们,也都傻眼了。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威力?
一开始大家都呆住了,根本已经忘记了来到这里的目的。好在第二波炸弹炸响之后,他们都回过神来,正好就看到西戎士兵滚到了自己脚边。
那还等什么?一刀一个,砍瓜切菜一般的解决了。
西戎人惊魂未定,逃出来就碰上了大楚士兵,第一反应就是那时大楚人请来的雷神(……),有些呆呆愣愣的,就被砍掉了,还有那聪明的,立刻跪下投降,侥幸不死,被捆了起来。嗯,大楚士兵们的东西准备得十分充分。
情况比平安预料的还要好些。等到战争结束之后查探,才发现这个西戎军队的首领,被士兵们裹挟着,轻轻松松就被捉住了。还有另外两个比较倒霉,被西戎士兵自己踩踏死了。至于其他小部落的首领,被抓的被砍掉脑袋的,不一而足。
群龙无首的西戎士兵,即便有些人留在营地没有出去,最后也没能免除被俘虏的下场。
等到这些人都被清理干净了,开阳才施施然带着大楚被俘虏的子民们从营地的某个角落走出来。顺便还将粮仓的位置给指出来了。
到天亮时,这一战已经彻底结束,大获全胜。
事后清点战利品时,大家才慢慢的回过神来,那种难以置信的感觉消失之后,才开始意识到,他们真的轻轻松松,就打赢了这么一场仗了。俘虏了几千西戎人不说,还得到了近万的战马!这是最大的收获。除此之外,解救了百姓无数,还有西戎人劫掠去的粮草和各样物品无算。
当然,这批物资暂时要发还给那些被俘虏的百姓,这样等战争结束,他们又可以返回家乡,继续耕作过日子了。
这些事情,自然有下面的人去忙碌,而平安,则是准备要去见西北巡抚了。毕竟他们拿出来的东西过于惊世骇俗,自然会有人来查问一番。不过都是大楚人,又早知道他们是宫里出来的,想必也只是问问。
果然,西北巡抚的态度十分客气。平安从宫里出来,到了地方,就算是半个天子使臣了。单看他手里掌握着威力那么大的东西,肯定会有回宫的那一天。对于这些远在外地的官员来说,若是能有人在皇上面前说一两句好话,那就受用不尽了。
所以西北巡抚笑着跟平安寒暄了一番,又将他夸奖了一遍,然后才小心的问,“不知今日齐太监用的是何物?竟有这样的未能,若是能够装备军中,想必大有助益。”
别看兵仗局下属也有个火药局弄这些东西,实际上绝大多数人——包括官员——并不知道这玩意儿的存在。徐文美能知道,那是因为他博闻强识,也是因为他是天子近侍,又是二十四衙门中的人,知道得比外人更多。但他其实也没有见过实物。
这时候的火器研究,实在是太落后了。尤其是火药局那边,翻来覆去弄不出好东西,威力太差,连皇帝都不重视了。根据平安的了解,这些人似乎已经从研究大规模杀伤性火器,转到了研究烟花爆竹上面,希望过年过节的时候娱乐一下皇帝,免得被皇帝彻底遗忘。
国人好像惯会在这些“歧路”上越走越远。大多数太监对于怎么讨好皇帝比较有心得,至于怎么制造武器?那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反正即便造出来的东西,最后也证明用的时候会出岔子。这种东西或许本身就是不能用的。
这也是平安没动火药局的脑筋,而是自己动手的原因之一。那边的风气已经坏了,去了还得从头整顿。若是这边有了起色,到时候求皇帝把工匠都分过来便是。
扯远了,平安听了西北巡抚的问话,便解释了一下大规模推广的难处,然后才回答了他的问题,“此物叫做□□。”
西北巡抚嘴角抽了抽,“这名字着实……”他想说不够威风,不过转念想想,又道,“消息传回京中,陛下肯定会赐名,这个名字往后怕是不能用了。”
平安抽了抽嘴角,因为他很明白皇帝取名字的画风,多半不是叫“天雷将军”就是叫“雷神将军”。“雷火弹”这种就已经算是写实派的名字了,主要看皇帝的画风。
“咳……”他咳嗽了两声,掩饰了自己的失态,然后才道,“有件事情要请大人定夺。之前我们在城外游走时,救下了不少百姓,安置下来。只是如今北狄人还在城外虎视眈眈,也不知道后面会如何。还是将他们迁入城中更妥当些。”
留在外面,就是等着草原人来抢,傻子才这么干呢。
西北巡抚立刻道,“你说得在理,这件事我让人去办。”
被平安这么一提醒,他也想起了北狄的存在。大概是因为炸弹的关系高看了平安一眼,竟破天荒的用商讨的口吻道,“北狄之事,本官已经写了奏折上书陛下,之事京城路远,消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传回来。目今还是需要我们勠力同心,共同抗击北狄人啊1
平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巡抚大人当然不是跟他商量,而是想问炸弹还有多少呢。
“大人,我这次带出来的□□一共八十余枚。昨夜已经用掉了七十枚,剩下的都交给大人处理吧。”平安道。
见巡抚大人面露失望,他才继续补充,“不过若是有原材料,这样大威力的做不到,但是简易的炸弹,还是可以制作一些的。”他带来的这些,都是使用了锻造工艺,将火药密封在铁球里,只露出引信,因为密封性好,所以威力巨大。
不过话说回来,只要信州城能提供足够的原料,大量进行填充的话,别说炸弹,就是火炮的威力,说不定也能够达到。
第103章 兵临城下对峙久
几十枚炸弹的动静不小,至少跟在信州军身后追过来的北狄人听见了。[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
非但听见,他们发现信州军异动之后派过来的斥候,更是亲眼所见。除此之外,少数西戎的漏网之鱼,也赶到了北狄人这里,请求庇护。这些人多半都是斥候,听见响动之后没有赶回去,所以得以逃走。还有就是混乱中冲出包围的寥寥数人。
消息传回去时,北狄人都不太肯相信,但又不能不相信。
其实信州军似乎跟城里联系上,要对西戎人下手时,北狄斥候就已经传回了消息。若是那时候北狄军队赶上来插手,结果如何还真难以预料。不说其他,他们就算只是在外头冲阵,将包围圈打开一个缺口,就足以让很大一部分西戎人逃出去了。
只不过北狄虽然跟西戎联手,但内部也不是就一片太平的。
能够劫掠到的东西就那么多,西戎人多得一些,北狄人就少一些。而且他们之前被信州军拖着步,赶来的时候,信州境内已经几乎都被西戎人搜刮干净了,什么都没剩下。
所以知道西戎人要倒霉了,北狄人自然乐得在一旁看热闹。——消耗掉一部分西戎人的实力,到时候攻城,他们才能拿到大头的好处。
可惜算计过头,西戎近两万兵马就这么被大楚给吃掉了。
北狄人听到这个消息时,还犹自不敢相信。也不知道是不相信大楚有这样的能耐,还是不相信自己的盟友就这么被消灭掉了。
只是那种会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的东西,的确是让北狄人心有余悸。
草原人更加信奉神明,因为他们比农耕的大楚更加需要靠天吃饭。而这种足以媲美天雷的动静,在他们看来只有天上的神明才能弄出来。
高层有见识些的人,还能猜出是大楚又弄出了什么秘密武器,可是下头的小兵们就不一样了。
本来在北狄人之中,就不是所有人都赞同跟西戎联手,来大楚劫掠的。从大楚立国,太/祖率军大破长河部落,让他们分裂成两部分之后,北狄人就是主和派的代表。这些年来他们从来没有来过大楚劫掠,固然是因为长河部落压制,但对大楚的畏惧也是原因之一。
只不过时间过去得实在太久,久得大楚军队的威猛已经成了老人口中的故事,年轻的北狄人便开始滋生出了野心。但对于广大北狄人来说,大楚的强大和军队的厉害,那种隐隐的恐惧和向往,还是埋藏在他们心中的。
只不过之前第一回合遇上了信州军,而且用了埋伏的手段,轻而易举就拿下,才让他们生出一种“也许大楚现在的确没什么了不起”的想法来。
不过现在被炸弹震了震,那种畏惧又重新冒出来了。
所以北狄军中,不少人的心思已经开始动摇了。
跟西戎一样,北狄的军队,也是各个小部落组成——草原民族环境就是这样,也没办法。他们更强的一点是,毕竟是从长河部落分裂出来的,领头的人是当初长河部落几乎称霸天下时,被称作“黄金家族”的呼延氏族。
在分裂之后,北狄建立了一个新的国家,呼延氏族也成为王族。有了共同的首领,北狄跟西戎相比起来,部落之间的联系更加紧密。
但是归根结底,还是由部落组成,而部落的首领,首先要考虑的,就是自己拥有的人口和资源,谁也不愿意让自己手里的士兵去拼命,为别人换来好处。
于是在战争结束之后,北狄人便一直徘徊在信州城外不远处,始终没有过来的意思。
但不管怎么样,有这些人在,总是个隐患和威胁。所以西北巡抚便召集众人商议,该怎么处理这个问题。平安因为身份特殊,得以列席。
主战派的自然是毫不犹豫决定出城去将这些北狄人给收拾掉。“让他们知道,我们大楚不是随便想来就来的地方!”
“对!若是不把他们打怕了,恐怕以后朝廷就必须面临三线作战的艰难局面了。”这是眼光比较长远的。这些年来北狄一直龟缩在自己的领土之内,省了大楚不少事。(.$>>>棉、花‘糖’小‘說’)也是因为这样,才没有防备他们这一次竟然会跟西戎联手。
如果这次不打到让他们害怕,恐怕以后北狄人也不会那么老实了。不说别的,每年秋收的时候来骚扰一下边境,劫掠些粮食,就够让人头痛了。
但也主和派的,认为接二连三的战事,信州城的消耗已经很大了,而且士兵们的承受能力也快要达到极限,不宜再开战。尤其是现在北狄人明显也很老实的待在外面,没有过来正面对战的意思。既然如此,大楚更是不必着急。
对于这种说法,平安嗤之以鼻。
北狄人的确是停在外面,但外面也是大楚的土地!就这么让北狄人大张旗鼓的将军队停驻在大楚的土地上而不采取任何措施,本身就是一件降低士气的事。北狄人说不准还会觉得是大楚人怕了呢!
再说,平安基本上能够猜出,北狄人之所以肯老老实实的,无非就是害怕炸弹的威力罢了。但是现在他们根本拿不出那么多炸弹来,偷袭也就罢了,正面对战用处基本上没有。若是让北狄知道了这一点,会是什么结果?
也不知道这些主和派的人,究竟安的是什么心思。
平安一直盯着这些人研究。他本来就觉得这一次的事情会变成这样,是因为大楚内部有内奸,将这边的安排和部署都透露了出去。而那个人,或许就隐藏在这些人之中呢。
当然,这也不绝对。也许他暗地里做了坏事,明面上却伪装成激烈的主战派,混淆视听呢?
不过这样的会议基本上没有平安发言的余地,他可以慢慢观察,说不定就能够看出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结果最后吵吵了一通,还是没有得出个具体的结论,这一次会议不了了之,北狄人也继续留在了信州城外。
因为没有人围城,所以平安也收到了从外头送来的消息。有个让他十分发愁的消息是,北狄人似乎有离开这里的打算。
所谓离开,当然不是就这么走掉,而是北狄人见信州不可为,所以打算去别的地方搜刮一番。比如——在平安的安排下,目前还没有被人突破过的抚宁县。只要打下这座城,后面广袤的秦州,就都是他们可以劫掠的地方。
虽然目前还没确定这件事,但平安也是十分悬心。听说这个消息之后,便去求见西北巡抚,希望他能够派出一队人去骚扰一下北狄人,“就算不跟北狄人开战,也要将他们留在这里,不能放到别的地方去。”
西北巡抚不同于别人,整个西北都是他的管辖范围,若是让北狄人四处肆虐,劫掠百姓,那么即便最后打胜了仗,他也讨不了好。因为到时候他会面临治下根本没有百姓的尴尬境地。
所以听了平安的说法之后,巡抚大人立刻召集了几位自己的亲信将领,让他们轮流出城去骚扰北狄人,务必要让他们腾不出手来。
大概是对平安的印象不错,所以他说话时也没有避着平安。这几个人,想必应该不会是泄密的人。毕竟他们的恩主是巡抚大人,而这一次的战争若是失利,第一个倒霉的就是巡抚,他们自然也不会有好处。
结果这边巡抚才派了人出去,那边竟然有部分溃败的齐州军被后面的西戎和北狄联军追赶着,一路往信州城而来!
西戎和北狄联合,自然不是各自为政。西戎人将齐州军给拦在半路后,北狄人便出现了,前后夹击,齐州军吃了个打败仗。草原上又没有城池作为倚靠,一开始就出于下风,后面自然只能狼狈的被西戎和北狄人追着打。再加上援军信州军一直没有出现,齐州军最后溃败,绝大部分人不是被杀就是被俘虏,能够逃出来的,只有一千多人!
西戎北狄的军队,就追在这一千人身后,一路朝信州城过来。
收到消息之后,信州城一片沉默。
要说对方收拾不掉这一千人,是根本不可能的。他们的目的,恐怕是希望在信州城开城门接纳这一千多人的时候,骑兵冲锋,也跟着冲进城门里来,轻易的打破信州城的城防吧!
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过,所以绝大部分人主张不开城门,免得为敌人所趁。
可是这一千多人毕竟也是大楚的士兵,而且一路逃到这里并不容易,如果就这么将他们关在门外,似乎也不太合适。
“其实,”平安忍不住开口,“只要咱们开城门的时候,派出骑兵跟对方对冲,自然就没有这样的担忧了。他们疲师远来,不管是人还是马状态都不会好,根本不可能胜过我们。或许见到我们的骑兵,就主动退却了。”
他相信这个道理,别人不可能想不到。只不过这些将领,一样谁也不希望自己带兵出城,所以索性沉默不言。这会儿听见平安的提议,甚至没有人转头看他一眼,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巡抚的表情也很尴尬。大楚的骑兵并不多,训练少,跟西戎和北狄的骑兵就更没办法比了。平时这些人都是放在后面压阵的,这会儿要他们出去迎接溃逃的士兵,自然不会愿意。
万一跟敌人对冲有了损失,还不是自己倒霉?谁也不愿意损失宝贵的骑兵。
毕竟外头的都是齐州军,又不是自己人。齐州属于西南路,虽然这一次的战争由西北巡抚主持,齐州军也在他的指挥范围之内,可毕竟不是还是亲疏有别,让他命令手下的将领去救齐州军,西北巡抚也有些左右为难。
这时候,忽然有人站出来支持平安,“是啊,既然这些人直奔信州城下,说不准还是打着破城的打算。如今能消耗他们一分实力,到时候攻城就会少一分压力。若是无人愿意去,末将愿往。”
平安转头看去,有些意外。这位张将军是少数出身信州张家,却没有在涿州那边领军,而是留在了信州的人。平日里低调极了,开了几次会,平安没听过他发言。这会儿竟然会主动站出来,实在是令人意外。
不过他说出来的话,还是让平安很有好感的。
巡抚自然大喜,有人主动愿意去,总比他点名要好,当下答应,并且让他调派兵马。还特意将之前俘虏来的西戎马让他挑了几百匹,看得其他人羡慕嫉妒恨。
张将军继续道,“之前大人曾经派人出城骚扰北狄军队,如今那一队人马还在城外。若是能够联系上他们,里应外合,说不定能够给新来的西戎北狄联军一个教训。”
“妙啊!”巡抚立刻眼睛一亮,“只是这件事却有些麻烦。要如何通知城外的军队,让他们配合你的行动呢?”
张将军转向平安,“听闻齐太监身边有位高人,武艺了得。曾经夤夜入城联络大人,想必让他出城联系,必定能够完成。”
之前的好感都喂狗了。平安心头一凛,往张将军的方向看去。对方正好也在看他,两人的目光相碰,张将军微微一笑,平安心中反而生出了几分不安。开阳跟在自己身边,被人注意到也是很正常的事,但是……平安总觉得里面似乎有什么问题。
毕竟开阳平日里实在是低调,除了当初进城联络之外,并没有在别人面前显露过自己的能力。就算是跟平安一起从抚宁县出来的那些人,恐怕也只觉得他还算厉害,不会认为他是什么高人。
这位张将军……
“将军谬赞了,他只是有些武艺,可若是要奔袭数十里,却也不会比骑兵更占优势。我看将军还是让麾下斥候去通知的好,免得耽误了功夫。”平安强压着心头的不安,回答道。
张将军笑着说,“这就是齐太监谦虚了。再说,本将看重的也正是他的武艺,这样方不至于被西戎人或者北狄人挑下马来。若是我麾下的骑兵,骑术固然不错,但却难保证能突围出去。”
这就是要强人所难的意思了。平安的脸色不大好。虽说开阳听自己吩咐,但那是因为赵璨的命令,实际上他根本不归平安管。让他去做这种危险的事情,就更加不方便了。毕竟又不是平安有了危险。
可是张将军开了口,不答应就更加不妥。最后平安还是沉着脸道,“如此,就让他去试试吧。”
转头就去叮嘱开阳,冲出去的时候一定要表现出“勉力而为”的样子,不要让人觉得他真的武艺高强,万人军中来去自如。又不是赵云,不需要这样的名声。
开阳表示理解。然后便跟着张将军的人出了城门。平安被巡抚叫到城头上,跟他一起看城外对阵的情况。
事情果然没有出乎张将军的预料,那边见城里有人出来接应,而且全都是骑兵,一时有些踌躇,便错过了最好的冲阵时间,最后只能尴尬的跟张将军的军队在城外僵持。
于是这时候还在冲锋的开阳就显得十分惹眼了。有北狄人弯弓搭箭,朝他的方向射出箭支。平安心头一紧,注意到开阳似乎是要躲,但最后未能躲开,中了一箭。
他狠狠的咬了咬牙,要不是张将军多此一举,开阳根本不需要受这个伤。这份仇是结下了,等战争一结束,立刻派人去调查,就不信抓不到他的把柄!
这是平安头一次生出来以公徇私的念头。但究其根本,让他做出这种决定的原因,其实还是开阳是赵璨给自己的人,原本是为了保护他的平安,结果反倒让开阳出了事,平安会有一种没脸去见赵璨的感觉。
……
虽然远在几百里之外,但在信州城下的爆炸发生时,冯玉堂似乎也若有所感,转头朝那个方向看去。
经过那么长时间的跋涉,其中躲过了不少西戎人和北狄人的踪迹,这一行人才艰难的追上了涿州军的脚步。——这么说也不恰当,因为涿州军实际上已经停了下来。
他们的遭遇可比冯玉堂的猩人马要糟糕太多。毕竟冯玉堂人少,还能提前躲避,但涿州军本来就是来打仗的,大军总不可能避开其他人。所以一路上遇到的虽然都是猩部队骚扰,但是损失却也不算小。
在三路大军之中,他们是唯一一支还在按照战前计划进行的军队。虽然损失了不少人马,道毕竟到达了预定的地点,结果也还算是不错。但让涿州军不安的是,他们在进入草原之后,便一次来自后方的补给都没有收到了。
虽说赶路的时候也带了不少粮草,可是这么长时间,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而要在这里修筑防御工事,甚至抵挡西戎人的进宫,那就需要更多的补给,不光是粮草,还有弓箭和其他的东西。
在冯玉堂他们赶来的时候,涿州军已经几乎要断粮了。说“几乎”,是因为在意识到没有补给之后,他们已经有意识的减少了每天的口粮,这么能省则省,现在大家一天还能喝上两顿野菜稀粥。——冬天的草原上其实也根本挖不到多少野菜,粮食也少,所以这稀粥里,也就只有水最实在,喝完了都觉得肚子一晃就会响。
冯玉堂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带着自己的人来到涿州军面前。知道他们带来了弓箭和粮草补给,涿州军立刻欢欣鼓舞,先开了一顿大餐,然后才有人将冯玉堂请去说话。
等到冯玉堂将外头风云变幻的情形说清楚之后,涿州军全都傻眼了。
他们只不过是立功心切,走得快了那么点儿,怎么外头居然就发生了那么多事?西戎人居然跟北狄勾结了起来?大楚的方向没准已经被攻破,敌人绕到了他们的背后?难怪一路走来,竟然没有遇上过西戎人的大部队,总是几十几百人的猩部队进行骚扰,还以为是他们运气好,原来只不过是对方的障眼法?
“那现在怎么办?”有人问。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退回去。毕竟现在他们已经等于是被孤立在了草原上。等到西戎和北狄腾出手来,肯定第一个要处理的就是他们。说不准会全军覆没。
可是……没有朝廷那边的命令,他们也不敢就这么退回去。万一到时候被参个不听军令,就倒霉了。
不过犹豫了一番,大家还是决定走。毕竟被参一本,也总比死掉要好。
人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因为这一次是策略失误造成的意外,所以就算死了,估计也得不到什么表彰,说不准还会承担骂名。比如活着的人把错误都推到他们头上之类的。这种可能性还是很大的,反正死人不会说话,不会抗议。
涿州军里头的将领,十有*都是张家人,不是张家人也是亲戚。所以做出了决定,就没有人出言反对,很快就沿着来路返回。
如同预料中的那样,这一路上根本没遇上什么人。估计西戎和北狄人都已经进入大楚境内了。
出了草原,听说涿州境内也都被西戎人劫掠了一番,憋了一股劲儿的将士们便一扫荡的姿势,所过之处将西戎人尽数消灭。然后接到消息,说西戎和北狄联军还在信州城下,这才分出部分人马,赶往救援。
第104章 千里驰援最终战
“殿下,咱们抓到的那个呼延明终于开口了。[.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天枢神色凝重的站在赵璨面前,将供词递给他,“据说这一次是长河部落和北狄,西戎联合起来,要共同对付大楚。恐怕西北的局势不容乐观!”
“砰”的一声,赵璨捏在手里的杯子落在了地上。
赵璨将供词接过去,一目十行的看完,然后狠狠攥了攥拳,眉头皱起来,“岂有此理!”
天枢没说话,沉默了一会儿,赵璨心中那股气散了,重新将供词展开来,一字一句的看。等到看完了,他的情绪已经彻底平静,“天枢,查一下他们的联合是哪一家主导的,还有……大楚有没有人牵涉其中。”
他们抓到的这个呼延明,是长河部落的一位小王子。
说是“小王子”,但实际上长河部落的首领呼延旭到底有几个老婆,可能他自己都说不清楚,大大小小一共给他生了三十几个儿子,呼延明放在其中,真是丝毫不起眼,水花都扑不起一个来。
要不然也不会被塞进军队里,而且还是作为先锋官来跟大楚打仗。
结果一个照面,就被赵璨给捉住了。赵璨想起这个人,还觉得颇为有趣,以前……上辈子时他曾经为自己的身世自怜自伤过,总觉得皇帝十分对不起他,因为没有给出足够的关爱。现在想想呼延明,想想长河部落那混乱的王族关系,其实皇帝待他这些儿子,已经算得上是相当好了。
也是因为呼延明不算什么重要人物,甚至在长河部落,连那些手里有兵的归附部落首领都比不上,所以他知道的事情,实在是太少了。能问出来跟西戎和北狄都有联合,已经是他机敏,偷听了别人的对话的缘故。更多的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所以这些事情要弄清楚,只能自己派人去查。
不过,现在最关键的还不是这个,而是……“去召集诸位将军,有要事商议。”
赵璨打算亲自带人前往西北驰援。
这个主意一说出来,所有的将军都被他的大胆给吓住了。当然,从河北派兵去西北增援,也不是不可能,但一来赵璨的身份是皇子,二来说是监军,但实际上,到如今河北军事,已经全部都掌握在他手中,由他说了算了。他若是走了,这边的事情怎么办?
“还请殿下三思!”立刻就有人跳出来反对。
这时代十分讲究子承父业,所以也容易出将门。河北四州的军权,也大半集中在楚家手中。当然,名义上军权是属于朝廷的,有了虎符他们才能够调动军队。但楚家根基就在河北,家大业大,四州之中的中层将领,几乎有七成都是楚家的人。
甚至因为军中士兵多半是在河北本地招收,对于他们来说,楚家就是河北的保护神,朝廷距离他们太遥远了,所以他们所谓的忠心,倒多半都是给楚家,而不是朝廷。
长河部落是大楚心腹之患,所以朝廷虽然明知道楚家这样占据地方,时间长了或许会出问题,但却也不能够轻举妄动。因为还需要他们继续镇守边疆。
这一点,朝廷和楚家人都心知肚明。所以他们虽然拿着朝廷的粮饷,但其实是非常傲气的。虽然承认自己是大楚子民,保家卫国,但对于朝廷却并不是绝对的服从,很有些桀骜不驯的意思。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才给了赵璨收服他们的机会。否则大家都对皇帝和朝廷忠心耿耿,也就没有他什么事了。
因为有过一次经验,所以赵璨很容易就让楚家的人对自己归心。虽然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但战争却让彼此之间的接触和了解加深了许多。赵璨是个英明睿智的人,楚家也需要考虑将来的处境,所以两边基本上是一拍即合。
既然已经隐隐效忠于他,楚家自然也会替赵璨考虑。这会儿赵璨这样不管不顾,就说要去西北的做法,在他们看来,是十分不妥当的。
有人站出来分析,“西北那边局势虽然艰难,但西军也同样都是战火之中历练出来的,想来足以应对。况且……”况且河北之前已经有两支军队抢着去增援西北了,人手本来就有些不足,要是赵璨再走,被长河部落发现,情况就不妙了。
说不定长河部落就在等着他走呢?毕竟刚才赵璨跟大家通报过,长河部落跟西戎北狄联合在一起的事。(.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我意已决,大家不必再劝。”赵璨皱了皱眉,道,“之前咱们派出的两支部队,恐怕已经遭遇了北狄和西戎人了。他们既然联手,弄出那么大的动静,自然是势在必得。若不出乎他们预料之外,又如何能够取胜?”
他十分明白的指出,“若是这一次西北战事不利,大楚接下来就要承受极大的压力了。到时候会是什么情形,我想诸君都能够猜到。”
只要让敌人尝到了甜头,他们可不会满足,而是得寸进尺,想方设法要捞更多的好处。若是让三方形成同盟,一起对付大楚,即便是泱泱大国,也总有应付不周的时候。一点点蚕食鲸吞,或许就能将大楚国力渐渐消耗。
“这不是一州一地的得失,而是涉及到国运,我非去不可。”最后,他做出总结。他可不愿意接手一个风雨飘摇的国家。
再说,赵璨心中总有些疑虑。因为这是跟上辈子截然不同的发展,虽然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但赵璨明白,真正的变数其实是他和平安。所以这一切的变化,很有可能都是因为自己而起,既然如此,他就要负起责任来。
最后,还有个不好直说的理由,平安还在西北呢。
虽说平安应该是在秦州,但赵璨太了解他了,即便没事他也能折腾出事情来,何况是这么大的战争?平安说不得就要抓会,去掺一脚。会不会有危险,谁也说不清楚。
见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几位将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知道劝不住,便索性话锋一转,替他打算起来,“那咱们合计一下,看看能匀出多少人马给殿下带走。”
“我只带五千兵马,长河部落接连吃了那么多次败仗,想来不敢大举进攻,剩下的人留在这里,拦住他们是没有问题的。”赵璨道。
“五千兵马太少了。殿下带一万人走吧。”五千人即便是去了西北,恐怕也没有多少用。
大家踊跃的开口,你一言我一语,竟然还真的挤出了一万人马来。
赵璨想了想,觉得要力挽狂澜,手里的人马若是少了,也的确是办不到。况且这些人追随自己,自然担忧自己的安危,若是强硬拒绝,反而不美。便道,“也好,就带一万人。”
既然已经定下,那自然就是越快越好。为了避免赵璨的行踪被长河部落的人探知,从而对他不利,或是伺机攻打大楚,所以并没有将军队集中到一起,而是命令各处的兵马在和州与忻州交界处汇合。如此分散行走,便不容易被发现了。
而在那里集结之后,便能从忻州直接进入信州。西戎和北狄也难以察觉。
赵璨虽说要走,但河北亦是不容有失,所以自己手下的人,只带走了天枢一个,其他人都留在了河北,辅助其他人。
星夜兼程,十余日后,他们便赶到了和州境内,在这里等待各处的兵马前来集结。到了这边之后,要打探西北的消息就容易多了,毕竟忻州也在西北的范围之内,而且还与北狄接壤。
所以赵璨知道了,西戎和北狄利用情报的不对等,诱使大楚三路大军进入草原,然后分而击之。齐州军和信州军都已经溃败逃回,反倒是涿州军,在赵璨收到消息时,他们才刚刚出了草原,虽然略有损伤,战力却还在。
赵璨心中立刻有了计较,派人去联络了涿州军。
原本他自己带了一万人马,虽说也不少,但要立刻逆转形势,其实是不够的。好在运气不错,才到这里就知道了这个消息。若是有涿州军几万兵马加入,那就更加有把握了。
除此之外,赵璨自然也听说了信州城外那惊天动地的响声,已经西戎两万兵马几乎全军覆没的事。
因为普通百姓对火药所知不多,炸弹的事情又作为军事机密保密,所以民间的传说越来越夸张,什么天神下凡帮助大楚消灭西戎人都的故事都编出来了,而且有鼻子有眼的,不知道的话还以为这些人当时亲眼看到了呢!
这种让人不知道怎么评价的事情,赵璨下意识的觉得,或许跟平安有些联系。
这么一想,他心中不由有些发愁。如果这件事真的跟平安有关系,岂不是说他现在也在信州城中,说不定就有危险?
虽然早就猜到了,但到底还是替他提着心。
不过,这样说来,信州的情况,的确比预料之中要好得多。这场战争,从齐州军和信州军溃败,对大楚来说,就已经是损失惨重了。但若是能够保住信州不失,再将西戎和北狄人留在大楚,那依旧是一场大胜。至少伤了西戎和北狄的元气,让他们在一段时间内无法过来袭扰大楚。
赵璨跟涿州军是在进入信州之后才终于碰头。
因为信州张家是赵瑢的姻亲,赵璨跟赵瑢的关系目前还算不错,所以彼此之间客客气气,很快就将合作的事情定了下来。
涿州军急着将功补过,否则这一次战争的失利,就要他们来承担了。而赵璨希望能够借此机会增加自己的威望。所以双方一拍即合,定下一正一奇两条线路。
由涿州军为主,赵璨则是隐在他们背后,瞒过西戎和北狄的眼线。——那么大的一支队伍,对方的斥候又不是摆设,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有。但要具体探清楚有多少人,就比较困难了。最多也就是看到前面打的是张家的大旗,推断出是涿州军,然后根据战前获得的消息,推断出人数。
这也就给他们的计划提供了实施的可能。
涿州军牵制赘方的视线,佯作要跟信州城里的军队里外合击。西戎和北狄自然会有应对之策,到时候再由赵璨突然从旁杀出,让他们措手不及。或者若是之前的战斗顺利的话,赵璨索性不要出现,埋伏在他们回去的路上,一网打尽。
等到商量完毕,散会之后,赵璨才回到自己的住处,就有人前来求见。
赵璨有些惊讶。他虽然是皇子,但在西北的确是毫无根基,方才张家那些将领对他虽然客气,但多少也偶遇几分审视和疏离的意思在。赵璨没有拉拢他们的打算,所以只当做不知。
所以听到涿州军中,竟有人过来求见,才会觉得奇怪。
等天枢把人带进来,这疑惑便消失了。
“见过七殿下。”冯玉堂规规矩矩的行了个军礼,然后垂首站立在赵璨面前。
赵璨打量了他一番,“我记得你,你是叫……”
“属下冯玉堂,是皇城司西北办事处信州分部的负责人。从前是齐大人的属下。”冯玉堂沉声道,“蒙齐大人看重,曾跟随大人见过殿下。”
这是说他们去江南迎接赵璨的事。不过冯玉堂身为平安的“心腹”,知道得比别人多些。平安身边那个身手诡秘的开阳,就是赵璨的人。虽然他不知道平安跟赵璨具体是什么关系,但想来十分亲密。
否则,他也不会再这个时候冒着风险前来求见。
赵璨点点头,“你来可是有什么事?”
“齐大人从两年前派遣属下来到西北,主要的工作重心就在于搜集草原人相关情报,发展据点。这一切是独立于皇城司进行的。如今虽然开始打仗了,但这些人倒都还在,还能传递些消息。”冯玉堂道。
“这么说,是有什么消息要告诉我?”赵璨问。
冯玉堂点点头。这两年他的努力没有白费,草原那边地广人稀,一时半会儿比较麻烦,但信州这边,他安排的人却是不少。从进入大楚境内,就开始接二连三的收到消息。不少已经过时了,但还有一些,却是刚刚好。
比如现在信州城下十分微妙的对立关系。
他简单的将之前发生的事情跟赵璨理了一遍,赵璨虽然也收到了不少消息,但大都是民间传言,不乏夸张之言,不足取信。但冯玉堂说出来的,那就是实实在在的情报了。
所以平安利用地雷破了西戎人,北狄人被牵制在信州城下,以及齐州军正被西戎北狄联军追着往信州方向逃窜,这些消息被冯玉堂整合之后说出来,显得条理分明。
“殿下,如今西戎人和北狄人也都是刚刚赶到信州城下,还未站稳脚跟,甚至连防御工事,也是草草为之。一方被地雷的威势惊住,不敢轻举妄动,另一方疲师远来,不得休息,而且连两边缺少必要沟通,都还不知道目前形势究竟如何。属下以为,正是打破他们的最好机会!”冯玉堂字句铿锵的道。
要是给他们机会汇合,互相通报了消息,连为一体,再要攻破他们,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
因为他给的消息很细致,连每一支部队所在的具体地点都有,在地图上一画,便是一目了然。
北狄人是追着溃败的信州军回来的,所以位置在信州城西边。因为之前还有西戎人在,他们有了看笑话的心思,所以驻扎的地方距离信州城有几十里地。目前又被信州城派出的一支六千人的牵制住,就算想赶过去也难。
而追着齐州军过来的西戎北狄联军,则是在信州城南方,在冯玉堂收到消息的时候,距离也是几十里。他们并不知道信州城下的情况,还以为先前的西戎和北狄军队已经占好了地盘,所以才这么着急忙慌的往前赶,就怕去晚了分不到好东西,根本没想过会有其他的可能。
而涿州军和赵璨的联军,此时正在信州城北,距离百多里。的确有西戎和北狄人发觉了他们的行踪,但还没来得及将消息送到信州那边去。现在,知道整体局势的人,只有他们,这就是优势。
所以冯玉堂建议赵璨连夜赶路,奔袭百里前往信州城下,赶在西戎和北狄联军到来的时候,跟信州城里的军队里应外合,给他们以迎头痛击。收拾掉了这些人之后,余下的那一支北狄人,就纯粹是送菜的了。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还请殿下深思。”
……
第一个发现远方烟尘的人是平安。
知道要打仗,平安当然要准备一些必要的工具,比如——望远镜。
不过他还没烧出玻璃来,这副望远镜是用琉璃打磨而成,造价不菲。——毕竟要清透得没有一丝杂质的琉璃,自然是价值千金的。这么贵重的东西当然不可能批量制造。实际上平安也只做出来了一个。
本来是打算守抚宁县的时候用的。结果自己没去那边,反倒是来了信州。在这里平安就不敢随便拿出来用了,毕竟大家的地位都比他高,如果问的话,答还是不答?如果要的话,给还是不给?怎么想都是个麻烦,索性决定留在关键时候再说。
今天因为开阳要出城,所以平安有备无患,就将望远镜给带上了。等到发现开阳竟然受了伤,自然要时时刻刻关注他的方向,这时候望远镜的用处就很大了。
平安为了使用这东西,还特意绕了个方向。反正开阳要去的是西边,西戎人和北狄人却停在了南边。正好绕开关注战事的官员和将领们。
然后他就发现,有一道身影从北边而来,飞驰往开阳所在的方向。平安心系开阳的安危,连忙关注,然后便发现对方的打扮有点儿眼熟,似乎是河北军的装束。
赵璨来了?平安心头一跳,连忙往北边一看,就看到远远的烟尘四起,正往这边而来。
即便是用望远镜,也还是要仔细看才能分辨得出来。但平安就是毫无来由的相信,是赵璨来了。这个发现让他又惊又喜,喜的是来了援军,对于信州城来说压力大减。惊的是赵璨离开河北,那边的事情谁来管?
实际上信州城现在的情况并不好。之前北狄人就在几十里外徘徊,可几次三番商议,大家都不同意出击,为什么?因为就算加上信州军溃败之后回来的那近万人马,信州城里也只有两万多人马。
而且精锐之前都派出去前往草原了,留下来的这些,不能说是乌合之众,但战力的确是堪忧。守城也就罢了,出战的话却是困难重重。要不是有雄关高城可以据守,说不定信州这些官员,早就已经逃走了。
之前派了六千人去袭扰北狄人,张将军带了五千人出城,现在城里就剩下一万人,让大家怎么能够不紧张?
不然巡抚大人也不至于亲自到城墙上来看,实在是这些兵力,一点都损失不起了。而且还要发愁接下来要怎么守住城池,才能让这场战争的结果不至于太难看。
但如果有援军,情况就不一样了。
平安顾不得心疼望远镜,连忙将这个消息报告给巡抚,同时也将望远镜给了他。但虽然平安一口咬定是援军,但巡抚心中却还存有疑虑,万一来的是敌人呢?
“西戎和北狄能够凑出多少人马?大半都已经在这里了,他们国内也需要有人留守,不会再有援军。”平安十分笃定的道,“倒是咱们,西北的军队虽然都调动得差不多了,但河北那边却还有人,算算时间,他们也该到了。”
时间紧急,现在并不是犹豫的时候。巡抚知道,若来的果然是援军,那么很有可能会打联军一个措手不及。若是自己再迟疑下去,被对方发现,早作准备的话,却不一定了。
所以他略略犹豫,便开始下令,让全军整队出城迎战。
平安跟巡抚嘀嘀咕咕,虽然有人看在眼里,但也没有在意。却没想到,巡抚竟然会直接下达这样的命令!只是平时虽然他说话总是有商有量,但战时的命令却是不容拒绝的。大家心中虽然有许多疑惑,却还是不得不整军出城。
战事,一触即发!
第105章 胆子越来越大了
接下来的战争进行得十分顺利。[]
因为赵璨派了人去,所以开阳并没有将那六千人带回来,反而是命令他们继续纠缠住北狄人,不让他们逃走了。
至于城里,平安准备试验一下自己最新鼓捣出来的东西。
话说信州不愧是军事重城,一应守城器械,十分齐全。有许多都是平安在秦州和抚宁县的时候,都没有见过的。有一种叫做床弩的东西,需要好几个士兵一起操作,射出去的弩/箭又粗又长,据说可以射到一里地外,而且穿透性极强,曾经有过一口气串了五六个人的时候。
当然,也有一点运气成分,毕竟士兵们虽然是排好队列的,但他们毕竟也会走动,要在一条线上被串起来,也不容易。
基本上这就是在热武器没有发明出来的时候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了,跟滚木一样,是守城必备。
――滚木就是把一株大树锯下来,削掉枝叶和突出的地方,表面打磨光滑,这样守城的时候从高处往下一扔,就能将那些试图爬上城墙的士兵全都给砸回去,落到地上还能滚一段距离,效果非凡。要是涂上油,就能滚得更远。而且扔下去之后,还能点火,烧起来之后敌人自然就更难突破。
平安发现这个床弩之后,最近都在研究。他打算将炸弹绑在弩/箭上射出去,算是简易版的冲天炮。
不过这样一来,炸弹的质量很定就要尽量降到最低――要不然弩/箭带不动或者射不远,就白费了功夫。平安将外表从铁桶换成了竹筒,火药的量也大大减少。射程倒是不成问题了,但爆炸所产生的杀伤力却也随之降低。
最后平安不得不在火药里掺了碎铁片和燃烧后会产生大量烟雾的材料。
所以城头上一开火,弩/箭发射出去之后,西戎和北狄人就乱了套。骑兵座下的战马受惊,根本驾驭不住,四处乱撞。被骑兵这么一冲,其他队伍也跟着乱了。再加上又有烟雾弥漫,看不清周围的情况,虽然将领们一直在努力整队,但收效甚微。还有些将领本身就受到了牵连,正努力控制自己的战马,根本无暇分/身。
草原人骁勇善战,大部分表现在骑兵冲锋上。绝大多数时候,只要让几百骑的骑兵在战争里冲几个来回,步兵基本上就溃散了。
现在对方的骑兵被废掉,大楚这边自然是顺势冲营,将他们的阵势彻底打乱,然后步兵围上去近身作战。拼体力的话,出身西北地区的士兵们,可不会比草原人差。
而那一边,涿州军似乎早就料到了这种情况似的,在赶来的途中便变换了阵势,与信州军一起,形成隐隐合围之势。
联军首领终于稳住自己的队伍时,合围之势已成,唯有东边还有小小的缝隙。这时候要跟大楚人硬拼,是不智之举。草原人的特质就是来去如风,打不过自然要立刻撤退。所以收拢了一部分人手之后,他们便朝着东方冲击。
结果两边的人似乎根本没看到他们似的,轻易就冲出来了。
劫后余生的惊慌让这些人来不及多想,便狼狈的往前逃窜。
但狂奔了一会儿,西戎人的首领心中忽然生出不妙的预感。再转回头去,便见身后刚刚冲出来的那个漏洞,早就消失了!
大楚人并不是没有能力将他们包围住,故意露出了那个破绽!
“有诈!”他睁大了眼睛,举起手中的刀,高声喊道。这时候他们已经冲到了一处小山坡下,话音未落,转过山坡,便看见前方旌旗招展,军队整肃。最前面的一方大旗上,金线绣了一个明黄色的“赵”字。
赵璨正骑在马上,静静的看着他们。
……
战争结束了。
平安从始至终都站在城头上,静静的凝视着下方的战场。到最后大楚彻底占据上风,几乎是几个人一起追着一个草原士兵砍杀。
一开始的时候平安面对这种场面,还十分不习惯。刚刚出抚宁县的时候,他根本就不敢杀人。――说得再多,但骨子里毕竟是个守法的现代人,生在和平年代,连鸡鸭鱼都是取时常买别人杀好的,何况是人?
然而这一路走来,亲眼看到那些被劫掠一空的村子,无辜被杀的老人和孝……平安的心也渐渐冷了下来。草原人在大楚境内肆无忌惮,如果不能把他们都消灭掉,就会永远都是大楚的隐患。(.棉、花‘糖’小‘说’)
到现在,亲身经历了两场大战,平安竟然已经有些习惯这种环境了。人的适应能力真是可怕。
不过,既然已经占了上风,还杀什么人?这么多俘虏,留着用处多大啊!
平安回过神来,立刻去找西北巡抚求情,“大人,这些俘虏杀了多浪费?”
“嗯?”巡抚有些惊讶的看着平安。对于这时代的人来说,俘虏抓住了,要么就是回京之后,午门献俘,当着百姓们的面儿咔嚓了事。要么就是两族之间仇恨没有那么大,或者朝廷要故意做出某些姿态,那就会划出一块地盘,给这些外族人居住,希望能够用“王化”感化他们。最后才是把这些人放还。
但是吧,这些外族人本来就桀骜,安排好住处之后,还往往会跟当地人发生冲突,很难管理。偶尔甚至还会成为其他国家的细作和内应,让人烦不胜烦。而放还,那不是纵虎归山,让他们明年又来劫掠大楚么?所以大家更倾向于杀了了事。反正不是自己人,杀了就杀了。
平安痛心疾首,“大人,这些俘虏都是青壮年,能做多少事?朝廷每年对百姓征徭役,修河堤修路,若是用这些俘虏来做,能节省多少人力啊!”
做苦力的职位那么多,他正愁没有人来干活儿呢!怎么能够这样浪费资源?
巡抚听得目瞪口呆,“可……”他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说。朝廷推行仁政,若是这样对待俘虏,朝中那些顽固不化的老臣和御史们又有话说了。
朝廷对待四夷向来都是以安抚为主,不听话就打,打完了还要展示朝廷的仁慈,只要对方臣服就可以了。这种“虐待俘虏”的事情,听上去可不大妙。
平安道,“没什么可不可的,大人你想,这些事咱们大楚的百姓做得,为何外族的俘虏做不得?”
有道理!巡抚大人被他说服了,决定暂时先把人都抓起来再说。
不过话也要说在前头,“平安你总有惊人之语,这件事,还要你回宫之后,帮忙向陛下回禀。”他是不能开这个口的,开了这个口,在朝中的名声就坏掉了。这位巡抚大人今年才五十多岁,可不想自己的仕宦之途就到这里结束。
平安不甚在意的道,“自然。大人放心吧,若是你不方便处置这些人,就交给我好了。”
简直是养着一群不要工资的苦力,不要白不要啊!
城下的战事结束了之后,军队并没有立刻回来。――或者说涿州军和赵璨的联军没有进城,而是直奔北狄人所在的方向,打算一鼓作气将这些人也灭了。免得被北狄发现了端倪,溜之大吉。
这些都是战争的生力军,消灭一分就是为大楚增加了一分安全保障,绝对不能留情!
不过赵璨本人并没有前往,将事情交给下面的将领,便领着十几个亲兵,打马往城里而来。
平安站在城墙上看着他。
这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即便是一边倒的战事,要结束也要几个时辰的时间。天色微暝,但平安透过望远镜,还是能够十分清晰的看清楚站在马上的赵璨。
他的脸色非常严肃。有一个瞬间,赵璨甚至抬起头朝这里看了一眼,吓得平安心跳加速,也不知道他看到了自己没有。
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平安已经没有了最初知道赵璨过来时那种喜悦的感觉,反而……说不出的心虚。
巡抚大人已经准备下城楼去迎接赵璨了,所有将领都跟在他身后,平安自然也要赶紧跟上。不过大概是因为心虚,原本站在巡抚大人附近的他,越走越慢,最后退到了所有人身后。
将自己小心的隐藏在人群中,总算是有了几分安全感。这么多人,赵璨应该看不到自己吧?即便看到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也不能说什么。
到了城门前,赵璨从马上跳下来,众人便上前见礼。自然有人提前介绍了赵璨的身份,不虞大家会认不出来。巡抚大人一脸激动的道,“见过殿下,臣听闻殿下本在河北驻守,却千里驰援,救信州于水火,令臣感怀敬佩!”
“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赵璨客气的道,“即便孤不来,你们也能做得很好。这一趟不过是锦上添花。”
这话巡抚爱听。这一次的战争失利,对他来说,实在是十分不利,但巡抚也觉得自己很倒霉,事先做的准备都不算数,被人泄露了出去,能够做到现在这样子,其实已经很不易了。
这时候,若是有人在朝中替他说说好话,事情自然好办。即便没有功劳,但也不会受罚。可若是没人开口,那么这份罪责,自然就是他来承担了。毕竟朝廷花费了那么多的钱粮,总要有人为此负责。
赵璨跟众人寒暄了一番,才被迎入城中。至于平安,一直站在最后面,赵璨连眼神都没有扫过来一次。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心头失落,总感觉怪怪的。
进了城,自然是要安排赵璨的住处,然后还有晚宴接风洗尘。
这段时间赵璨身边围着的人都很多,也不会有机会跟平安见面说话。
晚宴平安本来不打算去的。他跟巡抚大人派来的侍女说的是,“我这个身份,与殿下同坐不合适。”
然而巡抚大概是觉得他从宫里出来,对这些王孙贵胄的了解更多,所以强烈要求他必须要出席,几次三番派人来请,最后平安只好不情不愿的前往。
因为拖延了太多时间,所以平安去的时候,大部分人都已经到了,就剩下赵璨等几人没来。平安走到门口,踌躇了一下,正犹豫要不要进去,就看到赵璨朝这里走过来,巡抚在一旁作陪。
他心中大悔。早知道的话,就直接进去了。现在看见了人,转身就走显然不合适。
“殿下,大人。”他上前行了礼。
“平安这是特意出来迎接我们吗?”巡抚笑着道,“你有心了。”
平安笑得十分尴尬,迎接毛线啊,他也才来好吗?但是当着领导的面,这种话肯定是不能说的。他也只好装傻,侧身请几人先行。
赵璨第一个走过来,路过他身边的时候,低声道,“平安,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平安心里抖了一下,只好努力低着头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因为赵璨的声音很小,所以即便是走在他身后的巡抚也没有听见。不过大家都看见了,赵璨跟平安说了一句话。有人觉得这是两人关系好的明证,盘算着逢迎赵璨不易,走平安的路子似乎也不错。
平安跟在几人身后进屋,然后赶紧找了个空位坐下来。马上就要开席,总不可能傻乎乎的站在一边。
结果坐下来之后,才发觉旁边坐着的,竟是那位张将军。
平安想到开阳受的伤,心里简直像是菜里吃出了苍蝇一样,膈应得难受。
偏偏还没法说。
他后来打听了一下,这位将军名叫张纯。平安听到后的第一反应是,他怎么不姓庄呢?装纯,多合适?目前他还不知道张纯的目的,但总之不会是什么好事。
所以平安觉得,自己应该离他远远的。毕竟自己身上藏着的秘密不少,这人看上去高深莫测意味深长的,没准什么时候就被他抓住了小辫子,难以脱身了。
结果千防万防,还是在这里遇上了。
一看见他,平安立刻转过脸,端正的看着眼前的桌子,似乎要将上面的花纹都研究透彻。
他以为自己摆出这样的姿态,应该就不会有不长眼的人来招惹他了。没想到张纯像是完全没有领会到他“请勿打扰”的气场,凑过来低声问,“齐太监,真巧。”
“是啊。”平安语气平板的回了一句,头都没转一下。
“方才瞧见七皇子殿下在门口跟齐太监说话,莫非你们从前认识。”张纯似笑非笑的转着手里的杯子问。
这试探也太明显了吧?以为他会心里有鬼害怕得露出端倪吗?
平安眼都不眨一下,“是见过几次。”
“哦?”张纯道,“看来齐太监在宫中地位不低,人脉也广,我听说这位七皇子殿下平素极为低调,少与人来往呢。却没想到与齐太监的关系如此亲近?”
平安终于厌烦的转头看了他一眼,朝东边拱了拱手,“都是陛下看重罢了,没什么亲近不亲近的。”
对方才不再说话了。
平安心中警惕起来。他不知道张纯是猜测还是真的有证据,认为自己跟赵璨关系密切。但不论如何,定自己回宫之后,有这种传言出来,对赵璨和他自己都不好。
好在他们的往来,皇帝多半都是知情的,不知情的那部分,也不是那么容易查出来。不过以后还是要更加小心。
晚宴甚是无趣,考虑到赵璨远来辛苦,不到一个时辰就散了。
平安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开始担心起开阳来。也不知道伤重不重,偏偏城外的那处战场,极有可能要好几天时间才能彻底结束,在这之前,他恐怕不能回城来治疗,只能随便处理一下。万一耽搁了伤情怎么办?
正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外面忽然有人敲门。
“谁啊?”平安有些奇怪,这大半夜的不睡觉,跑来找他做什么?
没有人回答。倒是敲门声又响了一遍。
平安突然意识到门外的人是谁了。他轻手轻脚的走过去打开门,便见赵璨披着厚厚的斗篷站在门外。他大半张脸都藏在阴影里,从正面都看不清楚,更别说其他角度了。若不是平安对他足够了解,估计也认不出来。
他连忙伸手把人拉进来,压低声音问,“你怎么来了?”
黑暗里看不清楚对方的脸,赵璨将斗篷放下来,笑道,“难道我不能来?”
“不是。”平安将张纯的事情解释了一下,“我觉得他似乎在怀疑我。不过我也怀疑他,说不定那个在背后通风报信,让西戎那边知道大楚的安排的人,就是他。”
“有可能。我让人去查,这件事你就别管了。他正盯着你,说不定会看出端倪来。”赵璨快速道。
平安点点头,然后慢慢叹了一口气,“仗总算是打完了。”
他心里其实并不很喜欢这种生活。虽然足够激动,虽然做的每一件事情都能够直接的拯救别人,但平安还是不喜欢。他更喜欢搞研究,更喜欢在京城做那些现在没有人在意,但将来影响深远的事情。
好在战争总算结束了。
不料赵璨竟然道,“谁说仗打完了?”
“啊?”平安有些不解。西戎人和北狄人都灭掉了,赵璨既然过来,长河部落应该也不在话下。这还不打完,还要干什么?
适应了一会儿黑暗,已经能够看清楚房里的东西了。赵璨直接走到平安的床边坐下,这才开口,“你还记不记得最初打仗的目的是什么?”
“养马的地方!”平安意识到自己忽略什么了。
原本大楚和西戎的矛盾没有那么大,最初打算打仗,是因为大楚希望从西戎那里弄到养马的地方。最初的打算是将齐州信州和涿州都往前推一个州的地盘,有了这些地方,就能够扩张马匹数量。而马匹的数量,往往意味着骑兵的数量。
结果打着打着,因为变故太多,恐怕绝大多数人都忘记这最初的目标了。如果这个目标没打成,那么大楚归根结底也还是算输了。
“所以我说仗还没打完。”赵璨的语气里颇有几分轻松,“西戎和北狄元气大伤,即便国内还有军队,恐怕也不敢贸然开过来。这会儿过去占地盘,是最合适的时机,怎可错过?”
要不然他千里迢迢的跑到信州来,难道就是为了解这座城池之围吗?以大楚的军力,还不至于连这样的大城都守不住。
平安总算明白了,原来赵璨就是来占这个好处的。
现在三路大军,就只有涿州军没怎么损失,还成了他的盟友。他来的时机刚好,接下来西北这边的事情,恐怕就要他赵璨来做主了。到时候率军占领了西戎的地盘,那最大的一份功劳,自然也是落在他身上。
原来他不但要在河北经营根基,还连西北都不打算放过。
“你还真是……”平安想了想,才终于找到一个词形容他,“野心勃勃。”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赵璨哼了一声,“倒是你,不在秦州好好造你的弓箭,到这里来做什么?”
“咳……”果然开始秋后算账了。平安努力给自己找理由,“我本来只是打算去守抚宁县的。不让任何一个西戎人和北狄人进入秦州境内。”
赵璨抽了抽嘴角,来的时候路过抚宁县,他已经看到了,整个县城简直是严丝合缝,没有任何一点可以利用的地方。亏他能想得出来。
“后来那不是发现西戎人太猖獗了,老是在城下耀武扬威,又不上来打。我就带人出来了。然后又听说信州被围,就过来看看。后来就留在这里了。”平安含糊其辞的解释了一通。
赵璨差点儿被他气笑了,“你中间省略的部分是不是有点多?”
第106章 平安我们和好吧
赵璨已经习惯了平安的不老实,一听就知道他说的是“不完全的实话”,事实肯定跟他叙述的差不多,但最重要的部分——或者说不能够被自己知道的部分却被省略过去。(.无弹窗广告)
“要我提醒你吗?比如你那个会爆炸的东西是怎么来的?嗯?”赵璨看着平安。
他自然是知道火药的,却不知道平安原来连这玩意都会弄,弄出来的阵仗还挺大。
不过,这一次如果不是有平安弄出来这个东西,恐怕这场战争想要打赢,会更加困难。其实杀伤力倒是其次,主要是这种震耳欲聋的响声,会让人下意识的受惊,不知所措,更何况是马。草原人以骑兵取胜,这个东西敲能够克制他们。上来就扔一阵,让他们自己乱起来就行了。
但这种用法,也就是一开始的时候,对方不知道这东西,才会有那么大的效果。否则甚至可以进行针对性的训练,让马在受惊的时候仍旧能受到控制。这也是平安再三要求大家保密的原因之一。
所以在赵璨看来,平安也就是运气好,要不然的话,他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跑到战场上来,简直就是找死。听说平安也在信州,他吓了一跳。
“那个是到了秦州以后才弄出来的。我觉得战场上出其不意的用一下,效果应该不错,就带上了。没想到能有这样的大用。”平安敏感的察觉到赵璨态度的放松,胆子大了一点,“其实我也就是提供了一点炸弹,自己都远远的躲着呢,流矢都没有碰到一根,绝对不会有危险。”
“可我听说,”赵璨逼近他,抬起一只手在按在他的脖子上,在他耳边低声道,“你之前还在信州城外游荡了许久,还解决了许多猩西戎士兵?”
“那都是其他人动的手!”平安只觉得毛骨悚然,立刻老实交代,“再说不是还有开阳吗?有他在,我怎么会有事?”
赵璨开始思索,自己是不是做错了。放开阳在他身边,本来是为了保护他,结果却纵得他胆子更大了?
他用手指捏了捏平安的脖子,“你这胆大妄为的性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
可是如果平安真的改了,那就不是他所知道的那个平安了。
想到这里,赵璨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他将自己的头抵在平安的肩上,声音里带着几分低落,“平安,我很担心你。”
平安就心软了。黑夜里看不清赵璨的表情,但单从声音里也能够听出来他的情绪并不算很好。赵璨一向很懂得自控,极少会流露出其他的情绪。也唯有在他面前,才能放松少许。
他千里迢迢赶到这边来,固然有之前说的那些原因,但平安相信,赵璨也的确是真的担心自己的。
“放心吧。”他想了想,道,“我也是个男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会让自己陷于险境。”
毕竟……他那么怕死。
赵璨哼了一声,“你也是个男人,嗯?”
这话里没有嘲讽的意思,反倒是调笑的意味更重些。平安忍不住咬了咬牙,瞪他,“不是吗?”
“是是……”赵璨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几分笑意,“平安……”
“嗯?”
“平安……”
“干什么?”平安有些无奈。
“我只是想叫叫你。”赵璨在他肩膀上蹭了蹭,挑了个最好的角度将头枕上去,又唤了一声,“平安。”
“别闹。”平安有些哭笑不得,抬手拍了拍他,像哄孩子似的。
赵璨忽然抬起手,贴在平安的左胸口,缓缓的摩挲着。平安被他这个动作弄得有些心猿意马,忍不住往后退了退。但赵璨没有就此放过他,反而追了过来。
平安思虑不周,身体后仰,终于因为重心问题而倒在了床上。
赵璨也顺势倒了下来,压在他身上。
平安十分不自在的伸手去推他,“你要干嘛?”
“只是想跟你说说话。”赵璨轻笑,“不然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平安脸上有些发烫。亏得是在这黑暗之中,否则这窘迫的样子,估计就要被赵璨看去了,说不准还会拿来嘲笑自己。
他将赵璨往旁边推,“要说话,你也先起来。”这样躺着能说什么正事?
但赵璨却没有坐起来,反而就势往旁边一倒,跟平安并排躺在了一起。
平安怕他再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动作来,连忙道,“有什么话就快说吧,很晚了,我要休息了。”
“那我就留在这里休息。”赵璨开玩笑道。
平安却当了真,“不行!”
赵璨沉默片刻,问,“为什么不行?”
平安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态度实在是太过坚决,也许赵璨会觉得受打击?他只好勉强解释,“那个张纯还在怀疑我们的关系,不能让他抓到任何把柄。”
就算七皇子跟一个太监认识并有来往很正常,但大半夜出入对方的房间,怎么都不会在“正常”的范围之内。
平安虽然不担心,但也觉得被人知道了这种事情很令人不快,更没兴趣主动将把柄送到旁人手里去。
“好吧,说正事。”赵璨枕着一只胳膊,慢慢道,“等到这一次回京,恐怕就再不能这样悠然了。或许以后纵然想要跟你见面,也不能如之前那般容易。”
这是理所当然的。
以前赵璨是个低调的皇子,不怎么受宠,手里没多少势力,算是依附在赵瑢身边……总之怎么看怎么不起眼,不会让人在意。也就是这样,才给了他不少空子可钻。
他以前能够来去自由,随便去找平安,固然是因为自己在宫里势力不小,但也是因为没有人盯着他的缘故。
但现在却不同了。
他若单是去河北也就罢了。虽然收服了楚家,但别人不知道啊。功劳也不算很大,淹没在其他人之中,或许还不会为人所注意。但他偏偏领着一万人马奔袭来到西北,协助信州击败外敌,而且还打算继续进攻草原,将既定的目标完成。
一旦他做到了,回到京城之后,立刻就会被所有人所注意。因为这分功劳实在是太大了。
信州这边三路人马,也就涿州军还能沾点功劳,但他们毕竟也是西北一系的,之前的失误,说不准就跟他们有关系,所以身份还有些尴尬。至于战败的齐州军和信州军,就更不必说了。
唯有赵璨的功劳是实打实的,谁都抢不走。
这样一来,他立刻就能够在朝中站稳脚跟,万众瞩目炙手可热的同时,也会让更多的人盯着他的动静。这样一来,他反而不会如从前那般轻松自在了。
这条路更难走。但如果不走这一条路,永远躲在幕后,那么即便他有再大的势力,也还是上不得台面,将来登上皇位,也会被朝臣诟病名不正言不顺。
唯有这样一步一步的踏上去,堂堂皇皇的将皇位收入囊中,将来他才能够将整个朝廷彻底收拢在掌心里。
只有这样,他作为一个皇帝,才能不被人掣肘,得到相对的自由。所以即便再艰难,赵璨也会披荆斩棘,努力走下去。
但那时候,原本最应该站在他身边的平安,不论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都不能够再和他亲近了。
这样做一来是为了保护平安的安全,二来则是为了让平安隐在暗处,能够带来更多的好处。这一点两人都心知肚明,dna想到那种就算见了面也要装作不熟的场面,还是令人不快。
“我也会帮你的。”平安想了想,低声道。
这是他对赵璨承诺过的。在当时,他没有想到短短的时间里,赵璨就能够做到这样了。但事实证明,他的确是没有选错人。
赵璨忽然握住他的手,带着几分祈求,低声道,“平安,我们和好吧。”
“嗯?”平安一愣,甚至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
“从前的事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平安。但是我一直在改,你也应该看到了。到了今天,你应该可以相信我了吧?”赵璨缓缓道,“我不是那样恶劣的人,以前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做而已。现在,我已经知道你想要什么了。平安,你能原谅我吗?”
“我早就已经不怪你了。”平安说。
平安本身算是个比较愿意自省的人。如果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也不会不承认。他之前就已经意识到,也许是自己错怪了赵璨。或者说,赵璨固然有错,但不应该受到那么严厉的惩罚。反倒是他自己,也做错了不少事。
后来平安才想明白,与其说是不相信赵璨,不如说他是不相信自己。因为他并不觉得自己重要到赵璨能够放弃其他东西的地步。尤其是那至高无上的权位,可能是天下所有男人都向往羡慕的东西吧?
何况赵璨还生在皇家,从小就受到这样的熏陶和教育,那个位置又近在咫尺唾手可得,他怎么可能放弃?
这是更加形而上的东西,平安甚至都无法跟赵璨解释。
在赵璨看来,平安想要的是平等和自由,肩并肩站在对方身边。——虽然仍旧不够深刻,但他能意识到这一点,甚至做出承诺,平安心中却不能够不有所触动。
只是面对赵璨坦然的希望,平安反而觉得自己能够给出的东西,是在太少了。他也不知道该怎样去回应赵璨的这种期待。
所以面对赵璨的这个请求,平安心中竟有些慌乱和茫然。
“还有一件事。”赵璨却只当是他答应了,声音含笑的道,“我要先跟你说清楚。你之前说不知道我利用自己的……美色,”说到这两个字时,赵璨很明显的停顿了一下,仿佛对这种说法十分不适应,“不知道我利用这种手段拿捏了多少人。可是平安,这世上除了你之外,还有谁能让我用出这样的手段?”
“我那么聪明,算计入微、丝丝入扣……最后还不是落到了你的手心里?这样你还有什么不满意吗?”
“没……没有。”平安浑身僵硬,总觉得事情已经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赵璨重新将手按在他的心口处,笑着说,“平安,你的心跳变快了。”
他凑到平安耳边,“现在屋里那么黑,根本看不见我的脸。这总不是我利用美色在迷惑你吧?”
“告诉我,平安。你的心为什么跳得那么快?”
赵璨步步紧逼,丝毫不给平安任何逃脱的机会,非要逼着他将那句话说出来。
平安忽然有点儿害怕,但是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期待,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令他的身体都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回答我。”赵璨的唇几乎都贴在了平安的耳朵上。
平安发现自己这个地方似乎忽然变得敏感极了,光是赵璨吐出来的呼吸,就让他那一小片皮肤变得滚烫。然后这种热度顺着身体蔓延开来,直至扩散到全身。
太丢脸了,他想。
赵璨的魅力即便是在黑暗之中,也丝毫不会受到影响。他又想。
心中似乎有个小恶魔在蛊惑他。承认吧!小恶魔说,你就是喜欢他,为什么不能说出来呢?况且他也喜欢你,两情相悦,不碍着任何人,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平安,告诉我。”赵璨微微抬起身子,在夜色之中与他对视。
在黑暗里待得久了,会恢复一部分视力。虽然仍旧不能够看得十分清楚,但隐约的轮廓是可以看得清楚的。平安在就在这一片黑暗之中跟赵璨对视。
虽然看不清楚,但那种明知对方正盯着自己的感觉,却丝毫没有降低。
赵璨的一只手还在他的脸上摩挲着。从耳朵到脸颊,再到眉眼,鼻梁,最后停在唇上。这个过程轻柔而缓慢,平安似乎能够感觉到赵璨的视线也顺着手的动作,在自己的脸上逡巡,如同帝王巡视他的领土。
在心跳超出某个频率之后,人是可以“听”得到自己的心跳的。
此刻,平安就听着自己的心跳,砰——砰——砰——
他知道它是为谁而这样激烈的跳动。——正是为了眼前这个人。
平安眼眶忽然有些酸涩。
也许是看的时间太长了他想。但即便他闭上眼睛,那股酸涩还一直从心底涌上来,窜到鼻尖和眼底,让他的眼眶忽然湿润起来。
平安忽然痛恨起自己的懦弱来。
面对爱情的时候,他本该比赵璨表现得更加勇敢开放的。但也许是因为内心里对感情的专一与慎重,也许是来到这个时代之后思想就变得保守了,平安竟平添出重重顾虑来。反而不如赵璨潇洒,要就是要,不找理由,也不逃避。
最后,赵璨也许是失望了,他的身体开始往后退。
察觉到这个动作时,平安心下忽然一慌,下意识的抬手揽住了他的腰。
“如果你还没有想好……”赵璨在同一时刻开口,然后意识到平安的动作,他就停下来了。
似乎是在思考目前究竟是什么样的情况。
平安忽然前所未有的紧张起来,他舔了舔唇,声音干涩的开口,“殿下……”
“你记得该叫我什么?”
“凤楼。”平安立刻改口。
赵璨便重新放松身体,半靠在他身上,问,“你要说什么?”
“我……”这一瞬间平安脑子里闪过了无数的念头,最后,其中一个渐渐清晰起来,将其他的念头都排挤开,平安这才慢慢的开口,“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好不好?”
“好。”虽然赵璨这会儿并不想听什么故事,但是平安既然如此郑重其事,深思熟虑才开口,这个故事肯定就很重要。既然如此,便不能等闲视之。
或许,这就是解开平安心结的根本所在。
平安说,“凤楼知道人是怎么来的吗?”
“……”这个问题似乎跟图谋现在所要讨论的内容根本没有任何关系,但赵璨还是耐着性子道,“女娲造人?”
平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然后他给赵璨说了物种起源。
听说生命最初的形象不是什么盘古开天变成的事务,而是草履虫,赵璨的脑子有点儿懵。不过认真想还是有一点相似之处的。只是在迷蒙混沌之中出现了一个盘古和出现了一个草履虫的差别有点儿大而已。
“所以说人类是猿猴变成的?”赵璨努力消化着这种“歪门邪说”,艰难的问,“平安,你究竟想要说什么?”
“人之所以为人,并不是因为我们能够直立行走,而是因为我们具有思想,会使用工具。或者说,在原始时期,能否使用工具,正是当时的人与猿猴的区别。”平安慢慢的道,“时间发展到如今,人类创造出了光辉灿烂的文明,和各种各样的工具。如今我们住在房子里,睡在床上,穿衣服,用火做饭,还创造出了种种辅助生活的用具……所以我们就跟动物彻底不一样了。”
“这个说法倒也新鲜,虽说是无妄之说,但细细想来,却是有理有据。”赵璨问,“你是怎么想到的?这……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你想过工具发展到极致,会是什么样子吗?”
“什么样子?”赵璨彻底进入了平安的节奏。因为他已经来不及思考,只能顺着平安的讲述去记忆了。
平安说,“那时候人们可以建造起几千丈的高楼大厦;能造出跑得飞快的车,甚至能弄出在天上飞的机器,出行变得十分简单,早上还在京城,晚上就到信州了;人们还能制作出通讯工具,就算远隔千里,也能够利用这种工具来进行联络……”
“除此之外,人们可以利用工具进行播种,一亩地能够收获几千斤粮食,即使人口再翻几番也不必担心不够吃。每个人都能去学堂上学,在完成基刺育之后,选择自己所喜欢的东西进行研究。职业不再有贵贱高低,而是人人平等。”
“那是……”平安说到这里,沉默了片刻,才深吸了一口气,做出总结,“那是一个波澜壮阔的时代。”
过了一会儿,赵璨才带着几分遏制不住的激动问,“真的会有那样的时代吗?工具这么有用?”
对于这时代的人来说,制造业还属于“奇技淫巧”,根本不受重视。人们在思想上走得很远很深,但是客观环境却根本跟不上趟,所以无法形成科学的三观,于是路越走越偏。但无论如何,最后她们还是会走回正确的道路上来。
在认知世界这一点上,人类天然具有无穷无尽的好奇心。
所以平安很肯定的回答,“是的。就像原始时代住在山洞里,利用简易的工具生活的最初的人,无法理解我们现在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一样。但那样的时代,一定会出现的。”
赵璨缓缓吐出了一口气,“若真有那样的时代,我倒想看看。”
然后他回过神来,“但这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到了那样的时代,凤楼,你觉得皇权还能存在吗?”平安问。
赵璨微微一震,终于明白平安的意思了。听他所说,那时候是人人平等的,既然如此,如今的士农工商,三六九等,自然就不存在了。而“受命于天”,以一人治天下的皇权,自然也将不复存在。
“你……”赵璨觉得自己今日接收到的信息实在是太多,接连的奔波本来就让他疲惫不堪,再听到这样的消息,几乎整个心神都因此动摇。他努力的将那种情绪压制下去,然后才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轻声问,“平安,你……你想要创造出那样一个世界来,是吗?”
第107章 一起来交换秘密
“是的。”平安没有任何隐瞒。
事实上这时候隐瞒也完全没有意义。
因为从他开始说这个“故事”,就已经打算将一切对赵璨和盘托出。
他跟赵璨之间,最根本的矛盾就在于:赵璨要当皇帝,而他要推翻皇权。――当然,也许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平安的这个想法有点儿天真,因为他还根本就做不到。
但平安不能因为这样,就理所当然的觉得自己可以跟赵璨在一起,稀里糊涂的将日子过下去。毕竟就算暂时触及不到皇权,但总有一天,他会做一些对于现有统治阶级造成动摇乃至颠覆的事情来,到时候矛盾一样存在。
但是不去努力一把,平安又实在是不甘心。
连赵璨都能够跟他保证,即便当上皇帝,能站在他身边的只有自己一个――对于一个从小生活在封建时代,接受这里的三观的人来说,做出这种决定并不容易。
所以他为什么不能够努力一次?
就算最后赵璨翻脸了,不愿意眼睁睁看着他将这个皇权社会摧毁,甚至要对他下手,那也只当是他看错了人,至少没有留下遗憾。
无非就是打算做的事情没有做到而已,但不是他,将来也会有其他人来做的。
其实若是从前,平安即便心中有再多的想法,恐怕仍旧还是会有所顾虑。毕竟他那么怕死,跟赵璨撕破脸皮也没有必要。爱情诚可贵,生命价更高嘛!
可是经历了一场战争之后,平安的想法却发生了一点微妙的转变。
亲眼看着那么多人在自己眼前死去,他很明白那些不是npc,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今天还谈笑风生的人,明日就失去了性命。
生命是如此的脆弱,而人一生中谁能猜到会遇上几次意外?
他不愿意有一天自己死去了,心中却还带着这样的遗憾。也许这种及时行乐的思想也有些偏激,但此时此刻,平安的确是这样想的。
在黑暗中,赵璨听到他的回答之后,沉默了很久,才突然开口,“你若是能做到,就拒去做。我也很期待那一天出现,平安。”
将如今存在的这一切彻底打破,在这基础上建出一个新的世界来。那会是怎样的一个世界呢?
“啊?”平安震惊的看着赵璨。虽说不是没想过赵璨会接受他的这种思想,但平安也没有想过会那么顺利。毕竟生而为皇族,心底总是带着某种莫名骄傲的。姓赵的自然希望他赵家的江山千秋万代,这并不奇怪。
反而是赵璨这样干脆利落的反应,让平安觉得有点儿不知所措。
“你真的明白我的意思吗?”平安忍不住问。
赵璨笑了,“你怀疑我在说胡话吗,平安?且不说在你我有生之年,究竟能否看到那样的世界出现。就算能,难道在你眼中,我连这点心胸都没有吗?”
这跟心胸没什么关系吧?平安有些懵,“可是你……你不是打算要……”夺位吗?
平心而论,就算是平安自己,如果现在当上了皇帝,这天下都是自己的,能不能够做到轻易的将一切摧毁,将记忆中的那个世界一点点复制出来?他也不知道。
权力是会让人上瘾的。
不在那个位置,谁也不能保证自己就一定能够做到。因为人总会变。
赵璨明明在那么早的时候就表现出了对于皇位的野心和志在必得,怎么到了现在,反而能够接受自己的说法了?
平安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情,说起来很好笑。其实在跟赵璨开口之前,他是做好了类似“舍身取义”的准备的,也算是头脑一冲动,就做出了决定。他想过不管结果如何,都一定要平静的接受。(.)
但是现在,赵璨的表现跟预料中的不一样,他反而觉得有点儿不敢相信了,所以才要反复的确认。
赵璨被他这忐忑的小模样给逗乐了,他微微侧了侧身,含笑道,“既然你将你的秘密说了出来,那我也该礼尚往来才是。不过,在那之前,平安你回答我,你所描绘的那个世界,你亲眼见过,是不是?”
光是凭靠想象,赵璨不认为能够将一个世界事无巨细设定得如此周详。――即便是一个人耗费毕生的精力去畅想,恐怕也构建不出来一个那样的世界,而平安才多大?
何况他似乎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有这种打算和念头了。赵璨回头去想从前跟平安的来往,听他口中说过的某些话,分明就是这个世界的一点缩影。恐怕从那时起,他就已经开始位置准备了。
而那时候他才多大?除非是生而知之。
其实赵璨如今能够那么轻易的接受,跟平安从前的潜移默化脱不了关系,两个人的关系好,在某些事情上,说话有时候就难免有些收不住,透露出只言片语。虽然少,但赵璨是个聪明人,多少也在推测平安要做的那些事。而现在,平安不过是将整个世界补全罢了。
――虽说自己知道的那些跟补全的部分比起来,根本只是冰山一角,但毕竟都是一脉相承,要接受起来也不特别困难。尤其开口的那个人还是平安。
他从不信口开河。
所以赵璨才有此猜测。
平安闻言心下一震,但他很快就点头道,“是的,我曾经就生活在那样的世界里。”
说出这句话,平安陡然想起一句话来: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随即他又想到,实际上在他生活的那个年代,那些日新月异的高新科技产品在国内的出现,实际上也只有短短的几十年时间!
只要这些技术所依托的基础要求能够达成,那么发展就会进入一个飞速的时代。平安觉得自己除了集成计算机弄不太明白之外,不管是炼钢也好,水泥也好,甚至发电……只要有足够的材料,都是能够做到的。
这么想着,心情不由激动了几分。好在还记得自己在干什么,连忙抽回思绪。
这件事他本来不打算说出来的,因为穿越这种事,感觉很难对古代人解释明白。却没想到,赵璨居然自己猜到了!
简直是要逆天啊。
“那你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赵璨问。
平安心想你不是说回答一个问题吗?为什么还有第二个?心里这么想,却还是尽量将“穿越”的概念普及了一下。
不过对于赵璨来说,用一个词语便可简单粗暴的概括总结:“就是借尸还魂?”
“……差不多。”
“原来如此。没想到这世上竟真有这样奇妙的事发生,如此说来,我倒也算不得十分独特了。”赵璨感叹。
平安终于听出了端倪,“你是说你身上也发生了奇怪的事?”
“嗯。”赵璨道,“我应该是……回到了过去。但你却是变数,记忆中的一切都与从前相同,除了你。”
赵璨居然是重生的!
也难怪他从小就表现得不像是个孩子,没想到居然是重生的。自己穿越,赵璨重生,这其中有什么联系吗?或者说,这世上还有其他这样的人吗?
平安听说过一种理论,说是在穿越之后,一段时间内,穿越者周围的时空能量其实还是混乱的,需要经过一段时间才能够慢慢的平复下来。那么,赵璨的重生,是否是因为自己的穿越?平安很快猜测道,“你发现自己回到过去时,是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赵璨想起当时的情形,竟有些赧然。无他,他当时跟平安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饿”,现在想来,实在是影响自己英明神武的形象。再说,从前平安觉得他是个孩子,也不奇怪。但他骨子里却是个成年人,那便不一样了。
不过,这大概也说明自己跟平安十分有缘,所以赵璨还是承认了。
然后平安便将自己的猜测说给他听,“也不知道除了你之外,还有没有其他受到影响的人。或者说,我又是受到了谁的影响呢?”
“你别多想,这样的事情不可能有很多。何况……我这些年来也暗地里关注过,并无人表现得不同上一世。”赵璨道。
虽说小心无大错,但若是处处小心在意,那就过于拘束了。
平安想象也是,这种撞大运的事情,有两个就不错了,难道还能弄出一打来?
不过即便这样,也还是没有解释赵璨能够接受这一切的原因。平安觉得,或许这些都跟他上辈子的遭遇有关系。所以他犹豫着问,“能否说一说,你曾经经历过的未来?”
“没什么不能说的。”实际上赵璨上辈子的经历十分简单,无非就是不受宠的皇子一直默默无名,然后误信了包藏祸心的赵璇,结果自己成了对方的挡箭牌,不得不一步步走上争权夺势的道路。等到路上的障碍都扫清,距离目标皇位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却被躲在身后的赵璇给暗算,然后一睁眼就发现回到了小时候。
很典型的炮灰重生套路,平安心里评价着。并不出乎预料。
“所以你这辈子才要重夺皇位?”平安问。
赵璨冷笑,“那个位置,我从未媳过。上辈子是如此,这辈子就更不在意了。但既是赵璇想要的东西,那我就偏要拿到手里。”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是在平安的影响和上辈子记忆的共同作用下,赵璨发现,其实世上本没有绝对的自由,而要达到相对的自由,那么掌握力量就十分重要了。
平安的才能就是一种力量,让他不管走到哪里都绝对不会被埋没,都能够过得很好。而对于赵璨来说,他觉得,那个位置就是最大的力量。有了它,许多事情他才能毫无顾忌的去做。
所以平安觉得他对皇位有执念,实际上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天家无亲情……父子相疑,兄弟相残,争权夺势……这些我早就看腻了。若是你说的那个世界当真如此公平,不再有这种东西。那我倒想看看。”赵璨道。
平安这才相信他是你真的接受了自己的打算。不过他还是要说,“那个世界的公平也只是相对的。只要是有人的地方,自然就有争夺,自然会形成一个个的小社会,这是无可避免的。只不过在那里,普通人的机会更多而已。”
“我像是连这一点都想不到的笨蛋吗?”赵璨不满的质问平安。
古往今来,多少王朝都是推翻了前面的朝代,在废墟上建立起来的。每一个朝代都宣称自己是最好的,但究竟好不好,公道自在人心。至少,平安锁描述的那个世界,已经算是最好的了。
平安笑了起来。他心里忽然生出了无数的感慨,好像翻涌着无数的念头,想要说出来。可是仔细去想,又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说什么了。
只是还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他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真的会跟赵璨这样开诚布公,将彼此最大的秘密摊开来说。而这个时候,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甚至还带着一种微妙的紧张,并没有达成最好的默契。
不过认真想想,如果这些事情不说开,也许两个人永远都没办法达到那种百分百的默契和信任吧?毕竟彼此都知道对方隐瞒了许多事。
但能够做到这一点,看上去也还是像两个傻子,不管不顾。
只是,平安又想,如果不是有这么大的胆子,自己也许走不到这一步,甚至活不到今天吧?如果赵璨没有这样的胆量,那么他们两个人自然也不会有任何瓜葛。
所以看似莽撞的行为,其实刚刚好。
他跟赵璨,刚刚好。
“这回你总能放心了吧?”赵璨再次蹭过来,握住了平安的手,低声道。
平安也回握住他的手,作为回答。
赵璨还没有忘记自己刚才问过的那个问题,他重新将手掌贴在平安胸口,“那你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吧?你刚刚心跳得那么快,是为了什么?”
“是因为我心悦你。”平安低声回答。
下一瞬平安只觉得腰间一紧,就被赵璨给拉到了怀里,脸埋在他的胸膛上,能够听到赵璨清晰的心跳声。
他听了一会儿,忍不住笑了起来,反问回去,“那你的心跳又为什么那么快?”
赵璨毫不犹豫的回答,“为了你。”
平安的脸红了。
幸好这会儿谁也看不见。他咬了咬唇,觉得有些不甘心。赵璨在这件事情上,似乎总能够比他更加痛快。但大家都是男人,平安也不甘心自己总是被动跟随的那一个。
何况今天两个人终于将彼此之间存在着的那些隔阂彻底消弭,确认了对彼此的心意,甚至确认了将来要去走的路,这件事本身就足够令人兴奋,迫切的想要做点儿什么来证明和庆祝。
于是平安抬起头,在赵璨的下巴上啃了一口,然后由衷的评价,“有胡子了。”
这么说着不由有些惆怅,因为平安自己大概是不会再有胡子的了。这种“男性的象征”以后都会跟他绝缘了,想想就让人伤心。于是他又不客气的啃了赵璨一口。
不过这一次,赵璨没有让他退开,而是压着他的后颈,吻住了他的唇。
也许是因为太久太久没有亲近过,这个原本很轻很浅的吻,却在双唇接触的时候失控了。就像是一点点火星溅进了一汪热油,几乎是立刻就呼啦啦的烧了起来,无法阻挡。
男人之间的吻总像是在打仗或是争地盘,你争我夺,谁也不肯退让。
到最后分开时,两个人都气喘吁吁,头碰着头轻轻喘息,让彼此的气息交融在一起,好像彼此就变得无限亲密了。
“平安……”赵璨哑着嗓子唤平安的名字,身体暗示性的在平安腰间撞了撞,平安立刻察觉到了那不同一般的形状。
他仿佛被烫了一下,连忙将赵璨推开,“时间不早了,你快回去!”
“一起睡。”赵璨死死扣着他的腰,平安根本推不开,即使推开了他也很快又会黏上来,一点用处都没有。
平安努力压制着自己心头的蠢蠢欲动,“不行,这里是西北巡抚衙门,万一被人发现――”
话说到这里,赵璨就算不想走也没有办法了。他狠狠的在平安的唇上亲了一下,叹气,“好吧,我先回去了。”心里却在盘算着,什么时候找个机会将平安骗出去吃干抹净。
――也只有在这里的时候比较自由了。等到回了京城,再要这么轻松自在,是绝对不可能的了。那时候他甚至最好不要跟平安来往为好。
送走了赵璨,平安自己却有些睡不着了。
起先是因为身体里的躁动。
赵璨的火气被撩起来了,平安自己当然没有好到哪里去。最悲剧的是他现在这个身体状况,连自己撸一发纾解一下都做不到,只能硬生生的忍着了。
为了转移注意力,平安只能努力的去想别的事情。
不过思绪转来转去,最后始终都落在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上。
赵璨来找他,这并不出乎平安的预料。赵璨好像十分青睐夜袭这种方式,以前也经常这么做,他都习惯了。
赵璨要求和好,这也不奇怪。毕竟战争还没开始的时候,他就表现出来这方面的意思。经过了一段时间的离别之后,彼此的感情沉淀下来,也的确到了这个时候了。
而且在回京之前解决掉这个问题,也是平安跟赵璨之间的共识。
只是在开始之前,恐怕两个人都没有想到最后竟然会发展成这样,直击彼此深藏的秘密。
就连最开始打算“坦白”的平安也没有料到,不过两人都不是笨蛋,有了一点端倪,要继续下去就容易太多。所以事后想想,这个发展和结果,其实反而是最合适的。
平安心头最大的一个结,终于解开了。而且解开得那么容易。令人难以置信。
交换秘密是让两个人迅速亲密起来的不二法宝,这话说得没错。就像现在,平安就觉得自己跟赵璨前所未有的亲密,即便两个人不在一起,但光是想一想,都会让人十分开心。
就像是陷入初恋的傻小子。――不对,他好像的确是陷入初恋的傻小子。
在现代生活的时候,平安也曾经想过,有一天遇到一个合心意的人,然后恋爱,结婚,生子,如同绝大多数人的人生那样,平凡却幸福。
结果他的人生路拐了个弯,穿越到了这个陌生的世界。
好在后面的发展跟预期差不多,遇到一个合心意的人,然后恋爱,唯一不同的就是赵璨的性别,两人是不可能结婚生子了。
至于平凡,恐怕也很难做到。因为赵璨的身份,注定会被许多人盯着,连一点私生活都没有。
这种感觉……真是太爽了!
他睡了一个皇帝(未来的)!
单凭这一点就值回票价好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平安的注意力又从那些国家大事未来发展转到了他跟赵璨的亲密关系,而且还上演起了小电影。
至于小电影的主角,自然就是他和赵璨本人出镜。
亏得两个人之间的亲密实在是太少了,也就只有那么一次,所以在x火焚身之前,平安终于迷迷糊糊的闭上眼睛,睡过去了。
只是这一觉睡得不怎么安稳,梦里好像总有各种各样的动荡,逼得他不停的四处逃窜,等到醒过来时,只觉得浑身疲惫,又酸又痛,像是做了三天的苦力。
第108章 为了能够遇见你
一旦真正定情之后,平安发现,要把自己的眼神从赵璨身上撕下来,实在是太困难了。
不管在何时何地,只要两个人出现在共同的空间里,就会忍不撰视线投注在对方身上。
这实在是太明显了。就算没有人怀疑,平安自己也觉得十分不妥。于是他只好设法躲在房间里,尽量不出去。这总不会出问题了吧?
赵璨倒是想过再摸来平安的房间里。不过被平安抗议了几次之后,也只得作罢。
不过他已经想到了将平安打包带走的办法:等到军队出发去草原修筑城池的时候,带上平安跟自己一起走,把讨厌鬼都安排在别的路线,就不会有问题了。
结果跟平安商量的时候,遭到了坚定的拒绝。
“我不去。”平安说得十分痛快。如果真的有人发现了两人之间的关系,那么他们需要的只是怀疑,和一点点蛛丝马迹,根本不需要亲眼看到平安跟赵璨相处。
所以只要赵璨带上他,对方自然就会生出怀疑。至于证据,想要的话,总会有办法找到的。
俗话说得好,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如果被人怀疑,那么对方肯定会刻意的盯上他们,到时候反而会比较麻烦。
赵璨对此很不赞同,“你也说了没有千日防贼,那人既然要怀疑,那么就算我们清清白白,他也能找出蛛丝马迹来。难道因为这样,我们就不来往了么?”
况且,“他不能跟去草原寻找证据,也就只能等到回京。咱们不是已经说好了吗?回京之后就要疏远关系,到时候他即便日日盯着,也找不出所谓的证据来。”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可怕的?
平安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当然这也许是因为,在他自己内心深处,其实也并不十分坚定的想要跟赵璨分开。
这最后的相聚和亲近,他跟赵璨一样期待。
像现在这样,连见面说两句话都要偷偷摸摸的避着人,寻找机会,两人自然都不会高兴。不过也算是为了回京之后要做的事情预热,所以两人都竭力控制。
只不过人算不如天算,两人虽然都达成了共识,可是等到赵璨召集众人商议进入草原的事情时,还没来得及提让平安跟着自己一起去,就有人提出,平安制作出来的炸弹十分有效,应该抓紧时间继续生产。
于是,平安就必须要留下来负责制作炸弹了。当着众人的面,赵璨也说不出反对的话,最后只能无奈的答应了。
平安本来也觉得可惜,看到他这样的表情,不免有些好笑。原来就算是赵璨这样的人,有时候也难免会耽溺于情爱之中。平安是真的相信他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了,若是他将天下和那个位置看得很重的话,恐怕在这样的关键时期,不会有心思想这些。
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嘴里说着要做出一点事情来,但是……偶尔有时候也会觉得,平平淡淡的一生也没什么不好。
有一句话可以形容他们的这种心态:被逼无奈,迫不得已。
只是好在两人都不算笨,即使是被迫走上这样一条路,也能够做得像模像样的。
又过了两天,在城外剿灭北狄人的军队终于回来了。北狄人可比西戎人警醒多了――大概是因为对于大楚本身就怀有很深的戒备――一旦发现有风吹草动,根本连正面对抗都没有,便开始逃跑。
也就是因为这样,大楚的军队花费了一点儿时间才追上了他们。其中主力部队是赵璨带来的那一万人,跟长河部落打仗久了,习惯了这种狡猾狡猾的奔逃,经验丰富,这才在出信州之前,把人给堵住了。
也许是因为北狄人没有硬拼到底的底气,又也许是因为被大楚这边之前表现出来的战斗力给吓到了――两次使用炸弹,他们都荣幸的旁观了。(.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棉花糖所以发现逃不了之后,绝大部分人索性直接投降。
如果是从前,大家还要犹豫一下,但是现在不少人都已经得到了消息,要尽量留下俘虏,于是大家十分爽快的接受了投降,找出绳子将北狄人一个接一个的捆起来,带回信州城。
所以总体上就是军队出去溜了一圈儿,时间都花在了围追堵截上面,逮住人就回来了,几乎没有伤亡。
“要是打仗都像这么容易就好了。”跟着赵璨率军过来增援的楚骅回来之后,对着赵璨感叹。
他是楚家这一辈天资最好的将领,今年三十岁,就已经混到了一军统帅的地位,手底下管着一万五千兵马。这一次派他跟着赵璨过来,自然是楚家对赵璨忠诚的表示。毕竟忠诚不是嘴里说说就算了,总要有实质的东西。
而楚骅没有那么多心思,自己挺佩服赵璨这个皇子,也并不觉得被比自己年纪小的人指挥有什么不好,相反跟赵璨的关系,反倒越发亲近了。也是因为这样,说话才会这么随意。
赵璨道,“这次只是运气好罢了。往后可不会这么容易。”
两人说了几句话,便开始商量接下来要做的事。
而另一边,平安总算是将开阳给盼回来了。当日开阳受伤的是左边的胳膊。不过实际上,看上去他被射中了,但只是角度问题而已,其实开阳控制着身体,将那支箭夹在了腋下,远远看去便像是被射中。
所以他所谓的“伤”,只是让箭头擦破了皮。只不过伤处有点儿尴尬和不方便罢了。
他自己手里有金疮药,离开了众人的视线之后,便找了个地方上了药。养了这几天的功夫,现在伤口的痂都已经脱落了,只留下些不雅观的痕迹。
听见开阳这么说,平安松了一口气,“幸亏你没事。”
不过,他又看着开阳的胳膊,不解的问,“既然没事了,那你把胳膊裹成这个样子做什么?”
在开阳左臂上,缠了一圈厚厚的布条,看上去就像是受伤颇重的样子。要不是看到这样,平安刚刚也不会觉得他是受了重伤,担心不已。
开阳道,“我离开前,大人不是提醒我,要小心吗?既然做出了受伤的样子,自然不能那么快就好了。”
也对,如果真的被箭头射中的话,那么伤口是十分刁钻的,并不大,但是很深,一时半会儿很难好,而且不小心碰一下,又会重新裂开。而且万一运气不好,说不准就会伤到经脉,让这只胳膊彻底废掉。
这么一想,张纯的用心简直险恶之极。
“你考虑得很周全。”不愧是赵璨倚重的人,在这种细节上,也处理得十分恰当。如果开阳好好的回来,那么张纯只会更加疑心了。
不过也难保他不会再来试探。
平安将自己的担心说出来,开阳道,“大人放心吧,即便是一只手,他也不是我的对手。有何可惧?”
也许是因为赵璨来了,平安总觉得开阳的话变多了一点,而且……好像更有底气了。
“那这几天你就先‘养伤’吧。”平安说,“对了,现在赵璨也过来了,过几天他就要出城,前往草原,修筑新城。我想让你跟他一起去。”
“殿下给属下的命令是保护大人。”开阳一脸平静的道。
“可是我现在没有危险了。”
开阳不说话。但显然并没有接受平安的这个说法。平安心道估计也只有让赵璨开口,他才会答应了。但是赵璨会开这个口吗?显然不可能。
因为赵璨走了之后,肯定也会担心平安留在这里的安危。虽说那个张纯肯定是会被他打发出去的,但未必就没有其他人藏在暗中了。
只不过,赵璨那边更加危险。
现在西戎人是没有办法正面跟大楚相抗的了。他们跟北狄虽然合作了这一次,但是彼此之间的关系,却未必有多么好。这一次在大楚损失惨重,国内还剩下的军队,肯定不可能拿出来了。否则的话,面彻底将所拥有的力量掏空,对北狄人就根本没有反击之力。
但要西戎人心甘情愿献出三城之地,显然也是不可能的。西戎其实并不大,也就是大楚西北路这么大吧。西北路一共五个州,一下子划出去三个周,那就是超过一半的地方了。
而在西戎更加往西,那里是一片黄沙荒漠,寸草不生。西戎即便是想要扩张地盘,也根本做不到。所以他们怎么可能会干脆的让出手中所拥有的地盘?
尤其是那些就住在这三州之地的部落们,他们等于是失去了属于自己的家园,不跟大楚拼个你死我活就奇怪了。
到时候什么样的情况都有可能发生。
平安本来打算趁下次赵璨过来的时候,跟他商量一下的。现在大楚看似胜利,但其实仍旧危机四伏,不可不防。
只是没想到,赵璨却一次都没有来找过他。
这让平安十分吃惊。之前赵璨明明恨不能每天都溜过来一次,还需要他几次三番的提醒才愿意走。这会儿怎怎么突然转性了?要知道平安不能跟着离开,那么两人相处的时间,自然也就越发的少了。
只是赵璨不来,平安就更不方便去找他了。――赵璨所住的地方守卫森严,根本就很难混进去,这就不说了,而且关注着赵璨的人,肯定比关注自己的人多,若是发现自己深夜去找赵璨,那就真是说不清了。
好吧,虽说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好像的确是说不清的。
就在平安的这种担忧和不解之中,赵璨出发的日子到了。平安照例跟着所有人出城相送。不过从始至终,赵璨都在跟别人说话,只往他这里看过一次,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然后时间到了,他便上马扬鞭,率领着军队浩浩荡荡的离去。
因为人多,所以足足一个多时辰之后,所有人才都彻底离开,只能看到浩浩荡荡的队伍分成三路,朝着三个不同的方向而去。
张纯,嗯……被赵璨分到了齐州军那边去。理由都是现成的,齐州军只剩下几千人陆陆续续逃回来,凭他们肯定是不能够成事的,需要有人去帮忙。同时还把自己身边的楚骅给分了过去,盯着张纯。
这样一来,信州军这一路能做主的就只有他一个人了。
所有人站在城墙上目送大家远去,这才各自散了。西北巡抚拉着平安说了几句话,然后才离开。
平安不想回自己的房间,就去了信州临时城里的火药作坊。后来使用的那些炸弹,都是在这里制作出来的。为此平安还特意召集了一批工匠,改良工艺。反正这些人以后也用得上,现在培养一下也不错。
因为火药这玩意儿会爆炸,所以作坊是设立在信州城外的,地方也十分隐蔽,是在山里。――是真正的山里,一座山挖空的大半,有点像防空洞的样子。
战事结束之后,抚宁县那边自然就没有问题了。其他人被打发回了弓箭厂,徐文美自己却是跟了过来。现在也在这山洞里住着,替平安盯着这些人。
山洞里看不见时间,平安从工作中回过神来,打算离开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了。
从里面出来,平安沿着路慢慢往城里走,忽然觉得有点儿寂寞。
大概是那个人已经不在这里了。
之前虽然跟赵璨见面的时间也并不多,但是知道对方就在不远处,想见随时都能见到,那种感觉跟现在是完全不一样的。
现在即便他想要见赵璨,也……
一个念头还没有想完,平安只听得身后马蹄声渐渐靠近,他下意识的往边上让了让,结果下一瞬只觉得腰间一紧,眼前天旋地转,再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在马上了。
嗯,被横着搭在马背上,姿势十分奇怪别扭。
“赵璨?”至于把他拉上来的罪魁祸首,平安即使没有看见脸,也能够猜得出来。
“嗯。”赵璨应了一声,拨转马头,朝着来时的路疾驰而去。
平安无奈的抓住马鞍,“你倒是先让我坐好啊!”
“等到没人的地方。”赵璨说。
平安侧过头,这才发觉赵璨身上穿着黑色的斗篷,戴着帽子,根本看不清脸。很显然,这身装束根本就是有预谋的。特意跑回来“劫持”自己?
不知道跑了多久,平安觉得自己胃被颠得难受时,赵璨终于停了下来。他扶着平安换了个姿势,坐在马上,赵璨的双臂从身后伸过来,牵住缰绳的同时,也将他固定在了怀里。
让马儿慢慢往前走,赵璨将下巴搁在平安的肩上,舒服的叹了一口气,“总算把你偷出来了。”
平安抽了抽嘴角,“你早就打算好了?”难怪之前不再来找自己见面,原来是早就已经想好的解决的办法,只是这个办法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好了。
等到平安反应过来,意识到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你就这么把人掳走,我都没有跟图谋交代过,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呢!”
“放心吧,有你师父和开阳在。”赵璨立刻道,“他们会做好的。”
“……”好吧,连后路都安排好了。
平安放松下来,心里也不由觉得有趣。就在一刻钟之前,他还一个人走在路上,感叹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赵璨,结果转眼这人就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即使这种做法实在是有些任性得过分,平安也并不想批评他。
因为在这一点上,两个人的心情是一样的。
“怎么不跟我商量一下?”他转头看了赵璨一眼,见他的脸掩在斗篷里看不清楚,便抬手将帽子掀开了。
赵璨抓住他的手按下去,“给你个惊喜。”
好吧……是挺惊喜的,要不是他对赵璨已经十分熟悉,能够认出人,说不准还会变成惊吓呢。
走了一会儿,该问的话问完了,平安催促赵璨,“我们不赶紧加快速度吗?”
“加快速度干什么?”
“……当然是追上前面的军队。你是主帅,不能够轻易离开的吧?”平安无奈。
赵璨在他肩上蹭了蹭,“不要。让大军继续前进,我们两个单独走。难得有这样相处的时间。”
平安自然也知道这一点。但是赵璨不再军中,这件事若是被人知道了,会出多大的问题?这种想法根本就不可能实现,也就只能够想想而已。
“别闹,我们还有正事要做。”平安只好安抚他。
赵璨道,“那好吧,不过今晚我们要在外面住。”
“外面?”平安挑了挑眉。他当然知道赵璨为什么要在外面住……咳,俗话说得好,小别胜新婚,何况他跟赵璨这已经是别了好几年了?终于说开了,感情进展一日千里,彼此都期待着更加深入的接触,只是之前在信州,即使不是有个张纯盯着,这种事也需要避讳,不敢胡来。
要不然赵璨也不至于会想出离开之后半途折返将他偷走这种办法来。
所以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彼此都心知肚明。
可是……希望他说的外面,不是幕天席地的露营,否则平安只有掐死赵璨一条路了。
“嗯,前面再过十几里路,有个小村子。”赵璨说,“之前被西戎人劫掠过,村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剩下,不过房屋倒还保存得十分完好。行军时经过此处,我已经细细查看过了,绝不会有人来打扰咱们。”
“……”准备还挺充分的。
不知道为什么,平安陡然生出了一种自己变成了案板上的肉,任人为所欲为的错觉。
他连忙将这个念头从脑海中剔除出去,问赵璨,“那我们今天吃什么?”
“旁边有一条河,之前经过时士兵们还在那里取了水,河里有鱼。白日里抓到了不少,我让天枢留了一条。”赵璨说,“我之前在河北时,跟人学会了烤鱼的手艺,待会儿让你尝尝。”
“好。”平安立刻点头答应。
因为地方实在是不远,两人又是同乘一匹马,所以速度并不快。偶尔开口说一两句话,气氛十分温馨。――在今日之前,两个人从来没有这样相处过。有些新鲜,更多的是欢喜。
等到了村子里,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但今夜有月亮,所以倒也还能看清周围的环境。赵璨带着平安去了他挑选出来的那个院子。天枢准备得十分充分,连柴火都准备好了。
两个人在院子里生了火,然后将鱼处理干净,穿在树枝上烤。不一会儿鱼的香味就散发出来了。
赵璨随身带着作料,据说是在河北的时候弄到的。“他们说在野外时,身上必须要带上这些东西,万一找不到吃的,也能自己弄。”
“你在河北……”平安想了想,问,“很辛苦吗?”
赵璨并没有故作无事。这辈子他在河北的经历,自然算不上辛苦。但上辈子就不一样了。之前跟平安说的时候,只是一语带过,但平安肯定反复的回想过,然后或许还自己根据那只言片语,想象出了不少辛苦的经历。
如果是从前,赵璨自然要故作无事,但是最近他忽然无师自通了一个道理,在平安面前,示弱对自己更有好处。
所以听见平安的询问,赵璨立刻神色微黯,然后再打起精神说,“辛苦自然是辛苦,但也学到了许多东西。我那时情况已经很不好了,初到军中,要让别人信服我,自然只能身先士卒。但也是因此,才能学到更多的东西。”
平安闻言,捏了捏赵璨的手心,叹道,“要是我早点认识你就好了。”
赵璨摇头道,“倒也未必。我觉得缘分这种事十分玄妙,若你认识的是从前的我,也许你我反而走不到今天。”
如果没有经历过那些事情,他不会成为今日的他,也不会理解平安想要做的那些事。上天之所以安排他们今生才得以相遇,便自有其道理。
有句话赵璨没有跟平安说过,因为他觉得过于煽情了。
如果上辈子所遭遇过的一切,都是为了重新回到那一年,跟平安相遇。那么,他也心甘情愿。
第109章 意马心猿到卿卿
平安本来不应该相信什么缘分之类的事情,因为他在此之前,接受的一直都是唯物主义的价值观。[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但是,一朝穿越,平安觉得,有些事情即便不愿意相信都不行了。
唯物主义的价值观能解释穿越时空吗?
也许可以吧,等到科技发展到几百年后,证明了脑电波的存在,又证明了时空隧道,空间虫洞之类的东西存在,到时候穿越时间和空间,会变成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是毕竟现在的科技还做不到,只是存在于人们的幻想之中罢了。
所以,就像是赵璨说的那样,他们一个穿越,一个重生,这不是缘分是什么?还有更好更合理的解释吗?
而且平安对于赵璨的说法,也十分赞同。如果他不是今日的他,赵璨不是此时的赵璨,那么他们两个人,未必能够走到一起。平安以前看过一句介乎于装逼和鸡汤之间的话:在对的时间遇到错的人,是一种悲伤;在错的时间遇到对的人,是一声叹息。
而他必定要庆幸,自己与赵璨之间,是在对的时间遇到了对的人。
赵璨烤鱼的技术的确十分不错。至少在调味料如此简陋的古代,他做出来的味道,跟平安从前在高档饭店里的吃过的,据说经过几十道工序腌制烤成,又用了多少秘制调料的烤鱼,似乎也差不了多少。
当然,其中究竟有多少是赵璨的手艺,又有多少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的加成,就很难说清楚了。
两人靠在一起你一口我一口的吃完了鱼,柴火还有很多,平安便让赵璨去河里凿了几大块冰回来,用大锅煮了热水,两人沐浴了一番。不过因为这里条件有限,没有浴桶――即使有估计两人也不能放心使用,所以两人只是用盆装了水,随意的擦洗了一番。
即便如此,在这种时候能洗个热水澡,也让人感觉身上舒服了许多。
赵璨回到房间的时候,平安正盘算着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其实他之前发现不能跟赵璨一起去草原,虽然有些遗憾可惜,但心里也松了一口气。现在战争刚刚结束,平安自己手里需要办的事情,其实也很不少。
尤其是他离开秦州很久了,不会去看看,也实在是不能够放心。
而且既然仗打完了,赵璨要回京城去了,平安肯定也要赶紧回去,所以能够留在西北的时间,也所剩不多。而手里的事情如果不能妥善安排,他也不放心离开。于是接下来要忙的事,实在是又多又琐碎。
不过既然来了,平安也就不去担心这些事了。人生得意须径嘛,玩的时候不能好好玩,做事情的时候不能好好做,那就是本末倒置了。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在脑子里给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进行安排,做出计划。这样等他回去之后,便能够迅速的展开了。
不过赵璨一进屋,平安就将视线转到了他的身上。
村里的屋子,条件自然不可能有多么好。不过西北烧的这种土炕,倒是让平安十分感兴趣。
到他上辈子的时候,除了北方少数的农村之外,已经看不到土炕这种东西的踪影了。因为随着人们的生活条件越来越好,空调也开始降价普及,比烧炕自然是方便快捷干净多了。而且北方还有集体供暖,土炕自然也用不上。
所以这还是平安头一次见到这东西。之前两人用灶烧了水,炕上这会儿热乎乎的,他正兴致勃勃的趴在上面研究,见赵璨进来,就朝他招手,“凤楼,这个比宫里的地龙有趣多了。”
宫里睡的当然是床,但像赵璨这样主子住的地方,地上都铺了热水管道,房间里也十分暖和。
赵璨看了看宽大的土炕,眸色渐深,“是啊。”
这个炕是村民们一家人睡的地方,自然比宫里的床宽大了许多,七皇子殿下表示十分满意。而且天枢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弄来的新被子,背面是大红色绣鸳鸯的图案,用在这时候,真是意外的贴切。
平安这会儿已经脱了外裳,就裹着被子,露出红扑扑的脸蛋和长长的头发,看上去……十分可口。
赵璨将鞋子踢开,直接隔着被子压到了平安身上。
四目相对,两人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了些东西。[.超多好看小说]片刻后,赵璨低低唤了一声平安的名字,然后低头噙住了他的唇。
这个吻一开始十分缠绵。渐渐的才转为疾风骤雨一般的狂乱。等到两人分开时,彼此气息急促,鬓发散乱,连中衣都有些褶皱了。
平安伸手在赵璨身上试了一下,连忙掀开被子说,“你身上好冰,快进来暖一暖。”
赵璨顺势钻进去,然后将平安拉进了自己怀里。
有了被子遮掩,两人身上很快热了起来。赵璨一边细细的亲吻平安,一边伸手去剥他的衣服。平安自然不甘示弱,同样伸手去扯他的衣裳,没一会儿两个人就肌肤相贴在一处了。
在这种事情上,虽然彼此都只有一次经验,但却是印象深刻。时隔多年,也仍旧不觉得生疏,很快就共同沉入了其中。
终于进去的时候,两个人都情不自禁的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叹息,带着无尽的满足。
和有情人做快乐事,这世间最大的幸福,不过如此。
期间赵璨一直在小声的叫着平安的名字,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毛病。平安一开始还答应几声,后来就只能哼哼一下了。
等到云收雨歇,平安只觉得浑身乏力,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只想赶紧闭眼睛睡觉。
不过赵璨也已经并非吴下阿蒙,既然知道自己对平安的心思,自然也明白男子和女子不同,不能够等闲视之,所以进行了一点这方面的知识补充,知道这会儿应该帮平安清理身体。
好在之前烧的热水还有,赵璨穿上衣服,去打了水回来,给平安擦洗身体,清理干净。然后才重新爬上床,把人搂进怀里。
他从平安身后贴上去,一只手搁在平安的颈下,让平安枕着,另一只手则揽在他的腰腹处,一条腿再将平安的双腿压住,这样两个人就几乎没什么空隙的贴在一起了。
“平安?”他用唇在平安脖子上一寸一寸的亲下去,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游戏似的,不肯放开。
平安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眼睛都没有睁开。
他已经累极了,但赵璨却十分兴奋,看样子根本半分睡意都没有。他不光是脑子清醒着,连小小璨也是精神奕奕,要不是看平安实在是受不了了,估计还要再折腾下去。
当然,主要是考虑到明日还要赶路。若是今晚折腾得太厉害,恐怕会被人看出端倪。
赵璨虽然不怕被这些人知道,但也没有大张旗鼓宣扬的意思。这是他跟平安之间的私事,他没有公开让其他人欣赏评论的爱好。
不过,跟平安说说话总可以吧?
他叫了两声,见平安根本不理会,嘴上便越来越用力。一开始还只是贴在平安的皮肤上,就像被羽毛轻轻触了一下一样,有些微微的凉意和痒意,平安还能忍受。后来见平安不理他,就变成了吮吸,最后甚至咬住一小块皮肤,用牙齿轻轻啮咬。
虽然不痛,但是要继续无视他睡下去,显然也是不可能的。
平安只好无奈的睁开眼睛,问他,“怎么了?”
“你跟我说说话。”赵璨小声说,“我心里不定,睡不着。”
平安闻言,只好在他怀里转了个身,面对面的看着他,“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赵璨说,“感觉整个人都是浮着的,像是飘在天上,踩在云里,晕晕乎乎的。”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像是做梦一样。”
平安伸手在他腰间拧了一把,“痛吗?”
“当然!”赵璨捉住他的手,“你这是干什么?”
“痛就不是做梦。”平安没好气的说,“我倒是差点儿就能做梦了,要是你不把我吵醒的话。”
“平安……”赵璨讨好的在他耳边吹气,然后朝他挺了挺身,让他感受到小小璨的精神,“我还想要……”
“不行。”平安连忙退开了一点,打了个呵欠,“明天要赶路。快睡吧。”
“睡不着。”赵璨脑子里灵光一闪,“对了,你给我唱个曲儿吧,说不准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那你想听什么?先说好,我好久没唱了,你只能将就听一听。”平安无奈的道。
赵璨想了想,一时也想不起什么曲子,只好道,“你随便唱。你唱什么我就听什么。”他只是睡不着,想要听听平安的声音而已。
平安眼珠子转了转,“嗯,有了。”
然后他清了清嗓子,便忍着笑开始唱,“月儿明,风儿静,树叶儿遮窗棂啊,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儿声……”
这曲子跟赵璨从前听过的全都不一样,但是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安静的感觉,所以赵璨也就没有开口只是盯着平安看。平安唱的时候,身体会有一点轻微的晃动,赵璨看着遍觉得十分有趣。
直到听到“娘的宝宝闭上眼睛”这一句,他才发觉不对劲,“这到底是什么曲子?”
平安本来就一直在忍笑,这会儿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哈哈……啊,这是摇篮曲哈哈哈……”
……摇篮曲,赵璨就算本来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听到这三个字也就明白了。除了小婴儿,还有谁需要用到摇篮?而且还有“娘的宝宝”之类的词语出现。
他捏住平安的肩膀,“好啊,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平安见他这个反应,笑得更加厉害,他抓着赵璨的一只胳膊,整张脸埋在赵璨怀里,只能听见闷闷的笑声,看见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等到赵璨将他的脸抬起来的时候,平安眼角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有这么好笑吗?”赵璨凑过来在他唇上咬了一口。
平安好不容易才忍住了笑,结果被他这个动作一弄,又笑了起来。好半晌才终于笑够了,气喘吁吁的靠在赵璨怀里,不怀好意的问,“好听吗?”
赵璨竟然认真的想了想,“听好听的。不过我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是谁的娘,嗯?”赵璨盯着他的眼睛问。
平安眼中还含着笑意,“谁答应就是谁。”
赵璨眉毛竖了竖,紧盯着平安。平安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挑了个不大好的话题。在赵璨心里,他的母妃恐怕是个十分特别的存在。虽然说早逝,可是光凭“娘”这个字,恐怕就会让赵璨十分在意。
他连忙闭上嘴巴,小声的道歉,“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
“我不该提你的伤心事。”平安说。
赵璨想了想,笑道,“其实也说不上来什么伤不伤心的。我没见过我娘,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样子。或许她也曾经对着我,唱过类似的小曲吧?她是江南人,那边有许多这样的曲子。”
“不过,”他很快重新虎起脸,瞪着平安,“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嗯?”
“嗯……都是七皇子殿下纵容的。你该找他。”平安笑着说。
赵璨见他这样,气笑了,“也对,不过你既然要当我的娘,就该当到底才是。”
“什么?”平安没听明白。
“娘,宝宝要吃奶。”赵璨凑过来,在他耳边低声道。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捉弄平安,他还特意伪装出了孝子的声音。只不过配着他低沉的嗓子,怎么都觉得不对劲。
平安抖了一下,简直浑身的鸡皮疙瘩。
但赵璨似乎入戏了,还真的把头拱进了他怀里,开始“吃奶”。
平安一开始还觉得赵璨是在捉弄自己,但很快就察觉到不对劲了。这个处处发/的禽兽!平安咬牙切齿、欲哭无泪的想,早知道就不逗他了,结果把自己给玩儿进去了吧?
赵璨借题发挥,把人又吃了一遍,然后才心满意足的把人往怀里一搂,闭上眼睛睡觉了。
……
两人是第二天入夜才追上大军的。因为人太多了,所以大军只能在野外驻扎,不过实际上他们休息的地方,距离下一个县城已经不远了。因为这个原因,赵璨毫不犹豫的决定再去县城里住一夜,明天再归队。
虽然只是县城,但因为有军队守着,西戎人和北狄人的胃口大,都想着打下信州再回来对付他们,所以也没有攻城,这里看上去还算安定,虽然百姓脸上还是带着几分忧急。
不过随着大军过来,打了胜仗的消息自然也就传过来了,百姓们脸上已经带上了几分欢喜之意。
城里的商铺已经重新开始做生意,人们也出来四处走动,城门打开,原本住在村子里,来城中避祸的百姓也陆陆续续开始回家。平安看着眼前这一切,忍不仔叹,“希望以后有一天,即便是边疆的百姓,也不要再遭受这样的灾祸。”
如果能够通过和平的手段解决周围的这些蛮夷之国就好了。
其实平安也不是没有打算。
毕竟草原人之所以要进入中原劫掠,一方面是因为他们羡慕中原繁华,想来弄点儿好东西,掠夺财帛子女。二来也是因为一旦天灾*,牲畜大量死亡,他们的日子就会过不下去。所以每年缺粮了,就过来抢一番。
真正热爱战争的人,毕竟还是少数。
所以只要能让这些人在国内也生活得跟中原差不多,就没问题了。
所以平安觉得,只要粮食的产量能够上来,同时发展工业,生产大量优质的生活用品,倾销到草原上,将他们积攒下来的财富都换过来,到时候草原人习惯了依附中原,核心命脉被掌控住,自然就不会再轻易发动战争了。
当然,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要让这一点永远保持下去,更是难上加难。
不过,对于现在的平安来说,这一切都只是畅想,他大可以竭尽全力去做,至于结果如何,能不能够做到,那就都是以后的事情了。
之后的时间一直在赶路,赵璨也不好动不动就脱离军队,而军营里那么多人,他也不方便跟平安太过亲近。好在夜里两人能住一个帐篷,虽然不能做什么,但亲亲抱抱还是没有问题的。
如此一路疾驰,进入草原,将要抵达目的地时,天气已经不那么炎热,路上的积雪开始融化。于是行军变得困难起来。尤其是想到接下来还要修筑城池,到处都是这种湿漉漉的泥泞地的话,会令人十分厌烦。
好在草原上植被丰富,总算道路情况不算特别糟糕。
赵璨带着人在周围勘察了许久,终于定下了修筑城池的地方。
这座还不存在的城,在战前就已经由皇帝赐下名字,叫做龙州,旁边两座城池则分别叫做虎州和豹州,作为大楚朝深入草原的先头堡,这三座城池,几乎是三战之地,要守卫下来,自然要耗费许多的钱粮,取这样的名字,也是威慑四夷的意思。
龙州城并不大。――要在短时间内修筑出一座城市,本身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想大也大不了。再说,这里往后必然会成为大楚跟西戎交战的第一线,若是城池太大,自然要分兵守卫,反而不方便。
跟信州城一样,城墙被规划得很高很厚,避免西戎人能够轻松翻越或是击破。城内是一个规规矩矩的长方形,划分出不同的区域。短时间内,这里肯定不可能有多少百姓居住,住在里面的多半都是军队,所以倒是十分简单。
选定了地址之后,便开始分工合作。
而龙州城的修筑,还有一批特殊的人也参与其中。那就是之前在战场上俘虏到的西戎人和北狄人。
赵璨对这些人的看守十分严密,毕竟已经抓到了的人,不可能再让他们逃回去。这些人也都是些普通士兵――将领都留在信州城,来日回京叙功的时候,这些人也会被送进京城,至于怎么处置,那就是皇帝要操心的事了。
这些外族士兵们,在大楚虽然是俘虏,但却能够吃饱饭,比之在国内时,日子还要好过一些,所以有很多人根本没想过逃走。还有些惦记家人,或是有别的目的的人,打算逃走,但一直没有寻找到机会。
这会儿开了工,这些外族士兵就被大楚士兵监督着,负责城墙的修筑。当然,只是些搬运石头和泥土之类的工作,否则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在城墙上留下什么漏洞,以供将来攻打?
至于城内的建筑规划,就更不能让他们知道了。――虽然赵璨并不认为这些人还有机会逃出去。
因为人多,分工合作,所以两个月后,这座城池就修筑一新了。当然,只是基础设施建造完毕,至于剩下的东西,那就要等这里的驻军自己慢慢添加了。
等到大家从忙碌中抬起头来时,春天也已经来了。
赵璨在西北耽搁的时间不短,这时候事情做完了,自然就需要回河北去,然后再从那边启程回京。至于平安,他会跟着一部分人,带着这些俘虏返回信州。而另一部分军队,自然就要留在,在此驻守。
于是,在离开了草原之后,赵璨跟平安又要分开了。
虽然明知道不久之后就能够在京城再见,但两人心中都颇有些依依不舍的意思。毕竟这算是他们两个人彼此的初恋,又才刚刚解开所有的心结,正是感情最浓最热的时候,骤然要分开,自然会不习惯。
不过,千言万语,分别时也只能汇成一句:“我在京城等你。”
“京城见。”
第110章 敌国俘虏的妙用
送走了赵璨之后,这几个月来在平安身上出现的那些情绪,便都被他一点点收敛起来了。(.)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赵璨还在京城等他,所以一分一秒都耽搁不得。
因为赵璨将平安带走的时候是在城外,所以信州城里许多人都以为他是留在了城外的作坊里。那里又是需要保密的地方,知道的人不多,所以消息竟一直没有传出去。尤其是开阳还隔段时间就会进城一趟,更让大家以为平安是埋首研究之中。
不过,自然也有消息灵通的人知道,他出现在了赵璨的军中。
他们本来也没打算瞒住所有人,只要差不离就可以了。平安一开会还怕被长出哪知道,后来经过赵璨提醒,发觉这件事也可以反过来看:能够知道消息的人就那么多,谁有问题谁没有问题,仔细观察就能够发现了。
不过虽然已经有人知道,但表面的样子还是要做的。所以平安没有跟大军一起进城,而是先回到了作坊里。
徐文美见到平安回来,便是没好气的一顿揍,然后说了跟赵璨一样的话,“你这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莫非跟谁借了几个不成?”
“跟师父你借的嘛。”平安讨好的说,“都是师父教导得好。”
徐文美气极反笑,“这么说来,你做的这些事,倒都是我的责任了?你那位七皇子殿下,竟是十分无辜?”
平安没想到他会迁怒赵璨,不过这时候应该说什么,他很清楚,而且毫不犹豫,“当然不是,都是他的错!”
“你啊!”徐文美叹了一口气,“行事如此不谨,让人知道了,往后便是个大大的把柄,你自己难道心里没有数?你不知道,七皇子也不知道?”
“我们都知道。”平安安抚他,“不过这种事,总不可能一直都瞒着,迟早要让人知道的。”
徐文美皱眉,“不一直瞒着,你们打算做什么?”
即便再开明,徐文美毕竟还是个古人,并且自己也有类似的经历,所以总觉得平安跟着赵璨很吃亏。非但要被藏着掖着,而且还会被外人议论。
现在赵璨自己还只是个皇子,一旦被皇帝知道了这种事,就是取了平安的性命,也只是等闲!要是将来赵璨能坐到那个位置上,那更不得了,全天下的人都盯着他呢,朝臣也不会允许皇帝身上有这样的污点。
到时候平安又该如何自处呢?
皇家哪有什么一往情深?最后吃亏的到底还是他!
要不是知道平安一贯很有主意,不会听自己的,徐文美都恨不能把这个徒弟给打醒。
这么没心没肺的样子,根本不为自己的将来打算,简直不像是他认识的那个平安。莫非这就是为情所困的结果?
因为自身经历的特殊性,徐文美一向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感天动地,如痴如狂的爱情存在,更别说还是在帝王之家了。平安如今不知道为自己打算,将来……又该如何收场呢?
平安显然听明白了徐文美的意思。
他知道自己跟徐文美的情况其实并不一样,但是当着徐文美的面,平安也不怎么辩解。
且不说在徐文美面前说这种话,很有种“你遇人不淑但我不会”的优越感和居高临下,就算徐文美不会介意,恐怕也只会觉得平安是当局者迷,看不清自己的处境罢了。
所以他只好装傻,含糊其辞的道,“师父放心吧,这件事我心里有数。”
这种事徐文美也不好多说,况且响鼓不用重锤,他已经提点过平安好几次,再多说就讨人嫌了。徐文美叹了一口气,道,“也罢,儿孙自有儿孙福,我才懒得管你。”
平安立刻道,“师父这话真让人伤心,徒弟的事情你不管还有谁管?我可没有家人在世,一切都要倚仗师父呢。”
“你也只会说这些好听话。”徐文美看穿了平安的心思,“放心吧,你如今也大了,再说你一贯做事,也从没有莽撞过。这件事你既然下定了决心,我也不再劝你。反正既然这里的事情结束了,我不日便要前往江南了。”
“师父要走?”平安心中忽然生出不舍。
这跟对赵璨的不舍不同。因为他很清楚,自己与赵璨迟早有相聚的一日,可徐文美却不一样。(.$>>>棉、花‘糖’小‘說’)
他当初离开京城,那时就不知道将来是否还能得见。好在他滞留西北,而自己也过来了,这才团聚。但这一次平安回到京城,地位比之从前不同,注定极少会有机会再离开京城。而至少在皇帝活着的时候,徐文美也绝对不能够回京。
这样一来,自然相见日远,不知何时了。
“自然是要走的。”徐文美见状,抬手拍了拍他的头,哼了一声,“我还以为你没心没肺,不会舍不得呢。”
说着又叹了一口气。“早晚要走,这时候走自然最好。”
平安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这正是西北清点战果的时候,他要是留下来,自然就容易被旁人注意。但趁这时候走了,多半也没有人追究。——功劳就那么多,多一个人分,大家能得到的自然就少了。人人都忙着争功劳,谁会在意他?
“那……”平安张了张嘴,就被徐文美打断,“你不必送我,也不必派人跟着。”
“师父。”平安不赞同的看着他。
徐文美摇头道,“平安,你当真以为你身边一个皇上的人都没有吗?这消息迟早是会传回去的,到时候免不了你又要受些罪责。不过你不知道我的踪迹,总比知道要好。”
这倒也是,平安只好不情不愿的答应了。
当晚平安在作坊里住下,第二日起来进城时徐文美还在,但等他解决了那边的事,再回来时,他却已经不知道走了多久了。
平安有些惆怅。
他虽然不至于为这种事伤春悲秋,只喜聚不喜散,心里也明白人的一生中身边的人来来往往,大部分最终都会离开,能够一直陪伴着走下去的,也就那么一两个而已,甚至连这一两个也没有,到最后都只是孤身一人。
但知道归知道,当离别相继来到的时候,仍旧让人心情惆怅。
尤其是过了几天,冯玉堂也来告辞。这一次的战争,虽然他埋下的线发挥了很大的作用,但是损失也不少。而且如今边境往前推进,他自然也要到那边去布置,不能一直留在这里。
不过,这一次布置下来的人手,就都是归属于皇城司的了。想来以冯玉堂的功劳,加官进爵不在话下。这一次他来见平安,也是跟平安沟通一下往后的发展——他算是平安嫡系中的嫡系,即便如今皇城司已经不是平安在管,但冯玉堂也更信任他。
平安想了想,问他,“你自己的意思呢?”
“我听大人的。”冯玉堂毫不犹豫的道。
平安笑了起来,“你经了这么多事,应该也有自己的判断,说说也无妨。你自己是怎么想的?是想要继续留在地方,还是会京城去?”
这一次冯玉堂想了一会儿,才说,“大人我更愿意留在地方,京城中卧虎藏龙,有的是人才,我即便回去,也起不了多少作用,反不如在地方上,为大人支应。”
“既然你自己有这样的想法,那就很简单了。”平安说,“现如今地方上值得注意的地方,无非就是西北,河北和江南。西北是你的根基,钱成也自然会照应,做起事情来不受束缚。而且对西戎人,我是有一点想法和打算的,还没来得及跟你沟通。至于河北,我们大楚跟长河部落,可说得上血债累累,迟早也有一战。你去了那里,更有发挥的余地,而且一旦起了战事,功劳自然也多。”
至于江南,平安自己都还没打算好要怎么办。但是从古至今,江南一直都是富庶之地,水网稠密,土地肥沃,号称鱼米之乡。大楚每年的国税,有一多半都是来自江南,可见其重要性。
但与此同时,兼并土地,建造寨堡,也是江南的地主士绅们最喜欢做的事。在他们自己的庄园内部,基本上所有的东西都能够自给自足,百姓只知东主而不知皇帝,甚至还有私兵巡守护卫,俨然国中之国!
平安如果要动士绅阶级,来自江南将会是最大的,而他也必然要动摇这些人的利益和根基,到时候,就需要有了解情况的人帮忙了。
只是这件事就连长期目标都算不上,平安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动手。——在他的规划当中,要做这事,至少要等到赵璨坐稳皇位才可以。而根据赵璨的说法,现在的皇帝,至少还有六七年可活呢!
虽说现在就做长线布局也有好处,但是将冯玉堂派去江南做这件事,就太过可惜了些。况且江南已经有徐文美在,平安觉得可以暂缓。
冯玉堂垂着睫,听完了平安的分析便道,“那我就留在西北吧。把这里的事情处理完了,再去江南。”
他是平安心腹之人,跟徐文美和开阳都认识,这西北之地又是他根基所在,赵璨带着河北的兵马跑过来,显然河北已经成为他掌中之物。而平安跟赵璨的关系十分亲近,冯玉堂自然没有去跟赵璨的人争功的意思。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既然要留在西北,那需要做的事情就更多了,两人长谈之后,冯玉堂当即告辞。
等到人都走完了,平安又跟钱成见了一面,这才将自己在信州这里招募到的工匠们一起,打包带回秦州去。
除此之外,跟着平安回去的人,还有跟西北巡抚暂借的一支军队,共五千人马。而借这些人,主要目的是为了看守人数高达数万的俘虏。
回去的路上,平安骑在马上,身边跟着的仍旧是那五十人,竟一个都没有损失。不同的是开阳也骑着马跟在身边,不再隐于暗处。平安走在最前面,转头往后面一看,浩浩荡荡跟在后面的人马简直让他乐得合不拢嘴。
这一次战争,对平安来说,最大的收获就是这些俘虏。
西北巡抚送他离开时,忧心忡忡的问平安,“这些俘虏的人数也太多了,让他们聚在一处,时日长了恐怕会生变!”
虽说中层以上的将领都被抓起来送进京城去了,但是这些草原士兵毕竟都是从各个部落出来的,天然就能够聚集在一起,临时没了首领,选出新的来就可以了。时间长了,让他们串联起来哗变,也不是没有可能。
——历史上官军剿匪,然后因为人数太少被匪徒反过来给剿了的情况也不是没有。那还大都是写吃不上饭的人,何况这些人高力壮的草原士兵?
平安连忙解释,自己针对这个问题,已经做出了安排。
那就是打散编队!
之前他任由这些人各自聚集在一起,那时候大军在侧,就算他们联合起来也没什么用处。等到摸清楚了规律,就将这些人打散了重新进行编队,不认识的人编在一起。这些人桀骜不驯,要磨合好推选出能够服众的小头目来,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到那时候,平安早就已经回到秦州去了。
至于回到秦州之后?那就更不用担心了。平安早就安排好了这些人的去处。
其中一部分人送到铁矿上去。之前矿上用的人都是刘家那边的,命脉掌握在别人手里,平安可不能放心。哪怕他已经跟刘家谈好了扇子的合作也不行。
这些人过去之后,他的压力自然会大大降低,只要核心技术部分不让他们接触,做苦力的话这些人都是一把好手。
然后炼铁自然需要烧煤矿,另一部分送去挖煤。
除此之外,秦州有什么修桥铺路的事情,都可以让这些人去干。之后平安还打算弄个水泥厂出来,然后开始修水泥路。到时候需要用的人更多,绝不担心安排不下。
反正归根结底,最主要的一点就是让他们有干不完的体力活儿,将所有的精力都消耗掉,自然就不会想着逃走了。——想也是有心无力。
或许有一两个豪杰人物能逃出去,但平安也不在意。因为一两个人,能做出什么大事呢?
乱世出英雄,但也得给他们乱世的机会啊!在这种太平盛世,孤胆英雄一般起不了什么作用,也就是捣捣乱而已。
当然,这么多人留在自己手里,其实是不合规矩的,所以平安还得先跟京城那边打个报告,得到皇帝的允许才可以。奏折已经送出去了,可能要过段时间才会有回音。不过平安提前一下,估计也没问题。
中途经过抚宁县时,还发生了一点小插曲。
因为周围没有路,要进入秦州必须要穿过县城。而在他们经过时,县城里几乎所有人都出来观看,对着那些俘虏啧啧称奇。然后也不知道是谁开的头,将烂菜叶子扔到了俘虏身上,一边叫着,“让你烧我们的村子!”
周围的人似乎受到了感染,一下子乱了起来,不少人开始扔东西。这个动作让俘虏之中也骚乱起来,差点儿出事。幸好军队巡查及时,俘虏们又是一个接一个捆在一起的,就算想要动手也难。
不过这件事给了平安一点灵感,他索性在抚宁城留下了二百俘虏,让县城的人押着这些人,跟那些被迁移进城中的村民一起回村子里,哪里的房屋被弄坏了烧毁了,就让这些人重新修建吧!什么时候建好了什么时候再把人还回来。
受此启发,他觉得其他地方也可以比照办理,这样能够让这些俘虏更加意识到他们的错误,而且还将这些人都分散开了,更不怕闹事。
平安随即修书给西北巡抚,然后表示等到这五千人马还回去的时候,会让他们把人给带去。
经过这件事之后,平安似乎打开了新的脑洞,他发现需要用人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这些俘虏简直有点儿不大够用啊!
想想战场上被杀掉了那部分西戎士兵和北狄士兵,忽然有点儿心痛。都是些壮酗儿,留下来能干多少活啊!就这么砍掉了,太可惜。平安想到此处,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走在他身边的开阳听到了他嘀咕的话,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能够想出这么奇葩的办法来,大概也只有这位大人了吧!
自家殿下这算是慧识英雄?但不管怎么想,都觉得满满的违和感啊!
虽说“物尽其用”并没有错,但是算计到方方面面,利用得彻彻底底,还是会让人忍不住的心头发凉。开阳忽然史无前例的为自家殿下担心了起来,有这么一个人在身边,真的没问题吗?
因为有了这样的思路,所以平安一路上经过县城,便会留下一部分人。平安都已经打算好了,这第一次,就免费送给大家用。等到以后就不是免费的了,到时候他会跟官衙签合同,收取少量的“租金”。
这么做倒不是为了挣钱,对平安来说,如果要赚钱的话,他能够想出很多办法来,不需要做这种“人口”生意。主要是他忽然想到,最近几年内,因为这场战争,西北人口无可避免的减少一些。
往常官府有什么事情,往往会征徭役,让百姓来完成。但是人口少了,自然征不到几个青壮年。何况把这些人征走了,那一户人家便没有了顶梁柱,田地谁来耕种?
但事情总要有人来做。实际上官府也往往不缺那几两银子的花费,若是能解决了这事,也是值得的。
就这么一路走过来,还没回到秦州,消息就早早传过来了。秦州知州亲自带着人出来迎接平安,然后十分客气的预定了一批人,用以巡视河道,加固河堤。——眼看着开春了,冰雪融化,河水上涨,这河堤自然也要加固一番,免得决堤之后,再遭水灾。毕竟眼看就是耕种的时候了,要是被淹了土地,可就要耽误农时了。
平安顺势请秦州知州帮忙安顿这些人,顺便也请他再出些兵马来看守俘虏,然后才回到弓箭厂。
然后平安发现,弓箭厂果然出了问题。
当时平安离开的时候,将小全和齐鸣都带去了抚宁县,只留下有泰和孙德管理弓箭厂。这是为了培养有泰独立管理的经验,不过为了锻炼他,也留下了一个还算有力的竞争对手。
平安虽然猜到事情不会很顺利,有泰恐怕会吃一点亏,但他也没有想到,孙德竟然这么有能耐。
有泰基本上被他挤兑得没有立足之地了。
还是跟平安关系特别亲近的几个工匠找上门来,平安才知道,孙德果然不愧是被背后的人看重,拥有管理和发掘人才的能力,这么短短几个月的时间,竟然收拢了弓箭厂里大部分工匠的心。
虽然都是那些普通的流水线工匠,但即便如此,也足够令人心惊了。
因为老工匠们之所以没有被他收拢,并不是因为有泰有能力,而是因为他们忠心的人是平安。平安还在弓箭厂,只是暂时离开,而孙德也要倚仗他们的能力,一时半会儿不会做什么,所以他们才能有底气扛着这件事。
但如果平安离开了秦州,回京城去了呢?
那时候上面没有人压着,恐怕孙德便能牢牢将弓箭厂给捏在手心里了。
平安对这个人,不由刮目相看。
毕竟在这之前,孙德一直表现得还算中规中矩,让平安觉得他不足为惧,正好留给有泰练手。却没想到,人家只是扮猪吃老虎,而且还差最后一点,就真的将这老虎给吃下去了!
第111章 收拾残局做准备
平安打算先听听有泰的说法。(.无弹窗广告)
老实说,这件事上他对有泰有点儿失望。但是再转念想想,一直以来都是他在推着有泰往前走,并没有问过有泰自己的意思。或许有泰本身就不太适合做这些,所以没达到自己的期望,也情有可原。
所以平安还是先决定先听听他的意见,再决定怎么处理这件事。
加入有泰自己的确也不愿意做这些事,那么平安不会再强求他。毕竟之前是他考虑不周,疑心想要将有泰推上来,却没有考虑过他的意愿,也没有想过合不合适。
这也是因为平安来到大楚之后,但凡是想做的事情,一直都是顺风顺水,所以有些考虑不周。
而仔细想想的话,他做的其他事,都是自己定下方向和计划,然后交给那些有经验的人来做。尤其是其中绝大部分的事情,都是有模式可以遵循了,他只要将这个具体模式制定出来,让别人照着去做就可以了。
但是有泰不一样。
他本来也只是个普通人,但凡足够聪明伶俐,也不会再混堂司一做就是十多年。
如果不是认识平安,那么他会一直在那里做下去,直到年老体衰,无法坚持。到那时候他可能会离开皇宫,回到家乡。如果侄子们有心,晚年还有点儿盼头,若是没有,那就只能凄凉结束。
这是绝大多数太监最后的归宿。似王立心那样,从司礼监掌印太监,御前大总管的位置上风风光光的退下来,手里有钱有人,住着大宅子安享晚年的,毕竟是少数。
也正是因为知道这些,平安才会在跟有泰成为朋友之后,想要推他一把,免得最后落到那样凄凉的结局。
――这个世道总是这样,老实规矩的人,过得总是不如其他人好,而这种人实际上却占据了总人口的大多数。所以平安心里有点儿理想主义的念头:他还不能够改变这个世道,只能从自己身边的人做起,能改变一个算一个。
当然,决定要培养有泰的时候,平安未必没有私心。因为有泰老实,做事情也规矩,所以是十分信得过的。跟自己的关系又好,像弓箭厂这样的地方交给他,平安也能够放心。
并且当时平安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勾心斗角的事有泰的确不擅长。所以在弓箭厂管理这些技术工人,应该问题不大。谁能想到厂子还没建起来,就有人迫不及待的塞了人过来呢?
本来是彼此双赢的事,不过现在看来,却有些让人为难。
有泰原本在工厂里,听说平安回来了,才急急忙忙的来见他。看见平安之后,便挠着头憨厚一笑,“平安,你回来了?没什么事吧?听说仗打得可凶!”
第一句问的就是他的安危,平安心底对他的那点儿气,就像是大太阳底下的冰块,刺溜一下就融化了。他也对有泰笑了笑,“我没事,一根头发都没少。倒是你,弓箭厂李怎么样?”
这句话已经是相当明显的暗示了,但有泰却似乎根本没有听懂,仍旧笑呵呵的说,“厂里也一切都好,这几个月你虽然不在,但做出来的弓箭数量却一点没有少。”
“这个我知道。”平安点头道,这些东西生产出来就会运到前线,不管给谁用,都要在信州周转一番,平安自然能够听到消息。而且他在那边时,也经常听人赞许,说是最近的弓箭趁手了许多。
但他要问的不是这个,见有泰还不明白,他索性直接问,“我让你管着厂子,没有什么困难吗?你跟孙德相处得怎么样?”
有泰这才恍然,“这个啊,没有困难,大家都很喜欢这里。至于孙德,我们相处得也很好。他的确很厉害,厂子里的杂事交给他,都处理得井井有条。”
“但是我听说工匠们都更加服气他,是这样吗?”平安听着有泰的说法,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问题所在,忍不住问。
说到这个话题,有泰就抬手挠了挠头,大概他也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事儿,只好说,“平安你跟我一起去厂子里看看就知道了。”
平安也有些好奇。从老工匠们的说法来看,分明是孙德将人心都收拢过来了,有泰却只会埋头在车间里干活儿,跟普通的工匠并没有什么区别。这样子怎么能服众?大家自然难免担心。可是看样子,事情似乎并不是这样子的?
跟着有泰来到车间里,平安发现,几乎没有个人有泰都能够叫得出来名字。.
要知道弓箭厂可是有四五百号人啊!想当年平安上大学的时候,专业基础课是大课,三个班一起在大教室里上,加起来也不过一百来人。饶是如此,一起上了两年的课,平安也没有将这些同学都认全了。
这个发现让平安觉得,有泰身上或许的确有一点管理者的潜力的。虽然,他使用的方式可能跟自己所设想的并不一样。
其实并不是高高在上,一直施恩拉拢才能够做管理者。平安看到有泰跟工匠们相处的画面,就多少有点儿明白他采取的方式了,那就是“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
有泰本来就是性情比较憨直,不怎么会说话的性格,要他像孙德或者平安这样侃侃而谈,用言语鼓动大家,收拢人心,基本上是很难做到的。
但是他却能够沉得下心去,跟这些普通工匠们朝夕相处。所以工匠们的想法和需求,也是他最清楚。
要说哪一种方式好,平安也不好判断。但是眼前这个情况,哪天要是有泰跟孙德生出矛盾的话,平安觉得,绝大部分工匠,恐怕还是会偏向他们的“自己人”有泰的。
这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想到这里,平安的心就定下来了。
果然一路走过去,平安跟所有人都相处得很好。平安注意到,时不时还有人过来问平安人什么时候到,平安立刻笑眯眯的说快了,然后对方一定会十分开心的拍拍有泰的肩,才回去工作。
平安疑惑的看过去,有泰便解释道,“之前平安你不是说过,今年开春了,会派人去接了他们的家旋来吗?所以从过了年,就一直有人在打探这件事,问什么时候去接人。我想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所以上月便跟知州大人借了一百人马,去万州接人了。算算时间,恐怕再过几日也该到了。”
这个消息令平安大为惊讶,他没有想到,有泰竟然连这种事情都安排好了!
在收拢人心上面,他做得也不比孙德差嘛!同样是施恩惠,但是孙德的做法无非是语言鼓动,小利收买,可有泰却从人心入手,谁能胜出,是显而易见的事。
“我已经看明白了。咱们先回去吧。”平安说。
等回到了房间里,他才十分高兴的道,“你将弓箭厂打理得很好。”
有泰有些赧然的挠了挠头,“我也只是瞎琢磨罢了。”
“这些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平安问出了自己最好奇的部分。如果真的是有泰自己无师自通想到的,那说不准这家伙还是个人才。莫非这就是所谓的呆到深处天然黑?
好在有泰并没有这么妖孽,他还是平安认识的那个老实人。他憨笑着说,“不是我自己想的,是徐先生指点我。”
“我师父?”平安这回真的惊讶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你们去抚宁县之前。他让我帮他打了一张面具,就教了我一些东西,说是给我的辛苦费。”有泰说。
原来如此。平安记得的确是有这么回事,当时他正忙着准备从这场战争里弄点儿什么好处,并没有顾得上弓箭厂的管理,也不知道徐文美和有泰居然私底下有了这些联络。
不过平安更好奇自家师父究竟说了什么话,居然点石成金,让有泰这块木头也开了窍。
对着有泰,他也不客气――客气了有泰可能根本听不懂――直接问,“师父跟你说了什么?”
“徐先生说,你可能要走了,弓箭厂要给我管。管不好的话,你这几年的心血就白费了。”有泰说,“他又教我,要管好下头的人,那就把自己当成他们就行了。”
平安眨了眨眼,“就这么简单?”
有泰疑惑的看着他,用眼神表达了“你觉得还有什么”这个意思,让平安觉得自己受到了蔑视,而且还是智商上的。
他只能安慰自己,也许徐文美的脑洞就是刚好能够跟有泰合得上,自己就是太聪明了才不能理解。于是不耻下问,“所以呢?”
“所以我就把自己当成一个工匠,跟他们同吃同住,听他们说的话,看看他们想要啥。”有泰说,“不过这样一来,很多事我都顾不上,只能让孙德去做了。”
敢情还是他主动退让的。
不过……平安撑着下巴想了想,觉得也许有泰跟孙德这个组合正好合适也说不定?
孙德虽说也有点儿小心思,但没有用那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也没有使用阴谋诡计,而是很直接的摆出□□的架势来。与此同时,很明显他是打算接手弓箭厂,并不打算把它弄得乌烟瘴气。
这样一来,他就有了忌惮,让他跟有泰共同管理,还能形成一个平衡。而且这段时间自己不在,弓箭厂运行良好,也说明这种做法是有效果的。
唯一可虑的就是,孙德背后的人究竟是谁?
平安不会允许别人把手伸进自己的势力范围之内摘桃子,弓箭厂对于以后自己要做的事情,具有十分深远的影响,平安绝不会拱手相让。
不过,平安其实怀疑他是皇帝的人。
之前跟他一起来的四个人里,一定有一个是皇帝的人。之前已经有两个人被赶走了,一个是五皇子的人,一个是内侍省的人。现在就剩下齐鸣和孙德。小全是赵璇的人,所以他应该不会再派别人过来,毕竟赵璇并没有那么重视这个弓箭厂。
剩下的两个人里,一个是不知道谁派过来的探子,另一个是皇帝的人。
相较于明明长袖善舞,却从始至终按捺着不动的齐鸣,平安举得孙德更像是皇帝的人。就因为有这个后台,所以他才有底气插手弓箭厂的事,而且是一定要成功的,但又绝不会做对弓箭厂有害的事。
当然了,严格说起来,虽说是皇帝的人,但很可能只是张东远甚至下面的人派过来打探消息的,因为这样的小事,不可能等皇帝吩咐了才有所动作。事实上对方应该算得上没有恶意,只要平安不干坏事,他也就只是看着这里而已。
平安目前虽然秘密很多,但是的确还没有见不得人的,所以留下他也未尝不可。让有泰跟着学一学,将来才能够独当一面。
这件事要确认也简单,之前平安已经拜托钱成替自己给王从义带了一封信,让他试探一下。这件事没有经过皇帝那里,只是下面的人自己的主意的话,要打探到是很简单的。
想到这里,平安便先让有泰回去了,自己则打算明日进城去见一下钱成,将最近几个月的消息都看一看,免得有什么遗漏之处。
接下来的几天平安很忙。
一来是要将俘虏们都安顿下去,二来要见各种各样的人,弓箭厂里管事的几个人要挨个见一见,那些经验老道的工匠们这几个月又弄出了一些新东西,需要他去看看,试验一番。钱成那边要见,刘家也传来消息,探听他什么时候有时间,好上门拜访。算算时间,折扇的生意说不准已经开始做起来了。
连秦州知州都特意派人来请他过去一叙。
反正都是推不开的事情,每天忙得团团转。如是半月之后,总算将事情安排得差不多了。尤其是俘虏那里,实在是事情繁杂。
这半个月里,工匠们的家人,也已经从万州接回来了。为这个,平安还专门抽出了一天的时间,跟大家一起开了个联谊会,主要内容是大家忆苦思甜,畅想未来,提高大家对弓箭厂的认同和维护。当然,平安只是从旁引导,具体工作都交给了平安去做。
这些家属们过来之后,折扇厂也可以正式开工了。
工匠们虽然都知道平安答应过要将家人接过来,却没有人想到平安连这些家属们的活计都安排好了。毕竟他们早就习惯了一个人挣钱养活全家人了。如今能够缓解一下肩上的压力,多挣钱,自然没有不乐意的,心里更加感激平安,对弓箭厂自然也更有归属感。
忙过了这一阵子之后,平安就开始为回京城做准备了。――当然,之前忙碌的这些事,也都可以归类为准备工作,但平安现在要做的,却是核心中的核心。
他走了,弓箭厂要运转下去,不可能永远都只生产箭支,那存在的意义就不大了。
平安希望他们能够研究杀伤力更大的武器,比如,□□。
□□的出现和成熟是历史大势所趋,之前因为钢铁的质量达不到要求,所以除非是用铜铸,而且还要用十分精细的工艺,否则生产出来的枪管根本不抵事,很容易炸膛。除此之外火药的质量也十分堪忧。
不过平安已经研究出了好几种火药配方,又弄出了高炉,这些以后都将不是问题,所以这方面的研究,也该走上正轨了。
这也是平安要将孙德留下来的原因之一。朝中有人好办事,这孙德是皇帝的人,弓箭厂就等于是多了一层护身符,毕竟他们本来是没有资格研制火器的。不过有皇帝做背书,问题就不大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赵璨并没有武装夺取政权的意思,否则的话,这些东西平安肯定藏得好好的,谁也不让看见。
除此之外,平安还打算以秦州的钢铁厂为基础,辐射其他领域,一点一点的推广工业。初期肯定看不出什么来,但是钢铁对于一个国家的意义,想必了解一点的人都清楚,总有一天,他会让世界天翻地覆。
这是一个十分长期的过程,平安不可能一直监督着,所以只能将自己的计划写下来,交给有泰来一点点推行。反正目前要做的都是基础,也不怕被人看出什么来。
这份计划书并不好写。最关键的地方在于要让有泰也能够看得懂,并且推行下去。否则的话,写得再好也只是一张废纸。所以平安必须绞尽脑汁,用有泰能够理解的方式来书写,并且写完了之后,还要反复的找他来探讨商量,再根据结果进行修改。
这也是一个十分浩大的工程,并且十分耗费精力。
所以平安开始“闭门写书”了,基本上在弓箭厂里看不到他的踪迹,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倒是让某些别有心思的人十分失望。
……
在平安闭门造书的这段时间里,江南却是热闹得很。
而这热闹的源头,便是一把小小的折扇。
江南的春天来得早,秦州那里还要穿厚袄的时候,这边已经开始换上单衣了。随着天气变暖,在屋里闷了一整个冬天的人们,自然少不得出来走走,踏青游春。
江南文风鼎盛,别说是文人士子,就是垂髫幼童,或是那些难得出门一趟的闺阁女子,多少也都有些风雅心思。
所以这春暖花开之际,各种各样的文会诗会自然是少不了了,就连闺阁女儿们,相约赏花的时候,也不免作个诗,行个令。
温成碧虽然是个女子,但一向喜爱这种热闹,这些文会诗会,自然少不了她的身影。而且她从不参加女子们的聚会,要去就去只有文人士子的那种聚会。在崇州城里,“温城”这个名字,还是有几分名声的。虽然也有不少人猜到了她的身份,但谁也不会揭穿。
在这种情况下,她的一举一动,自然都受人关注。
这折扇便是首先出现在了她的手里。
打广告的想法,自然是平安提出来的,而且还一并连人选都定下来了,给温成碧写了一封信,让刘家的人带来,顺便送上十二把折扇。
这十二把折扇其中有六把是空白的,纸色素白,质地精良,是温成碧没有见过的好纸。另外六把上面有些题了诗,有的作了画,有的诗画皆有。
平安在心中解释,空白的是留给她送人的,将自己的作品写在上面送人,既风雅又讨巧。至于另外六把,是送给她赏玩的。
温成碧是个聪明人,问了刘家的人,知道他们是要来做这个扇子的生意,很快就明白平安的打算了。于是她立刻就在一把扇子上写了自己最得意的一首诗,送去给了祖父。
同时,自己则带着另外一把有诗有画的出了门。
文会上这把扇子很快就引起了众人的好奇,尤其是上面的诗画,“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在此时十分应景。众人纷纷询问,温成碧自然就打了一把广告,三天之后,崇州城东大街上,“风月无边”开张!
这风月无边,初听倒像是某些花街柳巷的名字,不免让人皱眉。
不过据温成碧说,这其中似乎隐藏着什么秘密,若是第一个揭破,还能免费获得店家特别制作的纪念版折扇一把。――温成碧挥了挥手中的折扇,现身说法:所谓纪念版,就是指她手里拿的这一种。上面题的绝对都是所有人都没有见过的好诗,而且没有署名!
虽说这些年轻士子不至于厚着脸皮将那诗说成是自己的,但是拥有这样一把扇子,也实在是十分长脸。
与此同时,温甯之带着孙女孝敬的好东西,邀请了几个老朋友出门闲叙,好生显摆了一番,又将折扇的逼格提升了好几个档次。
于是这股风潮,暗暗从崇州刮起来,短短时间内便席卷整个江南。如今士子们出门,几乎人手一把折扇,否则都不好意思见人了。
第112章 风月无边人有信
“风月无边”四个大字龙飞凤舞,别具一格,写在足有四尺宽的展开的木质扇面上,这就是店铺的招牌了。[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徐文美站在店铺门口看了一会儿,便有店伙计上前招呼他。
十五六岁的孝子,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显得十分讨喜,含笑问,“客人,要买折扇么?我们这风月无边里卖的都是正宗的折扇,别家仿制的赝品难以比拟的。城中稍有些名气的文人士子,都是从我们这里购买,您请进店一观便知。”
这招呼倒是新奇,正宗的折扇,莫非还有不正宗的不成?
徐文美也是刚刚才来到江南。一到地方就听说这里出了一样新鲜的事务折扇,简直引得大半个江南趋之若鹜,走到哪里都能听见看见。这样的行事风格,倒有几分自家小徒弟的风格,再听说那风月无边的老板是从西北过来的行商,就更是确定无疑了。
既然知道是自己人的生意,徐文美便打算过来考察一番。于是他便循着路人的指点,找了过来。
店铺里装饰得十分雅致,一进门两边是长长两排桌子,中间则是个三层的高台,桌面和高台上展开摆放了许多折扇,每一把的摆放方式都有些不同,看上去错落有致,绝不会显得重复无趣。
再加上折扇上面本身也有内容可供欣赏,就更加显得雅致风流了。
两边和正面的墙上也挂着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甚至连材料都不一的折扇。——他们这里不光做文人士子们的生意,闺阁秀们喜欢的那种调调也有。譬如平安后世的时候,三块钱就能买一把的那种檀香木片的折扇,只要雕工精美些,在这里卖出去几两银子都不在话下。
不过秀们当然不会上门来买东西——温成碧那种不算。所以店铺会雇那些走街串巷上门推销货物的婆子,主动去富贵人家推销这折扇,每卖出去一把,便给她们些提成。
偶尔也有女子会拜托家中兄弟代为采买,或是文士们在店铺里闲逛时看到了喜欢的,买来送给姐妹或是心上人。因此才在店铺里也摆上这种类型的折扇,供人挑选。
店铺并不大,两个伶俐的伙计便足以应付得来,掌柜的则在柜台后专司结账。毕竟来这里买东西的,都是有些身份的读书人,不会争抢喧哗,店里的东西又都是明码标价,场面自然也不会太乱。譬如此刻,店里也有四五个人在挑选折扇,却安安静静,即使偶尔出言询问,也是轻声细语。
徐文美注意到店铺最里面,正对着门的那一面墙上挂着的扇子,似乎跟别处不尽相同。
他举步朝那边走过去,方才将他引进门的伙计连忙低声道,“那边都是特制的纪念版折扇,每个店铺也只有镇店的十把,那个是不卖的,只换。”
“换?”徐文美有些好奇,“怎么换?”
“客人若是觉得自己作出来的诗比扇面上的还要好,便可以换了。”伙计道。
徐文美心下有些好奇。因为那墙上至今还挂着十把折扇,说明应该是一把都没有换出去。江南出才子,不乏有许多才华横溢的年轻人,还有德高望重的士林前辈,文坛圣手,饶是如此,也一把都没有换出去,足够令人惊奇了。
他走过去,细细将那些扇面看过,也不由叹服。
这些诗必定都是能够名传千古的佳句,绝大多数人一生中能够作出一两首便算是难得了。要现做出一首诗来交换,却是不容易。也许那些造诣深厚的老前辈们能够做到,不过他们短时间内,恐怕不会拉下脸面,来这店里作诗换扇子。
这种锻炼的机会,还是留给年轻人吧!
到这时候,徐文美也有几分明白为什么有生意这店铺却不做了。这样的扇子,卖出去多少钱算是值得呢?实在是难以估量。索性就不卖,这样一来,反倒成了“镇店之宝”,不少人会慕名前来。
能够写出与扇面上水平相当诗作的人必然不多,所以也不用担心很快就被换完了。[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而这个条件越是难以达到,就越是会被人趋之若鹜。假以时日,凭着这十把扇子,风月无边店铺在江南文坛,恐怕就能够占据一席之地。
到那个时候,若是有人能够换得其中一把扇子,势必能够名扬整个江南!
而换得的扇子,同样可以继续作为镇店之宝留下来。因为一个声名鹊起的少年天才,价值更加不可估量。人们到时候提起这些年轻人,自然会提起风月无边:“当初某某才子就曾在风月无边换到了一把纪念版折扇!”
这评价高不高?
这样一来,自然巧妙的将自己跟整个江南士林融合起来,而且还隐隐抬高了自己的地位。难怪店伙计敢说这里才是“正宗的折扇店”。那些仿冒的赝品,的确是难以做到这样的效果。
除此之外,徐文美注意到,中间的高台上摆放着的折扇,扇面上竟然都是本地小有才名的士子们的作品。就像那些书肆会收购才子的诗文书画出售一样,这折扇店也有这样的业务。
而且三层高台,底下一层占地最大,放置的折扇最多,中间次之,上面一层地方不到三尺长宽,摆放的折扇不多不少,只有十把。
竟隐隐给这些才子们的作品分出了等级。能够摆在最上层的,自然都是佳作,下面的就很一般了。
可以想见,假日时日,江南的才子们都以能够换到风月无边的纪念版折扇为荣,即便换不到,能让自己的扇面出现在这高台上,甚至登上最后一层,也是个不错的扬名之法。
这家店铺的野心不小啊。
不过考虑到可能跟自家小徒弟有关,所以徐文美对这种野心,是十分欣赏的。因为他很清楚,这是平安在为自己将来要做的事情进行铺垫和造势。有了这些势力支持,将来事情做起来的时候,才能降低一些阻力。
不过,他也有些担心,自己能够看得出来的事,别人难道就看不出来吗?
尤其是那些文坛名宿耆老,他们在江南威望素隆,若是插手此事,恐怕对平安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他还不知道,因为温老爷子的缘故,这些名宿们,已经替折扇店打了一回免费的广告了。即便他们事后想起来,觉得这家店铺野心很大,可是江南本来就重文事,有这么一家店铺,并不是什么坏事。
再说徐文美因为知道平安的终极目标,所以才有此担心,其他人谁能想得到更深的那些东西?
逛了一会儿,又了解了一些相关的东西,徐文美便随意挑了一把扇面空白的折扇,去柜台付账了。
伙计一直把他送出店铺,徐文美转头看了一眼招牌,忍不住问,“这店铺为何会取风月无边这样的名字?”虽说风月二字,也并非特指某些特殊职业,但是实际上,这个名字的确是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这种方面的。
徐文美相信,平安不会平白无故取这种店名。
那伙计便笑着道,“这小的也不知道。但听东主说,这店名里还藏着个秘密,若是有人能第一个解开,便可免费获赠一把纪念版折扇。”
“到现在也没有人猜到?”徐文美很有兴趣的问。
伙计摇头,“并未听闻。”
“这么说,这纪念版的折扇,如今外头还没有人用?”那旁人若不来店里,又如何能够知道纪念版有何特殊呢?光凭你说上面的诗好,别人可不会相信。
伙计摇头,“听说东主曾与温家大秀有旧,所以送了她六把纪念版折扇。温秀将其中两把转送给了老爷子,余下四把,如今人人都想从温秀那里买或是换上一把。即便不能,能借来一观也好。”
原来如此。徐文美总算是明白平安的整个计划了。难怪这折扇能够大行其道,原来走的是上层路线。
他想了想,转身往店里走。
伙计有些好奇的问,“客人可是还有事?”
“哦,我换一把纪念版折扇。”徐文美弯了弯唇,随意的道。
伙计睁大了眼睛,差点儿以为自己听错了,“客人的意思是……”
徐文美抬手往招牌上一指,“不是说堪破了这个秘密,就能免费赠送一把?”
伙计有些将信将疑,但又有几分激动难抑。这间店铺开张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是因为折扇风靡一时,所以每天都客似云来,想要破解这风月秘密的人也不是没有,但是目前还一个都没有。
莫非这位客人当真能够做到?
于是伙计眼珠一转,便立刻扬声道,“掌柜的,这位客人说他已经知道了咱们店名的秘密!”
要知道,江南一共有五个州,每州都开了一间店铺,几乎是同时开始营业。虽然都是一家店,但是彼此之间,也不是没有竞争关系的。崇州的店铺因为温家的关系,生意最好,但是江南路巡抚衙门所在的锦州,聚集的文人更多,所以生意也丝毫不逊色于崇州这边。
偏偏两州又正好相邻,文人士子们来回一趟并不费事,所以这竞争关系就更加明显了。
若是崇州这里率先有人换走一把纪念版折扇,那么店铺的名声一定会大振,不少文人士子一定会慕名而来,到时候生意自然就会更好了。这伙计心思机灵,转瞬间就想到了那么多东西,所以才提高了声音,要将这件事情闹大。
要是知道的人少了,自然就没有什么轰动性了。
果然店里的客人闻言,都看了过来。甚至还有人放下手中的扇子,往柜台这边走了过来。
不止如此,这一条街上来往的人都是非富即贵,其中绝大多数都是读书人,那伙计的声音实在是大,旁边的人听见了,也都往这边汇集过来,不一时便聚集了十几人,都站在不远处好奇的往这里看。
真的有人猜到了风月无边的秘密吗?
徐文美想明白了伙计的心思,也没有急着开口,等人都到齐了,这才含笑指着折扇手握处不起眼的忧道,“秘密就藏在这里。”
掌柜的自然早就得到了叮嘱,闻言立刻道,“客人可否仔细说说?”
“这忧之中,正是小篆所书的‘虫二’二字。”徐文美道,“大家且看,这风月无边,岂不就是虫二?”
围观的众人皆恍然大悟。是了,如果将风月无边当做一个字谜来猜,风月两个字没有外面的边,岂不正是虫二?而这个忧,就刻在折扇的柄上,让人一看便知这是从哪里买到的东西!
实际上在徐文美之前,注意到那个忧的人并不少,但是知道那是小篆的人却不多了。知道那是小篆虫二两个字,又将之跟店名联系起来的人,未必没有,比如温甯之老爷子和他的那些老朋友,但他们自恃身份,自然不会来玩这种游戏。所以这个秘密,才直到今日方被揭破。
平安实际上并没有将这个忧弄得十分深奥,因为他要做的,实际上是通过这种猜测来扩大店铺的影响力,最后在答案揭露的时候,将店铺的商标推出来。这样一来,以后大家买折扇,自然就会认准他们的店铺了。
当然,免不了还是会有人要去买赝品,但是那样的东西,在行家眼里,一眼就能够看穿了,拿出去反而丢人。
或许也会有人模仿他推出新的商标,但是无论如何,作为第一个的特殊性和接受度都是别人无法取代的。这种生意本身不可能垄断,平安要的也只是绝对的领先地位罢了。
所以说,徐文美歪打正着,倒是替他将这个过程缩短了许多。要不然再没有人猜出来,对店铺未必是好事。
确定答案是正确的,掌柜的便亲自领着徐文美去后面的墙上挑了一把折扇,引来围观群众一阵阵的叹息,都觉得徐文美的运气真是太好了,轻轻松松就得到了一把纪念版的扇子,这可是有钱也没有地方买的好东西啊!
买?
立刻有人动了脑筋,喊了出来,“这位先生,你这扇子我出十两银子,卖给我吧!”
不等徐文美开口,已经有人冷嘲热讽起来,“十两银子你就想买走这个扇子?白日做梦呢!这位兄台,我愿出五十两!”
然后这些人就开始争相叫价了。
徐文美:“……”我好像没说过我要卖啊!
不过也不必他自己开口,很快有人道,“这是千金难买的东西,你们就别打主意了。我听说之前周云卿愿意用自己作的两幅画来换一把扇子,温秀也没有同意呢!”
这位周云卿,说起来曾经是赵璨的同窗,乃是江南四大才子之一,书画双绝,诗文秀丽,声名卓著。据说他三岁就能吟诗,等到六七岁的时候,已经能够独立的作诗了。虽然稚嫩,但才具初现。十几岁的时候便接连考上秀才和举人,一直受人追捧。
这样的人性情自然难免傲气,他家境富裕,自然不需要卖诗画为生,除非是自己看得顺眼的人,不然是不会赠画的。也就是因为这样,他的书画反而被炒出了高价,曾经有他的粉丝出价五百两银子购下一副画。
如今他居然肯用自己的两幅画来换,那这扇子真可算得上是价值千金了。
而且还没有换到。
于是众人都不免退缩了。这话说出口,他们不出千两银子,怎么可能买得到?可有千两银子,就是一栋两三进的小院也能买下来了,何必用来买这么一把扇子?谁家也没有这么花钱的道理。
“对不住诸位了,我这扇子不卖。”徐文美抓会,拱了拱手,倒是解了大家的尴尬。毕竟叫价到一半发现自己买不起,的确是让人骑虎难下。就此放弃会失了面子,可继续叫下去,那就是跟自己过不去了。
而掌柜的这会儿也笑眯眯的站出来,招呼伙计将梯子抬过来,然后邀请徐文美上梯子,将外头招牌的那把扇子翻过来。却原来这柄扇子竟然只是托在这里,并没有钉死。正面是风月无边四个大字,翻过来之后,却正好就是忧上的那个图案。
这个图案出现在扇子柄上时,因为缩小了很多,的确是很难认出来,不过放大之后,就清晰了许多。
有机灵的人辨认了一会,不由问,“我怎么看,都觉得这不像是虫二两个字?”
徐文美这时候已经从梯子上下来了,闻言朝店家耳语几句,店家便让伙计送上了印泥和白纸。徐文美借用了开口之人手中的折扇,在印泥上轻轻一按,再往白纸上一印,然后展示给众人看。
大家这才明白,原来这图案上面的字,竟然是阴文!
难怪之前没有人认出来,又是小篆,又是阴文,难度自然就增加了许多。但徐文美却是一下子就认出来了,自然令人惊讶。有人立刻动了心思,打算事后好生结交一番。
而后掌柜的又让两个伙计将门口两根廊柱上挂着的两块牌子也翻了过来。原来这牌子上也写了字,左右两边连起来,正是:凉风有信,风月无边。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这店铺的匾额和廊柱,竟藏着这样的文章。若非这忧被人认出,恐怕根本不会公布。这份巧思,也当真是令人赞叹了。
文人本来就喜欢做这种文字游戏,大家见状都是兴致勃勃,赞许不已,没人觉得是店里故弄玄虚。
这一手亮出来,立刻将店铺的档次又提升了好几级。等消息传出去,生意自然只会更好。
这时候,有心的几人已经凑过来,打算结交一下徐文美这个她们都没有见过的人了。
不得不说,在这方面,徐文美的长相是占了大便宜的。他容颜俊美,几乎令人不敢逼视,身上天然就带着一股子风流倜傥的气质,任何人见了都不会怀疑他不是个文士。这种人本身就很值得结交,何况他一出现,就揭破了风月无边的秘密,注定要扬名江南?
徐文美来到这里之后,本来正盘算着怎么弄出些名声来。
平安给他的要求是办报纸,这种事情,如果得不到文士们的认同,是很难做出成绩来的。所以徐文美便打算先替自己扬名,然后再去做事。却没想到居然适逢其会,碰上了这件事,替店铺解决了一个问题的同时,也替自己打开了一条门路。
这些人上前结交,正合他的意。
不过,才说了几句话,便有人挤到了这个小圈子里来。众人正要发火,结果转头一看,来人竟是温城!心知今日结交此人是不可能了,这些人只好丧气的离开。温成碧的身份大家心知肚明,可没人敢得罪她。
“你!”温成碧此刻美目圆睁,吃惊的盯着徐文美,“你不就是……”
她在皇帝身边见过徐文美!虽然不知道他具体的身份,但也能猜得出应该是个太监。皇帝身边的人呢怎么会跑到江南来了?
徐文美含笑自若的打断了她的话,“在下徐斐。”
斐者,五色相错,文之美也。
温成碧仍旧一副瞪大了眼睛反应不过来的样子。虽说她也曾经在江南见过平安,但是这年头的太监们都能到处乱跑了吗?
徐文美到江南来的时候,并没有想得太过细致,所以也忘记了自己在这里居然还有认识的人。而且不光认识他,还完全能够将他的消息传回京城去。
他只好上前一步道,“这位小兄弟,不如借一步说话?”
唔,其实仔细想想,有认识的人也并不全是坏事。当然,前提是他要能够制得住温成碧,让她听自己的话。
这个么……徐文美微微一笑,他对自己还是很有信心的。
被他这么一笑,温成碧果然晕晕乎乎的,跟在徐文美身后往外走。
第113章 要致富须先修路
第39章要致富须先修路
西北的春天并不讨人喜欢,漫天都是风从远方带来的沙尘,出门的时候不捂紧口鼻,回来必定是一脸的灰。[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城里还好,毕竟都是青石铺路,只要勤于打扫,总能干干净净的。可城外却四处尘土飞扬,出一趟门回来,非得沐浴一次不可。
下雨的时候会好一些,但空气里没有了沙尘,地面上却泥泞不堪。古代的袍子又长又飘逸,走几步路,袍角便沾上了泥点,看上去脏兮兮灰突突的。
平安从“闭关”之中出来,面对的就是这样的情形。他皱着眉头,思量着也该将水泥厂建起来了。
俗话说得好:要致富,先修路,少生孩子多种树……咳咳,最后一句去掉,现在的人口太少了,生产力又十分低下,所以目前人口才是第一生产力。考虑到将来自己要发展工业,需要用到的人更多,所以平安觉得,多生也不是什么坏事。
但是不能是现在这样愚昧的生,即使养不活也还是一个接一个的生。平安一直觉得,做人最重要的是能够承担责任。作为父母就更是如此了,生个孩子很容易,但是要担负起这份责任,却很难。
哪一天大楚的百姓们开始明白这个道理,开始有意识的去选择生还是不生的时候,也许自己要做的事情,就算是成功了。
对于水泥的制造,平安记得是用石灰石和粘土烧制,至于比例,完全可以像火药那样,弄个实验对照组出来,到时候到底哪一个效果好,自然就一目了然了。
石灰石和黏土这两样动词,到处都是,倒也不算难得。目前平安手底下可用的人也不少,这件事情说做就做,开石头的开石头,挖土的挖土,建窑的建窑,短短时间内就将一切准备齐全了。
除此之外,平安还让人去河边挖沙子。——话说辉江的问题跟后世的黄河也差不多,因为水土流失,水流中裹挟着大量的泥沙,于是致使河道越来越高。到后世的时候,黄河河堤比平地高出一大截已经不是什么稀奇事。那样的情况下,一旦河水决堤,势必会造成巨大的灾难。
如今的辉江虽然没有那么夸张,但是河道一年一年升高,亦是不争的事实。
像秦州这样辉江流经的地方,虽说交通便利,土地肥沃,税收也更多,但治河素来都是重中之重。没出事是万幸,出了事地方官员们头顶上的乌纱帽便保不住了。
所以治河一向都是他们最为发愁的事情。平安一想,反正修路除了水泥还需要大量的砂石,既然如此,河沙也是可以用的,既能够满足修路的要求,也能够解决河道的隐患,正是两全其美。
所以在平安提出这个要求之后,秦州知州十分爽快的答应了,并且还主动派人前去帮忙。
水泥厂建造好之后,京城那边的旨意也都已经下来了。
西北巡抚并不苛刻,平安和弓箭厂的功劳,自然都如实上报了。所以这一次论功行赏,也有平安的一份。不过具体怎样,要等他回京之后再说。
前来传旨的是个老熟人,司礼监秉笔太监田太监。——当然,以平安自己的等级,自然是劳动不上这样的人的。主要还是为了去信州给西北巡抚宣旨,顺路将他的那一份带过来罢了。
这位田太监跟平安的渊源,可以追溯到平安在经厂的时候。那时他是司礼监值房整理奏折的太监,但是却压下了平安关于活字印刷术的奏折,以致平安差点儿失去一个大好机会。
好在赵璨帮了一点忙,而后来他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在平安调到司礼监值房当值之后,正是在田太监手下做事。而也是平安的帮忙,让他考上了郑贵妃一系,得了皇帝青眼,升为司礼监随堂太监。
随堂太监看上去只是个跑腿的,但实际上却能够经常在御前露面,可谓位卑职贵。这不,几年时间,他就当上了秉笔太监,距离司礼监掌印,也不过一步之遥。不过目前张东远的位置是十分稳当的,一时半会儿间田太监是没办法往上走了。
这种情况下,有几种选择。一是换到其他衙门里,做掌印太监。.虽说不在御前,但能够独揽大权,也算是功成名就。这一条路,适用于那些已经没有继续往上爬的打算,准备找个地方颐养天年的太监们。没有野心,自然就不必去争了。
另一条路就是去外地做监军。这样不在御前,宠信可能会渐渐降低,但却有实权。而且就如同朝中官员必须要外放之后才能继续任用,这些曾经在外历练过的太监,往后回了京城,自然就比别人多了几分优势。
不说别的,若是去战场上当过监军,那就算是“知兵事”了,当皇帝想要了解一些事情,但是又不方便询问朝臣的时候,这样的人自然就是最好的选择了。一旦对答让皇帝满意,地位自然水涨船高。将来张东远退了,自己更进一步的可能自然更大。
最后一种就是不愿意出外,留在司礼监苦熬资历。若是能够抓遇,也有可能得到皇帝的信任——即便是在秉笔太监之中,也是有高下之分的。
这位田太监选择的,显然就是最后一种。不过他是个灵活的人,似这种出来传旨的机会,也不会放过。毕竟也只是出来几个月的时间,既能够看看沿途的风土人情,增加自己的阅历,又能够交好有功劳的大臣,为自己的将来铺路,何乐而不为?
当然,对于田太监来说,跟平安拉拉关系,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他在司礼监,很清楚张东远乃至陛下对平安的看重,这一次前来宣旨之前,皇帝还特意召见了他,言谈中还提到了平安的功劳,田太监如此机灵,怎么会不知道该怎么办事?
所以他并不急着去信州,反而先来了秦州,跟平安见了一面。
他给平安带来的,基本上都是好消息。第一个消息便是皇帝给平安发明的□□取了名字,就叫做“雷震子”,还因此赏赐了他真金白银。不过这些东西暂时还没有发下来,因为第二条旨意,便是让平安将弓箭厂的事情交接出去,回京面圣。
至于弓箭厂其他人的封赏,也自不必说。
田太监宣了旨,笑眯眯的道,“恭喜平安了。我还要前往信州一行,你可准备一番,回来的时候,跟我一起进京,也好作伴。”
从他的态度来看,显然对于平安抛下弓箭厂跑到前线去这件事,宫中并没有要责罚他的意思。跟平安自己设想的差不多。皇帝或许会责罚几句,不过那就要等平安回京之后了。
最后,也就是重中之重的问题,平安最为关心的俘虏。皇帝对于平安的处置方法没有说好不好,毕竟几万人的俘虏,到底要怎么安置,他老人家也十分头疼。
只是据田太监说,朝中的大臣们已经为这件事吵翻天了。
绝大部分人都不能接受平安的这种做法。他们引经据典,证明从古到今从没有这样对待俘虏的先例。毕竟泱泱□□上国,气度自然与别人不一样,以前抓住的人,也是要么杀了,要么放了,要么辟出地方来安置。
还有人提出,若是他们这样虐待俘虏,消息传到西戎去,西戎人遣使前来抗议,该怎么交代?
不过这人立刻被嘲了回去,毕竟大楚刚刚跟西戎打过仗,可没有什么友好的关系,西戎人掳走了不少西北的百姓,虽说平安他们追回来了绝大部分,但是总有些漏网之鱼被带走了。
西戎跟大楚的关系,是边陲百姓们一代代用鲜血和性命堆积起来的仇恨,根本无法化解。朝中一部分大臣一拍脑子就想“睦邻友好”,也不看看如今朝中还是主战派的天下!
这样一来,少部分比较支持平安做法的大臣反倒占据了上风。就算个账,西戎从大楚掳走了那么多的百姓,那些徭役自然就没有人去做了。既然如此,让西戎人来做,不是正好合适?
反对平安做法的人被猪队友连累,反而不好再申明自己的立场了。毕竟你若是反对,是不是也跟那些人一样觉得大楚怕了西戎?
这时候皇帝拍板:谁反对,谁提出安置的办法来。如果能解决这个问题,那么不按照平安的做法来也可以。
结果可想而知,自然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唯一靠谱的,也依旧是划地安置,但是朝臣中也有在边境做过官的,最明白这种事情难办,到时候管理起来简直处处都是问题。这分明是给当地官府增加不必要的麻烦,于是便被否认了。
所以直到田太监出京时,这件事情朝中还是没有吵出个结果来。不过从大势上来看,最后免不了还是要同意平安的这种处理办法。
平安对此其实没什么所谓。毕竟没有朝廷同意,他也用了那么长时间了。
就这件事情,田太监透露,皇帝的意思是,不管俘虏怎么处置,但不能由平安来接手,要他把人交还给地方官府。
其实平安自己要回京城去,显然也不可能把俘虏都带走。不过交给当地官府,那就不一样了。
首先现在有接近一半的人已经在矿上做工了。这些人是算矿上的,还是算秦州府衙的?现在的知州跟平安关系好也就罢了,万一将来换了主事的人,一拍脑袋要调动这些人,怎么办?
不过对于这件事,平安自己其实也是有了打算的。只不过之前没有细想,而田太监带回来的消息,让他不得不立刻将这个念头细化出来,找到解决办法而已。
除此之外,田太监隐约透露出来的意思,自己回京之后,恐怕就能够回到司礼监去,正式的进入大楚政治集团的核心之中了。——哪怕他的身份是个太监。
这一切都在平安的预料之中,不过在这之前,他还是要将自己的事情做好。
所以等到田太监从信州回来,平安并没有跟他一起走,而是托他转达皇帝,自己在这里还有些事情没有做完,等做完了自然就会回京。
田太监对于平安的大胆早有耳闻,不过也没有料到,收到了圣旨平安居然也还能这么不紧不慢。不过他早看出来平安是个有大志向的,眼看年纪轻轻就能走到这个位置,显然是个有成算的。
所以他并没有劝说平安,只是好奇的问,“我听说弓箭厂的事你都交给别人管理了,那留在这里还有什么事?”
若是其他人,接到皇帝召见的圣旨,怕不立刻就收拾东西回去了,绝不会如平安这般淡然处之。
平安正要借他的嘴将事情传回京城去,所以立刻道,“这件事我若只是这样说,空口无凭,田太监恐怕也无法相信。这样好了,田太监来了一次秦州,似乎还未见过弓箭厂,不如跟我去那边一观,如何?”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田太监立刻答应了。
谁都知道平安来秦州的目的就是建弓箭厂。这一次战争,弓箭厂立功不小,平安正是凭着这一份功劳,才能够风风光光的回京。在田太监看来,这弓箭厂自然是平安得意之作,也是他根基所在。如今平安邀请他去弓箭厂参观,分明是示之以好,焉有不答应的道理?
于是平安就带着田太监出了秦州城,前往弓箭厂。
从远远看到弓箭厂开始,田太监的嘴就没有合拢过,一路上惊叹之声不绝,等到看到了弓箭厂内部,更是惊讶得连赞叹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也不怪田太监惊讶,更不是因为他见识短浅,实则是弓箭厂如今比起去年刚刚建成的时候,已经大不相同了。
这里说是弓箭厂,但实际上已经初步建成了一个小型工业园。中间是弓箭厂,因为是军事重地,所以有士兵重重守卫。而在弓箭厂的左边,是家属区和折扇厂所在的地方。右边则是水泥厂。
所有的房屋都是按照制式来建造,外墙用水泥抹过,然后再粉刷上了白色的石灰,远远看上去,一片整整齐齐的白色房子显得相当漂亮。
而在这一片区域的内部,更是没有一寸黄土地,而全部都是水泥铺成的道路,干干净净。道路两边种着行道树,还有灌木丛和各种鲜花草地组成的绿化带。
哪怕因为弓箭厂和水泥厂的存在,尘土其实并不少,但因为打扫得勤快,所以还是十分干净。至少比秦州城要好得多。这年代的城市建设还没有后来那么先进,生活垃圾随地乱扔,再加上城里也有不少人家养着牲畜牛马,所以城市环境卫生基本上可以用三个字来总结:脏乱差。
即便是京城,作为天子脚下的繁华之都,在这方面也只比别处略好一点罢了。
尤其是道路。城里也不是每个地方都有青石铺路的,大部分还是土路。风一吹到处黄沙,下了雨泥泞不堪,哪及得上眼前的水泥路平平整整,干干净净?
“田太监看我这里如何?”平安笑着问。
好半天田太监才回过神来,叹道,“平安,我是服了你了。”他指着地上的水泥路问,“这是何物,如何能让这道路变得如此……平整坚硬?”
果然不愧是宫里出来的,见识不凡。平安记得这里刚刚弄完的时候,那些工匠和家属们简直惊呆了,个个惊呼着人间仙境,恐怕皇宫也不过如此,让平安囧了好久。这种没有任何特色简直像是批量生产出来的房子,跟皇宫怎么好比?
不过要平安说的话,自己建的这些房子,从房屋布局和利用来看,的确比皇宫要好得多。
“这是水泥。”平安说着一指水泥厂所在的方向,“就是在那里生产出来的。用水和沙子拌了,抹在地上,干了之后便是这个模样了。”
“竟有这样的东西?想来又是平安你的杰作?”田太监一点就透,立刻就明白了平安的目的,“你是想把这东西献给陛下?”
平安点点头又摇摇头,“这东西即便献上去了,陛下也用不上。倒是在民间十分需要。”毕竟皇宫的路已经很好了,就算要再修一下,也用不了多少水泥。这东西光是当个稀奇物献上去,不进行推广的话,那自己岂不是白费功夫?
“那你打算怎么做?”
平安慢慢的斟酌着语言,“有这样的好东西,我是希望大家都能够用上,将全天下的道路都铺平才好。到时候车马行走,就容易了许多。到时候无论是政令传达,还是军队开拔,物资运送,都会容易百倍。届时,凡这道路所及之处,便是我皇楚统治之地!”
“好!”田太监也被平安所描绘的未来说得激动起来。
男人喜好的东西无非是那几样,美色,权势,金钱,名声。太监已经不能享受美色这一项了,剩下的便只有权钱名这三样。而田太监最喜欢的显然是名声。
只是之前前人给他留下的道路太宅,田太监一直也没有十分清晰的意识,要千古留名,应该做点儿什么。
但是现在看到了平安所做的事情,田太监便如醍醐灌顶,猛然醒悟过来。这件事情一旦做成,恐怕千秋之后,依旧会有人提起。这才是真正的名垂青史,否则即便自己留在司礼监,成了掌印太监,也不过一时风光罢了。后人如何能够知晓?
“平安,你这个事情,可做得太大了。”田太监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心跳快得吓人。但这并不是被吓到的,而是激动的!
平安道,“依田太监看,能不能做成呢?”
“自然是能的。利国利民,功在千秋啊。”田太监道。
平安这才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一点意思来。他笑着道,“若是田太监感兴趣,也可以一起来做。”
“当真?”田太监又惊又喜。虽说平安将自己带来这里,多少便有这样的意思,但有这种意思和开口让自己加入,中间还隔得很远。
平安笑道,“自然是当真。这么大的事情,恐怕不要耗费十几年乃至几十年的时间?我一个人如何应付得来,能加入进来的人,自然越多越好。再说,”他意有所指的看了田太监一眼,“我年纪轻不懂事,这件事情恐怕也压不住,也就是出个主意罢了。以后的事情,还得田太监您来挑大梁。”
这个念头是忽然出现的,但平安却越想越觉得不错。
他要做的事情那么多,不可能自己事事亲力亲为。而自己培养人出来做嘛,从有泰那里,平安也吸取到了一点教训,未必一切都能顺着自己的希望发展。
所以真正能够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是:把其他人拉进来。
一旦大家成为了“同志”,自然会齐心协力的去做这件事情,前面的阻力,自然也就没有那么可怕了。
现在是一个田太监,若是朝臣呢?若是士绅呢?
其实平安说是要跟统治阶级对立起来,但是按照他的理解来看,阶级其实根本不是能够被消灭的东西,只要这个社会存在一天,就必然会分出阶级来。推翻了这些统治者,自然会诞生新的,只不过表现形式不同罢了。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拘泥于此?只要让绝大多数人都能够在这场变革里“得利”,到时候他们自然会身不由己的上了自己的船,跟自己绑在一起,甚至积极主动的去推翻过去旧有的一切,建立新的社会秩序。
第114章 把路修到京城去
对于水泥厂的安排,平安有十分细致的打算。(.)
目前他需要田太监帮忙做的,就是沿路将自己所看到的宣扬出去,让这一路上的官员们都对平安要修的路生出好奇心。然后平安打算趁着自己回京的机会,一直将这条路修到京城去!
之所以要这么做,是因为平安要打个广告。
没错,就是广告。光是夸耀路有多好,是没有用的,只有让这些人切实的看到究竟有多好,他们才会愿意修。
因为这笔修路的钱,平安不会自己出,他要让沿路的官府自己来出。毕竟不管是水泥厂也好,还是挖沙子也好,没有盈利的话就维持不下去。――哪怕平安用的是最廉价的不需要支付工资的劳动力,那也是有成本的。
这些人看到了修路的好处,自然愿意掏钱。如果不愿意也没有关系,平安也可以给出别的选择,比如将这条路承包给他的道路公司。不过这样的话,将来修好了路,也跟官府没有任何关系,道路公司可以自己设置关卡收费,当地官府不得插手。
以这条路为基础,最终平安的目的是成立一个大楚水泥公司和大楚道路公司。公司归国营,但具体的运营资本,却可以通过股份集资的方式,从民间筹集到,而不需要朝廷花一分钱。到时候在全国各地城里子公司,然后承建各地的道路改造项目,从中盈利,分红给各股东。
因为平安很清楚,朝廷不可能将所有的事情全部都做完了。而且这件事虽然关系到国际民生,但并不算是什么机密大事,所以让民间资本注入是个好办法。
有钱大家一起赚,等到那些士绅和商户们都习惯了这样的好处之后,再动别的地方,就容易多了。
不过平安也就是做出一个计划,到时候他会推荐田太监来负责这件事,自己不再过问。
至于道路公司的建筑队,初期肯定是要让西戎和北狄的俘虏来充当的。皇帝之前不是要求他将这些人还给当地官府吗?平安觉得,将所有权交还西北巡抚衙门或是秦州府都可以,然后再让道路公司支付一笔钱,从衙门那边将这一批人租借出来。
而自己铁矿和煤矿上用到的那一批人,也可以比照这个办理,到时候就签个二十年的合同好了,也不必担心后面再来新的长官,把这些人要回去。
既然打算让田太监来做这件事,平安就没有隐瞒,将自己的打算告诉了他。
田太监对其中的运营表示十分不解,“我收了朝廷的钱去修路,这些钱最后还是要交给朝廷,岂不是白费了功夫,将这些钱倒了一手?何不直接由朝廷出资修路?这样还省事些。”
平安只好费力的给他解释了一遍,“但是这并不需要朝廷拿出最初的资本去给你运作,你可以从民间筹集资金,支付工人的工钱,采买材料等等,等到路修好了,再由当地官府结账给你。这样,钱就活起来了。我们的目的是要让民间资本加入进来。”
“可是那岂不是让那些商人占了朝廷的便宜?”
平安觉得有点儿头疼。他不是文科生,意识形态方面的东西,自己也弄得不是那么清楚,跟别人解释的时候就更是如此了。
但他很清楚,自己必须要说明白,因为这番话不光是要对着田太监说,将来更要对着皇帝,对着大臣们说。所以――就当是自己现在先练习一番吧,总比到时候支支吾吾,理不清楚逻辑让人看笑话要好。
所以平安开始思考要怎么说服田太监。
其实平安觉得很神奇,古代人认为,天下的财富是有定数的。你多赚了,那我必定就少了。所以朝廷才总说“不与民争利”,除了明晃晃的看不起商户,觉得他们铜臭不堪之外,未必没有怜悯生民的意思。可惜这种思想从根本上就错了。
而平安要解决的,其实就是这个问题。
“这怎么会是占朝廷的便宜呢?”平安问田太监。
田太监一脸“你别骗我”的表情看平安,“便是我没做过生意,也知道做生意必定是要获利的。咱们让那些商人往那个……公司里面投了钱,要分红给他们,必然要比他们投入进来的本钱更多才可。这一进一出,岂不是那些分红都是朝廷赔了进去?”
“你说得有道理。[]”平安点头,然后又摇头,“但你忽略了一个问题,我说分红给他们,可没说要把本钱也还他们。”
“嗯?”田太监立刻就生出了几分兴趣,“这话怎么说?”
“只要公司还开着一天,这本钱自然就还要放在公司里,不能退回。若是他们要退回,就得将股份拿出来变卖。到时候这部分本钱,自然由购入股份的人承担。”平安道。
“但本钱还是商人们的,这又有何不同?”
“不同之处在于,你让商人们将钱掏出来了。”平安笑道,“我来问你,咱们一开始时,要筹集多少本钱?”
“自然是足够修一条路。”田太监道。
平安点头,“是啊,这必定是一大笔钱。我们假定修一条路需要一万两银子,等我们修好了这条路,卖给朝廷一万二千两。一千两作为修路过程所耗,一千两作为分红发给股东们。本钱一万两仍旧属于公司,也就是属于朝廷。这么算来,可是只花了两千两,就修好了一条路。”
也许太监爱财的说法是真的,田太监听到这里,立刻就明白了,“其实是将商人们的钱掏出来,交给朝廷来做事!如此只要本钱不退,朝廷就能一直只花二千两来修一条路了。”
田太监代表皇帝,才不会计较地方官府要拿出来一万二千两,而这一万两实际上他们却拿不回去,反正钱还在他手里,那就是朝廷的。
平安也不解释,继续忽悠天下的财富并无定数。
什么是财富?就是钱。但是在钱还没有出现的时候呢?那时人们以物易物,所谓财富,就是人们所拥有的一切,也就是生产资料。
远古时期人们茹毛饮血,每天打到的食物只够果腹。后来人们学会了种植庄稼,养殖牲畜,于是每个人能拥有的生产资料,大大超过他本人所需。随着社会进步和发展,工具的研究和使用,每个人能够生产出来的生产资料,都大大多余他自身所需。
也就是因为这样,社会上的人才会划分成各种不同的职业。比如当官的,他不需要自己下地干活,就有饭吃。那时因为普通百姓种出来的粮食足够供给那么多人吃。这个时候的社会财富,肯定比远古时期要多得多。
所以,总体来说,生产资料的总和并不像大家以为的那样是恒定的,而是在不断增长。既然有了增长,那么朝廷就要对它进行占有和分配,而不能任由这绝大部分的财富一直留在私人手中。
古代的朝廷往往都会经历这么一个过程,一开始的时候国家承平,海晏河清,朝廷收到的税还能不停对个方面进行发展。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国内一片安定,按理说百姓们的生活会过得更好,朝廷能收到更多的税,但实际上呢?
朝廷能够收到的税收,却是逐年递减的。这其中有很多原因,但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这部分生产资料,其实早就已经被私人占有了。
不管是哪一个朝代,都规定读书人的地位比较高,只要有了功名在身,便可以不纳税,甚至能够从朝廷那里领到钱粮。所以一个读书人不管多穷,只要身上有了功名,很快就能够富裕起来。
为什么?
因为很多地主和商户会主动将自己名下的产业,田地和铺子挂名在这位有功名的读书人名下。这样一来,这些铺子和田地自然不必上税,而地主和商户则会“孝敬”这位读书人。
于是随着国家发展,读书人越来越多,士绅阶层不断膨胀,土地兼并越来越严重,朝廷能够收到的税自然就越来越少了。国家为了保证拥有足够的税入,只好收赛多的税银,但被盘剥的却不会是这些地主府上和士绅,而是底层的普通百姓。
一开始的时候普通百姓还能有自己的地,后来他们发现,税越来越重,辛苦一年获得的,也就仅够一家糊口。若是遇到灾年,那就糟糕了,连税都交不起,怎么办呢?卖地。于是地主手里的地更多,百姓的日子却越发艰难。等到这些百姓日子过不下去,忍无可忍的时候,自然就会爆发新的战争,推翻旧的朝廷,建立新的政权。
但只要这种社会结构不改变,那么新的政权,也还是会走上旧的道路。
所以平安的目的,就是要从这些商人和富户,士绅们的口袋里,把他们吃进去的钱拿出来,用一点分红吊着他们,用他们的这些钱来进行社会发展。
当然,跟田太监,平安不能说得太明显。只要抓住一个点就行了:钱放在那里,不会变多,但是拿出来用,就会变得越来越多。朝廷拿不出那么多钱,那就让就这些有钱人掏嘛。
田太监很快被说服,于是带着平安的计划书回京城去了。――好处也不是白拿的,平安索性将说服众人的重任交给了他。这也算是一场考验?田太监能够说服这一路的官员们,京城里的皇帝和大臣们,将来去说服那些士绅富户,就容易多了。
至于平安自己嘛,则是指挥着“道路公司的员工”们,开始修路!
弓箭厂交给有泰看着,水泥厂暂时由秦州府派人看着,反正目前出产的水泥也就只有平安这一家用,而且是在秦州修路。平安跟秦州知州深谈过后,决定免费为秦州修路,如此,衙门这边自然是全力支持他的。
很快,在平安和田太监的“里应外合”之下,沿途各地的官府,基本上都同意出钱修路。毕竟修了路,以后可以设关卡收“道路养护费”,对于衙门来说,也是好事。何况这件事已经上达天听,听那位田太监的意思,陛下分明很关注这件事,若这时候不配合,恐怕这个官也就做到头了。
尤其是排在后面的官员们,他们本来心里还有些犹豫,但是看到其他地方都出了钱,自然也不愿意去做这个出头鸟。反正路先修起来,到时候拿不出钱,就去户部哭穷好了。
就这么着,平安带着自己的建筑队,沿着回京的官道,一路修过去。因为这件事着实新鲜,所以每到一处,必定会引起围观。――百姓们都很关注这件事,而且谁家没有几个亲戚?从别的地方听说之后,便都期待着路修到了这里,自己也上去走走。
甚至还有不少百姓自发的组织起来,给修路的俘虏们送水送吃的,就盼着路赶紧修好,自己也新鲜新鲜。
对于这些俘虏的管理,平安也是颇费心思。
因为这些都是桀骜不驯的年轻人,膘肥体壮,等闲一个能打三个,而平安自己手里可用的人实在是太少了。所以为了调动这些人的积极性,也为了让他们老实的修路,平安制定了竞争机制。
他将这些人分成了几个小组,每个小组负责一段路,先完成的有奖励,最后一个完成的,则要受到处罚。
当然,在这里,奖励和处罚,指的都是食物――因为怕这些人吃太饱了会哗变,所以平安平时都很注意控制食物,最多给他们吃个七八分饱,然后劳动一天,又累又饿的睡过去,自然就没有心思想别的了。
不过总这样也不行。其实平安已经察觉到,来到大楚之后,这些俘虏们的情绪是越来越稳定了。
原因无他,在大楚能吃饱饭啊。
在草原上的时候,辛苦就不说了,还经常吃不饱。正因为资源匮乏,才必须要到中原来打劫。现在虽然是俘虏,但也只是做苦力,并不会受到过多的虐待。
这些俘虏都是普通人,没有多大的野心,之前来打劫也是为了活命,加上受到部落首领的裹挟。
现在的日子比在草原时还要好些,若非还要担心家人的安危,恐怕这些俘虏都恨不得就这么安定下来。
也不是没有人想要逃走,只是如今已经深入了大楚腹地,他们在长相打扮上又跟中原人有些不同,更不用说口音问题。就算是逃出了平安的掌控,想要回到草原,也是做梦。
知道逃不了,索性就安生下来了。
在修路的时候发现沿路的百姓们竟然会过来给他们送水送吃的,更让这些西戎北狄人吃惊。
在他们的经历里,跟大楚人仇恨很深,基本上只要见到面,就会打起来。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在大楚人这里得到这种款待。这也让这些异族人生出了奇怪的感觉。
从前他们对大楚人没什么感觉,因为不是跟自己不是一族的,所以就算随便杀死,劫掠,内心也不会有什么波动。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他们发现大楚普通的百姓,跟西戎北狄人也没什么区别,他们没什么战斗力,手无寸铁,但是有热情善良,努力的想要将每一天的日子过好。
大家都是“人”。这种身份上的认同,让俘虏们的观念发生了一点改变。
发现这一点之后,平安正盘算着要出一些更好的福利待遇,让这些西戎人和北狄人能够在大楚内部安顿下来。――总是让人做苦力,看不见能出头的希望,也不是好事。
比如干十年的活儿,就能获得自由,分到田地什么的,不过这件事还要跟西北巡抚那边商量,平安也并不着急。至少在短时间内,这些人还要继续做白工。
之所以弄出竞争机制,是为了避免这些人混日子。之前大家得到的食物都只勉强够吃,人人都一样,干活自然不必那么拼命。但现在有奖有罚,这些人的心又刚刚安定下来,下意识的会想要多为自己积攒一些食物,干活的时候自然会更加卖力。
有了“内部矛盾”之后,他们自然就会将精力都放在这上面,而不会想着反抗军队,或是逃走了。
大概是这种心态的改变,让这些西戎人和北狄人身上的气质也有所改变,跟沿路的大楚百姓们,也开始慢慢的有了接触。平安一路看着这种变化发生,心里忍不仔慨。
他曾经看过一本书,书名叫做《乌合之众》,上面说绝大部分人都是盲目从众,可以被煽动和引导的。事实上也的确差不多,绝大多数普通人的生活都寻常乏味得令人无趣,而他们所求的更是不多。只要这些需要能够被满足,那么就能够调动这些人了。
哪怕是世代仇恨的异族人,也能够进行这种类似“驯化”的过程。
平安说不清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但是对目前的他来说,应该算是好事,因为从这里可以看出,他想要兵不血刃的达成边境的民族融合,化解掉可能出现的战争,和平的解决西戎问题,是有可能达成的。
不说别的,如果再过几年,恐怕就算平安将这些人放回草原上去,他们也不会习惯那里的生活了。
这又给平安提供了另一个思路。有没有可能自己将这些人都放回草原上去,让他们去分化草原部落呢?就算不能分化,让他们去将自己的家人和亲戚朋友都带回来,也能够大大减少西戎国内的人数。通过这种办法,说不准将来真的会有西戎人迫不及待的偷渡到大楚来生活。
那时候,西戎还能够拜托大楚的影响吗?就算他们还是个独立的国家,又有能力对大楚发动战争吗?
因为平安没有低调的意思,所以他们这一路人,不管走到哪里都能够引起轰动。以至于还没有回到京城,京城这边就已经收到不少消息了。
古往今来,回京见驾能够弄出这么大的排场的人,恐怕也就只有平安一个了。
偏偏他做的还不是什么坏事,所以即便有人心里不满,也说不出什么来。
为什么从古到今有钱人回报家乡都免不了要修桥铺路?因为这是最接近国计民生,又最能够看得到效果的地方。莫说这时候,即便到了后世,市政建设之中,修路也是重中之重。许多城市几乎每天都在修路,因为这是最容易做出来的政绩。
所以平安做的事情,消息传出来之后,不少聪明人立刻意识到了这件事的价值。只要在自己任上修了这么一条路,那就是明晃晃的政绩,这时候,若是有人要阻挡平安做成这件事,恐怕反而会成为众矢之的。
平安这时候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多出了无数的盟友,更不知道回到了京城的田太监,处境也跟他设想的不一样。――他要操心的不是怎么说服其他人同意平安的做法,而是要跟那些想要夺走这份好差事的人斗智斗勇,抓住这个能够让自己扬名立万的好机会。
没错,现在不止皇宫里,就是朝堂上也有不少人紧盯着这件事。甚至几位宰相已经为这件事吵了好几次,然后联合起来像皇帝施加压力,希望他能够开口,将这件事情交给朝廷官员去办。
至于司礼监这边,自然也要努力帮助田太监保住已经落到了手里的东西。他们和朝臣的关系本来就很微妙,如今两边的气氛越发紧张了。
这件事,已经彻底脱离了平安的掌控,变成了一件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事,让朝中所有消息灵通的官员都忍不住瞩目。
之所以还未完全爆发出来,不过是所有人都在等平安回到京城罢了。
第115章 回京面圣解难题
最后平安还是没能跟着大部队一起回到京城。[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毕竟京城里的人早就等得不耐烦,平安要是真的这么一路修路修到京城,恐怕这一年过去了都未必能够走得到。他自己想要用这件事情来造势,增加别人的信心,殊不知对于政治层面的东西来说,这些反而不是那么重要了。
所以其他人根本就不愿意等那么久。
皇帝也不愿意。
他的心情大概跟别人有点儿不同。毕竟不管平安做了多少事情,那也都是为了大楚和朝廷,他又不需要抢这种功劳,自己治下这样的事情越多,也就越能够说明他是个治世明君。
皇帝只是有点儿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平安弄出来的水泥路。
跟平安接触过的人都知道,这个人脑子里似乎随时随地都能够拿出许多的奇思妙想。之前的雷震子也好,现在的水泥路也好,没有亲眼看到,光是听其他人的描述,总是隔靴搔痒,让人意味不尽。
而皇帝既然有这个特权,自然就不想等下去了。――他身为皇帝,没有第一个看到这些发明已经很不快了,何况现在连那些普通百姓都见到了,自己却偏偏还要等,皇瞪能高兴?
于是一声令下,让平安将工程队留在后面,自己带着少部分做实验用的水泥进京。
平安本身的目的是造势,现在皇帝这么迫不及待的下旨让自己回京城,显然他做得很成功,或者说成功得有点儿过分了。
饶是如此,等到平安终于回到京城时,也已经入秋了。
打马到达城门外,平安坐在马上,看着这座陌生又熟悉的城市,心中思绪万千。不过也让他更加肯定,这一次离开京城,是做对了。
现如今平安回想起之前自己做的那些事情,只觉得轻浮幼稚,带着几分不忍直视的自夸。
那时候毕竟刚刚穿越过来,许多事情还并不了解,只是循着本能去做。实际上那时候的平安,虽然脑子里存的东西很多,但能够联系实际的部分却少。好在还知道低调,否则的话,说不准已经做了错事,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而出去这一趟,除了经历战争的洗礼,让他平安的性格更加坚毅沉稳之外,还大大的增加了平安的见识让他更加明白自己所生活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风土民情,百姓生活……这一切都是住在皇宫里不可能看见的。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古人诚不欺我。
其实这么说来,平安听同情皇帝的。因为身为九五之尊,要将自己的安危放在最前面,不能有任何危险,再加上要处理的政事也实在是太多了,所以基本上不可能有时间和机会离开皇宫。
就是偶尔微服出宫,也只是在京城里随便走走,那还是有几十个禁卫军守在暗处的。
至于京城外的天下是什么样子,百姓过的又是什么样的日子,那就只能靠外放的臣子们偶尔送来的奏折里寥寥几句的描述,来自己进行想象了。
所以为什么说皇帝要兼听则明?因为他所知道的一切,都是别人告诉他的。如果只相信其中某一个人,说不准酒杯被人蒙蔽。当然,如果文臣集团联合起来欺瞒皇帝的话,他听再多人的话,也没有用。
所以相权有时候甚至能够盖过皇权,主弱臣强,便很容易社稷不稳。
平安觉得也许可以跟赵璨提个意见,以后让皇子们在成年之后先到外地锻炼个几年,再回京成婚。有能力有抱负的皇子,在经过了这样的锻炼之后,必然能够从一众兄弟们之中脱颖而出,比留在京城,盯着那个位置要强得多。
当然,这样也可能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不过想必都是有办法解决的。
不过,眼下还是赶紧进京面圣才是。平安回过神来,发现跟在自己身后的人,都在眼巴巴的看着他。
除了齐鸣和小全之外,之前去秦州时带去的人,平安都没有带回来。而跟着他的这些人,自然都是另外一批。如果不是平安的话,他们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离开自己生长的地方,更别说是来到京城了。
这个平安看起来觉得一般般,过于杂乱逼仄的城市,对于这些人来说,简直就是繁华的人间仙境一般的存在。[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所以平安停在这里发感慨,他们也不敢贸然开口,只是眼巴巴的盯着他,等他吩咐要怎么办。
平安想了想,又看了天色,道,“先去皇宫门口,我进宫见驾,你们就在外头候着。把工具和水泥都带上。这会儿时间还早,说不定皇上会让大家弄一块水泥地出来看看。”
“是。”众人连忙答应。其实就算平安不交代,这些东西也只能随身带着,因为他们找不到可以放的地方,也不放心放在别处。毕竟这可是连皇帝陛下都关心的东西,万一被人磕了碰了动了什么手脚呢?
到了皇宫门口,登记过后,自然有人进去通报,平安就跟守卫皇城的人交代了一番,让他们不要驱赶自己带回来的这些人。毕竟是皇宫门口,平民百姓不能随意过来,否则便会被驱逐。若是有官员路过看见,恐怕也会过问。
没一会儿进去通报的小太监就回来了,身后还跟着满面春风的田太监。显然是听说平安回京之后,亲自过来迎接了。
“平安,你可真是叫我好等!”田太监走到宫门口,立刻笑着道,“快进去吧,陛下等着呢。听说你回来了,连折子都顾不上批。”
平安笑着朝他道了辛苦,然后才指着身后被人扛着的东西道,“秦州那里没有什么物产,我就带了一样东西回来,打算献给陛下。还请田太监帮忙找几个人来抬进去。”
田太监往后一看,发觉四个人抬着一根被布条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心中不免惊讶。
平安说秦州没有物产,他是赞同的。不过既然没有物产,他又带了什么东西回来?
不过既然是献给皇上的东西,自然就不该他问。田太监招了招手,叫了两个侍卫过来,将东西接了过去。
跟着平安过来的人从进城开始就一直处在傻眼的状态,现在见平安跟宫里人打交道也是游刃有余,还能指挥这些人,不免又惊又叹,觉得这位大人真是厉害。
到了本初殿,皇帝也第一眼被侍卫们抬着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你这又是什么东西?”
“这是我孝敬陛下的。”平安道,“这一次出去,见识了不少东西,让人感念皇恩浩荡,因此便做了这东西,献给陛下。”
“是什么?打开来看看。”
平安亲自过去将上面裹着的布条解开,露出里面的东西。却是一根有三尺多长的木棍。不过细看似乎又不是木棍,等到平安让两个侍卫将之打开时,张东远忽然惊叫道,“呀,这不是折扇么?”
“嗯?”皇帝转头看他,“你知道此物?”
“陛下忘了?前儿来的消息,说是江南如今流行一种叫做折扇的小玩意儿,还送了两把过来,陛下瞧着不是极喜欢,赏了几位大人?”张东远道。
皇帝想起来了,“哦……朕记得。不过那折扇却小,能拿在手上,平安这个也是折扇?”
“张总管慧,正是折扇。”平安道,“别人用的折扇自然小,我这个是献给陛下的,自然要大。”
一句话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平安本来献上折扇的目的之一就是要打个广告,没想到宫里已经有折扇了?想必是皇城司那边送过来的,动作还挺快。听这说法,皇帝竟赏赐给了大臣?如此说来,京城里很快也要流行起折扇来了。
该让刘家赶紧开张店铺才好。
不过这个目的只是附带,真正的戏肉嘛――
等到这把巨大的扇子彻底打开,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扇面上。现在大家都知道,扇面上的内容,才是评价一把折扇价值的东西。譬如风月无边里面的镇店之宝,诗画双绝,就是只换不卖。其他文士们的作品,也是照此定价。
“咦?”皇帝看了两眼,忍不住从御座上起身,下来走到扇子前,细细打量。
其他人也忍不住往那边看,其中两个侍卫扶着折扇立起,离得近,更是一直用眼角偷瞄。不过所有人看到扇面上的画之后,都没有开口。
半晌皇帝才问,“平安,你这画的是什么?”
“回陛下,画的是西戎人兵围长安,雷震子初显神威。”平安道。
这场战争,皇帝在战报和大臣将领们的奏折之中反复看到过。但文字跟画面比起来,就要抽象得多了。而且这幅画是平安自己画的,取的不是如今流行的重意象轻内容的画法。而是极尽笔触,几乎是将当时的情景再现出来。
这种西式的画法目前大楚还没有出现过,所以骤然见到这栩栩如生的画面,所有人都有些震动。
皇帝仔细的看了许久,才不断点头道,“好,好!平安你这份礼物,朕十分喜欢。你想要什么?”
“陛下这话臣可不敢当。”平安道,“只是想让陛下也看看西北战争的情形罢了,将士奋勇,三军用命,是我大楚之福。这场战争能够取胜,这些人功不可没。若是陛下一定要赏赐,臣希望陛下能够多给那些阵亡的将士们的家人以抚恤。”
“这是自然。”皇帝立刻道。
他对这份礼物实在是满意,让张东远叫人赶紧做个底座出来,将这扇子就摆在殿里,到时候他要请重臣们也过来看一看。
平安闻言眼睛一亮,脸上的笑意更深。
等到皇帝欣赏够了,让人暂时将扇子收起来,才重新看向平安,“对了,我听来禀报的人说,你把那些修水泥路的人也带回来了?”
“是。”皇帝让他回来,不就是为了这个嘛!
皇帝道,“好,那你看看,在京城什么地方修一条路,到时候朕让大臣们都去走一走。”
“这个好办。”平安飞快的选定了地方,“每年春日,金明池附近都十分热闹,京城百姓多有往赏春郊游戏水者。不过因为在城外,那里的路却一直都不好。不如就将那里铺一段路,正好西北大捷,俘虏们陆续被送到京城。届时陛下可命军队于金明池演习操练,令敌酋观我大楚军威。”
皇帝闻言大喜,“就依你所说!朕会命有司配合,早日将路修成。”
打了胜仗虽然是好事,但是那些俘虏的处置却让皇帝十分头疼。能够被送到京城来的,都是西戎的部落首领们。
放回去自然是不可能的,杀了似乎也不太合适,一来会给西戎那边制造借口的机会,比如下次入侵的时候理由是要为这些人报仇什么的。二来人太多了,敌首可以杀,但总不可能几十人全部杀掉。
最后多半也只能将这些人软禁起来。
如此自然会令人不快,毕竟明明是世代仇怨的两国,还要浪费米粮将他们白养着。
当然,平安提的这件事,对于安置这些人没有任何的用处。但是爽啊,在这些草原蛮夷面前展露大楚国威,震慑他们,自然会让皇帝觉得高兴。
况且这些俘虏虽然是被抓住了,但是一个个都桀骜不驯,皇帝还没见过,但听说似乎个个都不肯服软,令人头疼。若是能通过这种做法震慑到他们,令他们态度软化甚至臣服大楚,自然最好不过了。
这些人都是部落的首领,想想西戎国内听说他们的首领被捉住之后叛变,如今已经成了大楚的臣子,会是什么反应?
这么一想,皇帝自然就高兴起来了,恨不能平安今日就将水泥路铺好。
对了,还有那个雷震子!眼角余光扫到放在一旁的折扇,皇帝忽然想起此事,便又问道,“对了,那雷震子,可是平安你自己做出来的?”
“找了不少西北的工匠。”平安随口胡说道,“这方子我可以交给火药局,不过如今的火药局问题重重,恐怕即便有方子,也很难做出合格的雷震子来。陛下也知道这东西十分危险,若是不慎爆炸,伤的都是我大楚子民。”
“有什么问题?”皇帝闻言皱眉。
平安便将自己搁置已久的标准化模式重新拿了出来,并且用自己在弓箭司时的事情举例。他说得直白易懂,皇帝也不由频频点头,“你说得有理,既然如此,就先令兵仗局推行这标准化流程。”
顿了顿,他又问,“此事是平安你提起,朕让你去兵仗局负责此事如何?”
“陛下万万不可!”平安吓了一跳,不是说自己回来之后进司礼监吗?为什么突然改了?还是自己表现得太好了,让皇帝动了这样的心思?
他这副急着撇清的样子反倒让皇帝惊讶,“为何不可?”
平安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点儿问题,连忙解释,“陛下,我不过是在微末之处进行修正罢了,真要让我去主持此事,恐怕会做不好。我还是留在陛下身边,动动嘴皮子出谋划策便好。”
皇帝这才疑虑尽释,摇头失笑,“你啊h然如此,那就留在朕身边吧。”
平安这才松了一口气。不管皇帝是真的这样打算,还是只是试探他,这件事他都不会去做。因为涉及到的方面实在是太多了,事情繁杂琐碎,必须要将所有精力都投入进去。
那不是现在的自己能够做到的。
再说,这么重要的事情,自然有的是人争着要去做,平安如果接了差事,那就是得罪了人,尤其是本来兵仗局的那些人,之前还是他的顶头上司,现在就被他给顶了差事,他们会高兴吗?到时候少不得又是一番勾心斗角。平安可没有那个功夫。
况且,赵璨经过这一次的战争之后,算得上是站到了台前。如此一来,自然会成为许多人的眼中钉,恨不能除之而后快。他留在皇帝身边,消息灵通,也可以替赵璨看这些。若是去了兵仗局,那就真的是鞭长莫及,什么忙都帮不上了。
关键时刻,有没有人帮忙说话,差别还是很大的。或许一句话就能救了赵璨的命,平安当然不会轻忽。
现在皇帝亲口说出这句话,他才总算是放下心来。
原本他倒是还准备了别的东西,总能够打动皇帝,达成目的。现在虽然用不上了,但也可以用来讨好皇帝。
于是平安又掏出那份关于水泥路的计划书,交给皇帝,“臣在路上时,便听说朝中诸公因此争论不休。不过修路虽然是民生大事,却也算不上军国重事,竟劳动这许多人,实在是令人忐忑。臣思来想去,还是想出了一个解决之法,为陛下分忧。这只是臣的一些愚见,请陛下过目。”
“哦?”皇帝有些好奇的接过去,打开来看。
不过越看他脸色越是凝重。
平安的这份计划,经过了思考和整理,可比之前平安跟田太监说的时候细致明晰了许多。
之前田太监回京之后,只来得及在皇帝将平安的意思说了一遍,之后事情传开,朝中也有人想要插手,皇帝索性就暂时将这件事按住了,打算等平安回来。
果然,平安没有让他失望。做事的时候,他能够沉得下心,从水泥的发明到之前那个标准化,都能说明这一点。张东远也说过,平安不管去哪里,都能够带来些改变。若不是舍不得,皇帝还真想将平安到处外派,让他多做些实事。
而要他出主意的时候,他的点子也是一个接着一个,奇思妙想,又偏偏能够切中问题的核心,令人赞叹。
譬如此刻平安这份计划书之中所提出的解决办法。
以皇室的名义城里水泥公司和道路公司去做这件事。这样一来有几个好处,第一既然是皇帝出面,朝臣自然不能跟他争了。
二来有这块牌子在这里,在地方上做事时,也不至于会受到阻挠。毕竟他们有上达天听的本事,谁也不会愿意惹这种麻烦。而换做任何一方势力来做这件事,都达不到这种效果。平安还特意解释了一番,说这样做能够以最短的时间,最快的速度将路全部修好,改善百姓的生活。
然而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之下,掩盖着的第三个好处却是:水泥厂和道路公司一切盈利,将会被纳入内库之中。
之前皇帝没有想过这方面的东西。毕竟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他没想过从中捞好处。不过经过平安提醒之后,他才发觉原来这也是能挣钱的事,这样一来,交给别人,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反倒是将这部分钱纳入内库之中,更让皇帝放心。
虽说天下都是皇帝的,但是大楚开国皇帝为了避免自己的后代们骄奢淫逸,肆意妄为,所以分出了国库和内库。
国库里的钱,顾名思义就是每年国家收到的税收。这些钱取之于民,也用之于民,除了发官员们的俸禄之外,其他的都在了各种工程和政事上。
至于内库的钱,自然就是供给帝王和皇室花费。内库的钱有两种来源,一是国库拨款。每年国库都会从税收中拨出一部分放进内库。二是皇庄皇店的经营所得。不过这部分收入其实很好,也就够后妃们的脂粉钱。真正的大头,还是国库拨款。
所以平安给了皇帝一个说服大臣们的办法:成立皇家工厂和公司之后,内库便不再要国库拨款了。
第116章 这叫快刀斩乱麻
不要小看内库每年收到的这些国库拨款,实际上加起来也是一笔巨大的数量。[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事实上,有一个大家都知道,只不过不说出来的现实就是:所有的大臣们,尤其是户部,每年都在琢磨着怎么减少往内库拨款。甚至如果遇到了灾年,宰相们还会算计着怎么让皇帝从内库掏钱出来弥补国库的漏洞。
一个国家要用钱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
大楚立国已经百年。百年的安定生活,已经开始渐渐腐蚀这个国家,从上到下。如今百姓们的日子还算是能过得下去,但是许多灰色地带早就已经出现了。所以这几年来,国库能够收到的税收,是越来越少了。
但要花费的钱,不但没少,还越来越多。尤其是这两年要打仗,那钱更是流水一般的花出去。
而朝臣们争夺修路这件事,为的并不是钱,而是政绩。所以只要皇帝肯开这个口,多半就能够成功。
这其实也是平安的一点小心思,因为这件事如果不能这么处理,那么接下来等待着自己的,必定是无穷无尽的骚扰和各种麻烦。他平安只是个小太监,不是每个人都有商有量好好说话的,到时候要面对的局势会复杂得多。
虽说他也不是处理不了,但是何必要费这么一番功夫?
皇帝看完了计划书之后,面色发沉的思考了一会儿,才问,“平安,你确定这些东西能够盈利?”皇帝已经听田太监说过财无定数的理论了,细细思索,也觉得十分有理。
想当年大楚初初立国时,到处哀鸿遍野,民不聊生,百废待兴,那时朝廷每年收到的税银,竟只有不到千万两。而如今朝廷能够收到的税,却足有三五千万。若是天下之财有定数,岂不是朝廷在盘剥百姓?然而百姓的生活比之开国时,却不知好了多少。
所以皇帝很容易就接受了平安的这个理论,这会儿也不会觉得自己经营个水泥厂,就是在“与民争利”了。
他担心的是自己大话说出去了,到时候不能赚钱,内库捉襟见肘。
其实皇帝赵祁已经算是个开明的守成之君,并不骄奢淫逸,然而必要的用度,却也不能俭省。
就算皇帝自己本身能够节省,但每年给后宫嫔妃支出的用度,宫殿修整,采买珍玉珠玩和绫罗绸缎,乃至于年节时给朝臣们发下的赏赐……这些却是绝对不能省的,否则何以展示天家气象?
“陛下放心,若到时候不能盈利,那我一定再想出个赚钱的法子来,弥补内库的损失。”平安不甚担心的道。
皇帝闻言哼了一声,“那折扇也是你想出来的吧?”
平安嘿嘿傻笑,避而不答。当时只是想着要给那些工匠的家属们找点事情做,让他们能够在秦州安家。没想到效果那么好。
不过这件事,本身也不适合皇帝来做——折扇和修路比起来就差太多了。修路即使不能挣钱,老百姓也会知道“修路的是皇帝派来的人”,到时候皇室在民间的声望,自然会大大提升。
皇帝没那么缺钱,或者说跟钱比起来,还是名声更好。
皇帝倒不是想要那折扇的生意,只不过想到平安这么多赚钱的点子,却不早早献上,心中略有些不快罢了。
不过他也只是提醒了这么一句,并没有继续追究。见平安脸上露出几分疲惫,便摆手让他滚蛋。
对于此次面圣的结果,平安表示十分满意。
张东远送他出来,含笑道,“你的住处早安排好了,我让人领着你过去,先将行李安顿好,修整一番,再去忙碌不迟。”
“宫门口那里还有人等着呢。”平安无奈的道,“我是闲不下来的劳碌命。”
“这个不用你费工夫,我让人送他们去驿站就是。”张东远道。
平安一路奔波,也的确是累了,便没有继续推辞。张东远让人送他去了住处,打水梳洗之后,便躺在床上睡着了。
这一觉睡到了第二天。平安醒来时只觉得浑身的骨头似乎都懒下来了,不肯动弹。
可是心里又知道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他去做,如今还并不是能够安心休息的时候。所以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平安才不情不愿的爬起来。去本初殿那边晃了一圈,然后才出宫去了。[.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他现在是随堂太监,虽说皇帝给安排了别的差事,但这边也不能完全撒手不管。
有张东远帮忙在其中协调,平安修去金明池的路的消息,一夜之间已经传得人驹知了。
天子脚下的百姓,跟别的地方都有些不同。他们骨子里带着几分傲视四方的气度,对于朝中的动向也十分关心。茶余饭后也会谈论东加长西家短,但更多的则是议论国是。
水泥路这么新鲜的东西,居然不是首先在京城出现,不免让许多京城百姓心情微妙。不过对于这传说中就算下雨,也不会有任何泥泞的道路,大家却都是十分好奇,一直予以关注。
所以在知道朝廷要修金明池的路之后,不少百姓都扶老携幼的去看热闹。平安领着众人出城门时,再次享受了一把被人围观的感觉。其实京城百姓是十分傲气的,要让他们主动来看这个热闹,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一般来说,只有军队凯旋的时候才会有此殊荣。其他时候,大家即便看见了,也不过随口指点几句,询问一下是什么事,然后就散了。
好在平安带来的这些人一路过来早就习惯被人围观了。所以到了地方之后,便十分利落的将工具卸下来,开始干活。
不过铺水泥路也不能一开始就铺,要先将路平整一番,边上用石头砌出隔断,两边开出能够排水的沟渠,这样下雨天才不会将路给淹了。而这些工序,也需要一段时间。所以在最初几天之后,发现没有立刻弄出水泥路来,围观群众锐减。
平安其实有点儿着急,频频催促着大家赶紧干活。因为入秋之后,会有一段雨季,如果不能在那之前将路铺好的话,等下了雨情况就会变得很糟糕。
其实这个季节是不太合适修水泥路的。因为铺好之后的水泥路,最好是自然阴干,若是暴晒的话,可能会有裂缝。所以冬天才是最好的选择,而现在秋老虎肆虐,并不是个好时候。
不过这些问题都有解决的办法,而且好在人多,那一段路也实在是不长,平安紧赶慢赶,总算是在一个月之内将路修好了。
修好之后的道路上,盖上了平安让人找来的篷布,要等一段时间之后才能够投入使用。
直到这时平安才终于闲了下来,然后他才发现,在自己埋头忙碌的这段时间里。竟然发生了不少事。
首先是张东远告诉他,在他开始修路之后,皇帝便召集几位重臣在本初殿里商议了一整个下午。平安想了想,一开始平安他们干活儿的时候,还有不少人会在周围探头探脑,但从那一天之后,便没有了。
看来这些朝廷重臣,对朝堂的掌控力度还是值得嘉许的。很显然,之前朝中那些风起云涌,都跟他们脱不了干系,恐怕目的就是为了要将这分功劳握在手里。在皇帝同意利益交换之后,才松了口。
其次就是,原本只是一瞅单的军队演习,平安当时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意思只是让禁卫军里的大汉将军们演习一番,只要有个架子在就可以了,主要是能唬人。
结果皇帝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下旨时竟然要求西军和河北军都要派遣一队士兵进京参加这次演习。
平安仔细一问,才发现这事竟然还跟他有些关系。
自从他送上了那把大扇子之后,皇帝十分喜欢,催着做了一个底座,就将扇子摆在了本初殿里,每日批奏折和议事之余,便站在前面赏玩。
不过赏着赏着皇帝就有些不高兴起来。他是大楚的皇帝,坐拥天下,富有四海,可实际上呢?到了这个年纪,却连京城都没有离开过,别说战争了,就连自己治下的大楚究竟是什么样子,也没有看过。
当然了,皇帝不高兴归不高兴,但是也没有什么要离开京城御驾亲征的意思。只是闷闷不乐,就苦了周围一干伺候的人。
终于有个机灵的提意见说,皇上想看看边军的骁勇,不如让他们进京来参加演习。虽然皇帝不能去西北,但也是与将士们齐心的。这样说不定还能让边军感沐皇恩,忠诚效死。
平安听完之后,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军队会不会因此感沐皇恩,忠诚效死他不知道,只知道这么一来一回的折腾,又要花出去一大笔钱。
据说还是皇帝自己从内库里掏的。
平安总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大坑。
皇帝该不会因为自己保证一定能赚钱,所以把之前勤俭节约的好习惯都丢开,开始大手大脚的花钱了吧?要是这么着,就算赚到再多的钱,也经不专呀!
但也是因为花费都是皇帝从内库掏,所以朝臣们连反对的理由都找不到。虽然他们都觉得内库的钱与其用来做这些,还不如拿出来贴补国库,但这种事可以想甚至可以付诸行动,但就是不能够说出来。
虽然怀疑自己把自己给坑了,但是平安是绝对不能够表现出来的。他忙完了修路的事情,自然是回到本初殿来当差。而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安排金明池的军事演习。
大概是因为觉得平安已经有了之前筹备文会的经验,所以这件事情,皇帝竟然也要求平安拿出个计划书来。
所以明明这些事是兵部和礼部应该操心的,但平安居然也逃不掉。
他真想问皇帝要一份策划的工资。这种大型活动策划,请专门的人来做的话,要价也是很贵的好吗?!
不过他也就只能想想罢了。实际上,皇帝将事情交给他来安排,这种殊荣不知道多少人羡慕嫉妒恨,等着取代他上位呢。
平安自然不会低调,既然事情交给了他,那么自然要做到最好。
平安是按照后世的阅兵式来进行安排的。当然了,这个年代的士兵没有经过这种类似的训练,可能达不到那种效果,不过现在还有一点时间,临时加急练一下,唬唬人还是可以的。
另外,十分凑巧,军事演习的日子正好订在了中秋。所以平安索性弄了个“皇帝与士兵同乐”的主题活动,就安排在军演之后。主要内容是让皇帝给士兵们每人发俩月饼,然后大家一起把月饼吃掉,活动就结束了。
很快就到了军事演习前一日。
平安要先去现场看士兵们彩排,将整个流程过一遍。毕竟要是在皇帝面前出了岔子,那责任就太重大了。而且这一次的演习,皇帝的目的实际上是要震慑被捉住的西戎人和北狄人首领,如果中间出了问题,那反而会让人看笑话。
另外,水泥路经过这么一段时间,应该也可以投入使用了。平安要带着人将上面盖着的篷布全部收起来,露出白色的地面。
平安对这条路很满意。在这个没有各种机器的年代,居然能够修出一条万如此平整,宽窄相同的道路,对平安来说,简直有些不可思议。虽然这件事是他亲自带着人去做的,但是等真的看到成果,还是忍不揍为之感动。
这种感觉很熟悉。每当他做了一件自己觉得会影响深远的事情时,平安心里便会生出这样的情绪来。
他是这大楚的一份子,但他也不能够忘记自己跟其他人不同的地方。
验收完了水泥路,平安让其他人回去,自己去了金明池,结果一到那里就看到了赵璨。
赵璨站在金明池边的赏心亭里。那里清风徐来,周围景色怡人,是百姓们踏春赏景时最喜欢去的一个地方。而且跟演习的地方隔着整个金明池,到时候皇帝和大臣们会在这里观看演习。
而现在,演习的地方有一队人马正在操练,赵璨就站在亭子里远远的看着。
距离其实很远,只能够看到他的身影,根本看不到脸,更别说是表情。但是平安一眼就看出那是赵璨。
他有些惊讶,因为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
虽说两人分开的时候,约定了京城再见。但是其实彼此都明白,回来之后,要再见面,对两人来说都十分不易。所以平安回来一个多月了,别说见面,连赵璨的名字都没有听到过一次。
这会儿骤然发现他也在这里,平安心中自是又惊又喜。
他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过去。结果就是这么一晃神的瞬间,就有人上前来跟他打招呼了。来的人是兵部的官员,让他去确定些细节的东西。平安再往亭子那边看了一眼,正好赵璨也看了过来,他的脚步就迈不动了。
那位兵部的官员见状,顺着平安的视线看过去,想了想才道,“哦,是七皇子殿下在那里。平安你应该见过他吧?这一次他出京坐镇河北,还率军奔袭千里,救援信州城,如今在朝中也算是声名赫赫。我听人说,陛下有意给他封王呢!”
平安回过神来,随口道,“就算要封王,也要从大皇子开始,没有弟弟越过哥哥的道理。”
赵璨虽然有功劳,但是赵瑢和赵璇也没有错处,皇家最讲究长幼尊卑,不可能越过两位兄长给赵璨单独封王。——事实上平安觉得就算可以,赵璨也不会同意。那就是置他自己于不义之地了。
兵部官员闻言而已点头道,“这倒是。”顿了顿,又问,“平安,要过去打个招呼吗?”
“你们去过吗?”平安转头看他。
对方一脸赧然和尴尬,“我们哪儿敢过去?你也知道,这位七殿下从前基本上不在人前出现,大家对他都不了解。只从他去了河北,才有人注意到。都说他是个杀神一样的人物,谁敢随意打扰?”
“……”平安没想到赵璨出去打个仗回来,竟然还传出了这样的名声。
也不知道他自己究竟知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不过平安觉得,只要不传出他吃人的名声,或者光是提一下名字就“可止小儿夜啼”,那么有些威名其实并不是坏事。就像现在,能够震慑这些别有心思的人。
按理说这时候平安应该老老实实的跟其他人一样。可是难得能够在宫外遇见,他实在是不愿意放过这个机会,所以犹豫了一下,道,“我在西北时,跟七殿下有几面之缘。若是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他在这里,不过去请安怕是说不过去。”
兵部那位官员一想也是。平安跟他们不太一样,皇子本来就不能跟朝臣结交,他们过去请安是礼数,不去的话也没人能挑错。可平安是个太监,论起身份来,只是皇室的家仆。既然是家仆,看到了“少爷”,怎能不过去请安?
况且这官员自己也有心要跟赵璨拉拉关系。他是兵部的官员,虽然并不是武职,但对打仗还是很有兴趣的。而赵璨打仗那么厉害,还是一位前途无量的皇子,拉上关系,对自己自然有好处。
因此他想了想,便道,“要不我跟你一起过去。法不责众,即便七皇子殿下不高兴,想来也不会发怒。”
“也好。”平安达成目的,眉眼稍稍舒展了一下。
两人一起朝赏心亭走去。
走过去的过程中,平安分明几次注意到赵璨将视线投过来,然而等到两人走到亭子外面时,赵璨却是面朝金明池,仿佛根本没有看到两人一般。他忍着笑,轻轻咳嗽了一声,就站在亭子外道,“七皇子殿下。”
赵璨这才应声转头过来,扫了两人一眼,微微颔首,“有事?”
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平安忽然想起当初自己去江南接赵璨时的事了。
那时候王从义还不是他的人,相反还领命要监视平安和赵璨,所以两人当着他的面见面时,也是表现得客客气气,就像是根本不认识似的。
当时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现在想来,却忽然觉得十分好笑。
“我等见殿下在此,便过来请安。”平安也板着脸道。
“哦。”赵璨应了一声,似乎是想了想,然后才煞有介事的道,“我记得你,你是叫做平安?什么时候回京城的?”
“回殿下的话,已经回京月余了。我如今在司礼监当差,有幸得陛下青眼,命我帮着打理军演之事,因此过来看看。”平安说着,顺便介绍了自己身边的人,然后问,“不知道殿下什么时候过来的,可有什么需要的东西?”
赵璨看了他一眼,道,“在这里站了一会儿,倒是觉得口渴。你们可有茶水?”
“有的有的。”兵部那位官员抢着道,“微臣待会儿让人送过来?”
赵璨微微凝眉,“不妥。我只是听说河北也有人过来参加军演,所以来看看罢了。不要惊动太多人。”
那人心想你在这里站了半日,谁不知道你来了?不过他也清楚,别人知道是一回事,赵璨自己张扬又是一回事。就像现在,如果不是平安,他也是不敢过来请安的。
这么一想,又高兴起来。赵璨不愿意伸张,才有他发挥的余地,否则以他的地位,也就只能站在那些大人们身后,远远的看一眼罢了,哪里能够跟七皇子说上话?
他本想自己亲自送茶水过来,犹豫了一下,看向站在旁边的平安,脑海中灵光一闪,便道,“平安你也没什么事,不如去替七皇子殿下端了茶水过来?”
果然话音刚落,他便发现七皇子殿下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带上了几分满意。
比起自己,当然还是平安跟七皇子更加亲近些。反正已经搭上话了,这官员是个识趣的,也并不觉得将这个机会让给平安有什么不好。
第117章 京城再见有别情
“他倒乖觉。最新章节全文阅读”见那位兵部官员借故告辞,赵璨忍不住笑了一声。
平安脸上露出几分无奈,“你不知道自己现在名声多大,对他这样的地位来说,能攀上你,说一两句话,已经是莫大的荣幸了。”
要不是看平安的面子,就算他过来请安,赵璨会给一个眼神吗?对方也不是傻子,这时候自然不会抢了平安的机会。
赵璨这才转过头来,笑吟吟的看着平安,“那你呢?”
平安顿了一下才意识到他问的是什么。
对其他人来说,能攀上赵璨,跟他说几句话就是莫大的荣幸,那自己呢?
平安忍不住笑了,“能得殿下青眼,在下自然也是荣幸之至。”
“过来。”赵璨朝平安开口。
他就站在原地,只是用视线在平安身上一寸寸的扫过。明明没有任何露骨的言辞和动作,平安却忍不住觉得浑身微微发热。
他脚步不由自主的走了过去,站在赵璨身边,为了避免被人看见,还稍稍落后了一个身位。
两个人站得很近。但其实彼此间还是有着巨大的空隙。只是这已经是最亲近的距离了,毕竟不是在密室之内,这亭子四面都有人能够看到,有任何过分亲密的动作,说不定便会落入其他人眼中。所以两人也只能如此,聊慰相思。
赵璨微微抬手,借着衣袖的掩饰,蹭了蹭平安的手背,然后才低声叹道,“平安,我很想你。”
“我也一样。”平安看了他一眼,“你回京之后,看样子过的不错。”春风满面,气色极好。不过也可以想象,当他挟着不容忽视的战功和名声回到京城时,他就已经不是之前那个事事都需要低调的赵璨了。
赵璨的视线也挺在他脸上,低声调笑道,“你看上去倒黑了许多。”
平安忍不住想抬手摸摸脸,幸好忍住了。他心里暗骂赵璨,脸上却摆出无奈的表情,“你也知道我在修水泥路,虽然不需要我自己动手,但总要亲眼看着才放心。晒了一路,不黑才怪了。”
停了一下,他抬眼跟赵璨对视,注意到对方的肌肤白得几乎透明,有些不服气轻哼道,“我又不是白面书生,晒黑了才有男子气概。”
赵璨为此闷笑了两声。
他走到亭子中间的石凳上坐下,对平安道,“对了,不是要给我上茶吗?快去吧。不然外头的人该觉得奇怪了。”
平安瞪了他一眼。出了亭子,去取茶水。
天气还是有些热,每日里士兵们操练那么久,自然需要补充大量的盐分和水分。所以平安让人在这里搭了灶,煮了一大锅的盐茶水供应。当然,官员们自己喝的是开小灶烧的茶水。
给赵璨喝的,当然也是这个。
皇家花费了大工夫才修出的金明池,自然也不可能是四四方方刻板无趣,所以许多地方都是流觞曲水,极尽雅致。
只不过这样一来,要沿着湖边走上一圈,需要花费的时间就太多了。
平安这一去一回,等重新走到亭子里时,已经是浑身汗水。
赵璨让他坐下,倒了一杯茶水给他,“歇会儿吧,看把你累得,我都心疼了。”话是这么说,脸上却带着笑意,分明是在调侃。
茶水端到这里已经不那么烫了,不过还是热得慌。平安喝了一口,便放下了杯子。
赵璨就着这个动作,将他的手指抓在手心里捏了捏,然后才放开,目光却一直缠绕在平安身上。过了一会儿,他才叹了一口气,“这种事事都要受拘束的日子真让人气闷。你回来时我本来要去找你的。”
“幸好你没来。”平安不客气的说,“我现在住在司礼监的地方,四周全是陛下的眼线。”
说句实话,一时半会儿,就算赵璨去找平安,也不会有人想到其他地方去,多半是觉得赵璨想要拉拢这个皇帝身边的人。对赵璨来说影响不大,他就不一样了。
毕竟是在外面,两人也不能在这里待太长时间,所以赵璨很快就将话题转到了正事上,“我听说你给陛下出的那个主意了,真难为你怎么想出来的。”
让皇帝用国库拨款来换经营权,这一招真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结果那些摩拳擦掌的大臣们,连平安的面都没见到,就只能偃旗息鼓了。
平安挑眉,“那叫快刀斩乱麻。否则只要陷进这件事里,想再干干净净的出来,就不那么容易了。(.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赵璨“嗯”了一声,说出了自己真正的目的,“来时我也看到了外面的水泥路,瞧着的确不错。考虑一下先把河北的路修了?”
“这你要去找田太监。”平安歇了这会儿,缓过气来,身上的汗也被风吹干了,便又捧起茶盏慢慢的喝,“我身份不够,这件事情陛下是交给他负责的。”
不过想了想,还是给了一句提示,“不过河北是战略要地,道路交通最为重要,想必会优先考虑。”
西北的路他从秦州一路过来,就修得差不多了。至于秦州再往西北的方向,有水泥厂建在当地,想必修路并不是什么难事。在平安的计划里,接下来要修的有两条路。
一条是河北的。军事战略要地,消息来往和军队的调动,对于道路要求都很高。这条路修好之后,往后从河北往京城送信,可能只需要几天时间。打仗的时候,能够抢占一分先机,就多一分胜算。
另一条是去江南的,那里是大楚最为富庶之地,鱼米之乡,经济发达,整个大楚每年岁入,有一多半是来自江南。然而江南跟朝廷的关系,却又十分微妙,整个江南官场同气连枝,隐隐游离于朝廷之外,以江南世家的利益为重。
修了路,自然就能够加强朝廷和江南的来往,增加朝廷对江南的约束力。
至于别的地方,就只能往后排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无论是在哪一个年代,都不可能做到绝对的公平。修路的时候可能要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才能够彻底完成,总要有个先后顺序。
平安将自己的建议写在了给田太监的建议书之中,但是他也不知道田太监最后会怎么选择。
毕竟这件事里面可操作的地方还是很多的。在皇帝决定将水泥公司和道路公司开成皇家公司之后,那些想要插一手的人,想必会很快改变策略。
他们对皇帝没办法,不代表对田太监也没有办法。虽说不能够做得明目张胆,但是暗地里打点一番,让田太监优先考虑修自家这边的路,也是理所当然的。
在这一点上,平安不幸的觉得,江南路的官员们会做得比河北路的更彻底。当然,更重要的是他们有钱。随便将江南的富商们拉出来,每人出一点钱,分公司很快就能够城里起来。
田太监要打开局面,当然也会优先选择比较支持自己政策的地方。
河北路唯一的优势就是有个赵璨肯出头,而且那边的关系网相对没有江南那么复杂,大家还算是一条心。
赵璨闻言若有所思,道,“回头就让河北巡抚写折子回京,向陛下要求。”
如果皇帝下达命令,路从河北开始修,想来田太监也好,其他什么人也好,都是不能够反对的。而且理由也是现成的,长河部落一直对大楚虎视眈眈,战略上必须要给与最大的重视。
尤其是,赵璨手心里还捏着别的东西。
虽然两人都有些舍不得,但这次见面还是不得不就此结束。前面广场上演习的河北军已经结束,平安端着茶壶茶杯回去之后,赵璨便也起身离开了。
有人迎上来,围着平安打听消息。
大家都猜到了赵璨的身份,只不过没人有那个胆子上前打招呼。所以平安和赵璨猜得不错,两人谈话期间,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们。
知道归知道,这些人还那么没眼色的上前打听消息,平安自然也给不出什么好脸色,板着脸说几句套话,其他人看出端倪,便也都跟着散开了。
反正赵璨只是个皇子,对于大部分人来说,的确是很难得巴结上的对象,但如果巴结不上,也不是什么特别了不得的事。
不过背地里难免议论平安装模作样,自己要去奉承赵璨,还要防备别人。对这种话,平安听听就算了。
第二日便是正式的演习。
平安自然是要随驾的,而且因为负责修水泥路和准备演习的缘故,还被特许待在銮舆上,为皇帝作讲解。当然了,他只能坐在车前。但就算是这样,也已经是难得的殊荣了。因为坐在他身边的,就是御前大总管,司礼监掌印太监张东远。
到了城外,皇帝还特地从车上下来,体验了一把走在水泥路上的感觉。
因为是刚刚铺好的路,所以看上去特别干净。对于从没有见过这种路面的古代人来说,更是十分赏心悦目,不光是皇帝,不少朝臣都上去踩了踩。要不是因为这里距离金明池毕竟还有一段距离,恐怕大家都想就这么一路走过去了。
不过,坐车和骑马从上面过,也是另外一种体验。
虽然皇帝乘坐的銮舆制作得十分精美,甚至也加了减震措施,但是在颠簸的路面上,能够起到的效果十分有限。但是在这平坦的水泥路上,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
至于骑马的诸位大人,也是点头不停,显然对此十分欣赏。众人都将注意力放在了水泥路上,反倒是军演的事情被放在了后面。
皇帝走到一半,忽然想起自己还带来了几位俘虏,大手一挥,便将他们也带上来了。
有好东西,当然要让“友邦”也看一看嘛!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大概是舍不得这么好的路面,大家都“走”得特别慢,差点儿误了吉时。最后张东远推着平安过去提醒皇帝,这才加快了赶路的速度。这一下子道路的平稳便显示出来了。
皇帝盘算着回头赏赐平安点儿什么东西才好。
毕竟之前虽然知道水泥路好,但究竟有多好,没有见过的人是绝对形容不出来的。
所以不管是皇帝,还是朝中重臣,虽然重视,但实际上却也并没有很当一回事。因为他们大部分时候走的路,都是青石铺成,平平整整,并不觉得水泥路就能好到哪里去。之所以重视,还是因为这关系到国计民生。
可是现在看到了之后,才发现这东西比想象中的还要好。青石路贴得再严丝合缝,车轮滚上去的时候,多少还是能够感觉到的。再说,要将青石切割打磨成大小完全一样的规格,也是十分麻烦的。耗费的人力物力不计其数,而且也没有那么多的青石可用。
但水泥就不同了。据说一包水泥加上水和沙子,就能铺出十几块青石大小的地面,而且绝对没有任何缝隙,不要一天时间就能弄好。
这种东西,平安弄出来之后想着要献给朝廷,那是他的一番心意。皇帝却不能够就这么拿了,而没有任何表示。否则岂不是寒了平安的心?
水泥路的热度一直到军演开始才慢慢消退。
这时候军中的训练倒也没有平安想的那么糟糕。虽然没有向左转向右转齐步走正步走这种倒霉的训练方法,但是军队绝大多数都要求令行禁止,也自有另一套训练的方法。
因为这会儿的战争基本上都是远程弓箭手射几轮,然后就进入短兵相接的节奏。所以主要训练的就是弓箭手的配合。
一般来说都是三排:第一排张弓射箭之后退下,第二排要立刻补上来。而退回去的第一排则要立刻三搭弓,站在第三排后面准备着补上。保证没有空档,尽量多的杀伤敌人。这么射个一两轮,基本上距离就很靠近了。
然后便是骑兵冲锋。尽量将对方的队形冲乱,不能够前后兼顾,这样胜算自然就大些。不过实际上,大楚在面对北方的草原人时,多半是被冲锋的那一方。因为大楚的骑兵根本不能跟他们相比。
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那就是步兵方阵。大家都披重甲执盾牌,只要不被骑兵冲开,那么对方的优势就被瓦解了。接着躲在盾牌后面的其他人举刀便砍。一般砍的都是马腿,伤了马之后骑兵多半就乱了。
所以最后是步兵的劈砍。军队的配置一般都是刀,因为劈砍这样的动作能够最大限度的杀伤敌人,而且兵刃也不容易卡在肉里拔不出来。
除此之外,还有各种阵型的演练。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多半最后都会陷入混战,根本没办法指挥,只能靠三五人的小队相互支应。所以平日里阵型的演练,也是很重要的。
比如三人一队,其中一人举盾牌,另一人拿刀,还有一人执枪,有t有远程还有暴力dps,大家相互配合,存货的可能性才最高。
而且实际上,就算古代,皇帝也经常会动不动搞个阅兵什么的。所以禁卫军的存在,除了护卫皇城之外,更重要的就是平日里演练这些东西,保证看上去十分好看,赏心悦目,让皇帝满意。
所以虽然是平安做的计划书,但他在这方面平安能做的有限,真正属于他安排的部分,是让河北军和西北军来了一场模拟战争。
因为是边军,所以身上自然而然带了一种煞气,跟居住在京城这样的锦绣丛中的禁卫军比起来,招式凌厉,没有那么多花哨,以杀人为最终目的。虽然用的是木刀和没有箭头的箭,以击中要害为判断标准,但战斗场面也还是十分激烈。
最后河北军以微弱的优势惨胜。
和观赏性质的禁卫军演习比起来,这场战争让许多文臣看完之后都沉默了。
战场上刀剑无眼,这话谁都会说,但他们平日里是根本看不见的。除非外放到边城做官。就算平日里看演习,能看到的也是禁卫军那种你来我往的表演性质的“打仗”。
这次皇帝一拍脑子让边军进京,之前朝臣们还觉得十分不满,看完了演习之后,心中却有些震撼。
以至于后面的皇帝与士兵同乐,发月饼的环节都没有那么热闹了。倒是士兵们那边的反应十分激烈。虽然——皇帝根本不可能给每个人都发月饼,只不过下了个命令而已,事情都是别人做的。
不过皇帝倒是尝了一口发下去的月饼。
有点硬,口感……一言难尽。平安在旁边看着皇帝满脸纠结的样子,差点儿不厚道的笑出声来。
士兵们吃的月饼,用料和口感自然都不会那么讲究。月饼是五仁馅儿的。虽然后世五仁月饼已经被黑出翔,但实际上,在这个年代糖是很贵重的,就是花生瓜子这些干货,也并不那么易得。所以能够吃到这样的月饼,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已经十分难得了。
俗话说得好,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若不是日子过不下去,若不是朝廷强制参军,谁也不会愿意去当兵,所以他们的日子,并不会比普通百姓好多少。很多军队,不打仗的时候吃的都是粥,也就是饿不死罢了,连训练都没有力气。
所以平安既然说要皇帝与士兵们同乐,吃的东西当然也不能例外。
赵璨站在更远些的地方,注意到平安脸上偷笑的表情,自己也忍不住笑了笑。结果就站在他身侧的六皇子赵玘忽然问,“七弟在笑什么?”
“只是看到我大楚赫赫军威,心中高兴罢了。”赵璨敛了笑,随意道。
赵玘意有所指的看着他,“是吗?为兄还以为你是看到了什么人呢。”
赵璨不由眯了眯眼睛。
“六哥这话很有意思。莫非你觉得我应该看到什么人不成?”他问。
赵玘深深的看了赵璨一眼,“为兄只是开个玩笑罢了。”
至于是不是开玩笑,那就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了。不过赵璨可不会认为他这话只是随口一说。赵玘这个人吧,表面上看实在是看不出什么来,似乎一直都跟在赵瓖身后,事事都以他马首是瞻。
但就算全世界的人都会被骗到,赵璨也不会。
因为他已经经历过的一次,所以很清楚,赵玘才是隐藏得最深的那一个。
上辈子,赵璨就差点儿吃了赵玘的亏。所以这一次,他对这个人,是从一开始就十分警惕的。但赵璨并不急着对付他,因为……赵璨很清楚,四五六三位皇子明明是一母同胞,按理说应该齐心协力,但实际上却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他们内部的问题比所有人想到的还要更严重许多。上辈子,最后就是三个人内斗,彼此消耗,才让赵璨捡了个便宜。
这辈子么,事情的发展也没有出乎赵璨的预料。
根据赵璨所查到的消息,这三位亲兄弟之间的关系简直精彩万分,都能够写一出大戏了。
赵璨很期待后续。
皇帝大概秉承着不能我一个人倒霉的想法,让张东远带着人,将月饼一一分发到了诸位大臣和跟来的皇室宗亲们手中,让他们也尝尝味道。
平安亲自将一块月饼递到赵璨手中,朝他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赵璨立刻感觉要糟,平安算计人的时候才会这么笑呢!
皇帝给的赏赐,那当然是不吃不行的。所以大家都苦着脸将月饼送进了嘴里。偏偏也不知道是谁做的月饼,实实在在巴掌那么大,又硬又甜,还带着一点儿油味,许多大臣吃了一口脸色就变了。
赵璨不慌不忙的将月饼举到唇边咬了一口。
嗯?他不由面露惊讶,这月饼松软可口,似乎没有那么难吃?再看其他人苦着脸的样子,想想平安狡黠的笑容,赵璨便确认自己拿到的是比较特别的月饼了。
这个平安啊……吃到嘴里的月饼明明是咸口,但赵璨却不由的心下一甜。
他连忙收敛表情,摆出苦脸,三两口便将月饼吃掉了。
正好六皇子转过头来,看到他吃完最后一口,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听说赵璨在河北的时候身先士卒,甚至曾经吃士兵们在一起,莫非是真的?
第118章 酒不醉人人自醉
赵璨回到懋心殿之后不久,便有小太监送来了一只雕花的木盒子。[]
让人把东西放下,赵璨小心的把盒子拆开,便见里头盛着一碟子自己方才吃过的那种月饼。旁边还放了字条:蛋黄莲蓉馅儿,我最喜欢吃的。
赵璨不由摇头失笑。还以为平安胆子那么大,居然敢在月饼里做文章。现在看来,分明是故意捉弄自己。
他暂时还住在懋心殿这里,因为战争结束之后,外面便有消息说皇帝要封王。只不过消息传得虽然沸沸扬扬,封赏却一直没有下来。不过赵璨很清楚,这种事如果不是已经有了确实的消息,是不可能会传出来的。
只不过会传扬得那么广,多半是有人在后面推波助澜。至于是谁,赵璨不用去查便能够锁定几个嫌疑对象。无非就是自己那几位兄弟罢了,眼见自己立了功劳,在朝堂上站稳了脚跟,比任何人都耀眼,他们难道还能够忍得下去?
对于这种阴谋诡计,赵璨并不十分在意。
因为如果他们做得到的话,也完全可以自己到战场上去走一遭。不说立下多大的功劳,只要不功不过,回朝之后便免不了一番赞誉。
偏偏之前自己要去河北时,这群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恐怕恨不得自己死在河北不要回来。而现在自己立了功回来了,也还是他们推波助澜,似乎要将自己吹捧到天上去。目的无外乎是让皇帝和其他大臣忌惮他。
毕竟打胜仗并不是他赵璨一个人的功劳,他若是一直这么“张扬”,总有人会看他不惯。
赵璨之所以放着这种传言没有管,是因为他自己也觉得,是搬出宫去的时候了。住在宫中虽然好处很多,但是不好的地方一样不少。现在他既然在朝中站稳脚跟,自然会发展自己的势力,继续留在宫里反而不方便。
再说,他今年已经年满二十岁,上面的兄长们都已经出宫开府,下面的弟弟也年纪渐长,他不可能在宫里一直住下去。
当然,想搬出宫去,还有一个十分实际的原因。
在宫里眼线太多,他跟平安要见个面越来越难了。反而是出宫之后会容易些。而且现在平安在司礼监的事情定下来了,往后只要不出意外,会跟其他人轮值。
随堂太监的人数是八个人,分成两班,每日轮值。也就是说,平安现在的工作是做一天休一天,就算他因为身份特殊,皇帝会经常需要他在身边,但也会有更多空余的时间。
而他在宫外有自己的房子,自然可以搬到外面来住,需要当值的时候再进宫便是了。
绝大多数走到高位的太监都是这么做的,毕竟不可能还跟那些小太监们挤在宿舍里。所以这种做法并没有什么问题。
这样一来,两个人在外面见个面就会方便许多,也好聊慰相思之情。
如果是住在宫里,比如现在,今日明明是中秋,这样的节日理当见个面,亲热一番。但因为住在宫里,平安即便给自己送个东西,也只能够偷偷摸摸的,写纸条都不能在上面留下名字。
赵璨取了一个月饼放在手里,咬了一口。果然是白日里吃到的味道。
这是平安的心意,赵璨可不愿意拿出去分送别人,只好自己吃了。况且这月饼的滋味很不错。吃到一半,赵璨忽然发觉自己似乎咬到了什么东西。连忙吐出来一看,却是一张卷起来的纸笺。
赵璨:“……”这种东西可以放在食物里吗?真的不会吃出问题来?
不过再想想什么鸿雁传书,剖鱼见信,只是月饼里夹了一张纸,果然就好接受得多了。
他小心的将信笺展开,看到上面的字迹的瞬间,眼前仿佛现出了平安狡黠的笑脸,一如白日里自己曾经看到的那个。或者说,他就是比照这个笑容来进行摩想的。
“慢慢吃,还有。”
短短五个字,却让平安的音容笑貌皆跃然纸上,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挑出这句话来的。
不过既然这个月饼里有,其他的想必还有。赵璨心里想着。
但他没有立刻将月饼掰开取出纸条。毕竟平安已经说过了,要他慢慢吃。况且如果掰开了,他自己吃不掉的话,就只能让下人吃或者扔掉,赵璨可舍不得。
他将手中的月饼吃完了。[]又取了一个。
这一个里果然也有字条,是一句七言,不知道是诗里的还是曲里的。赵璨捏在手里把玩了半日,才囫囵着将月饼给吃掉了。
即便是再好吃,月饼的油也有些太重,赵璨吃了两个便觉得腻。犹豫着,最后还是将剩下的重新装好放起来,打算以后再慢慢的吃。每天吃一个,找到一张信笺,也很有趣,不是吗?
因为吃了月饼,所以晚膳赵璨只随便吃了两口,便放下了。只是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他又坐起来,将之前那张纸条拿了出来,放在灯下细细的看。
好梦回时冷透衾。
这一句既写景又写情,寥寥七个字,描述的场景却跃然纸上。――做了个香甜的美梦,然而一觉醒来,眼前依旧是夜深人静,孤枕一人,冷透衾被。
最后,赵璨下定决心,将纸条收起来,起身出门。
平安都已经那么说了,自己又怎能忍心让他一个人孤枕难眠呢?
今日是平安当值,所以他当然是住在宫里的。他们这样随侍皇帝的人,为方便随传随到,住处自然也是在天乾宫中,只不过位置十分偏僻。若是当值时,还要给皇帝守夜。
不过谁也不可能十二个时辰都精神满满,所以当值也只是六个时辰,轮换着来。
今日是中秋,宫里本该开宴。只是皇帝白日里去了城外阅兵,十分疲惫,所以宫里便也没有大摆筵席。不过郑贵妃在宫中到底也张罗了一番,让嫔妃们都聚在一处拜月。
因是节日,众人都盛装打扮,这样的时候,皇帝自然会被邀请去凑趣。
等宴席结束了,多半他也会留在某个妃子的宫里过夜,不会回天乾宫来。而平安今日是白班,从早上卯时初到下午申时末,这会儿应该不需要随侍在皇帝身边。
也就是说,此刻天乾宫中绝大部分人应该都跟着皇帝去赴宴了,但平安还留在那里。
如果是平时,赵璨当然不敢随意到天乾宫去。毕竟就算皇帝不在,那里也是守备森严。但今晚禁卫军大部分人都被调往开宴的地方守卫,以免出事。尤其是负责保护皇帝的人,更是大半都跟了过去。这样一来,内里自然就空虚了许多。
作为上辈子差点儿就坐天乾宫的人,赵璨对于这里的防卫十分了解,侍卫怎么轮班,什么时候换岗,哪里有漏洞,都一清二楚。
所以在守卫人数大大减少的情况下,赵璨要摸进天乾宫里,并不算困难。
让人准备了精致的酒菜,赵璨提着食盒,穿着斗篷,悄无声息的摸进了天乾宫里,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之所以如此成功,还是因为今天毕竟是大节日,留在这里当值的人也都懒散了许多。甚至有宫人置办了酒席,大家坐在一处吃喝谈天,就连侍卫们,也分到了几杯酒水。
如此一来,自然很难分心戒备了。
月色很好。赵璨提着食盒,走在这代表了这世间最顶级的权势地位的九重宫阙之中,心情却是无喜无悲,并没有多少波动。虽然他的目的是那个位置,并没有变。但在赵璨心中,早已将之看得越来越轻。
原本听见众人喧闹的声音,赵璨还有些担忧。万一平安跟他们在一起,自己岂不是白来一趟?不过到了院子里,便看见平安的屋子亮着灯,显然并没有出门。
他不由一笑,上前敲门。
平安几乎是立刻就打开了门,似乎早就已经猜到门口站着的人会是谁,所以见到赵璨,也丝毫不觉得惊讶。只微微挑眉,面带笑容的看着他。
“清夜无眠,君可愿与我把酒言欢,秉烛夜谈?”两人对视了一会儿,赵璨才开口。
平安脸上露出笑容,眉眼弯弯,“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然后侧身让赵璨进门。
桌上只点了一盏昏黄的烛光。上面摆着几碟小菜,一壶清酒,当然还少不了一碟月饼。
赵璨见状不由失笑,原来平安也早就准备了。
他将自己提过来的食盒放在桌上,低声问,“这么笃定我会来?”
实际上平安并不确定他会过来,这些酒菜只是自己打算自斟自饮自娱自乐的。一眨眼的功夫,平安穿越到大楚,居然已经过了十年时间,而这句身体,也已经到了双十年华。
二十岁是古代男子成年加冠的年纪。
平安并不知道这句身体的生日是哪一天,之所以知道年纪,还是因为卖身给蒋快刀的人是原身,契书上面写了他的年岁。所以平安这些年来,并没有过过生日。
他也没有多少伤春悲秋的感觉,毕竟他拥有自己的记忆,原身的一切,自然也就很难令他动容了。
不过今日是中秋,想到自己穿越已经十年,而现在的年纪也到了二十岁,平安心中便忽然生出了几分惆怅。十年十年很长,但是回头去想,又觉得是眨眼即过。有时候平安都很难相信,自己竟已经如此熟悉生活在这个年代了。
中秋又是团圆佳节,平安难得的抽出了一点功夫,去怀念自己曾经生活过的那个年代,还有他的亲人们。
其实他亲缘淡薄,少年时代父母便各自离婚,重新组建家庭,如果不是法院派人催促,恐怕连抚养费都不愿意出。所以即便是生活在现代的时候,平安也没有什么“阖家团圆”的体验。
在那些仿佛无穷无尽的孤寂时光里,看书成为了平安唯一的慰藉。所有无处可诉的愁苦,所有对于自身和人生的迷惘,所有酸甜苦辣……全部都能够在书里找到,在书里倾泻。
当他将自己投入到书里构筑出来的那个世界中时,往往会忘记现实中的自己,忘记所有不快,就像是打开了一个秘密的世界。
那时他觉得,自己没有从父母亲人身上得到的东西,都从书里得到了,也没什么可遗憾的。
因为这样,即便是经历过这样的家庭变故,他也没有长歪,一路成绩优异、品德突出的长大,成为所有教导过她的老师津津乐道的人物。大学毕业后进入私企工作,几年之后便进入公司核心管理层,拥有公司原始股份。
事业成功,人生如意。虽然比不得那些天生的人生赢家,但是作为一个富一代,平安觉得自己还是合格的。
而业余时间,平安则会投入到各种冷门知识的钻研之中去。一开始是买书看,后来网络发达了,就混迹于网络上各种论坛,跟天南海北的网友们一起讨论,争辩。
生活过得平淡又充实。只除了三十岁还是一个女朋友都没有谈过,更没想过要组建一个家庭。
家庭这两个字,对平安来说是非常有分量的。因为自己经历过不幸,所以他更加觉得,如果一个人没有准备好承担相应的责任,就不应该组建家庭。这一点作为男人尤甚。
古话说得好:养不教,父之过。
平安很爽快的承认自己承担不起这份责任,所以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也没什么不好。
可能过得太悠闲了,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将他扔到大楚朝来回炉重造。
原身的命运可比他自己悲惨多了。不过大概也是因为对于婚姻和男女之事没什么概念,所以就算知道自己穿成了太监,但平安一旦接受之后,便完全没有心理障碍。
在21世纪时,平安学过很多知识,但除了在聊天的时候增加以下自己的逼格之外,基本上没什么用处。没想到一朝穿越之后,居然反而有了用武之地。也许老天爷造人,的确是有他的道理在其中的。
脑子里正转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结果他需要负责任的那个人,就突然跑来了。
平安当然没想到他会来,但这时候也不会煞风景,所以便笑眯眯伸手去揭赵璨带来的食盒,“大概是心有灵犀,你不是也准备了酒菜吗?”
“哦,我只是看到了你留下的字条,怕你睡不着。”赵璨含笑说。
这“睡不着”三个字,他几乎是含在嘴里说出来的,暗示意味十分浓重,让平安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虽然他抄写的那首曲子实际上只是想要表达一下离情别绪,但是……仔细想想,好像赵璨这么理解,也没有什么问题。
多情去后香留枕,好梦回时冷透衾,闷愁山重海来深。独自寝,夜雨百年心。
反正的确是写睡不着。
平安用手撑着额头,觉得自己当时一定是脑袋坏掉了,才会想要弄什么浪漫。现在被赵璨当面揭破,实在是让人又尴尬又不自在。
他咳嗽了一声,请赵璨坐下来,两人一边小酌一边说话。在这种日子里,赵璨和平安都不想说那些煞风景的正事,后来索性开始背诗。你背上一句我接下一句。两个人的记忆都不错,这种游戏自然没有任何难度,到最后面面相觑,都觉得没什么意思。
结果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话题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转回了正事上面了。
意识到这一点,两人都忍不住失笑。
平安撑着下巴,用眼神注视着坐在对面的赵璨。
是在遇到赵璨之后,他才终于确定,自己曾经听说过的那句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所谓没有长大不懂事没有责任心,其实只不过是没有遇到那个人而已。
虽然曾经旁观过父母失败的婚姻,但平安还是没有长歪,甚至一厢情愿的相信,美好的爱情的确是存在的,他让相爱的彼此都慢慢变得更好。
真正的爱情,应该是积极向上的。
至于他父母那段失败的关系,那只是婚姻,不是爱情。
也正是因为抱持着这样理想化的念头,所以平安才能够轻易的接受赵璨。因为其实从本质上来说,他们都是这样理想化的人,所以才会彼此吸引,彼此靠近。
其实现在的赵璨,跟最初相识时比起来,已经完全不一样了。而这些改变,绝大部分都是自己带来的。
这种在对方的影响下不断的纠正自己,同时也不断的影响对方的感觉,对平安来说,正是爱情最美好的地方。因为对平安来说,一切精神上的东西,最后必须要对现实产生影响,才算是有意义的。
他称呼自己为一个现实的理想主义者。
“你在想什么?”赵璨问。
平安眼中染上了点点笑意,“想你。”
赵璨目光一闪,“你喝醉了?”平安这样子,的确很像是喝醉了。因为他平时是不会表露出这种情态来的。
平安歪头想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醉了。否则的话,反应不会这么慢,好像不管什么东西进入脑海里,运行的速度都会慢上许多,要花费更多的时间,才能够考虑清楚。
这种感觉十分奇特。
他郑重的点头,“嗯,我喝醉了。”
这样赵璨反而不能够确定了。因为通常来说,喝醉了的人,是不会承认自己喝醉的,甚至会反复的强调自己没有喝醉,还能再喝。像平安这么乖巧老实的点头承认,赵璨还真是头一回见到。
“那我们去休息好不好?”他试探着问。
平安眨了眨眼,将这话在脑子里转了一圈,低头看了看桌面,说,“还没有吃月饼。”
他说着伸手拿起一只月饼,咬了一口。
“蛋黄莲蓉味儿的。”他看向赵璨,一双眼睛在夜色里显得黑沉沉的,如同两粒上好的黑宝石,莹润光泽,“你要吃吗?”他问。
赵璨点了点头,凑过来在他唇上亲了一下,笑道,“的确很好吃。”
平安似乎呆住了。
这模样看得赵璨忍俊不禁。他相信平安是真的喝醉了,也许他喝醉了表现也跟其他人不一样。反正平安不管什么样子,似乎都跟其他人不一样,不是吗?
他本来打算退开,却被平安抓住了袖子。
他一双眸子明亮而美丽,眼底是毫无保留的信任和爱恋,就那么睁大了眼睛跟赵璨对视。
赵璨只觉得喉咙一紧,不由抬手遮住了平安的眼睛。
“别这样看我。”他用沙哑的声音说。
“赵璨。”平安忽然叫了他的名字。在赵璨记忆中,他只这么郑重其事的叫过自己一次,还是上次两人闹翻的时候。这是第二次。所以这个称呼让他心头一紧,不得不移开手掌,跟平安对视。
但平安已经转开眼,将头抵在赵璨的胳膊上。
“我怎么那么喜欢你啊。”他说。
声音里还沾染了几分傻乎乎的笑意。
“平安……”赵璨觉得开口说话有些艰难,“月饼吃完了,我们去睡觉好吗?”
“好。”
得到了许可,赵璨一伸手就把人抱起来,然后转移到了床上。
赵璨没有退开,就着把人放下的姿势,压在了平安身上,然后低下头去吻他。平安表现得很乖,他没有回应,就睁大眼睛,安安静静的看着赵璨,任由赵璨亲吻自己。
那双眼睛看上去实在是无辜又清澈,赵璨对上之后,不由哽了一下。
他抬起手指描摹平安的眉眼,声音干涩,“都说了别这样看我。”再这样,我会疯掉的。
真的。
第119章 论功行赏起争论
大概是月饼太难吃了,让皇帝切身的体会到了士兵们的不易;又或许是演习太过成功,让皇帝觉得不能够亏待这些大楚栋梁。(.$>>>棉、花‘糖’小‘說’)总之皇帝第二日的大朝会上,便提出了为之前的战事论功行赏的事。
之前这件事倒也提过一次,在战争刚刚结束的时候。
不过朝廷的办事效率嘛,一向都是如此,要计算战功,层层上报,最后在兵部进行统计。然后再拟定出具体的赏赐和抚恤标准,交由政事堂进行商定……总之这是一个十分繁杂冗长的过程,到现在还没有弄完。
因为朝廷并不是只有这一件事,总有些事情要安排在前面,这件事自然就只能往后推了。
但现在皇帝开了口,那大臣们自然不敢再怠慢,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这些东西弄清楚,东西发下去。
然而赵璨却在这个时候扔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他在朝会上上奏,说西戎,北狄和长河部落在这场战争中的表现,证实他们之间在站前就已经联合在了一起,给大楚布了个局,企图坑大楚一把。而他已经查证,这一次的联合,是由长河部落发起的。
在朝堂内外一片赞歌,因为战胜西戎而沾沾自喜时,赵璨及时给大家泼了一盆冷水,让他们知道,大楚真正的劲敌,还在北方虎视眈眈呢。西戎人的确厉害,但是跟长河部落比起来,就不算什么了。
究其根本,是因为西戎说是一个国家,但实际上只能算是个部落联盟,然后推举出一位国主。但实际上具体到国内的各种事务,仍旧是由各个部落的首领自己做决定的,国主就像是个吉祥物。
这种内部都不团结的国家,就算对大楚有威胁也十分有限。
北狄跟西戎实际上也差不多,同样是个部落联盟。而且国力上比之西戎还不如。
但长河部落不一样。他们是真正建立过国家的,而且曾经占领并统治过中原。所以他们在政治构成上,更全面,也更近似于大楚。尤其是经过了一次分裂之后,内部不同的声音已经被剔除出去,所以虽然叫做长河部落,但实际上,首领拥有绝对的掌控权。
他们的骑兵不光是马好,而且训练有素,令行禁止,所以才能够号称“满万不可敌”。
这才是大楚真正的心腹之患。当年太/祖将长河部落驱逐到北方之后,便因为身体原因而停止了征战的步伐。但是他对长河部落,却始终不能放心,认为一旦放纵他们,那么将来必定会成为大楚的后患。
所以当年他留下来的文书中,不少都曾经提到过这个问题,甚至在传位诏书上,也写上了这一点,可见重视。
但是大楚立国百年,经历太宗,世宗,宣宗和今上几代帝王,却始终没能彻底将长河部落给除掉。非但如此,反而给了他们休养生息的机会。要不是因为内部分裂,恐怕在这之前早就有一场大战了。
现如今,长河部落已经元气渐复,他们还能够忍得住不对大楚动手吗?
对长河部落的认识算是朝堂上下的共识,所以赵璨提出这个问题之后,便引起一片哗然。如果这一次的战争,是长河部落在后面主导,目的就是为了折损大楚的军队,那么他们想干什么,简直一目了然!
如果西北路陷落,大楚不但损失钱粮无数,最重要的是西北近二十万的军队,恐怕就要在这场战争中消耗掉了。说不定还有更多的增援部队。
这一战只要打到超过一年,大楚的财政便无法负荷,到时候长河部落从河北长驱直入,谁能抵挡?连粮饷都拿不出来的河北军,恐怕是不行的。
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三国在早在战争开始之前,就已经达成了合作!
国与国之间的合作,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首先,如果没有足够的外部压力,他们内部根本无法统一和协调起来,就更加谈不上合作了。只有当外面有一个巨大的威胁,才能精诚合作。
而他们的外部威胁,还有什么?自然只有大楚。
但那时候还没有开战,他们为什么要防备大楚?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大楚内部的打算,早就已经被他们所知!这也能够解释后面西戎和北狄能够钻空子,利用空档针对西北三路大军,甚至长驱直入进入西北腹地,围困信州城。
大楚内部出现了叛徒,有人将这边的所有安排透露给了那些蛮夷!
如果说之前的消息是炸弹,只是让人耳鸣眼花。那么现在这个就是地动,让人摇摇欲坠,站立不稳。甚至可能会造成房屋坍塌,人员伤亡。
赵璨准备多时,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有证据,有些甚至还有人证,将这些东西往朝堂上一摆,任何人都不能够去怀疑他。
当然现在也没有人会怀疑他,大部分人是露出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就说这次战争开头怎么会那么不顺利?毕竟大楚可是准备了近两年的时间。原来是因为有内奸!
这让一部分人松了一口气,但让另一部分人彻底的提起了心。
其实这件事,之前也不是没有人怀疑,毕竟之前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明显了。
但是既然打胜了仗,大家都不知道皇帝有没有追究的心思,所以都还在观望。因为这种事情,往往牵涉深广,真要查下去的话,也许连同刚刚立功的那些人,也会被牵连进来。
而且这种事情又不能够对外宣布,只能内部处理。这样一来,外面不知情的百姓,会不会以为朝廷鸟经藏,要对功臣下手?所以既然打胜了仗,这种举国欢庆的时候,大家多半都会选择和稀泥,否则的话影响就太恶劣了。
没想到赵璨直接调查清楚,连同证据一起摆了出来,让大家即便是想要回避,也不可能了。
这件事,大概也只有他敢这么做,而且能够做到了。
这也让一部分人唏嘘不已。从前根本没怎么听说过这位殿下的名字,原以为是个不堪造就的,没想到居然这么厉害。能够隐忍至今,也算是胸有城府了。只是这时候站出来,未免太过得罪人。
官场中的关系,不是能够那么清楚明白的分离出来的。上司获罪,下面的人就算清清白白,也要跟着受牵连。或者当时情势所迫,明知道上司做得不对,但下属也只能听命。结果出了事就要自己来承担责任。即便是普通的事情,这种种情况也层出不穷,何况眼下是通敌叛国的重罪?
那可是要诛九族的!要查这件事事,势必会牵连一大批人,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要查清楚可没那么容易。除非皇帝下定决心,快刀斩乱麻,否则最后往往都会变成大规模的连坐案,反倒将自己陷了进去,平白树敌。
这也是大部分人明知道有问题也不去提的原因。
到底还是年轻啊!
但实际上,赵璨这么做,并非无的放矢。朝臣们认为他做得太轻率,这样很可能酿成无法挽回和承受的后果,殊不知赵璨就是在敲山震虎,打草惊蛇。
内奸隐藏在众人之中,原以为自己一定很安全,等过了这段时间,这件事情自然不会有人提起。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但现在赵璨愣头青一样的将事情抛出来,他们必然就会坐不住。毕竟这种事,大家知道归知道,但却是不能够摆到明面上来的。既然被提出来了,势必会查出个结果。
藏在背后的人动了,赵璨才能够抓住对方的尾巴。毕竟这件事,上辈子并不曾发生过,或者即便发生过也没有被揭露出来。谁也不知道隐藏在幕后的推手,究竟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甚至可能会是一个大势力。
而且,这件事对于许多大臣来说已经有了默契,但有一个人却未必知道。那就是御座之上的天子。
朝臣们彼此之间可以既对立又合作,一切都只按照利益来进行,但这些藏在水面下的东西,却是绝对不能够让皇帝知道的。反正只要做出皇帝还能够掌控这个国家的样子,继续维持这种错觉,这件事大家做得十分顺手,十分熟稔。
所以这会儿,听见赵璨说完之后,朝臣们是一片沉默,各有心思,但皇帝已经是暴怒不已。
“竟有这样的事?查,给朕查!朕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会通敌卖国,置整个大楚于不顾,成了草原人的走狗!”皇帝抓着奏折,大声咆哮。
此言一出,殿里许多人面上的表情都有些不自在了。
平安站在皇帝身后,默默将这些变化收入眼底。倒不是觉得这些人有可能都是嫌疑人,但是多半都有点儿问题,否则不会如此。
毕竟对于他们来说,即便一时的利益交换,出卖了大楚,但这里毕竟才是他们的根基,他们自认为是将草原人玩弄于鼓掌之间,可不会觉得自己是草原人的走狗。
所以听到皇帝的说法,心中不悦,脸上难免会有些痕迹。不过还得要细细查证。
皇帝也正在用视线扫着自己的大臣们。从前他觉得这些都是肱股之臣,但是今日却生出了怀疑。这么大的事情,这么多的疑点,难道世上只剩下小七一个聪明人,只有他能看得见?
旁人不是看不见,不过是打算将这件事瞒下罢了!
这是欺君之罪!
在皇帝的意识里,这是比朝臣中有人通敌叛国更大的罪名。因为通敌者或许只有一二人,只要处置了也就罢了。但联合起来隐瞒自己的文官集团,却会令他心惊!
他们今日能够联合起来,隐瞒此事,焉知来日不能联合起来逼宫,要他交出皇权?
对于自己手中的权柄,皇帝毫无疑问十分重视。现在他已经对朝臣们产生了不信任,自然就会有清算的心思。
皇帝的视线又移到几位成年的皇子身上。他们之中,又有没有人牵涉在其中呢?大臣可以向自己逼宫,却不能废了皇帝自立,最有可能的做法,就是扶持一个新的傀儡上位!
而他们会选择谁?
“刑部大理寺何在?!”直等到所有大臣都低下头去,心中开始惴惴不安,皇帝才缓缓开口。
他心中十分气怒,但毕竟是在皇位上坐了整整二十年的君王,城府已非常人可比。他知道自己这会儿不能够暴怒,否则让这些大臣看清楚了自己的心思,说不准真的会联手逼宫。
此刻,皇帝其实是一个人都不相信的。
平安站在皇帝身后,没来由的有些不安。好在一抬眼就能够看到站在下首的赵璨。他面色沉着,表情坚定,身姿挺拔如松柏,似乎根本没有收到殿内气氛的影响。
他会这么做,应该早就考虑好了的。
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连忙站出来应道,“臣在。”
“朕命你们二人联手查证此事,务必要将藏在朝中的钉子给朕□□!”皇帝冷着脸道。
“臣遵旨。”两人应了之后,退回班列。
皇帝这才道,“朕乏了,今日就到这里吧。”说着便站起身要走。
“陛下。”这时丞相许悠忽然站了出来,“臣请奏对。”
皇帝眯了眯眼睛,正要拒绝,又心下一动,道,“也好。几位宰执都来吧!”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他若是表现得太过沉着,恐怕反而会惹得这些老狐狸们疑心。既然如此,就对他们发一顿脾气吧!当着众臣的面不行,当着这几人总可以。
所以一回到本初殿,皇帝也不说话,抬手一拂就将搁在案上的一只梅瓶拂落在地。“砰”的一声,梅瓶碎裂,碎片四溅,刚刚进屋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几位宰执都被吓了一跳。
“请陛下息怒。”几位大臣连忙跪下来。
其实平日里宰相们在皇帝面前是很有地位的。基本上到本初殿来议事,都会赐坐,慢慢商议。而且见了皇帝,他们通常也不必行跪礼,只要拱手就可以了。
但是现在显然并不是一般情况,皇帝正在暴怒之中,是没有道理可讲的。他毕竟是天子,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虽说不至于那么骇人,但是要处置他们,也不是不可能。
果然皇帝转头,目光死死的盯着他们,“几位都是匡扶社稷的肱股之臣,朕平日里多有信重,时时垂询,将江山社稷托付,诸君就是这样回报朕的?!”
“还请陛下息怒,此事疑点颇多,臣等也有所察觉,只是没有找到切实证据之前,不敢呈览御前。”许悠道。
宰相本来就是协助君王处理朝政,如果什么大事小情都要报到皇帝这里来,就显得他们太无能了。所以他说他们还需要查证,没有及时禀报,倒也不是说不过去。
但那是其他事情,眼前这一桩,可不能够同日而语。皇帝亦冷笑道,“哦?莫非朝中出了内奸,朕还得等你们全都查出来了,方能知晓?若是你们查不出来,就放任对方泄露军国机密?还是说这对你们也有什么好处?!”
他蛇信一般的目光扫过跪着的每一个人,让这些风光无限的宰执们心中憋闷不已。
皇帝摆明了是连他们也开始疑心,现在根本听不进去任何劝说的话。众人也就不敢随意开口了,万一惹得他越来越生气,直接将他们下狱,就说此事与他们有关,亦是百口莫辩。
所以他们只能反复说,“臣等有罪,请陛下息怒。”
见皇帝发泄得差不多了,张东远连忙上前劝道,“陛下息怒,如今最要紧的,还是查出那内奸究竟是谁。几位老大人年纪大了,不可久跪,陛下……”
皇帝眉头一皱,但最终也没有发作,只是冷冷道,“起来吧!”
宰执们看向张东远的眼神带着感激,但谁也不知道他们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宰相者,位极人臣,群臣避道,礼绝百僚,他们平日里也高高在上惯了,现在在皇帝面前下跪,还被其他人听了个正着,心里难道真的会觉得高兴?对于开口解围的张东远,真的会心生感激?
心胸宽广的或许不会计较,但那心胸狭隘的,可就说不好了。
不过张东远为的也不是他们的感激。他心里知道皇帝并不打算这时候将这些宰执如何,不过就是发作一番泄愤罢了。现在皇帝发作完了,他自然要及时开口“劝说”,给皇帝一个台阶下。
接下来自然也没什么好商谈的,几位宰执灰溜溜的告辞离开。
等他们一走,皇帝便按捺着怒意,阴冷的道,“张东远,宣石世文入宫!”
平安心头一跳,终于知道自己之前百般不放心的究竟是什么了!
皇城司原本只是负责宫门启闭和探听京城内外消息的部门。其中主职是守门,兼职才是探听消息。而且能够打听到的消息,多半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就是起个辅助作用罢了。
但平安去了皇城司之后,一手将之改组,已经形成了锦衣卫的雏形。又制定教材,开办培训班来对皇城司下属的人进行培训,务必要让每个人都能够成为情报方面的人才。皇城司在他手下,自然发展得越来越好。
但那时候,平安还极力压制着皇城司的扩张,就算是在自己卸任之后,也留下了一些能够限制他们的规则。
平安一直希望能够保持皇城司的纯洁性,只打探情报,不做别的工作。尤其是要避免让皇城司卷入政治倾轧和党争之中去。在今日之前,这种限制和努力都还是有用的,因为皇城司的确是按照自己所设想的那样去发展。
可是平安自己也知道,在这个皇权至上的时代,他制定再多的规矩和限制,都比不上皇帝的一句话!
而就在这一刻,在听到皇帝忍不住怒意的要宣石世文进宫的时刻,平安终于明白,皇帝打算将那个怪物放出来了。
是的,一旦失去束缚,皇城司便会成为一个怪物,跟历史上那个臭名昭著,令人闻之色变的锦衣卫一样的怪物。他们超脱于律法之外,可以肆意的插手案件,逮捕朝臣进行审讯甚至刑讯,彻底的变成君王打击官员的一项工具。
就像平安曾经跟赵璨说过的那样,身为一国之君,还用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暗地里的手段,难免令人不齿。而且也会令人心惶惶,根本不敢放开手脚去做事。
因为你不知道身边是不是有一双眼睛盯着你,是不是待会儿就会有人跳出来逮捕你,甚至打杀了也不会有人替你伸冤。
平安可以理解皇帝和臣子之间天然的对立,也能够理解皇帝不信任朝臣的做法,但是他却绝对不赞同让皇城司卷入这样的事情里来。他打算留下来听一听,若是皇帝没有被怒气冲昏头脑,只是让皇城司暗地里探查消息也就罢了。如果打算让皇城司介入,他就要开口劝阻。
石世文很快就出现在了宫里。
皇帝见到他,也没有任何废话,直接道,“今日朝中之事,你应该听说了吧?”
皇城司负责的是情报工作,金銮殿上刚开始争执,早朝还没有散,石世文就应该收到消息了,所以皇帝也只不过随口一问,这样就不用过多的去解释这件事。
果然见石世文点头,他立刻道,“朕命你秘密调查此事,可能办到?”
“臣万死不辞!”石世文立刻跪下,高声道。
虽然皇城司的规模已经扩大,如今手里也掌管着几千近万的人手,但是这不能够让石世文满足。
就像当年平安在皇城司的时候,迫切的需要出现大案要案让自己彰显伸手,最后也是因为查出了科举舞弊案而名扬京城一样。石世文也在渴望着这个机会。
在朝廷一片祥和喜乐,四处平平稳稳的时候,根本没有皇城司的用武之地。所以处在他这个位置,自然就会“唯恐天下不乱”,水越浑,才越有他施展才能的余地!
这无关乎人的品行,只不过在那个位置上,就会天然的需要这个结果罢了。
平安看到石世文脸上激动的表情,心中的不安更甚。
等到石世文开口说话时,这种不安达到了顶点。石世文道,“陛下有命,臣自然赴汤蹈火,只是以臣看来,此事恐怕牵连甚广,而且极有可能跟朝中重臣也有关系。臣恐怕力有不逮。”
这是明晃晃的讨要权力。而皇帝立刻满足了他,“哈哈,皇城司办事,就该谁也不惧!朕允许你便宜行事,先斩后奏!”
“陛下!”平安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脱口而出。
皇帝和石世文都诧异的朝他这里看过来。
这会儿宫殿里只有平安和张东远二人,之所以皇帝没有屏退他们,一来是因为信任,二来也是因为他们都知道皇城司是做什么的,没必要隐瞒。
所以听到平安开口,皇帝虽然有些奇怪,但也没有生气,问,“平安可是有什么想说?”
“我只是觉得,陛下让皇城司调查此事也就罢了,没必要给与临机专断之权,更不能随意逮捕大臣,还是要考虑在朝中的影响。况且陛下已经让刑部和大理寺去查此事,有了消息交给他们也就是了。”平安道。
皇帝皱了皱眉,石世文已经忍不住道,“齐太监,这是你的想法?”
“是,难道有何不妥?”
“不妥?自然是大大的不妥!齐太监应该没有忘记你自己当初在皇城司时如何行事,怎么如今反倒不许我这么做了?莫非那些事只有你能做得?”石世文冷笑道。
平安面色微变,“石大人慎言!”
但是他心中已经有了不妙的预感。
是啊,当初他还将知制诰的翰林学士给抓了呢,皇帝也没有处罚他。既然他能做,为什么一样是皇城司提举,石世文却不能做?走到哪里都没有这样的道理。
况且他现在已经不是皇城司的人,这个关系重大的部门,应该只有皇帝一个人的声音,平安这样插手,已经犯了忌讳,何况还驳斥了皇帝的意思?皇帝听了石世文这番话,恐怕会十分恼怒,觉得他在胡搅蛮缠吧?
“好了,平安。”皇帝虽然没有生气,但也并不高兴,“你先出去吧。”
“是。”平安没有争辩。
其实从开口的时候他就已经预料到这个结果了。
熙平十五年,他接手皇城司,不过几个月之后便查出了科举舞弊案,名噪一时。熙平十七年他离开皇城司,由石世文接手。到现在算算已经有三年多的时间了,但是石世文却基本上没有做出什么事。
虽说这是因为这几年朝中没有大事,他忙着在各地铺摊子,要将天下六路三十二州全部纳入皇城司监察的范围之内。但是没做出事情就是没做出事情,皇帝并不会需要一个什么都不干的皇城司提举,他迫切的需要一件事情来证明自己的能力。
再者,石世文对平安的观感也十分微妙。
当初在平安手下时,他对平安就又是赞叹又是不服气,始终耿耿于怀。所以他就更不能允许自己一直笼罩在平安的阴影之下。尤其是在冯玉堂在西北立下偌大功劳之后,更是让石世文暴躁不已。因为这些都是平安做的,跟他没有半分关系!
现在皇帝终于将一件事情交给他去做了,平安又跳出来指手画脚,石世文会高兴才是怪事。
虽然平安觉得自己这是在救石世文的命。——这件事跟科举舞弊完全不是同一个性质。皇城司如果真的变成了他所知道的那个怪物,会引起文官集团的强烈反弹,到时候内奸抓住了,皇帝想要清洗的人清洗了,也就该将石世文推出去,平息朝臣们的怒火和畏惧了。
至于皇帝,他的确对现在的朝廷结构不满,想要清洗,但他不可能杀掉所有大臣,总得有人留下来替他办事。卸磨杀驴,是很正常的。
政治不就是这么个东西吗?
平安以为自己已经看透了,但事到临头,眼看着这些就发生在自己面前,他才忽然发现,他始终不能够习惯这种冷冰冰来往。
没有人情,没有温度,只有利益、利益、利益!
平安咬着唇离开了本初殿,站在外面。
秋天的风已经渐渐凉了。众人身上的衣裳已经从单衣换成了夹袄,虽然依旧是艳阳高照,秋高气爽的时节,却总难免会令人从中感到一丝丝的含义。
秋已深,冬天快到了。
平安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没有办法改变,即便是后世,这种事情也是没有办法杜绝的。因为这个社会就是这样子。
但他还是觉得失望。
平安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将自己看得太高了。他以为自己开了口,皇帝和石世文可能会考虑一下他的话。但是实际上,他们都对此感到不快,因为平安这么说,触犯到了他们的利益。
至于其他,根本不是他们要考虑的。法律?那本来就是皇帝制定的东西,为他服务,自然也能够由他修改。
而平安并没有自己所以为的那么重要。皇帝固然看重他,但是归根到底,他只是个能干些的下仆,在涉及到这样重要的事情时,是绝对不会有他置喙的余地的。
平安终于发现了自己的错误。
以前他做事情,只分能做和不能做。能做的就立刻去做,不能做的,留着以后再做。
虽然他答应过要帮助赵璨,但是在做实事的时候,却始终是尽力而为。从来不去想要做和不要做。因为他觉得改变来得越快越好,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更是如此。反正这个国家早晚会被传到赵璨的手中。
但是今天,他第一次察觉到,掌权人对于自己要做的事情,会造成多大的影响。现在他做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甚至还能够带来好处的事,当然不会有问题。但是如果他肆无忌惮,将一些敏感问题提出来,皇帝恐怕立刻就会翻脸了。
幸好……幸好那些事他只是在计划,还没有打算要开始去做。
还是长久以来的顺利,让自己得意忘形了。实际上那些世界都在掌握之中的感觉,都只不过是他的错觉,他才是被别人我在手心里的对象。
如果现在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是赵璨,平安就有本事说服他,甚至跟他争吵也没关系,因为他知道赵璨能听得进去,而且他也不怕赵璨因此恼羞成怒就要处理掉自己。
说到底还是自己太着急了。如果没有皇城司,现在这些纠结自然就都不存在。
平安颓废了一会儿,就重新打起精神来了。
大概是因为大楚迟早都会是赵璨的,所以平安也理所当然的将之当成了自己的责任。所以他必须要替赵璨看着,不让皇帝和其他人将大楚给玩坏了。能够阻止一点是一点。
这世上哪有什么事情是十全十美?不能够因为眼前可以见到的困难,就放弃自己要做的事。因为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面对的是怎样艰难的局面。
——平安现在觉得自己太着急将皇城司弄出来了,那是因为他知道会有个一直支持着自己的赵璨在后面等着,所以大可将一部分事情推后。但是实际上,在他进入皇城司,决定要做这些的时候,他跟赵璨的关系还相当疏远,甚至赵璨本人还在江南,是个众人眼中被放逐的对象。
在当时,他其实是没有选择的。
所以出了错也不怕。幸好他弄出来的东西也没有几样,真正要命的那些都还在计划之中。只不过,等到不当值的时候,他要重新整理一下思路,甚至跟赵璨商量一下,把事情的先后顺序排出来,尽量不要再去触那些敏感的地方。
想到这里,平安终于将之前的那股推搡赶走,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
根据赵璨的说法,皇帝还有六七年的时间好活。他们都还年轻,六七年的时间等得起。
而且,用这六七年的时间来打打基础,其实也不错嘛。
等到平安整理清楚自己的思路之后,石世文从殿里出来了。路过平安身边时,两人对视了一眼,平安目光平静,石世文似乎有些惊讶,原本脸上带着的春风得意似乎都消散了些。
他本来是想向平安示威的,但平安的表现却让他心里泛起了嘀咕。
至于平安,他现在看石世文心里已经没什么波澜了。自己上赶着找死的人,谁也救不了他。毕竟皇帝一开始恐怕也没想到要给什么临机专断,便宜行事的权力,是石世文自己要求的。
他想做第二个平安,却不知道,这个位置也不是那么容易坐的。
否则平安为什么在皇城司改组成功之后,便立刻功成身退?一来是他不想留在特务头子的位置上,让大家对自己的印象固定,二来也是为了避免将来受这种无妄之灾。
当平安面色平静的回到殿内时,皇帝似乎也有些惊讶。他本来还打算说平安几句,见状便没有开口。
平安从来都是聪明人,响鼓不用重锤,即便是要敲打他,也不用多言。看样子,他自己已经想清楚了。既然如此,皇帝也就多透露了一点自己的心思,他问,“平安你可是担心皇城司将来一家独大,难以辖制?”
“陛下是圣明英主,岂会有这样的事?”平安说。
皇帝不高兴的瞪了他一眼,“你也跟朕打这样的马虎眼?”
平安只好道,“陛下也知道,皇城司是臣一手改建。没有谁比臣更清楚他若是走到极致会有多可怕。这就像父母知晓孩子力大无穷,总担心他哪一日不小心捶死了人一样。非得拘着他练习力道,能够控制入微了,才能放心。”
皇帝被他这个例子逗笑了,“你年纪轻轻,倒懂得做父母的心思了?”
大概是这番话让皇帝很有触动。毕竟他想想自己那几个儿子,如今年纪渐长,心思也大了。若不是自己压着,恐怕早就争斗起来。
皇帝自觉自己这么做是一片慈父心肠,便觉得平安的说法也十分有道理,未免儿子们兄弟阋墙,本就应该限制他们。这道理如此简单,儿子们却未必都知道啊!
这么一想,心中倒是对平安又多了几分喜欢,“放心吧,你从前说过的那些话,朕也记在心中。你不是将王从义从皇城司独立出来,单独成立了参谋部吗?有他辖制着,皇城司坏不了。”
平安懒得争辩。
皇城司一时半会儿应该是坏不了,但是肆无忌惮的行事,坏的是大楚的法律,坏的是天下人心。
大明朝到最后连民间百姓都知道锦衣卫的可怕之处,最后崇祯皇帝甚至在朝臣的压力之下不得不废除其部分职能,即便如此,也时常有明亡于厂卫的说法出现。其可怕之处,由此可见一斑。
第120章 办报纸诗文荟萃
即便是皇城司,要调查这件事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办完的。(.无弹窗广告)
平安没有办法阻止这件事,只好给赵璨送了一封信,让他注意这件事。清洗已经无可避免,最重要的是让他的人独善其身,不要卷进这件事里来。另外如果有能保得住的有用之人,就尽量保住。免得到最后朝堂上连个可用之人都没有了。
然后又给在西北的冯玉堂送了一封信,让他小心行事。
因为不管是刑部和大理寺,还是皇城司,要调查这件事,就必须要从西北开始。那些有可能跟这件事有关系的人,不是重臣就是将领,不可能随便锁拿进京,只能他们亲自过去寻找证据了。
平安之所以让冯玉堂小心,是因为石世文要亲自前往西北。他是去调查这件事,但未必没有整顿一下西北的意思。冯玉堂是自己的人,谁知道他是什么心思?
希望不要影响到自己在西北的布局才好。
不过他现在困在宫里,能够做的事情有限,也只能暂时这样了。
赵璨的回信来得很快,只让平安放心,他已经有所准备。
实际上赵璨也的确是早有准备。他提前就得知消息,还在打仗的时候就开始查,到现在许多东西都已经有眉目了。
之所以还是要在朝堂上提出来,又将事情推给刑部和大理寺去查,主要还是怕自己做得太全了,反而会引起别人的忌惮和警惕。尤其是皇帝,如果知道他儿子这么有能耐,恐怕会睡不安寝吧?
再说,对于现在的赵璨来说,明面上是在朝堂上站稳脚跟了。但实际上,私底下的暗流涌动,却是才刚刚开始呢。
有的是人想要将他踩下去,同样的,他想踩下去的人也不少。
如果不将这一池水搅浑,又怎么可能从中获得利益呢?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大家才会眼睁睁的看着局势变化。说不定还有人私底下伸手推了一把。
不过,对于平安信中关于皇城司的部分,赵璨也警惕起来。
当初平安在皇城司的时候,就多少跟他说过一点,那时候他就已经能够想象到这个机构出现之后,会带来的影响。这几年都风平浪静,所以没有皇城司的用武之地。但是这并不代表就能忽视他们了。
他是希望能够借着这个案子达成自己的目的,但万一到最后一切都脱离了自己的掌控,那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而皇城司得到皇帝的支持,正盼着能够做出大案要案,谁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不过赵璨并没有责怪平安的意思。因为平安弄出皇城司并没有恶意。况且他一向觉得,既然皇城司是君王手中的工具和武器,那么要怎么用,自然就是皇帝决定的。想要超出控制,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反正将来皇城司也会是他的囊中之物,如今先试试手也不错。
而且对于赵璨来说,既然提前得知,自然就能够有选择的做一点控制。再说还有王从义可以辖制一下,再加上平安在皇帝面前吹吹风,即便不能让他们按照自己的心思来办事,至少不会超出太多。
这些想法,赵璨没有仔细跟平安解释过,一来是因为最近两人能见面的机会实在是太少了,二来他也生怕平安会觉得他太狠心。
殊不知平安现在只担心他不够狠心,把自己牵扯进去了。
因为要先将事情调查清楚,所以论功行赏这件事,自然就只能够压后。毕竟现在给了赏赐,万一查出来有关系,再去处置,岂不是打了朝廷和皇帝的脸面?
几位皇子封王的事情,自然也就暂时搁置下来了。让希望能够赶紧搬出宫去的赵璨十分失望。
反倒是平安在皇宫外面买了一栋宅子。
当初赵璇拉拢平安的时候,给他送过一座院子。但是平安可不敢用,一直放在那里。而这一次的房子是重新买的,就在皇城外不远处,距离王公贵族们所居住的里坊很近。
这是赵璨给他的建议。因为皇帝将来给他赐的宅子,多半也在这附近,到时候要见面会更容易些。
至于买东西用的钱,是秦州那边刘家孝敬来的。
现在折扇的生意,已经不仅仅限于江南,还做到京城来了。而且因为有了江南做榜样,店铺才开张,折扇就风靡了整个京城的文人圈子。(.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就连皇帝的桌案上,都添上了几把。偶尔平安还会发现大臣们身上也带着。
哪怕这会儿其实已经是深秋,根本不适合使用折扇了。
除此之外,还有个很大的惊喜。徐文美利用刘家的渠道,从江南给平安送了一封信过来!
据他说,本来是打算走皇城司的路子,但是也不知道谁可信。毕竟当初在西北的时候,有冯玉堂在,根本不必担心这个,但现在却不同了。万一信被送到石世文那里,就等于是送给皇帝了。
对于徐文美能够猜到折扇跟自己有关系,平安并不觉得惊讶。
不过他也觉得以后跟徐文美通信会有点儿麻烦。不过他很快就想到,赵璨在江南也有安排,肯定会定时通消息的,或许可以请他帮忙。――以前平安担心赵璨知道徐文美的消息,现在却是不怕了。
然后徐文美还在信里说了一下自己到江南之后的事。
他借着折扇的事情,跟温成碧扯上了关系。好在已经将温成碧忽悠住,绝对不会将他的身份透露出去。而有了温家人开路,他很快就在江南的士子中间取得了一定的声望。
然后徐文美就借着这个机会,拉拢了温家和江南好几个世家,还有刘家的折扇店,大家一起创办了一份文报,名叫《诗文荟萃》。专门用来发表江南影响力较大的文会上面出现的优秀诗文。
因为有背景,再加上又笼络了一大批十分有名声的士子,所以这份报纸,很快就被江南的文士们认同。目前是双日刊,发行一千二百份,就摆在折扇店书店和专卖笔墨纸砚的店里,基本上印出来就会被买光。
根据徐文美的说法,之所以只能印一千二百份,是因为现在用的墨有点问题。印上去之后迟迟不干,所以就需要更多的工序,而且要单独晾晒。这样一来,自然就更费时间,印量也就减少了。
因此他们正在研究墨,准备弄出速干的墨来,到时候印量就可以提升了。
油墨的制法平安还真没有钻研过。虽然他喜欢的冷门知识很多,但毕竟不是全才,在这件事上,是帮不上忙了。
随信还附送了第一期的《诗文荟萃》说是请平安斧正,看看有没有可以调整的地方。
平安看完信之后,十分欣慰。师父果然是师父,单身前往江南,却能够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打开局面,果然如他自己所说,自有办法。他能够在那边站稳脚跟,对平安来说,就是好事。
然后他又展开《诗文荟萃》看了一下。
平安要看的当然不是上面的文章,而是报纸的排版,各个版面的内容什么的。
虽说当初徐文美走的时候,他给过徐文美一份关于报纸的计划书。而且还手画了一份报纸排版交给徐文美,作为参考。但是不管是什么事情,做完了计划都是不够的,总会出现许多始料不及的意外,所以需要随时做调整。
这也是徐文美将报纸送来给他看的意思。
不过平安看完之后,却发现自己根本听不出什么意见来。因为徐文美考虑得很全面。甚至连广告的位置都空出来了,第一期登的就是风月无边的广告,平安觉得可能是友情赞助。
看完之后,平安眼珠一转,便带上这份报纸,去了本初殿。
听说是江南新出的东西,皇帝也十分有兴趣,看完之后道,“这倒有趣。以往听说这些文人们参加了文会之后,也会将所有人的文章整理出来,付印成书,就名《某某酬唱集》《某某文集》。前朝时的临川派,曾经出过不少这样的本子。不过如此将优秀者挑出来刊载,还有人撰文作评,倒也新奇有趣。”
这个平安也听说过,不过他拿来给皇帝看,自然不是因为有趣。平安笑着道,“陛下,江南纵然文风荟萃,但是京城却是天子脚下,怎能输给他们?”
“你的意思是,让京城也办一份这个报纸?”皇帝很快听出了弦外之音。
平安点头,“俗话说,文无第二,又说文人相轻。不同地域的文士们更是互相抱有敌意,时常相争。我想着,这些文士们都自恃才华,鄙薄世俗,偶尔还会写些讽世的文章。与其让他们瞎折腾,莫如让他们到报纸上去吵。至少在咱们的控制之中。”
大楚朝不以言获罪,暂时也没有出过什么文字狱,所以文士们的胆子是很大的。还曾经有人在金銮殿上写文章嘲讽朝廷,最后虽然被革了功名,永不叙用,但是也没有性命之忧。
那是大楚朝第一个通过了会试却没能考中进士的士子。
所以朝廷虽然要靠读书人来当官治理,但实际上,更多时候这些在野的读书人,其实是很让朝廷头疼的。因为你不能控制人家说什么。不少人为了博出名,就会写些文章批评朝廷和时政,哗众取宠。
所以皇帝对平安口中所说的控制,是十分感兴趣的,“怎么控制?据你所说,这江南的报纸,也是民间所办。京城若是官办,恐怕不妥。”
而且在官办的报纸上让这些文士吵来吵去,也实在是不像话。
“这是自然。”平安道,“朝廷也不是不能办报纸,只是内容不能是这些罢了。朝廷如今不也有邸报?不过只是给官员看。所以我的意思是,朝廷可以官办一份报纸,专门通报朝廷政令,各地消息,给百姓们看。至于这些民间报纸,限制他们议论政事便是。”
皇帝微微皱眉,“通报朝廷政令和各地消息,这岂不是朝廷做什么都要让百姓知道?届时物议纷纷,恐怕不妥。”
这时候讲究的是愚民政策。百姓们什么都不需要懂得,只要听话就可以了。几千年的积累,平民百姓的确是也都习惯了这些。
但这并不代表他们没有思想了。
所以平安是很不赞同这种做法的。毕竟你不可能给别人换个脑子,所以人家想什么你也不知道。瞒着就能够解决一切问题吗?瞒着不也一样有人议论?
而且士林文人议论起来,可比老百姓厉害多了!
所以平安放缓了语气道,“其实百姓是很讲道理的,只要能够将政令说清楚讲明白,他们自然就会照做。比让那些亲民官自己去一个个的介绍,效果要好得多。再说,大楚那么大,陛下却住在深宫之中,根本看不到外面的日子究竟过得如何,好不好都是官员们自己说了算。朝廷有什么政令,百姓若是都不知道,岂不是任由官员糊弄?即便有人贪赃枉法,也难以发现。”
从古至今,“吏治”这两个字,是所有朝代都会头疼的问题。之前的历史上,有过高薪养廉的时代,官员俸禄丰厚,但是贪污受贿就杜绝了吗?没有。也有过吏治严苛的时候,官员们的俸禄只够吃饭,结果贪/污更加严重,否则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总之不管朝廷怎么去管,都根本避免不了。甚至有时候,下面的地方官员层层勾结,官官相护,根子都烂了朝廷还是一点消息都不知道。这样的案子出过几次,每一次都闹到最后民变了朝廷才能知道,最后的结果自然也是触目惊心。
几十上百条的人命,就算只是看数字,也让人唏嘘感叹。
皇帝又不昏庸,对这方面的问题自然也发愁过。所以听到平安这么说,倒觉得有些道理,但又道,“自古民告官是重罪。即便百姓们知道了,恐怕也只是敢怒不敢言。”
“但总比不知道要强?”平安说,“知道了,就可能有人站出来。不知道,那么他们就会一直被欺骗愚弄,甚至到死都不明白。”
其实民告官是犯罪这种做法本身就有问题,这是统治阶级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才弄出来的东西。但平安也知道这种事不能着急,他现在的目的,只是要办报纸,初步让百姓们了解一下国家大事而已。这也跟他之前打算的“打基础”不谋而合。
所以现阶段,平安必须低调行事,半点不能牵扯到政治,更不能够引起官员集团的警惕。
在这一点上,皇帝跟平安是站在一条线上的。
天下万民是他的子民,官员贪赃的东西,可不会用来孝敬他。所以皇帝也是希望所有官员全部都干干净净,廉洁守行的。如果百姓也可以帮忙监督,那自然再好不过。
所以皇帝想了想便决定将这件事情拿出来讨论。不过在这之前,他要求平安县写出个章程来。
平安说,“具体的事情还要推敲,不过我是这么想的,先让京城的文士们自己办一家民间报纸,跟江南打擂台。或许将来可以推广到各路甚至各州,这样文士们就有事情做了。而且等他们习惯了报纸,有什么想法时就会在报纸上说,也更方便朝廷监督民意。至于朝廷的报纸,可以缓一缓再办。”
“这是为何?”
“毕竟是新式的东西,让人在前面探探路,朝廷诸公想必便能放心了。”平安说。
他能说一上来就要官办报纸,会引起某些人的警惕吗?而且朝廷办事的效率,从来都那么的令人发指。等到他们弄好,可能要到明年后年去了。而且到时候,谁来负责这份报纸,也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势必要争执一番。
在这个过程中,就让民间报纸百花齐放吧。到时候大家都习惯了报纸的存在,即便官办报纸的内容有些敏感,大部分人也会赞同。
皇帝最后同意了平安的说法。
不过他可没有忘记,平安的话还没有说完,“你之前说朝廷控制报纸,要怎么做?”
果然,对皇帝来说,掌控一切才是最重要的。他可不希望到时候报纸上都是些批评朝廷暗讽自己的东西。
平安说,“到时候可以制定法律条文,用以约束。嗯,就叫《皇楚新闻管理条例》好了。”
“新闻?”
“这个报纸上面多是新鲜事,每一两天出一期,自然是新闻。新鲜的见闻。”平安道。
皇帝觉得这个说法很有趣,点头道,“也好,这件事你看着些。”
这是肯定的。平安虽然会将民办报纸的主导权交出去,却不代表他不会监督。江南有徐文美看着,京城肯定就是他自己上了。正好找点事情做。
平安很兴奋。
从他回京之后,身上的事情都交出去了,每天只是去本初殿里站岗值班。也许对于其他想要往上爬的人来说,这种待遇他们求之不得。毕竟能够每天在皇帝面前刷存在感,谁不喜欢?
但是平安却觉得十分无聊。他要刷存在感的话,即便不见面,也能保证自己的名字和消息一直出现在皇帝的眼睛和耳朵里,所以根本不需要每天守在那里,没有任何实事做,总让人觉得浑身都不舒服。
尤其是之前想清楚了,觉得自己目前的步子不宜迈得很大,还是应该先打基础之后,平安更是有些茫然。
因为理论上虽然想通了,但实际上他却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
现在平安知道了,从教育这方面入手就不错。反正朝廷需要人才,对这方面也十分重视。最重要的是,这件事不敏感,也戳不到某些人的忌讳,不容易被人打压。
目前就先把报纸办了吧。
因为有皇帝的配合,所以平安的计划书还没有写出来,江南的《诗文荟萃》就已经传到了京城,引起了很大的反响。根据皇城司那边的说法,最近京城的文士们似乎经常聚会,讨论这个报纸,颇有也办一份出来打擂台的意思。
就连不少朝中大臣,也都看到了这份报纸。
因为科举考试还会考诗赋,所以这会儿的官员们,绝大多数也都是文采斐然之辈,经常也聚个会,写个诗作个文,然后被人传唱。所以对于这份报纸,大家都很喜爱。若是京城也有这样的报纸,说不定这些官员们,也会写信投稿呢。
条件已经成熟。
平安便隐瞒身份,暗地里接触了几个文士,支持和推动他们开始办报纸。
因为有平安出主意,所以他们也找了京城这边赫赫有名的一些文人和世家加入,筹集资金。同时还向那些店铺拉广告。因为有江南的模板在,要做这些就容易多了。所以没过多久,《京城文萃》就新鲜出炉。
平安揣上第一期的报纸进了宫。
皇帝看过之后,第一个评价是,“这个报纸似乎与《诗文荟萃》不太一样?”
这是自然。实际上这几乎全是平安的功劳。之前那些人弄出来的东西,简直就是《诗文荟萃》的翻版,没有半点创新。这样倒是节省力气了,但平安可以想见,等江南那边知道之后,会被如何嘲。
所以他说服了中人,在他的主导之下,将报纸的各个版面重新制定了一番,甚至还加上了插图,看上去图文并茂,跟《诗文荟萃》截然不同。
这会儿被皇帝指出来,平安也不由生出几分得意,“是有些不同。既然是打擂台,总不能跟别人雷同。”
这年头没有知识产权保护法,但是盗版和抄袭也是可耻的。
平安摸着下巴,琢磨着要不要把这一条加入新闻条例之中去。
第121章 分析局势起疑心
转眼时节就进入冬日,京城里下了第一场飘飘扬扬的雪。(.)
之前其实也下过几场小雪,只不过雪沫子还没有落到地上,就已经融化了。一夜过后,地上只有一层泥泞,不见半点雪花,实在也称不上赏心悦目。
而这一次,雪足足下了一整夜,早上起来时地上积了薄薄的一层雪。虽然连鞋底都不能漫过,却也是实实在在的雪。
一直投入到办报纸之中,几乎忘了今夕何夕的平安,总算是被这一场雪激得清醒了几分。不过他很快意识到,这是十分难得的素材。于是连忙通知京城的士子们,举办一场赏雪集会。熙平二十年的第一场大雪,自然应该大肆歌颂一番。
如此,《京城文萃》便又有了新的素材。
因为一直都十分忙碌,所以平安都几乎要忘记了之前内奸的事情了。
然而对于朝廷来说,这才是目前众人瞩目,重中之重的问题。
很快,西北那边传回来了新的消息,找到了证据,逮捕了一大批西北的将领和官员,正准备押送回京审理。——这案子太大,必须得皇帝亲自过问才行。
虽然人还没有被送到京城,但这边却已经是流言满天飞了。无他,只因为这一次被抓的官员实在是太多。整个西北边境线上的官员几乎都落了网。
平安听说这个消息也吓了一跳。
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整个边境线都勾结在一起通敌卖国啊!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么大楚早就沦陷了,也等不到今日。
好在出面逮捕人的是刑部,而不是暗地里的皇城司。想来进京之后,也不至于严刑审讯,屈打成招。到时候再插手也是来得及的。
赶在年前,押送的队伍进了京。时已近腊月,皇帝要求刑部和大理寺赶紧拿出章程来,将这件事处理完了才好过年。毕竟年节是喜事,谁也不愿意让这种事情扰了心情。
至于那些被抓起来的官员,无辜的自然要赶紧放回去,总不能关在牢里过年。至于有罪的,那也要在年前处置了,因过年时不沾血腥。而且今年对西戎取得大胜,开疆拓土,这是不世之功,过年时势必要祭祀天地和宗庙,不显将这些人处置了,这功劳里,便总觉得带了些瑕疵。
对于早已年过不惑的皇帝来说,这可能就是他这一生之中最为值得夸耀的一份功劳了,自然不会让其留下任何阴影,被人诟病。所以尽快处理完事情,也是应该的。
这也是赵璨不太担心皇城司能够肆无忌惮办事的原因之一。毕竟皇帝的心思并不难猜,这个案子若是卷入太多人,恐怕就要成为大楚立国以来最大的丑闻了。届时征伐之功恐怕也会大打折扣。
所以回京之后,这件案子便立刻进入了审讯流程,皇帝几乎每天都要问问进展,就连平安这样后半年几乎都游离在政治中心之外的人,也免不了听个一两句。
因为不方便见面,所以这半年平安跟赵璨一直都在通信。知道了平安打算从教化这方面入手之后,赵璨表示十分支持,而且要求平安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上面。毕竟三心二意,是做不好事的。
至于内奸案,自然有他来跟进。
两人之间如今已经没什么可隐瞒的,平安能够帮得到赵璨的东西,基本都移交给了他,能出的主意也都已经说过。所以既然赵璨说剩下的部分都交给他来办,平安便也没有再过问过。
也不知道赵璨是怎么运作的,反正从这些人入京之后,几乎每天都有新的消息出现,但是却并不显得乱,更没有过分胡乱攀咬,简直像是提前计划过的一样,一点一点的将消息露出来,却完全没有大家一开始时所担心的乱象。
平安一开始还担心这一切是赵璨在背后主导,但是后来才发现,其实并不是他,而是皇帝。真正审问出来的消息可比这个乱多了,赵璨再厉害也不可能控制住所有人。
再说里面还有真正通敌叛国的人,他们肯定会将水搅浑了,然后自己才好从中脱身。或者就算不能脱身,也要大楚元气大伤。或者豁出去自己的性命,干脆胡乱攀咬,希望能够替自家主子除掉几个有威胁力的敌人。
尤其是在皇帝暗示皇城司介入审讯之中后,得到的消息更是又多又杂。(.无弹窗广告)
而真正替皇帝将这些消息按照先后顺序严谨的整理排列出来,最后公布的人,竟然是皇城司!
平安还是从王从义那里,才得到了一点消息。不过他也不敢多说,显然这件事事关重大。
平安疑心赵璨已经掌控了皇城司,不过现在并不是追究的时候。而且……说句实话,赵璨能够控制住这个怪物,不让他发展得超出限制,是令平安松了一口气的。否则要是有人因此受了冤屈,就是自己的过错了。
但不管怎么说,一切都按部就班,朝着好的方向发展。而赵璨也趁着这个机会,接触到了好些平时不会愿意跟他有关系的官员和武将。虽说不至于就此倒向他,但是有所倾向,几乎是肯定的。
因为动作很快,所以不过几天之后,就筛选出了一批有嫌疑的官员。那些被去除了嫌疑的,倒也没有立刻释放,要等案件了结之后,方能够离开。
转机是在第十天出现的。
信州军中某个涉嫌贻误军机,拖慢进度,致使信州军跟涿州军之间消息隔绝,进度不一的将领咬出了京城的某位官员。这人只是个兵部员外郎,品级不高,权利不大,但这是京官!
也就是说,这件事并不是西北的官员们联合起来通敌,而是朝中有官员跟草原人勾结在了一起,然后对西北下令。
这件事令人震惊,但细细去想,其实并不意外。所有能够放心在外领兵的将领,在京城中多半都有人支持。否则的话,打仗这种事,又不能保证自己永远都会赢,难道输一次就要被撸掉吗?这时候有没有人保,差别还是非常大的。
这也算是朝堂上的一种“潜规则”。大楚以文治国,文臣的地位比武将要高。不过这只是表面的原因,实际上是因为武将往往拥兵自重,让皇帝很不放心,所以必定要进行打压。
在军中越是有威望,就越是要打压。
毕竟让士兵和百姓们只知有这位将军,却不知有朝廷,到时候他们是听朝廷的,还是听将军的?若是这位将军要造反,百姓们会不会跟着反了?
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武装夺取政权,都是最快速也最有效的一种办法——当然夺下来之后能不能够守得总难说——让皇帝和朝廷怎么能够不忌惮?
即便将领们本身没有反心,也搁不住他们身后站着的各方势力生出这样的心思。前朝也不是没有武将被自己的属下们黄袍加身,拥立为帝的例子。
总之从这位将领咬出朝廷官员的时候开始,这件事的性质就大不相同了。兵部员外郎虽然是京官,但当然不可能知道那么多机密,甚至策划这件事。只能说他头上还有人。也就是说,朝中说不定会有军国重臣也参与了这件事!
这让皇帝简直又惊又怒。
堂堂大楚朝的大臣,位高权重,呼风唤雨,却居然会跟草原人勾结,简直不可理喻!
但事情就是这么的不可理喻。最后从那位兵部员外郎一步一步的往上查,最后这件事情被牵涉到了兵部尚书的身上。
期间也不是没有人打算胡乱攀咬,将事情弄得更加扑朔迷离。甚至有两位宰执也跟着被牵连,只能够为了避嫌,上折子给皇帝,暂时在家休息,不去上朝处理政事。
这这些人显然深谙朝廷的运转之道,故意这么做,就是为了要将事情闹大。如果满朝文武都有这种嫌疑,到最后皇帝总不可能把所有人都抓起来。毕竟若是真的那样做,朝廷恐怕都要停止运转了。
到时候事情多半也只能不了了之,或者直接在这一步掐断,不能继续查下去。
这些人的设想是很好的,但也不知道是什么高人在后面指点,总之皇城司总是能够抽丝剥茧一般的,将真正有问题的人从那一堆被攀咬的人之中挑出来。
最后兵部尚书被招供出来时,整个朝堂都震动了。
即便没有牵连到太多无辜的人,这个案子也注定会成为大楚立国以来最大的案子。堂堂兵部尚书,二品大员,军国重臣,居然会里通敌国!他到底卖了多少大楚的消息出去?草原人是不是早就对大楚知根知底?这些问题,只要想想就能让人脊背生寒,浑身冷汗。
最重要的是,供出兵部尚书的人,还给出了证据,那是兵部尚书给他写的一封信,让他暗示西北那些,弄出一点小纰漏来。这是铁证如山,就连兵部尚书,也没有办法抵赖。
刑部和大理寺不敢自专,便将消息报了上去。
皇帝知道这个消息时,平安也在本初殿里,亲眼看到他咬牙切齿,目眦欲裂,砸坏了好几样东西。
“好,好好好!这就是我大楚肱股之臣!”皇帝满心惊恐和愤怒,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宣泄,咬着牙一字一顿的问,“朕究竟有哪一点对不住他董宁辉,要这样对付大楚!”
本初殿里一片安静,没有人敢开口劝说。
片刻后平安想了想,道,“陛下息怒,我看这件事,背后恐怕还有些蹊跷。或许董……宁辉的意思也并不是要通敌卖国。”
“不是通敌卖国,那是什么?”皇帝抬起头,一双发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平安。
平安没有被他这样子吓住。
其实他挺同情皇帝的,以为自己治下的大楚百姓安居乐业,海晏河清,却没想到朝中竟然隐藏着这么一个大毒瘤,让人怎能不怒?
不过事情不可能这么简单,平安始终觉得,兵部尚书并不是终点,他后面还有人,不然这件事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
所以他看着皇帝,慢慢的道,“陛下请想想,董宁辉在大楚已经是兵部尚书,再进一步就能够成为宰执,何必要做这种事?对他有什么好处?总不可能是因为他特别仇视大楚,或者是草原人安排进来的探子吧?”
这个猜测太过荒谬,就连皇帝脸上的神色都松动了些。
要是草原人能够做到这一步,那么悄无声息的瓦解大楚,不是更好?何必要费这种力气在边境折腾,最后连仗都没有打赢?
皇帝刚刚是被气昏头了,所以没有想到。但是现在被平安一提醒,他也觉得这件事情有问题,于是慢慢的平静了下来,“你想说什么?”
“臣斗胆,分析一下兵部尚书的心思吧。”平安说,“只是猜测,做不得准,陛下姑且一听。”
“你说。”
“一个人做一件事,总要对自己有好处。既然董宁辉不可能是草原人派来的探子,也不可能在草原人那边得到更多的好处,那么我们就可以猜测,他能从别的地方获得好处。否则他完全没必要冒险做这件事。须知若非阴差阳错,恐怕信州城最后会被草原人的联军攻破,到时候大楚损失惨重,董宁辉身为兵部尚书,必定也会被问责。”平安道。
皇帝点头不已,“是,既然如此,他为何要这么做?毕竟最后他总会暴露出来的。”
“那倒未必。”平安说,“陛下,最初供出兵部员外郎的那位将军,属于信州军。而在去草原的过程中,信州军原本要去驰援齐州军,结果在路上被北狄人击溃,最后逃回。若是信州城最后被攻破,这位将军恐怕根本活不下来。若是如此,这件事自然也就查不出来了。”
皇帝听到这里,脸色大变。
虽然平安只说了一个人,但他焉能想不到,如果信州城被攻破,西北路绝大部分的官员和将领,恐怕都会死在战争之中。到时候死无对证,这件事情根本查不下去,就更无可能会牵扯到京城里的兵部尚书了。
这个计策之毒,简直令人越想越觉得心惊。
“所以按照原本的计划,信州城破,西北几乎被屠戮一空,对兵部尚书有何好处?”平安又问。
虽然平安自己觉得兵部尚书背后还藏着人,而且多半是个皇子,但是这番话却不能够从他嘴里说出来,必须慢慢引导,要让皇帝自己去想。因为人总会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判断,尤其是对于皇帝这样多疑的人来说。
如果自己直接说明,说不定他反而会疑心到自己身上来。
果然,皇帝顺着平安的思路想了下去,“如果他不能从西北和草原人那里得到好处,那自然就是从别处。”
身为在朝堂上浸淫了整整二十多年的皇帝,他的政治触觉可比平安要敏锐多了,心中几乎是立刻就浮现出了一个猜测:既然不能在外面得到好处,那自然就是在内部。而兵部尚书所求,到了他这个位置,自然是更进一步。
有人许诺了要让他更进一步?
但是谁能够越过自己这个皇帝,许诺一个兵部尚书能够更进一步,并且还让董宁辉相信并且按照对方的要求去做?
答案呼之欲出。
皇帝的手指有些发颤。
他不能够接受这个结果。并不是说他心理脆弱承受不住打击,而是他不愿意相信,在自己面前表现得那么好的儿子们,背地里竟然会有这样的手段!
这是等不到他死的那一天,所以迫不及待的要替自己造势,想要上位了吗?
再细想下去,西北那边原本应该“全军覆没”的军队都是些什么人?涿州军是张家的嫡系,赵瑢跟张家联姻!信州军只忠心于自己,或许可以拉拢一二,但却不能够成气候。还有齐州军——
兵部尚书董宁辉,出身齐州,据说一直都对齐州军关注有加,许多人都觉得他是齐州军在朝中的后台。
可是最后西北一战之中,损失最为惨重的,也正是齐州军!
这也是一开始没有人怀疑到他的原因之一。即便是现在铁证如山,也还是有人觉得董宁辉不可能会平白无故这么做,将自己的嫡系送出去找死。
可是皇帝自己却很清楚,齐州军跟兵部尚书的关系,并不如另一个人更深。
他的第四子赵瓖,最后娶的是刘老将军的嫡亲孙女。这位老将军如今已经致仕,如今在京城养老。但是在此之前,他人生中大半时间,都是在齐州度过的。他有三个儿子,其中两个牺牲在齐州,就连他自己也是满身伤病。与之相对的,是刘家一族的彪炳战功,以及他们在齐州的影响力。
赵瓖娶了刘老将军的孙女,自然就跟齐州关系密切,还在兵部尚书之上!
当初这门婚事,还是皇帝亲自定下来的,就是为了给赵瓖添些助力。却没想到,最后竟被人算计在其中,全军覆没!
这一个动作,便削去了赵瑢和赵瓖最大的倚仗,也让他手中掌控的军队大大减少。这份用心真是令人触目惊心,一旦成功的话,是不是再过两年,他就要逼宫了?!
这就是他的好儿子!
皇帝越想越觉得愤怒,也越想越觉得后怕。
这会儿他已经彻底的相信董宁辉身后还有一个人了,而这个人的心性,手段,智谋,诡计,连他都有些心惊,而且所图甚大!
身为皇帝,即便是自己的儿子,该怀疑的时候也是要怀疑的。毕竟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至高无上的权力,一旦握在了手中,就不可能想要让出去了。自己年纪渐老,精力不济,但儿子们却一年大过一年,已经等不下去了。
感觉到了儿子对自己的威胁,皇帝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这个时候,他自然不可能狠不下心。既然他已经迫不及待了,他自然要替他制造机会!
想清楚了这一点之后,皇帝转头看着平安,眸色迟疑不定。平安时不时已经将这件事情彻底想清楚了?
不过很快皇帝就放松了下来。平安是自己的人,即便想清楚了,对自己又有什么坏处?他不是那些朝臣,他所有的权势都是自己给的,随时可以收回。既然如此,自然能够放心的用。
这么想着,皇帝反而收敛起了面上的表情,恢复了原本的平静。
这店里的人都不蠢,多少也能够想到一些,不过这会儿大家都低着头装傻。皇帝不希望大家知道的事,那他们就都不知道。
“张东远,拟旨:将董宁辉抓起来,关进刑部大牢。”皇帝下令。
张东远低头听着,见半晌没有下一句,才意识到这就是圣旨全部的内容了。他心里有些惊讶,但没有开口询问。既然陛下决定了,那自然还有别的深意,自己照做就好。
之后皇帝便没有说话了。他在思考这件事。
他有那么多儿子,做这件事的人会是谁呢?
那人再心狠手辣,恐怕也不会舍得拿出自己手里的军队去壮士断腕。毕竟当初为了联姻,他们也花费了许多心思,不可能只是用来作为牺牲。毕竟没有了姻亲的襄助,对他们的将来来说,不是什么好事。这么一来,赵瑢和赵瓖就能够排除了。
除此之外,赵琨没有这种心性,赵玟就更别提了,格局太小难成大事。
所以剩下来的,就只有赵璇,赵玘和……赵璨。
第122章 狼子野心终暴露
皇帝最先怀疑的是赵璨。(.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无他,实在是他在这场战争里表现得太好了,简直就像是提前知道会发生什么,所以特意赶去相助,最后拿到了最大的一份功劳一样,让人想不怀疑他都难。
但也就是因为这样,皇帝反而拿不定主意。
以他从这个计策里推断出来的东西,幕后之人心性狠辣,更擅长诡计而非这样正面的对敌。要是他有赵璨这样惊才绝艳的军事能力,说不定就不需要用这种对大楚来说没有任何好处的计谋了。
毕竟将来这个国家,还是要他自己来接手的。
赵璨自己能够挣到军功,即便是赵瑢和赵瓖,就算有联姻的关系,也比不上他稳固。皇帝隐隐收到消息,河北军中,恐怕大部分人都对赵璨归心了。
他用不上这样的手段。
或者说比起这种暗地里的手段,赵璨大可做得更漂亮,比如收拢军权,然后率军逼宫。到时候他天下归心,自己即便想要反抗,有能有什么凭借呢?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事实的确是如此。赵璨的确也被皇帝忌惮,但是这件事应当与他无关。
也许是他运气好,也许是他提前探知了这人的布置,所以便开始算计,自己去了河北,然后又从河北转到西北,最后倒将这一场征伐之功,捞到了大半。
但无论如何,对皇帝来说,赵璨早就已经被他密切关注,至少在回京之后这段时间,他还算老实。而内奸案中牵扯到的这些人和事,如果没有人在背后安排,是不可能的。
不过,皇帝倒的确是有一瞬间想过,或许可以将这件事安到赵璨头上去。
毕竟从明面上来说,赵璨实在是嫌疑很大。皇帝甚至不需要拿出证据,只要表示出这种怀疑,那么刚刚才在朝中站稳脚跟的赵璨,恐怕立刻就会失去所有根基,重新跌落下去。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瞬,然后就消失了。
皇帝老了。
皇帝万岁,不过是个美好的心愿。实际上皇帝也是个普通人,更甚者,作为帝王,多半都很难长寿。古往今来皆是如此。所以年过四十之后,虽然大臣们依旧会奉承他春秋鼎盛,可是身体究竟如何,皇帝自己心里很清楚。
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雄心勃勃的帝王了。
所以近些年来,他已经开始考虑自己的身后事。作为一个皇帝,他当然希望自己能一直将皇位坐下去,但既然不可能,那就要培养继承人,将这大好江山传递下去,期望皇楚万世永存。
遍数如今的几个儿子,其实皇帝一个都不满意。——这也难怪,要是满意的话,他早就已经立储了,培养出一个优秀的继承人,对皇帝来说也是很重要的事。
赵瑢是他的长子,皇帝自然是喜欢的。而且还是最宠爱的郑贵妃所出。但就是因为太宠爱了,所以皇帝也很了解赵瑢。他处处都好,就是太听他母妃的话了。郑家这些年来声势渐大,皇帝担心将皇位传给赵瑢,他会为外家所制。
赵璇更不必说。皇帝当年坐视许平之早逝,便是因为许家势大,如果有个皇后在宫中,恐怕难以压制。所以许平之死了,他又扶持了郑家跟许家打擂台,这才让局面平衡。即便如此,如今许悠也依旧是丞相。
皇帝对赵璇或许有几分父爱,有几分愧疚,但是扶赵璇上位,他却很有顾虑。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的考虑,所以在这两个孩子之后,皇帝没有再让出身贵重的女子生下自己的孩子。就是淑妃,也是生下赵琨之后才得封,那还是为了制衡在宫中一家独大的郑贵妃。
赵琨不必说,早已失去了登位的资格。他以下的弟弟们,均是母家寒微,将来不必为外戚头疼。
而在其中,皇帝最疼爱的是张嫔所出的三位皇子。
这其中有许多原因。张嫔出身低,对他千依百顺,而且生出来的这三个皇子,背后也没什么可忌惮的母家,这是最大的原因。但即便如此,皇帝却不肯让他们多出现在人前。
赵璨几乎是一夜风流的产物,皇帝更不会在意。再下面如今也快到婚龄的八皇子,九皇子和十皇子,皇帝因为儿子众多,也顾不过来,情分自然没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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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数来数去,那么多儿子,可皇帝却挑不出一个继承人来。所以才一拖再拖,拖到今日。因为他觉得哪一个儿子都不是特别出色,让自己没有后顾之忧。
还是这一次赵璨横空出世,才让皇帝发现,这个曾经几乎被自己放逐的儿子,竟也有这样的才能。
皇帝一方面觉得骨鲠在喉,另一方面又不得不承认,如果赵璨登位,恐怕会比自己这个当爹的做得更好。
所以他虽然忌惮,但也没有表态,只是打算继续看赵璨的表现。
在这种情况下,皇帝即便有什么心思,也不会轻易废掉自己这个儿子,而是留着继续考察。
何况,相比于就摆在眼前,所有人都能够注意到的赵璨,自然还是藏在幕后,心机手段都令自己心惊的那一个更令皇帝忌惮,更需要赶紧把人找出来。一想到身边还藏着这样的人,皇帝简直坐都坐不安稳。
排除掉了赵璨的嫌疑,剩下的就是赵璇和赵玘。
两三年前皇帝才几乎将赵璇的臂膀都削去,若说他反其道而行之,也是有可能的。可是这两三年的时间,他就能够发展出那么多的势力,皇帝却有些不肯信。
赵玘跟赵瓖是亲兄弟,按理说是不会做这种事情的。但……皇帝自己都在这里疑心自己的儿子,亲兄弟又如何?为了那个位置,有什么不能够舍弃的?
而且……正因为是亲兄弟,所以赵玘才会知道得更清楚,算计得更细致。而且,如果连自己的兄弟也能算计,那么想出这样的毒计,并且一一实行,也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了。
至于下面还有几个小的,如今都羽翼未丰,若说能够做出这种事,皇帝是不相信的。
到最后,反倒是赵玘的嫌疑更重些。皇帝揉了揉额头,忽然想起赵玘如今手里拥有的资源,都是自己亲手交给他的。在诸子之中,唯有他们三兄弟拥有这样的殊荣。皆因皇帝觉得可以无所顾忌的宠爱他们。
如今看来,是他错了。
即便是最宠爱的儿子,在涉及到皇位的时候,皇帝也可以毫不犹豫的狠下心来。
不过,这一切都只是他的推测,究竟那个隐于幕后的人是谁,皇帝却还需要确定一下。不妨就来一次请君入瓮。
……
董宁辉被抓住之后,关在了大理寺的监牢之中。但是并没有立刻进行审理。
——案子审到这一步,但凡是在官场沉浮多年的大臣,都已经摸到了一点边儿。所以皇帝不发话,他们也就不会继续问下去。毕竟虽然说天家无小事,但是人家父子之间别苗头,外人自然不能随意插手。
否则万一他们审出结果来了,结果皇帝却不打算追究,而是要糊弄过去,那这些查明真相的官员,可就里外不是人了。
有鉴于此,董宁辉被关起来之后,没有审问,没有刑讯,自然也没有任何别的消息。
按理说这样的结果应该让董宁辉松了一口气的。可实际上,在做了那些事之后,他并不觉得皇帝会姑息。或者皇帝不会追究他背后的人,但他董宁辉,恐怕是绝对不会轻饶,而是要被推出去做替死鬼的。
那么大的案子,填进去一个兵部尚书,或许的确就可以了结了。
董宁辉自己心虚,于是越想就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否则皇帝为什么不让人继续审问他?难道是怕他嘴里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来?反正现在外面已经有了铁证,就是他自己不认罪,也没什么关系。
这么一想,董宁辉自然日日都惶惶然,生怕皇帝立时就结了案,甚至为了隐瞒秘密而赐下一杯毒酒。
董宁辉自然不会甘心。越是会豁出去做坏事的人,其实越是不想死。因为他那样做为的是富贵荣华,为的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而不是让自己倒霉。
他甚至开始盘算着主动招供出自己背后的人,是不是能够得到皇帝的宽宥。但想想自己犯下的罪行,又偃旗息鼓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根本没有人来审问他。
关押他的地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除了他自己之外,没有任何一个人犯。而且守卫这里的狱卒除了送饭之外,平时也根本不会出现,董宁辉就算是想找人说句话都找不到,每天只能沉浸在自己的各种幻想里。
董宁辉自认心性不差,要是一被抓资帝就让人来审问,说不定他反而能够顶住压力,相信背后的人会将自己救出去。
可是现在,一日日的待在这种安静的环境之中,仿佛整个人被吊在半空中,没着没落,不上不下;头顶上还悬着一把大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来……被关了不到半个月,董宁辉就有些受不了了。
他开始在狱卒过来送饭的时候频频喊话,不是说要面见皇帝,就是说要见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总之就是“有重要的话要说”。
董宁辉也很聪明,知道就这么把具体内容喊出来,先不说有没有人相信,就算有,那么自己的价值也就没有了。所以他要先见到能够做主的人。
当然,实际上这样也没有多少用处,因为就算背后还有人,他犯下的罪行却不会消失,通敌叛国,是诛九族的罪过。他最多只能祈求皇帝不要牵连自己的亲族罢了。
但对于董宁辉来说,最重要的是,他已经快要被这种无人理会的境况逼疯了。所以他迫切的希望有什么人来跟他说说话。
看守董宁辉的狱卒根本没有将他当成一回事。——因为关押董宁辉的是很普通的监牢,只要没有人特意交代,实际上狱卒根本不知道关在这里的是什么人。见董宁辉进来之后,莫说是审问,就连家人也没有来看过一次,自然十分轻视他。
所以董宁辉的这番话,被他当成了疯话,“行了,别嚎了j上也好,大人们也好,都日理万机,哪有功夫来听你说话?”
董宁辉没想到一直不理会他的狱卒忽然开了口——其实之前狱卒只是觉得没必要跟犯人交流——大喜过望,连忙道,“我有要事禀报,你最好赶紧将此事上报,否则耽搁了大事,你可担待不起!”
狱卒心道晦气,早知道就让他嚎呗,干嘛要理会这种疯子?于是很快转身离开了。
当日换班之后,这个狱卒便将此事当笑话对其他狱卒说了,“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大人物不成?我呸,真是重要人物,也轮不到我来看守了。”至于什么上报,就更不可能了。他可不想丢掉自己的饭碗。
然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其中一个不起眼的狱卒听到这话,眼中闪过一抹亮光,转头就将消息给传出去了。
董宁辉被抓起来,他背后的人自然也要担心一下,他是否将自己抖露出来了。尤其是这段时间刑部和大理寺那边风平浪静,就连皇城司也没有任何动作,更令人起疑。
于是拐弯抹角的跟这个狱卒联系上,要打探董宁辉在狱中的反应。
却没想到,一打探就打探出了这么一个消息!
董宁辉还什么都没说,但是他还能坚持多久,就不知道了。而且消息既然传出来了,迟早刑部和大理寺那边会知道,到时候,一切就由不得他们了。
于是第二日夜里,一个披着斗篷,浑身都笼罩在阴影之中的人,打点通了关系,前往大理寺的监牢探视。
他要探视的是一个因为过失杀人而被判刑的中年男子。那人就关在董宁辉监牢的不远处。结果也不知道是不是狱卒记错了路,将人带到了董宁辉这边,然后就离开了。
董宁辉这会儿已经睡着了。
黑斗篷的人推开监牢的门,迈步进入。
这里的环境实在是有点儿糟糕。监牢里阴暗,潮湿,是各种地底生活的动物最喜欢的地方。长年累月未经打扫,鼻端一股各种味道混合形成的怪味,令人难以忍受。
牢房地上铺着杂乱的谷草,时不时有小虫子出没。董宁辉就靠在这谷草上,身上的外袍被扒掉,只余中衣,在牢里住了那么久,白色的中衣已经染上了各种颜色。鬓发散乱,胡子拉碴,上面还沾着碎稻草,显得十分狼狈。
黑斗篷皱了皱眉,有些嫌弃。但最后还是忍耐着走过去,在董宁辉面前蹲下。然后从衣袖里摸出一只小瓷瓶,放在董宁辉鼻子下面晃了晃。
这是安神香,能够让董宁辉睡得更沉。
他并不是来跟董宁辉叙旧聊天或是谈条件的。他今天来到这里,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要董宁辉死。
但是死也不能够随便死。因为他要将现场伪装成董宁辉万念俱灰之下,自尽而亡。这样才不会牵连到其他什么人。所以下毒也好,别的手段也好,都不那么合适,他这才亲自来到这里。
确定董宁辉睡过去,绝对不会醒来之后,这人才慢条斯理的提起董宁辉的衣摆,用力将上面的布条往下撕。
撕出两根布条,他将之接在一起,然后起身,把布条捆到了牢门上,做出一个套子。
最后一步,黑斗篷将董宁辉扶起来,然后拖到牢门边,靠在那里。然后他自己走出去,将牢门关上。最后才将双手伸进去,拉过董宁辉套在方才做成的套子里。
董宁辉即便是睡得再沉,脖子被勒住马上就要窒息而死,也肯定醒过来了。然而任凭他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很快就两腿一蹬,死了。
临死之前,他似乎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黑斗篷,蓦然睁大了眼睛。
黑斗篷上前一步,确定人已经死透了,这才迈步离开。从始至终,他都安安静静,一个字都没有说过。
然而,黑斗篷才从这一片监牢拐出去,便见前方亮着几支巨大的火把,将整个监牢照得亮堂堂的。而在火把下面,站着一个他完全没想到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黑斗篷当机立断,就要转身逃走。哪怕明知道这是在监牢里,插翅难飞,但他还是必须要逃。因为他绝对不能让人看到自己的样子。只要暂时逃出围困,他就能将这张脸毁去,然后自尽!
然而设想很好,但等黑斗篷转身,才发觉自己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了四五个人,分别守在各个要道上,将他的退路全部封死。
这一切都是早有预谋!
黑斗篷终于明白了这一点。有人设了局,就是为了要让自己出现在这里。
但就算如此,他也不得不来。所以这会儿发现被人设局,片刻的悲愤之后便冷静下来,开始思索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但其他人不会等他反应,立刻有人朝黑斗篷扑过来。
黑斗篷虽然,力气大,功夫也练得不错,十分勇武,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也没能坚持太久,便被人抓住,押到了皇帝面前,然后一把将他的斗篷揭开。
皇帝沉默的看着对方,片刻后才开口,“朕很失望,常衡。”
黑斗篷的人抬起脸来。他有一张十分刚毅的面庞,只是面容白皙,也没有一点胡须,看上去难免有些违和。但因他身上带着一种彪悍的气质,倒也让人很难察觉到这一点。
总之,单是看他的人,很难想象他居然是个太监。
实际上,常衡的确不是从一开始就是太监的。他其实曾经是一名将军。只是在十几年前获罪,罪名是意图秽乱宫闱。因此他遭受宫刑,成了太监。
所以此刻,常衡看着皇帝,面露讥讽,“当年陛下留我一条狗命,就该想到今日!”
对于常衡来说,十五年前发生的事,是毕生屈辱。那时他还是朝廷的将军,风光无限,就因为他跟某个小嫔妃是同乡,对方打算借此拉关系,让自己成为她在朝中的依靠。
从始至终他只收到了那位嫔妃的一封信,两人甚至根本没有见过面a果事情被皇帝发现之后,不由分说便说他企图秽乱宫闱,将他处以宫刑。
这样的屈辱,常衡自然不能忍。
皇帝皱了皱眉,不打算提当年的事,只是冷下脸道,“告诉朕,你的主子是谁?”
哪怕他心中已经有了决定,但是皇帝还是想要一个明确的答案,仿佛这样一来,他就有了足够的理由,去对付自己的亲儿子。
然而常衡只是哈哈大笑,“你做梦!我就是要让你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然后父子相疑,兄弟阋墙,我在黄泉下看着你们!”
在知道张嫔和三位皇子的存在之后,常衡就做出了一个计划。他故意接近张嫔和三位皇子,取得了他们的信任,背地里不知道传授了他们多少鬼蜮伎俩,激发他们对皇位的向往和野心。
然后又从中挑拨,让三兄弟互相猜疑,彼此防备算计,将对方当成自己的挡箭牌。反正在外人看来,他们三人是一体的。
而现在,是到了他收获果实的时候了!
常衡疯狂的笑着,眼中透露出快意,就算自己看不到那一天,但是也能够想象得到8不父,子不子,一团脏一团乱,这就是皇宫,这就是天家,可怜可笑!
“拦住他!”皇帝一惊,连忙叫道。
第123章 案件了结留隐患
然而已经迟了。[.超多好看小说]等到皇帝带来的侍卫们将常衡制住,才发现他在牙齿里藏了剧毒,咬破之后便很快没了气息。
皇帝的脸色很不好看。
请君入瓮的办法是对的,在皇帝本来的设想里,来的即便不是本人,也应该是深得信任的下属。到时候顺藤摸瓜,自然就容易多了。毕竟这种事,交给别人去办不放心。
但他没想到来的竟然会是这个人。常衡算是张嫔身边的人,而且看他的样子,分明就是自愿前来。如此一来,自然难以判断他身后的人到底是谁。
结果折腾了一场,最后还是没有结果,让人怎能不气闷?
不过,这也正是幕后之人的狠辣之处,皇帝再一次领会到了这一点。
若是再给他时间发展下去,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想想都令人不寒而栗。
沉默了一会儿,皇帝让人进去看看董宁辉如何了。两个侍卫跑进去,片刻后便回来,“回陛下,人已经死了。”
这是预料之中的事。皇帝沉着脸离开了监牢,其他人连忙跟上,只有寥寥数人留下来处理尸体。董宁辉被抓起来,所有人都知道,所以不可能不明不白就这么死了,必须要好生处理。
至于常衡,这里没人知道他是谁。自然也没人会没眼色的去追问皇帝,只能把尸体处理掉,然后当没见过这么个人了。
第二日大理寺上报,说是董宁辉在狱中畏罪自尽。于是皇帝顺水推舟,将这个案件了结,几天之后,这件本该轰轰烈烈,引起震动的大案便草草结案了。至于董宁辉究竟是怎么死的,这个问题所有人讳莫如深,不去追究。
不管是自杀也好被人灭口也好甚至是皇帝要他死也好,反正不关别人的事。案子早些结束,也能让众人松一口气。免得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牵连到其中了。
虽然案子了结得很快,但也还是拖到了腊月。几日之后,便是腊八。
从这一天开始,就标志着年节开始,往后除非是十万火急,性命攸关的大事,否则朝中的气氛基本上都十分轻松,许多案子和事情会被押后处理,目前最紧要的,就是营造出欢乐祥和的过年气氛。
这天一早,赵璨便起身,穿了全套的皇子朝服,前往本初殿问安。
不独是他,所有的皇子和大臣们都要去本初殿给皇帝磕头问安。然后皇帝会写下福字赐给他们。除此之外,还能够领到宫中特制的八宝粥,然后大家回家喝粥,就算是过节了。
赵璨就住在宫中,所以来得早。没一会儿,□□十三位皇子也过来了,笑眯眯的跟赵璨打招呼。现在赵璨在朝中的声望很高,自然令其他皇子们羡慕又嫉妒。
尤其是几个年纪小,还未成家的。
赵璨其实比他们大不了几岁,并且也没有成婚,结果却已经能够入入朝议事,甚至有了自己的班底。而他们这会儿还必须要留在上书房念书呢。
好在已经有了消息,皇帝要给他们指婚,等明年结婚之后,便能够搬出宫去开府了。
到时候赵璨也会跟他们一起搬出去。这么想想,大家心里又平衡了。
不管怎么说,赵璨跟其他兄长们比起来,跟他们总要更加亲近一点。虽说都是皇帝的儿子,但是也不是人人都想要那个位置——或者说,有些人看得清楚自己的分量,不会去肖想那个位置——这样一来,找个有能力的兄长依附,便是个很好的选择了。
男人总免不了崇拜强者,相较于赵瑢和赵璇,赵璨拥有的一切,都是他自己一点点打下来的,自然更令人佩服。
所以三为幌子都表现得十分亲近。至于他们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赵璨对此并不在意。如果是真心依附,能帮得上忙自然更好,如果有别的心思,那他也不会浪费自己的精神去管,维持面上儿情就可以了。
又等了一会儿,住在宫外的几位皇子才匆匆赶来。
皇子们按照年龄大小排列,赵璨就正好站在了赵玘身后。赵玘脸色很不好,见到赵璨,忍不住刺了一句,“七弟来得真早,住在宫中就是方便。”
“比不上六哥早早成家立业。”赵璨含笑道,“我看六哥的面色不大好,莫非昨夜没睡好?大过节的,难道还有什么烦心事不成?”
“七弟说笑了。(.无弹窗广告)”赵玘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倒是七弟,也该考虑成家的事了吧?”
“是啊,我听说父皇正在遴选淑女,说不准过段时间,就会有旨意赐下了。”赵玟也转过头来,笑眯眯的道,“不知道七弟会娶哪家闺秀呢?或者七弟已经有中意的了?”
这些兄长们对于赵璨的婚事,显然都十分在意。毕竟如果赵璨现在再加上个强力的妻族,那其他人恐怕就压制不住他了。
不过也有人心有成算。这一点他们能够想到,皇帝不会想不到,说不准也会采取平衡策略,指一个不怎么样的妻族。所以大家都等着看赵璨的笑话。
他们的婚事基本上都是郑贵妃选的,经过皇帝同意。虽说郑贵妃不会愿意让他们有个强力的妻族,但也都不算差。就算是已经沉寂下去的赵琨,娶的也是大族嫡女。
要是赵璨的妻子比其他人的地位都低,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在兄弟中抬得起头来?
“话不是这么说,我想若是七弟心爱之人,想来不会在意门第高低?”赵玘却忽然道。
赵璨不由看了他一眼,总觉得这话意有所指,但又过于含糊,只好道,“婚姻大事,自然是听从父母之命。”
众人便都不说话了。不一时张东远从殿里出来,请他们进去。
今日没有朝会,皇帝刚刚用过早膳,正在写福字。平安在一旁替他磨墨,另有人裁纸洗笔,忙碌非常。殿内没有点火盆,但因烧了地龙,暖意融融。
赵璨一进门就瞧见了平安。可惜他正低眉顺眼,目不斜视的磨墨,根本没有往这边看一眼。
等皇帝写好了一个字,抬起头来,他便只得跟着众兄弟上去问安。
转身时看到平安已经收起墨条,退到了窗前。窗户半开着,窗外一树红梅开得正艳,让赵璨看得心头一动。
不过大庭广众,人多眼杂,自然什么都做不了。倒是赵玘在问安结束,退到一边看皇帝写字时忽然笑道,“那小太监倒会挑地方站,趁着那满树梅花一看,他倒也生得不俗。”说着还转头看赵璨,“七弟,你说是也不是?”
他的声音不小,不少人闻言都往平安所在的地方看去。赵璨心头一紧,终于察觉到赵玘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了。
他好像一直在试探自己。
莫非他得到了什么消息?或者说只是纯粹胡乱猜测?但独独将平安指出来,难道会是巧合?
赵璨心中忽然乱了起来。若是平安跟自己的关系被人知道,那必然不会是什么好事。如果单是自己可能被人挟制也就罢了。但是看赵玘这跃跃欲试的样子,说不准会直接捅出来。
好在他早就已经习惯了面上不带喜怒,因此只是笑道,“我竟不知六哥还会在意这些。”
“不过是闲着无聊罢了。”赵玘盯着他道。
赵璨却只是淡淡笑道,“原来如此。不过我奉劝六哥一句,即便是个小太监,也是父皇跟前的人,还是小心些好。”
赵玘面色一变,终于不再说话了。
平安并不知道自己曾经出现在话题之中。这会儿没他什么事,他便站在原地发呆,因为业务很熟练,所以谁也看不出来他现在思绪已经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皇帝过年赐福,不过是走个过场,所以写了十几张之后,他便招手让儿子们过去代笔。这也算得上是一种殊荣,所以皇子们挨个上去写字,皇帝就站在一旁点评。
到这个时候,自然就更不会有人关注平安了。就连赵璨,未免被人发现端倪,也不敢往他那边看。
其实平安正在想,今天或许有机会跟赵璨在宫外见一面。虽然腊八也算不上是什么大节日,但好歹是个节,如果能够一起过,自然再好不过了。
赵璨离开本初殿之后,便立刻让人去查这件事。
他不会将渺茫的希望交给老天,期待赵玘的那些试探不过是巧合。他城府颇深,能够表现出来,恐怕是已经知道了点儿什么。现在最重要的是,他知道了多少,怎么知道的?然后自己才能决定该如何应对。
其实如果只是知道赵璨跟平安有所来往的话,那倒没什么奇怪的。别说是赵璨,就是其他皇子们,谁会没有跟皇帝跟前的人套过近乎?
在这件事情上,能够多一点点助力,也是好的。
交代完之后,赵璨便出了皇宫,打算去平安的住处等他。
一进门,赵璨就熟门熟路的往东边的屋子里去,取出木炭,将火盆给生了起来。这样等到平安回家的时候,就不会觉得冷了。
因为赵璨的关系,平安虽然买了宅子,但是并没有请人。所以偌大发宅子,一多半地方只能暂时先锁起来在说,只留下正院作为平安自己的起居之处。也是因为这样,所以赵璨来了这里,也必须事事亲力亲为。
不过赵璨很喜欢这种感觉。
或许是因为这是平安住的地方,他每次来的时候,都能够彻底的放松自己绷得越来越近的神经,好好的休息一下。
虽然地方不大,也不起眼,但平安却将之布置得十分舒适。尤其是东边的这间屋子,是他日常起居的地方,所以全部都按照他的喜好来。
窗下摆了一张懈,上面放着一套茶具。懈两边则是长长的胡床,样子更近似于现代的沙发,不过底下是木质的,只不过上面铺了厚厚的垫子和软褥,歪在上面喝一杯茶,简直是莫大的享受。
因为冬日天冷,所以懈上搭着厚厚的罩子,将之彻底笼住。赵璨等到炭盆烧起来之后,便将之放入一个木扣瓷的箱子里,盖上盖子,留出通气孔,塞进懈内。到时候直接把腿伸进去,便不会觉得冷了。
没一会儿平安回来了,见赵璨在,面上便立刻露出了笑容。两人在这件事情上,总是极有默契。
“你来了多久?”见准备工作已经全都做完了,平安忍不住问。一边将手里的食盒放下。
赵璨道,“没多久。这是从宫里带出来的?”
“腊八粥。”平安说,“你不是也有?”
“我的分给他们了。”赵璨随意的道,“就知道你这里也有。”
平安挤在赵璨身边坐下,搓了搓手,将食盒打开。腊八粥是昨夜连夜做的,熬到今天早上,又香又稠。不过后来又放在冰雪里冻过,到这会儿已经彻底凉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了。
“放在火盆上热一热?”赵璨说。这么冷的东西,自然不能直接吃。
平安摇头,直接舀了一勺子结冰的地方塞进嘴里,然后叹气,“久违的冰棒!”
他记得小时候街上有卖那种红豆冰棍,两毛钱一根,还有素的白糖冰棍,一毛钱一根。夏天的时候孝子基本上都会买上一根。这么久远的童年记忆,居然还能记得一清二楚。
如果说平安对那个世界还有所怀念的话,那么他怀念的,大概也都是这些曾经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的外物吧!便利的交通,现代化的家具,电梯,抽水马桶,当然最重要的是网络。
赵璨皱了皱眉,为平安脸上露出的那种表情。
之前他看见过一次,就是在自己跟平安之间彻底坦诚的时候。他不知道平安到底想到了什么,但是自己却很不喜欢。好像他在怀念着另一个与自己全然无关,也根本不可能抵达的世界。
“在想什么?”他夺过平安手里的勺子,也跟着吃了一勺冰,然后皱眉,“太冰了,别这么吃。”然后不由分说将之放到火盆上去热着。
要热粥,火盆自然只能暂时取出来。平安将沙发上放着的被子展开,把两个人都裹住,然后说,“对了,写信的时候不方便问你,董宁辉到底是怎么回事?”
因为在皇帝那边,平安是个远离这些事情,专注办报纸的人,所以除了那天赶鸭子上架劝说了皇帝一通之外,平安没有再过问过这件事。而且这种事情,宫里肯定没人敢议论。
但平安觉得,赵璨肯定知道。
赵璨将常衡的事情说了说,“所以说,咱们的皇帝陛下被人坑了一次。那个常衡是张嫔的人,帮着张嫔的哪个儿子都正常,根本无法确定。这一招可真是够狠的,将范围圈定在了三个皇子中间,偏偏又不能确定是谁。”
平安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情,忍不住说,“那个常衡是来捣乱的?”
赵璨笑了一声,“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张嫔并不知道常衡的身份,皇帝知道,却不说。也不知道经过这件事,他会不会迁怒张嫔。”
说这话时,他脸上带着几分嘲讽之色。平安脑子一转,就知道他想到了自己被迁怒的母妃。赵璨对这件事的心结,恐怕比他想的还要更深。
这么想着,平安道,“管他呢,让他们狗咬狗不是更有趣?”
“那个常衡估计就是这个意思。我也是知道这个人之后,让人去调查才发现,原来他很早就到了张嫔身边,取得信任。而且你恐怕不敢相信,我那三位兄长,居然都对他十分信任。也不知道他暗地里都给他们灌输了些什么东西。”赵璨道,“其心机如此深沉,简直令人后怕。”
上辈子,这个人竟从始至终都没有暴露过。但是仔细想想,许多事情里头恐怕都有他的影子在。尤其是后来赵瓖,赵玟和赵玘自乱阵脚,将好好一盘棋折腾坏了,结果三个人都没有落到好处这一点,简直可疑。
赵璨以前就觉得奇怪,能有那样的手段和城府的人,为什么会连自己另外两个亲兄弟都搞不定?却原来里头还有这么一段公案。
平安想了想,道,“虽然如此,但是到底是谁做的,陛下心里应该有数吧?你估计也猜到了?”
“应该是赵玘。”赵璨说。如果说今日之前还是怀疑,那么今天看到赵玘的表现,他就有八/九分确定了。
在这之前几乎没人注意过他,可见其隐藏之深。说起来,还应该多谢常衡。
平安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的?上辈子也发生过这件事吗?”
虽然平安知道赵璨是重生的人,但是只知道他是被赵璨害死,其他的都没有问过这会儿不由好奇起来。
赵璨摇了摇头,“没有。”
但说到这里,他忽然怔住,脑海中闪过一个此前从没有想过的问题。
平安见他这个表情,连忙问,“想到什么了?”
“上辈子我根本没发现过常衡这个人的存在。倒是我那三位兄长,最后反目成仇,互相算计,内部消耗,没什么好结果。我刚刚只是忽然想到,上辈子我虽死了,但赵璇就安安稳稳的登上皇位了吗?”赵璨道。
常衡还隐在暗处,他憎恨皇帝,也迁怒整个大楚皇室,赵姓皇族。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他有机会的话,会不会在其中捣乱?那时候赵璇以为自己胜利在望,再没有了顾忌和警惕,就像是自己一样。如果那时候常衡给他一击,又会是什么结果?
这么想着,赵璨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要不是这辈子许多事情都跟上辈子不一样,最终导致董宁辉出事,而那边要灭口,常衡也不会提前暴露出来。自己不知道这人存在,说不定还会再栽一次。
果然,即便是经历过一次,亦不能说自己事事都清楚,何况如今许多事情已经跟上一世截然不同了?赵璨重新将心态摆正,免得自己自以为有先知的优势,不知警惕,反而落入别人的算计之中。
不过,仔细想想,这一切的不同,其实都是从平安开始的。这么想着,赵璨张开手臂将平安抱进怀里,低声道,“谢谢你,平安。”
“谢我干什么?”平安有些莫名,话题是怎么跳转到这里来的?不是在说上辈子的事吗?
赵璨笑了笑,“我忽然发现自己上辈子的目光其实也还是很狭隘。以后咱们都不要再提上辈子的事了。就当这些事没有发生过,一切从头开始。”
“好。”平安也跟着笑了起来。
眼看赵璨看自己的眼神都要变了,趁着气氛还算是严肃,平安赶紧问,“那个赵玘你打算怎么办?”
提到他,赵璨的眼神微微一暗,“我怀疑他知道了我们的关系。”
“什么?”平安吃惊。这可不是个小问题,一定要重视,“他怎么知道的。”
赵璨摇头,“我让人去查了。”然后他又将今天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以证明自己的猜测不是空穴来风。
平安忍不住看了赵璨一眼,他说到皇帝要指婚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变化,似乎这个问题根本就不重要一样,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他将念头按下去,回想了一下之前发生的事,道,“到现在为止,我这边发现的可能知道咱们俩关系的人,就只有那个张纯。在西北的时候,你还记得吧?他会不会是赵玘的人?”
“有可能。”赵璨眯了眯眼睛,张纯正是被刑部和大理寺打包送到京城来审问的将领之一。只不过后来洗脱了嫌疑,现在人已经被放出来了,就住在驿馆里,等到过完年拜谒过皇帝,就要回西北去了。
不管他是不是赵玘的人,赵玘都极有可能从他那里得到这个消息。
第124章 我的平安最好看
平安的想法跟赵璨一样,知道他们的关系是一回事,知道到什么程度,又是另一回事。.
如果只是知道赵璨跟平安有一点联系,那就不用太过担心,因为皇帝也知道。——当初徐文美假死出宫之后,皇帝还是从赵璨那里把平安找回去的呢。
“如果他是从张纯那里得到的消息,应该也只是怀疑我们的关系比较亲近,并没有证据。”他分析道。
赵璨摇头,“他不需要证据。”只要一句捕风捉影的猜测就够了。
平安皱眉,“他会说出去?”
“不知道。”赵璨说,“暂时应该没有这样的打算,但谁也说不准之后他会怎么想。”
赵玘藏着这件事,无非是想要攥一个赵璨的把柄在手中。之前他自己处于上风,自然不会想要揭破此事。毕竟留着在最关键的时候用,才是最合算的。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赵璨通敌案告破,赵玘的势力损失惨重不说,皇帝还对他起疑了。虽说这件事谁都没有提过,但大家心里都有数,赵玘自己肯定也知道。
难保他不会狗急跳墙,利用这件事情拉赵璨下水。
不过,赵璨还是更倾向于赵玘会在关键时候才会用处这张底牌。
毕竟这件事情其实是很微妙。就算赵玘拿出证据,证明赵璨跟平安有亲密关系,但对于曾经将徐文美一藏就是好多年的皇帝来说,恐怕只是个细小的瑕疵。最多只能影响到他在朝臣中的评价。
但是皇子的生活作风问题,大臣们虽然关心,但只要不是弄到大张旗鼓,也不会特意去追究。相较而言,恐怕平安受到的压力会比赵璨更大,并为人所诟病。
赵璨自己是不会愿意出现这种情况的,但赵玘他知道吗?
所以如果找不到好机会,揭破出来用处也不大。赵玘心机深沉,肯定给自己留有后路。在还有选择的情况下,暂时应该不会用到这种手段。
但不管他究竟是怎么想的,平安都不会愿意将这件事的主动权放在赵玘那边。他想了想,对赵璨道,“他无非是想留着这个把柄,挟制你。虽然说用处不大,但也让人不舒服。不如我们也去查一查他,找一找他的弱点和把柄。到时候他要是敢抖出来,那我们也不必怕他。”
“这个办法不错。”赵璨笑着道,“回头我就让人去查。不过赵玘这些年来隐藏颇深,要找到他的破绽,恐怕不易。”
“还有一个办法。”平安说。
赵璨疑惑的看向他,“什么办法?”
“先发制人。”平安笑着道,“与其等他将事情抖出来,不如我们自己将消息透露出去。弄得似是而非一些,到时候可以看看皇帝和其他人的态度,趁机将这个隐患解决掉。”
如果大家都知道了,那么赵玘手中的“把柄”,自然也就只能作废。
“这样可以吗?”赵璨有些担忧,虽说这件事认真说起来只能算得上是捕风捉影的风流韵事,但是放在他跟平安之间,恐怕会刺到某些人的神经。
平安笑了起来,“这个你不用担心,我都准备好了。”
“你准备了什么?”赵璨问。
平安道,“你忘了吗?咱们二皇子殿下,还曾经亲自出面拉拢过我。到时候大家如果想要查,引着他们查到这上面去就行了。甚至不需要我们出面解释,他们便会有自己的结论。”
赵璨见他笑得得意,忍不住伸手在他脸上捏了捏,“谁要是跟你作对,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人总是更相信自己查出来的东西。知道平安跟赵璇有来往,这些人自然会认为这流言是赵璇放出来混淆视听的,甚至平安是赵璇派到赵璨身边去的。毕竟这种事情也不少见。
到时候,就不会有人关注这段关系本身了。
“嗯,所以你是积了八辈子的德,才能让我站在你这边。”平安不以为忤,笑眯眯的说。
“看来我要继续给自己积德了。”赵璨说,“这样,下辈子,下下辈子,你才能继续留在我身边。”
“积一辈子的德就想换我两辈子,你未免也太贪心了。”平安一本正经的道。
“嗯。”赵璨盯着他的眼睛,低声问,“那你答不答应呢?”
平安的视线跟他胶着在一起,两人的脸靠得很近,呼吸相闻,他低笑着道,“那要看你的表现了……”
余音还未完全消失,赵璨便凑过来吻住了他。[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气氛霎时旖旎了起来。
有些重要的事情见面的时候才能够商量,但是两人见面,并不单是为了商量正事。赵璨选择先说正事,是因为觉得开始不说,之后可能会找不到开口的时间。所以等到正事说完了,自然要跟平安好生亲近一番。
对于现在“分居两地”的两人来说,每一次相聚都如此难得,不能有丁点儿浪费。
平安自制的沙发十分柔软,特意收集鸭绒制成的被子又轻又暖,裹在两人身上,让他们不约而同生出燥热的感觉来。
唇齿相依的亲昵令两人都有些飘飘然的眩晕感,像是整个人都陷入云朵之中一般,彻底的舒展开来,不再受到任何的束缚和压力。
过了一会儿,平安忍不住开口,“这样感觉头好晕啊。”
“不舒服吗?”
平安长长的睫毛轻轻一颤,然后睁开了眼睛,跟赵璨对视。当然不会不舒服,其实是太舒服了,所以才让人从心底里生出一点淡淡的不安来。
他用眼神描绘着赵璨的容颜,低声喟叹道,“你怎么能够生得这么好看?”
人是视觉系的动物,漂亮的东西自然会多瞩目。平安也必须承认,在他跟赵璨走到一起的过程当中,赵璨这张脸刷了很多分。即便是到了现在,有时候偶然在什么地方看到了赵璨,他的心跳都还是会快上一拍。
那种无时无刻不被吸引的感觉,对平安来说,是从前难以想象的。新奇,但是又让人觉得微微的惶恐。
赵璨为他的话微微展颜。一瞬间的风华令平安下意识的屏佐吸,目光痴迷。
“其实……”赵璨的声音低不可闻,“在我眼中,我的平安才是最好看的。”
平安微微惊愕的睁大眼睛,“我以为你只需要每天照镜子看看自己就可以了。”他一直觉得赵璨能够看上自己,必定是精神层面更多,因为他的“与众不同”。
所以平安有时候也难免会忧愁。他是穿越的,所以很独特,可是他并不能够保证这种独特只有自己一人。偶尔他也会烦恼一下,加入出现了另一个穿越者,而且比自己能干比自己有本事,赵璨会不会移情别恋?
这句话在赵璨听来完全是调侃,他有些无奈的道,“我这个长相有时显得太女气了些,我自己并不喜欢。反倒是你这样更好,看着就让人喜欢。宫中不少人都很喜欢你,难道你自己竟不知道吗?”
“哦……”平安拖长了调子,总觉得从赵璨这句话之中,听出了若有似无的酸味。
赵璨“恶狠狠”的在他鼻尖上咬了一口,“哦什么?好好说话。”
“你是不是有一点介意?”平安侧头问。
赵璨耳根微微泛红,面上的表情却十分严肃,“难道不应该吗?你既与我两心相许,就应该跟别人保持距离才对。”
平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佛曰: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如果不是赵璨自己承认,他真的很难想象,原来像他这样的天子骄子,有时候也会不自信,也会羡慕嫉妒恨。该说人本性如此,还是说爱情会令人盲目?
平安不由想,幸好他跟赵璨都不是有情饮水饱的那种类型,更不是沉溺情爱之中便能忘却世俗,眼中只有彼此的人。
对于他们来说,爱令人精神愉悦,让他们拥有一个跟自己完全心意相通,不管是什么事情都可以交流沟通的人,只要想到彼此便充满力量。
但除此之外,生活中还有太多的东西去做。并非因为爱不重要,恰恰相反,正是因为太过重要,所以才不敢将所有心思放在上面,令彼此除此之外一无所有。一旦生出变故,便是万劫不复。
在爱情之外,他们首先是一个人。他们各自所拥有的一切,令他们成为独立的个体,而爱让他们彼此贴近,融合,再分开,成为另一个全新的自己。
这是一个十分奇妙的变化,在这个过程中,彼此变成更好的自己,但又相互融合,不可分割。
平安对这一切抱着极大的热情和好奇,所以即便有时候,某些变化让他觉得不安,他也愿意去相信,他们正在依靠着彼此,成为更好的自己。这让他有勇气也有信心去面对一切,不怯懦,不言退。
在不安和安全感之间反复徘徊,游移不定。
他不知道赵璨是否也是如此,但平安自己是这样,无论分开还是在一起,都知道对方与自己同在,于是变得无所畏惧。
“笑什么?”赵璨捏着他的耳垂问。
平安笑得眉眼弯弯,“只是一想到你居然已经是我的了,就觉得很开心。”
“……你高兴就好。”
平安抬起头来看向赵璨,“你今天不回去吗?”
宫门已经快要下钥了,虽然从这里赶回去要不了多长时间,但如果赵璨要回去住的话,这会儿就该走了。平安自然是舍不得他走的,但又觉得不能把人留下,免得被发现,所以才有此问。
赵璨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他话中隐藏的意思,他暗示性的将平安往自己身上压了压,“我今晚留下来。”
平安听到这句话,不知道为什么,陡然生出一种自己跟赵璨正在偷/情的错觉。
他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囧了一下,忍不住捂了捂脸。但仔细想想的话,似乎的确是挺像的。被人金屋藏娇,金主隔三差五才会来一次,做点黄暴的事,然后再离开,很少留下过夜什么的。
咳咳……作为被藏在外面的狐狸精,他现在是不是该表现得热情点儿,好吧金主留下?
“你在想什么?”赵璨看着平安脸上变幻莫测的表情,眸光逐渐沉了下来,声音沙哑的问。
平安当然不能回答自己在想酱酱酿酿的东西,不过他一抬头对上赵璨的视线,便知道对方脑子里想到的东西估计跟自己差不多。这样一来,平安就没什么好遮掩的了,他笑着说,“我在想,我们有一整夜的时间。”
“你说得对。那我们就别浪费时间了。”赵璨按住他的头,亲了上去。
这跟吻跟之前那个羽毛一般又轻又软,令人眩晕的吻不一样。从一开始就狂风暴雨,隐藏着某些暴烈热情的冲动,仿佛是一团火要将彼此都点燃。
男人在这方面本来就要放得开一些,再加上两人已经很久没有亲近过,上一次还是中秋,所以彼此都有些迫不及待的意思,一边亲吻一边撕扯着对方的衣裳。
幸好平安还记得赵璨这一身是要穿回去的,努力克制着没有把衣服撕烂,而是小心的解开。不过因为赵璨一直在捣乱,所以效率十分低下,半天都没有解开腰带。
趁着这会儿功夫,赵璨已经将他彻底剥干净,然后才开始脱自己的衣服。
没一会儿两人就肉贴肉的抱在了一起,赵璨将平安压在身下,一边亲一边做准备工作,没一会儿平安就有些难耐的请求他进入。
大概是因为身体不全的缘故,平安对于被/插/入这件事抱着极大的热情。从第一次开始,他几乎每一次都会被赵璨弄到失神,所以对于这种“交流方式”,始终没有任何反感和抗拒。
所以两个人虽然亲近的次数很少,但每一次都十分尽兴,在这方面格外的和谐。
至于赵璨的感觉?只要看他每次黏在自己身上就不愿意离开的反应,平安不用问都知道了。
不过,即便如此,平安觉得赵璨今天也有些过于兴奋。他平时并不喜欢在这个时候说话,总是尽心尽力埋头苦干。但今天却时不时的要引着平安说话。
什么“舒服吗”“是这里对不对”“还要不要”……一句比一句羞耻。
最后一刻,赵璨将平安抵在沙发上,双手紧紧把人禁锢在怀里,一边撞击一边咬着牙道,“说你是我的人!”
平安这时候已经没什么力气了,迷迷糊糊的顺着他的意思重复了一遍,然后便感觉到自己身后的人像是疯了一样的猛烈撞击,最后浑身一僵,发泄了出来。
赵璨抱着他滚回沙发里,一边亲吻他的脖子一边叫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柔情缱绻。
平安用自己浆糊一般的脑子努力思考了一下,才想到赵璨可能是在意自己之前说的那句他是自己的人。
他忍不住想笑,又想说点儿什么别的,但是因为没有力气,最后只好闭上了嘴。
折腾了那么久,天已经黑下来了。等到彼此平复,赵璨下去点上灯,才问平安,“饿不饿?”
平安一个字都不愿意说。
赵璨只好把人抱起来,将一直放在火盆上暖着的腊八粥端过来,一勺一勺的喂给平安。等平安摇头表示不要了,才自己将剩下的吃掉。打开火盆一看,炭已经快要烧过了。赵璨索性用被子裹住平安,把人送到了床上。
夜还很长,还有许多事情可以做。
……
过了腊八之后,“年”的氛围一天比一天更浓,各地的请安折子雪片一般的飞到京城,重大的事情已经处理完了,这时候基本上都闲了下来,开始为过年做准备。
趁着这个时候,平安让《京城文萃》做了两期以年为主题的活动,反响热烈,进一步的扩大了它的影响力。不过这到底是给文人们看的东西,普通百姓虽然听说过这个新鲜的东西,不过都并不怎么关心。
平安倒是有心办一张给老百姓们看的报纸,但奈何现在条件还不成熟。
《京城文萃》两日发行一期,每一期四开的一张报纸,卖十个铜板。这个价钱实际上根本没有利润,只是勉强能够收回本钱而已。现在办报纸的人,全都靠爱支撑着。
但即便是这个价钱,普通百姓也绝对消费不起。
年成好的时候,都能买一升米了。谁会用来买一份不当吃不当穿的报纸呢?
要推广报纸,就要降低成本。印刷机平安已经在研究中了,油墨江南那边徐文美也在弄,等到这两样东西研究出来,应该就能够大大降低印刷成本。
平安的理想是报纸能够卖到一张一文钱,实在不行的话,二三文也能接受,这样订阅的人就多了。
好在也不是全然没有好消息,除了京城和江南之外,其他地区也陆陆续续的出现了当地的报纸。想必是受到京城这边的启发,觉得不能跟别人雷同——这时候的人还考虑不到版权问题,只是觉得这样逼格不够高,跟别人比的时候就落入了下风——所以所有报纸的名称和版面,都各不相同,可谓是百花齐放,让平安十分满意。
其中做得最好的地方,居然是河北路,这一点实在是出乎平安的预料。但再想到那里现在也算是赵璨的大本营,也就不那么奇怪了。
平安最近,则在忙着撰写《新闻条例》。趁着报纸刚刚出现,将这些东西规定好,他们也比较容易遵守。以后再办的报纸,便会自然而然的接受这种约束,形成良性循环。
这份条例会在年后讨论并颁行,未免到时候乱糟糟的议论不出个重点来,耽误时间,所以平安先拟定出基本条例,到时候再在这个基础上进行补充修改就可以了。
而赵璨,正忙着为年后的受封做准备。
西北的战争结束,虽然中间出了内奸通敌这种事,但是毕竟是一场大胜,而且开疆拓土,乃是大楚自太/祖立国一来,从未有过的功劳。所以皇帝自然要大肆庆祝。
首先就是重修宗庙——这个从春天就开始重修,到现在已经全部都翻修过。然后是大年初一的大祭,祭祀结束之后,自然是各种大赦和大封:大赦天下,朝中官员加官进爵,后宫嫔妃晋位分,年长的皇子们封王,出宫开府。
虽说各自的封号和府邸的位置还没有下来,但实际上,当然不可能事到临头才随便指一处。所以是由工部先挑选出合适的地方,然后按照皇帝的心意来指定。
而大楚开国之后,京城经过百年的发展,基本上已经没有什么空地了。所以多半是在现成的宅子里挑出几处来,合并的合并,拆迁的拆迁,重新翻修一下,便是皇子们将来的府邸了。
这其中自然有许多可供操作的地方。
至少对赵璨来说是如此。
所以他的府邸早就已经确定下来,就在平安购买的宅子不远处。地方算不得大,但距离皇宫却很近,算是有利有弊。赵璨很有把握让皇帝将这里赐给自己,所以一直在暗中督促工部进行修整。
这样,等到圣旨下来之后,很快就能够搬进去。而不用继续在宫里做一年半载,等待修葺。
要不是不方便,赵璨甚至恨不得带着平安过去考察一番,按照他的喜好来建造和翻修。可惜暂时还做不到这一点,只能等将来搬过去之后再说了。
不过正是因为这样,所以翻修的速度很快,因为他基本上没有要求,所以只需要按照原样翻新一下就可以了。
第125章 正月十五看花灯
熙平二十一年的春天来得很早。[.超多好看小说]
年节刚刚过完,地上的积雪就全都消融,西北风也换了东南风。虽然众人身上仍旧穿着厚厚的棉袄,但人们已经更愿意走出家门了。
赵璨搬家的日子已经定下,就在二月初八。
之所以能够这么快速,还是因为皇帝慷慨,给的安家银子不少。
而皇帝能够这样大方,说起来还多亏了平安。从去年秋天开始,内库成立皇家道路公司和水泥公司。原本皇帝以为一开始肯定赚不到多少钱,本就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就算倒贴钱也应该做的,赚不到钱也不要紧。
却没想到,这才只过了小半年的功夫,水泥厂和道路公司交上来的银子数量,就已经远远超过了皇帝的心理预期。
尤其是水泥厂那边。因为可以出售给私人,所以不少豪商富户看到水泥的好处之后,便争相购买,生产出来的水泥,可以说是供不应求,收入颇丰。
这还只是西北一地。等到今年各处的水泥厂开办起来之后,收入的钱财恐怕会是一个难以想象的数字。
这件事目前还只有皇帝,平安和田太监知道。
这主要是为了避免朝臣们知道后反悔,有想要将两个公司给弄回去。对于皇帝来说,国库的钱虽说名义上也是自己的,却是不能动用的。谁不希望自己手里的钱更多些?
即便他可以拿出内库的钱来贴补国库,但那也要摆足姿态,让朝臣们都领这份情才行。如此他自然就占据了主动地位,而不是被朝臣挟制了。
手里有钱,皇帝自然心情好,给儿子们生活费自然就更大方了。就连平安,也借着过年的机会得到了一笔十分丰厚的赏钱。要不是理念不合的话,平安觉得,皇帝其实有时候也挺可爱的。
如果没有赵璨,没有更好的选择,也许平安会选择跟皇帝慢慢周旋,企图改变他的思想,实现自己的报复。但是现在,既然有更好的办法,他也就不愿意费这个功夫了。
因为跟三观不合的人相处,有时候特别挑战人的忍耐度。
其实如果赵璨希望的话,正月里他就能够搬出去了。之所以没有选择这个办法,一来是因为毕竟正月里搬出去不好听,仿佛皇宫里已经容不下他,或者他迫不及待想要搬出去似的。更重要的是,赵璨要在搬出去之前,跟平安演一出戏。
就是之前平安提议的,主动放出流言,让人怀疑他们的关系。这件事情在宫里做比出宫之后更方便,因为出宫之后,赵璨会更自由,皇帝对他也就更加疑心。
之所以没有定在年前,主要是为了让大家过个好年,不给他们添堵。
而且过年后,有个十分合适的日子:元宵节。
这是新年之后的第一个重要节日,习俗在这一天夜晚出门赏月,燃灯放焰,天上的圆月星辰与地上万家灯火交相辉映。后来逐渐发展成赏花灯,猜灯谜,闹元宵,因此又被称作灯节。
到了本朝,因为太/祖文皇后喜爱热闹,这花灯节越发隆重。尤其是京城,从十四日到十八日,夜夜都有灯会。节日期间朝廷不禁夜,百姓们可以通宵在街上尽情欢庆。
除了民间自己制造的花灯之外,官府也会在御街两侧搭建许多的灯楼,灯塔,全部由花灯拼接而成,蔚为壮观。届时皇帝御宫门,与民同乐。
而在宫中,因为嫔妃宫人们并不能够出宫玩乐,所以当年文皇后索性让内官监和司设监每年扎出许多的花灯,在节日到来之前挂满宫中,再于元宵夜邀请官眷入宫赏灯猜谜,品尝元宵。这个风俗后来也流传下来了。
之所以要挑选这个日子,是因为它的另一个用处。
大概是因为景色独特,加上气氛自由,不少平日里难得出门的闺秀们也会在这一日由家人陪伴上街游玩。所以渐渐的,这元夕之节也就演变成了青年男女们恋爱约会的节日。
这日平安本来应该在宫中值守,为了能够脱身,特意跟其他人换了班次――除夕夜他替对方值夜,今日对方替他。
虽然说是做戏,但实际上,平安对于能够跟赵璨一起出门玩耍,也是十分期待的。尤其还是在这样一个日子里。在现代的时候,他也去逛过灯会,因为大部分都是高科技的成果,所以场面十分壮观,绚烂美丽。(.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不过在钢筋水泥的城市之中,总觉得失却了那种原滋原味。
况且,那时候他是一个人,现在身边却还有另一个人,心情又怎么会一样呢?
为此平安还特意做了一身新衣裳,天还没黑就打扮一新,急匆匆的出了门。走到路上,看到周围三三两两,显然也是过节去看灯的人,平安忽然察觉自己现在的心情似乎太过急切了些。
嗯,就像是刚刚谈恋爱的毛头小子,迫不及待。
但是这么说似乎也没有什么错误。第一次恋爱――赵璨的确是平安的初恋无误。毛头小子――这具身体今年二十一岁。每一条都十分符合。
只是这会儿就出门未免早了些,他跟赵璨约定的时间是酉时末,这会儿过去,恐怕要等很久。
但平安还是继续往前走,就算要多等一会儿,到那里去等,也更令人放心些。他现在忽然有点明白为什么以前看电视,男女主人公会会提前很久到达约会地点,还会在对方问起的时候,掩饰一样的说:“没有,我也才到。”
只因这等待的心情,本身就是一种幸福。
但很快,平安就开始庆幸自己出门得早了。
从穿越过来到现在,平安都极少有这种上街瞎溜达的时间和闲情,就更别提是过节的时候出门了。所以他之前虽然猜到今晚街上一定很热闹,却也没有想到,人会多成这个样子。
有个成语怎么说的?熙熙攘攘,摩肩接踵。一开始他还可以看看前面,选定自己要走的方向,很快就变成被人群裹挟着往前走了。
大楚朝竟然有这么多人!
平安简直怀疑整个京城的人都跑到这条街上来了。――不过实情估计也差不多。除了实在是腾不出手来的人,大家都会想要过来看看,毕竟一年就只这么一次。而且过了这个节日之后,就又要开始一年的忙碌了。
难怪平安在现代的时候,总听说古代的人在上元节踩踏死亡,或者丢孩子什么的,这么挤,的确是根本顾及不到的。就算手牵手,也可能被人流挤开。
因为事前对场面的预估太过不足,所以平安跟赵璨约定在御街附近碰面。但越是往里走,他越是担心,自己这样子,真的能够走到约定地点吗?
应该再早些出门的,平安后悔不迭。趁着所有人都还没出门的时候去占好位置,才是正确的选择啊!
除此之外,他还要替赵璨操心。他出宫之后还能够走的动路吗?在这样拥挤的人流之中,他有可能逆流走过来,找到自己吗?
但虽然心里有种种担忧,平安还是脚步不停的跟着大家往前走。
好在到目前为止,人流的方向跟他的目的地是一致的。只是等到了那附近的,还得他自己想办法从这人山人海之中挤出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反正平安根本看不清前面的路,前后左右都是人。有时候他感觉根本不是自己在往前走,而是被人挤着推着,不由自主的往前去。
平安只好将自己的眼睛放在沿途路过的房屋上,希望能够借此辨别出现在到了什么地方。
还真让他看到了几个辨识度比较高的建筑物,眼看着就要到自己的目的地了,平安连忙横向往外挤。前面就是个十字路口,走在最边上的话,脱离队伍的可能性还是很高的。
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出来的时候,平安已经不复刚刚出门时的风流倜傥模样了。新作的衣裳被扯乱了不说,还沾上了脏污,除此之外,头上的帽子歪了,扎好的髻也有些散乱,鞋上还被人踩了两个大大的脚印。
平安:“……”
幸好赵璨不在身边,让他看到自己这个样子,就太丢人了。
整整发髻,理理衣裳,拍拍鞋子,把自己打理得勉强能见人,平安才沿着街边继续往前走。没多久就看到了他跟赵璨约定的酒楼。
虽然对于京城人口数量没有准确的预估,但是对于节假日餐厅的火爆程度,平安却是早有准备。所以他早早就在这里订了位置,幸好如此,否则他跟赵璨就只能站在门口碰面了,想想都觉得惨。
平安快走几步,到达酒楼门口。正要进去时,肩上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平安。”
转过头,就见赵璨笑盈盈的站在他身后。
平安眼睛一亮,努力按捺住自己开心兴奋的情绪,做出惊讶意外的表情,“七殿下?”
赵璨点了点头,“平安你也出来看花灯么?”
“是。”平安道,“殿下一个人么?”
赵璨往皇宫的方向看了一眼,含笑道,“我是偷溜出来了。平安可要替我保密才是。”看了看他,又问,“你这是要进酒楼去?”
平安点头,“听说这家的汤圆做得极好,所以过来尝尝。”
“这么说你一定定了位置?”赵璨立刻道。
虽然是约定好的做法,但平安还是难免觉得好笑,他点点头,问,“殿下若是无事的话,也请进来一起用些汤圆吧。”
“如此,就却之不恭了。”赵璨道。
两人进了门,平安低声问,“真的有人跟着你?”
“这个日子出门,没人跟着才是奇了。”赵璨道,“不必管他,咱们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不一时他们的汤圆就送上来了。大大的白瓷碗装了满满一碗,再送上两个小碗让他们分吃。这是平安特意交代厨房做的,馅料挑战人类极限,只要能想到的东西都有。一端上来,平安便对赵璨道,“快尝尝。”
如果不是他眼中闪着的光芒过于狡黠,分明就是十分期待赵璨倒霉的模样,赵璨还真的会被他这种殷勤给瞒过去了。
他扫了一眼桌上的碗,“你做了什么手脚?”
“殿下冤枉我了。”平安笑眯眯的说,“我只是怕你饿着而已。”
然后为了表示自己的确是没有做手脚,平安还拿起勺子,舀了一个汤圆放进嘴里。他运气不错,这是个芝麻馅儿的,甜度适中,芝麻的香味十分浓郁。
赵璨怀疑的看了平安一眼,犹豫了一下,才动手舀了一个。咬开之后,他差点儿再次吐出来,勉强咽下去之后,忍不住用那种一言难尽的表情盯着平安,“这是怎么回事?里面的包了什么东西?不是实心的吗?”
“实心的叫元宵。我们点这个啊……叫做什锦汤圆,里面包什么的都有,具体如何我也不知道。”平安眉眼含笑的解释完了,然后好奇的问赵璨,“你吃到的是什么馅?”
赵璨咬牙半晌:“……芹菜馅儿。”
平安抿着唇忍笑,半晌才眨眨眼说,“不能挑食。”七皇子殿下不喜欢吃芹菜,平安记下了。这个跟他一样,他也受不了那个味道。
见赵璨不动,他又继续劝,“再吃啊,总有你喜欢吃的吧?要是实在咽不下去,就吐出来好了。”说着将自己面前的空碗往前一送,吐在这里。
赵璨实在不知道平安想干什么,不过,想想这一碗里都是各种不同馅儿的汤圆,其实也挺有趣的。平安总是喜欢捣鼓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赵璨都已经习惯了,很快就接受了这个设定。
他甚至还让小二送来了一只痰盂,然后将平安的碗还给了他。
两人你一个我一个的品尝着碗里的汤圆。因为不知道会吃到什么馅儿的,每一次都像猜谜一样,感觉十分有趣。到最后,反倒是赵璨自己乐在其中了。
不过中间也有好几个他实在接受不了的异端,咬了一口就被吐了出来――这是赵璨发明的吃法,先轻轻的咬一下,尝尝味道,能接受就吃掉,不能接受就直接倒在痰盂里。
他一边吃,一边道,“说罢,你折腾这个东西,有什么寓意?”
“嗯……”平安想了想,盗版了《阿甘正传》随口胡诌道,“酸甜苦辣咸,人生就像是这碗里的汤圆一样,你永远也不知道自己下一次吃到的会是什么口味。是不是很有寓意?”
赵璨没有立刻回答,又慢慢的吃了一枚汤圆,然后才点头说,“这话虽然听着普通,细细思量,倒的确是有些余味无穷的意思。”
他说着放下勺子,一本正经的道,“我觉得这五味汤圆,倒的确是很有趣味。待会儿让厨房做一份,我带回去孝敬给父皇。嗯……还有各位兄弟,都该品尝一番才好。”
平安:……你一定不是想要让他们也跟你一样出丑对不对?!
但是让赵璨这么一说,平安忽然觉得那场面一定很美。想想看,他将汤圆打包带回宫里,献给皇帝。然后皇帝把儿子全都叫来,一人赏赐一碗。皇子们首先得祈祷自己之前没有吃过东西,否则还不一定能吃得下这么一大碗。然后嘛,就要看个人演技如何,能不能在那种诚,还能保持风度,不动声色了。
赵璨出来,当然不可能是一个人来的。招招手就有人上前听命,去让后厨准备这“五味汤圆”去了。
平安咂咂嘴,“不能亲眼看到哪个场面,真是遗憾。”
赵璨眼睛里都沁着笑意,“你该祈求父皇不会知道这五味汤圆是你弄出来的东西。”
平安想了想那个场景,不由浑身一僵。皇帝如果绷住了还罢,要是在儿子们面前出了丑――平安简直不敢想象自己会有什么结局。
吃完了汤圆,从酒楼离开,两人汇入庞大的人群之中。
人流中谁也看不清楚谁,赵璨悄无声息的捉住了平安的手。在这黑暗之下,人海之中,他们有了足够的安全感,就算两人再亲近,恐怕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毕竟周围的人看上去也都差不多。
这么想着,平安凑到赵璨身边,跟他挤在一起。
这时候赵璨才低声问,“你方才没说实话吧?那汤圆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五味汤圆,也就拿出去糊弄一下别人。
平安笑得一脸得意,“你一共吐掉了七种口味的汤圆,那些都是你不喜欢吃的吧?”
赵璨那么聪明,自然立刻明白了他的想法。这是觉得对他不够了解,所以故意用这种方法,想要试出他的喜好来?倒的确是很有用。不过……赵璨不会告诉平安,除了那七种之外,其实还有些口味他并不喜欢,只是也不至于难以下咽,于是就吃掉了。
――他从小受到的教育便是如此,上位者不可展露自己的爱好,更不可喜形于色。所以明明一个人吃不了多少东西,可皇子份例,却是八菜一汤,而且基本上没有点菜的权力。这是为了让人辨不出他的喜好,从而在其中做手脚。
所以他吃饭的时候,只能“雨露均沾”,每一样都吃一些。
至于他喜不喜欢?谁会在意呢?
毕竟在宫里,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在那个皇宫里长大的人,都会变得无懈可击,没有任何弱点,更没有所谓的“喜欢”或是“不喜欢”。他们每个人都像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天潢贵胄,高高在上,却仿佛处处平庸,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
但是赵璨已经习惯了。就算平安开口问他,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他恐怕也回答不出来。因为对他来说,这个问题并没有意义。所有的东西都必须吃下去。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平安才会选择用这种办法来做判断。
赵璨心中一片柔软。
平安已经让他刮目相看很多次了,那时候平安做的基本上都是跟他没有关系的事情,却仍旧令他情不自禁的瞩目。而现在,平安将这份心思用在了自己身上,他才发现,原来他是这么这么好的一个人。
好到他想要对全世界宣布这个人是属于自己的,却又舍不得给任何人看,恨不能将他藏起来。
赵璨将平安网自己这边拽了拽,在平安几乎站立不稳的时候,松开了牵着他的手,转而扣住了平安的腰,几乎将她整个人禁锢在自己怀里。因为人潮拥挤,倒也看不出有任何问题。
“别走散了。”赵璨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带着呼吸的热度。
平安忍住了想问“走散了你会找到我吗”这种脑残问题的欲/望。毕竟脑残这种病,他并不希望自己传染。
他往后靠了靠,就靠上了一个宽厚的胸膛。这一刻平安觉得心跳似乎都陡然加快了。而在耳边,还有另一个强健有力的心跳声,规律的响动着,让他产生一种十分奇妙的安全感。就像这怀抱,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
等等,耳、边?
平安艰难的转过头,视线正对上赵璨弧线漂亮的下颌,还有红润饱满,弧度优雅,看起来就很好吃的唇……平安捏了自己的胳膊一把,命令自己清醒过来,不要被恶魔诱惑。
他明明记得,以前自己比赵璨高了大半个头的!
那时候的赵璨看上去雌雄莫辩,又软又可爱,最重要的是,比!他!矮!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赵璨居然不知不觉的就长高了那么多,比自己高了大半个头了?而他居然对此毫无所觉,一回过神来,对方已经比他高了!
时光果然是把残酷的杀猪刀!
第126章 新年后出宫开府
赵璨这么不掩饰的跟平安同游京城大半夜,消息自然很快就传开了。[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第二天进宫的时候,平安本人也听到了流言版本1.0,说他跟赵璨元宵夜在宫外一见如故,把臂同游,状态亲密。
作为一个从信息时代过来的人,平安很清楚,这流言1.0,很快就会升级成2.0,3.0……最后越演越烈,面目前非到连最初传出这个流言的人都认不出来的地步。
而他和赵璨,都没有打算去阻止流言的传播。因为这件就是他们想要的结果——流言纷纷,偏偏没什么实质性的证据。就算大家都知道两人认识,那又怎么样?这么正大光明的见面,肯定不可能是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最多是有人怀疑,然后调查——这就更是正中他们下怀了。
事实上,也如同平安所想的那样,并没有人真的将这流言当真,不少跟平安相熟的人,甚至还主动问起他究竟是怎么回事,最后连张东远都惊动了。平安自然也大大方方的解释,只不过是敲碰见,一起走了一段路罢了。
嗯,的确是这样没错,他只是隐瞒了一些不那么重要的信息。
大概是因为他的态度太正常了,所以听过的人都觉得这应该只是个巧合,反而是这流言来得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按理说,这样的事情,不该传得这么沸沸扬扬,总该有几分遮掩才是。
本初殿。
皇帝放下手中的奏折,问张东远,“事情都查清楚了?”
“是。”张东远道,“这流言最开始似乎是从长华宫传出来的。那小太监当日也出宫了,许是正好瞧见,回头就告诉了人。”
皇帝闻言,脸上露出几分不耐,“蠢货!”
张东远连忙低下头。看来陛下对此事十分不满。长华宫是张嫔的住处,她膝下三位皇子……至于皇帝究竟是在骂谁,张东远并不去深想。陛下需要他知道的时候,他自然会知道。陛下不需要,他知道了也没有用。
“此事你怎么看?”过了一会儿,皇帝又问。
张东远道,“我问过平安,他说只是偶然碰见罢了。京城虽大,可御街就这么一条,况且当时他们碰面是在酒楼门口,再正常不过了。说起来,平安不说我还不知道,原来那‘五味汤圆’正是平安折腾出来的东西,七殿下吃了觉得有趣,这才让人送到宫里来。”
皇帝嘴角抽了一下,想起自己昨晚吃过的那一碗汤圆,简直哭笑不得。
他之前就觉得奇怪,小七一贯十分沉稳,如何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却原来是平安撺掇的。
简直像是两个不懂事的孝子,穷折腾!
说来奇怪,越是心思复杂的人,就越是喜欢赤子之心的人。平安从前给皇帝的印象,就是虽然聪明,但没什么私心,更没有野心,种种奇思妙想,想到了就拿出来,有了好处别人要分他也不在意,就像做这些只是为了好玩。
一开始的时候皇帝自然也心有疑虑,但平安实在是太会刷好感了,到现在五六年的时间过去,他便也觉得自己已经看透了平安。
这样的人,若说背后有什么阴谋诡计,皇帝是不太相信的。
至于赵璨,或许他有心思,不过平安却也不是那么容易收买的人。只看他落落大方的态度便能看出来了。
皇帝点点头,“还查出什么来了?”
“二殿下曾经私底下见过平安,那时他还在兵仗局。之后平安便将皇城司几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引荐给了二殿下那边。其后便没什么交集了。”张东远道。
皇帝哼了一声,“胆大包天!”过了一会儿又问,“后来就没有联系了?水泥厂的事情也没有?”
那时候朝中不知多少人盯着此事,赵璇难道就不动心?有这个门路在,他莫非会无动于衷?
张东远想了想,道,“的确是不曾见过面。但平安去秦州时,曾带走了弓箭司一个叫小全的监工。后来这人又随他回京。被平安引荐入了田太监手下。”
既然知道自己回来之后会受到许多关注,平安自然不会再跟赵璇见面,免得引来什么误会。为了安抚赵璇,他又将小全塞进了田太监那边。至于能够得到多少好处,那就要看小全的能耐了。
相比一个抓不住的平安,赵璇自然更愿意相信自己的亲信。所以并没有找平安的麻烦。(.无弹窗广告)
反倒是后来,平安虽然进入司礼监成了随堂太监,却偏偏不干正事,日日为办报纸的事情奔走。对赵璇来说大概失去了用处,便彻底断了联系了。
因为两次动作都是无关紧要,不会有什么损害的行为,所以平安也并没有掩饰的意思,这会儿皇帝知道,也就是笑骂一句,并不会真的因此见责。
毕竟平安人微言轻,显然不能拒绝皇子的要求,但知道分寸,将事情处理得十分圆融,却是极为难得的。
当然,这并不代表皇帝对平安的怀疑就尽数释去。多疑是帝王的天性,这无关他们是否相信一个人。或者说,他们从不因为感性而相信一个人,永远都保留自己判断的权利。
于是这件事便到此为止了。皇帝既然已经做出了自己的判断,自然不会让流言继续这么风传下去,于是很快,这不知道怎么出现的流言,很快又消失无踪,就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
从头到尾,不过是几天时间。
当然,虽然明面上流言消失了,但实际上关注着他们的人,恐怕更多了。
所以平安跟赵璨自那之后,便再也没有联络过。
转眼就到了二月初八日,赵璨从宫中搬往宫外的皇子府——现在应该称陈王府了。元旦大朝会上,皇帝为诸成年皇子加封。长子赵瑢封卫王,次子赵璇封梁王,三子赵琨封平王,四五六三位皇子各封安王,许王,郕(cheng)王,赵璨封陈王,□□十三位皇子,则封为郡王。
因为是初封,所以这一次的封号全都是喧,日后需要几转之后,才能陆续晋为大国。但实际上,除非是再有像这一次这样开疆拓土的大战,否则基本上很难晋封。并且在他们还是皇子的时候,几乎不会被晋为大诸侯国王。
通常这样的恩封会留着给新皇收拢人心,避免到时候封无可封的尴尬。
不过大家都知道,绝大多数成年的皇子,可能根本就等不到那一天。他们要么倒在夺嫡的路上,要么在新皇登基之后被清算,还能够得到晋封的,寥寥无几。
当初听到赵璨的封号是陈王之后,平安立刻表示了一顿嫌弃。这个字实在是太普通了,一点都没有小说里的那种美感嘛!不过小说里都是作者任性,随便让听的名字来作为封号。
实际上,这种倒霉催的封号,是在清朝之后才出现的。在此之前,封王指的是诸侯王,身为诸侯自然要有封地,并不能随便取字。
平安以前只知道古代的封号非常复杂,除了皇室宗亲之外,普通重臣基本上也会得到封赠,在国公这一级上,同样如同王爵一般,先封喧,再转中国,再转大国。但他当时并不明白这么做出了将爵位等级弄得非专业人士云里雾里之外有什么用处。
对于不懂这方面知识的人来说,卫国和齐国听上去也差不多嘛!事实上卫国还好听点儿呢,齐国听上去又那么一点烂大街的感觉。
经过赵璨解释之后,他才明白,之所以要划分得那么细致,当然是有原因的。这个原因就是——钱。
虽然因为历史上太多的教训,所以分封制早就已经被取消,皇子们明面上有诸侯王的封号,实际上却根本没有封地。但没有封地,俸禄却还是有的。那么俸禄按照什么来算呢?当然是爵位等级。
比如赵璨被封陈王,那么他的俸禄,就是陈地每年的税收,这叫做食邑。地方越大越繁华,税收自然就更多。而大国喧和喧最大的差别就在这里。
当然,因为皇子们实际上不可能拥有对封底的管理权,所以也没有收税的资格,而是由朝廷拨付等额的钱粮来作为代替。
平安听完之后,不由阴谋论的觉得,皇室夺嫡之争之所以如此残酷,成功者往往还会对失败者进行清算,没准就是因为大国要给的俸禄太多了,朝廷可能负担不起,所以索性趁此机会清理一番……
他本来只是开玩笑的随口一说,但赵璨竟然肯定了他的这种想法!
赵璨问平安,“你知道朝廷每年供养宗室,需要支出多少银子吗?”
平安自然摇头。不过在他想来,就算这笔钱再怎么多,也不可能到负担不起的地步吧?
但实际情况,却让平安跌破眼镜。——虽然他现在根本没有戴这玩意。
国库每年能够收到的税收,也就是四五千万两,这基本上是定数,上下起伏不大。而这其中,支出最大的一笔,并不是平安以为的军费,而正是他以为并不起眼的皇族宗亲的俸禄!为此每年支出可能超过两千万,几乎占据税收的一半之多!
“怎么会这么多?!”平安吓了一跳。
赵璨叹气,“怎么不会?皇室宗亲许多事情都不能做,受到限制,除了吃喝玩乐生孩子之外,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了。长此以往,生下来的孩子越来越多,自然难以负担。如今每年支出近二千万,还是因为一部分关系太远的宗亲朝廷已经不再供养,否则只会更多!”
平安还是不信,抓起纸笔开始埋头计算。
“就算你们皇室再能生吧,平均每家生二十个孩子好了,从立国到现在,是四代人……20*20*20*20等于……16万?怎么会那么多!”平安倒吸了一口气,不敢再算下去。假设这十六万人口每人每年花掉一百两银子,那就是……一千六百万!
实际人数只可能比这个多。因为平安只计算了男丁,并没有加上女眷。而且皇室宗亲,总要豢养些家仆使唤,那人数就更加不可估量了。
平安被这个天文数字震晕了。
尤其是想到将来这回成为赵璨的负担,他就不免开始忧心忡忡。国库一年才能赚那么点儿银子,一大半都用来填这个黑窟窿了,想想就让人心疼。
连军费支出都没有那么多!这些钱要是都用来制造兵器征兵做粮饷,何愁大楚不能兴旺,把周围的蛮夷都打得生活不能自理?!
想想就生气!
“我决定了。”平安说,“咱们以后不能养那么多累赘,得给这些人都找点儿活干。”不然养到最后,人都养废了,除了累赘,还真的找不出其他的词语来形容。
君不见晚清的旗人,因为实在是没事情做,还开发出了所谓的茶馆文化。——至于为什么不玩别的?没钱啊……去茶馆几个铜板点一壶茶一碟花生米就能坐一天,别处可以吗?
嗯,跟后世的啃椅族还挺像的。
赵璨对此十分赞同,要知道这些人将来花的都是他的钱。即便平安再能赚钱,也禁不住这么个花法。“这件事就交给你,如何?”
“好!”平安摩拳擦掌,“对了,我听说不少宗室子弟其实都很喜欢读书。可惜他们既不能科考,也没法做官,所以许多人都爱钻研些奇技淫巧的东西?”
未来的物理学家化学家生物学家……各种科研人员的职位欢迎你们啊!
“莫非平安已经有了打算?”赵璨问。以前他还会为此觉得惊喜,现在早就已经习惯了。
平安道,“有一点想法。”他举了几个经典物理学上的例子,什么摩擦生热啊,相对运动啊……这些东西古人早就已经发现,甚至有人开始探讨原理,但暂时还没有得出结果,用来举例子也十分简单明了。
“研究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实用主义者赵璨问。
可以推动世界的发展啊……平安在心里回答,不过一下子抛出太先进的东西没有必要,反而会让赵璨觉得难以理解,所以他只能从目前看得到的好处出发,“这些东西研究透彻之后,或许能够造出些有趣的东西。到时候卖给商人们,便可赚取利润,自给自足。既能让他们有事情做,又不至于产生威胁,传出去也能提升皇室在民间的声望。”
科研人员的社会地位是很高的,受人敬仰和崇拜。但是又没有什么武力值——军事相关的研究,当然不会让皇室成员插手。
不过那应该是很久之后的事了。平安说,“这些都必须慢慢来。不过过段时间,我打算请一部分人到京城来修书,你有没有可以举荐的人?”
“我让人去打听一下。”赵璨说,“只要喜爱读书都可以吗?”
平安点头,他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有多少人可以用,先都弄过来看看吧。
于是这件事情便这么定了下来。
在赵璨准备搬家的这段时日里,平安也埋头为这件事情做准备,所以两人这段时间虽然不能够见面,但彼此都觉得十分安心。因为他们知道各自都在为将来能在一起的日子而努力。
没想到,到了二月初八这日,平安却忽然被叫去了本初殿。
“报纸那边已经进入正轨,平安你这段日子又在忙什么?整日里不见踪影。”皇帝问。
平安道,“回陛下,臣在写官办报纸的章程。”平安早有准备,立刻拿出一份计划书,“如今时机差不多成熟,也该启动这项工作了。”
皇帝将计划书接过去,却没有忙着看,只是道,“朕知道你一心办事,不过总不能半点休息的时间都没有。让人知道了,岂不是会以为朕苛待了你?”
“人人都知道陛下心慈,恐怕不会有人这么想。”平安道,“况且我自己也很喜欢做这些事,并不觉得劳累。”
皇帝对他的这个说法很满意,但还是道,“朕这里有个差事交给你去办。你办好了,再来提这件事吧。”
“陛下,是什么事?”
“你不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皇帝意有所指的看着平安。
平安一愣,继而摇头,“臣不知。”
其实他心里已经有点数了。今□□廷内外都没有什么事情,唯一值得关注的,也就是赵璨搬家这件事了。皇帝这么问,分明是要试探他跟赵璨的关系。
果然皇帝道,“陈王今日从宫中搬出去,方才已经来给朕磕过头了,说是在王府里摆了几桌席面,请朕赏光。朕这里还有些事,不方便前往,你就代朕走一趟吧。”
皇帝当然不是有事情不能去,实际上他也不可能去。虽说皇帝去儿子家里走走很正常,但却不能是今日。毕竟之前的几个儿子搬出去,他都没有驾临过。如今自然要一视同仁。
派个人去走个过场,合情合理。但平安觉得,特意把自己叫来派了这个差事,其中深意自不必问。
不过,他正发愁在这么重要的日子没办法去道贺,觉得十分遗憾,结果皇帝就给了这么一趟差事,这可不就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于是平安欣然领命,很快就带着口谕和皇帝的赏赐出了宫。
因为平安是带着圣谕来的,所以赵璨带着所有人出来迎接。等到交了旨,大家正好在游园,所以平安就有幸加入了其中。
赵璨的王府虽然距离平安的住处很近,但是他却没有来过。主要是因为这段时间一直在修葺,人多眼杂,若是看到自己,难免会传出去。他之前只听说赵璨的王府比之其他几位兄弟,虽然不是最小的,但是规模的确算不上大。不过位置更好些,靠近皇城,也算是皇帝的一种平衡手段了。
但是等到亲临实地之后,他才知道,那所谓的“地方不大”,也是要看对照组的。
平安大学是在南方读的。因为南方人口稠密,所以一所学校,往往有好几个校区——越是历史悠久的老学校,就越是如此。赵璨的王府,就差不多有平安母校的一个校区那么大。
五进的大院子,还带了跨院,偏院,花园,仓房库房,亭台楼阁……有山有水,甚至还有一座专门的戏台子。刚刚修葺一新的府邸看上去颇有气势,景致也很不错,令人目不暇接。
就这样居然还有人嫌小,替赵璨打抱不平?平安对卫王赵瑢那据说占地颇广,建造得美轮美奂,并搜罗了不少奇珍异宝的王府表示十二万分的好奇。
一路上赵璨介绍得十分详细,平安知道他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
等到平安要走的时候,赵璨单独送他出来,出门的时候抬手扶了他一下,低声道,“晚上过来,我给你留着后门。”
平安瞪了他一眼,没有表态。不过回到宫里,皇帝拉着他一起探讨官报的事时,平安好几次忍不住走神了。幸好皇帝并没有发现,不过平安也发觉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他主动道,“陛下,此事事关重大,我也只能给出建议罢了。陛下不如召诸位宰执入宫商议。这件事,到底还是要交给他们去办的。”
“交给他们去办?”皇帝皱着眉,显然并不很满意。
从平安出现以来,带来的东西都有许多好处,皇帝并不想看到朝臣们得到这些好处,之前还以为平安要自己主持此事了。
平安道,“陛下,我人微言轻,恐怕难以担当此事。不过翰林院据说有好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他们浸淫诗书多年,论到这舞文弄墨的事,还是交给他们更为合适。”
“那岂不是委屈了你?”皇帝道。
平安早就已经做了这个准备,不过在皇帝面前,如果表现得太不在意,恐怕反而会让他不满意。所以平安故作委屈了一番,然后道,“陛下若觉得不妥,不如给臣些补偿?”
“哦?你想要什么补偿?”
“臣最近在设想另一件事,不过如今还一点章程都没有,所以也不知何时才能弄好。到时候,这件事不论有多少人争夺,陛下都交给臣来主持好了。”平安笑眯眯的道。
第127章 察隐秘夜会王府
平安跟皇帝说完话,六皇子赵玘正好求见。(.)
因为从赵璨那里知道了这人的危险程度,所以平安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谁知道赵玘正好也在看他,两人的视线便碰在了一起。这一下似乎出乎两人的预料,都不由一怔。
平安之所以怔住,是因为突然觉得赵玘身上有什么地方似乎很违和,尤其是那一双眼睛。
两人的视线错开,平安便连忙起身,对皇帝行了个礼,慢慢退出去。
退到门口时,平安最后抬头望殿里看了一眼,正好看到了皇帝看向赵玘的眼神。他心下微微皱眉,却没想清楚自己心头刚刚掠过的那种感觉是怎么回事。
平安想了想,索性留在门口,等赵玘出来。
幸好他是在本初殿当差,留在这里也并不突兀。因为平安得皇帝看重,所以其他人也乐于跟他亲近,凑在一处说几句话,时间便过去了。
不多时赵玘便重新走了出来。这一次平安因为早有准备,所以便将对方的正脸看清了。这么一看,才越发的觉得赵玘十分面善,就像是在哪里见过的。——当然,平安肯定是见过赵玘的,但这种熟悉,绝对不是因为这个。
平安忽然想起来,其实几年前自己第一次见到赵玘的时候,就觉得熟悉过。不过那时候并未在意。
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或者说是像谁?
见平安一直盯着赵玘的背影,旁边的人便问是怎么回事,平安这才回过神来,随意搪塞了两句,这才匆忙离开了。
出宫回到自己的住处,平安就铺开纸笔,将赵玘的模样画了下来。不过他虽然学过画画,但只是业余水平,画人物肖像对方不站在面前的话,根本不可能画得十分详细。
所以平安很快就放弃了这个办法,将手里的笔丢开。打算等去了赵璨那里,问问他有没有办法。
天擦黑时平安就出门了。未免被人发现,他还稍微做了一点乔装。来到陈王府后门,果然门扉只是虚掩着,一推就开了。亏得这是陈王府,就算空门也没人敢来闯,否则门户这么不严,没多久恐怕就被搬空了。
因为白天走过一次,所以平安走得很顺利,没一会儿就转进了花园里,朝着一栋独立的小楼走去。这栋小楼一楼没有墙,看上去像个亭子的模样,只有几根大柱子支撑。但沿着旁边的木质楼梯往上,走到二楼便会发现里头别有洞天。
这里是赵璨藏书的地方。不过今晚,两人约定了在此见面。
平安一进门就被赵璨捞进了怀里,胡乱的亲了几口才道,“总算是把你盼来了。”
对此平安只有哭笑不得,掀开斗篷露出自己的脸,“亏你下得去口。”他做的伪装并不明显,但是将皮肤抹黑了许多,眼角耷拉下来,整个人看上去灰扑扑的不起眼,全然没有平日里的灵动。
这赵璨都能亲得下去,必须是真爱啊!
赵璨在灯光下端详了一下他的脸,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我方才没注意……瞧着是有些别扭。”
虽然赵璨很确定自己看上的并不是平安的脸,但是一张赏心悦目,至少不会碍眼的脸,也是相当重要的啊!
不过玩笑归玩笑,平安这种打扮,倒是让赵璨觉得挺有趣。
平安只是在脸上做了几处小小的改动,不费事还能掩人耳目,可用的地方不少。他忍不住道,“你这法子,回头教教天枢他们。”
这是平安琢磨了很久才琢磨出来的,毕竟以后他跟赵璨肯定会经常见面,说不定就会被人注意到,还是伪装一下更保险。
所以赵璨这么说,他便爽快的道,“有空让他们去我那边,注意别让人发现就行了。”
赵璨点点头,又道,“今日只能暂时在这里见面。才搬进来,内侍省那边拨了不少人过来,我也不知道其中有多少是别人的探子。不过等下次你来,应当就清理得差不多了。”
“不必急。”平安道,“慢慢来就是,惊动了人得不偿失。”
赵璨不以为意,“除了陛下的探子,其他人本也没打算留着。就是惊动了他们,又如何?”
这话说得十分霸气,平安也跟着笑了起来。的确,都到了这个时候,还指望着兄友弟恭,自然是不可能的。(.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棉花糖既然如此,雷厉风行,让其他人都有所忌惮,也不失为一种选择。
想到正事,平安就想到了赵玘,转头对赵璨道,“对了,有件事要跟你说。”
赵璨收拢搁在平安腰间的手,叹气,“每次见面都有正事。今日是我乔迁之喜,不想谈正事。”
“你呀……”平安叹了一口气,但是又忍不住有些心软。赵璨本来比他小一点,平日里却是绝对看不出来的。也就只有这样的时候,小小的抱怨两句,撒娇一番,才会露出几分端倪。
仅只是在他面前。
让人不由得就想要更纵容他些。
所以平安立刻道,“那好吧,今日不说正事,你说做什么就做什么,好不好?”
“算了……”赵璨将下巴搁在平安肩头蹭了蹭,道,“不说出来,你心里怕是总惦记着,即便做别的也只是敷衍我。说罢,什么事?”
“是六皇子。”平安说,“我今日在本初殿见着他了,总觉得他看上去仿佛有些熟悉。这种熟悉不是对他这个人的,就像是我曾经在别处,在别人身上瞧见过那样的轮廓和神韵,却又总是想不起来。”
“那你打算怎么办?”赵璨问。
平安道,“你能不能弄到张嫔和她三个儿子的画像?我想细细对比一番,总会有些发现。”
“还真有。”赵璨道。
平安大喜,“真的?那赶紧找出来看看。”
然而赵璨却没有起身,而是放开了禁锢着平安的胳膊,走到桌前,将纸笔摆放好,然后才傲慢的朝着桌子那边抬了抬下巴,示意平安,“去给我磨墨。”
平安一愣,然后才意识过来,“你说的有,是指你临时画出来?”
“不然呢?”赵璨脸上露出几分得意,“还不快多谢我。”
“多谢。”平安立刻走过去开始磨墨,然后又朝赵璨讨好的笑笑,“辛苦你了。”
赵璨这才提笔开始作画。他下笔非常快,似乎根本不需要思考。平安从来都知道赵璨聪明,但是现在看来,他的记忆力也远超自己的想象。说不定他还有传说中的动态记忆呢。
他家七皇子殿下果然是最棒的!平安满心骄傲的想。
没一会儿赵璨就画完了张嫔,钗环衣饰之类的都用了简笔勾勒,唯有面部画得十分仔细。之前他跟着平安学了一点画法,所以看上去就像是真人一样。
平安取了这一张画放在手上看,赵璨便又开始画赵玘。
张嫔也有点儿眼熟,却不如赵玘多。平安若有所思的想,应该是他们都像一个人,但赵玘更像。那人是谁呢?
等赵璨画好了赵玘,还打算继续时,被平安叫住了,“四皇子和五皇子就算了,我细细想了一下,他们两人身上那种相似,似乎已经很淡了。”
“四哥更像父皇。”赵璨慢慢道,“所以你说的那个人,应当不是皇室中人,那是张嫔那边的?”
“我没有见过张嫔的家人啊。”平安随口说,然后自己愣住了,“对了,张嫔的家人!我还不知道张嫔是什么出身呢。”
“她是匈之女。”赵璨道,“父亲如今已经致仕,只顶着承恩公的爵位养老。兄长不争气,但恩封了个侯爷。一家人没什么特别的,在那么多的皇亲国戚之中,算是低调的。”
平安基本上没见过什么皇亲国戚,所以可以忽略了。
他重新拿起两张画,开始对比赵玘和张嫔的长相,“六皇子的眼睛像张嫔,面部轮廓却更加分明刚硬些。”
“这种桃花眼倒也不多见。张嫔的容貌其实并不算上佳,这双眼睛增色不少。”赵璨道。
对啊,眼睛!这句话提醒了平安,终于从之前那种仿佛迷雾遮住眼睛一般的状态里醒悟了过来,他看看赵玘的画像,再看看张嫔的,然后自己走到桌前,提起笔开始作画。
他只画了一张脸,然后问赵璨,“你看,跟赵玘像不像?”
赵璨只看了一眼,便摇头道,“赵玘差远了,东施效颦而已。等等……”他仔细看了看画像上的人,“这是你师父?”
平安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吐出来,“是啊。”
正因为这个人选太过意外,根本意想不到,所以他之前才一点都没想到。要不是被赵璨提醒,去注意那双眼睛,他可能现在还在纠结呢。不过实际上,仔细看的话,赵玘的眼睛形状虽然跟徐文美相似,却没有半分徐文美的神韵。论到容貌,差距更是不可以道里计。
如赵璨所说,东施效颦而已。
平安想到这里,不由微微一怔。
“你说……”他张嘴打算说话,正好赵璨也有话说,“这事……”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平安道,“我现在脑子有些乱,你先说。”
“这件事是越来越有意思了。”赵璨说,“陛下最宠爱的妃子张嫔,和最宠爱的儿子赵玘……都跟你师父有些相似。平安,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
“之前陛下还曾经将师父留在天乾宫中居住。”平安慢慢的开口,始终觉得这件事情像是做梦一样,“可是师父说他跟陛下之间并无其他关系,始终清清白白。我原本还不大明白,现在隐约有几分明了了。”
“咱们陛下心仪你的师父,却不肯碰他。偏又养了个跟他有几分相似之处的嫔妃,极尽宠爱?”赵璨的语气里带着十分浓重的嘲讽。这是对他那所谓父皇的。
连自己究竟是不是喜欢一个人都不敢承认,却要用这种办法来逃避,真是可怜又可笑。枉他还是一国之君,竟这般令人失望!
事情被赵璨说破,平安也不由叹了一口气。
事情估计就是这样吧,皇帝对徐文美有几分心思,但不知道是因为徐文美曾经是先帝的人,还是因为他自己本身不愿意承认心慕男子,总之他一直养着徐文美,不许他离开,后来甚至把人安置在了天乾宫中,另一边却又宠幸跟徐文美有几分相似的张嫔,还跟她生下了三个儿子。
赵璨曾经说过,张嫔是皇帝心爱的女子,赵玘是他最心疼的儿子。却没想到根源竟是如此!
平安忽然皱起眉头,有些担忧的看向赵璨,“凤楼,你……”
赵璨的脸色很难看,显然跟他想到了一起:当初赵璨的母妃正是因为生下了他,被“皇帝最心爱的张嫔”所忌惮,最后才会彩。如果连那所谓的宠爱都是一个骗局,那么他的母妃又究竟算什么?
从前赵璨是恨的。他恨皇帝明明有了心爱之人,还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以至于毁掉了一个女子的一声,也让自己始终摆脱不了这种痛苦。可是现在,赵璨已经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表情了。
根本没有什么“心爱的女子”,一切都只是个误会。那么他的母妃,岂不是死得更加凄凉可悲?
坐视为自己生过儿子的女子死去时,皇帝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平安……”赵璨抓住他的手,脸上难得的露出了几分茫然,“你说,做了皇帝的人,是不是都要心硬如铁,断情绝爱,变得冷酷而面目可憎?”
“不是。”平安抓紧赵璨的手,试图用这种方式,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他,“这只是个人性格不同的结果罢了。古往今来,也不是没有有情有义的皇帝,对不对?”
平安曾经以为赵璨已经摆脱了皇帝造成的影响,但现在看来,那不过是表象而已。毕竟是父子亲情,并不是那么容易割舍的。即便赵璨重来过一次,这件事恐怕还是他的心病,始终因之而耿耿于怀,不能释然。
这比自己的父母亲缘淡薄,更令人唏嘘感慨,难以接受。
两人靠在一起,一时都没有说话。平安知道,这种事情不管怎么劝,用处都不大,要赵璨自己想清楚才可以。他唯一能够做的,就是陪伴在赵璨身边,给他力量和勇气。
一开始赵璨跟他靠在一起,但后来可能是觉得那个姿势不够舒适,索性就倒下来,整个人挂在了他身上。平安心疼他,也就任由他去了。甚至还抓过旁边的毯子,为他盖在身上,生怕他被冻着。
过了不知道多久,赵璨动了动身体,才发现自己因为保持同一个姿势太久,身上有些僵硬。
比他更惨的是平安,赵璨一个年近二十岁的年轻人,百八十斤的重量压在他半边身体上,没多久就已经彻底麻木了。要不是怕惊动赵璨,他还真忍不下来。
两人僵硬的揉了揉身上,又对视了一眼,然后赵璨终于笑了出声,“不舒服你叫我便是,做什么自己忍着?”
“我不要紧。”平安说,“这也算是跟你同甘共苦?”
赵璨替他揉着胳膊,心疼的道,“你若是早些叫我,我早就反应过来了。何必受这种罪?咱们陛下是什么样子的人,我早就看清楚了。是因为张嫔还是因为别的,总之事情已经发生,无法改变。对我来说,是一样的。”
平安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所以只是傻笑。
赵璨看了看旁边的铜壶滴漏,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都已经这个时候了,这一晚上又被浪费了。早知如此,当时就该不许你说什么正事。”
“我的错。”平安连忙道,“下回我再不提什么正事了,就陪着你,好不好?”
“什么时候?”
“呃……”平安只是随口许诺,虽然带着几分真心,但他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这种空。因为……他的事情还真是一件接着一件的。
赵璨一看他的样子就明白了,抬手在他额头上敲了敲,“敷衍我,嗯?”
“我错了。”平安垮着脸,“但是这种事情实在是没办法保证。若是真的有事,难道还能放在一边,视而不见不成?”而且还要自己在一边谈恋爱,那画面太美,他都不敢看好么?真这么干,赵璨就算登基了,也妥妥的昏君一枚。
“罢了,今日没有心思,就饶了你。”赵璨将平安揉搓了一番,然后放开。
原本他刚刚搬到这里来,心里还是有几分兴奋,想要跟平安分享的。设想之中两人在这小楼之中,可以尽情尽兴……咳咳,所以他连守卫的人都没有放在附近。
谁知道计划不如变化快,现在他真是什么心思都没有了。
平安道,“既然如此,那就继续说正事吧。”
赵璨忍不住瞪眼,然后丧气的道,“原来你是早有预谋。说,是不是早就打算好了,要用正事把我拖着?下次得了空,我非要从你身上讨回来不可。”
“我说真的,”平安说,“之前我们不是一直想要找赵玘的把柄吗?这不就是现成的?”
赵璨闻言,亦是心头一动。
虽说皇帝对赵玘的宠爱,他本人其实并没有特别忌惮,但是却也不能不承认,对赵玘来说,这是一层很好的保/护/伞。但是现在情况不同了,既然知道皇帝并不是真的疼爱赵玘,不过是“爱屋及乌”,其中便有了可操作的地方。
即便是真心疼爱儿子的父亲,面对皇权之争的时候,恐怕也不会有任何妥协。康熙二立二废,到底还是没让自己最疼爱的儿子有机会威胁到自己。又何况是赵玘这种情况?
“我要想想。”赵璨道。
既然有这么个现成的把柄在手上,如果不好好的运用,那就太浪费了。况且赵玘知道了他跟平安的关系,本身就是个极大的隐患,不能任由他再这样下去。
“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平安说,“这些阴谋诡计的事情我不懂,你自己操心吧。”
赵璨闻言忍不住看了平安一眼,见他面色平和,似乎只是随口说说,脸上不由露出了点点笑意。从前平安可还嫌弃过他的心狠手辣呢。那时他心里是不忿的,自觉并没有在平安面前隐藏过,他本来就是那样,平安为何就是不能接受?
现在再去回想,却只觉得好笑罢了。
平安能够心平气和的将这话说出来,应当是彻底的接受自己了吧?
又说了一会儿话,平安听见外头打四更的声音,这才陡然惊醒过来,“已经这么迟了?我该走了!”
五更天赵璨就要入宫去,所以再过一会儿,府里的人就要醒了,而且会过来这边伺候他。到时候平安再想走就不那么容易了,很可能会被人看见。
所以赵璨即便再舍不得,也不能阻止。
但他嘴里说着“好”,却抓着平安的手不肯放。
“真的要走了。”平安放低了声音,半是哄半是劝的道。
赵璨叹气,“时间过得太快了,我想着你才刚来呢,就又要走了。什么时候你住在这里就好了。”他说着还真的来劲了,“平安,我跟父皇说,让你到我这里来,好不好?”
“你想多了。”平安淡定的去掰他的手指,“快放手啦,待会儿有人来了。”
“历法之中有闰年,闰月,闰日,我想应该也有闰时才对。老天爷应当再给咱们闰一更的。”赵璨低声说。
平安听他竟然说出这样的傻话,一时简直也舍不得走了。
第128章 议婚事皇帝试探
第二日平安要在宫中当值,因为有朝会,所以他早早入宫,伺候着皇帝起身,梳洗罢,去上早朝。最新章节全文阅读.不过平安是不需要跟着去早朝的,留在天乾宫准备皇帝的早膳,这样下朝之后便能用了。
大楚朝三日一朝,如果不是有军国重事要在这时候商议,基本上只需要走个过场就可以了。
――平安曾经一度觉得这种做法有点像自己以前看过服务行业的早会,所有员工聚在一起,喊几句口号,做一点训练,用这种办法培养企业文化,提升员工忠诚度和向心力,然后大家才能精神抖擞的面对一天的工作。
有点儿形式主义,但有时候也挺有用的。
若不是这样,那些平日里没有资格入觐的低位官员,又怎么能瞻仰到皇室威仪呢?
下了早朝过来用膳的时候,皇帝通常会在这个时间听大家说说宫中趣闻,若是宫里有什么新东西,也会取来一观。
太监们上的奏折,也都是这时候递上来。因此上,宫中但凡是有些才能的人,都绞尽脑汁,想要弄出个出彩的东西来,万一皇帝感兴趣,说不定就能一飞冲天了。
平安在值房里筛妖这些奏折,所以自然知道,宫中的能人其实也是很多的。
有些人,有手艺,有些人有才艺,还有些是从各地搜罗奇珍异宝……甚至还有些人会著书立说,也算是个千姿百态的小世界了。
值房那里送了奏折过来,皇帝不在,自然只能暂时交给平安他们。他们也会翻阅一下,揣摩皇帝可能对哪一个感兴趣。万一皇帝问起,才不会没话可说。
所以这一日平安准备好早膳之后,也照例翻看了值房那边送来的几本奏折。
却不曾想,上面第一本奏折的内容,就让平安惊住。
原来这是一个叫做黄德海的太监所写。这人原本曾经在尚宝监供职,专司执掌虎符将印。之前西北一战,有不少人受到牵连,这黄德海便是其中之一,丢了原本炙手可热的职位。
大概是不甘心就此沉寂,所以黄德海在分析过朝堂局势之后,便写了一本奏折送过来。想来是下头的人打点到位,竟真的一路送到皇帝面前来了。
而且还被放在第一份,是最有可能被看见的。
而这奏折里的内容,先是将赵璨夸赞了一番,然后道,自古成家立业,如今赵璨已经出宫开府,也该择选王妃,为皇室开枝散叶,也为下面的兄弟们做出表率云云。
赵璨今年已经十九岁,在这个年代来说,的确算得上是晚婚了。
所以平安对于这件事,其实应该可以说是有所准备的。尤其是在去年回京之后,朝中就已经有了这样的流言。
因此在最初的震惊之后,平安便慢慢回过味来,知道这件事恐怕并不淡淡是黄德海想要讨好赵璨才写出来的。背后说不定还有许多只手在推动。
西北一役,最后赵璨得利最多。如今他功成名就,在朝中炙手可热,自然有的是人想要跟他拉上关系。
如此,联姻自然是最好的选择。这样一来,许多人都希望皇上赶紧将赵璨的婚事提上日程。
除此之外,长幼有序,对于排在赵璨后面的皇子们来说,这位兄长赶紧成亲,然后才轮得到他们。成了亲,就意味着成年了,可以开始参与政事,拥有自己最初的一份政治资本。
“平安,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了?”一同当值的人问他。
平安回过神来,将手中的奏折合上,面上不露任何声色,“没有,只是在想朝中的局势。”
他说着将奏折放了回去,犹豫了一下,并没有调整位置,送来时什么样子,现在仍旧是什么样子。这份奏折不过是开个头罢了,就算皇帝今天看不到,明天也会看到。而且朝臣们恐怕也会陆续上折子。
这件事,并不是这么轻易就能够拦下来的。既然如此,何苦做这种无谓之事?
果然皇帝用过早膳后,张东远便将那份奏折取了过来。打开时还朝平安这边看了一眼。平安被他这么一看,脑海中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但却没有抓住。
皇帝看了这封奏折之后,脸上的表情也是淡淡的,看不出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想今天这些人仿佛约好了似的,不少大臣也上了一样的奏折,一个早上就看到了好几份。(.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因为要为皇帝读奏折和批复,所以殿里的人都知道了奏折上的内容。
这一点印证了平安的想法,这些人恐怕迫不及待的想要让赵璨娶亲。只是不知道皇帝心里是怎么想的。
再再次看到一份这样的奏折之后,皇帝命他们将这个类型的奏折都挑出来放在一边。等到用过午膳,休息时才再次取来看,看完了还和颜悦色的问起大家的意见。
有时候皇帝自己拿不定主意的事情,会问问身边伺候的人。未必真的是要从他们那里得到解决办法,不过是找个人说说话,放松一下思绪罢了。
所以大家也都并不紧张。张东远道,“这婚姻之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想来朝上诸公也是替陛下忧心,不过这种事,自然要陛下一言决之。”
皇帝点点头,转头看见平安,便问,“你呢?怎么看?”
“臣不敢妄言。”心念电转间,平安已经想明白了许多东西,便立刻应道。
在御前自称臣,是平安回京,将水泥厂和道路公司献给皇帝之后,得到的特赐殊荣。像张东远这个地位,也有皇帝恩赐。除此之外,外派作为监军的太监,也可以自称臣。
不过大多数人为了表示自己对皇帝的中心,永远都是皇家的人,所以在皇帝面前,通常都会自称奴才。张东远便是如此。
可平安每次自称奴才都忍不纂身一抖,鸡皮疙瘩全都出来了。相信只要是现代人,没有一个人能够这么自然的把自己的身份摆在奴才这个位置上吧?所以平安以前都是尽量避免自称,偶尔还会说我,实在没办法才会自称奴才。
所以得到了皇帝的特赐之后,便一直自称臣,如今已经十分习惯了。
“这也算是家事,有什么不敢说的?”皇叼作不悦,“况且是朕问你,你只管说便是,即便有不当之处,朕赦你无罪。”
“是。”平安连忙应下。
如果说刚刚还只是怀疑,那么现在就已经变成肯定了。
皇帝在用赵璨的婚事试探他。
或许从一开始他看到的黄德海的那份奏折开始,就是皇帝的试探。所以张东远才会用那种眼神看他。莫非他们以为他看到了奏折,会藏起来不成?
其实要说平安十分惊讶,也算不上。
从跟跟赵璨商量弄出流言来的那天起,他就已经猜到会有这样的时候了。
毕竟皇帝不可能随意就相信一个人,即便是查清楚了,心中也还是会有疑虑。他必须要经受住重重考验,才能让皇帝相信,他跟赵璨之间,的确是清清白白什么问题都没有。
所以昨天去为乔迁之喜道贺也好,今天关于赵璨婚事的议论也好,都是考验的一部分。
唯有经过这些考验,皇帝自己判断出来的结果,他才会深信不疑。
不过既然皇帝连婚事都搬出来了,平安觉得,也许这就是最后一次试探也说不定。毕竟如果他真的跟赵璨有点儿什么,一定会对此有些不同其他人的反应。
不管是抗拒赵璨成婚,还是想要为赵璨争赛好的妻族。
如何在这两者之间维持那个所谓的度,倒的确是个极大的考验。
平安开始认真的盘算起赵璨的婚事。
流言早就已经存在,平安相信赵璨应该是早就有所准备的。只是两人见面的时间太少,又有那么多的事情要说,所以就总是谈不到这上面来。――当然,平安有所回避的态度,或许也是原因之一。
平安有点拿不准主意要不要在赵璨面前提这件事。
提吧,好像他不相信赵璨似的。但其实平安从来不认为赵璨会因为这件事受到影响。如果他真的想要娶妻生子,大可不必跟自己有这些牵扯。
不提吧,他自己还挺好奇的。赵璨到底打算怎么应对这件事呢?
事情到这一步,赵璨娶妻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不管是皇帝还是朝臣,都会努力把这件事给定下来。在这种情况下,赵璨会怎么做呢?平安实在是很想知道。
因为这种犹豫,这件事情他从来不主动在赵璨面前提,而赵璨似乎也没有说的打算,所以两人至今都没有沟通过。
所以现在问题来了,面对皇帝的问话,他应该怎么回答?
平安略略斟酌,才道,“陈王殿下年已十九,的确也该议婚了。”
这话中的潜台词是,如果再不给赵璨订婚,那么就免不了会有人要去想了:皇帝为什么不让七皇子成亲?
要知道七皇子才刚刚立下大功,在朝中威望正盛,如此难免就会有人阴谋论,认为皇帝是忌惮赵璨,才不让他娶妻的。这种话当然不可能有人说出来,但是挡不住他们这么想啊!
皇帝神微微一沉,“哦?”
“其实既然那么多朝臣都为此事上书,陛下大可公开为陈王殿下选妃。想来那么多的闺秀,一定能挑出最合适的一位。”平安慢慢道。
皇帝的面色又缓和了下来。
其实对于那么多大臣迫不及待的想要促成婚事的事,他心里当然不可能没有半分不痛快。
如平安所说,让这些人各自去折腾,到时候自然可以看清楚,这些大臣们各自都是什么样的心思。这样说来,赵璨的婚事,倒的确是个好机会。
皇帝自己也是这样想的,不过听到平安这么说,他显然十分满意。
平安又道,“中山郡王,东海郡王和涪陵郡王也已经出宫开府,却还未成婚。正好趁此机会,一并选出王妃,想来会更加热闹。”
这个提议简直太损了。这是嫌水还不够浑,要将之搅得更浑啊!
不过,皇帝很喜欢。
“平安说得不错。既如此,就照此办理吧。”皇帝点头道,“张东远!”
“皇上请吩咐。”
“让礼部尚书过来一趟,商议此事。”
皇室宗亲的婚事,都是由礼部协助办理的。皇子们的婚事就更是如此了。虽然平安说让皇帝为儿子们“选妃”,但官家千金可不能像选秀女一样拉出来排排站,让人挑选。
所以只能让礼部接手这件事,到时候有心人,自然会跟礼部的官员们联系,而他们只需要盯着这里就可以了。
而因为这次考验平安的表现令皇帝十分满意,所以自然对他再无怀疑。平安从他的表情和眼神中看出这一点之后,终于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趁着皇帝跟礼部尚书商议的当儿,张东远对着平安使了个眼色,两人来到了殿外。
平安问,“张总管可是有什么事要同我说?”
“是喜事。”张东远脸上露出笑容,“上回平安你不是说过,海外有许多庄稼,是咱们中原没有的。因此我就命人盯着来大楚做生意的番船和商队,你猜怎么着?”
果然是喜事!平安又惊又喜,“莫非已经找到了新的种子?”
张东远咳嗽了一声,矜持的道,“是搜罗了那么几样,这几日才送到的。只是我不知道是做什么用,因此想请平安你也去看看。你见多识广,又多奇思妙想,或许便能看出来呢?”
“那咱们什么时候去?”平安也很积极。
相对于发现新的农作物种子这件事,赵璨的婚事就要往后排了。反正他自己肯定心里有数,平安即便不管也没事。
“我看陛下今日心情好,待会儿我去告假,咱们明日就过去吧。”
平安连连点头。
这件事实在是意义重大。虽然还不知道张东远都弄到了些什么种子,但平安还是很激动。之后在皇帝面前当值时就总是免不了走走神,嘿嘿傻笑,很快让皇帝看出了端倪。
“他这是怎么了?遇上了什么好事?”皇帝指着发傻气的平安问张东远。
张东远无奈,这件事他本来是打算等确定了,或者说最好是种出了成果之后,再禀报皇帝的。免得空欢喜一场,影响自己在皇帝面前的形象。谁知道平日里那么沉得住气的平安,却在这个时候出了问题?
这实在是因为张总管太不了解大吃货国国民的追求了。
虽然大楚朝的美食发展得也算是不错,民间的特色小吃且不说,身在宫中平安更是吃到了许多秘制的美味,都是后世不可能吃到的。不过在食材和调味料方面,平安觉得还可以更加完善些。
如今的大楚没有辣椒,没有西红柿,这可都是做菜调味时不可或缺的东西。除此之外,土豆,玉米这种风靡全球的物种同样没有传入大楚,实在是令人遗憾。
最重要的是,土豆和玉米的产量极高,又不太挑剔生长环境。像沙地这种很难出作物的土地也可以种植,在粮食产量还很低甚至一部分百姓根本吃不饱的大楚,自然是十分值得推广的。
只要一想到这些,平安怎么能够平静下来呢?
他跟张东远是不一样的。张东远是将这些东西当做政治资本来运作,他知道这些东西好,但是更具体的事便不会再去想,反正只要自己能拿出这些东西,在皇帝面前的地位便越发巩固,话语权也会更重。
但平安想的却是这些东西对大楚长远的影响。
圣人说:仓廪实而知礼节。所以吃饱了饭,才会有平安所谓“天下人都能读书”,开启民智,推动整个社会发展,否则的话,一切就都是空谈。
不过既然平安暴露了,张东远觉得趁机将事情报备一番,也是好事。虽说达不到一鸣惊人的效果,但是事事都向皇帝汇报,却可以达成另外一种效果,让皇帝觉得自己可靠。
所以他据实相告,“回陛下的话,事情是这样的……”
这件事说来话长。张东远从很久之前开始说起,“陛下记得老奴几年前献上的能抗旱的种子吧?这也是多亏了平安的提醒,才能弄出来。如今我那里还在挑堰产的种子,只是暂时进展不大。不过这一次,是因为老奴从番人那里弄到了许多种子,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因此让平安去看看。据说其中有高产作物,若是能在我大楚种植,便是造福亿兆黎民的好事。”
“抗旱的种子朕记得。你怎么想着去搜罗番人的种子?”皇帝问。
张东远道,“老奴只是想着,世界之大,即便是我大楚境内,南方种植水稻,北方种植小麦,作物尚且不同,何况是番邦之地?或许那些地方便有其他的作物,况且老奴听说番邦乃是苦寒之地,若是能在那里生长的作物,想必在我大楚也能生长,说不定还能提高产量。”
“有理。”皇帝点头,“既如此,那朕也跟着你们去看看那些新奇的种子吧。”
“这……是。”张东远只好点头应下。
于是也不必等明日了,皇帝将奏折一放,便命人去做准备,他要出宫。
等到平安从傻笑之中反应过来时,事情已经定下来了。
张东远的庄子在京郊。这是上次他种出了抗旱的作物时,皇帝赏赐的,因为原本是皇庄,所以距离京城很近,出城之后走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
因为皇帝是微服私访,所以銮驾从省。即便如此,也是浩浩荡荡好几十人,出城时引来了不少人的关注。
等到了庄子上,张东远即命人将种子取出来,交给平安查看。
一共是五个袋子,就是五种作物了。平安有些激动的打开其中一个,捧出了略带白色的玉米粒,颗颗晶莹,看上去像是什么装饰品。在这异时空中见到熟悉的东西,平安差点儿喜极而泣。
“这也是种子?”皇帝十分好奇的问。
平安点头道,“回避下,是。”
因为还没有种植过,他也不好多说。否则自己十岁就进宫,从哪里知道那么多东西?他弄出来的炸弹和水泥都可以说是就地取材,说不定阴差阳错就弄出来了。毕竟这时候大楚已经制窑烧砖,他不过是改良了一下配方和烧制方法而已。
可是这番邦来的作物,他就不应该认识了。
平安依次检查了其他的袋子,看到了西红柿种子,辣椒种子,还有一种豆类的种子,一种应该是蔬菜种子,但平安光是看的话,可分不出来到底是哪一种。
皇帝一开始还饶有兴致的看了看,但后面的几样,看上去都不如玉米这么有趣,不免大失所望,“单是这么看,恐怕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是,所以老奴正命人平整土地,这几日就将之种下去,想来等到秋天,就能见到实物了。”张东远道。
平安笑了一声,“张总管有所不知,”他指了指玉米,“除了这种不知是什么东西之外,其他似乎都是蔬菜瓜果类,最多三月便能成熟了,不必等到秋日。”
“如此说来,夏天便能见分晓了?”皇帝闻言十分满意。为此还破天荒的将负责管理这里的庄头叫了过来,勉力几句。
不过这人也是太监,并不是单纯的农民,所以见到皇帝也不算失态,倒是让皇帝龙颜大悦,更加赞赏。
平安便也明白了张东远如此安排的意思。
果然在哪个位置都不好混啊!不过这跟他没什么关系。见袋子里的种子并不少,便劝说皇帝在皇庄上也种一些。
他的理由十分充分:“到时候种出了蔬菜,陛下可以赏赐给朝中亲近重臣,以示恩宠。况且种得多,到时候还可以多留种子,分送出去,明年继续推广种植,想必不几年,整个大楚便都能吃上这些东西了。岂不更是陛下的恩德?”
第129章 隐士住在终南山
种子没一会儿就看完了,就这么打道回府,似乎有些过于仓促。[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好在这里山野之间正是春风初至,踏青访春的好时节。所以最后张东远邀请皇帝在周围游览一番,皇帝也没有拒绝。
对于皇帝来说,平日里难得出宫一趟。即便出来了,多数时候身边还是跟着许多人,根本不可能自在的行走。所以这个机会也算是难得。
庄子的地理位置很好,有山有水,在附近逛了一圈,平安自己都觉得心情舒畅了许多。虽然古代的空气污染并不严重,但山里的空气跟城里的,还是不太一样。
不过说到空气污染,自己居然是古代空气污染第一人,也不知道将来后世人生活在雾霾之中,会不会咒骂他。
但是在当下,要发展就只能这么做。只有等到科技发展到一定程度之后,才能找到、获取并使用清洁能源。前头这一步无论如何都是不能省略的,想再多也没有用。
所以平安感叹了一会儿,就将之放下了。
“这附近风景不错。”平安看了一会儿,指着前面不远处的一座山问,“那也是属于庄子的吗?”这时候的庄子,都会附带山林和土地,如此才能吸引佃户们在附近建房屋居住,然后租赁土地来种植。
如果那座山是属于庄子的,那么山上的出产也就属于庄子。上山打猎或者采摘野果野菜都可以。现在正式野菜发芽的时候,如果可以的话,平安打算下次自己过来,痛快的玩一次。嗯,不带皇帝陛下……
张东远摇头,有些惊异的看着平安,“你莫非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我应该知道?”平安有些疑惑,那是什么很重要或者说很有名气的地方吗?
张东远说,“那就是终南山啊!”
终南山!在平安所生活过的那个历史上,倒的确是有许多关于这个地方的传说。这里是道教的发祥地之一。传说尹喜为函谷关令时曾在这里夜观天象,见紫气东来。其后老子骑青牛而至,讲授《道德经》五千言,开道林之先河。此后终南山里待多隐士,许多历史名人如陶渊明,孙思邈,王重阳,吕洞宾等,均曾隐居于此。
只是没想到,原来大楚也有?
平安后知后觉的记起,如今的大楚其实跟他所生活过的那个时空,仍旧在同一个地球上啊。甚至春秋战国之前的历史,也是完全相同的。所以这里肯定也有老子的传说,有道德经,有道教。
所以终南山继续成为隐居之地,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原来是终南山。”平安说,“只是曾闻其名,竟不知道原来就在京城之外。”
说到这个,他忽然想起一个典故来。
唐朝时,书生卢藏用因为没有考取进士,便和哥哥卢征明隐居终南山。他通过此举而贤名遍传天下,后来果然被唐中宗请入朝中做官。自此以后,许多人都效仿卢藏,隐居在终南山上,但目的并不是真的归隐,而是以求闻达。入李白杜甫这样的历史名人,也曾有过类似经历。
后来卢藏用的好友司马承祯想退隐天台山,卢藏用建议他隐居终南山,言:“此中大有佳处,何必在远!”
司马承祯答曰:“以仆所观,乃仕宦捷径耳。”
后世遂以终南捷径来比喻追求名利或达成目的的捷径,带有讽刺意义。如果真的要隐居的话,天下那么多的名山大川为何不去,偏偏要隐居在京城门口的终南山上?
不过,大楚显然并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典故,所以张东远对于山上隐居的士人们,还是满怀崇敬的,“终南山乃有德之士隐居之所,怎么可能被私人买下?”
平安便面露愧色,“是我见识短浅,贻笑大方了。”
不过,他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便不着痕迹的追问道,“不知道这山上都有哪些名士隐居?”
“如今山上住着十几位隐士,不过最出名的,还是前朝傅家的后人傅彦先生。他今年才过天命之年,淡泊名利,只一心为经义作注疏。如今已是著作等身,令人钦佩。此外几位名士,也多与他交接,各有所长。”张东远还没有说话,皇帝已经开口道。
这贤达的名声都传到皇帝的耳朵里去了,平安越发的觉得这些人未必就真的那么坚定的想要隐居。或许他们未必想入朝为官,但是对于“青史留名”这种文人的终极梦想,显然不会一点野心都没有。
有野心就好。就怕他们真的淡泊名利,住在这山上就不愿意离开了。只要心里还有想法,那就有运作的余地嘛。
平安这么想着,便问,“陛下莫非不曾下诏,延请这些名士入朝为官?”
皇帝闻言叹了一口气,“这些清流士人,不可以名利相迫。[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朕登基以来,前后下过三次招贤令,可惜……”一次都没有得到响应。所以现在皇帝早就死心了。
平安想了想,似乎上次京城文会,这位傅彦先生竟也没有去参加。要知道他就住在那么近的地方,来往便利,这样的盛会居然也忍得住!看来走皇帝这条路是不成了。
不过平安忽然记起,在文会结束之后,温老爷子曾经留在京中访友,说不定跟傅彦也有往来。即便没有,彼此肯定都知道对方的名声。如果能够通过温老爷子那边介绍,说不定自己的打算还有可能成功。
――没错,平安打算将这些隐士全都请出山,加入自己的大业之中!
这个念头当然不可能是刚刚才出现的。实际上他有这个想法很久了,不过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计划书也做得断断续续。这些隐士此时出现在他面前,可谓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如果把他们放走,恐怕老天都不肯答应!
“陛下,这位傅先生性情如何?倘若我携礼物上山拜访,会不会被拒之门外?”平安问。
皇帝自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也没有去过。倒是张东远知道一点,“拒之门外倒是不会,只是傅先生身边跟着好几位弟子侍奉。贸然登门拜访,恐怕只能见到这些弟子。”
连人都见不到,难怪皇帝的招贤令要失败了。
不过这倒是让平安坚定了自己的判断。真正的隐士,怎么可能还会留人在身边侍奉呢?既然收了弟子,就说明他是想将自己的学识和理念传承下去的。
看来只有先跟温老爷子那边联系一下了。
“你问这个,莫非是打算去拜访傅先生?”皇帝很快反应过来,追问道,“平安你又有了什么想法?”
“现在还不好说。”平安笑眯眯的说,“只是有了一点想法,能不能做成还不知道。”
皇帝并没有追问他的打算是什么,平安从来都是很有分寸的,既然他有了打算,肯定就会尽力去做。只是不能保证能不能成。所以皇帝也不打算给他太大的压力。
只是还是忍不住道,“若是平安能够请动傅先生出山,便是大功一件,届时朕重重有赏!”
平安不客气的道,“臣一定尽力而为,陛下先准备好赏赐吧!”
他只要略略一想,就知道这件事情对于朝廷的意义了。皇帝之所以如此关注这个傅彦,恐怕并不单是因为他多有能力。――天下那么多的读书人,有能力的比比皆是,未必非要他傅彦才可以。
之所以如此在意,恐怕还是因为傅彦的身份。首先,他是个在野的隐士,而且名传天下,德高望重,是士林清流的代表人物。若是他的能够接受入朝,那么朝廷在士林之中的评价自然会更高,会有更多读书人想要为朝廷效力。
其次,方才皇帝提到过,傅彦是“前朝傅家”的后人。
平安现在还不知道这前朝傅家是怎么回事,但想想便知道,肯定不会简单。说不定就是前朝遗臣,而且还是位高权重的那种。
如果傅家后人出仕,那么也会造成一种“大楚已经天下归心”的形势,甚至能够让同样跟他身份差不多的人,也踊跃入仕。
总之,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对朝廷来说,好处多多。
今天出门一趟,竟然能够收获那么多的意外之喜,平安的心情非常好。回去之后,便立刻写了一封信,让赵璨帮忙送往江南。
其实普通人的书信想要递到温老爷子的手里,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毕竟他老人家地位很高,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够见到的。但谁让平安认识温成碧呢?通过这位大小姐,轻易就能够将信送到。
不过,前次徐文美的信里说,温家已经开始为温成碧挑选夫婿了。大概是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所以这一次,是在书香门第的士子中间挑选,这样将来成婚之后夫唱妇随,日子自然就和美了。
所以这条路线以后恐怕就不好走了。嫁了人,自然不可能再像现在这样穿着男装四处乱逛,与人交游。想到那个钟灵毓秀,活泼调皮的小姑娘也不免走上这条路,平安也觉得有些可惜。
但这时候普世的观念就是如此,温家又是大族,他也没什么办法,只能期待她遇到一个真心疼爱她的夫婿了。
好在现在赵璨在江南那边已经有了根基,基本上不需要温家的扶持了。
――之前在江南读书的三年,对赵璨的帮助还是很大的。因为当时的士子们,有一部分已经考上进士入朝为官,另一部分也要参加明年的会试。虽然这些人如今只是不起眼的小官,但实际上却是一股不能忽视的力量。
等到将来赵璨登基的时候,他们基本上都历练出来,可以独当一面,成为大楚的基石了。有了这些人的支持,赵璨自然能够以最快的速度掌控朝堂。
除此之外,江南还有徐文美的报纸,刘家的风月无边,也都可以作为赵璨的助力。即便没有温家帮忙,也是一股难以忽视的力量。
更何况如果自己这一次的计划能够成功,那么形势只会更好。
不过,在这之前,温成碧给与的帮助的确是很重要也很有用的。所以平安琢磨着等她成亲的时候,应该送上一份足够有分量的贺礼。不过送什么东西,平安还没有想好。
要不就送一面镜子好了。不过虽然银镜反应平安自己亲手做过,但当时试剂和溶液都是实验室早就准备好的。但换到这个时代,却需要他本人亲自去提取制造,过程太复杂,原料也很难得,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做尝试。
但实际上平安现在最缺的就是人力物力了,因为要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而这种化学实验,如果没有正确的指导胡乱搞的话,还是很危险的。
再加上这些东西还可能有毒性,实验过程并不完全安全,所以到现在平安还没有开始尝试。
在他原本的计划里,应该要在大楚人初步掌握了一部分社科知识,物理和化学开始逐渐普及,才会进行这种实验。
到时候实验结果可以用于生产产品,带来大量的财富,而这些财富又能够重新被投入到实验之中去,形成良性循环,那么即便没有他监督,还是能够按部就班的发展下去。
所以这会儿要平安送镜子,他还真的拿不出来。除非温成碧再等个三五年。不过她的年纪只比赵璨略小一点,现在已经是十八岁的大姑娘了,恐怕不能再继续等下去。
所以得再想想别的……
正想着,平安就听见了敲门声。他本以为是天枢他们又来学习乔装打扮的技能,结果打开门之后,却看到了赵璨。他也乔装过,脸看上去更有棱角,容貌也变得不起眼。但是那挺直的脊背和通身的气势,却还是让人难以忽视。
况且平安那么了解他,自然一眼就认出来了,“你怎么来了?”
“试验一下他们的学习成果。”赵璨指了指自己的脸,忍不住道,“但我过来的路上,还是有不少人盯着我看,这是为何?”
平安忍不住笑了,心道是因为你的王霸之气即便是脸上做了伪装也掩盖不住啊!这么一想,平安笑得更厉害了。眉眼弯弯的站在赵璨面前,让赵璨又是疑惑,又是好笑。
“到底怎么了?”他再次问道。
平安忍着笑把人让进屋,道,“大概是因为你皇子当久了,看上去不像普通人吧。乔装也不是万能的,你得让自己变得普通点儿。”
赵璨闻言,若有所思。
平安道,“正好你来了,我本来也打算去找你的。我写了一封信,要送到江南去。”
“什么信?”赵璨问。
平安道,“我打算请温老爷子替我引荐傅彦。”
“傅彦?终南山的那个?”赵璨有些惊讶,“你找他做什么?”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容我先卖个关子。”平安说,“反正是好事。”
赵璨便没有追问,将信接过来收好。
平安看了他一眼,想了想还是决定问一下赵璨对婚事的打扮。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自己知道朝中已经开始提这件事,再不闻不问,似乎有些怪异。
所以等到两人在沙发上坐下时,平安严词拒绝了赵璨跟自己坐在一起的要求,选择了两人隔着小几相对而坐。这样谈话就会显得比较严肃了。
“这是怎么了?”赵璨见状,忍不住问。
平安道,“没什么。只是有个问题要问你,这样气氛比较严肃。”
“……那你问吧。”
“今天陛下批到了很多与你的婚事相关的奏折。”平安简洁的说明原因,“我想这件事很快便会被提上日程,所以打算先问问你的打算。我这边才好配合。”
赵璨恍然。原来是这件事,难怪平安如此如临大敌。
他一边觉得有趣,一边笑着问,“平安,你这是喝醋了吗?”
平安瞪了他一眼。就算知道这只不过是权宜之计,赵璨不会做对不起自己的事情,但是要亲自跟赵璨讨论这种事,对他来说还是很操蛋的。这时候赵璨还这样不正经的态度,只能让他更不高兴。
“吃什么醋?”平安冷笑,“如果你真的打算娶妻生子,那我就带着刀子去把你阉了。你觉得怎么样?”
赵璨闻言只觉得一阵蛋疼,下意识的并拢了双腿。他知道平安敢这么说,就真的敢这么干,一时不免有些讪讪的。
“好了,说正事吧,你是什么打算?”平安见他老实了,才重新问。
赵璨立刻将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这一次,我恐怕真的要订亲了。否则说不过去。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成亲的。”
“你打算选谁做你的未婚妻?”平安问。
对于赵璨提出来的这种打算,他没有半句质疑。赵璨说不会成亲,就肯定不会,而且绝对是能够交代得过去的理由。
赵璨自然也明白他的意思,脸上带上了一点笑容,“翰林学士承旨章大人的千金。”
然后他主动解释道,“这位章姑娘的母亲身体很糟糕,明年就会病逝。而皇室的婚礼流程一向十分繁复,明年之前根本不可能成婚。到时候章夫人去世,章小姐须得守孝三年。至于三年后……这位章小姐的身体也不太好。”
平安忍不住皱了皱眉。赵璨的意思他明白了,这位章小姐,恐怕也是红颜薄命。赵璨既然重生过一次,那么他说的肯定就是真的。
这件事让平安整个人都觉得有些不舒服。
虽说章夫人和章小姐命里如此,可是利用将死之人,到底有些不够厚道。只是这的确也是当下赵璨最好的选择,而这选择是为了对他,对他们的感情负责。所以平安也不能说赵璨就做错了。
况且,即便是没有成亲,能够跟皇室联姻,对于章家来说也是有好处的。赵璨的做法并没有对不住章家的地方。
事实上,在这件事情里,最吃亏的人是赵璨。
因为在诸兄弟都娶妻生子的时候,他却还是光棍一个,对于竞争那个位置,是很不利的。因为皇家政权需要平稳过度,子嗣就是一个十分重要的判断标准。
只是,他心中到底对那位素未谋面的章小姐,生出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并不是怜悯,也不是嫉恨……连平安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大概是胜利者面对其他人时居高临下的感慨吧?说到底,自己也只是个普通人。
本性自私。
他现在只管得到赵璨和他自己而已。
“就这样吧。”平安无声的叹了一口气,“但是有件事情我要先说清楚。”
“什么事?”
“我是绝对不会跟别人的未婚夫夹缠不清的。”平安抬眼看着赵璨,语气平静的说,“所以在你们订亲的这段时间内,我们分手吧。”
“你说什么?!”
赵璨是真的不能理解平安的这种做法,“你明知道那位章小姐只是个幌子不是吗?我跟她之间从头到尾都不会有关系,只是一场名义上的联姻,甚至最后都不能成功。你根本没有必要这么做。”
“道理我都懂。”相较于赵璨的惊怒,平安显得过分平静,“但即便只是形式上的联姻,你们之间也有了婚约。章小姐已经够可怜的了,我们不能利用了她,还让她无端承受这种侮辱。”
“你认为这是侮辱?我们过我们的日子,跟她毫不相关,哪里来的侮辱?!何况她根本不可能知道这些!”赵璨死死拧着眉,不赞同的道。
“就是因为她不知道,所以我们才应该给她这种尊重。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我们。赵璨,我不希望最后我们成为那种为了往前走就不顾一切的人。有些底线突破了之后就会再二再三的去做。但我希望这种事只有一次。”平安回答。
这一次是迫于皇帝的压力,挑了个注定会死的可怜女子。那么下一次,等赵璨登基,没有了这种先知,又被朝臣追着选妃的时候,他会不会随便挑个女孩,然后再把她弄死?
虽然赵璨未必会做这种事,可是平安觉得不能等到那时候再去考验他。
要从一开始就让赵璨知道,权宜之计就是权宜之计,可以不可再,他永远保留自己的原则。这样赵璨才会有所忌惮。否则万一他以为自己的底线很好打破,得寸进尺怎么办?
还是以赵璨登基之后大臣们要求他选妃举例,如果赵璨选了十几个女子摆在后宫里,只是不碰她们,保持对自己身体上的忠贞,那时候他要不要接受?!
如果像狗血小说和电视剧一样,赵璨被人暗算,下了药或者喝醉酒跟别的女人发生了关系,对方还怀上了孩子,他留还是不留?
底线这种东西,退了一步,就会一退再退,直到根本没有底线,任人宰割。
平安绝对不能够接受。
第130章 我不要这皇位了
赵璨当然不知道平安心中已经转了那么多的念头,他对平安的做法觉得很不可思议,“你这是强词夺理!”
即便是重生的,他也还是个古代人。
虽然赵璨自己决定对爱情忠贞如一。但他却不会这样去要求别人。因为他所接受的教育和观念都告诉他:三妻四妾是正常的,开枝散叶才是最重要的。
既然三妻四妾都能接受,那么这种只是多了个名义上的未婚妻,实际上根本不会影响到他生活的选择,却让平安做出这种决定,他自然就绝对不能接受了。
心中未尝没有一点“他已经如此纵容平安了,平安却一直在得寸进尺”的想法,觉得他不可理喻。
平安其实并不想跟赵璨解释这件事,他觉得自己只要通告赵璨一声就可以了。因为在这件事情上,他才是位置最尴尬的那个。
可是现在看到赵璨暴怒的样子,平安又心软了。
就像赵璨很久以前指责过他的那样:他一直都是如此,并没有人告诉过他那么做是不对的。平安如果觉得不对,就应该告诉他,而不是直接宣判死罪。
所以平安耐下性子,道,“你先别忙着生气,我们就事论事的分析一下,好吗?”
赵璨脸上犹有余怒,但最后还是点头答应了。并且重新坐下来,盯着平安,看他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如果是从前的他,恐怕早就翻脸离去了。可是现在赵璨却……不敢。平安既说出了这么决绝的话来,就是真的打定了主意。若是他再走开,那么两人的关系,就真的会就此破裂了。
所以即使气得整个人都快要爆炸,赵璨还是勉强忍耐住,没有爆发。
“你真的觉得章小姐只是个幌子,绝对不会影响到我们之间的关系吗?”平安看着赵璨的眼睛,认真的问。
赵璨微微一怔。
连平安都能想到的东西,他冷静下来,如何会想不到?在这个宗法最大的社会,婚姻结两姓之好,绝不可能只是两个年轻人之间的事。章小姐或许的确影响不到他们的生活和两人的关系,可是章家呢?
即便只是订亲,对于如今的风俗来说,他们却已经是一家人了。四时八节赵璨要往章家送礼,登门拜访。如果章家有什么大事,也会派人过来通报一声,让他一起帮忙想办法。姻亲关系在九族之中,所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必须要相互扶持。
可以说,整个社会就是被这样的人情往来和各种转折亲戚关系编织成一张密密的网,一旦赵璨深陷其中,并不是他说脱身就能脱身的。
倒时候他跟章家的关系,根本就剪不断,又怎么可能对他的生活全无影响?
从小就生活在这种社会之中的人,赵璨比之平安更清楚这一点。哪怕他是皇子,也根本不可能改变这种现状。
见赵璨反应过来了,平安才低声道,“何况这件事对章小姐更不是毫无影响。跟你有了婚约,她就会对你有所期待。但你却并不能回应这种期待。我们不能因为她只拥有短暂的寿命,就理所当然的去利用她。你将来是要做皇帝的,她也是你的子民。”
“何况,假如哪天她发现了我们的关系,到时候事情还能在你的掌控之中吗?所以,我不能接受。因为我的感情里,绝不会容许有第三人的存在。你或许会觉得我是不知好歹,故意为难你。因为目前看来,这的确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可是赵璨,我只是个普通人。我会惶恐、不安,嫉妒……我自私的希望你的视线永远只停留在我身上,不分给别人半点。因为我爱你,所以我绝不能容忍有其他人出现在你身边。我怕如果我们现在不分开,到时候我会因为嫉妒而变得恶毒、面目可憎,会伤害别人,也会伤害你。”
“对不起。”
感情最怕的就是失衡,与其让自己陷入其中无法自拔,最后连自己都认不出来,不如早早抽身。到时候,即便他心里有再多的念头,但赵璨已经不属于他,他也就没有资格去插手他的事情了。
虽然时间短暂,但平安这番话,的确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甚至在叙述的过程中,还飞快的整理了一番,务必让这番话更有逻辑,更不受主观意愿的影响,将自己的想法忠实的传达给赵璨。
平安不抓着那位章小姐说是,而是从自身的角度出发进行分析,让赵璨根本无法反驳。
因为他并不能对平安保证,在必要的时候,自己能够眼睁睁看着章家的事情不去管。他不能不承认,一旦订婚,这件事本身就会成为他肩上的责任,并不是说忽略就能够忽略的。
平安比他看得清楚。[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大概是平安没有像他一样,被某些东西迷花了眼睛,总以为自己做的事情是对的,即便暂时付出一些代价也值得。却不曾考虑过,那代价自己是否真正承担得起。
赵璨想起自己曾经对平安说过,他对那个位置根本就不在意。
在当时,平安并没有就此表态。可那不是因为他相信自己,恰恰相反,他应该是看得太清楚,所以才一言不发。
那只是一句好听的谎言而已。
其实他怎么可能不在意那个位置呢?既然身在皇家,既然是皇帝的儿子,自己又有这么多的机遇,培养出那么大的势力,怎么可能放过那个位置?
想到自己的谎言曾经被平安洞穿,对方却从始至终不曾点明,赵璨心中不由生出几分羞愧。
刚刚徘徊在心头的怒气,就像是被针扎过的气球,“噗嗤”一下就漏光了。
之前那种觉得平安不顾大局,无理取闹的心情,现在想起来就好像是个笑话。当他踌躇满志的将自己的打算说给平安听的时候,究竟是怎么想的呢?他为什么会理所当然的认为章小姐应该被他利用,为什么会理所当然的以为平安应该支持自己的这个选择?
就因为他在心里将平安看得最重,承诺身边除了他不会有别人吗?
可平安回应自己的,却是对等甚至更加深刻的感情啊。
不得不说,在这方面,之前平安反反复复对赵璨进行的调/教起到了很大的效果。至少这会儿赵璨没有因为自己皇子的身份,认为自己就理所当然的高人一等,平安就应该为自己忍受这些委屈。
因为从一开始,平安就教给他:相爱之中的人是两个独立、平等的个体。
甚至平安还曾经给过他一个十分深刻的,到现在也无法忽视或遗忘的教训――对于平安来说,爱情并不是一切,他更不会为了爱情付出一切。因为在这之外,他还有很多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所以相爱的时候平安比任何人都投入,可到了需要抽身而退的时候,他也绝对不会犹豫。
平安过往的一切所作所为,是支撑他做出这种选择的底气。
因为不依附爱情而活,所以此刻,也不必对他摇尾乞怜,更不会为了他忍受委屈和不公平的待遇。
“或许你需要一点时间来冷静。”见赵璨久久不说话,也不表态,平安站起身道。
虽然这里是他家,但是暂时避出去让赵璨想清楚,也没什么关系。毕竟对平安来说,要在茫茫人海中遇到相爱的人,其实是很难的,他愿意尽力挽救一下这段关系。而且赵璨也实在是没有到不可救药的地步。
如果他能够反思自己的错误,坦率承认,那么就再给他一次机会。
在这之前,让他先想清楚。
结果赵璨才刚刚将这件事情想透彻了,抬头就看见平安要走。他之前因为太过投入,所以根本没有听见平安的话,这会儿见平安要离开,甚至忘了这里还是平安家,他不可能一走了之这件事,慌乱的起身追了上去。
中途磕到了旁边的小几,发出了“砰”的一声,平安听着都替他觉得疼。
但赵璨仿佛没事人似的,根本没有理会自己的腿,扑过来将平安抱住,“你要去哪里?”
然后不等平安回答,他就仿佛崩溃了一般,飞快的说,“我知道错了,平安,真的我知道错了!我……我不当皇帝了,我不要那个位置了,也不订亲,不跟别人扯上关系……我知道错了,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他双手用力收紧将平安禁锢在怀里,甚至勒得平安有点痛,声音里带着惶惑和急切。
平安便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什么人用力攥了一把,又疼又闷,让他喘不过气来。
明明知道赵璨或许根本没有想明白到底错在哪里,他只不过是害怕了,所以才这么几位的低头认错,可平安还是可耻的心软了。
谁叫我喜欢呢?他想。
忘了在哪里看过,爱人惹你生气的时候,只要在心底默念三声“人是我选的!我选的!我选的!”那就怎么样都可以接受了。何况赵璨那么机灵,还知道认错装可怜。
“不要说胡话。”他叹了一口气,“到了现在,已经容不得你要不要那个位置了。”
即便一开始赵璨还是个低调小透明的时候,他说自己无心争位,别人都未必会相信,又何况是现在?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容不得他们反悔和改变主意了,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再说,平安咬着牙想,赵璨如果不当皇帝了,那自己后面那些排着队的计划该怎么办?
他简直怀疑赵璨是想到了这一点,然后才故意用不要那个位置这句话来刺激自己。
赵璨将脸贴在他肩上,声音闷闷的道,“你不喜欢,我就不要了。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好不好?平安,别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平安说得像是真的一样,“只是就事论事的分析这件事而已。”
“反正我不许你再提什么分手,也不许你离开我。别的都可以商量,就这个不行。”赵璨当然不相信,自顾自的道。
平安无奈的拍了拍他的胳膊,“你勒得我很疼。先放开手,我们坐下来说好吗?”
“好吧……”赵璨犹犹豫豫的放开手,但还是捉住了平安一只胳膊,拉着人重新坐下来。这一次他没有坐在平安对面,而是跟平安挤在一起,双手重新揽住他的腰部,仿佛这样平安就走不了了似的。
好吧,确实是这样。
坐下来之后,平安先是问,“你刚刚撞到了茶几?看看青了没有。”
“没事。根本不疼。”赵璨将自己的脚挪开,“不用看了。”
平安“哦”了一声,收回了手。
赵璨急了,“你怎么那么快就放弃了!”
“不是你说不疼吗?”
“……我骗你的,其实可疼了。”赵璨整个人贴在平安身上,“平安你帮我看看好不好,特别疼!”
这种撒娇的语气若是其他人听来简直令人发指。尤其是从赵璨这种身高超过一米八的大男人嘴里说出来,更让人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但谁叫平安现在深陷在恋爱光环之中?听了之后只觉得心疼,还真的替赵璨挽起裤子查看了一番。
果然青了一小片。
“待会儿拿药酒来擦一擦。”平安说。
“你帮我擦。”赵璨得寸进尺。
平安说,“先把章小姐的问题解决了再说。”言下之意,如果解决不好,自然就没赵璨什么事儿了。
赵璨立刻道,“没什么章小姐。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会再想个更妥帖的办法,绝对不会跟别的女人订亲。这样总行了吧?”
平安总觉得自己从最后那句话里听出了一股“我的平安是个醋坛子,真拿你没办法,只好我妥协了”的意味。
虽然细细想想这么说似乎也没错,但是平安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他把脸一板,瞪着赵璨,“坐起来好好说话!”
赵璨只好直起腰,但是一只手还是流连在平安的衣角上,仿佛随时都能伸过来将他抓住。赵璨一双漂亮的眼睛盯着他,仿佛在说,“你说吧,我听着。”
长得好看果然占便宜,虽然明知道赵璨是在装可怜,但是看到这张脸,平安就心软了。
他努力硬起心肠,“你知道你在这件事里犯的最大的错误是什么吗?”
“不是你打算跟章小姐订亲。而是你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要跟我商量这件事。你自顾自的做好了决定,是不是还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特别好的两全的办法?你根本不觉得将这件事告诉我,我能帮得上你的忙,是不是?”
虽然他自己也没有问,但赵璨显然早就已经做好了决定,却没有透露半分,更加可恶。
最后,平安还加上了一句,“这个问题你已经不是第一次犯了。如果是你自己的事,你觉得不应该告诉我,我没有意见。可这件事跟我也有关系,你却仍旧没想过问问我的意思。”
“我……”赵璨张了张嘴,想要辩解,但是又说不出话来。
要怎么说?
我觉得你太能干了好像什么事情都难不住你,身为你男人觉得鸭梨山大所以决定自己解决一件事情给你看看,结果玩脱了?
太丢人了,赵璨绝对说不出来。
最后他只能老老实实的承认错误,“我这回真的知道错了,而且进行了深刻的反省,以后绝不会再犯。”
“好吧,姑且相信你一次。”平安这才十分矜持的道。
赵璨松了一口气,立刻重新黏在了他身上,抱着人可怜巴巴的说,“平安,你刚刚吓死我了。”
堂堂七皇子殿下,就被平安这一次一次的折腾,快吓出个好歹来了。这一次的教训绝对十二分的深刻,保证他以后不敢再自己胡来。
“我又不是故意要吓你。”平安有点心虚,“谁叫你做错了事。”
赵璨这会儿正躺在他的膝上,闻言转过头来,就这么从下而上的看着他,那双漂亮得过分的眼睛里带着几分真切的后怕,“平安,你答应我,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可以说分手,好不好?”
平安挑眉,“要是你哪天打算娶皇后或者生个继承人呢?”
“不会的!”赵璨立刻保证,“前朝也有皇帝无子,从宗室过继的例子。到时候我们也可以比照这个行事。我若是想要娶妻生子,一开始就不会跟你在一起了。”
这是平安对赵璨最满意的一点。他或许并不是一夫一妻的拥护者,但是因为自身的经历,始终认为,如果有了心爱的人,那就不该再跟别人有所牵扯。这是从他自己本心出发做出的选择,所以平安可以相信他。
因为如果哪天赵璨放弃了这个原则,开始三妻四妾,那么他本身就已经不再是平安所爱的那个赵璨了。
“我相信你。”平安低声道。
赵璨立刻开心起来,在平安身上蹭啊蹭。
一开始他只是单纯的想要用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开心罢了。惊魂甫定的时候,这样的亲密接触,让他明白平安还在自己身边,很容易就能让他的心安定下来。
但毕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赵璨对平安又是一心一意,心上人就在旁边,触手可及,少年贪欢,自然难免生出写旖旎心思来。
尤其是在这种时候,赵璨认为自己很需要得到平安的“安慰”。
于是他的动作就越来越放肆,逐渐戴上了某种强烈的暗示意味。
平安很快察觉到,推拒了两次,没有把人推开,就随他去了。反正他也觉得很想跟赵璨亲近一下。两个人本来就聚少离多,正如那*,一点就着。在这方面,平安并不比赵璨好多少。
或许是因为有了“危机感”,这一次两人都特别放得开,那种要将对方彻底占有的心情,彼此都是一样的。
于是做的时候就稍微激烈了那么一丢丢,等到云散雨歇,被折腾的平安连手指都不想动一下,而赵璨也没比他好多少,站起来的时候有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双腿在打颤。
“说,你是不是妖精变来的?我觉得自己要被你吸光精气了。”把人搬运到床上之后,赵璨跟着躺下来,忍不住开口打趣平安。
平安眼睛都没有睁,随口胡说道,“是啊,我是九尾狐妖,你怕不怕?”
“原来是小狐狸精,怪不得这么诱人。”赵璨在他脸上咬了两口,“差点被你榨干了。”
平安终于睁开眼,眸中含笑的道,“那你可要小心一点。等到精气被吸光了,你对我就没有用处了。”
赵璨:“……”如果他来过后世,就会知道,现在平安的这种做法,有个很明确的说法叫做“拔x无情”。特别特别冷酷!
不过平安实在是太累了,嘴贱了两句,实在受不了,闭着眼睛睡了过去。
反倒是赵璨比较倒霉。
如果可以的话,他也希望留下来,抱着平安美美的睡一觉啊。但是现在还不行。他的人还没有将王府彻底控制住,他出门倒是没什么妨碍,可是如果整夜不再府里睡,肯定会被人发现的。
除此之外,不跟章小姐订婚,甚至也不跟任何其他女子订婚,那么他之前作出的计划,就有很大一部分要进行修改了。这件事同样宜早不宜迟。
所以,他即便是回到王府之后,也还是不能休息,要先将一部分事情安排下去。
至于另一部分,要等他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再说。
对了,平安之前交给自己的那封信也要找人送出去。――要不是身边的小太监替他整理衣服的时候发现了那封信,赵璨差点儿给忘了。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
最后,赵璨让人送来了药酒,自己捋起裤腿,将被磕青的地方露出来,手上沾了药酒用力揉搓,将淤青揉散了才能好得快。
本来是打算让平安给自己揉的,趁机收点儿福利。不过后来因为拿到了特等奖,所以这个附带的安慰奖就被遗忘了。
这会儿赵璨自己揉着小腿,一边呲牙咧嘴一边回味特等奖的滋味,觉得这样也不错。
第131章 三月初三上巳节
从京城去江南的路还没有修好,所以一来一回,也要花费些时间。[.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所以等到平安终于得到温老爷子的回信时,已经是春暖花开,草长莺飞的三月。
随附的还有徐文美和温成碧各自的信。徐文美的心中将江南的事情交代了一番,又提了提温成碧的婚事已经定下。令人惊讶的是,对方并不是高门大户,亦非书香门第,居然是个寒门士子。
不过虽然出身寒门,但对方才华横溢,并且性格散漫不羁,并不大将世俗礼法放在眼中。温家千辛万苦选中这么一个人,可见对温成碧的偏爱。对方不拘礼法,才能够接受她那些惊世骇俗的做法和想法。
至于温成碧信,虽然半个字都没有提到即将到来的婚事,可是字里行间仍旧看得出来,是十分喜悦的。
显然,这门婚事大家都很满意。
平安也觉得十分欣慰。原以为她成婚后会不耐束缚,但如果有人能接受她的这些离经叛道,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所以姻缘这种事,果然还是需要几分运气的。
不过这样一来,自己的贺礼就要早早准备了,而且还一定要够丰厚。
镜子暂时没办法做出来,平安打算做个机械摆钟。这东西平安曾经手工制作过简易版的,要做出来虽然有点麻烦,但却是可行的。
如果要图快速,平安应该去兵仗局那边找人帮忙,机器和材料都是现成的,而且工匠们的手艺也靠得住。不过这东西一旦制作出来,肯定会有市场。水泥厂已经上交给皇帝了,平安可不打算再给人做白工。
要做的事情那么多,也是需要钱来进行前期运作的嘛。而且很多事情,短时间内不可能交给朝廷来运作,那他就需要自己的人马去做。至少前期的实验研究工作是如此。
至于人手从哪里来?
之前平安将报纸的事情交出去之后,皇帝答应过他下次弄出来的东西让他自己去折腾。平安本来打算用在另一件事上,不过现在看来,用在这里更合适。
平安并不打算从自己这里开先例,让民间私人掌握这些东西――也许以后可以,但最开始的时候,这些东西一定要掌握在朝廷手里。所以平安打算成立一个独立的研究小组,挂在工部下面。
不过在这几年之内,这个研究小组是不会有什么成果的。制作出来的东西,平安会用别的借口拿出来进行运作销售。等到几年之后赵璨登基了,再顺理成章的将这些东西交上去。
平安将这件事写在自己的备忘录上,之后有时间,先写出个初步的计划书来,再去找皇帝申请立项。――现在平安做这些事非常简单,只要皇帝答应就可以了。别人既看不到这件事里的好处,也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所以也不会有人想过来抢夺。
而现在最重要的事,自然是先将那位傅彦先生给搞定。
在温老爷子的信里,答应为平安做引荐,并且还附赠了一封信,让平安转交给傅彦。信里的内容自不必说。但是他随即又道,并不认为平安能够请得动傅彦出山。
平安有些惊讶。
因为先入为主的态度,他总觉得隐居在终南山上,又是收徒又是传名,这个傅彦应该是有点儿野心的。为了能够确保目标达成,在之前的信里他曾经含糊的提过一点,让温老爷子心里有数。
可是在温老爷子的回信之中,却认为平安想错了,傅彦根本不是沽名钓誉之徒,至于他隐居在终南山上,也是另有缘故。
然后平安就看到了一个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吐槽的故事。
话说傅彦的曾祖父乃是前朝遗臣,这一点平安之前就已经猜到了。前朝灭亡时,那位傅大人正是亡国皇帝为自己的太子选定的老师。能够被选出来担任这么重要的职位,这傅家满门自然都是忠臣。
所以国灭之后,傅家人自然不会再出仕,便退隐于江南。开馆授徒,专心于文事,很快便积累出了很高的声望。即便是新朝建立之后,也轻易不能动他们。
这也是温老爷子能够知道这个故事的原因。
以上是前情。
传至傅彦这一代,傅家在江南早已根深叶茂。[.超多好看小说]傅彦本人文采风流,更是江南士子人人追捧的对象,被誉为江南第一才子。而傅彦有一位好友,名叫秦浩然。秦浩然才华上虽然略逊色傅彦一筹,然而本人却是姿容出众,风流蕴藉,惹得不知多少江南闺秀倾心不已。
然后悲剧就发生了。
傅彦的未婚妻,另一个书香世家的小姐,看上了傅彦的好友秦浩然。
即便到了现代,订了婚也不是说退就退的,毕竟会影响两家的声誉,何况是这个时候,何况还牵扯到三个书香大族。他们丢不起这个脸面。
然而傅彦的两位好友跪在他面前请求他成全他们。反正他又不喜欢那位小姐,只要后退一步,便能皆大欢喜,为何不成全两个有情人?
平安看到这里就忍不住吐槽,按照狗血剧的剧情,傅彦肯定也必须是喜欢那位未婚妻的。然后在友情和爱情之间辗转煎熬,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
打住!胡思乱想是要不得的!
继续往下看,跟平安猜测的也差不多。总之经过纠结之后,傅彦选择了离家游学,成全自己的好友和未婚妻。
但是那两人却没有想到,搬开了傅彦这个最大的阻碍,他们的家人却因为脸面,死活不同意让两人在一起。甚至开始给他们各自安排婚事,希望他们能够收心成婚。
这时候大概是傅彦的做法给了二人启发,于是这两个人最后选择了私奔逃家,去做一对有情人。
这世上私奔的故事,有好结局的恐怕没有几个。两个没有任何经验的年轻人,在外面自然是立足艰难。在脱离了家庭供给的丰厚的物质生活之后,爱情渐渐被柴米油盐的生活消磨殆尽。
曾经将对方当成全世界的一双恋人,最后却成了怨偶。
这还不算,因为没有足够的营养和照顾,那个女子最终在生产的时候一尸两命,魂归地府。
当时那两人选择安顿的地方就是京城,女子死后,被葬在了终南山上。秦浩然在妻子死亡之后恍然大悟,万念俱灰,便就近在终南山上的天机观出家修行,做了个道士。
又是几年之后傅彦游学至此,才惊闻这个消息,大为震动。遂也在那女子坟茔附近结庐居住,直至如今。至于开馆收徒,还是后来名气传出去之后,有求学者慕名而至,他才顺势为之。
所以温老爷子认为平安之前的推断有误,傅彦之所以隐居在这里,根本不是为了扬名,更不可能轻易被他打动。
看完这个故事,平安只有一个感觉――人不中二枉少年!
不过他跟温老爷子的看法不太一样。
或许傅彦当时对那位未婚妻小姐是有情的,但是他既然选择退出,出门游学,就说明并不是为了爱情要死要活的那种人。否则他应该颓废忧伤,借酒浇愁,每天写些凄凄惨惨的诗句博取同情,最后颓唐潦倒而死,并不会比另外两人的结局好到哪里去。
而他选择的是离家游学,一方面是为了避开这些伤心事,但另一方面,未尝不是已经下定决心,要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到自己的学业上去。
而且根据温老爷子所说,傅彦是真的几乎走遍了大楚的山山水水,真正的游学,而不是只是出去跟那些有才名的才子们比试一番,为自己扬名就算了。所以平安觉得,对方在学术上的心思是至诚的。
至于结庐隐居,或许是因为听说了那个女子的死讯,但平安觉得,过了那么多年,少年时朦胧的那点儿情谊还有多少能保留着呢?况且这些年来走过那么多地方,傅彦的心胸想必十分开阔,不会为感情所束缚。
所以不管傅彦住在终南山的原因是什么,平安都觉得,自己还是有机会打动他的。
只不过,方式恐怕要变一下了。
平安念头一转,就想到三日后便是上巳节。相传三月初三日是轩辕黄帝的诞辰,又是道教真武大帝寿诞,正值清明过后,柳绿花繁的时节,遂逐渐演变成了一个全民欢庆的节日。
百姓们在这一日于水边饮宴,到郊外踏春,之后甚至逐渐演变成青年男女相亲的节日。――平安发现好像不管什么节日,最后都有可能演变成变相的情人节。对于青年男女们孜孜不倦谈恋爱的热情,也是服了。
总之在这个节日里,京城里的人人们肯定都会出城去游玩赏春,而终南山上的天机观届时还会举行醮斋活动,求福禳灾,庆祝真武大帝寿诞。到时候自然会有很多人顺便登山,到道观里上一炷香。
这么热闹的节日,终南山上住着的那些人,多少也会有所意动,出门行走。这样一来,平安就可以直接见到傅彦,而不需要经由学生们通报了。
只要见了面,平安就有五六成的把握说服他。看起来不高,但是已经值得一试了。
于是平安又赶紧进宫去请假,向皇帝汇报一下自己的打算。
结果平安一提到这个话题,皇帝也跟着意动起来,似乎很想趁着天气晴好,自己也出城去逛逛。不过在这种人多杂乱的日子,又是在城外山上,不确定因素实在是太多,没有人会允许皇帝这样胡闹。
所以最后皇帝也只能反复叮嘱平安许多话,然后把人放走了。
话说平安虽然对于不管什么节日都能过成情人节的风俗十分鄙视,但是知道也有那么个节日,居然还挺想跟赵璨一起去的。
只不过这一次算是“公事”,既然在皇帝那里挂了号,那么自己的行动,肯定就会有人看在眼里,即便想要暗度陈仓,跟赵璨来个浪漫约会,估计也是不能了。
这一次跟元宵节的时候不同,毕竟那时候就是要做给别人看,可现在却要注意避嫌了。
三月初三这日,平安一大早就起身了。
换了簇新的衣裳,将自己装扮成踏青春游的书生,然后才出门。――虽说平安觉得太监这个身份,并不会影响他的英明神武,但也不能不承认,世人的确对此有偏见。如果他穿着太监服色出现,恐怕傅彦根本都不会正眼看他一下。
所以有时候为了策略,也是需要做一下形象设计的。
骑马出城的过程很顺利。这主要要归功于田太监。
当初平安给他的计划里,十分简单粗暴的将全国的官道从重要性和急需性上做了个简单的划分,作为参考。不过事实证明,田太监能够混到今天这个位置,也不是白给的。
他并没有按照平安的设想来修路,反而是在自己成为总负责人之后,便从京城还是往外修路,四面开花,先别管是通向哪里,总之将京畿路的道路修通了再说。
事实证明,这种做法更符合大家的期待,也得到了朝廷上下一致的赞许。
――京城才是大楚脸面,天子脚下,不管什么好东西,都应该先出现在这里,然后再传到别处去才对。
到如今,整个京城的道路已经修得差不多了,正在往京畿路其他州县延伸。所以平安一路出城,还能听到不少人对水泥路赞许不已。虽说这东西已经出现了很久,但是百姓们却还没有新鲜够,每次从上面走过,都得感叹一番。
平安忽然想起自己上辈子乘火车经过某座城市时,曾经看到过的一条标语:三年大变样,样样展示城市新形象。
一切都已经初步走上正轨,现在是水泥路,等路修好了,平安琢磨着进行城市旧房改建。或者如果旧房改造太复杂的话,就先进行城市公共设施的建造,然后再循序渐进。想必几年之后,整个京城也会大变样的。
一路转着这些念头,平安来到了终南山脚下。再往上的路就不能骑马了,将马寄放好,平安便顺着石阶拾级而上。道路两侧都是高大的数目,枝繁叶茂,遮天蔽日,显得这条道路越发的清幽。
难怪有那么多人选择隐居在这里,环境的确是很好。平安自己身处其中,都油然生出隐居的心思来了。
不过虽然说是“归隐山林”,但实际上终南山那么大,植被丰富,深山之中也有不少猛兽出没,所以这些人自然不可能将房子建在大山深处,更不可能孤零零一个人住在山中,否则真的出了什么事,那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所以实际上,大家都十分默契的以天机观为中心,呈扇形分布在半山上,彼此间有一段距离,又能够遥遥相望,不减清幽便可守望护住。而从路上往两边看,只能看到树荫中露出来的屋檐一角,绝对不会有被窥视打扰之虞。
平安见此情形,忍不住心下感叹,这地方看上去像是个小山村,其实这里住着的人,都是真正有大才的啊,这种场面光是想想就让人心慕不已。难怪隐士也能发展出一种文化。
在天机观外面转了几圈,平安便在一株古树下找到了一群穿着学子衫的读书人。
这一点并不出乎平安的预料。本来这种出游踏青之类的盛会,就是读书人最为热衷。何况终南山上还隐居着那么多的长者,趁此机会在这里举办一次文会,既不耽误赏春,又有可能吸引这些隐士们的注意力。说不准自己的哪篇文章,就入了谁的眼,然后被收入门墙。
即便不能拜师,如果能够得到一句赞赏,那也是莫大的幸事。
平安远远的看了一会儿,心道自己今天恐怕免不了也要做个文抄公了。毕竟还有比这个更方便更快速的能够让对方注意到自己的办法吗?
不过平安并不打算去跟士子们争抢机会。他站得有一段距离,所以很快就发现对面不远处似乎也有一群人正在围观这些士子们。而且其中以两三人为首,其他人都执弟子礼侍立身后。
平安没有见过赵璨,但是听过不少人的描述,甚至还在宫里看到过一幅画像。――当然,没有经过平安的指点,画像的风格可以想见,就是后世历史书上经常出现的那种,完全无法将画像跟真人联系在一起的类型。
不过细细观察一番,还是能够看出,那边三个人之中的某一个,看上去比较像是傅彦。――张东远是这样形容的:身材瘦削,面容清癯,目清神湛,两鬓微白,还有几缕美髯。总之一眼看上去像是生活清苦的贫家文士,但细细辨认,却颇有神仙风骨。
……太特么抽象了。尤其是眼前这三个人看上去都很瘦,且穿着一身青袍,估计隐士款长得都差不多。
平安判断出来的重要依据是胡子!三人之中有一个面白无须,另一个胡子剪短,只有一个胡须留长,并且时不时的就要伸手捋一下,显然对自己的胡子十分喜爱和满意。
平安不着痕迹的往那边摸过去。
正好那边有一位士子正在朗诵自己刚刚作出来的文章。――没错,古代的时候文会就是如此破廉耻,写完了还不算,还要高声朗诵出来,让在场的人品评。
平安听见旁边的那群人里,不时有站在后面的学生发问,然后前面的三人给与解答。
“这才是真正的‘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啊!”平安故意抬高了声音,大声的赞叹。
旁边的人立刻都转头看了过来。
不得不说,大部分时候,长得好看的确是很占便宜的。古代的文人大都是十分耿直的颜控,认为长得好看的人肯定也有才华,类似“龙章凤姿”这种词语,就是这么创造出来的。
所以一看平安的容貌,再估算了一下他的年龄,这些人就笑得更加真诚了。
“这位小友……”其中那位面白无须的中年人往这边走了两步,含笑开口,“可否过来一叙?”
“长者邀请,自不敢辞。”平安微笑着走过去。心里给自己点了三十二个赞,这个逼装得,必须是满分!
等他走过去,对方立刻问,“小友方才所吟之诗,莫非是你所作?”
“长者说笑,小子年轻狂妄,哪能写得出这样精妙的文字?”平安说,“是之前在别处看过,方才一时感叹,便想起来了。于此情此景,倒是合适。”
“哦?不知是否还有其他部分?”
“自然是有的。”就是他要想想有些不合适的地方,要怎么改过来。比如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什么的……
以此为介入点,平安顺利打入敌人内部。不过之后他一直表现得十分低调。毕竟相较于别人的真才实学,他脑子里的诗词文章虽然多,但实际上风格却并不统一。对这些文人来说,听出来是很容易的事。平安可没有自信写出那么多精分的东西,别人非但不怀疑,还不停叫好。
所以说,好钢要用在刀刃上。
接下来的事情进行得很顺利。但让平安失望的是,傅彦似乎情绪一直不高,多数时候都很沉默,平安根本没有跟他搭上话。
倒是那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人,名叫冯璋,同样是以为名传天下的大学者,对平安似乎颇为欣赏。
秉承着没鱼虾也好(……)的态度,平安一路都在努力拉近跟冯璋的关系。
等这一天顺利结束时,平安见时机差不多了,这才对冯璋提出想要登门拜访的“无理要求”。然后顺利的拿到了许可证。
今天只是开胃菜,明天才是正餐。到底能不能够成功,就看他忽悠的功力如何了。
说到这里平安忽然想起来,自己在现代的时候分明是技术型的管理人员,不知道为什么来到古代之后,就越来越能忽悠了……
第132章 少年□□老来悲
第二日平安一大早就到冯璋家中登门拜访。[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这人不像傅彦那么严肃,性情十分和善,乐于交友,所以可以说是“知交遍天下”。除此之外,还特别喜欢提携年轻后进,对那些有才学的年轻士子十分欣赏。所以他门下的弟子,也是最多的。
其实平安在深入研究过后觉得,要不是因为傅彦身份特殊,而自己已经答应皇帝要努力请傅彦出山,否则其实他比傅彦更符合平安的需要。
所以要是傅彦那边实在是说不动,平安就打算请他。
这会儿过来,就是要将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请冯璋帮忙向傅彦说项。到时候即便不成,也可以让他知道自己的诚心,再反过来说服他,就比较容易了。
冯璋的住处也在天机观不远处,一条青石板铺的路曲曲折折,藏在花木之中,一路蜿蜒至院门处。在院子周围还有更多的小院,众星拱月般将院子包围在其中,这些是他的弟子们的居所。
远远的还没走到门口,平安就看见了院子里的人,扬声招呼,“冯先生!”
没错,经过昨天一天,平安已经将跟冯璋的关系拉近了许多。一口一个先生,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也是冯璋的入室弟子呢。
跟苦情戏男配一般身世的傅彦不同,冯璋本人家庭和美,育有三子一女。现今只有他的妻子和长子冯熙、儿媳唐氏以及孙子孙女跟他同住在这里。
这会儿他正带着孙子孙女们在院子里打五禽戏,刚刚收功完毕。
转身见到平安,便笑着道,“怎么来得这样早?”
“有件事情想同冯先生商议,心里存了事,便觉得在家里坐不住,索性早些赶过来。”平安道。
冯璋便请他进门,又邀他一起吃早餐。
平安走到桌边一看,才发现摆着的都是山里的野味,鲜花饼,野菜粥,既雅致又实惠。他不由感叹道,“先生过的果然是神仙日子,逍遥无比,令人羡慕啊!”
冯璋闻言笑道,“是山下村民采了之后送来的。山野之中,亦有向学之人啊!”
平安眸光微微一闪,开口道,“正所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山野百姓,亦懂得这个道理。他们尊敬先生们,其实只是尊敬知识罢了。或许还希望孩子多沾几分先生们的文气,将来也能考读书出人头地。”
“难怪,我说怎么来送野菜的都是孩童。原以为是村民们不好意思登门,现下看来,倒是我狭隘了!不如你观察入微。”冯璋微微一愣,继而叹道。
平安微微一笑,觉得这个开头挺好。冯璋听到他的话之后并没有斥之为无稽之谈,反而认真思索,觉得是自己观察不够细致。可见他仍旧心系百姓,同时还认为出身山野的孩子也有学习的必要和需求。
越是接触,越是觉得他很适合自己接下来的计划。
平安自己毕竟不在读书人的体系之中,很需要一个在文人之中号召力足够高的人来做这件事。以他之见,冯璋更为合适。
想到这里,他没有继续说话,而是打算趁着吃饭的功夫思考一下,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两全之策。
要是冯璋和傅彦都能拿下就好了。
――平安发现自己越来越贪心了,不过他需要的人的确是越多越好。现在唯一的办法是,怎么将这些人分别安排好?他们做隐士的时候以朋友相交,名气或许有大小,但身份是平等的。要是让冯璋去做傅彦的副手,他未必会愿意。
因为这个缘故,所以平安吃饭的时候一直表现得心不在焉。
冯熙见状不由微微皱眉。他知道平安是来拜访自家父亲的,这样子就太过失礼了。然而冯璋却不甚在意,他想起平安说有事情找他商议,便以为平安是为此担心。
其实冯璋心中也有些好奇。通常年轻的士子们到他这里来,都是希望能跟着他学习,他本以为平安也是如此。他喜欢这个年轻人,若是收他为弟子,亦未尝不可。谁知平安居然不是,这就更令他好奇平安的目的了。
吃过饭,冯璋带着平安去了自己的书房。[]
“多谢先生拨冗。我知道先生品性高洁,并不愿意沾染俗世,只是这件事事关重大,必须要由先生这般德高望重之人来领导。若是之后有什么冒犯或是无礼之处,还请先生不要因为我这样的后学末进而动怒,多多赐教。”平安进门之后就先说了这么一番话,然后对着冯璋鞠了个躬。
“好你个齐子安!”冯璋大笑道,“你这是要用话拿住我啊!看来不管你说什么,我都必须心平气和的听着了?要是为此动怒,那就是欺负晚辈了。”
平安其实就是这个意思,谁知道冯璋愿不愿为朝廷效力?或者说,谁知道他的过往人生经历之中,有没有什么隐情?
所以这种提前申明是很有必要的。
只是他没有想到,冯璋会那么直接的点明出来。好在平安的脸皮已经被锻炼出来了,对于冯璋言语中的调侃之意视而不见,取出粗略的计划书交给他,“请先生一观。”
平安觉得语言虽然有感染力,但是在叙述事情的时候需要临时组织,有时候会感觉说不清楚,或者产生逻辑矛盾。即使说清楚了,听的人也未必能够全部接收到。
再加上在现代的时候已经习惯了写计划书,所以到了大楚,不管做什么也都是计划书开路。
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之前那些事情,计划书交出去之后,后来的人只要比照着去进行就可以了,基本上不会出现什么不可控的失误,极大的提升了工作效率不说,还将他解放出来了。
――否则有个不懂的地方就来问他,平安忙死也忙不完。
冯璋一开始的态度是十分轻松的,斜坐在位置上,随手翻开了平安的计划书。他还以为平安拿出来的是他自己的作品,要请人斧正呢!
然而看了两行之后,他的脸色就严肃起来,身体也重新坐直,飞快的将计划书看完之后,意犹未尽的抬起头看着平安,“你这个……计划书没有写完?”
“写完了,只是今日没带过来。”平安很是坦荡。
冯璋立刻怒目而视,“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信不过我这个老头子?”
“这倒不是。”平安笑着说,“先生看过计划书,应该就知道我是什么人,为了什么来了。若是先生有意,我自然将完整计划书奉上,协助先生完成它。可万一先生志不在此,总不好耽搁先生的时间。”
冯璋哼了一声,显然还是不满意,但也接受平安的这个解释。
不过他越想越觉得不过瘾,又问,“这计划书是何人所作?”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平安微笑着道。
冯璋怀疑的看着他,“是你?”
然后他居然就相信了,没有半分质疑的意思,只是感叹道,“如今的年轻人真是了不得。你这件事若是能够做成,万世之后都会有人感激你。只是要做这件事,却不是那么容易。”
“我知道。”平安也收敛了笑容,认真的道,“我听说过一句话: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先生以为呢?”
“诚父母之言也!”冯璋愣怔半晌,叹息道。
“是啊,天下父母都是一样的心思,如此先生还觉得这件事难成么?”平安问。
冯璋笑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不过我还有个问题。”他说着收了笑,目光锐利的盯着平安,“你究竟是什么人,你说的话能代表朝廷?”
果然问到了这个问题。这在平安的预料之中,而且他也没有隐瞒的意思,毕竟往后还要一同共事,不可能一直瞒下去。况且他对冯璋十分敬佩,也并不打算欺瞒他。
平安站起身道,“在下是司礼监随堂太监平安。之前隐瞒身份,实属无奈,还望先生见谅。”
“太监?”冯璋惊异的上下打量平安。
他原本看平安的姿容和气质,还以为他是皇子,至少也该是王公贵族家的子弟,才能得皇帝信任。――之所以不猜是读书人,那是因为年轻一辈有哪些优秀的年轻士子,冯璋再清楚不过。
然而他本来觉得自己的猜测已经够离谱的了,却没想到事实比自己设想的还要夸张。平安竟是个太监!
饶是以冯璋的豁达,闻言也忍不住惊叹惋惜。
这样的人才,竟是个阉人,绝了仕途前程,大好人生,怎不令人唏嘘感慨?
不过面对平安,他很好的将这种惋惜之情收敛了起来,肃容问道,“你叫平安,那么齐子安就是个化名了?”
“不。”平安说,“平安是入宫之后赐下的名字,齐子安是我本名。”
这个名字,可能是他跟前世那个世界唯一的一点联系了。
到这里的时间越长,平安就发现自己越是能够融入现在的生活,渐渐磨灭了自己身上属于现代人的某些特质。如果不是这个名字,如果不是脑海之中那些远超于此时的记忆,他有时候都会觉得,那一切是不是自己做的一个荒诞不羁的梦,会变得越来越模糊,直至彻底遗忘?
冯璋微微点头,“原来如此。你的意思我明白了。那么你是想请我出来主持此事,还是打算让我为你引荐他人?”
平安忍不住看了一眼他脸上的表情。他没想到冯璋能够那么轻易的接受这件事,毕竟在平安自己的设想之中,说服对方的过程,应该是复杂且冗长的。所以他才觉得成功率不高。
毕竟他再能忽悠,在这些文坛大宗面前,恐怕都是班门弄斧。
他更没想到冯璋一下子洞察了自己的心思,甚至主动问他是否需要引荐他人。
这份胸襟气魄让平安汗颜。若是普通人,猜到平安将他当成踏板,恐怕早就翻脸了。若是这时候平安当真请他引荐别人,那才是真的得罪人,连他自己都要觉得自己过分了。好在那已经是之前的打算,而现在,“自然是请先生出山,恐怕除先生外,无人能为此。”平安正色道。
冯璋有些意外,“我以为你是冲着傅彦来的。”
“傅先生那里,小子也想见见,还要劳烦先生引荐。”平安说,“不过这件事,的确是非先生不能为之。还请先生万莫推辞。”
“这是为何?”冯璋问,“你若是说得出个道理,我就答应了。若是说不出来,此事不提也罢。”
“先生这是考校我?”平安含笑道,“傅先生沉稳持重,性情方正,神思清明,于做学问上建树高妙,然而曲高和寡,恐普通人难以理解。而先生您性情尚侠,交游广阔,桃李满天下,正适宜做我这教育部长。”
没错,平安要请冯璋出山,就是为了成立一个教育部,独立于六部之外,专司管理天下教学之事。不光是如今读书人学习的诗书经义,以后时机成熟,还会增设其他课程,逐渐将教育体系完善,并开办各级学堂。
这是一件需要耗时很久的事,阻力之大可想而知。所以平安觉得,冯璋这种性情较为圆滑,懂得在其中斡旋调解的人,比傅彦更适合。否则一早就将所有人都得罪光了,这件事自然也做不下去。
“好啊!”听完平安的话,冯璋立刻一拍桌子,佯怒道,“原来你私底下便是如此编排我们?!”
平安那番话说得好听,似是恭维,但实际上却是将他们的优缺点都指出来了。这小子胆子可真不小。
“先生恕罪。”平安也不辩解,立刻老老实实的告饶。
冯璋哼了一声,本来还想借题发挥,教训平安一番,却没想到他竟如此乖觉,只好罢了。他念头一转,又问,“你说傅彦曲高和寡,你又替他安排了什么差事?”
平安的行事方法很对冯璋的口味,在傅彦看来未免太过跳脱,失之轻浮。想到昨日平安离开后,傅彦对自己说:“此子所图甚大。”冯璋就不由有些幸灾乐祸,心道一定要将他引荐过去,到时候场面一定好看。
“请容小子卖个关子。”平安道,“等见到傅先生,我自然会说出来。”
――实际上是这个打算是他刚刚吃早餐的时候才想出来的,还不完善,需要再多一点时间来思考,至少先把逻辑理顺了。
冯璋闻言,略略沉吟,便站起身道,“也罢,我这就带你过去。不过成与不成,可就要看你自己的了。我可不会帮你说话。”
请求帮忙的话被堵死了,平安也只好点头道,“有劳先生。”
不过临离开书房之前,冯璋又交代他,“回头将完整的计划书送一份过来,我看过之后,才能决定。”现在平安给他看的东西,基本上只有个创意,连具体框架都没有完善。所以冯璋也拿不准他究竟只是心血来潮,还是已经设想周全。
平安连忙点头,“我明日就送来。”
傅彦的住处并不远,两人很快就走到了。冯璋一点都没客气,直接领着平安往里面走,其他人也不见拦阻。过了前面的穿堂,转入后面之后,才见一栋小木屋掩映在绿树垂杨之间,那里便是傅彦的书房。
“此处风光甚美,颇有山居野趣。”平安赞道,“看来傅先生十分爱静。”
亏得是冯璋带着自己过来的,否则单独来求见傅彦,可能根本就进不了这里。
冯璋点头,“他有时在这里一待就是一整日,连吃食都是弟子送上。这份在学问上的苦修,我自问不及他远矣。”
平安没想到傅彦竟然还有这种苦修的习惯。
他忽然意识到,其实自己之前的推测是错误的。有时候,时光未必会磨灭爱情,反而会在经年的回忆和怀念之中,给记忆加上滤镜,只留下美好的过往,而抛却了那些不堪。
所以傅彦可能直到如今,都还在怀念着那个早逝的女子。
其实也可以理解。假若多年之后故人重逢,秦浩然与那个女子琴瑟和美,昔年的心上人成了人世里普通的村妇,或许傅彦的心结也就慢慢的解开了。可她却偏偏去世了,从此成了他心上抹不去的一道影子。
两人到的时候,傅彦正在作画。
冯璋和平安立刻放轻了脚步,没有惊动他,免得影响他的创作。
冯璋大概是跟傅彦十分熟悉了,所以直接走过去看他的画。平安略微犹豫,停在了后面,没有凑过去。自己一个陌生的后生晚辈,来拜访的时候直接登堂入室也就罢了,如果再没点儿眼色,以傅彦的性情,恐怕不会喜欢。
不知道过了多久,连屋子里的光线都暗淡了些许,傅彦才终于放下了笔。转头看到冯璋,也不惊讶,只是一边洗手一边问,“什么时候过来的?”
冯璋道,“带个人来见你。”一边说一边走到书桌前,细细欣赏傅彦刚刚作完的画,不时点头。
傅彦这会儿已经看到了平安,面色不变,只对他点了点头。然后放下袖子,走回冯璋身边问,“如何?”
“平安,你过来。”冯璋没有回答,而是转头朝平安招手。
平安走过去,一看,才发现画的竟然是昨日的盛景。
只是经过艺术加工之后,这幅画就有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画里是夕阳西下时分,前来赏春的客人们都已经开始往回走,徒留一地残红衰草。明明是繁华盛景,却无端生出几分凄凉冷寂。
“如何?”冯璋将傅彦的问题抛给了平安。
平安想了想,道,“未免辜负春光。”
“哦?”傅彦眸光一闪,这才正眼看向平安。他当然是记得这人的,只是之前都未放在眼里,知道他是冯璋带来的人,却不在意。这会儿才觉得,能的冯璋看重,倒有几分意思。
平安知道冯璋是为自己创造说话的机会,因此也没有藏拙的意思,道,“我尝听人评《诗经?采薇》中‘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二句,言‘以乐景写哀,以哀景写乐,一倍增其哀乐。’此图似有此等意味。”
傅彦闻言微怔,倒是冯璋十分高兴,得意的问道,“如何,这年轻人不简单吧?”
“我本拟为此图题诗,只是一时没有好句。既然你如此盛赞,不如就让他他来题诗。”傅彦道。
平安暗道不妙,他真的不会写诗啊。古人这种动不动就要作诗的行事风格真是太讨厌了。而且他刚刚已经装逼成功,这时候开口说自己不会,就太逊了。
所以最后平安也只好硬着头皮答应,然后搜肠刮肚寻找合适的诗词。
略略迟疑之后,他提笔写下了一首自己很喜欢的词。――得亏之前苦练毛笔字,虽然写诗不行,书法却已经勉强能见人。
平安写的是姜夔的《鹧鸪天》:
巷陌风光纵赏时。笼纱未出马先嘶。白头居士无呵殿,只有乘肩小女随。
花满市,月侵衣。少年□□老来悲。沙河塘上春寒浅,看了游人缓缓归。
他写完搁笔之后,傅彦读了两遍,居然开始激动起来,到最后怔怔的站在那里,只盯着那幅画看,像是已经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之中。平安松了一口气,不枉自己特意挑选了一首比较符合他如今心境的词。
只是……旁边的冯璋“咦”了一声,“这格律倒是十分有趣,似与诗有些不同?姜夔又是谁?”
第133章 天下英才入彀中
关于姜夔是谁的问题,平安最后并没有回答,因为就在这关键的时候,外头有人敲门。[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平安立刻如蒙大赦般的走过去开门,顺便将这个问题抛在了脑后。
站在门外的是傅彦的弟子,见来开门的人是平安,有些惊讶,旋即低声问,“这位兄台,请问我家先生现下是否忙碌?”
这个……“你自己进来看吧。”平安说着让开了地方。
傅彦现在当然不忙,但似乎也不太好打扰的样子。
却不曾想敲门声和两人的对话声,却将傅彦惊醒过来。他叹了一口气,转头问道,“子明,什么事?”
“先生,那边又过来送东西了。说是昨日酬神剩下的,布施给周围的人,祈福禳灾。”那个叫子明的学生道。
傅彦微微皱眉。
平安忽然想起,傅彦那位少时好友兼情敌,好像就是在天机观里出家啊!
刚刚子明说的是“又过来送东西”,说明这件事发生过不止一次。看傅彦的样子,显然不会收,但是弟子们却不敢自己拒绝,而是要过来请示,这其中种种微妙,真是难以用言语表达。
见傅彦不说话,子明又问,“先生,还是打发他回去么?”
傅彦张了张嘴,忽然转头去看桌上的那幅画,然后叹了一口气,“东西留下,让他回去吧。”
子明便告退出去了。
傅彦这才转身看向平安,恢复了之前那种平静的表情,问,“你今日过来拜访,可是有什么为难事?”
他跟冯璋一样,觉得平安无非是想要拜师,若真如此,单凭他之前的表现,收下他也无妨。只是看冯璋的样子,分明十分满意他,为何不自己收下这个学生?
可不要以为这些文坛宗师们就是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人了。事实上他们比寻常人还要放诞豁达,恣意任性,基本上不受什么拘束。
所以如果他们看中了一个学生,很有可能想方设法乃至死缠烂打的去收徒。
平安上前一步道,“晚辈此来,的确是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先生能够出山,为我大楚万民教育事业出力。”
“哦?你是朝廷的人?”傅彦问。
平安点头道,“在下司礼监随堂太监平安,见过傅先生。”
“你是太监?”傅彦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语气平平道,“可惜了。”
冯璋在一旁看得无奈。他自己当时是尽数将惋惜之情收敛起来,就怕引动平安的伤心事。毕竟这种事,他自己是没有选择的。傅彦倒好,直接说出来了。
好在平安再多不甘心,穿来的时候都已经经历过了。现在找到了自己的方向,又跟赵璨两情相悦,倒并不觉得太监的身份对自己有多大的影响。因此笑道,“多谢先生。如今我只愿以残破之身,做力所能及之事,为天下万民谋福祉罢了。”
“你方才说的……教育事业是什么?”傅彦看了他一眼,问。
其实在某些方面,他比冯璋可直接多了。先问清楚是怎么回事,然后能答应就答应,不能就回绝,绝不会考虑各自的脸面问题。
平安转头看了冯璋一眼,见他点头,方才将自己请冯璋出山担任教育部长的事情说了,又大略说了说自己的计划,最后道,“只是如今的天下,要让所有人都能念书受教,却是十分不易。归根结底,乃是因为读书所耗费金钱无数,许多人根本支付不起罢了。因此我打算成立图书馆,奏请陛下允许,将皇家藏书都印一份放入其中,供普通人阅览。”
图书馆这个概念,两位文坛名宿倒是可以理解。因为朝廷中就有弘文馆作为藏书之地。而他们自己私人的藏书也十分丰富――可以说,他们能够有如今的文坛地位,无数弟子追随,这些藏书是十分重要的。弟子们拜师之后,才可以借阅这些藏书,自己手抄一份使用。
正是因为这种理解,所以他们很快就明白了平安的意思,“这些书可以免费让人借阅?”
“对。”平安肯定的道,“如此一来,即便是自己买不起书,也可以在图书馆中借阅,大大降低学习成本。寒门士子,亦不会因为底蕴不如人而前途渺茫了。”
“如此,那就是要在全国各处都开设图书馆了,资金从何而来?”冯璋一针见血的问。
平安微笑道,“图书馆的地点选择和建造,由当地官府负责。(.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至于藏书,一部分会由皇室带头捐赠,另一部分则从民间筹集资金自己印刷。先印一部分必要的书,然后再慢慢增加,压力不会太大。”
“你的计划十分周全,那我能做什么?”傅彦问。
平安道,“我欲邀请先生就任皇家图书馆馆长一职,掌管天下图书馆,与冯先生相互配合,为教育事业出力。”
“朝中那么多大臣,想来不会却少这样一个人。”傅彦淡淡道。
话虽如此,但平安觉得,他应该是有一点动摇了,否则只需说一句“我不做官”,何必跟自己掰扯这些东西?这倒像是买东西,决定要买之后,讲价的时候想方设法挑出瑕疵时的样子。
斤斤计较,乃是因为在意。
于是平安自然是不要钱的好话全都说了出来,一会儿夸傅彦德高望重,学贯古今,一会儿说朝中大臣们彼此利益相关,找不出合适的人,最重要的是,“大楚六路三十二州几百个县,目前最多只能在州里开设图书馆,至于下面的县城,便只能随便选个地方,然后发放一定量的图书,只需足够供给那些开蒙的学生们使用即可。等到他们考过童生,自然可以到州府就读。”
“如此一来,便需要挑选甚至编纂合适的书。此事非先生不能承担,因此只能恳请先生出山了。”
当然,编书除了这个原因,还有另一个非常必要的理由:分门别类。如今的书大都不成体系,像是许多文人的笔记,无所不包,政治历史哲学乃至一部分自然科学相关的内容都有,十分不便于阅读和学习。
所以如果能将其中内容整理出来,进行编纂,到时候自然顺势就能分出学科。等到知识体系架构越来越完成,教育部那边自然应运而生相应的教学和考试,潜移默化之间,便将大楚的教育事业发展起来了。
最妙的是傅彦跟冯璋是好友,彼此沟通和合作都会非常顺畅。
所以虽然只是平安在早餐桌上才想到的办法,但是他自己却是非常满意的。只要按照这个思路做下去,一定能够成功。
傅彦看向冯璋,“你答应了?”
冯璋无奈,“平安以亿万黎民百姓来压我,我又怎能推辞?况且我辈读书人,教书育人,传扬思想,本是分所应当之事。平安既然提供了这个办法,岂能因一人之事而瞻前顾后?”
“既然如此,看来我不答应也不行了。”傅彦道。
平安立刻站起身,朝着两人鞠躬,“我替将来的天下读书人,多谢两位先生!”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子亢奋。
平安忽然有点儿明白当年科举考试这种选才方式出现之后,唐太宗看到新科进士们从端门列队而出时,非常高兴地说“天下英雄尽入我吾彀中矣!”的那种心情了。
因为现在,虽然将来的教育事业连个开头都没有,只是让两位隐士高人答应了出山帮助自己,但平安却已经隐隐有了一点这种感觉:将来天下有才华的人,会全部经由这种方式筛选出来,为朝廷效力!
能够亲自做成这样的一件事,对平安来说,的确是十分值得高兴的。
既然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平安就不打算留下来了。他对两人道,“如此,我就先回宫了。等从陛下那里要到了圣旨,再来请两位先生!”
然后平安怀着激动的心情,离开了傅彦的住处。
因为太过激动,出门的时候他根本没有注意到门口有人,对方似乎也在走神,没看到有人出来,于是平安就这么直愣愣的撞了上去,差点儿摔倒在地。
他抬起头来,却发现站在门口的人是个道士。看上去人到中年,但身上的风仪却十分令人心折,一看就是“有道高人”的样子。
平安想起之前子明说天机观有人过来送东西,又说那人要见傅彦。莫非便是此人?看他的年纪……难不成就是那个秦浩然?
这么想着,平安更加认真的打量了一下他的长相,然后不得不承认,当年傅彦输给他,是有理由的。毕竟这样美姿容,有风仪的美男子,被他喜欢的女子,恐怕很难不动心吧?
“这位道长,失礼了。”平安回过神来,连忙道歉。
对方朝他微微一笑,并不在意的样子,“小友从这里出来,请问可是去拜访傅先生?”
大概是因为知道了那个故事,平安忍不住点点头。然后又看了秦浩然一眼。
他忽然觉得温老爷子说的故事未必完全准确了。因为像秦浩然这样一个人物,平安很难相信他会一直出于困顿之中。如果他想过上好日子,应该是非常容易的事吧?
毕竟能够跟傅彦成为好友的人,才华一定也差不到哪里去,何况又有这样占便宜的容貌。
“他身体可还好?”对方又问。
平安继续点头,“很好啊,只是心情似乎有些低落。”
“何以见得?”那人立刻追问。
平安有点犹豫要不要说,但最后还是开口,“我方才进去时,傅先生正在作画,画的是昨日的景象。可他取的并非是春暖花开、游人如织的热闹景象,而是夕阳西下,游人散去、花残草衰之景。”
对方静默片刻,方才轻声道,“昨日是她的忌日。”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但平安几乎是立刻就听懂了。昨日正式那位红颜薄命的女子的忌日,而眼前之人,果然正是秦浩然。难怪傅彦心情如此糟糕。
这么说来,他运气果然不错,傅彦虽然心情不好,但并没有迁怒别人。甚至在自己提出请求之后,立刻答应。
相比之下,秦浩然就比较让人同情了。不过,不管这件事里有多少隐情,但是中间夹着一个死人,这两人的关系,恐怕很难缓和。这不是平安可以管的事情,所以他犹豫了一下,只是劝道,“道长,傅先生如今不愿意见人,你还是先回去吧。”
秦浩然微微摇头,“我再等等。”
见平安看着他,有些不解的样子,秦浩然也不知为何,就多说了几句,“我明日就要离开终南山,下山游历了。师父说我此去,必定会遇上一场劫难,九死一生。所以究竟能否回来,谁也说不清楚。”
平安一下子就理解了他现在的心情。这或许是他跟傅彦的最后一面了,所以即便对方不想见,他也会站在这里坚持到明天早上。未必是一定要见面,只是想给自己个交代罢了。
“你师父也许只是夸张之词……”平安干巴巴的安慰,“如今大楚天下承平,想来不会有什么事的。”
秦浩然笑着摇头,“天下太平,难道就不会死人了吗?”
当然不是。吃饭喝水都有人倒霉的噎死,跟天下太平不太平根本没关系。不过平安也明白秦浩然的意思了,既然是劫难,当然是躲不过去的。
但是,“你师父真的算得这么准吗?”
“你不知道?”秦浩然有些惊讶的看着平安,他指了指不远处建筑巍峨的天机观,“你可知这里为何要叫做天机观?”
“为何?”
“只因历代观主,都可窥天机。”秦浩然道,“此事京城内外,无人不知,就算是大楚境内,知晓的人恐怕也不少。怎么你从未听过?”
“……”他穿越过来之后就一直搅和在皇宫那摊子事里其他东西都没来得及关注还真是对不起啊!
不过,真的那么准?平安好奇的问,“莫非连皇帝都知道?”
“这是自然。”秦浩然道,“先帝曾经笃信道教,数次想请师父出山,担任国师一职,都被师父拒绝了。”
平安闻言,心头一动。算命真不真是一回事,如果名气真的那么大的话,或许可以解决赵璨的问题?
让这位世外高人说一句赵璨不宜早娶,不知道能不能打消皇帝替他安排婚事的念头。或者说他命里注定有一场劫难,又不知能否让那些趋之若鹜想要结亲的人退避三舍?
越想越觉得这件事情可以做得啊!
平安想了想,问道,“要如何才能请你师父卜算天机?”
秦浩然摇头,“师父说,仅求缘分而已。”
“你帮忙说项也不行?”平安咬牙提出条件,“你要是能说服你师父替一个人算命,我替你进去劝傅彦出来!”
秦浩然微微一震,但还是摇头道,“师父自有主张,我是不能劝说的。”
平安失望的叹了一口气。果然作弊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不过想想也是理所当然,要是那么好,随便哪位皇子请他帮忙,说自己是真龙转世,就能顺利当上太子乃至皇帝了。
高人肯定会有高人的架子。
不过平安也不打算就放弃这个想法。不是说看缘分吗?万一赵璨就有这种缘分呢?
所以他想了想,又道,“不要你说服你师父,只是到时候替我美言几句,行不行?”
秦浩然有些好笑的看着他脸上表情变来变去的样子,片刻后才问,“那个人对你很重要?”
平安抿唇笑了笑,“是我的意中人。”
秦浩然藏在袖中的手抖了抖,他是过来人,自然知道平安眉梢眼角藏着的情意不是作假,心中忽然有些震动。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以为自己为了那个人可以付出一切,可后来……
后来啊,这世上的事,有几件能够如人所愿?
然而他看到平安,便仿佛看到了年轻时那个有爱,有梦,无所畏惧的自己。
“可是我明日一早就要走了。”他说。
平安看了看天色,道,“那我现在就去把人叫来!”
“算了。”秦浩然道,“其实我后日再走也是一样的。你明日带他过来吧。”
说完之后转身就走。
平安连忙把人叫住,指了指院子,“我进去帮你叫人?”
秦浩然微微一怔,摇头道,“不了。师父说得对,缘起缘灭都是天意,强求不得。既然如此,再见何益?”
平安盯着他的背影,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怔了半晌,秦浩然回到天机观里去了,他才转身下山。只是走到一半,他猛地醒悟过来,恍然道,“原来如此!”
总觉得刚才秦浩然那番态度很奇怪,因为那并不是对待故友的态度,而是对待……心上人的态度。
平安疑心是自己想多了,自己是gay就疑心天下皆同。
但是秦浩然最后那个表情不断在他脑海里闪现,那绝对不是对普通朋友的态度,平安敢用自己的人品发誓!
所以说,当年是秦浩然爱慕傅彦,傅彦爱慕未婚妻的三角恋?而最后的结果居然是秦浩然娶了未婚妻!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最后会变成这个结果?
平安觉得自己有点儿魔怔了。
但是这一刻,他的确是抓耳挠腮,特别的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后来那位小姐又是如何去世的,以至于傅彦跟秦浩然两位少年好友变成如今这样,明明就住在近处,却从无往来。
还有……秦浩然的心意,傅彦究竟知不知道呢?
再想想自己写的那幅“少年□□老来悲”的字,平安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他很快又转念想到自己跟赵璨。平安不由心有戚戚,他跟赵璨之间,一定一定不要走到那样的地步,因为实在是太可悲了。就算现在心结解开,但此前蹉跎的半生又如何弥补呢?恐怕到底还是意难平。
这件事让平安再次确定,感情是需要好好经营的。有问题就说,有困难就解决,绝对不能让这些事情累积在一起,最后误会越来越多,隔阂越来越重,终于变成陌路。
这么想着,平安忽然很想赶快见见赵璨。
好在皇帝批给他的假有好几天。――毕竟要请傅彦出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皇帝恐怕根本没有报希望,只不过任由平安去折腾罢了。万一成功,便是意外之喜。
所以平安回到城里之后,便直接去了赵璨的王府。
经过这段时间的整理,如今整个陈王府都已经被赵璨彻底掌控,那些探子们不是被控制起来,就是被打发出去,所以平安即便进出王府,只要路上不被人跟踪,就不虞会被人发现。
赵璨这会儿并不在王府里,平安自顾自的摸进正房里。这里的布置跟他自己家里大同小异,都是用沙发来取代椅子和贵妃榻,显得舒适又安逸。
平安往沙发上一倒,这才放松下来,开动脑筋去想有什么办法让那位大师――平安刚刚发现自己并不知道他的道号――替赵璨算个命。当然,更难的是万一算出来的结果跟自己设想的不一样,要怎么让那位大师同意说谎?
简直是给自己找了个世纪难题。
不过相比较让赵璨去跟别的女人订婚,平安觉得还是这个办法比较靠谱。反正只要目前能够将皇帝那里敷衍过去就可以了。
而平安之所以觉得这个办法有用,主要还是因为,他觉得一赵璨现在的身份,皇帝恐怕已经开始忌惮他了。既然如此,就不会愿意赵璨再经过联姻壮大手中的势力。
如果有个理由让赵璨不能联姻,皇帝应该会同意吧?
第134章 檀越与我道有缘
赵璨回来的时候平安已经睡着了。[]
别看他今日仿佛很轻松的样子,其实心一直都是悬着的。这会儿总算将事情定下来,自然彻底放松。又是在自己最熟悉的(装修)环境里,所以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早有人禀报了赵璨,所以他并不意外,只是见平安熟睡的样子,不由莞尔。他想了想,把人搬运到床上,然后才自己去忙碌。、
平安是被一阵食物的香气勾着醒过来的。
睁开眼就看到赵璨笑吟吟的站在自己面前,身后的桌上摆了满满一桌的饭菜。
平安抽了抽嘴角,赵璨已经笑着道,“醒了?起来吃饭吧。”
“什么时辰了?”平安坐起来问。
赵璨道,“已经快酉正了。”
平安不由抬手揉了揉额头,他回来的时候才刚过未时,所以这是一觉睡了两个半时辰?
平日里没有午睡习惯的人,偶尔睡一次,反而会觉得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提不起力气来。平安现在就是如此。
起来洗漱之后,倒觉得精神了一些,不过还是没胃口。平安就坐在那里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东西,顺便跟赵璨说了说自己今日的经历,当然,重点在后面那一部分,关于天机观的。
“听说天机观历任观主可以窥探天机,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皇室这边又是什么看法?”他问赵璨。
赵璨道,“先帝时曾有很长一段时日笃信道家,甚至在宫中着道袍,斋戒修行,不问国事。更有甚者,开炉炼丹,所费颇靡。又崇信道士,甚至赐局宫中,致使整个朝堂和皇宫都乌烟瘴气。大概是目睹了这些事,因此今上并不相信这些东西。上行下效,如今京中崇道之风才会大减。”
“如此说来,陛下是不信这个的?可惜了,我本来还打算借着他们的帮助,替你弄出个‘不宜早娶’之类的名声呢。”平安叹气。
赵璨闻言微微挑眉,没想到平安竟是这么打算的。不过细细一想,竟是无法反驳。这种事信的人自然会信,连驳斥都不知道该怎么下手。
这么想着,他便笑道,“陛下不信不要紧,只要别人信了便可。不过,终南山上的天机观其实不太一样。”
“怎么不一样?”
“我皇楚开国之时,天机观就已经存在了。民间传闻太/祖皇帝当初曾经得到过当时观主天星真人的帮助,方能御极。”赵璨道。
“这是真的吗?”平安对这种八卦很感兴趣,兴致勃勃的追问。
据说但凡是开国皇帝,都得有点儿祥瑞出现,就算没有也要自己制造出来。后世人多认为这些都是伪造的。莫非其中还真有什么神异不成?
赵璨笑着道,“史书上没有记载,但我在皇室的藏书之中看到过,开国后太/祖曾三次游览终南山,驾临天机观。说里面没有问题,我是不信的。”
“这藏书陛下也能看到吧?”平安问。
赵璨点头。皇帝有权限看的东西只会比他更多,知晓的东西自然也比他更多,“况且当初先帝曾几次下诏欲请长春真人出山为国师,据说长春真人曾写信斥责先帝。此事真假不知,但想来天机观在陛下眼中,应该与其他俗流不同。”
难怪这个天机观能够一直存在至今,而且明明今上不喜欢道教却还是能够香火鼎盛,这作风可真够生猛的。
不过……他喜欢。
“既然如此,我们明日就去天机观请长春真人帮忙。”平安道。
还以为这个办法没用了,既然有用,那么当然不能放过。
“……长春真人德高望重,恐怕不会为我们说谎吧?”赵璨有些无奈的看着平安。想法虽好,奈何基本上是不可能成功的。
平安道,“我都想好了,反正长春真人这种世外高人,不可能跑到陛下面前说什么。其他人即便怀疑,也不可能去找长春真人对质。所以――只要长春真人肯替你卜算就可以了,至于结果,还不是随便我们说?”
赵璨简直目瞪口呆,吓得话都快说不利索了,“你、你胆子也太大了!”这要是被人发现,那可就真的一点退路都没有了。
可是仔细想想,这也并非是不可能的。
因为事实的确如平安所想,长春真人可能根本不关心他们说了什么,毕竟他们伪造的只是招财纳不能早婚,又不是他是真龙转世。一来恐怕没人相信他们会在这上面作假,二来其他人也绝不会去询问长春真人此事的真假。[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如此,自然就避免了穿帮的可能。
看似大胆冒险,但实际上却是具有可操作性的。
将这件事情定下来之后,平安又开始挑灯夜战,打算将图书馆的计划书给写出来。
反正他白天睡多了,现在根本睡不着。写完了明天去山上的时候,顺便带过去给傅彦和冯璋。
赵璨坐在旁边翻看教育部的那本计划书。因为平安的种种想法实在是太多了,所以没有付诸实践的时候,就算是赵璨也难以一一知道。毕竟二人现在见面的时间很少。
这份计划书平安曾经简略的跟他提过一次,赵璨当时给出的建议是:一旦成功,那么势必会分薄礼部的权力,这一点一定要注意。
原本天下士子是归属于礼部管辖的。当然了,礼部还管着其他许多乱七八糟的事情。不过赵璨觉得,对礼部来说最重要的就是这一部分。
只要一个读书人考上了功名,那么他的档案就掌握在了礼部的手里,将来继续参加升级考试,乡试会试殿试,都要由礼部来举办,可谓是掌握了读书人的进身之阶。
而且各级考试都是由礼部挑选督学官到各地主持,这样一来,当届参加考试的士子,都要称呼对方一声座师。
看上去只是个称呼,但官场里错综复杂的关系,本身就是这么来的。座师们会提携自己的学生,因为他们在朝中也有自己的关系,学生们的路自然走得更顺。而学生将来有了成就,自然也不能忘记座师。
正是因为这种师生关系很容易造成朝臣拉帮结派的结果,所以后来会试之后增加了皇帝亲自主持的殿试,所有通过考试的士子即被授予功名,称“天子门生”,就是为了杜绝这种隐患。
但实际上呢?有几个读书人会真的认为自己是皇帝的学生?下面那一级一级的主考官,也还是他们的座师。
所以虽说考上进士之后,授官是吏部的事,但是礼部却是让这些人一步一步走到这里的阶梯,不容忽视。所以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而现在平安要单独成立教育部,等于是从礼部将这最重要的一个职能划分了出来。以后礼部就真的只能制定那些繁琐的礼仪,在必要的时候被拉出去撑撑门面了。
到时候提出这个建议的人,负责主持此事的人,势必都会成为礼部官员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平安采纳了赵璨的建议,于是决定去找个地位超凡,能力出众,能够压得住的人来主持这件事。他本来选定的是傅彦,后来改成了冯璋。
看完计划书,赵璨想了想,也不由好笑,“平安,我发现了,你每次都是自己打好了基础,做出计划,然后就把事情推给别人去做。这样大的功劳,难道不可惜么?”
“谁不知道这是我的功劳?”平安说,“这就已经够了。再说就是想要将这些事情都揽上身,我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不如交给别人,他们一心做这一件事,肯定会比我更好。”
再说了,平安也就是有个理论水平,真的让他自己去负责这些事,光是官场错综复杂的那些关系就能绕晕他了,到时候事情做不了多少,自己反而陷在其中,得不偿失。
赵璨闻言点头道,“你能这样想就好。”
平安转头看了他一眼,说,“再说,我一直记得自己的目标是什么,想要成功,那么帮手自然越多越好。既然有那么多人合适做这些事,我自然也乐意将事情交给他们。如此,等他们得了好处,将来受到的阻力自然会更小。”
其实并不是阻力变小,只是能够帮他分担阻力的人变多了。
维护既得利益,是每个人的天性。到时候甚至不需要平安说什么,这些人就会自发的帮助他了。
裹挟着这样的力量,他要做的事情,才有可能成功。否则人人都盯着他,还能做什么事?
赵璨微笑着看向平安,心中一阵骄傲。这就是他的平安,声名,富贵,权势,荣耀……这些东西,只要他想要,可以很轻易的得到。但他却并不放在心上。
因为他的目光更加长远,眼界更加开阔。
如果不是因为平安,赵璨觉得自己或许还始终陷在皇权争斗之中拔不出来。可是现在,他也觉得那些事情没什么意义了。
有那么多的事情等着他去做。
第二日一早平安便进宫去为傅彦和冯璋讨要圣旨。
皇帝听说他居然真的在几天之内说动了这里两个人出山,为大楚朝廷效力,脸色简直精彩。之后自然不免要问起平安究竟是用什么样的办法让他们答应的。
然后平安顺势将自己的计划书递了上去。
――这一次的事情,平安做的是空手套白狼,两头忽悠的工作。
在这之前,关于教育部的事,他只跟赵璨笼统的提过一点,其他人都丝毫不知。不过平安已经在皇帝面前似是不经意的踢过好几次自己在准备一件事,只是还没有头绪,所以不能定下来。
之所以迟迟不开口,是因为平安知道,说出来的话,一定是会遭到反对的。
比如此刻,皇帝就拧起了眉头,一脸沉重的看着手里的计划书。他比赵璨想的还要更深,自然知道一个全新的,新成立的部门,对于原本的朝廷结构是多么大的冲击。
整个大楚朝廷,除了那么寥寥几位中书宰执之外,便以六部尚书为首,皆可以预国事。皇帝商量军国重事的时候,除了宰执们,也会召六部尚书入对。
可以说,这大楚天下,是由皇帝和这些人共同治理的。即使是皇帝,要做什么事情,也绕不过他们。
而现在,在平安的计划之中,教育部是于六部并列的部门。这也就意味着,整个大楚最顶尖的那一拨人,会多出一个来。
这分薄的实际上并不单是礼部的权力,而是包括几位宰执和六部尚书之内所有人的利益!只不过其中礼部格外倒霉而已,因为他们的职权范围跟教育部重复了。
所以一看到这份计划书,皇帝的第一反应就是不能答应。
然而在看到教育部长的人选时,他又冷静下来了。
冯璋。
这个名字的分量有多重,皇帝是知道的。
他最让皇帝看重的,不是他的才德有多高。因为皇帝也很明白,有才有德的人,未必就适合做官。就像傅彦,皇帝只是想把他竖起来当个招牌。从前征召他,多半给的是知制诰,翰林学士承旨,还有各种加封的大学士之类的清贵职位。
冯璋却不一样,他知交遍天下,桃李满天下,不少隐居的文人将他视作挚友,就连朝中不少大臣都跟他关系莫逆。最重要的是他早年做过官。
那还是先帝朝的时候,冯璋考中进士之后,外派做了一县县令,然后表现出了极为耀眼的政治才华。他每到一地几乎都能被当地百姓奉为父母青天,治下简直可称得上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可惜的是,当时一位权臣忌惮他的才能,不遗余力的对他进行打压。当时还官卑职小的冯璋在政治倾轧中,不得不辞官回乡,将一腔抱负都倾注在了治学之上,教书育人。这才有了其后桃李满天下的大儒冯璋。
这样一个人,一旦他愿意入朝,所带来的好处几乎是难以估量的!
为此付出一个教育部长的职位,非常划算。甚至如果平安不提出这个计划的话,皇帝觉得,自己恐怕也必须要给他腾出个位置来。
而皇帝的这种反应,也在平安的预料之中。虽然心里还会有些顾忌,但皇帝不可能会拒绝这个结果,就只能接受自己的计划书。
这就是平安的算计:他对冯璋和傅彦提起自己的计划时,那两个人可能根本没想过,其实这个计划,皇帝根本丝毫不知情吧?而得到了两人的答复,他再反过来将计划书递给皇帝,这两人就成了筹码之中最重的一部分。
根本无法拒绝。
半晌,皇帝叹了一口气,抬头看向平安的眼神都不大和善了,“平安,你可是给朕出了个难题啊!”
“皇上圣明,一定会做出决断的。”平安连忙献上一记马屁。
皇帝哼了一声,倒也没有追究平安的意思。首先根据平安的说法,他是在见到这两位大儒之后,才突发奇想,要用这个还不成熟的计划来打动他们,没想到居然就成功了。
其次是因为这个代价,皇帝付得起。
皇帝之前虽然跟平安那样说了,但其实对这件事没有抱什么期望。结果平安还真就做成了,对于他这份聪明才智,皇帝其实是很喜欢的。既然喜欢,自然就会偏心。就算心里觉得平安胆子大了些,也并不以为意。
反正平安一心都是为朝廷、为自己办事,不是么?
成功说服皇帝之后,自然就是讨要旨意。不过平安打算让赵璨跟自己一起去终南山,也不能绕过皇帝。所以……还有比让赵璨去颁旨更好的办法吗?
一般来说,给朝臣的旨意,是由礼部或者翰林院派人宣旨。但是如果对方身份够高,比如宰辅一类,也会派遣重臣前往,以示皇帝的恩宠。
像冯璋和傅彦这个情况,本来派个重臣是很合适的。但是既然知道忠臣们很可能会对这两人的出现不满,皇帝就连旨意都不敢经过中书,又怎么可能让他们去颁旨?所以最好的选择,自然是让自己的儿子去。
而且还得是在朝堂站稳了脚跟,足够有脸面,将来可能承继大统的皇子。这样对方才会感念皇恩,而不是觉得自己被怠慢了。
所以赵璨没怎么花费力气,就成为了宣旨官。
去宣旨的当然不可能只有他们两个人,还有十分正式的仪仗队。一行人拿着圣旨前往终南山,先去了冯璋和傅彦那里,完事之后,在经过天机观时,赵璨又故作不经意的说打算进去上一炷香。
他开了口,别人还能说什么?自然只能跟上。
平安一进门就看到了秦浩然,他穿着道袍,带着冠,一本正经的站在门口知客。见到平安,便朝他眨了眨眼。结果一转头看到赵璨,整个人立刻目光呆滞仿佛被雷劈过一般。
他还记得,昨天平安眉目含情、面含笑意的说,“是我的意中人。”
意!中!人!
不要告诉他就是七皇子殿下!
之后寒暄的时候秦浩然反应总是慢半拍,让周围的人好生诧异。而他只是死死的盯着平安和赵璨,一脸茫然。
好在寒暄了两句之后,观主长春真人就迎了出来。
见到平安,长春真人便是一愣,然后立刻热情的握住他的手,“这位檀越与我道有缘,不知是否愿意入我门中,共参大道?”
平安嘴角抽了抽,说好的世外高人仙风道骨呢?
这一脸热情傻笑看上去像是走江湖的骗子的人是谁?
还有啊,他是经常在小说和电视剧里看到“这位施主与我佛有缘”这种说辞,什么时候道家也需要度化普通人了?!
他用怀疑的小眼神盯着秦浩然看。这就是你据说是世外高人的师父?看上去怎么看都觉得不靠谱啊!
事实上秦浩然也是一脸的不忍直视,他师父平日里真的十分高冷,对谁都不假辞色啊,谁知道这是抽的什么风?害他都忍不住打量了平安几眼,莫非这人真的跟道教有缘?
不过……等等!平安身上穿着的为什么会是太监的衣服?!
秦浩然也一脸惊恐的回望平安。
身份是太监,意中人是皇子。这信息量太大,秦浩然根本反应不过来。他一点都不像知道这种惊天秘闻啊!该不会待会儿他就会被七皇子殿下以保密为由处决掉吧?
赵璨黑着脸将长春真人握着平安的手掰开。
长春真人这才意识到周围还有其他人,转脸一看赵璨,不由一愣,甚至还轻轻的吸了一口气。
平安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一点,立刻抓住机会问,“真人何故惊讶?我曾听闻长春真人最擅卜算、相面,莫非七皇子殿下面相有何异处不成?”
众人闻言,都忍不住看向赵璨和长春真人。
对于这种世外高人,说实话大家都很好奇。虽然不是自己被相面,但也都十分有兴趣的盯着看。能够见识到这样的场面,将来说出去都足以自豪了。
如果是别人问话的话,长春真人一定十分高冷的拒绝。
他不!是!算!命!的!!
那是窥探天机!看一次是要折寿的!所以他根本不可能随便出手为人测算,因为损伤的都是自己的姓名。所以长春真人最讨厌的,就是别人把自己当成算命的。
然而他这会儿还存着震一震平安,让平安见识到自己的神奇之处的想法,说不定平安见识过之后,就会哭着喊着想要拜入他门下了呢?
所以长春真人略略犹豫,便道,“那就请七皇子殿下殿内一叙吧。”
竟然真的答应了!周围的人都跟着兴奋起来。
七皇子的运气也太好了吧?或者说这就是天潢贵胄的待遇?可是听说长春真人,当初可是连先帝都敢骂的存在啊!
赵璨和平安跟着长春真人进了殿里,其他人就只好挤在门外偷听。
等到各自在蒲团上坐下之后,长春真人先是看了面相,又让赵璨伸出手,看了手相,最后才一脸严肃的道,“殿下前程远大,尊贵非常。只是本命之年,恐有生死劫难。”
平安:“……”
平安现在怀疑长春真人是自己请来的托儿,否则为什么他说出来的话,就正好是他想听的?
第135章 他的变数是平安
虽说平安本来的打算就是要请长春真人来做自己的托儿的。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但是在他想来,那必定是在自己的精心算计或者是凄惨苦求之下,长春真人没有办法,只能出言为自己遮掩。而且那还是在他已经将事情解决完了之后,赵璨已经有了那样的名声,长春真人承不承认,倒是其次了。
可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平安盯着长春真人看。
长春真人也正在盯着平安。
按理说自己不会看错,他看中的小徒弟分明对这位七皇子殿下十分关切。既然如此,不是应该立刻扑上来追问可有化解劫难的方法吗?为什么听了自己的话之后,还能如此冷静?而且看他的表情,惊讶是有了,但总觉得并不是自己所想的那一种。
哪知这么一看,正好对上了平安的视线。长春真人连忙咳嗽了一声,端出高人风范,捋着胡须沉默不语。
平安还在琢磨这件事,赵璨听着身后传来的喧哗声,镇定的开口问道,“请问真人,这劫难可能化解?”
众人便又盯着长春真人,他这才心满意足的道,“天道五十,大衍四九,遁去其一。这遁去的一,就是变数。不论是什么样的劫难,都总有应对之法。未必是化解,但只要抓住变数,便可平安渡过。”
……说了那么多等于没有说,平安抽了抽嘴角,问,“那么七皇子殿下的变数是什么呢?”
长春真人意味深长的看了平安一眼,然后笑眯眯的道,“不可说,不可说啊!”
他这个反应躲在门外偷听的众人哗然。看向赵璨的视线都带上了几分疑虑,就连长春真人都觉得不可说的劫难,该有多厉害?虽说真人说只要找到变数,就能化解,可是这变数难道是那么容易就能够找到的?
对于众人的反应,平安早有预料,所以毫不在意,他只是盯着长春真人,总觉得对方应该是看出点儿什么来了。这个想法令平安心下戒备起来。
“多谢真人指点。”平安还在纠结长春真人的态度,但赵璨身为大楚土著人,反而比较容易接受这种设定。而且他自己心里最清楚,自己身边最大的变数是什么。
那就是平安。
他早就已经找到了,所以对于所谓的劫难,心中并不十分畏惧。
尤其是赵璨自己经历过一世,细细想来,上辈子他死的时候,可不就是本命之年?想来所谓生死劫难,指的就是这个。
既然如此,就更没什么可怕的了。
因为这辈子,赵璇再不会有机会从背后捅他一刀,而后一盏毒酒取走他的性命。
所以赵璨表现得相当的淡定。就算是听到自己有个那么大的劫难,仍旧不为所动,脸色都没有变一下。
这种态度倒是让长春真人高看了他一眼。
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而且是那么的顺畅,那么的自然,所以平安觉得现在就可以回去了。
哪知他刚刚开口,长春真人立刻重新握住了他的手,“这位檀越,当真不考虑入我道门吗?”
“真人谬赞。”平安面无表情的将自己的手抽回来,“不过您也知道我尘缘未断,恐怕要辜负您的厚爱了。”
“我们道门并不讲究了断尘缘。”长春真人看着平安,神棍的脸上露出了几分高深莫测,“我们讲究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平安不由心下一动,总觉得长春真人意有所指。
也难怪,他能窥测天机,在许多事情上恐怕都能够看得很通透。虽然平安并不觉得他能神奇到什么都知道,但是多少推断出一点是没问题的。
比如长春真人不会知道他是穿越来的,赵璨是重生的。但是身为皇子,一生之中还能遇到什么样的劫难,可称得上是生死劫难呢?无非还是跟那个位置有关。
而自己跟赵璨的关系,恐怕瞒不过他。既然如此,这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所隐藏的含义,就十分耐人寻味了。
甚至长春真人恐怕已经猜到所谓的“变数”就是自己,只不过他不说而已。
平安只能庆幸这样一个人是方外之人,不管红尘俗事,否则的话,自己费心遮掩的许多秘密,恐怕他一眼就能够看出来了。[]
这么想着,平安动了动唇,低声道,“真人面前不说暗话,我有放心不下的人和事,不能如真人这般全新投入,恐怕即便是入了门,也难有进境。”
长春真人颇为可惜的看着他。
他收徒弟,根骨资质品德妾不说,第一要紧的,就是合眼缘。所以秦浩然这种没有半点天赋的人,也被他收入门中。
第一眼看见平安他就觉得喜欢,等抓住平安的手,确定他资质上佳之后,就更是喜出望外。
长春真人先帝朝时就是观主,年纪已经很大了,急需寻找一位衣钵传人,传承天机观。奈何多年来始终没有遇到合适的人选。他也十分傲气,宁愿不选,也绝不将就。以至于眼看着传承就要这么断了。
这会儿见到平安,怎么能不欢喜?
所以即便知道平安是个太监,又跟赵璨有所牵扯,其实身份上来说并不合适,身体残缺对修行也会有碍,他也没舍得放弃。
结果平安还拒绝了!
长春真人不快的盯着平安,“红鸾星动,哼!”
平安嘴角抽了一下,这也看得出来?
收徒失败的长春真人很不开心的走掉了,秦浩然连忙上来待客。不过大家对他的怠慢都不甚在意,毕竟能够见到这等世外高人,就已经是莫大的荣幸了。
他们现在对七皇子的“劫难”更感兴趣。
跟着来的这些人之中,当然不可能全都是赵璨自己的人呢。不知道有多少盼着赵璨倒霉的眼线,自然急着要将这个消息传回去。
有了这等名声,赵璨还有什么前程可言?就是皇帝,难道还敢将皇位传给一个随时可能挺不过劫难的人?
当然,如果五年之后赵璨熬过了那个生死劫难,情况又不一样了。只是,少了这五年的时间,他还能追上其他人吗?
平安之前也是出于这种考虑,才想出这么一个办法的。知道赵璨有这么一个劫难,那么接下来基本上就不会有人出手对付他了。大家会等着劫难到来的时候,在后面推一把,将赵璨这个对手灭掉,省事又省力。
这样一来,在这段时间里,赵璨反而会很安全,比较符合之前制定的低调发展路线。毕竟赵璨如今锋芒毕露,已经是所有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也该降降温了。
而且还可以将赵璨身边的墙头草筛选一下,免得将来到了关键时刻,这些人给他捣乱。
众人皆心不在焉,所以也没有人在意平安跟秦浩然凑在一起说话。
平安道,“多谢道长。”
“我没帮上忙。”秦浩然一脸尴尬。昨晚他回来之后本来打算去找长春真人说说这件事,结果长春真人已经睡下了,只好不了了之。今天平安来得又早,之后的事情他更是半分都没有插手,怎能领这份功劳?
平安心情好,便道,“即便如此,也要多谢你。”顿了一下,他才继续道,“我听说终南山山顶的风光极好,尤其是日出,蔚为壮观。就连山上不少文人雅士,也都会登山赏之。是不是真的?”
“是。”秦浩然道,“只是上山的道路崎岖,除了真正风雅之士,去看的人还是不多。”
“傅先生已经接受了陛下的启用,不日就将回京任职。想来必定十分不舍这山中种种风景,说不定这几日会到处走走呢。”平安说。
秦浩然眼睛猛然一亮,紧盯着平安。
平安见他听懂了自己的暗示,便点了点头。秦浩然双手握在一处,有些无措的道,“平安,多谢你。”
“不必客气,我们互相帮助。”平安眯着眼睛笑道。
大概是因为自己有了喜欢的人,所以看到这种带着遗憾的故事,就总免不了也跟着唏嘘感慨。如果能够解开他们的心结,重归就好,不留遗憾,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不过,也要是傅彦和秦浩然两人都有这种心,他才能成功。
平安猜测那首姜夔词在其中应该也起到了一点用处,即便他没有到处给人做媒和撮合的爱好,但想到自己成就了一桩好事,还是很高兴的。
有时候说消息像是长脚了都不合适,应该是长了翅膀。所以平安和赵璨回到皇宫时,天机观发生的事,皇帝已经知道了。
他面色凝重的坐在几案后面,详细的问过赵璨和平安整件事情的过程,然后才叹息道,“听闻长春真人道行高深,这种事情,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小七往后可要时时小心在意。”
他身为皇帝,说不信这些吧,又难免要信一点。
而且,年轻的时候雄心勃勃,自然觉得这世间自己最大,别的什么都不能动摇他的心智。毕竟广有四海的天子,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够被打动的。
可是随着年纪增长,手中的权势已经无法再扩大,自然就会生出别的心思来了。
在这种时候,长生不老是最容易让皇帝打动的东西。所以古往今来,才有那么多帝王沉迷此道之中。
难道他们都是傻子,别人说什么信什么,不知道这种事根本不存在吗?可是当就连皇帝这个位置也不能满足他们内心的渴望时,他们自然就会去追求更高的东西。而在他们的意识里,即使失败了也没有关系,反正自己是皇帝。于是更加无所顾忌。
若不是先帝的教训一直摆在那里,皇帝未必能够一直坚守本心。
即便如此,听到长春真人的消息,也忍不住心神动摇。
那位可是连先帝的面子都不买,一生号称只看缘分,别的一切都不放在眼里。赵璨竟然有幸让他看相算命,自然是好事。偏偏又是这么个纠结的结果,皇帝心里自然开始为难了。
待要不信吧,天机观的名声还是很大的。要相信吧,又觉得自己如今看起来最优秀的一个儿子就这么毁了,着实不甘心。
赵璨闻言,做出十分动容的表情,跪下来道,“儿臣让父皇担忧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在皇帝面前做出这种姿态,所以皇帝也难免跟着伤怀起来,“真人不是还说会有变数?我儿是天潢贵胄,命格贵重,又有我大楚列祖列宗保佑,绝不会有事。”
“多谢父皇。”赵璨道,“只是……儿臣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
“之前父皇曾命礼部为儿臣议婚,如今看来,儿臣既然命中有此一劫,又何必耽搁其他女子?倘若儿臣能熬得过去,那时再议亲也不迟。”
皇帝微微皱眉,觉得赵璨这个说法有些无稽。虽然他自己心里偶尔也会忌惮赵璨,但是这话由赵璨说出来,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毕竟这也是他的儿子!
但他也不可能说,“要是熬不过去,就更该早早结婚留下香火了。”那跟诅咒自己的儿子有什么分别?
所以最后皇帝也只能答应。
反正就五年时间,对男子来说,二十五岁娶妻虽然有些晚,但却也不算十分出格。毕竟许多读书人一来为了专心科考,二来也是想取得功名之后挑选更好的亲事,所以通常都会将婚事推迟。
――当然了,这种做法仅限于那些自信自己能够在二十几岁就考中进士的年轻人,他们前程远大,春风得意,若能大登科后小登科,才是真正的人生美事呢!
放在赵璨身上,也是一样。不管他是什么时候要娶亲,还怕娶不到贤良淑德的好女子吗?争这几年时间也没有意义。
所以很快,朝堂上下就都默契的选择了暂时观望,皇帝不再催促此事,原本有意的朝臣们打了退堂鼓,至于礼部,自然也就将这件事搁置下来。
唯一觉得不满意的是赵璨后面的三个弟弟。他们现在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正该议亲。如此技能名正言顺的参与政事,又能为自己增加一门强力的妻族。结果就被赵璨给挡住了前路。
长幼有序,赵璨这个兄长不娶妻,甚至不订亲,他们自然不能越过去。
好在大家一合计,五年后他们也才二十岁嘛,不用着急。况且,排在前面的几位兄长恐怕正暗中偷乐,毕竟这样一来,就轻松的解决掉了三个年轻气盛,野心勃勃的弟弟。
平安也没想到这件事居然还会有这样令人意外的效果,虽然他觉得不算什么大事,但对手毕竟越少越好。
然后朝臣们就被傅彦和冯璋出山,皇帝打算重新成立教育部来安置他们这个消息惊呆了。这会儿谁还管赵璨的劫难?还是保住自己的官位和手中的权力最要紧!
皇帝第一次将这个计划抛出来,是在私底下召见重臣的时候说的。原本是打算一起商量一下,确定了再在朝会时公布。
结果遭到了所有重臣的一致抵抗,君臣不欢而散。
当然,这时候他们还不知道,教育部长的人选是冯璋。因此都只觉得皇帝突发奇想在胡闹,这种事情根本不可能。
皇帝自然也有自己的考虑。先把消息放出来,让这些大臣将不满发泄出来,然后他们就会比较冷静,容易沟通。这时候再将冯璋抛出来,许多人就要想一想硬抗这件事到底值不值得了。
对于几位宰执来说,教育部就算独立于六部之外,那也是归属于中书管辖的,就不算太出格。他们接受起来最容易。而宰执们同意之后,跟他们站在同一阵营的人自然不会反对。最后剩下一两个不同意的,也翻不出什么水花来了。
果不其然,之后皇帝没有再提这件事。因为是本初殿密议,所以消息也没有传出去。
等到几日之后,冯璋入京,亲自登门去拜访这些昔日同僚和友人、学生时,他们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次明显是被皇帝耍了!这个教育部,显然皇帝没有跟他们商量的意思,早就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不过是通报一声而已。
但是有冯璋的面子在,很快这些人都表现出了对他的欢迎,绝口不提自己之前的态度。
就连礼部也不得不憋屈的接受了这个结果。
至于那个附带着开办的皇楚图书馆,若不是因为馆长人选是傅彦,恐怕有许多人根本不会注意到它。毕竟大楚如今也有弘文馆作为藏书之所,再城里一个图书馆,无非还是为了安置傅彦。
于是没过多久,从礼部和翰林院,国子监分别抽调一部分官员组成的教育部,就正式成立了。
冯璋头一回跟其他重臣一起在本初殿面见皇帝时,平安就站在一边旁观。即便现在教育部还只是一群杂牌兵,一件事情都没做过,但冯璋举手投足,却没有丝毫怯场的意思。更令人惊喜的是,短短几天时间里,他很显然已经在这群人里取得了话语权。
这才是天生适合当官的人啊。
平安觉得在师父之外,他又找到了一个可以学习的对象。古人说: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居庙堂之高则忧其君,处江湖之远则忧其民。平安觉得冯璋是真正做到了。
不管处在什么样的环境里,都能够发光发热,去做自己力所能及之事,尽量对周围的一切产生好的影响,这才是平安心慕中的“儒”。而不是风度翩翩,口若悬河,引经据典,好像读过许多书,懂得许多道理,便能够睥睨天下,目空一切。
教育部成立之后,冯璋并没有忙着去做改革,而是从礼部那边要来了许多资料,开始清点,务必要做到对于天下士子之事心中有数。到时候不管做什么,才会有本可依。
真正令人吃惊的,反倒是之前不起眼的皇楚图书馆。
因为在傅彦来到京城之后,便开始选址建造图书馆。
考虑到一方面要注意藏书的安全,尤其是严防火灾,另一方面则要方便士子们来往。所以图书馆建在京城北面。这里地方比较宽敞,就算别处遭了祝融之灾也不至于会连累到这边。
然后图书馆的建造工作就开始了。
然后从这一天开始,图书馆就成了京城百姓口中热议的对象。
一来是朝廷已经张榜,大家都知道这里要建的是什么东西。对于这种便利广大读书人的举措,许多人都十分赞赏。二来是因为图书馆的建造非同一般。
平安让人烧制的不是传统的红砖,而是后世的那种空心水泥砖。这样能够大大节省原料。
自然,这图书馆的承建工作,就交给了田太监的道路公司。平安顺便建议他将道路公司改组成建筑公司,将来就什么活儿都能干了。
21世纪的人都知道,后世的建筑公司发展到极致,已经不能用公司来形容了,必须是集团,然后子公司开满全国。其规模之大,能够攫取的利益之多,令人心惊。
把这个公司放在内库里,以后就是赵璨自己的东西啦!
对于已经熟悉了水泥路面的京城百姓来说,他们没有想到,水泥居然还可以用来建房子。所以从开工之后,几乎每天都会有许多百姓过来围观。平安只好跟后世建筑工地一样,拉了警戒线,让大家不要随意越过,免得产生事故。
虽然是第一次建房子,但是建筑速度还是很快的。入夏之后,房屋主体就建造完成了。
这是一栋五层高的大楼!
第136章 图书馆建造成功
在木质和石质房屋普遍只能达到三层楼高的大楚,这栋房子可谓是鹤立鸡群。(.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要不是因为秦州那边炼钢工作有所进展,还建不起这样的房子来。
这一点让平安很满意,因为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就是要让图书馆成为京城的地标性建筑,大家只要站在高处往这个方向一看,就能够看到它。
这样,它的存在才足够深入人心。
果然,房屋建成之后,几乎每天都有慕名而来的百姓站在不远处参观,还有人主动询问施工中的工作人员,“这图书馆什么时候能够建好?真的什么人都能进去借书?”
平安偶然过来视察的时候发现了这个问题,于是索性在这里设立了一个临时咨询点,专门解答大家的问题。
当然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借书”,短期内只允许在图书馆内看书,并不允许外借。将来开通这项服务,也必须要在图书馆登记户籍证明,有街坊邻居帮忙佐证,确定是本地常住人口,办理借书证的人才能借书。而且限定期限归还,否则的话就会罚款。罚款金额是逾期未归还的书价格的十倍。
诸如此类杂七杂八的问题还有很多,平安要让百姓们接受这个新事物,就要除去他们心中的疑虑。果然临时咨询点开设之后,前来咨询的人络绎不绝。
不过令人发愁的是,绝大多数人问的都是重复的问题。极大的浪费了人力物力。
最后平安索性决定,雇那些咨询过的百姓来帮忙解答这种简单的基础问题。因为只要回答别人的问题,所以就算一天只有几个铜板,这些人也十分乐意。反正他们既然已经知道了,要是有人问起,本来也会积极回答。现在有钱拿,就更加认真了。
这样一来,知道消息的人越来越多,几乎席卷整个京城,而且还在往外蔓延。
图书馆还没有开放,就已经引起了极大的关注,就连朝臣之中,也有不少觉得十分感兴趣。他们自己家里的藏书再多,又怎么能比得上皇家?而皇室的藏书有司礼监的人负责管理和保存,大臣们除非向皇帝请求,否则也是不能随意翻看的。
而现在有了图书馆,皇帝已经答应平安,让经厂那边将皇室珍藏的孤本,善本全部都印刷出来,供人阅览。虽说看不见原本,但只要不是爱好收藏古物,只是想要看书的话,这就已经足够了。
毕竟有些寒门出身的官员,最初的时候拥有的藏书,都是自己去富贵人家之中借书,然后自己抄写下来的。那种辛苦他们再清楚不过,所以现在能有这么好的渠道,大家自然十分高兴。
而真正让朝堂上下对这件事关注起来的,是江南温甯之老爷子上的一道奏折。
在这道折子里,温甯之表示自己可以将温家的藏书翻印出来,捐献给图书馆,让广大读书人得以阅览。
皇室的藏书虽多,但大楚毕竟立国未久,多数藏书都是战乱之中劫掠来的。虽然种类丰富,有不少孤本珍本,但实际上论到藏书的丰富和完整性,却还是远不如江南的世家大族。
毕竟江南少受战乱,这些大家族即便在朝代更迭的时候也能够屹立不倒,历代积累下来的藏书和财富,都是令人眼红的东西。
而现在,温家却主动将这些藏书捐出一份来,这该有多么大的价值!
而且温家向来为江南文士之首,他们都表态了,其他的家族还会远吗?如此一来,图书馆的藏书之多之全,恐怕会远超大家的预料。如此,自然也就值得这些朝臣们重视起来了。
因为古代印刷术的落后,再加上历史悠久,古代书写的时候又没有标点符号,所以就算是同一本书,各个版本不同的话,内容或是注释也会有所不同。这些都是非常宝贵的东西,研究的时候可以相互印证。
只不过这时候大家的习惯都是敝帚自珍,就算分享,也只跟寥寥数人。如果不是建立图书馆,恐怕根本不可能见到这等盛况。
古话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之所以如此,其实是因为古代读书十分困难。所以许多文化大家,终身也只钻研四书五经之中的一本,固然是因为这样比较容易有所成就,但更是因为他们往往没有别的选择。
不过,温甯之在奏折里也提了要求,他希望江南也能建立一间图书馆,规模跟京城差不多,而且现在就要建。
这是平安跟温老爷子交换的结果。[]他要请傅彦出山,让温老爷子帮忙,却也不能让人白帮,所以就给出了这个好处。若非如此,温老爷子也不会在信中连傅彦过去的那些事都告诉他。
反正江南文风鼎盛,自古就是文化交流的中心,成立一座图书馆也是势在必行的事,否则无法满足他们的需要。
而且这样看上去有点儿分庭抗礼的意思,但未尝不是对图书馆这个新事物的鼎力支持?既然江南的文人都接受了,这个风潮自然很快就会传遍整个大楚,到时候推行起来,就容易多了。
另外,在平安的规划里,图书馆的藏书,除了朝廷印刷的部分之外,还有民间捐赠的。这一部分会占很大比重,毕竟这是能够获得名声的好事。不过,有温家带头,往后进行起来,肯定会更加容易。
所以很快这份申请就被通过。等到京城的图书馆竣工之后,施工队就会赶往江南。
至于平安,他现在正在跟傅彦商量,图书馆里的书该怎么放。
后世有一个学科叫做图书管理学。可见要建一栋图书馆容易,但是要将它管理得井井有条,却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按照什么来作为索引?如何分门别类?哪一种放置方法比较方便取用和归类整理?这些都是需要迫切解决的事。
好在傅家本身就有藏书楼,在这方面,傅彦也算是有点经验。至于平安,得益于上大学的时候经常泡图书馆,多少也知道一点。
让他为难的是,现代的时候,图书索引之中大量使用字母和数字。但是现在,别说拉丁字母并没有被引进大楚,就是阿拉伯数字,现在也并没有人用。平安倒是知道码头工人使用的草码相较汉字更为简洁,但也不可能就那么挪过来用。
所以第一步进行图书分类,平安和傅彦就产生了分歧。
平安是以实用为主,最好是普通小老百姓一进来,只要能识字,就知道要去哪里找自己需要的书,同时引用后世的图书分类方法。但傅彦身上却还带着文人的风雅和浪漫,力求雅、达、美。以经史子集为基础,音韵为目。这种方法就连平安都云里雾里,更别说是普通人了。
“傅先生,你别忘了,我们的图书馆是面向广大的读书人。哪怕只是个刚刚念完私塾,连童生都没有考上的人,我也希望他能来这里看书。若是按照你的方法,恐怕许多人一进门就要被吓住了。”平安无奈。
就像你开个路边的早餐店,主打平价和快捷,结果却装修成高档餐厅,让人望而生畏一样,又怎么会有客人登门呢?
“而且我们这个方法定下来之后,以后其他地方建立图书馆都会比照这个标准来进行。到最后,我希望大楚每个县都有一座小型图书馆,甚至村子里也有一个图书室。到时候这种分类方法就完全不适用了。”
“可是当下读书人都习惯了按照这个方法分类。”傅彦坚持,“千百年来皆是如此,自有其道理。”
平安也是寸步不让。
建图书馆对他来说,只是第一步,学科分类更只是抛砖引玉。
只要定下这个分类,大家就会发现,许多分类比如自然科学下面,甚至有可能连一本书都没有。然后平安再顺势召集人进行编纂,将这种分类方法固定下来的同时,也要开始引导着这个时代更加重视形而上的哲学和社会科学的文人们,逐渐将目光转向自然科学。
不过现在看来,这条路任重道远。
傅彦固执起来,怎么说都不肯听,平安当然也不可能后退,一时之间,居然僵持住了。
冯璋听说之后,特意过来打趣了两人一趟,又问了缘故,然后哈哈大笑,“我来给你们做个评判如何?”
两人自然都答应了,因为他们都不认为自己会输。
然后冯璋就开始提问了。他挑的都是一些分类会比较含糊的书,要求两人按照自己的标准进行分类。如此再进行对比,哪一个比较清晰明了细致,哪一个比较难以理解,优劣自然就能够看出来了。
让平安惊讶的是,自己竟然没有大比分胜利,只以微弱的优势胜出。
有时候古人的智慧也是不能够小看的。他们总能够找到办法,把新出现的东西纳入原本的体系之中去。
如果不是平安的目的就是要打破这个原本的体系,他会非常佩服傅彦提出来的方法,并且欣慰的采纳。可是改革就是这样,当下看上去完美的东西,也不得不被打破,被抛弃。
定下分类之后,接下来的工作就变快了。因为没有字母,所以平安采用天干地支加上数字进行细分和索引,很快就将整个分类体系建立起来了。
接下来就是等藏书都运到之后,在布置的过程之中,结合实际来做一些调整和改变。
虽然过程中跟傅彦经常起争执,但两人却是更加的欣赏彼此,关系也比从前更加进了。其实有好几次闲聊的时候,平安想问问秦浩然的事情,不过想了想还是闭了嘴。
这是别人的*,随意探问不太好。
却没想到,等到这边的准备工作做得差不多,两人一起喝酒吃饭的时候,傅彦却突然提起来了。
“是你告诉浩然的吧?”他问平安。
既然他主动开了口,平安也就直接问了,“你们和好了吗?”
傅彦抿了一口酒,看向窗外熙熙攘攘的街道,正值黄昏,路上的行人都脚步匆忙的往家里赶。他看了一会儿,才开口,“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想,若非当初我远走他乡,她或许就不会死。纵然是成为这俗世之中的愚夫愚妇,但人总还活着。”
活着就什么都有,死了一了百了。
一条人命沉甸甸的压在心上。因为他是个有良知有担当的男人,所以更加不能原谅自己。
平安忽然明白了傅彦的意思。
根本谈不上和好,因为他责怪的人并不是秦浩然,而是自己。儒家讲究自省、克己,所以他觉得这件事的错在自己,却不能逃避,只能一遍一遍的记住。
这个看似严肃深沉的男人,内心深处却是如此的简单。
但是平安对此有不同的看法,“先生对自己太苛刻了。你也说是或许,或许就算你没走,命运也并不会有什么不同。”
古希腊有个叫做索福克勒斯的作者写过一出经典的悲剧,名叫《俄狄浦斯王》。这本书讲述了英雄诶第扑死竭力逃避神谕所示的命运“杀父娶母”,然而最终却还是走上了这条道路,展示出了人与命运的冲突。
在研究这本书时,许多文学批评家提出了“性格决定命运”这种说法,并且被广为赞同。
平安本人是这种说法的忠实支持者。
有时候他设计一件事情,正是根据要对付的人的性格来进行设计,这样对方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只能走进自己安排的陷阱里。而在他跟赵璨的交流之中,也始终认为赵璨要管理朝臣,只要按照各自的性格去使用他们,就能够轻易的达到自己的目的,让对方和自己都觉得满意。
只不过要把握好这其中的度,因为变数无处不在,人的性格也不会是一成不变。他要做的是顺势而为,而不是玩弄人心。否则的话,迟早会翻船。
所以平安觉得,傅彦那位未婚妻小姐既然在如愿嫁给秦浩然之后,也没有过上她以为的好日子,那就说明她的性格有问题。就算换了一种可能,除非她的性格产生变化,否则结果也还是一样的。
“浩然也是这么说。”傅彦道,“可她还那么年轻,除了骄纵些并无错处,不该承受这样的命运。”
“当年的事情,究竟是怎么样的?”平安忍不住问。之前他本来打算问秦浩然的,可是没有找到机会。
然后平安就从傅彦这里听到了另一个版本的故事。
其实在故事里,两情相悦的并不是未婚妻和秦浩然,而是傅彦本人和秦浩然。当然,说是两情相悦也不太恰当,他们当时还年轻,只不过对对方有了朦胧的好感罢了,并没有揭破那层窗户纸。
如果按照这样下去,也许两人最终情不自禁在一起了,又或许少年时的好感随着时间流逝而消失,各自娶妻生子。
但是这件事却被傅彦的未婚妻知晓了。当时她疯狂的迷恋秦浩然,却偏偏跟傅彦有婚约,为了自己的爱情,他跪在傅彦面前求他成全自己,又拿出这件事进行威胁,以致傅彦不得不远走他乡。
秦浩然知道真相之后,便也跟着离开,打算去找傅彦。
只是天下之大,音讯难通,要找一个人并不容易。偏偏那位未婚妻也偷偷的跟上来了。
一开始她歇斯底里的指责秦浩然,但因为必须要依靠他照顾,后来她终于安静下来。只是这个从小被家里宠坏了的女孩收敛不了多久,就忍受不了这种日子,打算回家。
但还没找到傅彦,秦浩然当然不愿走。于是两人大吵了一架,未婚妻负气离去。
当时他们已经到达了京城,这里遍地都是权贵,她离开之后,很快就得罪了一位纨绔公子,并被对方看上,欲强娶为妾。就在这时候,有人出手救了她。年轻的女孩心思很容易就变了,她爱上就救自己于危急的人,忘了之前痴迷的秦浩然。
结果对方并非良人,双方又没有婚书媒聘,等对方厌弃之后,便抽身离开了。
秦浩然好不容易找到她时,她肚子里已经有了孩子,孩子他爹却早就不知所踪。无奈之下,他只好留下来照顾。不想她经受这样的打击之后,心思郁结,身体每况愈下,最终生产时一尸两命。
把人安葬之后,秦浩然也只剩下满心的茫然。
事情走到这一步,他已经不敢去找傅彦了,他觉得或许就是因为自己太过贪心,不肯接受既定的命运,所以上天才会给与这样的惩罚。那个女孩不单是傅彦心中的刺,也是他心中的结。
最后秦浩然索性在天机观出了家。每日里跟着长春真人修行,让自己的心得以安宁。
只是没想到,几年之后,傅彦也来到了这里。
……平安早就料到这是个狗血的故事,却没想到居然狗血到这个地步。听完之后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们做错了什么吗?并没有。然而赔上去的,却是半生孤苦和蹉跎。
这种故事,总是让人万分唏嘘。
“你那是什么表情?”傅彦问。
平安说,“只是觉得可惜。”如果当初他跟赵璨真的因为种种原因分道扬镳,后来没有重归于好,那么也许很多年后,等他到了傅彦这个年纪,再回想起如今的事情来,也只能叹一声可惜。
幸好他跟赵璨都不是那种循规蹈矩的人,相反,他们想要临驾于规矩之上,不愿意受到束缚。
傅彦道,“我倒以为,这只是对我的磨砺。若非少年时的经历,我如今恐怕还在傅家,纵然有些成就,恐怕也仅止于此。”至少绝不可能有现在这样名扬天下的声望。
因为世家除了给他们提供资源之外,还会束缚住他们。傅彦年轻时交过的那些友人,如今大半都变得庸庸碌碌,做着家主,掌着权势,然而于学问上,恐怕比之当年都不如了。
他能这么想,倒也未必是坏事。平安道,“先生豁达,我不及也。”
傅彦一笑置之,而后问道,“图书馆已经快要竣工,不知那些书什么时候才能印好?”
如果没有书,图书馆就算建好了也只是个空壳子。傅彦身为皇楚图书馆馆长,这图书馆一天不开门,他这个位置,就都还是虚的。既然接下了这份担子,自然希望赶快落实。
平安道,“我回头去催一催。”
就算活字印刷,速度也不会太快,主要是因为这时候还没有机器印刷,一切都得依靠人工。而且墨不能速干,就必须要进行晾晒。否则的话字会都挤在一起。所以即便平安要求的书不多,但也要等一段时间。
不过很快,江南那边就传来了好消息。徐文美写信给平安,告诉他油墨的研究有了进展。这种新制成的油墨,使用起来更加方便,效果更好,干燥得也更快。除了来信报告这个好消息之外,徐文美还给平安送来了几份样品,以及油墨配方和制作过程说明书。
平安立刻亲自去了经厂那边试验这种新墨,效果自然也十分令人满意。除了没有五颜六色可选之外,其他方面完全满足平安的需求。在颜色上,徐文美说,他们正在考虑将各种染料加入其中,进行试验。
这再次说明了人民的创造性是无限的,只要打破上面的束缚和限制,他们会自发的发明创造出许多的东西。而平安要做的,就是给他们一点点引导和启发。
有了这种新型的墨之后,印刷的速度自然加快。等到图书馆装修晾干完毕之后,这边的书也都印好了。
第137章 最后的悠闲生活
烈烈阳光下,皇楚图书馆五个大字金光闪闪,令人不敢逼视。(.棉、花‘糖’小‘说’)
虽然天气炎热,但所有人的情绪都非常高。
今日是图书馆落成开放的日子,为了以示隆重,傅彦和平安特意邀请了皇帝和朝中重臣们前来剪彩并参观图书馆。
图书馆整体呈回字型,看上去气势恢宏。皇楚图书馆五个字龙飞凤舞,是由皇帝亲笔题写,平安让人用金属制成,然后钉在楼顶上。――楼顶并不是时下流行的斗拱屋檐,而是后世的平顶。而五个大字放上去之后,即便是在京城很远的地方,也能一眼认出来。
一楼开门的地方是办理各种手续之处。目前只提供办理读书卡和进出登记两种业务,以后会增加借还书处。
除了整个回字形最后一面是平安留作将来编纂、修复和库房等之外,其他三面都是对普通读者开放的阅览室,可供数千人同时在此看书。不过实际上,现在只有一楼和二楼的阅览室里的书架放了书,其他地方都还是空着的。
这也是平安邀请大家过来的原因之一,这些家中藏书丰富的大臣们看到图书馆里还有那么多空白的地方,怎么也不会没一点表示吧?就算他们没有,平安也会想办法让他们主动开口的。
于是等参观结束之后,平安带着大家回到大门口。这里是一个小广场,四周种植了花木,引了河里的活水营造了一个小水池,显得十分幽静。而在广场正中间,则立着一块高高的石碑。
皇帝好奇的问,“这石碑是做什么用的?”
傅彦上前道,“回陛下,这是功德碑。凡为图书馆捐赠书籍等物,皆是为我大楚文事出力。臣打算将他们的名字都镌刻于此,供后人瞻仰。使万世之后,仍有人知此壮举。”
皇帝点头,走近之后才发现上面已经刻上了一篇《皇楚图书馆赋》,写得骈四俪六,文字生香,落款正是傅彦。至于用以刻名的背面,如今只有一行字。写的是皇帝为图书馆赐下藏书若干。
皇帝的名字写在上面,其他人立刻醒悟过来,纷纷表示之后便会将藏书送来,共襄盛举。
傅彦一一谢过。
这时候开馆的吉时也差不多到了,把守在外面的御林军这才放那些打算赶来看热闹的百姓入内。不过为了确保皇帝的安全,仍旧注意控制着人数。
之后在一阵鞭炮声中,舞狮队敲锣打鼓的上前表演。等到热闹结束之后,紧闭着的图书馆大门徐徐打开,正式对外开放。
不少读书人出于好奇,都去门口排队登记,希望能够早日拿到图书证。平安这边则将贵宾们都送走,当然,人手一张图书证。虽然他们不一定会来,但是平安却不能不给。
准备工作做完之后,后面的事情就都可以交给傅彦了。平安给自己放了几天的假。
每天睡觉睡到自然醒,什么事情也不用管,什么事也不用操心,时间好像变得慢了起来,日子清净又安宁,坐在窗前手捧着一卷书却不看,只静静的看着窗外,阳光透过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日影,然后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一点的转变方向和长度。
这是平安自从来到大楚之后,便不曾有过的闲适。
平安忽然想起自己上辈子关于退休生活的打算:找个山清水秀的乡村,建一栋房子,开一块菜地,再养点儿鸡鸭鱼,每天只需要操心“今天吃什么”这个从古至今最大的难题就可以。
结果还没退休,就到这个地方来了。
而现在,平安发现自己根本没法考虑这种问题了。因为皇帝是终身制的职业,只要不死就得一直在上面干下去,想想就觉得好虐。
而且可以预见到,等赵璨登基之后,自己只会越来越忙。所以细细一思量,现在估计已经是他最后的悠闲时光了。这么一想,平安就更不想去管外头的事情了。
赵璨对他的这种状态非常――不平衡。
平安转而嘲笑他是无事忙。现在朝中的情况就是那样,赵璨能做的事情实在不多。
赵璨闻言辩解道,“如今盯着我的人那么多,我就算什么都不做,他们也会给我找麻烦。这些事情难道能丢开手不去理?”
平安懒得跟他掰扯,索性搬去了城外张东远的庄子上住。[.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正好玉米成熟的季节到了。在张东远找到的那些种子里,最让平安在意的就是这个。因为嫩玉米煮出来的味道,实在是太让平安想念了。
至于大豆辣椒和西红柿,早就已经成熟,之前张东远还送了一些给他。不过分量不多,平安也只能吃了过过瘾。所以现在反正没事,张东远又请他去庄子上看看,平安就假公济私(并不)的去了,打算在这里住一段时间。
视察了庄子里种着作物的田地,平安觉得有点儿操心。
主要是这植株太小,结出来的果子自然也不怎么大。西红柿和辣椒的感觉还不怎么明显,玉米的卖相看上去就差了许多,因为每一个都只有平安手指那么长。
庄子的地都是最肥沃的上等地,想来应该是品种问题了。不过吃起来倒是比后世的更加原滋原味。
平安先煮了一锅玉米,一边啃一边思考,看来种子改良的工作还是得坚持不懈的继续下去。要是种出来的玉米都只有这么点儿大,什么提升亩产量让老百姓不再挨饿就是笑话。
打算完之后,平安便写了一封奏折,又亲自挑了一篮子最好的玉米让人送回宫里去。
在奏折里,平安仔细写上了玉米食用指南,让皇帝先尝尝鲜。
别的不说,这玉米的味道的确是很好。让皇帝尝一尝,肯定会更加积极主动的投入研究。
除此之外平安还给皇帝提建议,这种产量低的玉米暂时就不要推广了。毕竟能从皇帝这里拿到种子的,肯定都是权贵之家。他们的良田那么多,要是都种上了玉米,那别说增加粮食产量,就是现在的产量,恐怕都要锐减。
但是嫩玉米还是可以赏赐几根的。等到他们吃过之后,再想要?可以,拿钱来买。这样一来,科研资金也有了。
不过平安已经暗暗打算,等到这一茬种子收上来,就撺掇赵璨找张东远要点儿种子。他们不改良,就专门种来吃嫩玉米!
结果平安怎么都没有想到,东西送回宫,第二天他就迎来了皇家专列观光旅游团。皇帝不光自己跑来了,还把他大大小小的儿子们,全部都打包一起过来了!
平安当然不敢质问皇帝陛下,只能抓着张东远问,“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大家都来了?”
“还不是你那一篮子玉米送来得不巧?”张东远笑眯眯的道,“当时陛下正召集了诸位殿下,考校他们的学问。可巧说到民生之计,送东西的人就来了。陛下一听,便让人将玉米煮了呈上,说是让殿下们也尝尝味道。”
说到这里,张东远面上的笑意加深,左右看了看无人注意,才凑到平安耳边,低声道,“那一篮子玉米能有多少?一人一个就分完了。我瞧着陛下吃完了,似是意犹未尽呢。”
这不,今天就带着皇子们过来了。这句话张东远没有说出来,但是平安已经明白了。
他做出松了一口气的样子,“那我可要先恭喜张总管了。”
虽然之前平安提议过皇帝,让其他皇庄来种植这些东西。不过事情最后还是免不了交给张东远去办。如今种出来的东西好,那就是张东远的功劳,自然少不得在皇帝面前,更有脸面。
到了张东远这个地位,唯一担心的,也就是自己的地位是否稳固了。
所以听见平安道喜,他也笑着道,“这件事也有平安你的功劳,我不会忘记的。”
“嘀咕什么呢?”皇帝转头看到两人凑在一起,便扬声道,“平安,你对这庄子熟悉,带着我们走走,看看那些东西种出来都是个什么样子。也让这帮小子长长见识。”
“陛下这话就冤枉我了。”平安说,“我也才来了一天,实在称不上熟悉。不如将庄头叫来,让他带着陛下和殿下们四处走走?”
“让你带路你就带,难不成还想推卸责任?”在儿子们面前,皇帝摆出帝王威严的姿态,完全不打算纵容平安耍赖皮。
平安本来只是打算跟在大部队后面摸鱼,看看能不能瞅准机会跟赵璨说说话。不过转念一想,人多眼杂,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也就罢了。
既然逃不掉,平安自然就要将差事好好办完。
他转了转眼珠子,招手让人送来了十几个篮子,分发给皇帝和皇子们,“今日既然来到了庄子里,不妨体验一下农耕之乐。待会儿咱们到了地里,主子们有什么喜欢吃的,就自己动手摘吧。到时候我会告诉你们哪些是成熟了的。”
“寓教于乐,不错。”皇帝上前拿了一个篮子。皇子们中间即便有不屑于此的,也不敢说反对的话了。不过大部分都有几分跃跃欲试,毕竟对他们来说,这种环境还是很新鲜的,更别提亲自动手去做这些事了。
平安对此非常理解。为什么后世那些农家乐会那么火爆?为什么那种去到果园里交上一点钱,随便你吃多少都可以,打包带走的才另外算账的的经营模式能够受到游客的追捧?
无非是因为人们对自己不熟悉和没做过的事情十分好奇,而劳动又是一种很容易让人产生成就感的事,自己参与了劳作的成果,吃起来都要更香甜些。
果然,等到了地里,平安简单解释了一下怎么辨认是否成熟之后,大家便都兴致勃勃的开始动手,还得平安不停提醒着不要摘得太多,免得待会儿装不下别的,他们才意犹未尽的停手。
为了避免真的出现装不下的尴尬,平安先带他们去的是玉米地。因为篮子不大,每个装上两三个玉米,就占掉一多半地方了。
然后再去摘大豆,辣椒,最后是西红柿。
这种西红柿有点儿类似后世当做水果来卖的圣女果,个头只有手指那么大小,但是滋味十足。
摘完了东西,提着回来之后,皇子们便都兴致勃勃的催促厨房那边将自己带回来的东西做成成品了。只有赵璨没去,皇帝见状不由问,“小七,你怎么不跟大家一起去?”
“这些忒没意思。”赵璨道,“若是父皇能给儿臣几个人,儿臣想上山打点儿野味,给父皇加餐。”
皇帝微微一愣,继而十分爽快的答应了。
等到赵璨走了之后,张东远笑眯眯的道,“七皇子殿下仁孝,陛下有福了。”
享儿子的福气,对于传统的家长来说,是非常面上有光的一件事。而且那么多儿子都只记得去折腾自己的新鲜吃食,唯有赵璨记挂着要给他弄点东西加餐,说皇帝不感动,那自然是假的。
只是越是如此,他心中却越觉得不大痛快,“张东远,你说,长春真人那话,到底是真是假?”
“这个老奴可说不好。只是长春真人是成名多年的有道高人,想来不会轻易为外物所动。”张东远道。话里说着“说不好”,却已经肯定了那番话不会是假的。
试问连皇帝都请不动的人,又有谁能够让他开口说假话?他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皇帝其实也只是白问一句,能问出这个问题,他自己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了。
只是想到这是就忍不住叹气。赵璨什么地方都好,怎么偏偏弄出这么个劫难来呢?原本皇帝是应该忌惮这个在自己垂垂老去时却年富力强,锋芒毕露的儿子的。只是出了这件事之后,这种情绪就变得复杂起来了。
赵璨沉稳能干,皇帝进来越发觉得几个儿子之中,他最为合适。偏遇上了这种事。要是自己能坚持到那个时候,赵璨又熬过来了,那还好说。若是等不到……那就是上天不开眼了。
缺陷和弱点很容易降低别人的警惕,皇帝原本的忌惮消去了六分,又添了三分的可惜。
平安安顿好了其他人之后,赶了过来,这个话题便就此打住。
“见过陛下。”平安左右看看,道,“那边没瞧见七皇子殿下,也不在这里么?”
“他出去了。”皇帝看着平安道,“这孩子有孝心,说是打算上山弄点儿野味回来孝敬朕。既如此,朕自然不能拦着他了。”
平安仿佛对皇帝的视线毫无所觉,“原来如此,七殿下怎么不早说?我今日原本也是打算上山的。陛下有所不知,这时节正是山上蘑菇长得最好的时候。昨夜下了半夜的雨,今日一定出了许多。这东西娇气,一两日的功夫就坏了,一定是雨后去采最好。”
结果嘛大家都知道,皇帝带着一群儿子过来搞破坏,这山里自然是不能去了。
“哦?如此,朕倒想去看看。”皇帝道。
张东远吓了一跳,连忙跳出来劝诫,“陛下万万不可!您万金之躯,怎可如此随意?即便要进山,也要御林军开道护卫方可。”
“胡闹。御林军被你说成做什么的了?”皇帝斥了一句,“再说让他们跟着,朕进山还有什么乐趣?”
御林军可不管你山里有多少山珍野味,他们只会把阻碍皇帝前进的东西全部都扫除掉,给他开出一条宽敞的道路来。皇帝走在后面,别说蘑菇了,草都不一定能见到一根。
“陛下既然知道,就别难为老奴了。”张东远道,“不然老奴只好让御林军将整座山全部围住。”
这就更不可能了,这是在终南山,要是这么大张旗鼓,肯定会惊动旁人。用不着等到明天,京里所有人都会知道皇帝不好好在宫里带着,跑到这边来了。而且还为了进山摘个蘑菇兴师动众,闹得跟抓刺客似的。
皇帝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既如此,你就代替朕,跟平安一起去吧!”
“是是是,奴才遵旨!”张东远立刻道。
等他拉着平安退出来,才苦着脸道,“平安,你真是害死我了!”
“张总管不要激动。”平安道,“这也是陛下对你的信任嘛。你想想,能让陛下吃你采来的蘑菇,这种荣幸,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有的。”
“这倒也是。”张东远道,只是说完之后又露出痛苦的脸色,“只是我这老胳膊老腿的,实在是折腾不起了。”
“如此,不如我独自前去,劳烦张总管在山下等我?”平安又道。
张总管立刻摇头。
皇帝为什么要他跟着过去?还不是为了观察一下平安,看看他是否跟七皇子约定好了,要在山中见面。否则为何会如此凑巧,两人前后入山?
虽然张东远并不相信平安跟赵璨会在皇帝面前耍这种小手段,但是既然皇帝开了口,这个差事他就必须要办好。
为了照顾张东远,平安不能进入深山,跟赵璨约见就更是无稽之谈了。两人在山林外围转了几圈,捡了一些蘑菇。张东远不认识品种,一开始只朝着那长得又大又好看的蘑菇挑选,让平安哭笑不得。
“蘑菇的颜色越艳丽,越可能是有毒的。”平安只能再次科普,“再有,这种伞盖全开的,别看长得大……”
平安说着手上用力,将那只蘑菇掰开,原来蘑菇大大的伞柄之中,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一种细细的黄蚂蚁给掏空了,平纳掰开之后,还能看到蚂蚁们惊慌乱转,在洞穴里钻进钻出。
“其实内里已经坏掉了。”平安将蘑菇丢开,从自己的篮子里拿了一朵看上去刚长出来,伞盖还几乎完全合在一起的蘑菇打开,“这种才是新鲜的。”
张东远点头受教,感叹道,“不想原来连采个蘑菇,内里都藏着这么多的学问。当真是不亲身经历,不知其苦啊!”
“张总管忧国忧民,令人叹服。”平安笑着说。
张东远摇头,“平安你就别笑话我了。”自家人知自家事,他这算什么忧国忧民?只不过是多学点儿东西,陛下问起的时候,不至于无法奏对罢了。
似平安连这些东西都懂得,才是真正难得。
采完了蘑菇,平安看到了几种野果,也摘了一点,用树叶捧在手心里,一路走回来。
只是进了庄子之后,就发现气氛似乎有了一些变化。等到看到冷着一张脸坐在位置上的皇帝,还有排排坐在下面,一句话都不敢说,纷纷低着头的皇子们,平安便知道那不是错觉。
是真的出事了。
他和张东远对视了一眼,连忙将手里的东西放好,然后赶过去。
皇帝一眼看到平安,立刻怒道,“给朕滚进来!”
跟自己有关?平安微微一愣,继而坦然的走进去跪下。做出这个动作的同时,平安发现自己的动作,已经比之几年前自然顺畅了许多。有时候人融入环境,果然都是无声无息的。
坐在上面的皇帝满脸怒气的瞪着他,“平安,你可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臣不知。”平安当然不会知道,他才刚刚回来,还云里雾里呢。
“好个不知!”皇帝气得抓起旁边的奏折扔了过来,“你看看这个,再来跟朕说你不知!”
奏折不偏不倚的砸在平安的脑门上。他没敢避让,被砸得额头一阵生疼。平安抓起奏折打开,看到里面的内容之后,脸色瞬间白了。
第138章 代价竟如此惨重
熙平二十一年六月初五日,秦州弓箭厂发生爆炸,致九人死亡,三十七人受伤。(.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这是六天前的事。
从京城往西北的水泥路是最早修好的,极大的减少了路上耽搁的时间。快马日夜飞报,也就是六天的时间。可见此事影响之大。
折子是秦州知州上的,所以已经极尽描补。然而不管怎么描补,事情的真相却还是不能够掩盖――是因为弓箭厂的员工在试制一种超大威力的炸弹时不慎发生爆炸。
即便是在古代,这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何况是一次性的死了那么多人?
京城里收到了奏折之后,无法定夺,自然设法送到了皇帝这里,甚至等不得皇帝回宫之后。
从前大楚也不是没有火器,但就是因为对敌的效果还没看到,自己人就炸死了不少,这种惨剧越来越多,最后火器的研发便陷入停滞之中,聊胜于无。
还是平安亲自在西北坐镇,弄出炸弹之后,火器才重新被重视起来。
所以这件事情若是传扬出去,恐怕立刻会引起民怨!
平安白着脸抬起头来,看向皇帝,“陛下……”
“你跟朕解释一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皇帝怒视着平安。因为居高临下的缘故,显得气势逼人,再加上声音洪亮,颇有种要将平安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平安重新低下头去看奏折,半晌才道,“臣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皇帝越发生气。如果说刚才他的姿态是摆出来给别人看,表示对这件事的重视,实际上还是相信平安的,那么现在就真的快要气炸了,“秦州弓箭厂是你一手建成,火器研究所更是由你开始,如今出了事,你告诉朕你无话可说?”
其实把这件事情怪罪在平安身上,是完全没有道理的。毕竟她已经从西北回来那么久,而且没有再过问过这件事情。
皇帝自己未必不知道这一点,但是弓箭厂是平安请求建立的,火器是他一手研发的,就算这些东西早就已经交出去,但平安不可能脱得开关系。
正是因为很清楚这一点,所以皇帝才要先发制人,问罪于平安。
这其实是对平安的一种变相保护。毕竟皇帝已经表明了态度,其他人就不好一直抓着平安不放了。毕竟真正追究下来,平安就算要受牵连,但肯定不会是罪魁祸首。
所以皇帝本来是希望平安能够如同之前表现出来的那样,给出一个合适的处理方法,将这件事情圆满解决。只要他能“将功折罪”,那么责怪他也就更加的没有道理了。
结果平安竟然说“无话可说”!
皇帝真是要被他气死了。
他喘着气,狠狠瞪着平安,想要说点儿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其他人见气氛凝重,更加不敢劝说。最后只有张东远小心翼翼上前,“陛下息怒,此事光是发怒,也解决不了问题啊!”
然后又转向平安,“你既然知道是自己的错,还不快设法将事情解决?”
平安缓缓回过神来。他刚刚实在是一时懵住了。因为事情来得太突然,一点准备都没有。
――但要说真的完全没有想过,那也是骗人的。
当初平安在秦州的时候制造出火器,何等春风得意?炸弹的威力让西戎和北狄人闻之色变,屡立奇功,对于这么好的东西,想要下手的人,自然不少。
尤其是京城的火药局。平安从兵仗局出去,本来应该是一家人,有了这种好东西,如果转交给火药局来进行研究,那么对大家都有好处。
不过平安从之前的发展之中就能够看出来了,京城的火药局早就烂透了。否则那么多年来,至于一事无成,什么结果都没有,唯有年节的时候弄点儿礼炮出来?
所以他的态度也很明白,不想将这东西叫出来。
皇帝知道后,也选择了支持平安。于是这件事,最终交给了秦州的弓箭厂来负责,而没有转回京城的火药局。这种做法伤害到了某些人的利益,是毋庸置疑的。
平安猜到过这些人会对付自己,毕竟他手里掌握着的东西很多,但这些人却并没有得利。
虽然平安很想将所有人都拉上自己的船,但那是不可能的。[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所以这种结果,也无法避免。
他只是没有想到,也不能接受,代价原来竟会如此惨重。九条人命,三十七人受伤,这还不算那些只是被刮擦到的轻伤。
“臣知错。”平安叹了一口气,“请陛下责罚。”
这件事到了现在,已经不是解决问题这么简单了。能炸一次,自然就能炸第二次,平安不能保证秦州那边永远不出问题,如此一来,除非遂了对方的意,不然事情难以了局。
事实上,平安心里有个想法,这一次就算遂了对方的意,也未必就真的到此为止。
平安从头到尾做了那么多的事,不可能满足所有人的利益和要求。所以在将大多数人拉上船的同事,势必要得罪剩下的那些人。所以事情迟早都会爆发,区别只在于是谁开始,从哪里入手罢了。
从事情发生的时机来看,平安有理由相信,这件事肯定跟朝中某些重臣有点儿关系。
至于具体的诱因,恐怕是因为教育部的城里,和图书馆的崛起,触到了某些人的敏感神经。然后由上而下,那些跟自己“有仇”的人迅速串联起来,做成了这件事。否则绝不可能反击得如此快速,且犀利。
平安也不得不承认,对方抓住了自己的七寸。因为人命这种东西,即便是皇帝,也不能坐视。
如果光是厂房爆炸,无非是重修一遍。但死了人,性质就不一样了。别说其他人,就是弓箭厂的那些工匠们,都未必会继续站在平安这一边。谁希望自己身边时时刻刻放着个不定时的炸弹呢?
这件事如果处理不好,就会成为对方的突破口,从而将平安花费多年时间才营造出来的局面彻底打开。
想清楚了这一点,平安反而慢慢放松下来了。虽然他的敌人可怕,但只要知道是谁,就总有办法解决。否则就只能被动的陷入对方的陷阱之中,动弹不得。
不过这些,现在平安不能说。或者说,这些东西不应该从他嘴里说出来。所以平安之前说自己无话可说,其实并不是敷衍。
更重要的是,平安眼角余光扫过排排坐在屋子里的皇子们。谁知道这里头,有没有想要致自己于死地的人呢?他当着他们的面,不管说出多少解决办法,都是没有用的。反而只是给对方提供便利。
“这么说,你是承认因为自己的失误导致这个结果了?朕要罚你,你也无话可说?”皇帝冷着脸问。
皇帝经过一次发泄之后,现在也冷静了下来。平安能够想到的地方,他自然也有许多都想到了。甚至想得比平安还要深。在这种情况下,既然平安认了错,皇帝自然不会非要继续抓着不放,而是顺水推舟。
平安道,“是。”
“既如此,朕也不得不处罚你,以正视听。”皇帝道,“你在朕身边多年,朕尤为看重,却不曾想你疏忽至此,以致酿下大错。看来还是历练不足,骤居高位的缘故。朕本应褫夺你身上一切差事,令你回家反省。只是你的确有些才能,若是就此埋没,倒也可惜。既如此,你就去田英麾下听用几年吧。”
“是,臣谢陛下恩典!”
“去了之后好生办事。水泥路也是你的心血,若是再像弓箭厂一般出了问题,朕唯你是问!”
这话说是斥责,不如说是肯定了他到田太监手下之后的地位。毕竟皇帝已经承认水泥路是他的功劳了。平安连忙道,“臣遵旨。”
“行了,滚吧!”皇帝不耐的摆摆手。
平安连忙退出来。走到院子里,正遇到赵璨打猎归来,脸上带着几分意气风发的神采。骤然见到平安,不由微微一愣。
平安低头道,“见过七皇子殿下。”
“嗯。”赵璨点点头,“这是怎么了?陛下可在屋里?”
“在的。诸位殿下也在。”平安答道。
赵璨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不过他没有再问,继续迈步往屋子里走了。而平安也离开了院子,回自己的住处去打包东西。既然皇帝下了命令,住在这里的悠闲时光自然就戛然而止,得赶紧回京城去办事。
这边赵璨进了门,便见众人均是面色严肃。他一脸狐疑的走上前去给皇帝行了礼,又献上自己打到的猎物,这才问道,“父皇,发生了何事?”
皇帝让张东远将奏折交给他,“你看看吧。”
赵璨看过之后,大吃一惊,“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方才儿臣进来时见到平安,他可是奉旨处理此事去了?”
通常来说,赵璨不会在外面跟平安过从甚密,授人以柄。但是正常的往来,或者是像现在这种应该提起的时候,他也不会避讳,表现得十分坦荡。这也是他跟平安能够瞒天过海的重要原因。一味的亲近会让人诟病,一味的撇清也只会让人怀疑,倒不如这样。
所以皇帝闻言,也没有疑心什么,只是冷哼道,“朕问过他,他只一味的认错,恐怕也没什么好办法。既然做了这样的错事,也不可不罚,因此朕便命他去跟着田英了。反正水泥也是他弄出来的。”
“原来如此。”赵璨点点头,没有再问平安,而是道,“那父皇打算如何处理此事?九条人命,秦州这会儿怕是已经乱起来了。若是不能及时将事情压下去,恐怕……”
“朕知道。只是急切间也没有好办法,此事回京再议。”
出了这种事,銮驾自然不可能继续留在这里,势必要回去。不过皇帝出行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得留出一点时间来收拾东西。所以皇子们闻言,也纷纷告退,去做准备。
这其中还颇有几个跃跃欲试,打算借着这件事出出风头。不过也只是年纪小的几个皇子,他们今次跟着皇帝出来,才得与闻这样的机密要事,平时是不会有机会的。所以绝对不能放过。
等众人离开,皇帝再次生气的拍桌子,“简直不知所谓!”
“陛下息怒!”张东远上前劝道,“为了这样的事气坏了身子可不好。”
“莫不是这些人以为,弄出这样的动静来,朕就会真的重重责罚平安,让他再无立足之地?”皇帝问,“简直痴心妄想,狼子野心!”
张东远听他的口吻,对平安还是维护的,便笑道,“还不是因为平安太能干,招了别人的眼。不过有陛下护着,也不是什么大事。既如此,陛下又有什么可生气的?”
“朕为何不生气?平安也是,既然做事,自然就该稳妥些,为何会给人寻到这种空子?”
“陛下这话,老奴就要替平安叫屈了。他离开秦州已经一年多,哪里还能做得了那边的主?有所疏忽,也是在所难免的。毕竟不是人人都如平安这般能干。”张东远道。
皇帝哼了一声,又不大放心的道,“也不知那小子究竟能不能明白朕的苦心!”
“陛下回护之意,平安那么聪明,焉有不明白的?”张东远道。不过空口白话,肯定没办法让皇帝放心,所以他又道,“等回京之后,老奴去嘱咐他几句便是。”
皇帝这才放下心来。
张东远察言观色,确定皇帝已经不生气了,便去将平安之前带回来的野果捧了过来,“要么说平安惦记着陛下呢?方才在山上的时候,瞧见了这些果子。平安说是能吃,又说陛下怕是没尝过这等野味,虽说不值什么却是难得山野风味。因此带回来给陛下尝鲜呢。”
皇帝看了一眼,笑道,“既如此,就带回宫吧。在山上还找到了什么,一并带回去。”
“是。”张东远笑眯眯的应了,出去叫人来收拾。
平安跟着大部队回京之后,就径直回了自己的住处。其他人则都不愿意错过这个机会,跟着皇帝回了宫。赵璨本来打算去找平安,见状也只好跟着去了。
回到家里,平安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盘算这件事该怎么处置。
对方这“敲山震虎”用得很不错,若是这边没有反应,那么他们恐怕就要有下一步的动作了。所以平安的意思是要掐断对方伸出来的这只手,让他们痛一下,然后蛰伏。
按理说引蛇出洞才是最好的办法,但是事起仓促,他们并不知道对方是不是还保留了什么后手。若是就这么跟对方对上,一旦那边竭尽全力,恐怕应对会相当吃力。毕竟平安这条船还不够稳,上面的人也并不都是一条心。
万一一不小心被凿沉了,那就是功亏一篑。
所以只能先把人放回去,然后暗地里着手调查,排查自身隐患,等到对方养好了伤,再想伸出胳膊来,就直接捉住,顺藤摸瓜,将之一网打尽,连根拔起。
而这条断臂,平安已经选好了,就是京城火药局。
想完之后,平安就铺开纸笔,开始写奏折,将自己的想法都写在上面,之后不管是留给赵璨还是交给皇帝,总之能将这件事解决掉就可以了。
至于明面上,平安当然不能跟这件事有任何的牵扯。
他甚至没打算见赵璨,所以写完了奏折,就直接包袱款款,投奔田太监去也。
田英这段时间可谓是春风得意。毕竟京城附近的路都修得七七八八,现在不管走到哪里,听到的都是对他的称赞。而且水泥公司和建筑公司的运行良好,一年的收入颇为可观,令得他在皇帝面前,也颇有脸面。
不过田英并没有忘记这一切是谁给自己带来的。否则他现在还在司礼监做个秉笔太监,苦熬资历呢!
所以乍然看到平安带着包袱过来,田英吓了一跳,“平安,你这是什么意思?”
“陛下的意思,以后我就跟着你了。”平安道,“随便替我找点儿差事做就行。”
“这是什么意思?”田英愣住。
平安居然会被皇帝赶出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不过田英很快就收到了消息。毕竟水泥厂建在秦州,虽然京城这边已经开了更大的厂,并且田英打算将总部搬迁到这里来,方便对全国各地进行调控。但是秦州仍旧算是大本营,自然消息灵通。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当然也有人给他送消息。只比朝廷的加急奏报晚那么一点儿,足以说明水泥厂的消息渠道之迅速快捷了。
田英去外头见人的时候,平安自己在房间里琢磨这件事,还真给他琢磨出了一点儿东西来。
――反正水泥厂的马车经常要在这条路上来回,不管是送消息,还是运送材料,总之次数并不少。既然如此,何不将之利用起来,开展快递业务?初期估计只能带个信什么的,等到上了正轨,再增加其他业务。因为是顺带,所以盈利全部都是纯的,成本几乎没有。
从秦州到京城要六天,按照这个距离来换算,从京城到全国各地,最多也不超过半个月就能够送到,何等方便快捷?
其实这业务也可以让朝廷来办。毕竟朝廷有驿站,有专门的机构,不过平安现在不爽他们,就不愿意让朝廷赚这个钱!
而且如果田英现在弄出这个业务来,那么大家很容易就能联想到,肯定又是平安出的主意。平安也可以用这样的办法,告诉某些蠢蠢欲动的人自己的价值。
不管走到哪里都能弄出好东西来,真的要跟他作对吗?
在没有撕破脸的现在,如果率先对平安示好,上他的船其实也并不是不可能。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冒险呢?
所以等到田英了解了前因后果回来,还没等他用同情的眼光多看平安两眼,就见平安满脸兴奋的抓着他的手道,“我刚刚又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田英自然是了解平安的,听到这句话,立刻竖起耳朵,“什么想法?”
平安便将快递的事和盘托出,两人一问一答,迅速便将此事商定下来,气氛一时和谐极了。
等到谈完了之后,见天色已经不早,田英还打算招待平安出去酒楼,为他接风,“至于差事的事,先别急,你在我这儿,我是恨不能将你供起来,随便找个地方挂个名就可以了。不用操心。”
“不不不,”平安连忙拒绝,“陛下的意思就是要我来锻炼一番。既然如此,当然要给个最苦最累的差事,否则陛下那里不好交代。”
田英发愁了,“那你自己说说,打算做什么?”
平安想了想,“有了,我就先去江南走走吧。”
“你要离京?”田英大吃一惊。只听说过拼命要回京的,还没听说过一心想着离京的。
不过再想想这人是平安,田英也就释然了。毕竟平安的行事,不可以常理度之。况且其他人争抢着留在宫里,留在京城,那也是怕远离了这个权力中心,没两年就被皇帝给遗忘了。
但这个问题对平安来说,根本不是事。
只要他想,随时能够将自己的名字传到皇帝的耳朵里去。既然如此,离开京城和留下也没什么分别。
想通之后,田英便道,“如此也好,那我去替你安排。不过恐怕要登几日,跟着其他人一起出发。”
“好。按规矩来就行了,也不要让人知道我的身份。”平安交代。正好他也需要几天的时间,安排一下京城里的事。毕竟之前没想过离开,所以设想的计划要做些改变了。
第139章 两情若是久长时
去江南这件事,虽然是临时起意,但是一旦决定之后,平安却觉得正好合适。
本来建筑队去了江南,平安就有些不放心。虽然有图纸和一次建筑经验,但是江南的地形土质等等跟京城又不一样。况且图书馆的事,之前只是跟温老爷子写信,但毕竟很多东西信中根本说不清楚,也需要面谈。
另外,还可以顺便去见见师父徐文美。他在江南做的事情也不少,办报纸,研究油墨,有了相当大的进展,也得实地考察一番,免得出现隐患。
最后,据说温成碧婚期已定,而平安研究的座钟已经初有成效,做出了第一台机械摆钟。只不过这家伙占了半间房那么大,目前除了摆在工厂里报时之外,没有任何用处。
所以连皇帝都还不知道平安弄出来的这个好东西。
不过有了开头,之后只是要将个头弄小,就容易多了。毕竟大楚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能工巧匠,米粒上面都能够雕出花儿来,更何况只是做个齿轮?
平安甚至雄心勃勃的想要弄出个怀表大小的东西来。不过想想太没有气势,最后还是放弃了。
毕竟作为嫁妆的添妆,是希望能够用来压箱底,让温成碧向别人炫耀的。怀表可以有,不过这个时候并不合适。太小了,抓在手里的话,必须要见一个人炫耀一次,万一人家注意不到,就白费了心思。哪比得上往厅堂里一摆?
扯远了,总之江南之行势在必行,所以平安正在想着该怎么对赵璨交代。
之前因为没有想到会是这个情况,所以虽然明知道赵璨会过来找他,但平安还是包袱款款跑到田英这里来了。
结果现在要走,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回来,要是再敢不跟赵璨说一声……平安打了个哆嗦,拒绝去思考结果。反正他临走前肯定要见赵璨一面的。
结果还没等他准备好去见赵璨,对方已经摸上门来了。
而且来得正大光明,平安去找田英的时候突然看到赵璨,不由吓了一跳,“七皇子殿下?”
“殿下来问问河北那边的路什么时候能修好。”田英替他回答,之后拉着平安道,“平安你来告诉七皇子殿下,咱们现在是不是工期紧张,一时半会儿腾不出人手来修河北那边的路?”
平安点头,“是啊,江南那边一直催着呢。”
田英便又转向赵璨,“殿下您看……不是奴才不愿意去修,实在是力不从心,还望七殿下见谅。”
“我自然知道你有你的难处,只是这件事,你年初时就应了我,如今都快入秋了,却还是连个章程都拿不出来。我怕是很难相信你。”赵璨道。
田英苦了脸,“奴才保证,等江南的路修好,一定第一个就修河北!”
“我要的不是保证。等江南的路修好,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赵璨道,“今日必须拿出个章程来。”
田英不由头疼,不过转头看到平安,立刻计上心来。他向赵璨告了罪,然后拉着平安走到旁边,问,“你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没事,只是同你说一声,我要上街一趟。”平安道“既然你这里有客人,我就先走了。”
田英连忙把人拉住,“先别走,你给我想个法子出来,应付了七皇子殿下再说。当然了,这个立不会让你白出的……平安你就行行好,帮我这一遭儿!”
“那你让我想想。”平安道。
田英自然没有不同意的,努力摆出自然的笑脸,又回去陪赵璨扯皮。平安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热闹,直到赵璨不满意的朝自己这边看过来,才忍了笑上前道,“其实殿下若是着急,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哦?那你倒说说,是什么办法?”赵璨转向他,脸上的表情十分平静,眼神却仿佛刀子一般。
平安立刻知道赵璨这是来找自己算账的,心中暗道不妙,连忙飞快的道,“其实田太监这里所担心的,也是摊子铺得太大,人手不足。既然如此,殿下若是能够将人手不足,事情自然就容易了。水泥公司和道路公司都可以在河北开设分部,派遣一部分人员前往指导,然后由殿下那边出人铺设道路即可。”
“这法子传出去会不会被人效仿?”田英担忧的问。
这也是平安之前没打算说出来的原因之一。毕竟道路公司也是田英这边收入来源的一大部分,如果由当地官府自己负责了,那么所赚的钱自然少了许多。(.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没等平安开口,赵璨便道,“放心,此事我会保密。”
“其实让人知道了也没什么,”平安补充道,“如今建筑公司这边用的人都还是西戎和北狄的俘虏,不必花钱自然是好事,只是也不能全都靠这些人。所以不妨拿出一笔钱,在当地雇佣人手。如此既解决了当地生计问题,也能快速的修好路。”
田英闻言若有所思,然后脸上很快带了几分急切,“此事我要琢磨一番,平安你陪着七皇子殿下稍坐,我忽然想起还有急事要办,去去就来!”
“那我给殿下说说具体要怎么准备吧。”平安顺势道。
田英自然答应,然后快步走人。
平安转过头,看到赵璨面无表情的盯着自己,不由紧张得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殿下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圣旨在手,你还能去哪里?”赵璨冷冷道。
平安傻笑了两声,小心的摸到他身边,“你生气了?”
“我怎敢生气?”赵璨也不看他,淡淡道。
平安也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赵璨会生气是早就预料到的事。当下他只能费力解释,“我本来只是想着,事情已成定局,即便是见面也没什么用处……”
“发生了那么大的事,你就没什么要对我说的?”赵璨不耐的打断他,顺便还转过头来,紧盯着平安,似乎如果他给出他期望之外的答案,就会立刻给他一个深刻的教训。
大丈夫能屈能伸……平安心下腹诽了一句,立刻改口,作黯然状,“唉,你非要我说,那我也只好说实话了。其实我是怕你知道此事之后,也觉得我办事不利。所以心中伤心,不敢见你。”
“说得倒挺像那么回事的,”赵璨被他气笑了,“你觉得我会相信?”
平安只好叹了一口气,将赵璨上山打猎之后,自己也进了山的事说了一下,“陛下对你我之间的关系,还有疑虑。这时候见面,并不妥当。”
赵璨沉默片刻,才咬牙道,“那你至少也该给我留点儿提示。”
亏得他以为平安不方便见面,肯定会给他留下什么东西,于是将平安的住处翻了个底朝天,结果什么都没找到。
这才是赵璨真正生气的原因。
感觉自己好像被平安给耍了,心气怎么能平?自然是立刻打听到他的去处,然后杀上门来。
好在是来这里,他也有正当理由。否则的话,只能深夜摸进来了。
平安闻言也不由扶了扶额,“你是不是直接去了我那里,没有回府?”
赵璨脑子转得很快,听到平安这番话,立刻明白其中还有什么自己忽略了的地方――“你去了我那里?在那边留了线索?”
平安无奈道,“我那里什么人都能去,哪能随便留下痕迹?”万一皇帝真的不放心,派人去查,岂不是一查一个准?哪比得上陈王府守备森严,连只蚊子都难钻进去安全。
赵璨僵了一下,也生不起气来了。他是直接去了平安那里,没找到提示,索性就住了下来,根本没想过回府去看看。结果居然出现了这样的乌龙!
“这总不能怪我了吧?”平安也想到了事情的真相,忍不住笑了起来。
赵璨不悦,“难道应该怪我?”谁知道那时候他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居然真的一点这种可能都没有想到,满脑子都是平安就这么走了,居然没有留下来见他一面,然后就开始怒火中烧,全无理智……
所以归根到底还是平安的错。
“好了,是我错了。别生气,这不是又见面了吗?”平安挨着赵璨坐下来。
赵璨皱眉,“像什么样子?你坐到对面去。”
“不,我就要坐这里。”平安跟他挤在同一张椅子上,“除非你不生气了。”
“我不生气。”赵璨敷衍的说了一句,然后站起身,自己坐到了对面。田英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若是被人看见,后果不堪设想。
平安双手撑着下巴,笑眯眯的看着他。赵璨抬起头来看到的就是这幅样子,忍不住挑眉,“看我做什么?”
“你好看呀。”平安说。
“正经些,”赵璨瞪了他一眼,“你还没说,这一次的事打算怎么处置。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就在这个时候,若说后面没有猫腻,怕是连陛下都不相信。”
“你若是不过来,我方才本来打算去给你送个信的。”平安将自己写好的东西拿出来交给赵璨,“都在这里了。不过这件事我动手不合适,你似乎也不太合适?”
“放心,我会安排好。”赵璨道,“你自己呢?”
“陛下让我在这里反省错误,我自然要留在这里。”平安说,“我打算去江南一趟。”
赵璨闻言皱眉,“去江南?”
从本心出发,他自然是不希望平安离开京城的。但是他又很明白,这对平安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所以犹豫片刻,还是咬牙道,“看来你都已经想好了?”
平安知道他这是又发作了,连忙安抚道,“我本来不是这么打算的。只是陛下偏要让我到这里来,建筑公司正修着江南的路,江南图书馆的建筑队也刚刚出发没几日,这不是刚好碰上了吗?”
“你总有道理。”赵璨看着他,叹气,“只是也该想想我才是。”
“我自然是想了的。”平安有些紧张的舔了舔唇,“俗话说得好,那什么……小不忍则乱大谋。又有一句诗说得好: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什么乱七八糟的?”赵璨抬手揉了揉额头,无可奈何的道,“行了,我又没有怪你。你说的也有道理,就这么办吧。”
“不会去很久。”平安这才正经起来,低声道,“趁着这个机会,冷一冷也好。”
大概是因为上辈子就是个小人物,所以平安骨子里也脱不开那种低调做人的小农思想,占够了便宜就赶紧撤,最春风得意的时候也最容易出事。比如这一次的事情,就给他提了个醒。
所以平安一直很清醒,知道自己能做什么,适合做什么,其他的从不去强求。他不是做权臣的材料,只是想要顺着心意,循序渐进做一点自己力所能及的事,自然不好太过招摇。
现在既然被人盯上了,原本他跟赵璨的计划又是这几年低调发展,所以想来想去,觉得趁此机会暂避锋芒,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当然了,一味退避只会让人得寸进尺。所以平安虽然离开了,但对方的胳膊必须砍下来。
既然他已经考虑得这样周详,赵璨也没有别的好说,只能反复叮嘱他一路小心,又道,“我回头还是将开阳派过来,你带着他去江南。那边的事情他都知道,到了那里,也别被人欺负了去才是。”
“谁能欺负我?”平安笑着道。不过赵璨这话一说,他总觉得自己好像瞬间成了有背景的二世祖,仗着后台硬要跑到江南去横冲直撞了。这么一想,平安不由乐不可支。
见他忽然没头没脑的笑了起来,赵璨有些疑惑不解,抓着平安的手捏了捏,“笑什么?”
“只是忽然觉得原来我也是有人在后头撑腰的,感觉腰杆儿瞬间就能挺直了。”平安眉眼含笑道。
赵璨的表情也柔和了下来,“我做了那么多事,无非就是为了让我自己和你,能够随心所欲,自由自在罢了。”
“放心吧。不会给你丢脸的。”平安闻言,立刻道。
然而赵璨听了这句话,却突然有了一种十分不妙的预感,总觉得平安会给自己惹出天大的麻烦来。只是转念再想想,平安从来做事情都是有分寸的,理应不至如此。于是又放下心来。
过了一会儿田英就回来了。见平安和赵璨换了位置,也没有多想,只是一个劲儿的告罪,不过看他面上春风含笑,想来应该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平安见状,便起身道,“殿下和田太监想来还有事情要商谈,那我就先告辞了。”
平安这会儿忽然有些后悔,早知道当时就留在家里跟赵璨见面了。这会儿有田英这个电灯泡在,什么都不能做。想想他们要分开很长一段时间,不免令人惆怅。
不过,从屋子里走出来,回到自己的住处,平安又重新振作起精神来。
这还不是颓废的时候呢!
赵璨就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从他来了之后,不少人都开始联系平安,有些是送信,有的是派人来,有的是亲自登门拜访……总之宾客盈门,络绎不绝,完全看不出他被皇帝冷落的凄惨来。
田英见状不免感叹道,“看来平安这些年在京中的积累,着实令人羡慕啊!”
他自己想了想,若是他哪一日出了事,能不能如同平安这般风光?田英可不敢保证。因为他现在做的事,不知道挡了多少人的财路,更不知有多少人正盯着他,想要将他从这个位置上拉下来。
一朝落魄,恐怕会有人迫不及待将他踩死。
所以平安这种际遇,方才令人羡慕。作为太监,富贵权势荣耀皆集于皇帝一手,纵然是暂时落魄,但宫里还有那么多人肯为他奔走,回来就是迟早的事。这才是最为难得的。
平安对此倒是没什么感觉。还有人惦记着他,不过是因为他还有用处。有实力的人,不管在什么地方都能过得更好,这才是这世上最正确的真理。如果你过得不好,说明你实力还不够。
不过也不能说完全不为所动,至少像是傅彦和冯璋这样的人,也特意给他写信,安慰他人生起伏是平常事,也让平安觉得颇为有趣。
三日之后,平安跟着建筑公司的车队一起从京城出发,前往江南。
到了十里长亭之处,却发现竟有人在这里置酒为自己送别。为首之人是王从义,带着几个他自己的亲信。除此之外,他还替张东远带了话过来。皇帝才贬斥了平安,他身为皇帝身边第一人,不方便跟平安联络,只能用这种方法了。
夏天赶路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非常令人难受的。因为天气太过颜色,骑马吧,晒得厉害。乘车吧,闷得厉害。反正一日奔波下来,浑身上下的衣裳都几乎湿透。
而且平安因为常年生活在室内,所以在大太阳底下这么一晒,整个肩背和□□在外的双手都火辣辣的疼,到了晚上一看,已经去了一层皮,整个人都变得红彤彤的。平安知道,等到时间长了,这种红会逐渐转深,然后他就能够晒出健康的小麦色古铜色了。
不过继续晒下去实在受不了,平安宁愿坐在蒸笼似的马车里。
不过走了一段路,马匹也受不了了。最后平安只好去找这一趟路的负责人商量,早晚赶路,白天休息。如此,总算是坚持到江南时,平安本来就瘦削的身材,又缩水了一圈。
“怎么瘦了那么多?”乍一看他这瘦骨嶙峋的模样,徐文美简直怀疑平安是不是回京之后一直受人虐待才会如此。
平安开玩笑,“天气太热,身体里的水都变成汗流出来,就缩水了。”
徐文美在他额头上敲了一下,“胡说八道。”
“师父,我大老远赶来看你,你不敢动也就算了,居然还欺负我?”平安瞪大眼睛控诉。
徐文美往他身后看了看,“怎么,这次你出来,七皇子没给你派人?”
“自然是派了。”平安说,“老熟人,开阳。不过他路上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我也不知道人在哪里。等他来找我吧。”
“你这主子真是半点威风都没有。”徐文美嘲笑他。
平安不在意,“我又不是他正经的主子。”
师徒二人寒暄了一番,平安又参观了徐文美如今的宅子。
江南人口多,土地自然也紧张,比之京城不遑多让。而且江南的建筑,总感觉不如北方大气,显得秀气精致。徐文美的住处亦是如此,不过即便是小小的庭院,细节亦处处精美的装饰和雕琢,身处其中,会令人油然而生出一种自己也跟着雅致起来的感觉。
“师父真是好享受。”平安在院子里的躺椅上坐下,躺下来,头顶便是一株广玉兰树,硕大的白色花朵开得正盛,藏在宽大的绿叶之间若隐若现,别有风味。知了在高高的树上鸣唱,一片嘈杂之中反而衬出了几分宁静出尘。
平安闭着眼睛,舒服的叹了一口气。
“再好又如何?不是你的去处。”徐文美道,“你能舍得下京城,舍得下你的七皇子?”
“舍不下。”平安睁开眼,接过徐文美递来的酸梅汤一饮而尽,“这是冰镇过的?师父你越来越奢侈了。”
“温家送来的冰。”徐文美含笑道。
“看样子师父跟温家相处得很好。”平安眉开眼笑,“如此,我在江南的时候,就要师父多费心了。”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一直行踪成谜的开阳忽然出现,直接将一份报纸塞给了平安。
“这是什么?”平安抖开报纸。
“殿下给你的。”
第140章 自然科学的道理
平安发现自己不管走到哪里都是劳碌命。(.无弹窗广告)
好不容易到了江南,原本是打算先休息几天,再去去温家拜访,跟温老爷子见个面,顺便也见见温成碧。至于建筑公司那边的事,等见过温老爷子再说不迟。
结果他这还没动呢,赵璨又给他带来了一个惊喜。
这是一张京城那边朝廷所办的《皇楚日报》。而报纸上登载的头条是:皇帝改组了兵仗局。
二十四衙门论起来是为皇帝服务的,算是私人服务部门,本不该有那么多人重视。但谁让兵仗局的地位特殊呢?所以事情一发生,官报上便登载了此事。而且还给了头版头条,占了最重要最显眼的地方。
平安看完报纸之后,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赵璨竟然将自己之前给他看过的那份改组兵仗局,进行流水化作业和标准化操作的计划书给拿出来了。
平安有些无奈,他还记得当时自己拿出这份计划时赵璨是怎么说的,他说现在不适合。平安也知道没有强有力的支撑,这种改革是很难推进的,所以当时虽然做了计划,但只是将弓箭厂独立出来进行试点。至于剩下的,他打算等赵璨登基了再说。
结果呢?就因为秦州那边出了事,被查出来跟兵仗局的人有关系,赵璨居然就提前将这个计划拿出来了。
平安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不过他也知道,赵璨是在为自己出气,不管后面的推手有多少,但是对秦州那边出手的人,却是兵仗局的。他们之所以这么做,无非就是眼红这份功劳罢了。所以赵璨索性就将兵仗局彻底改组,这个过程中,肯定会有人员调动,到时候,这些人非但拿不到好处,还会连现在的位置也保不住。
这是釜底抽薪之计。
不过平安也不同情这些人,为了利益而争斗,本身无可厚非,但是牵扯到人命,便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了。
那些工匠都是平安辛辛苦苦招揽来的,他曾经承诺过要让大家过上好日子。在这件事发生之前,他也的确做到了。但就是因为这样,平安越发不能原谅这些来捣乱的人。
说到底这是平安的失误,所以他顺着皇帝的要求离开京城,也离开权力中心,更将这件事彻底交了出去。不管其后大家怎么博弈,但是秦州的弓箭厂,是跟平安没有关系了。
这是视线就预料到的事,所以平安也不惊讶。
他将手里的报纸放下,问开阳,“有你们殿下的信吗?”
开阳立刻取出赵璨的信递给他。
信里的内容,就比报纸上的要详细得多。首先,皇帝对兵仗局的改组方法很满意,打算这边成功之后,便推广到各地。至于火器这个对方最为垂涎的部分,则被皇帝独立了出来,直接归属皇帝管辖,其他人没资格插手。秦州的火器研究所也就顺理成章搬迁进京。
秦州那边赵璨也已经调查清楚了,是因为有一个工匠被人收买,故意引爆了火药,才会造成这一次的事故。抚恤金已经发下去,事情也平息下来。官府表明了态度,事实又被揭露出来,最后并没有闹大。
至于那个工匠,也已经被控制起来了。不过他知道的并不多,无非是拿钱办事,根本没问出什么来。
但是这招打草惊蛇很好用,在赵璨和皇帝的雷霆手段之中,对方一点好处都没摸到不说,兵仗局这样一个实权部门,也全部丢掉了,自然不可能不为所动。
顺着这个方向调查,倒是查到了不少有趣的东西。赵璨已经开始着手布置,不过涉及到这种层面的争斗,势必要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准备和斗争,才有可能取得胜利。所以赵璨没有贸然挑衅,对方似乎也没有硬碰硬的意思。
短时间内,朝中应该是又会在双方的默契下,达到一个微妙的平衡。
这个结果符合平安之前的推测,暂时遏制住了对方的行动,为己方争取到了时间。因为这样,所以信中赵璨并没有说得很详细,剩下的事大可等平安回去之后再商量。
看完了信,平安顺手点燃烧掉。
徐文美在一旁看着,也没有问信里是什么内容,只是扬了扬报纸,问,“跟你这次到江南来有关?”
平安道,“师父你早晚会知道,现在说也无妨。”然后便将弓箭厂的事说了一边。
徐文美也跟那边的工匠公事过,闻言不由冷笑着评价,“狗急跳墙。(.无弹窗广告)”
平安闻言忍不住笑了出来。他家师父一张嘴果然还是那么毒舌,不过说得也很有道理。直接动了人命,可见对方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对付他了。
“几年的心血,不可惜?”徐文美问。
他看了报纸,自然知道兵仗局改组之后,弓箭厂不可能再像现在这样独立于外,平安也不可能再直接掌控它了。
可惜当然是可惜的,不过平安一向觉得往前看更重要,因此笑道,“要是眼睛里只看得见这一点东西,我也就不是我,也走不到今天了。”
况且与其说平安在意的是弓箭厂,不如说他更在意秦州的那几个铁矿,还有自己推行下去的高炉炼铁。平安其实是很谨慎的,真正重要的东西,他始终捂得死死的。跟漫天消息弄得几乎整个大楚知道的水泥厂比起来,高炉炼铁却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
即使平安的五层高楼让人一部分人心生怀疑,但是他们也拿不出来实质的证据。
事实上平安觉得,这一次的试探也有可能就是冲着这东西来的。――当然,对方的目的是什么,其实已经不重要了。反正不管是皇帝还是赵璨,都不会让他们如愿。
说起来,出了这件事,虽然让平安不得不将弓箭厂交出去,但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借着这件事,皇帝开始用赵璨办事了。不管他本身如何想,但这些事,将来都会成为赵璨的政治资本。
平安现在更加关心的,其实是流水线模式被公布出来之后,肯定会引起十分广泛的议论。
当然了,如今的人议论的时候,可不是聚在一起说几句就算了,他们会向各家报纸投稿,讨论的时候也会人手一份报纸。
争论,不管是针对什么内容的,对于很多人来说,都具有极大的启发性。平安对此很期待,也很想知道,这些人最后能够讨论出什么样的东西来。
他拿出来再多的东西,都没有用,对于这个时代来说,只能是他一个人在拔苗助长。但是这种情况不可能永远如此,这些小小的变化,最终会引发大楚普通人的思考和创造,从而由量变引起质变,让他们自己走上发明创造和改革的道路。
到了那一天,平安的使命就算是完成了。就算他什么都不做,他们也会自己摸索着走上正确的道路。
也许也会走弯路走错路,但是任何时代和社会的进步,不都是如此吗?
这也正是历史最有魅力的地方之所在。
让平安没有想到的是,因为这份报纸,还没等他上门拜访,温甯之老爷子就主动派人来请他过去做客了。
平安只好将自己准备的礼物都拿出来,然后登门拜访。
温老爷子见到平安,立刻便是好一番赞叹,将平安夸得不好意思了,然后才问起京城图书馆的事。平安在这方面,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两人相谈甚欢。
等正事谈得差不多了,温老爷子才试探性的问起平安到江南来的事,并且代表江南图书馆对平安表示欢迎,如果他不想回京城去的话,可以留在这里。
平安哭笑不得,“我这次过来,的确是要跟老爷子您商量一下这些事,不过我应该是不能留下来了。”
温老爷子也不意外,“我不过是尽人事罢了。早该想到,陛下不会将你这样的人才一直放在外头。”他顿了顿,又问,“你跟我透个底,能在这边待多久?”
“过年之前回去。”平安道。
温老爷子点头,“在此之前,江南这边的事,就要多劳平安费心了。”
平安自然没有拒绝,他过来本来就有这方面的意思。又寒暄了几句,便有人进来通禀,说是大小姐听说这里有客人,吵着要过来。平安闻言,不由莞尔。
温老爷子道,“也不是外人,让她进来吧。”
“听闻温小姐已经订了亲事,不知道是哪家的俊杰?婚期是什么时候?”他笑着问。
温老爷子道,“景明如今也在家中借住,帮忙筹备图书馆事宜,往后想来有许多见面的机会。至于婚期,定在了明年春天。”
“那我怕是等不到了。”平安道。
温成碧一进门就听见了这句话,便问,“等不到什么?”
“等不到看你凤冠霞帔出嫁的样子。”平安含笑道。大概是曾经有过那么一个乌龙的缘故,又也许是因为温成碧本身是个非常可爱的女孩子,又是平安在这个保守的时代难得接触的女子之一,所以平安心中对她,总抱着一种怜惜之情。
知道她有了好归宿,心里自然也觉得高兴。
说话间平安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下温成碧,几年时间过去,她看上去成熟了许多,容貌也已经完全长开,是个漂亮的大姑娘了。只是性情还跟从前一样,心直口快,说风就是雨。
听到平安的话,她也不羞怯,恼怒的瞪眼道,“为什么等不到?”
“我年前必要回京的。”平安说。
“陛下都将你贬到这里来了,又何苦回去,哼!”温成碧不屑。
温老爷子连忙斥道,“小孩子家口没遮拦!”
温成碧不高兴的站了一会儿,然后才看向平安,抬着下巴道,“你不能留下观礼,贺礼可少不了。我可知道你那里都是好东西,若是送来的我不满意,到时候我让景明陪我进京去找你。”
她提起那个景明的时候,语气十分自然,想来两人相处得不错。
“礼物我已经带来了,”平安道,“温小姐可以验收。不满意的话,我让人重做。”
“在哪里?”温成碧立刻兴冲冲的问。平安手里都是好东西,特意拿出来做贺礼的,想来只有更好。她自然惦记着。
平安便让人将自己带来的箱子抬上来。半人高的座钟装在红漆盒子里,抬的人都小心翼翼,生怕磕着碰着。
要将这东西运到江南来,也颇费了平安一番心思。亏得被一位工人提醒,用刨木花来做减震层,效果还不错。所以虽然路上难免颠簸,但是送到这里也没有坏。平安之前已经检查过,并且换了个包装。
红漆盒子上面雕了牡丹花,十分雅致。
温成碧在平安的示意下,上前打开了盒子,然后不由抬手捂住唇,小声的惊呼了一声。
只因这座钟实在费了不少功夫,外壳的做工堪称巧夺天工,做它的功夫,倒比做里头的零件更麻烦些。钟身整体用金子打造成,镶以银饰和珠玉宝石,除了摆钟的部位之外,周围的部位做成缠枝并蒂莲的款式,又精致又漂亮,阳光一照,看上去金碧辉煌。
即使是温成碧出身这样的世家大族,见过的好东西不知凡几,也仍旧被它所经验。
“这是个什么东西?”她脸上带着激动的红晕,追问平安。
她话音才落,正巧到了整时辰,钟声敲了整整八下,声音清亮,能够传出去很远。温成碧吓了一跳,又好奇的凑过去研究,一双眼睛闪闪发亮的看向平安。
平安有些招架不住,连忙道,“这是座钟。有个寓意叫做一见钟情。虽然早了些,但还是祝你们夫妇百年好合。”然后又粗略的解释了一下远离和使用方法。
温成碧赞叹道,“巧夺天工也不过如此了。这东西是平安你自己弄出来的吧?――难为你怎么想得出来!”
“倒也不算为难。”平安忍笑道,“想到你要嫁人了,总该送点东西充充门面,只好咬牙上了。所幸不辱使命。”
温成碧瞪了他一眼,转头爱不释手的看着座钟,把玩片刻后,让人将这宝贝好生抬回自己的院子里,她自己虽然依依不舍,但也没忘了待客之道,留下来陪平安说话。
“这东西很难做吗?”她问。温老爷子面色微微一动,也看了过来。
他不似女孩子,首先注意到漂亮的外表,所以对于平安之前说的那些原理,更感兴趣。
温成碧并不是循规蹈矩的女孩子,对这些东西,自然也十分好奇。方才稀罕够了,这会儿也想到了这个地方,遂有此一问。
平安本来带着这个东西过来,本来就是打着要利用这东西将自然科学介绍给所有人的意思,所以自然知无不言。
还别说,温成碧对这种需要动手的东西特别感兴趣,串珠她这里也有,立刻命人取来,做起了单摆实验。
她沉浸在游戏的乐趣之中时,温老爷子已经犀利的看出平安的一部分意思来了,若有所思的问,“这就是平安所说‘自然科学’?与格物致知之理,倒有些互通之处。”
平安点头道,“是的。一切道理都能通过观察和实验,从自然界之中获得,这便是科学。”
“听着倒是颇为有趣。”温成碧道,“我有时也会想,四季为何流转变化?白天黑夜又是怎么回事?树叶为何下落?风是从何处而来?这些都是自然科学么?”
“是的。”平安鼓励的朝她笑道,“你观察生活十分仔细。这些东西里头,都蕴藏着自然道理。”
“那平安你都知道吗?”温成碧有些不服气的问。
平安摇头,“大自然的道理,是不可能尽知的。你说的这些还只是身边的道理,仔细观察,认真追索,总能得到答案。可还有些东西却不成。比如天上究竟有多少星星?他们是怎么挂在天上的?星星上有没有其他人住着?假使我们想要到星星上去,要如何才能成行?在星空之外,还有什么?问题太多了。”
温成碧听得出神,下意识的喃喃问道,“那答案在哪里呢?”
“答案藏在我们身边,等着我们去找出来。”平安说。
当此之时,平安并不知道这么简单的一次谈话,会开启一个女孩子内心深处对于追寻真理的决心,也不知道未来第一位女科学家就这么被他忽悠出来了。
他只是很高兴的发现,其实所有人都不缺少探索身边事物的好奇心,只不过在此之前,大部分人一直都不得其法罢了。即便如此,深究此前曾经出现过的文字典籍,便会发现,其中有些也已经蕴含了这些道理。
他要做的,是去芜存菁,然后推动大家一起去发现更多的真理。
“平安,那个座钟花费成本几何?若是不用那么多金玉珠石呢?”最后,温老爷子忍不住问道。
他其实也很想研究一番这玩意儿,但是跟自家孙女抢东西就有些不人道了。所以温老爷子转而向平安求助。反正他既然能做出一个,也能做出更多。
平安道,“只要掌握了原理,制作只是惊喜些,并不算难。”顿了顿,又道,“我欲与温家合作,做这座钟的生意,老爷子意下如何?”
“哦?”温老爷子闻言,倒是沉思起来。
这生意自然是做得,只是,平安为何要平白便宜了他们?毕竟以他的能力和背景,如果自己做,也不是不成。
对于这个问题,平安表示,“我只是不耐烦处理这些琐事罢了。”毕竟他要忙的事情已经足够他焦头烂额,实在是不愿意再给自己增加负担了。
对这个说法,温老爷子也有些无奈。不过这种事自家不吃亏,他自然很爽快的答应下来。
其实平安除了嫌麻烦之外,也有另一个原因,毕竟利益才是最稳固的联盟,要将温家拐上船,不付出怎么可能?而且,他要让温老爷子看见自己的“自然科学”能够带来什么样的利润,然后他才会全力投入其中。
在京城那边,要做这些事情阻滞太大了,所以平安除了给傅彦一份计划书之外,并不过多的插手。因为以他的推测,就算要修书,恐怕也是从经史子集那边开始,之后才会是那些比较繁杂的作品,然后才是冷门的医卜星象,至于自然科学?等着吧!
所以索性就从比较开明的江南入手,大家分工合作,互通有无,也很愉快嘛!
有了这个切入点之后,果然之后谈起修书的事,温老爷子的积极性就增加了许多。虽说现在图书馆还没有建起来,但是他老人家也表示,可以召集人手,先将这个工作组织起来,慢慢做嘛。
平安并不贪心,也不是要立刻就出什么成果。所有首先要做的,是在浩瀚如烟的典籍之中,将与自然科学有关的东西给挑出来,编纂成册。然后再以此为本,去进行探索。
不过越是基础的工作,就越是困难。
如果不是有温家支持的话,平安自己要做成这项工作,恐怕穷其一生也未必能够成功。
这就是他跟古人最大的区别。平安自认为上学的时候记忆力不错,也背诵过许多文章。但是跟这些古人比起来,就差得太远了。尤其是后来网络发达之后,不管需要什么资料,一搜就有,平安都觉得自己记忆力退化了许多,有时候连熟悉的汉字都不会写了。
但是对古人来说,因为书太难得了,所以他们每每得到一本书,就会将之反复研读,背诵。以后还会经常温习。发展到后来,小孩子上私塾的第一件事就是背书,等到背通了,先生才会逐字讲解。
就连科举考试,童子试考的也是贴经。基本上跟后世的填空题差不多,给上句填下句,给下句填上句。甚至考进士的时候,也会有一场考贴经。
第141章 南的悠闲日子
其实现代人对古代的科举不甚了解,总会以为科举制度非常死板,但事实却并非如此。(.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棉花糖
事实上科举考试的科目也是很多的,有进士、明经、明法、明字、明算等等,另外偶尔有些朝代还有武举。像清朝还开过特别科如博学鸿词科、翻译科、经济科等。
其中进士科和明经科是科举的主流,考试内容则有墨义、口试、贴经、策问、诗赋。
其中贴经这个部分从童子试贯穿到会试,相当于是对士子们基本功的考察,所以非常重要。基本上要求全对才能够考过。
这样做的好处是,只要脑子灵活些,出口成章,引经据典都很容易。
平安自己不认识这样的人,身边的朋友们好像都是有事问度娘,自己能够记得多少却很难说。但平安听说过,钱钟书先生编《管锥编》的时候,身边是没有任何资料的,全凭记忆力。这样的文学素养简直令人肃然起敬。
所以说网络的发展,也不知道是好是坏。平安曾经在不少文学作品中看到过,在网络发展到极致之后,纸质书籍已经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网络存储。之后人类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大灾难,因为储存这些资料的服务器被损毁,导致人类文明断层。
虽然脑洞很大,但是也未必不可能发生。
扯远了……对于平安来说,他现在所需要的,正是这样的人才。
出口成章,不用翻书就能说得出哪个典故出自某某书,厉害一些的,甚至连第几页第几行都能说得出来。这就省下了大量的翻找资料的时间,极大的提高了编书的效率。
平安自己做不到,但温家人也好,他们找来的这些才子儒师们也好,对他们来说,做到这一点好像特别轻松。
所以平安一开始的时候还能以“顾问”的身份去指点一二,后来发现人人好像都比自己更强,自信心遭受了巨大的打击,一时之间简直生无可恋。
之后除非是有什么难以决断的事情,温老爷子派人过来请他,否则平安轻易不肯过去受这个刺激。
被戳到短处的人伤不起。
从来都自诩自己是“脑力工作者”的平安赫然发现,如今自己更适合做的居然是“体力劳动者”。那就是去施工现场监督图书馆的建造工作,同时也考察一下建筑公司这边,看看管理上或者执行上,是否还有什么可以调整的地方。
除此之外,需要平安操心的事情并不多。所以平安陡然发现,自己居然又空闲下来了。
闲下来的时间,平安就凑到徐文美这里跟他一起消磨。徐文美对他十分嫌弃,“我年纪大了也就罢了,正该颐养天年。你年纪轻轻,整日里跟我混在一起是怎么回事?”
此时他们正划了船在河上捞菱角。――徐文美的住处就在河边,宅子后面开了小门,还建了一个小小的码头,船不用时系在那里,要用时解开锚绳,便能出行。
江南水网稠密,水中的物产自然也十分丰富。平安来的时候好,正是莲子和菱角成熟的时节,立刻撺掇着徐文美出来游河。
这会儿他正剥了一只脆生生的菱角放进嘴里,闻言笑眯眯的道,“我在这里,自然是要伺候师父。否则师父哪能如此悠闲的躺在船上等着吃?”
徐文美抬脚踹了他一下,“你吃得比我多!”而且采到了新鲜的货色,一定是自己第一个吃,绝对想不到孝敬给他这个师父!
其实徐文美并没有用力,但平安“哎哟”了一声,故意将船划得歪歪斜斜几乎翻掉。
话说平安来到这里之后,划船的技术简直突飞猛进,一开始的时候只能傻乎乎的用力划桨,眼看着小船在河里转圈圈,就是不往前走。现在已经能够自然的捣乱了。
但不管船颠簸得多么厉害,徐文美都好似浑然不觉。
平安见状,简直想将船直接掀翻。不过想来想去,还是没有这么干。毕竟是自家师父,欺师灭祖这个罪名太大了。
两人在湖上折腾了大半天,载着半船莲蓬和菱角回去。开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见平安半边身子都被河水浸湿,毫无形象的将外袍前面的那一块撩起来,将莲蓬和菱角一股脑儿的兜进去,不由抽了抽嘴角,额头上青筋直跳。
主子让自己将平安一路上的事□□无巨细都汇报上去,这种毁形象的事情,到底要不要汇报呢?
另外,还有一个疑问一直充斥着开阳的脑海之中,让他百思不得其解。.――虽然他也承认平安很厉害,尤其是之前在西北的时候弄出来的那个炸弹,简直堪称人间杀器。但即使如此,开阳也还是如何都想不明白,自家主子究竟是怎么看上平安的呢?
或者说,看上了平安什么地方?
“开阳,你回来了?”平安看见他,兴冲冲的跑过来,“今天采了新鲜的菱角和莲藕,你有口福了。对了,殿下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殿下说京城已经平静下来了,问你几时回去。”开阳板着脸道。
平安挠了挠头,“这边的事情还没完,暂时不能回去。”
开阳瞥了一眼他兜着的东西,心想这边的事情还没完,是这边的东西还没吃完吧?
平安才不理会开阳的腹诽,这个时代交通不便利,许多东西都是地域性的。所以在京城根本吃不到那么新鲜的帘莲子和菱角。既然如此,他难得来一趟,当然要吃个够本。
将莲蓬和菱角从船上弄下来之后,平安整了整衣裳,噗通一声跳进了河里,将开阳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想要跟过去救人,被徐文美拉住。
“没事,他去拿捕虾笼。”
果然没过一会儿,平安就提着笼子冒出水面,兴奋的朝徐文美喊,“师父,今儿有一条鱼!”
“河鱼腥气重,味道不好。”徐文美嫌弃道。
他所说的腥气,指的是土腥气,因为这些鱼多半都生活在河底淤泥之中,所以处理不好,就会带着一股很重的腥气,难以下咽。对于“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徐文美来说,这种味道就更加难以忍受。
其实河虾也是如此,不过自从平安从京城带来了“外挂”辣椒粉,制作出香辣小龙虾之后,徐文美便十分愉快的接受其成为餐桌上的一员了。
平安笑眯眯的说,“师父尝尝我做的水煮鱼片。”
午饭自然是平安掌勺。饭是莲子菱角粥,菜是香辣小龙虾和水煮鱼片。菜下锅之后,院子里便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香气,引得周围的人家都忍不住开门来看。原本就饥肠辘辘的开阳觉得自己好像更饿了。
这种味道虽然有点儿呛人,但的确是非!常!香!
风卷残云一般的吃过午饭之后,平安和徐文美一人搬着一把藤椅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广玉兰树宽阔的叶子将头顶的天空遮得密密实实,两人保持同样的姿势歪在躺椅上,又同时快活的舒了一口气,引得旁边看着的开阳嘴角又是一抽。
开阳没有午休的习惯,自然再次不见踪影。等到他回来时,平安已经睡醒了,正蹲在屋后的码头上不知道在干什么。开阳不由走过去问,“这是在做什么?”
平安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笑着“哦”了一声,然后伸手往水里一捞,重新拿出来之后,手中已经抓着三个河螺。这些河螺不知道长了多久,每一个都有核桃大小,看上去锃光油亮。
开阳:“……你抓这个做什么?”
平安笑眯眯的说,“当然是抓来吃。你也来帮忙吗?”
“这个怎么抓?”吃过了一顿午饭之后,开阳没有贸然鄙视平安的食谱,犹豫片刻后,走过来跟他蹲在了一起。
“看好了。”平安说着将手往水里一放。因为河水很清澈,距离又近,所以开阳很快就看到了,原来平安是从河两岸的石壁上将这些河螺撸下来的。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开阳这才注意到,原来这石壁上,密密麻麻竟贴着不知道多少只河螺。
这要是全都撸下来,得做多少菜啊!开阳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伸出了罪恶的爪子。
练过的果然不一样,没一会儿平安拿出来的盆就装满了,他连忙止住捞上瘾的开阳,“这些就够了。”
开阳意犹未尽,“多抓一些明天吃。”
“朋友,你知道可持续发展吗?”平安抽了抽嘴角,问。
开阳疑惑的看向他。
平安用自己湿漉漉的手掌拍在开阳肩上,语重心长,“我们要给这些河螺留一条活路,这样明年、后年、以后的每一年,才会都有得吃啊!”
开阳恍然大悟,“可是明年我们就回京城了。”
言下之意大有“反正我也吃不到所以留不留无所谓了”的想法,吓得平安赶快把人拉走。想不到啊想不到,开阳赶尽杀绝起来,比自己可厉害多了!
平安忍不住思索起一个自己在现代时就疑惑无比的问题来:难道吃货是会传染的?
……
悠闲的日子一晃而过。四个月后,江南图书馆正式落成。
让平安没有想到的是,江南果然文风鼎盛,在江南水泥厂成立之后,其他地方也并没有干等着建筑公司这边腾出人手,而是由官府出面,士绅募捐,雇佣普通百姓开始修建图书馆。
京城的皇楚图书馆有五层楼,江南图书馆最后只建了四层,但是占地面积更大。而其他州的图书馆都是两层楼三层楼,建筑难度低,速度自然也更快,最后竟跟江南图书馆差不多前后脚落成。
而且图书馆一经落成,立刻有不少人家捐出书籍,很快就将空荡荡的图书馆摆满,然后正式对外开放。
这种效率让平安叹为观止。
也就是江南了,其他地方,恐怕都要花费不少功夫。不过,有江南路起到的带头作用,其他地方的官府如果不想被皇帝斥责的话,也只会在这上面更加用心。如此一来,想来推行的时候会容易些。
平安在江南一直待到了接近腊月,才启程回京城。
不过实际上,皇帝并没有召平安回去的意思。大概他也觉得平安之间弄出来的风波太大了,需要几年时间来沉淀一下。
毕竟是年纪大了,不像年轻时候锐意进取。皇帝自觉近来精力大不如前,也知道自己的身体开始出问题,不知道能够坚持到什么时候。但总归不会太长久就是了。
所以在这几年之内,他自然是希望大楚太太平平的,不要发生什么猝不及防之事。如此,他也就能够跟列祖列宗交代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皇帝当然不会召平安回京。
事实上,当初他之所以“处罚”平安,除了因为秦州出事之外,未尝没有“借题发挥”的意思。毕竟如果只是秦州那点事,他不可能护不住平安。
而选择这么做,自然也是为了大楚的将来做考虑。
便如皇帝之前所想过的,平安这样的能人,自然要留给自己的继任者来用。
可是平安在他身边时便是如日中天,将来又怎么可能会信服刚刚登基位置不稳的新皇呢?所以这时候,皇帝就势必要挫一挫平安的锐气,打压一下他。到时候新皇登基,再给与恩典,让他回京效命,便更加容易收拢他的心。
这是皇家常用的手段,皇帝并不认为自己的这种安排有什么不妥。
所以听说平安去了江南,他也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还会觉得,平安暂时远离权力中心,是一件好事。
平安就算在江南待个三年五年的,估计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不过他之所以回京城,主要是自己之前曾经答应过赵璨。要是迟迟不回去,赵璨肯定会生气。他生气了,倒霉的自然还是自己。
再者说,皇楚图书馆这边,平安也不能完全做甩手掌柜。有了江南那边的经验之后,再来京城组织编书,就有章法得多了。而平安要做的,就是将这些经验送过来。
平安离开京城的时候,可谓走得风光,不少人都来相送。然而回来的时候,却是悄无声息。
这当然不是大家没有得到消息,只不过从皇帝的态度里琢磨出了东西,自然就不敢对平安表现得太过亲近了。这是人之常情,平安并不在意。
让他觉得有趣的是,他派人去找张东远要东西,基本上很快都会被送到,但张东远本人却没有再见他的意思。平安从中看出了一点端倪,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唯一态度没变的是傅彦。
他本来就是那种性情方正严肃的人,根本不会为外物所动。所以平安发达也好落魄也好,对他来说并没有分别。他更在意平安从江南带回来的东西。
“《自然之理》?这名字道是有几分意思。”他拿着平安交给自己的书,一边翻看一边评价。
平安道,“探索自然界之中存在的道理,所以叫做自然之理。”
傅彦点头,翻看了一会儿,发现只是将过往书籍之中的内容挑选出来,不由若有所思。
图书分类法是他跟平安一起折腾出来的。所以比任何人都更加知道平安对这方面的坚持。而现在,他似乎有些明白平安的意思了。这些东西原本就存在于典籍之中,然而内容却是散乱的,并不成系统。
而平安想做的,便是将这些东西归纳总结起来,形成一个新的体系,也就是他所说的自然科学。
从这一点小事里,傅彦便可看出,平安因小见大,恐怕做每件事情的时候,都已经想到了许久之后。这样长远的眼光,对于大楚来说,是福气。可是对平安本人来说,恐怕并不是什么好事。
因为他能看得见的地方,别人却看不到。所以他要做的事情,总难免会受到阻挠。
连傅彦本人,也曾经是阻挠平安的一员,所以感触更加深刻。他虽然并不知道平安到底想要做什么,但只从编书这件事情便能看出,那恐怕会是一件困难重重的事。
傅彦并没有贸然评价平安要做的事,他甚至没有表现出自己已经猜出一部分内容的意思。毕竟他本身不是多话的人,况且他到了这个年纪,已经有了自己的道路和坚持,不会贸然接受平安的那东西,既然如此,探问也无益。
所以他很快重新将精力集中在这本《自然之理》上,开始吸收其中可以学习和借鉴的经验。最后放下书时,他忍不住叹道,“身在朝中虽然有许多便利之处,然而要做事时,却是处处受制。”
平安笑着说,“我一直认为,这世上并没有绝对的自由和公平,一切都只是相对的。若是先生觉得自己受到了束缚,我觉得那是因为先生还没有摸清楚朝廷的规则,并且将自己融入其中。一旦你融入其中,便会发现,原本阻挠你的东西,现在都可用来帮助你。”
“便如你冯先生那般?”傅彦闻言若有所思。
他跟冯璋是好友,入朝之后也没有利益纠葛,关系自然还是十分亲近。不过眼看冯璋渐渐融入朝廷之中,变成了他从前最讨厌的那种人,傅彦的心情其实也十分复杂。
那是一种不知道自己所坚持的东西究竟是对是错的无措。
现在听到平安的话,更是忍不住皱眉,“如此说来,不管是什么样的规则,都要融入其中?否则便是错?”
“不。”平安否认得斩钉截铁,“古往今来,不愿意入仕的人亦不胜枚举,因为他们代表了另一种规则,即是另一种自由。先生如今的坚持,未尝不是另一种规则呢?”
傅彦浑身一震,片刻后缓缓呼出一口气,“是我着相了。”
其实他最大的问题在于,他已经接受了朝廷的聘用,却又不愿意改变自己的原则。若是能做到冯璋那样圆滑自如,自然不会有这样的顾虑。若是能够彻底抛开朝廷,也不会觉得束手束脚。
傅彦这才发现,平安在这些事情上面的认识,恐怕比自己还要深刻许多。他原本打算劝说平安一番,现在看来,倒是完全不必了。平安自己,比任何人都明白如今究竟是什么处境。
从傅彦那里告辞出来,平安走在街上,看着街道两侧的店铺张灯结彩,已经渐渐有了过年的气氛,显得热闹又祥和。
在这样的气氛之中,平安忽然有了几分归心似箭的感觉。
虽然他现在的住处算不上是一个“家”,但毕竟还是一个十分安乐的所在。唯一可惜的是,现在盯着自己的人恐怕更多,即便是跟赵璨的私底下往来,也要暂时断掉了。
平安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回到家里,他便将自己给赵璨带回来的东西都打包起来,交给开阳带走。暂时两人只能用这种方法来往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平安过了一个非常不愉快的年。
于是等到过完年之后,眼瞅着京城这边已经没有什么需要自己操心的事,平安便盘算着再次离开京城,到处去走走。
平安很重视图书馆的建造工作。其深一层的原因是,通过图书馆,可以将天下的读书人――尤其是寒门士子――连成一张网,而身居这张网的中心,自然会对任何一个点的变化了若指掌。
通过这样的办法,完全可以将大楚的人才彻底掌握在手里,而不会轻易遗漏。这是对于科举制度的有力补充,也是非常重要的。
第142章 说走就走的旅行
平安之前将教育部独立出来之后,考虑到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冯璋到现在也没有大动作。[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当时平安设想的就是从图书馆这边入手,两相结合,让冯璋的教育部彻底变得有名有实。所以图书馆是重中之重。
既然如此,平安便不可以轻忽。反正自己留在京城里也没有什么用处,所以平安打算跟着建筑队奔赴各个地方,实地考察,走走看看。
除了这个原因之外,平安之所以决定要亲自去跟进,也有别的考虑。只是他忽然想到,其实各个地方总会有不同的风土民情,即便是同样的一件事,在各个地方做起来,难度也不会一样。
身为执政者,应该明白这种不同之处,然后才能在具体处理事情的时候做出区分,而不至于想要一套做法推行到所有地方。
但是赵璨身为皇子,注定了很难有这种四处走走看看的机会,所以平安觉得,自己应该多替赵璨看看。――他可以想象到,等赵璨登基之后,自己恐怕也不会再有这种自由的到处跑的机会。所以这会儿正是最好的时机。
除此之外,平安想要到处走走,还有另外一个非常重要的目的,就是去拜访隐居在各地的那些大儒们,请他们进入皇家图书馆挂职。若是这些人都能为朝廷所用,许多事情做起来就不会那么困难了。
可惜朝廷每年都要发出不少招贤令,不过基本上一个人都招不来。
但即便是隐士,也是人,也有自己的想法和打算。除了因为性格太过古怪才隐居的人之外,其他人未尝没有这方面的心思,只不过碍于名声,并不愿意轻易入朝为官。
而傅彦和冯璋跟这些人多有联系,平安跟两人谈过之后,他们便主动为平安写了引荐书。所以平安要做的就是拿着引荐书亲自上门拜访,说服他们。他手里的计划书连傅彦和冯璋都能够打动,想来对其他人也不在话下。
不过嘛,平安在心里嘿嘿笑,出山容易回来难!现在只是去编书,以后早晚有办法让他们为大楚的发展发光发热的!毕竟,上了他平安的船,难道还想轻松下来?
而平安之所以能够成功溜走,是因为赵璨现在非常忙碌。
熙平二十二年春天,有一件对赵璨来说十分重要的大事,那就是春闱。
赵璨当年认识的那些朋友们,多半都是大楚读书人中的佼佼者。毕竟天一书院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够进去的。所以这几年,这批人也开始陆续参加进士考试。上一科就有几位已经取中,如今外放做官。这一科在赵璨的想法之中,至少要取中十人以上。等到三五年后,便可为自己所用了。
所以他花在这件事上的精力自然不少。
原本因为不方便见面,他和平安的沟通就已经变少了。现在忙碌起来,更是根本顾不上。所以等赵璨反应过来的时候,平安早就已经溜掉了。赵璨又急又气又好笑,简直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了。
一开始赵璨还会给平安写信,让他赶快回去,后来发现平安乐在其中,加上不停有闻名天下的大儒前往京城,加入傅彦的皇楚图书馆,所以赵璨慢慢也就放弃了。
他是知道平安的全盘计划的,自然也知道,这些人的重要性有多大。他们都是一方大师,不管是聪明才智还是理解能力甚至思维发散的能力,都是佼佼者,也正是平安日后的发展自然科学的坚实基础。有许多东西会由他们发现,指出,验证,最后才流传开去,为普通人所知道。
可以说,这在平安的那份计划之中,是最为关键的一步。
所以赵璨自然也没有办法阻拦平安。
而平安现在,却是有几分乐在其中的意思。
在他上辈子,曾经有一句非常鸡汤的话风靡网络,它是这样说的:人的一生应该经历两件事,一场奋不顾身的爱情,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
不知道多少小姑娘年少无知,为了这句话激动不已。
后来又出现了一句更加任性也更加符合网友们的喜好的话: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或许在每一个人的心里,都有过这样一个梦想。背着包,走遍世界,用自己的眼睛去欣赏这个世界的美丽,用自己的脚步去丈量这个世界的长度。
平安上一世几乎没有过这样的中二期。主要是因为他的人生经历比较坑爹,年纪不大就已经开始像大人一样市侩而精明,对每一件事算计到最精细之处。至于梦想?能吃吗?
但即使是平安,在成年之后,经济能力大为改善之后,也会经常在假期的时候出去走走,放松心情。
来到大楚之后,最初的时候平安虽然也想过所谓自由,但一直觉得这应该是很缥缈的东西。当时他对自己的定位非常明确,就跟绝大多数一生都没有离开过皇宫的太监内侍一样,在皇宫里终老,就已经是很好的结局了。
至于外面的世界?就不去做梦了。
现在转回头去看,平安觉得,自己胆子越来越大,走到今天这一步,赵璨要负很大的责任。似乎是在认识他之后,自己的行事才会越来越不羁,迈的步子越来越大。
平安咂摸了一下,觉得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有恃无恐”吧?
因为知道有人在后面撑腰,收拾残局,所以就可以放心大胆的可着劲儿折腾了。这种感觉对他来说很新鲜,所以之前一直没有发现,直到现在才感觉出来。
平安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迟来了许多年的青春期,似乎终于到了。现在去回忆之前所做的那些事,其实许多地方并不冷静理智,甚至可以说是带着几分冲动的。如果是从前的他,几乎不可能做出这些事。
因为那时他被社会的条条框框拘束着,努力让自己活成整个社会所认可的那种“成功人士”。至于自己心里究竟喜不喜欢,愿不愿意?谁在乎。
那是一个平安十分熟悉,游刃有余,并且过得很好的时代。那里有他所习惯的一切,从小大大学到的东西已经刻入骨子里。
可是平安偶尔夜深人静扪心自问,却不能不承认,自己更喜欢这里。
这个落后的,愚昧的,有太多地方可以改变的大楚。
不单是因为他能够在这里做自己所想做的一切,更因为他在这里遇到了命中注定的那个人。所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平安已经将这边也当成他自己的家了。
平安发现自己这一次离开京城,好像总是会想到赵璨。
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
其实平安一直自觉自己跟赵璨在一起那么长时间,已经有些老夫老妻的意味。平素里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偶尔相聚一次,谈谈最近发生的事,再亲近一番。如同任何一对寻常夫妻。唯一不同的大概是他们两人心意相通,心中都装着同一个未来。
不过这种日子过久了,难免会感觉有些平淡。像是最初的感情已经被琐碎的事情消磨,只剩下相互陪伴的习惯。
有时候彼此之间的距离太近了,会看不清楚彼此的模样。反倒是像平安这样偶尔远离一下,会发现原来自己心中仍旧涌动着对对方的爱意,陌生而又熟悉。
有时候只是念着他的名字,只是听到一个跟他有些很遥远的关系的地方,都会忍不住会心一笑。
“那就是洛州吗?”平安从马车里钻出来,看着不远处巍峨高大的城墙,问身边的田英。
洛州是大楚龙兴之地,也是赵氏皇族的祖庙山陵所在。据说前朝时,他们只是洛州当地的一个家族,后来乱世之中趁势而起,最后竟也一步一步走下来,夺下了这锦绣河山。
历朝历代对于龙兴之地都是十分在意的,大楚朝也不例外。因为洛州还是祖陵所在,所以每隔几年皇帝或是亲自过来祭祀,或是派遣皇子宗室前来。因此在这里也修建了规模庞大建筑精美的行宫。
除此之外,大楚还有一部分宗室会留在这里看守山陵祖庙。最初时多半是作为一种处罚,毕竟在宗室都聚居在京城的时候,自己却被流放到洛州,就算是龙兴之地,也不可能比得上京城繁华。
但是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宗室在当地经营起来,跟世家结盟联姻,彼此同气连枝,根深叶茂,反倒成了大楚皇室的一块心病。
因为到如今,洛州本地的宗室和世家几乎已经彻底将这片地方掌握在手心里。就算是朝廷派来的官员,也要看他们的眼色行事。各项政令,在这里推行起来最为困难。
但最让皇室骨鲠在喉的,是包括洛州在内的东南路,许多地方富庶不下江南,然而每年能够收上来的赋税却是越来越少,还比不上西北路这种苦寒又连年战事的地方,这怎么可能?
这些钱都去了哪里?大家心知肚明,但是皇室却也不可能贸然对他们动手。毕竟对方又没有造反,不可能贸然动手对付他们。可是纵容他们继续这样下去,自然也不是上策。
在此之前的几任皇帝,都未尝没有想过办法,想要限制住这些人的发展,不过收效甚微。到现在,当今皇帝已经对此不抱希望了,只盼着他们能老老实实的,不要给自己惹出事情来就可以。
但是赵璨跟皇帝的想法却截然不同,对于洛州宗室,他始终视之为眼中钉,早晚都要被拔起来的。
在这一点上,平安跟赵璨的看法一样。要是继续这么纵容下去,洛州几乎就要成为国中之国了,将来那捏住整个东南,让朝廷插不进手,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大楚可没有分封诸侯的惯例,一个国家也不需要有两个说了算的政体。所以或早或晚,对上他们是在所难免。
这一趟过来,也算是提前摸摸对方的底了。
也是出于这样的考虑,田英才会亲自到这里来。要知道其他地方,就连江南他也没有亲自前往。实在是这边的环境太过复杂,行事就必须要特别小心,生怕下头的人不长眼惹出事情来,田英才只能亲自过来。
平安知道,其实在田英的计划之中,东南路是最后一个地方。这并不是对这里有什么偏见,实在是他觉得压力很大,越晚对上越好。
可惜的是,东南路这边却对水泥厂非常感兴趣,连着上了好几道折子,催促他们赶快过去。占着“龙兴之地”的便利,皇帝这边也不好拒绝,只能给田英下令,江南那边完工之后,便往东南来。
田英得了命令简直要愁白了头发,正巧平安打算离京,田英便索性把人带到这里来了。平安的主意多,到时候遇上什么事,也可以帮着自己解决一下。
田英就站在平安的身边,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道,“想必便是了。这里咱也没来过。”
“陛下好像没有来过洛州祭扫?”平安闻言不由问道。
田英被他吓了一跳,“这个可不是咱们该议论的事!”只是说完之后自己也忍不住感叹,“陛下登基以来,三次祭扫来的都是宗室的王宫贵胄。”
“皇子殿下们没有来过?”平安又问。
田英摇头,“之前殿下们的年纪都还太小,这样的担子自然难以承担。”
平安想了想,却觉得恐怕并不是这样。
祭祖这种事,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是十分重大的。所以在寻常百姓之家,主持祭祖事宜的往往是长房长子,拥有继承权的一支。到了皇家,这一点也不能免俗。
所以如果皇帝派了哪位皇子前来祭祖,恐怕大臣们都会将视线集中在他身上。毕竟那意味着他极有可能成为继承人。可是皇帝之前显然并没有看好过自己任何一个儿子,所以才会只派遣宗室前来。
马车的速度很快,两人说话之间,已经来到了城墙之下。
平安跳下马车,仰头看了一会儿城头上挂着的“洛州”两个大字,转头问田英,“田兄,没人过来接咱们?”
田英也跟着下了车,苦笑道,“这城里的爷们,哪能将咱们这样的身份看在眼里?”田英在宫中的年月久,听说从前过来祭祖的那些宗室,这边都未必会出城迎接。何况是他?
“不是说他们写了不知多少奏折,催着要让咱们先过来?”平安笑了一声,“这态度倒不像。”
田英闻言,面上添了两分忧色,微微摇了摇头。
这些祖宗们哪里真的是想要催他赶紧过来修路建图书馆?分明是觊觎水泥厂的丰厚利润,想要在里头分一杯羹呢!这么三催四请的要把人弄到这边来,可没安什么好心思!
不过,已经装进了自己口袋里的好处,要田英就这么吐出去?他却也是不甘心的。况且想着自己身后还有陛下撑腰,毕竟他现在是在提陛下的钱袋子赚钱,再加上又有平安在一旁出谋划策,所以田英反复思量,这才下定决心亲自过来。
若是能保住自己手里的东西,又为陛下除去一块心病,岂不是大大的功劳?
平安何尝不知道田英的心思?不过他的忙也不是那么好帮的。当初将水泥厂交给田英,就是因为他能够保得住。如果事事都要他去帮忙,他怎么可能忙得过来?
况且田英分明是要让他帮忙,但是这一路走来,却对此只字不提,平安又不是傻子,更不愿意做别人的枪。田英要借他的手,他何尝不是打算考验一下田英这个盟友?
他现在已经不是圣眷隆厚的随堂太监,御前近侍,当然要做跟自己身份相合的事情。
想来是看他们还有些用处,所以进了城之后到也有人前来迎接,“这位就是田太监吧?真是久仰。在下是齐王府长史崔玉君。田太监难得到我们这小地方来,有失远迎,还望恕罪!”说着就是一揖。
“崔长史客气了。”田英连忙避过,“有劳你出来迎候才是。”
“应该的应该的。”崔玉君满面笑意,完全看不出来对他们有任何轻视,热情的招呼他们前往住处,“王爷本也是要抽出时间来迎接田太监,奈何今日不凑巧,身上有恙,只好派我前来。还望田太监勿怪。”
“不敢。”田英道,“劳烦崔长史就已经令人心中惶恐不安了。怎敢劳动王爷玉足?该是我等前往拜望才是。”
“如此我回去便同王爷说一声,看看何时有空闲,请田太监过去一叙。”明明只是一句客套话,崔玉君却立刻打蛇随棍上,将此事给坐实了。这种过分热情的表现,令田英心中频频皱眉。
好在崔玉君很快转开注意力,又问,“听闻陛下身边最得力的齐太监此次也与田太监一同前来,不知是哪一位?还望引见。”
这个提议正中下怀,田英自然立刻将平安介绍给他,“这就是齐太监了。”
“真是年轻有为。”崔玉君仔细的打量了平安几眼,才笑着恭维道。
平安心中颇觉怪异。
如果说他的名声传到了洛州,也不是不可能。因为一看就知道洛州恐怕已经有了自己的小心思,搜集京城那边的信息自然也很正常。而知道了自己的名声,给与重视也是应该的,可是这位崔长史的态度,却实在是有些……
平安也说不上来,总之对方看他的眼神,他很不喜欢。
他们的住处就安排在齐王府附近的一栋宅子里。崔长史言语间流露出来的意思,这一片应该都是那位齐王爷的产业。而之所以要买下周围的地,是因为王爷喜静,不喜欢有人打扰。
只此一点,便可以看得出来这位齐王爷的穷奢极欲了。
即便是皇帝,也不敢因为自己觉得吵闹,就将皇宫周围的百姓都迁出去。说到这件事,民间至今还流传着一条关于宣宗皇帝的笑话呢。
话说宣宗皇帝,也就是先帝爷,本人庸庸碌碌,做皇帝的才能还不及他的儿子当今皇帝,然而在享乐上,这位陛下却是佼佼者。后来还沉迷求仙问道,弄了些道士将朝堂弄得乌烟瘴气。
据说当初宣宗皇帝登基之后,便嫌弃皇宫地方狭小,打算扩建宫城。也不知道他花费了多少工夫,总算是磨得朝臣们都同意了这个提案,打算实施。
谁知道就在将周围百姓迁走的时候,却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强烈抵抗。因为百姓的情绪太过激动,未免闹出大事,朝廷不得不妥协,搁置这个计划。――这要是在天子脚下首善之都的京城闹出民变来,就是流传万世的笑话了。
幸而宣宗皇帝虽然喜爱享乐,但并不是暴烈之君。听说百姓都不同意迁走,也只是唉声叹气一番,也就罢了。并没有打算好生惩治这群刁民一番。
平安最初听说这个“古代钉子户”的故事时,简直目瞪口呆。
所以了解得越多,他也就越是知道,这个曾经被他没头没脑的冠上“愚昧落后”之名的地方,其实也有许多可爱之处。
当然,这种社会制度,也更容易滋生出齐王这种社会毒瘤也是事实。
如果说之前平安对齐王只是一种片面的纸面印象,那么现在,即便还没有照面,经过这些小事,对方的形象也在他的脑海里丰富立体起来了。
是个劲敌。
第143章 我有一物解疑难
当然,这个劲敌是赵璨的。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不过赵璨的也就是他平安的。所以平安琢磨着,打算在赵璨跟对方杠上之前,先给这位齐王爷一个深刻的教训才好。
崔长史说到做到,第二日便过来请田英和平安去见齐王。田英之前跟平安商量过,入乡随俗,这里毕竟是齐王的地盘,要安安生生的办厂,免不了要跟齐王府往来,这时候去拜访一番也不错。所以欣然应允。
从两人的住处沿街往里走,即便是马车也走了十几分钟,可见齐王府占地之广。等到在齐王府门前下了马车,平安更是忍不住眯了眯眼睛。这座王府建筑恢弘壮美,几乎可堪与皇宫媲美,城外的皇家行宫跟它一比,都显得简陋偏僻。
恐怕这位齐王爷根本没有掩饰过自己的野心吧?
一路进去,假山叠石,珍禽异树,景致皆是平安锁没有见过的。就是在宫中效力多年的田英,也不由有些瞠目结舌。齐王可要比宫里的皇帝有钱得多,也会享受得多。
倒也不是皇帝支撑不起这样的排场,只是身为皇帝,一举一动都是天下万民表率,有朝臣和御史盯着,其实并不能够随心所欲。再加上今上本身并不十分喜爱这些东西,所以才显得皇宫跟这里比起来都有些逊色。
不过平安倒是觉得十分有趣。皇帝不摆这样的排场,是因为他已经是皇帝了,执掌天下权柄,坐拥万里江山。所以就算他住在普通的屋子里,也没有人敢轻视他,因为他是这天下之主。因此反倒不需要这些身外之物来衬托了。
齐王却并不一样。他只是宗室,而且还是跟皇室远得不能再远的宗室,祖上又是因为犯错才被贬到这里来的,怎么看都没什么荣光。所以别看他坐拥东南,几乎要跟京城分庭抗礼,但是齐王自己心里清楚,这些都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心里没有底气,所以才需要摆出这样的排场来彰显自己的身份,震慑其他人。
发现这一点之后,平安也松了一口气。要是齐王真的无懈可击,他恐怕还会觉得棘手。反倒是这样大张旗鼓,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心思,就要简单得多。
最简单的一点,齐王的这种做派,京城里不可能没人知道。皇帝既然知道,心里肯定不会喜欢,恐怕早就想要借机除掉齐王了。到时候平安要有什么动作,便能够得到来自京城那边的支持。否则让他以一人之力去抗整个齐王府,根本不现实。
所以路上看到的奇珍异宝越多,平安反而越发兴致勃勃,让引路的崔长史都不由侧目。
“我见识少,没见过这些东西。让崔长史见笑了。”见对方看过来,平安也不慌乱,笑着解释道。
田英在后面抽了抽嘴角,他可不信平安的鬼话。即使其中真有些平安没见过的东西,但也不至于会是这样没见识的样子。
别以为他不知道,平安在江南时,是温家的座上客。那样传承几百年的世家,什么好东西没有?只不过人家不会摆出来炫耀罢了。再说平安自己,以他的能耐,这些身外之物恐怕唾手可得,根本不需要如此作态。
就说平安送给温小姐添妆的那个黄金钟,根本瞒不了人。听说陛下知道后都十分感兴趣,可惜平安在江南鞭长莫及,只能兴叹。最后还是温家又献上了一只,此事才算了结。
崔玉君虽然不如田英了解平安。但是平安弄出那么多东西来,自然也是齐王府重点关注的对象,眼见平安的表现跟自己设想的不同,心下也不由诧异。
“哪里?”崔玉君笑着道,“王爷常说,咱们洛州不过是地方宽广些罢了,比不得京城里钟灵毓秀,什么好东西没有?两位是从宫中出来的,就不要说这种话让在下惭愧了。”
“地方宽敞还不令人羡慕么?”平安含笑道,“几位皇子出宫开府时,我也有幸去见识了一番。比之王爷这里,那是差得远了。”
这话里的意思让人不好接,崔玉君干笑了两声,道,“不敢不敢。”
好在已经快到正院,崔玉君便立刻将话题岔了过去。
出乎平安预料的是,他原以为齐王会是个年纪跟皇帝差不多,阴森冷酷心机深沉的中年人模样,结果看到的人却颠覆了他所有的印象。
齐王看上去不到三十岁的样子。[]身上穿着一件存在感极为强烈的大红色广袖外袍。这种浓艳的颜色穿在男人身上原本很容易显得妖艳而雌雄莫辩,可穿在齐王身上,去越发衬得他容颜俊美,气质高贵。
他整个人斜靠在软榻上,即便是有人进来也没有动。墨一般头发披散下来,白的皮肤,黑的头发,还有艳红的衣裳形成强烈的对比。
不愧是……把王府建得比皇宫还要华丽的齐王爷,这份气质可真是绝了。
其实细看之下,会发现齐王虽然生得好,但却仍然是俊朗的男性容貌。至少比之赵璨那种精致漂亮差得远。但他就是有本事把自己弄得看上去容貌比赵璨还要出色。当然,是跟平日里刻意压住自己外貌的赵璨相比。
见礼过后,齐王只跟他们随意的寒暄了几句,说一番“来到这里不要拘束,有什么事情只管过来找人”之类的客气话,然后就摆手让他们离开了。从头到尾都是一副慵懒而漫不经心的模样。
要不是之前已经对他有了大致的评估,乍然看到这样一个人,恐怕谁都会以为他只注重骄奢逸乐,根本不可能有野心吧?
崔玉君送了平安他们出去,再转回来,齐王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不变,但面上的漫不经心已经消失了,换成了平安设想之中的阴冷,“如何?”
“回王爷的话,这两人怕是有些棘手。”崔玉君小心的道。
“嗯?”
崔玉君将方才跟平安的对话重复了一遍,“那句话恐怕不是无意,他好像要探咱们的底。”
齐王笑了一声,“我喜欢聪明人。跟他们打交道总是比较令人愉快。”
“王爷的意思是?”
“咱们京城里那位陛下啊……”齐王哼道,“年纪大了,没有了雄心壮志。因为一点小事就将姓齐的赶走,他是什么心思我多少也猜到了一些。不过,当真以为人人都会死心塌地的为他们父子的江山劳心劳力,只要给点儿好处就满足了吗?”
“王爷想拉拢那位齐太监?”
“他这般年轻,便做出了那么多的事,心中想来不乏傲气。被赶出京城,又岂会毫无怨言?他不是我们的敌人。”齐王道。
崔玉君微微皱眉,“可是王爷……”
“我心里有数。”齐王道,“他不是敌人,却也未必是朋友。不过,只是做个交易,对彼此都有好处,想来他不会拒绝。”
要是平安知道见了一面之后齐王对自己的判断是这样,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不过齐王从人之常情的角度来做定论,得出这个结果也不奇怪。如果不是因为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事,如果不是因为有赵璨在支持自己,恐怕平安经过了那么多次的起起落落,早就已经对朝廷和皇帝心灰意冷了。
可惜的是,齐王并不知道,平安早就已经对皇帝失望,并且找到了其他的出路,用原本的眼光来判断,自然难免出错。
齐王想的是,如果平安身后还有其他人,想必不会将这样的人才放走,万一出了什么事可就得不偿失了。如果是他的话,至少要将人留在京城。毕竟平安的才能并不在朝堂之上,有没有那个位置反而关系不大。
却不知道平安跟赵璨是这样一种奇葩的相处方式,赵璨不能也不会更不愿意强迫平安顺着自己的心意来。
田英很快遇到了来到洛州之后的第一个难题。――水泥厂的选址问题。
因为污染的原因,水泥厂势必不能够建在城内。在城外的话,就需要当地官府批文,同时派遣官兵前往守卫。
但实际上,大家都知道在洛州衙门根本做不了主,真正能够做主的是齐王。
可是选址在齐王府的地盘上也就罢了,田英怎么可能答应让齐王派人来帮助自己守卫水泥厂?他本来就怀疑齐王府想要将水泥的配方弄到手,正愁没有机会插手进来呢。
要是真的将安全问题交给齐王那边负责,那可真是个笑话了,到时候监守自盗这种事情,恐怕会变成常事。
在别处田英从来没有担忧过这个问题。因为他是在为皇帝办事,水泥公司和建筑公司目前都是属于皇帝私人所有的,不管是什么地方的官府,不管心里有多少想法,都不敢打这边的主意。
可是齐王府不一样啊。他们本来就肆无忌惮惯了,对于皇帝没有那么畏惧。甚至他们恐怕还会因为挖了皇帝的墙脚而觉得高兴呢。
田英为了这件事辛辛苦苦,可不是为了给他人做嫁衣裳。
于是事情就这么僵持下来了。水泥厂建不起来,其他的事情自然也都只能搁置。
田英没办法,只能来找平安帮忙。结果平安早就已经猜到了这一点,他不高兴田英对自己隐隐藏藏,有用的时候才想到他,所以已经提前离开洛州城,往周围的山上钻了。
没错,即使是在洛州,平安也没有忘记自己的访贤大业。虽然这些隐士之中,也不是人人都愿意出山,但是平安本着不能放过一个人的原则,还是坚持每一个都拜访到。反正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这些都很重要。
齐王也听说了这件事,不过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在这东南地区隐居的有德之士,愿意出山的他都已经征辟过了。剩下的都是些难啃的骨头,他并不认为平安能够请得动这些人。
“不过他到现在还记得为朝廷做打算,可真是忠心。”齐王不满意的是这一点,原以为平安会因为自己被贬之事对朝廷离心,可是现在看他的上心程度,显然并非如此。
崔玉君对此却有不同的看法,“倒也未必。我看他说不定是为了避出去,免得陷入田英这边的麻烦。”
齐王闻言眼睛一亮,也想到了这个可能。毕竟按理说平安还是田英的下属,他不可能不知道田英的苦恼,却偏偏这时候避出去,莫非是为了对自己示好?
“给田英施压,尽快将事情定下来。”齐王立刻道,“若是他坚持要让官府出人去看守,就答应他吧。”
崔玉君立刻心领神会。
反正说是官府的人,实际上不还是齐王府的人吗?在这洛州城里,连几岁的毛孩子都知道,真正能够做主的人是谁。
齐王府那边松了口,田英虽然心事重重,但最后也不得不答应先将水泥厂建起来。毕竟他们不可能一直在这里耽误时间,事情迟早要做。
哪知就在这个时候,平安却回来了!
平安的心情不大好。
因为他走遍了洛州城附近,却发现洛州分明也是山川秀美,钟灵毓秀,周围却基本上没有什么人隐居。后来平安想想也就明白了,以齐王的性子,若是有人在这附近隐居,他能放过?
所以这些人不是被齐王给笼络了过去,就是知机的搬走,时间长了,自然就没有人在这里隐居了。
平安并不为那些投靠了齐王的人觉得可惜,既然能做出这种选择,就说明并没有多少远见,更不可能是自己想要找的人。不过一无所获还是让他觉得心情很糟糕,不开心。
这时候田英找上门来,问他水泥厂的保密措施应该怎么做,平安也懒得敷衍他,索性道,“做水泥并不是难事,只要有人有钱,迟早都能弄出来。之前咱们不过是借着皇上的名头,让其他人忌惮,不敢伸手罢了。但是这么暴利的东西,不可能永远都握在朝廷手中,商人们会想方设法的弄到配方。所以防不防结果都差不多。”
平安是真的这么想的。天下的钱是赚不完的,在某些行业里面,垄断也十分不可取,百花齐放才是最好的状态。所以过了最初的一段时间之后,随着水泥的食用范围越来越广,开放给民间生产是在所难免的事。
你见过哪个朝廷眼皮子浅的将这种民生行业握在手里呢?国家要掌控的是盐铁这类军事物资和产业,对其他行业只需要宏观调控即可。
既然早就有了这种打算,那么借着齐王府的手将之散播出去,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要是这个建议是平安提出来的,难免会有些不能理解的人指责他。但是如果是齐王处心积虑的做了这件事,这个锅自然由他来背了。
所以对于这件事,平安的心态一直很放松。
可是田英不相信,或者说,他不能接受。他就是凭着这件事才能一跃成为皇帝的心腹,掌控者皇帝的钱袋子,现在要他将这生蛋的金母鸡交出去,他怎么可能会甘心?
然而任凭田英舌灿莲花,平安巍然不动。
田英在最开始的恼羞成怒之后,终于恍然大悟。最初这些东西,就是平安交到他手里来的,那时候分明已经打定主意以后要跟平安交好,怎么后来却反而被这眼前的利益蒙蔽了双眼,开始连平安都防备起来了?
平安那么聪明的人,不可能看不出来,疏远自己,自然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田英悔不当初,只要跟平安交好,没有了水泥厂,自然会有别的,据说那个黄金钟就是跟江南温家合作的……若是能够交给自己,水泥厂怎么能比得上?
他倒也光棍,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之后,便立刻去找平安负荆请罪。“我之前也不知怎么被迷了心,犯了错,平安你可千万不要跟我计较。你说得对,水泥的配方实在一目了然,根本防范不住。只是,如今水泥公司还挂在内库下面,总不能让人平白占了好处去?”
平安道,“那你就给陛下上个折子,阐明此事。想来陛下知道前因后果,知道你已经尽力,也不会责怪。”
也只好如此了。田英见平安没有帮忙的意思,只好离开。
虽然事情已经定下来了,但是田英始终不甘心。虽然平安说的都有道理,但是他相信,只要平安愿意,一定能够想出完美的解决办法,不会让齐王府占了这个好处去。
可谁让他得罪了平安呢?
所以田英也只好一边忙碌,一边盯着齐王府那边,希望能够抓住机会,修复跟平安的机会。
这个机会很快就来了。在水泥厂开工之后,图书馆的修建也该提上日程了。而田英所看到的机会,就是图书馆的选址问题。
按理说是应该由当地官府来负责的。但是跟水泥厂一样,能做主的是齐王府,官府也没有办法。而齐王府倒是十分配合的帮助他选定图书馆的地址。没错,他们主动提供了齐王府附近那些控制着的土地,表示图书馆可以建在这里,要多大都可以。
图书馆本身是笼络士子的绝佳武器,如果建在齐王府附近,岂不是拉进了大家跟齐王府的距离?到时候他们只知感谢齐王府,却不知为朝廷效力,如何是好?
于是田英立刻过来找平安。他知道平安很看重这件事,总不可能再袖手旁观吧?
然而平安的反应却是让田英瞠目结舌,因为他居然十分高兴的接受了齐王府提供的地方,甚至对提出反对意见的田英觉得奇怪,“齐王府有心扶持文化事业,为图书馆出力,为何不能接受?”
不光如此,平安还接受了齐王府捐赠给图书馆的上万册图书,目前图书馆还没有修好,书还在齐王府里,但是整个洛州的士子听说此事之后,莫不欢欣鼓舞,口里尽是称赞齐王的话。
平安的这种作态,越发让齐王那边确定了他是对皇帝和朝廷有所不满,所以故意为自己行方便。这个结论让齐王大悦,立刻让人请平安前去相见。
寒暄的话不提,齐王满面春风,还备了酒席宴请平安,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才含笑开口,“多谢齐太监对王府的信任和帮助,外人都以为我有什么坏心。其实我不过是为了这洛州城的百姓罢了。毕竟我从小就在这里长大,自然只盼着洛州更好。”
“王爷的心思令人敬服。不管是提供土地还是捐赠图书,都是义举,我想洛州城的百姓们都会感激你的。”平安道。
齐王点点头,又捧了平安几句,再劝了几杯酒,确定平安已经喝得微醺之后,才故作烦恼的开口,“我听人说,齐太监是个最聪明不过的人呢,本王这里有一件烦恼事,可真是日夜萦心,想请齐太监给出个主意啊!”
“王爷谬赞了。”平安眯着眼睛笑,口出狂言,“不过王爷算是找对了人,这天下如今还没有难得住我的事呢!”
“这就好。”齐王道,“东南路多山,土地也称不上肥沃,出产甚少,一直以来都只能从别处购进粮食补充。可是既然地里没有出产,百姓们自然也没有余钱,根本买不起粮食。如此恶性循环,愈演愈烈,如今东南路的百姓日子是越来越艰难了,不知齐太监有何法可解?”
平安闻言,撑着下巴思量了片刻,故作神秘的压低声音道,“我有一物,可解王爷之难!”
第144章 挖坑埋人好办法
“哦?是什么东西?”齐王立刻追问。[.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然而平安却只是朝他笑了两声,然后噗通一下栽倒在桌上,醉过去了。
崔玉君上前查看了一下,无奈的转头道,“王爷,是不胜酒力,喝醉了。”
齐王坐直了身体,此刻脸上何曾还有半分醉意,他有些无奈的看了平安一眼,“罢了,本来就是打算灌醉他套话,一时喝多了也正常。好在已经问出一点东西来了。”
崔玉君安排人过来将平安扶下去休息,然后才问,“他说有一物,王爷以为会是什么?”
齐王想了想,道,“既然是能解东南土地出产少的东西,莫非是新稻种?我听闻宫中一直在培育增产的作物,只是咱们的人地位低,拿到的消息总是似是而非,不得要领。说不准,这平安也掺了一脚。”
“此人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来头,从他出现之后,弄出了不少新东西。”崔玉君道,“如今京城那边,三两年就有一场大变化,都快跟不上了。”
“有这样的人才,便该赶紧用他,咱们那位陛下……哼!”齐王脸上露出几分不屑,“这平衡之道他倒是熟惯,却不想想,好端端一个英才,岂会甘愿受这等磋磨?”
崔玉君并不希望齐王太过看重平安,这是一种十分微妙的心思。他自己是齐王心腹,虽然他也希望齐王的势力越大越好,但那是在他的帮助之下,若是有人能够取代他的地位,又不同了。
这个平安一出现崔玉君就不喜欢,总觉得对方的锋芒太盛了些,十分难缠。如果齐王看中了他,想要把人拉拢到这边来,届时岂不是要将自己也压下去?所以他的主张是从平安那里弄到好处,但又要防着平安。
好在这会让齐王的心思跟他还是一样的,所以崔玉君自然也不会去劝说,而是将话题转回来,“殿下,我看他说得笃定,这东西倒像是一直带在身边的样子。不如咱们让人搜一搜?”
“胡闹!”齐王皱着眉斥道,“就算你搜出来了,该怎么种,后面又是什么章程,却还是得靠他。莫非到时候要跟他说:我们偷到了你的种子但是不会种?”
那才是真正的丢人现眼。
说实话,如果有把握自己种出来,齐王自己也更希望偷偷弄到种子,让平安不敢声张。可是现在的情况,却明显需要靠平安,所以就只能跟他好好商量了。
况且,种子只是可能的情况,是他们自己的猜测,却未必就正确,万一不是,岂不是弄巧成拙?
即便的确是一种种子,也难保平安没有弄出陷阱。比如将另一种种子也带在身边混淆视听。万一弄错了,该找谁负责?如果种子是平安自己拿出来的,之后的事情,都可以去找他询问。这才是齐王希望看到的结果。
这边主仆二人商量着如何从平安那里拿到好处,那边被人服下去之后,平安便彻底醉死过去了。
他这具身体的酒量的确一般般,之所以能够熬到喝醉了都还不忘正事,全靠意志力足够坚定。这是上辈子生意场上培养出来的技能,不到失去意识的那一刻,就始终记得自己的目的。——比如说让合作方答应把合同给签了。
所以确定了对方试探的目的,而且给出了一点暗示之后,平安就醉过去了。
主要是他还没想好要如何提替齐王“解决”这个问题。这个解决办法,必须是看上去对齐王有好处,但实际上却是有坏处的。或者换一个说法,短期内有好处,长期则会有坏处。
如此一来,都不用他设套,齐王就自己主动钻进来了。就算将来真的出了问题,也怨不得他。
脑子里迷迷糊糊的转着这些念头,平安睡了过去。
跟平安预料的差不多,第二天醒来之后,他提出告辞,但齐王却是热情的留他在府上多住一段时间。盛情难却,平安自然就在齐王府住了下来。有一就有二,之后每次平安提出要离开,齐王都会找出各种理由留人。
一开始田英有些担心,还派人过来问了几次,后来就不来了。
大概是有求于人,齐王对平安是很大方的。(.无弹窗广告)平安在齐王府住的是最大的一个客院,风景优美,装饰富丽堂皇,高床软枕,绫罗绸缎,如果不是平安身份特殊,相信软玉温香也不是什么难事。
对方这么热情,平安自然也乐得享受。反正着急的是齐王而不是他。
就在平安住在齐王府,看上去简直有些乐不思蜀的时候,齐王府这边,也成功的打入内部,拿到了水泥配方。
他们都没有想到这个配方居然会那么简单。而那么简单的配方,居然也没有别人出手?
其实这也是一种误区。因为水泥这东西是从来没有见过的,对于化学基本上一直处于萌芽期,发展最迅速的地方在炼丹房的古代人来说,这种自己解释不了的东西自然不可能简单的就做出来。于是没人想过,水泥的配方居然真的就那么简单。
除此之外,皇室的震慑也是很有用的。
本来江南富商云集,多少也会有一两家有这种心思的,毕竟资本在面对利益的时候,天然就会被打动,并为此铤而走险。即便是皇帝的生意又怎么样?君不见古时候吕不韦连皇帝都敢当成一门生意来做!
不过商人虽然逐利,但也最识时务。一旦知道事不可为便会立刻放弃。
所以在江南的时候,因为平安跟温家交好,成为温家的座上客,最后又跟温家合作了黄金钟的生意,其他人要动手,就得掂量掂量了。后来平安发现了这种苗头之后,索性让温家帮忙牵头,提供了做羽绒服羽绒被的生意,让大家都掺一脚。
这时候的大楚已经有棉花了。虽然谁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流传进来的。但是江南第一代的确是有人种植。可惜的是因为棉花的质量问题,做出来的东西差强人意。所以对于富贵人家来说,还是绫罗锦缎更合心意。
只是料子再好,他也不保暖啊!所以之后棉花的另一种用法被发现,棉衣应运而生。只是这种衣服很笨重不说,洗一次要费许多功夫才能弄干,而且里面的棉花还有可能结成一团。
所以大家对这种御寒的衣物并不满意,更多的习惯使用皮毛来进行保暖。只是皮毛难得,数量也没有那么多。
所以总而言之一句话,对大楚人来说,真正风靡全国让大家都喜欢满意的御寒衣物,到现在还没有出现。所以平安的羽绒服一经推出,立刻得到了大家的肯定。
大楚有几千万人口,就算其中只有一半的人能够买得起这羽绒服好了,那也是几千万件!除此之外还有羽绒被之类的生意。有了这样一笔大生意,自然没人盯着水泥厂了。
只是去年时间来不及,这羽绒服还没有开始生产,所以到现在外头还没得到消息。不少人都对于江南这一次如此安分赶到惊讶,却不知道其中的缘故。
反正天不怕地不怕的齐王拿到了水泥配方之后,便命人准备开办工厂。而这个时候,朝廷这边,田英的奏折也送到了皇帝的手里。
其实齐王这样伸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否则的话,好好一个东南,收到的赋税怎么可能只有那么一点?但是一来税收层层上交,大家互相扯皮,要清算的话,整个东南官场恐怕要被连根拔起,根本不可能查下去。二来皇帝还没有打算好跟齐王翻脸,只能假装不知道。三来嘛……赋税收上来之后,毕竟是收归国库,虽然名义上也是皇帝的钱,但皇帝却是不能动用的。
可是水泥厂的收入却不同,那是皇帝内库的收入!齐王这一伸手,损伤的是皇帝本人的利益,他怎么可能答应?
所以一收到消息,皇帝虽然埋怨田英不会做事,但心里却也明白,胳膊拧不过大腿,就连东南路的巡抚派过去,不出半年时间也会挡不住攻势,跟齐王同流合污,更何况是田英?
皇帝自觉对齐王已经足够容忍,但齐王没有半点收敛的意思,现在手居然伸到他这边来了,简直岂有此理。
所以他不打算忍耐了。
宗室的动向,本来就一直是最敏感的东西。如果不是因为齐王一系的渊源比较复杂的话,早就已经被历代皇帝给处理掉了。虽说是棘手,但是认真的下了决心要壮士断腕,难道会处理不掉?
之所以留着他们,无非是向天下人展示自己的仁慈,当然,这也是因为齐王一系蹦跶归蹦跶,但是并没有触碰到底线。
可是这一次却是不同。
一旦下定决心之后,皇帝便会变得十分冷静,开始思索着可以从什么地方下手,该怎么做才能将影响降低到最小。这个时候,他才冷酷得像是一位帝王。
第二日早朝时,皇帝突然开口,“朕昨夜梦见宣宗皇帝入梦,言宗庙祖陵,祭祀之重地也。梦醒之后思之,概因多年未曾祭扫祖陵。朕一念及此,心中甚为惶恐。”
既然是先帝托梦,这话从皇帝嘴里说出来,不管是真是假,大家就只能当成是真的。况且仔细想想,的确是好些年都不曾去祭扫祖陵了。皇帝有这个心思,大家自然也不会反对。
于是朝臣们纷纷出列,认为皇帝应该派人前往洛州,祭祀宗庙,清扫祖陵。
甚至大家已经开始商量起派遣什么人前往比较合适了。
结果皇帝又道,他登基以来,一次都没有亲自前往洛州祭扫,心中实在是惭愧。进来只觉得精力越发不济,也许天不假年,所以打算亲自前往。
其实皇帝的身体大不如前,大家心里都明白,只不过没有明着说出来罢了。毕竟今年开春以后,皇帝就病了两次,罢了朝会。而且最近批复的奏折,多半也不是御笔朱批,想来都是身边的秉笔太监代笔。
但是心里有数归心里有数,这话从皇帝嘴里说出来,朝臣们只能跪了一片,称赞他春秋鼎盛,龙精虎猛,说身体不好实在是想太多了。
毕竟这种话皇帝可以说,臣子们却不能应。
不过很快又有人反映过来,顺着皇帝的意思小心翼翼的道,此去洛州山长水远,如今水泥路还没有修好,一路辛苦,恐怕龙体难以承受。不如等过两年路修好了再去。
皇帝表示同意,但同时又十分忧心,担心宣宗皇帝都托梦了自己还不去祭扫,恐怕祖先们不会高兴。
如此一来一往,皇帝的心思大家也就都试探出来了。皇帝想要祭祀宗庙,打扫祖陵是真的,但未必想要自己去。不过,要派个足够分量的人去是肯定的了。
大家面面相觑,正打算请皇帝多考虑一下,等大家回去商量好了再来说这事,结果赵璨已经出列道,“洛州路远难行,怎可让陛下来往奔波?儿臣愿为君父分忧,前往洛州祭扫,以告慰我大楚列祖列宗英灵!”
这下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了。
之所以大家都知道皇帝想要派个有分量的人去,却没有人提名皇子,就是因为在这个节骨眼上,这个话题是非常敏感的。能够去祭扫宗庙的,多半都是继承人。皇帝刚刚说自己身体不好,你就开口说自己要代为前往,这岂不是在争位?
这万一要是犯了忌讳,就算是皇子,一样会被处置掉。
不过赵璨的情况有点儿特殊。有长春真人之前的话在,大家都惦记着他本命年的时候有个生死大劫呢!不管他之前表现得有多么的亮眼,到时候熬不过来,也就都没用了。
所以即便他是皇帝那么多儿子之中最优秀的一个,许多人也不认为他具有威胁力。毕竟长春真人不可能信口胡言,他说是生死大劫,那么就一定是九死一生的劫难,不是那么容易躲过去的。
况且,就算上天给的劫难赵璨能够躲过去,到时候其他人的算计,他难道也能一一躲过吗?
赵璨将他们的这种心思看得一清二楚,所以才敢站出来。因为不管是皇帝还是其他兄弟们,只要认真想想,就会发现他是最适合的人。——将来肯定会被淘汰出局,但现在却表现得最抢眼,这种敏感的事情,交给他总比让别人得了要好。
这是上辈子的死和平安的努力换来的机会,赵璨不会错过。既然有优势,他就必须要利用起来。不管这些人心里怎么想,但是他每做一件事,功劳却是实打实的。等到他跨过所谓生死劫难的那一天,所有人转回头去看的时候,会发现他已经一步一步走到所有人都只能仰望的地方。
那个位置,不会属于其他人。
对于其他几位皇子来说,自己得不到的好处,其他人也休想得到。倒是赵璨这个迟早要死的,他们没那么忌惮。至于大臣,赵璨开口之后,这件事他们就不适合表态了。
所以气氛虽然很诡异,但是也没有人开口反对。于是皇帝最后便应允了赵璨的请求。
等到下朝之后,皇帝将赵璨叫到了本初殿。除了叮嘱他一路上需要注意的东西之外,还有另外一件事要嘱咐他。
搜集齐王的罪证。这是皇帝交给赵璨的任务。
仔细考虑过之后,皇帝也必须承认,这个任务交给赵璨更合适。他聪明能干,往往有出其不意之举,在所有的儿子里表现得最好。想必这一次前往洛州,不会让他失望。
赵璨早知道皇帝不会莫名其妙的开口要去祭祀宗庙,毕竟上辈子并没有这回事发生。
因为皇帝病了几次,上辈子这时候几位兄弟已经隐隐开始发力。皇帝到这个时候才察觉到自己的儿子们竟然各有心思,自然要忙着将他们弹压下去,哪有什么心思去管远在洛州的宗庙和皇陵?
这辈子因为从一开始,赵璨就小心的控制着,设法让皇子们的小算盘早早暴露,所以对于几个儿子各自的实力,皇帝还算心里有数。就算有些隐瞒,相差也绝不会太大。
在这种情况下,他自然能够腾得出手来去管其他事。
想必应该是收到了洛州那边的消息,终于下定决心要将齐王给处理掉了。赵璨很明白皇帝的心态,一旦做出这个决定,那么他一定会在自己死之前,将齐王彻底除掉,给继任者留下一个更加容易控制的大楚。
所以他立刻干脆的接下了这个任务,然后告辞回去做准备。
有开阳跟在平安身边,赵璨自然知道平安现在也在洛州。争取到了这个机会,说不定两人还能在那边见见面。即便是在齐王的眼皮底下,也比京城里更容易些。
在赵璨启程前往洛州的时候,齐王也终于耗尽了耐心,发现让平安主动将东西拿出来是不可能的,所以索性直接开口问他。
这日齐王照旧置办了酒席宴请平安,在酒酣耳热之际提出这个问题,“上一次平安你说有一个法子可以解决孤的为难之处。孤这段时日反复思量,都没有想出究竟是什么办法,只好再请平安指教了。”
“不敢当。”平安连忙谦让,“王爷为了东南百姓,当真是殚精竭虑,令人钦佩无比。我不过是动动嘴罢了,若是能对王爷有所帮助,便是再好不过。其实我所说的东西,不过是个想法罢了。王爷可曾想过,上天造物总有其可取之处,他老人家要给东南百姓的东西,都已经在这里了?”
“在这里了?这是什么意思?”齐王追问。
平安道,“王爷关心农事,想来也知道,各种作物的生长,有不同的要求。所以别处的东西,拿到东南来种,也未必会有用。反倒是东南原本就有的东西,若是好生运作,自然能够财源滚滚,造福百姓。”
齐王听得很认真,所以对平安这种说一半藏一半的做法也不甚满意,“平安,你就不要打马虎眼了。若是依你所说,我们东南有什么东西能入得你的眼?若是果真如此,到时候孤自有重谢!”
“王爷言重了,重谢不必,听说东南海八珍最为著名,王爷只要请我一席,我就感激不尽了。”平安毫不掩饰自己对美食的热爱。
这一点跟齐王调查的结果差不多,他欣然同意,“如果你的主意真的有用,别说海八珍,就是十八珍孤也会给你弄到!”
“王爷可曾去过江南?”平安问。
齐王明面上自然是没有去过江南的,毕竟宗室无诏是不能够随意离开的。不过平安可不相信齐王真的是那么安分的人物。要不然,自己也不会坐在这里了。
果然齐王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只是道,“江南风物,本王亦有所耳闻。平安就直说吧!”
平安道,“王爷应该知道,江南富庶。这虽然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江南土地肥沃,水源充沛,乃是鱼米之乡。但是在我看来,更多的却是因为江南的人懂得经营。江南地区人口稠密,许多人家土地根本不够养活一家人。所以多有阖家种桑养蚕,补贴家用了。我们大楚有□□成的丝绸是出自江南。而丝绸价贵,卖掉一匹绸缎的钱,用来买米恐怕就足够一家人一月所用。”
“平安的意思是,我们也效仿江南?可是东南的地势多山地丘陵,水量也没有那么多,恐怕并不合适。”
第145章 本王心里有数的
平安含笑点头,“王爷又着相了。[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我方才说什么来着?老天爷原本也把好东西给了东南的。虽说是效仿江南,却只是学他们的做法,而不是学种桑养蚕。”
没错,这就是平安想出来的办法。
还有什么能够比种植经济作物更能够达到的“短期有利,长期却有隐患”这个目的?
只要经历过后世的人都知道,不管是什么东西,如果种得太多了卖不出去,价钱就会下降。而且如果种植经济作物的地方多了,种植粮食的地自然就会减少。到时候很有可能会造“成东西卖不出去,粮食买不回来”的窘况。
正所谓“民以食为天”,经济作物的价格再高昂,换不回吃的也是枉然。
但是没有经历过的人,单是听平安的说法,肯定会十分赞同。更别提平安还用了江南来作为对比。既然江南能够做到,没道理这里不行对吧?
但是别忘了,江南素有粮仓之称,粮食产量一直都比别处更高。况且种桑养蚕,实际上并不需要占用田地。只要在田埂路边或是山地上种上几株桑树,也就足够一家人养蚕所用了。
当然,也有大户人家专门开辟桑树园,打量种植桑树。不过所占用的地方其实还是少数。
但是如果不知道这些具体的情况,贸然将这种模式挪到东南来用,就很有可能会出问题,而且是大问题。
试想一下,齐王一旦接受了这种经营模式,并且试验成功的话,肯定会刺激他的欲/望膨胀,将整个东南都变成这样。到时候,一旦出事,东南的百姓日子过不下去,自然就会去找始作俑者齐王。
而朝廷根本不需要做什么,只需要稍微控制一下出售到东南的粮食量,齐王在东南经营多年的稳固地位,便会迅速崩盘。
这可以说是一个相当恶毒的计划。所以平安也是反复斟酌之后,才敢确定。反正还有一个大楚在后面做后盾,总不会将东南百姓全都坑死,届时朝廷出手帮忙,说不定还能不费吹灰之力便收拢这部分人心呢。
当然,毕竟自己跟齐王并不站在一条船上,能不能够让齐王完全相信他,就要看平安的能耐了。
他之所以之前不着急提出来,也是因为这一点。毕竟如果他主动提供方法,或者是得到得太容易了,齐王势必就会怀疑他,从而在心里想着给自己留后路。
但如果这个办法是他想方设法才弄到的,对齐王来说,可信度就高得太多了。
除此之外,如果平安拿出外来的作物交给齐王,对方也肯定会心存疑虑。但如果是东南原本就有的东西,一来百姓们熟悉,也懂得种植,推广难度低。二来会给齐王一种“这是为东南量身定制的办法”的感觉。
果然齐王听到平安的话,立刻道,“孤还未想到,平安就不要卖关子了,直接说吧。”
但平安铺垫了那么多,就是为了让齐王自己想到,所以当然不会说。他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含笑道,“王爷何须问我?只需想想东南这里出产的东西,哪一种卖得最贵便是了。”
齐王的视线随着平安的动作而转移,听见这句话之后,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盯着平安握住茶杯的手,失声道,“是茶!”
说起茶,这是本朝开国之后才出现的东西。这并不是说之前没有茶,只不过那时候的茶除了茶叶之外,还会放上糖、盐各种干果甚至会放油。
这种“茶”据说最初的时候之所以出现,是用以果腹。毕竟这小小一个杯子里的东西,却能满足人体所需的绝大部分东西,在不方便吃东西的时候,喝上一杯十分方便。
正因一开始是食物的一种,所以“柴米油盐酱醋茶”才会被列为开门七件事。
只是后来随着时代发展,人们的生活条件越来越好,“茶”便成为了一种生活的点缀和待客之物。
文人讲究风雅,喝着一杯什么味道都有的“茶”待客,毕竟不太像话。所以后来那些佐料慢慢减少,到本朝时,已经只取茶叶的甘苦两味,自然天成,最为符合文人的审美。(.无弹窗广告)
所以这种清茶已经出现,便立刻风靡整个大楚,到如今读书人之间交接往来,若是没有茶待客,便算是大大的失礼了。
既然是这么重要的一种东西,自然会出现种种品评之法。从大楚立国至今,茶文化迅速发展,品评之法也渐趋完善。
其中对于茶叶生长的环境――山高,水质,光照,雨量种种,均有要求。除此之外,在制作手法上的要求也越来越高。而等到成茶之后,茶具,煎茶之水及火候等,亦有不同。
东南多山地丘陵,土地里的出产不丰富,倒是山上的茶树生长得很好。从茶叶开始盛行以来,便一直被评为上品。尤其是洛州附近一座夷陵山上所产的夷陵茶,更是十分难得,曾被列为贡品。
不过在这个时候,民间还没有种植茶树的习惯,都是去山上采摘野茶。
这也是齐王之前没有想到平安说的会是这个的原因之一,即便在想到之后,他心中也颇有疑虑,“这茶树山上便有生长,莫非还需要人工培育?”
“王爷有所不知,江南如今早就已经出现茶园了。”平安道。
江南的读书人多,茶文化也发展得最为迅速。因为地方富庶,人口稠密,江南的山又少,所以天然出产的野茶,早就已经跟不上消费需求了。在这样的情况下,人工培育的茶园自然应运而生。
对于普通的文人士子来说,究竟是山上的野茶还是人工种植的茶,其实是很难区分开来的。况且野茶价比黄金,他们原本也消费不起。现在有物美价廉的人工茶出现,正满足了众人所需。所以也很容易被接受。
齐王有自己的心思,在东南推行教育,培育人才的事也是十分看重的。所以别看东南不显山不露水,但实际上读书人的数量也不少。只不过朝廷和齐王互相防备,所以每一科考取进士的人之中,出身于东南的数量并不多。
读书人多了,自然对茶叶的需求也会增多。况且种植了茶叶之后,还可以卖到别的地方去,齐王略略思量之后,便认可了这一点。
之后平安又向齐王介绍了两种大楚本身就已经出现,甚至东南本地便有人种植,只不过还不成规模的经济作物。
一为花生。
身为后世人,平安对于花生自然熟悉得不能更熟悉,日常生活中用到这种干果的地方就不少,作为零食和配菜,都十分美味。除此之外,花生还可以榨油。
还是那句话,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这些都是百姓生活中离不开的东西,不愁没有销路。
这个时期,花生才刚刚传入大楚不久,虽然也有人种植,但基本上都是作为零食干果来用的,还没有用花生榨油的技术出现。平安无私的提供了这个思路,并且也不怕齐王去验证。毕竟平安自己就是吃着花生油长大的。
二是棉花。不过这只是作为备用选项,用以衬托之前的茶和花生的好处。
棉花这个东西谁种谁知道,对于土地的负荷非常重。种上几年之后,如果不轮换其他的作物,这片土地只会越来越贫瘠,更难出产粮食。而且因为现在大楚的棉花品种还未经改良过,不管是用来纺纱织布还是直接做棉衣棉被,质量都十分堪忧。
平安并没有隐瞒这种劣势,但也向齐王展示了优秀的前景,棉布透气,又不像绫罗绸缎那样成本高昂。在各种化学合成的衣料,比如涤纶腈纶之类的被制作出来之前,棉布将会成为布料的主流。虽然价钱不高,但是出货量大,利润也会十分丰厚。
只不过,在这之前,要先设法改良棉种,还要考虑土地的承受能力而已。
这个东西原本就在平安的计划之中。只不过现在大楚种出来的粮食还只勉强够用,根本拿不出那么多的土地来种植经济作物,只能搁置。
所以如果齐王真的想不开选择了棉花,就当是在提前开路好了。
没想到齐王在听完了平安的介绍之后,竟然追问道,“除此之外,可还有别的?”
平安微微一愣,继而笑道,“种植作物,讲究因地制宜。古人也有‘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的句子,王爷应当明白。这三种作物,就是最为适合东南的。别的却是没有了。”
齐王还犹自不信。因为平安之前说“我有一物”,齐王跟崔玉君一起猜测,认为是某种作物的种子,可是现在平安根本没有拿出新的种子来,反而选了原本就有的作物。这反倒令齐王有些狐疑,怀疑平安还有更好的东西没有拿出来。
平安有些哭笑不得,没想到自己装逼太过,之后拿出来的东西又太普通,以至于齐王竟然不肯相信了。
不过这也好。平安想了想,觉得自己“私藏”的好东西,齐王想必是不敢轻易使用的,毕竟他肯定会怀疑其中是否藏着什么陷阱。反倒是之前“随口提供”的这三种作物,有可操作的空间。
这么一想,平安就打算弄出一个真正高难度的东西,来反衬出之前的茶、花生和棉花的普通。
所以在齐王再次追问时,平安故意露出为难的表情来,“唉,我这个想法原本并不成熟,还未告诉人知。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能不能成。既然王爷诚意垂询,我也只好说了。只是王爷万不可贸然尝试才好。”
“平安尽管说,能不能成,本王自然心里有数。”齐王道。
平安便“勉为其难”的拿出了最后一个招数:种植甘蔗,制作白砂糖。
糖在古代属于奢侈品的行列,制作不易,产量不高,价格不菲。相较于之前比较亲民的产品而言,制糖的利润自然更高。所以齐王听过之后,十分感兴趣,尤其是知道平安要制作的是那种纯白色的糖之后,心中已经有了倾向了。
因为现在的制糖工艺比较粗糙,所以制作出来的糖都是大块的粗糖不说,颜色和甜度、口感上,自然也有诸多令人不满意之处。
齐王作为可能是大楚最大的一个纨绔,骄奢淫逸,一切都要享受最好的的人,对此自然也深有感触。于是也更知道,这个白糖如果只做出来,恐怕即便是贡品也比不上。
虽说糖的价格高,但买得起的大户人家比比皆是,如果真的能够做成,好处自不用说。
不过在平安坦诚制作工艺还并不成熟,一切都只在设想之中,不一定能够成功;而且即使成功了,成本也很难控制之后,齐王也只能遗憾的叹气,放弃了这个想法。东西虽然好,但果然缺陷也很大。
不过齐王也有自己的心思,让人将平安说的法子记了下来,回头可以试验一番。即便成本很高,但是做来自家用也不错嘛!
回头再去琢磨平安之前给出的东西时,齐王的态度就认真多了。这些都是能够极大改善东南处境的好东西,除了棉花还有待商榷之外,茶树和花生齐王觉得完全没有问题,立刻就能够推广下去。
绞尽脑汁终于忽悠成功,目送齐王离开之后,平安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坑已经挖好,只等齐王将自己埋在里头了。
在齐王府住的时间也太长了些,既然事情已经办完了,第二日平安便主动提出告辞。毕竟他现在还是挂名在水泥公司下面,算是田英的半个属下,这段时间自己待在齐王府,恐怕田英心中的疑虑已经很重了吧?
结果跟崔玉君一交谈,平安才发现在自己埋头奋力挖坑的时候,外头已经风云突变了。
崔玉君笑眯眯的看着平安,“京城那边传来的消息,陛下命陈王殿下前来洛州祭扫宗庙祖陵。如今整个洛州都在忙着这件事,平安不如继续留在王府,到时候王爷代为引荐,也可跟陈王亲近一番。”
这话说得像是为了平安好,毕竟平安一个被贬的太监,想要回到宫里,只有巴结上大人物才行。但实际上呢?如果赵璨原本不认识平安,在齐王府看到平安,知道他居然住在这里,心里会怎么想?
恐怕会以为平安早就已经投靠了齐王府,完全不可信吧?
要是他再将这个消息传回京城,最好是传到皇帝的耳朵里,到时候,平安就是想要回去,也不可能了。
当然这种计策未必就一定能够成功。但是对于齐王府来说,也不过是一次尝试罢了,顺手而为的事,能够成功固然好,不成功也没有什么坏处。
平安当然能够听得出其中的陷阱,不过现在他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赵璨要来洛州!
这可真是一件完全出乎平安预料的事。
本来嘛,皇子的身份特殊,不可能到处乱走,所以赵璨长到那么大,除了当初皇帝打算放逐他,把人丢到江南三年之外,便再也没有离开过京城了。
谁能想得到,皇帝居然会在这个时候将他派出来祭扫?
不过平安仔细想想,也明白在这种敏感的情况下,赵璨的确是最好的选择。说不准他也是看清楚了这一点,然后自己主动争取的。
毕竟赵璨知道他现在在洛州。况且这件事,不管内里究竟有多少缘故在,但天下百姓是看不到的。他们只知道七皇子代替皇帝前往洛州祭扫,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皇帝对这位殿下的看重!
赵璨在不着痕迹的为以后铺路。
这一点平安是很赞成,并且也很满意的。唯一不满意的是,赵璨来了,自己偷跑的账势必就要算一算了。
虽然两人都知道平安离开在这个时候是比较好的选择,但是……咳,夫夫之间可不是理智知道这个选择正确就可以的了,肯定还需要考虑一下情感上的接受度。
而平安知道,因为一直聚少离多的缘故,赵璨内心里是很希望他能够一直待在京城的。本来见面的机会就不多,再变成异地,简直连面都见不到了,他怎么可能答应?
所以这一次被赵璨抓到,肯定会算账。
平安有一秒想着要不干脆跑出去算了。
反正东南路他只到了洛州,其他地方还没看过,反正也要去,现在去也不错。
不过这个念头出现的瞬间就又被平安给打消了。
如果说原本赵璨打算抓住他然后“教训”一顿是情趣,那么他再跑的话,赵璨就真的生气了。到时候回到京城,一样要被惩罚。再说夫夫之间,这种偶尔的折腾是情趣,一味避开,倒显得像是他怕了赵璨似的。
――好吧,平安必须承认,自己的确是有点点怕的。
只不过这怕中,又隐隐藏着几抹他自己都没有发现――或者说是不敢承认的期待。
鉴于这种种原因,所以最后平安在思考之下,同意了崔玉君的提议,留在王府里等待赵璨过来。
否则的话,他现在的身份,还得另外想办法找理由的去见赵璨,多麻烦啊!
等到崔玉君离开,平安回到自己的住处,便大声叫开阳的名字,“我知道你在,快出来!”
半晌之后,开阳才磨磨蹭蹭的出现在他面前。这个俗话说得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开阳原本是多么合格的一名暗卫,沉默寡言,身手不凡,动作干脆利落,只在有需要的时候才出现。
结果在平安的身边待的时间长了,原本正直的开阳也被平安带得知道了不少歪理,一看平安这来找茬的样子,就不大想见他。
“你那是什么表情?!”也许是他修炼不到家,脸上嫌弃的表情太过明显,一下子就被平安给看出来了,立刻炸毛。
开阳识趣的避开了这个问题,先发制人,“叫我有什么事?齐王府里戒备森严,你这样很容易被人发现。”
所以没事就不要叫我了,有事就赶紧说事,别耽搁时间。
平安磨牙,果然直奔主题,“赵璨要来,你知不知道?”
开阳的身体僵了僵。这下好了,不用他回答,平安已经知道了答案,“你知道了,但是没有告诉我?要你何用!”
“我看你这段时间忙得很开心,所以打算暂时不说,给你个惊喜。”开阳沉默片刻,道。见平安瞪起眼睛,他立刻飞快的补充,“这也是殿下的意思。”
平安心头蹭蹭蹭直往上冒的气立刻被这一句话泄去了大半。
他趴在桌上,一脸幽怨的盯着开阳,“他不让你说,你就不会偷偷通风报信吗?亏我对你这么好,养不熟的白眼狼!你忘了现在是谁在养着你给你吃给你喝了吗?”
“是殿下。”开阳本来是打算保持沉默的,但最后没有忍住,还是回答了。
没错,虽然他现在跟着平安,吃住也都是平安(其实是齐王府)支付,但是给他发月钱的还是陈王殿下啊!所以平安,你能怪人家不给你通风报信吗?
平安:他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法反驳……才怪!
他立刻解下钱袋拍在桌上,“你们殿下给你开多少工钱,我给双倍!”
开阳立刻动作麻利的拿起钱袋收好,同时将自己知道的情况一股脑儿的都告诉了平安,“殿下如今已经进入洛州境内,大概还需要三五日的功夫便能抵达。此行有礼部,太常寺,宗正寺的官员同行,预计在洛州停留十日左右。届时将会入住城外的皇陵行宫。”
第146章 夫夫小别胜新婚
事实证明,金钱的力量是伟大的。因为开阳给出来的消息,竟分毫不差。
三日之后,赵璨的队伍抵达洛州城外的某个小镇,在那里暂停修整,同时派人前往洛州通信。
因为是代天子祭扫,所以洛州这边需要派礼仪官前往小镇迎接,然后使臣一行才会跟着迎接的官员入城,向洛州城的百姓展示皇家天威。这一晚众人便会暂住在驿馆之中,等明日再前往城外行宫居住。
而当晚齐王会在王府设宴款待赵璨及随行官员。
当然这些都跟平安没什么关系,他只需要出席王府的接风宴就可以了。当然,如果有闲情逸致的话,还可以在赵璨入城的时候,混在百姓之中去围观一下。
平安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这么做。
细细想来,虽然赵璨是皇子,如今还封了王,但实际上,平安却很少看到他摆出天潢贵胄的架子来。
两人见面的时间更多是在私下,赵璨在他面前当然是完全没有架子的,所以平安觉得,去看看别人眼中的“陈王”似乎也不错。
所以当日,平安带着开阳,也不乔装打扮,就这么直接逛到了城门附近。因为消息早就已经传出来了,所以这会儿这边已经被闻听消息前来看热闹的百姓给挤满了。
开阳跟着平安在人流之中挤来挤去,忍不住问,“平安,你为什么不去旁边的酒楼定个位子?”
“现在已经没有空位了啊。”平安说。
但这当然不是理由。现在没有位置,但之前有啊,他三天前就知道了消息,如果早早预定,自然不会没有空位。况且他现在住在齐王府,只要透露出这一点,就是没有空位,酒楼也会设法给他腾出一个来。
但平安既然是来“看热闹”的,当然是挤在人群之中比较有感觉,而且也不容易被人发现。
开阳没办法,只好努力将平安护住。只不过那么多人,他就是再有本事,也不可能将这些人都推开,引发骚乱,所以最后也不过是聊胜于无罢了。
结果两人站在人群之中,左等右等就是等不来人。
平安想起前世迎接领导视察时,似乎也是差不多的情形:大人物总是姗姗来迟,让你等得心焦又忐忑。这么一想不由大悔,早知道不来凑这个热闹,或者晚些来。现在站得腿都疼了,人影还没见到,何苦来?
事到如今,已经等了那么久了,是打道回府,还是继续等下去?这是一个问题。
好在就在平安琢磨着这个问题的时候,前头喧闹起来,远远的听见有人喊,似乎是“钦差到了”几个字。平安立刻振奋起精神。
不过这个喊声也跟在火车站等车时随便喊的“开始检票了”差不多。喊过之后,多少得排队等个半小时,才有可能真的检票。所以平安又等了许久,再次转起“要不还是先回去”的念头时,钦差仪仗队才终于到了。
这才是真正的“千呼万唤始出来”。
总算没有白等,平安又努力往城门的方向看,奈何虽然他的身高在古代人之中并不算矮,但在这人山人海之中,并没有多少用处。总之一眼望去,全是人头,别的什么也看不到。
喧闹持续了好一阵子,然后越演越烈,平安意识到这是真的过来了,立刻打起精神。
好在他占的位置不错,虽然看不见城门那边,但等到队伍从面前经过时,却能够看得真真切切。
走在最前面开路的是一队士兵。然后两边的士兵迅速的站在道路两侧,将人群隔在外面。虽然这会儿并没有百姓敢走上中间的道路,通常来说也不可能有什么此刻之类,但天家威仪便是如此,不容任何人挑衅。
其后才是举着各种礼器的仪仗队,最后赵璨被一群人簇拥在最中间,骑着高头大马,一身杏黄色的王爷常服,腰间玉带上悬着一块上好的血玉。头发高高束起用玉冠簪住,眉目如画,顾盼生威。如此神仙一般的人物,周围的百姓都不敢直视,纷纷低下头去,还有一些甚至跪了下来。
平安也只好随大流的低下头,但仍旧不时用眼角偷看赵璨。他走得很慢,这让平安能够将他看得很清楚。
这种感觉好奇妙。明明是最熟悉的人,熟悉到他身体每一个特征都烂熟于心,可是此刻看上去却是陌生的。这样的赵璨平安从来没有见过。高高在上,威仪天成,仿佛生来就应该是被人叩拜臣服。
而这陌生,又带着一种仿佛能够鼓噪人心的力量。它让平安在刷新对赵璨的认知时,却也更加为之着迷。
他的每一面,都是自己所喜欢的。或者说,因为自己喜欢,所以欣然接受他的每一面。
赵璨虽然生得好,但是在熟悉之后,已经很少能够给与平安这种冲击力了。上一次平安对赵璨产生这种怦然心动的感觉,还是在西北的时候,赵璨千里驰援,骑在马上,□□铁甲,气势凌厉,俊美逼人,仿佛直接裹挟着杀气撞进他的心口里。
所以后来赵璨一说和好,平安几乎是立刻就答应了。
而现在,这种久违的冲动再次出现。不过这种感觉显得更加柔和而醇厚,就像是陈年的酒,陡然开封时带着岁月的香气,沉淀得醇美无比。
只是闻了味道,还没喝,就醉了。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平安的视线,反正被簇拥在中心,原本有些漫不经心的赵璨忽然转头望这边看来。平安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想要收回视线,但下一刻又忍不住奇怪,自己为什么要躲?
咳,好吧,赵璨可能是来抓他的,或者说来办正事顺便抓他,的确让平安有点儿发愁。不过反正迟早都要见,现在见和一会儿见有什么分别?
这么想着,他又理直气壮的看了过去。
赵璨的视线好像原本就等在那里,于是正好跟平安的碰在了一起。
两个人对彼此都是那么的熟悉,所以立刻知道对方看到了自己。既然已经被发现,平安索性也就不躲了,肆无忌惮的用目光扫视赵璨,仿佛要将他整个人研究清楚。
他的眼神太过直白,赵璨几乎是立刻就看明白了。
他眸中涌出几分笑意,饶有深意的看了平安一眼,意思也很清楚:等着吧,回头再收拾你。
平安忽然察觉不妙。
不过仗着身处人群之中,他自然不怕赵璨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做什么,于是只当没有发现这一点。对此平安很有经验,反正都是要被教训的,债多了不愁,现在大可以随心所欲。
所以平安继续故作镇定的继续看过去。
这会儿队伍已经走到了平安前面。果然赵璨很快把脸转了回去。刚才离得远时他看看这边,不会被人发现端倪。但这会儿还扭头的话,就太过明显了。毕竟身边还跟着齐王府、东南路和洛州府派来迎接的人。
不过赵璨心中也没有太多遗憾。因为原本在他的设想里,要找到平安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谁想来到这里立刻就看到了他,猎物乖乖自投罗网,他自然不会有什么不满意。[.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反正之后还会有很长时间,慢慢来教训他。
这么一想,赵璨立刻心平气和。就连脸上不怒自威的表情也稍微缓和了些许。若是这时候有人敢抬头看他,会发现这位陈王殿下俊美得简直不似凡人。
这种表情只出现了一瞬,然后就被赵璨给收起来了。
目送队伍渐行渐远,跟在后面的人将视线彻底遮挡住,连赵璨的背影都看不见之后,平安才带着开阳离开了。
因为两人走的是近路,而且赵璨那边要放缓速度,让洛州的百姓看见他们。所以平安回到齐王府许久之后,他们才进入终于驿馆。在这里略作休整,便赶赴齐王府的晚宴。
晚宴上赵璨自然是贵宾,位置就安排在齐王旁边。
至于平安的位置,自然是在末席。毕竟还有许多东南路的官员也闻讯赶来,这会儿也在一旁作陪。
不过即使是这样,赵璨一进门,便立刻注意到了平安所在的地方。他往这边看了两眼,并没有多说什么,在齐王的盛情邀请之下落了座。
大概是想摸一摸这个侄子的底,所以齐王丝毫没有掩饰自己平日里的奢侈作风,反而花费了大心思,务必要将宴席办得令人叹为观止。就连席上的一个小摆设,也都有出处。
至于菜色,齐王府从收到赵璨要来的消息之后便开始准备,时间绰绰有余,做出来的东西,自然是精细至极,许多菜色连皇宫里都没有这样的吃法。
比如一道炒鸭舌,便是只取鸭舌上最尖的一处入菜。一小碟炒鸭舌,怕不要近百只鸭子才能做得?
但是面对这些,赵璨却表现得相当淡定从容。
不淡定从容不行啊。虽然齐王府的宴席的确是十分豪奢,但实际上,在赵璨眼中看来,亦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真正要论到能花钱、会花钱,赵璨认为,谁也比不上平安。
虽说平安的钱从不花在个人享受上,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他的格调比之齐王不知道超出多少。
况且这些东西虽然难得,但赵璨身为皇子,也不是真的就没有见过。有了这种类似“居高临下”的心态,赵璨自然不会为之所动。
实际上,正是因为见识到了齐王府的奢侈程度,赵璨反而认为这个齐王不足为惧了。
要是他是个十分隐忍,平日里做出廉洁形象,博取东南百姓好感,甚至将自己的身家都交出来造福东南,以至于怎么看都像是个好人的话,赵璨还会担心一下。毕竟民心所向,如果齐王真的有了什么动作,结果殊难预料。
但齐王这个样子,即便有野心,恐怕也并没有相应的实力和耐心去隐忍等待。况且他这种到处炫耀的做法,东南的百姓不可能不知道齐王府过的是什么日子,如此一来,天然就在二者之间拉开了一道距离。
再想想今日自己进城时,的确有不少百姓下跪,可以想见,朝廷在东南百姓之中,还是十分值的敬畏的,并不是那种只知有齐王府不知有大楚朝的情形。
做出这种判断之后,赵璨的态度自然越发淡然,不管齐王说什么,都含笑以对,似乎这些齐王引以为傲的东西,都不值一提。
没能够成功震慑住赵璨,齐王有些不开心。
所以到最后,他也就没有那么上心了。好在大家都是习惯了场面上的人,所以就算心里不快,面上也半分都没有露出来。
这时候也不知道齐王是怎么想的,就忽然想到了平安。
他抬手对身边的婢女吩咐了一番,这婢女便走到平安这边来,低声道,“齐太监,王爷请你过去。”
平安估摸着他不是想炫耀,就是想利用自己打击一下赵璨。毕竟明明是朝廷派来的人,现在却混在齐王府的宴席之上,对朝廷来说,自然是有些失了脸面。
平安对此很无奈。不过答应留下来参加宴席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了这个结果,所以也不意外,当下整了整衣裳,便站起身往主位的方向走。
一路上也有人注意到平安的动向。不过他来到洛州之后,一向十分低调,后来住在齐王府里更是连面都不露,所以许多人并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只是见他这时候往主位走,心中便各有猜测。
走到近前,平安也不怯场,大方的行礼道,“见过陈王殿下,齐王殿下。”
“这人陈王可认识?”齐王笑眯眯的指着平安问。
赵璨淡淡的点头,“自然认得。他之前在父皇身边伺候过一阵子,似乎是犯了错,父皇便发落了他,让他出来受些教训。不意竟能在齐王府上见到,真是令人意外。”
他嘴里说着令人意外,但实际上半分都不意外。
这时候赵璨只想把平安抓过来狠狠教训一顿,他的胆子越来越大,也越来越能折腾了。
可惜的是,在宴席之上,他也只能努力按捺住这种冲动,摆出冷漠的表情,仿佛平安只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根本不需要他多关注。之所以记得,只是因为自己记性好。
赵璨说话的时候平安一直在低着头偷笑。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觉得自己特别喜欢赵璨这种冷着脸一本正经说瞎话的样子。或许是因为跟他私底下的表现差距太大了吧?正所谓反差萌。
等到赵璨说完之后,他立刻抬起头来,露出个又惊又喜的表情,“原来陈王殿下还记得小人!小人对殿下也是万分敬仰,只是一直不得机会拜望,还望殿下莫怪。”
这一副讨好巴结,谄媚阿谀的表情,被他演得活灵活现。原本打算借着平安打击一下赵璨的齐王脸立刻黑了。
他本来是想要炫耀平安这样的人才偏向了自己。谁想平安根本不配合,一见到赵璨便表现得如此激动,他的心偏向哪一边,自不必说。齐王府倒成了他落魄时暂时的居处,只等着朝廷那边一开口,就立刻欢喜的投奔回去。
但是坑是自己挖的,要不是他将平安留下,说不准两人根本见不到面。失算的齐王也只能咬牙将这个闷亏吃了下去。
好在已经从平安那里挖到了不少东西,如今留着他,其实也没有用了。毕竟不是自己的人,齐王对平安也心存疑虑。若是留他太久,查知了自己的隐秘,可就不妥了。
摆正了心态,齐王不想再看眼前这一幕,于是在平安抓住机会敬了赵璨一杯之后,便摆手让他下去了。
既然没能压得住赵璨,之后的宴席也就没什么意思了。又过了一会儿,赵璨推说累了,起身告辞。齐王亦道,“陈王一路远来辛苦,可以暂时在驿馆修整,让孤尽尽地主之谊才好。行宫那边我已经派人通知过,祭祀的准备工作需要好几日,不必着急。”
“那就多谢齐王了。”赵璨爽快的应了。
心中却琢磨着,齐王的用词可真有意思,“地主之谊”,这四个字真是越想越有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身为皇子,走到哪里都应该是在自己家,何用旁人来尽地主之谊?
齐王这么说,显然是将洛州,将东南当做他自己的囊中之物了。
虽然是今日才见面,但是赵璨已经基本上可以判断出,齐王并没有反心。他喜好奢华享受,加上在东南经营多年,所以只是将东南当做了自己的私地,不愿意继续受到朝廷的束缚罢了。
不过,这只是他初步的判断,至于到底是怎么回事,还得调查之后,才能确定。
不过调查的事情赵璨并不着急。平安身边有个开阳,齐王邀请平安入住王府的做法,倒也算是歪打正着,让开阳有了许多便利,在齐王府内搜集了不少消息。等到夜里见了面,自然就能够知道了。
宴席散去,赵璨离开之后,平安也上前告辞。
今日他的表现令齐王非常失望,知道平安这是打算跟着住到驿馆里去抱赵璨的大腿,也不阻拦,爽快的答应了。
在齐王看来,平安虽然有些能耐,但是面对赵璨时的态度太过谄媚,那位看上去十分冷淡、性情傲慢的陈王未必会接纳他。等到平安碰了钉子,自然就知道究竟是哪一个选择好了。
但是齐王已经在心里打定主意,就算到时候平安还想回来,他也不会再接纳。
东西是一早就收拾好了的,所以平安回去之后,提着包袱便能离开了。
开阳扮作他的小厮,因为太过低调又深谙降低存在感的手段,所以在齐王府住了那么久,基本上没人注意到他,极大的方便了他的信息搜集工作。
直到这会儿要走了,才有人注意到跟在平安身后的开阳,然后露出“哦,原来他还带了个跟班”的表情,但是对此并没有任何人在意。
因为赵璨等人骑马先走,所以平安最后并没有在路上追上他们。
当然,这个结果是不是故意的,还不好说。
反正不少人目睹了宴席上平安巴结赵璨的那一幕。这些人之中大都没有见过平安,并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所以这会儿见到平安追过来,明显是想要继续巴着陈王殿下不放,也没有人觉得奇怪。即使京城来的使团之中有一两个知道平安的,但毕竟没有相处过。推己及人,若是自己被贬到下头不能出头,见到陈王殿下这样的贵人,自然也会设法巴结。
这么一想,便释然了。
所以平安到了驿馆之后,定好了房间,行李一扔就跑去赵璨那边求见,也没有太过让人意外。
赵璨这次作为钦差出行,身边带着贴身伺候的是小福子。――天枢他们虽然也跟来了,但是人多眼杂,并不适合近身伺候。
身为赵璨的心腹,小福子自然是认识平安的。所以刚才在齐王府见到平安,就忍不住惊讶。幸亏是久经场面,才没有当中露出震惊的表情来。
所以这会儿见平安过来求见,立刻把人请进屋,然后自己出来在门口守着,不让任何人靠近。
平安一进门就看见赵璨端坐在椅子上,目光平静的看着自己。
他脑子里迅速的闪过两个大字:要糟!
然后平安也顾不上脸面了,脑子一转,立刻飞快的扑过去,整个人撞进赵璨怀里。要不是他坐着,非得被撞倒不可。赵璨额头的青筋跳了跳,正要开口斥责,平安已经仰起脸来,眼泪汪汪的看着他,“凤楼,我好想你啊!”
声音听上去竟然有几分哽咽之意。
赵璨要斥责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了。原本见面之后好生教训平安一顿的打算,也瞬间烟消云散,他放柔了动作和表情,把人拉起来,“你啊……”
这一声叹息千回百转,蕴含了赵璨心中所有的无可奈何。反正对上平安,他总是舍不得的。
知道自己过关了,平安暗暗松了一口气。实际上眼泪汪汪和哽咽的声音,都是因为他没有收住力气,撞过来的时候脑袋磕在赵璨的骨头上,疼出来的。
不过能让赵璨心软,总也算是值得了。
当然,光是这样还是不够的。毕竟赵璨的记性特别好,没准待会儿他又看自己不顺眼,重新捡起教训自己的打算。所以目前还并不保险。
平安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爬起来之后直接坐到赵璨怀里,双手搭在他肩上低声问,“你是来找我的吗?”
“你说呢?”赵璨盯着平安的眼神也完全没有收敛,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一边说一边抬手压着平安的后脑勺,就这么亲了上去。
两人的口中都还残留着淡淡的酒气。齐王府设宴用的酒,自然都是好酒,香味醇厚绵长。虽然喝得不多,但是这会儿两人吻在一起,都不由自主的觉得,自己好像是醉了。
小别胜新婚,这个吻格外的热烈奔放,双方都将自己对彼此的思念倾注在其中,吻得难舍难分。最后还是因为实在喘不过气来,才恋恋不舍的分开。
即使如此,两人依旧头碰着头,鼻尖对着鼻尖的贴在一起,温热急促的呼吸洒在彼此的脸上,带来一种面红耳赤的感觉。
喘息片刻之后,他们又再次默契的接吻,同时动手去撕对方的衣裳。
积蓄已久的思念出闸,自然不能轻易就被排遣出去,这一刻,除了最紧密的结合和拥有对方,没有任何办法能够化解这种相思。
赵璨抱着平安转移到床上,把人放下时忍不住低声道,“你瘦了。”
平安扬起脸,一双眸子仿佛揉碎了星光洒在里面,看上去格外的明亮。他看着赵璨,笑眯眯的说,“我怕胖了你抱不动我。”
“胡闹。”赵璨柔声斥责着,抬手解开了平安的腰带。平安也不落人后,动作干脆的扒掉了赵璨的外衣。一边扒一边抬起头去啃他,嘴里含糊的说,“你今天骑在马上的样子要把我迷死了。”
这么热烈直白的赞美,赵璨自然笑纳,同时还不忘投桃报李,“你每时每刻都能令我着迷。”
这并不是假话。
大概是因为去势了的原因,平安虽然也是青年人的年纪,但是床笫之间的事,对他来说,是情到深处的水到渠成,心理上的快/感要远远大过生理上的。
可是赵璨不一样。他身体健全,又是最血气方刚的年纪。他没有告诉过平安,每当平安多看他几眼,眼神里多带点儿什么东西的时候,他就恨不能立刻将平安就地正法。每时每刻,随时随地。
有时候赵璨简直要怀疑是不是平安对自己使了什么妖法,才会令他为一个人如此着迷。
可惜的是绝大多数时候,他非但什么都不能做,而且连半点端倪都不能露出来。所以连平安都不知道这一点。
不过这种东西,压抑得越久,爆发的时候自然也就越是可怕。就像是此刻,赵璨已经迫不及待,要将平安吃干抹净了。
平安情不自禁的盯着赵璨看。这一刻的他也十分迷人。
或者说,这种对方所有的情绪都被自己牵动,为自己而疯狂沉沦的表情,让平安心里油然而生出一种满足感,心脏仿佛已经被完全填满,但还在有东西不停的往里塞,随时都会炸开。
它在为另一个人而剧烈的跳动。
平安伸出一只手跟赵璨十指相扣,紧紧握在一起,然后闭上眼睛接纳赵璨的进入,让两人彻底融为一体。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因为毕竟是在驿馆,所以平安不敢弄出太大的动静,从头到尾都用一只手捂着嘴,没让自己发出声音。赵璨也明白这一点,所以虽然恨不能就这么跟平安在一起,待到地老天荒,但还是收敛住了,一次之后,便将平安扶起来做清理。
平安现在还是来抱大腿的人,不能在房间里待太久。
不过接下来,赵璨可以做出逐渐接纳平安的姿态,如此一来,自然就能够顺理成章将平安带在身边了。虽然也不是每时每刻都能在一起,但对他们来说,已经十分难得。
两个人都没有提这件事传到京城之后会引起的后果,这些问题,还是等到纵情狂欢结束之后,再去考虑吧。此刻,他们更宁愿将时间用类似跟彼此相处。
屋子里现成就有备好的水。――平安简直怀疑赵璨一开始就做好了自己跑过来投怀送抱的准备。
不过,这也说明了两人心有灵犀不是吗?
清理过后,平安重新穿好衣服。幸好赵璨记得他还要出去,并没有直接撕破。然后头发也乱了,需要重新梳一下。
两人暂时并不像让外人进来,所以赵璨主动拿起梳子,替平安束发。
弄好了之后,平安自己抬手摸了摸,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不由嫌弃道,“你的手艺怎么还是那么差?”
“平安你不在身边,没有人练手,手艺自然不会变好。”赵璨道。
平安于是欣然接受了这个解释。
两人黏在一起又说了些话,平安看时间差不多了,这才恋恋不舍的起身,“我要先回去了。”
“嗯。”赵璨跟在他身后,把人送到门口。
平安伸手要去开门的时候,却突然被他拉住,凑过去狠狠的亲了一口,才放开他,“好了,可以走了。”
“我明日早上过来。”平安飞快的说了一句。
赵璨这才勉强满意。
平安离开之后,小福子轻手轻脚的走进来,就看到自家殿下坐在桌旁,一只手搁在桌子上,托着下巴发呆,脸上的表情柔和极了,修长白皙的手指时不时的从唇上擦过,然后就露出一个谜一般的笑容。
小福子一方面觉得看到自家主子笑了很惊悚,另一方面又感叹还是平安对主子有办法,像这样高兴的时候,还真是很少见呢。
第二日赵璨起得很早。虽然一路上连日奔波,按理说他是应该多睡一会儿的。但是一来赵璨已经习惯了这时候起床,二来昨晚平安说过早上会过来,赵璨自然要早些起来做准备。
虽然两人在一起很久,已经可以进入“老夫老夫”的模式,但是毕竟久别重逢,况且平安昨天直言被自己进城时的英姿迷倒,自然也给了赵璨许多的灵感。
所以等到平安一早溜过来之后,就发现赵璨居然将那套王爷的礼服给换上了。
――昨天他穿着这套衣裳进城,后来在驿馆修整的时候,便换成了常服。毕竟这种礼服十分厚重,现在天气炎热,穿上去其实相当的不舒服。再加上还有不少配饰,显得十分累赘,赵璨本人并不喜欢穿着。
不过既然是平安喜欢,再穿一穿也不错。
赵璨开口要这套衣服时,选择性的忽视了小福子那欲言又止的表情。这种事情,小福子怎么可能会懂?
虽然感觉有点儿奇怪,但是平安也不得不承认,赵璨穿上这套衣服之后,美貌度至少上升了两个点。所以在最初的惊讶过后,他立刻兴高采烈的扑过来,绕着赵璨转了好几圈。
即便努力压制着脸上的表情,赵璨还是忍不住弯起唇角,“怎么样?”
“超帅!”平安看着他叹气,“我的眼光怎么那么好?”
赵璨被他逗笑了,“大概是跟我在一起的时间长了,所以眼光变好了。”
“你别笑别笑!”平安站在赵璨面前,“严肃点儿,穿这套衣服不能笑。”一笑那种气质就彻底没了。虽说赵璨笑起来也很好看没错,但是穿着这套衣服,还是严肃一点更勾人。
赵璨只好努力板着脸,故作威严的看着他。平安托着下巴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问,“殿下今日要出门吗?”
赵璨摇头,“我让小福子去通知了,大家一路辛苦,今日便各自修整一番,明日再去行宫。”
“齐王派人来请呢?”
“就说我身体不适。”
平安终于忍不住笑道,“殿下,你到底来洛州做什么的?难道你的正事都不管了?”
“美色误人,正事暂且放下。”赵璨挑眉道。
……你这样当了皇帝也只会是个昏君啊殿下!况且你自己才是颜值担当好吗?美色误人,是说你每天照了镜子就不想出门吗?
然而平安自己显然也没有多少节操,听到赵璨这样说,立刻道,“趁你穿着这套衣裳,咱们来玩儿制服y吧。”
“制服普什么?是什么意思?”赵璨问。
“就是扮演。”平安说,“你演你的陈王殿下,我演我的小太监。”
不愧是脑电波经常能够跟平安接轨的男人,不需要更多的解释,赵璨就明白了平安的意思。但见他表情一遍,眼神凌厉的盯着平安,浑身散发着令人敬畏的气势,“跪下!”
平安吓了一跳,没想到赵璨能够那么迅速的领会精神。不过他立刻就兴奋了起来,要是自己一点一点教,无疑就没有了惊喜。现在赵璨要主导剧情,才完全符合人物设定。
虽说对于赵璨一上来就让自己跪下颇有微词,但是这的确是最能够体现上位者和下位者差距的办法。
不过平安已经打定主意,下次自己要扮演权倾朝野的九千岁,让赵璨来演被自己死死压住动弹不得、不得不屈辱的跪在自己膝下的皇子,哼哼!
这么想着,平安很快收敛起表情,蹭到赵璨腿边跪了下去。
这么一来他的膝盖正好跪在了赵璨的脚面上。平安很瘦,骨头自然硌人,赵璨想必很不好过。但即便是角色扮演,他也不舍得真的让平安跪在地上,所以只能忍了。
赵璨面无表情的盯着平安,“你可知道错了?”
“奴才知错。”平安老老实实的回答。
“那我要惩罚你,你可心服?”赵璨又问。
平安目光一转,剧情也不能一直被赵璨牵着走啊,所以他立刻身子往前一倾,抱住了赵璨的腿,一双手不老实的在上面摸来摸去,同时脸上露出可怜的表情,“殿下不要赶我走!除此之外您罚我做什么都可以!”
赵璨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他算是明白了,原来平安扮演的还是个胆大妄为意图勾/引主子的小太监。
他邪邪一笑,“这可是你说的。”
平安忙不迭的点头,游移在他腿上的手越发放肆,已经爬到了大腿上,眼看就要接触到关键部位。
赵璨很想就这么顺着平安的意去做。反正他本来也有这样的心思。不过这样一来,场面就被平安彻底控制住了,赵璨可不会同意。
所以他立刻抬起脚在平安身上轻轻“踹”了一脚。
平安就势滚开,躺在地上伤心欲绝的看着他,“殿下……莫非殿下有了新人,便嫌弃平安了不成?”
“胡说八道什么?”赵璨冷冷的看着他,“我看你是许久没有被教训过了,胆子越来越大了。过来!”
平安立刻小心的凑过去。结果赵璨用力一拉,就将平安按在了自己的膝上。平安心中生出不妙的预感,正要挣扎,就被招财纳紧紧按住,“今日不罚一罚你,你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嗯?”
“殿下……”平安的声音都在发抖,“打算怎么处罚我?”
赵璨的手在平安的臀上摸了一把,在平安以为他是在暗示什么的时候,“啪”的一声,赵璨的手掌抬起来,又重重落下。
平安惊呆了。
赵璨居然打他的屁股!
第147章 抽丝剥茧见真相
卧槽都已经无法形容平安此刻的心情。[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这会儿他心里简直千万头羊驼狂奔而过,整个人浑身绷紧,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来。
“可知道错了?”赵璨还在问。
“错你妹啊,赵璨你居然敢打我,快放我下来!”平安也顾不得角色扮演了,立刻用力挣扎起来。
理所当然的换来了又一巴掌。赵璨的语气十分平静,“知道错了吗?”
“……知道了。”平安含泪回答。
大丈夫能屈能伸,识时务者为俊杰,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古人留下了那么多激励的句子,就是为了这一刻准备的啊!
“这样才乖。”赵璨满意,抬手在平安臀上揉了揉,只不过……这揉的动作怎么越来越不对劲?
平安愤愤不平了一会儿,等他发现端倪,想要逃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赵璨已经将他的裤子褪下,然后抱着人坐在自己身上,“今日就罚你自己动,可好?”
“……”赵璨你学坏了!
做了一早上的运动,等到赵璨让送早餐进去的时候,小福子见平安脸颊红扑扑的,眼波如水唇色嫣红,连忙低下头去不敢看。
很久没有被喂食过的赵璨如今抓住了机会,自然要一次吃个饱,所以吃过了造反,两人继续在床上腻歪。荒唐了一个早上,弄得平安腰酸背痛浑身无力,这才放过了他。
吃过午饭,两人要了水,沐浴过后,才开始说正事。
为了避免赵璨动不动就兽/性大发,平安特意跟他坐在了一张桌子的对面,隔得远远的问,“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赵璨对着平安自然没什么可隐瞒的,“陛下不放心,打算派个人来看看。我如今地位尴尬,反倒没人跟我争了。”他虽然说着自嘲的话,但语气漫不经心,显然自己并不将之放在心上。
平安后来想明白所谓“生死之劫”究竟是什么之后,便没有提过。这件事是他的一块心病,究竟他们是能够逆天改命,还是只能被命运随意拨弄,都只能靠这件事来验证了。
这种无法掌控的局面,平安非常不喜欢。何况还有可能威胁到赵璨的生命安全?所以他拒绝提起这件事。
却没想到赵璨自己根本不放在心上,随随便便的就提出来了。
赵璨一看平安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含笑道,“不必担忧。我上一世是饮毒酒而亡,这一次总不会在给人这个机会了。我不信老天让我重来一回,只是为了换个死法。况且长春真人也说有变数在。平安,你就是我的变数,不是吗?”
“即便如此也不能掉以轻心。”平安看过太多明明必赢的局面被人翻盘的故事,深知有的时候,越是不在意就越容易出事。赵璨有自信是好事,但过分自信,却有可能导致疏忽。
防微杜渐,才是正确的办法。
不过现在说这个还太早,反正到时候他肯定会在赵璨身边,有什么危险也会跟他一起面对的。
于是这个话题便被略过,平安道,“齐王的事,我让开阳来跟你说?”
“不急。”赵璨微笑,“你先跟我说说,你又是怎么跑到齐王府里去的?”
虽然他脸上带着笑,但这要不是秋后算账,平安名字倒着写!赵璨太阴险了,明明之前说过是算总账的,结果吃干抹净之后,居然又开始翻旧账,太不实在了。
“咳,齐王爷希望我能帮他个忙,盛情难却,我就只好住在齐王府了。后来那不是听说你回来了,懒得去别处找,所以就留在那里等你了么?”平安一脸正直的道。
赵璨见他被吓住了,才问,“他能有什么事找你帮忙?”
平安便将自己挖坑的事情告诉了赵璨。本来这也是为了两人的未来做打算,兵不血刃的拿下整个东南,让赵璨知道,将来自然更好处置。
赵璨听得嘴角直抽。要是齐王知道自己这么被算计,恐怕一口血就要气得喷出来。
不过同时他心里也很高兴,平安不管在哪里,做什么,似乎都能将他的事情放在心上,为将来做准备。他有这份心,赵璨自然只有喜欢的。
不过赵璨对平安的计划也有些疑虑,“齐王会相信吗?”
“他可能会先试试看,若是没有问题,再进行推广。”平安说,“我的方案本身的确没有问题。只要他能买得到粮食。”
言下之意自不必说,到时候就需要朝廷那边进行控制。而这就是赵璨的工作了,平安能做的已经做完。
“如此恐怕需要好几年才能彻底解决。”赵璨道。
至于平安这么考虑的原因他也很清楚,几年之后,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就是他赵璨了。到时候要做什么,自然都会比现在更加方便。平安的确是按照他之前说过的那样,只是铺基础,等着将来大展身手。
现在这么低调的坑人,他都能混得风生水起,赵璨忽然期待起来,将来等到平安能够堂堂正正的站出来做这些事的时候,又会是个什么光景?那时候的大楚,会变成什么样子?
平安今年才二十二岁,未来还有几十年的时间,不着急,慢慢来。
赵璨来的时候没有想到平安连自己要做的工作都一并解决了,这会儿倒是有些为难,“这些事要汇报给陛下么?”
皇帝让他过来搜集关于齐王的情报,自然也有动手的意思。赵璨相信只要皇帝愿意动手,齐王是根本不可能有还手之力的。到时候东南自然就会被捏在手心里了。
只不过,这个过程中要付出的代价,却也是不可估量的。
相较之下,自然是平安的办法比较好。所以赵璨才会迟疑,毕竟要告诉皇帝,平安这边自然瞒不过去。
平安道,“自然要说,陛下知道了,朝廷那边配合,齐王才会彻底相信这些办法有用。”
“可陛下一定会知道你我的关系,到时候你回了京,恐怕处境不会很好。”赵璨有些担忧。
说到这个,平安的表情也正经起来,“我正要跟你说一件事。”
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事,赵璨立刻道,“我不听。”
“……”平安囧了一下,“耍小孩子脾气也没有用。凤楼,我是认真的,我打算暂时不回京城去。”
“我不同意。”赵璨皱着眉道。
平安无奈,“你明知道这个选择比较好。一来我可以四处看看,了解一下大楚的风土民情。二来也能看看有没有在野的贤士能够请动。最重要的是,我不在京城,陛下就不会计较我跟你究竟有没有关系了。”
“那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肯回去?”赵璨问。
平安知道他这是松口了,立刻保证道,“在你过本命年生日之前,我一定回去!”
但赵璨听了这个保证,也没有多高兴。本命年,那就是西宁二十五年了,也就是说,三年后平安才会回去。
他和平安要分开那么长时间,赵璨非常不满意。(.)
才刚刚相聚,就知道又要别离,这种滋味当然不会好受。赵璨不喜欢,平安也未必愿意,他也顾不得什么担忧了,主动走到赵璨身边蹲下来将头枕在他膝上,“我也很舍不得你,但是为了我们的未来。”
“好吧,”赵璨妥协,“为了我们的未来。”
这样说完之后,他就别过头去不看平安。赵璨心里非常难过,因为他很清楚,需要如此左右顾忌,无非还是因为自己的力量不够强,不能将平安保护好。
况且他跟平安都有事情要做,并不光是只有儿女私情。想要一直待在一起,其实也不现实。
“好啦,”平安放软了声音哄他,“我答应你,等到回去之后,就再也不会离开了。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好不好?”
“这可是你说的。”赵璨终于转过头来跟他对视。
平安朝他展颜一笑,“这当然,我从来都说话算话。所以不要生气了,也不要难过。”
赵璨面上闪过一抹不自在,识趣的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伸手将平安拉起来,抱在怀里,“跟我说说你出京之后的见闻吧。”虽然不能够在一起,但是听平安描述一下,他也可以假装自己跟平安一起经历了这些事。
见他平静下来,平安才放下心。
到了下午时分,齐王府那边果然又来了人,说是邀请赵璨去赴宴。赵璨婉拒了。既然齐王这边已经被平安搞定,他就不想浪费时间去虚与委蛇了。与其去见他,不如将时间里就给平安。
毕竟像他们这样一直在分开的苦命恋人也实在是不多。
在城里住了一日,之后赵璨便启程前往行宫。平安自然也在随行之列,不少人见他真的站在了赵璨身边,几乎跌碎一地的下巴,不过现在赵璨做主,也没有人敢说什么。
平安观察着这些人的表情,在心里偷笑。不晓得这里面有几个是别人派来的眼线,急着要将这个消息传回去。他已经可以想象等赵璨他们离开的时候却没有带上自己,这些人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了。
到了行宫之后,赵璨收拾好心情,这才接见了开阳,询问齐王府的事。
虽然齐王这边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但是摸清楚情况,也是十分必要的。
平安这段日子没有闲着,开阳也不是没事干,两人一明一暗,坑了齐王一把不说,还顺势将情况都摸得差不多了。大概是没有想到赵璨人还没到就已经开始调查,齐王府也没有防备,机密的消息或许不容易查到,但是基本情况却是瞒不住的。
“整个东南路六个州,几乎都已经在齐王的掌控之中了。”开阳说着自己查到的东西,“每年东南赋税,至少有七成是被层层搜刮,最后送到齐王府来。”
“难怪齐王如此骄奢淫逸,果然用的都是民脂民膏!”这一点并不出乎赵璨的预料,他问,“就没有不在齐王控制之中的官员?”
有自然是有的,只是这样的人,基本上都被下面的人架空了,拿不到权柄。
之前也说过古代科举考试的形式,虽然科目众多,但是真正主流的还是进士或者明经,这些人读了一辈子的书,考试成绩或许不错,但在庶务上,却是一窍不通。
所以亲民官治理自己的辖地,基本上都是在下面的副手和胥吏的帮助之下完成的。
官与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阶层。和朝廷派遣的官员不同,吏通常都是由本地人担任,做的也都是基层的工作。因为升迁无望,所以往往可能一辈子都待在同一个位置上,等到年纪大了,还能培养出儿子来接手。对于手中所管辖的事务,自然是十分熟悉。
也正是因为这样,若是他们联合起来捣鬼,官员想要顺利接手工作,几乎不可能。
因为官员是朝廷派遣,所以不可能都是齐王的人。但是这些人到了东南,就会发现自己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投靠齐王。否则便是寸步难行,一点事情都做不了。
不投靠齐王也可以,如果他们老老实实的待着也就罢了,三年的考期一到,还是会给他送些政绩,好生把人送走。若是想要□□,或是想要调查幕后隐情,那么这个官就算是当到头了。
上司压制,下面的人阳奉阴违,要制造出一点事情来,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就算原本有抱负的人,在这种环境里待得久了,那点儿斗志也都磨灭了。就算斗志还在,也帮不上赵璨什么忙。
听到这个情况,赵璨忍不住皱了皱眉。倒不是为了东南的情况忧心,而是觉得东南官场十分棘手。除了极少部分坚持不变节的,其他人都向齐王效忠了。这还不算有一部分考期结束之后调任到其他地方的官员。
等到时候解决了齐王的问题,这些人要怎么处置?
这么多的官员,如果全都裁撤掉,势必会造成官场动荡,况且也没有那么多人来填补位置。可是如果放任不管,岂不是会让后来人认为朝廷没有作为,更加肆意妄为?
况且从本心来说,赵璨并不喜欢这些人。今日能够倒向齐王,焉知他日不会又向另一个人投诚,给自己制造麻烦。
这么一想,赵璨简直恨不能将这些人全都杀头或是流放。
平安听到他这么暴力,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其实这些人也没有那么万恶吧?毕竟身处这样的环境,也就只能随波逐流。否则的话就连一点事情都做不了了。”
“可他们都是二姓之臣,身为朝廷命官,却阿谀谄附,令人不齿!”赵璨愤愤道。
上位者就是如此,恨不能自己的手下都又忠心又能干,永远都不会背叛自己,什么问题都可以解决。而别人的下属最好全都又蠢又笨,轻易就能解决。
这么想着,平安忍不住笑了。
赵璨被他一笑,立刻觉得古怪,浑身不自在的问,“你笑什么?”
“我只是觉得……殿下难道真的会相信有人忠心不二,一心为朝廷办事吗?”平安笑着问。
赵璨脸色不太好看。他当然不是那么天真的人,莫说是这些臣子们了,就是他们这些兄弟,大楚就是赵家的江山,他们也都有各自的心思,不可能一心为了朝廷呢,何况别人?
所以当皇帝的,不会在意臣子有自己的小心思,只要他能压制得住,让对方为自己所用就可以了。
说白了,平安觉得,齐王能把东南弄成这个样子,也无非是朝廷纵容。官员们同流合污,也是没有选择的事。
“即便如此,也该有所惩处,以儆效尤!”赵璨道,“不提忠心的事,睡觉他们眼神不好,选错了主子?”
这个平安倒是赞同,不管是什么原因,总之是过错,如果完全不管,肯定会让人觉得朝廷不作为。到时候有样学样怎么办?不过,平安想了想,还是道,“这些人之中,也应该进行甄别,然后再行处理。”
有些人是主动奉承,有些人是被动依附。有些人变节之后坏事做尽,有些人则是励精图治,让治下百姓人人夸赞。这些都应该区别对待。
“既如此,开阳你回头将名单交给天枢,派人去查吧。”赵璨道。
既然东南没有可用之人,赵璨也就不再理会这个问题。他的脸色严肃起来,压低声音问,“齐王在东南,除了与人结交,奢靡度日之外,可还有别的异动,比如……养兵?”
别的都好说,虽然用度奢靡令人不满,财物来源也要再说,但毕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与人结交,虽然看上去不安分,但是毕竟这种事没有确切证据,也不好定罪。可是养兵就不一样了,不是要造反,你养这么多人做什么?
开阳摇了摇头,“并未发现这个方面的东西。倒是齐王府与东南的驻军多有往来。”
赵璨闻言面上闪过一抹不满,“这些人能有什么用?齐王上蹿下跳这么多年,就做了这些?”
东南风平浪静,虽然偶尔有海寇,但是这时候的航海技术毕竟还不发达,即使是常年在海上飘着的人,多半也不敢离得太远。所以这所谓的海寇,实际上并不是从其他地方来的,就是大楚百姓们伪装而成。
说白了,跟内地的百姓们聚啸山林,成为山贼匪类是同样的性质。
小打小闹,当地驻军就可以解决。而这种军队的素质,跟边军是绝对没办法比的。一万边军,就能够轻松的冲散十万普通驻军。
齐王跟当地驻军往来,且不说他能不能够说得动这些人跟着他造反,就单说这些人的战斗力,也十分堪忧。
平安道,“至少东南这一地,足够用了。”
赵璨了然,看来他之前的推断并没有错,齐王目前还没有造反的野心,只是想割据东南,弄出个国中之国来。
确定了这一点,赵璨回去之后,差不多就可以交差了。不过他对齐王这种做法,实在是有些瞧不上。
要么就闹个大动静,取朝廷而代之。哪怕只是占据东南一路,自立为王,赵璨也佩服他。要么就老老实实的窝着,好好当他的网页。弄成现在这种不上不下,似乎也不能再继续发展的局面,算怎么回事?
“我从前听人提起齐王,还以为他多少有一两分英雄本色,如今看来却是令人失望。”赵璨道。
平安:“……”你这一脸很希望别人造反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他默默吐槽了两句才道,“这世上小人总比英雄更多。有便宜就多占一点,只要不触到底线,就能过的很滋润。其实齐王的这种做法相当聪明。”
要是真的像赵璨说的那样,他早就完蛋了。而现在这种软刀子割肉的方法,只要皇帝不是特别有魄力,通常都能容忍。得了好处还不用负责任,有什么不好的?
况且野心这个东西,如果不符合自己的实际,那只能叫做白日梦。
像齐王,要他去造反自己当皇帝,是绝对不行的。这样占据东南,作威作福,反倒比较容易。所以他就选了后面这一条。容易满足,危险也不高,性价比杠杠的。当然了,若是将来有机会,也不排除他的野心会突然膨胀,生出其他心思的可能。
所以祸患还是要消灭于雏形之中才好。
到这里东南的问题都还算简单,但之后开阳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我怀疑齐王可能跟朝中重臣有联系。只是目前还未找到线索。他对这个事情似乎也非常谨慎,隐藏得很深。我也只是猜测。”
“这是很有可能的。”平安立刻道,“要是没有人在朝中做内应,东南不可能一直那么安稳。”
朝廷的官员也不是每一个都可以压制下去,或者被架空的。比如那些世家大族出来的子弟,若是出了这种事,自然会向自己的家族求助,如此一来,事情根本不可能瞒得住。利益受损,这些世家自然会发力,让朝廷对东南施压,若是这样,东南那边不可能安安稳稳那么多年。
所以朝中势必有人里外勾连,所以派遣到东南的,都是些没什么背景的寒门子弟。这些人就算不愿意屈服,也没有门路可以走,只能忍着。就算偶有意外,上面那人也能够压得住。
只要不出人命,就一点问题都没有。
赵璨想了想,道,“这人还必须是高官,至少要能够插手官员的调派。”
“或许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平安补充。
下头的小官就不说了,类似六州知州乃至东南巡抚衙门里的官员,都是在皇帝面前也挂了号的,声名不小。若是只有一个人,就算官职再大,也是压不住的。但若是一群人,他们不能控制别人,却可以设法让自己人坐上这个位置。
这么一想,平安忍不住吸了一口气。
虽然齐王现在还没有打算造反,但是如果朝廷再没有动作,长此以往的发展下去,事情恐怕会变得不可控制。到时候不是齐王想不想造反的事,而是他身后的利益集团,会为了自己的好处,推着他往上走。
相反赵璨却显得淡定多了,“官员所求的,无非功名利禄四样。如今皇帝不算昏庸,朝廷也有作为,却还能做出这样的事,这些人恐怕在朝中也只是边缘派。东南不算什么富庶之地,这才能轻易插手。”
要是只要在朝廷里做事就很有前途的话,又何必要去跟齐王搅和在一起?难道他还能给出比朝廷更好的条件不成?
平安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很有道理。
不过即便如此,这件事也非常棘手。涉及到朝廷官员,而且很有可能是重臣显宦,问题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好在现在要对付他们的,不是赵璨,而是皇帝。赵璨只需要回去将自己查出来的东西交给皇帝就可以了。但现在的问题是,没有证据。
赵璨可以毫不犹豫的相信开阳的判断,那是因为开阳是自己人,而且赵璨很了解他的能力,所以即便没有证据,赵璨也深信不疑。但是皇帝就不一样了,没有证据,赵璨在他面前说这些话,就是搬弄是非。
哪怕皇帝对齐王不满,但涉及到朝中的官员,情况就不一样了。说不准他会以为赵璨是在借机除掉自己在朝中的敌人呢!
“当务之急是找到证据,查出齐王是跟谁勾结在一起。”赵璨道,“但是齐王如此警惕,我现在在这里,他只会更加小心,要查清楚这件事,恐怕并不容易。”
“你在这里的时候要调查不容易,你走了呢?”平安道。
赵璨微微一愣,继而明白了平安的意思。
赵璨要走,他却还要留在这里。至少要等到图书馆建成之后,才会离开。而且理由都是现成的,不会令人怀疑。
况且还有一点,平安虽然没说,但赵璨自己心领神会——现在看在外人包括齐王的眼里,平安是抱上了赵璨的大腿了,想要借着他回京,然后重新起来。所以如果到时候赵璨走了,却没有带走平安,在这些人看来,就相当于是平安被赵璨给耍了一通。
那个时候,说不准齐王会再向平安抛出橄榄枝。或者平安自己主动向齐王府靠过去,也不会惹人怀疑。
总之,到时候平安可以不动声色的接近齐王府,趁机调查这些事。因为齐王不会那么防备他,所以成功的可能性也很高。
无论从哪里看,都是个很不错的办法。
但赵璨一想到这一点,便立刻板起脸道,“我不同意。”
“不同意什么?”平安装傻。
赵璨皱眉,“即便我离开了,你也不能一个人深涉险境。这件事事关重大,齐王肯定会格外小心,万一你惊动了他,后果不堪设想。”
“不会有大问题的,”平安说,“再说还有开阳保护我,实在不行,我就逃走好了。”
“不行!”赵璨坚定的拒绝。以前东南很平静,齐王不会杀人。但那是因为一直也没有人触碰到他的底线!如果平安查到那个地步,惊动了齐王,为了保住自己,他肯定会无所不用其极。
哪怕这只是个可能,但是赵璨也不可能同意平安去涉险。
“这件事我会派人去处理。”赵璨飞快的道,“你不要管了。”
“你打算怎么处理?”平安问。
赵璨知道不说清楚平安绝对不会甘心,只好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我会派人潜入齐王府,等到获得了齐王的信任,自然慢慢就能够接触到这些东西了。”
“那要多久?”平安不太赞同。
“最多两三年。”赵璨一脸平静,“反正这件事并不是十万火急,宁愿慢些,也不需要你亲自去涉险。”
平安想说别人去也一样是涉险。但是他知道,在赵璨心里,别人跟自己肯定是不一样的。就像在他眼里,赵璨和其他人也不一样。明知道对方有能力做得到,也未必就会失败,但总愿意考虑好所有的可能,不留下一点漏洞。
因为这种“推己及人”的想法,平安最后妥协道,“好吧,我不管了。”
换个角度来想,放慢速度,用个几年时间,还能放松齐王的戒备,让他以为这件事已经揭过去了呢。而且还能够让齐王有足够的时间去完成平安之前挖的坑,到时候顺便一茬儿收割了,省时省力。
这么想着,平安就没有了非要较劲的心思。
况且平安既然已经打算两三年内都不回去京城了,那么给赵璨找点事情做似乎也不错。有事情做,就没有那么惦记着了。
等到这些事情处理得差不多,自己又可以回去,跟他一起面对这些难题。
……
事情定下来之后,赵璨便将精力放在了祭祀祖庙、打扫陵园上面。
洛州这里是大楚的祖陵和祖庙,所以实际上埋葬和供奉的,都是开国皇帝的祖先们。而开国之后,因为京城距离洛州太远,所以当然不可能继续葬到这里来。况且帝王陵寝大气恢弘,洛州的这个祖陵园也实在是容纳不下。
所以立国之后,□□让人将这里重新翻修改建过,但却并没有打算自己也葬在此处。证据也很明显,他登基之后便开始命人为自己营造陵墓,地址就在京城外不远处。
大概是因为他开了个头,所以后来的皇帝们也都纷纷将自己的陵寝选在了京城附近的风水宝地。洛州这里虽然是祖陵和祖庙,但是因为埋葬的并不是帝王,所以受到的重视也并不多。看当今皇帝几年才祭祀一次,而且还是派人过来就知道了。
所以赵璨本人对这里也没有多少重视,准备工作完全交给了别人来做,他自己则带着平安游山玩水。
从两个人认识到现在,这种相处的机会其实并不多。而且以前因为种种缘故,就算见面,也只能待在房间里腻歪,这样一起出来游玩,竟是从未有过。
山水可令人心情舒畅开阔,的确是有些道理的。在这里没有人管着他们,赵璨也很能放得开,每日跟平安一起在山上转悠,即使只是两人手牵手走一段路,也觉得十分愉快。
这天两人去爬行宫附近的山。站在山顶上往下俯瞰,能够看见鳞次栉比的行宫屋宇,远处恢弘的宗庙,还有藏在连绵起伏的群山之中的陵墓。
“我死后,便葬在这里。”赵璨忽然开口道。
“什么?”平安疑心自己是听错了。好端端的,赵璨为什么忽然提到这个?
但赵璨显然很认真,他指着另一边的山□□,“就是那里,你觉得怎么样,平安?”
“呃……我看不出什么好坏来。”平安说,“只是你怎么突然想到这个问题了?”他还那么年轻,根本不需要考虑身后事的问题。
赵璨就转过头来看着他,含笑道,“我喜欢这里。”
“……”喜欢到要埋在这里?这逻辑平安也是给跪了。忽然觉得被赵璨喜欢好像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怎么破?
“洛州距离京城远,很少会有人来打扰,而且其他人想来也不会愿意陪葬,如此正好。”赵璨转过头看着自己挑选的地方,慢慢的道。
“这倒是。”平安点头,心想或许赵璨只是喜欢安静,不愿意被人打扰。若是这样的话,这里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因为是祖陵所在,想来朝臣们也没有理由反对。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便听见赵璨问,“到时候,平安你可愿意陪我归葬此处?”
他没有看着平安,这句话也说得很小声,但平安却听见了,而且听得清清楚楚。
夏日热烈的阳光照在两人身上,山顶上的风很大,从耳边呼呼的刮过,但是在那一瞬间,平安几乎产生了一种周围的一切都静了下来,只有他跟赵璨两个人的错觉。
好在恍惚只有片刻,很快他又回到了现实之中。
赵璨正注视着他,眼神十分认真。显然,那个问题并不是开玩笑,也不是随便问问而已。
平安忽然就明白了。
他之所以选择葬在这里,当真是苦心孤诣。
因为这里距离京城远,注定了不会受到太多的重视,如此一来,不但没人陪葬,想来祭祀也不会很多。如此一来,平安陪葬也就没有人会在意了。他们两个人可以静静的长眠于此,不受外界打扰。
否则的话,不说会有多少人抢着陪葬在赵璨的陵墓之中,平安夹在这些人之中,也会惹人非议。
赵璨其实只是想表达“他只跟平安葬在一起”这个意思罢了。
难为他挑了个这样九转十八弯的方式,平安几乎就没有反应过来。
两个大男人在一起,平日里虽然也有亲昵的时候,但基本上不会黏黏糊糊。两人经常聊天说着说着就转到了正事上,彼此都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似现在这般心思细腻的赵璨,还真是很不多见。能够看到他这样子,也算是难得了。
虽然彼此都知道对方的感情深厚,但是听到他那么直白的表达出来,心里当然还是会觉得高兴的。况且平安跟赵璨之间的地位差距难以消弭,虽然两个人认为他们是平等的,但是世人眼中看来,却绝非如此。
而且两人都是男子,赵璨更不可能承诺给平安任何名分。
所以死后葬在一起,就算是他对平安给出的最重的承诺了。并且平安知道,说出口之后,赵璨就会努力去达成。
这么想着,他便握住了赵璨的手,笑着点头,“好。”
虽然他很清楚,人死之后就什么都没有了,葬在哪里其实都是一样的。这种种的考虑,不过是活人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但为了赵璨的这一份心意,平安还是甘之如饴的接受。
生同衾,死同穴,本来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动人的情话。
第148章 山中有座小木屋
“我们下去看看。最新章节全文阅读.”在得到了平安的肯定之后,赵璨便更加兴奋,拉着平安去那个他选定的山谷里打算考察一番。
虽然平安不知道有什么可考察的,但也没有拒绝。
其实以赵璨的性格来说,平安觉得他是那种会抓住当下的人,毕竟身为上位者的时间久了,要什么就能够得到什么,对于他来说,能够握在手心里的东西才是真实的。
很难想象他竟然会考虑这种事情。
“凤楼,你为什么忽然开始考虑起身后事来了?”平安忍不住问。
赵璨转头看了他一眼,故作不经意的道,“我听人说,死后葬在一起,来世也能继续做夫妻。”
“……”好吧,这个理由的确很强大。“来世”,这是他们拥有再多的力量都不可能掌控的,所以假托于鬼神之上,也在情理之中。
但平安并不希望赵璨将心思用在这上面。因为鬼神之说,总是很容易就让人沉迷进去,赵璨将来是要做圣明之君的,绝不可以陷入这种胡说八道的东西里。
人心是很奇怪的,最开始只是个小小的执念,未必就一定要实现,但是随着投入的东西越来越多,执念就会越发深重,到后来已经没有退路,只能继续走下去,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鬼神之说缥缈虚无,信则有不信则无,平安自己也不能说绝对就没有,但是赵璨却不能信。
或许最开始赵璨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思,但只要他相信了,难保后面不会一发不可收拾――比如他万一忽然相信道士真的能够炼出仙丹,吃了之后长生不老,然后沉迷于求仙问道之中,变成先帝那个样子,也不是没有可能。
再比如万一赵璨的这种心思被人洞察,然后对方便可以针对他的这种心思布局,例如告诉他有一种墓葬方法能够提升死后相遇的几率,进行某种仪式可以将两人的灵魂绑定在一处,即使转世投胎也不会分开等等听起来很奇葩却正中赵璨心病的消息,赵璨要是真的信了,对方便可借此攫取好处。
听上去很可笑是不是?但历史上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前车之鉴。
所以上位者要喜怒不形于色,不让臣下轻易揣摩出自己的心思。因为“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所以平安略略思量,便摆出了嘲笑的表情,“我竟不知道,你现在连这种无稽之谈都相信了。”
“不过是顺手为之。”赵璨道,“况且此处的确山清水秀,又是我大楚祖陵所在,我们葬在这里也不错。”
见他还拎得清,平安松了一口气,“你知道就好。事在人为,根本不是一两个仪式就能够做到的。譬如这片山岭,龙兴之后不少风水大家都曾称赞过人杰地灵。难道殿下会认为,大楚能够繁荣兴盛百年,真的是因为选对了这么一个墓葬之地?”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将赵姓皇族几代以来的努力置于何地?没有活人努力去做事,光是给死人选一处墓地就能飞黄腾达,未免太过容易。
赵璨当然是不信的,他将眼前的山谷扫了一圈,含笑道,“我喜欢事在人为这句话。假若人当真有来世,我也会找到你,不需要借助外物。”
“我也会去找你。”平安立刻道。
这是他的心里话。只不过,他这一世已经是偷来的时光,不知道还会不会有来生。
赵璨对平安的这个反应很满意,握着他的手道,“既然地方已经选了,也不必再改。你可以想想这里该怎么弄,想好了咱们再让人来建。”
“算了吧,你喜欢就好。”平安对这个没有半分兴趣,“就算建造得再华丽,也不过是多耗费些钱粮罢了。”
其实照平安想来,后世那么多盗墓贼冲着陪葬品四处挖坟,墓葬越好越不安全。他其实更喜欢元朝的墓葬方式,据说是只留墓没有坟。埋好了之后,还会纵马在上面跑几圈,把土给踩实了,绝对不让人看出来这是帝王陵寝。
当然,身为皇帝,这种事情就算是赵璨自己也做不了主。因为后世人需要祭祀,以此来彰显自己正统的身份。――尤其是赵璨对平安承诺过自己不会有子嗣,从宗室之中挑选孩子继承皇位。并非亲子的继承人就更需要这种仪式了。
平安将自己的想法说给赵璨听,赵璨不由抽了抽嘴角,其实这时候也有盗墓贼,不过通常都很难成规模,因为古人对于亡者更加敬畏。所以赵璨一时也没有想到这一点,他问平安,“那个时代……这种事很正常?”随便盗墓?
“盗墓倒不正常,”平安一脸复杂的说,“但是还有官方考古。.”
“考古”这两个字赵璨很容易理解,想想也就明白了。这就跟今人发掘殷墟是一样的,发现了古人生活过的痕迹,肯定会挖掘出来,好生研究一番。想想万一以后他跟平安的墓被人发现……
赵璨迅速的改变了主意,道,“其实也可以建好了陵寝,到时候将空棺放在里面,再让人将咱们两个一起葬在别处。”如此就更加不会被人打扰了。
他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简直太妙了。于是竟然真的开始考虑起这件事情应该怎么操作来。毕竟帝王陵守卫森严,而且还有重重机关,想要将尸体偷出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而且做这件事的人,还得能够保守秘密才行。
“咱们再在附近走走,选个你喜欢的地方。”他转头对平安道。
虽然对于赵璨在这方面的执念并不太理解,但平安还是跟着他一起往前走。
夏日的阳光十分热烈,但两人走在山林间的小道上,只觉得阴凉无比。这个季节山里许多野果已经开始成熟,一路上看到之后,平安便会选自己认识的摘下来尝一尝。
事实证明,野果虽然原滋原味,但是有很大一部分味道的确是没有人工培育的好,个头小就不说了,吃起来又酸又涩,除了尝个新鲜之外,没有任何好处。
平安往往尝了一口,就不想再吃了。
不过也不是没有例外。比如平安发现了一株杨梅树,上面挂着的果子又大又红。虽然只是红色,并不是紫色,其实还没有完全成熟,但吃起来却已经很甜了。平安尝过之后,立刻摘了一捧,在山溪里洗过,递给赵璨,“这个味道不错,尝尝看!”
赵璨吃了一个,见平安双眼亮晶晶的看着自己,忍不住捻起另一个放到了他的唇边,“张嘴。”
平安微微一愣,张嘴含住。
然而没等他将这颗杨梅吃下去,赵璨已经凑过来吻住了他。因为害怕手里捧着的杨梅会掉在地上,所以平安只能浑身僵硬,一动都不敢动,被动的接受着赵璨的亲吻。
赵璨在将平安的口腔扫荡了一遍之后,心满意足的撤回舌头,顺便将平安含在嘴里的那颗杨梅给卷了回去,吃完之后,还煞有介事的作出评价,“果然很甜。”
平安:“……”
赵璨又拿起了一颗。这次平安坚决不上当,紧紧的闭着嘴巴。
“这次是真的给你吃,我不抢。”赵璨立刻保证。
平安怀疑的看着他。他早就发现,赵璨跟自己在一起的时候,已经变得越来越恶劣了。要不要相信他?这是一个问题。
最后平安怀着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张开了嘴。
这回赵璨果然没有跟他抢杨梅,而是在他吃完之后亲了过来,亲完之后,摸着唇朝平安笑,“就算没有杨梅也一样很甜。”
平安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虽然是老夫老夫了,但是这种暧昧的暗示,平安表示自己还是有点儿hold不住啊!他低着头不敢去看赵璨,脸红得快要爆炸了。很甜是什么鬼啊?赵璨什么时候学会这样调/情的他为什么都不知道?!
平安懒得理会赵璨,飞快的将剩下的杨梅都吃掉了,然后站起来说,“我们继续走吧!”
总觉得留在这里会发生什么特别可怕的事!
赵璨笑着跟上去,还没忘在杨梅树上做了个记号。平安既然喜欢吃,那就多摘一点回去好了。想着平安刚才的反应,赵璨忍不住笑了起来。
在这件事上,平安其实很少表现出“羞涩”的感觉,从来都是坦然以对。甚至在最开始的时候,他表现得比赵璨更加“经验纯熟”。
虽然知道平安身边并没有其他人,但是这件事赵璨始终很在意,总想着该怎么压过平安。
今天大概是因为白天,又是在外面,平安的反应才会那么大。
见到平安这样难得的反应,赵璨心情自然很好。原来平安的脸皮也不是那么厚,大概在他心里,在屋子里做这件事很正常,但是在外面就不一样了。
心里转着这些念头,赵璨跟上平安的脚步,琢磨着接下来怎么再逗逗平安。
之后两人又遇到了一株桃树。
说是桃树,但平安几乎有点儿不敢认。因为这棵树上的桃子非常小,一个只有他的手指头那么大。而且没有毛,显得十分光洁。白里透红的皮上有一个一个的小黑点,看上去已经完全成熟了。
平安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类型的桃子,犹豫片刻,还是摘下两个尝了尝。
味道竟然还不错。
这次平安没有傻乎乎的摘完了捧着去给赵璨吃,而是抬手招呼他过来。要吃自己摘吧,把自己送上门这种事,平安才不会再做!
就这么一路吃一路走,也没有固定的路线,更没有去关心走到了哪里。结果走了一会儿,两人眼前豁然开朗,竟然走到了一片开阔的平地。
平安忍不住转头四面看了看,这才发现原来他们这一路都在上山,已经不知不觉走到山顶上了。
他不由疑惑的问,“这山顶上怎么会有这么一片地方?”
“想必是有人在这里住过。”赵璨眼尖,已经看到不远处藏在几棵树之间的小木屋,“那里有一栋房子,我们过去看看。”
“可这里不是皇陵吗?”平安更加惊讶。谁会在这里隐居?
赵璨往山下看了看,道,“已经出了皇陵的范围了。”
不过即使是在皇陵附近隐居,也显得很奇怪。毕竟洛州应该不会有人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还会住在这里的人,显然很奇怪。赵璨下意识的觉得这个人可能跟皇室有什么关系,只是一下子也想不明白。
两人走到木屋门前,因为周围都是树木,所以房前屋后,包括屋顶上都落了不少树叶,厚厚的铺了一层,踩上去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平安看了赵璨一眼,不能指望这位走到哪里都有人通报的爷,只好自己开口,扬声问道,“有人在吗?”
没有人回答。
他又问了两声,然后转头看向赵璨,“估计已经荒废了,我们进去看看吗?”
“去看看吧。”赵璨说着迈步往前走,并且抬手推开了屋门。这门没有锁,也没有从里面闩上,竟然真的一推就开了!
屋子里已经积了厚厚的一片尘埃,开门的动静激起了不少灰尘,呛得两人不得不后退两步,等着灰尘重新沉下去,这才走到门边往里面看。
这栋房子真的很小,一个大空间被隔成了里外两间。通往里间的门上挂了帘子,什么都看不见,但是外面这间屋子里的摆设很简单,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桌上还放着一套茶具。靠左边的墙边是一张长条的桌子,上面不知道放了什么,用布遮住。正对着门的墙上挂了一幅画,经年的腐蚀再加上灰尘折腾,已经不太看得清楚画了什么。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个场景,平安心中竟忽然生出了几分惆怅之意。他轻轻呼出一口气,低声问赵璨,“还要进去吗?”
赵璨没有他那么多的多愁善感,道,“去里面看看能否找到些蛛丝马迹,知道这里住着的究竟是什么人。”这一点他始终很在意。
平安点点头,两人小心的进了屋,往里面走。一路上留下两行浅浅的脚印,印在灰尘上。
相较于外面的屋子,里间显得更加暗淡。因为窗户所在的位置,被完全挡住了,没有光透进来。
赵璨走进去,将挡住窗户的帘子拉开。阳光争先恐后的照进屋子里,将这尘封了不知道多久的屋子照得亮堂堂的。
屋子里的摆设跟外面一样简单,除了靠墙一张床,靠窗一张书桌之外,同样没有多余的东西。床上上被褥齐全,收拾得整整齐齐。书桌上放着笔架砚台,还有一本书。
这些东西不知道放了多久,但却保存得十分完好。
赵璨小心的走过去,打量了片刻之后,打开了摆在桌上的书。书页不知道放了多久,已经泛黄,上面写着“于归”两个字。平安跟了上来,问赵璨,“这个名字你听过吗?”
“没有。”赵璨摇了摇头,小心的重新将书放好,转身道,“这屋子里有一股药味,估计是用来驱虫的,所以这些东西才能保存那么长时间。”
平安刚才没有注意,听到赵璨这样说,注意闻了闻,的确是有一股奇怪的药味。
“地方保存得那么好,按理说应该不可能是突然有变故离开,可是这些东西却没有带走,真是奇怪。”平安道。
“算了。”赵璨握住他的手,牵着人往外走,“虽然看样子已经是无主之物,不过咱们还是不要打扰了。”
“嗯?”平安有些惊讶的看着他。明明刚才是赵璨打算找找这屋子的主人是谁,怎么转眼之间就改变主意了?“你发现了什么问题?”平安只能这样怀疑了。
赵璨道,“没有,只是想来既然对方住在这样隐秘的地方,应该是不愿意被人打扰。”
这倒是。平安转头看了一眼,反正跟自己没有关系,探求到了真相也没什么意义,这样想着,便释然了。
两人手牵着手走出小木屋。平安看着外面的环境,忍不住道,“如果不是已经有人捷足先登,这里倒是个好地方。”
虽然是山顶,但是却有那么一大片平坦的地方。而且被包围在树林之间,也不容易被人发现。
赵璨道,“罢了,反正还有别的地方,咱们再去看看。”
下山的时候,平安注意着脚下的这条山林小路,脑海中一个念头忽然闪过,他连忙站住脚步,努力想要将那个灵光一现念头给抓住。
“怎么了?”赵璨转头问。
平安皱着眉道,“总觉得忽略了什么,刚刚明明想到了,一下子又忘记了。”
赵璨不免有些好笑,不过平安看样子很在意,他便只好帮忙引导,“你刚刚是怎么想到的?”
“我就是看到这条路……”
“路怎么了?”
“啊!”平安突然一拍巴掌,“鲁迅先生说过,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
赵璨:“……什么东西?”
这话倒有些意思,但鲁迅先生是谁?
“咳……”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平安连忙咳嗽一声,将赵璨的注意力拉过来,“我知道是什么地方不对劲了!”
“什么?”
“路!”平安说,“这山林里,总不会无缘无故出现一条路,一定是有人经常走,才会变成路。凤楼你看旁边,就算没有树的地方,也有许多荆棘和灌木丛。这种东西长得快,可是却没有长到这条路上来。”
“你的意思是,这这条路现在还有人在走?”赵璨深吸了一口气,问。
平安点头,“没错。如果一直没有人走的话,最多三五年这条路就会消失。现在还在,肯定是有人在走!”
“但屋子里的灰尘那么厚,应当是许久没有人住过了。”赵璨提出异议。
“所以……”平安摸着下巴,摆出真相只有一个的表情,“屋子里住着的人,跟最近到这里来的人,并不是同一个!不过,他们肯定认识,说不定……”
说到这里平安停了下来,有些不确定和犹豫,“说不定屋主已经去世了,只是有一个认识他的人,会经常过来凭吊一番。”
这也就说得通了,为什么明明没有人住的屋子,却保持原封不动的模样,而且东西保存完好。显然,有另一个人在精心维护这一切。
到这里赵璨也不得不承认,平安的推论有些道理。
就算不正确,想来也沾点儿边。至少,到最近还经常有人到这里来,是可以肯定的事了。
平安转头看了看他们走过的路,有些好奇的道,“也不知道最近那人会不会再来。”
“也不一定要他来这里。”赵璨道,“我让人去查一查便是了。”
山下不远处就有一个村子,虽然村民们通常是不会到这里来的,但是如果有人经厂来,他们肯定会发现点儿端倪。再说周围还有守卫皇陵的人在,或许也知道点儿什么。毕竟这木屋存在的时间不短。
平安想了想,摇头道,“还是算了。”毕竟人家又没有做错什么,也没有侵犯谁的利益,不过是做一点自己的私事罢了。为了自己的好奇心就去调查别人,平安觉得十分不妥。
赵璨自己其实也有些好奇那里住着的会是什么人,但是不知道为何,进入屋子里之后,那种好奇就变淡了许多。
现在走出来了他再去回想,或许是因为那屋子虽然放了不少东西,看上去也应该是有人住过,但对赵璨来说,实在不像是个人住的地方。
第149章 意外得知的隐秘
赵璨之所以会有这种想法,跟屋子里的家具摆设的多少和贵重程度没有关系,纯粹只是一种感觉。(.$>>>棉、花‘糖’小‘說’)
通常来说,人们会倾向于将自己所居住的地方布置得比较舒适,至少符合自己的审美。
不说平安在京城的家中弄出来的柔软的沙发,羽绒被,各种小巧又便利的生活用品,用平安的话说,整个房子的布置宗旨就是让人来了就不想走,躺下就不愿动。
就算是赵璨当初还住在宫里的时候,虽然并不将那个地方当成自己的家,但是卧房也会尽量按照自己的喜好来布置,因为那是他唯一能够稍微放松的地方了。
相比较而言,这个小木屋则实在是太干净了。只有基础的生活用品,完全没有一点生活气息。
赵璨相信,即便是最贫寒的农家,看上去也绝对不会给人这种感觉。
所以这里绝不是“家”,而更像是一个临时的落脚之地。
如此一来,赵璨觉得平安的猜测就有些不准确了。在他看来,与其说是有人曾经隐居在这里,不如说是躲在这里避祸。因为没有心思享受山居的乐趣,自然也就不会有心思去布置屋子。
至于那人后来去了何处,又为什么现在还有人到这里来,那就说不好了。
本来按照赵璨的想法,有这样的人出现在皇陵附近,便应该查清楚。不过既然平安这么说,他也就放弃了这个打算。反正要想潜入皇陵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而且就就算进去了,似乎也不能做什么。
尤其是赵璨揣测对方应该跟皇室有些渊源,想来更知道行事分寸。
既然如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于是他很快将这件事抛在脑后,跟平安一起下山。
不过这世上的事好像总是这样,费尽心思想要去寻找真相的时候未必能找到,反倒容易在无意间发现端倪,是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所以等两人下了山,一直远远缀在后面,不敢过来打扰的天枢开阳等人,却忽然押着一个人上前请示,“主子,此人方才一直在山下鬼鬼祟祟的窥探山上,被我等擒住,请主人发落。”
赵璨出门当然不可能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就算是在绝对安全的地方也不行,何况这深山野岭?看似只有他跟平安两人,但跟着保护的人都隐于暗处。
原本抓住一个随意窥探的人,本来不需要让赵璨知道和发落,他们就能处置了。但这人却有些不同,天枢凑到赵璨耳边低声道,“此人似乎出身军中,像个斥候出身,深谙隐藏刺探之道。”
这种人自然要特殊对待,至少要摸清楚他是什么人派来的。而天枢等人不敢自专,只好过来请示赵璨。
说起来,能将这人抓住,其实也有些运气的成分在。
原本他隐藏得不错,因为十分小心,藏身之处也比较远,所以几人都没能发现。
结果之前赵璨和平安找到了杨梅树,赵璨怀着讨好平安的心思留下了暗记,让人摘一些回去。新出炉的吃货开阳听说之后,便自告奋勇要上树去摘杨梅。
开阳是几人之中功夫练的最好的一个,眼神自然也很好。一爬上树,居高临下便很轻易的看破了远处的伪装,这才将人给捉住。
发现这一点之后几人都出了一身冷汗。这一次是幸亏没出事,然而这样的失误,却是十分致命的。所以现在是过来请示,也是请罪的意思。
平安站在赵璨身边,赵璨没有避着他的意思,自然也听见了。两人对视了一眼,都觉得此人跟山顶的小木屋说不定有些关系。
既然有了这个猜测,自然就要问个清楚。虽然之前他们不打算去查这件事,但是自己送上门来,那又是另一回事了。于是赵璨便让他们把人带上来。
平安之前听到天枢用“鬼鬼祟祟”这个词语来形容,原以为应该是个身材瘦小,形容猥琐之人,却没想到被带上来的人人高马大,却是个昂藏大汉。他身上穿着灰扑扑的衣裳,眉毛又粗又浓,五官方正,下半张脸被胡子完全遮住,看上去落拓不羁。
让平安在意的是,这人浑身上下充斥着一种气质,站立的姿势和表情等许多小细节都让平安觉得很熟悉。结合天枢之前猜测的内容,平安也很快想到了,此人恐怕是出身军中。
这一身彪悍的气息,非是战场上尸山人海经历,不能锻炼出来。
把人押上来的开阳打算让对方跪下去,但此人却只是直挺挺的站着,警惕的盯着赵璨和平安。(.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你叫什么名字?”赵璨问。
“小人钟平。”那人回答,他的声音仿佛天空中滚过的闷雷,嗡嗡的响在耳边。听得出来已经压低了声音,但还是能吓人一跳。
平安有点儿明白他之前为什么不开口了。
“你是什么人?为何要擅闯皇陵?”赵璨又问。
“小人是这山下村中猎户,今日不过进山打猎罢了。”钟平道。
赵璨冷笑,“你进山打猎,却是连弓箭都没有带?”这是骗傻子呢?
钟平辩解道,“我只是在山中做了陷阱,下了套子,今日过来看看罢了,自然不需要带弓箭。”
这解释看上去很合理,但细细一想就全是漏洞。且不说他浑身上下的气质看起来就不像是个猎户,真正的猎户被人这么制住,还能保持得住这样的冷静?
这人没有一句实话,要想问出来他背后的人和他的目的,恐怕很难。
平安在旁边看了一会软,忽然开口,“你出身河北军中?”
钟平浑身一震,似乎没有想到平安一开口就能叫破他的来历。不过他也没有心慌,很快表情就重新沉静下来,继续盯着平安看,没有开口。
“看来是猜对了。”平安继续说,“我看你身体健康,实力想来也还很不错,虽然年纪大了些,按理说却还不到退役的时候。为何却出现在了这里?”
钟平显然经验丰富,面对平安的话,除了一开始的惊讶之外,之后连表情都没有变一下。
战场上,被敌人俘虏之后,如果忽悠不过去暴露了真实身份,未免被套出话来,最好是选择沉默,宁死不屈。
但他没有回答,赵璨却给平安当起了捧哏,“还能是为了什么?自然是为了山上的那栋小木屋。”
两人盯着钟平的表情,发现他听到小木屋三个字,果然神色微变。很明显,他的确是跟此事有关系。
而且钟平听到这里,果然没有办法再继续沉默,他开口道,“那木屋是我家主人暂居之处,我不过是留在这里看守罢了。”
“你不是村中猎户吗?怎么一会儿又是出身河北军中的军士,一会儿却又给别人做了下仆?”赵璨不客气的质疑。
“倒也不一定,将军们的亲兵有时候也会称呼自己跟随的将领为主人。”平安笑着道。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的钟平心中也跟着七上八下,听见这句话,更是瞳孔微微一缩,浑身迅速紧绷,满眼警惕。
平安见状,含笑问道,“我说得对不对?”
因为曾经在西北待过那么长一段时间,而且这段经历对自己的人生影响颇大,所以平安的印象非常深刻。否则的话,他还真没有办法知道这些。不过现在看来,竟是全中了。
出身河北军中的将领,隐居在此,带着自己的亲兵。平安下意识的转向赵璨,打算问问他记不记得有这样的人。虽说赵璨去到河北的时间也不长,但他记性很好,说不定能知道些什么。
赵璨对他摇摇头,还真没听说过河北有什么将领无故失踪的。当然——也有可能是“死”在了战场上,这样一来,就很难判断了。
“你家主人是谁?”平安想了想,直接问道。
钟平的态度也很坚决,“无可奉告。”
看来应该是个棘手的人物了。平安道,“其实我劝你还是说出来好些,因为就算你不说,我们也能够查到。”
钟平沉默不语。
还真是软硬不吃。平安也没辙了,无奈的看向赵璨。赵璨只好道,“先把人带回去。”
于是一行人继续往前走。只是走着走着,平安总觉得自己胳膊上开始发痒,伸手一摸,却是长了一个大包。平安吓了一跳,连忙将袖子给捋了起来查看,“这是怎么回事?”
“山中有许多蚊虫,恐怕是不慎被叮咬到了。”赵璨道,“回去请大夫来看一看。”
开阳这会儿正押着钟平站在一旁,跃跃欲试打算凑过来关心一下平安,只是碍于手里还有人,没法脱身。钟平百无聊赖间跟着看了两眼,忽然目光一凝。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动作的,竟忽然摆脱了开阳的压制,冲到了平安面前,抓住他的胳膊问,“你背上是不是有两粒红痣?!”
“……”平安正在查看自己的胳膊,突然被人抓住,又听见这个问题,不免有些茫然。
倒是赵璨站在旁边,听见这句话,眼中闪过一抹暗光。
这时开阳也反应过来了,见钟平抓着平安,吓了一跳,连忙跑过来重新把人抓住。他功夫好,制住钟平是绰绰有余的,刚刚不过是关心平安,所以分了心,又没有特别警惕的缘故。
“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等到开阳重新把人拉开之后,赵璨惨问道。
“我家少主人胳膊上便有这样一个伤口!”钟平激动起来声音更大了,震得人头疼,“他背上肩胛处还有两粒红痣,是不是?”
平安自己背上有没有这玩意,他是看不到的。只好转头去看赵璨,赵璨对他微微点头,平安不由吸了一口气。
万万没想到,在他穿到大楚十几年后,居然还能找到原身的家人。
他愣了一下,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就算背上有红痣,胳膊上有伤口,也不一定就是你家少主人吧?”
其实如果是原身的话,是不是肯定一下子就能确认了。毕竟他有记忆。但是平安没有啊,光是凭着这两个证据,难道就能确定他的身世?那也太儿戏了。
钟平果然更激动了,“少主人,你胳膊上的伤口是小时候被树枝划伤,伤口的样子我记得一清二楚,绝不会错!”
“可是我不记得了。”平安这会儿已经淡定下来。原身死的时候才十岁,还什么都不懂,又经历过了那么惨痛的事情。平安不知道他有没有想过自己的亲人,但是他接手身体之后,就把自己当成了孤儿,并没有想过要寻找亲人,所以现在也没什么好激动的。
钟平闻言也愣住,-平安说不记得了,他也没有别的东西可证明这件事。一时间,脸上的表情竟有些失落。
平安轻轻出了一口气,其实想要知道小木屋的主人是谁,现在就是个好机会。对方把他当成了少主人,别管是真是假,反正钟平这么认定了。既然如此,肯定会告诉他主人的下落,这样一来答案自然就有了。
但平安却不愿意这么做。
因为这样就等于他接受了这个身份。
虽然说用了原身的身体,应该一力承担他的因果,但是原身当时可是被卖到蒋快刀那里去的!
这年头的日子虽然不好过,但是也不是必须要把孩子卖到那种地方去,就算是卖去大户人家家里做下仆,也比去势了入宫要强。原身恨不恨?平安觉得是恨的。就算是他自己,没有那么多的前因,还平白得了一条性命,但面对这样的场面,也不是一开始就能够接受的。
平安不知道如果自己没有穿来,原身没有死,活到现在会不会愿意接受这些。他只知道,原身已经死掉了。
不管他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有多么厉害,都没办法挽回他了。
钟平失魂落魄的跟在队伍后面,时不时的看平安一眼。他没想到终于找到了小主人,可对方却不愿意认他!
或许是真的不记得了,或许只是因为不愿意相信,但无论如何,既然平安不接受,钟平就不会随便开口。哪怕平安是他的少主人,这件事也要再三斟酌,何况对方不愿意承认,身边又还跟着疑似是七皇子的人?
赵璨跟平安走在一起,不着痕迹的握住了他的手。
平安回过神来,转头看了他一眼,叹气,“没想到居然会这样。”
“不想理会的话,就都交给我吧。”赵璨说,“总归先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然后才能决定要怎么做。”
平安明白他的意思。原身的经历固然很倒霉,但是也许他的父母没有出现,只是因为他们也没有办法。不论如何,他应该知道真相。
虽说现在是自己,不是原身,但也不能就因此逃避。
既然赵璨这么说,平安就点了头。
之后回到行宫,赵璨就开始接手这件事。钟平一开始是不愿意告诉赵璨的,毕竟这件事里有那么一些部分,并不适合被外人知道。但是赵璨的手段不差,到最后还是将想要知道的都问出来了。
赵璨将这个故事转述给了平安。
原来钟平的主人,便是平安也曾经闻其名的大将军齐韬。当年齐将军还在河北时,如今的丞相许悠还是河北巡抚,彼此之间来往不少。齐将军跟许悠的女儿许平之由此相识相恋。
然而好景不长,不久之后先帝为皇子选妃,许悠看中了当时还是皇子的今上,便将女儿的画像送入了宫中。结果许平之因为各方面都十分优秀,顺利中选,很快被指婚。
皇命难为,就算许平之心中再不满,也只能告别恋人入宫。
这时先帝的身体已经很糟糕了。所以很快皇帝驾崩,新皇登基,许平之由皇子妃晋升为皇后,母仪天下。许悠也凭借女儿的关系得皇帝看重,回到京城,成为宰相之一。
世人所知道的故事之中,许平之在生皇二子赵璇时难产而亡,其后不久,许悠和皇帝一起发力,将齐韬从河北调到西北,然后齐韬便死在了前方的战事之中。
但事实上,这两个人都并没有死,而是隐姓埋名,回到了齐韬的老家——洛州。
因为这里是齐王的地盘,朝堂那边的手很难伸进来,两人在这里倒是安稳了一段日子。但是后来消息不知道怎么走漏了,皇帝虽然不知道,却让许悠发觉了两人的存在,于是为了解决这个隐患,派人前来追杀他们。
山顶上的小木屋,就是两人在躲避追杀时的临时居所。
因为这里靠近皇陵,又在深山之中,许悠的人也很难找到这里,只需要钟平等几个忠心的下属隔一段时间将吃食送上山去就可以了,所以竟也安稳了一段时日。
就在这段时间里,许平之再次有孕,犹豫再三,两人还是打算将孩子生下来。只是孩子出生之后,再住在山上就不合适了。好在这时候许悠那边大概是一直没找到人,也开始懈怠了,所以他们顺利的混进洛州城安居下来。
因为这个避难所十分隐蔽,又难以察觉的缘故,齐韬和许平之将之当成了一条退路,安排钟平在此看守。其他人则跟着他们进城。为了避免被人察觉,这之后彼此之间几乎没有往来。
之后的日子一直很安宁,钟平原以为坏事都已经过去,好日子就要来了。然而就在十二年前的新年,一个跟在齐韬身边的兄弟突然跑回来找钟平,告诉他将军和夫人的行踪暴露,陷入危险之中。
这人找来的时候就已经身负重伤,给出消息之后便去世了。钟平原以为齐韬等人很快会赶来,却没想到在家里等了十几天还是没人。
等他大着胆子去城中打探消息时,才知道原来他们一家人在出城的路上遇上了“山匪”,无一生还。
钟平大受打击,收敛了一家人之后,便回到村子里度日,时不时的去山上看一看,祭奠一番。却没想到,十几年后,竟然还能再次见到少主人。
平安听完这个故事,只觉得难以置信,且不说许平之如何顺利的从皇宫里逃出来,齐韬又怎样成功在战场上假死,这其中的诸多不合理性。就算他们成功了吧,那么这样的两个人,后来竟然会那么容易就被发现踪迹,然后杀掉?
就算是最烂俗的狗血小说,也不过如此了。
然而时间地点的确都是对得上的。
十二年,也就是熙平十年的春节齐家出事,而平安穿越过来的时候是三月。中间这段时间,正好足够人贩子将原身从洛州带回京城,卖给蒋快刀。
脑子里转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但平安最后跟赵璨说的第一句话是,“这么说来,我跟赵璇还是同母异父的兄弟?”
“……没错。”赵璨对此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赵璨不像平安觉得后来齐韬和许平之的死亡难以置信。因为若是提前得知消息,只要布局得当,很容易就能做到这一点。让他不解的是,他并不认为宫里那位皇帝陛下真的会那么好蒙蔽,竟然如此轻易的就被他们给逃出来。
可是那么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它就是发生了。
这整件事情里的疑点实在是太多了,就算是赵璨一下子也不知道该怎么理清楚自己的思路。
沉默了一下,他才道,“钟平知道的也未必是全部的真相,或许其中还有些地方是他不知道的。这件事……”他看相平安,“你打算查吗?”
“我原本以为只是出了什么意外。”平安的心情非常复杂,“之前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普通的孤儿,因为父母养活不了或者是发生了意外,只能走上这条路。”
“但既然不是,这件事就不能这么算了。”
第150章 定计对敌下决心
虽然平安不是原身,对于自己的“身世之谜”也并没有什么特别激动的反应,但是既然占据了原身的身体,那么许多因果就都转移到自己身上来了。[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不提要不要替齐韬和许平之报酬,单说平安自己,原来他被人卖掉,最后变成太监,只能走上进宫的道路,并不是意外,而是被人陷害,刻意为之。这个仇平安就绝对放不下!
虽说如果没有这件事,也许原身会活得好好的,也许会直接死在那场“山匪之乱”里,或许就轮不到平安穿过来了。不过既然他已经穿过来,或许就只能是或许,而仇却不能不报。
许悠。
平安对这个人原本没有什么看法,甚至曾经一度挺佩服他的能耐。
在世人眼中,皇后许平之的死本身就有许多疑点。虽说生孩子本来是一脚踏进鬼门关,但在皇家,只要不是因为母亲身子太弱,因为难产而亡的情况毕竟是少数。
在当时这种疑点或许看得不是太清楚,但是现在回头去看,就一目了然了。
――当时的许悠虽然才刚刚入阁,但是携着在河北积累起来的军功,本人的能力又十分出众,短短一两年时间,已然在朝中彻底站稳脚跟。再加上身为皇帝的岳父,皇帝登基之前得他助力良多,所以人人都要给两分脸面,已然有了权倾朝野的苗头。
后宫之中,许平之自然也是一枝独秀。
一生都在钻研平衡之道的皇帝陛下在这个时候,自然是要祭出自己最拿手的手段。所以他的做法是,抬举了郑贵妃与何淑妃,想要制衡许平之在后宫的权力。
郑家是太后母族,而何家背靠三朝元老,跟许平之分庭抗礼,果然将后宫局势平衡了下来。后宫往往又是前朝的缩影,如此一来,许悠自然也收敛了许多。
本来这个平衡十分完美。但如果皇后生下皇子,在皇后和许家的努力下,封为太子也是理所当然。如此一来,许家在朝中的势力又会再次膨胀,难以限制。
皇帝当时还年轻,并不是如今这个将“异论相搅”四个字发挥得炉火纯青的君王,自然也没有后来这般举重若轻的手段。
如果说在许平之生产的时候动动手脚,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果然,虽然生下皇子,但因为失去了皇后,许家在后宫的势力一夕崩散,在前朝自然也越发低调起来。
然而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许悠也能够安稳的立于朝堂之上,巍然不动,直至如今,仿佛成了朝堂上的不倒翁,这份能耐和手段,怎么能不让人心生佩服呢?
所以平安之前曾经感叹过,此人是个人物。
不过在今日之前,彼此之间毕竟没有任何接触,所以除了感叹,平安也没有别的想法。
别看平安在京城的时候折腾出了那么多东西,但实际上,真正触碰到核心利益,能够惊动这些大佬的人,一件都没有。唯一一个成立教育部,还将冯璋给推了出来。
所以他穿越了那么多年,但实际上却还没有跟这些人车上什么关系,大概出于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存在,但是没有接触的状态。
当然,这些也是平安刻意算计的结果。若非如此,他早就已经成为所有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了,哪可能经过那么多年的发展,一点一点的积累起优势呢?
即便如此,平安这个时候对上许悠,胜算其实也不大。因为他自己的那些根基,若是暴露出来,对许悠来说,轻易就能够破坏掉。
但是有仇不报,当然也不是平安的风格。尤其是这个仇并不是为了自己报,而是为了原身。――平安很不习惯这种欠了别人的感觉,只希望赶快将这份因果了结掉。
所以他几乎没怎么犹豫,便立刻做出了决定。
赵璨自然是站在平安这一边的,见状立刻掉,“那我回头让人去查一查,这件事恐怕不光牵扯了许悠,皇上说不定也出了力。所以咱们必须得更加的小心谨慎。”
平安想了想,也就明白了赵璨的担忧,道,“我这里不必着急,总要有万全之策,才会动手。你查的时候小心一点,宁愿慢些也别惊动了他们的人。[.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我知道。”赵璨道,“真没想到,这么多年钱的事,竟还有如此隐情。”
“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他们的话,或许我们就不会遇到了。”平安看着赵璨,忽然问道。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样的问题,但这的确是梗在他心里,让他隐隐有些不舒服的一点。好像别人害人,自己竟然还要感谢他们似的。
赵璨失笑,“你怎么会这样想?”
“难道不是?”平安反问。
“当然不是。”赵璨回答得很坚定,毫不犹豫,“倘若我们有缘,无论如何都是会遇见的。”他说,并且还给出了十分有力的证据,“你这么聪明,迟早都会做出一番事业来,不管是入朝为官,还是在朝堂之外,总会被人注意到。到那个时候,我们自然便会相识了。”
赵璨始终相信平安这么厉害,他无论身处什么样的地方,光芒都不会被遮掩掉。
而他自己,迟早都会登上那个位置。到那个时候,他们之间肯定还会产生交集。只不过是早些晚些的分别罢了。
虽然这种说法细究起来还是很有问题,比如如果不是从小一起长大,两人之间未必会生出别样的感情,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全心的信任对方。
但平安没有打算去追究。
赵璨说得对,如果真的有缘分,不是这样,也会是那样。他穿越这件事本身就具备极大的偶然性,如果注定要穿越,就算不能够穿成原身,也会是别的什么人。
所以最后只能当个太监,说到底还是许悠的错。这样一想,平安心中的仇恨都更深了一些。毕竟原身那些事平安不知道,但是当初刚刚穿过来的时候那种生不如死的感觉,他可永远都不会忘记!
因为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要从头去查,其实并不容易。
平安知道这件事急不来,况且现在他们的实力的确还比较弱,跟许悠对上会很吃亏。所以平安想了想,觉得等赵璨登基之后再来清算,也是可以接受的。
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原本新皇登基,就会培养自己的班底,并且为了不让自己受到辖制,会设法将这些老臣们排除在权力中心。而其他等着往上走的臣子,只要看清楚新皇的心思,就不会吝惜自己的力量,努力将这些老臣们拉下来。
所以到时候做这件事会比较名正言顺,也容易许多。
而现在平安要做的,是去见见钟平。
既然要承认这个身份,对待钟平的态度就不能再是之前那样了。
钟平在赵璨手里其实吃了一点苦,所以虽然平安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住在了行宫里,看上去并没有受到任何限制,但整个人看上去还是带着几分颓靡。
只不过这颓靡在见到平安之后,便立刻消退了,他几乎是跳起来,“少主人!”
平安听到这个称呼,眉头跳了跳,他还是不太习惯这种东西,想了想,问,“我……原本叫什么名字?”
“少主人的名讳是上子下安,将军和夫人希望你一声顺遂,平平安安,无灾无难。”说到这里,钟平脸上也露出了几分痛苦。
这样美好的祝愿,最终并没有能够实现。
他已经知道了,平安现在是个太监。虽然跟在七皇子身边,看上去也还算风光,可这种风光是用那么巨大的代价换回来的,就是将军和夫人泉下有知,难道就会高兴么?
平安微微怔住,竟然也是叫齐子安,看来自己的穿越虽然带着偶然性,但也不是绝对无迹可寻。至少得要这边有个能够接受他的身体,而这句身体居然也叫做齐子安,或许其中有什么联系。
在古老的传说之中,人的名字是非常重要的。
有个故事是说,某种奇妙的生物可以通过一个人的真名,将他的魂魄引导出来。或许让自己得以穿越的那股力量,跟这个也有些关系吧?
偶然中藏着的,其实是注定。
“那你以后叫我的名字就可以了,”平安说,“说起来您也算是我的长辈。”并且已经是存活于世的最后一位长辈了。
钟平原本打算拒绝,听到后面这半句,喉咙一哽,拒绝的话便说不出来。他想了想,道,“那我叫你小安吧。”
“嗯。叫平安也可以,这是我现在用的名字,进宫之后取的。”平安道。
“小安。”钟平立刻哽咽的叫了一声。一个五大三粗的大男人眼泪汪汪的样子,实在是让人看了感觉……一言难尽。虽然平安知道他很高兴很激动,但画风实在很不对啊!
“钟叔你别难过了,其实我现在过得并不算差。”平安连忙劝道。
听到这一句钟叔,钟平眼泪都差点儿掉下来了。他好容易才忍住了,嗫嚅片刻后终于问道,“小安,你……你是怎么进宫的?”
“我不知道,以前的事情我不太记得了。”平安说,“就只记得自己被人卖到了快刀手那里,净身入宫,之前的事完全没有印象。”
钟平脸上立刻露出几分痛惜之色,眼看着又要抹眼泪了。
平安:“……”他该不会脑补自己因为遭遇突如其来的变故刺激太大所以选择性失忆了吧?
不过这个理由听起来似乎的确是很不错的样子。
钟平不知道平安在想什么,大概也是不愿意平安再想那些事,所以转开了话题,拉着平安的手,压低声音问,“小安,你现在是跟在陈王殿下身边么?”一边问还一边警惕的看向站在一旁的赵璨。
“不是。”平安忽然发现,他跟赵璨现在这个情况,还真没办法跟钟平解释清楚。
一样是长辈,但徐文美因为是自己认的师父,对他一贯很好,本身又很敏锐,所以他察觉出平安跟赵璨的关系不一般之后,平安也没有隐瞒的意思。反正不可能一直瞒着。但是钟平就不一样了。
身为“父亲”的旧部,钟平本身的立场就已经确定了。再加上他出身军中,性格看上去也绝对是刚直不阿的类型,要是知道他跟赵璨的关系,肯定会以为他是被赵璨强迫之类的。
这么想着,平安只能含糊的道,“我只是暂时跟在殿下身边。”
大概是当着赵璨的面不好说这些,钟平没有继续就这个问题问下去,他想了想,又道,“小安,我好容易才找到了你,往后一定要跟在你身边,好好照顾你。这才不枉将军和夫人的信任托付之恩。”
平安立刻头疼了。这要是跟在身边,钟平再迟钝,时间长了肯定也会发现端倪的吧?
但是对方既然开了这个口,他再拒绝的话,便会显得十分不近人情。――平安长大那么大,很明白应该要如何应对他人的恶意,却从来不懂得怎么处理别人对自己的好。
所以他只能别人对我好一分,我对别人好十分的还回去。
钟平的善意虽然是来自于那素未谋面的“父母”,但的的确确是要对他好,平安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他下意识的转头去看赵璨,想要问问他的意见。
赵璨虽然陪着平安过来,但一进门之后就主动找了个角落坐下,一言不发,尽量不去影响两人交流。这会儿见平安看过来,也没有辜负他的信任,道,“平安往后要进宫,难不成你还能跟他一起入宫不成?”
非皇室之人要入宫,自然只有一种办法。
赵璨这么一说,钟平才突然意识到这一点,小安并不是将军,自己不可能鞍前马后的跟在他身边。
这么一想,不由有些无措。他是真的想要对平安好一点,好好的照顾好他,这样他年死后底下见到将军和夫人,也可以说一句“不负所托”。况且在钟平看来,平安吃了那么多苦,自己为他分担些也是应该的。
他咬咬牙,差点儿就将那句“进宫就进宫”说出来了。
好在赵璨这会儿被平安狠狠一瞪,也反应过来,摸了摸鼻子道,“皇宫里到处都是倾轧和阴谋诡计,你就算进宫也帮不了什么忙,反而还要他照顾你。若真的是为了他好,不如做出一番事业来,如此有人在朝中为他张目,他身上的担子反而会轻些。”
钟平闻言呆了一呆,继而有些底气不足的道,“我当初在军中时倒也有些抱负,可是如今都已经这把年纪了,还能做什么?”
“你能做的事情很多。”赵璨道,“只要你有这份心,我自然也会帮你。”
钟平不免有些踌躇,赵璨这么巴心巴意的为了平安打算,反而让他感觉十分古怪。简直就像是两人的身份颠倒过来了似的。只是当着赵璨的面他也不好追问,只能去看平安。
哪知平安完全没有拒绝的意思,点头道,“这也不错,往后还有那么多要做的事,有人支持再好不过。”
钟平简直怀疑赵璨给平安灌了什么*汤。他的人交给了赵璨,就算将来有什么成就,那也是赵璨的势力,还能跟他有半点关系吗?这孩子怎么看上去一点都不着急?
他只能暂时答应下来,然后瞅准时机,趁平安落单的时候找人去问。
不过也就是这么一仔细观察,钟平才发现,平安几乎没有落单的时候,一天里绝大多数时间,竟然都是跟那位陈王殿下在一起的!
钟平毕竟见多识广,军营里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事情,慢慢的自然就回过味儿来了。
他又是心焦又是头痛,生怕平安是被人给骗了,可是这种事情,自己贸然开口去劝,也不合适。
别看他占着个长辈的身份,但毕竟是才刚刚相认。况且又没有亲缘关系,说是长辈那是平安肯抬举,其实钟平对自己的定位是家仆,这一点从“少主人”这个称呼就能看出来了。
既然是家仆,有什么资格开口劝说主人?
况且平安跟赵璨认识的时间只会比自己更久,两人的关系也远比自己更加亲密,正所谓疏不间亲,这会儿去劝说,说不定还会适得其反。
想来想去,钟平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他去找了赵璨。
赵璨对此有些惊讶,但还是“拨冗”见了他一面。
“钟叔来找我有什么问题?”他问。这一句钟叔真是叫得自然无比,让钟平都差点儿以为他理所当然应该这样称呼自己了。
他连忙道,“草民不敢当陈王殿下的称呼,您还是直呼其名吧。”
“这怎么行?既然平安将你看做长辈,那也就是我的长辈了。”赵璨一脸正直的道,“叫一声钟叔是应该的。”
钟平嘴角抽了抽,只觉得情况好像跟自己料想的相差了特别多。说好的皇室中人目无下尘、桀骜不驯,对小安没有几分真心呢?眼前这个死皮赖脸的认亲戚的人是谁?
不过即便如此,钟平也没有放松警惕,而是继续问道,“殿下跟小安究竟……?”
“钟叔不是都看明白了吗?”赵璨目光一凌,脸上却还带着笑意,就这么盯着钟平,让他背上开始冒汗。果然不愧是皇帝的儿子,之前已经足够收敛和客气,这会儿气场全开,真是令人抵挡不住。
但钟平到底是战场上厮杀出来的,又连遭变故,见惯了生死,自然就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够动摇,他也直视着赵璨道,“我不知道殿下有几分真心,但我们小安也不是没有人护着。若是将来殿下对不起他,我钟某人第一个不会放过你!”
“这是我跟平安之间的事,没有对你解释的必要。”赵璨收回了自己的气势,淡淡道,“不过这句狠话说得毫无意义。到时候钟叔打算怎么不放过我?莫非单枪匹马来刺杀?”
钟平面上一阵红一阵白,现在的他,的确除了放放狠话之外,什么都做不到。
见钟平不说话了,赵璨脸上反倒露出几分满意的神色。他并不嫌弃钟平的不自量力,相反,他很为平安开心。因为出现在他身边的,都是这样靠得住的人,所以平安永远不会孤军奋战。
赵璨承认自己只是个普通人。而人力有时穷,他虽然很希望将平安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却知道那是根本不可能的。而如果平安身边有更多的人,那么就算自己偶有疏忽的时候,也有别的人跟他一起承担。
虽然出于恋人的心思,赵璨对这些出现在平安面前的人,哪一个都看不顺眼,但是同时,他又是那样的感谢这些人。
大概因为这世上还有那么多的好人,所以平安才会成为现在的平安,
再说,他家平安就是有那么好,值得所有人去维护。如果钟平不这么做,才反而会被赵璨看不起呢。
所以听到钟平这么说,他不怒反喜,“你能想明白是最好不过要保护想保护的人,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所以我希望,接下来我让你做的事情,你也一定要尽全力去做才行。否则你今天说的这些,都只不过是一句空话。”
钟平眼神复杂的看了他一眼,“好。”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会感激你为我安排这些,但你若是对不起小安,我照样不会留情。”
“这样最好,”赵璨笑了起来,“毕竟我也不是为了你。”
第151章 转眼间又是离别
在事情定下来之后,赵璨几乎是立刻就将钟平打包送去了河北。[.超多好看小说]
那里本来就是钟平当年参军的地方,现在还有不少故交留在军中。而且经过这么十多年的发展,现在都已经有些地位了。况且还有赵璨的人在,也能够照拂他。
当然,最重要的是,河北跟长河部落接壤,现在西戎和北狄都被几年前那一仗打残了,只有长河部落还保有元气,要挣军功,自然是河北最好。
不过事实上,真正让赵璨如此雷厉风行把人送走,半点都不愿意耽搁的原因,还是钟平在那次谈话之后,居然对赵璨再也不顾忌了,每天都跟在平安身边跑前跑后,就算赵璨要见平安,也厚着脸皮跟过来,以至于赵璨就算想要亲近一下平安也不行。
而这个时候,已经是他来到洛州的第七天。
赵璨本来就只能待十来天,剩下的日子没有多少,钟平还来捣乱,他能不生气么?索性直接把人送走,眼不见心不烦!
不过,从这件事情里赵璨也看出来了,钟平这个人颇为固执,只坚信自己认定的那一个道理,将来恐怕会是个非常棘手的人物。
这样的人物让别人头疼的时候赵璨会很开心,但轮到自己去头疼,感觉就不一样了。
于是他偷偷传话,让人好生将钟平操练一番,不必客气!
也算是提前为自己讨点儿利息?
幸好钟平这一去,没有个三年五载,不可能再出现在平安面前,所以暂时也不必担心。不过赵璨由此又想到接下来自己跟平安恐怕也要三年时间不能见面,心情一下子就糟糕透了,缠着平安要求补偿。
然而送走了钟平之后,赵璨也未能如愿以偿的跟平安过上甜蜜蜜的二人世界。因为齐王来了。
赵璨来到洛州之后,表现得实在是太过安分了。
除了最开始的时候去了一趟城里,之后就一直老老实实的待在行宫里,似乎对洛州的一切都不关心。
倒不是说这样不好,毕竟齐王也不希望赵璨追根究底,然后查到自己的某些私事。但他也实在不太相信,赵璨千里迢迢的过来,真的只是为了祭祖,没有半点针对自己的意思。
毕竟在此之前,皇帝通常都只是派遣礼部官员前来祭扫,这一次来了一位皇子,分量截然不同,他自然会心存疑虑。
所以赵璨这样巍然不动,反倒让齐王觉得有些不安,总觉得还有什么藏在后面的手段等着自己,如此一来,反而不放心让赵璨一个人待在这里了。想来想去,他索性自己来盯着赵璨,这样总不会有问题。
理由也是现成的,祭扫的准备工作已经结束,仪式马上就要开始,齐王身为宗室之一,又肩负着守卫皇陵和祖庙的责任,自然也要来参加。顺便入住行宫,也是理所当然。
原本只要摆脱了随行人员,身边都是自己的心腹,赵璨跟平安在一起几乎不需要顾忌什么,因为其他人就算看到了也只会当做看不到。两人只要离开行宫,就相对自由了许多。
可是齐王一来,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毕竟洛州虽然是他的地盘,但是在行宫里,赵璨才是主人,没有将客人撇在一旁的道理。况且齐王既然是来盯人的,自然会抓住一切机会跟在赵璨身边,如此一来,赵璨别说是跟平安亲热,就是多说一句话,也要好生斟酌一番。
他不能在齐王面前表现得太过在意平安,但也不能完全不在意,这个度原本赵璨拿捏得很好,但是近来却越来越困难了。
情之所至,又怎么可能完全掩饰得住呢?
没办法,只好减少了跟平安见面的时间。毕竟在外人看来,自己再喜欢平安,也不可能时时带在身边。这样也免得自己见了他分心。
不过到底心情不愉快,面对着齐王的时候,赵璨自然表现得客气又疏远,几乎没给什么好脸色。
齐王一来,就连天枢等人也不好一直跟在赵璨身边了。毕竟大小也算是个敌人,没有必要在他面前暴露自己的实力。如此一来,他们跟平安也算是同病相怜。
平安知道后,索性将几人召集了起来,“我有一个想法。”
虽然都已经知道平安跟赵璨的关系了,但因为平日里来往并不多,所以几人对着平安的时候,颇有些不自在。――主要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平安,看殿下对他的在意,称呼一声王妃都不为过。(.无弹窗广告)但是平安的身份毕竟又特殊,所以就比较让人犯难了。
“什么想法?”还是开阳跟平安最熟悉,便开口问道。
平安道,“齐王不是带着不少人到这里来了么?我想他的齐王府守备肯定不会那么森严了。这是个极好的机会,说不定能够在那边找到些东西呢。你们有没有去逛一圈的想法?”
“可是殿下……”天枢开口打算反驳。
开阳不等他说完,便打断道,“的确是个不错的机会。只是焉知齐王不会故意摆出这种阵仗迷惑咱们,实际上却在王府布下天罗地网?”
“……你想太多了吧?”平安抽了抽嘴角。
虽然齐王一直致力于网罗高人为自己效力,但是他毕竟只是个宗室,勉强算得上是半个藩王。但是这个身份,也只在东南一地能够拿得出手罢了。出了东南,谁会买账?
这跟赵璨他们这些皇子网罗人手是不一样的。毕竟他们是皇子,将来有可能登上那个位置,所以不少人愿意依附过来,求那飘渺的从龙之功,或者求一个展现自身才华的机会。
可齐王一看就没什么前途,真正有本事的人,如果不是渊源颇深,为什么要放着强大的朝廷不去投奔,反而来依附他呢?
所以实际上,齐王身边并没有多少真正厉害的人。否则的话,也轮不到崔玉君在齐王府里做主了。
这样一来,什么天罗地网,实在是太夸张了。齐王就算是想要布置,也得有这份能耐,有这些人手啊!
平安相信,赵璨身边的人,一定都是最好的,绝对不可能输给别人。
既然如此,这的确就是个不容错过的好机会。
虽说没有经过赵璨那边的允许,但是听到平安这么一分析,大家都觉得这件事情可做,不免有些心动。
其中最为意动的就是开阳。他跟在平安身边的时间更长,已经习惯了听从平安的吩咐了,反正赵璨将他派出去的时候说过,一切听平安的吩咐。――说起来现在他的工作还是保护平安,实际上并没有回归赵璨身边。只不过赵璨跟平安在一起,这一点容易被忽略罢了。
但除了开阳之外,其他人虽然心动,但是也有些踌躇。毕竟没有命令就动手,让殿下知道了,肯定会生气。
最后开阳一语道破玄机,“怕什么?不是还有平安在吗?他让我们去做的事,殿下不会责怪的。”
众人豁然开朗。赵璨对平安的重视大家都知道,连开阳都给了他,明显从不见外。试想是“听了平安的话做了未经允许的事”比较严重,还是“没有听平安的话”会更倒霉?
这几年大家是亲眼看着赵璨跟平安走到今天的,又怎么会不明白平安在赵璨心中的地位呢?
于是在平安的安排下,一行人偷偷摸进了齐王府里。
之前住的那段时间果然很有用,至少齐王府的布局摸得差不多了,这一次只有针对性的去找那些可能存放重要文件的地方,效率自然更高。
不过毕竟只是一场临时行动,成功了最好,不成功只当是积累一点办事经验。所以平安对大家的要求是:尽量悄无声息的摸进去,不能惊动任何人。能找到东西最好,找不到也没关系。
结果大概是他们的运气比较好,居然真的在齐王的书房里找到了一个小暗格,藏在一幅画后面。里面装着的,就是齐王跟京城那边往来的书信。
信里用了不少暗语,要破解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但是跟齐王通信的对象,却很容易就被确定下来。
因为暂时还不打算动齐王,所以找到信件的玉衡将其中一封信背下来之后,便重新放了回去,然后悄悄离开。
齐王还没有,这件事自然暂时没有告诉赵璨。平安带着其他人一起破解信里的暗语,顺便给赵璨身边的这些人进行了一次短期的密码培训,大大增强了远距离传输消息的安全性。
等到祭祀结束,齐王得知赵璨两日后便会离开,约定了到时候来送行,这才放心的打道回府。
平安这边自然将他们调查到的东西交给了赵璨。
“季谦。居然是他。”赵璨看完抄写下来的密信,道。
平安一笑,“我不信你之前没有怀疑过他。”
季谦此人,虽然也是政事堂中的一员,位居副相,但实际上在朝中却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这是因为他的这个相位来得并不怎么稳妥,算是“幸进”。
此人虽然处理政事的能力十分一般,但是诗词却作得极好,又素有捷才,非常会逢迎――而且他的逢迎,不是那种溜须拍马的方式,必须是在诗文之中歌功颂德,从三皇五帝一直说到当今皇帝,典故信手拈来,用词文采斐然,夸赞含蓄文雅,不会令人反感。
更重要的是他的文章几乎都是在皇帝的要求下当场下笔,但却能文思如泉涌,写出锦绣文章,半点不会觉得生涩。
这么会做人的官员,即使能力不是特别突出,但毕竟也没有做出过什么错事,所以特别讨皇帝的喜欢。
每年年节时宫中举办宴会,他便会大放光彩,得到无数赏赐。
就这么一路往上走,居然也给他走到了副相这个位置,人称“青词相公”。
大概也是知道自己的能力有限,所以季谦在政事堂里一直都非常低调,有时候许多人甚至会忘记了朝中还有这么一位相公。
不过现在看来,能够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人,不可能没有城府,更不可能没有野心。
但不论他的文章写得再好,毕竟只能说是根基浅薄。私底下跟齐王串联这种事,一旦被皇帝知道,恐怕被抛弃得更快。
这就是“幸进”的坏处了。恩宠都只在皇帝一句话之间,根本身不由己。这也是绝大多数大臣看不上季谦的原因之一。
即便是在古代,人们也是非常现实的。虽然是皇权至上的社会,但只要有足够的能力,与之并驾齐驱甚至临驾其上亦非不能。当然有这种心思的人毕竟比较少。但就算身为臣子,如果你自己有真本事,就算有时候做的事情不合皇帝的意思,他想要处置,也得三思。
比如许悠,皇帝难道很想一直将他摆在这个位置上么?但他就是有本事屹立不倒,连皇帝也觉得棘手。再比如之前的首相何猷君,他是三朝元老,若非因为自家女儿在宫里做错了事受到连累,恐怕到现在都还挡在许悠面前呢。
而像季谦这样的人,个人能力不足,要在朝堂上站稳脚跟,就必须要另辟蹊径。
显然他选择的是跟齐王联手。
之前平安他们猜测京城里有人跟齐王串联起来,自然也是怀疑过他的。因为只有他才需要走这种歪门邪道的路。
“其实咱们那位陛下对他十分喜爱,只需安守本分,谁能动摇他的位置?当真愚蠢。”赵璨道。
平安笑道,“但他或许不甘心做一辈子的青词相公。就算陛下再喜欢他,也不会给太大的权柄,在几位宰执之中,他是最不受重视的一位。况且,陛下老了。”
所以他要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毕竟现在的皇帝喜欢他,将来的却未必。
想来做出决定的那一天,季谦就应该料到可能会有这样的结局。既然选择了这条路来走,那摔下去也怪不得别人。
“罢了。”赵璨将信丢开,“拿回京去给陛下看吧。”
平安沉默了一会儿,道,“其实我一开始以为那个人会是许悠。”
毕竟当初找到了身在洛州的齐韬和许平之,要说齐王府这边不知道一点消息,实在是不太可能。毕竟许悠的人马过来,而且找人的动静并不算小,肯定会惊动齐王府。若是那时候彼此有了联系,也说得过去。
其实赵璨也这样想过,所以之前看到是季谦,才觉得有些微惊讶。不过,“许悠此人老谋深算,狡猾多智,就算真的有联系,恐怕也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把柄。”
显然,他的段数比季谦高明了不知道多少,这种授人以柄的事情,怎么会做?
平安想象也对,便不再说话。
赵璨这才低声道,“平安,这边的事情差不多结束――我该回去了。”
这平安当然知道,只是听到赵璨这么说时,还是忍不住心头一紧,生出几分不舍来。
聚少离多,这样的日子其实是非常折磨人的,虽然知道这是为了将来做准备,可是内心里不可能一点都不难受。平安道,“到时候我跟你一起走,在东南路转一圈。就不去送你了。”
赵璨抬手揉乱了他的头发,“我舍不得你,真想把你带回京去。”
“带回去也没有用啊。”平安无奈的道。
赵璨何尝不知道这一点,更知道自己说了傻话,但被平安揭穿,还是不高兴,他堵住平安的嘴,“不许说话,不许惹我生气。”
平安就只好顺着他了。
接下来的两天两人始终腻在一起,连屋子也很少出。赵璨身边的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除了送饭之外也不敢过来打扰。非但如此,还专门派人在门口守着,言殿下太累了正在休养,不许旁人打扰。
然而再怎么不舍得,两天的时间毕竟很短,一晃而过,到了分别的时间。
赵璨一大早就起床,将平安弄醒,狠狠亲了一遍,“我在京城等着你,早些回来。”
“嗯。”平安裹在被子里,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他,“路上小心,写信联络。”
赵璨站在床前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这才转身大步走了出去。平安出神的盯着帐顶,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结果一口气没叹完,眼前便被阴影笼罩住。转头一看,赵璨居然回来了。
平安惊讶的看着他。
赵璨直接扑过来把人吻住,亲完了转身就走,一句话都没有说。
平安:“……”他愣了一会儿,才终于反应过来,忍不住笑了起来。
赵璨怎么这么可爱呢?
这会儿肯定是睡不着的,所以平安很快也起床了。他不太想一个人留在这个跟赵璨共同生活过的地方,徒惹伤感,所以也打算离开了。
只不过赵璨走的时候骑马,他走的时候乘马车。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昨晚赵璨折腾得有点儿狠,这会儿平安还腰酸背痛呢。亏得是这段时间两人亲热的时间多,已经习惯了。所以外表还能强撑着不让人看出什么来。只是一上马车,就立刻趴了上去。
开阳赶着车,两人晃晃悠悠的离开了洛州,前往元州。
赵璨出京前往洛州的时候还是初夏,等回来的时候,夏天却已经快要过完了。进了城,他先去了皇宫门口缴令。无论身份高低,出去办事之后回来,都要先到这里来登记,等待皇帝召见,然后才能回家。在皇帝召见之前,则只能住在驿馆之中。
当然,赵璨这样的身份,皇帝肯定是立刻就见的。更别提皇帝既然派他去调查,自然就急着要答案。
赵璨没有过多的废话,将那封信交给了皇帝,“这是去找的人默记之后回来誊写的,真正的原件还在齐王府书房暗格之内。”
给皇帝看的,自然是带翻译版的,否则让他自己去猜密信的意思,那就是办事不利了。
这封信上的内容并不算劲爆,但是上面却提到了税银和好几个官职,皇帝虽然年纪大了,但是权柄却抓得很紧,略略一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这几个官职上的官员今年年底任期便满了,看来这是要提前做好准备,将这些位置上的人都定下来啊!
“好个季谦!”皇帝看完之后,并没有暴怒不已,想来这么多年,见识过的比这更荒谬的事情不知凡几,这样的事还不足以令他动容。他放下密信,问了赵璨一路的事,然后才提到了平安,“听说你在洛州时,与他过从甚密?”
“是有一件事要请父皇定夺。”赵璨不慌不忙的道。
“哦?什么事?”
赵璨便将平安坑齐王的事说了出来,又道,“此事是平安想到的,只是还需要朝廷这边配合才成。所以儿臣到了洛州之后,他便直接来找了儿臣,希望能得到朝廷的承诺。此事儿臣不敢自专,还请父皇定夺。”
他故意说得含糊其辞,这样一来,好像他跟平安在一起,都是为了商量正事一样。
皇帝显然也是这么认为的,对于平安想出来的办法颇有兴致,详细的问了许多细节之后,才道,“这个平安,果然走到哪里都安分不下来。这件事就按照这样来吧。”
能够不撕破脸皮的解决东南的事,这是大楚几代君王心里的想法,但直到现在才由平安提出了合理的方案,皇帝心里自然也是高兴的。几年时间,自己或许还能等得到。
赵璨点点头,又道,“儿臣在知道此事之后,倒是受了一点启发。这种方法,不止东南能用,儿臣觉得,西戎和北狄那边若是也能够用上,或许不战而屈人之兵,使四方来朝之日,便不远了。”
“当真可行?!”皇帝闻言一惊,几乎有些失态的站起身。
第152章 双线并进除隐患
不怪皇帝觉得震惊。(.棉、花‘糖’小‘说’)实在是大楚跟西戎和北狄做了那么多年的好邻居,你死我活过,相安无事过,但彼此都奈何不了对方。毕竟是一个国家,又是异族,要将之彻底灭掉,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这是从大楚立国以来就存在的现状,百年来周边的这些国家,一直都是大楚最大的敌人和隐患,皇帝也早就已经习惯了,认为这种鼎力之态还会继续持续下去。
所以听到赵璨说,可能用这种和平演变的方法让西戎和北狄不战而败,让他怎么能够不吃惊?
赵璨道,“儿臣跟平安商量过,他也觉得这法子可行。不过在实施上,恐怕会有些困难。”
最大的困难,其实是要让对方主动或者说自愿去种植这些东西。
东南毕竟也是大楚的国土,齐王是宗室,虽然有自己的小心思,对朝廷却也很有信心,而且东南出产的东西可以卖给别的地方,也可以从别处采购粮食,完全不会受到阻碍,所以他才能放心的这么做。
但是西戎和北狄是外国,大楚一直对他们进行经济封锁,虽然偶尔也有人贩私货过去,但品种和数量都实在算不得多。在这样的情况下,西戎和北狄只要不傻,就不会去做这种事。
毕竟种植了那么多东西,不能卖出去换成粮食的话,他们就只能活活饿死了。
对于每年秋天都要到大楚这边来“打草谷”才能维持生存的草原民族来说,实在是不显示。
除此之外,西戎和北狄多半是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并不适应种地的生活,这也是一大难题。虽然最初他们不耕种的原因是这样吃不饱,活不下去,但是几千年里流传下来的生活方式,也不可能轻易就被改变。
即使现在告诉他们种地可以养活自己,他们也不习惯。更何况重地也可能养不活自己?
此外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困难之处,如果不能将这些难题一一解决,那么这个提议,就只能算作是纸上谈兵,根本不可能真正实施。
皇帝听到这里,反倒松了一口气。
要是这件事那么容易做到,那么这么多年的对峙,岂不是失去了意义?现在知道其中困难重重,他反而放心了。
“既然如此,就先保留方案,慢慢完善。或许往后终有能用得上的时候。”他对赵璨道,“不过也不必伸张,免得让外人查知。”
“是。”赵璨低下头,眸中光芒微动。
皇帝这句话中隐含的意思,他听出来了。对他说这种话,就说明颇有想要将这一切交给他的意思。然而并未指明,恐怕还是因为他身上那所谓的生死之劫。
毕竟皇位更迭从来都是一件血淋淋的事,新旧政权交替,往往会导致人心不稳。所以帝王在挑选继承人的时候,能力很重要,但是健康的身体甚至继承人也很重要。
偏偏赵璨现在的情况是,自己随时有可能会出事,还连子嗣都没有留下来。
即使能力再强,皇帝心中也还是难免有所顾虑。
不过,只要有这种偏向,对于赵璨来说,也就够了。那个所谓的“生死之劫”,对他来说是危机,但同时也是转机。
这让他能够在所有人都束手束脚的时候尽情表现,到时候皇帝会发现,他所有儿子之中,最优秀的只有这一个。而生死之劫,又会让他心中充满遗憾的同事,对赵璨更加优容,给他更多的权力。
从本初殿里告辞出来,赵璨的脚步不由微微一顿。
因为站在殿外等待皇帝召见的,便是许悠。
“许相。”赵璨开口招呼道,“父皇现下无事,想来很快就能召见许相了。”
“多谢陈王殿下提醒。”许悠含笑应了,整理衣裳上前让人通报。他年轻时应该生得相当不俗,即便如今年纪大了,但看上去还是气质儒雅,风度绝佳。几缕美髯更是添了几分文质彬彬的气息,令人心生好感。
然而赵璨的人已经初步的调查到了一些东西。
当初许平之从宫中脱身时,因为宫里发生了一些事,所以皇帝根本抽不出手来管这件事。[.超多好看小说]说来凑巧,当时引发宫中这一片乱象的人,正是平安的师父徐文美。
那时候徐文美还十分年轻,姿容殊胜,先帝晚年时特别喜爱他,时时带在身边。如此一来,自然就成了皇后何氏的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新皇登基之后,皇后变成了太后,自然更容不得他了。
当时皇帝心中对徐文美已经颇为钦慕,只是他自己并不了解这份心思。但即便如此,他也不会允许太后对徐文美动手。如此一来,母子之间少不得有了许多纷争,关系更是降至冰点。
当时徐文美也并不愿意继续留在这个牢笼之中,便对皇帝自请出宫。如此没有他挡在中间,皇帝跟太后的关系自然会慢慢和缓下来。然而初登大位,意气风发的皇帝容不得别人忤逆,强硬的将徐文美留在了宫中。
宫里乱了那么一阵,正好让齐韬和许平之从容脱身,说起来也算是缘分。若非如此,自然就不会有平安后来的出生了。
原本皇帝不去追究,只要他们抹去痕迹,隐姓埋名找个地方住下,自然便能安稳度日了。谁想许平之身边的婢女无意间走漏风声,致使许悠也得到了消息。
他那时候刚刚入朝未久,远说不上站稳脚跟,若是许平之的事情被皇帝揭露出来,那么对于许家来说,便是诛九族的罪过。许悠当然不可能让这两个“证据”好好的活着,于是派人追杀。
虽然从家族的角度来考虑,这件事许悠也不算错,但是身为一个父亲,便未免过于不近人情。况且如果不是他为了自己的前程,明知道许平之已经与齐韬相恋,却仍旧强硬的把人送入宫中,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事了。
这份狠辣和手段,或许正是他能够屹立于朝堂不倒的诀窍之一吧?
总之现在赵璨再看到许悠,再也不能够感觉到那种如沐春风的好感,反而如同被毒蛇盯上,时时刻刻都必须要警惕。
但是既然已经站在了对立面,知道对方是自己的敌人,赵璨当然也不会刻意逃避。毕竟要想对付许悠,自然要先找到他的罪证。不过这只老狐狸做事滴水不漏,所有事情都被他处理得干干净净,想要抓到问题,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所以赵璨跟平安商量之后,最后定下来的办法是分头行动,双管齐下。平安在外面的时候,也会注意搜集这方面的东西,赵璨则在京城里跟许悠周旋。这世上的事不可能完全不留下痕迹,如果以前的实在找不到,那么就创造机会,让他留下新的罪证!
赵璨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看着许悠走进了本初殿里,然后才举步继续向前。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赵璨都在忙碌。季谦那里虽然在皇帝面前挂了号,但是既然要留下齐王,那么办他的理由就不能是跟齐王勾结,所以必须要搜集其他的罪证。
这件事皇帝既然交给了他,赵璨自然要做到最好。
反正平安不在京城里,他也没有什么休息的心思,索性起早贪黑,将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用在了上面。所以不过短短时间,就查到了不少东西。
这还是因为如今交通不便,许多事情毕竟要来回奔波确认,所以拖慢了进度。否则的话,只会更快。
季谦此人看上去温和无害,在朝中多年也没有什么存在感,更没做出什么大事。除了宴会时能够看见他的身影,其他时候几乎不会惹人注意。但实际上,这些都只是掩饰的表象罢了。
在他的家乡,季家人可谓是嚣张无比,横行乡里,欺男霸女,夺人家产,损伤人命……真可谓是无恶不作。
他们能够如此嚣张,所倚仗的,自然是朝中的季谦。而被派遣到当地的父母官,多半都跟季谦有些关联,自然不会去管季家人的事,甚至会主动为他们提出庇护!
至于季谦自己,贪/污腐/败,卖官鬻爵之类的事情自然少不了,再加上暗地里跟齐王勾结这一条,皇帝绝对不可能容忍。
让赵璨意外的是,调查的过程中发现了一点小小的异样,而顺着这条线查下去,竟然让他发现了一条全新的线索。这是一个后来才临时联合在一起的小团体。这些人身份五花八门,难以说清。但仔细分辨的话,会发现他们都跟平安有一点儿关系。
确切的说,他们都是平安推行的这些新东西的受害者。
如此,这些人联合在一起,打算做什么自然不言而喻。之前秦州的爆炸也是他们弄出来的。赵璨虽然查过,但那时候他们推出了一个替死鬼,遮掩得又太快,竟然没有查到。
这一次也是偶然,从季谦这里开始查,却意外将这条线给抓出来了。
赵璨几乎没怎么犹豫,便将这些名字添加到了季谦一党的名单上。反正他们的确都跟季谦有关系,也不算是冤枉了他们。既然要跟平安作对,甚至对平安动了手,他自然不会客气。
其实赵璨觉得,早点儿将这些人清理出来,其实也是有好处的。毕竟以后平安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不怕这些人跳出来反对,就怕他们暗地里使绊子、搞破坏,明明是好东西,却让他们弄得乌烟瘴气,最后反而推行不下去,那就太可惜了。
这件事也提醒了赵璨,不管什么事情都应该防患于未然,不能等事情发生了再去解决。所以从这时候开始,就应该为平安将来要做的事情铺路了。
将名单上交给皇帝之后,他给平安去了信,说了一下这件事。
收到赵璨的信时,平安已经快要玩疯了。东南路许多地方都靠着大海,平安好不容易来到了这里,自然是尽情的欣赏不一样的景色,享受海鲜美食。他甚至还跟着渔船一起出海打渔,享受了一把海上漂流的滋味。
结果不幸的是他们遇到了一场风浪。虽然并不很大,但是船只却也好几次差点儿翻掉,十分惊险。
等到回到陆地上来的时候,平安一瞬间还觉得有些不习惯呢!
开阳扛着他们此行的战利品,许多奇奇怪怪的鱼类、贝类海产,两人回到了暂时借住的地方。然后平安就看到了赵璨送来的信。
一瞬间平安简直有些心虚。因为自己在外面玩得显然乐不思蜀,但是赵璨却在京城里“受苦”,完全没有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担当。
看完了信之后,平安倒是受到了一点启发。
他之前虽然做了不少事,但实际上却是很杂的,没有一个系统。东一榔头西一棒槌,这样会显得很散,没有任何聚集力,将来自然也不可能成为他的强有力的支撑。
当然,当时平安之所以这样选择,正是为了避其锋芒。毕竟如果风头太盛,会有许多人忍不住对他动手,不可能还有现在这样安稳的日子过。
不过现在情况不同了。平安觉得,借着这几年的功夫好好琢磨一下自己要做的事情,弄出个具体的体系来,是十分必要的。因为等到赵璨登基之后,他们要做的事情不可能还是这些小打小闹。自然也不能用现在的这种做法。
改革的路子,不外乎是两种。一种是从上到下,从中央到地方。一种则是反过来,从下到上,从地方到中央。
第一种因为有中央支持,所以当然力度大,执行快。但坏处也很明显,毕竟不可能所有人都一条心,而且许多人可能根本理解不了这些新的政策,最后导致执行过程中出现许多的失误和意外。
第二种是解决具体需求,比较有针对性,效果会显得更好。但坏处是小打小闹,想要往别的地方推广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不过对于平安来说,他现在勉强有了群众基础――水泥路会在未来几年内一点一点的铺开,而交通便利,以及报纸的存在,也更容易带来外面的新消息,让大家的生活环境不再那么闭塞。上层路线也完全没有问题――等赵璨登基,他就能够得到来自帝王的全力支持。
所以平安觉得,将两种办法结合起来,先定点实验,成功之后再进行普及推广,是个不错的办法。
除此之外,两种做法都不可避免的一点是,改革总会触碰到某些人的既得利益,他们不会高兴看到这种改变,势必会在其中搞破坏。怎么应对,也是一大难点。
目前来说,平安并没有什么好办法能够解决这个问题。毕竟就算他考虑得再面面俱到,也不可能满足所有人的要求。这样一来,势必会有一部分人损失利益。
或许只能靠强权压制了。到时候肯定会出现许多的争端,乃至局部的乱象。
所以,军队是首先要抓在手里的,也是必须要慎重考虑,不能轻易触碰的。这部分改革要留在最后面。
平安简单的理了理自己的思路,便开始给赵璨回信。这么重要的事,他当然不能在信里说,哪怕传送信件的渠道非常安全也一样。所以只是简略的提了一句。然后对赵璨在京城所做的事情表示赞赏,毕竟顺便解决了一个隐患。
除此之外,平安接受了赵璨那个抓不到许悠的把柄,就制造新的把柄出来的建议,同时参考了一下季谦,突然产生了一个新的想法。
季谦会对平安弄出来的新东西感兴趣,难道许悠就完全不在意吗?显然不可能。毕竟是一国宰相,肯定能看出这些东西的好处。既然知道是好东西,那么他能忍得住不伸手吗?毕竟再好的东西,不是自己的也没有用。
如果许悠感兴趣的话,或许可以针对这一点进行布局。
平安发现自己已经爱上了给别人挖坑的感觉。不用正面对上,而是引导对方主动走到自己挖好的陷阱里来,这种方法果然更加适合他这种低调的人。
如果光是一来一回的跟赵璨商量,太浪费时间了,所以平安找来了开阳,“你对许相知道多少?”
“殿下那边正好送来了一些资料。”开阳拿出厚厚的一摞纸,“这些都是刚刚查到的,殿下觉得你可能用得上,就让人也送了一份过来。”
……考虑得真是周到。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平安一直在研究许悠的这些资料。
这个人给他的感觉是,无懈可击。
许悠的出身并不好,他的父母只是普通的农民,耕种着家里的几亩地,勉强糊口度日。但也不知道怎么基因突变,居然生出了许悠这样一个出色的儿子。他从小就聪明,爹娘发现之后,咬牙送他去了私塾念书。
许悠也实在是聪明,在私塾读了两三年的功夫,便被他的夫子看重,举荐给了当地的一位员外。员外家中十分富裕,一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自家没有出过一个读书人,儿子和孙子都不争气。
对于会读书的许悠,员外自然是十分喜爱,并且做主为许悠跟自己的孙女定下了亲事。
如此,在妻族的帮助下,许悠的学业进步更快,同时也开始拓展人脉,开始初步展露出他的才能来。在他考上举人之后,原本跟他订亲的那位小姐却忽然病逝。于是等他入京考上进士之后,便顺利的风光迎娶了另一位官家小姐,并在岳家的帮助下踏上仕途。
他的每一步路都走的非常顺利,而且在关键时刻,总会出现一些意外来助他成事,比如第一位未婚妻恰到好处的病逝。这样的事情如果只是一次两次,或许还有可能是巧合,但一直出现,那就令人怀疑了。
但许悠却没有留下任何把柄,即使有人怀疑一,也绝对查不出什么问题了。他的身上始终干干净净,没有温和问题。
等他登上宰相之位后,行事就越来越谨慎,更不可能留下任何会被人抓住的把柄了。
平安不喜欢这种人,外表看上去越完美的人,越是需要私底下做更多的事情去维持这“完美”的假象。可以想见许悠绝对不可能干净。为难的事,根本没有证据。
抛开这些不说,让平安关注的是一条被一笔带过的消息:朝廷官办的《皇楚日报》负责人,正是许悠的女婿。
事实上除了最开始的新鲜之外,因为报纸一开始注重的只是诗文,即使到现在,《皇楚日报》上面出现的新闻多半也不涉及军国重事,所以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重视。哪怕许多人如今已经习惯了看报纸。
在这种情况下,许悠让自己的女婿去掌管《皇楚日报》,目的就很耐人寻味了。
平安有理由相信,他对这些新鲜出现的事务,抱有很强烈的兴趣,甚至敏锐的察觉到了舆论引导的重要性,所以才不着痕迹的出手控制住了这一边。虽然目前还没有用上。
仔细想想这也并不令人意外,毕竟在许悠的一声之中,对于舆论的运用,恐怕已经成为了他的习惯,能够注意到这一点并不奇怪。
既然如此,平安之前的想法,就完全是可以实现的。
只要针对许悠弄出来一个新的东西,让他产生兴趣,他肯定会主动想要接手,到时候针对这个进行布局,他就不可能跳出去了。
不过具体要做什么,怎么做,又该如何布局,平安却还需要再好好想想。
毕竟脑子里的东西虽然很多,但他的主意真的不是随便信手拈来的啊!
第153章 层层铺垫设陷阱
许悠这个人最想要的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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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之外,应当还有名声。否则的话,他也不可能几十年如一日的将自己的形象保持得这么好,朝中那么多大臣,属他的人缘最好,也最受人敬慕,几乎没有说他不好的。
或许最开始的时候,只是想要往上爬的必须的伪装,但是时间长了,他早就已经习惯,或者自己还乐在其中。
所以,只要找出一件既能够增加他的权柄,做成了之后又能够获得好名声的事情来给他做就可以了。
什么样的事情能够满足这两点呢?其实有很多。
不过平安现在已经习惯了做事情的时候多番考虑,最好同样一件事情,能够达成好几个目的,省时省力又省心。所以这件事情虽然是要用来坑许悠,但不可能是做不成的,更不可能是有害的。否则的话,坑完了许悠,还是需要他自己来收拾烂摊子。
其次,既然将来要做改革,现在让许悠搞个试点也不错。失败的经验将来还可以引以为鉴。
其实最简单的,就是在历史上找个“看上去很好但实际上却很难开展开”的东西来就可以了。毕竟有前人的经验在,方法比较靠谱。
但是既然有经验在,平纳觉得再让许悠来重复一遍,用处就不大了。
毕竟重复的进行一件事,其实也是对于资源的浪费。
平安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比较合适的东西来,索性决定先跟赵璨商量一下可行性。反正这种事情急不来,总要一步一步的走,现在先将所有可能面对的情况都想清楚,到时候才不会手忙脚乱。
两人书信往来讨论这件事情的时候,秋天已经到来了。今年又是一个丰收年,收上来的粮食足够整个大楚两年所需。这么高的产量,几乎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除此之外,平安还从张东远那边得到了一个好消息。
已经进行了好几年的良种改造工作取得了相当喜人的进展。
原本之前张东远的主要精力是放在水稻和小麦这两种主食的良种改造上面。后来在平安的建议下加入了土豆和地瓜这两种外来物种。之后又加上了玉米。这样一来,京城里的庄子就不够用了。毕竟不可能所有的庄子都用来做试验田。
于是平安索性建议,在全国各地买下田庄继续进行改良。毕竟他们改造良种的目的,本身也是为了适应当地的环境,增加产量。在京城种出来的高产良种,未必适应外地的气候。这样分开试验,说不定还有特别的效果。
毕竟每个地方的自然环境不一样,对种子的要求也不一样。旱灾频发的地方,要求的是抗旱品种,环境寒冷的北疆,需要的是抗寒物种。除此之外,耐高温的,耐盐碱地的,抗洪涝的,以及单纯产量高的……只有适应了当地气候,才能够推广种植。
有的时候,有些事情无非是没有人第一个指出方向和怎么做,一旦戳破了那一层窗户纸之后,后面的事情就容易了许多。这种容易并不是说很轻易就能够做到,而是指许多人都能够做到。
能够推广开来让所有人都学会的做法,才是真正值得称许的。因为具备可实践性。
毕竟现在不比后世,即便修了路,交通也注定了不可能这么便利,各方面的限制也很多,不可能由朝廷统一往各地发放粮种。所以如果当地官府能够组织百姓们自己留种,便是再好不过。
扯远了,经过这几年的实验,这些作物的产量都已经适应了各地的气候,产量已经稳定了下来。增产或许暂时达不到,但是推广种植面积却是没有问题的。
就连玉米这种新的外来物种,也已经适应了本土的气候,产量有所增加,可以慢慢的放开种植了。
令人惊喜的是,相比较于水稻小麦这样的作物,玉米对于土地的要求显然没有那么高,许多土地上都能够种出来。虽然产量不高,但已经足够了。
河北和西北边疆一带,因为连年战争,所以人口十分稀少,再加上土地里也很难出庄稼,所以大片大片的土地空置着。(.)
若是这些土地上都能够种上庄稼,那么一大部分的军粮便可以就地解决,而不需要朝廷再从江南等地转运粮食。这一路上的消耗节省下来,也是一笔巨大的数目。
平安虽然一直关注着这件事,但是毕竟还有许多别的事情牵扯着他的经历,后来离开了京城,就更顾不上了。所以事情完全是张东远在皇帝暗地里的支持下在做。
所以这会儿乍然听到好消息,平安也十分意外,继而跟着开心起来。
听说了这件事之后,他倒是又有了一个新的想法,可以配合着这件事来做,或许会有好效果。
许悠的家乡正在江南。虽然到现在,他基本上已经没有什么亲人留在那里,但是平安从许悠的生平介绍之中隐隐能够看得出来,许悠对江南还是略有些偏向的。
这也是很正常的,任何人对自己生长的故乡都不可能视若无睹。只不过绝大部分普通人会怀念,而一部分有能力的人会回报。不过许悠显然跟其他人都有些不同。
别人回馈乡里,一定是抱着衣锦还乡的念头,希望能够在乡亲们面前炫耀一番,让大家羡慕。
但许悠并不是,他这么多年来,出去当初为父母丁忧,始终未曾回过江南。但是对于江南的关注却也不少,有什么新的政策时,也会下意识的对这个地方倾斜。
平安初步推断,许悠对于这篇富饶的地方,应该是有一种又爱又恨的情绪。
生于斯长于斯,割舍不下也是正常。但是对许悠来说,年幼时那段家境贫寒,甚至不得不“出卖”自己的婚姻来换取继续往上走的资源的经历,对于看重脸面和名声的他来说,恐怕不会是什么好的回忆,更不希望被任何人发现和提起。
而这正是平安所需要的。
试想如果现在出现了一项显然是为了江南量身打造,有百利而无一害的新东西,许悠怎么可能忍得住不去为江南争取呢?但是因为他自己的私心,东西争取到了之后,他不可能亲自去江南实地考察。
如此一来,执行的过程之中,就免不了会出现一些问题。如果许悠不可能及时发现,任由其扩大,最后导致的结果自然也要由他来承担。
平安想得很清楚,许悠的身份不同常人,不可能一次就将他彻底的扳倒,所以跟他对上之后,势必会是一项长期的工作,只有在这个过程之中,不断的让许悠犯错,最后小错误累积起来酿成大错,才能够堵住他所有的退路,彻底的将他击倒。
所以这肯定需要很长的时间,所以现在要做的,只不过是一些前期的铺垫。
平安的这个想法,如果不是因为张东远那边有了进展,他还真不敢贸然行动。毕竟其中的风险也很大。
便如平安之前跟齐王说过的那样,江南富庶,除了这里的土地肥沃,乃是鱼米之乡之外,更重要的是因为百姓们几乎家家都养蚕织布。而丝绸的价格又贵,所以江南的百姓,都比别处富裕些。只要每年养上几张蚕,收入便可以抵得过地里一年的收成。
而平安要做的,就是扩大这种模式,由私人养蚕变成官府支持,让江南的蚕桑事业形成规模。
具体的做法,平安觉得后世的“桑基鱼塘”便很值得借鉴,不破坏环境的前提下,又能够扩大规模,增加盈利,形成良性循环。
但是大家都知道,国人总有从众的心理,一件事情只要没有限制,看到别人做了得到了好处,其他人又怎么可能不心动?一旦最开始的人获得盈利,其他人眼红了,自然会跟着照办。这样一来,规模越来越大,最后就会难以控制。
江南人口稠密,土地稀少,那些边边角角的地方利用完了之后,自然会有人打上耕地的主意。尤其当地水网稠密,随便将一块良田深挖数米,便是鱼塘。挖出来的泥土垫高四周,便可以种桑养蚕,十分方便。
不管是在什么年代,农耕用地都是要绝对保障的。因为民以食为天,而对于一个国家来说,粮食储备也是一项非常重要的物资。
江南号称“鱼米之乡”,土地肥沃,粮食产量高,因为气候温热,水稻更可以一年两熟,所以整个大楚近半粮食是由这里出产。若是这些良田被侵占,变成了鱼塘,后果可想而知。
所以平安觉得自己时运不错,刚刚想要坑一下许悠,张东远那边就送来了好消息。如果边疆屯田的工作顺利,优质粮种推广开来,那么即便是江南这边出了问题,大楚的粮食产量也还是可以保证的。
除此之外,这件事还有另一个好处。现在齐王在朝中的钉子都被□□了,自然没有眼线再为他提供消息。所以只要朝廷这边做事隐秘一些,齐王便很难打探到河北和西北的消息,更不会知道这边可以自己种出粮食来。
这样一来,设想四五年之后,江南的桑基鱼塘已经形成规模,每年的粮食产量迅速减少,根本没有多余的粮食出售。而这个时候东南的经济作物推广也取得了极大的成果,大半土地都用来种这些东西,正准备将出产换成钱到江南去卖粮食,却突然发现——咦,江南的粮食呢?
那画面一定相当好看。
当然,其中还有许多细节需要商榷,比如怎么让许悠知道桑基鱼塘的事,又怎么让江南那边的事态失控。至于保守秘密这种事就更不用提了。而且因为是会延续好几年的事,未免将来真的留下烂摊子给自己收拾,所以中间的调控也十分必要。
凡此种种,并不是平安一个主意就能算完事的,实施的过程更加复杂和困难。
不过平安只负责出主意,要怎么将这些东西落到实处,又究竟有没有可行性,需要进行哪些调整,就是赵璨那边的事情了。
这么一想,平安立刻运笔如飞,将这个想法写了下来。然后交给开阳,由他亲自将这封信送回京城,交给赵璨。这种东西绝对不能落到外人手里,所以让别人去送,平安也不放心。
同时,既然将开阳都派出去了,送一封信也是送,两封也是送,平安自然将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所得,也写成文章,让开阳转交。
毕竟之前的那个计划,多半还是为了坑许悠,虽说只要控制得当,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但平安很清楚,有时候现实中的事情往往都是计划不如变化快,设想再好,不能完成就是空的。
所以平安不能只是期望朝廷发挥调控的作用,将事态控制住。毕竟如果能够控制住,那就什么都好说,但万一控制不住呢?所以他也得先想出个补救的办法来。
这个想法也是平安在东南沿海一带待了这么久之后,逐渐形成的。
虽然到现在位置,大楚还没有遇到过从海上来的国际友人,但是平安不会以为这个世界上真的就只有大楚一个国家,除此之外全是四方蛮夷。
毕竟现在的大楚,已经有不少从外族那边传进来的物种——虽然多半都是走陆路,越过草原从西北那边过来。但这些已经足以证明这里的世界格局跟前世不会相差太多。
既然如此,大航海时代迟早还是会来的。
大楚如果没有任何准备,将来面对海上战争,势必会处于弱势。到时候就只能任人宰割了。所以平安觉得,从现在开始就要做好准备。而要做到这一点,海军训练刻不容缓。
这段时间在沿海地区考察,平安发现,虽然这些下海捕鱼的渔民们只是在近海一带行动,但是他们对于大海的了解和许多经验,都是很有参考的价值和意义的。
而朝廷现在的水师,除了每年在金明池上表演一下给皇帝看之外,基本上没有任何用武之地。就算跟海盗的战斗,也多半是在陆地上进行。只要对方逃进海里就算了。
在这种情况下,平安认为,可以以这些有经验的渔民为基础来组建海军,这样初期就不会面对完全不了解情况,不知道该怎么做的窘境。等到吸收了足够的经验,便能够逐渐开始扩大规模,招收更多的士兵。
当然,除此之外,造船的事情也要提上日程,否则没有足够好的海船,海战还是会吃亏。不过这方面平安也没什么好办法,他虽然懂得许多冷门知识,但是并不全能;虽然拆过轮船模型,但是要画出设计图还是太过勉强。
这方面只能慢慢来了。不过明朝时中国就制造出了可以下西洋的宝船,平安相信以大楚举国之力,早晚也能够制造出同样优秀的船只来。到时候再在船只外围包裹上钢铁,海上霸主的称号,或许就要换人了。
当然,之所以说平安做的这些都是“补救措施”,是因为一旦海军形成规模,到时候自然可以扬帆出海,开始探索海外的世界。
而且平安一直记得继续往南的地方如越南等地,水稻都是一年三熟的,只要能够找到这些地方,到时候缺少多少粮食就能买多少回来。而且最初的航海时代,殖民初期占领土地完全是“谁发现属于谁”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大楚只要有能力,完全可以为自己弄到足够宽广的国土。
同时大楚还可以跟其他国家建交,顺便将东南和江南弄出来的丝绸茶叶什么的销往外国,牟取暴利。
说起来很神奇,本来是因为种种原因而各自产生的三个计划,却在平安这里,变得环环相扣了。如果真的能够做成,那么这件事情上,大楚可以说是彻底立于不败之地。赵璨那边自然会少了许多后顾之忧,而可以全力去实施。
将计划书写完,感觉自己的脑髓都已经被榨干了的平安便立刻将这些事情都抛开,继续游山玩水,完全不去管这些事。
而赵璨这边,收到平安送来的计划书,又惊又喜的同时,也不免有些哭笑不得,“平安真是见不得我有一刻闲着。有这两件事,足够我接下来忙碌好一阵了。”
开阳只当自己没有听见这句话,板着脸道,“平安还在海边找到了两个经验丰富,会造船的老人,也让我带回来了。殿下要不要见见?”
“自然是要见的。”赵璨闻言忍不住一笑。平安虽然在信里说这件事他帮不上忙,但心里显然并不那么想,还花费功夫千方百计找到了这两个造船的人。
能让他那么重视,想来这里两人应该很有能耐,既然如此,他自然要见一见。
除此之外,平安还设法送回来了一箱子海产。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的,千里迢迢送过来,这些东西竟然没有放臭了。开箱子的时候赵璨都吓了一跳。
当然,他猜不到的东西,也有开阳一一汇报,“平安好像在里面放了冰块,不过如今都化得差不多了。”
在小渔村里当然不可能有冰块,这些冰都是平安自制的。为了保证运输成功,他还特意弄出了一个制冰的工具交给开阳,每天弄一点冰块加进去。
“恐怕上贡的东西也没有这样尽心。”赵璨不由感叹。就算是天潢贵胄,但因为住在京城里,所以吃到海鲜的时候也不多。一般都是晒干了的海货,腥味很重。除此之外,冬天的时候才有可能会吃到新鲜的。
虽然赵璨并不喜欢,但平安这份用心的确十分难得,他心里自然高兴。
然而没等赵璨高兴完,开阳已经道,“平安也是这么说,所以让殿下将这一箱子海产进献给陛下。”
“什么?”赵璨几乎疑心自己听错了。
心上人千里迢迢送回来的好东西居然不是给我的!
开阳十分同情自家殿下,但也不知道是不是跟平安在一起的时间长了,自觉的把自己当成了平安那边的人,所以面对赵璨的时候,他心中也没有了以前那种畏惧的情绪,反而多了几分看热闹的幸灾乐祸。
“平安说,桑基鱼塘的事也就罢了,既然要把‘功劳’给许悠,殿下表面上最好不要沾手。但海军和造船的事,却是不能假他人之手的,殿下必须要抓在手里。”开阳道,“要让陛下同意,自然要给些好处。”
“他原话怎么说的?”赵璨问。
开阳便模仿平安的语气:“咳……具体的计划就不要让陛下知道了,让你们殿下把海产献上去,就说海里有不少好东西,要训练一批人,再造个船去下海捕捞。”
赵璨:“……”忽然感觉好敷衍,在平安心里,皇帝居然是这么好糊弄的吗?
他不得不去想,要是自己没有把开阳送到平安身边去,说不准平安这会儿已经开始忽悠自己了。
如此一想,赵璨立刻觉得很不安全,他目露怀疑的盯着开阳,气势完全爆发出来,“还有什么是平安要你瞒着我的?”
开阳被他突然的行为吓了一跳,下意识的说了实话,“平安还跟着采珠人……下……了……水……”说到一半他反应过来了,但当着赵璨的面,只好硬着头皮说完。
平安我真的不是故意出卖你的!
第154章 陌上花开缓缓归
事实证明,平安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都是需要人全力以赴的大手笔。(.无弹窗广告)
赵璨之前开玩笑说这两件事自己要忙“一阵子”,事实上,这些事他足足忙碌了两年多,才完成了初步的目标。
现在江南那边已经刮起了桑基鱼塘的风,毕竟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他们不会去考虑整个国家的粮食产量有多少,够不够吃。他们所能顾虑的,只有自己的这个小家庭。而毫无疑问,种桑养蚕顺便养鱼,要比种粮食的收入高太多,让人怎么能不眼红?
况且官府也没有阻拦,而是大力推广,大家自然觉得这肯定是好的,于是盲目跟从。
海军这边的进展比较令人揪心。因为对外打出的是捕捞珍贵海产品的口号,所以训练的地方被赵璨光明正大的放在了东南。正所谓灯下黑,齐王虽然也会让人盯着,但是心理上就不相信这里真的藏着什么秘密,所以也不太关注,正方便了赵璨。
但因为是零基础开始组建,现在的队伍跟草台班子也差不多,目前还是在训练士兵们海上的适应能力和生存能力。搭配上对外的那个说辞,他们与其说是“海军”,不如说是“官方捕鱼船队”。
甚至有不少海军士兵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他们是从渔民之中招收过来,在这上面经验丰富,如鱼得水,也在捕捞上面投入了巨大的热情。
除此之外,令赵璨哭笑不得的是,也不知道周围的渔民们是怎么得到了消息,又是怎么想的,居然慢慢的开始跟在这个“官方捕鱼船队”后面一起出海。一开始只是零星的船只,后来队伍规模越来越大,现在周围方圆数十里的渔船都有过来加入的。
反正对于绝大多数的渔民来说,他们的一生几乎都是在船上度过的,在哪里都一样。
这并不是夸张,事实上,真的有些人生下来就住在船上,在陆地上没有土地,也没有房屋,除了下船卖鱼之外,基本上不会到陆地上去。他们已经习惯了水上的生活,对于所谓“家乡”自然没什么归属感,说走就走。
毕竟对于这些靠海吃饭的人来说,安全才是最重要的。而有什么比跟着官船更让人有安全感的呢?
事实也正是如此,加入了队伍之后,在风浪来的时候,官船会组织大家结成船队一起抵抗,小型的风浪几乎都不会有什么影响和损失,大大提高了大家在海面上生存的可能,收入也比之前丰厚了。
所以到现在为之,海军做出最大的贡献,就是给朝廷上贡了不少海产。所以这两年来,皇帝的赏赐之中,金银铜之类的已经很少了,都换成了珍珠珊瑚等特产,重臣们时不时还能吃到海边送上来的新鲜海货,海参鲍鱼之类。
不过最近赵璨已经让他们逐渐增加航行的距离,并且试着绘制海图,不再跟那些民间的打渔船混在一起了。当然,留下几艘船替渔民们护航倒没有问题。
这种探索未知领域的工作总是充满了危险,所以赵璨并不着急。毕竟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人,若是就这么折损了,就太过可惜。通过这些工作来一点一点的磨练他们,循序渐进,将来才能得到一支精锐海军。为此即便是多花费一些时间,也十分值得。
相较而言,反倒是造船那边的进展比较快,现在已经能够造出承载数千斤的大船了。虽然对平安来说还不算特别大,但对现在的大楚来说,已经完全足够用了。
要不是有这样的船只,海军那边还真的不敢随随便便进行远洋航行。
最后便是推广优质粮种这件事。得到了皇帝的支持,出于保密的目的,种子已经被改良了这件事,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毕竟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而且最后选择的屯田地点,不出意外正是河北和西北,目前进行的只有军屯。
这样考虑有许多原因。
首先文臣和武将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体系,彼此之间虽说很多时候还是会有所联系,但毕竟不可能太过密切。
而且军中许多事情本来就在保密范围之内,再添上这个,对外说是免得被其他国家的人打探了消息去,完全不会惹来怀疑。
最后就是在西北和河北屯田这种事,以前也做过好几次。太/祖皇帝还在世的时候,因为河北和西北人烟稀少,还曾经想过要从人口稠密的江南移民过去。只不过后来发现这种做法太过劳民伤财,这才罢休。
即便如此,后来每有灾荒之年,朝廷都会召集灾民,给大片田地和粮食等补贴,组织这些灾民们到边疆去落地生根。这一切都只是为了增加这两地的人口,从而提高土地的出产,免得拜拜空置。
即使如此,近百年过去,这个问题却依旧没有彻底得到解决。(.棉、花‘糖’小‘说’)后来也有过军屯、民屯,只不过每一次都无疾而终罢了。
所以这件事突然被再次提起来,并不算突兀。
如此一来,虽然肯定会有人注意到,但只要不去深入的调查,就不怕他们看出什么来。而如果深入的去调查,是不可能丝毫不惊动朝廷这边的。到时候再设法解决,便会容易许多。
虽然一时没有办法大力推广,不过边军们所占据的地方,基本上都是大片大片荒芜的土地,而军队的人口多,又都是壮劳力,若是他们能够将这些地都开垦出来,也不容小觑。
这些事情多且杂乱,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考虑,皇帝最后都交给了赵璨来负责。
所以这两年多来,赵璨一直在忙碌,跟皇帝接触的时间也陡然增多了许多。这样子看在其他兄弟眼中,自然是无论如何不会顺眼的。但他们不是赵璨,身上没有个“生死大劫”作为豁免,所以做起事情来,难免束手束脚。
如此一来,不单是皇帝,就是许多朝臣,也开始渐渐觉得这位能够沉得下心来做事的陈王殿下是诸皇子之中最优秀的一个。
就是可惜了……
赵璨从本初殿里出来,看看外面的天色,不由加快了脚步。
他今日在殿中停留的时间太长了一点。主要是手里的事情几乎都有了初步的进展,所以需要跟皇帝汇报一番,同时也要简单的安排一下下一个阶段的工作。
这些事赵璨本人当然是可以独立完成的,但是他来向皇帝汇报,却是态度问题。
显然皇帝也对他的这种做法十分满意,今日对他说了不少推心置腹的话,甚至还指点了他许多办事的诀窍。
其中有些隐隐透露出了皇帝对自己百年之后对朝堂上的安排。
这本来不应该是说给他听的东西。
回想着今天在本初殿里发生的事,赵璨蓦然发现,原来皇帝已经老了。他开始精力不济,优柔寡断,顾念旧情,甚至有一度他的两个说法还彼此之间矛盾了。虽然只是一个小失误,而且出现了一次,但却被赵璨敏锐的捕捉到。
在皇帝巅峰时期,他是绝无可能会犯这样的错误的。
赵璨近来跟他接触得多,大体上也摸到了一些皇帝的性格。他身上有身为帝王的多疑,最拿手的手段就是制衡。他甚至不会愿意臣子们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更何况是在他们面前失误?多年来他已经习惯将自己武装到最好了。
所以,发生这样的错误,虽然还微小,但赵璨已经从中嗅出了一点味道。
皇帝老了。
不过赵璨并没有打算就此做点儿什么,因为他自己,也是这个年迈的皇帝的受益人。要不是因为这样,就算是亲生父子,对方恐怕也不会容得下自己近来所做的那些事情。
不过赵璨仔细回想了一下,上辈子这时候自己的确是什么消息都没有收到的。
这也不奇怪。
上辈子他这会儿正跟其他兄弟们争得你死我活,又自认为要避着皇帝的耳目,所以自然顾不上本初殿这边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最后真的将所有人都踩下去,说起来也有运气的成分。
因为现在赵璨知道了,他们做的所有事情,皇帝都一清二楚。
这辈子因为有皇城司在,探听消息几乎没有什么困难,虽然皇子们都做得很隐秘,但是动作却越来越大,不路出马脚是不可能的。赵璨推断,上辈子就算不是一清二楚,也知道个大概。
毕竟这些手段,当初皇帝也不是没有用过。
上辈子,他们之所以知道皇帝的身体快要不行了,是因为发生了一件事。
赵璨顶着冬日的寒风走到宫门口,整个人已经几乎冻僵了。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的冷,十月末时京城里竟然就已经开始下雪,这几日寒风怒号,气温似乎又下降了,地面更是被冻得十分坚硬。道路两旁都是扫在一起的厚厚积雪,上面覆着薄薄的一层冰,是昨天夜里冻上的。
出了宫门之后,便有陈王府的马车等在这里。车上燃着炭盆,厚厚的帘子一盖,狭小的车厢之中暖意融融。赵璨上了车,小福子便立刻塞过来一个暖炉,“殿下暖暖手。”
“今儿是什么日子了?”赵璨问。
“回殿下,今儿十九。再过几日就是冬至节了。”小福子道。
赵璨的眉头凝起来,片刻之后才缓缓舒展开,“回府吧。”
今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竟恁多感慨。或许……是因为自己很明白接下来究竟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吧。
熙平二十四年十一月二十三日,冬至。
皇帝要在这一天前往城外祭天。这是一年中最大的几个祭祀之一,容不得有半点疏忽,从两个月前礼部就已经开始忙碌准备了。
这两年来因为有了教育部的存在,科举相关的东西最后还是免不了慢慢移交过去,礼部越来越边缘化,不得不努力在这种日子里争取表现。在祭祀礼仪之上,更是半点都不肯放过。
所以皇帝和所有朝臣们,当日必须要步行前往城外。
天气实在天冷,偏还必须要穿着朝服,不能如平日一样披上挡风雪的大氅,身上的衣裳再厚,风一吹就凉透了。赵璨站在队伍里,只觉得自己整个人已经彻底麻木,就连往前走的脚步都完全不灵活了。
他抬眼望队伍最前面看去,眸中浮上几分隐忧。
然而祭祀一直进行得十分顺利,直到天子銮舆返回皇宫,什么都没有发生。赵璨愣了愣,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失落。
他很清楚的记得,上辈子的冬至节上,皇帝在祭天的时候晕倒了。
因为是当着那么多大臣的面,所以消息根本无法遮掩,迅速的传遍了整个京城,闹得人心惶惶,同时也免不了助长某些人的气焰。毕竟皇帝要是真的不行了,那个位置,自然就要早早准备起来了。
即便皇帝后来又苏醒过来,但却已经开始渐渐压制不住野心膨胀的儿子们,于是朝堂自然免不了陷入乱象之中。
然而即便知道这一点,赵璨也不可能阻止,更不可能提前知会皇帝,所以只能眼看着这一切发生。
但跟上辈子就截然不同的发展,却让赵璨有些发蒙。
不过,总归是好事。赵璨对自己的能力很自信,并不觉得这时候朝堂就乱起来,除了将来需要更多的时间去稳定之外,能有什么好处。他也完全不需要浑水摸鱼。所以这样反倒很好。
然而事实证明,就算是有点儿出入,但是该发生的事情,却还是会发生的。
虽然宫里没有任何动静,但赵璨却从自己的人那里得到消息,冬至当晚宫里召了好几位太医进宫,而且切了一整夜。
是为了什么事自不必说。
这还不算,大约冬天的确是十分不宜老年人休养,进入腊月,年节的气氛渐浓的时候,寿安宫里的太后却忽然一病不起。这场病来得又急又猛,宫中甚至还没来得及传旨让诸命妇入宫侍疾,太后就薨逝了。
虽然太后曾经针对过平安,但赵璨对她却没有什么刻骨的仇恨。毕竟当初她的那些手段,一个都没有奏效。后来平安从兵仗局去了秦州,带着军功和炸药、水泥回京,瞬间变得炙手可热,接触的逐渐开始从后宫转入朝堂,太后的手就伸不过来了。
因为徐文美的事,皇帝和太后的关系始终亲近不起来,随着年纪增长,就连想要干涉一下外面的事也做不到,太后便只是个普通的老太太了。
但即使如此,她活着对于某些人来说,便是一根主心骨。
比如赵瑢。
他是郑贵妃所生,也很得皇帝宠爱,但实际上真正的靠山,算起来应该是太后。因为有她在,不管是郑家那边还是皇帝这里,都能够压得住,对赵瑢可谓是一大助力。
太后毕竟是长辈,是生母,虽然关系不算亲近,但她的话,皇帝出于孝道,不能不听。许多事情上,别人说一百句也不如她说一句。
另外皇帝对郑家究竟有没有忌惮?赵璨认为是有的。但是因为有太后在,所以只能引而不发,按兵不动。
但现在太后病逝,就等于是这座靠山倒了。
不等皇帝开口,就有不少人已经准备好,蠢蠢欲动打算对郑家伸手。毕竟这个时机太好,很可能从对方身上咬下来一大口肉。这种好机会并不多,自然要好好把握。
赵璨平静的旁观着这一切。
熙平末年的夺嫡之争,就从此刻开始,拉开序幕。
因为赵璨的低调表现,暂时并没有人针对他。虽然皇帝偶尔会召他进宫说话令人羡慕嫉妒恨,但只要想到他是个将死之人,大家也就不计较了。随着本命年接近,众人已经不再将赵璨放在心上。皇上大概也是因为这个才多亲近他一些吧?毕竟机会不多了。
要是他们知道每次赵璨进宫,皇帝都会当着他的面,将其他的儿子们骂成一坨屎,恐怕就不会这样自信了。
赵璨虽然不知道冬至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想来皇帝的身体,肯定是出问题了。他很理解皇帝现在的想法,那种从生死之间走过一遭,又逃出生天之后,又庆幸又痛恨,总想做点儿什么发泄一番的感觉,赵璨自己也曾经经历过。
所以安慰起皇帝来,简直驾轻就熟。
而这些撞到枪口上的皇子们,自然早就已经上了皇帝心里的黑名单。
他还没死呢就已经斗成这个样子,是迫不及待想要坐他这个位置吗?只要这样一想,什么父子亲情,都及不上皇位重要。
悠闲的时光一晃而过,熙平二十五年二月,春风送暖,御花园里的花终于开了许多。赵璨陪着皇帝在御花园里散步,闷了一个冬天的人看到眼前的风景,心情自然会开阔许多。太医也建议皇帝要多出门走动,身体才会更加康健。
但不知道为什么,赵璨觉得面色灰败,经过一个冬天之后看上去老了许多的皇帝站在这鲜花怒放的御花园中,忽然有些格格不入。
大概皇帝自己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之后再去的时候,便不往有花开的地方走了。
他年纪大了,即便是看到这些生机勃勃的植物蓬勃生长,心中竟然也觉得不太高兴。
这天两人转过一条青石路,面前忽然出现了一小片郁郁葱葱的植物,看上去并不太起眼。赵璨没有见过这种植物,这时候也没有开花,所以他只是扫了一眼之后,便没有在意。
然而转头之后,却发现皇帝正盯着那株植物出神。片刻后,皇帝似乎终于回神,忽然开口问,“平安现在在什么地方?”
乍然听到这个名字从皇帝的嘴里说出来,赵璨吓了一跳。但张东远神色自然的上前道,“回避下,应该是在西南路。那边有许多小族聚居,风俗特异,平安似乎很感兴趣,已经在那里住了小半年了。”
赵璨垂下眼。看来皇帝虽然从来没有说过,但实际上对平安的行踪和动向,却是一清二楚。
皇帝点点头,叹了一口气,“这几年他不在,朕还有些不习惯。”说着又低头看了两眼,然后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又道,“平安也出去三四年,再不回来,怕是心都野了吧?”
“老奴这就命人去传旨。”张东远笑着道。
皇帝斥了一句,“大动干戈的做什么?他出去了那么久,本来也该回来了。”
“是。那老奴亲自修书一封,遣人送去。想来平安看了之后,就想回来了。”张东远又道。
皇帝点点头,转向赵璨,“朕记得你跟平安也有些交情。”
“是”赵璨道,“平安的脑筋灵活,总有些出人意料的点子,细细思量又的确具有可操作性。如此人才难得,自然印象深刻。”
皇帝便不再说什么。
赵璨回府之后,便立刻找人来问,那种植物究竟是什么。他虽然博闻强识,但毕竟这种无关的东西很少关注,自然不会知道这些,天枢道,“主子,那是虞美人。”
虞美人……赵璨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那是徐文美当年还唱戏时的花名。恐怕已经有好些年没有人提起过了吧?皇帝这是年纪大了,开始思念旧人了?
不过,在这一点上,赵璨跟皇帝的想法是一致的:平安也该回来了。
这么想着,赵璨立刻铺开纸笔,给平安写信。
虽然张东远也会写信,平安肯定会回来。但赵璨觉得,平安应该更喜欢收到自己的信才对。
只是要写些什么呢?
转头看着窗外迎风开得正好的玉兰花,赵璨微微一笑,提笔落下一行字: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第155章 重回京城喜相聚
等到平安重新回到京城时,已经是熙平二十五年的秋天。[.超多好看小说]
虽然春天时就收到了信,但毕竟他身上也还有事情要做,不可能说走就走。
能够赶在这时候回来,还是平安紧赶慢赶才赶上的。
实在是赵璨的生辰就要到了,之前几年他都不在京城,没有为赵璨庆生,对方肯定记着这笔账呢!所以今年平安可不愿意再错过了。
再说,过了今年的生辰,就进入赵璨的本命年。
虽然古人认为过完年才算是正式的大了一岁,但既然过了生辰,那所谓的“生死大劫”,也就该来了。
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看赵璨的笑话,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还有不少心怀叵测的人,正躲在暗处蓄势待发,就等着放冷枪。若是赵璨侥幸没有在那所谓生死大劫之中死掉,他们也会迅速的扑上去补刀,务必要让他死得不能再死。
对于这些人来说,这几年赵璨压在他们头上,实在是令人憋屈,偏偏还束手束脚的不能动他,心里早就已经积累了许多不满,就等着这个时候发泄出来呢。
别管那位长春真人说的究竟是真是假,反正他们一定要将之坐实。
而且只要做得隐蔽,直接对赵璨动手也没有问题,毕竟人死了,一切都可以推给那所谓的死劫,半分责任都不用负。谁叫赵璨命里就有这么个劫难呢?
所以在这种危机四伏的时候,平安理所当然是要回到赵璨身边去的。
他对赵璨能够度过这个所谓的劫难自然是有信心的,但是平安有时候也免不了会产生一些悲观的念头。毕竟这世上的事,没有什么是绝对的,所以也不可能保证一定就能够挺过去。
但是不管到底会发生什么,他会站在赵璨身边,这一点毋庸置疑。
不论会遇到什么,都是他们两个人一起去应对。
这几年时间,几乎将整个大楚都跑遍了,平安的收获也有许多。他迫不及待的想要跟赵璨分享自己的这些见闻和所得,更希望自己的收获能够对赵璨有所帮助。
怀着这样的心情,他回到了京城。
一去一年多,再回来时京城好像也还是原来的样子,并没有什么变化。
平安曾经听说过一个故事。说是一个十分闭塞的小山村里,忽然来了以为高鼻子蓝眼睛黄头发的外国人。然而村民们面对这样的状况,却显得十分淡定从容。
问起村子里的长者,对方回答:“这有什么,以前我们村子里也曾经来过这样的人,不是什么稀奇事。”
再追问具体的“以前”是什么时候,才知道那应该是在元朝,马可波罗来到中国的年代。那是1275年,距今已经七八百年时间。但村子里的人将这个故事代代相传,说起来也只是一句轻描淡写的“以前”,仿佛那不是七百多年前,而是七个月前。
平安认为,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中国人的生活节奏都是慢悠悠的,他们有自己的一套理论,不接受任何外物的改变。这一点,即便是天子脚下的首善之都也不例外。
他喜欢这种特质。
虽然自己从前更多的生活在国际化大都市之中,每天都过着快节奏的生活,仿佛一刻不拼搏就会被什么人甩下似的,但是平安得承认,他虽然过得也算不错,但自己并不喜欢。
他喜欢一些能够长久和永恒的东西。就像现在眼前的大楚都城一般,平安甚至想,就算自己此刻突然穿越到百年前大楚刚刚立国未久的时候,恐怕京城的变化还是不会很大吧?
这是一座城市的姿态。
平安在城外下了马,牵着马儿慢慢的走进去。一路走一路看,总觉得自己像是昨天才离开,今天就回来了,一切都还是原本的样子。
路上经过小食摊子,平安还停下来买了两份吃食,捧在手里一边吃一边慢悠悠的往前走。
其实他本质上真的不是个喜欢奔波的人,现在回头想想,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自虐一般的在外面跑了这么几年。好在现在他已经回来了,以后只要赵璨不离开,他恐怕会一直留在这里。
留在这个他非常喜欢,已经渐渐产生了归属感的城市。
因为目前算是跟着田英办事,所以平安也不需要进宫,直接牵着马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进了屋平安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他两年多没有回来,可屋子里却显然是经常有人打扫的样子,干干净净。而且就算经常打扫,但是长久没有人住的地方,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平安以前也是独居,出差一个周回来,就会觉得房间里冷冷清清,没有任何人气。
这种说法很玄,但事实便是如此。但是现在,这个院子给他的感觉,就像是一直有人住在这里。——不,应该说确实是有人经常住在这里。
平安一眼扫到放在柜子上的日常用品,都有些不知道该拿赵璨怎么办了。
这人总有办法让他心软,实在是可恶。
烧水沐浴,正打算回床上补个眠,晚上再去找赵璨,平安便在床头的柜子上看到了赵璨留下的字条:自己滚过来!
语气里满是不快和别扭。
平安想象着赵璨写下这几个字时的样子。
他要是想,能够很容易就得到平安的行踪,知道自己今天回来,并不奇怪。
或许昨夜他就睡在这里,然后早上起床离开的时候,想到平安要回来了,在留下等他和让平安自己找过去之间犹豫,最后才咬着牙写下这几个字。
字里行间都是嫌弃的意思,可平安却无端的觉得,那种感觉就像是凶恶的猛兽忽然对着自己露出了柔软的肚皮,然后斜睨过来,“蠢货,还不快来给本大爷顺毛!”
这么想着,平安忍不住笑了起来。
要是赵璨知道自己把他脑补成大猫,一定会真的炸毛的。
但是平安也必须承认,这样的赵璨简直让他喜欢得心头发颤。抓紧字条,随便打理了一下自己,平安便直接出门,往陈王府去了。
他忽然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赵璨。这种心情来的又急又快,却是如此的理所当然。
离开了那么久,他当然不是不想念赵璨。怎么可能不想念?只不过因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所以强行将那种心情压了下去,又用似乎永不停歇的忙碌来掩盖,表面上看不出来了而已。
但实际上,越是被压制的情绪,汹涌而出的时候,便越是让人难以招架。
然而赵璨此刻却并不在府中。皇帝近来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三不五时的就要将这个儿子召入宫去说话。今天赵璨也进宫去了。
好在平安对陈王府十分熟悉,完全不见外。而王府里的下人又都是赵璨心腹之人,不需要顾忌。所以见赵璨不在,平安便命人送来热水沐浴。
奔波劳累了好一阵子,终于能够洗个热水澡,平安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结果放松得太过,差点儿直接在浴桶里睡了过去。
赵璨才刚刚进门,就有人过来禀报,平安回来了。
他的脚步微微一顿,然后陡然加快,到最后几乎是小跑着回到了正房。
结果进门找了一圈,却没有发现人,只好命令小福子,“去问问。”
小福子出去片刻,回来之后嘴角抽搐的回答,“回殿下,说是让送了水进来沐浴,之后就没有动静了。”
赵璨连忙朝着旁边沐浴的房间走去,一进门便看到平安半趴在浴桶边上,居然就这么睡过去了。他提起来的心陡然一落,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是像小孩子一样呢?洗澡的时候都能睡过去。
但赵璨也知道,平安在外头的时候,势必是不可能事事舒心的。尤其是回来的路上奔波劳累,这么放松的时间恐怕少有。他能够就这么睡过去,足见得在他心里,陈王府是绝对安全,不需要任何警惕的地方。
这么一想,心又软了。
他走过去伸手一试,水已经只有一点点温热,马上就要凉了。赵璨连忙把人从水里捞出来。
冬日的空气很冷,即使屋子里点着好几个炭盆,但刚刚离开水面的皮肤被冷气一激,还是起了一大片的小疙瘩。虽然赵璨及时的拿过旁边的毛巾将人裹住,但平安还是冻醒过来了。
“唔……殿下?”他打了个呵欠,含糊的叫了一声。
赵璨“嗯”了一下,“到床上去睡。”说着便抱着平安走过去。被这种抱小孩子的姿势抱着,平安心里不由囧了一下。
等赵璨将他放在床上,他立刻滚进了被子里,然后朝旁边让出了一个位置,抓住打算抽身离开的人,“你不陪我睡一会儿吗?”
“我去外头吩咐一声就回来。”赵璨道。
平安只好松开他。
虽然他还觉得很困,但既然醒过来了,就没有那么容易再睡过去。再说……俗话说得好,小别胜新婚,他跟赵璨这都别了多久了,终于见了面,正应该是*的时候,又怎么可能睡得着?
赵璨很快就回来了。他将外面的衣裳脱下来,只穿着中衣挤进了被子里,将平安抱进怀里,然后道,“睡吧。”
“为什么你穿着衣服?”平安不忿的问。他却是洗澡的时候直接被抱过来的,身上半点遮挡都没有。
赵璨从他这句话里听出来了某些暗示意味,他收紧手臂,将平安禁锢在怀里,下巴在平安肩上蹭了蹭,“先睡觉,晚上再收拾你。”
“为什么要收拾我?”平安这会儿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一时半会儿估计睡不着了。于是在赵璨怀里转了个身,打算跟他严肃认真的讨论一下这件事。然而转过身来之后,平安才发现,自己只能看到赵璨的下巴,根本看不见正脸。
他忍不住磨了磨牙,问赵璨,“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分开的时候赵璨才不到二十岁,再长一点身高也是有可能的。
赵璨自己却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有些惊讶,“是吗?我不记得了。你说是就应该是吧。”
这轻描淡写的态度让平安更加不忿了。想长高的人长不高,不去想的人反而长得飞快,这世上还有天理吗?!
然而实际上,赵璨当然不可能完全不关心自己的身高。小时候他对这方面的东西还是很在意的。后来长大了——确切的说,是发现自己已经比平安高了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注意过了。
平安感觉赵璨好像是突然之间就比自己高了很多,却不知道那段时间,赵璨几乎每天都要量一下自己的身高,盼着什么时候能够比他高。
对他来说,比平安高就够了。所以确定这一点之后,就不再关心身高问题。
所以这会儿见平安满脸不高兴,赵璨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脸,“好了,你不困吗?”
“好像是不困了。”平安道。
赵璨眯了眯眼睛,脸上露出笑容,“是吗?既然你那么迫不及待,那么就现在收拾你好了。”
“为什么收拾我!”平安意识到刚刚这个问题被带跑了,连忙追问。
赵璨立刻沉下脸,“你说呢?你在外头究竟瞒着我做了多少事,真以为我不知道?”
平安身体后仰,终于成功的跟赵璨对视,见他脸上的表情十分笃定,显然并不是瞎猜,气得大叫,“开阳这个叛徒!”
“你是不是忘了,我才是他的主子?”赵璨施施然道。
平安忍不住磨牙,特权阶级了不起吗?回头一定要去找开阳算账。
不过即便如此,平安也不打算束手就擒,而是垂死挣扎,“我觉得我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嘛。”最多就是偷溜去了一些比较危险的地方,但是他做事从来都心里有数,那些也只是看上去危险,实际上不是什么问题都没有吗?
但赵璨不接受这样的解释,“哦?听说你跟人下海捞珍珠,有收获吗?后来据说在河北的时候,还偷偷越过边境线,装成商人往长河部落走了一趟,生意很不错?西南路的连云岭里面,真的住了野人吗?”
他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听得平安后背上都冒出了冷汗。
开阳这个叛徒,他本来以为只是说漏了嘴透露了其中一件,没想到他居然一件都不少的汇报了啊!
“那什么……”终于感觉到了危险的平安不敢再嘚瑟,老实的承认错误,“好吧,这些事情好像是有一点危险。”不过他立刻又为自己辩解起来,“但是别人能做,我自然也能。既然要去考察,自然就要到最危险的地方去,否则岂不是变成了游山玩水?”
他越说越义正言辞,到后来连自己都快相信自己真的是一片公心为了考察当地情况了。
赵璨哼了一声,“在我面前说这些,你觉得我会相信吗?恐怕考察只是顺便,有趣才是最重要的吧?”
好吧,赵璨很了解他。平安只好道,“好嘛,但我现在不是安全的回来了吗?所以只要计划得当,其实也没有多少危险的。否则我就不会去了。我心里有数。”
“我知道你心里有数。”赵璨道,“只是听到这些,还是免不了会担心。我不在你身边,就总觉得你会遇到危险受人欺负,往后再不要这样了。”
“好!”平安答应得十分爽快。反正他已经决定了,以后赵璨去哪里自己就去哪里,既然如此,自然也不会再有这样的情况。所以答应起来,完全没有半点压力。
“既然你承认了错误,那就要接受惩罚。”赵璨道,“既然你睡不着,那就是现在吧。”说着翻身将平安压在了身下。
平安一瞬间后悔不迭,刚刚究竟是为了什么脑子一抽,居然承认自己不困了?明明赵璨都已经主动说晚上再算账了的……不过算了,也只是死刑和死缓的分别。又不可能减刑成无期,什么时候都一样。
况且,平安抬起头来跟赵璨对视,他也非常非常的想念赵璨啊!
所以让“惩罚”来得更猛烈一些吧!
然而事实证明,他说的惩罚跟赵璨说的惩罚显然并不是一回事。
平时都非常干脆的赵璨这一次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反正翻来覆去的折磨平安,就是不肯给他一个痛快。平安被不上不下的吊了半个时辰,好几次几乎被折腾得哭出来,赵璨才终于满意了,回到正常的进展上。
脸上泪痕未干的平安失神的躺在床上时,脑子里忽然闪过了一个念头:这两年赵璨到底经历过什么事,这些令人发指的手段,他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学会的?
当然,平安是不太相信赵璨会出轨的。不过这不妨碍他抓着这件事反过来威胁一下赵璨嘛,免得自己被他吃得死死的根本不能翻身。
于是他立刻打起精神,转身追问赵璨,“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所以才能把技术练得这么好,还学会了那么多折磨人的手
段?!”
赵璨无语片刻才道,“世界上有种东西叫做春/宫/图。”
见平安满脸“你一定是在忽悠我”,赵璨微微勾唇,“看来你还很有精神,那我们继续吧。那本龙阳一百零八式上面的姿势我们都可以试一下。”
平安还没来得及抗议,便被赵璨堵住了嘴巴,只能欲哭无泪的瞪大眼睛看着帐顶。
接下来平安的记忆有些断片,只记得自己被赵璨这样那样又那样这样,最后赵璨抱着他喂了饭,再继续这样那样……其中绝大部分时间平安的记忆都显得非常模糊——他绝对不肯承认记忆中那么丢人和羞耻的人是自己,所以选择性失忆是个好办法。
等到平安彻底的清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他扶着腰趴在床上,生无可恋的想,以后果断不能再离开那么长时间,赵璨好像越来越禽兽了,一定是憋得太久的原因。
赵璨今日没有出门,只趁着早上平安没有醒的时候,去前面见了几个人,处理了一下手头的事情,然后便带着食物回到了房间里,正好看到平安唉声叹气的样子。
“饿不饿?”他将食盒放在桌上,取出里面的粥碗,“先吃点儿东西。”
平安打算坐起来,结果一动腰上就是一阵酸疼,让他忍不住瞪了罪魁祸首一眼。
赵璨连忙上去帮忙把人扶起来靠在床头上坐好,然后端起粥碗打算喂他。平安一边吃一边愤愤指控,“别以为现在那么殷勤就能抵消你昨晚禽兽的行为了!”
赵璨忍不住笑了,“好,等你吃饱喝足了,我任你处置,如何?”
平安眼含热泪,悲愤的看着他。这是欺负自己不能把他怎样是吗?难道赵璨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东西叫做“工具”吗?
这么一想,平安阴险一笑,“好啊。”
哼哼,回头就去准备工具,一定要让赵璨欲/仙/欲/死,才能消他心头之恨!
赵璨并不知道平安心中所想,不过看他的表情,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但他没有揭穿平安,等他吃完饭之后,便提起了正事,“之前陛下在我面前提过你,你打算什么时候进宫?”
“怎么会提起我?”平安好奇。
虽然他很想不要脸的说自己很重要,但是对于皇帝来说,应该还没有特殊到这个地步吧?还是当着赵璨的面提起的,让人想不多想都难。
赵璨道,“这件事恐怕是托了你师父的福。”然后将虞美人的事跟平安说了一遍。
第156章 君王垂老念旧情
“你是说,陛下因为看到了一片虞美人,所以就想起了我师父?”平安忍不住微微皱眉,心里有了一点不好的预感。[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还以为这几年都没有提起过,皇帝恐怕早就将徐文美抛诸脑后了,却没想到,他还一直记着。
说来奇怪,他既然还记着徐文美,却又不派人去找,还对平安这个徐文美的徒弟优容有加,让平安也有些看不懂他究竟是怎么想的了。
赵璨点头,“是啊。去年陛下病倒的事你听说过吧?这几个月来,他老得很快,如今看上去已是垂暮之年的人了。人老了就念旧,也容易心软,想来是想起了你师父,便将你召了回来。”
虽然赵璨不想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种话来诅咒皇帝,但的确是没有比这个更靠谱的解释。
平安想了想,问,“你觉得陛下有没有可能逼迫我把师父交出来?”
徐文美现在在江南的日子过得挺不错的,平安真心希望皇帝将他彻底忘记,永远都不要想起来,更不要去打扰他。
赵璨摇头,“我不知道。”不过这种可能性不大。实际上,赵璨心里有另一种猜测,“江南的事情闹得那么大,我怀疑……陛下可能早就已经知道了。”
如果说最初的一两年徐文美躲在江南,没闹出什么动静,皇帝想找人自然是不容易的。可是后来他开始办报纸,频频出入温家,跟许多江南文士往来。这么一个重要人物,要说皇帝完全不知道,赵璨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要是连这些消息都查不到,皇城司也就不是平安亲手建立起来的情报机构了。
“什么?!”平安吓了一跳,差点儿直接从床上蹦起来。可想而知,又一次牵动了腰上的酸疼,只好重新趴到床上去。
“别急。”赵璨给他解释了一下自己的推测。
平安一听,也觉得非常有道理。皇帝毕竟是皇帝,除非下头的人上报的时候没有带着画像和名字,否则的话皇帝是一定会知道的。这么一想,平安不免十分后悔。
“早知道我就不让师父去江南做这些事了。”他皱着眉,“怪我考虑不周,只是觉得他应该会喜欢江南的气氛,却忘了江南也是朝廷最为关注的地方。出了个新人物,又怎么可能不被发现?”
“事情未必就这么糟糕。”赵璨连忙道,“陛下若是知道,也早该知道了,到现在没有动手,显然也并不打算打破平衡。”
平安之所以一直疏忽这一点,也是因为皇帝这边半点失态的样子都没有,也没有打算动手。时间长了,他心中的防备自然就会下降,加上后来经常不在京城,就更是顾虑不到了。
而且徐文美自己似乎也没有想过这一点,按理说以他的缜密心思,不可能完全想不到。
恐怕那两人之间,已经有了默契了。
这么一想,平安的心情便十分微妙。
“好吧,如果是这样的话,情况的确不算太糟糕,甚至比我们原本设想的皇上什么都不知道要好一点。”平安想了想,无奈的道。
皇帝知道徐文美在哪里,却始终没有去找人,也没有任何惊动他的意思,总比他什么都不知道,现在逼着平安把人交出来要更好。毕竟那样一来,平安就会显得十分被动。
况且他之前没有去打扰徐文美,现在应该也不会想去打扰吧?这样一来,平安自然就放心了许多。
有什么事情冲他来就对了。
“那我明天进宫一趟吧。”平安想起赵璨之前的问题,便道,“早晚要见,既然回京了,就尽早吧。”
其实他本来是打算今天进宫的,结果赵璨做得太狠,最后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平安连下床都困难,更别说是入宫了。在皇帝面前失仪的话,还不如晚一天去。
“好。”赵璨点头道,“我替你揉一下腰吧,这样好得快些。”
“你确定?”平安怀疑的转过头来盯着他。
真的不是因为有什么禽兽的想法所以打算做点儿什么坏事吗?
赵璨无奈,“你明日要去做正事,我就算真的欲/求/不满,也不会整儿时候动手的,放心吧。”
说得这么明白,反而让平安不好意思了。(.无弹窗广告)他尽量装作若无其事的转过头去,道,“那你跟我说说京城这几年来的变化吧。朝中恐怕又发生了不少事吧?”
别的事也就算了,赵璨的那些兄弟们之间的变化,还是要知道清楚之后,才比较方便行动。
“朝中最大的事就是之前的那件,季谦被贬官,扔到西南路去了——你在那边见过人吗?”赵璨道,“还有一些小的变动,一时说不清楚,回头我让天枢整理一份名单交给你。”
“好。”平安点头,“季谦倒是没有见过,但听说过他的名字,据说是心灰意懒,每天都在写诗文发泄牢骚。”
“挺适合他的。”赵璨中肯的评价。他所有的才华似乎都点在了诗文上,在政事上没有任何建树。而写诗文的人,似乎越是穷困潦倒,越是灵感爆发。所以赵璨觉得,被贬官之后,说不准季谦还能写出点儿流传千古的东西来。
至于他那几个兄弟,赵璨评价起来,就更加不留情了,“自从太后薨逝之后,赵瑢那边的势力便大不如前了。尤其是近来他们彼此互相攻讦,赵瑢这边被许多人针对,再不是当初一呼百应的皇长子了。”
赵璨还记得当初自己刚刚重生回来没有多久,在骑射场上,赵瑢御马飞驰而来的场景,那时候好像所有人在他面前都只能黯然失色,包括□□嫡出的赵璇。
赵璇的情况也不容乐观。别人再糟糕,至少还有母妃和外家帮衬,但他却不同。许悠虽然支持他,但是因为许悠这个人处处要求完美,自然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公然表态。在许多人看来,他虽然有个皇二子做外孙,但却是个不折不扣的保皇党。
这样一来,赵璇的处境自然不会有多好。
赵瓖,赵玟和赵玘三兄弟已经彻底撕破了脸皮,前一阵子因为这件事惹恼了皇帝,将三个人都禁足在自己府里,不让他们出来瞎晃悠。那一点点因为爱屋及乌而生出来的宠爱,恐怕已经快要消磨殆尽了。
至于赵璨后面的两个弟弟,野心是有,但是有几个哥哥压在上面,要出头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所以实际上,现在能够威胁到赵璨的地位的人,仔细想想,竟是一个也没有了。
“这些事里面少不了你的手笔吧?”平安听完之后,笑着调侃道。
因势利导,浑水摸鱼,赵璨做得十分娴熟。尤其是赵瓖三兄弟,没有他推动的话,估计不会那么快撕破脸。毕竟有时候,给外人一个他们仍旧联合着的假象,也有许多好处。
赵璨道,“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不过是个命不久矣的皇子,大家都在等着看我怎么死呢!”
平安狠狠皱眉,同时伸手去堵住赵璨的嘴巴,“胡说八道什么!快点呸呸呸吐掉!童言无忌大风吹去……”
赵璨:“……我已经二十三岁了,平安。”
无论横看竖看,也都是绝对不可能出现在“童言无忌”这个行列之中的吧?
“那就不要乱说话。”平安很生气。
在赵璨的印象中,平安是从来不会在乎这种所谓忌讳的,说了一个死字,难道就真的会死吗?显然不可能。但是他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可能自己的这个生死劫,平安比自己还要紧张担心吧?
所以才会连这种东西都在意起来。
“是我的不是。”赵璨立刻道歉,但还是道,“不过平安你也不必太担心,夺嫡之争从来都十分惨烈,就算没有长春真人的话,我也会小心谨慎的。”说到这里,他的眼神渐渐锐利起来,“一个人怎么可能两次在同一个地方翻船,你说呢?”
“小心点总没有错。”平安说,“不过我相信你会没事的。只是这种话,听了之后还是心理不舒服,以后别说了。”
“知道了。”赵璨说着,忽然叹了一口气。
平安问,“又怎么了?”
“你明日进宫,恐怕就不能回来了。”赵璨道。
皇帝这么惦记平安,还特意把人叫回来,显然并不只是为了见一面。平安既然回到了京城,为了表示恩宠未失,皇帝也不会放任他。最有可能的就是重新会御前做个随堂太监。
如此一来,两人自然就有变成了之前的那种状态,平安不当值的时候才能偶尔渐渐。
而且,随着生辰临近,明里暗里盯着赵璨,打算等他倒霉并且上前补刀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平安往来陈王府也不是那么方便了。
平安沉默了一下,才道,“陛下……就是这一两年吧?”
皇帝的身体越来越糟糕,加上赵璨的生死劫也是在这个时候,显然,他的日子不会太多了。
提到这个,饶是赵璨早就已经看透了所谓的父爱,对皇帝再也没有任何期待,也忍不住心情低落,“就是这个冬天。”
确切的说,是熙平二十五年正月初五日。年都没有过完,这位帝王就走完了他的一生,仓促而又凄冷。因为在他临终的时候,儿子们并不是担忧的侍奉在病榻之前,而是正在暗地里勾心斗角,你争我夺,谁也没有将已经躺在病床上起不了身的君王看在眼里。
说起来难免惹人唏嘘,毕竟生老病死,是人一生中无论如何都逃不过的,见到了别人,自然也就照见了自身。
赵璨没有说出明确的日期,因为就像冬至节的时候皇帝没有在祭天的时候晕倒一样,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变化,自己所记得的那个时间,未必还是准确的。
平安自然听出了赵璨声音中的不对劲。父母至亲,血缘关系,永远都是这世上最奇妙的东西。即使明明没有任何感情,或者只有厌恶和不满,但是听到对方离世的消息,还是免不了会动容。
平安记得当初自己听说那两个人的死讯时,也曾经表情复杂的叹过一口气。
所以对于赵璨的表现,他并不惊讶。想了想,道,“如今已经入冬,那也就只是这两三月间的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赵璨点点头,其实他本人也就只是有些感触,但肯定深刻不到哪里去。毕竟已经经历过了一次的事。不过听见平安这样安慰自己,还是不免感动。
第二天一早平安就进宫去了。
见到了皇帝之后,他才知道为什么赵璨提起皇帝老了的时候,表情会是那样。
平安记忆中的皇帝,也不过就是三四年前,他看上去虽然人到中年,但还显得精神饱满,气色很好。说起话来的时候语气笃定,声音洪亮,身为这天下的君主,一切尽在掌控,显得自信之极。
不过短短三四年的时间,他的两鬓已经灰白了,肤色暗淡,整个人看上去都带着一股子沉沉暮气,就连看人的时候,眼神也是浑浊的,不复往昔的锐利。
而且就在他跟皇帝说话的一刻钟之内,对方就走神了四次,还是张东远上前提醒,才回过神来。
平安从来都知道时光可以最大限度的改变一个人,但变化那么大,还是令人始料未及。
跟皇帝说了说这段时间在外面的见闻,平安将大楚好生夸赞了一番,让皇帝听得十分高兴。他个人能力其实并不突出,从头到尾都是个平庸的君王。不算昏聩,但显然也并没有多么励精图治。
但是对于守成的君王来说,能够做到不功不过,就已经算是非常好了。毕竟创业容易守业难,皇帝自己对此也是得意的。再加上他在任期间大楚还开疆拓土,这是前几代帝王都没有做到的,皇帝自然十分满意。
听见平安的这些话,心情自然很好。
不过就算平安再能瞎扯,很快也就说完了。皇帝摆摆手,让其他人都退下之后,才问平安,“从前你师父给过你那块玉佩呢?”
平安愣了一下,没想到皇帝竟然会问这样一个问题。好在师父送的东西,有可能的话他都是随身携带的,所以很快拿出来交给皇帝,“在这里。”
皇帝看了一会儿,将上面的络子接下来,玉佩还给平安,“这个东西是他打的,留给朕吧。”
平安忽然心口一酸。
他并不同情皇帝,从一开始就不。不懂得爱,不知道怎么去爱一个人,这并不是他的错。但是明明心有所属,还娶了后宫三千,甚至还找了一个所谓的替身,就只能让人骂一声人渣了。
平安甚至庆幸皇帝始终没有醒悟过来自己的感情,这样徐文美才能干干净净的走掉。
但是这一刻,看见皇帝的动作,听见他这句话,他还是觉得心头发酸。
这大概是一种……类似同情的情绪吧?平安心里有很多的话可以说,比如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比如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但现在,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或许,到人生迟暮,追忆自己这一生的时候,皇帝自己也已经知道错了。但是已经错过的那些时光,却不可能再回来。
平安接过玉佩,收了起来,没有半点追问的意思。
皇帝又看了他一眼,面上露出几分疲倦,“好了,你先下去吧。”没等平安答应,他又忽然想起来什么,转头道,“张东远,平安往后还是回司礼监来。这件事你来办。”
“是。”张东远应声,“平安跟我来吧。”
平安有些诧异,皇帝竟然没有问任何一点关于徐文美的事。可见赵璨的推测是对的,他早就知道徐文美在哪里,过得怎么样,所以根本不需要询问平安。
跟在张东远身后出了本初殿,两人又安静的走了一小段路,张东远才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陛下今日见了你,心情才算好些。”
“瞧着陛下的气色的确有些糟糕。”平安道,“张总管多费心。”
“往后你也在御前,一样要多用心。”张东远道,“我年纪大了,往后就是你们年轻人的事了。”
“张总管说这样的话,我可担不起。您哪里算得上年纪大?”平安眯了眯眼睛,笑道。
张东远却没有立刻回话。
平安接收到了这沉默之中传递的信息,心中一时有些萧瑟。
一朝天子一朝臣,对近侍来说尤其如此。朝臣还可能因为自己的能力得到新帝的重用,几朝元老更是人人都要敬三分的存在。然而内侍们在旧主死后,通常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究其原因,臣子是社稷之臣,帝王是社稷之主。社稷易主,他们自然也就跟着换一个忠诚的对象。但内侍是帝王家奴,有谁见过什么人喜欢用别人家的奴仆的?
就算是亲儿子,恐怕也不愿意用父亲留下来的人。毕竟身边亲近的位置,还是自己的心腹用起来更顺手更放心。
如果只是普通的内侍也就罢了,毕竟地位并不重要,换个主子也没人会说什么。但像张东远这样的天子近侍,许多都会在皇帝死后选择殉葬,对他们来说,这已经是比较好的结局了。
毕竟作为先帝留下来的人,新皇既不能任由他们占着位置,又不好明着对他们动手,自然会纵容下面的人将他们拉下来除掉。毕竟新皇登基,等着上位的人也很多啊。
所以张东远的年纪大不大没有关系,但皇帝的身体不好,对他来说,就是这条路要走到尽头了。
这样敏感的话题,张东远在平安面前说,其实也是一种试探。
这倒不是说他知道了平安跟哪位皇子有关系,主要是平安现在还很年轻,又有能力,皇帝虽然喜欢他,但却总是游离在权力中心之外,并不会太为新皇所忌惮。他没有张东远这样的担忧,大可以重新选一个主子效忠。
而在张东远看来,能够被平安挑中的主子,登上那个位置的可能性也很大。
去世形势发展到现在,要说完全猜不出来,那自然不可能。但张东远却绝不会挑破。反正平安自己心里肯定有数。他之所以开口,主要还是希望能够在平安这里搭个人情。
这一番话,等于是表了态,不会占着这个位置不放,跟平安争什么,但求平安能够适时的给个人情,让自己能安安稳稳的离开皇宫。反正他半生积累,在宫外也可以过上很好的日子了。
张东远认为平安是个知恩的人,两人的关系也不错,平安没有必要对自己赶尽杀绝,所以才开了这个口。
想到皇帝还没死,周围的人都已经开始谋划着将来了,平安不免有些唏嘘。但是张东远的做法无可厚非,毕竟他也没有立刻迫不及待转投新主,只不过是希望为自己谋一条活路。平安自己也是这种人,没什么立场指责他。
只是不免会想到自己的将来。人固有一死,赵璨也有一天会死,到时候,他也要像张东远这样,为了活命小心谋算吗?
想想就让人心塞。
平安转头看着张东远,“不知道张总管家里还有什么人?”
“有个不成器的弟弟,生了三个侄儿。说是可以过继一个给我。”张东远闻言精神一震,立刻道。
“想来张总管晚年有福了。”平安点头道。
这就是答应了,张东远脸上闪过一抹喜色,谦虚的道,“不过是等死罢了。好在我那侄儿虽然笨,但性情憨厚,也不指望他有多大出息,能为我养老送终就好。”
第157章 过生辰夜访王府
从宫里出来,回到陈王府看到赵璨,平安说的第一句话是,“幸好我年纪比你大,以后要死在你前头。(.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说什么胡话?”赵璨被他吓了一跳。“昨日不许我说那个字,今日你倒自己说起来了。这又是什么道理?”顿了顿,又问,“是不是宫里发生了什么事?”
平安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
这些话他不知道要去跟谁说,但可以肯定,跟赵璨讨论这种问题,肯定不可能有什么结果。
然而说出口的话,泼出去的水,想改,晚了。
面对赵璨灼灼的视线,平安连忙摇头,“只是看到陛下如今的样子,有些感慨罢了。”
“恐怕不止如此。”赵璨却不相信这个解释。如果只是看到皇帝老了,或许会唏嘘感慨,但却绝对不会无端生出这种念头来。
平安没办法,只好实话实说,“好吧,其实是张东远找了我。”他将张东远的意思说了一下,又道,“陛下的身体不好,眼看就……所以他身边的人,也开始寻退路了。”
赵璨这才明白平安为什么会说出之前那句话。
他以前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毕竟现在他们还年轻,并没有到考虑这些的时候。但现在意识到了这一点,赵璨心中也不由悚然一惊。
平安的身份如此,便注定了他始终处在比较弱势的地位。虽然赵璨自己认为两人是平等相爱的,但别人不会这样认为。往后还有那么长的时间,如果他始终不娶妻生子,留下后嗣,那么迟早两人关系会被人查知。到时候,平安或许便会为人所诟病。
这也就罢了,毕竟赵璨自认为可以护得住平安,况且平安的能耐,也不至于会被这些流言束缚。
不管别人如何说,他们只过自己的日子便是了。
但假如将来自己先走一步,平安又会面对什么样的境地?无论是朝臣也好,新皇也好,恐怕都会迫不及待要替他将这个“污点”除去。
当然,赵璨相信,平安若是不愿意死,总有办法离开皇宫,远离朝堂和宫廷,安稳度日。但那也不是他所希望看到的。平安为大楚做了那么多事,他本该拥有一切的荣耀,凭什么要接受那样的结局?
这么一想,竟觉得平安之前说的话也十分有道理。
“好。”他说,“我会尽量活得长久一点,让你走在前面。”
其实仔细想想,就算没有那些可能遭遇到的事,深爱的两人之间生死相隔,被留下来的那一个,恐怕都不会好过吧?既然如此,那就应该由他来承担。
而平安,只需要肆无忌惮的做自己想做的事,生前显赫,死后尊荣。
他们之间的关系没有婚姻维系,这就是他能够给平安的。既然如此,自然要做到最好。
在心里打定主意,赵璨并不希望平安多想这件事,便转开了话题,“张东远倒是个明白人,也识趣得很。”
“是啊。”平安也跟着笑了,“所以我想,你登基之后,可以暂时用着他。反正我年纪轻,担不起掌印太监的位置。过几年再说也不迟。另外,张东远之前一直负责粮种改良的工作,往后也可以继续交给他。有了要做的事,想来他也就能够安心了。”
能够混到御前大总管这个位置的人,又怎么可能简单了?就这么把人放走了,未免可惜。平安觉得,继续让他发光发热才不会浪费了他的能耐。
别看培育粮种的工作看上去很不起眼,但是一旦有了成效,往后历史书上,也难免要提上一笔的。而且张东远自己还颇有文学素养,到时候让他再写一本书流传下去,就更保险了。
以张东远的个性来说,应该是喜欢好名声的。有一个机会能够名垂青史,想必不会拒绝。
“这些小事你决定便是。”赵璨不甚在意的道。
反正将来这些事肯定也都是要交给平安来处置的,他觉得合适,自然便可以去做。
平安闻言促狭的一笑,“这样大方?不过还是算了,我可不想让人说成是媚惑主上,擅权专横之辈。”
赵璨从后面把人抱进怀里,贴在平安耳畔笑道,“那就糟糕了,你既然做了我的人,恐怕就不可能摆脱这个名声了。我还以为,你既然担上了这个名声,就会秉着不做白不做的想法,真的媚主一次呢。.”
这最后一句话的暗示意味太重,平安想要假装听不明白都不行。他只能努力板起脸,“你现在还不是主上呢。”
“嗯……我是野心勃勃想要上位的皇子。你为了保住自己将来的权位,不是更该引诱我吗?”赵璨含住了平安的耳垂,用牙齿轻轻的啮咬,一边含糊的道。
平安的脸红得发烫,说话的气息都有些不稳,“错了……既然你野心勃勃想要上位,就该讨好皇上身边的亲信之人,应该是你来引诱我才是。”
“唔……你说得也对,好吧,那就我来诱惑你。”赵璨低声叹息着,一边说话一边将自己的唇慢慢下移,在平安脖颈处轻轻吮吸,然后慢慢将平安的身体转过来,对上他的视线,“你被我诱惑了吗?”
“当然……”平安失神的看着他的脸。
喜欢美丽的东西是人类天生的性情。从古至今,容貌生得好从来都是很占便宜的事。平安从来不否认自己是个颜控,最开始接近赵璨,也是因为对方长得好看。
现在赵璨蓄意展示自己的容貌,他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于是理所当然的,两人很快就滚到了床上。
……
第二日平安便开始入宫当差。
从入冬以来,平安的身体就越来越糟糕,所以现在宰相们索性将办公地点搬到了本初殿的偏殿里,这样一来,有什么事情,自然能够迅速的商量,请示皇帝。除此之外,赵璨也经常会叫进宫来,帮忙处理政事。
这件事想来让不少人暗地里恨得咬牙切齿,但暂时也没有什么办法应对。
不过,皇子们到本初殿来请安的次数,显著的增多了。
皇帝的确是年纪大了,但是又没有老糊涂,对于他们的算计一清二楚,所以并不见高兴,但也没有下旨不让他们来。大约人的年纪大了,的确就开始喜欢热闹了。
所以这一天早上,平安一共接待了三位来请安探视的皇子,分别是大皇子赵瑢,六皇子赵玘和眼前的二皇子赵璇。
听说皇帝正在跟大臣议事,大概是为了避嫌,所以赵璇没有立刻进门,而是站在门外,跟平安寒暄了起来。
说起来,赵璇还曾经拉拢过平安,但大概当时他对平安也没有多少重视,直接以皇子的身份压下去,平安并没有拒绝的余地。被动的所谓投靠自然是靠不住的,所以彼此之间更像是进行了一次互惠互利的合作。
后来平安去了秦州,这个合作就被迫断掉了。等他回京之后进入司礼监,赵璇再来接近便有些不合适。他也十分懂得分寸,所以始终没有联系过平安。
到今天,平安虽然还只是个随堂太监,但已经不是随意什么人都能以势压迫的对象了,赵璇面对平安时,态度自然也有所变化。
“平安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他问,语气熟稔,仿佛他跟平安的关系多好似的。
平安也只能回答,“昨日回来的。承蒙陛下不弃,留在身边听用。”说着转头去看站在赵璨脚边的小不点儿。
赵璇的确挺聪明的,还知道要打感情牌,他们这些儿子上的效果已经不好了,所以索性把皇孙带了过来。面对四五岁生得玉雪可爱的奶娃娃,又是自己血脉相连的亲孙子,皇帝怎么可能不动容?
而儿子得到了皇帝的喜欢,自己的地位自然就会有所提升了。
“这是烈儿。”赵璇道,“听太医说,父皇要每天保持好心情。我想小孩子热闹,让父皇看看,说不定就高兴了。”
“梁王殿下有心了,陛下肯定会喜欢。”平安道,“臣去准备些点心吧,小孩子都喜欢。陛下也能跟着用一些。”总跟赵璇站在这里说话毕竟不太好,还是赶紧找借口走吧。
“如此也好。”赵璇显然也知道这只是借口,已经跟平安搭上了话,他并不着急,所以也没有阻拦。
平安回来的时候,皇帝已经处理完了政事,正在考校赵烈的功课。平安便站在一边幸灾乐祸的围观,心想皇家的小孩子太可怜了,那么小就要开始学东西不说,还得接受考校。表现不好的话,回家赵璇会不会不让他吃饭,还是打手心?
赵璨小时候是不是也有这样的经历呢?
不过想到赵璨小时候曾经被赵琨陷害,以至于很长时间内没有去上学,平安觉得,估计他是没有机会遇到这种事的。不过,对于那个时候的赵璨来说,恐怕并不会因此高兴吧?
赵烈很聪明,表现得也不错,皇帝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平安忍不住想,过几天恐怕皇子们都会将儿子带来了。如此一来,没有儿子的赵璨不免有些吃亏。
要是赵璨有个儿子会是什么样子呢?跟他一样漂亮吗?
这么想着,平安心中忽然有些遗憾。
这个年代没有代孕这种科技存在,赵璨如果想要孩子,就只能亲自上阵。平安当然不会允许他去做这种事,也不会认为是自己导致赵璨没有儿子并因此而自卑,但还是免不了觉得可惜。
不过这种情绪只存在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就被平安给打消了。
无他,因为果然如同他所想的那样,其他皇子们都将自己的儿子给送到宫里来了。本初殿因此显得热闹非凡,不过,有时候就热闹得有些过头了。
比如此刻,几个小孩子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在一起玩着玩着忽然打起来了,然后每一个都放声大哭,声音简直要掀翻本初殿的屋顶。
见皇帝皱眉,平安他们连忙上前去哄。但就算是小孩子,毕竟也是皇孙,知道自己身份尊贵,不会将平安他们这些“下人”放在眼里。再加上打不得骂不得,效果自然就很糟糕。
几次之后,平安就对小孩子再也没有任何期待了。
每一个小孩子都是天魔星转世,乖巧的时候逗着玩儿也就罢了,要自己去养一个,不累死才怪。况且平安的生长环境注定了他本来就不喜欢小孩子,只是觉得有一个跟赵璨一模一样的小孩很有趣罢了。
与其说是喜欢小孩子,不如说是对自己没能够经历赵璨的那一段童年而觉得遗憾。
既然那么麻烦,还是算了。
大概皇帝也觉得这样很烦,所以很快,皇孙们都被各自的爹带回家去了。于是本初殿重新清净了下来。
平安都跟着松了一口气。幸好现在孩子还小,少有不顺心就会哭闹,要是再长大一点,开始懂事知道讨好人了,说不定还真的能够得到皇帝的喜欢,从而成为大人们的助力。
热闹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所以等到平安回过神来的时候,赵璨的生辰已经到了。
熙平二十五年十一月十一,是赵璨的生日。想当初平安第一次知道这个日子的时候,好容易才忍住了没有笑出声,只是在心里偷偷吐槽了一下:光棍节的生日,赵璨这是注孤生的节奏?
当时他不会想到,最后陪伴在赵璨身边的那个人会是自己。
这天早上平安起得很早,宵禁的时间才刚刚结束,就摸到陈王府里,给赵璨煮了一碗长寿面。好多年没有动手,技术已经生疏了许多。最后拉出来的面条粗细不均匀,好在没断。
然后他端着面去将赵璨叫醒,“生日快乐!”
赵璨迷迷糊糊的闻到了食物的香气,睁开眼睛就看到平安灿烂的笑脸出现在自己面前,于是伸手一拉,就把平安给拽到了床上,抱着他蹭了蹭,“怎么这么早?”
“一年才过一次生辰。”平安说,“快起来吃面,待会儿就坨了。”
赵璨松开他坐起来,忽然道,“我好像没给你过过生辰。”
的确,因为平安以前也不知道自己这具身体的生日究竟是什么时候,所以也没什么过生日的打算。不过后来遇见了钟平,这些事自然就都知道了。
只是之后平安都在外面,赵璨还是没有机会给他过生日。
“我的生辰是在七月,明年可以一起过。”平安道。
等到赵璨吃了面,平安又赶着进宫,结果皇帝赐了赵璨不少东西,让平安送到陈王府去,并给赵璨放了一天的假。于是不到一个时辰,平安又回来了。
赵璨见到他,不由笑问,“你这么来回折腾累不累?”
“皇命在身,自然在所不辞。”平安板着脸,一本正经的回答。
赵璨道,“你今儿起得早,这会儿没精神了吧?不如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回去就说我留你吃宴席了,如何?”
“好啊。”其实平安在宫里也做不了什么事,自然是更愿意跟赵璨待在一起。于是平安就躺在柔软的沙发上,靠着赵璨睡了一觉。中间有许多人过来陈王府送礼,赵璨一律让管家接了,然后把人打发回去。
在陈王府吃完了中午饭,平安回宫之前,赵璨才问他,“夜里能过来吗?”
“当然。”平安说,“不过得天黑了才回来。”过生日的时候不一起吃顿饭,吹个蜡烛吃个蛋糕怎么行呢?而且他的生日礼物都没有送。
为了赵璨这个生日,平安可是已经准备很久了。
在宫里当值的时候,他又将自己的计划都捋了一遍,确认没什么问题,这才放下心来。
跟人换了班之后,平安便立刻出宫,先回家将自己要带去的东西整理好,等天黑之后才朝陈王府去。
这会儿赵璨正在前面待客。他的生辰,来送寿礼的人自然不少,有些可以随意打发走,有些则需要他亲自接待。比如现在,能让赵璨留在府里开宴的,便是那几位早已依附到他这边来的弟弟。
他们虽然也是皇子,奈何出生得实在是太晚了。要是皇帝能像康熙那样活个将近七十年,那也足够他们成长起来了。可惜现在皇帝才四十多岁,他们年纪太小,羽翼未丰,根本不可能争得过几位兄长,所幸看准风向,依附在几位兄长身侧。
选择赵璨的并没有几个。很显然,依附一个将死之人不是很好的选择,这剩下的几个,估计还是因为实在没有别的选择。当然,说不定也有人盘算着等他死了之后,接收他手中的政治资本。
不过赵璨没什么结党的心思,平日里跟他们的来往很少。所以生辰这种大日子,他们是肯定要出现的。
趁这个机会,平安也赶紧准备了起来。
他自己带过来的食盒里小心的取出盛在特质碟子里的蛋糕。这是他昨天抽空做的,为了打发蛋白累得手都快断了,最后还是开阳动手才成功。烤出来的结果还不错,又香又软。可惜奶油实在是弄不出来,所以有些美中不足。
蛋糕上插上细细的蜡烛,等赵璨回来就可以点燃了。除此之外,平安要送的生日礼物也被装在了大盒子里,用缎带系上蝴蝶结。
平安没有让人准备酒席,毕竟这个天气,菜端上来很快就冷掉了,根本没办法吃。况且赵璨现在就坐在宴席上,肯定不会想吃那些大鱼大肉的东西。所以平安索性准备了个小火锅。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去懋心殿的时候,就是给赵璨准备了个火锅。而且大冬天的吃热腾腾的锅子,更过瘾。尤其是现在已经有了辣椒,平安准备的是麻辣火锅,汤一煮上,香辣的味道立刻飘了出来,刺激着他的味蕾。
没一会儿赵璨就回来了。他算好时间,估计着平安快到了,便没心思继续应酬其他人。
靠近正房就闻到了那股香辣的味道,赵璨无奈的进屋,“平安,你在这里弄这个,岂不是一整夜都闻得到这个味道?”这还让人怎么睡?
平安转头看他,笑了笑没说话,心道你这个禽兽,今晚能让我好好睡觉就怪了。
要是闻到这个味道会让赵璨没有性致,那就更好了。他也不用担心明天早上起不来。
赵璨走过来,一眼就看到了造型独特的蛋糕,“这是什么?”
“这叫生日蛋糕,以后每年过生日的时候,都要吃一个。”平安说。
赵璨便要伸手去碰,一边问,“你做的?”
平安连忙抓住他的手,“先许愿吹蜡烛。”然后三两下点上了蜡烛,强迫赵璨闭上眼睛许愿,最后吹灭蜡烛。
虽然这个流程对于现代人来说已经烂大街了,一个大男人对着蛋糕许愿肯定会感觉怪怪的。但赵璨并不知道啊,他只是觉得吃个蛋糕都要弄出那么多的仪式来,感觉很……郑重。
吹完蜡烛,吃了一块蛋糕,平安便将盒子捧过来递给赵璨,“寿礼,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平安这样说,赵璨也没有客气,直接拆开了盒子。看到里面装的东西,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这就是你送我的贺礼?”一整套从内到外的衣裳,连发饰和鞋子都没有少。最重要的是,颜色是正红色!
“我听人说,本命年流年不利犯太岁,要穿红色的衣裳压一压。”平安道,“去穿上试试。”
既然是有好的寓意,赵璨就不能拒绝这份贺礼了。只好按照平安的要求,进屋去换上。
等他换了衣裳出来,平安只看了一眼便立刻呆住了。
第158章 密立鸳盟定生死
这套衣服是平安亲自挑选衣料,画出设计图,请人做出来的。(.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倒不是他不想自己动手,实在是平安虽然做过一点手工,但女红这个技能却从没点过,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大红的颜色,除了是因为本命年要压一压气运之外,也是因为平安觉得这个颜色非常衬赵璨。
从第一次见面时,平安就觉得他会适合这种颜色。但是赵璨本人显然并不会青睐这样的衣裳,所以平安自然也就没有机会饱眼福了。所以利用这个机会,他便毫不客气准备了里里外外一整套,非要让赵璨穿上看看效果不可。
事实证明,他的审美水平非常靠得住。赵璨穿上这套衣服之后,简直将原本十分的容貌增色到了十二分,艳光四射,似乎连原本昏黄的房间都亮堂了许多。
平安更是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努力压抑着自己过于快速的心跳。
赵璨原本并不太适应这种颜色,但是看到平安眼神发直的盯着自己,便又觉得偶尔穿一次,似乎也没什么不好了。
他走到平安面前,展开双臂让他仔细的看过,才含笑问,“好看么?”
“好看。”平安乖乖的回答。
赵璨于是便满意的在平安对面坐下,“你还没有用过晚膳吧?先吃点东西。”
这顿饭平安吃得非常心不在焉,显然完全没有享受美食的念头,纯粹是在填饱肚子。毕竟对面坐着个美人,秀色可餐,再美味的食物,在他面前也要失色。
等到吃完了饭,让人将锅子餐具收了下去,两人这才挤在沙发上坐着说话,平安也拿出了真正的寿礼:一串红木做成的手串,一盒子珍珠。
手串一共十八枚串珠,上面刻着篆字的福禄寿喜,是平安亲手一个字一个字刻上去的。
“平日里穿红色的衣裳总不太方便,就戴上这个串珠吧。”平安说。
赵璨朝他伸出手,平安便将手串戴了上去。然后观察片刻,点头道,“不错。”
赵璨收回手,转头拿起那一盒珍珠,“这些都是你自己下海采到的?”
平安点头,“是啊,不是什么珍品,你拿着玩儿吧。随便用来干什么都行。”
他毕竟不是专业的采珠人,也没发生什么浅海地区就找到贵重珍珠的幸运事件,所以这一盒珍珠个头只有小手指头大小。唯一可取的,估计就是形状圆润、个头一致、珠色通透了。
平安本来是打算做点儿什么东西送给赵璨,但男子身上的饰物本来就少,用珍珠也不合适,所以最后只能直接送。
要不是因为是自己亲自采的,这份礼物就显得太寒碜了。
赵璨闻言,手指在额头上点了点,便想到了处理的办法。他起身去衣箱里找出来一个荷包,抓了一把珍珠都装了进去,收紧袋口,然后郑重的揣进怀里。
荷包平日里是用来装香料的,收在怀中或是放在衣袖里,行止间便会带着一股淡淡的香气,令人愉悦。
实际上赵璨并不喜欢佩戴这些东西,不过用来装平安的礼物倒正好合适。
收好东西之后,赵璨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裳,忽然笑道,“平安,你看我这一身,像不像是喜服?”
平安一看,可不是吗,一身大红色,要是再在胸前系一朵大红花的话,那就是妥妥的新郎官的造型了。他忍不住笑了,“还真有些像。不过你的新娘子呢?”
赵璨一把抓住他的手,“不是在这里么?”
平安摇头,“我可没有穿喜服。”
“不要紧,我不会嫌弃你的。”赵璨说,“来,吉时已至,咱们该拜天地了。”
说着居然就真的拉着平安跪了下来。顺手还点燃了之前平安插在蛋糕里、刚刚已经被吹灭了的蜡烛。虽然是白色的烛火,但看上去居然真的挺像是那么回事的。
“一拜天地。”
“二拜……江山黎民。”
“夫妻交拜。”
“好了。”赵璨将平安拉起来,“现在,你可就真的是我的人了,有天地为证,江山为媒。”
整个过程平安都保持着一种很囧的姿势。[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一面觉得赵璨这样的做法未免儿戏,一面又觉得,这种仪式里仿佛真的蕴藏了什么古老的契约,在完成之后,便对两个人进行了束缚。
哪怕他们的这个过程有些不伦不类。
让平安无端的想起自己曾经在无数小说里看过的经典桥段:主角们在简陋的房间里,对着天地磕个头,就算是拜了把子。有时候兄弟义气,并不会在意这些细节。就像是情到深处,这所谓的仪式,对他跟赵璨来说,也是可有可无。
但赵璨能够想到这一点,补上这个仪式,毕竟还是让人高兴的。
因为他们之间的关系,注定了没有婚姻的越是,也很难得到别人的赞同与祝福。在这种情况下,只能彼此坚守本心,携手共进。
“怎么了,不高兴?”见平安不说话,赵璨又问,“的确太仓促简陋了些,往后有机会再补上如何?”
平安回过神来,摇头道,“不用。这样就很好了。”总要的并不是仪式够不够盛大,而是赵璨有这样一份心。
赵璨笑道,“好。对了,我也有东西送你。”
“什么?”平安有些好奇。
从来都只有寿星收礼物的,没听说过寿星还要送东西给别人。
赵璨握着平安的手,把人拉到内室,从桌子抽屉里拿出一个盒子,递给平安,“打开看看?”
平安不由笑了起来,赵璨这做法真的跟平安之前送礼物给他的时候一模一样。他又想起中午时招财纳曾经叮嘱他晚上过来,想来恐怕就是为了送这个东西吧?
平安打开盒子,才发现里面放着的东西,竟然是一卷锦帛。
在最初,人类还没有发明造纸术的时候,文字是被刻在竹简,木片和金属器皿上作为传承的。其后因为纺织技术的进步,贵族们往往也会将重要的东西书写在绢帛之上,以便书写和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绢帛布匹充当着纸张的功能。只不过因为过于昂贵,所以只有少数的人能够使用。
等到造纸术发明之后,绢帛便逐渐退出了书写材料的行列。除了在某些特殊时期,人们仍旧会临时启用布匹作为书写材料之外,某些特别重要的信息有时也会使用贵重的宜于书写的布帛。
很显然,赵璨要送给平安的,绝对不可能是一张布条,上面应该是写着什么重要的东西,所以他没有选择使用纸张,而是用了锦帛作为承载物。
平安小心的将之取出,打开。
“维熙平二十五年,岁在庚午,十一月十一日,陈王赵璨谨致誓书于齐子安阁下:
良缘已结,诚奉鸳盟。以一堂之约,结永世之好。
于此良夕,立此丹书:子安以虔奉之心,伴微贱之时,故行此诺,不立后妃,专爱一人。此外,子安所思所行,俱以为国。授尔专断行事之权,不受辖制。一应过错,不以追究。孤若有过,亦可持此谏之。纵使他年为至尊,亦不可废此誓。书以为证,白头同偕。
孤虽不才,敢遵此约。谨当告于天地,誓之山河,苟渝此盟,神明是殛!不宣,谨白。”
下面盖着赵璨的陈王印信。
“这是什么意思?”平安看完之后,将锦帛合上,放回盒子里,抬头问赵璨。
“就是你以为的那个意思。”赵璨神色自然的道。
平安皱眉,“但是我们之间不需要这个……”
“我知道。”赵璨微笑,“只不过闲来无事,瞎写的东西罢了。你不用太过在意。”他说着伸手合上了盒盖。
平安心想怎么可能会不在意?但是不可否认,虽然他觉得两人之间并不需要用到这些形式化的东西,但是赵璨能有这样一份心,平安的确是很高兴,并且很喜欢的。
心上人也将自己放在心上,难道不值得开心吗?
平安将盒子放回旁边的桌上,凑近赵璨,“随手写的?写了多久了?”
被揭破的赵璨面上不见半点不自在,“知道你要回来的时候写的。”顿了顿,又道,“等我登基之后,再用圣旨加盖玉玺写一份给你。”
会这么说,显然根本不是随手写的嘛,平安脸上露出笑容,低声道,“你对我那么好,要我怎么报答你呢?”
这句话在确定关系多年的情人之间,暗示意味简直明白得跟直接的挑逗没什么分别,赵璨立刻伸手扣住平安的腰,把人拉进怀里,“以身相许就好。”
然后吻住了平安的唇。
两人本来就站在卧房里,拉拉扯扯勾勾搭搭的,没多会儿就滚到床上去了。等到这个吻结束,平安眼中也带上了几分湿意,但还是不怕死的翻身将赵璨压在身下,继续挑衅,“新郎官这身衣服很好看,我要亲自替你脱下来。”
“好。”赵璨的声音沙哑低沉,双眼凝视着平安。
于是平安就不客气的上手了。脱着脱着,他忽然想起自己上辈子曾经看过的一句话,男人送给女人衣服,是为了亲手脱下它们。现在自己送给赵璨的衣服,也由自己脱下,真有趣。
见他唇角含笑,赵璨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问,“笑什么?”
“想到一个好笑的笑话,你不懂的。”平安眉开眼笑的说。
也不知道是平安在这个时候还能分心去想笑话让赵璨觉得自己的魅力被低估了,还是那句“你不懂”戳中了他心中某些隐秘的心事,总之听到这句话之后,赵璨眸色一暗,钳住平安的腰一个用力,便重新将人压在了床上,然后不等平安说话,就亲了下去。
但平安今天可能是过于兴奋,就算是在做这种事情的时候,脑子里的念头似乎也根本停不下来,反而更加活跃,不时冒出些令人哭笑不得的想法。
比如在这个吻结束之后,他咂巴了一下嘴,评价,“火锅味儿的。”
赵璨索性不再理会他的胡言乱语,动作干脆的把人剥光,按照自己的节奏,把人给亲了个遍。
“等……登一下。”平安绷紧了身体,气息不稳的开口。
“怎么了?”赵璨停下来,抬头跟平安对视,“要说什么?”
“唔……今天,要听我的。”平安连忙抓紧时间从赵璨身下滚出来,裹好被子,确定自己安全了之后,这才开口,“我给你准备了一份小惊喜。”
“是吗?”赵璨一看平安脸上的表情,就知道没什么好事,否则平安不会笑得那么……不正经。就像是他每次想到了什么坏主意一,要折腾自己那些敌人时一样。
但是赵璨必须承认,这个样子的平安,显得非常勾人。所以他很快就妥协了,往床上一躺,道,“来吧。”
平安立刻激动起来,也顾不得自己的安全问题了,将被子一扔,扑过来脱赵璨的衣服。脱完之后,他便压过来亲吻赵璨,同时用手挑动他的情绪。
毕竟都是男人,很明白要怎么做才能让对方舒服,所以赵璨很快开始微微喘气。
平安跨坐在赵璨身上,脑子里忽然冒出来一个念头:赵璨这个长相,其实超适合做诱受啊!他甚至都不用做什么,只要红一下脸,再喘个气,恐怕就能够让人蠢蠢欲动了。
幸亏赵璨不知道平安脑子里在想写什么东西,否则的话,肯定会狠狠的教训他一顿,让他知道自己的属性到底是什么!
平安忙碌了一会儿,见赵璨终于情动之后,才松了一口气,把手伸过来,从玉制的枕头里拉出来一个小抽屉,里面装着的,就是他给赵璨准备的“惊喜”了。
赵璨见状微微一愣,他自己都没有注意过这个枕头里还藏着这么一个小空间,没想到平安居然发现了。
不过,等看到小抽屉里装着的究竟是些什么东西之后,赵璨就没有心思想平安究竟对自己的房间有多么熟悉了。因为,平安拿在手里的东西,就是某种床笫之间的情趣道♂具。
俗称玉势,角先生之类的那种。
赵璨的眼神彻底暗下来,目光沉沉的盯着平安,“这就是你所谓的‘惊喜’,打算将这些东西用在我身上?”
平安从这句话里听出了某种非常危险的意味,浑身的汗毛都跟着竖了起来。他决定相信自己的预感,于是立刻警惕的坐直了身体,戒备的盯着赵璨,“你刚刚答应过今天都听我的!”
“当然。”赵璨双手不着痕迹的移动到平安腰上,低笑,“一定会如你所愿,将这些工具都用上的。”
说完之后,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平安翻转过来压在床上,同时按住平安的手,将工具都夺了过来放回抽屉里,“放心,时间还有很多,咱们一样一样的用。”
“你……你要干什么?”平安惊吓之下问出了一个非常脑残的问题。
赵璨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你要做什么,我就要做什么。”
平安立刻觉得浑身一寒,明白自己今天恐怕怎么都躲不过去了。等到冰凉的玉势沾了脂膏被送进身体里,激得他浑身一颤时,平安只能悲愤的将头埋进床铺里。
“我错了……”他弱弱的认错,“赵璨,凤楼,不要了……我真的知道错了,饶了我吧……”
“试试新的花样也不错,不是吗?”赵璨的耳朵贴在平安耳边,手上的动作却是半分都没有留情,“免得你总是惦记着,难以释怀。”
他说到做到,一直将平安折腾得生理性的眼泪都流出来了,这才罢休。
平安抓着床单,一脸生无可恋。现在眼睛里流的泪,都是当初准备这些东西时脑子里进的水啊!
这一夜的确如平安所想的那样,非常黄暴,但无论是过程还是结果,都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样。直到第二天中午才终于清醒过来的平安趴在床上,莫名心塞。
还有比他这种自己主动送上去让人吃干抹净更悲剧的存在吗?!
赵璨已经出门去了,小福子却留了下来,听见屋子里的动静,立刻轻手轻脚的走进来,“平安,你醒了?想吃什么,我让人厨房的人去做。殿下进宫去了,交代说不知什么时候回来,让你不必等他。”
“他什么时候走的。”有人出现,平安立刻裹紧了被子。昨晚赵璨一点都没有顾忌,弄得他浑身都是痕迹。跟赵璨在一起的时候怎么折腾他都坦然以对,但是让外人看见就不好了。
小福子道,“一早就进宫了,卯时才刚过呢。”
那岂不是根本没有睡觉?平安有些恼恨,又有些担忧。不过身体上的不适让他实在是很难转动脑子,索性就不去想了。反正赵璨自己心里有数,况且有皇帝在,现在皇宫里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而这会儿,赵璨正站在本初殿门口,跟自己的几位兄弟说话,表面上大家和乐融融,其实每一句话里都藏了针,必须要打起全副精神,才能应对。
好在虽然没有睡觉,但是赵璨的精神显然很不错,应对起这些事情来,半点问题都没有,不留任何破绽。
“昨日是七弟的生辰,不知道哥哥们送的礼物,七弟收到了没有?”赵玟第一个沉不住气,开口挑衅。
人人都知道赵璨过了这个生日,就进入了本命年。他们之所以积极的送礼物过去,看笑话的心思大于祝愿,这个时候提起,自然也没有什么好意。
赵璨淡然一笑,“收到了,多谢几位兄长挂念。知道我那里没什么好东西,便送了许多过来。”
众人面面相觑,这才意识到大概大家的心思都差不多,既然赵璨很快就要变成死人了,自然不必吝啬好东西,以至于送出去的礼物都挺贵重。赵璨这副坦然笑纳的姿态,不免让他们觉得自己似乎被坑了。
谁知道赵璨什么时候才会出事,但是那些东西现在是他的,却是不争的事实。
赵瑢面色复杂的看着赵璨,这个弟弟从前明明一直跟在自己身后,却没想到有一天他会自立门户,成为能够威胁到自己的人了。是了,是从他们默许了皇帝将赵璨送到江南去开始的。
当时他放弃了赵璨,也就怨不得他自立门户,反过来威胁到自己了。
“七弟可是要去给父皇请安?这会儿父皇正和几位大人议政,恐怕……”他笑着开口。本来是打算要让赵璨知道这个时候过去不合适,却没想到,话才说到一半,张东远从殿里出来,见到他便含笑迎了上来,“陈王殿下来了,陛下方才还问呢。”
赵璨唇角弯了弯,转过头若有深意的看了赵瑢一眼,含笑道,“几位兄长,弟弟失礼,就先进去了。”
然后立刻迈步往本初殿里走,始终没有回过头来看一眼。
赵瑢的脸色很难看,但其他几位皇子的表情也没有比他好多少。赵璨这等于是在明晃晃的打他们的脸,一样是来给皇帝请安,他们只能在殿外等着皇帝有空,赵璨便可以直接进入!
虽然他们早就知道赵璨可以跟大臣们一起议政,但是听说跟自己亲自经历这样的区别对待,显然是不一样的。
尤其是赵瑢,原本的好心提醒,最后反而变成了丢脸的行为。其他几人回过神来之后,看向他的眼神更令赵瑢十分难受。他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侮辱呢?
所有人再抬眼看向本初殿的殿门时,神色都不免有些复杂。
第159章 城
《御前总管升职手札》由作者衣青箬首发于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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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予离把玩着手中的刀片。
这东西不知是什么时候、什么人留在这屋子里的。应该不是燕寒冬,以他看自己的严密程度,若是知道这屋子里有这样的东西,早就拿走了,哪里能让顾予离找到?
刀片很锋利。虽然不知放了多久,但刀身上却一点儿锈迹都没有,依旧光洁如新。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打在刀锋上,甚至会泛起一片冰冷的金属光泽。
顾予离很满意。他有一点细节控,如果这刀片有什么瑕疵的话,虽然也能用,但到底让人心里不舒服。
把玩了一会儿,他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时间是下午三点半,刚刚好。燕寒冬每天五点下班,从公司开车回来,到家正好六点。他还有两个半小时。
其实按理说他的时间本来可以很充裕的。但顾予离不想那样。这是他准备已久,打算送给燕寒冬的大礼,所以另一个主角怎么可以缺席?
顾予离唇边牵出一抹嘲讽的笑意,不知道燕寒冬会不会满意自己如此处心积虑的安排?
他站起身,缓缓走进浴室。浴缸里已经放满了水,50度的水温,稍微有点烫,但正是顾予离所熟悉的温度。
每一个细节都完美无缺,不枉他筹划已久。
顾予离脱下身上的衣服,缓缓躺进浴缸,然后发出一声舒适的叹息。
皮肤在热水中泛出微微的绯色,平素里略显苍白的肤色,看起来倒是红润健康了许多。隐藏在皮下的血管,也因为温度而舒张开来,能够轻而易举的发现。
浴缸正对面就是一面落地大镜子。
这是燕寒冬的恶作剧,偶尔他兴致来的时候,会和顾予离在浴室里做。那个时候,他会将顾予离压在冰凉的镜子上,强迫他看自己因为□□而显得过分红润的肤色和迷离的眼神。这样的情形往往会让他比平时更加兴奋,但对顾予离来说,却是永远难以适应的屈辱。
顾予离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然后缓缓抬起捏着刀片的手,放在颈边。现在,只要他略微用力,这锋利的刀片,就会在这无数次让燕寒冬着迷亲吻的脖子上,切出一个口子。
顾予离的手颤了一下。面对死亡,谁也不能说自己能够完全坦然毫不害怕,端看对自己来说是活着更痛苦还是死亡。
虽然做了那么久那么多的准备,但顾予离其实并没有真的想清楚这个问题。
在他和燕寒冬的关系里,一直都是燕寒冬站在强势的主导位置,而他自己不过是被动的接受一切。
一开始的时候自然是不甘心的,一个男人,不仅要屈辱的雌伏在另一个男人身下承欢,还连最基本的自由和尊严都失掉了。
所以逃跑,反抗,争吵,冷战……甚至是忍无可忍的自残,他什么都做过,可惜燕寒冬防备得厉害,一次都没有成功过。反而是因此激怒了他,让他走了名正言顺的理由惩罚自己。
所以后来,慢慢的识相了,也麻木了,就没有再做无谓的抵抗。
直到今天。
顾予离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不是故意的。或许从一开始妥协,下意识里就是在期待着今天。
燕寒冬,当你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是不是也会有一点后悔,不该对我用那些手段?
平心而论,燕寒冬有诸多的不好不对,可顾予离也不能不承认,他的的确确是在乎自己的。所以他无比确定,自己这样做,一定能够伤到燕寒冬。
但到底是一时的伤痛,还是一辈子的刻骨铭心,他不知道,也根本无意探究。
那颗曾经和任何一个年轻人一样激烈跳动过的心,已经渐如死水。甚至有很多时候,他回想起从前的自己,脑子里竟是一片模糊。
在日复一日的禁锢和屈辱之中,他所有的情绪和思想似乎都被磨平了,只留下含糊不清的不甘。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为什么还在忍受,只有那不甘的力量支撑着他,让他偶尔觉得自己还仍然活着,直到今天,他得到了这个报复燕寒冬的机会。(.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为了这一天,顾予离做了太多的准备。他甚至曾经研究过各种死亡的方式——当然是背着燕寒冬。
比如自刎,就是有技巧的。咽喉是人体要害,不管是割破气管还是动脉,或者拧断脊椎,都能置人死地,当真是自杀的不二好选择。
顾予离最后选定的,是割动脉血管。
割气管和断脊椎,都能令人在极短的时间里死亡,不过死状都不太好看。
割气管会窒息而死,满脸青紫,断脊椎更是破坏了身体的整体和和谐,对于完美主义的顾予离来说,太过难看。
何况在他内心深处,这一场死亡是特别为燕寒冬安排的,他也只愿自己和燕寒冬的最后一面,至少体面而轰轰烈烈,最好深刻到让他永生难忘。
不然,怎么补偿自己这么多年的隐忍呢?
至于失血过多而死,他猜想脸色必然会很苍白,但应该还不至于难看。
而且他特地准备了热水,既能让身体保持温度而不至于僵硬,最大限度的保留他死去那一刻的情状,也避免了伤口凝结。
——这样,即使自己失去意识,伤口流出来的血液也会将这一池的水通通染红。
当一向镇定似乎从未变色的燕寒冬看到自己留给他的最后的礼物——这一池鲜艳的血水,会是怎样的表情?
真是期待呀,可惜自己是看不见了。
今天将要发生的一切已经在脑海里反复的推演过多次,就算是闭着眼睛,也能毫不出错的做出来。
温热的水刚好漫过脖子,略高的水温将皮肤烫得发红。对面的镜子已经被蒸腾出的水雾覆盖,逐渐看不清晰。
顾予离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难得的有些惘然。
但这丝毫没有影响他将刀片划下去的力度。
血从血管里流出来的感觉很奇怪,但只维持了很短暂的时间,然后便是一阵眩晕。顾予离闭上眼睛,只觉得自己整个人似乎都飘起来了,意识逐渐模糊远去,最终堕入无边的黑暗。
天色渐渐暗下来,唯有桌面上的电脑还散发着微弱的光。页面是未关闭的文档,上面写着:
苍天在上,如果世上真有神灵,我愿以我的生命为献祭,只求与燕寒冬,生生世世,永不相见。
生生世世,永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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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寒冬回家时的脚步是轻快的。
今天是他的生日,也是他得到顾予离的日子。这么有纪念意义的日子当然是要好好庆祝一番,而他早从两个月前就开始为今天做准备了。
今天这样的日子当然不能加班。事实上,和顾予离在一起之后,他几乎没有加过班,就是真的忙不过来的时候,也尽量将多余的工作带回家,等顾予离睡着之后去书房继续。和客户的应酬也交给下面的几个副总去应付。
不过他的工作原本就不轻松,能在上班时间内完成已经是加班加点了,想要提前下班也不太可能。
所以燕寒冬一个星期之前就开始安排这一天的工作,最终成功提前了一个小时下班。
他安排的约会地点在近郊,开车过去也要一个小时,加上回家接顾予离的时间,就将近两小时,不提前的话今晚就没法尽兴了。
想到今天出门时顾予离不同于平常的柔顺——吻别时完全没有反抗,甚至还交代自己早点回家,燕寒冬脸上的笑意越发柔和起来。
小离……他是不是也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所以才会特意这样交代自己?而这样的交代,是否也意味着他已经开始松动了呢?
原本一开始就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将小离禁锢在自己身边。那时候只觉得是自己想要的,便不择手段的弄到手。只是后来顾予离层出不穷的反抗,让自己疲惫不堪的同时,心里又愤怒又悲哀。
他愿意付出自己的一切去换顾予离留在身边,他还有什么不满意?什么时候顾予离才会懂得自己的心意,不再想着离开?
小离他到底知不知道,每次看到他抗拒的神情动作,都让他觉得自己心中的野兽蠢蠢欲动。要花费很大的精力去压制这种感觉。
偏顾予离还不安分,总要生点儿事,他被愤怒冲昏头脑,总会做出不受控制的事。
然而每次伤了顾予离,更难受的却是他自己。这样两败俱伤的日子久了,不但让人觉得疲惫,而且两人间的心结也越来越重,再难转圜。
只是还能怎样呢?再生气再疲惫,却也始终没想过放弃。
或许,他们两个人注定就是要纠缠一辈子,直到死亡。
哪怕是顾予离不爱自己呢?只要……只要他还在就好。
燕寒冬自己都没奢望过顾予离会有松动的一天。
金诚所至,金石为开。老话果然说得不错。
想到回去后就能看到顾予离,他脸上的笑意更盛。或许,今天真的是不一样的。这一次,他一定会好好和顾予离相处,不会再伤了他。
脸上的笑意在进门的瞬间僵住。
燕寒冬是生意人,在商言商,只要有利可图,有时候手段未必那么光鲜亮丽。所以他第一时间就闻到了并不陌生的血腥味,不由面色大变。
虽然这几年来,顾予离已经很安分了,但燕寒冬并没有忘记他曾经为了逃离这里所做过的一切。那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真是该死!他竟然会因为顾予离表现出来的乖巧而松懈。燕寒冬沉着脸往屋里走。
可能是故意的,浴室门并没有关上,站在客厅里就能看清里面的情形。
燕寒冬只觉得呼吸一窒,整个人都喘不过气来。
眼前的一切似乎都蒙上了一片血色,看不清晰。唯有顾予离那张略显苍白的脸,占据着他的视线。
燕寒冬跌跌撞撞的跑进浴室,却又在几步之外停下,迟疑着不敢上前。
他不能也不愿相信眼睛所见的这一切,更拒绝上前去确认这个事实。
前一刻他才想着,自己和顾予离可以重新开始,下一刻便从天堂跌入地狱。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顾予离,你是在报复我吗?将我送上云端,又亲手拉下地狱。这就是真相!可笑我竟以为你已经松动了,还兴高采烈的准备庆祝!
过了好一会儿,燕寒冬忽然腿一软,跪在了地上。他膝行到浴缸边,颤抖的伸出手,碰到了顾予离的脸。
热的……
燕寒冬猛然睁大眼睛,手反复在顾予离的皮肤上试。热的,软的,他还活着!
心里重新升起希望,狂喜充斥着心间,力气仿佛一瞬间重新回到了身上,燕寒冬双手捉住顾予离的肩,摇晃,“小离,小离你醒醒!”同时伸手去掐他的人中。
随着他的动作,顾予离眼睫颤了颤,竟然真的醒过来了。
他茫然的看着燕寒冬。他满脸大汗,仿佛刚刚跑完一万米。眼睛里却充斥着喜悦,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
“小离,别睡,坚持住。”燕寒冬轻声道。生怕一个大声会吓到了他一般。
顾予离茫然的点头,眼皮却沉重起来。
燕寒冬此刻已经回过神来,一手抱着他,另一只手掏出手机打120,口里还不停念着,“别睡,坚持……”
等待的时间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又或者只有几分钟。总之燕寒冬脑海里一片空白,什么都装不进去。
终于,他听到救护车的声音,猛的站起身,却又因为跪了太久,腿麻得站不住而重新跌坐下去。
他只能死死抱着顾予离,轻声安慰,“别怕,医生来了……”
医生很快进门,但只简单的检查了一下,便冲燕寒冬摇头,“对不起,病人已经停止呼吸了。请准备后事吧。”
燕寒冬的眼睛立刻就红了,他抓住医生,大声道,“胡说!他怎么会,怎么会……他明明还是热的,你摸摸,明明是热的!”
医生小声解释,“这是因为他一直泡在热水里。”
燕寒冬却根本不接受这个解释,“他刚刚睁开眼睛了,他醒过来了,怎么可能……一定是你没有好好检查!”
医生猜想那是回光返照,劝道,“请你接受现实,尽快准备后事吧。别让他去得不安心。”
说完便离开了。
燕寒冬抱着顾予离,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他觉得顾予离似乎的确是在慢慢变冷变硬,慢慢……离开他。
这一切都是真的?
可是顾予离的的确确醒来过,怎么可能这么容易死去,怎么可以就这样死去?!
不像是刚刚看到那一池血水时汹涌而至的绝望,这一次,仿佛是慢慢上涨的水,不知不觉间将他淹没,让他觉得窒息。
顾予离……
直到站在顾予离的坟前,燕寒冬仍然有些回不过神。
要接受顾予离离开自己这件事,实在太难。想到以后再也看不到摸不到听不到那个人,心仿佛被剖成了两瓣,痛得麻木,反而感觉不到痛了。
燕寒冬看着墓碑上的照片。和别人证件照一般的照片不同,顾予离的这一张是生活照,而且是在他偷拍的诸多照片之中挑选出来的一张。因为顾予离拒绝出现在任何的相机,摄像机和镜头之下。
虽然是偷拍,但其实顾予离的样子跟平时没什么不同。脸色严肃,眉目冷峻。
燕寒冬记得顾予离也是笑过的,但都是好久之前的事了,连回想都是模模糊糊的。
跟他在一起之后,顾予离似乎就没有笑过了。燕寒冬心头一震,看着墓碑上的照片,心中逐渐涌出一个令人绝望的事实。
跟他在一起,顾予离是不快乐的。
十年了。他好像没有一天是高兴的。原来……原来自己居然是这么的失败。以爱之名强硬的将他圈在自己的世界里,却根本未曾在意过他的感受。
他想起顾予离最后留下来的那句话:
苍天在上,如果世上真有神灵,我愿以我的生命为献祭,只求与燕寒冬,生生世世,永不相见。
言辞肯切,语气平稳。
顾予离在写下这句话的时候,是真的已经对自己无所谓了吧?
这比顾予离恨自己更让燕寒冬难以接受。
他花费了那么多时间和精力,用尽一切手段,最终换来的竟然是这样的结局。
他不甘心。
顾予离,难道你没有心吗?
燕寒冬跪在坟前,怔怔的看着那一抔新土。他想起医生说,“别让他走得不安心。”
燕寒冬冷笑,不!他不接受这样的结局!顾予离,我已经为你变成这样,你凭什么以为自己还能轻易撇开我?
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会追着你,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他缓缓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轻轻扣下扳机。
诸天神佛,倘若你们真能听到凡人的祈愿,我愿以我的生命相抵,只求你们不要应允顾予离许下的心愿。
因为,顾予离,必须是燕寒冬的。
第160章 城
第46章除夕宫宴第一杀
虽然平安没有明白的说出所谓劫难也不一定会死人的话,但这个意思,赵璇已经领会到了。(.棉、花‘糖’小‘说’)
这下他决定彻底不去管那劫难究竟是真是假了。毕竟知道了这一点也并没有意义,不管它是真是假,只要他们相信是真的,并且让它成为真的不就可以了?
于是几日之后,诸皇子聚集在了卫王赵瑢的府邸,商议此事。
既然决定要对赵璨动手,那就宜早不宜迟。毕竟夜长梦多,赵璨也并非无能之辈,万一时间长了被他察觉端倪,反倒不美。
现如今已经是十一月,很快就要入年。虽说过年的时候,京中和宫中的防备都会增加,但毕竟人多眼杂,容易有疏漏的地方。
况且如今皇帝病重,也就没有那么多精神去抓宫中的事务了。郑贵妃是嫔妃之中位分最高的,这些年来宫务也是由她协理,到时候自然能够帮得上忙。
况且既然是要出事,当然闹得越大越好,让所有人都看到赵璨遭遇生死之劫才好呢。
当然,最重要的是,赵璨如今皇宫王府两边跑,除此之外什么地方都不去。他的王府被自己弄得铁桶一般,连个人都插不进去,更别说是要对他动手了。至于在路上动手,仓促之间很容易给人逃掉,反不如宫里,可以重重布置。
如此,众人便商定,等到除夕宫宴时动手。
至于具体要怎么做,便需要大家集思广益了。不过在这件事上,所有人都三缄其口。自己出了主意,自然免不了就要动用自己的人手,给别人窥探到自身实力的机会。
一旦暴露在众人面前,这部分的势力便算是白费了。
所以大家都只等着其他人先开口。
赵琨左右看看,见众人都不动,想起赵璨的叮嘱,咬了咬牙,起身道,“怎么,一到关键时候,就都退缩了?若只是这样,我看着所谓的联手,也实在没有必要,不如约定好了时间,到时候各自为战便是。”
“三弟这话就重了,大家不过只是还没有想到最妥当的法子罢了,总要有点儿时间。”赵瑢开口打圆场。他既然开口请了众人过来,自然不可能让这件事流产,否则的话就是打他的脸面了。
赵琨讽刺一笑,隔了好几天时间才聚在一起,怎么可能是没有想好?但他也没有再说什么,重新坐下。
赵瑢便道,“既如此,还是我先抛砖引玉。依我看,未免落人把柄,还是做成意外的比较好。如此,只要将痕迹全都抹掉,就算之后有人怀疑,也查不出什么来。”
如果做得太明显的话,即便查不出来,也能将嫌疑锁定在他们的身上了。所以什么刺杀、下药之类的办法,是不能用了。
众人闻言彼此对视,都点头赞同了这个办法。
有人开了头,之后便慢慢有人开始说具体的办法了。既然是要做成意外,那么需要动用的东西也就没有那么多,因势利导就可以。况且赵瑢这个时候站出来,分明是要做领头的,既然如此,他自然要出最大的力。
不过,实际上能够致人死地的意外,也不过那么几种。一,落水。如今是冬日,京城里已经下过了雪,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冷,到除夕时自然气温最低,可谓滴水成冰。若是赵璨落水,即便当时侥幸不死,恐怕也会感染风寒缠绵病榻。只要将身子拖垮了,也就没什么威胁了。
然而赵璨身为皇子王爷,出行必然前呼后拥,想要趁机接近并令他落水,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二,高空坠物。从高处坠落下来的重物,若是砸到人,很有可能造成人命,尤其是砸到头的话。即使没有砸断了胳膊腿,赵璨仪容有缺,当然就担不起那个位置了。
有人开了头,大家越说越热闹,倒的确是想出了不少阴损的办法。
比如将赵璨灌醉,然后趁机让他跟别人起冲突,或者是意外撞见宫妃,轻薄宫女……也不一定要伤他性命,只要将名声败坏了,自然便能达到效果。不过这个需要别人配合,未必就能够成事。
“依我看,这些都可以准备起来。”赵玘咬着牙道,“谁也不知道到时候会是什么情形,万一一样不中,总还有别的。他能躲得过一件,不可能全都躲过。如此更加保险。”
由此便可见他对赵璨的恨意,是真的要利用这件事彻底毁掉他,最好是取了他的性命。(.)
原本答应赵璨要多出主意的赵琨在一旁听得冷汗淋漓,结果到最后也没有说几句话。好在他现在基本上没什么存在感,也没有人去在意他的意见。
实际上,赵琨之前开口就已经很令人惊讶了,也不是没有人怀疑他。只是他从小就跟赵璨关系不睦,不过是后来彼此之间差距越来越大,赵琨才彻底沉寂下去罢了。要说他心中不满意赵璨,也情有可原。
况且那么多人,没有被他忽悠了去的道理,倒也不必怕他。
赵璨很快从赵琨那里得知了这次聚会的底细。如他之前所说,赵琨并不敢隐瞒,毕竟他不知道赵璨还有没有别的眼线,万一两相对质自己拿出来的东西少了一点,赵璨肯定不会放过他。
“好歹毒的心思,这是一定要置你于死地的意思吗?”平安看着他们的计划,不由暗暗心惊。
赵璨说得对,如果毫无防备的对上这些手段,就算能够躲得过一部分,也难以全部躲开。到时候势必会中招,遭受难以估量的损失,甚至可能会丢了性命。与其等到那个时候,不如将主动权掌控在自己手里。
赵璨却只是哂然一笑,“不过如此而已。”
说真的,这些阴谋诡计,在赵璨眼中不过小道尔。正因为在明面上不能够堂堂正正的胜过自己,甚至已经没有任何办法,所以才会用处这样的手段。这也说明他们已经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了。
这就是他们最后的手段。
所以赵璨根本没有放在眼里。在他看来,这些东西需要小心应对,却并不能真正对自己造成什么大的影响。
尤其是想要毁掉他名声的那一段,更是令赵璨啼笑皆非。
名声如过眼烟云,等他真的站到那个位置上,这一切都只能成为他道路上的一番装点,并不能成为真正的污点和罪证。历史上做得比这更过分许多的帝王不知凡几,不是一样青史留名,被人歌功颂德?
这点成王败寇的道理,他们竟然都不懂,该说是天真还是愚蠢呢?
相较而言,平安比较担心赵璨的安危,“即使你心里有数,也不可以大意。不知道多少大江大河都趟过来了,若是最后在这阴沟里翻了船,那就真的让人看笑话了。”
“我心里有数。”赵璨犹豫片刻,才开口道,“平安,除夕当夜你就别进宫了。”
他并不认为这件事能威胁到他的安危,但是涉及到平安,又不一样了。但凡有一点点危险,他都不希望平安涉足。最好是离得远远的,安安全全的才好。
平安哭笑不得的看着他,“才说了没有危险,又不让我去,这前后矛盾未免太快了些。”
“我不让你去,并不是因为有危险……”赵璨意图辩解,但是对上平安的视线,便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易地而处,若是自己是平安,又能放心对方一个人去面对吗?不能。
既然如此,他也不能够强求平安。只好无奈的道,“那你到时候跟在皇上身边。他们冲着我来,总不至于胆大到要对皇上下手,你站在那边更安全。”
“好。”平安答应着。心里却想,等到时候我要去哪里,还不是随我自己?
他怎么可能真的只顾自己的安危,丢下赵璨一个人呢?
赵瑢等人在宫里有人,赵璨自然也有。要查一查这段时间都有些什么异动,哪些地方可能会被他们做手脚,还算是容易。
首先是落水这个招数,虽然成功之后效果最好,但是赵璨也最容易避开。大不了自己就始终不往水边去,难不成他们还能强求?当然强求也可以,但是事后就解释不清楚了。
这等于是将嫌疑往自己身上揽,谁也不是傻子,会做这种事。
当然也不排除中间发生什么自己不得不前往水边的意外。不过有了防备,一个意识清醒身体也不错的成年人要“失足”跌进水里,也是一件非常有难度的事。
倒是高空坠物比较难以防备。毕竟既然是宫宴,当晚必定会有数不尽的宫灯高悬,用以照明。赵璨不可能将这些地方一一记下来,更不可能特意避开。
不过他们也不可能每一处都控制住,多半只是在必经之路上安排几盏,还要不着痕迹的让它掉下来,并不容易。过程越是复杂,就越是可能会留下痕迹,只要将人盯紧,自然能够发现规律。
所以赵璨表现得十分从容。
转眼就到了除夕之夜。
其实今年皇帝身体不好,精力不济本不该再开这个宫宴。但也不知道他老人家是怎么想的,大约觉得自己时日不久,所以想要再热闹一番吧?所以居然命人准备起来,要大办一场。
这也算是一种粉饰太平的方法。至少除了灵醒的朝廷官员之外,其他人还完全没有察觉到端倪,只以为皇帝是生了小病。普通百姓更是连皇帝病了都不知道。
这一晚平安本来不当值。不过这种特殊的节日,因为忙不过来,许多人都要过去帮忙。况且皇帝的身体不好,就需要更多的人照看。所以平安最后成功的留了下来。
虽然还没有到上元灯节,但是宫中处处张灯结彩,种种造型各异、精美绝伦的宫灯悬挂在各处,看上去便十分喜庆热闹。
平安因为之前看到了赵璨那边调查的资料,所以特意多看了几眼,发现四处都挂着宫灯,数量根本数不清楚。这么多灯,就是其中一两盏坠落,恐怕的确也只能被认为是意外。
不过他看了半天,也没有发现到底哪里的宫灯有可能掉下来。
张东远在一旁问,“平安,你这是在看什么?”
平安回过神来,连忙收敛视线,含笑道,“只是觉得今晚十分热闹,我许久不在京中,都快不习惯这么张灯结彩了。”
“民间的花灯会岂不是更加热闹?”张东远道。
平安摇头,“只是京城的而已,外地虽然也放灯,但几乎都没有这样热闹的。”
这也难怪,首先外地的工匠,便不可能如京城这般巧手。毕竟达官贵人多了,对这些奇巧物件的要求也多,自然工匠们都会聚集在京城。二来外地的官府,没有朝廷这样财大气粗,也办不出这样的大手笔。
京城里衙门会在御街上撘几层楼高的灯山,这份手艺,其他地方是做不来的。
若说能跟京城媲美的,恐怕也唯有江南了。那里豪商富贾云集,不吝惜钱财,自然什么样的好东西都做得出来,虽然典雅上不及京城,但奇巧处恐怕犹有过之。
“原来如此。”张东远道,“那等上元节的时候,找个人换班,到时候出宫去看便是。”
“张总管说得对。”平安便走过来,跟他站在一处,“我在这里盯着,您老回陛下那里去吧?我看也来了不少人,应该快到开席的时候了。”
皇帝身份尊贵,自然是需要最后一个到达,但也不好让人等太久。现在过去准备着,然后过来,便刚刚好。
张东远点点头,便去了。
平安游目四顾,寻找着赵璨的位置。
今日的摆宴的地方是一处水榭。整个楼阁几乎有一半的地方是建在水上的,三面都是墙壁,唯有临水的那一边敞开,显得视野十分开阔。这会儿虽然并没有什么美景可看,但因为用宫灯将沿河两岸的树上都装点了起来,灯光烛影,倒映在河面上,亦别有一番风味。
就连水榭里的灯也并不放在地上,而是用不知道什么材料的绳子吊起来,高高低低的甚是好看。
听说挑选这个地方的人是郑贵妃,而且最后还成功说服了皇帝。说不准就是故意挑选了这么个地方。在这里落水,总要正常得多。
虽然座位上没写着名字,这会儿距离皇帝的位置近处的地方也都空着。但是按照各人的品级推算一番,也能大致算出来是在什么方位。让平安心惊的是,赵璨座位的正上方,果然正吊着一盏灯,看上去非常不安全。
平安正担忧时,参加宴席的宾客们已经陆陆续续抵达了。先是低品官员,然后品级越来越高,之后才是勋贵之臣,宗室子弟等。平安忙着上前迎接,也就顾不得心头的担忧了。
不多时连几位皇子也到齐了,就只剩下皇帝还未到。平安趁着人不注意,偷偷抬头往上看了看,赵璨顺着他的动作往上看去,便见一盏宫灯高悬在头顶。虽然宫灯看上去是木制的,但是重量想来不轻。若是掉下来砸到人,也是非常危险的。
赵璨安抚般的看了看平安,用眼神暗示他稍安勿躁。
对方没有那么蠢,直接对他座位上的灯动手。毕竟看上去太明显了,到时候肯定会追查。虽说未必就能够查到他们,但是有这个嫌疑也就够了。
平安只能努力按下心来,免得露出破绽。
又等了一会儿,皇帝这才姗姗来迟。他身体不好,在这种半敞开的地方,虽然点着许多炭盆,但还是会觉得冷,所以身上裹着厚厚的大毛衣服,越发衬得整个人干枯瘦小,蜡黄的脸色在灯光下看来更加虚弱,唯有一双眸子寒冰一般,阴测测的十分渗人。
衰老在他身上体现得格外的明显。
因为皇帝身体不好,所以已经许久没有早朝过,每日里不过是将宰相们着急过去议事,许多臣子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他了。今日乍然一看到他这幅模样,都忍不住在心里打了个突。
陛下的身体看起来很不好……所有人心里都掠过了这样一个念头,然后各有思量。
其实皇帝的身体纵然不好,但将养了这段时间,也没有那么糟糕。平日里看的时候更没有这样明显的感觉。只不过今日是年宴,人人都打扮得喜庆,看上去气色上佳,便越发衬得他的气色糟糕。
事实上在最初宴席开始的一段时间里,平安所担心的那些事情都没有发生。
一来大概是现在大家都还在各自的位置上,看上去一目了然并不适合浑水摸鱼。二来他们恐怕也还需要临时布置一番。
等到酒酣耳热,大家不再那么讲究规矩,会站起身来走动一番,互相敬酒。那个时候,才是最好的机会。
平安平白精神紧张的盯了许久,结果什么都没发生,自己也觉得可能是有些过分紧张了,便努力不再去注意赵璨那边,放松精神。在这种场合上,他们是不能吃东西的,只能在一旁照看主子,平安便将注意力转到了皇帝身上,打算尽一尽自己的本分。
结果才提起酒杯打算斟酒,便觉得心头猛然一跳,似乎连两个眼皮也跟着跳起来了。
平安飞快的转头一看,便见赵璨那里,赵玘不知道凑过来跟他说了什么,然后两个人一起往皇帝这边走了过来。
“陈王殿下!”平安也顾不得突兀不突兀,大声叫道。
他心中有一种非常不妙的预感,总觉得会发生什么糟糕的事。他想不明白,只能先叫住赵璨。
这声音的确是太大了,将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就连皇帝也有些吃惊,“平安?这是怎么了?”
赵璨和赵玘也往这里看过来,眼中带着几分疑惑。
平安皱着眉,正要开口说点儿什么,听见“哗啦”一声巨响,是赵璨身前不远处的那盏灯终于从上面坠落了下来,砸在地上四分五裂。
这个变故来得非常突然,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大家都有些震惊的盯着那个地方看,还有人小声惊呼,但很快又咽下去了。
平安松了一口气,那种不妙的感觉终于消失了。
“这是怎么回事?”皇帝沉声开口问道。
这是举办宫宴的地方,屋顶上吊了那么多盏灯,如果全都这么掉下来的话,那这宫宴也不必开了,整个大楚的肱股之臣,都得跟着这间水榭一起被毁掉。这让皇帝如何会不震怒?
张东远连忙上前,“奴才马上令人去查。”
“不必!”皇帝冷着脸,“你只管去问郑贵妃。”顿了顿,又道,“不管如何,动静不要闹得太大,免得惊扰了众人。”
“是。”张东远应了,快步退下。
按理说他走了,自然有其他人过来顶替他的位置,但皇帝却朝平安招了招手,“平安,你过来。”
这会儿回过神来,平安也意识到自己之前突然叫住赵璨的做法有点儿出格。
虽然最后真的出事了,但却等了一小会儿,按理说他是不可能提前看见动静然后招呼赵璨停下的。难道他还能跟皇帝说自己只是心里觉得不安,还是告诉皇帝大概是情人之间的心电感应让他察觉到了赵璨会有危险?
他有些惴惴的走过去,皇帝却没有立刻追问,而是将赵璨和赵玘也叫了过来。
这会儿反应过来,自然有人会去打扫那盏掉下来的灯。现场虽然还有些过于安静,但已经恢复了之前的安宁。赵璨和赵玘也继续走了过来。
第161章 城
皇帝的视线在自己两个儿子的身上扫过,眼中含着某些深长的意味。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早不掉晚不掉,偏在两人走过来的时候掉下来,让人实在是不得不怀疑,这件事情跟他们两个人有点儿关系。
至于到底是赵璨要对付赵玘,还是赵玘要对付赵璨,那就不好说了。
不过,皇帝的目光沉了沉,他记得刚才是赵玘叫了赵璨一起走过来的。但赵璨却走在了前面,那盏灯掉下来,直接砸在了他面前,只差着一点点距离。若不是平安那一声,赵璨往前一步,情况就截然不同了。
但……皇帝的视线从赵璨身上扫过,面对这样突然的事故,他未免表现得太过平静了些。
赵璨和赵玘说了几句吉祥话,举杯向皇帝敬酒。
就在这时,张东远回来了,身后还跟着几个小太监。进门他们之后便沿着墙找到机关,小心翼翼的将那些原本被吊得很高的灯一个个放了下来。放到跟人差不多的高度,然后重新固定住。这样看起来,倒又别有一番趣味。而且安全的隐患也被解除了。
原本因为宫灯落下来而觉得心中颇不安稳的大臣们都松了一口气。毕竟谁也不能保证自己运气就那么好,万一被灯砸到了,岂不是倒霉?
张东远走到皇帝身边,凑过去低声汇报了几句什么。赵璨和赵玘被打断,只好继续站在皇帝面前。
张东远汇报结束之后,便绕道皇帝身后,小心将他们头顶上的这一盏灯放下来。毕竟是帝王之尊,这个活儿除了他贴身的张东远,别人都不适合去做。
眼看那盏灯缓缓落下来,张东远转过身准备将之固定住时,平安却忽然觉得眼角冷光一闪。
其实大殿里的灯刚刚被放下来,这会儿到处都是晃动着的灯影,其实并不很能看得清楚。但平安因为是侧对着的,所以反而能察觉到那光芒一闪而逝。
他反应极快,虽然并没有看清楚那是什么,但还是下意识的高声道,“小心!”
一边喊一边朝着皇帝那边扑过去。
原本平安用的力道适中,应该正好能够抓住座位旁边的扶手作为缓冲,如此既可以保护皇帝,又不至于真的冲撞到他。谁知自己才扑过去,身后就有人跟着撞了上来。
被这么一撞,平安直接被撞进了皇帝怀里。
这一番力气不小,皇帝都跟着闷哼了一声,显然并不好过。
不过这会儿也顾不上了,因为平安已经听见身后哗啦一声,像是什么东西碎掉了,然后压在自己身上的人浑身绷紧,发出了一声闷响,像是……受伤了。
“保护陛下!”“有刺客!”平安听见有人高声嚷着。
大殿里瞬间一片混乱,惊慌声不绝于耳。直到皇帝缓过气来,开口训斥,“镇定!”
众人虽然仍旧慌乱,但是确定了皇帝没有危险,心下稍定,也不敢再乱走了。这时守在外围的禁军姗姗来迟,将殿中一干人等全部包围。虽然他们身上的铁甲和手中的武器在灯光下看上去冷得瘆人,但同时也带来了一种安全感。
不过这些平安暂时都不知道。片刻后,感觉到身后的人被搬开了,平安才小心的爬起来,没有再碰到皇帝。
等到拉开了一段距离,平安才开口请罪,“臣逾越了,请陛下责罚。”
“不妨。”皇帝摆摆手,担忧的问,“小七怎么样?”
平安吓了一跳,转头一看,便见赵璨被两个人扶着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看上去脸色发白,整个人都不大好。而就在他脚边,散落着不少碎玻璃碴子。
挂在皇帝身前的这盏灯,是整个水榭之中最大最漂亮的,通身都用琉璃制成,挂上去之后莹然生辉,然而这会儿被打坏了,所造成的结果也十分糟糕。
显然,刚才他们扑过来之后,那盏刚刚被放下来的灯就被打碎,碎玻璃朝皇帝的方向飞过来,被赵璨生生承受住了。
平安心中一跳,忽然责怪起自己,刚才应该更谨慎些的,否则也不至于连累了赵璨。
能够在这个时候扑上来保护自己的人,除了赵璨还会有谁呢?
但也亏得平安是扑向了皇帝,这样看在别人的眼里,就是他跟赵璨一前一后扑过去打算保护皇帝。否则的话,他要是站在原地不动,赵璨扑过来就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
就在平安想明白这一切的时候,扶着赵璨的是两个禁军的士兵。他们已经初步观察过了他的伤势,“回陛下,都是玻璃碴,伤口应该不深,就是处理比较麻烦。(.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另外,陈王殿下背上还中了一箭,箭上有毒,恐怕有些棘手。”
“快宣太医!”皇帝沉声吩咐道。顿了顿,又道,“这里怎么会有箭?”
“是弩/箭。”禁军首领已经快步走了过来,查看过伤口后道,“但不是军中常用的弩/箭,应是民间私造。臣已经派人去追查,谅那刺客应该逃不远!”
在皇宫这样守备森严的地方刺杀,就算是有人配合,也只能一击即走。现在禁军这边有了防备,更不可能再给刺客机会。所以禁军首领没有第一时间赶到皇帝这里来,而是安排好了追查的人手才匆忙过来。
这会儿众人都跑到皇帝身边来了,不管是大臣和皇子都挤在一处,想来不会再有什么危险。平安略略犹豫,便走到了赵璨身边,担忧的看着他。
因为这里没有能躺下的地方,所以赵璨只能反趴在一把椅子上。见到平安过来,他艰难的抬眼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没开口,就又重新闭上了眼睛,显然身体情况非常糟糕。
怎么会中箭,而且箭上还有毒?平安心中十分疑惑震惊。明明赵璨从赵琨那边得来的消息,他们只是打算制造些意外,并没有真的打算明刀明枪的动手。而且……这件事究竟是冲着赵璨来的,还是冲着皇帝来的,都还是两说。
一切都跟预料中的完全不一样,平安立刻得出结论,他们恐怕被人忽悠了。要么是赵琨根本没有说实话,要么就是这个所谓的结盟,实际上皇子们还是各有各的心思,明面上联合在一起,私底下却还是自己准备了后手。
可究竟是谁会如此莽撞的对皇帝动手呢?他想干什么?
问题太多,平安想不出答案,只好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上前一步,对两位禁军侍卫道,“两位大哥,既然箭上有毒,那恐怕不能等太医了。否则万一毒性强烈,等到那时候就迟了。该先将箭□□,毒血挤掉才行。”
虽然这样做免不了还是会有些许毒素残留在身体里,但是等太医过来用了药,就能够慢慢清除了。
两个侍卫刚才也是被皇帝喝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会儿被平安提醒,也回过神来,用刀小心的割掉赵璨中箭处的衣裳,露出伤口,然后小心将弩/箭拔出,挤压伤口处令毒血流出。
才不过一会儿工夫,血液已经变成了红得发黑的颜色,伤口处也肿胀起来,赵璨本人更是一头冷汗,几乎失去知觉,显然这毒性不浅。
平安看得着急,小声提醒,“用嘴将毒血吸出来最快吧?”
两个侍卫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平安不等他们说话,便主动上前道,“我来吧。”然后在赵璨身边跪下来,凑过去一口一口的将毒血吸出,又用旁边的茶水漱口。
按理说这些事让别人做也可以,平安不该表现得太过急切。但是赵璨受了伤,躺在这里也不知道究竟情况如何,他又怎么可能不着急?想到之前赵璨信誓旦旦对自己保证引蛇出洞比被动挨打更安全,自己竟真的相信了,平安不由暗骂自己太蠢。
幸好,幸好他现在还能陪在赵璨身边,为他做点儿什么。
要是他像赵璨之前想的那样,今天不在宫里,那么赵璨岂不是要独自这些恶意满满的伤害?
等太医姗姗来迟,赵璨身体里流出来的血已经变成红色了。
太医诊断过后,确定毒性虽然剧烈,但并不是什么罕见的□□,立刻取出一枚药丸,让赵璨服下。这种解毒的东西,若是现,开方子熬药的话,时间就太长了,所以太医院也备有药丸,关键时刻可以用得上。
听说平安用嘴吸毒,太医便也给了他一粒。
毒血吸出之后赵璨就已经慢慢恢复了知觉,吃下药之后便清醒过来,虽然身体还有些虚,但意识清醒,已经可以开口说话,让人松了一口气。
只是他背上还有其他的伤需要处理,暂时不能动。
取出玻璃碴是个很考验技术的活儿,自然不能在这乱糟糟的地方进行,皇帝一挥手,直接让张东远把人送到水榭后面的小隔间,让太医暂时在那里动手。
平安本来也想跟过去,但想到赵璨已经脱离危险,他不好再表现得太明显,只好按捺住急切的心情,留在了这边。
至于宫宴,接连发生了这种事情,自然进行不下去了。就算勉强继续,恐怕也是人心不齐。
但是就这么放众人离开,却也不太妥当。毕竟谁知道刺客是不是混在这些人之中,或者是不是被他们带进来的?总要排除嫌疑,才能让他们离开。
然而令人失望的是,禁军虽然找到了刺客的踪迹,但是带回来的却是一具尸体。很显然,对方根本没有想过要逃脱,更没想过要给他们留下任何线索。
撬不开嘴,便只能从此人身份来历开始查起。这方面的资料浩如烟海,况且这种做暗杀的人,肯定来历不正,还不知道资料里有没有他,这样去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找到。
皇帝遇刺,身为禁军却既没能保护好皇帝,又什么都查不到,禁军统领心下不免有些惴惴,跪在皇帝面前请罪。
说起来,后面这一箭,所有人都认为是冲着皇帝来的,并没有人觉得是冲着赵璨。
其实平安自己也是这样的想法。毕竟当时跟赵璨站在一起的赵玘及时退开,毫发无伤。赵璨却扑过来保护皇帝,然后才受了伤。若是针对他的话,难道对方算准了他一定会过来保护皇帝?
还是……一箭双雕?不管赵璨死还是皇帝死对他们都有好处?
若是这样的话,这个计策就太歹毒了。
平安思虑之间,皇帝已经原谅了禁军统领的疏忽之罪,让他继续查这件事。除此之外,宫中的戒备要更加加强,免得为人所趁。
有了这件事提醒,禁军这边也不敢大意,连忙答应。
然后皇帝便命大臣们各自散了。
毕竟这会儿时间已经很晚,加上今夜又出了这样的事,大家都急切的需要回家去压压惊。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这建造许多年,每年都进行翻修,从来没有出过问题的水榭,却忽然开始摇晃起来。一开始只是轻微的摇晃,但是很快便加剧到无法忽视的地步。
之前为了好看挂在水榭之中的各色宫灯都随着这震动而左右摇摆起来,有些砸到了人身上,还有些相互碰撞在一起,宫灯不少宫灯都是用纸,木头和打磨得极薄的琉璃片,这会儿一部分被打碎了,另一部分因为里面的蜡烛翻倒,开始燃烧。
这乱象让水榭之中的众人都慌乱不已,连忙走避,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灾难是怎么回事。
“地龙翻身了!”有人大声惊呼。
这一声提醒了所有人,众人心下一惊,纷纷夺路往外奔逃。
大家都知道,越是这样四散奔逃,越是容易出乱子。所以没一会儿,水榭里就彻底乱起来了。
原本大家都站在皇帝身边,想要借机表现。结果现在一出事,这里反倒成了最乱的地方。
平安心中又是一跳,总觉得这个变故来得非常莫名。他又想到自己之前的那个猜测,如果对方本来就有对付皇帝的意思呢?这个时候乱哄哄的,有什么差池谁也说不清楚!
他连忙靠过去扶住了皇帝,“保护陛下,先送陛下除去!”
跟他一样反应快的是禁军统领,他将皇帝保护好,这才大声号令禁军们维持秩序。
好在刚刚因为出过事,所以禁军们将整个水榭都围了起来,这会儿要维持秩序不容易,但是要为他们开出一条路却并不难。况且皇帝过来的时候走的就是特别的通道,这会儿从这边离开也更方便。
至于其他人,这会儿暂时顾不得了。
水榭里摇晃得越来越快,禁军在前方开路,统领和平安扶着皇帝穿过乱糟糟的大殿往外走。
等到离开了水榭的范围之后,平安这才舒了一口气。
只是这一口气才松到一半,他的脸色陡然白了起来,“殿下……陈王殿下还在里面!”
赵璨身上有伤,根本不可能走路。小隔间里只有他和两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医,并一个打杂的小福子。要靠这三个没什么力气的人带着赵璨离开水榭,几乎是不可能的!
平安心下发急,对方到底安排了多少花样,怎么一样接着一样没个完?
皇帝经平安提醒,也想起了这件事。赵璨是为了救他才受了伤,又是自己的亲儿子,皇帝自然不会不管,立刻吩咐禁军统领带着人回去寻找赵璨。
平安本来打算跟去,但想到自己的小身板,去了估计也是给禁军拖后腿。再加上张东远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皇帝这里也离不开人,只好强自按捺着,留在了这里。
然而平安眼睁睁的看着禁军统领带着人走到水榭边,正要进去找人,整个水榭就仿佛已经无法承受一般,在“轰隆”一声巨响之中,陡然垮塌了下来,砸在御湖之中,激起了一大片的水花。
等到一层层的水浪终于平静下来时,整个水榭已成一片废墟。
亲眼见到那一幕的感觉,在许久之后赵璨还仍旧记忆犹新,并且心惊肉跳。
那一瞬间他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上辈子赵璨的确是有过所谓的生死之劫,被一杯毒酒葬送了性命,可是并不是这个时间啊!
平安完全无法相信赵璨会出事,而且就在自己面前,离得那么近,他却无能为力。周围的一切都成了慢镜头,他眼中只有房屋一点一点垮下来、水花激荡的影像,整个人都有些愣愣的,完全无法回神。
水榭里还有走在后面没有出来的大臣,不少人最后一瞬间爆发,拼命从水榭里奔逃出来,纷纷跌落在水里。禁军统领眼见不能进去救人,只好转身命令禁军设法将水里的人打捞上来。
毕竟这寒冬腊月里,几乎滴水成冰,虽说这御湖之中据说是地底有活水,所以并未冻上,但实际上湖水的温度也很低,很容易感染风寒。
平安也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久,总之他一直都保持着那个发愣的姿势,直到一声石破天惊的“找到陈王殿下了!”将他从这种状态之中惊醒过来。
找、找到了?
他的眼睛里再次有了神采,急切的往湖里看过去,果然不少人簇拥着一个身影朝湖边游了过来。
那一瞬间,平安的眼睛有些湿润,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隔着薄薄的水雾其实什么都看不清楚,但他不敢抬头去擦,只能努力瞪大了眼睛。
片刻后那种湿润的感觉消退,平安转过头来,才发现张东远和皇帝身边的其他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找过来了。就连诸位皇子也全部都聚拢过来了,一个都没少,毫发无伤。
平安狠狠咬了咬唇,连忙后退了一步,掩饰自己的失态。
刚刚他差点儿魔怔了,所以始终站在皇帝身边,也不知道别人是不是提醒过。趁着这会儿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湖里,赶快退开,希望这一晚实在太乱,没人在意才好。
很快赵璨就被送到了岸边,早有人准备好了一切,人上岸之后立刻裹进厚毯子里送到不远处的宫殿内,再由太医诊脉开方。
毕竟这么冻了一次,不小心些,说不定会落下病根。皇帝已经发话,开恩允许落水的臣子在这里过夜,明日再回家也可。
平安眼巴巴的看着赵璨被送走,立刻转头去看皇帝,希望他能派自己过去探望一下赵璨。
好在皇帝对赵璨这个儿子还是关心的,沉吟片刻,便道,“朕过去看看老七,其他人没事都散了吧。”
“我们也该去看看七弟。”赵瑢开口道。
其他人纷纷附和,皇帝也没有反对,于是一行人便举步往那边走。
赵璨并不跟其他人混在一起,而是单独在一个房间。平安跟着皇帝进屋的时候,一个眼生的小太监才帮着将他身上的湿衣服换下来,用热水擦过,再裹在厚棉被里——他身边的小福子自己也落了水,没法过来服侍了。
他的脸色看上去很苍白,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显然失去了知觉。想到他今晚受了那么多的苦,平安便觉得一阵揪心的痛。
太医正在给赵璨诊脉,所以众人并没有开口,而是站在一旁等了一会儿。太医收回了手,皇帝才开口问,“小七的情形如何?”
“回陛下的话,情况恐怕不容乐观。”太医皱眉道,“殿下身上本来有伤,落水之后伤口重新裂开,失血不少。再加上寒意从伤口浸入,在水里泡的时间又比旁人更久,情况便也更加凶险。”
“可有什么办法?”皇帝闻言,脸色也有些凝重,问道。
太医道,“为今之计,也只有先开了方子服下,将寒意发散出来。只是殿下这个样子,夜里怕是要发起烧来。到时候就只看能不能熬过去了。若能退烧,身体只需养一段时间便可。若是……”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意思已经不言自明,若是一直这么烧下去,最后只有一个结果,就是把人烧坏了。
平安以前听过,发烧到四十度以上,只要烧个半小时,就有可能烧坏脑子,至于其他的隐患,更不必提。就算是在现代,也有不少人因为发烧烧坏的。更何况古代的医疗条件如此?
他是绝对不能够接受这个结果的。
他的赵璨,聪明、骄傲、自信,在他面前有有些粘人、傲娇、漂亮,那么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是这样一个结局?
他还有那么多的事要做,那么多的志向要去实现,他们还有长长的未来……
他一定可以熬过来的!
因为赵璨昏迷着,所以众人也没有在这里久留,问过病情之后便离开了。毕竟今天发生了很多事,他们也需要一点时间来理一理,想一想应对之策。
皇帝临走的时候,将平安给留下了。让他代为在这里照看赵璨,一旦有什么好消息便立刻派人过去禀报。
平安原本还想着等到众人都睡着了,要如何偷偷溜过来,闻言大喜,立刻开口答应。
第162章 城
众人都离开了,关上房门,外面的喧哗声便变得很小。[.超多好看小说]太医们开了方子去熬药,屋子里便只剩下了平安和赵璨两人。他在床头坐下,盯着赵璨的脸看。
大概是不在人前,所以心中的担忧和惊慌不需要再掩饰,平安的眼泪很快就落下来了。
不过只有一滴眼泪落下,他立刻便狠狠擦了一把脸,瞪着赵璨,“骗子!”
他明明说过不会有危险,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可现在又算什么?
然而细想来,也是因为自己对赵璨的能力太过信任的缘故。但是,这世上哪有什么人是能够将眼前的事全不够掌握在手里的呢?
即使是坐拥天下的帝王也不能,何况赵璨?
这么一想,平安只觉得自己嗓子里像是梗了什么东西,不上不下,让人难受之极。再开口时,便带上了几分鼻音,“你赶快醒,否则看我将来怎么治你!”
明明是发狠的话,他却说得哽咽不已。
赵璨当然没有回答他。
平安发了一会儿呆,又开始想今天发生的事。
他不敢让自己的脑子停下来,因为一停下来,他就会忍不住的担心害怕,然后露出软弱的情绪。可是现在赵璨躺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一切都只能靠自己。所以他必须担负起保护赵璨的责任。
现在还是在宫里,谁也说不清楚这一晚上的事到底牵扯了多少人,所以平安也不敢保证现在就真的脱离了危险。万一待会儿又出现其他问题,总不能找不到应对的办法。
只是平安虽然努力让自己去想正事,只是脑子里乱哄哄的,总静不下来,自然也就很难理清楚事情的脉络。
他唯一能抓住的便是结果。在赵琨传来的那些方法之中,高空坠物和落水最后都成功了。至于灌醉赵璨制造意外这一点,要做到很难,姑且可以暂时忽略。
但是宫灯掉落也就罢了,毕竟躲过去了。但赵璨之所以会落水,还是因为他先受了伤,在后面治疗,又行动不便的缘故。否则的话,他会跟其他皇子一样成功离开。
所以中间的刺杀是必不可少的一环。
但究竟是其他皇子下的手,还是他们只是抓住了这个机会?
虽说按照赵琨传回来的消息,他们只是打算制造意外,并不愿意弄出这种明显会让皇帝追查到底的事来,但那也只是明面上,谁知道私底下是不是有人打算一不做二不休,将挡在前面的阻碍全部除去?
当然,平安还是觉得他们不可能有胆子对上皇帝。要将赵璨的“生死之劫”坐实是一回事,但是刺杀皇帝,就完全是性质截然不同的两件事了。那几位主子若是有这个能耐和胆量,现在的情形恐怕又不是这样了。
但如果不是他们,又会是谁呢?
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太医便端着药碗回来了。
平安连忙起身接过来,“我来吧。”
“已经不烫了,尽量让他多喝下去一些。”太医道。
赵璨现在这个样子,估计根本咽不下去东西,所以太医们也只能是喝下多少算多少。
果然,平安用勺子喂了几口,却几乎都洒出来了,根本没被喝下去。他索性放下勺子,自己喝了一口,然后贴着唇给赵璨渡过去。
这样虽然慢些,但是效果更好。
两位太医最初时惊诧了片刻,但是这种晕迷的病人无法吞咽,以口哺喂的办法也不是没有。毕竟人命关天,礼教大防便暂且顾不上了。他们自己碍于君臣之别不敢这样对待赵璨,但有人代劳再好不过。
毕竟,目今最紧要的,是治好这位陈王殿下。
毕竟众所周知,陈王殿下之所以受伤到后殿休养,以致未能第一时间撤离,而后落水晕迷,正是因为救了陛下的缘故。若是当时他没有扑上来,万一受伤的人是陛下,说不准现在躺着人事不知的就要换成皇帝了。
毕竟皇帝身边人虽然多,但他若是受伤,当时肯定一片混乱,急切间未必能顺利把人带出来。
这番话虽然没有人敢说出来,但是不妨碍大家心里都有数。陈王殿下救驾有功,若治不好,他们二人自然也要受罚。
所以两人很快就恢复了镇定,甚至还暗暗夸奖了一下平安的脑筋转得快。
一碗药灌下去,不久之后,赵璨便发起了烧。[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这一场高烧来势汹汹,转瞬间他整个人就烧得浑身通红,头上冒汗。平安稍微靠近就能够感觉到那种令人胆战心惊的温度。
太医们又连忙开了退烧药,熬了送过来喂给赵璨服下。
然而这药显然并没有多少效果,赵璨仍旧烧得厉害,看上去十分凶险。
到了这一步,太医也没有别的办法,如同他们之前对皇帝说的那样,接下来就是熬了。若是赵璨能够熬得过去,自然无事,若是熬不过去……
平安不愿意去想那种可能,他让人打了冷水来,绞了冷毛巾敷在赵璨的额头上帮助散热。眼见毫无效果,又对两位太医提起酒精散热法。三人商讨片刻,决定姑且一试。
就这么折腾到了后半夜,烧依旧没有退,但是赵璨醒过来了!
赵璨做了个梦。
说是梦,但其实却更像是他藏在脑海深处的记忆。
他梦见了上辈子的事,确切的说,是上辈子自己临死时的事。
那时皇帝的身体很糟糕,完全压制不住野心越来越大的儿子们,朝廷上也渐渐开始生出乱象。赵璨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浑水摸鱼,最后将几个兄弟都除掉了,满心的意气风发,不可一世。
他也的确是应该骄傲的。
连天乾宫中的那位父皇在内,没有任何人想到他竟然能够走到这一步。如今几位成年的兄弟死的死,伤的伤,唯一还好好的赵璇还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谁曾想,还没等他得意完,便被一直蛰伏的皇帝打入大牢之中,理由是他残害兄弟、丧心病狂。证据桩桩件件都是真的,赵璨连抵赖的余地都没有,便被定下罪名。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那一切的罪证,都是赵璇提供给皇帝的。而他自己手中的势力,也尽数都被赵璇接收。
——谁让他从不曾对这个人有半分防备呢?不止一次当着众人的面表示兄弟齐心、有福同享,人人都觉得他会希望将这些东西留给赵璇,而赵璇亦不费吹灰之力便掌控住了。
不久之后,皇帝病逝,赵璇登基。
普天同庆的日子,赵璨却在大牢之中,迎来了一杯毒酒。
那个从小到大,一直都陪伴在他身边,对他好的兄长,其实不过是将他当成了一枚好用的棋子,一条忠心又愚蠢的狗!现在利用完了,也就该是时候送他上路了。
连这时候他都没有露面。
赵璨知道,等自己死后,想来外间的传闻一定是“畏罪自尽”,赵璇从不肯在自己的名声上面蒙上半点阴翳,何况是手足残杀的罪名?所以他用自己对付其他人,再让自己“自尽”,就算事情传出去,恐怕也只会让人觉得自己活该罢了。
赵璨胸中藏着一股气,他不甘心!
就在这不甘心的无边情绪之中,赵璨眼前一黑,身体一轻,下一刻,他睁开了眼睛。
他看上去十分虚弱,一张脸煞白,就连唇色也淡得几近于无。如果说赵璨原本是一幅浓墨重彩的画作,那么现在,就是陈年褪色的古画。尤其是那双眼睛睁开之后,整幅画仿佛都有了灵气。
平安的心脏剧烈的跳动了两下,连忙凑过去,“殿下,你醒了!”
大概是病中脑子转得慢,赵璨盯着平安看了片刻,眼神才微微一动,声如蚊蚋的叫他,“平安……”说着就想要坐起来。
平安连忙把人按住,“殿下你正发烧呢,陛下和大伙儿都吓坏了,命太医们守在这里。现在烧还没退,你且先躺着吧。”顿了顿,又问,“口干吗?要不要喝点水?”
因为高烧的缘故,赵璨唇上干得裂开了口,看上去便十分缺水。
听到平安的问题,赵璨这才觉得自己嗓子干涩得像是要冒烟。他微微点了点头,平安连忙倒了一杯水送到他嘴边,一点一点的喂进去。
嗓子有了滋润之后,赵璨才觉得自己好多了。
高烧让他的身体浑身无力,就连脑袋里也仿佛全是一团浆糊,迷迷蒙蒙,仿佛随时都能再失去意识。
平安握着他发烫的手,有些担忧的道,“殿下,让太医来扶一下脉吧?”
赵璨努力睁开眼睛看着他,动了动唇,平安意识到他有话要说,连忙将头凑过去,听见赵璨艰难的说出“长春真人”四个字。
这时太医已经过来了,平安只能让开地方,让他们诊脉。
之后又开了一剂退烧的药,让赵璨服下。
赵璨的身体很虚,喝过药之后很快又昏睡过去。平安用手试了试额头的温度,感觉不如夜里那么烫人了,虽然还是烧,但情况显然有所好转。
这个发现让他心中一直高悬着的石头落了地。
赵璨已经醒过来了,虽然反应有点慢,但看上去神思清明,显然并没有烧成傻子,之后退烧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再想到赵璨刚刚说过的话,平安略略琢磨之后,便站起身道,“有劳两位太医在此守候,既然殿下醒来过,我先去天乾宫那边通知一声,免得陛下悬心。”
平安赶到天乾宫,发现宫内竟是灯火通明。等到被人请进去,一眼便看见皇帝斜靠在软榻上,显然是一夜未睡。
他略想一想便也明白了,昨晚出了这样的事,皇帝怎么可能睡得安稳?号称戒备森严的皇宫之中出了刺客,事前没有人察觉,事后也没抓住活口,更没查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这让皇帝觉得自己的人身安全受到了威胁,自然要督促着赶紧将这件事查出来。再说,皇帝还怀疑宫中有人和外人勾连,引狼入室,这是更要紧的地方。
所以宁可一夜不睡,也得趁着对方没有来得及毁灭证据之前,先将事情查清楚。
“陛下怎么还未安歇?”等到皇帝那边的事告一段落,平安才上前道,“保重龙体要紧,其他事情慢慢去查不迟。”
“平安来了?可是小七那里有什么事?”皇帝疲惫的揉了揉额头,问。
“陈王殿下方才醒过来一次,现在又睡过去了。”平安道。
皇帝闻言,精神稍微振奋了一些,“好!总算老天有眼!”
这一两年来皇帝对赵璨本来就比以前要好得多,再有昨夜的事在,态度自然格外不同。
平安揣度了一下他的态度,又道,“只是殿下身上的烧却一直没有退,情形还是不容乐观。臣这里忽然有一个想法,这才亲自过来面见陛下。请陛下定夺。”
“什么想法?”
“之前终南山上天一观长春真人曾言殿下本命年必有灾厄,是死生大劫。臣后来思量昨夜之事,可不正是应了这个说法?所以打算请长春真人入宫一趟,为殿下看一看,或许他会有办法。”
皇帝眼神微动,立刻道,“有理,这便派人去请!”
他紷不相信这种东西,但是现在这个时候,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姑且一试了。
况且被平安这么一说,皇帝也觉得昨夜没准就是赵璨的死劫,既然他现在没事,那就算是度过去了。从前许多事因为这个问题,所以他始终没能下定决心,若是赵璨身上的死劫消了,那么某些想法便能实现。
如此,请长春真人来看一看,让他铁口直断一番,皇帝自然才能放心。
孰料这边才定下要去请长春真人,那边张东远便急急来报,说是长春真人在宫门口求见。
按理说这个时候应该宵禁未除,宫中也下了门钥,不能通报消息。但是今晚因为发生了很多事,许多大臣都未能归家,总是会打发人来探听消息。而宫里也少不得派人去通知一番,免得大家担心。如此一来,忙忙乱乱的就到了这时候,所以长春真人过来,才会有人代为通报。
“莫非真人是算到宫里出了事,便赶来了?”皇帝有些惊讶。
要知道从出事到现在,也不过过了两个时辰,从终南山赶夜路过来,也差不多就是这么长时间。长春真人来得如此凑巧,让人想不多想都不行。
这么一想,皇帝对于长春真人的本事,更加将信将疑,连忙热情的让人将他请进来。
长春真人只要不开口说话,单从卖相上来看,是非常能够令人信服的。宽袍广袖,面容清癯,看上去便显得十分仙风道骨。而且该正经的时候他也十分靠谱,一番云里雾里的话将皇帝忽悠得似懂非懂,对他反倒更加敬重了,又请他去看看赵璨,设法救人。
一夜未睡,皇帝的精神其实已经十分疲惫,但他还是跟着一起去看了赵璨。不亲耳听到长春真人的话,皇帝实在是不能放心啊!
道家一般都会学习一些医药之理,古代医书上更是不少跟道家的道理相合的部分。不少道观都会兼职医馆,为周围的百姓看病。因为他们基本上不收钱,所以比城里的医馆更受欢迎。
当然,其中有不少人是用符水香灰之类的东西糊弄人,但其中也有不少精擅医理之人。
道家讲求修身,要做到对自己的身体彻底了解,所以越是得道高人,医理反而越是高妙。在这方面,长春真人自然也十分擅长。
一见到赵璨,扶过脉之后,他立刻道,“贫道这里有一粒清凉丸,正适宜此症,待贫道取出让殿下服下,两刻钟内便可退烧。等殿下醒来,便性命无虞了。此后只需细细调养数月,便可恢复。”
“殿下之前醒过一次。”平安道,“只是片刻功夫,喝了药就又睡过去了。可有妨碍么?”
“无碍无碍,殿下能自行醒来,这是好事,说明他身体根底深厚,倒比贫道预想的更好些。”长春真人道,“病中昏睡,乃是身体自行调养之顾,并不会有害处。”
他说着便取出一粒黄豆大小的药丸,给赵璨服下。
皇帝这才道,“如此便无碍了么?”
“自然。”长春真人道,“俗语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殿下经此一劫,想来往后会有更大福报,可喜可贺啊!”
这句话里的意思十分明显,皇帝眼神微微一闪,问道,“真人曾言小七今年内有一劫,莫非指的就是这个?”
“劫难本无定数,并非一定是什么样子。”长春真人解释了一句,意思是自己虽然推测出赵璨有劫,但巨具体的日期,劫难是什么样子,却是预测不到的。而后又道,“不过贫道观殿下面相,劫难的确已经过了。”
皇帝闻言大喜,“好,好啊!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果然有理!”
然后又对长春真人道,“有劳真人了。不如留在宫中消遣二三日,朕对道家经书,一向敬慕,惜无人指导。许多碍难处,正要向真人请教。”
“陛下谬赞了。”长春真人推辞道,“既是陛下开口,原不应辞。只是山中事杂,此番来得仓促,还是赶紧回山为宜,恐怕有负陛下重望。”
皇帝自然十分失望。只是长春真人才在他面前显露出来的手段,颇有几分仙家气象,所以暂时也不好开口强留,只思量着往后若是有机会,一定要把人留下请教,然后便命人相送。
长春真人含笑捻须,指了平安道,“这个我见过,就让他送我吧。”
平安心中也有诸多问题要问他,正想去送。只是……真人你找的这个理由,未免太过敷衍了吧?
不过敷衍不敷衍都没关系,只要有用就好。皇帝见他开口,便立刻答允,“那平安你就代朕好生送一送真人,然后再回来照看小七吧。”
“是。”平安领命。
说是送长春真人,但显然不可能送他回终南山,不过送到宫门口,安排车马罢了。
所以能够说话的时间,只有出宫这一段路。
未免被人听了去,平安直等到了开阔无人处,才上前两步,问道,“真人怎么会这个时候赶来?莫非真是算着的?”
“算也的确是算着了,不过若非有人请,贫道不会来。”长春真人道。修道者求的是超脱凡世,自然不会管人间兴衰,更何况是赵璨一人的生死?
平安多少也猜到了一点,再联想到赵璨高烧之中还提醒自己长春真人,平安心中有了一个猜测,他问,“是谁请你来的?”
“自然便是那位殿下。”长春真人道,“你不是已经猜着了?又何必多问。”
“他是什么时候派人去请你的?”平安抿着唇,继续问。
长春真人道,“不到黄河心不死啊……自然是昨晚宫宴开始之前便派了人去,否则贫道缘何能这般及时赶到?”
平安便沉默着,没有再问。
长春真人含笑道,“人世苦痴情,我从前说的话,你还记着么?”
“我不会出家当道士的,再说也不伦不类。”平安立刻道。
长春真人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也罢,你自己既然能够看得清,贫道自然无话可说。可怜了贫道这一身本事、一脉传承,又不知该托付何人了!”
“道长,宫门到了。”平安道。
远远的便能够看到有人架了车在宫门口等候,想来便是之前送长春真人过来的人。虽然还离得远,但因为太过熟悉,平安几乎是立刻就将对方认出来了。
是开阳。
第163章 城
送了长春真人离开,平安独自转回。[.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他一个人独行在宫中宽阔的道路上,周遭万籁俱寂,只能听见自己脚下的足音,一下又一下。
眼前是一片漆黑,周围的建筑物只有朦胧的轮廓,就像是蛰伏在暗夜之中的猛兽。纵然是平安已经惯熟的路,但什么都看不清楚时,走在上面也仍旧不免令人心中忐忑。
这一刻平安脑子里似是有无数念头轮转,又似乎是彻底放空,什么都没有去想。
夜黑得令人压抑,冬日的寒风料峭,吹在人面上,又从衣裳的缝隙之中穿透过去,冻得整个人都麻木了。平安心中忽然生出了一股没来由的慌乱。
他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却不愿意去深想。
好在这黑暗只持续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平安走着走着,眼前一切便从模糊到清晰,一点一点的展露在眼前。天边泛起了白光,将整片大地都照亮。
恢弘的宫殿楼阁在熹微的晨光之中,显得十分庄重,投下的暗影中像是藏着无数的沧桑故事。
倒也不算错,这九重宫阙之中,不知道曾经发生过多少不为人知的事,唯一的见证者,便是这些仿佛永远不会衰老、能够永垂不朽的建筑们。
平安回到赵璨暂时休养的宫殿时,天光已经大亮,站在宫殿门口,便能看见昨夜留宿在此的人纷纷起身,打算离开。
他们虽然落了水,但在水里泡着的时间并不长,加上毕竟是成年男子,火气旺足,又不似赵璨一般受了伤,所以这会儿虽然身上仍旧不大好,但坚持着赶回家总能做到。
平安从旁边转入后殿,赵璨也已经醒过来了,正在喝粥。
小福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找过来,正跪在他床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呜呜呜……都是小福子没有照顾好主子,求主子责罚,呜呜……”
平安:“……”感觉自己好像来的不是时候。
赵璨也有些尴尬,小福子是早就跟着他的人。他之所以用他,是因为小福子十分忠心,而且又细心,将他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然而有些时候,这心思也未免过于细了一点,真是让人头疼。
他待要说几句,但小福子在这种时候,是怎么说都听不进去的,一定要认为是自己的失误和疏忽。
见平安过来,他将手中的碗搁下,加重了语气道,“好了,并没有责怪你,身子好了没有?”
“好了,早就好全了!”小福子原本还想哭两声,听见这句话,连忙打住,抹干净眼泪大声道,“接下来主子就交给奴才伺候,保证打理得妥妥帖帖的!”
“嗯。”赵璨道,“你先出去看看药熬好了没有。”
“是!”小福子站起身,转过身来看着平安,这才意识到刚才自己的样子都给他看了去,颇有些不好意思,低头跑掉了。
平安:“……”宫里居然还有这么纯情的人这不科学!
“回来了?”赵璨看向平安,低声问。
平安点点头,走到床前试了试他额上的温度,这才松了一口气,“总算不烧了。”
“辛苦你。”赵璨握住他的手看过来。
平安默默抽回手,在床前的椅子上坐下,低着头不说话。
赵璨见状哪还有不明白的?“想要问什么,就问吧。”他说,因为烧了一夜,所以到现在嗓子还带着些许沙哑的韵味,尤其是压低声音说话的时候,这种感觉更为明显。
平安道,“开阳去接的长春真人,所以你早就料到这个结果了,是吗?”
“不。”赵璨摇头,“只是防患于未然。”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头上那个生死之劫的说法,也是时候摘掉了。”
“所以昨夜的事,你一点都不知道,并没有什么瞒着我的?”平安抬起头看着他。
赵璨沉默片刻,才道,“不,我知道一部分。”
“不光是知道,恐怕还是你安排的吧?”平安尖锐的指出重点。
赵璨苦笑,“平安,我并非有意隐瞒你,只是你若是知道了,一定不会同意我如此行事。[]但我却不得不做,说出来不过徒增你的担心罢了。原以为不会有太大的问题,谁知……”
“哪一步是你早就安排好的?”平安打断他的话,问。
赵璨愣了愣,道,“刺杀。”
果然,事情跟他猜想的一样。所谓的刺杀,从一开始目标就不是皇帝。或者说,目标正是皇帝,但并不是为了要他的命,而是要他的心。
这一步看似凶险,但只要安排得当,实际上并不会太过危险,不仅如此,还能够得到足够的好处。
救驾之功,在帝王心中的分量如何自不必说。
尤其还是这么一个垂垂老矣,又怕死又念旧情的皇帝。
从听到长春真人的暗示,又见到开阳开始,平安就已经有了这样的怀疑。但是真的听到赵璨承认,心中的情绪还是非常复杂。
他可以理解赵璨孤注一掷,想要将主动权抓在自己手里的做法,也明白赵璨又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然而……谁又能为他当时眼睁睁看着水榭倾塌的心情负责呢?
平安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事情已经如此,你成功了,但这并不代表你就是对的。我还是要说——这件事,我不同意!”
“对不起,平安。”赵璨立刻开口道歉。
其实在做这件事之前,他是犹豫过要不要告诉平安的。毕竟他的事情没有隐瞒平安的必要。但想到平安绝不会同意他去冒险,最后赵璨还是选择了不说。
有一度赵璨其实想过放弃这种打算。毕竟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这一切只是锦上添花,并没有那么急切要去达成。既然决定要放弃,自然就不用纠结要不要告诉平安了。反正也只是一个想法。
然而,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昨晚进宫之前,他突然鬼使神差的开口将人带进了宫中。
冥冥之中他有一种非常强烈的直觉,今晚可能会用得上这个办法!
只是那时候再去跟平安解释,已经来不及了,况且只是一种直觉,并不一定能够成真,赵璨也就没有在意。哪想得到,最后竟然真的用上了这个办法?
说来也巧,当时那盏灯落下来,因为被平安叫住,他根本没有受伤。
然而毕竟有点儿打草惊蛇的意思,接下来的事情还会不会按照原本设计好的路线来走,赵璨却有些不确定了。毕竟自己的这几位兄长,本身就不齐心。
而后他们将灯都放下来,又实在是太适合自己准备的办法。当时宫灯摇晃,满殿里一片光彩辉煌,发射□□的声音和反光都能够极好的隐藏起来。而且打碎灯盏有比射中人容易许多,种种原因加起来,才有了这几乎是突发奇想的一招。
其实若只是这样的话,平安最多心疼他一下罢了。毕竟当时就知道了他只是受伤,并无性命之危。而且还达成了目标。
谁曾想,也不知道是谁的胆子那么大,竟然直接将水榭给毁掉了。
这样一来,赵璨本人因为受伤,反而深陷危机之中。若非逃得快,恐怕直接被倾塌的废墟给压死了。如此凶险,平安被吓住了,也在情理之中。
听见赵璨解释了前因后果,平安心里虽然还是生气,但赵璨毕竟是病人,只好勉为其难的给了他一点好脸色。
认真算来,事情也不能完全怪赵璨。毕竟当初赵璨主动出击的打算,平安自己也同意了的。当时就应该想到,事情不可能一直在赵璨的控制之中。
但好在无论如何,总算赵璨并没有出事,而这件事既然闹得这么大,皇帝那边自然也会彻查。将水榭弄倒这件事实在是太大手笔,绝对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顺藤摸瓜,知道儿子们私底下的算计之后,后面的事还用问吗?
果然,后面的事情没有出乎他们的预料,接下来的一整天,可谓是一场宫廷大戏。
先是后宫之中的郑贵妃被皇帝禁足,并且将协理宫务的权力转交给了另外几位嫔妃共同打理。之后皇帝又陆续申斥了几位年长封王的皇子,言辞十分凌厉,显然对他们颇不满意。
大年初一,正是年节高兴的时候,皇帝的这一番动作,自然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但是朝堂上却是一片安静,并没有人站出来为他们说话。固然是因为年节之中官府封了印不再理事,皇帝也不再批阅奏章,但真正的原因却是,参加过宫宴的大臣都猜到了除夕夜的事恐怕跟几位皇子有关。
好好的年节被扰了不说,还几乎出了人命,就是皇帝自己也被人针对,自然不可轻饶。若不是年节封印,说不定皇帝都直接下圣旨夺爵了,这个时候,谁敢开口求情,惹得皇帝不悦?
如此一来,这几位皇子之中,唯一硕果仅存的以为,便是赵璨了。
他因为要养病,所以老老实实的待在宫里,倒是显得十分悠闲,仿佛这些事情都跟他没有关系似的。但是外头,已经不知道多少人呢琢磨着等他出宫,就要趁机登门拜访,主动释放善意。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之所以说大,是因为天家无小事,尤其是涉及到那个位置的时候,这些皇子们都是继承人,这会儿出了这种事,自然令人震惊。说小,自然是因为时间走到这个时候,大家都很清楚夺嫡之争的惨烈,有这个结果并不出奇。
倒是许多人对于巍然屹立其中而不倒的赵璨颇多揣测。
毕竟要说他完全是无辜的,恐怕谁都不会相信。但是毕竟没有证据,就只能让他逍遥法外。
不管是皇帝还是朝臣都对此心知肚明,但既然要挑选继承人,能力自然是首重的。赵璨能够做到这一点,正说明了他自己的能力很强,恰恰是最适合的人选。
如此一来,众人便都默契的略过了他。
赵璨乐得悠闲,趁着这段时间总算将平安哄得回心转意。——说起来心酸,除却这种时候,两人朝夕相处的日子,几乎没有。虽然彼此都对自己和对方的感情非常信任,也知道这种情形不会永远持续,一切都是为了将来打算,但有时想起来,仍旧不免令人唏嘘。
所以这会儿有了相处的机会,就算一个还在病中,对两人来说,也是难得的。
在这种情况下,小福子这个贴身伺候赵璨的太监,自然就很容易成为碍事的电灯泡。——哪怕什么都不能做,但两人同处一室,自然免不了会有些亲昵的接触,当着小福子的面不太合适。
于是小福子便被赵璨打发出去探听消息,几乎每天忙得团团转,几乎没有时间在赵璨面前碍眼。
初三这日一早,照例将小福子打发走之后,平安便拿起一本书来念给赵璨听。他现在身上有伤只能躺着,看书不方便,所以由平安负责念给他听。
然而一篇文章只念了个开头,小福子就一脸惊惶的从外面跑了回来。
他“嘭”的一声推开门,将屋里两个人都吓了一跳之后,却呆呆的站在原地,一句话都不说。
平安见他虽然不说话,但面上情状有异,连忙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小福子蓦然红了眼圈儿,“陛下病倒了!”
“什么?”赵璨闻言几乎是立刻从床上坐起身,就连扯开了伤口都没有注意到。
……
也不知道是除夕夜发生的事情太多,又在冷风里站久了,还是被自己的儿子的不孝给气着了,总之申斥完了几位年长的儿子之后,皇帝的精神便显得十分不好。只是这个节骨眼上,就算再没有精神,也只能硬扛着。
谁料,这一日,皇帝竟在跟几位宰执说话的时候晕倒了。
并且这一次的病来势汹汹,经过太医抢救之后,虽然苏醒过来,但根本下不了床。这下就算是想要隐瞒也瞒不住了。不到一个时辰,整个京城几乎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正月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办,但即便如此,皇帝突然病倒,还是让朝中有些乱了起来。
虽然皇帝的能力平平,但毕竟还算是个合格的守成之君,有他在一日,朝廷就能够安稳的运转下去,基本上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然而这么一病倒,权力交接的过程中,免不了便会生出些动荡。
虽然朝臣们眼看皇帝身体越来越差,大家心里多少都有了准备,也不料这一天竟来得这么快。
这只是流传在外面的消息,而实际上的情形,比这还要严重,只不过几位宰执和太医死守着秘密,未曾让人得知罢了。
——太医诊断的结果,皇帝这一次病倒,身子已然彻底垮掉,如今不过是在拖日子,看能够拖到哪一日。
赵璨得到消息并不算晚,毕竟他住在宫里,有优势。但是他却是跟其他兄弟前后脚到达天乾宫的。这一来是他不想提前去了出风头,二来也是因为病人出行总要比旁人麻烦些。赵璨又不愿意乘步辇或者肩舆,由平安扶着慢慢走过来的。
已经到了这个时候,皇子们彼此之间自然再无客气。尤其是面对赵璨的时候,其他几位简直完全不掩饰自己的愤恨,恨不能直接跟他动手。
毕竟在这件事之中,他们都成了输家,唯有赵璨一个人赢了。
见赵璨身体虚弱,面色惨白的模样,他们眼中露出几分讥诮,但也没有开口,不过赵玟低声说了一句“装腔作势”罢了。但若是眼神能杀人,恐怕赵璨早就被他们打成筛子了。
赵璨自然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虽然皇帝那边只是含糊的处罚了一番,并没有公布罪证,但赵璨焉有不知道的?性命都差点儿丢了,对害了自己的罪魁祸首,自然不会姑息。
让他意外的是,水榭倒塌的事,竟是赵瑢跟赵璇合作做成。但说是合作,他们彼此却根本没有商量过,只是默契的配合对方而已。赵璇要在水榭底下的地基埋炸药,赵瑢和郑贵妃提供的方便和帮助。
虽然形式不一样,但是这一次险些丧命,竟然也是赵璇动的手,赵璨在得知这一点之后,不免感叹,或许有些事情,冥冥之中的确是有注定的。就像他跟赵璇,可能生来就是仇人。
这一次他们没有等多久,毕竟是来探病的,很快便被请到了后面的房间里。
也不过只有两三天的时间,皇帝的模样却完全变了。原本只是两鬓微白,但是现在大部分的头发都白了,面容憔悴,皱纹遍布,看上去苍老之极。所有人都站着,只有他躺在龙床上,气息微弱,眼神浑浊。
平安心头一紧,下意识的扶住了赵璨。
赵璨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却并没有说话,或许心中也正有些复杂的情绪吧?
不仅是平安和赵璨,就是其他人,似乎也都刻意的放缓了呼吸,仿佛稍微发出一点声音,就会惊动了什么似的。
皇帝的视线从每个人身上一一划过,最后落在了赵璨身上,停顿片刻,然后才收回,慢慢的开口,“不必都在这里守着,看过了就回去吧。朕一时还死不了。”
这最后一句话诛心至极,所有人都连忙跪下请罪。
皇帝厌烦的闭上眼睛,“走吧。”
于是几位皇子不得不再次离开,不过想来大家都不甘心,所以脚步一直磨磨蹭蹭。但听得后面许悠道,“陛下,如今龙体有恙,但国事却不可无人主持。还请陛下指定一人暂摄国事,陛下也可从容休养。”
其余大臣也纷纷开口附和。
如果有太子的话,这个时候当然是太子监国,偏偏皇帝之前没有立太子,到现在似乎也没有这个意思,他们自然也要打算一番。这会儿皇帝指点一个人来暂摄国事,那么将来再有个什么万一,也就名正言顺了。
况且就算现在没什么大事,但这个人却是一定要有的,只为了稳定朝臣和百姓们的心。
皇帝道,“朕心中有数。”
然后便不再说话了。
如此一来,磨蹭着打算听点儿消息的几人也只好加快了脚步离开。
从天乾宫出来,赵瑢开口叫住了赵璨,“恐怕是要恭喜七弟了?想当初你日日跟在哥哥身后,不料还有这一日。”最后一句话语气古怪,似怀念,似嘲讽。
恐怕赵瑢是真的没有想过会有这一天。
“大哥说笑了。长幼有序,无论如何轮不到我。”赵璨神色淡淡道,“弟弟身上有伤,就不奉陪了。”
“七弟急什么?”赵瑢视线转向扶着他的平安,“倒不知七弟什么时候跟父皇身边的人这般亲密了,这份手段真是令人佩服。我这当哥哥的,也只能甘拜下风。”
宫门外针锋相对,而天乾宫中,皇帝在沉默了许久之后,才开口,“宣邓鸿彦。”
邓鸿彦,一代才子,文采斐然,如今官至翰林学士承旨、知制诰,专为皇帝起草诏书。皇帝这个时候召见他,意味不言自明。
于是之前开口劝说皇帝的人也只好继续沉默,等着邓鸿彦的到来。
好在待诏的翰林学士们所在的地方距离天乾宫非常近,甚至比宰相们办公的宫殿还要近一点,所以邓鸿彦来得很快,并且十分明白自己的差事,拜见过皇帝之后,便立刻铺纸磨墨,等到皇帝口述诏书内容。
“朕自垂拱十三年继位,御宇二十五载,夙兴夜寐,不敢有片刻疏忽。幸不曾有负先帝重托,使国泰民安,海晏河清,又开疆拓土,虽未敢比肩太/祖太宗,于心已足。”皇帝慢慢开口,“朕育有十六子,皆聪慧颖悟之辈,尔中以皇七子赵璨,秉性柔善,天资粹美,最为肖似朕躬,可以承宗庙,着立为皇太子,晓谕天下,令使闻之。”
第164章 城
虽然这正是朝臣们想要看到的结果,但诏书的内容还是让众人都吃了一惊。[]
原以为皇帝并不愿意立太子,这才想说服他选人监国,却不曾想,皇帝又忽然想通,愿意立太子了。
终归是好事,而且人选也并不出人预料,所以朝臣们在短暂的惊愕过后,便俱都欢喜起来。皇帝肯立下继承人,将来若有什么万一,权力过渡时期也会更加平稳。
宰相吴旭之不无担忧的道,“陈王——太子殿下如今正病着,怕是不宜劳动。”
“这有什么?不过是要殿下出面担个名义罢了,其余诸事,咱们自然会为殿下分忧。”参政金世文开口。
他原是河北巡抚,后来因战功回京,补了兵部尚书的缺。后来正好碰上赵璨将季谦这个“青词相公”从副相的位置上拉下来,便将他增补进了政事堂。
算来这两次升迁,都跟赵璨有些关系,他的前任都是被赵璨给拉下马来的。金世文认识赵璨的时间早,其后也用心维护这份交情,早已将自己当做是赵璨一脉的人。
如今皇帝要传位给赵璨,自然是好得不能再好的大好事,如此,他自然不会让此事节外生枝。
况且事实如此,他们更加需要的,只是赵璨承担这么一个名义,至于具体事务,这段时间皇帝病了,原本也是他们在负责。即使是对于这些军国重臣来说,这也是变相增加了他们手中的权力,要交出去,也不是那么自愿的事。
所以相较于一个励精图治的赵璨,当然还是如今这个生着病还在休养的太子更让他们放心。
虽说权力迟早有一天要交出来,但在自己手上掌握一天,就多一分控制。若是拖延的时间足够长,等到赵璨登基,要将这些东西收回去的时候,才会发现处处都束手束脚,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权力争夺,自古如此。即便是帝王和他的肱骨大臣之间,也不是全然一派和谐的。
金世文这句话算是说到了所有人的心坎上,许悠含笑道,“金参政说得很是,既然有咱们为殿下分忧,自然不必担心这些小事。咱们辛苦些,熬过这一两个月,等开了春,殿下的伤也就好全了。”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下。
天乾宫里刚刚拟好圣旨,赵璨那边就已经得到了消息。这一两年来皇帝纵容他,丝毫不怀疑,他得以频繁进出宫掖,对皇宫的掌控自然不比从前。再说现在皇帝亲口立他为太子,自然有的是人争着传消息过来讨好。
平安和赵璨都吃了一惊,面面相觑片刻,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有些难以置信。”平安道。
赵璨颔首。这是他们孜孜以求的东西,但之前也知道希望恐怕十分渺茫。毕竟上辈子,皇帝是不曾立过太子的,如此才埋下了内斗的祸根。后来他驾崩时,似乎也并未留下诏书。只是那时朝堂后宫皆由赵璇一手把持,结果自然毫无悬念。
而今竟然这样容易就得到了这个结果,自然会让人觉得不敢相信。
赵璨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上,忽然自嘲道,“不意救驾之功竟然还有这样的好处。”
他想起当夜进宫之前,曾经生出过的那种预感,觉得那件事对自己非常重要。当时还十分不解,现在看来,一切却都是有因有果。
“也得看皇帝是什么皇帝。”平安道,“若不是早就知道,我恐怕要当你是故意为之呢。”
他都会这么想,其他这样想的人,自然也不会少了。
赵璨闻言笑道,“不管怎么说,不枉我这几年来一直对他尽心尽力。有了这个名义,做事却是容易多了。”
“恭喜太子殿下。”平安笑着调侃道。
赵璨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沉默片刻,似乎是在克服自己激荡的心情,片刻后才道,“平安,属于咱们的好时候,就要来了。”
因为要养伤,除了最初的那一日是在水榭附近临时的宫殿之中外,后来皇帝又开恩让赵璨住回懋心殿里休养。赵璨在这里住了十多年,自然一草一木都极为熟悉。他这会儿并没有看平安,视线一直朝着窗外。
平安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便见窗外一树红梅开得正好。
此情此景,令平安忽然想起一首词来: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新年一过,春天还会远吗?
赵璨说得没错,这的确是个好时候,而且,是属于他们的好时候。[.超多好看小说]
平安回握住他的手,低声道,“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这是当然。”赵璨转过头来看他,眉眼间笑意盈盈,全然没有半分阴霾,显得十分意气风发,“十年,百年,千年之后,你的名字和我的名字,还仍旧会被人放在一处提起。”
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加永垂不朽?
平安设想了一下那个场面,不由有点儿……囧。自己成为了历史教科书上的人物,感觉会怪怪的。这也就罢了,人过留痕,这本来不就是自己所求的吗?至于名声,反倒成了附带。
但是……身为一个后世曾混迹各大论坛、文学网站的资深网友,平安非常清楚那些网络写手们强大的杜撰能力,到他穿越的时候,基本上历史上有名一点的cp——别管是捕风捉影还是真有其事——全部都被网友们yy遍了。
甚至在不少画风奇葩的论坛和小说网站里,还有人进行各种cp混搭,站cp、战cp,那画面想想都很美平安根本不敢看。
要是赵璨知道自己期待着的永垂不朽最后会变成这个样子,徒然为后世人增加茶余饭后的艳/情谈资,不知道心里会是什么感想?
见平安非但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高兴,反而面色古怪,赵璨忍不住问,“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平安回过神来,连忙否认。
开玩笑,赵璨虽然平时看上去很正经,但毕竟是个欲/望正常的男人,一涉及到某些方面的事,就会露出真面目,要是让他知道平安在想这些,非要拉着他实践一把不可。
虽说他现在的身体条件,根本没办法“实践”,但是赵璨的记性非常好,小黑账更是一笔一笔计算得十分清楚,平安可不愿意去捋虎须。
因为皇帝还病着,又事起仓促,这会儿还在过年,所以赵璨被封为太子一事,暂时并不举行典礼,只张贴皇榜,祭祀太庙,另命加急喜报一路向整个大楚各地官府传达此事便罢了。
所以第二日一早,虽然赵璨身上还带着伤,礼部的人却仍旧早早过来,帮着他打扮一新,然后由百官簇拥着前往太庙祭祀。
也亏得礼部居然能够在一天一夜之内,将太子朝服和一应礼器、流程全都准备好,想来是花费了不少功夫。这样急切,让赵璨和平安对于皇帝的病情,又有了新的猜测。
他恐怕是真的很不好了。
一夜之间赵璨摇身一变成为太子,最不能接受的便是他的几位兄长。
虽然昨日赵瑢曾经故作大方的祝福过赵璨,但实际上,他心中也不是没有别的期望。只是没有想到,这一次,那位一贯瞻前顾后考虑平衡之道的父皇,居然难得的坚决了起来。
原本人人都有希望,结果他们联合在一起设计了赵璨一番,没能将人除掉,反而将两他送上了太子之位,让人心中如何不怄?而现在,名分已定,就算是他们还想再动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他当时怎么没被弩/箭直接射死呢?不少人在心中默默诅咒。
祭祀太庙之后,还要去拜见皇帝。
皇帝遣退众人,也不知道跟赵璨交代了些什么,总之他在屋里待了足足一个时辰,出来的时候,面色苍白,显然精神已经十分不济。不过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想来皇帝交代的事应该很重要。
平安连忙上前把人扶住,让他在旁边坐下,又端了一碗参汤过来让他喝。
其实赵璨受着伤,这样贸然进补不太合适,但现在的情形如此,也只能咬着牙上了,就算有些许隐患,也顾不得,只好等形势平稳之后,再慢慢的调养。
之后皇帝陆续的将重臣们一个个的叫进去说话。
能够守在这里的,都是站在大楚权力巅峰的那几个人,皇帝对他们自然也各有安排。
虽然看到他这样殚精竭虑,令人十分忧心,但大家也不敢苦劝。
因为这些事都是很重要的,在皇帝死后的一两年内,大伙儿肯定都还是会按照他的指示来办事。虽然未免有些让新君显得毫无作为,但同时也保障了权力的平稳过渡。否则大家各行其道,朝廷的人心就要散了。
所以这些本来就是皇帝应该安排好的事,他现在的做法并没有问题。
相较赵璨而言,大臣们在屋子里待着的时间并不算长,等最后一个人出来,便将所有人都叫了进去。
这时天色已经很晚了,但皇帝却还是强撑着要将所有的事情都交代清楚,所有人心中都已经有了一个猜测,只是没有人敢说出来而已。
屋子里点了十几根儿臂粗的蜡烛,将整个房间照得明晃晃的,人走进来连影子都看不到。
躺在床上的皇帝面色蜡黄,面容瘦削,整个眼部和腮部都凹陷了进去,看上去瘦骨嶙峋。其他人也就罢了,皇子之中还有年纪才几岁的,见此情形吓得脸色发白,不敢说话。
然而皇帝的精神却亢奋得有些让人心惊,视线一一从每个人身上闪过,最后停在了自己的儿子们身上。
从前他身体好的时候,对这些儿子们并无特别的看顾,在他心中,这些都只是自己血脉的延续,是赵氏皇族的延续,只要养大他们,让他们为皇室开枝散叶就可以了。至于其他?身为帝王日理万机,并无精力分给他们。
然而到了垂暮之龄,临死之前回顾自己的一生,他却仿佛忽然看见了他们。
“往后,你们要专心辅佐小七,保我大楚江山,明白了吗?”他慢慢的道。
等他们点头说明白了,又转向站在床头的赵璨,“你是一国之君,这些都是你的骨肉兄弟,要善待他们。只要你们兄弟齐心,何愁我大楚不兴?”
“是,儿臣谨记父皇教诲。”赵璨立刻应道。
这句话就像是了却了他的某种心愿,让皇帝的精神都忍不住放松下来。然而他本来就是在强打精神,这么一放松,整个人的精气神,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开去,只留下垂死的躯壳。
但皇帝的视线在触碰到站在赵璨身后的平安后,又陡然一亮。
他声音有些急促的道,“你们……都出去。平安留下,朕……同你说说话。”
这个命令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众人都将视线扫向赵璨身后默然侍立的平安,心中各有计较。在这最后时间里,皇帝不见自己宠爱的嫔妃,也不让儿子陪伴,更没有让太子留下,反倒是将平安这个八竿子打不到关系的人给留下了,如何不令人惊诧?
不过这些都是人精,不管皇帝究竟是为了什么,但他对平安的看重,可见一斑。之前平安就是他身边的人,将来肯定要留给赵璨的。也不知道经过了这件事,太子心中是否会有芥蒂。
平安自己也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了,皇帝将他留下,可能是为了说说徐文美吧?
赵璨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主动带着众人退了出去。
“你过来,坐下。”皇帝看着平安道。
他这时候说话已经有些吃力了,速度非常慢,像是一个字一个字的挤出来的。
平安便不打算在这种细枝末节上计较,浪费时间,依言走过去坐下。
皇帝的视线在他脸上逡巡片刻,有些恍惚起来,“其实你才是最像他的……”
那个“他”指的是谁,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徐文美会收下平安做徒弟,其实本身就已经可以说明一点问题了。虽然两个人的长相并不相似,但是身上的某些特质却惊人的重合。
平安知道那是什么。除了赵璨之外,徐文美是这个时代唯一能够完全理解自己的理论和抱负的人,皇帝所看到的那种相似,应该会死他们超脱于这个时代的地方。
他低声道,“陛下谬赞,我比师父差得远了。”
但平安的清醒建立在前人的基础上,居高临下,一览无余,实际上是占了便宜的,并不算是自己的能力。而徐文美却是从“当局者迷”之中超脱出来,在山中还能看清山的全貌,令人惊叹。
所以平安这么说也没有错。
“你是个好孩子。”皇帝眼神柔和的看了他一眼。但平安觉得他不是在看自己,而是在透过自己,看向不知名的远方,和那个特定的人。
片刻后,他才道,“江南风物好,他的故乡也在那里,想来这一生,必得平安喜乐。”
他第一次看到徐文美的时候,是在春天,御花园的戏台上,徐文美唱的是弱质纤纤的闺中少女,春日出游时认识了自己的心上人,遂大胆私奔。两人前往京城,书生苦读之后高中,顺势上门求娶,终于赢得美人归家,从此夫妻和美。
故事情节已经有许多都模糊了,唯有少女爱情直白浓烈,唱词欢快婉转,贯穿全剧始终,令人难以忘怀。
那一出戏,他只记住了这一个人。
后来他才知是钟鼓司新捧出来的人,只唱了一出戏便得了父皇青眼,日日要他伴驾。宫中人说起这件事,又羡又妒,语气酸得能闻出醋味儿来。他也觉得自己心里酸得很。
及至后来见了他素颜时的模样,更是惊为天人,倾慕不已。
然而那毕竟是父皇身边的人,况且还是这样一个尴尬的身份,他一面失落,一面又松了一口气。
因为从小到大看了不知道多少先帝的荒唐行径,所以他曾立志,绝不会如自己的父皇一般荒唐糜烂,一定要励精图治,扶正大楚河山。
他做到了。
虽然本身才能不算上乘,但毕竟偌大个国家,只要皇帝愿意励精图治,就坏不到哪里去。
只是徐文美他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原本这样“狐媚惑主”之人,该是他最为痛恨之辈,本应毫不手软的除掉。然而对他来说,这又是印在心上一个十分鲜明的影子,怎能随意处置?
正为难间太后动了手,反倒给了他保住人的动力,甚至不惜同自己的生母生出了嫌隙。
那时他曾经问过徐文美的打算,对方回答想要出宫养老。
他没有答应。
其后十多年间,徐文美住在宫中,却一日比一日更沉默。要离开皇宫的话他没有再说过,然而谁都看得出来,他过的并不好。
他在这皇宫之中的位置,就像是在皇帝心里的位置,无处安放,又不甘放手。
如果继续缠绕下去,他们之间,必定会成为一个死结。
然而平安出现了。对于这个突然出现在徐文美身边,迅速的得到了他的信任和亲近,甚至让他有了些许变化的人,皇帝的心情是十分微妙而复杂的。论理他不应该跟一个小太监计较这些,但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又怎么可能真的不计较?
这便是徐文美离开南北十三排最靠北边的小院,而平安被调往司礼监内书房的真相了。
那时皇帝不会想到,有朝一日,平安能够有办法偷天换日,生生将徐文美从皇宫里给弄了出去。
从此天高海阔,燕翔鱼动,各安天涯。
离开皇宫之后,徐文美仿佛换了个人,似乎要将这十几年的沉寂压抑都爆发出来,几乎变作了一个皇帝不认得的人。
他知道,徐文美心里的结解开了,自己的却只能继续存在着。
对于皇帝来说,徐文美这个人,就像是他的艺名一般。
虞美人,那是一种有毒性、会成瘾的花。
平安不知道皇帝究竟想到了什么,但作为一个正陷入爱情的甜蜜之中的人,他必须承认,这一刻的皇帝,看上去让人有些想哭。
虽然他不觉得皇帝跟徐文美在一起,最后会有什么好结局。然而当眼前这个人生命走到尽头,追忆一生的时候,身边却没有那个知心人存在,到底有些凄凉。
人世间所拥有的一切都无法带走,就连最后的眷恋亦不能相见,这份惩罚已足够残酷。
良久,皇帝回过神来,继续道,“我这一生,仰不愧天,俯不愧苍生黎民,唯对一人于心有愧。平安……你、告诉他,他……自由了。”
“是。”平安低声应道。
说完这句话之后,皇帝像是耗尽了身上所有的力气。
他闭上眼睛喘息了很久。明亮的烛光映照在他的脸上,与他面上那种生命的枯槁形成强烈的对比,让平安心头猛跳。他努力屏住呼吸,仿佛怕惊动了什么般小心翼翼。
“什么时候了?”片刻后皇帝低声问道。
正好子夜的更声敲响,平安微微一顿,回道,“陛下,子时了。”
皇帝猛然伸出手来,紧紧钳制住平安的手腕,牙关紧咬,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吐,“你要、辅佐小七……保我……皇楚、千秋……万、代……”
话到最后,于尾音中渐渐低沉,几不可闻。
抓在平安腕间的那只手往下一坠,平安一颗心仿佛也被这么攥着一直往下落,仿佛永远沉不到底——
熙平二十五年正月初五,帝王驾崩。
第165章 城
这当然不是平安第一次直面死亡。[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
事实上,在他才十几岁时,就曾亲自埋葬了相依为命的爷爷,其后才成为后来浪荡漂泊,始终无依的旅人。
但他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死亡——一个人的逝去,便代表着一个时代的结束,与亿万百姓息息相关,牵一发而动全身,让人不得不小心谨慎。
这是皇权的力量。
平安来到大楚的时间已经很久,此前也不是没有这样的意识,但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深刻的意识到,皇权对这个时代所造成的、根深蒂固的影响。
——那是他以一己之力要对付的力量。
不,不是一己之力,对上赵璨看过来的视线,平安心头的震荡逐渐了平息下来。
“你在看什么?”赵璨问他。
两人这时候站在御花园堆秀山上的避风亭里,这是整个皇宫最高的地方。而因为皇宫总体上是依山而建,所以这里也可以说是整个京城最高的地方。——若非如此,平安之前也不敢将图书馆建到五层楼高,堪堪要跟皇宫建筑齐平。
平安靠在栏杆上,从这个角度往远处看去,能够看到整个京城的全貌。
因为帝王驾崩,宫中丧钟长鸣,一夜之间整个京城所有喜庆的红色都被换下,变成了素色的白,衬着覆盖在城市地表的皑皑白雪,将整个京城变成了一片纯白。
吉祥欢庆转瞬间变成了哭泣哀鸣,同阵阵钟声应和。平安看着眼前这座沉默的城市,却仿佛听见悲泣声缭绕在城市上空。
“我在看京城。”平安说。
赵璨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跟着笑了起来,感叹道,“这天下太大了,人说居高望远,但就算站在那么高的地方,能够看到的距离也十分有限,连整个京城都不能尽收眼底,何况天下?”
大吗?平安又看了一眼,的确,天下是很大,但此外还有更大的地方。不说这个星球之外的广阔宇宙之中还有些什么,单说脚下的这片土地,其广袤丰饶、物产奇特,人口众多,亦是根本想不到的。
“今日丧礼结束,明日就是登基大典了,有什么感觉?”他问赵璨,“以后这天下就是你的了。”
帝王梓宫要移入皇陵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况且熙平帝虽然继位二十五年,但修建皇陵也只是近十几年来的事。看似时间很长,但对于每一个细节都要精雕细琢,不可有半点疏忽的帝王陵墓来说,这一点时间远远不够。
所以到现在皇陵还有一些需要修缮之处,等进行完毕之后,方能将梓宫奉移入内安葬。
目前大行皇帝梓宫暂且会被安放在宫中,所以葬礼自然暂时不能举行。持丧结束之后,朝廷便要恢复运转了。
正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丧礼既然已经结束,赵璨自然也就应该登基了。然后才能名正言顺的接掌整个帝国皇权,成为至高无上的第一人。
赵璨却没有预想中的意气风发,对于他来说,在这个过程中所经历过的一切,似乎都比这个位置来得宝贵和令人激动。而帝王之位,只不过能让他更方便更从容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罢了,至于它本身所代表的那些意义,反倒成了其次。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唯尽己所能而已。”
“你一直是这样做的,不是吗?”平安微笑着道。
赵璨探手过来拉住了平安,脸上原本有些肃穆的神色逐渐变成轻松,他抬起另一只手指着眼前所见的这一片风景,掷地有声的道,“以后不论是什么样的风景,我都会让你站在我身边共赏!”
“那就谢主隆恩了。”平安忍不住调侃他。
赵璨捏了捏他的手掌,“走吧,我们回去。”
这时候天气还非常寒冷,纵然事先已经有人在避风亭里做了准备,但是毕竟亭子四周都没有格挡,因为地势高,山风也很大,站久了就会觉得整个人都被凉意浸透。
之前平安说要上来的时候,给出的理由是,“这里刚好可以让你冷静一下头脑。”
的确,身体上的温度降下来之后,脑子里的情绪似乎也会变得平静许多。要说登基为帝对赵璨完全没有影响自然不可能,但本来他就没有多少狂热之心,再被这里的冷风一吹,自然彻底清醒了。(.)
不过这会儿还是冬天,再继续下去,说不准会把人冻坏。
赵璨并没有松开平安的手,而是就这么牵着他离开了亭子。
宫里人多眼杂,虽说赵璨的个人作风,只要不是特别出格,并不会影响到他在朝堂上的威信,但现在毕竟刚刚登基,并不适合张扬。
而宫中人多眼杂,他跟平安的来往,也就必须要小心谨慎。
所以小福子事先清了场,这会儿只有他一个人跟在旁边伺候,但也只是等在亭子外面。
见赵璨牵着平安出来,他立刻垂下头去,就像是什么都没有看见一样。
下了堆秀山,赵璨松开手,平安跟他拉开距离,领着人等在下面的张东远立刻迎了上来,对赵璨行礼。因为身份特殊的缘故,纵然赵璨没有带着他这个掌印太监,而是带了平安和小福子留在上面,张东远似乎也没有察觉任何不对,态度依旧十分从容。
赵璨对他点点头,道,“回去。”
虽然仪式还未举行,但现在赵璨已经搬进了天乾宫里,众人对他的称呼也已经修改了。
回到本初殿,已经有几位官员等在那里,要为明日的登基仪式做最后的确定。当然,这些工作并不需要劳动赵璨,张东远带着小福子去接待他们了。
赵璨领着平安进入殿内,看到御案上堆积成山的奏折,不由叹道,“当皇帝也没有那么好啊。”
“那要看你想当一个什么样的皇帝。”平安道,“昏庸奢靡的帝王自然可以不去管这些工作,只享受皇权带来的便利和好处。但若是要做明君,自然就要比别人更辛苦。千古以降,成大事者总要受到更多的磨砺,承受更多的责任,不是吗?”
赵璨转过头来盯着平安看,看得他心中忽然有些不安起来,“你看什么?”
“你好像对我登基这件事非常在意。”赵璨并没有立刻去处理政事,反而转身往里走,进入了休息的房间里。
平安跟了进去,这里的布置跟外面的端庄严肃截然不同,尽量以舒适为主,处处都贴合赵璨这个主人的需要——实际上,小福子差不多将陈王府的那一套家什都搬到宫里来了。
赵璨在沙发上坐下,舒适的出了一口气,然后才转过头来看着平安,“你这两天有些不太对。”
“哪里不对?”平安在原地停住脚步问。
赵璨道,“这些话,你这几日已经反复提醒过好几次了。平安,我问你,”他看过来的眼神里藏着些许平安看不懂的情绪,“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若是当上皇帝,心思和想法就会变了?”
平安闻言心头猛然一震,一瞬间竟有几分不敢直视赵璨的意思。
他是这样想的吗?他觉得赵璨登基之后就会变了,所以开始不安了吗?
——是的!
平安内心里给出了答案,他的确就是这样想,这样担心的,所以这几天时间里,他始终悬心着这件事,他自己没有发现,却像祥林嫂一样反复的在赵璨面前提起这个话题,并且还带着几分敲打和警醒的意思。
赵璨何等敏锐,又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其实平安有这种心思,倒也不算奇怪。毕竟他从那个人心易变的年代来到这里,早就已经习惯了面对事物的时候,第一时间保持戒备和怀疑。
况且在他所知道的那些故事里,君王大都无情,天家难以存身。伴君如伴虎,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有那么多前车之鉴摆在前面,平安又怎么可能不小心谨慎?
虽然他身为一个现代人,面对皇权的时候总没有那么恭敬,但是内心深处不可能不忌惮。尤其是这段时间,亲眼见识到了皇权何等的威势,更是开始焦躁不已。
就连普通人一生一世的相许也是会变的,会受到很多外物的影响,权势,金钱,没人,荣耀……每一样都可能对人造成影响。贫贱夫妻一朝暴富,然后便抛弃糟糠的故事何其多,何况是被这些东西包围着的帝王?
现在赵璨跟平安在一起,平安相信他的确是真心实意的,但他却没有信心这份真心实意可以一直保存下去。因为人是会变的。
而赵璨身为帝王,拥有莫大的权威,如果他的心变了,平安自己会有什么样的结局?
他不知道。
所以他一直以连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方式,在警醒赵璨,希望他永远不忘这份初心,永远都不会变。
“我……”平安张了张嘴,声音干涩的开口,却又迟疑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认真的看着赵璨,这会儿他面上的表情是有些陌生的,但平安还是能够一眼就看出来他究竟在想什么。
对他的这种做法,赵璨估计很生气吧?
如果换做是自己,平白无故被赵璨质疑,肯定也不会高兴的。
这段时间平安因为这个缘故一直精神恍惚,对于外物的体察自然也就没有多么细致。这个时候,认真的打量对方,平安这才注意到,他的脸色其实并不怎么好。
其实想想也就知道了,之前赵璨就受了伤,虽然太医及时处理了,皇宫里的伤药也的确是很好用,但一时却也难以好全。
之后接连持丧二十七日,虽然大臣们有意照顾,他身上的事情不多,但毕竟不可能真的闲下来。毕竟身为孝子,父亲的葬礼上不可有半点疏忽。所以虽然过了一个月的时间,但赵璨身上的伤却很难说已经好了。
尤其是被弩/箭伤到的地方,因为之前中了毒,所以一部分死肉要生生剜掉,重新生长出来必定需要一个漫长的时间。赵璨白日里要忙碌,夜里也睡不好,有时候还需要熬夜,二十七天过去,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其实都快到极限了。
这时候他还要来操心平安这边的问题……
平安深吸了一口气,走到赵璨面前蹲下,将自己的头枕在他的膝上,眼神也柔软了下来,“对不起,赵璨。”
“别说对不起。”赵璨微笑着抚了抚他的头,“身份突然变化,就算是我自己一时也难以适应,何况你呢?”
但赵璨越是不责怪他,平安心里就越是内疚。
发现自己心里居然出现这种思想之后,他便立刻进行了反思,自然也知道这种想法极端而偏颇。
人本来就是会变的。就是平安自己,能保证现在的自己,还能跟刚刚穿越过来时一样吗?自然不可能。环境不一样,他们就需要改变自己去适应环境,这是多么理所当然的道理!
所以以后不止赵璨会变,他自己也会变。但是有些东西,始终都会被保留下来,无论是对他还是对赵璨来说。
所以不相信赵璨,跟不相信他自己有什么分别?
况且平安自以为能力还算不错,至少自保无虞,赵璨要是真的想动他,难道他就会站在原地挨打吗?
赵璨看见他面上的表情,就知道他自己想通了,他摸了摸平安的脸,忽然低声道,“平安,你应该对自己有信心才对。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子,你只要牢牢地吸引住我的视线,让我为你着迷,就什么都不会发生了。”
平安眨了眨眼睛,虽然赵璨这么说让他觉得很难为情,然而仔细想来,不正是如此吗?
感情也是需要各种方法来进行维系和保持的,只要他们之间的感情能一如今日,又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可见他之前完全是关心则乱了。
这么一想,平安有些不好意思,他抬头看着赵璨道,“你脸色不太好,要不要趁着这时候没事休息一会儿?明日就是登基大典了,到时候恐怕会更累。”
“也好。”赵璨想了想,点头道。
待会儿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这么一点功夫自然不需要到床上去休息,反正沙发也很舒适,所以赵璨索性在这里小憩片刻就可以了。况且他背上有伤,就是睡觉也只能趴着,倒不如这么坐着方便。
平安替他将枕头都挪过来垫住,让他靠在这里休息。自己则出去替他整理奏折。
之前因为要持丧,所有朝臣和命妇全部都要入宫哭灵,整个朝廷几乎都陷入瘫痪之中。虽然正月没有多少事务,但累积起来,毕竟也十分可观。
幸而如今的消息传递很慢,朝廷运转的速度和效率也不高,一件事本身就要很久才能办妥,拖延上一两个月是常事,所以倒也不算耽搁。不过,也不能再放下去了。毕竟之后还会有更多的事情。
所以平安要先看一看这些奏折,挑出重要的让赵璨批复。至于不重要的如请安折子,过年时送上来应景的折子,以及先帝驾崩之后的悼文什么的,平安自然都挑出来单独放在一边。
说来古代的选官制度过分重视官员的文采,甚至在相当长一段时期内,诗词歌赋都是科考内容,经义都是后来才加上的。
所以朝臣们也更加乐意于炫耀自己在这方面的才华,于是奏折总是写得天花乱坠。一百个字能说清楚的问题,往往洋洋洒洒引经据典,写上个七八百字,其中大半都是没有意义的内容。
这大大增加了批阅奏折的难度,因为首先你得在这些骈四俪六的句子之中,挑出有内容的那一部分来。而且为了追求文采,遣词用句自然也要讲究,很多时候往往会讲不清楚问题,这就需要来回沟通,更加浪费时间。
平安记得自己看过的那些小说里,主角们往往会设法修改这种制度,让大臣们精简奏折的内容。
不过他当初看文的时候就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公文这种东西,不管在什么时代好像都是差不多的。即便是他生活的那个年代,官样文章难道还少吗?先写上级传达的精神,自己的领会,拉拉杂杂一大篇,最后才是真正的内容。
遣词用句更不必说,官场走一圈下来,会发现“语言的艺术”的确是一门高深的学问。
像这种问题,基本上不可能有完美解决的办法,还是循序渐进吧!
平安揉了揉额头,将一份天花乱坠的奏折扔在一边。不过,毫无意义的请安折子可以停了。皇帝要多自恋才能每天花费大量的时间来看这种对他歌功颂德的东西?
结果想来是因为大家都很累,所以这一下午,竟然没有几个人过来求见。因为不是什么大事,所以平安索性帮忙处理掉了,也就一直没有惊动赵璨,让他直睡到掌灯时分才醒过来。
用过了晚膳之后,平安便拉着赵璨开始批阅奏折。
因为经过筛选,所以效率提高了很多,忙了两个时辰,挑出来的部分就看完了。这样明天典礼结束之后,即可发下去,让下面的人开始办事了。
第二日平安和赵璨都醒得很早,他亲自帮着赵璨穿上了全套的帝王朝服,最后为他戴上冕旒的时候,不由有片刻的失神。
俗话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穿上这套朝服之后,赵璨通身的气势便陡然一变,完全不是平安所熟悉的那个人,而是添上了许多附加的气势,强大而令人拜服。
当他跟随着赵璨一步步走到金銮殿的时候,这种感觉更加深刻。
尤其在是辉煌肃穆的宫殿,队伍整肃的大力将军,以及站在殿下乌压压一大片,却安静得没有半点声音的朝臣们的衬托之下,这种气势显得尤为明显。
在礼部官员的引领下,赵璨一步一步完成礼仪,最后走上丹陛,转身落座。
殿内所有人都在这一刻深深跪拜下去,山呼万岁,声音响彻云霄。
这种场面,平安不知道在多少文学作品和影视作品中曾经看到过,但不说后人的考据不足为凭,许多地方根本无法复制出来。就说身临其中跟欣赏作品,其感受也是截然不同的。
在这样的环境之中,人的情绪很容易被带动和放大。那一瞬间,就连平安的内心里都情不自禁的生出了一种臣服的感觉来。
太庙已经先行祭祀过,所以到这里,仪式就彻底结束了。
而接下来,是赵璨这位新皇给与恩赏,收拢人心的时间。
朝中重臣——特制先帝驾崩的时候在御前伺候的那几位——都各有封赏。不过到他们这个地步,加官已经不可能,自然只有进爵了。除此之外,其他大臣们按照重要性不同,也各有恩赏。
另外还有诸如大赦天下,减轻徭役赋税等等涉及到百姓们的举措,向整个大楚展示这位新任帝王的存在。
这是对外的。而在宫中,等仪式结束之后,也会有各种封赏。对朝臣的封赏需要赵璨跟大臣们一起商量决定,但这些就可以完全由他自主了。——太监是家仆,就连朝臣们也不好多过问。
这些太监之中,最令人羡慕的,自然是张东远,平安和小福子三人了。
张东远不必说,原本就是掌印太监,得到新皇信任,继续担任这个职务,殊为难得。平安原本只是随堂太监,这时被提拔成秉笔太监,一看就知道是皇帝心腹,将来会接任张东远的位置。至于小福子,原本只是跟在赵璨身边伺候,基本没什么权力,如今几乎可以说得上是扶摇直上了。
不过,有人满意,自然就有人不满意。
第166章 城
那么多的宫人内侍,真正紧要的位置却只有那么几个。(.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之前就有不少人已经盯着赵璨身边的这些位置了。莫说是跟着赵璨上来,实际上在宫里根本没什么根基的小福子,就算是张东远这样的,也有许多人蠢蠢欲动,要将他拉下来自己上去。
平安就更不必说了,表面上看他两边都不靠,不过是运气好,有些小聪明,因缘际会走到这一步罢了。
——在某些人的眼里,别人的成就,都只是侥幸,意淫着换做是自己有这种机遇只会做得更好,实则连从身边溜走的机会都把握不住。
这边赵璨的旨意才下,另一边便有人想要给他们找点儿麻烦了。
第一个中招的是小福子。
他能跟在赵璨身边,并不是因为能力有多强,而是因为忠心,做事又细致。反正打理日常琐事并不需要有多聪明,而那些需要动脑子的事,也自然有别人去做。
所以他从前虽然跟着赵璨住在宫中,却是很少离开懋心殿,对皇宫的认识和了解估计还比不上平安。
这也就导致了别人挖坑的时候,他完全没有察觉,一脚就踩了下去。
整整半个仓库的布料,他接手进来的时候都是好的,结果等要用的时候,开了库房一看,才发现好的只有表面上的那些,内里的虽说没坏,但一看就是放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陈布,且还沾染了不少脏污,根本不能用。
小福子吓得当场腿就软了。
他的确是细心,但那只是打点赵璨身边有数的东西。这种库房物品进出,里头的东西许多都不懂,自然最容易被人钻空子。发现了这件事之后,他暂且不敢让赵璨知道,慌忙来找平安。
只是找到了平安之后,就是一味的害怕哭诉,“早知道我就一匹一匹的检查了,谁知道里头会掺了别的呢?”在他想来,整个天下都是皇帝的,怎么可能有人敢在里头动这种手脚?
但是布料是他验收的,当时没有指出问题,现在再去对质,对方当然不可能承认,责任便只会是小福子的。
“亏得你还知道要找人帮忙,行了,这件事不关你的事,我去同陛下说。但只有这一次。”平安想了想,道。
小福子松了一口气,连忙答应。
想来经过了这件事之后,他以后行事一定会小心再小心。
这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毕竟赵璨登基之后他身边的人都跟着飞黄腾达,免不了心思浮躁。小福子也不例外。现在有了这个教训,往后自然会更谨慎。
平安转头去找赵璨。
听说了这件事之后,赵璨手指在御案上轻轻敲了两下,问道,“这件事你怎么看?”
平安说,“那边坐不住了。”
赵璨登基之后种种恩典,涉及到了方方面面,但是自己的几位兄弟,却至今都没有封赏。还有早就应该加封的先帝嫔妃们,也还没动。这样一来,某些人自然就坐不住了。
这件事明面上是冲着小福子来的,但是没有上位者的配合和帮助,怎么可能那么顺利?以有心算无心,小福子自然就中招了。
“原是要给她们的恩典,看来某些人并不想要。”赵璨冷笑道,“既然如此……”
“等等。”平安打断他的话,“我倒是忽然有了一点新思路。”他看了赵璨一眼,“你也别说气话,这恩典不给是不可能的,如果能用来换些好处,便再好不过。”
赵璨问,“你打算怎么做?”
“宫中现在一共有多少个主子?”平安反问赵璨。
这些事情赵璨自然不会关心,虽说约莫记得有多少人,但总归不会太关注。所以转头去看张东远。
张东远立刻道,“回陛下,宫中除了陛下之外,如今一共有四十七位主子,包括三十一位妃嫔,十六位先帝的皇子公主。”
熙平帝在女色上已经算是节制的,且后妃之中还有数人已经去世,仔细算来数量也十分惊人。此外还有一些被临幸过却没有得到封号的宫女没有算在其中。
即便如此,宫里的正经主子加起来也就是这么些罢了。[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平安又问,“如今宫中在籍的人有多少?”
这正是张东远管辖范围之内,所以他立刻答道,“不算二十四衙门下头的匠籍,人数总有一万出头。”
平安转向赵璨,“一万多人,伺候不到五十个主子,分摊下来,一人有二百个。”他说着笑了起来,“二百人全都叫来,就是这本初殿里,恐怕也站不下吧?”
赵璨听到这里,脸色也不由凝重起来。
平安还在继续说,“陛下可知道这一万多人,每月所费多少?”
“不必说了,你的意思朕明白。”赵璨阻住他的话,“你要怎么做,直说便是。”
“我只是觉得宫里的人未免太多。”平安道。
赵璨这才明白了他的意思,若有所思的道,“你是打算放一部分人出宫?”
听到这句话,就连张东远面上也忍不住惊愕,转头朝平安这边看过来。
这时节还没有后来宫女二十五岁出宫的规矩,一入皇宫,那就永远都是天家的奴婢了,就是老死,也要死在这里。当然,会有专门的地方安置她们,不会碍了主子的眼。
所以听见赵璨说要放一部分人出宫,让张东远如何不惊异?
“是啊,”平安笑眯眯的说,“反正陛下如今还没有后宫,先帝的后宫也已经有了处置的办法,需要的人手大大减少,再将人留下,着实浪费。还不如放他们出去另谋出路。”
赵璨现在没有后宫,以后估计也不会有,如此一来,需要的人自然就更少了。
平安一早就觉得皇宫里就那么些数量有限的主子,却要用数万人来伺候,简直骇人听闻。不管是让宫女们从小入宫,老死宫廷,还是太监净身入宫从此不能人道,哪一点都让平安觉得毛骨悚然。
所以借着这个机会,整顿一番,修改一下宫廷制度,也是很有必要的。
在平安的规划之中,以后不会有“太监”这种生物出现,至少不会有皇家为了让人进宫伺候而给他们净身。
除了皇室之外不见民间使用太监,家中仆人也有男有女,也未见得所有人都因此变得淫/乱。所以以后平安打算使用募集的办法来征召为皇室服务的人员。征召十岁上下懂事的小孩子入宫,为皇室工作十年,二十岁便可离开,各自婚配。男女都是如此。
这样一来可以让太监这一物种彻底消失,二来则能模糊奴隶制和雇佣制之间的差别,润物无声的进行影响。想必连宫中都是如此,民间自然也会受到影响。往后逐步取缔买卖人口和奴隶制度,便会容易多了。
当然,这需要一段相当长的时间来进行潜移默化的影响。
目前平安只打算在赵璨当皇帝的任期之内,将太监消灭掉就可以了。
不过现在这些都还只是平安的想法,并没有具体的计划,不必说得那么细致。眼前主要是放一部分人出宫的事。
赵璨想了想,道,“如此也好。”即可节省国库开支,宫中人口减少之后,阴谋算计也相对会变少许多。免得还要将心思花费在这上面。
“那我就去安排了?”平安道。
见赵璨点头,他便暂时离开去准备这件事。至于小福子那里,只不过是一件小事罢了,赵璨不动怒,对方也根本没有办法发作。
平安并不着急,因为着急的另有其人。
所以等他将计划书准备得差不多时,便有个小宫女过来请他前往长乐宫,说是郑贵妃有事找他。
按理说宫妃这样私下联络御前的人是不大妥当的,想来对方是真的着急了。平安从容一笑,道,“走吧。”
长乐宫平安从前曾经来过一两次,那时候郑贵妃正是盛宠,长乐宫便是整个皇宫最繁华热闹的地方。而今繁华渐远,这宫殿似乎也冷落荒凉了下来。
宫里的红颜也老了。
郑贵妃不复当年的美艳夺人,整个人憔悴而苍老,唯有轮廓间还隐约能看出从前的光彩来。不过通身的气势,倒霉消失多少。
想来,除了这一身的威势之外,她也别无他物了。
“见过贵妃娘娘。”平安不甚真诚的行礼,而且完全没有跪下去的打算,只是一揖。然而郑贵妃像是全然没有察觉到这种轻慢,含笑让人拦住了他的礼,又搬了椅子过来请他坐下,这才开始说话。
“陛下搬进宫中也有些时日了,不知一切可都顺利?”她问。
平安点头道,“托福都好。多劳贵妃娘娘记挂,臣会在陛下面前代为转达的。只是不知道贵妃娘娘请我过来是为了什么事?”
郑贵妃道,“倒也不是别的。只是从前宫中没有女主人管事,这宫务都着落在了本宫身上。如今新皇登基,本宫年纪也大了,精神不济,却不知此事是个什么章程?”
平安眸光一闪,这才明白,郑贵妃着急的何止是自己和儿子的名分没有着落,更担忧赵璨一旦娶妻,这宫权就要旁落了。
想得倒是挺美,平安在心里冷笑,就算是她的亲儿子赵瑢登上皇位,皇后的位置也会有人坐,宫权更不可能由太后抓着不放。连亲儿子都是如此,何况赵璨?
“陛下是纯孝之人,先帝新丧未久,陛下已经决意要为陛下守孝三年,目前恐怕并无这方面的打算。”平安回答。但不等郑贵妃高兴起来,他又道,“不过既是贵妃娘娘觉得精神不济,这些事交给旁人打理也是一样的。回头我禀明陛下即可。”
“不……”郑贵妃下意识的想要拒绝,但对上平安似笑非笑的视线,陡然醒悟过来。
她并不是来跟平安讨论这个的。这宫权本身也抓不了多久,平安说出这句话就代表了赵璨的意思,既然如此,拒绝对自己不会有什么好处。
想到这里,她深吸了一口气,勉强笑道,“好。”
然后话锋一转,便转到了对先帝的追忆上去,同时自然免不了要提一下赵瑢,再提提赵瑢和赵璨曾经的兄弟情深。
平安听到这里,才笑着接口,“谁说不是呢?陛下同诸位王爷、后宫的娘娘们原是一家人,正该齐心合力才是。唉,说起来陛下最近也有一桩烦心事……”
郑贵妃立刻问道,“是什么事?说出来咱们集思广益,或许能有多帮助,也未可知?”
平安叹气,“还不是国库空虚。前些年打仗,国库便已不支。去年西北河北又遭了灾,先帝免了三年赋税,听说江南那边百姓多以蚕桑为务,荒废土地,今年尚不知能收入多少税银和粮食。陛下如今连头发都快愁白了,正要号令宫中节俭,以为天下榜样呢。”
“这是应该的。”郑贵妃有些不安,“本宫这里倒有少许积蓄……”
“娘娘真是仁心,”平安打断她的话,“倒也不必如此。只是陛下前几日突发奇想,问起来才知道,原来如今后宫中的人口已经逾万!娘娘试想,那么多人,每日耗费该多吓人!若能节俭出来,想来也是一大笔银子。”
郑贵妃眼神微微一闪。后宫的花费节俭出来?怎么节俭,自然是将这些人裁减下去才行。平安对着她说这件事,想来是有目的的。这个目的,莫非是要让自己帮忙将这些人放出宫?
但虽然从前没有这样的先例,这件事却也算不得多难。——皇帝要放自家奴婢自由,谁还能拦着不成?再说,保不齐陛下是觉得如今这些不好,想要换一批呢?
这件事既不难,自然也就不需要她来配合。那平安想要的又是什么呢?
郑贵妃往那边看了一眼,平安接触到她的眼神,微笑道,“只是此事难办,毕竟都是大楚子民,又是在宫中为皇室尽心,纵然离开皇宫,他们的生计陛下也不能不管……”
话说到这里,郑贵妃终于明白了。原来平安是想要她解决这个问题。
她垂下眼思量,目前还不知道赵璨要裁减多少人,少则几百,多则数千——既然说是要节俭出一大笔钱,想必不会太少。这么多人,要安置下来,并非易事。
而且,自己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呢?
“时候不早了。”见她已经开始思索,平安便起身道,“臣要先回本初殿那边了。”
郑贵妃回过神来,一时失措,竟站起身意欲相送。等站起来之后才意识到彼此身份差别,根本不必如此,不由有些尴尬。
倒是平安看到她这个反应,脸上的笑容更深。
“说起来,陛下的母妃过世甚早,母子天伦之乐,可谓是陛下最为向往之事。若能朝夕相伴,便再无遗憾了。”平安道。说完之后,他不管眼神陡然一亮,急急想要发问的郑贵妃,快步走出了长乐宫。
郑贵妃站在原地,思量了片刻,一咬牙,吩咐身边的宫女,“传消息给大皇子,让他设法入宫一趟,本宫有要事相商!”
宫女答应着要走,又被她叫住,“等等,算了,先别去请大皇子,你去将宫中几位膝下有子的嫔妃都请过来。”
是的,她听出了平安的言外之意,竟是允许她们这些嫔妃出宫跟儿子团聚的意思!这可是郑贵妃再没有想到的恩典,她当时又是惊喜又是不敢置信,但想来平安不会拿这种事胡说,必是真的了。
若真能如此,不过安排几千人罢了,再多她也会咬牙答应!
这会儿身边没有人,郑贵妃便让自己彻底放松下来,脸上的表情似喜似惊,似哭似笑。从入宫那一日就没想过自己还能离开,不料竟有这一日……
好在她有个儿子!郑贵妃以手加额,忽然笑了起来。这么多年了,她对皇帝已经没有什么期待,一切都只为了儿子筹谋。原以为失败之后等待他们的恐怕是最悲惨的命运,成王败寇,自古如此。却不想峰回路转,有了如此转机。
如果能同儿子朝夕相伴,享那天伦之乐,要什么她都愿意给。
当然,郑贵妃也不可能将自己身家都搭上去,然后出宫跟儿子过苦日子。所以她决定给自己找些盟友。既然有这种恩典,想来不独她一人。如此,大家都该出点儿力才是,总不能光享用好处。
很快嫔妃们都被请了过来。
惴惴不安的不光是郑贵妃一个人,她们也一样,所以郑贵妃一请她们就都过来了。听她说完之后,还兀自有些不信,“贵妃娘娘,此事究竟是真是假?从前可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这……”
“的确从未有过先例,但想来也不会有太多人阻拦的。毕竟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家就会出一个皇妃。”郑贵妃道。
宫妃之中,有小家出身的女子,也有似她这般出身名门,姑母是太后父亲是大学士的。焉知将来那些朝中大员们的女儿不会入宫?若是有了儿子,便可出宫安享晚年,那总归是有了一点盼头。
他们纵使为了将来自家儿孙,也不会过分反对的。
众人闻言皆点头不已。听郑贵妃这样一分析,便觉得可能性大大增加了。之后要她们出力,自然不会推辞。
等到这边安排好了,郑贵妃才再次请平安过来详谈。
这时候平安才将自己准备好的计划书拿了出来。
郑贵妃原本的意思是,她们凑一大笔钱,发给这些出宫的人用以养老。因为数目不少,只要胡乱花费,安稳一辈子总是不难的。但平安要做的,却远不止如此。
他打算用这些钱做起始资金,帮助这些出宫的人谋生,开家小店也好,做别的也罢。
这有一点后世投资基金的意思,或者说更类似那些富翁们建立起来的家族基金,如果有能力有项目,就由基金出钱来进行这个项目。如果没有能力,那就为基金工作,每个月领钱安稳度日。
“这法子倒是更好些。”郑贵妃看完了,也没有意见,只是奇怪平安将之交给自己,“此事陛下安排人去办便可。”
“贵妃娘娘从前就掌管宫务,颇有威势。所以这件事,恐怕没有人比你更合适了。”平安道。
郑贵妃没想到平安居然会将这件事交给自己来办,一时有些惊慌踌躇,但最后还是应下了。估计在她看来,平安是故意要用这件事为难她。但这着实错怪平安了。
走在街上只能看到男人和一部分妇人,年轻姑娘极少会出现,这让平安觉得非常不适应。让女孩子们走出家门的萌芽,或许就要着落在郑贵妃和她手下的这批宫女身上呢。
事情已经商量好,万事俱备。于是赵璨终于颁下了一道旨意,称自己做梦梦见了先帝和已经被追封为皇后的生母,一家人共享天伦之乐,醒来后颇为惆怅。推己及人,思量天下不知多少人家不得团圆,于是就有了这道圣旨:允许已出宫开府的诸王迎各自生母出宫奉养。同时开恩放还宫中年二十岁以上的宫女,各还其家。
此外最重要的一点是将二十四衙门之中跟朝堂有关系的部分都拆出来,并入朝廷部门之中。余下的部门拆的拆并的并,需要的人数自然减少了许多。这部分太监也会放出宫去。
这道旨意一出,顿时整个京城一片哗然。然后随着京城里各种报纸传向全国各地。如今的道路情况越来越好,消息传递也更加方便快速,这件事一瞬间传遍全国,引来热议。
第167章 城
如果说嫔妃出宫养老是新皇体恤兄弟们,让他们享受母子天伦之乐,完全可以理解,而宫女放还毕竟只涉及到内宫私事,朝臣们不好置喙,那么二十四衙门的拆并整改,便是令朝堂震动诸事了。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二十四衙门是皇帝的私人机构,总体上分成对内和对外两部分:对内负责皇帝日常饮食起居吃穿住行诸多杂事的;对外则负责一部分跟朝堂有密切关系,以至于交给朝臣来做皇帝不信任,所以任用私人的事情。
这其中自然以对外的部分为尊,如司礼监,御马监,尚宝监、兵仗局等。余者都属于对内,做的事情虽然远近不一,大小不同,但都算是“仆役洒扫之事”。
司礼监掌印太监被称作“内相”,素来与相权分庭抗礼,是皇帝制衡政事堂的一项很好用的工具,对于朝堂的影响不言而喻。
而现在,皇帝要将这些权利交还给朝堂!
对于朝廷诸公来说,这项决议他们自然是要拥护的。不说别的,就只冲着这么大的权力,也绝对不可能放手。甚至在一部分人看来,这是相权对皇权的胜利,对于文臣集团来说,是非常荣耀的事。
但在平安看来,对内的这部分,比对外的更加尾大不掉,许多人在那里占着位置,消耗着皇室大量的钱财,做的事情却远没有那么多。而他的整改,也更多的着墨在这个方面。
毕竟对外的那部分自然有人接手,努力将之做得更好,需要操心的地方不多。
原本平安说要往外放人,赵璨本来还以为真的只是减少皇宫里的宫女太监人数,所以没什么意见。毕竟他也觉得这么些人实在太多了。尤其是后宫,以后他不会立后纳妃,便相当于是空置了,这些人留下来也没什么用。
但他也没有想到,平安居然做到了这一步。
赵璨虽然很支持平安,但是对于平安这种做法也十分不解。为此还特意跟平安进行了一场谈话。
“你可想清楚了?这些权利若是都交出去,往后你行事怕是也会大受限制,不似如今这般容易了。”赵璨对平安道。
平安的身份,三五年内,是必定要执掌司礼监,成为二十四衙门之首的。他现在将这些权力放出去,跟挖自己的墙角也差不了多少。到时候只是纯粹作为赵璨身边伺候的人,没有足够的权力,肯定更容易被人针对。
权势,有时候是保护自己最好的工具。
虽说赵璨不会眼睁睁看着平安出事,但是人力毕竟有所不及,平安拥有能够自保的力量,他才能放心。
“想好了。”平安微笑着点头,“正因为知道这一点,我才选了这个地方入手。”
他的目标很大,但绝对不是权倾朝野,成为人人忌惮的“九千岁”。相反,平安虽然不算是个特别爱好名声的人,但还是希望能多听到些好话。
但是有的时候,走到哪一步,不是你想不想,愿不愿,后面总会有些力量推动着你往前走,由不得自己。
便如历史上很多权倾朝野的大臣,他们未必人人都有那么大的权力欲/望,但是如果要做事,要让自己的声音被别人听见、认同并执行,唯有那么选择才行。渐渐的周围聚集的人越来越多,终究会将他推到那个位置上去。
所以平安索性提前给自己做出了限制,这样以后他想要插手一些事情,就必须经过赵璨那里,会变得更麻烦一点。但这也是一种自清的手段。
当然,也需要他对赵璨百分之百的信任。
因为这样一来,假如赵璨什么时候要剥夺他的这些权力,就会变得轻而易举。
“你……”赵璨闻言愣怔了片刻,最后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叹了一口气。
之前自己才跟平安说过信任的话题,没想到他立刻就给出了毫无保留的答案。面对这种状况,赵璨也只能更加努力,不去辜负平安的这份信任。
“不过,”平安又笑了起来,“我虽然说了要将这部分的权力还给朝堂,但也不是说就完全不管了。”
“说说你的打算。”赵璨一看到平安这么笑,就知道有人要掉坑了,也放松下来。
平安说,“其实中书那边也有许多书记官,细究起来,所做的工作,跟司礼监其实是差不多的。(.$>>>棉、花‘糖’小‘說’)所以我打算将司礼监这边改组成书记处,目前暂时由一半太监和一半朝廷推荐的官员组成,直属于陛下。你觉得如何?”
虽然大楚朝通常都会有四位宰执官,但即使这个人数再翻一倍,也不可能将每一天全国各地送来的奏折都全部处理好。况且身为宰相,要关注的是国家大事,不可能每天都埋头在奏折里。
所以他们身边势必会有一群专门处理杂事、整理奏折的人存在,这就是中书的书记官。
将司礼监改组成皇帝的书记处,看似将他们的权力降低了——毕竟从前可称内相,现在却是宰相们可以影响到的书记处了。但实际上真正的变化并不会太大。
况且平安还不打算一口吃成个胖子,而是循序渐进。
这么一来,短时间内,朝廷对书记处的影响其实并不大。平安看似让出了权力,但又不算是真的毫无还手之力。
赵璨不由点头,“可以,就按你的意思来吧。”
“至于别的那几个衙门,并入朝廷的关系不大。就是掌管兵符这里,还需再斟酌一二。”平安道。
他对古代的军队制度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想法。不过饭要一口一口吃,军权不论在哪一个朝代,都是非常敏感的东西,要改革也只能慢慢来,现在还不是时候。
不过在平安的计划里,“重文轻武”“以文制武”的这种做法势必要被淘汰,但是军权又需要其他的力量来制衡,所以如何平衡这个度,也是非常重要的。暂时的打算是将兵符交给兵部来掌管。
“看来你的确是胸有成竹,如此,就按照你的想法来办。”赵璨道,“有什么问题只管告诉我,我来解决。”
“好。”平安道,“剩下的部门,我打算全部并入内侍省,精简人员。最终留在皇宫里的人,不会超过两千人。多出来的这部分人必须安置好。我已经跟郑贵妃商量好,除了一部分打算自谋营生的人之外,她会开设一个服装厂接纳这些人。正好江南和东南那边的棉布丝绸都能供应得上。所以我希望能拿到军队那边的订单。”
原本军中发放的衣物,一部分由朝廷这边提供,但大部分都会在商家那边采买。许多商户甚至跟军中有了长期的合作。
只不过这种零散的做法,比较费时费力,而且做出来的东西,质量也不一。
平安想做的,就是为服装厂争取到这第一笔订单。有了订单和入账,服装厂才算是真正的立起来了。至于往后如何发展,就是郑贵妃那边要操心的事情了。
赵璨想了想,道,“可以。只是如此一来,从前跟军中合作的商户,却是不好处理了。”
皇家行事总要小心些,贸然出手,引起他们的不满,到时候传出个“与民争利”“以势压人”的名声,却也没有什么好处。
平安道,“这是自然。所以我并不打算争夺他们手中的订单。”
“你的意思是?”
“陛下不觉得,军队的待遇太差了些,可以适当提高吗?提高的这部分,就由我们来负责,绝不会跟人起争执。”
如果从前士兵们能够拿到的是麻布衣裳,那么现在就在原本的基础上,再发给一件棉布衣裳或者丝绸衣裳。这是个布料可以当做钱来使用的年代,对于士兵们来说,是不可能自己去做这种衣裳的。朝廷发下来,他们也算是有了更好的衣物护身。
当然,平安还有更具体的设想,譬如丝绸就做成贴身小衣,因为这东西质感柔滑,可以起到防御的作用——冷兵器的时代,不管是弓箭还是刀斧,砍到丝绸上都会被卸去一部分力量。
此外还可以制作棉衣,冬日御寒所用。这样一来,原本下发的那一部分物资自然不会受到影响了。
唯一的问题是朝廷要多花一笔钱,不过,赵璨十分豪气的表示,“国库如今恐怕力有不逮,这些钱暂时先从内库出。”
反正道路公司和水泥公司那边一直都有进账,而赵璨又没有什么骄奢淫逸的爱好,也不爱燕游享乐,建造离宫别馆,这些钱放着几乎没有用处。
得到赵璨的首肯之后,平安便开始按照自己的想法来改组新的内侍省了。
除了司礼监改组的书记处暂定之外,其他衙门并入尚设局,尚膳局,尚衣局,直殿局,内造局和神宫局六个部门。分别负责宫中摆设、饮食、衣物、洒扫、内用物品造办及掌管太庙洒扫香灯等事。
因为这些事还属于皇帝私事,所以虽然动作有点大,但是也没有人说什么。因为每一代的帝王,基本上都会在这方面进行一下改变,祖宗先例在这里不起作用。
然而在宫里,不赞同这件事的人却太多了。司礼监这边每天都能收到厚厚一摞反对的奏折,赵璨全当没看见,留中不发,也不能阻止这些人的愤怒。他们到处找人,希望能够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虽然留在皇宫里没有自由,终生都未必能够离开一次,只能困在这宫城之中。而且因为是为皇家办事,所以许多时候必须战战兢兢,毕竟若是惹得主子不高兴,便是一个死字。
但即便如此,还是有许多人心甘情愿留在这里。
一则如今并没有什么崇尚自由的风俗,大部分人的一生原本也都是按部就班的往前走,按照父母的安排,按照社会的需要。而在皇宫里,所有的事都有人安排好,不需要自己去承担。况且这些都是他们做惯了的事,并不希望有什么改变。
二则皇宫毕竟是这天下最富贵的所在,皇权至上的时代,对于能够服侍帝王之家——哪怕只是洒扫的粗使活计,对于一部分人来说,那也是光宗耀祖的大好事,说出去十分有脸面。
若是这么被赶出去,一来不知道将来能去做什么,要怎么过活,二来却也会面上无光,毕竟在很多人的意识里,会被刷下来,自然是因为你不够好。
太监还好一点,往来各处,总有点儿见识。但是宫女就不一样了,她们很小就入宫,除了伺候人什么都没学会,离开之后能做什么呢?再说,后宫之中所有的女子,按理说都是属于皇帝的,其中也未尝没有藏着攀龙附凤之心的人。
之前先帝年纪大了,很少宠幸新人,宫中倒也太平了一段日子。但是现在新皇登基,一来是个容貌俊俏的年轻人,最令女子怀春。二来身边一个伺候的女人都没有,若有人能够拔得这个头筹,往后在宫里的日子,自然不必说。
在这种情况下,一大批人不愿意离开皇宫,实属正常。
不过这件事本也轮不到他们说愿不愿意。平安让郑贵妃负责这件事,郑贵妃将宫里大多数嫔妃都拉拢了过来,能够说得上话的人也就这么几个,都为了出宫站在了平安这边,纵使这些人有再多的想法,也只能乖乖照办。
——平安缩减了宫中的人数,但护卫皇城的禁军可没有减少,若是真的做出什么反抗的事来,自然会被镇压下去。
除此之外,二十四衙门下面各自附属的厂房和工匠,也要处理。平安的做法是直接将这些东西转到内库,不再专门为皇室工作,而是对外承接订单。
比如司礼监旗下的经厂,如今就接收外面印刷书籍的订单。第一笔订单还是平安这边给的,印刷的是要给各州图书馆下发的书籍。
虽然几年前就开始印这些书,但平安可不会嫌多。毕竟一个图书馆最少要有一整套书没错,但你见哪个图书馆一套书只有一本的?通常都会有个五六本,供不同的人借阅。
除此之外,平安是打算将图书馆这个模式深入到村子里去的,所需要的书是一个非常巨大的数目。足够经厂开工好多年了。
至此,宫内的改革计划总算是告一段落。赵璨正式颁布旨意,首先是给嫔妃们和兄弟们姗姗来迟的加封。——之前赵璨一直按捺着不发,不少人甚至觉得他要报复这些兄弟们,对他们动手,所以人心不定。现在赵璨补上了,这些人的心便落了地。
夺嫡之争从来如此,成王败寇本来没什么可说的,但是能够逃过一劫,自然是最好不过。而首犯被宽宥了,跟随他们的人自然也会轻轻放过。
但是事情真的这么简单吗?赵璨和平安现在不过是不方便,也腾不出手来对付他们罢了。毕竟先帝可是在病床前殷殷嘱咐赵璨照顾好兄弟们的,总不好他尸骨未寒,这边就动起手来。
如果他们一直老实下去,赵璨自然不好动手。不过在赵璨看来,这是不可能的。
其次就是各种放人出宫的具体安排了。那么多人,手里的工作也需要交接,势必会需要一个过程,所以只能分批次出宫。不过今年之内,肯定会全部都离开。
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这些宫人们都只能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在统一安排下陆续出宫。有家可回的,有自己的营生可做的,便各自散去。剩下的人就会被分配到厂里。
平安站在城楼上看着这些人走出宫门,又转头看感觉有些空荡的皇宫,忽然间有些心潮起伏。
这只是一个起点而已,平安对自己说,还有很多很多事情要等着自己去做。
不过这些人人走掉了,事情并不是就这样了结了。
原本皇宫里住着上万人,宫殿虽然大,但仍旧显得有些拥挤。但是现在骤然少了一大半,就未免显得太过开阔了。这些宫殿存在在这里,就需要维护和洒扫,只能是白白浪费人力物力。
但是让它荒废下去,更不合适。
所以怎么将这些宫殿都利用起来,也是平安要解决的问题。
平安倒是很想像后世一样,开放皇宫给普通百姓参观,收个门票啥的。但是很显然,这种事情,现在是不能做的。
他又想过将大部分宫殿空出来,让朝臣们入驻办事。但是皇宫设计的时候就已经考虑到这一点了,所以前朝那么一大片地方,都是大臣们的办公地点,暂时并不需要扩张。
此外这也不太合适。
宫里现在虽然要放走大部分的宫女,但因为一部分无子的嫔妃身份尴尬,暂时不能够离开皇宫,所以还是要留下一部分宫女伺候他们的。以后平安也打算召男女员工进入皇宫工作,虽说混居在一起未必就会出事,但也不可不防。那时候也还是需要将他们隔开,让女员工住在后面。
平安思来想去,终于找到了一个利用的办法。
他兴冲冲的去找赵璨,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他。
赵璨听完之后,却是一脸古怪的看着他,“你是说,你打算在后宫里办一个女学,接纳官员女眷入学?”
“是啊,怎么了?”看到赵璨这个表情,平安便知道有什么地方是自己没有考虑清楚的。这个做法恐怕并不合适。
果然赵璨抬手扶了一下额头,“平安,这个消息传出去,你觉得别人会怎么想?”
“怎么想?”平安一愣。
不过他毕竟不是笨蛋,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你是说——”
想清楚这一点,平安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一时说不出话来。他虽然在大楚生活了十多年,但是绝大多数情况下,还是能够随心所欲,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做事的,渐渐的也就很少会顾忌某些规矩,现在看来,却是他太松懈了。
见他想明白了,赵璨点点头,“后宫是什么地方?那是帝王嫔妃居住的地方。你说要在那里办女学,我自然是相信的。但是恐怕其他人不会相信。大臣们更不可能将自家女儿送来。”
归根结底,平安和赵璨自己知道他不会娶什么皇后立什么嫔妃,但是别人不知道啊!
平安这种将所有大臣家的女儿一网打尽的办法,不知情的人看来,可不是打算将这些女子都关在后宫里,任由赵璨亵玩吗?而且还是以上女学的名义,没名没分的,朝臣们怎么可能答应?
当然,朝中许多人是希望自家女儿入宫的,毕竟现在赵璨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这第一个,总是会特殊一些的。
但毕竟都是重臣,这并不代表他们要将自家女儿摆在那里任由赵璨挑三拣四,最多只能画影图形送入宫中。
况且平安又不是真的要帮赵璨纳妃,自然不会去做这种惹麻烦上身的事。毕竟这些女子进宫容易,要送走就难了。到时候人人都认为赵璨要为她们负起责任怎么办?
“是我考虑不周。”平安叹了一口气,“那就算了,我重新想。”
“其实每年修缮,花费不了多少钱,你也不必太过节省了。”赵璨忍不住好笑,“就空置一段时间,也没什么关系。
平安摇头,“不行,听你这么一说,我更要设法将地方都填满了。免得将来朝臣们都上折子说后宫空虚,让你赶快选人。到时候你就告诉他们,后宫早就已经填满了。”
“可不是早就已经满了,没有别人的位置了?”赵璨笑看着平安道。
第168章 城
赵璨这话说得意有所指,平安瞪了他一眼,“别闹。[.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我可不是胡闹。”赵璨握住平安的手,“你这段时间一直在忙,已经连陪我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了。更遑论其他。”他独守空闺也是很难过的好吗?
平安闻言,反省了一下,这段时间好像的确是很忙,疏忽了赵璨。
他有点儿不习惯。
从前他跟赵璨没有条件住在一起,总是各做各的事情,偶尔聚一聚,这种模式对平安来说比较自由,也不受束缚。结果他习惯了这种相处的方式,忙起来的时候几乎想不到赵璨。
但是现在显然这种模式并不适合了。朝夕相处,被忽视的话赵璨的感觉会更加明显。
他倒是很想说“忙过这一阵子就好了”这种话来安抚赵璨。但是平安自己也很清楚,忙是忙不完的。这件事结束了之后还有下一件,总会有许多事情在前面等着他去做。
要等忙完了,除非是他再也做不动的那一天。
但是赵璨这里也绝对不能忽视。感情是需要经营的,平安再清楚不过。以前有一个共同的目标,所以两人的心始终在一起。但现在如果继续这样,时间长了感情就会被消磨了。
所以他十分爽快的承认错误,“我忙起来的时候总是什么都顾不上,多谢你提醒我。那今日咱们就不说这些事了,只陪你,如何?”
他上辈子一个人,反正没事做,所以工作占据了大量的私人时间。现在,是时候调整一下,劳逸结合了。
他跟赵璨还有一辈子的时间,虽然要做的事情很多,但平安也有信心,一步一步的将这些事情都做完。既然如此,稳扎稳打也不错。
“这可是你说的。”赵璨手上用力,就将平安拉进了自己怀里。
平安挣扎了一下,被他按住,“别动,让我抱一抱。”
结果就真的只是抱一抱,什么都没做。平安都差点儿以为赵璨是转性了。
但是很显然并不是。只不过当时是白天,而且在本初殿里,随时都有可能会有大臣过来求见,赵璨就算想做什么也不可能。
就算是平安来自信息时代,思想上更开放,对办公室y什么的不是完全没有想法,也不打算进行这个挑战。万一被人知道了,传扬出去,赵璨也就罢了,他势必会成为祸国殃民的妖孽,人人喊打。
所以晚上被赵璨按在床上吃干抹净,导致第二天几乎起不来床的平安趴在龙床上,十分惆怅的想,有的时候对赵璨的妥协也不能太过分了,免得助长了他的气焰。
好在工作都已经安排下去了,这时候平安的确是暂时没什么事。至于想计划什么的,躺在床上也丝毫不影响啊。——也不对,翻身的时候腰疼就会打断他的思路。
赵璨下了早朝回来,见平安趴在那里一脸纠结,忍不住觉得好笑。走过来替平安揉按腰部,“是不是腰疼?你的身体太差了些,往后还得小心在意才是。”
平安泪流满面。
听到这种话他本来应该生气反驳的,但是现在的身体根本不可能说出“下次你躺着让我上试试看”这种话,而其他的话自然都没有这样的杀伤力,不说也罢。
开过了玩笑,赵璨又跟平安说起正事。
虽然平安之前的打算有点儿惊世骇俗的味道,但是赵璨后来又想了想,觉得其实也未尝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尤其是在听平安说了他打算教的功课之后。
平安自然没打算在自己的学校里教什么《女则》《女训》之类的,要教的都是更实际的东西,让这些普通的闺阁女子,睁开眼睛看到这个世界。这也算是让女子们逐步走出闺门的办法之一。
而且不管在什么时代,跟风都是存在的。知道京城里官家千金开始上学,下面自然会有人效仿。这种从上到下的影响,更温和也更适合平安现在的需求。
因为他打算对外招聘女子入宫当值。但是如果这些女子都只是打算进来做丫鬟的话,那就没什么必要了。他需要的是读书识字,能够在工作上起到帮助的人,而不是端茶倒水的宫女。
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如果要招收普通女子,势必还要给她们进行培训。(.)所以平安觉得,先教一教有底子的官家千金们,积累一下经验也不错。更重要的是,这些官家千金肯定不可能进宫来工作,但是将来她们可以作为培训老师,教导其他人。
这样平安的工作量就会减少许多。
赵璨虽然当时一口否定了,但他也知道,这件事做成了是有好处的。所以之后又思量了一番,找到了一个比较合适的解决方案。
“这件事也不是不能做,但出面的不能是你我。”他说,“早知道就不放那些太妃们出宫了,她们倒是个好理由。”
太妃们闲来无事,召集些年轻的女孩子进宫作伴,从前也不是没有过。而且这样子说出去,就比什么女学体面多了。住在宫里又有机会跟皇帝亲近,一举两得,大臣们也不会不同意。
——虽然赵璨现在根本不会进后宫,更遑论跟住在后宫的女子碰面。
“不是还有几位住在宫里的吗?”平安道。
还有几位皇子尚未成年,不能出宫开府,太妃自然也只能继续住在宫里。此外,还有一部分无子的嫔妃也会一直住在宫中。
赵璨摇头,“不行,她们虽然也算是御妻,但出身不高,位份太低,怎能教导大家闺秀?”
平安想想也就明白了。
凡想要送女儿入宫的,不过是为了镀个金,添些光彩,未来或是能够进宫入侍帝王,或是能够嫁给其他宗室子弟,都算是极好的归宿。就算这些都没有,往后说亲的时候也是一大助力。但这样一来,就需要教导她们的人身份足够高。
郑贵太妃那样出身名门的就很好。
“那就算了,”平安说,“这件事宫里不方便出面,还是另外再想办法。实在不行,就先将如今那些宫女们培养一番,也足够用了。不过女校不方便开,男校总可以吧?”
赵璨有些惊讶的看着他,“男校?”
“是啊。”平安说,“后宫以太极宫和两仪宫为中轴,是帝后居所。其他地方总分东西两宫。如今太妃们多住在西内,不如将东內的人也一并搬迁过来,将这一边的宫殿空出,开办一所学校。”
从东华门进入东六宫,首先要经过南北十三排,各司局所在,御膳、御茶房等,宫门几乎每天都有许多人进出,热闹之极。宫禁本来也很难像是西六宫那样森严。
所以将东六宫腾出来作他用比别处更方便些。
而且虽然是男校,但也不必担心他们会跟后宫女子有什么勾连,只因中间还隔着太极宫和两仪宫,再将宫门紧锁,便不会有问题了。
赵璨想了想,问平安,“你这学校又打算教什么?”
“我打算让各地驻军选送中层武将过来上课,就以护卫宫掖的名义,在这里学习两到三年,再回到军中去。”平安道。
“护卫宫掖?那原本的禁卫们呢?”赵璨问。
他说出了重点,平安含笑道,“作为交换,禁卫们自然是要到下面去历练两三年。”
军队本身就有一套完整的制度,他很难插手。就算是赵璨,要动这一块,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但是召集一部分中层将领前来受训,就容易多了。而且皇家禁卫之中有许多勋贵子弟,因为京城里不可能有什么危险存在,所以平日里散漫惯了,几乎都在混日子。
若是能将两者交换一番,下面的将领会很高兴有机会到京城来,而这边的人也可以得到锻炼,不至于全都废掉。
所以赵璨略略思量,便点头道,“此事可行。但平安,你是要对军队动手了吗?”
“不,”平安摇头,“只是……先播下一点火种,希望有朝一日就算我不动手,它也能自己燃烧成燎原之势。”
“既如此,那就去办吧。只是你这个学校,该归谁管?”赵璨问。
平安想了想,道,“现在的皇家卫队归谁管?”
赵璨指了指自己。守卫皇城的卫队,自然是直属于皇帝的。不过他也明白平安的意思了,含笑道,“那就将这个当成恩旨吧。回头我让几位将军来找你。”
皇城禁卫是一个十分笼统的称呼,但实际上,皇家卫队分为骁骑、龙骑、虎翼、神毅四卫,由四位将军各自统领,分别直属于皇帝,彼此之间独立存在,互不干涉。
平安从前虽然做了不少事,但基本上没有跟禁卫军来往过,倒是对这些人都不熟悉。他心里颇有疑虑,“这四人都是先帝的心腹?你骤然登基,他们恐怕未必会听令吧?”
赵璨只神秘一笑,并没有说什么,只让平安放心的去见。
等见到人之后,平安才终于明白他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因为四个统领禁卫的将军,根本就不是他以为的先帝留下的老臣,而是原本跟在赵璨身边的天枢,天璇,天玑,天权四人。
他们跟平安可就太熟悉了,从很久以前就知道了平安跟赵璨的关系。他们奉赵璨为主,平安对他们来说是类似“主母”的存在,他要做什么,四人自然都会配合。
平安隐约记得赵璨说过会为他们七个人各自安排前程,却没想到他居然已经做到这一步了。
他不免想起跟着自己一直在外面奔波的开阳。在七个人之中,恐怕他现在是最不起眼的一个了吧?果然,平安问过之后,便知道玉衡和摇光各自留在了西北和河北,显然是要掌握外面的军队。
这么说来,自己也该为开阳打算起来了,免得将来他们兄弟见面,别人都风光无比,就开阳还是自己的护卫,这像话吗?
唔……正好就让他来负责这个武将学校好了。
现在虽然只是个不起眼的学校,看上去只是皇帝用以施恩的手段,但将来它会发展成什么样子,在平安脑海中已经有了初步的规划。到那个时候,执掌它的人自然也能够成为举足轻重的人物。
说不准会是这七个人里混得最好的一个呢。
“既然都是自己人,那我就不多说了,”平安直接将自己的计划书抛出来,“我只问你们,现在对自己手下的将士,已经全部都能够掌控了吗?这件事,你们能不能够做主?”
“有什么事只管说便是。”天枢接过计划书,“陛下发了话,你要做什么,我们全力配合。”
只字不提对各自军队的掌控,这并不是因为他没有自信,相反,这是太过自信,根本不需要提这一点。
平安便将自己的计划说了,“这件事不算太着急,但最好也不要拖太久。你们先回去考虑一下,哪些人可以派出去学点东西,去哪里,报上来给我。等到外面的驻军将名单送上来,就可以进行了。”
“有时间限制吗?”天璇问。
平安摸着下巴想了想,恶趣味的道,“最迟不能超过秋天,学校必须开学。”
然而这个时候的学校几乎都是全年无休的,所以这些人全部都不能领会到平安对于九月开学季的强大怨念,听见平安这么说,立刻答应了。
天枢又问,“我们的人去的地方能选吗?”
平安知道他们肯定都想把人送到西北和河北去。毕竟其他地方哪比得这里有仗打?他微笑着,斩钉截铁的回答,“不能,一切服从组织安排。”
之后平安回去找来开阳,跟他说了这件事,“我打算让你来负责,你意下如何?”
开阳有些意外,道,“我还是希望继续跟着你。”
“跟着我没有前途。”平安说,“再说你做这件事,难道就不是跟着我了吗?你们七个人都是殿下身边最优秀的人才,只不过各自侧重的地方不同。现在其他人都已经有了正事,就你一个人跟着我,像什么样子?跟着我的人,可不能比别人差。”
“那好吧。”开阳只好答应,但又道,“可是我只会练功夫,其他的事情都没办过。”
其实他心里是很激动的。虽然跟着平安也很好,但是那是在外面的时候,现在平安回到了京城,基本上就住在天乾宫里,不需要他保护,基本上他也帮不上什么忙,这段时间都无所事事。
虽然并不羡慕别人,但如果有事情做,感觉应该还不错。
只不过开阳的才能侧重在武学上面,所以才能成为优秀的暗卫,至于别的,不是说不能做,他只是怕自己做得达不到平安的标准,令他失望。
“会这个就可以了。”平安笑眯眯的拍着他的肩膀,“到时候来的人都是各地优秀的将领,大家聚集在一起,势必会彼此不服,较起劲来。到时候你就要用你的个人武力,将他们全都压下去。这样他们才会听话。至于其他事,我给你配个副手……”
说到这里平安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想起来了一个人。
曾经领着一队人去给涿州军送补给,用炸弹坑了地方上千人的小队,最后成功将粮草送达,接应涿州军回到大楚。战后却自愿继续留在西北,打算运作和平解放西北的冯玉堂!
又是几年时间过去,平安因为种种原因跟他的联系并不多,不过想来以冯玉堂的能耐,那边的事情应该安排得差不多了。
也是时候让他回到京城来帮助自己了。
他兴奋的对开阳道,“我有人选了,冯玉堂你记得吗?你觉得让他来跟你一起管理这个学校如何?”
开阳在西北的时候跟冯玉堂也见过,虽然彼此之间基本没说过话,也并不熟悉,但这并不妨碍他知道冯玉堂的厉害。他想了想,实事求是的道,“我来做他的副手。”
让冯玉堂来辅佐自己,实在是委屈他了。以对方的能力,就算没有自己,估计也能将学校管理好吧?
平安笑了起来,“这个先不急,到时候再商量,我得先给他写一封信。好在西北的路早就修好了,现在消息传递比以前更快,应该来得及。”
毕竟筹备一所学校并不是小事,虽然平安提供了场地和生源,甚至教学方案也可以给与指导,但还有许多其他事情需要忙碌。
说起冯玉堂,平安又不免想到徐文美。
熙平帝驾崩的消息现在应该已经传到江南去了,但是徐文美并没有写信过来问的意思,平安自己也就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跟他提一下这件事,说一说先帝临终前那片刻的真情。
但是后来他又想先帝帝到最后放不下的,其实也不是徐文美,而是这大楚江山。大概在他心中,这才是最重要的东西,其他的一切,不论是他的妻子儿女,还是他心里曾经倾慕过的人,跟万里江山相比,都要退后一射之地。
既然如此,又何必再提?
况且徐文美是亲自经历过一切的人,他不会不知道。
不过,先帝既然已经驾崩,徐文美也就不需要远远躲在江南了,平安打算什么时候有机会,问问他愿不愿意到京城来。
他也跟普通人一样,喜聚不喜散,希望所有自己亲近的人,最好都留在身边。
不过在给冯玉堂写信之前,平安得去跟赵璨通报一下进度,得到他的首肯。
听到平安在西北的布局,赵璨便问道,“以前条件不成熟,所以我也没有问,你究竟是怎么打算的?”
“听说草原上日子不好过。在我们的印象里,草原人都是骁勇善战的。但是几乎没有人深思过这种善战背后的原因是什么?因为他们习惯了掠夺,而掠夺是为了生存。”平安说,“为了活下去,一个人当然可以爆发出最大的战斗力,令敌人畏惧。”
赵璨闻言若有所思,“这说法倒是有些道理,我也听过,草原苦寒,往往一年所出不足以度日,所以才常常要到南边来打草谷。其实每年虽然我们的将士有所伤亡,但草原部族却也不是毫发无伤。”
“对。”平安说,“不过他们的劣势也是一样的。他们习惯了草原上的游牧生活,很难像中原人一样安稳度日。另外他们的技术也不行,重地也好,各种工作也好,他们都做不好。所以打下城池也守不住,最后只好劫掠一番就离开。”
“对付这样的人,只要消磨掉他们那种为了生存所爆发出来的锐气,自然就没有问题了。”平安道。
赵璨问,“你是说,我们大楚来为他们提供粮食养着他们,养到他们失了锐气,自然就会归附我们?”
“不止。”平安道,“除此之外,就像是对付东南那边一样,草原不出产粮食,但是某些药材却正好只在那里生长,另外皮毛,马匹和一些矿石,也是我们所需要的。我们用粮食跟他们换取这些东西,等到他们习惯了这种交易之后,自然就不会对大楚用兵了。”
或许小的摩擦还是会有,但是大规模的战争却很难发生了。
“这个我们之前谈过,”赵璨说,“当时我还对父皇说起,但其中最为难的,就是如何让草原人答应这种交易。两族交战多年,他们对大楚十分警惕恐怕……”
“这就是我让玉堂留在西北做的事情了。”平安说,“只要让他们知道这种交易的好处,自然不愁他们不答应。”
怎么让他们知道这种好处?自然是让安插在那边的间谍去宣扬。
自己人总是更好说话。
第166章 城
那么多的宫人内侍,真正紧要的位置却只有那么几个。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之前就有不少人已经盯着赵璨身边的这些位置了。莫说是跟着赵璨上来,实际上在宫里根本没什么根基的小福子,就算是张东远这样的,也有许多人蠢蠢欲动,要将他拉下来自己上去。
平安就更不必说了,表面上看他两边都不靠,不过是运气好,有些小聪明,因缘际会走到这一步罢了。
——在某些人的眼里,别人的成就,都只是侥幸,**着换做是自己有这种机遇只会做得更好,实则连从身边溜走的机会都把握不住。
这边赵璨的旨意才下,另一边便有人想要给他们找点儿麻烦了。
第一个中招的是小福子。
他能跟在赵璨身边,并不是因为能力有多强,而是因为忠心,做事又细致。反正打理日常琐事并不需要有多聪明,而那些需要动脑子的事,也自然有别人去做。
所以他从前虽然跟着赵璨住在宫中,却是很少离开懋心殿,对皇宫的认识和了解估计还比不上平安。
这也就导致了别人挖坑的时候,他完全没有察觉,一脚就踩了下去。
整整半个仓库的布料,他接手进来的时候都是好的,结果等要用的时候,开了库房一看,才发现好的只有表面上的那些,内里的虽说没坏,但一看就是放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陈布,且还沾染了不少脏污,根本不能用。
小福子吓得当场腿就软了。
他的确是细心,但那只是打点赵璨身边有数的东西。这种库房物品进出,里头的东西许多都不懂,自然最容易被人钻空子。发现了这件事之后,他暂且不敢让赵璨知道,慌忙来找平安。
只是找到了平安之后,就是一味的害怕哭诉,“早知道我就一匹一匹的检查了,谁知道里头会掺了别的呢?”在他想来,整个天下都是皇帝的,怎么可能有人敢在里头动这种手脚?
但是布料是他验收的,当时没有指出问题,现在再去对质,对方当然不可能承认,责任便只会是小福子的。
“亏得你还知道要找人帮忙,行了,这件事不关你的事,我去同陛下说。但只有这一次。”平安想了想,道。
小福子松了一口气,连忙答应。
想来经过了这件事之后,他以后行事一定会小心再小心。
这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毕竟赵璨登基之后他身边的人都跟着飞黄腾达,免不了心思浮躁。小福子也不例外。现在有了这个教训,往后自然会更谨慎。
平安转头去找赵璨。
听说了这件事之后,赵璨手指在御案上轻轻敲了两下,问道,“这件事你怎么看?”
平安说,“那边坐不住了。”
赵璨登基之后种种恩典,涉及到了方方面面,但是自己的几位兄弟,却至今都没有封赏。还有早就应该加封的先帝嫔妃们,也还没动。这样一来,某些人自然就坐不住了。
这件事明面上是冲着小福子来的,但是没有上位者的配合和帮助,怎么可能那么顺利?以有心算无心,小福子自然就中招了。
“原是要给她们的恩典,看来某些人并不想要。”赵璨冷笑道,“既然如此……”
“等等。”平安打断他的话,“我倒是忽然有了一点新思路。”他看了赵璨一眼,“你也别说气话,这恩典不给是不可能的,如果能用来换些好处,便再好不过。”
赵璨问,“你打算怎么做?”
“宫中现在一共有多少个主子?”平安反问赵璨。
这些事情赵璨自然不会关心,虽说约莫记得有多少人,但总归不会太关注。所以转头去看张东远。
张东远立刻道,“回陛下,宫中除了陛下之外,如今一共有四十七位主子,包括三十一位妃嫔,十六位先帝的皇子公主。”
熙平帝在女色上已经算是节制的,且后妃之中还有数人已经去世,仔细算来数量也十分惊人。此外还有一些被临幸过却没有得到封号的宫女没有算在其中。
即便如此,宫里的正经主子加起来也就是这么些罢了。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平安又问,“如今宫中在籍的人有多少?”
这正是张东远管辖范围之内,所以他立刻答道,“不算二十四衙门下头的匠籍,人数总有一万出头。”
平安转向赵璨,“一万多人,伺候不到五十个主子,分摊下来,一人有二百个。”他说着笑了起来,“二百人全都叫来,就是这本初殿里,恐怕也站不下吧?”
赵璨听到这里,脸色也不由凝重起来。
平安还在继续说,“陛下可知道这一万多人,每月所费多少?”
“不必说了,你的意思朕明白。”赵璨阻住他的话,“你要怎么做,直说便是。”
“我只是觉得宫里的人未免太多。”平安道。
赵璨这才明白了他的意思,若有所思的道,“你是打算放一部分人出宫?”
听到这句话,就连张东远面上也忍不住惊愕,转头朝平安这边看过来。
这时节还没有后来宫女二十五岁出宫的规矩,一入皇宫,那就永远都是天家的奴婢了,就是老死,也要死在这里。当然,会有专门的地方安置她们,不会碍了主子的眼。
所以听见赵璨说要放一部分人出宫,让张东远如何不惊异?
“是啊,”平安笑眯眯的说,“反正陛下如今还没有后宫,先帝的后宫也已经有了处置的办法,需要的人手大大减少,再将人留下,着实浪费。还不如放他们出去另谋出路。”
赵璨现在没有后宫,以后估计也不会有,如此一来,需要的人自然就更少了。
平安一早就觉得皇宫里就那么些数量有限的主子,却要用数万人来伺候,简直骇人听闻。不管是让宫女们从小入宫,老死宫廷,还是太监净身入宫从此不能人道,哪一点都让平安觉得毛骨悚然。
所以借着这个机会,整顿一番,修改一下宫廷制度,也是很有必要的。
在平安的规划之中,以后不会有“太监”这种生物出现,至少不会有皇家为了让人进宫伺候而给他们净身。
除了皇室之外不见民间使用太监,家中仆人也有男有女,也未见得所有人都因此变得**/乱。所以以后平安打算使用募集的办法来征召为皇室服务的人员。征召十岁上下懂事的小孩子入宫,为皇室工作十年,二十岁便可离开,各自婚配。男女都是如此。
这样一来可以让太监这一物种彻底消失,二来则能模糊奴隶制和雇佣制之间的差别,润物无声的进行影响。想必连宫中都是如此,民间自然也会受到影响。往后逐步取缔买卖人口和奴隶制度,便会容易多了。
当然,这需要一段相当长的时间来进行潜移默化的影响。
目前平安只打算在赵璨当皇帝的任期之内,将太监消灭掉就可以了。
不过现在这些都还只是平安的想法,并没有具体的计划,不必说得那么细致。眼前主要是放一部分人出宫的事。
赵璨想了想,道,“如此也好。”即可节省国库开支,宫中人口减少之后,阴谋算计也相对会变少许多。免得还要将心思花费在这上面。
“那我就去安排了?”平安道。
见赵璨点头,他便暂时离开去准备这件事。至于小福子那里,只不过是一件小事罢了,赵璨不动怒,对方也根本没有办法发作。
平安并不着急,因为着急的另有其人。
所以等他将计划书准备得差不多时,便有个小宫女过来请他前往长乐宫,说是郑贵妃有事找他。
按理说宫妃这样私下联络御前的人是不大妥当的,想来对方是真的着急了。平安从容一笑,道,“走吧。”
长乐宫平安从前曾经来过一两次,那时候郑贵妃正是盛宠,长乐宫便是整个皇宫最繁华热闹的地方。而今繁华渐远,这宫殿似乎也冷落荒凉了下来。
宫里的红颜也老了。
郑贵妃不复当年的美艳夺人,整个人憔悴而苍老,唯有轮廓间还隐约能看出从前的光彩来。不过通身的气势,倒霉消失多少。
想来,除了这一身的威势之外,她也别无他物了。
“见过贵妃娘娘。”平安不甚真诚的行礼,而且完全没有跪下去的打算,只是一揖。然而郑贵妃像是全然没有察觉到这种轻慢,含笑让人拦住了他的礼,又搬了椅子过来请他坐下,这才开始说话。
“陛下搬进宫中也有些时日了,不知一切可都顺利?”她问。
平安点头道,“托福都好。多劳贵妃娘娘记挂,臣会在陛下面前代为转达的。只是不知道贵妃娘娘请我过来是为了什么事?”
郑贵妃道,“倒也不是别的。只是从前宫中没有女主人管事,这宫务都着落在了本宫身上。如今新皇登基,本宫年纪也大了,精神不济,却不知此事是个什么章程?”
平安眸光一闪,这才明白,郑贵妃着急的何止是自己和儿子的名分没有着落,更担忧赵璨一旦娶妻,这宫权就要旁落了。
想得倒是挺美,平安在心里冷笑,就算是她的亲儿子赵瑢登上皇位,皇后的位置也会有人坐,宫权更不可能由太后抓着不放。连亲儿子都是如此,何况赵璨?
“陛下是纯孝之人,先帝新丧未久,陛下已经决意要为陛下守孝三年,目前恐怕并无这方面的打算。”平安回答。但不等郑贵妃高兴起来,他又道,“不过既是贵妃娘娘觉得精神不济,这些事交给旁人打理也是一样的。回头我禀明陛下即可。”
“不……”郑贵妃下意识的想要拒绝,但对上平安似笑非笑的视线,陡然醒悟过来。
她并不是来跟平安讨论这个的。这宫权本身也抓不了多久,平安说出这句话就代表了赵璨的意思,既然如此,拒绝对自己不会有什么好处。
想到这里,她深吸了一口气,勉强笑道,“好。”
然后话锋一转,便转到了对先帝的追忆上去,同时自然免不了要提一下赵瑢,再提提赵瑢和赵璨曾经的兄弟情深。
平安听到这里,才笑着接口,“谁说不是呢?陛下同诸位王爷、后宫的娘娘们原是一家人,正该齐心合力才是。唉,说起来陛下最近也有一桩烦心事……”
郑贵妃立刻问道,“是什么事?说出来咱们集思广益,或许能有多帮助,也未可知?”
平安叹气,“还不是国库空虚。前些年打仗,国库便已不支。去年西北河北又遭了灾,先帝免了三年赋税,听说江南那边百姓多以蚕桑为务,荒废土地,今年尚不知能收入多少税银和粮食。陛下如今连头发都快愁白了,正要号令宫中节俭,以为天下榜样呢。”
“这是应该的。”郑贵妃有些不安,“本宫这里倒有少许积蓄……”
“娘娘真是仁心,”平安打断她的话,“倒也不必如此。只是陛下前几日突发奇想,问起来才知道,原来如今后宫中的人口已经逾万!娘娘试想,那么多人,每日耗费该多吓人!若能节俭出来,想来也是一大笔银子。”
郑贵妃眼神微微一闪。后宫的花费节俭出来?怎么节俭,自然是将这些人裁减下去才行。平安对着她说这件事,想来是有目的的。这个目的,莫非是要让自己帮忙将这些人放出宫?
但虽然从前没有这样的先例,这件事却也算不得多难。——皇帝要放自家奴婢自由,谁还能拦着不成?再说,保不齐陛下是觉得如今这些不好,想要换一批呢?
这件事既不难,自然也就不需要她来配合。那平安想要的又是什么呢?
郑贵妃往那边看了一眼,平安接触到她的眼神,微笑道,“只是此事难办,毕竟都是大楚子民,又是在宫中为皇室尽心,纵然离开皇宫,他们的生计陛下也不能不管……”
话说到这里,郑贵妃终于明白了。原来平安是想要她解决这个问题。
她垂下眼思量,目前还不知道赵璨要裁减多少人,少则几百,多则数千——既然说是要节俭出一大笔钱,想必不会太少。这么多人,要安置下来,并非易事。
而且,自己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呢?
“时候不早了。”见她已经开始思索,平安便起身道,“臣要先回本初殿那边了。”
郑贵妃回过神来,一时失措,竟站起身意欲相送。等站起来之后才意识到彼此身份差别,根本不必如此,不由有些尴尬。
倒是平安看到她这个反应,脸上的笑容更深。
“说起来,陛下的母妃过世甚早,母子天伦之乐,可谓是陛下最为向往之事。若能朝夕相伴,便再无遗憾了。”平安道。说完之后,他不管眼神陡然一亮,急急想要发问的郑贵妃,快步走出了长乐宫。
郑贵妃站在原地,思量了片刻,一咬牙,吩咐身边的宫女,“传消息给大皇子,让他设法入宫一趟,本宫有要事相商!”
宫女答应着要走,又被她叫住,“等等,算了,先别去请大皇子,你去将宫中几位膝下有子的嫔妃都请过来。”
是的,她听出了平安的言外之意,竟是允许她们这些嫔妃出宫跟儿子团聚的意思!这可是郑贵妃再没有想到的恩典,她当时又是惊喜又是不敢置信,但想来平安不会拿这种事胡说,必是真的了。
若真能如此,不过安排几千人罢了,再多她也会咬牙答应!
这会儿身边没有人,郑贵妃便让自己彻底放松下来,脸上的表情似喜似惊,似哭似笑。从入宫那一日就没想过自己还能离开,不料竟有这一日……
好在她有个儿子!郑贵妃以手加额,忽然笑了起来。这么多年了,她对皇帝已经没有什么期待,一切都只为了儿子筹谋。原以为失败之后等待他们的恐怕是最悲惨的命运,成王败寇,自古如此。却不想峰回路转,有了如此转机。
如果能同儿子朝夕相伴,享那天伦之乐,要什么她都愿意给。
当然,郑贵妃也不可能将自己身家都搭上去,然后出宫跟儿子过苦日子。所以她决定给自己找些盟友。既然有这种恩典,想来不独她一人。如此,大家都该出点儿力才是,总不能光享用好处。
很快嫔妃们都被请了过来。
惴惴不安的不光是郑贵妃一个人,她们也一样,所以郑贵妃一请她们就都过来了。听她说完之后,还兀自有些不信,“贵妃娘娘,此事究竟是真是假?从前可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这……”
“的确从未有过先例,但想来也不会有太多人阻拦的。毕竟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家就会出一个皇妃。”郑贵妃道。
宫妃之中,有小家出身的女子,也有似她这般出身名门,姑母是太后父亲是大学士的。焉知将来那些朝中大员们的女儿不会入宫?若是有了儿子,便可出宫安享晚年,那总归是有了一点盼头。
他们纵使为了将来自家儿孙,也不会过分反对的。
众人闻言皆点头不已。听郑贵妃这样一分析,便觉得可能性大大增加了。之后要她们出力,自然不会推辞。
等到这边安排好了,郑贵妃才再次请平安过来详谈。
这时候平安才将自己准备好的计划书拿了出来。
郑贵妃原本的意思是,她们凑一大笔钱,发给这些出宫的人用以养老。因为数目不少,只要胡乱花费,安稳一辈子总是不难的。但平安要做的,却远不止如此。
他打算用这些钱做起始资金,帮助这些出宫的人谋生,开家小店也好,做别的也罢。
这有一点后世投资基金的意思,或者说更类似那些富翁们建立起来的家族基金,如果有能力有项目,就由基金出钱来进行这个项目。如果没有能力,那就为基金工作,每个月领钱安稳度日。
“这法子倒是更好些。”郑贵妃看完了,也没有意见,只是奇怪平安将之交给自己,“此事陛下安排人去办便可。”
“贵妃娘娘从前就掌管宫务,颇有威势。所以这件事,恐怕没有人比你更合适了。”平安道。
郑贵妃没想到平安居然会将这件事交给自己来办,一时有些惊慌踌躇,但最后还是应下了。估计在她看来,平安是故意要用这件事为难她。但这着实错怪平安了。
走在街上只能看到男人和一部分妇人,年轻姑娘极少会出现,这让平安觉得非常不适应。让女孩子们走出家门的萌芽,或许就要着落在郑贵妃和她手下的这批宫女身上呢。
事情已经商量好,万事俱备。于是赵璨终于颁下了一道旨意,称自己做梦梦见了先帝和已经被追封为皇后的生母,一家人共享天伦之乐,醒来后颇为惆怅。推己及人,思量天下不知多少人家不得团圆,于是就有了这道圣旨:允许已出宫开府的诸王迎各自生母出宫奉养。同时开恩放还宫中年二十岁以上的宫女,各还其家。
此外最重要的一点是将二十四衙门之中跟朝堂有关系的部分都拆出来,并入朝廷部门之中。余下的部门拆的拆并的并,需要的人数自然减少了许多。这部分太监也会放出宫去。
这道旨意一出,顿时整个京城一片哗然。然后随着京城里各种报纸传向全国各地。如今的道路情况越来越好,消息传递也更加方便快速,这件事一瞬间传遍全国,引来热议。(.92txt就爱网)
第169章 城
《御前总管升职手札》由作者衣青箬首发于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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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曹雪芹著]
今既遇令祖宁荣二公剖腹深嘱,吾不忍君独为我闺阁增光,见弃于世道,是以特引前来,醉以灵酒,沁以仙茗,警以妙曲,再将吾妹一人,**名兼美字可卿者,许配于汝.今夕良时,即可成姻.不过令汝领略此仙闺幻境之风光尚如此,何况尘境之情景哉?而今后万万解释,改悟前情,留意于孔孟之间,委身于经济之道。”说毕便秘授以*之事,推宝玉入房,将门掩上自去.
那宝玉恍恍惚惚,依警幻所嘱之言,未免有儿女之事,难以尽述.至次日,便柔情缱绻,软语温存,与可卿难解难分.因二人携手出去游顽之时,忽至一个所在,但见荆榛遍地,狼虎同群,迎面一道黑溪阻路,并无桥梁可通.正在犹豫之间,忽见警幻后面追来,告道:“快休前进,作速回头要紧!”宝玉忙止步问道:“此系何处?”警幻道:“此即迷津也.深有万丈,遥亘千里,中无舟楫可通,只有一个木筏,乃木居士掌舵,灰侍者撑篙,不受金银之谢,但遇有缘者渡之.尔今偶游至此,设如堕落其中,则深负我从前谆谆警戒之语矣。”话犹未了,只听迷津内水响如雷,竟有许多夜叉海鬼将宝玉拖将下去.吓得宝玉汗下如雨,一面失声喊叫:“可卿救我!”吓得袭人辈众丫鬟忙上来搂住,叫:“宝玉别怕,我们在这里!”
却说秦氏正在房外嘱咐小丫头们好生看着猫儿狗儿打架,忽听宝玉在梦中唤他的小名,因纳闷道:“我的小名这里从没人知道的,他如何知道,在梦里叫出来?”正是:
一场幽梦同谁近,千古情人独我痴.
第六回贾宝玉初试*情刘姥姥一进荣国府
却说秦氏因听见宝玉从梦中唤他的**名,心中自是纳闷,又不好细问.彼时宝玉迷迷惑惑,若有所失.众人忙端上桂圆汤来,呷了两口,遂起身整衣.袭人伸手与他系裤带时,不觉伸手至大腿处,只觉冰凉一片沾湿,唬的忙退出手来,问是怎么了.宝玉红涨了脸,把他的手一捻.袭人本是个聪明女子,年纪本又比宝玉大两岁,近来也渐通人事,今见宝玉如此光景,心中便觉察一半了,不觉也羞的红涨了脸面,不敢再问.仍旧理好衣裳,遂至贾母处来,胡乱吃毕了晚饭,过这边来.
袭人忙趁众奶娘丫鬟不在旁时,另取出一件中衣来与宝玉换上.宝玉含羞央告道:“好姐姐,千万别告诉人。”袭人亦含羞笑问道:“你梦见什么故事了?是那里流出来的那些脏东西?”宝玉道:“一言难尽。”说着便把梦中之事细说与袭人听了.然后说至警幻所授*之情,羞的袭人掩面伏身而笑.宝玉亦素喜袭人柔媚娇俏,遂强袭人同领警幻所训*之事.袭人素知贾母已将自己与了宝玉的,今便如此,亦不为越礼,遂和宝玉偷试一番,幸得无人撞见.自此宝玉视袭人更比别个不同,袭人待宝玉更为尽心.暂且别无话说.
按荣府中一宅人合算起来,人口虽不多,从上至下也有三四百丁,虽事不多,一天也有一二十件,竟如乱麻一般,并无个头绪可作纲领.正寻思从那一件事自那一个人写起方妙,恰好忽从千里之外,芥щ之微,小小一个人家,因与荣府略有些瓜葛,这日正往荣府中来,因此便就此一家说来,倒还是头绪.你道这一家姓甚名谁,又与荣府有甚瓜葛?且听细讲.方才所说的这小小之家,乃本地人氏,姓王,祖上曾作过小小的一个京官,昔年与凤姐之祖王夫人之父认识.因贪王家的势利,便连了宗认作侄儿.那时只有王夫人之大兄凤姐之父与王夫人随在京中的,知有此一门连宗之族,余者皆不认识.目今其祖已故,只有一个儿子,名唤王成,因家业萧条,仍搬出城外原乡中住去了.王成新近亦因病故,只有其子,小名狗儿.狗儿亦生一子,小名板儿,嫡妻刘氏,又生一女,名唤青儿.一家四口,仍以务农为业.因狗儿白日间又作些生计,刘氏又操井臼等事,青板姊妹两个无人看管,狗儿遂将岳母刘姥姥接来一处过活.这刘姥姥乃是个积年的老寡妇,膝下又无儿女,只靠两亩薄田度日.今者女婿接来养活,岂不愿意,遂一心一计,帮趁着女儿女婿过活起来.因这年秋尽冬初,天气冷将上来,家中冬事未办,狗儿未免心中烦虑,吃了几杯闷酒,在家闲寻气恼,刘氏也不敢顶撞.因此刘姥姥看不过,乃劝道:“姑爷,你别嗔着我多嘴.咱们村庄人,那一个不是老老诚诚的,守多大碗儿吃多大的饭.你皆因年小的时候,托着你那老家之福,吃喝惯了,如今所以把持不住.有了钱就顾头不顾尾,没了钱就瞎生气,成个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呢!如今咱们虽离城住着,终是天子脚下.这长安城中,遍地都是钱,只可惜没人会去拿去罢了.在家跳蹋会子也不中用。”狗儿听说,便急道:“你老只会炕头儿上混说,难道叫我打劫偷去不成?”刘姥姥道:“谁叫你偷去呢.也到底想法儿大家裁度,不然那银子钱自己跑到咱家来不成?”狗儿冷笑道:“有法儿还等到这会子呢.我又没有收税的亲戚,作官的朋友,有什么法子可想的?便有,也只怕他们未必来理我们呢!”
刘姥姥道:“这倒不然.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咱们谋到了,看菩萨的保佑,有些机会,也未可知.我倒替你们想出一个机会来.当日你们原是和金陵王家连过宗的,二十年前,他们看承你们还好,如今自然是你们拉硬屎,不肯去亲近他,故疏远起来.想当初我和女儿还去过一遭.他们家的二小姐着实响快,会待人,倒不拿大.如今现是荣国府贾二老爷的夫人.听得说,如今上了年纪,越发怜贫恤老,最爱斋僧敬道,舍米舍钱的.如今王府虽升了边任,只怕这二姑太太还认得咱们.你何不去走动走动,或者他念旧,有些好处,也未可知.要是他发一点好心,拔一根寒毛比咱们的腰还粗呢。”刘氏一旁接口道:“你老虽说的是,但只你我这样个嘴脸,怎样好到他门上去的.先不先,他们那些门上的人也未必肯去通信.没的去打嘴现世。”
谁知狗儿利名心最重,听如此一说,心下便有些活动起来.又听他妻子这话,便笑接道:“姥姥既如此说,况且当年你又见过这姑太太一次,何不你老人家明日就走一趟,先试试风头再说。”刘姥姥道:“嗳哟哟!可是说的,`侯门深似海,我是个什么东西,他家人又不认得我,我去了也是白去的。”狗儿笑道:“不妨,我教你老人家一个法子:你竟带了外孙子板儿,先去找陪房周瑞,若见了他,就有些意思了.这周瑞先时曾和我父亲交过一件事,我们极好的。”刘姥姥道:“我也知道他的.只是许多时不走动,知道他如今是怎样.这也说不得了,你又是个男人,又这样个嘴脸,自然去不得,我们姑娘年轻媳妇子,也难卖头卖脚的,倒还是舍着我这付老脸去碰一碰.果然有些好处,大家都有益,便是没银子来,我也到那公府侯门见一见世面,也不枉我一生。”说毕,大家笑了一回.当晚计议已定.
次日天未明,刘姥姥便起来梳洗了,又将板儿教训了几句.那板儿才五六岁的孩子,一无所知,听见刘姥姥带他进城逛去,便喜的无不应承.于是刘姥姥带他进城,找至宁荣街.来至荣府大门石狮子前,只见簇簇轿马,刘姥姥便不敢过去,且掸了掸衣服,又教了板儿几句话,然后蹭到角门前.只见几个挺胸叠肚指手画脚的人,坐在大板凳上,说东谈西呢.刘姥姥只得蹭上来问:“太爷们纳福。”众人打量了他一会,便问”那里来的?”刘姥姥陪笑道:“我找太太的陪房周大爷的,烦那位太爷替我请他老出来。”那些人听了,都不瞅睬,半日方说道:“你远远的在那墙角下等着,一会子他们家有人就出来的。”内中有一老年人说道:“不要误他的事,何苦耍他。”因向刘姥姥道:“那周大爷已往南边去了.他在后一带住着,他娘子却在家.你要找时,从这边绕到后街上后门上去问就是了。”
刘姥姥听了谢过,遂携了板儿,绕到后门上.只见门前歇着些生意担子,也有卖吃的,也有卖顽耍物件的,闹吵吵三二十个小孩子在那里厮闹.刘姥姥便拉住一个道:“我问哥儿一声,有个周大娘可在家么?”孩子们道:“那个周大娘?我们这里周大娘有三个呢,还有两个周奶奶,不知是那一行当的?”刘姥姥道:“是太太的陪房周瑞。”孩子道:“这个容易,你跟我来。”说着,跳蹿蹿的引着刘姥姥进了后门,至一院墙边,指与刘姥姥道:“这就是他家。”又叫道:“周大娘,有个老奶奶来找你呢,我带了来了。”
周瑞家的在内听说,忙迎了出来,问:“是那位?”刘姥姥忙迎上来问道:“好呀,周嫂子!”周瑞家的认了半日,方笑道:“刘姥姥,你好呀!你说说,能几年,我就忘了.请家里来坐罢。”刘姥姥一壁里走着,一壁笑说道:“你老是贵人多忘事,那里还记得我们呢。”说着,来至房中.周瑞家的命雇的小丫头倒上茶来吃着.周瑞家的又问板儿道:“你都长这们大了!”又问些别后闲话.又问刘姥姥:“今日还是路过,还是特来的?”刘姥姥便说:“原是特来瞧瞧嫂子你,二则也请请姑太太的安.若可以领我见一见更好,若不能,便借重嫂子转致意罢了。”
周瑞家的听了,便已猜着几分来意.只因昔年他丈夫周瑞争买田地一事,其中多得狗儿之力,今见刘姥姥如此而来,心中难却其意,二则也要显弄自己的体面.听如此说,便笑说道:“姥姥你放心.大远的诚心诚意来了,岂有个不教你见个真佛去的呢.论理,人来客至回话,却不与我相干.我们这里都是各占一样儿:我们男的只管春秋两季地租子,闲时只带着小爷们出门子就完了,我只管跟太太奶奶们出门的事.皆因你原是太太的亲戚,又拿我当个人,投奔了我来,我就破个例,给你通个信去.但只一件,姥姥有所不知,我们这里又不比五年前了.如今太太竟不大管事*,都是琏二奶奶管家了.你道这琏二奶奶是谁?就是太太的内侄女,当日大舅老爷的女儿,小名凤哥的。”刘姥姥听了,罕问道:“原来是他!怪道呢,我当日就说他不错呢.这等说来,我今儿还得见他了。”周瑞家的道:“这自然的.如今太太事多心烦,有客来了,略可推得去的就推过去了,都是凤姑娘周旋迎待.今儿宁可不会太太,倒要见他一面,才不枉这里来一遭。”刘姥姥道:“阿弥陀佛!全仗嫂子方便了。”周瑞家的道:“说那里话.俗语说的:`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不过用我说一句话罢了,害着我什么。”说着,便叫小丫头到倒厅上悄悄的打听打听,老太太屋里摆了饭了没有.小丫头去了.这里二人又说些闲话.
刘姥姥因说:“这凤姑娘今年大还不过二十岁罢了,就这等有本事,当这样的家,可是难得的。”周瑞家的听了道:“我的姥姥,告诉不得你呢.这位凤姑娘年纪虽小,行事却比世人都大呢.如今出挑的美人一样的模样儿,少说些有一万个心眼子.再要赌口齿,十个会说话的男人也说他不过.回来你见了就信了.就只一件,待下人未免太严些个。”说着,只见小丫头回来说:“老太太屋里已摆完了饭了,二奶奶在太太屋里呢。”周瑞家的听了,连忙起身,催着刘姥姥说:“快走,快走.这一下来他吃饭是个空子,咱们先赶着去.若迟一步,回事的人也多了,难说话.再歇了中觉,越发没了时候了。”说着一齐下了炕,打扫打扫衣服,又教了板儿几句话,随着周瑞家的,逶迤往贾琏的住处来.先到了倒厅,周瑞家的将刘姥姥安插在那里略等一等.自己先过了影壁,进了院门,知凤姐未下来,先找着凤姐的一个心腹通房大丫头名唤平儿的.周瑞家的先将刘姥姥起初来历说明,又说:“今日大远的特来请安.当日太太是常会的,今日不可不见,所以我带了他进来了.等奶奶下来,我细细回明,奶奶想也不责备我莽撞的。”平儿听了,便作了主意:“叫他们进来,先在这里坐着就是了。”周瑞家的听了,方出去引他两个进入院来.上了正房台矶,小丫头打起猩红毡帘,才入堂屋,只闻一阵香扑了脸来,竟不辨是何气味,身子如在云端里一般.满屋中之物都耀眼争光的,使人头悬目眩.刘姥姥此时惟点头咂嘴念佛而已.于是来至东边这间屋内,乃是贾琏的女儿大姐儿睡觉之所.平儿站在炕沿边,打量了刘姥姥两眼,只得问个好让坐.刘姥姥见平儿遍身绫罗,插金带银,花容玉貌的,便当是凤姐儿了.才要称姑奶奶,忽见周瑞家的称他是平姑娘,又见平儿赶着周瑞家的称周大娘,方知不过是个有些体面的丫头了.于是让刘姥姥和板儿上了炕,平儿和周瑞家的对面坐在炕沿上,小丫头子斟了茶来吃茶.
刘姥姥只听见咯当咯当的响声,大有似乎打箩柜筛面的一般,不免东瞧西望的.忽见堂屋中柱子上挂着一个匣子,底下又坠着一个秤砣般一物,却不住的乱幌.刘姥姥心中想着:“这是什么爱物儿?有甚用呢?”正呆时,只听得当的一声,又若金钟铜磬一般,不防倒唬的一展眼.接着又是一连□□下.方欲问时,只见小丫头子们齐乱跑,说:“奶奶下来了。”周瑞家的与平儿忙起身,命刘姥姥”只管等着,是时候我们来请你。”说着,都迎出去了.
刘姥姥屏声侧耳默候.只听远远有人笑声,约有一二十妇人,衣裙ъл,渐入堂屋,往那边屋内去了.又见两三个妇人,都捧着大漆捧盒,进这边来等候.听得那边说了声”摆饭”,渐渐的人才散出,只有伺候端菜的几个人.半日鸦雀不闻之后,忽见二人抬了一张炕桌来,放在这边炕上,桌上碗盘森列,仍是满满的鱼肉在内,不过略动了几样.板儿一见了,便吵着要肉吃,刘姥姥一巴掌打了他去.忽见周瑞家的笑嘻嘻走过来,招手儿叫他.刘姥姥会意,于是带了板儿下炕,至堂屋中,周瑞家的又和他唧咕了一会,方过这边屋里来.
只见门外錾铜钩上悬着大红撒花软帘,南窗下是炕,炕上大红毡条,靠东边板壁立着一个锁子锦靠背与一个引枕,铺着金心绿闪缎大坐褥,旁边有雕漆痰盒.那凤姐儿家常带着秋板貂鼠昭君套,围着攒珠勒子,穿着桃红撒花袄,石青刻丝灰鼠披风,大红洋绉银鼠皮裙,粉光脂艳,端端正正坐在那里,手内拿着小铜火箸儿拨手炉内的灰.平儿站在炕沿边,捧着小小的一个填漆茶盘,盘内一个小盖钟.凤姐也不接茶,也不抬头,只管拨手炉内的灰,慢慢的问道:“怎么还不请进来?”一面说,一面抬身要茶时,只见周瑞家的已带了两个人在地下站着呢.这才忙欲起身,犹未起身时,满面春风的问好,又嗔着周瑞家的怎么不早说.刘姥姥在地下已是拜了数拜,问姑奶奶安.凤姐忙说:“周姐姐,快搀起来,别拜罢,请坐.我年轻,不大认得,可也不知是什么辈数,不敢称呼。”周瑞家的忙回道:“这就是我才回的那姥姥了。”凤姐点头.刘姥姥已在炕沿上坐了.板儿便躲在背后,百般的哄他出来作揖,他死也不肯.
凤姐儿笑道:“亲戚们不大走动,都疏远了.知道的呢,说你们弃厌我们,不肯常来,不知道的那起小人,还只当我们眼里没人似的。”刘姥姥忙念佛道:“我们家道艰难,走不起,来了这里,没的给姑奶奶打嘴,就是管家爷们看着也不象。”凤姐儿笑道:“这话没的叫人恶心.不过借赖着祖父虚名,作了穷官儿,谁家有什么,不过是个旧日的空架子.俗语说,`朝廷还有三门子穷亲戚呢,何况你我。”说着,又问周瑞家的回了太太了没有.周瑞家的道:“如今等***示下。”凤姐道:“你去瞧瞧,要是有人有事就罢,得闲儿呢就回,看怎么说。”周瑞家的答应着去了.
这里凤姐叫人抓些果子与板儿吃,刚问些闲话时,就有家下许多媳妇管事的来回话.平儿回了,凤姐道:“我这里陪客呢,晚上再来回.若有很要紧的,你就带进来现办。”平儿出去了,一会进来说:“我都问了,没什么紧事”(.92txt就爱网)
第170章 城
武学的事情交给冯玉堂之后,平安就忽然忙碌起来,几乎抽不出时间去照看。[.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平安只能庆幸自己事先想到,所以将冯玉堂调了回来,否则的话现在武学的事情只好暂时搁置了。
这时已是熙平二十五年夏天,这一年老天爷仿佛在跟赵璨作对,先是北方大旱了近两个月之久,一滴雨都没有下过。入夏之后江南却是暴雨连绵,沿海地区甚至刮起了台风,毁坏了不少村庄和良田。
两相叠加,此时大楚的情形,自然就不容乐观了。
收到消息之后,赵璨和平安就一直在加班加点的处理这件事,别的都只能暂时往后放。
这件事来得有点儿措手不及,但是说实话,对于平安和赵璨来说,可谓是正好合适。几年前他们就开始布局,挖了个大坑给洛州那边的齐王和宰相许悠跳,而且成功将两人给忽悠到坑里。现在,差不多也是时候往里面填土了。
唯一的关键就在于他们这个时候,能不能够将朝堂稳住。
赵璨毕竟才刚刚登基,虽然是携着莫大的威势,几乎是一上台就将其他人都压得喘不过气来,整个朝中看上去没有任何反对的声音。但实际上,也只是看起来而已。
不可能每一个人都对赵璨服气,私底下的暗流涌动也一直都没有少过。
只不过之前他们得到的机会不多,也翻不出多大的风浪来,看上去才显得平和。但是现在大楚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如果处理不当,这些人立刻就能跳出来,将局势反转。到时候赵璨落入下风,许多事情就由不得他了。
政治博弈一向如此,所以在这个紧要关头,自然不容任何事情分心。
前面的事情,赵璨做得很顺。赈灾、免税,这些事情按照往年的流程来办,总出不了大错。有吃有喝,老百姓就会消停下来,不闹事。等到这段时间过去,他们只要不成为流民,明年继续耕种,事情自然就了结了。
尤其是赵璨还下旨让当地官府开仓放粮,形势就变得更好了。
但是这样一来,存粮大批量的减少,眼看今年的收成又不够,这整个大楚从现在到明年夏天的口粮从哪里来?这才是最困难的地方。
而且普通百姓挨饿也就罢了,毕竟手无寸铁,就算民变也闹不出什么大事来。但是军队就不一样了,一旦供不上粮草,说不准就会造成哗变,对大楚来说,是非常严重的损失。
所以现在人人都盯着这里,等着看赵璨从哪里变出粮食来。
要是解决不了这个问题,这位初初上位就展露出铁血手腕的帝王,恐怕就要被人群起而攻之了。
好在对于这个情况,平安和赵璨早有预料,也为此做出了足够的准备。虽然按照他们的想法是希望再过两年,等到准备充分之后再动手,但是现在既然出现了天灾,事情就无可避免的提前了。
纵然暂时艰难些,但正所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时候动手将隐患解除,将来平安也好放手去做事。
再说,齐王也就罢了,许悠算是平安的仇人,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这个仇顺手就报了,无谓再继续等下去。
只是这个过程,难免有些惊险。
没过多久,他们斌受收到了皇城司的汇:朝廷下发的赈灾粮,居然被一层层的盘剥克扣,真正发到灾民们手中的,十不足一。
这还算是好的,毕竟朝廷这边发下来,是有数的,而且大家都知道朝廷会赈灾,如果一点都不发,引起民变对这些贪官污吏来说并没有什么好处,所以还算是“有节制”。至于当地的常平仓储备的粮食,却几乎全部都被贪墨,一粒都没有留下。
反正仓库里究竟有多少粮食,上头的人可不会知道。找个机会将账本抹平,自然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虽然有皇城司存在,但是贪官禁之不绝,总有人大胆的要挑衅王法。尤其是在这件事里,从上到下牵连到的官员有数十位,或许对于这些人来说,以为法不责众,而且出了事自然有上面的人回护,自然便肆无忌惮了。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们忘记了,现在这位皇帝可不像先帝那样,若只是些许贪赃小事,数额不大往往会轻轻放过。(.棉、花‘糖’小‘说’)
赵璨,正缺了一件事来立威。
“如果说还有好消息的话,那就是这件事似乎跟许悠扯上关系了。”赵璨对平安道。
平安有些惊讶,“许悠?他不像是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做这等事的人。”
至于赵璨所说的“好消息”,平安觉得,如果真是这样,倒也勉强算得上了。反正他们也正准备清算许悠,这个罪名撞上来,正好作为由头,也免得日后传出去,说是赵璨不能容人,甫一登基就要清理先帝留下来的老臣。
赵璨道,“自然不是他自己。只是到了他这个位置,身后利益勾结,早就不是他一人之事了。牵扯到这件事里的,是他的学生。也是他一手提拔举荐上来的。”
这时候的律法还讲究连坐,身为老师,学生犯了罪行,许悠自然也会被连累。况且利益纠葛之中,若说学生没有孝敬过他,谁也不会相信。许悠还真没有办法能够证明自己的清白。
“那就查吧。”平安道,“也好让人知晓,陛下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之后再要做事,想来便容易得多。”
赵璨点头,“我也是这样想,只是目前还没有想好要派什么人下去查。必得是能力出众,而且还不会徇私枉法之人,倒是有些令人为难。”
赵璨自己的亲信虽然也多,但是多数入朝时间短,地位也低,声望更是不够,这个时候让他们出面不合适。
平安笑道,“眼前不就有个最合适的人选吗?”
“谁?”
“顾文珩顾大人。他是先帝留给你的人手,在外地辗转多年,经验丰富,对下面藏污纳垢的东西也足够了解,为人又清正忠直,背后没有任何利益牵扯,陛下应该能放心吧?”平安说。
赵璨闻言若有所思,“让他去御史台?”
平安点头,他正是这个意思。之前赵璨一直没有想好这个人要怎么用,不过平安思来想去,觉得这个位置就很适合他。而且就接下来,随着他要做的种种改革一一实现,监察的职责会越来越重,不容有失。交给顾文珩,也能令人放心。
见赵璨也赞同这个想法,平安又道,“我的想法是,让皇城司配合他的行动。”
“这是打算做什么?”赵璨敏锐的察觉到平安的这个提议里颇有深意,他沉吟片刻,道,“莫非你打算将皇城司并入御史台?”
“是有这个打算,但不是皇城司并入御史台,确切的说,是打算将皇城司和御史台合并,成立一个全新的监察部门。”这两者乍看上去差不多,但实际上却截然不同。
只是合并的话,就是简单的将皇城司的人塞进御史台,进行磨合。但成立一个新的部门,官职、职能、权利和责任、升迁等这些东西都必须要重新界定。
平安要的不是一个扩充过的御史台,而是一个合格的监察部门。
毕竟,如今的御史可是有“风闻奏事”之权的。也就是说,他听说了一则流言,也不需要管是真是假,就可以直接参一本。这种说话不负责任的规定,让许多御史的胆子变得很大,成了见人就咬的狗,最终带得整个官场的风气都坏了。
甚至有很多御史,初出茅庐的时候,或许是为了求名,或许是为了晋升,总之秉承宁杀错不放过的原则,逮着朝中所有的重臣挨个参一遍。若是不成功,重臣们也不好跟他计较。若是侥幸成功,那就可一举成名,从此平步青云不在话下。
平安想要的监察部门绝不是这样的。
换到皇城司这边,也是一样。
原本只是打探点儿京中小道消息的皇城司,被平安一手调/教成了情报部门。
但是这种东西,战时用处比较大,而且对外用得更多,对内的话,一旦泛滥,恐怕会引发人心惶惶,绝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平安一直希望能给皇城司套上束缚,让他们行事不能如此肆无忌惮。
不过随着他的离开,这种约束力逐渐下降。现在的皇城司也就是因为皇帝没有真正发挥出他们的能力来,否则的话,势必会在短期内膨胀。平安不能保证将来的皇帝个个都能做到这一点,毕竟某些掌控欲强的皇帝,绝不会舍得放着皇城司不用。
所以他索性先防患于未然,将皇城司和御史台彻底拆开,打破原有的这种规则,将一部分人清洗出去,设立新的部门,订立新的规则。
一个做事讲求证据,而又有律法约束,不会发展成人人惧怕的怪物的部门。
赵璨有些惊讶的道,“皇城司可是你自己的心血,我本以为你会舍不得呢。”况且他这种做法,就说明他自己对皇城司也不是很满意,但这可是他自己一手建立起来的。岂不是在否定过去的自己?
平安摇头,“不过是适应不同时期的需求,况且这一次的拆并也会以皇城司的职能为主。不过这些都要看顾大人接下来是否能担得起这样的责任,再做决定。”
毕竟虽然御史□□立于六部和政事堂,直接对皇帝负责,但毕竟也是文官系统内部的一环,跟政事堂的诸位大人们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一旦动了它,肯定会引起很多人的注意和反弹。
所以平安认为,先将贪墨灾粮灾银的案子了结,顺手将许悠和齐王收拾了,届时朝堂上肯定会感受到他的威慑力,从而驯服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再去做这件事,就保险得多。
不过计划倒是可以先定好。
事情商议已定,赵璨立刻召集顾文珩前来见驾。――他现在在翰林院,从那边过来倒是方便得很。
听到皇帝交给自己的新任务,顾文珩丝毫没有犹豫便接了下来。
他少年成名,很有才华,所以当初才会被先帝看重,打算留给新君。但是新君会不会用他,却是说不好的。毕竟身上带了先皇的印记,谁知道会不会因此被疏远呢?
尤其是这段时间待在翰林院,看似职位清贵、又是天子近臣,实际上顾文珩知道,自己根本没有任何发挥的余地。
也许他可以在翰林院这么继续熬下去,十几二十年之后,或许有出头的机会。但那绝对不会是顾文珩要走的路。
好在他看到了平安,赵璨能用一个,自然可以用另一个。所以心里始终抱着一点期望。
现在听见赵璨将这件事交给自己,他便明白,这是给他的机会,也是对他的考校。若是能够做到甚至做好,接下来皇帝自然会用他。但若是不行,以后也不会再有机会了。
翌日赵璨便下令,晋升顾文珩的官职为巡察御史,代天巡狩,表面上是运送物资、安抚灾民,彰显皇室恩德。但实际上却要暗地里调查清楚所有官员的贪墨情况,彼此之间的联系,甚至追溯到操纵这件事的人。
当然,这件事不是顾文珩一个人去做,赵璨已经暗中下令皇城司的人配合,也将目前拿到的那一部分资料交给了他。
“顾卿只管去查,不必有任何顾虑。朕这里便是你的后盾!但是你也要记得,朕要的是确确实实的证据,不让他们有任何狡辩的余地,明白吗?”他对顾文珩道。
顾文珩沉着的点头,“臣明白了,必不负陛下皇恩!”
“去吧,朕在京城等着你。”赵璨松开手,十分满意的道。
顾文珩垂着头退了出去,只是在转身离开的那一瞬间,他抬起头来,赵璨脸上肃穆的表情在他眼中一闪而逝。
顾文珩再次肯定了赵璨那句话里所包含的意思:就算最后查到朝中重臣身上,赵璨也绝对不会姑息。他只要放心大胆的去查便是,一切都有皇帝来承担。
当然这只是皇帝的说法,实际上在顾文珩看来,皇帝恐怕早就已经锁定中书某位大人,这件事要直指对方而去!否则的话,他没有必要事先给自己交代那么多。
他要对上的是一国重臣,但顾文珩心里却没有半点畏惧和害怕,反而全是兴奋。
他顾文珩十五岁便一举成名,天下皆知!然而此后十多年都一直在沉寂,没有任何作为。恐怕许多人早就已经忘记他们的存在了。但是现在,他要用这件事让这些人知道,那个曾经惊才绝艳,令人惊叹仰视的顾文珩,回来了!
还有比这更好的机会吗?
走出本初殿,顾文珩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空,深吸了一口气――这京城的天,要变了。
不对,是早就变了。只不过许多人还没有看清楚这一点而已。
顾文珩握紧手中的材料,深吸一口气,快步离开了皇宫。
拨下去的粮食赈灾是完全足够了的。之前因为有官员贪墨,所以显得不足,现在有顾文珩下去追查,每一粒粮食都会用到灾民身上,绝对足够,那么赵璨和平安的注意力也稍稍可以从这件事上面转开了。
他们要关注的是其他地方的粮食储备情况。救灾的这部分不算,剩下的粮食,必须要足够整个大楚所有人从今年吃到明年,这才算是度过了难关。就算平安之前就做了许多准备,不到最后一刻,也没有万全的把握。
好在张东远那边很快带来了好消息。
当初为了避免消息走漏,提前让有心人注意到。所以新品粮种的推广,只采取了两种办法。
第一种是军屯,就是由军队在闲暇时开垦土地播种。因为边疆荒废的土地众多,而军队的人数也不少,他们开垦出来的土地自然也很多。大概所有人都想不到,他们印象之中一片荒芜的边疆,如今早就已经种满了庄稼吧?
就连沙土地也没有荒废,而是种上了土豆和地瓜这两种作物。必要时这些也是可以作为主食用以果腹的。
第二种则是由赵璨从私库出钱,大肆在边疆购买土地开垦种植。因为事情做得严密,又没有惊动当地官府,所以消息到目前还没有被传扬出去。
最开始的一两年,首先是刚刚开垦出来的荒地土质很差,而且粮种也没有完全适应这边的气候,所以产出不多。但也大大减少了朝廷往那边运送的粮草。后来情况就越来越好,产量也逐渐稳定下来了。
到今年虽然大旱,地里的庄稼受到了一点影响,但长势还算不错,眼看收成应该不会太差。这抗旱品种可以算是经过了考验,可以在全国范围内推广了。
这部分收成足够供应所有军队所需,或许还有盈余。再加上往年的出产有不少被储存下来没有使用,加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数量,应该能够补充上遭灾之后减产的部分。
尤其西北地区本来是灾区,但实际上这边人口少,土地出产少,绝大多数人本来就不是靠地里刨食过日子。所以实际上受到的损失有限。而大楚其他地方又没有遭灾,勉强能够自给自足。所以算下来,真正粮食减产的地方是江南。
而江南,粮食减产的原因,可不光是遭了灾。实际上这几年来江南用于耕作的土地大量锐减,本身的粮食产量就一直在迅速减少。
所以只是要填这一部分的窟窿的话,虽然没有具体的计算过,但平安觉得应该不会相差太多。再加上各地也有常平仓储备粮食,自然不会有问题。
有了这种保障,平安一颗提着的心总算是落了下来。
因为江南灾情更加严重,所以顾文珩去的是这里。至于西北,那边有军队掌控,目前还没有出现特别严重的情况。虽然贪墨在所难免,但十成的粮食物资发下去,总有七八成能到灾民手里。所以暂时还不急着对他们动刀子。
赵璨的私心里是希望他们看到江南这边的反应之后,主动将这些东西吐出来,那就省了许多事了。
而顾文珩也的确是没有让赵璨失望,从离开京城,进入江南路的地界开始,便搅动得风云变色,奏折便如雪片一般的飞来。
这其中有一部分是顾文珩的,每一次都是有证据的参某个或者某一批官员。但是更多的,则是江南路的官员们参顾文珩的,认为他这个时候乱来,是要“动摇民心,其心可诛”,还罗织出种种罪名,要致顾文珩于死地。
“他们当朕是傻子么?”赵璨冷笑着摔了奏折。
平安道,“倒也未必,说不定只是要先造势。”他说着眉头皱了起来,“恐怕顾大人的安全问题十分堪忧。”若是这些官员联合起来将顾文珩弄死了,到时候推到“灾民情绪激愤,失手杀死”上面去,朝廷这边却是半点办法都没有。
因为平安有理由相信,聚集百姓,挑动一场这样的变故,对那些人来说,绝不是难事。
“有皇城司的人在,应该无妨。”赵璨道,“朕还让天枢派了一队人跟随,只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并没有亮明身份罢了。”
平安这才松了一口气,“如此就好,若是顾文珩出了事……”
一句话没有说完,小福子满心兴奋的从殿外跑进来,一边跑一边喊,“成了,成了!陛下成了!”(.92txt就爱网)
第172章 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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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过云层的晴朗
人说的话太多了,比河岸的石头还多,比山中的树还多,比夏天空中飘来飘去的云朵还多,我根本记不住那些话。对于听不懂的话,我又不能问,只能自己慢慢地想,这让我很受折磨,因为我的脑子不如从前好使了。我经常想着想着什么事情,脑子就”嗡嗡”地像蜜蜂一样叫,叫得我心慌,想着的事情就全忘了。有时我还糊涂得把春天的事情和冬天的事情掺和到一块想,比如我就想到人光着身子在雪地上跑,这怎么可能呢。傻子也知道冷,都不会这么干吧。我还想过冬天的树开了香喷喷的花,那花朵个个都跟人头那般大。拍电影的人一来,我听不懂的人话就更多了。比如”镜头追着他”,比如”清场”,再比如”ok”。我发现越是从远方来的人,说的话我越听不懂。就像赵李红,只因为她离开过金顶镇,她说的一些话我就听不明白,比如”款爷””小蜜””呼机””电子合成器”等,这些词都是她在跟别人讲她在城市的经历时所蹦出来的。一遇到我听不懂的生词,我就口干舌燥,似乎不喝点水,我就会断气似的。这些听不懂的话就像春天那些长了芽的土豆似的,闻了极不舒服。
拍电影的人有起床的了。我听见有人在打打闹闹了。这伙人很爱打打闹闹。下雨的天气,他们还不得把酒馆给闹翻天了啊,他们别把屋檐下的风铃给闹下来就好。要是风铃坠下来了,风没有地方可以扑,还不得呜呜地哭啊?
3
我有好几个名字。我的第一个主人叫我”阿黄”,因为据说我是条黄狗,他又姓黄。他叫我”阿黄”的时候,目光就像月光下的河水一样柔和。不过,我不知道黄色是什么。我不太爱看自己。有时在河水上我看到我的影子,也不过是一个灰白的轮廓。我不明白人为什么那么讲究颜色,整天听他们讲衣服是什么色,板凳是什么色,花盆是什么色,窗帘是什么色的,我都听厌了。人家说我的黄毛很漂亮,我也不知道怎么个漂亮。我就是第一个主人把我从城里带来的,我落脚到金顶镇,与他有着直接的关系。不过他把我留下后,我就永远与他失去了联系。唉!
梅主人管我叫”旋风”,因为我跑得快。我要是跟同伴往一个地方跑,最先到达的肯定是我。一跑起来,我就觉得周围的景物在飞,房子在飞,树木在飞,路也在飞。梅主人一叫我”旋风”,哪怕我安静地趴在窝里,也有一种要奔跑的*。能够自由自在跑起来的感觉可真好啊!现在,我却跑不起来了,多走一会儿都气喘吁吁的,我感觉自己就像开鞋铺的老柴,整天佝偻着腰喘,老是上不来气的样子。以前我见老柴那模样老是瞧不起他,现在我和他一样了,就觉得他是可怜的。我可怜他,就是可怜我自己。
我最喜欢的自己的一个名字,是文医生给起的,他叫我”夕阳”。我知道”夕阳”的意思,就是太阳落山时的样子。我觉得夕阳很美,它光明又温暖。他叫我”夕阳”的时候,我就很自豪,因为夕阳是天上的东西。梅主人跟我说过,凡是天上的东西都很了不起。[]太阳、月亮、星星和云,它们都只是让人看、却不能让人摸的东西。看来能够看得见却摸不着的东西都很不一般。不过,现在文主人死了,没人叫我夕阳了。天上的夕阳还在,可我的名字却丢了。可见天上的夕阳是真的,我的”夕阳”是假的。我很怀念这个名字。如果现在听谁叫我一声”夕阳”,我也许会落泪的。我老了以后,特别爱落泪。那天早晨我到白桦林去,听着鸟儿叽叽喳喳地叫,我很感动,就落泪了。老柴说,一条狗爱落泪了,离死就不远了。死我是不怕的。我一把一把地掉毛,掉得身上斑斑驳驳的,赵李红说我看上去更像一条癞皮狗。她说什么我都不反感,谁让她是我的主人呢!以往也有主人冤枉了我而惩罚我的时候,我虽然委屈,但绝不大喊大叫地抗议。主人就是主人!我得对每一个收留过我的主人忠诚。尤其是赵李红,她可能是我最后一个主人了。她长得不难看,就是太瘦了。她喜欢穿花衣服,一天就要换一件。她的脸不知抹了什么香东西,老是有花的气味。她一般不叫我的名字,要是偶尔叫一回,就叫我”来福”,她希望我给青呔乒荽锤f透移鹆苏飧黾榈拿字。不过很少有人叫我”来福”,酒馆人跟我说话通常是有啥说啥,至多不过对我”哎--”一声,就算是打过了招呼。”来福”这个名字我也就不太喜欢。不过,它还比”柿饼”要好听一些。在我所有的名字中,”柿饼”是最难听的了。这是小哑巴给我起的名字。小哑巴在人前从不说话,人们就叫他小哑巴。只有我知道他是爱说话的,他和我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小哑巴被人给领走了,他再也不会回到金顶镇了。有时我听着风声,就会想起他来。他究竟去了哪里呢?
我爱的主人大都死的死、散的散。虽然他们离我远去了,但我还能记得他们身上的气味。我最喜欢梅主人身上的气味,就像芍药花的香气一样。我记得每个男人去找她,走前都会夸她:“你身上的气味真好闻。”梅主人活着就是生孩子,她生过的孩子,最后又都让人给抱走了。每次孩子被抱走的时候,梅主人都要哭上一夜。她哭的时候抽动着肩膀,那肩上的耳环就摇晃着发出响声,好像耳环也跟着哭。
陈兽医被人从青瓦酒馆叫走了。走时他耸着肩膀,神气活现的样子。一有人来找他去给牲畜看病,他就趾高气扬的。这一点他不如文医生。谁求到文医生,他都不摆架子。文医生总是那么沉静,他很少笑,也从来不哭。他的额头有三道深深的印痕,那不是他自己长的皱纹,而是刀痕。梅主人对我说过,文医生给自己的脸改换了个模样。梅主人很喜欢文医生,可文医生睡的最多的女人是小唱片。拍电影的人来之前,小唱片病了。我记得那天她被人给扶到汽车上。小唱片苍老了,瘦得像根烧火棍,不住地咳嗽。她咳嗽起来脑袋一顿一顿的,就像鸡啄米一样。她的瘸腿丈夫拄着支拐,也跟着上了汽车。小唱片上车前发现了我,还吃力地俯下身抚摩了一下我的耳朵。她一定是想起了我和小哑巴送她去大烟坡的日子。那时的小唱片年轻、水灵,活跃得就像水里的一条鱼,老是给人一种摇头摆尾的感觉。她抚摩我的时候,眼里闪着泪花,她的瘸腿丈夫很不高兴。他趁小唱片摸我的时候,暗暗用拐杖杵了我一下。我想他的腿如果好使的话,他一定会狠狠踢我一脚的。老天真长眼睛,让他少了一条腿。他只有一条好腿,就得时刻不离地了。他要是用好腿踢我,就得摔倒了。为了小唱片,我没有教训这个瘸子,我怕他路上让小唱片受气,否则我会用嘴撕烂他的裤脚的。那天他穿的可是过年时才舍得穿的发着亮光而没有补丁的裤子啊。
小唱片没有回来,她的瘸腿丈夫也没有回来,他们的女儿小丫也跟着去了,都没有回来。小唱片家就只有一个婆婆看家,她跟我一样老眼昏花了,别人跟她说话,她费了半天劲才能听个一句半句。我想听听小唱片的消息,有两回晃荡到她家门口,可这老婆婆眼神差得把我当成了只猫,她呵斥我:“离我家门口远点!你们这些猫就想吃鱼,我都吃不上一口,哪有你的份!”我只能掉头走开。我就是不走开,也听不到小唱片的消息。没人喜欢来老婆婆家串门,自从她的老头子死了之后,她喜欢独往独来。她老头子的死还与我的爱情有关系呢,这件事在金顶镇曾轰动一时。
雨越下越大了。我见白厨子打着一把伞出来了。白厨子穿着一件很肥的对襟褂子,他不打伞的那支胳膊紧紧地贴着胸脯,似乎夹着什么东西。我闻出来了,是猪肉的气味!白厨子这样从灶房往出偷吃的东西已经不是第一回了。我必须制止他。
我鼓足精神,出其不意地从窝里钻出来,冲白厨子叫了几声。白厨子打着伞的手抖了一下,他骂了我一句:“滚回你的窝里去!”我见他对我不以为然,就咬住他的裤脚,边咬边叫着。我希望把我的主人赵李红给叫出来。
白厨子没料到我这样对待他,他把那支胳膊夹得更紧了。他冲我说我看你分不清个里外拐了,连自己酒馆的人都咬,你还算是条好狗么!”他的话更加激起了我的愤怒,我怎么能不是条好狗呢!我对主人忠诚,他偷了主人家的肉,我不咬他,不是和他一样坏了么!
我拼命地叫,不让白厨子走。他的裤脚在我嘴里,他不好硬挣。虽然雨声不小,但我的叫声还是把雨给盖过了,赵李红撑着块雨布跑了过来。她一看我叼着白厨子的裤脚不放,就说:“怎么连自己人都咬,我以为来了生人呢!”她这么说我,让我很难过。白厨子得到她的鼓励,更加气焰嚣张了,他说我:“人老了糊涂,这狗老了也糊涂!我看它现在就是个废物!养它不如养只鹅管用!”我跃跃欲试地想跳起来,撕开白厨子的褂子,让他夹着的肉掉下来,可赵李红吆喝我回窝,我不能不听主人的。再说了,我也没有能力蹦那么高了。我眼见着赵李红又跑回灶房,白厨子大模大样地走了。
我久久地站在雨里,不愿回窝。雨是天上下来的,天也会哭么?我太难过了,白厨子就那么胆大包天地夹着肉从我主人的眼皮下溜走了。我真的太没用了。我真想到白厨子住的那张床上去,给他的床拉上一泡屎,让他躺在屎里,臭死他。只因为我老了,白厨子就敢明目张胆地欺负我了。
4
青瓦酒馆到傍晚时来了两个客人。
雨不下了,甬道的石板被雨冲刷得格外干净,我都能看清石板上的花纹了。虽然雨走了,不过太阳没有出来。太阳也不可能出来了,天都要黑了。如果晚上出月亮和星星了,那就说明天彻底晴了。
那两个客人一高一矮,是男的,都很胖。高个男人一脸大胡子,矮个男人胡子不大,但他的头发像女人似的,快到肩头了。他们俩每人提着一只旅行箱。他们一进院子,我就叫了起来。大胡子男人骂了一句:“操,哪有酒馆还养狗的,这不是败坏自己的生意么!”矮个男人瞄了我一眼,说:“一条老狗,能管什么事,不过是瞎叫唤!”我也的确就是叫唤叫唤。赵李红对我说过,酒馆来了客人,只许叫几声,不许下嘴咬。说如果我咬了客人,就把我拴起来。我尝过被拴的滋味,那很不好受,脖子上戴着个皮项圈,项圈上拴着铁链子,一走起路来,那铁链就被拖得哗啦啦响。我要是追逐一只蝴蝶,眼看着要追上了,可铁链子却绷得直直的了,我不能再往前走一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蝴蝶飞走。还有的时候,我想驱赶花间那些讨厌的蜜蜂,可是我根本接近不了花圃。铁链子真不是好东西,它给我固定了行走的范围,我感觉自己就像被圈在鸡架里的那些鸡一样不自由。
客人进了屋子了。他们一定是住下来了。一来客人,赵李红就很高兴。我听见她在唱歌。她唱歌和小唱片不一样,小唱片唱的歌透亮,她爱在山林中唱,而赵李红唱的歌软绵绵的,她只喜欢在酒馆唱。赵李红高个子,非常瘦,别人都说她”身材好”。她一听人这么说,就要挺直腰,美滋滋地原地转一圈,好像在跟人展览她的好身材似的。
赵李红唱的歌我永远听不清词,不知道她在唱什么,不过我知道她高兴,不高兴的人是不唱歌的。
除了歌声,我还听见酒馆里传来打麻将的声音。我不明白人为什么喜欢玩这玩意。一玩起麻将,哗啦哗啦的声音能响上一宿。有一回我趁他们玩完麻将去灶房吃东西的时候,悄悄把前爪搭在麻将桌上,翻了几张牌来看,我觉得实在没什么意思。那牌上的图案除了圆圈就是竖条,有的圆圈大,有的圆圈小;有的竖条多,而有的竖条少。最好看的,也不过是鸡的图案。我不知道鸡的样子怎么能上得了牌。这伙拍电影的人比酒馆其他的客人更喜欢玩麻将。他们还爱喝酒,爱一对一对地出去散步。你看,我这样想着的时候,就有一对出来散步了。这是两个女的。其中一个一出门就说:“下了一天的雨,闷死了!”另一个说:“今晚的馄饨挺好吃,我吃了两碗!”她们笑着走出大门,看都没看我一眼。我注意到,天气好的夜晚,尤其是很晚的时候,出来散步的都是一男一女,他们大都是去白桦林了。白桦林已经有落叶了,落叶柔软得就像铺在地上的毯子。他们说白桦林的落叶很漂亮,是金黄色的,可在我眼里,那就是一片灰白色的叶子。看来我这狗眼确实不如人眼,看颜色就那么两种,多一种都不可能。
赵李红大约为早晨把我轰出去有些过意不去,她站在灶房门口吆喝我的名字了”来--福--”,她叫得很响。我从窝里爬出来,快步朝她跑去。从狗窝到灶房的距离并不太远,可我跑这段甬道却很吃力了。我不能行动太慢,怕赵李红说我磨蹭,我必须做出反应敏捷的样子。见了她我摇着尾巴,表达对她的感激。可我的尾巴不太听召唤了,我想让它摇得欢势,可它摆动得很慢,硬邦邦的。我的尾巴可真是不争气啊。
赵李红让红厨子给我舀了一碗肉汤。红厨子把肉汤放到火炉旁,我伸出舌头去舔的时候,激动得真想立起两条前腿给赵李红和红厨子作个揖。是我的第一个主人教会我作揖的,我知道那是”感谢”的意思。可我现在作个揖实在太费劲了。有炉火的照耀,又有温暖的肉汤,按红厨子的话来讲,一条狗晚年能生活在酒馆里,就是掉到福堆里了!我一心一意地舔着汤,那汤实在香极了!我的牙齿松动后,已经承受不了坚硬的食物了。我现在喜欢连汤带水的食物。我喝汤的时候,赵李红小声跟红厨子说话。赵李嘘--”了一声对红厨子说:”这两个人打听文医生呢,看来是来做变相术的。你猜他们能是干什么的?”
红厨子正在给什么东西过油,我听见油锅吱吱地响,他手里还抓着个笊篱准备从油锅捞什么。他也压低声音说:“能来做变相术的有几个是好货?不是越狱犯就是携款潜逃的人!正经人有谁要给自己换个模样?”
赵李红说:“我看他们不像是越狱的,倒像是干了其他勾当的。前些天我听人说,有个人贩子还来这里做变相术呢,说是他的照片上了通缉令。那人听说文医生死了,还哭了,说是他的大救星没了。”赵李红说完,嘿嘿乐了。赵李红的笑多种多样,有时哈哈大笑,有时叽叽咯咯地捂着嘴笑,有时嘻嘻地小声地笑。我听大财说,她进城里后,就是学会了笑。大财说这话是趁没人的时候,他独自发泄对赵李红的不满。可我觉得一个人学会笑不是坏事情,尤其是女人,笑起来的样子个个像花朵一样好看。
肉汤已经被我舔了多半。我放慢了喝汤的速度,好东西要是立刻吃完,我会忧伤的。红厨子从油锅往出捞东西了,他边捞边问赵李红:“你跟他们说文医生死了吗?”
赵李红说:“我才没那么傻呢。我要是说了,他们今晚不就得离开?我少收一个高间的房费呢!”
他们正说着,大财进来了。大财提着个茶壶,肩上搭着条毛巾,他准是进来给茶壶续水的。我抬头望了他一眼,他就冲赵李红叫了起来:“啊,你舍得给狗喝肉汤,我要是喝一碗肉汤你还给我白眼看,我连条狗都不如了!”
赵李红说:“你是属老鼠的,当然不如狗了!”
红厨子笑了,说:“敢情我这属猴的也不如狗了?”
大财边往茶壶续水边说:“猴子精,狗傻,狗怎么能比得上猴子!”说着,他踹了我一脚,我哆嗦了一下,夹着尾巴溜到墙角,我想等他出了灶房再接着喝汤。吃东西被人糟践着,这很不享受。
大财走了,我又回到火炉旁,接着喝汤。可大财很快又回来了,他对红厨子说:“再加个菜,油炸豆腐泡红厨子说刚好,油锅还没撤下来,接着炸豆腐吧!”
大财招呼客人去了。赵李红问红厨子:“白厨子在金顶镇不是没有亲戚吗?他怎么出去了这么长时间还没回来?他说去理发,准是让理发店的小姐给理住了!”
红厨子笑了一声,说:“你不是给了他假么。他爱哪里耍,就哪里耍去,反正现在灶房又用不上他。”(.92txt就爱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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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过云层的晴朗
赵李红说:“以后我不能用单身男人了,不如你这种有家的人可靠!你每天干完活,嫂子都来接你回去,看着真让人羡慕!”
“羡慕别人干啥?”红厨子肯定是把豆腐下到油锅里了,锅里一片沸腾的叫声,他说,”你找个好人家结婚不就行了?”
赵李红小声说我可不想找个男人管我。”
“就你这么厉害,谁能管住你啊!”红厨子说。
赵李红笑了,说:“我宁肯给自己当女皇,也不给别人当丫鬟!”
她的话我又有些听不懂了。”女皇”和”丫鬟”是什么意思?想必她们和女人都有些联系,不然赵李红不会说”想当”和”不当”的。我听说过”当媳妇”,还听说过”当家的”。”当女皇”和”当丫鬟”我就糊涂了。我对人话一知半解的时候很多。
我喝完肉汤,又把碗舔得干干净净的,让它发出亮光。我觉得身上暖洋洋的。赵李红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了,红厨子哼着小曲在炒菜。他炒菜喜欢掂马勺,还喜欢哼小曲。红厨子的女人我见过许多回,她无论冬夏都喜欢抄着袖子,所以她总得穿长袖衣裳。我觉得她抄袖的样子就像是害冷。她来青瓦酒馆时不进屋,就抄着袖子站在大门口,眼巴巴地等着红厨子。红厨子离开酒馆的时间不定时,有时早些,有时晚些。就是再早的话,星星也出来了。我喜欢夜晚,一到这时就格外精神。白天看不真切的东西,到了夜晚却看得格外逼真。尤其是那些飘动的影子,我看得更为清晰。红厨子的女人抄着袖子站在外面望着酒馆灯火的样子我看得千真万确的。她长得不太好看,但不缺鼻子不少眼睛的,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可她就是不进酒馆。红厨子要是深夜才出来,她也就站到深夜。她就像栽在酒馆外面的一棵树。
红厨子炒完了菜,吆喝大财把它们端给客人。干完活的他抽起了烟。我趴在火炉旁打盹。忽然,我觉得前爪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很痒,睁眼一看,竟然是只老鼠,它大摇大摆地从我身边跑过。前些天,白厨子就嚷米缸里发现了老鼠屎,红厨子还笑话他把黑米当成了老鼠屎,说是这灶房天天打扫,不可能有老鼠的。现在老鼠真的出现了,它朝西面的墙角跑去,那里摆着几口大大小小的缸,有酸菜缸还有咸菜缸。那个地方地形复杂,我寻它将十分吃力。很快,我听见缸的后面传来老鼠咬啮东西的声音,很清脆,像是在吃萝卜或者白菜。红厨子显然也听到了那声音,他把烟头扔进炉火里,说:“咦,真的闹耗子了?”我知道,”耗子”指的就是老鼠。他说这话的时候看着我,大约是想让我管管老鼠。我心里确实想捉住老鼠让青瓦酒馆的人瞧一瞧,可我现在行动迟缓,笨手笨脚的,只怕捉不住老鼠,还会一不留神打翻了油坛子。
5
天晴了。拍电影的人又离开青瓦酒馆了。一群男女上了一辆客车。这客车是他们自己带来的。它停在酒馆前面的空场上。清晨的时候,我见一群鸟落在车上,它们拉了一些屎在上面。我听见司机在骂:“这些破鸟,把屎拉在车上了,真该把它们捉了,扔到油锅炸了下酒!”
我讨厌人这么跟鸟发脾气。人对待我们这些动物,总是居高临下的,动不动就骂。牛要是耕不动田了会挨骂,鸡要是下蛋不勤快了也会挨骂,猪要是膘长得不肥了要挨骂,而羊要是绒毛长得不厚了也会挨骂。像我们这些狗呢,万一晚上没有看好主人的家,使主人家丢了东西,也一样会挨骂的。我觉得人这样对待我们很不好,因为我们没法还嘴骂他们。我们靠给主人卖力而活着,似乎天生就该受气的。[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我眯着眼睛趴在藤萝架下。陈兽医吃完早饭跟着拍电影的人走了,所以酒馆很清净。赵李红又换了一件花衣裳,这件花衣裳的图案就像水纹一样,让我觉得它刚从河里被捞出来。昨晚住进来的两个客人还没有走,赵李红说他们是来找文医生的,文医生已经到土里去了,他们如何找得到?
这些天我老是想起我的旧主人。往往是一个还没想完,又想起另一个了。想谁都想得不连贯。有时我还在梦里见到他们,他们全都是活着时的样子,有说有笑的,看来梦果真是假东西。我记得金顶镇的人要是说什么人干事干不成,就会撇着嘴说:“做梦去吧!”还有的说:“见鬼去吧!”小哑巴跟我讲过鬼,他说人要是死了以后没有升天,就是入地见鬼去了。他说那些活着时没做亏心事的人,死后就去天上了。我只见过鸟往天上飞,从来没有见过人往天上飞,可见升天的人少得可怜,死去的人大都”见鬼去了”。小哑巴还对我说过,下雨阴天的时候,太阳也在天上,可惜我们看不到。他说云层的下面是雨,而上面是太阳。云层下面阴,而上面却晴朗。我看不到云层上面的东西,也就不知道下雨时会不会有太阳。照我看来这是不可能的事。
大财从鱼市提着一网袋鱼回来了。那鱼有的还活着,尾巴一甩一甩的。他见我很舒服地趴在那里晒太阳,就有些愤愤不平地说:“我还不如死了托生条狗呢,用不着这么起早贪黑地干活了!”大财最爱发牢骚,他一干活就不高兴。可赵李红说就是干活的命”。大财顺脚踹了我一下,我”哼”了一声。大财就说:“你哼个屁!我踹你这是抬举你呢!”他的话恰好被出门倒泔水的红厨子听见了,红厨子说大财:“你欺负这老狗干什么?它再活还能活几年?”大财说:“我踢它怎么了?它在酒馆就是吃闲饭的!”红厨子说:“你跟它计较丢人不丢人?”大财叹了口气,说:“我对它够好的了,我看它老是害冷,还想给它的窝里铺张毡子呢,可赵李红不干!”红厨子笑了,对大财说:“快去刳鱼吧,一会得把这鱼过油,做鱼段!”红厨子提着满桶的泔水晃晃悠悠地出去了。大门外有一个排水沟,是专门倒污水的。酒馆倒的污水总是掺杂着油腻荤腥的东西,所以老是有猫在那出没。大财进了灶房,红厨子也很快提着空桶回来了。红厨子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说:“唉,你真的是老了!人活到快二十岁时正年轻,你呢,却要走到头了!”
“走到头”的意思我明白,就是”死”。我不怕死,我见过的死太多了。有人的死,猪的死,狗的死,鸡的死,还有花和草的死。死算什么!最平常的是蚊子和蚂蚁的死。人走着走着路,就会把那些在路上爬着的蚂蚁给踩死。蚂蚁死得慢,它被踩扁了还抽动身子,看了很可怜。蚊子呢,别说是人爱拍死它们,就是牛马也喜欢吃掉它们。也难怪要把它们弄死,它们叮住人就不放,而且专爱往人的脸上叮,不整死它们行么?我咬死过老鼠,也踩死过虫子。有一回我和小哑巴送小唱片去大烟坡,遇见一只兔子,我捕住它,真想把它咬死带给文医生。可那兔子在我身下哆嗦个不停,还哀叫着,我不忍心了,就把它放了。它跑了几步还回头望我,它的眼睛像是含着泪,湿漉漉的。这之后,我有两次在梦中见过这只兔子,有一回梦见它给我作揖,还有一回梦见它采了几只野果放到我身边。
拍电影的人中午一般不回来吃,红厨子和白厨子就得忙活着给他们送饭。吃过早饭,就要给他们忙午饭了,那是几十个人的饭,做起来不那么容易。白厨子很喜欢去送饭,他说这样能逛逛风景,开开眼界。白厨子和大财在酒馆同住一个屋,那屋里还有另外两张床,一个是红厨子的,他忙完午饭后会眯上一会儿,还有一张床是空的。有的时候客人多,灶房人手紧张的时候,赵李红就会临时雇一个人来,这张床就不是空的了。雇来的人干的总是脏活儿,淘米择菜、刷锅倒泔水等等。白厨子喜欢欺负新来的人,就像欺负我一样。
正想着白厨子,白厨子出来了。他这个时辰出来,是来迎送豆腐的。酒馆每天都要买一板豆腐。送豆腐的是个胖女人,很爱笑。她家在金顶镇一直是做豆腐的,反正从我知道她的时候起,她就做豆腐。她前些年有个男人,又矮又瘦的,一天到晚叼着烟抽,这男人去年下雪的一天死了。他死的时候我去看,他的两个孩子戴着白帽子,扎着白腰带,可这个做豆腐的女人却什么也没戴。她也不像别的女人那样拍着棺材号哭,她只是安静地站在院子里,呆呆地看着地上的雪。雪越下越大,她的脚被埋没在雪里,使她看上去就像缺了脚的人。她男人死后,她照样做豆腐。做好了豆腐,她就套上驴车,拉着豆腐出去卖。她卖豆腐不喜欢去菜市场,而是走街串巷地吆喝。她的吆喝声很响亮,远远就能听到。
白厨子很乐意在买豆腐时和这个女人说话。人们都管她德水他妈”,她家的男孩叫德水,是个淘气孩子,夏天时爱爬树掏鸟窝,冬天时喜欢团了雪球打人和牲畜。他打人时专打背,而打牲畜时专打脸。有一回他把一个雪球砸在我眼睛上,我就吼叫着奔向他,张着大嘴,吓得他拼命地跑回家,把大门给死死地关上。我在门外用爪子挠门时,听到他喘得很厉害,看来他是害怕了。从那以后他再也不敢往我脸上扔雪球了。而且,他一见我老是躲着走,大约怕我找他的别扭。
白厨子不管卖豆腐的女人叫”德水他妈”,而是叫她”豆腐妹”。
“豆腐妹,我馋豆浆了,明天你给我捎一壶过来行不行白厨子满脸堆笑地说。
“行啊,你要是爱喝,我天天给你捎一壶!”德水他妈说。
白厨子搬驴车上的豆腐时发现了我,他说我:“你不好好看家,跟着出来干什么?你是不是看上了毛驴,毛驴一来你就坐不住了?”
德水他妈笑了,说:“哪有狗看上驴的!”
白厨子说:“驴比狗大,狗羡慕驴,当然要跟它摇尾巴了!”
我不知道驴能不能听懂人话,反正它挺激愤地叫了起来。我觉得白厨子这么说我是在侮辱我,我为什么要看上一头驴?我不喜欢驴,它长得太难看了,耳朵太短,鼻子老是一抽一抽的,好像鼻子里藏着老鼠。还有,它一到中午就叫,叫得实在难听。我爱牛、马、羊、鹅,可不爱驴。我出来并不是为了看驴,而是想闻闻豆腐的气味,那味道很好闻。
白厨子搬着豆腐回灶房了,他把板上的豆腐取下来后,会再把空板还回来。德水他妈擤了把鼻涕,然后俯下身抚摩着我的头,柔声地说:“你的毛掉了这么多,真的是老了,是不是?唉,你要是在梅主人家里就不会挨骂了,这酒馆里都是贪财重利的人,谁会真的对你好呢?”她一提起梅主人,我就”呜呜”叫了几声,我很难过。梅主人活着时爱吃豆腐,德水他妈见着我一定想起了梅主人。她帮我理了理毛发,然后拍了我几下,冲我笑了笑。她的笑很好看,就像被蒸得开了花的土豆。
白厨子提着空板出来了。他还没到驴车这就喊:“我说豆腐妹,你今天压的豆腐可不怎么样,太散了!看来卤水没有点好!”
德水他妈站起身,她笑着说:“那你就炒着吃吧,*刨豆腐!”
“这伙拍电影的人喜欢吃豆腐泡,要过油的!”白厨子把空板扔在驴车上,吐了一口痰说。
“他们什么时候拍完呐?”德水他妈问,”我听说陈兽医还要当演员,说是导演看上他了,他连长袍都穿起来了!”
“你别听他吹牛!”白厨子说,”导演还答应给我一个镜头呢!在电影中能那么容易就露脸么?”
“他们拍的这是什么戏呀德水他妈问。
“情杀的戏白厨子说,”一个女的看上了一个男的,就把自己的丈夫给杀了,她逃到深山老林里来,被一个守林人给发现了,守林人喜欢上了她,但最后还是把她告发了。”
德水他妈说:“这不是潘金莲合谋西门庆杀武大郎的故事么?”
白厨子说:“自古以来情杀的故事都差不多!”
他们说的话我又听不懂了。什么叫”潘金莲、西门庆、武大郎”?听他们说话的口气,这好像是些人名,可金顶镇却没有叫这些名字的人啊。金顶镇有姓潘的人家,不过那名字是潘雪、潘小米、潘生财,没有叫潘金莲的。而姓西和姓武的人我还没有听说过。
白厨子要回酒馆了,驴拉着车要走了。德水他妈擤了一把鼻涕,指着我对白厨子说你在灶上给它喂点好吃的,你看它的肚子都塌了!它一条老狗了,还能活多少日子!”
“我看人人都心疼这老狗。”白厨子揉了一下鼻子说,”它的待遇够高的了,它在这酒馆里,比老人进了敬老院还享福!”
我很感激德水他妈这么关心我。我走到她面前,用舌头舔她的鞋。她穿了双布鞋,那上面沾了一些豆腐渣,我就势把它们舔干净了。白厨子朝我身上啐了一口痰,说:“倒挺会溜须的!”白厨子走向院子了。自从我发现他偷灶房的猪肉冲他喊叫以后,他对我就更不如从前了。
6
落叶落得更多了。风大的时候,那些落叶就像被安上了翅膀,像鸟一样飞了起来。
我不能飞,要是我能飞,我要在下雨阴天的时候飞。我想看看云彩上面的天是不是真的有太阳?小哑巴总爱跟我说,云彩的下面下雨时,云彩的上面却晴朗着。有的时候,我觉得那云层就像人盖着的被子,这被子是专门盖给鸟的。因为鸟离云彩最近。
落叶一飞起来,就说不定落到哪儿了。有的落到排水沟里,有的落到甬道的石板上,还有的落到屋顶了。落到人的头发上的也有。人都是反感落叶的,他们嫌它们会迷了眼睛。我就听赵李红骂过飞舞的落叶:“瞎飞什么?要是迷了我的眼睛,我就把你们全都烧了!”我不讨厌落叶,觉得它们挺可怜的。它们一定是得罪了树,所以树才不让它们呆在身上,赶走它们,它们只能四处飘零。而且,它们有的运气差,会落到屎上,或者是水洼里。我觉得树的做派很不好,树叶护卫了它们一春一夏,到了秋天它们就翻脸了,把树叶一批一批地轰走。我想叶子在离开树时,一定会伤心得落泪。
那两个找文医生的客人住了下来。赵李红说他们知道文医生死了本该走的,可是见有拍电影的人在金顶镇,他们要凑凑热闹,就想多住几天。红厨子对大财说:“有钱人么,看到西洋景就动心,能不留下来玩么大财说:“操,肯定是犯了什么大事才来找文医生的!什么比命要紧?要是警察有一天追到这了,那不是因小失大么!”大财说的”操”我懂,就是骂人的话。男人们打架时最爱说这个字。他们还爱说:“你个小妈养的!”还有”□□的”,我知道”□□的”与我有关,可我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想来不是什么好词,因为人在说”□□的”时候总是气呼呼的,恨得直咬牙。
红厨子说:“金顶镇也真是神奇,出了文医生这么个人物。他活着的时候,就没人找过他的麻烦?”大财说:“人家都同情他,他呆在大烟坡又不惹是生非,谁追究他呢?我听说给人做变相术是犯法的事!可谁不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以前派出所的人还往那里介绍过生意呢,这几任镇长,哪个又是瞎子?他们只不过装傻罢了!反正文医生呆在大烟坡,不归金顶镇管,真要是把他追查下来,就说他是个野人,没人和他接触过,谁又能钉是钉、铆是铆的查个一清二楚?”
想起红厨子和大财的话,我就很为文主人骄傲。文主人死了,可人们却总是说起他,还有人从外地奔来找他,说明他让人忘不了,他了不起。了不起的人才能老被人提起。
太阳真好,照得我浑身暖洋洋的。我想这时候要是卧在白桦林中就好了,那儿落叶厚了,呆在上面一定舒服极了。我知道,一条好狗是不能擅自离开主人家的,可我现在对酒馆来说是可有可无的,在和不在都没有什么关系。熟人我不能咬,来了生人只许我叫几声,生人只要进了酒馆住下来,就得把他们当熟人对待了。所以我觉得自己随时随地可以走开。当我晃晃荡荡走过长长的甬道,准备跨出大门的时候,白厨子拎着铁桶出来了。铁桶里散发着菜香味,我闻得出来,那里面有鱼肉、芹菜和韭菜。快到中午了,白厨子这是给拍电影的人去送饭的。门外停着一辆车,人们叫它”面包车”,白厨子把桶提到车上。我夹着尾巴溜到一边,想等汽车走开了再离开酒馆。白厨子把桶拎到车上后,又返回酒馆。我知道,肯定还有吃的东西没有拿来。”(.92txt就爱网)
第171章 城
“什么成了?”赵璨无奈的看着他,“怎么还是这样一惊一乍,半点沉稳都不见?”
“那是因为陛下仁慈,不计较这些罢了。[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平安笑着开解了一句,又问小福子,“到底是什么成了,让你高兴成这样?”
“海船!咱们的海船成了!”小福子说,“这一次是从元州开船,沿着海岸线往下,又在徽州靠岸。总共用了不到二十日的功夫,船只和人员都没有问题。”
平安回顾了一下地图,发现二十天走完这段距离其实并不算快。真正有价值的,反而是船员们在船上生活了二十天却没有出任何问题。
离开陆地之后,海上的风景一开始还会让人新鲜,看多了就会觉得单调沉闷了。而且相比较于大海的广阔,人是那么的渺小,就连原本的大船在海上也会变得微不足道。
这样的情景会让人没有安全感。尤其是在风浪来临,船只只能随波逐流的时候,感觉更加明显。再加上海上没什么地方可去,也没什么娱乐,心中的负面情绪会被不断放大。调节不好的话容易出事。
更不必说,海上的食物有限,就算船只提前储存也还是不够。没有绿色蔬菜,维生素和某些微量元素缺乏,对于身体的破坏性也是极大,甚至可能引起病症。
只有将这些问题都克服了,才有可能进行远距离的航海。这一次虽然只是二十天,但是对平安来说,可算得上是意外之喜了。
因为按照他的计算,从江南路的黄州出发,要将船开到东南亚一带,大概需要的时间也就是这么多。
也就是说,大楚可以从海外采购粮食和其他物资来补充国内的不足了!
虽然赵璨和平安都觉得目前的准备已经足够充足,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种事不能打包票说肯定没问题,还是应该留下一些余地才好。没想到海船正赶在这个时候可以远航,正好能够帮得上忙。
所以赵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都不免有些失态,站起身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真真的,下头的人才送来的消息。”小福子道,“人还在宫门那边等着,奴才是来通报消息的。主子是不是要见见?”
“见,自然要见!”赵璨立刻道。
小福子出去请人,赵璨脸上一直压抑着的激动这才流露出来,他站起来抓住平安的手,“海船成了!平安,我真高兴!看来这一次是天佑我大楚,咱们想不成事都不行了。”
“恭喜陛下。”平安道,“这还只是其中的一个小用处,海船能够出海,给大楚带来的好处,更多的还在后面呢。”
赵璨点点头,转身在殿内踱步片刻,才终于收敛起激动的心情,重新走回御案后面坐下。
平安就在一边微笑的看着他。赵璨之所以如此高兴,不光是因为这件事情意义重大,还是因为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他一个人在做,并没有其他任何人插手。虽然得到了先帝的首肯,但当时先帝也没有多问。这是完完全全属于赵璨,被他掌握的力量,自然是越强大越好。
很快小福子就把人请了进来。
大概是因为在海上风吹日晒,所以来人看上去皮肤黝黑,但身体却很见状,见到赵璨立刻跪下行礼,声如洪钟,“周达叩见吾皇陛下万岁!恭祝陛下万寿无疆!”
赵璨登基的时候他们都在东南,自然不可能回来观礼。不过同赵璨为他们骄傲一样,这些赵璨一手培养起来的人,自然也为赵璨骄傲。他们的主子从皇子升级成为皇帝,对于他们自己来说,自然也是好处多多。
“不必多礼,”赵璨伸手虚扶了一下,平安便走去将周达扶了起来,让他坐在旁边的凳子上说话。
“跟朕说说海船的情况,你们何时出发,何时到达,路上如何?”赵璨急切的问道。
周达也不含糊,非但自己口齿伶俐的说了一遍,还掏出了一份文书递给平安,“这里是张将军交给陛下的信,怕属下笨嘴拙舌说不清楚,陛下想要知道的,上面都有了。”
“你若也是笨嘴拙舌,这天下恐怕就没有会说话的人了。”赵璨笑了起来,打开文件看了起来。
这里面的记录更加详细一些,包括海图,路上的各种水文和天气,风向等等,均有记录,这样一来,光是看到记录,便能模拟出这一趟的行程了。(.棉、花‘糖’小‘说’)
赵璨看完之后便随手递给了平安。
周达见状,忍不住多看了平安一眼。这么重要的东西,赵璨给他看,非但是一种信任,还意味着这些东西这个人都懂。平安一身太监服色,周达原本对他不甚在意,这会儿却是心中暗暗关注。
平安看完之后,微笑道,“恭喜陛下。接下来从徽州将船只开到崇州,若是也无碍的话,便可继续往南了。”
“好!”赵璨也很高兴,转头对周达道,“听见了吧?回头转告你家将军,让他抓紧时间练兵,要用到他的时候,也就在这一两年了!此次若是立下功劳,海军自然便能扩编,你们也不必被人看做打渔的。”
周达连忙应了。赵璨略略思量,便提笔写下了一封信交给他,然后才让小福子把人带下去。
等人走了之后,赵璨跟平安对视一眼,异口同声的道,“该收网了!”
……
顾文珩在江南的行程其实并没有那么顺利。
一开始的时候因为措手不及,倒是直接抓住了好几个贪官污吏,直接上折子参了。但越是往江南走,这种事情做起来也就越难。
但是顾文珩并没有退缩的意思。他知道皇帝派自己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应对这种情况。成了,就说明自己可用。如果不成,就算没被这些人废掉,回京之后,也注定得不到皇帝的看重,只能待在翰林院当个修书的了。
顾文珩是个聪明人,从赵璨给的这个任务,他就能够看得出来,赵璨是打算将自己往这个方向上用。身为御史,他就是皇帝手里的一把刀,朝向哪里,哪里就必须要见血才行!
不畏艰难,勇往直前,只是最基本的要求,否则如何能成为最锋利的一把刀?
这日顾文珩终于进入了原州城。
这是整个江南靠海的地方最多的一个州,漫长的海岸线让它成为这一次江南水患之中遭灾最严重的地方。
自然,这里的贪墨情况也最为严重。因为有大半救灾的银两和粮食都运到了这里,但是根据下面的人回报,灾民们发到手里的粮食却少得可怜,至于银子,根本连影子都没救见到过。
所以,这也是顾文珩主要展开工作的地方。
只不过,就像是顾文珩视线鄋设想的那样,因为一路上的耽搁,这里的官员们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一时半会儿很难抓到端倪。更让顾文珩震惊的是,就连他跟皇城司的人呢偷偷出去走访灾民,得到的答案也是官府想让挑眉知道的。
自己也担任过亲民官的顾文珩很清楚这种情况是怎么回事。
这里的吏治,恐怕比自己所想的还要更坏一些。
顾文珩当然不会因此就退缩,只是要找到突破口却也并不容易。好在,着急的并非只有他自己,对方也很怕他多留一天,就发现什么破绽,也打算从他身上入手,化解这一次的危机。
所以这天顾文珩被邀请到知州府中,然后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这人是他的故交旧友,也是江南人。之前顾文珩离开西北之后,也在江南担任过一任父母官。当时治所便是这位友人的家乡。对方对他极尽结交,为他摆平了不少事,让顾文珩治理起地方来,变得非常容易。
承了这样的人情,对方待他又那么好,顾文珩自然心下感念,曾经答允过一旦有什么难事,就让他来找自己。
现在这人出现在这里,顾文珩心中顿时生出不妙的预感来。
果然,左右被屏退之后,这个友人便立刻向顾文珩吐露了“实情”:这位原州知州是他的叔父,关系十分亲密。这一次也实在是鬼迷心窍,才会做错了事。这位友人告诉顾文珩,自己已经劝得叔父回心转意,愿意将贪墨的钱粮都拿出来,只求顾文珩能够轻轻放过此事。
对方如此“坦诚”,让顾文珩十分吃惊。
不过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开口的人并不是知州,而是一个根本不在官场的人,况且也没有其他人听到,这番对话根本做不得证据。因为就算自己说出去,别人也不会相信。
只是这样一来,顾文珩不免有些为难。
姑息这件事是根本不可能的,皇帝那里早就已经收到了消息,而且从顾文珩自己的判断来说,这件事似乎还牵扯了朝中某位重臣,并且皇帝已经准备办他了,就是要从这件事入手!
如果自己现在收手,难道皇帝就会跟着收手吗?显然不可能。皇帝会找到其他的机会动手,但是他顾文珩的机会,却再也不会有了。
但是这位旧友又的确是帮过他很多忙,当初的承诺也十分真心,这会儿对方将事情和盘托出,若是自己直接拒绝,未免太过不近人情。而且顾文珩也很清楚,对方既然将这件事对自己说出口,其实已经没有了拒绝的余地。
毕竟这是在对方的地盘上。
所以他略略犹豫之后,便决定暂时先虚与委蛇。
因为他答应了要“考虑考虑”,所以那位友人立刻高兴起来,摆了酒席请他共饮,将人灌醉之后才送出来。
接连几天都是一样的情形,别说是其他人,就连顾文珩都疑心自己是不是已经被这些人同化了。跟着他过来的皇城司的人也有些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向上面反映一下情况。
不过,对方的耐心显然并不多,这么几天时间过去之后,便要逼迫顾文珩给个确切的答案了。
顾文珩自然不可能同意。这几天他利用这个机会,频繁进出知州府,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发现。只要拿到证据,到时候自然就不怕这些人耍什么招数了。
只是对方的东**得隐秘,又守卫森严,显然不是那么容易弄到手的。
顾文珩思来想去,弄出来了一个“声东击西”之计。
回到住处之后,他便将皇城司的人全都请来,告诉他们自己这几日都是在搜集证据,现今手里已经掌握了关键之物,明日便可以开始动手了。
他们这一路上都是这样做的,先搜集证据,然后直接将主使官员全都抓起来,将其他人临时提上来负责赈灾事宜,将物资和粮食发下去。顾文珩的权限就到这里,至于接下来要怎么处置这些人,却是要看赵璨那边的意思。
皇城司的人一路上已经做熟了的,听见顾文珩这样说,不由激动起来。这回要抓的可是一州知州!对于他们来说,能办下这样的铁案大案,本身就令人十分兴奋。
当然,这其中也不是人人都那么激动,皇城司的人常驻当地,虽说他们大部□□份比较隐秘,算是暗探,但总有明面上要走动的人。这样一来,跟当地官府,难免就会有些接触。
而金钱权势和奢侈享乐是非常容易让一个人沉迷其中,被人操控的。
况且这些地方官员敢做出这么明目张胆的事,自然底气十足。腐蚀一两个皇城司中的人为他们办事,通报消息等等,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这边顾文珩才召集了人手,将事情安排下去。那边消息就已经传递到知州衙门里了。
知州听说此事之后,震怒不已,将自己的侄子叫来大骂了一顿,“你不是说自己跟那顾文珩是过命的交情,他不会为了这样的事情便让你走投无路,必定会买你这个人情吗?现在他已经要动手了!”
“叔父……”侄子还想解释几句,却被知州拦住了,“我也知道你尽力了,不过这件事,还是按照我们的办法来,你不必插手!”
然后知州命人将自家侄子看管起来,又忙不迭的去安排对付顾文珩的办法。
既然顾文珩吃硬不吃软,他这一回便铁了心,要将顾文珩留在原州。知州很清楚,这件事情一旦被朝廷知道,自己会是什么样的下场,龙椅上的那位可从没有仁慈的菩萨心肠。
既然如此,就让朝廷查不出来吧,死人总是不会说话的。
带着这样的想法,知州联系了当地的驻军,打算将顾文珩包围起来干掉。为了保险,连自己的家丁也派出去大半。
未免惊动旁人,他们特意选择了在夜深人静时动手。只要做得干净利落,又没有人看见,等到天亮推说是流民或者乱贼所为,便能将自己从中洗脱出来。
只是将人都安排出去之后,知州又有些担心顾文珩所说的事情究竟是真是假。毕竟他的确是来往过这边好几次,而且以顾文珩的能耐,真的很难说他有没有拿到证据。
不放心之下,知州大人也不顾夜深,立刻小心的点起灯烛,前往自己收藏书信等物的书房,小心检视了一番,确定东西都还在,这才放下了心。
然而实际上,他并不知道,这时候正有人一直如影随形的跟在他身后,将他的行动都看了个正着。等他放下心来,打算回去等消息时,便悄无声息的摸进房间里,将证据全都搜出来带走。
这也罢了,临走时还故意弄出好大动静,将知州惊动,等他赶过来时,发现自己的书房变得一团糟,所有重要物品都不翼而飞,不由大惊失色,连忙让人去查。
这自然是顾文珩安排的计策。
虽然皇城司的能力很强,但是之前的好几次行动之中,他总觉得有些滞涩之感,还有不少人犯提前逃走。顾文珩早就察觉到,自己人之中恐怕出了什么问题。
所以这一次,他索性利用这些有问题的人,给那边透了消息。
结果果然将攻击引到了自己身上来。
而后他又安排了皇帝秘密派到他身边,其他人皆不知晓的侍卫队前往知州府衙盗取证据。
原本戒备森严的知州衙门里,衙役和家丁大半都被派了出去,骁骑卫的人又是天枢一手调理出来的,两边配合之下,自然没有不成功的道理。
只是他这边因为有内应在,所以节节败退,抵抗得十分艰难,眼看着就要守不住了。
对方的人手将整个驿站团团围住正在往里面冲,而皇城司这边的人则一直在奋力阻拦。只是人数比对方少了很多,所以十分吃亏。顾文珩思量了一下,照这样下去,根本等不到侍卫队的人回援。
“大人先走吧!”皇城司的两位负责人上前劝说他,“您是钦差之身,若是折在这里不合算,还是赶快跟着属下等离开,再图后事!”
顾文珩转头看着他们。
他不知道这两个人是真心为他好,还是就是那边的内应,要将他骗出去直接杀死。但是不论如何,顾文珩不能离开这里。
他一旦走了,许多事就说不清楚,只能任由对方胡乱编造了。若是如此,还不如就死在这里,至少让所有人都知道,他顾文珩为了公事死在了这里。而敢在这里动手杀人的,又有几个?
况且出了人命,朝廷自然不可能姑息,这件事只会继续彻查,直到得出结果。如此才不枉费他拼了性命。
“不能走。”顾文珩摇头,“他们是冲着我来的,我又怎么能让大家留在这里抵挡,自己却懦弱的逃走?”
说完也不管两人脸上是什么表情,拔出挂在墙上的剑,开门走了出去。
既然要死在这里,当然要多拉几个垫背的。别看顾文珩看上去就是个文弱书生的样子,但是拼起命来一时间也让人招架不住。只可惜不能持久,过了一会儿身上就渐渐添了伤口。
好在这时候侍卫队的人终于赶过来了。骁骑卫作为皇家禁卫,虽然成员大多都是勋贵子弟,十分纨绔,但是武力上倒是都有可取之处,排兵布阵也许不行,单打独斗却是佼佼者。有了他们加入之后,顾文珩这边的压力大大减小,他也终于可以退出去休息一下了。
一夜激战。
等到天明时,顾文珩才发现整个驿站都几乎被毁掉了。
好在这一切都是值得的,证据拿到了不说,他们还抓到了几个知州家里的家丁!意图行刺钦差,这个罪名算起来并不会比贪墨钱粮轻松多少,两罪并罚,这位知州大人是不可能逃脱制裁了。
虽然身上有伤,但顾文珩还是坚持带着人去了府衙。
昨晚的动静那么大,所以天一亮驿站附近就聚集了不少普通百姓,他们簇拥着顾文珩前往府衙,亲眼看着他公布罪状,然后将知州抓起来,又对大家宣布赈灾的粮食和银两都会如数下发,很快都跪了一地,口称青天大老爷。
“这不是本官的功劳,而是陛下的恩典!”顾文珩立刻扬声道,“你们都是大楚的子民,陛下不会放弃你们!”
于是又有百姓高呼万岁,之后才陆续的站起来,到府衙门口排队领取钱粮。
这时候顾文珩才终于放松下来。这口气一松,他便觉得浑身无力,眼前发黑,差点儿直接倒在地上,被及时接住,暂时安置在了府衙之中休养。
等到顾文珩醒来之后,才开始认真的查看之前被骁骑卫带回来的那些证据。
其中果然有知州跟其他官员来往的信件!(.92txt就爱网)
第174章 城
《御前总管升职手札》由作者衣青箬首发于晋/江/文/学/城。(.无弹窗广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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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过云层的晴朗
太阳真好,照得我浑身暖洋洋的。我想这时候要是卧在白桦林中就好了,那儿落叶厚了,呆在上面一定舒服极了。我知道,一条好狗是不能擅自离开主人家的,可我现在对酒馆来说是可有可无的,在和不在都没有什么关系。熟人我不能咬,来了生人只许我叫几声,生人只要进了酒馆住下来,就得把他们当熟人对待了。所以我觉得自己随时随地可以走开。当我晃晃荡荡走过长长的甬道,准备跨出大门的时候,白厨子拎着铁桶出来了。铁桶里散发着菜香味,我闻得出来,那里面有鱼肉、芹菜和韭菜。快到中午了,白厨子这是给拍电影的人去送饭的。门外停着一辆车,人们叫它”面包车”,白厨子把桶提到车上。我夹着尾巴溜到一边,想等汽车走开了再离开酒馆。白厨子把桶拎到车上后,又返回酒馆。我知道,肯定还有吃的东西没有拿来。他向回走时眼尖地发现了我,他吐了一口痰说一闻到肉味你就跟出来了,真贱!那桶里的东西是你能吃得着的么?不知天高地厚!”他这么糟践我,我真的很难过。我不能咬他,只能用爪子挠地。那地因了前几日那场雨的缘故,很湿润,我刨起的都是些湿泥。我年轻的时候喜欢刨地,一是因为身上有使不完的劲,不把劲释放出去身上发紧;二是我喜欢吃那些弯弯曲曲的蚯蚓。那东西爱在土里钻来钻去的,我一刨准能把它们刨着。它们非常好吃,软软的,香香的,一点骨头也没有。文医生管这东西叫”蚯,而小哑巴则叫它”曲蛇”。有时候我到了大烟坡,文医生为了犒劳我,就把提前挖好的蚯蚓拿出来喂我。我理解他的好意,可我不喜欢吃被人挖出养在瓶子里的蚯蚓,那太缺乏乐趣了。小哑巴一见我吃它,就揪着我的耳朵,说我应该变成条鱼才对,鱼爱吃蚯蚓。我知道人们去河边和水泡子边钓鱼时,下到鱼钩上的鱼食就是蚯蚓。鱼一吃蚯蚓,鱼钩就把鱼鳃给挂住了,鱼咬了钩,就被人提出水面了。我有很多次想告诉鱼,见到水里漂着蚯蚓时,千万别张嘴,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它们说。鱼被挂住时是很痛苦的,它们挣扎着,使劲地摆尾,尾巴那溅出一串串的水珠,仿佛它们在懊悔地流泪。
现在,我已经不喜欢吃蚯蚓了。蚯蚓也没过去那么多了。
从面包车上走下两个拍电影的男人。他们都戴着帽子,帽檐长长的。屋子有屋檐是为了挡雨,帽檐能为人做什么?也是为了挡雨么?他们朝我走了过来。
那个嘴大个高的男人我认得,演员们都叫他”主任”。
主任对另一个人说:“导演让赶快把狗找到,过些天要拍狗的戏了。我让陈兽医帮着选狗,他他妈的还装孙子,说是要把这镇子的狗都集中到一处,搞个狗运动会,谁跑得快用谁!我操,他的鬼念头倒不少!他说要是选中了哪条狗,他得收点好处费,如果不付费的话,就得给他在片子里弄个镜头!”
“那就给他加场戏,让他在片中挨挨打,揍他一顿他也就老实了!”另一个人摘下帽子,把它当做扇子在手里摇着。他一摘帽子我认出他来了,就是那个没长头发的人。有一天他和大财吵架,嫌大财把他的球鞋刷破了,说什么也不给大财钱,大财说他是”周扒皮”,周扒皮也许就是他的名字了。
主任说:“我看这条狗挺好看的,不行就让它上吧?”
周扒皮说:“它好像老了点。不过看得出它年轻时是条漂亮的狗,肯定没少找母狗*!”主任笑了,说:“金顶镇跑着的那些小狗,没准都是它撒的种子吧?”
他们互相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大笑着。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取笑我。白厨子和大财各提着一桶吃的东西出来了,那两个人也就不打量我了,他们上了车。最新章节全文阅读等车开了以后,我没有兴趣去白桦林了。听他们的口气,好像是在找一条狗上电影,他们想到了我。我跟第一个主人在丛林中生活时,有一次到了大黑山,正赶上那里放电影。电影不过就是在两棵树之间挂上一块白布,一个大圆饼似的东西一转,它冒出来的一束光打在白布上,擞熬驮诎撞忌仙现了。我究竟看过几场电影,已记不清了。只记得在大黑山的主人家时,月亮节时就有电影看。电影很有意思,人和人在白布上有说有笑的,那里面还有房子、树木、桥和河水。我不明白这些东西怎么能贴着一块布活着?那白布薄薄的,又被悬挂着,奇怪的是人在上面都立着,没一个栽跟斗的。还有那些树,白布上又没有土,可它们照样活着。不过我没有在电影上见过狗。我要是上了电影,就该死了吧?我老了,我觉得自己肯定不能在一块白布上站住,我没有那本事。只要赵李红不让我上电影,我就会没事的。她是我的主人,对我说了算,我得乞求她。我进灶房寻赵李红去,她喜欢去那里,再说我不能随意进别的屋子,灶房除外。
红厨子满面流汗地独自坐在灶房的矮凳上抽烟。他忙完一顿饭,很疲劳的样子。人一疲劳眼皮就耷拉着,不爱吱声。我进来后悄悄趴在他的对面,歪着头看他。他冲我笑笑,顺手从案板上拈起一片肥肉,甩给我。我很准地把肉接到口中,红厨子说:“到底是经过训练的狗!”听得出来,这是赞美我的话,我高兴得一抖身子。
我把肥肉吃了,安静地看着红厨子。他吸完了一支烟后,脸上的汗水就少了。他又点着一棵烟。我不烦烟味。我的主人大都喜欢抽烟。梅主人抽的烟是自己用纸卷的,文医生用的是烟斗,赵李红呢,她抽的烟总是又细又长的,就像春天化雪时吊在屋檐下的冰溜儿。大财说赵李红净抽进口烟。我不明白”进口”是什么意思,这些年老有人说这个词。有的时候人会指着一双鞋说:“这是进口的!”要不就拿着一瓶酒说:“这是进口的!”听他们讲到进口的时候,眼睛发亮,语气格外自豪,这使我觉得进口的东西来自天上,因为只有天是了不起的,从那上面派下来的东西肯定人见人爱。
红厨子又抽完了一棵眼,这时他脸上的汗全都消了。看来有的时候烟也能当毛巾使,毛巾能擦汗,烟也能。
我的主人赵李红进来了。她好像一夜之间高了许多,原来她盘起了头,使瘦削的她显得更高了。她仍然穿着花衣裳,是我没见过的一种花,很碎,乱糟糟的,看得我都眼晕了。她一进灶房,红厨子就说她这件花衣裳的颜色好看,喜庆!红厨子还说你以后少穿紫花和白花的,没有这红花的好看!”他们一说到颜色,我就垂头丧气的。
“这个制片主任真他妈的抠门!”赵李红说,”他跟我谈要让我把住宿费给免一半,他们在影片的片尾给咱们酒馆挂个名,我要那个虚名干什么!他们这帮鸟人能拍出什么好电影,不过是一帮混混!”赵李红抓起一根葱,一截一截地咬着。很快,那根葱就进了她的肚子。她生气的时候,很喜欢往嘴里填东西。有的时候是萝卜条、白菜块,更多的时候是葱。灶房总有剥好洗净的葱放在那里,在我看来是红厨子特意给赵李红预备的,她随时发脾气,就随时可以吃葱。
“你生那气干什么?”红厨子说,”房费饭费照收不就得了?”
“就是!”赵李红说,”他们交的那两万块钱押金早就不够用了,晚上我催他们交,要是他们不干,就让他们走人!”
“他们张口闭口都是镇长镇长的,要是镇长答应给他们免一半房费,你怎么办?”红厨子问。
“镇长算个屁!这酒馆是我个人的,又不是公家的,他没资格指手画脚!这酒馆是用我的血汗钱换来的,我就是不心疼别的,也得心疼自己的血汗吧?镇长让免一半的房费也行,另一半让镇上给我补齐!”赵李红指着我说,”我白养这条老狗乐意,我要是白养这群花里胡哨的人,我可就是傻瓜了!”
他们的话我是一知半解的。但我听得出来,主人对拍电影的人不满意。这我心里就安稳了,我的主人不会轻易把我交给他们的。我起身走到赵李红面前,舔她的脚面。她穿着拖鞋,她的脚面很容易就能舔着。我感觉就像在舔光滑的桦树皮一样,滋润极了。赵李红”咯咯”地笑着,痒得发抖地叫道:“来福,你怎么学得这么色/情了?”这两年我常听人说”色/情”这个词,不懂它的含义,现在我明白了,用舌头舔人就是”色/情”。我愿意对赵李红”色/情”,要是陈兽医让我对他”色/情”,我还不干呢!
7
我又梦见梅主人了。她在梦里只有一颗像太阳一样又圆又大的头,胳膊和腿都不见了,就像结的一颗大倭瓜一样。可我一眼还是认出她来了,她笑眯眯地看着我,叫我”旋风”,一听她这么叫我,我就想偎到她脚下。可她只是一颗人头,没有脚。不过她的大耳环还在,那耳环一动不动的,想必梅主人去的那个地方没有风。没有风好啊,梅主人就不会咳嗽了,她着了风特别爱咳嗽。她一咳嗽,那副大耳环就晃来晃去的,跟人喝醉了酒似的。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梅主人不见了。梦就是这样子,闭着眼睛时它来了,一睁眼睛它就没影儿了。
傍晚了,拍电影的人回来了。他们吃完了饭,有不少人坐在石桌旁说话。他们边说边笑,准是在讲什么笑话。”笑话”我听人不止一次讲过,人都笑得哈哈哈的,可我却不觉得那话有什么好笑的。所以我没成了人,成了一条狗。很多人都不知道我能听懂多半的人话。我出生两三年后,就能懂不少人话了,这都是教官教给我的。我之所以没把他当成自己的主人,是因为他经管着好多条狗,我只是其中之一。他教我们人话,教我们跨越障碍物,教我们寻找东西等本领。也许因为他是教我们的人,人们都叫他”教官”。他一让我们越过土堆或者是两只摞在一起的板凳的时候会说:“越过障碍!”他还教我查数,通常是在地上摆十块砖头,从头到尾地教我们查”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有一段时间,他每天都要花费很长时间教我数这十块砖头。为了测验我,他常常喊出”六”或者”九”,这样我就得奔向第六或者第九块砖头,我在查数上没出现过差错。因为会查数,我才知道赵李红是我的第六个主人了。
我钻出被窝,晃晃悠悠地走向灶房,我有些饿了。坐在石桌旁的那个叫”主任”的人发现了我,他叫道:“哎,你们帮着看看,这条狗怎么样?我看它还不错,挺温顺的!”
“它老了,没力气汪汪了,能不温顺吗?”那个被导演捏过脸蛋的女演员细声细气地说。
“你是说我还年轻,有力气冲你汪汪?”主任说。女演员说你敢!”说完她就笑了。
我在这伙人的笑声中走进灶房。只要不是冬季,灶房的门总是敞开的。我刚迈进门槛,就发现有一只老鼠在红厨子脚下窜来窜去的,这实在太令我愤怒了,我不顾一切地奔跑过去,捉拿老鼠。老鼠很狡猾,它溜到墙角去了。我能看见它溜走时得意摇晃着的小尾巴。那小尾巴就像蚯蚓一样,我真想一口把它咬住。我这一闹非同小可,把红厨子给吓着了。他对白厨子说:“这狗是不是疯了?一进来就奔我的腿来了!”听他这么说,我连忙汪汪汪地叫了几声。我的意思是告诉红厨子,有老鼠在灶房出入了。白厨子正在揉面团,他漫不经心地看了我一眼,说:“连熟人都咬的狗跟狼有什么区别?我看应该把它勒死吃肉,老狗大补,多浪费点柴火便是!给它多加点花椒、大料和辣椒,味道一定错不了!”白厨子吧唧了一下嘴,似乎已经把我给吃到肚子里了。
我呜呜地低声叫了几声。白厨子又说:“你用不着那么可怜巴巴地叫,好像你受了委屈,谁把你冤枉了似的!”
我只能从红厨子的脚下钻出来。我伤心极了。一方面为自己没有捉住老鼠而难过,另一方面是红厨子没领会我的举动。难道他们都没有看出灶房在闹老鼠么?我真希望有只老鼠能蹿到案板上去,让红厨子白厨子眼睁睁地看到。可是老鼠不是玩意,它们只喜欢在阴暗的角落跑来跑去,从不主动暴露在人面前。我暗下决心,一定要竭尽全力捉住一只老鼠,让他们看看。我又趴到火炉旁了,这一段我总喜欢呆在那里,因为那儿暖和。我刚舒服了一小会儿,白厨子就叫道:“看看,又跑到火炉那烤火去了,这条老狗!”他刚说完,赵李红就进来了。
白厨子对赵李红说:“这狗刚才疯了一样冲进来,在红厨子脚下瞎咬了半天!”
赵李红说:“它准是看见什么了,狗不会乱叫的。”“它看见了什么?这里能有什么?它除非看见了鬼!”白厨子揉着面团,他的身子左摇右晃的。
“没准它发现了老鼠赵李红说,”它过去可是捉老鼠的能手!”
“它把猫的活干了,它算什么好狗?多管闲事!”白厨子说。
赵李红笑了。我的主人一笑,我就是可以被原谅的了。赵李红今天没穿花衣裳,不过她这件衣裳很紧,把她包裹得像根细香肠。而且,她衣裳的领口到处是褶皱,好像让无数人的手给**了似的。我刚来酒馆的时候,曾经在藤萝架下听见白厨子和陈兽医议论过赵李红。白厨子说:“她年纪轻轻就有这么大的家业,我们这伙人还得给她打工,真是白活了!”陈兽医就说:“她跑南方这几年能干什么好勾当?她说是卖服装发了大财,谁信?准是当野鸡去了!”白厨子说她一身的骨头,搂她睡觉还不得硌着自己?”陈兽医说:“这你就不懂了,有喜欢胖的,也有喜欢瘦的,现在瘦女人吃香!”他们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一副看不起人的表情。”野鸡”我听金顶镇的人说过,这个词似乎跟女人有关系,因为总是男人在生气时骂女人:“你个野鸡婆!”这话看来不太好。我还见过能飞的野鸡,它尾巴长长的,身上的毛深浅不一,挺好看的。黄主人他们在丛林中用枪打死过野鸡,然后弄一堆火来烤着吃,它被烤在火上时的香味可真是好闻啊,我不止一次吃过它们的肉。我不明白”野鸡”到底指的是什么?是飞在林子中的那个带翅膀的东西呢,还是女人?
一旦想起过去的事情,我就听不见灶房的声音了。这时候我脑子里回响着的都是过去的话语。等想完旧事,我才能听见红厨子他们说话的声音,他们商量着吃什么”消夜”。说是有人睡得晚,不吃点东西睡觉肚子空得慌。”消夜”这个词是我到青瓦酒馆后才听说的,以前金顶镇的人从来没有用过它。这词想必是赵李红从外地带回来的,因为她说的次数最多。一开始我不明白”消夜”指的是什么,后来渐渐琢磨透了,因为一说”消夜”,他们就要忙活饭,而这饭做出来时又都是月亮升到天中央的时候,我就明消夜”是半夜三更吃的饭。在这点上,人跟马一样,马在半夜要吃草料。草料算不算马消夜”呢?
我听见一阵脚步声飞进灶房。不是一个人的脚步,那声音很杂乱,起码是两三个人过来了。这些人里一定有陈兽医,我闻到他的气味了。他身上总是有股酸味,好像他天天用泔水洗脸似的。
“那狗真的在这里!”陈兽医第一个走了进来,他指着我,对跟在他身后的主任说,”我没说错吧,它在这里烤火呢!它老了,都要走不动路了!”
“导演说剧中要的就是一条老狗!”主任说。
“你前些天不是说要年轻的狗么?”陈兽医说,”我都跟好几户人家打了招呼了,那些狗个个漂亮,跑得快,哪个都比它精神百倍!”
“它有多大年龄了?”主任指着我问。
赵李红说:“我十来岁时它就在了,它少说也有十七八岁了!”
“一条狗最多能活多少年?”主任问陈兽医。
“最多也就二十年!”陈兽医说,”一般的狗活个十一二年也就差不离了,这杂种倒是能活!”
他当着我主人的面说我是”杂种”,赵李红很不高兴。她说:“我看杂种比纯种的好!纯种的没人要,杂种却能找到人家!”这话听起来有些难懂,但我大体能明白主人是在为我开脱,因为陈兽医气得嘴唇哆嗦了,他说:“我就是不想找媳妇,要是找,能找一火车大家都笑了,赵李红笑得最亮堂。
主任对陈兽医说剧情要求这条老狗慢慢地死去,得给它下点迷/幻/药,让它走起来摇摇晃晃的,最后倒在林地上。你能掌握好下药的量吧?”(.92txt就爱网)
第175章 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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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过云层的晴朗
主任对陈兽医说剧情要求这条老狗慢慢地死去,得给它下点□□,让它走起来摇摇晃晃的,最后倒在林地上。你能掌握好下药的量吧?既不能让它迷糊得一家伙瘫倒,又不能让它比平时精神!”
“我干了一辈子兽医了,连□□都下不准,我还能在金顶镇混么!”陈兽医撇了一下嘴,用手甩了甩长袍的袖子。那袖子很长,把他的手心手背都盖住了,只能看见袖子下面的那两排手指。陈兽医的手指又细又长,就像干树枝一样,我老想这手指能用来引火。
赵李红说:“让它上电影,我还真有点舍不得!你们拍一个镜头要重复好几遍,给它下了药让它也演好几遍,它明白么?能挺得住么
陈兽医咧着嘴说:“你这么心疼它,就换别的狗吧。王烧饼家的狗也是条老狗,比它漂亮多了!”
赵李红生气了,她说:“王烧饼家的狗比它漂亮?你说出来谁信啊?那狗的眼睛都快瞎了,你给它扔根肉骨头它都看不见!”
主任说:“就用它了!你们不是说这狗年轻时救过人么?这是条英雄狗,应该上银幕的。等它死了以后,它在电影上还活着,这不是很好么?”
赵李红说:“对,让它上电影,也算给我青瓦酒馆做广告!”
“金顶镇的人知道它是青瓦酒馆的狗,外地人谁认识它?”陈兽医说,”再说看电影都为了看人,一条狗在里面闪一闪,谁能记住它哇陈兽医说完,看见案板上有一把菠菜,他就不满地对红厨子说,”晚上我说要吃粉丝菠菜,你们说没有菠菜,这不是菠菜是什么?”
红厨子笑了,说:“你说的那时辰,菠菜还在地里长着呢,等你吃完饭出了门,这菠菜才长出来,我这是刚把它们□□!”
大家都笑了。这次笑得比刚才更热闹。
“行,就定它了!”主任对赵李红说,”到时多给你算两顿饭钱,算是这狗的出场费了!”大家更加起劲地笑,主任又把头转向陈兽医,”到时就看你的了!”
“放心!”陈兽医说,”我保证让它演得符合你们的要求!”
主任和陈兽医走了。赵李红没走。她对红厨子说,以后不要买绿豆粉条,根本煮不住,进了锅就成了糨糊。这时大财进来招呼赵李红,说导演要找她商量点事,赵李红就出去了。
灶房又剩下了红厨子和白厨子。红厨子切了一片肉甩给我,说:“你能耐啊,陈兽医天天要上镜,跟了这么多天也没捞着一个镜头,你呢,不费吹灰之力就要上电影了!”
“它这么老了,要是□□下重了,还不得要了它的命?”白厨子说这话的时候,满面带着笑容。他那表情说明他很想让我死。我死了,就更没谁监视他了,他可以放心大胆地从灶房往出偷东西了。
我的主人就在笑声中把我交给拍电影的人了。我想自己落到陈兽医手里是没有好结果的,我从他看我的眼光中能感觉出来。我有说不出的悲哀。看来那天是白舔赵李红的脚面了,她并没有领会我的意图。我走出灶房,回到窝里。[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这时天已经很黑了,风起来了,我听见风铃在响。那声音在夜晚时听着可真动听啊。酒馆里传来说笑声、打麻将的声音,人们是多么快乐啊,没谁知道我的忧伤。既然我要死了,就更得想想那些旧主人了。这些年来,我经历了许多事情,它们之中有一部分我忘记了,但大部分我还记得。我想那些还记得的事。那些已经死了的旧事,一想就活了。
第二章在丛林中
1
我是乘火车离开城市的。那是春天,树又开始长叶子了,鸟儿也叫得勤了。训练我的教官脱下了棉衣,看上去就好像瘦了一圈。我觉得春天就像只馋猫,把大地上的积雪和人身上的棉衣统统给吃了。教官一年四季总是穿一种样式的衣服,只不过冬天穿肥大的,夏季穿瘦小的。我几乎没见他笑过。他就住在我们隔壁,我常常能听见他打嗝的声音。
我有七八个伙伴。但这些伙伴不是固定的,有的时候突然有那么一天,教官领来了陌生人,就会带走我们当中的一个。老伙伴走了之后,很快又会来新的。新伙伴大都比较年幼,它们好叫好动,特别能吃,一天不知要拉多少回屎。被人领走的老伙伴,大都是高大威猛的。老伙伴一走,我都会难过好几天,吃不下食,跨越障碍时腿会发软。因为我渐渐明白,越是练得好,就越容易被人给领走。所以只要走了一个老伙伴,我在接下来的训练中就满腹怨气,有时故意违背教官的指令。他让我跳上墙头把一条毛巾叼回来,我偏偏朝一棵树冲去,用爪子挠树皮,挠得树起了疤痕。他让我奔向第一块砖头,我偏偏跑向第七块,气得教官的嘴都歪了。我觉得人生气了很有趣,有的跺脚,有的喘粗气,有的咬牙齿,还有的耸鼻子。教官生气了爱歪嘴,我就想他要是这时候喝水,水还不都得流出来啊。
在训练场上,我们最怕来陌生人。陌生人一来,我们其中就有倒霉的了。不过我们明白最终去哪里自己说了不算,让你走,你就留不得。
我的第一个主人来领我时,我正趴在树阴下想着阳光。我想阳光真是了不得,它从天上来,什么都看得见。每到出太阳的日子里,屋顶上有阳光、障碍物上有阳光、教官身上有阳光、我的伙伴们身上也有阳光。看来阳光比我们跑得快,它哪里都能去。只是我搞不明白,为什么阳光跑起来没有声音,而我们一跑起来就带着声音呢?
我在想着阳光的时候,教官陪着一个陌生人走了过来。陌生人很瘦,比教官高出许多。我知道要出事了,马上站了起来。陌生人指着我说这狗漂亮,精神头也不错,就是它了!”教官俯下身,他捧着我的头摩挲了许久。他从来没有这么温柔地摸过我,我感动得眼里充满了泪水。陌生人发现了我的泪水,就对教官说:“这狗我是领对了,多仁义啊,带着它进丛林我们是不会吃亏的!”
我跟着第一个主人走了。我每走几步就要回头望一望教官和我的那些伙伴,教官冲我摆着手,那手就像长在他身上的树杈一样,而我的伙伴一直在呜呜地叫。那呜呜的叫声听起来就像冬天深夜的风声。
我的主人姓黄。我在他家呆了两天。一进他家门,他就奔到柜子前,把一个砖头般大的东西给鼓捣响了,当时把我吓了一跳,我不知道那是收音机。心想这东西又没长舌头,它怎么能说出人话来?
黄主人的屋子很乱。床上的被子揉成一团,地上有废纸、果皮、纽扣、空罐头盒、铅笔等东西。柜子上堆的东西更是杂七杂八的,有酒瓶、盘子、筷子、书、袜子、钟表等等。在窗前的地上,放着两个背囊,黄主人不时地把牙刷、毛巾、本子、眼镜等东西装进去。只要他关了收音机,他就会和我说话。他说得最多的一个词是”火车”。我知道”火”是什么,因为教官让我们从火堆上跳跃过,火能把东西烧成灰,又能在冬天时让人取暖车”的含义我也懂,就是带轮子的能在路上跑的玩意。”火”和”车”放在一起是什么,我就不懂了。不过两天之后我上了火车,就明白它是什么了。我见过军营里那些长条形的帐篷,火车其实就是一个会跑的帐篷。
离开黄主人家的前一夜,有个胖姑娘来了。她一进门看见我,就吓得往出跑。黄主人在她背后喊:“它受过训练,不会咬人的,你进来吧!”那姑娘这才哆哆嗦嗦地进来了。她坐在炕沿上,看着那两个背囊,看着看着就哭了。黄主人说她:“你哭什么,我这又不是去送死!”可她还是哭。黄主人大概讨厌哭声,他皱着眉说:“你来这里就是为着哭的话,你就走吧!”他这一说,她就打个寒战,不哭了。她让黄主人进了丛林注意不要让蛇咬了,不要让熊给舔了,晚上睡觉时别忘了在帐篷外点一堆火,以防备狼的袭击。黄主人则对她说,我走了之后你要守规矩,不许和别的男人往来。要是我活着回来,咱们就结婚。他这一说,那姑娘又呜呜哭了。那时我还不懂什么叫结婚,后来我在金顶镇住久了,就明白结婚就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要天天睡在一起了。那时我没见过熊和狼,只是在训练时见过蛇。教官掐着蛇头把它当鞭子一样地甩,我就明白弄死蛇时要一脚死死踩住它的头,让它不再会喘一口气。至于”丛林”,我更不明白那是什么。听他们的口气,好像丛林是个令人害怕的地方。不过真正到了丛林后,尽管经历了那么多的磨难,我还是喜欢上了丛林。我想跟你们说的是,一条狗要是一生中没去过丛林,那就是白活了!
我第一次见着人和人亲热,就是在黄主人家。他脱下上衣和裤子,只穿条短裤,去扯那姑娘的衣裳。那姑娘一边推他,一边悄悄解自己衣裳的扣子。后来她脱掉上衣,光溜溜地面对着我时,她突然”哇--”地大叫一声,带着哭腔让黄主人把我赶走。那时我正被她胸前长的一对像馒头一样的东西所吸引,因为那以前我还没见过女人长这东西。我想,那是什么?是故意挂在胸脯上的他们的晚饭么?黄主人对她说狗有什么可怕的,它又不会说出去。”姑娘捂着那两个圆鼓鼓的东西说:“你不把它关在门外,我不干!”于是,我就被主人一脚踹出门外。隔着门,我听见一阵一阵的叫声,有主人的叫声,也有那姑娘的叫声,叫声一会高,一会又低,我不明白他们在做什么,要这么大呼小叫的。我想他们也许是诨ハ嘁,我们互相咬的时候,也是要叫的。我以为这种叫声要响很久,可是它很快就消失了。等我被允许进屋时,他们又穿上了衣服。姑娘坐了一会,摆弄着桌上的收音机,收音机吱啦吱啦地响。黄主人对她说进丛林带这玩意没用,什么台也收不来,让姑娘抱回家去听。姑娘说:”我抱它回家,我妈不就知道我和你好了么?我不能拿!”黄主人抽了一下嘴角,说:“你妈管得太宽了,姑娘是越管越出事的。”那姑娘用手指弹了一下我主人的脑壳,说:“别胡说。”黄主人说:“不是吗?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说着,又去扯她的衣服,姑娘急了,她说:“有完没完啊?!”
从那以后我就再没有见过那姑娘。不过我能记住她。第一次看见她胸脯的惊奇感就像我第一次听见雷声一样难忘。我记得,黄主人和她分别时,亲了她好长时间。
我们是下午上的火车。火车上到处是人和行李。有的人没座位了,就坐在行李上。一上火车,就有很多人反感我。抱小孩的妇女说我可能会咬掉孩子的小*,带着腊肉的人则说我可能会偷吃了那肉。还有一些人,嫌我身上有股味,干脆用手绢把鼻子给掩住了。有一个老头,硬说他的头发痒,说我把跳蚤传染给他了。其实他根本没有多少头发了,跳蚤怎么会找这样的窝呢!再说,我身上并没有跳蚤。黄主人见大家对我指点个不休,就拿出一张纸来给那个被人称为”列车员”的人看,说我是去北部丛林协助森林勘察的,让他在火车上行个方便。
黄主人和列车员交涉的时候,火车蹿动了几下,开了。我仰头朝车窗外望去,只见一根一根的水泥柱子和站台上的人一闪一闪地消失了。渐渐地,我能看见树木、庄稼和河流了。它们就好像长了脚,向后飞快地退着。黄主人和另外三个男人汇集在一起,他们见了我都要拍拍我的脑袋或者拎拎我的耳朵,对我很友好的样子。不过没有多久,我就被轰出装着人的车厢,到了一个看不见阳光的装满了行李的地方。大概怕我乱翻行李,我被拴上了铁链子,那是我第一次戴它。见不到阳光,又看不到窗外飞来飞去的树木和庄稼,我对火车上的人起了反感。我趴在角落里,听着”哐当--哐当--”的火车奔跑的声音,猜想火车长着多少条腿,才能驮着这么多人走。晚上,黄主人给我送来食物,一堆馒头渣,半盆菜汤,我只吃了少许。我很哀伤,想念教官,想念我的伙伴,我不知道火车要把我送到哪里去。我戴着项圈的脖子十分难受,喘气很费劲。他们怕系不牢我,拴得太紧了。
火车轰隆了一夜之后,停了。黄主人卸下了我的铁链,领我下车。天亮了。下火车的人都在打哈欠。人们背着大大小小的旅行包,没精打采地走着。我听着人的脚步声,觉得奔来奔去的人们很可怜。
我记得我们出了一个铁门,进了一家闹哄哄的饭馆。黄主人他们四个人要了些吃的东西,我一边吃他们给我的窝头,一边看护主人的那一堆旅行包。之后,我们又上了火车,不过这个火车不大,车厢里没有长椅子,都是短的,乘车的人也少。我这回没有被拴上铁链关在黑屋子里,这使我很高兴。火车上的人对我很友好,有的给我饼干吃,有的给我花生吃,还有一个光头男人举着酒瓶让我喝酒。为了报答他们对我的友好,我在过道上给他们展示自己的本领,把两只前腿勾起来直直地站着,站得跟人一样高;要不就把身子紧紧地盘成一团屎的模样,逗得大家笑个不停。黄主人为此很得意。他就在火车上教我认识我在丛林中要跟随的另外三个人。那个爱眨巴眼的塌鼻子男人叫李优;嘴里总是不停地嚼着东西的瘦男人叫刘红兵;而爱说爱抽烟的胖子叫孙大海。这几个人上了火车后就从一个小车上拿了一堆吃的东西,花生米、啤酒、香肠、咸菜,他们拿这些东西,只给推小车的女人一张纸。那纸上有人头像。我想这样的纸真神奇,能换来吃的东西,后来我知道那是钱。黄主人他们把车窗打开,凉飕飕的风灌进来,很多人咳嗽起来,他们就又把它落下了。黄主人指着窗外说:“看,背阴山坡的雪还没化呢,这里跟我们城市比起来,起码要晚一两个节气!”这时我才反应过来,我原来呆的地方叫”城市”。教官曾经有几次把我们带出去遛街,我见到处是房屋、街道、行人和汽车,噪声很大,看来一个大而又乱糟糟的地方就是城市啊。
火车开得很慢,窗外到处是树,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的树。有的时候还能看见一群一群的鸟。黄主人他们买了吃的东西,很快就启开酒瓶喝酒了。他们喝多了就唱歌。我呢,被一个厨子给领进餐厅,吃了一条肉骨头。在那里,我还在做饭的炉台下发现了一只老鼠,我捉住它,当场把它咬死。厨子很高兴,送我回主人那里的时候,就把我的战利品用纸裹着拿了去。厨子一抖搂出死老鼠,喝酒的人就个个作呕,我那时才明白,人是非常厌恶老鼠的,难怪很多人家都要养几只猫呢!火车走走停停,每停一下,就会有几个人下去,而上来的人却极少,车厢越来越空。到了最后停车时,那节车厢只有黄主人他们四人了。
我们下火车时天已经黑了。有两个人来迎接我们,他们帮黄主人他们提着行李,指着我问:“它是什么品种的?”黄主人回了一句话,不过我忘了是什么了。让我忘不了的是那顿晚餐,我喝了一盆肉汤,舒服极了,真想到户外撒欢。黄主人他们个个都喝醉了,黄主人吐了,李优骨碌到了饭桌底下,呼呼地睡了。刘红兵呢,他唱个不休,边唱边拍巴掌。而孙大海醉得一个劲儿地吃烟头。陪他们喝酒的那两个人不停地竖着大拇指说我的主人们:“了不起,够意思!到我们这里来的人,喝倒了才算是朋友
我们在那里停了两天。那两天中,我就呆在一家杂货铺里。那儿的女主人很喜欢我,她老是用梳子给我梳理身子。她还在我的前爪上拴了一只铃铛。我只要一动弹孱蹙拖欤就哈哈地笑。她家有一条狗,个头不高,眯缝眼,不漂亮,但性情很温和。它看上了我,老是围着我转,于是我就在杂货铺的门前美美地和它嬉戏了一番。我在和它寻欢作乐的时候,女主人哈哈地笑着,她说:“这公狗这么漂亮,我家母狗要是揣上它的崽子的话,一定错不了!”她还对黄主人说,等你们从丛林回来,就把它卖给我吧!黄主人说:“丛林里到处是野兽,它没准成了狼和熊哪一顿的晚饭,能不能活着回来两说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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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城
《御前总管升职手札》由作者衣青箬首发于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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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过云层的晴朗
乌玛尼让女主人吹灭了油灯,她就在黑暗中在地上又唱又跳起来。我说过我的眼睛越到天黑看东西越真切,我能清楚地看到乌玛尼在地上旋转着,她捶胸顿足,像鸟一样张开双臂。她就这样唱了很久,我忽然听见男孩喊了一声:“妈妈--”女主人连忙点亮油灯。先前还昏沉躺着的男孩竟然坐直了,他骨碌着眼睛指着我问:“它从哪儿来的?真好看啊!”女主人哭了,她说乌玛尼是孩子的救命恩人。我们离开那户人家的时候,女主人给乌玛尼带了一包茶、一包糖,还有一大块鹿肉干。她在路上撕了一条鹿肉干给我,说:“吃吧回到住处,黄主人他们都醉得躺倒了,桌中央的蜡烛也快熄灭了,乌玛尼收拾干净了桌子,展开一条皮褥子铺在窗前的地上,躺上去睡了。我呢,依偎在她脚畔,想学男人们叫她名字的那种声音”乌玛尼”,学了不知多少遍,发出的却仍是呜呜的声音,我只好伤心地睡了。我想我以后再也见不到乌玛尼了,可几年后,有一次我跟主人去放排,我确信我又在江水中看见了她。
我们回到丛林的时候,天气很热了。树木密得像一堵一堵的墙。在草木茂盛的低洼处,我在前方领路时,不止一次遭遇到蛇。一看见蛇,我就立起身子叫几声,黄主人他们明白有情况,就会站在原地不动。我一般不去把蛇弄死,只是希望它远远走开,别挡着我们的路就行。大多的蛇探探脑袋就从草丛中弯弯曲曲地爬着走了,那些基本上是身上带有斑点的花蛇。但是碰到浑身黑色的蛇就不一样了,它会耸起身子,对我发起攻击,我就毫不迟疑地扑向它,用爪子踏着它,将它咬死。但是也有失手的时候,因为草丛实在太柔软了,有时踩它踩不住,它一使劲就从我的爪子底下横穿出来,冲我的脸就咬过来了!好在我躲闪得快,能避开它的袭击。这样,它顶多在我背上咬一口。它下嘴重,但我却觉得轻,因为我有一层毛来保护。这样,蛇最终还是败在我的脚下。我咬死蛇后,小优总要抢先过来看,它懂得蛇有没有毒。碰到有毒的,他就把它远远撇掉,要是没毒的,他就用一根绳子把它吊起来,拴在背包下面。当晚就会有美味的蛇汤喝了。
夏日的丛林又湿又闷。我常常被大块的水洼给埋了半个身子。水洼旁的蛤/蟆大概没见过狗,趁机跳上我的背,呱呱地叫。太热的时候,我是情愿被水洼多埋一会的,可以除除身上的热气。孙胖子对黄主人说,阿黄老是伸着舌头哈哧哈哧地喘,它比我们还怕热,是那一身毛的缘故吧。他说要是让我们披条皮褥子在丛林中走,一天不就得热死了啊!他的话赢得了大家对我的同情,所以一碰到水洼,就允许我进去打个滚,清凉一下。
丛林中比热更不能忍受的,是那些蚊子和蠓虫。蚊子是浅黑色的,蠓虫是深黑色的,它们无论白天黑夜都成群成群地飞舞。它们在叮咬人上比蛇要凶多了,一叮就叮到肉里去。我主人们的脸上、胳膊上到处都有被它们**过的痕迹。他们不停地挠那些肿起来的小包,把脸都挠破了,这使他们看上去丑陋不堪。有一天,一只大蠓虫咬了我的眼皮,肿得我睁不开眼睛了。黄主人他们见了我那副可怜相居然还笑,说我像个受气包。结果那两天我在领路时视线模糊,常把他们带到荆棘丛中。我恨透了那些蠓虫。心想这丛林中能管住蠓虫和蚊子的,也许就是阳光了。阳光为什么不把它们全都一针一针地扎死呢?被蠓虫咬过的地方出奇地痒,我总是用爪子挠,挠得次数多了,血就流了出来。[]血和鱼的味道很相似,有点腥。血是黑色的。我不怕血,可我的主人却很怕血。一出血,他们就要往伤口涂药。药的味道实在难闻,比我拉的屎还臭。
夏天也有可爱的地方。到了夜晚,鸟儿就在树上对着星星唱歌,唱得好听极了。黄主人他们也不舍得早点进帐篷歇息,他们拢起一堆火,也听鸟儿唱歌。在丛林里,春天开的花其实很少,到了夏天,形形色/色的花才风风火火地开了。那花开得千姿百态的,听黄主人说,红黄粉紫蓝白的花应有尽有,而每种色儿又细分了几种。他说绒线花是深红的,百合花是浅红的。说野菊花是金黄色的,而向阳花是浅黄色的。说芍药花是水粉色的,而手掌参花是深粉的。他一给我讲颜色,我就不耐烦。他们哪里知道我这狗眼和他们看到的不一样啊。在我眼里,黑白两色就够热闹的了。比如菊花的白,是最亮的白,你远远就能看到;而芍药的白,是隐约的白,要到近处才看得清楚。手掌参花的黑,是浓浓的黑,而豌豆花的黑,是浅浅的黑。另外,看花其实最要紧的是形态,花是没有同一个模样的。比如百合花很像人笑的样子,手掌参花就像一截一截的香肠。小朵的菊花跟人衣裳的扣子一样,而芍药花就像被蒸得开了花的白面馒头。除了形态,花还有香气可以记住它们。一种花就有一种香。所以我觉得人单单是从颜色上看花是傻瓜。
小优是四个男人中最丑的,可他比谁都爱花,他爱花差点丢了命。
有天傍晚,我们支好帐篷吃过饭后,黄主人戴上眼镜用格尺绘图,刘红兵和孙胖子不时地把一些数据报给黄主人,小优无事可做,他对我说:“阿黄,我带你采花去。”小优只要不太累,睡觉前喜欢采上几枝花放在帐篷里。黄主人曾说他这是搭花床呢。我和小优离开驻地,朝一片白桦林走去。一般来说,松树林里的花比较少,桦树林里的就很多。一进了桦树林,我就发现了一片手掌参花,我用嘴拨弄了一下花,示意小优去采,可他毫不动心,一直往前走。走着走着,我又看见了一片菊花,圆圆的菊花被风吹得摇晃着,跟我们眨眼睛。我又拨弄菊花,可小优还是不理睬,我就生气了。我想我陪你出来采花,见到了两片可爱的花,你却毫不动心,谁还陪你向前走啊?我耍起了赖皮,不在前面引路了,跟在他身后。天色模糊之后,丛林中的蚊子和蠓虫就更凶了,我觉得耳朵一阵一阵地疼,看来那里又被咬了。小优呢,他抹了避蚊油,当然不怕了。我装做走不动了,干脆趴在一棵榛子树下了。小优回头吆喝了我一声,接着往前走。我呢,不听他的吆喝,只是远远地盯着他看,直到我看不见他。
突然,我听见了小优的呼叫:“阿黄--”你们不知道,就是我看不见的东西,只要它能发出声音,我远远就能听到,这点上我比人要强多了。我寻着叫声飞奔而去,感觉要把自己给跑飞了!到了那里一看,一头黑乎乎的东西正沙哑地冲小优叫着,小优举着双手,可怜巴巴地后退着。我见那东西比我要胖很多,猜想它的力气比我大,硬是和它撕扯可能会吃亏的。黄主人说过,胖的动物都很蠢,我就悄悄溜到它背后,冲着它的小尾巴咬了一口。它嚎叫了一声,在原地转了个圈,大约是想看看它的尾巴还在不在吧。我很奇怪,这家伙长得滚圆滚圆的,尾巴却又短又细。小优趁那东西转身的时候,连忙朝一棵树爬去。我是第一次见到他爬树,爬得那样快,简直赶得上松鼠了。那黑东西见小优上了树,就奔到树底下围着树转圈。小优向我喊道:“阿黄,咬它,你一咬它就跑了!”我就汪汪汪地冲它狂叫着。它大约很讨厌我的叫声,没有多久,就垂头丧气地走了。它已经走得没影了,小优才从树上跳下来,他瘫倒在地上,泪光闪闪的。他顾不得采花了,跟着我回驻地,每走一程就要栽跟斗,可见已被吓软了腿脚。回到驻地,他说在林中遇见了野猪,当时他在采花,听见有一种怪声传来,一看,原来是头野猪在树干上磨牙,野猪朝他冲去的时候,他就飞快地爬上一棵树。黄主人问小优,野猪怎么没伤着阿黄?小优说,野猪可能不喜欢吃狗,阿黄要是兔子的话,也就没命了!黄主人皱着眉头告诫小优以后不要单独行动,真要是出去的话,要随时带着枪来防身。他们还说,幸亏碰见的是野猪而不是黑熊,不然他早就没命了。
小优的话使我很难过,他竟然当着黄主人的面撒谎,没说我救了他。人敢明目张胆地当着狗的面撒谎,就是欺负我们说不出人话来。从那以后,小优让我做什么,我都磨磨蹭蹭的。有一天他撞上一个马蜂窝,把脸蜇肿了,喝水吃饭都困难,我高兴得直撒欢。小优呢,大约从我的举动中感觉到了什么,有一天他怯生生地拿着一条肉干靠近我,问我:“你真的听得懂人话?”我用前爪挠了一下地,对他点了点头,小优吓得掉头就跑,好像我变成了野猪,要吃他似的。我发现人一旦知道我们没他们想像的那么傻,就很惊慌。小优边跑边说:“狗也能成精啊!”
4
有那么两天,主人们不像以前那么爱说话了。刚开始我以为是天热的缘故,天一热,人喘气费劲了,怎么还能顾得上说话呢。后来我发现不是,因为黄主人不断叹气,我就明白他们之间闹不和,气不顺,话才少了。别说是人,就是几条狗凑在一起,有时也会闹不和。我接受教官训练的时候,伙伴中有一条大耳朵黑狗,它最爱抢食儿了,要是教官扔给每条狗一根肉骨头,它自己就要啃掉三根,十分蛮横。我们对它无比愤怒。好在这个讨厌的家伙最早被陌生人给领走了。我想它肯定没有我命好,我能在丛林中听鸟叫,闻花香,能下河捉鱼吃,能和威武的白马为伴,它去的肯定是又冷又肮脏的地方,说不定连屎都吃不上呢。
听不到人话,我就听鸟叫。我认识了很多的鸟儿。最喜欢的是啄木鸟,一听到树干发出笃笃的声响,我就知道它在干什么了。我不明白啄木鸟为什么单单喜欢吃树缝里的虫子,丛林中虫子很多。有黑壳的发亮的虫子,也有软绵绵的白虫子。想必树缝里的虫子养得肥美,吃起来味道好吧。乌鸦我是不喜欢的,因为它们总是成群成群地飞,它们黑压压的影子把阳光都给挡住了。还有,乌鸦的叫声跟蛤/蟆一样难听,真想不出这样的鸟儿能上天,它不该有翅膀啊。黄主人他们讨厌猫头鹰,它爱晚上时飞到帐篷附近的树上,它一叫,主人就从帐篷跑出来,捡起石子去打猫头鹰。我不知道它怎么得罪了人,好像人人都讨厌它。不过,我觉得它挺漂亮的,尤其是它的眼睛,到了夜晚时就像两颗星星一样闪亮。燕子和喜鹊长得很相像,它们也最讨人的欢心。我后来落脚到金顶镇后,发现谁家要是来了喜鹊和燕子,那家人就会很欢喜地从仓房中取出米来喂它们。要是猫头鹰不知趣地落到谁家屋檐上,主人就恨不能一口把它吞吃掉了。在丛林中跟我相处最友好的鸟儿,是那些爱叫的山雀。它们小巧极了,也就我的爪子那么大。我卧在林地上的时候,它们就围着我蹦来蹦去的。胆子大的还落到我背上跳舞。有时我与它们闹着玩,就突然站起来大叫几声,这些山雀就吓跑了。它们落到我身边是集体从一个方向来的,逃跑时却是各飞各的,有的飞东,有的飞西,还有的干脆就近飞到帐篷上,不知所措地看着我。
我记得很清楚,黄主人他们不爱说话的那两天只前进了一小段路。两天之后的夜晚,我听见他们大声说话了,不过那声音不像平时那么柔和,很激烈,他们在吵架。黄主人说要返回去重新勘测,可刘红兵却说完全没有必要。孙胖子也说不该往回返,就是丢了一些数据,按记忆大概补上一些就是了。”大概!大概!”黄主人大叫着,”干这个活怎么能用大概这个词呢,大概就是误差!不管怎么说,明天一定要往回返!”第二天清晨,我们收了帐篷走回头路了。我记得来时的路,因为我爱撒尿,寻着尿味就能找回去。我想要是一直走回到我们出发的地方,我就能见着杂货铺的母狗了,不知它生下我的崽子没有?生下来的话又是几只,漂亮不漂亮?我还想念女主人用梳子给我理毛发的那种舒服感。然而,我们只返了三天,就没有继续后退。后来我明白,是刘红兵丢了一段测量的数据,黄主人为此生了气。他们补齐了数据后,就折回身来,继续前进。那几天,我的耳朵灌满了”数据”这个词,这使我明白,我们进丛林来,目的就是”数据”。人做事都是有目的的,不像我们,被人支使着,没有自己的目的。我后来留意过被称为”数据”的东西,不过是一些写在纸上的像蚂蚁一样的东西,我不明白这有什么重要的。
事情过后,黄主人他们在一起又爱说话了。他们从这以后也开始用枪打鸟吃了。那一段很少能从河里捕到鱼,而大家又馋肉吃。当然,我也馋肉。刘红兵说如果黄主人不让打鸟,就杀了我和白马,把我们放到火上烤了吃了。我想他不敢那么做,没了我,谁给他们带路和守夜?没了白马,谁帮他们驮用的和吃的东西?打鸟是小优的事情,你别看他塌鼻子,他的眼睛却比谁都好使,一枪准能打中。他打的鸟是飞龙和野鸡。飞龙没有野鸡大,但它的肉很好吃。这些鸟基本上连着毛囫囵个地放到火上烤,烤好后,他们会蘸上盐撕了吃。碰到内脏他们不爱吃了,就将它掏出来甩给我,由我享用。被烤了的鸟的内脏实在太香了,就是现在回忆起来,我也忍不住要流口水。有时他们吃的时候忘记了我,我就流着黏乎乎的涎水呜呜叫,黄主人会笑着说:“看把我们阿黄给馋的!”
有一回,小优打了只非常大的野鸡,它的尾巴上拖着几根长长的带花纹的羽毛。在我眼里是黑白花的,小优说是古蓝色和湖绿色的。他把那羽毛拔下来,说是要留着给他未来的儿子做上几支羽毛笔。刘红兵说:“你儿子还不知在哪个狗肚子转筋呢!”就为这一句话,他们打了起来。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人和人打架。小优用拳头揍出了刘红兵的鼻血,刘红兵用牙把小优咬得一块一块的黑印。他们嘴里都不停地骂着对方:“去你妈的!””你个狗娘养的!”黄主人在他们打架的时候把野鸡挂在了火堆的支架上,我闻到了被烧焦了的鸟毛的气味。孙胖子呢,他咧着嘴对打架的人说:“哎,你们真打啊?你们远点打,别把脑浆打出来溅在我身上,我还没干净衣服换!”据我观察,他们是为一句话打起来的,而它似乎又和我有关,因为他们说到了”狗肚子”,我不知道自己的肚子怎么招惹他们了,引得他们发那么大的脾气?最后,小优把刘红兵背心上戴着的一个像章给揪下来,这时我听刘红兵歪着嘴叫:“好啊,你敢打毛/主/席,你敢揪毛/主/席的头!”小优后退了几步,先住了手。刘红兵却仍然叫着应该把你扔进监狱,你连毛/主/席都敢碰!”我注意到,黄主人他们每个人都要戴一枚这样的像章。像章有圆有方,有大有小,但上面的头像却总是一个人的,他们管这个人叫”毛/主/席”。在火车上,有个人看上了刘红兵戴着的这个像章,要跟他换,刘红兵不干,说:“我这像章上有山水,你的只是一个头像,我可不舍得换!”我在火车终点站的那家杂货铺里,看到女主人收的钱上的几个纸人也戴有这个人的头像,我就想这个人简直太累了,又得被纸人戴着,又得被活人戴着。黄主人、孙胖子他们都把像章别在上衣的前襟上,只有刘红兵把它别在背心上。小优说你要把我塞进监狱?我看该进的是你!你凭什么把毛/主/席别在背心上?那是女人奶孩子的地方!”刘红兵”呸”了小优一口说:“我又没长奶/子!”小优说:“谁说男人没有奶/子?它也就是没有女人的大罢了!可它还得叫奶/子啊。你要是有能耐,把它叫个其他的名我听听啊?”黄主人和孙胖子听了都笑得前仰后合的,刘红兵呢,他咧着嘴想了半天,说了句:“还真不能不叫它奶/子!”也笑了起来。刘红兵一笑,小优也笑了。小优在笑的时候趁势把被他揪下来的像章还给刘红兵,刘红兵把像章收好,他们就这么和好了。
几个人都聚在火前去转动野鸡,当它被烤熟时,小优偷偷从背包里拿出一个扁扁的瓶子,说:“这么好的东西得有酒才行。”黄主人他们都叫了起来,说小优是魔术师,在丛林里怎么能搞到酒?小优说:“我是让上回欺负我的野猪给搞的酒。”(.92txt就爱网)
第178章 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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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过云层的晴朗
小优说:“我是让上回欺负我的野猪给搞的酒。我对野猪说,我给你一周时间,你要是不给我搞来一瓶酒,我就派十条狼把你吃个溜干净。野猪害怕了,它在三天后就把酒送到帐篷外了。”黄主人对他说,你这么有能耐,干脆把咱们这些东西都交给野猪,让它帮咱勘察森林,咱找个镇子歇脚喝酒不就得了么!
我从来没见过我的主人们在丛林里度过那么愉快的夜晚。月亮出来了,它圆圆的脑袋在天上慢悠悠地晃着,晃得丛林里到处是月光。有鸟叫,也有一阵一阵吹来的风。黄主人他们传递着那个酒瓶,一口一口地抿着酒。小优在喝酒时交待,这酒是他上次在林场补充给养时偷的,乌玛尼没有发现。提起乌玛尼,我就想起她带着我去给男孩治病的情景。那只野鸡被他们吃得干净彻底,只留给我一些碎骨头。喝完酒,他们又手拉手围着火堆跳舞,边跳边唱。但谁也没料到,那个夜晚狼来了!
黄主人他们欢乐够了,就进帐篷休息了。篝火已经灭了。这时候我感觉天上的月亮特别的大,它已经转到天中央了。主人们酒后的呼噜比平时要响很多。我绕着帐篷转了一圈,见白马跟平时一样垂头站立着,觉得没什么异常的,就想去河里耍一会。我还没有在夜晚时去河里玩过,我想那里的鱼这时会不会在水中睡觉呢?
我离开帐篷,朝河流走去。你们没进过丛林不知道,河水的声音在夜晚时听起来比白天要强烈得多。如果是月亮大的夜晚,河水看上去比白天还要明亮。我摇着尾巴朝河流走去,没人看见我得意洋洋的样子。我太高兴了,黄主人他们四个人又跟刚进丛林时一样和气了。主人高兴,我就高兴;主人伤心,我也会跟着伤心。
我到了河边,钻进了水里。水面上到处都是月光,毛茸茸的,让我有踩水的愿望。人在下河这点上比我们要麻烦多了,他们穿了一身的衣服,要一件一件地往下脱。如果不脱的话,下了河湿了衣服,上来还得在太阳下晾或者用火烤。我呢,从河里游完水上了岸,只消使劲抖几下身子,毛发上的水珠就像鸟一样飞了,我的身体又干爽了。
我在河里扑通了许久,舒畅极了。流水穿过我的身子,就像丛林中的柳树枝条在轻轻抚弄我的脸一样。河底的石子附着黏黏的水草,踩上去就像踩了油一样的滑。在训练营时,有一回我溜进灶房寻吃的东西,碰翻了油瓶子,油流了满地,我往出逃时直栽歪身子。教官从我爪子的油味上料定是我弄翻了灶房的油瓶子,就惩罚我,把我关进一间小黑屋,足足一天没给我食吃。从那以后,只要我被什么东西滑着了,都要想起灶房的那摊油。
我游到了河对岸。爬上岸后,见岸上的石子密密麻麻的,它们被月光照得又白又亮,就像一堆土豆。岸上没有大树,只有一些矮株的柳树。我本想再溜达一会的,可是我闻到了另一岸传来的一股特殊的气味,我以前从未闻到过的,不是丛林的树木花草泛出的气味,而是野兽身上惯有的腥气,我连忙入水返回对岸,朝帐篷奔跑而去。
我气喘吁吁赶到驻地的时候,发现了那只野兽!教官说过,长得和我们最像的野兽就狼!它跟我一样高,尾巴耷拉着,双耳竖着,眼睛就像猫头鹰的一样亮。它深更半夜来到这里,一定是饿了,它闻到了我主人们的气味。我真不明白,为什么同样长着四条腿,同样的身材和脸庞,它们却要吃人?!在我看来,丛林中可吃的东西多着去了--野鸡、兔子、松鼠、□□、鱼、蛇、野鸭等等,难道这些动物太小,不容易吃饱,而人却能让它吃上一天两天,所以它才琢磨吃人?再不就是人肉十分甘美,狼抵御不了这诱惑?见到狼的那一刻,我羞愧极了,我差点因为擅自离开帐篷而让狼钻了空子!白马也知道狼来了,它从帐篷后面走了过来。[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不过它站在离狼比较远的地方,随时准备逃跑的样子。
那狼显然也听到了我的声音,闻到了我的气味。它站在帐篷的入口,晃着脑袋望着我,我想它是不是在想我也是一条狼呢?它低低地冲我叫了一声,我就一耸身朝它扑去!近距离飞奔的速度之快,一般的狗都比不上我。教官在训练我们的时候,七条狗同时奔向不远处的障碍物,第一个跳过去的肯定是我。这狼没料到我会来这一手,它一下子就被我扑倒了。但它力气实在是大,一瞬间又挣脱了我,冲我咬过来。第一口咬在我的左耳上,第二口咬在右侧的脖颈处。它的牙实在是锋利,我很不争气地疼得嗷嗷叫了起来,感觉身体已经流血了。我想我们在训练时要是和真的狼在一起对峙就好了,那样我就有经验对付它了。我学的那些本事,对付丛林里的这些凶恶野兽,看来还远远不够。我哀叫不休,狼也嗥叫着,它的声音听起来实在凄厉,把我的叫声都给盖住了。我叫唤一方面是因为疼痛,另一方面是想唤醒主人们。谁知他们那晚喝多了,睡得太死,反应慢极了。我拼命地咬那条狼,有两回终于咬着了它,它嗥叫得更凶了,而我被它撕扯得气息奄奄,白马一阵阵嘶鸣起来,我的主人这才醒过来。黄主人第一个出来,他打着手电筒,那道又白又强的光像火焰一样射到狼身上,这狼愣了一下,接着转身往丛林深处跑。它跑得那样快,以至于刘红兵端着枪第二个出来时,它已无影无踪了。
原来一束手电筒的光比我对狼的威胁要大多了。从那以后,我很崇拜手电筒。
黄主人把我抱进帐篷,用药粉给我涂抹伤口。他们说我又一次救了他们,是”英雄”。他们谁也不会想到我去河里玩,结果鱼没逮着一条,却被狼钻了空子,险些让主人成为狼口中的食物。小优说狼牙有毒,说万一我被毒死了,他们就得出丛林,再找一条狗来。可我没有死,几天之后,我又和从前一样能跑能跳了。在我受伤行动困难的那几天,黄主人他们缩短了行走距离,格外照顾我。看到我有的时候实在走不动了,小优还把我放在白马身上。那几天,黄主人都要采几株土黄连给我煮水,把它灌进我的肚子,说是祛除我身上的毒素。他们对我实在太好了,风吹着我,我看着丛林中的树、花、鸟儿、河流和我的主人们,觉得自己活得太有滋味了。
5
丛林仿佛是打了个寒战,猛地那么缩了一下身子,秋天就来了。
树木在寒战中落叶子了,草变得蔫软了,蚂蚱不爱蹦了,河水瘦了,而天却显得高了,白云彩比黑云彩多,这是秋天了。
黄主人他们的胡子长了,衣衫破烂了,他们捉虱子的次数增多了。我从白马的蹄子上,再也闻不到花香了。夏季时白马一路踏花走过,四只蹄子就像四个香水瓶,好闻极了。如今花儿也落了。偶尔看到几朵没落的,也不精神了。
我感觉风中好像含了水,清凉极了。我和白马都喜欢这样的风,它可以当水喝。我见白马在风中昂着头,十分舒服的样子。不过,这时候的蚊子和蠓虫也特别地凶,它们抱成团飞,把我们咬得伤痕累累。刘红兵说上帝创造世界时,应该把蚊子和蠓虫除掉,只留下山雀呀燕子呀什么的。他还说狼、狐狸、熊、老虎、野猪也不应该有,它们会伤人,留些松鼠、野兔就足够了。上帝是谁?他有那么大的本事管这些动物的有无么?黄主人说,要是只留着些好东西,世界就没意思了,世界要有好有坏才行世界”是什么?我很犯糊涂。听他们的描绘,按我的猜测,丛林里的一切都是世界,主人们和我在丛林中走,那么我们也是世界。
“树叶黄了!”这是黄主人在秋天最爱说的一句话,每回说他都要叹息一声。我的感觉是,夏季的树叶是深灰色的,可它现在却泛白了。阳光照着它,它就是透明的了。我能清清楚楚看见叶脉的曲线。秋天时丛林里可吃的东西就更多了,河谷的湿地上有成片的稠李子果和山丁子果。它们一个甜,一个酸,吃起来味道不错。林地上的蘑菇也纷纷露出头了。蘑菇的样子很可爱,它们用一根粗粗的腿顶着一个圆圆的白盖子,就像人弓起一条腿在跳舞似的。我们的晚饭就少不了蘑菇。不过黄主人他们吃起来津津有味的东西,我却不太喜欢。河水煮蘑菇的味道实在太淡了。不过有一次刘红兵打了一只野鸡来炖蘑菇,那蘑菇就跟着变了味,好吃极了。我喜欢找到大片的蘑菇,然后唤来主人,绕着蘑菇撒欢。但我找的蘑菇不总是好的,也有坏的,黄主人说那是有毒的,不让我碰。后来我发现,有毒的蘑菇都很漂亮,身上连个裂缝都没有,而那些好蘑菇,总是有蛆蛀出来的孔,而且常常栽歪着身子。
有一天,黄主人忧心地对大家说,我们行进的速度太慢了,照这么下去,做完勘察就是冬天了。他说一定要加快速度,赶在落雪前走出丛林。我不想让他们走出太快,我太爱丛林了。我想黄主人他们也爱。照我看他们比以前走得慢了,也是因为太爱这里了。他们见了蘑菇忍不住要停下来,见了稠李子也忍不住要停下来。若是白天时打到了飞禽,又要为着嘴馋而早早支上帐篷生火烘烤它,这样怎么能走快呢?我不知道我出了丛林后会到哪里去,我可不想再回城市了,不想再接受教官的训练了。
有一天傍晚,天有些阴,丛林里刮着风,我跟小优弄了一堆柴火回来后,就到附近的朽烂的树根下捉虫子玩。这时,我忽然听到了一种声音,是人在丛林中行走的声音!我望了望主人,他们四个人都在,小优正用桦树皮引火,孙胖子端着铝锅去河边打水,黄主人把一个本子放在膝盖上写着什么,刘红兵正从背囊中往出掏盐。这说明,丛林中发出的声音是另外的人的!我跑到黄主人面前,用嘴碰翻了他膝盖上的本子,冲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叫了两声。黄主人以为我和他戏耍,他捡起本子,说:“阿黄,我忙正事呢,你自己玩去!”我又转到刘红兵面前,用尾巴扫了一下他的脸,然后又冲着那个方向汪汪了两声。刘红兵用手摸了一下脸,对我说:“你以为你的尾巴是十七八的少女的手,能让我动心啊?”他这么一说,刚点着火的小优嘿嘿乐了。小优说:“阿黄是把你当成可爱的小母狗了!”刘红兵一听急了,他骂小优:“你他妈的才是母狗呢!”见他们三人都没有领会我的意思,我就朝汗流满面地端着水过来的孙胖子跑去。我拦住他的去路,照样汪汪叫了两声。孙胖子呵斥我:“走开,走开,我可没闲心陪你玩!”
我只能一路叫着朝发出人声的地方跑去。在跑的过程中,我已经闻到了人身上特有的气味。我听背后的黄主人大声说:“不行,我得拿着枪跟过去看看,阿黄有些不对劲!”
“它呀,一准是想母狗--发情了!”刘红兵高叫着。
我飞奔过一片松树林,到了有椴树和桦树杂交的矮树丛中,终于看见了那个人!她披头散发,衣衫破烂,脸上到处是伤痕,挎着只篮子,呆呆地看着我。我没有扑上去咬她,因为我看出她是女人,我是轻易不咬女人的。我耸着身子围着她叫,希望把主人叫来。很快,挎着枪的黄主人过来了。那女人一见黄主人,嘴角现出一丝笑意,”扑通”一声倒在林地上。她手中的篮子滚到一边,里面的东西掉了出来。黄主人走到她身边,用手试了试她的鼻子,然后把她背到肩上。他背着那女人,没法拿枪,就对我说:“阿黄,你在这看着枪,我让刘红兵来取。”其实我已经闻到刘红兵的气味了,黄主人刚走,他就来了。我听见他问黄主人:“这林子怎么还会有人呀?”黄主人说:“估计她是采山迷了路了。你把枪扛上,再把她的篮子给拎回来。”刘红兵还没到我身边,我已经把从篮子里散落下来的东西一一叼回去了:一条破旧的发酸的毛巾,一小瓶避蚊油,一枝还存着不少黑果子的稠李子,几个已经蔫软的蘑菇。刘红兵看了一眼篮子里的东西,对我说:“这些破东西还要它干啥?”
我们回到驻地后,黄主人已经把那女人背进了帐篷。小优顾不得做饭了,他撇下手中的活儿凑了过来,他看了那女人一眼,带着哭腔说:“我以为老天送个下凡的七仙女给我们呢,原来是个丑婆娘!”
黄主人呵斥他:“人命关天,你还有心开玩笑
孙胖子说:“她是不是疯子呢?只有疯子才会走失的,不然怎么会一个人落到丛林里?我看狼没吃了她是万幸!”
“看她那样子不像疯子。”刘红兵说,”她肯定是采山货迷了路了。”
“看她这样子,她迷路不是一天两天了。”黄主人说。
那女人昏睡着。黄主人让小优取出一些小米,给她煮粥喝。小米数量有限,大家平素是不舍得吃的。黄主人说她这是又饿又累昏倒的。说她睡醒后吃点东西,马上就能恢复过来。
黄主人吩咐孙胖子打点水给那女人擦擦脸,她的脸又脏又破,鼻毛往出伸着,嘴唇干裂且肿着,眼眉处有几道伤痕。孙胖子嘟囔道要是给漂亮姑娘洗脸,肯定轮不到我。把个丑婆娘扔给我侍候,你们可真黑心!我看让阿黄用舌头给她舔舔脸得了,要不就让白马来!”话虽这么说,他还是去河里弄水去了。小优回到火堆旁煮粥,刘红兵把自己的一件衣裳找出来,扔在那女人身边,说:“等她醒了让她换上,看她穿得那么破烂,都露胸了,别以为我们爱看她的胸。”黄主人笑了,他去翻找地图,察看了一下我们所在的位置,指着那图上的一个黑点说:“我估计她是从大黑山走失的,这是离这最近的镇子了。”黄主人说救人要紧,这女人的家里人不知急成什么样了,从明天开始,要改变行进路线,先去大黑山,顺便在那里休整两天,补充给养。
我没见过哪个女人像她这么能睡。大家以为她睡到出星星了就会醒了,可她呼呼地睡个不休。月亮都要打哈欠了,她也没有醒的意思。小优他们守着她不能睡,就用一根草去拨弄她的鼻子,她只是”唔唔”哼两声,接着睡。孙胖子呢,他干脆用手电筒去晃她的眼睛,她眨眨眼,照样睡,急得大家直叹气。刘红兵困得歪在一旁睡了,小优抱怨说这女人也许是狐狸精变的,专门来折磨人的。黄主人笑了,他说:“世上哪有什么鬼怪,那都是人编瞎话吓唬自己的!”
一开始我还被允许留在帐篷里,后来夜深了,我就被赶了出来,黄主人他们挤在一堆睡了。那女人独占了好大一块地儿,睡得姿势很舒服。看她那无拘无束的样子,她倒像是帐篷的主人。
我趴在一棵细细的白桦树下。呆了一会,觉得肚子饿,想起了小优煮好的放在篝火旁的粥,就走了过去。火灭了,可粥还有热气,我小心翼翼地舔了几口。那粥又软又香,很对我的胃口。我还想多吃一些,但知道这是给那女人的,我若将它全部吃了,还不得挨主人的打?于是就夹着尾巴溜了回来,又趴在那棵小树下。自从雷击倒树木把帐篷砸了的事情发生后,我选择歇息的地方也格外小心,不敢趴在大树下。但我又喜欢树,所以就趴在小树下。我喜欢听风吹树的声音,这样我觉得深夜时有人陪我说话。秋天的风可真大啊,它们把树叶吹得四处飞。有的树叶落在我背上,很痒,树叶就像小手一样在挠我。我在想自己的来处,我记得自己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件东西是一张孩子的脸,他笑着看着我。后来,这张笑脸就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我来到了一个有着很大的院子和很高围墙的地方,我见到了更多的狗,还认识了教官。我是怎么成了一条狗的?我想不明白。反正我是一条狗,有四条腿,还长着尾巴。不像人,没有尾巴。不过我觉得人也长着四条腿,只不过人立了起来,两条前腿变成了胳膊。我和人还有一点不同,我的主人们老是要刮胡子,我就不用,我也有胡子,不多,用不着侍候。还有,人的鼻子很干爽,而我的老是湿津津的。
天亮了,那女人醒了,我听见帐篷里有人说话了。她说:“我这是在哪里?你们都是些什么人?”黄主人告诉她,她在丛林中,昨天她被一条狗发现,得救了。黄主人问她从哪里来。她说是大黑山,与我主人猜测的一模一样。她说自己是出来采蘑菇的,可是采着采着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你丢了几天了?”(.92txt就爱网)
第176章 城
虽然这种时候笑是很不道德的,但是平安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过未免小胖墩的自尊心受到伤害,平安手握成拳头抵在唇边,并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
直到估摸着小胖墩已经走远了,赵璨才无奈的开口,“好了,想笑就笑吧。别回头再憋坏了。”
平安终于笑出了声,一边笑一边说,“我以前在微博上看过一个笑话……”
不过说到一半,他忽然停了下来,脸上的笑意也逐渐收敛了起来。很显然,他已经意识到,赵璨根本get不到他这个笑话的点。他的周围,已经没有能够听懂这些笑话的人了。
“怎么?”赵璨见他停下来,不由问。
平安摇摇头,没有再说话。
赵璨也反应过来了,“是那个世界的笑话?”
“是的。”所以要让赵璨听懂,就要先解释什么是微博,以及笑话里涉及到的种种东西,等这些长篇大论解释完之后,笑话也就没有好笑的意味了。
赵璨问,“何谓‘微博’?”
平安:“……”果然!
“没什么,就是一个笑话而已。挺好笑的。不过想想也就那样。”平安情绪低落的摆手。
赵璨直接握住了他的手,眼神锐利的盯着他。他的眼睛里好像藏了太多的东西,让平安一时间竟不敢同他对视,但又不敢逃开,只短短瞬间背上就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水。
片刻后,赵璨才缓缓开口,“平安,你很少说起那个世界的事,是否因为我听不懂?但你只要告诉我,我就能明白了。往后再有这样的笑话,我自然就能听懂。”他顿了顿,才又道,“有时我也很想知道你在想什么。”
哪怕那是我永远都不可能理解的东西。
平安举得自己不是个煽情的人,却被赵璨这一句话弄得心里一下子就难受起来了。
他不说固然是因为赵璨不懂,但也是因为提得越多,赵璨就会知道两人之间的差距越大,但这种东西,就连想要弥补也没有办法,所以又何必说出来呢?
但他不说,并不代表就不存在。也许赵璨心里也揣测过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吧?借由他曾经透露过的只言片语,运用自己的想象力去尽力描摹。
――只因为那是他的世界。
“是我的错。”平安低下头,“我以为我不说,你就不想了。”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也觉得这种伤感难过的情绪不太适合自己,于是迅速的振作起精神来,“既然你想知道,那告诉你也无妨。微博就是网上的一个社交网站。我知道你又要问什么网,网站又是什么,别着急,这就说……”
他费劲唇舌,终于勉强解释清楚了“网络”这个东西的存在。虽然还是感觉难以理解,但是赵璨倒是大致上了解了是怎么回事。反正就是大家都把消息传到一个地方,然后又可以看到别人的消息。
说到这里平安简直口干舌燥,比忙了三个月还累。但他还是打起精神继续道,“回到刚才,我说的那个笑话啊……要不还是别说了,因为还是有好多东西你听不懂,咱下次再科普好吗?我口有点儿渴。”
“那就不说了。”赵璨无奈的看着他,“我并不是强求你一定要解释清楚什么,只是……”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平安,你在我面前说话,永远不必考虑太多,哪怕是我听不懂的话也没关系。”
“你不懂,笑话说出来别人不跟着一起笑就没意思了。啊不说这个,回到正题上来,”平安努力端正脸色,“我刚刚忽然产生了一个念头,其实你将来未必一定要从宗室之中过继孩子继位啊。”
赵璨很快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一脸嫌弃的道,“就刚才那个?”很显然,他对刚刚爬墙被抓的蠢弟弟非常不满意。
平安挠头,“也不一定是他,你不是还有几个年纪小的弟弟住在宫里吗?”
赵璨皱眉,“最小的就是这个了。他是熙平十五年出生,今年也有十岁了。你看方才那样子,可堪造就?”
再大些的,且不说心已经野了,就算赵璨愿意调理他,对方或许也不愿意等那么长时间呢。毕竟赵璨只年长对方几岁,等他老死谁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人心不足,永远都不能低估。.
平安回想了一下那个小胖子,心里也有些担忧,只好道,“等会儿他过来了看看再说吧。”
其实他提起这个建议,虽说是心血来潮,但这件事在平安的心里,也的确是搁了很久了。虽说过继一个孩子,一样是赵氏子孙,但那毕竟跟亲生的不同。
其实这些平安都可以不在意,毕竟赵璨养这个孩子也不是出于亲情,只是想培养一个接班人,对方只要足够优秀即可。将这江山传承下去,国祚延绵,他的责任便尽到了。
但平安只要一想到,等到赵璨死后,这个过继来的孩子会为自己的生身父母正名,给他们追封,将他们的牌位放入太庙之中,跟赵璨并列,就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对于新帝来说追封自己的父母无可厚非,但平安毕竟还是一颗私心,历史上的大礼议到底有多惨烈他已经知道了,并不希望将来再出现这样的事。
但是将皇位传给弟弟就不同了,反正他们都是一个爹,不存在死后追封的问题,赵璨的身份也就不会显得那么尴尬。
这些身后事平安曾以为自己不在意,但是他自己的他可以不在意,涉及到赵璨,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赵璨虽然没有将他的心思猜出十分,也想到了七八分,便道,“试试也无妨,过几日将他们都召集起来,看看有没有可造之材。”话虽这么说,但是对结果却并不报什么希望。
如果这几个弟弟之中真的有特别聪明的,上书房那边自然会传出消息来。
两人回到本初殿时,小胖墩也已经到了,正耷拉着头,没精打采的站在殿门口。
赵璨一看他这个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你那是什么样子?站没站相,难道平日里你在先生们面前,也是这般?”
小胖子连忙抬头站好。不过因为他的体型问题,就算再怎么努力,那动作看上去也全没有半分英姿飒爽,反而显得十分滑稽。赵璨摇了摇头,领着人进了殿里。
坐下来打算说话时,赵璨才陡然发现,自己竟不记得这个弟弟的名字。
说起来,赵璨觉得自己小时候不被先帝重视,但实际上,除了格外得宠的几个之外,大部分皇子在宫中的待遇差不多都是那样,不会刻意怠慢,也不会有人去着意讨好。
这些皇子们就跟从前的赵璨一样,从小就会察言观色,知道尽量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除了像宫宴这样所有人都会出席的场合,在别处都看不见他们的身影。
如此一来,兄弟之间的关系自然便显得十分疏远。尤其是年纪差了那么多,没有一同在上书房上过课,那就更是几乎没有任何交集了。
所以这个小胖墩赵璨虽然见过几次,但是一下子竟也想不起来他叫什么名字。――反正养几年之后就能放他们出宫开府了,只要物质上没有亏待,别的赵璨也没有考虑过。
从这一点来看,他实在是像足了先帝的儿子。
“你叫……”他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
小胖墩这时候倒是机灵,立刻道,“我叫赵闰。”
“赵闰……是个好名字。”赵璨点点头,问,“你今日为何没有上学?”
赵闰瑟缩了一下,结结巴巴的道,“先生……讲的东西我都听不懂,又枯燥无味,我就自己偷跑出来了。”说完低下头,不敢再看赵璨的脸色。
赵璨倒没有表现出什么来,毕竟他原本对赵闰也没什么期待。只是厉声问,“为什么翻东六宫的宫墙?你可知这边住着的是什么人?”
“我知道!”赵闰小声说,“听说那边住着的都是从外地来的武将,个个都身经百战,我才想去看看。”
这一点倒是有些出乎赵璨的预料,他看了平安一眼,又问,“你去看了又如何?”
“我……”赵闰有些紧张,“我将来也想当将军!”
赵璨眉头一动,“哦?这是你自己想的,还是别人教你的?”如果赵闰的母亲想要讨好自己,以获得更好的生活,特意教会他说这种话,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现在他们母子都要仰赵璨的鼻息。
赵闰连忙摇头,“是我自己想的,你别告诉我娘!”
赵璨点点头,又问,“这是你第几次翻墙?”
赵闰原本屏息凝神,就等着赵璨问他为什么想要当大将军。他已经十岁,其实并不小了,心里已经有了许多想法,只是从来没有机会告诉别人而已。今天被发现,他又是害怕又是松了一口气,这才鼓起勇气将这番话说出来。
结果赵璨根本没有问。
他的神色重新委顿下去,“第一次。”
也是,将官们进京也才几天的功夫,赵闰得到消息,制定路线,逃学出来肯定也需要时间。而且如果他真的过来了,那么多人不会完全没有发现。
赵璨想了想,又问,“你是怎么想到要翻墙的?之前是否有人翻过?”虽然不太可能,但还是要问清楚。
赵闰摇头,“我昨天在御花园里听见了这边的动静,才突然想到可以翻墙的。”要从正门那边进去,他显然做不到,但是一墙之隔,翻过去不算太难,所以赵闰便立刻付诸行动了。
他说完之后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但要遮掩时已经迟了,“你昨日也没有上学?”
赵闰低下头,小声道,“是。”
原本赵璨听了平安的话之后,对此也不是完全没有期待的。毕竟相较于过继一个孩子,亲生弟弟的纷争总会少些。只是现在看到赵闰的表现,实在是失望之极。
他已经十岁了,还是如此惫懒不堪,不管原因是什么,要从头去纠正,对赵璨来说,都太麻烦了。
平安察觉出他的想法,上前一步,低声道,“陛下,把人交给我吧。”
赵璨点头,“你带他下去问清楚情况,就把人送回上书房吧。”
平安走过去,牵起赵闰的手,拉着他走出了本初殿。
跨过殿门之后,赵闰才陡然松了一口气。方才不觉得,现在想想才发现殿内的气氛压抑得厉害,让人下意识的敬畏。许多之前没打算说的话也说出来了。
因为兄弟间的关系淡薄,赵闰和赵璨自然也没怎么接触过。而且他懂事的时候,赵璨就已经是经过西北一役之后声名赫赫的王爷,对他来说就是一个距离很遥远,需要敬畏的对象。后来赵璨登基,就更不必说了。
赵闰的母妃是个通透的人,知道夺嫡之争没有自家什么事,所以对这个儿子也没什么要求,这才将赵闰养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反正赵璨这个哥哥,总少不了他的一口吃的。就算要教导,也只能等将来出宫开府之后再说。――现在赵璨的几个兄弟,差不多都是一样的情况。毕竟这些嫔妃们母家没有势力可借,现在看来也没有任何翻身的可能,那么不让赵璨忌惮就是最好的选择了。
所以赵闰今天见到赵璨,真是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而这种敬畏,待视线转到平安身上之后,就尽数变成了佩服。能够在皇兄面前说得上话,看上去十分轻松的人,由不得赵赵闰不佩服。而且……他低头看了看平安牵着他的手。
身为皇子,纵然是他的母妃,平日里也极少和他有身体上的亲近。小时候或许被抱过,不过从他有记忆开始,亲近就越发少了。现在年纪大了,,这样牵着手走路就更不成样子。
所以这尚且是赵闰头一次被这么牵着走,平安的手心干燥温暖,让他心中奇异的生出了一种被保护的安全感来。好像只要这个人牵着他,就连后面本初殿里的皇兄,都不是那么可怕了。
平安领着赵闰去了偏殿,让人取了茶水点心过来,笑眯眯的招呼他过来吃。
能够想到去爬墙,赵闰的胆子就不会太小,当着赵璨的面不敢放肆,这会儿就自在多了。他问平安,“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平安。”平安笑着回答他。
“我叫赵闰。”赵闰也一本正经的道。
不过正经了片刻,他又忍不住露处原形,小声问,“平安,你不怕皇兄吗?”
“为什么要怕?陛下又不会吃人。”平安说,见赵闰脸上露出几分不以为然,又道,“不过陛下威仪天成,令人敬服,也是常理。你只要别犯错,他也不会对你如何的。”
问题就在于他犯错了啊!
被抓住爬墙不说,还暴露出自己经常逃课的真相,虽然赵璨没说什么,但是赵闰自己心里已经后悔不迭了。
平安看着他,心思忽然一动,“十六皇子,你想去看那边的将官们训练吗?”
“想!”赵闰立刻抬起头,双眼发亮的盯着他。这么看,平安觉得小胖墩其实也还挺可爱的。面部轮廓和五官都生得不差,要是瘦下来的话,想来也是个小帅哥。
“那你要先告诉我,你为什么想当将军?”平安问。
“因为……当将军好威风!而且我听人说,当将军不需要念那么多书。”赵闰道。
还真是诚实的回答。
“当将军的确很威风,或许也不需要念那么多书,但也一样很辛苦的。”平安站起来道,“走吧,我带你去看看。也许等你看完之后,就会后悔了。”
的确,将官们的训练枯燥乏味,不是木头桩子似的站在那里,就是走来走去。而且现在训练才刚刚开始,队列也并不那么整齐,实在是没什么好看。
赵闰果然面露失望,问平安,“他们每天都这样吗?”
他所想象的将军,应该是骑在马上冲杀,打得敌人片甲不留,怎么也没有想到日常的训练会是如此。
平安点头,问他,“你现在还想当将军吗?”
赵闰一开始还在纠结平安的问题,后来走了个神,才忽然意识到了一点,“你问我想不想……难道我想就可以吗?”
平安笑着说,“你如果想,我可以替你同陛下说情,让你跟这些人一起训练,如何?若是你能练出样子来,将来自然有可能当上大将军,若是吃不了苦……”
“我才不会!”激将法对小孩子一向很有用,赵闰立刻大叫道。
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点都不怕平安,相反还觉得跟他十分亲近。平安这么说,他也就这么相信了,丝毫不怀疑他这番话的真伪。
而平安自己,除了当年的赵璨之外,还从没对谁那么好过。眼缘这种事真是说不清楚。
所以虽然赵璨对赵闰不甚满意,平安也觉得可以先调/教一下,总要给他一个机会,若是事实证明他实在是不堪造就的话再放弃也不迟。
平安回去将这个想法跟赵璨一说,结果赵璨索性拍板决定,让现在还住在宫里的几位皇子,都来参加训练。
“这样不合适吧?”平安道。
赵璨道,“没什么不合适的。你不是说了,这个东西能够训练他们的整体性?让他们训一训,不求能有多大的成果,往后不要给咱们扯后腿就够了。”
平安一想还真是。集体活动或多或少都带着点儿“洗脑”的意思,要是能够让这些皇子们在其中感觉到身为大楚的子民,身为皇室的一员的骄傲和荣誉感,以后自然也会尽心维护,而不是给赵璨捣乱。
于是两天后,总教官开阳面对着六个从十岁到十五岁的孩子,头疼了。
平安并不知道自己给开阳带来的麻烦。这件事是他兴之所至想到的,不过究竟能不能够有结果,现在却还很难说。赵璨如今年轻,现在又还在先皇孝期之内,子嗣的问题,暂时还构不成困扰,即便这几个最后都不成器,也不过是多费一点功夫。
反正机会他已经给了,能不能够抓住,就看他们自己。
即便不能继承皇位,若是他们表现出自己的能力,被赵璨委以重任,也是有可能的。
而平安自己的注意力,则再次被转回了皇宫之中。
赵闰的事情给他提了个醒,虽然暂时还没有发生什么事,但也必须防患于未然。平安让人加高了赵闰爬过的墙壁,同时又增加了巡逻的人手。毕竟宫里人少了,空置的地方就多,一些重点的地方一定要照顾到。
除此之外,他也该完善一下宫里人口的补充了。毕竟以后每年都会有些人到了年纪被放出去,不提前准备,将来势必会无人可用。不过这件事,平安只需要定下一个基调,就可以交给下面的人去办了。
雇佣制虽然会引人议论,也难免会令人疑心这些人的忠心问题,但这也算是皇室的恩典,受损失的是他们,得利的是普通百姓。
――从前选入宫的女子,终身不得离开,一家人只好被迫分离,再难见面。但是现在则更像是出门做工十年,管吃管住还有工钱,若有福气便能一步登天,若是没那个福气,回家另嫁也不错。
经过平安暗地里在报纸上安排的种种宣传和鼓吹,普通百姓们提起这一项变革,多半都是夸赞的话。朝堂上也没有任何反对的意思。
不过,重中之重的工作,还是在明年春闱之后,挑选人手正式组建御前书记处。(.92txt就爱网)
第179章 城
《御前总管升职手札》由作者衣青箬首发于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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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过云层的晴朗
“你丢了几天了?”刘红兵哑着嗓子问她。
“有个六七天了吧?”她说。
“你家人还不得急死!”小优说,”你男人也够操蛋的,让自己的娘们一个人进山采蘑菇!”
“怪不得他。”那女人说,”我们是几个人结伴出来的,后来在一个岔道口走散了。”
很快,黄主人他们四个男人从帐篷出来了。小优去找树枝生火,刘红兵跑到河边洗脸。黄主人走到我跟前,伸出手掌给我,我就舔他的手心,把他舔笑了。他对我说:“阿黄,你真了不起,没有你,我们在丛林中一天都没法生活。”我跟人一样爱听好话,我凑近他,去舔他的脸颊,他”哎哟”叫着,说:“这下我都不用洗脸了!”
那女人换上了刘红兵的衣裳出来了。她梳了头,利索多了,我觉得她好像高了一些。后来我明白,人一旦生了病就显得矮,他们因为难受而缩着身子、耷拉着脑袋,而人有精神的时候,身板挺拔,头高昂着,看上去就显得高。
这女人帮助大家做了早饭。她说她叫李开珍。她说迷路的几天她就靠蘑菇和野果填肚子,她在稠李子树下还碰到过一头熊,这熊也在吃稠李子。她听说熊不吃死物,就躺到地上装死,大气不敢出。这熊绕着她转了好几圈,最后走了。小优说:“没准那熊觉得吃你不如吃稠李子美呢!”他这一说,主人们都笑了。李开珍瞪了小优一眼,也笑了。
一般来说,在丛林中行走时大家是不说话的。说话时走路会慢。李开珍来了之后,我们向大黑山走的时候就有话说了。大家老是跟她打听大黑山都有什么,有没有酒馆,有没有邮局,有没有汽车,李开珍就一一说给他们。她说她曾经想好了,要是再迷路一两天,找不到人家的话,她就把衣服撕成条结成绳子,找一棵树上吊。她还说她找到我们,是因为听见狗叫了。她想有狗的地方就一定有人。我想了一下,记起来在小优生火之前,我跟他去捡柴火的时候,看见一条甩着大尾巴的黄鼠狼,我刚要咬,小优就对我说:“阿黄,不许咬它!这东西要是放了臭屁,能把我们都弄昏倒了!”我有些不满,就昂头叫了一阵,正是这叫声被李开珍听到了。小优抱着柴火走向帐篷时对刘红兵说阿黄看见了黄鼠狼,我没让它咬。”刘红兵说:“你做得对,那东西邪乎,咬了它,它会找上门来。”那时我还不明白黄鼠狼这家伙为什么让人讨厌又让人害怕,后来我走出丛林,和人居住在一起,就知道它是什么货色了。
我们去大黑山走了几天我已记不清了。只记得那女人清醒以后,晚上不和黄主人他们睡在帐篷里,她说睡不惯那东西,感觉就像在坟里一样。黄主人说,我们四个人在外面住,你一个人睡在帐篷里,这还不行么?李开珍还是不干,她非要和我在帐篷外呆着。这女人睡觉很怪,不用躺,坐着就能睡。她也不用倚靠什么东西,睡得一点也不摇晃。晚上有一个人陪我,使我很温暖。而我再看那个帐篷,它确实很像座坟。我是在丛林中才认识坟的,我们有一次在山脚下看到一个圆圆的土堆,黄主人说这是坟,说是埋在深山里的人,都是搞森林勘察的,他们有时遭遇毒蛇、野兽或者是生了重病,死在哪里,就埋在哪里了。
我记得我们到达大黑山时太阳快要落山了。大黑山房屋的影子远远看去就像一群野猪。(.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李开珍一回到那里,见着她的人就会”哎哟”大叫一声说:“你还活着?”我们把她送回家。她的两个孩子正在玩耍,两个各抱了一只鸡,让它们互相斗。她男人坐在炕头吸烟,一见了李开珍,他就跳下地骂她:“别的采蘑菇的娘们儿都没丢,你怎么就丢了?你个大傻瓜!你真是连狗都不如,狗还记得回家的路!”黄主人他们都愣了,谁也没想到这男人会这样对待李开珍。
我们在大黑山只住了一宿。那天晚上,黄主人他们在李开珍家受了冷落后,另找了一户人家住下。那天正赶上放电影,我见两棵树之间挂着一块很大的白布,一些人影就在上面一抖一抖地说话了。黄主人他们没看电影,他们洗澡、刮胡子、喝酒、补充给养。我呢,就在大黑山四处闲逛,那里家家都有狗,我对它们很友好,可它们对我却不理不睬。我记得那天晚上我在主人寄宿的人家的院子里趴着,他家的狗很嫌弃我,老是冲我叫,我只好躲到门口蹲着。夜深的时候,李开珍哭着来了,她喊醒了我的主人们,给他们跪下,说:“你们帮帮我,跟我家老爷们说说,我是清白的!他非说你们能把我给送回来,是把我给睡了!他不让我上炕,把我踹下来了,我以后怎么过呀?”黄主人很生气,他对她说:“你男人疑心这么大,我看你别跟他过了!”小优嘟囔道:“你告诉你家老爷们,就是把你白给我们,我们也不睡,也就他胃口好吧!”那晚,黄主人他们没去李开珍家,她又哭着走了。我不知道她回家之后,那男人会不会让她上炕。不过,我能证明,我的主人们在丛林里没和她睡,是我和她睡了,可我不会说人话,就像人不会说狗话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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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我还不知道,我以后又会来到大黑山。
我们在大黑山又弄到一些吃的和用的东西。黄主人他们换上了秋衣,还各备了一套棉衣。他们怕下雪前走不出丛林。白马身上的负担就更重了,我觉得它太可怜了。它的铁掌都走碎了,主人在大黑山又给它挂了个新掌。我看着那个叼着烟的瘦男人给它钉铁掌时,真想咬那人一口。我心疼白马。我去灶房偷了一个窝头,把它叼给白马。它吃了,冲我甩了甩尾巴,我也跟它摇了摇尾巴。从大黑山回到丛林后,我和白马就格外亲密了。晚间我趴在它身边,渴了时和它一起到河边喝水。它知道我爱吃虫子,一看到树洞的虫子爬进爬出的,它就歪着头召唤我。
林地的落叶更加厚了。那树没了密密麻麻的叶子的覆盖,山雀落在上面就看得格外明显了。不像夏天,雀儿落在树上,你以为雀儿也是叶子。现在树枝秃了,雀儿在上面就是雀儿了。别看河流瘦了,鱼却多了。只要站在河流转弯处,我就能看见一条条漂游的鱼。我不捉它们的时候,喜欢看它们漆黑的脊背和一甩一甩的尾巴。我和白马只有高兴了或者轰赶蚊子时才摆尾巴,可鱼却时时刻刻地摆尾。我很奇怪它们那么用尾巴,尾巴还没碎,出水时没见有缺尾的鱼。有些鱼尾与燕子的翅膀很像。我不明白为什么有翅膀的东西不能在水底生活,而像我们这些长着尾巴的却上不了天?这让我琢磨不透。比如我,能在河里凫水,能在丛林中跑,但不能像鸟一样飞。鱼呢,它要是光着身子上了岸,就得死了。我捉鱼时喜欢捉那些游得慢的,我觉得这样的鱼很懒,活该被我们吃掉。
丛林下霜了。霜附在落叶上,白色的,很滑。不只是人爱栽跟斗,我和白马也打趔趄。霜就像手一样拉着我们的腿。不过这霜只是清晨时有,太阳一出它就化了。很多虫子死了,它们掉在草丛中,像一粒粒沙子。那种爱在花间飞的蝴蝶,它带花纹的翅膀也丢了,只剩下一个黑黑的大虫子,半动不动的,也是要死的样子。黄主人对我说,冬天一到,蛇和熊就睡长觉了,它们可以不吃不喝地睡整整一个冬天。
有天早晨,我们刚出发,一只狍子跑了过来。小优举枪要打,黄主人说狍子很呆,用不着浪费子弹。几个人飞快地跑到狍子周围,各拿一根木棒,把它圈在中央。那狍子支棱着耳朵,瞪圆亮晶晶的眼睛,竟然连跑都不跑,轻而易举就被他们给捉住了!捉了它,小优说把它宰了,让白马驮着,晚上烤狍子肉吃。可黄主人说白马身上的东西够多了,再加上一只狍子,还不得把它累趴了。黄主人说不如牵着它走。于是,这狍子就被拴上一条绳子,由小优牵着走。它也真是傻,人怎么摆弄怎么是,乖乖地跟着。它长得比我高,毛发看上去很涩,因为那么亮的阳光照在它身上,我却没看见一点亮光。小优牵着它,不时地拿话取笑它,说它闻到了人味,本想来偷吃人带的食物的,不曾想自己却成了人的食物。那狍子温驯极了,它不知道死到临头了,中午时还跟我和白马到溪边喝水。它边喝水边看我和白马,它的眼睛湿漉漉的。
我忘不了人是怎样杀我们这些动物的。以前我只见过他们杀鸟,用枪,一瞄准,”叭--”地一响,鸟就栽跟斗下来了。那时我觉得这是游戏,很高兴,还帮着主人去叼被打下来的鸟。在走出丛林后,我又见过杀牛马猪羊、鸡鸭鹅狗,但没有哪一次能比得上那次杀狍子给我带来的伤痛大,现在想起来,我依然很难过。
那天我们很早就宿营了。主人们选择背阴山坡支好了帐篷。那周围是片白桦林,树叶已落得一片不存,光光的,那些张牙舞爪的树杈看上去就像是人伸出去的一只只手。
在杀狍子前,主人们先争论了一番,有人说要用刀捅脖子,有人说不如像勒狗一样吊在树上勒死,还有人说不如让它吃颗子弹。这狍子不知道人要拿它怎样,还欢蹦乱跳地看着小优划拉柴火,它哪知道这柴火就要烤它的肉呢!
它被拴在一棵树下。我和白马走近它,我用舌头舔了一下它的脸颊,白马则用尾巴拂掉了附在它身上的虫子。最后主人们决定用刀宰它,说是放了血的狍子肉鲜嫩。
那是把白色的亮亮的尖刀。这刀的亮光和狍子眼睛里的亮光一样。以往主人用这刀削过桦树皮,剖过鱼的肚膛,剜过野菜。现在小优和孙胖子却举着刀向狍子走来了。那边的篝火已经点起来了,火苗像鸟的翅膀一样一扇一扇的。白马被牵到帐篷背后,我则被吆喝到黄主人那里。黄主人坐在一块石头上脱鞋,一股臭气从鞋里跑出来,好像他把屎拉在鞋里了。黄主人对我说:“阿黄,我们杀的是狍子,不是你,你不要害怕。”
我见孙胖子把狍子骑在身下,将它摁倒在地。狍子没有反抗,大约以为人在和它戏耍吧。接着,小优大叫一声,把刀插/进狍子的脖颈!我奔跑过去,见黑色的血一汪一汪地从狍子身上涌了出来。孙胖子说小优:“你真行,一刀就结果了它!”说着,将拴在狍子身上的绳子解了下来,狍子瘫倒在地,拼命动着四蹄,突然,它站了起来,站得不直,歪斜着。它哆嗦着,看着我,满眼都是泪。它身上流下的黑血越来越多,一团一团的,像一片飞舞的乌云。我以为它会逃跑,至少跑上几步,可是没有,它就打着哆嗦站了一会,”噗--”地一声倒在地上了。它的脸和身子已经被血给弄脏了。小优说这傻狍子,倒能挺!”孙胖子说:“这回它死透了,剥皮吧!”他们把狍子抬到水边,剥了皮,剔下净肉,用铁丝穿成串,放到火上。他们离开水边后,立刻就有一群乌鸦飞了过去,享受着被人遗弃的那部分狍子肉。
天黑了,狍子肉烤好了,黄主人他们吃得高兴极了。他们分给我一块,我没吃,跑到白马那里。白马贴了贴我的脸,我们并排站着听乌鸦的叫声,听主人们的欢声笑语,我想白马跟我一样哀伤。
从那天起,有一段时间,我情绪低沉,很蔫。黄主人了解我,他对小优说:“那天不该让阿黄看你杀狍子。”小优说:“我又没杀它,它难过个屁!一条狗,能难过几天!”小优说得也对,当我又遇见一件高兴的事情后,对他们的怨恨就烟消云散了。
一天傍晚,小优带着我和白马去河边喝水,到了河边,发现那里也有个喝水的家伙!它没有白马高大,但比我和狍子要高,它的头上长着漂亮的像树杈一样的角。它听见响声,回头朝我们望了望。它的眼睛是我见过的动物中最漂亮的,那么的黑,那么的亮,又那么的温柔。它昂着头站在那里,就像开在丛林里的一枝花。小优叫道:“鹿!鹿!鹿!”他没有奔向鹿,而是返身往回跑,我以为他去帐篷里取枪去了,白马也这么以为。我和白马靠近它,想让它逃掉,可它不以为然地又垂下头喝水去了。它喝得很悠闲,喝着喝着就要抬头看一眼我,再看一眼白马。我想它没有见过我们,好奇呢。不一会,小优带着黄主人他们跑了过来,黄主人叫道:“它太美了!”刘红兵也说:“我们终于见着野生的鹿了!”这鹿抬起头望了望人,动了动身子,接着喝水。它喝足了水,转过身,看了一眼白马,看了一眼我,又看了一眼人,就蹦蹦跳跳地走了。它走路的样子很有趣,像是走不稳的样子。黄主人他们没动那鹿一下,这使我和白马格外高兴。鹿的出现,使我和主人又像从前一样友好了。
我们把树走秃了,把草走枯了,把花走落了,把蝴蝶走死了。我们也走来了一些东西,像霜,像冷风。
主人不喜欢霜和冷风,他们要穿上厚衣服。他们抱怨自己不像我和白马,有那一身密密实实的毛,什么冷风也穿不透。我想他们要是真的变成了马和狗,他们就不乐意了。而我呢,也不太想变成人。人太麻烦了!水要烧开了喝,鱼要烤熟了吃,脸要天天洗,还得穿那一件一件里嗦的衣服。更让我害怕的是,人要天天说话,看着他们的嘴老是动着,我就口干舌燥。
我们快走出丛林的时候,白马死了。它是怎么死的,我至今弄不懂。主人们有说它是累死的,有说它是病死的,还有的说它是饮水饮急了,把肺给弄炸了。我还记得那是中午,主人们围在一起吃饭,我到河边喝水时见白马在找草吃。它吃草的样子很吃力,好久才啃一口,我想那草枯了,没有夏天的好吃,它才吃得慢。它见我去河边,也拔腿跟到了河边。我喝完水回到主人身边时,白马还在饮水。等我们要出发了吆喝它的时候,发现它还在河边。它不是站着,而是躺着,一动不动的。小优未到它跟前就说:“白马像是死了!”它的身子在岸上,可四条腿却浸在水里。水流过它的蹄子,那四个蹄子就像磨光了的漆黑的石子似的。黄主人流下泪水,刘红兵也哭了。小优没哭,但他伤心得坐在地上,好久没起来。黄主人说,白马跟了他们一路,不能就把它这么抛下,狼、乌鸦和老鹰会把它吃光的,于是,他们四人用铁锹轮流着挖坑,把白马给埋了。那坑很大,他们挖了很长时间。我看着白马被扔进坑里,心里难过极了。我跑到河边流泪,我的泪落进水里,不知跑哪里去了。
没了白马,人们把该丢弃的东西丢弃,将白马负担的东西由四个人分别背着,这样行进的速度就格外慢了。好在也就是几天的时间,丛林开始飘雪时,我们结束了勘察,到达了金顶镇。
那时镇里的招待所是幢长方形的矮房子。一垛一垛的柴火整齐地码着,看上去像是一堵一堵的墙。院子中有许多不落叶的樟子松树。树上有一朵一朵的白花。我没见过开花的樟子松,就跳起来摘了一朵。原来是纸花!黄主人问招待所的一个满脸长着黑点的女人说:“树上扎着这么多纸花干什么?”那人叫着说:“你们不知道啊,毛/主/席死了!”一听说毛/主/席死了,我的主人们愣了一会,都哭了。黄主人边哭边问什么时间。那人说了一个日子,我忘了。但我记得黄主人说:“原来我们去大黑山的时候,毛/主/席就已经死了,可那里还在放电影,没人说起啊!”那女人气呼呼地说:“放映队连金顶镇都不来,却老是去大黑山!那里才有几号人,值当给他们放电影么?!准是放电影的看上了那里的女人!”发完牢骚,她又说:“大黑山那叫什么地方,半个月送不上一次信报,电台一个也收不来,什么消息到了那里,都晚了三秋了!”
黄主人他们的到来,把镇长引来了。镇长又高又瘦,翘着个长长的下巴,让我觉得那下巴上都能摆上一只酒盅。他见了黄主人他们就挨个握手,说:“辛苦了,辛苦了!”见黄主人他们泪汪汪的,他就问怎么了?那女人说:“他们才知道毛/主/席死了!”镇长”噢”了一声,说:“你们在丛林里走了好几个月,难怪难怪。不过,也有让你们高兴的事,四/人/帮完了蛋了!”镇长接着说了四个人的名字。这四个人我都没听说过。黄主人对镇长说别瞎说。”镇长梗着脖子说:“这怎么能瞎说呢,前几天我们还庆祝了呢!今晚你们该多喝两盅,庆祝庆祝!”(.92txt就爱网)
第181章 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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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尔古纳河右岸
迟子建
我对额尔古纳河的最早记忆,与冬天有关。
那一年,北部的营地被铺天盖地的大雪覆盖,驯鹿找不到吃的,我们不得不向南迁移。途中,由于连续两天没有打到猎物,骑在驯鹿身上的瘸腿达西咒骂那些长着腿的男人都是没用的东西,声称他已经掉进一个黑暗的世界,要被活活地饿死了。我们不得不靠近额尔古纳河,用冰钎凿开冰面捕鱼来吃。
额尔古纳河是那么地宽阔,冰封的它看上去像是谁开辟出来的雪场。善于捕鱼的哈谢凿了三口冰眼,手持一杆鱼叉守候在旁边。那些久避冰层下的大鱼以为春天又回来了,就摇头摆尾地冲着透出天光的冰眼游来。哈谢一看见冰眼旋起了水涡,就眼疾手快地抛出鱼叉,很快就戳上来一条又一条的鱼。有附着黑斑点的狗鱼,还有带着细花纹的蛰罗。哈谢每捕上来一条鱼,我都要跳起来欢呼。列娜不敢看冰眼,吉兰特和金得也不敢看,冒着水汽的冰眼在他们眼里一定跟陷阱一样,他们远远地避开了。我喜欢娜拉,她虽然比我还小几岁,但跟我一样胆大,她弯着腰,将头探向冰眼,哈谢让她离远点,说是万一她失足跌进去,就会喂了鱼了。娜拉将头上的狍皮帽子摘下来,甩了甩头,赌咒发誓地跺着脚说,快把我扔进去吧,我天天游在里面,你们想要鱼了,就敲一敲冰面,叫一声娜拉,我就顶破冰层,把鱼给你们送上!我要是做不到的话,你们就让鱼把我吃了算了!她的话没吓着哈谢,倒把她的母亲娜杰什卡吓着了,她奔向娜拉,在胸口不住地划着十字。娜杰什卡是个俄国人,她跟伊万在一起,不仅生出了黄头发白皮肤的孩子,还把天主教的教义也带来了。所以在乌力楞中,娜杰什卡既跟着我们信奉玛鲁神,又朝拜圣母。依芙琳姑姑为此很看不起娜杰什卡。我并不反感娜杰什卡多信几样神,那时神在我眼里是看不见的东西。不过我不喜欢娜杰什卡在胸前划十字,那姿态很像是手执一把尖刀,要剖出自己的心脏。
黄昏时,我们在额尔古纳河上燃起篝火,吃烤鱼。我们把狗鱼喂给猎犬,将大个的蛰罗鱼切成段,撒上盐,用桦树枝穿上,放到篝火中旋转着。很快,烤鱼的香味就飘散出来了。大人们边吃鱼边喝酒,我和娜拉在河岸上赛跑。我们像两只兔子,给雪地留下一串串密集的脚印。我还记得当我和娜拉跑到河对岸的时候,被依芙琳给喊了回来。她对我说,对岸是不能随便去的,那已不是我们的领地了。她指着娜拉说,她去可以,那是她的老家,早晚有一天,娜杰什卡会把吉兰特和娜拉带回左岸的。
在我眼里,河流就是河流,不分什么左岸右岸的。你就看河面上的篝火吧,它虽然燃烧在右岸,但它把左岸的雪野也映红了。我和娜拉不在意依芙琳的话,仍然在左岸与右岸之间跑来跑去。娜拉还特意在左岸解了个手,然后她跑回右岸,大声对依芙琳说,我把我的尿留在老家了!
依芙琳白了娜拉一眼,就像她看着驯鹿产下畸形仔时的表情一样。
在那个夜晚,依芙琳姑姑告诉我,河流的左岸曾经是我们的领地,那里是我们的故乡,我们曾是那里的主人。
三百多年前,俄军侵入了我们祖先生活的领地,他们挑起战火,抢走了先人们的貂皮和驯鹿,把反抗他们暴行的男人用战刀拦腰砍成两段,对不从他们奸/**的女人给活生生地掐死,宁静的山林就此变得乌烟瘴气,猎物连年减少,祖先们被迫从雅库特州的勒拿河迁徙而来,渡过额尔古纳河,在右岸的森林中开始了新生活。[]所以也有人把我们称为“雅库特”人。在勒拿河时代,我们有十二个氏族,而到了额尔古纳河右岸时代,只剩下六个氏族了。众多的氏族都在岁月的水流和风中离散了。所以我现在不喜欢说出我们的姓氏,而我故事中的人,也就只有简单的名字了。
勒拿河是一条蓝色的河流,传说它宽阔得连啄木鸟都不能飞过去。在勒拿河的上游,有一个拉穆湖,也就是贝加尔湖。有八条大河注入湖中,湖水也是碧蓝的。拉穆湖中生长着许多碧绿的水草,太阳离湖水很近,湖面上终年漂浮着阳光,以及粉的和白的荷花。拉穆湖周围,是挺拔的高山,我们的祖先,一个梳着长辫子的鄂温克人,就居住在那里。
我问依芙琳,拉穆湖也有冬天吗她对我说,祖先诞生的地方,是没有冬天的。可我不相信有一个世界永远是春天,永远那么温暖。因为从我出生的时候起,我每年都会经历漫长的冬天和寒冷,所以依芙琳给我讲完拉穆湖的传说后,我就跑到尼都萨满那里,打算问个究竟。尼都萨满没有肯定拉穆湖的传说,但他肯定了我们以前确实可以在额尔古纳河左岸游猎,他还说那时生活在尼布楚一带的使鹿部每年还向我们的朝廷进贡貂皮。是那些蓝眼睛大鼻子的俄军逼迫我们来到右岸的。勒拿河和尼布楚在哪里我并不知道,但我明白这些失地都在额尔古纳河左岸,在一个我们不能再去的地方,这使我幼年时对蓝眼睛大鼻子的娜杰什卡充满了敌意,总以为她是跟着驯鹿群的一条母狼。
伊万是额格都亚耶的儿子,也就是我伯祖父的孩子。伊万的个子很矮,脸很黑,额头上有一个红痣,像颗耀眼的红豆。黑熊爱吃红豆,打猎的时候,父亲一旦发现了熊的足迹,总是提醒伊万要倍加小心,怕熊袭击了他。父亲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的,熊看到伊万比看到其他人容易激动,而伊万有两次从熊的巨掌下死里逃生。伊万的牙齿非常坚固,喜欢吃生肉,所以打不到猎物的时候,最难过的是伊万,他不喜欢吃肉干,对鱼更是嗤之以鼻,认为鱼是小孩子和老人这些牙齿不健全的人吃的。
伊万的手出奇地大,他若是将双手摊开放在膝盖上,那膝盖就像被粗壮而绵长的树根给覆盖和缠绕住了。他的手很有力气,能把鹅卵石攥碎了,能把搭建希楞柱用的松木“咔――”的一声折断,省却了用斧子去砍。依芙琳说,伊万就是凭借他那双力量非凡的手,使娜杰什卡成了他的女人的。
一百多年前,在额尔古纳河的上游,发现了金矿。俄国人知道右岸有了金子,常常越过边界来盗采。那时当朝的皇上是光绪,他怎能眼睁睁地看着大清王朝的金子流入那些蓝眼睛的人手中呢就让李鸿章想个法子,不能让黄金流失。李鸿章就动了在漠河开办金矿的念头。漠河这地方,每年中有半
年飘雪花,荒无人烟,朝廷的重臣是不可能到这里来的。最后,李鸿章选中了因反对慈禧太后而被降罪的吉林候补知府李金镛去开办金矿。漠河金矿一开,商铺也跟着兴起了。就像有了花就要有果子一样,妓院很快就跟着出现了。那些来自关内的终年看不见女人的采金男人,见着女人,眼睛比见着金子还亮。他们为了那片刻的温暖和痛快,把金子撒到女人身上,妓院的生意跟夏季的雨水一样旺盛。被我们称做“安达”的那些商人,看上了妓院的生财之道,于是就有俄商从境内带来她们的女人,将年纪轻轻的她们卖进妓院。
依芙琳说,那年他们在克坡河一带游猎,森林被秋霜染得红一片黄一片的时候,一个俄国安达带着三个姑娘越过额尔古纳河,骑着马,穿过密林,朝漠河方向而去。伊万在打猎的时候碰见了他们。他们打了一只山鸡,笼着火,正在吃肉喝酒。伊万见过那个大胡子安达,他知道凡是安达带来的东西,一定都是商品。看来金矿不仅仅需要物品和食品,也需要女人了。由于常与俄商打交道,我们中的大多数人都能讲简单的俄语,而俄商也听得懂鄂温克语。那三个姑娘有两个姿色动人,大眼睛,高鼻梁,细腰身,她们喝起酒来发出放纵的笑声,像是早已做熟了妓/女这行当的人。另一个小眼睛的姑娘看上去就不一样了,她很安静地喝着酒,目光始终放在自己的灰格裙子上。伊万想这个姑娘一定是被逼迫去做妓/女的,不然她不会那么忧郁。他一想到那灰格裙子会被许多男人撩起,就心疼得牙齿打颤――还从来没有哪个姑娘能让他这么心疼过。
伊万回到乌力楞,将两张水獭皮、一张猞猁皮和十几张灰鼠皮卷到一起,带着它们,骑着驯鹿追赶安达和那三个姑娘。见到安达,他将皮张卸下,指着那个小眼睛姑娘告诉安达,这个女人归他伊万了,而皮张归安达了。安达嫌皮张太少,声言他不能做亏本的买卖。伊万就走到安达面前,伸出他的大手,将安达怀中的酒壶掏出来。那是个铁酒壶,伊万把它放到掌心,用力一握,它就扁了;再用力一攥,随着酒花飞溅,铁壶竟然成了个铁球。把安达吓得腿都软了,立刻让伊万带走了那个小眼睛姑娘,她就是娜杰什卡。
依芙琳说,我的额格都亚耶就是被伊万给气死的。他早已为伊万定了一门亲,本打算那年冬天就把人家娶过来的,谁想到秋天时伊万自己领回来一个。
伊万的判断没错,娜杰什卡确实是被黑心的继母卖给安达去做妓/女的。途中她曾两次试图逃跑,被安达发现后,先把她奸污了,想让她死心塌地地做妓/女。所以伊万把她带走,娜杰什卡虽然心甘情愿,但对伊万总有种愧疚。她没有对伊万说安达把她奸污的事,她把此事告诉给了依芙琳。告诉给依芙琳的事,如同讲给了一只爱叫的鸟儿,全乌力楞的人没有不知道的了。伯祖父先前只是反感娜杰什卡的血统,当他知道她还是个不洁的女人时,便命令伊万把娜杰什卡逐出山林。伊万没有那么做,他娶了她,转年春天就生下了吉兰特。大家怀疑那个孩子可能是大胡子安达的。蓝眼睛的吉兰特一出世,额格都亚耶吐血不止,三天后就上天了。据说他离世的那天,朝霞把东方映得红彤彤的,想必他把吐出的鲜血也带了去。
娜杰什卡没有山林生活经验,据说她刚来的时候,在希楞柱中睡不着觉,常常在林中游荡。她也不会熟皮子,不会晒肉干,不会揉筋线,就连桦皮篓也做不出来。伊万见我母亲不像依芙琳那样对娜杰什卡满怀敌意,就让她教她做活。所以在乌力楞的女人中,娜杰什卡和达玛拉最亲近。这个爱在胸前划十字的女人是聪明的,只几年的工夫,就学会了我们这个民族的女人会做的活计。她对待伊万格外地好,伊万出猎归来,她总是在营地迎候。她见着伊万,仿佛几个月没见着似的,上前紧紧地抱着他。她比伊万高出一头,她抱伊万,就像一棵大树揽着棵小树,像一头母熊抱着个熊崽,十分好笑。依芙琳很瞧不起娜杰什卡的举动,说那是妓/女的做派。
最不喜欢见到额尔古纳河的,就是娜杰什卡了。每次到了那里,依芙琳都要冷言冷语地讥讽她,恨不能让娜杰什卡化成一阵风,飘回左岸。娜杰什卡呢,她望着这条河流,就像望着贪婪的东家,也是一脸的凄惶,生怕它又剥削她。可我们是离不开这条河流的,我们一直以它为中心,在它众多的支流旁生活。如果说这条河流是掌心的话,那么它的支流就是展开的五指,它们伸向不同的方向,像一道又一道的闪电,照亮了我们的生活。
我说了,我的记忆开始于尼都萨满那次为列娜跳神取“乌麦”,一头驯鹿仔代替列娜去了黑暗的世界了。所以我对驯鹿的最早记忆,也是从这头死去的驯鹿仔开始的。记得我拉着母亲的手,看着星光下一动不动的它时,心里是那么的恐惧,又那么的忧伤。母亲把已无气息的它提起,扔到向阳的山坡上了。我们这个民族没有存活下来的孩子,一般是被装在白布口袋里,扔在向阳的山坡上。那里的草在春天时发芽最早,野花也开得最早。母亲是把驯鹿仔当作自己的孩子了。我还记得第二天鹿群回到营地的时候,那只灰色的母鹿不见了自己的鹿仔,它一直低头望着曾拴着鹿仔的树根,眼里充满了哀伤。从那以后,原本奶汁最旺盛的它就枯竭了。直到后来列娜追寻着它的鹿仔也去了那个黑暗的世界,它的奶汁才又泉水一样涌流而出了。
据说在勒拿河时代,我们的祖先就放养驯鹿。那里森林茂盛,被我们称做“恩克”和“拉沃可塔”的苔藓、石蕊遍布,为驯鹿提供了丰富的食物。那时的驯鹿被叫做“索格召”,而现在我们叫它“奥荣”。它有着马一样的头,鹿一样的角,驴一样的身躯和牛一样的蹄子。似马非马,似鹿非鹿,似驴非驴,似牛非牛,所以汉族人叫它“四不象”。我觉得它身上既有马头的威武、鹿角的美丽;又有驴身的健壮和牛蹄的强劲。过去的驯鹿主要是灰色和褐色,现在却有多种颜色:灰褐色、灰黑色、白色和花色等。而我最喜欢白色的,白色的驯鹿在我眼中就是飘拂在大地上的云朵。
我从来没有见过哪种动物会像驯鹿这样性情温顺而富有耐力,它们虽然个头大,但非常灵活。负载着很重的东西穿山林,越沼泽,对它们来说是那么的轻松。它浑身是宝,皮毛可御寒,茸角、鹿筋、鹿鞭、鹿心血、鹿胎是安达最愿意收入囊中的名贵药材,可换来我们的生活用品。鹿奶是清晨时流入我们身体的最甘甜的清泉。行猎时,它们是猎人的好帮手,只要你把打到的猎物放到它身上,它就会独自把它们安全运到营地。搬迁时,它们不仅负载着我们那些吃的和用的东西,妇女、孩子以及年老体弱的人还要骑乘它。而它却不需要人过多地胴应。它们总是自己寻找食物,森林就是它们的粮仓。除了吃苔藓和石蕊外,春季它们也吃青草、草间荆以及白头翁等。夏季呢,它们也啃桦树和柳树的叶子。到了秋天,鲜美的林间蘑菇是它们最爱吃的东西。它们吃东西很爱惜,它们从草地走过,是一边行走一边轻轻啃着青草的,所以那草地总是毫发未损的样子,该绿还是绿的。它们吃桦树和柳树的叶子,也是啃几口就离开,那树依然枝叶茂盛。它们夏季渴了喝河水,冬季则吃雪。只要你在它们的颈下拴上铃铛,它们走到哪
里你都不用担心,狼会被那响声吓走,而你会从风儿送来的鹿铃声中,知道它们在哪里。
驯鹿一定是神赐予我们的,没有它们,就没有我们。虽然它曾经带走了我的亲人,但我还是那么爱它。看不到它们的眼睛,就像白天看不到太阳,夜晚看不到星星一样,会让人在心底发出叹息的。
我最不愿意看到的情景,就是给驯鹿锯茸。锯茸用的是骨锯。每年的五月到七月,驯鹿的茸角就生成了,这一段时间也就成了锯茸的日子。锯茸不像打猎,通常是由男人来做的,锯茸的活儿女人们也要做。
驯鹿不分雌雄,均长茸角。一般来说,雄鹿的茸角粗壮,而那些去势的驯鹿茸角就细弱。
锯茸的时候,驯鹿要被拴在树上,两边用木杆夹住。茸角也是它们的骨肉啊,所以锯茸的时候,驯鹿疼得四蹄捣来捣去的,骨锯上沾染了鲜血。锯下茸角后,要烧烙茸根,以防出血。不过烧烙茸根是过去的老法子了,现在锯完茸后,撒上一些白色的消炎粉末就可以了。
一到割鹿茸的时候,玛利亚就会哭泣。她见不得骨锯上沾染的鲜血,好像这血是从她的体内流出来的似的。所以一到锯茸的时候,母亲就会对她说,玛利亚,你别去了!可她从来不听劝阻,一定要去。她平素是不落泪的,一见血,泪水就像蜜蜂一样嗡嗡地飞舞了。母亲说,玛利亚见着血会哭,是因为她自己不能生养的缘故。她月月都见着自己身下的血,一见到血就知道哈谢和她的努力白费了,所以就绝望地哭。
比玛利亚和哈谢更盼望孩子的,是哈谢的父亲达西。达西的一条腿是在与狼搏斗时失去的,所以夜晚听到狼嗥,达西就会把牙齿磨得咯吱咯吱响。他又干又瘦,眼睛不能见光,也不能见雪,否则就会泪流不止。平素他呆在希楞柱里,搬迁的时候,骑在驯鹿身上的他要戴着眼罩,哪怕是阴天的时候。所以我想他并不仅仅是怕光,也怕见树木、溪流、花朵和小鸟吧。达西是全乌力楞人中面色最灰暗、穿着最邋遢的。林克说,达西丢了一条腿后,就不剃头发不刮胡子了。他那斑白而稀疏的头发和同样斑白而稀疏的胡子纠缠到一起,(.92txt就爱网)
第182章 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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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尔古纳河右岸
迟子建
比玛利亚和哈谢更盼望孩子的,是哈谢的父亲达西。达西的一条腿是在与狼搏斗时失去的,所以夜晚听到狼嗥,达西就会把牙齿磨得咯吱咯吱响。他又干又瘦,眼睛不能见光,也不能见雪,否则就会泪流不止。平素他呆在希楞柱里,搬迁的时候,骑在驯鹿身上的他要戴着眼罩,哪怕是阴天的时候。所以我想他并不仅仅是怕光,也怕见树木、溪流、花朵和小鸟吧。达西是全乌力楞人中面色最灰暗、穿着最邋遢的。林克说,达西丢了一条腿后,就不剃头发不刮胡子了。他那斑白而稀疏的头发和同样斑白而稀疏的胡子纠缠到一起,使他的脸孔看上去就像罩了一层灰白色的地衣,让人疑心他是一棵腐烂了的树。达西很沉默,但他只要说话了,就与玛利亚的肚子有关,他会说,我的奥木列在哪里他什么时候才能给亚耶的腿找回来呀!在我们的语言中,“奥木列”是“孙子”的意思,而“亚耶”指的是祖父。他总是认为,只要他有了奥木列,伤害他的老狼就会被奥木列打死,他会带回亚耶的腿来,让他又能健步如飞。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是放在玛利亚身上的,玛利亚这时会捂着肚子,走出希楞柱,扶着一棵树,哭着。所以我们一见到玛利亚扶着树垂泪,就知道达西说什么了。
达西的命运,后来因为一只鹰的到来,而发生了改变。原先他在希楞柱里是没有伴儿的,鹰的到来,使死气沉沉的他又活跃起来了。他把这只鹰训练成一只凶猛的猎鹰,并且给它起了名字,叫它奥木列。
山鹰是哈谢捉来的。他在高山的岩石上设置了捕鹰网,那些喜欢高飞的鹰看到岩石上的鹰网,以为是可以歇脚的地方呢,就俯冲下来。这一下来就成了囚徒,被牢牢套住了。哈谢把那只灰褐色的鹰带回家,让达西训练它,也算是为他找点活做。
那只鹰的眼圈是金黄色的,眼睛发出冰一样的寒光。它那尖尖的嘴巴向下钩着,好像随时准备叼起什么东西似的。它胸脯上有黑色的花纹,柔美的翅膀闪现着绸缎一样的光泽。哈谢把它拴住,又给它的头戴上一个鹿皮罩,蒙着它的眼睛,而让它的嘴露在外面。它非常凶,昂着头,用锐利的爪子挠着地,挠出一道一道的沟来。我们这些小孩子跑去看它时,胆小的列娜、吉兰特和金得都被吓跑了,只剩下了我和娜拉。达西看见山鹰后异常兴奋,他的嘴里发出“呜噜噜”的声音。他瘸着腿,费力地弯下腰,从火塘中拣起一颗石子,“啪――”的一声砸到鹰头上。山鹰愤怒了,虽然它什么也看不见,但它从石子飞来的方向上判断出了是谁在挑逗它,它旋风一样腾空飞起,朝达西扑来。但它飞不远,被绳子拴着,气得它大叫,达西则大笑着。达西的笑声比深夜的狼嗥还难听,我和娜拉没有被山鹰吓跑,倒被他的笑声给吓跑了。
从那以后,我和娜拉每天都去看达西驯鹰。
最初的几天,达西饿着山鹰,不给它食物。山鹰眼看着一天天瘦下去。它瘦成那样了,可达西还说要刮掉它肚子里的油腥。他将新鲜的兔肉切成块,用乌拉草捆扎好,囫囵个地喂给山鹰。鹰吞下去后,由于不能消化,又把它囫囵个地吐出来,这时就可以看见包裹着兔肉的乌拉草上沾染着的点点油腥。达西用这个办法把山鹰的肠子彻底地清理了一遍,才喂它少量的食物。之后,达西让我把摇车取来,玛利亚没能生下孩子,所以他们的希楞柱里就没有摇车。那时鲁尼已能到处跑了,不需要它了,我把它提到达西那里。[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哈谢帮着达西往希楞柱上悬挂摇车的时候,玛利亚泪光闪闪的。
我只有在达西那里看见过山鹰还能坐摇车。达西把山鹰的腿和翅膀用草绳捆上,让它动弹不得,将它放到摇车里。他一手拄着拐,一手疯狂地摇着摇车,整个身子看上去就是扭曲的。我相信如果达西摇的是个小孩子,那孩子一定会被摇傻了。他摇山鹰的时候嘴里仍然发出“呜噜噜”的叫声,好像风钻进了他的喉咙。我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达西说,他要让山鹰彻底忘记它的过去,让它服服帖帖地跟人生活在一起。我就对达西说,你是想让它忘记天上的云达西啐了一口痰,咆哮道,是啊,我要让这天上的东西变成地上的东西,我要让白云变成弓箭,吃掉我的仇人――那条该死的狼!
山鹰被清理过了肠子,又被达西在摇车里折腾了三天后,果然有点脱胎换骨的意思了。把套着它头的鹿皮罩取下来后,发现它的目光不是寒光了,而是带着点迷茫的柔光。达西满意地对山鹰说,你真是个听话的奥木列呀!接下来,达西在山鹰的腿上系上皮条,又在它尾巴上拴上铃铛,让它不能高飞。然后他穿上皮衣,让鹰站在左臂上,带着它走出希楞柱,朝有人的地方走去。他说这是为了让山鹰熟悉人,它认了人后,就习惯呆在人群中了。
达西的右臂拄着拐,左臂又要伸出来作为山鹰栖身的支架,他一瘸一拐的,山鹰也跟着一瘸一拐的,鹰尾的铃铛始终响着,那情境十分好笑。原本他是怕光的,可他带着山鹰行走的时候,对罩着他的阳光一点都不怯,虽然他眼角的泪水一汪一汪地涌出来。从那以后,达西就不戴眼罩了。
人们一听到营地的铃铛声,就知道达西和他的山鹰来了。
达西见了我母亲会说,达玛拉,看看我的奥木列精神不精神达玛拉赶紧放下手中的活儿,迎上去,看着鹰,连连点头。达西就心满意足地带着鹰去依芙琳那里。依芙琳喜欢抽烟,达西一看到她叼着烟,就命令依芙琳,把那烟给我灭了!他说山鹰若是被烟给熏着了,嗅觉就不灵敏了。依芙琳扔下烟,瞅着山鹰对达西说,你的奥木列会喊亚耶吗达西就生气了,说,它不会喊亚耶,会喊依芙琳!它说:依芙琳的鼻子长歪了!
依芙琳就会大笑。她确实是个歪鼻子。林克说
依芙琳小的时候特别淘气,她四岁时在林中看见一只灰鼠,便去追。灰鼠上了树,而她撞到了那棵树上,折了鼻梁骨,成了个歪鼻子。可我觉得她的歪鼻子很好看,因为她一只眼大,一只眼小,她的鼻子是歪向那只小眼睛的,这反而使她脸部的轮廓变得和谐。
达西把鹰一天天地带到人群中后,就开始喂它肉吃。每天只喂一点,让它老是半饥半饱的。他说猎鹰要是饱了,就不想着捕捉猎物了。他在希楞柱外搭了个鹰架子。这个架子能够自由翻转。怕木制横杆伤着鹰爪,达西用狍皮把横杆包裹起来。他说鹰爪就像猎人手中的枪一样,一定要保护好。虽然山鹰与达西已经很熟了,但是为了预防它跑掉,他还是在它的腿上系上了一根带转环的细长拉线,这样它转身时不会被绳子绞住,而且也飞不走。达西每天都要轻轻抚摩山鹰的胸和头,他抚摩它的时候,嘴里仍然发出“呜噜噜”的声音。我怀疑达西的手上有绿颜色,因为他这样一天天地抚摩着山鹰后,山鹰的翅膀不仅突起来了,而且变了颜色,是暗绿色的了,好像谁揭了一片绿苔披在了它身上。
以后再搬迁的时候,骑在驯鹿身上的达西的肩膀上就多了一只猎鹰。得了猎鹰的达西,仿佛失去的腿又回来了,精神抖擞的。被驯服的猎鹰已经不需要用绳子牵着了,即使看着天空,它也没有远走高飞的意思,看来达西没有白用摇车摇它,它把曾经翱翔的那片天空彻底地忘记了。
我们只能在搬迁的时候看到猎鹰捕捉猎物的情景,哈谢平素要带着猎鹰行猎,达西是不允许的。这个奥木列成了他的私有财产。
我还记得第一次看到猎鹰捕捉野兔的情景。那是刚入冬的时令,山林还没有完全被白雪覆盖住。我们沿着阿巴河朝南走,那一带山峦的苔藓非常丰富,野兽也多,到处可见在树梢飞翔的飞龙和在地上奔跑的野兔。先前还安静呆在达西肩头的猎鹰就不安分了,它昂起头,翅膀微微扇动,随时准备出发的样子。达西发现一只野兔从松林下跑过,就拍了一下猎鹰,叫了一声:奥木列,决,决!“决”就是“猎”的意思。只见那猎鹰一展翅膀,从达西的肩头一路疾飞而去,眨眼间就把野兔追上了。它先用一只爪子抓着野兔的屁股,等野兔回过身来挣扎,试图逃脱的时候,它把另一只爪子拍到它的头上,双爪并用,很快就把兔子给活活闷死了。奥木列用它尖利的嘴,三下两下扒开了野兔。野兔的内脏像鲜红的花朵一样开在林地上,冒着丝丝热气。达西激动得嘴里不断发出“呜噜噜”的叫声。那一路上,我们几乎没有动用一颗子弹,这只猎鹰为我们捕捉了五六只野兔和三只山鸡,使我们在晚上生起篝火的时候,总有肉香气飘散出来。不过到了营地,当我们把希楞柱搭建起来的时候,达西就不让奥木列追逐猎物了,他把一张灰色的狼皮铺在地上,一遍一遍地对猎鹰喊着“决、决”,让它冲向狼皮。当年达西与狼搏斗的时候,赤手打死了母狼,而咬断他的腿逃掉的是小狼。他剥下了母狼的皮,一直带在身边。他一看见狼皮就咬牙切齿的,仿佛看见了仇人。依芙琳说,看来达西真要让猎鹰去为他报仇了。
奥木列开始时很反感让它袭击没有生气的一张狼皮,它缩着头,听到“决、决”的叫声就后退。达西很恼火,他揪着猎鹰的头,把它拖到狼皮上。猎鹰蔫蔫地站着,达西就扔下拐杖;扑通一声坐在狼皮上,拍着自己唯一的那条腿哭泣。他这样哭了几次之后,猎鹰仿佛明白了这张狼皮是主人的仇人,它很快就把狼皮当作活物了,不仅扑向它的次数越来越多,而且一次比一次凶猛。为了使奥木列始终处于机敏状态,达西一看到它弯着脖子埋下头做出要睡觉的样子时,就赶紧拍拍它的翅膀,使奥木列警醒。所以,有了猎鹰后,达西的睡眠也是不足的,他常常像兔子一样红着眼睛。只要我们从他的希楞柱前走过,他就会指着奥木列说,看看,哦,看看,这是我的弓箭,这是我的枪!
达西和别人说这话时,大家都不反驳。但他跟父亲这样说时,他就会对达西说,我用枪能打死狼,奥木列行吗父亲爱枪仅次于爱达玛拉。他出猎时要背着枪,回来后还要摆弄它。达西听到父亲用嘲讽的口气说他的奥木列,气得直磨牙,就像听见了狼嗥似的。达西说,林克,你等着看,你看看我的奥木列能不能帮我报了仇!
我们最早使用的枪是“乌鲁木苦得”,就是打小子弹的燧石枪,这种枪射程短,所以有时还得使用弓箭和扎枪。后来从俄国人手中换来了打大子弹的燧石枪,也就是“图鲁克”。接着,别力弹克枪来了,它比图鲁克要强劲多了。可是跟着又有比别力弹克枪还要有杀伤力的枪,那就是连珠枪,它可以连续发射。有了别力弹克枪和连珠枪,燧石枪就只有在打灰鼠的时候用了。所以在我的感觉中,弓箭和扎枪是林中的兔子和灰鼠,燧石枪是野猪,别力弹克枪是狼,而连珠枪是老虎,它们一个比一个凶猛。
林克有两杆别力弹克枪,一支连珠枪。鲁尼三四岁的时候,林克就教他握枪的姿势。而这些枪都是林克从罗林斯基手中换来的。
罗林斯基是个俄国安达,他每年都会到我们乌力楞来,少则两次,多则三四次。我们搬迁的时候,总要留下“树号”,就是每走一段路,就在一棵大树上用斧子砍一个缺口,作为前行的标记。这样无论我们走多远,安达都能找到。
罗林斯基是个矮胖子,他大眼睛,红胡子,肿眼泡,爱喝酒,他总是骑着马来我们乌力楞。与他同来的通常是三匹马,一匹他骑着,另两匹则驮载着货物。他上山给我们送来的是酒、面粉、盐、棉布以及子弹等东西,下山带走的则是皮张和鹿茸。罗林斯基的到来,是我们乌力楞的节日。大家会聚集到一起,听他讲其他乌力楞的事情。哪个乌力楞的驯鹿遭了狼害,哪个乌力楞的灰鼠打得多,哪个乌力楞又添了人口或哪个老人升了天了,联络着六七个乌力楞的他没有不清楚的。他很喜欢列娜,每次上山,总要给她单独带一样东西,刻着花纹的铜手镯啦,或是小巧的木梳子。他喜欢拉着列娜纤细的手,叹息着说,列娜什么时候长成大乌娜吉啊我就说,列娜已经是大乌娜吉了,小乌娜吉是我!罗林斯基会冲我打一声口哨,好像在逗引一只小鸟。
罗林斯基住在珠尔干屯,那里是俄商聚集的地方。他为着交易去过很多地方,比如卜奎、扎兰屯、海拉尔等。说起卜奎的裕盛公、金银堂等商号,以及海拉尔的甘珠尔庙会,罗林斯基就会两眼放光,好像天下最美的风景就在商号和庙会中。他一喝多了酒就喜欢光着胳膊,这时我们就能看到他肩膀上的文身,是一条盘踞的蛇,昂着头,青色的。父亲说罗林斯基一定是从俄国逃出来的土匪,否则他身上又怎么会有文身呢我和娜拉喜欢看那条青蛇,我们把它当成真的蛇了。摸一下,就赶紧缩回手逃跑,好像蛇会咬着我们。罗林斯基说,他身边没个女人,那条蛇就是他的女人。冬天冷的时候,它会发热,夏季热的时候,它又会冒出凉气。他这样说的时候,那些身边有女人的男人都笑,只有尼都萨满是不笑的,他皱着眉,起身离开喧闹的聚会。
只要罗林斯基来了,无论什么季节,营地上总要燃起篝火,人们会在夜晚时手拉着手跳“斡日切”舞。开始是女人手拉手站在篝火里圈跳,男人手拉手站
在外圈跳。女人向右转圈时,男人向左转。这一左一右的旋转,使那团火也仿佛跟着团团转起来。女人发出“给――”的叫声,男人随之发出“咕――”的叫声。“给咕给咕”的叫声恰似天鹅从湖面飞过。母亲说,很久以前,我们的祖辈被派遣到边境守边,有一天,敌军包围了人数不多、粮草已绝的鄂温克兵丁,突然,空中传来声势浩大的“给咕给咕”的叫声,原来是一群天鹅飞过。敌军听到这声音,以为鄂温克的援兵已到,就撤退了。人们念着天鹅的救命之恩,就发明了“斡日切”舞。由于尼都萨满很少跳舞,瘸子达西也不能参加,所以跳舞的时候,外圈的男人就要一直展开着胳膊,否则就不能把女人护卫在里圈。所以跳着跳着,里圈的女人就会跳到外圈,最后形成一个大圈。大家手拉着手,一直跳到篝火暗淡,星星也暗淡下去,这才回希楞柱睡觉。母亲喜欢跳舞,她一跳了舞就睡不着觉。跳过舞的夜晚,我总能听见她小声对父亲说,林克,林克,我的脑袋里灌了凉水,我睡不着。林克不说什么,他送给达玛拉一种我听惯了的风声,风声过后,达玛拉就睡着了。
罗林斯基每次离开营地的时候,总要亲吻一下列娜。这使我和娜拉万分妒忌。所以平素我和列娜在一起玩,罗林斯基一来,我就和娜拉结伴了。而罗林斯基一走,我又会抛弃娜拉,因为列娜总是把罗林斯基带给她的东西送给我。我戴丢过她的手镯,也弄折过她的梳子,不过列娜从来没有埋怨过我。
交换什么物品以及物品的数量,是尼都萨满说了算的。他要看安达带来的货物来决定。他带来的东西少,自然给他的皮张也次些。罗林斯基不像别的安达,要一张张地看皮张的毛色,挑三拣四的。他只是那么顺手把它们卷到一起,就搭到马背上。尼都萨满虽然不太习惯罗林斯基每次带来的欢乐气氛,但他对身为安达的他还是常常称赞的,说罗林斯基以前一定受过苦,心地才这么善良。不过我们并不知道他的过去,他只是说他小的时候放过马,不仅挨饿,还挨过鞭子。谁让他挨了饿,谁又在他身上使过鞭子,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每年的十到十一月,是打灰鼠的好季节。一个地方的灰鼠打稀少了,我们就要搬迁到下一个地方,所以这时每隔三四天就要换一个地方。灰鼠很可爱,它翘着个大尾巴,小耳朵旁长着一撮黑色的长毛,很灵巧,喜欢在树枝上蹦来蹦去的。它那黑灰色的毛发非常柔软,细腻,用它做衣服的领子和袖口,是非常耐磨的。安达很喜欢收灰鼠皮。打灰鼠的时候,女人也会参加。在灰鼠出没的地方设下“恰日克”小夹子,只要灰鼠从它身上跑过,就会被夹住。我和列娜非常喜欢(.92txt就爱网)
第180章 城
虽然说是改组,但实际上能够进入司礼监的人,平安当然不可能任意裁撤。最新章节全文阅读.所以这个新的书记处,实际上颇有点儿人满为患的意思。原本就有四个秉笔太监,八个随堂太监,再加上四个新人,就足有十二个人了。
所以进了新人之后,平安要做的第一件是,就是裁员。
当然,这个裁员不可能是直接把人撤掉,必须要安排好他们的去处。——虽然就算平安直接把人撤走也没问题,但是这些太监身份特殊,如果不做好工作安排,肯定会成为社会不安定因素,得不偿失。
况且这些人也都有能力,平安觉得就这么浪费掉也很可惜。
好在司礼监原本掌管的东西就很复杂,除了经厂已经并到图书馆那边去,由图书馆完全接手之外,还掌管着放置古今书籍名画、笔墨纸砚绢纱等等库房的钥匙。
这些东西放入库房之中后,实际上平时很少会动用。平安索性将之跟于永健那边所掌管的珍玩器物等等合并在一起,成立了一个博物馆。当然,现在的博物馆很难跟后世一样对普通人开放,所以暂时只能负责看守、整理及修复等工作。
除此之外,图书馆那边编纂书籍的时候如果需要用到其中一部分,也可以过来取用。
这样一来,这个博物馆之中,又能够安置下很多人。毕竟要将百多年来的库存整理出来,是一个非常庞大的工作。
精简之后,本初殿书记处就剩下八个人,四个内侍,四个朝官,分成两班当值。因为四个内侍只需要负责在本初殿当值,并不需要像以前一样整天跟着赵璨,还要额外负责他的饮食起居等安排,所以实际上并不会比以前更累。
——当然,平安自己并不在这八个人当中。他现在的职位是书记处秘书长,负责一切统筹工作,不参与具体事务。
这主要是因为平安除了赵璨这里的事情之外,还有许多事要做要管。
比如现在,他安排完了本初殿的事情,便带着小福子,开始安排今年皇宫招人的事宜。
其实这个过程跟从前选宫女也差不多,择那种家世清白性格稳重的十岁男孩和女孩入宫,经过简单培训之后便开始上岗。按照平安的想法,每年都会招收一部分人,所以数量并不多,只在京城内部选人。
为了达到精简的目的,选人自然也不是盲目的挑选。所以平安要带着小福子,先将宫中如今所有的岗位全部都统计出来,哪个地方需要多少人全都安排好,最后才会针对性的对外招人。
这个工作量并不小,好在形成规模之后,往后便可以依例行事,不需要平安再亲力亲为。
而他之所以带着小福子,主要是为了让对方熟悉这个流程,以后这些事情就会交给小福子来负责,不需要他再操心。
就在平安埋头准备这件事,一时没有顾得上其他事的时候,朝中有不少臣子开始写奏折劝谏皇帝广选淑女充掖后宫了。
当然,这个广选淑女,选的当然不可能是在宫里做事的宫女,而是希望赵璨能够纳几位嫔妃,为皇家开枝散叶,繁衍子嗣,免得皇位后继无人。
平安忙得暗无天日,早起晚睡,还是听旁人议论,才知道了这件事。
其实新皇登基之后,上这样的奏折,也是题中应有之意。毕竟赵璨现在的年纪,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实在已经不小了,而且身边连一个女人都没有,让人怎么能够不替他操心呢?
不过就算心里知道这些,但平安听说了这件事之后,心里还是不怎么高兴。
这天回去之后,他便问起赵璨此事。——冬天过去之后,平安跟赵璨又搬回了原本的住处。毕竟赵璨身为皇帝总是住在别处不太合适。
“我还当你不知道这事呢。”赵璨笑着调侃他,“或者对我很有信心,所以知道了但没放在心上。”
“我的确没放在心上,不过随便问问。是哪几位大人上的折子?想必是平日里的公事不够忙,陛下该给他们加加担子才对。”平安板着脸一本正经的道。
赵璨点头道,“有理,我想想有什么事情可以给他们做的。”
“对了,御史台跟监察院合并的事情准备得差不多了吧?”平安忽然想起这件事,“朝堂上太平稳了,许多大臣想必都闲得很,该给他们找些事情做才是。(.无弹窗广告)”
“行了,你若再这样下去,可就成了挟私报复了。”赵璨笑着道。
平安一扬眉,“难道我说的哪件不是正事?”就算是挟私报复,他也一定做得堂堂正正,让人说不出任何不是来。
“这些折子我都是留中不发的。”赵璨道,“毕竟这种事情咱们心里有数就行了,不必多言。不过现在看来,明日早朝时,我还是要说一说这件事,免得平安你不放心。”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那你何必摆出这样的脸色?不过……我喜欢你不放心。”赵璨握住平安的手,低声道。
虽然两人的关系已经很稳定了,但是偶尔吃吃醋,也是难得的情趣,免得关系太平淡了,反倒失了激情。
“对了,有件事要告诉你。东南那边有信过来,赵玠已经可以上船出海了。虽然比不上经年的水手,但是在新兵之中,倒是难得的出类拔萃。那边的人并不知道他的身份,但人人都赞不绝口。”平安道。
自从他当上了秘书长之后,这些从各处传来的消息,全都要现在他这里进行个汇总,再由他按照重要程度送到赵璨那边。像这种目前还没有公开的消息,平安都是私底下告诉赵璨的。
赵璨道,“不错,不枉你当初费心替他安排这样的前程。”
“我想,这一次船队出海前往安南那边采买粮食,就让赵玠跟指责去吧。若是将来要前往更遥远的海域,总要先有个适应的过程。”平安道。
“你考虑得很周到,就这么办吧。”赵璨说着,朝平安笑了起来,“娘子这般贤惠,将家里诸事都安排得妥妥当当,为夫甚感欣慰。”
平安瞪了他一眼,“不要胡说八道!”
“这哪里是胡说八道?其实今日收到奏折时,我就想告诉满朝臣子,这些事情不牢他们操心,朕的皇后勤劳能干又深明大义,有这样的人为伴足矣,不需要什么后宫粉黛添彩。”赵璨说着将平安扑倒在榻上,低声调笑道,“就是皇后要操心的事情太多,总将陛下放在后面,这一点该改了。”
“哦?皇后的职责难道不是掌管后宫吗?”平安说,“伺候陛下的事,自然有别人来做。”
“不,皇后的职责是给陛下侍寝,再生一堆小皇子。”赵璨的声音低沉下来,在平安的脸上轻轻咬了一口,“皇后现在就来履行一下职责吧。”说着覆住了平安的唇。
“唔……”平安挣扎了一下,没能挣过赵璨,就随他去了。
仔细想想,这段时间的确是疏忽了他。一开始是过冬的时候平安懒得动弹,后来开春了忙起来自然也顾不上。也难怪赵璨都有怨言了。
不过才这么想完,平安就推了推赵璨埋在自己颈间的头,“别弄那里……”
赵璨不高兴的时候,亲他也不好好亲,像小狗一样总是动嘴咬,留下的痕迹总要好几天才能消。
所以平安不能让他将印子留在衣服遮不住的地方,否则自己明日也不必见人了。
赵璨一向极有分寸,何况被平安提醒,只好松开嘴,换了一个地方咬。不过像是报复一般,他直咬到平安觉得疼了才松口,果然留下了一个极深的牙印。
平安本来还有许多事要跟他说,但这样子自然不可能继续说正事,只能罢了。等到他被赵璨折腾得迷迷糊糊时,自然更不记得还有这些事。
第二日赵璨起身去早朝时,平安还在熟睡。
等到大臣们要上奏的事情说完了,他果然提起了这件事。
“连日来不少臣工上奏,劝朕广选淑女充掖后宫,以繁子息。只是朕每每思之,先帝丧期未过,且国家大事未宁,朕实无此心。况且朕年富力强,此事亦不必操之过急。望公等多将精神放在公事之上,此事不必再劝。”
这话说得算是不客气了。毕竟天家无小事,皇帝的婚事尤其重要,毕竟后宫的事情,跟朝堂息息相关。况且赵璨的皇后和嫔妃,不能从小家女中挑选,就免不了会选大臣之女入宫。这件事更不可能跟朝臣无关。
不过赵璨既然已经这样说,想来心意坚定,大臣们虽然有心再劝,但是现在的确不合适了。
这还不算,接着赵璨又公布了一系列的任免和调动。虽然他没有明说,但是被点了名字的大臣都心知肚明,自己曾经上过折子劝皇帝选妃,看来皇帝的确是对此十分不满,否则也不会有这样的举措。
他们要调往的职位,都是那种非常忙碌,一天到晚都脚不沾地的。
很明显,陛下是希望他们都忙碌起来,别话那么多的精力在他的后宫上面。
不少大臣暗地里皱眉,对于赵璨的这种态度表示不乐观。不过这位爷本来性情就不是会听劝的那种,一直以来,也都以手段凌厉著称,所以这会儿倒也没有人多话。不过心中怎么想,就不知道了。
平安并不知道赵璨已经在朝堂上表了态,唉引起了一部分大臣的警惕,他一觉睡到天光大亮,醒来时还是觉得浑身没什么力气。
要不是今天还有事情要做,他真想就这么继续躺下去。
等他起床洗漱完毕,吃了点东西出门时,小福子已经等了很长时间了。要不是因为知道平安究竟是怎么回事,肯定是不可能有这种耐心等到这时候的。见到平安,他也不敢抬头看,转身跟上平安的步伐往前走。
又忙了一天,总算是整理得差不多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不需要平安自己跟进了。
“到时候交给衙门那边配合一下,将消息传下去,将报名的人登记一下,统一接过来,咱们再进行挑选。每个岗位上三个人选一个就差不多了。免得有些不合适的,到时候找不到填补的。”平安对小福子交代。
“我知道了。回头就送过去。”小福子说,“剩下那些位置该怎么办?”
也不是所有的位置都适合招新人进来,立刻就能上岗的。比如看守库房这种比较重要的地方的,还有些技术活儿,也是新人做不到的。
平安说,“那种先坚持一下,等过几年这一批上手了,再从这些里挑选可靠的补进去吧。”
小福子走了之后,平安又去见了赵闰的几位先生。前几日他来找平安,说自己的功课已经进步了许多,要求平安兑现之前的承诺。平安当然不可能就这么相信,所以要先找他的先生们问问情况。
事实证明,熊孩子下定决心要学习的话,效果也是很不错的。这半年来赵闰的功课进步的确很大,现在不能说很优秀吧,至少可以跟上先生的进度了。课文能够背诵,讲解的东西也能听懂,就算偶尔有错,也是因为有自己的想法,可见他是用心了的。
得到这个答案,平安倒是有些意外。
赵玠能够坚持下来,平安觉得很正常,因为他年纪更大一点,而且很清楚自己要什么,也知道抓不住这个机会的话,他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但是赵闰一看就不像是吃过苦的,居然也坚持下来了。
而且还是他之前最不喜欢的枯燥无味的功课。
平安琢磨着倒也的确可以让人教教他,不说武艺出众,甚至不求真的能去当大将军,主要是锻炼身体,而且培养一些良好的习惯,持之以恒。
不过当时随口答应他一定要找比教官更厉害的老师,现在就比较让人发愁了。
最后平安只好去找了天枢人,让他推荐人选。至少不能比他们差太多的。反正小孩子很难分辨得出来。
之后平安又想到,教一个也是教,教一群也是教,不如让赵璨将宗室之中的小孩都集中过来教导,将来有成才的也能够用得上。就算不成材的,能养活自己也不错。这样可以给国库减轻负担。
现在的这些宗室,一部分像是齐王那样还有点儿能力的,还可以用一用,但是大部分都没什么用处,只能由朝廷养起来。每年花费许多钱粮,但是基本上没有收益。这种情况,平安和赵璨早就已经注意到,现在也是时候改变一下了。
从这些小孩子做起,是个不错的想法。
平安跟赵璨商量了一下,他自然没有不答应的。很快便下了旨,让宗室之中适龄的孩子入宫读书。
这道旨意来得有些突然,许多宗室都觉得十分莫名。不过能够让孩子在上书房读书,对他们来说也是荣耀。那些比较近支,日子好过的宗室也就罢了,关系较远的,许多人家空有宗室的架子,实际上已经入不敷出,孩子上学也是一笔巨大的花费,皇家肯承担自然是好事。
其他几位皇子也就罢了,赵闰是个喜欢热闹的,听说有那么多堂兄弟会过来跟他一起念书,立刻就高兴了。
都不用平安教导他身为主人公的责任,他就自发成为了这批小孩子的领头人。——也是,这么大的孩子已经懂得了等级差距,而且肯定被家长们叮嘱过,要顺着几位皇子,自然不会违逆他的意思。
有了这么一批小孩子的存在,宫里仿佛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了。跟后面东六宫里同样热火朝天的武学相映成趣,又占去了皇宫小半片地方。
平安对此很满意,最好皇宫里的地方都各有用处,就算妃子选进来了也没有住处,索性不选了才好。
借着这些宗室子弟们的东风,赵璨给图书馆那边编纂图书的官员们下了另一道旨意,要求他们先编出一套蒙学的基础教材来。
一直以来小孩子们启蒙的内容各不相同,认了字之后便开始学论语。实际上并没有系统的供小孩学习的书本。
借着这个机会编出来,往后推广普及教育的时候,也更方便些。至少那些乡村之中穷困读不起书的孩子,可以上一两年的学,学会这套基础教材,知道基本的道理,识文断字,并且会计算等等。
平安现在还做不到天下人都能读书,但是他相信,一点一点的推进,总有一天能够达成自己这个宏愿。
也许到那个时候,整个大楚就会变成另外一幅模样了。
不过,之前这些都只算是开胃菜,真正算得上赵璨当政之后的大政策的,是接下来皇城司和御史台合并城里监察院。
这件事平安曾经犹豫过要不要现在来做,毕竟官职改革总是比较困难,文臣们对此十分敏感,生怕皇权侵入到他们的权利范围之内,所以要推进这种改革,困难会更大。
但一来御史□□立于六部之外,虽然也在文官集团之中,但实际上因为有监察百官的职权,所以又比较**。这给了他们改革的基础,至少受到的阻力不会太大。二来皇城司这个机构比较特殊,平安希望尽快将他纳入正式的编制之中,对它的职权有所限制。
此外,也有之前顾文珩挟威进入御史台,对于如今的结构进行冲击,到现在也没有稳定下来的原因。这个时候进行改革比较容易。而且顾文珩余威犹在,将他提上来管事也相对容易。
皇城司拆分之后,大部分都可以并入监察院——按照平安的设想,监察院同样要在各地成立分院,皇城司那边的人并过来正好合适。不过王从义所领导的参谋部就比较难安排了。
他们原本就是皇城司改革的时候**出来的,因为平安不希望太监过多的干涉皇城司事务。现在变成了监察院,就更不适合太监插手了。但这些人就这么撤掉也不合适,加上人数也不少,打散编入其他部门都很难做到。
平安思来想去,最后把人打包送到了张东远那边,为粮种的事情奔波。按照平安的打算,等到最初的粮种推广结束之后,可以成立一家种子公司,专门负责种子改良和销售工作,到时候后续这些出宫的太监,都可以在里面任职,将摊子铺开。
但即便他安排好了这部分人,改组的事情仍旧并不顺利。
顾文珩是赵璨的人,并且是那种身上已经打上了十分明显的烙印的。大臣们担心监察院以后就成了赵璨对付他们的机构,权力太大,难以遏制。冯璋虽然在其中尽力周旋,但是效果也十分微弱。
好在这件事情,赵璨并不着急,今年之内能够做成就可以了。
这件事情僵持了很长一段时间,一直到入夏之后,才开始有所松动。赵璨毕竟是皇帝,他坚持的话,朝臣们实际上是拧不过他的。
这一次的退让好像也已经预示了什么,许多有远见的朝臣已经发现,皇帝对朝堂的掌控正在逐步增强,长此以往,总有一□□堂会成为他的一言堂,到时候他想要做什么,就没有人能够拦得住了。
赵璨本身并不希望看到这样的结果。乾纲独断听起来很美好,但实际上却是为大楚埋下隐患。
只是之前朝臣上书劝他选妃的事情让赵璨警醒,如果他不这样做,有朝一日平安的事情曝光,后果如何殊难预料。(.92txt就爱网)
第183章 城
《御前总管升职手札》由作者衣青箬首发于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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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尔古纳河右岸
迟子建
每年的十到十一月,是打灰鼠的好季节。一个地方的灰鼠打稀少了,我们就要搬迁到下一个地方,所以这时每隔三四天就要换一个地方。灰鼠很可爱,它翘着个大尾巴,小耳朵旁长着一撮黑色的长毛,很灵巧,喜欢在树枝上蹦来蹦去的。它那黑灰色的毛发非常柔软,细腻,用它做衣服的领子和袖口,是非常耐磨的。安达很喜欢收灰鼠皮。打灰鼠的时候,女人也会参加。在灰鼠出没的地方设下“恰日克”小夹子,只要灰鼠从它身上跑过,就会被夹住。我和列娜非常喜欢跟着母亲下“恰日克”小夹子。灰鼠喜欢在秋天时为冬天储藏食物,它们爱吃蘑菇,如果秋天时蘑菇多,它们就采集一些,挂在树枝上,那些干枯的蘑菇看上去就像被霜打了的花朵。从蘑菇所处的树枝的位置上,你可以判断出冬天的雪大不大。如果雪大,它们就会把蘑菇往高处挂,雪小则挂得低些。所以雪还没来的时候,我们从灰鼠挂在树枝的蘑菇身上,就可以知道我们将面临着怎样一个冬天。打灰鼠的时候,如果看不到雪地上它们的足迹,就找树枝上的蘑菇。如果蘑菇也找不到的话,就朝松树林搬迁,灰鼠喜欢吃松子。
灰鼠肉是很鲜嫩的,将它剥去皮后,只需抹些盐,放到火上轻轻一烤,就可以吃了。女人们没有不喜欢吃灰鼠的。还有,我们喜欢吞食灰鼠的眼睛,老人们说,那样会给我们带来好运气。
列娜离开我们的那一年,正是打灰鼠的季节。那时母亲的身体和精神都不太好,因为她刚生下的一个女孩,只活了不到一天就没了。达玛拉失血过多,又加上哀伤,已经好几天没有走出希楞柱了,脸色灰得如土。所以当尼都萨满说那一带灰鼠少了,要搬迁的时候,林克是反对的。林克说要等达玛拉身体恢复了再走,她不能经受风寒。尼都萨满很不高兴,他说鄂温克女人哪有怕风寒的怕风寒的话就下山给汉人做女人,天天住在坟墓里,那里是没有风寒的!尼都萨满向来把汉人住的房子称做坟墓。林克很生气,他说达玛拉刚失去一个孩子,太虚弱了,要走大家走,他陪达玛拉留下来!尼都萨满冷笑了一声,说,你不让她有孩子,她就不会失去孩子了。他的话使依芙琳发出奇怪的笑声,而我则联想起夜晚时他们在希楞柱里制造的风声。尼都萨满就在依芙琳的笑声中从狍皮垫子上站起来,拍了拍手,说,准备准备吧,明天一早就离开这里!他昂着头率先走出希楞柱。林克气得眼睛都红了,他追着尼都萨满出去了,很快,我们听见了尼都萨满的呼叫声,林克把他打倒在林间的雪地上,还踏上了一只脚。尼都萨满就像林克脚下被击中的猎物,那凄厉的叫声听上去让人揪心。母亲闻声摇晃着出来,当她从依芙琳嘴里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后,她流泪了。伊万把林克从尼都萨满身上推开,当父亲喘着粗气走向母亲时,达玛拉说,林克,你怎么能这样?!林克,你真让人难过!我们怎么能这么自私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父亲和尼都萨满发生正面冲突,也是第一次听见母亲责备父亲。想着尼都萨满能在跳神的时刻让灰色的驯鹿仔死去,我很担心他会用那样的办法在一夜之间把父亲弄得无声无息了。(.$>>>棉、花‘糖’小‘說’)我把这想法对列娜说了,列娜说,今晚咱们跟着额格都阿玛睡,这样就能看着他,不让他跳神。晚上的时候,我和列娜进了尼都萨满的希楞柱,他正守着火塘喝茶,看着他暗淡的脸色和已经变白的鬓角,我忽然同情起他来。我们说想听他讲故事,额格都阿玛就留下了我们。那晚上的风很大,很冷,火塘的火苗一颤一颤的,好像在叹息,尼都萨满的故事就与火有关了。
尼都萨满说,很久以前,有一个猎人,他在森林中奔波了一日,见着很多动物,可一个也没打着,所有的猎物都从他眼皮底下逃脱了,心里很生气。夜晚归家时,他愁眉苦脸的。他点着火,听着柴火燃烧得“劈啪劈啪”地响,就好像谁在嘲笑他似的。他就赌气地拿起一把刀,把旺盛的火给刺灭了。第二天早晨,他睡醒后起来点火,却怎么也点不着。猎人没有喝上热水,也没能做早饭,他又出门打猎了。然而这一天仍是一无所获,他回去后再一次点火,也仍然是点不着。他觉得奇怪,就在饥饿和寒冷中度过了又一个长夜。猎人连续两天没有吃到东西,也没有烤过火了。第三天,他又去山上打猎,忽然听见了一阵悲伤的哭声。他寻着声音走过去,见是一个老女人,靠着一棵干枯的漆黑的树,正蒙着脸哭泣。猎人问她为什么哭她说自己的脸被人用刀子给刺伤了,疼痛难忍。她放下手来,猎人看见了她那张血肉模糊的脸,知道自己冒犯了火神,就跪下来,乞求火神饶恕他,发誓从今以后,要永远敬奉她。等他磕完头起身的时候,那老女人已不见了。而刚才老女人倚着的那棵枯树上,则站着一只花花绿绿的山鸡。他拉弓射箭,打中了它。猎人提着山鸡回到驻地后,发现那团已经熄灭了三天的火自己燃烧起来了。猎人跪在火旁,哭了。
我们是很崇敬火神的。从我记事的时候起,营地的火就没有熄灭过。搬迁的时候,走在最前面的白色公驯鹿驮载的是玛鲁神,那头驯鹿也被称做“玛鲁王”,平素是不能随意役使和骑乘的。其后跟着的
驯鹿驮载的就是火种。我们把火种放到埋着厚灰的桦皮桶里,不管走在多么艰难的路上,光明和温暖都在伴随着我们。平时我们还常淋一些动物的油到火上,据说我们的祖先神喜欢闻香味。火中有神,所以我们不能往里面吐痰、洒水,不能朝里扔那些不干净的东西。这些规矩,我和列娜从小就懂得,所以尼都萨满给我们讲火神的故事时,我们都很入迷。
听完故事,我和列娜各自说了一句话。
我的话是对尼都萨满说的:额格都阿玛,是不是每天晚上火神都从里面跳出来跟你说话尼都萨满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火,摇了摇头。
列娜的话是对我说的:你将来可一定要保护好火种d阿,别让雨浇灭了它,别让风吹熄了它!我点了点头,就像夕阳对着要坠人的山谷点头一样。
第二天早晨,觅食了一夜的驯鹿回来了,我们也醒来了。尼都萨满已经起来了,他在煮鹿奶茶。香味舔着我们的脸颊,我和列娜在那里吃了早饭。列娜接连打着呵欠,面色发黄,她悄悄告诉我,她一夜没睡,她怕尼都萨满半夜起来跳神,所以一直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看着他。她说听着我的鼾声的时候,她羡慕极了,就像饿了好几天的人闻到了烤灰鼠的香味。列娜的话使我万分羞愧,她为着父亲警醒了一夜,而我却美美地睡了个通宵。我们离开尼都萨满那里的时候,他把供奉着的玛鲁神取下来,挂到三角木架上,点燃“卡瓦瓦”草,用它的烟给玛鲁神除污,这是每次搬迁前,尼都萨满必做的事情。
我们按尼都萨满的意愿,离开了旧营地。搬迁的时候,白色的玛鲁王走在最前面,其后是驮载火种的驯鹿。再接着是背负着我们家当的驯鹿群。男人们和健壮的女人通常是跟着驯鹿群步行的,实在累了,才骑在它们身上。哈谢拿着斧子,走一段就在一棵大树上砍下“树号”。母亲那天是被扶上驯鹿的,她用兔皮帽子和围巾把脸捂得严严实实的。林克一直跟着母亲骑乘的驯鹿。我、达西、娜拉和列娜也骑上驯鹿。吉兰特和鲁尼恋着猎鹰,因为站在达西肩头的奥木列只有在搬迁时才一露身手,他们一左一右地跟在达西骑着的驯鹿身边。但吉兰特胆小,他怕猎鹰会突然一纵身袭击他,所以跟着跟着,就跑到鲁尼那里,和他走在一起。他们看着猎鹰,就像看着英雄,无限羡慕;而猎鹰看着鲁尼和吉兰特,则虎视眈眈的,好像他们是两只兔子。
列娜平时爱骑一头白花的褐色驯鹿,可那天她要把鞍桥搭在它背上的时候,它一矬身闪开了,不肯为她效力的样子。这时那只奶汁干枯的灰驯鹿自动走到列娜身边,温顺地俯下身,列娜什么也没想,顺手就把鞍桥搭在它身上,骑上去。列娜骑着的驯鹿开始时是走在我前面的,可走着走着,它就落在了后面。列娜在我前面的时候,我见她的头老是一点一点的,似乎在打瞌睡。
冬日的阳光不管多么的亮堂,总给人清冷的感觉。那时林中的雪很薄,向阳山坡上的荒草和落叶还枯黄地□□着。鸟儿三三两两地掠过林梢,留下清脆的叫声。伊万边走边和娜杰什卡聊天。伊万听罗林斯基说,西口子金矿是这样发现的:有一天,一个达斡尔汉子捕了鱼,他在河岸点起篝火,煮了一锅鱼。汉子吃完了鱼,到河边刷锅。刷着刷着,发现锅底沉着几粒金光闪闪的沙粒,放到手里一捻,竟然是金子!伊万对娜杰什卡说,以后再用河水刷锅的时候,要留神着锅里的沙粒,看看是不是金色的。娜杰什卡在胸前划了个十字,说圣母保佑她,千万别让他们发现金子!她说自己的哥哥就是因为和人合伙采金子而丧命的。金子自古以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只会给人带来灾祸。伊万说,人只要不贪财,就不会有灾祸的。娜杰什卡说,人见着金子,就像猎人看见了野兽,没有不贪的。说完,她还顺手在伊万的头上摸了一把。她这举动被依芙琳看到了,依芙琳愤怒地叫了起来,斥责娜杰什卡。我们这个民族的女人,是不能随意摸男人的头的,认为男人的头上有神灵,摸了它,会惹恼神灵,加罪于我们。依芙琳大声叫着:娜杰什卡摸了伊万的头了,大家路上要小心了!
我们从太阳当空的时候出发,一直把太阳给走斜了,才到达新的营地。那里是一片茂密的松林,已经能看见在树丛中窜来窜去的灰鼠了,尼都萨满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就在大家把驯鹿身上的物品卸下来,男人们准备搭建希楞柱,女人们划拉了干枯的树枝,把火笼起来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列娜不在营地。我呼喊她的名字,可是不见回音。父亲一听说列娜不见了,就去找她骑乘的那头灰色驯鹿。驯鹿在,不过它落在队伍的最后面,垂着头,看上去很哀伤。林克和哈谢意识到列娜出事了,连忙各自骑上一只驯鹿,沿着原路去寻找列娜。母亲看着列娜骑过的驯鹿,大约想起了它的鹿仔曾代替列娜从这个世界消失了,如今列娜从它身上失踪了,一定不是什么好兆头,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我们在营地盼着列娜归来。把天给盼黑了,把星星和月亮盼出来了,林克他们还没有回来。除了达西,谁都没心情吃东西。达西将猎鹰在路上捕捉到的野兔烤熟了,边吃边喝酒。吃喝到兴头上,他又“呜噜噜”地叫了起来。我真想割了达西的舌头!那是我第一次憎恨人。达西蠕动的嘴在我看来是那么的肮脏,就像一个痰钵。我想狼当时要是把他给吃掉,那该多好啊!
夜深了,列娜还没回来。母亲哭了起来,依芙琳拉着她的手劝慰着,可她自己的眼睛里也是泪水。玛利亚也哭了,她不仅是为列娜担心,她还担心哈谢,哈谢忘了背枪,万一遇到狼群怎么办偏偏达西还要火上浇油地说,哈谢这个笨蛋,他寻人连枪都不带,他以为他的胳膊是铁打的,能当枪使我看狼今天晚上不用愁吃的了!
尼都萨满先前一直沉默地坐在篝火旁,达西的话使他站了起来。他对达西说,今晚你再说一句话,明天你的舌头就会像石头一样僵硬!
达西知道尼都萨满的神力,他果然不敢胡说八道了。
尼都萨满叹息了一声,对女人们说,别哭了,林克和哈谢快回来了,列娜已经和天上的小鸟在一起了。
他的话让母亲晕厥过去,依芙琳泪流满面,玛利亚捶胸顿足,娜杰什卡划着十字的手停在了胸前。
尼都萨满刚走,父亲和哈谢骑着驯鹿回来了。列娜没有回来,她永远不能回来了。父亲和哈谢找到早已冰凉的她,就地把她葬了。我跑到尼都萨满那里,我喊着:额格都阿玛,救救列娜吧,把她的“乌麦”找回来吧!尼都萨满对我说,列娜回不来了,你不要叫她了!我踢着火塘旁的水壶,把它踢得“哐啷哐啷”地响,赌咒发誓地说要把尼都萨满的神衣、神帽和神鼓都烧了,说列娜如果不站起来,我也跟着她躺倒,再也不起来了!
我没能躺倒,列娜也没能站起来。
父亲说,他找到列娜的时候,她紧闭着眼睛,嘴角还挂着笑,好像在做一个美梦。她一定是睡熟了,才从驯鹿身上掉下去。困倦的她跌到柔软的雪地后,接着睡下去。她是在睡梦中被冻死的。
列娜走了,她把母亲的笑声也带走了。达玛拉接连失去两个女孩,整整一个冬天,她的脸色都是青黄的。在那一个连着一个的长夜里,我在希楞柱里没有听到过她和林克制造的风声。我是多么爱听她
在风声中热切地呼唤着“林克,林克”的声音啊。
那个冬天的雪很小,灰鼠格外多,狩猎获得了大丰收,但林克和达玛拉却始终高兴不起来。春天的时候,罗林斯基骑着马来到我们的营地,当他知道列娜已经不在了的时候,脸立刻就阴沉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要看那头把列娜带入死亡山谷的驯鹿,林克就带着他去了。此时那头灰色的驯鹿又有奶了,它的奶对达玛拉来说就像噩耗一样,她每天都要蹲在它身下狠命地挤奶,恨不能立刻把它挤得干枯。灰驯鹿终日哆嗦着腿忍受着。罗林斯基明白达玛拉挤奶的动作为什么会那么疯狂,他怜爱地拍了拍驯鹿的背,对达玛拉说,列娜喜欢它,她要是知道你这样对待它,一定会伤心的。达玛拉就把紧攥着驯鹿□□的手撒开,哭了。罗林斯基那次没有喝酒,也没有跟大家跳“斡日切”舞。当他带着一捆又一捆的灰鼠皮离开营地的时候,我见他把一样东西挂在了一棵小松树上。等他上了马,从小松树旁闪开的时候,我发现那棵树在一闪一闪地发光。我跑过去一看,原来是一面小圆镜子,它一定是罗林斯基带给列娜的礼物!镜子里反射着暖融融的阳光、洁白的云朵和绿色的山峦,那小小的镜子似要被春光撑破的样子,那么的饱满,又那么的湿润和明亮!
列娜消失的那天晚上,我心里难受,就是哭不出来。我没有想到凝聚到这面小小的圆镜子里的春光,竟然把我淤积在心底的泪水给淘了出来,我放声大哭着,把树上的鸟都惊飞了。
我摘下小镜子,把它珍藏起来。如今它依然在我手中,不过它没有过去那么明亮了,乌蒙蒙的。我曾把它作为嫁妆,送给了我的女儿达吉亚娜。达吉亚娜生下依莲娜后,见女儿也喜欢这镜子,当依莲娜出嫁的时候,又把它作为依莲娜的嫁妆。爱画画的依莲娜常用这面小镜子去照她自己的画,她说镜子中自己的画就像被薄雾笼罩的湖水一样,朦胧而秀美。几年前依莲娜离开了这个世界,达吉亚娜清理依莲娜的遗物,想要把它在石头上摔碎的时候,被我要了回来。这面镜子看过我们的山、树木、白云、河流和一张张女人的脸,它是我们生活中的一只眼睛,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达吉亚娜戳瞎它呢!
我留下了这只眼睛,虽然我知道因为看过太多的风景和人,它的眼睛和我的一样,不那么清澈了。
我发现春光是一种药,最能给人疗伤。
列娜离开后的那个冬天,母亲一直很消沉。然而春天来到的时候,她的脸上又有了笑影。也是在那个春天,我发现自己的身体往出流血了,以为自己要死了。看着母亲恢复了血色的红润的脸,我确信自己身体的血是流到她身上去了。我对母亲说,我流血了,我要死了,不过我的血没白流,它们到你的脸上去了。达玛拉兴奋地把我揽在怀里,她对父亲喊着:林克,我们的小乌娜吉长大了!母亲拿来一些晒干的柳树皮的丝线垫在我的身下,我这才明白为什么每年春天她都要在河岸采集柳树皮,原来它是为了**我们青春的泉水啊。
风把河岸的柳树吹得柔软的时候,母亲总要剥下一篓一篓的柳树皮,背回营地。她将柳树皮在火上轻轻烧燎了,让它们变得更加的柔软,然后撕成细丝,再在腿上反复**,使它们蓬松,晾干后储存起来。那时我不明白它们是(.92txt就爱网)
第184章 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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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尔古纳河右岸
迟子建
风把河岸的柳树吹得柔软的时候,母亲总要剥下一篓一篓的柳树皮,背回营地。她将柳树皮在火上轻轻烧燎了,让它们变得更加的柔软,然后撕成细丝,再在腿上反复**,使它们蓬松,晾干后储存起来。那时我不明白它们是做什么用的,问母亲,她总是微笑着说,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我想我能那么早地用上柳树丝,与爱喝桦树汁有关,这点还是受母亲的影响,她喝桦树汁胜过了我们。不过我们喝进的汁液是白的,流出的却是红的。
白桦树是森林中穿着最为亮堂的树。它们披着丝绒一样的白袍子,白袍子上点缀着一朵又一朵黑色的花纹。你只要用猎刀在树根那里轻轻划一个口,插上一根草棍,摆好桦皮桶,桦树汁就顺着草棍像泉水一样流进了桦皮桶里。那汁液纯净透明,非常清甜,喝上一口,满嘴都是清香。以前我是和列娜一起去采桦树汁的,列娜走了,我就和鲁尼一起去。鲁尼每次都是先蹲在树根那儿,嘴里叼着草棍,待自己喝足了,才让桦树汁流进桶里。
我从来没有见过哪个人会像达玛拉那样热爱白桦树。她常常抚摩着它那毛茸茸的树身,满怀羡慕地说,瞧瞧人家穿的,多干净呀,像雪一样!瞧瞧人家的腰身,多细多直啊!
只要我和鲁尼采回桦树汁了,母亲就不喝驯鹿奶了。她会舀上一碗,一口气把它喝光。喝完后就像久居黑暗中的人突然间见到了阳光一样,无限陶醉地眯着眼睛。她还喜欢在剥取桦树皮的时候,把树干上那粘稠的浆汁刮下来食用。她剥桦树皮,比男人还有技巧。她握着一把锋利的猎刀,选择那些粗细均匀、表皮光滑的白桦树,在桦树皮最厚实的地方,从上往下先划一道口子,然后用刀横切上头,绕树一周,再横切下面,一块桦树皮就被顺利地揭下来了。因为剥的都是树干,所以脱去了树皮的白桦树在被剥的那一年是光着身子的,次年,它的颜色变得灰黑,仿佛是穿上了一条深色裤子。然而又过了一两年,被剥的地方就会生出新鲜的嫩皮,它又给自己穿上耀眼的白袍子了。所以我觉得白桦树是个好裁缝,她能自己给自己做衣裳穿。
剥下的桦树皮可以做多种多样的东西,如果是做桶和盒子,这样的桦树皮只需在火上微微烤一下,使它变得柔软就可以用了。桶可以来盛水,而那形形□□的盒子可以装盐、茶、糖和烟。做桦皮船的,就是大张的桦树皮了。这样的桦树皮要放到大铁锅里煮一下,然后捞出,沥干水,就可以做船了。我们把桦皮船叫做“佳乌”。做佳乌要用松木做船的骨架,然后再把桦树皮包在它身上。我们用红松的根须当作线,把接头连缀在一起。然后再用松树油和桦树油混合在一起熬制成的胶,把缝隙弥上。佳乌很窄,但很长,有多长呢足足有四五个人连在一起的身长。它的两头尖尖的,无头无尾,站在哪个端头,哪个端头就是船头。它入了水后非常轻灵,就好像一条大白鱼。每个乌力楞都要有三四个佳乌。它们平时被放在营地,需要时,轻便的它能让人一提就走。如果夏季时在一个营地住得长久,人们就会把佳乌放在河边,使用时就更方便了。
我对桦皮船的记忆,是跟堪达罕联系在一起的,我们习惯叫它“扎黑”。堪达罕是森林中最大的动物了,它有牛那般大,成年的堪达罕有四五百斤重呢!它的头又大又长,脖子短,毛发是灰褐的,四肢细长,小尾巴。雄性扎黑的头上生有角,角的上部呈铲形,好像扎黑在头顶的一左一右晾晒着两块方巾。(.无弹窗广告)堪达罕最喜欢吃河湾沼泽底下的针古草了,所以要猎取它,猎人们常常要到河边守候着。堪达罕白天时躲在林间的背阴处睡觉,晚上才出来找吃的,所以乌力楞的男人们喜欢在星星出来后去猎堪达罕。
父亲一心想把鲁尼培养成一个出色的猎手,因而鲁尼□□岁的时候,如果不是去离开营地太远的地方狩猎,父亲就会带上他。
我还记得那是一个凉爽的夏夜,是个满月的日子,我正跟着母亲在火塘边捻筋线,鲁尼跑进来,他兴冲冲地告诉我,一会儿父亲要带着他,乘着佳乌去河湾打扎黑去。我对堪达罕并没多大的兴趣,但我很想乘坐佳乌。我央求母亲,让她跟父亲说说,把我也带上。我知道,他们很忌讳带女孩子出猎。不过
我相信只要母亲吩咐父亲做的事情,他只会说“是”的。所以当母亲走出希楞柱,去找父亲的时候,我就从火塘旁跳了起来,知道自己一定能跟着他们去河湾了。
林克背着枪,带着我们穿过松林,来到河畔。路上他嘱咐我和鲁尼,上了佳乌后,不许大声说话,不许往水中吐痰。
那时额尔古纳河右岸的森林,不仅有遮天蔽日的大树,而且河流遍布。所以很多小河是没有名字的。如今这些小河就像滑过天际的流星一样,大部分已经消失。那么就让我在追忆它的时候,把那条无名的小河叫堪达罕河吧,因为我第一次见到堪达罕,就是在这条河流上。
那条河流很狭窄,水也不深,林克就像揪出一个偷懒的孩子似的,把掩藏在河边草丛中的桦皮船拽出来,推到河水上。他先看着我和鲁尼上了船,然后自己才跳上去。桦皮船吃水不深,轻极了,仿佛蜻蜓落在水面上,几乎没有什么响声,只是微微摇摆着。船悠悠走起来的时候,我觉得耳边有阵阵凉风掠过,非常舒服。在水中行进时看岸上的树木,个个都仿佛长了腿,在节节后退。好像河流是勇士,树木是溃败的士兵。月亮周围没有一丝云,明净极了,让人担心没遮没拦的它会突然掉到地上。河流开始是笔直的,接着微微有些弯曲,随着弯曲度的加大,水流急了,河也宽了起来。最后到了一个大转弯的地方,堪达罕河就好像刚分娩的女人一样,在它旁侧溢出一个椭圆的小湖泊,而它的主流,仍然一门心思地向前。
林克将桦皮船荡进湖泊,我们划向湖对面一片起伏不大的山峦。林克上了岸,他让我和鲁尼不要下船。父亲一离开,鲁尼就吓唬我说,快看,前面有狼,我看见它的眼睛发出的亮光了!我刚要叫,听到了鲁尼的话的父亲回过头来,他对鲁尼说,我怎么跟你说的了一个好猎手在出猎的时候是不能胡说八道、多嘴多舌的!鲁尼立刻就安静下来了,他用手指轻轻弹了几下船身,就像敲着他自己的脑壳反省似的。
林克很快回到了船上,他小声对我们说,他在岸上的草丛中发现了堪达罕的粪便和蹄印,粪便很新鲜,说明几个小时前它还来过这里。从它的蹄印来看,它是一头成年的堪达罕,很有分量。林克说我们到对面的柳树丛中守候它。我们把船划到湖畔的柳树丛,桦皮船夹在其中,也就成了一片陆地。我们潜伏在船上,林克让鲁尼帮他把枪膛上了子弹,然后用手指在嘴唇那儿竖了一下,示意我们不可出声。
我们敛声屏气地等待着。开始时我很兴奋,以为堪达罕很快就会来了。然而月亮都在水中挪了一个身了,还没有听到任何响声。我困倦了,忍不住打了一个呵欠,鲁尼伸出手在我的头发上揪了一把,想让我精神起来。他揪疼了我的头皮,气得我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歪头冲我笑着,我现在还能记得月光下鲁尼的笑脸,他那两排整齐的白牙发出银子一样的光泽,好像他嘴里藏着宝藏。
为了避免犯困,我就让头不停地运动着,先仰头看一眼天上的月亮,然后再低头看一眼水中的月亮。看完了水中的月亮,再抬头看天上的月亮。一会觉得天上的月亮更亮,一会又觉得水里的月亮更明净。一会觉得天上的月亮大,一会又觉得水里的月亮大。后来起了一阵风,天上的月亮还是老样子,可是水中的月亮却起了满脸的皱纹,好像月亮在瞬间老了。也就是在那个时刻,我懂得真正长生不老的是天上的东西,水中的投影不管有多么美,它都是短命的。我想起尼都萨满说列娜是和天上的小鸟在一起了,就觉得她是去了一个好地方,而不怕再想起她了。
我想着列娜的时候,父亲咽了口唾沫,我听见了“嚓嚓――”的声响,好像谁在用斧子砍树一样,不过用的不是利斧,而是有些钝了的,因而那“嚓嚓”声不清脆。不过这“嚓嚓”声很快变成了“噗噗”声,循声望去,发现一团灰黑的影子正在湖的对面移动!看来那“噗噗”声是动物的蹄子陷进了湖畔沼泽发出来的。父亲抑制不住兴奋地“哦”了一声,我知道那团影子一定就是堪达罕了!我激动起来,心跳加快,手心发潮,睡意全消!
堪达罕在夜色中镇定自若地行进着,它庞大的身躯看上去像是一座流动的沙丘。它走向湖水,低下头,先喝了一会水,我听见了搅水的声音。待它抬起头来的时候,父亲瞄准了它,然而未等他射击,它突然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本以为它是笨拙的,谁想它入水的身姿那么轻灵,看来它是潜入水中吃针古草去了,它的头在水面也就忽隐忽现着。它大约把自己当作这湖水的主人了,它在水中并不是呆在一个地方,一会儿在湖水的南侧,一会儿又游到东侧,自由地漫游在它的王国里。我们从水面冒出的“咕噜咕噜”的气泡中可以看见它的行踪。它渐渐地向湖心靠近,也向我们靠近。它向湖心靠近的时候,水中的月亮就被它拨弄得破碎了,水面上**着金黄的月亮残片,让人为月亮心疼着。当堪达罕离我们近了的时候,我非常紧张,因为看它的模样,它一定是胃口很大的,万一父亲打不中它,它反扑过来,我们的佳乌就会被它踏碎,我们只能逃跑。如果跑得慢,被它逮着,定是九死一生了。
林克确实是个优秀的猎手,当堪达罕沉入水中,让湖面的月亮又圆满起来的时候,他非常镇静,耐心等待着。直到它从湖水中站了起来,心满意足地晃了晃脑袋,打算上岸的时候,林克才把枪打响。枪响的时候,我的心也仿佛跟着蹦了出来,我看见堪达罕栽歪了一下身子,似乎要倒在水中的样子,但它很快又站直了,朝枪响处奔来,我顾不得林克的嘱咐了,我哇哇大叫着,魂魄已被吓丢了七分。林克又在它身上连打两发子弹,它才停止了进攻。不过它也不是立刻就倒在水中的,它像酒鬼一样摇晃了许久,这才“咕咚――”一声倒下了,溅起一朵巨大的水花。那水花在银白的月光映衬下,呈现着黝蓝的色调。鲁尼欢呼起来,林克也长吁一口气,放下枪。我们又等待了两三分钟,确定它已无声息的时候,这才撑着桦皮船,从柳树丛中穿梭而出,飞快地荡到湖心。堪达罕的头浸在水里,身躯只露出一角,好像一块被磨去了棱角的青石。它旁边的月亮又圆满了,不过它不是银白色的了,它成了黑月亮了,堪达罕的鲜血已把湖心染成黑夜的颜色。想着刚才还在悠闲潜水吃着针古草的它说没气就没气了,我的牙齿打颤,腿也哆嗦起来。而鲁尼却是那么的兴高采烈。我知道,我永远做不了出色的猎手。
我们并没有把堪达罕运回来,它太重了,是我们力所不及的。林克划着船,快意地打着口哨,带着我和鲁尼向回返。但路过参天大树的时候,林克就不敢打口哨了,他怕惊扰了山神“白那查”。
传说在很久以前,有一个酋长带着全部落的人去围猎。他们听见一座大山里传出野兽发出的各色叫声,就把这座山包围了。那时天色已晚,酋长就让大家原地住下来。第二天,人们在酋长的率领下缩小了包围圈,一天很快又过去了,到了黄昏休息时,酋长问部落的人,让他们估计一下围猎了几种野兽这些野兽的数量又是多少没人敢对酋长的话做出回答。因为预测山中围了多少野兽,就跟预测一条河里会游着多少条鱼一样,怎么能说得准呢正在大家都默不作声的时候,有一个慈眉善目的白胡子
老人开口说话了,他不仅说出了山中围猎的野兽的数目,还为它们分了类,鹿有多少只,狍子和兔子有多少只等等。等到第二天围猎结束,酋长亲自带领人去清点所打的野兽的数目,果然与那老人说的一模一样!酋长觉得老人非同寻常,打算问他点什么,就去找老人。明明看见他刚才还坐在树下的,可现在却无影无踪了。酋长很惊异,就派人四处寻找,仍然没有找到他。酋长认为老人一定是山神,主宰着一切野兽,于是就在老人坐过的那棵大树上刻上了他的头像,也就是“白那查”山神。猎人行猎时,看见刻有“白那查”山神的树,不但要给他敬奉烟和酒,还要摘枪卸弹,跪下磕头,企求山神保佑。如果猎获了野兽,还要涂一些野兽身上的血和油在这神像上。那时在额尔古纳河右岸的森林中,这样刻有山神的大树有很多。猎人从“白那查”身边经过,是不能大吵大嚷的。
那一路我都蔫蔫的,林克问我是不是困了我没有回答。虽然我没有被枪击中,但我也像是父亲手中的一件猎物,毫无生气。我们回到营地后,父亲把猎到堪达罕的地点告诉给乌力楞的其他人,伊万、哈谢和坤得就在深夜里出发,去驮运它了。林克像个功臣似的,留下来休息了。那个晚上他一定很高兴,他和达玛拉在希楞柱里制造出很激烈的风声,只听得母亲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他的名字。在这样的风声中,我的眼前闪现的却是那轮黑色的月亮,它撕裂了我的梦境,使我在东方现出白光的时候才沉沉睡去。
我起来后太阳已经很高了。母亲正在木墩上切堪达罕的肉条。我知道她要晒肉条了。那暗红色的肉条就像被风吹落的红百合的花瓣。
因为猎获了一头堪达罕,营地呈现着欢乐的气氛。我看见玛利亚和依芙琳跟达玛拉一样,都在兴致勃勃地晒肉条。玛利亚脸上挂着笑容,依芙琳则哼着歌。依芙琳远远看见了我,就吆喝我到她那里去,说她采了一些西里毛依,让我去吃。西里毛依就是生长在河谷的黑色的稠李子果,不到深秋,它的果实是不甜的。我大声对她说,我不喜欢吃涩的果子,就从她的希楞柱前走过去了。依芙琳追着我说,你头一回跟着林克打猎,就打到了堪达罕,我看以后把你打扮成个男孩,跟着林克狩猎去吧!
我冲依芙琳撇撇嘴,没再跟她搭腔。
我要到尼都萨满那里去,我知道,一旦猎了熊或堪达罕,他就会祭玛鲁神。
一般来说,我们打到熊或堪达罕时,会在尼都萨满的希楞柱前做一个三角棚,把动物的头取下,挂上去,头要朝着搬迁的方向。然后,再把头取下来,连同它的食管、肝和肺拿到希楞柱里玛鲁神的神位前,铺上树条,从右端开始,依次摆上,再苫上皮子,不让人看见它们,好像是让玛鲁神悄悄地享用它们。到了第二天,尼都萨满会把猎物的心脏剖开,取下皮口袋里装着的诸神,用心血涂抹神灵的嘴,再把它们放回去。之后要从猎物身上切下几片肥肉,扔到火上,当它们“吱啦吱啦”叫着冒油的时候,马上覆盖上卡瓦瓦草,这时带着香味的烟就会弥漫出来,再将装着神像的皮口袋在烟中晃一晃,就像将脏衣服放到清水中搓洗一番一样,再挂回原处,祭奠仪式就结束了。这时你就可以分吃它的心肝肺了。达西眼睛不好,所以肝每次基本都会分配给他,他会用刀切了它,血淋淋地生吃了。有一次我看见他生吃肝的情景,他的唇角浸着血,下巴上也是星星点点的血污,看了令人作呕。猎物的心脏则是平均分配的,有几座希楞柱就要分成几瓣,那破碎的心到了人的手中,基本也是被生吃了。我吃生肉,但不喜欢生吃动物的内脏,因为我觉得那些脏器都是储血的容器,吃它们等于是在吸血。
很多次我都想在祭奠时刻去看看皮口袋里的神,然而每次都错过机会。我不知道嘴被涂抹了心血的神,嘴唇也会像人一样地蠕动吗
从女人们开始晒肉条的举动上可以想见,堪达罕被连夜运了回来,而且祭奠仪式已经完成。但我还是心存侥幸,去了尼都萨满那里。
尼都萨满的希楞柱外站着一头灰白花的陌生的驯鹿。驯鹿上放着鞍桥,搭着鞍垫,说明有人骑乘。看来营地来了陌生人了。
来找尼都萨满的,都是与我们相邻(.92txt就爱网)
第185章 城
《御前总管升职手札》由作者衣青箬首发于晋/江/文/学/城。(.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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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尔古纳河右岸
迟子建
来找尼都萨满的,都是与我们相邻的乌力楞的人,与我们不是一个氏族的。他们找尼都萨满,总是一个目的――请他去跳神。不是所有的乌力楞都有萨满的,逢到那里有人生了重病的时候,他们会循着树号,找到有萨满的乌力楞,请萨满为病人除病。他们来的时候会带来礼物,野鸭或山鸡,把它们献给玛鲁神。很少有萨满会拒绝来人的请求。萨满去了另一个乌力楞跳完神归来,通常还要带回来一头驯鹿,那是他们给萨满的酬谢物。
在我的记忆中,尼都萨满有两次被人请出去跳神。一次是为一个突然失去光明的中年人看眼病,一次是为一个孩子看疥疮。他为人看眼睛去了三天,而给孩子看疥疮当天就返回来了。据说尼都萨满让那个已经在黑暗中连续呆了十几天的人又重见了天光;而那个孩子的疥疮,在他的舞蹈声中飞快地结了痂,不再往出流脓了。
我进希楞柱的时候,尼都萨满正在整理他跳神用的东西。一个佝偻着腰的满面尘灰的大嘴男人站在旁边等着。我问他,额格都阿玛,你要出去给人看病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没有说他要出去跳神的事,而是对我说,昨晚打到的堪达罕很大,肉好,皮子也好。我跟你依芙琳姑姑说了,让她熟好皮子后,给你做一双靴子。
依芙琳做靴子的手艺是最好的,她做的靴子又轻便又结实,靴腰上压上各种花纹,使靴子看上去很漂亮。看来我跟着林克去猎堪达罕的事情他也知道了,他一定认为我是功臣,才会让依芙琳给我做靴子。
我对靴子不感兴趣,我想跟着尼都萨满去别的乌力楞,去看他跳神。
我见他把神衣、神帽、神裤、神裙、披肩裹在一起,用一块藏蓝色的布包起来,然后又把神鼓和狍腿做的鼓槌装到一个皮口袋中。当他带着它们往外走的时候,我对他说,额格都阿玛,我想跟着你一起去。
尼都萨满摇了摇头,他对我说,他要走很远的路,带着我去不安全,也不方便。他说以后他会带我去珠尔干,那里有好看的,比如商铺、马车和客栈。
我告诉他,我只想去看他给人跳神,不想去珠尔干。
尼都萨满说,这次去不是给人跳神,而是为生病的驯鹿跳神,没什么好看的,他让我留在营地帮助母亲晒肉干。
达玛拉已经把肉干晒上了!我气恼地说。
尼都萨满吃惊地望着我,他没有想到我不叫母亲为“额尼”,而是像林克一样叫她“达玛拉”。他说,难道昨晚打到的堪达罕把你的记忆也带走了,你连“额尼”都不会说了!
他那讥讽的口吻更加激起了我的不满情绪,我赌气地说,你不让我去,你给什么跳神,什么都不会好的!肯定不会好的!!
我的话让尼都萨满捧着神鼓的手哆嗦了一下。
如果你们问我,你这一生说过什么错话没有我会说,七十多年前的那个夏天,我不该诅咒那些生病的驯鹿。如果尼都萨满治好了那些驯鹿,林克、达玛拉和尼都萨满的命运,可能会是另外的样子,不会让我在追忆时如此心痛。
尼都萨满回来的时候,是三天以后了。[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我们都
以为那个乌力楞的驯鹿得救了,因为送尼都萨满回来的人,还送来两只驯鹿作为酬谢。一只是褐色带着白花的,另一只是灰黑色的。来人对我们说,春季时他们乌力楞的周围下了场黄麈雪,据说吃了这种雪的驯鹿会得瘟疫的。雪是深夜下的,他们正在睡梦中,夜晚寻食的驯鹿就在他们不知情的情况下吃了黄麈雪。他们怕驯鹿生病,每天都要在驯鹿的保护神阿隆神前叩拜,可是驯鹿还是病了。不过尼都萨满去了以后,那些已趴在地上多日的驯鹿又能站起来了。那人说这一切的时候,尼都萨满的脸上并没什么喜色。
那时驯鹿还没有脱尽冬毛,所以这两只新来的、背部看上去有小块瘢痕的驯鹿并没有引起大家的警惕,因为有的驯鹿冬毛脱得狠的时候,也会出现瘢痕。
驯鹿很容易合群,新来的驯鹿第二天就随着我们的鹿群出去觅食了。它们黄昏出去,早晨归来。它们回到营地的时候,身上似乎还有一股清爽的晨露气息。我们笼起烟,为它们驱赶蚊虻。它们有的趴在地上休息,有的则舔着盐吃。是达玛拉在给驯鹿喂盐的时候发现那两头新来的驯鹿是有毛病的。它们不像别的驯鹿见了盐就像久旱的植物见着了雨水,贪馋地吮吸,它们对盐毫无兴趣。达玛拉以为它们刚来,会像人一样害羞,就把盐放在掌心,送到它们唇下。它们大约不想辜负了达玛拉的好意,伸出舌头舔了舔,但舔得很勉强。舔完盐,它们还咳嗽起来。达玛拉觉得这两只驯鹿有些不对头,就对林克说,新来的驯鹿不太精神,要不让它们留在营地吧,别跟着鹿群出去了。林克跟达玛拉开玩笑说,这是两只被阉割的鹿,它们来到我们这里,发现有那么多漂亮的母鹿,可它们无能为力,快到□□期了,它们触景伤情,所以就没精打采的。达玛拉的脸红了,她对林克说,你以为驯鹿像你一样,一天只想着那种事情父亲笑了,母亲也笑了,他们的笑冲淡了对驯鹿的担心。
不久,我们发现大部分驯鹿脱毛脱得厉害,驯鹿身上出现大块大块的瘢痕,好像被暴雨侵蚀后的路面出现的坑坑洼洼。而且,它们也不爱舔盐吃了。它们外出归来的时间推迟到正午,它们到达营地后全都瘫倒在地上。而新来的那只白花驯鹿,有一天回到营地趴下后,再也没能站起来!跟着,它的伙伴,那只灰黑色的也跟着死去了。这两只外来驯鹿的突然离去终于让我们觉醒了:它们带来了可怕的瘟疫,我们的驯鹿要遭殃了!尼都萨满不但没有治好那个乌力楞的驯鹿的病,而且把我们这群生气勃勃的驯鹿也带到了死亡的悬崖!
尼都萨满的脸颊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就塌陷了。他黯然无神地穿戴上神衣、神帽、神裙和神裤,为挽救驯鹿而开始了跳神。这次跳神我记忆深刻,尼都萨满在天刚擦黑的时候就开始跳,一直跳到月亮升起、繁星满天,他的双脚都没有停止运动。他敲着神鼓,时而仰头大叫,时而低头□□。他一直跳到月亮西沉、东方泛白,这才“咕咚”一声倒在地上。他足足跳了七八个小时,双脚已经把希楞柱的一块地踏出了个大坑,他就栽倒在那个坑里。他倒在坑里后毫无声息,不过没有多久,一阵“呜哇呜哇”的哭声响了起来。从尼都萨满的哭声中,我们明白驯鹿在劫难逃了。
那场瘟疫持续了近两个月,我们眼看着我们心爱的驯鹿一天天地脱皮、倒地和死亡。天渐渐凉了,林中的树叶黄了,草枯了,蘑菇出来了,可能够吃蘑菇的驯鹿只剩三十几头了。那三十几头是林克从病鹿中精心挑选出来的,他把它们赶到一个三面环山、一面临水的地方,让它们的活动范围限定在那里,与其他的驯鹿隔绝,使它们奇迹般地存活下来。而驻留在营地的驯鹿,无一例外地死亡了。那段时间,我们几乎天天都在埋葬驯鹿,为了防止瘟疫传到另外的乌力楞,我们把坑挖得很深很深。乌鸦活跃极了,它们几乎天天都在我们营地盘旋,并“哑哑”地叫。达西放出猎鹰,驱赶这些可恶的家伙。可乌鸦太多了,赶走了一群,又来了一群,它们就像黑压压的云彩一样,让人压抑。达西一看到我们在埋葬驯鹿,就“呜噜噜”地叫,叫得泪水横流。没人理会他的泪水,因为人人的心底都淤积着泪水。
在瘟疫发生的那段时光,我们没有搬迁。狩猎活动也终止了。之所以不搬迁,是不愿意让瘟疫蔓延,殃及其他乌力楞的驯鹿。
当林克带着三十几头驯鹿回到我们中间的时候,很多人都流下了泪水。林克保存下来的就是我们的“火种”。那些驯鹿已经开始生长冬毛,虽然刚刚摆脱瘟疫的它们看上去有些虚弱,但它们又喜欢吃盐了,又能够自己出去寻找苔藓了。大家把林克当成了英雄。他看上去更加地瘦削,但他的眼睛很亮很亮,仿佛那些死去的驯鹿的目光都凝聚在他的眼睛中了。
尼都萨满在这场瘟疫中彻底地苍老了。原本就不爱讲话的他,更加的沉默了。埋葬驯鹿的时候,他把死去的驯鹿颈下的铃铛都摘了下来,那些铃铛足足装了两桦皮桶。他把它们放在希楞柱里,常常呆呆地看着它们。他的眼睛是无神的,而那些铃铛看上去也像一只只无神的眼睛。每当我看到此情此景,身上就有一种寒冷的感觉。除了达西之外,没有人责怪他一句。达西责备他的时候,大家都会斥责达西。有一次达西对尼都萨满说,你知不知道你身上的神力为什么不管用了我告诉你吧,那是因为你身边没有女人,没有女人,你哪有力量!尼都萨满的嘴唇哆嗦了一下,可他什么也没反驳。坐在一旁的伊万见达西如此放肆,非常生气,他对达西说,你身边也没有女人,这么说你也缺乏力量达西大叫着,我当然有力量了,我有奥木列呀!他说猎鹰给了他力量。伊万就接着数落那只猎鹰,说它是个没用的东西,它靠着别人猎获的东西生活,自己只知道张嘴吃肉,是个废物!达西气得眼珠要冒出来了,他说他的奥木列是神鹰,神鹰是用于报仇的,它要养精蓄锐,不能要求它与普通的猎鹰一样。
从那天开始,达西拒绝食物。一到吃东西的时候,他就用肩膀驮着猎鹰到伊万那里,声音嘶哑地喊着:伊万,你看啊,我什么也没吃,我把省下的给了我的奥木列!
伊万不搭理他,娜杰什卡走了出来,她一见达西红着眼珠、翘着胡子、形同鬼魅的样子,就吓得白了脸,忍不住在胸前一遍一遍地划着十字。
达西绝食了三天。第四天猎鹰突然飞走了。哈谢对达西说,你白对它那么好了吧到底是禽兽啊,说走不就走了!
达西不急不慌的,他对哈谢说,等着吧,我的奥木列会回来的!
傍晚的时候,猎鹰果然扑棱棱地飞了回来。它不是自己回来的,它叼回了一只山鸡。那是只雄山鸡,它身上的羽毛是深绿色的,尾巴长长的,很漂亮。它把山鸡送到达西面前。达西的眼泪立刻就流了出来,他知道他的奥木列看他不吃东西,为他寻找食物去了。如果说先前乌力楞的人都觉得达西把报仇的希望寄托到猎鹰身上是痴心妄想的话,那么猎鹰这次的突然离去和归来,使人们相信这真的是一只神鹰,而不再嘲笑达西。
那个黄昏的达西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他坐在火塘旁将山鸡的毛拔掉,然后用刀子切掉头、翅膀和尾巴,连同被掏出的内脏,一起用柔软的树条捆扎起来,一瘸一拐地把它挂在希楞柱外的一棵松
树上,为山鸡做了风葬的仪式。以往达西是不屑这样做的。别人吃山鸡,从不拔掉鸡头、翅膀和尾巴上的毛,而是把这三个部分连着毛切下来,挂在树上。达西很瞧不起这样做的人,说是熊和堪达罕才配享受那样的葬仪。他吃山鸡,有时连毛都不拔,掏出内脏后,就放到火上囫囵个地烤着吃了。所以达西吃山鸡时总是自己吃,别人不碰那肉――没有经过葬仪的肉是不洁净的。
达西为山鸡做完祭礼后,把肉烤熟了,先撕下几条肉喂猎鹰,然后自己才吃。也许是绝食了三天对吃已经有些生疏,达西吃得慢条斯理的。他从月亮东升一直吃到月亮西沉,吃完,他拄着拐杖,肩膀上驮着奥木列,在营地走来走去,最后他停在伊万的希楞柱前,“呜噜噜”地叫着,把伊万叫了出来。伊万出来,他看见达西正对着他笑。伊万对大家说,那是他见过的世界上最让人胆寒的笑容。
那是我们搬迁最为频繁的一个冬天。除了灰鼠之外,野兽格外少。我们在山谷中看见许多死去的狍子,林克说瘟疫一定传播到了狍子身上。
猎物少了,狼却不少。它们大概也找不到可吃的东西了,常常三五成群地跟在我们身后。我们和我们那仅存的三十几头驯鹿是它们梦想的食物。入夜,营地周围的狼嗥听上去格外的凄厉,我们不得不让希楞柱外的篝火彻夜不熄。狼的眼睛再厉害,也惧怕火的眼睛。达西一听到狼嗥,就会攥紧拳头,把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地响。他更加频繁地用那张狼皮训练猎鹰,猎鹰看上去也比以前更加机敏,充满了斗志,随时准备着为达西复仇。达西就是在这年最严寒的时令,带着他心爱的奥木列永别了我们。
达西对待所有的狼嗥都会愤怒,而猎鹰却不是这样,它虽然也昂着头,但很沉静。哈谢说,达西出事的那天晚上的狼嗥却让猎鹰躁动不安,它在希楞柱里飞起落下的,像是受了什么惊扰。达西一见猎鹰这个样子,一反常态地哈哈大笑着,连连说,报仇的时刻到了!玛利亚和哈谢对达西怪诞的举止已经习以为常了,所以并未特别理会,他们睡下了。
那个晚上达西带着猎鹰出去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早晨哈谢起来,没有看见达西和猎鹰,以为他去伊万那里了。自从伊万为尼都萨满而顶撞他以后,他特别爱找伊万示威。然而他不在伊万那里。哈谢又去别的希楞柱寻找,仍然不见达西的影子。想着他瘸着腿不会走远,很可能就在附近的树林中带着奥木列寻找猎物,哈谢也不着急。
驮运神像的玛鲁王和驮运火种的驯鹿也逃脱了瘟疫。看见它们,我们就像在黑暗中看见了两团火光。瘟疫过后,它们觅食归来,总是一前一后走在队伍里,白色的玛鲁王走在最前面,而灰色的驮火种的驯鹿断后。它们就像一个大家庭的两个家长,忠实地护卫着所剩不多的驯鹿。
这天早晨回到营地的驯鹿仍是玛鲁王走在最前面,然而它的嘴下多了一样东西,它叼着一只翅膀。迎着驯鹿的林克发现那只翅膀后,觉得奇怪,就把它拿到手中。他仔细地看那只翅膀,一看就心惊肉跳了,那褐色中隐藏着点点的白色以及条条深绿颜色的翅膀,难道不是达西的奥木列身上的翅膀吗林克连忙拿着翅膀去找哈谢。哈谢一看,知道大事不好,就去尼都萨满那里,想把这事告诉给他。可是尼都萨满不在营地,哈谢和林克出去寻找,走了不远,就见尼都萨满在四棵直立的松树间搭着木杆,哈谢瘫倒在地上,他知道,尼都萨满一定是在为达西搭建墓葬。
那个时候死去的人,都是风葬的。选择四棵挺直相对的大树,将木杆横在树枝上,做成一个四方的平面,然后将人的尸体头朝北脚朝南地放在上面,再覆盖上树枝。尼都萨满是从夜晚的星星中看出达西要离开我们的。他在深夜时看见有一颗流星从我们营地划过,从那阵阵狼嗥中,他知道要走的人一定是达西,于是清晨起来,就为达西选择了风葬之地。
大家顺着驯鹿的踪迹,在营地附近的白桦林中找到了达西,确切地说是找到了一片战场。许多小白桦被生生地折断了,树枝上有斑斑点点的血迹;雪地间的蒿草也被踏平了,可以想见当时的搏斗有多么的惨烈。那片战场上横着四具残缺的骸骨,两具狼的,一具人的,还有一具是猎鹰的。林克说,那两条狼中的一条一定是当年从达西手中逃脱的小狼,它长大后,又生下了自己的狼崽,如今它是循着达西的气息,带着自己的孩子为它死去的老母狼来报仇的。
我和依芙琳在风葬地见到了达西,或者说是见到了一堆骨头。最大的是头盖骨,其次是一堆还附着粉红的肉的粗细不同、长短不一的骨头,像是一堆干柴。林克和伊万依据现场的情况,判断猎鹰确实帮助达西报了仇,不过他们在与狼搏斗时也是身负重伤,不能动弹。狼死了,他们也回不来了。血腥气吸引了另外几条恶狼,它们赶来,吃掉了达西和猎鹰。它们没有吃自己的同类,但那两条死去的狼也没有逃脱被吃的命运。凌晨时,成群的乌鸦和鹰隼将它们作为了丰盛的早餐。驯鹿在回归营地的途中看到一片白骨,它们从残存的猎鹰翅膀上知道达西死了,为了给主人报信,玛鲁王就叼回了奥木列的翅膀。
我一想到达西和猎鹰很可能是在还有气息的时候被狼吃掉的,忍不住一个连着一个地打寒战。在我们的生活中,狼就是朝我们袭来的一股股寒流。可我们是消灭不了它们的,就像我们无法让冬天不来一样。
尼都萨满把猎鹰的骨架也拾捡起来,把它同达西葬到一起了。(.92txt就爱网)
第186章 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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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尔古纳河右岸
迟子建
尼都萨满把猎鹰的骨架也拾捡起来,把它同达西葬到一起了。达西其实是幸福的,他最终看到了他的仇敌的覆灭,而且他是和心爱的奥木列葬到了一起。
依芙琳在达西的那堆骨头前告诉我,达西当年是为了保护驯鹿而成为瘸子的。夏天时,狼爱袭击落在驯鹿群后面的驯鹿仔。有一次丢了三只鹿仔,达西出去找。他看见那三只鹿仔被一大一小两条狼围困在山崖边,发着抖。达西没有带枪,身上只有一把猎刀。他搬起一块石头,扔向老狼,正砸在它的脑袋上,老狼被激怒了,血红着脸朝达西反扑。达西就赤手空拳和它搏斗,在搏斗的时候,那条小狼死死地咬住达西的一条腿不放;达西最终打死了老狼,可是小狼却在他眼皮子底下溜走了,它咬断了达西的一条腿。那三只鹿仔得救了,它们跟着达西返回营地。鹿仔是走回来的,而达西则是爬着回来的,他的手里还拖着一张血淋淋的狼皮。
猎鹰和达西走了。猎鹰的家在天上,达西跟着它走,是不愁住的地方了。
达西离开后,玛利亚突然病了,她吃什么都吐,虚弱得起不来了。所有人都认为玛利亚活不长了,只有依芙琳,她说玛利亚以后不会在给驯鹿锯茸的时候见着鲜血流泪了。谁都明白,依芙琳认为玛利亚怀孕了。可达玛拉和娜杰什卡依据玛利亚的反应,判断她不是怀孕了,而是生了重病了,哪有怀孕的人连喝水都吐呢人们眼见着玛利亚一天天地消瘦下去,连她自己也认为来日无多,她劝哈谢,她死了以后,一定要再娶一个女人,要健壮的、能生养的女人!哈谢哭了,他对玛利亚说,如果她离开了他,他就会变成鸿雁,追她到天上。
哈谢没能变成鸿雁,玛利亚有一天突然坐了起来,她能吃能喝了。春天快到的时候,她的肚子大了,脸也变得圆润了,看来依芙琳的判断是对的,从
此后她和哈谢的脸上就总是挂着笑容。依芙琳说,玛利亚那么多年不孕,与达西剥下来的那张母狼皮有关。那张狼皮是不吉祥的。现在达西没了,狼皮也没了,希楞柱里再没有阴晦的气息,玛利亚才会怀孕。但是哈谢和玛利亚却不这样认为,他们觉得恰恰是达西的灵魂保佑他们有了孩子,因为达西一直想要自己的奥木列,他们甚至把未出生的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就叫他“达西”。依芙琳撇着嘴说,叫“达西”的人是没有好命的,乌力楞出一个瘸子达西还不够吗!
春天的时候,驯鹿产仔了。不过产下的鹿仔十有□□都死去了。林克说,瘟疫让驯鹿的体质下降,它们□□出的鹿仔先天不足,所以频频死亡。他说必须要赶在秋末驯鹿□□期到来前,从别的乌力楞换取来几头健壮的公驯鹿,不然的话,明年春天我们面对的仍然可能是不会给我们带来喜悦心情的鹿仔。他决定到阿巴河边的斯特若衣查节上去换驯鹿。
斯特若衣查节是我们庆祝丰收的传统节日。它到来时,雨季也来了。在我出生以前,每逢这个节日到来时,人们会渡过额尔古纳河,到普克罗夫克去过节。人们聚集在一起唱歌跳舞,交换猎品,有的氏族之间还会联姻,比如哈谢和玛利亚就是在那里相遇,并且订了婚的。不过后来过节的地点改在珠尔干屯的阿巴河边了。很多安达喜欢这时候来到阿巴河边,用马队带来枪支、子弹以及各种生活用品,等待猎民换取。最新章节全文阅读有的时候,乌力楞与乌力楞之间,也会进行猎品交换,比如驯鹿少的部落,会用自己的猎品换取驯鹿多的部落的驯鹿。
由于罗林斯基是我们信赖的安达,所有的猎品都是经由他交换出去的,我们很少缺过什么东西,所以尽管我们氏族连年都有人去阿巴河畔欢聚斯特若衣查节,但我们乌力楞却很少有人去。在我的印象中,那些年只有尼都萨满和坤得各去过一次。尼都萨满是为一个升天的萨满跳神而去的,那个生活在阿巴河畔的萨满正好在这个节日前离去。而坤得去那里是想用桦皮桶换取几匹马,他用驯鹿驮着几十个大大小小的桦皮桶,结果只换得一匹瘦马回来。依芙琳耻笑他的时候,坤得气得双颊的肉像风中的裙摆那样颤抖,他说阿巴河边要是没有那些安达就好了,他会直接从蒙古人那里换来马匹,起码能换三匹!他称作安达的都是狼!那匹瘦马跟着我们不到一年就死去了。
林克带着猎品和剩余的子弹,出发去阿巴河畔换取驯鹿的那天,是个阴沉沉的日子。母亲似乎有某种预感似的,父亲临行的时候,她一遍遍地嘱咐着跟随着父亲的猎犬:伊兰,你一定要保护好林克呀,让他带着驯鹿好好回来呀。伊兰跟惯了父亲,他很通人性,达玛拉跟它说完,它就将两只前爪搭到母亲的腿上,顿了顿头。达玛拉得到了承诺,脸色和悦了,她俯身摩挲着伊兰的脑门,那股温柔让伊兰十分心醉,它“呜呜”地叫着,把我和鲁尼都逗乐了。父亲对母亲说,你放心吧,有你在,我的身体就是不想回来的话,我的心都不会答应的!达玛拉叫着,林克,我不能光是要你的心,我还要你的身体呀!
我的身体和心都会回来的!父亲说。
雨季一到,森林中常常电闪雷鸣的。尼都萨满说雷神共有两个,它们一公一母,掌管着人间的阴晴。在他的神衣上,既有圆环铁片的太阳神和月牙形的月亮神,也有像树杈一样的雷神。他跳神的时候,那些形形□□的铁片碰撞到一起,发出“嚓嚓”的响声,我想那一定是雷神在说话,因为太阳和月亮是不发音的。雷声响起来的时候,我就觉得天在咳嗽,他轻咳的时候,下的是小雨;而他重咳的时候,下的就是暴雨了。下小雨的时候,应该是母雷神出来了;下暴雨的时候,出来的一定是公雷神。公雷神的威力很大,他有时会抛出一团一团的火球,劈断林中的大树,把它们打得浑身黢黑。所以打雷的时候,我们一般在希楞柱里。如果是在外面,一定要选择靠近河流的平缓地带,避开大树。
父亲离开营地不久,天变得更加阴沉了,深灰的浓云聚集在一起,空气很沉闷。林中的鸟低飞着,微风也变成了狂风,使树林发出“哗哗”的声响。母亲抬头看了一眼天,问我,你说这雨能下来吗我知道她担心路上的父亲,不希望下雨,就顺着她说,我看这风会把云彩刮走的,雨不会下来的。达玛拉仿佛受到了安慰,她和颜悦色地去收那些阴干在希楞柱外面的柳蒿菜。在柳蒿生长的季节,我们一般会采集很多,晒上一些,冬季用它炖肉吃。就在母亲把柳蒿菜拿进希楞柱的时候,天空突然出现一个炸雷,“轰隆――”一声,森林震颤了一下,亮了一下,雨点劈啪劈啪地落了下来。雨是从东南方向开始下的,一般来说,从这个方向来的雨都是暴雨。顷刻间,森林已是雨雾蒸腾,一派朦胧了。雷公大约觉得这雨还不够大,他又剧烈咳嗽了一声,咳嗽出一条条金蛇似的在天边舞动着的闪电,当它消失的时候,林间回荡着“哇――哇哇――”的声音,雨大得就像丢了魂儿似的,四处飞舞,空中出现的不是丝丝串串的雨帘,而是一条条奔腾而下的河流了。母亲听着暴雨的声音,吓得一直大张着嘴。我想她如果像娜杰什卡一样信奉圣母的话,一定会在胸前一遍遍地划十字了。当闪电把人的脸也照亮的时候,我不仅看见了母亲那张惨白的脸,她眼底的惊恐也被照亮了,那是一种极度的惊恐,我一生都不会忘了那样的眼神。
雨停了以后,母亲大张的嘴才合上。她看上去非常疲倦,好像在暴雨的时候,她变成了母雷神,跟着兴风作雨去了。她有气无力地问我,你说你阿玛不会有事吧我说他凭什么有事不过是一场暴雨,他见得多了。母亲松弛了许多,她笑了笑,自我安慰道,就是嘛,林克什么没有经历过
雨后的天空出现了彩虹。先是一条,很朦胧,跟着又出现了一条,非常清晰,颜色也浓。第二条彩虹一现身,第一条彩虹的形态和颜色也跟着清晰和浓烈起来。两条彩虹弯弯的,非常鲜艳,就像山鸡翘着的两支五彩羽翎,要红有红,要黄有黄,要绿有绿,要紫有紫的。全乌力楞的人都出来看彩虹,大家被它的美给迷住了。然而看着看着,有一条彩虹忽然淡了颜色,很快就消失了。另一条虽然形态还完整着,但它顷刻间变得陈旧了,那些鲜艳的色彩不见了,彩虹里仿佛飞进了灰尘,乌蒙蒙的。彩虹的变色使大家的脸色也变了,谁都知道那是不吉祥的兆头,母亲提前回到希楞柱。等那条几乎变成黑色的彩虹消逝的时候,她才走了出来。她的脸上挂着泪珠,已经提前哭我的父亲了。
傍晚的时候,伊兰回来了。它见着母亲,把前爪搭在她膝上,满眼是泪。它那哀怨的神情使母亲知道父亲不在了,她狠命地拍着伊兰的脑门,一遍遍地说,伊兰,我是怎么跟你说的你怎么没把林克给我带回来呀!伊兰!!
父亲是在经过一片茂密的松林时被雷电击中的。被雷电击中的还有两棵粗壮的大树。它们被拦腰劈断了,断裂处有着被烧焦的痕迹。伊兰把大家带到出事现场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父亲弯曲着身子,趴在一个断裂的树桩上,垂着头和胳膊,好像走累了,在休息。暴雨后的夜空格外的明净,月光照亮了每一棵树,也照亮了父亲。我哭了,母亲也哭了。我哭的时候一遍遍地叫着“阿玛”,而母亲叫的
则是“林克啊,我的林克”。
尼都萨满连夜在那片松林中选择了四棵直角相对的大树,砍了一些木杆,担在枝桠上,为父亲搭了他最后的一张铺。那张铺很高,尼都萨满说,林克是被雷神取走的,雷来自天上,要还雷于天,所以他的墓一定要离天更近一些。
我们在清晨时把父亲用一块白布裹了,抬到他最后的那张铺上。尼都萨满用桦树皮铰了两个物件,一个图形是太阳的,一个是月亮的,把它们放在父亲的头部。我想他一定是希望父亲在另一个世界中还拥有光明。虽然那时我们的驯鹿为数不多了,尼都萨满还是让哈谢带来一只驯鹿,把它宰杀了,我想他是想让父亲在另一个世界还有驯鹿可以骑乘。跟着父亲一起风葬的,还有他的猎刀、烟盒、衣服、吊锅和水壶。不过这些东西在陪葬前,都按照尼都萨满的吩咐,由鲁尼对它们进行了破坏:用猎刀暴砍石头,让它豁了口;用熟皮子的刀子将桦皮烟盒戳了个洞;用剪子把衣服的领子和袖子铰去了;用石头砸坏了吊锅和水壶的一角。据说如果不这样做,活着的人就会遭殃。这些残缺的东西让我无比难过。父亲的衣服没领子和袖子,他会不会冻胳膊和脖子呀他的猎刀卷了刃、缺了口,他打到猎物怎么剥皮呀那吊锅和水壶漏了,他煮肉时肉汤把火浇灭了怎么办呀一想到父亲带去的东西没有一件是完整的,我真的想哭。可我忍着,因为我怕自己一哭,母亲会跟着哭得无法自持。
伊兰是父亲最爱的猎犬,它似乎很想跟着父亲走,用爪子在林地上刨来刨去的,好像在为自己挖墓**。尼都萨满按住伊兰,要在它身上下刀子的时候,被母亲拦住了。她说,把伊兰留给我吧。尼都萨满就收起了刀子。母亲领着伊兰,最先离开了父亲,那时风葬的仪式还没开始呢。尼都萨满怕母亲寻死去了,就让依芙琳跟着她。事后依芙琳对大家说,达玛拉在回营地的途中是一路走,一路玩,就像个孩子似的,碰到蝴蝶捉蝴蝶,碰到鸟儿学鸟叫,碰到野花就采上一枝,插到头上。所以到了营地的时候,她满头都是花,就像顶着个花篮。只是到了营地的时候,她不肯进希楞柱,她坐在地上哭了起来,她叫着林克的名字,说,你不在了,我不愿意进去,我嫌里面冷清啊。
父亲走了,他被雷电带走了。从此后我喜欢在阴雨的日子里听那“轰隆轰隆”的雷声,我觉得那是父亲在和我们说话。他的魂灵一定隐藏在雷电中,发出惊天动地的光芒。父亲没能换来他梦想的驯鹿,他把母亲的笑声和裙子也带走了。达玛拉以前是那么爱笑,爱穿裙子,他走了后,笑声和裙子都从她身上消失了。她依然像以前一样喜欢给驯鹿挤奶,不过她挤着挤着奶,手就会突然停下来,呆呆地想着什么。她烙格列巴饼的时候,泪珠常常溅在烙饼的热石头上,发出“吱啦吱啦”的叫声。她不喜欢戴鹿骨簪子了,头发乱蓬蓬的。冬天又来的时候,她的头发也呈现出了寒冬的气象,干涩不说,还白了许多。
她苍老了,我和鲁尼却长大了。鲁尼背着父亲留下的连珠枪和别列弹克枪,跟着伊万和哈谢去狩猎了。他真的是林克的儿子,发枪几乎是百发百中,从不浪费子弹。我们乌力楞在那年冬天有两样大的收获,一个是狩猎获得了丰收,我们用那些数量可观的皮张,不仅换来了面粉、食盐和子弹,还从别的乌力楞那里换取了二十只驯鹿,使我们的驯鹿队伍又一天天地壮大起来,那些曾因瘟疫而留下来的鹿铃又派上用场了,它们又能随着驯鹿在山间河谷歌唱了。还有,玛利亚在冬天时生了个男孩,非常活泼,哈谢和玛利亚果然给他取名为“达西”,爱笑的小达西给我们带来了许多快乐。
父亲走了以后,尼都萨满仿佛变了个人。以前他胡子拉碴的,现在他却把脸刮得光光溜溜的。以前他总是把自己往女人上打扮,现在却恢复了男人的样子。依芙琳冷言冷语地对我和鲁尼说,你们的额格都阿玛不想做萨满了。
除了相貌发生了改变之外,不爱与人说话的尼都萨满还喜欢让大家到他的希楞柱去坐,任何一点小事都要邀众人商议,与他以前一人决定事情的做派大不相同。母亲不喜欢去他那里,如果有什么事情,都是我去。那时尼都萨满就会问我,达玛拉为什么不来我反问他,为什么一定要她来呢自从林克离开后,我对尼都萨满有一种说不出的反感,如果不是他把瘟疫带了回来,林克不会出去换驯鹿,也就不会遭遇雷电。想着尼都萨满能让鹿仔死去,我甚至怀疑那天的雷电是他引来的。他一直嫉妒父亲,就动用神力,让雷电充当了刀箭的角色,除去了父亲。
搬迁的时候,尼都萨满喜欢跟在母亲身后,我想他是想偷偷看母亲的背影吧。母亲的背影对他来说也许就是太阳和月亮,不然他怎么老是要追逐她呢驯鹿行走的时候并不总是一个节奏,所以他骑乘的驯鹿和达玛拉骑乘的驯鹿常常并排走到了一起。尼都萨满一和母亲并排在一起的时候就要咳嗽,他能把脸给咳嗽红了。依芙琳有一次说尼都萨满,你倒着骑算了,倒着骑风小,呛不着你,不过你倒着骑看见的是我依芙琳,而不是达玛拉了。尼都萨满和达玛拉这时就显得慌张了,达玛拉用脚在驯鹿身上踢上一脚,催它快走;而尼都萨满干脆停了下来,装上一锅烟来抽。那时我隐隐约约感觉到,母亲和尼都萨满之间,也许会发生什么事情。一想到母亲曾和父亲在希楞柱里搅起过一阵又一阵的风声,我对尼都萨满就满怀警惕,我可不想让他和母亲制造那样的风声。
那两年我们搬迁格外频繁,我怀疑这与尼都萨满想看达玛拉的背影有关。渐渐地,我发现了达玛拉对尼都萨满来说是那么的重要。有一回我们就要搬迁了,连希楞柱都拆卸了,母亲不过对着周围的景色发了声感慨:这里的花儿可真好看呀,真是舍不得离开啊!尼都萨满就决定继续驻留原地,直到那些五颜六色的花朵凋谢了。还有一回,我和母亲给驯鹿挤奶,她对我说,她梦见了一支银簪子,那簪子上刻着很多花朵,漂亮极了。我就问她有鹿骨簪子漂亮吗她说那不知要漂亮多少倍呢!在一旁给驯鹿卸笼头的尼都萨满听到了我们的话,就对达玛拉说,梦里见着的东西哪有不美的他虽然嘴上这样说,罗林斯基再来我们营地的时候,他就让他换一支银簪子过来,我知道,尼都萨满是为了达玛拉。可自从列娜死后,罗林斯基从来不带女人用的东西给我们了,而且他每次来总是匆匆离去。罗林斯基温和地对尼都萨满说,如果他想换银簪子,就找别的安达去,他现在不换女人的物件。他的话激起了尼都萨满的愤怒,他蛮横地对罗林斯基说(.92txt就爱网)
第187章 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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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尔古纳河右岸
迟子建
那两年我们搬迁格外频繁,我怀疑这与尼都萨满想看达玛拉的背影有关。渐渐地,我发现了达玛拉对尼都萨满来说是那么的重要。有一回我们就要搬迁了,连希楞柱都拆卸了,母亲不过对着周围的景色发了声感慨:这里的花儿可真好看呀,真是舍不得离开啊!尼都萨满就决定继续驻留原地,直到那些五颜六色的花朵凋谢了。还有一回,我和母亲给驯鹿挤奶,她对我说,她梦见了一支银簪子,那簪子上刻着很多花朵,漂亮极了。我就问她有鹿骨簪子漂亮吗她说那不知要漂亮多少倍呢!在一旁给驯鹿卸笼头的尼都萨满听到了我们的话,就对达玛拉说,梦里见着的东西哪有不美的他虽然嘴上这样说,罗林斯基再来我们营地的时候,他就让他换一支银簪子过来,我知道,尼都萨满是为了达玛拉。可自从列娜死后,罗林斯基从来不带女人用的东西给我们了,而且他每次来总是匆匆离去。罗林斯基温和地对尼都萨满说,如果他想换银簪子,就找别的安达去,他现在不换女人的物件。他的话激起了尼都萨满的愤怒,他蛮横地对罗林斯基说,那你以后就不用来我们乌力楞了!罗林斯基一点都没恼,他长吁一口气,说,很好很好,我现在来你们乌力楞,心里也难过。我的心不想来,可一想到你们需要换取东西,我们是老相识了,我的腿还是让我来了。从今以后我就不用来了,我的心也不会那么痛了。谁都明白,能让他心痛的是列娜。就这样,一支无形的银簪子,把我们最信赖的安达从身边推开了。从那以后,图卢科夫走进了我们的生活,他也是个俄国安达,我们背地叫他“达黑”,就是鲇鱼的意思。因为他不仅嘴长得跟鲇鱼一样大,性情也与鲇鱼相似,非常狡猾,仿佛满身都涂满了黏液。
尼都萨满倾注给达玛拉的热情,在最初两年是
没有任何回应的,然而一件羽毛裙子的出现,却改变了达玛拉对尼都萨满的态度。我发现女人在自己心爱的物品前,是难以抑制住占有欲的。她接受了那条裙子,等于接受了尼都萨满的情感,而那种情感又是为氏族所不允许的,注定要使他们因痛苦而癫狂。
我们谁也没注意到,尼都萨满在那两年吃山鸡的时候,将拔下的羽毛精心挑选了,收集起来,悄悄为达玛拉缝了一条裙子。尼都萨满的手艺真是好啊,那裙子是用几块藏蓝色的粗布做的里衬,百合花的形状,腰身紧,下摆宽。羽毛的大小和颜色不一,但都是羽根朝上,羽尖朝下,顺着缝下来的。固定羽毛的线是堪达罕的细筋,它先把羽毛中间的那根草棍一样的茎缠上几道,然后再缝在布上,所以羽毛本身一点也没受到破坏,很完整,看上去非常柔顺。尼都萨满很会为羽毛安排位置,那些小片的、绒毛细密的、呈现着微微灰色的被放在腰身的地方;再往下是那些不大不小的羽毛,颜色以绿为主,点缀着少许的褐色;而到了裙子的下摆和边缘处,他用的是那些泛着黝蓝光泽的羽毛,蓝色中杂糅着点点的黄色,像湖水上荡漾的波光。这裙子自上而下看下来也就仿佛由三部分组成了:上部是灰色的河流,中部是绿色的森林,下部是蓝色的天空。当尼都萨满在林克走后的第三年的春天,把这样一条羽毛裙子送给母亲时,你们都能想到她看到它的时候,是多么的惊异、欢喜和感激。她捧着那条裙子,说这是她见过的世上最漂亮的裙子了。她先是在希楞柱里把它平铺在狍皮褥子上,用手轻轻摩挲着,反反复复地看;然后她又把它抱到外面,挂在一棵白桦树上,忽而走远,忽而靠近地看。(.棉、花‘糖’小‘说’)春日的暖阳把羽毛裙子照得华美极了,那种美真的能让一个女人心惊肉跳。达玛拉的脸红了,她一遍遍地对我说,你的额格都阿玛一定是长着一双神手啊,他怎么能做出这么漂亮的裙子呢!我觉得母亲那时就是一只奔跑着的翘着大尾巴的灰鼠,尼都萨满是个好猎手,那条羽毛裙子是他专为母亲而设下的“恰日克”夹子。所以当达玛拉穿上它,问我漂亮不漂亮的时候,虽然我在心底赞叹那裙子是专为她而生的,她穿上后那股久违的青春和朝气又高傲地抬头了,使她显得无比的端庄和高贵,但我还是冷冷地说,你穿上它像只大山鸡!母亲的脸白了,她有气无力地问我,我现在真的那么让人看不得了我咬着牙,冲她点了点头。达玛拉哭了。她从下午一直哭到黄昏,最后她把这条羽毛裙子收了起来,对我说,留着你嫁人的时候穿吧。再过两年,你也许就用得上它了。
达玛拉虽然没有正式穿上它,但她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捧出那条羽毛裙子,无限迷醉地看上一刻,那时她的眼神格外温柔。她有意无意地总要在尼都萨满的希楞柱外晃悠着,若是看见他突然出来,她就会吓得“嗷――”地叫一声,转身跑掉。只有心已经被人征服的女人,才会怕见那个男人的身影。达玛拉为尼都萨满精心做了两样东西:一副狍皮“伯力”和一个“哈道苦”。
伯力就是手套,我们那时一般戴的是分成两瓣的手套,做起来比较简单。而达玛拉给尼都萨满做的,却是用短毛狍皮做的五指的手套,这样的手套做起来非常费时。达玛拉挑针走线地足足做了半个月,她在手套的腕口处绣了三圈花纹,一圈是火纹,一圈是水纹,一圈是云纹。我还记得中圈的是火纹,一上一下的是水纹和云纹。她做完后问我那花纹怎么样我知道她是为尼都萨满做的,就讥讽她:云和水在一起是对的,哪有火和水在一起的我这句话让达玛拉白了脸,她“哦――”地叫了一声,仿佛被针刺着了。所以接下来她做哈道苦――烟口袋的时候,就没有绣任何花纹。那个烟口袋是用两条狍腿皮做的,葫芦形,口上和两边的缝口镶边,定带,带上系着打火石袋。达玛拉最初把父亲用过的打火石系在了烟口袋上,被我和鲁尼发现后,我们偷出那块打火石,所以达玛拉最终送给尼都萨满的烟口袋是没有打火石的。说来也奇怪,那年冬天,尼都萨满戴上那副五指的狍皮手套后,他的手指也变得灵活了,打到了很难打到的狐狸和猞猁,它们的皮毛是最珍贵的,这让他无比快乐和自得。而那个烟口袋,他完全把它当作了护身符,一直佩带在腰的右侧。
我不止一次找到依芙琳,我说我不想看到达玛拉和尼都萨满最终会住在一座希楞柱里。依芙琳总是对我说,那是不可能的,因为他们是不能在一起的。她说尼都萨满是林克的哥哥,按照我们氏族的习俗,弟弟去世后,哥哥是不能娶弟媳为妻的;但如果是哥哥死去了,弟弟可以娶兄嫂为妻。依芙琳跟我打比方说,如果是尼都萨满死去了,而林克还在,他的身边又没有达玛拉的话,他是可以娶额格都阿玛留下的女人的。我就对依芙琳说:额格都阿玛身边没有女人,阿玛要是娶他留下的女人,还不得是狍皮口袋里的那些神啊!阿玛跟神在一起可怎么生孩子呀!依芙琳本来跟我一样为达玛拉和尼都萨满的事担忧着,我的话使她大笑起来,她揉着她的歪鼻子,“哎呀哎呀”地一遍遍叫着我的名字,就像为我招魂一样,她说:你都到了嫁人的年龄了,怎么净说孩子话呀!
依芙琳以前是不爱提死去的林克的,可自从母亲和尼都萨满格外在意对方以后,她常常在大家坐在一起商议事情的时候,故意地提起父亲。什么林克五岁的时候就会射箭啦,什么林克九岁时就会做滑雪板了,什么林克比兔子还善跑,十岁时追上过一只兔子啦。她每次说完,都要把头扭向母亲,说:达玛拉,你要是见到小时候的林克,你那时就会想着要快点长大,好早点嫁给他!这时母亲就会忧戚地看一眼尼都萨满,尼都萨满仿佛做了错事似的,把头低下来。渐渐地,达玛拉和尼都萨满不爱坐在一起了,他们明显感觉到大家对他们情感的敌意。从那以后,达玛拉再打开羽毛裙子的时候,就会对着它发出一阵一阵的笑声。那种笑声让我联想起达西展开狼皮、让猎鹰扑向它的时候,脸上所浮现的奇怪表情。她的笑声让人寒毛直立。她一这样笑,就会把我和鲁尼笑到希楞柱外。我们呆呆地看着天,希望它能刮来一股风,卷走那样的笑声。
我是大姑娘了。鲁尼也长大了,他开始长胡须了。我们眼见着达玛拉一天天地枯萎下去;她的背驼了,有一次刚学会说话的小达西来到我们希楞柱,他看着母亲突然说了一句,你的头上盖着雪,你不冷吗达玛拉知道小达西在说她越来越多的白发,她凄凉地说了一句:我冷啊,我冷又有什么法子呢也许雷电可怜我,会用它的光带走我,让我不再受苦
从那以后,每逢雷雨天气,母亲总是跑到树林中,我知道她寻求什么去了。可是雷电并不想做勒住她脖子的绳索,只想用它们催生的雨滴敲打她,所以她每次都是平安归来。她披散着头发、浑身被雨水淋湿、打着寒战回到营地的时候,尼都萨满就会唱起歌来。尼都萨满一唱歌,小达西就会钻进玛利亚的怀中哇哇大哭,那歌声实在太哀愁了。
日本人来了。他们来的那一年,我们乌力楞发生了两件大事,一个是娜杰什卡带着吉兰特和娜拉逃回了额尔古纳河左岸,把孤单的伊万推进了深渊;还有就是我嫁了一个男人,我的媒人是饥饿。
正午
火塘里的火一旦暗淡了,木炭的脸就不是红的了,而是灰的了。
我看见有两块木炭直立着身子,好像闷着一肚子的故事,等着我猜什么。
按照我们的习俗,如果在早晨时看见这样的木炭,说明今天要有人来,要赶紧冲它弯一下腰,打个招呼,不然就是怠慢了客人;如果是晚上看见直立的木炭,就要把它打倒,因为它预示着鬼要来了。现在既不是清晨也不是夜晚,要来的是人还是鬼
正午了,雨还在下。安草儿走了进来。
安草儿不是鬼,但也不像人,我总觉得最后能和我留在一起的一定是神灵。安草儿走进希楞柱的时候,木炭倒下了,看来它真的是为他而生,为他而死的。
安草儿把一个桦皮篓放在我面前,那里面装着几样东西,是他打扫营地的时候捡到的:一只狍皮袜子,一个铁皮小酒壶,一方花手帕,一串鹿骨项链和几只白色的鹿铃。不用说,这是达吉亚娜他们早晨搬迁时遗落的。以往我们搬迁,总要把挖火塘和搭建希楞柱时戳出的坑用土填平,再把垃圾清理在一起深埋,让这样的地方不会因我们的住过而长出疤痕、散发出垃圾的臭气。这次他们离去,虽然提前几天就开始清点东西了,但清晨出发时刻到来的时候,他们还是显得有些慌乱。从他们遗落下来的东西来看,不仅人是慌乱的,驯鹿也是慌乱的,它们在互相挤蹭的时候,把铃铛都落在营地了。不过它们落得也是有道理的,帕日格对我说了,驯鹿要被圈进铁丝围栏的鹿圈,它们再也不能在熟悉的山间游走,那么鹿铃对它们来说又有什么用呢那些戴着铃铛去的驯鹿,其实等于在脖颈下吊着个哑巴。
那只狍皮袜子一看就是玛克辛姆的,它是那么的大,只有玛克辛姆的大脚才能穿得。铁皮小酒壶是拉吉米的,清晨时我还见他对着它的嘴儿喝酒,他边喝边“呜噜噜”地叫,好像很快乐,又好像很难过,让我想起老达西的叫声。拉吉米丢了酒壶,到了布苏还不得急啊拉吉米一急,西班可要遭殃了,他会拿西班出气的。不是没来由地骂他,就是往他身上扔石子,说要把西班砸死。布苏是个城镇,兴许不那么好捡石子,这样拉吉米就不能打西班了,只能骂。骂又不伤皮肉,西班就不会那么受罪了。那块花手帕,是帕日格的,他最喜欢鼓捣女孩子用的小玩意,我就见他曾把这块手帕包在头上,脑袋一顿一顿的,“嗨嗨”大叫着跳舞,就像啄木鸟在“笃笃”地啄树。帕日格从小就喜欢跳舞,他原来跳的舞很好看,腰和脖子晃得不那么厉害,可他在城里晃荡了一年回到山里后,他的舞就没法看了,他的腰乱扭着,脖子前后左右乱转,让我觉得他的脖子只剩下了一根筋。我最受不了他跳舞的时候故意哑着嗓子“嗨嗨”地叫,他明明有清脆、透亮的嗓子,可偏要把它弄哑了。那串鹿骨项链是柳莎的,她已经戴了好几十年了,是我的大儿子维克特亲手打磨,为她穿成的项链。维克特在的时候,柳莎天天戴着它;维克特死了以后,她只有到了月圆的日子才戴它,她戴着它是去月亮下哭泣。早晨离开的时候,我还见柳莎手里攥着这串项链,她一定是怕放在别处不安全,才亲手拿着的。想必搬迁时有几只驯鹿不肯上卡车,大家手忙脚乱地四处抓驯鹿,柳莎也跟着帮忙,就把项链给弄丢了。看来最不想丢的东西,最容易撒手离去。
安草儿往火塘里添了几块木柴,那是用风倒木劈出的柴火。我们从来不砍伐鲜树作为烧柴,森林中有许多可烧的东西,比如自然脱落的干枯的树枝,被雷电击中的失去了生命力的树木,以及那些被狂风击倒的树。我们不像后来进驻山林的那些汉族人,他们爱砍伐那些活得好好的树,把它们劈成小块的木柴,垛满了房前屋后,看了让人心疼。我还记得很多年前瓦罗加第一次路过一个汉族人的村落,看到家家户户门前摞满的木柴,他回来忧心地对我说,他们不光是把树伐了往外运,他们天天还烧活着的树,这林子早晚有一天要被他们砍光、烧光,到时我们和驯鹿怎么活呢瓦罗加是我的第二个男人,是我们这个民族最后一个酋长,他看事情是有远见的。那天达吉亚娜召集乌力楞的人,让大家对下山做出表决时,我想起了瓦罗加的话。当我把桦树皮投向的不是妮浩留下来的神鼓,而是火塘的时候,我看见了瓦罗加的笑容。他的笑容在火光中。
安草儿给我的茶缸续上水,然后对我说:阿帖,中午吃肉。我点了点头。自从帕日格让安草儿像汉族人一样管我叫“奶奶”而不是“阿帖”的时候起,安草儿见了我就什么也不叫了。现在他大约想到那些叫我“额尼”“姑姑”和“波日根”的人都走了,而且没谁让他叫我“奶奶”了,他就可以叫我阿帖了。
如果说我是一棵历经了风雨却仍然没有倒下的老树的话,我膝下的儿孙们,就是树上的那些枝桠。不管我多么老了,那些枝桠却依然茂盛。安草儿是这些枝桠中我最爱的一枝。
安草儿说话总是格外简洁。他告诉我中午吃肉后,就去拿肉了。那是昨天吃剩的半只山鸡。下山的人们知道要彻底离开这里了,他们想在走之前跟我们好好团聚一次。那几天,玛克辛姆、索长林和西班天天出去打猎,可是他们总是空手而回。这些年山上的动物跟林木一样,越来越稀少了。幸好昨天西班打到了两只山鸡,索长林又在河汊用“亮子”挡了几条鱼回来,昨晚营地的篝火中才会飘出香气。玛克辛姆对我说,他们有天寻找猎物时看到了两只灰鹤,它们低低地飞在林间洼地上,当玛克辛姆要朝它们开枪的时候,被西班阻止了。西班说他们就要下山了,得把这些灰鹤留给我和安草儿,不然我们眼中看不到最美的飞禽,眼睛会难受的。只有我的西班才会说出这样心疼人的话啊。
我切了一片山鸡,放到火上敬火神,然后才撒上盐,用柳条棍串上它,放到火上烤。我和安草儿吃山鸡的时候,他突然问我:阿帖,下雨了,罗林斯基沟会不会有水了啊
罗林斯基沟曾是一条水流旺盛的山涧,孩子们都喜欢喝它的水,然而它已经干涸了六七年了。
我对安草儿摇了摇头。我知道,一场雨是救不了一条山涧的。安草儿似乎很失望,他放下吃的,起身离去了。
我也放下了吃的,接着喝茶。看着那团又勃勃燃烧起来的火焰,我想接着讲我们的故事。如果雨和火这对冤家听厌了我上午的唠叨,就让安草儿拿进希楞柱的桦皮篓里的东西来听吧,我想它们被遗落下来,一定有什么事情要做的。那么就让狍皮袜子、花手帕、小酒壶、鹿骨项链和鹿铃来接着听这个故事吧!
如果你七十年前来到额尔古纳河右岸
第188章 城
《御前总管升职手札》由作者衣青箬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超多好看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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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尔古纳河右岸
迟子建
如果你七十年前来到额尔古纳河右岸的森林,一定会常常与树间悬着的两样东西相遇:风葬的棺木和储藏物品的“靠老宝”。
我与拉吉达第一次见面,就是在靠老宝下面。在那以前,靠老宝在我的心中只是装着我们生活用品的林中仓库,自从在它的下面与拉吉达订下婚约后,靠老宝在我心中就是一轮方形的月亮,因为它照亮和温暖了我当时那颗灰暗而冷寂的心。
图卢科夫在民国二十一年的秋天把日本人到来的消息带到我们乌力楞。他骑着马,只驮来少许的子弹、面粉、食盐和酒。他说现在是日本人的天下了,他们成立了“满洲国”,人们分析他们很快要对苏联发起进攻,所以在珠尔干的很多俄国安达怕受到
日本人的迫害,都回到额尔古纳河左岸去了。物品短缺,不好交换了。
我们那些品质上乘的鹿茸和上百张的灰鼠皮只交换来这么点东西,哈谢很生气。他对图卢科夫说,你不要以日本人为借口,来克扣我们!罗林斯基对我们从来没有这么黑心过!
图卢科夫变了脸,他说,我这可是冒着掉脑袋的危险来给你们送东西的呀!现在你们看看,有几个蓝眼睛的安达还敢在日本人的眼皮底下做生意你们要是觉得吃亏,我就把东西带走,你们找别人换去吧!
那时我们的子弹就像黎明前的星星一样,没剩几颗了;装面粉的袋子也瘪了肚子;驯鹿爱吃的盐就像遭遇春风的积雪一样,一天比一天消瘦。图卢科夫带来的东西,对我们来说就是救命的稻草,不管代价多大,我们都得抓住它。尽管我们在心里骂着他:狡猾的达黑!可还是与他交换了东西。
图卢科夫看上去心满意足的,他在离开营地的时候对吉兰特说,都说日本人要进山清理蓝眼睛的人了,你跑吧,别在这儿等死了!吉兰特本来就胆小,图卢科夫的话把他的脸吓白了,他牙齿打着颤,带着哭音说,我从小就活在这林子里,日本人凭什么清理我啊图卢科夫说,凭什么就凭你眼睛的颜色!它要是跟这儿的土地一样是黑色的就好了,你就可以扎根了,可它的颜色是天空的蓝色,这颜色可就危险了,你等着瞧吧!他又转向娜拉,对她说,你要是不跑,比吉兰特还会倒霉,因为你是一个姑娘,日本人爱睡蓝眼睛的花姑娘!
娜杰什卡的头发已经白了多半,但她依然那么结实。她一边在胸前划着十字,一边对伊万说,这可怎么好,我们的眼睛怎么才能变成黑色的让尼都萨满帮帮我们的忙吧,把我们的眼睛和头发都变成黑色!在关键时刻,她求助的是我们的神。大概因为尼都萨满离她很近,而圣母离她却十分遥远吧。
伊万说,蓝眼睛怎么了我的女人和儿女就是蓝眼睛!日本人要是敢清理你们,我就先把他们腿里夹着的东西给清理了!
伊万的话让大家笑了起来,娜杰什卡却笑不出来。她张着嘴,忧愁地看着吉兰特和娜拉,好像一个饥饿的人采到了两只美丽的蘑菇,疑心它们有毒,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吉兰特就像被霜打了的草一样,蔫蔫的。娜拉呢,她痴痴地看着自己的那双手,由于各种色彩的熏染,她的指甲不是粉红色的了,那上面有紫有蓝,有黄有绿。她大约在想,她这么会染色,为什么不能把眼睛也染成黑色的呢
吉兰特不像他的父亲伊万那么剽悍,文弱的他对打猎毫无兴趣,倒是喜欢做女人的那些活计。[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熟个皮子啦,做个桦皮盒啦,缝副皮手套啦,采集点山野菜啦等等。乌力楞的女人都喜欢他,而伊万却嫌他没个男孩的样子,说是不会打猎的男人将来怎么娶女人呢娜拉呢,她最乐意做的就是给布染色。她染色用的是果实或者花朵的浆汁。她用都柿的果实把白布染成蓝色;用红豆把白布染成水红的颜色。她有一块布,是用百合花的浆汁染就的。娜拉采了一个夏天的粉色百合花,把花瓣捣成泥,挤出浆汁,兑上水和盐,在锅里足足煮了一下午。傍晚的时候,她把染好的布在河里漂洗过了,搭在一棵碧绿的杨树上。最先看到这块布的玛利亚以为是晚霞落到我们营地了,就喊大家出来看。它确实像一片晚霞,而且是雨后的晚霞,那么的活泼和新鲜,我们都以为是神灵显现了!如果不是娜杰什卡埋怨娜拉的声音传来,没人认为那是一块布。娜杰什卡嫌娜拉没有把染布的锅刷洗出来,她怎么做晚饭呢远远地看着那块布的人这才明白那不过是块布,纷纷叹息着离开。我没有离开,我仍旧把它当一片晚霞看待。它确实就是一片晚霞,那种湿润的粉色不是很均匀,仿佛里面夹杂着丝丝的小雨和缕缕的云。正是这块布,做了我嫁衣的花边。
娜拉染了布,喜欢拿着它到我们的希楞柱给鲁尼看。鲁尼跟林克一样喜欢枪,他对娜拉说,人缺了猎物,就会饿死;而人只要有一套厚的和一套单的兽皮衣服,一辈子都够了,布是可有可无的东西。娜拉一听鲁尼这样说,就会气呼呼地对在一旁发呆的达玛拉说:你怎么把鲁尼生得这么傻呀!受到责备的达玛拉也不恼,她看一眼娜拉,再看一眼她手中的布,叹息着对娜拉说:你就是再染色,也不会有我的羽毛裙子漂亮啊!那些羽毛的颜色是谁染的是天!天染的色你能比得上吗
娜拉被气走了,发誓不再给我们看她染的布。然而下次她染了布,她又得意洋洋地提着它来了。
图卢科夫走后,娜杰什卡做事总是不那么专心。她不止一次在切肉时把手指切出了血,我还常见她和娜拉在一起说着什么,把娜拉说得泪汪汪的。有一天,我正和依芙琳给驯鹿仔拴铃铛,娜拉突然跑过来问依芙琳,日本人是从哪里来的他们是在额尔古纳河的左岸还是右岸依芙琳气愤地说,额尔古纳河跟日本人有什么关系左岸右岸都不是他们的地方!他们住的那个地方,要过海呢,以前有人放木排去过日本,到了那里的人就没再回来过!娜拉说,他们跟额尔古纳河没有关系,怎么会来这里依芙琳说,如果没有好的猎手,有肉的地方就有狼跟着!
我想使娜杰什卡萌生了逃跑的念头的,是图卢科夫的话;而最终促使她行动的,应该是哈谢的一次奇遇。
哈谢有一天寻找走失的两只驯鹿的时候,碰到一个背着桦皮篓的汉族老人,他是来采黄芪的。哈谢问他采黄芪是熬鹿胎膏吗因为我们用铁锅熬制鹿胎膏的时候,常在里面加些手掌参和黄芪等药材。老头说,他哪里能打到鹿胎呢,他采黄芪,不过是拿到药铺卖了,换口饭吃。他说现在日本人来了,饭更不好混了。哈谢就问他,日本人真的要清理蓝眼睛的俄国人吗老头说,那我怎么知道!不过日本人一来,蓝眼睛的人快跑光了!
哈谢回到营地,在晚饭的时候把遇见老头的事对大家说了,娜杰什卡的眼神里满是惊恐。她大口大口地吃着肉,吃得直打嗝,可还是抑制不住地往嘴里填着肉。吉兰特没吃完,就心事重重地走了。伊万对着吉兰特的背影叹息着说,他可真不像我伊万的儿子啊,没点硬骨头!依芙琳一直怀疑吉兰特的身世,她“哼”了一声,说,吉兰特的眼睛那么蓝,当然不像你伊万的儿子了!娜拉很反感依芙琳这样说吉兰特,她站了起来,对依芙琳说,你少“哼”些吧,你的鼻子都歪成那样了,再“哼”别人,鼻子就歪到额尔古纳河左岸去了!她的话让在场的人大笑起来。依芙琳气得蹦了起来,她说,我的鼻子再怎么歪,也歪不到额尔古纳河左岸去,那里有你们的尿骚味,我嫌脏了我的鼻子!我宁愿我的鼻子向右歪,一直歪到日本海去!
那时谁一提“日本”二字,娜杰什卡就像听到雷声一样不安。依芙琳的话把娜拉气走了,娜杰什卡却仍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大口大口地吞咽着肉。她这种吃相把伊万吓着了,伊万说,娜杰什卡,你可只有一个肚子啊!娜杰什卡不回答,仍旧吃肉,依芙琳大约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话说重了,她叹息了一声,起身离开了。那天晚上,有两种声音交替出现在营地,一个是娜杰什卡的呕吐声,一个是娜拉发出的“哑哑哑”的叫声。娜杰什卡是因为吃了太多的肉,娜拉是在学乌鸦叫。那是她们留给这个营地的最后
的声音了。
第二天,伊万同以往一样,清晨吃过早饭后,跟着哈谢和鲁尼出去打猎了。当天晚上回到营地,他发现希楞柱里空无一人。平时随意堆放着的狍皮褥子和被筒,叠得整整齐齐的;他的烟盒里装满了烟丝,放在火塘旁;他喝茶用的缸子,光光亮亮地摆在铺位上,那些浓厚的茶锈被除去了。这种非同寻常的整洁让伊万心惊肉跳的,他知道事情不妙,就去看装着衣物的鹿皮口袋,发现衣物少了一半,娜拉染的那些布只剩下一块粉色的,而桶里装着的肉干,也少了许多。看来他们是带着食物和衣物逃走了。
早晨的时候,我在河边洗脸时还见着了娜拉。娜拉把青草团在一起,当成抹布,用河底的细砂擦拭茶缸里的茶锈。我问她,你擦它干什么呀娜拉说,茶锈多了,茶水看上去就不清亮了。我洗完脸要离开河边的时候,娜拉突然对我说,我染的布多好看呀,鲁尼怎么一块也不喜欢呢!我对她说,你不是说鲁尼是个傻瓜吗,傻瓜当然不懂得美了!娜拉噘起了嘴,她说,你怎么能说鲁尼是傻瓜呢,全乌力楞的人属他最聪明!娜拉问我最喜欢她染的哪块布我说是粉色的那块,当时那布一出来,我们都以为营地落了一片晚霞呢。
娜拉留下了那块粉色的布,我相信那是留给我的。我在离开河边以后,才想起忘了问她:昨晚又没有吃熊肉,你学乌鸦叫做什么呀
当晚聚集在篝火旁吃饭的时候,伊万是垂着头独自来的。他的脚步是那么的沉重。玛利亚问他,娜杰什卡和孩子们呢伊万慢吞吞地坐下来,用他那双大手搓了搓脸,然后落下手来,微微抬起头,凄凉地说:他们逃走了。你们不要去找,想走的人是留不住的。
听到这消息的人都沉默着,只有依芙琳“呀――”地大叫了一声,说,我早就说过,娜杰什卡早晚有一天要带着她的孩子回老家去!这娜杰什卡也太黑心了,她把两个都带走,应该给伊万留下一个呀!吉兰特她带走应该,他可能不是伊万的骨肉!娜拉呢,她就是伊万的孩子呀,她怎么忍心把她也带走呢,只有当过□□的人才会这么心狠呀!
伊万对依芙琳咆哮道:谁要是说娜杰什卡是□□,我就撕烂她的嘴!
依芙琳打了个激灵,收回舌头,闭上嘴。
我回到希楞柱,把娜杰什卡逃跑的消息告诉达玛拉,没想到她竟然笑了起来,说,跑了好,跑了好,这个乌力楞的人要是都跑光了多好呀!我赌气地说,那你也逃跑吧。她说,我要是跑,就跑到拉穆湖去!那里没有冬天,湖里常年开着荷花,多自在啊。说完,她扯下自己的一绺白发,把它扔到火塘里。她那疯癫的样子让我格外难过。我又到尼都萨满那里去,我说娜杰什卡带着吉兰特和娜拉跑了,你是族长,你不去追啊他对我说,你去追跑了的东西,就跟用手抓月光是一样的。你以为伸手抓住了,可仔细一看,手里是空的!
我很鄙视一个族长因为自己的情感受到压抑,连同情心都丧失了。我对他说,只要我们去追,总能把他们追回来的!
你们追不回来的!尼都萨满说。
伊万没有出去寻找娜杰什卡,出去寻找的是哈谢、鲁尼、坤得和我。我们用木棒敲击大树,游走在附近的驯鹿知道有人要役使它们,不一会儿就有六七头驯鹿返回营地。我们选择了四头健壮的,分别骑上去。
我们知道娜杰什卡是朝额尔古纳河逃跑了,所以追逐她的方向是确定的。
秋日晴朗的夜空下,山峦泛出蓝色的幽光,而河流泛出的是乳色的幽光。由于寻人心切,一出发我就左一声“娜拉”,右一声“娜拉”地叫着,我的叫声惊飞了树上的猫头鹰。它们从我们面前飞过,眼睛划出两道亮光,像流星,这不祥的光芒像针一样刺痛了我的心。坤得对我说,走夜路不能大声说话,会惊着山神的。再说娜杰什卡是想逃跑的,我的呼唤如果被他们听到了,只能使他们更远地避开我们。哈谢说,他们没有骑驯鹿,走到额尔古纳河,起码要两天的时间。他们就是到了那里,也不一定能找到渡河的船只,只能在岸边等着。
一开始我们是四人一组,翻过一座山后,哈谢说有一条更近的路可以通往额尔古纳河,那路虽然很难走,不过有驯鹿开路,是没有问题的。我们商量了一下,分成两路,哈谢带着鲁尼走,我跟着坤得。我们说好了,如果我和坤得当晚找不到人,清晨一定返回营地,而哈谢和鲁尼会一直奔向额尔古纳河。
哈谢他们一走,我们才转过一座山,坤得就说娜杰什卡他们走了一天了,我们很难追上,不如向回转吧,反正哈谢和鲁尼能继续寻找他们。我对他说,兴许他们没有走远,他们出来后娜杰什卡可能会后悔,说不定猫在什么地方呢!坤得说,我没带那么多子弹,我们还是往回走吧,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回去怎么向你依芙琳姑姑交待!我对坤得说,我们都出来了,总要多找一会才能回去,阿。坤得就不做声了。不过他很不积极,让驯鹿走得慢吞吞的。
其实在森林中寻人跟在大海中捞针一样,是十分艰难的。到了后半夜,我们都困乏了。坤得停了下来,他说要吸点烟提提神,而我则想去解个手。我对坤得说,我去别处有点事,马上就回来。坤得明白我要去做什么,他嘱咐我不要走远,他和驯鹿在原地等我。我从驯鹿身上跳下来,觉得双腿又酸又软的,只听得坤得在我背后自言自语着:烟丝这么潮,明天准下雨。娜杰什卡真是能折腾人啊!
在寂静的夜晚,再微弱的声音都会比白日的要显得响亮。我怕坤得听见我解手的声音,就一直朝密林深处走。那是一片高大的松树林,微风在树梢制造出“哗哗”的声响,好像风儿也在解着小手。我走了很远,认定坤得不会再听到任何声音时,这才蹲下去。我的迷山起于这一蹲一起,由于缺觉,等我站起身时,觉得天旋地转的,眼前发花,一个跟斗栽倒在地。等我再站起来时,我的双脚实际上已经踏向了偏离原路的方向。我迷迷糊糊走了一会儿,没有看见驯鹿的影子,觉得事情不妙了,抬头看了一眼月亮,觉得我应该朝它去的方向走去才对,因为来的时候,营地在我们的后面,也就是西侧。结果这又是一个错误的判断,先前我只是偏离了目的地,这回我是彻底走向了与原路相反的方向。我走了很久,仍然是不见坤得,我就大声地呼唤他。事后我才知道,我离开后,坤得抽过烟后,就趴在驯鹿身上睡着了,否则他发现我那么久没有回来,会寻我的。不过他要是真寻上我的话,我也就不会遇见拉吉达了。
如果不是阵阵凉风把坤得吹醒了,那么他可能还会睡着。他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有亮光了。他发现我不在,知道我出事了,又是放枪又是呼喊的,可那时的我离他越来越遥远了,什么都听不见了。
当我度过一个令人胆寒的夜晚后,迎来的是个没有日出的黎明。铅灰的浓云布满天空。没有了太阳,我就更无从判断我该往什么方向走了。于是我就寻找小路,森林中那些曲曲弯弯的小路,都是我们和我们的驯鹿踏出来的。沿着这样的小路走下去,总会找到人烟。身上没有吃的,我就采了一些蘑菇充饥。迷路让我最担心的,是遭遇到野兽。除了那次林克带着我和鲁尼去打过堪达罕,我没有对付野兽的经验。走了没有多久,雨就来了。我跑到一处
岩石下避雨。那片岩石是黄褐色的,上面生长着绿苔,那些绿苔形态非常漂亮,有的像云,有的像树,还有的像河流和花朵,看上去就像一幅画。
雨没有停的意思,我觉得在岩石下这么避下去,只能使自己的处境越来越糟糕。于是又开始了对那些小路的寻找。终于,我在一片灌木林中找到了一条弯曲的小路,看见它,就像看见了日出,让我欣喜若狂。然而我高兴得过了头,在一座山前,这条小路消失了。我绝望了,坐在山脚下,想哭,可却哭不出来,于是我就拍着自己的腿,对着山林咒骂娜杰什卡
第189章 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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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尔古纳河右岸
迟子建
雨没有停的意思,我觉得在岩石下这么避下去,只能使自己的处境越来越糟糕。于是又开始了对那些小路的寻找。终于,我在一片灌木林中找到了一条弯曲的小路,看见它,就像看见了日出,让我欣喜若狂。然而我高兴得过了头,在一座山前,这条小路消失了。我绝望了,坐在山脚下,想哭,可却哭不出来,于是我就拍着自己的腿,对着山林咒骂娜杰什卡,咒骂坤得,咒骂达玛拉和尼都萨满,我觉得是他们让我陷入绝境的。很奇怪,咒骂完他们以后,我心中的惊恐减淡不少。我站起身,打算去找河流。只要找到河流,沿着河岸走,也一样会摆脱困境。我先是找到了一条小溪,喝了一些水后,就顺着水朝前走,以为一定会找到河流,因为溪流最终要汇入那里。我充满信心地一直把天走得暗淡了,突然发现这条溪流汇入的不是河流,而是一个湖泊。被雨滴敲打的湖泊看上去就像一锅开了的水,沸腾着。我真想投进湖泊。
很多年以后,有一天喜爱看书的瓦罗加指着书页上的一个符号告诉我,说那是句号,如果书里的人说完了一句话,就要画上那样的符号的时候,我对他说,我迷山的时候,见过那样的符号,它写在森林中,是我看到的那个湖泊。不过那个像句号的湖泊给我的生活划上的并不是句号。
我怕夜晚遇见狼或熊,就在湖畔坐了一夜。想着如果它们出现了,我就跳进湖里。我宁愿湖水吞灭我,也不想让野兽尝到我身上的一滴鲜血。雨停了,星星出来了,我浑身都是湿的,又冷又饿。就在那个夜晚,我遇见了两只来喝水的鹿。它们一大一小,出现在湖泊的对面。小鹿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母鹿不慌不忙地跟在后面。小鹿喝水很淘气,喝着喝着就用嘴巴去拱母鹿的腿,母鹿就势去舔小鹿的脸,那一瞬间,我的心底突然涌起一股暖流,我非常渴望着有人能那么温暖地舔着我的脸,我觉得呼吸急促,脸颊发烫,眼前这个暗淡的世界突然间变得光明起来。当两只鹿一前一后离开湖泊的时候,我的心里充满了喜悦和幸福的感觉,我对自己说,我还没有尝过被喜欢的人所舔舐的滋味,我不能离开这个世界,我一定要活下去!
天亮了,太阳升起来了。我采了几只白蘑和几把红豆当作早饭,爬上一座高山,想眺望一下附近有没有河流,结果令我失望。我的眼前是一座连着一座的山,它们像坟墓一样,带给我凄凉的心境。我是多想看到河水那白亮的身影啊。我走下山来的时候,腿越发没有力气了。既没有小路又没有河流,我该往哪里去呢我求助地看着太阳,一会觉得该往日出方向走,一会又觉得该朝日落方向走。我的脑子嗡嗡叫着,就像一只撞到蜘蛛网上的蜜蜂一样,不得要领地团团转着。忽然,我听见前方传来一阵“咔嚓、喀嚓”的声响,好像有人在砍树。我以为那是幻觉,就停下脚步,仔细一听,确实是“喀嚓、喀嚓”的声响,我兴奋得简直要晕了,直奔响声而去。
前方果然有一块空场,那上面堆着一些碗口粗的松树。我冲向空场,只见前方有一个黑影,正在折一棵树,它那毛茸茸的身躯使我发出惊恐的叫声,哪里是什么人啊,那是一头黑熊!听到响声,它转过身来,把两只前掌抬着,直立着朝我走来,就像一个人。黑熊走路的样子使我相信父亲曾对我讲过的话,他说熊的前世是人,只因犯了罪,上天才让它变成兽,用四条腿走路。不过有的时候,它仍能做出人的样子,直着身子走路。我看着它一步步地朝我逼近,它像个悠闲地逛着风景的人一样,好不得意地摇晃着脑袋。[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我突然想起了依芙琳的话,她对我说,熊是不伤害在它面前露出乳、房的女人的。我赶紧甩掉上衣,我觉得自己就是一棵树,那两只裸、露的乳、房就是经过雨水滋润后生出的一对新鲜的猴头蘑,如果熊真想吃这样的蘑菇,我只能奉献给它。所以这世上第一个看到我乳、房的,并不是拉吉达,而是黑熊。
黑熊在我露出乳、房的一刻,停顿了一下,怔了怔,似在回忆什么。很快,它放下前掌,在地上走了几步,转过身,接着折树去了。
我知道黑熊放过了我,或者说是放过了我的乳、房。我想尽快逃跑,可却一步也走不动,我就那么呆呆地看着它把树一棵棵地拔起。当它拔第三棵树的时候,我才觉得腿脚有了力气。我离开那片空场。开始时走得很慢,后来恐惧感再次袭来,我怕它再跟上来,就跑了起来。跑了一刻,我想起父亲说过,跟熊周旋的时候,千万不能顶风跑,不然风会把熊眼皮上的毛吹开,使它能更清楚地看到人。我停下来,判断了一下风的走向,然后顺着风又跑起来。我跑不动的时候,太阳已经在中天了。我跌坐在一片灌木林中,这才发现自己仍然裸、露着乳、房,我忘了把脱掉的衣服拿在手上。不过即使有衣服我也不敢穿了,我怎么能知道我不会再遇见熊。
后来拉吉达告诉我,黑熊有“打场”的习惯,它们喜欢清理出一块地方来戏耍。而我觉得它们之所以喜欢打场,是因为那一身的力气没处使。
黑熊的出现,使我确定了前行的方向,那就是一直顺着风走下去,这样起码可以使我不会那么轻易地成为黑熊口中的食物。那时节的风还是西南风,所以我是朝着东北方向走的。一直走到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又累又饿的我终于发现了一条小路,沿着它走了没多远,一座“靠老宝”出现在我眼前。
几乎每个乌力楞在山中都建有靠老宝,少则两三个,多则四五个。盖靠老宝要在林子中选择四棵粗细相等、间距适中的松树,把树身的枝桠打掉,然后再截断树冠,以这四根自然竖立着的树干为柱子,然后在这四柱上,搭上用松木杆铺成的底座和长方形的四框,框子上面苫上桦树皮,在底部留一个开口,作为送取东西的进出口。搬迁的时候,我们会把平时闲置和富余的东西放在里面,比如衣物、皮张、食品等,以备需要的时候来取。靠老宝高高在上,所以野兽是不能把它毁坏的。有了靠老宝,还一定要做一个梯子,因为那仓库足足有两人高,不靠梯子是无法攀爬上去的。梯子一般放在靠老宝下面的树林中,平放着,需要时才竖起来。早期的时候,我们的靠老宝还常遭到黄鼠狼和山猫的偷袭,它们顺着四柱爬到靠老宝里面,偷取食物。为了防备它们,以后再建靠老宝时,我们就把四柱的外皮剥掉,树一变得光滑起来,它们就不容易爬上去了。再后来,我们还用薄铁皮包裹上四柱,铰出一些锯齿,这样再灵敏的动物也不敢以损伤爪子为代价而去攀爬了。除了黑熊有能力搬起梯子爬上靠老宝,其他动物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这座肥美的空中仓库,空舔着舌头。
我在离靠老宝很近的一棵枫桦树下找到了梯子,将它立起来,爬到上面。从我记事的时候起,大人们爱跟我们说这样两句话,一句是“你出门是不会带着自己的家的,外来的人也不会背着自己的锅走的”,另一句是“有烟火的屋子才有人进来,有枝的树才有鸟落”,所以我们的靠老宝从不上锁,即使你路过的不是本氏族的靠老宝,如果确实急需东西,完全可以自取。取过后,将来把东西再还回来就是。就是不还的话,也没有人抱怨过路人取了里面的东西。
那个靠老宝里面的东西并不很多,只有一些闲置的炊具和卧具,没有贵重的皮张,但有我迫切需要的一桦皮篓狍肉干,还有两罐雪白的熊油。想着熊刚刚放过了我,满怀敬畏的我就没有吃熊油。我嚼起了狍肉干,也许是雨水的影响,肉干不那么脆了,咬起来很费力。开始时我吃得很慢,吃着吃着,饿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了,我大口大口地吞咽着。我知道自己得救了。我不仅有了食物,而且还有了一个可以暂时休息和躲避风雨的地方。我弯着腰坐在里面嚼着肉干,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幸运的女人。我打算吃完后先睡上一觉,然后再寻找回营地的路。以我的判断,靠老宝的附近一定会有人的。
太阳已经落了一半了,从靠老宝里面的松木缝隙中,仍然可以感受到它们那暖融融的余晖。肚子里有了食物,就更加觉得困倦了。正当我斜着身子躺倒,屈起腿,打算睡上一会的时候,突然听见下面传来一阵“嚓嚓”的脚步声,脚步声很快到了身下,只听“扑通――”一声,梯子倒在地上,是谁把梯子撤了。我以为聪明的黑熊一路跟了过来,想把我永远困在靠老宝里呢。
我探出头来一看,哪里是熊啊,原来是一个活生生的男人,他正端着枪虎视眈眈地望着我!
他就是拉吉达。那个靠老宝是他们乌力楞的,他那天从这路过,看见梯子竖着,听着靠老宝里有响声,以为是黑熊在糟蹋东西,正准备撤了梯子绝了它的后路,一枪把它打死的时候,谁料我探出了头,而且我的乳/房也跟着探了出来,拉吉达说他第一眼看见我的时候,吓了一跳。我头发散乱,脸颊和上身不仅被树枝刮伤,还有被蚊虫叮咬而起的疙瘩,不过我的眼睛却打动了他,他说那眼睛又清澈又湿润,他看一眼就心动了。
拉吉达看出我是因为迷山才落得那副样子,他什么也没有问,把梯子又竖了起来,让我顺着它走下来。一落地,我就软绵绵地扑入他的怀抱。那时我早已忘却了自己是光着身子的。拉吉达说当我那双柔软的、温热的乳/房一埋入他的怀抱;他就觉得浑身躁热。他想这个女人的乳/房既然进了我怀里,就不能让它们再入别的男人怀抱了。他萌生了娶我的念头,就是在那个时刻。那是落日时刻,也是一天中最美的时刻。
鲁尼和哈谢一直追到额尔古纳河,也没有把娜杰什卡、吉兰特和娜拉追回来。他们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知他们是找到了桦皮船、顺利地渡过河去了左岸,还是游水过去时被河水给卷走了他们离开我们后,我们再到额尔古纳河的时候,大家都沉默着,就像在内心哀悼着失去的亲人。
鲁尼和哈谢在返回的途中遇见了寻找我的坤得和依芙琳。他们以为我走失了三天,一定是死了。谁也没有想到,在第四天的时候,我不仅平安回来了,而且还带回了一个男人。
拉吉达所在的乌力楞是他们那个氏族最大的,有三十多人。仅他家,就有十六口人。他有父亲,三个哥哥,两个妹妹,一个弟弟。这些哥哥娶了女人,生下了自己的孩子,又为他们的家族增添了人口。我们成亲的那一年,他最小的弟弟拉吉米只有三岁。拉吉达告诉我,他母亲是个热爱生育的女人,她在六十岁的时候难产生下拉吉米后就死了。她是在看了一眼哇哇哭着的拉吉米后,笑着走的。我遇见拉吉达的时候,他刚好为母亲守满三年的孝,不然我们的婚期还要拖长一段时日。
我对拉吉达说,我不能离开我们乌力楞,母亲有些疯癫了,她身边需要人照顾。拉吉达说,那我就去你们那儿,反正我有那么多兄弟留在了父亲身边。
拉吉达的父亲是个善良的老人,他不仅同意儿子来我们乌力楞“入赘”,而且我们成亲的那天,他还亲自带着一行人,把拉吉达送来。在送拉吉达的同时,他还带来二十头驯鹿作为我们结婚的礼物。
我的嫁衣是依芙琳为我赶做的。伊万把娜拉染的那块粉色的布送给了我,我让依芙琳用它镶嵌了嫁衣。那件蓝色的大襟长袍的圆领、马蹄袖口和腰身,滚的都是那块粉布。我穿着它做了两次新娘。如今这衣服还在我身边,不过我已穿不得了。我老了,干枯了,那件衣服对我来说太宽大了。那衣服的颜色也旧了,尤其是粉色,它比蓝色还不禁老,乌突突的,根本看不出它原来的鲜润和明媚的气象了。
我的婚礼是简朴的,不过是两个乌力楞的人聚集在一起,围着篝火吃了一次饭。那个聚会没有喜庆的气氛,伊万喝醉了,把酒肉呕吐在篝火上,依芙琳直蹙眉,我知道,她觉得这是不吉祥的征兆。达玛拉和尼都萨满表情冷淡,他们甚至都没有对我说一句祝福的话。可我却觉得无比幸福。当那个晚上我和拉吉达紧紧拥抱在一起,在新搭建的一座希楞柱里,制造出属于我们自己的强劲的风声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我记得那是个月圆之夜,从希楞柱的尖顶,可以看见一轮银白的月亮。我把头埋进拉吉达的怀里,告诉他我从来没有觉得这么温暖过。拉吉达对我说,他会让这种温暖永远伴随我。他亲吻着我的一双乳/房,称它们一个是他的太阳,一个是他的月亮,它们会给他带来永远的光明。拉吉达那天晚上说了好几个“永远”,这很像誓言,而誓言很少有永远的。
拉吉达喜欢打猎,而我为了能更多地和他在一起,常跟他出去打猎。一般来说,猎人是忌讳有女人跟着的,尤其是女人身上有月事的时候,认为那会带来厄运。但拉吉达不忌讳,只要是在营地附近狩猎,他肯定会脱离大家,把我带上。我跟他蹲碱场打过野鹿,在灌木丛的洞穴中捕捉过水狗,在松树林中射中过山猫。不过要是遇见“蹲仓”的黑熊,我一定会劝拉吉达放过它。
很多人都说林中最狡猾的动物是狐狸,而我觉得最狡猾的是山猫,也就是猞猁。猞猁的外形很像猫,但比猫要大多了。它通身黄褐色,附着灰色的斑点。它有着短短的身子,短短的尾巴,细长的四肢,耳端耸着两撮长毛。山猫爬树是最厉害的,转眼间就能爬到一棵大树的树梢。它喜欢捕食野兔、灰鼠、山鸡和狍子。它对这些动物发起攻击。通常以树为据点。它猫在树上,看到它们从树下经过,俯冲下来,咬断它们的喉管,先吮吸血,然后再用爪子扒开皮,慢慢享用肉。我觉得它吮血的举动是残忍的,所以很讨厌它。它不仅残忍,而且狡猾,当它突然遇见黑熊或者野猪威胁它时,它会飞快地爬到树上,当黑熊和野猪尾随到树底下的时候,它会猛然间撒下一泡尿来,淋在野兽身上,使它们沾染了臊气后,再无与它周旋的兴致,败兴溜掉。所以在我眼里,山猫像猎人一样拥有子弹,它的子弹就是自己的尿水。山猫在冬天时喜欢埋藏吃不完的猎物,以备没有捕食到猎物的时候充饥,是个留有后手的家伙。
拉吉达打山猫,很少动用枪支和子弹,他用的是原始的弓箭。往往在山猫爬树的瞬间,埋伏在林中的拉吉达就会把箭射出,它基本都能直接扎在山猫的咽喉上,使它一个跟斗栽下来。有一次,我们发现一只山猫上树追逐一只山鸡,拉吉达眼疾手快地拉弓射箭,真的是一箭双雕啊,山猫和山鸡同时被击中了!
我能够怀孕,生下第一个孩子维克特,我想与水狗有关。从那以后,我就不打水狗了。
水狗就是水獭,它很喜欢吃水中的鱼,所以它的洞穴与水源是相通的。只要在靠近河流的地方发现了洞穴,而这洞穴旁又有散落的鱼骨的话,十有八/九会找到水狗。水狗很悠闲,它白天时喜欢在河里游水吃小鱼,晚上回到洞穴休息。通常是我寻找到水狗所在的洞穴后,由拉吉达捕杀它们。那是我和拉吉达在一起后的第三年春天,我们发现了四只还没睁开眼睛的水狗幼仔。拉吉达说,水狗仔睁眼睛很慢,大约出生后一个月才睁开眼睛呢。我们知道它们的妈妈就在附近,所以没动小水狗。傍晚时,大水狗从河水中游回洞穴,当它露出光亮的头、拉吉达要对它下手的时候,被我制止了。我想那四只小水狗还没有见过妈妈,如果它们睁开眼睛,看到的仅仅是山峦、河流和追逐着它们的猎人,一定会伤心的。
我们放过了它们。之后不久,三年中一直没有怀孕的我,肚腹中有了新生命的气象,这使依芙琳看待我和拉吉达的目光发生了改变。在最初的那两年中,她看到我的肚子一直瘪着,总是冷言冷语地挖苦我们,说什么拉吉达的外表像只虎,骨子里却软得像老鼠,不然跟他在一起的女人为什么会不怀孕她还埋怨我,不该跟着拉吉达打猎,打猎的女人怎么会有孩子呢有一天晚上她睡不着觉,在营地溜达着,忽然听见了我们的希楞柱里传来的
第190章 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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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尔古纳河右岸
迟子建
我们放过了它们。之后不久,三年中一直没有怀孕的我,肚腹中有了新生命的气象,这使依芙琳看待我和拉吉达的目光发生了改变。在最初的那两年中,她看到我的肚子一直瘪着,总是冷言冷语地挖苦我们,说什么拉吉达的外表像只虎,骨子里却软得像老鼠,不然跟他在一起的女人为什么会不怀孕她还埋怨我,不该跟着拉吉达打猎,打猎的女人怎么会有孩子呢有一天晚上她睡不着觉,在营地溜达着,忽然听见了我们的希楞柱里传来的我的□□和拉吉达的吼声。第二天她就撇着嘴、歪着鼻子对我说,你们做那种事用了那么大的力气,怎么还弄不出孩子来把我说得两颊的肉就像火塘中的火炭,滚烫滚烫的。
我怀孕之后,就不跟着拉吉达出猎了。
拉吉达在相貌和性情上都很像父亲。他虽然很瘦,但肩宽臂长,骨骼强健。他的眉毛不像别的男人那么疏淡,很浓,这使他的眼睛仿佛笼罩了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看上去分外的宁静。他跟林克一样爱开玩笑,夏天时捉过花瓢虫塞进我的裤腰里,冬天下雪时悄悄往手里攥上一把雪,塞到我的脖子里,把我冰得跳起来。我“哎哟”叫着,他就发出哈哈的笑声。瓢虫我是能忍受的,雪就不一样了,所以一到下雪的时候,看见他攥着拳头从希楞柱外进来,我就咯咯笑着躲闪,拉吉达会说,你说一句好听的话,我就饶过你。我怕冷,就说一大堆温暖的话来求饶,让那些肉麻的话融化了拉吉达手中的雪。
母亲送我的新婚礼物,是一团火,也就是我眼前守着的火。这团火是她和父亲结合时,母亲的父亲――我的那吉勒耶业送给她的,她从未让它熄灭过,即使她疯癫以后,搬迁的,时候,总不会忘了带着火种。当她看到我穿上依芙琳缝制的嫁衣后,明白我是要做新娘了,她用手抚摩着我的脸颊,叹息着说,你要有自己的男人了,额尼送你一团火吧。
母亲从那吉勒耶业送给她的火上,取了一团火给我,那个瞬间我抱着她哭了。我突然觉得她是那么的可怜,那么的孤单!我们抵制她和尼都萨满的情感,也许是罪过的。因为虽然我们维护的是氏族的规矩,可我们实际做的,不正是熄灭她心中火焰的勾当吗!我们让她的心彻底凉了,所以即使她还守着火,过的却是冰冷的日子。
看着眼前这团比我还要苍老的火,就仿佛看见了母亲的身影。
也许是因为拉吉达太像父亲了,母亲很喜欢看拉吉达,看着他吃东西,看着他喝茶,看着他擦枪,看着他跟我开玩笑。她总是那么痴痴地看着,很知足的样子。可当我的肚子大了起来以后,她就不喜欢看拉吉达了,对他还表现出某种嫌恶。依芙琳说,达玛拉是把拉吉达当作了林克的幻影,当她发现拉吉达使我怀孕后,她感觉是林克对她不忠了,所以才仇恨拉吉达。
我知道父亲与尼都萨满之间的恩怨,是在临产的时候。拉吉达帮我搭了一个产房,我们叫它“亚塔珠”,男人是绝对不能进亚塔珠的。女人呢,也很忌讳帮别人助产,据说那样会使自己的丈夫早死。当阵痛把我搅得发出野兽一样的嚎叫的时候,依芙琳来了。依芙琳为了安抚我,给我讲了两个神话故事。她以为那美妙的故事会减轻我的痛苦,谁料它起的是相反的作用。我大叫着,说那都是骗人的鬼话!我完全被疼痛折磨得丧失了理智。依芙琳见状,就没有好气地对我说,那我就给你讲一个真实的故事吧,这可不是骗人的故事,你听了这个故事,可不要再叫了!
依芙琳一开始讲述,我就停止了嚎叫,因为那是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故事,而且故事的主角是林克、达玛拉和尼都萨满,我完全被它吸引住了。(.无弹窗广告)
那还是一个疼痛的故事,它使我忘却了自己的疼痛。当我听完它的时候,维克特平安降生了,他的哭声为这个故事划上了一个句号。
我的祖父在世的时候,有一年夏天,他带着氏族的人搬迁,走到约谷斯根河畔的时候,与另一个氏族的人相遇了,他们也在搬迁。于是两个不同氏族的人停了下来,开始了三天三夜的聚会和狂欢。大家打来野兽,围着篝火喝酒吃肉,唱歌跳舞。林克和尼都萨满就是在那里与达玛拉相识的。依芙琳说,达玛拉是那个氏族中最爱跳舞的姑娘,她穿着一条灰布长裙,能从黄昏跳到深夜,从深夜又跳到黎明。她那欢蹦乱跳的样子格外讨人喜欢,林克和尼都萨满都喜欢上了她。他们几乎是同时跟我的祖父说,他们喜欢那个叫达玛拉的姑娘,要娶她为妻。祖父为难了,他没有想到自己的两个儿子爱上的是同一个姑娘。祖父把这事悄悄说与达玛拉的父亲,想让他问问自己的女儿,她相中了哪一个如果她一个也没看上的话,事情就好办了。谁知这个爱跳舞的姑娘跟她的父亲说,这两个小伙子都不错,胖的看上去温和、忠厚;瘦的看上去精明、开朗,她跟哪一个都行。这让达玛拉的父亲和我的祖父都犯了难。她自己却不犯难,她把林克和尼都萨满的魂儿都勾出来了,而她自己却稳着神,依然跳她的舞,每跳完一曲还要甜甜地冲别人笑一笑。
祖父最后想出了一个主意。他把林克和尼都萨满都叫来,先对他们说,你们都是我可爱的儿子,既然你们看上的姑娘是同一个,这个姑娘又说你们谁都可以做她的新郎,那么你们当中必须有一个人要做出让步。他先问尼都萨满,你愿意让达玛拉跟林克在一起吗尼都萨满摇了摇头,说,除非是雷电化作绳索,把达玛拉捆到林克面前,否则我不会答应的。祖父又问林克,你愿意达玛拉被你哥哥娶走吗林克说,除非这世界洪水滔滔,洪流卷走了我,而把达玛拉和哥哥冲到一个岛上,否则我不会答应的。祖父就说,那好吧,我求了天了,天让你们用自己的箭来说话。
那时正值雨季,森林中有一种生长在树上的白色蘑菇,会在这时节出现,我们叫它“猴头”。它有拳头那么大,毛茸茸的。如果把猴头蘑和山鸡炖在一起,再嘴刁的人也会赞叹它的鲜美。猴头蘑生长在柞树上,它是一种有趣的蘑菇,一般是孪生的,如果你在一棵树上发现了它,那么在这棵树附近,往往有另外一个与它相对着。
祖父就在约谷斯根河畔的森林中找到了两个相对着的猴头蘑,让林克和尼都萨满比试箭术。也就是说,谁射中了猴头蘑,谁就娶达玛拉。如果双方都射中,再找下一对猴头蘑做靶子,总之是要决出胜负。依芙琳说,那两棵生长着猴头蘑的柞树在一条线上,相距一个希楞柱那么长的距离,看上去像是一对兄弟。林克和尼都萨满带着弓箭来到那两棵树前
的时候,两个乌力楞的人都跑来看。不过达玛拉没来,她穿着裙子,一个人在河畔跳舞。他们年轻的时候,都是射箭的好手。那两只猴头蘑被阳光照得莹白明亮、晶莹剔透的,就像树上长出的耳朵。当林克和尼都萨满在祖父的一声喝令下,同时将箭射出的时候,依芙琳说她捂上了眼睛。只听得两声“刷刷”的声响,像两股风吹过,那是两支离弦之箭发出的行走的声音,不过那声音瞬间就发生了变化,“刷刷”声分裂出了“嚓――”和“笃――”的两种声响后,消失了。周围寂静极了。依芙琳说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林克面对的猴头蘑上穿着箭,而尼都萨满则把箭射偏了,它扎在树身上,那上面的猴头蘑完好无损。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林克赢得了达玛拉。从那以后,尼都萨满无论是射箭还是打枪,很少有准的时候,其实在此之前,他是个出色的射手。
依芙琳说,她一直怀疑尼都萨满是故意让着林克的。因为尼都萨满看着他那支失败的箭时,目光是那么的镇定。但我不这么想,既然他跟祖父表示了他不能放弃达玛拉,并且同意与林克用箭一决胜负,他一定会竭尽全力的。如果他改变了主意,一定是在最后的时刻。也许他不忍心看到林克失望的目光吧。
当大家把林克赢得了达玛拉的消息报告给她本人时,达玛拉正坐在河岸上,用掌心兜着两只黑蚂蚁,看它们角斗。她知道自己即将成为林克的新娘时,她站了起来,扔掉蚂蚁,拍了拍裙子,笑了。她的笑容使大家相信她在心底是想嫁给林克的。
第二年给驯鹿锯茸的季节,林克把达玛拉娶到我们乌力楞。达玛拉带来了一团火和十五只驯鹿。他们成亲的时刻,尼都萨满用刀子划破了手指,人们眼见鲜血一滴滴地流下来,依芙琳要给他取鹿食草止血的时候,被尼都萨满制止了。只见他竖起滴血的手指,放在嘴前吹了吹,那血竟奇迹般地止住了。
很久以前,有个猎人在森林中遇见一只鹿,他射了两箭,都没有击中要害。那鹿流着血,边走边逃。猎人就循着血迹追踪它。想着它已受重伤,血流尽了,自然也就走不动了。然而追着追着,猎人发现血迹消失了,鹿顺利地逃脱了。原来这是只神鹿,它边逃边用身下的草为自己治疗伤口。猎人采到了那种能止血的草,它就是“鹿食草”。依芙琳说,当大家看到尼都萨满不用鹿食草,而是用自己的气息止住血的时候,比看到血本身还惊恐。
依芙琳说,从那以后,尼都萨满的行为越来越异于常人。他几天几夜不吃不喝,却仍能精力充沛地走上一天的路。他光着脚踏过荆棘丛的时候,脚却没有一点划伤,连个刺都不会扎上。有一天,他在河岸被一块石头绊了脚,气得冲它踢了一脚,谁知这块巨石竟然像鸟一样飞了起来,一路奔向河水,“咚――”地一声沉入水底。大家从这超乎寻常的力量上,知道他要做萨满了。
那时我们氏族的萨满去世已经三年了,新萨满还没有诞生。一般来说,新萨满会在旧萨满去世的第三年产生。他一定是本氏族的人,但他产生在哪一个乌力楞,却是不确定的。没想到,我的额格都阿玛成了一名萨满。依芙琳说当人们把置办好的神衣、神帽、神鼓、神裙等跳神用的法具捧给额格都阿玛的时候,他足足哭了一天一夜,哭得营地周围的鸟儿都飞走了。后来另一个氏族的萨满来我们乌力楞,为尼都萨满主持任萨满的仪式,他们跳了三天的神。我的祖父就在他们跳神的时刻死去子。
维克特降生了,尼都萨满的新形象也在我心中诞生了。我开始同情他和达玛拉。我想命运已经把他自己射偏的那支箭又还给了他,他完全有权利让它成为幸福之箭。我不再反感达玛拉展开那条羽毛裙子,不再反感尼都萨满在搬迁途中跟在母亲身后。但他得到的,也永远是她的背影。如果说闪电化成了利箭,带走了林克,那么尼都萨满得到的那支箭,因为附着氏族那陈旧的规矩,已经锈迹斑斑,面对这样的一支箭,达玛拉和尼都萨满的枯萎和疯癫就是自然的了。
维克特三岁的时候,鲁尼娶了妮浩,那年大概是康德五年吧。在欢庆婚礼的篝火的灰烬旁,在黎明时分,达玛拉永远地走了。她是穿着尼都萨满为她缝制的那条羽毛裙子,跳着舞走的。
鲁尼认识妮浩,与伊万有关。
娜杰什卡的离开,使伊万变成了沉默的人。只几年的光景,他就谢顶了。依芙琳张罗着要给伊万再找一个女人,有一次她托了一个媒人,被伊万知道了,他对依芙琳大发了一场脾气。他说他的生命中只有一个女人,那就是娜杰什卡;他的生命中也只有一双儿女,就是吉兰特和娜拉,谁也不可能改变。依芙琳总是把别人气哭,但那次伊万把她气哭了。
伊万是我们乌力楞的铁匠。春天的时候,他常在营地生起一堆火来,为大家打制工具。打铁通常要用四五天的时间,这时打铁的火是绝对不能熄灭的。他打铁的时候,吉兰特、娜拉、鲁尼和我喜欢跑去看。有一回淘气的鲁尼往打铁用的狍皮风箱上撒了泡尿,伊万很忌讳,说这样打出的铁具肯定被上了咒语,不会好的。结果打出的工具果然都有欠缺:砍树刀的柄被锤子敲断了,鱼叉的尖顶是钝的,扎枪的枪头就像白鹤的头一样弯曲着。从那以后,再打铁的时候,伊万见我们来了,就让我们站在远处看,绝对不许靠前。更不许碰锤子、风箱、钳子、垫铁、炉子这些打铁的器具。打铁的时候不仅我们是不能靠前的,女人更不能靠前。好像女人是水,一靠前,会熄灭炉中的火焰似的。
别的乌力楞的人知道伊万打铁的手艺好,春天的时候,他们往往顺着树号寻找到我们的营地,求伊万打铁。他们给伊万带来酒或肉,作为报酬。伊万也从不会让他们失望,他那双能把石头攥碎的手,好像就是为打铁而生的。所以来人总是能心满意足地带着他们的工具离开我们的营地。
娜杰什卡走后,伊万把打铁的时间改在秋天了。林间飞舞的落叶像一群黄蝴蝶,落在狍皮风箱上,也落在伊万的身上。他打铁仍然是那么的铿锵有力,每一件经过锤炼的器具也仍是那么的精致,所以求他打铁的人仍是很多。就在这年的秋天,一个叫阿来克的猎人骑着驯鹿,带着他的女儿来到我们营地,求伊万为他打两把砍树刀。阿来克的女儿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她虽然沿袭着我们这个民族的女人生就的扁平脸,但下巴稍稍尖出一点,使她显得很俏皮。她的高颧骨被两绺刘海遮盖着,细长的眼睛又黑又亮的。她梳着一条辫子,辫子上插着几朵紫色的野菊花,笑起来甜甜的。她就是妮浩。依芙琳只看了她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小姑娘,说是有朝一日,一定要把她娶到我们乌力楞来,做她的儿子金得的媳妇。鲁尼那时已到了成家的年龄了,他跟依芙琳一样,也是一眼相中了妮浩。他本想让依芙琳为他做媒人的,当他听说依芙琳要让妮浩嫁给金得的时候,鲁尼主动出击,他在妮浩即将离开的时候,当着全乌力楞的人向妮浩求婚。他对妮浩说,我喜欢你的笑容,我会把你装在心里,当我的心一样保护着,你嫁给我吧。
阿来克没有想到他找伊万打砍树刀,竟打出了女婿。他认识林克,他从鲁尼身上看到了林克的英俊和勇敢,当然愿意妮浩嫁给鲁尼。不过他说妮浩还小,再过两年才可以成亲。
依芙琳已经悄悄跟金得说了,要为他和妮浩说
亲,而金得也相中了妮浩。所以鲁尼的公开求婚,让金得绝望得流下泪来。但依芙琳却很沉得住气,她附和着阿来克,说妮浩确实太小了,不能那么早成亲。就是定亲的话,也要由媒人去正式说合一下,这么好的一个姑娘,成亲的事万万不能草率了。
妮浩离开我们营地的那个晚上,依芙琳把金得捆在一棵树上,用一根树条抽打他。她嫌他是个没有骨气的人,怎么当众流下了泪水,那不等于承认败给鲁尼了吗为女人流泪的男人,还会有什么出息!金得也确实没出息,依芙琳打他一下,他就“哎哟哎哟”地叫喊一阵,这更激起了她的愤怒,她越发狠命地抽打他,并且咒骂金得和他父亲坤得一样,都是女人脚下的蚂蚁,只能弯着腰活着,一身的贱骨头、软骨头,活该遭女人的践踏。她一直把那根树条抽断了,这才罢休。依芙琳鞭打金得的声音传遍了营地,谁也没有上前阻拦,人们都知道依芙琳的脾气,劝阻只能使她加重对金得的惩罚。
依芙琳的行为,让鲁尼觉得追逐他的狼已到眼前,而他站在了悬崖边上,他做出了更为大胆的一个举动。他在依芙琳鞭打金得后的次日离开了营地,他说要出去打猎,三天后才会回来。
三天后鲁尼真的回来了,他带来的猎物就是妮浩。他的猎物是由阿来克护送着的,他带来了送亲的队伍,一行人喜气洋洋地来到我们乌力楞。鲁尼是怎么说服了阿来克,让他在妮浩还没有完全成人的情况下,心甘情愿地把女儿嫁给他,我们并不知道。我们看到的,是被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妮浩,她那娇羞的笑容让人感觉出她内心的喜悦,她一定是非常喜欢跟鲁尼在一起的。
尼都萨满主持了鲁尼和妮浩的婚礼。他看了一眼坐在篝火旁却仍然打着冷战的达玛拉,意味深长地对鲁尼说,从今天起,妮浩就是你的女人了。男人的爱就是火焰,你要让你爱的姑娘永远不会感受到寒冷,
第191章 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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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都萨满主持了鲁尼和妮浩的婚礼。他看了一眼坐在篝火旁却仍然打着冷战的达玛拉,意味深长地对鲁尼说,从今天起,妮浩就是你的女人了。男人的爱就是火焰,你要让你爱的姑娘永远不会感受到寒冷,让她快乐地生活在你温暖的怀抱中!他又把头转向妮浩,对她说,从今天起,鲁尼就是你的男人了。你要好好爱他,你的爱会让他永远强壮,神会赐给你们这世上最好的儿女的!
尼都萨满的话让几个女人的表情发生了变化,妮浩笑了,依芙琳撇着嘴,玛利亚赞叹地点着头,而达玛拉,她不再打寒战了,她眼睛湿湿地望着尼都萨满,脸上仿佛映照着夕阳,现出久违了的柔和的表情。
太阳下山了,人们手拉着手,围着篝火跳舞的时候,达玛拉突然带着已经老眼昏花的伊兰出现了。伊兰无精打采的,达玛拉却神采飞扬,这实在太出人意料了。
我永远忘不了母亲那天的衣着,她上穿一件米色的鹿皮短衣,下穿尼都萨满送她的羽毛裙子,脚蹬一双高腰狍皮靴子。她把花白的刘海和鬓发掖在头发里,向后梳,高高绾在脑后,使她的脸显得格外的素净。她一出场,大家不约而同发出惊叹声。那些不熟悉她的送亲的人惊叹她的美丽,而我们则惊叹她的气质。她以前佝偻着腰、弯曲着脖子,像个罪人似的,把脑袋深深埋进怀里。可是那个瞬间的达玛拉却高昂着头,腰板挺直,眼睛明亮,让我们以为看见了另外一个人。与其说她穿着羽毛裙子,不如说她的身下缀着一片秋天,那些颜色仿佛经过了风霜的洗礼,五彩斑斓的。
达玛拉开始跳舞了,她跳起来还是那么的轻盈。她边跳边笑着,我从未听见她那么畅快地笑过。已经老迈的伊兰趴在篝火旁,歪着脑袋,无限怜爱地看着它的主人。淘气的小维克特见伊兰那么老实,就把它当作了一个皮垫子,坐了上去。他一坐上去就对拉吉达嚷着,阿玛,阿玛,这个皮垫子是热乎的!维克特捡了一根草棍,用它拨弄伊兰的眼睛,边拨弄边说,明天你的眼睛就会亮了,我再给你肉,你就能看见了!原来,有一天维克特朝伊兰扔了一块肉,谁知它睬都不睬,低着头走掉了。我明白它是不想吃肉了,想把身体里的热量尽快耗光,可是小维克特认为伊兰的眼睛不好使了。
妮浩很喜欢达玛拉的裙子,她像只围绕着花朵的蝴蝶,在达玛拉身边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羡慕地看着那条裙子。鲁尼大约觉得母亲穿着羽毛裙子在众人面前舞蹈不太庄重,他让我想办法把她叫走。可我不忍心那么做。她看上去是那么的充满生机,我不愿意驱散那样的生机。何况除了依芙琳和金得之外,大家都为鲁尼和妮浩的事而高兴着。高兴的时候是可以放纵情怀的。
篝火渐渐淡了,跳舞的人也越来越少了。送亲的人都到伊万那里休息去了。只有达玛拉,她还在篝火旁旋转着。开始时我还陪着她,后来实在是困倦得无法自持,就回希楞柱了。我走的时候,陪伴着母亲的,只有昏睡的伊兰、惨淡的篝火和天边的残月。
我有点不放心鲁尼,怕他太卤莽,妮浩承受不起,会弄伤她,因为她实在是太小了。我没有回自己的希楞柱,而是到了鲁尼那里,想听听动静。结果还没到那里,就见妮浩跑了出来。她哭着,见了我扑到我怀里,说鲁尼是个坏东西,他身上带着一支箭,要暗害她。把我听得笑了起来。我一边安抚妮浩,一边责备鲁尼,对妮浩保证,如果鲁尼再敢用箭伤害她,我就惩罚他,妮浩这才回去了。她边走边嘟囔嫁男人是个受罪的事。鲁尼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我,我对他说,你着急把她抢来了,她是你的人不假,可她太小了,你先陪着她玩两年,再做新郎吧。(.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棉花糖鲁尼叹了口气,冲我点了点头。所以最初的那两年,鲁尼和妮浩虽然住在一起,但他们的关系却像兄妹一样纯洁。
我回到希楞柱里,想着母亲孤独地舞蹈着,就觉得周身寒冷。我牙齿打颤,拉吉达在黑暗中把我拉人他温暖的怀抱。可我仍然觉得冷,不管他把我抱得多么紧,身上还是打哆嗦。我睡不着,眼前老是闪现着母亲跳舞的身影。
天上出现曙光的时候,我披衣起来,走到昨夜大家欢聚着的地方。结果我看到了三种灰烬:一种是篝火的,它已寂灭;一种是猎犬的,伊兰一动不动了;另一种是人的,母亲仰面倒在地上,虽然睁着眼睛,但那眼睛已经凝固了。只有她身上的羽毛裙子和她斑白的头发,被晨风吹得微微抖动着。这三种灰烬的同时出现,令我刻骨铭心。
林克走了,母亲也走了。我的父母一个归于雷电,一个归于舞蹈。我们把母亲葬在树上,不同于父亲的是,我们为她选择的风葬的树木不是松树,而是白桦树。做母亲殓衣的,是那条羽毛裙子。尼都萨满为达玛拉主持葬礼的时候,南归的大雁从空中飞过,它们组成的形态像树叉,更像闪电。不同的是闪电是在乌云中现出白光,而大雁是在晴朗中呈现黑色的线条。尼都萨满为达玛拉唱了一支送葬的歌,这首与“血河”有关的歌,让我看出了尼都萨满对母亲的那份深深的爱。
我们祖先认为,人离开这个世界,是去了另一个世界了。那个世界比我们曾经生活过的世界要幸福。在去幸福世界的途中,要经过一条很深很深的血河,这条血河是考验死者生前行为和品德的地方。如果是一个善良的人来到这里,血河上自然就会浮现出一座桥来,让你平安渡过;如果是一个作恶多端的人来到这里,血河中就不会出现桥,而是跳出一块石头来。如果你对生前的不良行为有了悔改之意,就会从这块石头跳过去,否则,将会被血河淹没,灵魂彻底地消亡。
尼都萨满是不是怕母亲渡不过这条血河,才这样为她歌唱
滔滔血河啊,
请你架起桥来吧,
走到你面前的,
是一个善良的女人!
如果她脚上沾有鲜血,
那么她踏着的,
是自己的鲜血;
如果她心底存有泪水,
那么她收留的,
也是自己的泪水!
如果你们不喜欢一个女人
脚上的鲜血
和心底的泪水,
而为她竖起一块石头的话
也请你们让她,
平安地跳过去。
你们要怪罪,
就怪罪我吧!
只要让她到达幸福的彼岸,
哪怕将来让我融化在血河中
我也不会呜咽!
尼都萨满唱歌的时候,妮浩一直打着哆嗦,好像歌中的每一个字都化成了黄蜂,一下一下地蛰着她。那时我们并不知道,她的前世与这样的神歌是有缘的,她其实像一条鱼一样,一直生活在我们看不见的河流中,尼都萨满的神歌是撒下的诱饵,把她击中了。但那时我们以为她是被死亡吓的,鲁尼很心疼她,一直拉着她的手。妮浩在离开母亲的风葬之地的时候说:她的骨头有一天会从树上落下来――落到土里的骨头也会发芽的。
达玛拉去世后,尼都萨满更懒得搭理日常生活了。什么时候狩猎,什么时候给驯鹿锯茸,什么时候搬迁,他都不闻不问的。他消瘦得越来越快。大家觉得他已不适合做族长了,就推举拉吉达为新族长。
拉吉达当了族长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乌力楞这个大家庭分化成几个小家庭,大家虽然还一起出猎,但猎物运回营地后,除了皮毛、鹿茸、熊胆等归乌力楞所有,拿它们换取我们需要的日常生活用品外,兽肉要以各家的人数为主,平均分配下去。这就意味着,不到节日的时候,人们不再聚集在一起吃饭,而是各吃各的。最拥护这个决定的,是鲁尼。我明白,他不想再听到依芙琳当着众人的面,三天两头地讥讽天真烂漫的妮浩;更不想看到金得看待妮浩的那种贪馋而仇恨的目光。依芙琳对此坚决反对,他说拉吉达这样做是没有人性的,是在搞分裂,说伊万和尼都萨满是这世界上最孤独的人了,如果他们连和大家坐在一起吃东西的机会都没有了,他们跟谁说话去难道让尼都萨满每天只跟玛鲁神说话,让伊万每天只跟驯鹿说话我很清楚,依芙琳这是借尼都萨满和伊万的孤独来诉说她自己的孤独,她是不喜欢和坤得、金得坐在一起吃饭。她常常流露出对他们父子的嫌恶。但我并不清楚这嫌恶的根源在哪里。我去询问玛利亚,她帮我解开了这个谜团。
玛利亚说,坤得原来是一个英气勃勃的人,有一年他到阿巴河边的集市上交换猎品,爱上了一个蒙族姑娘,可坤得的父亲不同意,因为他和我的祖父已经为坤得和依芙琳定下了婚事。坤得迫不得已娶了依芙琳后,整天灰心丧气的。依芙琳最看不起精神萎靡的男人,她常常数落坤得,把他说得一无是处。坤得的父亲很反感,有一次就对依芙琳说,我要是知道你这么对待坤得,我不如让他退了婚,把蒙族姑娘娶回来!依芙琳这才明白坤得为什么在她面前总是没精打采的。性情好强的依芙琳气坏了,一怒之下跑回我们乌力楞,发誓再不回到坤得那里,那时她已怀有身孕。坤得受父亲的指令,几次来请她回去,都被她骂了回去。依芙琳生下了金得后,想到孩子不能没有父亲,就接受了坤得,不过她提出让他到我们乌力楞来。到了我们乌力楞的坤得从此过着低眉顺眼的日子,依芙琳稍有不快,就会拿他出气。坤得为着金得,一直忍气吞声着。但是谁也没有想到依芙琳为了惩罚坤得,从来不和他睡在一起。玛利亚说,有一次坤得和哈谢出去打猎,坤得喝多了酒,哭着告诉哈谢,说他活得根本就不像个男人,自从来到我们乌力楞,依芙琳没有接受过一次他的求欢,说是为他生下一个孽种已经足够了。玛利亚觉得依芙琳这样做太过分,就私下劝慰了她几句,谁知依芙琳大发雷霆,她说她依芙琳永远不跟不喜欢她的入睡觉,她一想到在暗夜中,坤得可能会把她当作别人,就觉得恶心。玛利亚说,坤得年轻的时候就像一棵碧绿的汁液浓郁的青草,到了依芙琳手里,经过她天长日久的揉搓,已经成了一棵干枯的草了。我这才明白,依芙琳为什么会对别人的幸福和真情流露出某种嫉妒和鄙视。我同情坤得,但也同情依芙琳,因为他们跟尼都萨满和达玛拉一样,都是为爱而受苦的人。
我跟拉吉达说,既然依芙琳有难言之隐,尼都萨满和伊万又确实很孤独,大家还是像过去一样,坐在一起吃饭吧。拉吉达对我说,你让孤独的人和欢乐的人坐在一起,他们会觉得更加的孤独,还不如让他们单独呆着,那样还有美好的回忆陪伴着他们。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女人能像娜杰什卡和达玛拉那样,牢牢地占据伊万和尼都萨满的心。至于依芙琳,既然她嫌恶坤得,而他们又必须生活在一起,消除他们之间隔阂的唯一办法,是让他们更多地单独呆在一块。拉吉达说,两个人日久天长地坐在一起,会越坐越衰老。他们互相望着衰老的脸,心也就会软了。
于是,新族长的决定就在依芙琳的咒骂和抗议声中执行了。依芙琳时常在晚饭时,在营地生起一团篝火,独自坐在那里吃东西。有的时候还对惦记她手中食物的、盘旋着的乌鸦破口大骂着。谁都知道,她骂乌鸦,就是在骂拉吉达。拉吉达并不在意,他说时间久了,依芙琳觉得这样做是没趣的,也就会和坤得、金得坐在一起了。果然,雪花到来的时候,依芙琳不再在营地生篝火了,她开始学会在自己的希楞柱里,围着火塘吃饭。不过她对拉吉达仍然心怀不满,老是挑剔他,不是说分配给她家的肉量少了,就是说肉里的骨头太多了。拉吉达不分辩什么,他下次分配猎物的时候,就把依芙琳叫去,让她先挑。开始时依芙琳总是理直气壮地拿最好的部位的肉,几次之后,她发现拉吉达总是把最次的肉留给自己,就不好意思了,从此不再挑肥拣瘦的。
那年的夏天到冬天,图卢科夫一直没有来我们的营地。我们的面粉已经短缺了。拉吉达正准备和哈谢到珠尔干去交换食品的时候,营地来了一个骑着三河马的矮胖的汉人,他叫许财发,山东人,在珠尔干开了两家商铺,看上去面目和善。他与拉吉达的大哥相熟,特意进山来为他送东西。拉吉达的哥哥惦记着弟弟,就分了一些面粉、食盐和酒,让许财发送到我们乌力楞。他告诉我们,在原来的珠尔干,也就是现在的乌启罗夫,日本人成立了“满洲畜产株式会社”,以后交换猎品,都要去那里。不过日本人很能克扣人,以灰鼠皮为例,一张灰鼠皮只能换一盒火柴,三张灰鼠皮换一个弹壳,六张灰鼠皮换一瓶酒,七张灰鼠皮只换一小盒茶叶。很多安达看生意没法做了,该溜的都溜了。
依芙琳说,这日本人比图卢科夫还黑心
许财发知道图卢科夫,他说,图卢科夫已经回苏联去了,黑心人遇见黑心人,留下的只能是更黑心的人!
我惦记着罗林斯基,就跟许财发打听他。许财发说,罗林斯基是个好人啊,不过他命不好!他这些年恋上了酒,去年冬天,他从扎兰屯往乌启罗夫运一批货物,与狼遭遇,马受了惊,一路狂奔,货物没事,他倒是活活被马给拖死了。
依芙琳“哼”了一声,说,货物当然会没事了,货物本来就是死东西!
许财发说,他们以后也不敢贸然进山来送货了,如果被日本人知道,恐怕没什么好果子吃。他卸下货物后,只喝了几口酒,吃了两块肉,就下山了。拉吉达送了他一些灰鼠皮和狍皮。
许财发走后不久,一个下雪的日子,三个骑马的人来了。一个是日本人,叫吉田,是个上尉;一个是日本人的翻译,是个汉人,叫王录;还有一个叫路德的鄂温克猎民,是他们的向导。那是我第一次听人讲日本话,那叽哩哇啦的声音听起来就像人短着舌头在说话,不仅我被逗笑了,小达西和维克特也跟着笑了。吉田见我们笑,皱起眉头,很不高兴的样子。王录是个好心人,他见吉田对我们的嘲笑表现出敌意,就编瞎话对吉田说,鄂温克猎民喜欢一个人的讲话时,就会对他发出笑声。吉田的眉头就舒展开了。吉田说,前年的时候,大部分猎民被召到山下,开了会,重新选了自己的部族长。你们是被遗落的。不过我们不会忘记你们,我们来了,你们就会过上幸福的生活。他说苏联人都是坏人,以后不许和他们打交道,日本人才是你们最可信赖的朋友。知道他听不懂我们的话,所以王录一翻译完吉田的话,依芙琳就说,狼要吃兔子的时候,总要说兔子是漂亮的!哈谢也说,是我们的朋友的话,一张灰鼠皮为什么只换一盒火柴,罗林斯基起码能给我们五盒!拉吉达说,这些日本人带来的看来只是锅,他们等着我们的肉下锅呢!鲁尼说,他们的舌头那么短,我看吃肉也不那么容易!鲁尼的话让大家笑起来。但一直垂着头的伊万却没有笑,他失神地看着自己的那双大手,就像看着两个生锈的铁具,一脸的茫然。吉田见翻译和向导也跟着笑了,以为是在赞同他的话,也跟着笑了,并向大家竖起大拇指。
我们被召集到一起听吉田讲话的时候,尼都萨满没有来。当吉田问王录,这个乌力楞还有什么人没到场的时候,尼都萨满进来了。他手持神鼓,披挂着神衣,穿着神裙,没戴神帽,任那稀疏、斑白的头发披散着。他那怪异的样子把吉田吓得打了个哆嗦。他后退了一步,张口结舌地指着尼都萨满问王录,他是什么人王录说,他是萨满,就是神!吉田问,神是做什么的我告诉他,神能让河流干涸,也能让枯水横流;能让山林獐狍遍地,也能让野兽绝迹;但王录翻译过去的却是,神是为人治病的。吉田的眼睛亮了,他说,那他就是医生了王录说,是。吉田就撩起裤管,指着他腿上的一道刚被树枝划出的血痕问尼都萨满,你能让这伤痕立刻消失吗王录面露惊慌之色,但尼都萨满却很平静,他让王录告诉吉田,如果他想让自己的伤口消失,那得以他骑的那匹马作为牺牲品。他说这话的时候,一改平日的疯癫和消沉之气,那么的镇定自若。吉田以为尼都萨满要杀他的马,他火了,说那匹马是战马,是从上百匹马中挑选出来的,是他的好伙伴,绝不能杀的!
第192章 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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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尔古纳河右岸
迟子建
黑夜降临了,尼都萨满敲起神鼓,开始跳舞了。我们蜷缩在希楞柱的四周,为他担忧着。自从驯鹿的瘟疫事件发生后,我们对他的法力都产生了怀疑。他时而仰天大笑着,时而低头沉吟。当他靠近火塘时,我看到了他腰间吊着的烟口袋,那是母亲为他缝制的。他不像平日看上去那么老迈,他的腰奇迹般地直起来了,他使神鼓发出激越的鼓点,他的双足也是那么的轻灵,我很难相信,一个人在舞蹈中会变成另外一种姿态。他看上去是那么的充满活力,就像我年幼的时候看到的尼都萨满。
那时我正怀着安道尔,还不到临产的日子,但我心惊肉跳地看尼都萨满跳了一阵神后,开始觉得肚子一阵一阵地绞痛。我的手心和额头频频出汗,我把手伸向拉吉达,他以为那汗是被吓出来的,就在我的耳朵旁悄悄吻了一下,安抚我。就这样,我忍着剧痛,看完了尼都萨满跳神。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与母亲在鲁尼婚礼上的舞蹈一样,那也是尼都萨满最后一次的舞蹈。舞蹈停止的时候,吉田凑近火塘,把他的腿撩起,这时我们听到了他发出的怪叫声,因为他腿上的伤痕真的不见了!那伤痕刚才还像一朵鲜艳的花,可如今它却凋零在尼都萨满制造的风中。
我们跟在尼都萨满身后,走出希楞柱,去看马。在星光映照的雪地上,在营地的松林中,我们只看到两匹伫立的马,吉田的那匹战马,已经倒在地上,没有一丝气息。这匹战马让我想起我开始有记忆的那个时刻,倒在夏日营地的那只灰色的驯鹿仔。吉田抚摩着那匹死去的、身上没有一道伤痕的战马,冲尼都萨满叽哩哇啦地大叫着。王录说,吉田说的是,神人,神人,我们需要你!神人神人,你跟着我走,为日本效力吧!
尼都萨满咳嗽了几声,返身离开我们。他的腰又佝偻起来了。他边走边扔着东西,先是鼓槌,然后是神鼓,接着是神衣、神裙。神衣上缀着许多金属的图腾,所以它们落在雪地的时候,发出“嚓嚓”的声响。除了妮浩,我们都围聚在死去的战马身边,就像守着一块从天而降的巨石,呆呆地看着尼都萨满的背影,谁也没有起身。我们看着他在前面扔东西,而妮浩慢慢地跟在他身后拾捡着。尼都萨满扔一件,她就拾起一件。当他的身体上已没有一件法器和神衣的时候,他倒在了地上。
就在那个夜晚,因为来不及搭建一座专为生产的亚塔珠,我来到尼都萨满的希楞柱里,生下了安道尔。我知道,尼都萨满走了,可我们的玛鲁神还在,神会帮我渡过早产的难关的。我没有让依芙琳留在身边,在尼都萨满住过的希楞柱里,我觉得光明和勇气就像我的双腿一样,支撑着我。当安道尔啼哭着来到这个冰雪世界时,我从希楞柱的尖顶看见了一颗很亮的发出蓝光的星星,我相信,那是尼都萨满发出的光芒。
吉田离开我们营地了。他骑着战马来,返回时却是徒步。他把另外两匹马送给我们了。他无精打采的,就像一个拥有锐利武器的人与一个赤手空拳的人格斗,却吃了败仗,满怀沮丧。
达西喜欢这两匹马,他成了它们的主人。那个冬天,他每天都要把马放在向阳的山坡上,让它们能够吃到枯草。背阴山坡的草,都被厚厚的积雪掩埋了。因为坤得以前换来的一匹瘦马没有养活,依芙琳对马是最反感的。她说既然来到我们乌力楞的第一匹马没有给我们带来幸运,这两匹日本人留下的马只会带来灾祸。
第二年的春天来得似乎格外早。安道尔还不会
走路呢,我就把他吊在营地的摇车里,让维克特看着他,我和拉吉达去做碱场。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堪达罕和鹿喜欢舔舐碱土,猎人们掌握了这个习惯,就在它们经常出没的地方,先把地面的土挖出一尺来深,然后再用木楔钻出一个个坑,把盐放进去,再把挖出的土培上,使土地碱化。这样鹿经过这里时,就喜欢停下来舔碱土吃。我们只需隐蔽在碱场外的树林中,就能把它们打死。所以从某种程度上说,碱场就是鹿的墓地。
我们乌力楞有一大一小两片碱场,但连续两年,在雨后的夜晚我们去蹲碱场,都毫无收获。拉吉达说我们的碱场做的位置不太理想,太靠近水源丁。他说堪达罕和鹿都喜欢在向阳山坡活动,碱场应该做在那里。拉吉达偷着下了一次山,到乌启罗夫的许财发那里换来两袋盐,做了一片碱场。
我们用了两天时间,把新碱场做成了。拉吉达趴在我耳边说,这片松软的碱土就是最好的铺,我们应该在这里要一个女儿。他的话让我激动起来,我仿佛看见了像花蝴蝶一样围绕着我们的女孩,我说,这真是个好主意。春日的阳光是那么和煦,它们照耀着新碱场,那丝丝白光就像入了土的盐发出的芽,鲜润明媚。我们无所顾忌地拥抱在一起,为这春光注入一股清风。那是最缠绵的一次亲昵,也是最长久的一次亲昵,我的身下是温热的碱土,上面是我爱的男人,而我爱的男人上面,就是蓝天。在那个动人的缠绵的过程中,我一直看着天上的云。有一片白云连绵在一起,由东向西飘荡着,看上去就像一条天河。而我的身下,也流淌着一条河流,那是女人身下独有的一条暗河,它只为所爱的男人涌流。
夏日来临的时候,有一天清晨起来,我去给驯鹿挤奶,突然晕倒在地。等我醒来的时候,拉吉达笑眯眯地看着我,温存地说,那块新碱场真是不错,看来你的肚子已经守到一只小梅花鹿了。我想了起来,在怀安道尔的时候,我也曾晕倒在地,那次拉吉达被吓坏了。
就在我们给驯鹿锯茸的时候,营地来了三个人,其中的两个是我们的熟人了:向导路德,翻译王录。另一个也是日本人,不过他不是吉田,而是铃木秀男。他又矮又瘦,留着一撇八字胡,穿着军服,背着枪,一到营地就要酒要肉,酒肉落肚后又让我们给他唱歌跳舞,很嚣张。王录说,日本人在乌启罗夫的东部成立了“关东军栖林训练营”,也就是后来人们所说的“东大营”。铃木秀男这次来,就是召集男猎民下山接受训练的。凡是十四岁以上的男人,都必须接受训练。拉吉达说,我们是山上的猎民,为什么要下山呢王录说,反正下山也就一个来月,现在是日本人的天下,违抗他们只能是自讨苦吃,不如跟着下山去摆摆样子,喊喊号子,练练枪法,权当是去逛风景。拉吉达说,那不是让我们充军吗我们就是充军的话,也不能做日本人的兵啊。
王录说,这哪是充军啊,就是受训,又不打仗,很快就会回来。
拉吉达叹了口气,说,真要是充军的话,我们就当海兰察那样的兵。
海兰察的故事,我还是听父亲讲的。
海兰察是鄂温克人,他幼年丧父,母亲早逝。他很小的时候就去海拉尔给一个商号放马。他没去放马前,那个商号的马常遭狼害,他去了以后,狼都不敢靠前了。据说他睡觉的时候,会发出虎一样的啸声,声音能传到几里之外。狼群自然是远远地避开他放牧着的马群了。乾隆年间,海兰察应征入伍,出征新疆,参加了平定准噶尔的叛乱,活捉了一名叛军将领,从此声名大振。乾隆帝很赏识他,又先后让海兰察率兵出征缅甸、台湾、西藏等地,他成了赫赫有名的鄂温克将领。父亲说,海兰察不仅勇猛过人,而且英俊健壮,他对我说,你将来要找男人,就找海兰察那样的!我还记得当时我就摇着头对父亲说,那可不行,他睡觉时发出跟老虎一样的叫声,把我的耳朵震聋了可怎么办哪我的话让父亲笑弯了腰。
依芙琳“哼”了一声,说,要是海兰察活到今天,日本人敢来我们这里吗海兰察赶跑过高鼻子的英国人,他还怕矮鼻子的小日本他不把他们的肠子打得流出来才怪呢!
王录吓得嘴都哆嗦了,他对依芙琳说,这个日本人现在能听懂一点鄂温克语,千万不能当着他瞎说,要掉脑袋的。
依芙琳说,人就一个脑袋,别人不砍的话,它自己最后也得像熟透的果子烂在地上,早掉晚掉有什么
铃木秀男感觉到谈话的气氛有点紧张,他就追问王录,这些“野人”在说什么他不像吉田管我们叫“山民”,他称我们为“野人”。王录告诉他,野人们在说,下山受训是好事情,他们很愿意跟着去呀。
铃木秀男狐疑地指着依芙琳说,那为什么这个女人看上去不高兴
王录随机应变地说,这个女人嫌受训的都是男人,她说山上的女人跟男人一样强壮,为什么不让女人去
铃木秀男笑了,他连连说着,这个女人好呀,这个女人好呀,她的鼻子要是不歪就更好了。
当王录把这话完整地翻译完时、大家都笑了。依芙琳也笑了。依芙琳说,你告诉他,我要是鼻子不歪,他就不会在山中看见我了,我就当皇后去了!说完,她叹了一口气,扫了一眼坤得和金得,说,我乐得他们离开,让我清净清净。他们要是在兵营里把骨头锤炼硬了,也算我依芙琳有福气!
依芙琳愿意坤得和金得离开她,玛利亚可就不一样了。达西那时刚好到了受训的年龄,可她舍得哈谢下山,却舍不得达西。一想到达西可能要出去吃苦,玛利亚就忍不住落泪。铃木秀男指着玛利亚问王录,这个女人为什么哭了王录说,这个女人一高兴了就哭,她是想自己的儿子真有福,年龄正好是十四岁,要不就不能去受训了。不受训就成不了男子汉了!铃木秀男赞叹着,说这个乌力楞的女人都很了不起!说完,他把目光放在妮浩身上。妮浩就像一盏灯,而铃木秀男的目光像飞蛾,总是抑制不住地往她身上扑。
妮浩长大了,她已被鲁尼滋润成一个丰腴的女人。她怀孕了,和鲁尼正处在最热烈最缠绵的时候,所以她也不舍得鲁尼下山。她很聪明,当她发现铃木秀男频频看着她时,就把胳膊搭在鲁尼肩头,她是在用这亲昵的举动告诉那个日本人,她爱的是她倚靠着的男人!
男人们集合起来,到乌启罗夫受训去了。我们送他们离开营地的时候,见林中飞舞着许多白色的蝴蝶,虽然阳光灿烂,但感觉被白蝴蝶笼罩的他们是走在雪中。一般来说,夏季白蝴蝶多,冬季的雪就会大。我还记得拉吉达伸出手抓了一只蝴蝶,回过头对我说,送你一朵雪花吧。他笑着,撒开手,那只白蝴蝶果然翩翩朝我飞来,让送行的女人们发出快乐的笑声。
留守在营地的我们在最初的日子里,觉得无比的快乐。我们给驯鹿锯完茸角后,每天聚集在一起喝茶,吃东西,做活计。但我们很快就发现缺了男人,有许多事情是难以应付的。比如每天回到营地的驯鹿,总要少上几头,如果男人在,就由他们寻找。而现在这活儿却落在我们身上了。往往是为了找两三只驯鹿,我们就要集体出动,用上半天的时间。出去的时候,怕野兽来营地祸害小孩子,我要背着维克特,而把安道尔放在摇车里,高高地吊在树上,听任
他哇哇哭着。有一次我们回来,把安道尔放下来,发现他的脸上到处是肿包,看来黄蜂把他粉嫩的小脸当作花朵,狠狠地蛰了一顿。他早已哭哑了嗓子。还有,男人们不在,就无人出猎了,习惯了吃新鲜兽肉的依芙琳尤其不能忍受。男人们把枪都带下山了,不过就是我们手里有枪也是没用的,没人会使它。依芙琳想到了自己去打野兽,她记得我和拉吉达做了一片碱场,就从伊万那里取了一支扎枪,让身子不便的我和妮浩留在营地,她跟玛利亚去蹲碱场了。然而她们接连去了三个夜晚,归来时却是一无所获。她们早晨回到营地的时候,脸色苍白得就像没有日出的黎明。但依芙琳并不气馁,她做事是有韧性的,第四天的时候,她仍然跟玛利亚去蹲碱场。那天下了一阵小雨,而鹿最喜欢在雨后的夜晚出来,所以出发的时候,依芙琳是满怀信心的,她对我和妮浩说,准备好煮肉的锅吧,我的扎枪今天一定能派上用场。
依芙琳没有食言,次日清晨,她和玛利亚抬回来一只小鹿。扎枪正中小鹿的咽喉。依芙琳说,知道鹿喜欢顶风行动,她和玛利亚就埋伏在下风口的树丛中。后半夜,一阵“嚓啦嚓啦”的响声传来,碱场出现了一大一小两只鹿。依芙琳说她之所以选择扎小鹿,是因为它在碱场中侧身对着她,它的脖颈正好成为了靶子,而母鹿是背对着她的。玛利亚说,依芙琳抛出的那支扎枪就像闪电一样,“唰――”的一声飞向小鹿,小鹿一个跟斗栽倒在碱场上。玛利亚兴高采烈诉说的时候,我却觉得一阵阵心痛。因为我在那片碱场受了孕,我不想让一只母鹿在那儿失去它的孩子。
我们搭了一个三角棚,割下鹿头,挂上去风葬;然后取出内脏,把它们捧到希楞柱里,祭玛鲁神。尼都萨满的法器和神衣被妮浩捡起来后,一直留在了她那里。拉吉达说,从妮浩的举动中,可以看出她将来可能要做萨满的,所以把尼都萨满敬奉的玛鲁神也供在妮浩那里。我从小就想看到的玛鲁神,终于在祭奠依芙琳打回的那只小鹿的时刻见到了。
狍皮口袋里装着的,是十二种神偶,我们统称为“玛鲁”。其中主神是“舍卧刻”,也就是我们的祖先神。它其实就是两个雕刻而成的木头人,一男一女。他们有手有脚,有耳有眼,还穿着鹿皮做成的小衣服。由于它们的嘴涂了太多的兽血,所以它们是紫红色的。其余的神偶都与主神舍卧刻有关。舍卧刻喜欢听鼓声,就用鹿皮为它做了小鼓;舍卧刻喜欢骑乘“嘎黑”鸟,就把嘎黑鸟的皮剥下来,陪着它;舍卧刻喜欢骑驯鹿,就把驯鹿笼头和缰绳交给它。除了这些,狍皮口袋中还有舍卧刻喜欢的灰鼠皮、水鸭皮,刻如那斯皮。以及铁皮仿制的蛇神,用白桦木做成的雀形的保护小孩的“乌麦神”,用落叶松的弯枝做成的保护驯鹿的“阿隆神”和“熊神”。
妮浩为我讲解神偶的时候,我的耳畔回荡着刷刷的风声。这风声是从玛鲁神的神偶身上发出来的。我问妮浩,你怎么对神偶这么了解,妮浩告诉我,她很小的时候,就看她的祖父雕刻这些神,所以她知道它们都是掌管着什么的。
我久久地看着那些用木头、树枝、兽皮组成的神偶,它们都来自于我们生活的山林。这使我相信,如果它们真的可以保佑我们的话,那么我们的幸福就在山林中,不会在别处。虽然它们不如我想象的那么美丽、神奇,但它们身上产生的那股奇妙的风,却让我的耳朵像鸟儿的翅膀一样,一扇一扇的,使我对它们满怀敬意。我至今耳聪目明,一定与听过这样的风声有关。
那天晚上,我们在营地燃起篝火,边吃肉边喝酒。依芙琳和妮浩喝多了,她们喝多了的表现截然不同,依芙琳哭,妮浩唱。妮浩的歌声是即兴的,她的歌声因为有了依芙琳的哭声作为伴奏,很苍凉。依芙琳哭得很忘我,妮浩唱得也忘我,这一哭一唱,使吉田留下的那两匹马发出受惊的嘶鸣,玛利亚吓得连忙奔向马匹,她生怕它们挣断绳索离开营地。达西去乌启罗夫的时候,最舍不得的就是这两匹马,他反复叮嘱玛利亚,让她看好它们,该让它们去哪里吃草,该饮哪条河沟的水,都一一做了交代。达西走后,玛利亚就像爱惜着自己的一双眼睛一样,爱惜着它们。
我这一生曾拥有了许多美好的夜晚,那个哭声和歌声相融合的夜晚就是其中的一个,我们一直等到营地的篝火暗淡了,这才回希楞柱。那个晚上的风很凉,安道尔睡了,维克特钻进我怀里,缠着我讲故事,我就把拉吉达讲给我的一个故事说给他听。
拉吉达说,他祖父年轻的时候,有一次上山围猎,由于当日无法返回营地,他们就搭建了一座希楞柱,七个男人都睡在里面,占据着不同的角落。半夜的时候,拉吉达的祖父起夜,发现希楞柱里很亮,原来那是满月的日子,一轮圆月正吊在希楞柱的上方。他看过月亮,再低头打量那些睡觉的人时,突然发现大家睡得千姿百态的。有的像老虎一样卧着,有的像蛇一样盘着,还有的像蹲仓的熊一样蹲立着。拉吉达的祖父明白了,人们在月圆的日子显形了,从他们的睡姿上,可以看出他们前世是什么,有的是熊托生的,
第193章 城
《御前总管升职手札》由作者衣青箬首发于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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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尔古纳河右岸
迟子建
拉吉达说,他祖父年轻的时候,有一次上山围猎,由于当日无法返回营地,他们就搭建了一座希楞柱,七个男人都睡在里面,占据着不同的角落。半夜的时候,拉吉达的祖父起夜,发现希楞柱里很亮,原来那是满月的日子,一轮圆月正吊在希楞柱的上方。他看过月亮,再低头打量那些睡觉的人时,突然发现大家睡得千姿百态的。有的像老虎一样卧着,有的像蛇一样盘着,还有的像蹲仓的熊一样蹲立着。拉吉达的祖父明白了,人们在月圆的日子显形了,从他们的睡姿上,可以看出他们前世是什么,有的是熊托生的,有的是虎,有的是蛇,还有的是兔子。
维克特问我,阿玛的祖父是什么托生的呢我说,他醒着,就不知道自己睡觉时是什么样子了。维克特说,那我今晚不睡了,我要看看额尼是什么托生的。我笑了,对他说,月亮没圆,你是看不到额尼的前世的。我抱紧维克特,望着希楞柱顶上的星星,是那么地想念拉吉达。
我们以为男人们秋天就会回来了,然而他们一去两个月,没有任何音信,也没有一个人回来。我们在旧营地附近进行了三次小搬迁后,不得不为驯鹿而做出了大搬迁的决定。因为附近已经没有驯鹿可食的苔藓和蘑菇,它们越走越远,有时两天也不回一次营地,即使我们把驯鹿仔拴在营地牵制它们,也无济于事。为了找寻它们,我们吃尽了苦头。依芙琳说,我们必须离开这里。于是大家开始整理东西,沿着贝尔茨河向西南迁移。
我们把闲置的东西放到靠老宝中,将生活必需品带上,领着七十多头驯鹿,两匹马,开始了两天的迁移。我走在最前面,用斧子砍着“树号”。依芙琳说,我们最好不要留记号,让回来的男人们不知道我们去哪里了,急死他们。我说那怎么行,他们要是找不到我们,冬天马上就来了,谁为我们打猎,我们哪里有肉吃啊依芙琳大声说,我看你要吃的不是鹿肉熊肉,你是馋拉吉达身上的肉了吧依芙琳的这句话让骑在驯鹿身上的妮浩笑得直摇晃,差点从上面摔下来;让走在最后面的牵着马的玛利亚笑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我的身后是玛鲁王,其次是驮着火种的驯鹿。大批的驯鹿是跟在它们身后的。维克特也骑在驯鹿上,他见大家因为一句话笑成那样,就大声地对我说,额尼,你要是吃阿玛的肉,别吃他脚上的,臭!维克特的话让我们笑得更欢了。
走了几小时后,依芙琳接过我手中的斧子,把我扶上驯鹿,让我歇息着,由她来砍树号。她每每在树上用斧子留下记号的时候,都要“噢――”地叫一声,好像那被砍的树张开嘴说话了。没有男人的迁移本来就艰辛,再加上目的地不确定,我们行进速度很慢。所以本该是一天的路,我们拖拖拉拉走了两天。最终还是驯鹿帮助我们确定了新营地,它们在靠近
河流的山脚下找到了蘑菇圈,停了下来。它们一停,我们也跟着停下来了。我们只搭建了两座希楞柱,妮浩和我们住在一起,玛利亚和依芙琳在一起。驯鹿到了新营地后不再走远,每天都能准时回来,看来搬迁是正确的。
北部森林的秋天,就像一个脸皮薄的人,只要秋风多说了它几句,它就会沉下脸,抬腿就走。才是九月底,从向阳山坡上还可以看到零星开放着的野菊花呢,忽然刮了两天的狂风,就把一个还充满生机的世界给刮没影了。树脱尽了叶子,光秃秃的,树下则积了层厚厚的落叶。最新章节全文阅读.寒风起来了,天说变就变了。
雪花提前来了。一般来说,第一场雪是下不大的,通常是边下边融化。所以当我们看到雪花开始飘舞的时候,并不惊慌。然而这雪整整下了一天,傍晚的时候,我们在营地周围划拉柴火的时候,发现雪已经很厚了,空中还凝聚着厚重的云层。我为外出觅食的驯鹿担忧着,就问依芙琳,雪会不会一直下到明天依芙琳傲慢地看了一眼天,就像打量一个灰头土脸的人一样,很肯定地说,第一场雪是下不大的,别看它们这么气势汹汹。依芙琳经历的多,所以我很相信她的话,放心地回到希楞柱里。妮浩在给她未出世的孩子缝手套,淘气的安道尔不时地伸出手抓着线,使她不能顺畅地干活。妮浩对我说,夏天时白蝴蝶多,冬天的雪果然就大啊。她的话让我想起了拉吉达离开的那个日子,我叹息了一声,妮浩也叹息了一声,我们都很牵挂自己的男人。不知道他们受训时挨没挨鞭子,吃得饱吗,睡得香吗,如今天冷了,日本人会不会给他们换上厚衣服,要是冻着了可怎么办
那个晚上的雪很大,从火塘反射的微黄的光影中,我看到了飘向希楞柱的雪花。它们从烟道的小孔中,将那毛茸茸的头探进来。不过它们不像沙粒身体强硬,能一直坠到底,它们的身体实在是太柔软了,受不得一点温暖,一入希楞柱就融化了。我看了一会儿雪花,然后往火塘上压了几块湿柴,使它们不至于着得那么快,让火能稳稳地燃烧到天明,然后抱着安道尔睡了。
我们谁也没有料到,第二天起来,雪非但没有走,而是越下越大了。希楞柱外的雪厚得已经没膝了,气温降得很低很低,山林一片苍茫,河流已经结冰了。我刚走出希楞柱,就见依芙琳踉踉跄跄地朝我这儿走来,她大惊失色地说,这可怎么好,这不是要来“白灾”了吗我们把雪灾叫做白灾。白灾不仅会给我们的狩猎带来不便,更可怕的是,它会威胁我们的驯鹿。驯鹿无法扒开厚厚的积雪去寻找苔藓,而会被活活饿死。
我们忧心忡忡地等着鹿群归来。上午过去了,营地还没有出现驯鹿的影子。雪花却依然漫天飞舞着。风也起来了,冷飕飕的风让人在外面站上一刻就直打哆嗦。依芙琳决定和玛利亚出去寻找驯鹿,让我和妮浩留在营地。两个大肚子的女人在那种时刻就是累赘。驯鹿去了哪里,依芙琳并不知道,若是在平常,我们会顺着它们的足迹去寻找。可大雪把它们的足迹掩埋了。
我和妮浩焦急地等待着,直到天黑了,不但驯鹿没有踪影,依芙琳和玛利亚也没了踪影。原先我们只是为驯鹿担心着,现在两种担心交织在一起,让我和妮浩坐立不安。我们一遍遍地走出希楞柱去张望他们,然而总是失望归来。我和妮浩急得要哭的时候,依芙琳和玛利亚终于回来了。她们的身上披挂着雪,头发上凝结着冰凌,看上去就像两个雪人。依芙琳说,她们一个下午走了不到两里,雪实在是太大了,根本走不动。她们看不到驯鹿的任何踪影,怕我们再出去找她们,就回来了。
那个夜晚我们是在无眠中度过的。我们跪在玛鲁神面前,祈祷驯鹿会安然渡过难关。这时候我们更加思念我们的男人,如果他们在,即便发生了白灾,也有办法应付。依芙琳安慰着我们,她说驯鹿是很聪明的,雪大的时候,它们会选择到山崖下躲避,那里不仅雪小,风小,还有可吃的苔藓,它们在那里呆上三五天都是没问题的。等到雪停了,它们自然会趟出路来,回到营地。
那场雪可以说是我这一生中所经历的最大的一场,足足下了两天两夜。第三天上,正当我们要出去寻找驯鹿的时候,男人们回来了。事后听哈谢说,日本人还想让他们再受训几天的,但拉吉达从云中看出天气要有大的变化,他不放心留在山上的女人们,就让王录跟铃木秀男说,他们得回到山上,不然发生白灾的话,驯鹿就要遭殃。铃木秀男不同意,拉吉达就找了吉田,东大营是由吉田掌管的。也许因为吉田目睹了尼都萨满能用舞蹈使他的战马死亡,让他的伤口消失,所以他对来自尼都萨满乌力楞的人一直怀着某种敬畏,他让铃木秀男把枪还给我们的男人,放他们回来。他们向回返的时候,天已开始落雪,他们还没到旧营地,就发现了我们留下的树号,知道我们已经搬迁,于是顺着树号,沿着贝尔茨河一路追寻而来。
他们已经两天没有休息,途中只打到一只野兔充饥,回到乌力楞后,拉吉达听说驯鹿已经两天没有回到营地了,只喝了几口水,就分头和大家出去寻找。他们分成三路,哈谢、达西和伊万一路,坤得带着鲁尼和金得一路,拉吉达独自一路。别人都穿着滑雪板,只有拉吉达骑着马。他说马和驯鹿在一起呆了这么长时间,熟悉它们身上的气味了,能帮他找到驯鹿的。
我们乌力楞有十几副滑雪板,它是用松木做的,板底贴着堪达罕皮,有九柞多长,前面弯,后面呈坡形,中间设有绑腿的皮带子。男人们在雪后出猎时,常常驾着滑雪板。一般来说,平常走三天的路,用滑雪板一天就能走下来。男人们来不及跟我们多讲几句话,就驾着滑雪板离开营地了。拉吉达是最后一个走的,我送他上马的时候,他见雪地上只有我们两个人,就指着我的肚子说,快了吧我点了点头。拉吉达冲我挤着眼睛,笑着说,她出来我就再送进去一个,不能让它闲着!
第二天傍晚,拉吉达回来了。不过他再也不能跟我打招呼了,他趴在马上,一动不动了。那匹马已累得气息奄奄,一到营地就趴下来了。看来连日奔波着的拉吉达是太疲劳了,他在马上大概只想打个盹,没想到趴着睡着了。他是在睡梦中被活活冻死的。那匹马一定是察觉到骑在它身上的主人不再动弹,也不吆喝它,是出事了,所以才带着他返回营地。
我是多么后悔没有劝阻拉吉达跟别人一样驾着滑雪板去寻找驯鹿啊。那样他就不会打瞌睡,我也不会失去我和他在碱场上得到的孩子。我在看到僵硬的拉吉达的时候昏了过去,等我醒来的时候,肚子已经空了,早产的死婴已经被依芙琳装在一个白布口袋里,扔在向阳的山坡上了。她果然是个女孩。
依芙琳哭着,她是哭拉吉达和那个死婴;玛利亚也哭着,她除了哭拉吉达外,还哭那匹马。她看它又渴又累,就饮了一些水给它。谁知这马站起来喝完水后,竟“嗵――”的一声倒在地上,再无声息。一想到达西会因为马的死去而伤心,玛利亚就心如刀绞。
我也哭着,我的泪水小部分流向脸颊,大部分流向了心里。因为从眼里流出的是泪,而流向心底的则是血。拉吉达注入我身体的,正是一滴滴鲜浓而柔情的热血啊。
驾着滑雪板的男人们在第三天的时候纷纷回到
营地。我们的驯鹿在白灾中走散,其中有三分之二走到背阴山坡下,雪本来就大,再加上西北风的作用,把一部分雪刮到那里,等于在它们周围筑起一道高高的雪墙,把它们围困在里面,使这部分驯鹿在三四天的时间里既走不出来,又寻找不到食物,大都被冻死、饿死,只有四只幸存下来。另外的三分之一由玛鲁王带领,躲避到一处面对沟谷的山崖下,那里雪小,岩石上又有可吃的食物,除了几只小驯鹿仔被冻死,其余的全都存活下来。但它们加在一起,也不过三十几头。我们的驯鹿数量锐减,等于那年瘟疫蔓延时的损失了。
我们把拉吉达风葬在营地附近。他走了,大家就推举伊万为新族长。
那个冬天对我来说就是一个漫无边际的长夜。即使在晴朗的白天,我仍然觉得眼前一片黑暗。男人们狩猎归来的脚步声一旦在营地响起,我还是像过去一样,满怀期待地跑出希楞柱,去迎候拉吉达。别的女人都迎着自己的男人回去了,只有我,孤零零地站在寒风中。那阵阵寒风让我逐渐醒悟:拉吉达真的不在了。我很想让寒风把我带到拉吉达灵魂的居所,但希楞柱里传来的维克特与安道尔玩耍时的笑声,又会让我回到火塘旁,回到孩子们身边。
妮浩在春天时生下一个男孩,鲁尼给他取名为果格力。我们都喜欢果格力,但依芙琳除外。她每次看到襁褓中的果格力,总是瞟着眼睛,说他额头上的红痣长得跟伊万的一样,伊万的命不好,他也不会有好命的。当然,她说这话的时候,伊万是不在场的。鲁尼并不在意依芙琳的话,他知道,金得没有得到妮浩,依芙琳一直心怀不满。果格力出生后不久,依芙琳为金得说了一门亲。那个女孩很能干,叫杰芙琳娜,性情很温和,但嘴巴有点歪,好像她终日为什么事情而气不顺。金得说他不喜欢那个女孩,而依芙琳说她喜欢。金得说难道我有一个歪鼻子的母亲还不够,还要再娶一个歪嘴的女人回来依芙琳气得要疯了,她大吼着:你喜欢的娶不上,不喜欢的会送上门,这就是你和你父亲的命!金得说,如果你逼我娶她,我就从山崖上跳下去!依芙琳冷冷笑着,说,你要真有这骨气,也算是我依芙琳的儿子!
雨季一来,男人们又去乌启罗夫了。他们走的时候把猎品也带去了,打算回来的时候换回我们需要的东西。
哈谢说,他们在东大营受训的时候,每天要列队跑步,练格斗和刺杀,还要学习侦察的科目。达西最机灵,他被编在侦察班。达西学会了拍照。日本人还教他们学日语。哈谢说伊万拒绝说日语,一让他说日本话,他就把舌头斜伸出来,让铃木秀男看,意思他的舌头不管用,说不了。所以往往一到学日语的时候,伊万就要挨饿,铃木秀男惩罚伊万,说你的舌头都不能说话了,自然也不能吃东西了。
他们这次受训只有四十几天,秋天的时候就回来了。他们换回来的物品少得可怜,哈谢说,如果不是伊万有远见,偷着把二十几张灰鼠皮和六张狍皮藏在了东大营附近的一个山洞里,而没有全都拿到“满洲畜产株式会社”,那么他们带回来的东西会更少。受训结束后,伊万跑到那个山洞,悄悄取了东西,趁着天黑,到乌启罗夫找到许财发,换了些子弹、白酒和盐。不然,本来因为驯鹿的损失而使生活陷入困境的那一年,将会更加的艰难。
民国三十一年,也就是康德九年的春天,我们乌力楞出了两件大事,一个是妮浩做了萨满,还有一个是依芙琳强行为金得定下了婚期。
那年的“阿涅”节,也就是春节刚刚过去,妮浩的行为就有些怪异。有一天傍晚下着雪,她忽然跟鲁尼说要出去看落日。鲁尼说,下雪的日子怎么会有落日呢妮浩没说什么,她鞋也不穿,光着脚就跑出去了。鲁尼就拎起妮浩的狍皮靴子去追她,说你不穿鞋子,脚会被冻坏的!妮浩只是哈哈大笑着在前面跑,头也不回。鲁尼是乌力楞中奔跑速度最快的人了,可他却怎么也撵不上妮浩,她越跑越快,很快就消失了踪影。鲁尼吓坏了,他叫来伊万和我,我们正准备分头去寻找她的时候,妮浩突然像旋风一样跑回来了。她依然光着脚在雪地奔跑,那么的轻盈,像只灵巧的小鹿。回到希楞柱后,妮浩若无其事地抱起果格力,撩起衣服给他喂奶,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她的那双脚,一点都没有冻着。我问她,妮浩,你刚才去哪里了妮浩说,我就在这里给果格力喂奶呀。我又问她,你的脚冷不冷啊妮浩指着火塘说,我守着火,怎么会冻脚呢我和鲁尼互相看着,心里都明白,妮浩可能要做萨满了,因为那正好是尼都萨满去世的第三年,我们氏族该出新萨满了。之后不久,妮浩就病了,她躺在火塘旁,昼夜睁着眼睛,不吃不喝,也不说话,足足躺了七天,然后打了一个呵欠坐了起来,就像刚打完一个盹似的,问鲁尼,雪停了吗七天前她躺下的那个时刻,天下着雪。鲁尼说,雪早停了。妮浩就指着果格力说,怎么我睡一觉的工夫,他就瘦成这样了妮浩七天没有哺乳果格力,鲁尼只能给他喝驯鹿奶,他自然是要瘦的了。
就在妮浩坐起来的那个时刻,玛利亚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报信,说是玛鲁王死了。它活了有二十年了,是老死的。我们都沉浸在哀痛之中。一般来说,玛鲁王走后,它脖颈下的铜铃被取下来后,要存放在萨满那里,等选中了新的玛鲁王,由萨满给它佩带上去。
我们到了鹿群中,只见玛鲁王侧身倒在地上,它身上的毛发由于经历了岁月风雨的侵蚀,看上去就像斑斑残雪。我们跪在它面前。妮浩很自然地走上前,她解下玛鲁王颈下的铜铃,突然把它们放入口中。鲁尼惊叫着,妮浩,你怎么吃铜铃呢!他的话音才落,那对铜铃已经被她
第194章 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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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尔古纳河右岸
迟子建
我们到了鹿群中,只见玛鲁王侧身倒在地上,它身上的毛发由于经历了岁月风雨的侵蚀,看上去就像斑斑残雪。我们跪在它面前。妮浩很自然地走上前,她解下玛鲁王颈下的铜铃,突然把它们放入口中。鲁尼惊叫着,妮浩,你怎么吃铜铃呢!他的话音才落,那对铜铃已经被她干净利索地吞进口中。铜铃足有野鸭蛋那么大,就是牛的粗嗓子的话,也不可能那么顺利地把它们吞进去。鲁尼吓坏了。妮浩却像没事的人似的,连个嗝都没打。
每年的四月底到五月,是母鹿产仔的季节。那时我们会找一处傍依着河流、石蕊比较丰厚的山沟作为接羔点。把公鹿、阉鹿圈进简易鹿圈,以使接羔顺利。那时离母鹿产仔的日子还有一个月的时光呢,我们还没有选择接羔地,滞留在旧营地。吞下铜铃的妮浩突然对我们说,新的玛鲁王要出世了!
妮浩说得没错,有一只白花的母鹿,突然间发出叫声,跟着,一只雪白的小鹿仔诞生了!它看上去就像落在大地的一朵祥云。我们和妮浩奔向那只鹿仔的时候,妮浩突然间停了下来,她张开嘴,伸出一双手来,轻而易举地就把铜铃从嘴里吐了出来。她一手托着一个铜铃,慢慢地走向刚诞生的玛鲁王。那铜铃看上去是那么的干净、明亮,好像刚被锻造出来,妮浩的身体里一定有一条清澈的河流,才能把铜铃上的风尘洗刷得如此彻底!
那只驯鹿仔成了我们的玛鲁王,妮浩最终把铜铃挂在了它的颈下。
我们埋葬死去的玛鲁王的时候,妮浩唱了一支歌,那是她唱神歌的开始。
你身上那雪一样的白色啊,
它融化在春天了。
你脚下那花朵一样的蹄印啊
已经长出了青草。
天上出现的两朵白云啊,
是你那双依然明亮的眼睛!
妮浩唱神歌的时候,碧蓝的天空确实出现了两朵圆圆的、雪白的云。我们望着它,就像望着我们曾经熟悉的玛鲁王的那双明净的眼睛。鲁尼满怀怜爱地把妮浩抱在怀中,用手轻轻抚摩她的头发,是那么的温存和忧伤。我明白,他既希望我们的氏族有一个新萨满,又不愿看到自己所爱的人被神灵左右时所遭受的那种肉体上的痛苦。
草绿了,花开了,燕子从南方回来了,河流上又波光荡漾了。妮浩当我们氏族萨满的仪式,就在春光中举行了。
按照规矩,新萨满的请教仪式,须到老萨满所在的乌力楞去。那时妮浩又怀孕了,鲁尼怕她出去辛苦,就由伊万出面,从别的氏族请来了一位老萨满,为妮浩主持新萨满的出道仪式。她叫杰拉萨满,七十多了,腰板挺直,牙齿齐密,乌发满头。她声音洪亮,连续喝上三碗酒,眼神也不会发飘。
我们在希楞柱的北侧立下两棵火柱,左边的是白桦树,右边的是松树,它们须是大树。(.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棉花糖在这两棵大树的前面,还要立两棵小树,依然是右边为松树,左边为白桦树。然后在两棵大树间拉上一道皮绳,悬挂上供奉萨满神灵的祭品,如驯鹿的心、舌、肝、肺等,在小树上,涂抹上驯鹿的心血。除此之外,杰拉萨满还在希楞柱的东面挂上一个木制的太阳,在西面挂上月亮。又用木块做了一只大雁,一只布谷鸟,分别挂上去。
跳神仪式开始了。全乌力楞的人都坐在火堆旁,看杰拉萨满教妮浩跳神。妮浩披挂着的,正是尼都萨满留下的神衣,不过它们经过了杰拉萨满的改造。因为尼都萨满一度胖过,又比妮浩高,神服对她来说过于肥大。妮浩那天仿佛是又做了一次新娘,穿上萨满服的她看上去是那么的美丽、端庄。神衣上面既有用木片连缀成的人的脊椎骨的造型,又有象征着人的肋骨的七根铁条、雷电的造型以及大大小小的铜镜。她系着那条披肩,更是绚丽,那上面挂的饰物有水鸭、鱼、天鹅和布谷鸟。她穿着的神裙,缀着无数串小铜铃,吊着十二条彩色的飘带,象征着十二个属相。她戴的神帽,像一只扣在头顶的大桦皮碗,后面垂着长方形的布帘,顶端竖着两只小型的铜制鹿角,鹿角叉上悬挂着几条红黄蓝的象征着彩虹的飘带,而神帽的前面垂着红色的丝条,刚好到妮浩的鼻梁那里,使她的目光要透过丝线的缝隙才能透射出来,为她的眼睛增添了神秘感。跳神之前,按照杰拉萨满所教的,妮浩先在全乌力楞的人面前讲了几句话,表示她成了萨满后,一定要用自己的生命和神赋予的能力保护自己的氏族,让我们的氏族人口兴旺、驯鹿成群,狩猎年年丰收。然后她左手持着神鼓,右手握着狍腿鼓槌,跟着杰拉萨满开始跳神了。杰拉萨满虽然年纪很大了,但她跳起神来是那么的有活力,她敲击着神鼓的时候,许多鸟儿从远处飞来,纷纷落到我们营地的树上。鼓声和鸟儿的啼叫交融在一起,那么的动听,那是我这一生听过的最美好的声音了。妮浩跟着杰拉萨满从正午一直跳到天黑,足足六七个小时,她们都没有停歇一刻。鲁尼心疼妮浩,他端着一碗水,想让妮浩喝上一口,可妮浩看也不看那碗一眼。妮浩的鼓打得越来越好,萨满舞也跳得越来越熟练,越来越好看。当她们停下来的时候,鲁尼碗里的水比先前多了,那是他额头上滚下的汗水注入其中了。
杰拉萨满在我们营地住了三天,跳了三天的神。她用她的鼓声和舞蹈使妮浩成为了一名萨满。
杰拉萨满要走了,伊万带着两头酬谢的驯鹿去送她。就在他们要离开营地的时候,在送行者的行列中,依芙琳出现了。她穿了一身的黑衣裳,看上去就像一只乌鸦。依芙琳说,她已为自己的儿子金得定下了婚期,等到金得从乌启罗夫受训回来,他要迎娶他的新娘杰芙琳娜。她说她儿子的婚礼一定要由一个德高望重的萨满来主持,她喜欢杰拉萨满,所以提前向她发出邀请,请她答应。我还记得杰拉萨满只是抽了一下嘴角,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就骑上驯鹿,跟我们招了招手,唤伊万上路。他们离开营地的时候,附近的一棵松树上传来了啄木鸟清脆的啄木声,好像杰拉萨满曾在营地敲响的神鼓的余音。
杰拉萨满和伊万刚走,金得就和依芙琳吵了起来。金得对依芙琳说,我金得就是一辈子不娶女人,也不跟那个歪嘴姑娘住在一座希楞柱里,如果真那样的话,还不如让我住进坟墓里!说完,他目光湿湿地看了一眼妮浩,妮浩抿了一下嘴,赶紧低下头。依芙琳冷笑了一声,说,那你就住进坟墓中吧!
男人们去东大营的时候,依芙琳果然开始了对婚礼的筹备。她平素攒下的一块块布,全部被拿了出来。她要给金得和杰芙琳娜各缝制一套礼服。我羡慕依芙琳的手艺,所以她做活的时候,我就抱着安道尔去看。依芙琳存有一件鱼皮衣,她把它展开给我看。它是浅黄色的,上面附着斑斑点点的灰色花纹,开领,直筒袖,拉带扣,非常简洁,又非常美观,是我的祖母年轻时穿过的。依芙琳说,我祖母中等个,偏瘦,而她个子高,偏胖,所以她一直穿不上它。她说其实鱼皮衣比狍皮衣还结实,她把这衣服在我身上比量了一下,惊喜地说,我看你穿上行,紧不到哪里去,送你吧!我说,杰芙琳娜就要做金得的新娘了,她的身材穿它正好,留着给她吧。依芙琳叹了一口气,说,她跟我们又没骨血关系,这是祖上传下来的,凭什么给她!我从她的叹息声中感悟到她骨子里对这门亲事也是不太满意的,就劝阻她,不要太拗着金得,他不喜欢杰芙琳娜,何必逼他呢依芙琳直着眼,定定地看了我半晌,轻声说,你喜欢拉吉达,可拉吉达去哪里了呢伊万喜欢娜杰什卡,最后娜杰什卡还不是带着孩子离开了他林克和你额格都阿玛都喜欢达玛拉,可他们最后快成仇人了。金得喜欢妮浩,妮浩最后还不是嫁给了鲁尼我看透了,你爱什么,最后就得丢什么。你不爱的,反而能长远地跟着你。说完,依芙琳又叹了一口气。我不忍心跟一个心底积存着深深的情感忧伤的女人再谈什么幸福对一个人的重要,哪怕那幸福是短暂的,也就随她去了。
依芙琳为金得缝制了一件藏蓝色的左右开衩的长袍,领口和袖口镶上浅绿的花边。她还用那些本已派不上大用场的碎狍皮和布头,为杰芙琳娜连缀成一件礼服。那是条上身紧,下摆宽的长裙,半月形的领子,马蹄袖,腰间镶着翠绿的横道,非常漂亮,让我想起尼都萨满为母亲缝制的那条羽毛裙子。配这件礼服的,是一双轧着花边的鹿皮靴子。此外,她还为他们做了一床狍皮被,一条野猪皮毛做成的褥子。她说不能让新娘睡熊皮褥子,那样会不生养的。
当男人们从东大营受训归来时,依芙琳已经把婚礼需要的东西置办齐全了。
那是晚夏时节,也是森林中的植物生长得最旺盛的时节。依芙琳跟金得说让他迎娶杰芙琳娜的时候,他不再反对。
达西这次回来显得神采飞扬,他带回来一件土黄色的棉大衣。他在东大营不仅学会了骑马,还跟着侦察班偷渡过额尔古纳河,到左岸去了。玛利亚听说达西去过苏联,吓得跌坐在地上,连连说着,要是回不来可怎么办啊,日本人这不是把我的独苗往悬崖下推吗她这一番唠叨把大家都逗笑了。达西跟我们说,他是和另外两个人趁着黑夜,乘着桦皮船登上额尔古纳河左岸的。他们把船藏在岸边的树丛里,然后沿着公路,去寻找铁路线,统计那一带有多
少座桥梁和道路,以及兵力布防情况。达西负责拍照,其中会写字的那个人做记录,另一个人负责观察和报数。铁路线上每天往来的列车的种类、次数以及列车的节数,要一一记录下来。他们背着枪和干粮袋,干粮袋里装着足够七八天生活的肉干和饼干。达西说,有一天,他正在拍铁路线上一座圆拱形的桥梁的时候,被巡逻的苏联士兵发现,他们大叫着追了上来,达西他们吓得一路狂奔,逃入林中。达西说幸亏他把照相机挎在了脖子上,否则会在惊慌中丢了。从那天起,他们发现道路和桥梁上增加了巡逻的人数和次数。他们的侦察也就越来越艰难了。达西他们在苏联境内呆了七天,然后找到藏桦皮船的地方,趁着黑夜返回右岸。日本人对他们的侦察成果很满意,给每人奖励了一件棉大衣。
我们听达西讲述的时候,依芙琳突然对伊万说,要是你像达西一样学会了侦察,去了苏联,不就能把娜杰什卡找回来了吗
伊万把那两只大手绞在一起,什么也没说,沉着脸走了。坤得叹了一口气,他大概想埋怨依芙琳几句,但终于没敢把话说出口。
哈谢说,日本人派人到苏联境内侦察这些东西,看来是要把满洲国的疆域延伸到那里去。依芙琳“哼”了一声,说,他们是做梦吧,这里都不是他们的地界,他们在这里等于是抢吃抢喝,还想到苏联那里再去捞一口他们以为苏联那么好欺负!我看他们是白惦记!
那时我们即将由夏营地向秋营地转移,依芙琳说一定要赶在这之前把婚礼办了。她跟坤得去了一次女方的乌力楞,定下了日子。
伊万一行带着金得把杰芙琳娜迎进我们乌力楞的时候,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金得穿着那件簇新的长袍,表情一直很冷淡。杰芙琳娜穿着依芙琳缝制的礼服和靴子,插了满头的野花,歪着嘴乐,看上去喜气洋洋的。依芙琳本来要请杰拉萨满为金得主持婚礼的,但伊万坚持要由本氏族的萨满来主持婚礼,依芙琳只得做出让步。当妮浩代表全乌力楞的人对他们说出祝福的话的时候,杰芙琳娜满面笑容地看着金得,而金得却把目光放在妮浩身上。金得看妮浩的眼神是那么的柔情和凄凉,让我心里一阵难受。
婚礼仪式结束后,人们围着篝火喝酒吃烤肉,然后唱歌跳舞。金得很周到地给每一个人都敬了一碗酒,之后他挥了挥手,对欢聚着的人们说,你们好好地吃吧、喝吧、唱吧、跳吧!我太累了,要离开你们了。大家都以为他被婚礼折腾累了,回希楞柱歇息去了。他刚走,达西也走了,谁都知道,他是去骑马了。他每天下午都要去河边骑一会马。
傍晚的时候,达西突然出现在篝火旁,他满面泪痕。大家正在嬉笑着看哈谢和鲁尼跳熊斗舞。他们俩喝多了,嘴里发出“吼莫、吼莫”的叫声,弯着腿,倾着身子,跳得摇摇晃晃的,十分有趣。达西的泪水让玛利亚一惊,她以为马出事了,刚要问他,只见妮浩从火堆旁站了起来,她打了一个激灵,对达西说:是金得吧达西点了点头。
达西骑马归来,快到营地的时候,从一棵风干的松树上,看到了金得悬挂着的尸体。那棵树我见过,它虽然直立着,但已干枯,身上一片绿叶都没有,只有两片鹿角似的斜伸出来的枝桠。当时我和依芙琳拾柴火的时候,我刚要在它身上动斧头,被依芙琳制止了。我说这棵树已经死了,为什么不能砍依芙琳说既然这棵树的枝桠像鹿角,就不能轻易砍了它,没准哪一天它会复活。依芙琳怎么也不会想到,正是这棵树索去了金得的命。那枝桠看上去又干又脆,似乎连猫头鹰都禁不住,谁能想到它却能稳稳地把金得吊死呢不是它是钢铁变成的,就是金得是羽毛变成的。
妮浩说,金得很善良,他虽然想吊死,但他不想害了一棵生机勃勃的树,所以才选择了一棵枯树。因为他知道,按照我们的族规,凡是吊死的人,一定要连同他吊死的那棵树一同火葬。
我还记得当我们到达出事现场的时候,那棵枯树突然发出乌鸦一样“嘎嘎”的叫声,接着,它的身子向西面倾斜,悬空的金得也跟着向西倾斜,它就仿佛是抱着金得一样,“轰――”的一声倒在林地上,断成几截。很奇怪的是,树身断了,那两片鹿角似的枝桠却丝毫未损。依芙琳走上前,用脚狠命地踩着它,声嘶力竭地叫着:鬼呀,鬼呀!她用尽了力气,枝桠却完好无损,依然向她张开美丽的触角。依芙琳哭号着,坤得却哭不出来。坤得的脸被痛苦弄得扭曲了,他最后哆哆嗦嗦地对依芙琳说了一句话:这回他是你依芙琳的儿子了吧
大概没有一个萨满能像妮浩那样,在一天之中既主持了婚礼,又主持了葬礼,而且是为同一个人。吊死的人通常当日就发丧,所以我们把金得活着时穿过的衣服、用过的东西都拿来,连同金得和那棵树,一同火葬。当妮浩点起火来的时候,杰芙琳娜突然往火里冲去,她哭叫着:金得,别撇下我,金得,我要跟你一起走!我和玛利亚合力拉着她,可她的脚还是踏在火上了,她的力气实在是太大了。最后伊万用他那双力大无穷的手把她从火堆旁拉回来,她坐在地上,哭得那么的悲切。
火光撕裂了黑夜,也映红了杰芙琳娜的脸。我们谁也没有想到,就在这个时候,达西突然走到杰芙琳娜面前,他跪下来,对她说:金得不要你了,你就是跟着他走,他也是不要你的。你去追一个心里没有装着你的男人,是不是太蠢了!你嫁给我吧,我娶你,我不会让你往火堆里跳的!
如果你们问我:你这一生经历过多少惊心动魄的时刻我会告诉你,达西跪在火葬金得的现场,向刚刚成为寡妇的杰芙琳娜求婚,是我所经历的最难以忘怀的时刻。瘦弱的达西在那个时刻看上去就是一个威武的勇士。
在场的人都呆住了,不呆的只有火光。它越燃烧越旺盛,一股奇异的香气扑入鼻息,谁都知道,那是金得的肉体即将融化的气息。
玛利亚愣怔了许久后,突然醒过神来,她抱住达西,连声叫着,达西,达西,你醉了吗,你醒醒神啊。杰芙琳娜比你大这么多,又是个歪嘴,她现在已是寡妇了,你疯了吗你可不要糊涂啊,达西,达西!
达西不说话,他推开玛利亚,依然跪在杰芙琳娜面前,温柔地看着她,好像燕子看着自己的巢穴;杰芙琳娜呢,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姻缘惊呆了,她不再哭泣,她看着达西,就像一株枯萎的草在看着久违的雨水,满怀期盼和感念。就在大家都陷入沉默的时刻,妮浩唱起了神歌。为她伴奏的,是“劈啪劈啪”的火声。
魂灵去了远方的人啊,
你不要惧怕黑夜,
这里有一团火光,
为你的行程照亮。
魂灵去了远方的人啊,
你不要再惦念你的亲人,
第195章 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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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尔古纳河右岸
迟子建
魂灵去了远方的人啊,
你不要惧怕黑夜,
这里有一团火光,
为你的行程照亮。
魂灵去了远方的人啊,
你不要再惦念你的亲人,
那里有星星、银河、云朵和月亮
为你的到来而歌唱。
火光渐渐小了,熄灭了。枯树和金得一起化为灰烬,黑夜又掉头回来了。我们返回营地。婚礼的篝火已经像花一样凋谢了,营地里弥漫着哀愁的气息。依芙琳哭泣着,玛利亚也哭泣着,我不知道该安慰她们哪一个人才好。我悄悄问走在我身边的达西:你真的要娶杰芙琳娜达西说,我说的话,我就要去做。我又问他,你真的喜欢杰芙琳娜达西说,金得不要她了,可她都嫁到我们这里了,是我们的人了。她成了寡妇,又是个歪嘴,我要是不娶她,她跟谁呢我不愿意看到她的泪水,她太可怜了。达西的话让我的眼睛湿了,不过他看不见我眼里的泪花,那晚没有月亮,星星也是那么的暗淡。人置身在那样的黑夜里,也就成了黑夜。
我离着坤得的希楞柱最近,就在金得离去的那个夜晚,那座希楞柱里传出依芙琳一阵连着一阵的叫声。我以为坤得因为金得的死而怪罪依芙琳,在教训她,就披上衣服,打算劝阻一下坤得。待我走到近前,只听依芙琳在呼喊:坤得,我不要,我痛!我痛,我不要啊!坤得没有讲话,但我听见了他沉重而急促的喘息和一种鞭挞人的风声,他就好像在对依芙琳“哒哒哒”地发射着子弹。我明白坤得在用什么方式惩罚依芙琳了。我返回希楞柱,看见先前还在睡着的维克特已经醒来,他正往火塘里添木柴。他对我说,额尼,外面好像有狼在叫,我们得把火弄旺了,吓跑狼,要不狼进来把安道尔叼走可怎么办呀!
第二天早晨,伊万让大家收拾东西,准备向秋营地转移。我明白,他是要尽快离开这个令大家伤心的营地。只一夜的时间,依芙琳就瘦了一圈,她眼圈红肿,走起路来还有些跛脚。我们都用同情的目光望着她,只有玛利亚,她投向依芙琳的是仇恨的目光。我明白,她在内心深深地责备着依芙琳,如果不是她让金得强行娶他不爱的姑娘,金得就不会死。金得不死,达西就不会怜悯杰芙琳娜,而动了娶她的念头。让玛利亚接受杰芙琳娜,等于让她光着脚在冰河上走过,实在太艰难了。
玛利亚对达西说,你真要娶杰芙琳娜,也得等她为金得守满三年孝。
达西说,我等。
玛利亚又说,杰芙琳娜现在还属于依芙琳家的人,这三年,她得跟依芙琳他们住在一起。
依芙琳和坤得没说什么,他们打量了一眼杰芙琳娜。
杰芙琳娜对达西说,我回我们那里去住,三年以后,你想娶我,就去找我。你要不去,我也不怪你。
达西说,我去!
我们在向秋营地转移的时候,达西骑着马,带着杰芙琳娜,送她回去。他们骑在一匹马上。虽然伊万告诉了达西我们搬迁的方向,但鲁尼还是不放心,边走边用斧头砍着“树号”。开始时玛利亚还无动于衷,但到了黄昏时,当山谷和河流都沐浴着金色的落日光芒时,玛利亚抑制不住地哭了。[]那时鲁尼正在一棵大树上砍着树号,玛利亚冲上来,夺下鲁尼手中的斧子,大声地喊着:我不想让达西找到我们,让他走吧,别再让我看见他了!!她的声音回荡在山谷,传来阵阵回音。回音听上去是那么的悠扬,好像不是从玛利亚口中发出去的,想必那尖锐的声音经过了树木、云朵和微风的碰触,变得温柔了。
这年的秋天,我开始在岩石上画画了。
如果不是因为伊万打铁,如果不是因为打铁场地的泥土跟铁一样经过了冶炼,变得艳丽细腻起来,我就不会动了要把它当颜料的念头。
如果我不在岩石上画画,从小就爱跟着我的依莲娜也许就不会学画画,她青春的身影也不会那么早地随着贝尔茨河而去。
可我觉得画画是没罪的,它帮我说出了那么多心中的思念和梦想。
你们现在都知道贝尔茨河支流的阿娘尼河畔的岩石画,在河畔已经风化了的岩石上,呈现的是一片血色的岩画。我们的祖先利用那里深红的泥土,在岩石上描画了驯鹿、堪达罕、狩猎的人、猎犬和神鼓的形象。
我画岩画的时候,阿娘尼岩画还没被发现,虽然它早在我之前就存在了。
我在额尔古纳河右岸留下了许多处岩画,除了依莲娜知道几处之外,没人知道它们在什么地方,又都是些什么图形。如今依莲娜不在了,知道岩画的人,也就只有我了。也许它们已经被岁月的风尘和雨水洗刷得消失了踪影,那些线条就像花瓣一样,凋零在山谷中。
我把伊万打铁后遗留下的泥土搓成条,一条条地摆在希楞柱里,待它们阴干了,用它们做画棒。我第一次画岩画,是在伊马其河畔的岩石边。那是一片青色的岩石,所以赭红的线条一落到上面,就像暗淡的天空中出现了霞光。我没有想到,我画的第一个图形,就是一个男人的身姿。他的头像林克,胳膊和腿像尼都萨满,而他那宽厚的胸脯,无疑就是拉吉达的了。这三个离开我的亲人,在那个瞬间组合在一起,向我呈现了一个完美的男人的风貌。接着,我又在这个男人周围画了八只驯鹿,正东、正西、正南、正北各一只,其次是东南、东北、西南、西北各一只,它们就像八颗星星一样,环绕着中间的那个男人。自从拉吉达离开我后,我的心底不再洋溢着那股令人滋润的柔情,很奇怪,当我在岩石上画完画后,心底又泛滥起温暖的春水了,好像那颜料已经渗入了我贫血的心脏,使它又获得了生机和力量。这样的心脏无疑就是一朵花苞,会再开出花朵来的。
那年秋天,妮浩生下了第二个孩子,是个女孩,她给她取名为交库托坎,也就是百合花的意思。
夜深时分,在营地依然能时时听到坤得鞭挞依芙琳的声音,依芙琳发出的呼喊总是那一句:坤得,我不要,我痛啊!依芙琳的背逐渐驼了下来,坤得的腰板却挺直了。有一次他喝醉了酒跟哈谢说,依芙琳还得给我生一个金得,她弄丢的孩子,她得给我找回来!
冬猎开始的时候,男人们又被召集到东大营受训去了。依芙琳咬牙切齿地说,日本人干脆留下他们,让他们充军得了!
然而坤得他们还是回来了。没有回来的是伊万。
达西对我们说,有一天列队走步的时候,坤得老是出错,让他向东转,他却朝西转,而且老是出列。铃木秀男气坏了,他让坤得站在训练场的中央,放出狼狗撕咬他。那条狼狗三下两下就扑倒了坤得,将坤得的脸和胳膊抓出一道道伤痕。先前伊万跟大家一样,只是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突发的情景,后来是在一旁观看这幕情景的铃木秀男所发出的笑声激起了他的愤怒,伊万飞奔过去,用右手揪住狼狗的尾巴,把它当成绳索,紧紧攥在手中,然后一圈接着一圈地把狼狗悠了起来。只听狼狗嗷嗷惨叫着,它的尾巴很快就与身体脱离了。这条失去了尾巴的狼狗疯了似地朝伊万猛扑过来,伊万眼疾手快地把它按在自己的裤裆下,伸出脚狠狠地踏它,只三五脚的样子,它就不能动弹了。伊万的脚与手一样,力大无穷。铃木秀男惊呆了,他怔怔地看着伊万把一条活生生的狼狗在瞬息之间变成一只死老鼠,他的额头沁出了汗珠。当伊万提着那条狗尾巴,一步步地走向铃木秀男,把它撇到他怀里时;铃木秀男这才反应过来,他咆哮着,唤来两个士兵,把伊万架走,关进营房西侧的牢房。那个晚上,牢房里传来阵阵皮鞭声,可人们却听不到伊万的呼叫,他一定是忍受着,不发出一丝□□。就在那个夜晚,伊万逃跑了。牢房铁门紧锁,窗户竖着铁条,可伊万用他那双打铁的手掰断了铁条,像一只出笼的鸟一样,轻松地逃离了东大营。两个日本士兵带着狼狗去山中追捕伊万,然而连个影子都没寻到。
达西讲述伊万的遭遇时,坤得蹲在火塘旁,一直埋着头,很愧疚的样子。依芙琳先是瞟着眼睛看着坤得,然后呸了他一口,说,你连日本人的狼狗都对付不了,也就对付女人有点本事吧,算什么男人!
坤得依旧低着头,什么也没有辩驳,只听火塘发出扑簌扑簌的声响,看来是他的泪水滑坠到火上了。
从那以后,在夜晚的营地上,再也听不到依芙琳叫痛的声音了,想必那痛已转移到坤得身上了。依芙琳的背不那么驼了,她又高声大气地跟人说话了。而坤得的腰,却像被大雪压着的枝条似的,弯了下来。
伊万走了,我们就推举鲁尼为族长。那个冬天,我们猎到了三头熊。妮浩在为熊做风葬仪式的时候,总爱唱一首祭熊的歌。这首歌从那以后就流传在我们的氏族。
熊祖母啊,
你倒下了,
就美美地睡吧!
吃你的肉的,
是那些黑色的乌鸦
我们把你的眼睛,
虔诚地放在树间,
就像摆放一盏神灯.
达西回到乌力楞不久,就骑着马去看望杰芙琳娜了。玛利亚终日唉声叹气的。依芙琳明明知道玛利亚忧愁的缘由,却偏偏还要刺激她,她对玛利亚说,达西娶杰芙琳娜的事情,你不用犯愁,她的礼服我来帮助准备。生性温顺的玛利亚这时也会按捺不住愤怒,她气愤地对依芙琳说,真要娶那个歪嘴姑娘的话,也不用你做礼服,你做的礼服谁穿上会有好命运呢!依芙琳冷笑着纠正玛利亚的话,说,你说错了,达西娶的不是歪嘴姑娘,而是歪嘴的寡妇!玛利亚完全被激怒了,她冲到依芙琳面前,揪住她的鼻子,骂她是狼托生的。依芙琳却依旧冷笑着说,好啊,好啊,我得感谢你揪我的鼻子,没准能把它正当过来呢!玛利亚就松开手,转过身,呜呜哭着,转身离开。这对曾经最知心的人从此变得形同陌路。
又一年的春天到来了,那也是康德十年的春天。这一年我们在一条清澈见底的山涧旁,接生了二十头驯鹿。一般来说,一只母鹿每胎只产一仔,但那一年却有四只母鹿每胎产下两仔,鹿仔都那么的健壮,真让人喜笑颜开。那条无名的山涧流淌在黛绿的山谷间,我们把它命名为罗林斯基沟,以纪念那个对我们无比友善的俄国安达。它的水清凉而甘甜,不仅驯鹿爱喝,人也爱喝。从那以后,每到接羔时节,我们就是不到罗林斯基沟的话,也要在言谈中提起它,就像提起一位远方的亲人一样。
维克特是个大孩子了,他跟着鲁尼学会了射箭,能够轻松地把落在树梢的飞龙鸟打落下来,鲁尼认定我们乌力楞又出了一个好猎手。安道尔也长高了,他能和果格力在一起玩耍了。安道尔虽然比果格力胖,又高上一头,可他却受果格力的欺负。果格力很顽皮,他跟安道尔玩着玩着,就要出其不意地把他一拳打倒,期待他发出哭声。安道尔呢,他倒地后并不哭,他望着天,向果格力报告他看到天上有几朵白云了,果格力就会气得在他身上再踏上一脚。安道尔依然不哭,他发出咯咯的笑声,这时的果格力就会被气哭。安道尔爬起来,问他为什么哭果格力说,你被我打倒了,为什么不哭我用脚踩着你,你为什么不哭安道尔说,你把我打倒了,我能看云彩,这是好事啊,我哭什么呢。我浑身都是痒痒肉,你踩我,不就是让我笑吗。安道尔从小就被人说成是个愚痴的孩子,可我喜欢他。我的安草儿,很像他的父亲。
安道尔和果格力很喜欢那些鹿仔,到了给驯鹿锯茸的时节,鹿仔已经能四处啃青了。我们怕掉了队的鹿仔跟着鹿群出去会遭狼害,就把走得慢的拴在营地。安道尔和果格力喜欢为鹿仔解了绳子,牵着它们到罗林斯基沟去。他们去的时候,还会往口袋里揣上盐。他们喜欢把盐放在手心,让鹿仔去舔。有一天我去罗林斯基沟洗衣服,发现安道尔正在伤心地哭。果格力告诉我,安道尔说鹿仔既要吃盐,又要喝水,不如把盐撒在水里,直接让鹿仔去喝盐水不是更好吗果格力告诉他,盐进了水里后,会随着流水而去,可安道尔却不相信。他把口袋里的盐全都撒在水里,看着那些白花花的盐融化了,把头贴着水面,去舔水,结果他尝不到盐的味道,就放声大哭,骂水是个骗子!从那以后,他就不吃鱼了;认定从水里捞出来的食物都是魔鬼,它们进了人的肚子,会把人的肚子咬得像鱼网一样,到处是窟窿。
这年的夏天山上“黄病”流行,日本人取消了东大营的集训,不让猎民下山了。疾病在这种时刻为他们换取了自由。
黄病的脚伸到了三四个乌力楞。得了这种病的人的皮肤和眼珠跟染霜的叶片一样地黄。他们吃不下东西,喝不下水,肚子跟鼓一样地肿胀着,走不动路。鲁尼听说,染了黄病的几个乌力楞的驯鹿无人放养,损失很多,而日本医生进驻那几个乌力楞所打的针剂,毫无起色,已经有很多人死去了。我们这里无人染上黄病,所以鲁尼不让我们下山,更不许大家到邻近氏族的乌力楞去,惟恐把黄病带来。
在黄病像蝗虫一样飞舞的时候,玛利亚显得十分亢奋,而达西则忧心忡忡的。我明白,玛利亚巴不得杰芙琳娜所在的乌力楞蔓延黄病,让上天带走那个歪嘴姑娘,她就可以顺理成章地为达西另觅新娘。而达西则是真心为杰芙琳娜担忧着。他不止一次跟鲁尼说要骑马去探望杰芙琳娜,可鲁尼不允许,他说作为一个族长,他不能让达西把黄病带到我们这里。达西说,那我就等黄病结束了再回来。鲁尼说,如果黄病把你永远留在了那里,谁来照应玛利亚和哈谢呢达西就不做声了。他最终还是留了下来,不过他终日愁眉不展的。
黄病就像一朵有毒的花,持续开放了近三个月,在深秋时节凋零了。那次疾病夺去了三十多人的性命。我没有想到,拉吉达那个庞大的家族,被黄病席卷得只剩下了一个人,他就是拉吉米。当我得知那个乌力楞只剩下了九个人,而可怜的拉吉米失去了所有的亲人时,我就把他接到了我们乌力楞。虽然拉吉达不在了,但我觉得拉吉米还是我的亲人。
拉吉米那年十三岁了,他矮矮瘦瘦的。他原本是个活泼的孩子,当他眼睁睁地看着亲人一个接着一个地像黎明前的星辰别他而去后,他就变得沉默寡言了。我去接他时,他像一块石头一样蹲伏在河畔,手里握着他父亲遗留下来的口弦琴――木库莲,一动不动地望着我。我对他说,拉吉米,跟着我走吧。拉吉米对我凄凉地说:黄病是天吗,它怎么能把人说带走就带走说完,他把木库莲放在唇边,轻轻吹了一声,眼泪刷刷地流下来。
杰芙琳娜活了下来,达西无比高兴,而玛利亚又开始唉声叹气了。
达西很喜欢拉吉米,他教他骑马,两个人常一同骑在马上,看上去像是一对亲兄弟。我又能听见拉吉米的笑声了。他再吹奏木库莲时,那音色就不是凄凉的了,木库莲里就仿佛灌满了和煦的春风,它们吹拂着琴身中的簧片,发出悠扬的乐音。不仅维克特这些小孩子爱听,依芙琳和玛利亚这些大人也爱听。营地有了琴声,就像拥有了一只快乐的小鸟,给我们带来明朗的心境。
每年的九月到十月,是驯鹿发情□□的季节。这种时候,公鹿为了争偶常常发生激斗,为了防止它们相互顶伤,要把公鹿的角尖锯掉,有的公鹿还要被戴上笼头。以前这些事情都是伊万和哈谢做的,现在则由达西和拉吉米来完成了。一般来说,除了种公鹿,其他的公鹿要进行阉割。我最怕听阉割公鹿时,它们发出的凄惨的叫声。那时阉割公鹿的方法很残忍,把公鹿扳倒在地后,用一块布包住它们的睾/丸,然后再用木棒砸碎□□,这时被阉割的公鹿发出的叫声能传遍山谷。有的时候,被阉割的公鹿会死亡。我猜想它们不光光是因伤而死,也可能是气绝身亡的。一般来说,成年男人在阉割公鹿时总有些下不去手,我没有想到,只有十三岁的拉吉米做起这活来却是那么的干脆、利落。他说他从小就跟着父亲学会了这门手艺,他用木棒砸公鹿的□□时,出手快,这样它们就不会有那么大的痛苦。而且,阉割完公鹿后,他会为它们吹奏木库莲,用琴声安抚它们,使它们很快就能恢复过来。
达西和拉吉米白天时把种公鹿圈起来
第200章 城
《御前总管升职手札》由作者衣青箬首发于晋/江/文/学/城。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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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游记》
少时,钟鼓响处,果然惊动那三海龙王,须臾来到,一齐在外面会着,敖钦道:“大哥,有甚紧事,擂鼓撞钟?”老龙道:“贤弟!不好说!有一个花果山甚么天生圣人,早间来认我做邻居,后来要求一件兵器,献钢叉嫌小,奉画戟嫌轻。将一块天河定底神珍铁,自己拿出手,丢了些解数。如今坐在宫中,又要索甚么披挂。我处无有,故响钟鸣鼓,请贤弟来。你们可有甚么披挂,送他一副,打发出门去罢了。”敖钦闻言,大怒道:“我兄弟们,点起兵,拿他不是!”老龙道:“莫说拿!那块铁,挽着些儿就死,磕着些儿就亡,挨挨皮儿破,擦擦儿筋伤!”西海龙王敖闰说:“二哥不可与他动手;且只凑副披挂与他,打发他出了门,启表奏上上天,天自诛也。”北海龙王敖顺道:“说的是。我这里有一双藕丝步云履哩。”西海龙王敖闰道:“我带了一副锁子黄金甲哩。”南海龙王敖钦道:“我有一顶凤翅紫金冠哩。”老龙大喜,引入水晶宫相见了,以此奉上。悟空将金冠、金甲、云履那穿戴停当,使动如意棒,一路打出去,对众龙道:“聒噪!聒噪!”四海龙王甚是不平,一边商议进表上奏不题。
你看这猴王,分开水道,径回铁板桥头,撺将上去,只见四个老猴,领着众猴:都在桥边等待。忽然见悟空跳出波外,身上更无一点水湿,金灿灿的,走上桥来。唬得众猴一齐跪下道:“大王,好华彩耶!好华彩耶!”悟空满面春风,高登宝座,将铁棒竖在当中。那些猴不知好歹,都来拿那宝贝,却便似蜻蜓撼铁树,分毫也不能禁动。一个个咬指伸舌道:“爷爷呀!这般重,亏你怎的拿来也!”悟空近前,舒开手,一把挝起,对众笑道:“物各有主。这宝贝镇于海藏中,也不知几千百年,可可的今岁放光。龙王只认做是块黑铁,又唤做天河镇底神珍。那厮每都扛不动,请我亲去拿之。那时此宝有二丈多长,斗来粗细;被我挝他一把,意思嫌大,他就少了许多;再教小些,他又小了许多;再教小些,他又小了许多;急对天光看处,上有一行字,乃‘如意金箍棒,一万三千五百斤。’你都站开,等我再叫他变一变看。”他将那宝贝颠在手中,叫:“小!小!小!”即时就小做一个绣花针儿相似,可以塞在耳朵里面藏下。众猴骇然,叫道:“大王!还拿出来耍耍!”猴王真个去耳朵里拿出,托放掌上叫:“大!大!大!”即又大做斗来粗细,二丈长短。他弄到欢喜处,跳上桥,走出洞外,将宝贝攥在手中,使一个法天像地的神通,把腰一躬,叫声“长!”他就长的高万丈,头如泰山,腰如峻岭,眼如闪电,口似血盆,牙如剑戟;手中那棒,上抵三十三天,下至十八层地狱,把些虎豹狼虫,满山群怪,七十二洞妖王,都唬得磕头拜礼,战兢兢魄散魂飞。霎时收了法像,将宝贝还变做个绣花针儿,藏在耳内,复归洞府。慌得那各洞妖王,都来参贺。
此时遂大开旗鼓,响振铜锣。广设珍馐百味,满斟椰液萄浆,与众饮宴多时。却又依前教演。猴王将那四个老猴封为健将;将两个赤尻马猴唤做马、流二元帅;两个通背猿猴唤做崩、芭二将军。将那安营下寨,赏罚诸事,都付与四键将维持。他放下心,日逐腾云驾雾,遨游四海,行乐千山。施武艺,遍访英豪;弄神通,广交贤友。此时又会了个七弟兄,乃牛魔王、蛟魔王、鹏魔王、狮驼王、猕猴王、□【左“反犬”右“禺”】狨王,连自家美猴王七个。日逐讲文论武,走吅、中“秃宝盖”(“冠”头、下“斗”,古时酒器)传觞,弦歌吹舞,朝去暮回,无般儿不乐。把那个万里之遥,只当庭闱之路,所谓点头径过三千里,扭腰八百有馀程。[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一日,在本洞分付四健将安排筵宴,请六王赴饮,杀牛宰马,祭天享地,着众怪跳舞欢歌,俱吃得酩酊大醉。送六王出去,却又赏劳大小头目,倚在铁板桥边松阴之下,霎时间睡着。四健将领众围护,不敢高声。只见那美猴王睡里见两人拿一张批文,上有“孙悟空”三字,走近身,不容分说,套上绳,就把美猴王的魂灵儿索了去,踉踉跄跄,直带到一座城边。猴王渐觉酒醒,忽抬头观看,那城上有一铁牌,牌上有三个大字,乃“幽冥界”。美猴王顿然醒悟道:“幽冥界乃阎王所居,何为到此?”那两人道:“你今阳寿该终,我两人领批,勾你来也。”猴王听说,道:“我老孙超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已不伏他管辖,怎么朦胧,又敢来勾我?”那两个勾死人只管扯扯拉拉,定要拖他进去。那猴王恼走性来,耳朵中掣出宝贝,幌一幌,碗来粗细;略举手,把两个勾死人打为肉酱。自解其索,丢开手,轮着棒,打入城中。唬得那牛头鬼东躲西藏,马面鬼南奔北跑,众鬼卒奔上森罗殿,报着:“大王!祸事!祸事!外面一个毛脸雷公,打将来了!”
慌得那十代冥王急整衣来着;见他相貌凶恶,即排下班次,应声高叫道:“上仙留名!上仙留名!”猴王道:“你既不认得我,怎么差人来勾我?”十王道:“不敢!不敢!想是差人差了。”猴王道:“我本是花果山水帘洞天生圣人孙悟空。你等是甚么官位?”十王躬身道:“我等是阴间天子十代冥王。”悟空道:“快报名来,免打!”十王道:“我等是秦广王、初江王、宋帝王、忤官王、阎罗王、平等王、泰山王、都市王、卞城王、转轮王。”悟空道:“汝等既登王位,乃灵显感应之类,为何不知好歹?我老孙修仙了道,与天齐寿,超升三界之外,跳出五行之中,为何着人拘我?”十王道:“上仙息怒。普天下同名同姓者多,或是那勾死人错走了也?”悟空道:“胡说!胡说!常言道:‘官差吏差,来人不差。’你快取生死簿子来我看!”十王闻言,即请上殿查看。
悟空执着如意棒,径登森罗殿上,正中间南面坐上。十王即命掌案的判官取出文簿来查。那判官不敢怠慢,便到司房里,捧出五六簿文书并十类簿子,逐一查看。裸虫、毛虫、羽虫、昆虫、鳞介之属,俱无他名。又看到猴属之类,原来这猴似人相,不入人名;似裸虫,不居国界;似走兽,不伏麒麟管;似飞禽,不受凤凰辖。另有个簿子,悟空亲自检阅,直到那魂字一千三百五十号上,方注着孙悟空名字,乃天产石猴,该寿三百四十二岁,善终。悟空道:“我也不记寿数几何,且只消了名字便罢!取笔过来!”那判官慌忙捧笔,饱掭浓墨。悟空拿过簿子,把猴属之类,但有名者,一概勾之。捽下簿子道:“了帐!了帐!今番不伏你管了!”一路棒,打出幽冥界。那十王不敢相近,都去翠云宫,同拜地藏王菩萨,商量启表,奏闻上天,不在话下。
这猴王打出城中,忽然绊着一个草疙瘩,跌了个□【左“足”右“龙”】踵,猛的醒来,乃是南柯一梦。才觉伸腰,只闻得四健将与众猴高叫道:“大王,吃了多少酒,睡这一夜,还不醒来?”悟空道:“睡还小可,我梦见两个人,来此勾我,把我带到幽冥界城门之外,却才醒悟,是我显神通,直嚷到森罗殿,与那十王争吵,将我们的生死簿看了,但有我等名号,俱是我勾了,都不伏那厮所辖也。”众猴磕头礼谢。自此,山猴都有不老者,以阴司无名故也。美猴王言毕前事,四健将报知各洞妖王,都来贺喜。不几日,六个义兄弟,又来拜贺;一闻销名之故,又个个欢喜,每日聚乐不提。
却表启那个高天上圣大慈仁者玉皇大天尊玄穹高上帝,一日,驾坐金阙云宫灵霄宝殿,聚集文武仙卿早朝之际,忽有邱弘济真人启奏道:“万岁,通明殿外,有东海龙王敖广进表,听天尊宣诏。”玉皇传旨:着宣来。敖广宣至灵霄殿下,礼拜毕。旁有引奏仙童,接上表文。玉皇从头看过。表曰:
“水元下界东胜神洲东海小龙臣敖广启奏大天圣主玄穹高上帝君:近因花果山生、水帘洞住妖仙孙悟空者,欺虐小龙,强坐水宅,索兵器,施法施威;要披挂,骋凶骋势。惊伤水族,唬走龟鼍。南海龙战战兢兢;西海龙凄凄惨惨;北海龙缩首归降;臣敖广舒身下拜。献神珍之铁棒,凤翅之金冠,与那锁子甲、步云履,以礼送出。他仍弄武艺,
显神通,但云‘聒噪!聒噪!’果然无敌,甚为难制,臣今启奏,伏望圣裁。恳乞天兵,收此妖孽,庶使海岳清宁,下元安泰。奉奏。”圣帝览毕,传旨:“着龙神回海,朕即遣将擒拿。”老龙王顿首谢去。下面又有葛仙翁天师启奏道:“万岁,有冥司秦广王赍奉幽冥教主地藏王菩萨表文进上。”旁有传言玉女,接上表文,玉皇亦从头看过。表曰:
“幽冥境界,乃地之阴司。天有神而地有鬼,阴阳转轮;禽有生而兽有死,反复雌雄。生生化化,孕女成男,此自然之数,不能易也。今有花果山水廉洞天产妖猴孙悟空,逞强行凶,不服拘唤。弄神通,打绝九幽鬼使;恃势力,惊伤十代慈王。大闹罗森,强销名号。致使猴属之类无拘,猕猴之畜多寿;寂灭轮回,各无生死。贫僧具表,冒渎天威。伏乞调遣神兵,收降此妖,整理阴阳,永安地府。谨奏。”玉皇览毕,传旨:“着冥君回归地府,朕即遣将擒拿。”秦广王亦顿首谢去。
大天尊宣众文武仙卿,问曰:“这妖猴是几年生育,何代出生,却就这般有道?”一言未已,班中闪出千里眼、顺风耳道:“这猴乃三百年前天产石猴。当时不以为然,不知这几年在何方修炼成仙,降龙伏虎,强销死籍也。”玉帝道:“那路神将下界收伏?”言未已,班中闪出太白长庚星,俯首启奏道:“上圣三界中,凡有九窍者,皆可修仙。奈此猴乃天地育成之体,日月孕就之身,他也顶天履地,服露餐霞;今既修成仙道,有降龙伏虎之能,与人何以异哉?臣启陛下,可念生化之慈恩,降一道招安圣旨,把他宣来上届,授他一个大小官职,与他籍名在箓,拘束此间,若受天命,后再升赏;若违天命,就此擒拿。一则不动众劳师,二则收仙有道也。”玉帝闻言甚喜,道:“依卿所奏。”即着文曲星官修诏,着太白金星招安。
金星领了旨,出南天门外,按下祥云,直至花果山水帘洞。对众小猴道:“我乃天差天使,有圣旨在此,请你大王上届,快快报知!”洞外小猴,一层层传至洞天深处,道:“大王,外面有一老人,背着一角文书,言是上天差来的天使,有圣旨请你也。”美猴王听得大喜,道:“我这两日,正思量要上天走走,却就有天使来请。”叫:“快请进来!”猴王急整衣冠,门外迎接。金星径入当中,面南立定道:“我是西方太白金星,奉玉帝招安圣旨,下界请你上天,拜受仙录。”悟空笑道:“多感老星降临。”教:“小的们!安排筵宴款待。”金星道:“圣旨在身,不敢久留;就请大王同往,待荣迁之后,再从容叙也。”悟空道:“承光顾,空退!空退!”即唤四健将,分付:“谨慎教演儿孙,待我上天去看看路,却好带你们上去同居住也。”四健将领诺。这猴王与金星纵起云头,升在空霄之上,正是那:高迁上品天仙位,名列云班宝录中。毕竟不知授个甚么官爵,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回官封弼马心何足名注齐天意未宁
那太白金星与美猴王,同出了洞天深处,一齐驾云而起。原来悟空筋斗云比众不同,十分快疾,把个金星撇在脑后,先至南天门外。正欲收云前进,被增长天王领着庞、刘、苟、毕、邓、辛、张、陶,一路大力天丁,枪刀剑戟,挡住天门,不肯放进。猴王道:“这个金星老儿,乃奸诈之徒!既请老孙,如何教人动刀动枪,阻塞门路?”正嚷间,金星倏到。悟空就觌面发狠道:“你这老儿,怎么哄我?被你说奉玉帝招安旨意来请,却怎么教这些人阻住天门,不放老孙进去?”金星笑道:“大王息怒。你自来未曾到此天堂,却又无名,众天丁又与你素不相识,他怎肯放你擅入?等如今见了天尊,授了仙录,注了官名,向后随你出入,谁复挡也?”悟空道:“这等说,也罢,我不进去了。”金星又用手扯住道:“你还同我进去。”
将近天门,金星高叫道:“那天门天将,大小吏兵,放开路者。此乃下界仙人,我奉玉帝圣旨,宣他来也。”这增长天王与众天丁俱才敛兵退避。猴王始信其言。同金星缓步入里观看。真个是:
初登上界,乍入天堂。金光万道滚红霓,瑞气千条喷紫雾。只见那南天门,碧沉沉,琉璃造就;明幌幌,宝玉妆成。两边摆数十员镇天元帅,一员员顶梁靠柱,持铣拥旄;四下列十数个金甲神人,一个个执戟悬鞭,持刀仗剑。外厢犹可,入内惊人:里壁厢有几根大柱,柱上缠绕着金鳞耀日赤须龙;又有几座长桥,桥上盘旋着彩羽凌空丹顶凤。
明霞幌幌映天光,碧雾蒙蒙遮斗口。这天上有三十三座天宫,乃遣云宫、毗沙宫、五明宫、太阳宫、花药宫、……一宫宫脊吞金稳兽;又有七十二重宝殿,乃朝会殿、凌虚殿、宝光殿、天王殿、灵官殿、……一殿殿柱列玉麒麟。寿星台上,有千千年不卸的名花;炼药炉边,有万万载常青的绣草。又至那朝圣楼前,绛纱衣,星辰灿烂;芙蓉冠,金璧辉煌。玉簪珠履,紫绶金章。金钟撞动,三曹神表进丹墀;天鼓鸣时,万圣朝王参玉帝。又至那灵霄宝殿,金钉攒玉户,彩凤舞朱门。
复道回廊,处处玲珑剔透;三檐四簇,层层龙凤翱翔。上面有个紫巍巍,明幌幌,圆丢丢,亮灼灼,大金葫芦顶;下面有天妃悬掌扇,玉女捧仙巾。恶狠狠,掌朝的天将;气昂昂,护驾的仙卿。正中间,琉璃盘内,放许多重重叠叠太乙丹;玛瑙瓶中,插几枝弯弯曲曲珊瑚树。正是天宫异物般般有,世上如他件件无。金阙银銮并紫府,琪花瑶草暨琼葩。朝王玉兔坛边过,参圣金乌着底飞。猴王有分来天境,不堕人间点污泥。
太白金星,领着美猴王,到于灵霄殿外。不等宣诏,直至御前,朝上礼拜。悟空挺身在旁,且不朝礼,但侧耳以听金星启奏。金星奏道:“臣领圣旨,已宣妖仙到了。”玉帝垂帘问曰:“那个是妖仙?”悟空却才躬身答道:“老孙便是!”仙卿们都大惊失色道:“这个野猴!怎么不拜伏参见,辄敢这等答应道:‘老孙便是!’却该死了!该死了!”玉帝传旨道:“那孙悟空乃下界妖仙,初得人身,不知朝礼,且姑恕罪。”众仙卿叫声“谢恩!”猴王却才朝上唱个大喏。玉帝宣文选武选仙卿,看那处少甚官职,着孙悟空去除授。旁边转过武曲星君,启奏道:“天宫里各宫各殿,各方各处,都不少官,只是御马监缺个正堂管事。”玉帝传旨道:“就除他做个‘弼马温’罢。”众臣叫谢恩,他也只朝上唱个大喏。玉帝又差木德星君送他去御马监到任。
当时猴王欢欢喜喜,与木德星官径去到任。事毕,木德星官回宫。他在监里,会聚了监丞、监副、典簿、力士,大小官员人等,查明本监事务,止有天马千匹。乃是:
骅骝骐骥,騄駬纤离;龙媒紫燕,挟翼骕骦;駃騠银騔,騕褭飞黄;騊駼翻羽,赤兔超光;逾辉弥景,腾雾胜黄;追风绝地,飞翻奔霄;逸飘赤电,铜爵浮云;骢珑虎〔马剌〕,绝尘紫鳞;四极大宛,八骏九逸,千里绝群:——此等良马,一个个,嘶风逐电精神壮,踏雾登云气力长。
这猴王查看了文簿,点明了马数。本监中典簿管征备草料;力士官管刷洗马匹、扎草、饮水、煮料;监丞、监副辅佐催办;弼马昼夜不睡,滋养马匹。日间舞弄犹可,夜间看管殷勤,但是马睡的,赶起来吃草;走的捉将来靠槽。那些天马见了他,泯耳攒蹄,倒养得肉膘肥满。不觉的半月有馀,一朝闲暇,众监官都安排酒席,一则与他接风,二则与他贺喜。
正在欢饮之间,猴王忽停杯问曰:“我这‘弼马温’是个甚么官衔?”众曰:“官名就是此了。”又问:“此官是个几品?”众道:“没有品从。”猴王道:“没品,想是大之极也。”众道:“不大,不大,只唤做‘未入流’。”猴王道:“怎么叫做‘未入流’?”
第198章
平安当然不会让这些千挑万选,又接受过宫中系统教育的女孩子去当宫女,那也太浪费了。毕竟那些毫无技术含量的活儿,有的是人能够做,而这些女孩子们,他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留着是有大用的。
当初他打算在宫里开办一个女学,让官宦之家的女孩子入宫读书。
但是按照赵璨的说法,一旦让那些女孩子们入了宫,就有可能会变成变相的选秀,从而让他们不得安宁。所以那时候平安不得不放弃这个想法。
不过时移世易,现在的情况又不一样了。
首先赵璨已经明确不会娶贵女入宫,其次嘛……就算现在他愿意娶,恐怕大臣们也不会愿意将自家女儿嫁进宫里来了。
毕竟经过前段时间的交锋,赵璨已经彻底的占据了上风。现在送女儿入宫,非但没有好处,反倒是让赵璨手里多了一份筹码。况且,大臣们已经知道赵璨的心思之坚定,根本不可能被后宫影响,再说还有个平安在……综合这些原因,他们是绝不会愿意送女儿入宫的。
再者,赵璨登基八年多,已经三十多岁了,从前那些可能会入宫的女孩子们早就已经嫁人生子,说不定都是好几个孩子的娘了。而现在这些女孩跟他的年纪差距太大,虽说在古代这样的老少配很多,但是毕竟还是不相当。
所以这时候再来提开办女学的事情,反倒很有可能成功。
不过,为了避免麻烦,平安痛定思痛,觉得也许可以降低入学年龄的要求,比如选六七岁的小女孩入学读书,就没有这样的顾虑了。等她们长到十六七岁可以嫁人的时候,赵璨都四十多了。
回去的路上平安就跟赵璨商量了一下这件事,“最近一直很忙,都差点忘了。既然那边课程也差不多该结束,那么这件事也该提上日程了。这回有这些秀女们做老师,你总不会再反对了吧?”
赵璨道,“照你的话说,自然不会有问题。只是这样一来,这些秀女们留在宫中做师父,她们的将来又该如何安排?”
这些女孩子当初可是作为备选妃嫔送进宫来的。
虽然理论上来说,进了宫之后就跟家里没有关系,算是皇家的人了。就是真的让她们去做宫女都没有问题。但是实际上显然不能够这样操作。况且其中有不少还是官家之女,虽然是官位很低微的小官,却也不可小视。
而这些女孩子跟宫女又不一样。宫女毕竟都来自贫苦人家,就算二十岁放出宫去才开始议亲也不算晚。毕竟贫家子弟很多都要积攒多年才出得起聘礼成亲,拖得晚的人比比皆是。
但是官家子女,就算成婚晚,但通常也会在十一二岁左右就开始相看亲事,早些定下来。所以假如这些女孩过几年再出宫,就错过了最好的时机了。到时候高不成低不就,很难遇到相配的亲事,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嫁给鳏夫做填房。
这些问题,也不得不考虑。
平安叹气,“其实我倒是希望借此机会,将法定婚龄调高一点。青春期的身体还没有长成就成亲生子,不管对男方还是女方都算不上什么好事。”自己都还是孩子呢,就要做家长了,许多事情肯定都稀里糊涂不知道要怎么做,也不可能给孩子最好的成长环境和教育。
“你说要是朝廷规定十八岁才能成亲会如何?”平安问赵璨。
赵璨也很无奈,“从来只听说过朝廷催着早早嫁人,不许拖延的,却没听过要规定成亲的年纪。”
要知道在这个时候,因为许多方面技术水平低下,所以人口才是第一生产力,一个家里人丁越是兴旺,日子就过得越是红火。不光是因为干活的人多了地里的收成多,家族庞大了也意味着没有人敢欺负他们。此外这时还有徭役,如果家里只有一个男丁,抽走之后家里的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凡此种种,所以从来朝廷都是鼓励多生孩子,甚至曾有过规定,年轻男女到了多少年纪不婚假便会获罪,除了要罚钱之外,官府还会强制性的给他们配对,就是希望不要浪费生孩子的时间。
长久以来的习惯,让多子多福的念头根植于众人的意识之中,并且纳入了文化体系。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可见生孩子这件事有多重要。所以平安的改革或许可以实行,但是只能一步一步的来,现在还不到那个时候。
平安也没有办法,“那就只好想另外的办法来解决这件事了。”
“什么办法?”赵璨问。
平安道,“立牌坊。”
“什么?”赵璨有些怀疑自己是听错了,“你说立牌坊?”
从来只听说给贞节烈妇立牌坊,还没有给未婚女孩立牌坊能够为她们谋到婚事的道理。所以赵璨有些不明白平安的意思。
平安摸着下巴道,“我的意思是说,将这些女孩子们树立为榜样。我记得立牌坊的目标,其实也是要树立榜样。与其立什么贞节牌坊,还不如立这个呢!”
这个社会也真是绝了,一方面希望大家赶快结婚生孩子生得越多越好,另一方面却要求女人为男人守节,不许他们另嫁,甚至还对此给与所谓的表彰,真是不知所谓。
“说说你的打算。”赵璨道。
平安道,“我听人说,以往宫中选秀之后淘汰掉的女孩子,都会很抢手,不少人家争着下聘?既然如此,这些女孩子没道理比她们差了。等到女学建起来之后,朝廷这边再给做一些官方宣传,再在报纸上宣扬一番,将她们树立成新时代女性的标杆,要求大家向她们学习。这样一来,应该只会更抢手吧?”
年纪大算什么问题?就算是官家子女,也不是人人早婚,总有几个问题少年会多拖几年。而平安夜不打算拖她们太久,二十岁的年纪还不算太大,嫁出去绝对没问题。实在不行姐弟恋也可以考虑啊!
赵璨失笑,“不光解决了她们的婚事,还能为你的女学……打个广告,是这么说吗?”
平安也跟着笑了起来,“没错,我就是这个意思。一举两得,难道不好吗?”
舆论的力量总是很好用。毕竟女学这东西开在宫里,难免会惹人议论。既然如此,索性在其他人还没开始之前,自己就进行引导,将这件事摊开了说清楚,也免得不知情的人胡乱猜测。
而且这种宣传,对于女子的独立自主意识觉醒是很重要的。
有人领了头,逐渐的便会有更多的女子意识到,其实她们并不一定只有以前那样一种活法。
当然,目前这些女孩就算走出来开始上学,也不能进入社会工作,多半还是要回到嫁人生子的老路上。就跟民国时期那些去教会学校读书,只是为了钓个金龟婿的女学生一样。因为读过书之后会更好说亲。
但哪怕暂时只有这一种好处,只要大家争相将女孩子送来,她们的眼界拓宽了,知识丰富了,自然会去追求更多的独立和自由。
不管是什么样的事,都是从内部、从自身出发的需求最为强烈。平安不会将这些东西都强塞给她们,而是引导她们自己做出这样的抗争和选择。这样,终有一天,大楚的女性也能够走出家门,发挥出自己的力量。而那一切,则是她们自己争取到的。
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开心吗?
平安从来都将自己的位置看得很清楚。他不是上位者,非要将一切都掌控在手里。相反,她一直坚持自己只是个过客,只不过是抱着要在这里留下足够多痕迹的想法,才开始了这一系列的行动。
做自己力所能及的,剩下的,就交给这些大楚人,交给时间,交给未来。
虽然赵璨觉得平安想要让女子走出家门的想法有些异想天开,但好在平安不管做什么事都不是一蹴而就,非要立刻做到,而是先对一部分人进行引导,然后再让这些人去影响其他人。这样一来,冲击力自然就可以降到最小,就算最后不能成功,影响也不会很大。既然如此,试试又何乐而不为?
所以接下来平安就开始对这件事情进行安排了。
首先是女学的学校选址。
原本平安是打算在宫里开办的,这样一来,从这里出来的学生身上便会自带一层光环。不过考虑到种种影响,平安最后还是决定,暂时将教学区安排在皇城外。
——他虽然并不觉得随便什么人就能够对他跟赵璨的关系产生影响,但也不想总是将精力放在防备这些女孩子身上。这个时候,不给她们机会,就是比较好的选择了。
好在即便不是在宫里,属于皇室的土地还是有许多。甚至皇城附近的那一圈宅子之中,就有不少空着,等待皇帝将它赐给某个功臣。还有一部分是从前宗室王公的宅邸,占地面积广,屋宇华丽,园林壮观,用来做为独立的学校倒是正好。
平安很快选定了某位王爷的旧宅,这里距离皇宫不远不近,地方大而且围墙很高,又处在达官贵人们的宅邸附近,治安方面更是绝对没有问题,再合适不过。
地方选好了之后,便是女学会教导的内容。
除了基础教育学校会教的那些东西之外,还额外有琴棋书画、刺绣女红、厨艺以及歌舞、礼仪之类的课程,毕竟目前来说,这其实就是个变相的新娘学校,自然要求她们全面发展。
不过这些课程也只是看上去多,实际上,且不说某些世家之中会给孩子准备额外的课程,而且在这里也只不过是给她们打个基础而已,等到确定各自的天赋和特长是哪些方面之后,便可以按照这个方向进行深入的学习了。
当然,那就需要毕业回家之后自己进行安排了,学校只会给出建议。
所以平安给女学设置的学制是三年。这样的话,前面的学生毕业之后,年纪不大,并不到急着婚假的年纪,其中一部分便可以继续留在学校里做助教,从而扩大教学规模,招收更多的学生。
等平安将这些东西都弄出来之后,那边秀女们的课程也已经结束了。
平安让人将杨秀请了过来。
虽然他也可以强制性的让这些女孩按照他的意思去做事,但平安总觉得,不管是什么事情,能够看清方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效果会更好。所以与其强迫她们,不如让她们主动选择。
不过人心难测,万一对方的选择跟自己所想的不一样呢?所以在选择之前,还得做些安排。
杨秀就是平安所要安排的对象。
因为之前发生的事情,她现在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接受平安的安排。否则的话,一旦这个时候被遣送回家,那就跟之前没有选上被刷下去不一样了。——除非是德行有失或者犯下大错,否则她们不可能这么不明不白的出宫。
到时候别说是为自己谋划好亲事,恐怕就连家里也要被她连累。
而且平安很清楚,杨秀是个很有野心的人。这野心可以表现在对赵璨的图谋上,当然也能表现在别处。——聪明人有时候不需要多话,她会知道什么样的选择对自己最好。
平安先是问了问这十七个女孩各自的表现,杨秀对她们的印象,然后才抛出他的计划书,“我要你设法说服大多数人主动选择这个。”
杨秀接过来看完之后,不由愣住。被平安叫来,她就知道该是自己要付出代价的时候了。却没想到,所谓的代价竟然会这么小,甚至根本称不上“代价”这两个字。
所以她毫不犹豫的点头,“我会尽力。”
“不是尽力,是一定要做到。”平安说,“如果你能做到,女学我就交给你来管,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杨秀眼中的热切一闪而过,神色瞬间坚定了许多。
虽然她还不知道平安对女学的种种安排,更不知道平安已经打定主意要将她们做成一块金字招牌,但是这不妨碍杨秀能够看出平安对这件事的重视。否则的话,他也没有必要费那么多功夫培养她们,又做出这样的安排了。
就算不提其他,一所由皇室开办的女学,专门教导贵女们,对于她们这些出身不高的女孩们来说,就已经是十分难得的人脉了。借由这些学生,她们能够得到许多。
至于平安的要求,对杨秀来说还真不难。因为有自己的打算,所以这段时间里,她也颇在这些女孩之中结识了几个好友。既然抱着功利的想法,她结识的自然都是其中最出色的人。随着时间推移,她们已经成了其他人的领头者。
只要说服了几位好友,其他人自然只会跟着她们的脚步。
而这一点并不困难。毕竟到了现在,她们多少也能猜出皇帝对她们根本不感兴趣,继续留在宫里没什么好处,还不如为自己谋个更好的出路。
所以平安的安排虽然出乎预料,但是却没有遭遇到任何反抗和抵制,顺利的将女学师资力量定了下来。
女学的校长,平安原本打算让温成碧来做的。她的身份特殊,出身江南世家,能够压得住场子。不过后来想想,温成碧已经嫁为人妇,恐怕没有精力全部放在女学上面。
不过这个问题对这时的人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因为就算是朝堂上,也有很多官员们只有虚衔,不管实事。
比如以前平安曾经担任过皇城司提举,是皇城司实打实的一把手,所有的事情都能管。但实际上,他头顶上还有个皇城司提督,由当时的御前大总管王立心遥领,不过问具体事务,只需要平安定时向他汇报消息就可以了。
所以最后温成碧领了个荣誉校长的名,具体的教学事务,却还是交给杨秀来做。这样一来,既可以借住她的名声和身份,又不至于被杂事束缚住。
不过温成碧还是担任了一门课的老师。
她教的是基础常识课,一来是因为其他人都无法胜任这一门课,二来温成碧本人对这些东西极感兴趣,了解得也更透彻,教起课来不会照本宣科,而是结合实际,效果更大一些。
此外,平安更希望学生们能够从她身上学到那种气度和眼界,至少可以以她为榜样奋斗。
接下来是招生。
这个最简单,规定五品以上官员的女儿必须入学就可以了。虽然大楚的官员很多,但五品是个非常巨大的分水岭,超过这个品级的官员数量便大大减少。而且第一期只招收京官的女儿,再加上年龄限制,数量就更少了。
最后确定能够入学的人数堪堪过百,十七个老师显得绰绰有余。
好在这时候朝臣们早就已经死了逼赵璨纳妃的心思,所以就算知道赵璨将这些秀女变成了女学的老师,专门开了个学校,他们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最多只是感叹一下赵璨早就有了准备,没给他们利用这些女孩子做文章的机会。
对于要送自家女儿入学这件事,许多人都不以为然。但是既然皇帝下了旨意,那也没有必要反抗。反正这件事于大势并没有什么影响,他们并不会太在意。
于是就在双方的默许之中,经过一个月的准备之后,女学便开课了。
因为是女学,赵璨和平安也不方便去,所以开学当天,在赵璨的要求下,请了好几位德高望重的宗室命妇前往撑场子,就连郑贵太妃,也带着先帝的嫔妃们去凑了一把热闹。
说起来很有趣,明明当初在宫里的时候,郑贵妃将这些嫔妃们压得喘不过气来,彼此之间相互敌视、防备、陷害,想尽一切办法争夺先帝的宠爱。尤其是有孩子的这几位,不光是为自己筹谋,还有孩子需要考虑,最恨的时候见了面简直如同乌眼鸡一般,恨不能冲上去撕了对方。
而现在,先帝去死,她们出了宫跟着孩子们住在一起,过上了老封君的生活,彼此之间的关系反倒缓和了。
大概因为太寂寞,而这世上能够彼此理解的,也只有她们几个人,所以时不时的聚在一起说说话,回忆回忆往昔,谈论一番自家孩子,渐渐的倒是培养出了几分情意来。
有了这些人出席,女学的档次更加高大上。平安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让报纸大肆宣传,弄得京城里人尽皆知,甚至刚刚开学的几天,还有不少人在女学门外徘徊,似乎打算要一窥究竟。好在平安早有准备,安排了巡逻队,这些人不敢上前骚扰。
不过,这样的排场倒是的确让女学的名声更加响亮的许多。
相信随着消息传往全国各地,接下来想必会掀起一阵热潮。平安正在琢磨着是否要鼓励民间开办女学了。
他这边精力有限,而且要走精品路线,不可能扩招。但是只让官家女上学毕竟没办法达到自己的要求。
相信如果有其他人开办学校,那些豪商富贾或者乡绅地主们也会愿意将女儿送去上学的。
当然,在那之前,朝廷要先颁布法令来对这种事情进行限制。他可不希望过几年全国各地都是骗人的“培训班”,什么手续都没有拉起几个人就可以圈钱。
女学的事情告一段落,平安便又将注意力转到了基础教育那边去。经过这几年的发展,至少在三十二州之中已经普及了基础教育,而其中带来的好处,也是数之不尽的。
第199章
基础教育普及的好处自不必说,这几年来,大楚的工业已经开始逐渐兴起。
其实观察周围的世界,这件事人人都会做。只不过许多事情我们只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以前也有人想要去探究起究竟,但是古代的科技水平有限,在不借助工具帮助的情况下,人类对于自然的认知出现偏差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事。
当然,即便是出现了偏差,聪明的古人们仍旧能够就此给出哲学上的解释,将之纳入一个玄之又玄的体系之中。
而这个体系本身,又制约着后来人的研究和进展,以至于明明在其他方面十分发达,这些东西却始终少有人去研究。
但是实际上,只要有机会的话,对于这种新奇的认知世界的方式,许多人都是很感兴趣的。尤其是小孩子们,他们脑子里没有大人那么多条条框框,学习和接受起这些新的东西来,就容易得多。
这些人之中,绝大部分没有机会继续念书深造,但是已经掌握的这部分知识,却已经能够逐渐对他们的生活产生影响和变化。
比如许多人就在实践的过程之中,发现了许多之前没有在意的东西,并且顺利的将之转化成了商机。
——在发明创造上,古人是不虚任何人的。
一旦有了引导之后,他们很快便能自己走上正轨,并且慢慢发现更多的、课本上并没有出现过的新东西。
而因为有了报纸的交流,所以这些东西一经发现,往往都会引起轰动,将消息传扬开去。随之而来的,自然是名利和种种好处。有了榜样在前,其他人便会跟风学习,掀起一阵热潮。这在另一个层面上,也促进了这种变化和发展。
到这个时候,这种风潮已经变成了一种自发性的行为,而不需要朝廷再去进行刻意的引导。而且民间在这方面的进步,也远超各图书馆编纂书籍的进度,反过来要求各种书籍更新换代。
以至于图书馆在这些新兴学科上,一下子由原本的没有内容可收录编纂,变成几乎每天都有新的东西出现,编书的进度根本跟不上。并且可以想见,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这种状况会一直持续下去。
为了解决这样的问题,平安正式将杂志推了出来,相较于正经的书籍,杂志具有时效性和集合性,显然更能够适应这样一个日新月异发展迅速的时代。
至此,新学科的研究和发展,终于从由少数人引导的从上而下,到现在的许多人自发研究的从下而上。
这其中身为中流砥柱的,其实还是那些士子们。毕竟普通人,除了想要往工匠方面发展,其他人就算感兴趣,也注定了不会有多少时间和精力放在这上面。毕竟对他们来说,生存才是第一位的。
但读书人就不同了。他们本来就以读书为本业,闲暇时也钻研一下别的东西,比如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用以陶冶情操,同时跟其他人往来的时候,也可以彰显一下自己的实力和才华。
就算在平安没有对新学科进行明确的分科之前,也有不少文人对这方面的东西感兴趣,会自己去进行研究。何况现在已经有了具体的方向和指示?所以这些有钱有闲的读书人,自然便成了投入最多的一部分。
他们或是自己埋头研究,或是呼朋引伴一起交流,或是在报纸杂志上发表文章阐述自己的实验过程,使得场面一下子繁荣热闹了起来。
而平安所等待的契机,也终于到来了。
对于这个时代的读书人而言,他们读书是为了“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读书是他们的职业,所以付出便要求回报。
他们研读四书五经、诗词歌赋是为了科举入仕,学习琴棋书画六艺同样也是为了提升自己的形象和名声,此外跟同辈来往、参加文会诗会等等,也是为了结交更多的人脉。总之所有的一切,都是在为将来的入仕做准备。
而现在,他们当然也希望研究这些新兴学科,能够给他们带来更多的回报。
这也是平安乐意看到的情况。这种自发性的要求,比朝廷要求他们去学习掌握这些东西,更加能够调动他们的积极性。而在下面有了这种要求之后,甚至不需要平安这边提醒,自然就有大臣给赵璨上折子,认为可以将这些新学科纳入科举考试的范畴。
当然了,也不是所有大臣都能够看到这样的好处。实际上,倾向于将之纳入科举体系之中的,多半还是那些辛辛苦苦将学科建立起来的大臣们。
当初为了从芜杂浩繁的文献之中将学科相关的东西挑出来,傅彦、冯璋和平安花费了不少功夫,从各处请了许多人过来。连翰林院里的几位老大人都被请过去了。
若不是有他们先行一步,做出表率,并且编纂了最初的课本和学科书籍,也不会有后来如此欣欣向荣的发展。
这些人能够被选中,自然都是原本就对这些方面有研究或者感兴趣的人,愿意埋头去研究这些枯燥的东西。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是老学究、书呆子。
实际上,不管是什么东西,想要让它一直发展下去,就势必要让它成为主流。
就算是在古代,学术之争也是非常厉害的。而这些大臣们也深知这一点,所以等到这些新学科有了基础的发展之后,接下来最重要的一步,就是要将它们纳入现有的科举体系之中。这样才能鼓励更多的人将精力转到这方面去。
而对于他们自己来说,一旦这个建议被采纳,那么绝对不会有比他们更适合负责这方面工作的人。这样一来,不但能让自己所喜欢的学科推广开去,而且自己的政治抱负也可以得以实现。
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事呢?
当然,有人赞同自然也就有人反对。科举考试进行了那么多年,考的都是四书五经,圣贤之书。反对者认为,如果随便什么科目都可以参加考试的话,那么科举的神圣性就会被打破,对朝廷来说十分不利。
再说,还有一部分人守旧而固执,始终认为这些经常需要动手实验的学科乃是“奇技淫巧”之物,根本不应该花费太多心思,否则会让人移了性情,自然会大力反对。
如果这件事是由一个或者几个人提出,而没有任何基础的话,那么遭到这些人的反对,肯定就不可能再进行下去了。
不过现在,这些大臣们是代表成千上万的士子向朝廷请命,他们甚至拿出了好几份各路所办的报纸上刊登的文章,上面的内容全都是呼吁朝廷考虑增加考试科目。有了群众基础,反对派的声音也就显得有那么一点儿底气不足了。
所以赵璨没怎么犹豫就大笔一挥同意了。不过为了安抚其他人,还是强调科举考试仍旧以进士科为主,其他科目为辅助。
——实际上这是一句废话,对于现在的读书人来说,即便赵璨不这么说,他们也还是会这样想。
千百年来进士科都拥有十分特殊的地位,并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够被打破的。所以目前来说,除非是那种偏科得特别厉害,就是对这些东西感兴趣的人,其他人只要还认为自己能够考得上进士,就不会考虑这些科目。
不过他们当然也不会反对。毕竟考进士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有句俗话说“五十少进士”,意思是进士考到五十岁都还算是年轻人,可见其艰难。而有其他的退路在,对士子们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而将来,随着学科逐渐细化,进士科迟早会被细分成好几种科目,到那个时候,这种情况自然而然就会被打破。所以不管是赵璨还是平安,都并不着急。
不过目前,也只能先公布这个消息,并且让教育部和图书馆那边赶快出新的教材,让有志于考这些新学科的士子做到心里有数。刚刚过去的安平七年才进行过一场科举考试,而下一次要到安平十年才会举行。中间这段时间,也足够他们进行各方面的准备了。
目前这些新学科的内容还不多,所以也不方便分得太细,只定下了理科和工科。顾名思义,理科就是跟自然道理相关的科目,可以理解为认知世界的部分。至于工科,自然涉及到发明创造。
平安对此有些迫不及待。
这两科的考试还没有开始,但是他们考出来之后的工作安排,平安却是早就已经想好了。
他的蒸汽机和大炮到现在为之虽然已经有了一些进展,但是却还远远不够。有这些生力军加入之后,想必会给自己带来一些惊喜。
这也是人才供需关系紧张时不得已的做法。毕竟现在除了基础教育学校之外,根本没有别的地方教这些。士子们要做研究,除了自己花钱花时间去研究之外,就是购买报纸杂志,研读别人发表的文章。除此之外别无他途。这样能够培养出来的人才,自然就十分稀少了。
倒不是平安没看到这种窘况,不想弄出个理科学校和工科学校,实在是因为现在就算开了学校,也根本请不到老师。总不可能把学生招进来了,然后告诉他们:“我们现在没有老师,所以大家只能聚集在一起探讨研究,既当老师又当学生。”所以也只能暂时作罢。
所以按照平安和冯璋研究之后的结果,最好是再等几年,专业发展得更兴旺,涌现出更多的人才之后,再开办学校,将这些能人聘请过来当老师。
所以目前教育部一直在跟进各地的杂志,考察那些在杂志上发表文章的人的水平,或许过几年,他们就会成为新学校的中坚力量。
不过事实证明,实际上有些东西,即便没有理论指导,也不会影响人们去创造和制作他们。
比如蒸汽机。
历史上最初发明蒸汽机的人,一定没有对物理学的深入研究,可能只是凭着自己眼睛所看到的某些物理现象,然后就开始了深入的研究,最终成功。
实际上在工业革命开始之前,蒸汽机本身也经历过一段时间的发展,但是始终没有引起多少重视。因为当时的人们并没有发现使用它的方式。
连用法都没搞明白,就更不必说其中蕴含的道理了。
而现在其实也是一样的,在平安的要求下,一些经验丰富的老工匠开始了制作蒸汽机的过程。他们跟历史上的那些人比起来,至少还有平安的指点,所以进展自然更快。
就在平安殷切的期望着新型人才加入这个计划的时候,工匠们却已经制作出了第一台蒸汽机车。
在天乾宫中,有一间单独的房间,摆放着一个巨大的蒸汽火车模型。
这辆蒸汽火车模型总共有二十节车厢,使用煤炭作为热源,启动之后能够在循环往复的环形铁轨上飞快的跑动,一分钟之内能够走完一整圈差不多有五百米长的轨道。
如果单纯按照速度来看,其实它并不算特别快。毕竟世界冠军百米跑的记录是不到十秒。也就是说,按照这个速度,每分钟能跑六百米。当然,考虑到人的冲刺速度和平时速度不一样,还会相应有所减少,但估计也相差不多。
不过即便是这样,这个模型制造成功,被送进宫的那天,也引起了很大的轰动。
甚至就连赵璨这样平日里沉迷政事的人,那几天都忍不住会在议政和批阅奏折的间隙,踱步到那个房间里去看一看。要不是因为煤燃烧之后的浓烟和味道并不好,可能他停留的时间会更长。
除了赵璨,其他大臣进宫的时候,也会忍不住会往那个方向频频瞩目,一直到赵璨开口让人带他们过去为止。
要不是因为它被安置在天乾宫,许多人都不敢贸然过来,恐怕那个房间每天都不会有空闲,一定会有许多人想要进去参观。
而就算是现在,那些还在上书房学习的宗室子弟们,对于这个东西,也还是是满怀好奇心,从前最不愿意到天乾宫来,现在休息时间却总忍不住往这里跑。
对于现世的人们来说,这种不需要马拉就可以自己跑的车子,对他们来说太过新鲜。
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个模型的存在,所以对于平安一直不断往这里面投资,却始终见不到什么成果,都没有人上书弹劾他。否则的话,就算用的是赵璨自己内库的钱,大臣们也不会眼睁睁看着的。
不过实际上,虽然模型早就已经制作出来,但是要等比例的制作出一辆能够载人载货的火车,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不过虽然艰难,但是也并不是完全不可能。
而现在,工匠们终于制作出了第一辆蒸汽机车。
平安收到这个消息,几乎要高兴得跳起来了。工业革命!如果说对近代社会影响最大的一件事,那毫无疑问便是这个。没有它,就没有后来的一切工业和科技上的飞速发展。更不可能出现那个蓬勃而美丽的时代。
高楼大厦,汽车飞机,电灯电视——
一切存在于平安记忆之中的东西,都是由此而来。虽然即便做出了蒸汽机,距离那一天也还是会很远,不过……在历史上,从十八世纪开始工业革命,到二十一世纪信息及科学技术高速发展,中间也不过是三百年的时间。
平安相信有自己在,至少那最初的一百年时间会大大缩短,为后面的发展争取到更多时间。也许有生之年他是看不到电脑和手机出现了,但用上电灯和抽水马桶、住上高楼应该没什么问题。
“快快快!我们过去看看!”收到消息之后平安就彻底坐不住了,拉着赵璨就要去城外的工厂看看实物。
赵璨自己其实也未尝不期待,男人对好马和好车的喜爱,就像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赵璨从一开始就对此十分感兴趣,现在听说这个车里面是可以坐人的,自然很想试一试。
因为时间仓促,所以也没有叫仪仗,只让天枢带了一部分人护卫,一行人便骑马出了城。
“希望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能够坐车出门。”在工厂门前停下来的时候,平安忍不住道。
平心而论,现在做出来的这个蒸汽机车其实长得非常丑。因为目前要考虑的,首先是要将那么多东西都装上去,让他们发挥作用,所以什么美观是根本无法顾及的。
而且认真算来,这东西其实应该只能算是个蒸汽机车头。因为后面还没有车厢。不过这个问题倒是不大,只要它能够跑起来,在后面加车厢就容易多了。唯一要考虑的是动力拉不拉得动那么多重的车厢。
负责管理工厂的人本身也是工匠,全程参与了制作工作,所以给平安他们介绍起来的时候如数家珍。不过平安对于他们所经历的艰苦困难没兴趣,兴致勃勃的问,“现在可以上去试试吗?”
“可以是可以,但是……”负责人有些为难。
但平安只当看不见,“既然可以,那我现在就上去试试吧!”
平安上了,赵璨自然也要跟上。两人坐上车,工作人员在后面点火,等了一段时间之后,车子才发动起来,然后在固定的轨道上转圈圈。
转了一圈平安就失去了兴趣。
首先这个车现在的密封性非常差,所以噪音一直轰隆隆的响就不说了,煤炭燃烧的味道更是浓重得让平安一直咳嗽。除此之外,这个车子本身也不能够操作,只能固定在铁轨上,任由它自己往前跑,等到燃料用完了就停下来。
总之一句话,需要改进的地方还有很多。
从车上下来,平安的脸色有些发白,不过精神状态还不错。虽然心里觉得失望,但他还是高度赞扬了目前的进度,然后要求他们继续研究,争取早日制造出能够运用的车子来。
不管怎么说,最困难第一步已经走出去了,不是吗?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不停的改良。有了基础再去做这些,就要容易多了。
从工厂里出来,平安的心情还是显得很激动,“蒸汽机出现了,电动机还会远吗?”
他都忍不住开始畅想将来会出现的各种各样的东西了。
赵璨在一旁含笑看着他。尝试过之后,他认为目前那种车远比不上自己的马儿,不过也可以看出,将来制作工艺提升之后,它会有什么样的潜力。或许……有生之年,自己也有可能看到平安所经历过的那种汽车遍地跑的盛景?
他也许没有机会去看平安锁见过的那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但是他们可以创造出一个类似的世界来。
好像这样,他就能够距离平安更近一些,能够更懂得平安一些。
对于赵璨来说,虽然他是个皇帝,这一切的发展对于大楚也意义重大,但是在他心中,这种巨大的意义却远没有平安此刻脸上的笑容和眼中的光彩重要。
平安终于发现了他的沉默,转头看他,“感觉怎么样,有什么想法吗?”
“等你说的火车造出来了,就先修一条从京城下江南的铁路,我们乘车一起去江南游览一番,如何?”赵璨忽然说。
平安有些意外,但很快笑了起来,“好啊。”他说,“不过那恐怕要好些年之后了。”
“不要紧。”赵璨驱马往前,从平安身侧经过时,握了握他的手,一触即分,“反正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是啊,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
第200章
虽然赵璨看上去很平静,但是回到皇宫之后,他却破天荒的又去了那个有蒸汽火车模型的房间。
实际上在最初的一段时间之后,赵璨已经很少会去那里了。
毕竟只是个模型,其实意义不大。
不过今天坐上了真正的车之后,赵璨又来了兴致,便打算过去看看。平安没有别的事情,自然要跟着他一起去。
“怎么突然想到来看这个?”去的路上他问赵璨。
赵璨摇了摇头,“只是忽然想看看。”
平安可不相信。不过赵璨不说,他也就没有再问。反正赵璨又不可能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就算现在瞒着,将来也会说出来的。
结果两人进了房间,才发现这里竟然已经有了人。
两个八九岁的小孩子,正蹲在模型边上往车里铲煤。平安见状不由大惊,连忙走过去将铲子夺了过来,看过车里并没有点火,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身厉声问道,“你们怎么在这里,跟着的人呢?”
虽说八九岁的孩子已经不算小,但是玩火毕竟还是很危险的。
平安已经认出来了,这两个都是在上书房上学的宗室子弟,一个是巴陵郡王的小儿子,一个陈国公的长子。这万一要是在宫里出了什么事,该怎么跟两位宗室交代?
要知道当初赵璨让这些孩子入宫读书,其实许多宗室心里是不愿意的。
在他们看来,这又是赵璨控制他们的另一种手段。毕竟不管哪朝哪代,皇室说起来是同一个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但是实际上对于皇位上的那位来说,除了他自己之外,其他的恐怕都是需要防备的敌人。
虽说已经习惯了这种待遇,而且也进行了妥协,但这不代表他们心里的不满就会消失了。要是真的出点儿什么事,宗室那边肯定会趁机闹起来。就算不能让赵璨怎样,起码能够谋到更多的好处。
两个孩子显然也没有想到这个时候会有人过来。而且他们都是认识赵璨和平安的,急急忙忙站起来行礼之后,面对平安的问题,则显得十分心虚,“跟着的人在……外头等着。”
平安一看就知道是他们把人给甩掉了,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这个东西太危险了,你们不能碰,知道吗?还将跟着的人甩开,万一出了事,弄伤了自己又如何?”他语重心长的道。
两个孩子低着头不说话。但是平安能够从他们脸上看出不服气来。
“觉得我说的不对?”他问。
陈国公的长子名叫赵端,生得虎头虎脑,一双眼睛又大又圆,看起来十分讨喜,当然,仅限于安静的时候。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是会安安静静的那种性格,平安依稀记得是听上书房的先生说过他很调皮。
此刻他偷眼看着平安,小声的咕哝道,“我都会了,不会出事的。”
不过平安离得那么近,自然听见了他的话,“你是说你会弄这个东西?那你倒是跟我说说看要怎么做。”平安来了兴致。
赵端还真的有模有样的说了起来。旁边巴陵郡王的小儿子见状,也忍不住期期艾艾的道,“是啊,赵端好聪明的,他一看就会了。”要不是因为这样,两个小孩子也不敢甩开跟着的人。说到底,在皇室长大的孩子,这个年纪已经懂得很多事了,最起码不敢在皇宫里闯祸。
平安还有些将信将疑,倒是赵璨上前一步,从平安手中将铲子抽出来递给赵端,“你来做一遍。”
赵端立刻精神一震,接过铲子就开始忙碌起来,最后竟然真的将火车模型给发动了。
平安有些吃惊。
倒不是觉得他们会做不到,毕竟这个程序其实并不复杂,或者可以说是相当简单。如果是平安那个时候,见过这些东西的小孩子,自然可以玩得很顺溜。
但因为这个时代的人从前没有接触过,所以对于这种完全不了解的东西,自然会难免带着一种畏惧、防备和警戒的心思。就连宫中当值的这些人,在新奇围观的同时,却轻易也不愿意去触碰,连在这里添火的人,都是特别挑选胆子大的去城外的工厂培训过。
这就像是《百年孤独》里,没见过冰块的人们会郑重其事的去参观冰块,甚至付钱只为了伸手摸一下。
这是人类对自己所不了解的世界时的典型表现,一边防备一边探索。
而且赵端两人毕竟是皇族子弟,养尊处优,恐怕在家里都没有做过这些事情。在这种情况下,两个孩子自己逃课来这里看模型就已经让平安惊讶了,更何况还亲自上了手?难道就像他们说的,一看就会了?
他还在思考这个问题,赵璨却已经从中看出了端倪,“你们已经不是第一次偷溜过来了吧?”看赵端那熟练的动作,显然已经做过很多次。
如果是真的,那么他们能够数次摸进天乾宫来而不被人发现,也算是很有能耐了。
看来天乾宫的守卫需要紧紧皮子了。
虽说是因为两人是小孩子,所以守卫们不设防的缘故,但不论如何,随便能让人闯进帝王寝宫,毕竟是事实。
赵端的转了转眼珠子,眼神飘来飘去不敢看赵璨,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不过这也算是一种默认了。两个人垂着头站在原地,已经可以想象出这件事被发现之后的处罚了。赵璨这里肯定要罚,上书房的先生知道之后肯定也会念叨一番,最麻烦的是等到回家之后,肯定还有家法等着。
想到这里,两人都不由苦了脸。
尤其是赵端,他已经预见到自己会面对什么样的场面了。毕竟他爹最要面子,他又是长子,平素管得已经很严了,就算没事也会把人郊叫去训斥一番。这回犯了错,一顿打怕是逃不掉了。
倒是巴陵郡王溺爱儿子,估计不会重罚。不过这不代表就没事了,毕竟肯定会有一番语重心长的训导,还要面对后院夫人们的眼泪。
“谁出的主意?”赵璨又问。
巴陵郡王的小儿子脸色煞白的转头去看赵端。赵端其实也害怕,但还是站出来道,“是我。”
这话想必有不尽不实之处,但是赵璨并没有追究。他点了点头,道,“行了,下去吧。回头将今日的功课加倍,朕便不惊动你们家中。不过,下不为例。”
“是!”听到这句话,原以为一定会受罚两人立刻高兴起来,大声的应了,然后便知趣的告辞。
平安见赵璨盯着两人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不由问道,“在想什么?”
“一个小小的想法。”赵璨道,“现在还不确定,回头再告诉你。”说着转过身离开了。
“不是要来看模型吗?”平安赶上去问。
赵璨道,“看完了。”
但离开这个房间之后,他没有回本初殿,而是脚步一转去了另一个房间。
这边说是房间,但实际上是个大厅,占地面积非常大。在这里摆放着的,是大楚各个州的沙盘。这是在武学的学生勘察结束之后,平安命人制作的。因为到目前为止,还有一些地方没有考察到,所以沙盘也只有不到二十个。
尽管如此,摆在大厅里看上去也壮观极了。
其实沙盘的战略意义比较重要,大楚目前没什么战争,所以沙盘的用处也不大。但平安还是将每一个州都制作出来。他采取的是那种可拆卸安装的制作方法。等到将来将每个州的沙盘都集齐之后,拼在一起便是整个大楚的缩略模型了。
制作这东西的初衷,一方面平安是想验证一下武学那边所学的东西,另一方面,也是想要让赵璨看看整个大楚是什么样子。
虽然号称是江山之主,但赵璨因为种种限制,很难有去这些地方的机会,更不可能看遍大楚的每一寸山水。不过没关系,平安可以用这种方法来帮助他看到。
用他的话来说,聊胜于无。
但是实际上,从沙盘制作开始,赵璨对它的兴趣就不是很大。到现在为止也只来看过一两次,让平安颇为伤感。
当然,这是因为平安没把自己这种矫情的想法说出来给他听。否则没准赵璨看在他心意的份上,每天都来看一次也说不定。
虽然效果不如人意,但既然都已经开始了,就算赵璨不喜欢,平安还是坚持继续下去。
或许将来就会有用得上的地方。
却没想到赵璨今日会过来。
一直到离开时平安也没有摸清楚赵璨心里的想法。而赵璨显然也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说他还没有完全想好,等到准备好了之后,会跟平安解释。
既然这样,平安也就不好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不过接下来的几天,平安倒是发现赵璨一直在看上书房那边送来的各人的功课。
这让他心中多少有了一点底。也许,赵璨这是在挑选他的继承人了。
说起来也差不多,赵璨这时候已经年过三十,这件事情上,的确是该着急一下了。毕竟继承人不是选了就算完,还要对他进行各方面的培训和教导,然后还要带在身边学习如何处理政事。这个过程,至少需要十多年的时间。
十多年后,赵璨也就快要五十了。
虽然平安总避免去想那么远之后的事情,但事实就是,历史上长寿的皇帝不多,四五十岁便驾崩的反倒比比皆是。这跟他们的生活环境,常年处在高压之中不无关系。
所以按照平安的规划,赵璨差不多也只需要工作到那个时候。到时候就算赵璨还想继续忙碌下去,平安也会劝诫他的。
人年纪大了就应该惜福养身,至于那些事情,就交给小辈们去处理嘛!
这样一来,赵璨现在这个挑选继承人的做法,倒是暗合了平安的心思。所以他看在眼里,乐在心上,自然不会追问。
其实赵璨之前的想法是,挑出一批人比如四五个来,同时进行培养,采取竞争模式,能者上位。反正都不是他的儿子,皇权又是十分谨慎的事,择其优秀者来继承,也是应有之义。
不过这种做法被平安否决了。
夺嫡之争究竟有多惨烈,看赵璨自己经历过的就知道了。然而实际上,这还是赵璨和平安有意控制的结果,否则影响还会更多。
这其实只是一种对朝廷资源的内耗,根本没有任何好处。虽说在这种激烈复杂的斗争之中,最终脱颖而出的皇子一定也很出色。不过,那更多是在阴谋上的出色,而未必是在政治上的。
况且平安也必须承认,因为对方跟赵璨没有父子血缘的维系,本身就比较疏远,如果再用这种竞争的方式来挑选的话。继承人或许会合格,但是肯定也没什么感情。
虽说身后事这种东西,不过是活人的安慰,对死者来说未必能够知晓。就像平安现在虽然活着,但对自己上辈子的结局,却是不甚了了。而且既然有了新生,也就不太愿意去想所谓的从前。
不过皇帝跟普通人不一样,那是会被写在史书上,被后世人反复研究的。既然如此,平安就不希望赵璨身上有任何可以被人诟病的地方。身后凄凉说起来不是赵璨自己能控制的,但只要挑选继承人的时候谨慎一点,也未尝不可避免。
不需要他对赵璨有多少感情,至少不会在赵璨死后有什么不敬就够了。
所以平安宁可在挑选之前谨慎一些,确定了人选之后,就倾力培养他。
说到底,这世上的确有人天生就聪明颖悟,也有人在智力上比较弱势,但这些都是极少数的情况。剩下的,大多数都是普通人。你不能指望自己一找就找到个天才,但就算是普通人,只要花费功夫教导,最后的结果也不会差。
有句话说时势造英雄,这世上能够取得很高成就的人,未必人人都是万中无一的天才。有时候普通人有了机遇,能够做到的不会比任何人差。
何况赵璨要选的也不是天才,只需要能够守成,将他跟平安创下来的这一片江山守住就可以了。如果太有能力了,反而要担心他到时候生出了自己的想法,朝令夕改最后将新政给彻底废掉呢。
所以在这件事情上,平安跟赵璨达成了共识。
不过对于怎么挑人,挑谁,平安就不打算插手了。人所站的位置不同,看到的东西也不一样。他不是赵璨,不知道当皇帝需要些什么,就算想要提意见,多半也只是捣乱。
现在看来,赵璨虽然平日里从没有提过,却一直将这件事放在心上。看他现在挑选的劲头,应该是很认真的。
果然等到看完了上书房那边拿回来的各种功课之后,赵璨便开始频频出现在上书房,考校这些宗室子弟的学业了。偶尔政务忙完之后,他也会召见其中一些人。
这样的动静瞒不过人,不少人都已经对赵璨的这种做法有了猜测。
到赵璨这个年纪还没有成亲的皇帝不是没有,但那多半都是特殊的情况。像赵璨这种早早就登基的,从没有出现过这样的问题。如果说之前朝臣们还曾经想过要让赵璨接受这种安排,那么现在,他们已经彻底放弃了。
皇帝不愿意让人议论他的后宫,他们抗不过去,只好假装看不见。虽然偶尔私底下说起来,也未免要感叹一声,但也就只能口头上发发牢骚而已。
而对于将来的事情,也不是没有人猜测过要怎么解决。
其实宗室入继是很容易猜到的。不过赵璨什么时候会开始行动,又会怎么选人,就不是他们能够猜到的了。
其中一部分人觉得根本不需要操心,等到赵璨年纪大了精力不济了,再挑选优秀的宗室子弟就可以了。另一部分人则觉得,趁着现在赵璨还年轻,直接抱养个小婴儿,自己养大的自然更满意。
前者认为婴儿看不出良莠,万一选错了人到时候就算想改都很麻烦。后者则觉得不是从小作为储君来培养,在许多方面肯定有所欠缺。赵璨那里还没有什么意见呢,他们已经彼此争论不休了。
好在这种争论只是私底下,并没有拿到明面上来说,所以赵璨只当是不知情。
所以现在,赵璨这边才有了一点动静,大臣们已经开始议论纷纷了。
就连宗室也为此激动起来。他们原本觉得赵璨让自家孩子入宫读书的做法太过霸道,这时候却巴不得他更霸道些,直接选中自家孩子,留在宫里别回来了。
平安以前看过一个笑话说,一个女人小时候的梦想是要做总统,长大后知道不可能了,所以梦想就变成嫁给总统,等嫁人生子,人到中年,便又开始梦想自己能生出个总统。
人的一生之中,理想跟现实的差距,不外如是。
这些宗室子弟,年幼时也未曾没有因为自己天潢贵胄的身份骄傲过,希望能够得到机会,建立一番功业。不过年纪渐长,他们便都慢慢明白了,根本不可能会有这样的机会。个人的能力所限不说,皇帝也绝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出现。如此浑浑噩噩的锅了半生,如今自然就将一切的期望都寄托在孩子身上。
而现在有这样一个最好的机会摆在面前,他们怎么可能拒绝?
既然已经人尽皆知,也就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了。所以赵璨便来找平安商量,想问问他的意见。当然,他不是空手来的,手里拿着几份资料,都是经过他初步筛选剩下的。
平安一看就知道赵璨挑选的标准,“你想选个亲新政的?”
“至少要懂得这些东西意味着什么,对它们感兴趣,将来不会随便废除掉。”赵璨道。
这也算是一种未雨绸缪。虽说平安认为历史的车轮如果注定了要这么往前滚,那么不管后来的人怎么做,都是抵挡不住的。既然如此,也就无所谓后人是不是维护,只要涉及到他们自己的利益,到时候他们自然会主动去做。
不过如果能够少一些波折,减少一点进步的时间,对大楚来说好处也很多。
有时候大势无非就是比别人早走了一步而已。保持着这一步的优势,才能成为令人畏惧的强国大国。至少平安不希望再看到那百年屈辱岁月发生。
不过如果平安知道赵璨其实只是不想让他的心血白费掉,恐怕就不会那么唏嘘感慨了。
对于赵璨来说,他早就已经知道了平安插手这一切的原因——最初的时候,他只不过是想要在这世界上留下点儿什么,证明自己曾经来过罢了。
既然如此,他当然要全力保护平安留下来的这些痕迹,不让它们被肆意破坏。
何况从大楚和赵姓皇族的角度来说,这些东西对自己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最大限度的保留下来,也是非常有必要的。
所以在挑选继承人的时候,赵璨就着重挑选了比较有倾向性的。
至于这种东西怎么看出来?看他们的功课就知道了。
上书房里也教基础自然科学,其中总有一部分人对这些东西特别感兴趣,花费的时间和精力更多。
在这些名单里,平安看到了一个并不意外的名字,“赵端?他在这方面似乎的确是有些天赋。”
“是的。”赵璨道,“我打算找个机会,将这些凤子龙孙们送到城外的工厂里去看看。”
他牢记平安说过的话,在他弄出来的这一系列东西之中,如果说有哪一项会对将来的大楚造成深远的影响,那一定是这个目前还看不出多少好处的蒸汽机车。
而这其中,赵端的表现最令赵璨期待。
不过,平安有截然不同的看法。
第201章
历史已经证明了,在某个方面,尤其是科学技术方面感兴趣甚至有一定成就的人,在其他方面往往会表现得更平庸些。而搞学术研究的人,也往往性格比较单纯,不擅长阴谋诡计,政治权衡。
当然天才也不是没有,但是平安不可能去赌自己能够遇到。
所以赵端对于蒸汽机车的莫大兴趣,让他进入赵璨的视野之中的同时,也让平安对他生出了疑虑。
历史上曾经出过一个只想当木匠的天启皇帝,要说如果不考虑他的政治成就,天启皇帝本身是个平安很欣赏的人。然而他在自己该在的位置上,却没有做出相应的事情来,这就是他最大的失败。
所以说,让技术宅来当皇帝,很有可能只会出现悲剧。他倒是够重视了,但是也有可能沉浸其中不可自拔,根本顾不上其他的。
这一点却是不得不防。
平安宁愿赵璨选个各方面都平庸的,也不青睐这种瘸腿的偏科生。
不过赵璨既然选出了好几个,自然就是还没有最后定下来,所以他没有立刻发表意见。——等看了他们之后的表现再说不迟。毕竟热爱一门学科打算投身其中,跟只是对这方面的东西感兴趣当成业余爱好研究一下,有着天壤之别。
平安很快就发现,自己的顾虑固然很重要,但赵璨的选择也不无道理。
因为在将这一行人带到工厂去之后,他们的表现着实有些令平安失望。
虽然这时候还没有机油这种东西,生产蒸汽机车的工厂,不是堆满了各种钢铁零件,就是堆满了煤炭,可以想见环境有多脏乱差。除此之外,空气中还始终弥漫着一种生铁和煤炭燃烧之后混合而成的气味。
对于养尊处优长到那么大,眼里所见都是繁华楼阁的这些王孙公子们来说,这种场面别说是见了,他们的脑子里可能都根本想不出来…
所以虽然说去的时候一个个都兴高采烈,但是真的到了这里,还保持着活力的,看上去神色如常而没有露出嫌恶表情的,就只剩下赵端一人了。
毕竟都是小孩子,还不会掩饰自己的神色,有一些已经满脸畏惧脚步悄悄后退,打算离开了。
很明显,虽然他们都在自然科学方面感兴趣,但是针对的只有那些看上去比较有趣味性的物理实验,更深入的,他们不知道,也没有了解过,看样子也不会喜欢。
要是在这种情况下问平安他比较看好谁,毫无疑问平安也会回答是赵端。不管他到底是喜欢这个行业还是将之当成兴趣,但是至少他能够接受这个地方。
好吧,他非但接受,而且还跃跃欲试,打算到处走走看看,甚至很想上手去帮工人们做事。
平安想了想,索性让他们解散,自由参观,只要不打扰到别人工作就可以了。
实际上他的合格决定也让很多人松了一口气,然后立刻退得远远的,根本没有想要过去参观的意思。平安也不管,反正这件事按照赵璨的意思,只是个考验,放弃这个机会的人,自然会承受应有的后果。
不过平安也没想到,除了赵端之外,还有个叫赵厚的,居然也留下来了,虽然面色苍白,看上去有些勉强,但也跟在赵端的身后往里走。
这让平安略感欣慰。不管心里怎么想,但是至少将他的话放在心里了。赵厚可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要求,但是却已经有了保证完成任务的觉悟。这种责任感和自律也是平安所看重的。
因为种种原因,参观只进行了不到一个时辰。离开工厂之后,平安要求所有人明天交一篇文章上来,就写今日在工厂的所见所闻所感。
这种游记式的命题作文,显然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尤其是那些刚才一直在放养,满心嫌弃根本什么都没有看清楚的,更是一片哀叹。
第二天,游记交上来,平安拿去跟赵璨一起共赏。
绝大多数人根本没有内容可写,只好随意的堆砌了一下辞藻,描述了一下路上的风景,再例行的将工厂夸一下就算完事。这种敷衍了事的套路平安太懂了。不过,他们能糊弄过去查的不严的老师,却是糊弄不了赵璨的。
赵璨一共选了七个孩子,但是最终写的东西能稍微入眼的,果然只有赵端和赵厚。
这也不奇怪,因为在赵璨这里,“言之有物”是第一要务。况且论到文采,他们两个也未必就逊色于其他人了。
不过两人之中还是有些分别的,赵厚是将自己所见所闻全都记录了下来,然后感慨“世上竟然有这样的东西我今日才算得见”,表达了自己心中的向往与赞叹就算完事。其实真说起来,也还是套路。只是他套路得很巧妙,而且显然观察得很细致,还向工作人员询问过一些问题,细微处也不见滞涩。
至于赵端,他只用开头一段寥寥叙述了一下自己的见闻,后面便全是“所感”了,他从蒸汽机车的神奇之处发散出去,充分发挥出了自己的想象力,设想假如这种东西推广开来会如何,畅想了一番未来的世界。他的思维天马行空,却神奇的契合了赵璨和平安拟定的将来会走的路线。
两人看过之后,都不由沉默。
半晌之后,平安叹了一口气,“这个赵端……”
“如何?现在还觉得朕挑了他不太合适么?”赵璨含笑问。
“就知道瞒不过你。”平安无奈的摇头,“不过这次就算是你赢了。他的确很合适。”
平安也没有想到,赵端的思路居然会这么开阔,根本没有停留在眼前的机器研究上,反而发散开来,颇有预见性的开始设想未来的事。这固然是小孩子的灵光未灭,大概也跟他的本性有些关系。
但不管怎么说,他没有囿于一点,不会被眼前的东西局限住,这就很好。现在哪怕他真的是个研究型的人才,只要能够把得稳方向,平安也没什么意见了。
再说,这个世界上的总不缺少在多个领域都能发展的人才,或许赵端就是这样呢?
或者说,阴谋算计的手段,都可以通过培养和经验来增强,但是个人的眼界和思路,却是很难去改变的。
第二天赵璨单独召见了赵端,平安列席。
这一次赵端的表现,才真正让平安大开眼界。事实证明,他根本不是什么沉迷研究的科研型人才,而是个有野心有能力而且思维清晰触觉敏锐的人。
实际上,他虽然喜欢研究这些东西,但之所以投入那么多的精力,甚至不惜逃课也要过来,是因为他已经察觉到这东西的好处,所以打算提前准备,好分一杯羹。
毕竟要推广这东西,总需要大量人力物力,还需要有人去负责。如果陈国公府能够在其中占据一席之地,那么百年之内,子孙无忧了。
身为长子,赵端年纪虽然才十岁,但是已经开始接受父亲的教育。陈国公会将朝堂上发生的一些事情告诉他,让他分析学习。他本人又聪慧,很多事情上一点就透,再加上刻意培养,虽然还有些稚嫩,但表现却已经相当不错。
倒是对于赵璨的青睐,赵端显得有些惊讶。
因为他是长子,所以根本没想过赵璨会选择他。理论上来说,赵璨本来也应该更多的考虑哪些非嫡长的孩子,但谁叫最后表现得最好的就是赵端了呢?
所以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欢喜激动,而是问了个意料之外的问题,“陛下为何会选中臣?”
赵璨将他的那份游记拿出来,“因为这个。”
赵端面上露出几分赧然,“我写的都是些毫无根据、胡思乱想的东西……”
“你觉得这些事情做不到吗?”赵璨问他。
赵端又不笨,自然立刻听出了赵璨的言外之意。赵璨分明是说这些东西都有可能会变成真的!这样一来,赵端也就明白对方为什么选择自己了,他的胡思乱想却是歪打正着。
赵端很激动,赵端很兴奋,“真的可以做到吗?太不可思议了!”他想起自家父亲看到这篇文章之后说的话:“倒是有趣。若真的可以做到,有生之年能得见这样的场景,足可瞑目了。”
“如果你愿意的话,你不但能够看见那一天,还能够亲自参与它的设计和创造,让它变成你希望看到的样子。”赵璨道。
这句话彻底的折服了赵端。
说起来平安觉得古代人就这一点最有趣,为了一个崇高的理想,他们可以奉献自己的一切。真的是一切,包括性命在内。这可能跟这个时代的人不太崇尚自由,不讲究什么精神独立有关吧。他们从小受到的教育,将他们的一切都跟这个国家紧密的联系在了一起,自然而然的就会生出愿意为它奉献一切的决心来。
平安自己小时候最伟大的梦想就是做个科学家,哪像赵端这样,眼看着就要成为帝国储君,将来掌控这万里江山的人。他毕竟还只是个孩子,又怎么可能不激动呢?
接下来就是向陈国公和宗室通报这件事,既然双方都愿意,别人自然也不能说什么。
很快赵端就搬进了宫里,除了在上书房上课之外,还要额外接受赵璨和平安的教导,有时候得空也会跟着听政,正式开始了储君的生活。
不过他现在还没有得到册封,只能算是有实无名。
至于为什么还没有册封,倒不是赵璨还想继续考验他,实际上考察已经结束,赵璨也没有吊着人的意思,自然是尽快确立他的地位,免得再出别的幺蛾子。
不过这就出现了一个问题。
原本赵端要继承皇位,自然应该要过继给赵璨,在宗室玉碟上,将他的名字改到赵璨的名下,从此称呼赵璨为父皇,跟陈国公一家再无关系。
只是赵璨不太愿意这样做。
一部分的原因是觉得赵端都已经那么大了,此前陈国公又对他寄予厚望,全力栽培,父子之间自然感情深厚,不是随便改个玉碟就能够改变的。而这种做法说不定反而会让赵端的心里有个疙瘩。
当然,这个原因只占很小的比重,真正的理由是,赵璨并不想胡乱认个儿子,哪怕只是寄名也不行。
对于赵璨来说,他并不希望自己跟平安之间,再插进别的什么人来,现在这样就很好。
在这一点上,虽然平安并没有要求,但赵璨自己却很坚持。
赵端那边不希望原本的身份消失,他也不愿意看到一个名义上的儿子夹在自己跟平安中间,可谓是一拍即合。可惜,大臣们却不同意这种荒谬的做法。
名分这两个字,贯穿整个封建王朝时代,究竟有多重要就不赘述了。
总之夫妻、君臣、父子,这些统统都是名分,有了名分之后才好办事,是一定不能含糊其辞的。
而在皇家,这个东西就更加敏感了。因为在这里名分不光只是名分,还包含着更多的东西。——权势,荣耀,甚至死后尊荣。
历史上藩王入继,最后尊崇自己的父母,反而把传位给自己的皇帝挤到一边的情况也不是没有过。有名分的人尚且这么干,何况没有名分的?
就说赵端这件事,假如他没有改到赵璨的名下,仍旧是陈国公的儿子。那么当储君的时候也就罢了,等将来如果他继位了,陈国公却还没死,到时候该怎么处理?
按照规矩,皇帝的父亲,该成太上皇。可是如果陈国公成了太上皇,那赵璨这个先帝又算什么?
就算赵璨自己不在意,可陈国公当上了太上皇,就有资格对政事指手画脚了,到时候忠孝两个字压下来,赵端听不听?朝臣听不听?
涉及到自身利益时,大臣们可是一步都不会让的。当然,这也是因为这件事不会触碰到赵璨的禁区,让他使出雷霆手段。只要还有转圜的余地,朝臣们就有本事把它转过来。
所以事情一时间便僵持住了。朝臣们坚持要让赵端过继过来,才能行册封,定名分。
在这件事情上,其实平安很想问问赵端的意见。可惜的是,事情发展到了现在,赵端已经不方便开口了。他不管说什么都不对。
如果他说希望能过继,岂不是抛弃亲生父母?如果说不想过继,那便是白眼狼,受了赵璨的好处却不思回报。反正不管怎么做都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赵端也很谨慎,对此事只是闭口不言。
最后还是陈国公主动站了出来,表示应该要让赵端过继。他是生父,由他来开这个口,自然再合适不过。而且赵璨和赵端都没有了反对的理由。
然而真正让平安吃惊的是,在陈国公主动在朝堂上表达了自己的意思之后,还要求留下来单独奏对,之后他对赵璨说的话。
之前赵玠出海之后,一路上圈了不少地盘,正需要人前往开垦和管理。所以国内一直都在招募宗室前往。只要他们愿意去,朝廷会给拨一部分的钱粮人口,作为最开始的基础投资。
虽说对于宗室来说,有一片自己的地方,以后不需要再受到朝廷的挟制是好事,但实际上,报名的人却并不算多。究其原因,还是因为这么多年来宗室早就习惯了让皇帝养着,失去了自立根深的能力和心气。所以最后除了寥寥数人之外,没有别人报名。
而陈国公这一次留下来单独奏对,就是希望自己能够加入其中,带着一部分人马前往海外。
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个比较好的解决办法。
远走海外之后,陈国公对于国内的影响,就会大大减小了。也不需要再有人担心赵端将来因为这个生父做出什么事情来。
而且假如他将来真的在海外开创了什么事业,也算是个独立的小君主了,不算给赵端这个儿子丢脸,朝臣们也不需要担心赵端给他加封追封——反正他本来就已经是别国的君王了,没什么好追封的。哪怕那个国家职能算是大楚的属国也一样。
平安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真是能够解决掉一切的隐患,对于能想出这一点的陈国公,倒是大为改观。
不过也难怪,能够教导处赵端那样的孩子,本人自然只会更有能力。虽然有些可惜不能在大楚发挥,不过如果走出过门,去守另一片土地,也算是好事。
赵璨让人将赵端叫了过来,把这件事告诉了他,并道,“去给你父亲磕个头吧。往后恐怕要很长时间不得见了。”至少在赵璨活着的时候,陈国公应当不会回来了。
赵端扑通一声跪下去,磕了三个响头,“父亲保重!”
于是这就是平安所知道的这对父子之间,最后的一次见面了。他也不知道这样的做法究竟好不好。其实归根结底,如果不是赵璨要挑个继承人,根本不会有这样的事。虽说这也是因为赵端自己有心,但实际上,赵璨如果要求,难道有人能够拒绝吗?
但不管好不好,这都是各自做出的选择,如今也只能够希望,一切都好了。
既然陈国公表了态,礼部自然就开始准备起册封典礼。
出于某种不好明说的心思,这一次的典礼办得很盛大。很显然,虽然赵璨没有孩子,但是朝廷希望能够向天下百姓宣布,皇帝已经有了继承人了。
有了继承人,就意味着将来皇权的更迭会少些波折,这不管是对大楚,对朝廷,还是对百姓都是已经好事。
即便是对于平安来说,这也是解决了他一大心病。
赵璨有了继承人,再加上他对朝臣们的震慑,想来以后除了不长眼的,应该不会再有人提什么皇帝的婚事了。他跟赵璨,到这个时候才总算是看见了些安稳日子的影子。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平安对赵端倒是越来越喜欢看重了。
因为他的确是在这方面十分聪明。就像是在自然科学体系还根本没有出现的古代社会,也涌现出了一大批的数学家、物理学家和天文学家一样。有些人天生就有这种能力。如果没有平安,说不准赵端将来也能够成为某个方面的启蒙人物也说不定。
而现在,有了系统性的教育,赵端吸收新知识的速度快得让平安和赵璨都是又惊又喜。
除此之外,更让他们感觉高兴的,自然是在这个学习的过程之中,赵端屡次表现出来的对未来的预见性,始终跟平安的设想保持一直。
可以想见,将来就算他们不在了,赵端也还是能够将这些政策继续贯彻实施下去,直到他们所期待的那一天来临。
而对于平安跟赵璨来说,他们能够做的,也就只到这里了,至于剩下的,则要靠后来的人们一起努力。
不过,也正是因为有了继承人,朝堂上下一片和乐,才让赵璨觉得,他们的步子可以适当的迈得更大一些了。反正现在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一些早就已经决定要做的变革,自然是到了提上日程的时候。
遵循先易后难的原则,对于朝堂的改革,平安打算从军队开始。
文官集团既敏感又强大,硬碰硬不会有什么好处。毕竟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最后遭殃的还是老百姓。所以平安决定,要先给自己拉拢个帮手。
后世有句话说,当你拥有力量时,力量就是外交。当你没有力量时,外交就是力量。
充分说明了武力值的重要性。
第202章
其实纵观历史,意识到武力的强大和重要性的人并不少。
甚至就连整个中国历史有一大半的时间会形成“重文轻武”的风俗,都于此有关。
正是因为武力强大难以辖制,所以为了限制住他们,历代统治者才会放任文臣对武将进行打压。其中很多事情在后世人听来简直咬牙切齿,自毁长城。然而对当时身处那个位置的人来说,却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皇帝毕竟也是人,也会自私,也只想选择对自己有好处的做法。
所以在感觉到武将们对自己的威胁之后,自然要采取“制衡”的手段,让文臣设法削弱他们的重要性。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打压最终形成了一种稳定而畸形的制度,那就是武将天生低文官三等。
在情况最严重的时候,一个三品武将,甚至要主动向一个五品官员低头行礼。如果文官有心羞辱,甚至可以命令他下跪,在平安看来是很难以想象的事。
大楚的武将地位没有低到那种程度,但也的确是隐隐遭受打压的。
但平安知道,这种情况其实对大楚并没有什么好事。历史上重文轻武,武将被打压的朝代,恰好就是国力薄弱,频频被周边少数民族入侵的朝代。这种情况,总不可能全部归结于是巧合。
这种情况迟早都要改善,而平安选择在这个时候,同时也能够让他们成为自己的帮手,站在自己这一边。
当然,之所以这个时候行动,也是因为平安觉得时机已经成熟。
这几年来他一直都利用武学对军队进行渗透。经过这七八年的发展,原本的中层将领们都已经彻底在自己的队伍之中站稳脚跟。他们有些已经因功而被擢拔,另一些还在原来的岗位。但不论如何,身为从武学出去的军官,天然之间便拥有一层联系,自然就容易抱团。
军中等级森严,命令都是逐级下达。对于下面的将士们而言,高级将领太过遥不可及,直属上司才是他们要听命的对象。所以掌控住了这些中层将领,也就等于是掌控住了这个部队。
上面的高级将领,除了后来晋升的之外,其实等于是变相的被架空了。就算他们心里有别的想法,也没有用。
不过实际上,平安也并不太担心这些高级将领会反对自己的政策。
因为他本身就是要大幅度的提升他们的待遇,这些享受了好处的人,没道理会反对。反倒是文臣那边很可能会有些问题。——高高在上惯了,总是不愿意看到形势改变,原本低自己一等的人突然跟自己平起平坐,甚至隐隐更胜一筹的。
平安将这当成是一场演练。因为实际上,以文官集团为首的统治阶级对下层民众,又何尝不是这样的思想?
所以他们面对反抗的时候会是什么思路,会用什么手段,现在也能从军队改制这件事里窥见一些端倪,为将来做准备。
对平安来说,第一个要改的,就是军队番号的问题。
这个时候的军队是没有番号的,除了像是禁军四卫这样的,其他的都只有一个笼统的称呼:边军,地方驻军。具体到每一支部队,则以他们的将领来作为区别。行军或者出战时,也会打出将领的旗号。
也正是因为这种制度的存在,所以x家军这种称呼才会出现。当将领神勇有能力时,军队就很容易跟着出彩,从而被人记住。
但这恰恰是平安不希望看到的。
为什么古代的武将总容易“功高震主”,就是因为这种称号给大家带来的对将领本身的关注。一支军队的荣辱系于一人,所有的荣耀和威望,自然都是加诸于将领身上。在这种情况下,将军的个人声望太高,自然就容易掩盖掉其他人,就连金銮殿上的皇帝,也不得不有所顾忌。
所以平安要做的就是模糊这种荣耀和威望,让他们知道不管是哪一位将军率领的军队,都是属于大楚的。
而给每个部队加上番号,拥有特殊功劳的部队则由朝廷赐下特别的称号,就是平安想到的解决办法。
除此之外,轮换制也可以提上日程了。
现在大楚的军队,驻守在什么地方,通常一辈子都会待在这里。这主要是因为古代交通不便,大批军队要从一个地方迁到另一个地方,往往耗费良多,还很容易在路上出事。毕竟这可是一个伤寒都能要命的年代。
不过现在水泥路修起来了,将来或许还有火车可以乘坐,这种情况就将会大为改善,也为驻防轮换提供了坚实的基础。
轮换分为士兵轮换和将领轮换,这样一来边不容易形成某个人始终把持着某个地方军权的情况,也就极大的减少了他们拥兵自立的可能。
当然了,士兵对于领导者的归心还是在所难免,毕竟军队里等级森严,而且要求绝对的服从。而这也是军队能够独立于文臣集团存在并与之相抗衡的底气所在,平安自然不会苛求一定要将这种感情除去。
实际上,他本人对于这种战友情也是相当敬佩的。生死之间历练出来的感情,原本也该比其他任何感情更加深刻。
只要他们不会眼中只有将领而没有朝廷,平安也乐于见到这样的情况。
此外便是晋升机制的改革。
武将的晋升全靠军功。所以有仗打的时候连跳六七级都不是没有可能,但是和平年代,晋升就会变得非常难。此外武将的升级体系也显得十分繁复,具体的晋升标准模糊不清,这些都罢了,最重要的是,武将的晋升,是把持在文臣手里的。
尤其是越到高级,武将们自己反而说不上话,一应功劳评定,全都是文官说了算。这也是武将在文臣面前必须低一头的原因之一。
而平安要做的,除了将晋升机制修改得更加简洁明了之外,最重要的,就是要将这种权利从文臣手里给夺回来。
“文有政事堂,武自然也该有军事堂。由高级将领们进入军事堂任职,所有跟军队相关的事情,都由他们自己来决定,直接对皇帝负责,不再受任何人的辖制。”赵璨听平安说完之后,不由笑道,“这其实也不过是另一种制衡之道罢了。”
平安想了想,道,“也可以这么说。以前武将实力强大,所以要打压,现在他们势弱,反而是文臣的势力正在无限膨胀,情况自然要倒过来了。”
“可是如此一来,以后再想用文臣节制武将,就行不通了。”赵璨道。
“这个我倒是不担心。”平安点了点自己的计划书,“军事堂由将军们组成。而将军们是从各地抽调过来的。地域,本身就是一种天然的立场。”
当初齐韬被皇帝由河北调往西北,为何会受到排挤?正是因为河北军和西北军暗地里一直在较量,彼此之间关系可没有那么融洽。他们自然容不下河北军来的齐韬在西北的地界上称王。
文无第二,武无第一。在这种方面,他们争得只有更加厉害。所以换成别的什么地方,也是一样的。
所以,其实只要不将军队看成是一个整体,细究下去就会发现,虽然大家都是军人,但是实际上,他们也有各自的立场,不可能真的联合起来。
以前被文臣打压的时候他们都没能联合起来,何况是现在他们获得了自主权?
就像文臣集团看似一个集体,但其中也派系林立,根本不可能一条心一样。帝王们用在他们身上的异论相搅制衡之道,对武将也是一样有用的。
在大的范围内,文武分立,而小范围之内,他们本身之间也有各种矛盾——就算没有矛盾,制造一个其实也并不难。
实际上,有了利益,自然就会出现针对利益分配而产生的矛盾,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赵璨点头,认同了平安的这种说法。
他低头想了一会儿,又问,“还有一个问题。若是军队是独立于文官的,只受到自己的上级辖制,那么地方驻军,也不必听从调遣了?”
现在的制度是每一路由一位巡抚总览军政大权。不过实际上他也只起到一种制约的作用,实际上下面则是由掌管军队的指挥使和掌管政事的布政使各自掌管军政两方面的具体事务,必要的时候才接受巡抚衙门的节制。
说起来,这种制度跟平安要弄出来的军政分离隐隐有些相似,算是个浓缩的小朝廷。
但是如果平安这里成功了的话,这种平衡,反而会被打破了。毕竟如果军队直属军事堂管辖,那么巡抚究竟还有没有节制军队的能力?如果没有,那么巡抚本身的职能出现缺陷,没有他的节制,很有可能会出现贻误政事军情的情况。毕竟文武之间的沟通始终不那么顺畅。
最重要的是,这样一来,巡抚的职权范围就跟下面的布政使完全重合了,这个职位也就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
巡抚是正二品的大员,除了京畿路之外,其他五路各有一个,对于文臣来说,这是一片很大的势力,就这么被撤销掉,他们是绝对不可能会赞同的。
原本单独成立军事堂这种做法,就很有可能导致文官的不满和反对。毕竟对他们来说,原本朝廷上军国重事全都是由他们来决定,然而现在,毫无疑问必须要分一半给武将。
权力的蛋糕是有数的,分出去的越多,自己能留下的便越少。
何况还没等看到权力被分出去,自己这边就被剪除掉了那么重要的一片羽翼?这个情况如果处理不好,恐怕会引起朝堂动荡。
赵璨将自己的担忧一一说出来,平安听过之后,也不由沉默了片刻,然后才道,“改革总是满足一部分人的利益,损失另一部分人的利益。这一点我也没有办法。”
说实话,文官集团可能会是这场改革之中,损失最大的。因为他们正是现在这个制度的既得利益者。——古往今来都是如此,既得利益者要维护现如今的统治,而反抗者想要建立另外的秩序。
所以说,不管他们如何避免,但总之走到这一步,就不可能再用和平的方法来解决这件事情了。
所以他们没有别的取巧的路可以走,只能强硬的去执行。过程中如果遇到反对和抵抗,也就只有强压下去了。好在赵璨本人在朝堂上的声望很高,能够压制住很大一部分人。
“至于其他的,”平安微笑着道,“军事堂想要成立,将领们总不可能白白得了好处,就将这件事交给他们去解决吧。”
面对这种斗争,自己下场是最愚蠢的做法,让下面的人去争斗,而自己保持着上位者的矜持,在适当的时候给与一些帮助就可以了。这样一来,政事堂和军事堂之间,从一开始就充满火药味,将来才不会有联合在一起的一天。
所以在两人商量完毕之后,没有急着将这个新政宣布出来,而是由赵璨先将几位在军中威望素重的老将召集过来,将这件事告诉他们。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们应该也会是军事堂的第一届成员,所以从现在开始,就要做好准备了。
这几位老将都是已经从战场上退下来的。原本只是在家颐养天年,大概只有逗弄儿孙的时候,才会提一提自己的当年勇。却没想到倏忽之间喜从天降,竟然有了重新为国出力的机会。而且还是这种能够大大改善武将和军人地位的好事!
反正他们年纪大了,本来也没有什么指望,所以现在也就没什么不能豁出去的,得知这件事之后,便立刻投入其中,开始准备应对。
同时,武学那边也对之前的学员进行了一下串联,毕竟这件事要现在内部达成统一的一件,再去一致对外。
等到万事俱备之后,赵璨才将几位宰相请来,对他们说了这件事。
这一次他没有直接在早朝的时候毫无预兆的公布这个政策,是因为赵璨很清楚,如果不能得到政事堂的支持,实际上这种做法是根本站不住脚的。到时候文官们一怒之下,联合起来死谏也不是没可能。而那是他绝对不想看到的事。
所以他只能先跟几位大人通个气。如果能够得到他们的支持,后面自然就会容易很多。
为了避免他们反弹得太厉害,赵璨还没有将计划和盘托出,而是只说了成立军事堂这件事。至于巡抚很可能会被撸下来这件事,如果他们不能发现,那就等到时候再说吧。
事情也没有出乎赵璨的预料,几位大臣都反对得十分厉害。
“陛下,以文制武,这是祖宗规矩!为何要如此规定,陛下想必心里有数,又岂能擅自更改?!”郑文远第一个站出来道。
他是个从头到尾的守旧派,对于一切新政都不支持。但是之前赵璨做的事情,多少还有点谱,他就算反对,也拧不过其他人。可是现在这件事,在郑文远看来,就有些过于荒谬了。
让那帮大字不识一个的泥腿子爬上来跟自己平起平坐?开什么玩笑!
文人一向自视甚高,千百年来对读书人的尊崇,更是让这种骨子里的清高已经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将脸面和名声看得比性命还要重要。对他们来说,自己才是这朝廷的肱股栋梁,那些武将们不过是只知道打打杀杀的蛮子,其他什么都不懂。
所以有什么资格跟自己平起平坐?
“郑卿,除三皇五帝之外,其他的规矩,无非也都是后世之人杜撰而成。既然如此,又有什么不可更改的?三皇五帝之时,可不曾听说过要打压武将吧?”赵璨慢条斯理的道,“在前朝之前的数个朝代,也不曾看见过压制武将的风气。”
“所以他们亡了国!”郑文远寸步不让。
赵璨的脸色沉了下来,“郑卿,前朝也亡了。”
而且是亡在他赵家的祖先手中,亡在现在的大楚手中。天下大事,本来没有哪一家的天下能够千秋万代,数百年而一变,已经成了定局。将之归咎于武将,实在是没有道理。
而且实际上,长眼睛的人都知道,之前的朝代亡国未必是因为武将势大,可前朝灭亡,却着实是因为武将无能、军队势弱!
郑文远涨红了脸,虽然不服气,但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也不敢继续下去。否则的话就有犯上之嫌了。
没有他这个生力军在前面顶着,刘敬这个总是在和稀泥的宰相自然只能站出来打圆场,“郑大人的脾气也太急了些,陛下今日召见我等,岂不正是为了商议此事?这也是陛下信任,想要听听咱们的意见。既然如此,慢慢商议便是。”
他都这么说了,金世文一向是以赵璨为首,自然不可能站出来反对,于是只好顺着刘敬的话往下道,“正是,陛下,兹事体大,恐怕要容臣等回去好生思量一番,再行商议。”
先拖着吧,拖不过去了再说。
赵璨明白他们的意思,哼了一声,甩袖子走了。
郑文远这才怒道,“岂有此理,倘若当真让那些人登堂入室,我郑文远便立刻辞官回乡,绝不与他们共立!”然后也气哼哼的走掉了。
刘敬和金世文对视一眼,都不由苦笑起来。
金世文上前一步道,“这件事,刘大人怎么办?”
“咱们怎么看不要紧。”金世文往赵璨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谁能拧得过那位?”
他们也算是经过了一些事,对赵璨的威势有些了解的。他决定的事情,何曾有别人反对的余地?不过这一次的事情,倒的确是有些蹊跷,赵璨居然会主动跟他们商议此事,而不是直接在朝堂上宣布,本来就有些奇怪。
金世文心中一惊,也跟着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然后沉默着离开了。
他很清楚自己是怎么走到今天的。按理说对赵璨的政策,他都应该支持。但是人一旦走到某些地位之后,就自然的拥有了自己的立场。金世文很清楚这一点,当初赵璨还是皇子,他还不是宰相的时候,两个人有共同的目标,自然能够精诚合作。但现在,皇权和相权天然对立,他不可能唯赵璨之命是从。
原本如果赵璨没有那么强势,经过几次的事情之后,两人会找到新的平衡点。可惜的是赵璨根本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几次对立都是灰头土脸,现在再要跟赵璨作对,就不免要掂量掂量了。
可是这种事情,也不是他说行就行的。毕竟金世文看得很清楚,武将的地位提升,侵害的是他们文官的权力。如果他不能够维护住自身的利益,那这个宰相当得也就太窝囊了。而且下面的文官若是对他失望了,那么他的仕途,恐怕也就差不多走到头了。
原本倒是可以将郑文远推出来,自己在后面敲边鼓。但是今天郑文远被赵璨一激,说出这种话,是不能指望他了。至于刘敬,自然更不必说。那么,他要自己站出去吗?
金世文有野心,有能力,但在这件事上,还真没什么信心。因为在跟赵璨对着干的路上,他一次也没有成功过。
不能妥协,也不能向前,真是令人发愁。
思来想去,金世文终于想到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如果实在不行,就只能硬着头皮上了,这种情况下,他觉得,得给自己找个帮手。
第203章
自从吴旭之被下狱之后,原本四人满员的政事堂中便少了一个人。按例应该增补一人进入其中,只是因为种种缘故,人选却一直未能确定下来。
好在这段时间也没什么大事,三位宰相足够处理,所以这件事上面不提,下面不想,居然就这么被耽搁下来了。虽然那些有机会被增补进来的官员们翘首以盼,但这件事谁也不适合开口去提。
而现在,金世文就是希望将这个名额给填上,也为自己拉拢一个盟友,免得在面对赵璨的时候势单力孤,始终难有底气。
只不过在人选上面,金世文犯了难。
朝中大臣虽然很多,如果是平常的话,其中好几个都是有资格进入政事堂的。而且金世文巴不得他们的能力不要太强,免得压过了自己的风头,自然很乐意见到。但现在的情况不同,他需要强力的盟友,这些人就未免有些不够看了。
——刚刚进入政事堂,普通人自然都要谨言慎行,等到站稳脚跟了,才会说出自己的意见。要对方一来就反对赵璨,却是不太可能的。
要说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人,当然也不是没有。金世文将朝堂上下都捋了一遍,最后挑中了一个人选,正是教育部部长冯璋。
他当然知道冯璋跟平安的关系,本身也是亲新政这一边的。不过正是因为这样,两人才有天然联合的可能。
而且冯璋桃李满天下,在士林和学子们之中的声望一向很高,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是天下读书人的表率。这样的身份,注定了他只能跟文官集团绑在一起,而没有另外的选择。
所以他是最好的帮手。
只不过这种事情,总不好拿到明面上来。金世文更不可能去对冯璋说,我需要你来做我的帮手,跟皇帝作对。
何况还有更重要的一点,那就是这件事情现在赵璨只跟几位宰执提起过,并没有公开。也就是说,其他人是不知道的。这样一来,金世文也就不方便在冯璋面前提起了。
所以虽然他觉得有很大把握可以说服对方,但偏偏这件事却不能说出口,这叫什么事?
不过但不论如何,总要先试试看才行。
于是这日散衙时,金世文就有意踱到教育部的衙门门口,正好撞见了冯璋,自然免不得停下来寒暄几句。
客套过后,金世文便主动开口请冯璋到前面茶楼小坐。
他们两人其实并不熟悉。冯璋虽然门生故交不少,但跟金世文却只限于认识罢了。不过既然在朝为官,那么跟同僚们的相处,也就显得十分重要的。所以彼此之间,倒也能说得上几句话。
所以金世文相邀,冯璋便也没有拒绝。
不过他原以为金世文是有什么事情要跟自己商议,但两人在茶楼坐了小半个时辰,对方却始终没有开口,话题一直围绕着他作过的文章以及他的学生,当今士林的反应等等展开,似乎真的就只是朋友偶然碰见,约在一起说说话。
实际上金世文不是不想说,只是不能说。不过这一次谈话倒是让他心头一动,生出了一个念头来。虽然他不能说某些内容,会让他说服金世文的过程有些曲折,但也不是说就一点用处都没有。
假如冯璋事先知道赵璨要做什么的话,未必会有勇气跟赵璨对着干。
就像他自己,这会儿不是也在费尽心力的拉拢帮手吗?所以实际上冯璋不知情,他劝说起来反而会比较容易些。
只不过,就要从另一个方面入手了。
所以分别时,他意味深长的对冯璋道,“从前只听人说冯先生的学问天下无双,今日深谈之后,才之流言果然非虚。难怪听闻当初先帝费了不少功夫,才请得先生出山。只是先生一直待在如今这个职位上,倒是难以一展长才了。”
对于金世文来说,虽然他自己亲近新政,但心中未尝没有一种文人的傲气。所以对他来说,这些新政只是手段,还是那些从前就有的官职,更让他觉得亲切。
何况教育部职能跟礼部重合,礼部原本又是朝中最不受重视的一个部门,所以金世文才有此感叹。
“下官倒觉得这个位置刚好合适。”冯璋笑着道。
当初他本来就是被平安的计划打动,才会出山。对于门生满天下的冯璋来说,教育事业是他自己所感兴趣的。所以当初出山的目的,也是为了对教育体系进行改革,而现在这些改革都在有条不紊之中进行着,冯璋自然没什么不满意的。
也许再过几年,等到这些改革有了初步的进展,他就可以功成身退,重新回到山中去编自己的书了。
金世文犯了一个错误,那就是想当然的以自己为标准去衡量别人。却不知这世上是真的有不慕名利,心有坚持的那种人的。
所以他只以为冯璋的话是客套,若是自己能够帮助冯璋增补进入政事堂,那么他自然就欠下了自己天大的人情。而且在别人眼里,他跟自己也势必是站在一起的。
官场中互通有无,往往都是这种微妙的交换,彼此心知肚明,不会拿到表面上来说。相信到时候冯璋自己会明白要怎么做。
这天平安去看冯璋。
有一点金世文想错了,虽然赵璨那里不会将这种事情说出来让冯璋知道,但不代表冯璋就不知道了。他还有别的消息渠道,比如平安。
平安过来是要问问科举的进度,不过顺便跟冯璋这位长者说说话,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毕竟对于平安来说,能够让自己毫无顾忌谈话的人,其实也没有几个。尤其是在涉及到政治变革的情况下,能够听得懂并且理解他的人就更少了。
赵璨当然可以,不过现在新政推行受阻,赵璨的心情已经很不好,所以平安也就没有打扰他。见到冯璋之后,冯璋见他面有忧色,便主动问起,平安也就索性和盘托出。
“冯先生,”他问冯璋,“是不是文臣们都绝不能接受这样的做法?”
冯璋笑了笑,拎起一本史书砸了过来,“何必问我?这些东西,书上早已说过。”
平安有些不解的接过来,冯璋给他的是一本《二十四史》中的《魏史》。
大魏,也就是被大楚灭掉的那个朝代,是个典型的重文轻武的王朝。他们对武将的戒备和警惕已经刻入了骨子里,驻守地方的武将要被文臣和内侍双重监视,而且据说文官们没事就可以将武将叫来唾骂羞辱一番。甚至如果武将不投靠在某个文官麾下,是根本不要想能够建功立业的。
所以大魏仅一百二十年便亡了国,这是寿数最短的一个朝代了。
他们是败在四方铁蹄之下,最后亡国之君屈辱投河自尽。要知道,在往前数的历朝历代之中,不管中原的国家究竟是什么样子,但是对上四方蛮夷时,却是从来没有输过的,国威远振,令人不敢轻动。
所以大魏亡国,非但是大魏朝的屈辱,也是整个中原民族的屈辱,更是所有汉家臣子的屈辱。
平安松了一口气。
看来即便文臣之中,也有人能够看得清楚形势,知道武力的重要性,而不是一味盲目的认为自己的地位和利益最重要。
要知道接下来的百年内,一定会进入大航海时代,到时候大楚所要面临,不光是周边的草原民族,还有距离十分遥远的海上国度。他们的船只会越海而来,停留在大楚的港口进行贸易。而更加残酷的战争,将在海上打响。
武力震慑,在外交之中,永远都是最有效的手段。
而这种武力也将会为大楚带来无穷无尽的财富和利益。所以平安觉得,只要有足够的远见,就不该纠缠于现在这些小事上。毕竟国势强盛,对任何人来说都不会有坏处。仅凭文人的口才,是不可能真的一言退敌的。
“先生看得清楚。”平安心悦诚服的道。
平安很早就知道,这个世上聪明人其实是很多的。哪怕他自己穿越过来,自诩见多识广,但说白了,那还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但是有些人,他们本身就跟平安所依赖的巨人是一样的存在。平安站在他们的肩膀上能够看到的风景,他们自己也看得见。
这样的人聪明,敏锐,总是能够提前一步甚至几步看清楚天下大势,懂得一件事情该如何取舍。他们睿智但不乏圆融,行事往往不拘一格,但是细细追究,却又是符合某些道理的。
而得到了冯璋的支持,平安也算是松了一口气。至少情况还没有到最坏的时候,不是吗?
就在平安起身打算告辞的时候,有人匆匆给冯璋送来了一份礼。
“是谁送的?”冯璋问。
“是金相公着人送来的。”他的跟班回答。
平安跟冯璋对视了一眼,都有些疑惑。平安也好奇的驻足,打算看看这送的是什么。
然而包裹拆开之后,却赫然是一包药粉。
不只是平安,就连冯璋也有些意外。捏着药包放在鼻子下面嗅了一下。
平安知道很多文人对医学都多少有点儿了解,忍不住问,“先生,这是什么?”金世文让人给冯璋送了一包药粉,这是要干什么?
冯璋摇头道,“若是药材,我还有可能分辨出来。这些东西都磨成粉了,虽然能分出其中一两味药材,但具体是什么东西,有何用处,却是难以推断。”毕竟药材的组合多种多样,同一种药材可能主治好几种病症,即便是专业的大夫也未必能光是靠药粉便一一区分。
“送药的人走了吗?”平安随口问道。
“还没有,在门口等着,说是等着大人回话。”跟班道。
冯璋闻言便道,“让他进来。”
那人倒是伶俐,进门之后,便将金世文的意思一股脑儿说了出来,“眼见天气越来越热,我们老爷听说冯大人不耐热,夏天里易中热毒,因此命小人送了这一包清凉散过来。”
清凉散,主清热解毒,凉血热。
“知道了。回去替本官多谢你们金相公。”冯璋道。
平安等人走了,才忍不住问,“先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冯璋跟金世文的关系好到连这种小东西都要送的地步了?
而且还是在没有散衙的时候,直接派人送过来,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关系亲近似的。
冯璋将手里的药包搁下,苦笑道,“他送的是清凉散啊。”
平安一愣,立刻猜到这三个字里恐怕另有乾坤。然而一时之间又想不清楚。这主要是因为他对各种古代人耳熟能详信手拈来的典故和说法还不太熟悉的缘故。毕竟不是土生土长的嘛。而且就算是,文人之间的这种暗话,要听明白也要费一番功夫。
他没有直接问冯璋,而是揣着这个疑惑,直接告辞了。冯璋也没有解释或是挽留的意思,平安便一路拧着眉回到了本初殿。
“这是做什么?眉头都能夹死蚊子了。”赵璨见他这样,便开口打趣道,“你不是去看冯先生么?发生了什么事?”
“方才金世文让人给冯先生送了一包清凉散,说是他夏天容易中热毒,给他使用。这是什么意思?”平安见赵璨询问,便将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
赵璨微微一愣,就反应过来了,“这送的哪里是清凉散?分明是锦绣前程呢!”
在他的解释之下,平安才算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按照仪制,帝王仪仗之中有红黄伞盖撑在身后,这种伞盖作为一种礼器,气势恢宏,书名称之为“华盖”,白发如新倾盖如故里的那个“盖”,指的就是华盖。
皇帝使用的多为红黄两色华盖,意为荫蔽百姓,又被称作“万民伞”。——话说平安小时候看电视,一直觉得那是遮阳伞,还曾经吐槽过看样子什么都遮不到。
因为华盖能够彰显朝廷威严,显得隆重肃穆,所以皇帝也将之作为恩典,赐宰相等重臣使用这种礼器。
不过为了有别于皇帝所使用的华盖,所以重臣只能用青色,于是便被称作青罗伞,民间则戏称之为“清凉伞”。
清凉伞,清凉散,不过一字之差。
金世文明面上是送药,实际上要送的,恐怕是一个副相的位置。
平安听到这里总算明白冯璋为何当着自己的面,丝毫没有避讳了。恐怕他不是没认出清凉散,只是为了让这个词语从金世文的人嘴里说出来。此外,让自己旁观,也是为了让赵璨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我们怎么办?”平安问赵璨。
赵璨淡淡道,“既然朕的宰相苦心孤诣,要为政事堂添个人手,朕自然不能拦着。”反正冯璋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不可能去支持金世文。既然如此,政事堂里多出一个能够支持自己的人,反而是好事。
而且这件事既然是金世文动手,其他人恐怕都不会阻拦,而是乐得在一旁看戏。这样一来,只要赵璨也不插手,成功的可能性是很高的。
平安设想了一下,金世文发现自己辛辛苦苦寻来的帮手居然站在招财纳这一边,恐怕要吐血。
不过,那个时候,他就是想不表态都不行了。势必只能跟着同意赵璨的提议。也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果不其然,第二日便有人上书赵璨,言说还有一个副相的位置空置已久,应该选人填补。赵璨自然没有异议,立刻让刘敬那边拟定人选,进行廷推。
在各方面都有了默契的情况下,冯璋果不其然被补入了政事堂中,成为大楚第四位宰相。
然后赵璨立刻重启军事改革一事,让所有人表态。这件事情拖了一段时间,大家都知道皇帝不可能任由他们再拖下去,今天就是最后的期限了。
期间金世文倒是几次想要跟冯璋打眼色,可惜冯璋眼观鼻鼻观心,低眉顺目丝毫没有左顾右盼的意思,自然也就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眼色。所以等赵璨提出这件事之后,冯璋便第一个站出来,义正言辞的赞同这个提议,认为这是为大楚千秋万代计,武力强盛方能绵泽万世。
郑文远则仍旧暴跳如雷,站出来跟冯璋打擂台。不过他不知道是气坏了还是耍嘴皮子赢不过冯璋,最终节节败退,眼看就要兵溃,刘敬连忙站出来做和事老,让大家不要争执,和平商议。不过这一次,他是倾向于冯璋的。
金世文忘了另一件事,那就是他自己实际上是一直被看做是站在赵璨这边的。而且他以往的行为也说明了这一点。除非是所有人都站出来反对,否则的话,他是不会顶在最前面的。所以现在有了一个赞同的冯璋,而不管是金世文还是刘敬,都不可能斩钉截铁的反对,那么事情的结果,已经很明显了。
赵璨见状,立刻当机立断将事情定下,并决定择日就在早朝时分公布这件事。
因为一应的条款都已经拟定好了,而且让文官们商量也商量不出个什么结果来,所以赵璨索性直接下旨。反正对于朝臣来说,既然是经过了政事堂的诏书,那么就是得到几位宰执的肯定的,他们也无从反对。
赵璨这也算是玩了一手“擒贼先擒王”,否则的话,让朝臣们漫无边际的去讨论,恐怕一讨论就是三五年,还未必能够得出可行的结果来。
安平十年夏,军事改革正式开始。几位老将进入军事堂之后,由上而下的推行新的政策通过武学,赵璨对军队的掌控比文官要严密得多。而且军队本来就是以服从为第一要务,所以改革进行得十分顺利。
大概是一开始就意识到军事堂可能会对自己手中的权力进行侵蚀和谋夺,所以政事堂这边显得十分警惕。然而军事堂却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毕竟他们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稳。
只要站稳了脚跟,后面的事情自然就都好说了。
这一年还发生了一件好事。那就是科举开了新的科目,今年理科和工科一共有数十位举子参加考试,因为对于人才的强烈渴求,所以平安亲自参与试卷评阅,只要不是糟糕得一塌糊涂的,全部都录取。
——实际上,敢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参加考试的人,除了几个大概根本搞不清楚状况,打算混进来蒙运气的考生之外,其他人都表现得十分出色,远超平安的预料。
平安将这批人都留在了京城。有了这些生力军的加入,自己的科研工作,总算可以走上正轨了。
——以前那不叫科研,只能是小作坊式的实验,虽然也记录数据,观察种种现象,但出成果还是全靠碰运气。现在有了理论支持,情况自然就不一样了。
除此之外,在这一科的考试结束,名次出来之后,赵璨没有再赐宴金明池。
这主要是因为原本金明池赐宴,只有通过进士科的进士们才能够参加。但是现在增加的工科和理科,平安不希望它们最后成为进士科的陪衬,就跟从前的算科和明经科等一样。所以势必需要给它们抬一下地位。
于是这两科考取的举子,便有了跟进士科的人同席宴饮的资格。
不过为了避免引起进士们的反感,所以金明池赐宴变成了宫宴。
当然,实际上之所以要弄这样的花样,是平安陡然生出了一个新的想法。
虽然赵璨不能像媒人一样动不动就给臣子们赐婚,但是完全可以为他们创造个机会嘛。像是小说里常见的什么赏花宴之类的就不错,让青年男女们偶然相遇相识,之后有什么发展就不需要他去操心了。如果有缘,自然能成。
所以到时候,平安会想办法让女学的先生们跟这些新科士子们“偶遇”一番,也算是为她们创造了机会。毕竟姑娘们只有十七个,而士子却成百上千,成功率还是很高的。
第204章
平安之前说过会考虑这些女孩子的将来,可不是随便说说就算了的。就算是为了女学将来的发展,也要让世人都看到,女学出来的人嫁得很好。这样家长们才不会反对将女儿送出来念书。
总归是一条新的出路,暂时平安能够做到的也只是这样。但他相信,只要能够坚持下去,女孩子的见识增长了,自然就会知道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下去。最终才能够缔造出“妇女能顶半边天”的时代。
所以目前他能做的,就是将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做好。
虽然有点儿利用职务之便的意思,但是平安开始做这件事之后,倒是觉得挺有趣的了。
大约是因为自己现在感情顺遂,生活如意,所以平安也很喜欢看到别人过得好。想想年轻的姑娘小伙们在锦绣如茵、夏花灿烂的美景之中相遇似乎光是看看,就能让人觉得心情很好。
他忽然有点儿明白为什么以前公司里那些上了年纪的中年妇女们为何会这样热衷于做媒了。世界那么美好,感情那么动人,为什么不呢?
赵璨嘲笑他,年纪不大却感慨得好像自己已经七老八十了。
平安认真的想了想,前世活了二十多岁,今生又是三十多岁,加起来虽然不到七老八十,但也差不多六十了。当然,实际上赵璨跟他差不多。这么一想,不由脑补出两个老头子颤颤巍巍的手牵手走在御花园里的场面,忍不住扑哧笑了。
“笑什么?我难道说错了?”赵璨问。
平安笑睨着他,“没错。其实我的确是老了。”
“胡说八道。”赵璨板着脸斥他。
不过这种作态对平安没什么用,他脸上的表情倒是多了几分认真,“难道不是吗?赵璨,其实我们都老了。身体或许还年轻,心却折腾不动了。”
所以就这样挺好的,安安稳稳,妥妥当当,平平淡淡,仿佛一眼就能够看得清楚尽头。
典型的老夫老妻心态。
平安记得自己以前——很久很久以前曾经看过一个寻人类的综艺节目,是一对小夫妻,妻子想要离婚,而丈夫不愿意,所以上节目祈求妻子再给他一次机会。
从夫妻俩的叙述来看,两个人之间并没有任何大问题,甚至连争吵都很少出现。所以对于妻子想要离婚的想法,许多人都不理解。
当时主持人问那个妻子,“你为什么不愿意跟他在一起?”
妻子回答说,因为生活太平淡了。
“我觉得我跟他在一起,今天和昨天是一样的,明天和今天也是一样的。好像我这一辈子的日子,一眼就能够看得到头,一直都是这样仿佛一潭死水。太可怕了。”她说。
这番话平安永远都记得,并且印象深刻。
那时的他不赞同妻子的想法。对于平安来说,安稳的日子,一眼看得到头的生活,永远都不会有变故的现实——那正是他所想要得到的。
他不懂为什么会有人觉得这样的日子可怕,就像他不懂为什么有人会喜欢冒险和刺激。
对平安来说,一切都看得见摸得着猜测得到,才能从中获得安全感。
不过后来他明白了,也许是人缺什么就想要什么吧?
他没有安全感,所以只想要安定。而那位妻子,他已经安稳的生活了二十多年,所以迫切的需要一些改变和刺激。
时至今日,终于拥有了渴求的安稳,平安也没有任何想要改变的打算。所以现在这样就很好。
他已经不年轻了,不愿意继续折腾。也许看看别人的故事,倒是个不错的选择。所以才会如此热衷于这件事吧?
赵璨有些不懂平安的逻辑,但他能够看得出来,当平安这么说的时候,他情绪平静,表情愉快,仿佛在说什么好消息一般。所以虽然不懂,但赵璨也并不觉得不好。
“你高兴就好。”最后他说。
其实平安倒是想让武学跟女学“联姻”来着,颇有点儿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意思。可惜的是这个时候军官并不吃香,恐怕这些精挑细选出来的姑娘们看不上粗人,所以只能作罢。
审美的扭转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所以平安也没有强求的意思。
反正要是这趟不成的话,再考虑他们也不是不行。
然而事情进行得比平安锁设想的还要顺利得多。
后来平安反省自己,也许是因为安稳的日子过得太久了,所以心里有些怠惰,反应也不如从前那么快,虑事也没有那么周全了。他单是想着年轻的姑娘小伙儿们看对眼了,产生一场美好的恋情很不错,却没想过,这世上绝大多数人,其实都活得很现实。
年纪已然不小的女孩子们在得到了温成碧那边的暗示,知道这是一场相亲宴,而对象都是新科进士之后,不可能会愿意放过这样的好机会。谁知道过了这个村,还有没有下一个店?就算有,她们年纪大了,也未必能再等一个三年。
至于士子们,虽然他们事先没有得到过任何暗示,但都是聪明人,在这种宴会上遇到姑娘们,自然很快就猜到了皇帝的意思。——或者说,他们所以为的皇帝的意思。就算赵璨没有这种意思,他们也会让他有。
毕竟,还有什么比联姻更能够稳固双方的关系呢?对于这些士子们来说,他们才刚刚高中,虽然看起来前程似锦,但实际上却是一脚踏入了一个远比从前更加复杂百倍的世界里。
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人并没有什么靠山,他们迫切的需要抓住点儿什么来稳定自身。
这些女孩子们怎么回事,恐怕全天下都知道。她们是以秀女的身份被选进宫来的,最后却偏偏没被皇帝纳了,而是开了个女学。可以想见这些人的存在必定是尴尬的,是赵璨迫切需要解决的。
如果他们能够帮忙解决掉,自然能得到赵璨的好感。
也许就是这么一件事,就能让皇帝记住自己的名字。虽然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好处,但是往后他们的路却会顺畅许多。官场上,许多事从来都不需要皇帝开口,下面的人主动将事情处理好才是应当应分。
这样一来,两边一拍即合,那些还没有成家的士子们立刻成了所有人嫉妒的对象,最终宴会过后,按照赵璨那边得来的消息,十七个女孩子之中,十六个都有了着落。虽然不一定立刻就准备成婚,但也差不离了。
结果是对的,但是过程有点儿脱轨,平安也不知道自己这媒做得好还是不好。
不过转念想想,既然这些人是抱着这样的念头组合在一起的,那么将来肯定会设法将日子过得好一点,至少明面上看得过去,否则的话就是打赵璨的脸了。
这样,至少基础的保障已经有了。至于更多的——感情的事情,从来没有谁能够替别人做主,平安自然也不行。
让平安惊讶的是,杨秀拒绝了一个对她颇有好感的士子。
他记得之前杨秀还曾经有过勾引赵璨的举动,原以为她会抓住这一次的机会。对她来说,只要有心,让自己从同伴们之中脱颖而出,并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平安忍不住找杨秀谈了一次话,想要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想的。
杨秀的答案十分直接,“我留下来,女学就还有校长,齐总管难道不是应该高兴吗?”她问。
平安一时竟然无法反驳。
是的,如果杨秀出嫁,那么女学的担子势必要放下来。就算她自己不想放,夫家也不会同意。这样一来,平安就又要发愁从哪里去找个校长了。
平心而论,杨秀是很出色的,当她将自己的聪明劲都放在事业上时,立刻将这里打理得井井有条,还真不是随便找个什么人就能够顶替的。
“的确如此。”平安道,“但我想,你总该不会是为了让我高兴,所以才留下来的吧?”他将话题转回了原本的地方。
杨秀道,“自然不是,我不过是看透了。”
“什么?”平安没听懂。
“其实,我成亲之后,日子真的会比现在更好吗?”杨秀看着平安问,“相夫教子的生活,我真的能忍受吗?在有了这样的一段经历之后。”
这个问题竟然让平安的心震了震。
杨秀的担心当然不是毫无道理的。实际上这就是平安希望看见的。——见识过了外面的世界之后,女性不再认为自己天生应该被家庭束缚住,也不会心甘情愿的被圈在狭窄的生活圈子里透不过气来。
他只是没想到杨秀居然这么敏锐,觉醒得这么快。
不过也难怪,有野心的姑娘,往往看事情总比别人更长远一些。
“你说得没错。”平安沉默片刻,点头道,“未来的事情谁也不知道。也许更好,也许更糟。所以你宁愿留在原地?”
“不会更好的。”杨秀毫不犹豫的道。
平安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
“我从小是被当成半个男孩教养长大的。”杨秀说,“我爹经常说的一句话是,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能够握在手里的,才是实实在在的,不是吗?”
平安明白了。她其实也是现实主义者。只不过她的选择跟别人都不大一样。别人是选择顺从流俗,嫁人生子安安稳稳的过一生,但杨秀却选择了掌控自己的命运。
是的,现在的女子出嫁从夫,一生都掌握在丈夫的手中,而不在属于自己了。
“你是个聪明的姑娘。”平安只能赞叹道。
杨秀微微一笑,“其实我还可以再聪明一点的。比如……我一天不成婚,陛下和你,就一天不可能放下这件事。我有了你们做靠山,自然就什么都不必怕了。而陛下特设女学,总不会是因为担心大臣们教不好自己的女儿吧?”
开办女学,必然有其深意。虽然杨秀还没有完全看清楚,但是却已经抓到了本质。只要她仍然是女学的校长,仍然是赵璨这边的人,那么赵璨和平安也不会容忍有人往她身上泼脏水的。
只要拥有满身光环,恐怕就连闲言碎语,也要挑拣一下对象,不敢随便说到她头上来。
何况杨秀隐隐察觉到了平安对这件事的重视,而平安无疑又是代表着赵璨的,所以她相信,到时候的自己只会比如今更加风光。
杨秀从小到大,最大的心愿就是光耀门楣,不枉父亲辛苦教导养育自己一番。原本她以为这种荣耀,会着落在帝王后宫之中,然而当平安引着她看到了另外的风景之后,她便知道自己原来想错了。
还有什么,比亲手去创一番事业,让自己成为一个传奇更能增添她的荣耀呢?
“你想要什么?”平安笑了,问她。
杨秀道,“女学需要一个校长,而我需要让人羡慕的荣耀和风光。”
“做好你的事,你就会得到你想要的。”
对于杨秀的选择,平安感到很兴奋。因为这证明了他的思路是没有错的。至少在他的引导之下,的确已经开始有人因为看到了外面的世界而不再满足于嫁人生子,一辈子在后宅打转的生活。
只要继续这样发展下去,他所期待的那一天迟早会到来。
……
安平十一年,在风调雨顺数年之后,今年的气候又开始反常起来。去年冬天的雪很薄,风却冷入骨子里。入春之后便一直是大晴天,连续两个月一滴雨水都没有。再这样的情况下,春耕几乎没办法进行下来。
虽然这几年来,在平安的推动下,农具的发展也有了长足的进步,许多靠水的村子里更是建起了水车,但是相较于广袤的土地来说,仍旧是杯水车薪。
何况就连河床较浅的河流,也在这连续的烈日暴晒之中干涸了。有限的水要用来供给饮用,哪能用来浇灌田地?
在科技并不发达的如今,农业可以说是实实在在的靠天吃饭。出现了这样的问题,谁也没有办法,只能干熬着了。
好在大楚这几年来的情况越来越好,各种改良粮种的推广,让作物产量逐渐增加,各地的常平仓之中都堆得满满当当,应付今年的旱灾是不成问题的。
只不过,即便能够应对,这件事给大楚带来的影响也还是巨大的。
毕竟如今的大楚正处在一条高速发展的道路上,虽然国力足够支撑应对这种灾难,但实际上,既然将大部分资源都用在了这边,也就不能够继续投入在其他方面了。
而很多事情都是争分夺秒的,没拖延一天都是极大的浪费。叠加起来,造成的损失不可估量。
不过,任何事物都是有两面性的。有坏处,自然也就有好处,端看站在什么角度,怎么去看它罢了。
对平安来说,第一个好处就是,老天爷毕竟很公平,受灾的也不光是大楚一家。
实际上,每一次这种自然灾害降临,周边的草原民族所遭受的损失,远比大楚要大得多。尤其是旱灾,草原上没有雨水滋润,牧草都枯萎了,牛羊成群的死去,这种损失是他们无论如何都无法承受的。
虽然这几年来,因为边境互市贸易的存在,实际上草原部落的生存已经并不完全依靠他们的牛羊,生活方式已经开始逐渐向大楚的百姓靠拢。但千百年来根植在骨子里的民族天性,却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够改变的。
所以即便是生活变得不同,但他们对于草地和牛羊的在意,仍旧难以避免。
况且,草原上也不是没有有识之士,意识到大楚是在用软外交的方式,想要潜移默化的改变他们。等到哪一天他们放弃了自己的马匹和牛羊,跟汉人一样住在城市里,留起头发、穿上丝绸棉袍,他们的民族和国家可能就不存在了。
所以这部分人坚持按照从前的那种方式生活,拒绝接受这些年来出现的种种变化。
在这样的情况下,旱灾对他们的影响是非常大的。
根据平安得到的消息,现在草原上已经分成了几种派系开始争吵起来了。
一部分人已经习惯了大楚这边的生活,觉得安安稳稳的没什么不好,应该借着这个机会跟大楚拉近关系,免得大楚也遭了灾,不肯再卖粮食给他们。另一部分人则坚持大楚狼子野心,一旦这么做就是称了他们的心意,绝对不会低头。甚至必要的时候,也不排除使用武力手段从大楚这边劫掠生活所需的可能。
至于最后一部分人,他们随遇而安,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只是认为为这种事情争执没有必要,所以两边说和。只不过效果寥寥。而这部分人虽然觉得两边说的都有道理,但实际上还是偏向安稳派。
无他,现在的草原部族早就不复从前的风光,眼看大楚的日子一天过得比一天好,现在每次去市场贸易的商人带回来的东西都能引起大家的惊叹,说的大楚的故事更是令人心驰神往。他们不相信现在的草原狼骑还能在大楚手里讨到好处。
人性天生就是慕强的。尤其是草原民族更是如此,现在大楚强盛,他们当然愿意依附,毕竟这样只有好处。
不过对于平安来说,这种内部的意见不统一,便意味着分裂,意味着他们有了可以下手的机会。草原部落原本就是一种十分松散的联盟,临时聚集在一起成立一个国家。但要说像大楚这样全国各地都听朝廷的号令,那是不可能的。
因为每一个部落都有自己的牧场和私产,甚至军队,这些才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根本。而朝廷,能够给他们的保障十分有限,原本就是用强大的武力,逼迫他们不得不臣服,现在这种武力的震慑已经没有多少效果了,各个部落自然只会考虑自己的利益,不可能再完全听从朝廷的派遣。
所以只要设法分化他们,拉拢一部分,排斥一部分,那么就算草原部族还存在着,也注定会逐渐走向衰落。对于大楚,更不可能再有什么威胁。
何况大楚现在手握着粮食,就等于掌握了他们的命脉,要解决这个问题,并不困难。
当然,这只是西戎和北狄。长河部落跟这两个联盟式的国家都不同,他们内部更团结,而且武力也更加昌盛。
不过没关系,平安已经为他们准备好了礼物。
——火药局那边,经过那么多年的试验,终于制造出了火炮。
平安跟着赵璨去看过试射,重达两千斤的炮台,射程足有数千米远,爆炸的威力能够将一座小山包夷为平地。
当年用几十个炸弹就能在西北战场纵横驰骋,将敌人吓成惊弓之鸟,何况现在真的有了这样的重火力装备?如今交通方便,要将这些大家伙运到边境也不过是一个月的事,对方不来则罢,要是真的敢过来劫掠,一定会得到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
在这一点上,平安是很有自信的。
这些曾经让大楚人谈之色变的草原部族,已经彻底衰落,不复当年的威胁了。
而平安的目光,已经更多的放到大楚之外的世界。在广阔无边的海域之外,那些目前还看不到影子的敌人,才是真正能够威胁到大楚的存在。
所以造船厂最近正在研究要怎么将火炮装在船只上使用。不过这东西太重了,现在的船只只能装载一门,然后其他东西都带不了,显然不太实用。所以还需要进行改良。
第205章
安平十一年夏天,北狄和西戎的使臣陆续来到京城,为今年的旱灾向大楚求助。
其实虽然旱情严重,但他们国内其实也没有到日子过不下去的地步。只不过对于西戎和北狄来说,既然有大楚这个“冤大头”可以给他们求助,那么自然不需要等到真的山穷水尽。
因为在他们看来,大楚一定会尽心尽力的帮助他们,没有任何条件。
可惜,这一次他们想错了。
国与国之间的外交可不是做慈善,赵璨不可能也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这几年的放纵,其实不过是在这些外族面前戴上了一层伪装,好放松他们的戒备罢了。所以当初他们要求互市,大楚什么条件都没提就答应了。
当初不谈条件,那是因为迟早这些条件,都要他们心甘情愿的拿出来。而现在,机会来了。
所以这一次,使臣们来到大楚之后,立刻感觉到处处受制,虽然礼部接待他们的人仍旧礼遇有加,每天带着他们游玩京城,但是一谈到正事,就顾左右而言他,想出种种办法来搪塞。时间长了,对方自然也察觉到了。
原以为这趟差事十拿九稳,所以这些人都是争着要来的。现在发现棘手,不由万分苦恼。直到他们被拖得心神不宁慌乱无措之后,赵璨才亲切的接待了他们,并且听取了他们的难处。
当然,因为赵璨还有“要事”处理,所以他们暂时被安置在偏殿里,陪同的人是平安。
使臣们被晾了那么久,心中原本的笃定早已经消失不见,这会儿正惶惶不安。眼看平安这个御前红人正在身边,怎么可能忍得住不去咨询?拉拉关系,让他透点儿底也好。
这年头草原有草原的难处,大楚也有大楚的难处。平安就像是刘姥姥一进荣国府时王熙凤的做派一样,先是陪着他们诉苦哭穷,将自己的难处夸大得如同天一般,让使臣心都凉了半截,这才话锋一转,言道大家关系这么好,就算再困难,也不能对对方的求助视而不见,一定会尽力云云。
最妙的是赵璨还坏心的让两国使者一同觐见。所以等到他们被说得放下心来,平安又转了话风,“原本既然是兄弟之国,大楚自然也该尽心尽力。可惜我们能拿出来的东西实在有限,你们又有两家要求,这……”
这话一出,两国使者彼此看向对方的眼神都带上了电光火闪,似乎恨不得眉眼之间就将对方给灭掉。
这也是平安和赵璨的策略之一。既然要提条件,自然要给对方一点压迫性,让他们知道好处不是那么容易得的。这样谈判的时候,他们才会更容易松口,吐出更多的好处。
所以平安唱完了白脸之后,又轮到赵璨出来唱红脸,好话说尽,但什么都没答应,便将两位惴惴不安的使臣送走了。
这样一来我,为了确定赵璨的态度,他们少不得到处打听。这个时候再暗中将这边的意思透露出去,使臣自然会送信回国商议,而接下来,只需要等待就可以了。
最好的情况是他们认清现状,主动给出大楚能够接受的条件。当然如果不行,赵璨也不介意动用一些别的手段。
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大航海时代,这片大陆上的力量必须被整合起来。因为赵璨和平安都不希望,将来他们面对西方的敌人时,还要时不时的将视线和精力分给在后方捣乱的草原人。
所以大家各自的目标不同,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只会按照其中一方所设想的方向进行。
而掌握话语权的,绝不是西戎和北狄。
果然,很快西戎和北狄的回信就来了,要求使臣在许可的范围内跟大楚谈判。同时赵璨跟平安这边也收到了消息,现在两国内部都已经爆发了不止一次的争执,接下来随着谈判的深入,这种分歧只会越来越严重。
将事情交给下面的人,接下来平安和赵璨只要等结果就好。
谈判一直持续了小半年,这主要是因为许多事情使臣们拿不定主意,所以期间只能不断书信往来,耽搁了不少时间。
直到安平十一年秋天,发生了一件注定会载入史册,即便是千百年之后也仍旧会被后世人所津津乐道、反复考证研究的大事。
西戎和北狄在一个月之内先后分裂,其中一部分人彻底投入了大楚的怀抱,自愿归附成为大楚的附属国,以父子之国相称。另一部分则极端仇视大楚,所以远遁于草原之中。
这个消息传出来之后,立刻震惊朝野,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向全国蔓延。
整个大楚一片欢声鼓舞。
这也不稀奇,从大楚存在之后——或者说在大楚立国之前,这两个国家其实就已经存在了。当初太祖皇帝正是因为将这些草原人都赶了出去,才奠定了大楚这百年基业。
然而在这个过程中,大楚所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多了。
据说立国之处,整个大楚的人口竟不到千万,而且其中大部分都是老幼病残弱,年轻力壮的青年男子少之又少。在战事最为激烈的那几年里,几乎每个村子里都有人家在办丧事,整个大楚都沉浸在一片灰败悲伤的气氛之中。
虽然已经过去了百年,但是时间毕竟还没那么长,而百姓们的记性也没有那么差。很多人都从父祖一辈那里听说过当初的事情,对于草原民族的存在,自然也是心有余悸。
更不必说,就算是立国之后,两国也时时到边境来打草谷,跟大楚之间的仇恨一直绵延至今了。
所以当初朝廷决定跟草原人开边境贸易互市,在百姓们中间的反响平平。
对于这些普通人来说,他们不懂什么政治妥协和博弈,只知道朝廷将他们辛苦种出来的粮食,弄出来的货物卖到了敌国,让他们的敌人享受到了自己的劳动成果。
他们不能动摇朝廷,但是心底却是不甚赞同这种做法的。
平安当时甚至在报纸上看到过一篇抨击这项政策的文章。可见这种思想,在普罗大众之中,还是十分广泛的。
所以现在,听说这两个国家彻底分裂,实力一降再降,到现在已经根本没有任何能力再威胁到大楚之后,让百姓们怎能不喜极而泣,奔走相告?于是这件事,瞬间便成了最近大家相互招呼的问候语,“你知道吗?西戎和北狄……”“知道知道,祖宗显灵,报应到了!”
民间如此,朝廷自然也一样。不论如何,到底都是敌对了上百年的国家,对于大楚来说,这是两根太难啃的骨头,他们花费了那么多年,也不过是努力将战场控制在西北边境一带,尽量不影响到其他地方。
但是怎么可能不影响呢?打仗需要人,需要粮草辎重,这些东西都只能倾举国之力去供应。
而现在,他们竟然成功的将这两个国家瓦解,以后再也不需要担心他们了!
虽说还有一部分人远遁,深入了草原之中,让大楚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他们的人,就算想要采取什么行动也做不到,听起来像是个威胁。但实际上,仔细想想就知道,他们既然要躲起来,那就是现在没有跟大楚相抗衡的能力,所以只能找个地方躲起来休养生息。
既然如此,至少在数十年内,他们是不能做什么了。
有这么一段时间也就够了。当初太祖以雷霆之势扫荡周边草原民族,为大楚争来百年立国之基,而现在,他们等于是为大楚争取到了再繁荣百年的可能。
这样的成就,这样的荣耀!
朝臣们一边欢欣鼓舞,一边心情复杂。因为他们很清楚,实际上在这件事情里,他们所做的实在有限,一切都是由赵璨本人主导的。所以这份功劳,大部分自然也要归到赵璨身上去。
人都说创业容易守成难。因为守业所要面对的不光是敌人,还有内部的各种纷争和矛盾,情况比创业复杂得多。所以大部分守成之君,能够做到让国内基本上太平,一切平稳的发展就已经十分不易了。像是赵璨这样能够别出机杼,做得比开国之君还要好的,翻开史书也寥寥可数。
可以想见,将来的某一天,这个时代,会被后人冠以“安平盛世”之名,永远流传,令无数人向往歆羡。
这是赵璨一点小小的机心,他将平安的名字嵌入自己的年号之中,让他的名字,注定了要跟随着自己,永垂不朽。
对现在的平安来说,他并没有想到那么多。这件事也让他感觉到万分兴奋,但那是因为自己的理念得以实施,并且事实证明了它的确是有效的。这让平安振奋不已,恨不能立刻将脑子里其他的东西都一股脑儿的实施下去,然后几年内收获成果。
当然,他自己也很清楚这些只不过是想想,很多事情是急不来的。
事缓则圆,慢一点会走得更加稳妥,平安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
安平十一年的秋天大概是个黄道吉日,所以好消息一个接着一个。继两国分裂之后,不久,出海已经数年的赵玠,再次带着他的船队回来了。
上一次赵玠出海,不光带去了满船的货物,还带走了几位宗室和他们招募的人手。他们会在赵璨已经划定的一片地方落脚,在赵玠身边海军的帮助下拿下当地的治理权。剩下的,就只能靠他们自己了。
因为要安顿这些人,再加上做好了准备,打算走得比上次更远一些,所以这一次船队来回所耗费的时间更多,才会一直耽搁到现在。
让人高兴的是,船队所带来的好处,也是数之不尽的。
首先赵玠又经过了好几个国家,并且带来了对方国王的使臣。
因为赵玠的出现,现在那些大洋对面的国家都对这个神秘而古老的东方国家十分感兴趣,憧憬向往。尤其是随船带去的种种商品,茶叶、瓷器,精美的丝绸……美的东西不管是在哪里都会受到追捧,而对于能够制作出这些东西的国家,大家自然也都肃然起敬。
所以国王才会派遣出使臣前来觐见。尤其是听说其他国家已经派遣了之后,更是对此争先恐后,唯恐自己落后于人。
可以想见,接下来大楚就要跟这些国家都建交了。之后商船的船队便可以顺着已经开辟好的航道,前往那里进行贸易。
现在西戎和北狄的事情早就被百姓们抛诸脑后,海外贸易的狂潮已经席卷了整个大楚,因为从跟船的水手那里,有人听说了,一件瓷器就能换回等重量的黄金!至于丝绸,那就更不必说了,绝对的天价!
当初赵玠随船带去的货物,现在已经全部变成了金银和宝石,就装在船上。这个消息虽然知道的人不多,但是眼看下船的时候海军们一箱一箱的往下搬东西,多少也猜到这一路恐怕获利颇丰。
如此暴利的行业,自然也是让所有人都眼热不已。只要是有关系的人,都在想方设法,让人为自己带一点货物前往,只要成功回来,那本钱就是呈十倍百倍的往上涨!
《资本论》说,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就足够让人铤而走险。而现在,十倍乃至百倍的利润,已经让所有人都快疯掉了。
这种狂潮的出现,固然是因为这个生意太好做,所以让人眼红,但实际上,更多的则是赵璨的纵容。
之所以要这么做,是因为他们很清楚,实际上普通百姓根本没有这样的能力去找人给自己带货。除了豪商富贾可以自己买船出海之外,需要让人替自己带货的,实际上绝大多数都是士绅阶级。
大楚规定官员是不可以经商的,就算是家人也不可以。
士农工商,商人排在最末,本来也是士人要打压的阶层,因为他们有钱,有钱就容易越权。
不过在实际操作之中,事情往往会变得不一样。商人的地位虽然低,很多都需要依附官员,靠对方庇荫才能够安然的做自己的生意,但是相对的,官员们要钱,也需要有商人来为自己跑腿。到时候自己什么都不必付出,坐在家里就能等着人送钱上门。
渐渐的大家就形成了一种十分微妙的平衡,豪商富贾们跟士绅阶层利益捆绑,牢牢的站在了一起。
这种情况早已有之,所以现在,眼看海贸的利润这么高,很多人都不可能忍得住,但凡家有余财,肯定会想要投资。而他们自然只会找自己信得过的商人去做这件事。
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赵璨才会故意鼓动这些人。
因为他很清楚,海贸固然暴利,但实际上风险也是一样的大。
可能所有人都只注意到船队风光出港,又风光归来,带走大批货物,带来大批财富。而很少有人会注意到,当初开出去的船队总有上百支,如今却只剩下了六七成。
广袤无边的大海上,最大的敌人不是别的,正是变幻莫测的天气和难以探知的前路,是水下暗礁和海上风暴。
赵玠其实已经算是运气好了,刚好错过了一场台风,虽然也遇到过小型的暴风雨,但因为船队很大,将船只全部连在一起,倒也勉强抵抗了过去,只是难免损失一些外围的船只和货物。
当然,短时间内赵璨并不希望他们真的在海上出事。
因为他需要这些人品尝到海贸带来的好处,从而将所有的资产全部都投入进去。——全部资产之中,自然也包括了大片大片的土地和农庄。这些是士绅阶层在漫长的时光之中一点点兼并过来,作为立家的基业,想要传给后世子孙的土地。
可是他们没有想过,在他们兼并土地的过程之中,等于是剥夺了绝大多数普通人将自己的土地传给子孙的可能。他们或许是因为一次灾害,或许是因为一场意外,被逼得只能卖田卖地,甚至卖儿鬻女。
平安知道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公平,他也不会去追求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但是最基本的一些东西,他却不想要放弃。
现在赵璨是皇帝,所有大楚的土地上生活着的人,就都是他的子民。而平安希望他们能够在大楚的治下生活得越来越好。这才是真正的国泰民安。
所以他需要这些人在尝到了暴利的滋味之后,不惜一切筹集钱财,甚至可能会抛售田产。
到时候赵璨只需要让人将这些土地买进,就能为将来的土地改革,重新划分土地做好准备。如此一来,这一项改革所受到的阻力,自然就会小了许多。
原本要做这件事,赵璨是很有可能跟整个士人集团对上的。因为在商业不发达的年代,土地才是根基,否则他们也不需要花费那么多的精神来兼并土地了。要动这一块,自然就要跟他们彻底的撕破脸。
不过海贸倒是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好处。如果让这些人都意识到商业是比农业更值得投资的行业,那么他们自然就会将精力转到那上面去,而不再在意土地的归属。虽然肯定还是会有一部分守旧派的人更喜欢踏踏实实的土地,不愿意改变,不过这些人,赵璨自然能够对付得了。
所以在他的有心推动之下,外国简直遍地是黄金,随便弯腰就能捡到一把,彻底的将整个大楚从上到下的积极性都调动了起来。
平安紧张的观察了赵璨好几天,直到赵璨都有些莫名了,才问,“你怎么一点都不激动?”
有些事情,不是知道了就会不激动的。好比你买了一张彩票,知道自己会中五百万,这不代表当你去领奖,五百万到手之后能够忍得住不高兴得跳起来。
海贸暴利,对别人来说,或许还是一个传说,但实际上,赵璨却已经成为了其中最大的赢家。
因为没有海图,所以商人们现在虽然也小打小闹的进行了尝试,但只能往返于东南亚一带,每年来回一次,获利不能说不丰厚,但是也是有数的。
不比赵璨,让海军去为自己开路,不管是什么生意他都能够做头一茬。并且可以想见,有官方这块牌子,将来的海外贸易,他还是能够得到大头的利润。这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而不是其他人还在构想之中。
但是赵璨却一直表现得很平静,平静得让平安十分不解。
要知道任何男人心里都有点儿建功立业的想法,何况是皇帝?坐拥天下江山,他们的追求就是超越先代贤王,直追三皇五帝。所以在平安的那个历史上,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才如此的令人向往。在这里也是一样的。
现在赵璨做到的,是千百年来许多人都没能够做到的事,原本平安还怕他志得意满飘飘然,可他怎么一点激动和骄傲都没有?
赵璨见平安满脸担忧的看着自己,忍不住伸手把人捞进了怀里,紧紧的抱着,深吸了一口气,才道,“因为有你在啊。”
“我?”平安有些莫名。
赵璨眯了眯眼睛,笑道,“虽然我没见过你所说的那个世界,但是平安,我知道,那一定是个远超现在的世界,对吗?既然有人已经走在了我的前面,那么我现在所做的一切,自然都算不上什么了。又怎敢志得意满?”
“你……”平安一时说不出话来。
以赵璨所做的这些,不管放在什么样的人身上,都已经足可自傲了。但他并不骄傲,居然是因为自己带来的影响,这让平安的心里很不好受。
“你傻啊……”他叹气,“我说的那些事,也都不是一个人做成的,不知道集合了多少人的努力。单独任何一个拿出来,你都比贪墨更厉害。”
“可我能够做成这些事,是因为有了你的指引。”赵璨的语气倒是很平静。
这就像是别人考了八十分,自己事先知道题目,所以考了九十分,对赵璨来说,并没有什么可骄傲的。他也许做得更多,但他知道,最困难的一部分不是自己做的,而是平安为自己带来的。
虽然到了现在,许多事情平安已经很少插手,也就是商量的时候提一两句意见,剩下的都是他自己决定,但对赵璨来说,平安的功劳却是不可抹杀的。
第206章
虽然平安因为赵璨的这种想法而觉得不好受,总认为是因为自己,赵璨才会明明有才有能却偏偏不能坦然受功,但实际上,对赵璨来说,却并不觉得这有什么。
他自家人知自家事。因为有了上一辈子,赵璨很明白如果没有平安,单凭自己能够做到什么样的地步。无非是跟兄弟们你争我夺,元气大伤,等到当上了皇帝,也不过循着旧例往前走,或许在对西北和河北的战争上能有些表现,却绝不会有今日这样的风光。
这一切都是平安带来的。
既然如此,赵璨自然不能居功,按照他的意思,恨不能让天下人都知道这是平安做的。
就像他和其他人曾经不止一次遗憾过的那样,平安这样的人品才貌,卓尔不群,若不是因为净了身,只能做个太监,出将入相于他而言,也不过等闲罢了。
最重要的是,如果他能够站在人前,那么他现在所做的这一切,人人都会知道。他的名字会被天下人广为流传,让所有人都又敬又慕。即便千百年后,也仍旧可以青史留名。
可是现在,因为这种特殊而尴尬的身份,平安却不得不遮掩起自己的才能,藏身在他后面做个谋臣。毕竟他如果太过张扬,势力太大,插手朝事太多,势必会引起文臣们的忌惮,也会让天下人非议。
只是因为一个身份,差距就有那么大。
而即便他已经退让,朝臣们也曾经咄咄逼人,想要将他从自己身边弄走。他们打着光明正大的旗号,却不知道现在这一切,有多少都是平安带来的。
但平安面对这些,却始终表现得毫不在意。赵璨又怎么不知道,平安这是因为自己?
但正如平安心疼他那样,他也心疼平安。平安不在意的,他会替平安在意。有了这样的想法,他自然不会居功。
见平安还想说什么,赵璨打断道,“罢了,反正总归是你我二人的功劳,又何必分得这样细致?我们再这么退让下去,让人听见,倒成了自吹自擂了。”
平安闻言笑了起来,“你说得对。”他跟赵璨本来也不分彼此,何必计较这种事情。
不过,赵璨表现得这么平静,其实也是平安所乐于看见的。
虽说赵璨现在的成就已经足可自傲,但是他毕竟是个皇帝,骄傲自大这种情绪在普通人身上可能没什么关系,无非是行事张狂一点。但在帝王身上,就可能要命了。因为只要他一声令下,就能够决定这个庞大帝国的走向,一旦出错,那就是万劫不复。
作为掌舵人,冷静一些总比热血上头更好。
虽说开拓和改革需要的就是勇气,但是他们既然不需要那么辛苦的摸索前行,那么大胆就可以放在别的方面,而不需要用在这里。
不过实际上,经过了这么多年的发展,很多东西已经铺好了基础,走上了正轨,倒是不需要两个人花费多少心力去掌控,只要注意不要走错了方向,然后就是等待着结果出现了。
十多年的时间绝对算不上长,能够有这样的成绩,不管放在哪里都是令人震惊的。不过其中平安和赵璨所付出的心力,也是难以计数。
所以在发现暂时没有什么需要操心,大可以放缓一下脚步的时候,两人都是松了一口气。
入冬时平安病了一场。
他来到大楚之后,除了最开始可能是因为水土不服病过之外,后来身体一直都十分健康。
这可能跟这具身体小时候被养得不错,底子打得好有关。而且在最关键的长身体的几年里,平安虽然费了不少心思,但是跟后来比起来,也可以称得上是安稳了。平安又素来在意自己的身体,及时补充营养,又注意锻炼,所以身体算是相当不错。
然而不管再怎么好的身体,也经不起长年累月的劳累,而从赵璨登基以来,平安就几乎没怎么休息过,一直提着心。现在陡然放松下来,身体又怎么可能会不赶到疲惫呢?
其实最初的时候只是因为夜里吹了风,有点儿感冒。平安没怎么放在心上,去太医院要了几包药材熬了喝掉,便不再理会了。反正在他生活的那个年代,听到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吃药一星期不吃药七天”,吃不吃药都会好,当然不用太在意。
他只是一时没想到,这是医疗条件和手段都万分低下的手段,这个时候的人们不知道细菌,不知道病毒。这个时候,一场风寒就可能要了人的命。
原本平安只是觉得嗓子有些疼,再加上鼻塞,结果吃了两天的药之后,鼻塞转为流涕,咽痛转为咳嗽,这下子就算他想要瞒着,也不行了。
赵璨立刻把人按在床上,让太医过来给他诊治。
中医总有些神奇的地方,比如能够通过脉象看出病人的病根,是郁结于心,还是劳累过度,又或是邪风入体。这是跟西医的仪器检查完全不同的地方。
所以太医很快得出结论,平安这是因为多年的积劳让身体的承受到了极限,陡然爆发出来的疾病。
所以远不是一场感冒那么简单。
“你这是累病的。”赵璨蹙着眉听完了太医的长篇大论,把人打发走之后,坐在床头握着平安的手,低声叹道。
平安失笑,“也不算吧?你把问题说得太严重了。但凡是成年人,谁的身上没有压力呢?大部分人不也一样每天都在忙碌吗?我不过是倒霉一点染了病而已,没有那么严重。”
说白了就是常年处于亚健康状态,身体虽然看着好,但实际上却有很多隐患。所以一旦爆发了急症,便会来势汹汹,难以阻挡。不过实际上这种情况在成年人身上是很普遍的。
而且实际上,这病现在爆发了其实是好事,总比拖下去真的积劳成疾要好。所以平安的心态很轻松。
见赵璨眉头紧皱一脸放不下心的样子,他又是好笑,又是感动,只能安慰道,“真的不是什么大问题,你别这么担心。否则我看不等我好起来,你就又要病倒了。到时候谁照顾谁呢?”
赵璨对他这种不以为然的态度完全没有办法,不过他也知道,这才是平安的风格。一点病痛就哭哭啼啼,那是后宫嫔妃的做派。况且他也不能不承认,正是因为平安这种态度,让他放下心来。
也是,太医也说只需要好好养着,不会有什么问题。
不过虽然如此,但赵璨还是如临大敌一般,要求平安将手头的工作全部放下,然后让他待在房间里养病,没好之前不许出门。为此还特意让小福子拨了一个人过来照顾他。
“我没有那么脆弱……”平安想为自己争得一点自由。
但赵璨丝毫不为所动,“现在外头冰天雪地的,你若是出去受了寒,病情加重怎么办?”
这倒是。京城地处偏北,一入冬之后便十分寒冷。而且老天爷像是要弥补去年雪下得少的遗憾似的,在平安病后不久就下了一场鹅毛大雪。——说起来平安这病还跟这场雪有些关系,他感冒受寒正是在下雪前夜,天气最冷的时候。
所以平安很快任由赵璨去折腾了。反正他的确是受不得寒,每到冬天都恨不得缩在自己的房间里猫冬。
为了让他能好好的养病,赵璨可耗费了不少心思。原本他的寝殿其实就已经足够用心了,但赵璨仍旧不满意,全部都重新布置了一遍,弄得整间屋子暖融融的十分舒适,不过就是看上去太居家了,实在不像是帝王寝宫,没有半分威严。
但赵璨显然不在意这个。
平安也没有想到,自己这病一养,就养了整整一个冬天。
说来也奇怪,明明只是感冒,也不见病情加重,就是总反复。眼看着要好了,只剩下一点很轻的症状,但过两天又严重起来。药不知道喝了多少,也不见效果。赵璨甚至差点儿没忍住对太医发脾气,谁让他们每次都说“没有大碍”,但实际上却根本不能把人治好?
从发现平安的病情开始反复之后,赵璨就开始忙起来了。
按理说年底的确是有许多事情积压,需要他去处理,忙碌应该是正常的状态,但平安就是觉得不大对劲。
因为之前,赵璨明知道自己没什么问题,但还是忍不住时时过来探视,好像他多看几次,自己的病就好了似的。而且来了就不想走,不是平安反复催促,说不准就要“从此君王不早朝”了。
现在自己的病情变麻烦了,他反倒忙碌得连过来看看的时间都没有了,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平安有些担心,但想了想,还是没有让人去打听。很显然,赵璨并不希望自己知道他在做什么,既然如此,他也就不问了。反正赵璨总不会做什么对他不利的事情。
倒是赵端经常过来。
入宫之后赵端便知道了,实际上许多新式的学科和工具的研究,都是由平安主导的。这孩子鬼精鬼精的,发现这一点之后,就总缠着平安。
平安一来也喜欢他这种性子,不那么规矩,但又知道分寸,讨人喜欢。二来也是希望能好好替赵璨培养他一番,所以只要赵端来,他都会花些心思教他一点东西,甚至让人准备了工具,跟赵端一起做一些简易的实验。
这样一来,赵端就更喜欢缠着平安了。
只不过因为平安跟赵璨差不多总在一起,慑于赵璨的威势,他也不敢总来。毕竟每次在平安这里撞到赵璨,之后他总是会冒出来许多的功课和别的琐事缠身,让他根本腾不出一点空儿来。时间长了,赵端自然也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他年纪不大,懂得的东西着实不少,早已明白平安跟赵璨的关系十分亲密,自然懂得不去招惹。
知道平安病了之后,他倒是过来探视过几次,但也不敢多留。现在是知道赵璨忙得没时间过来,便立刻迫不及待的跑过来了。他喜欢平安,哪怕平安生着病,没办法陪他玩儿,他也愿意在这里待着。
平安一开始还怕小孩子抵抗力差,再被自己传染了,所以不肯让他多待。后来发现自己这感冒不是传染性的,也就随他去了。
一大一小两个人待在房间里,不是看书就是练字,偶尔说说话,气氛倒是很和谐。
冬至这天,赵端一早就跑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幅图,说是送给平安的礼物。平安打开一看,不由失笑。
原来这是一幅“九九消寒图”。从冬至日开始,九九八十一天之后,冬尽春来,雪消花放,是为九九。民间还有九九歌。这九九消寒图,同样也是据此而来。既是记录时间的“日历”,也是一种高雅有情趣的活动。
当然,是闺房活动。
古代的妇女们闲来无事,多半时间都只能在闺中消磨,这样一来,自然就需要有许多的事情来打发时间了。
赵端拿来的这种“九九消寒梅图”便是其中一种。画上一株梅花,留九九八十一瓣花瓣,每日涂上一瓣,八十一天之后,梅花全部盛开,春天也就来了。
因为每天涂一瓣花瓣所需要的时间不多,所以还有一些女眷会选择绣消寒图,每天绣一个花瓣,这样更能够打发时间。
总而言之,这种秀气雅致的活动,更适合闺中,平安现在虽然足不出户,但也不认为自己需要这种东西。
“这是谁给你准备的?”平安问。
赵端挠头道,“我去问了温姨,她给我的。”
平安无奈摇头,知道温成碧这分明是嘲笑自己现在的日子过得跟闺秀们没什么差别。她之前也来看过平安,但是这里毕竟是帝王寝宫,她一个女子不便踏足,所以停留片刻便离开了,再没来过。
恐怕对于赵璨如此安置平安,也颇有怨言。
平安将这幅图放下,道,“这是给女孩子们用的,你回头带走随便送给谁吧。若是想要填消寒图,咱们自己来作一幅便是。”
消寒图毕竟是风雅乐事,自然也有适合文士们的内容。那就是填字。
有一句诗叫做“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一句九个字,每字九个笔画,正合九九八十一之数,兼以文字典雅雍容,所以是消寒图之中运用最多的。
平安让人取了大张的宣纸来,跟赵端两个一人一张,开始制图。
赵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形。
一大一小各自占据书桌的一头,埋头用心的下笔。屋内暖风拂面,屋子里弥漫着淡淡墨香,地上则散乱的扔着些用废了的宣纸。这样凌乱的场面非但没有让赵璨觉得不悦,反倒令他心头一跳,骤然生出一股暖意来。仿佛从屋子里铺满而来的暖风一直吹到了自己心里去。
这样家常的场面,却恰恰是对于赵璨来说最难得,也最珍贵的。
他自己虽然很向往,但实际上,因为身份的缘故,是几乎不可能享受这样的场景了。但是能够在平安身上看到,对赵璨来说,也是一种别样的满足。
他头一回觉得让赵端入宫这件事做得很对。平安跟他相处时,好像都多了几分平淡安稳的气息。
屋子里的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过了不知多久,赵璨站得腿都有些麻木了,平安才扔下笔,语气兴奋的道,“成了!”
赵端抬头凑过去看了一眼,握着笔有些苦恼,“我的还差两个字,而且……”
他说着目光随意的一转,便转到了赵璨身上,不由愣住。
平安顺着他的视线看过来,见赵璨站在那里,连忙从座椅上站起来,“怎么不进来,站在那里给我当门神么?”
赵璨动了动腿,一阵发麻的感觉从脚掌一直流窜到心脏,让他不敢轻动,只好站在原地道,“给你当门神也不错。”
其实如果不是因为有赵端在,赵璨就直接开口说自己腿麻了。毕竟在平安面前,无所谓形象不形象的。好在赵端也很机灵,本来赵璨来了他就浑身不自在,现在发觉气氛不对,立刻借口自己还有事,告辞离开。
等他走了,平安才走过去扶赵璨,“腿麻了?你到底站了多久。”
“没多久。”赵璨说。
但很显然这个说法平安并不接受。如果真的没多久,他也不至于会腿麻,赵璨只好道,“我感觉没多久。”
平安只好不再追究,扶着他进了房间坐下,又替他揉腿。
片刻后赵璨才感觉整个人都活过来了似的,轻轻的舒了一口气,问平安,“你们在做什么?”
“画消寒图。”平安说。
赵璨闻言,走过去看了一眼,平安的倒也罢了,赵端画的那张,看上去也实在是太丑了,他不由皱眉,“字太难看,往后让他每日多练半个时辰。”
“不至于吧?”平安也走过来,“我倒觉得已经不错了。他毕竟还只是个孩子。”
“我十岁的时候写得比这好多了。”赵璨颇有点儿跟平安别苗头的意思,似乎对平安为赵端说话而不高兴。
平安只能道,“他要学的东西已经很多,总要循序渐进。”
“字就是一个人的脸面,他往后是要当皇帝的,字若是写得太丑,岂不是丢人丢到整个大楚面前去了?”赵璨道。御笔朱批可是会让文武百官都看见的。
平安想想好像的确是这样,只好在心里同情了赵端一番。
不过,在什么位置,担什么责任,路是赵端自己选的,也就只能自己走下去。
但平安还是逼着赵璨跟自己一起重新制了一幅消寒图。赵璨的字自然银钩铁画,霸气扑面而来,跟其他人都不一样。
所以第二天赵端看到这幅画时,话都快讲不明白了,“这,这这这……”
平安将笔塞进他手里,“这什么这?这是你的消寒图,昨日的一笔还没涂呢,开始吧。”
赵端终于反应过来,“这幅图是……是陛下写的吗?”
平安一见他那满眼小星星的表情,就知道他心里有多期待了。点头道,“是,陛下说你的字太丑,所以重新制了一幅。对了,从明天开始,你就要加练半个时辰的字了。怕不怕?”
“不怕!”赵端果然立刻豪气干云的道,“总有一天我会写得像陛下那么好!”
果然是这样,平安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虽然平时赵璨面对赵端的时候总是非常威严,两人相处的时间也少,而且赵端看到赵璨就想开溜,但是实际上,他心中对于赵璨的仰慕和敬重,却是一分都没有少。
这就像是一个家里,明明平日里照顾孩子,洗衣裳做饭打理各种琐事的人都是当妈的,而当爹的只需要在每天下班的时候陪着儿子玩亲亲抱抱举高高的游戏,再带着他出门去疯一阵,但是在孩子的心目之中,却还是觉得父亲才是这世上最高大最厉害最令人崇拜的对象。
打住!平安一脸黑线,发现自己这个比喻的问题很严重。
赵璨是当爹的,难道他就是当妈的吗?
怎么可能?平安随即将这个念头彻底的抛诸脑后,赵端用星星眼看自己的时间,可比看赵璨的时候多多了,哼!
他却没有细想,赵端每次星星眼看他的时候,都是有什么事情要哀求他的时候。这就像是儿子闯了祸,或者想要零花钱了,又或者出了别的什么事,于是在当妈的跟前装可怜一样。
那不是崇拜的眼神,而是卖萌的眼神!
第207章
平安一直不知道赵璨在忙什么,直到开春他的身体都好全了之后,在宫中遇到了长春真人。
“徒弟啊!”长春真人一看到他,立刻兴奋的扑了过来。
平安吓了一大跳,连忙伸手把人挡住,“真人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没错啊,你就是贫道的徒弟!”长春真人道,“你们家陛下亲口答允的,这回你可是赖不掉了。”
长春真人从头一次见面就想收平安做弟子,继承他的衣钵。奈何平安一来是个太监,二来本身也放不下红尘俗事,所以再三婉拒。缘分这种东西很玄妙,但是出家人却是最讲究的,所以长春真人也没有强求过。
一转眼都十多年时间未见,平安原以为他早就忘记了这一茬,并且成功的找到个小徒弟继承衣钵了,却没想到一见面,长春真人就给了他这么大一个惊喜。
不过话说回来,长春真人今年究竟多大年纪了?看上去还是那么的老当益壮精神矍铄,半点没有衰朽的意思,真是不可思议!
也不对,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平安皱着眉,“您是说,陛下答应了?”
赵璨在搞什么?
“自然。”长春真人眉开眼笑,完全没有了世外高人的飘然之感,“陛下怜贫道后继无人,所以特意答允了此事,真是有道明君啊!”
最后的感慨还颇有唏嘘之意,让平安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合着把自己送给他当徒弟就是有道明君了,之前做的那些都不算数?
长春真人说完又打算扑平安,平安只能努力拦住他,“此事我还不甚清楚,得先问过陛下……”
“问什么?难道贫道会说谎骗你不成?”大概是知道自己无法说动他,长春真人虽不甚满意,但也只好松开了手,让平安去找赵璨问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还是平安在时隔数月之后,头一回走出寝宫的范围。
倒不是说他连屋子都没有出过。不过寥寥数次,也都是在赵璨的陪同下,在外面随便走了走,很快就必须回转。
之前平安并不觉得如此有什么不对。毕竟对于他来说,这只是赵璨担心自己的身体,所以事事都要限制罢了。平安虽然本性并非宅男,居然也熬过来了。
然而现在看到长春真人出现之后,他便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虽然他不能出门,但赵璨每天都会来看他啊!可是他却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件事,若不是平安现在遇到,根本不知道原来长春真人进过宫。——至少从长春真人的言辞来看,今天绝不会是他头一次入宫,赵璨更不可能无缘无故将长春真人请进宫,就是为了让他收自己为徒。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其实从赵璨不让自己出门,自己却忙碌起来开始,平安就觉得这件事情里恐怕有什么隐情。不过当时他没有追究的意思,因为他知道赵璨不会在重要的事情上面隐瞒自己。但现在这又算是什么?
这样一想,平安骤然失去了原本终于能够走出来的那种激动愉悦的心情,自然更没有了欣赏周围美景的兴致。甚至在他看来,眼前的这一切,这皇宫中的一切,似乎都忽然蒙上了一层陌生的面纱。
让他看不懂。
所以他需要找到赵璨,问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不光是自己变成了长春真人的弟子这件事,更因为想要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当然知道真人不会骗我,只是这件事上还有许多疑点,我须得亲眼见到陛下,才能确定。”平安一开始是转头就走,后来想了想,打算从长春真人这里套套消息,便放软了语气解释道。
长春真人似乎并不因为他之前的冒犯而生气,捋着胡须道,“无妨,既然你要确定,那就去确定。这师徒缘分既定,自然不急在一时。”
“真人是什么时候开始入宫的?”平安问道,“我进来身体不适在养病,深居简出,怠慢真人了。”
“去岁冬至。”长春真人答道。
平安心头一震。
他想起冬至那一日发生的事情,想到赵璨在门口站了不知道多久,腿都麻了也没有进屋。当时只当是他不愿意打扰自己,如今想来,恐怕还有别的缘故。
也许……也许他当时是想要对自己开口的,不过机缘巧合,最后到底没能说出来罢了。
想到这里平安不由苦笑,自己心中,究竟还是相信赵璨的。他也许是有什么苦衷或者缘故,没能将自己的想法事先告诉平安,不过,总归不会害他。
平安带着长春真人去了本初殿。
殿门口守着的是两个平安没见过的陌生面孔,反倒是认识长春真人的,见了他便躬身道,“真人,这会儿没有朝臣觐见,容我等通报一番。”
然后其中一人推门进去,不一会儿小福子便走了出来。两厢见了都是一惊,小福子居然也很快低下头去,“陛下请真人入见。”
竟然没有跟平安打招呼。
这究竟是在搞什么鬼?
进了门便见赵璨在上面高坐,居然没有起身迎过来,并且也像是没有看到平安一般,只对着长春真人打招呼。等两人寒暄过了,赵璨才看着平安问,“这就是真人的小徒弟?”
“是。”长春真人应道。
平安:“……”等等这顺序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要不是确定自己真的只是养了几个月的病,平安恐怕真的要以为自己是不是什么时候无意间又穿越了,而且还是穿越到了平行时空。
他转头去看小福子,小福子低眉顺目,眼观鼻鼻观心,显然并没有要跟他交换眼神的意思。平安没办法,只好转回来,耐心的挺赵璨跟长春真人打机锋。
就在平安快要按捺不住,想直接开口发问的时候,赵璨终于重新将注意力转到了他的身上,“真人这位弟子,朕瞧着倒是有几分面善。”
“陛下应是从未见过的。”长春真人煞有介事的道,“想是他长得像什么人,又或是他与陛下有些眼缘罢了。”
“倒不记得有谁长得像。”赵璨道,“想来是与朕有缘。如此,朕这里有个不情之请,还望真人能够应允。”
“陛下但说无妨。”
“朕倒难得瞧着什么人好。真人这位弟子既然与朕有缘,不如就请真人留他在朕身边做个伴,亦可时时辩论道法,想来能有进益。”赵璨道。
“这……陛下既然看重他,自无不可。”长春真人道。
于是在平安完全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的情况下,两个人三两下就商议定,将他给卖了。
平安初时还有些不明所以,但是后来就慢慢明白了一点,所以也不着急,从容的坐在一旁,听着赵璨和长春真人说话。反正既然长春真人已经把自己卖给赵璨了,那么待会儿有的是说话的时间。
长春真人很快告辞离开,走之前还好生叮咛了平安一番,说是在御前要谨言慎行什么的。
等他走了之后,平安才将视线转向赵璨。
赵璨已经从位置上站起身,快步朝平安走了过来,微笑着道,“有什么要问的?”
“不装了?”平安语气淡淡的问。
赵璨不由抬手摸了摸鼻子,“装得像么?”
“若不时时偷眼看我,倒有八九分像了。”平安忍笑道,“你究竟在折腾什么,这会儿总能说了吧?”
“平安那么聪明,不妨猜猜看?”赵璨笑着握了他的手,将他拉起来,往后面休息的隔间走去。那里布置得更加舒适些,也适合二人谈话。
平安道,“倒是猜到了一点。”他转头盯着赵璨,“你替我安排了一个新的身份?”
“就知道只要一说,便瞒不过你。”赵璨无奈的摇头。
平安哼了一声,“所以你就一直把我蒙在鼓里,骗了这数个月,就连昨晚过来看我,也没有透露半点消息?”亏得昨晚他们还做尽情人间亲密的事情,早知道赵璨瞒着自己这些事,平安不一脚把人踹下床去才怪!
赵璨心道就是知道你会生气,所以才不说。昨夜要真说了,那可就没有后来的安宁了。
既然平安已经猜到,赵璨自然也就放松了心情,问,“你是怎么猜着的?”
“我又不傻。”平安说,“之前我病重的时候你还让小福子安排了人照顾我。略好些之后人就撤走了。好歹也是帝王寝宫,竟然连一个服侍的人都没有,冷冷清清的我看着都不像。另外殿门前也换了生人。我不知这几个月你究竟在做什么,只是猜测那些认识我熟悉我的人,恐怕都已经被安排出宫了吧?”
“况且长春真人明明说是你答应了他把我给他做徒弟,转回来到了你这里,倒成了头一次见我了。而且你们两人分明早有默契,分明是要我以长春真人小弟子的身份示人了。我说的对不对?”
“都对。”两人转入了后头的里间,赵璨拉着平安坐下,从后面抱住平安,将下巴搁在他的肩上,这才将自己的安排徐徐道来。
原来从很早之前,赵璨就已经开始做准备,要替平安正名。
其实大楚之所以能有今天,在赵璨看来,平安居功至伟。但只因为他太监的身份,就只能处处低调,这些功劳反而没办法领受。赵璨虽然理解,但心中毕竟不甘。
在他的眼中,平安是天底下最好,最聪明,最能干也最厉害的人,值得所有人的称赞,值得千古之后,青史留名。
况且这里还有一层意思,如果两个人都能流芳千古,自然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永垂不朽。他们的名字会并排写在一起,被后世人传颂。就像历史上那些帝王和他们信任的重臣一样。
所以,替平安正名,就成了势在必行之事。
只是要做到这一点,首先就是要替平安换一个身份。换一个带着光环的,让天下人都敬仰的,有几分神秘气息的身份,这样一来,首先他做出的这些功劳,就不会有人质疑了,其次平安也才能够光明正大站在自己身边额,而不被指斥为佞臣。
赵璨思来想去,便想到了长春真人。
长春真人曾经想要收平安做弟子,这个身份毫无疑问就是赵璨正苦苦寻觅的那一种。
天机观在大楚的地位很特殊,天下人都十分敬仰,甚至就连士林之中,提起天机观也多是赞语。终南山上能够有那么多的隐士隐居,多半还是因为天机观的缘故。
而且民间有不少天机观的传说,甚至认为这些道士们有神鬼莫测只能,能够呼风唤雨,移山填海等等。
虽说这只是夸张的民间故事,但也足以说明天机观在世人眼中的地位和能耐。平安若是出身这里,就算做出再无法理解的事情,也就都很自然了。至于能够想出种种政策,反倒不足为奇。
唯一可虑的是长春真人如今是否还有这份心思。毕竟他说要收徒弟,那都是十多二十年前的事情了。现在时过境迁,平安年纪也大了,不再适合传承衣钵。当然,看长春真人现在的表现就知道,这份心思是从来没有灭过的。
徒弟也不是那么好收的。这些年长春真人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弟子,所以平安这里虽然有种种缺点,但他还是欣然同意。
之后赵璨便开始了种种安排。正好平安生了病,会有相当长一段时间不出现在人前,也方便了他去安排。
包括将宫中认识平安的人都调走或者是遣送离开,敲打暗示所有见过平安而自己却不能够处理的人,尤其是那些大臣——这实在是一向巨大的工程,所以赵璨从那时候开始就一直忙碌,直到现在才初步有了一点结果。
至少现在他开口说平安是长春真人的徒弟,没有人会开口反驳。不管他们心里在想什么。
直到这时候,觉得时机成熟了,赵璨才让平安重新出现在世人眼中。而且从一开始,就要跟在长春真人身边出现,以他弟子的身份示人。
“可是,”平安听到这里,发出疑问,“如果我这时候才作为长春真人的弟子被引荐给你,那从前的我呢?”赵璨可是说过他的功劳都要归在他身上的。可是很多人都知道有些事情是太监平安所做的,这又怎么说?
“无妨。其实你早就已经在我身边了,只是我现在才知道你是长春真人的弟子罢了。”赵璨道。
“嗯?”平安不解。
赵璨道,“当年先帝驾崩前,长春真人便曾经入宫。只消推说当时是因为先帝不放心我,让长春真人将他的小弟子——也就是你,隐藏身份放在我身边辅佐我,也就是了。”
“……”万万没想到,临到头来,自己还能混个世外高人的弟子的名头。
虽然这其中肯定还有各种各样的问题,但是现在,平安暂时不想问了。
赵璨为了这件事,不知道付出了多少心力和精神,才能够得到这个结果,这份用心,让平安怎能不敢动?而且现在他也明白赵璨提前不说的意思了。
一来当时他正病着,这也是不愿意打扰他的意思。二来大概是为了给他一个惊喜,这件事是赵璨所期望的,又何尝不是平安锁期望的?虽然当个太监习惯了好像也没什么,但哪比得一个堂堂正正的身份。至于第三,则是为了让平安暂时远离所有人的视线。
安排一个新的身份,本身是很复杂的事情,要是平安见天儿在大家面前晃悠,总是很难让人忘记他从前的身份。但现在经过几个月的隔离之后,重新见到平安,他就换了个新身份,虽然心情复杂,但是大部分人都更容易接受。
“这回算你有道理,就不与你计较了。”平安想了想,道,“不过,你老实说,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情也瞒着我?”
“呃……”赵璨一时语塞。
平安一看就知道是被自己猜中了。
他皱了皱眉,盯着赵璨,“说清楚,你还做了什么?”
“一点小小的安排。”赵璨顾左右而言他,“差不多是午膳的时候了,朕让小福子摆膳。你的身体才刚好,饮食要定时才行。免得底子没打好又生病。”
平安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笑了一声,暂时没有追究。
躲?躲得过初一,躲得过十五么?既然事情都已经做了,那自己迟早都是要知道的。端看赵璨知道不知道坦白从宽的道理了。
赵璨被他这么一看,心头微凛,迟疑片刻还是道,“罢了,既然你想知道,我自然知无不言。不过还是先吃饭,你让我斟酌一下,到底该怎么说。反正事情放在那里,也不会跑掉。”
平安点点头应了。
结果吃完了饭之后,赵璨又开始忙碌了起来。只好先让小福子将平安送回他的住处。
——没错,原本平安作为太监的时候,是可以住在赵璨的寝宫之中的。但是现在身份既然是长春真人的弟子,反倒不好这样安排了。为了以示郑重,赵璨为他安排了单独的宫殿。
只不过这宫殿的位置,有那么几分耐人寻味的意思。
大楚皇宫的形制,也是前殿后寝的格局。以帝王所居的天乾宫为界限,前面是外朝,是帝王和大臣们理政的地方。后面则是内宫,是帝王嫔妃的居所。
整个皇宫成长方形,左右对称。而中间的中轴线上,分布着六座重要的宫殿。前朝是帝王早朝。举行盛大仪式和祭天的三大殿。后宫则是帝后的居所。而在皇帝和皇后所居的宫殿中间,还有一座功用特殊的宫殿,名叫含元殿。
这里其实也是祭祀所用的场所,不过因为处在后宫,所以启用的时候并不多。有时候需要皇后参与的仪式,会在这里举行。
而赵璨给平安安排的住处,就是含元殿。
之所以能够这样安排,是因为平安现在是长春真人的弟子,也算是半个“有道高人”,住在这种祭祀之所正好合适。并且现在除了西六宫之外,别处并没有女眷入住,倒也不怕冲撞。
只不过,对平安来说,这个住处的安排就颇耐人寻味了。
认真划分的话,含元殿也算是皇后的地盘,赵璨让他住在这里,未尝没有将他视为这个皇宫的“女主人”的意思。只不过这种表达十分隐晦,一时半会儿很难领会到罢了。
不过,光是看这些细节安排,就知道赵璨为这件事情,实在是做足了准备。
含元殿平安之前看见过,因为先帝皇后许平之薨逝多年,所以坤华宫也好,含元殿也好,都因为多年没有人住过又不怎么启用而显得有些颓圮荒凉。但是现在却已经整饬一新,看上去跟新建成的差不多。跟后面衰败的坤华宫形成强烈的对比。
房间里的布置,也全都是按照平安的喜好来。除了因为正殿可能会有外人来,所以尽量布置成了道家的风格,其他地方看上去完全不像是道士所住的地方。不过平安反正是个假的道士,也就不在意了。
此外平安进了屋才发现,他的很多衣裳和用品,居然已经被送到这里来了。应该是他去见赵璨的时候搬过来的。
其中衣服已经只剩下了一个箱子。因为从前平安的衣裳大都是太监的服色,如今已经不能用了。所以赵璨又准备了好些道袍放在其中。
平安看完之后,挑了一套衣裳换上,对着镜子照了照,自觉已经有了几分世外高人的气质。
第208章
赵璨既然是要为平安正名,自然就不能只是自己安排好了就算完,必须要将这件事公诸于众,让天下人都知道才行。
所以很快他就颁布了圣旨,将平安册封为护国神师。
同时赵璨还让人在民间散布流言,甚至在一些三流小报上登了揭秘的文章,将当初先帝临终托孤,长春真人将小徒弟留下辅佐新皇的故事说得惟妙惟肖。
而且故事里又隐隐暗示,皇帝登基之后之所以有那么多的新政推出,其实正是这位护国神师在背后推动。只不过护国神师为人低调,而陛下则始终不知情,所以才不为人所知。
且不说这个看上去满是漏洞的故事,光是护国神师这个称呼就让平安一脸黑线。
他本意是要破除迷信,让人们相信科学道理不要被糊弄啊,为什么最后自己反倒成了迷信头子?
护国神师这种称号一听就是那种招摇撞骗,蒙蔽圣听然后弄权耍诈的人吧?
也不知道赵璨究竟是怎么跟朝臣们沟通的,这么荒谬的圣旨,竟然也没有大臣跳出来上书反对,真是奇了怪了。
实际上平安不知道,赵璨原本想要做的远不止如此。
他本来是希望彻底抹去平安从前作为太监的经历,然后为他编造个合适的身份,最后再赐个同进士出身,封个能够御前行走的官职,让平安堂而皇之的立于朝堂之上。
这样,数十年后,当早年的这些事情都已经在时光之中化为烟云,知道这些隐秘的人不多,自然便能将事情彻底瞒过,让平安以朝中重臣的身份留名与史书之上,与自己传一段君臣相得的佳话。
这才是赵璨理想之中的解决办法。完美,而且不留痕迹。
但是理所当然,他遭到了朝臣们的全力反对。
文人们犯起倔来是一点道理都不讲的,他们宁可身死,也绝对不允许平安一个阉人以文臣的身份立于朝堂之上。对他们来说这简直是把整个士林的名声踩在脚下。这一点,就连跟平安交好的几位官员,也不得不隐晦的开口劝说赵璨。
赵璨希望这件事能够和平解决,否则他一意孤行的话,闹大了以后想要遮掩就不可能了。万一哪位文臣一时脾气上来了撞柱死谏,那么赵璨就永远不可能为平安正名了。
所以最后他也不得不妥协,答应各自后退一步。于是就变成了现在这个结果。
虽然有些荒谬,但朝臣们宁愿接受宫里住进了一个装神弄鬼的道士,至少这样一来,最多只能说是赵璨这个皇帝被人蒙蔽,而跟他们没有关系。否则平安败坏的就是文人的声誉了。
因为有了这样的默契,所以朝臣那边表现得格外沉默。
说起来,这还是除了不愿意娶妻之外,赵璨第二次为自己筹谋私事。实际上,如果理智客观的对待这件事,朝臣们之中也有一部分人觉得他的做法无可厚非。
身为皇帝,本是天下共主,坐拥万里江山,就算再怎么肆意行事都不为过的。但赵璨从登基到现在,不管跟文臣们是不是意见不同,但是做的事情却没有哪一件是错的。而且基本上没有为自己谋过私利。
没有修造陵寝,没有大修行宫,没有广选美女,没有沉迷于世间一切逸乐享受之中,而是勤勤恳恳,侣行帝王之责,将大楚治理得无比兴盛,功绩直追开国之君。
是人都总会有些私心,赵璨已经做得很好了,这会儿要为自己办一点私事,而又不算为难,为什么不答应?
毕竟,从另一个角度来考虑,赵璨这样其实也不错。至少他有弱点,有私心,那就还是有破绽的。如果他真的无比冷酷,没有任何人和事能够打动他,那朝臣们才应该担心呢。
只要赵璨一直这么下去,不糊涂,那么他们自然也容得下平安。反正历史上比赵璨荒唐得多的君王也不是没有,甚至还曾经有过差一点将自己的臣子封为皇后的皇帝,相较之下,赵璨已经很克制了。
当然,也不排除有大家根本没办法阻止赵璨,所以索性就默认了的意思。
因为这种种考量,所以才会出现如今这种一派平和的情景。
平安本以为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传言骂自己迷惑君上之类的。毕竟大臣们虽然不能做什么,但传点儿流言又不费什么事。
不过他显然低估了自己之前所做的那些事带来的影响。实际上,随着百姓的生活越来越好,大楚的发展也越快越快,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毕竟享受到这些好处的是他们,心中自然也怀着感激,对赵璨这个皇帝的观感也就越发的好。
民间更是早就已经隐隐有传闻出现,说赵璨是天上的紫微星下凡。
否则为什么千百年来大家都做不到的事情,他偏偏就做到了呢?
所以现在,这个护国神师的名号一出,百姓们立刻愉快的接受了。
就说陛下不凡么,否则的话,天机观一脉不知道传承了多久,从来没有哪一位皇帝得到过他们的青睐,愿意担任护国神师的。——紫微星身边,自然应该有几位护法才像样。
这个走向让平安也有些蒙。他自己都还没有习惯向着新的身份转变,但是宫中众人见到他的时候,已经能够恭恭敬敬的口称“国师”了,表现得如此自然,让平安都觉得可能是自己大惊小怪了,这个称号明明很正常?
才怪!
国师这个称呼实在是太囧了,平安本来应该拒绝。但是他转念一想,现在自己的身份是个道士,如果不叫国师,那就只能叫道长了,感觉只会更奇怪,于是只好捏着鼻子忍了这个称呼。
只要不去想后世的种种衍生的话,其实单就国师这个地位和称号来说,其实也挺牛的。世外高人,风姿、气度、才能样样不缺,人设简直苏到飞起!
但是不管怎么说,平安的身份还是就这么定下来了。
不过这样一来,长春真人再到宫里来找他,平安就不好意思拒绝了。毕竟他们都清楚,虽然现在有了个师徒名分,但实际上,自己是根本不可能继承天机观衣钵的。所以认了这个徒弟,对长春真人来说,除了痛快一下心情之外,没有任何用处。
但对平安来说就完全不一样了,没有这个身份的话,赵璨要替他打算,恐怕会耗费更多的时间和功夫,还不一定有现在的效果。
所以在这件事情上,算是他占了长春真人的便宜。俗话说,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承了别人的情,平安在跟长春真人相处时,自然就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长春真人很快就发现了这一点,不由觉得好笑,“你如今年纪渐长,倒不如从前胆子那么大了?”
他可记得平安头一次见他,就敢大胆的请他给赵璨看相呢。这么不客气,从长春真人成名之后,便很少遇到了。所以他从平安身上看到了一股胆气,心中赞赏不已。原以为他不管什么时候胆子都那么大呢!
赵璨的福气当真好得让人羡慕。
平安道,“恐怕要让真人失望了。我的胆子从来就不大。从前之所以看上去胆大,不过是因为没有别的办法罢了。”有时候并不是不知道那样做不对,只不过唯有这条路,也就只好去闯一闯了。
长春真人眼一棱,“叫师父!”
平安之所以不叫,本来是因为心虚,总觉得这只是权宜之计。听到他这么说,才乖乖的叫道,“师父。”
长春真人捋了捋胡须,慢条斯理的道,“贫道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年纪大了,没有时间从头学起,自然也难以承担我天机观衣钵,对不对?不过本也不指望你,只需你知道些皮毛,将来早早挑个天资好的徒弟,将这一脉传承下去,你的责任就算了了。”
平安从这平淡的语气之中听出了几分不祥,这才意识到,长春真人的年纪是真的很大了。虽然他看上去很健康,说起话来中气十足,但毕竟老了。所以,这是在安排身后事。
平安本想问他为何不自己去做。以天机观的名声,只要放出风声,多好的徒弟收不到呢?为什么偏偏要将这个担子留给自己?要知道长春真人自己教出来的徒弟,和自己这个什么都不懂的人教出来的,恐怕是天壤之别。
但长春真人并没有解释。反倒从那天起,开始给他解说一些天机观一脉的旧事和传闻,顺便也教平安一些简单的东西。平安心怀愧疚,倒也用心去学,心想至少要学到可以教别人的程度吧?
于是虽然平安已经不再被困于一时,可以随意行走了,但因为沉迷学习,所以实际上过的日子跟之前也差不多。他好像真的成了世外高人的传人,一心钻研,并不去注意到外面发生的事情。
就连从前那些需要自己管理的事情,也在生病期间被赵璨接手过去,所以平安现在是无事一身轻。
直到冯玉堂来访,将这种平静打破。
冯玉堂一来就盯着他看,看得平安心里发毛,然后才道,“外间传闻大人被陛下禁足,看上去倒的确很像。”
平安失笑,“怎么可能?”赵璨为什么要禁足他,“外面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传言?”
“你有多久没有去关注外面的事了?”冯玉堂逼视平安。
平安不由有些心虚。的确,这段时间他过得太松泛了,身上的担子交出去之后,一开始还有些担心,但因为相信赵璨,所以后来连过问都不再过问了。
现在面对冯玉堂的质问,竟然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这样说来,那件事你也不知道了?”冯玉堂又道。
“哪件事?”平安疑惑。
冯玉堂脸上露出了一个复杂的表情,片刻后才道,“从去年秋天宋王殿下出海回来之后,海贸便一直是众人关注的大事。今春,江南几大豪商联合在一起成立了江南商会,组织了一个超大型的船队,打算沿着海图一路前行,与当地之国贸易。此举耗资甚巨,可以说江南泰半财富都投入到了其中。”
平安吸了一口气。
他虽然知道这些人胆子大,却不知道居然大到这个地步。不过也是,几十上百倍的回报,足够让谨慎的商人们疯狂了。
如果真的让他们成功,那么江南的财富将会高到一个令人仰望的地步。到时候“富可敌国”或许会变成现实。这件事对朝廷会有怎样的影响,不言而喻。
财可通神……有了钱之后,这些富商们自然会谋求权势。他们可能会跟江南官场勾结起来,图谋更多更大的利益,甚至妄图左右朝政!
不,应该说,这种勾结其实现在就已经存在了。江南官场本来就问题多多,从大楚立国到现在,都不算是完全掌握在朝廷手中。这一点倒是跟当初的东南差不多。区别只在于江南的局势更加复杂。
只不过因为朝廷强势,所以他们暂时表现得比较顺服,表面上反而看不出什么端倪罢了。
但是如果形势颠倒过来,朝廷再也压制不住他们,会出现什么样的结果不言而喻。
不过,这么大的事情,根本不可能秘密进行,势必会传得沸沸扬扬。要成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既然冯玉堂特意过来对自己说这件事,就说明朝廷已经注意到了。既然注意到,赵璨自然会去解决这件事。想到这里,平安抬头问,“然后呢?”
“然后……”冯玉堂的语气平静中仿佛酝酿着无尽风暴,“船队在海上遭遇大风暴,全军覆没。”
“什么?!”平安震惊得直接站了起来,“全部?”
“是。”冯玉堂沉声道,”一艘船都没有逃出来。“
平安重新坐了下去,慢慢的吐出一口气。
海上风暴的确是很可怕。但是这么大的一个船队,只要将船并在一起,并不是不能抵御。除非真的那么倒霉撞在台风中心,否则即便有损失,也不可能全军覆没。
“既然是全军覆没,那么消息是谁送来的?”顿了顿,稍微平静了一下,平安才开口问。
冯玉堂低声道,“宋王殿下让人送回来的消息。”
平安扶在桌上的手抖了抖。
他没有再发问,冯玉堂也没有再说话。两人就这么沉默着坐了不知道多久,还是冯玉堂先反应过来,站起身道,“我今日过来,只是认为此事大人应该知情。”
“我知道。”平安点点头,起身送他出去。
然后便直接去了本初殿。
他明白冯玉堂的意思。这么大的事情,牵扯到的人和事太多,如果是从前,赵璨是一定会跟他商量的。
但是这一次并没有。从去年冬天生病开始算来,到现在平安已经有大半年没有关心过朝事了。这么一想,冯玉堂说他被赵璨软禁,倒也不是无的放矢。
所以他来了,倒不是他对赵璨这个做法有什么微词,而是因为冯玉堂是他平安的人,现在平安不管事了,他们自然都有些惶惶然,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所以需要来问过他的意思。
假如平安决定全力支持赵璨,他们自然也就不再起别的心思,一心一意听赵璨调遣就可以了。
其实在平安和赵璨之间,本来不应该分得那么清楚。但平安深知,即便是夫妻之间,如果其中一方没有工作,没有独立的自主权,那么就只能逐渐沦为另一方的附庸。所以他才费尽心思的保存自己的势力。
但赵璨这么做是什么意思呢?
就连平安听了这个过程,都不免相信,这段时间的一切,其实都不过是赵璨想要蒙蔽自己的眼睛,不让自己知道外面发生的这些事。
平安并不认为赵璨是要夺权,实际上自己手里也没有什么权力,就像现在,只要赵璨想,随时都可以将自己手里的一切都拿走。但是这么做根本没有必要。
不论如何,平安总归是要问清楚。
赵璨这会儿正好在休息,抬头看见平安的脸色,便立刻屏退了身边的人,走过来牵着他的手问,“这是怎么了?脸色那么难看。”
“江南船队的事,是你做的?”平安没有迂回,直接问道。
这话当着冯玉堂的面,他没有说出来。但平安几乎已经肯定了。光是海上风暴,怎么可能只是一次就让偌大个船队全都毁掉?而且既然赵玠那边能够知道,还派人送了消息过来,说明他就在附近,那么为什么他的船队却没事?
只有一个解释。
根本没什么海上风暴,这一切都是赵璨指使朝廷的船队去做的。
目的就是要彻底毁掉江南的这支船队。
就像平安之前所想的那样,一旦船队成功的出海回来,江南的势力会膨胀到难以想象的地步。到时候朝廷可能根本压制不住他们。
这对赵璨来说,是绝对不可能容忍的。所以索性选择这个釜底抽薪的解决办法——这支船队集合了江南大半的财富,一旦损失必会元气大伤。恐怕几十年内,江南都不可能再跟朝廷抗衡了。
“是。”赵璨叹了一口气,“谁来找了你,冯玉堂?”
平安道,“你刻意瞒着我,是为什么?”
“只是不想让你牵扯进这件事情里来。”赵璨叹气,“平安,你以前说过一句话,我一直觉得很好。革命哪有不流血牺牲的呢?没有冲突,就不可能有变革。但平安你心太软了,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只在一些冲突并不严重的地方打转,始终不敢去触碰真正的禁区。既然如此,那就我来做。”
平安抬眼去看赵璨。他脸上一片坚毅,很显然已经打定了主意。
他自己不是不知道自己的缺点。说得好听是人命关天,说不好听就是妇人之仁,总是下不定决心去触碰那些真的可能会爆发巨大矛盾的区域。
显然,赵璨也清楚这一点。所以他索性替自己把这部分的工作做了,不让自己左右为难。
平安知道他这么做并没有什么错误。在不同的位置上,就要承担相应的责任。今天赵璨不压住他们,将来对方却未必肯放过他。其实平安也没有劝说他的意思。毕竟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再说什么都没有用。只是想到这件事,心里到底不舒服。
“那么大一个船队,真的全部毁了?”他问出了自己最关注的问题。
赵璨忍不住笑了出来,“我就知道,平安你最心软,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么多人死去。”
他扶住平安的肩膀,低下头来看着平安的眼睛,“而你的意志,就是我的意志。你不想让他们死,我自然就会让他们活下来。”
“可是……”平安没想到他会这样说,脑子里有些乱,还想说什么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急切之间,脑子里却忽然灵光一闪,“啊!我明白了!”
他紧紧抓住赵璨的衣襟,“我明白了,根本没有什么船队毁掉的事,那些船队都被你收编了,对不对?”
反正是发生在海上的事情,别人不可能去验证,所以怎么样都是赵璨自己说。他大可以将船队收编,这样一来,江南那一批巨大的财富,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至于那些随船的人,到时候找一片土地放下他们,让他们帮着开垦新土地就可以了。反正没有船他们自然也不可能回来告密,大楚国内的人,永远都不会知道真相是什么。
赵璨朝他笑了一下,平安只觉得心上一块大石头“咚”的一声落了地。
第209章
虽然平安去的时候就已经想清楚了,就算赵璨真的心狠手辣,将那些人都除去了,他也不能怎么样。
欲戴王冠,自承其重。高高在上的皇位本来就是鲜血和白骨一路铺就,赵璨得到它的时候,其实已经取巧了。但是身在这个位置上,就无时无刻不面临着种种威胁,必须要一次次将它们铲除。
所以有的时候,雷霆手段是一定要用的。不光是为了处理那些威胁,也是为了震慑其他人。
只不过知道归知道,平安自己却始终没有办法坦然一对罢了。
但赵璨终究没有令他失望。
一件事情的解决方法有很多种,强权当然是最容易也最方便的一种,就像是有了强大武力值的人,往往很少再去用脑子,因为他们可以用拳头来解决自己遇到的所有问题。
但是平安不希望赵璨成为那样的人。因为如此肆无忌惮的使用自己的力量,最终的结果只能是沉迷在力量之中,最后迷失了自己。
古往今来,不知道有多少帝王,最后都是如此下场。一开头还能做个治世明君,后来却越来越不堪。并不是因为他们的才能退步,只不过是被权势迷花了眼睛,以为天上地下自己独尊,太狂妄的结果,就是自取灭亡。
所以对于赵璨最后做出的选择,平安简直又惊又喜,还有几分莫名的感动。因为这变化是因为自己而起的。
“是我错了。”他低下头道。心中那股因为被隐瞒欺骗而骤起的愤怒消失之后,平安的心情平静下来,对于自己之前怒气冲冲的来找赵璨“算账”的行为,有几分羞愧,“你心里有分寸,应该很清楚什么事情能做。”至少他应该这么相信赵璨。
只不过,“但你又何必瞒着我?早说清楚,也不会有这样的误会。总不成你跟外间流传的那样,打算架空我将所有权力收回?”
他最后一句纯粹是玩笑话,但赵璨反而听得一愣,“这流言从何处而来?”
他居然没听过吗?
不过,赵璨也总算明白平安之前那么生气究竟是怎么回事了。他想了想,再次道,“只是不想将你牵扯进来。这件事本身是没什么问题的,但由此引发的事,却不能不重视。”
由此引发的事?平安之前想法一直集中在这件事上,倒是没有想过别的。这会儿被赵璨一提醒,也就很快明白了。
“你……”他看着赵璨,一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
原以为赵璨的目的就是吞并船队,得到庞大的物资,同时打击江南的豪商巨贾以及跟他们有所勾连的官员,这样一来朝廷就能够彻底的威压住他们。但显然,并不仅仅只是这样,赵璨的所虑更加深远。
江南一旦遭受打击,必定元气大伤,人心惶惶。几百年来他们盘踞在这一片地方,几乎将之经营成了国中之国。但是这种形式还是很松散,一旦遭到了打击,肯定难以承受。而赵璨若是在这个时候出手,一定能够将原本连成一气的江南官场撕开一个口子。
有这个口子,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最开始时赵璨说的有些事平安一直避免去做,其实指的是这件事——正面对文官集团下手!
因为猜想平安不喜欢这种行事的风格和手段,所以赵璨索性瞒着他,不让他知道。因为一旦知道,平安就要面临选择。
平安轻轻的吐出了一口气,放松下来,身体往后一靠,靠在了软软的枕头上。片刻之后,他才轻声道,“其实也许那些话也有一点道理。”
“什么?”赵璨没听明白。
“那些说你打算将权力收回去的话。”平安抬头看着他,微笑道,“凤楼,在今天之前,我一直觉得很紧张,你知道吗?”
“为什么?”赵璨并不算特别惊讶。朝夕相处的枕边人情绪如何,他自然多少也是能够感觉到的。只不过之前两人面对的情况,由不得人不紧张,所以赵璨也没有额外关注。现在听到平安这么说,倒不像是为了那些事。
平安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字句,然后才慢慢的道,“我啊……一直怕你走错了路,做错了事。所以我得盯着你,每时每刻都盯着。”
他将赵璨推到了这个位置上,就像是对他即将会做出的所有事情,也有了一份责任。
就像他在先帝临终前答应过的那样,尽心辅佐赵璨,让大楚江山千秋万世。为此他小心翼翼的关注着赵璨所有的行为,生怕他一不小心做出什么错事来。
在这件事情上,平安隐隐将自己放在了“引导者”的地位上。因为他知道接下来的路该怎么做,所以总免不了要多操心一点,总担心赵璨会走错了方向。
但是今天他忽然发现,其实赵璨做得很好,也许没有自己,他会做得更好。很多事情上,他必须要顾虑自己,所以才会困难重重。
平安也不得不承认一个十分打击人的事实:他其实并不适合做官,甚至不适合政治。
如果不是遇到赵璨,如果不是两个人早就相识,并始终站在一起,那么恐怕单单是那些朝着他来的种种阴谋诡计,平安都无法避免,说不定这会儿早就成了一具枯骨。
他仗着自己有“先见之明”,才能一直支撑着,跟赵璨扶持着走到今天,但是,走到今天,反而是他将赵璨给束缚住,让他没办法从容的往前迈步。
就像之前的这几个月,自己一直被淡化在权力中心之外,但是赵璨也没有出什么纰漏,甚至可以说处事的手段更见圆融,已经是个不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都十分合格的君王了。
所以,也许是时候放松这种警惕和戒备,将一切都交给赵璨自己去处置了。
赵璨听着平安的“剖析”,眉头一点一点的聚了起来,最后听到平安得出的结论,终于忍不住打断他,“这就是你得出来的结论?你要疏远我,疏远一个成熟的帝王,就像其他人做的那样?”他咬着牙,“平安,你不信任我?”
也难怪赵璨对这个问题这么敏感,会理解出这样的歧义来。因为平安字里行间都弥漫着一股要跟赵璨疏远的意思,由不得他不误会。毕竟在这件事情上,赵璨比别的都敏感。
帝王之所以称孤道寡,就是因为他们身边既没有自己能相信的人,也没有能够相信自己的人。
至高无上的权位,自然容不下两个人。
赵璨甚至曾经因为这个想过放弃皇位,带着平安离开京城,随便去什么地方隐居都好。那样的日子想必逍遥自在,不会有任何顾虑。
但是他们当然是做不到的。他身为皇子,就已经注定了前路。就算他说自己不争了,谁会相信呢?留在京城也许还有活路,但自己跑出去,出个什么“意外”都没人会为他伸冤。
活的禁锢还是死的自由?赵璨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前者。
固然是因为他别无选择,但也未必不是因为平安给了他无上的信心,让他相信就算真的有那么一天自己走到那个位置上,他跟平安还是能够彼此信任的最亲密的人。
有平安在,他就永远不会成为孤家寡人。
这几年来事实也证明了他的选择没有错,平安始终站在他身边,让赵璨一转头就能够看见他。却没想到,自己只不过是为了一点安排让平安闲置了几个月,他居然就冒出这种想法来了。
对于赵璨这种理解,平安只觉得莫名,又隐带着几分好笑。他明明只是一时脑子里乱了,开始有些不自信罢了,怎么在赵璨那里,就变成不信任他了?如果真的不信任他 ,又怎么可能安心的放手让他去做?
好吧,实际上他就只是忽然感慨和牢骚一番,就像是做家长的,眼看着自家孩子长大了,管不住了,赌气说:以后再也不管你了。但又怎么可能真的不管?
平安抬手捂脸,忽然有点儿不明白自己这种矫情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安抚赵璨,他移过去靠在赵璨身上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你自己许我的一生一世,可不能说话不算话。我没有不相信你的意思,只是……唉!”他装模作样的叹气,“非要我承认是因为你太优秀了,所以我自惭形秽么?”
见赵璨的脸色回转过来,他才继续道,“我只是忽然觉得,自己更喜欢这种清净些的日子。反正咱们从前制定的计划,都已经安排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事你也心里有数,既然如此,我自然也能偷些清闲。”
平安承认,自己就是这么个胸无大志的人。
赵璨失笑,“要躲懒便直说,拐着弯儿说了那么多,怨不得我误会。”他捏着平安的手指,“你让我方才好一阵担心,说,怎么赔我?”
“人都已经是你的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赔你。”平安笑了起来。
“那就陪我出去走走吧。”赵璨道。
平安以为他说的是出宫,所以无可无不可的点了头。反正也好久没出去过了,偶尔去一趟还算新鲜。
却没想到赵璨的动静会那么大!
第二日赵璨下了旨,平安才知道原来他说的“出去走走”,竟然是去江南!
他忽然想起之前赵璨对他说,等到铁路修好了,他们乘火车去江南。结果现在火车还没弄好,他们倒是要先过去了。
不过,平安也明白赵璨的意思。江南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形势势必会乱上一阵子。所以赵璨打算亲自前去镇场子。当然,也是为了更加方便抓住漏洞撕开一个口子,并且将之扩大到无法弥补。
因为实际上不算是出去旅游,而是出公差,所以虽然是圣驾出巡,但还是尽量的轻车简从,没有摆出全部的仪仗。甚至在出了京城之后,赵璨便带着一小队人快马前行,将大部队甩在了后面。
即便是这样赶路,等他们到达江南的时候,局势也有些控制不住了。
这一次的事情实在是太严重了,船上除了货物之外,还有上万的江南普通百姓。这一下子全都消失在茫茫海洋上,连个尸体都捞不回来,家属们自然群情激愤,到处闹着想要讨一个公道。
平安叹了一口气。他所以不愿意这么做,就是因为不愿意面对这种情况。虽说现在那些人并没有真的出事,但对他们的家人来说,有什么分别呢?
好在目前这些人的情绪还算是可以控制,而且就算是闹事,也只是去豪商们的门前闹,希望能够得到一个说法。
不过,这会儿谁能顾得上他们?毕竟这些商人们各自也是损失惨重。
他们有些人将自己全部的身家投入进去了,有些人倒是还留有一部分田产,但根本算不得什么。更有些人是从外面借贷之后投入进去的。现在满船货物化为流水,所有的投入都打了水漂,他们也是焦头烂额。
半生的积累都赔在了这上面,他们现在看着还风光,但已经只剩下个空架子了。想要起死回生,维持现在的荣耀和奢靡,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更别提他们还替自己背后的恩主办事,而那些官老爷们可不管你做生意是赚是赔,就算赚不到钱,也得将他们的本钱还回去。对这些商人们来说,又是一重巨大的压力。连自己都顾不上,又怎么可能赔得出这些钱来?可如果不赔,等待着自己的,必将是雷霆怒火,或许还有牢狱之灾,乃至性命之危。
不过那些官员们也没有多好。他们倒是不必像商人那样担心现在的地位不保,但是赔了那么多钱,谁的心里也不会高兴。更何况这些钱他们也不是没有用处,现在付诸流水,很多事情就只能暂且搁置下来了。
这样一来,人人都焦头烂额,整个江南都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这正是赵璨希望看到的情况。
而他到这里来,自然不是来看戏的,而是要来清查江南官场!
所以自己带着人马先行,也是为了提前明察暗访一番,做到情况了然于胸。毕竟帝王出巡再怎么从简也还是声势浩大,等消息传过来,这边自然就会做好准备,到时候来查,什么都查不出来。
跟在赵璨身边的,除了平安之外,还有天枢带领的十几名禁卫,以及顾文珩带领的数名监察院的官员。
一到这里,他们就被赵璨派出去了,只有天枢跟着两人。平安知道赵璨是怕自己又受到影响,所以不让他知道具体的事情,所以也就不问。开始的时候还每天出去逛几圈,后来见处处都是一片哀声,连们都不大愿意出了。
銮舆到来之前,顾文珩一脸风尘仆仆的带着人回来了。他们看上去虽然一脸疲惫,但是精神却很好,一双眼睛亮着精光,显然这一次暗查,查出了不少有用的东西。
实际上查出来的东西,就是赵璨和平安也不由心惊。
原来为了凑出这么个庞大的船队,不光是富商们拿出了全部的家底,就是官员们的情况,也远比赵璨和平安预料的更加糟糕。因为,几乎所有的官员都挪用了库存的官银,作为自己投入船队的本钱!
原本如果能够盈利的话,几年之后船只回来,他们自然就能够将这部分钱还回去,而自己无本万利。这样的好事,自然没有人不愿意去做。不过现在赔了本,他们就要发愁怎么填补库房的空档了。
几天之后銮舆到来,赵璨立刻开始了雷厉风行的整治活动。
因为提前有所准备,所以他根本没有给这些官员们反应的时间,直接扔出证据,然后让人上门查抄。空空如也的库房就是最好的证明,虽然不知道皇帝究竟怎么弄清楚这些的,但是随驾的大臣们没有一个敢发出疑问。
不见这一次的事情,从头到尾皇帝都没有让他们插手吗?恐怕在皇帝心里,整个江南官场,甚至整个文官集团,现在的信誉恐怕都岌岌可危,所以他才不愿意用。
只要想到这一点,这些官员们就难免坐立不安,生怕哪天赵璨看见他们站在旁边觉得碍眼,决定顺便查一查。
好在赵璨一直没有这个意思。
赵璨带着他们过来,不过是为了震慑一番,让他们知道自己手段莫测,不管什么样的事情都不可能瞒过,并不打算现在就动他们。江南这边的烂摊子还没有收拾好,自然只能循序渐进,贪多只会嚼不烂。
不查不知道,整个江南官场十之七八的官员竟然都牵扯进了这件事!可见他们平日里彼此之间同气连枝到了什么样的地步,如果不是因为这一次出其不意,要抓住他们的小辫子,甚至要将这些事情揭露开来,不知道要付出多少代价!
除了亏空之外,这一次还查出来这些官员们种种罪证,无非还是那些欺上瞒下左右勾连的手段,但大大小小的加起来,够他们死上几百回的了。
之前船队全军覆没的事情,早就已经传开了。现在又出了这件事,差不多整个江南都被一锅端了,自然也让大楚士林震动,一时间民间议论纷纷,但是又没有人敢站出来说话。
这件事太大了。
赵璨倒是不觉得惊讶,因为情况跟他预料的差不多。但料到了不代表他就能够接受。这些人都是国之蛀虫,损害的便是朝廷的利益,是他赵璨的利益!
好在已经提前接收了这些人的大半家产,所以赵璨表现得很心平气和。
但越是这样,就越是让人觉得深不可测。
不过现在也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处置完了这些官员们之后,江南的衙门差不多都空了。统治工具陷入瘫痪,对于江南来说自然不是什么好事。所以目前最大的问题,就是要先将这些位置都填满。
这也是其他大臣们没有在这件事情里置喙的原因之一。反正江南跟他们之中的大部分都没什么关系,反倒是清除了这一批人之后,他们可以趁机将自己的人安插上去。所以自然乐得在一旁看笑话。
然而这种事情,赵璨不可能没有准备,早就已经安排好了接替人选,眼看剩下那部分江南官员纷纷站出来挑大梁,其他位置也都找到了人填补上去,这些人不由都扼腕不已。
解决了官员的问题,接下来自然是那些富商。
当然,朝廷本来是不能对他们怎么样的。就算人家做生意失败了,船在海上沉了,总没有违法的地方吧?
不过现在情况还有些特殊。那些在他们门口撞了那么多日子,却始终没有得到回应的百姓们已经忍不住了,他们开始到刚刚恢复秩序的官府门口去闹事,想要求一个公道。
——既然雇佣他们家人的富商不肯出面,那自然只能指望朝廷出面了。
刚刚组建的新朝廷效率非凡,几乎是立刻就将这件事情报上来了。赵璨命他们把人安抚住,然后去联络富商们给个说法。
面对百姓们的时候这些商人能够毫不在意,但现在朝廷出面,情况就不一样了。船在海上出了事,他们赔不出一条人命,但是赔偿一些安家银子总是应该的。
不过实际上,他们现在根本拿不出钱来,只能对着官员们哭穷,或者内心里未尝没有要看这些新上任官员笑话的意思。
第210章
在这件事情里,这些商人实际上也是损失惨重。偏偏损失的原因是天灾,他们不知道这个气应该向谁出,想来想去,只能向着朝廷了。毕竟如果不是朝廷的船队出海带回来的财富引人心动,他们也不可能铤而走险,将全部的身家都压上去。
谁知道就这么倒霉的出事了?
所以现在,让那些刁民去为难一下新任官员,他们心里也能出一点气。
然而对于这种行为,赵璨和平安都没有放在心上。百姓的怨气是对着谁的大家都知道,况且赵璨一早帮他们想好了解决的办法。
这些人毕竟都是豪商富贾,家中的积攒不可能说耗光了就耗光了。比如,他们现在所住的宅子,他们名下的田庄地产,这些不都是可以拿出来作为赔偿的东西吗?
因为有官府施压,再加上赵璨本人还在江南带着,这些大商人们也不敢抵赖。
不过,他们不抵赖,不代表他们不拖延。官府让他们给安家银子,他们没有任何意见,满口答应,但就是不给钱。
反正人人都知道他们现在手里没有现钱,只要衙门派人去催促的时候哭诉两声,也没有别的办法。毕竟就算要他们卖房卖地,也是需要时间去兑现的。
当然,赵璨不可能让他们就这么逍遥下去,所以很快,这些商人们便都被召集到了锦州,赵璨此时正驻跸在这里。
他要亲自接见这些商人。
知道这个消息之后,不少大商人都觉得这是因为江南的局势太乱,所以赵璨希望能够赶快平息下来。他们觉得这是个难得的机会,说不准对着赵璨苦苦穷,朝廷就主动将这个烂摊子接过去了呢?毕竟现在一切以稳定为主嘛!
所以他们私底下串联起来,打算在面君的时候示弱求情,希望赵璨同情心泛滥,主动帮助他们解决问题。
其实虽然说是将全部身家都压在了船上,但如果说这些商人们手里一点资金都没有,那也是绝不可能的。毕竟他们日常开销也需要钱来维持,这部分是绝不会投入的。况且能够走到今天,不可能没有未雨绸缪的心思,纵然海贸暴利,他们也会想着为自己留退路。
毕竟他们不是海盗,而是家大业大,良田美宅、如花美眷、僮仆成群,又怎么可能真的豁出去都不要呢?
只不过对他们来说,出了那么大的事,这些钱就是他们最后翻身的本钱,又怎么会愿意轻易拿出来?如果朝廷能够替他们解决这个问题,他们自然也乐得如此。
可惜他们并不了解赵璨。虽然他登基以来做了很多事,但毕竟没有动摇过根本,对江南更是没有采取过任何政策,所以这些商人们心中并没有对赵璨有个确切的认识,只是想当然的这么以为。
所以当他们跪在赵璨面前哭穷,求朝廷帮忙解决此事,而赵璨爽快答应时,不免都喜动颜色。这个办法果然有效!
然而不等他们高兴完,便听见赵璨道,“朕闻尔等正寻觅机会出售名下的宅子、田庄和土地,只是急切之间寻不到合适的买主?既如此,朝廷可出钱购买,替尔等解决了这个难题。如此一来,想必不会缺少银子给付外头那些百姓们的安家费了吧?”
什么?原本的喜色凝固在脸上,商人们面面相觑,都没想到赵璨说的帮忙解决,居然是这么帮!
荒谬,如果他们真的要卖宅子的话,怎么可能真的卖不出去?
江南商人的确多,而且他们都将钱投入到了这一次的海运之中去。但实际上,江南文风鼎盛,也不乏那种年纪大了,顽固的不愿意沾手商业,认为那是逐臭行为,有辱风范的老乡绅们。他们名下的田庄地产才是最多的,手里的银子也只白放着不用,真有人卖田卖地,他们肯定愿意买。
相较于卖给朝廷,这些商人自然更愿意卖给私人。毕竟彼此同气连枝,也不是完全没有关系,就算买了地,也可以签订契约,多少年之内自己可以加价赎回。虽然也要损失,但总比卖给朝廷,以后再也拿不回来的好。
然而……现在当着赵璨的面,他们这些盘算却是说不出来的。
毕竟之前可是他们自己哭着喊着求朝廷帮忙解决问题,现在赵璨开了口,他们应该感激涕零的谢恩才是。
想到这里,一个个都一脸麻木的开口谢恩,但那要哭出来的样子,显然并不像是在道谢,倒像是求饶。赵璨看得十分满意,让小福子领着他们下去办理此事,无比签了契书之后才放他们回去。
否则万一他们回去之后,又想到别的办法来瞎折腾怎么办?
当然,就算是当场签订契书,他们其实也不是没办法,比如瞒报一部分的土地,或者要求只出售一部分,足够自己给外头百姓安家银子就可以了。不过总的来说,赵璨还是可以接受的。
等人都走完了,平安才从屏风后面绕出来问,“你打算借此机会,收拢江南的土地,这是打算施行‘摊丁入亩’的新政了?”
赵璨点头,“这是个极好的机会。商人们根基不稳,大片的土地只能抛售。而百姓们在经过这样的动荡之后,也更加愿意安稳的种田度日。这个时候实施此政,却是正好。”
平安想了想,也的确是。现在大商人们元气大伤,至少短时间内,不会有人想要兼并土地了。至于那些地主乡绅,他们这一次倒是没有遭受多少损失,不过据平安所知,那些大商人们如有举债,多半都是向他们借的。所以他们手中可以周转的现钱也不会太多。
这个时候将田地买下,虽说朝廷肯定需要投入一大笔,但是推行新政,也会更加容易。
而且……赵璨刚刚劫了船,可想而知那是一笔多么大的财富。所以说也不算是朝廷出钱,应该是这些商人们自己出钱才对。
现在想来,恐怕从打算劫船的时候,赵璨就已经想好了后续的安排,这已经不是一举几得能够形容的了,而是环环相扣,直指最后的结果。
在这一点上,赵璨身上的锐气是跟平安的崇尚安稳截然不同的,但估计还是受到了平安的影响,在这种孤注一掷、雷霆万钧的手段下面,藏着的是最为细致的安排和算计,保证最后的结果不会偏离他所设想的轨道。
平安再次确定,赵璨的确是已经成长到不需要自己总盯着的程度了。
他相信,现在就算没有自己,赵璨也能够按照既定的道路走下去,甚至做得比自己设想过的还要好许多。
平安十分欣慰。虽说他也不会走,但是能够看到赵璨身上的这种变化,还是很让人高兴的。
小福子那边很快办完了所有手续,甚至他还派了人跟着这些商人们回家去取地契房契,免得他们回去之后又开始磨洋工,迟迟不肯将东西送过来。至于银子,赵璨付得十分爽快。
之前查抄了那些官员们,他们藏着的银子不少,都充了公,这时候正好拿出来用。
“怎么还要买宅子?”平安问赵璨,“宅子可比田地贵重多了,买来却没什么用处,只好白放着。”
“非也。”赵璨微笑着道,“这些宅子多半都是这些富商们精心营造,各有妙处。对别人来说或许没什么特别,但对主人而言却是意义非凡的。我如今既买下,将来也总有办法让他们重新买回去。”
“若是他们不买呢?”平安挑眉。
这也不是不可能,毕竟这件事情里,算是赵璨坑了他们。回头这些人缓过神来,意识到这一点,对朝廷对赵璨肯定都会不满。或许就算将来翻身,也更愿意重新修建园林,而不愿意买回旧的。况且,其中有一部分人,注定是翻不了身的了。
赵璨道,“即便不买,也有别的用处。这些屋宅十分宽敞,或许可以用作学堂,将那些民间不甚正规的私塾都搬过来,形成规模。又或者开办女校,反正也是深宅大院,纵然众多女子聚集在一起,也不怕人窥伺。此外,倘若真的没有用处,也可以算作官府公产,租出去给文人雅士们聚会之用,还可以收些租金。”
平安听得呆住,万万没想到赵璨竟然会考虑得这么周详。
而且这种周详……怎么感觉那么熟悉呢?
平安忍不住抬手一拍脑门,这不就是自己平日里算计各种事情时的做法吗?一定要物尽其用,没用的也要找出用处来,不会浪费任何一点。赵璨是什么时候学会的?
见平安反应过来了,赵璨便微笑的看着他,低声问,“如何?”
“传出去让人知道堂堂一国之君也这样会算计,恐怕要笑掉大牙。”平安心下欢喜,便调侃道。
有赵璨亲自坐镇江南,事情办得很快,田产和银子很快交割清楚。——赵璨让人当着百姓们的面送过去的,在门口放下,逼迫商人们出来将这些钱分发给水手和船员的家属们。
那么多钱只在自己手里过了一道,都没有捂热就变成别人的了,让这些商人们痛心疾首,但是又没有别的办法。
倒是这件事,在百姓们之中的影响很大。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也许一辈子都碰不到需要跟朝廷打交道的事情。而且因为官府的人惯来都是高高在上,所以大部分人对于朝廷,也只怀着既敬且畏的心情,最好是离得远远的不要沾惹。
毕竟在这个君权至上,又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时代,“官”和“民”,在身份上是完完全全的两重天。
所以从前大楚的官府对地方的控制总是很难达到最好,这也就不奇怪了。因为百姓并不信任官府,即使有什么事情,他们也不大愿意跟官府打交道,多半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像是平安在电视剧里看到的那种,东家偷了西家一只鸡,吵吵嚷嚷打到县衙去的情况,是不可能发生的。因为如果真的有这种事情的话,多半是两边都被以扰乱公堂的罪名打一顿板子,然后扔出去。
除此之外,这也是因为当地还有豪绅富户、各大宗族能够对百姓施以影响。他们世代居于此地,影响十分广泛深远,所以有的时候,即便是官府在面对地方豪强时,也免不了要退让一番,跟对方共同治理当地。
所以实际上,别看说得好听,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实际上许多时候皇帝是很难号令得了这些人的。因为皇权在地方上的影响已经降低到了最小,跟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没什么关系。
但是这一次可不一样。
船队在海上出了事,很多人家里失去了顶梁柱,除了每天去门口哭求之外,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但是实际上,他们之中大部分人都心知肚明,最后可能最多拿到一点点抚恤的银子,甚至连这一点都拿不到,这件事情就了了。因为他们是抗不过这些富商们的。
结果皇帝来了,情况立刻就不一样了!
平安秉承着一贯的风格,并不隐瞒这件事情的处理,而是将之公开。百姓们知道关键时刻是朝廷站出来买了田地宅子,又逼着富商将银子发到了大家手上,心中自然感念。再加上这几年来,朝廷的确是做了不少事情,尤其是水泥路修通之后,对于百姓生活的影响很大。
所以这件事发生之后,在百姓之中的影响很大,让他们清楚的知道皇帝爱民勤政,能够替百姓们做主,由此自然对官府和朝廷产生归属感,油然生出“只有朝廷才是最可靠的”的念头。
虽然真的要改变的话,根本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但是这总算是个好的开头。
平安可以想象,等到官府宣布会将这些土地都分给百姓们耕种,他们会是什么样的表情——江南人口稠密,豪商富贾众多,几乎八九成的土地都集中在他们的手里,普通百姓很难拥有自己的田地。
然而让平安惊讶的是,赵璨竟然没有选择直接将这些土地发下去。
他采用的办法是出售。
“普通百姓根本拿不出这些钱啊。”平安看着赵璨拿出来的售价表。上等良田三两银子一亩,就是最次的沙地,也要一两银子一亩。普通百姓恐怕一年也咱不下一两银子来,就算有心,恐怕也买不起。
“总会有办法的。”赵璨道。
平安一听就知道他还有别的打算,连忙问,“你究竟打算怎么做?”
他发现一个不大妙的情况,那就是自己近来好像越来越不爱动脑子了。按理说赵璨卖了关子,他就应该配合的猜测一番。能够猜对,自然是两人心有灵犀。猜不到便是赵璨匠心独运。不过平安却只想让赵璨自己说出来。
自从放下了担子之后,自己似乎变得懒散了许多啊。这么想着,平安连忙拦住赵璨,“你先别说,让我猜猜看。”
赵璨做了个请的姿势。
平安道,“价钱摆在这里,大多数人恐怕都会望而却步。”虽然百姓们想要自己的土地,但如果花费的代价太大,他们也不会愿意。这个时候的百姓们还没有习惯借贷度日,如果要他们去举债购买土地,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要让百姓们心甘情愿的掏钱,自然需要有别的好处才行。”平安道,“好处无非是现在的和以后的。”
“现在的,莫非你打算将这些土地先借给他们,以后逐年还清款项?不对不对,这样不好……应该是将这些土地租给他们,种满若干年之后,便可以降价赎买甚至免费获得?”平安说完看向赵璨。
见赵璨微笑着颔首,显然是赞同他的想法,脸上也露出一点笑意,继续道,“至于将来的好处,那就是——免税!”
农业免税这件事,平安跟赵璨提过不止一次。这实际上才是避免兼并最强的手段。
为什么如今有些百姓宁愿去给地主家当佃户,也不愿意有自己的田产?正是因为如果是自己的地,他们交不起那么多的苛捐杂税。而有人庇佑之后,他们只需要上交地租,其他的事情自然都不必操心。这种荫蔽才是他们最需要的。
但是如果重地根本不需要交任何税呢?
古人对土地的重视远超平安的想象,但凡有机会,但凡日子能够过得下去,他们还是希望有自己的土地。原因无他,只因这东西是能够传给子孙后代,永远都不会变的。
所以只要朝廷能够下定决心免税,同时允许百姓自己开荒,可以想见,那些大地主们家中的土地,恐怕再也找不到佃户来租种了。除非他们降低条件,但是什么条件能比朝廷免税更优惠?如果收不到租子,对大户来说,名下那么多的土地,也就没有意义了。
只不过之前他们始终觉得时机还不成熟,所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施行。现在看来,时机到了。
这也是针对江南另一部分地主乡绅们的政策。毕竟他们没什么损失,不可能卖地,更不可能主动将自家的地拿出来分给百姓。不过如果赵璨这边先透出风头去,他们势必就要想方设法抛售手里的土地了。
趁着现在还能卖出去。否则将来就算想卖,估计也没有人买了。——比起花费几两银子去买一片良田,那些穷困的百姓恐怕更愿意自己去开垦荒地,虽然新开的土地肥力不够,出产没那么多,但确实没本买卖,只需要付出自己的力气就可以了。
“都猜对了。”赵璨轻轻拍了拍手,故意调笑道,“想要什么奖赏?”
平安眼珠子一转,立刻做出谄媚的表情,“我看中了陛下桌上放着的那块纸镇,陛下可愿意割爱?”
赵璨顺着他的视线往桌上看去,不由失笑。那哪里是什么纸镇,是之前取出之后,暂时还没有放回去的玉玺。他长臂一伸,将玉玺抓在了手里,一边慢慢把玩,一边道,“这东西贵重得很,可不能就这么赏了你。不过……若你能伺候得朕高兴了,朕就将它给你,如何?”
“说话算话?”平安微微一挑眉。
赵璨好整以暇,“自然。”
平安左右看了看,像是要确定周围没人。赵璨见状低声道,“这会儿是休息的时间,朕命他们不许过来打扰。”
于是平安便没有后顾之忧的凑过去“伺候”他。
两人在这件事情上,几乎从不掩饰对对方的渴望,所以没一会儿就干柴烈火,意乱情迷,结果就在最关键的当口,忽然听到“啪”的一声响,将两个人都惊醒过来。
平安连忙转头往地上看去,不由深吸了一口气。
原来方才被赵璨抓在手里的玉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松开了,从榻上滚落下去。方才的声音就是它发出来的。
平安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把玉玺捞起来。然而玉玺虽然玉质坚硬,而且外面还有一层包金保护,但仍旧磕坏了一个角,碎片散落在地面上。
他连忙将之递到赵璨眼前,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平安讷讷的问,“这怎么办?”
要是让朝臣们知道赵璨在跟自己“玩耍”的时候把传国玉玺给砸坏了,估计真的要撞柱死谏了,而且绝对不会姑息。这么一想,平安不由有些心虚,好像自己真的成了祸国殃民的妖那个孽……
谁知道玉玺这么不经摔呢,他满心惆怅的想。
第211章
最后玉玺被赵璨拿走了,说是有办法解决。
平安很发愁,不知道他究竟打算怎么解决。毕竟虽然赵璨可以找人将玉玺修补一下,但!是!这东西是经常要用到的,发诏书给政事堂和军事堂的大臣时,更是会被他们看见,根本是遮掩不住的。
所以怎么能够将这一场荒唐变成合情合理的错误?
当然也可以找个别的人来再摔一次,然后统统推到他身上去。但是平安很清楚玉玺究竟有多贵重,如果真的是被伺候的宫人们摔了,恐怕对方会直接没命。
不过平安很快就不愁了。因为没两天他就听到了消息,赵璨在跟朝臣们争执的时候,不小心失手打落了玉玺,结果摔出来了一个缺口,正在找人秘密修补。
至于赵璨跟朝臣争论的问题?正是平安之前说过的免税。
其实这几年来,赵璨已经多次减税了。从一开始的十税二,十税一,到二十税一,三十税一,及至去年才更改的五十税一,政策一年比一年好,税收一年比一年低。
所以实际上,这几年来,朝廷收上来的农税已经很少了。不过因为赵璨替他们开源,弄出了海关这个生蛋的金母鸡,所以朝臣们也不好反对。毕竟太平的年月减税本来就是皇帝的恩典,也是对天下万民都有好处的事,谁敢阻拦?
但是现在,完全不收税,就彻底超过他们的底线了。
何以显得他们是在统治这些百姓们?最明显的一点自然就是他们保护百姓,而百姓上交赋税。所以就算朝廷真的不缺钱,这赋税却是绝对不能够省的。
在持这种想法的官员口中,百姓俨然都是不懂得知恩图报、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的人,一旦没有了约束,自然就会生出旁的念头来。
不过对赵璨来说,这只是无稽之谈。如果这些百姓真的不安分,自然有刑律去对付他们。
当然,这种人只占据一小部分。其中大部分反对的朝臣,都认为农业是国之本,商业和其他的东西毕竟是靠不住的,归根结底还是要靠农业。他们甚至劝说赵璨,即便是减赋到百税一也好,就是不能彻底取消。要知道税收这种东西,取消容易,再想设立起来,可就未必了。万一将来有个什么变故,商税收不上来,朝廷岂不是一分钱都没有了?
何况如今人人都知道江南的船队在海上遭遇风暴,全部都毁掉了。这件事情给那些因为海贸暴利而头脑发热的人敲响了一记警钟,也让保守的朝臣们觉得估计接下来海贸一定会衰败。
万一海关收不上税,朝廷还是只能依靠农税。这个时候取消,他们是无论如何不能答应的。
这样一来,吵得激烈一点,也就不算什么了。
不过虽然解决了一个问题,但新的问题又出现了。因为在玉玺被摔坏了之后,所有人便都三缄其口,不肯再提这件事了。在他们看来,玉玺摔坏这件事预示着极大的不祥,而直接引发此事的减税,更是成了绝对不能够提起的东西。
这下子赵璨想要施行,恐怕更难了。
不过,也是他自己给自己找的麻烦,平安一点都不同情他。反正他相信在,赵璨一定能够想出办法,解决这个难题。
不过实际上,赵璨对这件事情的确是不急的。他虽然打算免税,但也不需要立刻就推行下去,大可以跟大臣们打打太极,互相来往一番。而之所以要将事情闹大,则主要是为了把消息传出去。
虽然事情还没有定下来,但是消息这种东西,原本就不是要等到具体的结果出来才能够传的。这件事比较离奇,所以传得更快,虽然大家不敢大大方方的议论,但是私底下议论却更刺激。所以不几日,整个江南都快要传遍了,陛下要免除农税,政事堂的相公们却不肯答应,陛下气得将玉玺给摔了!
……嗯,流言这种东西传出去之后,总难免走样。
不过总算赵璨的目的达到了,那些乡绅地主们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便都开始惶惶起来。
这件事传得有板有眼,多半是真的。虽说现在政事堂不同意,一时半会儿恐怕难以推行,但是也不一定,毕竟这回是皇帝要免税。政事堂的相公们再厉害,那还能拧得过陛下吗?
何况大家都知道,现在龙椅上的这位,可不是好糊弄的。这几年来他要做的事情,哪一件没有办成?
而这个时候,官府之前从富商们手中购买来的土地,百姓们可以支付银两直接从官府购买的皇榜早就已经张贴出去了。当初贴榜的时候,大臣们不知道赵璨的盘算,对此是非常支持的。
官府拿着那么多的土地和宅子,根本没有用处,卖了之后换成钱放在国库里,自然更好。所以大家都鼎力支持,这件事没有遭遇任何阻碍。
只不过因为土地的价钱毕竟不低,所以虽然官府并没有在这件事里面赚钱,售价也不算太高,但买得起的人还是少数,所以皇榜贴出来之后,却乏人问津。
但是现在情况就不同了。
原本百姓们不愿意自己买地,固然是因为价钱贵,但也是因为自己的土地要上税。虽说现在政策好,五十税一简直是历史上从没有出现过的低廉。但是百姓们也有自己淳朴的价值观——这土地是要流传给后世子孙的,税收改来改去,谁知道到时候的皇帝收多少?万一恢复十税三或者十税五,还不如不要。
但假如朝廷不收税,那这买卖就做得了。当今皇帝年富力强,才三十多岁,至少还有二三十年好活,就算他死后政策就改了,至少免费种了二三十年,本钱是赚回来了的。
有了这种好处,不少人的心思就活络了起来。
纵然自己没有钱,但也不是绝对就没有办法可想的。向亲戚朋友支借,或者卖掉家中之前的东西,都是可以凑到钱的。
百姓们积极了,乡绅们自然开始发愁。朝廷这几年减税,他们也不得不跟着减租,否则佃农大可以离开。眼看一年下来,田产丽的出息越来越少,他们早就已经不满了。现在听说要彻底免税,那还怎么得了?!
如果是从前,他们还不惧。毕竟自家有奴仆在,土地怎么都是有人耕种的。但是赵璨早几年废除人口买卖,就连原本被发卖的人口,也不能拒绝其自赎。至于那种世代的家仆,也重新登记了户籍,将来他们生下来的孩子,就不再是奴籍了。
所以这几年来,为奴的人眼看是越来越少,虽然还可以签订契书雇佣他们在家中做工,但做工再好,怎及得上拥有自己的田地,做个自在的田舍翁。
这人一着急,总难免生出些急智。这些乡绅们倒是很想将这事儿搅黄了,但是胳膊拧不过大腿的道理他们还是知道的,皇帝如果下定了决心,这事恐怕就不会有多少转圜的余地。
他们彼此串联了几天,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得在这些土地砸在手里之前出手。至少要卖掉如今力所不能及的那一部分。
但是,卖给谁呢?
这会儿江南的土地大大贬职,最多的一部分掌握在官府手里,剩下的大部分都是他们的,根本没有别的人能够买得起土地。况且新政的风头一出来,就算手里真的有钱的人,恐怕也不愿意去买。
后来还是一人突生灵感,道,“不如咱们将这些土地卖给官府?”
其他人都纷纷否定,认为朝廷之所以收购土地,原本是为了化解那些百姓的怨愤。现在事情已经了结,又怎么可能继续做冤大头?毕竟这些土地在他们手里实际上并没有用处。
不过提议的这人有亲戚在衙门里任职,留了个心眼,打算去探问一番。这件事其实也只过去了几天时间,说不准朝廷那边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呢?况且自己有相识的人,说不得可以通融一番。
他回去之后,果然就去了亲戚家中打听,听说那些人都是皇帝特派来的,这会儿还没有走,不由喜出望外。
这些人既然是陛下派出来的,势必不可能那么了解当地的情况。虽说摄于皇威,也没有人敢在他们弄鬼,但这件事,也不是没有商量的余地。只要将自己的名字添到名单上去就可以了。
于是如此这般,这人竟然真的将自己手中大部分田地都卖了出去,只留下最好的一部分良田。毕竟他身上没有功名,全靠田地营生,而且就算没有佃农,自己手中的人也足够耕种这些土地。至于卖得的银子,他已经打定主意在城中开两间商铺。
这人脑子灵活,倒也看得清楚。陛下既然免了农税,那么朝廷自然只能从别处找补回来。再加上海关的出现,海贸的兴盛,可见朝廷说不准便会扶持商业。自己开了铺子,绝不会有错。
虽说商量的时候,大多数人都否认了这人的提议,但是这不代表他们就没有心思了。所以除了他之外,也有别人尝试过这个方法。这些人手中的土地卖出去之后,其他乡绅地主们自然也就陆续得到了消息,迫不及待的加入其中,生怕晚了一天这些人就走了,自己手中的土地再卖不出去。
就这样,没过多久,江南九成的土地就都到了赵璨的手里。
虽然花出去的钱一点都不少,但这些都是十分必要的投入。能够用这种相对平静的方法解决这件事,就算给点钱也不算什么。
现在的赵璨就是这么财大气粗。
实际上,现在内库的存款远比国库要丰厚得多。
原本内库名下就有好几家公司,这些年来一直盈利,后来船队出海,带出去的货物,也都是以内库的名义,赚回来的财富自然也都是属于赵璨私人的。再加上刚刚打劫的这一波,这种事情不能让朝臣知道,这些钱自然也只能归到内库之中。
哪怕有平安主持的那些各种研究工作,每年都必须投入大量的金钱,内库的钱财还是只见多不见少。
所以到现在,赵璨觉得钱对于自己来说,已经只是一个数字了,多得简直花不完。所以在这些地方败家一点,他也不甚在意。
在拿到了这些土地之后,赵璨便立刻颁布了一条新的政策。
名下没有土地的百姓,可以凭借官府登记的户籍人口数,到各衙门购买相应数量的土地。首次只需要支付一成地价,剩下的在二十年内还清即可。
这就是后世的贷款制度。
平安提出来之后,赵璨立刻就拍板定下了。这主要是因为他财大气粗,实际上并不在意这些百姓们归还的那点钱。不急着回笼资金,这种政策自然就没什么不好的了。至少在这二十年内,这些百姓们惦记着偿还欠款,一定会努力耕种。而二十年后,这些土地就是他们自己的了,自然只有更加用心的。
同时,平安还耍了一个小心眼。
因为是按照户籍人口数来分配土地,也就是说,家里人口越多,能够分到的土地也就越多。这样一来,想多要些土地的人家,一定会想方设法的增加人口。
至于为什么他们能够找到增加人口的办法?这是因为古代社会,本身就有很多隐匿的人口。他们一部分是为了逃避赋税和徭役,钻进了深山之中居住。山高路险,官府也很难追索到,就只能当这些人不在了。经过多年发展,甚至可以在山里形成一定规模的小村落聚居。
另外就是大户人家隐匿的人口。依附于大户之后,虽然能够免税,但却是不能够避免徭役的。所以为了增加自己名下人口数量,又不至于被限制,所以不少富户都会暗地里多收纳一些人口。而这些人,是名副其实的黑户,没有户口的。
除此之外,大户人家有自己的庄园田产,总要养些护院来看守家宅,保护自身。毕竟这时候世道还是挺乱的,山匪偶尔也会出现。但朝廷命令规定不允许有私兵出现,这样一来,这些人自然也就不能有户口了。
反正地方豪绅们跟官府的牵扯千丝万缕,原本就没有户籍的人就不说了,就算原本有,他们只要想办法报个病亡或者暴毙,这人也就“消失了”。
正是因为下面的这些隐瞒欺骗,所以大楚对地方的掌控一直都不足,征赋税和徭役总是十分困难。
长久以来,朝廷不知道想过多少办法,想要解决掉隐户的问题,但都没什么效果。久而久之,也不得不默认他们的存在了。
所以平安现在弄出这个新政策,就是希望这些隐户们在看到希望之后,主动走出来。
因此,在分配土地之前,官府还会上门进行一次新的人口登记和调查。而相信这一次,那些隐户们,应该会有相当一部分主动站出来了。
不过,只要有世家和大户存在,那么这种事情就是难以避免的。不过赵璨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情况总能够逐渐缓解,最后彻底的解决掉它。
至此,江南的事情自然也就解决得差不多了。
接下来的事情只要按部就班的去做,就不会有问题。未免中间出错,赵璨还将监察院的官员都派了出去,有他们盯着,自然更加令人放心。
平安原以为这些事情了结之后,他们就该回京城去了。却没想到,赵璨根本没有这个意思。
对赵璨来说,江南之行,现在才刚刚开始呢。
毕竟之前一直在忙事情,虽然江南风景如画,也没什么心思去游玩。而且平安辛苦一趟跟着自己过来,总不可能只是来处理这些事。
实际上,赵璨一直惦记着,平安从熙平二十四年回京之后,除去两人一起去过一趟行宫,就再也没有离开过京城了。屈指一算,竟然已经过去了十多年。
赵璨心里知道,平安其实并不喜欢这种困于一隅的日子。
在这一点上他的体会很深。回想当初两人不在京城的时候,那些日子平安总是表现得很轻松,脸上带笑,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兴致勃勃的。甚至那几年他四处远游,写给自己的信也总带着一种轻松愉悦的气氛。
但是因为自己,他却不得不委屈自身,待在闷人的宫中。
虽然平安从没说过一个字,但赵璨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所以接下来的行程,是他早就已经计划好的。
两人甩开了跟随的人,只带着天枢,先去崇州拜访了徐文美。
纵然再怎么被时光眷顾,徐文美如今年纪大了,面上也多了几丝皱纹和沧桑。平安知道他其实身体算不得好——他从小就被培养唱戏,为了养成最柔的身段和最好的嗓子,服用过不少药物。那东西伤身,早些年不觉,如今却是渐渐发作起来了。
不过,他的气色显然很好,脸上带笑,悠然自得,可见对如今生活的满意。
平安跟着他住了几天,见徐文美将每日的生活都安排得妥妥当当,早上起床之后用了膳食,就在院子里读书,午休过后再去戏园子里消磨到天黑。他在这里结识了不少同好,大家整日里待在一处,倒也不觉得时间难过。
退休生活过得有滋有味,有声有色。
几天后徐文美就忍不住开口赶人了,认为平安是来扰乱自己的生活的。现在他去戏园子,那些票友们总围着平安转,看得人心烦。
赵璨对此十分赞同。
不过两人也并未离开崇州,而是住进了小山湖畔的一栋宅子里。
这宅子说起来还是之前赵璨出钱从那些大商人手中买来的呢。这是环境最好,建筑最为精巧,园林景致美轮美奂的一处,赵璨索性就留下自用了。
小山湖是江南名湖,周围风景秀美,而且古往今来不知多少文人唱和过,留下了许许多多的传说。这会儿两人住在湖边,早上推窗就能看见湖景,湖中的荷花正是盛开时节,一朵朵清姿幽丽,湖岸遍植杨柳,清风徐来,柳荫荷香,美不胜收。
园子里也引了湖水进来,叠石造景,极尽巧思,平安每每游走在这园林之中时,都觉得仿佛误入神仙画图。
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担心,他觉得自己好像也提前过上了退休生活,每天只需尽着自己的心意来过就可以了。
只是这种惬意终是有时限的。等到天枢来提醒他们该回去时,梦也就醒了。
两人是乘船直接从小山湖离开,转进水路之后,便能直达锦州,与銮驾汇合。船只穿行在累累莲叶与荷花之间,像是逐渐从画中驶出。
见平安满脸不舍的模样,赵璨便道,“你若是喜欢,就将这园子留着,将来咱们老了,就到这里来消磨余下的时光,如何?”
平安遥想了一番那样的景象,不由心怀大畅,笑着打趣赵璨,“你想得未免太远了吧?”
“远吗?”赵璨握住平安的手,“再长的时间,也不过弹指而过,转眼就到了。”只要两人还在一起,无论再长的时间,总能度过。
平安想了想,道,“在那之前,总要将我们该做的事情都做完,才能放心的过安稳日子。”
“自然,不过我想,应该要不了多久了。”赵璨道。
是啊,要不了多久了,新的时代正在前方等着他们!这一刻,两人立在船头,清风拂面,极目远眺,似乎已能隐约看到未来的轮廓。
我们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番外慢慢更吧,可能会写一些之后的发展啊,后世的评价啊,民间传说什么的,小天使们可以选择感兴趣的订阅。
【番外卷 历史将铭记他们】
第212章
所有的成功都不会来得毫无缘由。
别看宋亲王赵玠现在在国内国外都风光无限,实际上刚刚出海的时候,很是丢了一些丑,吃了一些苦。
他虽然在大楚宫禁之中并不怎么受重视,但无论如何,身为一国皇子,也算是养尊处优,至少诸多杂事都有宫人仆役代劳,只不过因为自身处境,心情常常苦闷罢了。
来到东南的海军训练基地之后,赵玠才知道,原来这世上,前路渺茫,焦躁苦闷,并不是最痛苦的事。
身体上的劳累,似乎让他的心灵也跟着麻痹了。每天鸡鸣起身训练,将所有的力气都消耗光,夜里沾枕即睡,就连时间都成了可有可无的东西,何况其他?
赵玠甚至从这样的疲累之中,感觉到了几分莫名的安宁。
轮休时,赵玠最爱做的事情,就是坐在船上,看着这一片一望无际的大海,看着周围经过的捕鱼船上的渔民,一看就是一整天。
这些渔民们有的年轻气盛,唱着古老的调子,在这广阔的天海之间,显得朝气蓬勃。但更多的,却是满脸风霜,皮肤黝黑,申请麻木的中年人,他们已经习惯了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如一日的捕鱼生涯,对一切似乎都不那么在意。
有时候赵玠会忍不住想,如果再继续这样下去,是否有一天,自己也会变得跟这些人一样?
变得对周围的环境麻木,遗忘了自己的处境,只知道日复一日的重复着枯燥而沉重的工作。
出身使得赵玠拥有远超常人的眼界,他知道这世上有个词语叫做“驯化”。天子、朝廷、官府,莫不都是在驯化这些普通百姓,让他们乖顺听话,让他们意识不到自己的处境如何糟糕,让他们即便是苦苦挣扎着求生,也以为是理所当然。
会不会有一天,自己也变成这个样子?
在一片空茫的海面上,赵玠一次又一次的这样问自己。他用这样的方式来保持自己的清醒,哪怕只是短短片刻。
还有些时候,海上起了风暴,一片昏天暗地之中,似乎一切都被涤荡干净,赵玠又会想,人在天地之间如此渺小,一场小小的风暴,一次难以预料的天灾,便能夺去他们的性命。那么自己从前所在意的那一切,又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如果说最初决定答应赵璨和平安的提议,是为了替自己谋个前程,那么由那时开始,赵玠真正的喜欢上了海。对他来说,这是包容万物,似乎无穷无尽,但又真真切切能够感觉到的东西。
它美丽,它无常,它本身便是自然意志的体现,值得人花费毕生的精力去研究它。
虽然适应了海上的生活,但是出海毕竟还是一件危险的事,而这还不是最大的困难。
对赵玠来说,抵达一个新的地方,他需要学习当地的语言,风俗习惯和种种人际关系,要将手中的货物用最好的价钱卖出去,还要从当地采购物美价廉可能会在大楚流行起来的东西,最后还得防备别人眼红来抢夺船只和货物……
有一阵子,赵璨甚至每天都住在船上,夜里睡不安寝,隔段时间就会惊醒过来,必须要爬起来检查一番,才能放心的回去继续睡。
这种日子当然也称不上有多好,但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经历,赵玠迅速的蜕变、成长。当他带领船队第一次经过漫长航行,终于回到故土的那一天,赵玠立下了自己毕生的理想——他要乘船走过这世上每一个地方,将大楚的旗帜插满自己所经行的土地。
……
在海上航行,什么东西都有可能碰到。
珍稀的、从前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过的海洋生物会追随他们的大船航行数十里,偶尔下网也能拉上来不少颜色艳丽的海水鱼,在他们的常识之中,越是颜色鲜艳的东西毒性就越大。不知道这些鱼能不能吃,只好放掉。
海的颜色,在一天当中,并不是完全一样的。随着光照和角度的不同,它也会发生变化。有时候是一种浅淡的蓝色,似乎还带着一抹绿,有时候确实最纯粹的蓝,幽深欲滴。
起风暴的时候,海水是黑色的。看上去平静无波,实际上却酝酿着世上最可怕的一种天灾。
在大楚时,天灾经常被看做是上天的示警,因为有所不满,所以才会降下灾难。赵玠以前没有多想过,但在海上航行的时候,他就忍不住会去琢磨,上天是在对谁示警呢?
在他的认知里,自然是对人的示警。
但这海上却并没有人。
虽说也有渔民出海捕鱼,但如果不是船队的发展,如果不是有朝廷支持,是不可能有人走到这个地方来的。赵玠相信,自己是第一个。既然如此,天灾在这里出现,能够对谁示警呢?
在渔村里训练时,赵玠就已经知道,风暴其实是有迹可循,甚至是有规律的。经验最丰富的渔民,能够光是凭借天象变化,便能够看出是否会有风暴。
所以,天灾就是天灾,跟人其实没什么关系。
如果说赵玠在这些年中有什么所得,那就是他知道了,人并不是这片天地之间的主宰。哪怕他们数量很多,种类各异,但是在这之上,自然的威力永远都令人望尘莫及。
假如人能够对自然进行各种研究,终于有一天重新透彻的认识这个世界,也许那时候,才能够勉强称一声主宰吧?
赵玠本人对这些东西其实是很感兴趣的。他身边常年带着两个出身渔家的人,他们是经验丰富的渔民,对大海本身就有所了解,而赵璨又教他们读书识字,每次航行的时候都让他们将种种数据记录下来,以供研究。
他很期待,当自己揭开大海神秘面纱的那一天,究竟会发生什么?
古代传说,仓颉造字时神鬼皆哭,因为这东西不该是人能够使用的。那么赵玠想,这自然之中的力量,恐怕也不是人类可以了解的。到时候,会不会天降雷罚,惩罚他这敢于窥看神域的普通人呢?
赵玠很期待。
虽然海上航行十分枯燥,日复一日的景色不便,仿佛永远都走不到头,这种日子令人十分烦躁,但是跟那些期盼着赶快着陆,下去修正一番的水手们不同,赵玠更喜欢待在海上,而不愿意去接触那些土著。
不说语言不通的问题,就是在这个过程之中,彼此你来我往是算计和手段,就令他觉得厌烦。
赵玠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粗人。他开始更喜欢简单直白、浅显易懂的东西,就像是大海里能够看到的那些东西一样,他们就在那里,随便你看,而不需要花费心思手段。
好在除了最开始的几年之外,随着大楚的声威远播,当然最重要的是大楚派出来的人越来越多,所以渐渐的,不少当地的人们都开始学习大楚官话,甚至以会说这种官话为时尚,贵族之中,更是对此趋之若鹜。若是谁不会说,出门交际的时候,一定会被人嘲笑蔑视。
而且他们对待船队的态度,也从一开始的戒备试探,变成了后来的欢迎期盼,虽然更加瞩目,但到时不需要赵玠再多废什么心思了。
一切都像是平安所预料的样子。
平安管这个叫做:文化入侵。
……
对赵玠来说,平安是个很神奇的人。
从出过海,见识了外面的世界之大后,赵玠心中原本对赵璨这位皇兄的敬畏就开始逐渐减少了。毕竟他已经明白,皇帝并不真的是“天下共主”而这世上还有太多东西是他所接触不到,深知根本不可能知道的。
尤其是在接触了越来越多的其他国家的国主之后,这种感觉就越发的强烈了。
赵璨也不过是国主之一。也许他的国家更大,也许他自身能力更强,也许他更有手段,但他终究不是“神”,而是人。
既然是人,就会有缺陷,有过失,自然也就不需要将他看得高高在上,遥不可及。这种认知是在潜移默化当中出现的,就连赵玠自己也说不清楚究竟是怎样形成,又是什么时候出现。
但平安却不同。
越是见识到外面的世界,赵玠却越觉得看不透他。
几乎每一次赵玠回国,都会发现国内又增加了一些新的东西。其中他最感兴趣的,便是“自然”这一学科所发现的那些东西。那跟赵玠所设想的认知世界,似乎异曲同工。
赵玠没办法形容这种感觉。在他内心深处,未尝没有一点自傲,因为觉得自己是唯一一个走出去,接触到不同东西的人,所以总觉得再回到大楚来,面对国内的这些人时,心理上会有一种莫可名状的优越感。
即使是面对赵璨,也是一样。赵玠偶尔甚至会想,他这位兄长身为皇帝,只能一辈子都被困在这皇宫之中,虽然掌控着无上权柄,但又有什么意思呢?
偏偏在平安面前,这种优越感总是立不起来。
因为不管他说什么,平安都能够接得上话,甚至能够发散开去,将之运用到更多的东西上。后来平安还给他介绍了好几本杂志,说是上面的内容都是研究这些东西的,经常看看有好处。而且平安甚至还给他引荐了两位专门研究这些东西的人,让他带上船去,对海洋进行更加深入的研究。
赵玠心惊于国内也有那么多人开始研究这个东西,不过一番调查之后,他却发现,其实背后掌控这件事情的人,是平安。
甚至除了这些东西之外,平安手里还掌握着更多的令人震惊的东西。
这些东西在别人看来是掌握在朝廷手里的,平安隐于幕后,很难查出来。知道这些之后,赵玠觉得不可置信。
明明一样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个地方,但他却好似知道许多别人都不知道的东西。以至于赵玠偶尔会疑惑,莫非这世上真的有生而知之者吗?
等到后来,随着火炮、火车等东西一一出现,赵玠都已经麻木了。
总之不能将平安当做普通人来对待就行了。
所以当平安说,地球是圆的,赵玠也绝不怀疑。他只想知道一件事——自己究竟需要航行多久,才能绕完这一个圆?
……
赵玠最不习惯的是舞会。
他骨子里毕竟是个大楚人,习惯了姑娘们都养在深闺,温柔纤巧,所以对西方的舞会,以及舞会上热情烂漫的姑娘们有些吃不消。
尤其是因为他身份尊贵,所以不知道多少姑娘们将他当成目标。其中有公主,有王侯的女儿,也有一些别的人,总之赵玠偶尔觉得自己像是一块香喷喷的饽饽,以至于谁见了都想要咬一口。
这种利益联姻,他当然没兴趣。
如果感兴趣的话,他应该在国内娶一个才对。毕竟那样一来,家人都在赵璨手里,他才能够更加放心自己。
——说到这个,赵玠也对赵璨对自己的信任觉得很惊奇。要知道他离开了大楚之后,就当真是天高海阔,想做什么都可以了。哪天要是觉得大楚国内没什么意思,保不准他就直接带着船队离开,找片地方安定下来,再也不回去了。
但赵璨似乎从来没有担心过这一点。
当然,赵玠本身也对这种列土封疆没有任何兴趣。毕竟他也见过自己那些兄长和亲戚们在海外开垦新土地时的狼狈模样,他还曾经过去帮过好几次忙,打退了当地的土人呢。
人各有志,赵玠觉得有一只船队,在海上航行就很好。
扯远了,总之对于自己走到哪里都被人当成肥肉看待的情况,赵玠表示很不满意。所以随着大楚的影响越来越大,这些化外蛮夷们也逐渐不敢造次之后,他就再也不去参加舞会了。就算去,也一定带着人团团将自己包围住,确保没有任何一个姑娘能够靠近自己。
赵玠当然也想过自己的婚事,要找个什么样的姑娘呢?
在他心里,当然希望找个志趣相同,能够理解自己喜欢的这些东西,甚至也喜欢他们的人。但赵玠觉得这恐怕很难。
首先,姑娘们几乎很少有机会接触到这些东西,纵然京城里女学那帮学生能接触到一点,但大部分也都只是渴望安稳,对距离她们十分遥远的东西,也许好奇,但并没有多少探究的欲望。
但最关键的问题是,船上是不能有女人的。对赵玠这种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天待在船上的人来说,他的妻子不能上船,那就只能一直这么两地分居。如此,成婚又有什么意义呢?
赵玠发现赵璨和平安的关系,是个偶然。
虽然这事目前宫里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但赵玠毕竟几年才回来一次,而且每一次都来去匆匆,加上又不住在宫里,也不好打听这种隐秘之事,所以一直并不知情。
他之所以能够探究到一点端倪,还是在平安被封作护国神师之后。
赵玠当然不信平安不是太监,只是隐姓埋名出现在赵璨身边的鬼话。且不说先帝时他就已经入宫了,各种线索都能够调查清楚,就算要接近赵璨,也大可以在宫外。所以他不太明白,赵璨这么费尽心思,究竟打算做什么?
后来渐渐明白了,原来赵璨是想要将平安从幕后推到台前来。
有多少事情是平安做的,却让朝廷得了美名,赵玠多少也知道一点,现在赵璨这样做,分明是要为平安正名了。这样,千百年后,史书之上,他才会被人称颂,流传万世。
但是这么费尽心思,就是为了给平安正名,本身就显得很有问题。
再随意试探一番,赵玠就知道了这两人之间的关系。
大概是因为见多识广的缘故,赵玠知道这件事之后,只是微微一愣,便释然了。
平安是怎样的一个人,他再清楚不过。能够得到赵璨的青睐和喜爱,自然也是正常的。甚至在赵玠自己心里,隐隐还有些羡慕——这世上不是每一个人都如同赵璨这般幸运,能够遇到一个平安。
难怪多年来赵璨始终不立后纳妃,身边更是连个伺候的宫女都没有。
习惯了漂泊的赵玠没多久便再次离开大楚,扬帆远航。这一次,他预备用五到六年的时间,一直不回头的往前走,希望最后真的能够从另一个方向回到大楚,证明脚下这片土地,的确是圆的。
因为主要是为了开辟新航道,加上如今行商的事另有船队负责,所以赵玠的船队已经精简了许多,只有三十几条船。不过即便是这样,在这海面上,也是当之无愧的王者!
几个月后,赵玠的船只进入了一片新的海域,正当他放松的躺在甲板上晒太阳时,陡然听到了尖锐的警讯声,“敌袭——”
赵玠翻身坐起,拿起望远镜凑到眼前,很快便看到了,遥远的海平面上,正有一支船队,如同离弦之箭一般朝他们驶来。
赵玠微微一愣,继而明白他们遇上了什么。
海盗!
第213章
赵玠不喜欢西方的那些姑娘们。
其实细细追究的话,他觉得世上不管在哪里其实都是一样的。女性多半被束缚在男性身边,依附于男性来生存。大楚如此,这些西方国家亦是如此。他们一样会好好教养女儿,嫁个好人家,为婆家操持家务,如此度过一生。
唯一不同的大概是,他们对女孩子的束缚并没有那么的严重。在这里,女孩们不需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而是可以随意出门。他们更不讲求男女授受不清,实际上,在姑娘们到了年纪之后,会去参加专门为她们举办的社交舞会,结识新朋友和舞伴,以此寻觅良缘。
看似比大楚国内更加开放,但赵玠却知道,实际上本质是一样的。
因为他们同样要求贞洁,女子同样不能跟男子私下独处,稍有贵族教养的人家,女孩们出门,身边还总是会有人为伴。在这一点上,与国内并无不同。
而且这种风俗,还让赵玠觉得无法接受。因为他觉得,彼此就像是肥羊一样,被放到舞会上估价,并且彼此挑选,全然没有半分儒家所讲究的含蓄和中庸之道。
就像虽然舞会上围绕着自己的女孩们着实不少,但她们也同时也带着几分矜持,绝不会与他过分亲密,而是等着看他的态度。同时,她们也不吝于将视线放在别人身上。
像是在市场上挑选货物。
赵玠无意追究这种相似与不同是怎么来的,但他朴素的选择了按照自己所受到的教育来对他们进行判定。
既然如此,赵玠觉得,假设自己要娶妻,还是更愿意挑选一个跟自己长相相似,接受的教育相似,并且温柔贤淑的大楚女子。至少她能忍受寂寞,能够留在国内陪伴母妃。
当然,实际上赵玠一个都不想娶。
他觉得一辈子都这样在海上漂荡,也没什么不好。反正自己浪荡在外,就算是他那位皇兄,估计也是管不了的。
那时赵玠并没有想过,这世上还有跟这些普通姑娘们都不一样的女子。
……
陆地上有山贼马匪,海中自然也就有海盗,没什么稀奇。
然而在今日之前,赵玠却一次都没有见过。自他出了大楚国门,海上一直都是他的船队称雄,那些弹丸小国别说是没有船队,就是有,又怎么可能比得上大楚楼船?
这样的情况下,他们见到了大楚的船队,自然是都赶紧远远的躲开。
若非平安事先提醒过,而自己也始终觉得其他国家不可能全都心甘情愿臣服在大楚的脚下,所以并没有放松戒备,否则这会儿看到敌袭,恐怕根本反应不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过,要论到正面对战,赵玠却也不觉得自己会输给任何人。他对自己,对这支船队,对大楚的将士们都有着强烈的信心。对方也就占个出其不意的便宜,但这一点点优势,并没有什么用。
但事实证明,赵玠还是小看了对方。
胆敢在这海上劫掠,甚至对大楚的船队动手,对方当然也是有所依恃的。
双方船只在相隔很远的地方就开了火。主要是靠火炮的远距离压制和打击。虽然发展到今天,拥有火炮的并不只是大楚一家,毕竟其他国家见到了这样威力强大的武器之后,总免不了也会跟着研究。否则的话就只能永远吃亏。但目前为止,在这一点上,大楚的船队可谓是所向披靡。
赵玠对此很有信心,因为他很清楚,国内的研发工作,一直是由平安监管的。
他就是对平安有一种毫无缘由的信任。
然而真的开火之后,赵玠却越打越觉得别扭,完全没有往日的顺畅。就好像……就好像对方早就知道了他们的战斗方式,并且采取了针对性的行动一样!
这个念头陡然出现在脑海里,赵玠不由吓了一跳。
这怎么可能?!
且不说他从未接触过对方,船队之前开火也只有寥寥数次,而且情况各不相同,不可能那么快就被人想到针对之法。单说要成功的做到这一点,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如果说针对就能针对,那么赵玠也不可能纵横海上无所顾忌了。
实际上,就像他之前所想的那样,其他人的武器都太过简单粗糙,根本不是自家一合之敌。所以纵然船队还有漏洞,纵然能够看得出来,但是没有足够的实力,知道了也没什么用处。
但是现在是怎么回事?
船只在航行之中开火,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下来。所以在重火力压制的时候,彼此都在朝着对方靠近,准备接舷战。赵玠死死皱着眉头,转身问身边的副将,“咱们的船损失了多少?”
“回王爷,沉了四艘!”副将的脸色也不好。他从出海以来,除了面对风暴的时候,还没有见过这么大的损失。甚至可以说,这是大楚船队在海上经历的第一战!
在这方面,对方明显比他们做得要好,经验要更丰富。
赵玠吸了一口气。果然不管经历过多长时间的训练,这些海军们或许已经适应了海上航行,海上生活,但却还没有适应海上战争。事实上,就算是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经验总是要从实践之中来的。就算是演习再逼真,也不是真正的战争。
赵玠再次看向对面。对方显得比他们更加进退有序,很显然绝不会是头一次上战场的菜鸟新兵。而他们的经验,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就在赵玠思索之时,陡然看见对方船上抛出了不少飞索,勾住了他们这一边的船板。然后便有人顺着绳索朝攀援而来。接舷战正式打响,己方的士兵却因为毫无准备,反应显得比对方慢了许多。
赵玠瞳孔一缩,心头也跟着一紧。好在他的士兵们毕竟训练有素,而且装备上比之对方好了许多,所以反应过来之后,总算迅速扳回劣势,跟对方战在一处。
赵玠仔细的观察着对方,结果越是观察,越是心惊。倒不是因为对方的实力超乎想象,而是他突然发现,原来这些敌兵们所使用的装备,看上去竟然非常熟悉,跟他们海军船队之前刚刚淘汰掉的那一批简直一模一样!
这个发现让赵玠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他很确定,至少在目前这个时候,没有任何其他国家能够制造出这样的武器装备,即便这些东西是他们淘汰掉的也一样。
因为海军如今身负重任,所以兵仗局研制出来的新式军备,总是先武装他们这边,多余的乃至淘太的,才会交给其他的地方的军队使用。在今天之前,赵玠从来没有想过这些淘换下来的东西会被送到哪里,毕竟那些跟他没有关系。
但不论如何,绝对不应该在海盗们的身上看到。
朝中有人勾结海盗,甚至暗中支助了这些海盗们精良装备!
赵璨再想想之前远程攻击时对方使用的火炮,似乎也跟他们上次换下来的一样,而这些东西,不管哪一种,都绝不是普通的官员可以接触得到的,必定是朝中高官!
难怪对方之前能跟他们打个旗鼓相当,难怪对方对他们的作战方式如此了解,甚至可能专门针对他们的战术进行过演练。所以刚才赵玠才觉得处处都被对方料中了。
这个发现简直太惊人了。如果是这样的话,说明赵璨和平安对朝堂的掌控在他们没有发现的时候,已经出现了一个极大的漏洞。
还有,这些海盗袭击官船,究竟是看走眼了只想打劫,还是专门来对付他们的?
赵玠虽然不自傲,但也不会妄自菲薄。他很清楚自己如今在国内,甚至在已经探索到的世界范围之内,拥有什么样的声望。如果他死了,如果大楚的海军船队在海上全军覆没——
“迅速结束战斗,活捉敌酋,我要问话!”他对副将吩咐。
这种隐秘小喽啰是不可能知道的,一定得是首领才会知道。而赵玠绝对不会放过他们!
海军人多势众,又倚仗装备精良武器锋利,所以最终还是取得了胜利,虽然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不过赵玠这时候已经冷静下来,觉得这样的浴血战斗,对海军也是难得的历练,现在经历,总比留到以后更好。
副将领命离开,赵玠也回到了船舱之中。他要想想怎么将这件事传回朝中去。这么重要的消息必须尽快传回去,但也必须要足够隐秘,否则说不定会引起一部分人的戒备。
过了许久,副将面色古怪的走了回来。
赵玠见到他的表情,便问,“没抓到人?”这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对方有船,可能借势不对就溜掉了。
副将摇头,“不,已经活捉敌酋。”
“带上来。”赵玠道。
副将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转身命令下属将人带上来。
看他的表现,赵玠就猜到其中一定有古怪。但等到人真的被带上来,他还是不由一呆。
这伙海盗的首领,竟然是个女子!
而且还是个姿容出众的女子,尤其是一双眼睛璀璨生光,即使眸中满载着恨意,却还是显得熠熠生辉,带着一股赵璨从未从女子身上见识过的凶悍狠厉之气。而这种气质,非但没有破坏她的美感,反而显得她更加的容光慑人,令人不敢逼视。
“她就是海盗头目?”赵玠有些不敢相信的问。
虽然看她的气质就知道,她并非是普通女子,但赵玠的惊讶却并不是因为这个。
虽然这时候他们已经离开大楚很远,但是看这女子的容貌,跟大楚人并无二致,当是大楚之民。
而赵玠知道,这时候大楚的海盗,多半都是渔民们无法靠捕鱼为生,所以转而聚啸一处,抢掠普通民众罢了。只不过海边少有高山给他们隐藏,所以只能扬帆入海,寻找海岛作为自身根基。所以虽然号称海盗,但实际上还是只能到陆地上去劫掠。跟山贼马匪并无不同。
而所有人都知道,渔民之中总有各种稀奇古怪的规矩。而其中最广为人知的一点就是:女子是不被允许上船的,因为不吉利。莫说是渔民了,就算是赵璨率领的这些海军之中,不少人也会讲究这种所谓的规矩。因为关系不大,所以赵玠也不阻止。
也因此,不管是海军还是海盗,根本就不该也不可能有女子混在其中!且不说吉利不吉利,在这种远离陆地远离朝廷的地方,人性总是更加难以约束,有女子存在,本身就是祸乱之源。
偏偏还道理居然有个女子,这件事果真有古怪。
赵玠想到这里,重新将视线放在了女海盗身上,这才注意到,原来她的穿着也跟别人大不相同。虽然亦是身着软甲,但很显然是为女子特制,所以十分合身。这是为了方便行动之故,但也因此,才将她女子身份显露无疑。
不过对方没有做任何伪装,可见她平时就是以女子身份示人的。而她竟能够领导那些海盗,指挥他们作战,甚至连劫官船这种事都做出来了,让赵玠怎么可能不吃惊?
赵玠缓步踱到那女子面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何要来劫官船?”
“这真是官船?”那女子闻言,眼中陡然一亮,然后狠狠盯住他,一字一顿的问,“你就是赵玠?”
她认识我?赵玠心下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