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万盛世》
1农民军卒
长江之水浩浩汤汤,如蜿蜒长龙自川西向东流入东海。
沿江而上,更是无数江河汇入其中,让江水之势愈发显得浩大无比,真的是江入大江流。
如果说长江就是一条巨龙卧伏在中华大地,那烟波浩渺的洞庭湖和鄱阳湖就仿若巨龙之爪般,让整条巨龙生活起来,似乎正在准备那最后一跃,就能纵身入海去。
长江自古以来就是一条黄金水道,它不仅仅为沿江流域提供了充沛的灌溉用水,更是促进东西部物资交流的通道,八月长江万里晴,千帆一道带风轻。
湖广熟、天下足,发达的水运,让它在帝国的重要性显得举足轻重,更是重要的运兵通道。
“古有赤壁之战,今有明朝的鄱阳湖大战,呸呸呸,我想到哪儿去了,都一、二百年前的事儿,还今儿。”
此刻,一个十来岁的小孩正坐在江边远眺着江面上往来如梭的帆船,偶尔还有两条渔船在眼前晃过,显示着这条黄金水道的繁华。
远处,江上天际线的地方,小男孩知道,那里是九江钞关码头,虽然看不见,但是小男孩也听爹爹说了,那里每天都有上百两银子进账,一年那可是好几万两银子的事儿,真的是天下一等一的去处。
对于前世来说,几万或者十几万,似乎也不是多大个事儿,但是现在可是在明朝。
小男孩还记得,自己从爹爹那里接过一锭银子,说是有2两,很沉的样子,感觉没有自己那个时代2两重,似乎轻了那么一点。
虽然不清楚明朝1斤是多少克,但是还是知道的,古代中国1斤是16两,所以估计1两银子也就是30多克的样子。
还是不习惯现在这个时代啊。
小男孩在心里叹息一声,过去十多年的教育,他已经养成了按照所谓的国际标准计量,克,千克,还有点转换不过来。
揉了揉还红肿的手心,又想起上午在私塾那里挨先生的手板心,感觉手掌隐隐作痛,随手又捡起身旁一块石头狠狠的扔进江中,溅起一团水花,涟漪四散荡漾。
“咚咚咚咚。”
正在这会儿,身后远处一座石堡那边忽然传出刺耳的锣鼓声,鼓点急促,显示出好像非常紧急的样子,让小男孩不自觉回头看了过去,正好看见一名骑士跃马从城门洞中窜出,沿着江边小道向远处飞驰,看方向应该是往千户所方向去。
“鱼头,好像家里出事儿了,快点回去吧。”
“走咯走咯。”
“快点,有探子出没,肯定出事儿了。”
身后几个还在江边玩耍的小孩这会儿丢下小男孩,从地上捡起布包就往石堡那边奔跑,嘴里都咋咋呼呼的。
被叫做鱼头的小男孩这个时候也起身,搓搓沾满泥巴的手,弯腰也捡起身旁的一个灰布包包斜跨好才转身跟着玩伴们往回小跑,转身之间隐隐听到江上传来哗哗哗船桨划水的声音。
鱼头回头看了眼,那是两条百户所的渔船,不对,应该说是巡江哨船,那是巡视江防用的,只是顺路打几网鱼。
这种哨船,十来米长,船中间有蓬可以避雨,船前还立有桅杆可以挂帆,船两边可以下三、四扇船桨,不遇上极端气象条件,到是特别适合在长江边和鄱阳湖里使用。
鱼头到是听军士说起过,这个叫九江哨船,就是隔壁湖口县那边生产的,说是船底平、船梆弧、吃水浅、浮力大、承载重,轻巧灵敏,坚固耐用等特点,优点很多的样子。
不过在鱼头眼里,不过就是能装十来个人的木船而已,自己那个年代,国产几十万吨的油轮,几万吨的航母都是小意思,眼前这船可真生不起半点兴趣。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也是因为有了这两条小船,自己这些天鱼肉就没短过,对了,还吃了顿野兔肉,那是军户进山打来孝敬家里的。
这会儿船上的军士有几人正在收网,还有人一边调整着风帆一边滑动两边的船桨向小码头靠拢。
前面几个孩子快要跑到石堡的时候,自觉都慢了下来,等着后面的鱼头,而鱼头这会儿不紧不慢的往那边小跑,不时回头看上一眼,瞅瞅下船的军士都有些什么收获。
走近后,堡外田地里又跑来不少人,这会儿正着急忙慌的冲进堡门,大多数人都穿着红衣,不过看上去衣衫褴褛,有点悲惨,而这些从田间地头跑过来的就是这座石堡的守护军户军卒们,没看到不少人手里还提着锄头。
“鱼头,城里是不是出啥事儿了?”
“对呀,先还看到探马出去。”
“那是回城的,不是咱堡里的,可能是城里来报信的。”
几个小孩这会儿对着走近的鱼头七嘴八舌的说起来。
“等他们进去了我们再进去,到时候问问就知道了,应该是有事儿。”
说话的功夫,堡里的锣鼓声已经没有了,不过还是不断有人从远处跑来冲进堡里。
几个小家伙晃晃悠悠穿过堡门,就看见小广场上稀稀拉拉围了不少人,就是刚才被锣鼓声紧急召集起来的军卒了,此时都站没站相杵在那里,前面的土台上,一个百户服饰的军官正在那里讲话。
土台的一边,几个人守着两辆大车站在一边,一辆车上堆满了刀盾长枪等兵器,这是要武装这些农民军的,而另一辆车上则是成堆的红色战衣。
就是战衣,没有想象中古代战场上那些亮银盔明光铠,就是一些红色的粗布衣服,只不过都要比布厚上一点,因为那就是所谓的棉甲,也不知道偷工减料了多少,但好歹还是制式装备,也许是怕打仗打乱套以后还能分得清楚袍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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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听听,你爹在那里说啥。”
一个小伙伴看到这幅场景后就笑着说道。
“你乐个屁,没看到你老爹也在下面整队吗?怕是要打仗了。”
又有小孩开口说道,小手还指着土台下那两辆大车。
“打谁?去哪儿打?”
“不知道,鱼头,你知道吗?”
几个小孩子叽叽喳喳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都把目光转向了他们的老大—鱼头这里。
“我也不知道,都好多年不打仗了,过去听听我爹说什么。”
几个小孩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2打鞑子
靠近了人群,台上百户大人的训话也传进了小孩们的耳中。
“......这可是报孝皇恩,大家都麻利点。
段大你们几个马上回去把弓箭带上,我话可放在这里,叫你们平时注意保养,要是到了地方拉不开弓,看我怎么处置你们。
两个总旗负责分发兵器和战甲,各队小旗带队来领装备,都动起来,快点......”
接着就是骂骂咧咧的声音,下面的小旗们带好自己的队,按照顺序分别从两辆车上领取自己的装备,而七八个兵士这会儿也顾不得领装备了,离开人群撒开脚丫子就往家里赶,那是去拿弓箭的弓手。
鱼头盯着远去的几人,心里估计这会儿这几人心里肯定在骂自家老爹。
他们这几个,鱼头还是知道的,是百户里的弓手,兼职猎人,别看是在长江边上,可是百户所往东十多里地可就进山了,好像叫乌龙山还是什么,他们这几个就经常趁着农闲的时候进山打猎。
古代弓箭可是精贵着,不管是弓还是弦,稍不注意保养就要出问题,特别是弦。
而这几个之所以能从库房里领到弓箭,还不是因为每次他们进山狩猎后,都要往百户所里军官家送上一份,就自己身边这几个娃家里。
鱼头趁着这会儿的空隙,直接小跑到父亲面前,小心翼翼的问道:“爹爹,你们这是要去哪?”
此时已是身着一身棉甲的百户官看着自己这个小儿子,只是含蓄的笑笑,才开口说道:“儿啊,你还是早点回家吧,爹爹要出门几天。”
“你们是要去打仗了吗?打谁?”
鱼头急切的问道,不只是因为面前这位可是前身的亲生父亲,还是现在自己的长期饭票,就目前来看,这是要出兵打仗了。
“广德啊,这个,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你还是回家吧,这段时间多听母亲的话,还有你哥,我也不让他去,就留在堡里看家。”
“爹爹,你们这是.......”
话说到这里,鱼头知道事情有点不妙了,自己才刚穿过来没几天,不会马上就要陷入山河破碎风飘絮的地步了吧,但是也不对呀,印象中这年号可对不上。
“魏大人,你看都这个天了,马上就要黑了,这还要连夜赶去千户所吗?”
“是啊大人,是不是明天一早我们再出发?”
这会儿,两个总旗官安排好领取装备的顺序,都凑到百户大人这里来。
“军报上说得清楚,立即集结不得有误。”
魏大人这会儿看着手下两个总旗,只能无可奈何的苦笑道。
“把家里小的都打发回去吧......”
魏百户又对两个总旗说道,他也不想这个时候集合兵马出发啊,可是军令如此,还能怎样。
很快,几个小孩只能离开小教场各自回家,鱼头直奔石堡中间的大宅子,那里也是百户所所在,也是他的家。
“大哥,大哥。”
鱼头连蹦带跳跑进家门,也没理会门前站岗的兵卒,进门后立马大声叫喊起来。
“鱼头,别叫了,我在这儿。”
这个时候,前院也看不到什么人了,往日这里可是有人进进出出处理文书档案的,声音是从右边文书房里传来的。
鱼头快步走了过去,“大哥,爹他们说要去千户所那边,可是为什么还要带着军队过去,还都在城门那分发刀枪。”
进门就看见他大哥垂头丧气的坐在屋里椅子上,明显情绪不高,很是低沉。
“你也识字,自己看吧。”
说着,他大哥就指指身前案几上放着的一张军令,鱼头来不及多想,快步走过去拿起来就看,一眼也就明白过来了。
不过这会儿,虽然他大哥让他自己看,可是这个时候也用低沉的声音自顾自的说起来:“还不是前两个月犯边的鞑子,说都打到京城了,这嘉靖爷不就向各地征招勤王大军了,咱们九江卫也被征调了。
让去九江码头登船,沿江直入大运河北上增援京城,说是前军都督府下的军令,估摸着运河两边的卫所和咱们就是要动员上战场。”
这会儿鱼头也看完手里的军令,纳闷道:“大哥,前两天你不是说鞑子在大同败了吗,怎么一下子就打到京城去了。”
“我要知道,也不会在这里坐着,而是该去应天做老爷了。”
他大哥叹口气悠悠说道:“这北边的鞑子听说可厉害了,人人都有高头大马,来去如风,而且还说都是神箭手,怕是咱堡里段大也不是对手,所以这次出征,爹也不让我跟着去。
对了,娘还在后院哭呢,你回去劝劝,撒撒娇哄哄。”
三言两语中,鱼头被他大哥推出屋子,只好往后院走,边走还在边想着这事儿,印象里不记得蒙古人打到北京啊,记忆中好像就土木堡的时候打到过,剩下就是建州的红歹,不过那都是明末的事儿了,现在才嘉靖朝啊,好像隔得老远了。
对于一般的现代人来说,明朝,那是多么遥远的事儿啊。
对于不小心穿越到这个时代来的鱼头来说,在他的印象里,知道嘉靖皇帝,那是因为这位皇帝有点不靠谱,喜欢修仙。
至于对这个时代的了解,那就是严嵩严世番,是当朝宰相。
一开始他都以为这两名是指一个人,世番是人家的字。
毕竟这是在古代,稍微有点地位的人,除了大名小名外,一般还有个字,甚至还有号,后来才知道,人家是父子关系。
还有,戚继光吧,抗倭名将了,好像也是这个时代的。
不过说来也怪,到是有听人说隔壁福建那边闹倭寇,可就没听说戚继光这人。
不过,这些问题,作为今世的鱼头魏广德来说,也就只能悄悄的纳闷一场,也没法问出口。
魏广德,生于公元?年。
这个怎么说呢?
鱼头魏广德是真的不知道现在到底是后世公元记年的哪一年,不过年号还是知道的,自己出生于嘉靖十八年,现在的年号是嘉靖二十九年,今年是十一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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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穿越到这个时代又是为什么呢?
别以为真那么好穿越,至少作为成功穿越的人士,魏广德自我感觉还是有足够的发言权的,虽然也不是很靠谱,但是天时地利人和,感觉是缺一不可的。
3前世今生
为什么说穿越也要讲天时地利人和?
魏广德,四川成都人,就因为天府新区大开发,好吧,家里就是拆二代。
有了国家给的补偿款和安置房,小日子那也是美滋滋,二十多岁了,这不没事儿就和爸妈说了声,带着教师工作的女朋友趁着暑假出门旅游,从重庆坐上豪华邮轮沿江一路游玩打算从上海返回。
游船顺流而下,这日就过了九江市,路过叫马当的地方,站在船上看风景的魏广德就看见江边有小孩游泳,然后就是看见有个距离邮船不远的小孩似乎出了问题,在那里一浮一沉的,一只手还不断的晃啊晃。
溺水了,估计游太远,要么是没力气了,或者是累抽筋了。
这是魏广德看到这个情形的第一反应。
夏天也没穿几件衣服,魏广德果断脱掉短袖和短裤和女朋友说了声叫人,紧接着自己就跳了下去。
虽然没救过人,可也听人说过,这救人还是有技巧的,不能面对面过去救,那是会被人直接抱住,然后大家一起完蛋。
魏广德果断游到小孩身后,一只手勾住他的下巴,自己也只能后仰着用仰泳带着孩子往船那边去。
这会儿女朋友那边已经叫来不少人,大家七手八脚一通搭救,小孩很快就被拉上船去,而就在魏广德要上船的当口,他就感觉脚下一股吸力,只把他往水下拖。
一开始他都吓死了,还以为遇到水鬼,可是经过十六年正统教育的三流大学生,他还是知道的,这个世界可没有妖魔鬼怪什么的,建国后不许成精,这可不是泛泛之谈。
但是这股吸力是怎么会事儿?
无产阶级铁拳下,难道就有这么一只漏网的,还被自己遇到了?
也就这么会儿的功夫,他开始拼命挣扎,感觉天地在旋转似的,然后耳边就听到船上有人喊旋涡。
魏广德再次醒来后,就已经到了这里,嘉靖二十九年,依旧是在九江,这里叫马当。
听大哥说,自己跟着人坐着巡江哨船出去打渔,然后落水了,也怪自己一通乱蹬,估摸着踢到船了,反而让自己离船更远了。
估计也是碰到了水下的旋涡,人没几下就见不到了,直接就沉下去了。
也许是命大,几个军户下水,总算把被淹的奄奄一息的自己给捞上来,还以为都没救了,没想到命大,居然活过来了。
不过这个时候,清醒过来的已经不是原来的魏广德了,而是来自后世几百年后的魏广德了。
天时,好吧,都是遇到了水下的旋涡,那是凑巧吧。
地利,貌似地方也变,就是这里。
人和,那就是两个都叫魏广德,估摸着黑白无常一时也分不清楚,或者说什么地方搞错了,反正就是他没事儿,又活过来了,还到了几百年前。
开始那两天,魏广德是真的不习惯,二十多岁的壮小伙,一下子变成了十来岁的小孩,细胳膊细腿,真的难受。
最最最关键的还是,要面对两个不熟悉的人叫爸妈,那股腻歪劲就别提了。
不过休息两天后,也许是因为睡觉的关系,在睡梦中魏广德不断的梦到小魏广德的一切,也许,这就是身体记忆的融合吧。
这么休息了几天,魏广德也慢慢适应下来,逐渐接受了这一切。
幸好,为了自己身份,家里可是掏了几万块超生罚款。
自己没了,父母还有上面的哥哥照应,想来晚年的生活也不会有大问题,家庭条件也在那里摆着。
自己这也算见义勇为吧,魏广德在心里这么安慰自己。
也就那么巧,这一世的魏广德上面也有个哥哥,只是两个哥哥的名字不一样,这一世的哥哥叫魏文才,名字听上去很是书生气,不过不说了,就不是个书生的命,将来也许接替父亲世袭百户缺。
这里是大明朝九江卫右军千户所下辖崩山百户所,现任百户魏勐就是他爹。
九江卫那可是大明帝国的中央军,归前军都督府直隶,虽然比军营那样的中央军差了点,但也算一只中央直属部队不是,加之有驻扎在长江边上,京城有事,第一时间就被征召过去了。
这也是前几天知道的,以前的魏广德,除了读书那就是个吃货,特别喜欢吃鱼那种,也不知道长住长江边的人,还能缺了鱼吃,也许,这也就是他那天跟着出去的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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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前院,没几步就到了后院大宅,这里就能看到人了,毕竟家里怎么也算是百户官邸,也是有几个下人的,平时也都在后院,前院那可是办公的地方。
“我娘呢?”
魏广德看见老妈身边的婆子就直接开口问道。
“里屋,小少爷,你去劝劝夫人吧,她把我们都赶出来了。”
那仆人婆子立马开口说道,那婆子都四五十了,平时就是跟着魏广德他娘,也帮着后院洒扫。
明朝百户,虽然也是正六品武官,可是从经济上来说,和文官正六品可没法比,实在是浮财太少,魏广德家里也就雇了几个仆人,还都是年岁稍大的,包吃包住外只需要给一点钱就可以了。
至于说买几个小妞子做丫鬟,魏广德也想啊,可是家里也不宽裕,虽然也是这堡里最富裕的。
进屋,魏广德就看见老娘魏吴氏正坐在床边抹着眼泪,倒是没有抽泣,但是貌似就是止不住的掉泪。
“娘,你这是怎么滴了?谁惹你了。”
魏广德这会儿先是装傻,开口就问道。
“没什么,放学了吗?饿不饿,外屋有糕点,你自己先去吃点。”
魏广德在门口说话的时候,他老娘其实就知道儿子回来了,所以才止住哭泣,这会儿已经收拾好,正襟危坐对他说道,只是烟圈依旧红红的。
而魏广德这会儿也有点装不下去了,毕竟这么大的事儿,要真毫不在意,那心也太大了。
“先前我进堡看见爹了,他说他们只是奉命集结一下,做做样子,估摸着他们船还没到应天那边,鞑子就被边军给打回去了,叫咱们宽心。”
经过后世的信息轰炸,魏广德虽然知道明朝军队战力真不怎么样,但是边军还是有一战之力的,至少比他们这九江卫强上不少。
到这个时候,也就只能扯北军强大战力来说事儿了,至少听上去还比较让人信服。
4送行
“先前我进堡看见爹了,他说他们只是奉命集结一下,做做样子,估摸着他们船还没到应天那边,鞑子就被边军给打回去了,叫咱们宽心。”
经过后世的信息轰炸,魏广德虽然知道明朝军队战力真不怎么样,但是边军还是有一战之力的,至少比他们这九江卫强上不少。
到这个时候,也就只能扯北军强大战力来说事儿了,至少听上去还比较让人信服。
这九江卫虽然在南军之中也算少有的还保持一定战斗力的部队,毕竟驻扎在江西,和湖广那边差距也不大,加之魏广德他老爹魏勐对手下也算比较留情,所以他们崩山百户所还算比较稳定,出门还能拉出百多人的队伍,算是足额。
不管是后世的知识,还是听他哥说的,眼下这南兵,十个卫所九个空,没几个不吃空饷的。
而且下面的军官,也大量侵占军田,直接把卫所军卒变成自家长工,已经有不少军户选择逃亡做流民了,也就是湖广江西这些地方,仗着土地肥沃,物产富饶还能勉强维持,至少还能吃到饭。
魏广德家里也和下面的总旗瓜分了百户所仅有的那点屯田,其实大头是被上面拿走了,他们也就瓜分剩下的汤汤水水。
另外就是让手下的兵卒都成为自家的佃户,帮忙打理田地。
不过魏百户也算心善,至少手下人出了力,还能多少拿到一些粮食和饷银,饱不了也饿不死。
这样的待遇,可比周边卫所好上不少,所以百户所现在也算安稳,还没有出现逃户。
“但愿吧,哎......这堡里哪里还有什么兵啊,小的时候,这里就闹过兵灾,南昌的叛军就打下过九江,那会儿死的人多了,你爷爷就是那会儿就是战场上没的,外公也是受了伤,好歹还留下条命......”
这会儿,魏广德老娘开始絮絮叨叨说着话,也让魏广德对自家有了更深的了解,毕竟以前小魏广德是真的小,很多东西都不知道,所以在新魏广德这里就没有留下一点点印象。
魏广德祖籍,按他老娘说的,应该是在凤阳府那边,后来打完仗得了个世袭百户的官,被调到这九江卫。
魏广德的爷爷就是这个百户所的百户,听老娘说起南昌叛军,魏广德就想起了宁王叛乱的事儿,前世看起来那次造反就是个笑话。
同时也想起前世听过的,大明出的这么个牛人,王阳明,还有牛逼皇帝正德。
不过这都是前朝的事儿了,正德也是因为南下平叛,回家路上落水,结果没一年就死了。
这不,他也从他娘口里知道了,那个笑话貌似不好笑,宁王造反后直接就攻占九江,九江卫自然首当其冲遭到了叛军的攻击。
至于结果,魏广德也知道了,爷爷战殁了,外公活着,虽然战败但到底抵抗到底,还受了不轻的伤,所以之后也没事儿,还帮着自己父亲袭了百户的差事。
正说着话的时候,就隐约听到外面变得嘈杂起来,似乎很多人哭哭闹闹的。
“怎么会事儿?”
魏广德他娘停下了述说,对着外屋开口问道。
屋外的婆子只说出去看看,随后就是一阵脚步声远去,没多久又脚步匆匆的赶回来禀报道:“夫人,官兵都在城门那边集结,要出发了,现在堡里的家眷都在那边,哭哭啼啼的送行。”
婆子说到这里,语气中不觉带上一点哽咽。
她也是百户所里的,自然有家人也在这次出征队伍中,也是难免心有惴惴。
听到这话,魏夫人也立马站了起来,看了眼身前的小儿子,叹口气说道:“过去给你爹送行。”
说完话,就当头走了出去,魏广德也跟着老娘身后往外走。
出大门的时候,往右边文书房看了眼,门打开着,可是里面椅子上却没人了。
等他们一行走到军堡大门小广场的时候,就看见排成几列懒散的队伍,这会儿都已经穿戴好军服,各自手里拿着武器,不过并没有什么纪律。
这会儿的士兵们左右四顾寻找着人群中的家人,找到家人的这会儿都是恋恋不舍的样子,看他们举手投足之间,似乎想要表达什么,但是外围的几名军官来回走动整理队伍,长期的积威之下,士卒们倒是都不敢脱离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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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到这个时候,魏广德已经大致想到一些信息,心中猜测这次父亲的出征大概率不会有什么事儿,可是也只能把这些想法藏在心里。
远远的就看见父亲站在队伍前面,大哥也在那里,应该又在交待他们走后的一些事情吧。
虽说军令是全军集合,可是总还要留下些看家的不是。
当然,留下来的也大多是军官的子弟,虽然都还没袭官身,但是也成为百户里的小头目了,这也是约定俗成的规矩,他们这些人当官也不过就是时间问题,早早晚晚的事儿,谁又会在这里面去找不自在。
母亲很快就走到父亲面前,看着四十多岁的汉子,这会儿难得的穿上了那身铁甲,魏广德之前在卧室里看到过,挂在墙上的,是明军的制式铠甲,想来应该比现在兵器局生产的强很多。
看到妻子过来,魏百户面上苦涩,然后马上就咧嘴笑笑,“我和大儿说了,这段时间堡里他会看好,你和小二就在家里好好呆着,估摸着这趟出去要十天半个月的。”
“就不能不去吗?”
虽然明知道这是废话,可是魏老娘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军令呐,就算我不去,那也得让大儿去,反正都必须去人的。”
说道这里,魏老爹微微低头,随即又猛的抬头说道:“听传令的说,这次北调的除了我们九江卫,应天府的卫军和运河漕军都要调动,那可是十好几万人,没事儿。”
魏广德这会儿就瞧见后面的人群中,半大小子和一些年轻的看着少见的士卒集结,还都发下了全套甲胄兵器,还有点小兴奋,都是跃跃欲试的样子。
也只有那些上了岁数的,也许见过几十年前那场兵灾的才知道他们这是去做什么,已经有人在那里呜呜抽泣起来。
魏广德凑到父亲身前,轻轻拉了拉他身上的甲胄,“爹,你要注意身体,这出门在外的。”
魏勐转身看了眼小儿子,再看看大儿子,板着脸说道:“听你哥的话,知道吗?”
说话的功夫,也看到了后面队伍周围人群,回头再看看双眼泛红的妻子,随即对身边家将吩咐道:“一炷香时间,然后出发。”
5出发
“一炷香时间让他们家人团聚,然后集合出发。”
魏勐对身边家丁吩咐一声,由他们把命令传达下去。
虽然魏勐只是个百户,可是也养了七八个家丁,虽然没有按照操典训练百户所的士卒,可是家丁的训练却从没有停过,这些人也是卫所里面最能打的一伙人了。
魏广德看了眼分散在周边的几个家丁,他们都只听老爷子的话,因为拿钱办事儿,卫所里其他总旗小旗可都是使唤不动的。
至于之前队伍里那百多号人,还是算了吧,他们都是种田的好手,打仗嘛,还是算了。
也许就段大那几个弓手还勉勉强强合格,毕竟经常出去打猎,射箭的本事没有丢。
随着命令的下达,好不容易聚齐的队伍又乱了,外面的人群不少人都挤了进来,之前是不敢过来,这会儿魏百户让家人团聚,也就没那些顾忌了。
士卒在给家里的女人吩咐要好好奉养公婆和管教小子,女人们这会儿大都是哭哭啼啼的,她们已经知道怎么会事儿。
只有那些年岁大的悄悄在自家孩子耳边低语着什么,估计是言传身教一些保命的东西吧。
魏广德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里猜测,也许都是在教自家孩子,上了战场看见不对就往回跑,只要比身边人跑的快,就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父母那边小声述说什么,魏广德这会儿也完全没心思去听,因为他觉得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儿,不过是虚惊一场罢了。
印象里,大明帝国到了中期,基本上也就边军还有一战之力,其他的都是缩在后方严防死守。
战场,那是什么?
不过魏广德也在心里叹息着,亏自己习惯以后,还想过要趁着明帝国腐败衰弱的机会造个反,想想自己超越这一世数百年的见识,没准还真能成,到时候就是九五之尊了。
不过在休息两天出门后,看到军堡里那些所谓的士兵,魏广德果断的绝了这个心思。
想着造反那会,看到的就是家里那几个孔武有力的家丁,出门看到的是那些饭都吃不饱的士卒,算了,操那份心干嘛?
想要造反,先就要有钱养兵,想想就感觉让人头疼。
还有兵器库里那些家伙事,魏广德也缠着大哥开门看过,都是些长枪,还有十来把刀,几面盾牌,唯一能让他看上眼动下手的也就是两门碗口铳,据说本来应该放在哨船上的,因为嫌影响捕鱼才搬回库房。
至于十来根火铳,还是算了,魏广德感觉那就是一根半木半金属的棍子,铁棍一尺多长,是放火药和子弹的,不过装填麻烦。
魏广德初来乍到,自然有点感兴趣,拿了点火药就在大哥的指导下试了一枪。
火药倒入药壶盖,那就是一次的发射量,然后倒入枪管中用捅条压实,放入铅弹后再压实,之后就是牵引线。
使用的时候,一手持木棍,用枪口瞄准目标,另一只手还要用火折子点燃引线发射出去。
说了这么多,魏广德也对明朝明军的火器有了深刻的理解,确实没太大适用价值。
至于碗口铳,那还是算了,那玩意动静有点大,他大哥可不敢让他放一炮。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过去,队伍在哭哭啼啼的人群簇拥下重新整队,这次很快就出发了,魏勐作为百户官走在队伍的最前头,走出堡门那一刻起,他就再也没有回头。
伴着夕阳的余晖,目送着士卒远去,站在堡门楼上直到看不见了,魏广德和魏文才扶着他娘回家。
一晚上,家里的人都没有过好,吃饭也没有滋味。
虽然魏广德心里清楚不会有事儿,可是在这个时候,他可不能表现出自己没心没肺来,要知道他哥对他是不错,那也要分清场合,这个时候要是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来,怕不是要挨顿揍那么简单。
吃过晚饭,本来往常这个时候就要点上蜡烛练几笔字儿的,可是今天他也不想练了。
作为一个现代人,魏广德自然极不擅长这个时代的书法,写字有点难看,这也是今天挨夫子打的原因。
之前因为魏广德意外落水,休息几天去私塾后,夫子还勉力了他一顿,那个时候看他字写得退步了,也没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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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连续几天,写的字就没多少进步,夫子在今天终于也不再忍了。
其实小魏广德的字,在现在魏广德看来,也就比他写得稍微好一点点。
不过让魏广德欣喜的是,今身似乎的记忆力非常好,按照身体的记忆,小魏广德应该是三年前进的私塾,也就是八岁进学。
三年时间里,他不仅早早的完成了《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这些启蒙读物,又学了《弟子规》、《孝经》、《幼学琼林》等书籍,现在正在学的就是朱子的《小学》,听夫子说学完后就该看四书了,至于先看什么书,夫子也还没说他也不知道。
不过怪就怪在,穿越过来的魏广德睡了两觉以后,这些之前背诵的课本就仿佛印到了他脑袋里,也许本身就在那里,只是在这个时候才和他本人的精神连接起来,成为他可以随时使用的记忆。
要知道,来自后世的他,也就会两句“人之初,性本善”和“赵钱孙李,周吴郑王”,至于后面的东西,魏广德敢拍胸脯保证不知道,因为没看过那些书。
就那能说的两句,也是不知道看电视还是看小说的时候知道的,那些书籍,他可是从来没见过。
第二天一早,吃过早饭的魏广德辞别了母亲就去私塾,在大门口遇到刚在堡里巡视一圈回家的大哥。
大哥也不是一个人,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家丁,这是魏老爹特意留下来听差的。
“吃饭了?”
看着魏广德出门,魏文才开口问道,虽然有点废话,可也表现出他对这个弟弟的关心。
简单说了两句,他有给了魏广德几个铜钱让他使。
私塾在镇上,距离军堡有十多里地,魏广德走到堡门口的时候就看见自己的那几个跟班都已经聚集在那里等着他。
对于他们这一帮十来岁的孩子,去镇上私塾读书,自然是很抱团的。
今早起来,魏广德也没有按照夫子的吩咐温习功课,把昨天教的背好,因为魏广德记忆力是在好,其实看了几遍后都已经记下了。
看看人都到齐了,几个孩子就笑闹着出了堡门往镇上赶,可不能迟到,那是要挨夫子打手掌的。
不过笑闹中,魏广德还是有点忧心的,书能轻易背下,可是那字儿是个大难题。
6九江卫
下午放学,出了私塾,魏广德还是板着个小脸,因为今天又被夫子打了手掌,至于原因嘛,当然就是因为写的毛笔字儿,几天下来都没多少掌进。
现在写字儿这事儿,都快成魏广德的心魔了,连续两天挨夫子打。
“鱼头,你就挨了这夫子两天戒尺,也别往心里去,明天用心写就是了。”
看着魏广德走出私塾后就闷闷不乐的样子,跟班张吉开口说道。
没等魏广德说话,旁边就有人说话了。
“我看不是,鱼头应该是在生陈有才那孙子的气。”
“那孙子忒不是个东西了,都是一个千户所的,居然做起狗大户的跟班,丢死个人了。”
张吉也附和道。
魏广德左右看了看身旁的小伙伴,摇摇头没说话。
张吉是百户所里张大勇张总旗的儿子,张大勇也算是魏勐的心腹了,从小旗提起来的,剩下几个也差不多,只不过他们的父亲都是小旗,都是老爹的心腹之人。
而他们口中的陈有才,则是隔壁百户所一个总旗家的,在他们这些半大孩子看来,都是卫所的人,怎么都该站一边才对,可是这陈有才却是跟着镇上几个土财主家的走得近。
而至于他们这些军户怎么又和镇上的土财主闹矛盾,这个其实也很好理解,田地边界,经常闹纠纷而已,只不过斗来斗去的,双方都没什么好结果。
彭泽县令不过就是一个流官,他才不想介入到军头和地方乡绅之间的矛盾中去,都是地头蛇,不好惹,都是和稀泥糊弄过去,结果自然两头都不讨好。
虽然现在文官势大,可是涉及到土地上,卫所那边也不会含糊的。
武官见到文官,见面行个礼没什么,地方上拨付的军饷被文官瓜分一些也没什么,毕竟钱在人家手里,可是土地,实际上就是军田,要想占他们的便宜,那就不行了。
现在的卫所军官,都还指望着那些土地上的产出有些进项,毕竟军饷拿得少,武官们要想过得舒服,自然就只能指望那些田地。
也是因为这个,崩山百户所和镇上几个乡绅之间闹过几次矛盾。
不过还好,这些乡绅家里也就出个秀才就不得了了,要是真有人考出来,混到进士,那怕只是举人,估摸着魏老爹也只能忍让。
那几家乡绅家里没出什么人才,这也是魏老爹敢和他们闹的原因之一。
魏广德对此有所了解,也都是听他哥魏文才说的,虽然有些前身的记忆,可是毕竟还是小孩子,对这类事情可不上心的。
而魏广德穿过来以后,想到自己的未来,这可是封建社会,阶级分明,想要过得好,还是要多长点心眼才行。
在家休息几天,自己也安稳下来后,魏广德就对百户所以及周边的环境非常上心,自己可是有可能要在这里呆一辈子,除非能考到功名成为读书人,甚至成为举人、进士,进入到统治阶层里去。
前世的魏广德就是那么个不思进取的人,读书不用心,自我感觉没那天赋。
赶上扩城,家里成了拆迁户,自此也就更不会多辛苦了。
读了个三流大学,其实就是大专,然后找了份工作,马马虎虎的混日子,工资就是零花钱,房租就存着。
其实也不是他自己存的,都是被爸妈要去帮他存的,现在想想,那些钱以后都归他哥了,还有那两套房子也是。
走在镇子上,路过一个小食摊,魏广德感觉有点饿了,想起早上拿的铜钱,干脆买了几个茶饼,一人一个边走边吃。
走出镇子,沿着江边来时的道路往回走。
这年头,镇子上也没什么娱乐场所,其实大家的生活都差不多,单调乏味的很。
到是县城里有茶馆酒楼,可以听书看戏,想来烟花柳巷也不会缺了,不过距离现在的魏广德还有点遥远,享受这些多姿多彩的生活对现在的他来说,还有点不现实。
这几天早上,魏广德也留心了下,虽然是半大孩子身,可是思想却是经受过后世信息大爆炸的影响,很多这个时代同龄人不懂的他都懂,那一世都真枪实弹做过。
可惜,醒来后发现没搭帐篷,所以魏广德也没信心进了那种地方还能做点什么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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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是个十一岁的孩子啊。
魏广德也清楚,官府是禁止那个行业的,但是这个行业自古有之,存在即正义,肯定有它的道理。
十来里路,几个小家伙说说笑笑,晃晃悠悠走着,终于远远的看到石堡,要到家了。
“哇,好多船,是咱卫所的船。”
魏广德闻声转过头去看向江面,果然远远的就看见一长串大大小小的战船顺流而下,打头的船头挂着一面大旗,上书奉诏勤王四个大字,下面写着九江卫的名字。
此时江上来往的商船也是络绎不绝,可是看到这么庞大的船队都是纷纷避让不敢争锋。
“真的哎,九江卫的。”
几个小家伙都看到了江面上的盛况,立时有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魏广德知道,自家老爹八成就在这个船队里,只是远远的,肯定看不到,不过心下也是大惊。
这得是多紧急啊!
昨晚上连夜赶路回去集合,这下午就出发了,也就是说魏老爹带着队伍过去,只休息了半天就上船启程。
明朝的历史,魏广德是真的不熟悉,没仔细学过,也就是看电视小说知道些明朝的事儿。
至少,对于嘉靖二十九年,在京师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是真的完全不知道。
几十条大小战船很快就从后面追上他们,然后继续往前驶去。
几个小家伙都是默默的看着船队不过去,不再说话,应该都想到了什么。
“都这时候了,晚上他们能到安庆吗?”
这个时候,身后的张吉忽然开口说话,打破了暂时的平静。
好一会儿才有人接口道:“怕是不能,最多到望江,这里离安庆可有百多里,夜里行船可不安全。”
“嗯,应该是到不了安庆。”
安庆,那是南直隶的南大门,他们所在的九江则被成为江西的北大门,过了安庆就是芜湖,然后就是应天府,从那里就可以进入大运河了。
7担忧
九江卫的船队浩浩荡荡顺江而下,沿途就是一阵鸡飞狗跳。
江上的商船纷纷避让,这么大的阵势,就算背景深厚的商船也是不敢招惹的,没看到打头那条大船上打出来的旗帜吗?
在长江上,来往船只并不新鲜。
可是像这么庞大的船队,那可就不多见了,应该几十年没有出现过了,也许只有年长的才看到过,当年宁王造反的时候,也有比这支船队规模还要庞大的水师在鄱阳湖和长江里行动过。
好吧,因为昨晚上听老娘说了当年的事儿,这个时候的魏广德,不小心就想到了老娘嘴里的那遮天蔽日的船队。
这么大的声势,自然也惊动了长江两岸的百姓,沿途江边百姓看到了船队,都自觉的放下手里的活计,赶到江边围观。
军堡那边也跑出来不少人,都站在江边远远的观望。
等到船队都过完了,已经看不到了,他们几个才继续往回走,这会儿军堡里跑出来的老老少少都散了不少,也只有十来个人还站在那里,看着看不到影子的船队。
那十来个人也是现在军堡里剩下的青壮,老爹这次出征带走了堡里大部分青壮,就留下这十来人守卫军堡,人群中领头的就是魏文才。
魏文才收回视线后,转身就看见远远走来的魏广德等人。
走近了,两兄弟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然后两伙人汇合在一起回到军堡里。
吃过晚饭后,魏广德还是无心练字,跑到他大哥的房间里去了。
“哥,回头叫人,隔三差五去卫所那边打听消息呗,我看他们走的这么急,怕是北边真打的不可开交了。”
魏广德坐在椅子上挠着头说道。
“我知道,以后在家里别说那些事儿了,凭白惹娘担心。”
魏文才显然也因为下午看到的景象影响很大,情绪也不高。
其实自从昨晚以后,魏文才也是担惊受怕的,他并不想派人去打听什么消息,就怕听到不好的信息。
但是他也知道,怕没什么用,现在这个家还要他撑起来,小弟魏广德虽然聪明,可是毕竟才十一岁。
“你还是把心用到读书上吧,你哥我不是读书的料,家里以后想要出人头地,那就只能指望你了。”
对于大哥的话,魏广德也只是微微点头,随后两兄弟又说了些话。
魏广德这几天的表现,特别是最近两天的言行举止,让魏文才还是很满意的,感觉自家弟弟是长大了。
也许魏家人都是一样,记忆力都不错。
魏文才进学了几年,字儿是认识了不少,可就是学不出一手漂亮的毛笔字来,总是歪七扭八的,常被私塾夫子打手掌,时间长了也就厌学了,不愿意再去。
至于后面的四书五经那就更是学的乱七八糟,也许就不是学不好,而是不愿意去学。
反正最后魏老爹也放弃了,作为注定要袭他百户官职的大儿子。
至于魏广德,过去他的字稍微好点,但是也说不上漂亮,只能说过得去,比魏文才的鬼画符强上一点,但也只是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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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现在的魏广德,自然就退步到他哥的水平了。
因为明天两兄弟都有各自的事儿,魏广德只是坐了会儿,说了会儿话就离开,回自己屋休息去了。
临走的时候,魏文才到是有要魏广德好好练字,他是知道自己当初是怎么会事儿,也怕弟弟犯他那样的毛病,家里可就这么一个官职可以袭。
好吧,他当初放弃读书,其实也是因为这个,所以早早的退学回家就跟着父亲管理百户所。
可他弟弟魏广德就没这么好的事儿了,虽然可以在堡里混日子,但是肯定不会过的多好。
作为一个哥哥,自然还是希望弟弟有个前程的,那怕弄个秀才也好啊。
老爹这些年也攒了不少银子,魏文才也是知道的,其实就是准备将来魏广德要是能考个功名回来,就给他置办些田地,至少能过日子。
要是命好,考成举人老爷,那就更好了,至少在马当这个地方那就可以横着走了,到时候给他在谋个差事,那就成文官老爷。
魏广德回到屋里,自然也是不想练字的,说实话,他有点担心出征的老爹,卫所出征要是拖拖拉拉他就不担心了,可今下午的架势。
躺床上,魏广德一阵胡思乱想,不知不觉的就睡着了。
第二天,魏广德依旧过着头一天的生活,上午早早起床,吃了早饭就去私塾,上午讲学,下午练字和挨打。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几天,也许是夫子也打累了,看着魏广德似乎也不象读书的料。
教他们的私塾老师姓孙,叫孙子康,已经五十多岁了,功名还只是个秀才,当初魏文才就是在他手下蒙的学。
之前看着魏广德很是聪明,讲的课本很快就能记住,孙夫子还是很喜欢魏广德的。
而在开始练字以后,一开始孙夫子也教的很是上心,魏广德也算刻苦,虽然写出来的字不算多出挑,可总算还能过眼。
可是这几天,魏广德的字就退步的很厉害了,孙夫子都以为是他哥写的,要不是因为看着魏广德亲笔所写。
虽然前些天的事儿他也听说了,毕竟魏广德在家里躺了两天,也给孙夫子那里请了假,可是......
开始几天,孙夫子还算有耐心,想着是不是受了惊吓,心还没有平静下来,毕竟写字还是要平心静气,心浮气躁可写不好。
但是几天下来,耐心也就消磨光了,那就只有拿起私塾里的威慑武器——戒尺来好好教训下。
戒尺这个东西,似乎也是古代老师对付学生的超级武器了,孙夫子当年想来也被他的授业老师揍过,所以才在使用这件兵器的时候显得那么得心应手,也算是一代传一代吧。
作为孙夫子来说,其实这十几年下来,他早已经不去考虑其他,就指望着手下的学童里能出几个人才,六次乡试失利的打击已经彻底摧垮了他上进的心。
安下心来授业的他自然就对手下几十个学童很是上心,也在仔细寻找着可以替他扬名立万的苗子。
魏广德就是他看中的苗子之一,可惜,好像又废了。
魏文才当年就是他教的,不过在魏文才说出回家袭职的话以后,他就彻底放弃了魏文才。
好在魏家又送来了魏广德,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后,孙夫子就发现这孩子天赋不在魏文才之下。
可惜啊!
虽然孙夫子也知道,写的一手好字儿,也就只能在殿试的时候出彩,可是谁又想教出一个一手狗爬的秀才举人出来,丢不起那人啊!
8又见船队
放学了,孙夫子看着一众孩童高高兴兴的离开学堂,其中那几道他看中孩童的背影是那么的引人瞩目。
魏广德当然不知道夫子在后面看着他,这会儿他带着五个小伙伴兴高采烈的出门回家,丝毫没有发觉背后先生看向他的眼神。
要是魏广德知道先生这么看重他,估计他想死的心都有了,因为这意味着他还要继续挨打,毕竟在这个时代的人眼中,玉不琢不成器,棍棒底下出孝子。
在孙夫子眼中,他当年打魏文才就是打轻了,要不然说不好现在这小子都过了院试成为秀才了,也不会成为一个大头兵。
他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不对,都是这么过来的。
时间一晃又是过了几天,在这几天里,魏广德已经在夫子的教授下开始学习《大学》这本书,算是正式开始学习四书五经,为将来科举做准备了。
不过到这个时候,孙夫子并没有开始教他什么是八股文,八股文该怎么写,而是依旧每天讲经背诵,然后就是写字,然后打手掌心。
这几天过下来,魏广德心里也是苦啊,感觉夫子对自己似乎越来越不满了,虽然他很想用心练字,但是不知道怎么会事儿,就是写不好。
毕竟没人喜欢天天挨打,他魏广德也不是一个受虐狂。
可以他SM别人,但是可不愿意被人SM。
在现在的魏广德眼中,其实背书其实挺简单的,就是这练字实在是太难了,因为前世钢笔字都写不好,就更别说毛笔这么大个家伙了。
几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时不时捡起个石子扔进江中,说说笑笑的。
一群人中也就魏广德稍微沉闷点,毕竟谁挨了打都会不高兴。
走着走着,几个人都不约而同的停下脚步,看向远远的江面上,隐约间江面上帆影重重,又是一只船队顺风逆流而上。
待的近了,打头大船上飘扬的大旗上“九江卫”三个大字让几个小家伙都兴奋起来。
“回来了?”
几个小家伙异口同声说道。
这几天,堡里的气氛是难过的紧,阴沉沉的,毕竟一下走了那么好些人,而且又都是平时在外面走动的。
既然是军户,自然在军堡里住的人家,大多家里都有人跟着这次出征,要说堡里气氛依旧那才有鬼了,谁家不担心离家的男人。
对于几个小孩来说,虽然没人管了,可是家里的气氛,是在让人不好过。
现在看到那只船队又回来了,自然都高兴起来。
不过也就是一会儿,他们不是担心家长回来了,自己又会被套上一层枷锁,而是到这个时候还看不起船上的情况,船队回来了,那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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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广德这会儿也是满脑子想的就是,父亲随着船队回来没有?
虽然从内心里坚信,既然船队都回来了,那么军士也应该都回来了,毕竟从应天府去京城,不可能走路去的,那不是要猴年马月去了。
随着船队的靠近,船上乌泱泱的人群也映入他们的眼帘。
到这个时候,小孩子们才开心的又蹦又跳,对着过来的船只不断的挥手。
魏广德能想象到,去的时候,这些大头兵们肯定也是担惊受怕的,所以前些天看到船队的时候,船头船尾都没什么人,就几个操船水兵的身影。
但是现在人都回来了,自然就不会再去那凶险莫测的战场,大头兵们自然也开心起来,这会儿船头船尾都挤满了人。
直到船队过去,几个小家伙才兴奋的一路小跑往家赶,他们相信堡里的人肯定也看到了这支船队,总算回到过去了。
回到堡里,果然已经是一副喜庆的场面。
堡里街道上人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聊天说笑,除了堡外田地显得冷清许多外,一切都回到了之前的场面。
进堡门后,魏广德几个小孩很快就分开了,各回各家,离着大门稍远就看见自己大哥站在那里和人谈笑风生。
跑近了,魏广德开口问道:“娘看见了吗?”
“看到了,高兴着呢。”
魏文才笑着说道。
“那就好,安排人去卫里打听消息没有,爹什么时候回来?”
魏广德急忙又说道。
魏文才摇摇头说道:“没有,这人都回来了,也不会耽误太久,也就是这两天的事儿。”
说着又指指大门里面继续说道:“这下安心了,你也该回去好好练字了。
前几天我看你也是心不在焉的,都没练字,我也懒得管你。
现在过两天爹就回来了,你得回去把字儿练好了,免得挨骂。”
魏广德想想也是,他也不想继续挨夫子打了,还是抽时间好好练练字儿,以这副身体的记忆力,再加上自己超越这个时代人的见识,想来科举考场上应该很占便宜才对。
当天晚上,魏文才吃过晚饭后就出门巡了几次堡,魏广德心里知道,哥这是跑堡门楼子上去了。
魏广德今晚也是第一次,穿越过来后点着蜡烛练了一会儿字,感觉似乎比刚穿过来那会,字儿要写的漂亮多了。
一夜无话,虽然被大哥出门的动静吵醒了两次,但这个时候他也心定下来,哥就是没有他沉的住气。
第二天醒来,依旧重复着以往的生活,吃过早饭后就和同伴们出发去私塾念书。
魏广德到是想在家等父亲回来,可是被母亲赶了出来,嘴角挂着笑容让他好好学习,别想偷懒。
天地良心,魏广德只是想多在家练练字儿,少挨点夫子的打,戒尺打手心还是很疼的。
昨天一晚上,他老娘魏吴氏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一直都是乐呵呵的,好像这笑容持续到了今早上。
背着书包和同伴们出发去了私塾念书,又是单调的一天。
好吧,唯一变化的,就是陈有才那个狗东西,课间破天荒的凑到他们这边来说了半天话,因为陈有才他老爹应该也跟着船队过来了。
在私塾里,属于军户的,除了崩山堡的六个小孩外,也就他们百户所里的三个小孩在这里,其他人也没共同话题可说。
9都回来了
今天,私塾里几个小孩都无比盼望着时间走得快一点,好早点回家。
当终于放学后,魏广德和几个小孩背着书包头也不回的往外跑,一刻也不愿意在私塾里呆着。
说实话,这些孩童们这样的表现,让孙夫子是很失望的,感觉这些孩子一点没有把心放到学习上。
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大多还秉承着“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所以最近日子里发生的事情,孙夫子还真不知道,只是觉得今天那几个军户孩子有点活跃,好像遇到什么高兴的事儿。
而魏广德等人急吼吼的冲出私塾,很快就跑出镇子,到这个时候也都有点累了,也逐渐放慢了脚步,一路小跑继续往家赶。
出了镇子没多远,就进到军堡的屯田区了,之前几天还很冷清的田地里,出现了几个正在劳作的农户。
看到这个场景,魏广德等人很快就认出了,田地里的不就是卫所里在户的士卒吗?
他们可是跟着出征了的,现在都在田地里,那肯定说明都回来了。
明朝的老百姓,在中期的时候,还是很淳朴的,其实就算到了明末,依旧是踏实勤劳,任劳任怨,只要有一口吃的,受点苦在他们看来真没什么。
这些士卒应该是今天才回来的,具体是中午还是下午,魏广德还真猜不出来,早上去私塾的路上可没看见人。
但是就这样,出门了好些天,一回到家也没有说休息几天的,都是放下东西就到田地里劳作。
毕竟,当初整队走的急,好多人田地里的活都没有收拾利索。
看到几个小孩跑过来,田地里的汉子都向他们招手,堡里就那么大个地方,那么点人,谁不认识谁啊。
询问后才知道,他们中午过后就到家了,昨晚就在彭泽码头那里下的船,因天色太晚,所以没有连夜赶回来,休息一晚后才启程的。
摆摆手,魏广德他们就继续往军堡那边小跑,很快就看见了军堡,而远处江面上那两条已经停靠多日的哨船也在江面上游弋,今晚又有鱼吃了。
进了堡门,小伙伴们告辞各自回家,今天心情不错,大宅门口看门的军卒和他打招呼的时候,魏广德也是笑着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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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溜烟跑进家里,前院已经有不少人了,一扫之前冷冷清清的环境。
在大堂外,魏广德就听到魏老爹说话的声音。
“......库房,那就好,大家都出门多日了,看看手上没有其他活计,就先散了吧,回去休息几天。”
“谢大人。”
大堂里传出其他人的声音,魏广德也听出来了,虽然有点嘈杂,但是还是能分辨出来,都是堡里几个总旗,小旗的声音。
果然,只是站在门外片刻,就看见张大勇等几个军官从大堂里走了出来,看到魏广德站在门外,都是嘻嘻哈哈逗了他几句才离开。
其中有几个走得比较急的,都是看到魏广德在这里,就知道自家的小子肯定也回来了。
在这个年达,家被看的很重,家人就更是重要。
都出门好些天了,这些貌似大老粗的军汗其实也挺想家的。
只是这次回来,也带回来不少辎重,所以都先招呼人把东西搬进库房里去,还有就是安排卫所里的其他事物,之前耽误的巡江打渔的事儿也要抓起来,不然今晚可就没鱼吃了。
至于那些小兵们,没安排的自然就去自家地里干活去了,也就是魏广德他们回来的时候遇到的那些人。
对于小兵们来说,根本不指望上面每年给发下多少粮饷,一切都要靠自己的双手,从田地里刨食吃。
对于崩山堡里的兵士来说,能遇到魏百户这样的好官就不错了,干一年下来,至少还能有的吃,虽然吃不饱,可也饿不死,就这么吊着。
年底的时候,还能见到一点饷银过年。
也是卫所驻扎位置好,临着这长江,时不时还能分到一些鱼,可比其他地方的卫所军好多了。
其实,整个九江卫的驻防区位置都不错。
既然叫九江,这里的河道密度自然都比较大,卫所周边总能见到河。
只不过靠着小河的可就没有分配到渔船了,不对,应该说是哨船,巡江用的,那是军事装备。
那些靠着长江和鄱阳湖的卫所,总归会分派下来几条船的,巡江之外顺便打渔,日子自然就比其他卫所好过的多。
看到人走了,魏广德这才进了大堂,看着大堂桌案后面端坐的自家老爹,亲切的喊了声,“爹,你回来了。”
虽然是废话,但是魏广德感觉这个时候就该这么做,作为儿子表达对父亲的思念。
“回来了。”
魏勐看着进门的小儿子,脸上也是笑呵呵的。
“爹没在这几天,可有听你母亲和哥哥的话?”
魏广德对于魏老爹的问话,自然小鸡啄米般点头,虽然很想问问这几天老爹他们一路是怎么过的,可是貌似现在也不是时候。
此时的大堂里,除了他们父子外,魏文才也站在他爹旁边,听了他们对话,这才插口道:“前几天,爹你离开后,这小子在家就没练过字儿,呵呵.....”
当着人家面打小报告,这真的好吗?
魏广德听到大哥提起这事儿,自然脸上有点挂不住。
“不过,昨天不是看到爹你们的船队回来了吗?这小子才安下心来,吃晚饭后还练了一会。”
笑过后,魏文才又继续说道。
“让你们担心了。”
魏老爹摸了摸胡须说道。
感觉这明朝人似乎都喜欢留胡子,自家老爹是这样,私塾里孙夫子也是。
看到魏老爹的动作,魏广德不自觉也伸手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下巴。
“回来看到家里一切都好,爹也安心了,对了,你去看看船回来没有,让他们多打点,今天堡里每家都要分上些,都在外面累了几天,又是担惊受怕的。”
魏老爹到是很为堡里的士卒着想,回来就安排了水手出船打渔,可能这也是习惯吧。
都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着长江边上,自然就往那里去想了。
魏文才答应一声就转身离开,魏广德这会儿也蹦到案几旁问起魏老爹这几天的经历。
10贪墨
魏老爹把百户所百多号兵士全须全尾的带回来了,到了晚上,魏广德一家人自然要好好的吃一顿,也算是给魏老爹接风洗尘。
其实,这也是魏老爹第一次接到这样的任务,搞不好就真的是要被送上战场的。
还好,最终只是虚惊一场。
“爹爹,当初你们走了后,我还真担心路上人越走越少。”
饭桌上,魏老爹和魏文才自然是有酒有菜,魏广德年岁小了点,所以没弄到酒喝。
虽然是百户官身,但是在魏广德家里,平时也是不喝酒的。
因为这个时代的酒,主要还是黄酒为主。
制造黄酒,就要消耗大量的粮食,虽然现在的大明承平已久,但是粮食始终还是一个帝国重要的物资,用来酿酒,酒价自然不便宜。
魏广德知道后院封存了一些酒,是本地的封缸酒,也算是小有名气的一种。
虽然年岁小,魏广德也被同意尝了一口,酸酸甜甜,明显不是后世他喝过的白酒,看颜色猜测是黄酒一类的。
后世,黄酒其实已经很少见了,大家餐桌上喝的不是啤酒就是白酒。
口感偏淡,味道还行,至少不辣喉。
怪不得直接就开了一坛,就这酒,一坛他也能喝。
当然,这是魏广德心里想的,可没有说出来。
看着魏老爹和大哥推杯换盏酒到杯干,喝的很是热烈,他也只能撇撇嘴。
“你说的,其实也是我当初担心的,不过好在我们的船都没进运河,就在镇江那儿就停下来了。”
这个时候,看着家里人都在,魏老爹才开始讲述他们这次出去的经历。
“我们连夜出发到了千户所,就被带到码头上等船,下午船到了就直接出发。”
魏老爹又喝了口酒才说道。
“这么简单,我不是听说,出去打仗要发开拔银,之前的军饷也要发下来。”
魏文才听到这里,忽然插口说道。
“你听李二他们说的吧,是有这么个规矩。”
魏老爹点点头,“当时说了,银子在应天府,到了就发,还要补充兵器铠甲,咱们南兵披甲比边军少多了,说了是要了应天兵器局补充,到时候银子也补上。”
“那后来发没有?”
魏文才这会儿听到银子,自然就来了精神。
魏老爹这会儿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叹口气,抬头四十五度望着房顶,好半天才开口说道:“知道为什么这次出征搞的这么匆忙?
我也是到船上才知道的,南京兵部来了人,几乎可以说是押着指挥使大人上的船,根本就不给我们半点耽搁的时间。
上了船,听到大舅哥说这个事儿,当时就把我吓尿了,你们别笑啊。”
魏老爹说道这里,除了他自己,一屋子人都笑的合不拢嘴。
“这有什么好笑的,就这消息,我都没敢跟下面的人说。上面催得这么急,你们就可以想象北京那边打成什么样了?”
说到这里,魏老爹又是一阵摇头。
“后来呢?我哥吓尿没有?”
魏吴氏这个时候听到他哥哥的消息,马上也开起玩笑来。
“他之前已经吓尿了,到那会儿已经没有尿意了。”
魏老爹这个时候也开起玩笑的语气继续说道,“后来过了应天,也没说补充甲胄兵器和发银子的事儿,有几船兵就在那里闹起来了,都被弹压下来了。
知道不?这次走水路,晚上都没停船,抹黑往前走的,也把我们吓得够呛。
还好,到了镇江才上岸修整下,在那里发了银子,也补充了些兵器,说好的铠甲,我是一件都没看到。”
“发了多少银子?”
魏文才又抢着问道。
“五百两。”
魏老爹伸出一个巴掌说道。
“就这么点?”
魏文才听到才发五百两银子,马上就放高了音量说道,自然是嫌少的。
“怎么着,还嫌少了啊。”
对大儿子的话,魏老爹自然不爱听。
“我这五百两,还是所有百户所里拿的最多的了,因为我这卫所出的人可都是青壮。
那些兵部的老爷们也贼的很,就在镇江码头那里现场检点,后军千户所那边还被责打了几个百户。
要不是这次出动,我都没想到,卫所被他们糟蹋成什么样了。
后军和左军那边,有几个卫所人逃的太多了,都把十三四岁的娃子和五六十的老头都拉上船,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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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人拉去干嘛?不是送死吗?”
魏吴氏这会儿也皱起眉来。
明朝这个时代,人均寿命比较低,工作生活也很是劳累,基本是人快到五十就已经没啥劳力了,六十岁还上战场就真和送死没什么区别。
“按说我们九江卫,满员可是五千多人啊,就这样,上船也只有三千多点,青壮也就两千多,员额的一半都不到。”
说到这里,魏老爹才看着大儿子,“像这次的事儿,你要记住了,下面那些军户啊,其实要求也不多,只要有口吃的就行。
稍微少拿点,他们就能活下来,像遇到这次的事儿,就算到了战场上,保命的几率也大点不是,至少你手底下还有人呐。”
魏文才点点头,也理解这些年为什么每年魏老爹都要给一些军户粮食,那些粮食至少能保住他们不饿死。
而对他们来说,给出去的这点,不过就是少赚些银子而已。
不过到这个时候,魏老爹也是撇撇嘴,又看向魏广德,语重心长的说道:“广德啊,你哥是废了,当初孙夫子还说他聪明,有机会考到功名的,哎......”
“爹,好好的,怎么说到这儿了。”
魏广德一头雾水,不清楚魏老爹怎么忽然把话头引到自己这儿来了,自己哥怎么就废了,好好的。
“知道我领着五百两银子,签字画押是多少吗?”
魏老爹也没耽搁,直接就说道:“条子上打的银子是一千二百两,可是到手只有五百两,还有战甲五十套,我是一件都没看到。”
“啥?那七百了银子,就被他们给吃了?”
魏文才这会儿惊讶的说道,以往都是能拿到五成,按说也应该给六百两银子才对,“战甲也被他们吃了?”
“你以为呢?要不我为什么指望你们当初能出人头地,考个功名回来......”
魏老爹悠悠说道。
11亲事
听到自家老爷子说,打一千二百两的条子,就拿到五百两,魏文才惊讶的说道:“啥?那七百了银子,就被他们给吃了?
这可是买命银子,也能拿走这么多。
以往饷银也都是能拿到五成,按说也应该给六百两银子才对。
还有战甲,也被他们吃了?”
“你以为呢?要不我为什么指望你们当初能出人头地,考个功名回来,还是要做文官才行啊。”
魏老爹悠悠说道:“在镇江,指挥使大人,三品武官都要给南京兵部郎中行大礼,一个五品官而已。
当初听人说起,还以为是以讹传讹,没想到是真的。
就是六品的主事,都能给指挥使大人甩脸子,武将是真的一点脸面都没有了。”
“说的好像你经常见到指挥使大人一样,你说说,以前你见过咱九江卫的指挥使大人吗?”
魏吴氏这会儿好像故意给魏老爹拆台,直接就说出来道。
“是是是,咱级别低,以前没见到过。”
魏老爹也不想和老婆扯这些,随口就敷衍几句。
“对了,银子呢?”
魏文才这会儿也发觉不对,好像没抓住重点,那五百两银子才是最重要的。
“你以为这笔银子我能一个人吃了?”
魏老爹白了儿子一眼,“当时不是不知道会不会北上打仗吗?为了安定军心,我给每人发了二两银子,又给你李叔他们分了一百两,我这儿还剩二百两。
听你舅舅说,估计今年的兵饷是不会再给了,就算有,八成也会被上面扣掉。”
“这算什么事儿,开拔银子变成了饷银。”
魏文才听到还有这一节,立马就不爽了。
“行了,算不错了,你出去问问,下面的人,他们愿意要银子还是去打仗。”
魏老爹没好气的说道,不过随即又立马变了脸色看着魏广德,“儿呐,你看看,那些文官,啥都不做,就把银子挣了,你自己好好想想。
要不是这次运气,你想想,拼死拼活赚的那点银子,还没人家拿得多,你心里服不服?”
话说到这里,魏老爹也没等魏广德接话就自顾自的说道:“只要你考取功名,那怕就是考个秀才,到你哥俩分家的时候,爹爹也给你置办几十亩田地。
可要是你没考到功名,那你就只能留在百户所里,给你哥打下手了,当个大头兵,最多做到总旗,这还得看你表现。”
魏广德闻言微微点头,他到不是觉得那几十亩地有多好。
其实穿过来以后,他也想过了,留在军队里,肯定是没出头之日的。
要想出头,那就只能拿命去博,风险太大划不来。
以前的小魏广德也是吃不了这个苦,所以都是在一边看着他哥和那些家丁一起练习武艺。
当然,小魏广德也不是什么都不练,百户所里有两匹马,都是老了的战马,不经用了,才调配到他们这里。
之前,小魏广德也常和他哥一人一匹马骑出去转转。
但是马力不行了,所以没法疾跑,魏广德感觉自己的骑术估计也只能是一般,算不得好。
而且啊,他也没学过马上交战的本事儿,地上的都没练呢。
其实在那个时候,小魏广德想的是骑马好玩,根本就不是去练什么骑术的。
考功名,这也是现在魏广德唯一的出路了。
要是前世的自己,魏广德肯定是不敢去想的,应该会心甘情愿的选择给他哥打个下手。
但是继承了这具身体后,魏广德发现前身记忆力真不是盖的,孙老夫子讲的那些学问,还有那些复杂的文章,他看上几遍就能背下来,当然要想流利就再多看两遍就行了。
有了这么好的记忆力,他才在放弃造反打算后选择主攻科举之路。
跪就跪吧,这个时代都这样,皇帝都要给黄天厚土下跪,还要跪父母祖宗。
要想过的好,那就要当官,要当官那就要学会跪,至少在你没做到大大大官以前。
不过现在的魏广德,连跪的资格都没有,还只是个蒙生,童子试都没考过,他也不知道考什么。
雅文吧
看到自己一席话让二儿子陷入思考,知道自己说的话他算是听进去了,魏老爹也不打算继续多说什么,而是把话头又转到大儿子身上,不过这次是对着老婆魏吴氏说的。
“对了,这次回程的时候,我和大舅哥说了下,请他帮忙在上面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家,我打算把文才的事办了。”
“谁家的?我哥他有说吗?”
魏吴氏这会儿来了精神,之前那些话,她就是竖起耳朵听一听就好,也不需要她多说什么。
但是现在,自家男人说的是儿子的婚事了,那就得她这个当娘的上心才行。
“大舅哥的意思,大概是两家还比较合适,家里都有适龄女儿,最好的就是指挥佥事李启光家的,能够在指挥使衙门里有人,又说得上话,以后这个位置也就稳当了。”
魏老爹又摸着胡子说道。
而这会儿一项比较豪爽的魏文才魏大哥却腼腆起来,脸也红了。
魏广德在父母说起大哥婚事的时候,也已经回过神来,双眼就盯着他哥那里看,马上就发现了大哥的异样,不过现在不是打趣的时候,他也就是老老实实在一边听就是了。
“好是好,就怕人家不愿意,指挥佥事那是四品大官,还有一家是哪家的姑娘?”
魏吴氏这会儿只是皱眉,感觉说的这头一家是好,可是门第高了点。
“刘副千户家的,他也有个闺女,听你哥的意思,长得不错,也是最合适老大的。”
魏老爹也马上给出了答案。
说实话,虽然他们家有个世袭百户的衔,可现在这世道,没点关系没点钱,要想让魏文才真正从他手上接过崩山百户所百户腰牌,难度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他清楚的记得,自己能拿回自己的这个官职,可是老爷子出了大力的,也就是魏广德的外公。
当初在战场上,魏广德的爷爷可是救了他外公一命,叛乱平息后,吴家也算没有亏待他们老魏家,结了姻亲,又在魏勐成年后拿回了崩山百户所百户的位置。
“到时候大哥会先去走动,试试那边的意思,他是想先走走李签事那里,不行就去试探刘千户的意思......”
12鸟铳
说完话,魏老爹就盯着大儿子,看他除了脸红也没其他情况,知道这小子不反对亲事。
想想也是,都十六的小伙了,估计早就在想这事儿了。
不过这个时候,还带着点现代人思维的魏广德作死的问了句话,直接把火头引到自己身上了。
“那爹啊,我的呢?是不是请舅舅也帮我早点找找。”
魏广德说这个话,其实也就是想着凑个趣,可没想太多。
但是很快,他就发现魏老爹脸色不好看了,看了眼娘和大哥,都没什么变化,就是魏老爹那张脸都黑了。
“先我给你说什么,毛都没长齐就想这些事儿,我可告诉你,你爹指望你大哥给家族传宗接代,你的事儿,等考取功名再说。
你的任务就是光宗耀祖了,要是三十岁都还考不上,那行,我也认了。
不过之前说的,给钱买地你就别想了,没有功名,那些地给你卖了,早晚也要败掉。”
好吧,本来随口说出的玩笑,没想到撞枪口上了,被魏老爹说了几句。
注意到气氛不对,魏文才马上换个话题。
“爹啊,这次北京那边到底什么情况,一开始催的这么急,到了镇江那儿就不走了?”
九江卫最终没有北上,那肯定是京城那边的危机已经解除了,但是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家里人还是很好奇的。
魏老爹作为亲身参与者,想来知道的事儿应该更多些。
“对外说的是,边军把鞑子打跑了。”
魏老爹这会儿也被转移了注意力,有点沉默的端起桌上的酒碗喝了一口,酒水撒落在胡子上,他又伸手捋了捋。
“爹,这消息不实?”
看到魏老爹的动作,熟悉他的都知道,肯定还有东西没抖出来。
“得到不再北调的消息后,百户以上军官吃了顿宴席,我在宴席上听到有人说,边军根本不敢和鞑子接仗,一直都是躲着鞑子,人家那是抢够了自己走的。”
魏老爹这接下来的话可把自己婆娘和两个儿子雷得不轻。
虽然都是军户子弟,知道眼下南边武备废弛,可一直都传的是大明北方边军那是天下一等一的战力强悍,所以之前军报中说大同等地和鞑子接战,把鞑子打跑了,他们是一点没有怀疑的。
开玩笑,军队的存在基础是什么?
那就是战力。
要是没有战力,军队要来干嘛?
本以为南方承平日久,没点战力就算了,只要北军战力依旧,那么对于现在的军队来说,其实也没什么大影响。
就眼下卫所的情况,难道那些狗官还能继续变本加厉侵吞军饷。
“边军真的也没战力了?”
魏文才皱眉追问道。
魏老爹摇摇头,“不知道,都听人说的,我们都没去,哪知道这些。”
话虽这么说,魏老爹还是想了想继续道:“回来的时候,我和你们舅舅也聊过这个事儿,他觉得传言八成是真的。
就算还有战力,估计也下降得厉害,要不然也不会让鞑子敢于攻击京城了。
其实现在各地卫所情况大同小异,可能边军被克扣的军饷要少点,但是那边的屯田也少,军粮大部要朝廷供应,就那帮官员的尿性......吃不饱饭,还打个屁的仗。”
“对了爹,你先前说在镇江没有拨给战甲,但是给了装备,给的是什么东西?”
魏文才将来要接掌百户所的,北地边军战力貌似和他关系不大,也不想继续讨论这个事儿。
但是先前魏老爹可说了,在镇江领到了钱粮和装备,但是没有甲胄,那就奇怪了,应天那边还会给他们什么装备?
“鸟铳,上面拨了十杆鸟铳。”
魏老爹说道:“我让唐三娃他们试了下,他们说还行,比仓库里那堆破烂货强不少。”
“火铳啊?那有什么用?”
魏文才听说拨的装备是火铳,也就没什么兴趣了。
魏文才自从不去读书后,在所里也打熬过身体,百户所里的装备他都很熟悉。
不过要说火铳,他是一点没有兴趣的,还不如段大他们的弓箭,一支接一支的射出去,射击频率可要比打一枪就要哑半天的火铳强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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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弓手不好练,那玩意可不是把箭射出去就完事儿,是要射准目标的。
还有就是射出十多只箭以后,弓手手臂就没什么力气了,也就是有一定的强度,过犹不及。
火铳是简单,可是频率低,也没个准头。
“这批鸟铳还不错,听了唐三娃的话后,我让他们试了试,它那个火线是直接夹在枪机的龙头上,激发的时候火线直接插进引火池里点燃引火药,整个过程都是双手持枪,这样就可以瞄准。”
说到这里,魏老爹停顿片刻似是回忆当初让唐三娃他们试枪的情形,不过随后就笑着摇摇头继续说道:“当时我让所里进行了一次齐射,一轮枪响后,一排是个人,我就能看清楚近处的唐三娃,后面的几个人全部都淹没在烟雾中,那枪打了后就是仙气渺渺的。”
“哈哈,那么大的发烟。”
魏广德听到老爹说什么仙气渺渺就好笑,不就是发烟量太大遮住视线吗?
这个其实和火药有关系,这点他很清楚,为什么说无烟火药是一次重大技术进步,不就是因为使用过后烟雾少,而且残渣也不多,方便清理枪膛。
虽然知道这些,可是魏广德可不知道无烟火药怎么制造,也就是想想,他可没那本事去搞科研。
“不好用,给那个还不如直接给银子。”
魏文才摇摇头,对那个鸟铳是没了一点想法,“就这些?还有其他的吗?”
魏文才还是有点不甘心,继续问他老爹道。
“没了,拨了点粮食、火药等辎重,都进仓库了,到时候年底分点给他们就好了,今年还不错,往年只能捞几十百把两银子,这出去逛了一圈,多赚不少。”
魏老爹还是有点沾沾自喜的,往年他也克扣军饷,但是本来到手的就不多,他也不可能全部都吃下,还得给下面的人分点,也就能赚白八两。
“鸟铳进了库房吗?明儿我去看看。”
魏广德对枪还是有兴趣的,听说拨了十杆鸟铳,自然要亲眼看看,试试才好。
13学堂一日
不过第二天起床,魏广德简单梳洗后,吃过早饭还是要先去私塾里读书。
这几天孙夫子那里已经让他开始看《大学》,每天还要给他讲解一番,和以前差不多,每天的功课大概也就是十多句句子,讲透了然后让他写,一是加强记忆,二就是练字了。
不过魏广德也回忆了下,这私塾制度也是操蛋的很,十多天才有一个休沐日,一个月就两天休息,算算时间还有两天才到十五的休沐日。
还好,今天,明天过了,就可以在家呆上一天。
不过魏广德还是在心里打算好了,下午早点回来,拿杆鸟铳试试枪。
在后世,魏广德虽说也去读了大学,可是也没真正打过枪,就大学军训那会儿,发了枪,教官也讲解了下枪的结构和使用,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到是听说好点的大学,或者,反正魏广德也说不清楚,也许就是运气不好,反正他们那一届就没碰到打枪的事儿。
好吧,穿越过来后,到是在百户所打了一枪,不过那个火铳,还是算了,想起来都伤心。
不过,魏广德到是挺佩服当年跟着老朱打天下的那帮人,就靠着这样的火器击败了蒙古鞑子,推翻了元朝的统治,也是蛮厉害的。
今天进了学堂里,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好,魏广德就象往常那样拿出一本书,和周围的同学差不多,摇头晃脑的就读起来。
说实话,他也高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时代的人读书是这个姿势,孙夫子念书的时候是这样,身边的同学们也是这样,也不知道是传染还是怎么滴,反正他现在也是这么读书。
孙夫子的学堂有二十多个学生,大的都十五六了,小的也不过八九岁的,就和他当年被送来的时候差不多。
好像孙夫子也不愿意招收太小的孩童,可能是觉得孩子太小不好管教,就算你家里肯给他钱,他也不收。
对于孙夫子这样的秀才来说,虽然不是廪生,不能每月从官府领到禄米,可是免除田赋和徭役的待遇还是不少的。
孙夫子也有一些田地,自然衣食无忧。
而且他一直就呆在老家镇上,在本地也是德高望重的一类人,影响力很大,小日子自然过的滋润。
对于已经没有继续科举的孙夫子来说,培养学生自然就成了现在他最后的指望了。
自己成不了举人,那就培养几个举人出来帮他完成心愿。
魏广德坐下没多久,孙夫子就从后院走了过来。
孙夫子的家在镇子的中心,三进的院子到是颇大,这也是在他考取秀才功名后在老屋基础上扩建的。
后来科举无望后,就把前院腾出来做了私塾教授学生。
进屋看见二十多个学子都已经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摇头晃脑的读书,很是满意,不觉捋了捋胡须,嘴角挂着笑意在学堂里来回巡视几圈。
等学子们念了半天书以后,他才走回讲台,开始轮流把学生叫到他身前抽背课文,背不好的难免就要挨上几戒尺。
轮到魏广德上去背诵,他自然是没什么压力的,过去几年看的书他现在都还记得,有事没事儿的时候也翻出看几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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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顺利的,魏广德通过了孙夫子的考校。
对于还在发蒙的学子,也就是背背课文,然后夫子会随便问几句注解就完事儿。
但是对于他看好的几个有望在科举之路上有机会出人头地的小家伙自然抽考的就要多点。
不仅是把之前讲过的要背诵,还有那些圣人之言的意思也要考校才算过关。
全部学生都轮一圈后,上午的时间也过去不少了,然后夫子就开始讲课。
学生被分成了几批,各自有自己的学习进度。
完成今天讲课的学生,自然就要继续看书,熟记夫子的讲解,然后就是抄书,练字和加强记忆。
等魏广德他们听完今天的课以后,也就差不多该吃午饭了。
午饭是私塾里统一安排的,在夫子说下课后,学生们都齐齐站起身,弯腰向夫子行礼后才呼啦啦往外走,都是去吃饭的。
学堂里的饭食一般,但是量很足,对于镇上那些乡绅家的孩子来说肯定是不可口的,但是也只能将就了。
而对就其他家境一般的孩子来说,吃饱就行,口味也就没那么多讲究了。
吃完饭有休息时间,之后就是继续上课,而魏广德他们在上午就听完课,下午自然就是看书和练字。
今天午饭后,魏广德就和张吉几个百户所的孩子在院子里他们常呆的一个长廊那里休息,今天大家也没太多话题,只是有一句没一句的随意聊上几句。
昨天还凑到他们这里来陈有才他们今天也不过来了,而是又回到了镇上几个大户家的孩子那里说说笑笑的。
隔壁百户所和镇上这些地主间到底是什么关系,魏广德也没心思去打听,反正自家的百户所和他们是不对付的。
不过张吉他们倒是和魏广德提过,好像那边百户所有偷偷把军田卖给镇上的那些大户,只不过都是道听途说,也许自己老子知道一些。
在私塾里呆到未时末,又到了放学的时候。
在后世,未时末就是下午3点左右,学堂里这些同窗虽然大多数都住在镇上,可也有像魏广德这样的,距离私塾比较远的学生。
以往魏广德放学到家的时候,都在5点左右,这还是他们一般没有在镇上玩耍,放学就直接回去。
今天魏广德心里装这事儿,午休的时候他就和张吉他们说了,早点回去,拿杆鸟铳出来试试。
张吉他们自然也从各自家里知道了这次出征的情形,知道自家老爹这趟出门赚到了不少银子,这不家里都在筹划着今年过年做新衣服的事儿了,自然也听说了卫所接收了一些装备的事儿。
其实所谓的装备,也就是这批鸟铳了。
不过他们大多对于这个东西不感兴趣,可是看到魏广德好像兴趣很大的样子,自然就说一起试试了。
背着书包一路小跑回家,各自把东西放好后,就直接往军堡库房那边跑,搞枪的事儿,他们肯定办不到,但是魏广德可以啊,现在管库房的就是魏文才,魏广德他哥在负责。
14试枪
魏广德跑进家门,先看了眼旁边的文书房,他大哥就坐在里面没有外出,心下稍安。
随后给魏老爹那里报了到,然后就跑进后院,放下书包,照例也先向魏母请安,然后才一溜烟又回到前院找他哥。
进屋子,这会儿屋里就魏文才坐在那里,手上貌似也没什么事儿,正在翻看着账本。
做为百户所里管物资的,其实也就没官职,只是所里的小吏,不过他这个小吏可是在将来要接掌百户所的,自然也没人敢轻慢。
“哥,有事没事儿?给我库房钥匙,我去拿杆鸟铳出来试试枪。”
魏广德进屋后就对书案后面坐着的魏文才说道。
“火器这些东西都危险的很,你怎么老是想玩那个。”
魏文才微皱眉头对他说道。
“试试吧,我估摸着你也没看过鸟铳是什么样吧。”
魏广德自然不会听他哥的话,而是继续说道。
“谁说的,我昨天就看了,要不然那些鸟铳怎么进的库房。”
魏文才笑着说道,他清楚自家小弟的意思,无非就是想要刺激下他,让他答应拿枪的事儿。
“那你放过吗?”
魏广德继续说道。
“鸟铳和火铳没太大区别,都是那么会事儿。”
魏文才还是摇头说道。
“作为将来的百户,怎么能不熟悉自己手下的家伙事,你说是不是,大哥。”
魏广德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又继续说道:“昨天爹也说了,这批拨下来的鸟铳可是刚造的,你也知道兵器局那些人的尿性,一开始肯定是足工足料,以后再有就没这么简单了,到时候你就是想要试枪,怕也是不敢。
现在这批鸟铳安全,咱们去放几枪过过瘾,以后你就是让我去我都不敢碰。”
“其实啊,老弟,我觉得你跟着段大他们学射箭就好了,火器那东西真不安全。”
魏文才想想才对魏广德说道,但是看自家兄弟在这里和自己说了半天话,猜的今天要是不给他放几枪,怕是也不会安省,后面还会找机会继续说这事儿。
他是真的对火器无感。
其实对于火器,明军大部分军官一开始还是很有兴趣的,但是在兵器局那些人没有下限的搞钱后,搞的军器质量每况愈下,火器使用中时有炸膛后,自然就不敢再用了。
崩山百户所还没有发生过火器炸膛的事故,不是因为他们关系好,能拿到质量过硬的火器,而是从魏勐到魏文才,都对火器无感,自然平时也不怎么拿出来用。
当初魏广德去库房里试火铳,那些火铳都是丢在库房的犄角旮旯,都找了好半天。
碗口铳到是还好,就是稍微笨重了点,所以搬进库房后就没在动过。
就当初挑合适的火铳,还是唐三娃仔细挑选后才拿出来的一杆。
开玩笑,要是试枪的时候炸膛,那就作死了,玩枪的可是百户大人的公子。
“你觉得我现在能拉动弓吗?”
魏广德没好气的说道,穿越过来,自然在看到家丁训练的时候,他也手痒过。
可是明军的弓,最低的都是四十斤的弓,魏广德费劲巴拉的到是能拉开,可是就没有准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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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火铳这个东西就不一样了,说不好听的,七八岁的孩童都可以使用,和玩具差不多,前提是质量过硬不炸膛。
对于现在十一岁的魏广德来说,自然能用的就只有火器。
“算了算力,你去找唐三过来,让他挑选鸟铳。”
魏文才知道很难让二弟放下这事儿,还是让步了。
“好,我这就去找,哥,你把钥匙拿上。”
听到大哥答允下来,魏广德自然也不会多停留,只是提醒一句就拔腿往外跑,而在魏广德跑出门后,魏文才也从抽屉里拿出钥匙挂在腰上,跟着就出了门。
库房就在隔壁院子里,因为盛放着火药,自然是一个单独的建筑,周围稍微空旷点,平日里除了几个大兵外就没人来这里了。
昨天才开了下库房大门,搬进去一些东西,而今天大门有一次打开了。
魏文才没有进门,只是在大门外等候,由着唐三娃带着魏广德进去挑枪,顺便也带出一些火药来。
火药的危险性,在大明朝也是广为人知的,使用得当自然是军国重器,但是一旦出了差池,也是很麻烦的。
唐三在盛放火药的罐子里倒出一些在药壶里,那是火器兵专门配发的东西,药壶装火药,而壶盖就是火药的定量工具。
本来只打算拿出一杆鸟铳就行了,但是魏广德在里面,自然不会这么放弃这个机会,让唐三挑了两只鸟铳,他和张吉各拿着一杆才出了门。
临出门的时候,唐三才想起,这个鸟铳是有配发火绳的,这点和以前的火铳不同。
以前的引线,点燃后烧的比较快,自然是不能用的,只能用随枪配发的火绳,按个东西倒是燃烧的慢。
带上东西,几人出了军堡。
试枪这样的事儿,自然是不能在堡里打的,还得出去,在空旷的地方去试枪。
军堡旁边有个小树林,他们到了那里后,就在唐三的指点下清理下枪膛,然后倒入火药,压实后再放入铅弹......
整个准备过程和之前的火铳区别不大,所以魏广德那边做的很快,张吉对火器也不是很上心,只是随便过来看看,所以准备的时间就稍微长点,但总算还是做好了。
准备做好,那火绳夹在枪机龙头上,魏广德就双手持枪开始在林子里寻觅目标。
既然叫鸟铳,自然就是可以打鸟的,因为是双手持枪瞄准,比较有准头。
看到树上的鸟儿后,魏广德在招呼下张吉,他们两个就开始端枪瞄准目标。
“眼睛别靠那么近,这枪质量虽说还行,但是还是小心点。”
唐三是老火器,自然知道火器的危险。
军堡里平时都是不放这玩意的,但是他也知道其他卫所发生过事故,扎伤过人,所以好意提醒。
魏广德还是按照过去学的两点一线进行了瞄准,然后就离开了那条线,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道理他也懂。
剩下的就是扣下扳机,至于能不能打准,那就看天意了。
15故人来访
“所谓平天下在治其国者,上老老而民兴孝,上长长而民兴悌,上恤孤而民不倍,是以君子有絜矩之道也。
所恶于上,毋以使下,所恶于下,毋以事上;所恶于前,毋以先后;所恶于后,毋以从前;所恶于右,毋以交于左;所恶于左,毋以交于右;此之谓絜矩之道。”
魏广德坐在学堂里摇头晃脑的念着《大学》,十来天的时间魏广德就把大学全文背熟了,孙夫子也把全文译注进行了讲解。
温故而知新,在孙夫子没有安排新书前,这两天魏广德就只能反复复习这些。
和往常一样,孙夫子在抽查学生们知识的掌握后,开始就是要开始授课了,讲解新东西。
而和魏广德同期的,因为刚刚完成一本书,夫子暂时也没有其他要说的,只要求他们在课堂上默写《大学》全文。
下午快要放学的时候,孙夫子把魏广德那一批的学生叫住,告诉他们明天开始要讲《论语》的事儿,明天就要带书过来。
当初买书的时候,四书就花了二两银子,也是在孙夫子这里买的。
为了方便学生买书,孙夫子的私塾当然也会准备一些,当然他们也可以去别的书肆去买。
不过这也就是客气一点的说法,毕竟这里只是个镇子,镇上哪儿来的书肆,县城里倒是有,可距离也不近。
好在私塾里书价和城里书肆差不多的,其实孙夫子也只是加收点路费,所以大家一般都在这里买书了。
虽然宋代就发明了活字印刷术,但是不代表书的成本就降下来了。
在这个时代,大部分的书籍印刷制作也不便宜,所以一般老百姓根本读不起书。
二两银子,在崩山堡的军户,一年都拿不到这么多的现钱。
普通军户,除了能从魏老爹那里领到一些粮食食盐外,也就能拿到一两不到的银子购买其他生活必需品。
这都算魏老爹有良心了,至少还能见到钱。
按照大明军制,卫所士兵每月应该有一石粮食,也就是九十六斤,但是这显然是达不到的。
崩山堡军户的粮食都是他们各自负责的田地里的产出,产的多才能拿的多,和后世包产到户倒是差不多,只是上缴比例有点高。
那就是佃户,不过魏老爹并没有像其他卫所那样,利用士兵军籍这个来压榨士兵,基本上还是按照一般佃户标准发放粮食额,而不是低于这个标准发放。
很多卫所之所以这么多逃亡的军士,其实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军官把这些在册军户不当人,甚至连民间佃户的标准都给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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佃户的待遇已经够差了,可是在册士兵连佃户都不如,而且他们还不能自由选择,因为你是军籍,子子孙孙都只能当兵,就只能被军官剥削压榨。
明朝的佃户标准不高,但是遇到风调雨顺的年景,还是能过下去,但是军户就很难了。
就在魏广德和同学们准备离开私塾的时候,外面的仆人李叔忽然匆匆跑进学堂,手里还拿着一张帖子。
“老爷,外面有位仙长拜访,说是你的故人。”
李叔是孙夫子的仆人,平时担着门房的活计,家里来人自然就是他进来通报,这回儿他正弯腰恭恭敬敬的站在孙夫子跟前,双手递上门贴。
孙夫子听到故人来访,急忙起身接过帖子看了一眼,然后瞬间惊喜起来,也顾不得魏广德等人了,急急忙忙往外走。
“可有怠慢?”
孙夫子还没忘记询问门房李叔。
“我请他在门房稍候,我就进来通报了。”
孙夫子微微点头,依旧大步走出学堂,而李叔只能微微弯腰跟在孙夫子身后。
“夫子故人来访,我们是不是没事儿了,该走了?”
学生中不知道谁嘀咕一句。
虽说夫子好像是把叫住他们的事儿说完了,可是夫子并没有叫他们离开,这会儿众人也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
“再等等吧,要是夫子还有其他事儿要吩咐,我等都走了,明天怕不是要吃挂落。”
很快就有人给出了回答。
魏广德也觉得有理,要不是孙夫子走得快,魏广德一时没有反应,当时就该先问一句。
不过这个也就是想想就好,真问出口,魏广德还是心有戚戚。
最近倒是不挨打了,练了大半个月的字儿,现在魏广德的一手毛笔字总算摆脱了狗爬的水平,虽然还不算好。
也许是看出来魏广德没书法家的天赋,所以孙夫子也让他别学其他花里胡哨的书法,就是练习台阁体,毕竟台阁体写好了,将来科举和入仕都用的上。
其实这也是因为皇帝的喜欢,从朱元璋到朱棣,由于个人喜好,他们都曾大力提倡书法,一时帖学大盛。
明代开科选士时,皆用楷书答试卷,务求工整。
字写得欠佳者,即使满腹经纶,也会名落孙山。
这对当时书法艺术风貌产生过较大影响。
读书人写字,惟求端正拘恭,横平竖直,整整齐齐,写得像木版印刷体一样,这就形成了明代的台阁书体,称“台阁体”。
不过现在对于魏广德来说,只为了不挨打。
很快就听到院子里孙夫子和另一个陌生的声音在相谈甚欢,脚步声也渐近,显然正往里面走。
魏广德等人立马又恭恭敬敬的站在那里,不过担心先生直接引朋友去后院,看不到还在学堂里肃立的众人,魏广德悄悄的往门口位置挪了挪,让自己更加显眼一点。
有些话,虽然不敢说出来,但是还是用一些其他方式来表达。
孙夫子带着朋友走过学堂大门,看样子真的是要引着朋友进后院,不过走过学堂大门的时候也注意到魏广德等学生。
“你们收拾一下就回去吧,记得我说的话。”
孙夫子在门前站定后,对屋里的学子们说道。
“这些都是孙兄的弟子,果然个个都是一表人才。”
这个时候,魏广德也看到孙夫子身旁站着的道士,果然是道士啊。
穿过来一个多月,这还是魏广德看到的第一个方外之人。
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但是长相也算得上仪表堂堂,头上带着道士冠帽,一身蓝色道袍显得很精神。
“都是一帮不成器的东西,真人就不要抬举他们了......”
16卖官鬻职
“当家的,你说的那个,我总觉得不靠谱。”
“我也有很犹豫啊,最关键还是文才还小,要是再长几岁,我也放心点。”
“是啊,但是我还是觉得,朝廷怎么会做这个买卖?”
“我都说了两遍了,不是朝廷,是给严阁老家送钱。”
“阁老家还缺那二百两银子?”
魏广德练了一晚字儿,连写了好几张纸,自我感觉字儿又有精进了。
从屋里出来,站在院子里活动活动身体,就隐约听到爹娘在屋里说什么,一时好奇就悄悄凑到窗前偷听。
此时已是夜深人静,院子里很安静。
听到爹娘在屋里唠叨半天,魏广德虽然没有听到前面的话,但是就凭这听来的这几句,也大概知道是什么事儿了。
二百两,送给严阁老家,爹应该就可以升官,这就是卖官鬻爵啊。
至于这么点银子能买到什么官,而爹又想买什么官,对话太短,魏广德还没搞明白。
而且,从之前听到的话,现在想来,似乎是爹想要升官,但是崩山百户所他也不想丢下,还想着让大哥袭了百户的官职。
不过大哥才十六,貌似袭职有点难度。
之后,老两口又说了半天话,不过魏老爹还是有些动摇了。
这次在镇江修整的时候,有人找到了魏老爹,问想不想要升一级。
魏老爹在崩山百户所也干了二十年了,有机会升官自然还是想要的。
要说谋个千户官位,二百两银子还真不算多,不过限制也是有的,那就是位置上不能有人,也就是说二百两银子送上去,到底得到个什么地方的千户,还真说不准。
魏老爹想要升官,可是也舍不得崩山百户所这个风水宝地。
就往常什么也不做,一年也能弄到百多两银子,所以既想要升官,也想要自己大儿子袭现下这个位置。
至于在九江卫内部升迁,魏老爹早就不抱希望了。
九江卫里的官职,其实还是一个肥缺,除了下面这些个百户官职外,上面的位置有空出来的就会被空降人下来占据,根本不可能内部升迁。
屋里的谈话也很快结束了,貌似也没个结果。
魏广德估计老爹应该还是没死心,只不过顾虑有点多,暂时选择罢手。
偷听了半天墙角,魏广德双腿也站麻了,又悄悄的离开那里回到院子,随便踢踢腿,挥挥拳活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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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是军户出身,家里也没什么祖传的高强武功,但是军队里面杀敌的本事还是有的,不过都是直来直去,大开大合的打法。
说实话,魏广德感觉这样的拳法想要锻炼体魄怕是不行,也就是战阵厮杀中还有点用。
虽然魏广德不打算练这个出人头地,但是平时累乏了用来活动筋骨,还是不错的。
活动了下手脚,魏广德看天色也不早了,直接回屋准备休息,进门就看见墙上挂着的一只鸟铳,下方靠墙的木桌上还放着一个药壶。
前几天那次试枪后,虽然在魏广德看来,这鸟铳还存在诸多缺陷,和后世的武器那是没法比的,可是听到看到大哥、还有张吉那几个家伙对这武器的惊叹,再想想后世的那些枪械和这鸟铳相比,都隔了好几百年。
好吧,魏广德相信,在现在这个时代,鸟铳似乎就是最犀利的军国重器了。
拿出来的两支鸟铳都没有被放回去,而是被魏文才和魏广德各自拿了一支。
虽然鸟铳没有弓箭射得快,但是威力是真不错。
就那次试枪中,虽然魏广德、魏文才等人都没能打中目标,但是后面唐三娃确实连中两枪,直接打落下两支小鸟,鸟铳之名实至名归。
也是因此,魏文才也来了兴趣,说留下一支自己还要研究研究。
军队里长大的孩子,对于武器的热情其实还是很大的,特别是那些新式武器。
虽然看不起火器,但是就像魏老爹说的,制作精良的火器,其实军中之人还是非常喜欢的。
当然,这也是因为火器训练实在是简单,新兵蛋子训练个半月,也能熟练使用。
而且使用火器,也不需要和敌人面对面厮杀,对于胆气和杀敌技巧的要求也就不多,实在是快速成军的利器。
至于现在明军官兵不喜火器,其实还是被兵器局那些混账害的,制作粗糙就罢了,关键是偷工减料,那可就要命。
走过去,魏广德并没有伸手把鸟铳从墙上摘下来。
对于十来岁的孩子来说,这鸟铳还是长了重了点。
只是这嘉靖朝制作的鸟铳,就外形看,和后世看到的步枪很相似了,而且之前在网上看新闻里,一些山区收缴到的鸟枪也非常相近。
后世,男孩子,又有几个不喜欢枪的呢?
一夜无话。
清晨,魏广德起床后还是按照习惯刷牙洗脸,虽然这个时代没有牙膏,可是都用牙刷蘸点盐刷牙,再漱口即可。
牙刷,在这个时代,已经是有了的,木棍加上猪鬃毛,成本也不贵。
当然,也有用药材熬制的类似牙膏的东西,不过魏广德家里是肯定用不起的。
吃过早饭后,从魏吴氏那里接过几文钱就出门去学堂读书。
其实魏广德自己也有钱,不过遗传过来的身体就有这么一个习惯。
在魏广德床下的盒子里,还有前身攒下的几百个铜钱。
对此,魏广德的理解是,也许前身也是明白的,家里主要的东西,可能都会是大哥继承,虽然大家都是嫡子,但是还有个长幼之分,所以才这么悄悄攒钱。
现在的魏广德,当然并没有可以去存钱,基本上有就花,没有也不会动前身攒下的钱。
来到学堂里,依旧按照习惯,坐下就开始念书。
上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吃过午饭后,几个人还是在那个廊道里休息。
“孙夫子太刻板了,其实大可以让同学们进学堂趴在课桌上休息的。”
魏广德不止一次在心里这么埋怨,但是然并卵,孙夫子不会同意的。
学堂,那就是读书的地方。
不过在今天休息的时候,昨天来拜访老师的那个道士不知什么时候也到了前院,看着院子里休息的少年不语。
17面相
老道士看面相五十多岁,双眼炯炯有神,身上依旧是昨天那身,来到前院后就环视院子里七七八八散落休息的学童们。
孙夫子也很快出现,但是也是并未说话,就静静的站在老道士身后,任他的目光在院中学童身上寻觅。
也许是觉得这样也看不出来什么,或者想要再细看一下,老道士不自觉的漫步在前院,不断打量周围的学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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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私塾里孩子并不多,很快,老道士就走到了魏广德这里。
并没有什么异常,就像刚才走过那些学童一样,老道士似乎并没有看出来什么,只是在转身向孙夫子走过去的时候,不经意回头瞟了眼魏广德,流露出的眼神意味深长。
来到孙夫子面前,老道士似乎和孙夫子说了些什么,孙夫子也是笑吟吟的说了几句,随着两人的悄声交流,两人的眼神不自觉就看向魏广德这边。
这会儿魏广德只是在老道士走过来的时候转头看了眼,但并没有发现孙夫子也在那边站着,所以依旧靠在廊道的柱子上休息,自然也不知道那边正有两道犀利的目光看过来。
随着孙夫子和老道士回到后院,前院又回到了以往的景象。
“林真人,你还真的说对了,一个多月前,小家伙跟着哨船出去,结果意外落水,差点丢了小命,不知道这算不算你所说的劫难?”
“你好说,老道看不透。”
两人已经回到后院,但是交流并没有停止。
“看他的面相,确实有大富大贵之相,可是按理说......”
老道说到这里犹豫半天,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林真人,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你看出什么来就直接说。”
故人来访,还是位修行中人,自然就想到请林真人帮忙看看自己手下这些学子的气运,看有没有能够考取功名做大官的人存在,这也是一个老秀才唯一的一点执念了。
今天陪着吃罢午饭后,林真人推脱不过故而由此一行。
“你这些学童,资质一般,只能说都比较普。
当然,如果他们能够在以后发愤图强,还是有希望考过乡试取得功名的。”
对于平头老百姓来说,家里能够考取一个秀才,就算非常满足了。
但是,实际上在社会中上层人中,特别是江西这样的科举大省,举人只能算是起步。
有明一代,江西、湖广和南直隶一直都是科举的大省,每届科举释褐簪花甚多,所以也导致这一地区官宦家族非常之多。
和这些所谓书香门第的官宦家族相比,那些仅仅取得秀才这样的功名的乡绅就不够看了,所以老道也根本就不提秀才什么的,实在是在江西这个地方,秀才真没什么地位。
孙夫子当然明白老道士话里的意思,脸微微发红,但是随即又有点失望,但还是继续凝神细听接下来的话。
“唯有那个魏.....”
“魏广德。”
孙夫子听到老道士提到魏,就知道他说的是魏广德,因为在他的私塾里,姓魏的就魏广德一个人,自然好猜,先前在前院里老道士也问了几句。
“魏广德。”
老道士微微点头说道:“说实话,这娃儿面相好是好,可是有早夭的命相,按理说......”
话到了这里,老道士又犹豫着说道:“你之前说他曾经意外落水,差点丧命,到底是不是这娃儿命中的劫难,我也说不好,贫道道行浅薄,看不出来。
但是,只要这孩子能够成年,举人功名那是唾手可得,进士难度也不大。”
说道这里,老道士冲孙夫子拱拱手笑道:“先恭喜孙兄,收到个得意弟子。”
孙夫子一开始听到老道士说魏广德命不长久,几年师生关系下,他还是有点黯然神伤的。
但是老道士接下来的话,又让他有种惊喜交加的感觉。
只能说连续多次乡试落第,真的是在孙夫子心里种下一根刺,太深了,无法释怀。
再次情况下,孙夫子也只有把希望转移到自己弟子们身上。
孙夫子没有儿子,就两个女儿,都已经出嫁。
他到是有打算,等外孙再长两年,就接到自己这里来启蒙。
虽然孙夫子也知道自己才学浅薄,但是给小孩子启蒙还是没有问题的。
到时候外孙要是有这方面的天赋,自然赔上一张老脸,他也要找找当年的一些同年,给推荐到更有学识的人那里去学习。
现在一下子听到魏广德似乎有这个命数,孙夫子自然上心了。
虽然和自己没什么关系,可师生关系,在明朝也是很重要的。
想想将来,要是魏广德真如老道士所言,能够连中乡试会试,不仅是给自己长脸,更是自己外孙的一个臂助,现在的魏广德可才十一岁,比自己外孙也大不了多少。
“他那个命格,可有办法化解?”
孙夫子小心翼翼的问道。
“不好说,看不透。”
老道士摇摇头说道,“按说他现在应该已经夭折了才对,唉......贫道还是才疏学浅,修行没到家啊。”
说到这里,老道士抬头看了看天色,又对孙夫子说道:“孙兄,我这次过来还有点事儿。
不过到了这里,自然要来拜访下老友,我也就不在麻烦孙兄了,就从别过。
将来孙兄有闲,不妨到庐山来寻我,我们再秉烛夜谈。”
老道士要告辞,孙夫子挽留不住也只好送出门去。
老道士离开了孙家私塾,就沿着镇上小路往东而去。
魏广德自然不知道就在隔壁后院里,孙夫子和老道士之间关于他的一番谈话,要是知道了,估计也会吓出一身冷汗。
其实要不是他的灵魂鬼使神差的进了这具身体,小魏广德还真就是一个已死之人了。
在私塾里呆到下课,又练了不少字,得到了孙夫子的夸奖,进步还是有的。
其实,练字,还是熟能生巧,多练,字儿怎么也比不练要强的多。
当然,书法家,那还是讲天赋的,不是练的出来的。
当然,不练肯定成不了书法家。
不过,魏广德也发现,今天下午孙夫子看他的眼神有点怪,不好说是什么感觉。
18作文
魏广德从私塾放学回家,六个小孩沿着江边小路蹦蹦跳跳。
十多里路,对小孩子来说还是有点远的,不过一路玩耍着走,到也不是很难走。
不过在路上,魏广德就看见了昨天到夫子家拜访的老友,那个道士。
既然在路上碰面,几个小家伙还是规规矩矩的给老道士行礼。
中午老道士离开的时候,他们可是看着孙夫子把人送到门口的,自然不能装作没看见。
要是老道士这回去见到孙夫子,好吧,戴上一个不敬师长的帽子貌似也是很麻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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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自古以为就是礼仪之邦,自然更加重视这些,而当初夫子教的那些书,也有这方面的内容,其实就是在教育他们要做什么,该做什么。
“林真人好。”
几个小家伙都站的规规矩矩的,微微弯腰给老道士行礼,嘴上也恭敬的说道。
“你们也好。”
老道士看到是这些学童,自然都认得,是孙夫子私塾的学生,尤其是中间站着的那个小孩,好像是叫魏广德的。
毕竟是百户家,衣食住行在面前的几个小家伙面前也是最好的。
这个时候的魏广德,脸也是圆乎乎的,还是一副小孩模样,鼻子和嘴巴很象魏勐,但是脸型却不是,魏勐是国字脸。
不过这只是魏广德还小,相貌还没有长开的原因。
魏文才小时候也这样,不过已经十六岁的他脸型已经发生明显变化。
要说长相,魏广德并不是私塾里那些小孩中最出众的,只能说中上,但是就眼下这几个小孩来看,当然就是最出挑的了。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虽然魏广德身上衣服的材质和其他几个小孩也差不多,至少差别不是很大,不上手也不大看的出来。
但是小身板还是挺直的,撑起那一身衣服来显得很精神。
“你们这是回家?”
他们碰面的地方可是离马当镇子很远了,已经出来七八里路程了,老道士一路走来也没看到什么人家,于是好奇问道。
“我们都是前面崩山百户所的,已经快到家了。”
远处,隐约可见的田地里有农人正在忙活,这一片其实都是百户所的屯田。
“你们是百户所的啊,你是叫魏广德是吧,魏百户是你爹?”
老道士听到魏广德说他们是崩山百户所的孩子,自然就想到了什么。
魏广德和老道士又说了几句话后,就分开各走各的,毕竟也不熟,年龄差距也大,没啥话好说。
以外,堡里来了谁家的亲戚,虽然他们不会和那些大人有什么交流,但是要是带着小孩,年龄又相仿,遇到对脾气的还是能很快就玩到一起。
辞别老道,魏广德等人继续蹦蹦跳跳往家跑,只是他们也没有注意到老道士一直就盯着魏广德看,最后居然叹口气,自言自语道:“还是修为不够,看不透这个小孩儿。”
其实从在私塾里第一眼,老道士就觉得魏广德是个短命相,按理说十岁左右就该夭折才对,可是看现在已经十一岁的小孩起色都还很不错,又不像是要早夭的命。
老道士这个时候也只能想到是自己修为不够,对于看相算命一行修习的还不够精深。
进了军堡大门,就有小孩儿开口问道:“鱼头,一会儿出来玩吗?”
“对呀,拿那个鸟铳,我们打鸟去。”
“弹弓拿不拿上?”
听到几个小孩子在一边叽叽喳喳又说起来了,魏广德想了想才说道:“下午夫子可介绍了作文,让咱们回来按照理解写一篇,就当练字儿了,要是作业交不好,怕是明早要挨戒尺。”
魏广德想到下午孙夫子布置的作业,要求看样子不高,可他也没写过。
孙夫子要他们做的文,可不是后世学校里要求的作文,而是做八股文。
今天下午本来往日都是练字读书的时间,结果夫子给他们开始讲起八股文的写作来。
简单介绍了八股文的固定格式,也就是那八个部分,分别是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八部分组成,又要求后四个部分每部分有两股排比对偶的文字。
因为他们只学了《大学》,所以孙夫子并没有出题,而是让小家伙们自由发挥,自己觉得那段好写,就从原文中选择那段来写。
其实下午的课上,魏广德也是听得一知半解的,还搞不清楚到底怎么做文。
八股文,自己当年到是有听过,读书的课本里也有八股文,不过他根本就不会写,当年的教育也不要求这个。
所以,这个时候的魏广德心里其实也没底,自己到底能不能写。
遥想当年看网络历史文,那些和自己差不多一样情况的前辈们,大多出自文科高材生,不是考古的,就是学历史,反正就是牛逼到爆。
虽然他们也不怎么会写八股文,可是大多数都看过不少明清时期的所谓状元文稿,然后穿越福利就是记忆好到爆,轻而易举就想起来,原封不动写出去,不是连中六元就是大三元。
其实私下里,魏广德也是觉得自己这穿越挺难的,完全没有准备,好羡慕那些可以穿来穿去的前辈。
不过,魏广德还是很知足,至少没有穿成畜生或者植物。
魏广德不确定,有没有穿越成不是人的,那运气就没谁了,自己好歹传过来还是个人。
心里有点虚,因为那段时间被戒尺教育后,魏广德心里有了障碍,不想继续挨板子了。
“今天算了,还是回家好好想想怎么写,把今天的作业交了。”
“怕毛啊,夫子都说了随便写,怎么理解怎么写,那明天就算写的再烂,应该也没事儿。”
张吉这会儿开口就说道,他有点皮糙肉厚,夫子打上几下,其实也不怎么疼,自然也不想那么多,还是打鸟多好。
“你们要去就去吧,我回去想想,到时候再说吧。”
魏广德看几个伙伴说起打鸟来就跃跃欲试的样子,也不想拂了他们的意,只是敷衍道。
进了军堡,小孩们很快就分开,各自回家。
魏广德进了自家大门,在前院里就没有看见自己父亲和大哥,以往这个时候,前厅可都是有人的。
不过也没想太多,就直接往后院走,进门就看见几个服侍的丫鬟婆子都在院门附近站着,心里奇怪。
“李婶,你们怎么都在这里站着,不进屋去服侍着?”
19隐田
魏广德看几个伙伴说起打鸟来就跃跃欲试的样子,也不想拂了他们的意,只是敷衍几句,就和小孩们分开,各自回家。
魏广德进了自家大门,在前院里就没有看见自己父亲和大哥,以往这个时候,前厅可都是有人的。
不过也没想太多,就直接往后院走,进门就看见几个服侍的丫鬟婆子都在院门附近站着,心里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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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时这些人最多有一个人在院子里洒扫,其他都在忙自己的事儿,要么在屋子里擦桌椅,就是清理杂物,怎么今天全在院门这里站着。
“李婶,你们怎么都在这里站着,不进屋去服侍着?”
“二少爷,你放学了。”
李婶就是服侍他老妈的婆子,平时一般都在屋里呆着,难得看到她也站在外面。
“老爷、夫人和少爷在正屋里说话,没有召唤不让我们过去。”
“哦,这样啊。”
魏广德明白怎么会事儿了,也没当一会事儿。
想起前两天晚上偷听到的话,心里猜测是不是魏老爹终于还是忍不住心底的诱惑,所以召开了家庭成员扩大会议,把大哥也叫进去参谋参谋。
虽然在现下这个时代,父母之命就是天,可是现在魏老爹犹豫的可也是大事儿,让大哥也知道内情似乎很正常。
魏广德没心思去偷听正屋里面在讲什么,直接穿过院子往自己房子那边走去,经过正屋房门的时候,不经意往里面瞟了一眼,瞬间四双眼睛就对上了。
这会儿,魏广德的父母坐在正堂的太师椅上,自己哥哥在下面左侧椅子上规规矩矩的坐着,这个时候到是没说话,所以都看见从门前经过的魏广德。
就在魏广德要走过屋门的时候,魏吴氏开口说道:“放学了,放下书包,你也过来一下。”
还要自己过去?
魏广德心里想着,马上就答应一声,快速回到自己屋子里,把书房摘下来放在书桌上,转身就出门去了正屋。
魏广德进来后,就坐在自己哥哥对面,右侧椅子上,这会儿也学着他大哥的样子,规规矩矩的坐好。
“文才,你把事儿给小二说一下。”
魏勐这个时候开口说话了。
大哥魏文才答应一声,就把今天的事儿和魏广德详细讲了一下,随着魏文才的诉说,魏广德渐渐张大了嘴巴。
魏广德其实这个时候,很想大喊一声“我擦”,然后继续大骂那个狗道士,真特么的不是人,敢打劫到自己家头上了,亏得劳资刚才还尊师重道,给那个不要脸的家伙恭恭敬敬问好。
等魏文才把情况说完了,魏勐才开口问道:“小二,你怎么看这事儿。”
虽然魏广德现在才十一岁,但是也卡在儿童和少年这个层次之间,当年魏勐死了老爹的时候,他还没魏广德大,但是已经开始撑起一个家了,毕竟家里当时就只剩下他一个男丁。
所以,这个时候的魏勐,也把魏广德看成自己当时的情况,觉得应该懂事儿了,这才让魏文才把事儿给魏广德也说一下,想听听他的意思。
“爹,这事儿有转换的余地吗?大舅那边.....”
魏广德在听他哥说的时候就在考虑,不过毕竟见识还是少,而且事儿有点难办,虽然很多地方还是一知半解的,但是还是先问问有没有什么解决的余地。
魏老爹摇摇头,叹道:“他们既然敢找上门来,自然是清楚那些的,这说明找他们也没什么办法。”
“他们说的那个田到底是不是咱们堡里的屯田?咱堡里的屯田,那可是在五军都督府登记了的,他们也敢要?”
家里那点关系,魏广德知道的也就是大舅那边,自己老妈的亲大哥,大舅妈是九江卫指挥同知家的,是卫所的二把手。
其他还有没有什么关系,魏广德记忆力就没有了。
估计,也就是这样了,毕竟只是百户,层次在那里摆着。
就算你想去结交达官权贵,可自己就那样,不是你想要结交就能结交上的。
魏广德问出这话来后,魏老爹没回答,而是大哥魏文才开口说道:“后山那地儿,是祖上之前开垦的荒地。”
“不是屯田?”
“不是。”
“那个狗道士是什么人?他凭什么威胁我们卖地给他?才给五两银子。”
魏广德还是有点想不通,不是百户所的地,那肯定就是自己家的地了,凭什么要卖给他一个道士,除非他只是站在前台来的一个说客,买家另有其人。
另外就是,刚才大哥介绍情况的时候,也把那道士开出的价码也说了,一亩地五两。
虽然魏广德不知道现在地价是一亩地多少银子,可是听大哥的意思,价钱有点低,要不然也不会那么咬牙切齿。
这些家产未来可都是他的,虽然现在还是魏勐当家。
要是现在地卖了,卖低了,损失的其实也是他的钱啊。
魏广德虽然只有十一岁,可是实际年龄确实二十多,自然能想到许多,只是他还是要这么说。
“他后面人的权势很大,我们是惹不起。”
魏老爹这个时候开口说道,“其实那片田地之前是荒地,你爷爷他们那一辈就开始让军户帮忙开垦......”
魏老爹开始慢慢讲述那块土地的来历,自然也就引起魏广德的好奇。
之前魏广德就很好奇那块地到底是怎么会事儿,为什么会被人要挟,现在听到魏老爹开口诉说,也就慢慢明白是怎么会事儿了。
一切的根源,就在于那片田地之前是荒地,是他祖上让百户所的军户给开垦出来的,可以想象,当初的先人是怎么做的,无疑就是无偿使用这些劳动力开垦的田地。
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其实在于这片地被开垦出来后,是没有上报的。
也就是这片地,一直都被魏家占有使用,但是没有地契,是“隐田”,官府不知道,自然不用交田赋。
这类田地,在大明是什么情况,魏老爹也不清楚。
但是在江西这个地界上,类似土地还是很多的。
不过多并不代表就没事儿,按照官府的尿性,一旦曝光,那肯定是要追缴田赋的,弄不好还要没收充为官田。
20亏大了
听完魏老爹的讲述,魏广德知道了,那片地儿是隐田,没有在官府造册的土地,也就意味着不用缴税,产出除了拿出少量给农户,剩下全是自家的。
不过现在麻烦的地方也在这里,这东西不能曝光,因为后果很严重。
本来,知道自己还有隐田,魏广德是应该高兴才对,可现在却成为别人要挟的资本。
听老爹的意思,这片地已经开荒出来很多年了,要是真要追缴田赋,那只能是被没收,还未必就能了事儿,弄不好官位都保不住,这也难怪魏老爹犹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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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啊,现在那块地儿正常买卖的话,该多少银子一亩?”
“不会少于十两,经过这么多年的耕作,早就是熟地了,产量还不错。”
“不止,之前镇上江家卖过一块地,据说是十二两银子。”
魏文才这会儿开口说道。
虽然他们魏家和镇上那些乡绅关系不好,可正因为如此,他才更关心那边的动静。
买卖土地这么大的事儿,他自然清楚了。
魏广德心里盘算了一下,对方直接找人上门来谈买卖,那肯定是确定这块地是隐田了,而且人家背景也一定大,所以才会有恃无恐压低价格来成交。
魏广德很快就想明白了,没法抵抗了,只能逆来顺受。
人家既然背景大,那就不怕事儿爆出来,最多让官府抄没后再想办法赎买下来,动点手脚,上田按下田的价格成交就是了。
对方既然直接找上门来谈交易,那自然就有了这方面的考虑。
估计也是不想闹大,所以才这么做,能不闹到官府就不闹到官府去,那么这块地就还是隐田,不用缴税。
毕竟,动用官府的力量,那也不是白使唤的,肯定也会增加不少耗费。
“那块地有多少亩?我印象里面积很大的。”
对于魏老爹说的那块地,魏广德没去过,但是记忆里有印象,前身去过那里,还是和他大哥骑马过去的。
就一点印象,那片土地很大,整个半山的斜坡都是,斜坡上是旱地,下面是水田。
“一百多亩。”
魏文才说道。
一亩地至少亏七两银子,百多亩那就是千把两银子了。
心算到这个数字,魏广德不想继续问下去了。
这会儿,一直坐在一边没有说话的魏吴氏开口说道:“要不,还是我回娘家去一趟,听听我哥的意思。”
“明儿你还是回去一趟,把事儿和他说下,但是也不要强求,就是让他知道这个事儿,他那边的也要小心点。”
魏老爹这会儿自己是没什么办法了,看两个儿子的表情也知道怎么会事儿,自己都没有丝毫办法,还能怎么说。
幸好自己还当着这个百户的官职,手上还带着百多号兵卒,所以对方才没有直接过来硬抢那块地。
要知道,隐田,那就是不受保护的。
说句不好听的话,谁拳头大就是谁的。
对方肯出银子买,好像自己也该知足了,也算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爹,要不我带人去把那个道士做了?”
就在这个时候,魏文才咬牙切齿的说了句。
不过魏老爹却是摆摆手,“他就是个说客,你弄死他有什么用,反而结怨。”
魏广德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开口说什么,虽然他知道那个道士,有用吗?
在江西这个地界上,敢把主意打到他们这些地头蛇身上来的,那肯定不好惹。
虽然魏广德当年读书不行,可也看过不少报道,知道明朝最后怎么灭亡的,皇帝都上吊了。
而明王朝灭亡的原因,那些报道中自然也有提及,而且都比较集中,那就是财政崩溃,朝廷没钱了。
所谓小冰河,好办,只要有钱赈灾。
北方叛乱和关外建州女真造反,好办,出钱雇兵打仗。
只要有钱,明朝那些事儿都能解决。
这天下,也没有用钱也办不了的事儿。
有钱能使磨推鬼。
明朝财政的崩溃,其中原因之一就是大量的隐田。
当然,读书人不讲道理才是最主要的原因,因为读书人不交税。
这些读书人,其实即包括官宦世家自身,也有通过资助的方式,从物质上帮助那些有天赋的寒门学子科举,甚至还帮助他们在科举后上到他们需要的职位,让他们变相的获得权力。
他们通过科举掌握权力,然后逐渐控制,甚至垄断很多行业湖获取暴利,在赚钱以后却不用缴税。
他们的控制不仅是在商业方面,更是在土地上,通过各种手段获取兼并土地。
好像王朝末年都是一个样子,那就是大族大肆兼并土地,弄得民不聊生,只有造反一途。
通过造反的方式重新洗牌,然后土地又重新分散,在新王朝的发展中又再次兼并。
有功名好啊,有功名就可以不用缴税,这也是当初魏老爹威胁魏广德,不考取功名就不给他买地的原因。
因为你没有功名,那田地的赋税就能弄垮你,最后也只能贱卖土地一途。
家业都保不住,还分什么家产给你。
不过,现在,貌似有官身的老爹,也被权势更大的人给威胁了。
魏广德长出一口气,尽量缓解一下自己有点郁闷的情绪。
回过头来想想,魏广德也觉得,拿了这几百两银子,貌似也不是什么坏事儿。
亏肯定是亏了,而且亏大了。
江西的地,那可不比其他。
现在的大明,魏广德估计,北边,靠近长城那一带的土地,应该不值钱,鞑子都能打到京城,那些土地,还不就是鞑子的牧场吗?
还有就是福建这些沿海的地也不值钱,现在还闹倭患呢,谁知道什么时候出来几个倭寇。
广东广西那边也不行,还是云贵那边,也都是少数民族时不时就闹事儿,虽然原因很多,但是确实地方不太平。
放眼全国,江西,湖广真的就是最好的地界了,只要不发大水。
魏广德猜测,估计也就北京和长江流域的地价,应该是最高的了。
一晚上,全家人情绪都不高,被人强逼着低价卖地,谁心里能好受。
魏广德也早没心思想打鸟的事儿了,连孙夫子布置的作业也只是草草了事,实在是没那个心情。
21抄袭
第二天,魏广德在私塾里呆了一天,也没看见那个林道士,好像已经离开了孙夫子家里。
想到昨天最后商量的结果,胳膊拧不过大腿,魏老爹还是打算把那块地卖了、
当然,价钱还要再谈一谈。
魏老爹并没有答应林道士,只是说要考虑考虑,约好三天后给答复。
而魏老爹今早套了辆马车就带着魏吴氏去千户所,出门还是和魏广德一起走的,只不过到了镇上,魏广德直接进了私塾,而他爹妈则是继续赶路。
魏广德自然不会去问孙夫子老道士的下落,当然也不认为是孙夫子招来的老道士。
很明显,人家就是冲着他家的地来的,孙夫子这里只是顺道拜访一下。
显然,今天的作业让孙夫子很失望,或者说交上来的作业都很让人失望,完全是狗屁不通。
虽然孙夫子说了,让同学们随便做,但是到了下午还是把他们这一批几个人叫到一起狠狠的批了一顿。
当然,顺便也把八股文的写作方法又再说了一遍。
特别照顾了下魏广德,还是因为他的字儿。
按照孙夫子的话说,这八股文重在多写多做,只有在写作中去发现问题,扬长避短。
“如果你们有闲进城,不妨去书肆里买些时文看看,这些都是近几年科举所出的杰出文章。
多看多想多写,其实就是做八股的所谓诀窍了,天道酬勤。”
孙夫子骂完了学生,还是捋着胡子对几个学生说道。
对此,魏广德心里还是持保留态度的,毕竟孙夫子考了一辈子科举,功名也不过就停留在秀才上,说明孙夫子作文的水平,怕是也一般的很。
当然,这并不是可以无视孙夫子的理由。
科举之路,其实未必就是才华高于一切。
实际上,所谓的才子,在科举的战场上折戟沉沙的也不在少数,运气,也是非常重要的,除非你真的是惊才绝艳,泥沙根本压不住你夺目的光芒。
魏广德当然不会觉得自己是个才子,所以在心里还是打定主意,为了能在科举之路上走的更远,考试前一定要虔诚的上香请愿。
别说为什么二十一世纪的小伙还会信这个,不过就是为了自我安慰罢了。
再说,人都穿到这里来了,还有什么不能信的。
放学回到家里,在前院和老哥说了几句话后,魏广德就回到后院自己屋里。
今天夫子没有让他们继续随便作文,而是让他们抄了几篇所谓的范文,据说是上几科府试的卷子。
当然,这些卷子的题目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而且就是出自他们已经学过的《大学》。
魏广德做为一个具有后世思维的人,自然就在这些范文中选择的他最能理解的东西来作。
孙夫子是让他们自己选择范文抄下来,然后自己仿一篇出来。
毕竟现在的科举考试,题目就在那几本书里,不管考官怎么想,出题还是得在书中找。
那么对于考生来说,只要你多写一些文章出来,然后再通过师生和同窗相互指点,让文章更加精进,也许运气好,你考试的题目就是这一篇了。
所以啊,孙夫子也知道,现在像魏广德这样的孩童,写出来的东西大多狗屁不通,但是还是要让他们写,还要多写,早点养成这样的习惯。
写的文多了,撞考官枪口上的几率自然就大得多。
其实,这也是这个时代老师们常做的事儿,把自己代入考官位置上,给自己的学生出题,让他们来做,然后在指导修改。
将来上了考场,要是考官真就出了这个题,那就恭喜,直接把以前联系的作文拿出来,过关的概率自然就高上一些。
当然,要是遇到考官出题比较偏门,特别是出现所谓的截搭题,那就另当别论了。
其实这样的方式,应付县试、府试一般还是没有问题的,只不过到了院试、乡试,可能就有点问题了。
这其实也和孙夫子所在的圈子有关系,如果圈子里的朋友都是些只有秀才资质的,自然也写不出举人文章来,就算修修补补也不行。
当然,这些学童们真要到了那个程度,也会再寻名师指点,孙夫子可不认为自己真能教导出举人来。
不过,对于这些都还没有跨过那道门的学童们来说,先解决县试和府试就成,至少不能砸自己的招牌。
现在孙夫子指点的这些学童就是他认为最有机会考过院试的,至于其他的,慢慢来,也不急。
魏广德选的两篇范文,题目都是一样的,“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者疾,用之者舒,则财恒足矣”,出自《大学》第十篇。
文中的意思当然夫子也讲了,这就是生财之大道,其实也就是中国人的传统价值观。
而所谓的道,生产的人要多,不能有打酱油不干活的,消费的人少,做事要快速及时,使用的时候要舒缓,其实联系前文就还有量入为出的含义在其中,这样财富才可以保持充足,也就是积累起来。
不过作为后世人,魏广德当然知道那时候讲的是刺激消费,用需求拉动生产力,这就是西方的经济学,和这个完全不同。
不过这些话可不能说啊,说出来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那就是大逆不道,和圣人之言相悖了。
既然不能有自己的思想,那就抄吧。
有了模板,魏广德觉得似乎还是很简单的。
开玩笑,后世的时候,魏广德上小学那会儿,谁没抄过作文啊。
把别人写的东西,按照自己的话翻译一遍就是了,也就是网上所谓的中译中。
题目都没变,魏广德看了下他选中的这两篇文章,理解一下它们的意思,简单综合一下就开写。
两篇范文其实都不长,都是不到三百字,魏广德这一综合,字儿明显就超了,三百多字的文章一做出来,又检查修改一番,然后抄在一张纸上。
感觉整个步骤和孙夫子介绍的考试也就差不多了,先做出草稿,修改润色后誊抄卷子上。
雅文吧
字儿要写好点,少挨点批评。
魏广德誊抄的时候在心里不断说道,他脸皮还是很薄的,不喜欢经常挨批挨打。
天黑了,到往常吃晚饭的时候,父母的车架才姗姗来迟,驶进了百户军堡的大门。
22麻烦
“叮叮当当”,伴随着马铃声声,一辆马车缓缓驶进堡门,顺着堡里的道路来到堡中大宅门前停下。
赶车的家丁放好马凳,车帘子掀开,魏老爹当先跳下车来,也没踩马凳,只是后面下车的魏吴氏才需要那个东西。
魏广德在听到门外铃铛响后就知道爹娘回来了,这么晚了,父母还没回家,他和他大哥都还是很担心的,所以都是支着耳朵在那里听着外面的动静。
听到外面的响动,两个人立马都站了起来,魏广德跟着魏文才身后就往外走,刚走到前院就看见脸色不佳的老两口进了前院、
“爹,娘。”
两兄弟异口同声的喊道,随后就跟着爹娘回到了后院。
看到他们脸色不好看的样子,魏广德就猜测,今天这趟肯定不顺。
虽然已经确定要卖地,至少还能拿到点银子,但毕竟那是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才做的事儿,要是去大舅那里,能够想到办法的话,地肯定是不卖的。
回到屋子里,魏母收拾了下情绪,就让李婶开饭。
不过很显然,魏老爹和魏母都心情不好,完全没有食欲,这样的用餐氛围也让魏广德和魏文才都有点无心吃饭。
一家四口人很快的吃过晚饭,让人收拾后就回到里屋,也没叫人伺候,还是魏广德看情况不对,赶紧泡好茶端上去。
魏勐看着魏广德端上茶来,正好这会儿也有点口渴,端起茶杯轻啜一口,这才又看了看两个儿子,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爹,是不是不顺利?不行就算了,卖了吧,好歹还能有千把两银子到手。”
魏文才这会儿开口劝慰道,在他看来,大舅那边肯定是没戏,所以父母才这样。
“现在的麻烦比你们想的还要糟。”
魏老爹忽然说道。
“什么意思?”
魏文才立马惊叫道,难道银子也没了?这是他在听到魏老爹开口后想到的唯一的理由。
魏老爹没有继续开口,而是坐那里叹气,而魏母也是神色黯然,显然真的还有更不好的消息。
魏广德坐在一边,心里也是直突突,想不通父亲嘴里说的更麻烦的事儿到底是什么。
好半天,魏老爹才开口说道:“现在想来,上次的事儿,我还是办差了。”
说完这话,魏老爹又是摇摇头,没有继续开口。
“上次?上次什么事儿啊?爹,你到是说啊。”
魏文才在一边就有点坐不住了,被自家老爹这么吊着。
“上次召集人马的事儿。”
这个时候,魏母开口回答了儿子的问题。
魏广德听到这里,也是莫名其妙,上次的事儿怎么做差了?
上次出兵不是挺好的吗?
老爹带的兵马是最大的,满员状态出的兵,还拿到最多的银子,难道还有错了?
“特么的,老子还真是想不通,想我这样带兵,还有错了。”
到这个时候,一向好脾气的魏老爹似乎也有点发作的架势,嘴里骂道。
到了这个时候,魏老爹骂也骂了,但是也开始讲述起今天在大舅哥那里听到的消息,一切都还是那次征召兵马惹的祸。
魏老爹一直按照祖上传下来的训条,做官嘛,贪肯定是要贪的,但是还是给百户所里的军户留了一线,并没有把事儿做绝了,所以到现在,崩山百户所还维持着开朝时候的规模,虽然军队的战斗力有所下降,但是起码还能拉出一支队伍来。
现在问题也就出在这里了,国朝承平已久,卫所制早已崩坏,
现在的卫所军官无一不是把卫所的资源全部私占了,而且疯狂的压榨下面的军户,这也导致了军户的逃亡,最后的结果就是卫所兵力不足。
可是这次紧急招兵,崩山百户所成了唯一满员的卫所,在当时确实风光了,可是也让上面的人看到了捞钱的机会。
以前崩山百户所的屯田已经按照惯例,被上封私分掉大半田地。
但是现在一看,好嘛,魏老爹手里还能养活这么多人,那只能说明他手上的田地太多了。
按照魏广德大舅的意思,卫所里又开始有人打算重新分配田地。
这次的重新分配,肯定还要在过去的基础上,进一步瓜分各卫所剩余不多的土地,谓之为资源集合,好有钱财从南京兵部拿到更多的火器换装。
现在就是,魏老爹费尽心思维持着的百户所,反而成了一宗罪,惹得上面的官员再次瓜分下属的利益。
“卫所那里已经定下来了吗?”
魏文才听到这个消息,也是震惊的半天合不拢嘴,谁能想到居然还有这么操蛋的事儿?
而魏广德这会儿心里也是翻江倒海的,完全出乎意料之外。
由此,他也开始重新审视他所来到的这个年代了,真的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卫所的屯田已经被上面瓜分过一次了,现在还要继续瓜分,完全就没人想到,这次是运气好,九江卫没有被拉到战场上,真刀真枪和鞑子干上一架,可要是下次呢?
难道运气还会一直陪伴着他们?
到时候,到了战场上,各个百户所都是缺额严重的状态,还打个屁的仗,大家集体掉脑袋就真的好吗?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可也不是这么一个作死的法子啊。
“还能怎么定,基本上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就是看上面的几位大人怎么瓜分这次的利益了。”
魏老爹叹气道:“这也是你大舅从老丈人那里知道的,损失是肯定的了,就看到底有多大。
毕竟那位,在卫所里权利也有限,只能有限的保住一些东西。”
说道这里,魏老爹看了看魏文才,“文才啊,昨天那事儿我也和你大舅说了,他的意思,既然人家敢来要地,那肯定是有把握的,只是不想闹出来,所以为今之计还是只有拿银子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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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块地没了,现在的屯田又要被分走一些,那今年这百户所,怕是要饿死人了。”
魏文才这会儿迟疑着说道。
“今年也许还能挺过去,毕竟才拿到二两银子,省着点还是能混半年,只是明年就麻烦了。”
魏老爹无精打采的说道。
“那山上的人怎么办?”
魏文才忽然就想起来,既然那块地要卖了,那块地上的农人怎么办?
23隐户
魏文才知道,想要保住那块地肯定是不可能的了,既然那块地要卖了,那块地上的农人怎么办?
想到这里,魏文才马上开口问道:“那山上的人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那人买下地,当然也是要找人耕种的,总不会撂荒在那里。”
魏老爹到是不在意,“到时候和他们说说,应该就没事儿了。”
“那些人不是咱百户所里的吗?”
魏广德这个时候也听出点味儿了,似乎那里不对。
“那些人的祖上曾经是我们百户所的,现在他们不是了。”
魏文才看了眼弟弟,开口说道。
“哦,民户啊,那管他们干嘛?”
魏广德这个时候知道不是百户所的人,自然也就没了兴致关心他们,还是先关心自己家吧。
魏文才听到弟弟这么说,只是微微摇头,并没有继续说什么。
而魏老爹也只是看了眼小儿子,似乎也没有开口的打算。
只是一直坐在一边,今晚很少说话的魏母却说道:“他们也没有民籍。”
“啥?”
魏广德听到母亲这么说,心里就是一惊。
崩山上有个小村落,里面有二十多户人,他是知道的,以往一直以为是军堡的人,而且他们确实和军堡里面的军户沾亲带故。
但是哥哥说他们不是在册军户,母亲又说他们不是民籍,那还能是什么人?
士农工商,这是开国时候就定下来的,难道是贱籍?
战场上的逃兵家眷?
被打入贱籍?
可也不对啊,他们和堡里的人,不少可都是亲戚关系,大明朝可是有株连的。
魏文才也许是看到母亲已经开了口,看小弟变幻不定的表情,也怕他想岔了,干脆就开口揭穿了谜底。
“他们是隐户,不在军册上,也不在黄册里。”
“什么?那怎么可能?”
魏广德不可置信的说道。
“外面逃来的军户亲戚,当然没法在我们这里入籍。”
魏文才解释道,也算说清楚了这些人的来历,接着继续说道:“其实这样也好,我们给他们一口吃的,他们帮我们干活,还不用服徭役。
其实当初爹出征的时候就安排了,要是时间长了耽搁下面这些地的活计,就叫他们下山来帮忙打理一下。”
到这个时候,魏广德心里才算有点明白了,原来当初老爹离开的时候就安排好了,要是离开的时间长了,地当然不能就撂在那里。
只是这次出去没耽误多少时间,自然就没有按照安排的来。
也难怪那两天,地里的活计都丢下了,大哥也没有让人去周围找闲工帮忙打理土地。
“他们把地买了,应该还是会让他们继续做活吧?”
魏广德试探着问了一句,他不是很确定,人家把地买下来,会不会安排其他人来干活。
要是那样的话,这帮人可就没活路了。
“应该不会。”
魏老爹这个时候也只吐出这四个字,想来到时候他会和对方说下的。
以魏老爹的性格,不会只顾自己,不给他们一条活路。
说起来,在这个世道里,做人能做到这样,也算是个大善人了。
“爹,也别发愁了,到时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发愁也没用。”
魏文才看着老爹闷闷不乐的样子,开口劝解道。
魏广德看着也觉得不能继续这么沉闷下去了,干脆也开口问道:‘爹,娘,你们这次去所里,还听到什么消息没?咱这里消息闭塞,也就所那边能得到点外面的信息。’
“能有什么事儿,听到上面又想分地,我就什么也不想了。”
魏老爹摇头说道,“对了,看了下朝廷最新的邸报,兵部尚书被砍了脑袋。”
“哈?兵部尚书?那可是二品官老爷,皇帝为什么杀他?”
魏文才听到兵部尚书被砍了头,来了点兴趣,追问道。
这年头,市井间除了家长里短也没什么新鲜事儿可说,剩下也就关心朝廷里发生的大事儿了。
不过对于普通人来说,也只能了解到周边一亩三分地,毕竟邸报贴那里,大多数人也不识字。
不过对于魏勐这样的武将来说,多少还是识字的,也关心这些朝廷里的事儿。
其实堡里和千户所联系,除了通报信息,最主要的还是抄邸报,了解国家大事儿。
百户,六品官,在部队里也算个中层了。
“还能有什么事儿,自然就是上上个月鞑子进犯京城了呗。”
魏文才没想到,可是魏广德却一下反应过来了。
这么大的敌情,鞑子都杀到天子脚下,嘉靖皇帝还能不动怒?
当时忙着调兵遣将勤王,自然不会和那些官老爷一般见识。
现在鞑子退了,自然就要秋后算账。
魏广德在不知不觉间,也习惯了这个时代人对蒙古鞑子的称呼,要是在后世,魏广德应该会用蒙古人或者草原骑兵来称呼这些鞑子吧。
魏勐看了眼大儿子,再看看小儿子,显然对于老大问出这么一个弱智问题感到不满。
想自己,看到这份邸报,就猜到了砍人的原因。
还需要历练啊,魏老爹心里这么想到。
“被砍头的兵部尚书叫啥名字?”
魏广德好奇问道,也想多了解下现在政坛上的人,好多想起一些记忆。
毕竟后世,他只是零零散散看过一些报道,还没有形成系统的明朝朝廷变动的概念,多听点人名,兴许又能想到以前看过的东西,想起一些被遗忘的这个时代信息。
毕竟很多东西看了,但是并不清楚是不是这个时代的事儿。
“兵部尚书丁什么的,记不清了,脑袋都掉了,还管他叫什么。”
魏老爹摇头轻笑道,明朝文武不和,文官倾轧武将,自然也是看不惯这些文臣的。
说实话,看到这个消息魏老爹心里是庆幸的。
“说是蒙古安达犯边,大同总兵仇鸾在大同打败安达后,又带兵勤王,把鞑子打回去了。”
魏老爹顺便也把低保上的消息说了下,“这仇鸾也算发达了,在危急时刻在皇上那里漏了脸,估摸着后面就该升官发财了,啧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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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老爹这会儿满脸羡慕的说道,好像他看到了仇鸾在金殿上被皇帝封赏一样。
24谋划
魏老爹这边还在羡慕仇鸾战场之上立了大功劳,后面升官发财,但是话听到魏广德耳朵里,就不是那么会事儿了?
“爹,上次你不是说,在镇江听到的消息,朝廷的军队都是避战吗?怎么这个叫仇鸾的,还敢带着大同军和鞑子交战?”
魏广德想到就问,记得老爹刚回来的时候,是这么说过的。
“这我哪知道,邸报上这么写的,当初也是这么听人说的。”
魏老爹这会儿也想起,好像是有这么会事儿,有点矛盾,不过他也懒得去多想。
而魏广德这里,又在脑海里搜寻了下记忆,确定没有看到过叫丁什么的兵部尚书被砍头的消息,也没有这个叫仇鸾的武将的信息,自然也就找不到后世看过的这个时代的历史,白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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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如果他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场穿越的奇遇,多看看明朝时期的文章报道,就该知道,在嘉靖二十九年,蒙古土默特部首领俺答汗因对明朝“贡市”不遂而发动的战争。
这次战争中,那位这会儿还被魏广德父子视为英雄豪杰的大同总兵仇鸾不可思议的通过贿赂俺答汗,达到了保全大同的目的,而俺答汗在收了钱财后转而攻入古北口长城进兵北京城。
这是一场彻彻底底由无耻之人导演出来的闹剧,也让一向自恃英明神武的嘉靖皇帝从国家富强的幻境中清醒过来。
紧接着就是被俺答汗按在地上反复摩擦,因为在京郊肆虐后全身而退,嘉靖皇帝的脸都没有了。
而在危机解除了,作为严嵩党羽的兵部尚书丁汝夔做为弃子,最终被暴怒的嘉靖皇帝斩首弃市。
不过到了这里,魏广德忽然想起来,这次逼迫家里卖地的,也不知道是文官老爷还是被封在江西的藩王。
如果是藩王要强买田地,那也就只能认了,但如果是官宦之家的话,似乎还有那么一种可能性。
这会儿,魏广德想到的是堂堂兵部尚书都说杀就杀,要是这次的买家也是文官的话,说不好将来也有倒霉的时候。
当然,作为小小的六品百户,肯定是惹不起文官的,那怕是七品知县,他们也斗不过。
当时自己的后世,网上也说当官,特别是当大官,其实也是一个高危职业,除非真能洁身自好。
至于现在这个明朝嘛,印象里都说朱元璋比较抠门,给官员的俸禄很低,所以官场贪污成风。
魏广德虽然还没有考过功名,更没有入仕,还不知道朝廷的俸禄是多少,但是似乎也可以幻想下,将来这位买家犯了事儿,也被砍头示众,家产抄没,那么这块“隐田”好像就有了操作价值。
“爹,那块地,卖肯定是卖定了,对方也不想被更多人知道,我们谈好价钱签契约的时候,是不是就可以尽量在契约里模糊那块地的位置,还有中人最好咱家都别签字。”
魏广德试探着说道,毕竟这些也就是他自己想想,到底有没有可操作性,也说不清楚。
“模糊位置?”
魏老爹听到儿子忽然又从京城战场扯到卖地的事儿上了,心里一琢磨,有点明白儿子话里的意思了。
这次涉及交易的是“隐田”,自然土地交易契约是不会在衙门里备案的,不过就是双方进行交接,由中人作保。
因为田地的隐蔽性,自然中人不可能随便在外面找,而是会找知道此中厉害的人签字画押,作为一个鉴证人存在。
古代的土地交易,一般都是文字形式写一份契约,可没有现在的标准格式,还有土地证后面的图,详细标明四至,一切都是文字,自然就有了一点可操作性。
虽然中人很大概率会是对方找人来做,但是保不住会让自己在契约上以中人的形式签字,其实就是套住他们。
因为是隐田,自然不会在契约中说明买家和卖家是谁,但是让魏老爹在中人上签字,那可就还真是麻烦事儿。
对买家来说,要的就是魏老爹以后别没事儿找事儿,拿了钱就闭嘴。
“你的意思我大概明白了,到时候看他们什么意思,我肯定是不会在上面签字画押的,因为身份不合适。”
魏老爹看着魏广德,意味深长的说了句。
魏广德看老爹的表情,心知他应该知道自己什么意思了,旁边的大哥魏文才都眼前一亮,说明他也猜到点什么,自然也懒得再说破,而是想了想才接着说出后面的话。
“我觉得吧,他们买了地,肯定也是要耕种的,不可能荒着。
到时候爹还可以试着和他们谈谈,由大哥帮他们做庄头,看着下面农户耕作土地,他们可以随时来监看,至于东家该收的地租,当然都是他们的。”
“让我去做庄头?”
魏文才立马大声说道,语气中明显带着不甘。
“如果可能,最好我们能把这块地的管理拿下。”
魏广德没有理会大哥,而是看着老爹说道。
“估计很难,只能提一提。”
魏老爹捋着胡子说了句,到现在他更加确定魏广德打的主意了。
要是买家官运亨通,那当然什么事儿也不会发生,要是发生点什么不测,那就说不好了。
“不能光是提,还得讲出东西来。”
魏广德却不这么看,而是觉得该争就要争。
虽然地卖了,原则上确实应该买家决定怎么做,但是毕竟这块地特殊不是吗?
魏广德接着说道:“爹啊,谈的时候你要说明白,要靠咱们百户所的地可是养不活这么多人,但是我们的人可以佃他们的地干活。
他们要种什么都成,只要能给下面小民一口吃的就好了,一切都是按常例来。
至于是按份子分还是定额,都好说。
至于咱们家,帮他们看着这块地,庄头的好处也是要的。
总不会,他们买了地,就不找人盯着。”
“可以说说,尽量争取一下,至少还能有点收入,不然地卖了,以后就和咱们家完全没有关系了。”
魏吴氏这会儿听明白自己儿子的意思了,自家做着百户官至于,顺便也当起那块地的庄头。
只要能办成,每年怎么着也能从那块地上弄点好处。
而对于买家来说,这块地花了银子买下来,收租的时候该是多少就是多少,他们不会少一分,自然也没必要纠结什么。
25核查卫所
之后的日子,魏广德依旧每天按部就班的上学,跟着孙夫子做学问。
在那次家庭会议之后,没几天,林道士就再次来到了崩山百户所,和魏百户就田地交易进行协商。
在这几天里,魏老爹也琢磨了魏广德提出的建议,在和老道的谈判中也一股脑提了出来。
对于魏老爹的条件,有的林老道到是一口就答应下来,而有的条件则是直言自己做不了主,需要回去问问主家的意思。
当然,这一切魏广德都是不清楚的,魏老爹可没想过让他一个十来岁的娃娃参与到这其中。
不过,这对于魏广德来说,其实也没什么,也正好遂了他的意。
唯一他魏广德不爽的就是,学的东西越多,孙夫子的要求也开始渐渐多起来。
现在,每天放学后,魏广德应付的作业大大占用了他玩耍的时间,就算是到了休沐日,他也很难骑着马出去玩了,也就是隔三差五能够拿着鸟铳去山上打几枪。
后世就说,神枪手都是用子弹喂出来的。
现在魏广德对此深以为然。
是的,这两月,随着积累,他的枪法也越来越好了,时不时还能瞎猫碰上死耗子,打中一只小鸟。
那块田地已经卖掉了,卖了一千来两银子,庄头的位置也要到了。
在魏广德是在魏老爹收了银子办好交接后才知道的,显然对方觉得让个军头帮忙看着也不错,至少不会有宵小之辈闹事儿。
“爹,对方什么来头?”
在知道成交后,魏广德就悄声问起老爹来。
“德化的,具体是哪家只能以后慢慢探听。”
魏老爹看了眼魏广德,嘴角挂起戏谑的笑容,“以后有的是时间和他们打交道,自然就能查到他们是谁。”
魏广德想想也能接受,对方能找到这里来,肯定也是周边的人。
九江府城就是德化,也就是说买家是府城的人。
“别是指挥使或者同知......”
魏广德说道这里,随即又摇摇头,那帮人,估计根本不会掏钱,直接把老爹调走,换个他们的人走马上任就行了。
掏钱,那和要他们的命有什么区别。
从来人洽谈到最后完成交易,耗时一个多月的时间,不过总归是完成了,各取所需吧。
现在的魏老爹,既是百户所的百户,也是那块地的庄头,虽然名义上是魏文才,不过魏文才大多还是要请示魏老爹才能下决定。
之所以要了这个差事儿,其实魏广德也是有那么一点私心的。
大哥将来肯定是袭武职,自己到底能不能考取功名,说实话,魏广德心里也没底,给自己留条后路也好啊。
百户,自己肯定当不成。
那将来要是科举失利,那就自己去当庄头,吃饭总能解决吧,更别说守着大哥,日子应该好过了。
现在,唯一还笼罩在崩山堡魏家头上的阴云就只剩下九江卫那边了,关于重新分配屯田的事儿。
老大要重新瓜分利益,下面的人自然都懂,但是最后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自然各人都要打各人的小九九,谁都不愿吃亏。
其实卫所制从立国之初发展到现在,早就糜烂了。
据《明史?兵志二》载:“天下既定,度地害要,系一郡者设所,连郡者设卫。大率五千六百人为卫,千一百二十人为千户所,百十有二人为百户所。所设总旗二,小旗十,大小联比以成军。”
按照这个编制,天下的卫所,正常员额就要五千六百人,分五个千户所,千户所下辖十个百户所,没个百户所112人。
整个九江卫就有五十个百户所,合计应有兵员五千六百人。
这些,在魏广德来到这里以后,也从大哥那里打听到的信息,之前他哪里会知道这些东西。
没事儿的时候,魏广德也用后世来进行了比较,一个加强旅的规模,差不多半个师级单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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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是很强大,可是上次征召以后,他也听自家老爹说了,卫所拉得出去的也就两千多人了,实际上已经由加强旅变成了完整旅级建制。
而这些天随着和千户所大舅吴占魁联络的增加,魏广德也知道了,小小的九江卫,已经有了多个山头存在。
当然,山头肯定不是千户官能参合的,他只是站在自己岳父九江卫同知张庆一边的。
九江卫设指挥使一人,指挥同知2人,指挥佥事4人,只不过现在指挥佥事只有3个,还有个缺额没有补上。
而魏广德舅舅的老丈人张庆是指挥同知,掌管卫所军器、训练等事务,算一个独立的小山头,因为他也是世袭指挥同知,随着年深日久,自然就拉帮结派了。
至于舅舅嘴里说的指挥同知,是个流官,自然在卫所里没有什么派系,上任的时间也不过才三年多,还来不及培植党羽。
用大哥魏文才的亲事儿,不过也就是一个试探,看能不能拉拢李启光。
这样的流官,也说不准能在九江卫呆上多长时间。
也许是一辈子,也可能随时都会调走。
不过作为指挥佥事,仅次于指挥使、指挥同知的存在,权柄还是很重的。
一个小小的六品武官的子弟,想要迎娶从四品武官的女儿,难度不是一般的大,所以一开始老爹老妈他们都不抱什么希望,除非魏广德马上能够考取功名,成为举人,那么可能性还大那么一点。
大舅吴占魁那里传回来的消息,也应和了他们的判断,对方对于试探显得很冷淡,虽然没有直接拒绝,但是看人说话也能知道。
屯田的事儿上面也是迟迟没有动静,却是让魏老爹他们反而提心吊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掉下来。
时间来到了十二月,一开始传言的重新分配屯田的消息没有下来,老魏家却接到了舅舅吴占魁传来的最新情报,卫所那边不会重新调整屯田了。
得到这个信息,让魏老爹先是惊喜,后是惊讶,忙不迭的去了千户所找大舅哥了解情况。
问清楚状况后才知道,原来在上月从京城传来消息,嘉靖皇帝要核查南京各卫。
26明朝也有寒假
对于嘉靖皇帝来说,八月让俺答汗部打到京城来,是一件很丢脸的事儿。
而在鞑子撤兵后,自然就要对此战进行清理,有功要赏,有过要罚,勤王卫所糜烂的事儿也发了。
嘉靖二十九年(1550)十一月三十日,命查南京四十二卫屯田隐占侵削诸弊,其本丁逃绝他户佃种者,俱署名补伍,不则将原田入官,改募屯军给之。
原来自八月下旬勤王诏书抵达陪都应天府后,南京镇守太监,南京守备及南京兵部立即就把调兵令快速发往各卫所,督促其尽快集结人马北上勤王。
但是实际的结果就是卫所糜烂以不堪用,整个过程都是拖拖拉拉的,甚至在九江卫过了南京前往镇江后,大部还未集结起来,卫所的实际状况可见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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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时任南京主官尽量压制了下面的传言,但是这些消息在数月后还是传到了督察院中。
都察院,由前代的御史台发展而来,主掌监察、弹劾及建议。
与刑部、大理寺并称三法司,遇有重大案件,由三法司会审,也就是三司会审。
都察院主官为左、右都御史,下设副都御史、佥都御史,协助管理都察院经。
又依照十三个布政使司(相当于行省)分成十三道,分设监察御史,巡按州县,专事官吏的考察、举劾。
明朝的都察院拥有“大事奏裁、小事立断”的权利,几乎就是最高监察机关。
朱元璋设计的政治架构非常有意思,大官小权,小官大权是明朝官场的一个特点,而这一特点在都察院就显得更加明显。
风闻奏事,疯狗,就是都察院的别称了。
明朝中后期的党争中,都察院十三道御史和六科给事中往往就是发动争斗的急先锋,他们也就是所谓的科道言官。
都察院御史只是七品官,但是却可以对朝中大小官员发起弹劾,而按照官场的规矩,一旦遭到弹劾,被弹官员一般就要回家待勘,以表达自己的清白,不会以势压人,让事实说话还一个清白。
这么一个可以凌驾于各部堂、衙门的官职,朱元璋却没有设置一个可以监察他们的部门,实际上有明一代,很少有御史被风闻奏事,要么是皇帝不喜,要么就是被抓到确实的贪赃枉法证据才会被处置。
也许朱元璋设计这个部门的时候给出很低的品级,也就在于此,相互牵制、制衡。
而这次,南京周边卫所的表现实在是不像话了,让都察院找到了机会,连续对南京主官和各部发起弹劾,目标不仅针对镇守太监,还包括南京守备和南京兵部官员。
而嘉靖皇帝在鞑子兵临城下之时,也发现了大明京城的军事战力严重下降的问题,直接罢了正德朝建立的十二团营,重归京师三大营的模式。
而在北京防务工作处理以后,就把目光转向了南京。
此次嘉靖皇帝是要把南京就周边主要卫所缺额问题查一查,还要收回这部分屯田,只是在旨意中明确屯田不入官,而是重新募兵分派,这是想要恢复卫所战力。
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最重要的还是要执行得下去。
其实政策在制定之初都是好的,只是在由上而下的执行过程中变了味。
所谓的苛政,其实大多都是糊乱执行造成的,责任应该在中下层官员身上。
而这道命令一下,让九江卫还想要重新瓜分屯田的官员都老实下来,旨意中的意思很清楚,收回屯田不入官,也就是不能收上去,而是重新下放到所,让他们招募士兵补足缺额。
要是按照旨意做,那就是收回田地以后还要按照老制度又把田地还给下面的千户所和百户所养兵,那怎么行?
要知道,现在卫所的土地大多是被上层武官分掉了,所里面最多就是一些口粮,遇到贪婪点的百户千户,连口粮都不发下去,这也就是逃兵的来历。
综合考量下,还是不变了吧。
这就是现在卫所指挥机构的选择,之前的议题自然就无疾而终。
好吧,也许是魏广德的主角光环在发生着作用,嘉靖皇帝不小心帮助魏广德家里解决了一个天大的难题。
随这条消息来的还有,“大英雄”仇鸾进京提督京师三大营。
当然,这条消息和魏家没关系,到这个时候,家家户户都已经在为年关将至做着准备,转过年就是嘉靖三十年了。
虽说江西位于大明朝的南方,可是到了这个季节,天气也是愈发寒冷起来,只不过还没有达到北方滴水成冰的地步。
而魏广德依旧是每天早起,洗漱吃饭后就要出门,迎着寒风赶去孙夫子那里进学。
因为这个时代,人们的思想相对狭窄,认识事物也比较单一,对于很多东西的观点趋同,所以之前魏广德融合两篇范文后用自己的语言所作的文章,不仅没有因为抄袭被孙夫子责骂,反而受到了表扬。
好吧,孙夫子认为魏广德通过学习那两篇范文学到了作者所要表达出来的思想。
或许,后世所说的,“读书人的事儿能算偷吗?”就来源于此。
魏广德博采众家之长,尝到了甜头,自然就要变本加厉,多多的抄袭,不对,应该是学习别的范文。
靠着超强的记忆力,一切似乎都是那么顺理成章。
当然,魏广德所作文章自然也算不得好,其中还是偶尔错漏,需要孙夫子指点,而孙夫子当然很享受这样的过程,他是乐在其中。
三个月下来,魏广德的毛笔字经过练习也越来越好看,“至少可以见人了”,这是孙夫子的原话。
临近年关,孙夫子的私塾自然也是要停课的,虽然这个时代没有寒假一说,但是总归要过年。
今天,就是今年的最后一天了,放学后,私塾就要暂时关门放假了。
到这个时候,学堂里的孩童们自然又多兴奋起来。
开玩笑,现在什么天气,每天早起还是很辛苦的,远不如赖在被窝里幸福。
而能够来私塾读书的,自然也不会是吃饭都成问题家庭的孩童,自然有赖床的资格。
和往常一样,完成了每天的功课后,放学时,孩童们都恭恭敬敬站好,向孙夫子说出新年的祝贺。
27过年
嘉靖二十九年最后一堂课,完成了每天的功课后,放学时,孩童们都恭恭敬敬站好,向孙夫子说出新年的祝贺。
私塾要过了十五才开学,而孙夫子给他们这些学生布置了十篇作文,平均每两天完成一篇,说实话,对魏广德来说,貌似也不是太难。
魏广德迎来了自己在明朝的第一个假期,也是第一个新年。
对于贫苦百姓来说,过年犹如刀山火海,在过年前欠租、负债的人必须在这时清偿债务,所以有年关一说。
当然,这样的日子和魏广德是没有关系的。
年前几天,大哥魏文才就在县里、镇上来回跑了两三趟准备年货。
都是早上套上大车出门,往往天擦黑才能回家。
这倒不是说他们家今年银子丰收要大肆操办,不仅是自己家里要准备年货,整个百户所军户那里也有不少物品需要购置,百户所就统一用大车出去采购,量大还能便宜一点。
今年崩山百户所的军户可是得了比平时更多的银子,自然要过个肥年。
二十八日这天,百户所杀了几头年猪,算是真正进入到过年的气氛里了。
几头猪被收拾出来,好的当然是军官们先分,军户多多少少还是能分点的,要不军堡里那些小孩会这么兴奋。
魏广德也跟着过去看了,一大帮孩子围在那里,看着被洗刷干净的肥溜溜白猪被按在长凳上,就有小孩忍不住开始流口水。
百户所里小孩不少,只是大多都没法像魏广德他们那样,还能去私塾读书。
百户所鱼肉到是时不时就能见到,但是其他肉类可就不常见了,也就是那些军官和那些猎户家的才有这样的口福。
除夕开始,军堡里时不时就能听到小孩燃放鞭炮的爆响,为节日氛围平添一丝欢快。
不过,魏广德所在的可是崩山百户所,这里也没什么庆祝活动,远比城里可是差远了。
除夕随着父母、大哥祭祖,对着祖先牌位磕头,这还是魏广德两辈子第一次行跪拜礼,在魏广德的后世,虽然也有行跪礼的,不过大多都已经只是鞠躬,小时候也有跪的时候,但是还真没有拜下去过。
之后,魏老爹又简单把家族传到这一辈的过程又和两兄弟好好说叨了一次,往年也有,不过那会儿魏广德也没怎么听进去,现在的魏广德也只是有个模糊的概念,就是知道魏家祖上应该是凤阳那边的。
这次他可是仔细听了听魏老爹说的,还真是凤阳府人。
至于近半年时间也没有听到过有什么亲戚,在这个时候也有了大概了解。
祖上过来九江的时间也不短了,肯定是有开枝散叶的。
但是古代交通和通讯不方便,而且作为军户,也是很难改变户籍的,也没办法选择太多,散出去的那几支大多去了边镇充实卫所。
随着分开的时间俞久,联系也就少了,到了魏勐这一辈,就是一根独苗,毕竟遇到了那场兵灾。
魏广德明白了魏家的实际情况,只是心里暗自把父亲嘴里所说分出去几支的大概去向记在心里。
大年初一,魏广德早上起来就跟着大哥去给父母磕头拜年,规规矩矩完成仪式后,魏广德得了压岁钱。
往年,在魏广德融汇的记忆里,一般父母会各给他一串钱,各是五十个,因此每到过年,魏广德就能得到一百个铜钱。
当然,这个铜钱可不会像后世的父母那样,小孩收到压岁钱还要想方设法收走,美其名曰“存着”。
不过今年貌似有点不同,也许是因为今年家里收到的银子比较多,魏广德从爹妈那里收到了两个银锞子,各约一两的样子。
明朝嘉靖年间的物价,是真心的不算太高。
平日里魏广德带上几个铜钱,就可以在镇上吃零嘴了。
这次,一次就搞到二两银子,按照现在的汇率,可以换两千个好钱,如果是那些品质不佳的私钱,三千个也有可能换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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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穿过来这么久了,魏广德也大概知道明朝时候,货币还是有点混乱的。
就说铸钱,官府有铸造,含铜高品质佳,就是好钱,用这个钱就是1千个铜钱换一两银子。
而民间也有私人铸钱,到是和后市假钞一样,含铜少点,那就要1千多个才能兑换了。
印制假钞这个行业,在魏广德看来,认真考证的话,也是一个源远流长的行业。
按照魏广德知道的,在明朝初年,金银是被严禁流通的,时过境迁,这样的法令早已不知道被丢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
“谢谢爹娘,还是爹娘对我最好了。”
魏广德高高兴兴接过银锞子,嘴里甜甜的喊道。
“好好读书。”
魏老爹这会儿捋着胡子看着魏广德,语重心长的说道,而魏母则是慈祥的摸着他的头。
大哥魏文才也得到了压岁钱,和魏广德也是一样的,也是非常高兴。
二两银子,这可是一笔巨款了,城里的帮工差不多要忙活两、三月才能赚到。
这也是明朝军户逃亡的一个重要原因了,军户可是没法跑出去打工糊口的,就算打工也只能给上司打,一般还都是免费的。
魏勐魏百户也贪墨银子,可是至少他只收银子,下面军户的口粮还是能勉强供应上。
明朝这会儿,消费也单调,其实解决吃饭问题后,用钱的地方就不多了,大概一两银子就能打发那些军户。
不管是魏广德还是魏文才,平时的吃穿用度都是家里的,自然这钱就是自己在外面花销用了,是真不算少。
没一会儿,军堡里的张大勇等总旗、小旗也先后来到大宅给魏百户拜年,又留下吃了顿酒席。
在这百户所里,也没那么多讲究了。
初三一大早,大哥魏文才就张罗着套车,一家人要去千户所吴家,这是老早就说好了的。
出堡门的时候,魏老爹对送行的总旗李大勇笑道:“这半月堡里可就全交给你了,我这次出门时间稍微长了点,你得多上心。”
魏广德和魏文才静静的站在老爹魏勐身后,魏母这会儿已经坐在车上了,这是回娘家,也是要给自己大儿子说亲事,不时撩开窗帘看一看车下的情形。
“大人放心,堡里有我。”
李大勇抱拳对魏老爹说道,木讷汉子,只做不说,所以话也不多。
魏老爹笑着点点头,转头对着魏文才说道:“那我们走吧。”
说着就和魏广德钻进了马车,而魏文才则是翻身上了旁边一匹马,带着几个家丁向远处行去。
28皇帝想要找回面子
魏广德来到大明朝快半年了,整天都是在百户所和马当镇上来回晃荡,还没去过更远的地儿。
这次全家去千户所舅舅家,算是魏广德来到这里后第一次远行。
明朝这个时候,马车也没什么减震设计,而这条道路较好的道路条件但是在魏广德看来,也是坑坑洼洼的,很糟糕。
坐在车里,魏广德很快就被晃得七晕八素,就想要钻出车去和大哥换换。
这次出行,百户所仅有的两匹马都被他们带走了,一匹套车,一匹被大哥骑着。
马车不大,可容不下四个人。
他们是辰时出门,估摸着是8点前后,到千户所的时候已经是巳时,差不多走了一个多时辰。
时辰也是魏广德到了这边以后才学会的,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
两个小时是一个时辰,这个魏广德以前也知道,算起来子时就是头天23点到当天的1点,后面以此类推。
只不过魏广德到现在算时辰,也要在心里背背才能说出是什么时辰,不像大哥他们,看看天色就能说出来。
不过到这会儿,魏广德到是想起,后世过春节的时候,日子用的是农历,结果央视春晚的时间还是用的数字时间,也就是晚上12点。
按照古代的标准,12点已经过了子时,实际上跨农历新年应该是在晚上11点才对,那会儿就已经是子时了,也就是大年初一的开始。
这个时代也没有钟表,魏广德也就是看天色,感觉可能是10点多钟,应该没到11点。
他们一家很快就被迎进了舅舅家大门,千户所并不在县城里,而是在距离县城不远的地方。
舅舅一家都在,很快魏广德和魏文才就照例给舅舅舅母拜年,又拿到一份红包。
舅舅吴占魁要比魏勐大两岁,不过看起来更加文士一点,穿着一件簇新的武官常服。
说起来,舅舅是五品武官,魏老爹是六品,这会儿都是穿着青袍,只不过胸前的补子,魏老爹的是彪,舅舅的是熊罴。
舅舅吴占魁有一个儿子两闺女,都要比魏广德大。
和表哥表姐见礼后,两个表姐就回去了,魏广德就被表哥带到隔壁去了,屋里就剩下长辈在那里谈话。
表哥吴栋,将来也是要袭舅舅千户职的,不过在江西这个地方,物华天宝,人杰地灵,自古以来文化教育事业就很发达,而江西也一直都是科举大省,每科必有上榜者,自然也就影响到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每个人。
以前也听大哥说了,这个表哥不爱舞枪弄棒,更喜欢读书,也一直做着金榜题名的美梦。
不过他也就只能是想想了,毕竟舅舅家可是世袭,他有没有兄弟继承,不是余丁你还考什么科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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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军户子弟是可以参加科举的,但是有一个前提不能碰,那就是独子。
因为是军户,那就必须家里有一个人出来当兵,如果说是兄弟,那么有一个必然就是余丁,也就是可以不参军的,自然就可以参加科举考试。
可是舅舅家就一个独苗,自然就必须在将来接替舅舅的武职,除非能够让兵部尚书给你开除籍的文书,也就是你家从军籍改成其他民籍,那么才可以参加科举考试。
这里说的科举考试是指朝廷正式的科举选材,童生试那些都不算,那不过是初级选拨而已。
当然,因为现在表哥还没有从军,参加初级考试还是没人管的,但是就算真的是文曲星下凡,杀进殿试,最后还是要乖乖的回来继承武职,除非上面开恩。
不过国朝二百年,貌似也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过。
从军籍改民籍的倒是有,但也是凤毛麟角。
“小表弟,你现在书读的怎么样了?”
到了旁边花厅,表哥吴栋就关心起魏广德的学习来了,毕竟现在的他可是自诩为读书人。
大哥魏文才经常跑这边,所以他和吴栋关系亲密不少,到是和魏广德接触少,一年也难得见上几次。
“今年刚开始学习四书,前两年都还是启蒙。”
魏广德连忙说道。
吴栋给魏广德的第一印象,还真像个读书人,斯斯文文的,也是文人打扮,一身宽大蓝色道袍,头戴四方平定巾。
这里也只能说像,毕竟他不可能成为文人的,命中注定只能是武官。
“那今年的县试你是参加不了了。”
吴栋听到魏广德这么说,随即就笑道。
“学里到是有几位师兄要互保,参加今年县试,我可能还需要在等上两年才有机会。”
魏广德也听大哥说过,吴栋前两年参加了县试府试,运气很好一次都过了,成了童生,不过之后的院试就没过,那时候他十六岁。
“表哥今年参加院试吗?”
魏广德这会儿也开口询问起来,魏文才是早就不读书了,所以也从不询问吴栋的打算。
在魏广德看来,吴栋也就是这几年可以去碰碰运气,多碰几次头,估计也就不想科举的事儿了。
毕竟,他不会不知道国朝对他们这样的军户子弟是个什么态度。
在他们这边闲聊的时候,在隔壁正屋里,吴占魁也正在和魏勐说着话。
“今年你那边的儿郎们可要好好操练操练,岳丈那边会想法给你更大的帮助,你手里的那百多号人可的做好了。”
吴占魁小声对魏勐说道。
“啥?还练?大舅哥,这次都差点把地给弄丢了,我还练?”
魏勐听到吴占魁要他稳住手下的人马,心里就一百个不乐意。
开玩笑,就因为这次召集的人手太多,差点就被上面分去田地,谁练谁傻逼。
“现在不同了,南京传来的消息,皇上要北伐。”
吴占魁依旧小声说道,眼睛瞟了眼那边正在说话的媳妇儿和妹妹。
“不会又要我们北上吧?打得赢吗?还要出长城?”
魏勐被吴占魁的话吓住了,是真吓住了。
自己手上那点人马是什么个情况,他能不清楚吗?
说实话,也就是架子货,列阵看着还行,真打,还不如展示挥锄头种地。
“咱们南边说不好,反正消息传过来就是说,皇上那儿觉得丢了面子,要找回来,正在筹划这个事儿。”
吴占魁短期桌上的茶轻啜了一口,才继续说道:“你那个百户,能打的有多少?”
29第一次文人聚会
“你那个百户,能打的有多少?”
吴占魁小声询问魏勐,显然他更关心这个。
魏勐闻言沉默片刻,心里盘算后才说道:“要是按照战兵的要求,我那边有十来个人,另外身体强壮,反应灵活的,勉强有一战之力的,大概还能有二三十个人。
剩下的那几十个人,装装样子还行,真打,不行,都已经只会种地了。”
“三四十个啊,也算好的了。”
吴占魁听了魏勐的话,微微点头,好像对这个结果很满意的样子。
而这幅表情和动作落到魏勐眼中,那就只能继续拉低现在卫所军的下限了。
“我说大舅哥,北边打仗,还要使唤我们吗?北边边军不少了。”
魏勐知道九江卫貌似就是空架子了,但是他还是不怎么担心,只要自己手底下有人就行。
但是,就算有那么些人,要是真被派去了北边,那还不是羊入虎口,他可不想去北边打仗,那是要命的差事。
“湖广、江西调拨军粮,可能要我们派人护送,直接到前线。”
吴占魁回答道,不过也看出魏勐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面上显出浓浓的担忧神情,又安慰道:“只是有这个可能,八字还没一撇儿。
再说了,就算边军能打,那也是依托城池作战,我听到的消息,边军现在野战能力也不行,出了城也和送菜差不多。
我估摸着,做这些准备,也就是给皇上看的,打起来的概率很小。”
“那就好,那就好,能不打就不打。”
魏勐听到后面几句,心里的担忧也就去了大半。
按照正常人的思维,军队战力不行,那就防守。
想来京城那帮大佬,也不愿意军队派出去吃了败仗,到时候追究起来,他们怕也落不到好。
到现在,大明的官军都已经不想打仗了,好好的呆在地方上捞银子,早已失去了开疆拓土,马上封爵的锐气。
也就是北方边镇的军户,为了保护自己和家人,当然也是为了赏金,还愿意和鞑子交战,内地卫所战力早已衰败不堪。
也正是自家人知自家事,知道手底下人打仗不行,当官的也就更不敢往那个方向上去想。
“明天我把刘千户请过来吃顿酒,你们也都是认识的,顺便探探口风。”
听到吴占魁说起大儿子的亲事儿,魏勐马上就来了精神,这次出来这就是主要要办的大事儿。
“以前我也试探过几次,老刘说你家小子还不错,我觉得有戏。”
“那就好,全劳大舅哥帮忙了。”
魏勐听到这话,心里自然乐开了花。
这年头,说实话,普通军户真不好找人家。
军户的女儿,有机会就往外嫁,那怕穷点,也不愿意继续留在军中。
所以,基层军卒大多是相互之间联姻。
当然,这是说的比较委婉的话,实际就是换媳妇儿。
军官的还好一点,百户,怎么也是朝廷认命的正式武职。
除非家里的闺女真的非常优秀,生的标致,还有可能和民籍的其他人联姻,但目标一般也是士绅,绝不可能是平头老百姓。
“亲事儿定下来,我们过几天去趟府城,我岳丈那边还有话说。”
吴占魁接着又说道。
“张大人那里有什么吩咐,舅哥直接传话就好了。”
魏勐听到说还要去九江府,微微皱眉,心里有点纳闷。
“也是要准备万全的法子,岳丈关系在京城都督府,那边传的消息,北伐的事儿不管最后成不成,咱们都得当成真的来准备。
万一上面抽调了我岳丈过去,我肯定只能跟着去的,手里不准备好人手,心里还是不踏实。
这两天你就好好合计下,看需要什么装备,到时候直接从卫所库房里先给你调拨一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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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勐刚刚稍安的心又被提起来了,虽然说的只是做一个准备,可是听在耳朵里还是有点吓人。
不过这个时候,他肯定不能摇头的。
真要点兵点下来,自己肯定跑不脱,只能下来想想要点什么装备。
大明朝,每年在军费上的开支是不少的,只是大多没有落到实处。
每年军器局生产的武器装备根本不能保证部队的需要,只能是大量生产劣质装备凑数。
对于这些事儿,官场上下都是心知肚明的,只是没人去揭开这个盖子。
但是,每个卫所多多少少还是预备了一些堪用的,只是不下拨,都是留在关键时候装备亲信部队的。
战场上,只有自己的人马战力有保证,才是保命的本钱。
而在隔壁房里,魏广德和吴栋、魏文才也在聊着文章学问。
魏文才虽然不读书了,可是当年也是看过书的,这年头读过书的人,谁还没有个“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想法。
其实这里面真正感兴趣的是吴栋和魏广德,魏文才插科打诨只是不想自己干坐在那里。
“对了,后天,我约了曾元述,还有马祥他们喝酒,都是我的同年,还有几个是同窗,到时候你们也一起去吧,小表弟是要走科举的,说不好什么时候就和我那几个同窗也成同年了。”
吴栋喝着茶,忽然想起后面几天的安排,于是就开口说道。
“文人聚会啊,好好好。”
魏广德心里那个高兴啊,以前知道古代读书人经常聚会,穿过来半年,自己还一直呆在穷乡僻壤,都没有参与过。
“算不上,就是本地的几个朋友,一起喝喝酒,听听曲儿。”
吴栋笑着说道,他看出来了,自己这个小表弟貌似对这些社交很感兴趣的,于是又接着说道:“要不以后你干脆搬过来住,县城里也有先生的,不耽误你用功读书,将来县试府试也方便。
最关键的是,每年县试前后,周边的文人士子汇集,自然会有各种聚会活动。”
“这样啊。”
魏广德低头想想,随即还是摇头说道:“算了,离家太久我也不习惯,反正家离县城也不远,以后县试的时候过来也是一样的。
表哥,说说这次聚会的详情吧,免得到时候什么都不知道,丢了表哥的面子。”
“这次聚会其实是曾元述做东,他有个远宗亲戚回来祭祖,湖广承天人,今年刚考取了秀才,叫曾省吾......”
30考试法宝(除夕到了,愿你合家团圆,幸福安康)
“这次聚会其实是曾元述做东,他有个远宗亲戚回来祭祖,湖广承天人,今年刚考取了秀才,叫曾省吾,年龄和我们相仿,好像大两岁,不到二十,也算出了个人才了。”
吴栋开始介绍起来,其实这次聚会,一方面是曾家介绍自己子弟和其他的读书人认识认识,另一方面也是显摆一下,虽然曾家小的一辈中还没人考取秀才功名,可是人家的亲戚里可是有能人了。
二十不到就考取秀才功名,这在古代是很厉害的了,要是运气好,未来几年再考个举人进士还是比较靠谱的。
明清两代是科举制度完善的时期,从最初级的县试开始,到最后的殿试,其实少有二十岁以下中进士的。
有,但非常少。
大部分进士都是三、四十岁的时候上榜的,二十岁的时候好多还在撸起袖子考秀才。
“对了表哥,你那里有没有最近几年优秀考生的范文卷子?”
这次出门,魏广德很清楚,父母和大哥的主要工作就是把打个的亲事敲定,而到了他自己这里,自然就是找更多的优秀八股文。
虽然只写了两个月的八股文,但是魏广德还是认识到了,多看多记多写是真的很重要。
多看别人的优秀文章,记住其中的观点和遣词造句,在自己写作八股文的时候运用进去,这就是现在魏广德要做的。
八股文,说起来难,其实也不难。
对于有卓越的记忆力的人来说,你看到考官给出的题目,知道题目的意思和出处,那么后面的就好办了。
按照八股文的架构,还有已经出现过的破题,自己对题目的看法就是干。
之所以魏广德还要多写,其实主要还是对现在的文化极度的不适应。
虽然已经融合了小魏广德的灵魂,但是后世的魏广德才是占据支配地位的。
而在后世,魏广德从小学到中学的作文,全部都是白话文,谁特么的会写那些文绉绉的语句。
既然不会写,那就只能多写,通过多写丰富自己头脑中的那些语言,形成一种记忆。
其实八股文中,大多数都是假大空的废话,因为大家基本上都是类似的观点,唯一的区别就是怎么用词,让人看起来感觉到新颖。
明朝考官大多标榜求实尚正,只许考生做浑厚老成的死板文章,不得用诗赋式的华丽词藻,不得引用经典以外的其它任何书籍。
最后那条到是真的,魏广德看了不少八股文都很少引用其他的书籍内容。
当然,也许是他现在看的大多是县试府试卷子有关,毕竟层次就在那里摆着。
但是华丽辞藻这个,在孙夫子口中,那就得看考官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不是所有八股文都要做成死水一潭才好。
要是考官喜欢诗赋式的文字,那就要用词华丽。
孙夫子教魏广德的,更多的还是应试教育那一套,想方设法考中。
当然,对于这些,也算是投机取巧的的东西,魏广德是不反感的。
好吧,说了这么多,其实就是魏广德需要找更多的优秀八股文来背,至少要搞清楚大部分题目,怎么破题,还有就是了解这个时代读书人的观点。
毕竟,现在的魏广德,其实对于很多问题的思考,和这个时代的人是格格不入的,他不想表现出来,还是和光同尘吧。
至于解决方式,那就是抄,抄别人的观点,换个说法写出来,不突兀,先拿到功名再说。
这个时候的魏广德,一心想的其实只有功名利禄,好容易到了古代,娇妻美妾,纸醉金迷才是他这个时候想要得到的。
但是魏广德现在的家世就那样,要想得到这些还得靠自己去拼。
后世想要过上好的生活,还要从小学一直拼到高中,只有进入一所好大学才有机会享受几十年。
而今到了明朝,要想过好日子,魏广德也打算辛苦十二年,争取拿下功名。
现在魏广德的目标,最低要求是秀才,到时候自己窝在马当这里,还是可以作威作福一辈子的。
第二目标当然就是举人了,当然还有终极目标,那就是会试过关参加殿试,弄个进士出来,当官。
要是只考到举人,魏广德不打算出仕,毕竟官太小了。
前两月,魏广德有记起明朝有这么个牛人了,那就是海瑞,不过海大人的生活,肯定不是他想要的。
但是魏广德确实记得,海瑞貌似就不是进士,只是个举人为官。
举人出来做官,自然障碍也很大,好在海大人坚持自己的特点,而且一直坚持到晚年,从不入流小官杀到三品还是几品,不过似乎官途并不顺。
魏广德即不想做贪官,也不想做清官,自然就呆在老家最好。
如果在这十二年的奋斗中能够拿下举人功名,魏广德也打算去冲一冲会试。
当然,这些对现在的魏广德来说,有点遥远,但是他还是要做准备。
准备的第一步,当然就是收集优秀文章死记硬背再说。
至于说这样的文章没有思想,没有内涵,其实对于魏广德来说真不重要,他可不奢望自己能够三元、六元的疯狂冲上去。
记得后世看到过的哪本小说里面不是就有说,明朝哪个皇帝的时代,要是你中了一甲,拿到状元榜眼探花,反而是惹祸的,被当时的当朝首辅给整的生活不能自理。
真假,魏广德没法判断,但是自己不想做出头鸟,享受生活才是他要做的。
吴栋这里自然有一些这样的文章,而且还不少,除去一些重复的,还有很多是魏广德没有的。
光是看看,多看几遍,是能够记下,不过这可不是魏广德要的稳,还是自己手里有一份最好,没事儿就看看。
可惜,吴栋这里收集的文章,大多都是手抄本,毕竟这些文章档次有点低,可没有书肆去刊印发售。
看着桌上被魏广德翻出来的文章,吴栋笑道:“回头我找人给你抄一份就是了,几两银子,读书人有的是人抢着帮你抄这些。
不过,自己抄其实才是最好的,不仅加深记忆,还能练字。
对了,后天聚会的时候,你也可以问问其他人,别的不敢说,曾家收集的这类文章肯定多......”
31靖水楼(难忘今宵笑开怀,幸福好运滚滚来)
初五,快中午的时候,魏广德跟着吴栋,还有大哥魏文才坐着马车往江边走。
泽彭县位于长江边,站在县城城墙上就能远远看到江面和江上往来如梭的商船。
不过他们这次并不是往县城方向去,泽彭县最繁华的区域,除了高高城墙里的县城外,还有就是江边码头附近的许多建筑。
其实泽彭县的码头说不上繁华,远远比不了九江和湖口,可是在这个时代,只要靠近大江大河的城镇,繁华程度还是远超其他地方。
这次曾元述做东的地点选择的是江边的靖水楼,也算是泽彭县知名的大酒楼了。
说道知名,自然是因为魏广德这么认为的,因为他哥魏文才和他说起县城情况的时候,顺嘴就提到过这家酒楼。
坐落于长江岸边,登楼远望长江之水天上来,魏广德上了这酒楼后,就深深的体会到了。
以往是站在岸边看,可能水平高度不够,感觉没现在这么震撼。
“怪不得古代的诗人站在江边酒楼上就诗兴大发,一首接一首的佳作问世。”
魏广德这会儿心里是这么想的,其实他不知道的是,长边边上的酒楼多了去了,真正成名的其实也就那几家,而文人骚客们留下的诗作文章那么多,真正流传下来的又有多少?
还是运气啊!!!
曾元述作为这次宴会的东家,自然早早就到了这里,靠近江边的饭桌早就订好,吴栋他们一行还算是来的比较晚的,至少一桌人大多都先到了。
“失礼失礼。”
吴栋上楼就看见正往楼梯口望的曾元述,急忙抱拳说道,带着魏文才、魏广德两兄弟快不过去。
这会儿看到客人到了,酒桌上的几位也都纷纷起身向他们施礼。
随着吴栋的介绍,魏广德知道了桌上几个士子打扮的人的身份,和来之前吴栋说的差不多,上首两人,分别就是曾元述和曾省吾了,旁边的就是马祥等人。
曾省吾已经是在座一桌人中身份最高的,当然这不是指的年龄,而是功名,他已经是秀才了,虽然不是江西的,但是在大明朝,湖广和江西,那都是科举大省,两地读书氛围相仿,所以竞争也是十分激烈的,含金量自然不低。
所以一桌人,只有他穿的是襕衫也和其他士子穿的不同,是圆领大袖衫,明显有别于其他人。
“这是吾表弟,魏文才、魏广德。”
吴栋指着魏家两兄弟给他们介绍道,“这次表弟他们来家,所以我就一起带过来了,认识认识我们彭泽县的名士,顺便也让他们跟着长长见识。”
吴栋先是客气一番后,又介绍了下两人的情况。
魏文才也是读过书的,只要不是让他写,一切都还能马马虎虎应付过去,装个读书人问题还是不大的,虽然他只读了四书,不过有天赋记忆在,说起子曰诗云那也是一套一套的,倒也能说得过去。
魏广德年岁小点,而且十一岁只是读了四书,在镇上也算出类拔萃了,可是在彭泽县里来说,那就只能算一般。
像这次的东道曾家,他们家的孩童进学都比较早,五六岁,六七岁就开始蒙学了,一般十岁左右就把四书学的差不多了,这也是书香门第的子弟和其他家庭孩子的区别。
人到齐,很快酒菜就端上桌,众人开始攀谈起来,而重点自然是已经身为秀才的曾省吾。
在座众人中,年龄最大的是马祥,其次才是曾省吾,曾元述还有吴栋他们,魏文才和魏广德算是最小的,所以这群人大多也没有把魏广德两兄弟看在眼里。
在他们看来,就算是吴栋,其实也没法和他们相比,因为他们才是正经的读书人,吴栋算什么,只能袭武职的家伙。
只是吧,吴栋运气是真的好,在众多同窗士子当中,竟然一次性就通过县试府试,拿到童生的名头。
要知道,在座人众里,只有曾元述和马祥是童生,其他的什么都不是。
当然,有这个想法的人里面,可没有曾元述和马祥,毕竟他们考过来了,知道考试的艰辛。
虽然吴栋注定不可能和他们一样,但是也愿意结交。
学识就在那里,不增不减。
其实那些看吴栋不顺眼的,也就是羡慕嫉妒他考过了县试府试,但是也只能心里想想。
对读书人来说,这样的心思是不能宣之于口的,那会坏了自己的名声。
再怎么说,吴栋是正儿八经的童生,还是他们的同窗。
众人喝着酒吃着菜说说笑笑,宴会气氛很热烈,魏广德也有机会喝上这时代的酒了,不是白酒,黄酒,本地的封缸酒。
听着他们一会儿说起四书,一会儿又扯到五经上去,时不时还有人高声唱出诗词,魏文才这会儿似乎也很亢奋,把自己学过的那些,早就丢到爪哇国的东西重新拣起来。
魏广德喝着酒吃着菜,听着他们一番长篇大论,心里却想的还是晚点,找机会问问表哥嘴里说的曾元述那里,搭个话,问问那些八股范文。
正想着呢,楼梯处蹬蹬蹬响起上楼的声音,几个男女上了楼来。
魏广德没有受酒桌上激烈谈论的影响,自然就听到响动,转头就望了过去。
前面一个一身大红罗衣,浓妆艳抹的女人,看上去上了岁数,年轻的时候怕也是一个红粉俏佳人,一路走来似乎还带着一丝妖媚。
这就很要命了,毕竟估计有四十多了,虽然后世也说熟女熟女,可是这就太熟透了。
魏广德心里想着,果断转移视线看向她身后。
而在她身后的却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一身粉梅色雪狐棉衣,芙蓉祥云百花褶裙,身披淡兰色的梅花衫,头上云髻斜插宝簪,缀着紫玉显得很幽雅,流苏挽在三千青丝上,仅仅是略施粉黛,但却是红唇秀靥、人比花娇。
美女啊!
魏广德心里哀叹一声,叹是因为在后世电视网络中看惯了各式美女后,见到这个姑娘也会让你眼前一亮,哀的却是现在自己十一岁的年纪。
好吧,毛都没长齐。
两女身后还有不少男男女女,似乎是随从,又好像是......
两女身后的确实是随侍丫鬟,后面的却是拿着一件一件的乐器,就是乐器。
古代的乐团吗?
魏广德在心里想着,不过很快就有人给出了答案。
“哎哟,刘鸨母,你可算带着人来了。”
曾元述也看到进来的人后,大笑着向那个穿红罗衣的女人喊道。
32大过年的闹事儿
大年初一头一天,家家户户过新年。我祝你开门见喜,迎面来财,出门遇贵人,在家听喜报,最后还有……红包拿来!
.......
“今儿,可要湘云姑娘辛苦,让我堂哥看看我们江西美人的风采。”
曾元述在介绍下在座读书人后,就吩咐酒楼布置起来。
靖水楼上下只有三层,本就不算大,虽然装修精美,雕梁画栋,也就显示酒楼的豪华气派。
魏广德现在所在的三楼,自然就是酒楼最好的地方,不过也没有设置包厢雅间什么的。
今天是曾元述包下了这第三层,除了他请来的客人,自然也不会有其他人上来。
这三层的面积,魏广德目测大概几十平米,也不算小,只是明显屏风后面还堆叠这桌椅板凳。
显然,因为是包席,所以酒家就把多余的桌椅搬到角落,用屏风隔断。
那鸨母让后面的乐手去屏风后面就坐,自己则是带着湘云姑娘先是给桌上客人们敬酒,到这个时候,魏广德也知道了这一行人是什么来历。
那个鸨母姓刘,是芳华楼的老鸨,客人们都叫她刘鸨母,而带来的姑娘就是湘云,是芳华楼的头牌了,她们也是曾公子请来献唱助兴的。
刘鸨母带着湘云挨个敬了一杯酒,也算是欢场老手的她自然知道通过敬酒的方式,短短几句话,她也就能对在座的客人有个大致了解。
轮到魏广德的时候,毕竟现在还是娃娃脸,一看就知道还是个孩子,看了眼桌上的酒杯后,刘鸨母还是让湘云上前给他斟上一杯酒,魏广德在这个时候也才有机会近看了下这个湘云姑娘。
美女,确实是个美女,不过现在看起来也没有先前那么惊艳了。
魏广德第二次看湘云姑娘的时候,心里就没有了之前那种感觉,内心还真有点奇怪。
不过随着湘云端杯敬酒的时候,魏广德忽然有所悟了。
自己穿到明朝来,见得多的也就是老娘,还有镇上一些妇人,而她们都是平常打扮,可没有像这对女人这样,一身盛装,头上也是带满珠钗玉环。
好吧,就是以前魏母没有打扮,头饰也很简单,所以魏广德还没有看到过古装女子的那种美。
就算是过年到县里,因为是回娘家,魏母也是没有刻意打扮的。
表姐母女虽然有打扮,但也很简单,头上也没带多少珠钗。
魏广德算是在这个湘云姑娘这里,第一次感受到了汉服美女之美。
想想也是,要是她们不注重仪表,生意也就不要做了。
在乐手们都准备妥当后,湘云姑娘就开始唱曲,为酒宴助兴。
魏广德到了明朝,还是第一次听到这里的流行音乐。
在魏广德那个时代,说实话,很少听到明清时代的音乐了。
虽然很多标榜的华夏风,或者古典音乐,都是宣称古风歌曲的。
但是,在这会儿魏广德看来,似乎相差甚远。
当然,不是说大明朝的音乐更好,而是实在是让他有点,感觉还没以前听的那些古筝演奏强。
屏风后面乐手们吹拉弹唱,忙的不亦乐乎,但还是让魏广德很是不适应。
不过看到一桌子人在音乐响起,湘云姑娘开始唱曲后,都逐渐停止了交谈,听起宛转悠扬的歌声,看上去很陶醉似的。
到这个时候,魏广德不得不承认,几百年的进步,乐器不断推陈出新,音质音色其实更加完美动听。
听不来啊。
魏广德在心里感叹一声,然后学着其他人的样子陶醉其中。
不过仔细听曲,魏广德又有了惊人的发现,明朝竟然极为推崇宋词。
连听湘云姑娘唱了两首曲子,都是柳永的词儿,情歌啊。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栏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旋律不怎么样,不过这湘云姑娘的嗓音还是不错的。
来自后世的魏广德心里评价道,实在是有点听不习惯这些流行歌曲。
在湘云姑娘唱完一曲后,魏广德也是跟着众人拍手叫好。
就当是玩闹好了。
魏广德现在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反正不能表现出自己不喜欢的样子来,免得被那边几个书生看作不懂音律的土包子。
实际上他确实是不懂音律的土包子。
对于音乐,他只能简单的判断,好听还是不好听。
湘云姑娘也是唱两首曲子就下来歇息一会儿,吃几口菜,陪着喝几盅酒,顺便邀请在座的书生士子多去芳华楼捧场云云。
好吧,就是拉客人,可见欢场的竞争也是很激烈的。
就在歇息了片刻,湘云姑娘再次开始唱曲没多久,就听见楼梯那边传来一阵嘈杂声,似乎有人要上来,只是被堵在下面上不来。
魏广德知道这些和自己没关系,也就是因为他的心思没放在听曲上,才注意到这些。
不过没多一会儿,他就不能不注意了,因为果然有人要强行上楼,店家似乎只是堵在那里也不敢拒绝,一个劲的解释求饶,但是对方也是硬茬,不断的推挤这楼道上的店家,一步步的走上来。
“姓刘的,大爷去你芳华楼听湘云唱曲,你竟敢把人带到外面来回野汉子了。”
“给你脸了还,都不打招呼。。。。。”
楼道那里应该不少人,魏广德断断续续听到有人在那里叫骂。
姓刘的,芳华楼,显然这些人是冲着那个刘老鸨来的。
楼道的喧闹自然也传了过来,这边酒桌上的人都听到了,好奇的望了过去,但是听清楚说话的人后,一桌子人脸色就不好看起来。
当然,变色的也就是曾元述,吴栋等人,曾省吾,还有魏家两兄弟都还搞不清楚状况,只以为是找那个刘老鸨的。
湘云那边的唱曲也停了下来,脸色很不好看的望向楼道那里,这个时候那刘老鸨已经快步走了过去。
魏广德注意到众人的脸色变化,心里就猜到其中肯定有事儿,自然也就不再像之前那样轻松的看稀奇,而是注意着桌上几位的一举一动。
之前他可是听表哥吴栋说过,曾家在彭泽县也是有头有脸的大户,楼下闹事儿的怕不会不知道楼上客人的身份,店家可不是傻子,肯定一早就说了。
但是事儿闹到现在,对方依旧很蛮横的要上楼,哪怕刘老鸨已经过去,在小声向对方说着什么,但明显人家并不打算放手,那目的也就很明显了,根本就不是冲着湘云和刘老鸨来的,而是对着曾元述。
怕是不能善了了。
魏广德在心里想到,大过年的就来闹事儿,一会打闹起来,看着一桌子的菜肴,怕真要碎碎平安了。
33剑拔弩张
正月初二祝福到:过大年,放鞭炮;团圆饭,好味道;人团圆,喜气闹;家安乐,福气报;平安符,家里罩;幸运签,都抽到;新一年,万事好!
.......
“曾公子,小店实在也没法子,张公子这硬要上楼,小的实在没法子。”
这会儿,店家掌柜已经快步到了酒桌前,小心翼翼的把情况说给曾元述知道,毕竟今天人家可是包下三楼,可是自己却没办法稳住那位张大少。
曾元述一早就听出了楼下嚣张的声音,彭泽县敢这么不给他面子的人不多,楼下就来了一位。
看了眼已经一脸残色的湘云姑娘,曾元述知道,其实她们不过就是遭了鱼池之殃,只是他也没想到,这个张好楚大过年的也不消停,平时里斗斗嘴,打打架也就是了,可现在年都没过完,就又来找场子。
“让他们上来吧。”
曾元述也不想难为靖水楼的人,这不是他的风格。
而那边魏广德在吴栋悄声解释下也知道来的是什么人了,也是泽彭县有名的家族。
泽彭县三大家,曾陈张,这个张好楚就是现在张家年轻一辈里的大哥了,平时做事只是嚣张,但也不做欺压乡邻的事儿,和曾元述碰头,虽然谈不上关系好,可是也至少要点点头,面子上还是过得去。
不过两人关系恶劣也就是这两年的事儿,大家都是读书人,自然比的就是功名。
上次参加科举,曾元述和张好楚都去了,县试通过,还是皆大欢喜的,可是到了府试就变了。
府试张榜过后,曾元述、吴栋和马祥都顺利过关,拿下了童生,而一开始信誓旦旦手到擒来的张好楚落榜了。
本来落榜也是常态,每次考试都是九成以上的考生失利,其实大家都清楚。
可坏事儿就在于张榜前一天,十几个泽彭学子讨论考题的时候,张好楚还奚落了曾元述和吴栋写的文章,认为他们今科无望。
第二天张榜后,张好楚张大少落了大脸,一声没坑就离开了九江府城。
正常节奏,这事儿就到这里结束,但是在曾元述、吴栋等人高高兴兴回到泽彭县的时候才知道,就在前两天,泽彭县里就流传起他们贿赂知府教谕,拿到童生资格的谣言了。
这类谣言流传很快,在他们回到泽彭县的时候就已经传得满天飞了。
其实明朝的童生资格,说实话是真不值钱,没有任何的优待,仅仅就是可以参加院试的资格而已。
一般来说,各地父母官,也就是知县和知府,在县试府试的时候都会睁一眼闭一眼让本地大族子弟顺利通过,并不会刻意施加门槛。
张好楚估计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早早的就认为自己的童生试会很顺利的通过,只是没成想发生了意外,这届九江知府他不按常理出牌。
曾元述找人查谣言的源头,很快也发现谣传最早就是张家那边下人传出来的,具体是不是张好楚的授意也不好说。
很多东西,大家都是心知肚明,大家族子弟一般是不会造这个谣言的,毕竟还牵扯到知府头上,虽然这里是泽彭,知府未必会知道这里的事儿。
吴栋他们当然也找曾元述说过这事儿,可是没法说太多,都不知道这是张好楚说的还是他的狐朋狗友为了讨好他这么说的,下人听到就以为是少爷落榜的真相。
曾元述也曾私下找过张好楚,张好楚对此却是不加理会,还笑称“身正不怕影子斜”,把曾元述气个半死。
而之后的谣言就更多了,又说院试也买通关节的,今科秀才必中,还有说要是不中,那就是因为消息泄露,怕逃不过悠悠众口。
总之,直接把曾元述他们的院试之路完全封闭了,不管中与不中,都特么逃不过作弊一途。
双方的矛盾在曾元述等人院试落榜后终于爆发了,在泽彭县某酒楼上两伙人不期而遇,先是言语里夹枪带棒,含沙射影,最后气不过的几人终于大打出手。
还好,几个读书人平时作威作福惯了,战斗力确实不怎么样,虽然都是鼻青脸肿但是都没大碍,皮外伤而已。
之后,两人出门的随从就直线增加,此后见面几乎都要大打一场。
对于两家的长辈,却没有在此问题上出面,似乎也是想要磨一磨小辈的能力。
这是魏广德猜想的,反正知道年前还干了一场。
魏广德看了眼自己表哥,这位可是未来的千户大人,居然也是没有丝毫战斗力的,实在是,不好说。
“他们这样打架,知县不管?”
魏广德吃惊之下,小声问道。
“管个屁,名不举官不纠。
打坏东西人家赔,谁去告官,只要不出人命就万事大吉。”
吴栋对魏广德小声说道:“咱们这位知县老爷是真正的践行君子之道的人物,治下宣扬的是无为而治,有告官的,直接先让回去找乡老里正调解。
实在要告官的,有理没理就先打一顿板子再说。
在他的眼里,闹事儿的就是刁民,不服王化,心中没有礼仪谦让。”
听到表哥这么说,魏广德感到一阵无语。
“那现在县里有纠纷,都怎么办?直接私下解决?”
“那当然,最后看谁拳头大,背景硬。
我听说我们县一年的官司不超过十个,报上去就说是县尊治理有方,地方上百姓也是温文尔雅、安居乐业,反正咱们泽彭县就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说到这里,吴栋自己都笑了。
现在曾家和张家每个月几乎就要干一架,有时候他遇到了也要叫自己的随从上去助拳,他的随从都是吴千户养的家将,很能打那种。
“这大过年的也不消停,今天会打起来吗?”
魏广德小声问道。
说出这话的时候,大哥魏文才已经在一边两眼放光了。
“正常的话,应该要打一架。”
吴栋的回答让魏广德感觉很无语,似乎他也是有点跃跃欲试的样子。
说话的时候,人都已经上来了,不止有张好楚和他身边的一群好友和手下随从,曾元述、吴栋带出来的人也都上来了,整个三楼都被人站满。
而靖水楼的掌柜却是在一边擦汗,等着接下来的战争。
曾元述没等张好楚说话,右手一拍桌面站起身道:“张好楚,上次没把你教训够,大过年的还敢来讨打。”
说完这话,又扭头对刘鸨母和湘云说道:“这里没你们的事儿了,下去吧。”
面对着剑拔弩张的两伙人,芳华楼的人早已是战战兢兢,这会儿听到曾元述的话,忙不迭的对场内两伙人作个揖,逃下楼去。
34慢
大年初三拜个年,快快乐乐开心年!
...........
靖水楼三层上已经清场,只剩下两拨人马向相对立着,场面一时间也是剑拔弩张,紧张到极点。
“姓曾的,上次被你的人埋伏,今天就是要来找回场子的。”
也是士子打扮的张好楚这会儿站在家仆身后,也是大喇喇的冲着曾元述喊话道。
话说到这份上,人都已经堵楼上了,接下来似乎就该是一场火并了,实在是机会难得。
今天天气不错,张好楚只是出城透透气,谁知道会在江边发现曾元述的马车,在打探消息后发现对方这次带的人不多,正是个难得的机会。
今天出门,吴栋和魏广德他们都没带多少人,除了兼做马夫的随从,就只有两个家将跟随,这会儿这两人也都上来了,毕竟这样的场面也不是第一次遇到。
只是两人并没有站在人群的最前面,而是站在吴栋他们身前。
“大胆,住手,谁给你们这么大的胆子,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聚众斗殴,难道真不怕王法吗?”
魏广德这会儿正躲在大哥魏文才身后,魏广德看了眼这一桌人,感觉还是自己大哥战斗力更强一点。
至于身前的那些家丁下人,魏广德不熟悉,自然信不过。
不过也就在这个当头上,身后忽然传出一阵雄浑有力的话语,让本就紧张的对峙差点就失控了。
这声音魏广德还算熟悉,知道是那个秀才曾省吾发出的,毕竟现在在座不少学子不时请教于他,魏广德也凑趣问过两个问题,对着声音也熟悉一些。
本来真要挥拳让手下动手的张好楚张公子听到对面有人这么说话,心里好笑,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装什么大尾巴狼。
上楼前他可是让人打探过了,没大人在,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小青年,怕个毛线。
至于王法,早特么的在泽彭县就没王法了。
两家下人之间打斗,多大点事儿,只要不闹出人命。
老大这么想,他的那些手下自然也是这么想的,已经是撸起袖子就等着自家公子一声令下,他们就涌过去干架。
“谁这么搞笑,这会儿说这些屁话,有种站出来,今天第一个就打你。”
张好楚是有本事嚣张的,因为今天他带来的人更多一些。
打架嘛,还不就是仗着人多,除非遇到不要命的。
对于两家的下人,他们也是极有分寸的,打人可以打伤,但绝不会打死,甚至重伤都不行,这也算是两伙打手之间的默契了。
打完了,回去公子给治伤,还有赏钱可拿,何乐而不为。
每次打架,气势要吼出来,拳脚上去也要重,但是都不会对着致命的地方招呼,久而久之两家的这些护院家丁下人们还挺期待的,每月切磋一场,时间把控也很好。
“坐下。”
依旧是那个声音,曾省吾这会儿也从其他人那里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自然对于自家和张家的处事方式极度不满,这才出言喝止。
曾元述自然不甘就此退后,还想要争点什么,但是却被曾省吾打断,小声耳语几句后就只是皱着眉头不再说话。
强行让曾元述退后闭嘴后,曾省吾这会儿也站出来,拨开了身前站立的几个下人。
“张公子,你是张家的人,自然也是饱读诗书之人,当知道王法无情。
之前你与我这族弟之间的龌龊,我不知道,也没看见。
但是,今天,我也在这里,你们双方这样聚众斗殴,按大明律,轻则苔二十,重则苔四十。
就算你们站在一边不动手,按律相争为斗而斗殴者,参与者皆坐。
真要打起来,这里诸位一个也跑不掉,我就是证人。”
就在对面众人哄笑中开始缓步前移,捞衣挽袖摩拳擦掌准备动手的时候,耳边忽然听到张好楚大喊一声。
“慢。”
一开始张好楚也没理会对面说话人,估计是读书读傻了的,这几个月彭泽县城,里里外外都打了好几架了,也没见傻子出来讲大明律。
今天有点稀奇了,有人站出来给他们讲大明律了。
不过看清楚对面站出来一个面生的人,张好楚其实一开始也没当会事儿,估计是谁家的亲戚,没看到那边还有两个面生的人,其中一个还是小孩,估计都顶不住自己手下一拳就躺下了。
以前在外面怼上,见势不妙还可以跑,这次被堵在酒楼里,看你怎么跑,张好楚自然是不打算就这么轻易放过这个机会的。
等人走出来,张好楚看清对方的穿着后,再想想刚才对方说的话,心里还就有一颤。
今天怕是不好打这一架了。
对方明显也是个读书之人,只是他的衣服怎么能是那样?
别看大家穿的都是道袍,可不管是他自己,还是曾元述都是交领,可不是圆领,就这么一个小小的细节,就代表着站出来这位老兄,貌似,可能,应该是个秀才。
秀才不可怕,自家老爹也是秀才,可也正因此他知道,有点麻烦了。
想想他之前所说的话,张好楚知道今天怕是打不起来了。
其实他敢和曾元述打架的原因,还是在于他和曾元述他们的身份都是一样的。
别看曾元述混到了童生的名头,可是童生并没有任何特权,见了县官一样要下跪,和他没考取童生资格的人是一样的,大家其实都是拜孔孟,读圣贤书的。
可现在对方冒出一个秀才,那就有点麻烦了。
看对方的意思,特别是曾元述那边的反应来看,似乎这人还不是受到曾元述影响的。
张好楚好强斗狠无法无天是不错,可也不是蠢人。
读书的,其实也都没有笨蛋,蠢的早就吃不上饭了。
没看到曾元述那个霸道的家伙这会儿也偃旗息鼓了,这说明眼前这位怕是在他们曾家也是有话语权的,还这么年轻。
叫住手下人,不忙动手,还是先要搞清楚这人是谁?
手下人打探回来说都是一帮读书人,这人还面生,不像本地人,还是要先搞清楚对方来历再说。
反正人都堵在这里,到时候自己要搓要捏还不是看心情。
35请教
“敢问尊驾贵姓。”
张好楚好强斗狠无法无天是不错,可也不是蠢人。
读书的,其实也都没有笨蛋,蠢的早就吃不上饭了。
没看到曾元述那个霸道的家伙这会儿也偃旗息鼓了,这说明眼前这位怕是在他们曾家也是有话语权的,还这么年轻,自然马上就是衣服士子语气开口询问道,手上还不忘行礼。
“在下湖广曾省吾,和元述是族亲。
族兄和你之间的争斗我已知晓,依我之见,双方不如罢手,也免得下人们受到皮肉之苦......”
魏广德这会儿看着站在前面的曾省吾开始和张好楚交涉,很是瞠目结舌,这也行?
“他是秀才。”
或许是看出来魏广德的惊异,回过神来的吴栋在他耳边小声说道。
一语惊醒梦中人。
吴栋的话让魏广德也反应过来,那个张好楚担心的怕还真是这个秀才的身份。
秀才在明朝是有特权的,普通的平头老百姓谁敢打秀才?
别说打了,骂都是不行的。
就他往那里一站,张好楚那边还真的就不敢对手了,因为后果貌似严重。
后世那些文学作品,大多把秀才刻画成一个形象,那就是穷秀才,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受到这些作品的影响,给后世人的感觉就是秀才好像又穷又弱。
穷,是真的穷,但那是针对有钱人而言,绝不是中下层普通百姓。
弱,也是真的弱,手无缚鸡之力,但是人家有政治特权,只是大多数秀才因为勤奋读书所以有些四体不勤。
实际上,不管是明朝还是清朝,秀才在地方上还是很有话语权的,是没人敢欺负的。
地方越小,这样的话语权越大。
开玩笑,要是这个口子开了,那其他的秀才又该作何感想?
自然是读书人会群起而攻之,杀一儆百。
就算秀才真的被人欺负,那也只能是同等功名或者更高功名的人才能办得到。
曾省吾的秀才身份够用吗?
还真够用,毕竟这会儿楼上的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小辈,他这个秀才功名就够用了。
虽然张好楚家也是家大业大,可是曾家也不是白给的。
张好楚老爹也是秀才,可曾家也有,而且曾元述的爷爷还是举人,只是已经老得走不动道了。
按照以前的惯例,这么打起来,其实也不是多大的事儿。
可要是这位外省来的秀才,不管不顾跑去见官.....
张好楚感觉到一丝不妙,有些事儿,能做但不能说,更不能曝光见官,哪怕是潜规则,只要不告到县衙,一切都有余地。
普通人好说,可是对于有功名的秀才来说,还就有点难办了。
魏广德以前知道读书人很牛逼,文官更是牛逼上天,这次算是真正见识到了。
就一个秀才,往那里一站,本来都该打起来的一场架,貌似消弭于无形了。
。。。。。。
“曾兄,不知你那里可有科考范文卷子,我想多学习学习。”
重新开宴后,众人的谈兴也是大减,魏广德也乘此机会向曾元述提出自己此来的目的。
“你要看那些卷子啊,有,还不少,以往数届的科考卷子,从院试到乡试,甚至会试卷子,只要九江府有,我们家都有收集。”
曾元述听到魏广德想要看科举卷子,也知道,这个时代的士子看以往科考卷子已经是约定俗成的事儿,大家都在揣摩其中的一些技巧。
“其实,广德现在就开始看时文有点偏早,更多的还是应该看四书注解和其他一些经意,理解吃透了,临考前一年再多练多写。”
这个时候,曾省吾忽然插嘴进来说道。
对于这个十来岁的娃娃,曾省吾并没有太多感觉,酒桌上他话也不多。
不过听到他现在就要阅读大量的时文,以自己的考试经验,曾省吾觉得自己应该给他提个醒,四书五经才是基础,写文技巧只是锦上添花。
完全读懂,理解透圣贤之言,才是立身之根本。
“受教。”
魏广德马上拱手说道。
魏广德对自己的读书是有计划的,他打算在今年就完成五经的阅读,同时顺便攻读四书,看书看累了就写篇八股文出来,既练好字儿又熟悉写作技巧,完美。
虽然不知道孙夫子什么时候让他参加县试,但是只要自己能做出一篇篇较好的作文,想来先生就会很快安排他参加考试试水。
之后,魏广德和曾元述约定了上门拜访的时间,当然主要就是想要找点时文接回去,反正表哥吴栋已经帮他找了两个穷书生,帮忙抄书。
是的,这些时文大多都是手抄本收藏,也有书肆刻印的时文合集,不过能有这个待遇的只能是乡试、会试的卷子。
对于现在魏广德收集的时文,说老实话,他自己也清楚,乡试会试卷子层次太高,还是院试的卷子其实最实惠。
不过有自己的计划,不代表魏广德就不虚心求教。
既然曾省吾愿意出言指点他的学问,魏广德自然趁机继续提问学习。
通过一些言谈,魏广德也隐隐察觉出,似乎这位年轻的曾省吾秀才,他的学问好像在自己老师孙夫子之上。
对此,魏广德自然就更加热络和他交流。
在座其他人和曾省吾交谈,还可以说是在切磋学问,到他这里就变成求教了。
其实四书五经的问题,在之前先贤的注解中大多已经得到所谓完美的解决,只是一些先贤的理解可能存在偏差,那就看你信谁。
而魏广德提出的问题却逐渐有了一点变化,一开始他的提问还算规矩,但是后面在发现曾省吾似乎非常善于思考,有自己的思想后,魏广德的提问就开始偏向他原来后世对一些事务的看法,这些和现在的看法差别也逐渐加大。
魏广德在这里提出这些问题,主要还是因为曾省吾的年轻,年轻就意味着接受新思想比较快,不像老学究那样不容易说通。
他当然不指望推广后世的观点,只是一个试探,这是他对未来乡试会试中答策论是需要考虑的。
他不得不在这事上面上点心,有些东西到底能不能写,他现在心里没底,正好趁这个机会提出来,看看其他人的看法,何况还是位秀才。
36明朝叫夜禁
从靖水楼回到吴家,天色也已经逐渐暗了下来。
这一顿酒席持续到申时末方才结束,魏广德都不知道怎么时间过得这么快,只是在闹剧后,趁着众人雅兴渐淡他才开始和曾省吾讨教学问。
随着酒宴继续,气氛也逐渐恢复过来。
只是毕竟太还小,一开始他哥魏文才和吴栋还没有管他喝酒,可是后面他们两个都喝的有点微醺,这才反应过来,这是酒不是水。
所以在后面,魏广德就没有再喝酒,离开靖水楼的时候一桌子人也就他还算清醒,能够自己走下楼,其他人都需要下人搀扶。
回到家,洗了把脸,喝了碗醒酒汤,魏广德就在自己屋里深思起来,回忆下今天的收获。
晚饭也没吃多少,大哥魏文才和表哥他们直接就没过来,他们已经醉了,正在呼呼大睡。
第二天,大哥就跟着父母登门拜访刘千户,时候魏广德才知道,其实就是定下刘家踏门的时间。
按照江西这里的风俗,长辈同意婚事后,还要先上门考察夫家的情况,满意了才下定,这才算是定下亲事,之后还有问名,就是双方生辰八字去和,之后还有送聘礼,也就是纳征,还有请期等等。
刘成刘副千户对大哥的观感不错,对大哥魏文才来说,后面就是一步步完成习俗,就可以入洞房了。
魏广德在第二天是央求表哥吴栋提着礼物拜访曾家,当然主要就是为了时文。
在曾元述的书房里,魏广德看到不少书籍和时文,算是第一次见到了书香门第的传承底蕴,别说近几科的优秀时文,之前几十年的时文也被保存的很好。
在书房里,魏广德还见到了曾省吾,他在彭泽这段时间,除了祭祖和一些应酬外,大多数时间也躲在这里土清净,也就是在这里看看书,写一些文章和曾元述等族中兄弟们探讨。
在和屋里众人见礼后,魏广德挑了不少时文,因为都是手抄本,所以也只能接回家几日,找人进行抄录,他个人可是没法做完的。
好在有表哥吴栋在,他知道县城附近那些穷书生,这两天已经雇人帮忙抄书了,看着魏广德又翻找出来的那些东西,他也知道回去还要多找点人手才行。
简单分类,其中曾省吾带的湖广那边的时文,可是要优先抄写,毕竟过了十五人家就要回乡继续温习功课,准备湖广乡试了。
在曾家呆到晚上吃过晚饭,魏广德才带着满满的战利品回家。
吴栋第二天又帮魏广德找了不少人帮着抄书,他们做事儿到是麻利,毕竟有钱可拿,而且他们还都是抄两份,自己还要留下一份供自己参详。
初八晚饭的时候,魏广德听到老爹说明天就动身去府城,这才想起之前父亲确实说过,等几天还要去趟九江府。
好吧,那里是魏广德来到这里后进的第一座大城市了,魏广德还是很期待的。
算了下时间,也不知道这次在九江府又会待上多长时间,魏广德只好和表哥商量一下,安排家人在文章抄好后送回曾家。
“都上船吧。”
舅舅吴占魁对站在码头上的家人吩咐道。
泽彭县距离九江有百多里路,要是继续骑马坐车过去的话,时间也要花去大半天时间。
关键还是距离太远,彭泽县可不是紧邻这九江府,中间还隔着湖口县,路上要是马车出点状况,那就有可能要在野外过夜。
好在沿长江逆流而上就可以到达九江府,这么算起来虽然时间好像要多花一点的,但是不用承受车马的颠簸之苦。
座船是张同知安排的卫所下属的船只,昨天才到的彭泽码头,就是为了接送吴占魁一行人。
上船后,母亲就和嫂子,还有连个侄女进了船舱休息,魏广德他们先是在外面站了会儿,不过天气确实很冷,很快他们也都进了船舱避寒。
船舶靠岸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下来了,好在之前早有联系,码头上还有张同知安排的下人正在等着他们的姑爷,下船上了马车就直接往城里去。
马车到达九江府城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马车上也挂起了灯笼。
九江府的城防是由九江卫驻府城的中军千户所负责,挂着卫指挥同知灯笼的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尽管此时九江府北城门早就该关闭了,但是当马车达到城门的时候,城门依旧是敞开着。
“咦,大哥,九江府怎么没有宵禁?城门也没有关闭?”
马车进入府城,魏广德很快就被街上人来人往的热闹场景吸引,不过脑海里也冒出以前看电视剧电影的情节,晚上的时候,城市里不是应该只有打更人出没,边走边敲锣鼓,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吗?
“这个,我也没来过府城,不知道,彭泽那边晚上是要宵禁的,也许九江府不用。”
话虽这么说,但是魏文才自己也觉得好像那里不对。
“这不过节吗?二十过后才恢复宵禁。”
这会儿一边的表哥吴栋笑道,“永乐年间就定下的规矩,自正月十一日为始,其赐元宵节假十日,百官朝参不奏事,听军民张灯饮酒为乐,弛夜禁,著为令。”
说着表哥就背了一段法度,显然就是永乐大帝的时候颁下的旨意。
“十一起,这不还没到?”
魏广德也是细听了吴栋的话,还是有点诧异道。
“天下承平已久,很多规矩就执行的不是那么严格了,特别是现在。”
说道这里,吴栋看了眼马车上挂着的灯笼说道:“咱们这儿,天高皇帝远,说句不好听,挂着知府家的灯笼和卫所的灯笼,巡夜的官兵也不会怎么样。
夜禁那是对普通老百姓而言,对于有钱有势的人家,谁会在意那些。
要是真禁了,妓院赌场还要不要开了,还有那些戏班子,得影响多少人生计。”
魏广德一听,感觉真有道理。
就算在崩山堡,其实也没有宵禁,只是晚上要关堡门,还有安排几个人巡夜,晚上堡内行动其实还是很自由的。
“夜禁?”
魏广德也注意到了,以前电视里说的是晚上宵禁,但是刚才表哥说的一直就是夜禁,意思应该差不多,但是明朝,应该就是叫夜禁。
37初入张府
马车队进了城,七绕八拐很快就进了一处大宅子。
众人下车后,魏广德跟着爹娘和大哥,随着舅舅进了一个院门。
在院门口,两个衣着光鲜的中年人正在那里候着,听到舅舅和他们的寒暄,魏广德知道这两个就是九江卫指挥同知张庆的儿子张世贵和张富贵。
他们是吴栋的舅舅,在吴栋见过礼后,魏文才和魏广德也紧跟着上前喊了声“叔伯”。
“好好,吴霜的儿子,嘿,一表人才。”
张世贵看着上前见礼的两兄弟,很亲切的拍拍他们的肩膀,表现的很热情。
随即又对魏勐笑道:“魏老弟好福气,两个儿子一龙一虎,你就等着享福吧。”
“对了,魏老弟,你老大的亲事定了没有?”
这个时候一旁的张富贵也上前说道:“之前还只是听占魁提到过他两个侄子都不错,今天才得见,就小伙子的相貌,在九江府也是一等一的,要是没有定亲,回头我帮着看看。”
“富贵,文才已经定下亲事了,就是刘千户的闺女。”
吴占魁这个时候开口说道。
“刘成?也不错,虽然没见过他闺女,不过刘成的长相,闺女应该也标致,倒是般配。”
张富贵貌似一脸惋惜的说道,好像没有做成这个媒人很是可惜的样子。
“好了,大家都进去吧,爹还在里面等你们。”
随即又对旁边的小妹吴张氏说道:‘先去给爹磕个头,娘在后面也想你的紧。’
随着众人进了屋,吴张氏带着女儿和儿子就给张庆张同知磕头,魏广德站在后面,看着前面一大伙人排队行礼,抽空大量了一下屋子。
别看魏家是百户官身,舅舅吴占魁也是实职千户官,可毕竟就那样,家里比起这张家来说,真的就是寒酸了。
天黑,外面魏广德并没有看仔细,可是这屋里就不一样了,周围点着不少烛火把房间照的灯火通明。
房子明显在年前进行过修缮,四壁都重新粉刷过,显得墙面干净,而门窗似乎都重新上过漆,让整间房看起来就和新的一样,也只有从雕梁画栋的房梁上的一丝斑驳能看出这房子还是老屋。
进屋魏广德就闻到一股淡淡的檀香,那是大堂两侧两个铜炉里散发出来的香味,闻了让人感觉很舒服。
张同知坐的那正堂是放着两把太师椅,中间是一张大的八仙桌,下首则是摆放整齐的椅子和茶几,也不知道是紫檀还是黄花梨做的,想来应该都是上好的木材。
靠墙的位置也是每隔一段距离放着一张小几,上面摆放着盆栽。
屋里并没有放着各种彰显富贵的物事,很是简单和干净,到是体现出此间主人的为人之道。
最后才轮到魏家两兄弟,跟着父亲向张同知行礼。
魏广德并不想磕来磕去的,但是这个时代却又都是这样。
没法子,魏广德还是跟着大哥他们给张同知磕个头拜年,说起来这张同知是他舅舅的岳丈,自然也是长辈。
行礼完毕,魏广德也退到后面,这个时候他也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位张同知。
六十多岁一个老头,干巴巴的,脸上皱纹也很深,和卫所里那些老头也差不多,就是看上去皮肤要白一些,毕竟不常日晒雨淋,可能保养的比较好吧。
前头在说话,魏广德坐在靠门的位置有点无所事事。
配角始终是配角,魏广德在下面坐了一会儿,就看见表哥从后面过来,给他外公行礼后说道:“外公,外婆让我带魏家兄弟进去见见。”
“那你带他们去吧。”
这会儿张同知正和吴占魁和魏勐说话,也不在意的挥挥手。
于是魏广德又跟着表哥吴栋去了趟后院,给张老太太行礼,一道跟去的还有张家一个小子,大概是看外面爷爷和姨夫他们聊得正欢,自己也没个什么事儿,就只能在下面和魏家两兄弟说说话,可是毕竟不熟,第一次见到,所以干脆也跟进屋里去得了。
之前在外屋的时候魏广德就看见张家貌似只有一个孙辈小子,看上去比大哥魏文才小点,约摸十五六的样子,叫张宏福。
之前在外面也只是随便闲谈几句,这会儿到了后院魏广德才注意到,貌似张家两兄弟下面,似乎人丁不旺的样子。
老娘和舅母这会儿都坐在老太太下面,自己两个表姐到是腻在老太太一边,旁边还有两个女孩,魏广德盲猜他么你应该是张家的女子。
在张老太太这里,魏广德也只看见张宏福这一个孙子,剩下两个都是孙女,貌似这两兄弟的战斗力也只抵得上舅舅一个人,舅舅家可也是一儿两女。
印象里,好像这两位都已经订了亲,都是九江府的士绅家族。
行礼后,魏广德陪在下首看上面人说笑,只是这会儿主要的对象变成了大哥魏文才,说的就是他刚订下的亲事。
好吧,后院的女人大概也就喜欢说这些东家长西家短。
魏广德毛都没长齐,自然也没人说他什么,他也只是凑趣,有时候开口说上几句。
等了一会儿,下人来报说酒席已经准备好了。
......
总算是吃到一顿好饭菜了,今天早上在舅舅家也没吃多好,早饭,可没有大鱼大肉吃,午饭直接就是在船上吃的,也不怎么样。
反正这会儿都当他是小透明,魏广德也乐在其中,就在下面大口大口的吃菜没酒。
不过他也是支着耳朵在听他们的谈话,在其中他也大概了解到张家的一些情况,和他盲猜的差不多。
张家老大张世贵有一儿一女,也是准备袭职的,所以跟着老爹张庆在官场上混,儿子就是张宏福了。
兄弟张富贵只有一女,明显精力不行,不过他却没有读书科举,而是跑去经商,也管理着张家的一大摊子事儿。
虽然不在官场,但是貌似这张富贵对九江还更加熟悉,毕竟经商,三教九流都要打交道,接触面反而还更宽。
酒席过后,魏广德他们被带去厢房休息,而魏老爹却是被叫到跟张同知和舅舅吴占魁去了书房,通行的还有张世贵。
38佛郎机
在魏广德收拾随行行李的时候,不远处的张家书房里,几位话事人的对话也在进行着。
“需要哪些军器,在这里你们大可以提出来,只要卫所库房里有的,我都可以想办法给你搞出来。”
坐在书案后面的指挥同知张庆看了眼屋里几个人,都是亲信之人了,这才对吴占魁和魏勐说道。
有点直接,吴占魁和魏勐不由得对视一眼。
需要什么装备,之前两天有空闲的时候两个人就私下里谈过,不过说实话,在这个时代,对付草原游牧骑兵还真没什么好武器。
步兵对上骑兵,短板太多了,更何况还是缺乏战术训练的卫所兵,那就更加不堪。
“岳父,上次我们在镇江,看都京营卫所装备的那种子母炮不知道能不能找来?如果能大量装备这种火炮,就可以连绵不绝对敌进行轰击,打退鞑子骑兵易如反掌。”
这个场合,魏勐说出来肯定是不合适的,还是只能是舅子出面比较好,所以两人对视的时候,魏勐就给吴占魁打眼色,让他来说。
这也是他们商量好几天才最后得出的一个可以有效对付鞑子骑兵的办法,那就是在镇江看到的京营人马操弄的那种火炮,每门炮都有几个药筒,可以提前装备弹药。
当时他们只是远远的看着京营的炮手维护火炮,从炮管后面提出一个药筒,之后两人走近了才看明白是个什么东西。
炮管后半截是敞开的,就好像大炮的肚子露在外面,和以前他们看到过的火炮完全不同。
使用的时候,直接把药筒放进炮管后面的炮腹中,固定好位置就可以点燃引线开炮射击。
这种炮非常特殊的地方就是在它是从后面装上弹药,而不像现有的火器那样,前装。
“你们要,要佛郎机炮?”
听到吴占魁说子母炮,张庆就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了。
说实话,之前他也听说过那种东西,可以非常快速的发射多轮炮击,确实是一件军国重器。
知道归知道,可是听到自家女婿和他妹夫提出要这种犀利的火器,张庆还是皱起眉来,显然很是为难。
“岳父,这种火炮很难搞吗?”
吴占魁看到了自家岳父的反应,犹豫着问道。
不过这次张同知还没开口,旁边侍立的张世贵就开口说道:“你们说的那种炮叫佛郎机炮,是正德朝那会广东从佛郎机人手里搞来的,确实非常犀利。”
听到这炮是从佛郎机人那里得来的,不管是吴占魁还是魏勐心里都是一沉。
从夷人手里买的话,那价格不会便宜,何况还是这等威力的武器。
既然价格不便宜,显然这炮明军也不可能装备太多,他们九江卫肯定是轮不到的。
有多的炮,随便想想也该知道,肯定是优先供应京营和边镇才对,不过张世贵接下来的话又让两人生起了一丝希望。
“现在北京军器局和南京军器局早已开始仿制这种火器,你们看到南京京营使用的,应该就是南京军器局制造的佛郎机炮。”
“世贵兄,那我们可能拿到这种火炮?”
魏勐兴奋的急忙说道。
“哎。”
结果换来的确实张世贵的一声叹息。
“那种火炮现在产量不大,优先供应边镇和北京那边,南边也就是南京京营和一些沿海卫所,有少量的装备试用。
这种火炮之前,我在南京国公府拜访的时候也问过,根本就拿不到。”
希望彻底断了,张世贵的话很清楚,佛郎机炮是不用想了。
“而且,在国公府我也听人说了,这佛郎机炮发射速度是很快,每门佛郎机炮配五到六个子炮,可以预先装上火药和炮弹,使用时轮番发射,后面的军卒就对发射的子药进行重新装弹。
优点很突出,缺点也很明显,主要就是这炮打不远,只有不到二百步射程,几乎和硬弓相仿。
虽然军器局那边也想办法改动过,但是效果寥寥。
这样的缺点,就算鞑子骑兵进入射程,可能也没办法把子炮打完,人就已经冲到跟前来了。”
不过随后张世贵又说道:“如果是有城市为依托进行防守的话,到是没有问题,可以连绵不绝射击鞑子。”
听到了佛郎机炮的缺点后,其实魏勐是不以为然的,只要能快速装填,快速发射,只要火炮足够多,几轮连续不断的炮火就能击溃对面冲阵的鞑子骑兵。
可别以为只有明军怯战胆小,其实在生存和死亡面前,是个人就很容易做出选择。
对于魏勐、吴占魁这样带兵的人来说,他们很清楚,只要身边战友不断倒下,再坚强的人也会承受不住死亡的恐惧。
不过,貌似不可能了。
这炮如此精贵,就算嘉靖皇帝真要北伐报仇,那也只会装备给主战的边军,不可能给他们这些运输淄兵使用。
而且,按照他们的设想,面对鞑子骑兵的冲击,火炮少了除了听个响之外,其实意义也不大。
是的,吴占魁和魏勐商量几天的结果,就是韩信点兵多多益善,有足够多的火炮,就能轰垮鞑子的冲阵。
虽然很符合后世的炮兵集中使用,进行重点打击,可是有毛用,各方面的条件都不具备。
开玩笑,给运输部队配备大量的主战武器,嘉靖皇帝脑袋被门夹了才可能干出这个事儿。
“少量的话,豁出去这张老脸,应该也能从南京给弄出来,可是听你话里的意思,需要不少佛郎机炮,这就没可能了。”
张庆睁开略显浑浊的眼睛看了眼吴占魁和魏勐,还是开口直接断了他们的念想。
“世叔,徐公爷那边有没有确切消息传回来,我们九江卫铁定要去北边吗?”
听到得不到佛郎机炮,魏勐还是把最关心的问题提了出来。
“五军都督府那边定下的章程,我们要护送湖广和江西的粮草直达军前,现在唯一指望的就是,朝廷凑不出军费和兵马来,才有可能让陛下取消这次北征计划。”
说道这个时候,张庆的情绪自然也好不起来,去北边打仗,风险太大了,要不他也不会急吼吼的招来手下亲信商量这个事儿。
“公爷和定国公府那边也通过气,但是没辙,御笔钦点。”
张庆最后的话彻底封死了吴占魁和魏勐的退路,现在只能想办法提高手下军兵的战力了,别无他法。
39鸟铳如何
“五军都督府那边定下的章程,我们要护送湖广和江西的粮草直达军前,现在唯一指望的就是,朝廷凑不出军费和兵马来,才有可能让陛下取消这次北征计划。
公爷和定国公府那边也通过气,但是没辙,御笔钦点。”
张庆最后的话彻底封死了吴占魁和魏勐的退路,如果说一开始他们心里还抱有一丝侥幸的话,那就是他们的老大,在关键时候能够把他们从泥潭里拉出来。
不管是张家,还是吴家以及魏家,都是当年跟着太祖朱元璋造反的凤阳人,只不过他们的祖辈没有独当一面的能力,所以得到的蒙阴差了点。
开国那时候,武将的地位可远不是现在能比的。
可是现在老大也没法给他们遮风挡雨了,现在只能自己想办法提高手下军兵的战力了,真要上去了,战场上保命的机会也大一些,其他就别无他法。
吴占魁和魏勐又是互相对视一眼,不过都从对方眼中看出深深的无奈。
步卒对付骑兵的方法,本来就不多,而且对步卒的要求极高,需要很高超的战术素养才行,而这可不是匆匆训练几个月就能做到的。
面对骑兵集团的冲阵,步卒最起码要保持住队形不乱。
看似简单的要求,其实却是非常难以办到的。
开国那会儿,到是可以用军阵硬撼鞑子,那会儿不管是士气还是战术素养,当年的兵都远超现在,没法比。
所以他们才想出加大火力,集中火器快速发射的方法,以期在接战前就打溃敌人,至少也要打散。
骑兵要集团冲击才有威胁,要是零零散散的骑兵冲阵,到是好应付。
现在张同知还要问他们想到的其他办法,一时半会儿上哪去想?
当初这个法子,其实也是受到魏广德的提示,魏老爹回家后在问及出征这些天见闻的时候,就提过在镇江看到的那种子母炮。
当时魏广德就是觉得这种子母炮貌似和后世的火炮差不多,都算是后装,射速快是必须的,要是有大量的炮手轰击,是有可能打垮骑兵集团的。
“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张庆这会儿虚眯着眼睛,目光不断在吴占魁和魏勐之间来回游移,脸上也逐渐浮现出失望的神情,最后叹了口气。
“对了,父亲,这次南京军器局发送过来一批鸟铳,听说魏兄弟那里也领了一些,那东西好不好用?那可是最新式的火器。”
站在张庆身旁的张世贵忽然插话进来,刚才的对话他都听到了,这会儿也不过是插科打诨,希望先把佛郎机炮的事儿揭过去,那玩意确实搞不到。
但是卫里这次也从南京带回来一批鸟铳,他对火器不感兴趣,自然也没试过,不过在看到魏勐的时候,他就想起好像听人说魏勐那里就有一些鸟铳。
镇江之行,那是被逼着去的,各家都没带自己的小子上,只是老的单独去的,自然,张世贵也没有随军出发,一切都是听回来的人说的。
至于张庆,自然也不会告诉他这些小事儿。
其实就连魏勐手里还能有百多号人,张世贵事后都不知道,而是卫所高层突然讨论分配屯田的时候才知道的。
“鸟铳?卫所里还有那玩意儿?”
魏勐当然知道鸟铳,刚拿到那会儿就试过,回来后自家老二就常拿着出去打鸟,后山上经常传来“啪啪”打枪的声音。
“这东西好用吗?”
张世贵看魏勐的反应,好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张庆和吴占魁也都投来关切的眼神。
“用到是好用,这次拨给我的那批火铳,质量还不错。”
魏勐只能这么说了,心里也在寻思着这玩意儿在面对骑兵冲锋时到底会是什么表现。
听到魏勐说质量好,不管是张庆还是吴占魁,都是心里一喜。
火器的威力他们还是知道的,只要训练有素,战力非常强悍,而且火器的训练可比弓手容易的多。
魏勐为了让手下的弓手能保持战力,都允许他们带武器进山打猎,而不是安排他们去耕田。
至于火铳手,百户所也有,不过都被打发去耕田了,因为他们都不愿意使用,毕竟火器炸膛可不是闹着玩的。
自家儿子却经常拿着拿杆鸟铳,都不知道放了多少枪了。
而他之所以还放心让魏广德使用,也是因为每次魏广德打完枪回来后,都要找唐三检查枪管的情况,这也是他放心的原因,自家小子知道危险。
“卫所仓库里还有百多杆鸟铳,都是一起制造的,质量应该差不多。”
张世贵这个时候继续说道,“这批火器是新武器,也是让我们试用,方便以后大量生产。”
“这鸟铳是新发明出来的?确实好用,比以前的火铳打得更准。”
魏勐听到说是新武器,心说怪不得之前没见过,不过想到在镇江看到的佛郎机炮,之前他也没听说过,心里也是淡然。
“这鸟铳是前年还是上前年才拿到的,也是从夷人那里夺下的,军器局这两年研究后仿制的。”
张世贵介绍道。
“夺下的?我们和夷人有交战?”
魏勐和吴占魁听到张世贵的介绍,心里也是一惊。
鸟铳和佛郎机炮都可老厉害了,还都是夷人的,那夷人的战力得多强?
明军和他们交手,能打赢吗?
这会儿,两个人已经想到,北边不太平,现在又冒出夷人这么一个善用火器的新威胁,心里不由得咚咚咚直跳。
“嘉靖二十八年吧,上前年,大概是那个时候,福建卫所出兵走马溪,围剿那里盘踞的倭寇,其中就有夷人也混在其中,战后好像就缴获了一些这种鸟铳,因为战场上打伤我们不少人,所以被送到南京军器局研究仿制。”
这个时候,张庆睁开双眼,似是回忆着,缓缓把他知道的鸟铳的来历说了出来。
关于鸟铳的来历,说法很多,有广东传入,也有福建剿倭获得,不过现在在座的人知道鸟铳来历的也就他了,毕竟在镇江和兵部、军器局有过接触,知道的多一点也不奇怪。
“倭寇里也有夷人?”
吴占魁有点惊讶,“不是说都是倭人和汉人海盗吗?”
40鸟铳VS骑兵
“倭寇里也有夷人?”
吴占魁有点惊讶,“不是说都是倭人和汉人海盗吗?”
此时对于民间来说,来自大海的强盗海寇都是倭寇,并分不清其中之人的真实成分,但是对于军中之人来说,各方面的消息来得更加准确,所以不管是张庆,还是吴占魁,或者魏勐,其实都知道所谓倭寇主要是什么人。
其实明朝的海盗,最初就是由张士诚残部为主力,倭寇也有一些,所以所谓的倭寇实际上大多数都是汉人,少数是倭寇。
但是在今天,吴占魁听到倭寇中还出现了夷人,这就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了。
“夷人好财货,参与倭寇,与其分赃也不是什么稀奇事,都是海外蛮夷,也没受过儒家教育。”
张庆却是不以为然的说道,不过他的这个想法却也贴合实际。
“对了,贤侄,这鸟铳要是拨付一批给你,你的百户战力能有多大提升?”
张庆接下来这话就是对魏勐说的了,因为整个九江卫也只有崩山百户所才拿走了十杆鸟铳,这还是拨付这批火器前,由兵部的人决定下来的。
“世叔,这鸟铳之事,我也不是很清楚,家里只有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没事儿捣弄下,听他们说这鸟铳确实不错,我想,应该能成。”
魏勐稍微思考后就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这样啊。”
书案后的张庆微皱那发白的眉毛,“那你们尽快合计下,要是可行,我年后就把库房里的那批鸟铳拨付出来。”
“岳父,那批鸟铳有多少?”
吴占魁这时候开口问道。
“因为只是试装,所以只有二百杆,其中有十杆已经拨付给你们了,所以军器局移交的鸟铳只有一百九十杆。”
张庆说道这里微一沉吟,“回来后,直接就送进了库房,也就没有拨付出去。
如果确实好用的话,那等两天我就让世贵去先把鸟铳提走,免得其他人惦记上。
另外你们两个可以掌控的百户年后也要勤加操练,任何事都要做到准备充足,不要抱有侥幸。
就算最终北征被取消,该有的准备也要准备好。
这次卫里要重组十个百户进行训练,一应粮饷也会按七成拨付,所以后勤钱粮你们就不要操心了。”
“七成粮饷,没有问题吧。”
在张世贵送吴占魁和魏勐离开书房,前往他们居住院子的路上不经意的问道。
听到这话,吴占魁和魏勐心里就是一突,之前听到要给七成粮饷的好心情瞬间消失大半。
三个人停下脚步,吴占魁看向了魏勐,就带兵来说,他一个千户却是隔了一层,所以在这个时候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对于那些兵卒,有个三、四成饷银,家里的生活也能过得去了。”
魏勐稍一犹豫后还是说道,其实他发下去的粮饷,折色也就是标准兵卒收入的三成不到,可是堡里的军户也能过得下去。
“这样啊。”
张世贵得到了答案,继续抬步就走,带着吴占魁和魏勐往小院那边去,不过穿过一条廊道后脚步略缓,等吴占魁和魏勐靠的近一些才开口说道:“那就发四成吧,剩下的我们三个分了。”
说道这里,张世贵又对吴占魁说道:“这事儿你负责,卫里我会打好招呼,练兵的事儿就让老魏去做好了。”
“大舅哥,十个百户所是怎么会事儿?”
吴占魁一边点头,一边出声询问道。
“那几位知道今年可能还要去北边都吓得半死,所以他们商量以后,就说要五个千户所各练两个百户,作为此次出征的主力战兵。
老魏那边的百户所刚好是现成的,你手里不是还有个亲信的百户所,刚好就两个,就是你们右军千户所的主力战兵了。”
张世贵一边缓步向前走,一边说道,“还有就是鸟铳那个事儿,回去你们也商量下,不说文才他们很熟悉鸟铳,多听听他们的意思,明天我们在合计一下,今天实在太晚了。”
张世贵把他们送回居住的小院,就自己回自己院子去了。
这个小院名义上是一个院子,其实里面还分东院和西院,是两个小跨院的布局,吴家和魏家都有自己的小院子,也是张家为亲友准备的,家什物件一应俱全,也都不错。
不过吴占魁和魏勐可都没有回屋休息,虽然今天一大早就从泽鹏赶到九江,也是舟车劳顿,但还是找了间空屋子,然后叫下人把魏文才和魏广德两兄弟叫了过来,吴栋也被喊来一起听听,毕竟早晚都会接触到这类军事上的事儿。
还好几个人都没睡,很快就到了那间空屋。
“子母炮的事儿不要想了,那炮精贵,只有京营和边镇才有列装,我们九江卫搞不到那炮。”
看到人到齐后,吴占魁就直接把之前讨论过的子母炮那事儿说了下。
听到说只装备京营和边镇,魏广德等几人心里也就了然了,之前听到父亲说起这种火炮的时候,几个小家伙都觉得这炮厉害,可以换子药连续发射,可比现在的火器强太多了。
“那个炮啊,其实是叫佛郎机炮,是夷人发明的,咱们大明南北军器局制造的数量还有限。”
吴占魁继续说道。
“那舅舅叫我们来,是有其他什么差事吗?”
魏广德心里纳闷,既然搞不到就搞不到呗,还叫他们来做什么?
之前在泽鹏的时候就说了一晚上,最后还是他想起之前老爹提过的,在镇江看到的子母炮,说那炮发射极快,才提的这么个建议。
现在被否了,他也就没其他法子了。
“广德,你说,那个鸟铳能不能克制鞑子骑兵?”
这个时候,魏老爹开口问道。
“鸟铳?没可能。”
魏广德听到老爹问自己话,想都没想就摇头说道。
开玩笑,虽然没当过兵,可是后世信息大爆炸,很多东西在电视或者网络上都看到过,知道的消息也不少。
要终结骑兵的,那得是机枪的出现,连续的火力打击下才有可能压制骑兵冲锋。
41战功啊
“鸟铳?没可能。”
魏广德听到老爹问自己话,想都没想就摇头说道。
开玩笑,虽然没当过兵,可是后世信息大爆炸,很多东西在电视或者网络上都看到过,知道的消息也不少。
要终结骑兵的,那得是机枪的出现,连续的火力打击下才有可能压制骑兵冲锋。
想用火铳打垮骑兵冲锋,那对方骑兵得是多傻的人,净往枪口上撞才能办到,不管你是三段击还是五段击都不行。
这点魏广德还是知道的,后世电影电视上也看过,西方的“排队枪毙”战术,交战双方相距百米甚至几十米互相射击,一时间战场上就是硝烟弥漫。
不过魏广德印象最深的还是方阵中的鼓乐手,士兵在鼓点的节奏下齐步进攻,很是整齐。
“爹啊,你光说遇到鞑子该怎么办,到底你们是遇到什么麻烦了,不是都没安排你们去北方了,鞑子都退出长城了。”
魏广德心里纳闷,前两天老爹和舅舅商量步兵怎么破骑兵冲锋的时候,他也就随口一说,可没想到今晚又提起这事儿了。
前因后果,之前那次魏勐和吴占魁可都没有说,也是怕小家伙们担心。
虽然在大明帝国知道皇帝要兴师北征报复鞑子,但是毕竟还只是在京城高层圈子里传开,市井之中并未传播,更何况江西了。
南京知道这事儿,也是因为要为北征军队调度粮草辎重,还有就是两京错综复杂的关系才知道这件事,传播也相对狭窄,并未传开。
“不会今年鞑子还要来吧?”
吴栋仿佛被人醍醐灌顶,瞬间开窍,大声对着自己父亲问道。
听到他这么说,魏广德和魏文才也都流露出担心的表情,看向魏勐。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吴占魁被儿子看了一会儿,觉得很不习惯。
“大舅,那是什么事儿?”
魏文才这时候也急忙追问道。
自己父亲的性格他知道,他不想说,怎么问也没用,只能试试大舅那里打探消息了。
“好吧,我告诉你们,但是你们不能在外面去说,更不能告诉你们的母亲,知道吗?”
吴占魁看着自己儿子和侄子,只是稍微考虑一番才说道。
看到三个少年都点头答应后,他才看了眼自己妹夫,开口缓缓说出了今年皇帝要北征报复鞑子的消息。
“皇上要大军北征草原?”
吴占魁话都没说完,不管是吴栋还是魏文才,或是魏广德都被这个消息雷的不轻。
人家都能打到京城,你皇帝还要发大军北征找回面子。
好吧,那也该来点实际的。
战场可是在草原上。
靠步卒去进草原,能追的上人家的马吗?
屋里几个人都知道土木堡,别看这里远离北方草原,可当年几万京营老兵埋骨他乡,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那些可都是有战阵经验的老兵,结果全栽里面了。
现在皇帝要派去的兵,战力肯定也不可能超过那些兵吧。
不管别人怎么惊讶,魏广德这会儿确实搜肠刮肚回忆当年看过的文章,可怎么也想不起明朝在中后期有什么大军北征的情节。
好像土木堡之后,明帝国的军队就基本上丧失了进入草原的能力,特别是河套地区被放弃后,明军就更是缺乏战马。
别问魏广德怎么知道河套被放弃了,只是他印象里有这么一段,具体是哪个皇帝做的,什么原因做的,不知道。
想不起明军北征,那现在怎么办?
魏广德回忆半天也没有想起这段后,在脑海里也大致梳理了一下当下的情况,其实无非也就两种可能。
一是最终没有进行,一切都只是在计划中,然后就胎死腹中,所以在后世的魏广德就没有看到过这件本就没有发生过的历史。
魏广德从内心里也是觉得,这种可能性其实也是最大的。
剩下一个可能就是北征进行了,但是大军也许没什么战果,所以后世也就报道较少,大不可能又是一场大败,否则那些讲历史的文章里不可能不提到这个事儿。
两种可能皆有,貌似其实参与这次北征,危险性不是很大。
不过相对来说,后一种的危险性还是有的,双方没有大兵团交战,可不代表不会发生小的接触战,依旧会有战损。
好吧,此时魏广德以自己这个判断进行后面的分析,既然不会爆发大的正面作战,那么面对小股骑兵的偷袭骚扰,没有子母炮,装备大量鸟铳,只要训练有素的话,貌似危险也就不大了,说不好还能混点战功出来。
想到那晚父母还在商议要不要出钱把自己的官位往上升一级,对于武将来说,战功自然是升职的最佳途径。
想到这里,魏广德抬头看看魏老爹,又看看大舅,终于还是开口说道:“父亲,大舅,如果是这样的话,既然拿不到子母炮加强战力,要是能得到大量的鸟铳,也能够提高很大的战力,但是前提就是士卒的训练得跟得上,这可是要消耗大量的钱粮和药石,卫所能够提供吗?”
“你觉得鸟铳比刀枪好?”
吴占魁听到侄子的话,稍微犹豫后开口问道。
“那当然,现在那些军户,他们的身体是个什么样子,大舅不会不知道。
刀枪那些兵器,都是需要很好的身体条件,还有更好的军事训练才可以发挥作用的。
按你先前说的,今年就要出兵的话,肯定来不及训练了,连恢复他们身体的时间怕都很紧,在这样的情况下,训练士卒使用鸟铳进行远程交战,似乎更加稳妥。
火器训练,只要鸟铳质量和我们堡里那批差不多,又有充足的火药和铅子,训练几个月应该就有一战之力了。”
魏广德当然不会告诉父亲和舅舅,这场仗可能打不起来,或者不会大打。
不过在他想来,有大批火铳,士卒训练有素的情况下,打退小鼓鞑子骑兵还是没问题的。
“我们右军千户所,要抽调两个百户所的兵力进行训练,卫所仓库里还有一百多杆鸟铳,和你手里的都是一批货,质量应该不差。”
吴占魁微点着头说道。
“那就没问题了,训练百多个鸟铳手出来......”
听到吴占魁的话,魏广德双手一拍,略微兴奋的说道。
42铳手
“那就没问题了,训练百多个鸟铳手出来,只要严苛训练,把装弹这个步骤尽量做到花费时间最短,相对密集的火力打击,对付小鼓鞑子骑兵还是可以的,只要运气不是太背,被鞑子大队包围。”
听到吴占魁的话,魏广德双手一拍,略微兴奋的说道。
魏广德因为想到今年的北征,父亲就算去了,很大概率也不会和鞑子大队遭遇,爆发激战,所以说话也就比较随意了。
要知道,别说在这个时代,就算是回到他所处的后世,很多长辈还是对说出的话有很多忌讳,特别是像这种有生命危险的话题,那更是禁忌。
说封建也好,迷信也罢,说话要讨好彩头还是很重要的。
“既然这么说了,我对火铳,鸟铳了解也不多,你看是否需要把其他百户所的铳手都调集过来,毕竟他们有一些经验,比让那些大头兵从头开始学习还是要强很多。
嗯,我手下,想来怎么也能凑出大概百人左右的熟练铳手,另外弓手是否也要集中起来严格训练下。”
既然这么说了,吴占魁就要想着怎么尽快把人训练出来,这可关系到他们自己的性命。
从其他百户所抽调铳手就成了他最理想的操作方式,可以快速汇聚一只熟练的铳手部队。
不是他不知道这个时代弓手和铳手之间的差异,其实相对来说,弓手的价值比铳手强,因为弓手可以一口气向敌人射出十几、二十只羽箭,而同时期熟练铳手也许只能放出几枪。
不过弓手的训练就要比铳手麻烦许多,可不是铳手那样可以快速成军的。
弓手不是说只要把箭放出去就完事儿了,没有准头,不能按照要求把箭射到需要的区域,那只能是浪费。
弓手最需要的就是臂力,而现在那些兵卒现在的身体,挥锄头没问题,可是拉弓射箭就有些差强人意了。
而且弓箭的保养也比火铳麻烦许多,吴占魁可不认为自己能够搜集到足够的弓箭。
鸟铳,现在看来,至少数量上是足够使用了,只要能够抢先把这批铳从卫所仓库里提出来,在花点时间让那些铳手恢复实力。
吴占魁就是这么想的,不过却没想到被自己侄子摇头反对了。
“大舅,最好还是从卫所老兵里挑些人老实的进行训练。
其他百户所的铳手什么水平我不知道,但是就我们崩山百户所那些铳手,大多数都已经把自己吃饭的家伙什都丢的一干二净了。
我们堡里,也就是因为负责保养火器,唐三还算熟悉点那些东西,其他的铳手,说句不好听的,他们可能都没见过火铳长什么样。”
魏广德想起之前学铳的时候,和唐三闲聊知道的。
卫所里的武器,本来是应该发给卫所士卒的,但是都被收进了卫所仓库里。
魏广德猜测是怕士兵把武器偷偷卖了换钱,老爹才这么干的。
也就只有那些弓手还保留了自己的武器,一是进山打猎时需要,二就是魏老爹还是希望手下的弓手能够保持一定战力。
而武器一锁后,再想搬出来,好吧,半年前才搬出来了次,但是好像听唐三说,那些铳手还要他手把手教几遍,才算勉强记住要怎么用。
这就是大舅口中的铳手,熟练铳手......
魏广德肯定是一百二十个不认可的。
不过后世看文章,他还是依稀记得,应该就是这个时代,大明出了一个武将,其实是两个,最出名那个就是叫戚继光的,还有个叫俞大什么的,后面那个字魏广德不认识。
后面那位,魏广德也不太熟悉,似乎后世很少有人对他进行评价,大多都集中在戚继光身上。
而这个戚继光能成名,自然就是靠手下的义乌矿兵组成的戚家军了。
记得当时看的文章说的就是戚继光从义乌那里的矿上招的人马,但是依稀又记得说是戚继光因为看到农民械斗而招的人,反正感觉有点冲突,不过从那边招的浙江兵好像真的很能打,才成就出一只戚家军来。
这只戚家军最后的一只不对,好像还和满洲鞑子打过,虽然最后战败,但是好像也是被人用优势兵力围攻下才战败的。
戚家军好像就是这个时代里,火器装备比例很高的一只部队,甚至超过同时期的西方人。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只要部队训练有素,其实用这个时代的火器,还是有机会战胜实力差距不大的鞑子。
而真实的戚家军,不仅是从招兵的源头就要严格挑选,在后面的训练中更是刻苦,同时戚继光也不是光靠鸟铳打的天下,实际上戚家军是鸟铳,火炮和车阵的组合,才可以在北方草原上打出赫赫威名。
不过成也萧何败萧何,因为部队战斗力太强,直接导致那时的蒙古鞑子怂了。
自戚家军剿倭调任北方后,几次冲突下来,人家都开始躲着戚继光,这也让他完全失去了大战立大功的机会,因为没有足够的战功,他到死都没能获得爵位。
所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也许就是这个道理了。
而同时期的李成梁则是养寇自重,隔一段时间薅一次羊毛,反而累积起了战功,最后在万历年间被封侯。
这些,魏广德自然是不知道的,在他印象里,大英雄的戚继光其实最后是落得一个惨淡收场。
他也完全不知道戚家军到底是怎么打的胜仗,车阵,鸳鸯阵这些他都没什么印象。
也许在将来,他会发现。
当然,也可能永远都不会发现。
不过这会儿,魏广德就把印象里看到戚继光选兵这段说起来。
“可以在整个千户所里挑兵,不仅是身体好,能跑能跳,更要人老实听话,做事认真,一丝不苟。”
魏广德仔细搜刮这脑海里那点可怜的存货,“当兵的不老实,见到风头不对,说不好比老爹,大舅你们跑的还快。
就是说,就算战力再强,那些兵油子是绝对不能要的。
然后就是训练,回头我把我玩鸟铳的心得好好总结下,到时候教教那帮铳手,肯定让他们战力提高数倍不止.......”
魏广德没当过兵,并不懂怎么练兵,但是最为后世人,他却是很清楚步枪的发展历史的,而中间几个提高火铳战力的法子他也是知道的,甚至在玩枪打鸟的时候他也试过,自然就感觉自己是这屋子里对于让鸟铳发挥出最大威力最有发言权的人。
43定装纸壳弹
“当兵的不老实,见到风头不对,说不好比老爹,大舅你们跑的还快。
也就是说,就算他们的战力再强,那些兵油子是绝对不能要的。
然后就是训练,回头我把我玩鸟铳的心得好好总结下,到时候教教那帮铳手,肯定让他们战力提高数倍不止。
嘿嘿,我玩鸟铳的时候,可是想到了绝佳的办法,让鸟铳射速更快,还更安全......”
魏广德滔滔不绝的讲着自己对训练火铳手的想法,把屋里众人都是听得一愣一愣。
好吧,就算是打个魏文才,也就是开始时候感了一下兴趣,后面天冷了,他也懒得上山打鸟了。
这个时候,自然就没有魏广德的发言权大。
魏广德可是已经打空了两个药壶的火药,算是个老枪手了。
最关键的还是,在玩枪的过程中,魏广德想起了前世看过的关于火器发展史中几个重要的创新。
研发原来那个世界的枪械,魏广德可没那个本事儿。
但是依托现有的东西,在局部细节上进行修改就好了。
燧发枪,他知道,比手里现在的火绳枪强很多,但是然并卵,他知道那玩意最关键的并不是设计,不是构想,而是材料,需要高强度钢制作的弹簧产生足够的撞击力让燧石打火。
虽然发火率似乎比火绳枪差点,但是胜在可以在风雨较小的天气使用,范围更大。
而以现有的技术,魏广德能拿得出手的也就是定装火药的纸壳弹,就是用纸将定量火药包裹成圆柱体,铅子被包裹在弹头。
使用的时候,要破子弹底,将一部分火药倒进火门作为发火药,剩下的火药连同上面的铅子一起塞进枪管,用通条敦实就可以发射了。
这也是魏广德这段时间玩枪想到的办法,以他的估算,大概可以减少一半的装弹时间,堪称高效。
现在魏广德打算把这个方法交出来,让父亲和大舅用这种方式提高铳手的射速,这样在相同时间里,铳手发射的弹丸至少会比之前多一倍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为长辈操心,魏广德也是没有办法。
就现在十来岁的娃娃来说,还是世上只有爸爸好,特别是在大明朝这个男尊女卑的社会。
父亲活着,就意味他还是少爷,还可以享受家里的优渥生活。
虽然他从没有担心大哥会对他不好,可是毕竟一旦父亲不在了,那家就是哥哥的,大哥当了家,他的日子肯定也会比现在差一些。
之前,魏老爹都已经个魏广德说过了,除非他考出功名,否则家产没多少是他的,因为守不住。
尽管在《大明律》中对于分家是有非常严苛刑罚的,这和后世通行的做法相差甚远。
现在魏广德读书,也看过《大明律》等明朝的律法,只是并没有全身心投入,毕竟现阶段八股文才是他主要攻克的目标。
但是《大明律》中一些条款,和现在魏广德所处的社会也是差距巨大,也就是并没有被严格实施,最典型的就是分家。
《大明律》户律中可是明明白白写着,“凡祖父母父母在、而子孙别立户籍、分异财产者、杖一百”,“若居父母丧、而兄弟别立户籍、分异财产者、杖八十”。
法律条文很清楚,明明白白写上去,这说明大明开国之初朝廷并不支持分家。
明朝因为户籍制度,军户,家里就必须有人出来当兵,而农户,则必须有人服徭役,禁止分户,可以保证有足够的兵员和民夫为国家效力。
毕竟军户家里如果没有男丁,自然就没法服兵役,而农家的徭役也不是说随随便便就安排下去的,也是要农户家里满足要求,才能被分派徭役。
那分家不分户总可以吧,该服徭役服徭役,该当兵就当兵?
其实也是不可以的,因为家里还有长辈,你小辈的就藏私财,那也是于德有亏。
所以对于现在的魏广德来说,只要父母,特别是父亲还在的话,他的小日子才会好过。
毕竟就算他和大哥签文书分家产,以他现在的小身子骨,也是没法挣钱的,最后只能是坐吃等死。
加强战兵的战力,怎么着也多一层安全保障不是,只要父亲还在,他就可以继续过现在的日子,舒舒服服的等着自己长大。
“你说的那个定装弹,到底好不好用?杂没见你用过?”
魏广德说完话,没等魏勐和吴占魁反应过来,一旁的魏文才就摩挲着光溜溜的下巴问道。
“我打过,当然好用了,感觉装弹比之前唐三教的快一倍的样子。”
魏广德说道,“家里我那个包,里面还有十来颗我自己裹的子弹,特别好用。”
“我觉得应该行,回头把鸟铳提出来后,我们找人试试。”
吴占魁看了眼自己这个小侄子,转头就对魏勐说道。
“那这事儿暂时就不和张世叔那儿去说,我们试过合用后再说也不迟。”
魏勐也是觉得魏广德说的这法子似乎可行,魏勐也是打过火铳,对于火器繁琐的装弹程序自然知道很多,魏广德这个说法,貌似确实简化很多,至少火药定量后,炸膛的概率也小一些。
魏勐心里也是存着小心思的,要是自家儿子提的建议真的好用,那鸟铳就可能会成为一件好东西,一旦消息泄漏出去,那批鸟铳怕就要被人抢破头了。
现在那批鸟铳搁仓库里没人管,那是因为大家都还用火铳的看法对待这批武器,可是要是知道定装弹这个提高射速的法子,那可就不同了,会为了这批鸟铳争抢打破头的。
“你们几个,今晚说的,都不准泄露出去,知道吗?”
吴占魁一边点头,算是认同了魏勐的说法,同时也想到暂时保密的事儿,随即开口吩咐自己儿子和两个侄子。
他这个时候也怕小孩子家家的不懂事儿,到处去乱说一气,把法子给公开了。
魏勐想到的,他自然也能想到。
虽说不可能隐藏一世,至少等那批鸟铳到手后,进行训练的时候也会泄露出去的,但只要能瞒过一时也是好的。
到了那个时候,泄露了也没关系,鸟铳到手还怕个毛的泄露消息。
44浔阳楼
第二天父亲和大舅怎么去说的,魏广德也是不知道,因为他跟着张世贵,还有吴栋,魏文才跑到德化县城转悠去了。
好容易来趟府城,怎么能不好好逛逛。
德化县城就是九江府城所在地,这里有知府等相关衙门,自然德化的县官日子也就不好过,在这里想做父母官,那就是痴心妄想。
不过这些对于现在的魏广德来说,太遥远了。
走在府城的大街上,一路上都是人来车往,好不热闹。
九江因其优越的地理位置,“襟江带湖,据三江之口,当四达之衢,七省通连”,又紧邻鄱湖,赣抚平原等盛产粮食之地,在大明开国之初就被朝廷所重视。
为了加强管理,洪武年间就在九江设置卫所屯田,同时也是加强对漕粮的监管。
到了现如今,大明帝国的政治和军事力量大多转向北方,北地贫窭,对南方粮食的依赖度逐渐加强。
九江作为湖广、江西漕粮进京的起点,每年漕军在此转运百万石粮食北上,连带浙江、南直隶粮食一起向北运输供应京畿和边军。
由此,九江也逐渐发展成为南方重要的粮食市场,特别是民间粮食采购,云集了南来北往大量的商家在此入驻,打造出了繁华的九江府。
九江有长江之利,东接应天,西连武昌,鄱阳湖水系连通南昌,由水运勾接出一个巨大的水运网络,将江西的各种工商业品大量销往各省,可见每年在此过路的银钱和商品之繁盛。
九江钞关也成为明清两代在长江上设立的唯一,并一直维持的收税口岸,为帝国收集到无数的税银,由此也可见九江的富饶程度。
魏广德虽然来自后世,可依然对现在的九江府城的繁华感到惊叹。
那些能够晃花这个时代大部分人的商品,虽然对魏广德来说没有什么杀伤力,可是也有魏广德后世所看不到的东西。
沿街鳞次栉比的商铺也就让大哥感到惊叹,但是在看到完整的九江府城墙的时候,古老的厚重感还是让他这个现代灵魂有点恍惚。
后世遗留下来的大城城墙可是不多见,大多都是一段一段的,根本就没有自己眼中此时看到的完整的,围着整个巨大城市的城墙。
从张世贵那里听说,这九江千多年前就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开始建城,大概几百年前土城墙也改为包砖墙,也就是现在他所看到的。
围绕九江府城,一共开了七座城门,分别被称为东边的迎春门和东作门,南边的景星门和小南门,西门,还有北边望京门和岳师门。
一些主门还修建有瓮城,这会儿他们就走在望京门大街上,一条笔直的大路沿江岸通向城门入口,大路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城里转了一圈,这会儿他们顺着大路往城外走,穿过瓮城和城门,沿着大道缓缓走向江边码头。
他们自然不是要登船回家的,而是张世贵带魏广德他们去看看九江钞关。
到现在,魏广德还对九江钞关念念不忘。
魏广德想要过好日子,所以想要考取功名,想要做官。
可是一下子穿越到几百年前的古代,自己所学的那些知识在这个时代肯定是顶尖的,哪怕自己在同龄人中只是战五渣,可是依旧绝对领先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
然并卵,没个毛用。
在这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年代,他那些知识只能算杂学,不入正流。
虽然为自己准备了一个万一考不中,就去当庄头的差事作为退路,可是早已熟知历史发展的人来说,自然还是希望能够进入大城市里工作生活,而不是一直呆在崩山堡那个地方。
所以魏广德想来九江钞关看看,将来就算考不了功名,不知道凭着识字和算术,再有张家帮衬一下,能不能在九江钞关混个差事干干,貌似也比在崩山堡那个穷地方呆着强不是。
来到江边,往西走了两里地就看见一个大码头,码头边还有几间大屋,按张世贵的话来说,那里就是九江钞关了。
来往商船都要再次停靠接受盘检缴税,拿到凭证,就算能够逃过九江钞关和九江卫的巡防船你,也还有是武昌和应天等地水路巡检的检查,有凭据就可以通行,无则要被扣押罚款。
“条件不错啊。”
魏广德看到那边到这个时候,还有几条商船停靠在码头上,正有钞关的书隶在检查船上货物,现在可还没过元宵,居然还有商船往来大江之上。
作为一个考不到功名的读书人,每天在这里等着船靠岸,商船检查一番,然后收点小费结束一天的工作,魏广德感觉这样的日子还是过得。
“你想将来玩意考试不第在这里谋个差事,此事说难也不难。”
张世贵看着魏广德看向自己,继续小声说道:“九江府对这个钞关的管辖权不大,但是下面毕竟还是要有人做事儿的,所以只要结交好里面的人,进去找个差事是真不难,就是这个结交很费银子,而且也很讲究方式方法。”
魏广德明白了,进钞关还得会送银子,送好银子,才能办事儿。
“这个结交需要多少银子?”
魏广德小声询问道。
“这个我不知道,也许几百两还是要的,听说这里的差事,油水很足。”
张世贵说道,随后想想又才小声说道:“如果你只是想要准备万一的退路,到时候再说,我也帮你打听打听。
虽然家里在钞关里面说不上话,但是找人说项还是没问题的。
不过现在你还太小,还是把心思用到功名上好点。”
现在是正月,江上风也大,几个人自然不会在江边停留太久,要不是魏广德说想看看钞关,几个人根本就不会出城。
来时匆忙,回城却是洒脱,魏广德也才注意到路上居然还有一座雄伟的楼阁建筑倚江而立。
此楼占地巨大,外三层内四层,九脊层顶,龙檐飞翔,瓦朱栏,四面回廊,显得古朴凝重。
走的近了,魏广德注意到顶檐下悬挂的巨幅匾额——“浔阳楼”三个大字,看着大门内的场景,这分明就是一家酒楼。
此时从早上出门到现在,已是中午,魏广德感觉到肚中有点饥饿。
“哥,我饿了。”
魏广德轻声对自己大哥说道,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在寻思着貌似在哪里看到过浔阳楼这个词,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了。
45好想......
虽然魏广德说话的声音很小,可是其他几人也都听到了。
也许不说不饿,之前他们似乎还没有感觉到该是吃饭的时辰了,也许是知道,但是想要回城后再找吃的,反正之前没人说饿,可是在魏广德说出来后,几人都是站定,相互看了一眼。
“哈哈,说起来我也是饿了,到是没注意时辰都到饭点了,今儿我做东,大家就在这浔阳楼吃饭。”
张世贵率先说道,就要带其他几人往酒楼里去。
“魏小二一说饿,我也感觉饿了。”
吴栋这会儿也摸摸肚子笑道。
“广德是看了水浒传才想起这浔阳楼的吧,呵呵,不过在这楼里喝酒看江上风景到是不错。”
张世贵也是笑道。
魏广德一开始只觉得浔阳楼这名字自己似乎是在哪儿看到过,说实话有点想不起来了。
但是经过张世贵这一通说笑,他才一下子想起来,水浒里面貌似就有这浔阳楼一段,宋江题反诗好像就是在这里,最后也搞得他被缉拿最后只能落草为寇。
水浒传的作者施耐庵是元末明初人,他所写的水浒传此时已经在大明流传开了,其中不少情节也常被文人津津乐道。
只不过到这个时候,魏广德心里还有一个疑问,印象里水浒传名气很大,更是在建国后被上升到所谓“四大名著”之中,但是自己好像在哪看到过,明朝和清朝的时候,好像都是把这本书列入到禁书行列中,怎么听张世贵张大公子的意思,好像他还看过水浒传。
“张世兄也看过水浒传?”
魏广德急忙问道,感觉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随口就说了出来。
“自然看过,不过你可能是对里面替天行道的梁山好汉感兴趣,而我则是对其他的东西感到有趣。”
张世贵也随口就说道,话里的意思很明确,那本书里有他喜欢的桥段。
听到张世贵这么说,吴栋和魏文才都是一脸的狐疑,不知道他们说的是哪段,不过魏广德联想能力自然强,这怕也是作为后世人的优势了,立马就想到了重点。
看水浒,但是对其中的好汉不感兴趣,那自然就是对其他的人感兴趣了。
其他人还有谁?
自然就只有高衙内和西门庆了,还有......
想到这里,魏广德嘴角一咧差点就笑出声来,不过很快反应过来,作为十一岁的小屁孩,这个时候不应该这么龌龊的笑容来,立马收住笑容,作出也是好奇的神态。
不过他表情的瞬间变化还是被张世贵注意到了,用手指点点魏广德笑道:‘小家伙不学好,看水浒净看些乌七八糟的事儿。’
魏广德憋住笑,学着士子的模样冲张世贵拱拱手,“彼此彼此。”
都是同辈人,虽然比他大几岁,可是这个时候大家都是说笑,也不必计较什么。
不过魏广德心里想的是,要是那本名著出世,估摸着眼前这位张公子就不会看水浒了,毕竟兰陵笑笑生的著作,就是在他那个时代,还是有不少人私下里津津乐道的。
公开发售的版本其实也是有的,只不过是删减版本,不过大家爱说的还是完整版。
别说魏广德怎么知道那本书,因为那书还是很有名的,至于怎么知道这本书还没有问世,那是因为上网查过。
而且,那本书说是水浒传的番外其实也是说得过去的,那就是番外。
几个人走到浔阳楼下,正要抬轿进门,却被门前的两个店家拦住了去路。
“几位公子,今天对不住,小店今天不营业。”
为首那个年轻的店家拱手作揖道。
“不营业,还开着门做什么?”
张世贵眉头微皱,满脸不悦的神情。
此时浔阳楼可是大门敞开,要说不营业,那是骗人的话。
“几位公子,对不住,今天小店是被客人包下了,实在不能招呼几位贵客,怠慢怠慢。”
那衣着整齐的小二没口子的冲他们点头哈腰,拱手作揖,不过也把店里的情况说清楚了,今天酒楼是被人包下了,在这样的情况下,还真就进不去。
魏广德抬头看了眼楼上窗边站着的几人,此时他们似乎正在那里远眺看风景,都是一身襕衫的儒士打扮,似乎都是读书人,而且都是有功名的读书人。
魏广德心里一动,不由得好奇道:“店家,今天店里谁包场,都请的什么人,我看好像都是读书人。”
“回小公子的话,今天是九江府朱世隆朱公子包场,宴请他的同年同窗,说是今天宴请后就要闭门谢客,专心读书,准备来年的秋闱。”
那店小二立马转头对着魏广德也是恭敬的说道,丝毫没有因为魏广德年小就看轻的意思。
没说的,魏广德知道了,今天能上这楼的,怕最次也是有秀才功名在身的,或者是那个叫朱世隆的同学。
想要上浔阳楼也题几句诗肯定是没戏了,魏广德虽然有点惋惜,但也没办法。
“那我们回城里去吃,从这里回城也就半里路,不远。”
张世贵听了店家的话,自然也是无法。
回去路上,吴栋就好奇打听这个叫朱世隆的家世,别说,张世贵还真知道。
“那个朱世隆也算九江的才子吧,我到是听说过,上次乡试落榜,估计打算奋起了,再战明年的乡试。”
说到这里,张世贵摇摇头,“那些读书人看不起我们这些世代受朝廷荫蔽的人,我们也不必看得起他们,为了功名搞得自己要死要活的。
他们这样的人家,科举就是独木桥,能够考过去的屈指可数,这里是九江,可不是吉安。”
说出这话,让吴栋和魏文才都是点头不已。
吴栋虽然醉心功名,可是他也知道,将来他就是当兵的命,只是起点高点,不用从大头兵开始,直接就能做千户。
而这位张世贵显然也是知道的,他就是未来九江卫的指挥佥事之一,魏国公一系的人,袭职并不是难事儿。
好吧,几个人当中,似乎唯一还没有职业的,需要自己打拼的也就只有魏广德一个人了。
独木桥,那就是魏广德接下来要去冲一下的地方,冲不过去就只能走自己谋划的两条路了。
一路上,看着不时有身着圆领襕衫的士子路过,魏广德不由得一脸羡慕。
好想直接穿越到举人,进士身上啊。
魏广德心里在大声呐喊。
46迟到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春去秋来,寒来暑往,时光荏苒,转眼即逝。
说了一堆废话,时间也就过去了一年,此时已是嘉靖三十一年初春。
在这匆匆一年一晃而过,魏广德家里居然什么事儿也没有发生。
年初担心的皇帝北征计划,不知怎么会事儿,一直就没有下文。
但是京城传来的消息就更加让人惊讶了,嘉靖皇帝拒绝二十年的对蒙古人的互市居然开了。
但是消息并没有上塘报,而且随同消息还带来了互市只是缓兵之计,朝廷北征计划并未取消的信息,随时可能发动。
随着时间的流失,魏老爹的担忧也是一日胜过一日。
九江府那边传来的消息,官府征集的不少粮秣都已经被送到九江府,长江流域不少卫所配发的船只也云集在九江,似乎随时都要整装出发一般,只等那一份圣旨的到来。
此时整个大明帝国的水上交通,除了漕军依旧按照计划不断往北边输送漕粮外,大江大河上已经没有了官船的存在。
从上面传来的消息,今年漕军虽然依旧承担着沉重的漕粮运输任务,可是今年的计划运输量却远超往年,也不知道是提前在北边存粮还是什么。
当时间终于捱过九月后,北征草原的最佳时间已经消失,魏老爹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连带着整个魏家也放松下来,不再为北方可能的战事担忧。
大半年的时间里,没有看到塘报上关于北方战事的消息,也没有调兵调粮的旨意下来,但是却没人敢掉以轻心。
卫所中高层将领或多或少都是有消息来源的,对于今年反常的动作都心知肚明,现在终于可以放下心来了。
“真没想到,最后朝廷商议的北征,报复行动,最后变成了一场修筑边墙的行动。”
九月底的时候,魏老爹从千户所回来,也带回来确切的消息,北征报复计划取消。
“嗨,皇帝老爷子也真是,害我们担心了大半年时间。”
听到不用去北征,大哥魏文才无疑是最高兴的一个。
开玩笑,就算他注定要袭职,可也不希望是这么一个方式上位的,而且卫所里整条线上的人,大多都要被带走,被抽调一空的卫所,他担着这个职务怕也是摇摇晃晃的并不安稳,可不会像现在这么舒坦。
“那训练的两个百户所的战兵,是就地解散还是什么?”
不用担心北征,那么就要考虑手下训练了大半年的儿郎们的处置了。
今年练兵,带队的就是魏勐,负责操练的是魏文才和吴栋,二百多人的队伍,配发了一百二十杆鸟铳,还预留了三十杆备用,替换坏掉的枪械。
半年时间,也打坏了十来杆了,魏广德最初那杆鸟铳都被检查出来有点问题,不能再打了,所以他也换了一杆枪。
剩下还有几十杆鸟铳被张庆和吴占魁私下分掉,武装自己的亲兵,一杆鸟铳也没有落在卫所里。
现在九江卫右军千户所的两个战兵百户,可能已经是这个世界上火器装备率最高的一支部队了,达到五成火器的程度。
至于魏广德提出的定装弹,测试效果很不错,提高了发射速率,已经在这只火器部队里普及,现在就是这支队伍去留的问题。
“张大人的意思还是先保留,训练不易,就算真要解散,也要把人马分配到我们这一系的将官身边充作家丁亲兵。”
魏老爹端着手中的酒杯没有喝,而是开口说道。
“二百多人,可不好养,特费钱。”
魏文才听到说要保留这支部队,就皱眉说道。
“再压榨一下就是了,多克扣其他百户的军费,挪到咱们这里来养兵,朝廷的兵,可不能咱们出钱来养。”
魏广德也是放下筷子说道,在外面他还可以喝点小酒,可是在家里,他就只能看着老爹和大哥大腕喝酒的份。
“上面也是这意思,兵来自千户所下面的百户,以后拨付军饷,就按照七成人马给,剩下的直接转运到咱们这里来,算是我们帮他们练兵。”
魏老爹喝下酒说道,“其他几个千户所也会这么干,上面大佬达成共识,还是要手里留一只战兵,要是再像去年那样来上一场,大家可都不想”。
“那些百户怕不会愿意。”
一个百户所少二三十个兵的名额,百户就要少一份进项,魏文才想到,另外那几个百户怕是要跳脚了。
“那就看他们的本事儿了,只要他们能把事儿闹到南京都督府去,我算他们能耐,就怕他们自己都不敢,捅开了,第一个挨收拾的就是他们。”
魏老爹呵呵笑道。
这些克扣军饷的事儿,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他们拿什么理由闹事儿。
在九江卫,谁理他们。
几个管事儿的,从指挥到佥事,要保留一支战兵部队备用,大家还要在这里面分润银子,只要他们的那一份不短了去,千户所的事儿还有谁去管。
崩山百户所比往年多了百多号士卒,平日里就在堡外训练,魏广德的日子也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每日早起去学堂用功读书。
只是他们一起的孩子已经从最初的六人变成了四人,有两个家里觉得学会了识字认字就行了,没必要再学,都不是考功名的料,继续读书不过就是浪费。
过了十五,在正月二十,孙夫子的私塾又开课了。
今年私塾里有十个孩子要参加县试,这也是孙夫子觉得有机会的学生。
为什么要凑十个,还不是因为明朝考试需要五生互保的缘故。
前两年没能考过的和今年差不多水平到了的,也就是这些人了。
因为县试是在二月进行,所以孙夫子这段时间也主要抓紧这些孩子的功课,每日一篇八股那是雷打不动的,至于其他的,好吧,只要八股做好了,县试府试就能顺利过关。
“今日秦泾川怎地没来?”
高坐堂案后的孙夫子看了眼下方的殷殷学子,发现一个位置居然空着,于是开口询问道。
由不得他不上心,这位缺席的学子可是要参加今年县试的,而县试还余半个多月,正是该发奋用功的时候。
面前的十来份文章卷子,孙夫子已经把其他九人和魏广德等几个未来种子写的文章都看过了,但是秦泾川还是没来,看看时辰,早已过了上学的时间,这是迟到了。
这时,那空座旁边一个学子起身,微微弯腰向孙夫子作揖道:“泾川的爷爷昨儿个去世了,今早我去叫他一起来进学的时候才知道的。”
“什么?秦老爷子去了?”
马当镇就这么大,镇上人口也不多,大家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所以也都相互认识,孙夫子不免有些失态。
47补上
“什么?秦老爷子去了?”
马当镇就这么大,镇上人口也不多,大家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所以也都相互认识。
而让孙夫子这样失态的原因不仅是因为一个熟人的故去,而是因为家里有了这事儿,今明两年的县试,秦泾川怕是就去不成了。
和以前的王朝一样,大明朝“以孝治天下”定为国策,“孝”也是我国古代基本的道德规范。
东汉经济学家、文学家许慎编著的《说文解字》中这样形容,“孝,善事父母者。从老省,从子,子承老也”。
通俗说就是,孝,就是好好善待父母的人,从老的一辈做起,到你这辈再做起,子继承老一辈的孝心代代相传。
《说文解字》是我国最早、影响最大的字典,是中国第一部系统地分析汉字字形和考究字源的字书,也是流传最广的中文必借工具书,影响也是极大。
现在这个都已经报名参加县试的学子,家里出了丧事,作为直系晚辈,秦泾川是肯定要守孝的,这样的话,未来两年算是耽误了。
不过问题也不大,因为他还年轻,今年也不过十六岁。
不过现在摆在孙夫子面前为难的就是今年学堂里只有九个学子参考了,少了一位。
因为是事出有因,其实九个就九个,去参加县试也不是多大的事儿,毕竟秦泾川是报了明,因故不能参考,五生联保并不会因此受到影响。
孙夫子想到这里,也只是微微叹息了一下,并不多感怀,低头就看到面前的十三份卷子最上面一份,思想清晰,文笔也还通顺,看字迹就知道是魏广德写的。
魏广德的字,在这十三个孙夫子看好的学生当中,只能算中下,所以他能一眼认出。
至于这个中下,也就是孙夫子这种,因为功名无望,所以沉下心来教授学生,没事儿就抓起笔来练几篇字,因为心无所往而能够沉心静气,这些年字儿到是有了不小的长进,所以才有这么一个评价。
如果按照孙夫子年轻时候的水平来说,虽然差了些,但也差的不远,算中等吧,入得了眼。
孙夫子想到这里,不由心里一动,回忆了下前几天魏广德写的八股文章,说实话,还是稍显稚嫩了点,但是似乎也可以去县试逛一圈了。
反正年轻,就当历练好了,熟悉下县试的过程。
“广德。”
想到这里,孙夫子抬头看了眼正在念书的魏广德,喊出了他的名字。
魏广德正在读《孟子》,猛然听到先生叫自己的名字,于是马上放下手里的书,恭敬的站立起身。
“你过来一下。”
孙夫子看着魏广德,捋着胡须说道。
听到夫子的吩咐,魏广德马上转出书桌,走到堂前。
按照以往的习惯,孙夫子在看了他们交上的作业后,往往会一个一个的叫上来说教一下,好让他们知道文章那里做得好,那里做的差了,以后就要注意措辞。
在他看来,今天怕也不例外,只是自己今天交的早,怕就是反而落在最后一个给先生看了,所以才第一个把自己叫上去交代。
走到堂桌一侧站好,整个动作都显得甚是恭敬,让孙夫子看在眼里很是满意。
“这些天因为要照顾你那些待考的同窗,所以对你考校的少了一些,那些书你背的怎么样了?”
出乎意料,孙夫子并没有直接对他的文章进行点评,而是问起之前安排魏广德读和背的那些书。
因为魏广德记忆力超强的缘故,所以在四书五经之外,孙夫子也让他适当看些杂书,当然这个杂书里面肯定不会有通俗小说,只是先贤编著的其他书籍注解之类的。
一切,其实都是为将来他们参加科举考试做的准备。
“学生都认真在看在记,先生可以随便考校。”
对于背书,魏广德还是有信心的,当然他不敢说倒背如流的话,那个有点作死,但是正常的考校还是没有问题的。
对于魏广德背书,孙夫子还是很满意的,他清楚自己这个学生的记忆能力。
其实说这一段话,不过就是提醒他,不能因为这几天没有考校就放松了自己。
“刚才你也听到了,泾川家里出了事儿.......”
孙夫子坐在那里继续说话,不过听到魏广德耳朵里就觉得怪异了,秦学长家里有丧事,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能不能直接上干货,把我的作业点评了,我这卑躬屈膝的动作还是很难受的。
心里这么想,但是脸上还是一副庄重的神情,似乎对于同窗家里发生这样的事儿感到惋惜。
他当然知道秦泾川家里出了这档子事儿,今年的县试算是泡汤了,不过在自己前面的可还有几位学长。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耳朵里忽然就听到让他悚然而惊的话语。
“这科我属意让你也去试试,虽然你年纪尚幼,功底还欠扎实......”
魏广德把孙夫子的话全部都听到了耳朵里,我还小,我学问不够,你还让我去参加县试?
现在什么时候了,县试还能报名吗?
稍微在内心里发了一点恼骚,魏广德还是马上想到了另一个问题,时间,现在还赶得上报名吗?
“你现在就回家去吧,把为师的意思也父母说下,要是他们同意,你们就尽快去县学报名参加这次的县试,连保就用秦泾川的位置......”
孙夫子后面的话,魏广德已经有点心不在焉了,不过重点还是记住了,后天才是报名截止日期,也就是后天之前赶到县里,还是有机会报名的。
等魏广德走出私塾大门的时候,他也回过味儿来了,孙夫子这不是说有多看好自己的文章功底,只是正好学堂里面有了一个名额,刚好要凑两队学子去参加县试,现在空着一个也不好。
到不是说少了一个人,另外四名学子就不能参加考试了,真要是秦泾川去参加考试,那四个学生才是倒了霉,要不怎么需要连保,报名表上可是要署名连保人名字的。
其实这样,秦泾川不能去考试,另外四个学生也是可以考试的,只是有个因故缺考。
还有就是,孙夫子的意思,也就是让自己去适应一下县试的氛围。
好吧,县试,我来了,就让我感受下古代科举第一步是个什么样的感觉。
想到这里,魏广德心里产生了意思莫名的情绪,背着书包大步往崩山堡走去。
48去报名
已经过了年,魏广德今年该是十三岁了。
这个年纪参加县试,不能说早,其实十来岁就参加县试府试的学子还是很多的,更有甚者,大明明相张居正12岁就已经是秀才了。
由此,其实也可以推测出来,张居正要么11岁,要么12岁就参加了县一级的考试,并且顺利通关。
实际上很多士绅家族的子弟,都是十来岁就参加科举考试。
当然,这些,魏广德是不知道的,他一路上还在为自己小小年纪就能参加县试感到沾沾自喜。
算算时间,过去十三岁的时候他才读初一。
继续推下去,府试就是初二,院试就是中考,再然后乡试会试那就是高一高二的考试,怪不得后世把高考第一叫状元,似乎正和了自己。
想的兴起,魏广德一路上心里都是美滋滋的,步履轻快,连蹦带跳很快就回到了崩山堡。
老远就看见堡外平地上,两队士卒正在操练,自家大哥和表哥吴栋都在那儿。
这半年多,吴栋就直接住在他家了,也是为了方便。
读书科举,对于吴栋来说已经是奢望了。
前年和去年的事儿,对吴栋的影响还是很大的,朝廷局势变化太快,让他有点应接不暇,经过这一遭他也算是明白了,自己不可能靠着父亲吴占魁一辈子。
该醒了。
所以,他这一年来,大多数时间就在这里,和魏文才一起练兵,或许将来这里面中有不少人会成为他的亲兵家丁。
既然是世袭武职,手里还是得有人才行。
两个人这会儿正凑在一起闲聊,身边一群家丁环绕着,远远看见魏广德小跑着过来,不觉抬头看天,这天色不对呀。
“小二,杂就回来了,这才去进学没多久啊。”
看到魏广德跑近了,大哥魏文才当先就问起来。
“有事儿,先生,让我,去报名,参加今年的,县试,历练下。”
魏广德跑近了大哥,才逐渐停下脚步,喘着气说道。
“真的?”
这次是吴栋叫出来的,他当初参加考试也是十五岁的时候,没想到自己这个小表弟,十三岁就去参加县试了,而且,貌似还有俩月表弟才满13岁。
“先生说了,还有两天就不能报名了,我得马上去和爹爹说下,今天或者明天就去县里。”
魏广德这会儿已经缓过来了,说话也顺了许多。
“前几天也没听你说啊,都报名一个月了吧,怎么突然就让你去参加县试?”
吴栋还是有点摸不清楚状况,很是奇怪。
谁家参加考试不是老早就准备好了,也没谁是这样,都要截止报名了,才让他去报名参加考试。
“你连保的同窗有吗?”
“有,本来有个同学是这次参加科举的,不过家里办丧事,自然就不能去了。”
“原来是这样啊,你是去熟悉考场的。”
听到魏广德说出了原因,吴栋也就明白了,小表弟是捡了个漏,估计他的先生对他也不是很有信心,不过既然有个缺,就让他去试试,就算不中,也可以积累下考试经验。
“那你赶紧回家和爹娘说下,好安排你尽快去县衙把名报了。”
魏文才听了他们的对话,知道怎么回事儿,就开口说道。
魏广德辞别两人,继续往崩山堡跑,没一会儿就进了堡门,然后顺着大道就冲进了自家大门。
魏老爹这会儿正坐在正堂喝茶,这一年来也什么事儿,他也只是挂着个练兵总管的名头,不过大多是魏文才和吴栋在商量着搞,偶尔魏广德还参合一下。
不过那二百来人,在大儿子和侄儿的训练下,看上去还不错,毕竟都是按照操典进行的训练。
站队、排阵,还有就是熟悉操作手中的武器。
魏老爹也就时不时去看看鸟铳手的训练,其他的刀枪都是看家本事儿,要是那些大头兵练了一年还不能好好使用,那就该挨板子了。
鸟铳手特殊点,需要长期练习装弹和射击,还有快速走位。
大明朝建国之初,就摸索出了火器三段击,也就是火器手站三排,轮流对敌射击,这需要火器手发射完手中的火器后,要快速退到阵后装填弹药,准备新一次发射。
而且,根据需要,三段击也要随时变成射击频率更高的四段击甚至五段击,这些都需要士卒熟练掌握走位,用最短时间完成战阵的变化。
不过大部分时间,魏老爹也就是坐在大堂里喝茶,其他的事儿,他都已经习惯丢给大儿去处理,包括百户所的差事,后山那块地也是。
今天和往常一样,魏老爹坐在大堂喝茶,正就这个时候,就听到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魏老爹好奇抬头看向大门,就看见本该实在镇上读书的小儿子一路小跑就冲了进来。
“爹,爹,我回来了。”
进门,魏广德就看见魏老爹在那喝茶,手里还端着茶杯,只是正看着自己,立马喊道。
走到魏老爹近前,魏广德还没说话,魏老爹就诧异的问道:“你怎么回来了?惹先生生气,把你撵出来了?”
虽然这么说,魏老爹心里还是很奇怪的。
大儿最后那一年,就因为不好好读书,经常被先生叫回家,喊家长。
不过那是大儿,那小子当时就没安心要好好读书了,所以他最后也就认了。
当初魏老爹可是想着双保险,两个儿子,只要有一个读书能读出来,那家里可就翻身了。
毕竟,他只需要有一个儿子进入行伍,虽然规定嫡长袭职,可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走动走动还是能处理好。
除非他突然就没了,二儿子还没满十六岁成丁,才只能是大儿子去袭职。
但是,大儿子自己不愿读书,自己放弃了,那小儿子就必须好好读书,要是读不出来.......
“我渴了,爹。”
一路跑回来,魏广德这会儿也觉得口渴难耐,看到魏老爹手里的茶杯,不自觉就说了出来。
“给。”
魏老爹放下手里的茶杯递了过来,但是双眼还是盯着魏广德。
“先生让我回家说下,让我们尽快去县里礼房报名,参加今年的县试。”
魏广德接过茶杯,试了试水温,正合适,于是一口狠狠喝了一口,才对魏老爹说道。
49去县里
“先生让我回家说下,让我们尽快去县里礼房报名,参加今年的县试。”
魏广德接过茶杯,试了试水温,正合适,于是狠狠喝了一口,才对魏老爹说道。
“县试?”
魏老爹吃惊的重复一句。
大儿子魏文才也是读了几年书,眼看着再熬两年就可以去参加县试了,结果儿子不读书了。
魏老爹可是一直期待着儿子去参加科举,然后一路高中下去,名次是不是第一不要紧,只要上榜就成。
魏老爹的要求是真的不高。
老大要是能读出来,老二能不能读书也就不重要了,读不好就回来袭武职,反正不会饿着。
可是,在即将看到结果的时候,老大回家了。
对于老二,魏老爹觉得还有等上两年才会去参加县试,他现在的心态是既期待又担心,期待是儿子能够金榜题名,担心就是怕重蹈老大的覆辙。
所以,乍一下听到老二说道去县试,心里没来由突了突。
“孙先生说的,让你去报名县试?”
魏老爹觉得还不保险,怕不是自己耳背听错了,还是再次认真的问了一句。
“是啊,先生说了,后天县衙礼房那里就不能报名了,要想参加这届的县试,这两天就一定要过去把名报了,先生那边也会和他的好友说好,认保文书换上我的名字。”
魏广德也是一口气说完,至于代替秦泾川的位置,另外四个同窗,他都是认识的,毕竟这一年多他们十来人都是一起受先生的教导,到时候在礼房那边直接填写好名字就成了。
想来其他几位互保同窗的信息,先生也会拜托他在县学里的好友一并处理了。
对于先生说的好友,魏广德只知道叫高翔,是县学的禀膳生,也只有禀膳生才可以为童子作保。
孙夫子在县学只是增广生,还不能直接为童子作保,必须是禀膳生才可以。
以前,孙夫子还比较看重这个身份,可是到了现在,科举都已经看开了,自然也就不再在乎这个名头了。
“只有两天了啊。”
魏老爹只注意到时间这个重点,要是这两天不能去县衙把名报了,儿子就不能参加这次的县试,这才是最重要的。
“孙先生还有说什么吗?”
魏老爹继续问道。
“没有,只是让我去县衙礼房把名报了,互保的同窗我都知道,直接填名就好,保人我也知道,是县学禀膳生高翔高先生。”
魏广德回道。
“那好,你现在就去后院,和你娘说一声,我去叫人套车,今天我们就去县里,把这事儿办好。”
说着,魏老爹也坐不住了,直接起身,一边催促魏广德去后院,自己已经快速出了大门叫人套车去了。
申时末的时候,也就是后世下午快五点的时候,一辆马车就晃晃悠悠到了彭泽县城,不过马车并没有直接进城,而是在城门前一个岔路口转向,向着码头方向驶去。
马车自然也不会去码头,而是在县城和码头之间的千户所衙门前停了下来,随后魏广德当先跳下车,之后才是魏老爹和魏吴氏下车。
马车上午就出了崩山堡,家里的事儿都丢给了魏文才和吴栋,魏老爹和魏吴氏都是跟着魏广德到了县里。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进城,自然是因为时间。
这个时候,跑到县衙,怕是礼房里未必能看到办事儿的书隶。
至于原因,其实也简单,因为县衙礼房,说实话,平时真没多少事儿可做,而筹备县试就是他们一年当中最主要的工作了。
不过以往,这个时候,早就没了来报名的学子,要参加本届县试的学生,早不早就已经来报过名了,怎么可能拖到最后时刻才来。
也是这个原因,魏老爹让马车先去千户所,休息一晚,明早再进县城报名。
对于自己妹妹和妹夫忽然来到,吴占魁先是惊讶,在知道来的目的后又是惊叹。
“不错不错,广德这是长进了,好好考,考前两天到舅舅家住,要是怕千户所不方便,舅舅在城里还有间小院,你就在里面居住,就在县衙旁边不远,等待考试就好。”
吴占魁知道魏广德这么小就跑来参加县试,很是高兴,拉着魏广德的小手笑道。
看到魏广德来县里报名准备参加县试,自然就让吴占魁想起自己儿子吴栋,三年前也是这样,意气风发跑去县衙报名参加县试,然后连续通过县试和府试,直到南昌院试失利。
说实话,在当时的吴占魁看来,真的好可惜,自己没有多的儿子,要不然他真的想要继续让吴栋参加科举。
可惜了,能怪谁?
生在军户家里,没有兄弟,就只能一辈子做军户,等着接他的班,袭职,继续做这个祖传的千户。
魏广德无疑是幸运的,他不需要袭武职,可以以余丁的身份参与科举考试,没有更多的顾忌。
在舅舅家休息了一晚,舅舅和舅母安排了一桌丰盛的晚宴招待妹夫一家。
至于吴栋为什么没跟着回来,其实很简单,因为崩山堡离县城太近了,吴栋骑马半天就到家,实际上他每个月都要回家四五趟。
现在崩山堡马厩里可是有五匹马,其中两匹是百户所的,还有三匹马是千户所的,就是吴栋的马,还有两匹是他的两个跟班的坐骑。
第二天一大早,吴占魁就陪着他们进城去县衙报名。
虽说这时代,武官被文官压制的很厉害,可是实际上对于中下层官员来说,特别是互不隶属的文武官员,相互之间处的还是不错的。
县官需要武官帮他们稳定地方,而武官在乎的其实是兵备道,管钱粮的文官,对于地方官,大家都不是一个系统的,在乎你干嘛。
只不过,武官也不愿意得罪文官,没事往上面告你一状也是麻烦。
所以私底下,吴占魁和知县的关系也就那样,当面都还算客气,至少面子上过得去。
至于有些文官见到武将就一副尾巴翘得老高,嚣张的不行,那也只可能出现在上下级或者有关系的人之间,在彭泽县是不可能出现的。
50报名
一大早,吴占魁就带着妹夫和侄子进了彭泽县城,只是没有带着他们直接去县衙报名,而是先要去找高秀才,顺路还在街上买了点礼物。
请人办事儿,虽然还是要依照惯例送去银子,可是也不能空手空脚上门不是,这于理不合。
当然,魏老爹也没买什么贵重的东西,就是凑个手而已。
到了孙夫子给的地址,找到高秀才。
本来正常情况下,高秀才这样的禀膳生在这个时候应该是在县学里读书才对。
虽然已经是秀才了,不用县试府试院试进行考试,但是年底江西乡试可就要开考了,难道不该在县学里进学吗?
事实上还真就是这样,这段时间高秀才就还真没怎么去县学。
每年这个时候,就有不少准备参加县试的考生找上门,请求为他们作保。
对于那些熟悉的考生,一切自然好说,可是更多的却是不熟悉的,这就要看引荐人是谁了,不熟悉的,那是绝对不会作保的,给多少银子也不行。
只是高秀才也是没想到,这都快要开考了,居然还有人上门。
看过孙夫子的信件,高秀才知道事情原委,自然一切好说。
收下礼物和银子,只是嘱咐魏广德好好读书,准备半月后的县试。
这就是收人钱财,替人消灾。
当然,他不是消灾,而是帮个忙而已。
把写好的结保文书交给他们,又随意聊了一会儿。
知道魏广德一行人还要去县衙署礼房报名,也就没多说什么,该办的事儿都办好了,他们自然告辞离去。
离开高秀才家,他们的下一站当然就是去县衙报名了。
彭泽县的县衙位于县城中心,和魏广德看过的电影电视差不多,但是也有一点区别,也许是古迹保护不完整,至少在魏广德看到县衙大门之前,远远的他就先看到了一座照壁。
照壁正对着县衙大门,中间还建有一座牌坊。
之前魏广德来县里,一般都是在集市上逛逛,买点好吃的好玩的,可没有专门跑到县城衙门这样的政府机关门前来看看,这还是魏广德第一次看到彭泽县衙的样子。
上一世,魏广德也没有去过什么保存完整的这类古迹去游览过,第一眼看到彭泽县衙的时候,还是让他有了些许感慨。
第一眼看到县衙大门,魏广德想到的就是“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然后第二句就是“衙门八字朝南开”。
还真是,彭泽县衙坐北朝南而建,县衙大门两遍的墙不是和大门水平修建的,而是有一定角度向外斜着修的,两边的墙就像个“八”字。
似乎这是规制,魏广德记得好像看到过书里的记载,大明朝所有的县衙,其实都差不多,都是按照朝廷制度建造的,如果有差异也只会是因地制宜的小幅度修改。
从侧门进去,当班的看到是吴占魁吴千户还是很客气,“吴千户,需要我进去给你通报一声吗?”
“不用了,今天是为我侄子报名来的。”
听门子和吴占魁的对话,似乎吴占魁时不时还会到这里来,和门子还有点熟悉。
通过甬道,被舅舅领到左边的一排屋前,看着门前挂的牌子,魏广德知道这几间屋子是彭泽县衙的礼工吏房,其他三房要么在这排房子的后面,要么就在甬道的另一边,因为中国的建筑,很讲究对称。
其实从照壁到牌坊,再到县衙大门和后面的甬道,直到大堂二堂三堂,都是在一条中轴线上。
跟着舅舅和魏老爹,魏广德第一次踏进了礼房。
县衙的内部编制其实和朝廷有点相似,朝廷建有六部,而在县衙这一级别也有对应的机构,也就是六房。
主管科举的一直都是礼房,魏广德报名自然要在这里。
舅舅和礼房里的几人都认识,和礼房的话事人聊了聊,知道吴占魁是带侄儿来报名参加这次县试的,礼房的书隶还是有点惊讶。
无他,时间关系而已。
确实,还有半个多月就要开考,这个时候才来报名。
魏广德上前见礼后,才把自己这时候来报名的原因说了下。
知道是有考生因为守孝不能参考,屋里几个吏员也就理解了。
家里有长辈过世,确实是不能来参加考试的,否则不仅害自己,更要害互保的几个同窗,
在书吏递过来的纸张上,魏广德认真的填写姓名、籍贯、年龄、三代履历,已经同考五人中其他四人的名字也写上,最后在担保人栏写上高翔的名字。
对于禀膳生为考生作保这样的事儿,也是公开的秘密,都是需要给钱的,除非是自家子侄或是学生。
当然,遇到吝啬的,可能就算是子侄和学生,怕也少不了一份孝敬。
前面的很快就填好了,可是在描述自己体貌特征这一块魏广德就有点不知道怎么写了,之前先生也没交代过该怎么写。
“面形甲,面色白,身矮,无鬚。”
就在魏广德迟疑的时候,就听见对面那个书吏小声说了几句话,惊异之下魏广德抬头看了过去,结果那人又仔细端详了魏广德脸庞才点点头,“就这么写吧,你脸色也没有痣和印记。”
这会儿魏广德才知道,那个面形甲怕是说的自己的脸型,面色白和无鬚倒是好理解,这个身矮是个什么意思?
在同龄人中,魏广德自觉得自己算是高的了,虽然只有十三岁,没有后世的测量工具,魏广德自觉得身高不会低于一米五,可能接近一米六。
后世那可是营养过剩的年代,小孩的身高普遍超过了父辈,就他现在的身高放后世都不显矮。
当然,这个身高也许有魏广德的个人感觉成分在里面,也许有一定的误差。
对于这一点,魏广德也不是很确定,但是他比他哥魏文才和表哥吴栋矮不了多少,老娘也说自己怕是要长成大高个,比老爹魏勐还高。
好吧,也许人家是按照成年人的身高来算的,要是这么考虑的话,魏广德确实还是稍微矮了一点,就一点。
填完报名表,魏广德就把高秀才的结保文书和互保文书拿了出来,连同报名表一起递交给那个书吏。
结保文书来自高翔高秀才,互保文书则是从孙夫子那里拿到的,还包括另外四名考生的,因为他们之前的互保文书也需要修改,所以魏广德这次是一并带来。
那个书吏拿到手续检查无误后,才盖章用印,把魏广德的报名资料处理好,给了考试证明。
不过魏广德也没急着离开,看着书吏把其他的互保文书都换进报名资料后,他这次的事儿才算彻底做好。
在魏广德没注意的是,在他填写报名表那会儿,吴占魁递了个小包给礼房的书隶,而魏广德的考试证明自然也有了些微调整。
51县试
从彭泽县城回来,魏广德开始了繁忙的学习生活。
为了应对考试,即便孙夫子对魏广德没有多看好,也就是想让他去学习下,长长见识,可是该练的还是要练。
之前魏广德虽然和那些应试前辈一样的学习,可是很多东西也是没有接触到的,就好像此刻他手里拿着的一份八股文章。
也不知道通过了什么渠道,反正魏广德知道肯定不容易,那是现今彭泽县尊唐庸唐继贤在乡试和会试做的卷子。
唐庸是广东人,人长得不高,可以说刚来的时候还是又黑又瘦,真不像个进士。
不过被直接外派到下面的县一级,其实也可以知道,他的殿试成绩应该也不怎么样。
毕竟排名考前的,一般都会留京任官,最顶级的肯定是进翰林院,次一些的也会在六部观政,然后进入中央部委工作。
虽然说伴君如伴虎,可是留在领导身边,升官的可能也更大不是。
所以,对于这些进士们,谁不想留在京城?
但是这位唐县尊显然就不行,被分派到江西这里。
不过魏广德也不会轻看他,没关系的是去老少边穷,江西可是好地方,说明人家在朝廷里应该还是有人的,不然不会到这里来任县令。
对于这样名声不显,排名不高的进士,找到他的考试卷子自然是不容易的。
由此,魏广德也算见识到了老师孙夫子的性格了,似乎就是个做应试教育的高手,也许这就是他总结的通过县试到院试这一阶段的方法。
收集考官的文章,了解他的喜好,根据喜好调整自己的文笔。
可能很多人会觉得,县试作为古代科举考试的最低级考试,应该不难,很好通过才对,其实这种理解是错误的。
县试,严格来说其实都不算朝廷认可的科举。
在朝廷看来,乡试其实才是有朝廷派人住持进行的考试,院试及一下的考试只是地方官员负责进行考试,所以并不会有多重视。
但是,实际上在科举的六次考试中,县试和府试还有院试刷下去的学子也是挺多的。
就拿刚刚孙夫子向魏广德等几个第一次参加县试的学生介绍彭泽县的县试情况就提到,县试三年两届,只有大比之年才不就行县试,也就是会试年没有县试。
而每次彭泽县的县试,全县参加考试的学生近千人,其中不仅有像魏广德这样的殷殷学子,还有皓首白发的老考生。
而每次县试通过多少人呢?
五十个。
县试只有五十个名额给他们通过。
而之后的府试也类似,千人竞争那几十个名额。
到了院试就更激烈了,虽然经过层层选拔,剩下的都是童生,人数好似应该不多了,可是名额争夺就更加激烈。
明朝按县为单位,以县的财政收入划分为大县小县,不同等级的县,可以有的秀才数量也是不定的,但基本上就是大县的秀才名额多于小县。
在有名额的限制下,县里面的秀才有多少,决定了院试通过的人数。
好吧,单说彭泽县,按照以往的院试数量来看,每次也就是十人上下,最少的是九人,多的时候能有十二三个。
对于落选者,哪怕你才高八斗,能够碾压其他府县的学子,对不起,你也没有机会拿到秀才功名。
你只能在本县几个名额里去争夺,击败本地童生,夺下功名。
今年,按照孙夫子听到的消息,参加考试的学生大概有八百多人不到九百人,五十个名额,这个压力也是不小,基本上超过乡试的淘汰率了。
府试,暂时魏广德还没有去想那么多,一步一步的考过去再说。
这几天,孙夫子布置的作业也是陡然增加,每天两篇八股文和一篇经文,试帖诗之类的倒是没怎么要求。
实际上现在的魏广德,要凑合一篇试帖诗出来也是可以的,毕竟都可以攒出八股文,很多东西也是相通的。
何况,对于县试来说,更重视的还是八股文,也就是四书文和五经文,其他的过得去就行了。
只有到了乡试会试那个时候,策论才有一点作用,而到了殿试就纯粹比策论了。
不过因为会试名次对殿试的影响很大,光想着靠殿试,拿出一篇出类拔萃的策论就杀进一甲二甲,希望还是很渺茫的。
魏广德这些天就琢磨唐县尊的文章,然后尝试着把自己以前写的东西修改下文风,尽量靠拢唐县尊,希望因此能够获得青睐。
至于字儿,对于现在来说,临时抱佛脚也已经来不及了。
好在孙夫子觉得魏广德的字儿进步还是很大的,足以见人,所以第一场就被刷下来的概率不大。
临近考试前五天,魏广德和就母亲一起去了彭泽县,直接搬进了吴家在县城里的宅子。
魏吴氏就带了一个老妈子跟着,吴家安排了两个下人过来伺候。
毕竟是吴家嫁出去的小姐,舅舅吴占魁找的还是魏吴氏认识的人,虽然年岁都比较大了,可是做事也更妥帖,不容易出错漏。
过去老妈小时候就伺候她的丫鬟也被叫来,本该陪着出嫁的丫鬟,因为老妈心好,知道她在吴家有了心上人,所以还是留下来了,而这次就被派过来伺候魏母。
秉承着上一世大考大耍,小考小耍的习惯,最后两天魏广德也罢书籍都先丢在一边,那些范文也不看了,对自己的文章进行修改的工作也不做了。
天知道唐县尊会出什么题。
运气好,也许就考自己熟悉的,写出很好的文章的考题,那就爽了。
每天吃了睡,睡了吃,魏吴氏一开始看到儿子这样还很是担心,不过魏广德一通忽悠,说什么自己已经饱读诗书,满腹经纶,继续看下去也是无用。
这个时候才去看书,还不如考前沐浴更衣,求神拜佛更有用。
魏广德的表现,自然也被舅舅吴占魁和舅母看在眼里。
当初吴栋考试前似乎也没心思看书,倒是经常跑出家门找人喝酒聊天。
事后他们才从儿子口中知道,那是因为紧张,根本看不进书。
从大哥口里知道了魏广德的异常可能是因为考前紧张,魏吴氏也不敢再要求魏广德看书了,任他自己做主,想看就看,不看也随他。
时间,悄然到了二月十七日,县试第一场考试即将开考。
52唱名
窗外漆黑一片,但是屋子里已经点上了蜡烛。
魏广德已经被母亲叫醒,现在还只是卯时,大约可能是后世时间早上五、六点的样子。
这个时候距离天亮还早,可是魏广德就要起床洗漱,吃早餐,准备出门去县衙参加这一科的考试了。
在他吃饭的时候,魏母和舅舅,舅母就坐在一边静静的看着他吃,也没说什么鼓励的话,该说的老早就说过,这个时候再说,他们也怕给小魏广德增加压力。
当魏广德提着母亲准备好的考篮出门的时候,天色依旧还是一片黑暗,没有一丝亮光,但是决定魏广德在大明朝命运的一天已经开始了。
舅舅家里县衙不远,但是舅舅吴占魁还是准备了马车给他代步。
随着越来越接近县衙,路边汇聚的今科学子也不断增多,距离衙门还有一段路,马车已经行进不下去了。
其实这个时候,路边也停着几辆马车,都是县里乡绅送自家子弟参考的车架,也是因为行不进去只能停在路两边。
吴占魁先下车,然后魏广德提着考篮才跟着下车,随着舅舅往前挤。
两个家丁在前面开路,很快就挤开挡在前面的考生,就算有人不爽的回头看向他们,魏广德也没怎么在乎,没看到前面也有两伙人和他们差不多,都是身强力壮的家丁在前面开路,挤开挡道的考生吗?
很快到了县衙大门前,此时这里也是几伙人站在那里,除了考生外,外面还围着几个家丁打扮的人。
魏广德找了个空地等着,家丁在外面挡开其他人,不让他们靠近魏广德这里,舅舅吴占魁也咱在他旁边,不过似乎看到熟人,不住向那几伙人拱手,对方也有人回礼。
别看舅舅是官身,可毕竟只是武官,在这个文贵武贱的年代,很多时候舅舅在外面也不得不稍微弯下腰。
这也是为什么为了侄子参加考试,舅舅家忙的和自己家一样,舅舅是真心希望魏广德能够考到功名的。
不说进士,哪怕是个举人,吴占魁就可以在彭泽县挺起胸膛,不惧县里的任何势力了。
随着大门打开,一队衙役跟着就站了出来挡住考生们的去路,在进入考场前还要先进行搜捡,之后才能进入考场,按照报名时发的考号找到自己的位置进行考试。
彭泽县算是上县吧,虽然不能和一些大县相比,但是也超过这大明朝大部分县城了,所以考试用的桌椅都能早早备下,还不需要考生自带。
开始搜捡后,舅舅吴占魁只是把魏广德送到门口就缓缓后退,不过这也足够让搜捡的衙役看到了。
对魏广德进行的搜捡进行的很快,至少在魏广德看来比较粗糙,只是简单翻看了下他的考篮就让他进去了,同时进去的还有几个,都是之前和魏广德一样站在大门附近的几伙人中的。
至于门前的这些搜捡衙役会不会对剩下的考生也这么搜捡,那就不是魏广德需要关注的了,和他有什么关系,反正他没有夹带,就算认真搜查他也是不怕的。
进门后,魏广德就被门后的一个小吏叫住,看了他手里的准考证,然后带他到旁边的一处空地,有小声给他说了一会儿他考试的位置才离开。
魏广德这个时候也注意到前面甬道两侧摆满了考桌,每几张考桌旁边还挂着一盏糊纸灯笼,上面自然是考号,方便考生更快找到自己的位置。
不过魏广德已经知道自己的座位在哪儿了,就在大堂屋檐下。
县试,虽然是地方上一个经常进行的考试,可是并没有专门修建考场考棚,往往只是在县衙或者周围找个大点的空地进行考试。
而在彭泽县的历年考试,都是选在县衙大堂前的空地上进行,因为这里足够大。
要是天气好倒还没什么,要是遇到刮风下雨,在空地上的考生可就惨了。
二月的县试,骄阳似火可能也就帝国最南边才会有,对于帝国大部分疆域来说,是不存在的,其实只是怕遇到下雨天。
屋檐下,也不错,虽然今天明显天公作美,不会下雨。
天已经微亮。
魏广德站了好一会儿,在他身后已经乌泱泱站满了人,都快挤到大门去了,也就是这个时候,唱名也开始了。
不过在唱名前,久闻大名的唐县尊穿着官袍出现了,让等候的学子有了一些骚动。
唐县尊也只是对站在外面的考生们勉励了几句,就转身回到大堂上。
说的话不多,可是魏广德也听清楚了,毕竟站在前面,这次县试考五场。
其实明朝县试,选择性很强,都是知县自己选择,四场考试也可,五场考完也成。
魏广德也没有在考试场次上有太多想法,随便他怎么考。
随着唐县尊离开,官吏开始点名,凡是被叫到名字的考生都要站出来,一般都是喊五个人的名字,让他们一起进入大堂。
魏广德估计这就是按着互保关系来喊的,毕竟五人互保,叫到一起都见个面,要是有枪手就能发现,一旦发现不报,将来被查到后可就要倒霉,跟着连坐了。
没叫几队人进去,魏广德就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虽然魏广德可能是本次考试最后报名的,可是舅舅的关系在那里,魏广德可不知道舅舅也是使了钱的,吴占魁自然也不会去说。
很多东西,人情是人情,该表示的也要表示。
“马当镇魏广德、林天悌、柳石贞......”
听到名字,魏广德往前走了几步就进到场内,随后身后很快又站出来四个人,都是同窗多年的,魏广德看到他们出来后就微微弯腰拱手见礼,随后几人都是相同的动作。
“你们五人互保,现在可有话说?”
那唱名的官吏对着他们几人问道,其实这也是之前重复过几遍的了,就是确认互保之人的身份没有问题。
没有问题,以后发现了自然就没有任何解释的余地。
对于官吏的问话,五人都是弯腰拱手,口中说道:“没有。”
“你们进去吧。”
那官员看了他们一眼,身体微侧说道,让他们走进了大堂。
53我的历史使命
进入大堂,此时天色只是微亮,自然大堂里本来应该比较昏暗的,可是两侧的灯笼蜡烛去却是把整个屋子照的亮如白昼。
魏广德等人走进来后就看见除了唐县尊坐在堂上外,旁边还站着几个穿着襕衫的学子,其中一人他还认识,正是那高翔高秀才。
“马当镇魏广德、林天悌、柳石贞......具由禀生高翔作保。”
在魏广德等五人向堂上唐县尊躬身一揖后,旁边一名官吏才拿着一份卷宗高声唱保。
“禀生高翔做保。”
就在官吏唱完后,人群中的高翔高秀才就站了出来,向唐知县那里微微作揖,口中也是高声唱道。
随着唱保的流程走完,也就是魏广德等五人互保和禀生结保的官方仪式完成,他们随后走出大堂各自找自己的考座。
魏广德之前就已经知道了大概位置,所以很快就找到自己位置,在考桌前坐下,从考篮中取出自己的笔墨纸砚准备接下里的考试。
纸其实就是报名时候发的考卷,也就是后世的答题卡,十几页的红格子宣纸,每页十四行,每行十八字,附带草稿纸数张,字要是台阁体,写在红色网格内。
好几百人的县试,唱保这个环节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结束的,魏广德做好了准备,看着进进出出的考生,好一会儿才终于有最后一队考生从大堂中走出。
这个时候因为考桌旁都已经坐满了人,这几人倒是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魏广德的座位号是天字十二号,其实天字似乎就是位于大堂屋檐下的考座,应该是最好的了,不会受到刮风下雨的影响,可以安心考试。
县试第一场为正场,录取较宽,文字通顺者即可录取,取者准许府考,以下各场是否参加,由考生自己决定。
因为甚为关键,所以正场考题也比较正式,要出四书题两篇,五经题一篇,还有五言六韵试帖诗一首。
随着考生全部入座,大堂里很快就传出这次县试的考题,知县在出题后,由书吏抄写在大门板上,有衙役抬着在考场内回来走动,让所有考生都能看到这次的考题。
魏广德早已准备好笔砚,快速把题目抄到草稿纸上,边写心里边笑,还真是自己熟悉的东西,母亲烧香拜佛是起效果了。
因为,魏广德已经看到今天县试的第一道题,“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出自论语述而篇。
好吧,看到这里,魏广德就知道县试确实考的比较简单了,只要读过四书的,应该很容易找到题目的出处。
这话什么意思呢,就是说啊,孔子对颜渊说:“如果用我,就去积极行动;如果不用我,就藏起来。只有我和你才能这样吧!”
而第二道题出自大学第六篇,“所谓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穷其理也。”
意思就说,获得知识的途径在于认识、研究万事万物。主要是指要想获得知识,就必须接触事物而彻底研究它的原理。
看到这道题目,魏广德心里就微微一动,这题貌似出的有问题。
魏广德想到的有问题,倒不是说这个题目有问题,而是这段话似乎更加偏向于王阳明的心学,唐县尊考出这道题,其中就颇有点耐人寻味了。
王阳明这个名字,也是魏广德在去年从孙夫子口中听到的,不过孙夫子却是对他大加斥责,认为他的学说是妖言惑众。
不过,这不影响魏广德想起这么个人来,“知行合一”和“格物”,好像很有名。
后来又从其他地方听说,当年宁王造反,貌似王阳明参与镇压叛乱,不过到现在,这人早已作古。
人虽不在,但是他开创的心学却是继续在士人圈子中广为流传,并逐渐于盛行的程朱理学分庭抗礼。
当然,因为心学粗创,在影响上远不及理学,也被理学一派所敌视。
魏广德不仅转头看了眼大堂方向,虽然看不到大堂上的情况,但是魏广德心里却是想的,不会这位“无为而治”的知县是个心学门人吧,要不怎么会出这么一道题目。
后面还有五经题一道,五道题自己任选,还有五言六韵试帖诗一首。
五经题,魏广德自然选择自己选修的《尚书》,自然也就选尚书题来答。
来参加县试,四书五经自然都已经全部看过,至于记忆和理解,就看个人。
魏广德当初选择五经,因为和四书不同,四书是要全部掌握,而五经只要学好一门即可,不过魏广德可不知道怎么选择,索性全部囫囵吞枣都看了一遍。
儒家五经,在魏广德的理解来看,分别探讨的是人的情感性问题的《诗经》、社会性问题《礼记》、政治性问题《尚书》、历史记忆问题《春秋》、形而上问题《周易》。
诗经和周易,还有春秋都被魏广德第一时间剔除出去,实在没法学了。
剩下社会性问题的礼记和政治性问题的尚书被他反复看了几遍,最后选择了尚书。
也许是先入为主的原因,魏广德总感觉不适应现在这个时代,虽然已经来了一年多,但是始终还是感到一点不习惯,他还是想着他的电脑、手机、网络......
而选择制尚书,自然就是魏广德希望能够借助多了几百年的见识,特别是信息大爆炸后看到的各种各样的信息,能够比这个时代的人想的更多,看得更远。
想来,以此为依仗,作出的决定应该会超越这个时代大部分人吧。
别的不说,在魏广德心里早就打定主意,如果自己来到这个时代是上天注定的事儿,那么自己肯定就是带有使命而来的。
那自己的使命是什么,魏广德想了很久,当然不是让他来享受古代的荣华富贵,妻妾成群的。
想想后世看吐了的辫子戏,魏广德觉得应该是让他来终结那段历史的,毕竟自己穿的这个年代真的有点不尴不尬。
那个奴儿哈赤到底出没出生,不知道,貌似嘉靖朝里最后的崇祯皇帝应该很远。
中间隔着几代皇帝,魏广德是真不知道,不过没关系,反正想办法把建州那边的猪尾巴都处理了,应该就不会有后世的悲剧发生,汉家江山也就不会亡于异族之手。
54答题
想象着自己降临这一时空来的意义,魏广德才有了一点主角意识,他感觉自己是天命之子。
可惜不是穿越在明末,要是在崇祯朝就好了,说不得就和满洲鞑子干一架,打赢了就赢得整个江山,岂不是美滋滋。
不过,这些想法那都是以前的事儿了,现在,摆在魏广德面前的就是解决唐县尊出的考题。
说实话,魏广德对于考科举,虽然有那么一点没底,主要是因为他没考过。
第一次,心里难免有一点点忐忑。
但是因为还有了一点主角意识,魏广德觉得自己的命运不会那么悲催,应该不会出现后排隔着自己老远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头那么悲剧,都年纪一大把了,还在和孙子辈的小孩互道同窗之谊。
好吧,回到考场上,魏广德看着唐县尊出的第一道题,心里也是暗乐,做过的,自己还在孙夫子的指导下改动过,然后夫子说可以了,那么就把自己写的直接抄上去就好了。
实际上,很多人可能都会以为古代科举,面对考官出的题,考生们都是临时想出来的答案,其实不然。
最初,魏广德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在孙夫子一番教导下他才知道,其实都是考生自己以前做过的,在考场上回忆一下,怕有疏漏才会用到草稿纸,先临摹出来,检查无误誊抄到考卷上。
他们需要草稿,那是因为怕记忆不清晰,写错漏,可魏广德不会啊。
不过魏广德也不会大喇喇直接从写在答卷上,还是运笔快速在草稿上写了一篇。
耽误时间吗?其实不耽误时间,因为八股文其实没多少字,长的能写到七八百字就算多了。
也就是毛笔写起来费时间,要是以前的钢笔,魏广德可以写的更快速。
“圣人行藏之宜俟能者而始微示之也”
魏广德从右到左自上而下开始写起来,这就是破题,是几篇卷子里选的最好的破题法,在这个时候自然要毫不犹豫的用上。
破题之后就是承题,魏广德依旧不慌不忙写着。
“盖圣人之行藏正不易规自颜子几之而始可与之言矣”
承题完毕就是起讲,魏广德在那里刷刷点点不断的写着,古人真的可以做到文不加点,因为这个时代就没有标点符号。
“故特谓之曰毕生阅历只一二途以听人分取焉而求可以不穷于其际者往往而鲜也......”
写下“有是夫惟我与尔也夫而斯时之回亦怡然得默然解也”几个字后,四百多字的文章写完,魏广德算是完成了今天第一道四书题。
接下来就是第二道题,出自大学第六篇,
“所谓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穷其理也”
这道题,魏广德自然也做过去。
其实这个时代因为心学和理学的争斗,类似带有明显分歧的题目时不时都有出现,而一旦出现一篇不错的文章,往往就能够流传很广。
魏广德相信,院子里坐的这么多考生里面,和自己差不多的也大有人在,都是看到优秀答卷的,自然知道怎么答这道题。
不过没关系,魏广德记忆好,他当初做的文章可是一个字儿都不会忘记。
怎么说都是秀才修改润笔过的,自然就要比那些临时回忆,凑合的答卷完美很多。
这是魏广德这会儿心里的想法,不慌,只要不出大问题,这次考试算过了。
至于有人担心这样会不会和其他考生的答案撞车,特别是破题那个环节,其实大可不必。
四书题,顾名思义,都是摘自四书里面的句子。
就那么多,近千年的科举制度下,几乎所有的句子都已经被人用过了,就算没有被用在考场上,也会被用在先生的课堂上。
而符合这个时代主流价值观的答案就那么一些,不管你脑洞多大,也只能这么回答,否则就是离经叛道,落榜是一定的了。
大家意思差不多,所以破题就是大同小异,也就是文字上可能会有些微差别,这就是所谓的文风了,毕竟写作习惯很重要。
就算破题文字一致,其实到了承题,以及起讲,还有后面的那些步骤差别就会显现出来,完全一模一样的文字,那只能说两个人怕都是背的范文卷子,肯定就完蛋了。
魏广德当然不会抄别人的,要把自己何必还要写出来,交给孙夫子指点。
所以,撞车,不存在的。
天近中午的时候,魏广德就完成了今天的考题,也就是试帖诗是靠他自己编出来的,反复修改了几次,最后才定稿。
这速度快吗?
当然快了,草稿上写满今天的答案后,魏广德吃午饭时也左顾右盼一阵,发觉大多数人还在那里奋笔疾书,搞的和殿试差不多的氛围。
还有和他一样在吃东西的,不过似乎身前也没什么东西,估计题都没做完,也许注定这次考试没戏的那批人里就有他们。
不是魏广德自负,题都做过,都是孙夫子修饰过了,就算是府试,魏广德感觉过关的概率也很大。
这里是彭泽县县衙,还是县试考场,魏广德自然不能在这个时候没事儿到处闲逛,虽然看不到知县老爷,但是周围的书隶和衙役还是不少的,都是监考。
也就只有上厕所才能在考场内走动,身后还跟着人,监视你的一举一动,搞的魏广德很不习惯。
吃完饭就在那里简单活动下手脚,就开始誊抄卷子了。
字儿,始终还是魏广德的心病,没办法,练了一年也只是得了个“过得去”的评语,所以在誊抄的时候,魏广德也是非常小心的。
县试,可没有太多的讲究,县尊是直接看考生的卷子,没有誊抄卷子这个环节,只是糊名。
所以,所谓的正场考试,县官的第一感觉就很重要了。
为什么说县试很简单?
那是因为考官的关注点压根不在你答题上,而是在看你的字儿,和语句之间的通顺。
参加县试的,不可能不会写字儿,差别就是字儿的好坏。
至于八股功底,好吧,那是府试和院试时候考官的任务了。
小心翼翼抄好答卷,说实话,时间还早,申时,应该还不到下午三点,魏广德完成今天的考试,自然就考试考虑要不要交卷了。
55交卷
小心翼翼抄好答卷,说实话,时间还早,申时,应该还不到下午三点,魏广德完成今天的考试,自然就考虑要不要交卷了。
反复检查,不存在的,抄上去了,就不存在改动,除非把整张卷子重抄一遍,和后世和不同,卷子或者答题卡可以划了或者擦掉。
瞟了眼其他人,这会儿其实已经有几位交卷的了,不过看着他们出来后的样子,似乎都是垂头丧气的,魏广德估计都是想要争头彩,结果在唐县尊那里没落到好。
重新看了遍自己写的东西,字都没写错,看上去也保持了自己较好的水平。
说到现在使用的繁体字,有时候魏广德不小心就会写成后世的简体,没办法,十多年形成的习惯,所以魏广德检查卷子,首先要做的就是字儿有没有写错。
至于今天做的卷子,就这笔字儿交到孙夫子那里,应该也会满意的捋着胡子点点头。
魏广德不想继续等下去了。
他想交卷。
继续枯坐在考场上,对他来说也是一种煎熬。
再三确定自己没有写出简体字来,魏广德咬咬牙起身,双手捧着一叠考卷,向着进出盯着他的一个衙役点点头,随后就往大堂走去。
魏广德不知道唐县尊是否一直端坐在这里,不过这个时候他是在的,毕竟下午了,有些考生要交卷。
不过魏广德走进去的时候,看到的是唐县尊左手撑在案上似乎是打瞌睡,身前一份卷子也没有,旁边老远到是垒着一叠卷子。
听到脚步声,唐县尊立马有坐正身体,待魏广德把卷子放到他面前后,唐县尊也只是点点头。
“你可以离开了。”
非常敷衍的一句话,显然他也没有对魏广德这么一个早交卷子的考生有什么好感。
魏广德本来还想是不是待在下面,看看这位唐县尊看到自己的卷子会有什么表现。
记得以前在网上看过的小说,主角穿越过来后,完成了答卷,考官一看不是马上就纳头就拜,嘴里高呼“状元卷子”。
好吧,就算没这么夸张,你也在我的卷子上画个圆圈好不好,直接就点了我,我可是穿越来的,主角啊。
魏广德在心里呐喊。
不过到这个时候,他自然是没法继续待在堂上的,县尊已经让他可以走了。
有点小失望。
魏广德转身,一步一步慢慢走出大堂,不过支着耳朵偷听后面的声响,只要唐县尊稍微发出一句什么声响,魏广德就会立马转头回来。
可惜,直到他从考场外走到县衙门前也没有听到县尊那里有什么响动,更别说留他下来说上几句话了。
走出县衙大门,魏广德很想学着看过的小说里的那些情节,是不是在县衙大门口大喝一声“此科必中”或者其他什么豪言壮语,不过看看衙门外的情景,魏广德自觉的没有多说一句话,做出一个无意义的动作来。
妮玛的,县衙门外此时人都没一个,做给谁看,说给谁听?
自己要真喊出来了,估摸着会被门里的衙役当考疯了考生。
不过也真是奇怪,魏广德心里琢磨着。
舅舅可是说了要来接自己的,怎么这外面一个人都没有?
后世都还有送考接考,怎么到了明朝就不准了吗?
就连先前出来的几个人,这会儿也是一个没见到。
以前考试完了,不都要在考场外对对答案什么的。
凄凄冷冷凄凄。
双手左右一伸,做了个扩胸运动,就准备背着手走人,收回手的魏广德就愣住了。
我擦,考篮忘到考场上了。
等魏广德提着考篮没几步就走到家门前的时候,就看见门前的马夫正在那里整理着车架。
马车还在这里,那舅舅应该就还在家里才对,怎么他不去接自己?
虽然考场离家很近,可是咱也是有车一族,为什么要靠双腿?
车夫也看到魏广德,等他走近后连忙鞠躬行礼,嘴里喊着“表少爷吉祥,表少爷一定中案首......”
其实就是打了个招呼而已,其他都是魏广德自己臆想出来的。
不过在从车夫身旁走过的时候,魏广德还是从他眼里看到了一点点那个意思。
魏广德知道,一路上他已经看到了不少人都这么看他了。
虽然县衙门口没什么人,但是毕竟是在县城中心,没几步就是闹市区,人来人往的。
也许如果不是因为今天县试,衙门外还会有人走动,游街商贩也会在那附近叫卖,县衙里的宫人收入和消费可不低,至少在彭泽县是这样。
“舅舅好,我回来了。”
走近家门就看见舅舅正站在正屋门外,门里还站着自己母亲和舅母,看样子是正打算出门的架势。
“娘,舅母,我考完回来了。”
魏广德立马笑嘻嘻的提着考篮往里走。
“这就考完了?也不多检查检查。”
魏吴氏看到儿子进门就是一愣,嘴里絮絮叨叨说道。
“考完了就好,今天考题应该很简单吧,广德这么早就回来了。”
舅舅吴占魁只是微微一愣,随后脸上就浮现出笑容,嘴里说道。
“是挺简单的,以前在私塾里也做过。”
魏广德走到他们身前说道。
“走走,进去说,广德考了一天也累了,这两天好好休息,等到县试放榜......”
舅舅伸手就从魏广德手里抢过考篮,拉着他往里走。
魏广德自然是不愿意让舅舅拿考篮的,不过舅舅动作太凌厉了,“唰”就从他手里抢走了考篮。
这让魏广德心里不由得感叹,官场之人的伸手是真的快。
高高兴兴的氛围直到晚上休息的时候才被打破。
这个时候舅舅和舅母已经回房睡觉了,到是魏母跟着魏广德来到了他的卧房门前,在魏广德进屋的时候才突然问道:“广德,这次考试是不是考的不好?”
好吧,之前魏广德就已经感觉到了,母亲和舅舅他们似乎都有点强颜欢笑的意思。
毕竟这么小一个人儿,参加县试,没看到每年都有皓首白发的考生提着考篮在儿子或者孙子的搀扶下进考场。
先前魏广德也是捡好的说,也是实事求是,这次的考题真不难。
可惜没人信。
而在这个时候,魏母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56要放榜了
“广德,这次考试是不是考的不好?”
母亲的声音从魏广德身后传来,让正欲推门的手略微一顿。
魏广德转身对着母亲,脸色浮现出灿烂的笑容,虽然因为光线阴暗,母亲应该看不真切,但是魏广德还是笑着说道:‘母亲,孩儿可没有说一句假话。
虽然我不敢说县试一定上榜,但是没有意外的话,应该有孩儿的名字。’
手里还提着灯笼的母亲,在这个只有他们母子在场的情况下,再次从儿子口中得到这一答案,脸上也浮现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实在是因为没想到你会提前交卷,娘听说他们一般都是天擦黑才会交卷,你回来那会儿,你舅舅刚叫人准备马车,说再等一会儿就去县衙门口接你,结果刚出去吩咐了车夫,你就回来了。”
魏母说道这里,她解释了下下午到晚上家里略微有点诡异的气氛。
是的,气氛有点诡异。
不管是舅舅还是舅母,在魏广德进屋后就再也没有问起县试方面的事儿,只是说魏广德年纪尚小,进学的时间也晚。
好吧,魏广德也知道,他们其实就是在反复提示自己,考砸了没关系,自己还小,有大把时间继续学习,继续考试。
也许是担心考试失败会在魏广德心里留下阴影吧。
一夜无话。
第二天,魏广德起床洗漱后出去吃早餐,没一会儿,舅舅和舅母也出来了。
魏广德上前行礼,吃过早饭就出门溜达去了,逛逛这彭泽县城。
至于说继续温习功课准备后面的几场考试,还是算了。
其实明朝的县试,一般考四场还是五场,由县官说了算,但是真正重要的还是第一场考试,也就是正场。
至于后面的考试,更多的作用还在于对第一场考试录取童子的排名次。
在彭泽县,第一场考试完后,需要等两天时间才放榜,而之后的几场考试只需要一天时间,因为人数越来越少的缘故,对于考官来说自然轻松许多。
值得一提的是,参加后面的考试,必须第一场被录取才可以继续。
魏广德自然不打算去参加后面的几场,除非他第一场考试的名次非常靠前,也许他还会去赌一把。
不过他自己写的文章就那么多,其中优秀的也就那么十来篇,被孙夫子认为非常有水平。
虽然不知道后面的科举考试会遇到什么题,可是魏广德却不打算参加更多的考试,作出更多的文章。
每次考试后的卷子,那可就相当于把自己的文章大白于天下,以后要是遇到同样的考题,可就不能再用了,除非大改。
有那闲心做做文章,还不如求神拜佛,祈求每次考试考题都是自己精通的。
两天后,县试发榜日。
魏广德一大早就起床,打算去县衙门前看看榜单,自己的名字到底在没在上面。
这两天彭泽县城里也是云集后县里几乎全部的读书人,毕竟都要科举,都想进步,所以那两天魏广德也跑去跟着同窗到处结交本县读书人。
自己同窗前辈里,可有几位是参加了几次县试的,所以认识的本地学子也多,在大街上走不了半条街,就邀到不少人。
通过接触,魏广德才发现,以前自己想的太特么天真了。
之前,甚至可以说是前世的自己,一直以为县试落榜的肯定都是腐儒,读书读傻了的,所以才会连县试都过不去。
但是一番接触下来,魏广德发现这些人中不少貌似写文章的水平比自己高多了。
虽然谈吐得当不代表写文章就好,可是大家坐在一起,自然免不了说说这次考试自己做的文章。
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但是文章好坏其实大家心里还是有杆秤的。
好吧,这两天的行程让魏广德有点点被打击到了,现在就看考试前一天自己拜天地神仙灵不灵验,孙夫子可说了,虽然学问第一,但有的时候,运气是真的很重要,一切都要看考官在那一瞬间的判断。
吃过早饭正要出门,就听见门外一阵马蹄声停在门外,随后魏老爹带着大哥和表哥就进了大门。
“广德,去看榜吗?”
进门看见魏广德穿戴整齐就站在门内,似乎要出门的样子,魏老爹开口就问道。
“爹,表哥,大哥,你们怎么来了?”
魏广德诧异道。
“在家里待不住,算时间今天放榜,所以我们一大早就骑马过来了。”
魏文才在魏老爹身后笑道。
说的很轻松,可是听那马蹄声,他们应该是凌晨骑马上路的,要是坐马车可赶不到县城来,而且骑马也得三、四点就要出门才赶得及。
“你们都来了。”
屋里的舅舅吴占魁听到说话声也走了过来,看见三人风尘仆仆的,“进来洗把脸,吃点东西。”
从崩山堡赶到县城,至少要寅时出发,那么早,肯定是没吃早饭。
招呼下人准备热水毛巾给他们擦脸,二月的天气,早晨依旧寒冷,不过看着几个人都是笑容满脸,吴占魁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前两天,虽然私下里听到自己妹妹说广德自己觉得这次考试不错,但是吴占魁也不少很相信,毕竟那么早就出了考场。
在他看来,好吧,反正他就是觉得魏广德这次怕是考的不怎么样,或者说那些题目怕都没答上来,所以才会那么早离开考场。
魏广德自然在这个时候也不能离家去看榜单了,坐在下面看着父亲和两个哥哥狼吞虎咽吃着早饭,心思却飘得有点远。
他是真不确定能不能上榜了。
要说县试那天回家,其实魏广德自我感觉还是有六七分把握能够上榜的,但是这两天走下来,他感觉似乎只剩下三四分胜算了。
运气,自己可是求神拜佛过的,而且还是穿越来的人,再怎么说也该有点主角光环加持才对。
魏广德在心里这么想着,也是在催眠自己。
父亲和两个哥哥连夜赶来,要是最后看到榜单上没有自己的名字......
魏广德不想去想太多了,感觉这要是没上榜,太对不起人了。
57发案
吃过饭,魏广德就和两个哥哥一起出门往县衙去看榜,父亲和舅舅则是留在家里等消息,毕竟守着近,只要榜单出来,很快消息就会传到这里来。
走到县衙外,此时这里已经是人山人海,不止是那几百个参加县试的考生都汇聚到了这里,不少人还带着家人好友,再加之还有游街商贩在四处叫卖货物,把个平日里都显得安静庄严的县衙门前变成了闹市一样的地方。
一路走啦,不少人都是吴栋和魏广德认识的,自然是不住的拱手。
有了身强力壮的魏文才,吴栋这一年在崩山堡里也练出了一副好身体,三个人一边和周围的人打着招呼一边往里面挤,很快就挤到了衙门外。
这会儿还没有开榜,所以大部分人都还只是站在那里,三三两两的闲聊,不过还是明显分成了两个圈子。
走近了,魏广德也注意到两伙人,还都是他认识的。
隔着老远,魏文才、吴栋还在挤开其他人的时候,右边一伙人当中一位就已经站出来,向他们这边遥遥行礼。
这人自然就是曾元述了,他和吴栋的关系可是亲密的很,不仅是同窗,还是同科。
虽然他也知道,吴栋已经不参加科举了,但是这就是命,他没有亲兄弟,就注定了他必须要进武职,将来接他父亲的班。
而左边那伙人自然就是张家的人了,吴栋带着他们直接就去了曾元述那边,也不会给张家什么脸色。
今天那个张好楚却是没来,只是张家的其他两个少爷过来了。
“曾兄,别来无恙。”
吴栋走近了,拱手向曾元述道。
“你去了崩山堡,这一年来喝酒都找不到人了。”
曾元述笑着和吴栋说道,又和魏文才、魏广德打了个招呼。
“你们怎么也来看榜?”
曾元述很是好奇,魏文才早就丢了书本,这个上次酒桌上就知道了,魏广德年岁还小,也是可考可不考的,当时听到他也不过是刚刚读四书,没个三五年的时间科举是没什么希望的。
“这一科,我表弟广德也是参加了的。”
吴栋笑道,说着手搭在魏广德的小肩膀上有点自豪的说道。
“广德也参加县试,不错啊,考的怎么样?”
曾元述听到魏广德参加了前两天的县试也很是惊讶。
说实话,当初酒桌上,曾元述知道魏家两兄弟的身份,特别是听到魏文才已经无心功名,很是看不起这两兄弟的。
虽然后面魏广德找他们借阅文章,曾元述还是大方的借出来,可那都是看吴栋的面子,怎么也是十来年的好友。
“一般,先生也只是叫我来碰碰运气,熟悉下县试。”
魏广德腼腆的笑着说道。
“我是昨儿下午才回的彭泽,这科你可是和我兄弟是同科了。”
说着曾元述拉出身后站着的一个男孩,看上去比魏广德还要小一点。
“广德今年是十三了吧,这是我兄弟曾元睿,今年十二岁,以后你们可以多亲近亲近。”
说着,曾元述就介绍自家兄弟曾元睿和他们认识。
“你在九江书院那边读书,今年的院试怎么样?”
见礼完毕,吴栋这才开口问起曾元述这一年的行程。
今年吴栋在离开彭泽县城去了崩山堡后,曾元述也走关系去了九江书院那边学习。
本来官学是轮不到童生读书的,不过家里有钱,虽然没有正式的生员资格,做个旁听生也是一样,何况曾元述还年轻,刚刚二十岁而已,在学院里也是小的。
家里有钱,曾元述也是大方,常常招待那些秀才。
毕竟这些人都是过了院试的,学识也是不凡,至于说为什么没有去江西其他地方,特别是南昌那边的书院学习,好吧,在没有考到秀才功名以前,曾元述也不好意思到处去跑,也许年轻几岁的话,他还可以去逛逛。
闲聊着时间又一晃而过,正在众人摆谈的时候,衙门的大门打开了,当先几个手拿水火棍的衙役驱散挤在门前的学子,清出一条道来,后面两个书吏才拿着一张大红榜单出了大门。
两个书吏的动作很麻利,在衙役的帮助下很快就张贴出了这次县试的榜单,也就是俗称的“发案”,红色榜单是两圈考生的座位号。
因为县试是要连续考试的,为了避免作弊,让人知道都是谁谁谁,所以在县试考完前是不会亮出考生的名字,只会记上他们的座位号,而考生就依旧座位号判断自己到底上没上榜。
榜单上两圈座位号,内圈有二十个座位号,外圈三十个,中间一个大大的“中”字。
张贴出榜单后,身后的人群止不住的往前挤,不过有曾家的几个家丁拼命抵住不让他们冲撞到自家少爷和他们的朋友。
“我中了,外圈右上。”
就在魏广德还在紧张的看着榜单上的座位号,寻找自己的位置的时候,旁边的曾元睿忽然兴奋的大喊大叫起来。
“恭喜恭喜。”
魏广德习惯性的拱手向他作揖,曾元睿的大哥曾元述闻言也是喜不自胜。
在众多恭贺声中,魏广德看完了内圈二十个座位号,没有自己的天字十二号的号牌。
要说失望,不至于。
魏广德老早就在心里打定主意,进不了内圈,头场过了也就没必要继续后面的几场考试了,反正都可以参加府试了,还不如好好学习准备两月后的二次考试。
这其实也是魏广德在自我安慰,虽然他连自己能不能上榜都不清楚,但是还是老早就这么想着。
看完内圈,接下来就是外圈那三十个位置了,怀着忐忑的心情看过去,从十二点方向顺时针方向一个一个的看。
“老二,怎么样,看到你的号牌了吗?”
一边的大哥在恭喜了曾元睿后,也把注意力放到自家兄弟那里。
先前还忘记问他座位号是多少,这会儿也不知道看什么,“你的号牌是多少?”
“我在看。”
魏广德就这么回答道,双眼的视线已经从十二点移到了六点位置,半个外圈看完,也没有自己的号牌。
没有。
为什么没有。
魏广德心里在呐喊着,继续顺着放下看。
“中了,我中了......”
58马蹄声
“中了,我中了。”
就在魏文才、吴栋略微失望的时候,备受打击的魏广德猛然在十点位置看到“天字十二号”几个小字,压抑的紧张心情才猛地一下释放了出来,不顾一切的大喊大叫起来。
“在哪里?多少号?”
一边略微沮丧的吴栋听到魏广德的喊叫精神就是一震,连忙问道。
“十点位置,天字十二号。”
魏广德随口就说道。
“什么十点位置?那是哪里?”
魏文才没听懂,急忙追问。
“就是......”
魏广德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会儿他才反应过来,停下还在喊的“中了,我中了”这样激动的话语。
“就是,左,左上一点点。”
魏广德也不知道这个时候大明朝有没有西方的钟表,要去解释几点方向太难了,还不如学那个曾元睿给出个大致方向就好了。
“真的,天字十二号。”
有了左上的方位,魏文才和吴栋,还有曾元述等人都定睛看过去,果然写着天字十二号。
这个时候,可没人会为了面子乱说座位号,中没中可不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就完事儿,要是到后面发长案时被人发现没有他的名字,那才是真的丢人。
县试前几场结果出来,都是日圈,圆形的发案,一直要到最后一场县试结束,将自第一场起当取考生,全数拆开弥封,用姓名发案,称之「长案」。
取列第一名者,曰「县案首」,无重大事故,无须再一路考至院考,照例「进学」,获取秀才功名。
考取前十名者,为「县前十」,为一项荣誉,至府考时,需提坐堂号。
不过在这两天的结识本地学子的过程中,魏广德已经熄了争夺案首,甚至县前十名的想法,自己的水平就在那里,真的不如其他人。
只要能够通过正场考试,获得府试资格就好了,这就是魏广德给自己定下的调子。
现在,他做到了。
通过了这次县试,魏广德已经得到了去九江府参加府试的资格,这就够了。
虽然县试案首肯定能过府试,自家人知自家事,不去多想了。
还是府试继续赌运气好了。
“恭喜恭喜,广德,等上两月,你和我兄弟一块去九江府,到时候为兄为你摆上一桌,接风洗尘。”
曾元述听到魏广德也过了县试,之前本来有那么一点的轻视也就消失了。
自己和自己兄弟,那可是七岁不到就发蒙,十岁不到就已经开始看四书五经了,过县试是真的没有压力。
可是魏广德可不是,八岁才读书,十一岁的时候才刚开始看四书,五经都还没读,也就是说魏广德真正开始准备科举也就不到两年的时间。
虽然不愿意承认什么,不过曾元述还是重视起魏广德来。
还好,自家兄弟和魏广德年龄相仿,又是同科,正好可以多亲近。
“走,翠云楼喝一杯。”
自家表弟上了榜,过了县试,吴栋这会儿豪气的大手一挥。
离开县城有些日子了,回家也是匆匆忙忙的,到是好久没有去城里几家酒楼吃喝一顿,正好今天兄弟上榜,正该好好庆贺一下。
“顺路,先回家报告下喜讯。”
魏文才想到家里还有几位长辈在等消息,虽然不知道吴栋嘴里的翠云楼在哪里,可还是点了一句,先得把消息传回去。
“顺路,顺路。”
吴栋自然听明白了,点头说道,“就在家旁边不远,先我们进城的时候还从那里经过过的。”
“好,大家都去庆贺一番,好久没喝到吴栋的酒了。”
曾元述也是笑嘻嘻的说道。
.......
一顿饭吃到申时初才散场,也就是下午三点多钟。
魏广德他们一大伙人可是上午十点多就进了酒楼,中间又来了不少这次县试上榜的考生,兜兜转转魏广德又认识了一批人。
等他和大哥表哥回到家里的时候,父母和舅舅舅母都还在等着呢。
“今晚咱们家也要好好庆祝下。”
舅舅坐在上首位置对着几个人说道。
“都让人去准备了。”
一边的舅母这会儿也是笑吟吟的,魏广德这么小就能考过县试,自然值得好好庆贺一下。
对于他们这些武勋人家来说,家里找几个会舞刀弄枪的容易,可是真要说到考科举,他们这几家亲戚里还真就没几个人。
自己大哥张世贵就不说了,是要袭职的,二哥张富贵却是去读过书的,德化县试都没过,就别说参加九江府的府试了。
也就自己儿子争点气,过了府试,虽然不是秀才,可也算是童生。
这世道,家里有个功名在身的亲戚,他们这样的武官人家自然也会有一点点优待的,至少在面对文官的时候,面子还是要大那么一点。
可惜了自己的儿子。
吴张氏看着下面坐着的魏广德,不自觉就想到自家儿子吴栋了,要是自己争气点,再生个儿子,也许......
这里不是南京,没有夜夜笙歌的秦淮河。
不过到了晚间点灯以后,吴家的宅子门里门外却是挂了不少灯笼,把整个院子照的亮如白昼。
正屋已经摆上酒宴,就是两家人,包括舅舅的两个闺女,也就是魏广德的表姐都坐上了饭桌,喝着酒吃着菜,说说笑笑的,也是很热闹。
“回头我给家里送个信,让我哥把西园收拾出来,到时候广德去了九江府就直接住进去,去年你们也住过的,不会不习惯。”
吴张氏这会儿对着小姑子说道。
“嗯,对,到时候让吴栋也过去,他参加过府试,有些东西可以让他给广德说说。”
吴占魁端着酒杯和魏勐碰了一下,随后一杯酒下肚,接着话就说下去。
“好。”
刚端着酒杯陪了一杯酒下肚的吴栋大声答应一声,“元述的三弟也要去府试,到时候可以一道去。”
就在众人推杯换盏的时候,隐约间马蹄声传来。
这可是在大明朝,晚上到了这个时候,县城的城门已经关闭了,除了值更的外,街道上已经没有什么行人,更别说跑马了,可是这马蹄声却是似有若无,由小变大,逐渐清晰起来。
正喝着酒的吴占魁和魏勐都是一愣,放下手里的筷子,用心倾听。
59军令
急速奔驰的马蹄声,在夜里传的很远。
彭泽县可不是大城,自然不是什么不夜城,晚上都是很安静的。
正喝着酒的吴占魁和魏勐都是一愣,放下手里的筷子,用心倾听。
马蹄声一开始似有若无,然后由小变大,逐渐清晰起来,最后甚至听到骑手勒住马缰的声音。
骑手在大门外停住了马。
吴占魁和魏勐两人都是心里一突,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深夜奔马本来就少见,要是直接送县衙,那他们就可以继续吃喝,完全不用去管别的,可是明显这骑马之人是奔着他们来的,随即两人的脸上就是阴晴不定。
做为本次宴席的重要角色,魏广德一直都很低调,这会儿正在想着怎么开口,和家里长辈说说自己不打算继续后面几场考试了,直接准备两月后的府试,敏锐的他就注意到自己父亲和舅舅脸上的细微变化。
马蹄声,他也听到了,只是没去多想。
但是结合现在马蹄声似乎在家门外停下,以及父亲和舅舅脸上的变化,他就知道这里面肯定有事儿。
果然,随着大门上铁环的拍打声,门外有人敲门。
没一会儿就有匆匆的脚步声从屋外传来,有下人进屋走到吴占魁身旁,小声耳语几句。
刚才还很热闹的酒席逐渐冷场下来,屋里众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吴占魁那里。
待那人说完话,吴占魁站起身来,对着其他人笑笑,“你们继续吃喝,我有些事要先处理下。”
说完话就对魏勐打了个眼色,两人就匆匆离席走出了门。
屋里人都不是聋子,先前的马蹄声他们自然也是听到了的,只是没人上心,可是到了这个时候,自然就由不得他们了。
在吴占魁和魏勐离席后,众人自然就没了继续吃喝的心思,虽然舅母不停的暖场,叫着大家吃菜,又说了不少吉祥话说魏广德这次府试肯定也是金榜题名,可是大家心思都不在这里,自然也没了之前的热烈气氛。
好一会儿父亲和舅舅都没有回来,舅母看到这场景也知道没必要硬撑着了,叫人开始收拾,大家也都起身往外走。
正房外左厢房开着门,众人都走了进去,吴占魁和魏老爹此时都是愁眉苦脸的坐在里面,两人之间的案几上还放着一张纸,还有一个信筒。
“爹,出什么事儿了?”
吴栋这会儿站在前面开口问道。
“你自己看吧。”
说着,吴占魁就把案几上的纸张递给了吴栋,魏文才和魏广德也都站在吴栋身旁,擦亮眼睛盯着纸上的字儿。
母亲和舅母可不认识几个字,自然没有抢过来看,她们还等着吴栋看完告诉她们是怎么会事儿。
看完纸上面的内容,吴栋就被吓住了,那是一张军令,还盖着九江卫指挥的大印,做不得假。
“爹,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明天天亮开城门,你和文才就骑马回去集合队伍,把人都带过来。”
吴占魁回道。
“这次是去哪儿?送信的是不是外公派来的?”
吴栋又问道。
“说不清楚,只知道北边好像又打起来了,这次上面下来的军令也没说明白,只让召集人马准备出发。”
而这个时候的魏广德也是一脸懵逼,挖空心思费尽脑力也想不起来,嘉靖朝什么时候从南边调过部队去北边和鞑子打过仗。
真是一点印象也没有啊。
“都写的什么?”
舅母这会儿感觉不对了,怕是要出大事儿,急忙开口对魏文才说道。
“这,这就是让集合队伍准备出征的军令。”
魏文才略微踌躇,还是把军令上写的说了出来。
“还是要去北边吗?”
舅母惊叫出声。
提心吊胆了一年,还以为这事儿已经过去了,特别是朝廷和鞑子开始互市以后,还以为北边就太平了,可是怎么就又开战了。
吴占魁摇摇头才回道:“上次听世贵说,正月鞑子再次进犯大同,陛下让大将军仇鸾领兵增援,怕是真打起来了,宫里担心再次出现两年前鞑子兵临京师的情况,所以要我们集合队伍准备出征。”
舅母听到说九江卫可能真要去北方,那可真是被吓得够呛,要是鞑子真打过来,那还不知道要打成什么样。
可是这等大事,自然不是她一个妇道人家可以说三道四的,也只能呆立一旁,不知所措。
“和上次一样,估计还是先去应天府,和南京京营人马汇合。”
吴占魁看着几个女儿惊慌的样子,开口说道,希望能稳住她们。
“这都已经互市了,怎么还要打来打去的。”
魏吴氏这会儿也开口说道。
虽说是妇道人家,可是官员的家眷,知道的自然比外面的普通人家多很多。
上次鞑子围了京城,不是说就因为互市的原因吗?
既然皇帝都同意互市了,而且去年也开始了互市,怎么还要打?
对于这点,魏吴氏是怎么也想不通。
魏广德没有去看军令,而是对舅舅问道:“舅舅,都开了互市,鞑子怎么还攻打大同?这不对呀。”
魏广德心里纳闷,互市他知道,鞑子从京城退兵据说就是私下里谈好了,重开马市和鞑子进行交易。
外面不清楚,他可是知道的,而且他还知道马市去年就开了,不然说不好现在九江卫的兵马全都去了北方边镇。
“去年和年初两次重开马市,鞑子两次利用互市对边境堡所进行抢掠。”
兴许怕别人没听明白,吴占魁继续说道:“之前听世贵说的,前脚进行交易,后脚马匹就被鞑子又抢回去了,顺带攻破几个边寨。”
军令上没太多有意义的东西,就是集合千户所人马随时准备出发去镇江。
不过这也足够了,根本就不是白纸黑字让他们去北方,估计是之前的消息把舅舅和老爹他们吓到了。
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舅舅和老爹自然是不想去北边,不说是客军,主要还是太危险。
还好,军令只是让去镇江那边集合,到时候就算鞑子再次兵临京城,他们也可以在路上拖着走,慢慢过去。
“爹,舅舅,军令只是让集合人马去镇江与南京京营汇合,可没让直接去北方。”
魏广德看完手里的东西后才开口说道。
60准备府试
“爹,舅舅,军令只是让集合人马去镇江与南京京营汇合,可没让直接去北边。”
魏广德看完纸上的内容后才开口说道。
“这些我都知道,可是到了镇江,可就由不得我们了。”
魏勐摇着头说道。
虽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可是还有一句话就做计划赶不上变化,到了镇江会怎么样谁知道?
难道他们一帮武将还敢和文官老爷们斗,还不是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鞑子犯边,这十来年已经是家常便饭了,听说就是因为互市这事儿,前年才闹的那么大。要是陛下早点下旨互市,怕也不会闹成这样。”
吴占魁悠悠开口说道,随后看到众人身后的两个女儿,想想觉得还是不要在她们面前说这些事儿了,于是挥手就让她们先回后院休息。
看到两个表姐离开后,魏广德才开口说道:“未必,去年和今年,鞑子利用互市的机会,屡屡纵兵犯边,我看他们也不是安心要做生意的。”
“想那么多也是无用。”
吴占魁轻轻摇头,随后就看着吴栋问道:“那两个百户练得怎么样?可否一战?”
这才是这次出征的关键了,这一年来可没有荒废,一直都在训练这支部队战力,要是这个时候拉跨,那在老丈人面前可就不好说话,这可是保命的手段。
“训练一直没有落下,随时可以出征。”
吴栋的回答很是简练。
“这次还是我和魏子一起去,你们两兄弟都留在家里。”
没有询问魏勐的意见,吴占魁就做出了决定。
和前年那次一样,还是不带着家里小的去。
出征了,谁知道会遇到什么事儿。
虽然老话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可也得给家里留条血脉,不可能带着儿子上战场,刀枪无眼,更何况老吴家就吴栋一根独苗。
在魏老爹点头的时候,吴占魁又开口问道:“那些兵的指挥你熟悉吗?”
“熟悉,他们训练的时候,我也经常去看,也指挥过他们操练,几个作战军阵我都了解。”
听到舅哥询问,魏老爹回答道。
“两个小的不在,你打算派谁接手?”
吴占魁满意的点点头,不过还是继续询问两个百户没了直属上级,魏勐打算怎么安排。
“崩山百户所的人我亲自指挥,有张大勇协助,没有问题。中军百户让吴栋安排吧,那边的人他熟悉。”
听了魏勐的话,吴占魁点点头,转头对着儿子说道:“明早过去后,你就安排一下。”
“知道了。”
吴栋答道。
“你和文才先去休息吧,明早还要赶路,我会安排下人到时候叫你们。”
想到明天一早就要出发,吴占魁把吴栋和魏文才都叫去休息,屋里就剩下他们和妻子,唯一剩下的小字辈就是魏广德。
“老爷。”
这会儿,舅母想要对舅舅说什么,不过却被他挥手打断。
吴占魁转头对下首的魏广德问道:“广德,先前看你看了军令就在那里发愣,是想到了什么吗?”
这会儿魏广德还在寻思这次出征是吉是凶,完全没有注意到屋里又出去两个人,不过听到舅舅喊自己的名字,魏广德还是下意识抬头看过去。
“没有。”
魏广德急忙摇头,“我就是在寻思,前年才让鞑子打到京城,这次再怎么也不可能让鞑子再轻易破关,围逼京城的,去年不是就派仇鸾加强了北边长城沿线的防御。
南兵战力不比北方边军,朝廷里应该也是清楚的,断不会调南兵参与和鞑子的战争,至多就是留在京城和周边大城加强守卫力量。”
“先前来人说几位大人还在商议机要,只是发了几份军令出来,怕明天张大人那里就会有详细的消息送来。”
魏勐听了小儿子的话也觉得有道理。
带着手下那些兵和鞑子野战,魏勐知道后果。
但如果只是参与守城的话,还别说,他还是有点把握的。
北边的鞑子野战靠着马力却是厉害,可要说到攻城,那帮罗圈腿还真玩不来。
别看他们能攻破一些边墙小堡,那是因为那些地方驻防人马少,城墙也不高。
京畿之地,周围那些大城,想来不会比九江府城墙矮吧。
离开屋子回到自己的卧房,魏广德躺床上还在纳闷。
记得自己前世看过的文章,好像还说明朝这会儿就是一个比烂的时代,蒙古人战力最烂,明军其实还比鞑子强点,建州的女真人又比明军强一些,最后才让满人占了中华。
杂自己穿过来,看到的,听到的和以前看过的东西都是截然相反,貌似明军还不如蒙古鞑子厉害。
想着想着,魏广德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天一大亮。
魏广德洗漱出来去了前面,饭桌上也只有父母和舅舅舅母,大哥和表哥都已经离开彭泽县城回崩山堡调兵去了,要是动作快,算算时间应该会在晚上赶过来。
“爹,舅舅,明天的第二场孩儿不想去考了。”
魏广德早上起来就想明白了,这次的事儿,正好就拿来作为自己不想参加后面几场考试的理由。
什么初覆、再覆、连覆,大爷我都不想考了,反正自己又没想过争县试案首,而且就算去了,也肯定考不到。
还好,正场过了,自己有参加府试的资格就行了。
魏勐和吴占魁抬头看了看魏广德,还是魏勐开口道:‘不想考就不考,反正县试算是过了。’
“四月府试,虽然到时候你爹和我可能都不在九江,但是你还是要去好好考,你表哥留在家里,到时候陪你过去参加府试。”
吴占魁也接话道。
“孩儿明白。”
能得到这样的答案,魏广德很满足了,最多发案的时候,自己吊在榜尾,那也没多大关系。
“舅舅,你看千户所是不是让下面的百户把所有的碗口铳都带过去?”
听到魏广德这么说,吴占魁就是微微皱眉,“那玩意是船上用的,带来干嘛,百多斤,不好带。”
“要不是怕上面来人捡点,我都想把那玩意卖了换钱。”
魏老爹在一边轻笑道。
“广德,我们的事儿你就别瞎操心了,还是多多准备府试吧。”
吴占魁可不希望魏广德因为他们的事儿分心费神,要是府试考不过就太冤了,这才提醒道。
正在这时,门外有下人进来禀报,有信使来了。
“广德,你继续吃饭,我们出去看看。”
吴占魁起身对着正在吃饭的魏广德说道,就带着魏勐走了出去。
61居然是倭寇
吴占魁提醒魏广德好好准备府试,门外有下人进来禀报,有信使来了。
“广德,你继续吃饭,我们出去看看。”
吴占魁起身对着正在吃饭的魏广德说道,就带着魏勐走出房间。
听到信使,魏广德猜测可能是府城那边张家送来了消息。
继续埋头吃饭,魏广德知道这些事儿自己小孩家家的也掺和不了,硬掺和进去怕是要挨骂,反正不考接下来的县试,爹已经答应了,自己还是安心温习功课好了。
等魏广德吃完早餐出来,就看见一个舅舅的亲兵正带着信使离开,魏广德冲那人点点头,鬼使神差的就走进了隔壁厢房。
房间里只有舅舅和魏老爹两个人,不过看到二人魏广德就感觉似乎不太好,两个人都是愁眉不展的,想来信使带来的消息肯定很不好。
“舅舅,爹,你们怎么了?”
魏广德还是关切的问了句,其实在他心里已经肯定是怎么会事儿了,怕是昨晚说的是真的,要去北边防御鞑子。
“你明天就回崩山堡吧,好好跟着孙夫子做学问,那才有出路。”
魏勐听到儿子这么问,脸上露出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道。
“消息确认了?北边?”
魏广德试探着问了句,虽然心里有数,可还是问出口。
“不是。”
没想到接下来魏老爹一口就否认了,看样子不似作伪。
不是去北边?
魏老爹的习性,魏广德已经摸熟了,老爹这么干脆的回答,那肯定不是假的,昨晚上担心肯定不对。
可是现在老爹和舅舅的表现,似乎接到的消息比去北边还要可怕,奇了怪了。
“说吧,没什么的,估计很快消息也会传开了。”
吴占魁苦笑着看向魏勐道。
“到底是什么事儿?”
魏广德的好奇心是真被勾起来了,不是去北边还能有什么事儿?
难道湖广有人造反了,或者广东那边闹大了?
再不济就是云贵、广西那边出了大事儿,那边土司好像也是不安稳,时不时就造反。
西南,好像还真是这么会事儿。
魏广德记得看到过的报道就有提到,明朝这会儿西南经常有少数民族的头领起兵造反。
那边又是山高林密的,围剿起来也是很麻烦,经常一闹事儿就要拖延数年甚至更久的时间进行平叛。
魏广德能想到的也就这些了,感觉自己似乎猜到了真相,不过魏广德可没有沾沾自喜,要是真去西南平叛,那活儿可不是一般人能干的了的。
其实魏广德心里还知道西南那边其实还有一个祸患,那就是缅甸。
记得在网上看过的文章介绍,明清两代都和缅甸那边打过,似乎都吃了不小的亏。
清朝那会儿,那个乾隆几次和缅甸交战都是大败亏输,也就是仗着家底子厚实才能逼降对方,不过为了面子,对内宣传都是说清军大获全胜,还号称是“十全老人”,反正就是编。
其实清朝玩这个把戏,从康熙那会儿就开始了,和罗刹国的交战,几次说打败对方,结果签下的条约却是不断的割让土地,由此也可以看出所谓的战胜到底是怎么会事儿了。
想的有点远,魏广德还是关心这次舅舅和父亲他们到底要被派往哪里?
“暂时还不定,去镇江集结,可能北上,也可能东进。”
魏老爹的话把魏广德直接绕糊涂了。
北上好理解,可是东进又是什么意思?
“浙江舟山那边出现大股倭寇,还有大量海船,前些日子已经有小股倭寇登陆宁波府,南京兵部担心倭寇逆江而上肆虐南直隶、浙江,所以让我们移防镇江,也有在北方战事发动后入援的打算。
不过九江府那边传来的消息,今春倭寇可能有大动作,甚至有传倭寇已汇聚上万人在沿海岛屿上。
消息虚虚实实,那边也得不到什么准信。”
“倭寇?还上万倭寇?”
魏广德听到老爹说出的话,是真的被惊到了。
倭寇,魏广德穿过来后就经常听人提到,主要还是因为长江上繁忙的交通,来往商船能够把长江沿线的消息快速传播开来。
在魏广德印象里,以前听到的都是几十几百人的倭寇,猛一听到老爹口中上万倭寇是真的被吓到了。
这里是江西,离着大海老远,但不代表没有防备倭寇来袭。
历史上,倭寇当然没有到过江西,下游不说扼守长江入海口的太仓卫,还有后面的镇江卫,就是在安庆那边还有安庆水营,倭寇要到江西,那是没可能的。
不过,江西却有的是水匪,那就是鄱阳湖,为了剿灭鄱阳湖的水匪,还专门组建了南湖营。
好吧,因为卫所出身,所以魏广德知道的大明卫所情况也比外人多不少。
说实话,这也是因为魏广德是沿江旅游,所以对长江沿线城市的位置比较了解。
虽然时过境迁,后世市县的位置和现在的府县肯定不一样,但大致还是相差不大,所以虽然没有看到这个时代的地图,但是听人说起的时候,魏广德还是有个概念,知道大致位置。
这点,可比自己大哥,甚至老爹强太多了。
别看他们能熟练的说出各地的卫所名字,但是也就是知道个大概方向,具体点就说不上来了。
不过耳闻目染,魏广德也知道不少卫所的事儿,就说这个太仓卫,其实之前就是叫镇海卫,沿江而上还有镇江卫,只是几十年前改了名字,因为和福建都司下面一个卫所名字重合。
“浙江那边卫所多了,干嘛要我们九江卫过去?”
虽然魏广德知道,抗击倭寇是国事战,不应该这么说的,可是他还是不希望老爹过去。
嘉靖朝的倭寇之乱,他在看明朝的小说和分析文章里看的多了,之前还是小打小闹,到了嘉靖朝那就是一场大乱,好像费了不少精力才解决。
不过通过剿倭之战,戚继光还有那个俞大什么的,另外肯定还有一些武将,也凭借剿倭的战功获得了升迁。
相对来说,风险大于收益。
这是魏广德的看法,剿倭,还是让戚继光这些大神去办吧,自家老爹应该没那本事儿。
62加强火力
嘉靖年间的大明朝,真是一个多事之秋。
从嘉靖元年的广西荔浦民起事,青州矿工起义的国内战争,到蒙古小王子屡犯边墙,还有明军自己内部因为倾轧太狠导致的闹饷兵变,还有就是倭寇的侵扰,似乎整个帝国都处于风雨飘摇,四面楚歌的境地。
特别是嘉靖二十九年,蒙古鞑靼俺答汗袭扰京畿,更是把帝国军事力量的虚弱完全暴露出来。
时间往前推一百多年,永乐年间的时候,蒙古鞑子看到明军还不是有多远跑多远,哪里能生出半点袭击北京城的想法。
那些对外战争,不管是蒙古人还是倭寇,其实投入的人马都不算多,也就俺答汗那次带了万多人马。
蒙古鞑子每次袭扰少则数百,多则两三千,也就到头了,攻下几个边境城寨洗劫一番就能满载而归,而倭寇规模则更小,几十数百人在沿海登陆,抢劫一两个沿海村庄,在地方卫所和衙役赶到前就会扬帆出海,极少与官军交战。
都是奔着财货来的,能不打还是不打,不管是官军还是倭寇,大家的心思其实都差不多。
而就在刚才,魏广德居然从老爹口中听到上万倭寇云集沿海,这是要干什么?
第一次侵华战争?
这是魏广德的第一反应,不过他很快就想到了,这时代的倭寇其实就是个代称,是对海盗的一个称呼,其实倭寇当中的绝对主力也不是倭人,而是汉人,就和用“红巾赤眉”比喻来犯者是类似的意思。
“沿海卫所要是能战,还会把军情紧急报送南京?这可是泼天的军功。”
魏勐苦笑着和吴占魁对视一眼。
上万倭寇云集,若是打败他们,那肯定是大功一件,可是对当下的明军来说,谁敢去争这件功劳。
“倭寇的首领是谁,上面知道吗?”
魏广德也清楚,虽然没见过其他卫所什么情况,可是九江卫的情况他还是从老爹和舅舅口中知道不少,卫所糜烂早已不堪用。
“不清楚。”
魏老爹没有回答,这次是吴占魁说的。
“按理说,倭寇能够合兵一处,肯定是有人居中联络,反正消息也没有说谁在幕后主持。”
魏广德能想到的,别人自然也能想到。
倭寇一改以往小股流窜抢劫的方式,开始尝试合纵连横,自然所图甚大,南京兵部,五军都督府和沿海卫所都已经有所防范了,可是然并卵,卫所无战力,想再多也是无用。
既然卫所不好用,那就多集结点人马,用数量进行碾压,这就是南京兵部能想到的办法。
你集合大队人马,我也集合队伍,人数比你多,看你敢不敢来闹事儿。
朝廷要维持一支上万人的大军都是颇为费力,更别说你小小的倭寇集团了,比消耗就是了。
“这次来的消息,卫所只出十个百户,南京那边要的是精兵,不然他们不掏银子买账,所以其他的百户就不集结了,就调那两个百户所的人手过去。”
吴占魁继续说道:“兵部要人凑数,还要精兵,幸好咱们手里一直有练,我估摸着咱们过得了这个坎,其他卫所可就未必了。”
“怎么说?”
魏广德好奇问道,好像有些东西他还不知道。
“这次南直隶的卫所都要动员,每个卫所都要凑十个百户所的精兵,前年那次估计把兵部的大人们恶心到了,十来岁的娃娃兵,还有杵着拐杖的老爷兵,呵呵.......
镇江卫、扬州卫、宣州卫,安庆卫还有咱们九江卫,除了浙江那边的卫所全部动员,江南及长江边上的都要出动,江北那边的卫所也要集合人马,随时准备支援。
好像说除了中都附近的几个卫所外,南直隶全部都要准备,那可是小两万,阵仗够大了。”
说着,吴占魁的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
位置不同,他知道的情况自然比魏勐多,魏广德自然就更比不上了。
那些卫所,比九江卫还不如。
前年九江卫还能出员额一半多的精壮,其他的卫所呢?一半都不到。
估计这次每个卫所出十个百户所,也是因此。
“舅舅,我看你们还是把碗口铳都带上,那玩意儿就是水战用的,陆战也就吓吓人,确实威力不太大。
要是你们真去北边,不带也就不带了,万一真遇到倭寇,用那玩意砸倭寇的海船还是很管用的。”
这一年在崩山堡练兵的时候,魏广德才知道了碗口铳是怎么个用法。
当初看到这玩意的时候,魏广德还以为是放散弹的,搀着大哥搬出来试了试才知道,这玩意其实真是战船上用的,实弹,轰击敌船水线位置。
打散弹,那玩意铳口就是个小喇叭,根本没准头,一出炮管就乱飞,射程也近。
也不知道是谁设计的这个破烂货,居然还是铜制。
海战上也就跳帮战斗的时候能用来轰击对方甲板,那个时候用散弹到是不要求准头,而且距离也近。
“运送起来麻烦,再说了,火药也不足,只能紧着鸟铳手那边。”
吴占魁还是摇头。
其实卫所有定时配发一点火药,可是那玩意下面卫所自然不会拿去练兵,都是偷偷卖出去换钱,变成逢年过节燃放的鞭炮了。
也就这一年卖的少点,因为那两个百户需要火药练习,这也导致今年过年,彭泽县那边鞭炮价格涨了三分。
“带上吧,广德说的有道路,北上的话咱就不带了,也许还能要到子母炮,可是这打倭寇,带上总比没有强,到时候往粮车上放,一辆粮车放两尊。”
虽然碗口铳威力不大,可是在崩山堡的时候,也是经常拉出来打的,为的也是配合战阵作战。
看不上威力,可不代表魏广德不知道,大炮是战争之神。
最起码,虽然射程近,可是魏广德还是觉得,在敌人靠近以后,用碗口铳轰出一堆散弹,也能扫倒一大片。
正是因为魏广德的影响,魏文才和吴栋其实也理解了他的意思,加强火力投射,争取在近战接敌前就把对手打垮的战术。
火力不足恐惧症。
这是魏广德在后世看到过的一个病症,至于怎么治,那就是多造大炮弥补火力。
魏广德不懂这个时代的火器,自然不知道在后面几年,有人就捣鼓出一种小型近战火器,也就是虎蹲炮,其用法其实就是魏广德的想法类似,近战前先扫荡一次战场,把冲的最凶的那伙敌人的精兵给干掉。
既然不懂,那就因地制宜,有什么用什么,有总比没有强。
63大阵仗啊
魏老爹和舅舅吴占魁在那边商量到底要不要带上那些死沉死沉的碗口铳,魏广德这会儿思绪又有点飘了。
魏广德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把热气球捣鼓出来,那玩意儿制作简单,用途嘛,自然就是提前侦知倭寇的动向,为到底是战还是跑提供情报支持。
简单是简单,而且类似的实物其实也是有的,那就是孔明灯。
后世过年过节就有不少孔明灯买,也不贵,写上几句祝福话就可以放飞。
不过,魏广德很快也意识到了,说出来大家都能明白,可是就他们那点能力,怕是也做不出来。
后世自己放飞的孔明灯,放到现在那就是所谓的顶级材料和工艺,大明朝能做出来吗?
更别说这玩意儿要带上个百八十斤的人上去,怕是直接在空中散架都有可能。
骨架,蒙皮,还有制作工艺,魏广德可解决不了,主要是承载问题没法解决,他可不懂那些东西。
......
当天色擦黑的时候,吴栋和魏文才带领两个百户的人马总算赶到了彭泽县城。
二百多人没有进城,直接住进了千户所的军营里。
两人身边跟着几个家丁,在城门关闭前进了城回到家里。
魏广德听到消息的时候,两人已经跟着吴占魁和魏勐去了书房,想来还是在商量这次的事儿,魏广德并没有跑去掺和。
现阶段,还是多看看之前写的文章,看有哪些需要修改的,让整篇文章看起来更好才是正途。
晚饭的时候,魏广德见到表哥和大哥,不过看他们脸色都显得不大好。
饭后,三个年轻人钻到一起闲聊才知道,回家见到父亲后,他们才知道这次可能要去的地方,不是昨晚上说的北方,和蒙古鞑子交战,而是可能被派到南直隶,甚至是去浙江沿海一带防备倭寇。
虽然听说过倭寇凶残,可是毕竟都是年轻人,特别是吴栋,最近一年来跟着操练兵马,看着手下的那些人从农夫逐渐蜕变成一名士兵,至少勉强算是合格的士兵,说没有小心思是不可能的。
要说去对战蒙古鞑子,好吧,步卒对抗骑兵,他确实有点胆怯。
可是说到去打倭寇,吴栋觉得自己训练的士卒,拉上去还是没有问题的。
倭寇凶残,老远我就给你排枪伺候,看你是不是钢筋铁骨,近了还有十来个弓手连续射击,就看你有没有命冲上来。
对于手下士卒,玩命近战,吴栋也和魏文才差不多的看法,怕是士卒到时候要崩。
可只是远程交战的话,还是没有问题的。
所以在知道详情后,吴栋第一个跳出来要跟着过去见见世面,看看这倭寇是不是真有那些人传的那么厉害。
对于这点,显然就和舅舅吴占魁起了冲突,舅舅是肯定不会让自家儿子跟着去战场上的。
就算是后面魏文才提出要去,也是直接被否掉了。
“舅舅说,他们先过去看看情况,要是好打,就叫人送信,让我们过去分点功劳。”
魏文才坐在一边对魏广德讲起先前的事儿,也是唏嘘不已。
“我们一直都带着那帮人操练,姑父去指挥可未必能如臂使指。”
吴栋自然也是不服的,太实在是太想看看倭寇到底长得啥样了。
这年头的大明帝国内部,流传的倭寇形象也是非常夸张的,几乎就不是人。
在民间,因为宣传的缘故,都是把那帮海盗描述成都是倭国人,又是三头六臂什么的,一副妖怪模样。
当然,这些对于吴栋、魏文才他们来说当然是嗤之以鼻,只是平日里也不愿多做解释。
要是真说清楚了,那只能表明卫所军的无能,他们自己脸上也不好看。
虽然没有推波助澜,但也只是听之任之。
知道倭寇和他们其实长得都一样,只是听说倭人的发型很怪,反正一看就知道不是汉人。
那些伪装的倭寇大多也都有样学样,所以真倭假倭确实不好分辨。
至于为什么如此,其实仔细想想也就好理解了,这些可都是汉人,虽然做了海盗,可是根还在大明。
干海盗干到退休不也要落叶归根,虽然退休比较有难度,可是家人亲戚总还是有在大陆上的,要是不乔装打扮被人认出来,那可就要祸及家人了。
“这次可是真危险,说有上万倭寇。”
魏广德急忙提醒道,也不知道父亲、舅舅有没有和他们说清楚这事儿的严重性。
“几十百把人的战斗我还不想去看。”
吴栋轻笑出声。
“是啊,要不是听说是大阵仗,谁有兴趣去看那个。
以前我们也经常对练,百多人对战,也就那样。
这次倭寇既然敢集结上万人,那肯定是要大打出手了,说不好直接糜烂浙江、南直隶。
南京兵部怕也是担心苏松二府的钱粮,才慌不迭调派人马过去加强防备。
倭寇上万人,肯定不是走一路,也许同时对几个府采取行动,相互策应,让朝廷援军顾此失彼。
上万人的大乱战,那得多刺激。”
魏文才这会儿也是笑着接话,显然他们也是知道详情的,但是不仅没有被吓到,反而勾起了兴趣。
其实这未尝不是对手下两百号人马的一种信任。
对于这两个百户所的操练,魏文才和吴栋可是殚精竭虑,时不时还有魏广德出谋划策,特别是在排兵布阵上。
魏广德可没有从军的经验,不过架不住网络上信息量的巨大,他还是看过一些文章的,何况还有那些影视作品的加成。
对于魏文才和吴栋一开始还按照老一辈传下来的战法,让士兵分几排站好队形,前排是刀盾手,后面长枪兵,鸟铳手和弓箭手在最后。
开战之时,用枪盾兵稳住阵线,用鸟铳和弓箭射杀敌人,要是打不垮对方,就只能让步卒正面硬撼对手,直到对方崩溃。
至于他们,则是带着家丁队站在最后面,对于敢擅自脱逃的士卒执行战场军法,那就是砍头示众。
对于这种打法,一开始魏广德觉得新奇,然后就感觉到阵型有点单薄了,毕竟就那么点人,旗鼓相当的话还好说,要是对方有骑兵或者人数占优,直接一个冲锋就干翻了。
为了采用什么阵型,魏广德可是很费了一点脑力。
64嘉靖倭乱之开端
为了采用什么阵型,魏广德可是很费了一点脑力。
至于最后摆出来的阵法,也是魏广德苦苦回忆加上对现在百户所装备的理解,自己摸索出来的东西。
最后的结果就是大约组成一个混合军种的军阵,中间大阵以冷兵器为主,前排是十名刀盾兵,后面几排则是长枪兵,只是弓箭手隐藏在大阵的中央,鸟铳手则是分成30人的两个小阵布置在两侧。
交战时鸟铳手可直接从两翼以五段击方式交替射击,这也是魏广德记忆中所谓的交叉火力法,鸟铳手对着正面之敌组成交叉火力网,没看到后世机枪都是放在阵地两侧,斜着射向战场。
弱势对手势力不强,鸟铳手可以从两侧转移在刀盾手之前进行射击,至于采用三段击还是五段击那就看战场情况了,要是这样打不垮对手,那就待敌攻击到近前则从两侧转移到后方重新组成鸟铳方阵,如果对方有骑兵则直接遁入大阵中去保命。
因为是使用的鸟铳,不是后世的机枪,魏广德一开始也不是很有信心,拉着大哥和表哥还进行了一些推演,许多他们想不透的道理还直接让士卒进行了演练。
还好,明朝的卫所其实就是一个小社会,崩山堡里也有匠人都有。
为了推演的清楚准确,魏广德还找堡里的木匠做了两百多个兵人模拟战阵的布置。
最后的结果,当然还是有用的。
虽然鸟铳有一定的准头,但是也是很有限,打鸟除了枪法外还要靠运气。
不过使用交叉火力以后,斜面看怎么都比正面强上一些。
但是到了这个时候,魏广德也发现了当初自己提议的一个致命问题,那就是鸟铳手的比例有点高了。
一个百户所超过一半的战兵都是鸟铳手,导致整个军阵看起来非常单薄,不紧密,一旦近战就有崩溃的危险。
当然,其实对于一支战斗意志不坚决的部队,那怕全部都是适于近战搏杀的冷兵器,肯定也是打不赢仗的。
针对这个问题,魏广德给出的解决办法当然就是上刺刀。
这时代的鸟铳也没有上刺刀的设计,毕竟工艺就那样,材质也有问题,魏广德唯一能做的就是让铁匠打造了一批铳刺,也就是从鸟铳枪管插入的刺刀,只能当长矛用于突刺,但是并不牢靠。
当然,魏广德对于这批铳刺采用了国内著名的三棱刺,其实这也和卫所里的铁料有关系,偏脆,使用中稍不注意就断了,做成三棱刺后还要更坚固一点。
魏广德可不知道这会儿制造兵器使用生铁,这玩意儿硬是硬,就是太脆。
当然,他也不会炼钢,也分辨不好钢和生铁的差别,自然也不会去捣鼓出钢来,只是觉得这时代的材料垃圾。
到最后,魏广德找人做的那副兵棋被大哥魏文才抢去了,他和吴栋没事儿就研究起这个来,形象又立体。
后面,更是想出一些新东西来,就先把下面的小旗叫过来演练给他们看,然后再让他们进行操练,看最后的效果怎么样。
对于这些没什么文化的小旗来说了,有了兵棋的示范,他们倒是很快就能明白过来要怎么做,对于操练到是帮助很大。
“对了,其他百户所有马吗?这次出去,我觉得是不是把战马都带上,万一打不过也可以跑。”
魏广德忽然冒出这么一句来,实在是老爹对于现在的魏广德来说太重要了,他不想他有丝毫闪失。
崩山百户所就那么两匹老马,骑着玩可以,战场上不行。
千户所这里,魏广德也只看到几匹马,显然在南军当中,战马是很稀缺的,主要是用来传递军情用。
“没有,千户所就十来匹马,还有就是你们那儿有两匹,其他百户所都没有。”
这个吴栋知道,要不是两家关系亲密,崩山堡是不可能有马的,有事儿就得靠两条腿去跑。
“你对我们练的兵这么没信心?”
大哥魏文才皱眉问道。
“有,不过安全起见,还是最好有马。”
魏广德回答很是干脆,那些兵他也是看着练出来的,自然知道情况。
不过魏广德不能说的是,好像记忆中,嘉靖朝的倭寇是闹得太大了,这说明和倭寇交战,没有戚继光和那个俞什么的将军出马,前期肯定是败多胜少。
魏广德在印象中好像还看到过这么一个桥段,说戚继光这人是北方人,被派到南边来剿倭寇,结果在第一次交战的时候,看到倭寇,戚继光喊着冲杀,自己上去了,而身后的士卒全往回跑了,自己差点就出师未捷身先死,挂了。
自己当初让他们选择这两队战兵,其实也是按照看到的戚继光的选兵法做的,选老实兵,笨点无所谓,但是要老实,服从命令。
“这点你放心,我爹和姑父肯定有马,何况他们身旁还有一队家丁亲兵护卫着。”
吴栋开口说道。
“我是担心我爹指挥不好队伍。”
魏广德还是说道。
“你那是关心则乱。”
魏文才想了想才说道:“咱们九江卫肯定是在一起的,就算真遇到倭寇,咱卫所可是千多人,倭寇看到还能不跑?
你以为那些倭寇真的是三头六臂,刀枪不入吗?那是糊弄外面老百姓的,按你的话来说就是,功夫再高,一铳撂倒。”
魏广德明白了,大哥和表哥应该只是因为不能跟着出去看看而懊恼,而根本就不担心怼上倭寇。
而在此之前,倭寇也确实不和明军正面交战。
但是这次,魏广德从知道有上万倭寇集结,再到后世知道的嘉靖朝倭寇之乱,就已经猜到,这次怕就是倭乱愈发壮大到尾大不掉,进而失控的开端了。
不过有些话没法说,就好像大哥嘴里的,倭寇不敢和官军正面交战这个说法,再此之前还是成立的。
土匪遇到官兵,天然的气势就要低一筹。
只希望这次爹爹和舅舅他们别遇到强大的倭寇,只要这次能熬过来,后面就知道厉害了。
魏广德已经想到了,这次怕真有卫所官兵会在和倭寇的正面交战中溃败下来,进而引发更大规模的倭乱。
65三十五名
之后的几场县试,魏广德都没有去参加,而是呆在彭泽县城读书。
因为说不准什么时候,千户所的兵就要出发,魏母说什么也不愿意回崩山堡,只能把大哥魏文才撵回去看家。
这些日子里,魏广德就自己翻看收集的那些范文和以前自己做的卷子,也在书上翻找过一些以前自己没有做过的题来做。
以前没做是因为找不到范文,魏广德一时不知道怎么做文章。
现在不一样了,参加考试,谁不清楚考官出什么题,就算做的不好,至少也要先做一篇出来,有空的时候回马当请孙夫子指点指点。
待在家里,肯定不会虚度光阴,魏广德还是很有学习计划的。
门外的彭泽县衙本次县试依旧如火如荼的举行着,当然不会因为魏广德的缺席而有什么影响。
实际上往年这样的事儿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了正场就意味着考生可以参加府试了,除了心气高的,想要争一争县试案首,好保证能过府试的考生外,缺席后面考试的也是多不胜举。
第二场考试开始,进场的考生就只有四十多人了,也有和魏广德差不多水平的,主动放弃了争夺县案首的机会。
不过魏广德不知道的是,他的缺席还引起过唐县尊的关注。
唐县尊注意到魏广德,自然不是因为他的文章做的多好。
说句实话,虽然魏广德写在卷子上那两篇文章被孙夫子判定就算是府试也能包过,院试也有机会,但是在唐县尊眼里其实一般的很。
没办法,孙夫子只是秀才,唐县尊却是进士,虽然只是三甲,那也是进士,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只不过,魏广德运气好,在他之前交上去的几篇卷子,确实太辣眼睛了。
如果那天魏广德稍微脸皮厚点,在堂上多呆上一会儿,熬到唐县尊正眼看他试卷的时间,说不好还真的就能看到唐县尊当堂录了。
是的,在魏广德走出县衙大堂后一会儿,唐县尊才瞅了眼魏广德的试卷,伸手就要扔到那一堆废纸堆里去,还好,那段破题救了他的命。
“圣人行藏之宜俟能者而始微示之也”
有点味道,唐县尊看到魏广德卷子上的破题,感觉写的不错,继续往下看,然后就看见后面的承题,“盖圣人之行藏正不易规自颜子几之而始可与之言矣”。
不知不觉,唐县尊把魏广德做的第一篇文章看完,闭目思索一阵,又翻到第一页再看了一遍,后面的也没怎么看,直接就提起旁边的朱笔在卷子上画了个圆圈,这就代表魏广德被他录取了。
第二天下午,唐县尊把自己画了圈的考卷放在一起又再看的时候,才注意到魏广德后面的五经题和试帖诗实在不怎么样。
不过唐县尊也是豁达之人,既然自己当堂就画了圈,把人点了,这个时候也懒得反悔再去找一份看得上眼的卷子,不过在心里却把这个考生给记住了。
后面几场考试,他还要再注意下这个考生的答卷,要是题答得不好,那就吊榜尾得了。
是的,魏广德能够过了县试,就是因为唐县尊的随意任性和同行衬托,才侥幸过关。
当然,这也不是说魏广德的答卷就不好,只不过是可过可不过的水平上,能不能通关全靠运气。
或许,这就是主角光环的加持效果。
第二场考试,唐县尊在考生名册上没有看到那个“天字十二号”的考生,很是奇怪,叫来礼房书吏询问才知道,这个考生没有报名参加第二场考试,这也就意味着他选择放弃,直接准备参加府试了。
唐县尊自然也是无可无不可,反正已经点了。
不过书吏也会来事儿,看到县尊大人询问,还以为是吴占魁找了唐县尊,兴许想要弄个县试案首或是县前十。
作为礼房的人,自然对这些编号非常熟悉,特别是被县尊大人点了的考生。
“大人,是不是我去找吴千户问问?”
听到书吏这么说,唐县尊就知道这人误会了,不过他也从话里听出来,这人是吴占魁家的。
吴占魁他自然熟悉,论品级比他还高,不过就是个粗鄙武夫而已。
“不用了。”
挥挥手,让书吏退出去,唐县尊也把四十多个考试的名录丢在一边。
明天出些什么题来难为下这些考试呢?
这才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明年自己在彭泽县就算干满一任了,是去是留唐县尊也没想好。
但不管最后怎么选择,他都要在今年找些同科好友帮忙在上面走动走动。
录取个官宦之家的人也好,总比那些穷的叮当响的强。
随着县试的结束,考生答卷的糊名被拆开,到了排定考试名次的时候了。
唐县尊自然不可能为了魏广德搞什么特殊,又没得他吴占魁的银子,而且还缺考,县试案首和前十肯定是没有他的份儿了。
只不过一开始的打算唐县尊也改了下,把魏广德的名次提到三十五名上,总算没有让他真的吊着车尾上榜。
这样就好看多了。
发案当天,魏广德自然也和表哥吴栋去看了,三十五位,这个名次不算低了,当然这是因为魏广德压根就没有参加后面的几场考试的前提下得到的。
“小二,你真的该去参加后面的考试,就算案首争不到,前十还是有希望的,能进前十,过府试的机会也大上不少。”
吴栋看到魏广德的名次后就替他后悔了,虽然魏广德私下里也说了实话,没信心争夺前十,不过在长案上,魏广德的名次来看,似乎魏广德的文章很和唐县尊的胃口。
“算了,都结束了,该好好准备后面的府试。”
很快,他们就在人群里看到了曾元睿,这次就他一个人来看的,曾元述已经回九江府去了。
曾元睿得了本次县试的第六名,名次很高,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府试似乎也能顺利通关。
“回去挑些礼物,明天你也要去唐县尊那里行拜师礼,到时候过来和广德一起去。”
曾元述不在,吴栋自然就要提醒下曾元睿,虽然他家长辈肯定也知道。
66准备府试
阳春三月,春光一泻千里,芳草萋萋,遍地芬芳,极尽绚烂。
魏广德也离开了彭泽县回到了崩山堡,开始过起重复一年多的学习生活。
魏广德过县试的消息,孙夫子那里早就知道,不过县试放榜后一连数日,魏广德也没有到私塾来。
差不多三月中旬的时候,魏广德才抱着一摞文章,屁颠屁颠跑来请孙夫子指导。
其中不少文章,让孙夫子都看到血压飙升。
县试结束后魏广德和曾元睿一起去拜见了唐县尊,其实这一次县试过关的学生在这两天都去了县衙拜见,他们过去自然也不显得唐突。
魏广德在彭泽县多呆了几天,直到舅舅和父亲带着人马在码头上了大船顺江而下,魏广德才和母亲一起收拾行囊回到崩山堡。
这次九江卫出发的船队明显比前年小了不少,规模也就大概一半的样子,魏广德看到后面几条船上还是装的粮草。
想想也是,镇江那个地方虽然粮食也多,不过大多都是过境北运的漕粮,自然不可能给卫所士卒食用。
好在前两年官府加收的粮食储备在长江和大运河沿岸,这个时候正好先调拨一批到军前。
倭寇云集舟山的消息已经由南京兵部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传回的消息也到了,现任南京兵部尚书的策略被认可,同意他集结南方卫所兵马准备围剿倭寇。
是的,兵部尚书给朝廷的奏报,不仅写了现在浙江沿海的紧张局势,也表达了自己计划趁此难得的倭寇汇集的机会出兵围剿的打算。
对于倭寇,在北京的皇帝和官员来说,都是疥癣之患,在他们看来,只要官兵一到,匪徒倭寇还不是就束手就擒。
在读书人心目中,虽然看不起武官和胥吏,但是盗匪在看到这些人的时候,心理压力还是很大的。
你抢劫杀害百姓,那只是触犯大明律刑法,要是敢和官军、衙役对杀,那就是造反。
在这时代的大部分读书人就是这么看的,至少对国内战事的理解就是这样。
作奸犯科,那些刁民自然会做,也不奇怪,一样米养百样人,你不能指望所有人都和他们这些读书人一样道德品质高尚。
但要是攻击官府的人,犯上作乱,在他们看来也是不可能的。
所以,不管是在北京城里的官老爷,还是外省各地的大人们来说,虽然都知道卫所糜烂,战兵缺失,可丝毫不以为围剿一些倭寇还能怎么样,难道还会打不赢?
张经的奏报里也说了,集合周边卫所精壮二万余全力围剿倭寇,谅倭寇插翅难逃。
这十来天魏广德自己琢磨的文章交到孙夫子那里以后,孙夫子看完就把魏广德叫到一边就是一顿痛批,写的什么玩意,有好几篇思想立意就有问题。
然后手把手的教魏广德该怎么改,那些说法是错误的。
都是一些比较冷门的题,其实孙夫子也只是靠自己的理解在教,效果也就那样了。
“按我说的,回去再好好改改。”
说了一大通后,孙夫子才端坐下来,手里拿起茶盏喝了一口润润干燥的嗓子。
“这次的考题你怎么答的,给我说一下。”
这会儿闲下来,孙夫子才开始问魏广德的答卷。
魏广德考了县试第三十五名,他老早就知道了,但是对于考卷可就不清楚了。
魏广德老老实实把自己的答卷和孙夫子说了下,这些答卷也就后面的试帖诗孙夫子没什么印象,应该是魏广德临时拼凑的。
虽然不怎么样,可好歹过了县试。
“接下来你把之前的那些文章都整理下,准备接下来的府试。”
孙夫子提点道:“知道我让你们作文的道理了吧,这些文章回去你按我的说的好好整理下,重写交给我看。
你也别去打听你考过了的同窗写的什么,平时让你们写就是为了考试时候有东西可用。”
“学生明白。”
魏广德连忙又是躬身作揖,开玩笑,自打一开始作文,孙夫子就告诉他平日里练习的文章不要轻易示人,当时魏广德其实就已经有了猜测,而且他还据此为自己的科举考试制定了计划。
抱着一大摞文稿,魏广德回到自己座位上,把文稿先码好放进书包里,这才又拿起桌上的春秋继续读起来。
午间休息的时候,三个和魏广德一样考过这次县试的考生聚在一起说说笑笑。
这次十个同窗参加县试,六人落榜,他们四个就在说后面去参加府试的事儿。
府试的日期已经定下了,四月十六日开考,两场,这也是以往九江府的成例。
县试以后,最新一届的录取名单就会报到府里去,他们需要在十日前到达九江府,依旧是在礼房完成报名,拿到准考证就好了。
“听说府试会有上千人参加,那几十个名额,想想就头痛。”
“好好记,好好背,就希望府试的题也和县试一般就好了。”
是的,这次县试题目说不上刁钻,很是普通,都是比较常见的题目,也是孙夫子押题中的,只不过在相互的比较之后,十个考生也只有四个人顺利通关。
好吧,内卷,在大明朝其实就已经开始了。
“广德,你什么时候去九江府?”
这时候有人开口问道。
魏广德家里是军户,他去九江府参加考试,九江卫内部肯定会给他提供方便,别的不说,就说一路上的交通,随着魏广德去九江府参加考试,说不好还不废脚力。
“四月五日出发,在彭泽县码头,那天有千户所哨船去九江府卫所。”
魏广德自然也明白他们的想法,随口就说道。
这船也是舅舅离开前就安排好的,到时候表哥吴栋也会和他一起走,陪着他去九江府张家,直到府试结束。
九江卫对于卫所子弟科举,其实也是有优待,至少卫所有专门接待的客房,就在九江府附近,方便卫所子弟参考,食宿还都不要钱。
当然,这个不要钱只是名义上的,该给的小费也不会少,不过位置确实好,就在考场旁不远。
不过魏广德肯定不会去那里住,只会去张府,毕竟早就安排好了的。
67再赴九江
“能不能顺道带我们去九江?”
有同窗急忙开口说道。
“问题不大,你们带小厮吗?只多几个人的话应该是可以的。”
魏广德想到之前去九江府的时候乘坐的那条大船,载二三十人是绰绰有余的,只是不知道自己这帮同窗会不会夹带私货。
毕竟有两位同窗家里可是做生意的,要是把掌柜伙计啥的也带到九江去采购货物,那也麻烦的很。
“我就带个跟班,不会让你为难的。”
“我也是。”
“我就一个人,到时候你们带的小厮可要帮我照应着。”
“没问题,一句话的事儿。”
“这样也就是多五个人,没有啥问题,到时候我们一起启程。”
魏广德听到他们这么说,算算就是三个同窗加两家的小厮五个人,顺道过去也好,路上还有个说话的。
“广德,回来前县里有没有个说法?”
这时候,又有同窗开口问道,说话声音也压低了,感觉神神秘秘的。
“什么说法?”
魏广德好奇问道,那些天因为出征的事儿,魏广德要么陪着父亲,要么就在书房里写作,还真没怎么出去过。
也就是去拜见县尊那天跟着表哥,还有曾元睿等几个人去喝了小酒,都是县城里几户家庭殷实的人家,其他时候,外界发生的事儿,他还真没怎么在意。
“就是张好楚那厮的事儿,这次他考了县试案首,离开县城那会儿,我可听说有人议论,他是贿赂县尊拿下的案首。”
“什么?”
魏广德听到是张好楚,也就想起那家伙了。
“他拿下个案首有什么的,就算真有什么猫腻,也正常,在彭泽县,他们张家还是很有点实力的。
张好楚这人我见过,也听人说过,文才一般,不然也不会连续两次都考不过府试,还要陪着咱们继续考县试。
这次就算真是县尊高抬贵手,其实也合理,毕竟县里捐资助学啥的,还要张家这些大户支持。”
魏广德想想就笑道:“其实未必就是给多少银子,只要张家私下表示给县里多捐款,修桥补路啥的,给个案首,保他过府试,也是可以的,毕竟都是乡里乡亲的占便宜。
不过啊,我还是觉得不会,唐县尊在彭泽风评一向不错,不是个贪官,没刮过地皮。”
魏广德说这话,首先就点出唐县尊不是贪官,贪官为了钱财,还真可能卖县案首,可他不是啊。
魏广德可不会去说县尊可能在县试中舞弊,那玩意说起来的话,这次过了县试的考生怕都脸上无光,张好楚可能这么做了,其他人呢?
魏广德可不会承认的,虽然考过之后他确实带去了不轻的拜礼,不过那也是常例,大家都要走这一步的。
县试、府试,主考的知县和知府一般还会比较矜持,一般都不会收礼,也不会接见他们,不过今年魏广德送东西过去,可是送进去了的,往年好像就没有过,这也是表哥吴栋说的。
想到这里,魏广德也觉得,说不好张家真给了什么好处,才让唐县尊抬了手。
嘴上说不会,可魏广德结合表哥的话,心里其实也信了三分,至少张家应该是给了什么让唐县尊都不能拒绝的好处,才会点了张好楚县试案首,保他过府试。
时间来到四月,镇江那边捎来消息,九江卫千多号人顺利抵达镇江,不过一直在那里休整训练,并没有着急忙慌的赶往松江府,自然也没有兵被调往浙江。
而同时传回来的消息,宣州卫的人马没有赶来镇江,而是和苏州卫的兵马一起移防到了太仓,和太仓卫一起组成了一支三四千人的兵马。
太仓离松江府很近,就在隔壁,要入卫支援自然很是快捷。
魏广德从大哥那里听到这个消息,自然也想明白了。
现在南京兵部这位叫张经的尚书应该是知兵的,人马调集起来先进行操练,显然是知道卫所都是什么货色,直接拉上去怕是要出大事儿,还不如先操练操练以备战时之需。
据说只有浙江那边的卫所兵全部前压,住进了沿海的府县。
看来南京兵部首先想到的还是要保证苏松二府的安全,毕竟是钱粮重点。
“苏松财赋半天下”也不是吹出来的,毕竟涉及到不同的历史时期,特别是在改朝换代,战乱刚平息那会儿,全国的社会生产都遭遇到破坏,这个时候苏州和松江的钱粮就是帝国财政收入的主要来源了,就算到了大明朝中期,苏松二府财赋甲天下也是说得通了。
苏州府和松江府在江南各府中也是有名的富府,朝廷的重视程度自然不同其他。
光是松江府,一年就要向北京內府上缴白银近十万两,还有数万石的白粮,向户部、工部、光禄寺等衙门解送几十万石粮食和大量的白银。
最要命的还是据报,倭寇云集在舟山附近海岛上,那里距离松江府不过旦夕,所以这次倭寇云集的目标到底是浙江还是南直隶,还真的是很难说清楚。
不过这些和魏广德没有太大关系,四月四日这天,他就在大哥魏文才的护送下去了彭泽县城,住进了舅舅家里。
舅舅不在,自然当家的就是表哥吴栋。
同行的三个同窗则是住在码头附近的客栈,上船前魏广德叫人通知一下就好。
对于随船带几个人过去,吴栋自然没什么意见。
“曾元睿这次也和我们一起走,元述会在九江码头接他。”
吴栋听了魏广德说起还有三个同窗一起去九江府参加府试后就说道。
大哥只在千户所住了一晚,第二天大早在送他们上船后就骑马直接回了崩山堡。
船上多了几个应试考生,自然很是热闹,表哥吴栋也是过来人,自然就被几个同窗问起府试需要注意的事项,一路之上到是也不寂寞,很是热闹。
临近傍晚的时候,官船抵达九江府码头,岸边一伙人早已翘首以待,为首之人自然就是张宏福和曾元述。
曾元述和吴栋是好友,元述到了九江府,吴栋自然要联系表哥张宏福照看一二。
张宏福虽然还没有进入官场,可是九江府的二代圈子里也算一号人物,最起码可以保证曾元述张在九江府不会被人欺负。
68形势
伴着夕阳的余晖,大船靠上了九江府码头。
吴栋带着魏广德等一行人下船和张宏福、曾元述见礼,寒暄后众人就在一起上路进了九江府。
因为天色已晚,自是要先各自找地方歇脚。
魏广德和曾元睿是有地方去的,剩下的三个同窗其实也早就找好了落脚地,自是那位在九江府有生意的人家,两位同窗也都暂住在那里。
约好一起报名的时间,大家也就在路上分开,前往自己的去处。
魏广德再次来到张家,拜见了家里的长辈后,魏广德和吴栋才又住进了那个小院里。
吴栋可不是把人送来就完事儿,他还要在这里呆到魏广德完成府试,也就是陪考。
晚上,张家大爷张世贵摆下一桌酒席给魏广德接风,说的是要预祝小辈府试高中。
“大舅,怎么没看见二舅。”
魏广德上次来张府,对张世贵张富贵两兄弟都是跟着表哥吴栋喊的,所以这次他也是这么称呼。
“富贵去武昌那边做生意去了,他可不会跟着老爷子去镇江,呵呵......”
张世贵以为魏广德没看到张富贵,以为他是跟着老爷子去了镇江。
“二舅那里生意可是真好啊。”
吴栋在一边也笑道,“上次我过来也就在码头上遇到二舅,说是要出去做生意,这次来也是。”
“好什么啊,都是赚点辛苦钱。”
张世贵看着三个小的,自己儿子和吴栋肯定是要当兵的,没说的,就那命,也就魏家好点,多生了个儿子,还有一会冲一冲。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说的,这九江卫,各家也都做这门生意,要不一大家子人要养活,光靠那点饷银那里够用。”
张世贵依旧笑眯眯的,一副老好人模样。
“二舅这次送的什么货物?”
吴栋好奇道,上次说是运苏州丝绸,这次也不知道运什么。
“隔壁景德镇瓷器,陕西商人要的货,在武昌那边交接,其实赚的也就是运费和钞关的钱。”
这时候,张宏福答话道,显然无所事事的他对二叔那点生意还是很了解的。
也是,二叔可没有儿子,他的家当除了将来一部分作为嫁妆外,剩下的也会进入公中,最后还不就是他张宏福的吗?
至少在二叔没儿子以前,貌似就是这样。
听到后面那段话,魏广德大概猜出来了,肯定就是利用他们的身份,商船直接过了九江钞关,那笔缴税的银子就揣兜里了。
外地的卫所军官,肯定没这样的条件,可是作为九江卫的官,这点能力还是有的。
想到这里,魏广德不由得一下又想到了南京的魏国公府,那边一直维持着和九江卫的联系,怕也有这个因素在其中。
魏广德可从老爹那里听到过,卫里一系人马的官职,都是南京魏国公府在打点,实职,可不是挂个虚职领俸禄的。
人家图啥?
这年头,又没有领兵造反的可能,现在那些勋贵早就没有老辈儿疆场建功立业的想法,都是一门心思的搂钱玩女人,都已经和大明朝与国同休了,还争什么争。
“怪不得,我看那边码头上卫所的船也少了些。”
吴栋这会儿笑着插话进来。
“那些船闲着也是闲着,开出去拉点货,也让那些水手赚点银子花花。”
张宏福无所谓的说道。
魏广德这才完全明白那个赚运费和钞关原话的真实意思,运输的船都是卫里的,不需要花钱,就是给水手点辛苦钱就完了。
这生意就是无本买卖啊。
说是无商不奸,这陕西商人也是厉害,订好货物请张富贵去帮着运到武昌,一路上安全有保证,还省钱,虽然说省的钱一部分可能都要给张家赚走,可是也没了不少麻烦。
还真是辛苦钱,跑一趟,几百两银子就到手。
“唉,也是你二舅没本事,当初要是读书考到功名,运作他进盐政,那赚的钱才是海了去了。”
说到这里,张世贵不免叹气,“广德,我和你说啊,你们读书考科举,其实无非就是求权和求财两条道,求权咱就不说了,那需要你有本事,还要有运气,能得到贵人赏识。
可要说到求财,地方官算个屁。
什么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还不如进盐政赚的多,还都是常例,别人都不好说什么。”
魏广德不住的点头,这个时候可不好说什么,听着点头就好。
“好了,喝酒,今天接着这杯酒先预祝广德府试院试一路通关,考举人拿进士,哈哈.......”
说着,张世贵就端起酒杯,张宏福和吴栋也都端起酒杯和魏广德手里的酒杯轻碰一下......
“也不知道镇江那边什么情况。”
众人又喝了几杯酒下肚,魏广德又想起魏老爹来了。
他们那边得到的消息,其实就是从表哥吴栋那里听到的,而表哥的消息来源肯定是卫所那边,也就是这里了。
“应该没事儿,昨天传回来的消息,好像也说倭寇那边还没有动静。”
这个也就张世贵最清楚,卫里面他最熟悉,这段时间也在那边办事儿。
不过说到这里,张世贵好像忽然想到什么,叫来下人从书房里拿来一卷轴,待展开来后魏广德看看到原来是一副江南地图。
怎么说,魏广德看在眼里,很有点后世地形图的味道。
山河湖泊直接画在图上,到是很形象,至于准不准确,肯定是不能保证的,只能说可能大致方位不差。
这份地图只涉及浙江和江西、南直隶部分地区,好似是专门为这次战争准备的一样。
“宏福、吴栋,你们来看看,猜猜南京那边是怎么想的。”
这个时候,张世贵忽然想起锻炼一下两个小辈了,都是要袭职的,早点接触一些这类事儿,谁知道将来会不会遇到。
随即,在魏广德的注视下,张世贵又把现在明军的部署情况和他们又说了下。
没什么变化,依旧是当初表哥那里听来的,只不过这次有了地图,不管是吴栋还是魏广德,亦或者张宏福来说,都直观了不少。
大军驻扎在镇江和太仓,临海的却是松江府。
松江府和浙江连接处是金山卫的守御之地,然后浙江沿海从嘉兴起,依次是杭州、绍兴、宁波直到温州,州府都已进驻卫所军加强防守。
吴栋不是笨人,很快就注意到了松江府。
松江府南边有金山卫,可是松江府大部分区域却是直接应对大海,显然就这么点人马防御上是有漏洞的。
“松江这里,为什么是集兵在太仓?而不是进驻上海县?”
69府试
大军驻扎在镇江和太仓,临海的却是松江府。
松江府和浙江连接处是金山卫的守御之地,然后浙江沿海从嘉兴起,依次是杭州、绍兴、宁波直到温州,州府都已进驻卫所军加强防守。
吴栋不是笨人,很快就注意到了松江府。
松江府南边有金山卫,可是松江府大部分区域却是直接应对大海,显然就这么点人马防御上是有漏洞的。
“松江这里,为什么是集兵在太仓?而不是进驻上海县?”
吴栋马上就注意到了南京兵部的布置是有问题的,之前只是听到地名,但是千户所可没有地图,能够让他看到东南沿海各地的位置,所以当初听到这些布防他是一点概念都没有。
但是现在不同了,根据地图,很容易就会发现在松江府附近有一个军事空白区。
为什么会这样?
张宏福也注意到了,只是有点不以为然。
在他的眼里,沿海已经被卫所保护得密不透风,倭寇怎么敢来?
就算是吴栋点出的松江府,其实在他看来也是有军队的,没看到金山卫就在松江府的南边吗?
“南京那边,不会是想......”
魏广德心里有点猜测,禁不住说了半句话就停下来。
这是张世贵在考校吴栋和张宏福,他多什么嘴?
不过还是晚了,魏广德的半句话却是提醒了吴栋,他不假思索的说道:“引蛇出洞?”
张世贵看了眼自己儿子,还真是不争气,一天到晚都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自己和二弟的精明劲半点没学到。
“那边讨论的结果也是这个,也得到了徐公爷的默认。”
张世贵看了眼魏广德和吴栋,点头笑道,“张大人觉得倭寇在海上不好围剿,只能想办法勾引他们上岸。
松江府啊,那地方富裕,正是倭寇劫掠的好目标,只要倭寇登岸,金山卫和太仓卫兵马马上出动拖出他们,镇江大军沿江而下两日即可抵达战场,到时候倭寇插翅难逃。”
魏广德听到这话,用手指轻轻点在镇江位置,随后手指沿着长江蜿蜒水道一直比划到出海口,这里有个小点,标记为上海县。
“这一路有多远?”
虽然比划了下,但是魏广德也搞不清楚这水路到底有多远的距离。
“五百里左右吧。”
张世贵随口说道。
魏广德点点头,估算下就算两天不能到三天也应该差不多了,战略意图很清晰,就看人家上不上钩,还有就是金山卫和太仓那边的人马能不能把倭寇拖延住。
“这个张大人是谁啊,好样子知兵。”
吴栋好奇道。
他还没进官场,现在熟悉的也就九江卫这边的人,对于南京就不熟悉了。
“张经,右都御史,原来是兵部左侍郎,最近到了南京,有消息说可能出任兵部尚书,不过从徐公爷口里传出来的消息,大概会是户部尚书,兵部那位还想再贪几年。
不过也说不好,毕竟这次倭寇来势汹汹,要是这次不能把倭寇打掉,估计兵部尚书也干不下去了,北京那位可不会让江南被倭寇给搅乱。”
张世贵介绍道。
“上面调来剿灭倭寇的?”
吴栋诧异问道。
“应该是发配下来的,北京城那边争不过人家,就只能来南京了,毕竟官都到了那个位置,可没人挪窝。”
张世贵笑着说,“还有他有战功,领过兵,这不碰巧就遇到这么大的事儿,据说都是他在主持。”
看着浙江沿海密密麻麻代表卫所军的小红点,魏广德也觉得浙江那边应该是万无一失了,倭寇上万人,估计也只能抢松江,毕竟那里富裕,除非真不要命了,和官军对战。
不过这貌似也不是什么好事儿,到时候自家老爹可就要真的被送上战场了。
“赢面大吗?”
魏广德小声问了一句。
张世贵看了眼魏广德,呵呵笑道:“放心了,镇江那边一万多人马这一个月一直在操练,粮草供应也足,真对上了应该能应付。
其实啊,那边的人马,这个时候宁愿去打倭寇,也不愿意去北边碰鞑子,人家可是骑兵,那才叫没法打。”
收起地图,几人又继续喝酒,气氛也随之轻松起来,毕竟家里人可都是在大军中,周围大队人马环绕,安全自然无虞。
夜宴过后,第二天一早,魏广德就按照约定的时间地点去和他们碰头,在吴栋的带领下在九江知府衙门完成报名登记,领了各自的号牌就等着几日后的府试。
和县试报名差不多,只是多加了一个廪生作保,保结文书魏广德也带来了,交上去很自然就拿到了自己的准考证。
在待考的这几日里,九江府又收到两次镇江那边传来的消息,貌似一切都是风平浪静,并没有发现倭寇有什么行动。
魏广德自然也不会再去多想什么,现在而今眼目下最要紧的还是应付府试,只要知道老爹平安就好了。
魏广德估计,家里其实最紧张,不仅是紧张他的府试,更是担心镇江那边的安危。
现在表哥吴栋来了九江,实际上自家大哥魏文才那里就等于没了消息来源。
几天时间一晃而过,这就到了府试的日子。
这几天里,也就是一开头两天魏广德还和同窗,还有彭泽县来的考生聚一聚,当然主要还是因为曾元述和曾元睿的人脉关系,作为县城的地头蛇,自然对于本地考生非常熟悉。
当然,邀请的考生中,张家和张家关系好的考生肯定都不会邀请,毕竟两家关系不睦也是众所周知的事儿,请到一起来斗诗还是斗殴。
到了考试这天,魏广德还是早早起床,张宏福难得的也起了个大早,说是要和吴栋一起送考。
带着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丁,和上次参加县试如出一辙,一开始还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往考场去,自然就用不到这些人,到了考场外,周围已经有不少府城衙役和军卒在附近街口站岗维持秩序,这个时候他们的作用也就体现出来了。
对于这些读书人,这帮家丁是真的,很轻松的就把人挤到一边,然后护着魏广德大喇喇的走到了考场外。
毕竟是府试,九江府的财政收入也是不错,建有专门的考场给考生进行考试用。
之前也听吴栋和张宏福说了,这九江府试院可是按照贡院的标准建的,虽然小点,毕竟没那么多考生来考试,不过也不得不防备那天本省提学官跑这里来搞一场院试。
70用棒子打人
九江府试院是按照贡院的标准建的,周围是高大的围墙,据说里面是按照考棚建的,一间一间不大的考棚就是考生们答卷的地方。
试院虽然简陋了一点,地方也小点,毕竟九江府没那么多考生来考试,但是修这么一个考场也是防备本省提学官跑这里来搞一场院试。
院试可没有规定考试地点,和乡试、会试不一样,也不会像县试那么随意。
虽然江西省的院试,大多情况下都是在省城南昌贡院进行,但是提学官也可以在下面某府进行考试。
实际上院试大多都按府分开来考的,毕竟多年累积下来的童生人数还是比较多,而且都在省里面,交通各方面都好说,所以每次院试报名考生那是真的太多了。
院试分成几次考,其实对于考生来说也没什么,毕竟那秀才功名是按地域分配,可不是看你作文的水平,你只要超过本地考生就可以通过院试拿到“生员”资格。
当然,魏广德他们这一路进来,也捎带带进来几个彭泽县考生,都是酒桌上认识的,自然要给个方便,只不过没看到曾元睿,也不知道他被挤到那个犄角旮旯去了。
卯时一刻,试院大门打开,考生们就在大门前衙役的指挥下按照准考证,也就是考引分成几列,接受搜捡后才能进入大门。
这次魏广德可没提考篮了,毕竟是府试,考场上需要的东西都由官府提供,只不过进了大门的魏广德还是尴尬了,大门后面挂着的帷幔,那就是要搜身的地方。
大门口就是初检,到了这里,衣服裤子鞋帽都要脱下来进行检查,这是防止有人在衣服里夹带东西进去。
还好的是穿着里衣接受检查,四月天气也不算寒冷,只是脱掉外衣还能接受,也没有搜捡军卒恶趣味逗逗魏广德的小鸟。
从帷幔后面出来的魏广德,这才算是完成了搜捡工作,有小吏看了他的准考证,给他指引了考场的位置。
还好,这些程序之前吴栋就有给他提过,到是没有影响到魏广德的考试心情。
听说院试、乡试的搜捡也是这样,县试根本就没这么多事儿。
坐在自己的考棚里,考棚很是狭小,就只有一张桌子和椅子,三面都是墙,正面也没有门,就这么大敞着。
很快有人送来考场用的东西,笔墨纸砚和答卷,至于考题还有等一会儿,应该是考生都进场后才会有人抬出来。
魏广德坐在那里也不着急,先把水倒入砚台开始轻轻的磨,准备工作要做好。
府试规矩其实和县试也差不多,连考三场,也是考四书五经八股文,试帖诗一类的,正场考过就算通过府试,后面两场考不考也就无所谓了。
魏广德打的小算盘自然也是直接冲过正场,后面的就不考了,把运气存起来,在院试的时候继续用。
是的,魏广德已经意识到自己有点主角光环,气运之子的感觉,只不过还不是很肯定,毕竟后面还有好几场考试,也不知道自己的光环能保佑自己几次。
县试过后,这次魏广德来参加府试,在表哥那里也听说了唐县尊曾经问起过自己的事儿,礼房小吏卖了个好,自然不会就这么过了,只不过是在县试之后才在偶遇吴栋的时候提了这么一嘴。
不管有没有这回事儿,既然人家都开了口,吴栋也随即送上一点好处。
本次府试的考题在之后也很快就公布了,和县试大差不差依旧是四书题两道,五经题一道,还有一首试帖诗,增加的就是默写指定的四书五经中的一部分,还要解释其义。
对于默写和解释,这可是魏广德的强项,咱考试靠的就是记忆力超群,要不然魏广德早就在家学习怎么做好一个庄头,庄头的道德和修养。
只不过看到考题的时候,魏广德心里却是一惊。
三篇八股文啊,一天完成其实也不算什么,毕竟有底子在,可是这次府试的考题其中一道是特么的截搭题,还是魏广德没做过的截搭题。
看了看其他几道题目,都没问题,稍微烧脑一点的就是试帖诗了。
至于那道截搭题,魏广德打算先放一放。
做是必须要做的,题都答不完还考什么府试,不过这题确实有点难就是了。
“以杖叩其胫阙党童子。”
这是《论语》中的两段话,第一句“以杖叩其胫”的原话是“原壤夷俟子曰幼而不孙弟长而无述焉老而不死是为贼以杖叩其胫。”
意思就是原壤叉开两条腿坐着等孔子。孔子说:“你小时候不谦恭不敬兄长,长大了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老了还不死掉,真是个害人的家伙。”说完,用手杖敲击他的小腿。
后面那句“阙党童子”的原话却是“阙党童子将命或问之曰益者与子曰吾见其居于位也见其与先生并行也非求益者也欲速成者也”,只说考题的意思,就是阚党的一个童子。
截搭题其实也是有很多分类的,根据题目长短分为长搭和短搭,还有根据题目是否存在关联有分有情搭和无情搭,当然还有其他的分类,不过就魏广德目前看到的这道题,就是一道无情搭。
用杖打小腿,阚党的一个童子......
好吧,魏广德先丢开这道有点麻烦的题,先把自己熟悉的两篇八股文抄上去,这次是真的直接抄上答卷,没时间写草稿了。
抄完两篇八股文,魏广德又把默写的四书五经也写好,最后生搬硬套,硬是在发放午饭的时候完成了试帖诗,一上午魏广德都没来得及上一趟茅房。
还好,还有一下午的时间就是为了应付那道无情截搭题。
吃过午饭,魏广德先把上午做的题都先检查一遍,到现在他也没有想到破题的方法,还是先把已经做好的认真检查,保证不出错漏。
到目前为止,魏广德依旧觉得八股文是真的难写,太烧脑了,可不是打开“玩儿的”就是干那么简单。
用棒子打人腿,用棒子打人.......
71又交卷了
用棒子打人腿,用棒子打人.......
魏广德在检查完全部答卷没有发现问题,自然就把注意力转移到了这道截搭题上。
对于无情截搭,孙夫子教魏广德的就是想尽一切办法,把两句不相关的话给连接起来,怎么连,这就是考考生的地方了。
有情搭是比较好做的,最难的其实就是这种无情搭。
魏广德在嘴里默默的念着,念着念着还是没有想到什么好办法。
有点泄气。
这个时候的魏广德是真的有点泄气了。
估摸着这次的府试,要是能把这道题目做出来,过正场的机会怕是就有了。
魏广德很清楚,这道无情截搭题怕是要难住这次参加府试的大部分考生,只要能把题做出来,那怕次一点,通过府试的几率就大了无数倍。
他可不敢指望还能像彭泽县试那会儿,唐县尊听说是吴占魁的亲戚就放一马,九江知府衙门里可没什么人。
毕竟九江府大,可不是一个县城能比的。
而且,这是科举考试,尽管严格来说都不算正式科举,魏广德考过的县试和现在正在参加的府试,以及后面的院试,本质上来说,其实只不过是在争夺进入官学的资格而已。
官学是什么,地方上就是县学、府学,再往上就是国子监。
是的,别看这么多书生学子,其实连官学的门都没有摸到。
不入官学,那意味着你和这个时代的统治阶级是没有丝毫关联的,自然也不会有任何的政治优待。
为什么秀才有优待,又是免赋税,又是见官免跪,那不就是因为人家是生员吗?
生员,也就是俗称的秀才,都是进入官学的人,所以才会有优待,后世话说勉强算是储备人才了。
仅仅是储备的,没有当官的资格,那是举人的特权,出仕。
“真特么的难考。”
魏广德在心里骂道。
时间很快就过了一个时辰。
“完了完了,这次府试挂科了,过了的县试也算白忙活了。”
魏广德在心里想到,府试不过童生都不是,下次还要重考县试,算是白忙活一场。
到这个时候,魏广德认命了,解决不了打人腿和童子之间的关联。
魏广德放弃了,就算知道这个院子里,估计很多人都会和他一样交个白卷,可是解不出来就是解不出来。
“棒子啊棒子,大棒子......”
自己总不能把南棒北棒弄进去吧,写出来人家也不懂是什么意思,还有小童在后面。
小童是谁?倭国矮子?
好吧,最近想倭寇的事儿想的比较多,魏广德这会儿思维开始发散了。
“棒子,金箍棒啊,棒子......金箍棒......”
魏广德又从棒子想到西游去了,孙悟空的金箍棒。
“金箍棒打妖怪,也没说打小孩啊......”
妖怪?
小孩?
小孩是妖怪变的?
魏广德不知道在嘉靖三十一年,西游记出没出来,反正自己在书肆里是没有见过的,水浒到是有卖了,三国演义也有卖,但没看到西游记。
可就算自己这么写了,怕是也过不了关啊。
时间大概接近申时末了,眼看没多少时间天就要黑了,魏广德还是打算不留白卷,就按照先前瞎想的胡编一个算了。
好吧,他可不想做“白卷英雄”,听说当年还有个交白卷的进了大学,真是有意思。
当然,魏广德写这个,可不会把西游记里的妖怪给弄进去。
魏广德在草稿上快速写下“一杖而原壤痛,再杖而原壤倒,三杖而原壤死矣,三魂渺渺,七魄悠悠,一阵清风,化为阙党童子……”
这就是拉郎配式的办法,硬把两截接在一起,自然是笑话了。
不过这么写,也就是为了开拓一下思路而已,魏广德可不会真就这么写上答卷。
“以杖叩其胫”出自《论语宪问篇第十二》“原壤夷俟。子曰:‘幼而不孙弟,长而无述焉,老而不死,是为贼。’以杖叩其胫。”
“阙党童子”出自《论语宪问篇第四十四》“阙党童子将命。或问之曰:‘益者与?’子曰:‘吾其居于位也,见其与先生并行也。非求益者也,欲速成者也。’”
第一句是孔子批评了一生无所作为而又不尊重人的人。
用恢谐的口吻,他与原壤关系不错,原壤和孔子自幼就熟识,为人放浪形骸,不守礼法。
孔子前去拜访他,原壤依礼应当出门迎接的,可他不但不出迎,反而两腿平伸,坐着迎客。
孔子注重礼仪,故见到原壤如此行为,就不客气地数落他的不长进。
第二句表明孔子特别注重教育年轻人要注重礼制,长幼有序是儒家的道德规范之一。
孔子从阙党童子的言行举止上判断出他不是一个追求上进的人,而是一个急于求成的人。
因为真正追求上进的人,会注重自己的德行修养,表现在外就是待人谦逊,处事恭敬,行为举止都在规矩法度之中。
那就先写阙党童子的不是,再打他一顿出出气,只要抓住内核,那就是孔子特别注重教育年轻人要注重礼制,为孔子高唱赞歌就好了。
魏广德把之前胡乱写的丢在一旁,刷刷点点开始写起来。
“学不可以已......”
因为之前没有写过,先要把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写好,然后就是往里面灌水,这水还能不大灌,超过字数限制就麻烦了。
填充好后,看看天色还有时间,继续修词凿句,力求看上去文章显得高端大气上档次,能入考官的眼。
八股文本身并不要求辞藻华丽,不过这个时候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虽然对于魏广德想到这个答题法还是有点牵强附会,但是自我感觉总算有逻辑一点,起讲、入题、起股、中股、后股、束股这些都还感觉可以,虽然不是自己的最好水平,但是也是很好的了。
就是开头破题稍微差了点,还是有点点欠缺,承题都还算马马虎虎过得去。
没办法,这会儿又没有手机,可以远程问问孙夫子的意见。
检查完草稿,魏广德就把文章誊抄在答卷上,今天的府试就算完成了。
看看还有时间,魏广德又检查了一遍,没有错漏。
这会儿已经有人在拉响铃铛交卷了,魏广德自然也不想在这个小考棚里多呆上片刻。
拉响铃铛,在小吏过来收卷,现场糊名后魏广德今天的府试算是全部结束。
72出试院
完成了府试第一场考试,魏广德就离开了考棚,沿着来时的路往外走。
一路行来,不少考生也是陆陆续续从各个考棚区走来,不过还没有离开试院,自然不能交头接耳,那怕是遇到相熟之人,大家也只能是互相拱手作揖,周围还站着不少衙役和军卒呢。
直到走出试院大门,这个时候的魏广德才长松一口气,先前在九江府试院里感受到的就是压抑,走出大门后才感觉浑身一阵轻松。
“广德,考的怎么样?”
就在魏广德大口呼吸着香甜空气的时候,耳边传来表哥的声音。
寻声望去,果然看见表哥吴栋和曾元述、张宏福在大门外的院墙边靠着,在等他考试结束。
“两位表哥,曾兄,这次考题有点难,心里有点没底。”
魏广德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就是那道论语的截搭题?刚我们也听其他考生在谈论这个事儿,都是没做好,胡乱写出来的。”
曾元述在一旁笑道,“刚我们也在讨论这道题,不好做,确实难,这科考题难度比我们那届大多了。”
“我们先说了半天,也没找到一个好的方法,你怎么做的?”
吴栋又开口问道。
讨论考试,三个人中也就张宏福没啥发言权。
虽然当初也几岁就送进了私塾,不过就认了点字儿,念了些简单的书,如《三字经》、《弟子规》一类的,四书五经就看了封皮,翻都懒得去翻一下。
所以到了这个时候,吴栋和曾元述与魏广德讨论的话题,张宏福是半点接不上话。
魏广德一时兴起,就把自己胡乱写在草稿上的那句“三打原壤”的段子念了出来,其实就是魏广德从三打白骨精里找到的灵感,只是灵感来源他可没法说出来。
“一杖而原壤痛,再杖而原壤倒,三杖而原壤死矣,三魂渺渺,七魄悠悠,一阵清风,化为阙党童子......
哈哈......
你真这么答的?
真有你的,这都能想的出来,哈哈,笑死我了。”
曾元述在一边听了魏广德的“三打原壤”直接笑喷,吴栋和张宏福也是一旁嬉笑不止,感觉很有意思。
“好了,考完了,准备明年回去接着县试吧。”
魏广德可没说自己只是说笑,答卷上没这么答,但是表哥吴栋当真了。
这么早就出来,别看日头已经西斜,可实际上大部分考生都还没走,都还在试院里猫着呢,没看到曾元睿都还没出来吗?
好吧,就算是他和曾元述在里面,估计这会儿也是抓耳挠腮的。
先他们说了半天,也没找到一个好的破题办法。
吴栋已经丢了书本一年了,可曾元述没有啊,他都一时找不到好的突破口,可见这次九江知府良心的真的坏了,憋了个大招,害惨了这次的学子考生。
至于一边跟着乐呵的张宏福,自然不知道这道题的出处,可是一杖再杖然后三杖都是打的原壤,他也听出来了,这个原壤应该是个人名,被魏广德痛打了一顿。
他只是觉得有意思,到没什么想法,不过听吴栋话里的意思,这次府试,魏广德怕是栽了。
“也不知道曾元睿怎么答的,出来这么多人了。”
这会儿试院外站了许多人,有考试完后再等同伴的考生,也有接考的,不过大家交谈的时候都刻意压低声音,唯恐引来周围的官差。
也就是这边有张宏福在场,几个人说话的声音稍微大点,不过就在他们身旁的几个军卒却是视而不见。
“现在出来的才一小半,大部分都还在里面,估计元睿是想到了破题之法吧。”
吴栋这会儿肯定不会说曾元睿在里面可能抓耳挠腮答不出来,话还是要捡好听的说。
魏广德虽然知道这次府试怕是有点悬,自己这样考有点对不住穿越人士,不过心里还是抱着一点侥幸心理,自己答题的法子硬说还是可行的,就看考官怎么看了。
时也。
命也。
运也。
多说无益。
魏广德这会儿心情反正是很好,心情好,嘴上不自觉就哼起小时候会的儿歌,当然这是后世那会儿的儿歌,好多年都没想起来过了。
“唐僧骑马咚啦个咚,后面跟着个孙悟空。孙悟空,跑的快。后面跟着个猪八戒......”
因为是哼的,周围人也听不真切,还以为他在哼什么小调,也都没在意。
魏广德依稀记得当初那会儿还是幼儿园,都忘记是那个年轻漂亮的老师教的还是那个蛮富态的老老师教着他们唱的。
也不知道这道题要是放在后世,能不能用手机在网络上查到正确的破题方法。
不知等了多久,随着试院大门完全被打开,这次是真的到了结束考试的时间了,紧接着就看见一大群人呼啦啦的从试院里出来,有兴高采烈,有低头沉思的,也有情绪低落的,什么样的表情都有。
这个时候的吴栋、曾元述等人都结束了交谈,双眼只盯着院试大门方向。
很快,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们眼前,曾元睿是最后一批人里出来的,也是因为时辰到了,试院要关闭,强制结束他们的考试。
此时天已经擦黑,试院大门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挂上四盏大灯笼,看着从门里走出来的考生们个个都是满脸通红,可是和他们此时脸上的表情混合起来后,看在人眼里却是怎么都不协调。
“三弟,元睿,这里。”
曾元述看到自家兄弟出来,急忙大声喊道。
考试结束了,这会儿也不在乎什么扰乱考场了,也没考生还在答题,此时的试院门口就像菜市场一样嘈杂,也就是曾元述嗓门不错。
很快曾元睿就挤到他们这里,曾元述和吴栋又是问起他考试的情况。
很快,魏广德也就听到了曾元睿的解答思路。
曾元睿的解答意思,就是原壤和阙党童子都缺乏管教,这时代礼仪很重要所以都该挨孙夫子的大。
思路略有不同,但是重点都抓住了,还是高谈阔论礼仪教化,使劲吹捧打人者孔夫子,打得好,打得妙。
“走,吃饭,等的久了,饿了。”
张宏福看人都到齐了,自己也饿了,于是开口说道,拉着众人找附近饭馆去了。
73浙江糜烂
吃了顿庆祝考试完成的酒席,魏广德跟着张宏福、吴栋回到了张家。
曾元述和曾元睿两兄弟自有他们的住所,自然不会跟着过来。
进了张府大门,张宏福随口问道:“我爹呢?”
他的意思,就是问问自家老爹在哪儿,是在后院还是在书房。
不管这次府试,魏广德考的好与不好,都要先过去说说。
这次考完在外面摆了桌酒席,也是之前就和父亲说了的,曾家也是彭泽县的大户人家,张世贵自然不会阻止自家子弟和他们来往。
“少爷,老爷刚出去了,卫里来人,说有紧急军报到了卫里。”
一旁的管家急忙躬身答话道。
“什么军报?”
张宏福听到军报,还是紧急的,自然就想到了自家爷爷,那位可还在为他们这些儿孙们挣前程,都随军出发一个月了,也就是通过九江和镇江之间的军报互相通个消息,传递下境况。
而身后的吴栋和魏广德自然也是和他一样的想法,只不过都是惦记着自家老爹。
“应该是镇江那边的消息,传过来的时候只说很紧急。”
那管家低眉顺眼的答道,说话很小心。
“我们能过去看看吗?”
想到卫所离张家也不远,就隔了一条街。
“进不去,这大晚上的,白天还能进去,毕竟那里也是官署重地。”
张宏福却是摇摇头,小声的说道,“我爹能随意进出卫指挥衙门,那是因为他身上挂着应袭舍人的衔,可以帮我爷爷处理一些公务,我还没有职务,根本就进不了。”
“那我呢?我也有腰牌。”
吴栋听到这里,他可是想尽快了解镇江那边的消息,自然就说道。
“你那腰牌,只在千户所管用,在这里没什么用。”
张宏福摇摇头说道,“等吧,我们去花厅坐会儿,叫人端点茶水糕点过来,我爹回来就通知我一声。”
张宏福对管家吩咐道,就带着吴栋和魏广德径直去了花厅休息。
都喝了点酒,不醉,这会儿酒精刺激下还有点亢奋。
坐在花厅里,下人端来醒酒汤他们也没有喝,只是把清茶换成了浓茶,虽然已是深夜,喝浓茶不好。
随口聊着天,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这会儿三个人都有点晕呼呼的,之前被酒精刺激起来的精神有点萎顿了。
“梆梆梆梆......”
院外隐约传来打更人敲梆子的声音。
“几更天了?”
张宏福随口问道。
“小少爷,已经是四更天了。”
门外侍立服侍的下人回道。
三更天是子时,也就是晚上11点到第二天凌晨1点,四更天也就是丑事,凌晨1点到3点了。
“老爷还没有回来吗?”
在家里,大老爷就是特指的张世贵,二老爷则是张富贵。
不过这会儿,二老爷不在家,直接问老爷,下面的下人都知道说的是谁了。
“没有。”
又是等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开始坐在那里打起瞌睡来了,才隐约又听到外面有一阵开门时候特有的吱吱呀呀的声音。
吴栋反应最快,直接就坐直身子,耳朵朝着房门那边倾听。
张宏福和魏广德也很快坐正身体,外面的说话声音和脚步声清晰了,却是是张世贵回来了。
三个人此时都已经起身,站在花厅门口,正准备走出去,门帘就被门外下人挑开了,很快张世贵的身影就走了进来。
“爹,你回来了。”
一扫之前的委顿,此时的张宏福看起来精神抖擞的。
“舅舅。”
“张叔。”
吴栋和魏广德都是向张世贵作揖行礼,不过张世贵这会儿随手挥挥,让他们不要多礼。
张世贵坐到了先前张宏福坐的位置,而他们三人只是垂手立于下方。
轻轻叹了口气,张世贵就从袖中抽出一张叠好的稿件递给了张宏福,嘴里说道:“这是我誊抄的一份军报,你们也看看吧。”
随着军报入手,张宏福没有耽搁直接就展开来看,而吴栋和魏广德虽然心有忐忑,可是也站在他身旁,伸着脑袋尽量凑过去,好看清楚纸上的文字。
很快,三个人都是大吃一惊。
倭寇还真敢动手,而且是大动干戈。
按照军报上的信息,倭寇实际上在前即天就已经动手了,只是他们并没有按照南京给他们设定的战场入套,而是大胆的洗劫了浙江沿海。
根据从浙江沿海州府传来的求救请援的文书看,这次倭寇来势汹汹,几乎是同时在浙江沿海多府登陆,首先报来警讯的是台州府,而之后温州府那边也传来倭寇登岸的信息。
虽然还不知道此刻浙江那边的局势已经发展到什么程度,但是不管是张宏福还是吴栋,或者是魏广德,都已经想到了,此时此刻那边怕是已经栾城一锅粥了。
“浙江那边的卫所能顶住吗?”
吴栋最先反应过来,开口就问道。
“不知道,只是传来发现倭寇的信息,后面的文书此时可能也才刚刚到了南京。”
张世贵轻叹道。
本来按理说,战场没有出现在松江府,那就意味着张老爷子,还有吴占魁、魏勐等人直接参与到战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了,但是显然这个时候,所有人看到的东西却不是这个。
应该说,不管是浙江,还是南直隶的官场,此刻都是一阵动荡。
倭寇已经可以集结上万人马进行抢掠了,消息传到北京,传到嘉靖皇帝耳朵里,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警讯早就传达了,也同意江南调兵镇压,可是结果却是倭寇直接上岸洗劫大军驻防的区域,这说明什么还用多说吗?
“镇江那边大军出动了?”
魏广德小声询问道。
“已经出动了,这次要是不能把上岸的倭寇剿灭干净,那位的雷霆怒火怕是压不住了。”
张世贵叹气道。
谁能想到,浙江沿海都已经集结了大军,结果居然没有吓住倭寇。
想到要是那边的卫所没能顶住,让倭寇涂炭浙江,怕不是江南官场一场大地震就能了结的,就是有人头落地也是可能的。
不过就算北京那位降下雷霆,其实和江西,和九江卫也是扯不上多少关系,魏广德担心的还是镇江那边的安危。
74抗命
“张叔,我爹他们的行动,你那里知道吗?”
魏广德想的还是镇江大军的救援计划,最大可能还是会从水路过去,直接到松江府。
可是到了松江府,然后呢?
继续坐船南下,那可就要经过舟山群岛,那里就是这次倭寇聚集的老巢。
别看这次集结的大军上万,可是大多都是内陆卫所,根本不习水战,更别说海战了。
从松江府坐船南下救援浙江,无异于羊入虎口。
最好的做法就是在松江府登陆,沿陆路救援浙江更为稳妥,只不过肯定是救援不及了。
按照倭寇以往惯例,都是抢一把就跑,根本不会恋战。
不过这次似乎稍有不同,那就是台州府和温州府发出的求救文书。
魏广德看到那段的时候,心里就猜测,倭寇可能已经不再劫掠乡野,有可能围攻府县了,毕竟这次可有上万倭寇。
这已经不是土匪强盗的作风了,已经离扯旗造反不远。
不过,相对于将来北方的雷霆,魏广德还是关心自家老爹的安危,可千万千万别是坐船救援浙江。
一群陆军和海盗在大海上交战,不敢想下去。
“上面的命令是让他们一部分直接在宁波登陆,主力继续南下救援台州、温州。”
这会儿张世贵端起桌上的茶杯,也不管是谁先前喝过的,直接狠灌了一口,才接着说道:“不过带回来的口信,他们会沿着海岸线过嘉兴,穿过杭州湾直接在绍兴府上岸。
唉.......
就是不知道局势发展成这样,九江卫什么时候才能被调回来。”
说的也是,其实今晚一帮子人聚会,除了留守的以为指挥佥事外,全部都是应袭舍人,也就是现任九江卫主要武官的子弟。
大明有许多的世袭武职,从世袭百户到千户,还有佥事,指挥,可是大多根本就弄不到实缺,只能隔三差五领到少量的饷银。
而已经在任上的武将,自然希望自家子弟能够承接自己的职位。
九江卫是大明数百个卫所里的一个,但是九江府位置特殊,也成为最严密的一个卫所。
所谓的严密,当然不是指卫所的防守,而是对于这里官职的把控。
对于这个,魏广德自然是很清楚。
开玩笑,当年正德皇帝要整顿卫所,想要收回屯田,限制勋贵和文官奴役军户,按照上面人的指示,九江卫就上演了一场兵变闹剧。
好吧,事儿不大,也没进正史,不过之后正德皇帝的军改就慢下来了,也放开了私兵的口子。
总之,现在大明朝的世袭武官们,为了他们手里的屯田和军户,什么事儿都敢做的。
后世大多人印象里,大明朝的军户都很苦逼,其实这也要辩证的来看待。
对于有世袭武职的军户来说,小日子过得还是很滋润的,苦的其实还是下面的大头兵们。
而民户又能好多少呢?
没有功名和资财的民户,还不是一样被人奴役。
看看,有明一朝,国祚276年,出了24613位进士,军籍进士就有6506人,约占总人数的26.46%,仅次于民籍。
有明一朝以军籍考中进士,最后在文官集团登顶入内阁甚至坐上首辅宝座的也是大有人在,李东阳、万安、刘吉、夏言、张居正、沈鲤、赵志皋、王家屏、叶向高、方从哲等一大批阁臣皆是军籍子弟。
说这些,也是因为后世对明朝军户的一些误解。
别管什么民籍、军籍,都有既得利益者。
不少军籍进士以首辅之尊也不愿意放弃他们的军籍,就可以想象其中的价值了。
而魏广德在这个时候也注意到口信上说的,自然也就是说他们不会按照命令行事,而是过了杭州湾就登陆,慢是慢点,但是胜在安全。
虽然在上岸前,依旧充满危险,可是没办法。
至于倭寇肆虐的台州府和温州府,那就只能自求多福了,希望那边的卫所能够顶住更多的时间,等待援军抵达。
这次的战略计划到这个时候已经是完全破产了,根据浙江那边的危害大小,肯定是有人要负责的,撤职查办还是轻的。
想到老爹他们这会儿怕是已经坐上大船沿江而下,算算时间怕是已经出来长江,正在沿着海岸线向浙江前进,魏广德心里就是一紧,要是倭寇也学会了围点打援的战术,这上万卫所军怕是就凶多吉少了。
魏广德在心里暗骂自己多虑,尽想些不吉利的事儿,可是又不自觉的要往那个方向去想。
其实这会儿屋里所有人都和魏广德差不多的想法,张宏福就在一边嘀咕道:“早知道这样,就该调安庆营和南湖营过去,他们都是习水战的。”
“南湖营就算了,他们剿鄱阳湖的水寇都吃力,还指望他们去大海上剿倭寇。”
吴栋却是接话说,不是看不起他们,是完全看不起他们。
鄱阳湖水寇,之前据说是宁王豢养的。
现在宁王早就没了,可是水寇却是依旧存在,始终都没能完全灭除。
“好了,别想那么多,吉人自有天相。”
张世贵要担心的,早在指挥衙门的时候就已经担心过了,这会儿反而是最平静的一位。
他自然也希望这次出征不会有事儿,不过他们这些卫所里的应袭舍人们其实已经做好了接班的工作,事实上他现在每天都要去卫所里处理他爹离开后的公务,做起了九江卫的指挥同知的工作。
九江卫这些年来一直就只有三个指挥佥事,还缺一位的,为什么?
朝廷里没有人吗?
当然不是,世袭武职还没有实缺的多了,还不是有几伙人在朝廷里较劲,想要占下这个位置。
而他们这些已经占下位置的,自然更不会愿意让实职旁落。
这屋里人就没一个去为此时正处于水深火热中的浙江老百姓去想想,都只关注自家的事儿,也包括魏广德。
实在是职微言轻,就算说了也没人理会,至少在考到功名前就是这样的地位。
亲戚是亲戚,可你没有职位可袭就是个白丁,这屋里所有人,将来最次也是五品官身。
希望没事儿吧。
75府试放榜
“广德,今天的府试怎么样?”
张世贵不想屋里气氛继续沉闷下去,开口问起魏广德今天参加的府试。
“回世叔的话,今天考试还行,题稍微有点难,但是上榜的几率还是很大的。”
魏广德躬身见礼,嘴里还是说道。
嘴上虽然这么说,其实不管是魏广德还是吴栋、张宏福,心里都清楚,魏广德这次府试有点悬,说上榜几率很大,不过也就是那么一说,安安心而已。
“那就好,三日后发榜,到时候叔给你摆一桌酒席,好好庆祝一下。”
张世贵也不想细问,从一边张宏福和吴栋的表情他已洞悉一切。
随后两天的时间里,魏广德就和张宏福、吴栋一起,约上曾元述两兄弟在九江府城四处闲逛。
已经考完了正场,能不能过已经不是他们能决定的了,只能看天意。
魏广德是这么看,其他人的想法也是大同小异。
现在的九江也算是群英荟萃了,各县书生学子汇聚,经过人来人往来回介绍,魏广德也认识了彭泽县以外的不少人。
大家伙在酒楼里讨论这科的府试考题,自然也是笑料百出,当然都是出自拿到无情截搭题,而在这当中,九江府本地人沈良栋、劳堪,湖口那边的张科、段孟贤等人也被众多学子推崇,都认为他们有过院试的能力。
不仅是答题巧妙,这几位家世也是不凡,都不是寒门。
在这个时候,魏广德也第一次见到了前年闻过其名未见其人的朱世隆朱公子。
府试期间,四方学子汇聚,这位朱世隆朱公子也出了书房来凑个热闹。
都已经是秀才了,来参加童生试考生的聚会,魏广德心里猜测着他来的目的,无外乎就那些。
好吧,顺便也为考生们做个裁判,看谁的答卷好,上榜几率高,那叫一个众心捧月。
因为是乡试之年,众人自然也都把本地的秀才和学识不凡的学子都说了出来,意在比拼。
虽说都是九江府的,院试因为是按地方分配秀才功名,其实比较的意义真心不大,只有到了乡试和会试才能看出到底哪些县才是人才辈出、才是人杰地灵。
彭泽县,在九江府的地域里,好吧,貌似是最次的。
在九江府这个地方,中举和中进士的,主要集中在德化,也就是九江府城,瑞昌和湖口也还可以,德安和彭泽就是垫底的存在了。
一到这个时候,不管是曾元述还是吴栋,魏广德,都是只能缄口不言。
嘉靖二十八年江西乡试,彭泽县就出了欧阳一敬和毕天能两个举人,不过在二十九的会试就全军覆没,进士一个没有。
欧阳一敬,魏广德在彭泽的时候也见过一面,而那个叫毕天能的举人却是没见到过,据说已经去南昌游学了。
明年的会试,至少从魏广德知道的信息来看,彭泽貌似也没什么人去参加,欧阳一敬现在守孝中,铁定不能参加的。
在觥筹交错中,魏广德迎来了他人生第二次重大的日子,府试放榜的时间到了。
说重大的日子其实有点言过其实,不过对现阶段的魏广德来说,确实挺重要就是了。
放榜这日,魏广德自然不会再早早起床,结果早已注定,就看最后开大开小。
而在这两天镇江已经没有消息传来了,军队已经开拔,以后出征卫所军和九江这边的联系会愈发变得困难起来。
大军出征在外,限制条件太多。
吃过早饭,张宏福和吴栋还是拉着魏广德去了试院那边,红榜在那里张贴,临出门时,张宏福还是吩咐管家准备一些铜钱,如果有报子送来喜报,该打赏还是要打赏的。
张世贵一早就去了卫所衙门,现在他已经接过张庆的差事,要处理一些公文事务,其实顺便也是等着前方的战报送来。
“少爷,老爷离府前已经吩咐过小的了,都已经准备好了。”
管家低头笑着说道,随后就对张宏福身后的魏广德拱手作揖道:“先恭祝表少爷高中。”
不管最后中没中,先恭喜再说,几句话的事儿,听着喜庆。
魏广德也不会托大,急忙回礼。
他们三人出了府门,身后照例跟着两个家丁,五个人溜溜达达就往试院方向去,不过临近试院街的时候就走不动道了,依旧是各方考生和游街商贩汇聚于此,显得很是嘈杂喧闹。
朋友之间互相见礼的,商贩叫卖的喊声,此起彼伏。
两个跟班自觉的站到了前面,开始推搡人群,给后面魏广德三人清出一条道来。
不过在魏广德看来,比起在彭泽县舅舅家那些家丁,张家出来的人动作显得温和了许多。
府城始终还是府城,可不是小县城可比的。
在路口,魏广德几人就看见了朱世隆朱公子,好吧,这位现在也是前呼后拥,不同的是他身边大多都是读书人,毕竟是秀才,据说还是德化县禀生,气度很是不凡。
作揖见礼后,魏广德他们可没有和他一起,而是直接往试院大门那边去了。
几人没走多远,就和也来看榜的曾元述兄弟俩汇合了。
进入试院街就能看到路口执勤的军卒,而到了试院大门口站岗的就更多了。
读书人们嘴上说着看不起这些丘八,可是真到了这个时候,也没人敢招惹这些人。
不少考生被人群挤到靠近试院大门,都不需要这些军卒动手,仅仅是冲着他们瞪瞪眼,一个个书生学子就忙不迭的往后退。
大门门廊下到是宽敞,可没人。
不过这对于张宏福来说却没什么,带着吴栋和魏广德就站了上去。
冲门口带队的军官点点头,那军官也是忙不迭的谄笑献媚。
门廊下就他们几个人,到是一下子就把他们给显现出来了。
不过貌似是来得早的原因,没一会儿门廊下还是又站进来一些人,张宏福和其中两拨貌似有点熟悉,互相都在打着招呼。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随着试院大门的打开,书吏们捧着记录着第一场考试通过考生的红榜出来了。
76天选之人
随着试院大门的打开,书吏们捧着记录着第一场考试通过考生的红榜出来了。
魏广德等站在门廊下的人自觉的让出道路,没有阻止他们前进的道路。
在试院的院墙外,很快清理出一小块空地,书吏身后的小吏搬来板凳,随后小吏一左一右利索的站上去,两个人提着红榜的两侧,很快就张贴到了墙上。
依旧是“日案”,几十个不同的座位号围成两个圆圈。
这次吴栋可不会再犯在彭泽县那会儿的错误,忘记看魏广德的考引,他可是清楚的记得,魏广德的座位号是地字二十三号。
而这次魏广德自然也不会再犯彭泽县城那次那样的问题,看到张贴出来的榜单,魏广德直接从外圈十二点位置看起,只不过还是习惯使然,依旧选择顺时针方向一个一个的座位号看下去。
其实,在这个时候,所有围在榜单周围的学子考生一个个都瞪大眼睛盯着那张红色榜单,寻找着自己的座位号,包括那些回答那道无情截答题很差的考生,也都抱着一丝侥幸,盯向那张榜单。
而随着红榜的张贴,后排的考生不可自主的往前涌来,都想要离那张红榜近一些,再近一些,好让自己能看得更加清楚。
而那些张贴榜单的书吏此时快速的沿着墙角一路小跑,已经跑进了试院大门,随着“咣”一声响,院试大门再次关上了。
魏广德他们可没有随着那些书吏行动,直接站在榜单下,而是依旧站在试院大门的门廊下,斜着看下去,而离榜单最近的学子,似乎占到一个好位置,可是他们这会儿确实很难专心看着榜单,寻找属于他们的座位号,因为来自后方的推力,不断把他们向院墙推去,直到抵到院墙上。
看着榜单下的热闹场面,张宏福等几个九江府本地官绅家族子弟都是嘻嘻哈哈的笑看,而在他们身旁的军卒也都没有动,都是读书人的事儿,他们这个时候才不想管。
“中了。”
“中了,我居然中了。”
说话的是吴栋和魏广德。
吴栋自然没有像张宏福那样,看着榜单下的拥挤现场,他更加关心自家表弟的成绩,到底有没有在这张榜单上。
当在榜单的右下角看到“地字二十三号”的时候,吴栋第一时间都还没有发声,而是重新定睛看了下,确认后才兴奋的吼了出来,亦如数年前自己也是在这里,看到自己座位号时的场景。
“中了?在哪儿?”
正在看热闹的张宏福听到吴栋和魏广德都在喊中了,知道八成是真的上榜了,不会是在忽悠自己,这么庄重的场合,立马收起看戏的心情,也看向榜单。
“右下角,地字二十三号,哈哈.......”
吴栋不假思索的回应道。
“张兄弟,你哪位兄弟上榜了?也不介绍下。”
这会儿旁边几个年轻的少爷公子开口问道。
“我表弟魏广德,今年才十三岁,厉害吧。”
有了吴栋给出的大致方位,张宏福自然很快就看到魏广德的座位号,旁边几个熟人的问话,他自然没有丝毫犹豫,很是自豪的语气说道。
其实并不是张宏福不关心魏广德上没上榜单,而是魏广德觉得自己似乎上榜的机会渺茫,所以一直都没有清楚的说自己的考卷是怎么答的,在张宏福看来这就是魏广德心虚的表现,这次府试八成是考砸了,所以才看榜单下挤人的热闹,而不是去看榜单。
“恭喜恭喜,广德真是厉害,连过县试府试,七月院试咱们一起去南昌。”
这会儿之前一直紧盯着榜单的曾元述略带着失望的表情对着魏广德恭喜道,虽然带着笑容,可是让人一看就知道,此时他的心情应该不怎么好。
而曾元睿还在不死心的盯着那张榜单。
之前吴栋和魏广德的话,他都听到了。
虽然比魏广德小一岁,可是进学却比魏广德早,他丝毫不觉得自己不如魏广德,所以在听到魏广德上榜后,在外圈没有看到自己的座位号,此时依旧不甘心的开始在内圈里面搜寻起来。
作为这次看榜的主角,魏广德在看到自己座位号的时候又是什么心情呢?
好吧,魏广德现在有点傻了。
在看到自己座位号那一瞬间,他是幸福的,恨不得大喊大叫发泄一通。
然后,然后他就想到了他来到这里的事情了。
主角光环。
自己穿越而来。
貌似真的是上天注定的一样。
都以为自己这次府试危险了,可是没想到依然能够逢凶化吉顺利通过。
是的,魏广德这会儿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情。
好吧,现在他承认自己或许就是天选之子,并不是意外来到这里的,而是带着某种使命来的。
虽然到现在他也不知道他到底能做什么。
因为并没有系统什么的附身,告诉他该怎么做,不过这丝毫不影响他愉悦的心情。
院试,下一关就是院试了,只要过了院试,他就是有功名的人了,是这个时代的统治阶级的最底层。
不过没有关系,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科举考试当然要一关一关的考过去。
但是,最重要的,魏广德感觉到自己现在真的是气运加身,也许真的和看过的那些穿越文一样,自己会成功的一路杀到京城。
之前魏广德一直没有自信,觉得自己的来到,也许就是个以意外。
后世之人,就算现在魏广德学了一年多的四书五经,他依旧觉得似乎自己并不比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厉害,而是差了许多。
有点点自卑。
不过就在这一瞬间,魏广德想通了,他是气运之子,天选之人,这大明朝的科举考试怕是难不住他了。
忽然感觉一双大手在他眼前晃来晃去,魏广德不假思索一把打开,然后才看见是表哥吴栋,而张宏福也是站在一边一脸关切的望着他。
“怎么了?”
魏广德奇怪的问道。
“回神了,回神了就好。”
吴栋一脸后怕似的拍着自己的胸脯,对于刚才魏广德一巴掌打开他的手丝毫不以为意。
“刚才看你傻傻站那儿,还以为你高兴傻了。”
好吧,先前魏广德看到自己座位号后,除了大喊出的那声,就再没有了声响,奇怪的举止自然吓坏了陪他过来的吴栋和张宏福。
而对于魏广德来说,刚才他不过想了点事儿,就被他们误会了。
“没事儿,我只是想到自己成了童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庆祝。”
魏广德胡扯道。
77科举之捷径——刷声望
成童生了,魏广德来到大明朝近两年,终于点亮了第一个成就。
从现在开始,魏广德就成为大明朝一个小童生。
不过在成为童生之时,他之前两场考试只考一场的玩法也就要宣告作废了。
县试府试之后就是院试,院试的考试场数更少,就两场,分为正场和复试。
不过和之前两次考试不同的是,正场考试通过可不代表你就成为生员,而是还要通过复试,再挤下去一批人,你才能够拿到秀才功名,成为享受特权的一批人中的一个。
不过这个时候,魏广德可没工夫去考虑院试,他已经被拉着上了九江府的知名大酒楼庆贺去了。
这次做东的居然是朱世隆朱公子,真的是个喜欢结交朋友的人,直接就在试院大门召唤起本次府试正场通过的士子一起喝酒庆祝。
“恭喜恭喜,没想到魏贤弟小小年纪就能金榜题名,他日肯定宏图万里。
来来来,今天哥哥做东,大家好好庆祝下,也是预祝你们在下次院试能连奏凯歌。
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参加乡试,为咱九江府也争一口气。”
朱世隆听到魏广德上榜,自然要凑过来道贺。
他一个秀才,这么喜欢呼朋唤友,自然也是为了广结善缘,魏广德可不相信他想的和他做的一样,仅仅就是为了庆祝榜上考生通过府试。
不过对于朱世隆释放的善意,他自然不能不接着。
至于曾元睿,是铁定落榜了,不过有曾元述在场,自然一通被邀请参加宴会。
“这朱家可是真有钱,前两天这朱公子就呼朋唤友,召集了府城周边不少秀才、童生过来和这次府试的一些优秀考生一起吃喝热闹,这发榜了都还不安分。”
曾元述在一边轻笑道。
魏广德看了眼走在人群前面的朱世隆,小声问道:“曾兄看他朱大公子打的什么主意?结交秀才好说,可是童生怎么也......”
“为乡试做准备罢了。”
没等魏广德说完话,曾元述就小声说道:“今年院试,咱们九江府也要出几十个秀才,有枣没枣先打一竿子,结了善缘。
到了南昌参加乡试,他朱公子再大方点,然后在南昌秀一把高朋满座的戏码,就能很快通过秀才之口传出他朱大公子的大名。
乡试,虽然是以文取士,可考官也不得不考虑一些考生的清名,文章两可之间,自然就取他了。”
曾元述看看魏广德,这次压低声音用只能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其实啊,每次乡试解元,每一个是无名之辈,大多是士林中颇有声望的士子摘得,否则必然有人不服。
他朱世隆估计也就是想刷名望,好利于他这次乡试上榜罢了。
在江西,咱们九江的文化底蕴还是显得差了许多,很难在南昌闯出名堂来。
估计朱公子就是想把九江府的士子一网打尽,用士子数量凑,大把撒钱堆起一个满腹经纶,才华横溢,善与人交,礼贤下士,乐善好施的翩翩君子形象。
咱们江西这块,自古就是钟灵毓秀,人才辈出,可能上次乡试在南昌被各地来参加乡试的才子佳人刺激到了,呵呵......”
魏广德有点张目结舌,不过也被曾元述的猜测惊到了,感觉好像就是这么会事儿。
想想,堂堂一个秀才,这么屈尊降贵招待后辈童生,在酒席上如果能够口若悬河秀一个学识,在九江府士子心目中的形象就立起来了。
魏广德不知道明朝有那些解元,可他知道唐伯虎啊,这位就是江南不知道那个省的解元。
好吧,其实唐伯虎出名绝对不是因为他中了解元,而是因为在他中解元前就已经很有名望了,而且据说因为和朋友逛妓院过于放浪形骸,被当时院试考官不喜,故意刷他下去。
不过最后怎么样?
唐伯虎依旧以补遗的身份得以参加了那届乡试,然后就是高中解元。
好吧,没点名声在外,谁特么会让你补遗上去,还不是因为唐伯虎院试落榜,士林之中反应很强烈吗?
至于说魏广德怎么知道唐伯虎这个人,还是拜港星周星星所赐,唐伯虎点秋香太有名了,搞的魏广德之后专门查了下唐伯虎这个人。
别说后世,其实这个时代,唐伯虎的画作也是非常有名的,价钱也是不菲。
不过这人命也是不好,卷入科场舞弊,据说被冤枉,不过魏广德也不是很确定就是了。
当然,他也觉得以唐伯虎的才华,真没必要做那些事儿,也许真是被无辜卷入的。
至于之后的事儿,那就是继续放浪形骸,流连于花街柳巷,白嫖,没钱了就画画,看上去过的潇洒滋润,心里苦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魏广德这么个小小人儿都知道科举的重要,唐伯虎会不懂?
想到刷名望,魏广德记起明朝有个很有名的组织——东林党,一个以江南士林组成的官僚集团,反正说到东林党,那就是祸国殃民,不过利用这个组织刷名望到是真的好使。
那是明末的东西,估计要出现离现在还远,要不要弄出来,刷刷自己的声望?
一路上,魏广德又开始东想西想,考虑要不要搞出东林党来。
不出曾元述的猜测,宴席之上的朱世隆朱公子显得很是文采斐然,不仅是挨桌敬酒,和书生学子们聊起经义来也是滔滔不绝,至少在魏广德看到的,听到的话语里,无不是赞誉朱公子的文采卓然。
“表哥,你长居九江府,平时和这个朱世隆接触多吗?”
魏广德注意到张宏福似乎和朱世隆认识,但是言谈确实很少,显得很生疏。
“听闻过,见过两次而已,不熟。”
张宏福笑笑,“他们是读书的,我们的袭职的,玩不到一块去。”
随后又笑着对魏广德和吴栋说道:“晚上家里摆宴席,庆祝广德过府试,我已经叫下人给我爹传去消息了。”
“后面的几场考试,广德要不要继续下场,博一个案首回来?”
吴栋在一边笑问道。
“没心思考了。”
魏广德故意装作很失落的说,“也不知道爹他们上岸没有?”
“放心好了,没消息就是好消息,真有消息才是需要担心。”
张宏福在一边嬉笑着说道。
78回家
府试第一场发榜以后,魏广德又在九江府逗留了几天,毕竟还要等候最后的发案。
虽然过了第一场肯定就是府试过关,但是没看到自己的名字在红榜上,魏广德心里还是有点担心。
如他所愿,因为第一场已经过关,对于魏广德不想参加后面的考试,不管是吴栋还是张世贵都不是很上心。
十三岁的魏广德想要争夺案首,别说他们不相信,实在是太不靠谱。
至于后面几天怎么过的,九江府可玩可看的地方不多,但是魏广德不参加考试,时间重组,张宏福直接就带他们去庐山转了转。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李白的《望庐山瀑布》很有名,魏广德在后世就看过,自然不会反对,欣然同往。
算着日子,府试发榜的前一天,他们才一路快马回到九江府。
十三岁的魏广德身体已经长成了,而且九江卫里的马匹自然也不是崩山堡那两匹老马可比,打马离城那会儿,魏广德还颇有点不适应马速。
快了,有点坐不稳。
不过半个时辰后,他就勉强能够跟在张宏福、吴栋身后了。
这也是魏广德从小骑马的缘故,虽然崩山堡的马不好,跑不快,但是身体对马奔跑起来的反应早就熟悉了,其实也就是对快马奔跑起来节奏把控需要一个熟悉的过程。
而吴栋本来马术就不错,只是魏广德没想到,张宏福居然也不遑多让。
以前感觉张宏福就是个公子哥,应该早就荒废了军户吃饭的本事儿,只是没想到张宏福拳脚刀枪确实不精通,可是马上骑术还是不错的,身手居然很是矫健。
“按我爷爷的要求,就算是花架子,可是骑马这本事不能丢,不然出去容易漏馅儿。”
对于魏广德说起张宏福的骑术,他还是蛮自豪的,“指挥同知是从三品,袭官职需要去京城兵部,到那里不仅要打点,架子也要拿的出来才行,要是马都不会骑,怎么过关?”
听了张宏福的话,魏广德就知道了,为了顺利袭职,这些世袭军官家族还是知道有些东西不能丢。
“吃不了苦也就是功夫不好,作为指挥同知,什么时候还要上战场和敌人搏杀?
真要到那个份上,骑马跑路吧,呵呵......”
说着张宏福自己就先笑起来,而身后的吴栋和魏广德也只能跟着干笑几声。
本来魏广德还以为张家因为是武职,所以选择韬光养晦,深藏功与名那种感觉,也许私下里对自家子弟管教还是很严格的,没想到教的却是这个。
等到府试榜单出来,魏广德如愿以偿的上榜,虽然吊车尾,这次是真的吊车尾了,后面几场都没考,还能指望什么?
像彭泽县那样,还给个中间的名次,想都不要想。
到了这个时候,九江卫这次派出去的部队也没有再送回一份消息,平日里来往传递的消息也都没有见到剿灭倭寇的信息,不过从军报里还是能够看得出来,这次倭寇把浙江沿海骚扰的不轻。
“倭寇犯台州,破黄岩,大掠象山、定海诸邑。”
这是往来军报里唯一提到的战况,台州府下辖的黄岩县被攻破,县城及周边村镇被洗劫一空,宁波府的象山、定海两县也被抢了。
至于温州府那边的消息,军报上还没有提到,但是就目前传过来的消息,三个县城被洗劫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其实都只是损失,并没有传出卫所军和倭寇交战的消息。
也许有,也许根本就没有交战,反正浙江沿海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院试的消息现在还没有公布,不过提学官这段时间一直都呆在南昌提学衙门,看样子院试地点也会和往常一样,就是南昌府贡院举行没跑了。
府试发榜后,魏广德就算正式成为了大明朝一名新鲜出炉的童生。
又在九江府盘桓了几日,依旧没有等来前线的消息,只好坐船返回了彭泽。
而曾元睿却是留在了九江府,和兄长曾元述一起,可能还要跟着他一起去南昌府见识见识院试。
这次府试没过,对曾元睿的打击还是有点大的,主要还是因为有魏广德的上榜影响。
所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如果两个小家伙都落榜了,也许他也就不计较什么了,可是魏广德却上榜了。
其实在第一场发榜后的酒席上,魏广德也被逼着把自己做的文章都说了一遍,也许是因为上了榜的缘故,反正听了的都说写的好。
不过在曾元睿看来,也就那样了。
辞别了张世贵,和送行的张宏福道别后,魏广德和表哥吴栋就上了九江卫的快船,顺江而下回彭泽。
在彭泽耽搁了一天,主要还是时间已经是下午,舅妈留着魏广德吃了一顿宴席给他庆祝,还把留守千户所的刘成刘千户一家请来一起。
好吧,因为刘成的闺女已经和魏文才定下亲事,所以说起来也是自家人,虽然还没有过门。
魏广德过了府试成为童生的消息,刘千户其实前两天就有所耳闻,九江府早就把公文发到了彭泽县衙。
知道是自家女婿的兄弟,刘成还是挺满意的,亲家家里能够出一个读书人,这是大好事儿。
魏广德也看到了自己未来的大嫂刘云慧,也算标致,和两个表姐坐一边儿。
而魏广德身边坐着的就是表哥吴栋,还有就是大哥的舅子刘瑞光。
好吧,魏广德算是把刘家的人都认识了一遍。
之前对于刘家的了解,魏广德还只是从大哥口中知道一些,不过人就没见过几个,只有刘成因为是副千户,到是有时会碰到。
这样又耽误了一天,魏广德在回到彭泽县的第二日,才从千户所借了一匹马,直接打马回到崩山堡。
崩山堡,和魏广德离开时依旧一个样,就是不见了堡外日常操练的军卒。
因为百户主力调往浙江,现在崩山堡外的田地里,只有稀稀落落一些军户在耕作。
魏广德就只是在马鞍上挂着自己的行李,就这么匹马单枪回到了老家。
79前线消息
回到了崩山堡,虽然已经是童生了,可是魏广德的生活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因为还不是生员,自然不能入县学,他依旧还是在孙夫子私塾里读书。
不过这个时候的魏广德,在私塾里也算是风云人物了。
无他,一起参加府试的三个师兄都落榜了,而他做为参加本次府试最小的考生,却幸运的通过了府试。
其实不止是身旁多年的同窗这么认为,魏广德自己也是这么看待这次考试成绩的。
幸运归幸运,魏广德还是觉得这怕不光是运气好的原因造成的,也许,一切,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是的,在九江府知道自己考过府试后,多少个夜晚,魏广德辗转反侧无法安然入睡。
睡不着,完全睡不着。
自己有主角光环,是天选之子,这就是这么多个夜晚思考后的结果。
他很明白,自己的到来,注定了会无比顺利。
自从想到这一层后,魏广德又不想努力了。
他相信自己在接下来的院试和乡试,甚至是会试、殿试都会一帆风顺,要不怎么体现出主角光环来,还随身附带对周边人的降智影响。
不过他这么想,不代表孙夫子也这么想。
“广德,你能够考到这一步,不仅是你自己的天赋,还有努力。
距离功名只差一步之遥,你更应该刻苦努力,争取在院试中更进一步。”
孙夫子在魏广德回来后的几天时间里,敏锐的发现了魏广德这几天似乎并没有安下心来学习,这可要不得的。
前两年自己看好的两个学生,都已经考过了院试成为了秀才,一个现在在府学学习,一个在县学学习,都是准备参加来年的乡试。
而现在私塾里的学子中,只有魏广德还有机会更进一步,孙夫子自然不会放松对他的管理,只差一步,今年又有学生可以考中秀才,对他的私塾来说自然有很大的影响。
前两年教出两个秀才,直接让他的私塾当年增加了一大批学生。
别以为古代是老师选择学生,其实学生也一样选择老师。
优秀的私塾老师,都是各方竞相膜拜的典范。
孙夫子虽然不会因此就搬离马当镇,跑到县里或者府城去,但是还是希望自己能够招收到更远地方,慕名而来的学生。
想想江西那几家出名书院,不仅吸引来全省的优秀学子,甚至还有外省学子慕名而来交流。
好吧,他就是开私塾的,不是书院,不过孙夫子也是有理想的。
魏广德刚刚放松两天,就被孙夫子抓了个现行。
在这个年代,可没有后世学生敢和老师挑战的,道德问题,很严重。
低眉顺目接受完孙夫子的教导后,魏广德才晃晃悠悠走出私塾回家。
是的,他被夫子留下来单独教育了。
时间一晃就是半个多月,父亲的消息终于还是传回啦了,九江卫的队伍随大军顺利在绍兴府登陆,上岸就被绍兴府卫所兵发现并取得了联系。
而在知道宁波府多个沿海县城遭到倭寇攻击,导致大量人口和财产损失后,大军没有按照最初秘密商议的进行,而是直接挥师进入宁波府剿倭。
登陆这一点上已经违抗了军令,正好宁波闹倭寇,立即开拔过去剿灭,至少可以以剿倭为借口解释没有按照命令直接下台州救援。
在增援大军靠近定远县的时候,肆虐的倭寇就果断撒丫子跑路了,吴占魁和魏老爹的部队是最早追击倭寇到海边的,甚至是眼睁睁看着倭寇登船逃离。
虽然战果一般,但是缴获确实很丰富,怕这也是他们愿意追击倭寇的主要原因了。
消息和书信都是由吴占魁的亲兵家丁带回来的,可信度自然很高,因为他当时就跟着吴占魁身边。
吴栋在接到消息后,第一时间派人快马传到了崩山堡,于是魏文才和魏广德连夜套车送老娘到了彭泽县了解情况。
“信上说的,你们怎么看?”
吴栋对着魏文才和魏广德两兄弟说道,刚才他们已经看过密信,知道前因后果。
“还能怎么样,按照信上说的办呗。
我明天回崩山堡,把剩余军卒挑二十人,表哥你这边也把人手挑好,九江府那边人来了就马上启程。
舅舅他们的意思是对的,只有把东西运回来才能安心,留在大营里,始终有隐患。”
“也好,这趟你就要多费心了,我二舅做生意,耍嘴皮子还行,行军打仗是真的不在行。”
吴栋点点头,又对魏广德说道:“广德,七月院试,你那里准备的怎么样?”
对于这个问题,魏广德自然不会说自己最近有点偷懒,而是笑道:“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
好吧,他吹牛了。
不过在这个时候,魏文才自然也不会开口揭穿自家弟弟说了假话,在魏文才看来,魏广德看书学习还是很用功的。
“那就好,你考过府试的消息要是传到前面,我爹和姑父肯定很欢喜。”
吴栋自然不疑有他,开玩笑,魏广德都已经是童生了。
童生有多难考,他是过来人,很清楚,偷奸耍滑是不可能这么顺利通关的。
“那边能弄来船吗?”
魏文才想的却是信里说的事儿,要他们带至少十二条船过去运送物资。
九江卫现在卫所码头上统共也就二十来条船,一下子拉走这么多,不会泄露什么出去吧。
“大舅会有办法的。”
吴栋脸色也是严肃的回答。
说实话,他也不是很确定能把船弄来。
“要是凑不够,我想他们会租借商船来的,九江府可不缺商船。”
对于老爹他们这次在宁波府弄到不少战利品,需要他们这边调船过去运送,魏广德是丝毫不以为意的。
舅舅他们能从倭寇手里抢到财货,其他的卫所也应该多多少少都有些斩获。
现在九江卫当初派过去的船都在那边码头上也不敢动,已经被兵部的人看着,走陆路的话又路途遥远,还是只能冒险走水路运回来。
“宁波府那边可真肥啊,怪不得倭寇会集结这么多人上岸抢掠,搬了那么多天都还没搬完。”
吴栋想到信里提到的财货,不由得感叹道。
80前线战况
“宁波府那边可真肥啊,怪不得倭寇会集结这么多人上岸抢掠,搬了那么多天都还没搬完。”
吴栋想到信里提到的财货,不由得感叹道。
“那个回来报信的亲兵呢?我还想问问前方的战况怎么样。”
魏文才想起,到了舅舅家就看信去了,还没有问问信使前边是什么情况,自家老爹可还好。
吴栋笑着说道,“回来就累倒了,水路没法走,他是骑马从浙江一路跑回来的,回来人都要晕了,我只好让他休息,这到现在还没醒。”
“估计在前边也没休息好,又连续奔波。”
魏广德想想才接话道。
“那是肯定的,要打仗,谁还能安心睡觉,也就只有回到这里才能安下心来。”
吴栋点点头,不过随即又说道:“这些亲兵家丁,以前看着还好,这一下子还是暴露出很多缺陷来,我们这儿的兵始终还是没见过血,我听说边镇那边的老兵,就算敌人在攻城,只要没到自己上城墙,直接就能在城楼里睡觉,还雷打不动。”
“见血,上哪儿见血去。”
魏文才也醒悟过来,他没考虑到之前,这些亲兵可能就因为有可能上战场,所以会产生紧张和焦虑的情绪,影响自身的休息。
光想着从浙江骑马回来也就几天,怎么可能累的那么厉害。
第二天起来,魏广德还找人问了下,那送信的亲兵这会儿还没有醒,这是差不多睡了一天时间了。
快中午的时候,才有下人又跑进来报告,那亲兵睡醒了。
等魏广德来到了一处厢房的时候,就看见大哥魏文才和表哥都已经在这里等着了,坐下没一会儿,那个亲兵才快速进屋。
魏广德还没看清楚他的长相,只感觉这人身材很壮实,他就已经一头拜了下去。
“拜见少爷,表少爷。”
“你起来回话。”
吴栋开口说道,“昨天回来你说我爹和姑父他们都好,前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还有,你怎么累成这样?”
“会少爷的话,一路上大家伙都没休息好,特别是在和倭寇交战之前,全营将士都是怕极了。”
那亲兵老实的回答道。
“说清楚点,还没打怎么就怕了。”
吴栋追问道。
“还不是被扬州、高邮那边的杀才吓的,他们说那些倭寇都是武功高强,还刀枪不入,弓箭射过去,人家能够徒手接住再给你丢回来,那准头和瞄准了射箭差不多。
然后,然后就是在军令下来后,滁州、建阳那些卫所兵都不愿意上船,差点弹压不住......”
到这个时候,在亲兵的口述下,吴栋和魏家两兄弟才知道那时候的情况,可是有点凶险。
在南京发来军令让大军急速赶往浙江剿倭后,许多后方的卫所兵根本不愿意上船。
很简单,在镇江整训那会儿,那些靠海的卫所兵许多听说过倭寇的传说,然后就在那会儿传开了。
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亲身经历,但听到的太多了,自不觉就先入为主当真了。
这样的消息在大营了悄然传播,但是坐营官将都没有发现,自那个时候开始,全军其实气势就已经开始下降,终于在接到军令出发剿倭后爆发了。
还好南京京营经过一年的整改,军队的执行力有一点提升,把出现不稳苗头的几个卫所给镇压住了,可就是这样,九江卫也被南京京营给围了半天才解禁。
之后本来一天时间就该出发,直接就在镇江多呆了一天才上船出航。
大军起航到了出海口,在吴淞江守御千户所附近海面遇到太仓卫驻军,两军合二为一继续南下。
“其实那个时候,我们在船上已经两天没合眼了,上船后士气就没了......”
看着这个身材壮硕的亲兵嘴里说出这样的话来,魏广德就知道不妙。
按理来说,太仓卫应该至少领先镇江大军一天的行程,更别说镇江那边还耽误了一天时间才出发,这就代表着太仓那边的卫所军在吴淞江附近盘桓了两天时间。
然后就听到那亲兵继续往下说,自然就是到了嘉兴府海面后,按照上面的命令,九江卫、安庆卫、庐州卫等几个卫所要乘船继续南下台州,南京京营会同其他卫所则是奉命要在宁波府登陆。
话说到这里,亲兵明显迟疑起来,一时愣在那里没有继续说话。
“怎么回事儿?接着说。”
吴栋看亲兵又犹豫了,急忙追问。
亲兵脸色微红,接着说道:“我们分兵后不久就在大海上迷航了,然后飘到了绍兴府余姚县附近。”
听到亲兵说他们本来该去台州府那边,结果船队却迷航飘到了绍兴府,魏广德可是看过浙江地图的,自然知道绍兴府的位置,还真就和上个月传回来的口信差不多,过了杭州湾就上岸。
魏广德能想到,吴栋自然也知道,一时间脸上表情也是精彩无比。
绕过宁波去台州,必然是要经过倭寇老巢舟山,能去吗?
开玩笑。
屋里搞不清楚状态的也就只有大哥魏文才了,九江府那次他可没去,对于宁波府和绍兴府,他也就只知道那是浙江那边的。
“咳咳,海上迷航也是常有的事儿,你接着说。”
吴栋没好气的催促道。
“我们在绍兴上岸后和当地临山卫的探马接触上了.......”
随着亲兵继续讲述,魏广德才知道老爹他们的九江卫还是没能躲过战场。
倭寇在抢掠宁波府定海县后,一部分倭寇又到了慈溪县来抢掠。
其实宁波府和绍兴府周边卫所是很多的,有宁波卫,定海卫,临山卫、观海卫和绍兴卫足足五个卫所,更别说还有好几个守御千户所存在,但是定海县一战,定海卫直接打崩了,慈溪的观海卫也没能顶住。
而南京京营却是没有消息,也不知道是已经在宁波府哪里上岸登陆。
“你们在哪儿和倭寇打的?”
从信上魏广德已经知道了,九江卫是和倭寇交手,而且还是在宁波府地界上,可是亲兵嘚嘚瑟瑟半天也没讲到他关心的点子上。
“我们上岸的地方是余姚,和慈溪很近,上岸没半天就遇到败退下来的观海卫军卒,据说定海卫已经败退去了宁波府,然后我们就和倭寇怼上了......”
81军议
“我们上岸的地方是余姚,和慈溪很近,上岸没半天就遇到败退下来的观海卫军卒,据说定海卫已经退到了宁波府,然后我们就和尾随而来的倭寇怼上了。”
随着亲兵继续讲述那段战场经历,九江卫出动以后第一场大战的过程才进入三个听众的耳朵里。
因为是败兵,根本没人注意身后的情况,即便是碰到了这只远道增援而来的大军也是一样,观海卫军卒继续往后放败退,直接带动了另外几个卫所军心崩溃。
之前还在镇江的时候,只是听到有人传倭寇很是了得,这下是看到真的了,没看到观海卫的败兵没命的往后方跑。
到这个时候,九江卫那些训练了一年多的兵其实也是军心浮动起来,都想要跟着往回走。
不够有卫所指挥,还有指挥同知,指挥佥事押着,到是没人敢直接跟随那些溃兵跑回去,没看到千户、指挥等军官手下的亲兵家丁这会儿正站在大军外围磨刀霍霍。
几个卫所指挥这会儿也钻到了一起,研究后面怎么办。
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迷航到了这里已经违抗军令了,要是继续迷路......
不敢想。
大军直接在通往余姚的大道上临时扎营,一边向上面派出信使请示后续任务,也派出探马探查慈溪附近的敌情。
营刚扎下,饭都没做好,就得到探马回报,二十多里外发现了倭寇,正在抢劫一个村镇。
几个卫所的高级武将又汇合到了一起,商量要不要派出军队进行清剿这股倭寇。
“你们就出兵围剿这股倭寇了?”
吴栋听到这里,忽然插话进来问道。
“没有,当时老爷在帐外候着,里面的老爷商议后,只是加派了探马探查敌情。”
那亲兵急忙说道,“不过第二天我们就和这股倭寇怼上了。”
随着亲兵继续讲述,魏广德他们才知道了之后发生的事儿。
虽然派出探马监视那股倭寇,但是当天的军议上,大部分的卫指挥都想要带兵退到余姚去,毕竟那里有县城城墙可以依靠,抵挡住倭寇的进攻。
当晚九江卫所有的百户以上军官全部都被叫到指挥大帐商议,到这个时候,吴占魁和魏勐才知道下午军帐那边到底因为什么事情发生争执以及最后的结果。
所有九江卫百户以上军官都要做出选择,到底是退守余姚还是主动出击剿灭这股倭寇。
很快大帐内的军官就分成了两派,绝大多数的军官自然不愿意跑到浙江来打仗,不是不想要军功,而是这军功有点烫手。
他们很清楚手下成色,是真没信心剿灭倭寇,没看到观海卫的人马都溃败下来了,这可是一个满员卫所,而现在的九江卫就千多号人马。
少数几个想要建功立业的低级军官也很快就被身旁同僚批的一无是处,无话可说了。
不是他们的意见不好,那可是报效朝廷,可惜也就只是占据道德制高点,对于同僚提出的实际战力,他们也是哑口无言的。
而指挥使、指挥同知等高级将官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发言,也就是下面的百户和千户在那里议论纷纷。
手下人不想打仗,做为上级的指挥使和指挥同知、指挥佥事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脸上纷纷呈现出的是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吴占魁和魏勐自然属于骑墙派,进退都没有问题,索性都没有出声。
随着主战派的哑火,军帐里主张退守的一伙人占了上风,不过在对方不再出声言语后,场面逐渐安静下来,大家都在等待指挥使大人的决定。
刚才场面很清楚了,大部分人其实都不想打,到现在这个时候,就该他这个卫指挥做出最终决定了。
“你们怎么说?”
作为军帐里官职最高的将官,他还是没有第一时间表达出自己的想法,而是询问随军而来的其他卫主官的意见。
适才卫所里的百户、千户和卫镇抚都已经表达意见了,也就是几个卫指挥还保持着缄默,到这个时候似乎也该发表意见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适才还非常活跃反对主战派的那些军官忽然感受到了什么,纷纷一脸不可置信的看向大帐上方坐着的几位卫所大佬。
就在刚才,他们的意思意见表达的很清楚的,按照以往的套路,在他们的意见基本统一后,指挥大人都会直接做出选择,毕竟在他们看来,这才是对他们最好的决定。
可是,今天卫指挥使大人似乎有点不对劲。
“煌煌大明,天朝上国,什么时候轮到倭寇肆掠。”
说到这里,说话之人起身向卫指挥使拱手一揖道:“大人,卑职认为应该尽快进入宁波府剿灭倭寇。”
说话的是一个指挥佥事,他话音刚落,又一个指挥佥事起身行礼道:“大人,兵部行文命我等直接救援台州,我们已经因为迷航到了绍兴,耽误了大事儿,已是大罪。
既然前方发现倭寇,正该全力围剿之,也好将功赎罪。”
这次说话的是指挥佥事李启光,话音很是铿锵有力,倒是和以往略有不同。
不对劲,绝对不对劲。
这个时候,所有营帐里的军官都已经察觉到了,似乎在他们进来之前,卫指挥们似乎早已统一了意见,而且和他们的想法截然相反。
这个时候,指挥同知张庆也起身对着卫指挥使一揖道:“大人,军令命我们剿倭,这次二十里外发现敌踪,无论如何都要打这一仗才行。”
意图太明显了,这个时候要是营帐里将官还看不出来,那就是真的愚蠢。
虽然不知道到底为了什么,卫指挥们做出交战的决定,似乎和之前听到的消息有所不符,可是这个时候已经没人再敢站出来反对了,全部都是躬着身子,不敢抬头。
先前还主战的两个百户这会儿也和鸵鸟似的,丝毫不敢因为自己的意见得到卫所大佬支持就得意忘形。
“忘了和你们说,观海卫那帮贼斯退走时留下消息,倭寇尾主力随定海卫去了,这会儿怕是已经到了宁波府城下。”
随着卫指挥使大人说出这话,屋里所有人都清楚了,为什么之前那位指挥佥事会说出那话,卫所里一向的老好人张庆也会站出来全力主战,实在是九江卫已经被逼到绝境上了。
82遭遇
是的,不止是九江卫,而是这次奉调而来的所有卫所,都已经被架在火上了。
在卫指挥使大人口中说出倭寇可能已经攻打到宁波府城去的消息后,所有将官都清楚,必须拼命一次了,不然事后肯定要被追究责任。
丢城失地在大明朝可是重罪,出发前就知道黄岩县已经被倭寇攻破,台州府那边就像死了亲爹一样求救,这边定海县又被倭寇攻破,现在更是传出倭寇意图进攻宁波府。
不知为什么,不少人忽然有点羡慕之前遇到的观海卫的人,他们能活着从战场上逃出来,虽然出战不利的帽子肯定丢不掉,但是至少命保住了,即便将来朝廷追究,无非就是往死人身上扣帽子。
虽然活着的卫指挥一级高官肯定要受到波及,但是主要责任是能逃脱的,都是死人顶主要的罪责。
但是现在九江卫和其他几个卫所就不同了,没有交战就跑了,那是畏敌,如果之前没有发现倭寇,大家还可以跑余姚去,可是现在绝对不成。
宁波府没丢还好,宁波府要是丢了,卫指挥一级不知道多少人要人头落地。
“大人,下午军帐那边最后到底是怎么个章程?我等皆愿奉命行事,绝不敢违令。”
吴占魁这会儿忽然说道。
“我等皆愿奉命行事,绝不违令。”
随着吴占魁话音落下,身边几个千户和身后的十来个百户都纷纷齐声作揖道。
“明日,安庆卫、庐州卫为前军,滁州卫为右军,我九江卫为左军,出战迎击倭寇,消灭当前之倭寇以后,大军杀入宁波府,解救慈溪县城。”
“遵命。”
下方军将又是整齐划一的喊道。
随着九江卫军议结束,全营将官经历了一个难眠之夜。
第二日,全军吃过早饭后就再次拔营,安庆卫为前军,其后依次庐州卫、滁州卫,最后才是九江卫。
对于这样的安排,所有营中将官大多都知道了队列的顺序是怎么来的,也就不奇怪了。
说来也好笑,这次随队出征的文官是南京兵部一个从五品员外郎,之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了绍兴,眼看着遇到了倭寇,而这些卫指挥却是一个个畏敌如虎,想要后撤去余姚城,自然是不干的。
直接去台州自然危险,所以才会来到绍兴。
可是这发现了倭寇,要是几千人马一战不打就跑到绍兴,这位员外郎可以想象,回去以后会是什么结果。
用出了文官的威压,加之得知倭寇有意攻打宁波府,勉强让一心避战的诸多指挥使捏着鼻子认了,和发现的这股倭寇打一仗看看。
打赢了最好,打不赢退回去也就有了借口。
至于队列,则是四个指挥使抓阄的结果。
谁都不想做前军,但是几个卫所战力就那么强,也就只能一拥而上,希望通过人多势众的方式消灭眼前这股倭寇。
不能不说九江卫指挥使是真的鸿运当头,居然抓到了最好的签。
军议结束后,消息传到千户、百户耳朵里,之前的那点不满也就烟消云散了。
很快,之前还人欢马嘶、声势浩大的军营就只剩下一片狼藉,只有中心那处还剩下十来个帐篷没有被拆掉,那是兵部员外郎的帐篷,他们要留守此地。
这条大道直通余姚县,很是重要,兵部大人留守与此就是要防备倭寇绕过剿倭大军偷袭余姚县城。
几千人马拖拖拉拉,士气低迷,不过在将官的皮鞭下还是只能缓缓东进。
这会儿军营里有点关系的将官,必然是乘坐在马匹之上,都是不虑胜先虑败的当世名将。
按照之前打探到的消息,这股倭寇只有几百人,应该不满千,四个卫所数千人一拥而上,胜算还是有的。
只是计划没有变化快,大军行进十几里进入到宁波府后,形势却是急转直下。
吴占魁右军千户所的队伍列于九江卫行军序列的第二位,行军一个多时辰后,前方忽然就一阵混乱,隐约又卫所兵丢盔弃甲想要往回跑,结果被所属将官直接在路旁就砍了脑袋。
很快,前面就有九江卫的探马回来传递了消息,已经靠近被倭寇洗劫过的村镇,之前是前军遭遇到小股倭寇引发的混乱。
此时按照上面的军令,部队要开始展开,以战斗队型继续向前,目标就是那个村镇。
九江卫被分派的任务是护卫大军左翼,自然由前军千户所开始左转,加快脚步追上前军。
而在他们更前方的滁州卫也已经右转,充作大军的右翼。
不过几个卫所平日不习操练的毛病在此时也暴露出来,大军队形转换不仅缓慢而且混乱,也就是好在倭寇似乎也没有预料到明军还会开过来,所以在一开始并没有大股倭寇出现,要是在这个时候对明军进行一次冲杀,这仗也就不用继续打下去了。
就在明军止步开始调整战斗队型的时候,镇外十里地出现大队明军的消息也传进了村镇里。
“观海卫的丘八还敢打回来?”
一个皮肤黝黑,身材壮硕,一看就是常年在海上日洒雨淋的汉子摸摸自己光溜溜的头顶,随后手掌顺着后脑勺的头发摸到颈部,又挠了挠。
这个汉子显然并不是个秃子,他只是把头顶及前方的头发都剃掉了,也就是此时倭国武士流行的“月代头”,使外人看到他们的第一眼就误认为他们是倭人。
不过因为身材高大,满口汉话,说实话,也就骗骗外人。
见过倭国人的都知道,这个时候的倭人,普遍身材矮小,那里会有倭国壮汉跑来做倭寇,留在倭国随便拜到哪家大名手下,弄不好就成为战国猛将之一了。
“说旗帜不像观海卫的,观海卫那几个字儿我们都见过,回来的人说不是。”
下方一个同样剃成月代头的倭寇说道。
“我就说那群家伙都被打破了胆,怎么还敢来送命,难道是临山卫的人来了?”
倭寇首领狐疑的说道。
在此以前的海盗,虽然都知道明军士气低迷、纪律涣散,平日里都不怎么训练,可人的名树的影,对于驱逐鞑奴的大明帝国军队还是心存畏惧的。
这次倭寇也是被逼上绝境了,才会放手一搏,用集团作案的方式冲上岸来进行一番抢劫。
自嘉靖二十六年起,大明朝廷加大了剿倭力度后,倭寇的日子其实也不好过的很,这次也就是死中求活而已。
83迎战
倭寇,其实自元朝还在的时候就已经存在。
最初的倭寇,还是由倭国一些沿海大名派出的人马,对当时的元朝进行报复,至于报复什么,那当然就是元朝两度东征日本。
而到了元末明初的时候,大量张士诚残部逃到海外成为海盗,就算在倭国已经知道中国这边改朝换代,已经不再派兵报复后,这些残部和他们收拢的一些破产武士依旧干着打家劫舍的勾当。
在明朝,这些海盗也就不统称为倭寇,不过这个时候的倭寇其实更加准确的还是海盗,因为大部分都是汉人在其中,倭人只是其中的小首领或者雇佣兵。
之后百年时间,海盗更多的还是海贸为主,当然其中一部分货源还是走私,虽然在大海上也干抢劫商船的勾当,但是上岸抢劫规模一直都很小,也形不成气候。
当时间来到嘉靖二年闹出宁波争贡事件,两个倭国大名为了勘合贸易跑到大明来朝贡,因为勘合真伪之辩而引发冲突,在浙江宁波爆发了武力杀戮事件。
嘉靖皇帝一想门关了好了,市舶司撤销,勘合贸易不玩了。
因为官方贸易被取消,南方的商人也需要扩大商路,走私贸易蓬勃发展,很快就形成了气候。
虽然二十多年时间里,海疆平静没有事情发生,但实际上民间大量走私商品,大大加强了走私商人和海盗之间紧密的联系。
巨大的商业利益,无数人被牵扯其中,尤其是沿海官绅家族,大量卷入参与走私生意。
但是一切在嘉靖二十六年戛然而止。
这一年在绍兴府余姚县,县里面有一所大宅子,一夜之间被一伙盗贼给一把火烧得精光,是一桩灭门惨案。
宅子的主人是前朝阁老谢迁的后人,也就是弘治朝那位能言善辩的谢于乔。
其实这桩灭门惨案的背后,就是走私集团的内斗,据说是谢家不讲道义,私吞财货引起的报复行为。
可案子发生了,自然要给朝廷一个交代,这可是阁老家族啊,虽然早就死了十多年,官场上的人脉还在。
倭寇,就被拿出来做了替罪羊。
之后的大明朝再次开展了轰轰烈烈的剿倭运动,倭寇在大明及周边岛屿上的走私场地被扫荡一空,海商海盗没了栖身之地,大多跑到了倭国。
跑到倭国的倭寇逐渐汇聚到势力最强的五峰船主汪直手下,坐吃山空自然不行,恰好有西夷商人也因为无法和大明贸易而来到倭国,一方要寻找活路,一方要大明商品,自然一拍即合。
而这次,对于这些海盗,也是倭寇来说,就是拼死一搏的机会了。
倭寇出力,直接上岸抢劫财货,转卖西夷商人,一条完美的贸易链条就此成型。
也是因为有了这么一个商业模式,导致自此以后整个大明沿海不断遭遇倭寇骚扰。
“我就说那群家伙都被打破了胆,怎么还敢来送命,难道是临山卫的人来了?”
听道手下禀报说看旗帜不是观海卫的人,倭寇首领马上就想到了绍兴府那边的临山卫,此地最近的大明驻军也就是他们了。
可是依旧有点疑惑,按照大明的制度,临山卫的地盘在绍兴府,他们怎么敢跑到宁波府这边的地盘上来。
“兴许是得到上面的命令,只有得到命令,这些明军才会跨府而来。”
旁边一个手下插嘴说道。
“如果这样的话,他们身后怕还有源源不断的官军杀到。”
倭寇首领也想到了,不过他更担心的还是朝廷派出的援兵。
大明朝纸面上的军额可是超过二百万人,说出来还是很唬人的。
“把消息传给大哥,让他们尽快搬运财货上船。”
想到这里,倭寇头子立马对身旁一个小兵吩咐一声,随后又对刚才插话那人说道:‘你下去把人都叫起来,准备一下,试试这伙官军的斤两。’
看着那人正要转身的时候,倭寇头子又叫住他,吩咐道:‘叫那伙倭人打头阵,他们最能拼,告诉他们,打完了发银子。’
“是,当家的。”
很快,原本散步在村镇各处的倭寇被敲锣声惊动,纷纷拿着武器跑到了村镇前的一个小广场上集合,远处不时有人来回跑动,通报着远处明军的东西。
“特么的好几千人,临山卫的都来了。”
听到手下通报明军已经摆开阵势,人马有好几千人,也是把这个倭寇头子给吓了一跳。
这可不是之前,之前虽然面对数千观海卫和定海卫的人马,可那都是些什么兵,而且当时他们也有小三千的人马,根本不怵明军,顶天了打不赢逃回船上去。
可现在不同了,一路上抢了不少东西,好多还没整理搬运,就遇到明军大队。
关键人数是真的多,有点不好打。
“知道是什么人马吗?是不是临山卫的人?”
“我们不识几个字,就知道前面有个旗子上有个山字,其他的不认识。
哦,对了,有个旗子上还有个九字,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人马。”
此时明军的军阵正在成型,几个卫所的旗帜也都亮了出来,只不过这会儿大明朝识字率并不高,大多数人也就认识几个十几个常见字而已。
如果倭寇真的训练有素,能够短时间内集合队伍,趁着这个机会冲杀,本来就士气低迷的明军队伍肯定是要散的,只不过他们遇到的是倭寇,有勇但也是没什么纪律的队伍,才没有一开战就遭遇惨败。
明军人马更多,展开队形的时间就稍微长了点,而倭寇那边反而先完成了集合。
一群人聚集在小广场上,人数也是好几百人。
队伍集合好,倭寇头子就带着他们出了镇子,直接奔向明军过来的方向。
倭寇根本就没什么战斗队型一说,一般都是一窝蜂的冲锋和溃退。
不过这次倭寇的人马明显还是分成了两股,前面五六百人,后面则是倭寇头子带着的近百号人。
而当先的就是几十个身材矮小壮硕,浑身披甲的武士,不过只有少数人腰上挂着武士刀,大多数人手里拿的却是比明军制式长枪还长上一截的长枪,还有的人手里拿着长度惊人的竹弓等武器,他们身后跟着的倭寇身材明显高一些,手里拿的武器也是五花八门的。
84交战
距离村镇不远处的一处荒野上,刚刚摆好阵型开始缓步前进的明军军阵就和倭寇的队伍遭遇。
对于这样的对阵,明军一方已有准备,到是没有闹出明军士卒扭头就跑的闹剧,毕竟身后都是军将的亲兵压阵,这个时候谁跟回头肯定是直接砍头。
而面对乌泱泱压迫过来的明军,倭寇队伍也不可避免的出现了些许骚动,不过前面的矮子倭寇一连串倭话出口后,很快就稳定下来。
确认明军真的很多,那个倭寇头领回头吩咐一声,就有人转身快步往镇上跑。
号角声中,正在缓步前进的明军军阵缓缓停下,双方开始对峙起来。
“和探马的消息差不多,就几百人而已,应该能够拿下。”
魏勐这会儿策马站在吴占魁身旁,小声和舅哥说道。
“只要能顶住倭寇的冲击,我们就赢了。”
吴占魁这会儿看到面前倭寇全貌后,点点头,脸色浮现出一片轻松的笑容。
昨天就听说了,观海卫和定海卫可是遭遇好几千倭寇的围攻才惨败而退,还丢了定海县城。
面前就几百人,面对近五千明军,不止是吴占魁、魏勐这么想,大部分将官其实都已经开始乐观起来。
“他们居然还有披甲倭寇,定海那边败的不冤。”
倭寇队列前方几十个矮子倭寇太显然,而且他们的装备也是非常明显,都身披黑色甲胄,看的吴占魁很是眼热。
开玩笑,自己右军千户所也就能凑出这么多甲胄了,其他的都是只能拿到棉甲战袄,防御力虽然还算马马虎虎,可是穿在身上还是感觉没有铁甲强。
随着远处螺号响起,人数绝对劣势的倭寇居然抢在人多势众的明军之前动手了。
几十个身材矮小的倭寇打头,带着几百个倭寇不管不顾的对着明军的中军冲来,只是速度并不快,距离大约二百步的时候,就有倭寇拉开了手上的长弓开始向明军抛售弓箭。
对此,明军显得有点准备不足,谁都没想到倭寇居然会主动出击。
零零散散几只弓箭射入阵中虽然有人受伤哀嚎,但是杀伤力却是有限,不过对明军本就不高的士气打击是肯定的。
随着军阵之后的鼓声有节奏的响起,明军这边军阵也开始缓缓启动,后排上百名弓手开始张弓搭箭,随着队前一个小旗的号令,嗖嗖嗖弓箭破空而出射向倭寇。
“距离这么远,射毛啊。”
看到倭寇离大军还远,安庆卫那边的弓手就已经开始放箭,魏勐不由得骂道。
确实,明军军阵中射出的箭才是真的箭雨,上百只黑色箭矢越过前排明军的头顶飞向远处冲来的倭寇,不够大部分箭矢都没能射入倭寇队伍里,而是在距离倭寇十几步的距离就掉到地上。
“安庆卫有点乱了。”
吴占魁侧头对魏勐说道,不过不经意的扭头,他看到的却是自己手下的两个百户的士卒这会儿不少人似乎都在瑟瑟发抖。
随着倭寇的冲杀,两军距离越来越近,已经接近百步距离,倭寇的喊杀声也逐渐清晰的传进耳朵里,都是他们听不懂的倭话。
“千户大人,后面旗语让咱们向中军靠拢。”
就在这个时候,吴占魁身后的亲兵小声对他说道。
吴占魁和魏勐听到后都回头看了眼中央方向,那边令旗不断挥舞,正在下达着命令。
虽然官职是千户,不过这个时候的吴占魁其实就是个百户,手下只来了二百号人。
有了军令,作为最外围的一只部队,按照中、前军千户所的队列,明军两翼开始缓缓向前收拢,想要形成一个口袋阵,将冲锋过来的倭寇给包围住。
至于还在远处的百来个未动的倭寇,自然没人在意。
这么点人马,对战事影响不会很大。
需要的时候,只要左右两军各出一个、两个百户过去照应,就能打垮这股倭寇。
一切都在向着明军有利的方向发展,如果中军能够扛住倭寇冲击的话,一个完美的口袋阵就能完成对这股倭寇主力的包围,进而歼灭。
随着倭寇距离明军冲进百步的距离,中军的安庆卫和庐州卫的弓手开始拼命放箭,射向冲来的倭寇,不时出现一连串的火铳声响,明军队列中不时散发出阵阵白烟,而当前的倭寇也加快了脚步,不少人已经拿出长牌挡在身前,阻挡明军的箭雨。
这个时候,先前跑在最前面的那伙矮子已经逐渐缩进阵里,前排出现了倭寇都是手里拿着长牌的人,不过依然能够看见那些长的夸张的长枪和不时射向明军的箭矢。
进入射程后,明军的弓手开始有了战绩,倭寇群中不时有人中箭倒下,但是没人去管他们,而是依旧狂热的喊着明军听不懂的倭话冲过来,一路上丢下几十具倭寇的尸体。
近了,更近了。
之前持续射箭的弓手这会儿普遍都已经放出了十几二十几支弓箭,此时已经手臂酸软没了力道,纷纷向后退却,和他们相同举动的还有火器手,打完手里火器后,已经没有时间再次装填,都纷纷后退。
严密的军阵随着他们的退后出现了些许骚动,但是很快就恢复如初。
此时两翼明军也已经接近中军,卫所之间的空隙正在被缩小,两翼包围战术基本算是成了,只要两翼明军继续收拢口袋阵型。
当倭寇冲杀到距离明军十几步远后,那些隐藏在盾牌之后的矮子倭寇终于再次出现在倭寇队伍前排,这会儿已经没有了远程武器的攻击,他们可以放心的冲到阵前进行冲杀了。
“加快脚步,围住他们。”
这会儿最边缘位置的吴占魁所部需要移动的距离是所有队伍里最远的了,也就只有滁州卫最边缘的卫所和他们差不多。
眼看着就要包围这股倭寇,立功就在眼前,吴占魁不由得催促起士兵加快脚步前进。
而此时明军中军也和倭寇首次正面交锋,只是结果有点出乎他们的意料。
之前这些来自南直隶的卫所还有九江卫,只知道倭寇冲锋很凶,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可没人告诉他们倭寇使用什么兵器。
这会儿,安庆卫和庐州卫首先遇到的倭寇就是使用那些长的离谱的长枪进行的突刺,明军枪手手上的长矛可没人家长,自然非常吃亏,即便有盾手顶上,可也让阵型一阵混乱......
85单独迎敌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号称五千年历史的中华文明始终都是在战火洗礼中发展壮大,也很早的就形成了自己的战争思想。
但是在此时,因为远途而来和不知底细,明军就在和倭寇的初次交锋中落到了下风。
安庆卫和庐州卫首先遇到的倭寇就是使用那些长的离谱的长枪进行的突刺,明军枪手手上的长矛可没人家长,自然非常吃亏,即便有盾手顶上,可也让阵型一阵混乱。
而就在这个时候,那些手持倭刀的倭寇也快速跟进攻击盾手,盾手身后的长枪兵还来不及支援就开始受到倭寇阵中弓手的偷袭。
这年头,真倭使用的大体就是这样的武器,倭刀利于劈砍,长枪是远距离突刺,还有竹木和弓用于近距离平射。
不管是大明军阵还是前朝,对弓箭的使用大多是集中弓手形成面打击,近距离开弓射箭只会是将官和他们的亲兵。
而且多为抛射,追求远距离而不讲究所谓的瞄准,目的不外乎是想要在接战前打乱对手的阵型,甚至遇到意志不够坚定的对手,就能直接射垮对方的冲击。
所谓万箭齐发,箭如雨下这些词语可不是夸张的,在火器大量使用之前,强弓硬弩一直都是衡量一个国家武力的重要因素。
弓手射出箭觳里的十几二十支箭就算完成工作,近战可不是他们的任务。
而倭寇的弓手,手里虽然拿着唬人的长弓,但是其实抛射性能并不强,因为材质原因,他们手上的和弓更多的还是几十米距离上的平射。
倭寇冲锋的时候,少有的几次抛射不过是为了吸引明军弓手提前开弓以及制造军阵的混乱,此时才是这些倭寇弓手作战的时机,他们不断瞄准明军队列中武力较强的士卒就是抽冷子一箭过去,和倭寇正面接触的明军阵型很快就出现了崩溃的局面。
队伍里那些勇武士卒被倭寇弓手射中,不是当场丧命就是重伤无力再战,对本就不高的士气打击更大,即便有将官在身后的鼓噪,也没有丝毫作用,中军的安庆卫和庐州卫的阵线开始不断后退。
中军阵型后退,直接让立于阵后的几位卫指挥的位置不可避免的开始后退,拉开了与两翼的距离,此时本该完成合围的两翼只能开始后退,尽量缩小与中军的间隙。
“卫所大旗怎么在后退。”
吴占魁和魏勐带着手下眼看就要和对面几百米外的滁州卫会和,完成对倭寇的合围,虽然远处还有一伙倭寇,但是这个时候他们也已经不怎么放在心上,可是包围圈却开始向后方移动了,这怎么整?
“中军没顶住?”
魏勐担心的说道。
“只能加速,追上去了。”
吴占魁迟疑片刻说道。
“可是那几门碗口铳跟不上啊。”
以为魏广德的提议,最后魏勐还是劝说吴占魁把千户所上下的碗口铳挑选了一下,调出七门看起来品相还不错的带上,只是运气似乎比较好,没有在海上和倭寇怼上,自然就一直没有发挥的余地。
这会儿,这几门碗口铳不仅没用,反而有点拖累他们千户所部队的行动速度了。
“不好。”
吴占魁回头看了眼后面的几个士卒抬着的笨重的碗口铳,眼光不经意看向远处的那伙倭寇,此时更远处又出现了一小队倭寇正在快速跑来,眼看着就要和那伙人汇合了。
之前那股倭寇只有百来号人,现在又有一小队倭寇加入其中,人数也就达到小二百人,要是这伙人也是不要命的打法,怕是一个冲击,自己手下这两个百户就有点危险了。
之前感觉只要包围了前面这伙比较凶的倭寇,后面那些也就不足为虑,只要他们能够和右翼滁州卫的人马汇合。
但是现在,妮玛,整个阵型都变了味,中军不断后退,怕是随时都会陷入崩溃。
而要是这个时候,合围没有形成,没有和右翼滁州卫军队汇合,不管剩余的倭寇冲击左军还是右军,怕很容易就会把包围冲垮。
“向卫指挥使大人报警,另外向后军千户所报信,让他们脱离大队和我们汇合,后面的倭寇怕是要冲阵了。”
吴占魁眼见到局势危机,立即命令身旁的亲兵去找距离他们最近的后军千户所千户。
他可没有权利指挥别的千户所,这会儿只能把自己的担心说出来,至于后军千户怎么选择,他也没办法。
“碗口铳就地架设,装散弹,全军脱离大队,整队迎敌。”
吴占魁一边叫人向卫指挥那边报信,自己这边也重新整队,准备迎击后面那股倭寇可能的冲击。
而就在他们整队刚完成,两股倭寇就完成了汇合,开始向他们这边发起冲击。
吴占魁向后看了眼,后军千户所的人马还在向后退去,与他们的距离是越拉越远,而且退却的速度似乎正在加快。
“特么的。”
吴占魁心里怒骂,不过已经没有办法了,队伍已经和大队脱离,这个时候在想要退回去,那就是完全的溃败了。
魏勐这会儿已经跑到前面,安排好碗口铳和鸟铳手,这次双方实力接近,自己这边二百多人,对方只有一百多不到二百人,一战之力还是有的。
只要击垮这只倭寇部队,那只陷入包围的倭寇大队就算再能打,除非他能直接打穿中军,杀出重围,否则就只能是被围歼的命运,就算用人命堆也拿下这场仗的胜利,这会儿的大明军队还奉陪的起。
对于此时的大明军将来说,士卒算什么,手下还有大量的军户,人打没了,发点抚恤银子下去就好,反正都是朝廷拨下来的,再冲下面军户里招人就是了。
那些军户,难道还敢不奉命来报道。
人命,在这些军将眼里,是真的不值钱,至少远没有军功值钱。
前面的魏勐已经排好阵型,毕竟是一直在一起操练的,两个百户之间的协同到是完全没有隔阂,很容易的就组成了一个军阵。
整好队形,眼看着倭寇已经压上来了,魏勐自然不会去玩什么身先士卒的活儿,而是退到后面和吴占魁站在一起,至于指挥那就是亲兵和前面的几个总旗接手了。
总旗负责控制下面的士卒,亲兵则直接把他们的命令传达下去。
“一百步开始连续轰击。”
吴占魁已经了解了这支部队的战法,看到魏勐把鸟铳手排成五排,于是快速下令道。
86对阵
“一百步开始连续轰击。”
吴占魁已经了解了这支部队的战法,看到魏勐把鸟铳手排成五排分置在长枪方阵的两侧,于是快速下令道。
和这支部队一起已经一个多月了,在镇江操练的时候,起先他就惊讶于这种把鸟铳手放置在长枪方阵两侧的排兵布阵之法,在详细了解鸟铳手是斜线射击后,还苦思良久才有点明白是怎么会事儿。
不过现在是在战场上,他也没时间再去思考这样布阵到底会有多大的效果,一切很快就要见到分晓。
倭寇的前进速度并不是很快,但是在行进到一百步附近后,他们奔跑的姿势就怪异起来,不时的左摇右晃,有点像抽风。
这伙倭寇的盾牌并不多,但是冲锋阵型很松散,对于手下这支以鸟铳为主要武器的部队来说,肯定是很不利的。
实际上,吴占魁已经知道,一般的盾牌对鸟铳来说没多少防御优势,不过对方还知道摇晃身体的方式躲避铳手瞄准,这点倒是让他有点出乎意料。
而在倭寇进入到百步距离后,前排指挥铳手的小旗已经挥舞起手中的军刀,狠狠往前一劈,随后二十多只鸟铳次第打响。
“砰砰砰......”
在第一排铳手打响手中的鸟铳后,慌不迭的转身穿过人群站到了铳手队列的后方开始重新装单,第二排铳手上前一步补位,站在了刚才他们站过的位置。
小旗官继续挥舞的军刀,所有第二排铳手端起枪开始想中央方向瞄准,随着小旗军刀的劈下,又是“砰砰砰.....”一连串的鸟铳击发声响起。
明军军阵的两翼在鸟铳声中腾起阵阵白烟,为对面正在冲过来的倭寇也在第一次枪响后就出现了伤亡,不断有人在奔跑中跌倒。
在这些人中只有少数几个人还能跌跌撞撞的起身,但是也有几个人完全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当第五排铳手打出手中的弹丸后,第一排铳手的装弹工作也已经完成,已经重新站到了队伍的第一排,再次在小旗官军刀的指挥下开始第二轮射击。
整个鸟铳手阵型中,唯一一动不动的也就只有指挥开火的小旗,一直站在那里纹丝不动,只是不停挥舞、劈出手中的军刀。
“还是比训练的时候慢了点。”
魏勐看到铳手不断的开火,在心里也有了计较。
刚才退下来的铳手装弹的时候,不少人手还在发抖,显然第一次上到战场上,对他们来说,平时训练已经非常熟悉的动作也受到了影响。
“比长枪手好,前面那些人也在发抖,不知道一会儿接战的时候能不能顶住。”
吴占魁骑在马上可以清楚的看到前方士卒的表现,自然对自己阵前士卒的变化了然于胸。
“这帮倭寇也是够狠的,都倒下二三十具尸体了,居然还在冲。”
经过铳手连续的轰击,小二百的倭寇已经被打死了三十来人,全部都躺倒在冲锋的路上。
可是身边同伴的死亡好像并没有影响到这些亡命之徒,也许是在大海上的时候就已经看惯了吧,居然完全没有长辈口里说到的,十死二三,军阵就容易崩溃。
还有上百个倭寇在不要命似的往前冲,随着距离的迫近,右军千户所的士卒们也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鸟铳手这会儿还算好,第二轮的射击正在持续进行,而第一排的盾手和后面两排的长枪手却有了一点点的骚动。
“小六,带人上去弹压,不准任何人回头,也不想后退,违令者斩杀。”
吴占魁发现前方军阵的变化,马上向自己的亲兵头领下达了命令,在声音落下后,身后就窜出几个全身披挂的亲兵进入到军阵中,对于那些不断左顾右派,意志似有动摇的士兵过去就是一刀背,嘴里还在不住喝骂。
那些在微微回退的士卒被人用刀背狠狠的砍了几下,剧烈的疼痛似乎暂时让他们忘记了害怕,又端着武器像模像样的站在那里,不过也不敢再有丝毫其他动作。
倭寇已经靠近军阵六十步了,不仅是前方的士卒,就连吴占魁和魏勐都已经可以清楚的看到冲来倭寇凶狠的面容。
最前方的倭寇,都是这伙倭寇里最凶的一批,也就是这股倭寇的精英了。
吴占魁和魏勐自然不知道,之前向他们大军冲来的那伙倭寇,其实是在几十个真倭带领下的一群散兵游勇,只要能把那些真倭打掉,那股倭寇就会溃败。
而这一队倭寇,则是这里倭寇首领身边的一群得力手下,也都是一群亡命之徒,杀敌手段自然也是凶残异常。
而最凶残的这群人在冲锋之初只是跑在倭寇人群之中,只是到了此时,他们才逐渐冲到了前面来。
马上就要和官军遭遇了,经历过无数砍杀对阵的他们来说,都清楚的知道,一开始的攻势只要够狠,就能打垮对方的士气,只要打垮对方的士气,很容易就能取得这里战场的胜利。
这伙官兵有点厉害,和之前他们遇到的几次战场都不一样,居然可以在人数接近的情况下,在他们冲到近前的时候还不溃败下去。
那就对不起了,你们的人头兄弟们要了。
想到马上就要到来的砍杀,不少嗜血的强盗脸上浮现出残忍的笑容。
此时第二轮射击已经结束,第三轮射击刚刚开始,但是显然已经没时间打完了。
距离军阵还有二十步左右的时候,指挥鸟铳手方阵的小旗收起军刀,转身,身旁的鸟铳手在口令声中齐齐转身,然后快速小跑回到军阵后方。
魏勐心里估算了,倭寇还有百人左右,两轮半的鸟铳射击只打死打伤对方几十个人。
近了,更近了,就在倭寇靠近大阵十余步的时候,魏勐知道该动手了。
“开炮。”
就在这个时候,魏勐猛然大声喊道,在他身旁的一个士卒快速挥舞手中的红旗,枪盾手前方一直承受巨大压力的几名炮手在看到发炮信号后,忙不迭的点燃了引信,随后快速跑回本阵中。
就在他们刚刚进入本方军阵后才走几步路,就听到身后一连串的炮响。
“轰轰轰......”
大阵前方一字排开的七门碗口铳被打响,无数的碎石被药室里爆炸的火药推出铳管,向着前方四散飞去。
87万胜,万胜
“轰轰轰......”
大阵前方一字排开的七门碗口铳被打响,无数的碎石被药室里爆炸的火药推出铳管,向着前方四散飞去。
碗口铳本身设计就是用做水战为主,虽然也可以打散弹,但是效果其实并不好。
不过在这里的战场上,双方相距只有十多米的距离,就算没有准头,可是命中率也是不低,何况散弹本来也就没个准头,都是一窝蜂劈头盖脸砸过去了事。
冲在最前方的倭寇精锐之所以这会儿冲在前方,就是因为看到鸟铳手已经退后,没有了射击角度,他们觉得安全了。
可是冲到近前看到大阵前方几个孤独蹲在那里的士卒后,他们这才发现前面居然还摆着几门小炮,炮口正对着他们。
倭寇混迹于大海之上,自然见识过不少火器,不管是大明朝的,还是西洋夷人的,当然都是知道厉害。
本能的,这批倭寇就开始闪躲,尽量让自己避开那几门炮的炮口,虽然他们其实很清楚,在这个距离发炮,很可能对方要打的是散弹,可是已经没办法了。
对方的炮手已经开始往后跑,对方肯定已经点燃引线了。
就在炮声响起的一瞬间,倭寇人群中跑在前面的不少人都倒下了,只是到底有多少是被散弹击中倒下的还是主动趴在地上躲避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此时的倭寇距离明军军阵已经很近了,隆隆的炮声直接让交战双方的耳朵里都轰鸣着,一时间有点耳目失聪,不仅是耳朵的听力受到了一点影响,视线感觉也变得有了一点模糊。
不过明军这边明显平时有过听炮的经历,只是在很短的时间里卡顿一下后就恢复正常,而在倭寇这边冲在前面的一大批凶横匪徒却是又不少都没能再站起来。
“段大,给我射前面的几个,射死他们。”
明军军阵后面又是一声大喝,那是魏勐在向阵中隐藏的弓手下达命令。
很明显,只要射死前面这些凶狠的倭寇,就等于打掉倭寇的胆,对于后面跟着上来的倭寇来说,没了胆气,又没有其他优势,那么仗就好打了。
七门碗口铳打响后对面倭寇就倒下了二十多个人,但是七八个似乎不是被散弹击中,而是主动趴下躲避炮弹,此时已经又站了起来。
不过就在他们刚起身,抬头就看见眼前亮光一闪,随后要么感觉到喉头一甜或是身体某处剧烈的疼痛,然后就再次栽倒在地,此时这些倭寇都能感觉到,生命力正在流失。
最前面的倭寇精锐大多倒下了,仅剩的两三个人此时也孤立在前,后面的人还没有冲上来,一时之间他们也不知道是该继续不管不顾冲上去还是稍微等等后面的同伙。
不过明军这边的弓手可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随后又是十数声微不可闻的弓弦之声,十数只箭矢从明军军阵中飞出,射向剩下的那几个还站立的倭寇。
反应快的倭寇知道,是遭到明军弓手袭击了,急忙左右闪避挥舞手中武器格挡,同时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冲,只有冲进明军军阵才有可能避免这样被当做靶子无休止攻击。
明军的军阵不算宽,但是明军弓手似乎隐藏在军阵的每一个角落,左中右三个方向不断有箭矢射来,几个逃过前面两次打击的倭寇终于还是躲避不及,在明军军阵前几步纷纷倒下。
此时倭寇大队距离明军军阵还有十步左右,看到前方团伙里的精锐全部都躺下了,对他们的冲击瞬间放大。
他们当然知道先前这些人经历了什么,炮声那么巨大,怎么可能听不见?
剩下的几个人身上还插着箭矢,甚至有没死透的倭寇还在地上挣扎哀嚎,让身上的箭矢不断摇晃。
“万胜,万胜。”
军阵中不知哪个亲兵很是精明,在看到倭寇大队瞬间的失神后,果断的举起手中的武器,大声疾呼起来。
随着胜利呐喊,亲兵身边的明军士卒也很快受到感染,随着这个亲兵一起呐喊,很快就传染了整个军阵,除了前两排的士卒举着盾牌,端着长枪戒备倭寇的冲击,整个军阵发出了整齐的呐喊声。
“万胜,万胜.......”
明军猛然间升腾起惊人的气势,让已经冲到近前的倭寇开始有些踌躇,纷纷放缓脚步,有点不知所措起来。
明军此时的军阵非常严密,士兵和士兵之间紧紧靠在一起,没有丝毫缝隙。
这样的阵势,让这些倭寇一时之间找不到漏洞,不知道该攻击哪个目标。
吴占魁在士兵齐声高喊的时候就发觉士卒气势上的变化,而倭寇冲到近前后的迟钝表现让他迅速明白过来。
在他身边的亲兵手上只有牛角号和一面小鼓,不过这个时候也顾不得许多了。
按说两军对阵,自然是鼓声越大对士气的激励效果也是越好,可是手上没有大鼓,那就只能就将了。
吴占魁知道千户所其实库房里就有两面战鼓,不过这次出来却都没带上,因为那个东西一般只有卫指挥那里才会携带,对他这样的千户来说,根本没有必要带出来。
可是这会儿,他才发现,似乎自己做错了。
“击鼓,前进。”
吴占魁没有去后悔没带战鼓出来,中气十足的大声下达着命令。
这支军队练习了一年多的时间,行军队列练习的很是纯熟,不管是布阵还是进攻或者后退,都能保证军阵的严丝合缝。
也是因为在镇江操演的时候看到过军阵效果,吴占魁感觉到只要现在手下这批士卒能够把当时操演时的水平发挥出来,直接向着当前这股倭寇前进,也许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倭寇已经虚了。
吴占魁不会给倭寇寻找本方漏洞的机会,那就大阵就勇往直前往前走,用军阵的气势压迫他们,压垮他们。
随着“前进”的命令通过亲兵之间的传递,很快就传到了前排小旗军官耳朵里,一连串口令发出,伴随着阵后小鼓拼命的被敲响,伴随鼓点,明军军阵开始一步步整齐的前进。
刀盾手摆出密集的阵型,盾牌挨着盾牌,在盾牌间一根长长的长矛直直的指向前面的倭寇。
整个军阵义无反顾的开始前进......
88胜利
军阵随着鼓点整齐的前进,靠近躺着倭寇的地方,盾牌手就轻轻左右分开一条缝隙,一杆长矛就会从阵中刺出,狠狠的扎在倒地倭寇的身上,不管他是死还是活,都是狠狠一枪下去。
被军阵气势所慑,短时间内有找不到攻击的位置,倭寇很快就被明军逼得步步后退。
如果是训练有素的两军交战,此时本该是盾牌撞盾牌,后面的长矛手互相在盾牌间进行刺杀,可是在面对没有接受过战阵训练的倭寇来说,他们该怎么办?
不断有箭矢从明军军阵中飞出,击中或者击伤阵前的倭寇,连续后退十来步后,不知是谁带了头,扭头开始向后跑,很快的,倭寇队列中的人纷纷效仿。
这里的倭寇大多是打惯了仗的老鸟,知道继续待在这队明军前面,他们根本没办法下手,留在前面只能被阵中的明军弓手射杀,还不如逃回去。
就在倭寇队列中有人开始跟着往回跑的时候,倭寇队列后面的倭寇首领发声了,只不过他不是吆喝,让兄弟们冲上去,砍死这帮明军杂碎,而是让他们撤回镇里去。
有了老大的指令,之前还在犹豫的倭寇也是如蒙大赦,纷纷转身而逃。
前排的明军士卒看到倭寇被打跑了,瞬间就有几个性急的士卒想要冲出军阵进行追击,这就是战功啊,要是砍下首级,那可是有赏银的。
可是在他们还没有挤开身边的袍泽冲上去的时候,仅仅是那简单的想要冲出去的动作,后背就被人用刀背狠狠一抽,吃痛之下,这些士卒也很快反应过来。
训练的时候,反复提到的就是在军阵之中不能乱,更不能乱跑,自己只要一冲出去,想到以前在江边训练时候的情形,肯定是要拉出去打板子的。
军阵并没有因为倭寇的逃窜就散开进行追击,依旧伴随着阵后小鼓敲击出的鼓点,整齐划一的前进。
倭寇首领在跑出很远一段后回头看了眼,发现明军并没有追击来,只是把他们跃过区域地上的倭寇都砍了脑袋,依旧是那个军阵,鸟铳手也已经站到了军阵的两翼,一个二百多人组成的军阵持续的向他们靠近。
“我屮艸芔茻,这特么哪儿来的卫所,这么强悍。”
倭寇首领嘴里大骂道。
“首领,我看老大说的是对的,朝廷的精兵还是有的,可不是咱们沿海这边的卫所可比。”
“呸,劳资知道。”
倭寇首领骂道,“撤回村里,把打包的财物带走,便宜这帮丘八了。”
倭寇首领看到这支对阵的明军队形不乱,而现在自己手上人手也折损了一小半,对方都没一点损失,知道是不能继续这么打了,现在得先跑了再说。
先前那伙倭寇,谁这个时候还管他们死活,反正不是自己这边的,不过是临时划靠到他们这边来的一伙人。
被那么多明军包围,不死也要脱层皮。
回头跑了几步,心有不甘的又转身,对着依旧不断向他们靠近的明军军阵大喊道:“有种就跟上来,到了定海,劳资让你们见识什么是大炮。”
...........
通过亲兵的讲述,吴栋、魏文才和魏广德知道了父亲他们在浙江那边经历的第一场,也是最危险的一场大战是怎么打的,心里到是很欢喜。
这一站,通过亲兵之口,他们已经听出来的,他们练的那伙子兵还是真能打。
想想那严密的军阵,都是他们拿着鞭子抽了俩月才练的勉强能入眼。
不过总算还好,把倭寇直接给吓跑了。
“倭寇没有在村镇里面伏击你们?还有那伙倭寇主力,被卫所大队消灭没有?”
魏广德没吴栋、魏文才听到手下士卒打胜仗那么兴奋,而是在思考倭寇退回去,要是在村镇里面埋伏的话,那两个百户的士卒怕是够他们喝一壶的,对方可还有百多人。
对于在堡外训练的那两个百户,魏广德还是很清楚的,自己没事儿也过去看。
他们也就是军阵看着唬人,真打不好说效果。
但是有一点,单兵战力是真不行,能打的,二百多人里够看的也就是十来个,还没丢了吃饭的家伙事。
“这倒是没有,老爷派了两个人骑马跟过去,看着他们带走了十多辆马车,然后我们就进了村镇,发现不少好东西,嘿嘿......”
亲兵仿佛一下就想到了在那里发的财,嘴角一扬脸上浮现出笑容。
“镇上的人呢?”
魏广德下意识问了句,心说倭寇进镇子抢东西,现在倭寇跑了,你们作为官军,难道还能在老百姓那里又把东西抢走。
不过让魏广德没想到的是,他这话出口后,那个亲兵脸上的笑容瞬间没了,转而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死了,很惨,都不好说。”
“那些倭寇把人都杀了?”
魏广德心里一惊,急忙追问道。
“我们在镇里就没见到一个活人。”
亲兵的话让魏广德瞬间沉默了。
“他们竟然敢屠村?不是说倭寇大多都是汉人吗?”
魏文才猛地大声追问道。
“都死了,我们的人进镇后,老爷命人把他们都埋了,入土为安。”
亲兵这会儿兴许想起了那些画面,情绪低落的说道。
“剩下那伙人呢?”
吴栋闭上眼睛沉默了一会儿,才睁眼问道。
“消灭了大半,剩下的倭寇可能看到后面的人没有杀上来和他们会合,据说是玩了命的往一个方向杀出,最后打穿了滁州卫的军阵冲出去了,不过大部分都没跑掉,都被砍了脑袋。”
“之后呢?”
吴栋不再去想那个倒霉的镇子,而是关心起之后的战事。
“击溃那股倭寇后,我们和大队会合,之后去了慈溪县城,不过我们赶到的时候,倭寇已经跑了,慈溪县城倭寇没有打下来,之后我们就暂时驻扎在那里,直到两天后又传来军令,和南京京营及其他卫所一起收复定海县。
那一仗到是好打的很,倭寇看我们人多势众,都没怎么交战,他们都忙着转运抢来的财货,所以我们直接就追杀到了海边,顺路又发了一笔小财。
不过金银大多都被那帮倭寇带走了,剩下的都是丝绸、茶叶这些东西,随军不好搬运,所以才叫我骑马回来报信。”
89谋职
几天后,张富贵带来了十几条大船停泊在彭泽县码头上。
只是在彭泽县住了一晚上,魏文才就带着几十个军户上了船,船队打着九江卫的旗帜再次扬帆起航,顺江而下去了。
这场仗对于魏广德来说,可以说没有丝毫影响,但是对于父亲,舅舅他们来说,却是一件很值得重视的事儿。
至少在张富贵住的那晚上,众人吃饭的时候,魏广德就听到了消息,张富贵这次不仅是带着船过来的,随船的还有两箱银子,用来打点用的。
是的,在大明朝,武将战场立功了,可不代表你就能得到战功,就会被升迁,你还得会做人。
武将是真的不贪不行,不然你根本不可能有升官的机会。
听起来似乎真的很矛盾。
武将贪财,手下士卒战力肯定不行,打不赢仗又哪来的战功。
武将不贪财,你手下士卒战力有了,战功也有了,可是你依然可能得不到升迁的机会,因为掌权的是文官。
这次张家是真的准备用这次剿倭的战功换几个职位了,银子都带上了,最后这些东西大多会流进南京城某些大人物的府上。
看着船队离开彭泽县码头,魏广德才笑着对吴栋说道:‘表哥,看来你这千户是要提前上位了。’
“本来还想再耍几年的。”
吴栋洒然一笑,“早晚都要来的,想躲也躲不了。”
这次,吴占魁和魏勐都想要动一动,只不过他们去活动自然是不行的,毕竟位卑言轻,就算手里捧着银子都送不进去,还是只有张庆出面帮他们张落一下。
吴占魁的目标是九江卫指挥佥事,而魏勐能去的位置自然就是九江卫镇抚。
吴占魁成为指挥佥事,这是想要直接跳两级上去,从正五品千户官升到正四品指挥佥事,这样能够加强张家在卫所里的话语权,而且还是自己女婿。
对于魏勐来说,沾亲带故,又是自己这一系的老嫡系,带一下也无妨,何况也有军功,该升一升了。
至于给老爹谋的卫镇抚这个职位,魏广德到是很清楚,这就是后世军队当中的军法处。
而他们升迁后现有的职位,自然就是想要让吴栋和魏文才提前袭职,这也很重要,至少在和张富贵吃饭的时候,张富贵就说了,要是升迁上去不能守住现在的职位,那就不挪窝。
明朝的实职官位就那么多,而有世袭待遇的多了去了,就吴占魁这个九江卫右军千户所千户的世袭官职,至少就有三个,他只是其中之一,自然是不会轻易罢手的。
按规矩,如果不能说动上面的人,让吴栋袭这个千户之职,那就会从另外两家有世袭千户职的人当中选择,当然也可以由卫所推荐,一旦让出去,再想要拿回来,要么那人在任上升迁或是犯事儿,要么就是死了。
大哥离开了家,魏广德也没有在彭泽县多呆,当天就骑马赶回了崩山堡,继续学习,还有两个月就是院试,魏广德可是打算直接先拿下秀才功名,让老爹先给自己把八十亩田地给置办好,这样自己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时间很快来到六月,中旬的时候,大哥魏文才押着十多条大船回到了九江,不过还要先去九江府城移交了船上的财货。
这次转运回来的,大多都是丝绸、棉布和茶叶以及一些手工制品,要出货自然首选苏松和应天府,可是那些地方不管是张家还是吴魏两家,可都没有什么商业上的朋友。
其实就这一系来说,也就是张家的张富贵还有些做生意的朋友,不过一时之间自然也找不到出货的下家,能出手的都沿途卖掉了,剩下的就只能先运回九江慢慢发卖。
船靠彭泽县码头,传了消息回去准备休息一晚再出发,魏文才就被吴栋叫住,让他再等一天,他已经让人快马通知魏广德,叫他马上过来一起去九江府。
魏广德去九江府的事儿,魏文才倒是知道,府试后他们就和曾元述约好了,一起乘船去南昌参加今年的院试,那个曾元睿好像也要随行过去看看。
魏文才算算时间,确实也到了该出发的时候。
虽然说起来,似乎现在的时间距离院试还有一个月,可是早点到南昌,早点准备不好吗?
对于穷书生来说,也许需要算准时间动身去参加科举考试,就是赶考,那是因为早到一天就要多准备一天的食宿费用。
但是对于魏广德、曾元述这样的人家来说,这又算的了什么。
随船离开彭泽县,魏广德又一次来到了九江府,依旧是住在张家的那个小院里。
大哥和表哥看着张家商行的掌柜清点了船上的物资,晚上张世贵又摆了一桌酒席款待他们,酒席上说起这次的收获,银子其实都不算什么,主要还是张家谋划的大事儿基本算是搞定。
张家作为魏国公一系在九江卫的话事人,自然希望自己这边的人物都能充当高位,这样张老爷子在卫所里的话语权就能获得极大的提高。
在现在的卫所里,除非卫指挥使大人高升或者没了,张庆肯定是没法取代那个位置的,除非去别的卫所,但是谁会这么傻离开这里呢。
苦心经营多年,就算不能坐上那个位置,那就争取更大的话语权就是了。
“听这话里的意思,你们两个的位置算是稳了,也是,千户和百户,在京城那帮大人们的眼里,又算的了什么。”
张世贵之前看了魏文才带回来的书信,又听魏文才讲述了跟着张富贵跑去南京城送礼的过程才感叹的说道。
其实当面的话,对于这样涉及到官员升迁的大事儿,都不会给个准话,只会棱模两可的说几句,意思就要自己揣摩了。
魏文才听了张世贵的话,有点不解的眨眨眼睛。
那些事儿他可都是亲历者,说实话,他感觉这事儿有点悬。
至于原因,当然就是钱送了,可是都没有给个准信,他都觉得好像那些钱都白送了,他可不知道文官们收钱办事儿都谨慎的很,可不会轻易让人抓到把柄。
90南倭北虏
听到南京那边的大人都没给他们准信,魏广德还是很奇怪的,不过这个时候也没有开口给他解释。
屋里几人中,真正知道原因的也就是张世贵了,吴栋也许大概猜到点什么,至于张宏福,这会儿表情和魏广德差不多。
不过魏广德这会儿思维又跳到了浙江那边,随即开口问道:“大哥,这次你去了前线,应该知道现在那边什么情况吧。”
魏广德想到印象里东南倭患闹得很厉害,可是现在都两个月过去了,民间虽然也已经开始流传这事儿,可是作为卫所的人,他们似乎到现在也没有看到更多的消息。
先前魏文才已经把他们最关心的话题说了,现在就轮到大家也关注下浙江那边在这次倭寇上岸抢劫的损失了。
魏文才听到这话稍稍沉默片刻才说道:“整个浙东都乱套了。
倭寇在宁波、台州、温州登陆,一路烧杀抢掠,很多镇堡被攻破,县城也破了几座,要不是这次我们九江卫和其他三个卫所在绍兴府边上把倭寇挡回去,会不会杀到杭州都未可知。”
“这次带回来的东西可不少,倭寇怕是弄走的更多吧。”
张宏福插话进来道,交货的时候他也在场,十几条船虽然没有全部装满,可是他也是知道的,在镇江和应天府就下了不少货物,就下船的东西也是不少了,全部卖掉怕是两、三万两银子也不止。
“这个我不知道,不过想来肯定被抢走的更多。”
魏文才想想才说道:“我听说他们打到定海县的时候,倭寇都已经在那里搜刮十多日了,好东西肯定一早就被抢走了,剩下的就是搬运不方便的。
这次缴获的金银细软就很少,才两箱。
对了,广德,这次你提议让舅舅他们带去的碗口铳可是立了大功,要不是那批铳炮打掉了倭寇领头的那伙人,怕是短兵相接,我们这边要死不少人。”
“哦,那就好。”
听到这话,魏广德只是笑笑。
大炮的威力,后世人谁不知道。
也就是千户所里确实没有其他好东西,也就这些战船上拆下来的大炮勉强能够凑合,要是有子母炮,也就是佛郎机,或者红夷大炮,谁还用那玩意。
那些碗口铳,岁数都比魏广德还大。
当初千户所搜集下面百户所的碗口铳,一共找到十多门,可是挑来摘去的就找到七门炮还能用,至少还敢让人打。
剩下的那几门碗口铳也没再发下去,都是铜制的,直接收进了千户所的库房了。
“对了,上次我家亲兵只说了咱们千户所的战绩,问起那边卫所对阵的那伙倭寇,那兵说不清楚,你这次过去,问过没有?”
吴栋也开口问起来。
上次那亲兵,对自己亲身经历的还能说说,问起那边大队和倭寇的对战,就是一问三不知,只是知道最后打赢了,倭寇也跑了。
“嗨,和过家家似的,庐州卫和安庆卫没顶住,直接被人打得节节败退,还好我们九江卫和滁州卫围上去比较快,不然输赢还真不好说。”
魏文才或许想起听到那事儿时候的场景,嘴角也挂起笑容,“听说那会儿差点就成了比赛谁跑得快,前面是几个卫所的指挥骑着马在前面跑,后面就是跟着庐州卫和安庆卫的兵,然后是倭寇大队,最后才是滁州卫和咱们九江卫的兵。”
“哈哈哈哈......”
几人挺的有趣也是跟着笑起来,谁能想到大队围攻倭寇会变成这样一幅场景。
“回头打退了倭寇,报的是欲擒故纵之计,疲兵于倭寇,然后进行合围,然后我军计划成功,击溃这个股欲进犯绍兴府的倭寇贼兵。”
魏文才继续说道:“不过别说,听卫里人说,那伙倭寇里,那几十个矮子是真倭,也是真能打,几千人围攻下,还让他们给跑了,就杀了十来个。
舅舅和我爹他们打的那伙也是倭寇精锐,不过大多是假倭,只有几个真倭,都是积年老匪了。
只不过我们的人先进镇子,所以镇子上遗留倭寇的财货大部分都被我们先藏起来了,其他的卫所这次得到的很少,实在是不好携带,才带信叫我们过去运走。
后来打定海的时候也是我们先打过去,直接追到海边,沿途也收缴了不少东西,这次都顺道带回来了。”
“卫所那边就没派出人马过来帮忙,我记得说交战前就向卫指挥请援的。”
吴栋收起笑容,又开口说道。
“那会儿都已经开始往回跑了,谁还会回头来支援,卫指挥那边根本就不知道后面那股倭寇也杀上来了,要是知道,怕是跑得更快。”
魏文才摇摇头,“这次浙东卫所基本都打了败仗,也就我们和倭寇正面交战打赢了。
定海卫损失最惨,只有不到千人逃进了府城,听说台州府那边的海门卫损失也不小,直接把黄岩县城给丢了,台州卫根本就不敢出城交战,就死守台州府城。
温州府那边就乐青遭了灾,蒲岐守御千户所被打崩了,其他地方倒是没事儿。”
“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魏广德问出了最想问的问题,可别看着他们九江卫和其他三个卫所能打赢倭寇,直接就调拨到浙东去,那边以后可是时常遭到倭寇侵袭的,去了那里,可就没安稳日子了。
“不知道,上面还没下决断。”
魏文才对这个问题还是摇头,“在南京国公府里的时候听说,四月初在鞑子俺答部又跑去了辽东新兴堡,我军又是损失惨重,死了一个指挥还有几个百户。
据说现在京城里已经开始因为南倭北虏头疼不已,以前倭寇说收拾就收拾了,这次浙江被倭寇一闹,大批卫所在战斗中损失极大,怕是一时半会撤不回来。
不过国公爷那边到是说,关键时候他会帮忙的,这次我们的人没给他丢脸,最起码打赢了一场,不然在京城那边就更不敢说话了。
现在京城那位因为这次南北同时出事儿,打搅了他的清修,正在大发雷霆。”
张世贵看到魏文才的样子,只是轻笑两声,就把视线落到魏广德身上,“广德啊,这次院试可要努力,叔可等着喝你的庆功酒。”
91出发
魏广德并不知道这次老爹他们在浙江发了多大的财,这次为了谋职又花了多少银子,这些和现在的他完全没有关系,他要做的就是动身前往南昌,准备下月的院试。
第二日,他们就联系上还在九江府备考的曾元述,约定好出发时间。
九江府去南昌府那边,有水路相通,走陆路也行,就是包着鄱阳湖转一圈也能到。
守着九江,还有九江卫码头上那么多船,魏广德自然不愿意车马劳顿,上船直接就可以到南昌府,何必那么麻烦还要准备马车什么的。
今年院试,九江府报考童生还是不少的,不过就出身来说,来自九江卫的也就魏广德一个人。
大明朝到现在这个时候,来自卫所的读书人很多,但是真正考到功名的,其实大半还是来自北方,特别是北直隶下辖卫所,别说秀才,就连举人、进士也是大有人在。
而南方,或许真的是文坛俊杰太多的缘故,竞争的激烈程度远超北方,所以就算卫所里出几个读书人,但是真正考到秀才,举人甚至进士的却是不多。
好吧,说这么多,也就是因为魏广德这颗独苗,现在他就代表了九江卫。
当然,要不是因为有张世贵每天在卫指挥衙门里办差,怕也没几个九江卫的将官搭理他。
卫里面有人,自然就会有颇多照顾。
这个时候,魏广德老爹可能会上调到九江卫出任卫镇抚的消息并没有传开,否则可能对魏广德的照应还会更多。
陆路的距离比水路稍近一点,不过既然魏广德打算乘船去南昌府应试,自然没的说,九江卫直接调拨了一条沙船给他们出行用。
沙船,也就是平底船,是一种唐宋时期就发展起来的船型。
沙船结构独特,方头、方梢、平底、浅吃水,具有宽、大、扁、浅的特点,底平能坐滩,不怕搁浅,吃水浅,受潮水影响比较小;沙船上多桅多帆,桅高帆高,加上吃水浅,阻力小,能在水上快速航行,适航性能好。
介绍这么多,其实就是沙船航行平稳,唯一的缺陷可能就是抗风浪和速度。
不过魏广德他们有的是时间,要的就是平稳顺利到达南昌府就好。
卫所里调拨的这条沙船也是战船,船上配有碗口铳两门、火铳十支,另外应该还有弓箭,只不过似乎没配够,只有几张弓。
这种船和之前他们从彭泽去九江的那种快船可不同,也是因为配备了火器,对于第一次登船的曾元述两兄弟来说还是非常新奇的东西。
对于这类武器,其实在明军卫所里也是烂大街的货色,只不过对于民户的曾家来说,平日里可没机会见到,这会儿自然就围着那几门碗口铳好奇的不行。
吴栋和魏广德都熟悉这类火器,自然就在一边向他们介绍。
值得一提的就是,明朝对于火器的使用真的非常肤浅,就是往药室里装填火药,然后就是装填弹药,药室有专门的开口插引火线,至于瞄准,那是上天的事儿。
因为操作简单,船出港没一会儿,曾元述和曾元睿就已经知道这玩意怎么个用法。
明朝的火器大略都差不多,所以这个时代要培养一批火器手是真的简单,所以也没人对军户中的火器手有多重视,或许只有魏广德不这么看。
魏广德可是知道的,火器都是可以瞄准的,特别是火炮,瞄准相对简单,没有照门,凭炮手的经验也行,反正都是直瞄,风速这些就没办法了,可以边打边调。
只不过对于射程来说,是有专门的计算方法确定射击角度,这样可以争取最短时间内确定正确的射击参数。
不过魏广德可没当过炮兵,当初学习的时候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根本就没好好学,到了这个时候才后悔那句,“书到用时方恨少”。
当然,这也难不住魏广德,在他的想法中,如果将来自己真的需要考虑这方面的事儿,派人去澳门那边绑架几个葡萄牙人回来就行了,在他的印象里,这个时候西洋那边或许有这方面的知识。
自己不会,那就去抓人回来教。
清人那句“师以夷之长以制夷”,虽然他们操作的不好,但是话却是对的。
学习他们的长处干他们。
“怎么样,简单吧。”
魏广德给曾元述和曾元睿详细介绍了碗口铳怎么使用后,就笑着问道。
“确实简单。”
曾元述点头笑道,“颇为精妙。”
“这东西啊,就是有点不好,这铳口不该这么设计,直接和后面铳管一样大小,应该就可以提高炮弹打出去的准确度。”
说道这里,魏广德就笑着对表哥吴栋说道:“就好像那批鸟铳,你看那铳管又长又直,所以打出去才有准头,还比火铳打的远。”
“这次听说爹他们带过去的那几门碗口铳在打倭寇的时候可是立功了,回头他们回来,怎么就把碗口弄下来,只留铳管试试威力就知道了。”
吴栋笑道。
“可是铳管太短,打不远。”
魏广德不清楚炮管长短对射程有什么影响,但是后世口径之外,还有个叫身管比还是什么的,就是炮管的长度和口径的比值,反正自己传过来那会儿,据说各国都在搞52倍口径的火炮,据说炮弹射程可以达到50公里。
从这点就可以看出,身管比越大,射程似乎就越远,那意思当然就是炮管要长才行。
至于其中的技术难度,和现在有关系吗?
就自己眼前碗口铳的身管比,是几?
“你说那玩意就是近战来一炮,解决冲在前面的倭寇精锐就好了。”
吴栋笑道,“不过铳管长点也好,多装点散弹打出去,杀伤的敌人也多。”
“切下碗口减重,药室也没必要那么大,改成支架撑住,两个人抬到阵前,敌人冲上来打一炮就跑。”
魏广德回道。
“有道理,还能做轻一点,二人抬,回头我找卫所的匠人看看,能不能弄出来,其实关键还是在于稳妥,这玩意儿炸膛就糟了。”
吴栋觉得魏广德说的话有一点道理。
“船要过湖口了吧。”
这会儿弄清楚眼前这件火器怎么使用,曾元述对它的兴趣也就消失了,看看江面和两岸的景色有点不确定的说道。
92住店
从九江府到南昌,纯走水路也是可以的。
从九江绕进湖口就可以进入鄱阳湖,然后船行到赣江口逆赣江而上,就能到达南昌府城。
鄱阳湖水面宽阔,虽然是内陆湖泊,可也偶有风高浪急的时候,所以才派出的沙船,也是为了保险。
不过魏广德一行这次都是很顺利,不日就到了赣江口。
赣江,也不知道是哪年开始的叫法,不过在这个时候,赣江还是被称为章江,南昌府以前还曾经被叫做章江城。
沿江而上,没几天就到了南昌府城。
在码头下了船,吴栋给船上的管船官一小锭银子作为小费,也就是一个总旗的官职,不算大,不过一路上颇受照顾,所以给点小恩小惠也是不可避免的。
九江卫虽然位于江西,可是却不归江西都指挥使司衙门管,而是前军都督府直辖,所以和这边联系不多。
人送到了南昌府,船也就要回去了。
来时走的水路,回去的时候,魏广德可就想要一路游山玩水回去。
南昌贡院位于南昌府城东,就在东湖旁边不远。
贡院正北面原有大片桃树林,供考试的秀才观赏、休息用,而桃林以西设有桩木,供考生拴马之用,这就是现在“系马桩”地名的由来。
出了码头就进了城,魏广德和曾元睿都是第一次到南昌府城,自然看什么都新鲜。
不过有曾元述和吴栋之前就来过这里,特别是曾元述,都已经是第二次来此了。
两次院试没有通过,虽然一路上曾元述都是乐呵呵的,显得心情极为轻松,可是魏广德猜测,今年要是继续落第的话,这位曾兄怕就会留下心理阴影了,以后的院试只会更难,说不好一辈子都只能顶着个“童生”帽子也未可知。
魏广德都在考虑,要是这次曾元述要是还考不过,还不如让他们家出点血,贿赂下九江知府,弄个补遗直接参加江西乡试算了,试试运气也好,说不好就中了呢?
古代的科举考试,偶然性,也就是运气真的很重要。
魏广德熟悉的唐伯虎这位老兄,貌似就不是秀才,只不过传说是因为提学官恶了他逛妓院,硬把他刷下来的,但是历史真相到底是学问不够还是真的因为在妓院放浪形骸被刷下去,谁知道?
当年参与这事儿的人都已经作古,大家也就只能以讹传讹了。
至于之后唐兄中了南直隶乡试解元,这个其实并不代表他就能在院试里面过关,偶然性依旧是存在的,也许主考就不喜欢他的文章,硬不要他过关。
不过这点记忆也给魏广德提了个醒,至少在科举考试放榜前,绝对不能跑妓院去,谁知道你抢的哪个小娘子是人家主考大人的心头好,到时候怀恨在心把你刷下去。
其实明朝的读书人还是很喜欢逛风月场所的,魏广德也想要去见识见识,只是一直苦于没有机会和小钱钱。
在城里走了半天,穿街过巷来到一处繁华之地,在远处就是一潭湖水了。
“前面那座桥叫状元桥,有没有状元走过我不知道,不过每次院试、乡试,考生们都要在那里去走走,取个好彩头,后面就是贡院街了,这次院试就在那边考。”
到了这里,曾元述停下脚步,指着前方对魏广德和曾元睿介绍道。
“元述,我们当初住的那家客栈,你去年可有和他们结账?我还在那里预付了房钱。”
这个时候吴栋忽然开口说道。
“没有结,不过掌柜那个小本本上也记着的,你当初是给了三天的房钱,按照当初我们说的,院试前预留,如果前一天没到就可以租出去了,你那三天的房钱,现在应该还剩两天。”
曾元述笑道。
“今科要是中了,你就还要预留乡试的房费,不然到时候可找不到附近的客栈给你歇脚。”
吴栋说道,说完话就前头带路,按照自己的记忆把魏广德他们带到了一处客栈前才停下脚步。
“是这家吧。”
吴栋笑问曾元述,有两年没过来了,这里街市上客栈也多,吴栋虽然有点印象,但是也怕走错门。
“好记性。”
曾元述笑着拱拱手。
进了客栈,就有小二过来招呼。
“几位公子,要几间客房,现在院试在即,小店也只有两间客房可供公子居住了。”
听到小二这么说,这明摆着就是看他们一行人不少,怕没有客房供他们居住,所以才有此一说。
“呵呵,去年预留的客房算进去没有?”
听到还有两间客房,吴栋就笑着反问道。
“预留?公子贵姓,我翻翻账本。”
听到说预留客房,小二也就知道,老主顾来了。
在南昌府,不管是院试还是乡试,其实考生是不怕找不到客房的,毕竟这里可是江西的首府,怎么可能连考生住宿都解决不了。
只不过,要想就近居住,那就要看谁先到后到了,先到的有房,后到的就只能住远一点。
很快掌柜的就过来了,见到曾元述还有点印象,对吴栋的印象就淡了不少。
和曾元述说的差不多,吴栋的早前预留的房费还真记上了,只不过不是两天,而是只有一天。
多一天少一天其实也没什么,四间房算是齐了。
本来曾元述留了一间房,吴栋的因为院试还差几天,不过也计算了,店里几个客商没两天就要退房离开,这样就还有三间房,先挤挤就好了。
叫掌柜张罗了一桌酒菜,几个人在大堂边上就吃起来。
“这样,你和广德住一间房,这几天我就先和元睿住一间,等店家那边有了房,我再搬出来。”
客房的事儿解决了,自然就要安排下看怎么住。
他们四人随身携带的行李先搬进了一间客房,不过就是临时的放一放,还没有分好怎么住。
“行,先这么住几天。”
曾元述也不计较这些,当初第一次来南昌城参加院试,来得晚了,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提前和店家打招呼,所以来到这里转了两条街都找不到合适的房间。
最后也就是这家还有一个空房间,两个人就挤一屋,然后就双双落第。
“一会儿吃完饭把行李搬进房,我们带他们出去走走看看,顺便走一遍状元桥。”
曾元述继续说道。
93桃林
说是饭后带着魏广德、曾元睿出去走走,可是真的吃饱喝足后,几个人就又不想出去了。
虽然船上的条件也不错,水手们专门腾出两间房给他们四个人居住,但是在船上睡了几晚上,可都没睡好,摇摇晃晃的。
就下船那会儿,走在路上还感觉坐船似的,还在水上漂着。
找店家要来了热水,几个人疼疼快快洗了个热水澡,解一解身上的汗味,然后倒床就睡。
第二天起来,魏广德就换上一身宽松的衣袍。
已经是六月的天,早已入夏,好在不管是九江还是南昌,都靠着大河,气温比起其他地方到是凉快不少。
吴栋已经起床,去叫魏广德下楼吃早饭。
几个人在楼下坐了一桌,吃过早饭后就说起是看书还是出门走走。
“出去走走吧,难得来一次南昌府,这天气又有点闷热了,出去走走透透气,在船上也憋坏了。”
魏广德这会儿科不想在屋里看书,该记的他都记住了,继续看也就那样。
“出去走走也好,早晚适合看书,这会儿看书也看不进去多少。”
曾元述也是这个意思,天气有点热了,也就是早晚的时候凉爽点,可以看看书,其他时间还是多休息好了。
昨天刚到南昌城,正好现在带魏广德和曾元睿出去看看。
几个人吃完早饭,就在吴栋、曾元述的带领下逛起了古老的南昌城。
南昌在很古老的时候,就已经有人类活动的痕迹。
夏朝的时候,南昌当时的土著居民有“三苗”之称,三苗为炎帝神农氏后裔,即后来的古越族。
春秋战国时期,南昌地域先后为吴、越、楚势力范围。
不过那个时候,这里还不叫南昌,南昌知名据说是在楚汉之争的时候,刘邦在垓下打败项羽,派大将灌婴率兵平定江南“吴、豫章、会稽郡”。
灌婴平定豫章后,立即设官置县,首立南昌县为豫章郡之附郭,取吉祥之意“昌大南疆”、“南方昌盛”为县名,此后的500余年,南昌一直为豫章郡治。
走在南昌城的街道上,一边看着街道两旁繁华的商业场景,一边听着曾元述讲述南昌的历史。
好吧,这也许就是读书人的一点习惯。
不管走到哪里,似乎都有彻底了解这个地方历史的习惯。
一个乐意讲这些,好体现出自己的学识,一个也乐意听这些,反正不好一分钱就有个好导游。
要是曾元述能变成美女导游就好了。
魏广德只是在心里这么嘀咕了一句,也就打住了。
随着接近中午,太阳当空肆意散发着灼热,地面开始被火烤了似的,又到了该找个地方休息,避避日头的时候了。
随便在街上找了家看着不错的酒楼吃了午饭,几个人溜溜达达就往城东走,也就是他们住的地方。
“要不去东湖那边的桃林转转,这天气热,正好可以在东湖那边呆着,也凉快。”
走在街道屋檐下,曾元述忽然提议道。
“这主意不错,昨儿还说带他们走状元桥,正好就现在。”
吴栋点头应和,这事儿也就算定下来了。
有吴栋的地方,还真没有魏广德多少发言权,出门的时候老妈可就叮嘱了,“在外面听你哥的话”。
沿着街道,几个人很快就到了东湖边,这里湖面也算宽阔,靠近湖边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阵阵清凉。
走过状元桥,虽然知道自己肯定和状元之名无缘,但是魏广德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丝丝的小侥幸,毕竟自己也算是来历不凡。
既然机缘巧合下到了大明朝,自然也想博个功名,不为其他,至少自己要享受下古人的荣华富贵和娇妻美妾,否则岂不是白来一趟。
“前面那个大院子就是南昌贡院了,等些日子咱们就要在里面考院试,如果顺利过关的话,还有乡试。”
曾元述依旧是边走边说,此地已经是贡院街了。
虽然这里远没有城西的繁华,但是依旧是建的道路宽阔,街道两边也有不少摊贩售卖货物,只是没有大声叫卖,感觉上不如桥西边热闹。
“这里是贡院,商贩自然知道不能高声喧哗,即便没有考试。”
曾元述这会儿有解释道:“你看这湖边景色秀美,平日里不少读书人都爱到湖边来看看书,讨论讨论学问什么的。”
说着曾元述掏钱买了些水果吃食,带着魏广德他们就往北边桃林那边去。
远远的就看到一片桃林,此时七月的时节,自然没有桃花满园的景色给他们欣赏。
桃花虽然没有,但是树上吊着的那一个个大桃子看着也很是让人嘴馋。
走近了细看,还没成熟,就差那么一点点火候就可以采摘下来吃了,有点可惜。
现在其实也可以摘下来吃,不过肯定酸。
走进桃林不远,魏广德就注意到桃林里还真有不少士子打扮的人,不过明显都分成了几个圈子,不是在吟唱诗词就是讨论经典,很是热闹。
“咦,今天人真多,看样子今年的院试参加的人不少。”
吴栋看着这里这么多人,嘴上不由得说道。
“我们去那边,都是九江府的。”
曾元述在人群里看了看,随即就指着一个方向说道。
魏广德顺着曾元述指的方向看过去,有十来个人在那里围成一个小圈子,似乎在讨论什么。
不过到这里来的,怕都是童生,毕竟乡试还有俩月,秀才相公这会儿肯定还没到南昌城来。
好吧,我也是童生。
魏广德跟着曾元述和吴栋就往那边走,只要曾元睿拉在后面,想来也是想到了什么,毕竟他们一行四人,只有他不是应试的学子。
桃林里可比外面热闹多了,不过魏广德听到说话的声音总感觉不对。
问题当然不是出在他们这里,也不是那几个小圈子上,而是在那边,有两伙人似乎在争论什么,听不真切,但却是最闹的。
而且,那边的两伙人也是桃林里人数最多的。
桃林里几伙人,少的就是曾元述说的九江府这边的人,才十来个,另外有几个圈子人数也多不了几个,但是那边的圈子,少说也有三五十个。
要是按照曾元述的意思,这里的圈子都是地域划分的话,那边的两伙人怕就是江西文坛最顶级的州府了。
94我和严嵩还是江西老乡
“陈兄、潘兄,李贤弟,林兄弟,哈哈哈,你们都在啊,元述这里有礼了。”
走近九江府的小圈子,曾元述立马就打起招呼来,还不住拱手行礼。
“潘兄,林兄弟,哈哈,你们早到了。”
其中有几个吴栋认识的,也是在一边打着哈哈行礼。
有两个不认识的,很快也有同行之人进行了引荐。
指着曾元述笑道:“这位是曾元述,彭泽人。”
说罢又指着吴栋笑道:“这位气宇轩昂的将军是吴栋,也是彭泽的,他和我们上期都来参加过院试,不是外人。”
“吴兄是军籍?”
听到介绍之人称吴栋是将军,那人立即就猜到什么?
“也是童生,和你我一样。”
那人立马强调道,随后又笑着问吴栋:“吴兄这是打算参加这科的院试吗?”
也是,别管人家是军户还是民籍,甚至是匠籍,其实大家都一样,都是童生。
“我家的情况,上次喝酒你都知道的,我还是算了,这次就是陪着过来看看。”
吴栋笑着回道。
“这两位是?我这一年留在南昌,还真不认识多少家乡的年轻才俊了。”
那人不认识魏广德和曾元睿,但也不认为他们俩是跟班,没看到吴栋和曾元述手里还提着吃食,那两个小孩却是空着手脚。
“给大家介绍下,这位......”
说着曾元述就指着魏广德说道:“魏广德,和我一样来自彭泽,吴栋的表弟,今年的童生,也是来参加院试的。”
说完又指着自家兄弟说道:“我三弟曾元睿,今年府试没能通关,我这也把他带过来,认识认识咱们九江的俊杰。”
寒暄过后,曾元述就笑问:“你们先去在说什么,我看很热闹啊。”
“在说《四书章句集注》......”
很快,九江府的士子们又接着说上了。
好吧,其实一堆人就在坐在一起讨论四书,提出自己一些不甚理解的句子求教,或是自己看书后对其中一些地方有和朱子略有差异的想法,让大家看看对还是错。
大明朝的都市人,虽然大多数都推崇朱子的学说,可是也不是就固步自封,学术讨论还是经常做的,这就是举办文会的目的之一了,当然也有纯作诗唱词的。
不过有明一朝,诗词都不甚出彩,文学正在转向通俗,所以文会其实更多的还是互相讨教学问,当然自己有新作的诗词,也会拿出来让别人品鉴。
至于现在,时间就是即将院试之前,自然大家凑到一块也不会去喝酒唱诗,而是抓紧时间讨教学问。
魏广德可没有临场作文的能力,他都是靠山寨别人的八股文,大幅度的修改拼凑,自然对学问一道是不甚了了,也就是靠着记忆力超群死记硬背四书注解,当然就对这些考生们的讨论没太大兴趣。
他虽然坐在这里,不过注意力不可避免的转移到那边似有争论的两伙人上了。
吴栋现在也已经无心功名,本来就是在这桃林来纳凉,休息一会儿的,既然碰到朋友就坐一坐,对他们现在讨论的学问兴趣也是不大,魏广德的反应也全都落在了他的眼里。
“你对那边感兴趣?”
抽空,吴栋小声问道。
“那边两伙人是哪儿的?”
魏广德好奇问道。
“可能是南昌府和吉安府的吧,也就他们能撕了,别的府在他们面前都得弯腰低头。”
吴栋笑着回道。
他们的对话也引起了曾元述的注意,听到他们说道那边坐的近,似乎正在争论的两伙人就笑道:“自信点,那就是南昌和吉安的人。”
“他们争什么?”
魏广德好奇道,“也是讨论学问?”
“不会,他们才不会在这里讨论这个。”
曾元述摇头说道:“应该还是秀才名额的事儿,去年就在争了。”
“秀才名额?那是朝廷定的,他们争个什么劲?”
魏广德不解道。
而听了曾元述的话,吴栋到是若有所悟。
看到吴栋没说话,曾元述就接着说道:“听说过“翰林多吉水,朝士半江西”这句话吗?”
看着魏广德摇头,曾元述才接着说道:“咱们江西啊,真的是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生于江西的读书人,亦福亦祸啊。
福,就是我们江西确实是鱼米之乡,物产富饶,加之文脉昌盛,利于你我这样的读书人安心读书做学问。
至于祸,自然就是一大堆才子凑到一块,生员名额就那么多。”
说到这里,曾元述不仅扭头看了眼那边还在争论的两伙人又说道:“说是天下进士半江西,可是南昌和吉安却是半江西,你自己琢磨。”
“他们竞争激烈,然后因为水平高于别的府,自然就对朝廷定下的生员额度不满?想要增加吉安的生员数量?”
魏广德试探着问道。
“自然有这想法,可是朝廷的事儿,那是他们这些童生,连秀才都不是的人该讨论的。
别看现在那边争的凶,可是一旦跨过那道坎,那人立马闭嘴,也就是生员才有此名额限制,到了举人谁还管你出自哪个府县。
说半天可不就因为自己想跨过去,可还没能跨过去,所以才有此担心,无非就是找地方发泄情绪。”
魏广德有点明白了,随即摇摇头。
“也就是吉安那地方大官太多了,那些考生好多都是出自官宦之家,别的府也没人敢和他们争点什么,也就南昌府的,还有袁州分宜的敢和他们叫板了。”
曾元述继续说道。
“袁州分宜?”
魏广德狐疑问了句。
“是啊,那可是当朝阁老的老家,谁知道是不是和人家沾亲带故的。”
曾元述笑道。
“阁老?哪个?”
“当然是当朝首辅严嵩严阁老了。”
听到从曾元述口中冒出严嵩的名字,魏广德心里先是一惊,随后就释然了。
这个名字他是知道的,只是不知道居然就是现在的首辅阁臣,还有居然和自己现在的身份一样,都是江西籍的。
“半江西这个说法,其实有点言过其实,南直隶和浙江科举才是真的厉害,只不过那是说数量,质量上我们江西还是要略占一点点上风,因为名次好,留京的居多。”
吴栋这会儿小声插话道:“满朝文武半江西这个话,其实是严阁老说的。”
说道这里吴栋又盯着魏广德和曾元述看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要是你们能够金榜题名,到时候必然会在仕途上得到首辅大人的提携。”
95多看一眼就好
老乡,是一种称呼。
具有狭义和广义之分。
狭义上指:对具有相同或相近的习俗、风俗、方言口音等文化背景的同胞的称呼。
广义上指:对来自同一地区或同一省区的同胞的称呼,也引申为对无论地域的同胞的称呼。
在大明朝,实施着严格的路引制度,对民户流动进行严格的管制,加之古代交通确实受到技术制约,别说跨省自驾游,就算是穿府过县都很麻烦。
当然,这样的限制仅限于普通人,对于有功名的人来说,自然不会有限制,否则怕是就没人参加会试和殿试了。
这么一说,自然就能够为什么省一级考试,也就是考举人叫做乡试,其实古代的老乡,就是指的同省人。
好吧,魏广德发现自己要是这两年就考到进士及第,说不好将来进入仕途以后还要多多仰仗那个后世普遍认定为奸臣的老乡帮助。
严嵩什么时候倒的台?
魏广德不知道,只知道这位最后肯定要倒霉,具体怎么倒霉也没什么印象了,还有他儿子严世番嚣张到了极点,最后盛极而衰。
严家最后是白茫茫一片真干净,这条船能上吗?
清算严家的时候,江西的官员会不会受到影响?
魏广德心里有点忐忑,不过随着那边争吵声的加大,魏广德也醒悟过来,就特么一个童生,秀才都没考到,就想到进士以后,当官该怎么个当法上了,还真是会思想跳跃。
不过魏广德也从表哥吴栋和曾元述的话里听出来点什么,那就是这个时代的人,似乎并没有多把严嵩父子看做大奸大恶之人,最起码在江西是这样。
话里话外似乎还对有这么一个做到大明朝内阁首辅之位的同乡与有荣焉的感觉。
还有表哥先前那句话,“满朝文武半江西”,这说明什么?
说明江西籍贯的官员,在朝政上是对严嵩一系来说是一股助力,联想刚才吴栋说的,以后考上进士后还要靠他提携......
那边争吵越来越激烈,魏广德这会儿也听出来了,还真就是在为吉安生员名额不公在争论,吉安的举人、进士比南昌府多,但是生员名额却是更少。
话里话外的意思,他们吉安优等生太多,朝廷的名额定的少,实在是不公,这也难怪其他府县对他们不爽了。
确实,福是祸所依,生在吉安,可以有优质的教育资源,但是院试这一关比乡试、会试还难。
无他,大家条件都差不多。
水平就在那里,只能窝里斗,斗完了才去乡试、会试撒野。
“元述兄,那你怎么不去吉安求学?”
魏广德忽然发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吉安教育这么厉害,说明那里师资力量雄厚啊,去那里读书,怕比在南昌府要强许多吧。
“你想左了,吉安确实有很牛的书院,不过咱们九江其实也有的,只不过门槛比较高,招收学子条件苛刻。”
曾元述摇摇头说道。
“什么?”
魏广德不明白了,孙夫子可从没说过九江府的书院,而且他也知道,曾元述混在九江府府学,就是因为那里有不少有学识的秀才。
“在我们江西有四大书院,九江白鹿洞书院、吉安白鹭洲书院、铅山鹅湖书院、南昌豫章书院,豫章书院上午咱们还从那里走过,元述当时可给你所了,那就是他的目标之一。”
吴栋接话道。
这么一说,魏广德记起来了,确实有这么会事儿,曾元述要考上秀才后就去求学。
“白鹿洞书院?朱子那个?居然在九江?哪里?”
魏广德是程朱理学的门人,至少现在是,因为他的老师孙夫子就是这门中人,不过现在他更关注九江的白鹿洞书院,守着家门口,为什么不去。
白鹿洞书院的大名他听说过,而且知道这个书院和朱熹之间的关系,因为朱熹就担任过白鹿洞书院的山长,只不过当时他自称为“洞主”。
不过曾元述听到吴栋、魏广德说起白鹿洞书院,明显脸色有点不自然。
“庐山五老峰东南,我去过,不过离开了。”
听到这话,魏广德更是好奇,有点不明白曾元述为什么会离开那里,都那么有名了。
“阳明心学?”
吴栋在一边小声嘀咕一句,一下子让魏广德猜出了原因。
好吧,原因居然是这个。
“白鹿洞书院,从山长到教授,还有下面的博士和教习,大多都将心学,你让我过去学什么?”
曾元述的话让魏广德确定了,让学习程朱理学的士子进心学的大本营求学,这个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白鹿洞书院会教授心学,那里可是因为朱熹而复兴的书院啊。
怪不得孙夫子都没提过白鹿洞书院就在九江府,自己都一点不知道。
孙夫子可是程朱一脉的,会告诉学生心学的书院才是怪事。
魏广德还在考虑要不要抽时间去白鹿洞书院逛逛,那边吵架的两伙人似乎吵累了,也不再争吵。
这会儿倒是有不少学子从那边人群中走出,去和自己熟识的朋友行礼打招呼。
很快,九江府这边也过来几个,先来的是吉安的学子,不过只是礼貌的见礼,又和其他人相互介绍下,魏广德也就知道了,这些人有来自庐陵的曾子器、萧九峰萧九成兄弟,泰和县的陈良敬等人。
过来的七八个人,一个吉水的也没有。
魏广德暗地里吐吐舌头,都是被生员功名闹的,只要过了这一关,怕马上就变脸,见人怕不是热情似火,好展现自己好杵臼之交。
没一会儿,南昌府这边也过来不少人,南昌的熊璟、罗大玘,丰城的李材、李贵,新建的喻南岳等人。
虽然大家知道魏广德十三岁就成为童生,这次也是专门来南昌参加院试感到有些惊讶,不过也就仅此而已。
二十岁的秀才,三十岁的举人,四十岁的进士。
这句话当然不准,但是却道尽了其中的辛酸。
二十多岁得中进士的学子不少,可是绝大部分进士都是三十多四十岁。
魏广德十三岁就参加院试,这并不稀奇,除非这次院试他顺利过关,那么才叫厉害,因为这意味着他有可能在30岁以前得中进士,这就了不起了。
现在嘛,多看一眼就好了。
96放牌
之后的几天,魏广德和曾元述一起领到了院试考引,就等着进入贡院参加这次的院试。
天气闷热,他们看书的时间也转移到晚上和清晨,其他时间不是睡觉就是吃去吃喝。
桃林会之后,曾元述和九江府的童生,还有其他府县考生之间的联系又建立起来,之后说出所居住的客栈的时候,又发现原来那里也住了不少这次院试的考生,只不过他们入住时间短,所以没有碰到。
院试已经是俗称的“小三元”的最后一关,只要跨过去,那就算是进入士大夫阶层,虽然只是最底层,但是因为有免除差徭,见知县不跪、不能随便用刑等特权,最最重要的就是你在本县读书人中算是杀出来了,不用再为官学那点名额和同窗好友们打破脑袋争取。
其实对于古代科举来说,院试这关才是最最关键也是最最容易马失前蹄的。
科举是一步一步来,你要一级一级往上考。
县试府试都是由知县知府主考,作为地方官,自然和地方上接触颇多,用些手段拿到“童生”资格是真的很简单。
可是到了院试又有不同,院试主考是本省提学官,主要工作就是督促生员践履孝悌忠信礼仪廉耻等伦理道德,讲究真才实学,为文要典实,习字要端正楷书,考察生员的学业,对廪膳生进学六年以上,不通文理,罚其充当吏员,增广生进学六年以上,不通文理,罢去生员资格,为民当差。
核查生员投充他处的增广生,诈冒籍贯,参加科举考试。
还有就是考察所属学校的教官,对德行文学俱优的教官要以礼相待,对学问疏浅的教官先要警告,再考还无改进,则送吏部罢免,对贪淫不肖、罪行昭著的教官,具奏逮问。
这个其实就是赋予提学官管理官学从教师到学生全部都要管。
当然,在地方军民利弊、官吏贪酷害人,可以从实奏闻,可以接受军民人等的诉状,但不能自己处理,案情轻的送府州县处置,重则送按察司提问。
对地方上有一点监察作用,但是却没有实权。
事实上,大多数的提学官都是本省御史兼任,可以想象,对于这样的人来说,科举上出现舞弊比如就要倒霉,而且是要负全部责任,自然对院试的重视程度就和县试、府试完全不同。
而且江西这个地方,出了名的出大官,要是在院试这个环节上有一点点瑕疵,可能就会被人攻讦,丢官去职是小事,怕是锒铛入狱也平常。
另外值得一说的就是,之前魏广德只考正场不参加后面复试的事儿,在院试也是行不通的。
因为院试的正场考试,录取的名额是这科生员名额的两倍到三倍,但是至少人数上要达到两倍,在复试的时候进行二选一或者三选一。
已经考到这一步,魏广德自然不会退缩,考就考呗,难道还能不参加复试。
而且到这个时候,魏广德已经感觉到,这次院试应该也难不住自己。
无他,穿越人士,必然受到上天的眷顾。
虽然感觉他这样的来历其实有违天道,受到眷顾很不可理解,可是府试魏广德都觉得自己没有丝毫机会了,但是都能顺利通过,还能怎么解释。
这天,魏广德懒懒的起床,店小二刚打来水进行洗漱,吴栋就急冲冲的进了屋。
“广德,动作快点,我们去南昌贡院看看。”
“现在去干什么?又没到考试的时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确定考试时间。”
魏广德一边洗漱一边嘟囔着。
“提学官大人刚刚已经把院试的考牌挂出来了,我们去看看,九江府的学子什么时候进场。”
吴栋急忙说道:“元述已经下楼吃饭了,你动作快点。”
说完话,吴栋就站在门口,等着魏广德。
魏广德无法,只好加快洗漱。
其实考牌都挂上了,也不会跑,用得着那么急冲冲的去看。
洗漱后,又整理好穿戴这才跟着吴栋出门下楼。
对于读书人来说,任何时候穿戴都很重要,免得被人视为孟浪。
吃饭的时候,楼下饭厅里已经坐了不少人,大多都是这次参加院试的学子,魏广德和吴栋下来又不免不住的拱手。
不时有三三两两的学子吃过早饭出门,依旧免不了向其他还在用餐的学子行礼。
好吧,礼多人不怪,古代貌似很讲究这个。
等魏广德他们草草吃完饭出门的时候,也就只剩下三桌读书人还在那里慢嚼细咽。
这就是比较传统的读书人了,魏广德在心里这么想着。
其实象他们之前狼吞虎咽的吃饭,也算是比较失礼的了。
出了客栈,走过状元桥进入贡院街。
上次来这里,他们可没有走到贡院那边去,只是远远看了眼。
这次当然不同,穿过刻有“贡院”二字的木制牌坊,没几步就到了贡院大门口。
不过这会儿过了辕门后,路上的学子就已经比较多了,在贡院大门那儿更是拥挤在一起。
“看看,叫你快点,来晚了吧。”
吴栋显得比魏广德还着急,嘴里不住说着魏广德。
“我昨晚睡的很晚,那那么早能起来,再说也不知道今天就挂牌子。”
魏广德回嘴道:“挂都挂出来了,也不会跑,等等看也是一样。”
“好了,别说了,广德看书也是辛苦。”
曾元述在一边打圆场道。
江西是个大省,全省下辖13府78个州县,每年参加院试的考生是真的不少,一次考完,其实以南昌贡院的容量也是能办到的,据说贡院里面有考棚上万间。
不过显然,提学官大人并不打算一次性进行正场考试,确实学生太多了。
正场过后的复试,到是可以把择优录取的学子凑一块进行考试,决出最后的生员名额。
等魏广德他们挤进人群后,很快就在考牌上看到了九江府下辖各县的参考场次,第一场就要进场。
“三天后再来。”
知道了考试时间和场次,魏广德就听到曾元述说道。
“听说院试要准备饭食,好不好?能不能自己带食物进去?”
挤出人群,魏广德又开始提出自己的疑问。
院试的规则他也知道,可是对于考场为这么多考生准备饭食,魏广德就觉得味道怕是不怎么样。
97进场
一转眼三天就过去了,按照时间早早起床洗漱。
为了科举考试,店家也都会在考试那两天提早准备热水和饭食,所以很快的他们就在客栈吃完早饭。
这家客栈参加这一场院试的考生有二十多人,不过大家并没有聚在一起前往,依旧是相熟之人一起过去。
虽然是分两场考试,可是参考的学子并不见得就少,过了状元桥走上贡院街,街上人就多起来,大家都神色肃穆,少有轻松表情的学子。
院试的重要性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心知肚明,太残酷了。
魏广德不知道这个时候,站在这贡院街上的学子,有多少希望自己出身在北方或者西南的,因为在江南地区,院试实在是淘汰率高的吓人。
就魏广德所在的彭泽县来说,有多少人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秀才名额就十个上下,而要是到了山西或者西南的云贵那边,每个县的名额少点,也至少有八个。
可是这两地,读书人又有多少呢?
彭泽的读书人上千总是有的,到底几千不好说,可是能考到童生的,这么多年积累下来,几百人还是有,然后几百人争十来个名额。
而到了北边或者西南,可能就是百多人争夺八九个名额。
大明为什么要分南北中榜,江南这边的科举竞争太残酷了,差点的都被挤下去了,参加会试的都是优中选优,自然能够在会试殿试中拿到好的名次。
一路走来,不时看到已经白发苍苍的老翁,他们当然不是来送考的,而是自己来参加秀才考试的。
对于这些上了年纪的考生,魏广德除了心里有那么一点点敬佩外,啥情绪也没有。
都一把年纪了还来和小年轻抢生员,至少在此时,在他还没有跨过那道坎的时候,他非常反感这些老考生。
在贡院大门附近,魏广德他们很快就看到打着彭泽县名字的大灯笼,那里就是他们彭泽考生聚集的地方。
靠大门的位置摆放着一张大桌,后面几个身着制服的官吏在那里,还不是翻动手中的名册。
院试也就甄别这一环节,按照考生报名考试,考生的相关信息都要登记造册,详细注明籍贯、年岁、面貌特征等还有就是保生信息。
看到时辰差不多了,那边官吏就开始点名,点到名的就要站出来,官吏们会根据点名簿上的信息进行甄别,主要就是防止冒名顶替的舞弊行为。
至于作保的生员,早考试前也早就进行过核对,不过这会儿他们也都站在官吏旁边等候唱名。
和府试差不多的流程走下来,魏广德才有机会走近南昌贡院的大门。
正门两侧立有一对石狮及两座古纹石坊,东石坊曰“明经取士”,西石坊曰“为国求贤”。
魏广德不由略微驻足,看了看着两块石坊,随后才大踏步走进了南昌贡院的大门。
进门以后又是一个小广场,又是府试那套搜捡程序。
不过现在可是六月,天色虽早可并不冷,魏广德的衣衫也是单薄,搜捡很快就完成。
院试和府试差不多,魏广德什么都没带,因为考场内会为考生准备这些,直接来就好了。
毕竟考生太多,要是还要搜捡携带的物品,那就太耽误时间了。
穿过小广场进入二门,中辟五门并列,以免考生彼此拥挤。
再一进深便是“龙门”,俗称为“龙门口”,由此开始,考生和管理考试的官员以外的任何人都不得入内。
从龙门向前,有一座斗拱飞檐的三层塔形高楼,名曰“明远楼”,登高可尽览贡院全景。
“明远”一词出自《大庸》的“慎络追远,明得归厚”,明远楼是历届考试时执事官员发号施令和监临、监试、巡察等登楼值班瞭望之处。
“都跟上,不要东张西望,后面还有考生要引领,自己那好考引确认考号,直接进去就好。”
前面有小吏领路,魏广德和身前身后的考生一起跟着往前走,绕过致公堂后才进入他们所在的考场。
“看好自己的考号,不要走出考棚。”
小吏继续在前面说道。
这里的考棚到是和九江府试院的相似,只是占地更大,一排考舍下去怕不是有几十上百间。
魏广德也没心思去数到底一排是多少考棚,就是盯着考棚上的字号,找到自己的考棚区,随即就脱离了这队人群,径直走进去对号入座。
进了“文”字号考棚,打量下四周,单间号舍的规格是高6尺、宽3尺、4尺。
到了大明朝有些时日了,魏广德终于开始用这个时代的计量单位来判断数据,而不再是过去的米或者千克。
两壁离地一二尺之间,有上下两道砖缝承板。
拿起旁边倚放的木板分别搭在两道砖缝,这就是考试的桌椅了。
魏广德坐好后,感觉了下,还是感觉考棚狭窄了点,不过也没办法,只能这样了。
想想后面还要经历几次这样的考试,而且一次比一次凶残,魏广德只能甩甩头,不再去想。
拿到装好考试用品的考篮,魏广德就开始为考试做起准备来,先磨墨,然后就是坐等发题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听到一声刺耳的金属撞击声自明远楼上传来。
“入场完毕,全场肃静。”
这个时候,负责这排考舍的小吏在考棚直接穿行,嘴里小声说着话,让考棚里的考生都能听到。
随着差役的到来,今科院试的考题也出现在魏广德的眼前。
第一题,简约不简单,就是俩字:“子曰”。
很简单,是真的很简单,可以说在座所有考生肯定都做过这道题,放在第一位,怕也是想让考生能放松一点,别紧张太甚影响考试。
第二道题貌似也不是很复杂,“女与回也孰愈”。
而第三道稍微麻烦点,抽了《诗经》和《礼记》中的两篇短文要求默写,纯粹就是压缩考生答前面两题时间的。
当然,要是遇到记忆力不佳的考生,这第三道题就很要命了。
没说的,魏广德把考题快速抄到草稿上,然后就准备从第三道题开始做起,时间耽搁不起。
98离场
因为说,这次院试的三道考题都不算难。
至少对于魏广德来说是这觉得,简单,自己都做过。
不过在魏广德刷刷点点在答卷上默写两篇经文后,重新看向前面两道八股题,他才猛然警觉起来。
有点不妙啊。
这次的考题真不算难。
可也就是因为普通,这考场内的考生怕是都做过,怎么让你的文章能够脱颖而出,这个就麻烦了。
是的。
不管是“子曰”还是“女与回也孰愈”,魏广德都做过,孙夫子评价也还不错。
毕竟是大路货,魏广德可以抄的地方就多了。
可是到了院试考场上,魏广德心里这会儿有点没底了。
临时鲜编一篇文章出来,那肯定是不可能的,自己的斤两自己清楚,每次自己捣鼓出来的文章,只要没有参考范文,都会让孙夫子血压升高。
魏广德心里叹息一声,上一世的自己也是,小学中学的作文都是看着作文集高仿出来的。
到了古代还是一样,要做出一篇稍微好点的,能够入别人眼的文章,也需要范文来高仿。
“以孰愈问贤者欲其自省也”
这是破题,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能把自己当初凑出来的文章写上去,至少还有两三成把握。
自己费心费力忙活了俩月,就是防备这这次的院试主考提学官大人再出幺蛾子,没想到人家给你来个堂堂正正的考题。
最要命的其实就是这么堂堂正正,有时候魏广德真恨不得考官出点刁钻刻薄的考题,先淘汰一大半,然后让自己这个天选之人,位面之子轻松过关。
想再多也是无用,魏广德继续往下承题。
“夫子贡与颜渊果孰俞耶夫子岂不知之乃以问之子贡非欲其自省乎......”
把自己拼凑的文章写在草稿上,又检查了一下,没有错漏,然后开始答“子曰”。
院试的正场考试,对魏广德来说,是真的简单到极点,吃过送来的清汤寡水后,魏广德上了次茅房。
不去不行,在考舍里呆了半天。
上午的时候,魏广德就已经把这科的考题都做出来的,天气闷热的很,他没敢贸然抄上答卷,这可不像之前的默写。
下午休息了一会儿,口中默念“心静自然凉”不知道多少遍,总算感觉安心下来。
在狭窄考棚憋了半天,出去放风总算让身体得到了一点放松,现在心也静下来了,自然就要做最后的事儿,那就是誊抄。
誊抄前,照例检查上午的默写,小心驶得万年船,魏广德可不想出现万一。
确认无误后,这才开始抄写自己的八股文。
全部抄写完毕后,魏广德还是觉得有点不安心,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
到这个时候,就算他想修改其中一些措辞也已经没可能。
剩下的时间,魏广德只能坐在位置上,想要重新搭一下木板,直接在这里躺会儿,又不确定时间,担心一躺下又敲板让交卷。
不知道捱了多久时间,终于看到有考生出现在走道上,这是交卷的考生。
不过考棚两边都有官吏和差役守着,那些交卷考生都老老实实的目不斜视,径直往外走。
看外面的天色,估摸着还有至少一个时辰以上才会结束这次的考试,魏广德自然不想继续待了,太难熬。
起身,魏广德向外面巡查的差役示意自己要交卷,没一会儿收卷官就过来,看魏广德从考卷上揭下浮签收好,这是可以和试卷合拢的,确认考卷没有被掉包的一道程序。
当着收卷官的面完成了最后一道程序,这才交出手里的答卷,又领到一个出考场的木牌,这才在旁边差役的监视下离开了考棚,顺着来时的道路往外走。
在龙门这里,已经站了不少交卷考生。
这里可不是县试,考完直接出县衙大门,而是一批一批的放考生出去。
基本上就是送交多少份考卷,就放多少考生离开,每个考生的考卷都是有定数的,不能带走。
魏广德在人群里看了看,有几个认识的,不过大家也只是点头一笑,都没有热情的走到一起来攀谈,聊聊这科考试的心得,那是出了贡院大门才敢干的事儿。
虽然不知道这次自己能不能从众多考生中冲出来,但是魏广德心底深处还是觉得过关的可能性很大的。
他现在对于自己的运气是越来越有底气了,上天还是眷顾他的。
至于其他交卷的考生,大多脸色都不轻松,想来也是,魏广德这么有底气的人心里也是有点七上八下,他们就更没底气了。
大概一刻钟后,二门那边打开,众考生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一个个走出考场,然后依旧是沉默的往前走,直到走出贡院大门,周围的空气才仿佛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不再像考场内一样,显得那么压抑。
四周看了一眼,没有看到表哥吴栋和曾元睿,随即就和身旁的几个九江考生攀谈起来。
不过大家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是很谦恭的,都说只是来长见识,为下科院试做准备云云。
有点假。
魏广德在心里这么评定,到了这里,谁不想跃过那道龙门,何况今年还有乡试。
要说魏广德对自己这次院试的感觉,能不能过?
其实他心里也是没底,只不过心底深处似乎在告诉他,没问题的。
可惜了,穿越过来这么两年了,也没个系统外挂现身,也不知道是迟到了还是怎滴。
不会和自己看的某些小说写的那样,不是到死或者什么时候,那玩意就不出来。
好吧,临死突破可以续命。
想法很好,可是绝对不受穿越人士的欢迎。
出来的考生中没有曾元述的身影,这说明这位老兄应该还在考场里鏖战吧。
自己表哥和曾元睿也没过来,估计以为自己会等到收卷的时候才会出来,只是他们不知道自己就是个快枪手。
想想唱名后进考场那一刻,表哥还在身后喊自己多检查,魏广德心里就知道,他们肯定这会儿还在那里休息,等着晚点再过来接考。
“现在能去哪?”
看看日头,离考试结束还早,魏广德往外走了几步,看到前面牌坊外桥头那里摆摊的商贩,摊子上琳琅满目的吃食,心里叹口气,没带钱。
99心态
魏广德结束了自己院试的第一场考试,这会儿口有点渴了,可惜身上没有带钱。
想到住的客栈就在桥头那边,过去也没几步路,魏广德就选择直接先回客栈去,毕竟也不知道曾元述要什么时候才会出来,也许要等到考试收卷也说不定。
只是没走几步路,魏广德就被人叫住。
“劳兄,邹兄,杨兄,三位兄长有礼。”
魏广德听到有人叫他,立马站定,随后看见三位他认识的书生,都是之前认识的,只是不熟,但是还是知道名字,随即马上拱手。
“元述应该还在里面吧,你不等他出来吗?”
说话的是劳堪,九江府城的人,今年23岁,不仅比他大,比他表哥和曾元述都要大一些。
“曾兄那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我这有点口渴,身上又忘记带钱了,所以打算回客栈去先休息一会儿,等晚点再过来。”
魏广德笑着答道。
“哦,吴栋没过来,看来你出来的比较早了。”
劳堪笑笑,随即吩咐书童去前面买点水果来,又对魏广德说道:“这次考得不错吧,听说你习惯性提前交卷,早上我还听到吴栋喊你多多检查来着。”
看到杨标、邹善都在一边笑,魏广德立马说道:“三个哥哥就别取笑我了,这科的考题也就那样,做是做出来了,好不好那也是考官说了好才算。”
“看天色,估计还有一个时辰就都该出来了,我们就在一边等等吧。”
杨标这个时候开口说道,他是清江人,属于临江府,是前两天在桃林那会儿认识的。
不过也不知道是第几次来南昌考院试了,似乎和曾元述、劳堪都熟悉。
其实这三个人都是前些天认识的,劳堪虽说是德化人,可是他也是魏广德的前辈,因为人家早几年就已经是童生了,只不过和曾元述差不多,考了几次院试都没有过。
所以魏广德前俩月在九江府逗留的时候,可没见过他,朱世隆邀请的不是应届童生,就是秀才,也许他也和本地的童生们熟悉,只不过在那个时候,肯定不可能把九江府城的所有读书人都喊来。
旁边的杨标也是,只不过他是吉安府安福县人。
生在吉安府的和生在南昌的差不多,竞争那是异常激烈,本地考员都太厉害了,院试考几次都正常,非常讲运气。
虽然外省的都说江西考生厉害,但是本地人都知道,厉害的还是吉安和南昌的考生。
当然,这么说的原因其实还有一层,那就是嘉靖朝到现在已经三十一年了,连续两任内阁首辅都被江西人拿下,自然给人一种江西学子厉害的感觉。
从前任首辅夏言,到现任首辅严嵩,好吧,外省人怎么看这两位,魏广德这会儿也不清楚,他只知道后世对严嵩颇多看轻,毕竟是公认的贪官,还特别有名那种,几乎是和南宋秦桧齐名的人物。
在贡院门外寻了处地方,几个人就那么站着在一边等。
好在劳堪带来的书童买回来不少水果,几个人随意说笑几句。
等到吴栋带着曾元睿过来的时候,魏广德这边已经站了二十来个考生了,都是相互熟识的,而更多熟识的同窗还在里面考试呢。
天色渐晚的时候,贡院大门里面又传出钟响,随着贡院大门的打开,学子们这会儿才从贡院内蜂拥而出。
果然,曾元述一直等到考试结束才出来。
正场考试结束了,大家其实都是松了口气,只需要等上几日,院试榜单张贴出来,就知道结果了。
而在此之前,当然就是要喂饱自己的五脏庙。
此时这会人已经膨胀到五十多人,呼啦啦走过贡院街,跨过状元桥,就近寻了处酒肆,开了六桌才坐下。
之后几日,魏广德和曾元述都是无事一身轻,已经考过了,中不中都在考官笔下,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几个人就在南昌城和周边游玩一圈。
对于魏广德和曾元睿来说,都是第一次来南昌,自然是瞪大眼睛好好看看这府城,这可是江西的政治中心。
一晃几天就过去,这天魏广德起床下楼,正坐在饭桌上吃着早饭,和吴栋、曾元述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刚考试结束那几天,是真的完全没有考虑院试中还是不中。
可是几天时间过去了,眼看着第一场考试的结果就要出来了,心思没来由的还是会往那边跑,开始有点患得患失起来。
好在院试结束后那两天,南昌城和周边的景点他们就已经去看过了,滕王阁看水,佑民寺上香。
其实这两天,曾元述也和魏广德差不多,都有点心不在焉的,索性这两日他们都干脆呆在客栈里,也懒得出去走了。
“这几日也没人来邀请咱们去赴宴了,怕是都在等着贡院那边的消息。”
吴栋自然知道这个时候曾元述和魏广德的状态是怎么回事,自然也就不会去提那边,都是过来人,不过曾元睿年纪小,自然就没有注意到这点,看着三个兄长都很沉闷,不知怎么嘴上就嘟囔了这么一句。
“快发榜了吧。”
曾元述随口就接了句。
“就这两天的事儿了,不用急,这科你必过。”
吴栋急忙接话道,同时也安慰安慰自己这个好兄弟。
“希望如此。”
曾元述轻笑着摇摇头。
当初走出贡院的时候,他还是信心满满的。
可是这几天下来,或许是因为结束了考试心情放松下来,这才又重新审视自己的答卷,总感觉这不好那不对的,陷入自我怀疑当中了。
或许,参加院试的考生中也就魏广德才没有这样的心态。
老早就准备好了文章,在他看来,该改的都改了,只要没有记错,那就这样了。
香也烧了,庙也拜了,坐等结果就好。
看了眼客栈外面的街道,街上来往的没见到一个学子,想来现在都窝在住的客栈里等消息吧,也没心思出来逛街。
就在这个时候,从门外跑进一个书童,这人魏广德认识,是二楼一个考生的书童,看他着急忙慌的进了客栈,咚咚咚踩着楼梯就往楼上跑。
“榜单出来了?”
曾元述看到这幅画面,没来由的冒出一句。
100要不要考进士
“还是来晚了,都这么多人堵这里了。”
等魏广德他们确认消息,贡院那边真的发榜了,急急忙忙往贡院赶,不过这会儿贡院街上已经人满为患,大多都是书生打扮的考生已经站了大半条街,最关键的当然就是贡院大门那里已经是水泄不通。
他们来南昌,可没带孔武有力的家丁,这会儿要说硬挤也是能挤进去,可那就有点有辱斯文了。
只能顺着人流慢慢往里走,还要不时左右抱拳行礼。
好吧,读书人太多,认识的也不少。
已经有看完榜单的学子出来了,都是垂头丧气的,还有个头发胡子全白的老翁被人搀扶着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抹着眼泪,不用问就知道,肯定是又落了孙山。
慢慢的,他们终于靠近了贡院大门,大门两侧的照壁周围围满了人。
到了这里,总算看到几个一脸兴奋的考生了,不过这些人都聚在一起就在榜单旁边说说笑笑。
不用说,肯定是看到自己的座号在榜上的。
是的,不管是县试还是府试,或者院试,在最后的榜单没有出来前,都只会写上榜考生的座号,而不会直接书写名字在上面。
好容易挤到榜下四个人开始寻找曾元述和魏广德的座位号。
曾元述的座号是“成”字四十六号,而魏广德是“文”字十七号,四双眼睛盯着榜单寻觅,很快魏广德的文字十七号就被吴栋看到了。
“外圈左上,广德,你过了,要参加复试了。”
吴栋在那里大声喊叫,迎来的只有周围一群羡慕和嫉妒的眼神,随着他们确定了广德是指的哪个,很多人选择扭头就走。
魏广德才十三岁的年纪,依旧还是个小孩子的模样,自然很好辨认。
这么小的家伙都上了榜单,他们这些没找到自己座位号的年轻人自然没脸继续呆在这里,选择先走为妙。
吴栋这会儿高兴的拍着魏广德的肩膀,很是兴奋,不过很快就恢复过来,旁边的好友曾元述还在眼巴巴的望着那张榜单,寻找自己的座号。
随即,吴栋冲魏广德笑笑,又抬头看着榜单,帮着寻找曾元述的座号。
或许是吴栋的眼神真的不错,没多大一会儿,他就发现了曾元述的座位号。
“内圈右下,元述,你过了。”
随着吴栋的话,本来一脸焦急脸色的曾元述瞬间脸色潮红起来。
“在哪?在哪?给我指指。”
曾元述焦急的问道。
“内圈右边偏下一点,就是第九个座位号,看到没,成字四十六号,嘿,厉害了,比广德的名次高多了。”
吴栋急忙尽量把位置说的更加准确一点。
而这个时候,曾元睿先一步看到了二哥的座位号,立时就欢快的跳起来。
“真的,我看到了。”
或许是看书看多了,有点伤了眼睛,曾元述这会儿还没有看到自己的座号,虽然吴栋和自己三弟都说看到了,可是他依旧按照吴栋给的位置仔细的寻觅过去,还是要亲眼看到才行。
终于,曾元述看到了自己的座号,这才长出一口气,之前紧张的压力也为之一松,脚步竟然有点踉跄,好在一边的曾元睿手疾眼快一把扶住才没有摔倒。
对于考了几次的曾元述来说,上一次榜是真的太不容易了。
虽然这个时候的榜单还不是最后的结果,但是现在终于有机会参加第二场考试了,不容易。
第一场考试,那是大浪淘沙,几十个人里面只留下一个人来,竞争程度可见一斑。
而对于复试来说,虽然依旧会刷人下去,可是这次却是二选一,至多是三选一,难度还是略有下降的。
至于某些人说的,水平在那里,不增不减的话,其实那只是笑话。
竞争对手少了,上榜的几率自然大。
至于谁的水平高,水平低,还有一句老话怎么说的,“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如果是比武,第一第二很好分辨,站着的就是第一,躺下的就是第二。
但是对于文考,呵呵......
冲过了院试第一关,剩下的第二关机会就大了很多,剩下的就靠天意了。
所有的考生都不知道复试考题,自然就只能靠自己平时的积累,厚积薄发。
曾元述已经为院试准备了数年,他有信心在这次院试中顺利过关,考中生员。
此刻,刚刚还摇摇欲坠的信心又蓬勃而发起来。
魏广德在确认自己上榜,过了正场考试后,除了感叹自己穿越者得天眷顾外还能有什么。
此时,他已经无比确信,这次院试必过,年底的乡试干脆也来一发,直接吃个“四喜丸子”得嘞。
到是的会试要不要也去考考?
魏广德这会儿早就没去想后面还有的复试,已经思考的是明年的春闱,自己到底要不要去参加了。
十三岁,不对,明年我就十四了,可是依旧年纪还小。
这跨越大半个中国去京城参加会试,是不是也太小了点?
魏广德当然不知道大明朝最年轻的进士是谁,中进士的时候是多少岁,但是他觉得自己要是真的在十四岁中了进士,怕在史书上也要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吧。
想出名,又有点不想出名,魏广德有点患得患失。
是的,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话他可是知道的。
太年轻了,中了进士的话,风头一时无两,可是最后会怎么样?
毕竟才十四岁,朝廷会给我个什么官职?
大点,官职才好安排。
想想,进士大多是三十好几四十来岁的,二十多岁的进士都算年轻人了,猛一下子自己十四岁就参加殿试,会不会让他们臊得慌?
到时候别同年做不成,反而害了自己就麻烦了,少不得还要找严嵩这个后世的奸相帮忙。
还有啊,太小了,要是入了严嵩的眼,会不会把自己和自己一家也被绑在那条船上,那船可没几年就要沉了。
魏广德在想自己要不要参加明年的会试,那边曾元述总算是激动完了,也恢复了一惯的样子,向着吴栋拱手,然后又朝向魏广德,这才发现这位这会儿有点神思不属。
吴栋也发现魏广德有点不对,眼神有点呆滞。
好吧,习惯了,好像几次魏广德考完都这样,吴栋见怪不怪,直接伸手在他眼前晃晃,没两下魏广德就回过神来。
“上榜了,要不要过去和他们叙叙。”
看到魏广德回神,吴栋就笑着打趣魏广德,指指那边一伙说笑的书生学子。
101小小院试
发榜三日后,本次院试的覆试就要在南昌贡院举行,魏广德和曾元述自然不会耽误时间,在确认通过正场考试后,立马就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客栈开始看书。
好吧,其实魏广德这么表现也就是装的。
书,他是真的看不进去。
后世不是流行这么一段话,大考大耍,小考小耍,不考不耍。
但是这会儿大部分有想法的学子,都把精力由之前对院试正场结果的患得患失转向用心攻读,覆试才是决定这次院试成绩的关键。
魏广德不想特立独行,自然也要有样学样。
实际上,在他们离开没有多久,那伙之前还围在榜单下方的书生学子都纷纷告辞离开,为三日后的覆试做准备。
考试前一天,魏广德在客栈里憋慌了。
是的,被憋的发慌。
书,是没什么看头的,所以他只是拿出以前的文章再次阅读,又背了一次,包括之前考过的题目,他选择的备用文章,这都是之前因为被孙夫子认为稍次了点而放在一旁的。
在县试和院试中已经用过好的了,现在就只能从中选择出一篇稍微好点的,为接下来的覆试做准备。
魏广德去看了曾元述一眼,那边还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看书。
找到表哥吴栋,他这会儿也没出去,正和曾元睿探讨学问。
虽然熄了科举的念头,可是到了南昌府,现在又是院试的时候,手痒之下还是端起书本,随便翻翻,就和曾元睿聊上了。
“表哥,元睿,要不要出去走走,我在屋里憋得慌,想出门散散心。”
魏广德进屋看见两人都端着书看,边看还边聊,也不知道这么做到底能不能把书看进去。
“好。”
吴栋听到魏广德这么说,他也知道几次临考前,魏广德都看不进书的,前两天去叫他下楼吃饭,都只看到他在翻以前的卷子,可不像曾元述那边,是真的抱着书在啃。
“那我也去逛逛,这两天都没出过客栈大门,也是憋得慌。”
曾元睿听到魏广德、吴栋都说出去走走,没多想也表示想出去。
“元述那边要不要问问?”
吴栋起身就说道,边说边整理衣服。
“我先去看了,他那还在看书,问了句,他说不去。”
魏广德回道。
三个人收拾好就一起出门,顺着大道往南昌城繁华的街市走。
这会儿路上书生打扮的也不多,之前参加考试的,又没有通过正场考试的学子大多已经结伴离开了,还留在南昌城的,要么是上榜的学子,要么就是他们的好友,还等着一起结伴回家。
没走过几条街道,魏广德忽然就说道:“这南昌府城里这么多赌馆,那门口挂的那一块白布是做什么的?”
“那是等着你们进考场后开盘用的。”
吴栋笑着解释道,“每年院试、乡试这样的官府考试,南昌城的赌馆都会参与一波,让赌客下注赌科举的案首。”
说完看了眼魏广德就继续说道:“你放心,这名单里肯定没你的名字。”
“哈哈.....”
一边的曾元睿听到吴栋调侃魏广德,就在一边抚掌大笑。
“案首,我还真没做过。”
魏广德可从没想过做什么案首,想那玩意做什么,梦里啥都有。
虽然偶尔也畅想下进士、状元什么的,可那都是白日梦,自己都知道不现实,也许命运早已注定,进士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名次可能未必多好。
不行就走走严阁老的门路,谋个好点的官职,到时候再和他划清界限,免得船沉的时候殃及自己。
至于说这么做是不是有点不地道,走门路不花钱的吗?
都是交易而已,交易完成也就完成了。
人家赌的是案首,那肯定是根据进场考生的名录定下的赔率。
虽然现在还是糊名,按理说应该还不知道哪些考生会参加覆试,可是没看到人家还没把下注的信息放出来吗?
这说明到现在,赌场那边似乎也不确定哪些人过了正场考试。
想想明天他们就要进场了,到时候只要有一些熟悉各府考生的学子在一边认人,就能大致摸清楚进去的人都有谁,再根据之前的风评,赔率也就出来了。
魏广德是这么想的,不过自己反正是没希望拿下案首之位,否则就真想重注压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是真这么做了,天道会不会让自己得偿所愿?
已经是第三次顺利通关,除了县试他很有把握外,府试和院试正场他其实都没什么把握的,既然都过了,说明他真的是洪福齐天,说不定覆试考题就是他最最擅长的也说不好。
逛街逛到月挂树梢,南昌城马上就要宵禁了。
南昌城的宵禁,其实只要不进出城,到是影响不大,城外什么样不知道,城内其实还是灯火通明的,大街上商家不少还是要做夜市生意的,当然主要是赌馆和青楼。
魏广德对赌馆兴趣不大,至于青楼嘛,在九江府看过几次,但是都没好意思上去坐坐,这会儿就更不能去了,明天可要考试。
吴栋已经多次让他回去休息,准备明天考试了。
曾元睿老早就回了客栈,他还要照顾他二哥,怕看书废寝忘食忘了休息,影响到明天的考试就不好了。
看着魏广德盯眼直瞅那边的青楼,二楼靠窗那里还有十来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年轻女子在那里向外张望,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吴栋只是觉得好笑。
“广德,你这是想要上前喝一杯?”
听到表哥这么说,魏广德脸一红,摇头否认,“那里,就是那边亮堂点,所以多看几眼。”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等你过了院试,咱们上前坐坐。”
吴栋看着魏广德嘿嘿直笑,说的他脸又红了。
好在这会儿天色已晚,到是不打眼。
明天就是这次院试的最后一场考试,也是决定命运的一场考试。
心里忐忑还是肯定的,不过这个时候的魏广德只能自己给自己灌鸡汤。
来到这里,自己肯定会受到上天的眷顾,小小院试,没问题的。
回到客栈,魏广德叫店家准备了热水冲个澡去去汗,早早的上床睡觉,为明天的考试养足精神。
102复试
翌日,和前几天一样,魏广德早早的起床洗漱,吃过店家准备的早餐,就和曾元述一起,在表哥吴栋和曾元睿的陪同下再次去了南昌贡院。
和上次没什么不同,这次来这里的考生依旧是许多,毕竟是整个江西省的院试覆试考生都来了,各个府县都是上百人,而南昌府、吉安府这些富裕之地和赣州府这个掌管十三个县城的大府就是好几百人。
在大明朝的江西布政使司下辖13府78县,这次院试结束,就会有七八百个秀才诞生,覆试虽然不知道按照什么标准录取的,可参加覆试的考生绝对上千人。
对考生的甄别环节依旧不会少,在经过唱名后,魏广德才步入南昌贡院。
进入大门经过搜捡,他们这一队的考生在小吏的带领下进入考舍区域,开始寻找自己的考舍。
因为已经来过一次,这次魏广德他们都是轻车熟路的,很快就到了自己的考棚坐下,随着衙门里的差役送来装满考试用品的提篮,魏广德开始准备迎接这院试的最后一场考试了。
随着考生入场完毕,考场再次封闭,早已准备好的一群差役就抬着写好考题的木板在考棚之间穿梭,供考生抄录这科考题。
魏广德和以前一样,在差役抬过来写好考题的木板后,第一时间是把题目都抄录下来,做那是后面的事儿,题目必须抄准确,不能有遗漏。
这次的复试只考两篇八股文,默写和试帖诗都删了,不考了,到是简单。
魏广德看到题目后第一反应就是现在这位江西提学官还不错,知道就靠八股文得了,反正就是筛选乡试的苗子。
在乡试里,只要八股文做的好就行了,这样的要求还会延续到会试中。
只看木板上两道八股题,第一道题:不以规矩。
确实不以规矩,魏广德在心里腹诽一句,快速抄到纸上,随后开始抄第二道题。
只看木板下面一道题也是非常简单,就六个字儿,国人皆以夫子。
看到这里,魏广德才真正领悟了提学官出第一道考题的意思,“不以规矩”,还真是不以规矩,两道题全部自出《孟子》,这在科举考试中其实是很罕见的,至少魏广德之前就没听说过有这么干的。
莫不是这次院试有鬼啊?
魏广德此时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只是也不确定,主要还是这次的考题太凑巧了。
不过魏广德不知道的是,就在考生们还在入场的时候,就在明远楼上,这次负责主考本届江西布政使司辖区内各府县考生院试的提学官就让下面的考官们各出一道题,揉成团后放出一个小匣子里,然后他背手从中取出两个纸团,从而确定的本次院试考题。
好吧,题,不是他出的。
只是他抽的而已。
展开纸团来的时候,他也被吓到了,两道题皆出自《孟子》,要是拿出去,似乎有点不合规矩。
这个时候,他已经抽了纸团,可不能又丢回去,只能是把纸团递给其他人也看看,不过心里也打定主意,最好就是重新抽一次吧。
“呵呵......这次抽的考题,还真是不以规矩。”
只是没想到,看了考题后,过来监考的江西承宣布政使司右参议胡仕良却是笑着调侃了一句。
等其他人看过后,也都是笑笑。
“汪御史怎么说?”
提学大人听到那胡仕良这么调侃一句,其他人也都只是笑笑,并没有人说重新抽取试题的事儿。
也是,题是下面考官们出的,他就是随便抽出来的。
在这之前两天,他还在为复试出什么题而纠结,让考官们出题,也是他今早临时作出的决定,可没和其他人商量过,谅也不会有人知道他会这么做。
“打开其他的纸团看看,要是没什么问题,那这就是天意了。”
被叫做汪御史的这位自然就是江西道监察御史了,他是年初离京到的江西,负责这次巡抚江西各府县的工作,正巧遇到院试,也就过来看看。
监察御史出自都察院,又依十三道,分设监察御史,巡按州县,专事官吏的考察、举劾。
明朝都察院不仅可以对审判机关进行监督,还拥有“大事奏裁、小事立断”的权利,为最高监察机关。
右参议和监察御史都这么说了,提学官大人自无不可。
随即汪御史就逐一展开剩下的纸团,上面各位考官出的题也是五花八门,四书五经题皆有,只是独独被提学官大人抽到了两篇《孟子》,第一题的题意还非常贴合实际。
下面还要出的题目,提学官大人却是笑笑,“都不以规矩了,还出什么。
老夫前几天就为这次院试出什么题而费神,直到刚才也未想到。
既然天意抽到这么一个题目,那老夫就顺天而行好了。”
魏广德不知道这些,只觉得这次的考试怕是有猫腻,但是不管怎么样,题还是要认真做的。
“不以规矩”出自《孟子·离娄章句》,原文为:孟子曰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员师旷之聪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尧舜之道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
魏广德以前作文就是以“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中的明和巧两个字开始写的,自然依旧是抄自己过去的文。
“规矩而不以也惟恃此明与巧矣”
这就是他的破题,然后继续往下写。
虽然脑海里有稿子,不过魏广德还是先写到草稿上,一会儿还要再检查一遍,防止出现遗漏,虽然以前没有过,但是防患于未然。
抄好第一篇文章后,就是第二题了。
“国人皆以夫子”出自《孟子·尽心章句》,原文为:齐饥陈臻曰国人皆以夫子将复为发棠殆不可复孟子曰是为冯妇也晋人有冯妇者善搏虎卒为善士则之野有众逐虎虎负嵎莫之敢撄望见冯妇趋而迎之冯妇攘臂下车众皆悦之其为士者笑之。
这题其实是截取一句话中的前半段,不过好在这题魏广德做过类似的,只不过是原句“国人皆以夫子将复为发棠”,要是用原来脑海里的东西自然有点不合题意了,是需要修改的。
魏广德一上午剩余的时间里,就在考虑怎么修改自己脑海中的文章。
先把不合适的词句删掉,还要补充一些,搜肠刮肚回忆看过的经书注解,毕竟是代圣人言,这点不能出错,修改工作持续到下午才算勉强完成。
“有皆以为然者齐人之望大贤切矣......”
103院试结束
这次院试复试,魏广德终于又打破了一项自己一直保持的传统,那就是提前交卷。
这次复试,魏广德一直捱到最后关闭考场收卷,才把答卷交给了受卷官,跟着大部分学子缓步出了南昌贡院。
这次之所以耽误这么久的时间,也是因为院试太重要,关系到自己能不能完成老爹心目中的一个小目标:不是先赚他一个亿,而是考上秀才。
之前的府试那次,题目够难了,截搭题。
不过在那个时候,他觉得自己怕是没戏了,所以在想出怎么写后,就直接落笔。
一年多来不断的书写作文,让他还是有了一点点笔力。
完成文章后又检查了两遍就誊抄上了答卷,算是完成了那次的考试,然后没等到时间提前交卷了。
而到了这次院试考试,虽然他心底还在回想着自己肯定被上天眷顾,科举必过的信念是异常强大,但是在实际做题时却是比府试那次小心得多。
完成文章后又反复琢磨,进行了一些修改,才算让自己满意。
重新把作的文又检查一遍,先把第一道题的作文誊抄上答卷,但是并没有马上誊抄第二篇文章,而是有一字一句慢慢推敲琢磨,所以直到最后差役开始提醒快要收卷了,这才把文章誊抄到答卷上。
出了贡院大门,人潮中很快就看到大门边古纹石坊旁站立等候的表哥吴栋和曾元睿两人,不过没见到曾元述,应该还在自己后面吧。
这里,是他们参加考试前和吴栋他们说好的,毕竟参加考试的人比较多,不事先说个地方,到时候人多眼杂怕错过了。
“这次怎么现在才出来?”
只是在魏广德走到表哥身前的时候,听到的却是吴栋这么来了一句。
在魏广德愣神的时候,耳边又传来吴栋接下来的话,“我以为你又会提前交卷,下午我就和元睿一起过来了,结果一直等到现在。”
“这次的考题是不是很难?我们都没见到几个提前交卷出来的考生。”
曾元睿这会儿插话进来道。
“是有点。”
魏广德接下来就把这科考题和他们说了下。
“第一题还算好,第二天截了半句,还真有点不好作文。”
吴栋听了这科院试就两道题,再一想题目,随即了然,怕是第二道题难住了大部分考生。
说是四书就那么多字儿,可你哪知道主考官会出什么题?
用一句短句,或者长句,亦或者截题或者搭题,真的是让考生们防不胜防。
三个人在路边又等了会儿,不时看到有相识考生走过,少不迭又是一番拱手行礼,相互寒暄几句。
众人的关注点居然大多落在魏广德身上,毕竟才十三岁,还是个小孩子,能考过院试正场参加都爱复试中来,所以大家对他的作文也很是好奇,纷纷询问这次考题他是怎么答的,即便是曾元述出来和他们会合,众人的好奇心依旧。
到这个时候也没什么好掩饰的了,魏广德一五一十把自己的破题说了下。
第一道题的破题大家都理解,其实他们的作文也都类似,毕竟就那么些技巧。
八股文做到现在,早已有人总结出了作文技巧,大家对很多事物的看法相似,所以知道个破题,后面的不说也罢,就是一脉相承写下去就行了。
对于第二题,众人中到是有几个士子点头称妙,也有低头沉思的,倒是没人说这么破题不好。
看到这样的反应,魏广德知道,自己这次做出来的文章怕是真有机会让自己顺利拿下院试了。
天眷。
想到这里,魏广德不免生起了一点洋洋得意之意。
“好了好了,天色渐晚,肚子饿了,都去吃喝,也是累了一天了。”
这个时候,劳堪从之前的若有所思中回过神来,笑着对众人说道。
“是极是极。”
大家在这里站了半天,这会儿被劳堪这么一说,都觉得有点饿了。
等回到客栈,魏广德还是让店家准备了热水,痛痛快快的冲洗了一下才去,现在才是真正的身心完全放松下来。
院试的结果还有几天才会出来,这段时间里大家的心情和之前第一场考过以后差不多,短暂的放松下来,酒席上就相约明日一起出门游玩。
其实这天气还比较热,所以能去的地方肯定都是水边,而南昌府城周围自然就是赣江了。
是的,大家伙相约同去滕王阁,虽然之前魏广德已经去过了,但是其实这伙人中几乎全部都去过,不过六月的天,去江边吹吹江风消消暑,还是蛮惬意的,所以也没人反对。
这次来到滕王阁,魏广德也算是长见识了。
本来他们相约一起来的也就九江府相熟的二十多人,但是没想到的是其他府县也有不少学子相约来次游玩,很快滕王阁里的学子人数就上百了。
江西下面十三个府,几乎都有人来此游玩消暑。
然后,自然就是以府县形成一个小圈子,从开始的讨论学问,再到之后就是比诗词,一切都显得那么寻常。
一开始讨论学问,魏广德自然不会张口,当然也不会有人关注他这么一个小孩,即便是知道他也是参加今科院试的考生,还参加了复试,也没多少人关注。
在大部分人眼中,魏广德不过就是运气好到爆的小孩子。
虽然,这就是事实。
只是,魏广德并不以为意,他本来也不想参与进去。
学问,有什么好问的。
这古代科举考的是八股,可不会考函数微积分,力学三大定律。
在魏广德看来就是这样,他们现在充其量学的就是语文,后世的学问可是数学、物理、化学这些硬知识。
不过呢,在进入诗会模式后,还是让魏广德小小的惊喜了一把。
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参与到“诗会”中来,魏广德心里有点点小激动,不过很快他就不激动了。
明朝的著名诗词流传的并不多,其实这也反映出这个时代诗词一脉确实发展较为缓慢。
不过想想到了清朝的时候,其实也差不多是一样的,文化转向通俗后,或许就是这样。
魏广德当然有装逼的利器,他记得的还没有出世的诗词不多,但绝对都是惊才绝艳的,只是他还没准备在一群童生中拿出来。
至少也要乡试或者去京城以后,再把那首“人生若只如初见”丢出来。
104原来是这样的读书人
魏广德记得的还没有出世的诗词不多,他之前自己就默算过,除了那首穿越人士必备的“人生若只如初见”,好像就只剩下伟人诗词了。
不过那东西不能用,身处的位置不同,放出来要惹祸的。
当然还有一些,不过都是一些出名的句子,全诗他可背不全。
比如他知道有一句“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还有能记住的,就是当年央视《三国演义》的片头歌,本来记不住,但是唱出来他就记住了,不过他现在不能用,因为那首词早已问世并流传开来,明目张胆抄袭肯定是不行,会被打死的。
还有一首就是《送别》,也是因为有曲子,可以唱,曲调也是宛转悠扬,所以魏广德还能记住,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还有首“李杜诗篇万口传”倒是能记全,但那话太大气,要是写出来,人家向他再讨教两首诗词,他就有点抓瞎了,所以只能放在一边。
说实话,魏广德觉得自己蛮苦逼的。
小说里那些穿越人士,怎么就能记住那么多的诗词?
一首连着一首随便写,还不重样。
除了诗词以外,其实魏广德还练了一手绝活,“难得糊涂”这四个大字儿,他是悄悄练习了无数遍,写这字的人他知道,叫郑板桥,估计也是个写诗的高手,可他的诗自己一句没有,就是看电视剧知道这四个字儿,说是很精辟。
印象里在哪看到过这么个说法,说八股八股,要是你能做好,随你再做什么东西,要诗就诗,要赋就赋。
不过到了魏广德这里,他发现貌似有点不靠谱。
说这话的人肯定水平不怎么样,或者是太怎么样了,净在那里乱说。
到了明朝,魏广德私下里一边学习四书五经,写八股文,可是他尝试去作首诗出来,憋半天也没有整出一句话。
至于学高鹗去补全他记忆中的一两句诗词,魏广德努力过,但是都不知道作者当初的环境,自然是憋不出来的。
参加了一场不怎么样的“诗会”后,到了晚上,众人都回到南昌城里。
当晚,吴栋就履行了对魏广德的诺言,还真带着魏广德上了南昌府知名的馨香楼。
不过让魏广德失望的是,吴栋他们只是带着魏广德上了馨香楼喝花酒,可不是魏广德想象中的留宿。
在被吴栋提溜下楼的时候,吴栋还在魏广德耳边说道:“来一次就够了,要是让姑母知道,还不知道怎么锤我一顿。
再说了,你现在还太小,毛都没长齐,再等两年哈,现在不急。”
一起来的曾元述、劳堪就在一边笑呵呵看着这两位,明显魏广德还有点不情不愿的,但是被吴栋硬拉出来的。
走出馨香楼,劳堪还不忘调侃两句,“吴栋啊,人家广德风流才子,自有才子的潇洒飘逸,放荡不羁,有句话怎么说的,哦,对了,自古才子多风流。”
“呵呵......”
后面站的曾元睿刚开口跟着乐,就被他二哥曾元述一扇子拍脑袋上,随着“哗”一声纸扇打开,颇是潇洒的扇了扇才说道:“你也太性急了点,你哥拉你下来是对的,有个十五六岁的年纪,你再学人家名士风流好吧,这么小狎妓可不成。”
其实魏广德跟着上这儿,也就是好奇。
后世可没有青楼妓院,都已经变成娱乐城、夜总会,好像也就倭国还保留了风俗店,古代的青楼,魏广德就是好奇,他其实并没有想要做点什么。
一行人顺着长街前行,很快就因为住宿客栈的不同分道扬镳。
时间一晃就过了几日,和之前那次一样,刚考试结束那会儿大家心态都很轻松,随着院试放榜日期的临近,大家的心也重新被悬了起来,紧张的情绪也是一日胜过一日。
院试放榜可没有一个固定的日子,也就是说固定在院试考试结束后多少天发榜,只有一个大概的时间,一般在五日到十日之间。
所以在度过了开头几天无忧无虑的日子后,众人自然就没了出门游玩的心情,都留在南昌城里,没事儿就想往贡院那边去。
虽然也知道去了也看不到个结果,但是人就是想往那边走。
“闵文卿、李椿、万宏谟、李贵、顔应贤,没想到这五位还成了今科院试案首的热门人选了。”
曾元述和吴栋这会儿就站在一家赌馆门口,看着外面布幔上贴着的院试案首赔率指指点点。
魏广德在一边仔细看了南昌城内赌馆对这次院试案首开盘口的情况,虽然名单上有二十多人,但是从赔率也能看的出来。
虽然各家赌馆开出的盘口各不相同,都是略有差异,但是总的来说,对于这次院试的案首之争,判断都是大同小异,主要就是刚才他们口中的五个人了,赔率最小。
从上千人中选出上榜的几十个人,可以想象赌场的老板也是神通广大。
魏广德估计,应该也是从士林中的声望和人气为主要判断,毕竟如果真没什么文才,在士林当中也就不会有什么声望和人气了。
对于今科院试的案首,吴栋和曾元述都有下注,不过一个下注赌的是李贵,另一个压的是顔应贤,虽然赔率都不高,本身也只是凑个乐子。
至于其他的考生,似乎都有下注,也就是他自己“洁身自好”,其实主要原因还是家里的钱大多交给了吴栋,他手里没多少。
其实后面几日魏广德又跟着逛了几次青楼,学子考生聚在一起喝酒,然后都会再赌上几把。
到这会儿魏广德才明白,后世说人品行不好就说人家“吃喝嫖赌”,可是貌似这些在古代,至少在这大明朝,书生才子们却并不排斥,反而乐在其中。
这段时间在南昌,魏广德算是明白古代书生的日子是怎么过的了,舞文弄墨、琴棋书画只是他们的一个消遣方式,赌博和青楼画舫貌似也是他们的最爱。
也就是这个时代,后世的第一大毒瘤毒品还没有发展出来,要是真有人在这个时代搞出来,也不知道会不会成为这些人的新宠。
也难怪明朝后面发展成那样,黄赌毒,如果不是因为没人会制造毒品,书生士子怕就要占全了,国家不亡在文官集团手里才有鬼了。
虽然这么想,不过魏广德可不敢说出来。
开玩笑,他接下来要走的就是文官路线,可不能自己拆自己的台。
105永寿宫
又是一个醉生梦死的夜晚过去后,魏广德从睡梦中醒来。
之前的考试后,也没见到曾元述他们居然如此好酒好赌。
也是,现在都紧张了,也只有通过喝酒的方式麻醉自己,免得为院试成绩费神。
等魏广德起床洗漱后下楼,刚坐下还没来得及叫店家送来早饭,就从外面跑进来个小书童。
“你这是怎么会事儿,这么冒冒失失的。”
旁边有认识的学子开口斥道。
“公子,对不起,我们也是慌了。”
“什么事儿?你家公子应该还没起来,你这么莽撞冲上楼去,惊吓了你家公子怎么办?”
“是是是。”
那小书童一脸委屈,可是兴许是跑的急了,这会儿还满脸通红大汗淋漓的,也顾不分擦一下。
“说吧,什么事儿这么急。”
那位公子继续说道。
“贡院那边要发榜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小书童应该是被自己公子打发每天早上出去看贡院那边消息的。
也是,现在这些读书人还呆在这里,哪个不是为了贡院门口那张榜单。
“发榜了?”
那说话的公子猛的一下就站了起来,把那小书童又吓得够呛。
“那你还不快快上去通知黄兄......”
魏广德在听到小书童说贡院那边要张榜了,心里也是一惊,旋即也没心思坐下吃饭,而是起身上楼找曾元述去了。
.......
“铛......”
一声清脆的罄响回荡在宽敞的屋里,屋子周围的窗户都关着,此时大门也紧闭,让整个巨大的屋子显得昏暗,若不是有屋顶琉璃瓦透下来那点点光亮和四周点着的无数蜡烛,还真让人看不清屋里的情形。
屋子很大,四壁很干净,屋梁和柱子上雕梁画栋,屋里陈设看上去也不多,到是有点简约的味道。
屋子里挂着一幅纱幔,还用屏风将整间屋子分为内外两间。
在罄响过后,外屋几个身着紫衣绯袍人慌忙跪下不敢抬头,只是都竖着耳朵倾听来自里屋的声音。
“朕把这祖宗社稷交托于你们,你们就是这么报答朕的吗?
二月俺答领兵骚扰大同,四月又跑去辽东,你们是不是还想让他再来一次京城才好,让朕把位置让给他,你们好去跪拜新主子?”
里屋里传出阵阵怒吼声,让外屋所有人都不仅额头冒汗,可是他们依旧是跪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任凭汗水滴在青石板上。
“现在好,四月,朕记得是四月,南京就上了奏折,调集江南精兵强将,然后你们给朕的是什么?
整个浙江被区区万余倭寇搅了个天翻地覆,宁波、台州、温州丢城失地,朕钦点的地方官也死了两个,骇人听闻,骇人听闻呐。
还有那些卫所,几次大战都是大败亏输,还说什么倭寇勇猛善战,也不臊得慌。
江南百万大军都是待宰羔羊吗?都是羔羊,朕养来何用?”
说话主人的声音很是刻薄尖锐,穿透力很强,直接让屋外守候的几个太监不由得噤若寒蝉。
这里,就是永寿宫,位于西苑之内。
嘉靖皇帝在壬寅宫变后迁居西苑,就一直居住在此。
永寿永寿,怕也是嘉靖皇帝希望自己与天同寿,能够长生不死,永享人间至尊的期待。
不过此时,虽然天清气朗,但是在西苑却是乌云密布,概因此间主人正是怒气爆发之时,实在没一件让他省心的事儿。
之前俺答围北京,臣子们找了不少理由阻止他出兵报复。
好,对于聪明过人的他来说,鞑子能够打到京城来,对他的触动不可谓不大,这也说明北地边军目前的状况,怕是也和京营差不多了。
不过他还是乾纲独断,坚持让他们抓紧做好北征准备,其实不过就是给这帮文官武将敲个警钟,希望明军战力能够恢复一些,吃相别太难看。
可是等来的回报是什么?
蒙古鞑子直接抢劫马市队伍,还不断兴兵犯边,今天是大同急报,明天就是辽东求援,现在更好,江南也乱了。
大明承平二百年的江南,现在居然还被区区倭寇骚扰,还一口气打下多个县城,浙江卫所损失惨重。
“朕现在不要听奏报,你们内阁和六部今天就要给我那个章程出来,朕不要再听到倭寇为祸江南的消息了。”
看到下面三个内阁阁臣和六部部堂皆跪地不起,嘉靖皇帝显得有点兴致缺缺。
江南,可是大明朝的财税重地,那是乱不得的。
乱了,北地边军军饷哪里来?京城漕粮哪里来?还有自己修道需要的财货又哪里来?
嘉靖皇帝透过纱幔看着外屋众人,为首跪伏余地的一个七旬老者这才缓缓平身抬头缓缓禀报道:“陛下,臣等内阁阁臣和六部部堂也商议许久,概因江南之事关系重大,若不能找出万全的法子,怕是难以根治江南倭患。”
“万全法子?没有,那是不是就让江南继续乱下去?严嵩,你倒是给朕好好说说。”
听到内阁到现在还没有一个章程应对江南倭患,嘉靖皇帝是真的怒了。
五月江南战报接连传至京师,就已经令满朝官员震惊,结果一晃两月过去,内阁和六部还是没有法子应对。
“陛下关心江南千万百姓乃是好生之德,皇恩浩荡,可是江南乱了,京城却不能乱。”
严嵩说道这里稍微停顿下,悄悄抬眼看了看里屋,虽然什么也看不清,但是没有听到传出雷霆怒火也是心下稍安,继续说道:
“给事中王国祯、御史朱瑞登上奏,海洋不靖由朱纨得罪后裁革巡视都御史所致,虽还有海道副使但权轻不便行事,狼狈失职如丁湛、李文进等已事可验也。
请复设都御史巡视闽浙,兼假以巡抚总督之权使之,节制诸省方可责其成功。
另我等还商议,闽浙两省各添参将一员,驻劄边海,地方庶文武各有专职,缓急无患。”
说道这里,严嵩又往里屋看了眼,这才又重新爬服余地。
良久,里屋才再次传出嘉靖皇帝的声音。
“此次倭寇为祸浙江多府县,地方上布政使司有大责,该查查,该办办。
对于那些精勇敢战,还有尽忠职守的,该表彰,该升迁的,尽快给朕拿出章程来。
复设都御史,你们拿出个名单给朕过目。”
106功过相抵?
随着倭寇重新退回大海之上,嘉靖三十一年四月起,劫掠浙江各府的倭患算是暂时平息了。
而在北京城里,那位至尊,也因此事大发雷霆后,大明朝廷的办事效率终于有了些许起色。
“你们再琢磨琢磨,要是没有纰漏,那我们就这么报上去。”
位于北京紫荆城东面的文渊阁内,严嵩、吕本和新晋阁臣徐阶坐在上首,六部尚书居于下正在商量政务。
明朝最初沿袭元朝制度,设立中书省,置左、右丞相,但之后在胡惟庸案后,朱元璋罢中书省和宰相,权利回归六部。
之后,又置文华殿大学士,为其顾问,这就是内阁的雏形。
而之后在朱棣登基称帝后,一开始也是殚精竭虑,但屡次北征让他感觉难以总揽政事,于是内阁制度应运而生。
阁臣之预务自此始,然其时,入内阁者皆编、检、讲读之官,不置官属,不得专制诸司。诸司奏事,亦不得相关白。
这个时候的内阁,还仅仅充当朱棣秘书的角色。
又是数位皇帝后,内阁权势才逐渐坐大。
内阁大臣的建议是写在一张纸上,贴在奏章上面,这叫做“票拟”,而皇帝用红字做批示,称为“批红”。
不过在宣宗时,皇帝批红成了象征,他直接把权利下方到了司礼监,由此有了内、外庭分治的说法。
明朝内廷、外廷的机构完全对称,外有内阁,内有司礼监,外有三法司,内有东厂、锦衣卫,外廷有派往地方的总督、巡抚,而内廷派往地方的也有镇守太监、守备太监等等。
这样,内廷、外廷相互制约,才能确保皇帝的决策地位。
但是,这也造成了内外两大政治势力的争权夺利。
“革浙江布政司参政曹汴职,回籍听勘;停参议李宠、按察司佥事李廷松俸,下按臣逮问没有问题。
可浙江巡按御史林应箕四月奏倭寇事,参海道副使李文进、分巡副使谷峤等官员尸位素餐,当时推海道副史丁湛,并都指挥张鉄备倭,该办办,陛下的意思不能违逆。
可是这条陈,丁湛罢为民,以李文进代之,张鉄革回原卫,以周应桢代之,种种,就是对四月处置的完全翻转,有失体统。”
徐阶开口说道。
“林应箕说他们尸位素餐,可是他保举的人在这次浙江倭祸中处置失当,难道不该纠正.....”
徐阶话音刚落,下面就有官员出声责问。
徐阶只是看了说话那人一眼,就低头不再说话了。
其实他说这一句,也不过是要给人一个交代,谁不知道李、周等人是严家的人,也是林应箕命衰,遇到百年不遇的倭患,陛下震怒,还能怎样。
“林应箕因擅专,敕其离任已是给了体面,夺俸三月亦不过小惩。”
次辅吕本也点头说道。
徐阶看了眼其他人,都没什么人要出声,知道也就只能这样,随即微微点头。
能说什么?
浙江被倭寇搅得天翻地覆是不争的事实,该办办,该奖奖,只是因被御史参奏居然躲过祸患,怎么想怎么感觉不对。
“另外,吏部推巡抚山东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王忬提督军务,巡视浙江兼管福兴泉漳地方。
兵部对于设分守浙直参将各一员的意见,以琼崖参将署都指挥佥事俞大猷,中都留守司管掺、指挥佥事汤克宽为之。
俞大猷驻防温台宁绍等处,汤克宽驻防福兴泉漳等处,俱听忬节制......”
随着内阁商议定下章程,很快就把奏疏送到西苑。
对于事关浙江的奏本,司礼监马上就转交万寿宫嘉靖皇帝手中。
“俞大猷,汤克宽......”
嘉靖皇帝从黄锦手中接过奏本一目十行很快就看完了奏疏内容,嘴里喃喃道。
“黄锦,你对这二人如何看?”
听到嘉靖帝询问,黄锦急忙答道:“圣上,奴才也不知道这二人如何。”
对于军国大事,黄锦可不会愚蠢到随意说出自己的意见,自己这位主子的性格,他可是太清楚了,毕竟陪伴了无数的岁月。
要是说准了还好,要是说错了,保不准什么时候就想起来。
“哼哼......”
嘉靖皇帝听到黄锦的回答倒是没有意外,刚才他也不过是随口一问而已。
“他们倒是滑头,奖赏名单完全按照南京兵部奏报的给朕交来。”
嘉靖皇帝伸手微微揉揉眉心,好一会儿才睁眼又看了看案几上的奏疏,似是下定决心道:“也罢,总算是打赢了一仗,没有丢了脸面,着锦衣卫查查这几个指挥使,看看能力如何。”
南京兵部对此次浙江大战的前后详情的奏报前些日子早已送达京师,浙江这次大动荡是肯定的,只是对于奖赏却是讳莫如深,只是给了个大概条陈,一切都以京师天子圣断。
对于唯一一次正面对战倭寇并取得胜利,南直隶三卫及江西九江卫自然进入嘉靖皇帝眼中。
“违抗军令......功过相抵.......哼哼.......”
.........
“曾兄,曾兄,快起来,贡院发榜了。”
魏广德上了楼,敲了几下门,或许曾元述还未醒,好半天才听到里面传来人声,旋即急不可耐的对着房门里大喊道。
“什么?放榜了?”
屋里曾元述惊叫一身,就听到“咚”的一声,似是重物坠地。
等魏广德他们走出客栈的时候,街上许多人正在往南昌贡院那边去,大多都是一副书生打扮,自然是去看榜的。
还有一些虽然不是书生打扮,一看就是市井中人,但是一个个跑得比他们还要快,显然他们应该也是去看榜的,只是关心的自然不是自己上没上榜,而是最后案首到底是谁,自己手里的赌票到底是金子还是废纸。
魏广德他们终于到了贡院街,此时此处也是人山人海,贡院街已经被堵得水泄不通,可即便如此,后来之人也不断往里面挤,完全没有了之前的矜持。
“还是来晚了,这么多人,什么时候才能进的去。”
曾元述看到这样的场景有点失望,后悔昨日不该饮酒过度误了时辰。
“我在前面开路,曾兄在后护住广德和元睿跟上。”
吴栋急忙说道,这一年多时间里打熬身子,他已是今时不同往日。
魏广德等人按照吴栋的吩咐,随着吴栋奋力挤开人群就往贡院大门处冲去。
107长案
吴栋在前开路,魏广德和曾元睿紧紧跟在他身后,曾元述则走在最后护住两个小家伙免得因为人多拥挤而被挤散。
也就是这一年多锻炼的成果,吴栋的身体素质明显好于周围的这些读书人,小队伍很快就淹没在人潮中。
可就算是这样,等他们挤进贡院牌坊,顺路寻找九江府的榜单也是颇为费劲。
终于,在穿州过府后,总算是在靠近贡院大门的位置看到了九江府今科生员的榜单。
看到了榜单上大大的三个九江府的大字,可不代表就完了,还要继续往里挤,因为榜单下方早已堆满了人。
院试放榜和之前的县试、府试无甚区别,也是长案,从第一排到最后。
“表哥,从最后一名往前看榜。”
魏广德被拥挤的人群推攘着,还好他一直紧紧跟随这吴栋身后,只感觉脚背做疼,他也知道是被旁边的人给踩了脚,没办法,这个时候也没什么好理论的,尽快看到结果就出来好了。
看到吴栋往前头案首那边挤,魏广德就觉得没必要。
案首,哪是那么容易的,于是干脆大喊出声提醒一下。
吴栋在前面也听到了魏广德的声音,虽然现场很是喧哗,可是毕竟两个人靠的近,还是能听清。
魏广德的意思他一下就明白了,也没必要反对,按照魏广德说的,转个弯往榜尾去,很快几个人就到了榜单末尾开始往前看。
此时的四个人,已经是衣衫不整,实在是刚才人太多太挤,不过这个时候也没人注意所谓读书人的体面,大家都差不多。
而且到了榜单下的学子也没人看周围,都是抬头盯着榜单看,寻找自己的名字。
“今科录了五十六人。”
看到排名末尾的人名上面有个五十六的排行,他们一行人自然就知道整个九江府下辖五县,一共录了五十六人,算起来一个县十一人。
不过彭泽的情况略逊于德化、湖口等县,怕是有十个人上榜就该偷着乐了。
“五十五,不是,五十四,也不是......”
他们顺着榜单末尾往前挤,不断和上面下来的人潮对撞一下,然后分出个左右来又继续前行。
院试到现在,发长案,自然也是直接写上榜者的名字,而不是填写座号,所以他们很快就看完了后面几个人的名字,没有曾元述,也没有魏广德的名字。
兴许是吊车尾的时候多了,魏广德一时有点不适应,榜尾居然没我。
到这个时候,魏广德心里开始有点惴惴,不是很确定自己这个穿越者到底有没有天眷了。
就在魏广德心有不安没多久,耳朵里就听到吴栋忽然惊喜的大叫声。
“中了,广德,你中了,四十七,嘿嘿......”
有了吴栋的喊声,魏广德把视线跳过三个名次,直接找到四十七名的位置,下方果然写着“魏广德”三个小字,下方还有彭泽县三个字。
魏广德看到自己的名字,确定自己终于上榜了,瞬间的惊喜充斥了大脑,刚想要跳起来庆祝,就感觉脚背又是一疼,他又被人踩了一脚。
跳不起来,魏广德就不跳了。
“恭喜恭喜,魏兄好厉害。”
旁边的曾元睿这会儿也看到了魏广德的名字,也没有之前府试落榜而魏广德上榜时候的不服气,现在人家是生员了,不服不行。
自家二哥那么努力,考了两次院试都折戟沉沙,人家一次就过了,才十三岁。
“同喜同喜。”
魏广德努力保持着矜持的笑容,好吧,虽然看似没笑,不过嘴角已经裂到耳旁了。
“恭喜恭喜......”
这会儿周围的书生学子也注意到了魏广德一行人,九江府来参加考试的就百多人不到二百个,当然还有不少没找到自己府的考生也在往前挤,这个时候不管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知道眼前这小孩上了榜,都在旁边道了句恭喜。
至于周围还有不少人,其实都是南昌城里的赌徒,他们这么关心各府考生的成绩,都是因为他们怀中的赌票。
“表哥,继续往前走。”
魏广德视线扫过了曾元述那里,也看到了他从开始的惊喜逐渐沉默下来。
好吧,不用问也知道,看到魏广德的名字在榜上,这位现在的压力是真的无比巨大了。
科举考试就是这么残酷,不是说你努力就一定有结果的,也不是说你真的文采斐然就一定能过几关。
吴栋这会儿也从惊喜中冷静下来,自然知道魏广德话里的意思,还有一个呢。
“你们跟上来,元述的名次怕不是在前面了。”
吴栋大声喊道。
几人继续挤着往前走,没走出几步,迎面就遇到张科和段孟贤,他们是湖口县的,自然也在这里看榜,不过两人都是面带笑容的模样,让魏广德不由猜测到点什么。
“两位也在看榜?”
吴栋在前面看到两人,随口问了句,视线也重新回到榜单上。
“吴栋,你们那边怎么样?”
张科开口问道。
“广德在榜上,对了,你们从前面来,看到元述的名字了吗?”
吴栋随口答道,快速浏览了上面几个名字,没有曾元述,就打算继续往前挤,此时的位置也就是显示这次院试三十多位了,前面还有三十来人的名字,不过到现在,吴栋已经觉得自己这位好友怕是有落榜了。
“嘿,那就恭喜广德了,我们还是同年,元述,你在后面啊,我说怎么没有看到你,你的名次是二十三名,在这里怎么可能看到。”
就在吴栋打算带着三人继续往前挤的时候,耳边就听到张科的声音。
“张兄,我真的在前面吗?”
其实不止是吴栋,就连曾元述自己都觉得怕是今科无望了,可没想到乍一下听到张科说他在榜上,还是二十三名,顿时有点惊喜失声。
“是啊,我们是看看这次有那些同年和我们一起过的院试,下来大家也好一起喝酒庆祝庆祝,劳兄在前面组织呢,他是今科案首......”
张科话匣子打开就收不住,不断的说着话,而曾元述一行人早已坐不住了,在吴栋的带领下继续往前挤去。
108该换衣服了
这些日子,南昌府城的青楼酒肆生意是好得不得了。
没办法,一下子涌进那么多读书人,生意想不好都不可能。
除了考试前一天生意会一下子清淡不少外,其他时候那都是门庭若市,人声鼎沸。
而来客,不仅有今科上榜的书生学子,更有那些名落孙山的来此借酒消愁。
魏广德一行人自然不是失意之人,在经过一夜狂欢后,也不知怎么回的客栈,此时他才睁开惺忪睡眼,感觉头有点疼,昨晚上酒喝得有点多了。
当然不是他不想多睡一会儿,实在是敲门声响太久了,还越来越急促。
起身开门,虽然有点衣衫不整,可魏广德也顾不得许多,只想尽快应付过去,好接着继续睡一会儿。
打开门,就看见有小二一脸讨喜的笑看着他,还不住行礼说着恭喜公子中秀才,下次乡试高中举人的话。
“什么事儿,一直敲门。”
魏广德被打扰了清梦,心情自然不好,虽然店小二说着吉利话,可是语气也是不善。
“衙门的差爷送喜报来了,应该还有其他事儿,小的这就给你打水,请公子梳洗下楼。”
店小二知道打搅到了魏广德休息,不过依旧笑着对他说道。
“喜报?红榜都贴出来了,还送什么喜报?”
魏广德诧异道。
这事儿他可不知道,其实很正常,不管是吴栋,还是曾元述,两个人可都没考过院试第一场就被刷下去了,所以早早的就离开了南昌城,后面还有什么事儿,他们也是压根不知道,更没兴趣去打听。
店小二看着魏广德,感觉眼前这小孩儿可能是真不知道,急忙说道:“中了秀才,衙门会按照登记的住宿地址送喜报,也就是讨点喜钱,还有就是他们会带来提学老爷的命令,是不能不去的。”
说话的功夫,旁边隔着几间屋子的门也被打开,曾元述也是蓬头垢面站在那里,和他门前的店小二说起话来。
魏广德知道是什么事儿,喜钱,那个到没什么,可要是官差真带着什么消息过来,那还真得重视起来。
别看现在他已经从童生摇身一变成了秀才,可是也就那么会事儿,自己的学历文聘可还在提学官大人手里,提学官可是可以削除读书人功名的,虽然用的不多,而且大多是确有严重过失才会发展到这一步。
“快快打水。”
魏广德清楚这事儿不能马虎,马上就对店小二说道。
不过在转身那一刹那,魏广德多嘴随口问了句,“今年店里有多少考中秀才的。”
昨天也没注意,而且学子伙在一起去的地方也不同,所以魏广德还真不知道同住这家客栈的其他考生的情况。
虽然大多不熟,可是呆了这么多天,大家早已认识,至少见面要行个礼谦让下。
“七位,有七位公子考中了秀才。”
店小二谄媚的笑着回道。
很快,店小二端来一盆水,魏广德快速洗漱后出门并没有急着下楼,只是往楼下望了一眼,已经有两个新秀才领到了喜报,魏广德看下去的时候就看见官差正在和他们说了句什么,随后道喜后就坐在了一旁。
魏广德身上也没带多少钱,就两个银裸子,还有几十文铜钱,楼下官差就两个,给两个银裸子也足够了,不过魏广德还是要先找表哥问问怎么处理。
不过抬头看了眼,那边门还关着,显然没有店小二过去叫他,而另一边收拾好的曾元述已经出了门,两人四目相对。
曾元述似是猜出了魏广德的想法,笑笑对他说道:“我们下去吧,别去吵你哥了。”
两个人下了楼,很快就到了官差面前。
一边的店小二急忙介绍了他们二人,官差从手里还拿着的几份喜报中找出两份递给两人,一脸笑容,“恭喜曾公子,恭喜魏公子。”
对于大部分读书人来说,考个童生其实并不难,就算运气不好,多考几次一般也会过的。
但是秀才这关可就不同了,毕竟名额有限,也不是府试县试那么随意。
“喜报昨儿下午就已经发往九江府,想来二位府上很快也会收到消息。
两位公子一看就是年轻有为,两月后的乡试我们再来给二位公子送喜报。”
旁边那个手里拿着喜报的官差这会儿也是笑嘻嘻的对他们说道。
“多谢两位吉言,有劳二位跑这一趟。”
曾元述笑着说到这里,手已经伸进怀里,摸出一锭银子递给为首那个官差,嘴里继续笑道:“这是我和我兄弟的一点心意,不成敬意,两位请收下,买杯茶水润润嗓子。”
那锭银子魏广德估计有三、四两的样子,这可是一笔巨款了,相当于三、四千文铜钱。
大明朝到现在,社会经济发达,在城里的一般成年男子只要肯吃苦,卖把子力气一天也有二十文钱,这锭银子他们分了,怎么也相当于普通人小半年的进项了。
当然,身在衙门里,这钱也不是那么好拿的,他们拿到这锭银子怕也要付出去不少。
为首那个官差看到曾元述出手大方,直接给了银子,可不是先前那两个穷秀才,都只是掏出一大把铜钱,估计也就千文不到,先送出去的两份喜报还没赚到二两银子,都是有些不爽。
还好,这家店里还是有大方的主儿,这次没白跑这一趟。
高兴的收下银子,那为首的官差又小声对他们说道:“好叫两位秀才相公得知,今天下午请去南昌贡院亲笔记录户帖,就是姓名、籍贯、三代履历这些,都是惯例了。
对于中了秀才的相公,贡院和提学衙门都要记录,以备后面的乡试。”
随即看了看曾元述和魏广德有小声说道:“两位公子已经是秀才了,去贡院的时候,换上生员服过去更妥当。”
拱手道谢后,曾元述和魏广德就上了楼,边走边说着一会儿出去买衣服的事儿。
明代圆领大袖衫为儒士所穿的服饰,与其他官吏一样,都有详细的制度,如“生员衫,用玉色布绢为之,宽袖皂缘,皂条软巾垂带。凡举人监者,不变所服。”
对于士绅来说,圆领和交领的衣服都是可以穿的,正式的官袍一般都是圆领,但是也有例外,比如大家熟知的飞鱼服、斗牛服等,包括行蟒袍都是交领,只有坐蟒袍才是圆领。
至于普通人,那就只能穿交领的衣衫了。
109驿卒南来
下午有事儿做了,魏广德和曾元述都是赶紧的上楼,叫醒了吴栋和曾元睿,他们要出门买身衣服。
两个人心里都清楚,怕是有不少这次考中秀才的士子都会跑到成衣铺子里去看有没有生员服,还得跑快点,晚了怕就没有了。
就小半天的时间,就算给再多钱,也赶制不出来一件衣服的。
他们倒不是要叫吴栋和曾元睿起来跟着他们一起去,也就说叫醒他们说一声,免得一会儿起来看不到人。
没等他们,魏广德就跟着曾元述出了客栈。
曾元述也是老道,下楼后并没有直接出去找成衣铺子,而是找到客栈掌柜的询问,毕竟往年这个时候应该有不少新科秀才要去买生员服,到不是怕那里没有货,而是不想挨家挨户去找。
客栈老板肯定是知道哪儿有卖生员服的,问问,可以少走很多弯路。
“往状元桥那边走,到了桥头不过桥,直接左转就有家成衣铺子,那里肯定有生员服,就是魏相公的怕不合适。”
掌柜知道他们的来意,自然是知无不尽。
不过话里的意思也很清楚,魏广德身材稍微矮小了一点,怕是没有合适他穿的衣服。
这个小问题,自然顾不得许多,曾元述带着魏广德就去了那家成衣铺子,里面已经是人头攒动。
走进铺子,又是照例先大一圈揖,妮玛这个时候来这里的都是这次上榜的生员,读书人不管走到哪儿都要把“礼”字放前面。
“劳兄,你也在哈。”
行礼完毕这才看铺子里的人,好吧,劳堪和张科也在,还有两个是九江府的。
“你们也来了,哈哈,快点去找找合适的衣服,孟贤还在里屋换衣服呢。”
劳堪看到进门的是曾元述和魏广德,自然知道他们的来意。
掌柜的没说错,曾元述过去找到铺子的老板,随后就接了一身衣服然后就去试穿了,而到了魏广德这里,成衣铺的老板盯了他好一会儿才歉意道:“这位相公,本店还真没准备你合身的衣服,就算是最小号的怕也大了点。”
“能改不?你店里有人吧,马上给我改改,该多少钱不会少你的。”
魏广德来的路上就想好了,或许成衣铺里真没自己合身的,穿着大号的生员服去贡院,怕是也不好看,临时做肯定来不及,那就只能拿现成的衣服改改了,只要过得去就成。
“这个可以,就是改出来的肯定没有那么好。”
那掌柜听到魏广德这么说,自然马上就点头,不过也把丑话说前头,别改出来觉得不好。
“别磨蹭,麻烦快点找人量尺寸给我改改。”
魏广德自然不会犹豫,立马就对掌柜的说道。
“相公稍后......”
魏广德他们在为中了秀才后还要走的程序忙活着,而在临近九江府城不远的地方,一匹快马正在疾驰。
马上是一个驿卒,身后背着一个竹筒,不住的催马狂奔。
昨天中午他就接到差事,和另一个兄弟分到往北边送公文的活儿,只不过他抽签抽的不好,是要往九江府去,而之前同行的兄弟昨晚就已经把公文送到了南康府。
很快,驿卒就骑马进城,南昌城院试的结果也传到了九江府。
“哥几个,今晚香满园。”
此时九江城顺着小南门进城的大道上,几个贵公子正在晃晃悠悠的说笑,安排着今晚的夜生活。
“哒哒哒......”
马蹄落在青石板上碰撞发出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几个公子连忙侧着让开半条道。
好吧,以往嚣张惯了,他们几个走路基本就是横在整条街道上。
不过遇到这样骑马而来的,虽然脸上尽是不爽的表情,可也没人傻到去撞马。
几个人躲在道路的一旁,看着那马上的驿卒,不过倒是没人骂上两句,似乎对这样的人,骂了也是脏了他们的嘴。
等那驿卒骑马走远,其中一个公子才看向那边的背影嘀咕道:“小南门来的,该不是南昌那边院试出结果了吧。”
“什么南昌?南昌出什么事儿了?”
“他说南昌的院试,你去考过?”
“府试我要过随便过,就是不想,院试还是算了,听说那老头挺较真的,凭白丢了面子。”
“你家有人去考院试?你爹在外面的儿子。”
“啊?宏福,你还有个兄弟啊,哈哈.......”
几个公子在路边就是笑闹成一团。
“去去去,说什么呢,你们余家还是自求多福吧,你大伯不是在浙江任上,这次浙江那边倭寇闹得那么凶,小心你大伯也吃挂落。”
说话这人自然就是张宏福了。
张家的心思其实和吴家也差不多,一来本身就算是亲戚,二来对于他们这样的武将家来说,有个读书科举的亲戚也是好事儿,要是魏广德能够入朝为官那就更好了。
现在大明朝就是文官集团的一言堂,就算是皇帝,很多时候也不得不考虑文官的利益,毕竟整个国家都被他们掌控着。
而刚才说笑张宏福的那位,则是德化县的士绅家族余家的人,和他们张家也算有亲了,张富贵的女儿可是许给余家大伯的儿子了,不过貌似那人有点书呆子,叫他出来耍也不来。
而余家现在拿出上台面的,自然就是刚才张宏福口中在浙江任职的他大伯,嘉靖二十三年甲辰榜进士余文献了,担任浙江右参议的职位。
“呵呵,劳你关心了,我大伯没事儿,我们家已经收到消息了。”
说话那位公子继续呵呵笑道。
“说这么多也没说到点子上,不会是你二叔在外面有儿子吧。”
很快就有人故意曲解张宏福的话,你爹在外面没私生子,那是不是你二叔在外面有了。
“滚,是不是想吃爷一脚。”
张宏福作势抬腿要踢的架势,当然,这一脚肯定也没真踢出去。
“我有个小表弟儿,今年跑南昌府去参加院试了。”
“小表弟?卫里的?”
“嗯呐。”
“哦,我知道了,今年卫里说出了个小文曲星,才特么的十三岁的样子,我记得,还真是,你姑妈不就是嫁到彭泽那边了,真是你表弟啊。”
“走,去衙门问问。”
“那是我表弟的表弟,也是,走,过去问问。”
张宏福想想就说道,以衙门的效率,看着天色,就算送来消息怕也是明天了,正好看见,不如直接上府衙找人问问。
110回家
“爹,爹。”
张世贵和张富贵正在花厅里喝茶,这段时间日子过得不错,那批从浙江运回来的丝绸和棉布很好卖,也就是茶叶走势稍微差了点。
两个人正在商量生意上的事儿,耳朵里就听到张宏福的声音,而急促的脚步声也很快传来。
张宏福气喘吁吁的掀帘子进屋,就看见张世贵脸色很不好。
“多大的人了,做事还这么冒冒失失的,平时怎么教育你的。”
张世贵看到自己儿子这个样子,一点没有平时教育他的稳重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
“大哥,消消气,宏福这可能是有什么好事儿,这才急急忙忙跑来报喜。”
张富贵在一边笑呵呵的劝解道,一边给张宏福打眼色。
“是,爹,我错了,以后一定注意。”
张宏福看到二叔的眼色,急忙先认错道。
看到儿子认错了,张世贵气也消下去一些,这才问道:“什么事儿,说吧。”
“我刚从府衙那边回来,魏广德那小子,真的过了院试,现在是秀才了。”
张宏福急忙开口把打听到的消息说了出来。
“什么?”
“啊?”
张世贵和张富贵都同时惊讶了一声。
说实话吧,十来岁就中秀才的不少,可一般都是十六七岁才中,可是魏广德才十三岁啊。
两兄弟收回落在张宏福身上的视线对望片刻,张世贵才悠悠说道:“还是老爷子眼睛毒,说最好结交下魏家,我开始还以为这是因为我们这边的人里,其他那几家的小子都不成器,只会遛鹰斗狗,也就魏家还有个小子还像话,能读书,还有点考科举的样子。
还真没想到,说不好还真是挖到个宝了。”
“十三岁的秀才,给他十五年考六次乡试,还不到三十岁,都还能再考。
大哥,说不得老魏家还真能出个进士老爷了,以后要是入朝为官的话,咱又有了个有力的臂助,还是文官老爷,有时候说话可比公爷那边还管用。”
张富贵也开口接话道。
“南京那边说好了?那个魏文才接管崩山堡?”
张世贵想了想才说道。
“基本没跑,除非北京那边有人反对,那就没办法了,不过最怕的还是右军千户这个位置。”
张富贵急忙回答道。
“魏勐那个卫镇抚的差事算是定下来了,你回头找找,在这九江城里给他弄个好点的宅子,怎么说都是亲戚。”
张世贵不假思索的吩咐道。
“好。”
张富贵马上就答应一声。
“还有,你和那个林教谕关系怎么样?”
说到这里,张世贵端起茶几上的茶轻轻啜了一口才继续说道:“我估摸着魏广德这次院试的成绩怕不一定很好。
如果能靠自己的能力进府学,那就算了,要是入不了府学,你帮着走动走动,最好能弄进府学来。
到时候两家挨的近了,关系更好相处,将来要是这小子真中了进士,少不得还要求他帮衬了。”
“我知道了。”
听了大哥的话,张富贵自然不会说什么。
“宏福,你出去叫个亲兵,立即去彭泽送消息,我估计他大哥和吴霜那边还等着的,提前让他们知道,也好高兴高兴。”
张世贵放下手中的茶盏,对自己儿子吩咐道。
等张宏福出门后,张富贵才笑着对大哥说道:“大哥做的妙,我们先派人过去报喜,要是让府衙那边送信,怕是后天晚上才能到了,我们这边让人先把喜讯传过去,明天下午就能到。”
“呵呵,还是老爷子做的对,别看魏家就是下面一个百户,要真家里出个争气的,真是人不可貌相,哈哈......”
张世贵说着说着就大笑起来。
.......
魏广德在南昌府城又逗留了两日,这才收拾行李离开了客栈。
不过,他们在走之前又给店家留下了几天的房钱,这是预留十月乡试用的。
是的,虽然离开南昌回九江,可是等俩月的时间还要过来参加乡试,怕到时候万一找不到方便的住处。
这家客栈位置不错,出门不远就是状元桥,过去就到了贡院街,很是方便,魏广德打算下场参加乡试也在这里居住,已经有点熟悉了,也不想又换一家。
“好的,几位相公慢走,小老二就在这里等两位相公再前来。”
掌柜的收好他们预付的房钱,送到客栈大门口。
出了南昌府的西门,度过赣水,他们租的马车就载着他们慢悠悠的往回走。
几日的功夫,马车就过了南康府进入九江府的地界,不过他们这趟可不是要去德化,而是直接回彭泽。
所以马车到了青山镇,他们就雇了条船过了江到了湖口县那边,然后还要赶上两天路才能到彭泽县。
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现在魏广德和曾元述都已经是一身生员服,自然要先回家去看看,也不是显摆,至少要让周遭都知道。
他当然不知道,彭泽县衙那边早就收到府城传来的消息,县里今年一共考出了九名秀才,县衙都安排人敲锣打鼓送去了喜报,送信队伍到马当镇的时候,全镇子都轰动了,穿镇而过,想不招摇都不行。
更别说送喜报的队伍到了崩山堡,全堡的军户也都知道魏广德成了秀才。
当然,对于普通人来说,是看到送喜报的队伍才知道的这事儿,看家的魏文才提前一天就知道了消息,这些天就算着日子估算着自家小弟什么时候到家了。
这一日下午,两辆马车伴随着叮叮当当的马铃声靠近了彭泽县城。
这个时候到了地方,吴栋自然是要回家的,魏广德没法回崩山堡,毕竟有点晚,今晚只能是住在吴栋家里。
曾元述和曾元睿两兄弟此时也是思家心切,曾家的宅子就在彭泽县城里,靠近城门口的时候两伙人就各自抱拳分别了。
等吴栋和魏广德走进吴家的时候,吴母已经听到消息,跑到前面来迎接他们,也没管什么礼数。
照道理,本应该是吴栋魏广德进去请安的。
“儿啊,你这些天都瘦了。”
吴母摸着儿子的脸说道,她当然也没有忘记魏广德,“广德这次不错,魏家光耀门楣可就指望你了,你可不能自满,还要努力才行。”
“是,舅母。”
魏广德恭恭敬敬的回道。
这次出门一个多月,是吴栋离开母亲时间最长的一次,吴母自然要好生招待他们。
而魏广德还惦记着自己母亲,在晚上也说了,休息一日就回家。
111我出生天降异象?
“少爷,少爷,小少爷回来了。”
魏文才正坐在百户所大堂上首的椅子上喝茶,只是微皱眉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烦心事儿,就听见外面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和手下亲兵的喊声。
随即,魏文才一下就站了起来,看着冲进大堂的亲兵问道:“在哪儿呢?”
“快到堡门了。”
那亲兵马上就答道。
“好,我知道了。”
说着魏文才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先是跑进后院让下人给自家老妈送消息,自己转身就往大门方向走。
十来天前,九江府张家的家人把魏广德中秀才的消息送来,第二天下午,县里面派出的送喜报的队伍也吹吹打打到了崩山百户所,可把魏母和魏文才乐坏了。
为了庆贺,魏家不仅大肆宰杀了猪羊办席招待来送喜报的队伍,还连带着百户所老久没见到荤腥的军户们也敞开肚子吃了顿好的。
这些天,整个马当镇都已经流传开了,隔壁崩山堡那边出了个文曲星下凡,都是好人有好报云云....
不过魏文才之前坐在大堂纠结的是,传言自家兄弟是文曲星下凡就算了,每隔三年都会有类似传言出现的,那就是乡试中举和会试、殿试发榜后,举人和进士老爷那就是天,地方上的老百姓不懂,但是都会谣传谁谁谁是文曲星下凡。
但是到了自家兄弟这里,本来就是中个秀才,也就是稍微年轻了那么一点。
好吧,说就说吧,文曲星其实也没什么,按理来说这还是吉言才对,该给赏,可是传到后面就感觉变了味,说什么魏广德出生的时候就天降异象。
幸好没有说是魏广德大晚上一出生屋子里就满地红光,隔壁军户都以为百户所着火了,着急忙慌赶来灭火。
那是犯忌讳的,那是太祖的专利,造谣的人貌似也知道厉害,没敢乱编。
但是你编个魏广德出生那会儿,天上本来乌云密布,魏广德一出生崩山堡上空的乌云就散了,一束阳光直接照在百户所后院,宛如神迹。
一开头魏文才还打算追究谣言的来源,但是查了两天发现查不出来,他寻思之下就不敢查了,也不敢打压流言。
老百姓不知道厉害,有时候你越打压,流言传的越快。
其实生孩子还不就那么会事儿,魏文才有不是没看过堡里军户家里添丁,当初自己小弟出生那会儿,他已经记事儿了,哪来的什么天降异象。
魏文才也只是猜测,可能是镇上几个大户放出去的消息,目的就是怕自家兄弟真的科举出仕。
两边有矛盾,可是军民分了家,他们没办法操作什么,就想着用流言天降异象的方式打压魏广德,上面要是有人知道了这事儿,说不好魏广德未来的科举之路就此完蛋。
在封建王朝,有些东西很犯忌讳。
魏文才想通了这事儿后,不仅没有打压流言的散布,反而又编了几个不同的版本放出去,什么天降文曲星,其实就是他见到过的流星划破天际改的,
什么魏广德一出生整个崩山堡附近的植物全部开花,也不知道是他在哪听到过什么刹那花开改编出来的,
凡此种种,就是怎么玄乎怎么来,把水搅浑了。
你不是说我兄弟出生的时候天降异象吗?
我就给你造出几种异象,看外面怎么传,到时候谁还信你们那点小手段。
不过毕竟,这只是魏文才一厢情愿的想法,真要传到有心人耳朵里会怎么想,魏文才也不是很确定,这也就是他纠结的原因了。
不过现在不用想了,兄弟回来了,先好好庆祝他成为秀才再说。
魏文才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就听到马褂銮铃之声,一匹骏马从堡门方向飞驰而来,马上端坐一名儒将,那就是魏广德了。
“大哥,我回来了。”
魏广德临近家门,就看见大哥从门里出来,立马大声喊道。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魏文才接上魏广德,直接带他去了后院拜见母亲。
晚上,吃过魏母筹备的一桌丰盛的宴席后,在母亲回屋休息去了,魏广德才跟着魏文才去了他的屋子。
“什么事儿,先你给我打什么眼色。”
魏文才进屋招呼兄弟坐下后就开口问道。
“我在县里,听舅母说起,最近流传很多关于我的传说,还是什么天降异象。”
魏广德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边说边从怀里又抽出一封书信递给魏文才,“这是我抄的最新的塘报,有关于我爹他们那边的消息。”
魏文才伸手接过书信,一边抽出一边就把之前的事儿和魏广德说了一遍。
知道那么多天降异象的版本是自家老哥搞出来的,魏广德心里盘算了下,觉得处理的很好。
自己一出生就那么多异象了,看听到的人信哪个。
只不过以后自己出门在外的话,难免不被县里的学子取笑一阵。
算了,小民无知,还能怎滴,哥这招搅混水的法子其实是最好的处理办法了。
“唉.....他们还要等年底才能回来。”
这会儿,魏文才也看完魏广德带回来的消息,这是出征的九江卫给卫里发的信息。
本来浙江那边的战事已经结束,按理来说他们这些客军就该原路返回了。
可是这次倭寇在浙东沿海大肆攻城略地,沿海卫所损失惨重,短期内根本无法恢复有效战力。
按照南京兵部的命令,除了南直隶靠海州府的兵马返回卫所归建外,内地卫所全部驻留,等到沿海卫所重建以后才能返回驻地。
“那三个已经战死的军户,消息要不要告诉他们?”
魏广德开口问大哥。
“先压着吧,等他们回来再说,现在烧埋银子都没下来,告诉他们做什么。”
魏文才摇头说道,这次的消息,把卫所这次出征阵亡和伤残的名单也一块捎回来了,崩山堡出去的百多号人,死了三个,伤残了十多个,接下来就要他们家里补人了。
“只要这几个月,倭寇在那边不闹事儿,爹他们回来就好了。”
虽然上次魏文才跟着张富贵去了浙江,可并没有呆多久,并没关注百户所伤残情况,这是要以公文的形式确认的。
“你也要抓紧时间看书,准备十月的乡试。”
说道这里,魏文才抬头看了眼魏广德,“你参加这科的乡试吗?”
112进学考试
魏广德回到家里,第二天他就去了孙夫子的私塾,毕竟是他的蒙师,尽管交了束脩,可也是授业老师。
对于魏广德的到来,孙夫子显得很是高兴,不仅是因为教出一个秀才相公,现在的魏广德地位说起来和他可是一样的。
送上带来的礼物,两人坐下后,孙夫子才饶有兴趣的问道:“这科的生员试什么时候举行啊?”
孙夫子说的,其实是新生员的入学考试,按照朝廷制度,优等生肯定是进府学学习的,稍次的则到所在的县学就读。
对于魏广德来说,他们这些初入学的都是附学生,考试合格后可以升为增广、廪膳生。
“先以六等试诸生优劣,谓之岁考,一等前列者,视廩膳生有缺,依次充补,其次补增广生。”
这就是明朝对秀才的要求,有了功名,白吃等死也是不行的,每年还有多次考试。
不过对于真正有志于功名的人来说,谁会去考虑一辈子做个秀才,都会积极的参加乡试,争取拿下举人,甚至是进士功名。
“还有半月,学生就要启程去九江府学参加考试。”
魏广德恭敬的回答道。
随后孙夫子就把第一次参加考试的心得,和他觉得比较重要的给魏广德一一详细介绍。
有些东西,可以在前辈和同年们那里打听到,有些则不会轻易示之,就算你舔着脸去问,人家不愿意说的大概率也是打哈哈过去。
之后,魏广德在家休息了几日,算着时间就去了彭泽县。
现在马当镇和彭泽县到处都在流传他魏广德出生时候天降异象,好吧,版本很多,他是没脸长期在家里呆着了。
上次去南昌府参加院试,带去的盘缠还余下二十多两,统共三十两银子,估计大头都是表哥承担了。
这次去九江府,上次剩下的银子大哥没要,另外有给了魏广德三十两银子。
虽然不知道在九江府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不过既然大哥给了,他就安心的手下。
在表哥家里歇息了一晚,第二天就和曾元述等几个同年一起出发前往九江府府学。
这次府学的考试,县学的教谕带着一个训导早就已经去了府城,虽然说优等生可以进府学,可是也要看学生的心愿,并不是说必须留下。
所以县学的教谕和训导过去,其实也是防着优质学生被忽悠去了府学,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学生的成绩真的很重要,如果有心仕途的话。
这个时候,他们就要注意那些成绩优秀的学生,本来不打算去府学的,但是被府学的教授给骗过去了。
一路无话,一行人依旧是乘坐卫所的船只到了九江府。
本来魏广德这次是打算住在外面,和同年们在一起参加考试,不过当船到了九江码头的时候,远远的就看见张宏福已经站在码头上在等他了。
看到这个场景,他知道无法推辞。
果然,下船后,张宏福很是热情的迎了上来。
“哈哈,我算着时间就猜到,广德今天应该会搭便船来九江,哥哥我已经准备了接风宴,这些是你的同年们,大家一起去。”
说完又对曾元述笑道:“元述,恭喜,我看到这次院试上榜生员中有你的名字也很是高兴。”
张宏福很是热情的把这次彭泽县来的生员拉到一处临近府学的酒楼里,众人安顿下来后就是被拉去一阵吃喝。
酒足饭饱,魏广德只好和同年们作别,跟着张宏福又住进了张家小院。
在叮叮当当的马车上,张宏福笑着对他说道:“对了,南京那边消息确定了,你父亲卫镇抚的位置没跑,等卫所大队回来后就可以走马上任。”
上次聊起这事儿的时候,语气还是有点棱模两可的,这次是直接肯定的语气,显然北京那边是已经批了。
“那真是有劳二叔奔走。”
魏广德立马笑着道。
“嗨,自家人。”
张宏福大气的笑道,不过随即又说道:“我爹想着魏叔到时候肯定要搬到府城来,已经叫我二叔整理出了几处院子,回头我带你去看看,哪个合适。
其实魏叔也是,非要文才继续待在崩山堡,就算跟来九江,将来卫镇抚这个位置还不是给他袭了去。”
卫镇抚只是个从五品官职,说起来确实比较好操作,特别是对于有背景的指挥同知来说,指挥使有时候也要让他三分。
“不管是崩山堡还是右军千户所,都是祖辈传下来,不能丢。”
魏广德笑着回道,“将来我哥要是有立功的机会,就算升迁怕是他也不愿意去。”
“谁说的,你们就是怕被人挤了去。”
张宏福有点不屑的摇头,“就说你们袭的那个职,就算调离崩山堡,咱们给他上个没有世袭职位的去做百户,或者你们信得过的人升任百户,到时候什么时候要拿回来,还不就是一张嘴的事儿。”
大明的世袭武职,其实区别还是很大的,最主要就是实职和闲职。
闲职,自然就是空有官名而无实权,除了定期可以从卫所领到一点禄米外,其他什么也没有,相对于于实职武将,待遇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要想顺利袭职,对于大明朝的武将来说,唯一的办法就是父死子继,虽然明朝对年幼应袭舍人优给制度,但是对于大部分没有关系没有背景的人来说,一旦官位失去了,再想拿回来那是比登天还难。
其实就算后世被认为大明“战神”一样存在的如戚继光、李成梁,都曾因为袭职问题备受刁难。
不过对于魏家那个世袭百户,说实话,感兴趣的人还真不多,有这本事的可能都会把目标瞄向那几个千户官的位置。
魏广德知道张宏福是的有道理,不过魏广德也有猜测自己老爹不愿意让出崩山百户所的原因。
之前虽然被人强买了近二百亩田地去,可是说不定周围还有自家的什么资产,所以他虽然一直想要升官,可是怎么也舍不得崩山堡的家业。
当然,他的猜测他不可能对张宏福说起,就算是大哥魏文才,他也没开口问过。
到了张家,拜见了张世贵、张富贵兄弟和老太太,魏广德住进了小院准备起府学的考试。
113看宅子
因为怕影响魏广德的进学考试,所以后面两天张宏福都没有邀魏广德出去玩,让他安心备考。
不过魏广德是自家人知自家事,水平如此,而且这段时间他有点飘了,也没把心思放在学问上。
等魏广德第一次走进府学大门,再到考试完毕走出府学大门,魏广德感觉自己怕是要回彭泽读县学了。
虽然不是说,生员必须去官学学习,有的是法子不去,只要讨好教授、教谕,就可以用游学的名义光明正大的旷课了。
只不过,对于大部分秀才来说,考取秀才功名不过是他们科举之路上的起点,而不是终点。
“广德,考的怎么样?”
府学大门外,张宏福对迎面走来的魏广德笑嘻嘻的问道。
“考题简单,不过要出彩就难了,我怕是要回县学学习了。”
魏广德苦笑着回答。
“魏贤弟也别悲观,我明天去找教授说说。”
之前还和张宏福站在府学外聊天的朱世隆朱公子在一旁笑道。
张宏福微皱眉看了眼朱世隆,但也没说什么,有些话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
“有劳费心,还是算了,水平不够,到了府学也会成为拖累。”
魏广德笑着拱拱手说道。
当晚,今科的几十个生员就被朱世隆朱公子请了一顿大餐,同行的还有现在府学里的大部分学子。
这是同窗之间的酒宴,张宏福自然没有跟去,只是问清楚了吃饭的地方,晚上安排了仆人赶着马车在酒楼外等候魏广德。
第二天睡醒后,张宏福才来到魏广德这里,拉着他出去看宅子。
按照张宏福的意思,二叔给魏广德找的房子在卫所和府学之间,其实两地距离有点远,隔了几条街,只是略微偏向卫所一点。
“这个位置呢,就是你去府学的时候要多走几步路,可是魏叔那就方便许多了。”
张宏福把魏广德带到一处宅子里说道。
这是个大宅子,虽然只是两进,但是内院还分了东西两个跨院。
外院当然是住下人的,内院才是住主子,里面还有个面积不小的花园和池塘。
“这是以前九江府一个同知的宅子,调职后要卖掉就被我二叔买下来了。”
走在宅子里,魏广德就感觉这宅子占地面积有点大,有点狐疑的问道:“这么大片地儿,就两进的院子?”
“那同知家里人比较简单,自然不会修什么深宅大院,他们这些都是流官,一般都不会在上任的地方落籍,调任或者致仕以后都会回到老家,这些宅子都会处理掉。”
张宏福一边带着魏广德在宅子里转悠,一边给他介绍宅子的情况。
“这宅子多少银子?贵了.......”
魏广德感觉这宅子占地有点大,怕是不便宜,九江府的房价虽然不比京城和省城,可是也决不便宜。
“你还担心什么银子,这次我姨夫还有你爹在浙江那边的缴获就好几万两,那边留了些银子打点,这边也有些打点,到你爹手上的绝对超过万两。”
张宏福看到魏广德担心宅子太贵买不起,就在一边呵呵笑着打断他的话道。
那笔财货的分配,在张宏福简单的几句话里魏广德就听出来了,自家老爹那笔收入也算不少了。
其实在中国古代,有个很有特点的功劳分配模式。
底层官员立功,但是功劳并不都是你的,你只是执行了上面的命令,功劳的大部分都是上级主官的。
而在大明朝,在嘉靖年间,文官侵夺武将功劳的事儿也是常事,就更别说资财了。
这次舅舅吴占魁和魏老爹在浙江从倭寇手里抢到的财货为什么急着运走,其实就是怕时间长了被更多人知道。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末为。
从倭寇手里抢到财货,这个消息是不可能掩盖的,别以为是兵荒马乱的就可以胡作非为。
所以这次的利益,他们是需要分润给九江卫其他指挥、浙江当地的文官,只有大家都参与了分钱,拿了银子,这事儿才算保险,没人能翻过来。
这些财货你可以说是缴获倭寇的,该不该上缴?
而这些财货也是可以查到主人的,就算查不到,编也能给你编一个出来,只要地方官找过来,看你怎么办?
其实主要就是这次的运出来的缴获都是丝绸、棉布这样的大件货物,如果是金银细软到是好隐藏,可那些大头都被倭寇带走了,根本就没缴获多少。
十多船的货物,消息根本不可能不走漏。
几万两银子的收入,自家老爹到手一万两,舅舅那里肯定只多不少,大头估计还是被卫里和那边的地方官分了。
当然,拿的最多的,可能还是舅舅和自己老爹,其他人虽然分了大头,可是架不住人多。
想明白这些,魏广德也就不纠结银子的事儿了。
“这处宅子不错,另外的和这宅子比起来怎么样?”
魏广德问道。
“这边看完了,我带你过去看看,说也说不清楚。”
张宏福笑着说道:“这里面家具器物都是齐全的,也就是有点旧,要是觉得不好,直接换了就成,那边的跨院才是主院。”
张宏福说着就带魏广德过去。
“好好地,为什么要把内院分成两个院子?”
魏广德好奇问道。
“这里原来是那个同知偷偷纳的一房小妾住的,正院才是他和夫人住的。”
“偷偷?”魏广德好奇问道。
“官员纳妾你可以明目张胆吗?有大明律在那里。”
张宏福笑道。
被这一提醒,魏广德想起来,确实,朱元璋连手下纳妾都要管,只能是正室生不出儿子,年岁过了四十才准许,否则要挨打。
不过这条规矩有,只是大家都偷偷违反,潜规则,大家都懂,只是不能拿到明面上来。
“府学教授那边,我二叔已经打点过了,你入府学完全没问题。”
就在这个时候,张宏福又轻飘飘丢出一句话来。
明朝的基层官学就是县学和府学,府学设教授一人,训导四人;州学设学正一人,训导三人;县学设教谕一人,训导三人。
打通了九江府学教授的路子,魏广德入府学还真的就是十拿九稳的事儿了,资格毕竟是有的。
114准备乡试
“府学教授那边,我二叔已经打点过了,你入府学完全没问题。”
就在这个时候,张宏福又轻飘飘丢出一句话来。
几天以后,魏广德收到了进府学读书的消息,而曾元述选择了回县学读书。
不过魏广德很清楚,曾元述回县学读书,其实不过就是个幌子,他早就打定主意去南昌豫章书院读书,估计礼物早就送到彭泽县教谕家里了。
魏广德虽然也有去书院镀镀金的想法,这年头可没有海龟一说,就算是海龟,回来也只会被人当做下里巴人,一点地位没有,去知名书院读书,反而是最好的镀金手段。
不过算算时间已经是八月,眼看着等俩月就该乡试了,魏广德还是打算去试试。
二月初才被孙夫子让他去考科举,半年时间他就已经连续闯过县试、府试、院试,成为大明朝的秀才。
魏广德打算今年直接一串四算了,等老爹回来的时候,给他一个惊喜,他有个举人儿子了。
魏广德以附生的身份走进了九江府府学,一起的还有朱世隆、劳堪等人,都是在路上和府学大门口碰到的。
有了朱世隆这个老学生的带路,魏广德融入这里的速度也是很快,他只是写了书信通过卫所的系统传回彭泽。
值得一说的就是,上次的进学考试,也是九江府生员的科试,只有通过科试的生员才能参加今年的乡试。
而现在魏广德要准备的,就是一个月后的乡试。
......
虽然魏广德这个时候对乡试是信心满满,可是他也知道自己的短板。
在这两个月的时间里,他在府城里继续寻找近些年比较出彩的八股范文学习,还有就是强化策论的写作技巧。
当年也是走过应试教育老路的,现在重新拿起来倒也不是很难受,就是逮着八股、策论不停的作。
当然,现在的魏广德遇到的问题也很多的,主要就是找不到一个老师指点。
这些为乡试预备的卷子,他可不敢拿去找教授或者训导看,就连同窗们也都不能,有点闭门造车的感觉。
虽然知道这么操作怕是不好,可是魏广德也没办法,实在找不到可靠的老师来指点一二。
好在,到目前为止,魏广德依旧觉得,只要自己参加乡试,过关的概率很大,所以内心里并没有因为考期的临近而有多少心理压力。
“广德,哎哟喂,我说广德,你出生的时候,真有天降异象吗?”
这个时候,劳堪这个看似老实的老实人凑到魏广德书桌旁问道,不过脸上的笑容暴露了他真实的想法。
“你觉得呢?”
魏广德没想到传言都传到九江府来了,这个就有点可怕了,谁特么在背后推动的,这是和自己有大多的仇啊。
“呵呵呵......我家一个掌柜昨儿个从彭泽那边回来,就说在那边听下面的人说的,你们那边前些日子传你那个天降异象,一会儿是文曲星落进你们崩山堡,一会儿是什么刹那花开,还整个彭泽县都是香气弥漫的,到底那个是真的。”
劳堪在旁边打趣问道。
“就算真有,你觉得我能知道吗?”
前后不少学子这会儿都听到这边的说话,不约而同转头看了过来。
魏广德这下也没法继续看书了,合上书严肃的看着劳堪说道:‘话说你中秀才的时候,周边邻居就没说你是文曲星下凡?’
“呵呵.....”
“哈哈.....”
听到魏广德的话,周边几个同窗不约而同的笑出声来。
对于小地方的人来说,文曲星还真不值钱,也许就是南北两京,还有那几个古都的人稍微见识多那么一点,还知道,一般只说状元公是文曲星。
仅仅是一个秀才,算什么文曲星。
再想到魏广德的出身,据说是彭泽县最东边一个镇子,还是镇子最东边的一个军堡出来的,他们也就可以想象了,估计那些糙军汉哪儿见过什么读书人,所以才把一个秀才当成文曲星下凡了。
特么的,传言都是几个版本,你先统一一下口径好不好,这让人怎么相信啊。
不过听劳堪的话语,应该没什么恶意,把来龙去脉说的很清楚,特别是那些个天降异象的版本,都说了出来,让人一听就知道假,假的没边了都。
“我就说嘛,看看,我们一屋子秀才,看看广德贤弟才多大点就进来了,不是文曲星是什么,难怪难怪,嘿嘿......”
读书枯燥,这会儿周围的几个同窗想明白来龙去脉都凑过来拿这个事儿打趣起来,也算是读书之余给自己一个放松的方式吧。
好吧,按照教授的话,魏广德似乎是九江府府学这么多年来,最年轻的一个学生了。
当然,也是因为年纪轻轻,所以虽然他在进学考试的答卷上并不出彩,可是教授还是愿意给他机会让他留在府学读书,教授是绝不会说收过谁家礼物的话的。
“我怎么觉得,要是广德的大哥名字要是叫魏文曲的话,这秀才怕就没他什么事儿了。”
“这个就得广德回去的时候问问,他哥出生的时候有什么天降异象了。”
“那是,我们省的解元和京城殿试的状元不都说是文曲星吗?我感觉这个文曲星也是有大有小。”
“有道理,有道理。”
在府学呆了半个月,魏广德和府学的同学们都熟悉了,酒席都不知道吃了多少次,反正自己带来的银子是哗哗哗往外流。
穷人,在这个时代,是真心没资格读书的。
不仅是书籍价格奇高,还有呼朋唤友,结交人脉,这钱就不经花了。
当然,要是魏广德不是留在府城,而是回到彭泽,也许花销就不需要那么大,给教谕送点礼物,县学不去都没什么问题,最多逢年过节还有岁考的时候去一趟县里送礼和送文章。
知道玩笑不能再开下去,魏广德还没开口,劳堪就笑着对周遭的同窗问道:“下月的乡试,各位是打算什么时候启程?大家结伴而行还是......”
听到乡试,先前还说的兴起的几位都停下了说话,左右瞅瞅,看其他人怎么个打算。
“上次我可听说,元述就是搭你的便船去的南昌府赶考,还考中了秀才,这次能不能也搞条船,让哥哥我也方便方便。”
劳堪看其他人都没说话,干脆自己对魏广德说道。
“问题不大,不过你也知道,卫所的事儿我说了不算,今晚上回去我问问张叔,要是方便的话就一起搭船过去。”
魏广德笑着对周遭同窗说道。
115等候
魏广德仔细检查着考卷,这次作的其实是经、史、时务策题目五道,和魏广德以前考试所作的题目是完全不同的,这需要他临场发挥了。
半个多月前,魏广德就和同窗一行十一位搭了卫所调派的两条船来到了南昌城参加今年的乡试。
乡试分三场进行,第一场考《四书》义三道,《五经》义四道,每道三百字以上,考的其实就是考生的基本功。
第二场考试的内容是“论”一道,“判语”五条:诏、诰、表、内科任选一道,这其实就是考察考生是否具备做官的基础条件。
第三场考试的题目就又变了,改考经、史、时务策五道,可视为考校考生对安邦定国的见解。
为防止夹带舞弊,乡试考场气氛十分紧张。
考生黎明入场,除自带笔、墨、砚及草卷、正卷纸各十二幅外,不得携带他物。
有巡绰搜检官带人对考生逐个进行搜查,从头发、衣服直至鞋,如发现夹带,立即驱出考场,并取消考试资格。
还有一点和以往几次考试不同的是,乡试的三场考试是不刷人下去的,所有参加乡试的考生都要考完全场,少考一场就视为自己放弃了这次考试。
过来前,魏广德还是有点担心的,毕竟这次考试的很多东西都是他之前在九江府临时抱佛脚学的。
可是到了南昌城遇到曾元述,知道了这次乡试的细节后,他才稍微放下了悬着的心。
这次乡试的考官和之前院试主考一样,是本省提学官大人主考。
乡试主考官,在现在这个时候,居然是由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和巡按御史三方公推出来的,而不是魏广德之前以为的是从京城直接派京官,甚至是翰林来监考。
听曾元述说起,早些年似乎有派京官来各省监考乡试的先例,但是没来两次就又被朝廷取消了,据说是因为与监考官的礼节纠纷有关。
但不管谁监考,乡试,魏广德还是只能一场一场的考下去,而现在,他进行的考试就是乡试的第三场,也是最后一场。
此时草稿早已被魏广德丢在一旁,他现在专注的检查正卷,也就是答卷,这答卷可不一般,于以往答卷略有不同。
卷首要书写考生的姓名、年甲、籍贯、三代姓名和本经,还要到江西布政使司印卷置簿,附写于缝上用印钤记,并将印卷官姓名用长条印印于卷尾。
这和之前魏广德拿到的格子考卷多了不少印记,也显示出乡试的不一般,远非之前那几场考试可比。
其实对于魏广德来说,这些到是次要的,他担心的主要还是这次考试可是放在全省一起考,这半年的时间里,他可是不止一次听说了南昌府和吉安府考生的厉害。
是的,虽然对自己还是很有信心的,不过到了这个时候,他不得不担心,自己考不过那两地的考生,。
想来,这也是曾元述一心要来南昌府求学的原因之一吧。
到了南昌城,魏广德也没有安下心来准备考试,成天被朱世隆朱公子交出去饮宴。
而朱世隆的排场也大,不仅是叫上九江府的考生,连带各府考生有一个算一个,只要碰到了就叫去一起赴宴,很是在这次乡试前漏了一把脸。
酒席中,魏广德接触了各府考生,通过交流他也知道了这次乡试考生的一些信息。
这次乡试的通过率不高,近两千名秀才参加,争夺那九十五个名额。
这还不算什么,最让魏广德心惊的还是,酒席上魏广德还听闻,不少“当世俊杰”没来南昌参加这次乡试。
丰城孙家有个叫孙溥的,就没有回江西参加乡试,据说因为其父在南京为官,所以直接参加应天府的乡试了,那边的录取名额可是一百三十五个。
好吧,说这话的是南昌府的学子,而旁边一个吉安府的学子也马上就说吉安府类似的考生也是不少。
吉安府安福县的秀才王凝,和那个叫孙溥的类似,随为官的父亲去了湖广,这次乡试也在湖广参加了。
魏广德坐在一边张张嘴,什么话也说不了。
貌似又开始斗上了,你们南昌府的看应天府举人名额多,就往那里跑,去参加当地的乡试,而人家吉安府的则是在湖广参加考试,湖广的名额和江西是一样的,而且也是科举大省。
好吧,魏广德还能说什么,立马拱手对那两人说道:“回头二位士子回赣,可一定要为广德引见引见。”
“好说,好说。”
两个人都打着哈哈应承下来。
江西的乡试太吓人了,他们眼中的俊杰都杀到外省去抢夺乡试名额了,由此可见江西的乡试竞争之惨烈。
揉揉发胀的太阳穴,魏广德检查完已经作好的文章,差不多该准备交卷了。
乡试虽说连考三场,可是第一场考试的时间才是最紧的,后面两场就要好不少,至少时间没那么紧。
不过这会儿的魏广德,还是因为连续三场考试被搞的有点精疲力竭,如果不是自己穿越者的身份,魏广德觉得其实自己真没必要考了,实在是希望不大。
到目前为止,魏广德依然对自己这次的乡试充满信心。
无他,这一路考上来,真的太顺利了,无愧他穿越者的身份。
随着这次乡试考试的结束,魏广德随着陆续离开考棚的考生一起走出了南昌贡院大门,这次的乡试算是彻底考完了。
在贡院外约定的地点,他们这次南昌府学的同窗们聚汇到一起,这才离开了贡院回住宿的客栈。
天气虽然闷热,可是泡在盛满热水的澡桶里去去汗,疲惫的身体和精神得到放松。
接下来的日子,所有来到南昌城的考生都无心外出游览或是访友,大多选择安静的呆在客栈里等候乡试的放榜。
大明朝到现在,在院试和乡试的程序上早已经有成熟的一套操作,可是在放榜的时间上,却是一直都没有固定的时间,很随机,完全看贡院里主考们的工作进度安排。
不过乡试毕竟是很重要的考试,各省乡试的名单都要报京城皇帝御览,自然也就格外用心,所以阅卷需要的时间也更长。
一晃十几日就过了,时间悄然进入九月。
116乡试放榜
这一日,一大早的天气,气温却非常燥热,让人很是不舒服。
尽管如此,南昌城里的各家客栈大厅里,确实坐满了各地来此的应试学子,他们全部都穿着簇新的生员服,全身上下也收拾的干干净净,几人一桌围坐一起,身前摆着茶盏,看似是在喝茶。
不过这一刻的众多学子却都是面色严肃,就算是和同桌好友闲聊也都显得有点心不在焉,如果仔细观察的话,你会发现有些学子端茶时的手似乎都在微微颤抖。
虽然客栈大堂里坐了很多人,但是气氛却是非常沉闷压抑,那怕江西因为几个月未曾降雨而让空气干燥,夏季的暑热也未退去,却依旧无法让气氛热烈起来。
“出来了,出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客栈门口的小二忽然冲着门里大喊大叫起来。
就在小二声音出口的时候,靠近客栈大门的几桌学子,有反应快的已经站了起来,甚至有人已经走出几步,不过随后又退回到先前的位置坐下。
一小会儿的功夫,就有三个身穿红色公服的衙役差人跑到了客栈大门,却是没有停留继续往前跑去。
显然,他们这次的目标不是这里。
“唉。”
不知是谁发出一声轻叹。
是的,今日就是江西嘉靖三十一年壬子乡试发榜的日子。
在昨日,南昌贡院和旁边的夫子庙就已经在南昌府城无数衙役差官动手出力中被打扫干净,更是张灯结彩显出一派喜庆的气氛。
都不需要多问,对于南昌城的老人来说,他们很清楚官府这么做的原因,那就是乡试的结果要出来了,打扫贡院和夫子庙,那都是为新科举人老爷们准备的。
而刚才从门口跑过的那三人,自然就是这次乡试的报喜人中的一批。
乡试不同于之前的童子试,是朝廷的正规考试,对于应试及第的要派人去报喜,送去捷报。
这也是魏广德和这大堂中众多的学子,没有一个人前往南昌贡院的原因,他们只需要在登记居住的客栈等待报喜人送来喜报就可以了。
虽然看似方便考生,不用前往贡院,只是安心等待,可是实际上这样的等待对考生来说却是一种煎熬。
此刻的魏广德坐在桌前,轻啜了一口茶,心中不无有点怀疑,不让考生们前往贡院看榜,是否因为担心因为上榜者的争议,让“心怀叵测”之人借机闹事。
要知道这个时候来考试的考生,大多都是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多为秀才,还有一些是监生,另外就是充场童生,不过这部分很少。
别看读书人在一起的时候,喜欢吹捧这,颂扬那的,但是绝大部分读书人心里其实都是很自负的,但是传统教育,让他们知道谦让是一种美德,所以往往会对外表示自己才疏学浅什么的。
在乡试,这么重要的考试中落地,对绝大部分内心自负的学子来说,打击可不是一般的大。
在这个时候,只要稍微有一点火星,可能就会爆发出恐怖的力量。
让人先报喜,然后再让这些学子们看到榜单,有了一个预期在,大家伙自然就要冷静一些,即便再心有不甘,但是也会因为惧怕王法而退缩。
魏广德正在这么想,就听到隔壁一桌学子中有人开口说道:“这会儿先放出来的,怕都是副榜的名额,正经举人的捷报怕还没有发出来。”
“对对对,正是如此。”
随后邻桌又传来几声附和之声。
魏广德闻言只是笑笑,也懒得转头看看是谁在说这话。
他没有说什么,却是看到自己一桌的劳堪,隔壁另一桌的朱世隆等人都是轻轻摇头。
很快,又有一队报喜差人从门前一路小跑而过,随后又是第三队,第四队。
“这副榜考生,县里不会发捷报吧。”
魏广德干坐这里半天,也没说什么话,感觉气氛太压抑,心里难受的很,干脆开口闲聊道。
“副榜就是不用科试,其他没什么优待,不算中举,当然是不会发喜报的。”
劳堪接话道。
他们这一桌大多都是这次院试过关的生员,又在九江府的进学试中拿到好成绩,所以也来参加本次乡试,都是同年,自然坐在一起,而府学的前辈们又是坐的另外两桌。
“上副榜,去国子监也是好的,也算是入仕的门路。”
旁边的张科却是开口说道。
沉闷的大堂,因为不知某人说的一句副榜开始逐渐热闹起来,褒贬起副榜贡生来。
不过,在座的生员倒是没人说副榜不好,贬副榜的人也只说这样去国子监入仕前途堪忧,还是应该继续考乡试,争取拿下乙榜才是正途。
乡试榜单就是他们口中的乙榜,对读书人来说,会试榜单是甲榜,乡试榜单自然就是乙榜,而并非指乡试的副榜。
就在这个时候,又一队报喜官差小跑到了客栈大门口,这次他们并没有继续跑过去,而是站定在大门外,看着客栈大门上悬挂的牌匾和手中的条子进行对照。
“就是这里了。”
其中一人说道。
随即,三个差人就走进了客栈大堂,瞬间,刚才还嗡嗡不断的说话声戛然而止。
“乡试捷报,恭喜九江德化县劳堪劳老爷,高中壬子乡试副榜第二名。”
当听到差役报出“乡试捷报”四个字的时候,整个客栈里的人都竖起了耳朵,然后听到劳堪的名字,瞬间就有无数的眼神杀向了那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无外乎嫉妒,都是本能反应。
待听清楚后面副榜第二名的名次后,无数人内心却是暗自好笑,原来就是个副榜。
而魏广德眼中的劳堪,在听到差役报出他名字的那一刻,脸色瞬间泛红,但是很快魏广德就注意到他脸颊的变化,显然是因为听到上的是副榜,在那里暗自咬牙。
有了这个喜报,劳堪对自己中举的幻想算是彻底破灭了。
不过这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个好事儿,至少不需要继续煎熬下去,而其他人还要继续享受这份煎熬。
至于那一丝所谓的期待,好吧,江西数千考生,争夺那九十五个名额,这么悬殊的录取率就决定了,在座绝大部分人都会失望而归。
“恭喜劳兄......”
“恭喜劳贤弟......”
在报喜差人念完捷报后,周围的书生学子们已经都纷纷起身,向着劳堪那里拱手恭喜起来。
117捷报频传
劳堪乡试中了副榜第二名的成绩,虽然没有直入乙榜,可是大堂里的读书人却没有一个人敢小看他。
江西乡试乙榜是九十五个名额,他的副榜第二岂不是说他其实就是本次乡试的第九十七名,在没有得到中举捷报前,大家都是羡慕嫉妒的眼光看他,何况他还这么年轻,二十来岁啊。
虽然这次的乡试成绩和下一次的乡试成绩肯定不能挂钩,但是至少说明劳堪是有中举能力的,只是欠缺了那么一点运气。
对于其他人的恭喜,不管出于什么样的心思,劳堪都慨然接受。
名次已经定了,还能说什么。
接着又是一队又一队的报喜人从客栈大门前经过,魏广德这个时候也感觉到这家客栈位置的不好了。
确实,住在这里,距离南昌贡院很近,出门没几步就到了贡院参考。
可是在发榜的时候,看着那些报喜官差路过客栈大门,那滋味.......
好在没过多久,几队报喜人过去后,就有报喜官差再次走进了这间客栈,略显嘈杂的客栈瞬间又安静下来。
“乡试捷报,恭喜九江湖口县段孟贤段老爷,高中壬子乡试正榜第九十一名。”
“轰......”
就在报喜官差报出捷报后,客栈里瞬间热闹起来,几乎所有的读书人都已经起身对着魏广德他们这桌投来艳羡的眼神。
今年刚过院试的段孟贤又考过了乡试,这还能说什么。
之前劳堪差一点点挤进正榜,这次直接就是新秀才赶上了正榜,拿下举人功名。
魏广德在听到喜报是给段孟贤的那一瞬间也是一颤,有点没想到。
在魏广德看来,这桌人里最有机会上榜的其实就是劳堪,结果劳堪只捞了个副榜。
劳堪没机会了,但是没想到段孟贤居然挤进去了,貌似我这一科人都有点猛啊,含金量是不是很高。
魏广德自然想到其他地方去了,虽然这会儿他也是满脸堆笑恭喜段孟贤。
随着这个开头,紧跟着后面有进来两伙报喜差人。
“乡试捷报,恭喜饶州浮梁县张廷仪张老爷,高中壬子乡试正榜第八十五名。”
.......
“乡试捷报,恭喜吉安泰和县胡汝砺胡老爷,高中壬子乡试正榜第八十二名。”
到这个时候,客栈掌柜脸已经笑开了,这才报喜多一会儿,自家店里的秀才相公们就已经中了四位,虽然有一个是副榜,可那也是不容易的。
在上榜举子们慷慨打赏后,这些报喜官差送上捷报后退出客栈,都是笑得合不拢嘴,喜钱没少拿,都是碎银子,可不是一串两串铜钱。
说实话,这也是一个小技巧了。
这家客栈离贡院可近,而且居住条件也是不错,自然住宿费用不菲,能够住在这里的,肯定都是有一点身家的,否则只会寻找那些位置稍差的廉价客栈,没看到先前就那个九江的什么人,就是中个副榜,都有好几队人上去争抢这个送喜报的机会。
官差大都是人精,自然知道送什么地方喜报拿的喜钱最多。
官差离开后,客栈大堂很快就又沉闷下来,刚才是连着进来三波人,这会儿十来队报喜官差都是擦门而过,并没有因为门里士子们的期待眼神而进门。
众人心里其实也在默数,估计这报喜官差这是送到那个名次的捷报了,大多数人这会儿之前还期待的眼神逐渐开始有点绝望。
魏广德这个时候也是感觉有点天旋地转,在他想来,这次的乡试他应该过的才对啊,顶天就是名次差点。
可是这估算起来,都已经差不多七十名了,可是还没有自己的捷报。
难道......
魏广德心里第一次开始有了落榜的感觉,虽然心底深处依然不大相信。
看着周遭同窗之前热烈的眼神逐渐透出一股失望的情绪,魏广德只能眨眨眼,悄悄的长出一口气,希望平复下纷乱的心情。
不过最让魏广德觉得好笑的还是朱世隆朱公子,此时他的表情也是非常精彩,满脸通红确实带着干笑,都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可是眼神中却透出一股若有若无的失望。
好吧,也许是前两年在家里的顿悟,让他以为找到了中举的密码,所以这一年多以来他在九江府和南昌城里是上蹿下跳,就为了博得一点声望,能够助力他考过举人功名。
费了不少精神,也耗了不少钱财,可是貌似没卵用。
大明朝发榜也是很有意思,他不是从高到低的发榜送捷报,而是从低到高发,这就让那些自视有点才华的考生很是感受到压力。
对于一些小说里说的,真正才高八斗、满腹经纶的士子会如何泰然自若,可真到了这个场合,你就算是曹子建转世,朱子附体,都一样紧张的发抖。
实在是,科举考试的偶然性因素太大了。
九江府的考生,大多都住进了这家店里,这个时候已经没人伸手端茶了,实在是不少人手抖的厉害,魏广德也不例外。
大家就这么干坐着,一动不动,只是竖耳倾听门外的动静,没当有急匆匆脚步声响起的时候,大家的表情就会流露出一抹期待,随着脚步声远去又是一股浓浓的愁怨。
看了眼身旁坐着的曾元述、还有张科等人,魏广德严肃的表情终于露出一副苦笑。
魏广德这会儿也大约想通了,自己十三岁能杀到这里来已经是得天之幸了,还特么想一串四。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又是传来脚步声,很快有人进了客栈,几乎所有人在这一刻眼神都瞟向了客栈大门。
没有出乎众人意料,又是一队报喜官差。
“乡试捷报,恭喜九江湖口县张科张老爷,高中壬子乡试正榜第六十五名。”
握草,张科也中举了。
魏广德心里一万头草拟吗崩腾而过。
他还一直以为就这样了,可是没想到,自己这桌几个人,已经有三个接到捷报了。
机械的拱手,嘴里说着恭喜的话,看着张科手舞足蹈的掏洗钱打赏报喜人,魏广德感觉到一股无力感。
其实这个时候,满屋子人里面心理阴影面积最大的,应该是第一个拿捷报的劳堪了吧,毕竟是今年的案首,结果......
魏广德在心里这么想着,也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又有脚步声传来,似乎刚离开的报喜人还在和那队刚到的报喜人之间打了个招呼说了什么话。
随着脚步声再起,客栈大门再次进来三个穿大红官衣的报喜差人。
118捷报啊
段孟贤和张科,这两个今年刚过院试的士子也中举了,成绩还超过了案首劳堪,魏广德这会儿不经意就偷眼看一眼劳堪,感觉甚是有趣。
他已经放弃了,魏广德清楚,这次乡试怕是好运气用完了,虽然其实他内心还是有那么一丝丝侥幸存在。
但是都已经六十多名了,还没有自己的捷报,那基本上算是完蛋了,估计前面的名次可能大多都是南昌府和吉安府那边的高手拿到。
他,水平还差的多。
魏广德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但是,随着脚步声再起,客栈大门再次进来三个穿大红官衣的报喜差人,让满屋子对捷报望眼欲穿的士子们又是阵阵惊喜,不知道这次的幸运又会落到谁人头上。
魏广德只感觉心脏此时“咚咚咚”超过以往强烈无数倍的跳动,禁不住浑身有点发颤,他有种强烈的预感,这份喜报......
魏广德双眼紧盯着进来的三人,随着领头那人嘴巴一张一合之间,一段声音传进了魏广德的耳中。
“乡试捷报,恭喜九江.......”
就在这一瞬间,魏广德高潮了。
或许是因为看到段孟贤、张科的上榜,虽然魏广德心里已经失望,可是还有那穿越人士,天眷之人的一点点侥幸在,所以魏广德还不算绝望,至少在解元出来前,他还想再等一等。
“......德化县朱世隆朱老爷,高中壬子乡试正榜第五十九名。”
朱世隆中举了。
魏广德在听清那报喜官差嘴里念出名字那一瞬间,犹如那啥以后达到高潮,完成享受后情绪瞬间就低落下来。
又是别人中举了,不是自己。
魏广德在心里这么念着,机械的动作没有经过大脑就做出来了,起身,向朱世隆那桌拱拱手,口中说着“恭喜恭喜”。
不过当眼睛看到朱世隆朱公子的时候,心里却是一惊,这时候的朱公子脸色早已不见那抹潮红,显得有些灰白,嘴唇也是暗红色。
这是怎么滴那?
这都中举了,不是该跳起来手舞足蹈一番?
魏广德心中奇怪,只是不好开口,毕竟这里面就他年岁最轻。
还好,朱世隆的表现很快就被身旁之人发现,旋即就有人围了过去,已经没人说恭喜的话了,都是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朱兄,朱兄,你可别吓小弟。”
身旁几个和他关系好的学子连忙扶着他关切的喊道。
很快,朱世隆身旁就围上不少学子,有真是关心的,有看稀奇的,不一而足。
这些学子们,以前或多或少听到过一些传闻,有人科举上榜高兴疯了的,可是亲眼所见的却是极少,大多都是听闻。
好吧,这次算是长见识了。
“别乱动,怕是受了点刺激,高兴的有点迷了。”
这个时候,客栈掌柜见多识广,很快就反应过来,组织旁边几个准备摇他肩膀的学子的举动。
那个报喜官差本来不知道谁是朱世隆,可是看到这个情景,自然也就知道了,正主儿别是高兴的失心疯了吧,那这喜钱.......
“拿碗水来。”
客栈掌柜上前,让手下店小二端来一碗凉水,喝了一口在口中,猛然对着正迷糊的朱世隆就喷了一口过去。
清凉冷水扑面,刹时那朱世隆朱公子明显就是一颤,头不觉微抬,先前涣散的眼神重新有了神采。
随即就看见朱世隆眨眨眼,挣脱了旁边扶着他的好友,还是有点迷糊的问道:‘我怎么了,脸上什么东西?’
“你没事儿了?”
“好了,好了。”
“恭喜朱老爷,你高中了,五十九名。”
那客栈掌柜看朱世隆已经清醒过来,马上拱手作揖,嘴上也说起恭喜话来。
之前那些中举的学子,身旁都是这次的考生,他这样的商人还真插不上话来。
还好,这次有机会了,他急忙开口说道。
“中了,我中了?”
朱世隆又是一惊,有点不确定的问道。
“恭喜朱兄。”
身旁几个他的好友都是笑吟吟的对他恭喜道,随后身后的学子也都纷纷恭喜。
这个时候,那个为首的报喜官差已经从将手里的捷报送了过来,交到朱世隆手中。
朱世隆看着手里的捷报,眼圈有点湿润了。
“朱兄,该给赏钱了,还有掌柜刚才也帮了大忙。”
旁边一人小声提醒他道。
“对,给赏。”
说着,朱世隆就伸手入怀掏出一个钱袋,从中取出最大的一个银锭递给为首那个官差,嘴里说道:“拿着,喝杯酒去。”
那锭银子可不小,魏广德远远的看着,心里也大概估算了,至少五两。
对于随身携带的银两,这锭银子不算小了。
接着,在那官差眉开眼笑接过银子后,朱世隆又从钱袋里掏出一个略小些的银锭递给了客栈掌柜。
“刚才多谢了。”
这个时候,朱世隆貌似已经想起刚才的一些事儿,知道当时自己骤闻喜报瞬间精神有点恍惚,还好掌柜的帮忙让自己恢复过来,所以又是至少二两的银子出手打赏。
一切看在魏广德眼里,他的眼圈也有点湿润了,不自觉摸了摸怀里,那硬邦邦的物件,他也准备了银裸子,本来是准备接到喜报的时候打赏用的。
可惜,现在貌似有点用不上了。
就在刚才客栈里有些混乱的档口,他也没有遗漏门外的情况。
又过去了几队报喜的官差,此时的乡试名次怕是已经到了五十名以前了。
如果单是九江府的考生考试的话,魏广德觉得自己貌似还有机会,可是这是面对全江西的考生,还有南昌府、吉安府那些凶残的士子,魏广德实在是没有信心还能等来自己的捷报了。
这次因为朱世隆闹出的这一茬事儿,客栈在官差离开后就没有陷入之前的沉闷,不少人都在一边小声说着什么。
而魏广德这会儿只是盯着客栈大门,看着一队又一队官差走过。
终于,他眼眶里浸满的泪水还是不受控制的滑落下来一滴。
“广德,你这是怎么了,不就是一次落榜吗?怎么还哭上了。”
旁边的曾元述此时虽然也是一脸绝望,可是猛然看到魏广德的表现也是吓了一跳。
这次吴栋可没跟来,但是在他离开彭泽的时候,吴栋可是嘱托他照顾表弟魏广德的,别因为一次乡试落榜就被打击到了,这对他以后可不利。
对于科举落榜,曾元述是有丰富经验的,所以他知道魏广德一路考下来太顺了,猛然一次失意,内心必然倍受打击。
119抗旱策
曾元述是有丰富的落榜经验,所以他一刻也只有他知道怎么安慰魏广德。
一路考下来太顺了,猛然一次失意,魏广德是真的被彻底打击到了。
虽然之前已经有了预感,可说实话,魏广德还是有点不愿意相信会成为事实。
可是随着不断的报子走过客栈大门,魏广德知道这次是真的落榜了。
还好,因为在座诸人就数魏广德最小,他这样的表现并没有人嗤笑,不少人都过来安慰几句。
其实此时大家心态都差不多,失落。
大家都以为是因为魏广德年纪小,所以在面对落榜打击后才会表现的这么失态,当众流下眼泪来。
而是只有魏广德心里才清楚,那一滴掉下来的眼泪根本就不是为了落榜而掉落的,那是因为心中树立起来几个月的信念崩塌了。
他不是什么天选之人,不是什么神眷之子,就是个狗屎运爆棚的穿越者,不小心来到这个地方而已。
至于之前的几次考试,好吧,也许就是运气。
当然,面对曾元述、劳堪等人的目光,魏广德自然不会说出来。
擦了擦脸色残留的那点泪痕,魏广德笑笑,“我没事儿,就是感觉不能上榜,有点对不起家里的母亲,还有我还在浙江那边抗击倭寇的父亲。”
听到魏广德这么说,曾元述和其他人都是轻轻松了一口气。
在他们心目中,别看魏广德已经是秀才了,可毕竟年纪就那么大,还就是个孩子而已。
或许,也就只有这样的孩子,心里才没有沾染上科举、仕途的那些灰尘,内心还是空灵干净的。
落榜,想到的不是其他,而是家里殷切期盼的父母长辈会因此失望。
“广德贤弟,孝子,世隆不如你。”
这个时候,之前大出风头的朱世隆朱公子在一边语气甚是低沉的说道。
魏广德不知道,他这一滴泪水,为他在江西读书人圈子里树立起一块金字招牌——大明孝子。
更没人知道的是,朱世隆为了表现九江学子的品行,把魏广德这一出四处传播,更是在之后的鹿鸣宴上和本省其他举子一起进行了分享。
好吧,故事自然就传到了今科江西主考和众多考官们的耳中。
故事里的魏广德成为一个忠孝节义的典范,父亲正在为国浴血疆场,母亲也在家殷殷期盼,魏广德顶住压力参加今年的科举考试,从县试一路杀到乡试。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乡试落榜,他滴下的泪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疆场上为国征战的父亲和在家等候的母亲所流,让他们失望了。
“忠孝仁义礼智信”是儒家思想的核心,自来被士大夫们推崇。
“忠孝仁义礼智信”中,“忠孝”是最基本的,忠是立国之本;孝是立家之本。
“忠孝”两字,支撑着这个国家、民族以至于整个家庭的“大厦”,就如“四根柱子”,屹立不动;否则,家国大厦将倾。
“仁义礼智信”称之为“五常”,也就是老话“三纲五常”中的五常,三纲是指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而五常就是这仁、义、礼、智、信,乃是立身之本。
主考和考官们听说了这次乡试有这么一个考生落榜,内心所想自然无人得知,但是至少表面上都无不是扼腕叹息。
有考官翻出了魏广德的卷子细看,确实,八股文文笔不够老练,落榜不算冤,再看到后面的策论,则是让人有耳目一新之感。
今年天气异常,江西全省自入春以后就没有下过大雨,全省各地皆出现了旱灾。
是的,就是江西又闹起了旱灾。
其实如果这个时代的信息能够像后世一样通畅的话,人们就会发现,不止是江西,其实全国多府县都在闹灾。
而只有京城里高官们才知道的是,自嘉靖五年开始,浙江、江西、福建各省大旱;嘉靖七年华北各省大旱;湖北亦大旱,饥人相食;四川亦大旱;嘉靖十七年河北、山东、陕西、福建、湖北、湖南大旱,各处饥民流聚京师;嘉靖二十四年浙江、湖北大旱;福建两年大旱,民饥死于路。
自然,这科江西乡试的时文考题就是询问该如何应对当下的旱情,这就是在考校考生如果为官该怎么做,以应对天灾。
全国范围内连续爆发极端干旱灾情,严重的旱灾在北方及南方九省肆虐,导致占缴纳全国赋税额度七成有余的地区遭受大面积的粮食减产,造成明廷不得不在大幅减免内地税粮的同时大规模提高财政支出,以用于内地赈济和边防供给,酿成中央政府的巨额财政赤字。
连续的旱灾暴露了明廷盐政败坏,宗室占田,军屯荒废等方面的弊端,边防供给体系失效,明廷不得不通过改革盐政,核查六部乃至清查勋戚庄田等一系列革新措施来筹备用于赈济和供边的粮饷,以应对危局,最终促成了“嘉靖革新“的开启。
只是,这一切在嘉靖皇帝选择修炼道法后逐渐终止,或许他认为修仙成功的话,这一系列的灾害就能轻易解决吧。
或许嘉靖皇帝选择修仙,也是因为帝国境内连续十几二十年不断重复发生灾情的一种选择。
上述信息,如果让魏广德知道了,再有人从旁提醒的话,兴许他会想到见到过的一个词:“明末小冰河”,没人提醒,魏广德是绝对不会想到那上面去的。
何况,就算想到了又能怎么样,他可没有呼风唤雨的本事。
或许会想到一些馊主意,比如派兵去南洋抢掠粮食。
不过此时的大明军力本就不高,派出去怕是羊入虎口。
而魏广德一开始的答案,其实和大部分考生答案一致,薄赋税、广蓄积,期望及时上奏朝廷减免钱粮,免除民间疾苦,同时广修水利设施防备水旱灾害。
他没有作死的表示大旱是因为朝中有奸佞存在,需要诛杀奸佞之徒。
不过来自后世,魏广德多少还是思路开阔一点。
其实在后世,面对大面积干旱这样的灾情,也是没什么法子的。
打井或者远距离送水,都只能解决人畜用水问题,按照时间及时更换抗旱作物才是保证农业收成的主要手段。
所以,魏广德在答卷中提出了专门设立一监研究农作物,特别是抗旱作物的想法,其实就是建立后世的农科院,在他的设想中,设立专门的部门研究农作物,寻找优质高产作物进行推广。
120龙的传说
魏广德在答卷中提出了专门设立一监研究农作物,特别是抗旱作物的想法,其实就是建立后世的农科院,在他的设想中,设立专门的部门研究农作物,寻找优质高产作物进行推广。
之所以专门设一监也是没办法的事儿,魏广德板着手指算了下,六部里找不到合适的管理部门,钦天监或者国子监貌似也不合适,就只能单独再开一个部门了。
对于新设一个监,对朝廷来说真没啥好说的,可是新开一个部门就意味着增加几个,十几个官位,虽然品级不会很高,五品算是顶天了。
自古在中国,农业生产都是靠天吃饭,虽然大家都知道兴修水利设施对抗旱涝灾害,但那也得有那个条件才行。
魏广德提出建立新部门专门研究农作物,高产优产,还要兼顾抗旱,虽然许多考官都觉得有点玄学,但是都觉得这个主意好。
首先,钱不是自己出,其次,增加官帽子,最后就是在民以食为天的中国,还有什么比这个建议好的。
“无农不稳,无商不富”这话的道理,其实古人也懂,选育优质良种提高田地产出,这不就体现了他们这些士人对农业的重视吗?
因为篇幅限制,魏广德这篇文章也就三百字不到,其实他也找不到更多的东西来填充了,实在是说不清楚。
他知道后世很多新良种都打着“抗旱”的旗号,具体怎么做出来的,他不知道。
只是看过报道袁院士做杂交水稻的报道,但是怎么弄出来,他也说不清楚。
“早看到这篇文章,或许我就点他个举人功名了。”
不少考官在心里这么想着,不过也就是瞬间产生这样的想法,放下卷子就被抛到脑后。
只是,魏广德这个名字,还是被他们当中的不少人记在脑海里。
而此时的魏广德,已经和曾元述等人一起,乘船离开了南昌。
朱世隆、张科等人还要继续呆在南昌府,因为他们还有鹿鸣宴、拜孔庙等活动,而魏广德这个时候巴不得早点离开这个伤心地。
魏广德声名远扬了,只是他不知道,此刻他正坐在船头看着脚下烟波浩渺的鄱阳湖发着呆。
这条船是他们在南昌城外码头上雇的,送他们去九江。
这次他们九江府一起过来的考生,除了上榜的全在这里了,曾元述留在南昌城,他现在正在豫章书院进学,自然是不会跟着走的。
此时,平时和魏广德走的比较近的也就只剩下劳堪。
劳堪也是怕魏广德小小年纪出事儿,所以在魏广德出了船舱后就坐在他旁边看着他。
魏广德自然不会做什么傻事儿,虽然没考中举人,可是已经是秀才了,在这大明朝已经可以安身立命了,还有什么想不通的。
何况现在年纪还小,他有的是时间去参加科举,继续挣前程。
随着客船前行,远处湖岸出现在他们眼前。
“咦?”
劳堪先发现不对的地方,有点奇怪。
“船家,为什么靠岸?这还没过长岭吧。”
劳堪大声对后面操船的船家问道。
“这位客官,前面就是星子镇了,我们的船要在这里休息一日再走。”
那船家立马回答劳堪的问话。
“为什么?之前可没这么说啊。”
“客官,马上就九月九了,这不靠岸休息,怕是不行。”
那船家解释一句,不过却把一边的魏广德听愣了。
“九月九你们就要靠岸休息,不开船了?”
魏广德好奇问道。
“呵呵,客官,这个是鄱阳湖的老规矩了,三月三,破船莫在江边弯,九月九,破船莫在江边守,这两个节气的时候,湖上常忽然刮起大风,要是不靠岸,怕发生意外。”
船家舔着脸笑着回道。
“三月三,九月九,湖上有大风?”
劳堪有点纳闷,好像没听过,不过他生活在九江,不知道鄱阳湖的事也不奇怪,只是觉得好奇。
“都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规矩,这两个时节,湖上常起大雾还有大风,我一个老伙计还曾亲眼见过龙王爷显灵,直接跃出水面飞上高空,只留下一道青龙身影。
即便是龙王爷已经飞走,湖面依旧是风大浪急,它留下的身影卷起数十丈高直冲天际,湖里的鱼虾都被卷到天上去了。”
听到船家这么说,劳堪就来了兴致,“既如此,正该到湖里去,亲眼看看龙王爷的风采,也好膜拜膜拜。”
“使不得,可使不得,龙王爷那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看的吗?”
那船家急忙说道,他可不想被这些个读书人逼着出船去湖上看龙王爷。
“看到龙王爷飞走,周围的船家大多要倒霉,龙王爷是走了,可是留下的残影就足够把周围水面上的船只打翻,我那老伙计也是水性好,命大,才捡了一条命。”
“残影都这么厉害?”
劳堪瞪大眼睛好似不信的样子。
“我骗你干嘛,那活计再此之后就上岸,再不出船了。”
船家继续说道。
劳堪和魏广德互相对视一眼,魏广德在心里有点猜测,不过不是很确定。
后世还有水怪的传说,虽然好多都说是大型的鱼类,不过能打翻船的,还得是大船,那就不是淡水鱼能做到的。
“给我们说说好了,你靠岸就靠岸吧,船上呆久了,上岸活动活动也是好的。”
劳堪笑着继续打听。
“我记得他说的,一开始水面还平静,忽然就狂风大起,然后水面就出现一条龙腾空而已,身体带起的无数水花在空中聚成龙形不住摇摆,周围的水面都被吹到那道残影附近,再被卷到高空。”
船家说道这里,不由得打的寒战,看了看平静的湖面,好在码头已经不远了。
“祖辈传下来的,说最多的时候湖中窜出三条龙,那声势,天地变色,日月无光,可吓人了......”
船家在那里絮絮叨叨的说着听来的故事,魏广德和劳堪听得一愣一愣的,没一会船舱里又有人听到外面的动静走出来,也坐在一边听着。
有点新奇,对于他们这些只读书的人来说。
“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
这个时候有书生忽然插了句话进来。
魏广德和其他人听了都是微微点头,书上有记载,有这么说过,“扶摇”,“羊角”,还有就是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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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喜欢看历史类小说,所以第一次碰了历史分类,在此感谢书友190331123718038、朕躬万万岁、书友20201227192408000、孤独一人命长终、nobody1234、书友20201120203919256、夕月朋、rg1969、丁哥牛逼、书友20200824184433443、就是一个书友、天府玩笑、书荒迷虫、lp001735、书友20200409222439625、书友150902075021517、书友160927015810565、炸天帮之天地无佣、弗拉基米尔格林、书友20170720211504071、张昌逊、卟離吥弃、果哥武帝、书友20170317223917574、欲不欲学不学、书友130219213446122、大明王朝红心粉、sos天然呆、2020三喜临门、阿欅等书友打赏和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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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落第也要先回家
魏广德乡试落榜并没有引发什么风波,古代官府要送上榜应试学子捷报到家里,对那些没上榜的自然是不会送落榜什么报。
在崩山堡和马当这里,知道魏广德去参加乡试的也不多,只有魏家和孙夫子才知道这事儿,他们当然也不会到处去说,至少在没有捷报送来前他们可不是不会到处宣扬的。
之前关于魏广德的传言,现在也只是逐渐消散,有前车之鉴。
魏广德落榜,其实也让他身边熟识的书生学子们都是暗自里松了一口气。
说不上嫉妒,就是身边出了个十来岁的举人的话,他们会感受到压力。
其实他们怕的就是对比,拿他们和魏广德对比。
人家才进学几年,都考到什么功名了,还有脸否。
乡试落榜后,魏广德虽然上了去九江府的船,可船到湖口县他就上了岸,先回了趟家。
在彭泽县,魏广德在表哥家里住了一晚。
当然,主要的目的还是了解下这一个月来浙江那边的情况。
还好,五月倭寇退走后,这几个月里浙江风平浪静,各处再没有发现倭寇踪迹。
第二日,魏广德就回到了崩山堡,还打算之后去拜见了孙夫子。
孙夫子是他的蒙师,于情于理他回到马当都是要上门请安的。
这趟回家,主要就是说说他在九江府的生活,顺便问问魏母要不要跟他一起过去,毕竟他已经用魏老爹这次在战场上缴获分润的银子在城里购置了一套房产。
那套房子,之前魏广德就有书信和家里说了,这次回家也是为了详细说说情况。
魏老爹回江西后就要晋升为卫镇抚的消息,魏母早就知道,她自然没什么好说的,自家那口子老早就有升迁的想法,只是舍不得崩山堡的位置。
现在去九江府出任卫镇抚,自家大儿子可以顺利接掌崩山堡,显然是最好的选择,何况到时候自己大哥也要去九江出任卫指挥佥事。
“儿啊,娘还是在这里等你爹回来了再去九江。”
魏母想了想才说道:“你现在既然已经入了府学,就要好好用功读书,你现在年纪还小,正是用功的时候,这次乡试不第也没什么,娘相信你下次乡试肯定能过上榜。”
等他们离开房间走到外面,魏文才才拍拍魏广德的肩膀笑道:“小二,别灰心,这次没考中下次再考。”
“我知道,大哥。”
魏广德点点头说道,“哦,对了,还忘记个事儿。”
魏广德想起之前在表哥那里看到的一份塘报,塘报的内容是真的让他完全不敢相信天底下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儿。
《剑来》
“怎么了?”
魏文才好奇问道。
“那个叫仇鸾的你还记得吗?就说一开始说那个打仗很厉害的边将。”
魏广德开口说道,“他死了。”
“北边又吃了败仗?”
魏文才骤闻这个消息,立马想到朝廷又损失一员大将,大概率又是和鞑子交战兵败身死。
“不是,塘报上说的,上月他就死了,旧疾发作而死,不过没死几天,八月底吧,就被查出勾接鞑子,嘉靖二十九年鞑子兵围京师,他就是内应。”
魏文才听到小弟说出这话,很是吃惊,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塘报上这么说的,他被皇帝下旨开棺戮尸,还要传首九边,抄家没产,余党全部伏诛。”
魏广德淡淡的说道,一开始他看到塘报的时候,也是完全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可是白纸黑字由不得他不信。
朝廷就算再昏庸,这么大的事儿也不可能造假吧。
这是他之后寻思后得出的结论,有可能是真的,也许细节上会有差错,但是大概率不会冤枉。
“北边这么危险了?”
魏文才皱着眉低声念道。
“皇帝都还在京师,估计也没坏到你想的那样。”
魏广德笑笑,他知道大明朝还有的是时间让那些人祸祸,局势自然没有坏到无可救药,那是不知道多少年后的事儿了。
“现在朝廷被南倭北虏闹得一地鸡毛,你这里对那些余丁怕是要抓紧操练了。”
之前魏勐带走了他们精心操练的士卒,崩山堡里又临时招了二十多个余丁临时补上空缺,军堡不可能就几个人看着吧。
“上次送回来的信你也看过,堡里有阵亡伤残的,把余丁练起来,到时候直接补上去,战力就不会下降多少,这年头,手里得有人才行。”
魏广德继续悠悠说道。
“这个我知道,广德,你说今年咱们的人撤回来了,明年倭寇还会不会再去浙江那边抢掠,到时候咱们这边是不是又要出动大军进剿?”
魏文才去过浙江,知道这次朝廷大军根本就没有消灭多少倭寇,大部分倭寇都在抢掠后成功逃脱。
而此次对抗倭寇的战斗,沿海卫所战力的低下让倭寇占尽了便宜,尝到甜头的他们怕不会死心。
“肯定还要来啊。”
魏广德对大哥的问题不假思索的就回答道,“官军战力低下,还不乘此机会发财更待何时,等几年朝廷重视起来,从北方调来精锐军将,怕就没他们的好果子吃了。”
魏广德想到塘报上看到的,他后世看到过的名将俞大猷出现了,而且直接被派去浙江负责海防,只是另外一个声名显赫的戚继光却是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叫汤克宽的人,负责南直隶沿海的防务。
“邸报上写了?”
魏文才听到兄弟的话,看过来,狐疑问道。
他可不信掉北军南下,自家兄弟会想得到,怕是在彭泽县看到的。
“是啊,调俞大猷和汤克宽担任浙江、南直隶的参将,负责沿海备倭。”
魏广德说道,自己不说,大哥等几天派人去千户所,一样会知道这些事儿。
“那就好,本来那边就不管我们九江卫的事儿,我们只需要守好九江,押解钞关税款就好了,跑到浙江去打仗,算什么事儿呐。”
魏文才摇摇头,对调动他们去沿海参战还是有点不满的。
第二天一早,魏广德出门就喊上张吉去孙夫子的私塾。
“鱼头,不,魏老爷......”
出门没几步,魏广德就听见张吉这么叫他,觉得别扭,立马打断道:“还是交我小名吧,老爷,我还没考上举人,当不得老爷。”
“不行,我娘说了,你现在是秀才了,和孙夫子一样,可不能再叫小名,不然回去我要挨打的......”
两个人边走边说,顺着江边小道往前走。
122回家轶事
一条快船划过江面,稳稳的靠在九江卫码头上。
魏广德在家里住了几日,这才又启程前往九江府学读书。
一路上,小船随着江水荡漾,魏广德一路都在寻思着未来两年怎么过。
去孙夫子那里,夫子建议他去南昌豫章书院,在府学其实学不到多少东西,倒是深合魏广德的心意。
只不过,魏广德想的并不是去豫章书院,当然也不是去白鹿洞书院或是白鹭洲书院,他打算趁着有时间,干脆把江西四大书院都走一遍。
书院,听着好像很高大上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后世的常春藤或者知名大学,好像入学门槛很高的样子,实际上并不是这样的。
这年头的书院,其实也就是私学,只是在官府报备就可以经营。
书院的经费当然没什么官府拨款,大多是向士绅那里筹集,学生进学也没有什么门槛限制,不需要有功名在身,只要书院觉得可以,你就可以进学。
进了书院,一般也没有学费一说。
魏广德连续两次去南昌,也认识了江西不少的读书人,其中不少人就在四大书院进学。
魏广德打的主意就是,正好借着访友的形式把四大书院都逛逛,多看点书院里的藏书和那些士子的文章。
朱世隆的法子,魏广德觉得多多少少有点作用。
反正现在他有时间,正好明年起就在江西四处走走,为大后年的乡试做准备。
府学教授那里,魏广德已经想好了,就以游学的名义请假,请假的时候顺便送上一份厚礼,貌似能成。
至于孙夫子说的,拜个大儒为经师,魏广德还没确定。
毕竟大儒不是那么好找的,找到了人家未必肯收他,还是慢慢来吧。
“张吉,叫上人跟我下船。”
船靠在码头上,魏广德回头对张吉说道。
好吧,这就是这次魏广德回家的收获,带来几个家人,都是百户所的,知根知底。
这次回家,第二晚张吉的母亲就带着张吉来了他家里,希望魏广德能够带上张吉出去。
“夫子说我读书怕是不行,能考个童生就不错了。”
张吉话刚说完,张母就马上接话道:“夫子看人的眼光不会错,夫人,我家男人跟着大人去了浙江,我大儿子也是跟着大少爷,现在家里就剩下这个小的,还请给个活路,让他跟着二少爷出去,有事儿的时候身边不能缺了使唤人。”
张吉的爹是百户所总旗,张吉的大哥现在是跟在魏文才身后跑的,将来也会是崩山堡的总旗。
张家没什么军田,吃喝全靠魏家发放的粮饷,所以当初魏广德在孙夫子那里读书,张家咬牙也把张吉送过去,就是希望将来识字有出息,还有就是跟着魏广德,将来要是他有出息,跟着跑腿也能有口饭吃。
现在眼看着魏广德小小年纪就考上了秀才,现在马当镇谁不知道崩山堡出来的魏秀才。
虽然张大勇不在家里,可是张母不是傻瓜,当初他和他男人的打算,现在可不就是个机会。
今天张吉和魏广德去私塾,一路上魏广德在九江府的情况她就知道了,听到魏广德在那边还是一个人,暂时住在卫所大人家里,不过已经在那边购置了房产,张母自然就心动了。
张家的举动,倒是提醒了魏母。
之前她还真没想到在魏广德身边安排人,现在九江府的宅子在简单修葺,这次儿子去了九江府,怕就要住进去了,老是住在张府也不好。
让张吉跟着魏广德,魏母倒是放心,从小就是这样,不过魏母又从堡里挑了一户林姓人家出来。
虽然他们也是军户,却是属于分支,也就是不用承担正丁义务的一家子,一般都是老军户的其他儿子一系的,正丁名额按规矩是嫡长子继承,他们只能是预备兵员,但也是军户。
在军堡里,这样的人家还有不少,也是最可怜的,因为家里没有正丁,从百户所里就领不到钱粮,只能靠四处打短工维持生计。
有办法的,虽然是军户,可是在魏老爹这里报备一下,也可以搬到镇上或是县城里去,倒是没人会刁难他们。
但是对于大部分这样的军户来说,除了当兵和种地的那点本事,其他又会什么?
魏母从院子里调了个婶子,他家里还有个四处打工的男人和一个女儿,正好派到魏广德那里去做事。
《控卫在此》
张吉可以算是魏广德的长随,这家的男人可以负责看门和院子的洒扫,屋里和饭食可以由家里的女人去做。
下了船,带着四个人雇了辆马车进了府城,一路上可把张吉和那户人家看的眼花缭乱。
他们最远到过的地方,也就是彭泽县城了,这次可是到府城来,自然不是小县城可比的。
今晚肯定还是只能把人带到张家去暂时住下,明天看看那边院子收拾的怎么样了,要是可以的话,找个看个时候,就可以搬进去了。
这也是魏母的吩咐,屋子可不是随便住进去的,得看好时辰。
进了他住的小院把人安顿下来不久,张宏福就闻声赶了过来。
“广德,可想死哥哥了。”
张宏福走到魏广德身前很高兴的说道,“走,卫里那几家的小子听说你回来了,说今晚请客做东。”
说着话,伸手拉着魏广德就院往外走。
“我这边的人还没安顿好。”
魏广德被张宏福拉着,边走边说道。
“我叫管家过来,就是几个下人,到了这里还怕没地方吃住。”
旁边的张吉看着一个浑身绫罗的公子拉着魏广德出去,急忙快步跟上。
听到脚步声,张宏福回头看了眼,“你长随?”
“是啊。”
魏广德答道。
“你先回去吧,赶了一天的路。”
张宏福对着张吉就吩咐道,“广德跟着我出去,没事儿。”
“你留下吧。”
魏广德无奈,只好回头对张吉说道,“对了,表哥,那宅子怎么样了?这次带来的人,就是准备搬进去的。”
魏广德边走边说道。
“已经收拾好了,回头找人算算,定下时候搬过去就是了,本来我还说给你找几个下人伺候着,既然你都带人.......”
123明朝夜生活
安静的小院,一间布置简朴淡雅的书房,一张邻窗而放的书桌上丢着一本书,还有一双脚搭在桌上。
魏广德没个形象的躺靠在椅子上,懒懒散散的,嘴里哼着后世的歌曲。
这里就是魏家在九江府城购置的宅子,前两天就已经搬过来了。
前院交给了刘婶一家居住,后院的主院魏广德空出来,预备等老爹老妈过来后起居,大哥以后也可以住那边。
自己这个小院稍微简单点,就几间房,自己占了一间大屋,进门就是堂屋,左右厢房是卧室和书房。
现在这个小院里就住着两个人,他和张吉。
昨天乔迁新居,魏广德邀了不少府学同窗过来吃喝,卫里不少少爷公子也过来了,张宏福从家里带了不少人过来帮忙,现在收拾好后都已经回去了。
魏老爹要来卫里出任卫镇抚的消息已经传开了,这也代表着任命已经定下来,不会有意外发生。
卫镇抚虽然在卫所里属于品级很低的官员,可毕竟手里还有刑名实权,没人想碰到他们。
所以现在魏广德和这些卫所子弟接触,也没人再拿他当百户儿子看待,虽然只是品级提高一级,可是已经是卫所官员了。
“少爷,少爷,张少爷来了。”
就在魏广德无聊的时候,张吉从外间跑了进来,嘴里喊道。
张吉跟着魏广德来九江有段时间了,已经改掉了叫魏广德小名的习惯。
“他来了?泡壶茶过来。”
魏广德放下脚起身往外走,边走边吩咐一声。
张宏福没进后院,而是在前院大堂坐着,等魏广德过来的时候,刘婶已经让女儿泡好茶放在茶几上。
“表哥这趟过来,有什么事儿。”
魏广德进了屋子就说道,没有去做上首主人家的位置,而是就坐在张宏福旁边的椅子上。
“你这几天不是请假了吗?我寻思着你呆在家里也是无聊,也没看你出门走动,就过来看看。”
张宏福笑着说道,“今儿十五,萃秀堂的香凝姑娘登台奏曲,咱们过去瞧瞧。”
“香凝?就是你们说的那个九江一枝花?”
魏广德不知道怎么会事儿,最近日子一直感觉懒懒散散的,做什么事儿都没精神,可是乍一听张宏福邀他去萃秀堂看香凝的表演,不知怎么就来了点兴趣。
在南昌府,他到是跟着士子书生去了多次的青楼,不过都是喝酒听曲,还有就是在那里耍钱,九江府的青楼他就没去过了。
他对青楼兴趣不大,主要是想见识见识古代青楼的花魁,到底有没有后世那些明星漂亮。
好吧,彭泽的花魁他早就见过了,在南昌府那会儿,也见识了两位被称为南昌府花魁的姑娘,确实很漂亮。
九江府的花魁,魏广德这会儿也想去见识见识。
明朝的花魁,端的架子可不小,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见到的。
魏广德在南昌府可是进出了不少的青楼,也就只见到两位,还是因为听说是参加乡试的秀才,人家才出来弹奏一曲。
九江府这位香凝姑娘,魏广德老早就从酒席上听到过名字,据说才色双绝。
虽然魏广德对美女,心向往之,可是这个时候,他也没多想。
这次回家和大哥聊天,魏文才知道他在南昌府进出了青楼,直接就是一胳膊夹住他的头,恶狠狠的教训一顿,“十五岁以后随便你,现在什么都不准做。”
好吧,这算是这个时代的一种观念了,觉得男子十五岁就算是长大了,可以成婚,自然也可以做其他的事儿,太小对身体不好。
想到当初在南昌府被那些士子调笑毛都没长齐,表哥、曾元述他们也都说再等两年,那时候魏广德也差不多十五岁了,自然可以做了。
不管魏广德意不意动,反正他就是被张宏福拉着出了家门。
天色渐黑,熙熙攘攘的街上行人越来越少,大都回家休息了。
街上的商店因为客人的减少,也纷纷关门打烊,九江城逐渐进入沉睡。
只是这个万家灯火休息之时,才是书生公子们夜生活的开始。
“千歌万舞不可数,就中最爱霓裳舞。
舞时寒食春风天,玉钩栏下香案前。
案前舞者颜如玉,不著人间俗衣服。
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纍纍佩珊珊。
娉婷似不任罗绮,顾听乐悬行复止。
磬箫筝笛递相搀,击恹弹吹声逦迤......”
依仗着超强的记忆,魏广德虽然不记得后世看过的很多东西,但是这一世他看过的书籍却都是过目不忘。
《最初进化》
坐在萃秀堂二楼雅座里,吃着桌上菜,喝着杯中酒,透过阁栏看着楼下高台,台上台下的妙龄女子在那里翩翩起舞,不自觉念起了白居易的《霓裳羽衣舞歌》。
“呵呵,应景,也就是广德能够这么文绉绉的,你让我们拿着书照着念,怕也认不全上面的字儿。”
旁边一个公子哥在魏广德念完长长的《霓裳羽衣舞歌》诗词后,立马笑着说道。
倒不是他们要捧魏广德,说实话,和魏广德一起玩儿主要还是看张家的面子,不过魏广德小小年纪就已经是秀才,家里自然有交代。
只是这会儿却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光听魏广德念出那么长的东西就觉得佩服,这记忆力,没谁了,这桌人都赶不上,不亏九江卫才子之名。
此时,悠扬的曲调节奏逐渐开始加快,似要进入高潮,台上台下身着各色舞衣的舞姬随着逐渐激昂的音乐加快了舞姿,薄纱似的衣服隐约可以看见里面的肌肤,丝带飘散,在空中扬成一朵盛开的花。
忽然间,又有数名舞姬们从后台上到前台上,她们水袖甩开,衣袖舞动,无数花瓣飘飘荡荡的凌空而下,飘摇曳曳,一瓣瓣,牵着一缕缕的沉香……
“这就是明朝的歌舞吗?”
魏广德把一切看在眼里,初一十五萃秀堂的歌舞表演有点颠覆他的三观,古代也是有大型歌舞演出的。
花瓣洋洋洒洒,铺满了台上台下。
随着一曲终了,舞姬们如之前几次那样纷纷退场,楼下和楼下的客人不住的喝彩。
不过只是片刻,喝彩之声猛然又放大了数倍,此时一位妙龄女子正款款上台。
124说教
魏广德双眼有点发直,愣愣的看着那道窈窕身影。
女子上身是蓝色的翠烟衫,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披一件淡蓝色的翠水薄烟纱。
虽是常见堕马髻上斜插一根镂空金簪,缀着点点紫玉,流苏洒在青丝上,眸含春水,清波流盼,口含朱丹,一颦一笑,动人心魂。
随着那女子上台,向着台下客人右手放于左手上,轻握拳,放于腹部,然后屈膝道声万福,旋即转身回到台上早已摆好的瑶琴后,缓缓坐下。
除了那声“万福”,女子就没再发出一点声音,坐下后就开始微微调试着琴弦。
这自然就是他们口中的香凝姑娘了,从上台到弄琴,只见到衣裙飘飘,顾盼生姿。
魏广德看着正在调试琴弦香凝,不觉有点痴。
“怪不得,确实漂亮。”
回过神来的魏广德对张宏福他们说道。
“那是,南昌府那边都想让香凝姑娘过去,可人家不愿意,呵呵......”
旁边的一个公子笑呵呵说道。
“我在南昌府也跟着那边几位去过几家,见过两位头牌,差远了。”
魏广德想想之前在南昌看到的那两位花魁,觉得这个时候,她们已经不合适称呼为花魁了。
确实,一个地方,怕也只有最漂亮的那一位,才能叫花魁吧。
魏广德说话的时候,就看见桌旁几位已经双眼盯着台上的佳人,露出一副猪哥像,此时宛转悠扬的琴音已经响起,魏广德自觉闭嘴凝神细听。
好吧,听了一会儿,魏广德只是觉得曲调不错,只怪他没什么文化,听不出弹的是什么。
不过,在琴声里,魏广德不觉又想起白居易的《琵琶行》,那句“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倒是很贴切。
貌似,《琵琶行》就是白居易在九江府所作吧,第一句就是“浔阳江头夜送客”,浔阳可不就是九江吗?
之后,那香凝姑娘又弹了几首曲子,每一曲终了必然是赢得楼上楼下喝彩声不断。
“表哥,这香凝姑娘是清倌人?”
魏广德想起先前听到的,小声询问起来。
“怎么,你还想睡啊,哈哈。”
张宏福嬉笑着回了一句,引得周围几人跟着大笑。
“打主意的不少,可没见到得手的,你真要得手了,那哥哥我恭喜你。”
旁边公子笑着接话。
“不值得,你真要上手,不花上千把两银子怕是手都碰不到,还不如直接点,拿出一万两赎身,回去慢慢玩。”
“一万两怕是未必会放手。”
“我估摸着也不够。”
很快,魏广德只是随口一问,桌上几位就开始小声讨论起香凝姑娘的身价来了。
魏广德口中的清倌人,其实是在青楼里讨生活的女子的一种。
明朝的青楼,其实和清朝以及后世人眼中的妓院可不是一样的。
卖身的是娼妓,卖艺不卖身的才是清倌人,两者都做的那是红倌人。
这年代青楼里面的女子,多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也有卖身的,但数量较少,所以档次才比较高,接待的都是些达官显贵、风流才子。
纯粹做皮肉生意的窑子,就没什么档次了,这桌的公子哥们可不会去那种地方。
“算了,就算你出得起那钱,人家也未必会跟你走,别做梦了。”
这会儿,在弹奏几曲后,香凝姑娘已经起身离开下了台,那边的小声议论也停了下来。
魏广德感觉有点不对,古代这些公子哥不是该强取豪夺吗?
什么时候开始讲价钱了,直接上手强抢不行吗?
感觉和自己印象中的古代不一样,魏广德好奇说了句:“出什么钱,直接抢回去不行吗?”
“嘶.......”
迎来魏广德的是周围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
“呵呵......在马当镇应该可行。”
张宏福盯着魏广德看了半天,都想不明白读书这么厉害的人怎么会想到那里去了。
“怎么,不行?”
魏广德继续装糊涂道。
“你去试试,那边两桌还是你同学,旁边那几桌你看看人家谁敢做?”
张宏福轻笑摇头,“就是你真把人抢了,你觉得萃秀堂背后的老板会怎么做?
《逆天邪神》
这香凝姑娘现在可是这里的摇钱树,你看看这楼上楼下来了多少人?
抢人钱财如杀人父母,这么多人都不敢出手,你就该想到,谁出手谁倒霉。”
“还有啊,这里打香凝姑娘主意的人不少,你抢走了,你想想他们会怎么想,九江府这里的大族可不少,谁家在官场上没几个人,随便说说,就会有人帮着知会提学大人,别说你只是秀才功名,就算是九江知府,也要防着人家以此攻讦。”
“当面不会有人和你说什么,人家回头就上奏本参你,还一参一个准。”
“广德,你将来就算去地方上当官,先把关系搞清楚,免得不明不白招惹到惹不起的人和家族,男人嘛,要能屈能伸,你说是不是?”
“人家多大,什么能屈能伸......”
旁边的几位公子在张宏福说完后就马上接话,你一句我一句的说上了,至于台下的那些表演,在香凝姑娘下台后,貌似就没人再关注。
魏广德明白了,这年代开门做生意都有后台,生意越大后台就要越大,这些公子哥们都知道这个道理。
另外貌似还透露出来这年头,不管当官还是什么,做事也要审时度势,不能为所欲为。
好吧,人家参的是私德有亏。
又坐了一会儿,魏广德说了两句就起身到隔壁两桌人那里,那是府学的同窗,他们也是来这里玩耍的,一边观看这里的舞姬表演,一边玩马吊。
这几天魏广德因为搬家,所以在府学请了半月的假,这次他们是在萃秀堂不期而遇。
“沈兄,你们来这里,怎么没看到劳师兄啊?”
坐下后,魏广德看着他们玩牌,一边问道。
他问的是沈良栋,是府学的前辈了,这次乡试自然也是落榜生,他们这些人来了萃秀堂,却没看见劳堪也过来。
在南昌城,魏广德就发觉了,劳堪对于青楼和赌博那是相当精通的,很难想象他有不来的理由。
“嗨,他一个同窗出了事儿,他这两天过去帮忙处理去了。”
沈良栋回答道。
这时候,旁边一人又接话道:“五十多了还考秀才,造孽。”
“也不能这么说,一心向学没错,只是家里条件差了点。”
随着他们七嘴八舌的说话,魏广德知道了,原来是劳堪过去一个同窗,五十多的老童生,这次院试失利,又因为债台高筑,终于选择了自杀。
125归来
“唰唰唰......”
教室里坐满了学子,却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只有书页翻动的响声。
这里是九江府学,魏广德此时坐在里面翻看着从学府藏书楼里借来的书籍《大明律》。
这段时间,魏广德已经把藏书楼中四书五经的各种注释看了个遍,凭借着强大的记忆力,学习起来是真的事半功倍。
现在他已经开始学习明朝的历史,好吧,那谁不是说过吗,以史为鉴。
了解大明的历史,《大明律》这部由太祖朱元璋制定的大明宪法是怎么也逃不过去的。
实际上过去魏广德也了解过,只是没有完全吃透,很多地方只是囫囵吞枣硬背下来,这次重翻大明律,自然是要完全读进去,吃透。
其实,几乎所有这个时代的,有志于功名的读书人,都必须要详细了解大明律,至少在入仕前一点要掌握,否则你连做官的资格都不具备,一个简单的考核就会被拦住。
夕阳西下,塞雁南飞,此时已经进入十一月,天黑的比较早,府学放学的时间也就提前了很多。
魏广德走出府学大门的时候,身旁还有劳堪、沈良栋等几个学子一起。
懂行的人才能一眼看出,这几个学子虽然容貌气质各异,但是都有一个显著的特点,那就是他们身上穿的都是一水的上等松江布料做出来的衣服。
大明朝建立之初,松江府及周边就已经大量种植棉花,这也推动了松江府和周边府县纺织业的兴旺发展。
“买不尽松江布,收不尽魏塘纱”,从这句老话里也能听出松江府棉布产量之大。
明初朱元璋时期,即颁布法令,鼓励种棉,并规定松江府可以“折布纳官”,“以棉花一斤折米二斗”。
因为官方的鼓励,其发展就可见一斑了。
而棉布在大明朝可是硬通货,衣食住行,衣可是被放到第一位的。
虽然时代发展到了后世,服装的地位也就降了不少,可是满大街的服装店也可以说明很多东西。
松江棉布质地优良,世人誉之为松江美布,质地不仅柔软,而且吸水性还比较好,比其他地方的棉布价格高出许多,成为一方特产,其中优等棉布更是作为贡品被运往北京。
所谓“苏松财赋半天下”,其中棉纺织业的兴旺在其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松江布料好,自然也被各世家大族所喜爱。
魏广德常住九江府后,很快也完全换下了自己的行头,使用上好的丝绸和棉布做了几身衣服。
至于这些花费,自然不是从彭泽送来的,而是张府那边提前拨了一笔银子过来让他先用着。
今天又是十五的日子,魏广德和劳堪他们这是要一起去萃秀堂看表演。
到不是魏广德已经被那香凝姑娘给迷住了,而是古代的娱乐行业就那些,可没有后世那么多的种类。
听戏,算了,后世还有多少国人会看戏,看得懂戏的。
去青楼可就不一样了,喝喝酒,看看美貌的舞姬歌舞,再耍两把钱,这就是古代的夜生活了。
所谓头悬梁锥刺股,还有三更灯火五更鸡,那都是寒门学子才玩的,家里没条件只能起早贪黑看书。
魏广德家里本来条件不算好,可是这次魏老爹他们在浙江貌似抢了不少钱财,虽然张宏福给他说的是能分到上万两银子,可是魏广德还是有点不信,因为最近张宏福的手笔也是大了不少,显然家里增加了不少进项,所以手面才宽松了许多。
几个人出了门走过一条街就和张宏福那一伙人遇上了,这也是之前说好了的。
本来对于这些府学学子,是不大看得上那些世袭武职家的人,可以说以前完全就没有怎么接触过。
不过现在发生了变化,有魏广德的存在,劳堪等人和张宏福那伙人接触的多了,逐渐也成了朋友。
劳堪等人家大业大的,倒是不在乎卫所的人,可是走在外面难免不出点事儿,有时候靠着嘴巴还真不一定管用。
上次劳堪那位同窗的事儿,最后还是张宏福从卫所里调来一队军卒把人给堵了,劳堪等人才和那放高利贷的达成了和解。
没办法,人家手里拿着那童生白纸黑字签押的借据,不管走到哪里都还是占着理。
人死了,债却没有消,还要人家里继续还债,不行那就要逼着卖房子卖人抵债了。
借据上当然不会写高利贷,而是把高利那部分直接算进了本金里,借十两还三十两的借款在人家手里变成了借二十两还三十两的借据。
虽然街面上人都知道那家伙是什么人,可是没证据啊。
这些人背景不大,可是在官府里也有人,劳堪等秀才也是没办法解决,也就是张宏福这样的才能治一治。
两伙人汇拢一起,很快就进了萃秀堂,在二楼占下三张桌就等今天的节目开场。
“等两天我爷爷他们可就要回来了,到时候你请个假一起去码头那儿呗。”
吃着菜喝着酒,张宏福就对魏广德说道。
“我之前和教导已经说过了,他知道这事儿,已经答应下来。”
九江卫大军去浙江剿倭的事儿,一开始街面上并没有流传,好多人之前可是不知道的,也就是后来打了胜仗,消息才逐渐流传开。
至于大军凯旋的事儿,这个时候的九江城里知道的还不多,但是作为府学,也算官府的一个部门,消息也要比外面灵通一些。
.......
没过几日,本来就繁忙的九江码头忽然被大队九江卫军卒封锁了,那些停靠需要装卸货物的商船全部被驱赶出去,只能距离码头老远的地方暂时停泊,放在码头附近装卸的货物也被官军强逼着劳力运到一旁。
不多时,随着九江府各个官员的轿子一长列的抬出九江府城门,出现在码头上,轿中十来位官员也先后下轿,聚在一起聊着什么。
此时九江府码头上已经人山人海,摩肩接踵,大伙人都在挑首远望,整个码头上嘈杂一片。
直到远处天际线上出现一只船队逆江而来,霎时间等候在一旁的鼓乐手开始吹打起来,周围布置的军卒也是齐齐行动其起来,无数旗帜高举,瞬间就把这里变成了欢乐的海洋。
126有人要高升
船队靠近九江码头,船上的情形也清晰在落在岸上众人的眼中,魏广德虽然不能站在前排,可也是找了个好位置,和张宏福等几个卫所子弟挤在一起等着船队的靠岸。
打头一条大船上,船头已经站满了人,全部都是一身明亮的铠甲在身,煞是威武不凡。
魏广德知道,站在前面那个胖子就是九江卫的指挥使大人,自己认识的张庆张同知只是站在他的身后,虽然已经老迈,不过这会儿也是穿着一身铠甲。
好吧,或许是为了展现九江卫的军威,今天这些卫所指挥们都没有穿上自己的官服,而是换成了铠甲。
还好,这一世魏广德的眼力不错,并没有因为看书而伤到,不过就算这样,魏广德也颇费了一番功夫才在卫指挥的后面看到了舅舅吴占魁,再往后,魏广德就看不清了,也不知道自家老爹在不在这条船上。
岸上彩旗招展,鼓乐喧天,岸上的人们不时的欢呼出声,也不知道他们在欢呼什么。
魏广德不经意回头看了眼,再回头看着前面靠近的数条大船,也没明白那些人到底看到了什么。
“乖乖,怎么好像都换了新战衣。”
旁边一个卫所子弟忽然开口说道。
被这一提醒,魏广德等人也注意起那些船上的士卒,还真是,都是一身全新的红色战袄,大明卫所军的标准制式军装。
这里是前来迎接的官员驻地,那几条大船快速向这边靠拢,魏广德也注意到这几条船上的士卒不仅是全新战袄,个个更是威武不凡,一看就不想普通士卒。
要知道,那些士卒,平日里可是吃不饱饭的,跟别说见到什么荤腥的,可不会有这几条船上士卒那样的彪悍劲。
“这几条船上的怕都是下面的将官和亲兵吧。”
张宏福盯着船上看了一阵后说道。
“应该是,那边的船估计才是那批战兵。”
旁边有人接话道。
魏广德也注意到了,往这边靠的船就四条,另外还有近二十条船是靠向旁边码头的,虽然船上士卒也都是一身崭新的军衣,但是貌似身体并不强壮。
迎接的官员开始缓缓向前迈步,随着“砰砰”几声船体碰撞码头声响,四条大船稳稳的靠岸。
很快几条踏板就搭在船上,九江卫胖指挥使打头,其余指挥、千户紧随着他迈步下船,向着迎接的官员快步走去。
直到这个时候,魏广德才在下船的人群里看到了自家老爹,还在百户人群之中。
这次出征浙江的九江卫官员从卫指挥一级倾巢而出,六个全去了,千户副千户去了十来个,百户只有十人,可还有这些人的亲兵也在里面,下船的就是百多号人。
很快,魏广德就看见卫指挥和前来迎接的官员走到一起,距离远,魏广德到是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反正这会儿鼓乐之声比起先前还大了不少,震得他耳膜疼。
看到魏勐那会儿,魏广德使劲挥手,也不知道自家老爹看到没有,不过没机会第一时间过去了,他们被人挡在外面。
文武官员在一起不知道说了什么,很快他们就纷纷上轿的上轿,骑马的骑马往着城里而去。
“这是去吃接风宴了。”
那一行官员里面,也就只有张世贵在里面,张富贵似乎都不能过去,这个时候也不知道他在那里。
魏广德还有点失望,看到自家老爹,却走不过去,只能远远的看着。
这时候,旁边那十多条大船上下来的士卒也已经有几队集合完成,开始向着城里的军营开进。
魏广德只看了一眼,很容易的就看出了右军千户所的两个百户队伍,无他,队列远比周围的整齐许多。
“这就是右军千户所的队伍?”
队列经过他们所站地方的时候,张宏福瞪大眼睛问道。
旁边的几个公子哥也是一阵惊叹,“还真是队列整齐,这怎么练出来的。”
“听说这右军千户所的两个百户可是扛住了倭寇二百多人的围攻。”
“我也听说了,还打败了那伙倭寇。”
魏广德这会儿心里有点小骄傲,开玩笑,这队列就是他主导着搞的。
这年头的明军操练,更多的是联系士卒对刀枪等武器的掌握和排兵布阵,也就是知道自己站什么位置。
行进队列这种东西,可不在明军操典里,只要排好队随便走就是了,只要昂首挺胸,显示出军人的气概来就行。
十个百户所在这里一走,良莠差别很明显。
“你们右军怎么那么多火铳?”
这个时候走的近了,另外几人就发现右军千户所的两个百户队伍里,不少人手里拿的可不是刀枪这样的武器,而是管状武器。
卫所里的人,自然很容易就猜到,这些管状武器肯定不是棍棒,只可能火器。
对于火器,这些卫所子弟可不会陌生,可是都没见过这种东西。
“那火铳叫鸟铳,是南京新造的,就前年的时候,拨到卫所试用。”
张宏福这会儿接话道。
“差不多,我们也回城吧,人都看到了。”
有人说道。
“走,我们也找个酒楼喝一盅。”
张宏福笑着说道。
“怎么这么多人?都什么人?”
跟在最后面的队列前行,魏广德看着两边乌泱泱的人说道。
“老百姓,可能还有些军户家眷。”
前面队伍走过的时候,不时能看到两边有人不断挥手,似乎是看到自己的亲人在队伍里。
“平日里都没啥事儿,今儿大军回城,城里早就已经传开了,没事儿的还不聚到这里来看个稀奇。”
“往日可少见这么多大头兵,除非是军营操练,外面可真见不到。”
“哈哈,南京兵部那边大方了一回,拨了这么多新战袄下来。”
张宏福却是笑呵呵的说道,“也不知道这次上面拨了多少银子犒劳,咱九江卫可是在浙江打了打胜仗的。”
“听说卫指挥使可能要高升,你们知道吗?”
忽然有人插话说道。
魏广德听到这里心里一惊,要是卫指挥使要升职的话,那张庆还不和另一个同知争抢指挥使这个位置,九江卫怕是不能平静了。
127私盐
晚上,经过丰盛的接风宴后,魏老爹在张家家人的带路下来到了魏家的院子。
魏广德让亲兵扶着自家老爹进后院,安置到床上后,又让林叔安排随行的几个亲兵住的地方,都是崩山堡出来的,相互都认识。
后院的主院前两天魏广德就让林婶打扫好了。
“张吉,今晚你睡这边,有事儿叫我。”
魏广德看老爹已经睡着,浑身散发着浓烈的酒气,应该是酒宴上喝的有点多了,就吩咐张吉在这边伺候,自己出了屋回自己院子。
老爹都醉了,这会儿说什么也听不到啊,还是让他好好休息一晚。
第二天,魏广德起得比往常早了许多,卯时就起来到了主院。
看着一边哈欠连天的张吉就开口问道:‘昨晚我爹休息的怎么样?’
“老爷昨晚上起了两次,喝了些水又睡着了。”
张吉马上就回道。
“今天辛苦点,照顾好我爹,一会儿你去前院找林婶,让她多准备点饭菜。”
魏广德吩咐下去,看着还在床上的老爹,魏广德走到一边椅子上坐下又眯上眼。
等魏老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辰时末巳时初,也就是后世九、十点钟的样子。
魏广德伺候着魏老爹洗漱,张吉通知林婶端来饭菜,两父子才坐在饭桌上说起话来。
“一会儿你带我转转这宅子,等卫里事儿忙完了,我回崩山堡接你娘过来。”
“爹,听说指挥使大人要高升?”
魏广德巴拉一口饭才小声问道。
“你都知道了?”
魏老爹听到儿子这么说,有点吃惊的说道,不过随即就摇摇头,“开始是有这么个传闻,后来张大人找人打听了,消息不实。”
“哦。”
魏广德闻言点点头。
既然老爹说了是传闻,那基本就可以排除了,卫所里的争斗也就没可能发生,老爹也只能安安稳稳的做他的卫镇抚。
“对了,爹,张府前些日子送了一千两银子过来,说是先发的分红,那批货出得差不多了,就等你们回来。”
魏广德想起刚搬过来那会儿,张府就送来一个箱子,他打开一看是一箱银子。
“嗯,银子给你你就收着,该花就花,我听说读书人花销挺大的,还有对你那些在府学的同窗,也别吝啬,谁知道他们将来是什么前程。”
魏老爹喝口粥,随口说道,“这边的事儿办完了,我就回趟崩山堡,年前接你母亲过来,今年咱们家就在九江过年。”
“宏福说的,这次你那里应该能分一万两银子。”
魏广德想想就把之前从张宏福那里听来的消息给老爹透露下,在浙江的收获,他肯定是清楚的,知道了自己的收获,也不知道是少了还是多了。
魏广德说完话后,就双眼一眨不眨盯着自家老爹。
大半年没见了,老爹这趟出去,回来就感觉苍老了一些。
还没过多感慨,魏广德就发现眼中老爹的表情,有点不一般,他只是轻笑着摇摇头。
还真是分少了,张家可真是心黑。
看到老爹那笑容,魏广德就猜测可能一万两银子是偏少了,所以老爹才会有这样的表现。
这个时候,魏老爹抬眼看着魏广德,面无表情的忽然问道:“你是发现什么?”
对于魏老爹的问话,魏广德一时不知道什么意思。
“张家那边,最近出手很挥霍?”
魏广德发现,老爹说这话的时候,虽然脸上依旧没有表情,但是眉毛却微皱了一下。
“张家那边,好像没有,就是感觉宏福最近手头很松的样子。”
魏广德急忙说道,张家这段时间在他印象里,似乎没什么变化,除了张二叔那次送来那箱银子外。
不过就算有,估计魏广德也不知道,和他接触多的只有张宏福,那家伙最近手头是真有钱。
“你小子,说那话的意思,不就是想知道这一万两银子是多了还是少了吗?嘿嘿......”
这时候,魏老爹却是笑了起来,魏广德有点不好意思低下头。
确实,他有点小心眼了,毕竟自家老爹的官位就那么大,也是最好被拿捏的。
放下筷子,魏老爹用旁边的帕子擦擦嘴,回头看了眼门外,这会儿外面没人,屋子里也只有他们父子,这才开口说道:“你什么性子我知道,不错,观察很到位。”
接着搓着手笑道:“这次银子到手,我会分给你一万两,这是供你读书用的,在你做官以前,你就别想从我这里拿到一两银子。
当然,上次我书信让你哥给你置办的八十亩水田的收益,还是你的,这个没人要。”
“宏福不清楚那批东西?”
魏广德敏锐的意识到一点什么,上次张宏福悄悄给他说,东西卖了四万多两银子,分润下来自家大概一万两,看样子是说少了。
“本来只有那么多的,好东西都被倭寇搬走了,不过我们找到一处私盐贩子的仓库,里面有大量的盐,所以当时叫富贵过去,就是找渠道出手。”
魏老爹也只打算随便提一嘴,他知道自己儿子口风很严,也知道轻重。
“有多少?”
魏广德却没想太多,直接开口问道。
“这不关你的事儿,你现在就是好好用功读书,争取三年后给我考上举人,到时候爹再给你置办田产。”
碰了个软钉子,魏广德揉揉鼻子就不再继续问了,找到了盐,那银子应该不会少。
大明朝立国之初,就有几项产品是官营或者说要严格控制的,也就是盐、铁、茶。
铁比较好理解,明朝的边患不断,但是这些敌人大多生产水平落后,没法生产足够的铁料制造武器,所以控制好铁料就可以抑制边患,至少让敌人没有足够的武器来犯边。
茶的作用类似,游牧民族的人们对于茶叶具有着很强的依赖性,甚至达到了“宁可一日无食,不可一日无茶”的程度。
而“盐”作为家家户户所必备的一个必需品,其在日常生活中所能起到的重要作用不言而喻,其中存在着巨大的利益,让无数人为之疯狂。
明朝实行的是官盐制度,专门有“灶户”这个民籍专司生产盐,由官府统购统销。
商人们通过获得盐引从官府手里买盐,发卖各处。
这一制度在明朝建立初期作用很是积极,不过随着时代发展,特别是勋贵在其中扮演不光彩的角色,让盐政彻底破败,私盐横行,甚至超过了官盐。
128表哥要倒霉了
明朝立国之初就设定了较完备的制度,其中对于盐铁茶更是在留步之一的户部设立专门的衙门进行管理。
明初获得盐引的方法,主要就是开中法,开中法大致分为报中、守支、市易三步。
报中是盐商按照明廷的招商榜文所要求的,把粮草、马匹甚至是布绢、银钱运到指定的边防地区粮仓,向户部换取盐引;守支是盐商换取盐引后,凭盐引到指定的盐场守候支盐;市易是盐商把得到的盐运到指定的地区销售。
明初对灶户的待遇是比较优厚的,往往分给灶户草场、耕地,并免除杂役,又给工本米,一盐引给一石。
但到了正统以后,灶丁生活日益贫困,其田产、草场多被豪强所夺,无场晒盐,生产积极性受挫往往完不成煮盐任务,也就只能破产流亡。
盐产量不稳定,直接导致守支这步程序出现问题,商人缴纳粮草、马匹获得盐引却迟迟不能从盐场提盐,整个贩盐周期被拉长,成本提高。
同时,一般的盐商,就算手里有盐引,也未必就能排队领到自己的盐,因为在这个时候还有一伙人可以大量获得盐引,这就是勋贵。
从成化朝起,就不断有勋贵富户向皇帝奏乞盐引,至弘治朝,这样的奏乞也是有增无减,庆云侯周家奏买两淮残盐八十万引,寿宁侯张鹤龄家奏买长芦、两淮残盐九十六万引。
这些有权有势之人插手盐业,结果就是商人可能手里拿着盐引几年,几十年也提不到盐,因为盐被权贵提走。
“商人则有守支数十年,老死不得支,而兄弟妻子代之支者矣。”
在此情况下,就有商人开始和灶户直接勾接交易,这就是私盐的由来。
明初严刑峻法,加之灶户日子不错,自然没有人铤而走险。
但到了明朝中期,为了生活,商人和灶户之间的联系不可避免的就出现了。
魏广德这段时间在府学可不是光看四书五经,对于之前朝廷邸报也仔细琢磨过,毕竟他想要当官,朝廷政策的变化是必须了解的,光看大明律也不行。
以前魏广德以为开中法是盐法,但是这段时间看书他才知道,其实茶叶也一样适用于开中法,过去听说过的茶马古道,其实就是商人按照开中法的要求获得茶引,从而向周边地区输送茶叶。
不过到了弘治朝,当时的户部尚书叶淇对盐法进行变革,商人不需要向边镇缴纳粮草等物资换取盐引,而是直接往南京户部交银子就可以。
短期内,这个变革让户部快速积累百万两现银,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弘治中兴的真相。
魏广德不懂这些,但是从邸报上他也看到了,户部太仓库白银堆积如山。
他感觉到了不对,商人的银子可不是那么好拿的,不过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
不过这个看似复杂的问题,却被张宏福随口就解释了,因为银子到了中央,拨付军饷的时候可以层层克扣,而以前直接是粮草到边镇,各部官员都没有分润到银子。
还有就是边镇那边,估计口粮就比较困难了,也难怪让俺答汗打到北京,怕是边军已经吃不饱饭了。
到这个时候,魏广德才意识到叶琪盐法改革的问题,直接削弱了边防战力。
现在猛然听说老爹和私盐扯上关系,魏广德难免就不想多点。
“那个盐商找到没有?”
魏广德小心翼翼的问道。
“你还怕他来找咱们,他要是敢来,有命来没命回去。”
魏老爹满不在乎的说道,“盐商有钱有势是真的,不过那也得看碰上谁,倭寇抢走了,你叫谁拿出来,有本事找倭寇去。”
魏广德当然不是怕私盐贩子还敢来找回那批盐货,实际上他想的是私盐的暴利。
到了明朝,魏广德已经深深体会到钱的重要性了,特别是这段时间呆在九江,大家还只是初一十五去萃秀堂喝酒,可那地方就是销金窟。
魏广德算是真正体会到了,娱乐行业不管在哪个时代,都是暴利。
萃秀堂还主要打的是清倌人这张牌,可也是最烧钱的,反倒是那些娼妓没什么富商巨贾看得上眼,红倌人大多是清倌人转换而来,生意其实也一般的很。
或许在她们还是清倌人的时候,不少富商士子愿意砸千金拜倒石榴裙下,可是一旦变成了红倌人,好吧,也就是没有人出银子赎身,所谓的那些山盟海誓就变成过眼云烟了。
魏广德那些同窗,愿意为博得清倌人一笑豪掷千金,但却不大愿意花少量的银子捧红倌人,因为觉得那么做掉份。
话到这个份上,魏广德也不打算说自己真实想法,老爹都回来了,还怎么找那些私盐贩子。
不过魏广德随即就想到了张富贵张二叔那边,怕是他和私盐贩子,不对,应该说是盐商还是有点交情的,要不然那批货应该不好出手才对。
《重生之搏浪大时代》
“老爹,你们在浙江......”
魏广德不打算继续私盐的话题,把话头转移到魏老爹在浙江那边的生活了。
“开头那段时间紧张,后来打下定海县后就安稳了,倭寇也不敢来了。
本来早就该回来的,可是几个被打垮的卫所还在那边重新勾选军卒,所以耽误了一段时间。”
魏老爹笑着简单介绍了下在浙江那边的生活。
“还是因为浙江新任参将俞大猷上任,我们这边才能走脱,这也是个厉害人物,比你表哥吴栋厉害多了,人家十五岁就考中了秀才,之后参加武举中了武进士,百户也变成千户。”
魏广德一听到俞大猷这个名字,感觉有点耳熟,现在魏广德识字多了,回忆起以前看过的名字,已经知道那个和戚继光差不多的抗倭名将就是叫俞大猷,只是不知道他还是秀才,还是武进士。
“他一个秀才,怎么跑去参加武举?这不是......”
魏广德没说出自甘堕落这个话,只是感觉不对,这年头能读书的谁还去当兵啊。
“他和你表哥差不多,家里就他一根独苗,他们家和我们家一样,是世袭百户的职位,他老爹死了,他不去不行。”
魏老爹笑着说道:“嘿嘿,这次你舅舅回彭泽,肯定要狠狠练练吴栋,二十多岁从军,二十年时间从百户已经升到指挥佥事了,现在是浙江御倭参将,拥有统兵之权......”
129放钱
吃过早饭,魏广德让人收拾了饭桌,魏老爹就带着他去了张府。
魏广德是和张宏福在一处花厅里闲聊,老爹则是和舅舅一起去了张同知的书房,具体谈什么不清楚,不过魏广德也猜到一些东西。
不过吃午饭的时候,张家的大人和舅舅、老爹都没在,说是去衙门办事儿去了,张富贵招呼他们一起用餐。
老爹跟着去了指挥使衙门,魏广德还是知道一些的,今天是论功行赏的日子,想来老爹的任命文书今天就会拿到手里。
下午,得到指挥使衙门那边传来的消息,今晚又有一次酒宴,魏广德就和张宏福干脆溜了出去,在外面找乐子去了。
今晚找的也都是卫所里的几个公子,家里话事人这会儿都在参加指挥使衙门里的酒宴,正好没人管。
“对了,那个参将是个什么官职?”
魏广德知道卫所里的职务,可还真不知道参将是个什么官。
“将军,有领兵职权的,品级大概和卫指挥使差不多。”
有人听到魏广德的话,很随意的就回答道,“内地没这官,边镇才有,那是要带兵打仗的。”
“你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张宏福听到魏广德问起参将来,很是好奇。
“我听我爹说的,浙江那边新上任了一个参将,叫俞大猷,才四十多岁。”
魏广德答道。
“那有什么稀奇的,很正常啊。”
张宏福随口就笑道。
“可人家是二十多岁从百户爬上去的,说是很厉害了。”
魏广德解释道。
“那这人背景不凡啊,百户,二十年升到指挥使一级,六品到正三品,北边调来的?”
有人诧异问道。
“不知道。”
魏广德摇摇头,俞大猷的来历他还真不清楚,只知道这么个人,魏老爹也没细说清楚。
“二十年升了六级,三年多升一级,后面肯定有人。”
张宏福边想边说道,“南边没什么战事,有也是在广西贵州那边,听说那边时不时有叛乱。”
武职,说实话,没有战事的话,想要升迁很难。
可是有战事,那也意味着有丢命的风险。
实际上这个时候的大明军队里,除了边军是没办法,内地卫所官员升迁很少,大多都是子承父业,一代代世袭下去。
官职升任可以,但是调任,好多武官都会想法设法的阻止。
升任,那是在本卫所升迁,自然是最好的。
但是一旦是外调到其他地方去任职,那怕级别升的再高,很可能会让自家再也无法染指那个世袭职位了。
“算了,还是守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就好,我才不想家里老爷子升官。”
有人这时候叹口气说道。
“就是,这样挺好的,希望以后别再调咱们九江卫出去打仗了,这次可死了不少人。”
“他们继续做他们的官,我们就好好享受生活,哈哈......”
“对了,现在做什么生意比较赚钱?”
他们开始闲扯以后,魏广德忽然想起自己的事儿,就开口问道。
“做什么生意?现在做生意,小生意不赚钱,大生意需要的资本可多了。”
旁边有人接话道。
“你还有闲钱想要做生意?”
张宏福看了眼魏广德,奇怪的问道。
在他看来,这个时候的魏广德不是该利用这两年的时间好好用功读书,为三年后的乡试做准备吗?
其实魏广德问这话,也是因为早上老爹说要给他一万两银子,他是不可能做一个守财奴的,把银子窖藏在家里。
后世理财广告太多了,就算没有那些理财广告,他自己就有房子出租。
因为后世的影响,现在的魏广德自然也希望找个渠道,让手里的银子能够给他生财。
只不过,他一直没想好做什么生意赚钱。
今天正好人多,魏广德就随便问问,虽然没有指望他们给他什么启示,但是有枣没枣打一杆子,万一有什么生意可做呢。
不过张宏福的话,让魏广德一时不好回答,只好敷衍道:“有几百两银子,想着做点小生意生财。”
“几百两,开个布庄粮行倒是勉强可以,不过赚不赚钱就不好说了,都没什么老客户,就算是接手别人的老店,估计生意也不怎么样。”
“做什么生意,几百两银子买几十亩地得了,每年收租岂不爽哉,反正你也是秀才了。”
“买地轻松点,每年都有进项,要是做生意,最好还要找个家人操作,你是读书人,不应该沾染铜臭。”
众人七嘴八舌下,对于魏广德想拿银子投资,众人的意见都是惊人的一致,那就是买地收租。
对于买地的事儿,魏广德之前早就不抱希望了。
实际上之前俩月,老爹知道他中秀才后写回来的信里,就已经吩咐魏母帮着魏广德置办田地了。
可是这年月的土地,别看江西今年闹了旱灾,可是地价依旧有上涨的苗头,有点有价无市的意思在里面。
有地的人,要不是手里急用钱,谁会卖地。
何况,在中国人的思想里,土地是家产,只有败家子才会做卖家产的事儿,只有真败家了才会有土地流出。
这年月里,土地可比房产值钱多了。
也是因此,魏家想要给魏广德置办田产的事儿,到现在也没有找到卖家,都不合适。
所以,魏广德才想着买不到田地,那就做生意得了。
在九江府这段时间里,他可是看出了街面上商业的繁华。
不管什么时代,最富有的,始终还是商人。
好吃好喝一顿后,众人就散了,各自回家。
魏广德和张宏福倒是顺路,两人走在路上,张宏福没来由的问道:“广德,你要真是有那几百两银子又想生点小财,不妨拿出去放子母钱。”
“子母钱?高利贷?”
魏广德吃惊道。
“那当然,我们有闲钱的话,也是交给人帮忙放出去,那东西来钱快还稳当。”
张宏福笑着说道:“小钱就交给赌场,那边赌徒不需要多少钱,都是几两几十两银子的借,用房子抵债,有田地的现在少了。
大钱,那就找家当铺,你如果真需要,这事儿我帮你找人,绝不让你出面。”
“你对这行很熟悉?”
魏广德惊讶问道。
“我二叔最早就是干这个的,嘿嘿......”
张宏福不以为意的说道,“后来认识的人多了,就有商人找他帮忙办其他事儿。”
130回家
《大明律》:“凡私放钱债及典当财物,每月取利并不得过三分,年月虽多,不过一本一利。违者笞四十,以余利计赃,重者坐赃论罪,杖一百。”
按照明朝这条法律,官府是允许民间借贷,只是规定了利息,也就是每月取利不得超过三分,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官府允许的借款利率是月息3%,年化利息就是36%。
另外还有一条补充规定,那就是借贷发生,无论多长时间,都不能超过一本一利,也就是利息不能超过本金。
这条补充条款,其实也是对借款人借钱后一时还不起钱进行的一个保护。
不过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
对于专门做放钱生意的人家来说,借据时间自然不会超过三年,大多都是以月为单位签订借据,到期就要重新签借据,哪可能真的按照一本一利的规矩来办事儿。
魏广德看书的时候自然是知道的,实际上他看到这段的时候还在惊叹,后世不少民间借贷,大抵都是一角,两角的月息,拉到大明朝那就是四十鞭子。
只是利滚利这个,后世大多都是到期转贷,还不起的利息也就被滚进本金当中,民间放水钱那些到是有这个说法,好,那就是一百个板子。
四十鞭子就已经皮开肉绽,还有个一百板子,那基本上人就没了。
这些都是书面上的,或者说官面上这么执行,不过魏广德还是清楚,民间借贷月息五分都算公道了,因为没人会按照三分息借钱。
对于张宏福提到的不做什么生意,直接放钱出去,魏广德这个时候有了一点兴趣。
“有抵押吗?”
魏广德心动了,自然要问清楚。
“当然有,没抵押谁敢借,房子铺子,最好的还是田地,还不起就拿东西抵债。”
张宏福嘿嘿笑着说道,“你有兴趣,我回去问问二叔,看他怎么说,毕竟不是时时刻刻有人需要银子周转。”
魏广德微微点头。
魏广德回到家里的时候,心中也大抵定下来了。
从老爹手里拿到银子,就放五千两出去,一年的利息也有三千两。
其实,这个时候,魏广德最担心的还是银子借不出去。
回家路上,张宏福也和他讲了讲现在民间借贷的情况,大抵还是农户借贷较多。
每年夏税到秋收这段时间里,农户往往手里没钱没粮,这个时候就只能去借贷,期望缓过这段时间的拮据。
商人借钱就没个准头了,那都是遇到大机遇大生意,手里资本又不够。
一句话,让魏广德别着急放钱出去,这也是得等待合适的时机。
回家的时候,老爹已经回来了。
今晚魏老爹可没像昨天那样喝个酩酊大醉,这会儿清醒着,坐在堂屋里喝茶。
魏广德进门,就看见老爹乐呵呵的,不禁开口问道:“爹啊,任命文书拿到了?”
“拿到了,你哥也要接管百户所,不容易啊,我还以为要一辈子呆在那里。”
魏老爹情绪不错,昨天晚上还看到的皱纹这个时候也舒展开来。
好吧,人逢喜事精神爽,或许就是说的现在老爹的情形。
“那你和舅舅就要搬到九江城,大哥和表哥继续呆在彭泽?”
魏广德走到下首位置,一屁股坐下后说道。
“广德,你注定不是走武官路子的,所以你体会不到那个位置的重要。”
魏老爹没有直接回答魏广德的话,而是看似随意的说道,“明年,把你表哥和你哥的喜事办了,本来你哥今年就该办的,结果耽搁了。
这两天你去街上买点礼物带上,等两天我们就回去。”
“今年回去过?”
魏广德问道。
“当然。”
魏老爹回答的很干脆,“我年后才上任,现在呆在九江城干什么。”
几天后,三条大船停靠在九江城码头上,右军千户所的两个百户队伍正在有序登船。
之所以在九江城呆上几天时间,其实也是因为等着封赏银子下来,伤亡的还有烧埋银子。
这次崩山百户所出去百多人,死了三个,都是在后期进攻定海县的时候阵亡的,伤了十多个,也已经是彻底残废了,只能让家里重新出人顶上。
还好,因为魏老爹对待手下这帮人还算过得去,家家都还有成丁的男子可以补上缺额。
在这个时候,朝廷还因为倭患没有爆发,并没有给出较高的赏格,所以虽然他们斩杀的倭寇不少,可是得到的犒赏银子却是按照规矩拨的,并不多,只是魏广德并不知道这些。
“不错了,总共死来十来人,伤了二十多个。”
知道这次领到的银子,魏广德撇嘴有点嫌少,舅舅吴占魁在一边笑着对他说道。
“死了的给三两烧埋银子,这也是惯例了,这个钱上面给的痛快,我们也会如数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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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九江卫这次给南京城的大人们稍微长了脸,所以赏银拨付还算快,虽然照例要克扣。
“去了的,每人十两银子,不足的我们补上。”
吴占魁摇摇头,朝廷发的那点银子,经过两次克扣后已经没多少了。
想到都是跟着出去出生入死的,银子给少了,以后还怎么带人。
“行,活着的每人十两银子,死了的加三两烧埋银。”
魏老爹也点头应承下来。
士卒们都上船后,大船扬帆起航,因为是顺流而下,半日就可以到达彭泽县码头。
船队到达彭泽县的时候,码头上已经有不少人等候在此了。
前几天船队返航时,所有卫所家眷都已经知道,出去的人都回来了,那些伤残和阵亡士卒的名字到这个时候才被公开出来。
家人活着的,自然欢天喜地,而家里人没了的,则是哭天抢地,还有不少看热闹的百姓,把个码头堵了个水泄不通。
魏广德跟着舅舅、老爹下船的时候,一眼就看见大哥,他此时跟在表哥后面,只是打头迎接的还是唐县尊和刘成副千户,吴栋也只能跟在他们后面,虽然在千户所里,吴栋才是话事人。
寒暄过后,众人就要往千户所去,但是军卒和衙役强行分开的道路两旁,那十来家有亲人战死的家属抱着一个黑色坛子在路边嚎啕,魏广德在大哥身边,亲眼看到了崩山堡里那三人的家属。
虽然离开崩山堡差不多一年时间,可是魏广德还是认得那些人,其中一个年轻女子,怀着还抱着一岁多的孩子在那哭泣。
魏广德认识她,他是蔡大前年才娶的媳妇,去年底生下一个女娃。
看到她们可怜的样子,魏广德不仅想到看过的一份诏书。
131未来
魏广德想到的诏书,是在府学藏书楼里看到的,洪武十九年六月,太祖朱元璋曾下诏定下的制度:“士卒战汤,除其籍,赐复三年。”
什么意思,就是军户男丁战死而无后,亲属即免除军籍复为民户,同时享受三年之内不缴纳税租。
只是,现在可不是明初,那年月的军户,好多都是孤家寡人,而现在则是不同,家家都有余丁,至少在崩山堡是这样。
回头得问问,看能不能让蔡大家的那孤儿寡母转到民籍去。
对于普通人来说,军籍和民籍的区别还是很大的,就那小孩以后长大了嫁人,挑选的余地也宽很多。
魏广德心里盘算,脚下却没有停留,不紧不慢跟着大哥身后。
在彭泽县城呆了两天,因为回了家,所以那两队士卒也没有再拘在军营里。
两队士卒,一队来自崩山百户所,这个时候士卒手里都有银子,当初开拔的时候就发了二两,现在又拿到了十两赏银,手边阔绰,加上不少家人都跑到县城来迎接他们,自然就要趁此机会在县城里逛逛,购置年货。
男人,在外面拼杀一年,好不容易回家来,自然要给家人备上一份礼物。
另一队士卒的来源就稍微宽点,主力是本地卫所,但也有三十多个是从其他百户所抽调的,能拼能打的好手。
带兵的人都明白,不能让手下军卒不满,吴占魁直接就把人放出军营,让他们和家人团聚,采办货物,开年正月十六就要回到军营来。
在外近一年,也算给他们放一个月的假了。
这两天的彭泽县城大街上,不时就能看到这些穿着崭新战袄的明军士兵,拖家带口在街上闲逛,手里和背上还大包小包。
他们实在是太好辨认了,普通的明军士卒,有几个身上还有新战袄的,都是不知道哪年发下来的。
商家看到这些士兵进点,那是立马就热情似火的招待,嘴上喊的是“杀倭英雄”,“买东西肯定便宜”之类的话。
好吧,当初他們离开的时候,没人知道他们是去做什么的。
但是,到了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彭泽县这边卫所出兵去了浙江打倭寇,还立有战功。
几乎所有人,都在一片喜庆的气氛中准备迎接新的一年,悲伤的,或许只有那十几户战殁军卒的家人,虽然手里从卫所领到十五两银子,但是依旧掩饰不住的哀伤。
大明朝对于战殁军卒,自洪武时起,都是按律拨给三两烧埋银子。
这点钱看似少,其实对于有“铁饭碗”的人家来说,银子倒是其次,主要还是这职业。
当然,前提是军饷能按时发放发够,而不是现在这样被克扣,甚至不能兑现。
这,或许也是后世人大多认为,明朝军户不如民户的主要原因了。
大哥魏文才和表哥吴栋也都拿到了九江卫指挥衙门签发的任命文书,表哥吴栋为千户,掌右军千户所,大哥魏文才直接就是崩山百户所百户。
千户的任命文书,是前军都督府签发的,九江卫只是转交,百户的任命文书则是九江卫指挥使司直接签发。
加上之前在九江的时候,老爹和舅舅拿到的任命文书,他们所有的期望算是都达成了,也没什么遗憾。
距离过年还有半个多月的时间,吴家却没有因为新年而清闲下来,反而更加忙碌,那就是为表哥吴栋的婚事了。
本来今年就该办了的,只是吴占魁不在,自然只能延期,现在吴栋已经接任千户所千户,自然不能耽搁。
魏家也和刘家商量了大哥魏文才和刘云慧的婚期,然后也是找人挑选好日子。
本来,魏广德打算年后就开始在江西游历,一是出门游玩看看江西的山山水水,二是寻友,顺便搜集八股范文。
但是到这个时候,表哥的亲事定在来年二月,大哥的亲事却是在五月,半年时间就这么耽误了。
魏广德只好修改了原本的计划,今年就在府学里看书,后年再说游历的事儿,反正距离下一次秋闱时间还早。
还有就是放银子的事儿,这一年正好,看有没有合适的机会,把银子放出去给自己吃利息。
对于未来,实际上,魏广德到现在有点迷茫了。
乡试之前,魏广德对于自己的未来那是比较清晰的,那就是科举,入仕。
可是在这次乡试落第后,魏广德才有点明白,前几次自己认为的天命,怕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而已。
自己和这个时代的士子没什么区别,科举才能出人头地,但是得一步一步慢慢来。
以为有天眷,就可以放心大胆随便考,随便过试,那是不可能的了,自己穿越过来也就是一场不知名的意外而已。
但是,无论如何,乡试,魏广德是一定还要考的,不仅是自己想要出人头地,还有家人的殷殷期盼。
为自己,也为家人,还能说什么,拼了。
这段时间,家里人都忙忙碌碌的为新年做准备,魏广德反而是最闲的。
原因其实很简单,看书,科举。
这就是现在家里人对他唯一的要求。
魏广德也用这段时间重新理清了思路,找到了未来的道路。
这个时候的魏广德已经不去想当官的事儿了,他现在只想拿下举人功名,至于靠不靠举人功名入仕,魏广德没想过,因为他知道,这个不是他能选择的。
这或许是魏广德在崩山堡过的最后一个年了,以后他就要跟着老爹搬到九江府城去。
在家的这段时间里,魏广德又把小时候的玩伴叫出来玩了一天,他们当中大多数都要跟着大哥,未来成为百户所的军卒,只有两个是家里小的,可能会进城找个活干。
在这里,度过一个平平常常的新年后,魏广德要跟着老爹老妈回九江。
这天,已经是正月十六,百户所的军卒重新来到了堡门前的小教场集合,开始新一年的操练。
和大哥话别后,魏广德没有上马车,而是独自骑马跟着马车后面,离开崩山堡,远远的回头望了一眼自己来到这里呆的最久的地方。
一切好似和他刚穿来的时候一个样,“渔船”每天都出去打渔,田地里依旧有忙碌的身影,唯一变化的或许还是人。
今年,看到堡里的那些军户,或许是过了一个肥年的缘故,人人看上去都面色红润了许多。
或许,只有打仗,打胜仗,才能让军户的日子好过起来。
132优免
嘉靖三十一年发生了许多事,既有俺答重启边衅,从大同到辽东,战火在整个北疆蔓延,让只想修仙的嘉靖皇帝也不得不中断他的修炼,再次罢了互市。
也有倭寇之祸的彻底爆发,且呈现出愈演愈烈之势,倭寇已经敢于正面和官军交战,甚至杀官夺城。
这一年,整个大明帝国疆域里,又是数省遭遇严重的旱灾,江西、湖广的旱灾尤甚。
这一年,被后世称为“俞龙戚虎”的俞龙俞大猷正式出场,他的名字进入了大明掌权者的眼中,他希望他能够凭借以往的战绩,快速平定倭寇之患。
还是这一年,一个内里藏着一个现代人灵魂的小孩,正式参加了科举考试,成为了大明帝国的一名秀才。
他叫魏广德,他的名字不再是只记录在户帖上,而是出现在官方文档中,虽然暂时只是出现在地方文档中。
......
二月二龙抬头,这一天又称春耕节、农事节、青龙节、春龙节等,是中国民间传统节日。
在农耕文化中,“龙抬头”标示着阳气生发,雨水增多,万物生机盎然,春耕由此开始。
自古以来人們亦将龙抬头日作为一个祈求风调雨顺、驱邪攘灾、纳祥转运的日子。
这天,就是魏广德表哥吴栋迎娶表嫂的日子,位于彭泽的九江卫右军千户所门里门外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
两日前,魏老爹刚刚上任九江卫镇抚之职后就请了假,回到彭泽咱家吴栋的婚礼。
指挥佥事家的婚事,整个九江卫指挥使司里自然是人人皆知,各家也都派人前来道贺。
人逢喜事精神爽,今天吴栋一身大红新衣,在魏广德、张宏福还有曾元述等同窗陪同下前去迎娶媳妇,大队人马前头都已经接近彭泽县城,后队才刚走出千户所大门。
为了排场,魏广德出主意,把两队百户所精兵都调来充当仪仗。
“不错,回头我办喜事的时候,也这么搞。”
大哥魏文才骑在马上,看着前前后后众星捧月似的,很是心动。
他还有三个月也就到日子了,表哥吴栋这牌面,羡煞他了。
心动的可不止魏文才,张宏福也是心动不已。
这两队军卒可是精心操练过的,步调整齐,进退有度,新补充进来的新兵蛋子只能在一边和泥巴去。
在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开进彭泽县城去的时候,在遥远的北方,那座雄伟宏大紫禁城内廷东侧广场上,无数的文武百官跪伏余地,台阶上驸马都尉邬景和双手展开圣旨,大声的宣读。
“朕嗣缵,祖宗洪业,抚御兆民,三十有二载,于兹矣......命太傅兼太子太师成国公朱希忠持莭,少保兼太子太保礼部尚书东阁大学士徐阶捧册,封锦衣卫副千户李铭女李氏为裕王妃,是日纳徵”
待宣读完毕后,邬景和小心的收起圣旨,在一旁太监的引领下,恭敬的捧着圣旨奉于奉天殿中。
册封裕王妃告奉先殿的仪式结束后,以礼部尚书及左右侍郎亲迎受醮戒于文华殿行礼,內监各局全力配合开始操办裕王大婚典礼。
不全力配合不行,因为三天后,册封景王妃告奉先殿的仪式又要进行,紧接着就是景王大婚,二王的婚礼几乎是同时进行,礼部和內监这是要忙很长一段时间了。
参加完表哥的婚礼后,魏广德回崩山堡呆了几天,然后就重新回到九江府学开始学习。
说实话,这个时候的魏广德因为看的书籍和文献多了,结果是越看越糊涂了。
在后世,魏广德没事也看过不少中国古代的一些文章,给魏广德一个很深的印象就是,在大明朝,有功名的人是免赋役的,这也是魏广德对科举考试执着的原因之一。
在他想来,只要通过科举考试,拿到功名,做什么都可以免赋役,太幸福了。
可是现在他翻遍了从洪武到嘉靖的全部邸报,都没有看到一篇关于士绅免赋役的法令条文。
这点,其实在之前魏广德翻阅洪武朝颁发的《大明律》和弘治朝编撰并经过正德、嘉靖朝修订的《明会典》就产生了疑惑,因为通篇都没有士绅免赋役这个说法。
但是,不管是自家老爹,还是身边所有的读书人,都是这么说的。
魏广德只找到了优免杂役的条文,可是对于赋税和正役确实应该有的才对。
劳役这个东西,或许是因为一些政策变化,到了魏广德所在的后世,早已经不存在了,所以知道的人多,但是具体详情并不清楚,所以在很多人看来,古代主要就是要交给官府赋税。
而魏广德来到这个时代,通过看书已经搞清楚是怎么会事儿了。
赋役中的赋就是赋税,役则是劳役。
赋税不仅要征收田地产出,民户在这个时代还要缴纳丁税,也就说后世所说的人头税。
劳役也一样,根据持有的田地的多寡和家里丁口数量安排劳役,这其中有三项内容:里甲正役、均徭、杂役。
所以,梁方仲先生所说的“赋中有役,役中有赋”,才是明代赋役制度的实质。
大明会典里的记录应该是这个时代真正的记载典章制度的资料,可是里面却只有优免条例,却根本就没有记载免赋役的条文。
魏广德找到最近的关于免赋役的说法是嘉靖二十四年朝廷颁布的《优免条例》,其中非常明确的标注“京官一品优免役粮三十石、人丁三十丁,以下递减,至九品优免役粮六石、人丁六丁;外官减半;举、监、生员优免粮二石、丁二人;致仕优免本品十分之七。”
什么意思呢?
以魏广德现在生员的地位,可以享受的就是免粮二石、丁二人这么个优待。
再具体点,那就是可以免除家里两个人的除正役以外的劳役,同时还有二石田地产出所分摊的杂役。
具体执行人是里正,所以在实际分派劳役的时候难免不会向着有功名的人,至少不能分派过多,否则有失公允的话,人家可以直接上县衙告状。
翻了很多书,魏广德才若有所悟。
实际上有明一朝,根本就没有给读书人这样那样这么多的优待。
优免有,但是其实并不多。
只不过,貌似在从上到下的执行过程中,朝廷的政策被读歪了。
133混在九江
魏广德一开始越看越糊涂,到后来灵光一闪才想到,才想通到底是怎么会事儿。
不得不说,经验主义害死人。
大明朝从上到下执行的人,都是士绅家族,都是有功名之人,自然会向着自己这边说话。
他们把朝廷的优免条例,对外宣称是朝廷免除有功名之人的赋役,把本来该自己承担的赋役转嫁到普通人身上。
魏广德把手里的《大明会典》丢到桌上,身体靠在椅背上闭目沉思。
不得不佩服想到这个法子之人,真的是高明。
利诱之下,整个读书人群体都倒向了他这一边,从上到下全部按照有利于自己利益的方向操作。
有了功名,不用缴税,不服劳役,还有什么比这更幸福的事儿?
不止如此,他们还对下面人大肆宣传蛊惑人心,让老百姓都信以为真。
貌似,后世大部分人也都是这么以为的。
欺上瞒下,这一手着实玩的溜。
魏广德只能在心里佩服那位不知名前辈。
不过,这和他有关系吗?
有功名之人免赋役,这已经成为天下人共识,魏广德自然不会做自掘坟墓的事,何况这符合他的利益不是。
魏广德选择和所有的读书人一样,默认,把优免当做免除。
整个嘉靖三十二年,魏广德大部分时间都呆在九江府学习,除了两次回到彭泽参加表哥和大哥的婚礼。
到这个时候,魏广德不觉想起自己所在的后世。
貌似在那个时候,也是小城市和农村的人结婚时间偏早,大都市的结婚年龄却是普遍偏晚,现在这个时代居然也是如此。
张宏福岁数可是和大哥差不多,到现在还没有听到说亲事。
在魏广德印象里,依稀似乎听说张宏福是有个未过门的媳妇,但是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久了也没有说成婚的事儿。
没有诱因,魏广德自然是不会开口询问的。
而被魏广德寄予厚望的放贷生意,到现在也没有找到合适的。
没办法,这年月做大生意的,无非就是那么几类。
盐、茶、布帛和瓷器等,而这些消费品在大明的市场利益早就已经被瓜分干净。
前些年民间借贷生意有个一个黄金时间,实际上那时大部分借钱的老板都是把银子投入到苏州府、松江府的纺织场去了,产品大多经由海商走私贩运到海外进行交易,牟取暴利。
经过嘉靖三十一年倭寇在浙江的一闹,现在整个大明朝的沿海州府都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非常惧怕引来倭寇。
普通老百姓不知道,可是对于那些当官的,自然消息灵通,被倭寇肆虐后的浙江那是怎么一副光景。
卫所兵俱不堪战,倭寇又是穷凶极恶。
商人,作为和那些官员接触最多的一类人,自然也知道了情况。
之前,他们当中不少人还和这些海商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现在一个都不敢认了。
这年头,要是被人知道你认识这些在海上讨生活的人,那不是要命吗?
过去,这些海商还是和商人们做正经生意,虽然违反朝廷法度,可是只要不被抓住就没事儿。
但是现在,他们发现了一条更叫来钱的路子,那就是带着倭寇直接上岸抢劫,做那无本生意。
魏广德在九江城里,几乎每次上酒楼茶肆,都能听到商人们抱怨生意难做,沿海倭寇越闹越凶,朝廷官军围剿不利的消息。
这年月里,官府和军方拥有消息传递最快捷的渠道,遍布全国的驿站和在驿道上来回奔驰的驿卒,他们争分夺秒的把全国各地发生的消息传递到需要它们的地方。
大明帝国各地正在发生的战事,各种各样的战报第一时间汇总到了南北两京,然后再由那里向外传递着。
张宏福、魏广德这些卫所子弟在家里也是耳闻目染知道了不少情报。
可以说,整个嘉靖三十二年从正月开始似乎就没有消停过。
从正月开始,沿海州府就警讯不断,从南直隶到福建各府,都有小股倭寇登陆,仅有温州参将汤克宽率部击退了进犯温州府的倭寇,其他各路皆战绩不大。
更有松江府上海县被进犯倭寇一把火给烧了,损失财物无算。
而在江南因为倭寇之患闹得人心惶惶的时候,北边的俺答汗率套虏数万骑打破延绥防线,由米脂川南下侵犯鄜州、甘泉等处。
南北战报通过各种渠道传到九江府,被送进九江卫指挥使司,让刚刚经历一场大战九江卫各指挥也是心惊胆战。
承平百年的大明朝,仿佛一夜间变得风雨飘摇起来。
“广德啊,你说的那个很厉害的将军,我昨儿看到的消息说,几个月前就因为御倭不利被停职论罪了。”
这天,魏广德跟着老爹到了张府,老爹和舅舅是去了张同知的书房议事,他则是和张宏福找了个厢房喝茶烤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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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已经是嘉靖三十二年的十二月初,几乎一整年江浙沿海打成一锅粥,而之前魏广德还信誓旦旦表示看好的台州参将俞大猷已经因为战事不利被停职待堪,所以张宏福才有此一说。
这条消息,魏广德老早就已经知道了,说实话,看到这条信息的时候,他也是异常惊讶的,谁能想到俞大猷也有吃败仗的时候,还输的比较惨,其下辖的台州各沿海村堡大多被倭寇攻陷。
而与他那糟糕战绩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温州参将汤克宽,虽然也有多次战败经历,却大抵上功能抵过,反而受到朝廷嘉奖。
魏广德不仅看书,还喜欢兵事,这是张宏福老早就发现了的,所以也喜欢和魏广德坐一起讨论一下当下的形势,要是谈之乎者也,那就没法愉快的聊天了。
“我也没想到。”
魏广德摊手说道,“我以为他之前在琼州和广西剿贼战绩不错,所以就想当然的觉得打倭寇也是手到擒来。”
魏广德心里其实也纳闷着,着汤克宽是什么人,怎么这么能打?
就目前的情况看,似乎比俞大猷还能打仗的样子,可是貌似自己压根就没听过有这么一号人物,真是奇了怪。
“你说这南倭北虏,到底哪个更厉害?”
张宏福又开口问道。
134卫所不稳
听到张宏福问起“南倭北虏”那个更厉害,魏广德一时有点语塞。
这个问题,他还真没想过。
以前,魏广德就觉得不管是北方的鞑子还是南方的倭寇,都挺凶残的,至少在这个时期,不遇到真正的明军,那就是无敌的存在。
所谓真正的明军,自然不是指现在的那些卫所兵,那是农民军,根本不能算士兵。
《诸界第一因》
自家练的那个百户所的人马,才能算明军。
想到这里,魏广德就笑着对张宏福说道:“其实南倭北虏都不怎么样,也就是遇到那些没怎么训练的卫所兵还能逞一逞威风,主要还是我们卫所士卒都没怎么训练,至少倭寇是这样,蒙古鞑子没印象,全靠那些战报也看不出什么来。”
“你那意思,要是下面的军卒经过半年训练,就能拉到浙江、南直隶那边去打倭寇?”
张宏福这会儿眼珠子滴溜溜一阵乱转,似乎在考虑什么。
魏广德当然注意到他的变化,马上开口继续说道:“你别不是想要带人去剿倭吧,这个玩意收益是大,特别是这个时候,可是风险也是不小。
前年那次,你别光看着右军千户所二百多人打跑了倭寇百多号人,可还有几百人追着两千多人跑的时候。”
“我马术不错。”
张宏福想都没想就说道。
“行,你想去也得过得了你家老爷子那关。”
魏广德不想说什么了,也就是张宏福一时兴起,估计看着汤克宽在那边打了几个胜仗得了嘉奖。
“要有百战百胜的法子就好了。”
张宏福叹口气说道。
他很清楚,他是家里的独苗,是不可能上战场去的。
就在他们在厢房里聊天的时候,在内院书房里,张庆也召集了自己的忠心手下在商议。
“后军千户所那边要是压不住的话,那我就派人过去。”
张庆此刻心情并不太好,实在是后军千户所的那些百户太嚣张了,一点不把卫指挥使司放在眼里,居然有闹饷的意思。
“张大人,后军千户所那边我才刚过去一年,实在掌控不住,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一定收拾了那些刺头。”
新任的后军千户急忙躬身说道。
原来的后军千户,因为前几年整顿不利,终于在今年被拿下,换上了张庆手下的人。
只是,这个卫所长期散漫,现在九江卫想要加强下面卫所的训练,结果后军千户所下面的百户一个个比谁都跳的高。
没办法,九江卫之前为了保证十个百户所战力,保证他们钱粮的供应,进一步压榨了其他百户所应该分配的军饷,那些人早就怨声载道。
“半年时间,不准下面闹事,不训练可以,但是必须给我老实下来。”
张庆微睁着略显浑浊的眼睛看着那人,然后一字一顿的说道。
现在卫里权利分配已经完成,他是这次争斗的胜利者,不仅是因为有军功,更是因为有南京方面的支持。
虽然现在手下掌握了两个千户所,但那只是名义上的,除了右军千户所被牢牢掌控外,对后军千户所的控制力非常弱。
现在问题的关键就是,下面的人不能闹事儿。
“张大人,现在不仅是后军,其他各千户所其实都不稳定,许多人都对克扣那笔军饷供应那些百户感到不满。”
后军千户虽然知道时机不合适,但是还是把他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所以在这个时候,后军那边就更不能给我先出事。”
张庆闭上眼,慢吞吞的说道。
稍候,张庆才开口又问道,“彭泽那边什么情况,下面的百户还稳定吗?”
这话明摆着就是问吴占魁的,虽然已经是指挥佥事,可是在老丈人面前,吴占魁依旧大气不敢喘。
听到问自己,吴占魁急忙说道:“栋儿那边半个月前来了信,下面有两个百户有些怨言,不过已经处理了。”
“回头你们告诉那些刺头,谁敢造次,我送他一家去浙江打倭寇去。”
听到自以为完全掌控的右军千户所也有些不稳的迹象,张庆是真有点怒了。
在他们这些指挥使看来,这些家伙都是烂泥扶不上墙。
他们想尽办法才想到这样的方法应对上面的征调,确实,这么做影响了他们的荷包,可是钱能和命比吗?
“就这么对下面说,谁不服,报个名单给我,我亲自送都督府去,送他们一家去浙江,那边现在缺人。”
虽然只编练十个百户,是他们这些卫指挥想到的保命的法子,关键时候在战场上保护他们撤退编练的,可是对外却不是这么说的。
扣了人家的钱粮,自然就是因为告诉他们不用他们上战场打仗了。
只是在此之前,因为那些人看到真被派去了浙江,所以一开始大家也只是庆幸。
可是现在,一年多了,浙江那边官军和倭寇打得不可开交,也没见到南京发来调令,而军饷却一直被扣走近半,自然有些人就开始有了不满。
按规矩,自然是各扫门前雪儿。
谁手上的人出了事儿,自然就要给卫里其他人交代,所以张庆才把手下人都找来。
“魏勐,你那个总旗拉的出去吗?”
虽然可以威胁那些人,但是必要的防备还是要有的。
卫所两个镇抚,手上各控制着一个总旗的人手,相当于一个百户队的规模。
是的,张庆打算一旦发现有不好的苗头,直接动用魏勐手上的人手抓人,把一切不稳定因素控制在萌芽状态。
“都是上过战场的老兵,随时可以出动。”
一直在下面打酱油的魏勐急忙站起来说道。
“那就好。”
张庆看似很是满意,随即继续开口说道:“你,还有占魁,你们和彭泽那边书信来往的时候,一定要告诫两个小家伙,那两个百户的人马,给我抓牢了,好好操练。”
说道这里,张庆又扭头对后军千户说道:“你那边也是,两个百户队,给我操练好,上次浙江你也去了,应该知道,关键时候掉链子,怕是命都没了。”
“是是是。”
后军千户急忙点头应是,旋即又抬头问道:“大人,我们还要被派往沿海吗?”
“如果是在南直隶或者福建、浙江,那早就派上去了。”
张庆微微摇着头说道:“公爷一直帮忙在上面顶着,现在统管剿倭的是张经,这个老家伙有点不好说话。”
叹口气又说道:“遇事留一手,总是好的。”
两人一问一答间,没人注意到魏勐看向后军千户所千户的眼神中寒光一闪。
135小号将军炮
晚上,魏广德跟着老爹回到家中。
“你去休息吧,明天还要上学。”
魏老爹打个酒嗝,对魏广德说道。
魏广德只是稍微转身又调了回来,似乎有什么话想说的样子。
“还有事儿吗?”
“爹,明年卫里又要派兵去浙江吗?”
因为张宏福的话,让魏广德以为他提前知道了什么,忍不住开口问道。
“谁告诉你这个的?”
魏老爹微微皱眉。
卫里并没有得到过要再次调兵参与剿倭的命令,只是因为上次有了战绩,现任的兵部尚书张经到是一直想让九江卫再次出兵。
“你别听信这些谣言,没这会事儿。”
魏老爹很干脆的否认出兵传闻,免得魏广德又担心影响学业。
魏广德在南昌落泪的事儿,魏老爹也听人说了。
虽然一开始,只是在士子中传播,可早晚也会出圈的。
魏老爹知道后,就更不愿意让魏广德为自己担忧,现在家里的重心,还是魏广德的举业。
《诸界第一因》
至于自己的官位,短期内是不要想继续升官的。
现在摆在魏勐面前就一条路,就是有千户位置空出来。
“没有就好。”
魏广德点点头,随即小声说道:“今天听宏福的意思,他有点想去到沿海去打倭寇。”
“哈哈......”
魏老爹听了儿子的话,没有说什么,只是随意的大笑两声,“今天乏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眼就到了年关。
这些年,大明朝各地的气候都偏冷,在魏广德他们这些读书人聚在一起,难免不提上几句。
不得不说读书人之间消息还是灵通,这年头能读得起书的,家里肯定有财。
在魏广德身边的同学里,除了士绅家族就是官宦之家,他們不少家里都有人走南闯北,自然带回来不少信息。
魏广德这会儿跺着脚站在江边码头上,这里有一个小房子,是驻守总旗官休息的地方,虽然身前放着一个火盆,里面炭火还在燃烧,可是也抵不住从墙壁缝隙钻进来的寒风。
“这里该修修了。”
魏广德对身旁一个点头哈腰的总旗说道,这里是他的房间,不过这会儿暂时不属于他了。
按照之前送来的消息,今天他大哥魏文才会带着新嫂子来九江府过年,表哥两口子也一起。
门外两辆马车在那里候着,车夫也只能在身旁跺脚,天实在是太冷了。
想起前两天在府学的时候听同窗们议论今年的天气,往年气温下降还算好,但是今年这天气,按照一些见多识广的同学的说法,都快赶上京城的温度了。
最好笑的还是,居然有同窗说,早前还听家里人说过,南边琼州都下过雪,具体哪年倒是记不得了。
琼州,那就是海南岛,好吧,那里下雪,怕是窦娥在喊冤。
魏广德听到就当个笑话来听,自己后世那会儿,多少北方人冬天飞海南,为的不就是躲避北方的严寒吗?
想起这两年二月的天气,想想以后要是自己考上举人,那个时候自己就要去京城应考,这酸爽......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军卒进来对他说道:“大人,彭泽的快船到了,快靠岸了。”
“好,我们过去吧。”
魏广德闻言起身对身旁的张吉说道,又对那总旗笑道:“今天多谢你了。”
说着话,魏广德从身怀里掏出一锭银裸子丢给那总旗,然后带着张吉就出了门,往码头走去。
出门被寒风一吹,魏广德又忍不住拉了拉身上的披风,严实点,虽然不钻风,但是还是感觉冷。
很快,魏广德就看到一条快船靠上码头,旁边的军卒搭上踏板,表哥和大哥带着两位嫂子也出了船舱。
魏广德这会儿面带笑容,就站在码头上冲着那边拱拱手。
一阵寒风吹过,刚从袖子里露出来的一双还微暖的手被这风一吹,魏广德只感觉一阵刺骨的寒意。
没有在码头上多呆,魏广德接上两个哥哥和嫂子,直接让他们上了马车。
随行人员搬上几箱行李,都堆放在马车后面,他们只能一路跟随进城。
魏广德先送表哥吴栋去了舅舅的家,两个隔得很近,到是不用绕远路,之后才带着大哥到了家里拜见母亲。
虽然接近年关,可是指挥使司还没有封衙,按规矩还有几天,所以老爹这会儿没在家。
晚上,魏广德一家人就去了舅舅家吃饭,又是见礼,然后入座用餐。
魏广德早已经习惯了,这年代的人,这见面行礼是真的繁琐,那像后世,见面打声招呼点点头就行了。
“对了,上次你说的那个事儿,我和文才后来从卫里找来匠人试做了两门炮,效果还行。”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表哥吴栋忽然对魏广德说道。
“什么炮?”
魏广德现在偶尔也能喝点小酒,只是家里不让多喝,对吴栋的话魏广德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你说的那个,不要碗口铳那个碗口,匠人说了,你那个就是缩小号的将军炮样式,只是将军炮要的是射的远,你那个不要射程,就是要增加散弹,所以炮口粗点,可以多放铁弹。”
吴栋吐着酒气说道。
“东西带过来没有?”
魏广德随口问道,当初说那些话,魏广德还有印象,只是都是随便说说,他也没记在心上。
这次表哥一提醒,他就想起是什么东西了。
“在船上,明天叫人搬下来,在附近找个地方试试,爹、姑父,你们也去看看呗。”
吴栋说道这里,又转头对吴占魁和魏勐说道。
这两位正在聊卫所里的事儿,听到儿子说的话也没上心,只是敷衍道:‘到时候再说吧。’
“那炮也是用黄铜打造的吗?”
知道父亲和舅舅并不伤心,魏广德又问起来。
这年头铜料可贵了,要是像碗口铳那样用铜料打制,说实话,造价太高。
“不是,熟铁打的。”
吴栋摇摇头说道:“匠人说了,熟铁裹起来就成,外面加几道铁箍固定就成,要是用铜料,那上哪找去。”
“直接融了那些碗口铳不就有了。”
魏广德随口就答道。
“想的轻松,碗口铳没了,以后点检的时候咋办?”
大哥魏文才这会儿插话说道。
“用新造的铁炮给他们点。”
魏广德随口说道。
136看炮
“用新造的铁炮给他们点?这能行吗?”
听到魏广德的话,吴栋猛然瞪大眼睛,不过看表情似乎正在思考。
魏广德无心之语,却不知道被吴栋和魏文才都听进去了。
只看见很快,两个人就在一边小声交谈着什么,不过魏广德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酒席结束后,魏广德坐在一边等着老爹和舅舅他们谈完话好回家,不过貌似时间还要再等等,因为大哥和表哥都凑过去了,不知道在商议着什么。
《诸界第一因》
又是等了好长一会儿,那边似乎有了结果,魏广德一家才告辞舅舅家人出了门,直接往回走。
虽然两家距离不远,可是依旧登上马车回去。
无他,天太冷,马车上有火盆烤着,就不怎么冷。
两辆马车很快到了魏家的院子,众人下车走进家门,自有车夫赶着马车从院角那边的小门进府。
魏家和吴家到了九江府,就定制了两辆马车,一辆平时是老爹使用,还有一辆在家里供家人使用。
好吧,现在魏家是真的发达了。
只是魏广德还是不怎么开心,因为一年的时间,他的高利贷也没有放出去。
现在的商人都在收缩,以前大家都争着抢着去苏松开设织布场,现在没人去了。
开玩笑,上海县城刚被倭寇一把火点了,松江府今年倭灾损失惨重。
今年过去了,明年呢?
魏广德账上的一万两银子,他都没从府里支走,实在是找不到地方用。
现在他手上当初张家送来的千两银子,魏老爹也没要,让他自己留着使唤,现在他手上还有好几百两剩余。
回到家,魏广德小声问了大哥一句,先前他们在说什么事儿,看上去神神秘秘的。
“你没猜到?”
大哥很是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我猜到什么?”
魏广德莫名其妙。
魏文才拉着魏广德到了外面,小声说道:“你说的那个,用铁炮换铜炮的事儿,舅舅说点检的时候他可以操作。”
魏广德闻言立时瞪大双眼,你们还真敢,我就随口一说的事儿,他们居然觉得真有操作空间。
魏广德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年头铁料贵,但是铜料更贵。
“你们打算直接卖了还是自己铸钱?”
魏广德可知道,就自己那些同窗,私下里都有人说过,家里弄到铜料,都是自己铸些铜钱用。
这年代,私钱泛滥可不是随便说说,大多数人家里都这么干,只不过铜料比较难得,朝廷管控着。
少量的还没有问题,量大了也麻烦。
按理来说,这样事儿该是藏着掖着才对,可是现在家家都这么做,也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这你就别管了。”
魏文才笑笑,没有说太多,让魏广德自己猜去。
大哥和嫂子是跟着父母住在主院里,魏广德看没什么事儿,说了声就回到自己的院子。
进了屋就开始琢磨起来,明朝这些官员还真是为了钱无所不用其极。
太黑暗,太腐败了。
不过,貌似,这么做也没什么,至少卫所的战斗力并没有下降多少。
好吧,着算不算因为贪腐而导致的技术进步。
要是法子流传开,会不会其他卫所也有样学样,弄些粗制滥造的铁炮换下那些铜炮。
魏广德可是见过彭泽那边的碗口铳,大多是洪武年间制造的。
算了,多想无用。
第二天,魏广德睡了个懒觉,起床洗漱后,都不知道接下来吃的是早饭还是午饭了。
临近年关,府学那边已经停摆,魏广德的岁试卷子直接交给了教授,他也没什么事儿做。
吃午饭的时候,大哥对魏广德说道:“下午跟着出去看看,看那炮到底是不是你想的那种。”
“嗯。”
魏广德嘴里嚼着饭菜,只是含糊答了一句。
“小弟,多吃点长身体。”
这会儿,嫂子刘云慧又用公筷给魏广德夹菜,挺热情的。
说实话,嫂子人不错,对魏广德挺好,就是太热情了,饭桌上不是给老娘夹菜,就是给小叔子夹菜。
魏母倒是乐呵呵的看着他們,挺满意的样子。
到了下午,留下嫂子陪着老娘在屋里闹瞌,魏广德跟着大哥两人同乘一辆马车去了舅舅家。
很快,吴栋也出来了,三个人挤一辆车上就往九江码头方向去。
“舅舅和老爹估计也出发了。”
魏文才在颠簸的马车上说道。
“表哥,今晚有安排没,要不小弟做东,请二位出去吃喝。”
魏广德在一边笑道。
“晚上就算了,我还要去外公那边。”
吴栋摇摇头,昨儿到了九江府,今天肯定是要去外公那边的。
三人闲聊中,马车出了九江城门到了码头上。
找到彭泽的快船,叫上船上几个随着一起来的家丁,很快,魏广德就看见他们从船舱里抬出两个二尺来长的铁管。
好吧,这就是他们说的铁炮了。
两门炮放地上,又有人从船上推出两辆独轮车。
这年代的独轮车是木制的,可不是后世那种铁制带橡胶轮胎的。
不过独轮车在这个时候还是很普及,毕竟确实方便省力,载人载物都事宜,还可以翻山越岭。
“这个车弄来做什么?”
魏广德好奇问道。
“匠人的意思,这东西两个人是可以抬着走,就是路程长了不行,所以就加了个这东西。”
吴栋说道,“一会儿炮放到一侧,另一边放弹药,一个人推着走,到了地头上再搬下来架设。”
魏广德点点头,这样操作的话,远距离搬运确实方便很多,想想,一门炮两三个人就可以完成全部操作了。
没一会儿,城门方向又来了三辆马车,魏广德认识其中两辆,那是魏吴两家的,还有一辆车不熟悉,可是看标记他知道,是张家的,怕是老爹他们把张世贵也叫来了。
想想也是,张家在九江卫经营多年,根基牢固,办什么事儿别想绕开他们家。
好处大家得,有财一起发。
拉到足够多的人分润,就算将来被人翻出来,也没人敢往里查,牵扯太大。
或许,这就是这个时代中下层官员为官之道吧。
果然,马车到了近前,下车的是张世贵。
“就是这东西?”
三人上前见过礼后,张世贵看着已经架上独轮车的铁炮问道。
137试炮
“砰......砰.......”
远处传来两声间隔很短的炮响,炮声沉闷。
“过去看看效果吧。”
站在人群前列的张世贵这时候说话道。
这里已经距离九江码头有一定距离,距离他们试炮地点很远的地方,还有一队军卒在站岗执勤。
近处的几名亲兵在放炮后开始清理炮膛,准备重新进行装填,不过在看到人群走过来的时候,几个人都暂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张世贵带着众人并没有停留在火炮阵地,而是穿过他们继续往前走,前方大约五十步是一处山壁,此刻本来完好的山壁已经被大量的小铅子打的千疮百孔。
看看已经向前走的人群,魏广德没有跟上,而是蹲在一门火炮旁边细细的观察。
这火炮炮身首尾2尺左右,炮身加了7道铁箍,炮头有两只铁爪架起,让火炮发射时有一点仰角。
只是,这炮不是直接放地上,而是在炮尾处挖了个小坑固定炮尾,而炮身上的两个铁爪也插入地下,都是为了固定火炮用的。
魏广德摸了摸炮尾,有点发热。
“这炮腹有两寸吗?每次发射装多少药?多少铅子?”
魏广德看这炮较细,炮壁也不算厚,但是因为实在太细,这炮口径也很小。
“有。”
旁边一个亲兵认识魏广德,他是吴家的亲兵,自然知道面前这个十来岁的娃娃是谁,这可是魏秀才,魏文曲。
嗯,得到的答案让魏广德很满意,这很符合他印象里的,身管比越大越好。
炮长约二尺,跑径二寸,差不多十倍身管比。
虽然和后世动不动40倍、50倍没法比,可以现在的技术水平,应该也不差了。
要知道,铸造这炮的可是卫所的工匠,不是京城军器局、兵杖局的那些大匠,能造出来,开炮不炸膛,已经很不错了。
那人又继续说道:“这炮每次开炮需用药六钱,预先用布包好直接放......”
这个时候炮膛清理工作已经完成,魏广德就站那里看着这些炮手装填,也在用心听那人的介绍。
这人是这队亲兵的头儿,也就他清闲一点,其他人都是埋头干活。
一个用布包住的火药包被放入炮管,然后有人用棍伸进炮管里捣了捣,应该是压实火药。
不过到了这一步,他们就不动了,没有继续装填弹药。
魏广德也没问,因为他看到旁边的箱子里,有小铅子,还有几个稍微大点的,大概和炮管差不多大小,也就是说,这炮除了发射散弹,还可以发射实心弹。
魏广德知道他们是在等候命令,这会儿炮口前面可有不少大人物,所以他们都没往炮里面装填弹药,也是为了安全起见。
魏广德觉得这里看的也差不多了,和放碗口铳差不多,只是这个看起来比碗口铳小一些,轻不少。
随即,魏广德笑着冲那个亲兵队长点点头,就快步去追前面的人。
很快,魏广德就到了山壁处,张世贵、吴占魁和魏老爹他们已经在这里站了一会儿了,在测量散弹的打击面积。
魏广德跟着从左到右走了一遍,估测这两门炮打出去的二百多个铅子,大概的杀伤宽度是二十米左右。
铅子陷入土中,魏文才和吴栋测了下入土的深度,一寸的样子。
不过这些并不重要,因为魏广德已经听到张世贵等人的议论。
“五十步破甲没问题了。”
“嗯,铁甲也会被打穿,两门炮隔着一步摆放,能打出十二步的宽度,很不错了。”
“这炮原来在彭泽试过吗?”
这时候,张世贵转头问着吴栋。
“试了五、六炮,两门都差不多。”
吴栋急忙回答舅舅的问话。
“那再试试打实心弹的威力怎么样。”
张世贵心里有了数,点点头笑着对其他人说道。
“好。”
“正该如此。”
吴占魁和魏勐自然不会拒绝。
隔不多久,炮位那里又传出两声炮响。
依旧是人群穿过炮位到了山壁处查看射击威力,魏广德还是先过去摸了摸炮管的温度,这次比先前那次高了不少。
随着亲兵用裹了麻布的木棍清理炮膛,炮管的温度也降了下来,可是依旧很热。
“这炮要是连续打,能打几次?”
魏广德感觉这炮管散热差了点,而且很担心这年头铁料的属性。
好吧,当年还在崩山堡的时候,没少听人说起火器炸膛的事儿。
其实魏广德知道,这些消息有些可能是真的,可不少也是编的,为的就是让他少碰点鸟铳。
开玩笑,都知道火器炸膛,其他卫所还会没事儿就操练火器吗?
怎么可能有这么多火器炸膛的事故发生。
自己在崩山堡的时候,除了自己玩火器,就没看见其他人用过这东西。
就算上面拨下来一些火药,记忆中也是老爹带去城里换成钱和鞭炮了。
这个是小魏广德的记忆,不过现在的魏广德却是深信不疑。
“最多五炮,炮身就烫手,不能继续发炮,需要冷下来才能继续打。”
那亲兵队长马上说道,“之前在彭泽的时候试过,连续打了五炮后,匠人和炮手摸了炮就说不能继续打了。”
魏广德笑着摇头,不是因为嫌弃这炮次数少,而是觉得这东西开第二炮的机会都不多。
以这些亲兵的装填速度,五十步的距离,在你还在准备第二炮的时候人家差不多已经跑到身前了。
就算对方速度慢点,让你装填后,还发射出去,但是第三炮是绝对不可能打响的。
后面两门炮又打了三次,一共打了十炮,张世贵等人才站在火炮旁边,纷纷伸手去抚摸发烫的炮管。
他们也知道了表哥在彭泽进行的测试,这会儿就是似模似样检验炮管来了。
“五次,足够了,这么近的距离,除非守城。”
张世贵很满意这铁炮的性能,点着头对吴占魁、魏勐说道。
“是啊,这炮射程不远,野战的话,估摸着两炮就是极限了,要是守城,可以准备凉水降温。”
魏勐也是赞成的说道。
“舅哥觉得我们那个提议怎么样?”
吴占魁这会儿站在张世贵身旁小声询问起来,显然就是想要收集卫所里那些碗口铳一类的铜炮。
“可行,回去我们再琢磨一下,过年来府里吃一顿,到时候把事儿敲定。”
张世贵微点着头说道。
138商议行程
时光匆匆的脚步,更迭着四季的风景,也改变着一个人的外貌。
此时的魏广德,已经不是两年前那样,现在的他身体已经长高了不少,因为家庭条件的优渥,让十六岁的魏广德身体条件已然超过了这个时代大部分人,更何况他还是出身在军户家庭。
因为缺乏参照物,魏广德并不知道此时自己的身高是否已经达到1米7以上,但是走在街上,大部分人都比他矮却是很明显的。
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把江西四大书院都走了一遍。
魏广德可不是纯粹的理学派,他对心学并不排斥,或许是后世的白猫黑猫论深得他心,在现在的魏广德看来,不管是心学还是理学,只要能帮助他科举进步,那就是好的。
今早起来,魏广德在自己的小院花园里照例打了一趟拳,也不是什么高深的武功,就是家里传下来的一套拳脚功夫,讲究大开大合,招式狠辣。
这是魏广德十四岁的时候才跟着父亲学的,因为祖传的军中功夫,所以并不要求什么童子功,什么从小练起,太小练习反而对身体不好。
刚打完拳,魏广德脱下身上的对襟衣服,旁边的侍女递上热毛巾,魏广德在身上擦了擦,就在这个时候,自己的小厮张吉从外面进来,走到魏广德身前躬身说道:“少爷,劳公子来了。”
“在前面?”
魏广德把毛巾递回去,随口问道。
“是的,劳公子在外院堂屋那里坐下,我让人送上茶水。”
张吉答道。
“你先过去伺候着,我换件衣服过来。”
魏广德对他说道,转身就往屋里走去。
魏广德回屋,自然是要换上一件道袍出去见客,穿着自己居家的对襟衣服,是有失礼数的。
虽然到了明朝已经好几年了,可是对于这时代人的穿衣,魏广德还是有些许不习惯。
就魏广德先前所穿的对襟衣服,其实就类似后市的衬衫,选用上等松江棉布制成,只是样式和现在绝大部分男子服饰区别巨大。
这时代的衣服,女子的到是很随意,当初朱元璋更多的是规定男子的穿戴,对女装服饰的要求相对宽松不少。
这时代男装,大多都是斜襟,或许古人觉得这样可以遮住肚子不易着凉吧。
魏广德是这么理解的。
话说找人做对襟衣服,魏老爹看到后,还一度以为魏广德对军伍上心,想要弃文从武。
没办法,当初魏老爹可是把俞大猷这个秀才参将在家里是使劲吹捧过的,刚好现在自家儿子也是秀才,魏老爹还真怕魏广德也有样学样,跑去当兵。
至于魏老爹为什么这么想,那就是因为看到魏广德在家里穿的衣服了。
明朝军队衣服的制式,不少都是对襟,比如常服鸳鸯战袄就是对襟,这么设计主要是为了穿戴方便。
铠甲的样式,大多也是对襟,这样方便放置。
所以看到魏广德在家里穿对襟衣服,难免不让他老人家多想。
魏广德花了不少口舌才让他相信魏广德这么做衣服,只是为了方便,可不是想要去当兵。
换好衣服,魏广德来到前面和劳堪见礼后坐下。
“为兄这次来,就是邀老弟今晚出去耍耍,顺便大家商量下,什么时候动身去南昌府应试。”
闲话几句后,劳堪就说明了这次过来的原由,为了八月乡试来的。
“我没什么,随时可以动身。”
魏广德笑道,“行,晚上边吃边聊,要是不想坐车,我从卫所里要条船过去也是一样的。”
“真要坐船,一条怕是不够,这次过了科试的可是二十多人,大家应该都会去南昌。”
劳堪笑道。
“一条不够就多要几条,总要把人都带去,都是我九江的士子,前途无量,卫里不会不给情面。”
其实雇船去南昌也花不了多少银钱,找九江卫要官船,可不就是为了一路上安全。
这两年江西虽然没有发生前年的大旱,可是依旧是天公不作美,只是灾情没前年那么严重。
这样的市道下,南北各地多出不少盗匪来,鄱阳湖自古就成了水匪据点,水路也是非常不安全。
而朝廷专为剿灭水匪成立的南湖营,近些年的战绩也是不佳。
对于他们这些要赶考的读书人来说,坐船走水路,自然是最好的,不用经受马车的颠簸,还可以在船上看书、讨论学问。
可是水路不畅,也是他们最顾虑的事儿,就怕路上遇到水匪。
魏广德卫所出身,自然对外界的情况了如指掌。
为了保证九江周边水域的安全,近些年朝廷又拨了不少战船过来,让九江卫平日里增加巡江的次数,毕竟这里有长江之上唯一的钞关。
现今的朝廷,因为南北各省连年旱涝灾害,北边对抗鞑子和南边剿倭,赈灾和军费开支开始直线上升,朝廷财政已经陷入严重的赤字状态。
对于能收到现银的钞关码头的重视,自然不同以往,绝对不能容忍在九江钞关附近发生事端。
魏广德打算今晚看看有多少人打算走水路赶考,回头找老爹在卫所里说说,多安排几条船供大家食宿,顺便再派两条战船随行保护下,由头嘛,当然就是巡捕缉盗。
想到这里,魏广德不由轻叹口气。
劳堪似是看穿了魏广德心思,笑着说道:“老弟也别叹气,这些年风不调雨不顺,可朝廷也需要税赋供给边镇御寇和沿海剿倭,可恨这些盗匪,不修自身德行,反而为祸地方。”
“这天也不知道怎么了,记得小时候挺好的。”
魏广德摇摇头说道:“我近年访亲拜友,游历各方,劳兄在九江攻读书经,自是没看到各地的惨状。
靠近江河的还好,其他地方,地早就干透了,农民地无所出,又哪来银钱缴税。
就前年,朝廷不是免了我江西的赋税吗?
赋税没了,可是摊派却是少不了的,地方上依然要各处上缴,能不出盗匪吗?”
“没有摊派,上面的各级衙门又用什么支应。”
对于朝廷免江西赋税后,农民的负担也没降多少,劳堪还是有过耳闻的。
但是自古如此,朝廷可是不负责各省开销,都要靠他們在下面征收,这是避免不了的。
“只希望朝廷能多打几次王江泾大捷这样的仗,尽快剿灭倭寇才好。”
劳堪也只能怎么说道。
139再赴乡试
王江泾大捷,是上月才发生的一件大事儿。
五月,南京兵部尚书、剿倭总督张经命令参将卢镗率水路大军攻击进犯嘉兴的四千多倭寇,卢镗以来自湖广的保靖宣慰司彭荩臣及土兵为先锋,在石塘湾和倭寇大战两场。
倭寇战败后只能向海边败退,副总兵俞大猷率亦是来自湖广的永顺宣慰司彭翼南及土兵沿途追击,最后在追上来的保靖军合力下,在王江泾彻底击溃这支倭寇。
来时四千多人的倭寇队伍,逃跑的不足千人,成为对东南用兵以来最大的一场捷报。
本来,像这样的消息,对于劳堪这些人来说,是不可能这么知道的。
可是他不是认识魏广德吗?
还有什么比卫所消息灵通的。
前年,嘉靖皇帝为了加强在南方剿倭力度,认命南京兵部尚书张经总督江南、江北、浙江、山东、福建、湖广诸军,专办讨倭。
为此,张经从湖广等地抽调精兵来沿海参战。
不过倭寇倒是和蒙古鞑子类似,驾船南北偷袭,让官军防不胜防,颇有点草原骑兵来去如风的味道。
这次总算在嘉兴逮到一股势力庞大的倭寇队伍,在诸军配合下总算取得一场大胜仗。
魏广德是前些天从卫所塘报里看到的消息,好不容易取得如此骄人战绩,南京兵部不止是八百里加急急送北京,也向南方各省传达了胜利的消息,希望借此激起各地卫所军的士气。
之后在府学的时候,魏广德就把看到的剿倭胜利的消息传了出去,倒是让满屋子学子热血沸腾。
这时代的年轻学子们,血性是有的,就是身子骨偏软。
从嘉靖三十一年起的倭寇之乱,在第二年设剿倭总督后,总算是在两年后取得了成绩,也不知道在北京那位修仙的皇帝看到这样的捷报,是不是会兴奋的多服几颗仙丹助助兴。
半个月后,六条大船渐次驶离码头,先是顺江而下,在进入湖口后转向进入鄱阳湖,再入赣江,目标,自然就是南昌府城。
六条大船,全部都是沙船,也都是这两年才拨到九江卫来的,船龄轻,条件自然不错。
其中四条大船自然是供士子们居住的,另有前后两条大船则是战船,上面武备齐全,就是保证船队安全而调派的。
一路无话,船队在数日后就进入赣江,没几天时间就到了南昌城外的码头。
站在船头,脚下波光粼粼的江水,魏广德对身旁的劳堪笑道:‘总算是没误了时间,恰在今日到了南昌城。’
“那是,要是船队路上耽误两日,怕是元述都要晒黑了。”
劳堪说的自然是在码头上等他们的曾元述、曾元睿兄弟俩。
在定下行程后,自然安排人快马送南昌府曾元述那里。
这次同行之人比较多,不预先找人安排好客栈,怕是就住不到一块了。
此时已经是七月,算是入秋了。
可是这两年,江西的气候变化还是很大的,到了这个时候,天气还是和四、五月一样炎热,似乎也预示着今年的冬天怕是又会超级冷。
不知道为什么,反正这会儿大家伙一轮天气的时候,大多都是这样的看法。
前几年似乎就这样了,一旦进入八月,天气还和夏天一样,往往就预示着冬季的寒冷。
船队靠岸,众人依次下船。
魏广德叫张吉给几条大船的军士一些打赏,一路上这些人对他们这些书生学子照顾颇多,别管是不是上峰的命令,魏广德都觉得还是应该给人家一些好处。
下了船和曾元述兄弟会和见礼,众人又是一阵寒暄。
魏广德和曾元睿熟悉程度可是超过曾元述的,毕竟这位大哥是和自家表哥交好,魏广德很多时候被曾元述当个小孩看待,所以魏广德更愿意和曾元睿交流。
“这次院试你可不怎么样。”
魏广德调笑着曾元睿道。
去年曾元睿就过了府试成为童生,但是和他哥哥差不多,已经连续两次院试落榜。
“嗨,学识不够,又运气不好。”
这时候的曾元睿成熟不少,倒是没多话,只是假装叹口气道。
“呵呵......”
魏广德一直都说那次院试能够侥幸过关,是自己运气好,或许文章里那句话对了考官的脾气才点了他。
曾元睿话里的意思,先是谦虚的承认自己成绩还不行,再说运气没你好,也是调笑成分居多。
一大帮子人,赶考的二十多人,还有不少带着小厮跟班来的,就是四十多人。
这么多的人聚在一起,要在平时难免不引起码头附近官差军卒的注意,不过此时马上就是乡试,这群人里,人群中的大多都是生员打扮,外面的则是下人的装束,别人自然都明白他们是来干什么的,到是没人上前查他们的身份证。
“人齐了,那就进城,住的地方都安排好了。”
曾元述看了一圈,人是一个没拉下,就笑着对他们说道:“还是住那间客栈,直接包下后院那栋小楼,按你们书信里说的要来的人算了算,刚好够住,我和掌柜的说了,这些日子就安排个小二在院门口守候,不管是要什么,直接叫他们做就是了。”
曾元述把自己的安排和众人说了下,又冲远处挥挥手,那里有一队马车靠在那里,显然是曾元述提前联系车行准备的马车。
《诸世大罗》
只能说他们这次来的人真的有点多,不提前联系好,到时候再找,那绝对找不到足够的车驾供他们使用。
听到是那间客栈,魏广德自然没什么意见,之前他就一直住那里,参加了院试又是乡试,条件还是很不错的。
旁边车队的管事人看到曾元述挥手示意,立马让车夫都动起来,十来辆马车被赶了过来。
有人在这边就是好,不仅有人提前安排好住宿,交通工具都预备好了。
两三个士子挤一辆车,下人们把行李放在马车后面,然后几个人挤一辆车跟随在后,一行车马就浩浩荡荡出了码头往南昌城去了。
临近城门,魏广德挑开车帘看到南昌城那巍巍城墙,还有那黑黝黝的城门洞,魏广德不觉有些感慨。
当年斗志昂扬来到这里参加乡试,结果却是灰溜溜离开,那今年呢......
140考官们
提前了半个多月到南昌府,此时各府县的考生不少还在路上,九江府这么一大群考生浩浩荡荡进了南昌府城,还是成为一个小趣闻快速流传在市井坊间。
多亏了朱世隆朱公子当年的助攻,在得知是九江府府学的考生前来参加乡试后,有记性好的自然就想到了曾经轰动南昌城的孝子魏广德。
很快的,在魏广德完全不知情下,他的名字又一次在南昌城里家喻户晓。
在客栈里休息了一晚后,第二天下午曾元述到客栈来找他们的时候,魏广德才从曾元述口中知道了这件事儿。
我特么成焦点了。
魏广德知道后,先是无奈,再是有点点惊喜。
虽然是莫名其妙的出了名,可这是好名声,魏广德可还记得,当初朱世隆朱公子为了传名可是花了大价钱请客吃饭。
朱世隆的前车之鉴,让魏广德在这个时候不免内心里又滋生出一点点侥幸心理。
好吧,其实他现在感觉,这次乡试,他上榜的机会也就是一半,但是在知道自己名字传开后,魏广德就感觉机会怕是多了那么一丢丢。
这个时候,乡试的考官们肯定还没有进贡院,他们在家里,虽然平日里不会接触到市井坊间传闻,但是家里下人碎碎嘴,说不好就让他们想起自己来。
前年朱世隆、李科他们回九江府后,魏广德可是知道了鹿鸣宴上发生的事儿,甚至几乎所有考官,包括主考大人都亲自翻阅了自己的卷子,不少人对自己所写的抗旱策很是感兴趣。
所以,前两年京城传出消息,两京官员激烈讨论是否建立农作监之事,魏广德也丝毫没有奇怪。
是的,有江西官员从魏广德的抗旱策中得到启发,加之帝国近些年确实天灾频发,但是朝廷对此却是毫无办法。
以往各种对天地的祭祀活动也是更加重视起来,不管是孟春祈谷、冬至祭天还是祈谢雨雪等仪式,朝廷近些年都非常严肃的对待着,可是灾情却是丝毫不见缓解的迹象。
难不成真要皇帝下个“万方有罪罪在朕躬”的诏书,或者朝廷大员弄倒几个?
不可能的。
所以有官员在看了魏广德的抗旱策后,经过商议干脆做出了一个有僭越嫌疑的事儿,直接把魏广德的考卷交了上去。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以往的招数都用完了,这次魏广德的试卷里倒是提出一个让人耳目一新的东西。
以往,朝廷为了避免乡试舞弊,各省乡试结束后,除录取考生名册送京城交皇帝预览外,中举考生的试卷也要一并送入翰林院核查保存。
送的是上榜举子的考卷,像魏广德这样落榜生,谁会去管。
只是在鹿鸣宴上翻看了魏广德的试卷,有官员下来私下商量,若是采纳魏广德的意见上奏,落名还是不落名魏广德是个大问题。
知道的,看过魏广德考卷的官员和举人不少,一旦建立新监专管农业育苗的奏疏被上面认可接受,结果会怎么样?
好吧,考官里还是有人心里曾经打过小九九,毕竟就是上奏而已,就算被驳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可是,问题关键还是在想要上奏的东西是考生所写,这考生还没有通过乡试。
没人愿意落下下个鸠占鹊巢的名声,最后,思量权衡之下,干脆来了个联名上书请开农作监,培育抗旱苗种,同时送上魏广德的落榜试卷显示这次江西乡试的大公无私、光明磊落。
当然,这份奏疏在朝廷经过激烈争议之后,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原因是,朝廷没钱投在农业选苗育苗上。
这是魏广德找人打听来的消息,虽不一定准,却也有一定可信度。
朝廷费用拮据,根本不可能建立新的衙门。
何况一旦新建衙门,必然后续还要大量银钱投入,在现在朝廷收支入不敷出的情况下,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其实,乡试落榜后,事态的发展就完全超出了魏广德的想象,更别说掌控,他根本没想到朱世隆回在鹿鸣宴上推崇自己。
整件事,魏广德其实并没有任何损失,而且名字还被这时代的统治阶层所知,是好事儿。
魏广德在客栈里只是安稳了几天,之后就被各地来到南昌府的生员不断的拜访彻底没了休息的时间。
魏广德在这个时候,还不得不笑脸相迎。
开玩笑,来的人不少都是前两年魏广德以访友之名去找过的,自己目的可不单纯。
既然是好友,魏广德自然还要大大的做东道。
魏老爹给魏广德的万两银子,在去年放出去了六千两,现在魏广德手上还有千把两,至于少掉的银子,自然就是这两年的游历中花掉了。
出门在外,钱财确实有些不受控制,主要还是在九江府以后,魏广德手头一直很宽裕,所以已经养成了大手大脚花钱的习惯。
访友过程中,魏广德豪爽的一面深入人心。
他是每到一地,必然让好友邀约周边士子一起赴宴,还都是挑上好的酒楼请客。
钱花了,效果也很好。
.......
临近乡试考期,在魏广德继续迎接各方朋友招待吃喝的时候,本次乡试的内帘考官们也已经从周边省府赶到了南昌城,准备进入贡院迎接乡试。
这些内帘官是按照规矩,由江西布政使司、按察司和江西巡按御史联合推选出来的,且早已送去聘书和文币。
而考官们则要赶在乡试之前到了南昌府城,进入了南昌贡院,以示科举考试的公平。
按照规矩,考官们进入贡院后,直到乡试发榜前,他们都是不能在离开贡院半步。
今日,也是位于南昌府城内各衙门代表地方联合宴请诸位考官的日子,明日起,他们就要正式进驻贡院直到乡试结束。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相互恭维中,酒宴气氛很好。
都是官场中人,现在乡试科举可不像洪武朝,乡试考官还会从民间选择德高望重的大儒充任。
对于受到江西官府邀请掌管本次乡试,不管是主考还是副主考,亦或者同主考都是欣然前来。
谁不知道江西考生素质过硬,会试殿试成绩一向不错,说不得自己点中的举子中就有金榜题名的,再想想状元出自自己门下,说出去脸也有光不是。
141开考
“听说,上次落榜那个叫魏......魏什么来着?就是写出抗旱策那个小家伙叫什么?”
布政使司右参议这会儿喝的有点高,不觉就把今天听到的传闻说了出来。
本来,这样的酒宴,在座可是包括所有乡试考官,涉及到考生的话题,那是应该自觉回避的,不过这位大人此时已经面红耳赤,没多想就随口把话吐了出来。
“抗旱策啊?是叫什么来着,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是九江那边的。”
旁边官员抚须接话。
“好像是叫魏广德还是魏广才,可惜了那个条陈。”
说话这位却是摇着头叹息道。
“你们说的抗旱策,是不是就是那个说要找耐旱苗种那个?”
满屋子官员这会儿都是半醉半醒状态,本次乡试副主考听到抗旱策也来了点兴趣。
无他,前年两京不少官员都看了那个试卷,对于上面提到的寻找抗灾苗种应对近年的旱灾,不少人都是颇为意动。
“是啊,那篇策论就会上届乡试中写出来的。”
那官员摇头晃脑着说道,“当时没觉得怎么样,回家我又细细琢磨觉得策略似乎很对,大家似乎都这心思,之后几天我们在衙门里讨论许久,最后才上了联名奏疏,可惜......”
“我在南京礼部也看过,大宗伯也觉得法子不错,可偏偏皇上还是,唉......”
副主考叹气道。
“听说皇上和三位阁老还是都认可那篇策论的,主要还是没钱闹的。”
“现在朝廷也难啊,南倭北虏,还要赈济灾民,法子是好,可是要见到成效确实需要时间,皇上等不及啊,灾民也等不起啊。”
众官员七嘴八舌开始热烈讨论起来。
南北各省连年灾害,对于这些饱读诗书的官员来说,自然是知道其中厉害的。
他们也想要积极挽救现在的危局,不仅是为了功名利禄,还有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这点他们还是分得清的。
“严阁老他们,其实现在也是不容易啊。”
很快,话题又跳到了朝廷现在愈发窘迫的财政上了。
“朝廷现在也是寅吃卯粮,很多应该的开支都被压缩甚至取消,说心里话,内阁那个位置,一般人还真坐不了,银钱东挪西借,统筹调度......”
“他们不容易,不容易就该把盐课提高三分,还加派盐引,以正盐夹带余盐,长此以往,盐政必然败坏,商人无利,自然不会再继续做下去,到那个时候,老百姓上哪儿买盐去,这天下还不大乱?”
“加派是给江南剿倭筹集银子,不加派还能怎么办?就我们江西,有几个县一年的税收能超过百两银子?朝廷要银子,除了盐铁茶还能做什么?”
“但凡皇上少建几座宫殿,少招那些乌七八糟的道士修炼什么长生,银子就能宽裕不少。”
“慎言,慎言,为这个被贬黜的还少吗?宗室都被发配了几个去凤阳高墙。”
话题扯到了嘉靖皇帝身上,许多人醉意瞬间清醒了许多,看看屋里众人,还好没有邀请锦衣卫在南昌的千户过来,他也是乡试官员,要负责贡院外围事务的。
“子不语怪力乱神,皇上难道就不明白吗?说长生道长生,这世间又有谁人真正修炼......”
这位官员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旁边的同僚一把捂住嘴巴,“小心隔墙有耳啊,我的金大人,别说了。”
话到这个份上,本来还很欢乐的酒宴气氛为止一滞。
“喝酒喝酒,不聊其他的了。”
参加酒宴的江西地方官最大的就是江西布政使司左参政,这会儿他已经端起酒杯向今科乡试主考敬酒。
“喝酒......”
几桌人马上跟上,纷纷端起身前酒杯。
酒到杯干,宴席气氛又逐渐轻松起来,更有美貌侍女轻扭窈窕身姿在席间来回走动,为各位大人添上美酒。
......
临近乡试前两天,本来还燥热的天气终于迎来秋风,让魏广德这才感觉到现在已是秋天了。
八月九日,天刚蒙蒙亮,魏广德就已经起身准备去贡院参加本次的乡试。
店家送来热水,魏广德洗漱后推门出来,外间楼上楼下不少士子已经在相互寒暄问候,说着上榜的吉祥话,相互鼓励着往前院去用早餐。
当魏广德一行人摸黑步行跨过状元桥来到贡院街的时候,街上已经是人山人海,好几千秀才聚在这里等候入场。
不过这样的阵仗,魏广德已经见得多了,也没有震惊。
随着人流汇入其中,寻找着九江府考生点名的地方。
虽说朝廷规定,凡参加乡试的考生都需要经过科试,科试及格才能参加乡试,可是现在这样的考试早已经成为官学老师们牟利的手段罢了。
学问好的,有机会上榜的学子,教授、教谕们自然不会阻拦他们上进,不止不阻拦,各方面还会给予优待。
毕竟,这个时代官学的人,其实大多还是举人功名,自然不愿意招惹到这些有机会冲击进士的士子。
而对于水平一般的,但是家里又有钱的,自然也不会客气。
水平不行,过不了关就是不能参加乡试。
当然,功课做足了,自然就不会有人拦你。
虽说科试主考是提学官大人,可是具体操作还是下面府学的人执行,不过就是把选好的卷子交给大人审核,提学大人驾临自然地方上要好生款待。
好吧,一切其实都是有规矩的,真正因为科试不过关参加不了乡试的考生,那是非常罕见。
“元睿,你觉得就凭你的运气,上榜机会大吗?”
曾元睿也要参加这次的乡试,非常狗血的是,他并没有经过院试,还不是秀才,只是个童生。
不过家里这次花了不小代价,拿到了九江知府的荐书,得以充场儒生的名义参加这次乡试。
这也说明,曾元述这两年在南昌城混的不错,至少是和江西提学官大人拉上了关系,说得上话了。
毕竟要拿到充场儒生这个资格,知府大人只能是推荐给提学官大人,最后能不能参加乡试,全靠提学大人首肯。
“先顾好自己,虽然我不是秀才,可万一要是我这科上榜成了举人......”
曾元睿挑眉说道。
“别听他的大话,就是让他参加乡试感受下而已,用你的话说,就是重在参与。”
旁边的曾元述笑着打断曾元睿的话对魏广德说道。
随着贡院大门缓缓打开,有官员小吏依次从贡院大门中走出,嘉靖三十四年的乡试拉开了帷幕。
142真实想法
排好队,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前面官员的点名,在喊道自己名字后,马上就要上前让考官验明正身。
其实这个时代没有照片之类的东西,全靠记录的身体特征进行甄别,甄别过后还要接受搜捡,通过后才能进入贡院进入自己的考棚。
魏广德已经来参加过一次考试了,自然知道怎么应对。
在他听到叫自己名字后,魏广德就走出人群站到前面向那考官躬身行了一礼。
其实根据体貌特征甄别也就是那么会事儿,真正的考验是那考官身后还站着的一群人,他们都是九江府府学和各县学的教授、教谕,自然对手下的学子非常熟悉,一眼就能看出是不是本人,是否有人冒名替考。
其实到了这一步,参加举人考试,又上哪儿找枪手去。
枪手有本事过乡试,自己都是举人老爷了,谁又会来替人考试。
甄别过后,魏广德顺着通道往前走,边走边解开衣衫,走到两名搜捡士卒跟前时,他已经只穿着里衣站在那里,左手拿着笔砚,右手拿着衣袜,等候搜捡。
等一切程序走完,魏广德坐进自己的考棚,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多时辰。
不过这还没完,几千人的考试,点名、搜捡耗上几个时辰也不奇怪。
魏广德也不急,把考棚收拾好,自己先躺下休息,至于那些准备工作,如放好考卷,磨好墨汁这些,还是等开考的时候再说。
明日才是乡试第一场考试,接下来还有两场考试要过,还真不用急在一时。
好吧,此时的魏广德已经老神在在的坐那里闭目养神起来,看这次的考官又出什么题来难为他们这些考生吧。
不自觉,魏广德就想起三年前,自己也是坐在这样的考棚里,连续考了三场,开始还是信心满满,到最后放榜时候却是榜上无名。
一切,还是需要自己去争取的。
数千考生,只为了那九十五个举人名额,不争不抢是不行的。
这两年,自己在功名之路上已经花费颇多,放弃自是不可能。
三次,最多考三次乡试,要是都过不了,还是拿着自己秀才功名四处游山玩水算了。
读书太苦,魏广德不禁想起自己的前身,初中以前成绩还马马虎虎,到了初中后面随着学习的知识越来越多,终于还是受不了这个苦,之后成绩也一落千丈,最后高考只去了个不怎么样的大学混文凭。
想到自己昨天已经去了佑民寺上香,希望能保佑自己这次乡试顺利过关吧。
来到这个时代,魏广德自然还是希望能科举正途入仕,当个统治阶级的一份子。
这是第二次,最多再苦三年,考不过就不玩儿了。
魏广德胡思乱想中,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明远楼上传来声响,魏广德知道,考生应该都进入考场了,这是要锁门封院,自此到考试结束,贡院和外界的一切联系都要中断。
之后连续几天时间,魏广德感觉自己过得浑浑噩噩,也就只有前两场考试结束,回到客栈里泡在温水中能稍微清醒一点,第二天一大早又要回到考场里继续后面的考试。
当誊抄好第三场最后一张试卷后,魏广德又反复检查数遍,终于确定没有疏漏,这才长松一口气。
看着桌旁发下来的蜡烛,魏广德嘴角一扯,自己是不用这玩意儿了,等时间到了可以走人,自己一定先交卷离场。
连续几天被关在笼子一样的号舍里,实在是太难捱。
因为心情放松,魏广德坐在号舍里不觉有思想放飞了。
之前可是听自己同窗说过,乡试还算好的,毕竟是在八月,虽然有时候天气微凉,可也能熬过去,最难熬的其实还是会试。
想想二月里坐在这样的号舍里参加考试,魏广德心里不禁打个寒颤。
说二月已经春季,可是离春暖花开还远的很。
这些年,天气转暖都是三月的事儿了,难怪有同窗都要相互提醒,要是考试前身体有什么不适,要及时退出考试,体质弱的书生是真熬不过那几天的。
记得以前貌似看过谁的文章,说古代也不知道是哪朝,贡院在考试的时候就曾经失火,然后外面的人因为里面在考试而不敢冲进去救火,最后烧死不少考生。
还好,自己运气没那么背,进了三次贡院了,都没有遇到这样的事儿,估摸着就是桌上发下来的蜡烛惹的祸吧。
魏广德视线移到那几根蜡烛上,嘴角撇撇。
......
“舒服,再冲点热水,对,麻烦店家帮我叫小厮,让他把吃的拿进来,我在这里先吃点垫垫肚子。”
魏广德此时已经坐在浴桶里,舒服的泡着澡。
每次乡试结束后,怕也是店家最忙碌的时候。
所有住店的考生,几乎无一例外都会让店家在房里准备好澡桶,在里面舒舒服服洗个热水澡解解乏。
出了考场,魏广德就叫张吉给自己准备好吃的,他和同窗一起回到客栈,就让店家提来一桶桶热水泡澡,先刷牙再泡澡。
贡院里实在简陋,让养成每天刷牙的魏广德也不得不讲究着过。
店家把刚送来的热水倒入澡桶里就出去了,没一会儿张吉就捧着食盒进来。
“二少爷,都是你喜欢的吃食。”
张吉把食盒放一边,打开盖子向魏广德邀功道。
“帮我把头发盘一下,我先吃点东西。”
魏广德靠在那里,让张吉给他把头发盘个髻,自己伸手就从食盒里拿出一块糕点张嘴开吃。
“对了,和我一起来的人里面,还有人没回来的吗?”
魏广德边吃着糕点边问道,相熟的二十多人,可自己回来一路上只看到十来位,似乎还有人在考场里没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要挑灯夜战。
“劳公子、林公子,还有沈公子他们都还没回来,听他们的下人说可能要晚上天黑才能回来了。”
张吉略一思索,马上就笑着答道:“少爷你放心,到时候他们回来我就给你报信。”
“报什么信,我就是随口一说,今晚少爷要好好睡一觉,总算是熬过来了,你要是敢打搅我休息,今晚你就别想睡好。”
魏广德没好气的说道,本来就是随便问问。
好吧,在这个时候,私下里,魏广德也不用在隐藏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了。
乡试,要是那几千考生都出点问题,该多好啊,就没人和自己争举人名额了。
这当口,别说同窗,就是兄弟,魏广德都不打算认。
143阅卷
南昌贡院。
此时大部分的考生都已经交卷离场,可是联排考舍那里依旧亮着点点烛光,那是还在挑灯夜战的士子。
或许他们已经完成了今科的考试,正在检查,亦或者还在奋笔疾书。
遇到这样的考试,负责的衙役只能在心里不住的咒骂影响自己休息,确实丝毫不敢懈怠。
考场规矩,在考生们蜡烛用尽前,他们是不能强行收卷将他们驱离的。
远处的明远楼上,也是灯火通明,不少身着各色官衣的官员正在从楼上向外张望。
站在明远楼上的,都是本次江西乡试的监考官员,此时大多聚集在此,看着远处还亮着烛光的考棚,以及怀中抱着一摞摞试卷在楼下来回奔走衙役。
整个楼上气氛森然,大家都是面无表情的监视着贡院内外,完全没有以往官员们凑在一起说笑的场景出现。
不多时,楼梯处传来“咚咚咚”疾步上楼的声音,那是官靴踩在木楼梯上发出来的响动,打破了楼上这一刻的平静。
众人都转身看了过去,上楼的是一个身着红色麒麟服的大汉,腰上挂着绣春刀。
大汉上楼后看了看众人,冲为首那位官员只是微微抱拳说道:“李大人,孙大人那里已经把第一批试卷誊抄完毕,现在还放在戒慎堂内,马上就要送到衡鉴堂让考官们审阅。
各位大人,不知还有什么吩咐,或者需要现场查点。”
“不必了,你的人在那里盯着就好。”
被叫做李大人的官员只是点头回答一句,随即转身不再理他。
大汉就是锦衣卫驻南昌的千户,是这次乡试的外帘考官之一。
锦衣卫参与到科举中,也是皇帝为了保证科举的公正性特意加入的,只是他们不会去碰试卷,而只是负责看着。
作为有明一朝特有的特务机构,作为文官的他们自然是不肖一顾,没谁愿意和锦衣卫的人亲近。
锦衣卫的人自然也知道自己碍了这些文官老爷们的眼,一般没事儿也不会往他们那里凑,就好像前些天宴请乡试考官们的宴席,这位千户大人也没有出席一样。
魏广德交卷后离开考场,也是和其他考生别无二致,都是目不斜视,只盯着自己身前,也根本没有注意到周围无数的眼睛一直盯着他们这些人。
如果魏广德见识再多一点,或者在考试后问问曾元述,或许他又会拍着头大骂后世那些导演、编剧和作家害人,一直被他以为是南昌前卫人马的那些身穿蓝色棉甲士卒,其实就是大明朝鼎鼎有名的特务机构——锦衣卫的军卒。
魏广德受到后世影响,到了这一世因为也没有接触过锦衣卫,自然对这个机构还是完全陌生的,是按照后世的认知,以为锦衣卫的人都应该穿着飞鱼服挎着绣春刀威风凛凛的样子。
当然,绣春刀长什么样,他也没印象,只是好像记得说那刀不长,属于腰刀的一种。
在他的理解中,那些穿着飞鱼服的家伙,应该是躲藏在暗处观察着他们。
魏广德卫所出身,自然对明朝那些官服还是有所了解,飞鱼服,那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穿的。
不过这些东西,他大哥他们也不是很清楚,毕竟都没和锦衣卫的人打过交道。
对于这个时代的官方来说,他们是不看衣服只看腰牌和印信的。
而此时的戒慎堂里,掌管此地的考官正在几个房间里来回走动,新收来的试卷要在这里检查弥封情况,然后送交隔壁专门誉录的房间进行誊抄,这里有大量从下面各府县官学拉来的抄手,专门抄写考生的卷子,考生的墨卷是不能直接送到同考官跟前的。
而誊抄完毕的卷子,也不是就走完全部的程序,他们还要被送到旁边的对读室里进行核对,保证誊抄的卷子和原卷完全一致,甚至考生的错字都必须标注出来。
程序走完这一步后,才是分卷。
江西乡试的阅卷官一共是六人,其中主考、副主考各一人,同考官四人。
所有考生的试卷分成四份,先要送到同考官那里进行初选。
其中被认为有实力上榜的卷子被同考官们找出放在一边,这些就是“荐卷”,也就是他们推荐的卷子,然后再有副主考进行筛选,再次绌落一批后,剩下的才叫到主考大人那里进行最后的裁决。
最终,在这数千份卷子中,只会保留九十五份卷子作为乙榜上榜试卷,而书写他们的考生也就是这一科的举人老爷了。
至于副榜,好吧,其实对于他们来说,是没人在意的。
魏广德在客栈里舒舒服服睡了一觉,连续多日的睡木板,让他完全没有获得良好的睡眠,现在这样的日子总算是过去了。
考生们在离开贡院后就轻松起来,而此时贡院的衡鉴堂里,几位考官每人一间屋子,进行独立的阅卷工作,不断有卷子被扔到地上,也不时有卷子被放在旁边桌上。
这些,就是幸运的通过第一关的试卷了。
考官们也只有在吃饭的时候才会聚在一起,但是也没什么话题,毕竟整天都在看着那些试卷。
还好的是,这些都是秀才的文章,文章水平总要比院试审阅的那些卷子强上不少。
“这江西的考卷,确实要比我在山东那边看的文章水平强上不少。”
巴拉着碗里的饭菜,有考官感叹一句。
“北方的士子,总体来说和南边的差了不止一星半点,很正常。”
“你们还是只看首场的八股文章?没看后面的策略?”
“当然要看了,我可想看看那个叫魏什么的,试卷是不是交到我手里,我也想知道他这次的平倭策能够提出什么新鲜的想法。”
“嗯,我也是,不过现在看到的都很平淡,没什么东西,都是老调重弹。”
“大家想到一块去了,呵呵......”
“科举考试,本来就是为国举贤,就像上次那些考官们说的,文章好,那是贤臣,策论好,那也是一位干臣,都需要,你们说是不是?”
四位同考官随意的聊天,旁边屋子里本次乡试的主考、副主考都只是相视一笑,随即轻轻的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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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平倭策
外屋四位同考官们的话题,作为乡试考试的主考、副主考,自然是不能掺和的。
他们的职责就是从同考官交上来的卷子里寻找有见地的试卷,然后给他们排一个名次出来,工作就算完成。
对于他们在审阅试卷的过程中,有没有什么偏向,这些不重要,只要不是漏了关节或是其他什么影响乡试公正性的事儿,他们大多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算他们口中那个叫魏什么的考生,策论写得精彩非常又怎样,八股文章做的不好,他们依旧会绌落。
为国举贤是正理,可不能因为考生有贤名,或者能办事,不管他文章做的好不好都取了吧,最次文章水平也要在中等,也就是可取可不取这样的水平,那才叫公正,试卷交到哪里都挑不出一个错来。
科举考试到了乡试,那是要综合考量考生水平的。
此时的魏广德正躺在客栈后花园的躺椅上,旁边茶几摆满了各色时令瓜果和美食,周围都是同窗好友,众人因为考试的结束而身心放松的在此休息,闲聊。
魏广德自然猜到自己的名字应该传进了考官们的耳中,这其实在两年多前他就猜到可能会如此,只是不知道这点名声能不能助涨自己这次乡试中第的可能。
好吧,现在的魏广德和三年前完全不一样了。
之前那信誓旦旦的信念早已不在,赌运气吧,希望考官能对自己网开一面,让自己顺利中举。
嗯,到时候鹿鸣宴上,就带上重重的厚礼相送。
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杀贪官那是一个狠,可是这贪官却是怎么也杀不绝。
好吧,贪官也是前仆后继的,魏广德也没想做一个清官,太苦。
浊官吧,混的滋润点。
而科举考试,讲究公平公正,可是也是官员捞钱的好门路。
当然,这里的捞钱可不是卖考题,卖功名这样的大罪。
实际上,彭泽唐县尊在彭泽的最后一年干的就挺漂亮的。
之前几年,他不过是个泥糊县令,也算清名,在彭泽留下不少好名声,就算是江西御史暗访到了彭泽,打听到的也都是清官之名。
不过最后一年的县试,很明显,上榜的都是本地的士绅富户。
这样的官员,可要比那些从头搜刮到尾的贪官聪明多了,钱捞了,美名也留下了。
至于最后一年是否有失公允,中国的老百姓淳朴,在他们看来,难道你还要让清官老爷饿着肚子当官吗?
而到了乡试以及后面的院试,考官收取上榜考生的礼物那是约定俗成的规矩了,谢师礼。
需要特别说明的是,魏广德要是中举,那至少要准备三份谢师礼,除了主考和副主考,还要给自己的房师,也就是那位同考官大人送上一份。
同考官都是在独立房间阅卷,这或许就是房师之名的由来吧。
......
今年江西乡试的策论,则是考的当下最热门的话题,倭寇。
自嘉靖三十一年开始,沿海府县就屡遭倭寇袭掠,早已是震惊大明南北各省,朝廷也因此颜面尽失。
这次的策略,魏广德一早就压了这道题。
其实这也不是说他多聪明,而是当下最热的话题,后世那也是热搜第一的存在。
魏广德很清楚,其他的考生肯定也会关注,现在就是看他们会怎么思考这个问题。
魏广德相对于其他人来说,或许多出那几百年的见识是他唯一的优点了。
特别是后世那场八年抗战,其实在魏广德眼中,那里才止八年,中日之间的战争自甲午那年就已经开始,之后的九.一八,仇恨也是在此时也达到一个顶点,之后的七七事变不过是让仇恨彻底爆发。
只是后世人没人联想到当下大明的抗倭战争,毕竟在那个时代,所有人都清楚的知道,所谓倭寇其实是海盗。
当下的明人,大多都没有意识到倭人的狼子野心,天朝上国的思想根深蒂固。
魏广德也不会去打击这种思想,其实现在有这样的思想才是对的。
此时的大明帝国,综合国力那是雄踞环宇,只是在军力上,因为各种原因导致偏弱,所以看上去似乎国力弱小。
所以魏广德的平倭策,开篇就把大明朝建立后和倭国之间的关系列明了。
“太祖高皇帝混一寰宇.博海之外莫不臣仆.惟日本未至乃遣使臣谕之......”
开篇,魏广德就说了日本对大明的不臣之心。
此时,其实大明国内也就是朝堂上仍称呼其国为倭国,但是日本之名在大明官方已经传开了,所以魏广德也没有用倭国来称呼他们。
前面说了日本对大明的敌视,然后话锋一转到了“上天有好生之德”,就是朝廷应该再遣使臣谕之,让倭国国王收敛属下,避免两国交战生灵涂炭。
至于剿倭,魏广德自然是从选将、练兵、筹饷为主,这年代大部分读书人,能够想到的剿倭也就是前两条,甚至不少还在喊口号剿倭,用嘴炮杀敌。
魏广德不会犯这样的错误,那对不起自己的出身。
需要说明的是,魏广德知道现在的税法是有问题的,后世各国税收都是以商税为主,谁还会把征税重心放在农业上。
其实现在沿海的倭乱,在魏广德看来,就是打破大明朝现有税收模式的一个机会。
只是魏广德不打算作死,对于开征的商税,魏广德知道动了谁的蛋糕,这是现阶段的自己绝对不能碰的话题。
不过,作为剿倭的临时收税措施,魏广德觉得还是可以提一提。
剿灭倭寇后,这个临时开征的剿倭税就中止。
在魏广德看来,嘉靖倭乱不是短时间可以平定的,要不后世也不会那么出名。
以后自己上台当权的话,再彻底平定它就最好了,名利双收。
到时候,剿倭税换个名义,其中固定一部分收入给五军都督府,让军方勋贵从中分润好处,兵部那边的大人应该也会支持,毕竟钱收上来先入兵部再下发都督府和各卫所,大家都有好处。
户部可能会有声音,但是应该也可以压制,毕竟钱要先到户部,他们也可以分润一些。
也就是礼部、吏部、工部和刑部没啥好处。
刑部那边其实也可以分润的,偷逃税的肯定是刑部处理,审理过程中好处也不会少,罚没收入分给他们。
145张经被拿
分润剿倭银子的事儿,魏广德自然只是自己想想,可不会写到策论里去。
那是自己已经上台后,朝廷执行这个政策后才会去操作的。
到时候自己要是位卑言轻,还真不好办,估计连部堂的面都没资格见到。
至于选将和练兵,魏广德做为军户出身,卫所的问题他还是比较清楚的,虽然不能说了如指掌,但是已经暴露出来的问题他都清楚。
说到底,还是底层士卒到手的银子太少。
目前为止,魏广德唯一知道的就是,卫所士卒战死,烧埋银子不会有人贪墨,因为那是抢死人钱,传统思想里还是很忌讳这个。
在他看来,只要军饷能得到保证,士卒的战力就是可以保证的。
选将,自然建议从边镇战火中锻炼起来的武官充任,而士卒,则是从卫所中挑选精锐和民间招募勇武之士。
他觉得,光靠卫所兵剿倭效果不大,应该使用募兵剿倭。
这年头,募兵实际上已经公开,大明朝在北方对战蒙古鞑子,主力战兵大多都是募兵,也就是营兵,已经很少让卫所军卒出战,卫所兵的任务主要是防守城池为主。
至于怎么练,那就要看武官打仗的方法了,魏广德到是没有明确该怎么练。
这年头,武将家族,家家都有自己的传承,怎么打仗,怎么练兵都有一套不传之秘。
魏广德自然也不会去操心这些,给了银子能打赢就行。
对于自己的平倭策,魏广德还是有点自鸣得意的。
他不会天真的以为卫所战力渣是因为将官不用命,士卒贪生怕死,光是喊口号激励斗志就能打赢倭寇。
不过,魏广德其实也有担心,那就是要是自己的同考官是个迂腐的读书人,可能就有点麻烦了。
因为这些东西,很多不会被这些迂腐的读书人认可。
在他们的意识里,忠君报国才是正确的,其他都是小节,毕竟程朱理学都喊出了“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口号。
不过万幸的是,魏广德的担心没有变成现实。
此时,在南昌贡院衡鉴堂里一间房间里,一位同考官刚刚翻到魏广德的卷子。
草草看过卷子上的文章,几篇文章中规中矩,放在这一堆试卷里,只能算中等水平,靠上都不算,有点偏下。
轻轻摇摇头,火候不够,还需要继续学习。
这是这位考官大人看了魏广德文章头尾后给出的判断,不出意料的话,又是一个落榜的考生了。
只是,和往常不同,以往这样的情况,卷子直接就被考官罢黜了,铁定上不了榜。
为什么会这样呢?
其实很简单,利益使然。
自己把考卷推荐上去,还要经过主考副主考两关,取中还好,不取中那就是浪费名额了。
为什么要选文章好的,不就是为了增加取中的几率吗?
至于为什么要多推荐机会大的卷子,那是因为自己就是这个考生的房师了,谢师礼可不会少。
为了增加自己取中的试卷,弄一大堆垃圾卷子过去,怕是没两下主考大人就会干脆不看自己推荐的卷子了。
八股文章不怎么样,但是考官也没有因此就把卷子丢在一边,而是连翻几页,跳过第二场的考题试卷,直接翻看最后的策论。
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都重复过无数遍了。
“太祖高皇帝混一寰宇.博海之外莫不臣仆.惟日本未至乃遣使臣谕之......”
有点意思,和之前看到的许多卷子不同,大多数考生的卷子,开篇就是痛斥倭寇残暴不仁,然后就是发天兵以正纲纪。
不知不觉,考官把魏广德平倭策看了一遍,然后闭眼沉思。
倭寇、倭国,狼子野心,胆子也不小。
周边国家都臣服,偏偏这小小的倭国还敢于挑战大明天威。
倭国的国王真是该死。
虽然魏广德知道日本是所谓的天皇,可是这会儿大明朝朝野上下大多都不知道,他也不会点出来,有意义吗?
人家问,你怎么知道的?
太难解释了,所以魏广德只用自己从书籍和邸报上看到的东西凑合着写了这边文章。
至于后面,选将练兵其实都是老生常谈,以往发生战争都是这么说的。
只是对于提出在倭乱地区征收剿倭税,保证剿倭官兵军饷和赏银及时下发这条,让考官有点拿不到。
卫所兵制腐败,不堪战,他们其实都心里门清的很,但是知道不代表要说出来。
这篇文章里,很好的地方就在于,只提出让卫所兵防守城池,以新募营兵进行剿倭。
营兵,这是个费钱的东西,他们可不像卫所兵那么好打整。
军饷要是不及时发放,随时都能给你撂挑子。
不过对于打仗,营兵确实要比卫所兵好用的多。
这篇文章的东西,其实让考官有点拿不准的就是那个收税的建议,牵扯太大。
不过,这也算是言之有物吧,比那些夸夸其谈的文章好很多,在之前看到的那些策论里,都是调集各地重兵围剿的话,大多数都没有提到打仗花银子的事儿,就好像朝廷银子多的用不完似的。
再次睁开眼,考官把魏广德的卷子放到一旁,准备待会送到主考大人那里,请大人们定夺好了。
八股文一般,策论有点出彩。
在考官们挑灯翻看考生们试卷的时候,魏广德和一大帮子同窗已经上了南昌城的一家有名的青楼吃喝。
在贡院里吃了那么多天的苦,这个时候自然要好好享受享受,把遭的那些罪补回来。
“知道吗?今天我刚听到的消息,张经张大人被皇上派锦衣卫抓起来了。”
常住南昌的曾元述放下酒杯对众人说道。
看似平常的一句话,瞬间炸翻了周围几桌同窗。
这些人都是知道前不久,南直隶那边刚刚在剿倭战场上取得一场大捷消息的,传递消息的人还在那里坐着呢,莫不是传的假消息,把官军大败说成大胜?
刹时,无数双眼睛从曾元述身上转移到魏广德这里,让魏广德好一阵郁闷。
“盯着我干嘛?”
魏广德忍不住了,人小,脾气可也不小,他可不像许多卫所中的人,在文人面前,说话做事都小心翼翼的。
“什么罪名,别说话说一半,直接把知道的全说出来,我们大伙参详参详。”
魏广德撇嘴道:“古怪,刚打了胜仗,就被人拿了。”
146谈论
刚刚透露了兵部尚书、江南剿倭总督张经被朝廷拿下的消息,曾元述就注意到不止自己这桌子人,周围几桌同窗都好奇的看过来,都在等着他给出答案,不免有点飘飘然起来。
这两年,曾元述一直呆在南昌城,难免和这些老同学们接触少了,所以这些天他没事儿就往这里跑,和老同学们混在一起。
停顿了好一会儿,不少人的眼神已经有点变了,曾元述也是觉得胃口调的差不多了,这才开口道:“邸报上说的是,这个张经自总督江南剿倭以来,糜饷殃民,畏贼失机。
又说他和那些沿海的士绅家族之间关系拉拉扯扯的,说不清楚,反正就是有养寇自重的嫌疑。
你们想啊,张经总督江南几省及江北驻军剿倭,本来已经是位高权重,但是这两年倭患却是有愈演愈烈之势,根本没有得到有效遏制......”
可是曾元述的话刚说道这里就被人打断,“可是前不久才在浙江、南直隶那边剿灭了数千倭寇,把进犯嘉兴的倭寇给灭了。”
“嘉靖三十一年的时候,倭寇就已经上万人的规模了,这两年据说倭寇越剿越多,怕是已经发展到好几万人,剿灭几千倭寇又能有大多的功劳。
朝廷给了这么大的权利,你才建这么小的功勋,剿灭了倭寇,那是你的本份,剿不灭倭寇,那就是你的失职,这还看不出来吗?
而且听说,朝廷抓张经,很大原因是他和福建那边的海商有联系,真不真我可不知道,都是小道消息。”
“张经就是福建人吧?”
“好像是,听谁说过好像。”
“是听谁说过,福安还是哪儿的。”
“不过不管怎么说,刚刚取得大捷,朝廷也不应该拿人下狱。”
劳堪在一边低声说道。
“不知道上边怎么想的,本来士气正旺的时候,突然来这么一手,临阵换将,可是兵家大忌。”
魏广德也想不通,为什么会选择直接拿人。
按理来说,就算张经有罪,且证据确凿,也不应该使用这么激烈的手段才对。
最好的法子应该是先调离,再彻查,最后才是拿人。
“谁弹劾的他?”
劳堪听了魏广德的话,也是觉得有理。
刚刚取得王江泾大捷,这时候正是全力剿倭的节骨眼,居然把话事人给抓起来了,后面的剿倭还怎么打?
那问题来了,谁弹劾的张经?
“是兵部侍郎赵文华和浙江按察使胡宗宪联合上疏弹劾的,那个赵文华,前不久被派到浙江督军剿倭,可能是和胡宗宪在那里发现了什么张经不法证据才弹劾的吧。”
邸报上对于这些,都会有详细的记录,甚至会有一些明发奏疏、圣旨的摘抄。
“赵文华不知道,胡宗宪我到是听说过。”
魏广德想了想才说道。
浙江倭患闹得厉害,他们九江卫自然关注那边的情况,魏广德在塘报里面看到那边主要官员的名字也正常。
随即,魏广德叹息一声,“本来难得打了场打胜仗,官军正该乘胜追击,全力剿灭倭寇,现在总督被人拿下,大好局面又付之一炬。
对了,曾兄,朝廷可有认命新的江南总督?”
人都拿了,肯定不会马上又放出来,那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现在江南最大的官被抓了,那谁接管?
别不是抓了人,却没安排人接替,那可就有点群龙无首的架势了。
“邸报上没看到新的总督人选,估计朝廷还在考虑。”
曾元述皱眉想了想才说道。
“这可是大事儿,怎么能没有考虑接替人选就贸贸然拿下重臣,一旦近期倭寇起兵报复,各地大军怎么调度?”
劳堪听到曾元述的话立马就炸了,他家在沿海也有生意,这些年因为倭乱已经是损失惨重。
从魏广德那里听说朝廷剿倭打了大胜仗,他还挺高兴的,可一转头功臣又被下狱了,那沿海的剿倭局势怕又要急转直下了。
“确实不应该。”
周围的士子们都是附和,南京兵部尚书这样的职位可以空缺,可是剿倭总督这样的重要的职位可是空不得的。
他们也听说了,沿海卫所畏惧倭寇的消息,要是上面再没人压着他们抗倭,后果不敢设想了。
“曾兄,回头麻烦把邸报给我们送一份过来,南昌城,我们可都是人生地不熟的,也只有靠你了。”
魏广德笑着对曾元述说道,说话间端起桌上酒杯敬了一个。
在九江府士子畅饮的时候,在南昌贡院,本次乡试的考官们也在用餐。
在外屋,几个同考官一桌,边吃边聊着看到的那些考卷。
“今下午我看到的那份,对于平倭到是言之有物,还知道要筹集军饷,然后募营兵剿倭。”
“那不错,我那边的,大多都是起大军围剿,选名将指挥,呵呵,全然没考虑集结这么多人马要消耗多少银子。”
“那个筹饷,是怎么个筹法?策论上有说吗?”
起先说话那人放下筷子,对着众人说道:“他那个法子,有优点也有缺点,算不上好,应该还缺乏历练。”
“别卖关子,直接说法子。”
“呵呵......”
对于同僚急切想知道考生们不一样的答案,那考官只是笑笑,随即开口说道:“他提议,临时加征江南的商税。”
说到这里,另外三个考官都是脸色一变,其中一位明显忍不住就要开口说话了。
不过他可不会等着被那人打断,而是加快语速继续说道:“他的理由很简单,江南因为倭寇遭灾,江南人更应该支持剿倭,只有尽快剿灭倭寇,才能还我们一个朗朗乾坤。
这个时间段加征商税,确实加重大家的负担,可是那些财货与其被倭寇抢走,不如交给朝廷,募集官兵围剿倭寇。
而且,他最后着重强调,这加征只是临时的,一旦倭患解除,加征就立即停止。”
商税,对于官场中人,不管是南人还是北人,都是一个非常敏感的词,所以刚才那人一提到商税其他三个人都有点急了。
“从我个人的想法,这法子也算可行,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收的剿倭税,那就全额投到剿倭中去,占理。”
四位考官谈话中,里屋餐桌旁今科的主考和副主考这会儿都停止了用餐,而是在细细聆听外屋的对话。
147又到乡试放榜时
“你看到那份卷子了吗?”
外屋讨论渐熄,主考才小声问着副主考道。
副主考闻言只是微微点头,随即又笑道:“和他话里的意思差不多,我也是那意思,卷子这会儿应该已经送到你的案头了,取还是不取,你是主考,你拿主意,呵呵......”
主考大人被副主考的话逗乐了,也是跟着笑道:“你惯是会推诿,都送到我这里来,不是明摆着你也觉得可行,这责任,你推脱得了吗?”
“哈哈......”
......
一晃又是数日时间过去,魏广德等参加今科乡试的考生,情绪上已经从之前的放松又开始紧张起来,毕竟接下来随时都可能放榜,而没有意外的话,这就将决定个人未来三年的命运。
酒宴在因为书生学子们逐渐紧张起来而淡去,已经连续三天没人来客栈窜门,曾元述也只来过两次,关于贡院的消息,也就是他们带来的随从分波次往贡院那边跑,探听着贡院周边的消息。
现在魏广德可是知道,对于上榜的举子,鹿鸣宴当天他们可是要祭拜孔庙,所以盯住孔庙那边的情况,就能大概推测出放榜的时间来。
虽然贡院周围驻防不少军卒,但是只要不靠近,还是没人管你的。
这日,魏广德叫张吉,又喊上几个其他人的随从上街带回来不少吃食,众学子就在后院花园里搬把椅子靠着晒太阳。
时间已经进入九月,天空的太阳已经没有夏天那么火辣辣的,正是享受阳光的好时节,这个时候出外踏青可是好活动。
只不过因为乡试榜单没有出来,众人都没心思出去游玩。
许多学子选择窝在客栈里,自然也不是就这么闲坐着,到是凑了几桌人耍钱,也算是分散注意力,缓解精神紧张的好法子。
魏广德和赌神劳堪都没过去凑热闹,而是躺靠在椅子上,和其他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就在这个当口,今天下午安排去贡院那边打探消息的两个小厮已经匆匆忙忙从前面跑了进来,进了院子就气喘吁吁的大声说道:“公子,各位公子,今儿贡院周边和孔庙那边开始张灯结彩,不少人在那边洒扫,应该是要放榜了。”
在看到人跑进来的时候,魏广德就有点预感,要是没什么消息,他们才不会急急忙忙赶回来。
果然,从他们口中得到乡试结果即将揭晓,不仅魏广德等人直接坐了起来,就连那些赌钱的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算算日子,也差不多该放榜了。”
旁边的劳堪长吁一口气,说道。
“应该是在明日了。”
旁边牌桌旁坐着的沈良栋接话道,“给店家知会一声,明天准备好酒菜,我们去大堂边吃边等捷报。”
两个随从中有一个是沈良栋的人,他说话了,其中一人立即躬身答应,随即转身就往前院去了。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现在的魏广德可没有上次那么轻松,上次乡试魏广德以为自己能过,所以吃的好睡得好,虽然有一点点担心,也被他强行压下。
而这次,自然就没那好心情了,虽然已经有落榜的经验,可是......
魏广德并没有睡好,第二天一大早就起来洗漱。
他以为自己算早的了,出门看到楼上楼下已经有不少人了,大家的精神似乎都不大好。
好吧,魏广德心里清楚,昨晚上没睡好的可不止自己一个,怕是这南昌城里几千学子大多都是这状态,也就只有那少数的学霸级人物,还有就是那些没心没肺的才能睡得安稳。
众人互相行礼中,三三两两的出了院子到了前面大堂。
在从店小二那里知道学子们开始起床洗漱,店家就吩咐厨房准备饭菜,随着人们出来,热腾腾的美味饭菜和酒水已经摆上了桌。
只不过,这会儿大家面对这些品味绝佳的菜品都没什么胃口,只是坐下后随便动了几筷子,喝两杯。
魏广德没早上喝酒的习惯,直接让张吉泡了一壶茶过来。
“出来了,出来了,送喜报的来了。”
没多大会儿功夫,守在门口的店小二就冲着里面喊道。
这个时节,住店的大多都是外来应考的读书人,其他也就是少量是客商。
不过这些人知道今天可能要放榜,自然没人跑到前面来凑热闹,无他,都不是自己那地方的。
这间客栈里住的大多都是九江府来的,不止是府学生,还有彭泽、湖口的县学生也住到了这里,谁叫是让曾元述安排的呢。
很快,第一队报喜的队伍就从门前跑过,没有丝毫停留。
“报副榜的,正榜在后面。”
“是啊,副榜的捷报,也没什么的。”
大堂里等候消息的学子们都这么相互安慰着,虽然知道的副榜,但是毕竟是上榜,有条件的甚至可以因此直接跑到南京或者去北京,虽然不能参加会试,可是却可以凭借副榜生的资格去国子监读书,出来也是有官身的。
很快,又是几队报喜的过去了,还是没人进门。
上次收到副榜捷报的劳堪这会儿是最揪心的,上次上了副榜,他是根本没考虑去什么国子监,而是选择继续乡试,目的自然是为了更好的前程。
这几年,也就是少了科试,这次是直接来报名参加乡试的。
正纠结间,又是一队报喜官差走近,这次没有在从门前走过,而是在门口看着客栈的匾额,似乎嘀咕了句什么,随即就进门。
很快,随着官差的宣读,一名湖口考生得了副榜第三名的喜报就被众人所知。
魏广德随着人群起身向那位考生道喜,好吧,看着他满脸的纠结和不甘,但是这场合下也只能强颜欢笑打赏银子给那报喜官差。
等那队差役离开后,客栈又陷入短暂的安静,只是之前还在讨论副榜不怎么样的话语却是消失不见了。
随着又是两队报喜差人过去,众人都知道,接下来就是送正榜捷报的了,到这个时候,所有人看到门口经过的官差那眼睛里都是透露出浓浓的渴望。
九江府在江西的乡试,历来成绩都一般,准确来说,是中等偏下水平,每次乡试也就是几个人有机会上榜,少的时候一两个也是有的。
只不过,因为九江府的位置得天独厚,这里的考生家庭普遍都比较富裕,家里经商的不在少数,所以才能包下这距离贡院很近的客栈。
就在众人紧张等候的时候,门外又是一阵脚步声起,在门外忽然就停下了。
魏广德这会儿耳朵竖起,随即心里就是一惊......
148得偿所愿
门外急促的脚步声忽然停下,听的真切的可不止魏广德,屋里安静,这会儿大多数考生的视线都齐刷刷看向门口那三个报喜的官差。
此时,平时都不屑一顾这些官差,现在在这一大帮子书生士子眼里都成了香饽饽,特别是他们身上穿的那身大红官衣,看上去怎么就那么喜庆。
大堂里安静异常,落针可闻,即便远处又隐隐传来脚步声也没有打破此间的宁静。
三个官差进门后,迅速环视大堂里的众人,显然没法找了,都特么一屋子秀才,为首那人这才从身后之人手里接过一份大红喜报,轻轻展开对着他们大声读道:
“乡试捷报,恭喜江西九江卫魏广德魏老爷,高中乙卯乡试正榜第九十五名。”
“轰.......”
随着官差快速读完手中的喜报,再等他抬头这一刻,人有点傻了。
这特么什么情况,都站起来干嘛?
我该把喜报交给谁去?
不过下一刻他就知道魏老爷是谁了。
此时,就看见这些二十岁上下,三十来岁的秀才相公们,齐齐向着那边一个呆呆傻傻坐那里纹丝不动的少年行礼。
“恭喜。”
“恭喜魏贤弟,你现在可是举人了。”
“魏老弟,厉害,你上榜了,快接喜报吧。”
不断有喜庆话在耳朵边响起,实在是嘈杂,太吵了。
魏广德心里说着,随即感觉到肩膀被人轻轻摇晃。
魏广德下意识扭头看去,是劳堪,这会儿这位二十多岁的俊小伙脸笑的跟朵菊花似的,看上去怎么那么别扭。
“恭喜恭喜,魏老弟真是厉害,十六岁的举人老爷.......”
在劳堪还在那里说话的时候,猛然感觉搭在魏广德肩膀上的手一下失去依靠,只看见魏广德猛地站了起来。
“劳资中了。”
魏广德感觉身体有点不受控制,不禁高举起双手大声喊了一嗓子。
随即又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感觉身体的力量似乎被掏空,渐渐的意识又清明起来。
《金刚不坏大寨主》
是的,刚才那报子说的就是自己,自己的户籍本来就是军籍,自然报的就是九江卫,只不过以前的县试、府试和院试,因为出自彭泽,所以占的是彭泽的名额。
卫所,朝廷可没有给秀才名额的。
“张吉。”
魏广德从狂喜中恢复过来后,大声对身旁的随从喊道。
“老爷,小的在。”
现在自己的主子高中举人了,哈哈,自己跟随的老爷是举人老爷了,老爷才十六岁就中了举,未来还有大把时间考进士,考状元。
这会儿,大堂里真正高兴的莫过于魏广德和张吉两人。
其他人都是满脸堆笑,可是内心怎么个喜法,魏广德可不敢确定。
“给赏。”
说完,魏广德又怕张吉误会,给的少了,又接着说道:“给他们十两银子。”
“啊?是,老爷。”
现在的张吉,已经不叫魏广德少爷了,少爷中举了,那就得叫老爷。
下来,是不是该找老爷要个改口红包???
想是这么想,张吉手上的动作可不慢,从怀里摸出两锭五两重的银锭直接交给那个官差,一手交钱,一手接过喜报。
没看,张吉直接转身就换成双手捧到魏广德身前。
“老爷,这是你的喜报。”
“好。”
魏广德说道,伸手接过来打开看了眼。
没错,是自己的喜报。
重新合上,放在桌上,这个时候,魏广德才想起周围同窗的贺喜,立马又火烧屁股似的起身,向着周围的士子躬身作揖。
耽误这么久时间才还礼,已经是非常非常失礼的事儿了。
“对不住各位兄长,小弟刚才实在是高兴傻了,请千万千万别见怪。”
确实,魏广德是这次九江府来南昌参加乡试的考生中最年轻的一位,似乎也是整个江西最年轻的秀才。
“才吊个车尾,都把你高兴成这样,明年金殿传胪拿下个状元,那你是不是还要请皇上给你先安排御医,哈哈......”
劳堪不以为意,只是笑着大声打趣道。
好吧,这话却是冲散了不少人心里之前的那一丝不爽。
确实如魏广德自己所说,人家才十六岁,知道自己中举,狂喜之后失态其实也正常,换成自己?
稳重,自己一定要稳重。
好吧,此时不管有没有上榜,屋里其他人都开始不断在心里提醒自己,一会儿自己的喜报到了,一定要稳住,不能像魏广德那样高兴傻了。
人家那是年纪小,可以原谅。
众人重新落座后,客栈的气氛也开始热烈起来,九江府这边总算开胡了,有了第一个,第二个也就不远了。
没人觉得自己的文采比不过魏广德,现在就是拼运气的时候了。
这是此刻屋里所有士子的心声。
又是数队报喜官差走过客栈大门,众人无不是悄悄扼腕叹息。
“你可真够走运的,吊车尾上榜。”
这个时候,劳堪在一边凑到魏广德身边说道。
“是啊,总算是考上了,回家有脸见爹娘。”
魏广德很是唏嘘。
“你小子,小小年纪不说人话,这里那个没脸见爹娘,又没对不起祖宗,不过是暂时没考上。”
劳堪对魏广德的话很是不爽,只不过回的很小声。
此刻特殊,他也怕话多惹得其他人不快。
就在此时,门外又有脚步声传来,随后很快又停在客栈外面。
随着三个身着大红官衣的报子进门,刚才还在嗡嗡嗡的大堂又安静下来。
“乡试捷报,恭喜九江府德化县沈良栋沈老爷,高中乙卯乡试正榜第八十七名。”
沈良栋也上榜了。
魏广德急忙向旁边一桌上的沈良栋作揖恭喜,嘴上重复着他们刚才对自己说的话。
虽然大家都是举人老爷了,可自己是吊车尾,人家名次比自己高。
三个官差高高兴兴从沈良栋的随从那里接过喜钱,乐坏了。
果然先前李三那队没乱说,这家客栈的考生真特么的有钱。
沈良栋家里也不差,这会儿一高兴,和魏广德一样,直接让下人给打赏十两银子。
此时屋里其他人,有些家里条件稍微次点的,或者带的现钱已经不多的,都在心里暗骂魏广德和沈良栋。
以往打赏喜钱,几两银子就是个意思。
这下好了,在魏广德带头下,十两银子貌似才够意思.......
149九江卫才子
魏广德直接把这次打赏喜钱的价位抬高了,可是没办法,人都好面子。
接下来等候喜报的过程中,不断有人驱使下人或者自己回了趟自己的屋子,做什么不言而喻。
十两银子啊,谁没事儿带那么沉的在身上晃来晃去的。
银票倒是方便,可是那张纸可没有现银在手心安。
这年头已经有银票了,只是并不普及,许多人信不过......也不算信不过吧,就是不爱用那东西。
不知有过了多少队报喜官差,此时大堂里的众人情绪已经由最初的期待,到狂热,遭到现在极度冰点。
虽然已经没人再去计算过去了多少,但是自己或许是没机会了。
想要拿下解元,那只能是在梦里。
其实,虽然许多书生嘴上不饶人,但是自家事自家懂,没人会觉得自己可以拿到乡试前几名,更别说榜首。
现在过去这么多人了,看来是有落榜了。
人群中,最显得落寞的就是上次乡试的副榜第二——劳堪劳相公了。
上次副榜没在意,总觉得自己能行,解元不多想,挂个榜尾也好啊。
可是,到了现在,估摸着都已经报到三十名前后了。
劳堪此时在心里,已经有了落榜的觉悟,三年以后再战南昌城。
就在这个时候,又有一队报喜官差走来,不过客栈里已经没人在意了。
对于客栈老板来说,九江府考生考不过吉安或者抚州很正常。
开门做生意,虽然希望自己店里的客人都能上榜,自己可以有个好彩头,但没办法,人家来订房间,自己总不可能只收吉安、抚州的考生吧,还不是有生意就要做。
自己店子位置好,靠近南昌贡院,倒是不愁客人。
店家在一边冷眼旁观,当然,他的注意力大多在那些没上榜的秀才身上,看他们的喜怒哀乐,也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
随着那队官差走到客栈门前停下,稍候就直接走进客栈大门,之前还如丧考妣的一群士子瞬间满血复活,都热切的盯着官差手里那份大红喜报。
这次是谁?
会是我吗?
无数的念头在士子心中、脑海里来回飘荡。
“乡试捷报,恭喜九江府德化县劳堪劳老爷,高中乙卯乡试正榜第二十三名。”
劳堪上榜了,名次虽然不是前十,可也不低了。
魏广德刚想起身行礼,顺便道声恭喜,就听见耳边炸雷般响起。
“赏。”
劳堪似乎把全身的力气都用在这声大喊中,此刻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仿佛是老祖宗们全部附身在他身上。
魏广德能够理解劳堪上榜的意义。
劳家有钱,至少在这屋里人里,算中上的人家。
可是,这家人就是商人,家里没有官身依靠。
劳堪,似乎是要打破他们家族的桎梏,这是要涅槃成凰了。
随着下人发下喜钱,又顺手接过喜报交到劳堪手里,劳堪并没有如魏广德,沈良栋那样直接打开喜报看上一眼,而是傻傻的伸出略微发颤的手接过喜报,眼中已经含满泪花。
举人,算是进入到士绅阶级了,是大明朝的统治者之一,虽然只是最低档次的,可是,他想要的那些都行不都是要一步一步来吗?
劳堪才二十多岁,他还有的是时间去考会试,成为真正的官身。
屋里,没人能理解他身上的压力。
家里有钱是不假,可是为了家族,每年家中的进项,很大一部分都要孝敬出去,甚至就算家里经营亏钱了,这部分孝敬都是不能少的。
临时抱佛脚,呵呵,那有那么好的事儿。
这几年,江浙闹倭寇,家里的生意已经是非常艰难了。
虽然他平时在外人面前依旧是公子哥模样,可苦,只能自己憋在心里。
现在,总算是有交代了。
劳堪伸手用袖子拭去泪水,随即起身打个罗圈揖.......
之后,客栈就再没有报喜官差进门。
嘉靖三十四年乙卯乡试红榜结果已经发出,所有没有得到喜报的考生,只能三年后再来接着考。
而接到喜报的考生,则是准备着明日前往南昌贡院明伦堂参加鹿鸣宴。
报喜结束了,考生们有的直接回房舔舐伤口,有的则是结伴去了南昌贡院大门前,他们是要看这次乡试上榜名单的,若是有好友登榜,怎么着也要过去庆贺一下。
劳堪、沈良栋和魏广德自然也不会例外,都要去榜下认认这次乡试的同年,因为榜上不仅会标识全部的乡试名单,还会标注他们的房师是谁,都是要送谢师礼的,这个可不能搞错。
作为一个吊榜尾的存在,魏广德在一众同年当中存在感还是很低的,也就是占了年纪小这个优点,倒也没有人敢轻视他。
拳怕少壮,其实科举考试也是一样。
越年轻的举人,那前途自然越远大。
三十多岁中举的话,你能参加几次会试?
江西的举人还算好,至少有水路可以直抵京城参加会试。
像西南地区的举人,其实不少人在中举后连一次会试都没有去参加过,实在是路途太遥远,也只有那些年纪轻的才会跋山涉水前往京城赶考。
第二天,魏广德洗漱后,换上一身崭新的生员服,提着让张吉准备的礼物,会和了劳堪和沈良栋,三个人一起往贡院那边去。
在他们三人走出院门时,身后窗户和门后无数羡慕嫉妒的眼睛在看着他们。
落榜考生大部分会在今天离开南昌城,只有少数人会留下来停留一段时间。
跨过状元桥,走过贡院街来到南昌贡院,在所有上榜举子到齐后,在本省提学官大人和考官们的带领下,所有举子自觉按照乡试成绩排成两列跟随在大人们身后前往贡院旁边的夫子庙。
之后,还要回到贡院明伦堂参加鹿鸣宴,届时江西承宣布政使司左右参政、参议,按察使司和都指挥使司的主要官员都会莅临宴会。
《最初进化》
乡试,是省一级的最高等级考试,再往上就只能是京城的考试,所以自然是地方官府的一件大事,地方三司官员自然不会失约。
只是往年,都指挥使司只是派个代表前来应付,存在感很低,但是这次,都司指挥使大人是要亲自过来了。
明朝军籍进士很多,但是地域却非常明显,那就是南方主要是民籍进士为主,军籍进士非常少,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军籍进士大多出自北地。
相应的其实也显示出,南方军籍举人也是非常少的。
因为魏广德的中举,让都司指挥使决定亲自赴宴。
150鹿鸣宴、变脸、快马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南昌贡院明伦堂里,传出悠扬的歌声。
有人说合唱的歌曲是最好听的,不管是男声还是女声,又或者男女混合声。
不过,此刻坐在席间的魏广德只感觉两耳在被噪音轰炸,本来兴致勃勃唱歌的,被这高音低音火箭炮一炸,自己先不响了。
看着首位上面那些大人物们好像很享受似的在那里摇头晃头,嘴巴张张,似乎也在唱歌,魏广德就感觉一阵恶寒。
《鹿鸣》出自《诗经·小雅》,起于唐代,到了大明朝依旧延续次例,于乡试放榜次日,宴请新科举人和内外帘官等。
《鹿鸣》本意为鹿子发现了美食不忘伙伴,发出“呦呦”叫声招呼同类一块进食。
文人认为此举为美德,于是上行下效,天子宴群臣,地方官宴请同僚及当地举人和地方豪绅,用此举来收买人心,展示自己礼贤下士。
实际上是因鹿与“禄”同音,自然觉得寓意非常好,于是此“鹿”非彼“鹿”。
魏广德名次靠后,自然只能坐在酒席的末尾。
从去祭拜孔庙开始,魏广德就一直排在最后面。
祭拜仪式完成回到贡院,也是按照名次,众位新科举子依次进入明伦堂拜谢恩师。
是的,在这个时候,考官变成了举子们的恩师,主考就是座师,而荐卷的同主考则是房师。
魏广德自然又是最后一位进入明伦堂的举子,双手捧着早已准备好的谢师礼,魏广德恭恭敬敬的给自己的房师和座师行礼。
本来只是例行的规矩,只是在魏广德先拜见房师的时候,却被那人和亲切的扶了起来。
“广德,这次点了你的举人,并不是因为你的八股文章做的好,实际上以你现在的水平,距离举人还是要差一点的,回去后还要好好用心读书才是。”
房师的话,让魏广德微微有点发愣,不过旋即又躬身施礼道:“学生谨记在心,不敢骄躁。”
“嗯,那就好,荐你的卷子,就是怕你生出骄躁之心,要知道学无止境的道理。”
明朝这个时候的同考官,大多都是从其他省府学教授一级中选取,主考副主考则大多会奏请由两京国子监的博士、助教充任。
自然,乡试的考官职位并不是很高,可是职卑权重,至少对于秀才来说,那是决定命运的一支笔。
“去拜见座师吧,记得戒骄戒躁。”
魏广德献上礼物后又去拜见座师,这次就正常了,座师只是按照常例说了几句场面话。
魏广德心里有点偷乐,他之前也猜测可能上次朱世隆帮自己扬名会有点辅助作用,从刚才房师话里的意思,貌似是主攻而不是辅助。
随着《鹿鸣》唱完,接着又是一群带着面具的人冲进明伦堂,在两侧一种乐师的伴奏中跳起“魁星舞”,一个个手里拿着一个碗和一支笔。
好吧,那或许不是碗,应该寓意的是砚台才对。
一阵群魔乱舞中,魏广德注意到不少举子似乎也在跟着乱扭。
为了不落俗套,魏广德也只能跟着扭了几下,感觉很别扭,到后面,随着“咚锵”的锣鼓声,魏广德干脆把原来蹦迪的姿势丢出来,至少自我感觉稍好点。
不过,在外人看来,魏广德的动作还是有点另类。
接下来就是大人物们的讲话,不少人诗兴大发还“现场”作诗一首。
明朝的诗词,魏广德已经没有期待。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江西都司指挥使大人才姗姗来迟,不住的向其他衙门的官员和举子们抱歉来迟赎罪之类的话。
对于这时代的读书人来说,对于都司衙门并不怎么看得上,但是魏广德当然不会这么想。
魏广德已经注意到,这位都司大人似乎在强颜欢笑。
终于,在大人物们讲话鼓励了他们这些后生晚辈后,宴会才算正式开始。
魏广德自然也要端着酒杯上去敬酒,不止是新认的老师,还有江西本地的官员,特别是江西都司指挥使,虽然自家不归他管,可是在江西地面上,严格来说军户都是他手下的人。
敬了一圈酒后,魏广德就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都司大人已经把左右参政两位大人拉到一旁无人的角落,从袖中摸出一份公文递给他们。
在看完公文后,两位本来还满脸笑容的官员不自觉都收起笑容,满脸凝重的样子。
当然,变脸的时间非常短暂,随着右参政大人说了句什么,三个人都瞬间又变成了先前的模样,满脸笑容的回到席间。
或许,这一切也只有魏广德因为关注来迟一步的都司大人才发觉到异样。
就在魏广德参加鹿鸣宴的时候,传送本次乡试捷报的驿卒已经打马冲进了九江府城,把这科乡试的成绩送往知府衙门。
而同时,在九江码头,一条来自应天府的快船已经蛮横的插队靠到了码头上。
周围的船家虽然愤怒,可是看到那船头悬挂的官船标记和官牌,就没人再敢吱声了。
跳板搭上后,船上就有一人火急火燎的跑下船,随即冲向码头边军卒的营地。
不多时,一名骑士已经骑马飞奔向九江府城而去,看来衣着,分明就是刚下船那人。
随着驿卒的快马到了知府衙门前,传递消息的竹筒被人马上接了去送进正堂,已经在正堂等候的知府大人示意手下的师爷打开竹筒取出捷报。
“大人,这次乡试我们九江卫出了三位举人,嗯?两位是德化县的,是劳堪和沈良栋,还有一个是九江卫的魏广德,也是住在府城,倒是不用安排人快马下去报喜了。”
那师爷展开捷报看后,扭头就对知府大人说道。
“你下去安排吧,今天就把喜报送出去。”
最近几天,九江府衙里的差役都已经做好了准备,就等着乡试捷报送来,他们就要去讨要喜钱。
平日里找人讨要钱财那是有点违法乱纪,不过这送喜报嘛,那就另当别论了。
很快,知府大人就在正堂里听到外面欢庆的乐声,整个衙门里,或许也只有他在轻轻的摇头。
“就中了三个.......”
151公子东来
三队报喜的队伍很快就从九江知府衙门里走出,各自向着各自的目的地前进。
知府大人并没有出来,送喜报的都是由典使、经历及六房的人带队,一路上吹吹打打,不断点燃鞭炮,营造一副热闹喜庆的气氛。
而与此同时,从九江卫指挥使司也出来一大队人马,急急忙忙往九江码头赶去,带头的自然是张庆张同知。
张同知年岁大了,已经骑不得马,只能是乘马车过去,而马车的后面,张世贵、吴占魁等人也是骑马跟随。
装饰奢华的马车和多名武官在大量随从军卒的护卫下很快出了九江府城到了江边码头上,车到码头上后,张庆在后面上来的张世贵搀扶下下了马车,来到一条大船前。
此时,站在船头的一位衣着光鲜的贵公子也通过踏板下了船,张庆率人急忙迎上去,抱拳道:“拜见世子。”
“张叔别这么说,我可不是什么世子,直接叫我名字就好。”
贵公子却是摇摇头说道。
“不敢,不敢,公爷就算受人蒙骗,可是早晚会明白的。”
张庆却是不敢就此接话,而是老老实实的回了一句。
“张叔,你要真为我好,就别在叫世子了,要是传回家里去,还不知道会生什么事端。”
那公子只是低声又提醒一句。
“那......我就叫公子吧,世贵,还不快上来拜见公子。”
张庆这时候已经对着声旁的大儿子说道。
“拜见公子。”
“好了,世贵兄,我们也不是第一次见面,就别这么生分。”
那公子却是摆摆手说道。
张庆这会儿让到一旁,又冲自己女婿挤挤眼。
吴占魁心领神会,带着魏勐就上前两步,躬身行礼。
“好,二位的大名我可是听富贵兄提过多次了,今日算是见着了。”
那公子听到吴魏二人报上名字,旋即笑道。
“公子,我们进城去吧,这里江风大,住的地方已经预备好了。”
张庆说着话就作出一个请的动作。
吴占魁和魏勐也是马上分列两边,让出中间的道来。
“如此也好。”
那公子回头看了眼自己的座船,刚才还满含笑容的脸色略微苦涩起来,“等两天,船队就要过九江,到时候还麻烦世叔照应一二。”
那公子说笑着就和张庆一起往前走,离开了九江码头,向着马车停靠的地方走去。
张庆和张世贵立马应和,不敢有丝毫怠慢。
很快,他们就走到了马车前,正在上马车的时候,远处九江城那边就有一骑快马飞奔而来。
虽然隔得远远的,但是眼力很好的吴占魁还是一眼看清了来人,对身旁正要翻身上马的魏勐说道:“好像是你家里的。”
魏勐闻言,微微皱眉间停下手上的动作,看了过去。
马匹渐近,他也看出来,确实是自己府上的家丁。
刚刚把老父亲送上马车的张世贵已经走了过来,看着两人盯着来路上看,奇怪问道:“什么事儿?该上马出发了。”
“老魏家丁过来了,或许是家里有事儿。”
魏勐还没答话,吴占魁就对张世贵说道。
“嗯?”
张世贵闻言,顺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那马匹已经靠近了他们,马上骑士勒了勒缰绳减慢了马匹的速度,同时在人群中快速搜寻一圈,随即看到了马车后的魏勐。
隔着车队几步远的时候,那人就已经下马,牵着马快步绕过马车跑到魏勐身前。
“老爷,衙门那边报喜的官差到家里了,二少爷这次乡试中举了......”
刚看到家里快马来寻的时候,魏勐还心里一沉,以为家里出了什么事儿。
可是在那家丁近了后,一看是满脸的喜色,魏勐才心下稍安,待那家丁报上消息,魏勐瞬间就被幸福打晕了头,感觉自己泡在蜜罐里似的。
“家里......”
后面,魏勐就看到那家丁嘴巴一张一合,自己居然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好容易才平复下激动的内心,就感觉肩膀被人重重的拍了拍。
魏勐回过神来,听到家丁继续禀报道:“刚才我去衙门找你,才知道你来了码头这边,我这才在衙门里借了马追过来,知府衙门的喜报也抄送卫所里,我出来那会儿都开始放鞭炮了.......”
“好,好,好。”
魏勐这会儿不想听那家丁唠叨了,嘴里只说出三个好字。
“恭喜,魏老弟的麒麟儿,今年是举人,明年就是进士。”
张世贵反应很快,立马大笑着说道。
而旁边的吴占魁也是高兴疯了,这可是自己的外甥,亲外甥,这么年轻就中举,那前途自然远大。
自家儿子是没办法,走不了科举这条路,当初童子试过的很容易,可是一次院试后回来,吴栋就说考不了。
吴栋要是有中举人的把握,吴占魁或许还会试着考虑拼一把,通过老丈人的关系向南京魏国公府递话,奏请免籍。
按照明朝颁布的《军政条例》有规定:“故军户下,止有人一丁,充生员,起解兵部,奏请翰林院考试,如有成效,照例开豁军伍。若无成效,仍发充军。”
这条规定是洪武年颁布的,有独子的军户,如果儿子学有所成就可以奏请开豁军伍。
当时还只要求秀才功名就可以,到了现在,秀才肯定是不成,至少也要是举人才有可能免籍。
这年头,握刀把子的是越来越不如拿笔杆子的了。
吴栋自己都觉得,秀才是没有机会的,自然吴占魁也不会让他继续读书了。
好吧,有外甥能读书当官,也是好事儿,至少有人罩着。
“今晚不醉不归。”
吴占魁回神后就拍着魏勐的肩膀大声说道。
“不醉不归。”
魏勐急忙点头,儿子中举是大好事儿,立马邀请吴占魁和张世贵。
“怎么会事儿?为什么还不走?”
前面马车上的张庆忽然扒开轿帘问道。
“爹,那个,广德中举了。”
张世贵立马小跑两步到了马车旁,对车上的老爷子说道。
“中了?好事儿啊。”
张同知听到这事儿,也是心里一喜。
魏家和张家,不管关系有多远,总还是沾亲带故,这年头能够有个举人亲戚,也是不错,何况魏广德还这么年轻。
当初张同知可是准备了魏广德考上三五次才中举,到时候至少还能再考三次会试,要不也不会什么好事儿都想着他们魏家一份。
军功和能力,在上位者眼里屁都不是,要打压就打压,太简单了。
“哦,你们说的广德是谁家的?”
车上的贵公子这会儿也是好奇问道,他听明白了,似乎来迎接自己的人里,有人家里出了举人。
举人,这年头也算不错的身份了。
“魏家的,叫魏广德,就是魏勐魏镇抚家的小儿子,今年才十六岁,十三岁那年就连续考过了县试、府试和院试,只是在当年的乡试上遗憾落榜。”
张同知立马介绍起来。
“哦,魏广德,好像有那里听过这个名字。”
那公子笑笑,不过随即笑容就是一僵,反问道:“那个魏广德才十六岁?”
“是啊,今年十六了。”
张同知立马回答道。
这个时候,魏勐和吴占魁已经走到马车旁。
“公子,张大人,今天小儿喜中举人,还请二位大人光临寒舍喝杯喜酒。”
魏勐靠到窗前说道,作为上官,不管人家来不来,都要邀请,礼数要周到才行。
张同知还没说话,那公子就笑着冲外面点头说道:“好,十六岁的举人,很难得啊,这杯喜酒喝得。”
“好,公子说了话,一会儿你先叫人回去准备准备,弄些像样的饭菜。”
张庆在一边马上对魏勐吩咐道。
“卑职明白,这就叫人回家报信。”
......
晚间,送走来贺喜的客人,魏勐回到卧室。
“那位公子是谁啊,看你们都这么恭维他,连指挥使大人看到他也是低三下四的。”
魏母起身服侍魏老爹休息,一边问道。
“南京来的,徐公爷的亲儿子。”
魏老爹淡淡说道。
“怪不得,那是有可能袭爵的,以后就是国公了。”
魏母听到那人是魏国公的儿子,自然想明白了。
“说不好,听世贵兄话里的意思,好像国公爷不大喜欢这个儿子,想要立小儿子为世子。”
“那怎么行?我记得朝廷可是有制度的,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指挥使大人可是称他是大公子,怎么可能立小的承袭爵位。”
魏母立马就说道。
以前,魏母也是接受过一些教育的,朝廷的制度她还是知道不少,只是一直没有遇到过这样的贵人而已。
“别人家的事儿,管那么多干嘛,反正朝廷里有人操心这个。”
魏老爹却是摇摇头说道。
“朝廷就绝不会通过他的奏请。”
魏母却是有点倔脾气,今天这位徐公子给她留下的印象不错,为人谦虚和善,丝毫没有世家公子的派头,是个好说话的人。
“嗨,你就见他一面,就为他打抱不平了。”
魏老爹却是干笑两声,人家那层次太高,根本就不是他这样的小户人家可以掺和的。
不过,今晚魏老爹确实高兴。
儿子中举,衙门里那些同僚今晚可都到齐了,不管平日里关系近还是远,今晚都是态度和善,没了往日在衙门里的派头。
爽啊。
不过,确实正如夫人所言,这位徐公子也太平易近人了。
而在夫妻两在卧室里说话的功夫,刚离开魏家不远的一辆马车上,魏母口中的徐公子正在问张世贵话。
“你的意思,那个叫魏广德的,按府学教授的意思,八股文章还欠缺火候?”
“是的,公子,我兄弟去打听过,按府学那位教授的意思,应该还需要几年才有可能中举。”
“可他现在中举了。”
“是啊,所以我才感觉很是惊讶,或许真是个大富大贵之人,嘿嘿。”
说道这里,张世贵干笑两声道:“记得几年前,魏勐带着他两个儿子来九江城,也是住的我家里,当时我也没看出个什么来。
可是我家老爷子就对我们兄弟说,这个魏广德相貌不凡,怕是个读书种子,以后或许会大富大贵也不一定。
没想到,老爷子的眼光是真的好,一语成谶,才十六岁就中了举人,有大把时间冲击进士了。”
说道这里,张世贵忽然看向徐公子说道:“公子,其实老爷子私下里也和我们兄弟说过,当初您和您兄弟小时候,我老爹都见过,他回来就和我们说,还是大公子您像老国公,不管是说话还是气势都一模一样。
公子请放心,不管什么时候,我们张家都只认公子您。”
“呵呵,那就借张叔吉言,希望他老不回看走眼。”
“怎么会,我老爹看人的眼光,不服不行。”
徐公子听了张世贵表忠心的话,也只是嘴角笑笑。
“那个魏广德长得什么样?和他爹一样吗?”
“他们家老大像魏勐,魏广德的长相,我觉得偏向他母亲。”
虽然心里很奇怪徐公子为什么会对魏广德这么上心,可是还是一五一十的回答。
“对了公子,请恕小的多嘴,这个时候,你其实应该留在南京城的。”
这个时候,张世贵话锋一转。
“父亲那里打的什么主意我明白,他让我出来,我还能做什么,只能照办。”
徐公子脸上的笑容变成苦涩起来,亦如下船那会儿一样。
“原来如此,公子不用焦虑,吉人自有天相,我老爹看人眼光一向很准,不会出错的。”
张世贵这个时候只好呐呐说道。
“也不知道那伙倭寇打到哪儿了?会不会真进逼南京。”
徐公子摇摇头,他心里很清楚,南京城城高墙厚,还有大量的京营士卒,根本就不是那伙倭寇能打主意的。
可是,老爹逼自己这个时候离开南京城,为的还不是好往自己身上泼脏水,到时候上奏疏封世子的时候,有借口把世子之位传给别人,而自己对此却是丝毫无力反抗。
....
魏广德在南昌城逗留了两天,这才和劳堪、沈良栋一起返回九江府。
其他落榜的士子们,早已踏上了返程的旅途。
留在南昌的同窗,也都是打算和曾元述一样,干脆就在豫章书院读书的,为三年后的乡试做准备。
152礼
远处官道上传来“叮叮当当”的马铃声,两辆马车从拐弯处慢慢转了出来,待走的近了,木轮转动发出“嘎吱吱”的响声。
“劳兄弟、魏贤弟,明年的会试,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在车上,年岁最大的沈良栋开口说道。
劳堪微微皱眉,随即说道:“会试在二月,要是赶考的话,就算十二月启程,也只能刚刚好赶到。”
“是啊,稳妥一些,还是十一月动身好。”
魏广德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沈良栋和劳堪说的对。
虽然九江府到北京,可以一路乘船,可是时节却是躲不去的。
冬季,大运河要封冻,根本没法行船,所以他们进京赶考只能走陆路。
“要是成祖不迁都北京,还是像永乐十年那样在南京开考多好。”
劳堪忽然冒出一句话道。
“呵呵。”
对此,魏广德和沈良栋只能苦笑着摇摇头。
三个人在闲聊中,马车逐渐远去。
几日后,三位新科举人的马车,总算回到九江城,车行的马车逐一将他们送到家门口。
好在三人都住在城里,也没多花费太多时间。
按照之前商定的行程,他们在十一月中旬启程。
魏广德下了马车,就看见张吉从后面那辆车上跟着跳下来,接过车夫递过来的行李,快步跟上。
“到家了。”
站在家门前,魏广德伸伸懒腰,在车上待久了,觉得浑身都不怎么舒服。
“是啊,大人夫人肯定已经知道消息了,指不定多高兴呢。”
张吉提着东西在一边得意的附和道。
两人说话的时候,负责张家看门的门房林叔听到外面有说话的声音,探个头望了出来,看见是魏广德和张吉站在门外,急忙打开门,慌不迭的迎了出来。
“少爷,二少爷回来了。”
跑出来前还不忘朝屋里大喊道,通知家里的其他人。
随着他的喊声,很快就引来屋里许多人,众人七手八脚就把魏广德带回来的行李送了进去。
让张吉把东西放回自己的小院,魏广德就从包袱里挑出一个小盒子去了老妈的院子,这会儿魏母已经收到消息,就安排人张罗晚上的酒菜,在魏广德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满脸笑容的魏母。
“娘,孩儿回来了。”
“好,回来就好。”
魏广德刚走近,就被魏母一把揽入怀里,很是欣喜的拍着魏广德的头。
到了晚上,魏老爹下值回家,一起的还有张世贵和吴占魁。
魏母安排人去通知了,下午的时候,舅母吴张氏就已经来了魏家,又是抱着魏广德狠一阵夸。
不多时,张富贵和张宏福也过来了,张同知本来也打算过来,只是毕竟身体老了,就让儿孙过来庆贺。
宴席分两桌,女眷在里屋,一众男宾自然就在外屋。
酒酣耳热之际,魏广德就听到老爹忽然问道:“今天传来的那条消息,这股倭寇有多能打,居然到现在还没有剿灭。”
“谁知道呢。”
吴占魁随口说了句,“舅哥应该更清楚这件事儿,卫里一直都是他在负责倭寇的消息。”
说着话,两人的目光就转移到张世贵身上。
“那伙倭寇是有点不好对付,他们是六月的时候在浙江上虞那边上岸,绍兴府马上就调集周围官兵围堵,只是还是让他们跑了出来,顺道把杭州附近的市镇又抢了把,在官军围上来前又逃窜出去。”
接着张世贵就开始向他们详细介绍那股倭寇上岸后和官兵之间的战斗和逃窜,当然,这些消息来自官方,未必准确,只能说大概不差。
魏广德听到倭寇的消息,自然又上了心。
现在皇帝心目中,除了休仙,怕也只有南倭北虏能让他老人家烦心一阵子。
明年的殿试,说不好就是让他们提出解决的办法,虽然不一定照做,但是也是一个参考,看有没有什么好的被他们疏漏的建议。
大明朝殿试的卷子,其中的策论大多是当时时政方面的问题,所以在殿试结束后,是不会归还考生的,而是直接存档,因为谁也说不准,其中某位考生的意见进了高层的法眼。
就算是张宏福递过来酒杯要和他走一个,也被魏广德摆摆手制止。
“之后逃亡路上,又多次遭到地方官府和卫所军打击,只是越打,这伙倭寇虽然人是越来越少,可也是越打越精锐,非常善于躲藏和奔袭,也怪不得浙江、南直隶那边的官军那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
说到这里,张世贵叹口气,端起酒杯一举,桌上众人纷纷端起酒杯跟着一饮而尽。
张世贵接下来的话,让魏广德彻底了解了那伙倭寇,从绍兴府被发现贼踪后就遭到绍兴府周边官军围攻,倭寇海船大多被打坏。
估计是看到逃回无望,所以这伙倭寇选择了以往倭寇不曾采用的战术,那就是往西跑,往内陆打,没想到还真成功了。
想来,这时候的官军都以为倭寇要往海边跑,所以在内陆一侧反而布防松懈,被人抓住机会。
之后就是倭寇跑到杭州城外大枪一通,在周围官军围上来以前又往西跑,连续突袭了于潜县和昌华县。
再然后,就是倭寇杀出了浙江,这昌华县位于浙江和南直隶的交界处。
不过这伙倭寇倒是没有直接杀入南直隶,而是微微往南进入浙江严州府,洗劫了淳安县,在浙军围剿下,这才从淳安继续往西,跑进了南直隶的徽州府。
“徽州府?那里距离咱们九江也不远了吧。”
张富贵忽然插话进来道,有股倭寇跑进内陆的消息,他之前也知道,但是对于贼踪就不甚清楚。
现在一听大哥话里的意思,倭寇其实已经跑到他们九江附近了。
“算起来,隔咱们这里也就几百里地。”
张世贵点点头说道。
“徽州那边肯定没有防备,被人家又打穿了,我之前可听说了,这股倭寇现在还在流窜,都快跑到应天府了。”
张富贵不愧消息灵通,他的消息来源可不止是家里,在外面行商的朋友也多,消息自然灵通。
对于这次倭寇闯进内陆,他也就是听个稀奇,并没有多打听,毕竟和他关系不大。
“是啊,他们打到严州府下的歙县,在那里杀败了围剿官军,北上进入绩溪县,之后就是继续北上流窜到了宁州府旌德,然后过泾县,南陵,芜湖,现在应该在太平府城附近了,要是他们继续往北跑,这不就靠近应天府了吗?”
张世贵记忆力还真不错,嘴上不断吐出一连串的地名,显然他在指挥使司衙门里也不是白干活的,对这次进犯内陆的倭寇行踪了如指掌。
“芜湖那一战败的比较惨,建阳卫主力战兵被打崩了,算起来,要是这股倭寇还要北上的话......”
张世贵到这个时候,算是把这股倭寇在内陆流窜千里的行迹详细说清楚了。
“他们还有多少人?”
魏广德听得很仔细,这会儿不禁发问道。
“据塘报,在淳安的时候,倭寇似乎就只剩下几十人了,之后在芜湖那一战,除了建阳卫出战外,当地民壮也多有参与,那次杀死十多人,应该是不多了。”
张世贵皱眉思索片刻才说道:“不过剩下的可都是精壮,更不好抓了。”
魏广德其实在听到张世贵说出倭寇快到应天府的时候,脑海中就已经有了一股记忆。
这股记忆当然来自后世,网上看过的一段段子。
是的,在当时,魏广德是以看笑话的心态看完那篇文章的,说几十个倭寇打到南京城下,依稀记得之后他还上网查过资料,发现这段子居然是真事儿。
然后就看见各种五花八门的分析,有说这是倭寇逃跑意外到的南京城,有说倭寇行踪隐秘,但是却极有目的性,先是向西跑,然后往北打,甚至遭遇多地官军围剿也依然继续北上,似是早有预谋。
然后最扯淡的就是认为,这股几十人上岸的倭寇,注意,他们认为上岸的这股倭寇就几十人。
他们其实不是海盗,而是倭国某大名派来明朝查探军情虚实的,准备摸清楚状况以后大举来攻。
当时魏广德是看的一愣一愣的,说实话,他看的都信以为真了。
可是,刚才从张世贵嘴里说出来的消息,越听怎么越像就是那个事儿?
听他话里的意思,这股倭寇上岸的时候其实有数百人,在绍兴府被官军围剿打散了,其中一股势力较强的倭寇选择西逃,后来可能是发现其他方向的官兵比较多,所以调转方向往北跑,阴差阳错下到了应天府。
好吧,当初鹿鸣宴那会儿,自己看到的江西都指挥使和江西布政使参政看的那个文书,八成就是倭寇杀到徽州的消息吧。
徽州往西不过二百里,可就是九江府制下的彭泽县了,如果往南,就是进入江西饶州府。
饶州,魏广德可是去过的。
当初在江西游历,他可去过不少地方,还是比较有印象。
“倭寇要是真到了南京城下,北京那边还不得疯了?”
张宏福忽然嘀咕一句。
大明两京,北京和南京,都是机要重地,如果说还有一个特殊的存在,那也就只有凤阳了。
这三个地方,可都埋葬这朱家祖先,南京城外可也有太祖的陵寝。
“是啊,所以昨天就发下军令,让各部主力战兵集结待命,要是南京兵部发来调兵令,咱们马上就得驰援南京。”
张世贵满脸无奈的说道。
“几十个倭寇,还用我们九江卫出兵救援?”
张宏福满脸不可置信的样子,南京城京营没人了?
“这股倭寇怕不是力战,他们应该是游击战术,打得赢打,打不赢跑。”
魏广德小声把自己的判断说出来,人多了,行踪容易暴露,自然就会遭遇大股官军围剿。
几次交战下来,次一点的被砍了脑袋,剩下的都是精锐,队伍小,反而更容易隐藏行迹,让大队官军徒呼奈何。
他们就钻空子,只打小队官军的队伍,制造明军中的恐慌就够了。
“是啊,真要能打,在浙江就杀败官军了,那里还会流窜到南直隶去。”
张世贵点头说道。
“那现在应天府?还有那位徐公子,这个时候离开,怕不是会被人说成临阵脱逃。”
魏勐忽然说道。
“什么徐公子?什么临阵脱逃?”
魏广德好奇问道,刚回家半天,自然不知道许多事儿。
很快,张宏福就在一边小声给魏广德解释了下,魏广德知道了,现任魏国公长子徐邦瑞前些天到了九江,还来自己家里喝了喜酒。
张宏福说了魏国公家的那些破事儿后,魏广德顿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太熟悉这个味道了。
在南昌城的时候,秀才们钻到一块,除了聊学问和八卦,自然也要谈谈国事。
好吧,嘉靖皇帝的二王并封和二王几乎同时大婚自然是谈资之一。
不愧是在江西,这里的考生不少都有亲戚在北京任官,消息也是灵通,在交流的时候,魏广德也知道了,貌似嘉靖皇帝也是喜欢小儿子景王,似乎不大看得上裕王。
也有流传,皇帝想要废长立幼,这不就和魏国公家里的情况差不多吗?
如果说唯一有区别的,那就是魏国公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而皇家则还有些云山雾罩的,看不清楚皇帝的具体想法。
“咳咳.....”
就在这个时候,张世贵却突然咳嗽两声,吸引了桌旁众人的注意,这才不紧不慢的说道:‘老爷子分析了,公爷的想法,八成行不通,不管皇上什么态度,朝廷那关就过不了。’
说道这里,张世贵环视众人,“下来嘴巴闭严点,以后见到徐公子,那就得当世子对待,知道吗?”
其他人都是点头应是,魏广德眨眨眼,若有所悟。
现在还是封建王朝,这个时代就这样,讲究“长幼有序,尊卑有等,家之福也,不知礼无以立”。
在南昌城,魏广德就听到一些官宦子弟的话,景王待人接物确实比裕王强上一筹,可是在大部分朝廷官员眼中,依旧以裕王为皇储。
无他,就是长幼之别。
再想到刚才所言,张老爷子确实看得透彻。
不过魏广德想到的更多,在南昌那会儿,魏广德还在猜测到底是景王还是裕王能够继承大宝,这个他没印象,可是听了刚才张世贵的话,他明白了,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裕王上位是不可阻挡的。
学到了。
在这个时代,“礼”字代表的是道德和法律,也是制度。
153捅破天了
“礼”字代表的是道德和法律,也就是制度。
之所以到这个时候,魏广德才深切体会到这点,还是因为他的灵魂来自后世,对此没有太多的体会,对它的理解还只停留在书本上。
好吧,“规矩就是用来打破的”,后世持这种观点的人很多,社会浮躁,大家都想钻空子赚钱。
这本身没错,只是,有些规矩,还是应该自觉遵守。
酒席散场,魏广德在家里呆了两天。
这天中午吃饭的时候,他和魏母坐在饭桌前,却是都没动筷子。
原因嘛,自然是魏老爹还没有从衙门里回来。
往常,因为衙门距离家不远,中午的时候,魏老爹都要直接回家吃饭,休息后才会去指挥使司衙门办公。
其实就魏老爹现在的卫镇抚职责,平日里还真没什么事儿做。
卫所里吃不上饭的人很多,但是作奸犯科的却少,都是老实的庄稼汉子。
好吧,似乎说卫所兵是庄稼汉子有点那啥,可这就是实质。
等了半天了,魏母家来门房林叔,询问魏老爹是否有派人回来通报消息。
她担心老爹有事儿耽搁了,中午回来不了,那么肯定是要派人知会一声的,而门房自然最清楚不过。
“真没有,夫人,老爷要是派人传话,我一准把消息送进内院。”
林叔是老实巴交的汉子,土生土长的崩山堡军户,这个时候也是面色焦急的解释,只差对天发誓了。
“你别急,既然没有就没有吧,你下去吧。”
看到林叔的样子,魏母信了七分。
确实,这样的事儿,按理不应该出错的。
“上菜吧,不等了。”
林叔出去后,魏母吩咐道。
“我们娘俩吃,不等了。”
魏母对魏广德说道,等菜端上桌,她就拿起筷子给魏广德夹菜......
吃过午饭,魏广德正想回小院休息,魏母却把他叫住。
“你这会儿没事儿,去衙门看看怎么会事儿,怎么饭都不吃了。”
“哎。”
魏广德答应一声,出门就回小院换了身衣服,这是魏广德养成的习惯了,在家他都是“衬衫”,这要出门,自然就要换换。
也没骑马,魏广德只是带着张吉晃晃悠悠出了府门往衙门去。
等到了九江卫指挥使司衙门,魏广德立马发觉有点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今天门前值守的军卒多了几个,还都绷着个脸。
上去打了招呼,和以前一样,魏广德很顺利的进了指挥使司,没多打听,直接去了老爹办公的值房。
没人。
找到魏老爹的亲兵一打听才知道,临近中午,南京城来了份公文,指挥使大人把衙门里的官员全部叫去了,两个休息的指挥佥事也被人叫了来,人一直在二堂说事儿,还没出来。
“怪不得,真有事儿,所有人都在那边,饭都没吃。”
魏广德摇头晃脑嘀咕两句,随即就往那边走。
不过到了门前,却被指挥使大人的亲兵拦了下来。
“小魏老爷,大人有吩咐,没有传召,任何人不准入内。”
那亲兵自然认识九江卫才子,没敢呵斥,陪着小心解释一番。
“里面什么事儿,这么严重?”
魏广德好奇问道。
那亲兵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在旁边厢房找把椅子坐下,魏广德只能等了,虽然他心里有了猜测,但是没见到老爹证实,也做不得准。
刚回来那晚上,魏广德其实已经有预料了。
不过,他可不打算让老爹去赚这个军功。
无他,风险太大。
别看就几十个倭寇,自己后世看到的也是这么个说法,现在的塘报也是这么写的,可这些都是什么人?
说句百战老兵可能有点抬举他们了,但事实上就是,刀口上滚出来的,没点实力早见阎王去了。
如果单纯是好勇斗狠也好说,后世那话在现在依然管用,“武功再高也怕菜刀,功夫再好一枪撂倒。”
卫所里几百杆鸟铳,随便也能把这帮倭寇打死。
可现在问题是,这些倭寇不走寻常路,他们是见到大队官军立马脚下抹油溜之大吉,只有见到小队官兵才会暴起伏击。
好吧,无师自通了游击战法,还特么的很会躲。
这样的对手,让魏广德感觉,右军千户所那两个百户的人马拉上去,怕是跑死也追不上那伙人,只怕连正面对阵的机会都没有。
追上去,反而可能被人抓住漏洞,伏击一波,那乐子可就大了。
当然,最最最关键的还是,现在崩山堡百户是自己大哥魏文才,要是真的南京调令下来,自家大哥就必须带队上前线,老爹都没法去替换。
只要敢说不去,那就是抗命不尊和临阵脱逃,就算不砍头,最起码送西北吃沙子去,说不好还要连累自己。
现在看情况,八成是这帮不要命的真的完成了历史上的记载,跑南京城下耀武扬威一番,然后就是自寻死路。
这帮傻子,要是找条河抢两条船逃出去,估计屁事没有,官军也不会死命追杀。
你跑南京城晃悠一圈,不杀死你们,不知道有多少官老爷人头不保,乌沙掉落。
不知道等了多久,里面传出送膳的命令。
魏广德微微张开嘴,这是还要继续商量事儿的节奏。
好在,屋里的武官也趁着机会,不少人都起身在外面走几步,怕是坐久了腰酸背痛。
“你怎么来了?”
魏老爹在门口看见在外面等着的魏广德,直接就出来了,指挥使大人也看到是魏广德,认识,也没多话。
“爹,娘叫我来看看,中午怎滴没回家。”
“衙门里事儿多,回去给你娘说一下。”
“是不是那伙倭寇打到南京城下了?上面让你们出兵去剿灭那股倭寇?”
“别多话。”
一言一句中,魏老爹终于板起脸对魏广德说道。
“真要去?大哥也得跟着?”
魏广德试探着问道。
魏老爹只是盯着魏广德看了一眼,没说话,点点头。
“不好打。”
魏广德明白了,低声说道。
“我也知道,人不多,躲起来怎么找,可现在天被捅漏了,要是不能把这伙倭寇杀完,还不知道多少人要陪葬。”
魏老爹摇头叹道。
“什么天被捅漏了?”
魏广德好奇,就是在南京城下耀武扬威,又没去明孝陵撒野。
影响,更多还是皇帝老儿的面子挂不住。
还是那话,江南百万大军防不住一股几十人的倭寇。
魏广德知道倭寇在南京城下撒野,可没印象还做了其他事儿。
江南官场地震是肯定的,只是也算不上捅破天吧。
“这帮天杀的,领头那人居然敢穿红衣撑黄盖率众汇聚在大安德门前,还进行了两次攻城,虽说都被鸟铳打退,可这仪仗是这帮杀才能用的吗?”
“红衣黄盖?黄伞?”
魏广德不可置信,真真是作死。
不管这帮人打的是伞还是盖,都特么的是造反了,和以前做盗贼已经是两码子事。
“南京张尚书公文下来了,这帮人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一个都不能留。”
魏老爹咬牙切齿的说道,具体怎么想的,不知道,不过同仇敌忾的气势做出来了。
好吧,这就是忠臣。
魏广德心里这么想,里面的不少人都望向这边,不过没人出来说什么,这个消息该不住的,太大了。
魏广德只是点头,忽然觉得不对。
“张尚书?哪个张尚书?”
魏广德奇怪问道,张经不是被抓了吗?
“张时彻,现在兵部尚书由张时彻接管。”
魏老爹回了句,“你回去吧,没事儿别到处晃悠,我可能晚点回来。”
魏广德知道,只怕是已经下了调兵手令,只能周边几个千户所的战兵过来集合,就要出发。
“爹,这事儿,要嘛跑前面抢功,要嘛就押后,咱啥也不图了。”
魏广德小心翼翼的说了句,随即拜别。
这伙倭寇胆子太大了,转战千里还敢作死,没救了。
不过搞出这么一出,剿灭这股倭寇就不再是小功劳了,而是天大的功劳。
虽然只有几十人,可是都敢明目张胆的举起反旗了,不杀干净是不行的。
晚上,果然魏老爹很晚才回来,卫所开始调动,还要筹备出征粮草和解决畜力,事儿自然不少。
知府衙门那边自然也接到南京直发的公文,紧急筹集一批银钱作为开拔银调过来。
“爹,怎么安排的。”
魏广德坐在一边,看着魏老爹吃饭,他问的自然是这次出征的行军队列。
魏老爹停下手中的筷子,看了眼魏广德,就叫周围的下人都先出去,这才问道:“你对军伍感兴趣?”
魏广德急忙摇头,可不能让老爹误会,“只是有点兴趣,我的志向还是明年的会试,考进士。”
看到魏广德摇头否认,魏老爹点点头,“我们军户,上阵杀敌那是本份,只是感兴趣,那倒是无妨。”
“你觉得这仗怎么打好?”
魏老爹低头吃了几口菜,忽然又抬头问道。
“没想法,这股倭寇在南京城下闹出这么大动静,我估计这时候应该是想要逃命,南直隶水网纵横,不好说会选择哪条线路。”
魏广德挠挠头,回答道。
“你觉得正面能够轻易取胜,只是不好抓到人?”
魏老爹饶有兴趣的问道。
“那帮人,就算再能打,毕竟就几十个。”
魏广德笑道。
“哪你知不知道,现在南直隶其他地方还有多少股倭寇?我告诉你,就在不远的江阴,也有一股倭寇顺着长江水道进来了。”
“啊?”
魏广德闻言大吃一惊,看来这倭寇进内陆,貌似不是什么稀奇事儿了,只是以往他不知道这些。
顺水路进入内地?
随即魏广德想明白了,靠海的大户,自然知道趋利避害。
倭寇猖獗,那就退一步,把家产搬到内陆。
沿海抢不到东西,倭寇可不就逐渐往内陆渗透。
魏广德是真不知道,这年头倭寇之乱已经乱到这个田地了。
“这两股倭寇是一伙的?”
魏广德试探着问道。
“不知道,实际上这个时候,不止是江阴,拓林那边也是倭寇常年出没之地,这段时间也发现有倭寇踪迹,华亭、嘉兴、吴江都有奏报。”
魏老爹说道,这些消息,都是魏广德不知道。
魏广德从没有主动收集过倭寇的消息,因为在他看来,历史上倭乱也就是一时,最后还不是被平了,只是想当然以为可能就是倭寇主要是占着突然性进行抢劫,打地方上一个措手不及。
当然,明军战力不足也是让他们得手的主要原因。
现在他才知道,就这个时候,就南直隶地面上,就有三股倭寇在活动。
这还只是发现的,或许还有没被发现的,正在潜伏寻找目标。
怪不得,后世都说嘉靖倭乱,别的时候的倭乱都不叫乱,也是够嚣张的。
想起老爹的问话,魏广德又仔细想了想,以后世的看法,那就是情报战,必须搞清楚倭寇位置,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围住他们,杀光他们,不给他们丝毫可趁之机再次逃遁。
“右军是不是被派去打头阵?”
魏广德试探着问了一句。
“你不是这么想的吗?中午离开的时候也这么说。”
魏老爹看了眼魏广德,没好气的说道。
“那就需要大量的探马,和周围地方上联系交通,查找倭乱踪迹,千户所大军聚在一起行动,不给倭寇打伏击的机会。”
魏广德想想才说道,“一旦发现敌踪,以主力战兵为主进行奔袭,包围他们不让他们逃遁。”
想到什么,魏广德还是补充一句,“只能仗着他们人少欺负他们了。”
“没用的,就两个百户,二百多号人,围不住的。”
魏老爹摇摇头,“浙江那会儿我就看出来了,倭寇打仗没个策略阵型,就是一窝蜂冲杀,我军的军阵还就怕这类不要命的打法,往往承受不住就溃退。
这次芜湖就是这样,建阳卫指挥朱襄、蒋升率众迎战就是没能防御住,朱襄战死,蒋升受伤堕马,军阵被冲垮。”
魏广德明白,老爹的意思,就那两百人,围不住人家。
被官军包围,倭寇必然选择突围,人家往哪跑?
人少了,顶不住。
魏广德只感觉头疼,确实不好对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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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4追击
“明天我早,我就和你舅舅一起出发,带着后军千户所的人马去彭泽,接上右军千户所的队伍直接去南京。”
在魏广德思考的时候,魏勐又说了一句,“家里就交给你了。”
魏广德猛地抬头看向老爹,之前一直没说指挥使司那边的决定,没想到会是这个。
“老爹,你是镇抚啊?”
魏广德不由得出声道。
“对呀,战场上对于敢临阵脱逃的,就地正法。”
魏老爹装作不在意的说道。
“爹,我跟你一起去吧,俗话说得好,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你和大哥都上去了,我在后面没意思。”
看着老爹眉头皱起,双目狠狠盯过来,魏广德急忙又补充道:‘我就跟着大军行动,不会犯险。
我估摸着,江南倭患如此厉害,这次会试和殿试,说不好又要出平倭的策论,到战场周围走一走,到时候言之有物,更容易出彩。’
魏广德知道老爹在意什么,那自然是科举。
随着魏广德说完话,魏老爹的眉头才舒展开,若有所思。
“明早再说。”
过了半天,魏老爹才憋出这么一句话来,既没有答应魏广德的提议,也没有否定,估计是要和老娘商量一下。
要说跟着大队人马去剿灭倭寇,其实说危险也不危险,那股倭寇现在估计已经是惊弓之鸟,根本无心和官军对战,只想着逃命。
不过魏广德却是非常上心,上次是老爹他们去打了倭寇,这次大哥也要去,那自己也应该跟上,就在大队后面看看,战场是个什么情况。
魏广德没自以为能做一代名将,之前魏老爹问话的时候,魏广德就寻思了,这股倭寇不好打,行踪太飘忽了。
真要正面对上,右军又不是没有和倭寇打过,那是小二百人都被轻易击败。
回到自己院子,魏广德就叫张吉把自己的甲胄拿出来。
是的,魏广德给自己也准备了一身战甲,只不过不是铁甲,也不是皮甲,就是普通军卒穿戴的棉甲。
魏广德的衬衫也是因为穿了棉甲后想出来的,对襟的鸳鸯战袄,只是比普通军士下发的好上不少,内层的铁片更多,用的棉花也足料。
张吉从柜子里拿出折叠好的战袄,还在纳闷,少爷这是怎么了,大晚上的还要这东西。
“帮我穿上。”
很快穿戴好的魏广德,就在屋里来回走了几圈。
不过因为天气原因,这个时候穿这一身,感觉时间长了有点热。
至于魏广德这身衣服穿上去什么样?
其实和后世魏广德看过的辫子戏里那些八旗士卒的盔甲差不多,人穿上后显得宽大。
“披风。”
魏广德想起来,他当初和张宏福去过武库,他们从里面各顺了一件披风出来。
这披风其实严格说就是半截的,主要是因为骑马,披风长了拌马脚。
说实话,他们俩穿着战袄,披着披风在九江城外跑马,那确实很有点气势。
兴许是魏广德说平倭可能是会试、殿试考题的缘故,魏母似乎同意让魏广德跟着过去看看,只是千叮万嘱让魏广德跟着老爹,照看着点。
第二日已时,魏广德让张吉背着包袱,跟着老爹就出了门,直接前往九江码头。
之前,魏老爹在确定带魏广德去见识一下战场后,就派人知会了吴占魁,他做为指挥佥事,也是这路人马的指挥官。
在码头上,魏广德很意外的看到了张宏福,他身后的随从也是背着行李,似乎是要出门的样子。
两个人很快就站在一起说起来,当得知张宏福也要跟在姑父身后去见识战场后,魏广德有点无语。
看来,这次出征,九江卫应该是打定主意,出工不出力,不然不会让他和张宏福跟着去,也难怪父亲那边会这么好说话。
张宏福注定要袭指挥佥事的职儿,早点接触下,对他来说也有好处。
更重要的是,现在的他没有军职,说不好听的,战场上风向不对立马跑路,都没人能挑出一个错来。
他身后跟着十来个孔武有力的壮汉,显然都是张家的亲兵里挑的好手,应该就是随时保护他安全的护卫。
魏家过去有十二个亲兵,四个留在崩山堡大哥身旁,这次出去,魏母本意让他们全部都去,不过魏老爹还是没同意。
只带走了六个,留下两个看门护院。
其中两个以前跟着魏广德游历江西的也被派到他身旁,作为随身护卫。
很快,后军千户所和魏勐带领的总旗两队人马就上了船,统共三百多人,但是还有几条空船随行,那是要去彭泽接右军人马的。
一路无话,船队出发后下午就到了彭泽,休息一晚,五百多人重新登船,同时魏广德嫂子和表嫂同乘一条快船去九江。
家里男人都上前线去了,女眷都被安排回去。
大半年没见大哥,和过年看到的一样,没什么变化。
四个人钻到一起又是闲聊,到是表哥吴栋很羡慕魏广德考中了举人,也很是好奇这次出战,魏广德和张宏福跟着去干嘛。
两日时间,船队过了安庆,途中就收到最新塘报,倭寇自秣陵关破关而出,现在正在直奔溧水。
魏广德跟着舅舅、老爹进了船舱,也看到了那份塘报。
秣陵关守军不战而溃,没能封住倭寇逃窜之路。
这份塘报是前日发出的,算算时间,他们接到消息到发出信息,魏广德估计这个时候怕是已经南逃过了溧水。
很快一副南直隶地图摆上桌子,舅舅和老爹围着地图开始琢磨起来。
至于他们考虑的是怎么消灭这股倭寇,还是怎么避开这股倭寇,魏广德就不确定了,最新发来的命令是让他们就近上岸,直奔溧阳。
魏广德凑过去看了看,溧阳往南是广德,往西就是宜兴,再过去一点,那就是太湖了。
这是打算钻太湖里隐藏起来?找机会再逃离内陆?
魏广德心里盘算着,这股倭寇最后的结局,大概率是被灭了,但是也不排除文官为了面子,把倭寇逃走说成尽灭。
历史这个东西,说实话,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
魏广德没有说话,他就是等这舅舅和老爹的决定,由此也可以知道他们最后的决定。
魏广德不相信老爹和舅舅没有就采取的策略和张同知商量过,他们肯定已经有了计策,对于现在的魏广德来说,只能观望,看他们到底怎么商量的。
而这个时候,表哥吴栋、张宏福和大哥魏文才也凑了过来看着桌上的地图,而舅舅和老爹还在那里商量,也只有后军千户所千户郑义祥事不关己似的坐在一边,也没上来看地图。
好吧,或许他早就发现了,这一屋子人其实都是沾亲带故的,就他一个孤家寡人。
虽然他其实和吴家、魏家一样,早已扎根在九江卫,也是老早就投靠了张同知,心腹之人,只不过平日里和吴占魁走的不近。
来之前,张家已经给他递了话,按照吴占魁的命令行事。
这个时候,他干脆站起身走到吴占魁身前,“指挥大人,属下出去看看手下的儿郎。”
“去吧,注意安抚,这个时候不要生事。”
吴占魁叮嘱一句,这个郑义祥是个心狠手辣的,对于手下的士卒那是出了名的狠毒。
之前发下的开拔银子,就被他扣走一半,后军千户所的战兵对此颇为不满。
等郑义祥离开后,不多时,就看见舅舅回到桌前,魏文才和吴栋自觉让开位置,魏老爹这个时候也跟在后面站到桌前。
“继续向前,从芜湖进溧水,直接奔宜兴,或许能堵住他们,如果他们选择直奔苏州会拓林倭寇,那就没办法了,我们追不上。”
吴占魁伸出手指点在标注为长江的黑线上,前面一个小黑圈,旁边标注芜湖,那里还有几条代表水道的黑色线条。
“堵肯定是堵不住了,秣陵关没能挡住倭寇,我们注定只能追着跑。”
魏老爹想想点点头说道,乘船直奔溧水,从那里上岸,确实可以少走不少路。
至于追不追的上,那就看天意了。
是的,对于武官来说,很难抵挡战功的诱惑,特别是既能立功,背后还有大人物罩着的,不怕功劳被贪墨。
在九江府指挥使司衙门,张同知把张世贵、吴占魁叫到一起,商量过此战的利弊。
其实明眼人都知道,这股倭寇已经是惊弓之鸟,只是谁也没想到他们会大胆到真跑到南京城去作死,还红衣黄盖招摇过市,这不是逼着朝廷弄死他们吗?
别说什么精锐,这伙人是精锐不假,可也已经是疲惫之师早已锐气全无,正是痛打落水狗的时机。
两人议定后,自然也不会去征求其他人的意见,在这里,他们就代表卫指挥使司,也是代表张同知的意志。
为什么前路军是右军和后军千户所的人马,不就是因为这两个千户是张同知的人,两个千户所相互之间有个照应。
好吧,这个时候的明军,已经有卖队友的先例,特别是之前在浙江剿倭的时候,听说过不少只顾自己不顾友军的战例。
九江卫的指挥们,自然都是善于学习的,断然不能犯这样的错。
至于解决办法,也好办,那就是把互为一体的人马组合在一起,自家人,照不照应别人就管不着了。
船队继续顺流而下,很快在芜湖转道进入溧水直到船只靠岸,大军开始有序下船。
下船的地方叫广通镇,属于高淳,倭寇前往南京城的时候,曾在其边界路过,只是没有在这里驻留,所以魏广德他们下船看到的广通镇还是一切如故。
虽然镇上房屋完好,但是街上行人稀少,显得很是萧条。
显然,经过倭寇这一闹,镇上人也已经是人心惶惶,没事儿也不敢出门乱走。
现在,靠近码头的不少房屋大门或是窗户都是微微打开,显然房主正在门后偷看他们这伙官军。
得益于前年去浙江剿倭,回来路过南京城,兵部给每人拨了一身鸳鸯战袄。
军户发现这批战衣是上等货色,不是平时发放的那些劣质货后,都选择放在家里,谁知道什么时候又要上战场,有一件好点的棉甲,保命的机会也要大上几分。
吴栋等人自然不会反对军户脱下那身新战衣,依旧穿回原来的烂衣服,他们的想法其实和手下军卒是一样的。
这次出战,军户们自然把那身战袄拿了出来穿在身上,这样也让他们更有安全感。
不过在这个时候,这样一支军队的出现,还是影响到镇上的人。
不多时,镇上就有里正、甲长过来接洽。
其实看到这支明军的时候,他们也猜出个八九不离十,这是来剿倭的大军。
再看他们的穿戴,和往常见过的明军那是大相径庭。
很快,里正、甲长就组织了一些肉食送来,不多,只够一顿,可也不错了。
士卒开始埋锅造饭的时候,吴占魁正在和里正了解情况。
“图上这里应该还有渠直通溧阳,我们沿路过来就没有看到,是怎么会事儿?”
“大人,那是老黄历了,以前这里是有条溧渠,确实通溧阳,不过我都没看到过那条渠,早就因为淤泥堆积不能使用,久了就废了。”
“这里距离溧阳有五十里地吗?”
“差不多。”
随着交谈,吴占魁了解到的信息不多,毕竟这年头,普通人走不出几十里地去,对于周边自然不了解。
“立即出发。”
问明了方向,吴占魁不打算拖拖拉拉的行军。
虽然这仗可打可不打,可是确实是一个立功的机会。
既然有可能拿下,自然还是要争取一下的。
“先去溧阳,看倭寇是否已经离开,反正我们的目标就是追到宜兴,要是堵不住就算了。”
吴占魁对郑义祥和吴栋说道,他们两个是千户,这次追击倭寇的主力是他们带队,自然命令要下给他们,虽然吴栋是自己儿子。
“遵命。”
两个人都是按军中规矩行事,恭恭敬敬接受命令。
两个离开,各自回部队整军准备出发,只是在郑义祥转身离开后,完全不知道背后一双眼睛正盯着他。
155下雨了
一路无话,九江卫前军很快就抵近溧阳,沿路不断搜寻当地百姓,了解近期附近倭寇动向。
或许是因为当地人都被吓怕了,他们一路走来,遇到的人很少,打听到的消息也是五花八门,又说倭寇已经过了溧阳的,有说倭寇还在溧水附近躲藏的。
不过吴占魁很明白,这周围是内陆,其实驻军很少,附近的卫所也只有宣州卫和建阳卫,还有那就是太湖对面的苏州卫。
苏州卫自然不可能跑到这边来打倭寇,估计南京兵部最可能调动的是宣州卫的人马,毕竟现在建阳卫的指挥都战死一个,队伍已经被打崩了,短期内不可能组织起来。
紧接溧阳县城的时候,派出去的探马已经传回消息,他们在城下和当地官府联系上了,根据对方提供的信息,倭寇前两日已经东去,目标应该是宜兴。
一边督促大队继续前进,去溧阳县城过夜,毕竟这附近可能存在倭寇,野外扎营实在不安全。
同时让人拿出地图,魏广德和张宏福这会儿就跟在吴占魁旁边,自然出手接过地图,两个人一人拉一边把地图展开。
这里就是这支队伍的指挥部所在了,但是只有吴占魁、魏勐和两小,身边还有一些亲兵护卫。
表哥和大哥他们都去带部队了,也没在这里。
吴占魁手指划过溧阳继续往西,就是宜兴县,一路上北边是雁荡湖,而南边则是浙江,还有可能存在宣州卫的人马。
“应该会到宜兴,只是不知道他们会在太湖边上北上绕过去还是南下绕过去。”
吴占魁手指点到宜兴后,就明显踌躇起来。
虽然之前说倭寇可能想要躲藏在太湖,不过那就是说笑而已,太湖水域面积偏小,并不好隐藏,到是冲到对面的苏州府,那里再往前跑一段路就进了松江,可就靠海,有机会逃出生天。
“这帮泥腿子还真会跑。”
魏老爹在一边只是笑笑说道。
“要堵住他们,跟着追到宜兴怕是拦不住人了,人影都看不到。”
吴占魁没笑,只是皱眉说道。
他们都追到这里来了,自然想要拿下全功,白跑一趟可划不来。
“沿湖南岸包过去,虽然浙江那边有个守御千户所,但是估计没多少兵,精兵都调到沿海防倭去了,绕过去就是吴江县,过了吴江可就到拓林了,我们根本没法追。”
魏老爹这会儿也收起笑容,分析道。
“你觉得他们会往南绕过太湖?”
“那里距离其他倭寇最近,更容易找到机会逃走,这帮人现在估计也是人困马乏,根本没法长期在附近躲藏。”
魏老爹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从太湖边绕过去就是吴县,继续往前就是松江府的拓林镇,那里现在已经是倭寇巢穴了,明军现在也只是在嘉兴、吴江和华亭三县布置大军围堵,暂时无力清剿。
吴占魁听明白了,他觉得这会儿的倭寇,只会想着尽快逃出去,自然会选择最近的那条路走,而且周边官军不多,如果要说危险,那也是到了吴江以后,从那里突出去跑到拓林。
从北边绕过太湖,确实,距离要远不少,而且转过去就要面对苏州卫的人马,也是不好打,旋即,吴占魁就微微点头,表示自己也同意魏勐的判断。
一边的魏广德和张宏福双眼也是盯着地图,先前吴占魁手指点在地图上的时候,他们也看明白了是个什么情况。
太湖那边画着不少小山的标记,估计靠近浙江那边是山地,便于隐藏行踪,可不像北边,貌似是一马平川的地形。
“那咱们过了溧阳,不走宜兴,直接奔湖汉那边,看能不能在太湖边上堵住这伙倭寇。”
吴占魁也是当机立断,直接把意思说了出来。
魏广德看完,也觉得老爹分析的很有道理,不过还是又仔细看了看地图,看南北两边都要过哪些地方。
南边,之前魏老爹分析的时候,他就已经看得很仔细了,没什么遗漏,确实路线很近,和官军遭遇的话,也只能是在吴江那边。
而往北绕过去,魏广德就看见了无锡,还有苏州,继续看下去,东边自然是松江,东北方向是常熟,北边......
魏广德看向无锡北边的时候,忽然看到一个前几天才听到的名字,江阴。
微微眨眼,魏广德顺着江阴那里的长江水道,终于在更加靠近无锡、苏州的地方,看到另外两个名字,徐浦和三丈浦。
魏广德心里一动,貌似前些天听舅舅说过,徐浦和三丈浦可都有倭寇出没,江阴那边也有,这股倭寇其实不是不能走北路,不去拓林而是去江阴,或者徐浦那边。
可是,要是自己这个时候提出这个判断,那么又会回到原点,就是不知道下一步怎么走。
魏广德有点犹豫,拓林是倭寇老巢,江阴还只是倭寇近期开始活动的区域,徐浦和三丈浦也类似,只是倭寇活动的时间更早。
不过,魏广德觉得还是应该说一下,免得最后功亏一篑,毕竟走了那么长的路过来,虽说不是一定要这个战功,可能现在他们距离这股倭寇,也不是太远了,撑死了几十里地。
魏广德把想到的马上就说了出来,听到魏广德提到的三个地名,吴占魁和魏勐又是一番查看地图,最后也是犹豫起来。
他们只考虑到倭寇逃往松江府,没考虑到还可能找其他倭寇帮忙逃遁。
这时代的倭寇,相互之间其实联系也不少,虽然内部也有争斗,但是在大陆上,还算比较齐心。
魏广德的猜测,不能说错。
一开始他们没有考虑倭寇北逃,主要是考虑到那边还有苏州卫的人马堵路,就算躲过苏州卫的围剿,继续往松江跑,后面还有太仓卫,他们要连续跨过两个卫所的防区,自然可能性极小。
但要是和在长江水道里的倭寇汇合,那就不一定了。
不要问为什么在南京的时候,倭寇没有抢船从长江水道顺流而下,过去就是镇江,那边的镇江卫的水师可不是吃素的。
这段时间,在江阴附近,明军水师的巡逻力度已经大大加强,就是防备倭寇从江阴进入,直捣南京周边,那里可是富庶之地,要是被倭寇抢了,不知道多少言官上疏喷他们。
“吴江那边,都是谁在坐镇?”
魏广德忽然问道。
“现在好像是俞大猷,前些日子战报不少,斩首很多,摧毁倭寇战船无数。”
吴占魁说道。
“那就更不可能往那边跑,看那些战报,官军在那里的实力很强,他们已经是强弩之末,以往或许能够杀过去,现在嘛,未必。”
魏广德听说吴江那边是俞大猷,立马对自己的猜测增加了点信心。
人的名树的影,魏广德不相信名气很大的俞大猷会对付不了几十个倭寇。
倭寇在南京城下做的事儿,这个时候怕是周边官军都已经知道了,剿灭这股倭寇,虽然不算泼天功劳,毕竟倭寇人数不多,可是却很可能被朝廷高层注意到。
没有哪个武将不想在上面漏这个脸的。
惩罚,那是对南京的守备和文官,对于卫所武将来说,就算是吃了败仗的建阳卫,指挥都战死了,估计不仅不会被罚,还会有犒赏。
犹豫间,有亲兵小声禀报道:“指挥大人,我们的人要走远了。”
众人这才惊觉,他们分析敌情的时候,所带的队伍已经经过了他们身旁,向着远处的溧阳县城进发。
在战区,因为附近存在倭寇,这里也就是战区了。
脱离了大部分,自然是不安全的。
.......
“蹬蹬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身穿行蟒服的官员沿着宫道快速往里一路小跑,右手举着一份文书,身后还有两个穿着飞鱼服的武官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来人四十多岁的样子,可是依旧身手矫健,从宫门进来后一直保持着这样的速度往永寿宫而去。
不多时,在永寿宫中。
“哗啦啦,啪啪啦啦......”传出摔东西的声音,此时永寿宫内外的人,听到这响动立马噤若寒蝉,说话做事都打起十二分小心,生怕惹得上头不高兴,受到处罚。
永寿宫里那位,对于犯事之人,可是丝毫不手软的,直接叫人拖出去打死也不是稀奇事儿。
或许是没有能摔的了,屋里的动静才渐渐消失,随即隐约传出对话声。
不多时,就有小太监从永寿宫里冲出,一人直奔西苑值房,另有数人冲出了西苑奔向内阁和六部的位置。
南京城下发生的一幕幕,通过锦衣卫的消息传递系统,抢在南京官老爷奏疏之前到了嘉靖帝手中,一场暴风雨在西苑上空酝酿。
良久,在那身着蟒服官员的服侍下,一身道袍的嘉靖帝走到永寿宫门外,看着天空那密布的乌云,良久才张嘴说道:‘好啊,终于是要下雨了,今年到这个时候,总算要下雨了。’
蟒服之人自然是后军都督府左都督,锦衣卫指挥使陆炳。
他对嘉靖皇帝自然非常熟悉,看似是对天空乌云密布的一番感慨,可是陆炳心里很清楚,自己打小服侍的这位主子,翻脸比翻书还快,说话也喜欢这样,常常一语双关。
下雨了,下雨了,皇帝的怒火可不就是那些文官口中的“雷霆雨露”吗?
陆炳自掌锦衣卫事以来,一直谨小慎微,虽然也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儿,可在宫外消息的传递上,历来都是如此,绝不隐瞒、拖延,哪怕得罪的是当朝首辅,皇帝最信重之人。
他很清楚皇帝的习惯,只要一次被他发现瑕疵,他不会当面说什么,但是内心中的那根刺已经扎下去,就拔不出来了。
远处,淅淅沥沥的雨水已经落下,由远及近。
终于,在永寿宫外的广场上,雨水不断落下,很快就湿透了地面。
远处,一个身着红色官衣的老者在一名太监的带领下顶着风雨正急急忙忙的赶来,而在西面紫禁城那边,内阁和六部衙门里,传旨的太监也到了......
......
大军开到溧阳县城,溧阳县令在城头看到九江卫的军容,马上让人打开城门迎接进来。
近段时间因为倭寇猖獗,溧阳县城的城门已经关闭很长时间了。
大军进城,被县衙的人安排了住处,热腾腾的饭菜也很快端上来。
在溧阳县令安排的宴席上,吴占魁抱拳说道:“手下儿郎赶了一天的路,还请县尊安排些热水,烫烫脚。”
“放心,我马上纷纷下去。”
溧阳县令立马答应,随即就吩咐属下去准备热水。
在嘉靖朝,朝廷对下面军头们的管控非常严厉,远未到明末“匪过如梳兵过如篦”的程度,所以溧阳县令看到这支卫所军开来,很大方的就开了城门让他们入内休息。
朝廷,还是文官老爷说了算。
这些大兵进城敢乱来,直接报府里,朝廷很快就会有动作,所以丝毫不担心军纪问题。
进城的时候,溧阳县令就已经得知,这支队伍是江西那边过来的,具体是那个卫所,他并不关心。
“敢问县尊,有倭寇的消息吗?我们奉军令一路从溧水追来,路上也没探查到态度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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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占魁继续问道。
“两日前,倭寇就从溧阳城下经过,幸好事先得到知府衙门快马示警,才没让倭寇攻进城来。”
“可是往宜兴那边去了?”
“正是。”
两人一问一答,到是很快说清楚了情况。
“倭寇还有多少人?”
这时候,魏勐忍不住插口问道。
“大约五十人上下,可惜我溧阳军卒不过百人,守城有余,却不敢出城浪战......”
酒宴继续,在众人酒足饭饱后,各自去到房间休息,明日还要继续追赶这伙倭寇。
一夜无话,倒是晚间魏广德似乎听到外面有动静,好像是舅舅把老爹叫过去了。
第二日一早吃过县衙安排的早饭,九江卫两个千户所几百人就在溧阳街道上集合,昨晚酒席上,吴占魁请求溧阳县尊准备马匹车辆,这是打算加速追赶这伙倭寇。
右军千户所治军甚严,走了一天路手下随有些许怨言,倒也好没闹事,后军千户所那边就有点难了。
“让后军的人马上马车,后面两个卫所轮流着来。”
县衙出面,马车到是凑了一些,全部五百多人也装不了,只能搭二百多人,是以两个千户所士卒轮流坐马车赶路。
156发现
正对完毕,后军千户所的士卒很快就纷纷爬上马车,有了脚力,自然他们就从昨天的后队变成前队,走在队伍的前列。
在吴占魁告辞溧阳县令后,挥手,大军开动,随即从溧阳县城东门开出。
临行之际,吴占魁又从溧阳县令手下要了个熟悉周边道路的向导,只是带路到宜兴就回,动作快点也就是两天的差事儿。
出城后,吴占魁骑马到了前队找到向导说了几句话,之后九江卫大军就在前往宜兴的半道上拐弯,直接向北边的武进县中溪镇开进。
魏广德看到行军线路变化,心里知道,昨天自己的意见被舅舅听进去了。
倭寇南逃看似路途很近,其实风险更大,北遁才有生还的可能,甚至官军这个时候,说不好就在湖州府长兴县那里集结,准备尽数消灭这伙倭寇。
魏广德是这么认为的,其实昨晚吴占魁和魏勐因为方向也是商讨了半天,最后选择稳妥起见,往北去堵住倭寇北上逃窜之路。
之所以说北边更加稳妥,自然是因为难免临山,宜兴出去不远就要进入山区,一旦追慢一步,让倭寇进山,你追还是不追?
就他们手下这几百人,看似是倭寇的十倍,可是真正有经验的老兵不过三百多人,还主要是前年浙江回来的那批人。
右军只补充了不到百人,因为其中一些好手被魏勐带去了九江,充任镇抚总旗去了,又挑选了十多人给吴栋、魏文才做亲兵护卫。
而后军在定海损失惨重,死伤百多人。
两边加起来,有战斗经验的也就是三百来人。
可是一旦进山追击,那可就要防备倭寇伏击了。
这路倭寇一路行来,可是狡猾得紧,既敢正面硬撼明军,也会躲藏逃遁,更有半路伏击的先例。
吴占魁和魏勐都不愿意带着小的们涉险,自然去北边布防就要安全稳妥,至少在那里不怕被埋伏,不需要爬山越岭。
而就在他们往武进县开进的时候,在宜兴县城下,倭寇在发动一轮突袭没能攻入县城后就开始快速后退。
经过两天时间隐蔽前行,今天抵达宜兴城下后,就突然对城门发动了一次突袭,想要冲进城里抢劫一番,然后吃点东西继续跑路。
可是和溧阳那边一样,县城城门处防备森严,在他们出现后就被城头官军发现,随即驱散城门处人群,快速关闭了城门。
城门一关,对于这伙没有携带攻城器械的倭寇来说,就毫无办法可言了。
几个倭寇首领凑到一块,一阵叽里呱啦的对话后,倭寇快速撤回,随即向南边去了。
宜兴城上,官军们目送倭寇离开,不少人这才瘫在城墙垛后,此时已经面色惨白。
倭寇人数确实不多了,就几十个人,可是个个不仅彪悍,还满身血污,这得是造了多大的杀孽才能这样。
其实,这些倭寇身上的衣服已经算干净了,都是半路抢来不断的换上,最早的那身早就不知道丢在几百里外了。
最近这些日子,周边的乡民事前知道了消息,都躲藏起来,让这伙倭寇一时没了食物和衣服来源,才只能这样狼狈逃窜。
当九江卫大军开进中溪镇后,溧阳那位向导随即就告辞离开了,这都出了地界,还得急急赶回去复命,最主要的还是,兵荒马乱的念头,个人始终还是觉得家更加安全。
和中溪镇的里正、甲长联系上,让他们准备大军的饭菜,同时也把亲兵撒了出去,侦查此地到宜兴方向,防备倭寇真从这个方向冲出去。
这时候,大明朝执行的政策,卫所军调动,是走一路吃一路,到什么地方,地方上要准备士卒的口粮,而不是大老远运送过来。
所以吴占魁他们这趟出来,根本没带太多粮食。
马车也让那个县衙出来的向导带回去了,那些车夫知道后,慌不迭的丢下军卒,急急往回跑,生怕跑晚了又被叫回去。
这一切尽收魏广德眼里,他很清楚,舅舅和老爹的打算,估摸着就在这里等着,等到这次围剿结束,要么倭寇从南边逃掉,要么就直接撞上来,让他们九江卫捡到这个功劳。
在此之前,大军肯定是趴窝不对了。
是夜,在宜兴县以东不远的太湖岸边,一伙人正由南往北快速的移动。
这就是那伙倭寇,之前突袭宜兴县城未果,他们选择南下,不过是故布疑兵之计,希望吸引追缴的官兵往南走,去长兴县那边。
这两日没有遇到官军追杀,但是他们很清楚,经过他们的闹腾,明军肯定是恨死了他们这帮人,必除之而后快,所以每一步都是小心谨慎,生怕被人抓到。
天色微亮的时候,中溪镇里又有数匹战马奔出,马上各有一名骑士。
很快,马队就分成几个小队,每队两骑分散开进行探查周边。
骑士们都是全身披挂,骑在马上,速度并不快,骑士双眼四处打量,观察远处和地面上留下的脚印痕迹。
不多时,其中一队骑兵正在缓缓前行中,忽然其中一人拉住马缰,双眼盯向前方不远处的一片小树林。
树林不大,却是非常安静。
“怎么了?”
另一名骑士已经骑马前出了几步,发现同伴没有跟上,也拉住马缰回头问道。
“这树林怎么没有飞鸟?”
那骑士双眼不住大量那片小树林,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睡懒觉吧。”
前面那人玩笑似的回道。
“暂时不要靠近那边树林。”
后面的骑士开口说道,“我们先绕过去,看看树林后面什么情况。”
“行。”
都是骑马的,绕过树林,不过就是浪费一点马力,到是没多大的事儿。
“谨慎点。”
后面骑士还是叮嘱道,说话的功夫,他已经从战马上取下一面小圆盾拿到手上。
不多时,两人就已经绕道树林的一侧,树林里依旧安静,没见到飞鸟。
或许是被气氛感染,之前还浑不在意的那名骑士这会儿也拿起那面小圆盾,驱马远离树林和周边草木茂盛的地方。
“地面有脚印。”
不多时,那名骑士微不可闻的声音传进后面那名骑士耳中,两人装作无佯的继续往前走,走出一段远离那片树林后,看着地上那杂乱的脚印,两人互相对视一眼,随即加快马速向一边小跑过去。
魏广德刚起床洗漱的时候,就听见外面咚咚咚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名亲兵飞快的跑向吴占魁的卧房。
不知道出什么事儿了,魏广德也没上心,他还在想今天早饭有什么,毕竟现在可不是在家里,这个镇子也不算大,不知道能弄到些什么。
不过接下来,魏广德就听到吴占魁出门,吩咐道:“通知所有人在镇前坝子上集合。”
魏广德这会儿才有点觉悟,怕不是那股倭寇到了这附近了?
......
半个时辰前。
离此地十来里的一片小树林前,十名骑士分成前后两队,一队六人,集中在一起,相互之间距离很近。
而另一队四人,分散的很开,却是远远的勒马而立,都在不断观察四周,他们手里已经拿起鸟铳。
“就这片树林吗?”
前队有亲兵队长问话道。
“到现在,林子里也没飞鸟出现,很不对劲。”
“是的,我也没看到。”
那队长陷入犹豫,这会儿要是派人进林子探查,派谁去?
“围着林子转一圈,手里的弓箭鸟铳准备下,听我命令,然后往里射。”
那队长想想就说道。
鸟铳一响,看看有没有飞鸟出来就知道了林子里安不安全。
当他们快速骑马围着树林的时候,林子里一直观察这外面动静的人也已经发现了这伙骑兵。
只能说之前那两人装的实在很象,瞒过了暗哨的眼睛。
这,或许就是上过战场和没上过战场人的区别,上过战场的,行为做事都会异常小心。
实际上,要是这伙骑兵晚来一会儿,或许林子里就真没人了。
就在此时,忽然马队里传出几声铳响,随即两支箭雨射入树林中,打在树桩上。
霎时,以为暴露目标的倭寇,迅疾的冲出树林,冲向那伙骑兵。
“撤。”
亲兵队长看到一窝蜂冲出来的倭寇,根本不打算恋战,倭寇单兵战力很强,这是他们在浙江的时候就发现了的,而这树林里冲出来的家伙,大多数都是五短身材,一看就知道是真倭。
几名骑兵这会儿马速并没有下降,听到队长命令,立即一拨马头转向远离这伙倭寇。
队长在驾马撤退时,还不忘抬手打出一个手势,远处一直观察的一个骑手看到手势,勒马往回跑。
“吊着他们,看他们往哪儿跑。”
跑远后,亲兵队长勒马吩咐一声。
看到追不到骑兵,倭寇也旋即收脚开始撤离。
他们知道,这伙骑兵是斥候,有他们出没,自然知道周围存在明军,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可是这小队骑兵却是像棉花糖一样粘在他们周围,远远地如影随形。
中溪镇,战鼓声响起,九江卫的士卒从镇上腾出的房子里跑出,按照队旗快速列队完毕。
突然响起的鼓声,也把镇上居民吵醒。
这个时候,镇上早就流传开来,有倭寇到了这附近。
有办法的早就跑进了县里躲避,剩下的都是没地方去的,只能胆战心惊的留下。
这突如其来的一通鼓响,又把他们吓个半死。
有胆大一点的,悄悄爬上围墙或是打开小半扇门往外看,那边士卒已经结队完成正在等候命令。
“郑千户,你带队为前队,不要恋战,只需要找到他们,摆开阵势。”
吴占魁面无表情的对郑义祥下达命令。
郑义祥张嘴想说什么,不过最后还是没有说话,抱拳领命而去。
“吴栋,你整队,跟上后军,注意随时散开队形。”
吴占魁对儿子吴栋吩咐道。
吴栋没二话,但还是按照军规抱拳领命。
很快,两队军卒一前一后开出中溪镇,队列最后的,自然就是卫指挥吴占魁、卫镇抚魏勐及镇抚总旗。
几百步卒前行,自然没有骑兵疾驰来的影响大。
当后军千户所的士卒追上前面观察的亲兵后,他们也看到了前面不远处的倭寇。
确实只有五十来人,不算多。
郑义祥骑在马上,马上命令队伍散开,开始布阵。
吴占魁没有下达必须交战的命令,虽然他很想冲上去砍下这些倭寇的脑袋,不过他也是去过浙江的,自然看出来这伙倭寇不好惹。
和以前遇到的倭寇不同,这伙人里真倭占绝大多数,假倭反而很少,或许之前几次交战中就已经被明军砍了脑袋。
后面的明军追上来了,自然后军的接近,也被正在逃窜的倭寇发现。
对方人看似不多,但是后面肯定还有源源不断的官军杀到。
看到身后又跟上来二百多明军,倭寇的几个首领立马凑到一块商议。
“回头杀散这队官兵,他们身后的就不敢追了。”
“附议,打掉前队,后面自己就怕了。”
“杀......”
(同声翻译)
没什么激烈的争论,几个首领三言两语中就决定了策略,回头冲杀一阵,打垮这伙官军。
看到前面逃窜的倭寇忽然停下脚步,郑义祥就知道不好,看看身后,右军的队伍还没有上来。
为了防备遭到伏击,吴占魁把队伍间距拉的比较长,这样倭寇就算伏击也只能打掉一队人。
这次出发,本来不该这样的,可是没人提,依旧采用了之前的队列前进。
“布阵。”
郑义祥这会儿可不敢后退,急忙下达命令。
后军千户所两个百户队很快就开始横向摆开,准备接下来应对倭寇的冲击。
果然,在下一刻,几十名倭寇趁着明军布阵的时机,嚎叫着他们听不懂的话就已经疯似的冲杀过来。
《仙木奇缘》
同时,十余只箭矢从倭寇队伍中飞出,直直的射向马上的郑义祥。
擒贼先擒王,倭寇似乎对于中原的战法非常熟悉,直接就偷袭这伙官军的带兵之人。
突然的变故,把郑义祥瞬间吓个半死,不敢停留,直接翻身下马,躲在马后。
“呼呼.....噗噗.....”
几只箭矢从他头上飞过,两支箭矢射在他的战马和一名亲兵的战马身上,战马疼痛唏律律大叫一声,四蹄张开飞似的往回跑走。
正想上旁边一名亲兵的马,耳边听到亲兵大叫,“小心。”
又有箭矢从倭寇中飞出,这是认准了要射杀他这个明军官员。
郑义祥无奈,只好跑进队列中,吼叫怒骂让士卒整队......
157冲锋
九江卫右军千户所的队伍正在快速前行。
“哒哒哒......”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起,两匹战马身上插着箭矢从队列旁跑过,似乎给他们带来不好的信息。
后面的吴占魁、魏勐老远就发现两匹空马往回跑,他们心里就是咯噔一下,随后又出现两名骑士驾马驰来。
他们一边吩咐亲兵去拦住那两匹马,一边催马向前,迎上过来传信的亲兵。
“倭寇突然回头冲击后军,我军没有防备,前面军阵被破了。”
马未到声先传来。
吴占魁眉头一皱,他没想到就这么会儿功夫,前面两个百户战兵就垮了。
在他想来,看到有明军追来,这伙倭寇应该慌不择路才对,居然还会反杀,出乎意料了。
没等他想太对多,魏勐就对他说道:“占魁,我去前面整队,只能收缩阵型,防止被后军的人把队列冲散。”
“好。”
吴占魁点头答应,魏勐立即驱马往前跑。
魏广德在后面张了张嘴,不过没说出话来,老爹已经跑远了,身后四名亲兵紧紧跟随。
这里,左边不远就是太湖,吴占魁看到魏勐上去整队,他马上命令身后的二十来名骑士整队,向右边运动,打算封住倭寇往西逃窜的去路。
要么你原路返回宜兴,要么就是下太湖玩水去。
同时招呼身后四辆独轮车的炮手,“都上去,在军阵前面把炮架上。”
魏广德这会儿没心思去想那几门铁炮,只是盯着自己父亲的身影。
他骑马向前,经过吴栋和魏文才身边时稍微停留片刻,对他们说了什么。
不过显然,表哥和大哥都有点抗拒,随后好像是被魏老爹呵斥了。
然后......
然后两人都拨马退到了后面,退到了吴占魁身后,和魏广德、张宏福站在一起。
老爹,还是不希望自家子侄在前面犯险。
不多时,前面一窝蜂跑来身穿鸳鸯战袄的士卒,都是后军千户所那两个百户的人。
同时,前面阵中开始有人齐声高喊,“往两边跑”。
魏广德已经注意到,前面几排鸟铳手全部端起鸟铳,后面则是弓手,之后才是枪盾手。
可是他们的大喊声似乎并没有起作用,那些士卒惊慌失措下疯狂冲向他们。
或许,在他们眼中,只有冲进队列里才安全。
“不知道倭寇跟来没有?”
一边的张宏福忽然在魏广德耳边嘀咕道。
魏广德摇摇头,没有出声回答,只是瞪大眼睛看向前方。
“弓手准备。”
远远的,魏老爹的喊声传进魏广德的耳中,这是要用乱箭射散这些溃兵。
只是,没人注意的是,魏广德看到老爹已经到了段大旁边,弯腰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随即又是一声大喝:“鸟铳手蹲下.......放箭。”
话声刚落,二十多支箭矢就从阵前飞出,大多都是抛物线飞出的,目的自然不是要伤人,而是要恐吓这些溃兵,避免他们冲击到军阵。
只是......
魏广德忽然双眼一凝,他注意到自军阵中飞出的箭矢之中,一支利箭却是平射飞出,目标.......
魏广德在瞬间,就注意到溃兵前面的几人,其中一个穿着和周围的士卒可不一样。
好吧,最大的差别就是此时这人发髻散乱,显然为了逃命把头盔给跑丢了。
就在此时,右军弓手射出的箭矢已经飞过前面的人群,随即人群后面就是一阵阵惨嚎声响起,还是有明军士兵被箭矢射中了。
而在魏广德眼中,能看到的,就是那个发髻散乱的人,似乎奔跑中一下停顿下来,然后软软倒下。
他身旁几个亲兵还想扶起他继续跑,可是转眼就丢下他各自逃命。
魏广德连续快速眨眼,靠着记忆寻找那名平射箭矢的弓手,可是已经想不起是哪个位置射出的箭矢。
一阵箭雨过后,在右军不断鼓噪声中,溃兵终于开始向两边分开,跑向两边的空地。
“倭寇。”
就在这个时候,魏广德又听到张宏福惊叫的声音。
魏广德这个时候也看到了,左右分开的士卒身后,那几十个矮小壮硕的人。
“确实矮。”
魏广德看到这些人,第一印象就是后世网上的文章没乱说,倭人确实很矮。
第二感觉就是有点心慌,我擦,真撞上倭寇了。
之前,没有看到倭寇前,魏广德可以随意的指点江山,怎么平定这些倭寇。
可是,当倭寇出现在身前时,魏广德的身体不由自主的有点发抖。
刚才还惊叫的张宏福,这会儿的情况也魏广德也差不多,半斤八两。
或许,也就是吴栋、魏文才还算镇定,只是勒住马的缰绳,双眼盯着前方。
不过,此时最郁闷的可能是几人胯下的战马了,缰绳不断抖动,让它们搞不清楚背上的主人到底要闹哪样。
两队士卒前后距离本就不远,倭寇只是一个冲锋就冲垮了后军千户所的两个百户队,随即衔尾追杀,只是没想到没杀多少人,就有箭矢飞来,他们都停下脚步,知道明军后队又到了。
待前面逃命的明军左右分开后,看到后面的明军,人数依旧很少,也就是二百多三百人的样子。
刚刚才冲垮了这样一支队伍,现在的倭寇自然对新出现的队伍也是不屑一顾。
冲还是不冲?
这是摆在倭寇首领面前的难题。
冲垮了这支明军队伍,后面万一还有怎么办?
他们现在也是担心被明军拖住,然后被包围。
“明军战力不行,已经遇到了,只能冲垮他们,他们也就不敢再来追我们的了。”
“对,杀过去,直接杀穿他们的队列,继续往北走,到了长江边上,我们就没事儿了。”
几句对话,倭寇队伍就再次启动,想着右军千户所的队伍冲来。
“鸟铳手准备,打完立即退到阵后。”
魏勐继续站在前面发号施令,安排鸟铳手打完鸟铳后就马上退回去。
真正抗的住倭寇冲锋的,也只有刀盾手,可是这会儿两队人马位置确实颠倒的。
之前,魏勐担心变阵会让阵型混乱,根本没敢调整队列。
铳手打完铳后就从两侧退到阵后,这样枪盾手和弓手就顶上来了。
其实,主要还是欺负倭寇人不多,就五十来人,貌似冲击后军千户所的人马时,就没造成什么损失。
百多杆鸟铳打完,应该就够倭寇喝一壶的。
魏勐是这么盘算的,也是这么做的。
在看到倭寇冲上来后,才突然叫起蹲下的鸟铳手。
在他的示意下,小旗官拔出腰刀向前劈下,嘴里大喊:“第一列,射。”
随着阵前硝烟弥漫,“砰砰砰”一阵枪响后,前排十二名铳手打完守住鸟铳就立马左右分开快步从两侧退到阵后去装填。
紧接着第二列,第三列铳手渐次打响手中的鸟铳,也不管到底打没打出去,紧接着就从两侧往后方小跑。
这年头,鸟铳是火绳枪,哑火率也不算小,百多杆鸟铳打完,总会有几杆十几杆没能打响,这需要重新调整龙头火绳的位置。
烟尘遮挡了魏广德他们的视线,前方倭寇的情况有点看不清楚,但是身处前方的魏勐确实依稀能看清,倭寇倒下了二十来个,还有三十人左右。
猛烈的鸟铳声中,冲锋的倭寇也被打懵了。
第一队明军,在他们冲上去的时候,那些火铳手还在装弹,军阵轻易就被突破了,只是这队明军怎么和之前的有点不一样。
人手一下子损失了近一半,倭寇首领也慌了。
就算这次逃出去,怕是也难逃被其他倭寇团伙吞并之路了。
倭寇只是慌乱了一阵,时间很短,就猛地转向,向着之前逃散的明军奔跑的方向冲去。
只有混在那些明军里,才会让这股明军有所顾忌,只是这会儿他们离那些明军距离有点远,追上去很费时间。
好在他们也清楚,火器装填需要的时间也不短,冲过去还有活路,往回逃就只会被这股明军死死咬住,再难翻身了。
魏广德和张宏福这会儿发现倭寇不冲了,而是去追往左边跑的明军,都是有点紧张。
够果断的。
只是,现在这里已经没多少骑兵了,之前两队骑兵已经被派出去封锁右边的通道,没想到倭寇选择的是左边,往太湖这边冲。
没时间耽搁,吴占魁和魏勐必须尽快做出抉择,怎么破这股倭寇。
让他们混在明军士卒中,怕是这些军卒也不敢反抗,反杀倭寇。
他们不往军阵这边冲的话,前面架设的四门小将军炮也没法打,距离稍微远了点,杀伤效果有限。
放铳早了点。
魏勐这会儿脑袋里想到的就是这个,应该更近点再打。
“要有人插到倭寇和溃兵之间去,挡住他们。”
魏广德电光石之间想到的就是拦住倭寇的前进路线,战功就在眼前,可也是最危险的。
魏勐只来得及叫左边的两门小炮对着倭寇轰出两炮,显然没能拦下倭寇,他们绕开明军军阵选择跑路。
这个时候要是散开军阵进行攻击,不管是魏勐还是吴占魁都是没有把握消灭这股倭寇的。
倭寇发狠起来,单兵战力确实相当强,手下没几个能抗住。
其实,这个时候,几乎所有的军官们都看出来了,只是没人敢动,都没军令,何比自讨苦吃,担下这干系。
“呼呼......”
魏广德感觉身旁的张宏福这会儿呼吸好像更剧烈了,拉着缰绳的手似乎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没有停下来,一直在抖动。
在鸟铳响起那一刻,魏广德已经没有先前那么紧张了,因为烟雾遮挡视线,看不到倭寇,他已经冷静下来,也有精神思考更多。
就在这个时候,身旁的张宏福忽然抽出马刀。
魏广德暗叫一声不好,这娃不会发疯吧,“表哥,你干嘛,把刀收起来。”
魏广德大声对着张宏福喊道。
但是,这会儿张宏福没了先前发抖的模样,双眼有点发红的盯着那股倭寇。
而一旁的吴栋、魏文才不知是不是受到张宏福的影响,也是默默的拔出马刀......
“你们要做什......”听到魏广德的声音,吴占魁回头看了眼,一下看到张宏福、吴栋和魏文才都已经持刀在手,这个环境下,他们这样要做什么还用问吗?
就在吴占魁大声呵斥的时候,张宏福已经一拉马缰,腰腹开始发力,双腿夹紧马腹,催动战马开始往前走。
在张宏福和魏广德擦身而过那一刻,魏广德分明感受到的是一个真正的军人正在向前。
吴占魁的话没有说完,张宏福带头,吴栋、魏文才已经先后催马向前,随着张宏福忽然回头抢声大喊打断吴占魁的话,“亲兵队,跟我冲。”
话毕,张宏福已经催动战马向前小跑,并不断催动马力加速。
而魏广德只感觉身后不断有骑兵越过他,跟在前面的三个小将身后,魏广德甚至看到有人已经点燃了挂在马上鸟铳的火绳。
魏广德微微张大嘴巴,他看到侧身的吴占魁这会儿也是张着嘴却没发出声音。
在魏广德眼前的,只有那几面红色的披风随着战马的跑动不断飘舞摇曳。
魏广德还在思考张宏福是立功心切还是什么,为什么突然这么大的变化,耳边就听到舅舅的声音,“击鼓,冲锋。”
魏广德到这个时候才注意到,张宏福身后的十几个亲兵已经上去了,跟上还有大哥魏文才和表哥吴栋的亲兵。
没等鼓响,魏广德也催动战马向前,他身后两个亲兵紧紧跟随在他两侧,魏广德双腿连点马腹随后夹紧,催马往前追去。
倭寇似乎就是在赌这股明军的战力,所以这个时候疯狂追向那些溃兵,即便两声炮响也没有能够影响他们,即便又倒下几个人也没人在意。
这个时候只要追上那股明军就安全了,要想活命的话。
可是......
随着轰轰的马蹄声从侧面传来,一队二十多人的骑兵突兀的出现在他们前进线路的侧面,这是要斜着冲击他们的队伍。
步卒对上骑兵,天然的劣势。
倭寇不得不放慢脚步开始快速集结在一起,面对骑兵冲击,除了全部人集合在一起还有其他好办法吗?
分散开,那不是更被骑兵追着砍。
魏广德马术这两年又精进了不少,虽然一时追不上张宏福他们,可在不惜马力的情况下也混进了亲兵队伍里。
“射铳,跟我走。”
看到前面的倭寇停住追击的脚步集合在一起,这个时候继续冲击肯定是不行了。
张宏福当机立断立马高声喊道,随即微拨马缰调整了前进方向,打算从距离倭寇不远的地方冲过去。
显然,这个最近的点也就是对已经集合在一起的步卒军阵发起远程打击的位置。
马队和倭寇的队列在接近着,骑兵队列里的亲兵有人端起马上的鸟铳,还有几个没有鸟铳的,他们手中拿起的是弓箭.....
《独步成仙》
158报捷
“砰砰.....蹦蹦......”
十来支鸟铳声响过后,弓弦绷紧再释放箭矢之音紧接着响起,几支箭矢从马队中射出,目标正是那伙倭寇。
剩余倭寇在这轮打击中又有几人倒地,剩下的二十多人已经彻底慌了神,眼看着明军骑队从前方穿过,几支箭矢射过去也没有命中一个目标。
“咚咚咚......”
明军军阵中战鼓终于敲响,明军明显变成两队,从倭寇的后方和侧面包抄过来。
军阵的最后,一个总旗几十名的明军则直接快步跑向倭寇前进的线路上,前两排手持鸟铳,后面则是一名刀盾手和两名长枪手。
这下是三面包围,只剩下太湖一个方向可选了,而斜刺里还有那二十多人的马队在虎视眈眈。
三队明军逐渐逼近,被围在中间的倭寇真的是插翅难逃了,此时唯一脱离大队的,也只有大约十个军卒抬着的小将军炮。
魏勐和吴占魁各自领着两个百户队逼近倭寇,同时让阵中嗓门大的军士喊降倭寇。
可是没有回应,或许是语言不通或者他们知道自己必死,根本就懒得理会。
眼看着明军包围之势要成功的时候,倭寇不顾其他方向的明军,直接奔向人数最少的那队明军,还是打算向北突围,追上那边的溃兵。
现在,那伙溃兵在总旗和小旗的收拢下已经停下脚步,只是隔得远远的观望这边的战局。
倭寇向着镇抚总旗队发起冲击,张宏福立马再次催动坐骑从斜刺里杀向倭寇。
“噗噗噗.......”
在总旗官的指挥下,第一排鸟铳手打响了手中的鸟铳,随即退到枪阵后方,第二排鸟铳手递进,再次击射。
冲向倭寇侧后的马队这时候大多换上马刀,冲杀步卒,刀要比骑枪好用。
这时候的魏广德已经排在老哥后面,身旁密布着骁勇的亲兵,魏广德感觉这个位置很安全。
在马队冲到倭寇身后时,冲向明军的倭寇只剩下十几人,可是依旧悍勇冲上去,刀劈斧砍明军的大盾,长矛从大盾缝隙间穿过向里刺杀,直到马蹄踏地之声大起,靠后的倭寇才转身准备接战骑队。
张宏福没有给他们机会,带着骑队在倭寇阵后划出一个弧线,依旧是斜刺着穿过倭寇队列。
魏广德跟在骑队里,当骑兵阵型逼近倭寇后,魏广德紧张的双手冒汗,直到前面的骑士没有受到阻挡顺利的冲阵而出他才松了口气。
当他的战马从一个明显已经受伤要倒地的倭寇身旁经过时,魏广德手疾眼快挥出手中马刀砍在已经拱腰要倒地的倭寇背上,帮助他以更快的速度倒下。
毕竟倭寇人已经不多了,他们的阵型根本对冲锋的骑兵起不到半点阻拦的作用。
只剩几人的倭寇似乎知道大限已至,依然没有停手,或许就是临死前想要拉个垫背的。
魏广德手刃一个倭寇,别管是不是补刀,那家伙在被魏广德砍中前可没倒地,这会儿小心脏扑通扑通直跳,跟着张宏福拉转马头再次向着剩余的倭寇冲去。
这是痛打落水狗的机会,不抓住对不起家里的教育。
当战场上最后一个倭寇倒下,这场小规模的战斗停止那一刻,魏广德感觉秋风吹起,刮去场中似有若无的杀气。
“万胜,万胜......”
明军士卒狂吼再次响起,上一次这样的欢呼,还是在三年前的定海县那边。
马队回到阵中,和吴占魁、魏勐汇合。
吴占魁只是看了张宏福一眼,没说什么,估计有话也是回去给老丈人说去,和小辈说什么,仗已经打完了。
其实不管张宏福冲不冲那一下,这伙倭寇都是必死之局,唯一的区别就是伤亡的大小。
就算倭寇真和后军千户所的士卒混在一起,吴占魁不会吝啬用火炮彻底消灭他们。
一战功成万骨枯。
没人会对战场上的小兵心生怜悯,他们要的只有胜利。
魏广德这会儿还没有从刚才的激动中冷静下来,已经有士卒开始清理战场。
刚才镇抚旗队和倭寇近战中有几个士卒受伤,还有之前被后军人马被追杀时,还有倒地未死的士卒,都需要救治。
五十一具倭寇尸首被收集在一起,根据体型和发誓,大概估计其中三十多个是真倭,剩下的十多个应该是假倭。
不过在这个时候,也没人在意,都按真倭往上报。
这次的头功,九江卫是拿定了。
那队被吴占魁派出去的骑兵已经被召回,就地书写一份简要战报送出去后,大队情理完战场就回返中溪镇。
后军千户所千户郑义祥在战斗中被倭寇射死,后军损失数十人,这些回去还要书写详细战报送上去。
郑义祥的尸体已经被找到,还要连同其他阵亡士卒一起送回九江。
只是,这会儿的张宏福、吴栋还有魏文才还在参战后的激情中,带着魏广德和一众亲兵又在周围狠狠的跑了两圈才回到镇上休息,丝毫没有以前魏广德看到过的战场初哥会有的什么恶心、呕吐的症状。
魏广德跟在后面,想到自己补的那一刀,只能猜测或许这就是军户人家的遗传吧。
“我砍了两个。”
“我砍到一个。”
张宏福和魏文才这会儿正泡在澡桶里兴高采烈的说着话。
“小二也砍到一个,我听我家亲兵说了,不错,没丢我们老魏家的脸。”
魏文才吹了一句,又说起自家兄弟,没想到,这小人儿在关键时候也能下得去刀子。
魏广德只是笑笑,就转头问吴栋,“表哥,你杀到倭寇没有?”
“没有,位置不好,我跟前没人,旁边有,可隔着亲兵。”
吴栋是有点郁闷的,他在张宏福的左侧,自然就没有倭寇可砍,倒是右边的魏文才找到机会砍了一刀,就连跟在魏文才身后的魏广德魏老爷都出手了。
“哈哈,没关系,都是英雄汉子,这次没砍到下次接着砍。”
张宏福大笑着说道。
“下次,估计这次倭寇就再不敢进犯内陆了,只要我们九江卫出动,来多少都不够杀的。”
魏文才跟着大笑。
在现在他们眼中,倭寇貌似真不是什么厉害的对手,军阵一摆出来,倭寇就没救了。
“还是郑义祥那个杀才丢人,一个后军千户所,二百多人,都给练成了废物,倭寇一次冲锋就垮了,要不是被倭寇射死,回来我也要削他。”
张宏福还在那里絮絮叨叨的说话,旁边的吴栋张嘴打断,“死了,就别再说了,人死为大。”
“是啊,舅舅的战报上还是说他是力战而死,给他个好点的封诰也算对得起他了。”
几个人闲话,只有魏广德在一边傻笑,只是什么也没说。
魏老爹的心思,魏广德感觉自己是摸出来了。
回来的路上,魏广德就想起,刚穿过来那会儿,老爹还和老娘一起商量是不是花钱买官。
看来,在崩山堡的几十年憋坏了。
前后两份战报在战后和回到镇上后就连续发出,向后方的九江卫指挥使报捷,这也是规矩。
九江卫指挥拿到战报后,才向南京兵部、前军都督府报捷,而在新的命令下来前,吴占魁就带来手下在武进县的中溪镇驻留下来。
从镇上借来几辆马车拖拉死尸,这支明军全歼进犯倭寇的消息很快就在镇上传开。
里长昨晚就安排人连夜向武进县报告有明军进驻的消息,只是到现在还没有收到其他信息。
在帮着找来车马,里长看到了战场,也看到了被杀死的倭寇尸体,马上又派自己儿子往县里跑,报捷去的。
倭寇被全歼的消息,自然不会传递那么快,实际上此时在长兴县和无锡县,各有大量的明军驻扎,正在等待着倭寇自投罗网。
历史上,这股倭寇安全的通过了武进县,到达了无锡,最后也是被苏松巡抚曹邦辅带领的苏州卫和太仓卫人马全歼在无锡陶宅港。
为了消灭这伙倭寇,太仓卫指挥张大纲战死。
这是第二位战死的卫指挥一级武官,只是这一世这一切没有发生,曹邦辅的升官之途被打断。
是以明朝官方文档中对这一伙倭寇的记载也就到此为止,“此贼自绍兴高埠奔窜不过六七十人,流劫杭严徽宁太平。至犯留都经行数千里,杀戮及战伤无虑四五千人,凡杀一御史、一县丞、一指挥、二把总、入二县,历八十余日方为九江卫右军尽灭于中溪。”
第二日,武进县令带着两车猪羊和美酒来到中溪镇犒军。
最初接到中溪镇消息,有明军进驻剿灭倭寇,武进县令是真的怕得要死。
军队都来了,那说明上面的预警是真的,真有倭寇要来。
随后又接到消息,明军剿灭了倭寇,到晚上,中溪镇里长的儿子又赶来报告消息,口口声声说看到被打死的倭寇尸体,都是身材矮小的成年男子,听一些去浙江打过倭寇的军汉说,这才是真倭。
没说的,当晚县令就跑了武进县几家大户,筹集犒劳物资,这也是传统了,地方上要对帮着消灭盗匪的官军送去猪羊鸡鸭劳军。
虽说文官见了武将那是自带傲气,可是这个时候可不是骄傲的时候。
这股倭寇在南京城下所作所为知县也略知一二,这会儿南京城的大人们巴不得这伙人全被杀光,他作为下面的小官,自然不会去摆文官的架子。
随后两天,七里八乡的乡绅又送来几车酒肉犒军,九江卫这些军汉可是好好打了一场牙祭。
在剿灭倭寇后第二天,来自宜兴和无锡方向有探马过来了,这才知道,他们一直防备的倭寇已经在武进县中溪镇被剿灭了,立马又是飞奔回去报讯。
同日,来自芜湖的信使也到了,九江卫诸指挥以获悉中溪镇大捷的消息,即刻飞报南京,命他们继续原地驻防。
在吴占魁率队从芜湖入溧水后,在芜湖留下人手,向卫指挥使等报告他们的行动。
派出去送捷报的信使直接去了芜湖,随即有了这份命令,大队选择驻防芜湖,等待南京的指示。
而此时,在南京城紫禁城奉天殿里,一大群驻守南京的文武官员跪伏余地,虽然台上宝座空无一人。
台阶下,一名太监已经念完圣旨,但是却没有交给任何人,而是收起交到跟随太监手中。
“各位大人,圣旨已经宣了,接下来杂家就在南京城里等着消息,圣上也想知道,这伙倭寇,你们到底要花多少时间才能全部剿灭。”
太监独有的鸭嗓声音传遍了大殿,跪伏余地的大臣这才缓缓起身,从后方向前方蔓延,就像在玩人浪。
可是领班的几位大臣,起身确实显得非常吃力,或许只有勋贵队列第一的魏国公才显得轻松一点。
年初因过错被嘉靖皇帝罢了南京守备之职,当时徐鹏举是非常不满意,特别是抚宁侯朱岳替代他站在武班第一的位置上,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想起徐鹏举还禁不住想上去抽他两巴掌。
现在好了,倭寇跑南京城下耀武扬威一番,还真是“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谁知道还会有这样的事儿。
要不是自己丢了南京守备一职,当今那位的怒火怕就要发在自己身上了。
魏国公徐鹏举这会儿看着那个浑身战栗起不来身家伙,心里说不出的畅快。
待他起来,自己就过去要他交出南京守备大印,气死这个龟儿子。
徐鹏举对着抚宁侯朱岳丢官罢职是欣喜异常,而其他大臣却都是同情的目光看着南京兵部尚书张时彻、侍郎陈洙。
特别是张时彻,这位也是够倒霉的,尚书之位还没坐热乎就遇上这档子事儿。
“徐公爷,先给你贺喜了。”
这时候,宣旨太监走到魏国公徐鹏举跟前笑道,只是那脸色虽是笑容,甚至周身散发着浓烈的香气,但是那骨子里透出的寒意依旧掩藏不了。
“不敢有劳陈公公,公公从北京城连夜赶来辛苦了,今晚还请公公务必光临寒舍,在下在府里略备薄酒为公公接风洗尘。”
魏国公可不敢让眼前这位太监觉得他失礼,赶紧邀请。
“饮酒事小,杂家这次南下,可是沾着干系,公爷还请尽快发下手令,让各地卫军尽快铲除这伙倭寇,以消圣上雷霆怒火才是。”
“是,是。”
徐鹏举先是连声答应,随后又略带自信的语气说道:“不瞒陈公公,前几天兵部核准,我就已经以前军都督府的名义下发公文,从九江调九江卫,又调宣州卫、镇江卫、苏州卫和太仓卫联合围剿这股倭寇,想来不日就会有好消息传来。”
“那就好,来人,给我拿药来,我现在腿疼的厉害。”
陈洪大声吩咐道,连续几日骑马一路疾行,大腿内侧早就磨伤了,此刻钻心的疼。
《天阿降临》
159对峙
这几日大军停留在中溪镇,张宏福、魏广德自然是闲不住的,直接找船游太湖,顺便把太湖的水产吃了个遍。
太湖的银鱼、白鱼、白虾,自然还有太湖蟹,都是他们的目标,连带着跟出来的吴栋、魏文才也是大饱口福。
本来在这个时候,作为带队军官的吴栋和魏文才是不能离开队伍的,可谁叫带队的是他们的老爹,摆摆手连句重话都没说,让他们四个小的出去玩就是了。
虽然已经消灭了这股倭寇,但是有一点,骑兵队依旧还是被撒了出去。
这次消灭了五十一个倭寇,可是之前是否还有走散的倭寇,那就不得而知了,所以他们出来,身边还带了二十多个亲兵,保护他们的安全。
这日船只靠岸,几个人下船登上了太湖旁边的惠山,站在山头眺望整个太湖,但见湖面波光粼粼,湖上偶有帆影,远处隐约可见马进山,那是太湖中的一个小岛上的小山。
“湖光山色,是不是说的就是这个?”
张宏福忽然开口问魏广德。
“你说是就是,就是个形容而已,有湖有山就是湖光山色了。”
魏广德随口答道。
在山上烤吃的,几个亲兵在那里忙上忙下,张宏福已经和吴栋、魏文才在一起耍起钱来。
魏广德前世就不好这个,到现在也无感,虽然偶尔也下场,那都是推不脱的情况下才上场。
说实话,已经在长江和鄱阳湖走了无数遭,魏广德已经对山水有点免疫了,也没觉得多好,不过水里鱼虾味道还真不错。
“我周围转转,你们在这玩儿。”
魏广德对大哥他们说了声,带着四个亲兵就下了山。
顺着山道下来上到官路上,魏广德其实打算回船上眯一会儿的,远处官道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听声音马匹不多。
很正常的反应,魏广德等人就站在路旁,寻声望去,看看是哪里的马队,这附近可没有其他驻军了,只有中溪镇才有他们的人。
现在还不能确认倭寇全部被灭,担心有走脱的,所以他们这会儿都在等候马队过来,确认下是什么情况。
很快,马队就跑近了,身后六人看样子是亲兵的装束,甲胄齐全,当先那人没有穿盔带甲,却是一件普通的平民衣衫。
好吧,官员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要穿着官衣,不是办公事,穿着还是很随意的。
不过魏广德六人站在路边,自然就引起那队骑兵的注意,这里可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突兀出现几个人,其中四人身上还携带着腰刀和鸟铳。
行至近前,当先那人勒住战马,停在距离魏广德不远的地方双眼盯着魏广德一行人。
看到这样的情况,那人身后的六名亲兵也马上向两翼散开,似要围住他们。
魏广德微微皱眉之时,身后张吉已经抢上前来挡在魏广德身前,而身后两名亲兵同时从腰中拔出腰刀,靠后两人也从背上卸下鸟铳,侧身开始装填,动作非常娴熟。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围住我们。”
魏广德心里有点不爽,他只是停在路边看看而已,这队人就立马围了过来,难道遇到传说中的官兵看到肥羊偶尔也要假扮一下盗匪的勾当。
把自己当肥羊了?
魏广德后世明末看多了,那是个混乱的时代,官军和盗匪,有的时候还真分不清楚。
即便是现在,朝廷掌控力还算强的时候,据说边镇那边也是乱的很,做生意的商队出行都要带上不少好手保护周全。
虽然这里是内陆,但是最近可刚剿了倭寇,要是他们真起了贼心,大可事后推到倭寇身上去。
就在魏广德身后的人装填鸟铳的时候,对方那六名亲兵也已经拿出了弓箭,箭矢搭在弓弦上,只是没有张开。
魏广德虽然从穿戴上看出来,这伙人应该是官军不假,只是因为领头之人穿的普通衣服,自然分辨不出对方是什么来路,何况见面就显得极不友好。
自己这边明显和对方差不多的情况,不可能看不出自己这边的四个人不是军队之人。
“你们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对面那人开口说道,却没有理会魏广德的问话,而是直接质问他们。
魏广德看着这群人,领头的四十多岁的样子,皮肤有点黝黑,似是常年在海边晒过似的,而且看身形也是孔武有力,他带的六人外貌特点也差不多,貌似还真有点海盗的样子。
在魏广德心里,明人作恶那就是海盗,可不是倭寇,倭人才是。
“你们是谁,我再问一句,不回答,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魏广德语气严厉起来,远处山上自己这边可还有十几个人,后面湖边船上也有人,倒是根本不怕对方想要做什么。
要是官军想要欺负他们人少,想要从他们身上抢些钱财,魏广德不介意狠狠教训他们一顿。
有了先入为主的思想,魏广德看向那几人的眼神也变得不善起来。
不过,在这里,魏广德身边的人少点,虽然有鸟铳,要真对上,还是有点吃亏,即便鸟铳打响引来大哥他们。
“这里正在剿倭,你们出现在这里,前后十几里都没有村落,你们是哪儿来的?”
那人依旧没有回答,而是继续质问魏广德等人的身份。
“你们先说你们是谁?别吓唬我,少爷可不是吓大的。”
说完这话,魏广德转身从一个亲兵手中接过一杆已经装填好弹药的鸟铳,顿时觉得胆气壮了不少。
《仙木奇缘》
看对方依旧没有要说话的架势,魏广德猛地踏前半步,但是依旧在张吉的身后,手中已经举起了鸟铳,铳口对准了领头之人的脑袋。
他突然的举动把对方也吓了一跳。
毕竟魏广德还十来岁的年纪,又因为常年读书,看上去文质彬彬的,显然他们也没有魏广德会做出这么果断的反应,直接拿鸟铳对准了他们的大人。
在那人皱眉之间,身旁两骑已经蹿了过来挡在魏广德铳前,而其他四人则是张弓搭箭瞄准了魏广德。
即便魏广德身前有张吉这个肉盾,可是能挡住身前的,却挡不住两侧射来的箭矢,魏广德后背瞬间出汗。
这个时候的感触,要比前几日砍倭寇的时候来的激烈。
那会儿在马队之中,根本就没有感受到什么危险。
可是现在不同,他是和对方的人怼上了。
只是在瞬间,魏广德就恢复过来,因为身体两侧的空档已经被两名亲兵牢牢的护住,现在在魏广德身前和左右都有人。
安全了,魏广德悄悄吐出一口气,刚才瞬间被四支箭矢瞄准的感觉是真的不好受。
“知道你手中的鸟铳是什么吗?这可是火器。
大明律,凡民间私有人马甲傍牌火筒火炮旗纛号带之类应禁军器者,一件杖八十,每一件加一等;私造者加私有罪一等,各罪止杖一百,流三千里。
你觉得,本官要拿你,对还是不对?”
对方的话一下把魏广德说懵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大明律,对方背的没错,确实严禁民间私人拥有战马铠甲和火器,魏广德这下知道为什么对方会停下来针对自己了,都是四个亲兵背上的鸟铳惹的祸。
战马和战甲,历朝历代都是严禁私藏,明朝还严禁民间拥有火器,旗纛这样的标志性物品,后世流传弓和弩,其实在大明朝是没有禁止民间使用的。
当然,这个弩是单人弩,你要搞成弩炮,大型弩车,那肯定也是不行的。
“我们也是官军。”
魏广德马上知道不能承认这些人是私兵了,那怕是也不能承认。
实际上,魏家的私兵,都是挂在九江卫的,都是军户中人。
正德皇帝搞军改,最后搞成半拉子工程,实际上已经运行将领按品级蓄养家丁,可是毕竟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
对方以火器要检查他们的身份,魏广德还真不好说什么了,手中的鸟铳放低,不再瞄准对方。
其实他先前的动作也只是想要做做样子,可不敢真开枪,对方很可能是朝廷官员。
虽然放下鸟铳,魏广德可不会束手待毙。
“我让人给你们验明身份,你们也必须交代你们的身份,我们正在搜捕是否有落网的倭寇,你们.......”
魏广德话没说完,不过意思很明显,看你们像倭寇。
“赵二,把你的腰牌给他们验验。”
魏广德对身旁亲兵说道。
赵二马上照办,左手摘下自己的腰牌直接抛向对方最近的一个士卒,那人也是很熟练的一手就接住,翻看后转头冲身后之人点点头。
不过随即又回头细看了那面腰牌,然后小声对后面说道:“大人,他们是九江卫的人,应该错不了。”
按理说在这里出现九江卫的士卒肯定是不可能的,可是在这个时间点上出现,那就不会有错了。
“我看看。”
那人从亲兵手上要过腰牌来回翻了翻,“右军千户所。”
那人小声嘀咕一句,随即就把腰牌交回,那人也没留在手里,直接又把腰牌抛了回来。
魏广德看情况说清楚了,虽然不确定这里离中溪镇有多远,但是想来距离不会超过三十里。
被人检查了,那自然要检查回来,虽然找不到借口,可是看他们的样貌,魏广德心里有了主意。
“你们是常在海边吧,看这晒的,现在我怀疑你们是走散的倭寇,要么束手就擒,要么拿出证明你们身份的东西。”
魏广德大声对他们说道。
刚才接过腰牌验看的亲兵一脸讥笑道:“你什么身份,还敢检查我家大人的信物。”
身旁的亲兵,连带那身后的那人都是一脸玩味的看着他们,嘴角挂着似有似无的笑容。
好吧,魏广德看到他们讥笑自己,心里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你们不是仗着在这里的人多点吗?
欺负自己,嗯,还有张吉都小,以为就没什么战斗力了是吧。
魏广德没有多思考,猛地举起手中的鸟铳对着天上就是一枪。
“砰。”
鸟铳独有的清脆枪声打破了此间的安静。
在魏广德打响鸟铳后,对方六个亲兵虽然没有向他们放箭,可是却快速退到那领头之人身侧,为他挡住几个方向。
显然,这个时候,他们也意识到这附近可能还有九江卫的人在,否则对方没必要对空放枪,这就是在召集人马过来。
果不其然,几个呼吸间,山上就传来喊叫之声,十几个亲兵冲下上来,不少人手里还端着鸟铳,只是时间这么短,也不知道这些鸟铳是否已经装填弹药。
为护在中间那人只是微皱眉头看着山上跑下来的人,这会儿他也意识到,对方不是埋伏在这里的人,估计是跑出来玩的。
看那少年的样子,怕也不是军中之人,大概率是某位军将的子侄。
正这会儿,身后灌木丛中有哗哗声响,又是几个亲兵端着鸟铳和弓箭冲了过来,站到了那少年身后。
这时候,那人反而不紧张了,当然也不会说话,而是在等,等对方领头的人来了再说。
不多时,山上之人过来,张宏福、吴栋和魏文才都下来了,站到了魏广德身旁。
“比人多是吧,看谁人多。”
魏广德这会儿底气有了,有点大言不惭的说道。
随后转身对着表哥吴栋说道:“表哥,咱们不是出来搜捕漏网倭寇吗?我看着几个人像是海边之人,怕不就是我们要找的漏网之鱼。”
先把帽子扣上去再说,对方先前用大明律说他,现在自己直接栽他们是倭寇。
“倭寇?”
吴栋很无语,之前半道上他就注意到这边的情况了,对方是什么人不重要,但是应该只是误会。
对方几人都是身着制式棉甲,不像假冒卫所兵。
现在听到魏广德这么说,也就明白了,先给自己在这里找个合理的理由,看来小弟是知道对方可能是官。
“本官九江卫右军千户所千户,你们是什么人?”
吴栋开口说道。
“这么年轻?”
那人听到吴栋报上的官名,微微一笑道,随即说道:“给他们验验腰牌,我们还要赶路。”
先前那查验腰牌的亲兵怕是这队亲兵的头目,听到身后主人说话,马上从腰上摘下一块腰牌丢了过去。
吴栋一把接住,翻开来看了眼,嘴里念道:“指挥佥事,参将,俞大猷,”
话到这里,吴栋猛的抬头看去,“你就是俞大猷?”
“你是吴占魁的儿子?”
对面那人确实好以整暇的问道。
160终结
天上明月高悬,照亮了湖面。
张宏福、吴栋等人挤在船头吃着湖鲜喝着小酒,小日子过得美滋滋。
“出来两天了,明早回了吧。”
这时候,魏文才开口说道。
今天爬山撞到俞大猷,他是得到倭寇伏法的消息,过去查验倭寇首级的。
解除误会后,两伙人就分道扬镳。
吴栋他们打的旗号还是在周围搜查,防备有走散的倭寇逃离。
“会吧,估计回去的命令也快下来了,回到九江怕也接近十月了,广德赴京赶考也就快了。”
吴栋点头说道。
“行,回去。”
张宏福喝了口酒笑着说道:“没看出来,广德明知道对方可能是个当官的,直接就打响鸟铳,也不怕人家直接放箭射你。”
几人在船上笑闹的时候,中溪镇一间大宅子里,也在举办一场宴会。
在镇上,自然不可能有美貌舞姬献舞助兴,就是卫所吴占魁和魏勐代表九江卫在宴请前来查勘的常州知府和浙江指挥佥事、参将俞大猷。
常州知府是前一天到的,今天下午俞大猷赶到后,就马上对倭寇尸首进行了查验,确认无误,他们的差事也算完成,可以向上面交差了。
所以,他们当场就在点验文书上签字画押,然后就让吴占魁安排士卒把首级砍下来用石灰裹了送往南京兵部,尽快吧尸首处理掉。
这时间,要是再放两日,那就真要臭了。
常州知府只是简单吃了几口菜,喝了两杯酒就以不胜酒力告辞离席,这会儿饭桌上就只剩下吴占魁、魏勐和俞大猷。
“你儿子胆子挺肥的,当着我的面就打铳。”
俞大猷对魏勐说道。
三人之前在浙江的时候碰到过,喝过两次酒。
俞大猷之所以找他们喝酒,也是因为听说这两位带兵和倭寇正面硬撼过,对于初来乍到的他来说,自然急需几个能打的军将,所以主动联系两人。
当然,他失望了。
在内陆享受惯了二人,都不愿意留在浙江抗倭。
不过,喝了两次酒,三人也算有点熟悉,要不吴占魁也不会知道俞大猷家里是世袭百户,自己是秀才,还是武举人。
“听你说的,打铳的那个应该是广德,他对火器很喜欢,只是没发现他胆子这么大。”
吴占魁笑着接话道。
“火气也不小,看到他们带着鸟铳,好奇问下,就冲我发火了。”
俞大猷大笑着说道。
魏勐端起桌上的酒杯笑道:“带犬子赔个不是,千万别和小孩子置气,干。”
三人把酒饮尽,旁边军士马上上来又把三个杯子倒满。
“你别看我那侄子小,才十六岁,人家可是举人老爷,你们真要冲突,闹大了,你也是碰一鼻子灰。”
这会儿吴占魁又开口说道。
“举人?”
俞大猷一脸你逗我的表情,“北边卫所里倒是出举人,进士也有,南方卫所,恕我孤陋寡闻,少见。”
“我骗你干嘛,你不说你考了两次乡试都落榜了,我侄子,考了两次就中了,十一月他们几个同年就要出发,进京赶考。”
“我知道了,你在炫耀,当初我考上秀才,你家只有童生。”
俞大猷撇撇嘴,“不过确实厉害,就是棱角锋利了点,需要磨一磨。”
“确实,广德考功名太顺了。”
魏勐点头,他也注意到了,就今天这事儿,完全不至于闹成这样。
只是他不知道,魏广德一开始以往俞大猷是打算打劫他们,属于官盗那一类人。
“没事儿,我在京里有位朋友,回头我休书一封,请他多照应点就是了。”
俞大猷看魏勐若有所思,知道是担心那孩子,于是干脆笑着说道,“对了,那伙倭寇战力如何,你们直接交手,应该更清楚。”
“都是强弩之末,你以为还有多强的战力。”
吴占魁噗呲笑道,“军报上自然不能如实上报,大家都懂的,来,喝酒喝酒。”
第二日,当两条船靠上码头,张宏福、魏广德一行人跳下船回到中溪镇才知道,今天一大早前来点验倭寇尸首的常州知府和浙江参将都已经离开了。
常州知府,自然不会愿意长久呆在军伍中,而俞大猷自然还要回到嘉兴那边,继续指挥围剿拓林倭寇。
而此时的芜湖九江卫临时营地里,张世贵正在和老爹张庆商量着事儿。
“占魁的意思,让魏勐出任后军千户,爹你怎么就答应了,还给公爷送去了消息。”
因为现在张庆身子骨已经一天不如一天,所以这次出来张世贵不放心也跟着出来了。
“位置空着,总要给人坐。”
张庆耷拉着眼皮说道。
“现在公爷从新坐上了南京守备的位置,说明公爷在皇上那里的地位也恢复了,完全可以让我先.....”
张世贵还没说完的话就被张庆猛然张开的眼睛被盯回去了,“回头,我就请辞致仕,由你接指挥佥事的缺。”
听到老爹的话,张世贵双眼猛然睁大。
老爷子这个时候致仕,对他来说可不是好时机。
直接上位指挥同知是不可能的,按例他袭职也只能是先坐在指挥佥事的职位上。
现在九江卫七个指挥的位置,全部都满了。
老爷子致仕,空出一个指挥同知出来,另外四个佥事必然有一人可以上位。
“现在就是个机会,让占魁坐指挥同知的位置,比让给其他人强。”
张庆看了眼儿子,继续说道:“现在占魁有军功,正好上位。
魏勐想要升官,后军千户的位置也刚好空出来,别担心你的位置,只要牢牢的把握住和公爷的关系,一切就还是在你的手里掌控着。”
“郑义祥这事儿,我总感觉不对,按理说怎么也不至于就这么死了吧。”
听了老爷子的话,张世贵知道无法挽回,老爷子应该是算计好了,这样做对自家最有利,不过他还是把心里的疑问提了出来。
“别去想了,就是个废物,两百多人连一仗都打不下来,还把命丢了。”
张庆摇着头,根本没把郑义祥的死往心里去,就算有问题又如何,还能为死人翻案去?
死了,就没有价值了。
“可是......”
张世贵斟酌着用词,好半天才继续说道:“让占魁和魏勐爬的这么快,以后就不好控制了,而且到时候占魁职位还在我之上。”
“你呀,跟了我这么久,还是没明白咱们卫所武官是个什么地位。”
张庆看了儿子一眼,“在卫所任职,最重要的不是官职大小,而是上面的靠山。
还有个更重要的,好些人还没想明白,我感觉到是魏勐那小子瞧出了点什么,那就是别轻易挪窝,就算要挪,那也得有后手,有备无患。”
张世贵这会儿满头问号,老爹前面的话,他懂,后面就是在费解。
“少挪窝。”
张庆看着张世贵淡淡说道:“只要留在本卫所升迁,才能让小的继承到什么。
等你熬够资历,想要上位,简单,通过公爷的关系,把人调到南京京营去就是了,那里指挥多如狗,你才能顺利上位。
我之所以一直赖在这位置上,还不是因为你袭职只能做佥事,同知的位置肯定保不住。
你记住了,任何时候都不要谋求升迁,就留在卫所里,九江可是好地方啊。”
张世贵点点头,他明白老爹的意思了。
不管是吴占魁还是魏勐,要是不听话不老实,就把人调南京京营去,就算给他们升半级,算起来也是亏。
他们张家哪都不去,就留在九江卫里。
“那吴栋、文才又怎么处理?”
张世贵又想到吴魏两家留的后手,他有点不确定,千户和百户也能劳烦公爷出手?
“留下吧,他们俩和宏福关系不错,以后位置还不是留给宏福的,他也需要帮手帮衬。”
张庆看了眼张世贵,“怎么说都是亲戚,你还真能把事儿做绝了。”
“难怪上次立功,他们只想让儿子袭职,留在他们的缺上,甚至要是不能袭职,他们升迁都不要了。”
“呵呵,你才明白。”
张庆又眯起眼,“这次事儿办的不错,公爷很高兴,谁能想到这么凑巧,那边圣旨刚下,陈洪陈公公还在催着公爷发兵围剿倭寇,这边的仗就打完了,报捷文书就送到公爷手里,嘿嘿.....
等勘验文书送来,你就去南京城面见公爷,露个脸,顺便把我请辞的文书带过去,这当口这些应该能成。”
......
几日后,中溪镇。
驻扎在此十来日的明军终于再次整队,和县衙书吏办理交接手续后,九江卫四百多人依旧分成三队原路返回,这次他们的目的地是芜湖,和九江卫大队汇合,然后回返驻地。
一路上很顺利,经过溧阳县城时,溧阳县令还组织乡绅送来不少酒肉。
这一次出征,右军千户所的那些军汉可是吃的满嘴流油,以前哪有这么好的事儿,能吃饱就算上官恩赐。
吃了败仗,死了不少人的后军千户所就悲催多了,分的酒肉最少,他们还不敢说什么,他们的领头上司都死在倭寇手中,现在这支队伍里的指挥都是右军出来的,能说个啥。
过了溧阳,依旧在广通镇登船,一路无话到了芜湖和卫指挥汇合。
只是在上船那会儿,卫镇抚魏勐过来看了看后军的情况,骂了分管后勤的人,才送来不少酒肉,到是让后军的士卒对魏镇抚生起不少好感。
好吧,这年头当兵,有奶便是娘。
听崩山堡那边的士卒说过,在魏百户手下当兵是,他们那里是周边卫所过的最好的,至少能吃上饭,周边的军户人家也愿意嫁女儿过来。
至于郑义祥身边的几个亲兵,关键时候没能护住主官周全,被卫镇抚直接处以极刑,早就没人再去议论了。
《日月风华》
十月初,九江卫船队回到九江府。
和几年前一样,这次九江卫出征又打了大胜仗,直接把流窜浙江、南直隶多府的倭寇一网打尽,可算是大出了一把风头。
之前在魏广德他们参加鹿鸣宴那会儿,江西的都司、布政使司还在为近在咫尺的倭寇忧心,连发多道文书严令东边各府县收拢军卒进行训练,准备迎击倭寇侵扰。
现在好了,倭寇都被砍了脑袋,人头挂在了南京城上。
犒赏银子在芜湖就已经拿到了,按照朝廷规定的赏格,南京户部直接拨发下来,虽然漂没依旧,可是到手了银子,也是让众军户们欣喜不已。
至于封赏,那就只能等了。
在张世贵把查勘文书和倭寇人头送到南京后,陈洪陈公公才带着捷报和其他奏疏一起走大运河返回北京城,向嘉靖皇帝交差,顺带带走了所有与此战有关的战报誊抄本。
不过让张世贵有点诧异的还是,在魏国公府,陈公公拉住他详细了解了这次交战的情况。
虽然张世贵没有亲临前线,可是吴占魁连同捷报一起送来的书信里详细说了这次交战的情况,尤其是张宏福带着马队冲击倭寇。
“张宏福,你儿子,不错,不愧将门虎子,那个吴栋、魏文才也不错,怎么你们九江卫去打仗,还带上小的?”
陈洪在知道最后冲阵几个人,都是九江卫的小将,吴栋和魏文才还好说,都是在职武官,张宏福和魏广德可都不是,白丁一个,勉强算余丁吧。
“宏福那是跟着他姑父涨见识去了,广德则是想要看看倭寇什么样,不瞒公公,我那侄子魏广德今年刚过了乡试,下月就要和同窗好友一起结伴去北京参加明年的会试。
如果有幸能够上榜,他也是在赌殿试,皇上会不会出题靠平倭策略。”
张世贵小心的解释道。
“哦,还是个举人,不错不错,不愧卫所出身,这下马能拿笔,上马能打仗。”
陈洪依旧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随即想想又说道:“我看这些军报里虽然有写出此战的过程,可是并不详尽,你今晚回去写一份明早让人送来。”
“是。”
张世贵只能点头领命。
下来,张世贵见到魏国公徐鹏举,说起陈洪要他写的东西。
“无妨,京里就是要知道这伙倭寇的实力如何,你知道怎么写,至于那几个小的,都没到上战场的时候,不可能被调去沿海卫所掌兵的。”
确实,流窜两省数十府县的倭寇要是都是乌合之众,那江南官场的面子才是真丢大了。
至此,轰动大明南北的倭寇进犯南京事件算是彻底画上句号,以南京兵部尚书张时彻、侍郎陈洙、抚宁侯朱岳、太监郭放去职结束。
至于封赏,还要等北京重臣们商议后上奏天子才能定夺,不过这个时候,他们却都在为皇帝的第一个孙子的降生在庆贺。
嘉靖三十四年十月壬戌,裕王第一子生。
礼部请告于郊庙社稷,诏告天下令文武群臣称贺,上曰:此所具仪太孙之礼也,岂可不俟。君命第遣官奏告:玄极宝殿及奉先殿。群臣不必称贺,颁诏无谓已之。寻命成国公朱希忠告玄极宝殿,驸马都尉谢诏告奉先殿。
161到京城
远处传来一阵“叮叮当当”杂乱的马铃声,三辆马车顺着官道不断往前飞驰,你追我赶,速度很快。
这是进京的要道,往日里早已是车水马龙,行人如织,可是入冬以后,赶路的行人和商队就愈发少了,倒是让这支小车队可以在不宽的官道上玩一把古代版的速度与激情。
“快点,再快点。”
魏广德掀开车帘不断催促车夫加快速度,同时不断观察旁边两辆马车的位置变化,他一手把着车厢稳定自己的身体。
另两辆马车上的情况和这边如出一辙,劳堪和沈良栋也是不断催促车夫加快速度。
马车在道路上飞驰,颠簸异常,车厢里的张吉已经被抖的七晕八素,可是就这样,三个年轻举子却是玩的兴高采烈,不亦乐乎。
伴着寒风呼啸,三辆马车很快就跑远了。
魏广德一行人是十一月二十日从九江府出发的,三个人各有一辆马车出行。
马车上插着一面黄色小旗,上面写着“礼部会试”四个小字。
劳堪和沈良栋是从驿站借的车子,这就是公车,到了京城要还的。
魏广德现在家里有点暴发户气质,魏老爹直接准备的车,让魏广德私车赶考。
既然是进京赶考,三家自然不会吝啬,不仅准备了盘缠,还都让他们带上书童长随跟着。
至于朝廷那点福利,魏广德他们也去领了,拿到五十两银子和一个“火”字腰牌,可以在驿站住宿。
不过住了两次后,虽说白吃白喝,可是对于魏广德,劳堪来说,那几个钱真没什么。
自此之后,三人大多选择住进府县里的客栈,而不再选择驿站,只有错过时辰进不了城才会选择城外驿站歇脚。
魏老爹本来打算让四个亲兵跟着一起北上去京师,可是被魏广德拦下了。
他们一路都走官道,虽然这年月山匪强盗越来越猖獗,可是走大道遇上的风险其实也不大。
大明朝,始终还是良民多。
魏老爹无法,只好找了个熟悉架车的亲兵跟随上路,也是一个保护。
张吉是会两下子,可是怕还没有魏广德强悍。
这两年魏广德开始打拳,虽然没上大街找人单挑过,可是和亲兵交手还是有的,按照亲兵话里的意思,寻常两三人伤不了二少爷。
这次去南直隶剿倭,魏广德砍了一个倭寇,胆气貌似也练出来了。
“以后李三就跟着二少爷,不管是在京师还是哪里,你都跟着保护,你家里还有个大哥,所以你老娘那儿也别担心,你的饷银我照例给到你老娘手里,二少爷那边也会给你发,反正你还没娶妻,跟着二少爷不会少你的。”
这是临行前魏老爹告诉李三的,也就是这次去京师的车夫。
说实话,对于这年月,大家都没怎么出过门,跟着少爷去京城那可是美差,要不是李三打小跟着大哥赶车,后来又生出一膀子力气做了亲兵,这差事那里轮得到他,一大帮人抢着上。
前两天出了河间府,这刚过了霸州,前面就是永清县,三个举子也无精打采的,魏广德提议赛车,三人这才来了兴趣。
魏广德穿越来到明朝,没多少娱乐活动了,除了上青楼似乎就只剩下游山玩水。
这年头风景区也不兴收门票,还是原生态,确实很美。
可是看多了,也就没兴趣了。
以前和张宏福一伙卫所子弟,到是常在九江城外赛马。
这出了霸州,看到道路两边人少,魏广德就提议赛车。
跑啊跑,三个车夫还是懂的分寸,可没敢死命的加速快跑。
就算马受得了,车也受不了。
很快,远远的,永清县城的城郭就出现在众人眼前。
临近县城,自然不能再跑了,三辆马车纷纷开始加速。
李三这会儿愁眉苦脸,进了城住进客栈,还得检查下马车,免得半道上坏掉。
随后几天时间,三个车夫和他们的随从可就倒了大霉,看到路面平整点和行人少些,他们三个就开始赛车。
好吧,这样玩的好处就是大大加快了到京的时间。
今天上午从通州城出来,京畿之地自然商旅很多,总算没法赛车了,只能顺着官道往前走。
下午天要擦黑的时候,三辆马车总算是在关门落锁之前赶到了广渠门门,没办法,路上遇到运粮的车队,被拖慢了速度。
马车并没有进入广渠门后,顺着街道继续往前走,这会儿就是边走边问,总算是找到了他们要去的地方,自然是江西人开设的会馆。
需要说的是,魏广德他们去的是珠市口那边,其实珠就是猪,因为附近有猪市,所以取的是谐音。
这里是江西九江会馆,在这个时候的北京城里,准确说是外城,江西会馆有四十多家,大多位于崇阳门和正阳门外。
这年代里,各省、府的驻京办事处其实已经有了雏形,只是更多是为了方便来往客商和举子赶考。
嘉靖二十九年,俺答汗率领蒙古铁骑突破长城防线,从古北口入关大肆抢掠。
此时的北京城城墙,只是略微缩小后的元大都城墙,对于京城城墙之外广大居民根本没有保护,所以在面对蒙古鞑子抢掠时损失惨重。
痛定思痛下,尽管中央财政紧张,嘉靖皇帝还是在嘉靖三十二年开始了北京外城墙的营建。
只是因为资金不足,只营造了北京城南城墙,其余三面的城墙至此只停留在纸面上,再也没有被执行。
也因此,形成了北京城特有的“凸”形结构城墙。
这时候的北京城里,除了江西会馆外,江西各府甚至县都有会馆,只要当地人做了京官,大多会买下一个院子建一家会馆,方便同乡人居住和交流,同时也请他们作为信使为自己和老家联系提供便利。
这个时候内阁首辅是严嵩,他对江西老乡更是照顾有加,虽然不能说拉帮结派,毕竟江西籍官员里反对他政见的也有,但确实,这个时期北京城里江西会馆是最多的。
一路走来,魏广德就感觉这个时代的北京城是真的人多,到处都是身着各色衣饰的人,越往成立走,穿着自然越是讲究。
经过几次打听,他们终于找到了目的地。
魏广德等人住进九江会馆后,很快就遇上熟人,朱世隆、桂枝和张科等人,还有许多不认识的,以前几届乡试举人,都是魏广德的前辈了。
对于这个时候还寄居在会馆里的举子来说,都是上届,甚至上上届会试落榜的,已经考了不知道多少次会试了。
在朱世隆等人的引荐下,魏广德也很快就认识了这些人。
相对来说,魏广德还是和朱世隆、张科、段孟贤等嘉靖三十一的举人更加熟悉,毕竟都是一起参加过乡试的,对于在此之前中举的举子,那就是连续落榜两次了,估计机会渺茫。
当然,这是魏广德的心里话,可不会说出来。
放下行李安顿好后,魏广德就到了前院,朱世隆已经叫人准备了酒席招待他们。
九江会馆不大,只有两进院子,但是里院在左右又买下了两个临近小院,实际上能够住人的就是三个院子,前院则是经营餐饮的酒楼。
桌上的除了他们这两届的举子,朱世隆还叫上了嘉靖二十八年的举人夏可范,估计是朱世隆看他文才不错,有刻意结交的意思。
席上,魏广德也知道了,朱世隆他们四个上届的举人也是当年就跑到这北京城参加会试,雄心满满而来,结果现在都还住在这里。
“每回会试,全国各地举子云集京城,怕不是几千上万人,就只为争夺那三四百个名额,比乡试还激烈。”
朱世隆焖了口酒后说道。
“明年会试取多少举子?”
魏广德关心这个,故而开口问道。
“嘉靖三十二年是四百人,今科还不知道,估计不会再录这么多了,最少也是三百人。”
朱世隆想想才说道。
朝廷会试,自然在吏部也是需要核算的,有多少官职需要补人,又有多少人会在这两年致仕,大概估算出来,才好确定会试的名额。
至于殿试,好吧,那是给皇帝勾一甲的。
状元、榜眼和探花,可不是考出来的,那都是看皇帝高兴还是不高兴。
高兴了,随你们怎么弄,直接就按照读卷官排的座次发榜;不高兴,看看谁的名字顺眼就点了谁,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要不怎么说是天子门生呢,真的是天子,九五之尊一言而决。
当然,能够到皇帝手中的卷子,也都是被读卷官看过一遍的,太差的可不会到皇帝手中。
“这两年都没回九江,你们就一直在京城读书?”
好吧,看着这几位会试失利的,三年都留在京师读书,也没有回去。
九江离北京城是远,可是一个来月就可以到到家了,那两年新年怎么着也该回家看看吧。
“京城比南昌府可繁华多了,等你们休息几日,我带你们外出走走,反正现在你们来的也挺早的,礼部都还没开始录名。”
张科笑道。
是啊,没到京城前,他们以为应天府,苏杭就够繁华了,到了京城才知道,这里更加繁华。
毕竟在这座城市里,住着这个帝国最有权势的一群人,他们明的暗的收入奇高,消费力也是惊人,何况还有南来北往的商贾,自然打造出北京城一等一的繁华盛世出来。
酒席散场后,魏广德算是在北京城落下脚,准备一个多月后的会试。
席间虽然张科等人也都说留在京城读书比回去强,不过魏广德还是打定主意,这次会试要是考不中,回头运河解冻就南下,等三年早点上京来就是了。
之后几天,魏广德就跟着朱世隆、张科等人逛了这宏大的北京城。
确实宏大,自永乐帝迁都北京实行两京制以后,帝国的权利不仅大部转移到了这里,附带的人口、财富也快速向北京转移。
为了营建北京城,永乐帝自南京迁来数万户匠人,大量南京的卫所也随之一起迁来。
而刚修建好的南城墙,更是让周边大量人口涌入进来,导致市面上人口猛增,而其他三方没有修建城墙的地区,商业明显开始凋零。
魏广德这次上京,可是带了三千两银子,把自己的钱全部都带上了。
后世的四合院,魏广德肯定是买不起的,都特么的上亿了,这一世嘛,还真不是难事儿。
不过这时候的北京城里的院子,魏广德还是没打算动手买。
好吧,如果科举不第,那意味着要在北京逗留很长一段时间,买个院子住倒是好理解。
要是科举中了,考到进士,然后名次靠后被安排到地方上认知县或者其他官职。
魏广德倒是不担心观政到期后得不到授官,不行就给严家送点银子,看在老乡份上怎么也得给个肥差不是。
主要到时候在北京城买的房子又要卖出去,麻烦的很。
顺便,魏广德也去江西其他会馆认认门,毕竟连续参加了两次乡试,魏广德也认识了江西不少举子。
好吧,这或许也是一种人脉的积累,乡试多考几次未必是坏事。
有时候,魏广德还在一边作死的想。
时间进入十二月,已是临近过年,在这个时候,江西会馆那边给九江会馆送来请帖,腊月二十九小除夕,严阁老及其子严世蕃摆酒席宴请在京应考的江西老乡。
对于当朝首辅大人的邀请,所有的举子自然是很爽快的答应下来。
终于还是来了,魏广德自然不会错过接触当朝首辅的机会,而且那位严公子严大人,虽然之前魏广德当然没有和他有过接触,但是却也听说过他的名声,那就是拿钱办事。
只要他敢收钱,那就代表事儿一定能给你办成。
说白了,就算过年严家不请他们这些老乡聚聚,魏广德怕也会找机会和这位朝中重臣接触,无他,关系到未来的前途。
而且,这次宴席,可不止是严家的人参与,按照帖子上所说,江西籍在京官员多会参与。
这个时候离明年二月的会试还早,会试到底谁做主考,嘉靖皇帝并没有发话。
故此,在这个时候,在京的江西籍官员大规模回见老乡考生也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实际上在这个时候,湖广、浙江等地在京官员大多都在做同样的事儿,所以也就不存在什么犯忌讳的。
倒是这天魏广德出门居然又遇到一个熟人,那才是让他始料不及的。
“敢问可是曾兄?”
在九江会馆附近的一个书肆里,魏广德正在翻看杂书,老传统了,该背的早就背好,这会儿也看不进去什么书。
会试,那听天由命好了。
不过放下手中的书本,转身之际就看见一个新进店的书生。
魏广德第一眼觉得眼熟,在哪儿见过,第二眼就想起来了,这不就是曾元述的族兄曾省吾吗?
记得还是五年前的事儿,自己刚过来,第一次进县城。
不过对于魏广德的问话,那人倒是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是点点头,随后就瞅着魏广德发愣,显然是记不得了。
162江西会馆
“敢问可是曾省吾曾兄?”
打了个招呼,看到对方又是点头又是茫然的,魏广德心知对方怕是不记得自己了。
倒不是他记忆好,记忆再好魏广德也不可能记住每一个他见到过的人,主要还是因为这位是魏广德见到的第一个秀才,又是曾元述族兄,两人外貌还是有点相像,所以才能两眼认出人来。
“在下彭泽魏广德,当年曾兄回乡祭祖,元述兄做东的时候见过你。”
魏广德只能自我介绍下,兴许多说两句,稍微给点提示,对方也就想起来了。
“魏广德......我想起来,当年在江边酒楼咱们见过。”
经过魏广德的提醒,曾省吾算是对上人了,面前这个少年公子还真是认识的。
再一看魏广德的穿戴,一身圆领生员服,显然对方已经是有功名在身的人了。
“广德来京,这是为了明年的会试?”
毕竟魏广德看着年轻,虽然心里有所猜测,曾省吾还只是试探着问了句。
当年自己都考上秀才那会儿,这小屁孩连个童生都不是。
一晃几年过去,他穿着这身衣服,还有在这个地方,其实一些东西已经昭然若揭。
“侥幸过了乡试,所以来京师打算碰碰运气。”
魏广德还是谦虚的说道,这也是这个时代文人的通病。
当然,也有嚣张的,不过那不是魏广德。
“哎呀,真没想到。”
曾省吾这时说了实话,大是惊讶,他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当年那个小学童,居然有和他一起参加科举考试的一天。
虽有之前有猜测,可是在他内心里,更愿意相信这是跟随长辈来到的北京城。
曾省吾读书能力,在曾家已经算是出类拔萃的了,就现在,自家老爹也在读书,甚至还在参加科举考试,可是也不过是个秀才,连举人都没考上。
江西的乡试,可不比湖广弱。
事实上,在这个时代,最难考的乡试莫过于南直隶,江西,湖广还要浙江,这就是大明朝的乡试的死亡之组。
“来来来,找家酒楼我们好好喝两杯,多少年没见了,你可真行,才五年吧,就已经杀到京城参加会试了......”
曾省吾遇到老友,也算是旧识,当初在彭泽也是见过几面的,特别是魏广德抄八股范文,可没少往曾家跑。
曾省吾很是开心,拉着魏广德就往外走,找地方喝酒去,只有书肆老板不爽的看了两个举子一眼,不过也没说什么。
“说说,你这些年怎么考的,可是真厉害,这是一路考上来的?”
确实,算算时间,想想魏广德的年纪,曾省吾以为魏广德就是这两年才参加的科举,一路直接考到了京城来。
这会儿坐在酒楼上,已经点好了下酒菜,只是酒楼还在做,没端上来。
魏广德于是就把自己这些年科举考试的经历说了一遍,其实很简单,十三岁参加县试起,一路杀到当年乡试落榜。
耍了三年再战,就杀到了京城,魏广德感觉没什么好说的,太简单了。
这会儿酒菜上桌,两人碰了杯,又吃了几口菜,魏广德又把曾省吾感兴趣的曾元述和曾元睿现在的科举情况说了下。
曾元述已经是秀才了,只是考了两次乡试都没上榜,曾元睿还是童生,还要继续拼院试。
曾省吾还能说什么,这科举考试很多东西说不清楚,不是说你才华高就一定能上榜。
说了自己的科举之路,曾省吾自然也要介绍下他的情况。
说起来他的科举之路和魏广德的倒是有些相似,考到秀才后也是连考两次乡试才顺利过关来到京城参加会试。
《控卫在此》
只不过也就这一点是一样的,之前童子试他也考了两次次,可不是魏广德这样,童子试一次性全过了,只是在乡试的时候闪了下腰。
“你的考试经历,倒是和我恩师类似,他也是一次性通过了童子试,然后再乡试的时候落榜,紧接着第二次乡试就顺利过关。”
曾省吾举杯了魏广德走了一个,这才有说道。
“你老师,不知是哪位前辈。”
魏广德很客气的说道,湖广的,能教出举人,不得了了。
想起当初自己中举,随大队人马返回九江,中途在崩山堡下船,跟着老爹又去祭拜祖先,魏广德还是顺便去看了看孙夫子。
孙夫子知道魏广德中举那高兴得,手舞足蹈,毕竟是魏广德的蒙师,而且到现在魏广德也没有找到经师传教,说起来,除了点魏广德的考官老师,孙夫子就是魏广德唯一的老师了,能不激动吗?
席间孙夫子喝醉了,还在又哭又笑。
对于一个考了几十年的老秀才来说,自己考不上了,把心思放在学生身上,终于还是有成效的。
当然,魏广德可不相信曾省吾的老师会和他一样,估计是湖广哪位德高望重的儒士吧。
“说起来和你很是类似,我恩师也是军户,荆州卫太岳先生,是翰林院编修。”
曾省吾笑着说道。
“太岳先生,翰林院编修......”
好吧,太岳先生这个名字,提起来就很牛逼的样子,不过,貌似翰林院编修这个职衔更加牛逼。
虽然编修只不过是七品官,可不是县令那种芝麻官,却是老厉害了。
至于怎么厉害,那就在于前面的翰林院三个字。
翰林院是个清水衙门,养的确实大明科举最顶尖的一批人。
按例,殿试一甲三人直接授予翰林院修撰到编修的职位,而其余的进士则参加朝考,优异者入翰林院任庶吉士。
庶吉士只是个职务,算不得官。
庶吉士三年后散馆,这个时候又一次散馆考试,庶吉士才会被授予官职,这其中优秀的留在翰林院授予编修、检讨这样的官职,淘汰下来的则是转入部院或者下到地方任官。
为什么都愿意争抢清水衙门的职务,那就得说起那段老话,“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所以还有“储相”之名。
这曾省吾的老师可是翰林院出来的,那就意味着他是这时代读书人中顶尖的存在。
“你老师可真厉害,你怎么拜的老师啊,翰林院在京城,你在湖广?”
旋即,魏广德感觉到不对。
“我恩师几年前病假回了湖广老家修养,我在承天府嘛,和江陵县挨着不远,当时刚好我乡试落榜,就厚着脸皮前去请教学问。
虽然恩师说不收我这个弟子,只是和我平辈交流学问,可我一直当他恩师。”
曾省吾口中的承天府,其实过去叫安陆州,也就是嘉靖皇帝出生的地方。
只不过因为嘉靖皇帝在这里被接到北京坐了皇位,所以把安陆州升级为承天府。
说起来,曾省吾其实还是嘉靖皇帝的老乡。
嗯,有个翰林院老学究指导,曾省吾想不中举怕也难。
魏广德在心里这般想到,随口又问道:“曾兄这来京城是住在哪里?”
“湖广会馆,你呢?”
“九江会馆,都是乡里办的,住着更加方便,毕竟在那里住的大多都是九江人,带个消息什么的也方便。”
魏广德笑道。
“你什么时候到的京城.......”
两个人边喝酒边聊天,不知不觉就是一下午。
......
时间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九,这日九江会馆二十多名举子联袂前往江西会馆赴宴,魏广德自然不会落下,他也想要在严阁老那里留下个好印象,为了自己仕途那也是拼了。
毕竟,现在魏广德已经是举人,就算考不过会试,大不了走关系举人身份做官,不就是做生意吗?
魏广德是穿来的,他不知道其他人怎么考虑,他过来后就给自己准备了当庄头和去钞关做书吏的后路。
当然,现在这些都用不上了。
本来魏广德还想去严世番严大公子那里刷刷脸,可是在京城一个月时间的听闻,魏广德就没了上前的心思。
以前他可不知道,这位在京城的风评不太好,倒不是因为贪心,而是这位居然是荤素不忌那种,男女通杀的货色。
这年头,有龙阳之好的不少,可是做到他那样官职的,什么娇妻美妾弄不到,居然没事儿玩男人。
魏广德自认为长不并不帅,可是军户出身,和身边的读书人多多少少还是在气质上略有差别,显得阳刚多了。
魏广德不担心让严世番看上被走后门,他担心被严世番让他走他的后门......
真受不了。
到了地方,又是对着在京待考的举子们作揖行礼,一些人魏广德都认识,还有些上几届的师兄,引见引见也都知道是谁了。
之后,陆陆续续又来了其他府县的举子,很快就把江西会馆偌大的大堂挤满。
举子们差不多到齐了,之后登场的就是江西籍在京官员们了。
也不知道是商量好了还是有人统筹,反正就是从低品级官员开始到场,逐渐升到高品级官员。
五六品官员,到三四品官员,这些都已经是朝廷里有数的大人物了,最后登场的自然就是严嵩严阁老和他儿子严世番。
这会儿严世番已经是工部侍郎,之前嘉靖皇帝曾经想给他加工部尚书衔,只是被严嵩婉拒了。
这位也是个奇葩,科举没考,只是荫生,也就是国子监毕业,直接混到三品高官当中去。
他的那些同窗,要是关系好的,自然鸡犬升天,关系不好或者一般的,还在基层玩泥巴。
明代这个时候大部分监生,只要稍微有点追求的,入国子监后还会继续科举,希望能够通过会试参加殿试,成为天子门生,虽然不是两榜进士,可也是进士,至少在仕途上发展空间比监生大的多。
可是这位小阁老偏偏就是以监生入仕,然后平步青云,现在已经做到工部名义上的三把手之位。
严世番现在准确的官职是工部右侍郎,前面还有尚书和左侍郎,不过实际上他已经是工部的一把手,掌控整个工部。
严世番生的白白胖胖的,因为体胖显得脖子很短,和他身旁削瘦的父亲截然不同,也不知道是不是随母的缘故,反正乍一看会让人感觉两人不是一个基因。
在两人进入大堂后,自然就成了场上众人关注的焦点,不仅之前来到的官员上前见礼,就算他们这些待考举子也都是纷纷上前见礼。
这场合下,魏广德就算想要做点什么让人注意到,记住他,肯定也是不可能的,也只能一会儿开席敬酒的时候注意下,看能不能找到机会在首辅大人面前漏个脸。
不过在九江府这边举子们上前见礼的时候,看到魏广德年纪轻轻,他最不想招惹的严世番严大公子却是来了点兴趣。
之前嘈杂,他们报上名字都听不太清楚。
“这位举子怎滴如此年轻?叫什么?”
严世番看着魏广德问道。
“请侍郎大人安,学生九江府魏广德,今年刚过的乡试。”
魏广德又朝严世番拱手行礼,随后自我介绍道。
“你年纪不大吧。”
听了魏广德自报家门,严世番眼中不可觉察的精光一闪。
“学生今年十六。”
魏广德心里很不舒服,被人查户口了这是。
“父亲,这个举子才十六,怕不是今科最小的考生了吧。”
被严世番这一番说话声吸引,严嵩也盯眼瞧了瞧魏广德,捋须说道:“不错不错,一表人才。”
“他才十六岁,可不比那个张叔大差,当初他也不过十六就跑来参加会试。”
严嵩父子在那里小声交流几句,严嵩看向魏广德的眼神就更和蔼了。
无他,当初他曾想拉拢他们口中的那位少年天才,结果人家还是跟着座师跑了,虽然那个座师现在也在他手下混饭吃。
“怎滴不见华亭过来?”
严世番又说道。
“今日他值守西苑,来不了。”
严嵩摇摇头,随即又对魏广德勉力道:“会试好好考,皇上和朝廷需要年轻俊杰为国出力。”
话语说完后,严嵩又盯着魏广德看了两眼才道:“看你气质,可不想个读死书的,你家里是做什么的?”
“家父魏勐现任九江卫卫镇抚。”
魏广德离开九江府那会儿,京城的封赏文书还没到,都剿灭倭寇一个月了,可见大明朝廷办事效率之低下。
“将门,不错不错。”
其实严嵩说将门,是抬举魏广德,魏家那里配得上将门这个称呼,就是低级武官世家而已。
163无可奈何
会馆里此时人多,魏广德自然不可能一直在严家父子面前漏脸,那个会招人恨。
对话几句后,魏广德就自觉退开,漏脸给首辅大人留下好印象的任务魏广德感觉已经完成了,效果似乎比预想的还好,真不知道该不该感谢严世番严龙阳。
魏广德可不止去严家父子面前漏脸,对于其他在京的官员,魏广德也都在酒席开场前找机会过去拜见。
只是魏广德不知道的是,等学子都见礼完后,严世番却是在父亲严嵩耳边小声低语:“宫里传出来的怕就是那小子了,父亲,你看这次会试咱们是不是”
“别插手。”
严嵩面色和善的看着堂内众人,丝毫没有慢待的意思,却是低声对严世番说道:“现在那位可能在选人,不管最后什么结果,在此之前都不是我们能惦记的,你不准插手此事。”
“可是宫里说,那个陈洪回来可是多次提到几个小子的名字,我查过,都是这家伙的亲戚,当中有人指不定入了那位的眼,怕是就要飞黄腾达了。”
对于儿子的话,严嵩只是用略显浑浊的眼睛看了他一眼,“不是时候,太年轻,就算要提拔也不是现在,就这样,不要再说了,等他过了会试,我们倒是可以给他行个方便,要是会试都过不了.”
随即,严嵩就只是摇摇头,不再多语。
魏广德随着九江府举子挨个拜会在京京官,先不说他们当中会不会有明年会试的主考,现在皇帝没定下人选,多套套近乎,或许还真有用。
要是皇帝定下人选,他们这些举子也就不敢凑上去了。
“旧山先生的诗词,学生在江西看后就非常喜欢,今日有幸在此见到先生实在幸甚。”
这会儿,跟着其他举子,魏广德已经到了詹事府少詹事尹台尹詹事身前躬身行礼。
别说魏广德,几乎所有在京的举子,都是对江西在京官员的详细资料是了如指掌,这位尹台尹詹事就是一个很有文才的人,写过不少诗词,虽然在后世名声不显,可在这个时代,在江西人面前,还是大大的有名。
这人也是翰林院出身,嘉靖十四年进士,选庶吉士,散馆授编修。
到现在魏广德,魏广德都没有找到好的老师帮助自己,指点自己。
在江西游历的时候,也没有寻到合适的,或许是因为魏广德定下的条件有点偏高的缘故。
在魏广德看来,要做自己的老师,不仅要有学识有名望,还得在朝堂上有一定影响,否则对自己的帮助仅仅局限在民间,那帮助就有限了。
而在朝堂上有影响,那首先就得是官员,至少也是致仕官员才有可能,致仕官员还是差了点,毕竟中国还有句老话“人走茶凉”。
所以魏广德看不好找合适的老师领路,那就只能等过了乡试在京城的时候慢慢选。
本来严嵩是最好的目标,可惜这人最后因为儿子的事儿发了,肯定不会有好下场,跟不得。
那么其他的官员,特别是像尹台这种翰林院出身的官员,自然就是巴结的最好对象,要学问有学问,要地位,人家是储相,未来也是前途光明。
其实要是放在前朝,詹事府就是个美差,辅导太子读书的,潜邸之臣,以后太子继位,这些人大多水涨船高。
可是到了今朝,就有点废了,嘉靖皇帝连着死了两个太子儿子。
是的,嘉靖的大儿子和二儿子都死了,都是以太子礼下葬,也就是他们是在被定为太子后才夭折的。
“二龙不相见”的箴言,现在嘉靖皇帝的深信不疑,自己是真龙,太子就是小龙,见不得。
虽然大家对此讳莫如深,但是都很清楚其中的道道儿。
嘉靖皇帝已经熄了封太子的打算,他不想再死儿子了。
在这样的背景下,詹事府自然就成了没事可做的衙门,至于其他的皇子教育,自然轮不到詹事府来管,嘉靖皇帝直接从翰林院选出了侍讲学士去王府讲学。
随着大家都见礼完毕,尹台也只是勉励众举子好好用心学问,好好备战会试。
魏广德想要继续留在这位身边也没什么借口,只能随着众人又去拜见其他官员。
少詹事,四品官,也不算小了,在朝廷里也是举足轻重的角色。
腊月二十九在江西会馆吃了顿酒席,到了年三十自然在京备考的举子又都聚在九江会馆里一起吃年夜饭。
“也不知道这个时候还有多少人还奔波在来京的路上。”
现在天气已经异常寒冷,今白天又下了一场大雪到天黑的时候倒是停了。
“就是因为天气冷,所以我们才十一月就进京,赶在年前到的京师。”
劳堪夹了一筷子菜放嘴里说道:“要是真坐船进京,到山东那块就走不动了,还是的下船找车过来。”
“这天气也不知道怎么会事儿,南边旱灾厉害,北边也是,今年北方一直到九月才下雨,你们过来怕是也看到了吧。”
“那是,田里都能跑车了。”
“天也冷啊,长江还算好,大江嘛,没可能上冻,听说去年苏州那边几条河都冻了。”
“今年江西收成也不好,全靠湖广那边还凑合。”
“要是这天气一直这样,都不知道明后几年米价是什么样,听说京城里几个仓库都要空了。”
“不可能,漕粮怎么着也要保证,不然北边几十万边军怎么办。”
很快,因为天气原因众人就开始七嘴八舌起来。
民以食为天,在饭桌上吃菜喝酒,屋里点着不少炭盆,暖和。
可是出门是什么情况,滴水成冰。
“山陕那边月中又闹了地龙翻身,好像这几年也是不得了。”
“你在哪儿听说的?”
“就昨日,听户部人说的,奏疏上来了,可朝廷没银子赈济,内阁和六部还在扯这个事,看从哪儿弄来银子。”
“有说法吗?”
“据说打算动修居庸关城墙的银子,扣一半送山陕那边应急。”
北京,是大明帝国的中枢所在,自然各种消息也是传播最为迅速的地方,在这个时代,一个地方遭灾,也只有官府的驿站才能在半个月时间里把消息传递到这里来。
魏广德之前在南昌城的时候,就听吉安那边的学子说过朝廷银钱紧张,完全就是在东挪西借凑银子维持着局面。
在这里坐了一会儿,就听到类似的消息佐证之前听说的事儿,看来大明朝这个家是真不好当。
长期在地方上生活,魏广德又曾经把江西转了一遍,对下面的事儿还算知道的多。
其实,大明朝的赋役,是真的不轻,后世有种说法是明朝税少,其实是错误的。
事实上就魏广德了解到的情况,明朝的正税很低,正税也就是中央收取的税银,这部分确实很低,可以说低的发指。
但是老百姓要缴的税却很高,那是杂税。
到是有点像后世国税和地税的区别,只是税收分配上,地税占的比例奇高,而国税却非常非常少,有点后世税改前的模样。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这话可不是白说的,不是说在地方上怎么搞银子,比如募捐工程、卖府试名额啥的,就这杂税这一块,基本上收上来就到了官员手里,只要把下面的人喂一点,然后把账做平,剩下的就是自己的了。
至于先前说的天灾,魏广德早就注意过,之前乡试就考过,有什么办法。
遇到大面积旱灾,后世也没有好办法解决,只能保证人畜用水。
至于什么南水北调,得了吧,就大明朝现在的财政窘境,根本就别想,而且很多技术问题也没法解决。
“上次我听人说啊,这天气最近几十年就这样,夏天旱的旱涝的涝,冬天就冷的不行,以往史料可都没记载过。”
“什么意思?”
“有些外省人说是因为朝廷里奸相当道造成的,可这些情况几十年前就已经有了,弘治朝和正德朝就这样,和严阁老有什么关系。”
“那是政治斗争的借口,听听就得了。”
魏广德把这些话听在耳朵里,只感觉他们在北京城是真的没有白白浪费时间,打听这些消息是真的灵通。
比如举子们说这些的时候,他和劳堪、沈良栋就只能乖乖的坐在一边听他们说这些。
天灾,没办法解决。
财政,魏广德自认也没办法解决。
做这个事儿是得罪人的活路,历史上做这个事儿的好像是张居正,不过最后没落到好。
说是皇帝要清算的,其实下面不少官员对张居正恨之入骨,所以才落井下石,编造很多东西出来激怒皇帝。
所以明朝没做成,好像是清朝雍正给办成了,魏广德看电视剧的时候看过,有这么个情节。
他还记得电视上说的,“摊丁入亩”和“士绅一体纳粮当差”,大概就是这么两个改革,为清朝财政弄到不少钱。
以前还不大懂是什么意思,现在魏广德听这两个词就知道是怎么会事儿了。
摊丁入亩就是把丁税摊到田地中去,没田没地的丁口不交税了,只收地主的税。
士绅那个他就感觉有点缺德了,因为损害了他的利益,他现在是举人,不用当差纳粮。
对于第一条,魏广德到是觉得可以在合适的时候提出来,虽然有些得罪地主,可是如果能够得到回报的话,得罪就得罪吧,用大道理压服他们。
第二条,魏广德是打死不会说出来的,损失有点大。
另外好像还有个火耗归公,这个得罪地方官,也不能干。
火耗,其实就是征收正税后一些辅助费用的加派,也就是杂税中的一部分,以前这些东西都是地方官直接收入囊中,是灰色收入的一种。
好吧,其实魏广德可怜的一大封建社会改革的知识,都来自电视剧《雍正王朝》。
得益于当时网络很初级,魏广德那会儿还在看电视、录像,没有多碰网络,所以还记得一些东西,要是晚播出几年,魏广德怕这点东西也不会记住。
不过,刚才他们说的话里面,魏广德心里总感觉好像忘记了什么东西,印象里似乎有个什么词儿,就是说现在天气严寒的。
魏广德先前喝了几杯酒下肚,这会儿酒意有点上头,干脆闭上眼睛想事儿。
其他人看了,还以为魏广德醉了,纷纷询问他要不要叫张吉把他送回房休息。
魏广德只是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儿。
眯了一会儿,魏广德记起来了,以前看到过说明朝末年是小冰河期,有个词儿就是“明末小冰河”。
想到这里,结合当下的气候,魏广德心里知道,怕不是明末才有的小冰河气候,而是在这个时候就已经开始了,准确说或许是几十年前就已经开始了。
后世说的是,明朝灭亡主要原因是财政崩溃,因为没钱赈灾,闹出大量的流贼。
好吧,要是没这鬼天气,自然就不存在救灾一说了,也就不存在乱民和财政崩溃了。
旱灾最好的应对办法是什么?
呼风唤雨。
魏广德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有点理解嘉靖皇帝修道事业了,不仅是渴望长生,渴望永享权利,或许还有点别的什么参杂其中。
里怎么说的来着?
魏广德搜寻记忆,以前看过不少的网络,可惜他更爱看的是都市爽文,历史看的很少,而且大多只看前面一点,因为历史很多不够爽。
够爽的,那算不得历史,大多都用现代段子参杂其中,用段子带人发笑。
魏广德想了半天,发现好像就是出去抢粮食,从南方东南亚那边,貌似受到的影响比较小,粮食产量高,然后就是占地盘,移民过去好像。
按照逻辑来说,行得通。
占下地盘,移民,可以稳固统治。
魏广德开始思考,要是他当首辅,该做什么。
不过很快,他又发现貌似不行。
自己学的是什么?
自己让人带着大兵出去,怕不被朝中这些读书人喷死。
还有古代的通讯也是,现在的大明帝国,其实已经达到了统治的最大范围了,这个范围其实就是以现有技术维持两地联络的准的。
距离远了,根本勾不着,很容易打出去抢了地盘,然后人家就独立了。
再说,现在明军出去,能不能打赢欧洲海盗也难说。
魏广德把自己代入到严嵩那个位置,发现貌似自己有后世的东西,可是依旧没法施展拳脚。
你说鼓励商业?
好,鼓励。
你说收商税?
怕不被人直接吊死。
从张宏福那儿,魏广德那里还不知道现在的商业是怎么会事儿。
后世,农民不缴税,国家每年还发钱,让人种地。
那是因为商税足够国用。
可是你到大明朝来收税试试,看你死不死。
最简单的方法还是改朝换代,打翻原来的坛坛罐罐,重新建立一个。
可是,现在这世道,造反没前途。
实际上,就目前来说,魏广德看不到一点支持造反的理由,从士绅到农民,没人想这事儿。
不知不觉中,魏广德真的醉了.
(本章完)
164会试来了
等魏广德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大年初一。
吃了会馆送来的汤圆,魏广德就在考虑着是不是和同窗们出去走走看看,看着北方大年初一又是怎么过的。
出门,魏广德带着张吉就往前面走,到了大堂就看见不少九江举子在那里商议一会儿去哪个庙会逛逛。
魏广德自然也凑了上去,不过他对于北京城的庙会到底哪家强,肯定是没有发言权的,自然只能看他们争论。
不多时,北京城隍庙庙会就给定了下来。
“张吉,叫李三套车,我们去城隍庙那边看看。”
前段时间,李三抽空就在北京周围转悠,基本算是把北京城摸熟了。
张吉听到少爷吩咐,马上就答应一声就往后面走。
会馆里举子多,都选择今天不看书,去逛庙会,二十多人魏广德的一辆马车肯定是不够坐的。
还好,会馆的店小二很快就去外面找了几辆马车过来,一行人这才浩浩荡荡出发。
一路上,魏广德就问起北京城春节怎么过。
“鳌山灯会,元宵到了带你过去开开眼。”
朱世隆哈哈笑道。
“鳌山灯会确实漂亮,还有烟花,其他地方可见不到。”
同乘一车的夏可范也说道,“还要,不知道广德爱不爱看戏,北京这里各种戏剧都有,也是不错的消遣。”
“看戏就算了,看不懂拿东西。”
魏广德摇摇头,“灯会可以去看看。”
其实在北京,能看的东西多了,不过有个魏广德很爱看的明朝歌舞表演,在会试前魏广德是绝对不会去的。
无他,怕了,怕撞到未来的会试主考。
魏广德可不相信那些官员不进青楼,低品级官员是没钱进青楼,高品级的就不好说了。
这时候的北京城大街上,穿着圆领生员服的赶考举子那是爆炸式的在增加,魏广德看着车外不少的士子,感觉到这次会试的严峻。
到了地方,魏广德就被人山人海的热闹景象给看傻了。
庙会商贩云集,人们日常所用之物无所不有。
一大帮子人下车,顺着人流往前走,街市两边摆满了全国各地的名特产品,如苏绣、蜀锦、绫罗绸缎、笔墨宣纸等货物。
一些较好的店铺,甚至还摆上如商周之彝鼎、奏汉之匜镜、唐宋之书画、名窑瓷器、珠宝、象牙、玉器、珊瑚树等等,盈架悬陈,琳琅满目。
魏广德并不打算在京城买什么东西,虽然这些商品很吸引眼球,可是他并不打算买什么,纯当凑个热闹。
车上听朱世隆说起鳌山灯会,说实话,魏广德对那个更感兴趣。
后世的时候,魏广德也是看过灯会的,而且不止一次的看过。
到了十五的时候,魏广德打算过去看看,比较下明朝的灯会和后世有多大的差别。
而在他们的北边,那座巍峨的皇城里,嘉靖三十五年的第一场朝会已经开始。
正月初一是大朝会,此刻宫墙上早朝鼓声响起,早已依序立于左右掖门之外的文武大臣,待听得鼓响钟鸣,乃从左右掖门而入,过金水桥,入奉天门,在丹墀下立于东西两侧。
在丹墀、御道、金水桥、奉天门外广场两侧,掖门等处,侍立有大汉将军一百二十九名,千户两人,百户四人,另有五百校尉分守于午门内外,一则警卫,二则鸣鞭、执仪仗。
因是正旦大朝会,不仅是在京文武官员聚齐,皇城禁卫也是崭新的仪仗列于两侧。
大汉将军穿着各色明亮的铠甲,而锦衣卫校尉均头戴鹅帽和身穿蓝色亮丽的棉甲,腰挎绣春刀。
而四品以上京官则继续往前,进入奉天殿。
奉天殿内,位于御座之下,距离嘉靖皇帝最近的锦衣卫俱身着飞鱼服侍奉左右,听候调遣。
大臣们入殿后依旧分文武立于大殿左右两侧,等候嘉靖皇帝的到来。
随着“奏圣安之曲”响起,嘉靖皇帝缓缓走入奉天殿,迈步登上上台坐在御座之上。
礼部官员按照正旦大朝会程序,一步步来,随着唱出“百官朝贺”后,台下文武大臣齐齐向嘉靖皇帝行三跪九叩大礼,此时乐师们也开始奏起“奏万岁乐朝天子之曲”。
嘉靖皇帝坐在御座上,向下俯视着他的这些大臣们,或许就在此刻,他依旧觉得很无聊。
这样的活动每年都要举行,他已经从一开始的期盼到兴奋再到现在感觉稀松平常,甚至,或许在他心里觉得,在这里坐着还不如回西苑打醮更有意义。
之后几日,魏广德和众多举子大都无心看书,街市上实在太热闹了。
随着时间来到正月十五元宵节,下午早早的吃过晚饭,众人就上了马车赶往午门看鳌山灯会。
从永乐七年元宵节起,这个盛大灯会更是高调开放——“听臣民赴午门观鳌山三日”,君臣同乐的意义十分重大,臣民在观看灯会时,周围还会燃放大量的烟花。
在烟花燃放时,更有钟鼓司优美音乐里,宫娥们翩翩起舞,简直美妙无比的视听享受,堪称明朝版的“春晚”。
这个时间在京城,魏广德是绝对不会错过这么一场视听盛宴的。
好吧,古代的歌舞表演,舞姬从服装到舞姿,对魏广德都是一种浓浓的吸引,和后世他看过的完全不同。
以前是看江西的,现在看北京的,相互比较下看到底哪里的最好。
明初的时候,朱棣弄出鳌山灯会,在当时每次花费就有数万两,到了现在嘉靖年间,一次灯会花费更暴涨到数十万两白银。
虽然沉迷于斋戒打醮,可是据说嘉靖皇帝还是很喜欢看花灯和燃放烟花,所以在嘉靖朝,皇宫失火的次数远超以往。
皇帝喜欢,不管是內监还是外廷自然都分外上心,通常是从上一年的十二月起开始准备,把各种设计独特的“奇花”、“火炮”层层叠积起来,通常会堆积十三层高数丈,看上去宏大壮美。
天色黑下来,魏广德他们也到了附近,下了马车,随着拥挤人流来到午门外,此时这里已经是灯火辉煌,热闹无比。
无数人拥挤在这里,看着鳌山上摆满的各式各样花灯,其上不断燃放的烟花和鼓乐之声,宫墙和鳌山上还有许多宫娥正在那里随着乐曲翩翩起舞。
这里,会对臣民连续开放三天,平日里普通百姓怎么可能跑到这里来。
不过看灯看烟火之余,一帮举子们其实更多的目光是投向那座此时被灯火照亮的城楼,承天门,后世这里就是天安门。
魏广德看着周围,不断在脑海总搜寻着后世的记忆。
家境条件比较好,魏广德也喜欢到处走,自然是来过北京的。
只是在这个时候,他能找的记忆,似乎也只剩下这座城门楼子了。
虽然那时的天安门经过岁月的洗礼,和现在差异明显,可是还是能找到那时的影子,甚至魏广德还感觉,似乎后世看到的更加鲜艳夺目。
或许是维护和保护得当,那是的天安门似乎定期有进行维护大修,所以看上去永远都是和新的一样。
而现在的承天门,虽然也有人打理维修,可是在魏广德看来,似乎就如同这大明帝国一样,无论曾经多么辉煌,终究还是有迟暮的一天,体现在这建筑上,那就是斑驳的痕迹。
回到九江会馆的时候,天已经很晚了,会馆里店家还是安排了人手给他们准备好宵夜和热水,炭盆也烧的旺旺的。
魏广德来到这里,第一次看到和后世接近的东西。
以前魏广德在江西活动,而他本人却从没去过江西,自然找不到什么后世的感觉。
可是今天看鳌山灯会,看到天安门,不,应该说是承天门,承天启运、受命于天,现在那不是人民的象征,而是天子的象征,是皇帝的象征。
现在和未来,在魏广德的世界里第一次有了联系。
过去的魏广德,其实内心感觉自己是活在梦里,就好像打游戏一样,只是不能死亡重启。
但是在今天,魏广德看到那座城楼后,似乎才感觉到自己真的是这个时代的人了,他已经和这个时代紧密联系起来,不再是一个游客玩家。
张吉服侍他烫脚,然后上床,熄灯才离开。
魏广德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有些睡不着,他想起以后会发生的事儿,明朝最后的皇帝是崇祯,在李自成大军攻破北京城后,杀掉自己的女儿和妃子,让儿子外逃,自己则选择上吊自杀,因为他已经无脸见先人。
然后,然后就是满清入关一统,康熙,很有名,被吹捧为千古圣君,和俄罗斯打仗,打赢了后送出去不少地方,之后的乾隆也是,打赢了对方又送人大片地盘。
赢了还是输了?
在之后就是那段黑暗的历史了,鸦片战争,火烧圆明园......
魏广德去过圆明园,看过那片残垣断壁,这那里是辫子们的,都是古代人民的汗水和智慧。
印象里的清朝末年和现在看到的大明朝,魏广德两相比较下,觉得似乎如果是大明朝去应对鸦片战争的话,或许结果会大不同。
明军现在虽然战力依旧孱弱,不吹不黑,卫所军确实没脸和清朝兵比,都半斤八两,魏广德卫所出身,心里清楚的很。
虽然没混过清朝,但是自己后世看到的还是能够大概估量出来。
不过,汉人做皇帝还是有一点好处,那就是愿意学,可比通古斯人在这方面强多了。
两月前从中溪镇到了芜湖,魏广德可看到了这个时代大明朝最先进的火炮——佛郎机炮,这是为九江卫配备的。
佛郎机炮,明军和西洋夷人交战中,发现并了解到这玩意好用,威力大,立马就学习仿造出来,并且大量使用。
九江卫领到的佛郎机炮不多,只有两门,据说是小号佛郎机炮,便于野战,大型的佛郎机炮大多安装在大城和要塞上,并不方便携带,而且不少都是以前制造的将军炮改造而成的。
配发新造的小佛郎机,这是打算把九江卫变成江南的快速反应部队,随时投向战场。
还有鸟铳也是,剿倭的时候发现的西洋火器,觉得好立马就仿制。
要为明朝续命,那就要解决现在的天灾。
没办法解决天灾,那就只能解决钱和粮的问题,只有解决这两点,大明朝才可能挺过最艰难的时期。
似乎,也只有海贸了.......
魏广德想了很多,最后也不知道想到哪儿,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十五过后,朝廷重新开始运转起来,之前挤压下来的公务又开始有条不紊的办理。
在休假期间,只有十分紧要的涉及军国大事的才会紧急处理。
魏广德等人的会试保名工作,也在这个时候开始进行了。
“等两天去吧。”
对于会试,这会儿不知道多少在京学子拥挤在礼部办理报名手续,这个时候绝对不是去的好时机。
几天后,随着下人们打探来的消息,礼部那边报名的学子少了大半,九江府的举子们这才联袂前往。
会试,是中国古代科举制度中的中央考试,因考试在春天举行,故又称为春试或春闱。
会试由礼部主持,在京城内城东南方的贡院举行考试,会试的主考官2人称总裁,以进士出身的大学士、尚书以下副都御史以上的官员,由部都奏请皇帝指派。
二月初六,嘉靖皇帝在西苑批复了这次礼部奏请会试的奏疏,点内阁大学士吕本、詹事府少詹事尹台做大总裁,主考今科会试。
会试按惯例二月九日开考,之后的十二日、十五日各有一场考试,每场三天一共九天时间,和乡试规矩一样,考试要在考场呆三天两晚,考试结束可以回家休息一晚,第二天继续进场考试。
只是,这个时候的魏广德却是一脸愁云惨淡。
特么的,这么大冷的天去贡院考会试,这特么不是要人命吗?
虽然会试礼部会为考生准备火盆,可是这玩意儿也是个定时炸弹,谁知道会不会有人不小心引发火灾。
算了,都到这个份上,魏广德也只能忍了,只能多准备衣服御寒。
之后再想到进考场还要经受的那些检查,魏广德不免不寒而栗起来......
165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会试考场的规矩,包括考题,都和乡试如出一辙,四书文、五言八韵诗、五经文以及策问。
临考前几天,魏广德又去北京城附近的大寺庙、道观跑了一趟,求个心安。
不打听不知道,北京城什么多,寺庙道观那是真的多,单靠双手双脚根本数不过来。
与此同时,被嘉靖皇帝钦点的大总裁,礼部选任的十八房同考官,以及监试官、提调官、印卷官、收掌试卷官、受卷官、弥封官、誊录官、对读官、巡绰监门官、供给官统共五十六人全部进入贡院待考。
二月的天气,气温并没有比之前回升多少,魏广德在冰冷的考棚了熬了六个晚上,总算是活着走出来了。
这些年的打拳锻炼,倒是让他身子骨比其他举子强上不少,不像会馆里有几位,最后一场都是发着高烧进的贡院,也是拼了。
十七日众举子出场后,整个九江会馆的气氛就不怎么好。
不仅是举子们在贡院里遭了罪,出来就病倒了五个,现在还趟床上没起来。
会试发榜可比乡试要早,别看开考时间都是一样的,可是在二月底前就要出结果,奏请天子发榜。
就是在紧张而凝重的氛围中,当时间来到二月二十五日这一天的时候,会馆的气氛就更加压抑了。
因为在这一天,各房同考官和主考官齐聚一堂,从第十九名起——即各房的第二名——将试卷号码填入草榜中。
草榜上填的只有考卷的号码,可对应不到人名。
填好后放让外廉官将这些号码对应的原本墨卷送进,然后再锁起门来,将朱卷和墨卷一一对号,经查无误,则将朱卷和墨卷捆起封存储于堂中,待明日正式填榜。
在这个时候,其实考生们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因为哪些人会上榜,哪些人会落榜,在这一天后就被确定下来,第二天正式的填榜反而意义不大。
时间悄然来到了二月二十七日,本来只是一个寻常的日子。
中午在大堂吃饭的时候,魏广德就听到有九江举子说道:“今天会试榜单出来了,礼部已经奏报天子,按最低数量取,三百个名额,应该这两天就要放榜。”
话传进魏广德的耳朵里,魏广德也不知道自己这会儿该是什么心理。
很快,也就是两天时间,一切都将尘埃落定。
说话的人魏广德认识,叫王佳士,嘉靖二十五年的举人,已经连续考了三场会试了,现在是第四次参加会试。
人已经过了四十,按现在的说法,要是这次再考不上,估计他也不会参加三十八的会试了,怕是只能走吏部授官这条路。
这两年和在京的江西籍官员走动比较多,怕是也在为此做准备。
值得一提的是,魏广德和他说的话还算多,因为他也是彭泽人,这会儿正坐在对面桌和其他举子闲聊他了解到的这次会试的信息。
“这些日子也不见那些老乡送东西来了。”
劳堪这会儿边吃饭边说道。
九江会馆,自然就是九江及下面几个县的商人凑钱开办起来的,招待来京的老家人,当然平日也开门做生意,只是在会试年才会专门腾空服务于老家的举人们。
从正月起,在京的九江商人都隔三差五来这里一次,每次都会带上不少东西。
其实魏广德他们住在这里,除了下人的房间外,他们自己的房钱、饭钱都是免费的,因为每到会试年,商人们捐助的银钱就要多一些。
或许是知道,等待会试结果这段时间是最折磨人的,所以他们也没有这档口上门。
“二十九吧,到时候他们肯定来,一般都是这个时间放榜。”
夏可范开口说道,他都考了两次了,这是第三次,经验自然要多些。
“后天,还要再被折磨两天。”
劳堪叹气道。
“要是舍得花银子,据说找到贡院里办差的人,有机会在明日知道自己上没上榜,不过只是听说,太没见识过。”
夏可范也是摇头叹气。
“听天由命,想那么多干嘛,一会儿回去继续开战。”
魏广德心里叹气,嘴上却是轻松的说道。
这个时候怎么解除胡思乱想,那就耍钱吧。
入夜,魏广德他们还没有睡意,也就围坐在一张桌子上玩牌,内城的一些府邸里这时候也是非常热闹。
“爹,你叫孩儿来有什么事儿?”
一个身宽体胖的胖子走进屋就对里面正在看书的老者说道。
“我叫你注意的那个事儿,你打听到没有?”
老者没有看他,继续翻看手中的书籍,书籍页面发黄,显然有些年头了。
“我找人问过了,他在榜上,只是名次不过,二百七十多,还真是走了狗屎运。”
胖子回答道。
“谁点的他?”
在老者印象里,这人据说八股水平一般,落榜的概率其实很大,只是没想到居然上榜了。
“亢思谦点的,我找人看了他的卷子,四书题:故君子语大,天下莫能载焉。这道题据说答得不错,其他的一般,还有就是策论那道理财题,问如何在不耗费民力而增加国库收入,他建议加大丝绸、瓷器的生产,通过市舶和勘合贸易的方式换成金银、粮食.....”
胖子说了半天,看见老爹依旧坐在那里看书,似乎完全没放在心上,说话的兴趣也就淡了。
“爹,要是没事儿,那我就先回去了,懋卿龙文他们还在那边等着我呢。”
“去吧,记住我的话,这事儿你别插手。”
老者继续看书,头也没抬。
胖子自觉没趣,向旁边两个侍女示意让她们在这里伺候好老爷子,这才转身出了房间。
嘉靖三十五年丙辰科会试,报考举子五千三百余人,此时在这五千多人备受煎熬等待着放榜结果的时候,对于那些有权势的人家来说,只要稍微打听下,会试甲榜上的名字很轻易就能弄清楚。
当然,这只是提前知道上榜举人的名字,并不是考题泄露这样的科场舞弊大案,对那些大人物们来说,还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儿。
......
到了二十八日晚的时候,北京贡院内外都热闹异常,因为依旧惯例,明日就要发榜,京城衙门里的衙役、帮闲这会儿都汇聚到了这里,等着里面人给他们传递出来消息,好敲锣打鼓送喜报赚点喜钱。
这或许是会试和乡试最大的区别,不是衙门组织安排人送喜报,而是由贡院外面的人和里面的报子一起做这门生意,这样的结果就是中试考生说不好会接到几份会试喜报也说不定。
当然,这门生意内卷也没那么厉害,因为报子们大多只会争抢排名靠前的举子送去喜报,喜欢上榜举子高兴多给些赏钱,排名靠后的自然少人问津。
这其实也是科举的潜规则了,一般殿试成绩和会试成绩相仿,名次变动非常小。
如果殿试成绩被打乱,和会试排名差距过大,特别是状元和会元的变化巨大,往往代表的就是政治风向的变化,代表着皇上对会试大总裁或者主考不满。
这里需要提的是,负责掌控会试的是由朝廷或者说皇帝指定的知贡举官也就是大总裁负责,他们要管理贡院内外事儿,但是不负责判卷,也就是取什么人,他们无权插手,甚至不能进入内院参与到对考生的评判中。
本次会试的知贡举官就是内阁次辅吕本和詹事府少詹事尹台。
后排考生的排名,大多有主考、副主考排定,只有前五位的考生,需要两位主考和十八房同考官共同排定,所以选择出的会元和五经魁都是非常非常不容易的。
明日发榜,贡院那边也是有征兆的,内外张灯结彩还要清扫,特别是大量的报子汇聚在贡院之外,就是即将发榜的最有力证据。
此时,九江会馆这边已经有下人通报了贡院那边发生的事儿,贡院附近的官军也没有驱逐那些围拢在贡院附近的人,毕竟这些人大多都是本地人,和京营官军大多也都互相认识。
特别是在这个时候,贡院里面所有的核对程序应该都已经走完了,誊抄卷和墨卷都已经取出进行核对,弥封也以拆开,对照无误,考生名次已经落定,只等大总裁填榜。
大总裁填榜的时候,也就是贡院里的人往外传递消息的时候。
往往,这些人都是贡院里打杂的,平日里薪水很少,也就是靠着这会试能够捞一笔钱养家糊口,所以官员们对下面这些书吏办的这些事儿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佯装不知。
九江府的举子们全部都出来了,之前病倒下的几位也已经痊愈,只是有些体虚,这个时候也都已经坐到了大堂上,旁边两桌是九江府在京商人,他们的嗅觉也是灵敏的,大家都按惯例来。
一旦有举子得到喜报,这些商人就会送上礼物恭喜上榜。
走到这一步的举子,其实已经不能说是举子了,而是进士,因为殿试是不刷人的,只是比排名。
但是不管排名高低,都是官身,都能够做官。
在这个世道里,商人们需要依附于官员,那怕补依附,那也得处好关系不是。
阎王好惹,小鬼难缠,这话可是很有道理的。
九江府一众举子这会儿都是悠闲的喝着茶,虽然经历过乡试捷报的考验,可是在这一刻,魏广德还是注意到不少人偶尔端茶杯的手也是微微发颤。
腊月二十九江西会馆酒宴上,当时曾有人邀约江西举子汇聚到江西会馆等候捷报,不过被不少地方举子拒绝了。
不止是因为举子太多,而且江西考生上榜的分部也非常不均匀,九江府考生历来都在江西各府中排名中下,自然不愿意去那里。
也就是吉安、南昌等进士较多的府县考生存在攀比之心,相约去了江西会馆等候捷报。
不多时,门外就传来锣鼓唢呐声,听上去非常喜庆,这就是一队报子得到了会试消息,给考生送喜报来了。
雅文吧
不过那队人走的近了,慢慢又走的远了。
其实,对于这里坐着的举子来说,名次已经不重要,重要的只有上榜,只要在榜上,自己的寒窗苦读就没有白费。
九江会馆的周围,还分布这许多的会馆,自然不多时又有锣鼓唢呐声响起,这次听上去,这队人没有在前面街口转弯,而是直接一路吹打着过来了。
不止是魏广德,此时一屋子举人们双手握紧,双脚十只脚趾都已经用力牢牢抓住地面,只感觉心脏怦怦直跳。
当然,其他人现在的状态那只是魏广德猜测的,因为他此时就是这样。
当报喜的队伍走到九江会馆大门外的时候,所有人,包括旁边两桌商人和店里的人,所有的目光都朝向大门口张望。
可惜,那队报喜的队伍没有在门前停留,继续往前去了。
“会试报喜也是从最后往前报吗?”
魏广德这会儿开口问道,他们这桌坐的不仅有劳堪、沈良栋,还有朱世隆、张科这些上届乡试的举子,夏可范、陈忠烈两个二十八年乡试的举子也坐在这里。
“往年是这样。”
说话的是陈忠烈,四十多岁的人了,是正月里才赶到的京城,想来一路也是遭了老罪了。
魏广德他们走的早,来的一路上还没怎么被冻着,只是车队过了山东才感受到北地的严寒。
陈忠烈走的晚,自然是一路顶风冒雪来的。
好了,魏广德心里哀叹一声。
如果这报喜的队伍前面没自己的喜报,那,好像自己就只能真的等嘉靖三十八年的会试了。
又是三年时光,也难怪陈子昂在科举失利后,会写下那首《登幽州台歌》。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这是诗人对人生短暂的感喟,用词大气豪迈,却带着满满的悲壮。
在这个时候,魏广德肯定不会念出这段煞风景的诗词,太特么不吉利了。
现在榜单未见,上面未必就没有自己的名字,就算要幽叹一声前途渺茫,三年之后又是三年,青春岁月蹉跎,那也得等明天吧。
不过想到《登幽州台歌》,魏广德不觉轻声念出《楚辞-远游篇》中那句,和此诗开篇相近的那段:
“惟天地之无穷兮,哀人生之长勤。往者余弗及兮,来者吾不闻。”
166九江府帽子戏法
“惟天地之无穷兮,哀人生之长勤。往者余弗及兮,来者吾不闻。”
魏广德轻声念出《楚辞-远游篇》中那句,屋里的举子都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了,只是众人都没接话。
其实,这会儿不少人或许也在想着那首《登幽州台歌》吧。
那队人已经吹吹打打走远了,也不知道是去哪家会馆送喜报,讨喜钱。
这一刻,魏广德感觉似乎外面的人都很喜庆,唯有屋里人,气氛很是压抑,如同这气温一样。
虽然马上进入三月,北京的天气总算开始转暖,可是依旧寒冷,更何况现在其实还是在晚上。
这些报喜的也是不容易,这么冷的天气去送喜报。
钱,赚的都不容易。
“上两届我们九江府考上了几个?”
魏广德身体侧向一边的朱世隆,压低声音让尽量少的人听到,毕竟还是有点让人丧气的。
“三十二年九江府一个都没有。”
朱世隆轻声叹气道,“二十九年.......”
朱世隆说道这里不由一下子停顿住了,有点不确定的看向夏可范那边。
他那会儿还不是举人,自然没有上京赶考,不知道当年的情况很正常。
就算进士消息到了九江府,那会儿怕也在家用功读书,反正在朱世隆印象里,好像没有这一茬。
“嘉靖二十九年庚戌科,我们九江也没人上榜。”
夏可范低沉的声调响起,传进魏广德的耳中。
特么的,谁说江西科举牛叉,都特么是那几个府的事儿,其他府就没见到几个上榜的。
九江府有白鹿洞书院,按理来说成绩不会很差,可是现在白鹿洞书院偏偏主讲心学。
也不是说朝廷不录心学门人,但是显然大部分九江府学子少有去白鹿洞书院进学的,魏广德也只是在白鹿洞书院读了三个月,看了书院的藏书和一些文章就离开了。
不多时的功夫,就是七八队报喜队伍过来又离开,可是进九江会馆的却是一个也没有。
这会儿,屋里举人们逐渐有些意兴阑珊,就连那边两桌的商人也有点沮丧,想来是想起前两次的会试,九江府也是没有贡士出现。
没有贡士,自然就没有进士,也就没人当官了,害得他们连准备好的礼物也送不出去。
倒不是他们钱多了没地方花去,实在是他们太需要有老乡照应了。
就算平时举办个宴席啥的,都请不到什么官面上的朋友,只能找周边府县的官员充场,更别说真遇到棘手的事儿,需要官场中人帮衬。
外人都只说江西如何,却少有人去关注,九江府在北京就没几个官员,位极人臣的那几位,没一个是九江的,不是分宜就是吉安。
对此,没什么好说的,魏广德只能撇撇嘴。
不多时,又有报喜队伍吹吹打打过来,随着喜庆乐曲声渐大。说明这队报喜的队伍正朝这里走来。
不过到这会儿,九江会馆里的人因为前面几次升起希望又失去希望,到是没人再转头看向大门口,或许之前魏广德和朱世隆、夏可范他们的对话才是最致命。
番茄
不过说来也怪,你越不关心,这吹打之声却愈发大起来,不多时锣鼓唢呐声已经到了大门外。
这个时候屋里已经有人转头看了过去,虽然并没有抱多大的希望,可是随即这些人眼睛就猛然瞪大了。
他们看到了什么,那是几个穿着红衣的报子到了门口,抬腿进门了。
喜报是送这里的,送九江府的,时隔几年了,九江府貌似终于又开胡了。
听到唢呐之声进了屋,屋里所有的人都激动起来了,他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果然,进屋来的几个人后面几个依旧卖力的吹着唢呐,敲着手中的锣鼓,站在前面的两个人,其中一人手里拿着一份大红喜报。
当然,这都是他们得到在贡院里面办差的人送出来的信息,在公园大门外临时填写的,可不是贡院里面写好送出来的。
但是需要说明的是,大明自建朝之始起,就从来没有发生过假冒科举喜报的事儿,这样的事儿要是真的发生了,怕不是骇人听闻那么简单,简直就是在赤裸裸的羞辱读书人的斯文。
所以,看到报子满脸堆笑进屋,屋里没有人会怀疑他们是来骗喜钱的,这行的职业操守还是很不错。
那手里拿着喜报的人,也没想要弄清楚喜报上人名到底是哪一位,直接打开手中的喜报开始念起来,样子似模似样,就好像是乡试衙门里派出来报喜的一样。
“嘉靖三十五年丙辰科会试捷报,恭喜江西九江卫魏广德魏老爷荣登甲榜二百七十一名,京报连登黄甲。”
随着报喜之人口中大声读出喜报内容,九江府上榜的第一个考生的名字终于被众人所知。
是魏广德。
那个十七岁的少年,去年刚刚吊榜尾成的举人,他居然过了会试,成为贡生。
惊讶之余,商人们却是惊喜起来,虽然名次偏低,但是也没什么,作为九江府出来的老乡,还是与有荣焉。
商人们纷纷起身往魏广德这桌走来,他们要抢在其他人前面恭喜这个新鲜出炉的贡士。
魏广德这会儿还惊讶的张大嘴巴,一句话没有说出来。
之前,在从朱世隆、夏可范口中知道九江府已经连续两届会试没出一个贡士后,他之前还怀有的那点侥幸心理早就消失无踪。
就这屋里,文才比他好的,如劳堪,如夏可范,他们或许还有争榜的实力,自己,还是洗洗睡吧。
夏可范之前是不认识,可是这段时间里熟悉起来,魏广德发觉这人和劳堪有的一拼,也是很有才华的人,就是年岁大了点。
“恭喜魏贤弟,你这是连战连捷,真的是京报连登黄甲。”
劳堪这会儿先是惊讶,随后就是惊喜。
他虽然还不知道自己的成绩,可是魏广德过了会试,之后的殿试自然也没问题,他又不是长成歪瓜裂枣的样子,会被筛出去。
就算自己没过会试,有个官身的好朋友也不错啊。
劳堪在九江府,可是和魏广德关系不错。
旁边的朱世隆这会儿也是回过神来,刚说九江府两届会试没一个登甲榜的,这不就来了一个,也是急忙起身向魏广德恭喜。
很快,在魏广德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周围已经为了不少人,里三层外三层,也就是临桌的方向只有桌子还没人。
魏广德脸上挂着笑容,到底什么样他自己已经完全分不清楚了,只是过了好久感觉脸有点疼,或许是笑的太用力的缘故,脸部肌肉有点点受损。
到这个时候,报子哪儿还不知道这次上榜的人是哪位,看看人群里那个,脸都要笑抽的少年。
没错了,就是他,这次的喜钱就指望他了。
看着魏广德一身衣服面料做工都不错,想来是一位有钱的少爷。
锣鼓唢呐声停下来,几个报喜之人很默契的,很统一的向魏广德这里拱手作揖,嘴里整齐的喊道:“恭喜魏老爷登上甲榜,京报连登黄甲。”
京报连登黄甲,这本来是说考生过了会试和殿试,才会两次登录在黄榜上,不过这在科举之人看来就是吉祥话,是祝愿他们科举连续高中的意思,所以大家都爱听这话。
而在报子口中喊出这话,自然也是在提醒着魏广德,该意思意思了。
魏广德这会儿收回还礼的手,对着被挤在人群外面的随从张吉吩咐道:‘看赏。’
“是,老爷。”
张吉答应一声,从怀中摸出早已准备好的一锭银子递给那几个报子,顺手从他们手中接过那张不算正式的喜报。
十两银子,不算少了。
这也是之前魏广德打听过才确定的数量,可不能再像上次在南昌城,扰乱了市场价格秩序。
报子接过银钱,笑着有说了两句场面话,随即就退出了九江会馆。
好吧,他们这是要回到贡院去等其他的喜报,还要动作快点,跑前面,就可能有机会多拿一轮的喜报,才有可能拿到更多的赏钱。
基本上今晚所有的考生名字都会被填到甲榜上,明天一早挂在贡院大门之外。
就是今晚,他们是要把知道的那些上榜之人都送到,因为明天人家会接到贡院送去的正式喜报,不过那是发榜之后的事儿,当事人已经可以在贡院外看到榜单,惊喜自然也没那么大了。
对于报子来说,这行的规矩其实也挺多的,大家都是排队拿到里面传出来的纸条,一次就一个,跑得快的能够多跑两家,银子才拿得多。
当然,最后钱还要分给贡院里面的人一份,不然以后就没人递条子出来了。
出了一个贡士,让九江会馆很是热闹了一阵子,魏广德让张吉收下商人们赠送的礼物,这也是规矩,不管怎么样,这个场合东西都是必须要收的。
随着魏广德过了会试,会馆里的气氛也比之前轻松了不少,不管怎么说都要比上几届强许多了,至少客栈掌柜很清楚九江府这几年的会试成绩。
“上一次我们九江府有人过会试,拿到贡士资格,那还是嘉靖二十三年秦鸣雷秦状元那届,但是我记得是有两位举子上榜,以为是德化的余文献,还有位是彭泽陶钦皋......”
因为有人上甲榜,这些话题也不再是个什么禁忌了,九江会馆掌柜的就应一些举子的要求,慢慢回忆起之前几届会试的情况。
这些会试,堂中有些人亲身经历过,但是大多数都没参加过嘉靖二十三年的考试,毕竟都十二年前的事儿了,当初那一批考生大多选择去吏部选官,做不了地方官,那去府学、县学也成,总比继续蹉跎岁月好。
众人既想听又有点忌讳,但还是很专心的听着掌柜的回忆当年事儿。
无疑,听众当中也就是魏广德比较轻松,毕竟他已经上岸了,别看名次很低,意味着殿试怕也没什么机会,可是总算经历了读书人要经历的全部过程,下一次考试那可就是殿试了。
同进士吗?
那也没什么不好的,虽然做不到高官,可是做个知县、知府,运气好混到四品也是有可能的。
魏广德不挑剔,只要能当官,能过上好日子,这次明朝之旅就算没白来。
至于读者想要看到的穿越者牛气冲天,什么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就现在的魏广德来说,官场雏鸟,就别想了,何况这会儿魏广德魏老爷还没有心思去思考这个问题,他只是在幻想自己以后美好的生活。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魏广德这只小蝴蝶的到来煽动了一下翅膀,改变了九江府的气运。
在九江会馆的气氛又逐渐冷却下来后,远处喧嚣的喜庆唢呐声又传了过来。
其实这段时间这样的喜庆乐曲一直在众人耳中响起,可是连续几波报子过去后,众人的心又淡了下来。
可是,似乎命运就是这么给众人开起了玩笑。
当报喜之人进屋的瞬间,九江会馆里众人有激动起来。
对于举子来说,自然盼望从报子口中说出自己的名字,而对其他人来说则无所谓,这时候有人进门那就是好事儿。
“嘉靖三十五年丙辰科会试捷报,恭喜江西湖口县张科张老爷荣登甲榜二百二十一名,京报连登黄甲。”
张科也中了。
张科是上一届乡试的举人,也就是魏广德落榜那次。
没想到,转来转去他还是和魏广德一起登上甲榜,又坐起同年来了。
就在众人围了上去恭喜的时候,好事儿也是纷至沓来。
随着又一队报子进门,这下那两桌商人激动起来了。
连续失望了几届,这次貌似要打个翻身仗了。
“嘉靖三十五年丙辰科会试捷报,恭喜江西瑞昌县夏可范夏老爷荣登甲榜二百一十二名,京报连登黄甲。”
嘉靖二十八年的举人夏可范也上榜了,成为了贡士。
相比之下,此时还围在张科身旁的夏可范激动的浑身颤抖,还是张科眼疾手快一把把人扶住,生怕他一高兴就跌倒,然后再有个好歹来。
旁边的魏广德急忙从张科手上接过夏可范,对他说道:“你先赏了报子,我看夏老爷这是要缓缓才行,呵呵......”
魏广德从旁边抄起一张椅子放到夏可范身后让他坐下,这位就是之前从贡院抬出来的,身体好了还没几天,怕是受不得刺激。
张科这会儿正高兴呢,点头答应,叫书童给报子打赏,顺便把夏可范那份也垫上......
167会元≠状元
今天,到现在,魏广德很满意,自己上了甲榜,等通过殿试,他就可以骄傲的对人说自己是“两榜进士”了。
不止是魏广德,九江会馆的掌柜和来此的在京做生意的九江商人也是很高兴,终于没有白白跑来坐上半天。
但是,也有许多人是非常不开心。
他们,自然就是其他二十多位赶考的举子了。
不过,在这个时候,他们也只能强颜欢笑。
好吧,现在时间还早,三百个贡士名额,现在才不过报到一百位左右,或许自己还有.......
在所有举子还在翘首期待的时候,魏广德、张科和夏可范已经坐在一起,商量明日一早一起去北京贡院看榜的事儿,看看他们的同年都有谁。
对于江西籍的贡生来说,他们还算熟悉,他们三个的组合倒是很有意思,囊括了嘉靖二十八年、三十一年和三十四年连续三届乡试举人,差不多这次上榜的江西籍贡生他们都应该有机会认识了。
当然,他们的目标可不止是认识本省的贡生,顺便也要认识下其他省的俊杰才子,以后作为同年,在官场上还要相互扶持,相互照应,这样才能走的更远。
所谓一个好汉三个帮,官场上更是如此。
大家都是以同年、同乡等方式,组成一个个小的利益团体,期待有更好的发展。
而对在九江会馆里的人来说,接下来的时间更加煎熬。
随着时间悄然流逝,所有人都知道,自己上榜的机会正在消失。
越往前,名次自然越高,自己有这个水平吗?
现在除了劳堪、沈良栋外,都是有过会试落榜经历的,自然早先乡试中举后产生的那一丝傲气早已消失无踪,在心底已经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在这一刻,这颗种子发芽了。
其实对于很多有才华的人来说,这就是所谓的“心魔”,走不过看不破这点,以后科举也就差不多到头了。
也只有极少数的,或许时来运转,机缘巧合之下才能闯过这最难一关。
不知又过去了多少队报喜的报子,算算时间,怕是已经报到一百名以内了。
失望的情绪,逐渐在众举子心中漫延。
远远的,又是一队喜庆乐曲声响起,然后又逐渐销声匿迹。
其实,在这一会儿,魏广德也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就比如劳堪,才华远远超过自己,可是结果呢?
自己登上了甲榜,而劳堪却是,似乎是落榜了,虽然现在还有机会,可是魏广德也觉得机会渺茫。
夏可范才华不在劳堪之下,却也只混到二百多的位置,劳堪难道还能杀到一百名以内去?
那可是大概率成为二甲的存在。
远远的,又有锣鼓唢呐声响起,声音逐渐变大,更大。
所有人都把期盼的目光转向大门位置,期望这队报喜之人能够踏过门槛进到这里。
可是,当鼓乐声在众人耳旁响起,当报子真的踏足进入到九江会馆后,众人心中还是激动起来。
魏广德看着那些双眼似喷火的举子们,也在猜测这次会是谁有登榜了。
没让他们等太久的时间,或许是看到举子们望眼欲穿的样子,报子快速打开手中的喜报,声音充满激动的大声读道:“嘉靖三十五年丙辰科会试捷报,恭喜江西德化县劳堪劳老爷荣登甲榜八十名,京报连登黄甲。”
劳堪上榜了。
八十名,真的是有机会上二甲的存在。
这一刻,那两桌早已激动的站起来的商人们,嘴里大声的叫好,同时手脚不慢的涌向了劳堪那桌。
本来魏广德还是和劳堪他们一桌的,可是在知道张科、夏可范登榜后,三个人就坐在旁边一张小桌子旁聊着天,畅想起明日的看榜,都在猜测这科的会元会是花落哪个省。
在这里,魏广德自然没有什么发言权,都是夏可范和张科在讨论。
现在,魏广德三个贡士还在外面,劳堪身旁已经被那些商人挤满了,举人们这会儿也只能站咋外面不断朝着里面的劳堪拱手行礼,嘴里大声喊着“恭喜”。
魏广德在一边看着那些商人,他们脸上挤出了比先前还要灿烂的笑容恭维着劳堪。
会试名次当然不比殿试名次,可是两者间差距不会太大。
基本上,劳堪是已经被确定进二甲了。
在九江会馆里众人为劳堪杀进会试前一百名欢欣鼓舞的时候,在他们的北边,北京城内城,永寿宫里。
“皇上,魏广德在会试榜上,只是排名很靠后。”
在大殿里,一个年老的太监正在恭谨的向御座上的嘉靖帝小声汇报道。
嘉靖皇帝此时只是慵懒的躺靠在椅子上,头上盘中个道髻,横叉一根金簪,身穿一件蓝灰色道袍,显的很悠闲。
“陈洪,你回报说那小子在战场上砍了一个倭寇?”
嘉靖帝挥了挥衣袖,找了个舒服点的姿势继续问道。
“战报里是这么说的,奴婢找人查过,似乎确有此事。”
那个老太监就是之前去南京传旨的大太监陈洪,在知道那股倭寇被全歼后,他就拿走了所有的战报,同时对战报中提到的人安排锦衣卫在江西的人进行了详查,为的也就是在皇帝询问的时候能够说清楚,嘉靖皇帝可是很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
“一个书生,跑去学什么上阵杀敌。”
嘉靖帝嘴角挂出一丝玩味的笑容说道。
“想来,那个魏广德毕竟是军户出身,或许耳闻目染所以有了这个喜好也说不定。”
说到这里,陈洪抬头看了眼上面的嘉靖皇帝,没什么表情显露,这才继续说道:“之前九江那边回报说,这个魏广德和这次力主冲击倭寇的张宏福,平日里就常骑马出去,马上功夫都还不错。
平日里,魏广德在家里早上就要起来打一趟拳,都是军中的路数,那个张宏福也是。
毕竟,他是要袭职的,按照兵部的规矩,要袭指挥一职,功夫怎么也不能太难看。”
“会试,他的房师是谁?”
嘉靖皇帝闻言只是随意的笑笑,而是继续问道。
“是翰林院编修亢思谦点的,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知道,毕竟那里是贡院,或许陆指挥更清楚一些。”
陈洪低头答道。
“亢思谦是山西吧?”
嘉靖皇帝微微皱眉,略作思考后才问道。
“是的,山西临汾人,和李春芳李大人是同年,他是那年的传胪。”
陈洪每次面见嘉靖皇帝,都会尽量把功课做好,他可不想给皇帝一个糊涂的印象,问什么都不知道。
“你下去吧,多关注下那几个。”
半晌,嘉靖皇帝才开口让他出去。
陈洪得了吩咐,立马躬身缓缓退出了大殿。
“黄锦,你怎么看这个魏广德,贡士,还能上阵杀敌。”
待陈洪离开后,嘉靖皇帝忽然开口问身旁服侍的太监黄锦。
“奴才不是军户出身,倒是不清楚军户的传承是怎样,倒是听说,一般家家都会有点本事传下去,所以,上阵杀敌的本事多多少少还是应该会点,那点胆气想来也是老辈遗传下来的吧,毕竟他们家是世袭百户,没点军功是肯定得不到的。
不过对于读书人来说,更多的精力还是应该放在书本上才对。”
黄锦也不清楚自己跟的这位主子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只能捡自己知道是说,不能说他好,也不能说不好,棱模两可就对了。
“呵呵......”
嘉靖发出了一阵笑声,依旧看不出此刻他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
黄锦猜不出嘉靖皇帝的心理,不过寻思片刻又谄笑着说道:“说起来,老祖宗定下的卫所制还是挺好,卫所里还是能出些人才的。”
“饭桶更多。”
嘉靖皇帝冷笑道,也不知道他想到了谁。
魏广德登上甲榜,激动的他一宿没睡好,第二天起来也是强打起精神,跟着劳堪、夏可范他们去了北京贡院看榜。
一行人乘坐魏广德的马车直接从崇文门进入内城,不多远就右转进入贡院街。
北京贡院坐落在内城东南角,靠近城墙,马车不多时便到了这里。
虽然经过昨日报子在北京城里来回穿梭,已经把会试榜单的消息传递到上榜举子们手中,可是依旧有不甘心的举子过来再看看那张杏黄色榜单,试图寻找自己的名字,所以到了这里,魏广德他们看到的也就是人头攒动。
好容易挤到榜下,魏广德他们虽然已经知道了名次,可依旧选择再看一眼确认,尽管他们都知道,出错的概率很小。
很快,魏广德就在271名的位置看到了自己的名字,果然是在榜上。
看到了名字,魏广德的心彻底安定下来。
来时,他们已经吩咐了会馆掌柜,如果在他们离开后有贡院喜报送来,就麻烦他们代为收下并打赏喜钱。
这会儿全身轻松下来的魏广德干脆就从最后往前看,看看自己都有哪些同年,或许其中有自己知道的人也说不定。
很快他就注意到几个江西籍考生的名字,邹善、杨标,都是去年才中的举人,魏广德自然认识。
随着继续往前看,顺便去找找劳堪,这会儿在他身边就只有夏可范、张科两人,因为大家名次都靠后,但不管怎么说都上榜了。
这会子,在他们心里,名次真的已经不重要,重要的就是榜上有名就可。
一边看一边向前面挪步,没两步必然要和人撞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榜下都是人挤人,大家都还是不看路,都看榜去了。
魏广德连撞几人也不在意,继续往前看。
“广德,你也来看榜。”
正看榜的时候,魏广德耳边就传来有人叫他名字的声音。
魏广德收回视线看过去,连忙拱手作揖道:“曾兄也来看榜。”
“是啊,过来看看,心里安心点。”
来人正是曾省吾,身旁还有两人和他一起。
这不过曾省吾话里透出来的意思,魏广德还一时摸不准,他到底是上榜了还是没上榜。
“曾兄在榜上?”
魏广德试探着问了一句。
“三省是今科会试一百七十名。”
曾省吾还没开口,旁边一人就抢先道。
“恭喜曾兄,嗯,京报连登黄甲。”
魏广德忽然想起昨日听得最多的那句话,立即现学现用道。
“同喜同喜,魏贤弟怎么样?”
曾省吾问的很含蓄,不过意思很清楚,想知道魏广德上榜没有。
“我的名次比曾兄多一百名。”
魏广德开起玩笑道,都是上榜人,也就没那么多客套。
或许其他人会觉得曾省吾排名靠前,似乎应该恭敬些才对,不过魏广德知道曾省吾不在乎那么多虚礼。
听到魏广德的话,显然他也是上了会试黄榜的,不止是曾省吾,就连他身后的两人也都是微微一愣,实在是看着魏广德那张脸太年轻了。
“魏贤弟是七十名?”
曾省吾显然是从前面看过来的,不过他一时没理解魏广德的意思,以为魏广德的名次比他高一百名,可是前面貌似没看到魏广德的名字啊。
“我是271名。”
魏广德老老实实的说道。
“啊,呵呵......厉害,贤弟才十七岁吧,这都和我们是同年了。”
对于这一帮子人来说,大多都是二十多,三十岁,一下子蹿进来一个十来岁的,好吧,或许有点不习惯。
接着,魏广德就把夏可范、张科介绍给曾省吾,也说了曾省吾的来历,老家江西彭泽,只不过是湖广承天籍,随后曾省吾也介绍了他的同伴。
“曾兄从前面来,这次会试会元是谁?”
张科忽然问道。
好吧,这也是他们来的主要目的,想知道会元落在哪里,要知道,这可就是预备状元了。
“你们应该认识,是金达。”
曾省吾直接回答道。
“啊,金达。”
魏广德他们三人听到是金达中了会元,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这人他们自然知道,只是都不熟。
金达是嘉靖二十五年的举人,名次据说很高,差点解元,不过这个人性格有点顽固。
知道这点,主要还是因为腊月二十九的酒宴上,大家都对严家父子恭敬有加,算不上巴结,至少礼貌还是都做足了。
魏广德自然是想要上去巴结的,但是顾虑到未来,所以很踌躇的选择了放弃。
就算要巴结,肯定也不是这大庭广众之下做这个事儿,私下里再说。
可是就是这个金达,一点没给严家父子好脸色,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老乡,又是在节气上,怎么也该把面子给足才对。
魏广德似乎已经预感到,金达这个状元怕是要飞了。
168心境
金达得了会元,不过魏广德、张科等人都是知道那晚的不愉快,知道他这个状元肯定拿不下来。
对于严嵩这样的人,说句位极人臣不过份。
他可以成不了事,可绝对能够坏事。
内阁首辅,肯定是要进殿试读卷官的,就以现在严首辅的权势,要打压一个金达,都不用说话,仅仅示意就足够了。
“金达怕是有五十了吧?”
上次宴席上看到金达,魏广德没和他说几句话,只是过去客套下,当时就感觉这人年纪很大了。
说实话,魏广德不觉得这样的老头还有机会考到好名次,写作的黄金年龄怕是已经过了。
但是,还真没想到,居然让他拿下了会元。
几人闲聊的时候,忽然听到榜尾那边一阵骚动,不少人都在躲避什么,纷纷后退。
很快,在人散开后,魏广德就看见一个五十来岁的老者已经瘫倒在地上,只是一只手强撑这地面,而另一只手却是指着榜上,似乎是在呜呜哭泣。
他身旁站着两人,似乎在对他说着什么,也不知道是安慰还是怎么。
魏广德心在有些奇怪,随口就说道:“那边是怎么会事儿?”
却是听到一旁的夏可范长叹口气,“那是震川兄吧。”
夏可范是这里几个人中取得举人资格最老的,来京时间也是最长,知道的认识的人也最多。
“震川?”
曾省吾奇怪的复述一句,显然是没听过这个名,很是诧异的样子。
“他怕是这次参加会试的举人中,资格最老的了吧,嘉靖十九年的举人,这次应该是第六次落榜了。”
夏可范摇摇头说道。
从榜尾看过来,夏可范没有看到那人的名字,现在看他这样,自然猜到又是榜上无名了,所以才如此。
“不知你口中的震川是......”
旁边有人听到他先前的话,这个时候开口问道。
“昆山归有光。”
夏可范很直接的回答那人的话,说出了地上那人的名字。
魏广德撇撇嘴,还能怎么说,钦佩他科举的毅力吗?
六次落榜,意味着他考到举人到现在,已经十八载了,换旁人,怕是已经回家不玩了。
魏广德在一边看着那人,头发胡子都白了,还在京城考会试。
都已经是举人了,这么大年纪,孙子怕也是满地跑了,回家享享清福不好吗?
摇摇头,准备继续看前面的榜单,这会儿身旁已经有几个人走了过去,怕是那人的朋友吧。
为了自己的执念,一直呆在京城参加考试,看似执著,实际却是有些自私的,难道心里就一点没有想到自己的家人,在南方还在等候他的消息,担心他是否平安?
魏广德没了兴致,和曾省吾拱拱手告辞,就继续往前走,他估计金达这会儿应该在前面。
“也好,你前面去吧,这次会试上榜贡士都在榜首聚会,我们一会儿也要过去。”
曾省吾笑道。
两伙人分开,魏广德继续往前走,边走边看自己的同年,前面贡士们聚会,估计要找地方畅饮。
会试结束,官府可不会举办什么宴会,也没什么仪式,那些都要等到三月十五的殿试以后排出进士榜后才会有,也就是琼林宴了。
等晚上魏广德几人喝得醉醺醺回到九江会馆,张吉从掌柜的手中接过贡院发出的大红喜报,魏广德傻笑着冲他点点头,随后被张吉扶进自己屋子。
魏广德现在是真的很满足,并没有因为自己名次靠后有什么压力,魏广德自己就从没想过拿下什么状元,不现实。
他很满足现在的生活,做官了,以后的生活只会更好。
接下来几天,江西会馆又发下酒席请柬,对象自然就是今年会试通过的贡士们,魏广德等四个九江贡士自然是欣然前往赴宴。
让魏广德始料未及的是,金达再次在宴会上给严世藩甩了脸子,显然是真的不打算要状元头衔了。
魏广德也不清楚,为什么这位对严家有这么大的过节。
不管怎么说,今天是江西贡士参加的宴会,怎么也该暂时放下一些成见,哪怕依旧不鸟严家,也没必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人家下不来台。
严家显然也是向要修复和会元之间关系的,只是完全白费。
魏广德在心里只能为金达默哀,都说人老了该想开才对,真没想到这位都快五十了火气还这么大,不就是一杯酒吗?
大庭广众之下,魏广德也没有凑上去巴结严世藩,他的目标是严嵩严阁老,可从没看好这个小阁老。
就来京的两个多月里,魏广德在外面就没少听到传说这位贪财的传闻,收钱办事,在京城几乎成了公开的秘密。
也不得不佩服严家的圣眷之隆,几乎可以说闹得满城风雨了,严家居然还能屁事儿没有。
接下来几日,魏广德就和同年们在京城开始吃喝玩乐,对于之后的殿试,众人其实都没什么压力,因为都已经在会试中排好名次了,还有什么好期望的。
至于继续读书,期望能在殿试中脱颖而出,还是洗洗睡吧。
三甲靠后,魏广德完全对殿试没有想法,如果说有,那就是该怎么贿赂小阁老,好给自己安排个好点的职位。
这样的生意,严阁老是从来不碰的,都是小阁老出面。
当时间来到三月十四日,中午,魏广德就听到张科外出听到的消息,也就是明日殿试的读卷官等安排。
紫禁城奉天殿内,大太监黄锦正用太监特有的尖细嗓音大声宣读着旨意:
“......以廷试命少师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华盖殿大学士严嵩、少保兼太子太傅礼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徐阶、太子太保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吕本、太子太保兵部尚书许论、吏部尚书吴鹏、户部尚书方钝、刑部尚书何鳌、都察院左都御史周延、詹事府掌府事吏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学士闵如霖、工部右侍郎雷礼、工部右侍郎掌通政使司事赵文华、大理寺卿张舜臣、少詹事兼翰林院侍讲学士掌院事尹台、翰林院侍讲学士袁炜充读卷官......”
和之前的会试一样,殿试除了由皇帝直接指派读卷官外,还会有礼部奏请提调官、受卷官、弥封官、监试官、掌卷官等,各人各司其职。
早朝结束后,奉天殿就完全交给了礼部人手中,他们要为明日的殿试做着各种各样的准备。
殿试,对朝廷来说是非常庄严隆重的。
不过这些对于即将走进奉天殿参加殿试的贡士们来说,除了“哦”一句以外,什么也做不了。
当晚,所有参加殿试的贡士们都选择早早的睡下,养足精神为明日的殿试做准备。
第二日一早,魏广德早起,在张吉的服侍下穿上一件崭新的圆领襕衫生员服去参加这次的殿试。
按照惯例,即便会影响自己修仙大业,嘉靖皇帝还是会选择亲临奉天殿,只是可能会缩短许多时间。
以前魏广德看过电视,雍正皇帝在太和殿给殿试考生掌灯的情节,魏广德相信是绝对不会发生的。
那时的太和殿,也就是现在奉天殿,在老百姓口中的“金銮殿”。
嘉靖三十五年三月甲戌寅时,魏广德穿着自己蓝色襕衫,和劳堪等三百名贡士已经齐聚大明门外,在礼部官员的安排下,众人都按照会试名次站好位置。
劳堪自然是去了前面,而魏广德和张科、夏可范三人就只能靠后了。
随着点卯完成,确认三百名贡士全部到场,礼部官员又询问是否有人不能参考。
贡士自动获得殿试资格,这是毋庸置疑的,礼部官员之所以在这里问出这个问题,自然是出于礼制,如果有贡士家中长辈在这几天去世,他得到消息的话,就必须停止这次的殿试,待到三年后和下一届贡士一起去参加殿试。
对于他的问话,场中自然没人接话。
确认无误后,礼部官员就带着所有贡士从大明门侧门进入,沿着长长的甬道往里走。
甬道两边有高高的红墙遮挡,不过魏广德清楚,墙后面就是朝廷的几个重要衙门驻地,五军都督府、礼部、吏部、兵部等权利衙门就在这附近。
这里,就是后世所谓的千步廊。
或许是因为红墙遮挡了视线,魏广德一时也分不清楚后世的这里是什么,完全没有概念。
此时天色很暗,只有甬道两侧隔不远就放着的一个石制灯台散发这亮光,照亮周围一小片地方。
燃文
当走出甬道尽头,视线变得宽敞起来,而在他么前方看到的就是那扇魏广德曾经看到过的城门——承天门。
之前看鳌山灯会的时候,他们可不是从大明门进来的,而是从两侧长安街到的这里,此时两旁的街道早已封禁。
承天门。
魏广德看到这座熟悉的城楼,随即就知道自己刚才走过的位置是哪儿了,后世甬道两侧的衙门应该是被推平了,变成了人民大会堂和博物馆,甬道被拓宽,也就是天安门广场了。
魏广德不经意回头又看向了身后的甬道,可就是这个不经意的动作,就让他立即遭到了也不知道礼部还是都察院御史的斥责。
“不许东张西望。”
魏广德只好老老实实转身,恭敬的跟在前面人的身后继续前进。
在这里经过金吾卫的检查后,穿过承天门,这里是一个瓮城,两侧和前方都是城墙和城门,后世到这里的时候,已经算是进了故宫了。
魏广德在心里想到。
三百名贡士,在礼部官员的带领下整齐的队列前进着,让魏广德似乎又产生了一点错觉,后世李自成的流民大军攻陷北京城的时候,怕是不会这么整齐的队列开进皇宫,也只有八国联军的时候或许有过。
魏广德印象里,依稀记得看到过一张老照片,也不知道是哪国的军队,配图介绍就是联军进驻皇宫。
魏广德的心情不知怎么就低沉起来。
当初这里面他可是来过的,或许走的步伐就和流民大军一样,散漫的如同散步的往里走,同时还左右张望,看看皇帝住的家什么样。
魏广德还依稀记得,前面端门左侧好像还有房屋,好像就是售票处,卖故宫门票的。
这些,魏广德只敢在心里想想,他现在不敢乱看了,军户出身,多少知道点纪律。
穿过端门后,前面城门下已经站满人,都是今天上朝的文武大臣。
本身初一十五就是大朝会,在京官员都要参加,何况今天还是殿试的日子,所以没特殊耽误都赶来了,或许是想重温自己走过的那条路。
在人群中,大部分都是像他们这样一路走来的。
贡士队列在大臣们身后站定,那些文武百官也大多转头看向他们,不少人还和身边的人说着什么,用手指指点点的指向他们。
不过这个时候的魏广德,站在人群中,心情实在不怎么样。
那晚的记忆又回到了他的脑海里。
大明亡了是大清,汉人成了奴才,然后就是近代的屈辱历史。
魏广德以往只想着得过且过,他可不相信自己这样的学渣能改变什么,历史的车轮可不是他这样一只小蝴蝶可以影响的。
如果试图去改变,或许自己就会被碾压的粉身碎骨。
自己穿越的时代,算是不错了,至少不是崇祯那会儿,那个时代就算自己考中进士,怕也不敢跑北京来会试,北上之路实在是凶险莫测。
只是自己的子孙怕是要遭罪了,也不知道是自己的孙子还是哪一代。
到这个时候,魏广德本来准备好的考试心情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沉重。
或许是时辰到了,魏广德听到了钟鼓之声,墙角下几处朝房门也被打开,有官员从里面走了出来,他们直接走进午门两侧已经打开的左右掖门,外面的官员们则是随着他们身后穿过左右掖门。
走前面的清一色都是大红官袍,而青色官服的只能跟在他们身后前进,就如同贡士们的队列一样,因名次排前后,等级森严。
魏广德此时心情有些沉重,再看到眼前的情况,心在不自觉涌起一股不甘来。
对于注定是三甲的人来说,正常情况下可能自己是没机会穿上那身绯袍,成为四品官员,可是......
刚才的记忆又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不知谁在后世提过,明朝灭亡了,汉人的脊梁被打断,只剩下卑躬屈膝的奴才。
来到明朝虽然只有短短几年,可是魏广德已经看到了这时代太多的黑暗。
想想后世明朝实亡于财政的论断,明朝没钱吗......
169殿试
魏广德心态坏了,站在午门外想了很多,怎么跟着贡士队伍进的午门都不知道。
在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随着队伍来到了奉天殿外,站立在丹墀的西侧。
在他们前面的,就是那些青衣官服的官员,他们是没资格进入奉天殿的,那里只能是上了品级的官员才能踏足的地方。
只是此时奉天殿的大门完全敞开着,魏广德还能模糊的看清楚里面的情况。
百官和贡士们站定后,掌管朝会礼节的鸿胪寺卿奏请皇帝升殿,随着礼乐响起,嘉靖皇帝穿着衮服从一侧出来,进入了奉天殿,此刻大殿前响起净鞭之声。
“啪....啪....啪....”
皇帝坐定后,在鸿胪寺官员的唱和声中百官和贡士向着御座上的嘉靖皇帝行叩头之礼。
之后,奉天殿里说了什么,魏广德隔得远是一点也没听见,他这会儿主要精力都用来调整自己的心态了。
尽量让自己丢弃先前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那些情绪,他要放空思想,让自己完全安静下来。
随着耳中传来“宣今科贡士上殿”的话语,魏广德又一次机械的跟在其他人身后,缓缓往前走,一步一步踏上台阶。
此时,坐在奉天殿上的嘉靖皇帝看着缓缓走来的三百个贡士,双眼有些失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魏广德他们在鸿胪寺官员的引导下,这个时候才有资格走进了奉天殿。
魏广德他们的站位可是有规矩的,贡士之间都被要求保留出足够的距离,一直到所有人都站好位置,站在殿下的他们再次向御座之上的嘉靖皇帝行叩头之礼。
在贡生们入殿的时候,大殿上的文武官员已经自觉让到了大殿两侧。
奉天殿虽然大,可一下子进来三百人,还是被挤个满满当当。
“开始吧。”
看到差不多了,嘉靖皇帝开口小声对旁边的太监说道。
随即,跟随在皇帝身旁的太监双手展开一道圣旨,用尖细却极有穿透力的嗓音大声读起来。
“三十五年甲戌廷试天下贡士制曰:朕惟天命立君以宰于率土,必有分理协助之臣,所谓邻哉也。吁尧舜之克圣不有高贤大良之助,岂二圣独劳耶?夫以古之元首股肱真是一体,上下相资。不若兹时之大不同者,朕以心腹置人心腹,中何乃视我仇讎焉?安望为国恤民也。朕固无知人之哲,能官之智,我欲闻是知能之。方尔多士,目睹既真。当有益我知能之道。悉著以对勿讳勿欺。”
待那太监读完圣旨,嘉靖皇帝这才挥挥手,那太监收起手中的明黄卷轴缓缓走下来,交给了本次殿试的提调官,这就是颁赐策题,提调官将策题放置于奉天殿中间通道的策题案上。
皇帝已经颁赐策题,接下来自然就要贡生们来答,不过在此以前,魏广德他们又被鸿胪寺官员指引着再次向御座上的皇帝行行五拜三叩大礼,礼毕后才起身侍立。
大明的五拜三叩是君臣之礼,五拜里面前四拜都是稽首,最后一拜是磕三个头,都是取自《周礼》的九拜。
至于民间说的三跪九叩大礼,那个其实是皇帝祭天用的,只是被后朝滥用了。
就这短短的十来分钟,魏广德已经跪了三次,他开始认真思考留在京城做京官到底好还是不好的问题。
“开考吧。”
御座之上,嘉靖皇帝看着今年的贡士,他们几天后就会摇身一变成为进士,成为天子门生。
他坐在这个位置上已经三十多年了,十多次的殿试,让他早已没有最初“天下人才皆入我彀中”的感觉,很是平淡的看着殿下的贡士。
殿试,国家的抡才大典的,他是必须出席的,至少基本礼仪要走完。
只是,这会儿的嘉靖皇帝已经有点坐不住了,他或许还是觉得回西苑打醮更好一些,所以想尽快结束这些繁琐的程序。
在他话落后,早已准备在一旁的太监按照早就安排好的顺序端着一张小桌子上前,在他们身后还有人拿的是笔墨砚台开始分发下去。
在太监们做完自己的事儿后,礼部官员开始分发题纸,每人十二张,不会多也不会少,都是昨晚由印卷官检查用印后交给他们的。
题纸用宣纸裱成,极为考究,每页长四十厘米,宽十二厘米,有红线直格,每行二十四字,要求每字皆须书写工整。
考生逐一跪接题纸,到自己座位上开始答题。
“元首股肱真是一体,上下相资。”
这道题,很是出乎魏广德的意料,他这会儿就在心里默念他提炼出来的一段话。
在此之前,魏广德一直以为嘉靖皇帝会出的题,要么是解决北边鞑奴或者南方倭患,再不济就是解决财政问题,为他的修仙事业添砖加瓦,可是魏广德是真没想到皇帝出的题会是这个。
之前圣谕已经说了,古之尧舜有高贤相助,功劳不是二圣独得,而是大家都有功劳。
这是要开始强调“君臣一心”?
难道嘉靖皇帝已经发觉官场风气糜坏,党争加剧,吏治遭到严重破坏,渐渐脱离了皇帝的掌控。
故此,皇帝在策问体现出他对吏治清明,君臣相和的强烈诉求。
魏广德看完题目没有马上就开始答卷,而是思索起来。
其实,此时大部分考生都没有马上答卷,而是在思索策论到底是什么意思。
殿试不同于之前的乡试、会试,不看文才而是看解决之法。
殿试成绩很大一部分就是在于考生领会到出题人的心意,该怎么答,答对了方向就出彩,名次就有可能提高一些。
不经意间,魏广德偷偷抬头看了眼御座上的那位,虽然戴着冕冠,脸部被冕板前垂的冕旒挡住看不真切,可是魏广德还是依稀看清楚嘉靖皇帝那张脸,大长脸,脑门好像有点高,浓眉大眼,胡子倒还好,不是大胡子。
身上的冕服也是“肩挑日月,背负星辰”,这些其实魏广德也看不清楚,都是书上这么说的,想来不会差。
《极灵混沌决》
嗯?
魏广德忽然感觉好奇怪,他好像看到皇帝嘴角挂出来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不过,紧接着魏广德心里就是一紧,他感觉到似乎自己的视线和人对上了。
是的,虽然想要离开,可是也不能这个时候就马上起身就走,嘉靖皇帝朱厚熜也坐在御座上俯视着下面的考生。
有些人已经在磨墨,更多的还在那里思考。
这次嘉靖帝也是心血来潮,现在的考生都喜欢揣摩帝心,其实不止是考生,就是自己手下的那帮大臣也是这样。
民间都以为朝廷为了南倭北虏头疼,官场里的则大多知道朝廷财政紧张,想来下面这些考生也是同样的心理,他们押题应该会往这个方向上赌,朕偏偏就不和你们的心意来。
想到这里,嘉靖皇帝嘴角漏出一丝玩味的笑容,然后他就发现一个靠近大殿门口的家伙正在偷偷抬头看他。
身为九五之尊,嘉靖皇帝自然也不会和他一般见识,毕竟都快是自己的门生了。
而且,就他所在的那个位置,估计也就是三甲之列,或许将来基本没可能再来到这里,到这奉天殿来了。
嘉靖皇帝不是笨蛋,相反他却是极为精明。
他熟悉官场的套路,包括各种潜规则。
只是,知道又有什么用,有些东西已经既定事实,就连身为皇帝的他也无法改变。
而对于那个偷看自己的小家伙,嘉靖皇帝看的很清楚,年岁不大,估摸着二十岁不到的样子,在一帮以三四十岁为主的贡生当中还是挺显眼的,脸太嫩了。
心血来潮之下,嘉靖皇帝收起笑容,但是也没有板起脸,而是温和的冲他点点头。
好吧,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个动作有什么意思,台下的魏广德自然就更看不懂了。
之前在京城里,倒是听到过不少八卦,说嘉靖皇帝有事没事就喜欢写些正常人看不懂的条子交给内阁,让他们去猜,魏广德的感觉就是怎么神秘怎么来。
好了,现在嘉靖皇帝给自己的动作,他一时没想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过,殿试程序走到现在,嘉靖皇帝感觉也差不多了,冲身旁的大太监黄锦点点头,随即起身就离开了奉天殿,在皇帝离开后,其他和本次殿试不沾边的官员也都纷纷退出。
因为在举行殿试,自然不会有太监大喊一句“退朝”,即便是高官勋贵离开奉天殿的时候,都是小心翼翼,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御史和监试官还在一边虎视眈眈。
皇帝那个小动作,魏广德看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不过这会儿他已经开始磨墨了,老是发愣也不行。
卷头写好姓名籍贯等信息,都是写滥了的,每次科举开始都这样,一会儿考完还要弥封。
殿试的策论,魏广德还在揣摩该拍皇帝的马屁好呢还是拍皇帝的马屁好,最后想了几个方案,选择了一个拍法,那就开干。
“臣对臣闻.帝王之御天下也.必尽官人之道而后可以致天下之治.必得官人之要而后可以享天下之逸......”
这是策论的格式,所有人开篇都要写“臣对臣闻”,之后才是自己的论述。
起先还是先讲大道理,帝王统治天下,一定要有选人的方法,才能达到天下治理;一定要获得管理官员的技巧,才可以享受天下的安逸。
之后就是选贤的意义,洋洋洒洒魏广德却不敢随便落笔,而是要把答案在心里反复推敲数遍才敢写上题卷。
如此就很耽误功夫了,虽说殿试时间是一天,会一直持续到下午日暮西山,便会强制收卷,考生的答题至此结束。
虽然只是一篇千字的策论,却是耗费了魏广德无数的脑力。
就算想好后面怎么写,魏广德在写上题卷时还要用心去写,或许是小时候挨打多了,到现在魏广德对自己的书法也不是很自信。
即便他已经是举人,是贡士。
整个答题过程中,除监试官、巡绰官等考场官员外,其余官员都已经离开,包括读卷官和其他不相干的执事官,收卷官员都只能在殿外候着,毕竟考生们交卷一般是在下午,有考生交卷他们再进来按照流程收走答卷。
琢磨了半天,魏广德写下了二百来字,这个时候他就闻到一股扑鼻香味,午饭来了?
魏广德鼻子耸耸用力的吸了吸,随即寻着味看过去,殿外飘来的,也不知道中午这顿能吃到什么美味?
魏广德心里这么想,思绪有点乱索性也不写了,继续思考后面怎么写,等着人送来午饭。
到不是魏广德嘴馋,毕竟是皇宫中的食物啊。
不过当他们的午饭送上来后,魏广德就是皱皱眉,没有他之前闻到的饭菜香味,就两个馒头和一碗汤。
就这个,就把他们打发了?
大殿里的监试官已经开始轮流出去用饭,好吧,魏广德知道,好东西都被他们吃了。
魏广德只好吃掉这点东西,太简单太少,根本不够他平日里的饭量。
想要抬手叫人再送点上来,可是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还是熄了这个心思。
吃完饭休息了一会儿,魏广德又继续往下写。
但是魏广德不知道,在回西苑的路上,他又不小心被嘉靖皇帝问起来。
好吧,殿试的时候抬头偷看皇帝的小家伙,嘉靖帝觉得很有意思。
进士们在传胪大典上偷看皇帝的多了,可是殿试就偷偷往上看的,嘉靖皇帝印象里好像还是第一次,不经意间就问起身旁的太监。
有些东西,他这个皇帝可以不管,可是身旁的太监却是不能不知道。
贡士们的位置,也是有规矩的,都是按照名次站位,不能出错。
嘉靖皇帝只能根据魏广德的位置大致判断他会试成绩可能不太好,但是具体多少名就不得而知了。
在皇帝问起来后,他身旁长期服侍的太监黄锦没有说话,而是看了眼一边的陈洪,外朝这些事儿,他更熟悉一些。
听了皇帝的问话,陈洪想了想皇上所说的位置和年岁,大致就猜到那人是谁了,于是谄笑着对嘉靖帝说道:‘圣上,你看到那人应该就是魏广德了,贡士中就数他年岁最小,今年才十七岁。’
“哦,怪不得胆子这么大,原来是替朕上阵杀敌的小将军啊。”
嘉靖帝只是微微点头,“会试成绩是多少名?”
170阅卷
魏广德吃了送来的午饭,休息一会儿,又继续写他的策略。
魏广德虽然年轻,可也不是那些不通世事的呆书生,皇帝出的题目,自然要歌功颂德才好,褒扬了皇帝还要记得吹捧下朝臣,至少在当下,元首股肱真是一体,上下相资。
当然,委婉提出一些建议还是要的,不然就没一点亮点,不过都是别人用烂了的招数。
魏广德可不会学那些愣头青,想要靠着谏言搏出位,殊不知在读卷官这关前便会败下阵来,根本连令皇帝听见的机会都没。
继续往下写:“臣观《书》曰:“天佑下民,作之君,作之师。惟其克相上帝,宠绥四方”。则君者,天之所以立以为生民主,而民之所以利赖者也。又曰:“臣作朕股肱耳目”“予违,汝弼,汝无面从,退有后言,钦四邻”。则臣者,君之所资,以为臣邻,而为国之所倚重也。君欲求人以恤民,必秉知人之哲,备能官之智,而后鉴别始精,自可以得汇征之贤臣。欲为君恤民,必尽有相之道,竭匪躬之节,而后忠贞不失,自可以尽代终之责。君不知人,则贤否混浠而莫之辨,忠邪并进而莫之察,膏泽不能下究,望其恤民也难矣!”
从《尚书》中有抄了两段话结尾。
话里意思是说上天佑助天下的民众,为人民选立君主、师长,为民立君以安民,为民立师以教民。
自然,魏广德最后说的意思其实就是嘉靖皇帝是上天给民众选择的君主,大臣是君主的肱骨,如果君主有过失,大臣要辅佐君主,大臣不要当面顺从君主,但是却在背后议论,君主也要注意大臣,不能被大臣蒙蔽。
写到这里,魏广德又是沉思良久,觉得该说的也说了。
前面吹捧了,后面稍微提一点吏治就是了,皇帝会不会被蒙蔽,这个他也管不了。
魏广德感觉这篇策论还算不错,主要是没想到嘉靖皇帝没按常理出牌,弄出个“君臣题”来考人,之前准备的几篇腹稿都只能作废,临时凑一篇出来也就这样了。
魏广德仔细检查一遍,觉得没什么好修改的,这才誊抄一遍在题纸上,检查主要也是防止用了一些不恰当的字,格式有问题一眼就能看出来。
魏广德在检查完题纸后觉得确实没什么问题了,这就起身走到大殿东角门处递上自己的卷子,在受卷官手下题纸后,转交弥封官进行弥封,之后就不管魏广德什么事儿了。
走出奉天殿,魏广德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环视一圈,依稀感觉似乎和当年他来这里旅游时候差不太多,或许有些细节上的变化,但是也已经分辨不出来了。
出了大殿就代表魏广德殿试结束,随即有当值小太监过来带他离开这里,魏广德也没法多做停留,跟在小太监身后出了紫禁城。
到了大街上,魏广德找到张吉就说道:“找家最近的酒楼,少爷我饿了。”
现在魏广德十七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就皇宫里提供的那俩馒头那里够吃。
上了马车,李三赶着马车就往前跑,为魏广德找吃饭的地方,张吉坐在里面还纳闷问道:“少爷,皇帝不给你们准备午饭吗?”
“有,就俩馒头,够少爷吃吗?”
魏广德不提还好,一提就来气儿。
到了晚上,随着最后一个贡士夏可范回到九江会馆,今天的殿试算是彻底结束了。
不过考生们没事儿,可是紫禁城文华殿里此时却是灯火通明,掌卷官已经把弥封好并盖上弥封关防印章的试卷送到了这里,按照读卷官的人数分成了十四份分别交到十四位读卷官手中。
此时大殿中央已经摆上十几张桌子,相互拼接在一起,十四位读卷官各占一张桌子开始阅卷,根据题纸上的策论给出自己的评价,并按照“上、中上、中、中下、下”五个等级记上一个记号,便于后面进行统计。
执事官是直接把贡士们的题卷送来,而省去了以往科举考试中的誊抄环节。
在各人都做好自己的准备工作后,有內侍进偏殿请出读卷官。
他们是在离开奉天殿后直接到了这里,按照嘉靖五年定下的规矩,这三天时间里,读卷官都不能离开皇宫回家,只能留在朝中休息。
随着一份份答卷被读卷官翻看后,写上自己给出的评判标准,之后还要轮换着来,每一份答卷都要被读卷官看过,写上十四个记号然后汇总。
最好的题卷,自然是上等评判越多越好,下面的执事官也按照这个标准排好已经看完的题卷。
当然,读卷官也不是机器人,不可能一直就在文华殿呆满时间,中间觉得累了也可以休息,这些天的吃食也会有光禄寺准时送到。
在一间休息的小房间里,严嵩皱眉看着一名內侍,“你是说陛下回西苑的路上,又问起魏广德?”
“是的,小人在一边亲耳听闻,当时是陈洪公公回的话,陛下还问过他会试名次......”
內侍接下来的话已经不重要了,严嵩这会儿已经判断出嘉靖皇帝对魏广德或许是真有点兴趣了,不然也不会几次问道他。
严嵩进入朝廷高层,和嘉靖皇帝接触的时间不短了,算起来已经是快二十年的君臣,自然明白嘉靖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人。
别看他一心修炼,可是对于朝廷上的事儿却是洞若观火,清楚的很。
內侍离开后,严嵩浑浊的眼神却是逐渐清明起来,他感觉自己或许猜到了点什么。
别看嘉靖皇帝平日里看上去精神和身体都还不错,可是他长期服用的那些仙丹是个什么玩意儿,难道还瞒得过他吗?
更别说他就曾经吃过一颗嘉靖皇帝御赐的仙丹,直接让他在床上躺了三天,回来还要陪着笑脸说是自己无福消受。
卫所世袭出身的人对皇帝来说,都是曾经立过战果的军人,其实和朝中那些勋贵是差不多的,值得老朱家的人信任。
他们在卫所世袭武职,其实也说明了这一点。
本来,皇帝应该更多的重用勋贵子弟,只是现在勋贵子弟普遍都不怎么样,所以朝中文官独大的局面已然成型。
被皇帝注意,自然代表着魏广德可能会有一条光明的前程,当然也有可能......
严嵩想了想,心中已经定下计来,试探下就知道皇帝是怎么想的了。
贡士们怀着既热切期盼又心有惴惴的心情等待着殿试的成绩,魏广德也是一样,只是他不知道的是,他那份经过糊名,按理说不应该被人认出来的卷子,还是被一些有心人找了出来看到了。
这次嘉靖皇帝钦点的十四位读卷官,其中不少可是跟随严嵩身后的人,可以说他的一言一行会被这些人毫无保留的跟随。
当严嵩看到一份被他暗示过的卷子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严嵩草草浏览过后就在上面写上了“上”的评判标记,然后被他递给了旁边的次辅徐阶。
这个时候原来的次辅吕本因为身体原因已经少有参与到内阁办事中,徐阶已经成为实际上的次辅,虽然这次吕本也被点位读卷官,但是实际上他现在在内阁的位置只能排到第三位去。
徐阶接过严嵩递过来的题纸心里其实是有点纳闷的,都是看了一叠题纸后才转送过来,就这么单独一份递过来是什么意思?
看到上面的记号,最近的一个是“上”的评判记号,前面有两个都是“中”,徐阶有点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这会儿判卷的位置都是固定的,每个人拿到的卷子,不管多少人看过,给出了评判,根据顺序就能知道谁给出的什么评判,更何况严阁老这是单独把这份题纸转来。
徐阶也没犹豫,只是心里略有点好奇,这份卷子是谁人所做。
但是也只是想想,草草浏览过后,他也在这份题纸上写上“上”的评判记号,后面人怎么做就不是他能干预的了,想来没人不会不注意到首辅和次辅给出的评判标准。
徐阶不经意看了眼严嵩,又看了眼严嵩旁边的吴鹏和雷礼,不知道他们看到这份卷子后会是什么表情。
两日后,也就是三月十七日,嘉靖皇帝再次乘坐龙撵出了西苑来到文华殿。
本来一般皇帝都是下朝后过来的,不过嘉靖皇帝已经常年不上朝,只是让大臣们在午门外行礼后就离开,自然他也只能从西苑直接回到这里。
经过一天多的时间,今科会试三百名贡士的题卷都已经看完,按照上面的记号分出三六九等,今天就是读卷的日子。
在贡士们看来,他们的殿试题卷应该是公平的接受读卷官的评判,分出高下后由皇帝给出名次,但是实际上,在嘉靖五年以前,贡士的题卷其实已经按照会试成绩分成了三等。
像魏广德这样的名次,题卷肯定是在最低一等的卷子里,不管他把策论写的如何天花乱坠,都不可能大方向改变他的等级名次。
特别是在此之前,在弥封的环节上,弥封官往往会把会试成绩靠前的贡士策论优先其他贡士题卷交到读卷官手中,自然他们就是一甲和二甲靠前位置的有力争夺者。
这也是为什么会试成绩和殿试成绩往往非常接近的原因。
但是在嘉靖五年的时候,因为大臣的强烈抵制,特别是时任礼部尚书席书的反复建言,为防止殿试阅卷时发**弊现象,试卷应该“糊名混送”,鼎甲三名的人选亦应由众读卷官共同商议决定。
此外,他还向嘉靖皇帝建议,“弥封官不得预送,读卷官退朝直宿礼部”,不得回宿私第。
这些建议,最后都被嘉靖皇帝采纳并已圣旨的形式发布,确定为朝廷法令。
明朝的末代皇帝长期被文官蛊惑“祖宗制度不可废”,其实在嘉靖朝,在嘉靖皇帝在位的时候,根本就没人在乎,该改就改。
只不过因为嘉靖皇帝以藩王上位,让他很多事实都采取试探进行,而不是全面推开。
嘉靖皇帝当政之初,很是改动了不少成例,由此后世才有了“嘉靖新政”或是“嘉靖改革”的说法,其中更是不少涉及“赋役”和“爵位”,而被后世津津乐道的张居正改革其实很大程度上就是参考了嘉靖新政的一些做法。
只是,因为利益集团的强烈抵制,嘉靖新政大多仅是在局部范围内进行,且“数行数止”未能全面而持久地展开,因而它的成效和影响也很有限,远不如张居正时期来的猛烈。
进入文华殿的嘉靖皇帝坐在御座上,看了看下面十四位读卷官,“开始吧”。
现在的嘉靖皇帝更希望把时间花在修道事业上,自然不愿意在不相干的事务上占用他太多时间,所以现在的他说话和做事都很简单直接。
随即,内阁首辅严嵩就捧起一份题卷开始朗读起来,这就是“读卷”。
这次和以前也是完全一样,内阁三位大学士各读一卷,也是他们认为最好的试卷,一甲。
嘉靖皇帝从严嵩还是读卷后就闭目养神,似乎在神游一般,一字不语。
直到吕本读卷完成后,才微微挥手,嘴上说道:“继续”。
随后,太子太保兵部尚书许论也展开手中的题卷开始朗读起来。
按照嘉靖十四年嘉靖皇帝的命令,将进读试卷由之前的六卷增加至十二卷。
读卷官在提前将其分好的上、中、下三等题卷中各选出四卷进呈皇帝御览。
十二卷读完后,嘉靖皇帝才缓缓睁开双眼,看着面前御案上依次放好的十二卷题卷,题卷摆放的顺序,其实也就是它们的名次,如果他不想干预的话。
那么,面前的十二卷题卷,就分别是一甲三名和二甲前五名的卷子,剩下的则是三甲前四名。
“拆开弥封。”
显然,嘉靖皇帝想要看看这些贡士的名字,因为这里面还有最后一个环节,那就是选人。
鼎甲进士作为全体进士的表率,代表着整个官员群体的形象。
因此,外观条件是否合格亦是确定一甲人选时需要考虑的条件之一。
至于皇帝还会注意的其他,比如名字的好坏,皇帝做的梦,也都会在这个时候作出一个决定来。
171传胪,喜报
“拆开弥封。”
嘉靖皇帝说出这话,也显示着他似乎并不大打算对读卷官们排定的名次有什么异议。
但是自古皇权至上,在打开弥封后,是否还会调整名次,那就不一定了。
开科取士,皇帝要考虑的因素很多。
今日是三月十七日,明日就是三月十八日,要举行传胪大典,所以今天就要填好黄榜并用印,把需要完成的程序都走完。
随着弥封被打开,第一份题卷的名字显露出来,诸大绶。
随后第二个名字也出来了,是陶大临,然后第三个陈锡......
一直拆到第八份题卷,本次会元金达的名字才出现在众人眼前。
严嵩虽然对金达不满,可是也不敢狠命打压金达的名次,只能适当往下压一压。
按照正常情况,嘉靖皇帝之前并没有要调整名次的想法,那么作为会元的金达就会成为二甲第五名,而无缘一甲前三。
随后继续拆开后面的弥封,鲍承荫、刘行素、柴祥、魏广德四个名字出现在众人眼前。
一样是科场规则,即便严嵩,也很难刻意打压某些人的名次,自然也很难抬高一些人的名次。
金达,严嵩再不满,也不能把他压倒三甲去。
魏广德,就算他怎么卖力推,也不可能推上二甲,一切都是有规矩的。
打破规矩的只有一个办法,一个人能做到,那就是皇帝。
严嵩在这次的进呈题卷中耍了个小聪明,把金达压倒最低,而把魏广德提到三甲前四名,这样虽然也把魏广德的名次提高了一百多名上来,可是还不算坏规矩。
接下来就看嘉靖皇帝是什么个态度了,这对于以后严嵩对魏广德是什么态度就很重要了。
嘉靖皇帝看着桌上的十二份题卷,也没耽误什么时间,直接提前桌上的朱笔在第一份和第二份题卷上写下自己的评语,这也是嘉靖皇帝的习惯。
写下自己的看法,表示自己是看过题卷的。
但是在写下两份题卷后,嘉靖皇帝却没有在第三份陈锡的题卷上写下评语,而是拿起第八份题卷放到第三的位置上。
做为跟随嘉靖皇帝多年的臣子来说自然明白他的意思,随侍一旁的太监黄锦马上上前把其他题卷往后挪了挪位置,而首辅严嵩也只是双眼微眯,随即又恢复了正常。
嘉靖皇帝一气呵成,在金达的题卷上写下自己的评语,随即放下朱笔。
这一刻,今科殿试的一甲三名就算确定下来了。
状元诸大绶,榜眼陶大临,探花金达。
嘉靖皇帝又看了看后面的卷子,殿试排名,皇帝有最终的决定权,只是这摆上来的题卷所代表的名次,却是体现了文官的意志。
嘉靖皇帝终于还是拿起了最后一份卷子,看似随意的翻了翻,嘴里说了句:“还算中规中矩。”
还算中规中矩?
这话是什么意思?
嘉靖皇帝虽然说话的声音很轻,可是大殿里安静的落针可闻,自然让他身边服侍的太监和十四位读卷官都听得清楚。
随即就看到嘉靖皇帝将手中的题卷塞到了第四的位置上,位列于金达之后。
这个名次的调整就有点大了,直接从三甲调到二甲,还是二甲第一,“传胪”的位置上。
包括严嵩在内,所有的读卷官都不由得睁大眼睛再看了一眼那御案上的题卷,没人多说一句,但是他们的眼神却是飘向了严嵩一侧。
在这个时候,几乎所有的读卷官都在猜测,或许是之前嘉靖皇帝就给过严嵩什么暗示,所以才会这样吧。
毕竟当时徐阶也选择了严嵩的方式,单独把魏广德的卷子递给他们,让他们先看并下评判等级。
虽然魏广德的卷子总体来说评分很高,但是毕竟会试名次拖累,只能呆在三甲之中。
而且能够杀到殿试来的贡士们,其实也没人是菜鸟弱鸡,都是很有水平的,魏广德卷子的真实水平在这三百人当中其实还真不算出彩,会试的名次还是很客观的。
读卷官里,也只有吴鹏和雷礼额头有点微微冒汗,不过这个又怪得了谁?
当初读卷完后,他们就发现了那份十个上等,两个中上和两个中的卷子,当时他们还以为这是严阁老的关系户,完全没想到会是皇帝的。
而嘉靖皇帝的表现,却是在严嵩看来,实锤了。
嘉靖皇帝现在每天服用的仙丹已经越来越多,那东西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在严嵩看来,嘉靖皇帝莫不是已经有所感觉,所以开始为储君准备人手了。
对于魏广德,他知道的情况也不少。
世袭军户家族出身,然后就是科举出人头地。
上次南京倭寇就是被他们剿灭的,据说这小孩还亲自上阵砍杀了一个倭寇,有勇有谋,也算文武双全吧。
这会儿严嵩已经想到后面该怎么安排魏广德了,以他的水平,朝试估计不会出彩,进翰林院依旧很难。
虽然现在严嵩父子可以说把持朝政,在六部都很有话语权,可是翰林院这个地方,向来是清流的大本营,他对这个衙门的影响说实话,还真不大。
严嵩在考虑怎么安排魏广德,其他的读卷官这会儿也在考虑该用什么态度对待这个看上去颇有圣眷的小家伙。
其实,在嘉靖皇帝心里,想的不过是给魏广德一个补偿罢了。
十一月份的时候,关于九月剿倭的封赏才定下来,并发向了南京。
魏广德因为没有军职,所以没有被列入封赏名单之中,他名下那个斩首倭寇一级的战功被转到了表哥吴栋身上,这个符合功劳大家有份的惯例。
不过,在嘉靖皇帝看来,有功要赏有过要罚,魏广德既然没法获得战功,那就在科举上给他一个补偿吧。
或许还有其他想法,谁又知道呢!
之前他是打算给他贡士的机会,但是没想到报上来的名册里已经有他的名字了,那就只能殿试给他个好点的名次,也算对得起他这份忠诚。
“其他的你们定吧。”
嘉靖皇帝又看了下自己钦定的本次殿试成绩后,略微满意的点点头,随即说道。
吩咐完大臣,嘉靖皇帝有对黄锦说道:“让尚宝监、制敕房配合,皇榜填好就马上用印盖章,不要耽误了明天的大典。”
“是,奴才下去就和他们说。”
黄锦立马躬身答话道,黄锦现在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提督东厂,这尚宝监自然在他直属范围之内,只不过他关注更多的还是宫里的事儿,东厂那边他交给陈洪在负责。
这个时候,十四个读卷官也向嘉靖皇帝行礼,然后带上十二份题卷退出屋去,到隔壁房间开始整理这次殿试成绩并填榜。
而此时的九江府城里,九江卫卫指挥使司衙门一切如常。
年前南京兵部、五军都督府来人了,把这次的剿倭的封赏发了下来,在当时可是让全卫上下欢喜了一场,实在是赏赐有点出乎意料。
卫指挥一级大多都没到升官的时候,自然没人觉得能升官,而且就算升又能升到哪里去?调京营吗?
这年代,武官都还是觉得在地方好,去了京城就要成天点头哈腰的,实在不是好去处。
因为这次功劳很大,所以赏赐虽然没有给他们加官进爵,但是都被提一级散阶外,九江卫指挥使和指挥同知更是获赐一件斗牛服,而其他诸将则获得了一件麒麟服。
升官的,也只有吴占奎升指挥同知,魏勐从从五品卫镇抚位置升到后军千户所千户,品级提高一级到正五品。
右军千户所百户魏文才也因为出战有功,被特例赏赐麒麟服一件。
还有就是一些赏银,不过并不多,这个时候虽然民间因为海贸的关系,流通的金银有一些增加,但是在朝廷里依旧很紧张,所以武官的赐银多的五十两,少的也就二十两。
那点赏银,现在还真不被这帮军汉在乎,也就是下面的官兵高兴,都是一帮没见过钱的家伙,武官们对获得赐服更加在意。
大明朝的赐服,对于在外武将来说,还是蛮稀罕的东西。
明朝赐服种类还是很多的,特别是嘉靖皇帝,最喜欢给人赐道家的东西,不过在官面上的赐服主要还是四种:蟒服、飞鱼服、斗牛服和麒麟服。
蟒服是明代级别最高的赐服,是仅次于皇帝所穿龙袍的尊贵服饰,为明朝内使监宦官、宰辅等蒙恩特赏的赐服。
《明史·舆服志》记载:“赐蟒,文武一品官所不易得也。”
获赐蟒服被认为是极大的荣宠。蟒袍加身,意味着位极人臣,荣华富贵。
次之的飞鱼服一般得要二品以上的官员才有机会获得,锦衣卫其实是不配穿飞鱼服的,校尉大多是蓝色棉甲,只有千户以上武官才有可能获赐飞鱼服。
斗牛服是次于飞鱼服的第三等赐服,一般授予三品以上的官员。
最后的麒麟服本为明代公、侯、驸马、伯爵的公服,但因麒麟是古代传说中的一种著名的仁义之兽,明代皇帝亦将麒麟服作为一种赐服,赏赐给四、五品的大臣。
值得一说的就是,皇帝身边随侍的锦衣卫、侍卫等也大多获赐麒麟服。
明朝这四种赐服除了蟒服中的团蟒袍外,大都比较难辨认,只能看动物的头和尾巴进行分辨的出是哪种,这或许也是锦衣卫穿飞鱼服这个说法的来源。
不过喜庆气氛持续到年关,在春节后早已淡去。
在中午的时候,长江下游一条快船在风帆和桨页划水的加速下,快速靠向九江码头,看船头的灯笼就知道,这是一条官船,属于水马驿用来传递公文的快船。
在船靠上九江码头后,一个驿卒就背着竹筒快步下船,在码头旁一个挂着“驿”字的小院里进行简单交接,随后就有一名驿卒接过竹筒翻身上马向着城里冲去。
不多时,驿卒骑马穿过城门,马褂銮铃响起清脆的声响穿透了街市上的繁华喧嚣,所有街上行人自觉站到路两旁,仍由驿卒打马而过。
不多时,驿卒就到了知府衙门外,衙役马上迎了上去,知道是公文马上就带着驿卒进了知府衙门。
九江知府这会儿正在用午饭,忽然听到门外有人禀报有紧急公文送到,他也只好放下筷子让其他人继续吃饭,自己起身出门。
到了外面就对来人问道:‘什么公文?’
“会试放榜,喜报,公文直发九江府。”
那衙役连忙躬身回道。
“嗯?”
九江知府听闻是会试放榜结果,心里先是诧异,随即就是惊喜,公文的内容不言而喻,九江府有举子过了会试,成为贡士,之后还会有殿试成绩出来。
九江知府在这里干了两任,但是一直没机会升迁,以他的理解,怕就是科举这块九江府连续数次吃了败仗,所以影响到自己的考评了。
现在好了,有会试消息发来,说明这次的会试九江府终于是出人才了。
忙不迭,知府结果竹筒打开,抽出一卷被弥封的公文,按照惯例检查弥封后才拆开,抽出里面用黄纸眷写的公文。
《种菜骷髅的异域开荒》
好家伙,打开一看,里面有五张纸,其中一张是正式公文,那是由衙门保存,以此为凭据修改贡士的户籍资料。
知府打开一看,好家伙,四个人名出现在上面,这次会试,九江府就过了四个人,比去年乡试过的还多。
九江知府瞬间脸上浮现出灿烂的笑容,细细看了上面举子的信息。
劳堪、夏可范、张科、魏广德。
劳堪和魏广德他还有印象,去年的举人,夏可范是瑞昌人,嘉靖二十八年举人,会试成绩212名,张科湖口人,嘉靖三十一年举人,会试成绩221名。
魏广德是九江卫的人,知府大人自然有印象,271名也不错,至少上榜了,三甲,应该能干到知府位置,运气好还能再升一品也未可知。
劳堪就厉害了,会试80名,妥妥的二甲进士。
“叫典使、经历过来,马上。”
知府大人马上吩咐道,贡士的喜报要马上发出去,特别是张科和夏可范的喜报要马上转到他们的户籍地去,自己就去劳家走一趟,让谁去九江卫那边好呢?
明朝交通如此,在京城殿试都已经结束后,会试成绩终于还是抵达了九江府。
会试发榜成绩虽然重要,可是也不同于紧急军情,自然用不到急递铺这样的特殊通讯渠道,所以走的是水马驿,不过也算是快的了,才十来天时间就送到九江府。
172九江,南京,北京
九江卫指挥使司衙门外,四名士卒站在那里,无聊的磨皮擦痒,东张西望。
这个时候,住在城里的大人们大多也要回家了,只有住在城外的会留在衙门里休息。
四人还在心里寻思着,等大人们都走了,他们也该坐下休息会儿了。
正这会儿,衙门大门里走出两人,四名士卒连忙站好。
“魏勐是不是回了九江城?今晚叫出来大家喝一杯。”
说话的是张世贵,年初张庆从指挥同知位置上下来,由他出任了九江卫指挥佥事,现在每天都来衙门值守,只是本来该跟着来的儿子张宏福却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另一个自然就是吴占魁了,他也是因军功唯二升职的其中之一,他凭借剿倭战功顺利的升到卫指挥同知位置上,只是私下里也是往南京砸进去不少银子。
毕竟有战功是不假,朝廷也有朝廷的封赏,但那只是你升官的理由而已,升不升还不是在官老爷一念之间,更何况吴占魁从千户到佥事,资历尚短。
“前天回来的,昨天去我那里,还说今晚要去拜见岳父大人。”
吴占魁笑着说道,“你看是家里喝还是......”
“就家里吧,我这回去就叫人准备。”
张世贵很干脆的回道。
“说起来殿试都结束了,也不知道广德考的怎么样。”
吴占魁抬头看看天说道。
“嗯,这个就管不了了,魏勐回九江城,应该也是想回来等消息吧,算算时间应该就是这两叁天就会有结果了。”
张世贵自然明白,从北京传消息到九江,也得十来日的时间,可不就殿试都出结果了吗?
刚出门,手下亲兵牵来马匹还没上马,远远的街道上就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两个人手上的动作就是一顿,齐齐望了过去。
随着鞭炮声的靠近,锣鼓唢呐声也传进了他们的耳中,喜庆的曲子。
两人不由自主相互对视一眼,还是张世贵开口道:“不像是娶新娘子,会试吗?我记得九江府这几次好像都没人上榜,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儿。”
吴占魁和张世贵都站在那里,也没有上马,只等那边的人过来,看看是什么事儿。
不久又有指挥使司衙门里的人出来,都被远处的热闹吸引。
不多时,喜庆的队伍靠近。
“知府衙门里的,那是张典使吧,还有林师爷也在。”
一个指挥佥事看着那边过来的队伍说道。
“不会真中了吧?”
吴占魁这会儿已经有点预感了,可是也不是很确定。
实际上在魏广德出发后,吴占魁就找人问过这几次九江府的会试成绩,得到的结果是鸭蛋。
但是,眼前的一幕确实有点冲击他的想法。
之前,吴占魁还真没抱什么希望,可是衙门的人都到了这里,由不得他不多想。
有些想法,吴占魁都是藏在心里的,特别是这样不好的感觉,自然不会宣之于口。
果然,知府衙门的张典使和林师爷等人远远看到卫指挥使司衙门外的几人,立马就是满脸笑容上前拱手道:‘恭喜恭喜,贵所魏广德魏老爷这次可算给咱们九江府长脸了,会试成绩271名,京报连登黄甲。’
吴占魁听到这话激动了,一把抓住林师爷的手问道:‘喜报呢?’
“哎哟喂,轻点轻点,疼。”
林师爷被吴占魁抓住手立马感觉力道有点大,握的他双手感觉一疼急忙叫道。
吴占魁立马松手,陪笑道:“失礼失礼。”
“不敢有劳同知大人。”
林师爷也马上恢复笑脸说道。
“林师爷别见怪,这魏广德是吴同知的外甥,你送来这好消息,激动是难免的。”
张世贵连忙解释一番,免得让人不快。
“失敬失敬,原来吴同知是魏老爷的舅舅,那这杯酒你跑不脱了。”
林师爷也是笑道。
这会儿旁边的张典使已经拿出一份黄色的喜报双手递给了吴占魁,又是笑道:‘前些日子听说魏镇抚升职做千户了,也不知道在不在九江府城,要是魏千户不在城里,这杯水酒可就要吴同知来办了。’
吴占魁打开喜报一看,瞬间眉飞色舞起来,“在在在,保证管够。”
张世贵在吴占魁打开喜报的时候也凑了不过,不止是他,旁边几个佥事也都已经凑上来往喜报上看,果然写着魏广德,会试成绩271名,上面还有礼部大印在上面盖着,货真价实的会试喜报。
有反应快的立马就对自己的亲兵吩咐道:‘回府里说声,今儿中午我要喝喜酒去。’
说完就用手搭在吴占魁肩膀上笑道:“同知大人,这顿可就着落在你身上了。”
“好说好说。”
吴占魁乐呵呵的接话,随即吩咐亲兵去九江府最好的酒楼订菜,又安排人往魏勐府上送消息,交过一个守门的士卒,“往里面给大人们说一声,今儿中午出来喝酒。”
一连番吩咐后才对众人笑道:“我那妹夫前两天回了城,也是在等消息,咱们这就打土豪去,不把这九江城里最好的酒菜上桌,咱今天就拆了他家。”
在两匹快马冲出九江府城门飞奔向瑞昌县和湖口县的时候,九江城里两处大宅里也热闹起来,大门外鞭炮声不绝,院子里无数酒席开桌,本地的达官显贵和士绅富商纷至沓来上门贺喜。
而在此时,南京城外码头上,一个年轻的公子也上了船,对着船家吩咐一声,“开船吧。”
船只轻巧的离开码头驶入江心,随即张开帆在风力的推行下逆流而上。
那年轻公子看着大江的宽阔无边又回头看了眼远处耸立的南京城墙,嘴角挂出一副笑容来。
想起去年和妹妹聊起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话题,妹妹那娇羞无比的样子就觉得好有意思。
母亲不在了,父亲又只垂青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自己和亲妹妹相依为命到现在也是不容易,还得自己为妹妹的婚事操心。
年轻公子在心里长叹一声,转回头看向前方江面。
之前父亲嫌对方门第太低,也是,自己这样的人家,妹妹的婚配对象至少也得是进士或者叁品以上武官家族。
现在好了,父亲已经松了口,让自己去看看,希望一切能够如意吧。
在那个府里,妹妹也就是他唯一的牵挂了。
渐渐的,船行的远了。
京城,九江会馆。
几个皂吏捧着托盘站在大厅里,等待这贡士们出来。
不多时,劳堪大头,身后跟着魏广德、张科和夏可范就出来了。
“请进士老爷受进士服。”
领头皂吏躬身施礼道。
魏广德倒是知道殿试其实只是整个殿试仪式的开始,殿试后还有传胪大典,还有荣恩宴,还有状元代表众进士上表谢恩和拜谒先师庙,行释菜礼。
殿试程序很多,可不是简简单单一场考试就完成了的。
看着托盘里的东西,进士衣冠和靴子,几个人连忙上前双手接过。
“明日传胪大典,一切规制和殿试一样,请几位进士老爷不要耽误了时辰。”
那领头皂吏又开口提醒道。
“多谢。”
“有劳了。”
魏广德几人都是客气感谢一番,随即又让人给了赏钱,几个皂吏这才欢天喜地的去了。
魏广德看着托盘上的进士衣冠,帽子有点特别,主体就是个乌纱帽的样式,帽翅却是短上不少,只有大约五寸长,帽翅上还系有尺许长的飘带。
进士服则是深蓝色的罗袍,缘以青罗,袖广而不杀,革带青鞓,饰以黑角,垂挞尾于后。
还有一块槐木笏板,魏广德感觉穿在身上,除了衣服颜色外,和那些大臣们穿的也就差不多了。
“今晚还要早些休息,明日又要起早。”
夏可范这会儿仔细端详着托盘里的进士服后开口说道。
“是啊,又要起早了。”
劳堪也是点头,明早寅时又是去大明门外候着,然后参加传胪大典,可是这一甲却没有他们几个的份。
“回屋歇着吧,明早看看是谁簪花。”
簪花是进士当中惟状元才能获得的殊荣,其他的就算是榜眼探花也没有。
众人都是晓得底细,之前金达可以说是状元的热门人选,可是他和严嵩父子关系闹得那么僵,这状元十有八九要飞,只是不知道最后是谁拿下这状元头衔,应该说会试前五名那四位皆有可能。
入夜,九江府魏家后宅里,喧嚣一天的家里总算安静下来了,魏母和魏老爹在自己卧房里也在商量着之前没定下来的事儿。
“儿子已经过了会试,眼看着就是进士要入朝为官了,那倒是说说给孩子送多少银子过去,让他在那边疏通疏通。”
自从魏广德离开九江府后,魏老爹倒是还算正常,可是在魏母看来自家儿子肯定是能金榜题名的,顶天了名次差点。
魏老爹之前还对此有点不屑一顾,毕竟魏广德年纪尚小,他不觉得孩子这么小就当官有什么好的。
只是没想到,魏广德还真是给他们老魏家争气,一次就考过了。
算起来,魏广德也就是乡试的时候落榜过一次,其他的科举考试都是连战连捷,很是厉害。
“我还是那话,送一万两过去吧,我看也够了。”
魏老爹坐在床边说道:‘当初我给小二说过,进京的话我会再给他五千两银子,现在答应给一万两,已经不少了,够他在京城过日子了。’
“可你不说官面上礼尚往来很费银子吗?家里也不缺那些银子,最多就是老大那边少留点的事儿。”
魏母还是坚持觉得魏老爹说的给魏广德送一万两银子去有点嫌少。
“广德那里我一开始就给了他一万两银子,已经不少了,要是按你的意思又给两叁万,那老大那儿留的就太少了,怎么说文才才是长子,本应该继承更多才对。”
现在的大明朝,从上到下都按照嫡长子继承制为主在运行,也是宗法制度最基本的一项原则。
魏家自然也不能脱俗,所谓“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
虽然明代《大明令·户令》有明文规定:“凡嫡庶子男,除有官荫袭,先尽嫡长子孙,其分析家财田产,不问妻、妾、婢生,只依子数均分;奸生之子,以子数量与半分;如别无子,立应继之人为嗣,与奸生子均分;无应继之人,方许承继全分。”
但在实际生活中,或者说大部分人眼中,家产的大头还是要给大儿子,也就是嫡长子,明朝是执行一夫一妻制度的。
当然,还可以纳妾。
至于大明令中的规定,并没有太多人重视,或许也只有家庭因财产闹出纠纷后才会按照此令去执行,而且前提是没有遗嘱的情况下。
魏老爹自然也是这样的想法,魏文才作为自己的嫡长子,理应获得自己大部分积蓄才对。
给了魏广德两万两银子,几乎已经算家产的叁分之一,也够了。
不过显然,魏母依旧觉得给小儿子少了,应该分一半家产给魏广德才对。
“算了,还是等广德殿试成绩出来再说,毕竟以他的名次,应该只有叁甲的命了,未必能留在京师。”
魏老爹看着妻子说道:‘如果广德能留在京里做京官,我们就送两万两银子过去,如果是外派,那就是一万两。’
说道这里,魏老爹又是皱眉道:“倒是要真下到地方,他那边未必需要什么银钱,我看还不如修书一封知会一下就好,银子还是交给张宏福帮忙放出去。
我记得广德之前就曾经说过,放贷赚的银子貌似比买田地来的多,所以当初我给他的银子他都没拿去买地,不止是好田地不好买,主要还是他觉得钱赚的少。”
“他懂个屁,要是真这样,那一万两银子就给他全部买田地好了,放贷出去哪有买成田地赚安稳银子强,现在孩子都是进士了,咱们家也可以用他的名义多买些田地,回头你给老大写信说一下这个事儿。”
魏母听到魏老爹说道土地心思又活泛起来了,以前家里没正经官身,买了田地赋税很难逃脱,可现在不同了,儿子做了进士,有了免税的官身,自家也可以正大光明的囤地了。
“给老大置办些田地,我看可以,老大应该不会反对,都挂到广德名下去,回头我就写信说这个事儿......”
魏老爹点头说道。
173传胪
传胪之制始于宋代,沉括的《梦溪笔谈》中记载:“进士在集英殿唱第日,皇帝临轩,宰相进一甲叁名卷子,读毕拆视姓名,则曰某人,由是阁门承之以传胪。”
只是现在是大明朝,朱元璋也早就定好了传胪的一切程序,后世子孙照着做就好了。
嘉靖叁十五年叁月丁丑寅时,魏广德已经和劳堪等一起到了大明门外等候,一起的自然就是他的那些同年们。
因为殿试金榜尚未公开,自然他们站位的顺序依旧按照会试成绩来,会元金达自是站在第一排左侧,以此类推。
魏广德前后的同年他早已熟悉,自然也不存在找不到位置的说法,很快就站进了队列的后方。
随着时辰到了,礼部官员和之前的程序一样,带领他们穿过大明门侧门,走过长长的甬道来到承天门下,照例接受金吾卫士卒的检查,然后放行。
一路走来,魏广德就感觉今天的气氛显得比殿试的时候似乎还要庄严许多,过承天门的时候,魏广德还不经意看了眼承天门外的宫墙,也不知道黄榜到时候是张贴在哪儿。
等众人走过奉天门进入奉天殿前广场后,在礼部官员的指点下皆立于丹陛前等候传胪。
而这个时候奉天殿内外早已按照天子礼仪布置妥当,殿外台阶上下已经站满了身穿朝服的官员,殿前广场四周和殿前台阶两侧也已经站满了手持各种仪仗兵器的大汉将军、锦衣卫校尉,让整个仪式看起来盛大庄重。
随着鸿胪寺官员奏请升殿的场合声中,嘉靖皇帝由华盖殿移驾奉天殿,此时整个广场上飘荡着传自奉天殿两旁殿檐和奉天门内两侧的乐师演奏的雅乐。
乐声来自前后方,让魏广德有种回到后世享受环绕立体声的感觉。
“啪,啪,啪......”
清脆的净鞭声中,嘉靖皇帝坐上了那个至高无上的宝座。
随着前方一声“拜”的唱和声中,殿内殿外多有的大臣和新科进士全部齐齐跪下,随后又是一声“起”,众人有纷纷起身,随后又是一声“拜”......
所有大臣和进士向御座之上的嘉靖皇帝行五拜叁叩大礼,魏广德也只能机械式的跟着做起来。
礼毕,魏广德又偷偷抬头四顾,没啥好看的,周围的新科进士们都是躬身低头很是恭敬的样子,再看向奉天殿上,嘉靖皇帝坐在御座,里面似乎正在做着什么仪式,或许就是安排大臣出来传胪,也就是报出众人的名次了。
不多时,依稀看见大殿里有人在交接什么东西,随后又放到哪里,然后终于大殿上有人出列跪拜,从那什么上面拿起个东西,然后转身将其打开,看样子应该就是圣旨一类的东西了。
到这个时候,魏广德心知殿内的仪式怕是走完了,现在就到公布状元名字的时候了,连忙低头不再敢继续偷看。
此时,先前还飘荡的雅乐之声早已停歇,只有远处奉天殿里隐约有声音传来。
“嘉靖叁十五年丙辰科殿试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叁甲赐同进士出身。”
魏广德知道了,那是《制诰》,也就是封他们这些进士身份的圣旨。
这个时候,所有殿下的进士们都是心提到嗓子眼,都在等待着最后名单的公布。
对于排名靠后的进士来说,谁有不想万一读卷官老眼昏花把自己弄前面去了呢?
何况现在嘉靖皇帝对于读卷的改动还是很大的,特别是以前皇帝都不关注的叁甲卷子,嘉靖皇帝都要抽四份来看,谁不想成为那个幸运儿。
“殿试第一甲第一名......诸大绶。”
在众多新科进士的期待中,远远的自殿前传来唱榜的声音。
不过因为距离远,众人包括魏广德都听的不甚清楚,许多读音相近名次又靠前的考生已经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
不过他们第一次唱读听不清楚也没关系,因为后面还有人会接着重复叁次。
随着鸿胪寺官员唱出第一名状元的名讳后,殿外的锦衣校尉就整齐有力的接力唱名:“殿试第一甲第一名......诸大绶。”
此时,会试排名第二名的诸大绶在略微惊讶后勐然就狂喜起来,在躬身施礼后才在礼部官员的引导下走出了进士队列,来到台阶下御道左侧跪谢皇上隆恩。
叁波校尉接力连续吼出叁次后,校尉们又马上静声,因为接下来一甲的榜眼和探花也会有此殊荣,他们的任务还未完成。
“殿试第一甲第二名......陶大临。”
“殿试第一甲第叁名......金达。”
魏广德在进士队列中静静听着今科前叁的名字,终于在探花郎名次上听到金达的名字,不经意抬头看了眼那个本应成为状元的人,这会儿他已经跪到了诸大绶身后。
一甲叁名没有什么悬念,其实再此之前几乎所有的进士都心里有数,金达不可能成为状元,事实上也确实没有,只捞到个探花。
不过这也羡慕不来,毕竟人家会试成绩在那里摆着,水平不如人那就只能认下。
随后传胪继续,这时候就是依次公布二甲和叁甲的名字,也让其余的进士知道自己是什么名次。
不过,当鸿胪寺官员唱出第一个名字的时候,整个进士队列都出现了少许骚动,实在是太意外了。
“殿试第二甲第一名......魏广德。”
“殿试第二甲第二名......陈锡。”
.......
传胪大典还在按照流程进行着,而呆在进士队列里的魏广德却是感觉如同炸雷在头上响起。
我居然从271名冲到了第四名的位置?
魏广德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这会是真的,实在是让他太惊讶了。
虽然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想,但是魏广德确实没想过自己能冲上二甲,还特么的爬到第一的位置,传胪。
如果说在会试名次出来前,魏广德还有那么一点点侥幸心态的话,在会试放榜后他就已经完全没有这样的想法了。
在他看来,能上榜那是他不辞辛苦走遍京城内外大小寺观的成果,真的是烧了高香。
可是现在,自己殿试成绩居然是第四名,那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当时要是殿试策论再做好一点,有没有可能踩着金达升到探花郎的位置。
魏广德在进士队列后边胡思乱想,有欢喜也有懊悔。
此时的他,只以为是自己文章做的好,入了读卷官们的法眼,所以名次被大幅提高。
好在这个时候,二甲、叁甲进士不用出班谢恩,只需要呆在原地即可,到是没让他因为胡思乱想出了洋相。
花了很长的时间,终于,鸿胪寺官员唱出最后一个名字,“殿试第叁甲第203名......李时惭。”
整个唱名程序才算结束,叁百名进士名次全部读一遍,耗费的时间可真不短。
随着丹陛大乐奏《庆平之章》再次在乐师的演奏下响起,礼部官员引导着今科进士再次向嘉靖皇帝叩拜谢恩。
随着礼部尚书从鸿胪寺官员手中接过黄榜,又恭敬的放置于刻有祥龙图桉的云盘之上,四名内侍轻轻抬起云盘走出了奉天殿,殿前早已侍立多时的銮驾官举起代表皇帝无上权威的黄盖在前开道,从台阶下来,云盘从御道上经过,穿过奉天门、午门和承天门,黄榜将被张贴在东长安们外宫墙之上,叁日后由内阁收回后放于国子监中。
黄盖在前,黄榜在后,此时大殿里的王公大臣也纷纷排班整齐的跟着后面,和诸进士一起随榜而出。
在黄榜经过时,魏广德抬头又看了眼远处的奉天殿内,嘉靖皇帝已经起身离坐,看样子已经迫不及待要会西苑打醮了。
整个传胪大典的仪式,怕是耽误了这位道君不少修炼时间。
这时的进士队列里,魏广德已经自觉的站到了金达的右边,他现在是二甲第一名,理应在此。
只是,看到前面的诸大绶、陶大临和金达叁人被导引到一处偏殿,再从其中出来,都已经换上一身新衣,此时的诸大绶已经穿上了状元服,头戴二梁朝冠,身穿绯罗朝服,腰上光素银带一条,悬挂药玉佩一副,样子是真的威风凛凛。
还有那帽子上的簪花,枝叶皆银,饰以翠羽,上面还挂着一面小金牌,是纯金打造还是用银抹金魏广德倒是不确定,得取下来掂量下才能知道,不过上面“荣恩宴”叁个字却是异常醒目。
等到叁人再骑上了一匹白色骏马的时候,魏广德心里又再次泛起酸意来。
要是殿试的时候再用心一点,再认真一点,或许自己就能骑着白马通过御道御街夸官了。
在心中叹着气,魏广德只能跟在他们身后步行,还不能走中门,只能是侧门而出。
只是在他自怨自艾的时候,身后不知多少双羡慕嫉妒恨的眼神在看着他。
虽然没有马骑,可是毕竟魏广德走在第一列,其他人只能跟在他屁股后面吃灰,漏个正脸都不容易。
出了宫门,王公大臣们自然不会再跟随他们夸官,都只是礼貌的向这些新进天子门生拱手行礼。
等候在此多时的鼓乐仪仗看到新科进士出来,也马上动手动嘴吹吹打打起来,把现场气氛营造出隆重喜庆的气象。
衙役在前鸣锣开道,礼部官员护着黄榜紧随其后,诸大绶等叁位一甲进士也骑马跟随,带领着魏广德等人步行走上长安街。
此时长安街两侧早已是人山人海,在古代的中国,老百姓的娱乐活动比较欠缺,对于京城叁年一届的御街夸官盛会,自然就成为京城百姓的一项重要娱乐活动了。
魏广德边走边看大街两边,感觉京城大部分老百姓是不是都跑来看热闹了,把整个大街站个满满当当,都看不到一处空隙。
前面鸣锣开道,自己这些人排列的整整齐齐跟在队伍后面,魏广德忽然有种感觉,不是那种很光荣的感觉。
魏广德知道,御街夸官的主要目的是激励学子们的上进心,鼓励他们积极地学习,参加科举考试,让学子们看到状元的光彩。
骑在高头大马上确实很光彩,可是二甲和叁甲的进士嘛,魏广德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人观赏的,有点羞耻感怎么办?
在皇城御街上走过,接受万民朝贺,诸大绶他们此刻确实光彩夺目,但是魏广德越走心里越不是滋味。
思路客
夸官队伍来到长安左门,这里早已临时搭建好一个装饰华丽的彩棚,衙役在分开人群后,礼部官员奉着皇榜进入其中,将皇榜张贴在彩棚内供万民观看。
诸大绶,陶大临等一甲进士这会儿看着那张进士皇榜,也是激动地无以复加。
在魏广德心情纠结的时候,在大街的一侧,魏广德的长随张吉和车夫加保镖李叁都已经看到了紧跟在叁鼎甲后面的魏广德。
李叁没读过书,自然是不大懂这些,只是知道自家少爷这是要当官了,其实上月月底的时候就已经确定要当官,只不过当什么官还不知道。
这会儿看到这么多大人带着少爷出来上街游行,李叁感觉很光荣,虽然他没有走在大街上,可是自家少爷在里面啊。
而张吉却是读过书的,虽然之前还不懂这些,可是这段时间在京城里和其他举子贡士的书童、随从接触下来,他已经知道少爷站的位置那可是二甲头两名才可以站的,这说明什么?
“嘶......”
张吉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自家少爷在会试中的成绩他是知道的,二百多名,怎么可能一下到二甲前列?
旁边劳堪、张科的随从也是目瞪口呆的看着大街上走过的夸官队伍,魏广德的位置实在太引人瞩目了。
大街上的那些人,目光自然被骑在马上的叁鼎甲吸引,而作为下人的他们,自然就在后面人群中找自家少爷,然后不可避免的就看到了那个年轻的过分的传胪。
魏广德以为周围大街上的人都在看他们的笑话,就像耍猴一样,可是他却完全没有考虑到,其实人家的关注点只在马上的状元身上,其实就连榜眼和探花能吸引的流量也不多。
174自古灾伤无此惨
今日一大早起床只吃了点早饭,经过一个上午的传胪仪式,魏广德又跟在状元榜眼和探花的屁股后面吃灰半天,到夸官仪式结束的时候,已经是饥肠辘辘。
人是铁饭是钢,此时的魏广德是真的怕饿。
其实不只是魏广德,其他跟着走了一路的进士们大多情况相彷,或许也只有那叁位乘马夸官的感受还好点。
看到路边酒楼,魏广德是真忍不住了,回头一眼看到劳堪,魏广德就立即摆手招呼他过来,自己也已向着那酒楼走去。
劳堪这次考了二甲第七十七名,名次还算可以。
等他走到跟前,魏广德就对他苦道:“劳兄在这里招呼下同年,有相识的叫进酒楼吃一顿,我可是饿的不行了。”
好吧,这科殿试取叁百人,魏广德可不会大方的请他们吃饭,也就是叫上相熟之人吃吃喝喝就好。
这个时候,自己一身进士服独自进酒楼招摇,要是被其他同年看到会怎么想?
还不如把这事儿请劳堪代劳,他去里面歇歇脚点菜。
“好,我也饿了,正好就在这里先对付一顿。”
劳堪这会儿也是差不多,走了一路能不饿吗?
魏广德大踏步进了酒楼上到二层,占了靠窗的几张桌子坐下,店小二过来,低头哈腰叫了声:“老爷......”
魏广德的穿戴,主要在京城呆上几年就知道他是什么人,更何况今天大街上那么热闹,都不用问。
魏广德挥手直接打断,他现在也懒得问菜单,就对那小二说道:“店里拿手的都准备几个菜,先照着叁桌来,到时候看来多少人你们就准备,先给我把茶水弄来。”
这会儿夸官刚结束,魏广德也懒得找张吉他们,先照顾好自己的五脏庙。
这里是御街夸官的街道尽头附近的小巷,魏广德过来的时候可是看到不少新科进士顺着大道往回走,上大街上找酒楼。
不过魏广德可不会这么干,街上那么多人,这会儿看完他们游行,估计不少人都会冲进路边酒肆里吃喝,他们能找到位置才有鬼了。
这酒楼也不大,楼上楼下就十来张桌子。
不多时,劳堪就从外面带来二十多人,大多是江西老乡。
等他们上楼,魏广德就笑道:“大家怕是和我一样,今天我做东,咱们就在这里吃点。”
魏广德早就叫店家准备了茶水,大家一路走来水都没喝到一口,这会儿是真的又累又饿,很快就坐了四张桌子。
“照着来。”
虽然先说的是叁桌,可魏广德也让他们准备,上来两个小二忙不迭的给众人倒上茶水,大家试试水温不烫,都是一口气喝了下去。
不多时,店小二就端上来几碟下酒菜,每桌又上了几壶酒,众人这会儿也没了进士的气度,都是拿起筷子就开吃,也不讲什么礼让之类的废话了。
后面没多久又来了一伙进士,也不知怎么找到这儿来的,不过他们人要比魏广德他们少些。
楼上一共就六张桌子被魏广德他们占了四张,他们一开始也想到楼上吃,可是看到只剩下两张桌子也只好作罢。
大家都是新科进士,就在楼梯上相互拱拱手就好了。
随后没多一会儿,楼上楼下的桌子就被后面来的人占满了。
正如魏广德所料,大街上那些酒楼早被砍热闹的百姓占满,哪还有他们的位置。
酒菜上桌,魏广德吃了一会儿没感觉到饿了,又听到楼上楼下的声音,笑道:“我看,这座酒楼才是货真价实的进士楼了,楼上楼下全是进士。”
“呵呵,往日也不觉得酒楼饭菜如何,今日才知道什么叫美味佳肴。”
“一大早就过来,一直站到现在,我那会儿是真饿的不行。”
吃下东西垫了肚,这会儿众人也就不再像先前那么饥渴,也开始说笑起来。
上楼来坐的也是两伙进士,人不多,都是六七人,各自占了一桌,都认识,只是不熟,大家也只是相互拱拱手。
没多时,那边两桌也结束了匆匆吃东西的沉闷,也和魏广德这边一样开始边吃边说起来。
“怎滴没看到金达金探花?”
有人忽然问道。
劳堪摇摇头,“我过去的是就没看到人,兴许骑着马回会馆了吧,我估摸着他也饿得不行。”
四桌江西进士,话题也多围绕江西,只是不多时,魏广德的注意力就被隔壁一桌山西进士说起的话题吸引过去了。
“谁说不是呢,家里来信说,还算好,我们那儿损失还算小,听说隔壁陕西那边才叫一个惨,叁十多万人就没了。”
“陕西是惨,俺们山西据说死了怕不是有二十万......”
接着就听到那边山西的同年就在那里长吁短叹。
话进到魏广德耳朵里,魏广德心里就觉得好笑。
他们先前说的那个事儿,魏广德依稀还有点记忆,好像听谁说过,说山陕那边地龙翻身,去年十二月的事儿了。
好吧,后世经历过西南大地震的魏广德自然清楚,自己亲身经历的那个8级地震,还是在人口稠密的区域,都没他们说的那么多。
有点忍不住了,魏广德不由得插嘴道:“几位,这次山陕地震,有说的那么夸张吗?”
魏广德不否认地震这样的天灾,损失肯定是大的,只是对他们口中动不动就几十万人口损失有点质疑,强烈的质疑。
“魏传胪,我们可没有乱说,家里来信就是这么说的。”
先前说话的一个进士急忙开口说道。
“是啊,会馆里还不时有商人过来,虽然我们都是听他们说的,可是都是乡里乡亲,再怎么也不至于诅咒家乡人吧。”
“不是,我只是说你们口中说的几十万有点夸张了,怕是说的受灾百姓几十万吧。”
魏广德笑道,他从叁甲跳到二甲第一拿到传胪的位置,就算之前不知道的现在也知道他了,何况一路走来他是第一个吃状元马屁的人,所以直接就被人认了出来。
“嗯嗯,地龙翻身,几十万人受灾那是一定的了。”
魏广德身边的张科就点头认同,附和着说道。
“不是受灾,是死去的人。”
“会不会是你听错了......”
“是啊,把受灾当成......”
“没有,这次山陕损失人口真的很多......”
很快,江西进士就因为这次山陕地震灾情和山西进士说了起来,江西的进士都觉得他们口中几十万人损失太夸张了,要知道江西的那些大县,人口也不过十几二十万。
好吧,对于这样的争论,自然是没有结果的,江西进士倒是直言自己是猜测,而山西进士则是家里来信和老乡处打听到的。
“这次山陕那边损失是很大,据我所知,比你们说的还要多。”
这会儿,坐楼上的另一桌进士里面有一人起身说道。
魏广德看看他,依稀有点印象,好像是叫何邦礼,殿试名次是叁甲第150名,福建福清籍贯,因为排名站位和魏广德比较接近,所以两人以前也是说过几句话的。
“何兄何出此言?”
魏广德有点纳闷,他一个福建进士,怎么还知道山西陕西那边的灾情了。
“昨天我和老乡聚会,听到通政司那边的人说的,山西奏报地震损失人口十万,震后救治不救和瘟疫等灾祸又是近十万,前前后后损失二十万有奇。”
说到这里,何邦礼叹了口气继续说道:“陕西那边更惨,地震直接损失就超过叁十万口,震后损失也是近二十万,渭南、华州、朝邑、叁原、蒲州等处损失巨大,人口十不存一。”
魏广德听到何邦礼口中连续蹦出十万、叁十万、二十万这样触目惊心的数字心里就是一抽,不由失声道:“何兄,山陕地震到底有多少伤亡,地方上有奏报吗?”
“地方上还在会计,目前已经超过八十万人丧生是无疑的。”
何邦礼摇摇头,随即低下脑袋不再说话,而他身旁同为福建进士的何廷锦接话道:“可恨朝廷的银钱都被那些贪官污吏贪墨了,这次山陕遭逢大灾户部和内阁都说无钱赈灾,后来还是把修关墙的银子挪出来,又扣下一些边军军饷才凑了十五万两银子出来,十五万两啊......”
魏广德听到何邦礼说出“八十万”的数字后,就被惊的张大嘴巴,这个数字是他不敢想象的,太大了。
不过何廷锦接下来就把话题扯到朝廷贪腐上,在心里魏广德就对这人打上“傻叉”二字,只是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
朝廷虽说每年有大笔税银入库,可这钱要供应京城内外的官员和衙门,还有九边重镇的边军军饷,本就是捉襟见肘,加上现在的嘉靖皇帝时不时朝国库里伸手拿银子修道观和打醮,早就是赤字严重。
贪,特么的都进士了,居然还敢说“贪”这个字儿,这不就是说自己这个阶层的人吗?
要说贪腐,全天下的进士都特么是“大贪污犯”。
不过,山陕这么大的灾,朝廷就给拨出十五万两银子过去,确实太少了点。
不过,这个想法刚在脑海里冒出来,魏广德就是悚然而惊,这特么是挪用的边关经费啊,现在北地还不断遭受到来自俺答汗所部不断袭扰,这个时候你压缩军费,北方边军还有士气打仗吗?
《我的冰山美女老婆》
闭上嘴巴,魏广德沉默下来。
天下太平的年月,面对山陕大灾朝廷都拨不出赈灾银子,那到了明末崇祯那会儿又该是什么样的情形。
魏广德不自觉有点同情那位连毛毛虫都还不是的皇帝了。
酒楼上安静下来,所有的进士都被何邦礼抛出的炸弹炸懵了,损失人口八十万啊,放在江西那就是几个县没人了。
“怎滴会如此严重?”
半晌,临川进士吴朝仪才开口说道。
“地震是半夜子时发生,据奏报或地裂泉涌,中有鱼物,或城郭房屋,陷入地中,或平地突成山阜,之后更是一日数震,累日震不止,哎.......”
何邦礼这会儿抬头又说道:“据汇总奏疏,此次地震共有101个县遭受了破坏陕西、山西和河南布政使司。
地震使当地民房、官署、庙宇、书院沦为废墟,较坚固的高大建筑物如城楼、宝塔、宫殿全部倒塌。
百姓均在梦中被压于房舍之下,皆来不及逃,民户军户损失惨重,其后更是黄河拥堵引发水患,震时又正值隆冬,灾民冻死、饿死和之后的瘟疫造成的死者无数可计。”
“有名有姓的就有八十万?”
魏广德还是觉得这个数字无法让人相信,实在是超出了他的认知。
以现在大明朝的科技水平,死个十万二十万还能勉强接受,这一下就是八十万,按照现在大明令,核算损失人口那得是有名有姓的,魏广德可是知道还有许多没有户籍的隐户存在。
虽然不知道山陕那边隐户有多少,可是魏广德还是肯定应该存在。
这些人没有在户籍上,计算损失人口的时候大概率是不会被算入其中的。
看到桌上的美味佳肴,魏广德一时又感觉不香了。
想想山陕还有百万灾民嗷嗷待哺,而他们却是在京城里鲜衣美食,魏广德心里有点不好受。
酒楼上的人这会儿大多一脸哀伤,虽然不知道个人真实想法,可是只要是个正常人,还是个知道礼义廉耻的读书人,应该都会为此伤心落泪才对。
“自古灾伤无此惨也,恨不能以身代之。”
不知谁忽然长叹一声。
“我等已是进士,以后还要为官的,代天牧民,只要勤俭以待,让制下之民能安居乐业才是正途,说什么胡话。”
又有人开口斥责道。
“明日荣恩宴,据说每次都花费千金。”
魏广德忽然悠悠开口道。
在这个时候说话,自然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大家也都想听听他这个二甲传胪有什么高见。
从叁甲末尾莫名其妙被提到二甲传胪的位置,魏广德心里清楚,大部分人怕是不服气的,其实他自己也是奇怪的很,银子都没送,怎么名次就如此之高。
先前那个山西郭东称呼他“魏传胪”的时候,魏广德就已经听出语气中那带出来澹澹的酸味。
“朝廷没银子赈灾。”
魏广德依旧是不紧不慢的说道,“而我等读书识礼难道就是为了科举出仕,为了身居高位安于享乐而不顾万民于水火。
荣恩宴是制度,不可废,可国事艰难,我欲前往礼部请求大宗伯将宴会减档以清水代之,节约的银钱尽数发往山陕灾区......”
175觐见大宗伯
“而我等读书识礼难道就是为了科举出仕,为了身居高位安于享乐而不顾万民于水火......”
魏广德说出想要请朝廷降档简办荣恩宴的想法后,双眼就环视众人,看他们的反应。
这样的事儿,以他这个小小进士肯定是不够资格的,在魏广德看来,至少也得2/3以上的新科进士同意才行。
民主很重要。
没让魏广德失望,这会儿的进士们还没有步入官场,自然没有被官场那些不好的风气影响,在听到魏广德的想法后都是眼前一亮。
确实,荣恩宴的规格很高,每次举办靡费的银钱也是不少,传闻每次耗费高达千两之巨。
至于说让进士们为灾区捐款?
对不起,在现在这个时代,更多的其实都是为本乡本土捐资助困,可没有为外省提供帮助的意识。
是的,在这个时代里,乡土观念很重。
当官了或者发财了,为宗族子弟、乡亲父老提供一些帮助,修桥铺路啥的,都是义务,这个大家都能接受。
可是要说江西福建的进士掏钱捐助山陕灾民,大家可从来不会去想。
该不该捐?
该捐。
该谁捐?
自然是山陕的士绅。
当然,在进士们看来,既然朝廷国用不足,那么精简一些不必要的开销也是应该的。
荣恩宴,对于他们进士来说,更多的就是那种荣耀,毕竟是科举最高规格的宴会了。
至于宴会上是美酒还是清水,佳肴还是稀粥,是真的不重要。
“好,我支持。”
“对,我也觉得这样好。”
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郭东,也就是最开始说话的那人,他是山西人,对魏广德的传胪身份也是有点阴阳怪气的,不过在这个时候也是最先出声支持的,虽然提前到了京师没有亲眼看到家乡的惨状,可是家信字里行间他也能看出许多。
而第二个出声支持的是何邦礼,他这时已经起身大声对其他同年念道:“先师有云,子贡曰.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何如.可谓仁乎.子曰.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尧舜其犹病诸.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
我等皆为圣人门徒,当此百姓受苦之际,正该秉承先师所言,周济百姓。”
随着他话音落下之时,郭东一桌的山西进士纷纷起身附和,随之江西和福建进士也都起身支持魏广德的意见。
魏广德看到众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自己身上,随即站出来向中进士拱手一揖,道:“前朝司马相公曾作《训俭示康》,那是广德见到此文章时还小,但也是大为触动。
俭,德之共也;侈,恶之大也。
当此国朝只用不足,我等不仅要学习司马相公温良谦恭、刚正不阿,更应该学习他勤俭节约,不喜奢侈。”
说道这里,魏广德略一停顿才继续说道:“只是,正如书中所言,‘君赐不可违’,荣恩宴可以照常举办,只是降低菜品等级甚至就以清水馒头亦可,我们要的是那份皇上赐宴的荣耀,那是对我们十年寒窗的一个认可。”
说完话,魏广德又看看楼上的几十位进士,“此荣恩宴是皇上对叁百进士的褒奖,我们不能代表,所以我意马上寻找更多的同年,晓之以情,我想大家都不会反对的。”
“嗯,我们这就去找其他人,说说山陕灾情,想必都会体谅。”
夏可范也说道。
随即众人下楼,又和楼下的进士们说起此事,听闻山陕地震损失如此巨大,数十万百姓因此丧生,更有无数百姓因灾流离失所,自身一口答应下来。
很快,这酒楼里近百新科进士被魏广德分成几路分头行动。
魏广德做为传胪,是这些进士中名次最靠前的,至少在人找到诸大绶、陶大临和金达前,众人自然就是以他为首。
魏广德带着一些江西、山西和福建的进士前往礼部衙门,因为荣恩宴是礼部负责操办,到目前为止他们还不知道嘉靖皇帝下诏派何人负责代表他主持明日的荣恩宴,在这个时候也就只能找到礼部陈情。
而其他人则分别沿大街寻找其他同年,还有叁路分别前往浙江、南直隶和江西会馆,寻找本次殿试的一甲叁人。
说起来,魏广德也是在提起此事后才想到,这么操作一番,似乎有利于他在同年中威望的积累,一开始魏广德还真没想到这上面去。
自然,他是希望找不到状元、榜眼他们的,但是魏广德却不能宣之于口,还必须主动说起此事,否则事后必为人所记恨。
能考到进士的,肯定有书呆子,但是毕竟是少数,其他人事后也必然反应过来。
所以,魏广德不打算留下这个口实,无论怎么说,都是他提出并倡导起来的,自然在之后分派人手寻找同年和陈情两件事上要主导下来。
很快,人手分配妥当,魏广德就带着劳堪、郭东等进士直接往礼部衙门去,而夏可范等人则四处找人。
刚刚完成了御街夸官的仪式,悬挂了皇榜后礼部主要官员正聚在正堂里面安排明日的荣恩宴,不仅尚书王用宾在座,左侍郎吴山也在,这二位自然就是掌握礼部话语权的人。
王用宾已经老迈,这些年身体并不好,已经上了致仕折子,只是嘉靖皇帝那里还一直拖着没批,也不知道是不是想要等他做完这次殿试仪式后再批红。
而吴山就更有意思,前年还是礼部左侍郎,之后改迁吏部左侍郎,这次殿试仪式却又被嘉靖皇帝派到礼部辅佐王用宾处理政务。
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吴山应该就是嘉靖皇帝选择的接班王用宾礼部尚书之职的人。
吴山也是翰林出身,历任翰林院编修、礼部左侍郎、吏部左侍郎,可以说走在标准的翰林通往内阁的道路上,所以虽然此刻他还是吏部的人,吏部诸人对他却是俯首帖耳。
此时他们两人正会同左右侍郎询问仪制和精膳两清吏司的郎中,明日荣恩宴的准备情况。
很快,一名小吏就兴冲冲到了门外请求入内,告知有重要事务禀报。
王用宾这会儿已经有点累了,毕竟上了年纪,这次也是因为涉及叁年一届的抡才大典,他这才又回到衙门办公,忙碌了这么久就有点支持不住。
吴山见状,连忙叫那小吏进来报事。
小吏进门急忙躬身施礼道:“见过大宗伯,见过几位大人。”
“有什么事儿,快快说来。”
吴山立即接话道,尽快处理完这头的工作,也好让王用宾王尚书可以先回去休息。
“禀报大人,外面有上百进士汇聚,说要面见大宗伯陈情,小人不敢隐瞒只能马上来禀报。”
那小吏看到退在一旁的两个郎中,知道刚才这里正在讨论事务,所以马上汇报道。
“上百进士?”
此时,不管是已经疲惫的王用宾还是吴山,亦或者左右侍郎都是惊讶的合不拢嘴。
这今天刚刚进行了传胪大典和御街夸官仪式,别是其间出了什么岔子,让这些新科进士不满。
说实话,做官的,最怕就是这样的事儿。
当然,对方是进士,其实已经有了官身,还好掌控很多,他们其实最怕惹上的还是国子监和那帮秀才举人。
上百人,人数不少了,群情汹涌,要是安抚不好怕是要出大事儿。
“人呢?”
吴山当机立断问道。
“我让他们进了大门,在二门外候着。”
那小吏急忙又躬身道。
“你处理的很好,他们说有什么事儿吗?”
吴山继续问道。
“没有,他们就是说要请面见大宗伯陈情,还有进士在赶来,我进来通报那会儿,又有几名进士跑进了大门。”
那小吏急忙回答道。
“为首之人是何人?是诸大绶还是金达?”
在吴山看来,能够号召到新科进士的人,要么是本次殿试的状元公诸大绶,要么就是探花金达了。
说起来,金达作为会元,本应该是状元的最有力争夺者,至于殿试为什么掉下去了,吴山还是很清楚的。
他其实和金达是一类人,吴山是江西高安人,虽然和严阁老是老乡,但两人政见不合。
吴山看不惯严世番阴险狡诈,自私贪婪的做派,所以当初严嵩想要和他接亲被吴山断然拒绝,两家因此有了间隙。
这个时候的吴山,其实最怕的就是金达对于丢掉状元头衔的不满,虽然传胪大典上没有表现出来,可是就怕万一。
这次从殿试到现在御街夸官,所有的仪式都有他全程参与,所以就他所知,并无不妥当之处,他很难理解进士们跑到礼部衙门来闹什么。
“报大人得知,为首之人是二甲第一魏广德。”
小吏急忙说道。
来之前,他就知道兹事体大,所以进来通报前就问清楚了详情,只是进士们来此的原因没有问出来。
“魏广德?”
听到这个名字,吴山就是皱眉。
这人他自然是见过的,去年腊月二十九的江西会馆他是去了的,当时这个魏广德还凑到他身前说什么久仰大名之类的话。
说实话,魏广德给吴山的印象并不怎么好,主要还是当时看他不断在献媚他们这些江西籍在朝官员,让吴山觉得此人有点趋炎附势。
至于会试和殿试名次的变化,他也听同僚说过,似乎是今上乾纲独断的结果,也不知道这位的尾巴怎么就摇到嘉靖皇帝跟前去了。
他侧头和礼部尚书王用宾小声交流两句,还能怎么办,自然是不能避而不见的,至少也要先把事儿弄清楚再说。
随即,王用宾就开口用苍老的声音说道:“你去让那个魏广德进来。”
那小吏答应一声正要转头出去,吴山又开口说道:“你问问,他们领头之人都有谁,让他们也进来。”
在吴山看来,魏广德这人才十六七岁,还是个少年郎,按理说不该有这样的号召力,怕不是被人当了枪使。
把带头之人都叫进来,到时候看看到底是谁在使坏。
虽然吴山不喜魏广德,可也不能让人在自己跟前害了同乡,更何况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刚刚步入官场。
官场凶险,可不只是随便说说。
很多时候你稍不注意,或许仅仅是非常不起眼的小事儿,得罪人你都不自知,就会让你付出严重后果。
小吏出来到了二门,就发觉似乎人有多了,连忙询问左右,得知就他进去通报那会儿又有两伙十来名进士进了大门。
小吏来到魏广德身前躬身行礼道:“请问老爷,你们此次要向大宗伯陈什么情,大宗伯已经允许你们入内,可是这么多人......”
说着小吏就看着魏广德身后乌泱泱一大群人,话没说完,意思却是很清楚,不可能全部都进去吧。
小吏的意思,魏广德自然清楚。
其实来的时候魏广德就已经想到了,礼部大门好进,可是见到大宗伯的话,不可能全部人都进去,只会是出几个代表。
魏广德心目中除了自己是一定要去的外,郭东也带上,何邦礼也进去,劳堪也跟着。
至于一甲的那叁位,如果找到他们,赶得及的话,让他们领头其实也好。
这也是科场的规矩了,一般都是名次靠前的人带头。
如果那叁位没来得及赶到,那就只能自己出头了。
对于出这个头,魏广德觉得倒是无所谓,只要不做过火,不惹恼了西苑那位,其他的都不重要。
回头对着众进士,魏广德就把自己的意思说了下,大伙自然明白其中道理。
魏广德,目前是这里殿试名次最高的,自然可以代表他们,而郭东是山西人,何邦礼也知道很多消息,他们进去自无不可。
其实,最好是有陕西籍进士就最好了,毕竟他们知道的信息肯定更多。
只是可惜,今年陕西考起的那两位,现在都还没赶来。
在众进士看来,受过圣人教化的他们,知道陈情何事,自然责无旁贷要赶来助阵的。
很快,其他人都表示了对魏广德提议的认同,让魏广德说出的几人代表他们面见大宗伯。
其实也有不少人心中可惜,不仅是因为到这个时候还没见到状元榜眼和探花赶来助涨声势,更可惜的是自己和这个传胪不熟,没能跟着进去。
“拜见大宗伯,拜见各位大人。”
魏广德带着几人跟着小吏进了正堂,意外看见吏部左侍郎吴山也在,虽然心里奇怪却也没表现出来,而是规规矩矩向着堂上的几位大人躬身施礼。
176西苑
魏广德等一干新科进士向王用宾和吴山等人行礼后,起身就看见两位大人的脸色是真的不太好。
想想魏广德也理解,今天新科进士刚刚御街夸官,就跑到礼部衙门来,不知道的肯定会以为他们是要告状还是啥的。
对于官员来说,最怕的就是这种群体事件,很难处理。
而且,若是发生在地方上还好,可这里是哪儿?
京城,天子脚下,说不好他们这帮进士的行动已经被锦衣卫报到西苑也未可知。
好一会儿,才听到王用宾开口道:“你们一帮进士刚刚夸官完,不回去休息准备明日的荣恩宴,跑到礼部来做什么?”
王用宾说话的语速很慢,还略微气喘,显然身体不大好,魏广德马上就看出来了。
看着他苍老的面容,心里有数,连忙又躬身一揖道:“回大宗伯的话,下官夸官后在路边酒楼休息,听到山西同年说起去年十二月山陕地震的惨状,不知可为真否?”
魏广德说出山陕地震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不止是王用宾,就连吴山也是眼角直跳。
反应有点大了。
“这事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王用宾语气不善道。
“下官听闻通政司收到地方上报,说此次地震损失惨重,前后死亡超过八十万人,而朝廷因为没钱,只从边关军费中抠出十五万两银子解送山陕赈灾。”
魏广德没必要在这事儿藏着掖着,直接了当的说道。
这个时候,魏广德就注意到大堂上首的王用宾忽然双眼一闭,眼角似有晶莹泪珠闪现,随即重新睁开双眼看着他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这是朝廷的事儿,你们是新科进士,还是好好享受你们的荣恩宴吧。
若是想管,那就等你受官以后再说。”
“大宗伯,山陕灾民何止百万,朝廷就拨出十五万两银钱哪里够用,听闻地震当晚丧生五十余万,之后正值隆冬又有十数万人丧生,之后的饥饿、瘟疫,下官听闻就不寒而栗。”
说到这里,魏广德转身看了眼身后众进士才又转身对上首的王用宾说道:“我等此来别无他意,只是恳请大宗伯削减荣恩宴开支,一碗清水两个馒头足矣,请大宗伯把节约下来的银钱用于山陕灾民赈济。”
说道这里,魏广德又是深深一揖。
在魏广德行礼后,他身后跟着的几个进士也都纷纷躬身一揖,口中齐声说道:“请大宗伯赈济灾民。”
话音落下,上首右侧的吴山已经起身,“你们是为这个事儿来的?”
说完这话又转头看了眼左侧的王用宾王尚书,此时就看到他苍老的脸上有了两行泪痕,正双手撑在座椅扶手上想要起身,吴山快步过去扶起王尚书。
对于他们的反应,魏广德心里有点纳闷,不过没有多说话,只是拱拱手。
这时候王用宾已经起身,用略带颤抖的声音说道:“老朽就在此带父老乡亲们谢过诸位了。”
说着王用宾就要拱手作揖,还好被扶着他的吴山稳稳的扶住,没让他弯腰下去。
“嗯?”
这个时候的魏广德心里惊讶了,难道这王用宾是山西或者陕西那边的?
刚才王用宾说话,已经是大明标准的普通话-官话,丝毫听不出他的家乡口音。
可是王尚书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他也是山陕那边的人。
“山陕地震损失惨重是真的,朝廷没多余的钱财赈灾也是真的,只是荣恩宴.......”
旁边吴山刚开口就被魏广德躬身行礼打断,“吴大人,我等寒窗苦读不就是为了享受参加荣恩宴的无上荣光吗?
荣恩宴照常举办,只是请将菜品等级降低,美酒佳肴换成清水馒头即可,所以礼制从简,节俭的银钱用于赈灾,我等进士为山陕灾民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大宗伯,你看?”
吴山听了魏广德的话,清楚了他们的意思,看样子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聚集了上百的进士,这小子在这帮新科进士里号召力还是可以的。
只是,对于他们提出的请求,吴山不敢一口答应下来,而是问向礼部真正的主宰。
“朝廷自有制度,你们心是好的,可是却不能由着你们胡来。
荣恩宴不仅是你们的荣光,更是朝廷的脸面,断无降档可能。”
王用宾却是摇着头回答魏广德。
就在他们对话之时,门外一个小吏穿着的人小声对身后一个同伴低语两句,随即小跑着出了礼部衙门的侧门。
门外一个校尉牵着一匹马,看到人跑近就将手中缰绳递了过去又对他说了几句话,那人随即翻身上马向着北边打马而去。
就在王用宾用朝廷制度推脱此事的时候,大批进士聚集进了礼部的消息,也在朝廷各部快速传播着。
就在此刻,依旧有后知道消息的进士正在往礼部衙门赶来,状元公诸大绶和探花郎金达都已经到了。
他们也没被外面的小吏拦住,毕竟他们算是今科进士的领袖,很自然的就带他们去了正堂。
事发突然,之前一点征兆都没有,各部官员对于新科进士的举动很是不解,完全不知道他们到底为什么作出这样的事来。
六部五寺这些衙门里的官员不时凑在一起议论纷纷,不过都没人能提出一个可以让人接受的猜测。
其实就连此时的礼部衙门里也是如此,除了此时在正堂的部堂大人外,其他的司郎官们也在外面议论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
而此时西苑大门外,几匹战马由远而近到了大门前,骑士们才纷纷勒住战马。
随着众人下马,为首那人四下打量后却是在门前驻足,没有往里进,即便门内守卫要出来也被他摆手制止。
此人身穿一件行蟒袍,站在那里一颦一笑都甚是威严。
不过站了一会儿,不耐焦躁的表情就出现在他脸上,他也开始不断朝着自己来时路上张望。
而随他前来的几人此时已经分散在四周,他们身上要么身穿飞鱼服,要么穿着麒麟服,显然都不是普通人。
不多时,一匹快马自远方而来,伴随着马蹄踏在石板路上清脆的响声到了他的跟前。
马上一个衙门小吏打扮的人,看到面前这位后不待马完全停下就翻身下马,随即跪倒在他身前。
“拜见陆都督。”
“礼部到是出了什么问题,那些进士跑去干什么?”
在嘉靖朝穿行蟒袍的人可不多,在京城就更是凤毛麟角,他自然就是朝廷的五军都督府都督掌锦衣卫事的陆炳。
在北镇抚司听到有上百进士堵在礼部衙门后,他就已经出发,虽然此时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想来也不会是小事。
此时,他如果不能提早赶到西苑汇报,他这个锦衣卫指挥可就失职了。
锦衣卫自诞生起,就是皇帝侍卫的军事机构,锦衣卫主要职能有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
只是作为直驾侍卫这个职务,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已经被人澹忘,大家更多关注的还是锦衣卫的巡查缉捕之权。
只对皇帝负责,对内可以逮捕任何人,包括皇亲国戚,并进行不公开的审讯。对外进行收集军情、策反敌将的行动。
京城突发事件,自由巡街校尉第一时间发现并上报北镇抚司,虽然搞不清楚原由。
陆炳在知道后第一时间就出发到了西苑外,至于原由自然有人去打探并上报到这里来,这也是他能够屡次抢在其他人之前向嘉靖皇帝报告事项的原因。
此时,他听了这个在礼部衙门坐堂校尉的报告后皱眉问道:“你的意思是说,进士们去礼部,是因为他们想要简办荣恩宴,把银钱捐给山陕灾民?”
“是的大人,殿试传胪魏广德在正堂是这么说的,不过王大人却说这荣恩宴是祖制,也是朝廷的脸面,断然不能简办。”
小吏答道。
“王用宾就是陕西人吧,到这时候还坚持祖制......”
听了小校的报告,陆炳脸色露出讥讽的笑容,不过只出现一瞬就消失了。
“现在礼部聚集的进士已经超过二百人,状元和探花也已经到了。”
那小吏继续说道。
“我知道了。”
陆炳澹澹说道,随即转头看着身后的西苑大门,犹豫片刻后还是选择进去。
一开始陆炳以为是传胪大典出了什么状况,进士们顾全大局在御街夸官后才向礼部发难,没想到是自己想错了。
虽然不是坏事,但是进士围堵礼部也不能算小,还是必须报告嘉靖皇帝的,至于领头的那个魏广德,那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不多时,陆炳带着几人进了西苑。
此时礼部正堂上,诸大绶、金达和魏广德已经和王用宾、吴山争论起来。
一方认为朝廷国用不足就该精简不必要的花费,朝廷的仪式是制度,应该执行,但是可以简化流程尽量节约支出。
而另一方则是坚持仪式是朝廷的制度,应该按照制度办理,不存在因陋就简的可能。
很快在陶大临闻讯赶来加入到论战中后,礼部一方就渐渐有点不支了。
王用宾年岁大了,身体不好,自是不善争辩,而包括吴山在内的叁位侍郎面对今科四元站在道德制高点上频频发难也是难以招架。
魏广德在争论中已经意识到一点很重要的东西,那就是应该遵守祖制还是应该与时俱进顺应时势进行改革。
魏广德印象里,明朝末年的时候,好像改革派都在朝廷里占不到多大的优势,原因就是保守势力异常强大,他们其实是为了私利,用祖制这顶大帽子打压改革派。
或许,可以从这次事件中,找到撬动祖制的机会。
此时在西苑的永寿宫中,刚刚打醮后的嘉靖皇帝从太监的托盘里取过热毛巾擦脸,随后才开口问道:“你是说魏广德带着一种进士跑到礼部,请求降低荣恩宴的档次,省下来的银钱解运山陕灾地去?”
“正是。”
陆炳站在下面如实回答道,“皇上,现在进士们还在问询而去礼部,今科殿试一甲的状元和探花已经到了礼部,榜眼也应该快到了。”
只是,座位上的嘉靖皇帝却选择了闭眼沉思,好半天,在陆炳有点惶恐的时候才出声。
陆炳是跟随嘉靖帝多年的老人了,对于这位的脾气很是了解。
遇到他不喜欢的事,越是当场发火后果就越轻,而沉默往往后果严重。
陆炳这会儿并不知道这事是好是坏,说是好事吧,礼部的王用宾和吴山都极力反对,说是坏事,可他觉得进士们似乎并没做错什么。
如果说这事有什么错,那就是错在不该都跑到礼部衙门去,而是派出几个代表去礼部交涉即可。
不过陆炳也理解这些进士这么做的原因,时间太急。
现在,礼部下面的精膳司说不好已经开始采购明日荣恩宴需要的食材了,再去串联进士联合上书肯定是来不及了。
嘉靖皇帝睁开眼睛看看陆炳,又看看身旁的黄锦,这才说道:“你们说,他们这是什么意思,是说朕挪用朝廷的银子修缮庙观还是什么?”
嘉靖说话的时候,语气甚是温和,丝毫看不出有什么火气,可是话里透露的意思却是让陆炳和黄锦心里都打了个寒颤。
两个人都不敢说话,这可是皇帝的逆鳞,谁碰谁死,殿里陷入一片安静。
“咳咳。”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太监咳嗽声,黄锦没来由就是心里一慌。
这是他和外面人之间的暗号,一般都是有事要告知他又不方便进殿通报,往往就会如此打出信号,他也会抽空出门看看情况。
“谁在咳,黄锦,叫他进来,问问什么事,你这个东厂长督都不知道这事,有点失职了。”
《极灵混沌决》
手下奴才那些事,嘉靖心知肚明,只是以往不想管。
这会儿他心情正烦躁中,自己点的一甲进士,他们心里到底安的什么心。
黄锦微微犹豫就躬身,“是。”
随即几步到了殿门口,他可没敢出去,而是向外面一个小太监招招手示意他进来。
小太监走到门口,递出手里的信封道:“老祖宗,东厂发来的消息。”
黄锦接过信封,转身朝殿上看了眼,嘉靖帝只是随意的挥挥手。
“你先下去吧。”
黄锦叫走了小太监,这才双手捧着信封回到嘉靖帝身前。
“打开看看,看看你们东厂又是怎么说的。”
不待黄锦奉上情报,嘉靖帝就开口说道。
“是。”
黄锦只好打开信封从里面抽出文书,快速浏览一遍,白皙的老脸抽了抽......
177事毕
嘉靖皇帝看到黄锦看完手上的情报老脸抽动的样子,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他的笑声直接让下面的陆炳和黄锦心里就是一突突,心知自己这位主子怕是已经怒急。
黄锦这会儿还好点,毕竟看过情报,上面说的事儿给嘉靖皇帝说说,或许能平息这位的怒火。
但是,这个也说不好。
黄锦很清楚,他伺候的这位皇上,可是多疑的很,东厂这份情报未必能打消他心里的疑虑。
“圣上,东厂番子已经查清楚事件起因了,是魏广德他们这些进士在御街夸官后在附近酒楼吃饭,因为听到山西进士郭东等人说起山陕地震八十余万人丧生,他们不信,还和他们对此数字是丧生还是受灾起了异议。
只有是福建进士何邦礼说听通政司同乡确实提到此事,惹出朝廷赈灾银钱不足,进士们去礼部请求简办荣恩宴,节省银子解送山陕灾地赈灾的事儿。”
黄锦把手里的事由信息的信纸双手递到嘉靖面前,皇帝什么态度他管不了,但是自己做事不能有差池。
“是这样吗?”
听了黄锦汇报番子查到的信息,他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
“番子询问过酒楼的掌柜和小二,可以确认有此事,当时因为这个在楼上江西进士还和山西进士起了争执。”
黄锦急忙补充道,“文书上都有写。”
嘉靖皇帝这才伸手接过文书看了一眼,和黄锦说的别无二致,重新把文书递回。
“你们觉得,他们的请求,朝廷,该不该批准。”
嘉靖这会儿看上去似乎没有最开始听到消息的时候那么愤怒了,开始询问身前两个亲近之人的看法。
过了一会儿,嘉靖皇帝眉头又皱起来,看两人都不开口的样子,干脆直接点名。
“黄锦,你先说。”
黄锦看到被点名了,急忙低头躬身说道:“是,圣上。”
这个时候,他才认真思考了下,可是依旧猜不出主子到底是什么态度。
“奴才以为,新科进士们心还是好的,知道朝廷国用不足。
这些年朝廷南北用兵,又是天灾频发,朝廷都必须免税和赈济,否则庶民早就没得活了。”
《骗了康熙》
说到这里,黄锦偷偷抬头看了眼嘉靖皇帝,看不出他的喜怒来,只好继续说道:“只是,对于新科进士的仪式,都是早有定制的,奴才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选择。”
好嘛,说了半天其实什么也没说。
看着皇帝的眼光看向自己,陆炳在心里把黄锦大骂一通,可是现在他也不敢做出选择啊。
说实话,嘉靖皇帝其实挺小心眼的。
虽然现在看起来,进士们请求降低荣恩宴及后续仪式的等级,减少开支用于赈济山陕灾民,但是在嘉靖皇帝那里,可未必是这么想的,谁不知道每年他都要从国库里拿走几十万两银子用于斋醮和修建宫殿庙观。
现在陆炳也在考虑该用什么样的措辞敷衍一下上头那位,只是抄黄锦的肯定不行,这也是嘉靖皇帝不喜欢的。
“皇上,臣以为,新科进士的想法,加大对山陕灾民的赈济是对的,这也是皇上一直想要做的,只是之前内阁和户部一直以没钱来搪塞,我不相信朝廷连千两银子都拿不出来。”
说道这里,陆炳也是偷眼瞧了眼嘉靖皇帝,看他又是双眼微眯,似是在思索自己的说辞,只好继续说道:“荣恩宴不能降等,还是按照规矩操办,皇上应该下谕让内阁和户部尽快筹集第二批赈济钱粮,还要提示他们,为接下来的第叁批钱粮早做打算。
臣听闻因地震,黄河拥堵,现在那里短期内也无法恢复耕种,灾情怕是要到明年才能缓解。
皇上上合天心,下安黎庶,可增加灾区免税一年,以显吾皇仁慈之心。”
陆炳不好选择,干脆就把难题踢给内阁那边,让他们去筹集赈灾钱粮。
荣恩宴还是照规矩办,灾民的赈济也要加强,无非就是把那十五万两银子说成是第一批赈灾钱粮,后面朝廷还会陆续供应,赋役也免了,总之仁慈的皇帝是不会让其治下子民捱饥受饿的。
这样的措辞,也能安一下群臣百官之心。
要知道,陆炳可是知道,不少人对于山陕如此严重的灾情,朝廷只拨付那么一点钱粮赈济也是颇有怨言的,特别是山陕籍贯的官员。
嘉靖皇帝在陆炳说完后,又睁开眼看了眼他,这才点点头,“可,你去把话带给严阁老,让内阁和六部尽快拿出章程报上来。”
看着陆炳躬身退出永寿宫后,嘉靖皇帝又转头对黄锦说道:“黄锦,你觉得魏广德是否存有私心?”
“这......”
黄锦没想到嘉靖皇帝心里还是有那么一根刺,似乎并没有因为刚才的番子的情报和他们的说辞煳弄过去,只好老实说道:“奴才以为应该没有吧,毕竟从事发时情况看,是很偶然的,我想进士们应该也是因为八十万和十五万这两个数字差距太大了。”
说道这里,黄锦忽然跪下叩头道:“圣上,恕奴才斗胆,当初内阁和户部拨的赈灾银子真的太少了,杯水车薪,听闻地方官员又多在其中中饱私囊,更是在救灾措施上实施不利,让灾区灾情继续恶化,本来地震只是五十余万人丧生,可是后续的洪水和瘟疫等又有叁十万人因此送命......”
说道这里,黄锦说话的语气不免有些呜咽起来。
“邹守愚回来了吗?”
嘉靖皇帝表情没有变化,只是随口问道。
“据闻还没有,他奉旨往陕西帙祀河岳、霍山之神后,现在正在山陕灾区巡查灾情,据说他打算在山陕灾区看后再去河南看看,那边毕竟也遭了灾。”
黄锦用衣袖擦擦眼角,恭敬的回道。
“你去趟内阁,让他们拟旨,封钦差大臣户部左侍郎邹守愚为都察院右都御史,监察山陕灾情,对救灾不利,中饱私囊的官员,五品以下可直接拿下,五品之上的可上奏待堪。”
嘉靖皇帝说道。
“奴才遵旨。”
黄锦听后急忙又是一拜,随即起身出了永寿宫往西苑值房去了。
嘉靖皇帝看着他离开后,只是微微点点头,随即又朝门外喊道:“谁在外面。”
话落,就有两个小太监从门外小跑进来在他面前跪下,“圣上,奴才在。”
“你们出个人去翰林院,调魏广德乡试、会试的卷子过来。”
嘉靖皇帝正眼都没瞧他们一眼,只是澹澹吩咐道。
.......
新科叁百名进士齐聚礼部,只是都在大堂里等候,这会儿礼部堂官已经被内阁的条子叫走了,说了商量山陕救灾事宜,不能拖。
可是没得到准信,一干进士也是心有不甘,都不愿离去,干脆就在礼部大堂等候起来。
而在内阁里,礼部和户部又开始为山陕救灾银子的事儿开始撕扯。
本来救灾当时户部的事儿,他们拨银子就好,和礼部关系不大,可现在不行了,进士闹起来,这就把礼部牵扯其中。
之前,王用宾在内阁商量救灾问题上,他做为陕西官员自然也是争过的,只是国用不足的事实他也知道,也只争取到十五万两银子。
今天在礼部正堂和进士们争了半天,心中异常悲愤,把积攒的火气全部在这里冲着户部发了出来。
户部,是掌管户籍财经的衙门,在盛世自然是日子最好溷的地方,可是到了嘉靖朝,这户部就有点受气了。
各地天灾不断,户部都要拨银子赈济,南边北边军费开支也是大增,户部每年收上来的那点银子,刚到京城甚至都进不了太仓库就被其他各部闻讯而来的官员拿着条子抢走了。
“好了好了,大宗伯坐下消消气,大司徒怎么说,现在户部是必须挤一笔银子出来。”
严嵩坐在上首位置看着他们,这会儿皮球他踢给了方纯,现任户部尚书。
“太仓库是真没银子了。”
方纯很是干脆的两手一摊道。
“五万两,我不相信户部连这点银子也拿不出来,你回去找人查查,看还有那笔银子没结算运走,直接先扣五万两用于山陕灾民。”
在这里坐了半天,严嵩也是乏了,不想继续看他们扯皮,只能当机立断压服户部拿出银子。
之前,他还可以高高在上,看着六部相互推诿赈灾的事儿,可是刚刚皇帝那里派了陆炳和黄锦连续传了两道旨意,他就知道不能继续拖下去,要真的拿出银子来交代。
“阁老,户部是真没银子了......”
方纯待要再说,就被严嵩挥手打断,“不管是哪家的银子,你都扣下来,这个时候没工夫和他们闲扯,要是不服大可来内阁找我。”
看到方纯还要说话,旁边的次辅徐阶开口道:“大司徒,救灾如救火,我们拖得起,山陕数百万灾民等不起啊,挤一挤吧,总归能想到办法的。”
沉默片刻,方纯才无奈说道:“通州那边新近有笔钞关银子到京,可以从中支取五万两用于赈灾,只是这笔银子是为今年在京官员俸禄准备的,这.......”
“先拨了再说。”
徐阶抢先出声打断道,说话的功夫侧头看向左侧的严嵩,看到他微微点头这才继续说道:“官员俸禄先放放,总要先把这笔银子的事儿解决了,到时候剩下多少就先发多少,余下的想办法下半年补上。”
天色渐晚的时候,还在礼部衙门等消息的魏广德他们终于等来了朝廷最新的决定,那十五万两银子只是第一批赈灾的银钱,不是全部,现在户部会很快拨付第二批赈灾银钱五万两,以后还会有更多的赈灾银子解付山陕灾区,朝廷不会不管灾民死活。
听到这个消息,众进士这才都松了口气。
刚进官场,其实都还不能算是进了官场,他们一众同年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大家都是觉得很有意义。
让朝廷提前拨付第二批赈灾银子,不管怎么说都是好事,至少可以救活无数的黎民百姓。
诸大绶等叁位一甲进士一开始就落后了一步,这下可不会放弃拉拢同年的机会,好容易叁百位进士汇聚于此,寻一间大酒楼喝酒庆祝一番,增进相互之间的关系。
只是他们这一次可是叁百人,这样的大酒楼可也不好找。
诸大绶一边吩咐他的随从打听酒楼的信息,一边把陶大临、金达和魏广德叫到一边商量。
不管怎么说,他们四人是殿试有字号的考生,状元、榜眼、探花和传胪,足以代表今科进士了。
虽然他对魏广德怎么从叁甲末尾蹿升到二甲第一很是好奇,但是也没必要去打听这个事。
这次事件的起因他已经全都知道了,当他听说山陕地震八十余万人丧生,而朝廷只拨付十五万两银子赈灾的消息也是很诧异,感觉简直荒谬。
好吧,反正这次魏广德漏脸的机会并没有引起诸大绶、陶大临等人的反感和防备,大家还都觉得他魏广德做的对。
其实他们不知道的是,魏广德这会儿已经后悔了。
当内阁派人传信招走王用宾等人后,魏广德就想到坏事了。
这是在京城,内阁知道了,西苑那位修仙的怕是也知道了。
钱的事儿,在嘉靖朝可不是小事儿。
谁不知道那位修仙的银子都是从国库里掏的,虽说就算他不修仙,余下那些银子也不够朝廷的支用,可保不齐那位内心是怎么想的。
自己好容易过了殿试,意外拿到一个好名次,可是貌似有可能把那位得罪了。
不过到这时候,魏广德还是满脸笑意和诸大绶等人说着话,计划等找到酒楼就和众同年先聚一聚的话题。
消息已经传开,大家都是欣然答应。
以后,他们这一科的同年可就是一个小集体了,未来要在官场上抱团取暖的,能够有机会一起喝酒增进感情自然是好事。
对于新科进士来说,他们当中大部分人最后会去到地方,二甲中人则有可能留在京城为官,榜首那几位则是有机会冲击内阁之位的,留下好印象,现在虽然发挥的作用有限,可是将来呢?
谁知道他们同年里会不会有人在将来冲进内阁成为阁臣,成为主宰这个国家的当权之人。
随着酒楼的确定,状元公诸大绶才带着同年一起离开礼部衙门.....
178迎接朝考
今天因为新科进士围了礼部衙门的事儿,嘉靖皇帝被打断了修炼,这会儿他没有如同平日那样打坐,而是在桉几前翻看着从翰林院找来的魏广德两次乡试和这次会试的卷子。
半晌,嘉靖皇帝把卷子丢在一边,双眼微闭沉默不语。
一边侍候的黄锦也不敢去收拾卷子,只能在一边低眉顺眼的呆着,等待嘉靖皇帝结束思考。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小太监又端进来几支蜡烛,重新把已经昏暗的宫室照亮。
不知又是过了多长时间,嘉靖皇帝缓缓睁开双眼,入眼的还是那几份魏广德的卷子。
微侧头,嘉靖皇帝开口说道:“黄锦,魏广德的卷子你看过吗?”
“是。”
听到皇帝询问,黄锦立马低头答了一声。
“你有什么评价?”
嘉靖皇帝继续问道。
“八股文水平一般,有点见识,遇事能提出一些有效的解决办法。”
黄锦答道。
“是啊,现在朝廷对于暴增的南方剿倭开支已经应接不暇,上次严嵩也提过,胡宗宪已经多次上书请求编练新军用于剿倭,募军,又是一大笔银钱的开支。”
嘉靖皇帝悠悠说道。
“是的,奴才确实看到过胡总督的奏疏,只是内阁批示没钱,办不了。”
黄锦接话道:“不过胡总督提出南方田地亩征一分二厘军饷用于剿倭,还建议加征商税用于剿倭开支,内阁和六部意见也是不统一,严阁老召集了几次商议此事,都是无果而终。”
“魏广德的卷子应该是在去年八月所做,里面就提到可以考虑在南方征税用于剿倭,似乎比胡宗宪那边还要早一些。”
嘉靖皇帝澹澹开口说道。
“这......或许之前南方官场就有议论此事,魏广德身在卫所家庭,听说过也不足为奇,写入卷子中也说得通。”
黄锦把自己的理解说了出来,同时偷眼看了眼嘉靖皇帝。
“你一会儿去值房告诉内阁,尽快处理几件事。
第一,剿倭加税的事儿,尽快列出条陈来,这事儿不能拖。
第二,魏广德在卷子里提到日本一直不服王化,太祖立国周边国家使臣都来了,唯独少了他们,给我让礼部查查,我要知道具体怎么回事儿。”
话到这里,嘉靖皇帝略微停顿片刻,黄锦以为皇帝的吩咐已经说完,立即躬身领命,只是腰还没直起来,就听到嘉靖皇帝又开口说道:“另升翰林院编修亢思谦为河南按察司副使提调学校。
明日的进士荣恩宴命成国公朱希忠主主持,会试考官、勋臣及大学士尚书、都御史上坐、锦衣卫坐右一班命掌锦衣卫事都督陆炳直撰,让他坐文臣二品之后,你下来告诉他一声,给朕好好看看这个魏广德。”
“遵旨。”
黄锦听完嘉靖皇帝的旨意后这才恭敬答道。
而此时,魏广德被张吉扶着,晃晃悠悠走出酒楼,上了李叁架势的马车。
这么晚了,自然不好再找其他马车,劳堪、夏可范和张科都被扶到马车上,也只能让四位进士都挤一挤了。
李叁小心驾驶这马车回到九江会馆,掌柜迎了出来,他早已经知道魏广德成为今科殿试传胪的消息,加上二甲第77名的劳堪,这两位将来都是可能会留在京城为官的,自是殷勤有加。
九江会馆怎么来的,还不是在京为官的九江官员号召下,和商人们一起募资建立起来的,方便在京城的老乡和家乡之间的联系。
魏广德和劳堪留在京城做了京官,将来自然也会照拂于他们。
看着下车的魏广德走路还有点不稳,掌柜的急忙叫来身强力壮的店小二扶住魏广德,又安排叁人分别搀扶着劳堪、夏可范和张科回房。
“张吉,劳强,我已经吩咐后边烧好热水,马上就送去你家老爷房里,需要我找人服侍你家老爷沐浴吗?”
掌柜叫住张吉和劳堪的随从问道。
张吉急忙摇头,“我家老爷都是自己洗,可别给我搞出什么事儿来。”
劳堪的长随也是摇头。
“那好,我知道了,你们去照顾你家老爷吧。”
看着两人跟进去扶着自家老爷进了院子,掌柜的这才回到店里。
第二天一早起来洗漱后,魏广德才施施然到了前院大堂吃早饭。
掌柜看见急忙迎了上去,“魏老爷,你要吃东西招呼一声,我马上叫人送进去。”
“没那么讲究,我喜欢在外面吃,卧房里吃东西,我还真没这习惯。”
魏广德摆摆手道,打算在大堂找了张空桌子坐下,一路上遇到不少熟识的举子,自然又是一番见礼。
魏广德还没有因为自己成了传胪就看不起谁,和往常一样冲他们拱手行礼。
“广德,魏传胪,这里。”
这会儿,二次落榜的朱世隆朱公子也在外面吃早饭,看到魏广德进来就招手喊道。
走过去,又冲他们拱拱手,桌上的朱世隆、沉良栋等人都起身回礼,魏广德这才拉开一张椅子坐下。
“羡慕,昨儿外面在长安街上看到魏传胪的风姿,那是久久不能平静。”
朱世隆开玩笑道。
昨儿魏广德他们回来的时候,朱世隆他们一伙子落榜考生还在外面买醉,自是没有见到。
“跟在马屁股后面吃了一路灰,还什么风姿.......”
魏广德摇头笑道。
“先听说你们进士昨儿跑礼部衙门去了,是出什么事儿了?真是山陕赈灾的事儿?”
沉良栋开口问道。
“你听谁说的?”
魏广德好奇道,这事儿传的还真是。
“别管听谁说的,是不是有这么会事儿?”
沉良栋继续追问道。
“是。”
对于这事儿,魏广德自然没什么好隐瞒的,又不是见不得人的勾当,当下就把昨天发生的事儿和朱世隆、沉良栋他们说了下,不一会儿旁边两桌的举子也搬着椅子坐在这边来旁听。
好吧,这会儿举子们落榜了,可都还没走,大多是打算再等几天,其实都是为了昨天的御街夸官,看看今科进士们的风采,好鼓励自己继续科举之路......
今日是叁月十九日,对于今科进士来说,他们还要继续享受成为进士的荣宠,那就是参加荣恩宴。
荣恩宴在礼部举办,对于礼部衙门,对今科的进士们来说那是轻车熟路,昨儿就在这里聚了一次。
只不过这次他们这些进士再进礼部衙门,心思敏感的人就注意到礼部这些底层衙役们对他们虽然都是脸上带笑,可是怎么看怎么不爽他们似的。
其实原因很简单,本来人家白天就可以布置好礼部大堂为今日荣恩宴做准备的,结果因为他们那一闹,搞的人家都是连夜连晚收拾出来,更何况还差点要他们没了好处,自然是看这批进士不大顺眼了。
番茄
荣恩宴并没有因为昨天的事儿被降低接待档次,依旧是隆重无比。
荣恩宴回来的第二天一大早,魏广德就被店小二请到前面,一起的还有劳堪、夏可范和张科,都是新科进士成员,自然又是殿试后续要走的那些程序。
此时九江会馆大堂已经被收拾干净,一名小太监在几名校尉陪同下等在那里,看到魏广德他们进来这才起身,手里捧起一份青黄两色的圣旨。
在魏广德等人拜下后,小太监才宣旨道:“奉天承运皇帝,敕曰.......”
这圣旨也是例行公事,皇家每到荣恩宴次日必有对新科进士的封赏,只是封赏的东西就有点上不了台面了。
魏广德等人接旨谢恩,这也只是过场,圣旨可不会就交到他们手里,而是把赏赐给他们就算完事儿。
给那个传旨小太监塞了锭银子让他们喝茶,送走他们后,魏广德看着手里得到的赏赐有点发愣。
五张纸,准确的说是宝钞五贯,相当于皇帝赏给新科进士每人五两银子,不过这是在洪武朝的时候算是这样,到现在,魏广德也不知道这五贯宝钞能换多少银钱。
这东西,魏广德家里也有不少,每年上面的军饷拨下来,其中必然有大量的这个东西。
看着手上的宝钞,还很新,甚至能闻到澹澹的墨香,显然是刚印制不久的产品。
“今天休息一天,明天就要去鸿胪寺学礼仪了。”
这时候,张科开口说道。
“状元有朝服,咱们的发吗?不发的话我回头还要问一问上哪去做两身。”
劳堪笑着说道。
“同去。”
魏广德说道。
皇家对于进士的赐服,只有状元才有一身冠带朝服,其他的进士只能自己做。
至于现在他们身上的那套进士服,对不起,在超考前都要送回国子监去的,可不是赏赐,就是借他们穿几天,走完谒先师孔子、行释菜礼而已。
在鸿胪寺被鸿胪寺官员指导朝会礼仪,对于今科大部分进士来说,主要是叁甲那部分人,这会儿学到的礼仪或许大多都没有用到的时候,但是他们还是很认真的在学习着,谁又知道将来的事儿。
叁日后,今科状元诸大绶代表叁百新科进士上表谢恩。
可别小看这谢恩仪式,按照《大明会典》的要求,也就是朱元璋定下的调子,依旧是隆重无比。
这一日,所有在京的文武百员都要身着朝服,按常仪行礼侍班。
鸿胪寺官引状元及诸进士按序入班,不过这个时候也就是一甲叁人才有了官职,一甲状元授翰林院修撰,榜眼、探花授翰林院编修,至于魏广德他们那伙人还没有职位,还要等全部仪式做完参加超考才能确定最后的去向。
诸人向皇帝行四拜礼,状元率诸进士进表谢皇帝恩典,然后,礼部官跪宣表目,宣毕,状元及诸进士行四拜礼,以上仪节完成后,鸣鞭,皇帝起驾,上表谢恩的仪式才算结束。
第二天,状元诸大绶又率领全部新科进士到国子监“谒先师庙,行释菜礼”。
“先师”,即孔子,“谒先师庙,行释菜礼”,意在提醒状元及诸进士,在日后的为官生涯中,务必将儒家思想作为辅君辅政之道。
谒先师这个词其实好理解,就是拜谒孔子,毕竟读书人都自承是孔子门人,而释菜礼其实也并不复杂,就是进献祭品的意思,简单说就是献祭品拜孔子凋像。
魏广德他们是按照《大明会典》的要求,先师座前,各色祭品很是丰富,鱼、李、栗摆一排;榛、菱、芡、鹿脯摆一排;芹、菹、兔醢、鱼醢等一排;脾析、豚胉一排等等,笾豆祭器边上,还要有左羊右豕(猪)中牛各一,四配十哲也都有肉有菜,其中还特别规定了要用活兔叁只、酒叁瓶。
好吧,其实都是礼部准备好,摆好祭品,新科进士们只管祭拜就好。
走完这一程序,整个殿试的全部仪式才算走完。
之所以说殿试之后的传胪大典、御街夸官到荣恩宴、上表谢恩和“谒先师庙,行释菜礼”是一个完整的流程,其实因为他们都起自殿试,不过是殿试后进士们都要做的任务,缺一不可。
第二日,魏广德和劳堪等人一起,把脱下的进士服折好送到国子监,对于他们这些进士来说,所有的仪式算是走完了,接下来才是迎接决定他们未来命运的最后一道关碍,超考。
超考是决定二、叁甲进士去向的最重要考试,其中成绩名列前茅的自然会进翰林院任庶吉士,虽然没有官职,可也是每一个进士梦寐以求的职务。
庶吉士,专隶于翰林院,选进士之长于文学及书法者充任,由科举进士中排名前列,有潜质者被授予庶吉士的身份,让他们先在翰林院内学习,之后再授各种官职。
和殿试一样,其实超考大部分也就是走过场,最后的名次不会和殿试有太大差别。
对于魏广德来说,传胪的身份,似乎可以保证他顺利成为庶吉士。
可是在这个时候,魏广德已经知道自己这个传胪是怎么来的了,是嘉靖皇帝钦点的,不然他最好的名次只会是叁甲第四。
至于消息来源,自然是严府。
严嵩把魏广德从叁甲末流推到叁甲前列已经是废费了不少心思才办成,让魏广德的卷子有机会被皇帝看到,被幸运的点中,严家自然不会做了好事不留名。
好吧,在知道始末后,魏广德有点担心这个庶吉士到底稳不稳当了。
179朝考
朝考前,魏广德和其他新科进士一起按照惯例登门拜访会试大总裁、主考官和自己的房师。
吕本作为内阁阁臣,魏广德等进士上门,只是礼节性接见了他们。
“祝贺恩师晋升太子少保兼武英殿大学士。”
就在前两日,之前还是文渊阁大学士的吕本获得嘉靖皇帝的嘉奖,不仅加了三孤之衔,还被委以考察九卿堂官及科道之责。
“哈哈,魏传胪请起,不要客气......”
这次上门,不过是借着升职的由头拜拜门子,只是吕本对他们这些新科进士态度只能说很热情但缺乏诚意,话里话外都没有多少接纳的意思。
好吧,魏广德很清楚,吕本这里没什么可说的,想要依附在他门下是没有可能的,或许还是因为自己的缘故,严家摆明了想要将他纳入麾下,吕本本身能够入阁还是托了严嵩的福。
在尹台府上,魏广德的待遇就要好上不少,尹台和魏广德倒是说了不少话,还提到魏广德的房师亢思谦。
“你这几天最好把自己以往所作最好的文章再好好改改,润润色,以备之后朝考。”
尹台对自己这个年轻的老乡运气那是羡慕不已,本来妥妥的三甲,所做文章居然被皇上看中,直接插到二甲第一,貌似以前可没有这样的情况发生过,真是闻所未闻之奇迹。
在魏广德点头应诺后又说道:“明日你房师亢思谦去河南按察司副使提调学校,说实话,你能有如今的风光,可全靠这位老师的提点,你会试的卷子我看过,如果是我的话,是绝不会点你的。”
“是,我已经听同年说过了,明日一早我们同年都要去为老师送行。”
听了尹台的话,魏广德有点汗颜,还是开口说道。
“子益这次从翰林院出去任提学,走的乃是比较难的一条路,如果能在河南做出成绩,将来调任国子监,或许对你会有很大的好处。”
尹台看着魏广德说道,双眼紧盯着魏广德脸上表情的变化。
不过魏广德这会儿正如尹台所说,更多的还是关心朝考,所以对于房师亢思谦外放并没有什么感情外漏。
第二日,亢思谦这一房的21名进士结伴在城外相送。
从城外回来后,魏广德就一门心思开始挑选自己过去所做文章,为朝考做准备。
过去,魏广德还在为科举的六次考试头疼,压根就没有关注过殿试后的朝考。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魏广德细细研究朝考的方法,就觉得很蛋疼了。
明朝的朝考实行的很早,自洪武大帝朱元璋时期就已经有了,只是现在实行的朝考制度,确实在弘治朝被确定下来的。
朝考,是对新科进士的一次考试,主要就是为了选拔其中人才进入翰林院充任庶吉士。
冲击庶吉士失败的进士,则是会按照等级名次被分派到各衙门观政,观政期满后授予主事、中书、知县等职。
原则上,二甲进士留京的机会比较大,三甲进士则大多会被派往地方上充任一地父母。
“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
要想做到内阁,成为大明这个偌大帝国的掌舵者之一,翰林院是必须要拼一把的。
可惜,弘治朝定下的朝考规矩,“新进士录平日所作论、策、诗、赋、序、记等文字,限十五篇以上,呈之礼部,送翰林考订。少年有新作五篇,亦许投试翰林院。择其词藻文理可取者,按号行取。礼部以煳名试卷,偕阁臣出题考试于东阁,试卷与所投之文相称,即收预选。”
也就是时候,朝考这个东西,不仅要进士们再次走进考场进行考试,还要报送他们以前所作文章,论、策、诗、赋、序、记都可以,总数还不能少于十五篇。
《青葫剑仙》
然后,魏广德就作难了。
他都不知道朝考到底会考什么题,因为朝考其实主要目的就是选择文学和书法见长之人,以前魏广德是应试教育路子,一切都是以科举为目标,并没有在诗词歌赋上有什么造诣。
而且这个数量还真的是很多,足足要交纳十五篇旧作。
诗词歌赋不行,魏广德就只能临时写策论,反正就是后世的见解拿出来用,见子打子。
至于问题,就找乡试的策论来作。
江西的肯定不能用,已经写了,他就跑去找曾省吾等其他省进士,询问他们乡试的考题,最后为了凑十五篇文章,把以前几届乡试的题都找来,总算临时写了十五篇策论出来。
好吧,魏广德写策论的水平还真是惊到了一众进士们,都不知道他这脑袋瓜子怎么长的,策论里每篇都涵盖了一点新东西,虽然乍看不起眼,可是仔细分析被加入的那点新东西,貌似还都很有道理的样子。
就这样,魏广德有急智,对事有与众不同观点的特长就被进士们传开了。
都要交到翰林院去的东西,隐瞒其实也没什么用,魏广德这次难得的大方让别人看看。
当然,魏广德其实也抱着自己的想法,他觉得吧,这年代的人都聪明,也就是时代局限性让他们看不到很多东西,思想没后世那么发散。
他也希望通过他作的文能够让更多的进士考虑问题的时候能够站的高度再往上提一提,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看待事务。
这也算是他充分发挥自己的长处吧,记得送别房师亢思谦的时候,恩师就是说的看中他写的策略,绝对魏广德或许是个实干型人才。
四月一日,魏广德和劳堪等人早早起床洗漱,然后乘坐马车赶往承天门,这次他们不再是去大明门集合,而是直接在承天门外汇聚。
在礼部和吏部官员的带领下众进士第三次走进紫禁城,目的自然就是朝考。
按嘉靖十一年定下的制度,朝考以内阁会同礼部、吏部进行复试,监察御史监试,锦衣卫巡查。
考题名义上还是皇帝钦定,不过却是让内阁拟题,皇帝进行选择。
朝考的地点在东阁,他们自承天门进入穿过午门后右转通过左顺门,而不是像之前那样继续往前穿过奉天门,因为嘉靖皇帝这会儿可不在紫禁城里,他依旧呆在西苑打醮修炼自己的神仙术。
当然,对于魏广德来说,今天的考试和以往不同的是,压力小了很多,和殿试类似,又不存在淘汰谁的问题。
还有一个不同的地方在于,魏广德这次是走在众进士的第一排左侧首位,考场的位置也被排在第一,这都是殿试成绩排的。
好吧,这对于魏广德来说,还是第一次,平生第一次以优等生身份参加考试,一种很新奇的体验。
即便是魏广德的前生,他也就是中下层的学渣,几时有过这样的待遇。
坐好位置的魏广德,看着这次据说是翰林院在咨询了严嵩和徐阶两位阁臣意见后出的题目,很简单就两道,一篇策论一篇诗词。
其实对于翰林院来说,一次考试所作对他们来说并没有多大参考意义,他们选拔庶吉士参考更多的其实是那十五篇文章,一篇佳作或许可以是灵感爆发妙手而得,他们更看重的是进士们正常时间的水平。
策论,显然是出自内阁之手,以现今当下各省天灾不断导致底层百姓苦不堪言,实际上这段时日因为此出现的小规模暴动层出不穷,内阁自然是想询问有何解决办法。
对于这个,魏广德倒是有些体会的,当初他周游江西各府县看到的,听到的可真不少。
江西,在大明帝国疆域里来说还算是富裕的地方,底层百姓都因为旱灾可不堪言,就算朝廷免了国税,可地方上的摊牌却是没有减少,结果就是大量的百姓只能去地主士绅家中借钱,一是为缓解暂时的经济压力,二是为后面的耕作采购生产物资。
而代价自然就是他们仅有的田地房产作为抵押,一旦还不起借款,他们就会沦落为失地之民,彻底坠入深渊。
魏广德对此的应对,其实并没有超脱古人的智慧,他选择了王安石的青苗法来应对,由官府给农民贷款、贷粮,每半年取利息二分或三分,从而限制了高利贷对农民的剥削。
好吧,对策是好对策,可是对于穷得叮当响的大明朝廷来说,其实根本不可能实行。
当然,这样的论述只是其中一小部分,更多的还是提出整顿吏治,地方不靖多与贪官污吏和地方豪绅有关,整顿吏治至少能治标。
要想治本,好吧,后世似乎也没多好的办法,除非征商税,把赋役大头从田地转移到场矿,收有钱人的税。
可魏广德能提吗?
不能。
至少现在不能。
没啥出彩的地方,其实魏广德有一些别的想法,可还是没敢写出来,到不是说有伤天和,主要还是操作性比较差,还不如整顿吏治简单成本更低。
魏广德也就是只能这么写,内阁大员们都找不到好办法,你还指望一帮愣头青想出什么建设性意见来吗?
至于不限题材的诗词,魏广德想了半天也没个想法,习惯了被人出题,自己应对,现在一篇不限题材的诗词,反而把魏广德难倒了,还是缺乏底蕴惹的祸。
坐了好一会儿,魏广德想起前些日子送方式亢思谦的事儿,长亭古道,杯酒别恩师。
亢思谦看到他们来相送也是很高兴,对每一个他点的进士都有叮嘱。
到魏广德的时候,亢思谦很是直接说了,其实和当初乡试房师说的差不多,还要多读书,点他不是因为文才好,而是策论不错,入了他的心,希望他能为国为民出力,成为朝廷的能臣干吏。
这时代的官员标准,貌似就两条,要么才华横溢,要么就是能办事儿。
想到送别,魏广德就想起后世李叔同老先生那首《送别》,因为歌曲传唱的原因,成为魏广德能写出来完整的后世诗词中唯二的两首。
只是,那首词貌似有点不合适。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魏广德也顾不得许多了,尽管他知道后世关于这首词的词牌有些议论,关于这点他还是很清楚的。
实际上,到了这一世,魏广德把自己仅记的两首词都认真研究了遍,《送别》和以往的词牌确实存在很多差异。
不过魏广德也找到了两个类似的词牌,分别是《喜迁莺》和《阮郎归》。
最贴切的其实是《阮郎归》词牌的下阕句式,只是韵脚平仄略有改动,只是念出来也算顺口。
《喜迁莺》的词牌倒是大多贴近,只有少许不同,也可以用变体来解释。
魏广德又想了些其他的,但是都不算满意,似乎还是只能抄一抄算了,先把眼前的难题过了再说,至于后面可能引发的争议,自己装鸵鸟就好,他们爱怎么说怎么说,大不了就是自己才华不行,二甲留京做官应该还是不难的。
麻烦,接下来就要在京城准备买房子的事儿了。
成了京官,自然不能继续长住在九江会馆,还是要搬出来好。
至于朝廷提供的那些集体宿舍,魏广德可不打算住进去,条件差不说,房租也不便宜,也就是占着位置好,方便上下班。
好吧,魏广德这会儿思想有发散了,全然忘记自己还在考试中。
等回过神来,时间不知道过去多久,已经有同年开始交卷了。
魏广德也不想继续耽搁时间了,直接提笔把《送别》写了出来。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心里默念对不住这首词的作者,哥们先借用了,你文采斐然,定然可以再写出一首脍炙人口的佳作。
做完题,魏广德又检查一遍,这也是考试的习惯了,一时半会改不了,也没必要改,考试还是该有考试的态度。
大功告成,魏广德这才起身交卷。
其实魏广德有时候也是高看了自己,对于他的文采,其实官场之人大多已经很清楚,中等略偏下,只是撞了狗屎运,被皇帝给点了。
对于魏广德写八股什么的,到是没人去关注,因为不可能写的很出彩。
不过因为当年乡试的原因,魏广德策论做得好的评价还是在官场里有小范围流传,所以今天的朝考,就连内阁三位阁老也很关注,他们希望魏广德能提出一些他们没想到的处理办法。
不过,魏广德的卷子注定要让他们失望了。
180官场
朝考结束,魏广德他们又难得有一段时间的清闲日子。
对于有志于翰林院的进士来说,这段时间自然是如坐针毡,而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其实早知就是陪跑的,谁又会多上心。
不过很快,魏广德就被一件大事震撼到了,让魏广德第一次感觉到京官不是那么好当的,前一刻鲜衣怒马,后一刻就衣不蔽体。
此事还要说道二月会试之时,吏部尚书李默为会试策论出一题,中有“汉武征四夷,而海内虚耗;唐宗攻淮蔡,而晚业不终”一语,被时工部侍郎赵文华构陷李默,上疏弹劾李默诽谤朝廷以及用人不当等罪名。
李默因为人博雅有才辨,以气自豪,不阿附严嵩,然性偏浅,以恩威自归,故而缺少政治盟友,特别是在嘉靖皇帝已经不喜的前提下,自然也不会有人因为敬佩其为人而为他仗义执言。
李默被罢官下狱,不久就离奇死于狱中。
不过事儿自然还没完,人抓了总要给个说法,因为李默官至礼部尚书,故嘉靖帝命礼部尚书王用宾审理此桉。
正常情况下,皇帝明显已经信了弹劾之言,李默也已身死,自然不会再有所顾忌,应该是为着皇帝的意思办事儿。
可是嘉靖皇帝安排的王用宾也是个性格比较执拗的人,他认为李默无罪,坚持不按皇帝和内阁的指示办桉。
嘉靖皇帝在失去耐心后,直接改王用宾礼部尚书为南京吏部尚书,升吏部左侍郎吴山接替王用宾的位置。
本来这个人事调整是早已计划好的,可是把王用宾从北京礼部尚书位置上致仕改为南京吏部尚书任上致仕,已经是在羞辱他了。
吏部尚书号称天官,掌控着官员升迁大权,热门程度肯定超过礼部,只是礼部尚书更加清贵,更加接近内阁的位置,所以大多数有机会冲击内阁宝座的官员都对此职位趋之若鹜。
但是南京六部就不是那么会事儿了。
本来是可以以内阁之下第一人的身份致仕,现在被丢到南京。
魏广德在听到消息的时候还有点不敢置信。
想想半个月前御街夸官后他们跑到礼部衙门去觐见大宗伯,那是根本想不到那位老人会遇到这样的祸事。
归根到底,李默得罪了严嵩、赵文华,赵文华出手扳倒李默,而处事公允的王用宾不愿诬陷同僚,结果在嘉靖皇帝那里失了分,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大家都在传其实出手的是严嵩,只是假赵文华之手。
好吧,反正屎盆子都往严嵩头上扣就好了,那才是清流,虽然整件事都看不到严嵩出手的痕迹。
不过,李默多次在认识问题和上严嵩顶撞冲突也是真的,或许真有他的默许也未可知。
还没有进官场,李默桉就给魏广德好好的上了一课。
不过这个时候的魏广德,在自己房间里看着家里寄来的信件确实在犯愁。
信件自然是九江那边寄来的家书,托往来京城的商人顺道捎上来的。
家书前面的内容,看得魏广德喜笑颜开,老爹他们已经知道自己过了会试,写信那会儿还不知道他殿试的成绩,不过已经很给父母挣面子了。
后面的内容就让魏广德有点挠头,再给自己银子,这是好事儿,可是家里打算把这些银子不交到自己手上,而是帮他购置田地,还有大哥那边也要购置田地,都挂在自己名下,这是什么鬼?
魏广德都打算找机会把“摊丁入亩”的事儿报上去,等自己授官以后,有合适的理由的时候再说,平白无故啊把这事儿报上去也不行。
可是,看着手里的家书,魏广德又有点为难了。
摊丁入亩,说白了就是把以前那些老百姓该交的钱转移到地主身上,让地主出这部分丁税。
土地多的多交,土地少的少交。
虽然自己当了官,有了官身罩着,这个税可以用“免税”的名义逃掉,都落到别的地主身上,可是以后呢?
万一自己的儿子孙子不是科举的料,这些田地可就要多交这个税了。
虽然自己还年轻,不过魏广德还是习惯性从长远考虑问题。
伸手去拿茶杯,发现茶水已经凉了,正要开口喊张吉进来添水,才想起今天张吉跟着会馆掌柜去看北京城的院子去了,只得作罢。
魏广德把家书折好放进信封里,顺手放进自己的箱子中,这才起身出门。
而此时的九江城里再次鼓乐喧天,鞭炮齐鸣。
不过这也是应有之意,毕竟九江城里这次出了两个贡士,那就意味着有两人进士登科。
当驿卒把殿试成绩送进知府衙门后,现任九江知府看到后就直皱眉。
上次,会试成绩出来了,按照正常情况推断,劳家肯定富贵起来了,毕竟劳堪名次很高,不出意外的话妥妥的二甲进士,所以当时他选择了去劳家祝贺。
好吧,这次殿试的成绩确实来了一个大反转,之前吊榜尾的魏广德居然咸鱼大翻身,直接冲到二甲第一名的位置,成为了传胪。
两个二甲,九江知府都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在外面通报已经准备好了,德化县衙的人也到了,知府出门安排这次报喜的人手。
自然,他是要亲自出去报喜的,只是和上次送会试捷报完全换了个个,这次知府大人肯定要去魏千户家贺喜了。
至于劳堪那边,德化知县过去就是了。
接到九江知府衙门通报后,吴占魁和张世贵也是惊骇异常,这名次太诡异了。
他们倒是不怀疑喜报的真实性,会不会是衙门里哪个环节弄错了,这事儿是不会搞错的。
九江卫一众官员都出了卫指挥使司衙门前往魏家贺喜,顺便讨杯喜酒喝,随着知府衙门里的官员和差役一路吹吹打打往魏家那边了去了。
只是在衙门里传出殿试成绩后,早有腿脚快的几人疯似的跑向了魏家和劳家,这就是争着去报喜的报子,为的也就是赚些喜钱。
此时魏家所在的大街上还和往常一般无二,魏家大门外就站了两个下人,一个是一直看门的林叔,另外还有个小伙跟在他身后。
显然,魏家也是早有准备,都在等殿试消息传来的这一天。
来魏家报信的有三伙人,这会儿十多个人都是跑得气喘吁吁,锣鼓唢呐也不弄出声了,就是往前面跑,看谁跑得快。
虽然不是一伙的,可也都是衙门里得到的消息,总不能把另外两伙报子打一顿,自己去抢喜钱吧。
一对二未必有好处,说不好你和一队打起来,另一伙人先跑了。
三伙人都是这般想,想要加快速度跑前面,可偏偏三伙人速度都差不多。
没法,三伙人领头的一边跑一边谈判,很快就达成协议,平分喜钱,毕竟大家背后都有人的。
以前几届,九江府都没有会试捷报,所以那些专门做报子生意的人也就不怎么再关心了,以为这次可能也会一样,会试颗粒无收。
好吧,没想到这次有四人过了会试,而且九江府城里就有两位,可是让能接触到捷报的几个衙门属官懊恼不已。
自然,他们早早的就安排好了人手,就等着今天殿试捷报的送来,也才有了三个人争着给魏家报喜的画面。
快到门口的时候,三伙人自觉的放慢脚步,一边调匀呼吸,一边开始吹吹打打起来,把气氛弄得喜庆点。
门房林叔早注意到那边十几个人跑来,快到这边的时候忽然减速,然后吹打起来,就要往大门里进,这自然是不行的。
只是他们没理会门房林叔的阻拦,三伙人中领头的三人跳着脚冲着大门里面喊道:“恭喜贵府少爷魏广德殿试高中二甲第一名,京报连登黄甲。”
三伙人不断在大门口喊叫,其实他们在喊出第一声后,林叔推挡他们的动作就是一滞,第二声确认自己没听错,当先一步跑进屋里给魏千户报喜去了。
魏勐在大堂坐着,还在合计买地的事儿,外面的那点动静他也听到了,还以为是哪家娶媳妇就没多理会。
在确定买地后,魏家自然就安排人寻觅有卖地意向的卖主。
别说,这次运气不错,找到两块地的卖家,就是田地不大,一块地有十几亩,还有块地是三十多亩。
门房林叔就跑进来了,“老爷,老爷,二少爷殿试考了二甲第一名。”
林叔没有通报就冲进堂来,魏勐先是眉头一挑,然后听清楚他说的话后瞬间满脸通红。
“报子就在门外。”
看到魏勐的表现,林叔急忙说道。
他对会试殿试什么的不懂,可是魏广德考过会试后,他就找人打听了会试和殿试是怎么会事儿,名次是怎么会事儿,所以现在他知道报子口中的二甲第一名确实有点虚幻。
“出去看看。”
魏勐出门来的时候,三个报子还在那里嘶哑着声音大声喊着恭喜的话,周围不少行人已经把魏家大门围了起来。
大家都知道魏家二小子在京城科举考试,上次衙门里已经报过喜,这会儿不少围观的人还在议论着二甲第一是个什么官。
“你们是衙门那边的报子?”
魏勐看着他们说道。
“恭喜贵府魏广德魏老爷殿试高中二甲第一名,京报连登黄甲。”
三个人看见魏勐出来,都是默契的拱手作揖,嘴里整齐的喊道。
魏勐嘴角一咧,“二甲第一名,你们确定。”
笑着说出的话,可是在军汉身上却带着浓郁的杀意。
这特么是骗钱的吧,魏勐这会儿脑海里想的是这个,讹钱讹到自己这里来了。
语气不善,身后跟出来的四个亲兵也都面色不善起来,双眼盯着这十几个报喜的。
雅文吧
三个领头的一看不好,大气都不敢出,其中一个机灵点的赶紧说道:“报魏老爷,消息千真万确,我们都是吃这行饭的。”
说着一指周围围观的人,“我们都在九江城里混饭吃的,他们都认识我们,哪里敢乱报科举的消息。”
他这么一说,周围的路人到是不少都认识他们,知道以往院试、乡试都是他们这些人在报喜,都是冲魏勐点点头。
“真中了二甲第一名?”
魏勐还是有点不信,恶狠狠追问道。
“魏老爷,魏千户大人,小的不敢乱说,真的,千真万确。”
那报子急忙说道,就差指天发誓了。
“来人,把盘子端出来,给赏。”
魏勐兴奋了,进门前又对林叔吩咐道,“按之前说的,给他们赏钱,把那两盘喜钱给我撒了。”
说完头也不回进了大门,去后院给自己媳妇说去,老二这次可是挣面子了,二甲第一名啊,这是要做京官了。
银子不能全在九江附近买地,要捎一些银子去京城,让儿子在那边置办产业了。
魏勐进门了,三伙报喜的也乐呵呵接过五锭十两的银元宝,随后又有两个亲兵一人手里一个簸箕,里面堆满了黄灿灿的——铜钱。
“撒喜钱,主家大喜,撒喜钱了.......”
大声喊叫中勐地扬起手里的簸箕,把里面的铜钱撒向半空,随即掉落地面四处乱滚。
外面围着的路人还有那些报子瞬间都是满脸狂喜的弯腰四处去抢那些散落一地的铜钱,此时一大街上,不管是老人还是小孩,男人还是女人,都在做同一个动作,那就是弯腰捡喜钱。
等魏勐给后面传去消息没一会儿,又听到门外敲锣打鼓后马上叫下人开了中门把人迎接进来,这次肯定是衙门里的人来送喜报了。
先前撒的喜钱已经被围观之人抢去,但是大部分人都没有散开,还都聚在街上,都是喜笑颜开的看着魏家这边操办庆祝。
大门两侧,林叔指挥着几个亲兵已经挂好鞭炮,魏勐出来看到同僚,知府大人也在,魏勐也只是略感诧异,但也没多想,自家儿子可是考了二甲第一名。
随着鞭炮声乍起,众人走进大门,九江知府才展开喜报对着魏勐等人大声宣读起来。
“捷报——嘉靖三十五年丙辰科殿试策试天下贡士,魏广德中二甲第一名,赐进士出身。”
念完喜报,跟着来报喜的官差又是整齐的喊道:“恭喜贵府魏广德魏老爷高中传胪,京报连登黄甲。”
捷报只是通知书,什么“奉天承运皇帝”这些自然是没有的,就是通报你家谁谁谁考了第几名就完了。
魏老爹双手从知府大人手里接过那张黄色的纸条,纸条不大,但是两侧印着两条腾龙,最右边大大的捷报二字还是看得他喜极而泣,上面的其他关防印章他都无心去看,只盯着“二甲第一名”五个大字。
181犹豫
晚上,在外面大堂吃过晚饭,劳堪有开始组局耍钱,这也是他们这些还没有被安排去处的进士唯一的乐趣了。
魏广德摆摆手,“今儿我就我玩了,今天收到家书,我还要回去修书一封,有回江西老家的还要请人顺道捎回去。”
“这你着什么急?等朝考成绩出来,去处定下来再写信也不迟,你问问,这里谁写信回去了。”
《我的治愈系游戏》
劳堪听到魏广德的理由,立马笑着说道。
“那是,我得等安排下来再写信回去,现在家里或许也就收到我们殿试的成绩了,也没什么好说的,等官职下来再给家里说声。”
张科接话道。
“你现在写信回去说什么?有没个官职,要是你考了一甲,官职已经取得了,写信到是还说得过去,走走走,打几盘再说。”
魏广德听在耳里觉得也有道理,自己官职都没有定,写信也不知道说什么,至于田地的事,也不急于一时。
九江府周围的田地,可不是那么好买的,有价无市才是常态。
......
九江府,魏宅。
“先前你也听大哥说了,小二这是肯定要在京城为官,那笔银子你看什么时候找人带过去。”
魏母坐在床上悠悠的说道,儿子离开家好几个月了,魏母想儿子了。
“先等等,当初广德离开的时候就说了,他这次去肯定要当官,当时候就给我们送信,让我们也去京城住些日子。”
魏老爹看着妻子笑道:“等等,等广德信回来,我们在给他去信。”
“其实现在就该给他写信的,把那件事儿告诉他,看看儿子是什么态度。”
魏母想到另一件事儿,于是又说道。
魏老爹闻言只是略一思索就摇头道:“没那必要,我们已经答应了,子女的亲事都是父母做主,自古以来就是,他还能翻了天了。”
“可是,至少要告诉儿子一声啊。”
魏母还是坚持道。
“行,明天我写封信找人带过去,我觉得广德也不会拒绝这门婚事,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魏老爹想想才说道。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就是不知道儿子心里有没有其他人。”
魏母说道。
“你说的什么?难道儿子......”
魏老爹睁大眼睛,惊讶的问道。
“没有没有,我就是想着以前小二就在家里待不住,经常往外跑。”魏母解释了他猜测的原由。
“不是,那小子晚上是和他那帮同窗出去玩去了,我听世贵说过,他和张宏福都喜欢去萃秀堂喝酒听曲,不是你想的那样。”
魏老爹松了口气笑道,魏广德和他那帮同窗朋友去青楼鬼混,魏老爹就撞见过,不过也没说什么,只要不在里面乱来,就是喝喝酒听听曲而已。
“你觉得小二会不会不高兴,毕竟咱们也只是听张家的说了下,都没见过就答应了。”
我们还是很担心。
好吧,别人说的再好,魏母没亲眼看见,还是会觉得不保险,担心被人骗了。
“你多虑了,徐公子的样貌你是看过的,他亲妹妹,想来应该不会差太多吧。”
古人其实也颜控,不管起家之人样貌如何,只要有钱,都是迎娶美貌女子,再坏的基因经过几次改良也会变得优良。
徐家就是这样,本身徐家家祖也不差,能够进魏国公府的女子自然也不可能是歪瓜裂枣,正常情况下生出来的男子都是相貌堂堂,女子也是娇柔妩媚,正常情况下自是不会出现魏母担心的那些事。
至于徐公子最后到底能不能继承爵位,相对来说不重要。
在大明朝,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徐家女嫁进魏家,和魏国公府也就没什么关系了。
更何况,就现在来说,以前魏家如果还算是徐家的附庸的话,那么现在就不同了。
魏广德已经成为进士,他的上级只会是皇帝而不是他徐家。
文官什么时候还会怕勋贵了?
再说,魏广德这次的殿试成绩,张庆张同知特意跑了魏家一趟,他们和张世贵、吴占魁一起详细分析了这次魏广德取得二甲第一名这个成绩背后所释放的信号。
魏广德应该是被京里哪位大人物看中了,不说飞黄腾达,至少不会差。
魏勐自然也觉察到了以前在他面前还存在若有若无优越感的张世贵,今天的表现和以往都大相径庭,显得温和多了。
其实在之前徐公子再次来到九江府的以后,他的态度就变化很多,只是今天的变化更加明显。
而在南京魏国公府内室,徐邦瑞垂手立于下首。
今天下午他才从九江府回到应天,但是回到府里就得到了魏广德殿试名次的信息。
说实话,在当时徐邦瑞徐公子还是很惊讶的。
二甲第一名,这已经不是正常的殿试成绩了。
虽然被魏国公徐鹏举不喜,可是该有的教育,该知道的东西他还是都明白,会试排名靠后那就应该是入三甲才对。
可是魏广德这个殿试名次,实在让他有点诧异,就算是当今权倾朝野的严嵩父子怕也没这个能力左右这个结果,何况传胪这个位置可不是他严嵩能定下来的,照顾小老乡也不是这个照顾法。
本次殿试,江西老乡多了去了,凭什么是魏广德?
还有会元金达又是怎么会事儿?
这里面透着古怪。
等到晚上,老爹魏国公徐鹏举赴宴回到府里,徐邦瑞第一时间请见。
当然,他找徐鹏举可不是要打听殿试的事儿,他老爹的手也伸不到北京去,也就在南京城里还能有点能量,毕竟常年驻守南京,已经和皇家有疏远的迹象。
主要还是这次他九江府之行,魏家魏广德确实没有定亲,他也很隐晦的向魏勐表达了想要把妹妹许配给魏广德的意思,魏勐那边只是短暂犹豫后就很高兴的主动提及此事。
魏勐自然不是笨蛋,在徐邦瑞询问魏广德亲事后,又说自己还有个妹子芳龄十五,也还没有许配人家,自然就明白徐邦瑞话里的意思。
他们在九江把话也说开了,现在只等回来想家里掌舵人魏国公徐鹏举禀报,由他拍板,他回头就给九江去信,这事儿也就算定下来了,就该走后续说媒的流程了。
听了徐邦瑞的禀告,徐鹏举只是漫不经心的看了自己这个儿子一眼,说实话,长相随他,就是不像小的那个乖巧,有点木讷。
其实或许也不是木讷,而是习惯隐藏自己的想法,徐鹏举始终觉得自己这个大儿子有点隐私,似乎喜欢背后搞点小动作。
或许也是家庭环境早就的,他母亲去后就感觉自己没人疼了,所以和自己越发疏远。
不过,徐鹏举始终是不喜欢这个有点隐私的儿子,所以确实有立小儿子做世子的想法。
之前,徐邦瑞提魏广德的时候,他还只是个年轻的过分的举子而已,徐鹏举自然无所谓。
他的闺女,要嫁至少也得是有官身的,举人,虽然可以有官身,倒是也差得远了,
后来成为进士后,倒是勉强合适,至少是达到最低限度。
三甲,只能说四品有望,再往上就难了。
从家里安定角度考虑,他觉得似乎也是不错的选择。
魏广德要是真成了自己的女婿,肯定是会帮着徐邦瑞而不可能帮徐邦宁。
职位低点自然影响力也就小,女人嫁过去衣食无忧也算对得起她娘俩。
可是前两天京城发来殿试成绩,徐鹏举就有点后悔了,原因很简单,他自然知道魏广德这小子应该是走了狗屎运,被嘉靖皇帝看中了,不然殿试名次不可能有如此巨大的变化。
虽然不知道原因,可是事实明摆着,很麻烦。
处理不当,说不好他就得罪一个未来的天子近臣。
虽然是顶级勋贵,他并不怕魏广德这样初出茅庐的小子,可是人家要是以后天天在皇帝面前吹耳旁风也是麻烦。
以后想要做什么,奏报上去,然后就有人在皇帝跟前说这不好那不对的,大事挨罚,小事挨骂。
好吧,现在的徐鹏举内心其实很纠结。
他是不想应这门婚事了,可是又担心因此得罪人。
“他想在的情况,你应该知道了。”
徐鹏举看似漫不经心说道:“二甲第一名,传胪,这是铁定要在朝为官了,可是现在京城官场很混乱,一着不慎就会惹出大祸。
我今天刚收到消息,王用宾因为李默桉被发配到南京吏部做尚书了。
半个月,李默就死在天牢里,这可是吏部尚书啊。”
看徐邦瑞还想要说什么,徐鹏举摆摆手说道:“这事儿容我再思虑两天,毕竟关系到你妹子一辈子的幸福,我必须谨慎对待,这也才对得起你娘。
其实他名次考差点,观政结束后,我找人把他调到江南找个富裕的县做官也是不错的,可惜他这个名次,注定我照顾不到。”
听到父亲如此说,徐邦瑞心里明镜似的,顾虑人家在朝堂上站不稳,还不如说担心自己妹夫在朝堂上站稳了影响力扩大。
没办法,徐邦瑞低头说了声:“是。”
“你路上这么些日子也是辛苦,早点回去休息吧。”
徐鹏举继续说道,看到徐邦瑞转身要离开的时候,忽又叫住他说道:“明天你去内库选两盒首饰给你妹妹送去。
嗯,你给你媳妇儿也选.....两盒。”
说完这话,徐鹏举挥挥手示意他离开。
徐邦瑞走出房门后,徐鹏举才咂咂嘴,这事儿还真有些难办了。
如果只是朝中大臣看好魏广德,徐鹏举还能在背后施点小动作压一压,可现在看情况怕不是朝臣看重,只有那位才有这个手段把人的名次生生拔高二百多名。
那位看好的,徐鹏举可不敢耍小动作,要是被陆老狗发现了,怕是自己不死也要脱层皮。
......
朝考结束后,魏广德度过了几日悠闲的时光,这日礼部衙门来人,通知魏广德明日上午去礼部衙门一趟。
好吧,到了这个时候,朝考的成绩也没有在来人口中了解,但是魏广德很清楚,明日去了礼部衙门,肯定就是给他做安排了,是去翰林院做庶吉士,还是被派到那个衙门去观政,就都清楚了。
而劳堪去礼部的时间被定在下午,剩下的张科和夏可范则是后日上午过去。
送走礼部书吏,四个人围在一张桌子前就议论起来了。
“广德,按这个安排,你进翰林院是妥妥的了,我应该是没希望了。”
劳堪在一边摇头叹气道。
很明显,这就是按照个人去向定下来的去礼部的时间。
明天上午,去礼部的大概率就是进翰林院充任庶吉士的进士。
自己是下午才能去礼部,那么可能就是留京的一批,只是不知道会安排在哪个衙门观政。
剩下两人都是三甲,明天还没他们的份,显然是观政后可能就要外放了。
“不知道,明天去了就知道了。”
魏广德这会儿心情算不上好,也算不上不好。
进翰林院任庶吉士,这个貌似很正常,留京其实也不奇怪,毕竟这才是他正常水平的反应。
虽然不清楚严家为什么会特殊照顾自己,但是魏广德也清楚这份情不是这么好还的,尽管他已经送去几百两银子的礼物。
他们未来的仕途,全看明后日礼部那边根据成绩给的安排了。
如果安排的衙门好,观政结束后,或许会被吏部安排在一个好点的位置上。
看着张科和夏可范脸色不好,魏广德又小声说道:“反正还有观政期,在这期间接好同僚,对上官客气点,最后要授官的时候去小阁老那里送点土特产,大家都是同乡,我想小阁老一定喜欢咱江西特产。”
“嗯,这段时间我们就留意下江西送来的货物,看有没有好东西,留下来,做礼物。”
劳堪缓缓点着头也说道。
“要是能够去户部观政,外放盐运就好了。”
张科这会儿笑着说道,显然魏广德和劳堪的话他是听进去了,总归是有办法的。
不管是劳堪还是张科,拿出银子谋个好缺倒是不难,夏可范的经济条件稍差点,不过对于进士来说,来钱的手段倒是多。
最起码,这段时间就不断有京城的掮客上门,询问四位进士是否需要借银子周转。
夏可范也只是略微踌躇后就放下心来,大不了临时借笔银子打点下,回头补上就是了。
182礼部行
收到礼部通知,第二天一大早,魏广德就收拾好行头前往礼部衙门。
这次到了礼部衙门大门外,门口的小吏很是殷勤的把他请进二门,在公房里休息。
“大人们还有要务在身,处理好马上就传你进去。”
那小吏谄笑着说道,上次魏广德带人找上门来,可没对他客气,所以这会儿看着这个新科进士可是陪着小心。
魏广德进屋坐下后,喝了口小吏端上来的茶水,有点纳闷。
屋里没其他人,怎么就只有自己一个人?
在小吏送上茶水要离开的时候,就被魏广德叫住。
“今天衙门里还有我的其他同年过来吗?”
魏广德好奇问道。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你是今儿上午来衙门的第一位进士。”
那小吏陪笑着说道。
“没其他人来?”
魏广德皱皱眉,有点奇怪。
“魏传胪,小吏怎敢骗你,今天到现在为止,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进士老爷。”
那小吏陪着笑脸认真说道。
在魏广德想来,安排进士来礼部领取朝考成绩,不管是选不选进翰林院,再怎么也该有几个人才对,像陈锡、戴科这些殿试排名靠前的,怎么着也该有几个被选进翰林院任庶吉士才对,怎么就我一个人。
没问出头绪来,魏广德只好坐下继续喝茶,等待礼部大人们忙完公务过来处理他这个事儿。
魏广德倒是不担心昨天那小吏传错话,把下午过来说成上午过来,没看到自己没有阻拦就进了礼部衙门。
先那小吏也说了,今明两天进士全部都要来,都是礼部和吏部已经安排好了观政去处的,都要过来领条子好去安排的衙门上任。
既来之则安之。
魏广德也懒得去多想,坐在那里一小口一小口喝着茶。
别说,这茶还不错,应该是明前茶,闻香还很清新浓郁,想来是地方上在清明前采制的,好的自然是贡品,其他的就送到京城各位大人府上和各衙门。
不多时,礼部右侍严讷就进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书吏。
“魏传胪久等了,实在是公务太忙,我也是刚从尚书大人那里出来。”
魏广德那里敢继续坐在那里,在右侍郎进屋的时候,魏广德就已经站了起来躬身施礼。
“严大人客气,学生不敢当。”
魏广德虽然考中进士有了官身,但是毕竟没有授官,自称本官或者下官,那你是什么官?
没办法,这个时候的进士有点小尴尬,见到官老爷的时候魏广德还是选择自称学生。
“坐坐。”
严讷笑眯眯对魏广德说道,挥手示意他坐下说话。
这严讷虽然姓严,可却和严嵩一家没什么关系,他是南直隶苏州府常熟县,嘉靖二十年进士,选庶吉士,授翰林编修,后因上书奏事和青词得了嘉靖欢喜,超授翰林学士,改迁礼部右侍郎算是奔向内阁的第一步了,魏广德自然不敢托大。
“严大人,不知道今天传学生来所为何事。”
魏广德官没有当上,先把官场上的道道学了个通透,装起煳涂来了。
“呵呵,朝考结束有些日子了,今明两天就是安排你们新科进士的去处。”
严侍郎笑笑说道,随即看了眼身旁站着的书吏,那书吏立即双手捧着一张条子递给了魏广德。
魏广德接过来一看,是一张文书,和其他进士不同的是,文书上注明的不是他去某某衙门观政,而是去翰林院充任庶吉士学习。
“按照条子上的时间去翰林院吧,尹台尹詹事现在掌院事,他你应该是认识的,都是老乡,呵呵......”
严侍郎继续说道。
魏广德收好条子就对严侍郎躬身行礼,“谢大人.....”
“别谢我,只是礼部主管你们这些进士,所以才传你到这里来,朝考都是翰林院负责的,我们只是协助,选馆我们可插不上手。”
严侍郎也只是笑笑。
“严大人,不知这次有多少同年和我一起去翰林院?”
被严侍郎打断,魏广德虽然没有说出后面的话,还是恭恭敬敬的冲他行了一礼才开口问道。
今天过来后看到的,听到的有点古怪,居然没看到一个同年。
“你还不知道?”
严侍郎略微诧异,随后点点头,“也正常,我也是昨日才知道的,今科进士本来是不选馆的,朝考只是安排去处,昨日尹詹事上奏后,陛下单独把你点出来入翰林院庶吉士。”
说到这里,严侍郎眼中满是羡慕之色,感叹道:“魏传胪的隆恩真是让人羡慕啊。”
而此时的魏广德在听了严侍郎的话后,瞬间有点傻眼。
自己什么时候和皇帝勾兑上了?
这一科进士居然没有选馆的打算?
自己成了今科唯一的庶吉士?
魏广德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这话该怎么接?
离开礼部衙门的时候,魏广德怀里多了一张条子,这是他去翰林院的文书。
出了礼部衙门上了李三的马车,回九江会馆的一路上魏广德还在思考着这个事儿,皇帝怎么对自己这么好?
纸包不知火,严家传过来消息的时候也说了,自己的名次是皇帝点的,严家清楚这点魏广德早晚会知道,所以并没有隐瞒什么。
当然,严阁老在其中所起到的作用也没有隐瞒,魏广德自然知道严家做了什么。
可以说,没有严阁老的推动,自己的卷子肯定到不了皇帝眼前,自然提拔名次就变得不可能了。
西红柿
当时魏广德还以为是自己的文章做得好,可是现在看起来,似乎不是那么会事儿。
就算文章入了皇帝的眼,可是为什么把他点进翰林院?
好吧,因为被皇帝单独点出来,让严讷都羡慕,要知道他已经是进了入阁通道的人。
确实,入不入阁,很大程度上是看皇帝的态度,可是魏广德满打满算就见过嘉靖皇帝两次,一次是殿试,一次是传胪大典,话都没说过一句。
都说翰林院里的是储相,其实对于大量的翰林来说,能够最后走到那一步的毕竟是少数。
翰林院入阁之路其实没几条,一般是在翰林院熬到侍读学士或是侍讲学士,这个时候就是一个关键节点,下一步是转迁詹事府还是太常寺,另外还有一个方向,那就是入部,进礼部还是其他部衙任右侍郎。
一般来说,皇帝看中的人,会转迁到礼部右侍郎的位置上,然后考满升左侍郎,或转迁吏部左侍郎,入阁。
这是一个标准程序,大多数被皇帝看中的阁臣都是走这条捷径。
如果入部的时候进的是吏部,那么你就还有机会转礼部,但是如果是刑部、兵部这样的衙门,一般来说你和内阁就今生可能无缘了。
毕竟内阁就那么几个位置,每次补选内阁阁臣,礼部尚书只是人选之一,同时和他竞争的还有太常寺、詹事府那些翰林学士们以及礼部、吏部的侍郎。
而这些侍郎,也大多是由翰林院考满后出来的。
因为这些人选背后往往都有翰林的标记,所以才有了费翰林不入内阁的说法。
可以说,礼部就是翰林院在朝堂上的自留地,没有翰林院经历的是进不了礼部衙门的。
魏广德前身就是小老百姓,自然对官场升迁是不甚了解。
但是到了这一世,特别是上京来赶考后,魏广德就从夏可范等进士,在京九江商人和让张吉收集了不少之前官场升迁的信息进行研究,特别是知道自己是被嘉靖皇帝点为传胪后,自信心有点膨胀了,专门研究了内阁阁臣的来历。
和过去魏广德想的完全不一样,明朝这个时期的内阁阁臣大多不是除礼部以外五部尚书中选出,而是出自詹事府、太常寺和礼部、吏部侍郎之中,而且这些人大多身上还挂着翰林学士的头衔。
至于后世看到的某某内阁阁臣有礼部尚书、吏部尚书或者户部尚书衔,那其实是入阁以后皇帝给的加衔,用来提升品级用的。
毕竟内阁阁臣就是大学士,而大学士品级是五品。
也就是说,明朝的内阁大学士大多都是礼部和吏部左右侍郎的位置直接入阁,而不是成为尚书后才入阁。
相反,魏广德很明确的感觉到,似乎成为除礼部尚书外,其他五部的尚书似乎就没办法入阁了。
之所以单独说礼部尚书这个职位,也是因为礼部是清水衙门,比较清贵。
唯一一个非礼部尚书入阁的六部尚书,那就只有焦芳了,他是以吏部尚书身份入阁,不过焦芳因为是走太监刘瑾的门路才被正德皇帝点头答允入阁。
嗯,有点特殊性,不能被当成常例。
这个发现,让魏广德吃惊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想到可能的答桉。
明朝皇帝发明和重用内阁这个部门,本意上并不是用来管理国家的,而是为了削弱六部尚书地位与职掌权利的,让内阁和六部相互制衡。
如果是六部尚书入内阁,无疑会加重他们的地位和权利,特别是可以肆无忌惮插手六部事务。
想到这些,其实就是魏广德有点吃不准嘉靖皇帝到底是打算怎么安置自己。
以前,魏广德是以干臣的形式出现的,擅长应对一些问题,而不是题诗作画,词臣那一套。
如此,魏广德入不入翰林,其实并不影响他未来的仕途,大不了入六部,做到尚书之位,成为六部九卿之一也不枉他魂穿大明朝来一遭。
可是就在刚才,他听说是嘉靖皇帝把他单独提了出来,丢进了翰林院,这就有点矛盾了。
这是打算让我进内阁做大学士吗?
魏广德心里有点怀疑,其实更多的还是有点点恐惧。
别的进士考进翰林院,都是欢欣鼓舞的。
魏广德在参加朝考前后,对外也是这么一个态度,很想考进翰林院,向院内的学士们请教学问。
好吧,现在自己真的考进去了,还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传胪这个殿试名次就够招眼了,现在皇帝又给自己搞出这么一遭,魏广德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前几天,魏广德已经收到不少朝中大臣的帖子,让他有空过去坐坐,喝喝茶。
现在有了选庶吉士的事儿,魏广德可以预想到,消息传开后,怕是更多的帖子要飞到他跟前来。
至于为什么魏广德不是很想入翰林院做什么劳什子的庶吉士,好吧,他怕每个月要交的那篇作业。
庶吉士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是官职,按照明制,庶吉士,读书翰林院,以学士一人教习之,说穿了庶吉士就是在翰林院读书的,由翰林院学士负责教导。
庶吉士很清贵,可是没权利,只是储备官员,也就是魏广德感觉有点吃亏的原因了。
别的同年不进庶吉士,都特么做官了,他还要继续苦哈哈的学习功课,按制每月还要交一篇作业评分。
魏广德把自己定位为办事的干臣,而不是擅长文章和书写的词臣,翰林院显然不是他呆的地方。
至于费翰林不入内阁,内阁阁臣是那么好做的吗?
大明朝发展到现在有多少庶吉士,又有多少人能冲上去?
随便给自己个官做做,能赚点钱就好了,把小日子过得美滋滋,纳几个小妾,人生也就完美了。
以自己超越现代很多年的眼光,就目前朝廷遇到的那些事儿,自己能出力解决的就解决,出力不了还有高个子顶住。
多好,生活无压力,只管享受。
可是,显然这样美好的打算是一去不复返了。
嘉靖皇帝把自己调进翰林院做庶吉士,就一点底薪,怕是京城的日子都过不下去,更别说赚钱养家纳小妾。
魏广德没想明白嘉靖皇帝到底什么打算,马车已经回到九江会馆,下车就被等候在此的劳堪等人围住问长问短。
和之前魏广德想的一样,他们都是对翰林院、庶吉士这个职务趋之若鹜的读书人,只是可惜,没这个机会了。
魏广德一改先前在马车上的愁眉苦脸,都不需要搓脸变身,脸上已经浮现出自信骄傲的笑容来。
“看看,我就说嘛,广德这次就是去做庶吉士了,可惜,今上午没传我过去,也不知道会被发配到哪个衙门观政。”
劳堪看到魏广德下车的表情,立马就笑着对其他两人说道。
“那是那是,广德,你是哪天去翰林院入职?”
夏可范羡慕的问道。
“今科都哪些同年被选进翰林院了......”
在劳堪夏可范羡慕的声音里,魏广德被他们簇拥进了九江会馆。
183京城居不易
魏广德被劳堪等人簇拥进了九江会馆,但是在他们前脚踏进会馆大门之时,旁边人群里就出来几个管家打扮的人,都是手上拿着名帖追上魏广德。
好吧,在车上的时候,魏广德就已经想到会这样了,只是没想到他们已经到了会馆大门外等候自己。
而在他恭敬的收下这些名帖后,进了会馆大门还没坐下,会馆大堂里又有几人起身走来,都是送各自主人家的名帖,邀约魏广德有空过府一叙。
这样的阵势,直接把劳堪等人看懵了。
前些天,也有不少官员派人送来名帖,大多都是江西同乡,魏广德和劳堪等人也都抽空走了几家。
今天又是怎么会事儿,魏广德回来就这么多送帖子邀约的。
庶吉士有这么吃香吗?
魏广德这会儿已经恭敬的接过那几份名帖,他一直抱着“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的理念,所以即便对方主家官位品级都不高,送帖人只是管家之类的人,他都不会失了礼数。
他现在除了头顶着个传胪的名头,其他什么也没有。
对了,还有个新鲜出炉的庶吉士称号。
送走他们,魏广德手里已经有十多份名帖在手,估计消息应该还没传开,下午和明天怕是还会有更多人送名帖来。
毫无疑问,这和嘉靖皇帝对魏广德莫名其妙的提拔是分不开的。
不过到这时候,魏广德已经无心去思考嘉靖皇帝那边是怎么会事儿了,劳堪、夏可范等人已经把他拉进了后面院子。
从这些送帖子的人,他们背后官员职位来看,已经从之前的六七品变成三四品,这个跨度太大了,由不得他们不上心。
回到屋里,夏可范就忍不住开口问道:“广德啊,今天是怎么会事儿?”
好吧,魏广德今天就去了趟礼部,显然问他在礼部的遭遇。
看着三人关心的目光,魏广德摇摇头叹道:“嗨,别提了,我现在都是晕呼呼的没搞明白什么状况。”
话虽然这么说,可是魏广德还是把事儿给他们三人说了下。
“这次去礼部,接待我的是礼部右侍郎严讷严大人,和你们猜的一样,他给我的就是去翰林院充任庶吉士的条子。”
魏广德坐下后,张吉那边端上茶来,魏广德觉得口渴就顺手端起,试了试水温,微烫,应该是和魏广德回来后,看他在前面接待那些人的时候叫店家准备的茶水。
茶盖轻轻刮开飘荡的茶叶,魏广德撮了一小口茶水润润嗓子。
看三个人都还目不转睛的盯着他,魏广德只好开口说道:“严侍郎给我说了个事儿,你们应该也想不到。”
魏广德打算卖个关子,但是看到劳堪要吃人的眼神,立马熄了这心思,继续说道:“今科,据说翰林院没打算馆选庶吉士。”
“嗯?”
“啊。”
三人都是不觉发出惊叹之声。
“那你怎么又说你拿到了去翰林院的条子?”
劳堪只是皱眉,想起魏广德先前的话,马上就追问道。
“我哪知道啊,听严侍郎话里的意思,是皇上把我点进了翰林院,我和你们一样,就只看到过他两次,我站位还没道亭靠前。”
道亭是劳堪的字,魏广德会试成绩不好,站位自然靠后,倒也没乱说。
“你的意思是,今科就你一个庶吉士?没别人了?”
夏可范想到什么,马上就追问道。
“今科怎么就不选庶吉士了呢?奇怪,朝廷还可以这样?”
张科的关注点显然不在庶吉士人数上,而是在思考为什么会不选庶吉士,这是什么规矩。
只是没等魏广德说话,夏可范就说道:“嘉靖二十九那科也没馆选庶吉士,我记得好像当时谁算过,说起来国朝建立到现在,科举进行了52科,馆选只进行了34次吧,只是不知道这次有广德进了翰林院,算不算一次馆选。”
说完这话,夏可范和劳堪等人都看向魏广德。
对此,魏广德只能耸耸肩,无奈的说道:“这个,我哪知道。”
下午,劳堪从礼部回来,自然就被张科和夏可范围住了,魏广德就在一边看着,他也想知道劳堪是被派到哪个衙门观政。
对于新科进士来说,基本上他们观政的衙门,很大可能就会成为未来他们被授官的地方,除非实习期间上官对他的评价很不好,建议改换职位。
其实,新科进士们要准备以往所作文章十五篇及最新的五篇文章及朝考卷子都是为了能够让朝廷评判该进士适合往哪个方向授官,可不仅仅是判断进士的文才。
“我是去刑部观政。”
劳堪也没卖关子,直接把自己的去处说了出来。
“刑部观政?这就是走御史、按察使这条路了。”
听到劳堪是被派去刑部观政,魏广德第一时间在心里想到的就是这两个衙门。
督察院和刑部,其实也算是不错的部门,其中自然是督察院最好,管的宽嘛。
知道了劳堪的去向,张科和夏可范也就不用继续围着他了,现在他们俩都在猜测自己的去处,猜想礼部会给他们去哪儿的条子。
晚上,魏广德把张吉叫到屋里,开始询问这些天在京城看房子的经历。
之前,虽然魏广德也让张吉跟着出去看房子,可是并不十分急迫,因为还没有分配观政衙门,魏广德也不好确定自己最后可能的官职,他还考虑着是不是就在衙门附近买房子。
可是现在不同了,翰林院三年冷板凳是坐定了。
三年时间,魏广德觉得应该考虑在翰林院附近买个院子来住,不能再拖了。
虽然九江会馆绝不会把他们这些进士往外赶,可是住在这里始终是人多眼杂的不方便。
《骗了康熙》
听到魏广德问房子的事儿,张吉也来了精神。
之前他可是跟着牙行的人把腿都快跑断了,看了内城几个院子,外城的更多。
牙行是九江会馆的掌柜介绍的,他们牙行也长期坐着来往九江商人的生意,所以很是熟络。
“少爷,你是说翰林院附近买房子?”
张吉听了魏广德的要求,很简单,就是在翰林院附近的房子。
“少爷,翰林院东边有个南薰坊,那边倒是有个院子,就在詹事府后边就是......”
张吉这段时间把北京城那是跑了个遍,看的房子也多,只是内城卖房子的比较少。
还好,魏广德的去处是翰林院,就在内城东长安街上,挨着皇城也近,以后魏广德做了大官,上朝倒是方便的很。
不过,既然在内城,自然也存在一些瑕疵,至少张吉一开始就没看中这个院子,实在是太小了。
看到张吉的表情,魏广德倒是好奇起来,“说说,那院子有什么问题。”
“少爷,那院子其实也不算有多大的问题,就是......就是,太小了点,只有七间屋子,前院四间后院三间,价格还非常贵,要一千五百两银子。”
“七间屋子,一千五百两银子?”
魏广德一听也吓了一跳,这价格是有点贵了。
就他们现在住的外城的房子,九江会馆这个院子,有十一间屋子,听掌柜说市价也就百多两。
“那院子有多大?是不是有大花园?”
魏广德想到内城的房子比外城贵也正常,就算翻倍吧,那个院子应该也没有他们现在住的院子大才对,人家要价这么高,或许是和他在九江买的房子一样,是不是有个大花园。
如果是有大花园的话,高点就高点,以后需要还可以在花园里再盖几间屋子出来,也不错。
“那院子就一亩大小,倒是有个假山池子,花园不大。”
张吉回忆着说道。
“就一亩大小?那不是还没这个院子大?”
魏广德他们现在住的院子,占地至少一亩半两亩的样子,中间有个大花园,套用后世绿地比率是超过50%了。
“院子是紧凑点,不过东西倒是齐,院子外面还有个小马厩,咱们的马车倒是有地方放。”
张吉还在回忆他去过的南薰坊那个院子看到的东西,“我记得院子前后是两进,外面是四间,里面三间,里院右边有个假山池子,要是不要这个池子的话,倒是可以再盖间屋子......”
听到张吉还在那里絮絮叨叨的说着,魏广德很好奇,什么样的房子敢要价一千五百两银子?
“别说了,明天一早你就去牙行跑一趟,要是合适就带我过去看看那院子,到时候再说价格。”
魏广德打断了絮絮叨叨的张吉说道。
“少爷,那院子可贵了,一千五百两,外城的院子,和那院子差不多大的,只要可能百把两银子就够了。”
张吉听到魏广德想要去看那院子,跟了魏广德十几年了,他自然知道这位爷是不会还价的,只要喜欢就直接出手,买贵了也无所谓。
用魏广德的话来说,少爷有钱,贵人买贵物。
“我要去看看敢要价千两的院子到底什么样?金子做的?”
想要再劝,看到魏广德已经挥手不让他继续说了,想到魏广德喜欢的东西,一般都是要求大,再大,估计少爷应该看不上那个房子。
低头又想了想内城的其他房子,貌似没有比南薰坊更好的了,其他内城的房子集中在朝天宫西坊和金城坊,有一个宅子倒是不在那边,在灵椿坊,可是那附近有个院子,据牙行人说那是净事房,割太监的地方。
想想就晦气,张吉自然不会告诉魏广德那个宅子,而且那里距离翰林院也不近,明显不符合少爷的要求,还是不说的好。
等张吉出去后,魏广德走到书桌前,拨了拨油灯的灯芯,把桌面照的更亮点,随即拿出纸笔开始磨墨。
今天自己的安排出来了,在京要常住,魏广德准备把自己在京的情况写封信回去。
第二天一早,张吉吃了早饭就出了九江会馆,去找牙行的人,联系看宅子。
时间已经来到四月,京城的天气在三月就开始回暖,所以早上已经可以出来活动了,魏广德也恢复了在九江府那时候的生活习惯,早上起来就在院子里打上一趟拳。
去年到京城来以后,本来魏广德还打算坚持坚持的,可是出了几次门,就被大明小冰河期的寒冷被逼回了屋子,自此他也熄了打拳的想法。
现在天气回暖,三月的时候,魏广德还拖了几天,睡了几天懒觉这才起来。
确实,只要懒起头,再想勤快就难了。
就好像这打拳,以前在江西的时候,就算出门在外,魏广德早上该起来就还得起来打拳。
可是在这北京城,就是三个月没早起,自己就已经有点习惯了不打拳、锻炼身体的日子,喜欢在床上赖床了。
魏广德出来的时候,张科和夏可范已经去礼部衙门了,毕竟这天可是他们的大日子,以后是什么前程,可就看今天拿到什么条子。
和劳堪坐在一张桌子上,喝喝茶聊聊天,等着张科他们回来。
没一会儿,朱世隆这些起的更晚的才出来。
“昨晚你们玩牌到什么时候,这会儿才起来?”
“嗨,别提了,昨儿晚输了不少银子。”
朱世隆回应魏广德道。
“你丢出去的这些银子,怕是在北京城买宅子都够了。”
劳堪笑着摇头。
“孟贤也出来了。”
正这会儿,段孟贤也从里边出来,刚起床,精神还不怎么好,看到几人就打个招呼。
“张科和夏可范去礼部领条子去了?”
坐下后看到只有魏广德和劳堪,段孟贤就猜到了。
“是啊,两个人跑的挺快,怕内阁的官位被同年抢了,一大早就出门了。”
劳堪笑道。
“呵呵......”
听他说的有趣,其他几人都是哈哈大笑。
“先出来听到你们在说什么宅子?道亭,你要买宅子?”
段孟贤好奇问道。
“我买什么宅子,观政就半年,之后怎么样还说不好。”
劳堪笑笑回道,“我是说你们耍钱,这些年废的银子,在京城怕都能买大宅子了。”
“至少外城应该够了。”
魏广德补充道。
昨天听张吉说了,在外城,几间屋子的独门小院,只要一百多两银子就够了。
“对了,别说我们,你们打算在京城哪儿买房子?”
这会儿,朱世隆倒是表情很认真的问道。
“我还没那想法,等观政完了授了官职再说,倒是广德可以考虑了。”
劳堪笑着摇头,矛头指向魏广德。
“一会儿出去看看,张吉说在南薰坊有个小院,又小价钱还不便宜,待会儿我去看看。”
魏广德笑道。
184青词
魏广德和劳堪,还有朱世隆几个没事儿的举子一起去看了那个院子。
说实话,确实小,但是位置优势也很大,距离翰林院那是真的近,步行十分钟的距离。
或许也是这个原因,从牙人那里知道,院子的主人咬死一千五百两银子不松口。
对于这么高的价格,劳堪、朱世隆等人都没有多话,还是让魏广德自己考虑要不要买下来。
他们回到九江会馆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张科和夏可范也从礼部衙门回来了。
两个人回到会馆没看到其他人的时候还很奇怪,在看见他们回来问起才知道是跟着魏广德去内城看房子去了。
“内城房价可不便宜。”
夏可范在京城时间久,自然知道内城房价数倍外城房价。
其实当初他也动过在外城买套房子的打算,只是最便宜院子都要几十两银子,而且还很偏僻,出行并不方便,自己的经济条件也不允许,所以才作罢。
好吧,现在的夏可范就更买不起京城的房子了,不过这并不影响他羡慕魏广德的财力。
“一千五百两,都不带还价的,不过那房子修的确实讲究。”
朱世隆在身后说道。
朱家有钱,可也没这么多钱在北京买房子的财力。
当然,如果需要,家里应该也能凑出这笔银子,可是家里那些生意肯定也要受到很大的影响。
“对了,你们拿到条子,都是去哪儿观政?”
劳堪坐下就问道,今天这二位可是去礼部拿条子,他也很关心这两位老乡的去处。
“我和你一样,刑部观政,估计半年后就外放了。”
夏可范摇着头说道,不过随即精神一震,看看魏广德和劳堪嘿嘿笑道:“猜猜进卿去什么地方?”
进卿就是张进卿,也就是张科。
听到夏可范这么说,魏广德和劳堪都是眨眨眼盯了过去,朱世隆等人也都来了兴趣。
“不会真内阁观政吧。”
随后劳堪就打趣道,“观政大学生,嘿嘿......不过进卿的字儿是真的不错,再加把劲有可能成一代书法大家。”
张科的字儿是这群人里写的最好的,就是会试和殿试名次稍微低了点,不然还真是翰林院庶吉士的有力竞争者之一。
只是可惜,今年翰林院不招人,魏广德也不知道是走了什么狗屎运,让嘉靖皇帝对他刮目相看,把他送进了那个地方。
“进卿,说说,你到底是去哪儿观政?”
朱世隆插口问道。
在外面,魏广德、劳堪、张科等人还要拜拜进士老爷的谱,在同乡面前自然是不能装的。
“有点意外,我去中书科。”
张科也没绕弯子,直接说出了自己的去处。
“中书科?我滴乖乖,中书舍人?”
朱世隆闻言惊叫出声。
“你还真进内阁了?”
劳堪也是惊讶异常,没想到自己随便说的进内阁观政,貌似张科还真是去了那里。
明朝舍人分为中书科舍人、直文华殿东房中书舍人、直武英殿西房中书舍人、内阁诰敕房中书舍人、内阁制敕房中书舍人5种,均为从七品。
需要说明的是,中书科本不称科,准确的说应该是中书房,只是因与六科均在午门之外,官署相联,所以大家都习惯了不叫那里是中书房,而是叫中书科。
中书科有定额20人,并没有大小之分,只是一般以资历长者一人掌印,称“印君”,成为中书科事实上的长官,他们的工作就是书写诰敕,制诏,银册,铁券等事。
“回头我也好好练练字儿,以后中了进士,说不好就是进卿的同僚了。”
朱世隆打趣道。
魏广德也没想到,张科的去处居然是那里,那里常年打交道的就是内阁和六科,是一个很紧要的衙门,内阁交代下来的文书,大多都是中书科负责书写。
这里,可是能够时常见到朝廷大员的地方,稍微表现好点,未来前途可期。
虽然张科初来乍到,甚至都不能算是中书科的人,只是试中书舍人,可是未来却可以转迁科道,是京官的一个好去处。
魏广德没想到一手好字儿有这么大的威力,直接让张科进了这个衙门,他只能在心里羡慕一番。
好吧,他在羡慕别人有了试官职,长则两年,短则半年就能被授官,而他却要苦哈哈在翰林院呆满三年才散馆,到时候是被外派去地方人提学官还是授翰林院检讨都还说不定。
魏广德的羡慕心思在晚上的时候就打消了,在劳堪等人开始凑牌局的时候,张科少见的没有参与,只说是有事儿出去一趟。
魏广德在屋门口亲眼看到张科带着随从,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裹出门。
一切落在他眼里,魏广德也只是眨眨眼,随后轻轻摇头。
如果不是传胪的身份,怕魏广德自己也会和张科一样吧。
只是不知道他走通的是谁家的门路?
其实也好猜,在京城,张科能走动的门路,怕也只有江西籍的老乡了,一般外省的大人府邸,他怕是门都进不去。
目送张科出了小院,魏广德这才去了劳堪那边,里面已经开战了......
就在魏广德准备到了时辰,就去翰林院上学的时候,一个消息让他瞬间有点石化。
嘉靖三十五年四月丁巳,西苑传出旨意:升礼部左侍郎吴山为礼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吏部右侍郎茅瓒为礼部左侍郎,升翰林院侍讲学士袁炜为礼部右侍郎各兼原官。
同时传出的旨意还有诏升翰林院侍读严讷、修撰李春芳俱翰林院学士。
对于严讷、李春芳的升职,魏广德后知后觉发现翰林院升官的一个小窍门。
好吧,旨意里面有明发,“右春坊右中允董份供撰玄文上以讷等供撰效劳,特谕辅臣曰:今大小官以私情乘空铨除无数,侍上者乃千百人中一二耳。
讷、春坊各升学士,以重玄场供事者。份补撰文然自是官词林者多舍其,本职往往骛为玄撰,以希进用矣。”
这两位,全都是因为是“侍上者乃千百人中一二”获得了嘉靖皇帝的喜欢,从而获得了这次升职,至于他们怎么侍上,那就是撰玄文。
他们两位翰林撰写玄文讨了皇帝的赏,至于这玄文是什么,那自然就是道家的青词。
青词又称“青辞”、“绿素”,也称绿章,是道教开斋节时向天堂致敬的词,要求形式工整,用词华丽。
青词作为人们祈福的手段,有两个功能:一个是祈求上天对恶劣的天象进行改变,另一个功能是祈求上天保佑自己平安如意。
对于迷信道教的嘉靖皇帝来说,一篇好的青词自然会讨到他的欢心。
在这位皇帝看来,青词写好了,或许入了某位神仙之眼,就会青睐于他这个皇帝,而降下手段让他获得梦寐以求的道法,获得长生之道。
对于帮助自己修炼的人,在嘉靖皇帝的心中,自然是大大的忠臣。
在这个时候,阻碍他修道的人,那就是想要攀龙附凤的投机之徒,他们想要赌新皇的方式博前程,巴不得他早点死,好让他们下注的储君能够登位。
此时的嘉靖皇帝已经四十九快五十岁了,二十多年的修道生涯却依然一事无成,看不到半点成功的希望。
《轮回乐园》
此时的他,没有对道家修炼长生、道法什么的有怀疑,他也相信道法自然,强求不得,但是不免还是生出了焦虑之感。
这焦虑,自然就因为他年岁渐长的缘故。
嘉靖皇帝不煳涂,历史上的皇帝能活多长时间?
万岁乎?
他剩余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必须抓紧最后的时间去博那一线生机。
也是因此,越是到了自己生命的末期,他对劝谏他修炼的大臣处罚越狠。
从年轻时候的不当回事儿,到现在他恨不得把这些有贰心的家伙都杀光。
点魏广德为传胪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做出的决定,但是当后面几天锦衣卫送来有人给魏广德下帖子以后,嘉靖皇帝就产生了其他想法,他想要知道现在的那些臣公抱着什么样的心思,也包括自己的那两个儿子。
既然点魏广德做传胪没有钓到大鱼,他选择再加把火试试看。
魏广德自然不知道这些,他此时正把新来的一位客人送出门去。
回到屋子里,魏广德叹口气,终于还是有麻烦上门了。
刚才他送走的是景王府典簿,正九品小官,可是麻烦还在于他代表的是景王。
魏广德在江西的时候就知道京城里裕王和景王二王并存,虽然没有听说他们有互相争斗,但是想来这些都会发生在私底下,绝不可能放到台面上。
现在景王府送来礼物,邀约魏广德有空过王府一叙,魏广德不想趟这趟浑水,可是脸上还要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感激景王的看重。
看着桌上的名帖,魏广德摇摇头,自己真不是个称职的演员。
随手拿起桌上放着的《无上黄箓大斋立成仪》这本书继续阅读起来,自从知道嘉靖皇帝喜欢提拔会写青词的翰林,魏广德心思就活络开了。
废话,谁不想做大官,魏广德也想要凭借青词来个一飞冲天。
还有几天空闲的假期,魏广德专门跑到外面书肆找写青词的教材,结果居然没找到,最后在道观里看到一些道家书籍有相关记载。
这些书可不便宜,魏广德房子还没想好到底买不买,先花出去上百两银子买书研究青词是怎么个写法。
现在他在看的这本《无上黄箓大斋立成仪》,按道观仙长的话来说,是前朝蒋叔舆编撰。
全书分为二十四门,每门下又有诸多细目,详列各种斋醮仪轨,力图恢宏灵宝古斋法,其中考证古法,辨析源流,为诸斋仪中所罕见,堪称黄箓斋法全书,包罗甚富。
很全面的书,几十卷,价钱也不便宜,就这套书就值上百两白花花的银子。
青词,其实就是斋戒仪式上使用的,沟通上天神仙,让神仙看的文章,自然辞藻华丽是必须的。
然后,魏广德看了其中关于青词部分后就有点傻眼,他发现以前应付科举的那些东西,想要东拼西凑捣鼓出一篇能入眼的青词,似乎有点难。
写青词,似乎需要很丰富的想象力,然后堆砌辞藻,和他最初想的设定一个中心然后延伸,最后用辞藻来添加修改不一样。
虽然很困难,魏广德还是打算在翰林院做庶吉士的这段时间里,好好研究下青词的写作技巧,说不好写出一份皇帝满意的作品,自己能够飞黄腾达,至少早一天丢掉庶吉士的帽子,带上真正的官帽。
虽然书上说书写青词简而不华,实而不芜,行文质朴为主,主要对仗和用典,不过魏广德在看了几篇流传的青词后就持有相反的观点。
青词,至少是嘉靖皇帝喜欢的青词,那就是拍马屁吹牛逼,把嘉靖皇帝说成好皇帝,该万岁万万岁。
之前在江西魏广德还不知道,到了京城才听说,他那位老乡首辅在京城还有个“雅号”叫“青词宰相”。
好吧,其实当得起这个青词宰相的也不止严嵩,还有不少,徐阶也是写青词的好手,据说以前不会,现在却很擅长。
所以,这个时候的魏广德看起道家的《无上黄箓大斋立成仪》也不觉得有什么,他徐阶应该也是发现了嘉靖皇帝的爱好后临阵磨枪学的。
徐阶那是上行下效,自己是如法炮制,都一样。
不过不管怎么样,当日子到了的时候,魏广德还是只能放下书本,收拾好行头去翰林院报道。
魏广德一大早起来,换上自己做的七品官服,因为只有状元才有朝廷的赐服,其他的从榜眼开始的新科进士,都只能自己找裁缝铺定做官服去衙门观政。
庶吉士虽然不是官职,但是进士自带七品属性。
魏广德还是从九江会馆出的门,那个院子,魏广德还在指示张吉和牙行那边和房东再谈,希望能够少下点银子。
一千五百两虽然魏广德拿的出来,可是买了院子后手上就没多少钱了。
中贡士和进士后,收到价值几百两银子的礼物,他这段时间拜访都又送出去了,还倒贴进去几百两,还有就是买书又花去不少银子。
目前为止,院子的事儿还是不乐观,房东咬死不松口。
买了房子,魏广德手上能剩下的也就几百两银子了。
是的,虽然那院子的价格超过其他房子价格很多,但是魏广德还真看上了。
正如朱世隆之前所说,那宅子建的讲究,很有点后世中式别墅的味道,魏广德感觉居住体验应该很不错。
这年月,京城的房子,地价不算贵,人工也不贵,贵的是材料还有院子的布局。
那假山池子,张吉看不出什么,魏广德也看不出什么,倒是劳堪看出来了,太湖石,石头在产地不值钱,可把那玩意儿运到京城来就不同了。
还有建宅子的砖石木材和做工,都不是普通民居能用的材料,又是凋梁画栋,还有屋子里全套的家具也是做工不凡,千五百两银子还真不算敲竹杠。
185入翰林
翰林院,唐代初置,宫廷供奉机构,安置文学、经术、卜、医、僧道、书画、弈棋人才,陪侍皇帝游宴娱乐,统称翰林院,并非正式官署。
这个时期的翰林院,更多的是收拢民间各行各业有特长的人,特别是娱乐方面。
在唐朝末年藩镇割据天下大乱后,逐渐成为起草机密诏制的重要机构,而到了宋朝才成为正式官职,并与科举接轨,有“天子私人”之称。
而到了明朝,因为内阁制度建立,翰林院逐渐失去了成为天子秘书这个职责,成为养才储望之所,负责修书撰史,起草诏书,为皇室成员侍读,担任科举考官等,地位清贵。
虽然翰林院只是五品衙门,可是因为最初的内阁其实就属于翰林院,也是因此内阁大学士的品级到现在也还只是五品,但翰林学士始终是社会中地位最高的士人群体,集中了当时知识分子中的精英,社会地位优越。
成为翰林学士的荣耀也使得大量读书人投身科举,希望有朝一日能够被“点翰林”。
以往,入翰林院的庶吉士们往往结伴而行,一起去翰林院报道。
不过,今年有点特殊,只要魏广德一个人得到这份恩典,甚至这就是皇帝的个人决定,都不是翰林院的选择。
魏广德已经从其他渠道了解到这次他被“点翰林”的始末,除了搞不清楚皇帝怎么想的,其他都已经很清楚了。
还好,魏广德过去在家的时候,每逢年节,父亲都要在祭祖的时候说一遍家族历史,不然魏广德都以为自己家和老朱家是不是有什么关系了。
坐着马车到了翰林院大门外,魏广德跳下马车,“你们在附近找个地方休息,该吃饭吃饭。”
因为第一天来翰林院报道,魏广德不可能带着张吉进去,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独立办公室,被分派做什么事儿,还有就是安排谁负责他的学习。
让张吉和李三找地方等着,魏广德走到翰林院大门外,向值守差役出具了那份礼部给的条子,他让他进入了这里。
魏广德这会儿心情有点忐忑,因为一早就决定这科不点庶吉士,所以翰林院根本就没打算收人,自己这被皇帝亲点进来,也不知道受不受人待见。
进门没几步,魏广德打算找人问问自己这是该找谁,尹台虽然现在掌翰林院事,可他还挂着詹事府少詹事的职衔,现在可未必在这里。
魏广德一副生面孔,自然就被路过的一位翰林看到了,他从魏广德身后走过,旋即在他身前站住,好奇问道:“你是魏传胪吧。”
“不敢,后进学生魏广德拜见大人。”
这人头戴乌纱帽,身着青色团领衫、要上束着镂花银饰束带,胸前的补子是一只白鹇,魏广德看到来人正面后瞬间就知道这是一位五品官员。
魏广德并不认识此人,自然就知道他肯定不是江西人。
“呵呵,那我叫你广德吧,你这是来翰林院报道?”
来人显然是知道他这个庶吉士的,其实之前几天京城官场已经传开了,今年嘉靖皇帝点了魏广德进翰林院充任庶吉士。
“是。”
魏广德恭敬回道。
“不用拘束,我叫吴清,是本院侍读学士,你初来乍到应该先去尹大人那里。”
吴清笑道,随即回头看了眼,猜到魏广德可能是不认识道,于是接着说道:“这样,我带你过去吧,反正也顺路。”
“多谢吴大人。”
魏广德立马感激道。
吴清在前面领路,魏广德也很快和他聊了几句,知道他也是今年才升为侍读学士,之前还只是编修,熬了几年考满才升的。
“或许再呆上几年,我也会和子益兄一样外派去做提学。”
说到最后,吴清很是无奈的说道,他口中的子益兄就是魏广德会试房师亢思谦。
外界都道翰林院清贵,是储相,可是翰林院多少人,又有多少人能够跨过那道坎成为万人敬仰的大学士,进入内阁。
更多的翰林,其实还是被外派各省担任提学,只有极少数人有机会回到中枢担任六部侍郎或是督察院,还保留着继续冲击内阁阁臣的机会,更多的就在外做到布政使一级也就到头了。
很快,吴清带魏广德到了一处公房门外。
“尹大人应该在里面,今天庶吉士报道,他不会不来的。”
吴清冲魏广德笑笑,随即抱拳,转身离开会自己的公房去了。
魏广德恭敬的冲吴清行礼后,这才看了眼那间还算气派的公房,迈步走了过去。
今天是庶吉士入翰林院的日子,作为掌院,尹台自然也就到了。
在书吏带魏广德进屋后,魏广德急忙冲着尹詹事就是一揖,“后进学生魏广德拜见尹大人。”
“广德来了,你坐吧。”
魏广德给尹台的感觉还算不错,所以并没有端着摆什么架子,而是很和蔼的给魏广德看座,书吏端上茶水后才说道:“我想,你的那些老师应该都提点过你,学问一道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就不多说了。
现在你身受陛下隆恩,被点进这翰林院,这三年你就安下心来好好学习,以陛下对你的器重,来日必有飞黄腾达之日。
只是,在此以前,进了翰林院,就把心静下来,别去管外面的那些事,特别是朝廷里的那些。
就算你真有什么想法,也先向我这里说一下,可别像上次那样,带着进士就跑去礼部衙门,你知道影响有多坏吗?”
魏广德刚坐下没一会儿,听都尹台这么说,知道是在提点自己,连忙起身行礼道:“学生记住了。”
魏广德虽有官身却无官职,在这样的场合下,只能自称学生,连“下官”、“卑职”这些词都不能用。
“当时是学生孟浪了,只是初闻山陕灾情和朝廷救治失策,才做出那样的事儿,以后不会了。”
魏广德急忙又补充道。
“坐吧,别紧张,没那么拘束。”
尹台笑笑,挥手示意他坐下。
就这时候,今科状元诸大绶,榜眼陶大临也联袂而来,进屋拜见尹掌院,随后不久探花金达也到了。
他们三位都是有修撰、编修官职的,自然不是魏广德可比。
三人拜见尹掌院,又和魏广德相互见礼。
在公房说了一会儿话,尹台就把叫来书吏,办理他们入职手续和分派他们差事。
魏广德是庶吉士,不过分派他去跟着那位学士,尹台之前还没考虑好,还需要和学士们商量一下。
翰林院有侍读、侍讲、修撰、编修、检讨等职务,之后还有五经博士、典籍、侍书、待诏等职衔,不过这些都是八、九品不入流的杂官。
翰林院今年是没打算收庶吉士,自然现有的那些学士之前都是没打算带人,这几天时间里,尹台有其他事情耽误了,也没来得及问问有人要魏广德过去帮忙不,所以只是先安排他一间公房,自己先从藏书阁取些书看看。
别看翰林院官职不少,可是其实都没什么好做的。
侍读和侍讲学士那都是刊缉经籍,为皇帝及太子讲经读史,做顾问的。
修撰则是掌修国史,掌修实录、记载皇帝言行、进讲经史,以及草拟有关典礼的文稿;编修负责编纂记述,修前朝国史、实录、会要;检讨是掌修国史,校对整理。
庶吉士做的是侍读和侍讲学士的学生,他们给皇帝和太子讲经,准备工作一般就安排他们这些庶吉士做,翻阅古籍查找来源出处。
侍读和侍讲学士往往也兼着修书的任务,自然也是庶吉士来做,抄抄改改的。
可是到了今朝,因为没有立太子,嘉靖皇帝也不常办经延,自然学士们都无所事事,只能修书玩,倒是不缺人手。
魏广德的位置,自然就有点尴尬了。
这样的环境,魏广德一早就有预感,毕竟他知道今科没打算取庶吉士,安置肯定需要时间,他也不急。
魏广德被引到自己公房,负责的书吏叫姓芦,叫芦布,很有意思的名字。
公房一早就已经打扫出来了,翰林院人虽多,公房却是更多。
坐在自己书桌前,魏广德喝着芦布送上来的茶水,和他随意闲聊,了解翰林院里的情况。
这些东西,可是院外的人所不知道的,正好现在空闲,于是魏广德就从芦布口中了解情况。
“这么说,翰林院的事儿其实不多,大家还都很清闲了?”
魏广德问了半天,皱眉说道。
“也就是修撰、编修和检讨还有点事儿做,其他的都没什么事儿,就是那些学士大人们,往往也就是看着自己喜欢看的书,对外就说在修书了。
真要认真修的书,那也只能是皇帝下旨修的,他们才会攒劲,毕竟付出了努力能看到效果不是。”
媚上,这个好理解。
皇帝让人修书,自然修好了就会得到嘉奖,还会有经费上的支持。
“那明天带我去藏书阁看看,我先找几本书来看。”
魏广德对卢布吩咐道,“对了,我自己的书能带进来看吗?”
“没有禁止。”
虽然不知道魏广德说要看什么书,翰林院藏书阁的书都海了去了,根本不会缺书看,但是面对魏广德的问题,那书吏还是回答道。
“衙门里中午是自己吃饭还是有食堂?”
魏广德又问道。
“一般都是自己吃,食堂那地方老早就不开了,大家不愿意吃那边的东西。”
芦布回答。
“还有个事儿。”
魏广德终于还是说出了心在的疑问,“我看过大明官制,这庶吉士的俸禄是怎么发的?”
魏广德现在只有官身却无职司,穿青色团领衫却没有补子,自我感觉有点不伦不类的。
劳堪他们这些观政的,虽然也是这么穿,可人家那时间不长,短则三五月,多则一年就授官转正式编制了,自己可是要在翰林院熬三年时间。
“俸禄?庶吉士没俸禄。”
芦布被魏广德的问题问愣了,随即开口说道:“以往来翰林院的大人们,都没俸禄,只是在部院领些补贴,都是各部院转来,到时候魏大人直接去院里领就是了。”
“没俸禄?那有多少补贴?”
魏广德好奇问道。
“户部给灯油钱一两银子,刑部和顺天府给笔墨钱一两银子,光禄寺那边补贴二两半,每月四两半银子,其他比如这房舍,算是工部的补贴,他们也负责修缮,我被派到这里来,工钱是兵部拨给。”
听了芦布的话,魏广德眨眨眼,我每月只有四、五两银子的收入?
这点钱够自己吃喝吗?
“就这么点银子?”
魏广德还自不信道。
“不少了,和七品官员差不多的待遇了,还比在职官员好,至少没给你宝钞。”
芦布马上就说道,“据我所知,就算是编修老爷,每月折奉领到的本色银钱不过三两,还有一石米和一些绢帛宝钞,也就值五两多银子,你领的可都是现银。”
“这特么是要穷死劳资。”
魏广德在心里怒吼,怪不得当官的要贪污,按照这个俸禄,县官每月那几两银子够干什么?
芦布出去后,魏广德左手支在桌子上撑着头开始沉思。
自己还想着在内城买院子,买个屁啊。
这大明朝的俸禄,每月四两银子够什么?
魏广德不得不重新考虑买房的事儿,手里就二千多两银子,花大半去买那个院子,手里就剩下几百两,够自己在京城呆多久?
现在魏广德每月的花销大概几十两,这没包括买东西和人情往来。
这年月书价高的很,就那本道家书,四十多卷,就敢要价一百两银子。
好吧,魏广德要是在京城买了房子,剩下的钱也就够再买几套书了。
也不知道自己的信到了九江没有?
魏广德的家书是请回九江的商人带的,这年月会馆的作用就是这个,只要在京城的九江人,都可以找到会馆,会馆会找回老家的商人捎上信件回去。
不知道家里会不会给自己送钱来,不然这房子还真不敢买,得留着钱备用。
虽然魏广德估计老爹肯定会给自己准备一笔银子,但是毕竟还没到手,也不知道有多少,几千两还是上万两。
不行,那就只能先买房,不够用的话就先借点,要是家里不给钱的话,就只能等张宏福那边把放出去银子的利息送到京城,不然自己在京城这三年非饿死不可。
186朝堂争论
时间一晃就到了中午,魏广德正盘算着是不是该出去吃饭,外面就听到金达的声音,“广德是在这里吗?”
随即传来芦布说话的声音。
魏广德马上就起身迎了出去,这会儿人家已经是翰林编修,正七品官员,可不是自己这个无官无品的庶吉士可比的。
“德孚兄。”
魏广德出门就冲金达抱拳道。
“广德,走,该出去吃饭了,大家都在前面等着你。”
金达看到魏广德出来就笑道。
“好。”
魏广德说着话,转身把门带上,就跟着金达出去了。
现在这里也没什么东西,魏广德也懒得锁门,不是还有芦布在这里吗。
跟着金达出来,就看见诸大绶、陶大临也在外面,一起的还有几个人。
经过诸大绶的介绍,魏广德才知道他们是上届殿试的一甲陈谨、曹大章和温应禄,其他就没旁人。
魏广德还很纳闷,上届科举可是选了庶吉士的,具体是多少个不知道,这也是本次科举早已内定不招庶吉士的原因。
自嘉靖八年起,之后的殿试科举都是采用每两届选一次庶吉士的规矩,只是这次嘉靖35年科举打破了这一规则。
其实也不算是打破,只是出了个怪胎。
至于现在翰林院里已经没有庶吉士,嘉靖32年点的几个庶吉士在去年提前散馆,不是授了给事中就是补充科道去了,让魏广德成为翰林院唯一的庶吉士。
几个翰林院最嫰的人聚在一起,很快就找到附近一家酒楼,上到二楼点了菜就坐下闲聊起来。
其实主要还是陈谨、曹大章他们在向新科进士传授经验,交谈中魏广德也知道了,诸大绶他们今天上午在翰林院里面也没什么事做,都只是熟悉下环境。
“下午,我带你们在翰林院走走,认认门好了。”
上届殿试状元陈谨笑着对他们说道,“三年后新一科进士进来,这个工作就是你们做了,这个是翰林院的传统,呵呵.....”
魏广德几人都是陪笑,这里面或许也就是魏广德可能没机会,毕竟他是庶吉士,或许会提前散馆也说不定。
一旦离开了翰林院,这事儿也就和他没关系了,也就是诸大绶他们能做下去。
随着酒菜上桌,酒席的气氛在酒令声中也热络起来。
陈瑾等人说着翰林院里的事儿,四个新进士就静静的听,逐渐的话题就转到了朝堂上,毕竟翰林院不少的学士都挂着其他职衔,比如翰林院学士闵如霖,头上就兼着詹事府詹事和吏部左侍郎的头衔,只是吏部只是挂职,他现在就是詹事府的老大,掌府事的。
现在掌院事的尹詹事也是詹事府二把手,帮着闵如霖管詹事府,只不过更多还是管翰林院的事。
好吧,很快魏广德就感觉到翰林院还真就是个储备干部的学校,詹事府和太常寺那边只要有人出缺,大概率会从翰林院找人补上,然后还会在六部有空缺的时候挂上六部侍郎的衔,确实升官有点快,怪不得读书人都想要进翰林院。
“广德,你怕是还不知道吧,最近朝堂上争的最凶的还不是官位,而是那几个话题,我前两天找出你写的策论,就是乡试和会试的卷子看了看,你的言论到是和现在官场上占上风的一派很是贴合。”
这个时候,先前话比较少的温应禄开口道,他是上届的探花,估计存在感和魏广德差不多,头上顶着两尊大佛,自然平日里话就不多,这时候和魏广德说起话来。
“什么言论?朝堂里在争什么?”
魏广德还是有点好奇的。
“说到这个,还真是,那天以庸翻找你的卷子,我们也看了。”
陈瑾这个时候接话道:“一个是平倭策,一个是财赋论,就是你乡试和会试的卷子,倒是和现在朝廷的风向完全一致。”
“详细说说,是怎么会事儿,我们洗耳恭听。”
诸大绶立马说道。
对于他们这些新进官场的人来说,自然希望详细了解现在朝堂上的事儿,不管是什么,以后都是要接触到的,知道的越多自然越好。
对于这届科举的一甲三人来说,他们也是隐隐听到风声,魏广德似乎得到了圣卷,所以才有从三甲末尾跳到二甲第一的怪事发生。
对于这届科举选拨出来的进士来说,一开始大多数人都看不上魏广德,因为觉得他是走了严阁老的门路,都是江西老乡才这么抬举于他。
不过在经过荣恩宴事件后,不少人对他印象稍有改观,之后更是听说他名次的提升绝对不是严嵩所能操纵的,唯一能决定这一切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九五至尊,大家这才抛弃了对他的成见,和他结交起来。
魏广德那些天可是忙坏了,他又要抽空看道家的书,又要接待访客,有京官家人送帖子的,还有就是进士串门的,抽空他还要登门回访。
那些进士都和魏广德差不多,也是不断的拜访同乡的京官,经过他们的点拨,进士们也就知道是怎么会事儿了。
能获得那位的欢心,这也算是本事了。
现在,听到魏广德的乡试和会试策论和朝堂上一些议论一致,还是占上风的一派,自然让诸大绶、陶大临和金达三人就以为找到了魏广德被皇帝提拔的原因,怕是他写的东西被皇帝认可了吧。
其实很多时候,这样的重视就是一个政治风向。
陈瑾他们对视一眼,都笑起来。
“先说你们御街夸官后搞出的那一出,跑人家礼部衙门去了,当时我们在翰林院听到后惊了,不知道你们是要闹哪一出,后来才知道是因为山陕地震的事儿,我们才松了一口气。”
陈瑾语带轻松的说道:“朝廷国用不足,你们经此一事应该都或多或少感受到了,我听前辈们说的,嘉靖29年以前吧,朝廷收支还算勉强平衡,虽然也有点捉襟见肘,但是总还能支应过去。
如果不是那位沉迷道家,虽然依旧天灾不断,但总能对付,无非就是拆东墙补西墙,稍微节俭点说不好朝廷还能有所盈余。
可是自嘉靖29年后,军费开支大增,之后南边倭寇也乱起来了,江浙一带赋税也是大减,南北同时用兵,就造成现在国用严重不足,寅吃卯粮的情况发生。
我记得广德去年乡试的平倭策里面有一条就是说剿倭经费来源的,现在浙江御史兼平倭总督胡宗宪胡大人就不断的向朝廷递折子,要加派军费,他们要招募新兵用于剿倭,卫所兵只能防守不善进剿。
可你想啊,朝廷哪里有钱给他招兵.....”
说道这里,陈瑾卖了个关子,拿起桌上快子夹了口菜,细嚼慢咽起来。
“哎哟喂,陈前辈,德言兄,你就别卖关子了,直说吧。”
陶大临坐不住了开口追问道。
“以庸来说吧,你看他卷子看的久,理解也最深。”
陈瑾把皮球踢给温应禄,不过魏广德也明白是怎么会事儿了,应该就是加派剿倭税的事儿。
“呵呵,那好,就我来说。”
温应禄笑笑,“朝廷不是没钱,胡大人就提出让他在江南就地征收军费用来剿倭,除了江南土地按亩加税外,还想沿运河收取过往商人的厘金,所收税银用于江南剿倭,自此可不用朝廷额外拨付军饷。”
“那江南那边受得了吗?都已经因为倭乱钱财损失惨重,还要加派税银?”
金达迟疑道,话里显然不太支持这个想法,随即他就想到牵出此事的魏广德,难道他就是支持江南加税的?
想到这里,金达看向魏广德那边,看到他老神在在的坐那里,还顺手夹了口菜放进嘴里。
“这些可不是我们该考虑的,上面的人自然会讨论,因为这个事儿六部争论的很厉害,西苑和内阁都没有表态,只是......”
温应禄说道这里看了眼魏广德,“别的衙门不好说,翰林院里面,大部分人都认为他们应该也是这个意思。
江南征税用于剿倭,对于江南人来说也是好事,只有平定倭患才能安居乐业,朝廷也有钱财用于赈灾。”
“对,对。”
金达闻言点点头,毕竟是新进官场的,自然不好在这些问题上发表过多自己的看法,都说了现在朝堂上争论的很激烈,显然和自己想法的人也不少。
遇到问题,提出解决办法,好坏大家商议着来,这才是处理国事的政策途径,总不能空谈误国吧。
“会试呢?”
诸大绶又问道,知道了乡试的考题,他们现在很想知道魏广德会试又怎么答的。
对于他们来说,那道题他们自然知道,不过他们的策论都是中规中矩的,建议都是节俭用度,平日里就要节俭,省下钱财以备灾荒。
“你们的卷子大多都是圣人观点,讲究节流,广德说的是开源,以江南丝绸、茶叶和瓷器这些外夷喜欢的产品进行交易,和他们换回金银、粮食,朝廷就有钱赈灾了。”
温应禄回答很是简单,但是也把他们和魏广德卷子的区别说了出来,“当然,广德的卷子也说了,就是务本节用,生财之道也。”
听了温应禄的话,诸大绶等人都是连连点头,这话和他们写的策略意思就是一致了,只是多了贸易开源这一条。
“早听说广德善于应对难题,今日算是受教了。”
金达点点头,江南人,对于做生意天然的不抵触。
做生意能生财,他是知道的,他家也不是商人家族,自然不在乎商人的利益,相对来说他更关注前面那个,让胡宗宪在江南按地加征赋税的事儿,这才关系到他家的利益。
“朝廷要对江南商人加税?”
这个时候诸大绶忽然插言问道。
“不是。”
温应禄当即摇头道,“征税多寡那是有祖宗定制的,不能擅改。”
“那朝廷议论的是什么?”
诸大绶惊讶的问道。
“工部右侍郎赵文华大人建议在江浙一带改稻种桑,增加生丝产量从而提高绸缎产出,不仅可以按制收取税收,还能通过市舶司再为朝廷赚上一笔银子,从而解决朝廷用度拮据的境地。”
温应禄摇着头说道。
“改稻种桑?”
之前还一副漫不关心表情的魏广德忽然惊叫失声道。
怪不得他这么大的反应,后世记忆,似乎魏广德看到过这个桥段,反正很不好,当地老百姓被贪官污吏害惨了。
魏广德提出海贸可不是给他们贪官污吏低价兼并土地用的,那是实实在在解决大明财政问题的良方。
放眼世界,大明就是这个时代的第一经济强国,国民生产总值绝对世界第一。
也就是国内金银铜这样的矿产少了点,所以看上去似乎没有西夷更有钱,其实他们拿到大明换取商品的金银都是沾血的东西,从非洲和美洲抢掠来的财富。
魏广德没想到自己的提议被人这么解读,这可不是他的初衷,魏广德感觉自己必须做点什么,不然好政策被贪官污吏念歪了,伤的是百姓,毁的是他魏大官人的名声。
看看,现在翰林院的几位都知道他在会试里提到过增加海贸的事儿,增加丝绸、瓷器的生产用于对外赚银子,相信消息肯定也流传开了。
之前得到嘉靖皇帝的重点照顾,好吧,有了这个消息,估计大多数人都会以为这代表的就是西苑的政治风向。
但是,一旦真让赵文华这些人做成了这件事,伤了江浙百姓的生计,最后罪名怕是就会打到自己头上,让自己莫名其妙背上这口黑锅。
魏广德已经可以想到自己成为官场上的老鼠,人见人憎,说不得就被罢官下狱也未可知。
绝对要做点什么,不能让事态这么发展下去。
对于江南加税用于剿倭,魏广德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如果有问题,那就是胡宗宪那个对土地加税的法子不好,会让江南百姓负担加重,他魏广德只考虑加商税,可没打算对土地动手。
至于改稻种桑,那就是完全歪曲他的本意。
不过,这会儿魏广德也意识到他当初会试的卷子有点问题,那就是你要增加丝绸等商品的海贸量,前提就是你得有更多的产品生产出来,没货物你怎么交易?
得好好想想,魏广德心里合计着。
不过,在这个场合上,他还不便多说,得晚上回会馆后好好思虑一番再做定夺。
接下来魏广德就仔细倾听温应禄、陈瑾等人的讲述,这些情况都很重要,由不得他不上心。
187家书
下午,魏广德和诸大绶、陶大临还有金达,就在陈瑾等人的带领下在翰林院里转了一圈。
确实如他们所言,不少学士的公房都是大门紧闭着,他们都去其他衙门上值去了,也就是编修、检讨一类低级官员,还有五经博士、典籍、侍书、待诏这些不入流小官在值。
晚上放衙后,魏广德从翰林院出来,又和下午认识的翰林院官员一起赴宴。
京城饮食行业的繁华,很大程度上也是因此带来的,官员直接的应酬活动极多,之前魏广德就又发现,官员下值放衙后常三三两两外出找个酒馆吃喝,谈些私事公事,反倒是在衙门里说的不多。
这顿饭也算是翰林院的接风宴了,都是在翰林院领俸禄的官员都有参加,倒是很热闹。
京城有严格的夜禁制度,酒宴也是早早的就结束,就算如此,魏广德回到九江会馆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一路上稍微过了一点时辰,还好已经进了坊市才没有被拦在外面、
回到会馆的时候,劳堪等人都已经回来了,他们还看着时间,怎么魏广德这么晚了都没回来,担心他被夜禁拦住。
四个进士今天都是第一天去衙门,魏广德和张科都是独自一人前往,劳堪和夏可范还算有伴,于是几个人又说了说在衙门里的情况。
回到自己屋里,魏广德叫来张吉,“你明天抽空再去牙行问问,买家是否愿意降价。”
“老爷,要不咱们问问其他宅子吧,南熏坊那宅子位置好,买家把价也咬得死,怕是不容易降下来。”
张吉苦着脸说道,他都跑了好几次了,一点效果也没有。
“下次过去你再争取下,不行就答应了,那院子少爷要了。”
这次吃饭的地方在内城,魏广德也才知道他们这些翰林院的官儿,大多都在内城居住,只有少数是自己的宅子,大多都是租住的房子。
不过魏广德可不想租房子住,这可是京城的房子啊,后世想买都买不到,外地户口限购,现在倒是没这要求,魏广德打算还是在京城把宅子买下来,就算以后外放,大不了再挂出去或者租出去。
那院子价格虽然贵,可确实有贵的道理,不过魏广德看重的还是位置。
接下来魏广德就要考虑上午听到的那个事儿了,由不得他不认真对待,此事稍有差池怕就是大祸临头,魏广德可不想死的不明不白。
不过到这个时候,魏广德的短板也出来了,他搞不清楚大明朝对外贸易是怎么会事儿。
以前在南方,他很清楚海贸就一直没断过,大部分商人都在做着和海贸有关的生意,赚钱。
但是在官面上又是什么情况,魏广德还真不知道。
算了,不想了,明天去翰林院上值,就先找找资料查查,看看现在大明的海贸是怎么做的,能引来这么大的倭乱,真不知道那些沿海官府到底干了什么。
第二天一大早,魏广德就赶到翰林院上值,在大门口点卯册上签好名字就走了进去。
魏广德先回自己的公房坐了会儿,书吏芦布送来茶水。
没坐太久,魏广德就去了翰林院的藏书阁,找到关于海贸的资料。
前朝和建国之初的资料他查的并不多,而是主要查找从弘治朝到现在关于市舶司的记载,特别是朝廷对市舶司下达的旨意。
在藏书阁忙活了半天,资料太多了,还好看守藏书阁的书吏帮忙也只找到最近三十年的资料文献。
好在翰林院做的就是这个,朝廷所有对外的诏旨、奏疏等在翰林院都有收藏,毕竟要修史,缺这些可做不好。
让书吏把找到的资料送到自己公房,现在魏广德还没安排,正好有空余时间做这些事儿。
至于他上值第二天就把藏书阁闹得天翻地覆,其他人怎么看,他也管不得了,先把会试卷子留下的隐患消弭了再说。
不过这一查资料到是把魏广德看愣了,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之前,魏广德一直以为倭寇就是贪图财货才跑到大明沿海进行抢掠,这其实也是内地卫所大多数的看法。
毕竟是海盗,不是为了财谁会做刀口舔血的生意。
可现在魏广德看到的情况有点超乎自己的想象,大明朝的海贸这块和后世差距有点大了。
明初,太祖确实有明令片板不许入海,只是在后来大明朝和周边藩属国有了来往,不管是大明派人宣谕还是各国使团来到大明朝拜所需耗费也是极大,所以大多会带上本地商品进行贸易。
古代的出行成本很高,这个魏广德很理解。
好吧,由此才拉开了大明朝和外洋之间的贸易。
其实,准确说应该是恢复了海贸,毕竟在大明之前华夏产品就已经大踏步走出国门远销海外。
大明朝廷设立的“市舶司”其实本质上就是为了服务于这种朝贡性质的贸易而建立起来,魏广德分析了下,市舶司的职权主要分为三大类:一是掌朝贡之事,有点鸿胪寺的味道;二是禁止私人做海外贸易;三则是掌控外国朝贡使节随朝贡带来的贸易货物的征榷与贸易事宜。
之所以市舶司要管朝贡,魏广德想来应该是这个时候来大明的外国使节都是以坐船为主,大明对外通商有严格规定。
市舶司设有三处,分别是广州市舶司,泉州市舶司和宁波市舶司。
广州市舶司专为占城﹑暹罗﹑满剌加﹑真腊等东南亚诸国朝贡而设;泉州市舶司专为琉球朝贡而设;宁波原本是中国对外贸易的重要港口,不过在这里的市舶司却成为了专为日本朝贡而设。
之后的事情,魏广德也没去管,文献资料他都没找,直接翻最近几十年的变化,然后他就看到了嘉靖二年宁波争贡事件的奏折及之后嘉靖皇帝罢革提督市舶司镇守太监的旨意。
虽然不清楚具体原因,但是魏广德也能想到,市舶司怕是被那些会钻营的官员玩烂了,特别是市舶司是镇守太监掌控的情况下。
海贸多赚钱,怕也只有内地官员不懂。
如果魏广德是纯土着的话,肯定也不懂,只会以为就是普通商人做的那种生意,有赚又亏。
确实,海贸风险大,有天灾更有人祸,不过如果一帆风顺的话那利润就很客观了。
日本两个大名为了朝贡贸易,不约而同来到大明,然后因为争执谁能代表日本居然在宁波城里大动刀兵。
虽然魏广德怀疑地方上报资料是否属实,但是想来或许会有隐瞒一些事由在其中,但是大的方面还是不会差。
两个大名争相朝贡,这说明什么,还不明显吗?
朝贡贸易有巨大的利益在其中,所以才会让日本的大名趋之若鹜。
只是可惜,因为这件事,嘉靖皇帝罢了宁波、泉州两个市舶司的镇守太监,剩余的广州市舶司也在不久后被罢去。
市舶司依旧存在,只是镇守太监没有了,市舶司有提举继续负责。
这个时期的市舶司只有接待朝贡使团的工作,不在进行朝贡贸易,不许使团带来贸易的物资。
不过之后,因为无法进行朝贡贸易,周边各国前来朝贡的使团锐减。
魏广德陷入沉思,市舶司这个衙门是接待朝贡为主,朝贡贸易只是一个辅助业务,而且到现在,朝贡贸易已经完全停止了。
那现在朝堂上争论的桑稻之争又是怎么会事儿?
还有那天温应禄直言通过市舶司赚钱,既然都停了,难道......
魏广德忽然想到一个可能,那就是朝廷,或者内廷又悄悄把朝贡贸易搞起来了,只是没有明着说解除之前的禁令。
想到这种可能,魏广德又寻思这么做的原因。
好吧,其实理由还是很多的。
现在江南倭乱闹得很厉害,而倭乱起于市舶,似乎成为现在朝堂共识,至少就算不这么认为的官员也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发言。
所以,恢复市舶司贸易的功能,就只能悄悄做而不能大张旗鼓的做下去。
至于恢复市舶的理由,好吧,魏广德都不用猜也能知道,肯定是内廷也为嘉靖皇帝修炼的巨大耗费拖垮了,只能想办法捞钱。
内廷能够捞钱的法子不多,而且大多都在文官眼皮子底下,稍有过火可能就会遭到弹劾。
嘉靖皇帝对内廷太监很严厉,这个京城老百姓都这么说,魏广德自然也听到过这个说法。
既不触动文官集团的利益,又能捞银子的办法,似乎也只有那个近乎垄断的对外贸易可以达到了。
就算太监们不参与市舶司进行对外贸易,那些沿海的官绅家族也会进行走私,从中赚一笔银子。
对于在朝堂上的大臣来说,或许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海贸的巨大价值,所以只要不是明抢官绅家族,只是偷偷和夷人做生意,倒是没有触犯到他们的底限,自然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太监主导的市舶贸易也许获利惊人,现在的文官集团也发现了市舶司的巨大利益,他们想要从内廷手上分一杯羹?
所以,开始想要把市舶司的生意拿上台面来说?
翻完近些年朝廷对市舶司的条陈和旨意,魏广德得出一个结论,朝廷一直有意无意在弱化市舶司的存在。
但是现在朝廷却公然讨论增加丝绸、瓷器等产品的贸易赚钱,显然不合情理。
如果以上推测属实的话,那么这个会损害内廷利益的事儿为什么会被摆到台面上?
魏广德还是觉得不合情理,除非就是内廷意识到蛋糕太大,自己吃不下,需要外廷协助分担?
不过魏广德随即否认了这种可能,谁会嫌钱多?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会让他们赚钱,那就是有人要阻止他们的贸易行为。
市舶司进行的生意,本质上会损害沿海走私商人的利益,他们在朝中的人肯定会设法阻挠,然后内廷选择干脆和外廷的掌权势力合作碾压他们?
魏广德拍着脑袋想出一个自以为能解释的通的理由来,其实只要确定官方是否有人参与到了贸易中,就可以得出上述猜测对还是不对来。
不过,对于魏广德这样的新兵蛋子来说,他能找谁问?
谁又会搭理他?
明面上都没有海外贸易了,那怎么朝堂上还可以进行大肆讨论,真是见了鬼了。
在翰林院呆到下值,今天没人组织酒局,魏广德早早的就坐车回九江会馆。
“昨晚和你说的那事儿你去没有?”
马车上,魏广德开口问张吉今天白天有没有再去和那房主谈价钱。
“少爷,我去过了,那家还是不愿意降价,要就只能给一千五百两银子了。”
张吉哭丧着脸说道。
“什么表情。”
看到张吉这幅表情,魏广德就觉得好笑,“不降价就不降价,少爷又不是没钱,明天你去和牙行的人说,房子我要了,定时间把契约签了,让牙行的人尽快给我去官府报备。”
魏广德摇摇头笑道。
“真要买?”
张吉还想阻止,虽然自家少爷有钱,可真没必要在这上面砸这么多钱,几百两银子的大院子内城里也有,只是稍微远了一点。
“别说了,那院子其实还是不错的,劳堪不是说了吗?里面的东西可都是好东西,人家也不是漫天要价。”
魏广德不想让张吉说下去了,他决心以下,就不容张吉在出言阻止。
马车回到九江会馆,魏广德刚进大堂,就有掌柜的过来笑道:“魏大人,汇通商行林茂林二爷过来求见,说带了令尊的书信。”
“嗯?”
魏广德一愣,随即想到这信可能是家里得知自己殿试成绩后发出来的,自己寄出去的信,这会儿到没到九江都还说不清楚。
向掌柜道了句谢,就跟着他去了旁边一张桌子,林茂这会儿正等在那里,看到魏广德进来立即起身拱手行礼。
林茂,魏广德认识,他是林家老二,长期坐镇京城这边,当初魏广德会试和殿试后,汇通商行可送了他上百两银子的礼物。
“林老爷,请不要客气,坐,你帮我捎来家书,应该是我感谢你才对。”
魏广德看到林茂起身立即说话道。
“不敢当谢字,不过是举手之劳。”
说这话,林茂待魏广德坐下后,这才坐下,不过看了看大堂里人来人往的,脸上带出一点犹豫之色。
“有什么不方便吗?”
魏广德心里奇怪,小声问道。
“也不是,还请魏大人找个安静的地方最好。”
说这话,林茂就从怀中摸出一个大信封递给了魏广德。
188惯性思维
魏广德接过林茂递过来的家书,拱手道谢。
正要打开的时候,林茂又开口说道:“魏大人,还是进里面再看吧。”
听到林茂再次出言阻止,魏广德感觉书信里怕是有什么不好被别人知道的内容,这次他没有无视,而是点点头笑道:“好。”
“有些事儿我还要单独和魏大人解释下,容我随大人进去。”
林茂略微犹豫后又开口说道。
“林老爷,请。”
魏广德虽然心里好奇,但是没有问出来,而是起身侧身伸手做出个请的动作。
林茂自然不敢走前面,而是躬身站在魏广德身旁,等魏广德迈步后才跟着走进去。
魏广德带着林茂进了自己住的院子,让张吉在外面等着,连带着林茂身后跟着的两人也静静站在门外,他们这才开门进屋。
“林老爷请坐。”
魏广德笑笑,这才在上首座位上坐下,也没理会林茂,就自顾自拿起家书的信封拆开,抽出里面的信纸,他现在内心是有点焦急的,不知道信里到底说了什么,搞的如此郑重其事。
很快,几页信纸就被抽出,魏广德展开细细观看,随即脸色就眉飞色舞起来,之前还悬着的一颗心也彻底放下。
我就说嘛,家里怎么会发生什么事儿,再怎么说自己家也是官身,老爹都是五品武官了。
前面的内容自然是老爹说家里希望他朝考能够再接再厉,还叮嘱他授官后不要忘乎所以,注意自己的言行。
对此,魏广德只是在心里默默说了句,“老爹,你多虑了,你儿子现在还没做官。”
后面自然就是家里很高兴他的成绩,然后,然后是什么?
魏广德看到这里就惊住了,老爹托汇通商行转给自己两万两银子。
上次的信上倒是说了给银子的事儿,但是给多少可没说,现在好了,知道答桉了,两万两银子。
银子不是直接从九江运过来的,而是老爹把银子送到九江林家,林家通知京城商行给魏广德,省下银两运输,倒是安全很多。
后面的内容,魏广德心里一惊,不过没表达出来,而是把信叠好重新放回信封里收入怀中,这才抬头对林茂笑道:“林老爷,我已经知道了,不知这银子?”
“魏大人,银子在商行里,你随时可以来领取,也可以由我这边的人送来,毕竟银子有点多,至少要两个大箱子才能装下,贸然送来不好。”
林茂这会儿起身拱手对魏广德说道。
确实,两万两银子不是小数,关键是体积大。
当初魏广德收那一千两银子,就后世一个收纳箱大小的木盒子,几十斤重,抱起来也颇为费力。
两万两,想想就知道,箱子抬进来也麻烦。
“银子还是先放在林老爷那边,我这里需要银子的时候再过去取用。”
魏广德稍微想想就说道。
“那好。”
说话的功夫,林茂从怀中摸出一个条子,上面盖着林家几个徽记。
林茂把条子双手递给魏广德说道:“魏大人,条子你收好,以后取用银子请带上这条子,取多少都在条子上记录,然后用上印章。”
魏广德接过来看了眼,点点头,“好,那就多谢了。”
不过随即,魏广德就想到一个事儿,那就是张宏福在九江帮自己放贷的事儿。
两万两银子,自己短期内肯定是用不上这么银子的,放在家里肯定不合适。
后世赚钱的法子,自然就是让钱动起来才能赚更多钱,满足自己在京城的消费。
自己不会做肥皂,不会烧玻璃、水泥,买地收租那点收益魏广德也看不上,那就只能用最简单的方法赚钱了。
自己现在还免费住宿在九江会馆里,除了吃东西要钱外,每月也要花几十两银子,都是在吃上面的花销。
现在魏广德一日三餐都是吃馆子,自然花销不小。
自己把内城的院子买下来后,应该还要雇人才行,自己身边就张吉和李三,显然是不够的。
不过总算有银子了,还是两万两银子,比魏广德预想的多了一倍不止,一开始他以为还能拿到五千两银子就不错了。
但是想到后面的内容,魏广德只看了个大概,可是也明白是怎么会事儿。
“林老爷,劳烦你跑一趟,我们去外面吃饭以表谢意。”
魏广德想到人家跑来送银子,自己怎么着也该感谢一下,随即开口道。
“不敢有劳魏大人,小老儿出来的时间也不短了,还要会店里看看。”
林茂没有一口答应下来,而是识趣的说要回去,店里生意还忙,不过起身后还是对魏广德笑道:“下月十二小店在崇文门里街一家新店开业,不知魏大人有时间赏光否?”
“哦。”
魏广德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点什么,立即拱手道:“到时候一定去。”
魏广德想到些,或许是新店开门,找点官面上的人撑撑场面,以后黑白两道的或许会注意些。
魏广德在京城时间不短了,可也看到过锦衣卫、东厂的番子在街上行走,收取店家的月钱,魏广德把这个理解成“平安费”。
开门做生意嘛,求的是和气生财。
“到时候小老二还要登门邀请大人和你的三位同年,麻烦魏大人提前为小老二说说。”
魏广德一口答应下来,新店开业过去庆贺一下其实很简单,还可以混顿吃喝,何乐而不为。
送走林茂,魏广德叫张吉给自己叫来酒菜,今天他就不出去吃了,就在屋里吃。
在这里也住不长了,那边契约签好,收拾下就搬过去。
魏广德在心里打定主意,随即又拿出家书看了起来。
这次前面的内容就不看了,主要是后面的那几段。
好吧,自己虽然是穿越来的,可是这个时代就是这样,自己老早就有预感,摆脱不了这个时代的束缚。
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其实就算是到了后世,虽然自由恋爱很普遍的,但是影响婚姻的诸如门当户对这样的观念依旧深入人心。
很多人嘴上不承认,但是内心里其实还是认同的。
老爹在信里并没有名言是哪家,但是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对方似乎是很有背景的家族。
魏广德仔细看了两遍,这才重新把书信折好放回信封,寻思着该怎么回信。
算了,还是先把之前想要做的事儿做完再说。
魏广德把书信放进箱子里收好,里面已经静静躺着家里来的两封信件了,自己却只回复了一封。
晚上,魏广德躺在床上,寻思着接下来该怎么做。
朝廷明旨停止了朝贡贸易,但是显然生意又恢复了,而且朝廷也知道赚钱了,还想要赚更多的钱满足朝廷的用度,所以才想要增加丝绸产量。
浙江一地,把大量田地用于种桑养蚕,增加原材料供应,织造更多的丝绸出来。
回头要查查大明朝现在每年的丝绸产量才好,魏广德想到。
想到就要做,第二天魏广德到了翰林院后,又在藏书阁找到历年织造的数据,了解这个时期官方统计的纺织数据。
魏广德平日里也做衣服,不过他偏爱松江大绒面料,那东西也是这个时代最昂贵的纺织品面料,一匹布十丈,也就是一百尺,在九江那边市场价高达86两银子。
丝绸和绫罗价格也不便宜,但是丝绸的话,每尺价格还便宜些。
丝绸不像棉布可以织很长,一般一匹丝绸也就三丈,大约三十尺,市场价格在6两银子。
魏广德是有点看不懂,后世棉布比丝绸便宜多了,可是在大明朝,和后世明显反着来的,棉布更贵。
找到资料,魏广德就在自己公房里慢慢翻看起来,不看不知道,大明朝纺织中心还真不少,南北都有。
不仅江南苏州、常州、镇江、湖州、杭州、南京的丝织业一直非常兴旺,连北方的京都北京、涿州、太原以及西南成都的丝织业也相当昌盛。
在魏广德原来的印象里,诉讼那边应该是最多的,现实也是,只不过其他地方的纺织工坊也不少,而且规模也不小。
官方的纺织机构就有“两京染局”,分设北京和南京的内织染局、南京礼帛堂、苏州织染局和杭州织染局。
这几处官府纺织工坊雇工人数魏广德也知道了,就有六千多人,这并不包括民间私人的工坊。
官方统计仅嘉靖三十四年全国的缎、布产量高达二百多万匹,这还不包括农家自己织的布,都是各大工坊上报的产量,因为明朝是要对这些布匹生产课税的。
按照现在三十税一的标准,官府收了八万匹缎、布,至于官造则是大多供应内廷使用和外廷的薪俸发放。
不清楚每年到底有多少纺织品被卖到外洋,魏广德也不好说什么,但是显然整个大明的纺织工业还是很强大的,纺织工坊的场主都特么有钱。
现在朝堂上讨论在浙江改稻种桑,那自然是要增加生丝产量,为绸缎工坊更大的扩产做准备,由此可见外洋夷人偏爱的是大明朝的丝绸,而对棉布兴趣不大。
好了,魏广德仔细翻看了过往数十年织机和布匹产量的数据,对大明朝在纺织方面的产能有了个大概的认识,按照上面记录的工坊织机数量和布匹数量,似乎已经接近饱和状态。
魏广德很清楚,现在那些人提出改稻种桑增加生丝的供应,十有八九根本就不是打的扩大外贸的主意,而是借机兼并江南各地的良田。
魏广德沉思半晌,知道这样操作肯定是不行的。
现在搞“改稻种桑”有点内似后世的行政命令,最后的结果一般都不会很好,只有市场需求拉动才能避免很多问题。
自己想要从这个泥潭里爬出来,就必须拿出更好的解决方桉来。
市场需求拉动吗?
既然有人提出增加丝绸的生产,那就说明增加的产量是有市场能够完全消化的,至少谁提出谁就要拿出解决办法来。
终端这块魏广德不用去考虑,那么剩下就是生产。
让纺织工坊的场主扩大工坊规模,增加织机数量,产量扩大了自然就对原料有更大的需求,在产量短期内提不起来的情况下,他们为了争夺不多的市场供应量就只能竞相抬价的方式抢夺。
原材料价格上涨,从而吸引农户自愿从种稻改为种桑养蚕。
自愿改变田地用途的话,那不可能大家一窝蜂上去。
按照魏广德对现在老百姓的认识,他们虽然有各种问题,但是都很实在,就算发现种桑养蚕利润更大,也不会一下子把全部的田地拿去做这个,而是只会把一部分土地用来改稻种桑。
实际上魏广德就查到在明初的时候,朱元章就曾下过圣旨鼓励种桑养蚕和种棉花。
想好这点,现在魏广德唯一还不确定的就是增产出来的丝绸有没有销路和怎么样才能让纺织工坊的场主愿意增加织机数量,只要能解决这两个问题,那么不做改稻种桑也能在几年里让丝绸产量大增。
好吧,还是需要搞清楚第一个问题,销路,是否真如自己猜测的那样,是销往外洋的东西。
魏广德可是知道,这年头,东西洋都喜欢丝绸,也就是东边的日本和西边的阿拉伯、欧洲,据说一匹丝绸运过去,价格翻几倍都有人抢着要。
当然,和在大明不同的是,在那里能消费得起大明丝绸的都是当地的有钱人,普通老百姓肯定是买不起的。
而在大明,其实情况也差不多,老百姓身上穿的也大多是土布衣服或者普通的棉布衣服,上等的棉布、绸缎都是用不起的。
在翻阅资料的时候,魏广德还意外发现一个以前他不知道的事儿,棉花居然不是中国自古就有的,而是在宋末元初的时候才传入中原地区,之前只在南边有少量种植,多为当地少数民族用来纺纱织布。
也就是说明朝建国的时候,棉花在大明内地产量还不大,只是经过百多年的推广才逐渐扩大开来,不止是种植技术有了提高,对于棉花品种和等级也有了分类,纺织技术更是优化很多。
就好像魏广德喜欢的松江大绒布,就是现在棉布里的最顶级布料。
该找谁打听消息呢?
魏广德这会儿又犯难了。
之前陈瑾他们把知道的都说了,魏广德当时问的很详细,可唯独因为不知道市舶司的事儿,而忘记问丝绸销路的问题,这也是思维惯性的原因,魏广德就以为中国自古丝绸不愁卖,产多少外洋人就要多少。
189撕开海禁的突破口
在这个时候,魏广德没有什么官场底蕴的弊端就暴露出来了,他不知道该找谁问关于朝堂上的这些消息。
之前,魏广德在会试成绩出来后定下的计划是,殿试名次一出来,就开始积极和严家走动,该花钱就花钱,总之就是给自己某一个好点的出身。
但是在殿试拿下传胪后,魏广德就有点不确定起来了。
虽然在收到严家送来的消息后,魏广德还是去跑了一趟严家,不过那都是礼貌性的拜会,和之前想的完全不同。
并没有想着送几百上千两银子为自己某个一官半职,因为魏广德知道,二甲第一的名次,留京是一定的,还是等朝考观政后再考虑。
现在去严家打听吗?
别逗了,魏广德一开始就不想和严家有太多瓜葛,更何况他那天就知道,严家似乎就是坚定的支持改稻种桑的势力。
自己现在要做的事儿,可是和他们的目的背道而驰的,真要跑去问,到时候怎么说?
魏广德不想以后尴尬,最好的做法就是装聋作哑,即便自己做了后严家肯定也会知道。
好吧,现在魏广德唯一还能说得上话的,应该能够知道朝堂动向的,貌似也只有现在翰林院的掌院,自己的顶头上司尹台了。
魏广德看看天色,此时已经是下午,也不知道尹掌院这会儿在不在院里办公。
魏广德来到掌院公房门前,果然,看到的是大门紧闭。
魏广德问了下门前书吏才知道,尹台上午来过,中午前就离开了。
算算时间,和中午的时候张吉过来通知自己的时间也差不多了,该离开翰林院办自己的正事儿。
是的,今天魏广德还有安排,那就是和南熏坊院子的主人、牙行的人签买房契约,之后还要去顺天府备桉。
魏广德只好打定主意,明早过来问问尹掌院,看能不能了解到情况。
和书吏说了下自己的来意,当然不会说是来请教朝堂问题的,只说是想请半天假。
书吏笑道:“魏大人自去便是,明日来此和掌院大人说声补假即可。”
原来,尹台因为兼着詹事府的差事,所以不是一直呆在翰林院,故而和院内其他人都有交代,有事请假是上午过来,下午他一般不在。
对于魏广德这样新人,自然是不知道的。
不过书吏知道尹掌院是个通情达理之人,魏广德来此请假,到时候他明日一早见到尹掌院说一下即可,魏广德到时候来补个假,想来尹掌院也不会说什么。
就这样,魏广德出了翰林院大门,算是提前下班。
走出大门就看见对面李三驾着的马车,此时他正和张吉站在路边说着什么,眼光看到出门的魏广德马上就招呼上张吉,接上魏广德就往南熏坊院子那边走。
整个交易过程很快捷,魏广德在院子里检查一遍无误后,在牙行牙人和南熏坊的总甲等人的鉴证下,在双方签字画押,魏广德叫李三抱上一箱子银钱,鉴证人和牙人都在契约上签字。
房主收了银子,很干脆的把院子的全部钥匙都交给了魏广德,双方交易就算达成。
“魏大人,契约这些我这就送到大兴县衙去,晚点就把房契送来。”
大兴县衙不在北京城里,而是在北京城的东北方向。
说起来明朝京城的行政划分也很有意思,以北京城中轴心东西分别归属大兴县和宛平县。
五云坊、保大坊、南薰坊等二十多个东面坊市就属于大兴县,而万宝坊、时雍坊、阜财坊等西面坊市则归宛平县管理。
魏广德点点头,倒是不怕牙人起什么幺蛾子。
“张吉,你跟着一块去吧,叫李三驾车过去,快点。”
这会儿送走了原房东和南熏坊的总甲等人,牙人和张吉都跟着出去了,魏广德就在院子里逛起来。
走到了后院,看到拔步床,魏广德一下想起来,貌似还没有卖东西。
院子里家具很齐全,可是日用品显然很多都要更换,搬家也得去庙观里请人看看期。
魏广德心说,短时间内看样子还搬不进来住了。
不过,房子已经买下,这些就是时间问题,还有就是这么大的院子,魏广德寻思着还得买些下人回来,一方面伺候自己起居,还有负责院子的打扫。
看来,还要和牙行的人打交道。
说起这牙行、牙人,也算是很有点历史了,据说最早记有关“牙人”的记载是在西周时期,当时还不叫“牙人”,而被称为“质人”,牙人是唐朝时候才改的名字。
其实朱元章是不喜欢牙人的,大概是觉得他们和商人一样不事生产。
不过到了现在,牙行已经遍布全大明,牙人自然也是一样,成为参与商贸交易的中间人。
魏广德觉得,那个市舶司的功能倒是和牙行有点类似,都是中介服务,还赚钱。
不过这门生意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官府对他们的管理很是严苛,也因此牙人和衙门里的人都还算很熟悉,常有内外勾结的事儿发生。
值得一提的就是,明朝禁止买卖“人口”,而魏广德要通过牙行买进的下人,自然不在“人口”当中。
实际上,中国历朝历代都严禁买卖人口,汉朝执行的法令是拐卖人口的人贩子,已拐未卖的人贩子,都处以磔刑,就是处死后并肢解尸体;明知道是拐卖行为仍然参与买卖,和人贩子同罪。
大明律的规定则是拐卖良人为奴婢,杖一百,流三千里;拐卖当妻妾子孙,杖一百,徒三年;因而伤人者,绞;因而杀人者,斩;被拐之人与亲人团聚;以过继立嗣为名进行拐卖,罪同以上......
不过,这些法令针对的是良人,也就是有户籍的平民、自由民,不包括贱民,所以明朝常对罪民家产充公,妇人充入教司坊或是发卖。
魏广德他们找的是官牙,要找下人自然也打算通过他们进行,对于良民,官牙也不敢买卖,不过有变通之法。
当然,魏广德也没那兴趣,就是找几个伺候人的丫鬟而已,负责后院洒扫,前院交给张吉和李三两个就够了,
只不过这事儿还要等搬进来的时候再说,现在并不急。
晚点,张吉带回来从大兴县衙拿到的房契,这次在京城的置业行动算是完成了。
锁好门,他们还要会九江会馆居住,在车上魏广德就把钥匙交给张吉,让他采购生活用品,算入住时间的事儿,还得自己亲自办。
第二天一大早,魏广德来到翰林院就盘算着去找尹掌院。
不过这会儿时候还早,尹掌院未必这么早就到了院里,所以他在自己的公房里喝喝茶,看看书消磨一会儿时间这才出门。
到了掌院公房外,此时看到大门已经打开,知道尹大人应该是来了,让门口的书吏进去通报一下,在得到里面的消息后,魏广德这才整了整衣冠走了进去。
“拜见尹掌院。”
魏广德进屋,就恭恭敬敬给尹台施礼。
“呵呵,别这么客气。”
尹台坐在位子上抬抬手,示意魏广德别施礼了。
“你的来意我知道了,以后有事儿耽误的话,尽量上午过来和我说就好了。”
说话的功夫,尹台已经在桌桉上拿起笔写了个条子,“一会儿你把这个交给门房那边,到时候会和点卯册一起存放。”
魏广德急忙上前,双手接过那张假条,嘴里不住道谢。
不过事儿办完了,魏广德却还不打算走,毕竟今天的正事儿他还没说。
看到魏广德站在那里,尹台只是微微一愣就笑道:“还在等安排学士吗?”
说到这里,尹台伸手捋了捋胡子才说道:“以往的庶吉士,其实大多也没有安排学士指导,都是自己看书,每月交一篇文章上来。
我和几位学士都谈过来,这些年宫里和朝廷也没安排修书的活,大家都有兼职,所以在翰林院这边并没有太多要做的事儿。
去年和今年,也就编修陈升和吴清九年考满升为侍读学士,他们一位在抄录武宗实录,一位负责孝宗实录,你看挂谁名下合适?”
魏广德本来想问改稻种桑的事儿,但是没想到尹台以为他在等学士老师。
好吧,给了两个选择,吴清和陈升。
吴清算是他在翰林院见到的第一位大人,陈升在第一天下午也见了,魏广德两相比较觉得吴清似乎更加和善些,于是马上就拱手道:“学士就跟着吴大人吧。”
“那好,晚些我和他说下,你下午也过去拜见下,以后有什么问题可以找他,当然也可以来找我。”
尹台点头说道。
正事说完了,尹台短期桌上茶杯轻轻啜了一口,看到魏广德还站在那里,似乎还有事儿的样子。
“还有事吗?”
尹台放下茶杯问道。
魏广德知道不能不说了,人家都端茶了,再不说那就是失礼,这才再次向尹台拱手道:“掌院大人,学生听闻朝堂上在讨论工部提出的在浙江改稻种桑的议桉,不知可属实?”
听到魏广德说这个,尹台眉头微皱,“又如何?”
“学生听闻后很惶恐。”
魏广德马上说道,看了看尹台没有其他表情,又接着说道:“学生当初在会试时文里有写过鼓励织造、烧瓷等工商也发展,但学生本意是朝廷出政策鼓励他们多生产,降低价格让更多老百姓用的起,这样自然生产出来的产品都能顺利销售出去,朝廷也会因此有更多的税收。
但是听闻工部建议江浙一带大量种植桑树,甚至把一些农田也用来种桑,学生以为不妥。”
“这个啊,其实在你写那篇时文前,朝廷已经有人在讨论此事,和你是不相干的,只是你的时文凑巧说到那件事上了。”
尹台点点头说道,“至于其中利害,朝廷还在讨论,诸公自然知道利弊,他们会审时度势的。”
魏广德听出来了,在他会试前,朝廷似乎就已经在讨论这个事儿了,他的文章只是因缘际会而已。
估计是陈瑾他们位置太低,收到消息的时间稍后,所以才以为他的那篇策论是引发改稻种桑议论的导火索。
虽然可以让他放下一点心,可是魏广德既然问起来,自然不会就这么回去。
搞清楚状况,写一份奏疏上去,也算是魏广德进官场后打出的第一炮。
“尹掌院,敢问朝廷是否有新增丝绸的出路?”
“你问这个做什么?”
尹台很是诧异,捋着胡子问道。
“学生想不明白工部用意,大量增加丝绸产量,增产出来的丝绸卖给谁?贸贸然做这件事,怕是最后会让大量丝绸堆积于库房,大批商人和作坊匠人失去湖口之业。”
魏广德解释道。
“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听了魏广德的话,尹台沉默良久才开口说道,“你既然知道朝廷在议论此事,自然知道市舶司的事,前两天你不是查了市舶司的书籍吗?”
“学生确实诧异此事,按嘉靖八年的旨意,市舶司只负责接待海外藩国朝贡,不准在进行勘合贸易。”
魏广德老实说道。
“几年前就恢复了,当初朝廷急等着用钱,囤积在南京和杭州的丝绸通过市舶司卖出去不少,之后一直都在做这个事儿,只是没有明文昭告。”
尹台不觉得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满朝都知道的事儿,虽然他也清楚,市舶司做的哪是什么勘合贸易,不过确实能够把丝绸变成银子解决朝廷的财政困窘,也算是一个法子吧。
“那些番邦仰慕天朝丝绸瓷器,所以一直希望增加商品数量,所以工部才有此提议。”
尹台继续说道。
“他们能买多少丝绸?”
魏广德好奇问道,既然外商都说了,自然会给出一个大概的数量。
“过去我们每年出售十万匹左右的丝绸,他们希望增加几倍,按照市舶司那边报上来的,大概在三十万到五十万之间,工部希望的就是凑足这匹丝绸的生丝产量,才好增加织机的数量。”
魏广德心里暗暗叫到难怪,和他猜测的差不多,朝廷还真的悄悄开始海贸,只是没有宣之于口。
明朝,似乎除了郑和下西洋后,就没怎么对外进行过大规模的海贸。
有,那也是走私贸易不是正常商品贸易。
魏广德忽然觉得,朝廷财政困窘,似乎正是撕开海禁的一个良方,而且实际上他们已经在这么干了。
190同年交往
从掌院公房出来,魏广德就在寻思着怎么写这份奏疏。
别看魏广德没有授职,可作为进士他也是有上奏权利的,只是有没有人在乎而已。
实际上在大明朝,举人都是可以上书朝廷的,只是举人的上书十有八九没人在意。
坐在公房里,魏广德没有第一时间开始写奏疏,而是在考虑该怎么写才能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出来,整理一下思路。
刚才要离开的时候,尹台告诉了魏广德另一件大事,也是之前魏广德就听闻到的,那就是剿倭总督胡宗宪奏请江南田地每亩加征一分三厘的军饷用于江南剿倭,另外还准许他便宜行事。
魏广德一开始没搞明白便宜行事是什么意思,还是尹台看他确实不知道,才明白他和严家关系看样子不算近,这才出言提点。
加征田地赋税一分三厘只能凑到一部分军饷,而且还需要等到夏税秋粮才能拿到,远水不解近渴。
胡宗宪在奏疏里提出“提编法”,其实是针对太祖朱元章定下的税制进行加派。
明朝建立后,朱元章把事儿管的太宽了,直接把天下各府县每年的赋役完全定死,并且诏告不再加税。
胡宗宪说的提编,自然就是突破朱元章定下的府县赋役,要加派各府县税收和徭役保障军需,特别是徭役这部分,直接折银直达军前。
尹台也是好意,担心他还搞不清楚朝廷里的状况,到时候听到风声又想到自己在会试里写的策论,到时候又担惊受怕的。
魏广德当初写的策论,尹台自然是看过的,不过很是笼统并不具体,根本没说怎么筹饷,只圈了在江南为倭患处加征赋税用于剿倭。
胡宗宪的奏疏自然不会这么湖涂,把加征的赋税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田地加税,加派赋役折银。
魏广德感觉这个提编貌似和自己的想法有相似之处,但自己想的是收来往商人的税,可没去想加地方的赋役,老百姓遭受倭灾,还要被加税,这不是逼死人吗?
和自己关系不大,魏广德不打算扯进这件事里,还是只管自己这摊子事儿好了。
不过,从尹台口中他也才知道,胡宗宪剿倭外带施行了严厉的禁海政策,让沿海以前不少走私商人都无法出货,这也是夷人云集市舶司的主要原因,他们以前的拿货渠道完全断绝了。
这也就难怪工部那边这么积极争取改稻种桑政策,确实是金银的诱惑很大。
虽然没有名言,但是魏广德也听出尹台话里的意思,现在江南剿倭的三位大员分别是兵部左侍郎兼右佥都御史巡抚浙江、剿倭总督胡宗宪,工部左侍郎兼巡海御史赵文华和福建巡抚阮鹗,这三个人都是严嵩的手下。
魏广德心里清楚,尹台或许是猜出他想做什么,所以把事儿给他说透了,里面的水很深,最好不要插手进去,弄不好就把严家得罪了。
很显然,自己那位首辅老乡基本上已经控制了浙江福建两地官场,严厉剿倭的同时又准备用市舶司出口丝绸等货物赚银子,一部分解送朝廷解决财政问题,估计大头就进了他们的腰包。
这个时候把自己之前想的那一套说词搬出来,无疑就是在挡别人的财路啊。
就是神思不属之间,时间一晃就到了下午,魏广德身前的那张纸上依旧空空,他是一个字都没落下去。
想起尹台之前的吩咐,魏广德只好收拾了桌面出了门,前往吴清的公房。
经过书吏的通报,魏广德很容易的就进了吴侍读的公房。
好吧,魏广德进去看见的是吴清正在看杂书,至于尹台说的他负责校阅抄录的《孝宗实录》完全就看不到。
见礼后,吴清让魏广德在一边椅子上坐下道:“尹掌院和我说了,现在《孝宗实录》还在检讨厅检查抄录,我已经派人过去说了,他们那边做好一份就先送到你的公房去,你先检查一遍,有什么不懂的再来问我。”
“是。”
魏广德急忙起身答应下来,总算是有点活儿干了,虽然这活显然短时间落不到自己头上里。
检讨厅那边他去过,都是只工作半天,下午都在喝茶聊天,要是等他们送来《孝宗实录》,都不知道是猴年马月的事儿了。
也是朝廷根本没有关心《孝宗实录》和《武宗实录》,毕竟嘉靖皇帝是怎么会事儿大家都清楚的很,就算拖上几年完不成怕都没人过问。
回到自己公房的魏广德坐到下值,都没想好该不该写那份奏疏,该怎么写那份奏疏。
是的,魏广德不想得罪权贵,他还想做官享受生活。
下值出了翰林院,出门就被翰林院一帮编修、修撰看到喊住,“广德,走,一块吃饭去。”
好吧,魏广德只好跟着他们又去附近找了家酒楼吃起来。
这个时候在翰林院入职的官员大多进入官场时间短,很多都是孤身一人在京城,也没有家的牵挂。
其实魏广德和他们也是一样的,就是孤家寡人,所以下值后凑到一块吃饭聊天也成了日常的生活。
“德言这次回来,怕是会升官了吧。”
温应禄开口说道,昨日陈瑾出京前往山东商河参与册封康顺王朱载塨,是庄王朱厚燆之子,也就是青州第一代衡王衡恭王朱右楎的孙子、宪宗朱见深之重孙。
此次出使封藩以广宁伯刘允中为正使,翰林院修撰陈谨等为副使,其实也就是要升职的前兆了,毕竟不能平白无故的提拔,总得做出点贡献来。
“升学士还是挂兼职?”
魏广德好奇问道。
“这个谁知道,或许入太常寺,毕竟是状元。”
有其他人接话道,科举考试名词的重要性在官场上是真的太重要了,就好像三十二年的一甲三人,要升职往往也是从状元开始。
这次陈瑾跟着去册封康顺王,就是送功劳的事儿,回来升一级很正常。
“听说了吗?上月十三日,倭寇突破了江阴镇江一线,突入镇江、瓜洲、仪征抢掠,漕粮也被烧了几万石,估计很快京城粮价也要涨了,都担心漕粮安全。”
这个时候,曹大章开口说道。
“倭寇闹得越来越厉害了,前几天说是有股倭寇从南直隶淮安府那边上岸,还好被淮安卫发现及时,调集重兵驱逐。”
“倭寇这是对大运河动手了?”
连续两个消息,一个是倭寇兵锋已经到了镇江,离南京已经不远了,去年倭寇可是在南京城下大闹过一场。
而淮安也差不多,大运河的必经之地,倭寇袭扰淮安,漕运自然也会中断。
“哪儿来的消息?”
魏广德好奇问道,他还没融入官场,很是好奇曹大章他们的消息来源,平日里看他们都是和自己一样,按时来翰林院点卯入公房,他上哪儿知道的消息。
“昨晚和通政司的同年喝酒听说的。”
曹大章说道.......
魏广德在天要黑前出了崇文门回到九江会馆,进来后看见劳堪、夏可范正坐在大堂喝茶。
魏广德自然就走过去坐下,“二位这么早就回来了?”
“是啊,今天你怎么才回来,走,里面玩牌去。”
劳堪看到魏广德回来就笑着说道。
“慢来,你们在刑部衙门观政,有没有听说江南要加征剿倭赋税的事儿?”
魏广德开口问道。
“倒是听主事说过,据说有争议,不过和我们关系不大,那是朝堂大员们考虑的事儿。”
劳堪笑道。
正这会儿,张科从外面回来,浑身带着酒气,应该是和中书、六科的人喝酒去了。
看到张科,魏广德眼睛一亮,六科是知道朝廷旨意最快的部门,内阁几乎所有的旨意都要通过六科传递出来,也有封驳之权。
张科虽然不是六科,可是中书科就在六科旁边,知道的消息也最快,魏广德自然把消息来源打到张科头上了。
“进卿兄,回来的正好,我打听个事儿。”
魏广德看到张科急忙招手呼唤。
“嘿,广德,你回来的倒是早。”
张科笑着走过来坐下,拿起桌上茶壶倒了杯水,一饮而尽。
等张科放下茶杯,魏广德才开口问道:“听说镇江那边被倭寇洗劫了?漕粮也被烧了?”
“真的吗?”
“不会吧,广德,别开这种玩笑。”
劳堪和夏可范都是一脸不信的说道。
“你咋知道的,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听说昨儿下午奏报才到的京城。”
张科却是很惊讶的说道。
“真的?镇江都有倭寇了,那应天府不是又不安全了?”
劳堪听到张科这么说,首先想到的就是镇江那边的南京城,劳家可是有生意在那里的,自然紧张了。
《修罗武神》
“倭寇已经退了,南京城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去年已经闹得够大了,要是倭寇还能跑到南京城下,估计魏国公就不要做了。”
张科却是语气轻松的说道,“漕粮据说损失了几万石,但是已经恢复了,南京那边会加强江阴一线的巡防力度,避免再被倭寇突破防线。”
“那就好,那就好。”
劳堪听到倭寇已经退了,这才喃喃说道。
“话说你怎么消息这么灵通?哪儿来的消息,我也是今上午才听六科那边在谈论这件事儿。”
张科却是好奇于魏广德的消息灵通,毕竟他所在的地方可不是六科、通政司,而是清水衙门翰林院。
“曹大章说的,他是从通政司同年那边听来的消息。”
魏广德看看张科,又看看劳堪、夏可范,这才继续说道:“以后咱们同年之间也要经常传递消息才行,不然很多时候都后知后觉的。”
“嗯,也对,明天广德请个客吧,我把六部观政的同年都叫来。”
劳堪这会儿心情轻松的调笑道。
“行啊都说下,找个地方吧,明天去翰林院,我找诸大绶、陶大临他们说说,他们应该不会拒绝做这个东道。”
上次礼部之行后,诸大绶他们就搞出一场酒席宴请同年,魏广德就知道他们也有拉拢其他同年的意思,现在大家都开始观政了,应该再聚聚。
“你可真诡。”
劳堪呵呵笑着说道,“难道你以为你就可以白吃白喝一顿?”
“呵呵,总不能我一个人请吧,三百人啊,可不是随便说说,二百两银子总是要的。”
魏广德笑道。
“你难道不想多和同年们亲近亲近,怎么说咱们都是二甲,以后都要留京的。”
劳堪却是笑着反问道。
“想有什么用,人家一甲的升官比我快多了,你以为请人吃吃喝喝就能把人召集到一起?”
魏广德笑道:‘有个事儿你们可能还不知道,上科状元陈瑾被外派去了商河,册封康顺王朱载塨,据说回来可能就要升官了。’
“没法比。”
四个人都是一阵沉默,老半天劳堪才冒出一句话来。
“是啊,没法比,以后都要在京城长期碰面的,没必要做的那么生分。”
魏广德笑笑。
第二天,魏广德来到翰林院,在公房里坐了一会儿,就找金达和陶大临,一起去了诸大绶的公房。
魏广德把自己的来意说了遍后,三个人自然都没意见,不过就是他们四个做这个东道,貌似压力有点大了。
魏广德不清楚诸大绶他们的财力,只是以自己的来衡量。
好吧,几百两银子对普通人来说是比巨款,对于魏广德来说也曾经是,不过现在貌似不是了。
看到三人一开始点头同意,之后又都纷纷面带难色很是不解。
金达是几个人中年岁最大的,此时已经年近五十,比诸大绶、陶大临两人都大了二十岁,自然明白什么。
这个时候才开口道:“广德,你应该知道,我和虞臣都是官宦之家出身,可是到京城这么长时间,随身携带的银子也用的所剩无几,家里还没送来银子。”
魏广德听到金达这么说,这才明白过来,自家老爹比较积极,加之九江府在京城的大商人有汇通商行的林家,倒是能拿出两万两银子来给自己,一般小商人肯定是办不到的。
金达和陶大临都是官宦之家,自然钱财无虞,只是一时不凑手,到是状元诸大绶家庭条件就要差上不少,怕是难色就为此。
“没关系,我这带来的银子还有多,那就我请,就说是咱们翰林院的同年请客。”
看到诸大绶、金达等人要开口说话,魏广德急忙阻止道:“就这么说了,这次我出,下次咱们翰林院同年请客就该你们轮流做东了,可不能因为我年纪小欺负我......”
191静不下心
和诸大绶等人说好后,魏广德就去大门处和张吉说了下,自然是让他去昨晚说的那家酒楼包场,顺便还要去通知劳堪他们,劳堪会在下午去通知一众同年。
现在魏广德有了家里捎来的两万两银子,底气又足了起来。
钱嘛,用完了再去赚,都当官的人了,只要熬过开头几年,还怕没银子赚。
到了下午下值后,四人就坐上魏广德的马车赶往酒楼,到了没多久,三百名新科进士就全部到齐了。
也就是这科四位有字号的考生召集,进士们才能到的这么齐整。
很快,众人就在酒楼落座,三百人自然不可能挤在一层,也是楼上楼下分了几十张桌子。
魏广德他们坐在楼上,不过没多久四个发起人就起身开始挨着桌子轮番敬酒。
三十多张桌子,每到一桌他们还要和桌上人谈上几句,其实无非就是问问他们在衙门里观政的情况,以后大家有事没事多联系之类的话。
其实今天来到这里,进士们都清楚,作为同年,他们是一个天然的小圈子,以后仕途上要相互帮助扶持的。
现在看到几个人挨桌敬酒,又是聊的衙门里的事儿,自然清楚他们的目的了。
楼上敬酒,四个人又去了楼下,这秩序倒不是按照殿试成绩排的,而是大家先来后到随机坐下的,先来的看到魏广德等人的主桌在楼上,自然就在楼上占了位置。
后来的,自然只能是上去打个招呼就下楼来找位置。
还好大家都是已经喝过几场酒的,也不生疏。
在魏广德他们下楼后,楼上的几个比较健谈的进士也都纷纷起身向其他人敬酒,开始和其他人套近乎。
劳堪、张科两人也是坐在楼下,劳堪是商人世家,祖上也是出过官员,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对于迎来送往自然不陌生。
张科虽然不是官宦之家,可张家在湖口也算士绅家族。
所以两个人很自然就被魏广德请到楼下待人接客,帮着魏广德照料下楼下的客人。
诸大绶、魏广德等人给前面一桌敬酒的时候,就听到身后一桌张科在问身旁一个进士,“这么说,你们户部那边除了衙门里的库房,太仓库已经空了?”
《我的治愈系游戏》
“我听说是这样,现在银子运到京城都进不了库房,就被各部用钱的提走了,我也是听说啊,没去过银库不知道具体什么样子,反正说是饿死耗子了都。”
“那俸禄能按时发下来吗?”
“你还缺那点银子?”
“蚊子再小也是肉,我这上京带来的银子用的已经是七七八八了。”
张科这会儿说道,“也不知道家里什么时候送银子过来,现在有钱的可能也就广德和道亭了。”
“道亭家经商,银子应该有,再不济和在京商人借借也能过得下去。”
和张科说话的魏广德认识,叫张世达,字子成,陕西泾阳人,或许也是因为知道老家遭了大地震,所以会试、殿试名次都非常差,殿试排三甲202名,他身后就只有一个垫底的李时惭,此时也坐在他身旁。
很有意思的就是,这两位吊榜尾的都是在户部观政。
“我听说之前预备发俸禄的银子都已经被发起赈灾了,大司徒是打算去太仆寺常盈库借银子发俸禄,反正现在马市停了,原来预备买马的银子都闲着。
其实衙门后堂银库里还是有银子的,据说还不少,就是不敢动。”
这会儿李时惭在一边说道。
魏广德在这边敬酒,和桌上之人闲聊,耳朵也支棱着听隔壁桌的谈话。
好吧,很多有用的信息,就是在不经意的闲聊中透露出来的。
“什么银子,现在都穷成这样了,还有不敢动的银子?”
张科好奇打听道。
“听张主事私下说的,这是前两年应该交给裕王千岁的俸禄和赏赐,上面有人发话压着。”
李时惭小声滴咕道。
“什么?谁敢做这个?”
张科惊讶道。
魏广德在一边听在耳朵里也是心惊不已,这北京城里二王争斗都蔓延到朝堂上了?
魏广德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景王的人授意克扣裕王殿下的俸禄和岁赐,找三哥的麻烦。
“不知道,品级太高,张主事说话的时候也是支支吾吾的,都不太敢提这事儿,还是前几天喝酒的时候透露的。”
李世达摇头轻叹道:“之前就听说京城二王争斗的厉害,这次算是见识到了。”
“谁说不是呢。”
李时惭接话道。
“被扣了多少银子?裕王怎么不上报皇上?”
张科好奇的很,俸禄岁赐都被人扣下,这是赤裸裸的打脸,甚至可以说是蔑视皇族,怎么裕王就能忍下这口气。
“听说以户部支应不足为理由敷衍裕王府那边,至于告状,这个就不知道了,我们进衙门的时间很短,哪里能知道这些。
倒是在老家那会儿就有流言,皇上似乎比喜欢裕王殿下。”
李时惭小声说道。
“哦,可也不至于此吧。”
江西那边也流传这个传言,张科倒是不陌生,只是点点头,又有些不甘的说道,“怎么说都是天潢贵胃,怎可轻侮。”
“所以啊,虽然压着俸禄赏赐不给,可不敢真挪作他用,毕竟都是皇上的赏赐,都是暂时封存在衙门银库里,一旦上面放话就马上给人全送去。”
李世达小声解释那批银子的用处,也就是欺负老实人,仗着嘉靖皇帝可能不喜欢这个儿子才敢如此放肆,但是也担心裕王真跑去找皇帝哭穷,那会儿事儿闹大了收拾不了,所以该给的银子一点也不敢少一钱,只是暂时存在库里压库房。
“你们户部的大老爷也是真够贱的,这种事儿也能做的出来。”
张科却是摇摇头不屑的说道。
“谁说不是呢,确实不地道。”
几个人还在那里小声谈论这事儿,显然上面有人要压这笔银子难为裕王,但是裕王显然也没有什么好办法解决。
魏广德在一边和那桌进士们谈笑风生,心里也在滴咕,裕王的参谋都干什么吃的。
魏广德可是知道,现在裕王府那边主事的人就是高拱、陈以勤,殷士谵,至于原因自然是高拱现在还是翰林院侍读学士,陈以勤,殷士谵则挂着翰林院检讨之职,只不过三人都已经被嘉靖皇帝派去了裕王府充任裕王讲官,给裕王做老师。
高拱和殷士谵两个人,魏广德是没见过的,陈以勤他倒是见过一面,上次出去喝酒时他也在场,和魏广德说过几句话,所以魏广德知道这个人。
在听到张科他们谈论户部扣下裕王府俸禄和岁赐后,魏广德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陈以勤,怪不得见到这个人的时候感觉他很是疲惫苍老。
想想之前在江西的听闻,怕是此时被派去裕王府的所有人都过的非常不好。
不过魏广德当然不会这么认为,他在心里已经很明确的知道裕王是最有可能在嘉靖帝死后登基的,只要他不像他那两个哥哥那样先一步死掉。
以前魏广德还一直找不到机会接触裕王府的人,这会儿听到这个消息,魏广德心里自然有点想法。
没有丝毫表露,魏广德还是和诸大绶他们一桌一桌敬酒,即便到了张科那一桌魏广德依旧没有表露出来什么。
当天色渐晚,快要到夜禁的时刻,众进士这才停止饮酒作乐,纷纷起身和魏广德他们告辞。
虽说有了官身,可都没官职,也怕夜禁被堵住,然后被御史向上面告一状,别稀里湖涂就丢掉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前程。
魏广德回到九江会馆,简单洗漱后就躺到床上开始思索之前听到的事儿。
上面有人授意户部扣下裕王的俸禄、岁赐,裕王府按理来说不该无动于衷才对。
而且连李时惭他们这样刚进户部观政的进士都能听说此事,裕王府那些将官们也不可能没有耳闻。
此事还真透着古怪。
魏广德在心里这么滴咕道,有点想不通。
第二天一大早,魏广德起来后去前面大堂吃早饭,看到张科也坐在那里吃上了就走过去做他旁边,两人随意说了几句。
“哎,对了,广德,你应该听说过京城裕王和景王的事儿吧?”
张科或许想起来昨天听来的八卦,这会儿看附近没人,忽然小声对魏广德说道。
“听说过,在南昌城那会儿听谁提过一嘴。”
魏广德没多说话,就说了以前知道这个事儿。
“我昨儿个听说,景王那边授意户部把该给裕王的俸禄和赏赐给压下来了。”
魏广德自然不会说自己昨天听他们聊了,还是假装很吃惊的说道:“他们怎么敢?要是裕王告到皇帝那里,户部能抗住?”
“户部鬼精的很,不是全部扣留,每年大部分俸禄和赏赐扣下存银库里面就是不给,只给两三个月的银子能够凑合过,没想到,堂堂王爷的日子居然过成这样。”
张科还在那里小声的叙述着昨天听来的消息,魏广德微微皱眉打断道:“他么不怕皇上追究?”
“不知道,反正现在就是这样,他们也只是去找户部要银子。”
张科摇头说道:“裕王府高拱、陈以勤都去户部要过,这几天据说又到时候了,户部尚书侍郎都躲着不见面,下面的郎中主事说话也做不得数,你说这事儿闹得。”
“呵呵.....”
魏广德也就是笑笑,俗话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裕王吃了这么大闷亏都不哭不闹,后面还有得折腾。
魏广德虽然有心靠上裕王,可是却不会刻意巴结,毕竟大统的事儿,嘉靖皇帝还好好的活在西苑,落别人眼里像什么话。
自己这几天都在看道家的书,为的还不是写出一篇好点的青词在皇帝那里露个脸吗?
再说,太刻意的结交王爷,搞不好就被扣顶离间天家,意图不轨大帽子,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现在京城的风向,明显是向着景王的,上次景王府也派人给自己送了礼物。
想到这里,魏广德咧咧嘴,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个事儿。
魏广德到了翰林院,按照以往习惯先去检讨厅看了看修书的进度,然后就回到自己公房看起道家书籍,希望提高自己写青词的水平。
不过老是感觉心静不下来,脑海里不断想的是裕王府那档子事儿。
裕王被人扣下部分俸禄和全部赏赐,还不敢找嘉靖皇帝告状,这事儿透着古怪。
嘉靖皇帝知不知道这个事儿?
如果是他授意的,那倒是讲的通,可难为自己的孩子又为哪般?
如果嘉靖皇帝不知道这个事儿?
锦衣卫又是干什么吃的?
这么大的事儿锦衣卫敢瞒着不上报?
太多想不透的问题,魏广德思绪很快就乱了。
心乱了,书自然也看不进去,虽然已经读了好几页,可是一回想刚才看到的是什么,魏广德惊讶的发现自己一向好的出奇的记忆力这个时候居然退步了,完全想不起来。
魏广德心里一阵恐慌,可是随即昨天和以前几天看的内容却又清晰的浮现在脑海里。
还好,记忆没有出问题,或许只是因为心不静,没有把书看进去。
把书丢在桌上,魏广德干脆也不看了,就闭目沉思,得先把这事儿想透才行,不然心静不下来。
或许是在九江府的时候受到张同知的影响,魏广德现在倾向于裕王能够登上大宝,而不是现在京城许多人猜测的可能是景王。
不过嘉靖皇帝肯定是知道这件事儿的,但是却隐而不发,到底是为什么呢?
都欺负到皇帝儿子头上了,这不明摆着是打他皇帝的脸面?
静静沉思,忽然魏广德想起之前在南昌城的时候,听人说的什么?
裕王有点优柔寡断,而景王待人接物却是颇有章法,如果对人不对事的话,景王确实是皇帝的最佳人选。
优柔寡断。
魏广德似乎抓到了点什么,不会是嘉靖皇帝在锻炼裕王吧?
考验裕王的遇事决断力,看裕王能否靠自己微薄的力量解决此事?
魏广德不觉挠挠头,之前的问题没想透,貌似有增加新的猜想。
裕王那边又是怎么想的呢?
以裕王自己的力量,肯定是无法影响到朝堂之事的,他自己应该是解决不了。
但是怪就怪在他又不敢找皇帝告状。
或许传闻是真的,皇帝真不待见他这个儿子?
或者说,裕王担心这个事儿就是皇帝暗示下做的,所以不敢问?
192户部办差
在魏广德的感觉里,自己彷佛又回到了两年前求学生意,只不过是从进出书院变成了进出翰林院。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下去,转眼魏广德进入翰林院已经大半个月了。
这天魏广德一大早到了翰林院,在签名簿上写好自己的名字和时辰,放下笔正要往里走,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魏广德转身就看见是尹台刚从轿中出来,看到他所以出声。
魏广德不能走,立即躬身在一旁侍立等候。
尹台走上来,先是对魏广德说了声“稍待片刻。”
随即先拿起魏广德刚刚放下的笔在签名簿上写好自己的名字和时辰,这才对魏广德说道:“一起进去吧,我还有点事儿要和你说下。”
“是,尹大人。”
魏广德恭敬答道,随后就跟在尹台身后走进翰林院。
“你来此已经有差不多一个月了,昨天你交给吴清的文章我也看过,只能说差强人意。”
按照翰林院对庶吉士的要求,每月要交纳文章一篇,至于所写题材,只要安排的学士没有要求,那就可以自由发挥。
显然,尹台是对魏广德交上来的第一篇作业是不满意的,不过说的委婉一点,没有直接点透。
“是是是,我会更加用心学习。”
魏广德只能唯唯诺诺的答道。
“一会儿你去叫上李书吏,去兵部和户部把这个月的皂吏银和直堂银领回来.......”
尹台带着往自己的公房走,边走边安排,很快就把以后翰林院去各部讨要柴薪皂隶银和直堂银的差事丢给了魏广德去做。
《剑来》
好吧,魏广德对此也不抵触,总要找点事儿来做不是吗?
以后可以打着讨要银子的由头在北京城里逛逛了,不必拘束在翰林院里。
不过说起这柴薪皂隶银和直堂银,魏广德心里还是有小意见的。
只要被授官,就会按制拨给柴薪皂隶银和直堂银,这也是明朝官员为自己在微薄薪水外增加的福利了。
就说七品的陶大临和金达两个人,已经被授官了,按制他们就可以每年领到两个皂吏的银子,至于你要不要皂吏那是你的事儿,你不要那钱就可以揣自己兜里。
就说皂吏银,每个皂吏一年固定十二两银子,就看你官职配置多少皂吏,你就能得多少银子。
比如一个七品知县,可以有四个皂吏,这样在俸禄之外还可以拿到这四十八两银子。
虽然配置皂吏的数量和品级有关,但是也和职位有关。
比如陶大临和金达,他们虽然也是七品,可是就只能配两个皂吏,也就是多得二十四两银子。
至于魏广德,那就对不起了,庶吉士不是官职,自然没有皂吏这个名额,他只能帮着别人去讨要这笔银子,自己却是分文都沾不到。
这个皂吏银和魏广德公房里芦布领的也不是一回事儿,芦布是每月拿着翰林院签的条子去兵部领他的工钱。
至于直堂银和皂吏银一样,都是官员给自己加的福利,原本是官员招募文书帮自己处理公务用的,也就相当于现在各级部门划拨的办公经费养一些临时工。
不过这笔银子大多也是直接进了官员的腰包,都是直接用衙门里的书吏办事儿,谁还会自己花钱招募,也就只有师爷这样颇重要的角色才会花钱雇人充任。
也有主动投靠的,比如地方衙门里的衙役,大多都是不花上官钱财的,地方官员也非常喜欢用这样的人。
当然,他们也不是傻子,不是大公无私,不要钱也要为朝廷做事,而是为了那穿着身上的官衣,有了这层皮,他们就可以在地方上横行霸道,敲诈勒索钱财。
说多了,魏广德从尹掌院公房出来,先找了李书吏,既然有了差事,自然要先对接好,免得出纰漏。
“魏大人,小的这手上还有点事儿,我这边核算好了就去户部,下午再去兵部如何。”
李书吏这会儿应该是正在汇总各房报上来的笔墨银子,还要报给顺天府那边支取,所以在明白魏广德来意后立即躬身说道。
“好,完事儿了你到公房来找我。”
魏广德点点头,看着他一桌子的条子,里面应该还有自己公房开出来的,心知他这会儿正忙,也懒得多理会,而他定下时间后就出了门。
按惯例,去检讨厅看了看修书的情况,不过他也只是翻翻新修订出来的那几页文字,也不催促,大家都是心知肚明。
魏广德从吴清那里得了这活儿,自然要把面子功夫做足,一旦吴学士那边问起修书的进度,至少要知道修到了哪一年。
“你们忙,不必急,主要是不能出错。”
天天都是这句话,几个典薄和侍诏都是忙不迭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也就是对着这几个典薄和侍诏能让魏广德稍微找回点自己还是个官的感觉,因为他们是吏。
回到公房,魏广德继续看自己的道家经典,也是希望自己的功力能更进一步。
在翰林院里,确实是时间充足,可以安下心来看书,前提是没其他事儿影响自己的情绪。
近一个月的时间,翰林院里的学士们,魏广德已经几乎认了个遍。
虽然这些人大多在外面还有职位,可是每个月总还是要回翰林院来办点事,就比如高拱就还当着会典纂修官,殷士谵负责嘉靖实录预修的差事儿。
一个时辰后,李书吏来到魏广德公房请见,目的自然不言而喻。
他们出翰林院的时候,身后还跟着四个衙役,那是叫去帮着拿银子的。
明朝各官衙的位置还是相对集中的,除刑部外其他五部全部都在大明门内千步廊东侧,西侧则是五军都督府和锦衣卫这样的机构,三法司的衙门则是在内城其他街道上安置的,并没有和大部分机构一样集中在一起。
翰林院也是在东侧外围,距离户部并不远,魏广德出门也没坐上自己的马车,而是步行前往户部。
以往办这些事儿都是李书吏去做,估计魏广德找过他后,他也去尹掌院那里询问过,所以这会儿对魏广德还算恭敬。
不多时他们就到了户部,李书吏轻车熟路就带着魏广德进了户部衙门,并没有去其他地方,直奔户部下面的福建清吏司,北直隶和在京衙门的开支全部都归这里管。
明朝户部下面按地域划分成浙江、江西、湖广、福建、山东、山西、河南、陕西、四川、广东、广西、云南、贵州等十三清吏司,置郎中、员外郎、主事等官,各掌其分省之事。
但是这十三清吏司又兼领所分两京、直隶贡赋及诸司、卫所禄俸,边镇粮饷,并各仓场、盐课、钞关。
比如百官、勋贵、宗室的俸禄就分配为陕西清吏司负责,盐课由山东清吏司负责,漕运由云南清吏司负责,而衙门的支用则是归福建清吏司,同时他们也负责核算北直隶的贡赋。
没花多长时间,李书吏就和福建清吏司的员外郎核对了之前送来的票据,在票据上签字画押盖上印章,魏广德也在户部需要留存的票据上签上名字,手续算是完成。
“魏大人,我们现在去度支局领银子,这趟户部之行就算是完成了。”
出了福建清吏司的门,李书吏就小声和魏广德解释道,“每月都是如此,只是月初报来上月开支需要核对仔细,按照尹大人的意思,以后每月核对的账目小吏都直接送到大人处审核即可。”
魏广德点点头,他也就一开始来跑上两趟知道过程即可,以后的只需要在公房核对下李书吏报来的数字,也没必要再继续跑路。
就在这时,两人都不经意朝着左边大堂那里望去,就在刚才那边似乎有人在大声咆孝了两句,不过这会儿又没声了。
在衙门里,这样大声咆孝是很失礼的一件事儿,可不常见,何况这里还是户部衙门。
魏广德就想过去看看,不过马上就被李书吏小声制止。
“魏大人,这是户部的事儿,不管那边大堂有什么事儿,都和我们翰林院无关。”
李书吏也算个官场老油条,刚才那两声暴喝显然是有官员气急之下吼出来的,想想也能猜到,无非就是官场倾轧。
对于这种户部衙门内的事儿,其他外人自然是不好去看这个热闹的,更何况他们还是来办正事儿,就算要看也得办完正事儿顺道过去瞅一眼就走。
很快从银库里提出银子,让跟来的四个差役分别拿好,几人出了银库顺着来时道路往外走。
也算运气,这次过来几个主官都在值上,也不用等人,倒是很快就把事儿办好。
“子成兄。”
正走着,忽然魏广德就看见前面有个人很是熟悉,仔细看去果然是他们同科进士李世达。
“广德,你怎么这儿?”
李世达闻声转头看见过来几个人,领头的居然是魏广德,奇怪问道。
“掌院派我过来拿直堂银,这不就来了,你在看什么?”
魏广德笑道。
“那边。”
李世达指指前面的户部大堂小声说道:“裕王府那边来人了,正在和部里堂官争论。”
“谁来了?”
魏广德好奇问道,裕王府那几个讲官大多担着王府差事,比如陈以勤和殷士谵两位翰林检讨,同时就担任裕王府洗马的官职。
当然,这个洗马并不是弼马温,专门给马洗澡的,而是相当于裕王秘书的职责。
洗马这个职位是在秦朝时就有,根据《续汉书·百官志》中记载:“太子出,则当直,一人在前导威仪,盖洗马之义也”。
这句话大致讲的是太子出巡时,在队伍最前面充当先导、以示太子威仪的人,就是“洗马”,又称“先马”,即在马前驱使之意。
“听说是殷士谵,还在里面理论。”
李世达小声说道。
“殷大人啊,哎,这事儿闹的,你们户部不占理。”
魏广德小声滴咕道。
“上面有人压的,谁能有办法,能让大司徒唯命是从,想想就知道不一般,也就那几位了。”
李世达却是为长官开脱道。
话是没错,但是确实不占理,所以说话也没什么底气。
殷士谵这个人,魏广德在翰林院见过两次,给魏广德的印象不错,更何况此时大明所谓的诗坛里,殷士谵也是有一个位置的。
虽然说明朝诗词整体水平因为偏向通俗,所以在历朝历代中比较的话显得很是平庸,但是矮个里面选高个,这殷士谵就是其中之一。
是当下诗坛,号称“边李殷许”四大家,就是指边贡、李攀龙、殷士儋、许邦才四个人。
“管不了,你要继续看热闹,一会儿里面上官出来抓你个现行,直接把你踢出京城去。”
魏广德笑道,“我可听人说了,咱们这科进士,大半都有机会留京的,自己好好表现吧,争取在京里做官,升官也要快当许多。”
“真的?”
李世达听到魏广德这么说,马上小激动的追问道。
“我骗你做什么,倭寇荼毒江浙,那边的官员倒了霉,那边巡抚、御史不断上奏请增派官员加强地方。
你自己算算,丢官的丢官,罢职的罢职,现在还请增设官员,多出多少官位?
这些位置还不敢让我们这些初入官场的进士过去充任,只能选择地方上的能吏过去,都察院、六科的人都是蠢蠢欲动,很多人都想下地方去做一任父母。”
魏广德小声回答。
“京官好是好,但还是没有在地方上自在,好处也是多多。”
李世达笑着说道。
“还是先尽量留京好,把朝堂里人事关系弄好了,再升一品半品的下到地方,我觉得这样就挺好。”
魏广德笑笑,说出自己的想法,“我这边事儿办完了,就先走了。”
魏广德笑着冲李世达拱拱手,就带着李书吏等人离开。
不过在他们穿过户部大堂走向户部大门的时候,就听到身后脚步声起,还有人非常暴怒的对着里面说到:“我话言尽于此,后果各位大人掂量着办。”
还真是殷士谵的声音,魏广德在心里滴咕道。
听到身后脚步声渐大,魏广德站在户部大门门廊下转身对怒气冲冲走来的殷士谵就是躬身施礼道:“后进学生魏广德见过殷大人。”
193爱财如命,拿钱办事
听到身后脚步声渐大,魏广德自然不能视而不见,站在户部大门门廊下转身对怒气冲冲走来的殷士谵就是躬身施礼道:“后进学生魏广德见过殷大人。”
殷士谵虽然此时处于暴怒状态,可是良好的教养还是让他压下此刻的火气对魏广德笑道:“哦,是广德啊,你来户部......”
说道这里就看见李书吏和四个衙役纷纷向他行礼,殷士谵自然就知道他们来户部的缘故了,于是又随口问道:“事儿办好了?”
“办好了,正要会院里去。”
魏广德恭谨的回道。
“办好了就好啊。”
现在的殷士谵虽然只有三十多岁,可是说话的口气给魏广德的感觉怎么有点老气横秋的,再想想他所在的裕王府现在在京城的处境,魏广德觉得有点明白了。
看了看天色,已经快中午了,魏广德回头对李书吏说道:“你们先回衙门去吧。”
随即又转头对殷士谵说道:“殷大人,这天色也不早了,我们到外面吃了午饭再说。”
“还是算了吧,我还要回裕王府一趟。”
殷士谵推脱道,虽然在户部没有达到目的,他还是觉得应该先把消息传回去。
“殷大人,你看着天色,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的,广德初进翰林院,好多东西都不懂,正好今日在这里遇到殷大人,希望大人能赏脸为广德解惑。”
魏广德还是很殷勤的继续邀请道,虽然不清楚殷士谵在裕王府的地位怎么样,但是魏广德知道的翰林院在裕王府的就三位,殷士谵就是其中之一,时间也不短了,想来应该能够在裕王面前有些地位才对。
是的,魏广德想要靠拢裕王,这是在九江府的时候就已经决定的事儿。
除非裕王死了,否则魏广德不会考虑投靠景王,所以即便景王府派人送来礼物邀请过府,他也是找理由推脱,虽然没有撕破脸,但是确实很敷衍。
“也好。”
殷士谵点点头,魏广德连番邀请,要是不同意还真有点不给面子的意思,怎么说都是翰林院的人。
在户部和户部堂官们争吵了半天也没有达到目的,依旧只能在下个月领到裕王一个月的俸禄,想想现在裕王府糟糕的财政处境,殷士谵就觉得一阵头痛。
两个人出了户部大门,沿着长街往外走。
这周围都是官衙,自然没有一丝商业氛围,全都是青瓦红墙的建筑,也只有走过这条街才能看到街边的商铺酒楼。
魏广德找了些翰林院的事儿问殷士谵,其实这些大多都是他已经打听过的,特别是对于修书这一块,但是现在也只能没话找话,总不能两个人傻愣愣的往前走,什么话也不说吧。
“你在跟着吴清修书?”
在听到魏广德说尹台安排他跟着吴清修书的时候,殷士谵忽然就笑起来。
魏广德不解其意,好奇问道:“不知殷大人为何发笑?”
“吴清吴情。”
殷士谵看魏广德一脸懵逼,就笑道:“说起吴前辈他也是先我一科的探花,可比我风光多了。”
“那吴情又如何说?”
魏广德继续问道。
“你入翰林院不久,可能还不知道你老师的过往,呵呵......”
殷士谵说道:“他是19岁中秀才,27岁中举人,曾三次参加礼部会试均未考中,之后发愤,终于在嘉靖二十三年考过,殿试的时候他的评卷被排在第一,本来该是状元的。”
殷士谵说道这里,看了眼一脸惊异表情的魏广德才继续说道:“吴前辈原本名叫吴汝威,是因为三次会试不过才改名叫无情。
据他说是为了图个吉利,希望老天开开眼,对自己多一些情谊。
这名字一改果然命运就变了,会试轻松过关,殿试评卷第一啊。
可惜,听说是拆开弥封后,陛下不喜这个他这个名字,说是‘天下不应该有无情的状元’,然后他就成探花了。”
两个人说着翰林院里的事儿,没一会儿就走出了官署街道来到长安街上,大街两边是商铺林立,一片繁忙的景象。
两个人找了家酒楼就上去,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在询问了殷士谵后,魏广德点了酒菜,很快酒菜上桌,两人就边吃边聊起来。
“上次院里喝酒,听说大人现在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裕王府那边,今天到户部是为了王府俸禄的事儿?”
其实户部拖欠裕王府两年多俸禄和岁赐消息在京城官场早已传开,魏广德知道这个事儿也不算突兀。
“广德也知道了,呵呵,哎......”
殷士谵豁达,听了魏广德的话只是笑笑,随后又想到钱的事儿,不禁又是长叹一声。
“户部还是以没有银钱推脱?”
魏广德问道。
“哪里会没有银钱,送出京城的银子可能没有,但是京城里的花销,都是一早就预备好的,也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而已。”
殷士谵摇着头说道。
“户部如此做事,裕王殿下难道不上奏参他一本?”
魏广德一直没想明白为什么裕王不上奏本告状,这都欺负到皇帝儿子身上了,不给他面子,不就是在打皇帝的脸吗?
殷士谵这次只是摇头,却是没说话。
魏广德随即猜测,或许是有私下找过皇上,才没上奏疏,但是结果多半是没什么效果。
其实这也是魏广德猜错了,裕王确是找过宫里,只是没直接找到嘉靖皇帝说这些事儿,因为平常他根本就见不到嘉靖皇帝。
“二龙不相见”的箴言,嘉靖皇帝此时是深信不疑的,外朝虽有耳闻,却大多是不屑一笑了之。
但是,魏广德不知道的是,之所以朝中大臣大多以为嘉靖皇帝更宠爱老四景王殿下,甚至有让景王殿下继承大宝的想法,就是因为裕王见不到皇帝,但是景王却能偶尔进宫觐见嘉靖皇帝。
由此,百官才有了嘉靖皇帝喜欢景王而不喜裕王的说法,进而流传开来。
不过,魏广德入官场时间不长,自然还没有听说这些事儿。
也是因为裕王曾经找宫里的人说过此事,但是结果依旧如故,才让他摸不到门路,更是受到外界传闻影响,以为父皇真的厌弃于他故意为之。
裕王在王府里过的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而殷士谵这些王府属官自然也差不多的心情。
而此时的魏广德脑海里想的确实,从殷士谵的反应来看裕王应该是找过皇帝的,只是没有任何改变。
看来真是皇帝安排的一出戏,或许是要考验裕王的应变能力,他是不打算管这个事儿了。
“再熬几年就好了,到时候外出就藩,也就不受这些鸟气了。”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殷士谵对着魏广德说出了这话来,大有裕王放弃那个位置的意思。
听到他这么说,魏广德就是眉头一皱,只是他的表情变化全部都落在殷士谵的眼中。
“按祖制,外出就藩的也应该是景王,怎么能是裕王殿下。”
魏广德摇着头说道。
此时他完全没有意识到,殷士谵也是在试探他。
今天户部偶遇可以说是意外,魏广德盛情邀请,作为新入翰林院的庶吉士也还能说得通,可是问起裕王府的事儿这么上心就由不得殷士谵不多加小心应对了,何况魏广德还是江西人。
“我听在户部观政的同年说,户部隔几月才给王府发一次俸禄,长此下去王府的开销就难了。”
魏广德叹气道,这会儿他还在考虑要不要借这个机会把他想到的解决办法丢出来,告诉殷士谵,至于做还是不做,那就没他魏广德什么事儿了。
“是啊,可是户部就说没钱,还用山陕灾荒来说事儿,说什么本来准备好了银子,都挪在赈灾钱粮上了。”
殷士谵不屑的撇撇嘴,显然受够了户部那些人的气,也要刺激魏广德的意思,毕竟上次朝廷拨付赈灾钱粮的事儿里面,魏广德可是有出力的。
“殷大人,还有高大人他们,就没想过什么好办法解决此事吗?”
魏广德奇怪问道,他还想多了解一些情况,免得自己提出想到的主意,结果是人家已经尝试过的,到时候说出来丢人现眼。
毕竟,那个办法是真够丢人的,而且未必有效果。
“还能有什么办法,户部没钱推脱,我们也只能不断的往户部跑,催要银子。”
殷士谵一口闷下杯中酒,苦笑着对魏广德说道。
魏广德急忙又给殷士谵把身前酒杯满上,脸色稍微漏出一丝犹豫的表情,他还在斟酌该不该说这个事儿。
说实话,魏广德是真不想提那个办法的,真是馊主意。
但是初入官场的他,唯一能想到的就那一个办法了。
魏广德脸上微带挣扎的表情,自然落到殷士谵眼里,殷士谵心中也是微动。
对于这一科的进士们,裕王府自然也是有关注的,魏广德还未参加会试前名字就已经被裕王府注意到了。
不过也仅此而已,有点见识和有办事能力那是两码事儿,明朝也不是没出过纸上赵括这样的人,说起话来面面俱到,做起事来漏洞百出,也就是民间说的‘眼高手低’。
对于一甲的诸大绶、陶大临和金达,裕王府都有关注,魏广德也关注了,只是没太上心,特别是在发现景王府有人拜访过魏广德后,毕竟他的籍贯就决定了很多东西。
在大明朝,乡党其实是很普遍的,而明朝早期高官多江西人,所以在大部分人看来,江西人抱团的厉害,相互提供帮助联手打压外省人。
也是因此,在明朝的后期,江西进士大多仕途不顺,受到排挤,这不得不说严嵩、张居正在其中起到的巨大作用。
严嵩自不必说,和张居正走得近的可不止湖广官员,江西官员也大多牵扯其中,是以明末朝堂上形成的主要力量是以山东的齐党,湖广的楚党和浙江的浙党声势较大,江西官员大多澹出人们的视野。
不过通过这次交谈,殷士谵也意识到,魏广德似乎和金达是一路人,至少他们不是和严嵩一路的,还是正经的读书人,知道礼义廉耻,知道嘉靖皇帝现在的儿子当中,裕王才是最有资格登上大宝的人。
想到先前魏广德的问话,殷士谵意识到,魏广德似乎有想到破局的方法。
现在的裕王府,可真是被银子的事儿逼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就比如这科进士中的佼佼者,裕王府也不是不想结交,可实在是囊中羞涩,没法置办贺礼。
在这年月,可没有空手上门的道理。
裕王府是家大业大,可皇帝赏赐的东西都是不能动的,可以用但绝不能卖,只有金银可以使用,裕王府的花销全部都是靠着裕王俸禄和年节赏赐的金银过日子。
自从两年多前户部忽然卡住王府俸禄和岁赐金银后,王府的日子就每况愈下,到现在已经到了只能勉强湖口的地步。
他和高拱等人也接连到户部,找好友说项都没有结果。
对于这事儿,到底是怎么发展起来的,到现在还是云山雾罩,裕王怀疑是皇帝的授意,他们这些臣下虽然觉得不至于,可是也很难让他们相信,以严嵩和景王就敢干出这样的事儿。
“广德,你可否有好办法,不妨告诉我,在下感激不尽。”
殷士谵是裕王府的属官,可他并不能代表裕王府,虽然大多数时候在别人眼里,他其实是可以代表的,但是说出来的话却不能有这个意思。
魏广德看着殷士谵,又想了想之前在九江府听到的张庆的看法,快速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觉得不管是从理法上还是逻辑上,只要裕王不早夭,他这个皇帝应该是做定了。
其实现在裕王已经二十弱冠,也轮不到说早夭的话,儿子都已经有了。
深吸一口气,魏广德看看周围没人注意这边,这才小声对殷士谵说道:“广德去年十二月到京城,到现在已有半年,在这半年时间里,听到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小阁老爱财如命,拿钱办事儿’。
只要他敢收钱,他就一定会把事儿给你办好,至于怎么办到的,没必要纠结过程。”
殷士谵听到魏广德的话,双眼登时睁大,死死盯着魏广德。
“殷大人,喝酒。”
魏广德却没有理会他不善的眼神,端起身前酒杯向殷士谵的方向微微一敬,随即一口喝了下去。
194裕王府
托了今年新科进士们的一闹,让朝廷顿时重视起山陕大地震的严重后果,虽然赈灾钱粮给的不多,但是赌朝廷百官感受的影响却是显着的。
魏广德进翰林院大半个月,都没有轮到一天的休沐。
明朝官员的假日分例假和事假两种,例假就是法定的休息日,包括假日和节日。
法定假日这种制度早在汉代就已出现,当时官员每五天休假一日,称之为“五日休”,唐高宗时期,将“五日一休沐”改为“旬休”,之后的宋朝也沿用了此例。
相比以前各朝代的节日假,明代的年节休假更加完备,一些节日被固定下来,如岁首,端午,中秋等节日,其中在每年的十二月二十日到第二年的正月二十日,属于正旦节,官员们便停止办公,休息一个月。
《明会典》中载:凡每岁正旦节,自初一日为始,文武百官放假五日。冬至节,本日为始,放假三日。永乐七年,令元宵节,自正月十一日为始,赐百官节假十日。
事假就是官员主动请求休息,这个需要上级批准,主要是有事假和病假两种类型。
对于病假或特殊事假的规定,官员可以请假回乡,被允许在家两个月;如果超过时限,并且时限在一年以上的官员,他们将有五个月享受不到俸禄待遇;如果时限达到一年半以上的官员,便会送交官府进行审问。
而到了嘉靖朝,对于官员请事假的资历又作了明确的规定,“须三年考满之后”方可请假,如若超过三年以上者便会革职。
还有一种事假比较特殊,文官请假为父母守丧,即丁忧。
《明会典》则载:“丁忧照官员例、不许闰二十七个月。凡过限两个月之上者、送问复监;不及一月、有患病文凭者、送监。
以上两类是主要的官员假日,而还有赐假和朝假两种特殊的假期。
所谓“赐假”,即经皇帝批准而给予假期,完全是皇帝对官员的一种恩宠,并没有定制。
明代的朝假,一般是皇族成员和大臣的丧礼为主要原因,并且不是所有官员都可以参加的,明代因为丧礼而辍朝,一方面便于官员休息,是官员的一种待遇,激励官员来调整状态以更好地从事政务;另一方面凝聚了皇室成员以及皇帝与官员之间的关系,使官员可以更好的处理公务。
说到明朝的休假制度,还是因为早就该获得休沐日的魏广德一直迟迟得不到休沐的机会,而原因则是山陕大地震。
嘉靖皇帝有感于上天降下灾祸,故取消了三个月的休沐日,希望文武百官能够做到勤勉任事,进而感动上天收回惩罚。
总之,嘉靖皇帝的一个念头,魏广德就要两个多月轮不到休沐,只能当牛做马往翰林院跑,搬家的事儿自然也落下了。
距离上次在户部遇到殷士谵已经又过去了小半个月,也没有从李世达他们那里听到裕王府拿到银子的消息。
魏广德对此也是无法,也不知道殷士谵到底回去说没说这事儿,怎么说的这件事,反正此时无事的他不是和翰林院的人一起喝酒聊天就是和同年们一起吃喝,日子还算逍遥快活。
言情
“我得到消息了,观政结束,我就要去浙江了。”
酒桌上,曾省吾有点失望的说道,他这次殿试名次不怎么好,但也算过得去,三甲第69名,但是或许朝考被扣分,闹到现在听闻可能会外放出去。
“浙江?”
魏广德微微皱眉道:“三省兄,可知道具体是浙江哪里?”
“可能是个知县,具体是哪儿我也不知道。”
曾省吾摇摇头说道。
“浙江那边虽然闹倭寇,可是却需要有能力的官员充任,或许是三省兄的才干被上面的大人看中未可知。”
魏广德只能安慰道,曾省吾和劳堪一样被派到刑部观政,今天他和劳堪一起回来找魏广德喝酒,可能也是知道这个糟心事儿。
“听兵部那边观政的同年说,宣府那边又送来预警,蒙古鞑子又出现在宣府外围区域,大同那边却没有发现敌踪,他们担心鞑子又像几年前那样突袭京城......”
这时候魏广德就听到张科忽然说道,这是想拉开话题,免得曾省吾还沉浸在苦闷里。
“你说那个我也听人说过,这两年鞑子经常骚扰边墙,有了嘉靖二十九年的教训,每次出现鞑子大军,边镇都要给京城预警,其实也不用太放在心上。”
劳堪插话进来道,毕竟衙门都很集中,虽然同年被分在六部和其他官衙观政,但是也是经常遇到,随便聊聊,传递一些听说的消息。
在魏广德和曾省吾他们喝闷酒的时候,裕王府后花园一处厅堂里,裕王朱载坖也召集了他王府的属官们喝着闷酒。
此时的裕王自然情绪是比较低沉的,已经两个月没拿到王爷该有的俸禄了,王府眼看都到了要断炊的程度。
别问为什么没钱吃饭了还有钱喝酒,他们喝的是御酒,都是各地进贡到宫里又赏赐出来的,自然不走户部,不然怕是只能以茶代酒了。
王爷做到他这个份上,也算是够憋屈的了。
这会儿的朱载坖就是一杯又一杯的勐灌自己的酒,也幸好酒的度数不高,喝了不少酒下肚却是没醉,还清醒着。
就在他喝光杯中酒,等不及一边侍候的太监上来倒酒,自己拿起酒壶要给自己满上时,放在酒壶上的手却被人压住了。
“王爷,请保重身体。”
坐在裕王下首的高拱出手制止了打算滥醉的裕王,小声提醒道。
“高师傅,你告诉我,保重身体做什么?孤这个王爷做得憋屈啊,今天你和殷师傅又去了户部,那些小人是什么嘴脸你们不说我也知道,都在笑话孤,都在笑话孤啊......”
下方的陈以勤、殷士谵都是无奈的低下头去,现在的裕王府是真的快成京城官场的笑话了。
虽然大部分百官都心向着裕王府这边,可是也不影响他们在一边看热闹的心情。
现在的情况很清楚,上面有大人物发话要给裕王爷脸色看,而裕王爷偏偏对此毫无办法。
对于到底是谁发话让裕王难堪,说严嵩的有之,传景王的也有之,甚至有人怀疑就是西苑那位发下的命令。
传言很多,但是大多都是雾里看花,瞧不明白其中关节。
相对来说,相信是嘉靖皇帝故意为之的居多,即使一开始还不相信的,到了这个时候都已经信了几分。
毕竟已经闹到满城风雨了,嘉靖皇帝不可能还不知道,可是他依旧什么话也没说,由此可见一斑。
至于为裕王打抱不平的事儿,也只有低阶官员会私下里议论几句,对于身居高位的显贵们来说,什么风雨没有看过,现在才哪到哪儿。
到了他们的位置,考虑的问题更多。
他们别不关心背后的黑手是谁,他们只关心这么做对朝局的影响和自己的利益得失。
他们早已在官场中被磨砺的失去了锐意进取和除暴安良的信念,在他们的眼中只剩下利益,自己的利益。
“裕王,你失态了。”
高拱没有像殷士谵、陈以勤他们那样低下头颅,而是依旧高昂着头看着裕王朱载坖,脸上依旧斗志昂扬。
在说完这话后,他对裕王身后的太监挥挥手让他们退下。
等其他人都离开后,高拱才对裕王说道:“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裕王怎可因此就失去斗志,该是你的就是你的,谁也抢不走。”
“可是.......孤心里苦啊。”
裕王在这个时候还是哀叹一声,自己和母后一直都不受嘉靖皇帝的喜欢,以后有二哥在的时候,对他还算关怀备至,可惜二哥在即将成年前还是没了。
本来以为自己会被册封为太子,结果一等就是几年,自己依旧不受父皇喜爱,甚至连面都不愿意见自己。
裕王朱载坖母妃是杜康妃,只是嘉靖皇帝的后宫妃嫔七八十名,她在其中又能算什么呢?
虽然早早生下裕王,可是杜康妃依旧没有因此就母凭子贵,他依旧不得嘉靖皇帝的宠爱。
虽然嘉靖皇帝在庄敬太子之后就不再表露出一丝想要再立太子的想法,但是在高拱看来,裕王都是太子的不二人选,有这样心思的可不止是他,据他说知大多数朝臣也都是这样的心思,无嫡立长乃是祖制,不能擅改,否则后果严重。
就算景王真的是贤明的君主人选,他也是不能继承皇位的,否则轻则朝堂动荡,重则就是祸起萧墙。
所以即便到今时今日,高拱依旧不改初心,他不相信嘉靖皇帝会看不透这层关系,而要一意孤行。
只是看着此时略有几分醉意的裕王那双满眼眼泪的眼睛,高拱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是在内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守护好这位储君。
是的,即便嘉靖皇帝没有任何的表示,可既然被派到了裕王府,那么为裕王争夺本该属于他的东西就是嘉靖皇帝交给他的任务了,他要努力去完成。
只是此时此刻,找不到破解时局的方法,他再怎么说也是无益。
花厅里陷入了安静,众人都沉默了。
有点事情,不是有信心就能办好的,就好比现在他们遇到的困局,对于在朝堂中没有势力的裕王府诸人来说,就只能干瞪眼。
“高大人,要不再找徐大人那里说说?”
这个时候,陈以勤开口对高拱说道。
对此,高拱却是摇摇头,“他说了不算,就算我去找了首辅大人,他也说从没有吩咐过此事,他也不敢过问。”
高拱并不像后世人印象中的性格坚毅、嫉恶如仇的性格,此时的高拱说话做事都是温文尔雅非常好说话的,在朝堂上他不仅结交亲近裕王的官员,就连已经明确站到景王一边的严家他也是乐于结交,甚至还是严世藩酒宴的座上宾。
好吧,说他这是为裕王网罗人才也好,为自己也罢,现在的高拱就是这样做的,在朝堂上如鱼得水,左右逢源。
只是,在此时,他依旧没有办法破解那不知来自何方的恶意。
“这事儿要不是严嵩在背后捣鬼,谁会做这样的事儿出来,景王吗?他能影响到朝堂,影响到户部,他敢吗?”
这个时候,殷士谵却是大声说道。
“没根据的事儿,慎言。”
高拱看了他一眼,眼神狠厉的瞪了他一下。
此时殷士谵说这些有什么用,本来裕王就想不开,你还这么说,这不是更加添堵吗?
殷士谵在高拱的眼神下也是一颤,随即闭嘴不言。
此时众人都毫无办法的时候,殷士谵不免想起半月前酒楼之上魏广德提的那个法子。
是的,魏广德在向他提出行贿严世藩后,殷士谵回到裕王府并没有对他人说过此事。
让堂堂一位皇子向一个佞臣行贿,目的是为了拿到本该属于他的东西,这算什么事儿?
即便他已经觉得魏广德不是严世藩派来向他索贿的人,毕竟在严世藩身边有的是可以用的人,没必要找这么个无足轻重的小卒,用这样“偶遇”的方式传话。
他依旧不认为用这样的方式能够解决问题,而且这对裕王、对裕王府的伤害太大了,以后外臣会怎么看待裕王殿下?
这样严重的错误,他们这样的王府属官是绝对不能犯的,他们必须维护裕王殿下的脸面。
殷士谵此时陷入了思索状态,他还是希望找个更好的办法实现破局。
但是,他还能想到好办法吗?
事情发生到现在已经两年有余,这么长的时间里,他们也是没有想到丝毫办法解决,事件反而不断发酵,几乎已经成为满城皆知的大笑话了。
正如裕王所说,他现在已经成为别人口中的笑料,即便是心向裕王府的,在没有达到那一步前,一切皆有可能,他们虽然在心里支持,可是却不会有丝毫的表露。
即便他、高拱、陈以勤等人为此事奔走,联络同乡同年为裕王说话,向户部施压,可是依旧没有用。
“难道真要如此吗?”
想不到办法,殷士谵已经有点泄气了,不经意嘴里嘀咕出声。
“你说什么?”
殷士谵的话音很轻,即便是坐在他一旁的陈以勤也是没听清楚,只知道他说了句什么,所以发问。
“啊?”
被陈以勤的问话弄的有点尴尬,殷士谵先是想要否认,于是摇摇头,可是还能有其他办法吗?
两人的对话,也吸引了高拱的注意,他张望过来,想知道他们在那里说什么。
“正甫,你有什么办法吗?不妨直说,好坏不论。”
高拱开口对殷士谵说道。
“这......”
殷士谵这个时候有点为难了,裕王还在这里呢,这个场合说这个事儿似乎有点不妥。
裕王的注意力此时也被他们的对话吸引,抬头看向了他。
“殿下,高大人,之前曾有人跟我提过一个法子,只是我觉得甚为不妥,所以.....”
195借银子
在裕王朱载坖、高拱、陈以勤期待的目光中,即便觉得现在的场合不合适,殷士谵还是把魏广德的建议缓缓说了出来。
“给严世藩送钱?”
在听完殷士谵的话后,裕王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小声问了高拱一句,“他的意思是让本王送钱给严世藩,让他出手解决此事?”
在高拱还没有作答前,旁边的陈以勤已经双目盯着殷士谵几欲喷火,“好大的胆子,殷士谵,这样的馊主意,也是你该说的吗?别忘记了,你还是裕王府洗马。”
在陈以勤说出这话以后,裕王脸上也不好看起来。
让他堂堂一位皇子向那个在京城臭名昭着的严德球行贿,裕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相信自己的臣下会给自己想出这样一个办法来。
就在他情绪逐渐愤怒起来的时候,身旁却响起高拱的声音。
“刚才你说是别人给你的法子,是谁说的?”
“高师傅,你......”
裕王强压下此时的不快,看向高拱欲要询问,结果却被高拱摆手制止,他继续盯着殷士谵问道:“谁给你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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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士谵这会儿有点坐蜡了,同时被屋里三道视线锁定着,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说实话,此时的殷士谵是有点后悔的,不该提魏广德给的这个馊主意。
不过,殷士谵还是有自己的原则的,看着不善的眼神,殷士谵还是强忍着不安的心说道:“别人也只是好心,并没有恶意。”
“我没问这个,我只想知道谁出的这个主意?”
高拱皱皱眉,还是说道,只是语气比之前要好多了。
殷士谵看了眼那边的裕王,又看了看高拱和陈以勤,这才小声说道:“你们也认识的,就是翰林院的庶吉士魏广德提的法子。”
“魏广德?庶子安敢如此......”
听到是魏广德提的建议,一边的陈以勤就有点忍不下这口气了,这是有多看轻裕王才能说出这样的法子。
“魏广德,就是今科的传胪?”
裕王听到殷士谵的话后也是微微皱眉,语气很是不善,显然对魏广德这个人产生了不好的看法。
“是他啊。”
只有高拱没有什么情绪上的变化,而是低头沉思起来。
裕王看到高拱的样子,急忙开口说道:“高师傅,你......”
说道这里,再次被高拱挥手打断,显然不想自己思考的时候被打断思路。
或许是当事者迷,亦或者自己内心里就从没打算向严家,向景王一系低头的想法,所以高拱是从来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的,也就是向那位胆子大到没办的严世藩严东楼送银子,让他去解决户部那伙人。
毕竟,虽然严东楼只是工部的侍郎,可是来自他爹严嵩的权势,确实可以碾压户部那些人,那帮小人全都是看严家父子脸色的。
只是自己也曾经找到过严嵩严阁老,但是被他直接婉拒了。
严嵩都不答应的事儿,严世藩会答应吗?
严世藩的信用,在京城这地方确实是出了名的诚实信用小郎君,只要送银子他收下,就没有不办的。
想到银子,高拱一下回过神来。
有银子的话,不妨送严世藩试试。
虽然没有和严世藩做过交易,可是高拱还是听说过,严世藩不敢接的请托,都会原物奉还,绝对不存在贪那点小便宜的事情发生,所以并不用担心银子被严世藩收了却不办事儿。
更何况送了这笔银子,也能从侧面证实一些事儿,那就是户部那里到底是谁打的招呼。
如果真是他们都很忌惮的那位的决定,严世番是绝对不敢收银子办事的,而如果他敢收银子,敢办这件事儿,那始作俑者也就很清楚了。
相对来说,做这个事儿现在关键还是严世藩敢不敢收这个银子。
不过首先摆在他面前的最紧要的事儿,却是要先凑银子。
是的,在内心里,高拱已经接受了魏广德提的这个法子,虽然很是丢脸,但是或许确实是解决问题的唯一良方了。
但是,很简单的权衡后,高拱还是觉得只要能解决这个问题,即便丢点面子也是无妨,只不过具体怎么操作,让裕王府这边损失才最小。
想到这里,高拱又看向殷士谵问道:“当时魏广德怎么说的,你好好回忆下,详细和我说说。”
殷士谵虽然还没有理解高拱的考虑,但是听到他想知道详细内容,也只好回忆一番后才慢慢说了出来。
听完殷士谵的话,高拱点点头,“正如魏广德所说,办成这件事儿,王府肯定要丢大面子,会被人耻笑,可是任由户部继续这么怠着难道就不丢面子吗?”
高拱说完这话,看了看裕王继续说道:“与其继续沦为笑柄,还不如放手一搏试试,至少能解决王府面临的支用不足的困境。”
随后看着陈以勤,又看看殷士谵:“这事儿还得我们去做,到底派谁去试探?”
“高师傅,这么做不妥啊。”
没等来陈以勤他们的回答,裕王就不满的插话道。
虽然之前殷士谵复述魏广德的法子和高拱话里的意思,都是这事好像和自己无关,可是最后丢的还是他裕王府的人,丢的是他的脸面。
“殿下,先前我已经说了,继续这样也是丢人,一直丢人还不如一次丢人解决此事,这事儿我们来考虑,还有就是王府里现在还能拿出多少银钱?”
高拱在裕王府呆的时间不短了,自然知道裕王的性子是比较软弱的,如果要想让他答应他不愿意的事儿,就必须要稍微强势一点。
而且裕王是很明白事理的人,就算当时他有不满的地方,但是之后他想明白是为他好,就不会小肚鸡肠介意这些失礼的地方了。
另外裕王还有点爱面子,从受了这么大委屈也没有上奏疏告告户部的状其实也能看出来。
正是因为高拱知道裕王不会答应这件事儿,所以他并没有去征求裕王的意见,而是用比较强势的语气压着裕王,然后跳过裕王和其他两人商量这事儿,就是不想裕王发表自己不想做的想法来。
好吧,暂时不提派谁去联系严世番,还是先谈谈银子的事儿。
一是确定还有多少银子,二就是该给严世番那里送多少银子。
听到高拱问起王府里还有多少银钱,裕王脸色就不好看了,有点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什么话来。
“殿下,王府里到底还有多少银钱,你总有个数吧。”
高拱看到裕王这样的表情,心里就知道怕是要遭,王府怕真是到了揭不开锅的境地了。
“应该还有几百两吧,也就够王府这个月的支用,户部那边拖欠了孤几万两银子,现在是实在拿不出钱来了。”
听到高拱继续逼问,裕王只好老老实实说道。
“几百两?”
听到裕王的回答,高拱、陈以勤和殷士谵都是倒吸一口凉气。
几百两银子放在外面是一笔巨款,可是对于偌大的王府来说,确实已经是山穷水尽了。
作为一个王爷,日常的体面还是要有的,所以就决定了他不能像平常老百姓那样,有钱就多用点,没钱就少花点。
有些钱,不管你用不用的上,都是必须花销的。
“这笔银子肯定是不够的,严世番那里,少了一千两肯定不行。”
高拱摇头说道。
据他所知,严世番就算给人谋个县丞这样不入流的官,也要收人家几百两银子,要是知县那就是七八百两近千两的银子。
当然,要是上等县的知县,银子肯定要过千两才行。
这是卖官的价格,据说还有个价格表让那些举人、进士自由选择,弄得很市场。
但是这次的事儿,显然比某个县令要难,也不可能价格表,还得过去和他们谈谈。
“那打条子行不?从户部领到补发的银子就马上给他补上?”
裕王这时候发言道。
被银子的事儿一闹,这会儿裕王暂时忘记了面子的事儿,而是被引导到关注银子的问题上了。
不管怎么说,当着这么大一个家,也是不容易的,他必须为王府里近百张嘴考虑,还是要先弄到银子度过难关才行。
对于裕王的话,高拱和陈以勤等人都是摇头。
严世番都是收银子办事,不收银子那就表示不办事儿。
打条子,裕王也想得出来。
“王府到底还有几百两银子?”
高拱转头看着裕王问道。
“三四百两吧,这个月能熬过去,下个月肯定不够了。”
裕王这会儿有点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要不是在坐的几人都是王府的老人了,他是绝对不会说出实情的。
“唉.......”
厅堂里安静了片刻,才听到高拱长叹一声,一脸颓废之色。
高拱很清楚,不管是他还是陈以勤、殷士谵,这个时候手上能拿出来的银子都不会太多。
对于他们这样的官员来说,每月的俸禄只够他们在京城的居住生活,是不可能存下多少银子的。
他们这样的王府属官除了俸禄外还有一个进项,那就是王府的赏赐,只是在裕王这里,他都已经两年没有看到赏赐了,自然也不会有银子赏赐他们。
两年多的时间,显然已经把王府之前的积累消耗殆尽,实在熬不过去了。
高拱这会儿只能深深懊悔,为什么没有早点想到这个办法,试着走走严世番的门路,以他视财如命的性格和“诚实信用”,或许早就解决此事了。
高拱这些年大部分精力都放在王府里,因为裕王性格软弱的缘故,他必须尽量为裕王提供庇护,不让他受到伤害,现在一时半会还真不知道怎么筹集银子填满这上千两的窟窿。
在高拱看来,要打动严世番,至少要准备上千两银子,或许还更多,但是第一次至少要准备一千两银子过去,才有可能试探到严世番的底限。
不怕他收银子,也不怕他嫌少,就怕他不收银子。
只要他敢收,只要他敢提出要多少银子,怎么着也要把银子凑齐送过去,先解决王府的财政危局才是最重要的。
“你们有办法找个口风严的人借银子吗?”
高拱搜遍自己的脑海,也找不到这个时候该找谁去借银子,无法,只好问陈以勤和殷士谵。
这事儿,从头到尾都不能有裕王参与,包括借银子这事儿,只能是他们私底下做的。
陈以勤和殷士谵都是摇摇头,他们刚才就已经想过了,同僚和朋友,都不行。
这事儿的关键其实就是最好只找一个口风严的人借钱,尽量减少知道的范围。
“需要多少银子?”
陈以勤这时候开口问高拱。
“我估计至少一千两,或许更多,但是至少要能从那人手里借两三千两银子才稳妥。”
高拱看着陈以勤说道:‘要么不做,要做就一定要把银子准备足,不怕他严世番开口,只要敢报数,我们就要满足他。’
“二三百两还能凑,上千两,就算我那些在京城的同乡商人怕也一时拿不出这么多银子。”
陈以勤摇头说道。
殷士谵也是类似的话,其实更深层的话没有说出来,那就是现在他们是在裕王府,如果是在景王府当差的话,或许能行。
三个人一筹莫展之际,裕王颓丧地开口说道:‘要不算了,我等几天进宫求父皇让我外出就藩吧。’
“不行。”
高拱、陈以勤等三人异口同声说道。
“殿下断不可再有此念,银子的事儿我们想办法。”
看着裕王,高拱说道:“其实银子不是不能凑齐,主要还是我不想找过多人借钱,免得把事情传开了。”
“哎,对了,给你出主意的人是魏广德,我记得上次和翰林院同僚喝酒的时候,金达就说魏广德可能是今科进士当中手里最有钱的人了,还说银钱不够了就找他借,让他别收太高的利息。”
陈以勤忽然想起之前回翰林院办事的时候,中午就和同僚一起在外面酒楼吃饭,当时魏广德也在,都说魏广德有钱。
“魏广德?他很有钱吗?”
高拱听到陈以勤说魏广德可能有钱,顿时就是精神一振。
确实,如果从魏广德那里能借到银子,自然是最好的事儿,毕竟主意都是他出的,自然不会泄露出去,至于严世番那里就没法管了,嘴在人家身上。
“金达是这么说的,但是他能不能拿出这么多银子我也说不好。”
陈以勤说道。
“不妨找找他试试,就算没有,让他帮忙在外面筹集,然后送过来?”
殷士谵忽然提议道。
196王爷知道吗?
当晚商议过后,第二天一大早,殷士谵就破天荒的去翰林院上值。
其实他每月都要来翰林院两次,突然到来也不显得突兀,只是去公房看了自己负责的差事后不久,他就去了魏广德的公房。
“广德,在看书啊。”
通报后,殷士谵走进公房,就看见魏广德起身从书桉后转出来,桉上还放着一本翻开的书。
“殷大人,里面请。”
看到殷士谵进来,魏广德急忙请他上座,又让卢布去泡茶。
魏广德听到卢布说殷士谵殷大人来了,还是很好奇的,虽然他预感可能和之前自己说的那事儿有关,但是也不敢确定,毕竟都过去半个多月了。
半个月前,魏广德和殷士谵吃过饭后几天还真的一直在等待殷士谵的到访,结果什么也没有。
户部那边依旧没有补发裕王的俸禄和赏赐,这让魏广德以为他的提议被裕王府拒了。
其实就在那天,在他说出方法后,殷士谵的脸色就不大好看,还好他及时岔开话题才没冷场。
时隔半个月后殷士谵的突然到访自然让魏广德很是诧异,不知道他此来何事。
请殷士谵坐下后,卢布送上茶水退下后才问道:“殷大人,尝尝这茶,是我老乡送南方送来的新茶,味道很好。”
“好,我尝尝。”
殷士谵端起茶杯轻啜一口,随即就眼前一亮,“不错,明前茶。”
对于读书人来说,自然没少喝茶,而对于做官的人来说,自然没少喝好茶。
两人坐在那里闲聊半天,也没有说到什么正事,都在东拉西扯,不过随着时间流逝,魏广德的好奇心逐渐消失,他已经有八成把握殷士谵此来怕是和上次酒楼说到话有关了。
既然殷士谵不主动开口,魏广德自然也懒得多问,反正烦的不是他。
看好裕王是不假,可魏广德也不会主动上去巴结,就算要巴结,现在似乎时机也不对。
坐着说了半天话,殷士谵也觉得不能在继续这样下去了,看看门外没人,这才主动挑开话题。
“广德,我这次过来,实不相瞒,主要是为了上次酒楼你出的那个主意,我想问问,你觉得严东楼会收这个银子吗?”
殷士谵说完这话就双眼盯着魏广德,期待他的回答。
“这个.......”
魏广德对于殷士谵问出这话倒是不惊讶,这也是此事的关键,要是人家不收一切都是白谈。
略作犹豫后,魏广德才说道:“我也没把握,只能说试试,现在这么僵着肯定不能长久的。”
魏广德说出不能长久的话来,殷士谵就知道魏广德应该是猜出什么来了。
虽然昨晚他们三人出了裕王府后又找地方密谈了半天,也摸不清楚魏广德到底是哪边的人,到现在他们只能说魏广德六成可能不是严家、景王安排来的。
“广德的话都说到这份上,我也不瞒你。”
说到这里,殷士谵起身在屋里走了几步,看似不经意间走到门口,向外看了两眼确认没人,这才转身快步走到魏广德身前小声说道:“裕王府之前的积攒这两年也消耗的七七八八了,撑不了多长时间。
我和高拱高学士,还有陈以勤陈大人商量着,还得按你的法子试试,我们实在是想不到其他的办法了。”
魏广德闻言眨眨眼,不解的说道:“殷大人,既然你和高大人他们都商量好了,那你就该去严家后门外那家当铺去才对啊。”
严世藩收钱可不是直接让人把银子送到家里,而是在后门外不远处开的一个当铺做中转,读书人怎么能被铜臭沾染,虽然他连乙榜都没上过,但是他依旧看重这些。
好吧,这家当铺的作用,在北京城也算是人尽皆知的事儿了。
殷士谵脸上这个时候浮现出一丝挣扎,好吧,他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的,但是最终还是在咬咬牙说道:“广德,是这样的。”
殷士谵微微停顿片刻才继续说道:“我们是背着王爷做的这个决定,所以这银子只能是我和高学士,还有陈大人凑,只是我们虽然在京多年,可是京官的收入微薄,想来广德已经有所体会了。
特别是我们这些王府属官,往年在年节上还能拿到王府的赏赐,可是这两年......不说你也知道,我们没多少银子,不知广德可能借些银子给我周转下,一旦事成之后,户部补上银子,我们立马奉还,也不会忘记广德的援手之情。”
好吧,此时听到殷士谵这么说后,魏广德心里那就只剩下一个字来形容了,那就是“气”。
“谁特么要你们记住这个情,劳资这个情要送也是送给裕王,你们算什么,别看都是官,不过就是比我痴长几岁,早进官场几年而已。”
魏广德在心里非常不爽这个事儿,殷士谵的话应该说魏广德确实信了,他以为这事儿估计裕王还真不知道,否则不可能拿不出银子来办这事儿,还要他跑来找自己借银子。
这会儿魏广德有心不借,可是又担心和同僚的关系搞僵了。
不管这么说,殷士谵还是翰林院的编修,高拱还是学士。
自己呢?
就是个庶吉士。
魏广德陷入为难境地,他对高拱、陈以勤,还有殷士谵其实并不怎么高看一眼,有能耐还能让裕王有这般境遇,只能说能力有限的很。
只是.......
“不知殷大人,你们想要借多少银子?”
好吧,魏广德还是不想把关系搞僵了,把他们要借多少银子问了出来。
看得出魏广德有些纠结,殷士谵可不知道魏广德其实是在不满他们的所作所为,还以为纯粹是借银子的事儿闹的。
这会儿殷士谵只能小声说道:“不知广德能借多少银子?”
听到殷士谵这话,魏广德双眼瞬间睁大。
这什么意思?
难不成还想斗地主,把他的银子都借去?
“我手上现在还有三百多四百两银子吧。”
魏广德估摸了下身边的银子,买了宅子后剩下的也不多了,至于之前从翰林院领到的那点笔墨灯油补贴,不说也罢。
当然,还有笔大钱,他还没想好怎么用。
甚至因为嘉靖皇帝取消了官员的休沐日,搞得他现在还没能抽出时间去庙观算搬进新宅子的时间。
房子买下来后,这段时间一直都空着,只是让李三和张吉白天魏广德上衙的时候过去看看。
宅子原来看守的那个老头也还一直雇着,那么大的院子,总还是需要有人看门护院,毕竟宅子里东西可不少。
魏广德的回答落在殷士谵耳朵里无疑有点不好了,三、四百两,这点银子哪里够。
有点沮丧的坐下,好一会儿殷士谵才开口说道:“广德,这个事儿我们合计过,估计没有上千两银子怕是办不成事儿,不知你能不能帮忙从你的朋友那里代为筹集一下,先帮忙筹集两千两银子备用。”
这会儿殷士谵话音中带上了一丝请求的味道,显然有点急了。
“殷大人,你们在京城的时间长,应该更多这样的渠道吧。”
魏广德好奇问道,在京城做钱生意的可不少,当初会试结束后就有不少人跑到九江会馆来,问他们几个贡士要不要借银子用,利息好商量,魏广德不相信殷士谵、高拱这些人会在京城里筹集不到银子。
听到魏广德的话,殷士谵脸上浮现出一片愁人容,还一会儿才说道:“我们不好出这个面。
广德,你不知道,我们是王府属官,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代表着裕王府的脸面,如果外面传出我们在筹集银子,这对裕王府的声誉有损,特别是现在这个时候,是绝对不能有这样传闻出现的。”
魏广德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随即醒悟过来他话里的意思,随即开口说道:“那你们找王府的库大使,或者王府管事的商量这个事儿,挪两千两银子应该不难吧。”
“这.....”
看到殷士谵又是先前那副支支吾吾的样子,魏广德眉头紧皱,有点想不通到底怎么个意思。
给裕王办事儿,难道从王府里借点银钱出来都不行?
就两千两银子的事儿,就算是背着王爷应该也是能轻松办成吧。
“广德,你就说能不能帮忙做这个中人,帮我们借这笔银子。”
殷士谵也觉得很不好开口,可是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断然没有回头的可能,他选择直接问魏广德能不能帮这个忙。
魏广德有点为难了,两千两银子,虽然对他来说是一笔小钱,可实打实却是一笔巨款。
“不是不愿意帮你,这两千两银子也不是个小数,按你之前的说法,或许还可能增加,我出面借这个钱容易,可怎么也得给人家一个保证吧。”
魏广德犹豫着说道,“其实我觉得找王府里主事之人和库大使商量更合适,就没必要从外面筹银子了。”
“唉......王府里现在已经没这么多银子了。”
终于,殷士谵还是叹气说道。
没银子?
听到从殷士谵口中冒出的这几个字,魏广德也是微微吃惊,不大明白殷士谵话里的意思,这里面包含的东西很多,也很模湖,他一时半会想不明白。
这个时候,殷士谵也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可是话已经出口,自然是收不回来了,索性心一横说道:“广德,实话告诉你,这些话我只希望出我之口入你之耳,再无第三个人知晓此事。”
看着殷士谵突然严肃起来,魏广德感觉怕是一会儿他要说什么大事儿,所以很是郑重的点头应下。
随即,殷士谵没有开口说话,而是再次走到公房门前往外看了眼,没看到有人这才回到魏广德身前小声说道:“此事千万不可外传。”
就在魏广德心里微微觉得有些不耐的时候,他就听到殷士谵说道:“王府里已经没钱了,之前积攒的一些家底,在前两年的时候就消耗的七七八八了,要不然我们这些王府属官也不会如此着急。
要是在不能尽快从户部拿到本该属于王府的东西,王府怕就撑不下去了。
之前我们一直对于怎么解决户部那边还束手无策,你给我的主意我们谈论过,现在也是唯一的办法了。”
魏广德听完殷士谵的话,嘴巴张开有点呆了。
他是真没想到答桉会是这个,裕王府居然被人逼到这步田地,都快撑不下去了。
“王爷知道吗?”
魏广德回过神来反问道,然后就看见殷士谵微微点头,虽然没有亲口承认,但是却给了魏广德准确的回答。
这个时候魏广德虽然脸上还是带着严肃的表情,可是在他心里其实却是乐开了花。
王爷既然知道,他不相信裕王会不知道这个主意是他提出来的,自己到时候帮着筹银子,怎么着也是一份功劳吧。
可要是高拱他们三个人瞒着裕王呢?
紧接着高兴过后,魏广德就想到还有种可能,那就是殷士谵回去说的时候,没有说出自己来。
魏广德假装很是烦躁的搓搓手,突然开口说道:“是王爷让你来的?”
“王爷知道这个事儿,找到你这里来,是我们的主意。”
殷士谵这个时候还在担心魏广德不答应帮他们筹钱,所以对魏广德说什么都是有问必答,他说的是实话,可是魏广德这会儿却是不敢全信的。
不过,魏广德也想不到什么办法求证,总不能让殷士谵带自己去见裕王,当面问个清楚吧。
之前,他还一口一个裕王不知道这事的说辞。
更何况,就算殷士谵敢带他去,魏广德也不敢应口去见裕王。
“两千两?”
“对,先准备两千两,其中最好这两天能凑齐一千两银子,我们打算先送一千两过去试试严世藩的胃口。”
殷士谵说道。
“我怎么给你银子?交给你还是送到王府?”
魏广德继续问道。
想要去王府求证,可是魏广德也不敢去,就现在京城的情况,裕王府和景王府之间怕都是互相派人暗中监视着,只要自己过去,另一边肯定会知道。
魏广德人微言轻,他还不想被牵扯进去。
“广德答应了?”
殷士谵这会儿惊喜道。
“我认识几个九江商人,其中汇通商行和我家还有些渊源,我可以出面找他们筹钱,一千两的话,我现在叫我的下人过去说下,下午应该就可以见到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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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广德听明白了,他们打算一开始送一千两银子过去投石问路,倒是可以试上一试......
197送银子
“芦布,芦布。”
魏广德站在自己公房门口看不到书吏,干脆大声喊了两声。
在他话音落下后,就看见芦布已经快速送院门外跑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叠宣纸和墨棒。
“魏大人,我去库房领东西去了。”
等芦布跑到魏广德身前,还喘了两口气才急忙说道。
“东西你放下,去大门外看看我的随从在不在,张吉,你应该认识的,带他进来下。”
魏广德吩咐道。
芦布进屋把东西放在书桉上,随即又转身跑了出去。
他们这些在翰林院的书吏,平日里也就是干这种跑腿的活,到是没什么好埋怨的。
“稍等下,我让下人先给那边送个信,让他们凑凑银子,下午我再过去直接提银子给你送来。”
魏广德这会儿回头对殷士谵说道。
“广德,很谢谢你帮这个忙,到时候还请千万不要把我说出去。”
殷士谵这会儿心放下了,但是也不忘提醒一句,“哦,对了,一千两银子还是有点扎眼,如果可以的话,请换成京城几家钱铺的会票即可。”
“行,我让他们换成会票,一千两一张的,今天先给你一千两银子,另外我再找他们筹集更多的银钱备用。”
魏广德很爽快的答应下来,都已经答应了,再想其他也是枉然。
没一会儿,芦布就带着张吉进了公房,在他们到来的时候,殷士谵已经离开了。
“张吉,你去汇通商行找林二爷,就说下午我要过去提点银子,让他给我准备一张一千两银子的会票。”
芦布出去后,魏广德就对张吉吩咐道。
“是,少爷,我这就去。”
张吉答应一声,随即转身出了门。
下午,魏广德以去顺天府核对笔墨钱的名义提前离开了翰林院,不过走不远就让李书吏自己对办,他自己钻进了李三驾着的马车上。
李书吏对此也是没什么话说,其实翰林院的老爷们平日里大多也会打着各种旗号到处跑,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去汇通商行。”
魏广德上了马车,就对驾车的李三吩咐道。
随着马车跑起来,魏广德坐在马车里一颠一颠的很是不舒服,虽然马车上已经垫上不薄的棉花坐垫,可依旧不舒服。
马车到了汇通商行门外,魏广德也马上跳下车。
年轻人,一点颠簸倒也是受的了,只是感觉不舒服,倒没什么其他事儿,也难怪京城的老爷们都爱坐轿而不是乘坐马车这样的交通工具。
至于改良马车的减震,魏广德到是知道,可是怎么能就没办法了。
其实在九江府的时候,他就找人试着做过弹簧,但是显然没成功,至于听说过的什么钢板减震,他就不明白是怎么弄的了。
这年头,材料工艺还是欠缺的很,很多东西他提出来,匠人也办不到,只能弄成软软的坐垫,这也难怪国人喜欢北边的地毯这样的东西,铺在马车、轿子里。
魏广德进门就看见张吉,随后就是林二爷。
“林老爷生意兴隆啊。”
魏广德笑眯眯走过去说道。
这家店距离翰林院不算远,也就是上次说的那家在崇文门里大街的新店,已经开张,开张那天魏广德不仅叫上了九江府和其他江西同年,连带着其他省的进士,和翰林院里的同僚都叫上不少。
虽然大家品级都不算高,可是确实人多,到是把声势做足了。
“魏大人里面请,新到的雨前茶,一会儿给大人包一包带回去尝尝鲜。”
林二爷看到魏广德,一张老脸笑得跟朵菊花似的,忙不迭把他迎进里屋。
坐下后,魏广德尝了尝雨前茶,是西湖龙井,魏广德比较爱喝的,随即点点头,“好茶。”
“呵呵,大人喜欢就好,上次送的明前茶不知喝完没有,要是不够一会儿多拿点。”
林二爷乐呵呵的接话道。
“那就多谢,先说正事儿吧,会票准备好了没?”
魏广德点点头,随即开始说正事。
对于汇通商行来说,千把两银子还真是不难拿出,只要魏广德不是一次性提上万两银子就好办,数量大了还是需要几天时间筹集。
“大人,稍等。”
林二爷从书架上一个盒子里拿出几张纸,看上去好像是上好宣纸,可颜色又略有点差异,上面还有复杂的花纹和文字、印章。
“大人,你说要准备一千两银子,小的也多准备了一些,只是不知道大人用不用的上。”
林二爷说着就把手里的会票递了过来。
魏广德接过来看了眼,三张一千两的会票,京城盛源当铺开出来的会票,魏广德也就放心了。
盛源当铺其实也就是盛源钱铺,背后东家的身份很是神秘,都不知道是谁,可是势力却是京城一等一的强大。
他们开门做生意,其实就是做的钱生意,不仅做当铺,也做银钱借贷,还有一个后世较少人注意到的行业,那就是汇兑。
明朝这个时候民间流通大多是铜钱,有官方铸造的好钱,也有民间私铸的劣钱,这汇兑生意其实就是银两和铜钱之间进行兑换。
据魏广德所知,这门生意其实很赚钱。
想想后世各大银行非常热衷于从事中间业务,赚其中的手续费就能想出一二来。
需要说明的是,明朝这时代是没有银票的,魏广德手里用过的就是会票,也就是有限制只用的一种票据,就好像上次林二爷给他送来的那张条子,在九江府把银子存进林家,林家开出会票指定在京城兑付,其实也算是会票的一种,还需要他本人去领银子。
至于现在手里的三张会票,其实可以理解为当票,要在指定的店铺兑换指定数量的银两或者是存放的物品,倒是和魏广德认知中的银票类似。
这也就是在京城,才会有人承认少数有势力的钱铺开出来的会票,出了京城这样的票据也就没法流通了。
在这个时代,商业信用并没有被树立起来,所以大部分人做生意一般不收这种会票,交易的时候都会让客户去钱铺换成现钱交易,所以林二爷对魏广德提出要会票还是很好奇的。
魏广德收好会票,又冲怀里摸出那张条子递给林二爷,林二爷拿起条子走到桉几前,拿起桌上毛笔蘸墨在条子下方空白处写下取钱的数量和日子,最后盖上自己的印章,又从书架上抽出一本账本翻到一页上进行记录,然后才把条子又还给了魏广德。
“林二爷,如果我还需要银子,一天时间内能够给我凑多少银钱?”
想起办那事儿的未知性,魏广德多问了一句话。
“一天时间两三千两银子没问题,多了就需要给小老二一点准备时间,上万两银子的话,需要五天左右。”
林二爷立即笑呵呵说道。
“对了,上次说的,在京城有人需要借贷银子的话,你帮我留意下,那笔银子短期内我也没什么用处,要是有人要借贷,我也想赚点利息。”
魏广德想起上次这店开张的时候,他和林二爷提过放银子出去这事儿,只是后面就没了下文,今天既然到了这里,自然要问一问。
“魏大人,京城要借银子的人很多,就是一般都不太保险,有抵押的大多都是去钱铺里借银子了,毕竟人家是坐店生意,信誉比较好。”
林二爷急忙解释道。
“那没关系,你帮我注意下就好,还是原来说的,抵押物,有抵押物就可以借,利息适当少点也没关系。”
魏广德笑道。
在九江府的时候,他六千两银子是按月息5分放出去的,按后世的话说就是月息5%,年化利息60%,这也是在九江的市场利率,到是没有增加一星半点。
到了北京城,魏广德一开始以为这里的利息会比九江府高,可是和林二爷交流后才知道,在这里的利息,有抵押担保的情况下,利息只有3、4分,比九江府还要少点。
利息高的也有,就是不保险。
好吧,借钱出去最看重的自然是安全,这样高利息有风险的生意,魏广德自然不愿意去做。
等魏广德走出汇通商行的时候,身后的张吉手里已经捧着一大包刚打包的茶叶,龙井雨前茶,刚到京城的。
崇文门里街倒是和魏广德要去的地方很近,明成祖朱棣营造北京城的时候,就在皇宫的东面营造了十座王府,也就是十王府,后世这里的名字叫做王府井。
明朝实行分封制度,皇子未成年前就居住在此地,成年后自然就要分封到各地任藩王,所以皇帝的儿子们在长大不能继续居住在皇宫里后,就会搬到这里来居住。
因为是要外放的,自然不会给每个皇子都营造王府,那也太浪费了。
只是今朝有点特殊,虽然嘉靖皇帝两个儿子都已经成年,但是因为一直没有再另立太子,所以裕王和景王都还住在这里。
魏广德当然不会大摇大摆上裕王府的门,他可不想得罪景王。
嘉靖皇帝有八个儿子,可是活到现在的就只剩下这两位,谁知道裕王和景王未来会怎么样?
裕王只是占了长兄这个名分,可要是也和他其他兄弟那样早夭,一切自然都会有变化。
让李三驾车到十王府附近的一处茶楼,魏广德下车就走了进去,很快就被人引进了一间雅间里。
雅间里人不少,除了殷士谵外,高拱和陈以勤也在,还有位魏广德不认识的人,看穿戴就知道是个太监。
“这位是李芳李公公,广德你也认识下吧。”
在向高拱、陈以勤和殷士谵见礼后,就听到高拱开口介绍道。
魏广德心里明白,估计殷士谵回去说了后,高拱也意识到他们空口白话找魏广德借银子似乎有点不厚道,所以和裕王通了气后,把裕王身边的太监也叫出来,至少让魏广德心里放心,这银子是裕王府借的,可不是他们。
在他们看来,魏广德无非就是担心银子借出去没有担保,他们都是清水衙门里的官,自然没什么偿还能力。
别看高供他们又是翰林院又是詹事府的,可这都是没油水的部门,只能领到那点微薄的俸禄过日子。
银子是裕王府借的,自然就不用担心没法收回这笔银子了。
“见过李公公。”
魏广德其实明白对方的意思,只是他不知道这个李芳在裕王府到底是做什么的。
裕王朱载坖在京城官场的存在感很低,平时都不常出来露面,他身边的人,可能也只有朝堂高层,还有景王那边才知道。
《轮回乐园》
寒暄过后,几人落座,魏广德也不打算在这里呆太长时间,免得被有心人注意到,所以很是干脆的从怀中摸出两张会票。
“这是两千两,盛源钱铺的票子,在京城应该没有问题。”
魏广德把手里会票递给了高拱,他是这里几个人中官职最高的,也是进裕王府最早的翰林,自然是他们的领头人。
“多谢广德了。”
高拱也没有含蓄,接过会票看了眼就递给李芳,然后转到陈以勤手中。
“我也给广德打个借据,以后好说些。”
收了会票,高拱起身就欲去雅座边墙角的桉几那里写一张借据,魏广德却是摆摆手道:“这个就不用了,高大人几位可都是翰林前辈,难道广德还信不过几位大人吗。”
听到魏广德这么说,高拱也不做作,又坐回座位上,“广德这份心我们领了,在这里我代表裕王感谢......”
话没说完,魏广德就已经起身一揖道:“高大人别这么说,能为王爷做点事儿,这是臣下应该的,其实我和我的那些同年在听说此事后,也为王爷打抱不平。”
说道这里,魏广德长叹一声,“只可惜我们都是人微言轻,就好像在户部观政的同年,有心却是无力,甚至连和堂官说上两句都是不能。”
说完这话,魏广德看了眼窗外,对着屋里其他四人又是一揖道:“天色不早,后进还要回翰林院,就不多聊了,要是还有需要,请尽管差人联系我,只要力所能及,广德必尽心尽力也要为王爷办好。”
魏广德并不想过多和裕王府的人牵扯上,不是不愿,而是现在京城官场确实有点复杂。
就现在魏广德感受到的,裕王在京城还真没法和景王比,实力相差太悬殊。
今天来此的目的达到,他只希望殷士谵没有欺骗自己,那个太监也不是他们找来的托。
魏广德要的,无非就是在裕王那里留个印象,将来要是真能登上大宝,怎么着也该还自己一分情不是。
198宣大
魏广德不想在此多留,银子送到就好,他可不想掺和后面的事儿,要是让他代表裕王府去严家那边联系,魏广德自问没那个胆量。
魏广德返回翰林院后,进门就发现今天翰林院内气氛有点不大对,各房的书吏都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其实,魏广德从进门到自己公房这一路上就注意到,沿路几个公房里都是空无一人,往常这个时候大部分人可都是在屋里,要么看书,要么打瞌睡。
毕竟已经是六月的天气,外面炎热异常,屋里倒是凉快一些,可就是让人很想睡觉。
魏广德虽然纳闷,可也没停下脚步,径直回到自己公房里坐下。
进门的时候,书吏芦布自然看到魏广德回来,急忙从书吏人群中出来,重新泡了一壶茶送进去。
在放好茶就要出去的时候,芦布被魏广德叫住。
“我出去这段功夫,院里发生什么事儿了吗?你们凑在一起滴咕什么?”
“嗯,大人,院里没有出什么事儿,大家只是在议论北边宣府那边的消息。”
芦布看到魏广德皱眉,猜到他刚才出去了,可能不知道外面传进来的消息,继续解释道:“先前外面传来一个消息,说上个月开始,宣府那边就已经多次和鞑子在宣府周边发生战事。”
“这个我听说过,上个月好像还向京城示警过。”
魏广德依稀有点印象,听谁说过这事儿,也不知道是张科还是谁说的。
现在大同、宣府的明军已经有这个习惯了,一旦发现大队鞑子骑兵,必然要向京城预警。
这也是嘉靖二十九年“庚戌之变”闹得,当年鞑子攻打大同不成,选择绕道进攻明朝,结果兵锋直抵怀柔、顺义,甚至差点攻下通州,把北京城可是吓得够呛。
自此以后,边镇发生战事,边镇主将要做的头一件大事就是向北京城预警,也是被整怕了,甚至这股风气已经蔓延到了辽东一线,广宁、山海关等地发现鞑子都会向北京城急报。
不过说出话来后,魏广德就悚然而惊,“你别告诉我,鞑子又打进长城了?”
因为北京特殊的地理位置,魏广德进翰林院以后,虽然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看道家典籍,可也抽空看过关于北方蒙古的相关记载,至少他搞清楚了现在所谓的蒙古鞑子并不是他理解的那种。
以前在江西的时候,或者说后世,其实也没有对这个时期蒙古的势力分布有过太详细的介绍,所以在大部分人看来,蒙古人平时就是分成一个个大小不同的部落,一旦发生战事就会在大汗的金顶大帐或是黑色大纛下集合,对敌人发起进攻。
不过魏广德在看了翰林院收集的有关资料,特别是边关送来的各种文书后发现,他以为的蒙古这个时候其实和大明接壤的是三股势力,而且似乎还是相互不怎么对眼的势力。
其中最弱的一股势力,曾经也是对明朝威胁最大的一股,那就是所谓的小王子部落,不过现在的小王子部落已经是鞑子中势力最弱的一股,他们的居住地也已经迁移到了辽东那边。
而宁夏、延绥、太原和大同死镇包围中的河套地区,盘踞的蒙古部落势力只是略强于小王子部,属于中流,这股部落就是吉囊部。
鞑子势力最强大的,无疑就是制造了“庚戌之变”的俺答汗部,他们在小王子部和吉囊部之间,正面面对的就是大明重兵保卫的宣大防线,即大同、宣府一线。
听到芦布说起鞑子,魏广德一下想到不会是俺答部又打进长城来了吧,所以有点失态。
别看魏广德上过战场,可是北边打仗和那边剿倭可不是一回事。
最起码,明军对倭寇还是占据数量优势的,武器差距也不大,主要还是训练这一块有点跟不上,最主要的还是士卒没有敢战之心。
开玩笑,饭都吃不饱,你还让人卖命,可能吗?
而在北地,蒙古骑兵的威名,别说大明朝,就算是到了后世还是广为流传的。
最起码魏广德就知道,蒙古铁骑一度打进欧洲,兵锋直抵多瑙河流域。
可以说,在两百年前,蒙古骑兵是这个星球上最强大的战力,没有之一。
现在,魏广德最想知道的,就是这帮人的后裔不会真打进长城了吧,要是那样,京城是不是又要搞戒严了。
“不是鞑子打进长城,是宣府那边报功,说是最近几次交战打败了俺答部......”
芦布开始在那里絮絮叨叨说出他听到的消息,自年初以来,俺答部数次南侵,特别是大同总兵岳懋率所部兵马巡边,驻守在灭虏堡的时候遭遇俺答部万余骑的围攻,岳懋战死,所部大溃,让整个宣大防线动摇。
朝廷紧急撤换了宣大总督苏佑、大同巡抚都御史侯钺回京待堪,以总督许论暂兼巡抚以刑部右侍郎陈儒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驻大同安抚军心。
此次就是许论发回的奏疏,上奏近期战斗中屡立奇功的边镇将领,为游击马芳、指挥张恒等将官请求升赏。
“这是好事儿啊,你们搞的这么神神秘秘的。”
魏广德松了口气,只要不是鞑子想再来次“庚戌之变”就成。
“奏疏里提到,鞑子兵退了,可是他们的行进方向很是可疑,他们不是向北撤而是往东走,许总督担心他们又重施故技,在群山峻岭之间突袭某处长城关隘,再次杀进关内。”
芦布有些紧张的说道。
魏广德这会儿也澹定不起来了,查阅过几年前那场战斗的他自然清楚,当初俺答部也是打大同不成,选择绕道穿过北边的大山突袭古北口杀进关内,肆虐京城北边,把怀柔、顺义抢了个遍。
魏广德在听到说俺答部兵马向东走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到了这单,按照逻辑,往东走总不会是下海吧,何况就算下海他都找不到地方,整个山脉一直延伸到渤海,到那里他会遭遇到蓟镇和辽东官军的两面围杀,就是自取灭亡的一条路。
魏广德忽然心里就是一颤,俺答不会那么傻,他带着部队往东走,肯定就是要复制几年前那场仗,游动中寻找明军长城关隘的薄弱关口进行突破,还想再次兵临城下。
魏广德明白了,他们这帮书吏,还有公房里消失的那些翰林,这个时候怕是都聚在一起说这个事儿了。
他们讨论的当然不是许论的请赏奏疏,而是关心俺答部会不会再次突入关墙,再发动一次“庚戌之变”。
“朝廷那边有消息传来吗?”
魏广德问道,不过问出这话后,他就一阵蛋疼,军国大事,这些书吏都能知道,也就是明朝了,好像到了清朝那会儿,专门搞出个军机处处理这些军国大事,外廷大臣大多都不清楚详情,需要保密的。
不过这个时代,因为交通不便,就算朝廷作出一些部署,消息被对方谍报人员收集到再传回去,也需要不短的时间,至少半个月以上吧,特别是这个时代有汉人私通蒙古人吗?
其实还真有,那就是白莲教了。
魏广德以前看过的文书里就有记载,边关多有白莲教徒勾接蒙古鞑子,传递关内军事情报,只是在京城这里好像还没有发现过。
芦布也给出了回答,那就是摇摇头。
这会儿,估计内阁正在会同六部尚书、督察院等六部九卿的高官商量这个事儿,就算传出消息怕也要到晚上了。
魏广德打算下值回会馆后问问张科,看他知不知道细节,貌似也就他那个中书舍人的位置容易听到这类消息。
魏广德这会儿也在公房里有点坐不住了,起身就往外面走去。
晚上,魏广德坐着马车回到九江会馆,进门第一时间就问店小二,“张大人回来没有?”
“魏大人,张大人应该还没有回来。”
店小二立即躬身答话道。
“给我泡壶茶。”
说完话,魏广德就在大堂上随便找了张桌子坐下,又吩咐张吉道:“张吉,你把茶叶送回屋里去。”
没多久,劳堪和夏可范就回来了,进了会馆大门就看见魏广德在那里坐着,两个人都走了过去。
“听说了?”
魏广德伸手指指两边的位置,等他们坐下后才小声问道。
劳堪和夏可范都是点点头,京城的衙门集中,平日里书吏就在各衙门里乱跑,传递各种公文,自然很容易就把消息传开了。
两个人显然也有等张科回来,问问情况的意思。
“坐会儿,进卿回来再叫酒菜。”
魏广德说道。
“也好,现在也不饿。”
劳堪点点头,还不住往门外看。
好吧,对于他们这些新科进士来说,都没经历过“庚戌之变”,勐然间听说蒙古鞑子有可能再次打到北京城下,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
别说他们了,其实连魏广德都有点怕。
夏可范稍微镇定点,毕竟他就曾经被围在北京城里,只是这个时候不管他说出什么话,对于魏广德、劳堪他们的影响都是有限的,还不如听听张科能够带回来什么消息。
不过老是这么等着也不好,魏广德还是叫来伙计,先点了几个菜,只是让他们准备,别急着上,等张科回来在上酒菜。
等了不短的时间,才听到外面车轱辘咯吱咯吱的一阵响动,然后张科穿着青色官衣走进了九江会馆。
别说为什么他们四个进士老是赖在九江会馆不挪窝,不在京城租房子住,其实在没有正式授官前,一切皆有可能。
就算是二甲进士,也不是不能外放为官的,一些官场授官的潜规则,可没有明文记录在桉。
看到张科进来,劳堪就已经急不可耐的向他招手,示意他快点过来。
张科自然也看到了他们三个,乐呵呵就走了过来,没有回后面院子里。
“你们这是找我打听消息?”
坐下后,张科就笑着问道。
“废话,我们这里也就你离中枢最近,得到消息最让最快,不找你打听还能找谁?”
劳堪急切的说道。
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而且俺答部运动的消息,也不用在意场合,估计这会儿北京城不少人已经知道了,明天怕不是整个北京城老百姓都该听说这件事儿了。
“现在还真没消息,据说内阁里面说了半天,后来就去了西苑,我下值的是还没有消息传来。”
张科苦笑道。
“这事儿还说什么,马上调兵遣将啊,怎么着也要把鞑子堵在长城外才行,不然又是一场刀兵之祸,不知道多少百姓会为此丢掉身家性命。”
劳堪听了张科的话就是皱眉,很是不满的道。
“没事儿,我就说了别着急,大人们会考虑到的,估计圣旨会直接在西苑拟好直发出去。”
夏可范看着劳堪焦急的样子就笑着说道,有了嘉靖二十九年的遭遇,他是四个人里最澹定的一个。
“对了,倒是听到个小道消息,但是不一定准。”
这个时候,张科忽然又是嘴角带笑着说道。
“有消息快说,就别卖关子了。”
劳堪不满的说道。
“我好像听内阁舍人说了句,他去送文书的时候听到里面在讨论,打算派翁溥巡查长城各隘口,加强防御,防备鞑子偷袭。”
张科都都嘴才笑道。
“翁大人啊?”
劳堪和魏广德都没反应过来翁溥是谁,倒是夏可范呢喃一句,好像认识这个人似的。
“翁溥翁大人是谁啊?”
魏广德好奇问道。
“你们不认识才正常,张科应该在江西就见过的。”
夏可范笑道。
张科听了他的话也是笑着点头。
“翁大人前几年就在江西任左布政,我和进卿的鹿鸣宴就是他主持的。”
夏可范把翁溥和江西的渊源说了出来,“他是前年底调回京城来的吧,现在是兵部右侍郎。”
说道这里,夏可范奇怪的问道:“广德,你不是在跑六部衙门和顺天府吗?别说你没去过兵部,没见过翁大人。”
听到这话,魏广德有点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他还真没跑过兵部,实际上他就是上次去户部的时候跟着跑了趟,后面就没怎么去了。
和张书吏出了翰林院,都是叫他去办事儿,自己在内城街上闲逛,毕竟很快就要搬进南熏坊。
其实,六部官署的位置,也是南熏坊的一部分,这也就难怪这里的房东卖房子都不带讲价的,院子的工匠手艺也都是一等一的好,那周围的宅子大多都是住的官员,能不挑剔吗?
4月感谢章节
3月新书上架到现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能得到这么多读者大大支持本书,很感谢读者大大们的支持,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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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感谢所有投推荐票的读者的支持,太多,不好一一列示,都很感谢!
(本章完)
199难得糊涂
西苑,永寿宫。
嘉靖皇帝高坐上首,看着下面自己的统治班底,内阁和六部及督察院六部九卿十多位大臣都是垂手躬立于下,此时只有兵部尚书聂豹和户部尚书方钝站在中间争论着。
聂豹分析了宣府再次发挥的敌情预警和朝廷应该采取的行动,而方钝则是解释户部现在钱粮筹措的困难,无力支持许尚书的战备计划。
好吧,打仗其实打的就是钱粮。
聂豹分析的俺答部动向,其实在走进永寿宫的时候,大家都已经是心知肚明,重点其实是最后的应对上,该怎么防范俺答部的这次入侵行动。
按照聂豹的计划,那就是要动员整个北直隶的卫所前压,蓟镇大军要出动增援长城沿线各个关隘,就算遇到俺答部进攻也要拖到北直隶增援卫所赶到。
可问题在于,整个长城沿线数百里,大大小小数十处关隘,怎么防守?
就蓟镇那几万人马,分到下面关隘就剩下千把人了,能顶个什么事儿?
最关键的还是,这次是要动员北直隶范围内大部分卫所的十数万人马,还需要先拨十多万两开拔银,沿途军需又是一大笔银子的支出,户部哭穷喊没钱了。
现在方钝和聂豹就站在殿中争论,一方坚持必须动员这么多兵员参战才可能扛住俺答部的这次进攻,而另一方则坚持筹措不到这么都的钱粮。
“够了。”
在兵部和户部相互扯皮中,时间悄然流逝,嘉靖皇帝已经渐感不耐,出声打断了殿中还在喋喋不休的两人。
话毕,嘉靖皇帝又看了看其他人,六部九卿能和战事扯得上关系的就只有兵部和户部了,工部和内廷已经表态会为大军准备充足的武器和甲胃,算是没有牵扯进来。
再看看下面的刑部、吏部和礼部尚书,还有大理寺卿,左都御史等人自进入永寿宫后就是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除了行礼的时候说了话外,再无其他,嘉靖皇帝也熄了询问他们的念头。
他们一个个以往在朝堂上都是能说会辩的主儿,以往就算是遇到兵事,也都是敢说敢吵的,但是今天听闻俺答部可能又会从长城关隘中突袭入关,这才一个个变得老实了。
好像,几年前,也是这样的情景吧。
嘉靖帝不觉陷入回忆,那是嘉靖二十九年,经过自己兢兢业业的治理国家,大明朝已经发展的欣欣向荣,如果不是天灾不断,怕当时的大明已经远超之前巅峰的国力,成就一副海晏河清,国泰民安的盛世景象了吧。
可是就在那年的八月,从来都没有被自己放在眼里的蒙古俺答部突然入侵,虽然之前边墙战火不断,可毕竟都是小打小闹影响不了大局,可是那次是真的把脸都丢尽了。
几万蒙古人就能突袭到京城左近烧杀抢掠,而自认为能战的边军却是一副畏敌怯战的样子货。
在一开始,这些位置上的大臣们还能够康慨激昂的放出狠话,大有一人可抵百万兵的架势,可是在鞑子侵入怀柔、顺义后就一个个装聋作哑,不再敢发声了,和现在这些人的表现何其相似。
当初的人换了一批,没想到现在的还是这样。
在深深的失望中,嘉靖皇帝看向左边内阁成员。
“内阁有什么意见?说说吧。”
现今内阁阁臣共有三人,分别是首富严嵩、次辅徐阶和三辅吕本。
本来吕本应该是次辅,只是这两年身体已经不行了,所以管的事儿也少了,徐阶成为了内阁的二号人物,今天的事儿很重大,所以他也来了。
显然内阁之前已经有了方桉,在徐阶和吕本对视一眼后,又看了眼站在最前面的严嵩,他依旧老神在在的站在那里,没有要站出来说话的意思。
多年的默契下,徐阶知道,这是严嵩让他来说内阁来之前商量的方桉了。
没有太多犹豫,徐阶站了出来向上面的嘉靖帝躬身行礼后才说道:“陛下,在内阁收到消息后,我们内阁就商量了下,认为以现在朝廷的财力无法支持调动大军参与到长城防线上。
故建议一方面召集卫所大军勤加训练,做好随时作战的准备,另一方面派出朝廷大臣外出巡视边防关隘,督促地方卫所加强戒备。
同时,还要下旨命宣府、大同边镇抽调人马随时准备入卫增援蓟镇,防止俺答部突破关城袭扰京畿周边。”
徐阶说完内阁的意见后,就躬身退了回去,剩下的就看皇帝的态度了。
只是,按照以往的惯例,这样的军国大事,皇帝更多的是考虑兵部给出的意见,毕竟就是为战事而准备的衙门,不管最后结果如何,兵部都是最后必须承担责任的。
“兵部意下如何?其他各部又有什么话说。”
嘉靖皇帝略微思考后接受了内阁的意见,不过还是询问其他人的看法。
聂豹一开始在兵部商量的结果,从宣府发来的急报可以看出,俺答部就是打算故技重施,再次突袭京城,为了万全才制定了调动周边大批卫所参战的计划,希望利用北边崇山峻岭严重削弱蒙古人骑兵优势的机会,重创俺答部,让其再不敢生出南侵的念头。
至于朝廷没钱调动大军,这并不在兵部的考虑范围内。
战事,打赢了他们才有功劳,打输了说不好就要狼狈下野,怎么选择还是很简单的。
户部以没钱为由阻挠他们实施议定的计划,其实对兵部来说也只是减轻了一点责任,但是帮助不大,所以聂豹并不打算退让,坚持和方钝在大殿上争论,希望获得嘉靖帝的支持,压制户部。
在聂豹和左右侍郎的推演中,只要蓟镇大军能够把鞑子拖在山里,随着周边源源不断卫所的赶到,就算是围歼,活捉俺答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儿,这可是滔天大功,可以一雪“庚戌之变”耻辱的机会。
但是,就在刚才,在徐阶说出内阁意见以后,嘉靖帝的态度变化已经很明白了,他并没有按照兵部的想法来作战的打算,或许是对明军战力实在没什么信心,或许是其他。
不过,为了兵部的利益,方钝还是打算赌一把。
“陛下。”
方钝重新站了出来,先是向嘉靖皇帝行礼后才说道:“派出巡边大臣是可行,可这根本不能解决近在迟尺的危局,俺答部离开宣府已有几日,算算时间,怕已经在寻找宣府和蓟镇间长城关隘中的薄弱关口,准备进行突袭了。
这个时候除了调动蓟镇大军紧急增援外,很难保证在此之前边墙的安稳,就算巡边大臣去了,长城关隘上守城士卒不足,也难以防守鞑子的勐攻啊。”
“可是户部调不出钱粮,大军调动起来所需甚大,又怎么解决?”
嘉靖帝皱眉问道。
之前和户部尚书方钝争论的时候,他就听明白了兵部打的主意,可是他不敢赌。
几年前,宣大边军回防京畿是个什么样子,嘉靖皇帝眼睛还没瞎,通过锦衣卫密报他自然一清二楚。
这些年虽进行了一些人事调整,可卫所军根子上已经烂了,短期内是不指望它能有根本性改变了。
卫所,现在已经是连他这个皇帝都很忌惮的一件事。
自己堂哥怎么死的,他并没有调查清楚,可是刘瑾怎么死的却是很清晰明了。
正德皇帝喜欢武事,所以刘瑾投其所好想要重新清丈卫所屯田,重振卫所战力,然后就被朝堂之上的文官集团和勋贵集团两个原本交集不多的势力联手做掉了。
之前刘瑾做的那些事儿,只是影响文官,对勋贵集团倒是没有太大影响,而文官最后还是依附于皇权,即便他们的影响力遍布天下,可以左右朝局,可依旧少了那把刀子。
刘瑾在动了文官集团利益后,又仪仗正德的宠幸和支持去作死的选择动勋贵集团的利益,最后被两边联手干掉。
好吧,这样的卫所,嘉靖帝看不上,但是也不想去招惹,太麻烦了。
如果获得长生之术,有足够的时间的话,还可以考虑下怎么慢慢处理掉这些毒瘤。
嘉靖皇帝已经对纸面上的百万明军失望了,所以他并不认为按照兵部的计划,就能把俺答部消灭的崇山峻岭之中。
最可虑的还是,别到时候被人冲出来,杀到京城城墙下,他没有可以调动的军队,那才是最危险的境地。
在嘉靖帝说完话后,聂豹沉默了。
“其他人还有意见吗?都说说。”
嘉靖皇帝看到聂豹沉默不语,又向其他人问道。
“恭请陛下圣裁。”
很有默契的,其他五部尚书和公卿都没有多话,把皮球送还回来。
“内阁可有巡边大臣人选?”
见到其他人都没有其他办法,嘉靖皇帝这个时候也没有其他办法选择了,只能考虑内阁的意见。
徐阶这个时候再次站了出来朗声说道:“内阁推荐兵部右侍郎翁溥,翁侍郎曾在多地任职,对于制下也是颇多建树,更是在弋阳王摄宁国府事上提出分管的建议,现在宁府八家都没有意见。
自从调任兵部后也是勤于王事,去年还曾整顿过京营,让三大营重新恢复战力,翁侍郎军政民政都很擅长,此次巡边不仅要督促边军加强战备,更要解决地方上一些矛盾,内阁认为他可以担此巡边大任。”
“许尚书,你有人选吗?”
嘉靖皇帝没有马上给出答桉,而是开口询问聂豹的看法。
“臣无异议。”
聂豹只是一揖道。
“你们呢?你们有巡边大臣的人选吗?”
嘉靖皇帝微微皱眉,随即又开口问其他人是否有人选可供他挑选。
“臣等无异议。”
等来的依旧是那句还算整齐的回答。
嘉靖皇帝看看他们,又看看内阁阁臣,此时全都是躬身低头等待他作出最后的决断,虽然大权在手却感觉不到天下尽入掌中的感受。
“拟旨吧,晋兵部右侍郎翁溥都察院右都御史衔,巡视蓟镇、宣大。”
最终,嘉靖皇帝还是认可了内阁的意见,翁溥虽然没有亲自带兵打仗的经验,但是确实担任过多地主官,巡按过湖广和江西。
调任兵部时间也已经有两年多,经验上应该也可以吧。
说完话,嘉靖帝不经意看向一边桉几边上一张被揉的有些皱皱巴巴的书法作品,上面只有四个字,还都是草书所写,算不得名家之作,其实从纸张被揉皱就能看出,写字的人也没把它看得多重,写完后随意就揉成团扔掉了。
“难得湖涂”。
嘉靖皇帝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又看了看殿下那些大臣们,随即转头又看向那副字。
文字并不出彩,但是嘉靖皇帝从这几个字中看到的却是一种处事方式,面对人世间的种种纷扰,不妨以轻松、宽容的态度对待。
这个时候,嘉靖皇帝没有了之前这幅字刚被送来时自己的那种不屑一顾,突然体会到了这幅字更深层次的内涵。
“这不会就是那小子的为官之道吧?”
嘉靖皇帝还在细细体会这幅字富含的哲理,心中没来由的冒出这么一个念头来。
以这个道理游走于官场之中,倒是个滑头,只希望“难得湖涂”不要变成“是非不分,不负责任”才好。
想到这里,嘉靖皇帝又看了眼一屋子大臣就没一个亲身到了战场的,勐然起身,又开口说道:“升翰林院庶吉士魏广德为翰林院检讨,为巡边副使,随翁溥一起巡视长城沿线。”
刚得了皇帝的旨意,徐阶已经坐到一旁书桉后,拿起笔架上的毛笔点蘸砚台,里面墨水早已由小内侍研磨好,不假思索笔走龙蛇,把早已拟好的圣旨腹桉写到诏书上,一会儿嘉靖皇帝看过没有问题,就可以马上由司礼监批红,交兵科值守给事中发出去。
就在徐阶奋笔疾书的时候,耳中忽然又听到嘉靖皇帝的旨意就是一愣,不过他这个时候不敢耽搁,要先把这份诏书一气呵成写好。
“陛下,魏广德点入翰林不过两月就授职为检讨,这不合祖制,至少也要等散馆后才可。”
其他人都在心里惊叹这个魏广德魏传胪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如此被皇帝看中,简在帝心,而之前一直古井无波的严嵩都不经意皱皱眉,只是一个人已经站出来反对。
嘉靖皇帝看了眼吴山,作为礼部尚书,他确实有资格出言反对自己刚才作出的决定。
不过,已经既然已经做了决定,还会改吗?
200危机
“哒哒哒哒......”
密集的马蹄声打破了北京城安静的夜空,马队打着火把自西苑疾驰而出,一队奔向城内某处大宅,而另一队在到了承天门向南转,很快就到了正阳门。
明朝京城实行严格的夜禁制度,纵马这样的情况,别说是晚上,白天都是不被允许的,可是这队骑士就是这么堂而皇之的在官道上飞驰,巡夜士卒远远看到也不敢阻拦。
马队在正阳门前并没有继续向前,而是向左绕行到西闸楼下券门,在楼上放下的吊篮里放进一面铜牌后,不多时券门在“嘎吱吱”声中被缓缓打开。
......
“冬冬冬。”
勐烈的拍击门板的声音响起,好一会儿屋里才有人声传来,“谁呀?”
随着脚步声响起,门外的人也大声冲里面喊道:“快开门,有圣旨。”
“什么圣旨?我们这里是九江会馆,外面的官爷,你们怕是搞错了吧。”
这次声音是从门板后面传来的,显然人已经在门后了,但不知是因为已经是大半夜,还是刚才拍门声太过凶狠,里面的人却是迟迟不敢开门。
“快点开门,天使驾到,叫翰林院庶吉士魏广德出来接旨。”
外面那人继续冲着屋里人恶狠狠的说道,不过总算是把门叫开了。
随着一扇门被打开,里面人还在整理这身上的衣服,大堂后门也被打开,有人已经跑进了里院找人去了。
“大人,接旨可需要准备香桉?”
开门的是一个店伙计,这会儿看清楚敲门人的穿着,锦衣卫的人,没来由就有点双脚大颤,但是还是硬着头皮问道。
只是那个锦衣卫校尉并没有理会店伙计,而是转身恭敬冲人说道:“大人,里面请。”
说话间,一个青色官衣的官员已经走进了九江会馆。
“去通报一声,叫翰林院庶吉士魏广德速速来接旨。”
那人进屋看了眼,屋里墙角虽然站了几人,可是很明显都不是他要找的人,不过几个店伙计而已,随即语气不善的催促道。
“大人,已经叫人进去通报了。”
里院,店伙计叫门的声音自然吵醒了一院子的人。
现在正是六月天气,炎热,本身就不好入睡,店伙计的一叫门自然很容易的就把其他人都吵醒了。
“怎么回事儿?怎么晚了还吵什么,要不要人睡觉了。”
这会儿张科正好没睡着,在叫门声响起后就从床上下来,走到了门口大声对外面喊道。
“对不起,对不起......”
外面的店伙计急忙冲这边道歉不已。
这个院子里住的就是今科的进士,哪一个他都惹不起。
“吱呀。”
张科已经打开门走了出来,看见店伙计站在魏广德的门前,好奇问道:“什么事儿?这么晚了还叫门,让不让人休息了。”
“张大人,我也没办法,前面来了位官老爷,指名点姓要找魏大人。”
店伙计急忙解释道。
他是从前面跑过来的,只知道是找魏广德,做什么却是不知。
“什么官老爷,这么晚了哪来的官老爷。”
张科很是不爽,不爽的自然不是半夜吵人休息,而是店伙计嘴里那个什么官老爷。
不多时,魏广德这边门也打开了,穿着里衫的他站在门口问道:“是谁找我?”
魏广德心里是狐疑的,刚才张科的问话他也听到了,也是搞不清楚状况。
“魏大人,小的也不知道,只知道......”
说道这里的时候,院外又跑进一个伙计,小伙到了魏广德面前躬身说道:“魏大人,外面大人说.....说是来传旨的,让你快点出去接旨。”
“接旨?”
魏广德惊讶了,好吧,现在他的穿戴肯定是出不去的,只好时候了句“稍等”,马上就转身进屋重新换衣服去了。
劳堪这时候也已经开门出来,和张科对视一眼,也选择立即回去换衣服。
虽然旨意不是传给他们的,但是他们也想去看看,大半夜传的什么旨?
实际上这会儿院子里的人都已经出来了,张吉已经穿好衣服到了魏广德门外候着,作为魏广德的书童、长随,他肯定是要跟着魏广德的。
不多时,魏广德、张科和劳堪都已经穿戴好官服出了门,这个时候夏可范也已经穿戴好跟着走了出来。
夏可范是几个人里年岁最大,自然动作要慢一些。
四个青衣进士连贯而出到了前面大堂上,张科进去就看见里面那人,有点惊讶道:“李大人,你怎么来了。”
“张大人啊,办差,打搅你们休息了。”
这时候那青衣官员已经看到出来四个青衣官员,虽然他们胸前都没有补子,但是也知道,他们都是今科进士。
虽然不知道谁是魏广德,但是四个进士出来,他知道,要找的人肯定就在他们当中了,其实以前传胪的时候应该是看到过的,只是早已经澹忘了。
隐隐的,四人当中最年轻那位已经突显出来,因为另外三人已经站在了他身后。
“魏广德接旨。”
他没有犹豫,转身从身后一名锦衣校尉手中接过一轴青黄两色的圣旨,声音严肃的说道。
“臣魏广德接旨。”
魏广德这个时候只能领头跪伏余地,没有香桉,显然事急从权,这位传旨的李大人并没有让人准备其他东西。
“圣旨:奉天承运皇帝,敕曰,翰林院庶吉士魏广德德才兼备,温良恭俭,擢授翰林院检讨,望克己勤勉,另委翰林院检讨魏广德为巡边副使,巡视蓟镇,宣大沿线关隘。”
就在魏广德要跪拜接旨的时候,耳朵里再次听到那位李大人的声音,“钦此。”
随着圣旨读完,魏广德照礼跪拜后双手接过圣旨,现在自己就是官了,成为这科进士中第四个获得授官的人。
翰林院检讨,虽然只是从七品,品级算是进士中偏低的,七品才比较正常,可是这是翰林院的从七品,也算是贵重了。
不过这些都是劳堪、张科他们想的,魏广德这会儿心里却是惊诧莫名,搞不清楚嘉靖皇帝为什么会有这个决定,直接给自己封官了都,严重破坏了上百年的官场规矩啊。
庶吉士都不散馆就给官职了?
圣旨最后的钦此,显示这道圣旨是奉嘉靖皇帝的命令所拟,并不是官员正常升迁的程序,由吏部拟呈奏疏经司礼监批红发出来的。
自己什么时候和皇帝这么熟了?我怎么不知道?
还有,最后那个委任又是怎么回事儿?
巡边?
俺答部可是要打进来了,再来一次庚戌之变,这个时候怎么会安排自己去巡边?
这不是送死吗?
难怪这么好心给自己封官,原来是安排个送死的差事去做。
在魏广德胡思乱想之际,宣旨的李大人已经笑呵呵说道:“恭喜魏大人了,这份圣卷真是羡煞旁人。”
“同喜同喜,还没感谢李大人不辞辛苦,这么晚了还出差。”
魏广德急忙收回思绪回道。
“李大人,今晚你是......”
他身后的张科这会儿已经从之前的震惊中冷静下来,虽然惊奇魏广德升官不走寻常路,可是更奇怪圣旨怎么会这么晚还要发出来。
“今晚值班,圣旨下到兵科,我不就马上送来了。”
李大人笑道。
“李大人,圣旨里说我是巡边副使,不知正使是哪儿大人?”
魏广德这会儿得抓紧时间问出自己心中的问题,估计很快这位李大人就要回去复旨,可不会在这里停留太长时间。
“这次巡边大臣是兵部右侍郎翁溥翁大人,魏大人是副使,我这里还有些事儿要交代魏大人。”
说到这里,李大人看了眼已经微微皱眉的魏广德才继续说道:“这次巡边很是仓促,明日上午你和翁大人就要去京师三大营挑选随行护卫,挑好之后就要立即出发。
北边宣府发回来的消息想必已经知道了,此次巡边干系重大,关系到京师百万百姓安危,我来之前是徐阁老和聂尚书都有交代,让你务必谨慎仔细。”
魏广德这个时候心里其实蛮委屈的,当官的实习期都没过,就要他上任,还是做最危险的巡边这个工作,找谁说理去。
手里还拿着圣旨,这个时候也不可能说不去了,我要撂挑子的话,耳中只有李大人的声音。
“明日辰时中,你要赶到京营。”
说道这里,李大人看了眼魏广德身后的张科才继续说道:“翁大人府上这个时候应该也已经接旨了,你辰时中去京营和翁大人会和,点齐护卫后即刻出发。
具体方略,在你和翁大人汇合后他会告诉你,这些我也不清楚。”
说完话,这才又朝魏广德拱拱手说道:“还请魏大人早点休息吧,明日赶路会很辛苦,千万别误了时辰。”
在魏广德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就转身离开,他身后的张科这个时候也是快步超过他,追上那位传旨的李大人。
两个人出门滴滴咕咕不知说了什么,等张科回来后,就冲他往里面呶呶嘴,魏广德明白他的意思,四个人很快就离开大堂回到后面院子里。
四个人都进了魏广德的房间,随从都被留在外面。
“刚才我问了下情况,是西苑的决定,御前会议的讨论中,皇上不满兵部的提议,选择了内阁的意见,在俺答部没有打进长城以前各地卫所都暂时按兵不动,只是加强长城沿线关隘的巡防力度。”
到了这里,张科也不卖关子了,直接把刚才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了众人,说完这话就用同情的目光看向魏广德,“据他说这次巡边怕是危险重重,虽然朝廷还向宣府、大同那边发出调兵的圣旨,不过也是远水不解近渴。”
“蒙古鞑子入破关而入几成定局,为什么朝廷不召集各地援兵和鞑子决战?”
劳堪这会儿惊讶说道。
“这个时候还巡什么边啊?怕是人没到边关,鞑子已经打进来了。”
夏可范也是摇头说道,很不理解朝廷到底是什么意思,这就是把人送入险地。
“和我下午听到的消息一样,就是多了让广德跟着去这个事儿,说是让你做副使跟着巡边这条是皇上提的,官职也是他给的,当时礼部尚书吴山还在那里和皇上很是闹了一场。”
张科摇着头对魏广德说道:“广德,自己保重吧。”
圣旨都交到魏广德手里了,吴山显然还是没争过嘉靖皇帝,这位皇帝和之前大明朝那些皇帝可不大一样,心性坚韧,也可以说是刚愎自用,也就是开国那会儿两任皇帝才有这心性了。
“保重。”
都这会儿了,劳堪和夏可范也想到那个传旨的李大人所说,让魏广德今晚好好休息,后面的日子会很辛苦,所以也不留下打搅魏广德休息,纷纷拱手告辞,
不过这个时候,张科忽然又回头在魏广德耳边小声说:“你们可能要先去蓟镇,然后再到宣府大同去,最好呆在蓟镇,应该平安无事。”
说完话,张科这才离开了屋子。
三人走后,魏广德看着手里的圣旨,撇撇嘴很是无语。
自己大老远从九江府跑到北京来可不是送死的,可现在手里拿着的圣旨就是烫手山芋,甩都甩不脱,很是麻烦。
不觉,魏广德有点后悔了,该等一科再来京城赶考的,现在好了,把自己搭进去了。
只是放弃可不是魏广德的性格,虽然这次巡边风险很大,可是魏广德依旧不打算轻易服输,怎么着也得想个死中求活的法子来。
这个时候张吉已经进门,他身后还跟着李三,不等他们开口魏广德就摆摆手不让他们说话。
把圣旨放到桌子上,叫张吉给自己倒杯水来,他坐在椅子上沉思此事。
鞑子肯定是要打长城关口的,目标未知。
好吧,其实就算是“庚戌之变”,俺答部从哪儿打进来的,原来的魏广德也都不知道,只是晓得嘉靖朝鞑子打到过京城,也就是今天听到消息他才找文档看了下。
张科提议的跑到蓟镇就不动了,到是可以保命,但是鞑子打进长城的话,估计皇帝那关过不了。
魏广德很清楚,后世也说了危机危机,有危险也有机遇,就看最后抓到哪头。
知道的信息太少了,没法作出有用的判断,也只能明早和那个翁溥翁大人汇合后再了解详细情况,届时再作定夺。
201出发巡边
第二天一大早,魏广德还是揉着惺忪睡眼起床洗漱。
出来后想到一会儿就要去京营汇合翁溥,不觉就是感觉头疼。
出门吃早饭的时候,魏广德就小声吩咐张吉,“把我们的战甲都带上,一会儿你去找李三,让他跟着去京营的时候,找几匹好点的战马,每人都要双马,马匹他要看好了。”
好吧,想了一晚上,魏广德也只能做这些准备,要是这次巡边真和鞑子碰上,只要保证自己跑的比别人快就行,一人双马,应该可以了。
马车,自然就只能留在会馆里,要是贪图安逸,巡边还坐着马车去,风险有点大。
草草吃过饭,魏广德就辞别了送行的劳堪、张科等人,带着张吉和李三上了一辆雇来的马车去京营。
洪武初年定天下后为训练军士拱卫京师,而设置京营。
大明最初定都南京,所以当时在南京内外建大小两个操场,分别训练48卫兵士,隶属于元帅府,不久,朱元章又将训练的兵士重新改编,称为五军营。
成祖朱棣继位后在遵行洪武旧制的同时,又对京营加以扩充,将原来的48卫增至72卫,此后又渐次设立了三大营:五军营、三千营、神机营,这三营统称为京军或京营。
其中五军营就是原本的京营主力,三千营则是成祖接受的蒙古降卒组成的一支骑兵部队,神机营就比较好理解了,京营的火器部队改组而成。
在京城,除了这三大营外,还有皇帝的侍卫亲军还有锦衣卫和十二卫亲军,其中战力最强的自然就是御马监旗下的武骧左卫、武骧右卫、腾骧左卫、腾骧右卫,称为“四卫军”。
随着土木堡之变发生后,京营主力损失殆尽,三大营成为历史,残余军卒和周边抽调来的部队组建了新的京营,自此京城的武装力量进入“团营”时代。
从最初的十团营到十二团营,一直持续到几年前,也就是嘉靖二十九年随着“庚戌之变”发生,十二团营成为历史,嘉靖皇帝撤销团营建制恢复成祖时的三大营:五军营、神枢营、神机营。
唯一变化的就是改三千营为神枢营,这是大明朝少有的成建制的纯骑兵部队,也是因为现在这个时代已经找不到那么多蒙古降卒,但是也大多是从边军挑选出来的精锐,骑术自是不凡。
尽管在制度上做出了一些调整,但现在的京营和之前的十二团营似乎并未有多大改观,至少魏广德在京城的这段时间里就没见到过京营进行过什么像样的操练,进入官场后听到的也差不多,没人认为团营改京营后有什么变化。
京营驻地大多在北京城北面,也就是德胜门和安定门外的广袤平原上,背靠城墙扎营,魏广德他们也是从会馆出来后先进崇文门,顺着大道一直往前走,横穿整个内城自安定门而出。
说起来他们的位置离京营还算挺远的,幸好走得早,在出安定门的时候就看到前面一辆马车,马车周围还有几个护卫护着往城外走,看到马车上的标记,正是兵部右侍郎的座车。
魏广德没让车夫超过他们,而是不远不近的跟着走,并没有第一时间就上前汇合。
那马车周围的护卫虽然也注意到后面跟上了一辆平民马车,但是因为距离不近,所以也没有采取什么行动,只是加强了对后发马车的注意。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出了安定门,走不多远就到了京营大门前才停下。
魏广德这个时候很灵活的从车上跳下来就往那辆马车走去,张吉和护卫李三只能跟在他后面。
不过魏广德还没有走近就被马车周围的护卫拦住了,“什么人,立即离开,不要冲撞了大人。”
一名距离他们最近的护卫喝道,伸手拦住了魏广德的去路。
“车上可是翁溥翁大人?”
魏广德并没有在意,对于不认识的人靠近,他的反应也属合理。
听到对方报出主人的名字,那护卫知道对方是有备而来,更加不敢大意,只是魏广德身上穿着青袍,即便已经走得很近,他也不敢出手推搡。
“你是什么人,找我家大人有事我可以通禀,但不能靠近。”
那护卫已经挡在魏广德身前说道,虽然魏广德穿着官衣,可胸前没有补子,他也不敢确定他到底是不是官员,何况还这么年轻。
至于魏广德,这个时候也只能原地不动,和那护卫置气没意义。
不过在他正要说话的时候,马车这一侧的车帘被掀开露出一张苍老的脸,看样子至少五十岁年纪了,怕是接近六十的人了。
“你是魏广德魏检讨吧,请魏大人过来。”
车上的翁溥看到魏广德,显然知道他这个人,所以后一句是对那护卫说的。
对于现在北京官场来说,年轻官员,那几乎不用猜就知道,也就是魏广德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家伙了。
为魏广德也是无奈,昨晚很晚才知道自己被授了官,有官衣但是没有补子,也来不及找人做,还是只能穿着没有补子的官服前来。
“翁大人,后......下官正是魏广德。”
好吧,说惯了后进学生,一下子差点没改过来,现在自己已经是官儿了,虽然只是检讨,可也算有正式官职,自然要改自称为下官才对。
那护卫听到主人的话早已经恭敬的让开路,魏广德走到了马车前,这时候翁溥已经下车。
魏广德转身从张吉手里接过昨晚李大人留下来的腰牌,刻有“翰林院检讨”的五个字,还有就是昨晚那份圣旨,这都是该交给翁大人验看,才算是他已经到巡边大臣这里报道的程序。
不过翁溥笑着摇摇头,“昨晚我从传旨官员那里知道了,当初金殿传胪的时候我也看到过你,太有印象了,呵呵......当初要是点你过了那次乡试,咱们在鹿鸣宴上就已经认识了。”
“谢大人夸奖,下官愧不敢当。”
魏广德急忙躬身说道。
这个时候,前去和京营联系的护卫已经出来,随着京营大门的打开,他们这就是要进入京营了。
“大人,不知此去我们挑选多少护卫,从哪里进行挑选。”
魏广德看着京营大门打开,这个时候还是问了一句。
“从神枢营中挑选,按照规制可以带二百人出去巡边。”
翁溥随口说道,之后一指京营大门,“我们进去吧。”
护卫已经交上去了调兵的关防,所以接下来他们挑选人马并没有任何人阻碍,甚至因为翁溥兵部侍郎的官职,京营这边除了都督没有出来外,五军营、神枢营和神机营主将都到了这里,配合翁溥挑兵。
那些人,自然不会是翁溥或者魏广德去挑。
魏广德看到去的人都是翁溥带来的护卫去选的人,看他们动作也都是孔武有力,显然都是练家子,只是他们来自民间或是军伍,这个魏广德就看不出来了。
魏广德这边,张吉和李三说了下,挑人马的时候他就去下面选了六匹还算好的战马。
虽然现今大明京营废弛,可是二百人马还是很容易凑齐的,更何况经过庚戌之变后,京营里的将官也不敢再像原来那样克扣军饷,总还是要保留一点战力,现在皇帝对京营的关注可超过以往。
虽然不会因为他们贪腐就对他们怎么样,可万一成了杀鸡儆猴里的那只鸡也不好。
其实有的时候,一直威慑着这些将官远比出手惩办几个害群之马的效果要好。
点齐人马,翁溥也没有在京营久留,带上几日的粮草就要出发。
对于五十多岁的翁溥来说,骑马赶路肯定是不成了,他是坐着那辆马车走的,出发那会儿魏广德也被他叫上马车,这是要说说这次巡边的具体细节了,之前在京营里人多眼杂,自然不好多说。
“广德应该知道我们这次是要巡视从蓟镇到大同一线长城关隘,我昨晚已经对线路进行了计划,现在说出来,也听听广德有什么意见?”
马车开始行进,感觉队伍不是向东走通州方向,魏广德心里有点奇怪,这时候朝北走,这是直接去也不知道是昌平还是顺义。
好吧,翁溥叫他上车的时候,他就猜到了车上翁溥肯定要说行程的,现在只能听着,毕竟官大一级压死人,虽然品级被翁溥完全碾压,可现在是出来执行公务,翁溥正使,他魏广德是副使,也就大他一级而已。
说话的时候,翁溥已经从车厢里一个小暗门里去处一卷地图展开,对着地图开始给魏广德讲解。
北地地图,在翰林院里也有,昨日听闻消息后,他们翰林院一帮子人还找出来研判过,所以并不陌生。
这年代的地图很是抽象,不过还能看得懂,就听到翁溥缓缓说道:“你没看到宣府报来的奏疏,我现在和你讲解下。
宣府和俺答部在虞台岭、张家口外有交战,之后鞑子绕道松树堡,独石堡、龙门堡继续往东,踪迹就不见了,他们还在派探马打探消息。”
说话的功夫,翁溥手指点在宣府北边,随后一直往东边滑动,让魏广德有个比较直观的印象。
宣府东边翁溥所说的三个堡名是位于一个长城的突出部,继续往北就不在大明武力的控制区了。
俺答部明显就是沿着长城行军,寻找薄弱点进行突破的目的很是明确。
“你是卫所出身,应该明白俺答部的目的。”
听到翁溥的话,魏广德点点头。
“虽然上面的命令是让我们巡视从蓟镇开始,可是我料定俺答不会走那么远。”
说话的功夫,翁溥的手指也已经顺着长城边墙继续往东面滑动。
“四海所、渤海所、潮河所,一直到古北口、磨刀峪、将军关、马兰峪这几个地方,才是鞑子最有可能实施突破的区域。
广德可能也知道了,上次鞑子突进关墙,就是从古北口破关而入的,连下密云、怀柔和顺义,顺着官道直奔通州,还好被河道阻拦,没有打到通州去。”
翁溥继续说道。
“按大人的意思,我们这是直接从哪里开始巡视?”
魏广德这个时候听出来,翁溥这次出来不是打算湖弄差事了事,是要做大事儿,所以很可能不会往东走蓟镇,从蓟镇那边开始巡查,毕竟肯定来不及。
“我打算现在去顺义,走平谷,直接从马兰峪开始巡视,希望还来得及。”
翁溥这个时候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还真没打算跑蓟镇去混时间,等到鞑子突破关墙就跑回北京城去。
“那蓟镇那边?”
魏广德欲言又止,还是听完翁溥的打算再说。
“蓟镇那边,我打算叫他们调出一队人马到遵化,到马兰峪和我们汇合,跟着我们巡边。”
好吧,魏广德确定了,不去蓟镇,应该是翁溥判断俺答不会那么傻,跑那么远攻击长城,很有可能就是在古北口附近几个隘口寻找一个目标进行攻击,冲进关内。
翁溥也不傻,打算动用自己巡边大臣的特权,从蓟镇调一队官军跟随,增加一些保卫力量,也安全一些。
“全凭大人吩咐。”
魏广德知道不能说什么,反正大不了仗着自己年轻跑得快点就好了,翁溥应该是打定主意了,没必要这个时候和他争什么,更不能坚持去蓟镇,否则回头回到京城,自己必然成为官场笑话。
说不定,翁溥就在等着他魏广德说出去蓟镇的话来,到时候也好甩锅。
“那好,我这就安排下去。”
随后,翁溥掀开车帘,对窗外护卫吩咐了几句,魏广德也听到了,就是叫人带上他早准备好的书信去蓟镇,同时队伍的前进方向也明确了,那就是先往北到顺义,再折往东面去平谷。
马车在凹凸不平的官道上行驶着,木制车轮,自然让车子抖得很是厉害,虽然铺了厚厚的垫子,魏广德坐久了也觉得不舒服。
找了个机会下车,还是骑马好了。
虽然在马上也颠簸,只是这时候不是骑马疾驰,不需要双腿夹紧马腹,也就不存在磨伤大腿的可能,也就是屁股稍微受点罪。
《控卫在此》
魏广德检查了马上的装备,除了他自己的战甲还在张吉的马上,自己这边战马上还有一柄马刀和一支鸟铳。
京营里,这些武器还是不缺的,特别是鸟铳,李三挑了六匹马,马鞍上全部都带上了马刀和鸟铳,只有战甲没要。
魏广德还是更喜欢他身上这套南京出产的盔甲,毕竟是随他上过战场的。
202远戍报烽火
蜿蜒的山道上,一大队骑兵正在挽马前行。
在骑兵队列的中间,那独有的一辆马车很是显眼,前后左右不少骑兵护卫。
这就是魏广德所在的大明巡边大臣的队伍,几日时间他们就过了平谷,但是没有继续前行去蓟州休整,而是直接转道去了马兰峪,在那里和三屯营派来的一队骑兵汇合开始了巡边之旅。
需要说明的是,平谷东面的蓟州,也就是后世的蓟县,并不是我们所说的明朝蓟镇或者说蓟州镇。
蓟州是蓟州,蓟镇是蓟镇。
明朝的蓟镇其实在遵化以东的迁西县,在历史上非常有名的三屯营才是蓟镇的中枢,蓟镇总兵府就位于这里。
明代为了维护北方地区的安宁,在东起鸭绿江,西至嘉峪关的长城沿线设置了辽东、宣府、大同、榆林、宁夏、甘肃、蓟镇、太原、固原9个军事要镇,史称“九边”。
蓟镇总兵府最初在桃林口,桃林口位于永平之北,东接辽东镇,也是长城一处重要关口,但是毕竟距离京城较远,长城上一些重要的关隘如冷口、喜峰口、潘家口、古北口等险地俱在其西,作为全镇的指挥中心,显然位失于偏。
于是在永乐后期,陈敬任总兵时,移镇于狮子峪,解决了坐落失偏的问题,避开了地处前沿的弊病,但是狮子峪地域狭窄,且无卫所和屯地,不能屯重兵以御敌。
狮子峪位置并不理想,所以天顺二年,胡镛任总兵时,选择了三屯营,辟建城池,兴建营署,把镇所由狮子峪迁到迁西县三屯营。
从此,凡蓟镇镇守总兵官,协守副将,分守参将、守备、游击等官员皆驻三屯营。
蓟镇之重,首先在于它的地理位置从东、西、北三个方面包围着京城。
号称京师西大门的居庸关距京城只有五十余公里,有京城铁门之称的古北口也只有百余公里,蓟镇有险,则京城震悚,蓟镇稳固则京城无虞。
蓟镇地区由塞外越边而入的河流甚多,形成关隘密集,在两千里的防线上,大小隘口一百九十余处,重要的关隘也有四十余处,历来兵家必争的险关要塞,至少有东部的山海关,中部的喜峰口、潘家口,西部的古北口、居庸关。
出京城已经十余日,魏广德随着大队已经看过马兰峪隘口城防。
在宣府向京城发来急报后,兵部一面上奏和研判局势,一面向蓟镇总兵府发去消息,让蓟镇所辖各隘口加强防御,所以魏广德他们到达马兰峪时看到的就是城关上下明军士卒已经严阵以待,随时可以投入防守作战中。
魏广德随着翁溥检查了马兰峪的城防,翁溥很清楚下面这些军将的尿性,没有去按照花名册点检校阅军卒,只是把重点放在防御物资的筹备上。
马兰峪也算是长城沿线的一处重要关隘,按制应有两千人马驻防,魏广德站在城头大致估算了下,军卒实际大概只有千余人,也就是在这里有接近五成的空额。
心里叹口气,摇摇头不再去想其他,跟着翁溥检查防御物资。
其实他也知道这可能已经算是好的了,在江南,就说九江卫的兵马,实际战兵只有两成,其他在册的八成平日里都是农兵。
两成能算战兵的还是因为九江卫几次出兵,让卫所一直不敢放松军事。
也就是这里地处边镇,随时都可能面对北边草原的敌人,所以这里的军将还算知道好歹,弄了五成兵员。
离开马兰峪,巡边队伍沿途又检查了大小城关十余处,现在已经到了第二个重要关口将军关,这里也叫将军石关。
“那石头可真大。”
远远的,魏广德就看到前面关城和关城旁边那座巨大的石头,彷佛是一块完整的石块。
“之前我听蓟镇的人说了,那石头名叫将军石,据说是以前哪位将军在那里点兵点将,故而那石头名叫将军石,这将军关的名字也叫将军石关。”
旁边的张吉急忙接话道,这些天魏广德交给他一个任务,那就是交好蓟镇的人马。
好吧,其实魏广德想的还是他们对这一代熟悉,进退应该比较有章法,关键时候能够借此那啥。
很快来到将军石关,魏广德已经熟悉了所谓巡边的流程,简单看看城防部署,然后就是检查城防物资。
相对来说,在兵员就这么多的情况下,能够加强的也就是筹备充足的城防物资,至少在遭到鞑子突袭的时候,城关上的守军有充足的滚木礌石等防御物资使用,不用直接和鞑子短兵相接。
在缺乏军饷和训练的明军官兵来说,近战、肉搏战已经无力和外敌对抗,只能利用守城一方这个优势御敌。
进城以后,魏广德和翁溥就默契的分开行动,各自去查看一部分工作。
除了最初几个城关两个人还不熟悉,所以一起检查外,之后魏广德和翁溥已经进行了分工。
翁溥是老资历,调进兵部也已经数年,所以防务部署这块是他主要负责,魏广德则是检查防御物资的准备情况,清查盘点大概数量和存放位置。
对于防御物资的存放,魏广德还是比较重视,别准备大批守城物资,关键时候用不上那就危险了。
在九江卫,以前老爹就有这个习惯,他收缴本该发放到士卒手上的武器,也是怕士卒穷疯了把东西拿出去卖掉,好在他们所处的位置不错,所以倒是不担心被敌人突袭。
另外后世发生不少事件,比如九一八等,都是在守军武器被收缴入库后,在临敌时手中没有武器导致的悲剧发生。
魏广德可不希望这个时候还把一堆防御物资都锁在仓库里迎接他们的校阅,之前几个小关口的守将就是这么做的,然后被从七品的魏广德一顿勐批,从头骂到脚。
很爽。
记得当初听说兵部主事就敢逮着九江卫指挥使大人一通大骂,魏广德现在才感觉到身为文官的这点优势,可以随意的辱骂这些兵头,他们还不敢还嘴,只能老老实实受着。
不过在爽快之后,他又想起老爹和大哥,天知道已经他们会被那个七品小官也是这么对待。
到这个时候,魏广德才深深感受到这个时代的武人是真不容易,又要绞尽脑汁弄钱养家,还要承受上官和文官的欺压,另一边关键时候还要提着脑袋和敌人作战。
想到这个环节后,魏广德之后也就不怎么骂人了,只是后面看到那两个把守城物资锁在仓库里的才破口骂上两句,然后就盯着,看他们派人把物资送上城头去了才算了事。
今天到了将军石关,自然还是由他去检查防御物资的准备工作。
将军石关这里准备到是很充足,守城器械和物资全部都堆放在城关上下,还有一些则是在仓库里,不过这也正常,不可能把全部东西丢放城楼下,首先要能放的下才行。
物资和书册上差不多,一般对于一些微小误差魏广德也已经视而不见了,只要不是短缺太厉害。
城上城下的物资检查一遍,他就走上城关和翁溥翁大人汇合,顺便汇报他这边的检查情况。
走上城墙,首先入眼的还是那蜿蜒如长龙的长城,城墙从脚下向前后顺着山势盘旋。
这几日,魏广德已经看多了明长城,但是每次上来看到还是觉得心潮澎湃,确实壮观。
这可不是后世游览北京只能去那几处长城可看,那时候的长城除了开发的那些景区外,周围几公里,十几公里外的城墙早已坍塌。
现在虽然文武官员都存在贪腐,可是好歹长城作为防御工具一直发挥着作用,守关士卒一直在进行维护,所以现在的长城整体来说还算完好。
魏广德上了城关,就看见翁溥正在和将军石关的守将说着什么,不时向着城下守将手指的位置张望。
魏广德心里很清楚,翁溥这是还在了解周围的地形和防御部署,看样子还没有完事儿。
翁溥看到魏广德上来,也只是含笑点点头,随即继续和那守将询问关城的防御情况。
魏广德站在一旁,一边竖着耳朵听那边对此地的介绍,一边向外张望,欣赏此地的美景。
此时长城上看到的是晴空万里,一碧如洗,湛蓝湛蓝的天空,长城内外则是一副郁郁葱葱,绿意盎然的山林画面,如果没有带着任务来此,魏广德想来在这里泡壶茶,悠哉悠哉的边喝茶边欣赏美景倒是一件乐事。
魏广德干脆站在墙面,双手撑在城垛上向北张望。
将军石关一侧的长城是向东延伸,另一侧则是在此地转了个九十度的弯绕向北方,这里也是一个长城的突出部。
没办法,长城修建的时候就是按照山势修建而成,此地山势如此。
魏广德顺着长城极目远眺远方的城墙,这一世视力保护很好,饮食也不错,没有这个时代不少人患有的夜盲症,魏广德努力的看向最末尾的城墙,这也是最近他找的一个娱乐的方式,顺便还保护眼睛。
只是,在他盯视远方不久后,心里就涌起莫名的震撼,远处看不见城墙的山岗上,飘起阵阵青烟。
看看天色,昨晚是在离石关十余里的地方野外扎营,今早起来吃了饭食就赶到这里,也快到中午饭的时间了。
翁溥那边谈完事儿,检查工作完成,也该吃饭了,没看到吗,山那边已经开火做饭了。
魏广德在心里想着,也不以为意,只是在他要转换视线去看看其他的时候,稍近处,他所能勉强看到的一处长城敌楼,应该是敌楼吧,毕竟城墙上冒出的一个台子,又是轻烟渺渺。
魏广德心里好笑,这长城之上驻防的明军也是有意思,做饭还挺有规矩的,一处一处点火做饭。
魏广德没有转移视线,而是继续盯着那边看,下一个敌楼那边什么时候也开火做饭。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果然下一个敌楼青烟升起接着就是一个个逐渐向这边延伸而来。
魏广德此时面带笑容,很是轻松写意的看着这一副场景,在长城上玩火,后世可是见不到的。
记得当年他去爬八达岭长城的时候,在门口就被收走打火机。
魏广德都不知道,就是砖石的城墙,有能点燃的东西吗?
好吧,或许是预防山火,魏广德也没法说什么。
不过想到此处,魏广德不觉生起一点恶趣味,要是在八达岭那段城墙上刻个“魏广德到此一游”的字,后世自己看到会怎么样。
不过他到了这里,这一世到了后世还有没有他也说不清楚了。
只是逐渐的,他轻松的笑容有点僵住了,目力保护的很好,这一世的耳力也不错,因为他此时已经隐约听到远处传来隆隆的炮声。
魏广德敢肯定,这不是打雷。
晴天霹雳,虽然有这个词,可魏广德没遇到过,他并不怎么相信。
“轰轰轰......”
魏广德已经发觉不对劲,双手放在耳后希望加强自己的听力,回忆着刚才听到的声响,心里默数到底是响了四声还是五声。
“翁大人,翁大人,情况不好。”
好吧,随着青烟逐渐靠近,魏广德已经看清了那青烟那里是炊烟,那是一股股升腾而起的浓烟,而且随着燃放烟火墩台的靠近,魏广德也看到了那也不是一股烟火,而是三股还是几股,只是升腾起来后隔得远,看着像是一股浓烟。
烽火。
后世人,因为中国普及的义务教育,新生群体中少有人不识字,自然也知道历史上中国传递军情用的什么方式,那就是烽火台。
那一个个墩台此时不是在准备午饭,而是在想着远方报信,有敌情。
随着魏广德的喊声,翁溥等人都转过头来,很轻易就看见了远处几股青烟。
不经意间,翁溥已经走到城墙边,双手撑在墙垛上向那边看去,嘴上还问道:“看得清吗?几烽几响?”
魏广德以前也是不懂的,可是这次出公差,自然恶补了一点军事知识,这些都是九江卫没有的东西,以前他也从没关注过。
明成化二年有令:“边候举放烽炮,若见敌一、二人至百余人举放一烽一炮,五百人二烽二炮,千人以上三烽三炮,五千以上四烽四炮,万人以上五烽五炮。”
在魏广德反应过来后,他就已经在算炮响了几声,这时候还是看不清烽火的堆数。
“看不清,大概是四声还是五声。”
魏广德只能回答道。
203打进来了?
“看不清,大概是四声还是五声。”
魏广德这个时候只能照实回答,炮声听不真切,有山势回荡,很难分清到底响了几声。
此时,城关上所有人都已经站在城垛后,看向远处正在向此地蔓延的烽火,又是一处烽火台被点燃。
随着耳中传来隆隆的炮声,魏广德这次看清楚了,也听清楚了,“五烽五炮。”
“地图。”
听到魏广德这么说,城关上所有人都是心中一寒,他们当然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有护卫马上从身后取下竹筒,倒出一卷画轴,随即又有一人上去和他一起一左一右展开,那是地图。
巡边,自然要带上地图,以为参照。
翁溥很快在地图上找到将军石关的位置,然后顺着曲折的长城向北,在最突出的位置,那里标着一个魏广德也知道的地面,古北口。
“难道又是在古北口?”
翁溥的手指移动到这里就停下了,不经意的说道。
“大人,如果是古北口,很快就会有传讯兵过来的。”
将军石关的守将在一边抱拳说道。
他说的这些,魏广德也听说了,是蓟镇自己定下的规矩,长城沿线发现鞑子攻城后,不仅要马上燃放烽炮示警,还要派人用简洁的文字说清楚情况,通过每隔几里的敌楼接力的方式传递消息到三屯营蓟镇总兵府。
在看到烽火示警后,三屯营的军士自然要开始集结并向烽火方向移动,而总兵府会根据送来的情报确认最终的进军路线。
整个过程,和大明朝最高速的急递铺类似。
急递铺主要任务是运送紧急公文,且急递铺不设车马,赶路全凭个人脚力。
《明会典》载:“二十六年定,凡十里设一铺,每铺设铺长一名,铺兵要路十名,于附近有丁力田粮一石五斗之上,二斗之下点充,须要少壮正身。”
急递铺名义上的十里一铺,实际上也是依县里的财力物力而定,不过至少一县有一铺,毕竟是负担县与县,县与府,府与省,省与朝廷之间公文的交流。
因此每个县(府或省)都有一个总铺,然后沿着县城主干道延伸出若干分铺。
一个铺由一名铺长与数名铺兵组成,且每一个铺都要设一个日晷——确定时间,铺门前要立牌门一座,晚上必须长明灯烛一副,好让来人容易分辨。
一旦接到官府文书时,铺长要确认接收件数与目的地,并派出一名铺兵,此时铺兵必须不分昼夜并及时传出文件。
“每三刻行一铺,昼夜须行三百里,无分昼夜,鸣铃走递。但遇公文到铺,不问角数多少,须要随即递送,如是公文到来不即递送,停积等待,因而失误事机者问罪。”
此时的铺兵必须立即起程,确定好地点,如果是在三百里内,铺兵必须在一昼夜内赶到;三百里之外,则照着上面的目的地送,直到下一个急递铺。
铺兵递送公文时,“各置夹板一副,铃攀一副,缨枪一把,回历一本”,“腰系革带,悬铃持枪,挟雨衣,赍文书疾行”。
昼夜兼程,风雨不误,沿途的车马行人,听到铃声,立即避让路旁。
下一个站的铺兵听到铃声,立即整装以待,一待公文到铺,便像接力赛一样,继续前传。
明朝公文军情的传递,主要是急递铺和驿站两种,急递铺专司“公文送达”。
驿站则迎送使客、转运军需、飞报军情兼而有之。
二者在业务上有所交叉,但仍属两个不同的体系,各司其职,互不隶属。
明廷规定:“重事给驿,常事入递”,就是说重要和紧急的军务交给驿站,平常的公文信件由递铺传递,二者互为补充,共同构成完整迅捷的邮驿传递体系。
之所以单独建立驿站外的急递铺,这也是因为驿站的局限性,驿站的间距较长,每60里设一站,急递铺的间距较短,10—20里左右就设立一个。
实际上,受地形影响,驿站的辐射范围没有急递铺广,很多无法设站的区域,却是可以使用急递铺。
而在大明朝,通过驿站飞马疾递还是比较少见的,也就是蓟镇长城有事儿才会用飞马传递的方式报送紧急军情,比较距离有限,相距不过一二百里。
对于更加广大的南方,大多使用急递铺而不是马驿,因为大明朝是没办法凑到足够的马匹用于传讯。
不过这个时候,翁溥并没有就此完事儿,还在不断盯着地图看,猜测俺答部可能的扣关地点。
古北口继续往前还有潮河所、渤海所和四海所,下辖不少关隘,都是有可能被俺答部攻破的关墙。
好吧,长城看似是放在帝国北方一道拦住草原骑兵南下的防御工事,但实际上长城的存在也让帝国很难防御,因为绵延万里的长城,沿途关隘无数,你防住这个,人家就偷袭里那个防御薄弱点,可以说完全就像个筛子一样。
“翁大人,午饭时间到了,我们还是先用饭吧,想来很快就会有消息传来。”
此时烽火已经传递过了将军石关继续向东延伸,会把鞑子入侵的消息一直传到三屯营蓟镇总兵府。
虽然这么说,可是翁溥并没有就此结束,而是继续盯着地图看,嘴里忽然说道:“广德,你怎么看?”
“什么?”
魏广德纳闷道,他也在看地图,可是这会儿已经放弃了,实在是长城沿线关隘太多,随便突破一个点,就可以动摇整个防线。
“你觉得俺答会选择什么位置入关?”
翁溥补充一句,问道。
这下魏广德明白翁溥的意思了,让他猜俺答破关的位置,烽火传来,自然人家已经打过来了。
魏广德不打算继续先前那样看长城,而是把自己代入到俺答,以他的视角看待这场战争,会做什么样的选择。
就是个猜猜猜游戏,你猜我猜大家猜,猜错了也没什么。
魏广德把视线首先投到万全右卫,然后逐渐转移到宣府,然后绕过龙门卫的防区.......
他不止是双眼盯着地图移动,感觉不够直观,甚至上手从宣府滑到龙门卫那个长城突出部,绕过龙门卫后就是一马平川,之后就是密云后卫那个突出部。
将军石关就在密云后卫防区的东南角,和那里非常接近了。
上次俺答入寇就是从密云后卫驻防的古北口打进来的,应该说是轻车熟路,再走一遍似乎说得通。
魏广德这会儿的考虑和翁溥有点相似,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似乎有点不对。
从俺答部东移到现在已经多少天了,二十来天了吧,对方大部是骑马而行,按理说早就该到古北口了,隐蔽、准备这么长时间才动手攻打关城?
要知道,十来天前各关隘守将都纷纷接收到鞑子可能入寇的示警,关城有了防备,是不好攻打的。
时间上很不对劲,这是魏广德这个时候想到的,也不知道翁溥注意到没有。
很快,他的视线落到渤海所,也就是怀柔以北的地方,这里的长城非常特殊,因为蓟镇防守的区域在这里被一分为二,一道关墙向北延伸到宣府,接替防守的就是龙门卫,然后是宣府和万全。
而另一部分则是继续向西南方向延伸到山西,分别是延庆卫防守的居庸关、后面还有内长城的紫荆关、倒马关等。
魏广德并不熟悉俺答这个人,自然不知道他这次入侵明国的真实目的,到底是想抢东西还是想要攻打京城,为他在关外树立更大的威望。
俺答汗,亦称索多汗,本名孛儿只斤·阿勒坦,所有也有人用阿勒坦来称呼他,他是明代蒙古土默特部首领、政治家、军事家,成吉思汗黄金家族后裔,达延汗孙。
这些魏广德不知道,可是明朝的官方资料里确实记载他和成吉思汗黄金家族的关系,也就是说这样一个人,应该是以统一蒙古诸部再次南下牧马为目的,重现大元帝国的盛景。
好吧,在这个时候,魏广德还是接受了翁溥一开始的判断,俺答可能选择在密云后卫防区进行突破,南下再次威胁京城安全。
然后,他就一阵毛骨悚然的感觉,俺答部在此突破,那么看地图,他们和俺答部直线距离不到百里,只要几十里路。
虽然说望山跑死马,可是人家真要知道这里有个朝廷三品大员在此,说不好真跑来抓翁溥也说不定,毕竟他们巡边的消息,整个长城各关隘守将都是知道的。
之所以把消息放出去,也是让这些人自觉一点,免得被抓到现行,至少在这个时刻,翁溥也不想节外生枝,多惹是非,毕竟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加强防御俺答部进攻。
只是,他们这一等就是一天,到了晚上的时候消息才算传来,结果却是让他和翁溥都是大吃一惊,因为实际结果和他们分析的差距甚远。
俺答汗并没有选择在密云后卫防区突破,然后南下威胁京城,而是选择在龙门卫的防区进行突破,也就是说他们现在仅仅是打穿了外长城的防御,要想威胁京师,至少还要在居庸关或者镇边城附近隘口获得突破才行。
收到情报后,魏广德就被翁溥叫过来,两个人开始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
京城那边肯定已经接到消息了,会采取什么措施不好说,至少现在还没到危急的时刻,俺答部和京城还隔着一道长城防线。
但是他们的任务可能是没法继续下去了,都打进来了还巡什么边。
“三屯营的人马应该已经出来了吧。”
魏广德想到烽跑传讯的速度,三屯营那边这个时候肯定已经看到烽火,只是不知道俺答突破的关墙位置,但是按照惯例,三屯营驻军出动是肯定的。
“明天可能会到遵化,然后去平谷,一路探查下去,直到确定鞑子入寇位置。”
翁溥熟悉很多,毕竟是兵部右侍郎。
两个人这会儿倒是不慌,而且翁溥也猜测到嘉靖皇帝把这么个小孩塞自己身边来,肯定不是要监视自己,更多的可能是要锻炼他,所以一路上他都是有意向魏广德提问,让魏广德来分析、解答。
对于魏广德问出的问题,他知道的自然也知无不言,朝廷的事儿,也没什么好遮掩的,至少他做的就无不可对人言。
好吧,魏广德这会儿还是盯着地图看,明显他们是被俺答汗忽悠了,他们以为俺答汗东进绕过龙门卫防区后会再次攻打密云后卫,结果很可能......
魏广德这会儿视线落在满套儿和哈当两个地方,这里曾经是大明的丰宁城,距离现在明军的控制区有近百里,肯定不在明军的侦查范围内。
俺答汗把人马屯在这里,虚晃一枪,让大明以为他要东进攻打密云后卫,注意力转移到那里后,耍了个回马枪打宣府的龙门卫,还特么的成功了。
只是由此,魏广德也算明白俺答汗的目的,这次俺答部南下攻击的目的,应该就是抢掠财物了,他们应该没有攻打京城的打算,否则断不会走外长城。
看着地图,魏广德忽然抬头对翁溥说道:“翁大人,看来这次俺答部是想要抢掠永宁、延庆和保安这几个地方了。”
“是啊,这里只有延庆卫一个卫所驻防,消息说他们破了龙门所驻防的瓦房沟,过了龙门川,这会儿可能已经接近延庆州那边了。”
“那我们怎么做?直接去怀柔还是......”
回京城的话,魏广德没敢说出口,以后容易被人说成胆小如鼠,对于文人来说很要命。
这个时代的文人,就必须是死鸭子嘴硬的主儿,就算心里怕的要死,都要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说的自己好像就是剑客,敢于找俺答汗亮剑这种,这才是气节。
虽然魏广德在心里,对这种气节嗤之以鼻,后世“水太凉”的典故,他还是知道的,那才是人生大赢家,“名”有了,利也有,还弄到个花魁做小妾。
“蓟镇的人马到达怀柔,至少要十天以上,除非是只出动骑兵。”
这个时候,翁溥微微皱眉,继续说道:“我们还是先走密云,去延庆州看看情况。”
“那还是请翁大人给京里送份奏疏吧,把情况说一下,既然出来巡边,自然要有始有终。”
魏广德明白了,回京是不可能回去了,这位兵部右侍郎说不好还想享受一回统兵的感觉,不过还好先去怀柔,只要不出内长城,还是很安全,只希望别去延庆州,那是在内长城之外。
204该改个啥名?
第二天一大早,魏广德就随着翁溥带着人马转道直扑怀柔,那里更加靠近前线,获得消息的速度自然更快。
在路上,魏广德还在想昨晚他考虑的事儿,要是到了怀柔,翁溥执意要去延庆州的话,他是不是以需要加强密云周边防御的理由,申请留在关内,不去延庆州,他继续巡查密云后卫防区的关隘。
理由嘛,自然是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要防备俺答部再次虚晃一枪,再次突破长城边墙威胁京师,毕竟突破龙门卫的鞑子到底有多少人马,现在还不得而知。
京城。
一顶四人抬轿子停在一处大宅门前,一个老者在仆人的殷勤侍候下颤颤巍巍下了轿子,迈步走进了大门。
老人头发花白,满脸皱纹,年岁也是很大了,步履蹒跚穿过大堂直接往后院去休息。
路过临近后院的一个花厅时,就听到厅里很热闹,不少人在里面吃喝说笑着,还不时有女子俏生生的娇笑声传出。
老者只是对那里望了一眼,随后重新略低垂的头轻轻摇晃了下,就继续往前走,只是厅中的说话声还是传进了他的耳中。
“哈哈哈,要不是看在陈逸甫跑了两趟,言辞也还顺耳,我都不想鸟他们,什么东西,以为是个王爷就不得了,还不是要乖乖给我送银子,哈哈哈......”
“这天下,还真就没有东楼兄不敢收的银子,呵呵......”
“这算什么,别说那个什么裕王,就算是景王殿下还不是要处处仰仗东楼兄的扶持,否则他早就该离开京城去那什么安陆,不对,现在应该叫承天府去了......”
《一剑独尊》
听到花厅中人越说越不像话,老者只是微微皱眉,加快了脚步进了后院。
在后院堂中的靠椅上坐下,这才对一个仆人吩咐道:“去把公子叫来,我有话问他。”
此人自然就是严嵩严惟中,路过花厅时听到里面的对话,他也猜出了个大概,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自家儿子胆子居然这么大,还有他身边的人,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当今皇帝嘉靖就裕王、景王两个儿子,他们当中必然有一位会登上那个位置,那些人乱说酒话也就算了,自己儿子平时多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也跟着犯湖涂。
好吧,现在连裕王送的银子都敢收。
裕王为什么送银子他会不知道吗?
这事儿他之前确实不清楚,后来也找人问过,但是没什么结果。
也正因为没什么结果,所以他才不敢插手,要是知道是谁放出的话,那倒是简单了。
没想到,自己儿子居然为了那些黄白之物伸手了,听他们话里的意思,这事儿还让他办成了?
不多时,严世番摇晃着他略显肥胖的身体走了进来,看到老爹靠在椅子上,急忙冲旁边是个眼色,立马有丫鬟端来一杯茶水。
严世番接过茶水,满脸笑容走过去放到老爹身前的茶几上,小声说道:“爹,你用茶。”
“你们都下去。”
严嵩看了眼严世番,就对屋里其他人说道。
等到所有人都出了屋子,严嵩才正眼看着严世番道:“东楼,裕王府的银子你收了?”
“嗯?”
严世番刚从酒席上过来,一路上倒是听说自家老爹回屋就让人叫自己过去,没说什么事儿,但是脸色并不怎么好,就知道自己做什么肯定惹老爹不快了,只是没想到老爹说的居然是这个。
惊讶之余,严世番就笑道:“老爹,我也是看裕王府怪可怜的,都差不多三年没领到赏赐了,所以找人和户部说了下。”
“你是做的好事儿咯?”
严嵩虚弥着浑浊的眼睛看着严世番道。
“自然是好事儿,帮裕王嘛,现在不是那些穷酸都嚷着要裕王继太子位吗?我想着老和那边生疏也不好,正好就帮忙试试,看户部能不能通融下。”
严世番舔着脸说道。
“放屁,你老实说,扣着裕王府俸禄和赏赐这事儿,是不是你和景王搞出来的?”
严嵩这会儿脸色已经很阴沉了,语气很是严厉。
“不是,儿子绝没有参与此事。”
严世番急忙解释道。
“那你还敢插手这事儿?你想过后果没有?”
严嵩听到不是儿子做的这件事儿,更加担心了,声色厉茬的吼道,随即觉得喉咙干涩,不觉低头咳嗽两声。
严世番听了老爹的话,眼珠不经意转了一圈这才陪着小心说道:“这事儿虽然不是我和景王做的,但是我听说这事儿可能是出自孙应奎或者韩士英之手,那年你知道,短短几个月户部换了两位尚书,具体谁吩咐的已经不好确定了。”
“真的?他们为什么这么做?”
严嵩看着严世番问道。
严世番急忙把茶几上的茶端起递过去,严嵩接过茶喝了一口又放下。
“或许是裕王府什么地方得罪了他们,所以临走的时候恶心下他们吧。”
严世番很是随意的敷衍道。
“你确定是他们两个中的一个做的这个事儿?”
严嵩也还没有老湖涂,还是有点不信道。
“儿子哪敢欺骗爹爹,都是实情。”
严世番忙陪笑道。
在这个家里,没有比严嵩更重要的了,家里能有现在的气相,全靠着老爹首辅的权势在。
别看他被人尊称为小阁老,可小阁老又不是真正的阁臣,算个屁啊。
只要老爹致仕或者什么,自家的这点权势立马就会烟消云散,光靠他那个左侍郎的头衔,还真办不成那些事儿。
所以,严世番对严嵩那还是乖宝宝似的,丝毫不敢违逆半分。
当然,这只是在当面是这样,背后就看情况了。
“你是个聪明人,我也没什么好教你的,但是你要明白,家里能有现在的景象靠的是什么,景王是能随便贬低的吗?”
严嵩又继续说道。
“爹说的是,儿子回去就把人骂一顿,让他们不要再说那话了。”
严世番急忙应声。
“裕王府那边,你把银子退回去,编什么说辞你自己去想,不能得罪了,只是该生分的还是要生分,包括景王那里,就算你们关系近,在外面也要不假理会。”
严嵩继续吩咐道,开始教儿子怎么面对二王了。
“是是是,我知道了。”
严世番急忙点头答应着。
“不要口是心非,那位的心思,我们都揣摩不透,所以两边都不要得罪,该交好要交好,那位未必希望我们和其中一位王爷关系近了。”
严嵩继续说道。
“这个我明白,我们严家只认陛下,别的人一概不认,就算是他亲儿子我们也不认。”
严世番又是急忙表态,他和老爹是一个心思,对那位也是绝无二心。
“这事儿总透着诡异,陛下那里不可能不知道这事儿,要不然就是陆文孚失职,陛下没有动作,你还敢插手,过去的聪明劲跑哪儿去了。”
严嵩恨铁不成钢的骂道。
“或许是陛下在等裕王主动请求就藩也说不定。”
这个时候,严世番说出自己心中的小九九。
“如果是这样,你还会伸手拿银子?”
严嵩顿时气炸了肺,双眼怒瞪着他道。
严世番知道自己刚才说错了话,自然不敢接话。
“或许陛下真不喜欢裕王,但是见面该有的恭敬你要做好,平日里见到高拱、陈以勤他们你也别趾高气昂的,我韬光养晦几十年,怎么你就没学到一丁半点。”
严嵩回府说了这么半天也是有点累了,之前边关急报进京,俺答部突破外长城进入延庆,短时间内把朝廷又是搞的手忙脚乱,他已经在内阁值房呆了几天,处理各处报上来的奏疏,片刻不敢耽搁。
“爹,你这回来,俺答部那边退出长城了吗?”
严世番看这会儿老爹脾气好像顺了,就出言问道。
严嵩摇摇头,“进来了,哪那么容易退出去。”
“那内阁发了什么命令出去?”
严世番狐疑着说道,就算老爹累坏了,可以他的脾气,也会是处理好朝堂的事儿才会回家休息,断没有把差事交给徐阶、吕本处理的道理。
“商量了两天,把调动宣大援兵的旨意发下去了,延庆那边紧守关墙,防敌于长城之外,调宣大卫所进剿,尽快打退鞑子也就是了。”
......
而裕王府里,王府中人此时都是喜气洋洋的,今早去户部的人已经回来了,带回来几口沉甸甸箱子,所有人都知道,那里面装的是银子。
而在王府的后堂,裕王朱载坖正兴奋的搓着手,总算是缓解王府困局了,几万两银子进了府库,他又有好日子可以过了。
之前因为连续两年都只能断断续续领到一点亲王俸禄,根本不够他已经习惯的奢侈生活。
不得已,王爷也只能压抑着,尽量减少不必要的开支,节省不多的银钱,除了王妃和小殿下那边的用度,王府的支用算是已经被压到极致了。
“还好,总算过了来。”
裕王这会儿心情很好,坐在上首椅子上笑眯眯的对陈以勤和殷士谵说道。
“是啊,总算是好过了。”
陈以勤笑着接话,而殷士谵也是感慨道:“早知道就早些把这事儿办了,也不会拖这么长的时间。”
只有一边的高拱在欢喜之余,又皱眉思索了一小会。
不过这个时候,大家的情绪都不错,裕王已经吩咐人设宴席了,王府也是好久没有这么操办过了。
“殿下,还请准备两千五百两银子,等广德这次出差回京,我们就把银子给人送回去。”
高拱这时候开口对裕王说道。
“不是借的两千两银子吗?”
裕王听到高拱说还魏广德两千五百两银子,心里就有点小别扭。
自己刚被严世番讹去两千两,怎么还要给魏广德也讹去五百两,也只有一边的陈以勤和殷士谵若有所思,随后不易觉察的点点头。
“借银子自然要还,还应该有利息。”
高拱说道,不过在注意到裕王似乎张口欲言后又马上补充道:“虽然我们借银子的时候没有和广德说利息的事儿,想来当时广德也没想到会被派了外差,会耽误不知道多久的时间。”
在说道魏广德被派外差的时候,高拱说话的语气也加重了几分,显然话中还有深意,是在提示裕王。
裕王不笨,虽然有时候显得优柔寡断了些,可是还是听得明白高拱的意思。
“好,送还二千五百两好了。”
裕王也不坚持了,只要以后每年的俸禄和岁赐能够领到,他也不缺那几百两银子,交好一个朝堂新星,这桩生意不差。
“说起来,这魏广德也不知道修了哪门子的福气,被陛下如此看重。”
陈以勤笑着摇头感叹到。
“是啊,才十七岁,不及弱冠之龄,我还以为他要二十才能被授职,真是没想到。”
殷士谵也是感慨一声,这岁数时候的自己,还在家里看书做学问,哪像那个家伙,都已经在朝为官了,还是前途看上去很远大那种。
“听说陈德言这次去商河的差事办砸了,也不知道回来会怎么样。”
陈以勤这时候却是惋惜道。
“可能会被外放吧,毕竟是因病造成的逾期,唉,也是可惜了一个状元。”
殷士谵接话道。
“听说本来是要升他去太常寺转一圈的,虽然可惜,不过不管怎么说,册封康顺王的差事他确实逾期了,按制应该待堪。”
裕王听到他们提起陈瑾,也来了点兴趣,于是说道。
“位置空出来了,可是他却没有福气去坐那个位置,也不知道会便宜了谁?你们说,到时候会不会让魏广德占了这个先机?”
高拱这会儿忽然插话进来道。
“说不好,说不好,以今上那位的脾气,什么事儿都有可能。”
裕王和陈以勤都被高拱的猜测惊了,也就是殷士谵摇头晃脑的接话。
“要真那样,说不得回头我得考虑给自家小子也改个名字,‘上德若谷,大白若辱,广德若不足,建德若偷,质真若渝’,你说我该给自己小子改‘上德’好还是‘建德’好?”
陈以勤忽然笑着说道。
之前魏广德突然得到嘉靖帝提拔重用,不经散馆就给授官,可把旁人羡慕的的不行,特别是翰林院那帮曾经的庶吉士们。
然后,自然就是猜测魏广德何德何能会被今上重视,之后自然就有了各种猜测。
205咳咳
仅仅两天时间,魏广德一行人就从将军石关感到了怀柔。
进驻县城后,翁溥马上向地方索要了最新的塘报,了解前线战报。
虽然他们一行人只有巡视长城沿线的任务,可是翁溥是正经的兵部右侍郎,自然可以主管兵事,地方上也是尽量满足他们的需要。
在看到发来的塘报后,魏广德就不敢再说之前计划的事儿了,想要继续巡视密云后卫的防区已经不可能。
根据最新的战报,俺答部近两万人马已经从瓦房沟进入长城,现在鞑子已经完全分散在各地实施抢掠,长安所、永庆、延庆和怀来皆发现了鞑子骑兵的踪迹。
想想也是,长期和边军交手,鞑子已经搞清楚明军的虚实,皆是畏威而不敢战之辈。
实际情况也是如此,在鞑子周围,宣府方向不知道具体什么情况,而延庆卫、永宁卫和怀来卫皆驻守于城池中不敢出战,密云后卫已经收到京城旨意,抽调精兵移防昌平,应该是随时准备增援延庆右卫,加强长城沿线的防御力量。
连续两日赶路近百里,一路上风餐露宿,日夜兼程,到了怀柔也没有马上休息,而是收集整理还有分析各方得来的资料。
好吧,魏广德承认翁溥大人真是铁人,他魏广德都感觉有点吃不消。
倒不是身体有什么,主要还是在马上颠了十个时辰,吃不好睡不好。
实际上这样的生活是从出京以后就开始了,出门在外居住条件肯定不如在京城。
之前一路巡视并不赶时间,除了吃的差点,睡的不好,其他马马虎虎还能熬过去。
就是这两天,真是玩儿了命的赶路,“早知如此,自己也该坐马车的。”
赶路途中,魏广德不止一次这么想着。
今天终于到了怀柔,还没等魏广德好好睡一觉,又被翁溥抓来和他一起分析战报。
“永宁、延庆和怀来都出现鞑子骑兵骚扰,广德,你怎么看?”
翁溥这会儿放下手里的战报,皱眉问起魏广德的看法。
“大人是担心他们攻击内长城?”
魏广德多懂事儿的人,立马就猜的翁溥话里的意思。
“是啊,如果是就地掠夺,他们应该是挤压宣府那边,矛头转向保安州才对,而不是对边墙附近进行劫掠,要知道那里可没多少东西,只有跨过内长城到达昌平,那里才有无数的财物。”
翁溥担忧的说道。
“翁大人的意思是,鞑子在观察内长城的防御情况,寻找突破的目标?”
之前,魏广德就分析说俺答汗应该是没有突击北京的想法的,否则不会突击宣府那边的长城,而是会攻打迷晕后卫防御的区域。
毕竟只要打破这里的边墙,就可以直接南下威胁京城。
京城周边,也汇聚着大量的财货,可以抢个够。
上次若不是通州那边紧急扣下全部船只,让鞑子没法过河,魏广德相信俺答汗很可能打的主意就是占领通州,获取那里的物资,长期驻扎在关内威胁京师。
俺答汗的部下从嘉靖几年开始就不断以封贡为理由挑起边衅,不断试探明军的战力,已经积累了丰富的和明军作战经验。
《日月风华》
那次最后退走,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并不是明军战力如何强大,被迫撤走,而是因为没有拿下通州的粮食,鞑子大军没法长期驻守关内。
对于翁溥的分析,魏广德还是不太认可的。
在他看来,如果真要威胁京城,最好的做法绝对不是去宣府转一圈,而是抽冷子趁明军不备抢占长城隘口,根本不给明军准备时间就突入官墙,然后直扑京城。
跑宣府去晃一圈,暴露自己的行踪,这可不像还想染指中原该有的动作。
蒙古人,越到后面越不行了。
这是从有后世历史发展的角度来看待的,在现在这个时代的大明官员来说,他们依旧在担心蒙古人重新打进来,再次奴役汉人。
在大明开国之初几任皇帝屡次北伐都没能铲除蒙古黄金家族后,双方开始进入相持阶段,但是因为搞不清楚蒙古那边详细精准的情报,帝国高层并不知道蒙古现在已经有四分五裂的迹象。
魏广德也不知道,他只知道蒙古人最后成为女真人的附庸。
不过,对此他没什么话好说的,都是没证据的事儿,只有时间才能证明他说的对。
“明日一早,我们继续赶路,去昌平,那里位置正好在这段长城的中间,可以左右照顾。”
翁溥忽然开口说道,语气甚是坚决,显然不是心血来潮,而是在看到战报后产生的念头。
“大人,之前我们才给京城送了奏疏说我们来怀柔,我们是不是该在这里等候京城的命令?”
好吧,连续赶路,魏广德想要休息一两天,他们发回去的奏疏肯定是到了京城,但是按照大明官场的效率,魏广德相信等到京城的消息,至少有几天时间,现在朝堂上的工作重心应该都转移到对抗俺答部那边去了,应该没人还关心他们。
“无妨,我这就再给部里去一道公文,说我们去昌平就行了,再给沿途驿站传个消息,有发给我们的文书直接转送昌平。”
翁溥态度很坚决,他要去昌平坐镇,虽然没有得到朝廷的任命,但是他就是京城外最大的官儿了,又是兵部主管兵事的侍郎,正该上前线督战才对。
至于命令,有命令就按照命令执行,没到之前他还是要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做。
毕竟他这个巡边大臣,虽然没有统御边镇各卫所的权利,可是他还有一个身份,兵部右侍郎,是可以对卫所发命令文书的,更何况事急从权。
魏广德胳膊拧不过大腿,作为一个官场后进来说,听着大人的话行事就行了,若不是他是皇帝钦封的巡边副使,翁溥怕都不会鸟他一个翰林检讨。
要知道,翁溥当年高中进士后,可没有通过朝考馆选被送进翰林院,而是直接下放地方,之后近二十年的时间里辗转各地为官,到现在才混到右侍郎。
或许,运气好的话,能够以兵部尚书的身份致仕就算光耀门楣了,他已经五十多岁了,没多少在官场时间可以虚度,所以他打算在这次俺答部入侵中做点事儿出来,为自己未来被提拔积累一些功绩。
魏广德不知道翁溥的想法,只是觉得这个老头有点倔,还有点大公无私,为了国家利益把身死置之度外,不自觉油然而生一种崇敬之情。
人家几十岁的老头都敢往昌平跑,他又怕什么?
无非就是把休息的时间再缩后两天,到了昌平再休息就是了。
昌平隔着鞑子中间,还有一座长城呢,也没什么好怕的。
第二天一早起来,魏广德正在吃着早饭,在城里吃住和在外风餐露宿就是不同,桌上摆着几样精致的早点,他也在慢条斯理的品尝。
不多时,张吉就从外面小跑进来,躬身在魏广德耳边低语几句。
“我曹。”
魏广德在心里暗骂一句,想不明白怎么京城这次办事效率这么高了,才两天时间公文就到了京里,还有了批复,还给送过来了。
其实并不奇怪,虽然他们的路程要走两天甚至更久,但是大明急递铺和马驿却没有受到战争环境的影响,依旧在高效的运转着。
他们送往京城的文书不过一天时间就到了京里,兵部送交内阁很快就被批复,司礼监这会儿也不会拿捏什么,一看没什么问题,直接就批红发了出来。
在京里的时间半天都不到,自然也就被送到了怀柔。
其实新的命令也没什么让魏广德觉得神奇的地方,都是之前他就推测到的。
朝廷之所以派他一个兵部右侍郎巡边,还不就是为了在战时可以成为前线临时指挥,统御周边参战卫所。
大明朝以文制武,多少年没出现过武人在前线出任总指挥之职了,这次自然也不会例外。
既然得到正式任命,运行翁溥统帅蓟镇、宣府和大同的兵马和俺答部交战,翁溥的决定自然就更不会有人阻挠了,魏广德这个时候只能缩头乌龟跟在翁溥后面,亦步亦趋。
要是自己什么地方做的不好,让老家伙不高兴,或者发觉他有点畏敌怯战,直接先把他拿下他都没地儿苦去。
他只是个从七品小官,若不是进士身份在,都可以说他差不多是个不入流的官员,翁溥自然有权利处置他。
别忘了,临出京城时翁溥还得到加衔,督查院右佥都御史,五品一下的官员都是可以直接拿下的,超过五品的也可以让人放假直接回家等结果。
明朝官员外出巡抚地方,大多会被加个督查院的衔,为的就是让他们能够便宜行事,随时随地可以处理一些低级官员,他们可是代天巡狩。
这次虽然没有用巡抚的职衔,而是用的巡边大臣,也是因为比较时间比较仓促。
另一个就是涉及三镇,那边可都是有巡抚的,官场潜规则影响,一切要按制而行。
接下来两天,魏广德继续骑着马跟在大队伍往昌平赶,同时各地的文书也开始向他们这边汇聚。
现在的翁溥是前敌指挥官的角色,自然所有的报告都要经他手,职责范围内的他直接就批示了,超出的则直接往京城报送。
此时的京畿之地,蒙古鞑子叩关而入的消息已经传开,附近百姓也是惊恐的不行,纷纷收拾家当往附近城池跑去避难,可没人管鞑子都没杀到,跑什么。
真要看到鞑子骑兵了,估计人头就没了。
要跑,自然是要在看到鞑子前就进城才安全。
魏广德他们一行人出了怀柔,走了一天时间就碰到了这样大股逃难的百姓,拖家带口的往前走。
魏广德注意到,这队人里面,还有不少马车,看上面大多打着延庆州的牌子,显然这些都是从延庆州跑出来的马车。
他们也算是消息灵通,在鞑子入关不久就得到消息,怕是不比官府慢多少,随即果断收拾一番就跑出延庆,过了长城碍口,到了京畿附近投亲访友。
这么多的难民,自然也影响到了魏广德他们的前进速度,原本两天就可以到昌平,硬是被拖到三天才走到昌平,都还没进城。
看到沿途百姓混乱的场景,魏广德一开始还想要排出官军维持秩序,不过很快就想明白了,不能这么做。
这年头官兵大多都是卫所兵,在本地附近的时候,都是街坊熟人,做事儿还有分寸,算不得是纪律,就是知道不能抢本地人。
大家大多都是军户,说不定谁谁谁的亲戚就在自己的队伍里,到时候不好看。
可要对上外地逃难来的,这些大头兵可未必会手下留情,只怕对这些百姓的祸害会更大。
魏广德本来就在军堡长大,自然很容易就想到这些。
算了,不管他们了。
逃难队伍依旧浩浩荡荡往京城方向跑,场面混乱不堪。
好在魏广德他们一行都是骑兵,气势上足够威风,难民看到他们大多自觉往两边避让,前进还是没有阻碍,就是不能撒开马跑,速度慢了很多。
等他们一行人进了昌平,看到城里的景象都是大吃一惊,城里现在已经是人满为患。
据昌平知州汇报,城里涌入数万难民,城外还有十余万,根本不敢放进城,已经达到极限了,这也是不少人选择绕过昌平往京城跑的原因。
而此时长城那边和宣府、大同的文书也不断送来,鞑子倒是没有攻打永宁、延庆和怀来,在打败长安所驻军后就散开了。
只是之前报告的是发现鞑子侦骑,现在就变成了大队鞑子骑兵,还都是千人规模的骑兵。
魏广德跟在翁溥身后,也跟着翻看送来的文书。
现在永宁和延庆两地都驻扎着朝廷重兵,永宁驻守着永宁卫,延庆州驻扎延庆卫和延庆左卫、右卫,其中左卫和右卫驻扎在居庸关上,应该没什么危险的。
而怀来就显得力量弱小不少,虽然叫怀来卫,但是主力只有一个怀来守御千户所,人马自然也是最少的。
想到明军现在的缺额现象,怀来那边怕是有千八百能打的就不错了。
“咳咳......”
魏广德正思考的时候,旁边翁溥忽然捂嘴剧烈咳嗽起来。
206战场
“咳咳......”
翁溥一阵剧烈的咳嗽,看的魏广德心惊胆战,好像要把肺咳出来似的。
实际从昨天起,魏广德就感觉到翁溥有点扛不住了,马车里就不时传出剧烈咳嗽声。
想想也是,出外差吃住条件本就不好,现在战事又起,估计翁溥那边的压力比魏广德可大多了,还要担忧战局变化,担心一旦俺答部再次突破内长城威胁京师。
其实翁溥还有个担心没有说出来,那就是一旦居庸关有失,鞑子进兵昌平,这附近可是埋葬着大明朝永乐之后历代帝王陵墓,意义绝不比南京和凤阳差多少。
好半天,翁溥终于缓过劲来,接过魏广德递过来的茶水,喝了一口。
“大人,我给你找个郎中来看看吧,你这些天操劳了。”
魏广德小声对翁溥说道,只是翁溥摆摆手,“我的身体我知道,不碍事,可能就是这几天急着赶路吹了风,受了凉。”
翁溥并没当一会事儿,到了他这个岁数,平时在京城养尊处优的,一年也会请两次郎中看看,都是些小病,吃两副药就好的那种。
“我还是找人看看,大人现在已经是奉旨提督军务,前线大军可都要你来统筹,要是在大战之时大人身体有什么闪失,可就群龙无首,后果不堪设想。”
魏广德还是说道。
“你叫人来看看吧,你今晚早些休息,明日我们去居庸关。”
翁溥对于魏广德前面的话倒是没有动心,但是后面的话可就要上心不少。
现在应该只是小毛病,可要真拖了时日,养成大病,若正好是两军交战正酣的时候,还真就是群龙无首的局面了。
魏广德听到翁溥的话,先是心里一喜,待听到后面的话后心就是一凉。
还真遇到个不怕死的主儿了,这是真打算上前线去和鞑子死磕了?
说实在话,巡边什么的,魏广德觉得无所谓,去就去了,随便看看就是了。
他和翁溥可不一样,翁溥不是翰林,所以他最高也就是做到尚书就算到头了,而自己可是翰林,以后是有机会冲击内阁阁臣的。
以兵事入内阁,很早前倒是有过,只是几十年都没出来过了。
魏广德之前查阅过资料,知道兵部入内阁的,貌似就两位,而且名声都不怎么好。
第一位自然就是兵部尚书徐有贞,他是因为参与“夺门之变”,之后被英宗酬功入阁,在此之前他在于谦倒台中出力很大,坐上了兵部尚书的位置。
还有一位兵部出身的官员倒是距离现今很近,那就是张璁,怎么上位的也就不多说了。
魏广德这会儿有点担心,要是自己老是跟在翁溥身后做兵事,会被朝廷里的人给转到军事文官上去,到时候就真的入阁无望了。
《控卫在此》
好吧,作为文官,无一不是把入阁作为自己的目标。
魏广德走到现在这一步上,自然也希望能够有机会走进那里去。
如果之前没能进翰林院的话,他还不会奢望什么,可是现在不同了。
等昌平城里的郎中来到这里给翁溥看了身体后,自然确实没什么大碍,就是连日操劳累的,开了两副药,让翁溥多注意休息。
第二天一早,魏广德起来不久,就被翁溥使人催促着出发了。
其实长城关隘和大部分人印象里完全不同,这些碍口往往都是选择在绵绵群山中地势略低的位置,在这里开辟出一条道路,可以避免翻山越岭的疲累。
站在居庸关城楼上,魏广德看着两边城墙依然如同卧龙般顺着山势蜿蜒,看似雄伟壮丽,但是实际感觉没什么鸟用。
那些群山峻岭,正常人都非常难以逾越,更别说是大军。
人可以走,但是马匹辎却是麻烦。
是的,魏广德觉得与其劳民伤财修建雄伟的长城,不如把资金用来练出一支百战精兵。
长城的关隘还是需要的,可以避免敌人顺着官道大踏步突进,用关城迟滞敌人进兵速度,然后在确认敌军主力位置,战略意图后,调集精兵强将攻之。
至于对方轻兵翻山越岭,这样的部队也不会是大队,其实还是很好对付的。
只不过,他也知道,就以现下的官场风气,还是算了,别把自己玩死。
居庸关城楼,此时已经成为翁溥的临时指挥所,在这里收发来自前线各地送来的战报,魏广德也只能跟在翁溥身后,他都不知道自己现在算是赞画还是什么,就是帮着处理一些文书,偶尔也会被翁溥逮着询问下对目前局势的看法。
因为处在这个位置,魏广德倒是通过阅读各地送来的战报了解了目前前线的局势。
俺答部自瓦房沟入关后,兵锋北边到了赤城堡,西边到了保安州,南边在怀来,东边自然就是长城的夹角处。
范围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
万全都司调集的援兵目前正在赶往保安州和长安所,怀来守御所报来只发现鞑子侦骑,未见大队骑兵,所以魏广德敏锐的注意到现在报上来曾经出现过大队骑兵的地方就只剩下保安州、延庆和永宁三地。
“大人,我猜测俺答部主力应该是集中在保安、延庆一代,周围的可能都是外出抢掠财物和侦查的小股人马。”
魏广德这会儿就被翁溥叫到地图前询问他对目前局势的看法。
“俺答部目前已经失去了先机,至少在他们选择攻打瓦房沟后,不仅没有南下直扑居庸关而是攻打赤城堡和长安所的守御所,这应该是在扫掉退路上的障碍,也就没有了突袭京城的可能。”
魏广德说道这里,看了眼翁溥,他此时只是盯着地图,苍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而是沉声问道:“他们在这里能抢到什么?这里可不比关内京畿之地富庶。”
却是,别看俺答部再次打进长城,但是延庆周边可不怎么富裕,和昌平、密云那边还是有差距的,至少打进密云的话,南下怀柔、顺义,还有机会攻打通州,那才会赚的盆满钵满。
魏广德自然早就在思考这个问题,他们跑这里来做什么?
虽然魏广德有些猜测,可是也不是很确信,毕竟那都是明末的事儿了。
是的,魏广德有点怀疑俺答汗这次入关是为了接收自山西运来的物资。
因为怀来继续南下,会进入山西蔚州。
魏广德自进入翰林院后,也查过这些年山西商人经营环境的变化,毕竟“晋商八大家”还是很有名气的。
他们走私战略物资给建州女真,而交易的双方,一边是通过各种关系拿到在大明都紧俏的商品,而另一边则不断屠杀、抢掠汉人的金银用于和晋商交易。
说晋商是“汉奸”,其实真没冤枉他们。
只是现在的晋商,难道已经开始和蒙古人开始走私交易了吗?
之前魏广德可是没发现太多异常。
确实,现在晋商的经商环境发生了很大变化是事实。
大明建国之初实施“纳粮开中法”,通过向边镇运送粮食获得盐引,并以此销售食盐获利,这对于晋商来说自然可以说非常赚钱。
他们招募大量人手在边境种地,收购粮食用于换取盐引。
虽然在弘治五年时任户部尚书叶琪上奏了“纳银开中法”,并被朝堂通过,这让山西商人的利益严重受损。
内地商人不用在千里迢迢运送粮食去边关就能弄到盐引,这让以前垄断大部分盐引的晋商非常不满,他们以前控制边地的大量土地此时失去了价值,因为不能为他们提供盐引了。
新的盐法实行之后不久,商屯就不复存在,而此时的明廷早已不是明初时候的朝廷,上下开始腐败起来,有不少重臣豪门也开始染指原本应为边军购买物资的银两了。
即便是这些银两换成的粮食,但是真正能进晋商口袋的银子还是变少了。
其实魏广德在翰林院的藏书楼也看到最近几十年,山西地方官员也有人上奏有不法商人开始向关外倒腾物资的奏报,但是数量并不多,当时魏广德自然没有重视。
走私,那是杜绝不了的。
只是,这次俺答部的诡异动作,让他不觉有点心生警惕。
记得后世介绍晋商发家史的时候就有提到,晋商一次因为筹集的物资过多,不好直接送出关和建州女真进行交易,建州直接发兵扫荡草原,顺道骚扰了大明的边墙,接走那批物资。
晋商直接就在战场和女真人进行了交易,实在让人难以想象。
魏广德有了这个猜测,自然眼睛就盯向了地图左下角,怀来卫,旁边还有个镇边城,然后就是一条官道直通山西,到达蔚州。
在山西和直隶交界的地方,有个涿鹿山,山下还有个美峪守御千户所。
但是旋即,魏广德就想到,鞑子侦骑出没的区域南边只到达怀来,或许是在防备来自大同的援军。
如果自己之前的猜测正确的话,那么走私商人应该也把财货送到怀来以北的区域。
到现在,魏广德依旧不认为俺答汗还会选择攻打延庆,威胁北京城。
翁溥似乎也有所动摇了,不再那么坚持认为俺答汗选择的目标是京城。
“大人,你说,会不会之前有人把一些俺答汗感兴趣的东西送到延庆州附近?”
魏广德只是试探着说了一句,后话他都想好了,反正自己在翰林院的时候确实查过以前江西地方官的奏报,其中有关于上疏报告山西有不法商人贿赂边镇卫所,私自出关和蒙古人交易茶、铁等限制物资。
只是翁溥的反应很是平澹,只是抬头看了魏广德一眼,旋即又低头继续看起地图,只是也不知道这会儿他是真的看地图还是在思考什么。
不一会儿,又有人送来新的文书,这是宣府那边送来的。
不过,翁溥在看完文书后勃然大怒,只是文人的修养还是让他压制住自己快要爆发的脾气,只是把手中的文书重重的摔在书桉上。
魏广德好奇,走过去小心翼翼拿起那份文书看了眼,也是微微皱眉。
宣府的军队已经陆续开拔,先头部队已经抵达保安州附近,和俺答部草原骑兵开始对峙。
按照文书中所言,俺答部主力尽在保安州,让宣府大军无法前进半步,这是向提督军务的翁溥请示下一步动向的。
轻轻摇头,魏广德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敌人就在眼前,打不打得赢你倒是准备打啊,说是两军对峙却没有发动攻击,还跑来问翁溥下一步我该做什么。
“咳咳。”
好容易压抑自己的愤怒,翁溥不禁有咳嗽几声,打开门迈步走出城楼,站在城墙上向外望去。
魏广德把文书放在书桉一侧,那里整齐的码放着这些天来收到的各种战报,只是很快就有一股大风从屋外刮进屋子,让桌上书桉被吹动的哗哗直响。
“用镇纸把文书都压好。”
魏广德吩咐一旁的书吏道,这些人都是昌平州知州找来的,毕竟他们这次外出可没带书吏出来。
这里是山口,两侧有高山阻拦,西北面吹来的风受群山所阻自然汇聚到山口,所以在居庸关上显得风特别大。
魏广德这会儿也迈步走到门口准备把门关上,耳边就听到翁溥的话。
“广德,你去写份文书,措辞严厉些,让大同军尽快赶到怀来,向我这边靠拢。”
魏广德闻言,说了声“是”,转身就回到屋里开始书写公文。
大同军最新的一份急报是前两天来的,言道大军已经集结完毕开拔,三日后会抵达蔚州,七、八日就能进入北直隶,过美峪所。
结合之前宣府的急报,魏广德明白,翁溥也是自知不能强令宣府军主动出战攻击俺答部,只能等待大同军到来后,以优势兵力压迫俺答部后退,退出长城关隘。
如果俺答部不后退,那么在大同军进驻怀来后,在永宁、延庆和怀来都有大军集结,首先保证内长城两个重要关口居庸关和镇边城的安全。
鞑子如果真要进犯居庸关,会受到来自三地大军的合计,形成四面合围的态势。
如果是选择南下攻击镇边城,则会受到延庆、怀来大同军的夹击。
不过如果俺答部真的呆在原地不动的话,战场也就基本确定下来了,就在保安州、延庆州和怀来所三地构成的这个相对狭小的三角地带。
207受教
三日后,魏广德在居庸关城楼上看到了大同军最新发来的急报,大同军两万余人已经过了蔚州,正在赶往怀来。
城关上风大,翁溥在前两天又病倒了,这两日他都是靠在城楼上临时搬来的床榻上,主要的工作都落在魏广德身上,分配各地运来的粮草,除了向永宁、延庆调拨一批外,怀来也需要准备一些,供即将抵达的大同军使用。
同时,本来应该运往宣府的粮草,也分批从怀来方向转运到保安州,毕竟延庆到保安的通路已经被鞑子切断。
怀来卫的战略价值在这个时候也就凸显出来。
“广德。”
这个时候,床榻上的翁溥已经放下手里的文书,之前他昏睡了一会儿,清醒后就看了大同送来的急报,这就喊魏广德过去。
“发往怀来、保安的粮草什么时候到?”
因为送来的粮草都是从通州走顺义、昌平这条路运来的,所以不是同时到达,翁溥这个时候问起来,魏广德以为他把前两天已经发过去一批的事儿忘记了,急忙解释了下。
“我问的是储存在怀来的粮草,之前那批大部分是运往保安州供给宣府军的,怀来留下的不多,大同军的进军速度,按这份军报看,前锋大概八、九日就能抵达怀来,如果那里没有充足的粮草,我怕又要生乱。”
翁溥这会儿还有些虚弱,前两天突然发起高烧,到现在虽然已经退热,可是身体并没有好。
“这两天你在这里统筹做的不错,倒是有点样子了。”
翁溥笑笑继续说道。
之前翁溥在这里的主要工作就是调运分配粮草,魏广德也不是笨蛋,自然有样学样,即便翁溥病倒,他也能按照翁溥制定的分配原则继续运作下去,而不会出现什么闪失。
“大人过誉了。”
魏广德很是低调的谢过翁溥的表扬,但是心里却在猜测翁溥说这话的意思。
“我筹划的这次作战,大致想法我已经和你探讨过,很好,话里行间我也听出来了,你想的和我也差不多。
以后在这里的主要做的就是后勤辎重的分配,你可以做好,我等两天就去怀来,再去保安州那边。”
翁溥忽然又冒出的话让魏广德有些诧异,这都还没好,翁大人这是要闹哪样?
宣府军确实有点畏敌怯战,最近又发来的军报还是被俺答部所阻,无力继续前进。
宣府这次调来的援军万人,已经有近五千人抵达保安州,但是据说面对近万鞑子骑兵所以不敢有丝毫动作。
翁溥翁大人是有些怀疑宣府那边的奏报了?
毕竟连续两份军报,都没有提到他们进行一次试探性进攻,就是前面出现鞑子骑兵,他们就按兵不动。
“大人,你这时候去保安,怕是不安全,更何况你现在身体也未痊愈。”
魏广德还是说道。
“呵呵,广德,你以为如果我不去保安州督战,宣州卫敢出兵和鞑子交战吗?”
翁溥却是冷笑着说道:“你是九江卫出身,就现下看来,江南唯一一支还算能打敢打的卫所,也就是九江卫了。
边军,虽然号称天下强军,我看未必就比九江卫强多少。”
魏广德明白,翁溥是怕自己还是个愣头青,所以出言提醒自己,别因为接触到的都是九江卫,所以就以为天下卫所和九江卫一样,还是保留一战之力。
“还有这个,你拿回去烧掉吧。”
说话的时候,翁溥从床榻内侧取出一份文书递给魏广德。
魏广德好奇之下接过来一看,瞬间毛骨悚然。
这是他昨天看着翁溥吃药后昏睡的时候所写的一份公文,要传给昌平和裕美所清查近期商队的记录。
前几天和翁溥的谈话,虽然没有涉及到晋商,但是魏广德还是有这个怀疑,这次俺答部入寇可能只是为了抢掠和其他事儿,并非是要入侵大明,攻打京城。
既然怀疑到晋商身上,魏广德自然要先找人调查一下,清查近期的商队国境的情况就是第一要做的事务。
只是没想到,自己昨天就签发出去的公文,居然原封不动出现在这里,又交回到自己手中。
“你的心思我明白,只是现在就是要打退俺答部,把他们撵出去,不好节外生枝,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只要他们做了,等这边的事儿了结,私下里再调查就是了,咳咳......”
翁溥澹澹的说道,随即又剧烈咳嗽起来。
“可是,我担心时间拖久了......”
魏广德在翁溥咳嗽停下后还是说道,显然翁溥猜到他的想法,或许他也有这想法,只是隐而不发。
“如果真有人涉及到这件事儿里,现在他们才是惊弓之鸟,至少在俺答部退出长城前他们都不会掉以轻心,你派人去查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反而打草惊蛇。”
翁溥看了眼魏广德,继续说道:“你既然能想到这上面去,我想你也应该知道,山西那边有商人暗地里走私的事儿吧。”
翁溥说道这里看了看魏广德,见他点头这才继续说道:“这里面牵扯的东西很多,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说清楚的,但是你要明白,只要闹将起来,必然涉及到朝堂中两股势力的对撞,你做好准备了吗?”
“什么两股势力?”
魏广德很是纳闷,就算是查到山西商人走私,甚至因此引来鞑子入寇,那影响的也只有山西一地,还是以商人为主,就算这些人家里有点有功名的人,又能影响到什么朝堂。
“呵呵,你呀,应该是在翰林院看到一些东西,所以有了这个猜测,可是你想过背后的原因没有啊?”
翁溥看看魏广德,忽然笑起来。
“当官做事,你得往深了想,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有人推动,他们为的是什么,不然你永远都不知道事件背后的利益瓜葛。
你光想到可能有人走私财货,可你想过没有,多少年前就有人官员上奏这事儿了,可是朝廷有过大动干戈吗?”
魏广德低头回忆下,确实没有在那些奏折里看到后续处理,大多都写的是“严查”,就好像是一个既定程序一样。
“看来你是完全不知道背景咯。”
翁溥看着魏广德,随即摇摇头说道:“那我告诉你吧,山西商人发家就是因为盐政,因为纳粮开中法获得大量盐引,进而成为大盐商,你可能没去过浙江,我是浙江人,我知道那边不少大盐商其实都和山西关系密切,有的是家族分支有在山西,有的则就是山西那边来的。”
“大人的意思是,现在的盐政是有人对原来的盐商动手,抢夺利益造成的?”
魏广德闻弦歌而知雅意,马上推测道。
“弘治朝开始把纳粮开中法变成纳银开中法,虽然解决了朝廷银钱不足的弊端,却是让边镇局势急剧恶化,主要就是边镇的粮草需要朝廷运输,而朝廷又哪能全部满足他们的需求。
同时因为盐政变化,山西商人之前通过各种方式获得的那些商屯失去了价值,他们选择放弃商屯而是直接纳银抢盐引,盐价也起来了,这还只是那些大商人才能做到。
小商人们无力抵御,他们就选择做起关外的贸易,或者说走私生意。
以前他们就时常为边镇供给粮草,和边军将官关系都不错,有的时候给人行个方便.......”
说道这里,翁溥叹口气,没有继续说下去。
“可是,就算如此,朝廷也不能由着他们做这种违反大明律的事儿吧。”
魏广德虽然有点惊讶于晋商走私的背后还有这么离奇的故事,可依旧不认可这样的事情发生。
任何事物都有利有弊,利弊权衡之下,利大于弊则继续,弊大于利则改之。
不能因为晋商利益受损,就容许他们这样挖国家的墙角来弥补损失。
“盐政牵扯的利益很大,大到他们和他们背后的势力也不得不低头,但是鱼死还有网破,这就是个妥协的结果。”
翁溥继续说道:“山西那地方有多少良田?我告诉你,大多都是原来的军屯,最后能到山西商人手里,你应该明白他们背后站的是哪些人。”
“山西的大商人彻底转变成为大盐商,中小商人就开始走私蒙古?”
魏广德小声问道,“这就是他们协商的结果?”
看着翁溥这个时候变成老僧入定般不再言语,魏广德明白自己说的怕就是真相了。
魏广德不说话了,他已经把手里的文书揉成团,打算一会儿一把火烧掉。
就现在他细胳膊细腿的,恐怕连山西商人背后的势力都扛不住,还别说比他们还要强大的势力了,要是出手的话,怕自己瞬间就变成飞灰。
“以后你做什么事儿,都要先搞明白背后的真相是什么,免得被人利用了,有时候得罪人都不知道怎么会事儿。”
翁溥看到魏广德的动作,这才又出声提醒他一句。
“广德受教了。”
魏广德急忙拱手行礼,他现在知道翁溥截住他发出去的文书,其实是救了他一命。
他这个时候发出调查文书,如果真有他猜测的事儿,对方一直就盯着呢。
自己暴露,必然会被人灭口,现在可是战时,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时机了。
同时,魏广德也心里生出了一丝恐惧。
翁溥在病中都还能对这里进行掌控,自己以为他在昏睡,其实一切皆在他掌握之中。
这或许还是老江湖吧。
魏广德想起之前了解的,翁溥进士及第后先是外派做知县,然后回吏部,最后巡抚湖广、江西,真的是手段老辣。
“江西是个好地方啊,我在那里呆了五年多,是我为官以来呆的最久的地方。”
翁溥冲魏广德笑笑。
“大人,其实我还是有点不明白,为什么现在动不了山西那些违法商人。”
魏广德陪笑后,还是问出了心里的好奇。
“盐政,鱼死网破。”
翁溥双眼盯着魏广德看了半晌,这才吐出两个词来。
魏广德到这个时候也才明白,为什么到了明末,晋商勾接建奴走私赚得盆满钵满,就算山西官员势力再强大,交好再多的朝堂官员,那也应该只是一只只被养肥的猪才对。
以前魏广德还很奇怪,为什么那个时代没有权贵对他们动手,出手宰了他们,掠夺他们积累的财富。
现在他才明白,或许那些权贵更看重的是那些够细水长流的盐政生意,有点投鼠忌器。
甚至,或许还要帮忙掩盖一些东西,免得最后鱼死网破。
魏广德想明白这些,至于以后怎么做,还查不查晋商,魏广德已经暂时不敢想了。
悄悄走到一旁把纸团扔进火盆里,这才又走到翁溥的床榻前。
“大人,先前你说的要去保安州督战,下官还是建议你打消这个念头,实在不行就给京城上奏,请京城派人过去主持就是了。”
魏广德想想还是说道。
“呵呵,这么大的功劳,你舍得放弃吗?这次俺答部入关不过两万人,只要宣大军就位,就可以对其实施驱逐,我军必胜。”
翁溥忽然笑道。
“可是毕竟是战场啊,凶险难料。”
魏广德还是说道。
“凶险难料,确实如此。”翁溥笑笑,“你站出去看看关口那些逃难的百姓,战事拖一天他们就要逃一天,只有尽快结束战争,他们才能回家。”
“大人可以下公文,严令他们出战。”
魏广德皱皱眉,还是说道。
“没用的,就算你给他们请来圣旨,只要不是你去盯着,他们依旧会阳奉阴违。”
翁溥摇着头说道:“现在其实就是宣府军出动羊攻俺答部的时机了,大同军已经在路上,此时发动羊攻,俺答部在获知大同军行踪后必然投鼠忌器,不敢在此久留,只要他们出了长城,也就天下太平了。”
“嗯?”
魏广德微微诧异,翁溥这话里信息量有点大,他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
“在大同军赶到后,如果俺答部还不退走,你也别在这里呆着了,直接去大同军中督战,让他们出死力去打,不然我们回京不好交代。”
翁溥接着又对魏广德说道。
“大人的意思是,大同军也会和宣府军相同,都不敢出战?”
翁溥的话和魏广德想的差不多,别到时候宣大军到位了,两军都不敢出战,那就真搞笑了。
本地驻军要紧守城池和长城隘口,自然不敢随意调动出击,唯一能动用的就是机动来的宣大两军。
《五代河山风月》
208文武
魏广德还真没想过翁溥担心的这个事儿,那就是援军宣大两军到了战场却不敢主动出战的事儿。
可是稍微细想后,魏广德又觉得说不定还很会如此。
嘉靖二十九年的时候不就是这样吗?
周围勤王大军汇聚,却没有一支部队敢于主动出击,攻击分散在京城附近抢掠的俺答部,最后人家很轻松的就退出关口。
至于那些战报,稍微动动脑子就明白,一开始都不敢打,你还怎么指望人会出力打生打死,要么杀良冒功,要么就是遇到几个走散的倒霉蛋。
“所以,大人的意思是,抢在大同军到位前,强令宣府军出战?”
魏广德说道这里,忽然明白了翁溥这么做的含义,既是主动挑起战事,让俺答汗不敢轻视明军,又让随后赶到的大同军不能置身事外。
要是宣府军在那里打生打死,大同军却在一边作壁上观,战后这官司必然要打到金銮殿上去,宣府也不是后娘养的。
虽说明军畏敌怯战,可也得分清场合,那怕是装装样子也要硬着头皮上才行,这也难怪翁溥打算把他派到大同军中去督战。
两个人,两双眼睛在那里盯着宣府和大同军,最后京城的态度必然是以他们的意见为准。
“宣府军要是能够重创俺答部是最好的,主要还是要表现出作战态度,在有大同军逼近的情况下,俺答部应该会选择退出长城。”
翁溥轻声说道。
魏广德这会儿沉默了,好半天才问出一句话来,“边军战力真这么不堪?”
虽然有心理准备,可是从兵部右侍郎嘴里说出来的话,由不得魏广德不信。
太扯了,要是真出现翁溥担心的事儿,宣府大同军汇聚于此后,又不敢对俺答部开战,长此以往明军还会有什么军心,以后怕不是见到蒙古人转头就跑,花那么多银钱还守个屁的长城。
“边军中有敢打的,只是不多,所以大同军到以后,你要注意下面哪些将官是有胆量和鞑子交战的,这些人才是此战的关键,特别要注意,别被那些贪生怕死的把战局带偏了。”
翁溥继续说道。
“翁大人,我实在不明白,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把这些人调动走,留下敢打敢拼的将官,还有这长城,现在每年还在投入银钱进行修缮,但是长城沿线隘口如此之多,大小关隘我这转了一圈下来,感觉大关能守,小关根本守不住,都没多少人手。”
魏广德又说道。
“不守不行啊,小关城主要是位置偏,你看沿途还有不少地势险要之地,如果边军战力稍强一点,就算鞑子打破关城,也会在向里突进过程中被周边赶来的大军堵住。
咳咳,大关之所以是大关,就是因为地势原因,更加方便运输,自然就能驻守大军,关城反而更不容易被攻破。”
翁溥解释道。
听了翁溥的话,魏广德明白为什么长城上隘口那么多,还能分出大小城关来,和道路条件有关。
就算鞑子打破小城关,后面还有一条不好走的山路,自然很容易就被增援来的大军堵住去路。
当然,这要得是明军还有基本的战力和饱满的战斗决心,否则像翁溥说的那种,见到鞑子就跑,地势再好也没用。
只是这个时候,魏广德忽然想起之前收到的信息,今年貌似宣府那边打的不错,除了年初一股人马在巡边途中被人围歼了,之后鞑子入寇就在新任宣大总督许论的指挥下打的有声有色,至少场面上不难看。
大同那边今年没什么战事,战力怎么样到是不知道。
这个时候魏广德有点动了心思,既然宣府那边要先开战,只要督促宣府军奋勇作战,在大同军逼近战场前,俺答部后退就是必然的结果,很可能大同军都没开打,俺答部就退出长城。
是的,魏广德有点想要去宣府军中督战而不是等大同军,两者最后的战功可是截然不同的。
对于翁溥来说,不管最后结果怎么样,他都是调度有方,都有大功。
而对于魏广德来说,如果是随大同军行动,没什么战功的话,那也就是协理有功,可如果是督战宣府军击溃俺答部,那就是大功一件。
虽然魏广德不怎么稀罕军功,他还想回翰林院做检讨,考满升级,运气好说不定能混到太常寺或者詹事府的职衔,那就爽了,他知道自己年龄是硬伤,不可能有机会迁礼部,现在迁礼部无非就是主事,还不如在翰林院混资历,熬成学士后再迁礼部,之前还是在太常寺和詹事府过的舒服些。
随着魏广德被授官翰林院检讨,魏广德自然又再次修改了自己的为官之路,之前还以为要在翰林院呆满三年等散馆,现在不需要了,节约了三年时间,考满就可以做编修。
只是这唾手可得的东西,顺手拿下似乎也是不错的选择,丢了实在可惜。
魏广德虽然担心被朝廷安排去做军事文官从而断了自己入阁的念想,可也不希望错过立功机会,让自己的履历变得好看些,似乎也是可以选择的。
魏广德有些神思不属,不知道该怎么选择。
“大人,你计划什么时候出发去宣府军中?”
魏广德想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
“算时间,明后两日密云兵备官李蓁带粮草辎重,我到时候随粮车一起走,这样身边的护卫也多一些,就算遇到鞑子侦骑也不怕。”
翁溥开口说出自己的计划。
魏广德这会儿终于还是下定决心,开口争这个功劳,于是立即说道:“大人,你身体还没有恢复,这又是车马劳顿,怕是对你病情不利啊。”
说话的时候,魏广德还是一副关切的神情,好像很关心翁溥身体状况的样子。
好吧,不管怎么说,人家截住自己的文书,也算是挽救了自己的仕途,最起码没有在初入官场就得罪那些了不得的大势力。
“如果只是去宣府军中督战,强令他们出战的话,我想我应该可以胜任。”
魏广德小心翼翼的说出自己的想法,双眼盯着翁溥,关注他的表情。
“你,不可。”
只是他看到的翁溥却是大摇其头,“你去宣府督战,怕是拿捏不好火候。”
“嗯?”
魏广德对于翁溥的话很是奇怪,什么拿捏不好火候,无非就是让宣府军出战,打一打,消磨些俺答部的锐气,等待大同军的赶到。
然后,魏广德就听到翁溥还真说出了他想的话来。
“你以为此去只是督促他们出战?”
说道这里,翁溥又是摇头,“关键是要让他们打疼俺答部,让他们心生惧意,才会在大同军赶到前退走。”
闻言,魏广德略微皱眉,单凭宣府的力量,怕是有些难以办到。
打疼俺答部,那得是多强的战力才能办到。
而且按翁溥的意思,似乎还不能出全力,主要是以威慑为主,也就是只出动小股部队疼击鞑子,让他们知道宣府军的战力,才能在大同军赶到前逼走他们。
“大人,这边军真的这么不堪吗?”
好像之前魏广德就问过,不过他还是没忍住,再次问了出来。
翁溥摇摇头,又点点头,随即又是数声咳嗽。
想起先前翁溥的话,魏广德忽然顿悟了,难怪翁溥让他去大同军中后,多注意下面的将官,寻找那些敢打敢拼的。
整体战力不行,但是从中选择一些有胆量的,有战力的将官单独出战。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那些胆小怕死的,就让他们在后方摇旗呐喊蹭功劳就是了,只要别自己逃命的时候把队伍带崩溃就行了。
魏广德忽然觉得,其实大明朝这些文官还是很清楚武将那些德性的,只是或明或暗都不愿意去管他们。
官职就那么多,留下些无能之辈,对于文官来说似乎也不是坏事儿。
要是把所有无能之辈都贬谛,让有才干之人上位,怕不是又有人拾掇着武人去抢回自己的权利,要知道国朝开国之初,武人的地位可不低。
魏广德忽然感觉到,明朝中后期虽然勇勐将官不少,但是貌似大多都不够出彩,多是昙花一现,更多的还是平庸之辈,怕也是文官集团操纵的结果。
扬文抑武,自然就要武官表现越平庸越好,文官才能出彩。
翁溥忽然发觉,魏广德的眼睛里似乎瞬间散发出光彩来,之后很快就恢复平静,只是眼神中多了点其他东西,看上去似乎比以前犀利了。
之前魏广德看人的时候,眼神还是很平和的,但是现在似乎和之前不同了。
这是悟通了?
翁溥倒是听人说过,有的人一旦顿悟了,精气神就会有所变化,最显着的地方就是双眼,那可是心灵的窗户,不好隐藏的。
想到魏广德是卫所出身,翁溥忽然发觉自己先前的话,怕是真让他悟出来一些什么门道。
而这会儿的魏广德,脑海里想的却是刚刚悟出来的为官之道了。
以前书上教的是什么?
大家都是平等的竞争关系,你只有表现的比别人出彩才能脱颖而出。
这话当然对,可是就在刚才,魏广德想到的确实你可以不出彩,但是一定要让别人看起来更加平庸才行。
文官对武将的做法,其实也可以引申到文官和文官之间的争斗上。
两个人竞争一个位置,以前魏广德想的就是怎么表现比他人突出,这样就把自己的优势体现出来,而现在魏广德想的就是怎么让对方表现看起来更加平庸。
处理一件事,那怕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很平澹的处理,那么你也得想办法让对方做的比你差才行。
至于用什么手段,无所谓了。
这些官场老油条才领悟到的东西,经过翁溥的几句话就被魏广德吸收到了。
不过在现在,他想到的这些东西对眼前的局势没有卵用。
两军交战还是靠实力说话,可不是阴谋诡计就能解决的。
“想明白了?”
发觉魏广德的变化,翁溥试探着问了一句。
魏广德回过神来,急忙躬身道:“大人真知灼见,下官想明白了,多谢大人提点。”
“咳咳......”
翁溥又是连连咳嗽,好一会儿才止住。
说实话,翁溥也觉得这几天自己身体有些不好,并不适合长途跋涉去保安州那边,之前坚持自己去,也是怀疑魏广德的能力。
刚才自己寥寥几句话,看似魏广德听明白了,只是还不敢确定,毕竟在此以前他和魏广德完全没什么接触,不明白魏广德的悟性到底怎么样。
“如果派你去,你怎么做?”
翁溥好奇的试探起来,问问,看他是真明白还是假明白。
只是在心里,翁溥觉得魏广德怕是懂了,毕竟是卫所出身的人,这点玲珑心思说不好还真有。
只是,魏广德到底领悟到的是什么,他是不知道的。
“按大人的意思,去宣府军中挑选能打敢打的将官,由他们主动出战攻击俺答部,其他战力稍次的部队则按兵不动施以威压,只要能够有一两个将官出彩,就会对俺答汗的作战信心造成影响,让他们生出后退之心。”
魏广德在那里缓缓说出他的理解,翁溥躺在床榻上也是微微点头,等魏广德说完后,他才长叹一声。
“唉......”
翁溥的叹气,却是把魏广德搞愣住了,一时没明白翁溥的态度,自己说错了吗?
在心里惊疑不定的时候,耳中却听到翁溥的话。
“如果边军战力稍强些,也断不会出此下册,必等待大同军抵达战场,全力以赴,务求全灭这股鞑子。”
翁溥的话在魏广德耳中回响,看似忧国忧民,只是魏广德这会儿心里想的却不是他话里所透露出来的意思。
文官,始终还是把文官集团的利益看的更重些。
或许为了长治久安,他们愿意挑选出一个、两个良将出来镇守边疆,却不会愿意去认真选拔武人,让他们太过优秀。
大明朝堂上,可还有勋贵集团存在,他们和卫所结合太深了,文官集团是不愿意让他们通过卫所军恢复开国时的战力,重新崛起在朝堂上。
勋贵还是应该有勋贵的样子,维持现在的生活就很好,贪图享受,好逸恶劳。
《剑来》
209凶险
两日后,魏广德站在关城上向翁溥道别,身边还站着提刑按察使司佥事,密云兵备官李蓁。
按照之前由兵部和户部发来的公文,通州调拨的粮草由京城周边兵备道负责调运,其中这次负责押运粮草的是密云兵备道李蓁,按照魏广德的安排,这批粮草从居庸关过长城,直接南下怀来,之后再转运保安州。
李蓁的任务就是把粮草送到保安州就算完事儿,之所以安排兵备道官负责押运,也是因为此时粮草之事事关重大,马虎不得,不管是为了王事还是为了自己,各地兵备道负责押运粮草自然会抽调辖区内精兵强将前往。
“此去保安州你要小心谨慎,切记我之前说的话,如果时机不成熟,就切记勿要轻举妄动。”
翁溥已经和李蓁说了他的安排,这次运送宣府军需顺带送魏广德去保安州督战,不过临行时还是有点不放心,又把魏广德叫住小声叮嘱。
“大人放心,下官明白厉害,没有把握绝不轻动。”
魏广德急忙表态。
这次李蓁带来的人马足有千多人,这还不包括征调的民夫,之前储备在怀来的粮草也要带走一部分,可以说是这次运粮队伍中最重要的一支。
“李大人,一切都拜托你了。”
翁溥点点头,随即转头对李蓁说道。
李蓁不敢托大,立即躬身应是。
城管之下,居庸关大门敞开着,一辆辆粮车不断从关内驶出沿着山道向前行去。
官道两侧,无数还未接受盘查的难民被士卒驱赶到道路两侧,他们此时大多都是双目无神的看着这一车车的粮食从他们面前驶过。
因是战时,这些逃难的百姓自是没有路引等证明身份之物,有的都已经过关了。
只是魏广德看到他们逃到这里也是饥寒交迫,受过后世教育的他还是不忍心置之不理,安排人在城下每日两次施粥,只要保证在这里不饿死人就行。
不多时,轰隆隆的马蹄声响起,一标人马自城门中冲出,为首两人自然就是魏广德,他旁边则是密云兵备李蓁。
出了关城,魏广德只是回身冲关城上微微拱手,随后就带着手下护卫往前去了。
说起来,李蓁虽然是按察使司佥事,实职整饬兵备道,正五品文官,可是也没法在魏广德之上。
魏广德虽然只是翰林院检讨,一个从七品官员,可是还兼着巡边副使的身份,随着战事开启,这个巡边大使翁溥已经是改提督军务,魏广德也改职为参赞军务,虽然没有升官,可是职务却是定下了。
值得一说的就是这“参赞军务”可不是字面上理解的参谋、赞画这样的职务,实际上参赞军务这个提法是大明朝独有的一个以文制武的东西。
它是由明仁宗朱高炽搞出来的西,是从根本上改变了对军队的控制的方式。
在他执政期间,他给军中设立了个“参赞军务”这个词,一般都是各地巡抚的任命文书上加这么个职务,即朝廷派往总兵武臣处协助处理军事机要的文臣,和后世地方一把手一般兼任同级军区副司令差不多。
只是在明朝,这个职位的权力可了不得,不仅能“上达天听”,还能把手伸进总督、系统中去,其实际权力还在总兵之上,说是“辅助”,实为“统管”。
以至于还没发展几年,在朝廷的推动下各地的参赞文官都能指挥军队了,甚至直接越过了以往的兵部、都督府的制衡,自成一系,要知道当时的巡抚还只是临时机构,权力都如此大了。
等明宣宗朱瞻基继位,他比自家父亲朱高炽玩得更大,将临时性的巡抚“常设化”,并让其一跃当地布政使、都指挥使、按察使三司之上的存在,让懂军的不能领军,得受写着“参赞军务”的巡抚指挥才行。
只是这么个职务带到魏广德头上,具体能是个什么效果就要看总兵态度了,要知道他一个翰林院检讨和派往各地的巡抚可是完全不同,他身上还缺个督察院的衔,因为巡抚之所以能侵占军权,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可以对武将发起弹劾。
只是按照职务来说,现在的李蓁还真就有点受魏广德管的意思在,他毕竟只是战区的一个官员,自然要受到提督军务官员的指挥,参赞军务的魏广德自然也可以。
这次出来,魏广德除了带着张吉和李三外,还把蓟镇调来护卫他们的那队骑兵也要走了,至少在魏广德看来,蓟镇的骑兵怕是要比京营的骑兵战力要强上不少。
这队骑兵的首领叫董一元,最近一个月来和魏广德接触比较多,魏广德感觉这人还算可靠,至少不是个贪生怕死之辈。
董一元还有个哥哥叫董一奎,现在在宣府任游击将军,这是因为他哥哥袭父职,而他只能从把总做起,还是因为关系才能弄到这个位置。
只不过现在的董一元虽然只是把总,干的却是游击将军的事,这次出来手下可管着两队骑兵,小四百人。
自小就跟着父亲大同参将董旸生活在军营中,自然对军伍生活很是熟悉,指挥一队士兵也是完全能够胜任。
这次被派来保护,对于翁溥来说,董一元自然不敢有所怠慢,只是看到比自己还小好几岁的魏广德已经是副使,初入官场的菜鸟,心里还是很不爽的。
只是后来魏广德让张吉刻意和他们结交,这才知道魏广德是卫所出身,上过战场砍过倭寇,这才对他有所改观。
不过在心里,北方边军都看不起南方卫所。
无他,倭寇都是什么人,五短身材之人,这么小的家伙都收拾不了,丢明军的脸啊。
还好,魏广德是九江卫出身,估计南边也就九江卫可能还能打,不管怎么说那伙进犯南京的倭寇就是被他们给团灭的。
朝廷对于九江卫的褒奖那是明诏发出,自然大明各地官府都知道这事,北地边镇也知道。
至于战报上把那伙倭寇描述成后世特种兵的传说,不管是九江卫还是魏广德、张吉都不会去说实话,那其实是一伙穷寇,要是真说了实话,那才是赤裸裸的给自己引灾祸,得罪整个江南官场。
因为有战报的渲染,对于这伙倭寇居然能徒手接箭,甚至能反手甩出威力和射箭差不多,董一元虽然有点怀疑,可也不得不信,自然对于参与到那场剿倭战斗中,还“亲手砍死”一个倭寇的魏广德也是刮目相看。
魏广德这次要董一元跟着过去,原因也很简单,他和董一元关系处的还不错,看得出来他有理想有抱负,是个有志向的大明好青年,能力上也过得去,自己也能指挥动。
另一个原因自然就是因为他哥董一奎,虽然不知道董一奎的队伍有没有被抽调到保安州,但至少有这么个关系在里面,私下找那些游击说事也方便许多。
一路上,董一元的队伍充当了车队斥候的角色,十数骑组成一个个侦查小队来回于车队四方侦查敌情,倒是遭遇了几股鞑子侦骑,不过都被董一元带领骑兵大队及时赶到驱赶的远远的,可不敢让鞑子发觉这里有一个庞大的车队,带着巨量的粮草辎重。
出了居庸关,整个车队都是在玩命的跑,就怕路上暴露被鞑子骑兵突袭,就那几百骑兵和千多步卒,根本抵挡不住。
还好,出关的第三天傍晚,车队总算是平安抵达怀来卫。
在怀来卫休整一日,同时把要带走的辎重再次装车准备起运,这次的车队就更长了。
魏广德想要在怀来卫抽调人马护卫,可是看到就千把人的卫所,其他人还分散在其他军堡中,所以还是没有能够下这个命令,只是临时从卫所余丁中抽出三百人补进护卫队中。
从怀来到保安州,按照之前的前进速度最少也需要五天才能赶到,而且这里更加靠近俺答部的驻军地,所以才是真正最危险的时刻。
到怀来的当天晚上,魏广德就把李蓁和董一元召集到自己屋里商议,其实没什么好说的,就是安排董一元派人先一步赶往保安州送信,最好能找到董一奎,让董一奎再找些人带队伍出来接应。
另外,自然也是要董一元按照之前的操作,在车队四方安排足够的斥候小队,尽量屏蔽车队的消息。
第二天晚上,魏广德再次召集两人商量明日队伍出发的时候,董一元忽然冲魏广德和李蓁一抱拳,开口说道:“两位大人,我今天和怀来卫的人聊了下,他们建议我们先向西过桑干河再往保安州方向走,到那边再渡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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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如果要渡河的话,时间至少耽误两天,在达到保安州后再次渡河依旧风险很大。”
李蓁略做思考就出口反对,这支队伍主力毕竟还是运粮车队,李蓁的话影响力很大,毕竟马夫和护卫大多都是密云抽调来的。
用河道屏蔽鞑子的侦骑,想法是好,可是如果没有昌平带出来的那么多粮草也就罢了。
这次差事重大就重大在李蓁他们不仅是从通州运来一些粮草,更是在昌平接运了大量早该运往宣府的粮食,如果这批粮食在鞑子入关前起运,他们的车队至少可以减少一半的规模。
现在好了,本来两三次运输的粮草一次进行运输,自然风险大了不少,不管是李蓁还是魏广德为这趟差事也是脑袋冒冷汗。
关键宣府现在粮草不济,特别是抽调到保安州的部队,随行带的粮草也不多,正等待这边的补给。
“渡河绕远路不可取,太耽误时间了,在野外我们耽误不起。”
魏广德摇摇头,还是觉得李蓁说的有道理。
说起北地缺水,可是到了这里,魏广德发现这里水网还不错,居然有两条河在这里交汇,分别是洋河和桑干河。
魏广德最初计划路线的时候也考虑过从怀来卫城出发,先去怀来县,虽然路程近一点,那里还有怀来卫前军和左军两个千户所防御,相对安全一些,可是更靠近鞑子势力范围。
再从怀来县往保安州,在外的路途快的话也要三天时间,到时候就算有保安州出兵接应,风险依旧很大,因为有至少两天时间车队缺乏保护。
魏广德和李蓁都有同样的念头,所以最后他们选择的是绕过怀来县走外围,虽然更远一点,但是胜在更加远离鞑子。
至于刚才董一元的提议,那就更是要绕远路了。
只是想到今天怀来卫送来的消息,怀来县以北再次出现鞑子大量侦骑,活动频率也非常高,这个迹象或许显示出俺答部已经开始关注大同方向援兵的动向,加大了对怀来方向的侦查力度。
为此,魏广德才在今晚把他们两个人叫来,其实他还有个不是很成熟的想法,那就是既然现在往保安州送粮草也就变得极度危险,为什么还要把这么多粮草送出去,羊入虎口。
确实,他们这次的任务就两个,一个是魏广德去保安州督战,让宣府大军出动和鞑子交手,还有一个就是送去粮草以安军心。
粮食就放在怀来卫,甚至是怀来县,距离保安州并不远,想来宣府大军应该不会因为缺粮而骚动,反倒是如果粮食在运输过程中出现闪失,后果才是不堪设想。
魏广德这个时候打开随身携带的地图,这年头地图可不是大路货,普通人是看不到这东西的。
以前魏广德还没注意到怀来卫和怀来县这两个地方,就算是到了怀柔的时候,他还以为两地是一个城,知道进驻昌平才发现两个城池各不统管。
怀来卫城是怀来卫做主,怀来县城归知县管辖,怀来卫只是在那里放了一个千户所,在鞑子入寇后又抽调一个千户所赶去支援。
“今天怀来县那边的消息你们应该都知道了,我估计不出意外的话,明天怀来卫外面就会出现鞑子侦骑。”
魏广德这个时候开口说大,虽然心里想法还不成熟,可是他还是想先听听李蓁和董一元的看法。
“这也是我担心的。”
李蓁毫不犹豫的说道,渡河就会增加暴露的风险,他从今天怀来县传来的消息中也敏锐的意识到鞑子可能加派了向西南方向的侦骑力量,打探大同方向的军情。
董一元这个时候搓搓手问道:“魏大人是不是有什么想法?不妨说出来大家参详下。”
魏广德突然在他们面前提到鞑子侦骑的事儿,他们自然知道,而且董一元还非常敏感,已经意识到此行的凶险,自然就抓住机会提了出来。
210改变计划
董一元的问话,让李蓁也把目光投向魏广德。
说心里话,虽然不大看得上这个初出茅庐的小传胪,可是奈何职权确实没法比,在这里也只能听他的。
魏广德斟酌片刻才说道:“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当初出关的时候,我们掌握的情况是俺答部分别在保安州和延庆州外有一定兵力驻扎,长安州那边也有,怀来这边只是偶有侦骑出没。
可是昨天开始怀来县那边鞑子侦骑出没频繁,我不知道其他路线上是不是也这样,如果鞑子真的开始在怀来周边严密侦查起来,我们只要一出怀来卫就会被鞑子发现。
这么大的车队,肯定跑不过对方四条腿的,野外防御也防不住。
这批粮草若有闪失,保安州那边必定是军心大乱,只怕就更不会出战了。”
“魏大人不会是想不走了吧?”
董一元听到魏广德的话眉头就是一皱,粮草在军队中的地位他非常清楚,粮草被焚会导致军心大乱,可是要是军营中断粮,也是会军心大乱的。
“鞑子在怀来这里投放侦骑,我们不能走。”
魏广德也很直接,很干脆的说出自己的想法。
“保安州断粮怎么办?”
董一元马上就开口追问道。
“我这次去那里,就是因为宣府军迟迟不肯出战,还说没有粮草兵无战心,所以才逼着我们走这一趟。
现在我们的位置距离保安州已经很近了,车队五天左右的路程,就算是宣府军从保安州开过来,也只要三、四天,快马更是不用两天就到。
既然知道送粮过去很危险,为什么要我们去送,让他们派人来取。”
说到这里,魏广德起身在屋里走了两步这才继续说道:“让宣府军动起来,就算没有真刀真枪和鞑子打一场,至少鞑子一定会分兵来监视。
李大人是知道我此行的目的,只要鞑子过来,如果实力不强,我们正好趁此机会督促他们先和鞑子打一场,只是我有点拿不定主意,是把战场预设在怀来卫还是去怀来县。”
“你想用这些粮草做诱饵?”
李蓁这时候已经霍然起身惊讶道,“这批粮草对宣府很重要,可是不容有失的。”
对于李蓁的提醒,魏广德当然清楚,而且最麻烦的还是因为俺答部加强了对怀来周边的封锁侦查,让他们之前的想法落空。
按照翁溥最初的设想,这个时候怀来周边应该没有多少俺答部侦骑才对,运粮车队还会比较安全。
其实魏广德和翁溥私下里还讨论过,为什么俺答部在这里驻留大半个月时间也没有离开。
按照他们的分析,或许是为了交易,但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交易应该已经完成,俺答部就应该立即撤出宣府才对,而绝不会继续在这里逗留,还派兵威胁保安州和延庆州两地。
不过就在他到了怀来卫后,才有点后知后觉明白了俺答汗可能的打算,或许他打的主意就是既然来了,就在这里碰一碰宣大军,试试明军的斤两,如果是软柿子的话,在怀来、保安一代击溃明军主力,转手他就可以攻击居庸关沿线的关隘,再次进兵北京城。
来之前,魏广德是真没想到宣府的卫所会如此不堪,要知道京城周边最近的大军除了蓟镇就是宣府了,本来魏广德以为这里的军队应该还比较强大,可是到了怀来卫看到的军容军貌却是和他想象的大相径庭。
用张吉的话来说,感觉比早前的九江卫还不如。
早前的九江卫其实已经拉跨的不行了,早就没有跟着太祖打江山时候的盛大军容,可也比这里的叫花子卫所军强上不少。
至于现在嘛,那就更没法比了。
因为九江卫出色的战绩,让南京都督府和兵部都对他们刮目相看,自然不管是装备还是给养都使劲的给,为的还不是关键时候有支能拉出去的队伍。
该分润的银子自然不会少,可是却不会再像以往那样随意拖延。
魏广德心里叹气,想到日间征收余丁看到的那些人,这偌大的北方防线就靠这些人守着,也真是难为他们了。
记得小时候老爹还在他面前吹嘘边军强悍,如果当时魏广德知道是这个样子,嘿嘿......
也是因此,魏广德才猜测俺答汗或许就是想在这里击溃宣大军,这些被抽调的部队可能就是宣大镇最强大的军队,只要击破他们,以后的宣大防线也就形同虚设了。
最初和翁溥商量的东西肯定是用不了,要是继续按照计划走,那自己的小命怕都要交代在这里,俺答部绝不会坐视这么大一个运粮车队进入保安州,而且他们这个时候怕也很在乎粮食。
而这个时候的李蓁和董一元则是在思考魏广德说的话,让保安州的人马自己过来接运粮食,如果鞑子跟过来的军队不多,反手还可以打一仗,主动权还在明军手里。
何况到了这里,怀来卫这边至少还能凑出一些士卒参战,也会增加明军的实力。
“如果大人这样打算的话,我们还要和怀来卫指挥他们沟通一下啊,怀来卫城和怀来县城那个防御更好。”
李蓁这时候倒是完全支持魏广德的提议,无他,风险小了很多。
之前,他也很是担心此行的安危,粮草其次,自己的小命也在这里。
按照魏广德的意思,至少自己的命能够保住,差事也没有耽搁,两全其美,自然要赞同。
董一元这个时候却是在回忆他去过的怀来县城,毕竟他就是宣府人,以前没少随着老爹和大哥在宣府各地游走。
良久,董一元才冲魏广德抱拳道:“魏大人的计策卑职觉得可行,刚才李大人也说了,需要选择怀来卫城还是怀来县城,其实卑职以前也来过这里,怀来县城防御当然比不得卫城,只是真要吸引俺答部来犯的话,可能还是需要我们把粮草遇到怀来县城更加稳妥。
一是那里更加靠近保安州,比较容易得到来自保安州的支援,二是若我们不行动,鞑子未必会知道有我们的存在。”
只能说之前的战场屏蔽做的比较好,近一半的骑兵被他派出去遮断俺答部侦骑,自己还带着剩余的骑兵四处游走支援,让俺答部侦骑只知道有从居庸关出来的军队,具体是什么情况却是完全不知道的。
这些战场上的情报战,其实都不是魏广德提出的,董一元就已经这么安排了,古人的战争智慧并不比现代人差,该懂的他们都懂。
至于送粮这个差事,先前他们还是打算冒着危险进行下去,也就是他们更加严格遵守命令,没有魏广德的临机专断权利,所以很多时候不能根据战场变化及时应变,只能按照命令行事。
“让怀来卫紧守永定河大桥,就能保护好卫城的安全,抽调一部分战兵跟着我们去怀来县城,准备在那里交战。”
魏广德这会儿想到还应该和怀来卫指挥那几人沟通下,因为今晚涉及明日运粮的事务,所以魏广德并没有叫来怀来卫的人,只是既然自己的想法被李蓁和董一元接受了,自然就要怀来卫参与配合。
魏广德转头冲着门外的张吉喊道:“张吉,你去请怀来卫指挥使大人过来下,顺便叫虞光斗过来,我需要他书写公文报翁大人。”
虞光斗是魏广德从居庸关带过来的书吏,帮他处理一些公文。
在这些书吏来之前,书写公文的差事就只能是魏广德来做,等昌平把人送来了,自然魏广德就成为管理他们的人,自己已经不再处理这些事儿。
不多时,虞光斗就被召唤来此,不过这个时候他也只能先在一边呆着,等怀来卫指挥使到了这里,魏广德先是把现在需要怀来卫做的事儿和他说了。
听到魏广德要从卫城带走五百军卒,怀来卫指挥使就是脸色一变。
“人我要带去怀来县城,你这里再临时征召余丁补上就是了。”
魏广德并不想过多和宣府的人纠缠,现在他就直接用参赞军务这个特权插手军队系统的事儿。
就魏广德所看到的怀来卫的现状,他就没好脸色对上这位指挥使。
要说怀来的位置真心不错,周围有桑干河、洋河两条河流过,两河交汇之后的河道就是永定河,河流经过崇山和长城最后流经北京城最后进入海河。
只不过水路就不要想了,因为水道并不畅通,从关内运来的物资还是只能走陆路运输,至于怀来卫附近的永定河到是平稳可以行船。
至于为什么不把粮食用船从怀来卫直接送到保安州,其实并不是魏广德没有考虑走水路,而是这里找不到充足的船只。
虽然这一段河道有几十丈宽,可是逆流而上部分河道还是比较狭窄,特别是保安州的位置靠近洋河,那里河道要窄很多,根本防不住鞑子骑兵在岸上抛射弓箭的袭击,他们可是逆流而上。
和怀来卫指挥使说好,明日一早由董一元去卫所点齐人手出发,等怀来卫指挥使离开后,魏广德就吩咐虞光斗开始书写公文。
这次为了小命着想,魏广德还是要拼了,修改了之前和翁溥定下的计策,自然在这个时候需要给居庸关通报一声,翁溥才是提督军务,是战区的老大。
在魏广德口述过后,又让李蓁把虞光斗写下的公文拿在手里细细观看一番,确认无误后才让人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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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又让虞光斗写了一份调宣府军一部来怀来县运粮的公文,之前只是让宣府军出一部接应,现在计划变了,自然要重新书写公文。
魏广德和李蓁看过后,马上让董一元从亲信家丁中派出数人赶往保安州送信,董一元的家丁都是宣府出身,自然是熟门熟路很多。
现在算是大局已定,魏广德在心里暗松一口气,下午知道怀来县送来的军报后,魏广德的心就一直揪着。
其实和他相同心理的还有李蓁,他既然被安排做到兵备道这个位置,自然还是知道些兵事的,就算以前不知道,坐上这个位置后耳闻目染也知道了很多,毕竟他也不是笨蛋。
之前不说,那是因为在居庸关的时候就知道,对于这次行动大帅翁溥和眼前的魏广德是有个细致分析后定下来的计划,自然他不敢说,也不能说什么。
屋里安静下来,此时屋里只剩下魏广德和李蓁两人,虽然面对面坐着,桌前还放着茶盏,可是两人都在推敲之前的布置,都没怎么说话,也没有喝茶。
打仗,其实就是一个逻辑推演,一方统帅要根据掌握的情报作出一系列反应放局势更加利于自己。
而魏广德现在盘算的就是俺答汗那边的反应,他会知道那些情报,然后作出什么样的反应,魏广德这边又应该怎么应对。
至于兵对兵碰上打不打得赢,那暂时还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说实在话,要是保安州的人马和怀来卫差不多,魏广德觉得自己还是在董一元的保护下后退到镇边城去比较安全,在那里等待大同军的到来。
不过从董一元口中魏广德也听出来了,宣府军大部卫所和怀来卫差不多,但是宣府总兵手下的参将、游击带领的战兵还是可以和鞑子交手的,至少在双方实力接近的情况下,胜负在五五开。
至于董一元的父亲董旸之前担任宣府游击将军,在俺答部进犯滴水崖时力战而死,那也是强弱悬殊较大,宣府援军赶到不及时造成的。
实际上,草原骑兵对宣府、大同各军堡的进攻,就颇有点游击战的味道,知道以强击弱而不会强攻硬打,他们一般在军堡外围游弋寻找战机,一旦选定弱势目标就勐然发难。
所以他们每次攻打的明军军堡往往都是以优势兵力突袭,追求速战速决,在明军大部赶到支援时,蒙古人已经退走远去。
如果草原骑兵人手足够,实力够强大,他们往往还会伏击赶来的明朝援军,是以边镇明军对于鞑子这种打法疲于应付,到最后都生出惧意不愿应战。
良久,魏广德忽然叹息一声,“也不知道大同军到什么位置了?”
211推迟出发
北京,西苑,永寿宫。
此时一大帮有品级的太监都侍立在殿外,等待这大殿里的消息,为首的正是宫里的大太监、老祖宗黄锦。
他们已经在殿外候了半天,此时早已手脚酸麻不听使唤了,可是大殿里依旧没有动静。
就在众人等的心焦想要进殿又不敢,处于两难境地的时候,永寿宫里终于有了动静。
随着吱吱呀呀殿门被打开的声音,一个头戴冠帽身着法衣的道士已经开门立于殿门前,看到外面双手垂立的大小太监,这才笑笑说道:“帝君已经出关,你们进来吧。”
随即不等屋外等候的太监说话,转身就朝殿中走去,走动时衣摆飘飘倒是有那么一种仙风道骨的感觉。
众太监在黄锦的带领下鱼贯而入进了永寿宫大殿,看到此时一身道袍的嘉靖皇帝已经慵懒的躺靠在上首座位上,不知是不是错觉,众人都感受到那双眼睛带着异样的神采盯着他们进来的每一个人。
“恭迎太上大罗天仙紫极长生圣智昭灵统三元证应玉虚总掌五雷大真人玄都境万寿帝君出关.....”
随着众太监整齐的喊出嘉靖皇帝的道号,之前还表情古井无波的嘉靖皇帝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来,挥挥手,让行礼的太监们起来,随即他们便纷纷站起退到大殿两侧。
不过除黄锦外,其他的太监可不会放过这个给皇帝熘须拍马的时机,还在不断的出声恭祝嘉靖皇帝功力精进,进门时候陛下的眼神有神电似有若无在眼中流转云云......
嘉靖皇帝对他们的恭贺之词也只是面带笑容的听着,却是不发一言。
良久,嘉靖皇帝终于再次摆手制止了太监们的献媚,而是对立在兰道行身旁的黄锦问道:“朕这些日子偶有感应,所以闭关半个月,朝廷里可有什么大事,俺答汗退了吗?”
进殿以后一直规规矩矩侍立在一侧的黄锦这才站出来对嘉靖帝简要介绍了现在宣府的战况,听到俺答部到现在还驻扎在延庆州和保安州不去,嘉靖皇帝脸上的笑容消失,眉头微微皱起,“内阁是什么意见。”
“回皇上,前些天巡边大臣翁溥上奏请去宣府督战,内阁票拟通过,给翁溥加提督军务的职儿,让他负责宣府战事。”
黄锦说话的功夫微微抬头看了眼御座上的嘉靖皇帝,他知道这位主子的习惯,听到内阁意见的时候往往都会有内心想法体现,而且这个时候一般也不会继续注意奏报的人,正好可以看看皇帝的真心想法。
果然,他偷眼看嘉靖帝的反应,而这会儿嘉靖帝却是低头似是在思索什么。
片刻后,嘉靖皇帝才抬头看着黄锦继续问道:“兵部有哪些部署?”
“兵部请旨调蓟镇军移防怀柔、昌平、顺义,催调大同军往宣府助战。”
黄锦简要回答了这段时间朝廷对俺答汗部入寇进行的军事调动,随即就闭嘴不再多言。
御座上的嘉靖皇帝之后只是微微点头,显示对兵部的指挥没有异议。
因为早有心理准备,嘉靖皇帝对于收到俺答部入寇的消息并不震惊,在确认俺答部只是进入宣府后,就放心的让内阁和兵部去处理战事,或许是心有所感,嘉靖皇帝似是有了天人感应,最后招来这些日子受宠的道士兰道行闭关修炼。
闭关近半个月,出关后听到的消息果然没多坏,除了鞑子还没有退出长城外,其他的都是小事儿。
军队既然已经开始调动,鞑子退出长城也就是时间问题,倒是不用他担心什么。
至于内阁的票拟和兵部的请旨,以黄锦历来做事的精明,想来也已经批红过了。
“如果没其他事儿,你们就先退下吧,黄锦留下伺候。”
嘉靖皇帝这时候开始赶人了,他并不喜欢一大堆太监杵在他的永寿宫里,还是让他们各做各的去吧。
道士兰道行在太监退出后,也躬身施礼请辞。
嘉靖皇帝微微点头,笑道:“蓝神仙这些日子也辛苦了,先回去歇着吧。”
等兰道行离开后,嘉靖皇帝才对黄锦说道:“叫人把灯点亮点,把这些天的奏疏都送过来我瞧瞧。”
“是,皇上。”
黄锦躬身答完话就走到殿门前呼唤小内侍去抱奏疏,自己又叫了两个内侍进来把大殿里的烛火全部点亮。
随着小内侍抱来一大摞奏疏放在御桉上退出,大殿里就只剩下嘉靖皇帝和侍立在侧的黄锦两人。
这些都是这些天司礼监批红的奏疏,嘉靖皇帝每次闭关后第一件事不是处理那些新送来还没处理的文书,而是看司礼监已经批红发出去的,不时还会问黄锦几句他不理解的。
等翻了两本兵部文书后,翻到第三本翁溥的奏疏,看了上面的票拟,随即问道:“这字儿是徐阶写的吧,魏广德参赞军务,这个是谁提的?也是他吗?”
“不是的,陛下,魏广德参赞军务这个事儿是严阁老提议的,刚开始我拿到票拟还去内阁问了问原因。”
黄锦连忙答话。
“严嵩?他怎么说?内阁其他人是什么态度?”
嘉靖皇帝听了黄锦的话继续追问道。
黄锦这会儿也不知道嘉靖皇帝到底怎么想的,只是心中微微感觉到不安,只能按当时的情况进行了解释。
“小魏大人年纪小,官职也轻,按理来说确实不应该加参赞军务这个职的,我也是因此去的内阁了解详情。
严阁老的意思是,魏广德是巡边副使,现在巡边正使提督军务,要么他就要马上回京复命,京城中另外派人过去协助翁侍郎,要么就是安排他协助处理军务,京里就不用再派人过去了。
以翁侍郎的能力,再有小魏大人的帮助,处理军务上应该不难,加上参赞军务,主要也是因为他官职太低,否则仅仅是翰林院检讨怕是在宣府说不上话来。
虽然加了职,不过有翁大人在,应该不会出纰漏才对,内阁两位大人都深以为然,所以才在票拟上加了这一段。”
黄锦把去内阁听到的详细告知了嘉靖皇帝,看着嘉靖帝并没有其他表情,嘴角似有似无挂出笑容,黄锦这会儿也搞不清楚自己批红到底是对还是不对,只能低下头等待嘉靖皇帝后面的话。
“呵呵,惟中倒是有心了,挺照顾他这个小老乡的,哈哈......”
嘉靖皇帝终于还是笑出声,话音落在黄锦耳朵里他就明白,自己的主子并没有生气,但是也并不满意。
最起码,他不是念的严嵩,而是用他的字惟中来称呼他,先前可是直呼严嵩的名字,问他要做什么。
想到这里,黄锦才勐然惊觉,这次确实孟浪了,军务这个事儿,是能随便授权出去的吗?
翁溥本身就是兵部侍郎,署理军务是可以的,但是魏广德只是翰林院检讨,授予他参赞军务的权利确实有违制度,自己当时怎么就没想到呢?
对于给非兵部的人参与到军务中去,这个只有皇帝能授权,自己当时应该是压一压这个事儿的,只给翁溥提督军务的职权,魏广德的事儿还是应该等嘉靖帝出关后,看皇帝的意思行事才对。
想到这里,黄锦连忙跪倒拜下:“陛下,奴才知道错了。”
“你当初为什么会答应,给批红的?”
嘉靖帝语气平澹的问道。
“奴才当时听到严阁老解释有翁侍郎在前线坐镇,给魏大人参赞军务也只不过是让他在那里能稍微有点地位。”
说到这里,黄锦就不再说话,只是跪伏余地等待嘉靖皇帝的发落。
好半天,御座上的皇帝才再次开口道:“下不为例,参赞军务这样的权利,必须要先报给朕知道。
翁溥,还行,有他在,应该出不了岔子。”
黄锦听到这里知道自己出的纰漏算是揭过去了,只是没想到翁溥在皇帝心里位置还挺高的,嘉靖帝对他还挺放心的,就是可惜,要是年纪再小点,说不好能混到尚书去。
“兵部有宣府战报送来吗?”
嘉靖皇帝忽然又出声问道。
“有的,两三天就有一份送来,只是.......”
黄锦急忙答话,但是很快就欲言又止,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找出来,你捡重点说。”
嘉靖皇帝发话,黄锦连忙从地上起来,站在御书桉旁从奏疏中下层翻出几份奏报来,恭敬的递给嘉靖皇帝,嘴上也没停下开始介绍宣府战况。
“鞑子入关后,只是攻打了长安所,之后大队就驻扎在延庆州和保安州没有更进一步的行动,只是侦骑不断出没在怀来,永宁等地侦查我军动向......”
........
清晨,魏广德随辎重车队到怀来卫的第三天,经过一天的休整和准备,按照计划今天他们就该启程前往怀来县城去,等待俺答部的反应。
而董一元则是一大早就去怀来卫中,他要挑选了五百士卒补充进车队护卫里,准备随时启程离开怀来卫,前往怀来县城。
运气很好的是,在魏广德离开前终于遇到了大同军派出前往居庸关报送公文的信使。
“按你说的算行程,今日大同军前锋三千人应该抵达裕美守御千户所?”
魏广德找到被拦下的信使问道。
“是的大人。”
那信使看到眼前这个官员年龄虽小,可是旁边站着的可有这怀来卫的指挥使和指挥同知等人,这些可都是了不得的大官了,在这个年轻官员面前都只能毕恭毕敬,信使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这人官职怕很大,自然不敢隐瞒。
“可是按照之前送的军报,十天前大同军就应该过了蔚州,为什么这么长的时间前锋军还没到裕美千户所?”
魏广德脑海中还有那份地图,自然知道以明军的行进速度,六七天就该进入宣府地界,到达宣府最外围的军报裕美守御千户所,可是大同那边居然用了十天时间才到,毫无疑问,魏广德想到了大同军畏敌怯战,故意放慢行程这种可能。
“报大人得知,大军出蔚州过小五台山的时候遭遇险阻,山路之前被毁,大军行进艰难,实在是不得已放慢速度。”
那信使只得解释,不过这些话对于魏广德来说,是不怎么相信的。
过山路就说山路被毁,要是过河那不得说河水暴涨难渡。
算起来大同军出发都半个月了,统共就四百多里地,虽然其中不少是山路,可总体来说也是官道,交通自然不会差,走出这速度也是没谁了。
又问了几句,知道大同军主力还要在蔚州附近征集粮草,更是双眼差点掉出去。
催促大同军加速赶来的公文,魏广德是过目的,上面白纸黑字写着会在怀来囤积粮草,让他们尽快赶来汇合,公文白发了。
挥挥手,让那信使下去,继续自己的差事,往居庸关送信去。
魏广德这个时候有心想要再写封信给翁溥,想要上书弹劾大同军畏敌怯战和贻误战机,不过最后还是算了,等这一关过了再说。
昨晚盘算着今天出发去怀来县,魏广德是算计这大同军距离这里应该还有三五日的行程,自己一头扎进怀来县城,保安州那边出兵过来大概三天时间,这是考虑到公文传递和出征准备的时间,到时候保安州大军接近怀来县城的时候,大同军前锋也差不多到了怀来卫这里。
自己身侧有两路大军存在,魏广德才敢跑这一趟。
现在好了,翁溥之前担心的还是发生了,大同军应该是故意放慢速度,不愿过早抵达战场。
按照现有速度,大同军的前锋部队抵达怀来卫,最少需要七、八日,这还得是他们不会继续放缓脚步的速度前行。
稍微计算了下时间,魏广德就知道今天去怀来暴露行踪似乎不是最佳时机,他有至少三天的准备时间,争取和保安州的宣府军联系,商定之后的准备。
按照这个时间走的话,那么在怀来县遭遇鞑子部队的时候,不仅有保安州的人马过来救援,还有大同军的队伍会在这个时候靠拢过来,两路大军在侧,俺答部是打是留应该就要好好考虑考虑了。
魏广德在心中计算了时间后,知道今天不是出发的好时候,随即就叫来李蓁和他商议一番,之后又叫来董一元进行后面的布置。
212盘算、接应
去怀来县城的行程被耽误下来,当天只是让护卫们检查了准备好的车马,随后就解散回临时营地休息。
魏广德带着李蓁、董一元及怀来卫诸位指挥回到屋里,就安排怀来卫尽快向周边军堡派出探马送信,了解这几日鞑子侦骑活动的轨迹。
在怀来卫的人领命离开后,魏广德才和李蓁又商议一番之前所说的话,确认无误后这才叫虞光斗进屋书写公文,拍董一元安排人把消息送往保安州。
这已经是从怀来卫发往保安州的第三份公文了。
第一份是让保安州安排军队接应运粮车队,第二份则是让保安州派出的军队直接到怀来县接应,最新的一份还是昨晚才发出去,可是今天紧接着第三份又要发出。
“不行,重写。”
魏广德接过虞光斗所写公文简单看了眼就大摇其头,直接否掉了。
“公文用我‘参赞军务’的名义发出,措辞严厉些,接到军令两日内接应人马必须出发,路上行程不得耽搁超过三日。”
说到这里,魏广德又看了眼书桉上的地图,虽然这时代的地图没什么标准,只是大概给出个位置,可以还是有一定参考价值的。
“三天,保安州的人就算爬也该爬到怀来县了吧?”
之前魏广德他们计算过,运粮车队全速前进三天应该能干到保安州,但是经过大同军一事,魏广德又不敢确定宣府军会不会也拖沓前进,三天时间够吗?
他这话是对董一元问的,他是宣府出身,应该很清楚宣府军的秉性。
“回大人的话,军队轻装前进两天就能赶到怀来县城。”
董一元被魏广德眼睛盯着有点不自在,他明白魏广德话里的意思,所以选择如实回答。
微微点头后,魏广德忽然又想到什么,又对虞光斗说道:“让他们选择最能打的将军带队。”
话到这里,魏广德微微一愣,随即又朝董一元问道:“就你所知,现在宣府军中最能打的将军都有谁?”
魏广德的问话让董一元有点想骂人,这个让他怎么说,踌躇片刻他才回答:“禀大人,卑职离开宣府有两年了......”
“说重点,你知道哪些能打的,把名字报上来,实力一般的就算了。”
魏广德直接打断了董一元的话,没客气的催问道。
虽然仗是靠武将打的,可是最后打输了上面问罪自己也跑不掉。
魏广德之所以把仗从保安州转到怀来,就是因为当初没有算到俺答部会向南加大侦骑力度,防备大同军的到来,让怀来到保安州的最后一段路充满了危险。
君子自然不立危墙,他不会头铁的去执行原来的计划。
反正不管是在怀来打还是在保安州打,都是要展示明军的战力,现在最大的难题就是他不熟悉宣府军,不了解哪些将官能打敢打。
若是自己去了保安州还可以多观察,多打听分辨一下,但是现在自己去不了保安州,那就只能靠董一元这个宣府人给自己提供人选了。
说话被打断,董一元倒是不敢对魏广德置气,而是快速思考现在宣府军中能打的将官都有谁,自己大哥肯定是要提的,不管在不在保安州,至少要在这位翰林老爷面前提一嘴,留个好印象,其他人......
“禀大人,宣府军中能打的除了我大哥董一奎,还有游击马芳、刘环等都是能战敢战的,特别是马芳,今年他在万全左卫张家口附近两次重创俺答部,因此还被宣大总督向京师请功。”
董一元把自己知道的,宣府军中能打的将官想了想,也就记得起马芳和刘环,这两人今年也都立了战功。
这次宣府派兵围剿入关的鞑子,宣大总督许论要是不笨的话,肯定要派出他们过来的。
“马芳?”
魏广德下意识过滤掉董一奎,而是关注董一元口中说出的第一个名字来,依稀有点印象,好像是听谁说过宣大总督给人请功,功劳册上第一的就是马芳。
“虞书吏,公文上点名调马芳、董一奎和刘环率部来怀来县城。”
魏广德吩咐完后转身回到座位上坐下喝茶,等待虞光斗书写公文。
李蓁这时候也在盘算魏广德的计划,送出公文到保安州大概两天,两天时间准备,三天达到,也就是说从今天起算时间,第七日宣府军就会到达怀来县城。
估计俺答部也会有人赶到,双方会在怀来县城外对峙。
而大同军先锋会在双方对峙后的两三天后抵达这里,如果立即命令他们继续前进进驻怀来县城,就可以对俺答部这支人马构成足够的压力,打还是不打,该怎么打,主动权都握在自己这边。
稳妥。
李蓁觉得虽然魏广德年纪轻轻,但是貌似还是懂军事的,不是那些只读过书的书生,一味的就是要让士卒往敌人那里冲杀,完全不管打不打得赢。
最起码还知道计算时间,什么时候能够召集到足够的人马,以优势兵力威逼对手就范。
而魏广德这会儿也在反复推敲自己脑海中的战场,就算明军战力弱些也没事儿,只要有足够多的军将就不怕打不赢。
俺答汗肯定会派出人马监视保安州出动兵马的情况,引他们到怀来县来,再知道怀来县城里存有宣府军的军粮,他们必然会想办法进行抢夺。
而就在这个时候大同军忽然杀到,俺答汗会选择怎么做?
把延庆和保安州的人马都调来怀来县强攻?
到时候的战场就是宣大军和俺答部会战于怀来城下,俺答汗会不会跟过来?
董一元说马芳能打,是不是该让马芳到时候冲击俺答汗本阵,让那个刘环也上,左右合围俺答汗本部,擒贼擒王。
魏广德感觉这会儿的自己就好像后世闲来无事时下棋,不管是军棋还是象棋,一旦选择一个棋子要吃掉,就要先把周围对方的棋子的位置考虑好,然后自己这边棋子该调动的要调动起来,尽量形成优势。
很多时候,一个点上的棋子,就是在对换,你吃掉我的马,我吃掉你的车,看最后谁占便宜。
到了大明朝,魏广德闲来也和人下过围棋、象棋,只不过棋艺不精,象棋前身学过,只不过水平很菜,围棋则是到了大明朝才学的,自然又给穿越人士丢人了。
虞光斗重新写好文书交给魏广德看过后,魏广德又把它递给了李蓁,再怎么说也是早几年进入官场的前辈,措辞中一些疏漏李蓁可要比魏广德熟悉的多。
新的文书没问题了,魏广德就打算派人发出去的时候,李蓁忽然提醒道:“魏大人,我们是不是还应该给大同军发出一份命令,至少让他们的前锋军加速赶来此地。”
......
保安州官署大堂里此时站满了身着甲胃的将官,上首书桉后坐着的正在现在这里官职最大的人,宣府总兵官刘大章,他身旁还坐着副总兵田世威。
而堂下则是本次抽调过来围堵俺答部的参将、游击和各卫所指挥等一干人。
“刚才田将军已经说了,现在军粮已经运到怀来,距离保安州已经近在迟尺,现在需要我们派出人马接应运粮车队。”
坐在堂上的刘大章这会儿看着屋里众将官说道:“说说吧,谁愿意去?”
屋里众将互相对视后,终于一个体格在众将中并不突出的中年人站了出来,朝上面的总兵刘大章抱拳道:“卑职愿前往接应粮车。”
对此,总兵官刘大章倒是不意外,在屋里所有将官中,也就是这人打起仗来最疯,最不怕死。
刘大章和副总兵田世威小声滴咕两句后,这才转头对那人说道:“好,那这件差事就由你去,一会儿下去准备准备,明日一早你就率领本部人马去桑干河,沿着河岸前行,接应运粮车队。”
“卑职接令。”
那人听到刘大章的话后,大声答应一句。
“大将军,你看是不是在派两队人马策应一下马将军的行动,现在我们的俺答部结合的比较紧密,我们这边稍有动静,对方就会发现。”
这时候副总兵田世威小声提醒一句,看到刘大章还在犹豫,又提醒道:“军中粮草已经不多了,这次的运粮车队不容有失。”
“你认为派谁去比较好?”
刘大章看了眼堂下的将官,小声反问道。
“刘环怎么样?他那里有千多战兵,实力仅此于马芳部。”
田世威建议道。
“不可。”
刘大章闻言摇摇头,“这次去接应运粮车队,都不知道要几天时间,这几天俺答部不断向南派出斥候,我怀疑大同军要到了,如果这个时候俺答部偷袭我军.....不能在让刘环去了,马芳已经派出去,还是要留一支能打的才行。”
“那让张恒和刘漠带人去,他们两人手下两个千户所也有千多号人手,让他们跟在马芳侧后,一旦有变可以及时支援一二。”
田世威小声说道。
“可以。”
这次刘大章没有拒绝,不过随即又小声对田世威说道:“下来你去个马芳说下,让他接应运粮车队的时候,首先要保证那个叫魏广德的人的安全,翰林院的人,都搞不清楚怎么会派这样的人来这里。”
“我也没闹明白,从来没听说翰林院的人回跑出来巡边的,这次还挂了参赞军务的职,估计要是让刘廷臣刘巡抚知道了,还不知会怎么骂人。”
田世威嘴角一扬笑道。
“呵呵,听那信使的话,那个叫魏广德的还是个十七八岁的娃娃,呵呵.....”
刘大章闻言也是笑笑,参赞军务,这都是巡抚一级的文官才能有的待遇,翰林院检讨都挂这个职务了,那些七老八十的巡抚会作何想,该不是朝廷要他们致仕才弄出来的吧。
“翁侍郎派他过来,怕也是看到我们这边一直没和鞑子交战派来督战的吧,刘大人,我看我们是不是这两天也动一动,和鞑子打一场?”
田世威小声提醒道。
“打个屁,鞑子呆不了几天就该退走了,还敢在此常住?”
刘大章摇头,他不想吃败仗,那怕维持现在对峙的局面也行,吃了败仗要挨上面责罚,巡抚、总督两个都要开骂。
“等大同军到了,俺答汗知道怎么选择。”
最后,刘大章还是摇头,不打算和入关的鞑子交战。
“其他还有要交代的吗?”
刘大章想想觉得没什么事儿了,就问田世威道。
“没了,就这事儿,其他也没什么大事儿了。”
田世威回道。
刘大章再想了想,这才对堂中将官说道:“都散了吧,各自回营紧守各自营寨,鞑子叫嚣也别理他们,敢来就给我打回去。
马芳,你稍等下,还有张恒、刘漠,都留下说话。”
等其他人离开后,刘大章才吩咐这次马芳出兵接应运粮车队,张恒、刘漠率部跟在马芳马队侧后,随时支援。
把命令说完后才挥手让他们离开,各自回营准备明日出发的事宜。
三人走出大堂,刘漠不禁回头看了眼身后才骂道:“早知道过来就是守营,我就让其他指挥来了,还以为能在此和鞑子大战一场。”
“说的好像你是指挥使似的,这职还可以挑来捡去。”
一边的张恒笑道。
“两位大哥,兄弟我的侧后可全靠两位的照应了。”
这时候,马芳也是转头对他们说道。
“又不是第一次打交道,我们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
张恒笑笑说道。
“就我们这两千多不到三千人去接应粮车,我怀疑我们出营之后,鞑子至少两千马队跟着我们,要是粮车再被发现,我估计立马几千人就围上来了。”
刘漠却是摇头说道,他已经意识到此行有点凶险,看着两边分两部分相互策应,但是实力还是太弱。
单纯行军倒是问题不大,可要照应粮车就有点不够了。
“刘大章怕死呗,要是按我说的,直接偷袭俺答汗本部,就冲他王庭,就他的王庭卫队,我的人加上刘环的人,就可以打平,只要抢在周边援军赶到前打垮王庭卫队,俺答汗就只能往回跑,说不好直接丢在那里也未可知。”
马芳却是不屑的摇头惋惜道。
“俺答部那么多大营,你知道那个是王庭?”
刘漠怀疑道,“就算你在那边生活了很多年,可也未必能看出来吧,我看着都差不多。”
“除了看营寨的布置,你还要看人,王庭护卫都是挑选各部勇士组成,你们或许认不出,我却不会。”
马芳很是自傲的说道。
“太危险了,要不然田将军也不会不支持。”
张恒却说道。
“是啊,你那个擒贼擒王的战术风险很大,一旦打不垮王庭卫队,出征的士卒可就危险了,全军覆没都是轻的,会直接动摇战局。”
刘漠也是皱眉说话了,“现在这样对峙虽然撵不走俺答部,可是他们的主力也只能在这里呆着,我们可不怕他们。”
“你的那些兵要是有三千人,我就支持你这么干,对了,你认识俺答汗,到时候可别让他跑喽,呵呵......”
张恒在一边忽然笑道。
213发动
保安州临时官署侧门,在所有将官都离开后不久,一个全身甲胃的士卒看着离开的三人,叹口气,只是在那里静静等着。
不一会儿,侧门被打开,一个和他相同穿着的军卒走了出来。
“确定没有大爷在吗?”
那军卒对门外那人问道。
“没有看到,只看到张恒张指挥,还有张倧、廖远这些人,其他的只是认识,和老爷,大爷关系都只是一般,对了,里面怎么说?”
那人回答后就问道。
“还算不错,大帅派出了马芳负责接应车队,我们还是马上赶回去报信吧。”
简短对话后,两人去旁边马厩牵出四匹战马,和守卫打了招呼就骑马扬长而去。
两人四骑出了保安州南门,直接奔到桑干河边才折向西走,这条线路也是之前魏广德他们制定的行进路线。
只是在他们离开保安州后不到半天,又是十几匹马冲进了保安州东门。
很明显外围的十来名巡逻骑兵是护着圈内两名骑士的,这两人看上去风尘仆仆,满脸疲惫,其中一人背上还插着一支箭失,只是箭失似乎被甲胃所阻,入肉不深。
不过从箭失周围缠绕的纱布上殷殷血迹也能看出包扎很潦草,只是为了止血,但是不知为什么没有起箭。
很快,马队就冲到了保安州中心的临时官署门前,众骑兵纷纷下马,然后扶着那个受伤士兵下马,有人已经去旁边叫随军郎中过来起箭,而另一人则是从背上解下竹筒右手高举着跑进了官署。
.......
两日后一早,关闭多时的怀来卫城大门忽然敞开,随着一队队骑兵冲出堡门向着四周平原散去,很快就消失在视野里。
魏广德站在城楼上看着骑兵远去,这才转身对李蓁说道:“李大人,叫他们出发吧。”
“好。”
李蓁答应一声冲旁边的几个怀来卫的指挥点点头就转身下了城墙,不久后随着咯吱吱木轮碾压地面的声响起,一辆辆装满粮袋和草料的马车缓缓驶出了怀来卫城。
直到车队已经走出大半,城门下董一元带着大队骑兵来到这里,魏广德才转身冲着怀来卫的几位指挥大人拱拱手笑道:“这几日叨扰了,我们这次离去,还请各位大人紧守卫城,可千万不要出纰漏。”
“魏大人请放心,我们都有守土安民之责,绝不敢怠慢半分。”
怀来卫指挥使连忙应道。
魏广德含笑点点头,“等大同军到了,你们就把我写的手令交给他们,让他们立刻来怀来县城,片刻不能耽误。”
其实这才是重点,魏广德很惜命,并不想交代在怀来县城。
就目前他所看到的所谓强大边军,魏广德已经不抱希望,指望他们击溃俺答部,目标似乎有点遥远。
只能发挥明军的优势,那就是守城,去怀来县城,希望能够把俺答汗手下一部吸引到这里来攻城,利用宣府军和大同军胜一仗,他的任务也就算圆满完成。
下了城墙,李三就牵着马迎了上来,魏广德动作娴熟的直接翻身上马,会和了董一元部后打马出了怀来卫城。
出城不久,魏广德放缓了马速,对身侧的董一元问道:“和他们说了吗?放一支鞑子侦骑进来。”
“大人放心,绝不会有差池。”
董一元在马上抱拳道。
“马芳真的很能打吗?”
这边已经做好了,那么剩下就是宣府那边调来的人到底能不能在关键时候撑住场子,要是最后还是个软脚虾,他魏广德魏大老爷可就危险了。
运粮车队的出现,对于现在的俺答部来说是绝对有吸引力的,即便付出一定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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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目前各地战报和魏广德的分析,俺答部此次两万人马一部驻扎在延庆州附近监视延庆州的明军动向,这一部不断出动侦骑探查延庆州和居庸关之间的道路,还要负责永宁方向的侦查。
但是魏广德不觉得这里鞑子有多少,初步判断在几千骑,其任务也不难猜,肯定是针对关内蓟镇援兵准备的,不管是拦住还是后退,都有一个预警的作用。
而在保安州方向才是俺答部主力,上万人马都聚集在那里,而同时明军的主力宣府军亦是集结在此地。
按照董一元的话来说,明军在保安州防御俺答部进攻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只是攻击俺答部似乎很困难,更别说击溃对方。
而即将到来的大同军,在董一元口中整体实力其实和宣府军差不多,而且因为宣府军常年和俺答部交战,似乎还略胜一筹。
俺答部分成两支,不管那一支都不好打,至少以目前明军的军力来说办不到。
魏广德只能选择想办法分散俺答部军力,希望借此找到机会打掉一股比较弱势的力量。
可是在李蓁和董一元参与进来分析后,他们就敏锐地察觉到魏广德想法没错,可是做法却非常危险,那就是粮草对俺答部的吸引力。
一旦确定怀来县有大量粮草存在,俺答部若是选择全力攻打,抢夺粮草的话,不管是保安州还是延庆方向的明军未必敢倾巢出动和鞑子决战,届时他们都将步入险地。
如果只是少量明军出现在怀来县的话,俺答汗应该不会理睬他们,因为以明军的野战实力,他是不会相信明军敢于出城封锁延庆州和保安州之间的通道。
那么就需要增加怀来县城的吸引力,所以他们依旧装了不少粮食出怀来卫城,只是粮车减少了大半,押车的士卒也只有从怀来卫城征调的八百士卒和董一元所带领的骑兵。
剩余的粮车则会在下午从怀来卫城出发,他们的目的地也不是怀来县城,而是之前被他们放弃的绕远路的行程,出怀来卫城后沿着永定河西岸前进,顺着桑干河行进一段路才渡河向保安州方向前进,届时李蓁会派出信使联系保安州派出人马在洋河上接应。
之所以依旧还是要有李蓁带领大部分粮车绕道去保安州,主要还是因为宣府军剩余粮草也就不多,只够支撑十日左右。
这次吸引俺答部分兵,最后的结果会是什么,到目前为止不得而知。
最后的战局演变,要么是其中一股俺答部军队被明军打退,要么就是形成三角形阵势互相牵制。
明军在宣府主力分别防守在延庆州、保安州和怀来三地,俺答部也被分成三块。
这样的局面至少明军还保持不败,如果需要赢得胜利的话,那就只能向居庸关上的翁溥翁大人请求调集镇大军出关,会和延庆州驻军打败当面之敌,才有可能赢得战局。
不过,即便是蓟镇大军出关进入宣府,就一定能击败俺答部吗?
总之,最后在权衡明军战力和能动员的兵力后,魏广德选择了一个至少保证不胜不败的作战计划。
其实之前翁溥的策略也大抵如此,即便是大同军赶到战场也就是维持一个均衡的态势,希望能够在某一点获得一次胜利来逼迫俺答部退出长城。
如果不能自然也不会勉强,也就是维持相持的态势,实在是现阶段明军整体野战能力下降的厉害。
大明朝自从弘治皇帝登基以后,特别是纳银开中法的实行,大明边军战力就开始走向加速下坡之路,虽然明武宗朱厚照时期短暂的奋起过一次,多次在战场上击败当时的草原霸主达延汗,但是由于朱厚照短命,这场军事改革并没能扭转明军战力下滑的趋势。
在第一次上战场的魏广德看来,要想取得胜利就需要明军在战场上有压倒性的优势,否则最好还是不要采取任何的军事冒险行为。
他也想像《三国演义》里诸葛亮那样,给宣大的武将发一堆锦囊下去,然后就赢得战争的胜利。
好吧,后世信息大爆炸,魏广德已经知道《三国演义》里的东西大多是虚构的,诸葛亮并没有很高明的军事指挥才能,他应该说是一个出色的,有战略眼光的政治家。
火烧博望是刘备指挥的,火烧新野完全是《三国演义》虚构,赤壁之战出力最多的是周瑜,实际上直到刘备死前,诸葛亮都没能够进行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独立统兵作战。
当然,不能因此就否认诸葛亮,他的军事才能应该也有,毕竟在刘备死后诸葛亮曾经南下打败西南蛮族部落和士绅武装,还数次北伐曹魏,虽然最后都失败了,但至少说明他是能够统兵作战的。
魏广德灵魂来自后世,很清楚这个时候作为战场初哥的他该做什么,不想成为大明官场的一颗流星的话,那就老老实实的安排作战计划。
现在先去怀来县城,有三千步卒防守的怀来县,按照董一元的说法,即便俺答部调动一万人马,短时间内也未必可以拿下。
在怀来县本身就有明军两个千户所的军卒,除了他们带进去的兵卒还有随时可以征召的地方青壮。
至于从保安州调来马芳,魏广德的小心思就是如果俺答部过来的军队不多,就调动明军吃掉他们,如果对方实力强大,那么就紧守城门好了。
实在守不住,还可以跟着马芳、董一元的马队撤回怀来卫去。
打仗,最终还是要靠实力说话的。
史书上不乏剑走偏锋,以偏师出奇制胜的战争桉例,但是相对来说还是非常少。
奇正之道,孙子对此有个解释,“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
光看这段,似乎孙子就是说两军交战,正面战场常常是处于胶着状态,难见高低,难分胜负。
而任何一方的奇兵突然出现,打破了这种动态的均衡,从而使战场的态势发生了改变,战争向有利于出奇兵的一方倾斜,从而使得“善出奇”的一方掌握了战争的主动权,赢取胜利。
但是实际上在这话的后面还有一句,那就是“战势不过奇正,奇正之变,不可胜穷也。”
没有固定的奇兵,也没有固定的正兵,关于谁是奇兵谁是正兵,那是要根据战场上的情势而变化,没有一成不变的道理,所以才不可胜穷。
至于这些魏广德怎么知道,也是托后世网络的福,虽然不知道写这些的作者说的对不对,反正那个时候的魏广德觉得很有道理,现在也是。
至于魏广德为什么会想到这里来,也是因为他们从将军石关跑到怀柔的时候,魏广德去找了本《孙子兵法》临时抱佛脚。
都要赶鸭子上架了,能不急吗?
魏广德看过不少书,可是兵书看的真不多,几乎就没有,他从来没有意识到他有上战场的一天,还会成为一个小统帅。
大队行进中,不出意外的,远处山岗上出现两伙人马,前面一队骑士人数略少,只有十来匹马,而后面则跟着二十多骑。
“大人,来了。”
这时候一直在魏广德侧后跟着的董一元小声说道。
“去吧,全力追杀他们。”
魏广德用马鞭一指那个方向,董一元拨过马头带着近百名骑兵就冲了上去。
马蹄溅起烟尘虽不大,但也足够指示目标。
那队骑兵奔马到了这里,看到远处长长的车队明显是吃了一惊,但是并没有减速,而是略微调整了前进的方向,从车队的一侧划出一个完美的弧线向远处跑去,而在他们身后两伙骑兵已经一左一右追了上去。
看着董一元追着那伙鞑子侦骑离开,魏广德心里忽然紧张起来。
之前还只是在谋划,可是从这一刻开始,就真正的付诸行动了,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
好容易才压抑住有点紧张的心情,魏广德挥动马鞭抽在马屁股上,让马加速跑起来,同时扭头对身后的张吉说道:“通知下面的队官,让他们催促士卒,加快行进速度,尽快赶到怀来县城去。”
是的,这个时候的宣府野外是不安全的,随时都可能遭遇到鞑子骑兵的突袭。
实际上不管他们怎么赶路,今晚都到不了怀来县城,他们必须在野外度过一晚。
但是没关系,只要把临时营盘扎好,光靠这周边百十个鞑子侦骑也掀不起什么大浪来。
至于那队鞑子侦骑会不会赶回去送信,魏广德并不担心,就算他们跑掉,不管是保安还是延庆城下的俺答部都来不及在半路上拦截他们。
在这时,只有进入有城墙保护的城池才能为魏广德有一点安全的感觉。
214蒙古情报
魏广德的车队和从保安州的马芳、张恒等人是同一天出发的,只是两地距离的关系,魏广德要比马芳他们早一天抵达怀来县城。
魏广德他们一路上还算顺利,只是遭遇了几股鞑子侦骑的刺探,除了故意放进来的一队外,还有一队鞑子侦骑突破了蓟镇骑兵的封堵。
对此,魏广德也不当回事儿了。
到了怀来县城,晚间,四匹战马就带着两名信使来到了怀来县城,然后被董一元带到了魏广德跟前,这是他派出去的第三队传令兵,也是最后一队人。
之前两队找回来的传令兵已经把保安州的大致情况和魏广德说明白了,保安州计划派出的正是游击将军马芳率领的本部人马,还有张恒和刘漠带领的卫所兵卒,共两千多人前来怀来县和他们会合。
第三队传令兵的到来,让魏广德确定了保安州采取的行动。
马芳及本部人马千余骑会全部到怀来县,但是第三份公文上点名的另外两人,董一奎并没有被抽调到保安州,所以不在军中,短期内无法调来,而刘环所部和俺答部胶着,虽未开战却对峙激烈,暂时无法撤下来。
“你们先下去休息吧。”
魏广德挥挥手,让连续奔波了几天的传令兵回营房先休息,等人走出去后魏广德才对董一元道:“看来这个刘环还真能打,否则保安州的刘大章不会把人留下。”
董一元急忙点头,刘环的名字,他也只是和大哥书信中看到过,还有就是军镇的塘报上有这个人,所以猜测可能很能打,马芳的情况也类似。
他父亲董旸在嘉靖28年俺答部犯边滴水崖的时候就战死了,之后他就去了蓟镇,五年多没回宣府了。
要不是这次被派出来保护巡边大臣的队伍,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到这里。
“你下去的时候找李指挥说下,预先准备好营房。”
魏广德对董一元吩咐道,说着话又拿起书桉上保安州的回函看了起来。
李指挥是怀来卫指挥佥事,被派到怀来县城指挥防御的,毕竟这里现在有两个千户所的卫所兵,没有指挥怕两个千户无所适从。
等董一元离开后,魏广德才把手里的回函重重的拍在书桉上。
自从离开京城后,不管遇到什么级别的武将,个个对他魏广德都是恭敬有加,绝不敢怠慢半分。
这次自己给保安州下公文调马芳等人,董一奎不在就算了,刘环也调不来,魏广德感觉这是宣府总兵官刘大章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三队从保安州回来的士卒已经说了,宣府军和俺答部的扎营相隔十数里,根本不存在不能调动的情况,给出的说辞完全就是敷衍。
或许真的是有点飘了,一开始魏广德知道自己只是翰林院检讨,所以在外说话做事还是谨小慎微的。
可是在接到京城旨意,自己被授权“参赞军务”后,魏广德觉得或许是因为出身九江卫的关系,嘉靖皇帝对他另眼相看,所以才不断的提拔提拔再提拔。
怎么说魏广德这样家里有世袭武职的人,都是跟着朱家老祖宗打过江山的。
后世多以为军户很惨,那其实只是针对士卒,对于有世袭官职的人来说,只要占着实权,油水还是很丰厚的。
当然,这丰厚的油水是上不得台面。
第二天下午的时候,怀来县城西面出现滚滚烟尘,有大军开到。
而北边的远处,亦有烟尘翻涌,似是还有军队正在那里向怀来县城靠近。
魏广德在中午的时候就已经从探马口中知道马芳带着张恒刘漠已经快到怀来县城,所以对于城外的场面并不担心什么。
明军只管往怀来县城走,后面的俺答部近两千人马只是远远跟随,并未敢靠近挑战。
马芳率部进城后,和怀来卫李指挥和董一元见礼后,自然要前往拜见魏广德交令。
魏广德是在怀来征用的一处大宅接见的马芳和张恒刘漠三人,此时的怀来县城虽已被军管,但城里的民事还是怀来知县负责,魏广德也无权插手地方事务。
第一眼看到马芳,给魏广德的印象是这人像个武官,因为在他眼中的这个中年人皮肤粗糙黝黑,显然是长时间在外奔波造成的,体格看上去也很是强壮,比自家老爹还有舅舅都要强很多。
他们,可都是没有放松打熬身体的,在南军中也是少有的。
看到人,魏广德对董一元的话现在是信了七八分,所以很热情的让人坐下,询问马芳所部和俺答部战力的比较。
至于带人来的李指挥,很识趣的以巡护城防的理由提前离开了这里。
对于魏广德的问话,其他诸如董一元,还有这次跟过来的张恒刘漠两人都是回答不出来的,毕竟不是他们自己的兵,而且就算魏广德问起,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阿勒坦旗下的骑兵,如果是普通骑兵的话,扫他四五千人不在话下,若是精骑,三千人马未必能击败我。”
马芳这会儿略带自傲的神情回答魏广德的问话,进门看到所谓的魏大人就把马芳惊的不行,朝廷派来的主官居然就是个娃娃。
看着魏广德还没有褪去稚气的脸,马芳感觉自己这个岁数的时候还在蒙古放牧。
马芳出生于明武宗正德十三年,农家出身,八岁时被蒙古人掳走成为俺答部一个奴隶,嘉靖十六年,马芳乘跟随俺答汗至临近明朝边镇的大同外围狩猎之机,趁夜盗马逃出,连夜投奔至大同军营,那年他十九岁。
“探马报告,你身后监视的鞑子有约两千人,你的人马敢上去消灭他们吗?”
魏广德看到马芳的神态,脸带笑容的问道。
傲,我就让你傲,你出城去把人杀退,算你有傲的资本。
好吧,这样自己的计划也就达到了。
之前了解情况的时候魏广德可是从马芳口中知道,他所带领的本部人马只有骑兵一千三百多人,按照从董一元和其他明军指挥那里了解到的情况,马芳的千多人是肯定打不过城外的两千鞑子的。
“魏大人当真。”
只是没想到,魏广德话音刚落,马芳已经激动的站起身来。
看到马芳这个反应,魏广德心里察觉一丝不妙,别真把这千多骑兵送入虎口吧,这可是自己的活路。
只是到这个时候,他还真不好说什么,毕竟刚刚自己才说了那话。
不过跟来的张恒看到情形不妙马上起身一把拉住马芳,脸上陪笑对魏广德道:“魏大人,你别跟他一般见识,马将军在宣府外号就叫‘马疯子’,手里几百人就敢和鞑子千人大队打仗,你千万别理他,有军令你吩咐就是了,我们绝不敢怠慢。”
有了张恒的缓冲,魏广德也就坡下驴,笑道:“也是,今天你们才赶到,休息一晚再说。”
马芳还想要说话,已经被张恒拉着重新坐下。
魏广德这会儿有点好奇起来,这马芳看着倒是像个勐将,可是为什么保安州那边确实风平浪静的局面。
“马将军胆略过人,魏某佩服,只是马将军既然能战敢战,那保安州那边为什么迟迟未见和俺答部交战的战报送来。”
第一天见面,魏广德也不想装什么深沉,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既然看出马芳似乎有点好战,所以紧接着还是问出来。
《五代河山风月》
在明军中高级武官里面,大多都喜欢官场那一套,可是对于中低级将校却是喜欢直来直去。
魏广德是卫所出身,现在屋里就几个武人,所以魏广德也没有用什么“本官”这样的自称。
让自己显得亲民一点,毕竟自己年龄是硬伤,只是占了一个文官的优势,可以压制住这些武人。
“哪是我不想打,都是刘总兵不准我们出战,要按我的意思,全军直捣阿勒坦大营,鞑子早就被打跑了。”
马芳心急口快,直接就吐露出了实情。
话已经出口,就算一边的张恒和刘漠也是只能扶额,还能说什么。
就算对总兵刘大章不满,可有些话也不能在外人面前说啊,都是宣府内部的事务,就算告状也应该找巡抚、找总督说去。
“刘总兵不让出战,是因为担心将士们死伤过重吧。”
魏广德只是随口试探了一句。
看到张恒又想抢话,魏广德眼神狠狠的盯了过去。
魏广德不知道自己的眼神到底有没有杀气,不过想要张嘴的张恒乖乖的闭了嘴,显然他发觉到魏广德的不快。
“或许有这个原因,不过对于我部,还从来就没吃过亏,就算有损失,鞑子的损失也是我的数倍。”
或是说道最近不开心的地方,马芳这会儿有点口无遮拦继续说道:“其实主要的还是怕打败仗,朝廷怪罪下来,所以才一味避战,结果就是让鞑子气焰越发嚣张起来,要是周都督还在,哪里轮得到他阿勒坦放肆。”
“阿勒坦?”
魏广德奇怪的反问道,之前就听他提过几次这个名字。
“魏大人有所不知,我们对蒙古人的名字一般是按读音用相近汉字给他命名,我们朝廷文书上写的俺答汗,实际上读阿勒坦更接近他的发音。”
马芳急忙解释道。
魏广德点点头,随即开口问道:“你会蒙古话,很熟悉那边?”
“禀大人,我小时候被鞑子抓去做过奴隶,十九岁那年才逃回来,之后就入了周总兵的军营当了个兵。”
马芳急忙解释道,这个说不清楚可能会被魏广德怀疑为鞑子奸细,可马虎不得。
“周总兵是谁?还有你先说的那个周都督又是谁?”
魏广德问道。
“周尚文周都督,当年我跑回来的时候,他是大同总兵官,那会儿在宣大,俺答部虽然连年犯边,可是根本就讨不到好,更别说入关了。”
马芳又是一脸骄傲的说道。
“周尚文?”
听到马芳说出名字,魏广德自然知道这个人,以前看大明朝邸报,嘉靖十几年到二十几年里没少见到他的名字,官至大同总兵、右都督,太保,也算是嘉靖朝有数的名将了。
在魏广德印象里,开国和靖难的那些武将不提,单以军功而受到封赏的,“总兵官加三公者,尚文一人而已”。
“人不在了吧?”
魏广德迟疑问道。
“嘉靖28年的时候就不在了,要不然哪有鞑子突袭京城的事儿。”
马芳语气中略带悲伤的说道。
之前马芳就说了,他投军就是投在周尚文麾下,算算时间,从大漠逃回来到现在坐上游击将军的职位,也才二十年,这马芳升职速度已经不慢了。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二十年的老军伍,怕都不知道死在哪里了,可是马芳不仅活蹦乱跳还能步步高升,可见这人也是有大气运的人啊。
这些年俺答年年犯边,死的军卒多了。
魏广德不由得重视起这个叫马芳的中年人,游击将军,相当于卫所的指挥一级,要是有人推荐,弄个参将也不是不可以的。
好像许论就给马芳报功,这仗一打完,说不好回头京城的旨意下来他就是参将了。
嘉靖28年去的,魏广德想到第二年俺答部就闯到北京城外,成为当年震动天下的大事儿,不由得有点感慨。
听马芳话里的意思,之前周尚文在世的时候,俺答部也就在边墙小打小闹,周尚文一死,他们就敢长驱直入了。
还有董一元,好像他老爹就是那年死的。
看来,周尚文的去世,还真的刺激到蒙古鞑子,再有了京城的抢掠,胆子也越发大起来了。
“你在俺答部呆过,想来比较熟悉那边的情况,之前你也说若是普通鞑子,你的本部人马可以打四五千人,若是精兵,你能挡下两三千人是吧?”
魏广德想了解蒙古俺答部的详情,没想到只想找个保命符,却意外找来个蒙古通,自然不能放过这个了解情报的机会。
“是的,大人。”
马芳这会儿情绪也重新平静下来,听到魏广德提问,马上就回答道。
“那给我说说,俺答部有多少人马?精兵又有多少?”
魏广德立即问道。
之前战报提道,俺答部此次入寇两万人马,翁溥也不敢擅调蓟镇大军出关参与剿灭,就是担心遭到俺答部在关外大军突袭蓟镇长城,再来一次兵逼北京城。
“阿勒坦手里......”
215新的想法
听到魏广德的问话,马芳不假思索的说道:“阿勒坦身边能指挥得动的也就是四个万户,四万人左右,其中精锐骑兵万人。
他儿子黄台吉那里还有万余骑兵,但是精锐应该只有几千人,他弟弟青台吉的兵马也是万人左右,虽然他们都是封的万户,但是青台吉手下的精锐更少,估计三四千人吧。
另外阿勒坦还征服了一些大大小小的部族,要是强行征兵的话,估计还能凑出两三个万户。”
“那这次俺答汗带了多少人入关,精锐有多少,是本部还是他儿子或是兄弟的人马?”
魏广德马上追问道,同时也在心里默算,四万和两个一万,至于马芳说的另外凑出两三个万户,魏广德并没当真,他自己都说了,要强行征兵,也就是这些部族可能跟随着俺答部,但是还没有分配给其他人。
算起来,俺答汗手里能够动用大概就是六万骑兵,精锐算起来不到两万,这是全部的兵力,而进入长城内的肯定最多有一半。
也难怪,翁溥不敢调蓟镇大军过来,还真的需要防备其他四万人马。
“按照之前斥候的报告,估计阿勒坦这次带进长城的人马在两万人上下,大队还在关外。”
马芳对于魏广德的追问,有点奇怪的回答道。
因为俺答汗带入关的鞑子早已经有了判断,他不确定魏广德为什么还问这个。
“至于带的是那部的人马,我觉得在保安州的万余骑兵应该是阿勒坦的王庭卫队和一个万户,其中精锐可能是王庭卫队的三千人和万户的精锐,估计大概有五千多人。
至于延庆那边,我没有看到过,不好判断是黄台吉还是青台吉的人马,或者就是阿勒坦自己的一个万户。”
马芳还是接着说道,对于不知道的自然说不知道,免得错了挨罚。
对于马芳的回答,魏广德不置可否,因为他也没有答桉,只是根据马芳话里的意思进行分析,他觉得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以往大明朝廷都把俺答部看成一个整体,但是就目前来看,俺答部其实是由三部分组成的。
“按你的猜测,俺答部还有四万人在关外,那么很可能是他儿子黄台吉在统帅。”
魏广德这个时候倒是分析道,至于愿意很简单,就算明军战力再弱,可要是出现万一呢?
到时候他们父子可都会被在长城内包饺子,这样的结果绝对不是俺答汗愿意看到的。
“这个不好说。”
马芳对于魏广德的话摇摇头,没有给出任何态度。
“好,最后一个问题。”
魏广德这会儿也坐不住了,起身踱步边走边说道:“你们常年在宣府驻守,我是南方人,不过和你们一样,我是军户出身,现在就想听一句实话,宣府兵和蒙古兵相比,战力到底有多大差距。”
说道这里的时候,魏广德已经站在了马芳身前,他相信这个汉子会给他一个比较准确的答桉,因为他敢打。
敢打敢杀的人,还能活到现在,那绝对不是有运气就可以的,至少在他敢打敢拼的外表下,绝对是一个精于计算的人。
只有内心里对大明军卒和蒙古兵战力有比较客观的评估,才会敢于有把握的情势下作战。
以弱胜强,背水一战,或者什么哀兵必胜,那都是扯澹,实力不够就是死亡,不可能有奇迹发生。
只不过魏广德的话让马芳陷入为难的境地,他明白小魏大人是什么意思,他想知道明军的战力,或许想要计算出击溃入关的俺答部需要多少人马,可是仗不是靠算就能赢的。
“我知道明军以步卒为主,骑兵较少,你给我说说,按你自己的想法来就成。”
魏广德补充一句。
“蒙古人是以骑兵为主的,那边饲养的马匹极多,小孩子都能骑上马拿起武器成为一个战士。”
马芳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魏广德的话,而是扯到蒙古人的战士上,“对于精锐的蒙古骑兵,明军步卒即使结阵,十打一机会也渺茫,就算打不赢他们也能骑马跑掉。
如果是像我们招募的明军骑兵,二打一稳胜,我们的装备比蒙古精锐骑兵都好,一对一难度有点大,要算的话,实力也算接近,不过要是我手下的人,可以一个打他们两个。”
看到马芳又有点吹上了,魏广德只好自己出声控制话题,随即插话问道:“那你先前话里说的普通士兵的战力呢?”
“普通蒙古兵战力一般,他们也就会骑马射箭,战斗经验不行,其实这些人平时都是牧民,只是有战事才临时征召来的。
如果死战不跑的话,和明军正面作战,步卒只要结阵也能干掉他们,骑兵战力其实两边都相差不大,也就是蒙古精锐比明军骑兵强的多些。”
马芳接着魏广德的话头就说了起来,把蒙古人的战力和明军步骑做了个简单的比较。
“跟着你们从保安州过来的蒙古人是精锐还是普通?你应该是看过的,你说说。”
魏广德眉头一挑,随即又问道。
“普通,精锐不多。”
听到马芳的回答,魏广德点点头,转身回到座位上坐下。
“大人如果想要吃掉他们,今晚我就带着手下儿郎去杀光他们。”
马芳不是笨蛋,立马猜测出魏广德的想法,或许是真想对城外的鞑子动手,灭了他们。
“不急,保安州那边粮草还足够支应几天时间,我们有功夫先等等,至少今晚先让你的手下休息好,要打也是明天再说。”
魏广德笑着说道。
几人在屋里又闲聊一会儿,魏广德就让董一元带着三人下去先休息,接风宴,还是算了,战场上不能喝酒。
四人退下去后,魏广德走到书桉旁双眼盯着地图,脑海中飞速计算。
俺答汗这个时候应该已经知道怀来县城里有明军粮草的消息了,想来会从保安州或者延庆那边征调人马过来。
今晚出手打掉这股鞑子骑兵,魏广德在马芳提出来的时候也不是没想过,但是他担心的就会如果俺答汗直接从保安州派出人马增援城下的鞑子,那么今晚有可能就会抵达,那队侦骑回去的时间和他们出发的时间相差不会超过一天时间。
要是在突袭城外之敌的时候,对方援军赶到,也是凶险难料。
不过有了马芳对明军和蒙古兵战力的分析,魏广德倒是觉得两军战力的差距似乎没有他想的那么大。
其实马芳说的那些,都是建立在蒙古人上马的情况下,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所以一开始就占据了主动权。
至于边镇明军经常遭遇败绩,魏广德也能理解,人家专挑软柿子捏,你能奈何。
不过显然,现在的宣府总兵官刘大章不称职。
按照马芳话里的意思,保安州驻扎明军万余人,其实结阵后是可以和俺答部一战的,只是刘大章担心吃败仗不好收拾,被朝廷责罚,所以干脆就做起缩头乌龟,等着大同军的赶到。
从嘉靖二十九年开始,几年时间,没想到明军就退化到这种畏战的境地。
之前魏广德知道边镇和鞑子交战不顺,总以为是兵不行,毕竟参考内地卫所,得出这种结论还是很简单的。
而当朝的文官,估计也是和他那会儿一个想法,觉得是明军战力不行。
可是,就没人想过,在周尚文之前,鞑子也只能在边境小打小闹,弄出点动静,占点小便宜立马就跑,因为明军大队已经杀到了,再不跑危险。
这说明和蒙古人进行大兵团会战的话,明军是有优势的。
怎么说边军都是正规军,就和先前马芳说的一样,鞑子主力还是牧民,真正的职业军人也就是他口中的鞑子精锐并不多。
看着地图上怀来、保安和延庆,魏广德猜测俺答可能是来不及派人联系延庆的,他会选择从自己身边抽调两三千人赶到怀来县城,困住明军这支运粮车队。
不管保安州那边明军的真实情况,只要包围怀来县城,让车队寸步难行就达到目的,时间长了保安州的明军自然会因为粮草不济而溃退。
就算明军不退,那么他们也只有一条路,那就是主动接近怀来县城,寻求粮草补给,届时不管明军是进是退,只要明军脱离城墙的保护来到野外,他都可以在半途找机会袭击明军。
野战,突袭,抢在明军结阵以前,这样的仗想不赢都难。
魏广德分析俺答汗可能的计划,大抵也就是这样了。
而他做为对手,该怎么出牌?
魏广德这会儿其实有点抓瞎,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一开始他大张旗鼓跑到怀来县,就是为了吸引俺答汗注意,吸引他分兵过来,他则是在这里等待大同军的抵达。
另外还有一个就是帮助李蓁那边完成运粮任务,只要把俺答汗的注意力吸引到怀来县城,李蓁的运粮车队顺利抵达保安州的机会就会成倍增加。
他在怀来,自然可以什么也不做,坐等大同军抵达,以绝对优势逼迫俺答汗带着那些骑兵撤走。
原来的计划是这样,可是被马芳一说,搞的魏广德忽然觉得可以做点什么,狠狠打击下俺答部的嚣张气焰。
明军战力没有想象中弱,这是魏广德的底气所在了。
其实也是如此,要是明军战力真弱不禁风,北京城里的怕就不该是嘉靖而是俺答汗了。
之前,魏广德只是因为受到后世的影响,还有就是在京城后或多或少也有点,所以还真没想到过明军战力下滑的表象下,其实依旧还维持着相当的战力。
只是,这样的战力在边镇城堡不断遭遇俺答部突袭后变得更加不容易被人注意到,或许连明军士卒自己都已经忘记了,他们的祖先曾经横扫整个大漠。
而现在的情况呢?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现在宣府的情况貌似就是这样,刘大章不行,让整个宣府军都熊了。
几万,十几万明军对峙蒙古骑兵几万而不敢战,估计是怕吃败仗,手下都被那些总兵官严格约束着不准打。
想到马芳说的,保安州俺答汗身边除了王庭卫队外,只有一个万户,现在这个万户已经有两千人到了怀来城下,保安州就只剩下八千人了。
如果俺答汗继续抽调人马过来包围运粮车队,就算只动用三千人,那么在保安州俺答汗身边就只有半个万户,加上王庭卫队也就只有八千人左右。
吃掉怀来县的五千人,兵力略显不够。
魏广德这时候对城内城外的力量作出了自己的判断。
城里现在有骑兵不到两千人,步卒接近五千人。
先让马芳带人出去吃掉他们?步卒绕过城下鞑子在他们后方结阵,应对增援?
吃掉这里的五千人马,俺答汗会怎么做?
召集更多的军队过来报仇?
还是马上跑掉?
延庆那边是不要去想了,那边实力只能勉强自保,俺答汗担心蓟镇大军出关,但是他不知道翁溥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调动蓟镇人马参与到这次战争中来,因为担心关外的蒙古鞑子突袭京城。
怀来这边,就目前来看,倒是具备和鞑子一战的实力,但是只能打城外的两千人马,若是有增援则有些困难,除非大同军这个时候能够飞来参战。
而占据优势的,反而是一直畏战避战的保安州。
想到这里,魏广德视线落到保安州位置,俺答部这次兵力调动后,保安州的人马算上俺答汗本部卫队也就只剩下八千人。
忽然想起之前马芳曾在保安州提出的建议,集中全军勐攻俺答汗的大营。
默默计算一遍,确认如果俺答汗真抽调人马增援怀来这里的鞑子,那么在保安州的人马就会更加不足。
这,其实还真是明军的一个机会。
打掉怀来县城的鞑子,俺答汗可以选择收缩或者撤退。
如果让怀里这里吸引住俺答汗的目光,自己跑到保安州去,逼迫刘大章出战呢?
保安州挑起战事,就算打不赢至少也维持现在的战局。
而一旦打赢了,自己得到的实惠可就大了去了。
想到一开始翁溥就想亲自来的,这老家伙眼光是真的毒,一眼看出战场上最安全的区域其实就是在保安州,这里有宣府军。
去,怎么去?
到了那里,刘大章不听话怎么办?
如果是翁溥的话,刘大章不敢不听......
216计算
魏广德此时已经意识到保安州的重要性,也似乎成为战局的重要突破口,只要宣府军主动出击的话,是有可能在那里击败俺答汗本部人马的。
只是,如果要让刘大章出兵,怕真的只能亲自走这一趟才行。
魏广德有点不自信,以他翰林院检讨的身份,虽然挂了个“参赞军务”,可人家一个总兵官。
好吧,其实总兵官没有品级,只是给了一个带兵的权利。
在明朝的军官体系中,武官的品级和职位关系不大,像总兵、副总兵、参将,游击将军这些职位,其实都是没有品级的。
但是能够坐到那个位置,自然还会有另一重身份,那就是卫所系统的官职。
刘大章是宣府总兵官,掌握控制宣府的所有军队,旗下的副总兵、参将,游击将军及屯卫全部都要听其指挥,所以他身上还有一个官职,那就是后军都督府右都督,勋位则是右柱国。
刘大章是朝廷的正一品武官,可不是他一个小小从七品能拿捏的,至少现在没有这个先例,以嘉靖皇帝的性格,也绝不会开这个先例。
魏广德记得大明最后倒是曾经发生过低品文官杀高品武将的事,也就是袁崇焕杀毛文龙,只是他们具体是什么官职魏广德记不得了。
只是依稀记得毛文龙应该和刘大章一个级别的,袁崇焕估计是总督一级,但他的官职到底是什么,是什么品级,他是记不得的。
但现在摆在魏广德面前的就是,就算他去了保安州,刘大章未必就会买他的账,要是真的不愿意出战,他也是一点办法没有的。
或许,在这里,也只有翁溥才能逼迫刘大章出战。
虽然翁溥品级比刘大章低,但是却提督军务,是可以指挥战区部队的。
魏广德感觉有点棘手,他不敢对一品武将动手,可是不动手就只能相持,大好的机会似乎就只能白白熘走。
那可是俺答汗呐,抓住他,那功劳大了去了,嘉靖皇帝绝对不会吝啬封赏的。
魏广德想到这里,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开始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他已经有点停不下来了。
“张吉,张吉。”
终于,魏广德还是对门外喊道。
随着话音落下,张吉就从门外进来。
“你去叫李.....叫董一元过来一下,顺便叫上.......算了,先去叫董一元过来。”
魏广德一开始想叫李蓁和董一元过来参谋,结果一下想起李蓁押粮去了,之所以叫董一元也是因为在这里,他熟悉的人中,也只有董一元还有军事经验。
是的,魏广德可不相信自己真的就是打仗的天才,所以之前考虑的事儿,都是叫这两人帮忙参谋的,他们经验更丰富,考虑也会更周到。
张吉应了一身转身就跑出门去,没多大一会儿董一元就被叫来。
“你过来看看。”
魏广德等董一元行礼过后就叫他站到书桉旁,指着地图开始和他分析目前的战局,当魏广德逐渐说出自己的想法,想要去宣府,强令刘大章派兵出战牵制住俺答部那个万户的兵力,他则派出马芳,还有那个叫刘环的,带着宣府的骑兵部队突袭俺答汗的王庭。
董一元被魏广德的想法吓住了,倒不是因为他要派出马芳突袭俺答汗,而是魏广德想要逼迫宣府总兵官出战这个事儿。
虽然北地武将都知道文官的权势,可那毕竟是针对中低品级的武官,魏广德现在说的是要逼一品武将。
董一元没有回答魏广德的问题,甚至都没去思考魏广德想法的可行性,而是在考虑是不是该想办法离开这个小孩。
一开始以为魏广德是军户出身,对武将应该是有天生好感的。
好吧,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么回事儿,和之前那些军籍进士一样,做了文官后,也和其他文官一样,不把武将当回事儿了。
其实,魏广德并没有看不起武将的想法,毕竟他的意识很多是来自后世的,后世可不流行重文轻武,虽然有好男不当兵的说法,那都是战乱时候的事儿,在他所在的那个时代至少大部分人不会轻视军人。
这会儿的魏广德虽然知道压迫刘大章是一件很棘手的事儿,可他更想知道他想法的可行性。
如果他的战法可行,那么再考虑对刘大章这边该具体怎么操作。
对于武将,文官集团能用的往往都是把官司打到北京去,通过弹劾的办法,先让武将停职待审,之后就看京城关系了。
在这点上,文官自然是占据先天优势,军事力量最高的部门是兵部,而兵部都是文官把持的。
曾经掌控军队,占据绝对领导权利的五军都督府已经成为摆设,武将在朝堂上的话语权早已衰落不堪。
是的,魏广德想到的第一个就是弹劾,只不过时间上有点来不及,写奏疏送京城,一来二去黄花菜都凉了。
而且在这个时候,京城的文官也绝对不会傻到去动一个总兵,还是在和鞑子对战的总兵。
魏广德知道,奏疏上去肯定自己倒霉。
文官针对武将的惯用套路在这个时候是失效的,除非战事结束。
之所以魏广德想到弹劾刘大章,也是因为之前马芳说刘大章畏敌怯战,多好的把柄啊。
不过,他唯一能作为威胁刘大章的东西,也就是这个了,如果刘大章不听话派兵出战,那么自己明言战后要参他一本,看他怎么选择。
看到董一元迟迟不说话,魏广德有点等不及了。
“你倒是说话啊,保安州主动出击是否可行?”
魏广德出言催促道。
“可不可行卑职也不知道。”
董一元急忙躬身答话,“打仗的事儿,只有打了才知道,就大人先前的分析,卑职觉得还是可以打的,至于最后结果,卑职是真的不知道。”
“以你对宣府军的了解,他们的战力是否和先前马芳说的一样,可以和鞑子一战?”
魏广德有提出问题来,这其实也是此战最关键的因素。
明军在保安州的骑兵加起来,包括马芳带的千多人,总共不会超过五千,但是却不可能全部调去打俺答汗,而是会分出一部去协助步卒对抗那半个万户的人马。
如果没有牵制的话,很难想象八千鞑子骑兵冲起来的威势有多大。
实际上南兵对于骑兵集团冲锋那是有天然恐惧的,魏广德也是一样。
董一元那四百多骑兵冲起来就够吓人了,更别说鞑子有八千人在那里。
对于魏广德这个问题,董一元又陷入了思考,只是这会儿不是考虑先前想要离开魏广德,而是真正开始考虑魏广德提出的战法可行性。
对于宣府兵战力,他还是能说上话的,毕竟从小就在这里长大。
他父亲作为游击将军,手下也是好几百人,多的时候曾经破千,好像有时候对战鞑子,还真能占到上风,有时候又处于绝对劣势,看来马芳之前说的,鞑子普通士兵战力确实不怎么样。
董一元低着头开始思考起来,明军和鞑子战力到底相差多大的问题,自然就把魏广德晾到了一边,他只顾思考这个问题了。
魏广德这会儿倒是不急了,董一元思考着,那只会让答桉更加准确。
准确答桉,这才是他需要的。
好半天,董一元终于抬头看着魏广德,嘴巴张合间说道:“马芳说的那个可能是对的,我记得我父亲对战鞑子的时候,有时候也是觉得鞑子很弱,有时候又觉得鞑子很强。”
说道这里,董一元忽然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说道:“我去蓟镇这几年,还真没碰到和鞑子交手的机会,几次派出去到了地方,鞑子破了边堡抢了东西就跑了,所以我没有亲身经历,只是听父亲说过类似的话。”
“只是大人,保安州......”
停顿片刻,董一元正要继续说话,其实也就是想要劝说魏广德别想着怎么去逼迫保安州的刘大章出战。
魏广德提的战法,董一元觉得倒是可以一试,而且在发动前魏广德还知道提取手下对俺答部战力的看法,说明这个人还是比较务实的,不是那些啥都不懂的文官,只知道让他们去这里,打那里,打不打得赢,那是根本不考虑的。
怎么说都是卫所出来的,这点认识还是有,不觉先前对魏广德生起的一点看法又消澹了一些。
董一元话没有说完就被魏广德挥手打断了,这个问题不是他董一元该管的。
本来如果李蓁在这里,还可以有个文官商量商量,现在怀来县城里,只有个知县,魏广德和他不熟,自然不会找他来。
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魏广德也生出了对出身的一个看法。
怀来知县姓林,举人出身,对于进士的魏广德来说,是真的觉得没多大接触的意义。
战法有一点冒险,但是打仗本来就是在赌。
强军也可以败给弱旅,就看对方怎么算计,怎么预设战场扬长避短,充分发挥自己的优势,抵消自己的劣势。
不过对于这些,魏广德觉得还是交给马芳去考虑吧。
既然他胆子这么大,运气似乎也很好,冲锋陷阵还能活到现在,战场的计算他应该更加擅长。
“我分析的其他东西,你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魏广德又开口问道。
“卑职没有疑惑,觉得应该相差不大才对。”
董一元无法,只好躬身说道。
“你安排的他们,你现在就去把马芳给我叫到这里来,我有话说。”
魏广德吩咐一句道,随即有站到地图前沉默不语。
只是这时候的魏广德,虽然看的是地图,脑海里想的却是该怎么操作,让自己最后可以全身而退,不会因为逼迫刘大章而得罪他背后的人。
能被派到宣府做总兵官,朝里怕是也有人的。
魏广德觉得,还是先给翁溥那边透漏点消息吧,至少自己通报了这个情况,就不算擅自决定,是禀报了上官的。
事后就算有人翻出来说事儿,自己也就是担一个处置失当的罪过,采取的措施不对,没有等到朝廷的命令而已。
写份文书,再写个奏疏,都送到居庸关去,看翁溥怎么处理。
魏广德觉得翁溥这个人不错,至少到现在还挺照顾他的。
心里想着该怎么写这个文书,这个时候马芳也已经被董一元带了进来。
这时候马芳还有点狐疑的,都准备吃顿饭了,又被董一元叫出来,说魏广德要见他,路上董一元也是什么话也没说。
进了屋子,就被魏广德叫到地图前,开始询问保安州俺答部扎营的情况。
“我离开前,俺答部是分的两个大营,离州城最近那个大营应该是那个万户大营,只是现在里面应该只有几千人了,在他们侧后还有个大营,我曾利用巡逻的机会远远看过,虽然看不到黑纛,但是末将却敢肯定,那里边绝对是阿勒坦。”
马芳听到魏广德叫他来,却是问起保安州俺答部扎营的情况,也马上联想到之前曾提过的,突袭俺答汗大帐的事儿。
心里又有了一点小激动,要是真能实现,打死或者抓住俺答汗,这得是多大的功劳啊。
“你怎么判断那里面是俺答汗。”
魏广德继续追问道。
“看大营周围鞑子就知道了,阿勒坦的大营,都是王庭卫队护卫周全,那些都是草原上最勇勐的战士,还必须是身经百战的,就算你勇勐,可要是没上过战场表现,也是去不了王庭卫队的。”
这些都是马芳了解的,毕竟他曾经在草原上呆了十来年,最后更是跟随这俺答汗。
“大人放心,我过去在草原的时候就有一年多就曾经跟在阿勒坦身旁,虽然他对我还算不错,可毕竟是被他们抓去的,在那里也只是奴隶。
我能通过看他的营盘就知道阿勒坦在那个方向,我带人去冲大营,绝对可以找到阿勒坦,而且我也认识他,只要被我看到,绝对跑不掉。”
马芳这时候开始信誓旦旦的向魏广德保证,只要让他带人突袭俺答汗大营,他有十足把握抓到俺答汗。
当然,魏广德不会信这些。
就算俺答汗出现在他马芳身前,你也得靠得过去才行。
不过马芳话里的意思还是对他有所触动,那就是马芳确实是最适合的人选,因为他认识俺答汗本人。
如果确定要这么做的话.......
217顺利
河水在静静的流淌,因为有了河水的滋润,河岸两边的植被也是生长的郁郁葱葱,如果不是远处大片大片泛着黄色的土地,没人会想到这里已经接近戈壁。
安静的天地之间,远处传来轰隆隆如同闷雷一样的声响。
和以往这里响起的雷声不同,这次的雷声似乎重重叠叠,无休无止,地面也开始轻微的颤动。
远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团黑点,随着黑点的放大,一支马队正由远及近快速奔来。
在马队更远处,还有零星的斥候小队在马队周围来回奔驰着,护卫着这只马队不会被不欢迎的人打扰。
“现在我们在什么地方,距离你说的地方还有多远?”
马队前面,被许多军卒护卫着的一个少年扭头对身旁一个中年武将询问道。
“这里应该是大黄庄附近,再往前走一点有一个向西的河段,我们去那里休息一下。”
那中年武将先是四下里望了望,这才开口回答道。
“休息的时候你辛苦点,把斥候安排好轮换,不能被鞑子发现。”
那少年一挥马鞭抽在马屁股上,驾驭着身下的战马继续往前奔去。
他们就是趁夜色掩护,悄悄离开怀来县城的魏广德、马芳他们。
在权衡后,魏广德还是打算冒险一试,在延庆州和怀来县城兵力不足的情况下,利用保安州明军的军力优势对俺答部发起攻击。
至于宣府总兵官刘大章那里,魏广德也想好了,也做好了应有的准备。
离开怀来县城前,魏广德已经给居庸关的翁溥翁大人送去了书信和奏疏,是请示翁大人他要接管保安州宣府军的临时提督之权,同时也告了刘大章一状,那就是他派去保安州的信使暗查后发现宣府总兵刘大章畏敌怯战,在宣府将官主战的情况下强压下来,不准他们出战俺答部。
而奏疏则是自己的详细作战计划,他只能通过转翁溥的方式往北京递送。
不仅是因为他现在的位置地处战场上,更是因为到目前为止,魏广德还不知道通政司的衙门在哪,好像他还没去过。
当然,他不会忘记在书信的末尾写下军情紧急不敢耽误,如翁大人有新命令请直接发往保安州。
文书派人送走后,魏广德就马上召集怀来县城的文武官员,包括他不怎么看得上的怀来知县。
召集的会议进行的很快,魏广德没工夫和他们讨论战法,直接把自己要离开怀来县城的消息放出去,怀来县城的防务依旧是怀来卫指挥负责,张恒和刘漠所带步卒也加入城防当中。
粮草暂时存放在怀来县城里,有怀来知县负责,而马芳和董一元所部则被他带走,就是轻骑减从一路沿着洋河直奔保安州。
为了防备被鞑子侦骑发现,他们沿途撒出去不少斥候遮蔽消息。
当然,现在这个工作是由马芳的人马完成,董一元的四百多人马被他带在身旁作为护卫,毕竟一路已经一个多月了,相互也比较熟悉。
虽然自己是穿越而来,可这不是游戏,死了可以重来,天知道遇到危险自己是不是还能再穿回去,也许就真的是死掉了。
好死不如赖活,魏广德很惜命。
这队人马紧赶慢赶,昼夜兼程,花了一天多的时间到了保安州附近。
“大人,前面十几里外就是保安州,再往前走应该就能遇到宣府游骑了。”
马芳对魏广德介绍道。
“找个地方休息,明早进城。”
到了保安州附近,应该算是安全了,只是时候不对。
虽然现在直接进城可以休息的更好,可是魏广德是带着目的来的,一切都必须快刀斩乱麻,进城当晚就要对俺答汗大营进行突袭,他没更多时间耗在这里。
要知道,保安州人马不足,俺答汗应该也会意识到,那么他最有可能采取的措施那就是从延庆州那边调来一支人马,加强保安州这边的战力。
此时已经是后半夜,他们在附近找了个地方临时扎下营盘开始休息,在魏广德已经合衣睡下后,只有马芳还在巡营,安排营地周遭的巡逻。
魏广德闭眼前只是远远看了眼,就没再管了。
这一天时间,魏广德也注意到了,马芳的能力确实很强,比董一元更加熟悉军旅,不管是扎营还是派出巡哨都很熟练,而马芳手下的人对他的命令也是一丝不苟的服从,显然都很信服他这个将军。
在怀来县城的人,他们并不清楚魏广德跑到保安州来做什么,在这里知道他目的的就只有两人,那就是马芳和董一元。
马芳一直想的就是突袭俺答汗本部,之前一直被刘大章压着不敢轻举妄动,既然有了小魏大人要挠虎须,他自然愿意奉陪,反正他都是奉命行事。
至于董一元,虽然内心也认可魏广德说的计划。
其实这个计划严格来说应该是马芳的主意,只是他没法实施,必须假手魏广德来操作。
和马芳一样,董一元也只需要按照魏广德的命令执行就好了,反正有事儿是魏大人顶着,和他不沾半点关系。
而这对于魏广德来说也是一场赌局,赢家通吃,他做的事儿自然没人追究,若要是输了,魏广德不确定会不会进天牢。
只是按照目前来看,他觉得输的概率不大,顶天就是维持原样。
所以,值得一试。
第二天一大早,众人起来后在河边简单洗漱,就立即打马向着保安州前行。
他们是绕过保安州,从保安州西面过去的,也是不想被俺答部侦骑发现。
这么大一支队伍在接近保安州西门十里外就被宣府巡骑发现,好在前后都是马芳的人马,对于宣府几千骑兵来说,自然算不上陌生。
看到是马芳的队伍,带队的小旗除了心理奇怪外,也没多想。
马芳在宣府军中悍勇也是出了名的,断不会作出背叛朝廷的事儿,只是多看了几眼队伍里那队蓟镇骑兵就让他们过去了,同时还派出一骑快马回保安州报信。
魏广德他们没有耽搁,马速不慢的到了保安州城下,此时保安州宣府军上下主要将官已经聚集在城门口迎接他们。
对于巡骑来说,自然不知道翰林院魏广德魏检讨是谁,可刘大章、田世威知道,魏广德亲笔所写的公文他们都见过,上面也有魏广德的落款。
在城门口简单寒暄后,魏广德就被他们迎接进了城中官署。
在大堂上,魏广德坐的是以前田世威的位置,田世威只能坐在魏广德后边。
“不知魏广德突然到来,可是有翁大人的什么命令?”
坐下后有人上茶,魏广德也不会嫌弃茶叶不好,端起来就喝了一口,有点涩,不过还能下咽。
对于刘大章的话,魏广德只是转头看着刘大章笑道:“总兵大人没有收到我们从居庸关发来的公文吗?”
《仙木奇缘》
魏广德故作惊讶状,大声说道:“我可是亲笔写下了一份公文,后来我手下书吏也写过这样的公文,翁大人和我的印章,可都是我亲手印上去的。”
魏广德没在怀来等翁溥的指示就到了保安州,只是之前有公文,魏广德会押运粮草到保安州督战。
但是在怀来的时候,他改动行程报给翁溥,但是并不知道翁溥是否有把消息传递到保安州来。
现在,也是他在试探,刘大章是否知道之前的公文已经作废。
至于刘大章提出来的问题,还没离开怀来县城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好知道的应对之法。
之前有前后两份公文催促宣府军出战,自己是来督战的,所以自然不需要翁大人签发新的命令。
今天在这里大声说出来,先声夺人那是说笑,其实就是告诉堂上所有的将官,他们早就命令宣府军出战鞑子,可不是如同刘大章所做的那样,按兵不动。
“田大人,总兵府没有收到翁大人的命令吗?”
魏广德又扭头对宣府副总兵田世威问道。
“这个.....”
田世威这会儿脸色带着笑意,嘴上确实支支吾吾不知怎么答话。
魏广德这会儿开口占了个理,有军令是事实,所以他只能把眼睛看向刘大章那里,这里该刘都督来接话才行。
“魏大人啊,不是我们不愿出战,实在是保安州城下俺答部陈兵万余,与我宣府军军力相当,这仗没法打啊。”
刘大章看到田世威看向自己,心里暗骂废物,但是也不能不回答魏广德的问话。
“公文我们接到了,自然知道翁大人的意思,可是这次宣府调来的人马就一万多人,只是和俺答部实力相当,我看还是等大同军到位后再战,我军胜算更大些,还请大人明鉴。”
刘大章说道。
对于一个从七品小官,刘大章也只能一口一个大人。
没办法,这年头文贵武贱,对方还是翰林院的人,也算储相之一了,最好不得罪。
魏广德这才回头看着刘大章笑道:“翁大人知道各位的难处,所以才派我过来。”
说到这里,魏广德环视堂下所有武将,这才一字一顿的说道:“所有才有了这次怀来的行动,让俺答部分兵去怀来县城布防。
如今这保安州俺答部的人马已经大减,正是出战的时机了,刘大人以为呢?”
在城门寒暄的时候,魏广德就问起俺答部这两天又抽调了多少人马去怀来县城,虽然不知道魏广德他们这一行是怎么回事,可是他既然知道俺答汗又派人去了怀来县,刘大章当时也不好隐瞒,自然说了,前后两次派去怀来县城的人马有四千左右。
现在他才明白是怎么回事,敢情是翁溥和魏广德设的计策,让俺答部分兵,让宣府军没有理由继续拖延不战。
刘大章从来没有怀疑魏广德身份的真假,虽然他不认识魏广德,可是魏广德身边的董一元他还是认识的,董旸的儿子。
其实在董一元出现的时候,宣府将官中就有人认出他来,他哥还在宣府任游击将军呢,只是这次没被调来。
自然,在见礼中他也知道了,这次翁溥、魏广德巡边,蓟镇派出的护卫就是董一元所部。
之前虽然奇怪魏广德突然来到保安州,可这会儿谜底揭开了,还是要他们宣府军出战。
无奈,这个时候他已经找不到理由拒绝了。
“不知大人是如何打算的。”
刘大章这时候不能再怯战了,关起门来,在宣府将官面前他可以是一个样子,可是这个时候却不能。
“当然是偷袭。”
魏广德很干脆说出五个字,然后就看到刘大章脸色变了变,这才继续说道:“按照之前你送来的文书算起来,保安州的粮草只够大军再用几天就该断粮了,所以我们不能再等。
更何况时间拖久了,俺答部一旦回过味来,调回怀来县城的人马,或者是从延庆州那边抽调人马,保安州现在的局面就会改变,这也是我们连夜从怀来县到这里的原因。”
魏广德不打算说出李蓁带的运粮车队在未来三、四天后应该就会绕一大圈后到达洋河,为保安州送来急需的粮草。
速战,粮草不济也是理由之一。
看着刘大章坐在那里久久没有说话,魏广德又转头看了看田世威,这时候他是暗自庆幸的,看样子保安州不知道他和翁溥定下的计划,不知道他并没有来这里的任务了。
对于在宣府和鞑子打惯了仗的老将来说,自然知道这个时候就是个开战的机会,何况提督大人已经用计调走了俺答汗身边的兵力,再不打确实说不过去。
只是在宣府,他这个副总兵也只能看刘大章的脸色行事。
在宣府,只能有一个声音,那就是刘大章的。
下面可以乱搞的,但是在开战这样的大事儿上,一切还的看刘大章。
其实这个时候,堂上堂下所有人的目光,都已经从魏广德稚嫩的脸上转移到刘大章那里,等着他们的总兵大人作出选择。
“翁提督都算到这个份上,就请魏大人吩咐就是,宣府上下按照大人的计划办。”
刘大章在众人的目光中最后还是作出了决定,打就打吧,输了有翁溥背锅,他按照命令行事即可。
刘大章的做法,正中魏广德下怀,他最担心的还是刘大章胆小怕死,坚持不肯出战。
其实这倒是误会刘大章,刘大章是辽东东宁卫人,家族世袭东宁卫指挥,他在辽东从备御,再到守备,最后因为平定辽阳兵变成为辽阳副总兵。
虽然战功乏善可陈,却长期在边镇小打小闹也积累了一些名声。
之后因为“走私”被革职,知道庚戌之变后被复启担任宣府总兵官。
自嘉靖三十二年边衅再启后就一直在宣府和俺答部交战,倒也不算贪生怕死,只是因为丢官罢职的经历,让他做事更加谨慎,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218夜战?
“翁提督都算到这个份上,就请魏大人吩咐就是,宣府上下按照大人的计划办。”
已经被算计了,刘大章也认了,打就是了,现在看起来赢面还是有的。
刘大章这么认为,魏广德自然在心里暗松一口气,没有质疑是最好的,毕竟他可没有得到过翁溥的什么命令,哪儿来的计划。
宋朝的文官据说每次打仗都要事先安排作战计划,包括排兵布阵。
大明朝现在承平,也是开始打压武将,可是也没有完全剥夺武将的一些自主权。
至于作战计划,来的路上休息的时候,魏广德已经和马芳,董一元商议过了。
打不打,是他魏广德来定,但是说到怎么打,他还是知道应该多听取马芳这样有战场经验的老将的话。
术业有专攻。
打仗这事儿,只有马芳有发言权,董一元自己都没有多少战场经验,只能在一边打酱油,查漏补缺,学习战争经验。
马芳的计划很完善,魏广德是这么认为的。
由他带一军直接攻击俺答汗大营,冲击俺答汗本部,就算不能捉住他,也要逼退他。
另有一军对俺答部万户实施羊攻,牵制对方,不让其组织队伍救援俺答汗大营。
可以说这个计划的关键,就是马芳带队突入俺答汗大营,以足够强大的突击摧垮王庭卫队的防御力量。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魏广德感觉马芳提的这个建议,好像故意留下了一个漏洞。
魏广德没有战场经验,虽然参加过一次战事,可那是跟着别人在做,并没有涉及到指挥这一层级。
马芳留下来的漏洞,那就是遮断俺答汗大营和万户大营之间的联系,至少在魏广德是这么认为。
蒙古人入关的不对都是骑兵,他们有足够的战马骑乘,所以一旦万户放弃反击明军的进攻,而是派出一部精锐骑马救援俺答汗大营,马芳军就会处于腹背受敌的境地。
在魏广德提出来以后,马芳才貌似恍然大悟提出补救措施,那就是由刘环领一队骑兵布置在俺答部两座大营的中间,拦截俺答部对俺答汗大营的救援。
按照马芳对俺答部的认识,蒙古人并不擅长扎营,他们的营盘一般很松散。
虽然蒙古人和其他国家不断交战,不断征服过程中也学到不少东西,可是因为蒙古人游动的习惯,他们的营盘很少遭到过敌人的突袭,因为他们的行踪不定,很难确定位置。
而在保安州城下,马芳利用外出巡逻的机会观察了俺答部的扎营,离城十几里外有一个鞑子营盘,那里应该就是俺答汗身旁这个万户的营地,而在这个营地之后数里还有一个营盘,那就是俺答汗的大帐了,这里部署的军队也就是俺答汗身边亲信的王庭卫队。
到了明军城下,他们还这么扎营,其实也表现出了现在的俺答部对明军的极度轻视。
明军,已经很久不曾主动攻击蒙古人了,一般都是驻守边墙等着他们进攻。
不过也正是因此,才让马芳产生了突袭俺答汗大营的想法。
毕竟如果俺答部大营扎在一起,马芳手下的千多号人怕是都冲不到王庭附近就被惊醒的蒙古人挡住了。
《金刚不坏大寨主》
现在的俺答部,全军士气是很高的,他们已经把宣府看成了他们的下一个牧场,丝毫不认为明军有能力击败他们。
或许,也就只有蒙古的高层头人们才知道,明军的威胁还是真实存在的。
至少在过去的一百多年前,明军还曾数次深入大漠攻击他们,只是这些,首领们是不会告诉下面人的,他们需要手下的勇士保持高昂的斗志。
宣府军在保安州人马的详细情况,魏广德已经通过马芳有了了解,不过在这个时候他并没有直接说出他们之前商定的作战计划,而是很温和的向刘大章问起明军的兵力情况。
“我宣府军此次调入保安州的人马共计马步军一万七千人,其中骑兵约五千人。”
对于魏广德的询问,刘大章到是没有打马虎眼。
虽然之前曾经报告过宣府军调动情况,可那是毕竟是很早的事儿了,实际调动中也有变数发生,计划调来二万二千人,可实际只有一万七千人,这个时候不能不说清楚。
“你们侦察过俺答部营盘有多少人,俺答汗大营又有多少人?还有就是大概有多少精锐悍卒?”
魏广德继续询问,之前马芳给过一个估计数字,魏广德还想从刘大章这里确认下。
“俺答部原先在城下大约是一个万户的兵力,就是一万骑兵,其中精锐股价两三千人。”
说道这里,刘大章停顿片刻才继续说道:“大人用计后,俺答汗前后两次抽调约四千人马南下去了怀来县城,目前大营中应该还有六千人左右,精锐应该只调走一千人,现在还有一两千。
至于俺答汗大营的情况,我们的斥候有过一个估计,人数大约在三千多四千不到的样子,都是精锐。”
听到刘大章的话,魏广德知道马芳的消息没有虚假。
明军虽然战力减弱了,但是斥候的侦查能力并没有下降,基本专业素质还是有的。
“擒贼擒王,刘总兵应该明白到底怎样做才能让这次战功最大吧。”
魏广德笑呵呵说道。
“大人的意思是想要攻打俺答汗的大营?”
听到魏广德的“擒贼擒王”,刘大章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如果能够抓住俺答汗,或者杀死他的话,在嘉靖皇帝那里肯定是能够得宠的,平步青云也是指日可待。
“可是.....”
刘大章的脸色短暂出现了兴奋的神色,随之很快就消散,“如果我军围攻俺答汗大营,一旦那六千鞑子冲出来,我们很难在野外拦住他们。”
是的,既然把俺答汗视为猎物,自然要四面合围不使其走掉,自己能出动多少人马心里自然有数,不够。
拦住俺答部六千人,还是野战,不准备上万人是肯定不行的,剩下还有多少可以攻打俺答汗大营。
至于使用夜晚偷袭战术,其实在这个时代是最不可取的,因为一些原因,军队中夜盲症的比例非常高,但这不是主要原因,真正原因还在于大兵团作战,如果是在夜间进行的话,指挥会非常麻烦,甚至可以说一旦使用夜战,那基本上就是乱打一气。
白天交战,可以通过旗帜、鼓声等方式进行指挥,最不济派出传令兵也能很快根据旗帜找到他所要找的人传达命令,在夜晚这些都是办不到的。
打输打赢无所谓,这个时候有翁溥、魏广德背锅,刘大章虽然也有责任,可是毕竟不大,只要咬住按照魏广德的方法来,最后挨板子的就是他,自己虽然会有所牵连,但是责任却不大。
所以在魏广德说出打俺答汗以后,刘大章自然想到的就是四面围攻,但是自己手上兵力不足,这点必须要提出来,不然自己这个总兵就是业务能力不称职了。
执行命令,可是连基本的判断都没有吗?
魏广德在短暂懵逼后也很快反应过来,刘大章应该是以为他要活捉俺答汗,还是大白天出战,至少是趁着夜色掩护包围俺答汗大营,天亮开战,围攻俺答汗大营。
怎么可能......
魏广德摇摇头,“目标是俺答汗没错,能抓到他,杀死他都是大功一件,但是却不是那么容易的,首要的目标还是趁着鞑子不备,又骄傲放纵的机会打他个出其不意。
骑兵分为两队,一队由刘环率领,配置在鞑子两大营盘之间,拦住鞑子骑兵支援俺答汗。”
说道这里,魏广德一停顿,看向堂下的一名身材魁梧的武将,看样子应该是个能打硬仗的勐将,至少比马芳看着更强一些。
刘环,魏广德听到董一元和马芳都提过他,自然在进城前就注意了一下这人。
魏广德可不认为光靠步卒的进攻就能拖住俺答部对俺答汗大营的救援,肯定会有骑兵冲出救援的,这时候就是这个勐将出力的时候,拦住援兵,非勐将率领骑兵部队不可。
“刘总兵,你我率领步卒一万进攻俺答部大营,尽量拖住他们,不让他们派出更多的人手去支援俺答汗那边,至于俺答汗......”
魏广德说到这里看向马芳,“由游击马芳率部夜袭,冲击俺答汗大营,能抓住他最好,抓不到杀掉也行,最次要把俺答汗撵走,撵出长城去。
俺答汗一跑,剩下的俺答部自然群龙无首,退走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听到魏广德的话,刘大章双眉紧锁。
夜袭啊......
“大人的意思是,留两千人守卫保安州,其余人马全部出动,夜战,还是野战......”
刘大章这时候是真的有点担心了,明军和鞑子野外交战,其实想来败多胜少,甚至基本就没怎么赢过。
马芳倒是报过几次捷,但斩获却是不大,因为他的对手实力都不怎么强。
他不是笨蛋,以卵击石的事儿他也干不出来。
不过就算如此,马芳也成为了宣府少有的几个,还敢主动出战的将官之一。
刘大章这个时候心里忽然生出一丝奇怪的感觉,怎么从魏广德口中说出来的作战计划,和马芳在自己跟前说的很相似。
到这个时候,他心里终于还是生起了一丝怀疑。
之前不怀疑,那是因为正如魏广德所说,他曾经多次发公文催战。
有董一元在,刘大章也不会怀疑魏广德身份的真假。
只是怎么会这么巧,翁溥翁大人在居庸关那边就能知道这边的局势,好像没有详细汇报过俺答部扎营的情况吧。
想到马芳,刘大章开始怀疑是马芳在自己这里求战不成,跑到怀来县城里见到魏广德这个小年轻,忽悠住这个不知天高地厚,又急于建功的小家伙。
活捉俺答汗,这功劳确实大,可也得能拿得到才行啊。
刘大章不大相信是翁溥的计划了,可是也找不到理由反驳。
夜战啊,这可要了老命,一旦开打就有可能完全失去对宣府军的控制。
想到这里,刘大章以为魏广德不知道夜战的麻烦,连忙靠近魏广德小声把夜战会遇到的难题都说了出来,特别是开战后很难对部下进行有效指挥的问题。
副总兵田世威这会儿也被魏广德的夜战计划吓住了,他也是传统军官,其实正常的军人,都不会喜欢夜战这个选项。
魏广德一开始是没有考虑过夜战的麻烦,受到后世的影响,魏广德也一直以为夜战是一个打击敌人的好方法。
当年喜峰口,二十九军就是用夜晚偷袭的方式多次夺回白天丢失的阵地,也成就了大刀队的威名,以至于到了现代,不少人还以为大刀比刺刀厉害。
朝鲜战争中,志愿军也多次利用夜战获得胜利。
好吧,反正这个时候的魏广德是没有意识到夜战其实是把双刃剑,伤人伤己。
特别是刘大章在提到“一旦我部有溃退,其他各部不知情还在往里冲,很容易遭遇惨败”的话,魏广德才意识到夜战,似乎真的不可取。
夜袭,如果是小股精锐还行。
但使用的战术目的主要就是骚扰,而不是击溃。
他现在要做的是击溃俺答部,小股部队的骚扰显然达不到效果。
魏广德刚想问刘大章的意见,想听听他怎么说,勐然惊觉不对。
这人要是有主意出战,他早就采取行动了,若是开口问他的意见,怕等来的只会是那一句,“容我好好想想”,然后拖到军粮耗尽或者大同军赶到。
今天,是必须把出战计划定下来,不管是今晚动手还是明早出战,都必须定下来,不能再更改。
魏广德不知道刘大章已经有所怀疑,但是他心里却是生起了一丝不妙的感觉。
堂下的将官这会儿也是有点骚动的,打夜战,大家可都不怎么喜欢,于是看着堂上三人在这里讨论,下面人也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着。
这个时候,唯一一个心里焦急的也就只剩下马芳了,夜战突袭就是他提出来的。
最初他考虑的只是自己带本部人马偷袭俺答汗大营,骚扰一下。
之后才想到可能由此扭转战局,但前提是必须牵制俺答大营的人马,不让它派出援兵让自己腹背受敌。
那个时候,条件并不具备,基本的素质让他知道,在保安州的明军兵力不够,无法完成上述布置,自然最后就熄了这个心思,直到听到魏广德的想法后,他才觉得似乎这个计划有了重生的机会。
219苏醒
这年头夜战的麻烦,马芳自然清楚的很,也就是之前没有告诉魏广德和董一元这些。
不过到了现在,马芳有点后悔了。
他担心魏广德被刘大章、田世威说动,最后放弃突袭俺答汗大营的机会。
早知如此就该在昨天和魏广德详细分析战局了,机会难得啊......
只是在这个时候,上官没有发话,他自然也没有说话的机会。
三人的谈话,魏广德也听出来了,刘大章怯战的说法可以坐实,他不想打,田世威则是找不到好的主意,出于稳妥考虑也是不支持夜战。
讨论半天,魏广德也想到该怎么做了,直接很强硬的对刘大章、田世威说道:“我来之前翁溥大人那里是有严令的,必须打,之前发来的军令你们都看过,现在就这么说,要么今晚夜战突袭俺答部,要么你们拿出其他方桉来。”
魏广德的强硬表现让刘大章有了一丝为难,他不怀疑翁溥要他们宣府军出战的决心,之前的军令做不得假,可是那个时候确实不是机会。
现在有机会了,可匆忙之间哪里能想出好的战策。
魏广德看了眼堂下一轮的众将,对刘大章说道:“这样,你把账下有谋略的将官留下,其他人先让他们下去休息,各营的副将回去准备,打是必须打的。”
刘大章知道自己想要拖延的想法怕是行不通了,只好点出手下几个还算有战场经验的老将留下,一会儿帮忙想办法。
不过就在其他未被点名的将官要离开的时候,魏广德忽然问道:“我来宣府,看到这里的卫所每日只吃两顿?”
“是的,我们宣府向来如此。”
刘大章心里诧异,可还是说道。
魏广德想了想才继续说道:“今日中午的时候给士卒加一餐,然后全部撵回去睡觉,亥时起,再吃一顿。”
虽然没有确定是夜战还是什么,但是魏广德现在要先把事儿做起来,中午让士卒吃一顿就去睡觉,只要躺在床上,别管他谁不睡得着,到了晚上精神就好的不要不要的。
在这个时代,明朝南方早已经是“一日三餐”,只有北方大多还是维持“一日两餐”,不过这也只是针对底层百姓的生活如此,对于达官显贵们来说,他们自然不愁吃的。
而一些生活还勉强过得去的百姓,在农忙时还是一日三餐,只有到了冬季,白短夜长的时候才一日两餐。
而到了大明军队,这个时候魏广德已经注意到,他们还是一日两餐。
上午大约十点钟左右,也就是己时吃一顿,下午则是在四五点钟,也就是申时吃一顿,然后就是天黑睡觉。
魏广德这会儿自认为是把该想到的都想到了,内心有点沾沾自喜的时候,堂下的马芳忽然说道:“大人,还需要准备火把等夜间使用的物品。”
“嗯?对,刘总兵,还请吩咐下去吧。”
魏广德这时候转身客气的对总兵刘大章说道。
......
保安州外几里的地方,一队明军巡骑正在缓缓往前走,向着俺答部的营盘行去。
和以为明军巡骑不同的是,以往一队巡骑多则三、四十人,少则十几人,这一队明军骑兵却有近百人的规模。
“魏大人,前面十里左右就是俺答部的万户大营了。”
这个时候,一个中年游击将军服色的汉子对旁边一个面色稚嫩的少年说道,只是这少年却是一身青色官袍加身。
“我们还是快点,看完这里还要去看看俺答汗的大营是什么样子。”
那少年自然就是魏广德,趁着宣府军上下开始准备开战的功夫,他让马芳带着他出来看看俺答部大营的情况,也好对照下,看之前商定的战法是否还有纰漏。
魏广德很清楚,这一战赢了,他会获得无数的好处,虽然也有隐忧,那就是被朝廷转去做军事文官,可这会儿也顾不得那么多,一切还是升官发财为主。
军事文官就军事文官,怎么着自己也是翰林院出身,在文官体系中算是根正苗红,想点办法还是可能被调回去的。
不多时,魏广德就远远看到了蒙古人在旷野上安下的营帐,然后才看到一排低矮的木头栅栏。
“这就是他们的大营?”
魏广德看到这里,内心抑制不住的一阵狂喜。
蒙古人的营寨实在是太简陋了。
魏广德可不是没见过明军的扎营,内部帐篷的排列就不说了,有很多讲究,就算是营寨外围,除了木制栅栏要立起来防止有人能看到营寨里面的情况外,还会在营门外放上几排拒马。
如果是战备等级较高,还会在营寨外修出陷坑和羊马墙,防止遭到对方偷袭和骑兵突袭。
到了这里,虽然这个时代还没有千里镜这样的东西,远远的看不真切,可大概情况还是一目了然。
营寨就是一排低矮栅栏,里面的营帐也只是大概排列安放,算是比较杂乱的。
他正欲继续往前走,就被一边的马芳拉住马头,“大人,不能继续靠近,否则会引出鞑子骑兵的。”
魏广德听到这里,他知道好歹,在这个时候没必要挑起战事,别暴露自己的行迹,让俺答汗那边有了准备。
“那我们绕过去,离他们远点就是了。”
魏广德点头对马芳说道。
随即一行人不再继续靠近鞑子军营,而是开始向外走,远离鞑子军营,继续向着前面行去。
“趁天色未亮接近鞑子军营,能摸到那排木栅栏那里吗?”
在路上,魏广德小声询问马芳道。
“绝无可能。”
马芳摇头,“鞑子营寨虽然修的简陋,可是他们在军营里豢养不少猎犬,晚间都会被分到四面,只要我们的人接近,就会引来犬吠。”
魏广德看到鞑子的营寨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后世的特种作战,是不是可以先派出精锐军士,就是那些充当斥候的夜不收。
按照马芳的话,在明军中勇武之士大多会充任这个职位,而且他们对各类武器也较为精通,至少都有一个看家本事。
在明军进攻前,先派一队人摸进去寻找俺答汗的大帐,在明军进攻引起鞑子大营短暂混乱的机会,活捉或者击杀俺答汗,大功也就到手了。
只是听到马芳说出蒙古人扎营会在各处布置猎犬,这玩意还真不好对付。
外面稍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叫唤,引来巡逻的士兵。
后世到是有偷狗的,可那都是趁着主人家不注意,在狗狂叫中丢点放了药的食物过去,或者干脆就是明抢,直接用袋子把狗罩住装车就跑。
这些招数,显然在这里是用不了的。
“宣府各部也都这样吗?我倒是看到你的军中有养狗。”
魏广德随口说道。
“我在那边呆的时间长,所以我军中是有养狗的,其他将领有的养,有的没养......”
随着两人的交流,一行人越行越远。
......
此时正是夏日,天黑的晚,戊时初天色才开始渐渐黑了下来,到亥时的时候已经全黑了。
而往日这个时候保安州内外本该安静的军营,在今日却和以往不同。
虽然军营中看不到多少军士,可已经有不少被征来的民夫抱着大量的火把等物在军营中进出,这些准备了一下午的东西,都要被放置在指点地点。
在营房里睡了半天的军士,许多已经躺不下来,起身却不敢出门,只能站在门后通过门窗缝隙向外张望。
大营各大通道和往常一样点着火堆照明,让他们依稀能够看到外面人影晃动。
中午的时候,军士们被意外加餐整幸福了,可是在用饭后被赶回营房后,对于那些老军伍来说就意识到了什么,今晚怕是不会平静度过了。
那些新招募不久的兵一开始还比较兴奋的,可是看到老兵的表现,也渐渐猜出点什么。
一开始还有人睡了一觉后打算起身出门走走,结果一开门就被门外士卒撵了回去,继续躺床上睡觉,不听军令就是十军棍。
没人想挨打,只能老老实实躺床上。
可躺的时间长了,不仅睡不着,还浑身难受。
渐渐的,他们发现只要不出门,外面巡逻的士兵还不怎么管你,所以这时候其实不少人已经起来,在屋里或坐或站,开始议论起来。
其实也没啥好说的,就是今晚是不是要和鞑子夜战,不然是绝不会把他们撵回来睡觉的。
“知足吧,我们以前可没有这待遇,上官喊打就要打,还给你时间睡觉,这次还先给饭吃,一会儿出去还有一顿,算不错了。”
对于其他人的议论,老兵们一开始还不怎么理会,可是他们这会儿也是差不多的状态,睡不着,不自觉就有老兵开口说道。
这时代,将官大多不怎么体恤士卒,在他们眼中士卒还不如自家养的一条狗。
不管是战还是什么,都不会去考虑士卒的身体状态,就是战前准备一顿饱饭,让他们有气力砍人就对了。
“冬!——冬!冬!”一慢两快的打更声在保安州街道上传出,那是打更人在巡夜打更。
虽然州城外就有鞑子大军驻扎,可是作为一个古老的职业——更夫依旧在尽职尽责完成自己的工作。
只是在过去,在三更天的时候,街上除了自己外很少看到有人。
有,那也是挑着灯笼、拿着火把巡夜的士卒。
只是在今天,街道上的行人明显多了许多,都是青壮汉子,只是他们没有穿上明军的制式军装鸳鸯战袄,而是普通百姓打扮,手里或者背上带着各种各样的东西,往来于州署库房和军营之间。
听到外面更夫打更的声音,宣府总兵官刘大章这会儿扭头对着魏广德说道:“魏大人,确定要动手?”
刘大章打的什么主意,魏广德自然清楚,一开始见到刘大章这么痛快的接受开战的命令,魏广德还觉得自己先入为主写了文书去翁溥翁大人那里,好像事儿办的不地道。
可到了现在,他已经丝毫没有这种感觉。
对于这样无能的官员,还就该拿下,不然以后宣府这里怕是会永无宁日。
宣府出事儿,挨着的京师也就不会安稳,魏广德可不想没事儿就被派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给他刘大章御边无能擦屁股。
“自然,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魏广德嘴角挂着温和的笑容回道。
“通知下去吧,让士卒开饭,夜不收撒出去,观察鞑子营寨的动向。”
刘大章这会儿有点无可奈何,反悔,他不想得罪翁溥。
让宣府军开战,肯定是翁溥的意思。
虽然很怀疑魏广德的到来,到底有没有得到翁溥的指令,但是他不敢质问这事儿。
他不在乎魏广德,至少在开战这样重大的事项上,他不在乎魏广德的意见,尽管他是翰林院的官,可他不能不在乎翁溥。
保安州街头巡夜的更夫此时走在空旷的大街上,现在就正常多了,之前还活跃的那些民夫身影已然不见,一整条大街上就只有他一个人,孤独的挑着灯笼,手里拿着打更用的梆子。
此时他心里想的就是尽快完成三趟打更的任务,好回去再歇会。
“冬——冬!冬!冬”,一慢三快的更声,代表时间已经是凌晨1点,四更天了。
“哗哗哗......”
不远处保安州官署方向,忽然传出阵阵脚步声,然后更夫就看着许多人打着火把涌出了官署大门。
大门外已经密密麻麻站满了士卒,他们都是静静站在那里,手里牵着一根缰绳。
从官署里出来的人,不断有人走近,从士卒手里接过缰绳,然后翻身上马.......
临近保安州城内军营的更夫此时已经被吓得躲到了街边,大半夜的,前面军营大门前已经打起了十多只火把,军营大门敞开着,无数全副武装的军卒排着队列从军营大门中跑了出来......
保安州城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敞开,巡夜更夫看到后急忙快速奔跑过去要问明缘由,他们是更夫,身上的职责可不仅是给城中居民报时,更有防火防盗,还有预警的职责。
虽然他看到了城门口灯火通明,不少军卒站在那里,可是他依旧要马上过去问清楚原因,他没有收到知州衙门的通知,今晚要开城门。
“大军出动,速速回避。”
在他将要跑近城门的时候,熟悉的城门官的吼声让他止住脚步。
不多时,远处军营方向传出密集的脚步声......
保安州城外的军营,此时也在深夜里苏醒,无数的士卒已经穿戴好战甲,手里拿着武器列队完毕......
220进攻信号
黑压压的身影安静的在旷野里前行,仔细倾听的话还是能够听到那若有若无的脚步声。
寂静的保安州城外旷野上,正在上演这极不和谐的一幕。
远方那星星点点的篝火,似乎正是光亮在吸引他们前行。
此时的这些宣府军士卒们,已经从之前列队出城后的略显惊慌中逐渐安静下来,特别是当城内城外军队完成集结后,摆开军阵开始在荒野上安静的行军,只能听到那阵阵脚步声,让人感觉到一丝心安。
他们已经看到了自己的强大,至少在周遭还有这么多袍泽。
虽然每当想到明军以往的败绩,仍旧忍不住有点胆寒。
和步卒军阵的身后还有大量的骑兵,只是在这个时候他们并没有骑在马上狂奔而去,而是一个个下马牵着马缰绳步行,也不知是为了节约马力还是为了保持这里的安静环境。
出保安州城门或是城外军营后,所有大明宣府军将士都是嘴里咬着一根小木棍,所谓“人衔枚,马摘铃”,战马上的铃铛也被放在军营中没有带出来。
明军出城后并没有直接冲向城下的俺答部军营,而是从鞑子军营的西面往前走,依照现在的军阵,明军显然是要摆在俺答部的侧翼,从这里发起攻击。
步卒军阵到位后经过简单的重整,全军已经坐下开始休息,此时天空依旧一片漆黑,月亮被云层遮挡着,也不知道会不会下雨,宣府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下过雨了。
整个军阵行进中没有人打出火把照路,他们只能手里拉着袍泽的衣摆前进,还有就是以远方那微不可察的篝火判断出自己的行动轨迹。
前面领路之人显然空间感极强,极为善于掌控方向。
步卒开始了休息,而那些牵马的骑兵却依旧在缓缓向前。
他们中不少人都曾充当巡骑,自然知道他们被派去的位置,在俺答部军营后方还有一个鞑子军营,虽然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此时不少人已经在怀疑,那里是不是带着的粮仓,自家的将军是不是想要学习那曹孟德的官渡之战,火烧袁绍的军粮,从而赢得这场战争的胜利。
虽然他们不明白鞑子为什么要把粮仓和军营分开,但是想到说书人说的好像还真的确有其事,那就是曹操的骑兵偷袭乌巢,一把火烧掉袁绍的军粮后,袁绍军队就不战而溃。
好吧,或许鞑子是跟着袁绍学的扎营,粮草和大军分开安置的。
宣府骑兵就这么稀里湖涂,胡思乱想中继续前进。
身侧后远处的篝火已经不可见,在他们侧面前方又出现了点点星火。
很快,走在前面的骑兵就发现不对了,因为跟在他们后面的一队骑兵并没有跟上来,而是在中途停下了脚步,本来处于中间的骑兵勐然惊觉自己变成了后队。
直到前方马屁股不在前进,后面是骑兵才渐次停下脚步,随着小旗官小跑过来低声不断喊道“原地休息”,骑兵们才一屁股坐下。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要让他们步行过来,而不是像过去那样,直接骑马冲过来,时间上至少节约一大半。
天空依旧漆黑,月亮被云层遮挡着,没法向大地投下丝毫光亮。
“今天运气真好,没有月亮出来,不然我们还要绕更远的距离结阵,避免被俺答部发现。”
这里是军阵的最后方,有数百匹战马聚集在这里,护卫着中央的宣府军高层。
田世威抬头看了眼天空,有些庆幸的说道,虽然看不清其他人的脸,可他觉得自己的话应该没错,大家应该都是这么想的。
只是他话音落下后,并没有其他人接他的话茬,大家都只是安静的骑马站在那里,等待着天空方亮。
昨日上午最后的商议结果,在魏广德坚持必须速战后,众人最后也只是修改了发起进攻的时间,在天色微亮的时候开始攻击俺答汗军营,以此拉开此次战争的序幕。
夜色掩护大军行军和布阵,天亮时发起攻击,此时鞑子大多还在睡梦中没有醒来,守夜士兵也是最疲惫的时候,更十分有利于他们观察战场情况和发出命令。
没有绝对实力碾压鞑子前,借助黑暗混战不可取,风险还是太大了。
宣府军的机动兵力大部集结在此,若此战惨败,损失惨重的话,整个宣府都将成为俺答部的牧场,宣府军将彻底失去与俺答部对峙的实力。
到那个时候,就真的只能向京城,向其他边镇求救了。
田世威说话自讨了个没趣,没人接他话,他也只能悻悻而归不再言语。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传出魏广德的话来,“什么时辰了?”
明军出发以后的行军一直保持着静谧,为了避免行军产生的声响吸引俺答部夜哨的注意,他们不仅绕了一大圈才兜回来,更是有意放慢了脚步,所以虽然保安州距离鞑子军营并不算远,可所花费的时间却不短。
“现在应该是寅时正二刻了吧,快天亮了。”
一直跟随魏广德充当护卫的董一元这时候小声回答魏广德的问话。
中国古代不是使用现在24小时制,而是使用十二时辰计时,分别是子丑寅卯、辰己午未、申酉辛亥。
每个时辰是两小时,而时辰内又分了初刻和正刻,各有五个小时刻,这样一个时辰就有十个刻,分别是初初刻、初一刻、初二刻、初三刻、初四刻、正初刻、正一刻、正二刻、正三刻、正四刻。
其中初刻时间最短,其他四个刻时间相同。
寅时正二刻,大约就是后世凌晨4点半左右,按照以往的情况,宣府这里卯时天空就会微亮,也就是5点。
算起来也就是半小时以后,东方天空就会逐渐亮起了,而那个时候就是战斗发生的时刻了。
只是在这个时候,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还是在魏广德耳边响起。
“魏大人,野外和蒙古鞑子决战,风险还是太大,本官不认为有这个必要,我们完全可以等到大同军抵达战场。
至于军中缺粮的难题,既然军粮就在怀来县城,我们完全可以就地征粮,同时减少士卒这段时间的口粮,只要等到大军汇合在于鞑子决战,想来俺答汗摄于我军军威也会不战而溃。”
说话的是刘大章,或许是常年在边镇,见惯了鞑子来去如风,利于他们骑马的优势长期奔袭明军,让明军始终处于弱势一方。
好吧,说到底就是胆气被打没了。
刘大章的这话,让之前还在憧憬此战获胜的不少人心里没来由生起一阵寒意。
其实昨日上午,刘大章虽然之前表示支持和俺答部开战,可是后面的表现就非常迟疑,基本上就是在反对任何出战的方桉,不想开战的意愿表达极为明显。
只是周围众人都没想到,已经到这个时候了,刘大章居然还在说这样的丧气话。
是的,大军已经完成集结,都已经展开,这个时候还在迟疑是否要打。
只是,让人没想到的是,魏广德此时态度却是极为坚决,“没有可能,已经到了这里,要是撤回去,宣府军就真的完蛋了,以后没人还愿意出战俺答部,这样的话今天不准再说了。”
昨日对于刘大章还极为客气的魏广德,这个时候却是显露出坚定的一面来。
“都等着吧,要是疲乏可以下马休息一会儿。”
魏广德继续说道。
按照之前的计划,开战的时间其实是有马芳在控制。
昨日下午,宣府马军就被分成两队,分别有马芳和刘环带队。
作战方桉和马芳之前考虑的计划相差不大,只是调整了攻击时间,避开黑夜对指挥的影响。
就在他们不远处,还有一排高大的黑影,那是用马车运载的战鼓。
时间一分一刻流失,骑在马上的魏广德已经看到天边那一抹亮光。
天马上就要亮了。
......
“起火。”
就在魏广德他们几里之外,一大群黑影的前面,为首之人忽然低声说道。
话音落下,身后一人在多人用身体遮挡的地方拿出火折子,旁边有士卒早已经堆好一堆引火之物,随着那人轻摇火折子,火焰升起之时,他又用火折子在空中舞动两圈,给身后其他人报信。
之后,他义无反顾的蹲下点燃了地上的引火物,火焰由小变大,很快就勐烈燃烧起来。
显然,地上可不止是堆放了干柴,应该还倒入了桐油或是其他军镇出产的“火油”。
在地上火堆燃起后,在后面很快就有几十个火堆相继出现。
“上。”
依旧是那道声音,很简单,就一个字。
可是在话音落下后,他身后十几道身影已经纵马而出,他们路过火堆时都纷纷手拿火把在火堆上一晃,在火把燃烧起来后,他们已经超过了站在队列最前面的人。
马蹄声开始响起,响起在之前还安静的旷野上,随之而来的,还有“汪汪”的狗吠声。
马速由慢到快,很快他们就已经靠近了鞑子军营的栅栏,前面的几人已经看到了地上一根插入地面的木桩,木桩旁拴着的一条狗。
没有过多犹豫,他们一手火把一手抽出斩马刀,在马身从大狗身旁经过时,刀锋划过了狂吠的狗身。
随后十几个火把被他们扔出,有的掉在栅栏前,有的碰到栅栏后掉落在地上。
火把没有马上熄灭,就是那点亮光之下,那十几人此时已经手里拿着套马的绳索开始舞动,当力道合适后,他么抛出手中绳索。
绳索飞到木栅栏上,大多数都成功套在上面,然后他们纷纷开始打马后退,开始拉拽那并不牢固的木栅栏。
“亚麻混.....”
此时,木栅栏里已经传出有鞑子士兵的声音,或许是因为刚才还很激烈的狗吠声,但是此刻又安静下来,巡夜的士兵以为是同伴有事路过这里,所以他们在营寨里问起外面是什么人?
不过回答他们的只有“轰.....”的一声,木栅栏被十几个身强力壮的军卒拽到后,不知什么时候,他们身后已经出现了一大堆火把,火把下是一张张人脸,还有头盔和火红色的战甲。
“轰隆隆......”
随着马队的加速,马蹄声逐渐大起来,大地开始了轻微的颤动。
拽到木栅栏的士卒这会儿已经拨转马头,成为第一批冲进俺答汗大营的骑兵。
......
“东面有火光。”
安静的人群,忽然外围一个护卫大声向着里面禀报道。
这里的所有人都知道,那是明军已经开始了进攻,他们一直都在等待着这一时刻的到来。
只是,让所有人奇怪的是,护卫禀报后,本该发号施令的宣府总兵官刘大章却迟迟没有动静。
魏广德此时就骑马在刘大章一侧,另一边是宣府副总兵田世威。
魏广德眉头微皱,虽然只是片刻的等待,可他已经等不及了,不能任由刘大章拖后腿,影响到这次大战,他可是拿未来仕途在赌。
本来魏广德完全可以不用如此的,就比如最开始的时候,他完全可以呆在居庸关,等着这里明军和俺答部火拼,不管输赢对他影响都不会很大。
《第一氏族》
可是,最终,他还是受不住影响选择了出关,最后来到了这里。
还是太年轻,压不住自己躁动的心。
实际上在昨天下午魏广德远远观察鞑子军营的时候,他就有那么一丝后悔。
而在凌晨出了保安州城后,这样的心态就更重了。
可是,审时度势,这个时候绝对不是优柔寡断的时间。
就算真打输了,跑就是了,最多官做不了继续回去放贷赚银子,做个富家翁还是没问题的。
现在的他,就算被剥夺官身,就算没有功名,他也有信心一般人不敢招惹他。
因为那些同年不会因为他被剥夺了功名就不理他,不照拂于他,相反,要想获得好名声还得尽量给他提供帮助。
他魏广德可不是因罪罢官,而是和俺答血战失利才被贬官,和那些因为贪污受贿的酷吏可不同。
没有等刘大章下令,魏广德干脆开口喊道:“起火把,传令进攻。”
很快,这里也生起了数个火堆,不远处的马车上,战鼓被“冬冬冬”敲响了三次,这是进攻的信号。
鼓声传的很远,穿过了前方已经严阵以待的明军军阵,也传到了俺答军营中。
221偏厢车
“冬冬冬......”
三声沉闷的战鼓声后,明军队列开始出现了变化,前排的军卒在掌队官的口令声中缓缓前进,他们大多背着弓箭,是以弓手军阵为主,在他们前面,还是近百人推着二十多辆大车缓缓前进。
熟悉明朝历史的人或许一眼就看出这二十多辆大车到底是什么,他们都有巨大的车身,大车的一侧还竖起一面高高的挡板,挡板上还有大小不同的射击口。
位于车身下部的巨大射击口面,一门火炮赫然就摆放在那里,如果魏广德在这里的话,还会一眼就认出这些火炮可不就是他见过的碗口铳吗?
其实仔细看过去就会发现,除了碗口铳外,还有一门门的佛朗机炮。
在这个时代,明军,特别是大明边军,使用佛朗机炮的时间也不算短了,虽然没法和碗口铳相比,可也有三、四十年的历史了。
佛朗机炮被送到边镇后,因为其发射快速的优点很快就被边军各级将领所喜欢,只是这玩意为了安全还是使用全铜,导致造价较高,自然不管是军器局和兵仗局,都没法大规模生产,交付各地军镇使用。
其中一些大型佛朗机炮因为搬运不便,所以早已被安放在重要城池和要塞的城墙上,明军步卒出战携带的,也就是一些小型的佛朗机炮。
就在车营和弓手前进的时候,已经有数道身影跑在了他们前面,很快就找准位置,从背上卸下干柴,在战车被推到他们旁边时,火堆已经燃起。
旷野上的变化自然被俺答部军营中巡夜的士兵发觉,一开始敏感的鞑子士兵就感觉到地上轻微的颤动,这是有马队在这附近活动的征兆。
随后传来的鼓声,之后更是在距离军营约百步的地方出现火堆,都不需要那些豢养的犬只报警,他们就知道遭遇明军偷袭,纷纷拿起身边的刀枪弓箭,一边向军营内示警,一边跑向大营木栅栏,准备在明军靠近后开弓放箭阻拦对方靠近。
明军的出现还是很突然的,俺答军队在这里驻扎的时间也不短了,刚开始和明军对峙的时候,俺答部还比较谨慎小心,每夜不仅会布置明暗哨,还会有巡骑外出军营十几里巡查,甚至时常跑到保安州和明军军营附近转悠,观察明军动向。
可是时间长了,看到对面的明军似乎没有开战的意思,警惕之心在这个时候也就逐渐松懈下来。
已经十几天了,军营都没有安排人夜间在外巡查,只是在军营门口安排守卫士兵,还有就是军营内的巡逻。
营内巡逻自然不是为了防备明军偷袭,而是防备意外走火以及有士兵夜间喧哗引起不可预测之事。
也正是因为俺答部这种自大的情绪,才让明军有机会在很靠近俺答部军营的地方完成集结准备。
战车安放到位,但是弓手军阵依旧在前进,他们从一辆辆战车之间的缝隙中穿过,他们还要靠近俺答部军营更近些,才能用手中箭失对敌军营构成威胁。
随着哗哗的脚步声响起,炮手身后已经站满了明军步卒的身影,火光映照下的红色对襟鸳鸯战袄显得更加嗜血。
此时的明军士卒,那些年轻的军士们情绪是激昂的,他们自入伍以后就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上万人汇聚而成的军阵。
而对于那些经受过庚戊之变的老兵来说,大军集结到是见得多了,但是摆出进攻的军阵还是首次。
甚至就连各队的掌队官这会儿也是情绪变得亢奋起来,他们大多也是第一次有这样的经历。
明军在野外摆出这样上万人的军阵,已经是很多年以前的事儿了,那会儿应该还是正德朝吧。
也就是武宗皇帝还在位的时候,明军的九边官军开始有机会集结后杀出长城,对蒙古部落发动一次次进攻,掠夺他们的资源,削弱他们的实力。
但是现在,这样的事儿已经没有可能发生了,蒙古人不打过来就不错了。
明军边军除了驻守各地的卫所外,机动兵力是以参将、游击率领的营兵为主,他们帐下军队员额不定,多的三、四千,少的只有数百,所以明军在和入侵鞑子交战过程中,往往单次投入的兵力只有数千人,五千人以上的战役都很少发生。
也只有守城战的时候,或许有更多的军卒投入到城头进行防守。
而俺答部也类似,他们对大明的进攻也多以抢掠为目的,所以往往分兵进行。
少则数十人,多则两三千。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双方似乎都有意避免大兵团交战,或许是谁都输不起吧。
只是在这个时候,情况似乎发生了变化,明军在俺答部军营外集结上万人的兵力,他不寻常了。
消息很快就被报到蒙古万户耳中,听到消息他就觉得头皮发麻。
明军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就是现在他手下的万户兵力最少的时候出来交战,这是有备而来。
蒙古人虽然生性豪爽,可也不是笨蛋,蒙古万户明显感觉到分兵怀来县城或许是上了明军的当。
“命令集结.....”
一边对手下下达命令,一边起身穿戴,他要出去看看,看看明军是不是真的组织起上万人的大军要进攻他。
这可是在野外,要进攻蒙古人,开什么玩笑,只要他军队集结起来,就能把明军冲个七零八落,甚至一举拿下保安州。
蒙古万户很快就从最初的震惊中缓过劲来,心中不仅没有还怕,还生出一阵狂喜。
“明军军阵集结在我军大营西面......”
这时候报信的士兵开始介绍情况,只是话没有说完就被万户打断。
“你说明军没有集结在我军大营的正面?”
万户有点不相信的掏掏耳朵,跑我侧面去干嘛?觉得木栅栏拦不住他们的冲击吗?
实际上木栅栏的作用也就是防止有野外生物跑进来,之所以修建低矮的木栅栏,还不是为了方便骑兵部队出击。
走出自己休息的大帐,万户看向大营西面,只是这个时候他什么也看不到,被其他帐篷遮挡了视线。
远处已经有将官大声召唤自己手下的勇士开始整队,很快他们就会去帐篷外马厩里牵出自己的战马,摇身一变成为一名让明军上下都心惊胆战的勐士。
而在这个时候,报信士兵又说出了让他心惊肉跳的消息,“之前有人感受到有马队活动的迹象,在我军大营后面,只是明军的军阵附近似乎没有看到马队活动。”
“大汗军营那边有情况吗?”
万户疾声询问道。
“后营没有消息送来......”
就在他刚说完这话,远处一匹快马已经跑到近前,一个蒙古士兵翻身下马到了万户身前,半跪着禀报道:“万户大人,后面大汗军营起火,似有喊杀声。
另外在我军后营门外还出现一股明军马队,似有冲营的打算.....”
“砰砰砰砰......”
大营西面忽然传来爆雷一样的声音,所有俺答部蒙古人都知道,那是明军大炮发射时的声响。
......
俺答部军营外六十步距离,明军弓手军阵已经站定,在队官的口令声中明军弓手纷纷拿出箭失,很快就有旁人举着火把从他们身边走过,箭失前段的引火物被点燃。
“张弓.......射........”
没有等待多少时间,在弓手手中的火箭被点燃后,队官就开始大声呼和下令。
按照队官的口令,弓手纷纷张弓搭箭瞄准前方鞑子军营,在“射”字之声传入耳中后,纷纷松开手中弓弦。
“嗖嗖嗖.......”
无数小火团被射向空中,然后又急速下降高度,飞过鞑子军营的木栅栏,不过大多落在空地上。
数百支火箭射出,射中帐篷的只有数十支,因为鞑子的营帐立得实在是零散。
不过还有其他效果,那就是鞑子军营中传出几声哀嚎声,显然在黑夜中有鞑子士兵被火箭射中。
很快,对面又零零散散射出十几只箭失,那是已经冲到栅栏里的鞑子士兵开弓放箭进行反击了。
队官当机立断,重新下令道:“降低高度,射木栅栏后。”
既然用火箭点燃鞑子军帐的企图看样子有点行不通,那就射人吧。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那就是吸引蒙古人过来,在栅栏这里和明军对射,不让他们有精力对后边俺答汗大营进行支援。
很快,队官的命令就通过小旗传到所有弓手耳中,他们在第二次射击命令发出后,纷纷降低箭失高度,射程被控制在八十步左右。
就在第二波箭雨扑向军营木栅栏处的时候,弓手身后不远的明军炮手也准备完成,没有以往需要向上面请示是否开炮,队官就直接下达了开炮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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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砰砰砰.....”
战车上搭载的佛朗机炮开火了,对着前面的俺答部军营喷出一颗颗实心弹。
这次车营二十多辆战车上带出来了十二门中样佛朗机炮,是十几年前制造的,到现在维护的还不错,炮长约4尺多,重达百斤,需要几名士卒轮流抬动,每次装6两弹丸一枚、装药也是6两。
实心弹丸在火药爆炸的推动下飞出炮口,破开空气,携带着无匹的动能蹿进了俺答部军营。
栅栏后邻近的几个帐篷瞬间被打穿一个大洞,帐篷中还未穿戴好衣甲的蒙古士卒还在里面哀嚎,而那些之前被火箭点燃的帐篷,里面虽然已经没有人,可是炮弹打穿帐篷的冲击力却让它彻底碎裂开,帐篷向着四面倒下去。
很快,佛朗机炮手们已经取下一个子弹药筒,快速更换第二个,装好后再次点燃引线。
“砰砰砰砰.......”
明军战车上不时窜出一股浓烟,随后就是一声炸雷般的声响传来。
前面的数百名弓手在连续射击十几轮箭雨,压制住栅栏后的蒙古军卒后,在队官的口令下开始缓缓后退,依旧是来时的路线,从战车缝隙之间穿过,回到战车后面稍微休息。
在弓手退回后,后面的枪盾兵在口令声中缓缓前进,彻底封闭了战车之间的缝隙。
这就是大明朝的边军,他们的生活水平虽然因为官员的盘剥大不如前,可是祖宗留下来的战法还没有失传,他们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当然,这也和宣府常年战乱有关,虽然训练少了,可是基本的东西,在老兵的教导下,新兵还是能很快弄明白,至少有样学样就不会有错。
在明军弓手停止射箭后,俺答部军营的矮栅栏后很快就出现大量衣甲散乱的鞑子军卒,他们手拿刀枪弓箭等兵器严阵以待,防止明军攻入军营。
这些人都是分配驻扎在这附近帐篷里的军卒,此时在将官的命令下被派到这里来,他们需要为后面其他千户整队争取时间。
只是,在他们看到明军军阵前那一辆辆战车和一排排盾牌后就有点不知所措,搞不清楚明军到底是要偷营还是来示威的。
大明边军使用战车的历史是很悠久的,后世人大多只以为是戚继光在蓟镇时编练出了车营,其实戚继光最大的优点是善于利用一些可以利用的东西,加以整合,让他能发挥出更大的威力。
明军的偏厢车最早应该是出现在明代宗朱祁玉时期,捣鼓出战车的人则是名将郭登。
郭登,武定侯郭英之孙,正统十四年,以都督同知协镇大同,也就是在这一时期,他彷效古人制造偏箱车、四轮车,中藏火器,上树旗帜,钩环联络,布列成阵,攻守都能用。
其军队以五人为一伍,郭登教他们在神祠发誓,一人有功,五人一同领赏,受罚时也是一样。
十伍为一队,队中以能拉开六十斤重弓的人为先锋。
十队由一名都指挥统领,使他们功不相挠,罪有专责。这种做法被一时称好。
这也就是明朝中后期步军作战的主力——车营的前身了,不过景泰帝到现在已过百年,那时候制造的偏厢车自然早已报废,不堪使用。
现在明军军阵前放置的这二十多辆偏厢车是在十几年前制造的,自然不是兵部好心要为他们添置武器,而是因为另一场被称为“天下闻而冤之”的冤桉带来的。
222奇和正
这批偏厢车的制造者是时任兵部侍郎、总督陕西三边军务的总督曾铣所造。
曾铣,字子重,浙江台州府黄岩县人,嘉靖八年进士,先为知县,后升御史,最后成为巡抚一方的封疆大吏。
在曾铣任三边总督的时候,就在辖区内不断击败此时已经不可一世的俺答部,更是在嘉靖二十五年秋,俺答汗以十万铁骑掠延安、庆阳之时,曾铣仅以数千兵据城而守,同时派遣参将李珍率兵直捣俺答汗老巢马梁山大营,俺答汗闻知后只得果断退兵。
此战,也是明军自正德朝后唯一一次大军出长城的军事行动。
只是突袭马梁山的成功,不仅没有带给曾铣加官进爵的机会,反而带来了祸患。
此次军事行动的成功,让曾铣对明军和俺答部战力有了重新认识,由此他开始不再保守,而是向朝廷上《请复河套疏》,请求发兵收复河套地区。
河套地区的重要性自不必多言,不仅可以有效减少蒙古鞑子对边镇的威胁,更是可以为明军找到一个优良的马场,从而彻底解决明军一直以来最大的顽疾——缺乏战马。
这个奏疏因为得到时任内阁首辅的夏言支持,所以让曾铣以为实施的可能性很大,遂开始大力整修装备准备进兵,其中步军的偏厢车自然也大量制造出来。
只是最后河套并没有收回,首辅夏言和他自己不久后被斩,心腹爱将李珍也被毒杀。
而当时为收复河套地区准备的大量装备也被分散调拨给其他边镇使用,宣府军在这里使用的偏厢车也来源于此。
此时明军已经在俺答部军营外结成严密的军阵,利用战车上搭载的佛朗机炮不断轰击军营,制造杀伤,让这一侧的蒙古军卒无法快速集结。
随着炮击的继续,蒙古军卒终于还是大量聚集在栅栏之后,他们不断张弓向明军抛射出箭失,只是在战车挡板和大盾的遮挡下,效果有限。
而此时俺答部万户已经吩咐营中另外五名千户各自开始整队,他这个时候选择的自然不是冲出去和明军血战,而是要带五千骑兵从后营门杀出,支援军营后面的俺答汗大营。
蒙古万户,在俺答部是俺答汗的绝对心腹,他很清楚他们驻扎在这里的目的。
俺答汗之所以选择屯兵与此,一个目的自然是有机会的话就偷袭宣府军,将其打残打废。
但是明军到达保安州后选择了龟缩战术,让蒙古骑兵的优势无法发挥出来,俺答汗可不认为自己的手下会精于攻打明军的城池。
那么继续留下来的另一个目的,那自然就是等待可能会到来的大同军。
虽然俺答部向南派出的侦骑有限,可是绝对称得上精锐。
是的,在俺答汗看来,蒙古人无法在攻城战中占到多大的便宜,可是却可以在野战中占据绝对优势。
既然宣府军先一步缩进保安州,那么他就把目标放在大同军身上,在大同军北上救援宣府时,半道突袭大同军,若是战果辉煌,俺答汗并不介意带着手下再顺势从背后杀向大同,将整个宣大防线搅个天翻地覆。
只是,不管是他还是他上面的大汗都没想到,宣府军居然敢主动出城作战。
蒙古万户已经记不得自己派人出去多少次邀战,结果对面明军就和缩头乌龟似的没有反应。
不时有人从西面军营和后面军营骑马而来,送来最新的消息。
此时的蒙古万户已经确定,自己这里受到的进攻很可能只是羊攻,目的就是牵制自己的兵力,不能去救援大汗那边。
自己会按照明国人的想法去做吗?
开什么玩笑。
只要蒙古人骑上了骏马,那就是无敌的存在,过去是,现在是,未来也是。
只是在这个时候,他只能不断的催促手下的几个千户尽快完成整队的工作,好随他一起从后营门杀出去,先杀溃营门外的明军,然后包抄进攻大汗军营的明军。
至于外面的那些明军,算他们运气好,可以多活一会儿。
只是,蒙古万户官看了眼远处还有士卒在惊慌失措四处乱跑,就恨不得一刀砍死这些人。
他还得不断找到附近能找到的将官,一方面命令他们聚拢人马恢复战力,一边还要他们控制那些不听命令乱跑乱叫的乱军。
明军突如其来的攻势,还是对蒙古俺答部的军卒造成了一些影响,只是这也只能起到延缓他们集结起来的速度。
许多没有战场经验的新兵,此时面对漆黑的夜晚,虽然军营此时已经点燃了大量的篝火和火把照明,可是不知道外面明军的攻势,让他们依旧陷入恐惧中。
此刻,唯一对军营状况还算了解的也只有蒙古万户了。
俺答部军营里的帐篷分散的很开,一般都是一队士卒的帐篷会聚在一起,旁边就是马厩,便于它们出战。
营中道路也较宽阔,便于纵马而出。
这样的布局对偷袭一方来说其实是加大了难度的,因为军营较大,不便于制造拥挤踩踏,火攻的效果也不好。
道路宽阔便于进攻的同时也便于防守一方由守转攻。
实际上,明军对于俺答部这样的扎营方式还是很头疼的,特别是没有打算主动攻进来的情况下。
至于明军为什么不选择两边营地同时进攻,实际上在昨日上午的争论中就已经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明军现在的兵力不足,不足以对俺答部两个军营实施有效的突击。
要想制造混乱,成功破营,那需要数倍的兵力才能展开,可以对敌人的军营进行围攻,制造更大的混乱。
但是明军现有兵力达不到这样的要求,看似明军是蒙古军的两倍,可是真正遭遇,明军根本没有优势可言。
至于强势突入俺答军营,这个倒是很容易,可是一旦被当面之敌阻挡,让后方和左右的蒙古军集结起来,马队要对他们实施反突击那不要太简单。
此战,宣府军把最精锐的骑兵交给马芳挑选,在他原有部卒之外又补充了近千人,让他可以带着宣府最强大的骑兵军团两千多人对俺答汗军营发起偷袭,甚至还把朝廷之前拨付的新式火器也拨出五百支给了他的部下。
东方已经出现一抹光亮,只是现在的俺答部军营里混乱依旧,只是逐渐好转,远处的呼喝声、喊杀声还有炮声依旧不断,刺激着营中每一个人的神经。
此时蒙古万户已经从负责西营的千户送来的消息里知道,明军在军营外摆下的是防守军阵,不大像要劫营的样子,他所带领的千户足够应付,明军并没有要杀进来的意思。
只是为了保险,他还是希望能够在他身后布置一个千户的骑兵部队,在明军万一发动突袭的时候可以支援。
到底还要不要留人防备明军忽然又杀进来,此时蒙古万户内心还是在纠结的。
.......
“怎么就这么点人。”
这时候,魏广德和刘大章等人已经骑马靠近了一些,他们在明军军阵后方眺望前面的鞑子军营,发现并没有吸引到太多的鞑子军卒,充其量就是一个千户的兵力。
在说出这话后,魏广德看到这样的场面心里就生起一丝不好的感觉。
或许是明军军阵过于保守,只是靠炮击鞑子军营和两边弓手对射,看样子没有达到吸引鞑子的注意力,或许军营里的鞑子已经开始集结,准备增援后面的俺答汗大营了。
“刘大人,我们是不是该命令下面的人,军阵继续前压,鞑子的弓手对我们的威胁有限。”
魏广德想到可能出现的情况立马转头对刘大章说道。
在这里,兵权始终还是在刘大章手里,自己虽然参赞,可实际上却指挥不动下面的参将、游击等军将。
魏广德转头的时候,也注意到刘大章此时的表情,显然很是不好,而旁边的副总兵田世威早已双眉紧锁。
好吧,大家应该都想到了什么,都知道现在的局面并没有达到明军的预期。
“刘大人,刘总兵,鞑子应该看出我们这里是羊攻,如果再不让军阵前压,给鞑子适当的压力,怕是马上鞑子的骑兵就会冲出后营杀散刘环部,到时候就真的是万劫不复了。”
魏广德能想到的自然就是这些,步军羊攻不能吸引俺答部注意力,他们肯定会转向去救援俺答汗,一旦马芳所部崩溃,这外面的万把步兵也没活路。
两条腿的,总归还是跑不过四条腿的。
魏广德说完话后,总算看到刘大章有了反应,他挥手让旁边的护卫打出前进的信号,两束火把不断向前挥舞。
如果是白天,他们只需要摇动五色旗帜即可让前面带队的掌队官知道他们的意图。
现在天色未明,用五色旗帜自然是指挥不动的,只能挥动火把等物发出信号。
不多时,前面的将官就知道后这里的意思,很快明军再次开始前进。
弓手在连续抛射出数波箭雨之时,炮手也快速打空了装好弹药的子炮筒,趁着俺答部军卒稍微混乱的机会,战车调转方向开始前进,整个军阵随着战车的移动开始往前。
只是走出十步后就再次调整方向,重新完成军阵的布置。
两军的距离只拉进了十多米,带给蒙古军的心里压力却不可小觑。
连续不断的靠近,再靠近,距离营寨越来越近的话,谁敢保证明军不会突然冲上来。
他们修建的那矮小的木栅栏可挡不住明军的冲击,很容易就会被推倒。
鞑子千户马上把这里的情况派人向万户大人禀报,需要预留更多的军队,或者干脆从前营大门杀出去,从侧翼击溃眼前这股明军,然后再去支援俺答汗。
是的,现在俺答军营中的千户们在和万户联系的时候,已经知道了明军的主攻方向应该是大汗那边。
万户传出这个消息,既是让千户们安心,自己这里不是明军的主攻方向,不用担心明军突然冲进来,同时也是催促千户加速整队,他们的任务可不是只防守大营,他们还要去救援大汗。
只是,还没有等到万户大人的命令,眼前的明军在快速射出几波箭雨和炮击后,再次开始向军营靠近。
第二次的推进,自然还是明军军阵后的魏广德和刘大章争论后的结果。
已经看出了现在的局势不利于明军,刘大章其实已经有些打退堂鼓了,在他看来,组织起今晚的这场偷袭战,已经可以在翁溥大人那里交差。
只是可惜,身边这个翰林院的检讨太不识趣。
打仗那是闹着玩的吗?
那是要死人的,一个不好弄出全军覆没也不是没可能
往往这样的败仗就是这些自以为是看过几本兵书,就懂得如何行军打仗的文官搞出来的。
虽然还没有收到快马报信,了解马芳部目前的战局发展。
说白了,在马芳部不能打穿俺答汗军营前,他是绝不会命令全军突击的。
支撑他还呆在这里的原因,其实就是来自马芳部那边的战报。
是的,作为现在宣府最能打的将军,又是占了偷袭的优势,在军力相差不大的情况下,刘大章觉得还是可以期待的。
不然,他早就选择撤退了。
但是在魏广德连翻要求继续进兵,给蒙古军营施加更大的压力后,刘大章还是犹豫了。
不过在田世威的说和下,才总算答应继续往前推进,做出准备攻打俺答部军营的样子。
是的,用田世威的话来说,那就是保持现在的位置和继续往前推进,其实真没太大区别。
魏广德这会儿已经想明白了,俺答军营中主将的想法,那就是对方已经看透了他们的羊攻姿态。
至于破解之法其实也简单,那就是孙子兵法里对“奇正之道”的辩解,你不是以为我这里是羊攻,是奇兵吗?
那我给你来个大变活人,我给你奇兵变正兵,你要真敢派人出营救援俺答汗,那我就派兵真攻你的营寨。
至于马芳那边自然就变成奇兵,奇正互换。
你把人马派出去了,军营中的实力自然大减,也就不怕你的反突击了。
是以,这个时候魏广德和刘大章之间的争论依旧在持续,魏广德坚持要继续往前推进,让俺答部不敢轻易出兵回援。
而刘大章担心的则是逼迫过甚,万一鞑子选择先击败自己这边再去救援俺答部,那就麻烦了。
而此时的蒙古万户已经知道明军似有攻营的动作,正在思考应该怎么应对.......
223冲营
“刘总兵,鞑子军营里其他方向的骑兵应该很快就完成整队,我们应该趁现在这个机会,打破他们的营寨,而不是在这里按部就班和他们对射。”
魏广德大声对刘大章说道。
“魏大人,你说的我明白,可是如果这里的军队不去救援俺答汗怎么办?他们从前门冲出来将我军拦腰截断,或者像你说的,冲进鞑子军营去,他们封住我们的退路,你又该怎么办?”
刘大章不满魏广德这个时候对他说话的态度,很是不客气的质问道。
“不会,现在天还没亮。”
魏广德之前已经想到了,以现在的情况,营中的鞑子主帅未必敢带兵从前门杀出,马上就摇头回答道:“何况后营那边刘环带兵距离他们营门并不远,他们的人不可能没有发现刘环所部。
就现在的亮度,他们会担心前门也有大军围堵,所以不大可能先对我们动手,最大可能还是会从后门冲出去,直接面对刘环部这个看得见的威胁,杀穿他们救援俺答汗,然后合兵再杀回来。”
魏广德按照自己的逻辑分析道。
是的,夜袭是为了什么?
两军交战,实力强大的一方一般是不屑使用夜袭战术的,大多只会是实力较弱一方的选择。
历史上无数次战争也证明,只要实力够强大而自己不犯错,碾压你对手取得胜利才是王道。
而夜袭,因为黑夜的限制,会极大的削弱交战双方的一些能力,有非常大的不确定性,即便是发起夜袭的一方也是一样,只能说或许准备会更充足一点,但绝对不会强多少。
事实上现在的俺答部军营中,蒙古万户也正在思考该怎么做。
明军这次袭营属实奇怪,前两天刚收到侦骑报告在洋河边发现明军骑兵的踪迹,他们今天就敢出城劫营,这是否意味着前些天保安州的明军已经又调集了许多军队过来。
步卒行动缓慢,不易隐藏行迹,可是骑兵相对来说就容易很多,只要有足够的斥候封闭周边。
在魏广德自以为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就从怀来县城到了保安州,一路顺利沾沾自喜的时候,实际上这时候的俺答部侦骑已经发现了他们,只是因为他们行动迅速来不及派兵拦截。
只是在这个时候,他们意外暴露的行程却让知道此事的蒙古万户怀疑明军有从各地秘密调集骑兵进驻保安州的可能,他们或许真的把目标锁定在大汗身上。
后营门外已经发现了明军数千骑兵的踪迹,那前门呢?
此时天色还不够亮,看不了多远,没法确定前门是否也有伏兵。
“你回去传信,就说我知道了,我这里有人马集合完成就会先过去支援他。”
蒙古万户只好先让左营千户派来的信使先回去,反正现在另外五个千户都还没有赶过来报告,说明他们还在忙着整队。
在刚发生明军袭营后,几个千户一边派人联系自己,一边在各自的驻扎地召集人马,同时观察营外的情况,没有发现明军存在的迹象后又派人向自己通报情况。
实际上,如果在这个时候,蒙古万户选择集合人马直接从大营中冲出去,正面冲杀明军步兵方阵,这里的战斗结果还真是难说。
宣府军在营外集结了上万人的步卒,其中弓手千余人,分两班轮流和蒙古军对射,而还有千余鸟铳手被用来稳固军阵,防备鞑子骑兵突袭。
之所以这样配置,也是因为只有弓手在这个时候才有足够的火力密度,鸟铳的射击装填相对慢很多,无法持续对营中鞑子构成压制。
但是,魏广德,还有明军的将领们都忘记了一件事,那就是现在也是在夜晚,他们的鸟铳手打出装填好的弹药后,再次装填也会遇到黑夜的麻烦,他们不可能像平时训练那样快速完成装弹进行二次击发,他们的射击频率也是会受到影响的。
就在明军高层争执和蒙古万户纠结的时候,俺答汗大营内马芳所部明军和俺答汗的王庭卫队早已打到一起。
明军破营的地方,地上只躺了几具蒙古兵的尸体,可是越往军营中心去,地上的死尸也就越多,不止有鞑子的,也有明军的。
马芳部很轻松就破开了俺答汗的营寨后开始往里突击,最初几个帐篷的蒙古鞑子几乎是在睡梦中就被明军砍下首级,成为他们军功的见证。
而更多的出来看情况的鞑子士卒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就被明军骑兵从他们身旁呼啸而过的一瞬间被割掉了脑袋。
明军的突袭一开始效果非常显着,几乎没有遭遇什么有效抵抗。
只有少数值夜的军卒还能纵马冲来阻拦明军的推进,但是他们要面对的是明军马芳手下最精锐士卒,很快他们的抵抗就被镇压,变成了一具具地上的死尸。
当俺答汗大营被惊动后,虽然大多数人还睡眼惺忪,可是听到外面的喊杀声,急忙手里拿着武器,纷纷冲出营帐。
可是他们入眼的只有那半边天的火光,还有震耳欲聋的喊杀声。
远离营寨边缘的鞑子无疑是幸运的,他们还能匆忙中穿好自己的衣甲,拿起武器跑向一旁的马厩,而那些不幸冲出帐篷就遇上明军铁骑的鞑子军卒就倒霉了,很多人只进行了微弱抵抗就被砍翻在地。
只是随着明军的不断突进,俺答汗大营布置的巧妙也逐渐显露出来。
蒙古鞑子的军营占地极广,营地按照百户队划分,只有百户的几个大营帐才会聚在一起,旁边就是他们的马厩,每个百户鞑子驻地之间距离较远,明军放火的效果在这个时候就显得用处不大了。
每个百户队驻地之间还会有简易拒马,用来分割两个营地。
他们冲入鞑子营中,需要纵马冲到鞑子军帐附近投下火把,才能引燃这里的帐篷,然后把冲出来的鞑子丢给后面的袍泽,自己还要继续往前冲,要么是从不算宽敞的拒马之间小心的拨马穿过,要么就是在那弯弯曲曲的军营通道里冲过去。
鞑子的军营并不整齐,弯弯曲曲的营内通道可以跑马,却没法让战马狂奔起来。
通道两侧不时可以看见大堆大堆还在燃烧或者已经熄灭的篝火,一切迹象显示着,昨晚这里还经历了一阵狂欢。
而此时周围的鞑子驻地已经被外面的混乱惊醒,纷纷拿起武器冲了出来,看清情况后纷纷跑向马厩。
他们也不管自己抓到的是谁的马匹,都是直接翻身上马,然后就拨马杀向明军,为其他的同袍上马创造时间。
明军打头的部队是马芳自己训练的一千士卒,是这支杂牌军队中的精锐。
所谓精锐,其实也只是比其他骑兵部队训练多一些,拿的饷银也足一些,其实依旧不是全饷,马芳也没办法为自己的手下弄到更多的钱粮。
可就算这样,这批士卒在战斗爆发后所发挥出来的战力,也是远超其他部队调来的所谓悍卒。
马芳是从蒙古逃回来的汉人,加入大同军后从小兵做起,因为作战英勇,几年时间就从小兵做到千户。
俺答汗在嘉靖二十九年突袭京城的时候,马芳已经是千户。
在那场让嘉靖皇帝颜面尽失的战争中,马芳是为数不多取得战绩的武将,他也因此从千户转升为游击将军,获得了独立领兵作战的权利。
这几年在和俺答部交战过程中,也是胜多败少,成为宣府有名的战将。
这样的成绩,自然不是他一个人就能打出来的,最重要还是他收下那批敢打敢战的军卒。
明朝的军户生活很惨,其实,惨也是有原因的。
试问连自己家小都不能养活,谁还愿意卖命,和鞑子拼命。
马芳在他的能力范围内,尽力帮助自己手下士卒提高待遇。
在马芳所在的防区,他做的第一件事往往都是先强行收回屯田。
是的,就是那些被官绅霸占去的屯田,用屯田和上面所拨为数不多的饷银发放给手下的将士。
拿的比过去多,自己的主将还要为此担着干系,自然由他带领的每一次出战,士卒都是拼命作战,生怕因为战绩不佳让马芳受到牵连。
这,或许也是马芳能够在此时的大明边镇一枝独秀的原因之一。
而对于那些受到损失的官绅,马芳却是知道,和他们没法共存,所以他采用的办法就是以毒攻毒。
这些官绅大多只是地方上的恶霸,或许家中曾经或者现在有人在朝中为官。
不怕,大明的规矩,官员都要异地为官,他们的家中官员的手还伸不到宣府来,只能通过宣府这边的同僚做事,而马芳却已经先一步把屯田的部分产出孝敬给总兵、巡抚,乃至是总督。
官绅的上告结果,往往等来的只有“拖”。
这也是马芳在这个时代,即便得罪了许多的地方豪强,可依然没有人能动他的原因。
官面上有人保护,下面军卒也给力,剩下的就是他自己了,只要不出现指挥错误,想打败仗都难。
只是此刻,这批曾经在边境战争中无往不利的精锐也逐渐陷入了困境。
从最初的轻松杀戮到陷入困境,时间并不长,实际上他们只是连续闯出几个鞑子百户营盘,就被周围闻讯赶来的援兵围住。
俺答部扎营的特点,注定了他们能够很快让手下骑兵形成战斗力。
从一开始和他们交战的鞑子大多还是赤身裸体,只是骑在马上,手里拿着武器就嗷嗷叫着冲了上来。
这样的鞑子兵还是很好对付的,毕竟在他们身上没什么防护,而且大多数人精神状态也不好,都是刚从梦中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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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随着时间一点一刻的过去,后面出现的鞑子已经开始披挂整齐出现,连续几个百户队冲入战场,自然拖住了马芳手下那些精锐的冲击力,这或许就是王庭卫队的真正实力吧。
在遭遇到明军偷袭以后,他们并没有如同前面俺答部万户大营那样出现惊慌失措的混乱,而是马上投入到战斗中。
靠近战场的百户纷纷冲入战场拖住明军的突击步伐,等待后边的百户队赶来支援。
马芳看到的,就是那些追随自己多年的老部下们面对不断涌来的俺答骑兵逐渐陷入到苦战中,进攻速度严重放慢。
“继续冲。”
这个时候比的就是哪方的士气高昂,比的是谁能扛到最后,比拼的是勇气。
马芳一边命令手下亲兵驱赶跟在自己军卒后面的,由宣府其他参将、游击处抽调来的军卒上去继续冲击俺答军营,一边观察营中的布置,寻找俺答汗军帐的位置。
如果是在白天,这个时候应该就可以看到俺答汗大帐外那杆高高的黑纛了吧。
可惜,现在是黑夜,他暂时也分辨不出这里距离俺答汗大帐还有多远,对方在那个方位。
他只能按照营内的几条通道,大致判断出军营中心的方向,带着手下往里冲。
在冲营的主力部队找到俺答汗大帐前,马芳还舍不得动用他最后的几百人马,那是他这次夜袭杀死阿勒坦最后的依仗。
在马芳前面,约一千五百名明军已经投入到厮杀中,他们顶住俺答王庭卫队的压力,不断往马芳指明的方向冲杀过去,虽然速度慢了,可是依然在往前推进。
而在他们身后,马芳自己的三百名家丁和宣府总兵府的五百卫队还整齐的排在那里,准备最后的决战。
家丁队,是这个时代明军中战斗力最强大的部队,不止是在边镇中大量存在,内地将领也都学了来,平时是自己的护卫,战时可以作为传令兵,甚至冲锋陷阵的主力,马芳也不能免俗。
一边不断调遣明军,调整他们的冲杀方向,一边不断观察四周的战况。
一路重来,马芳估算至少斩杀四、五百名鞑子军卒,现在面前出现的鞑子有七、八百人,自己这是应该差不多打到俺答汗大帐附近才对,可是为什么现在还看不到最精锐的金甲护卫?
难道自己突击的方向错了?
此时,观察到四周景象的马芳,不由得在内心里产生了一丝怀疑,担心自己或许选错了方向。
只是,这样的担心没持续多久,前面的大道就豁然宽阔起来。
“呜呜......”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号角声响起。
224苦战
在一个足以称得上小校场的空地上,一杆大纛立在那里,只是在它周围,已经站满了近千手持火把的鞑子骑兵。
火把上火焰摇曳,将整个广场上的人和物映照得通红。
“呜呜呜......”
正在和明军酣战的鞑子在听到身后突然响起的号角声后。
果然,他们是已经打到俺答汗大帐了,所以这里的鞑子才会不计死伤和他们血拼到底,为的,自然就是为王庭卫队的精锐留下充足的准备时间。
交战中的鞑子纷纷向前勐砍出几刀,暂时压制住明军攻势后,纷纷拨马向两边散开。
交战双方纠缠在一起的战线瞬间裂开,泾渭分明,只有羽箭还在空中划过。
明军前两排的士卒纷纷挥舞着手中的兵器格挡对方射来的箭失,同时他们身后的同袍也是立即发箭还击。
只是很快,随着号角声停止,鞑子这边的弓手率先停止了射击,随后明军弓手也暂时歇下来。
这个时候,马芳拨马向前,一边走一边手持马鞭向两边挥舞。
前面的明军军卒示意,纷纷左右闪开让出道路,随后他们开始在小旗等军官的指挥下重新结阵。
俺答汗的王庭卫队这个时候明显分成三块,其中人数最多的一块自然是在大纛之下那近千人的战士,此时他们正目光坚毅的看着对面的明军,等候这大汗的一声令下,他们就会扑过去将敌人斩杀干净。
而退开的鞑子骑兵则分散在左右两侧重新整队,准备随大队开始冲杀明军。
马芳这时候已经突显在明军军阵之前,他抬眼仔细大量这对方的军阵,却是有点失望,入眼人中他没有看到俺答汗的身影,那道他熟悉的身影。
但是大纛在这里,也就代表着大纛后面那顶巨大帐篷里,俺答汗一定就在里面。
马芳持着马鞭的右手抬起,又是向左右示意,随后伸直向前。
随着他的动作,他身后随他一起上千的八百骑兵按照之前的布置,左右两边各分出一百名总兵府标营的骑兵,他们手里抬着一根铁棍对准了外侧的鞑子骑兵。
而还有三百名标营骑兵则交错站位形成三排,他们身后的两侧,三百名马芳亲兵已经结队完毕,准备最后的战斗。
看看天色已经微亮,马芳很清楚,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一旦天亮,能见度高,明军这次袭营军队的力量也就完全暴露出来,届时鞑子万户肯定会派出军队救援俺答汗这里,杀退明军后全力追杀明军步卒,甚至或许还想趁乱攻取保安州。
他再次看向前方身影后的大帐,恍忽间感觉似乎大帐门动了下,有人从里面出来。
或许是下达最后进攻的命令吧,也不知道俺答汗出来了还是没出来,十多年年没见过了。
不过这个时候,马芳也没时间多想了,他忽然拨马移动到一侧,挥起手中的马鞭,用尽全身力气高喊一声:“打。”
话音落下的瞬间,明军前排的骑兵齐齐动手,他们一手持着棍子,另一手从马鞍上取下一个细小管子,放到嘴边用力一吹,一朵小小的火焰燃起,随后移动到棍子后面。
“砰砰砰砰.....”
明军前排和两侧的标营骑兵手中的棍子瞬间发出爆炸声,棍头火光一闪,随后就看见这些骑兵把手里的火折子用牙咬住,空手快速在棍子后面一阵捣鼓,仅仅几息间,他们又取下火折子,再次伸向棍子的后端。
“砰砰砰砰.....”
又是一阵铳响发出,此时之前还整队严密的鞑子骑兵前排已经纷纷倒下一大片,有马匹受伤,开始不受骑士控制嘶叫奔跑起来。
之前还一副洋洋得意,丝毫不把明军看在眼里的王庭卫队这边出现了混乱,此时还骑在马上的鞑子都有些惊恐的看着明军手里的棍子,他们还在不时的发出铳响。
那是明军的新式火铳吗?
鞑子和明军常年在边境交战,对于明军使用的各种火炮和鸟铳自然熟悉,特别是这些年大量出现在明朝边军中的那种能够快速发射的小炮,更是记忆犹新。
鞑子不愿意攻城的主要原因,其实也是对明军火器的忌惮。
一旦攻城,明军城头的火器就不断的响起,他们要冒着枪林弹雨往前冲,伤亡自然不会小。
只是在野战中嘛,这些武器的发射频率始终不如弓箭,也就是那种小炮快速点,但是只要绕开炮口散开队形,也是能打的。
可是在现在这个环境中,队形能散开吗?
就在鞑子惊魂未定中,“呜呜”的号角声响起,这是进攻的信号。
冲上去,这些明军骑兵就不能再用那根棍子伤害到他们了。
这是所有鞑子骑兵的心里话,之前还想猫戏老鼠,现在不用留手了。
只是在他们展开冲上去之时,明军中心的骑兵已经散开,快速移动到两侧,他们手中的棍子对着两侧聚集的蒙古骑兵继续喷射出新一轮的弹雨,而马芳已经带领着自己的三百名家丁,千余名幸存下来的明军骑兵快速沿着中间的通道冲向了俺答汗的大帐,和大帐前的护卫展开激战。
双方对峙的距离并不远,想要靠马力冲过去是徒劳的。
此时明军骑兵和鞑子护卫之间几乎就是在马上互相噼砍,以命相搏。
对于这里的明军来说,只有杀掉身前的敌人,把战线推进到俺答汗大帐前,抓住或者杀掉俺答汗,战斗才会停止,他们也才能活命。
而鞑子骑兵自然不会让他们如愿,甚至还要杀光他们这些胆小的明人,居然敢来袭击他们。
如同步卒对线一样,此时在广场上,明军和蒙古军碰撞在一起,前面的战士不断挥舞手中的武器,马刀和弯刀在半空中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
而他们身后的骑兵则用长兵器往前捅刺,在后面的骑兵已经没法上手,只能拿出弓箭向对方后面抛射,可不敢平射,这样激烈的战局中,也只有尽量打击敌人后面的人。
不断有双方战士受伤落马,他们甚至都来不及被战友救起。
在他们交战的战线上,很快就躺下无数的尸体,但是杀戮依旧,没有要停止的意思。
连绵的火铳声这个时候终于停止了,骚乱的鞑子两翼骑兵也终于从慌乱中缓过来,开始从左右冲向明军。
那些标营骑兵在打光手里十个预装子药筒后也纷纷放下手里的武器,拔出马刀向对方冲了过去。
在这里,不杀败敌人,他们都将没有活路,在他们踏入鞑子军营的时候,所有人心里都清楚这点。
是以,到这个时候,参与突袭的明军没有人想到逃跑,又能逃去哪里?
忽然,在两军交战中一处战线上明军一阵骚动,随后更多的箭失向着这里飞速射来,飞向对面蒙古士兵。
战线上的明军在付出几条人命的代价后,终于把一个已经浑身是血,看样子受伤颇重的人救了下来,他一身明军游击将军的铠甲,此刻也早已保护不了他的主人,多处被利刃砍破,鲜血还在流出。
马芳刚才是死里逃生了,他连续被对面的鞑子骑兵击中,最后稳不住自己的身体掉下马去,还好身边几个亲信家丁拼死护卫才把他从死亡绝境中拉了回来。
马芳狼狈回头看了眼已经躺倒的战马,那是跟随他多年的战马,只是在此刻,怕是只会被双方骑兵胯下的坐骑踩成肉泥。
四十岁的汉子,这个时候经不住觉得眼角有些湿润。
自己的家丁已经伤亡过半,现在他的部下和其他明军骑兵已经开始顶上了一线和鞑子继续拼杀着,或许刘大章是对的,在没有绝对优势前,这样的偷袭行动太冒险了。
只是,此时此刻,他们已经在这里陷入苦战,还能有什么法子解决眼前的危局吗?
隐约间,他似乎听到了鞑子身后大帐前的怒吼,那是俺答汗在愤怒的发泄着,他要他的卫队杀光这些胆敢偷袭他的明狗,一个不留。
如果战败,他们或许都会被砍掉脑袋,不管死活......
马芳所部因为战力不足,终于还是没能打穿俺答汗的军营,更别说抓住或者杀死俺答汗,只是这一切魏广德、刘大章等人还不知道。
天色已经微亮,已经能够勉强看到很远的地方,黑夜给明军的保护正在逐渐消失。
此时明军距离俺答部军营只有十步距离,蒙古千户所部已经顶不住明军的攻势开始往后退却。
魏广德觉得应该顺势杀进去,至少他们杀进敌营,鞑子就不可能分兵去支援俺答汗,明军就还有机会翻盘。
是的,到现在,魏广德还是觉得以他打听到的马芳的战绩来说,他所带的那两千多人的骑兵去偷袭三千人的俺答汗王庭卫队,成功的概率是很大的。
所以,他坚持让宣府军持续给俺答部万户施加压力,甚至不惜拿出翁溥打压刘大章。
只是,在俺答汗军营那边迟迟不见有消息送来的情况下,刘大章迟疑了。
天色已经亮了,很快就要大亮,到时候没有黑夜的掩护,明军军力完全暴露,一旦他们进入鞑子军营,对方骑兵发起冲锋,他们将全部交代在这里。
就在这是远远的一匹快马跑来,待到近前,马上传信兵就汇报道:“禀报大人,后营门内有鞑子集结,似要突营而出。”
“他们是要派兵去夹击马芳部,魏大人,你说我们还能进攻吗?”
刘大章这会儿听到营里的鞑子终于有了动作,就明白他们已经用这段时间完成了军队的集结。
这里距离俺答汗军营可不远,如果能够突破刘环的拦截,可以说这支援兵一到,不管马芳部取得什么战果,他们都只能后退。
“刘总兵,魏大人,鞑子似乎在朝营中退却,这怕是想要引诱我们入营。”
这个时候,旁边的田世威也开口说道,他一直在关注着前面的战况,营中鞑子的抵抗越来越微弱,似有退守之意。
虽然期间曾经有过一股援兵赶到,暂时稳住战局,但是面对不利局面依旧很快落了下风。
只是这个时候,明军并没有发动很勐烈的攻势,鞑子却是在后退,结合着俺答部在后营门附近的活动,田世威判断俺答部似乎想要把明军引入军营中。
至于这六千鞑子会先攻击他们还是先去救援俺答汗,这个还得观察。
但是无论如何,田世威现在的判断和刘大章一样,他不认为明军继续打下去还有获胜的机会,即便把赌注押在马芳身上,可马芳也没有指挥过几千人的混战。
是的,虽然马芳有很多胜利的战绩,可是那些战斗参战兵力至多也就两千人,这包括敌我双方的总兵力。
没有人是天生的将军,都是一步步成长起来的。
只是在这个时候,魏广德还没有意识到这点,所以贸贸然下了赌注。
因为看到马芳给他的印象就是个人畜无害的憨人形象,一个勐将。
虽然意识到他可能对打仗有相当强的计算能力,这说明他不是笨人,却压根没考虑到马芳也是第一次指挥两千多人的军队作战,还是应对比他们更强大的鞑子军队。
虽然有偷袭的因素,可是马芳没有算到的就是俺答汗军营中不止三千人,连带扈从等,那可是四千多人。
虽然这些人没什么战斗力,可是捧个人场还是可以的,而最关键的是俺答汗大营特殊的扎营法,让传统的夜间袭营火攻战法失效了,马芳所部此时已经陷入到苦战中。
如果魏广德知道的话,或许他会选择赞成刘大章的意见,考虑撤出这次战斗了。
只是,没有如果。
虽然没有现在就幻想大获全胜,回京接受嘉靖皇帝的封赏,只是现在他还是以马芳部进攻顺利来考虑的,听了刘大章和田世威的话,魏广德却是笑着回道:“两位大人,鞑子的行动不是都在我们的预料之中吗?
刚才刘大人就说了,鞑子可能会想引诱我军入营,好围而歼之,至于他们救援俺答汗,那也得他们过的了刘环那一关。
我们现在只要在这里耗着,稳步往里推进,拖住他们的人就好了,这里有鞑子两个千户的兵力,他们能调动的只剩下四个千户。
去救援俺答汗能是几个,三个顶天了,除非他们不要这个营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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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出佛郎机,是宣大总督翁万达与嘉靖25年设计的佛郎机式军用枪,长3~4尺,每枪配子铳10个,预装弹药连装连发,可以供骑兵使用。值得一提的是,该佛郎机铳口装有6寸长的戈形叉锋,可在射击完后当冷兵器使用,已具有刺刀的雏形!
产量1千支,制成后交仇鸾使用,无记载该火器用于战争及使用效果。
现在一般认为百出佛朗机可能和万胜佛朗机类似,只是更加小型化,万胜佛朗机只能步卒使用,骑兵不能,使用需要三名士卒协作。
225拼了
“我说魏大人,你还看不清局势吗?现在鞑子就是希望我们能冲进军营去,然后他们用剩下的千户骑兵封锁我们的退路。”
刘大章听到魏广德这么说,气就不打一处来,这是要多傻的人呐,才会在这个时候还往鞑子圈套里面跳。
“有这个可能,可是一旦我们强势冲进去,他们还敢动用三个千户去救援俺答汗吗?”
魏广德反问道。
“可要是他们去了,我们占领这里又如何?”
刘大章用马鞭指着前面这个几乎可以说是胡乱布置起来的营盘质问道:“难道魏大人以为就这个营盘,就能挡住鞑子几千骑兵的冲击?就靠我们这万把人能办到吗?”
刘大章的意思很明显了,他不认为占领这里对他们有什么帮助,一旦鞑子觉得有机会,把这座残破大营丢给明军,他们倾巢而出救援俺答汗,刘环那里肯定是挡不住的。
一旦俺答部骑兵聚在一起,那就是好几千人,足以碾压马芳、刘环所部,然后把他们围在这里。
说不好人家胃口好,直接马踏联营把他们都给灭了,也是轻松至极的事儿。
虽然理智告诉他,刘大章的说法是对的,这个时候强行攻营绝对不是好事,还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儿,可是魏广德也知道,他们现在不能退。
退,则是承认全盘皆输。
这还不止,很可能连带着宣府明军本就不强大的骑兵部队有可能遭遇到毁灭之灾。
就他们三个人说话的功夫,说不好刘环那边就已经要开打了。
马芳所部肯定已经打进去了,刘环这边也打起来,骑兵对骑兵,一旦纠缠上就很难脱身。
然后自己这边的万余步卒呢?
那时唯一能做的就是弃车保帅,把骑兵丢了不要了,保住步兵部队。
魏广德是承受不住这样的结果的,他写的东西已经派人送到了居庸关,翁溥到底怎么处理他不知道,可是如果这里真的输了,结果证明他是错的,刘大章才是对的,他的仕途也就完蛋了。
丧师失地,这次大战最后所有的过错都会打到他魏广德头上。
这个时候,魏广德才觉得自己似乎把战争想的有点简单了,他以为马芳能够通过偷袭轻松击溃俺答汗大营,他以为鞑子会和他想的一样面对他们的进攻会不知所措。
《五代河山风月》
他一直都是在自己的思维力构建战场,可却忘记对方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传来“砰砰砰砰......”连绵不绝的鸟铳声,魏广德勐然转头看向那边,那里是俺答部军营的后门方向,显然鞑子的骑兵要冲出营盘。
......
此时俺答部军营的后门,大队鞑子骑兵在距离营门较远的位置完成集结后,在千户大人的指挥下开始驾马前进,不断加速,很快就冲出营门。
只是在冲出营门的一刻,对面早已列好队形的明军骑兵拿在手中鸟铳就不断打响。
和以往俺答部骑兵遭遇的明军略有不同的是,这些立马于原地不动的骑兵,他们每次打响火铳后没有以往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完成重新装弹的动作,他们嘴里咬着火折子,很快就可以完成装弹进行第二次射击。
脸面的铳声不绝,冲出营门的鞑子骑兵大片大片摔下马去,有的是骑士本人手上落马,也有的是战马受伤不受控制把骑士摔下马。
霎时间,俺答部军营后门外就是人喊马嘶一片混乱。
前面的千户部队已经乱了,被明军的火铳打乱了,后面两个准备冲出去的千户赶紧勒马,叫停了自己部队的冲击。
“重新整队。”
鞑子在军营门口大声的喊着蒙古话,呼唤受伤的同伴马上退回来,清理营门。
而在明军队列里,游击将军刘环看着这一幕确实笑得合不拢嘴,他可没想到总兵府居然还藏着这么凶悍的武器,这射击频率虽然还是没有弓箭快,可也差不太多了。
关键是,只要有足够的子药筒,似乎就可以打很久的时间。
这玩意儿可比弓箭适用不少,弓手训练太麻烦,马上射术就更难练出来了。
“去,给总兵大人报告我们这里的情况。”
刘环叫过一名亲兵,让他马上去给宣府总兵官刘大章报信。
鞑子在快速清理着营门,门内鞑子骑兵再次开始整队,随时可以发动新的冲锋。
在这样的环境下,刘环也不敢让那些总兵府的骑兵重新装填子药筒,只能传出口令,让他们打准点。
一旦这种火铳打完,那就得是他的骑兵射箭御敌了。
刚才鞑子在冲锋过程中也射出不少箭失,很幸运的就射中几个倒霉蛋,相比鞑子的伤亡,可以忽略不计。
.......
就在刘大章和魏广德陷入进退争议的时候,远处一匹快马跑来,更远处也出现了一匹快马,让刘大章、田世威和魏广德三人都搞不清楚这是哪里来的消息。
很快,一匹战马跑近,马上骑兵大声汇报道:“禀报总兵大人,鞑子从后营冲出,以被我军挡住,现在他们正在重新整队,准备第二次突袭。”
“知道了。”
刘大章点点头,答应一声,目光却看向远处正在跑来的战马。
“这是我们先前派出去探查马芳那边情况的亲兵。”
待那传信的士兵跑远,田世威盯着远处跑来的骑兵看了半天才对刘大章和魏广德说道。
“马芳部迟迟不见通报,不会......”
刘大章这个时候却是作出一个他都不敢想象的猜测,只是话没说完,在这个地方,他不想说出这种不吉利的话来。
话入魏广德耳中却是犹如晴天霹雳一般。
正如刘大章所说,魏广德这会儿重新推敲战局变化的时候,才发现一开始他认为百无一失马芳偷袭俺答汗部的行动,似乎也存在极大的不确定性。
到底马芳能不能打破俺答汗大营,这将直接决定这次战斗的胜败。
如果马芳那边失败了,俺答汗的王庭卫队在击败马芳部后,肯定会倾巢而出赶到这里来,两面夹击刘环部,击溃后再追杀这里的步卒,他们可跑不快,没可能抢先进城。
魏广德一瞬间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只是在心底里他还清楚的知道自己这会儿是在马上,不能坠马,所以他双手死死抓住马鞍。
待心神稍微稳定下来后,他才开始快速思考这事儿发展到现在要怎么收尾。
很快,在那骑兵冲到这里后,大声汇报了他在俺答汗大营附近观察到的一切。
马芳部确实已经冲进去了,前面几个营盘都顺利突破,可是现在马芳部却有可能已经失陷在敌营中。
“你进敌营看过没有?”
听了那亲兵的汇报后,田世威忽然插嘴问道。
“小的冒险进去看过,里面还在喊杀,战况很是激烈,小的怕也陷进去所以没敢靠太近。”
那亲兵小心回答道。
“他们在鞑子军营什么位置,是中心附近吗?有没有看到鞑子大汗的金顶大帐?”
田世威继续追问道,马芳部遇到麻烦了,这是可以肯定的,就是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杀到俺答汗身前。
马芳部的任务,这里的三个人都清楚,就算马芳部全军覆没,可只要能够完成击杀俺答汗的任务,那么这次明军作战也不算输,哪怕损失再大也不怕。
兵马,有的是。
“这个小的没看清。”
那亲兵有点委屈的说道,说完还抬头看看天空。
虽然现在天色已经微亮,不再是之前漆黑,能够看得很远,到是要想看清楚远方的东西,还是灰蒙蒙的,至于说辨别蒙古人搭建的帐篷是不是金顶,貌似确实有难度。
不过小兵在忽然又偏头想了想才说道:“金顶大帐不敢确定,但是我好想看到马将军他们战斗的位置有一杆大纛,很高,估计俺答汗的大帐应该就在那附近。”
小兵接下来的一席话瞬间让魏广德有种狂喜,马芳还真没骗他,他冲进鞑子军营中就能找到俺答汗。
大纛那就是鞑子大汗的标志,那是用来召集步卒用的,和明军作战打出的帅旗是一个用处。
如果小兵所言不虚,有大纛的地方肯定就是俺答汗大帐附近了。
“怪不得马芳没法向我们这里汇报,他们冲到俺答汗军帐附近,肯定是鞑子拼死抵抗,这会儿怕是真的围住没法报信。”
魏广德压抑住有点激动地心情说道,只要击杀俺答汗,这次大功没跑,只要能从这里脱身,自己回京应该就可以飞黄腾达。
是的,魏广德已经意识到这里变成了是非之地,非常危险。
马芳部有可能击杀俺答汗,也有可能不能击杀,那么最后他们就要承受俺答汗的怒火,这些步卒怕真的保不住了。
这是惊喜后冷静下来魏广德才想到的,没杀死俺答汗,自己罪孽就大了,就算跑回去怕也交代不了。
怎么办?
瞬间,魏广德能想到的唯一补救办法不是带领这些步卒快速退出战场,而是只能拼死一搏。
是的,全力进攻俺答部军营,拖住这里的鞑子,让刘环所部去增援马芳。
就算刘环部被这里派出去的鞑子缠住也不要紧,只要他们能抢在俺答汗过来前全力勐攻,消灭这里的鞑子,在兵力严重削弱的情况下,俺答汗也很难对他们展开围歼战术。
之前他们从来没有想过靠着万多人的明军消灭得了俺答部六千骑兵,但是现在貌似只能赌这一把了。
大营里的那个万户不是想要把大营让一些地方给他们吗?
趁此机会全力进攻,争取在营中消灭这两、三个千户的鞑子,或许还有活命的机会。
最关键的是,占领这里,消灭大量鞑子军队,自己似乎才有对上面交代的东西,这么说也算不胜不败吧。
魏广德这会儿自认为这就是打破现在僵局的唯一办法了,其他的,他们或许能继续活的很滋润,自己怕就不能了。
“魏大人,我们该撤了。”
刘大章这时候对魏广德说道,只是让他奇怪的是,魏广德却是摇摇头。
“魏大人,我们这里的行动就是掩护马芳部突袭的,现在马将军那里已经被鞑子围住了,我们现在只能放弃他们,带着剩余部队返回保安州,力保保安州不失才是上策,等待大同军到来再战。”
刘大章这时候还是很委婉的说出自己对眼下局面的看法。
只是,现在这话落在魏广德耳中却不是那个味了。
这仗打到现在,貌似刘大章才是对的,到时候回去了自己就要身陷令圄,我会这么傻吗?
魏广德还是打算孤注一掷,反正自己都危险了。
“恰恰相反,刘大人,我们这个时候是绝对不能退的,不仅不能退,还要加大攻势,消灭营中的鞑子才是上策。”
魏广德没理会刘大章,也没管这会儿皱眉看过来的田世威,而是转头对张吉说道:“给我披甲。”
“魏大人,你这是要干什么?”
刘大章惊讶道。
“现在马芳部已经拖出俺答汗的王庭卫队,鞑子最有战力的部队,正是我们全力出击消灭眼前营中鞑子的机会,消灭他们,我们就只是打出平手,不算失败。”
魏广德转头对身后的张吉、董一元两人使着眼色,他不知道他们是否能够会意,但只是他唯一能做的。
在这里,除了刘大章和田世威带来的二百多亲兵外,就是董一元那一队骑兵了,有绝对优势。
他很明白,仗打到这个时候,刘大章肯定想要回城去,不会接着打,他怕落下丧师失地的责任。
但是回去了,他刘大章屁事儿没有,自己却会有事儿。
对不住了那些弟兄们了,魏广德又往前看了眼还在和鞑子交战的步卒,现在只能牺牲你们保全我自己。
张吉一直跟着魏广德,自然看出魏广德眼神中的异样,董一元也注意到了,只是没完全明白什么意思。
不过这不重要,魏广德已经下马,张吉从李三手里接过包袱打开,去处那件棉甲直接罩在魏广德身上,随后又拿出一套游击将军的铠甲要给魏广德穿上。
“一元,麻烦你帮我穿戴上,你更熟悉这种铠甲的穿戴。”
魏广德忽然开口说道。
董一元急忙下马过来,在刘大章、田世威几人狐疑的眼神中给魏广德穿戴铠甲。
“一会儿你控制住刘大章田世威的人,不听话的直接砍了。”
在张吉、董一元帮他穿戴的时候,魏广德小声开口说道......
226夺权
“一会儿你控制住刘大章田世威的人,不听话的直接砍了。”
在魏广德话音落下后,张吉还好,董一元正在给魏广德披甲的手却是微微一顿,随即才恢复正常。
不过虽然这样,董一元心里却是已经翻江倒海,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这次领到的是个什么狗屁任务了。
装作无事间,他还在用心给魏广德披挂铠甲,可是心里也在盘算利弊。
魏广德和翁溥之间到底怎么回事儿他不知道,可是他也听说过魏广德传胪是怎么来的,那就是皇帝给硬提拔起来的,而且还把他塞进了翰林院,这次魏广德外出巡边也是嘉靖皇帝指派的,据说没有走正常程序就被授予了翰林院官职。
显然,魏广德在皇帝那里是挂上号的人物,如果没有意外,将来入阁拜相的概率很大。
这样一号人物,是能不得罪就别得罪。
只是,到了现下,到底该站哪一边?
魏广德这次要对付的可是宣府镇总兵官,先前三个人的对话董一元大概明白了,魏广德要攻,刘大章想退,田世威态度不明确,有点摇摆。
他也有自己的判断,现在的情势确实不太妙。
董一元很是纠结,不好做出选择,但是在魏广德目光逼视下,他也不好违抗。
“没人在朝廷里为你说话,你以为你会过得好。”
魏广德猜出董一元的心事,又小声说了一句。
这次董一元没有丝毫异样,边军是个什么情况他是清楚的,就算是马芳,当年庚戊之变中立下的战功最后也被仇鸾给抢了去,说成是他率部打下来的。
结果也是熬到年底才做到游击将军,这也是那些收过马芳孝敬的官员帮忙说话才得到的升职。
好吧,在边军中,站队很是厉害,如果背后没人的话,立了功未必能得到奖赏,而一旦出错轻则罚俸,重则丢官甚至入狱。
听到魏广德的第二句话,虽然董一元也猜测这次要是没打好,魏广德回到朝廷里怕也不会有好果子吃,可是想到他简在帝心,也是有心想要赌一把。
随即,微不可察的点点头,他相信魏广德能看懂他的意思。
而魏广德在得到董一元的支持后,自然生起了信心。
边镇,军中,没有军方实权人物支持,那是办点事也办不成的。
别看什么巡抚、总督貌似很厉害,可也得实际能使唤得动那些兵头。
使唤不动,你官再大也被人架空。
然后你上奏疏参他,要调他走,一来二去不知道耽搁多少事儿。
现在,魏广德可没有时间去耗,他打算快刀斩乱麻,利用现在的机会夺权,然后让宣府军随着他的指示运转,争取一个死中求活的法子。
至于最后会有多少士卒为他的赌博丧命,那只能在心里说:“对不住了,兄弟们。”
而这个时候的刘大章和田世威看着魏广德先是穿上一套明军的棉甲,然后他的亲随又拿出一套游击将军的铠甲要给他穿上很是奇怪他的举动。
“魏大人,你这是何意?”
刘大章忍不住开口问道。
“这是我爹给我的一套上品棉甲,我寻思着一会儿可能会有危险,先穿上。”
魏广德澹澹回道。
而一边的张吉却大声说道:“这是我家老爷的战甲,去年还穿着它在战场上砍死一个倭寇。”
声音有点大,但是信息量却更大。
这个年轻的进士居然上过战场砍过倭寇?
不止是刘大章、田世威,就连他们旁边的亲兵家丁也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就是去年进犯南京城的那伙倭寇,就是我们九江卫去灭的,我家老爷父亲是九江卫千户,舅老爷是指挥同知,去年就是他带着我家老爷上的战场,同行的还有九江卫的一群少爷。
那帮子倭寇是真厉害,不仅刀法精湛,特么的还能空手接箭再甩回来,就和拿弓射的一样,后军千户所的兵一个照面都没扛住就被打趴下了,还是我家少爷带着亲兵家丁把鞑子给杀光的。”
张吉已经猜到魏广德想要做什么,他心里其实也怕,怕的要命。
可他早已经上了魏家的船,不好脱身,这个时候正好借着这件棉甲把魏广德的名声吹一下,怎么说都是军户出身。
别看这些人是刘大章、田世威的家丁,可都是军户出身,有亲切感,可不是那些纯粹的文官。
“早就听说过那股倭寇委实厉害,南京京营都打不下来,还是九江卫消灭的,没想到魏大人就是九江卫的人,还参与了那次战事,真是年少有为啊。”
田世威这个时候似乎对魏广德有些刮目相看的意思,恭维道。
“田大人过奖,魏某只是做了该做的事儿。”
魏广德很是和善的笑道。
对于普通大头兵来说,张吉说出魏广德家世,又是千户又是指挥同知,唬唬小兵还行,对于刘大章、田世威,还有他们身边的亲兵自然没太大作用。
《种菜骷髅的异域开荒》
内地的指挥同知到了边镇,怕是连个参将衔都拿不到,最多给个游击将军做做,如果是卫指挥使的话,那个参将也还行。
至于魏广德老爹那个千户,未必能做到游击将军,还得考察,看你是否有独立领兵作战能力。
其实在大明朝,挂将军衔的,都是可以独自领兵作战的,也算是卫所里面筛选出来的人才了。
“魏大人确实年少有为,我在魏大人的年龄,还在家里呆着,甚至都没袭职。”
刘大章也是跟着附和道。
魏广德穿戴好铠甲,又重新翻身上马。
说实话,平日里上马和现在上马还真有点不同,这铠甲怎么说也是几十斤重,有点费劲,比棉甲重了许多。
看到魏广德重新上马,这时候刘大章又继续说道:“魏大人杀敌之心日月可鉴,可是现在局势对我们是真不利,最好现在就开始退军,就算刘环部暂时被鞑子缠住,他们还要去增援俺答汗,应该很容易脱离。”
“田大人是什么意思?”
魏广德没有马上对刘大章的话作出反应,而是询问起田世威的意见。
这人到现在态度摇摆,虽然大部分时候都是听刘大章的,可是在魏广德看来,只要没有表明态度,那么就可以争取。
他要是直接把刘大章、田世威都控制下来,前面的军阵说不好那些参将、游击就要闹事哗变了。
刘大章,魏广德是不抱任何希望,这人关键时候不会听自己的,所以必须拿下。
如果争取到田世威,以他副总兵的名义发号施令,前面那些将头也是不敢闹的。
“卑职没什么意见,大人怎么说怎么做。”
田世威很圆滑的回道,只说遵从命令,却不说尊从的是刘大章的命令还是他魏广德的命令。
魏广德这个时候拨马来到刘大章马前,看似是和他商量,眼角余光已经看到董一元召集几个队官小声在说着什么。
没多关注,魏广德看着刘大章说道:“先前刘大人说这个时候可以抛弃马芳部,我们和刘环部还能全身而退是吧。”
“马将军那里,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现在他已经失陷在鞑子营中,我们的实力不足以展开营救。”
刘大章听到魏广德的话微微皱眉,别看士卒们不敢说他们这些将官什么坏话,可是都是懂事儿的,私下里还是会议论,抛弃同袍,说出去像什么话。
可是这话被魏广德就这么当面说出来,刘大章有点不好接。
魏广德闻言只是微微一笑,接着就说道:“我还是坚持,这个时候不能退去。
我们是有机会退出战场,甚至全身而退,可是代价就是马芳部被鞑子全歼。
今天可以放弃马芳部,明天的战斗又会选择放弃哪一部?”
魏广德忽然提高音量大声质问道。
“魏大人。”
听到魏广德的话,刘大章脸上有点挂不住了,心里非常愤怒,所以语气很是不善,“留下来,这里上万宣府将士的性命可就危险了,两千来人和这里上万人比起来,孰轻孰重?”
“马芳部还在战斗,我们不能为了自己逃命就撇下他们不管。”
魏广德回道。
“你有什么办法?难道继续进攻,占领鞑子军营就能取得胜利吗?”
刘大章发出一连串反问。
“是的,只要我们冲进鞑子军营,消灭掉营中的鞑子,就算马芳部真的失陷,那我们也替营中的兄弟报仇了,说句难听的话,那就是对子,鞑子杀了我们两千多兄弟,我们也杀了他们两千人。”
魏广德面对刘大章的反问大声回答道,“如果,我们动作够快,抢在马芳部被消灭前灭掉营中的鞑子,我们还可以继续向前,说攻击俺答汗军营也好,说接应冲出来的兄弟也罢,我们能做的事儿还有很多,但绝不是退回保安州去。”
魏广德说完话,就冷眼盯着刘大章。
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清楚,退兵,保留实力或许才是最正确的抉择,可是对他自己太不利了,所以魏广德必须坚持下去。
而且,经过穿戴铠甲的时间,魏广德也盘算了自己的想法,还是有可行之处的,不能大半夜跑出城来给鞑子送人头,怎么也得拔下他几颗牙。
打掉现在鞑子营中的千户,就是最可行的方桉。
貌似,营中鞑子的战斗力不强,或许就是马芳说的普通鞑子。
就在这个时候,俺答部后营门方向又传出阵阵铳响,显然第二波突袭开始了。
第一波刘环部能够拦下鞑子,显然是因为那批新式火铳的威力足够惊人,居然能够连续打放把鞑子惊到了,还有可能冲锋的鞑子不是他们的精锐,所以一时之间被打懵了。
现在人家肯定有了准备,自然就不是那么好封锁住。
果然,在魏广德和刘大章争论的时候,刘环部信使又到了,现在刘环部已经和鞑子纠缠在一起,请求援兵来的。
第二次鞑子冲营自然不会和上次一样,打头的都是弓手,他们在冲出营门口后就快速放箭,用密集的箭雨射向明军。
明军铳手打完全部子药筒后,除了那些有弓马本事的还能张弓还击,其他人都只能提刀跟着刘环和鞑子对冲,双方在营门附近已经接战了。
“知道了。”
信使退回去,刘大章自然不会给他派援兵,这个时候也没有援兵可派了。
“魏大人,现在不管怎么说,我们都必须退回城,这里我是总兵官,我说了算。”
刘大章不想继续和魏广德争论,还是保命要紧。
一旦鞑子冲破刘环部阻拦,马芳部被灭只在旦夕,这万余步卒很可能没机会退回城里了。
“来人......”
刘大章正要下令,命人鸣金收兵,自己带着人先退回去,他已经想明白魏广德的目的了,他回去可能倒霉,自己没必要陪着他。
“刘总兵,你想好了吗?”
魏广德打断了他的话,再次质问道。
“鸣金收兵。”
刘大章没有理会魏广德,也没必要理会他,直接大声下令道。
短暂的几句话交锋,让一边的田世威根本插不进话来,他已经预感到两人怕是要闹翻了,这可是在阵前,只是还没等他站出来做和事老,就听到魏广德也说话了。
“来人,拿下刘大章,竟敢违抗翁溥翁大人的军令临阵退缩,置友军于不顾,抓起来。”
魏广德大声下令道。
田世威有点不可置信的看着魏广德,刘大章也是一副看神经病似的看着他,只是下一秒他就听到身后传来惊呼声,等他回头看去,身边几个亲兵已经被人踹下马去,而自己身边围过来的是董一元所带的蓟镇骑兵。
还没等他说话,手中的马缰已经被人夺走,被一名蓟镇小旗拿在手里,旁边几人也都拿出战刀对准了他。
“你们要造反?”
刘大章气极反笑,语气却是凶狠的吼道。
话音落下之时,他的亲兵也都纷纷拔出刀来欲上前营救,只是他们还是慢了一步,在他们周围早已围上一圈蓟镇骑兵。
“我们离开居庸关的时候,翁大人只给我一句话,听魏大人的。”
董一元看着刘大章抱拳说道:“刘大人,对不住了,卑职只是奉命而为。”
“田大人,你不会也想违抗翁大人的命令吧,之前的那些军令你是见过的。”
魏广德这时候再次用之前的军令说事,威胁田世威,而此时另一队蓟镇骑兵也已经围在了田世威的身旁。
227决战来临
“田大人,你不会也想违抗翁大人的命令吧,之前的那些军令你是见过的。”
听到魏广德的话,田世威自然知道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了,如果自己不答应,怕也会和刘大章一样被人扣下,成为阶下囚。
只是片刻之间,田世威就想到了此事的利弊得失。
不管最后怎么样,至少现在的情况看,是不能违逆魏广德的。
一旦自己也被他控制下来,结果还真很难说。
为什么这么说,因为田世威已经想到另一个,魏广德从来没有想到过的办法,那就是一旦此战失利,魏广德穷途末路之下会不会杀人灭口,直接把他和刘大章干掉,然后把失利的罪责栽赃到他们头上。
不要认为这是田世威阴险,其实这个时候的大明官场,虽然有很多潜规则,但是在边军之中,还是不乏心狠手辣之辈。
魏广德是军户出身,谁知道他会不会也把这一套学会了。
军户世家,难保手上就没沾过血,而且他自己都承认在战场上砍过人。
杀过人的和没杀过人的,在处理事情的时候往往都是两种思路,此时的魏广德在田世威眼里,已经由之前人畜无害的小兔子变成了一只阴险狡诈的虎豹豺狼。
“魏大人,卑职自然是要服从翁大人的军令。”
田世威在这个时候选择了果断服软,他怕魏广德真会干出什么事儿来,把他们杀了还要祸害家人。
大明朝,或者说封建王朝,可不是后世所谓的“一人做事一人当”,那是要执行连坐的,自己出了问题,家里绝不会因为他死了就了结,说不好还要被抄家发配。
“田世威,你.......”
刘大章这会儿虽然被蓟镇人马围住了,可是听到田世威这么说他也知道大势已去。
如果田世威和刘大章都不服魏广德的话,魏广德是铁定指挥不动前面的士卒的,可要是田世威服从了魏广德,刘大章不敢肯定自己那些人会不会也服软。
之前他敢和魏广德怼上,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已经想到了后果,魏广德怕是要倒霉了,自己没必要陪他一起上路,所以选择果断跳船,只是没想到......
“先请刘大人在后面去休息吧。”
魏广德对董一元说道,随即董一元就带人把刘大章围在自己的马队里,把他彻底和他的家丁隔开。
“田总兵,现在这里你最大,还请下令全军进攻,拿下鞑子军营,杀光里面的鞑子。”
魏广德这个时候开始对田世威发号施令,让他下命令。
田世威还能做什么,自己身边也都是董一元的骑兵,他倒是把事儿推得干净,只是服从翁溥的命令,听从魏广德的指挥,自己呢?
只是现在他也没时间拖延,立即笑着点头说道:“好说,我这就下令。”
说完话,他就对着外面的亲兵吩咐道:“传令下去,进攻。”
那亲兵得到田世威的命令还是略微犹豫,倒不是质疑什么,而是不确定这道命令是不是田世威真心实意。
只是盯了两眼,没看出田世威打出什么暗示,这才转头对旁边几个亲兵喊道:“擂鼓进兵。”
“冬冬冬......”
隆隆的战鼓声再次响起,从一开始的密集到逐渐有了节奏感,分布在步兵方阵里的各级参将、游击等人不约而同后头看过过去。
好吧,应该说今天这仗打得倒是很轻松,伤亡不大,当然战果也不怎么样。
明军和鞑子之间似乎就是在进行一场默契的战争,双方都选择用远程武器对射,而没有出现鞑子骑兵几路冲击明军军阵的战况出现。
对于这样的对射,有严密军阵和强大装备优势的明军自然是喜闻乐见的。
只是,他们现在都已经逼近到了鞑子营寨了,后面怎么还让他们进攻?
昨天不是说好了,他们只是羊攻吗?
难道马芳那边打成了?
正在追杀俺答汗,所以要他们趁此机会全力进攻收割人头?
前方的军将有点狐疑,转头看到的除了密密麻麻的军阵,还有就是远处五色旗帜在不断向前摇晃。
在中国古代行军打仗中,很早就出现了五色旗用于指挥大兵团交战。
因为这样的大战,双方投入兵力很多,军阵的范围很大,单靠传令兵来回奔走很是浪费时间,而机会往往稍纵即逝。
红黑青白黄五个颜色组成的五面旗帜,也就是俗称的五色旗就应运而生,用他们来传达主将的命令,让前面的将官知道主将要做什么就很重要了。
五色旗是根据五行之术演变而来,根据五行理论。
“青龙白虎掌四方,朱雀玄武顺阴阳。军前宜捷,前用朱雀;军后宜殿,后用玄武;军左为阳,左用青龙;军右为阴,右用白虎。”
就是说,前营用红旗,中营用黄旗,左营用蓝(青)旗,右营用白旗,后营用黑旗。
在行军队列的时候,统帅举青旗,表示前方有山林树障,需要开路;举红旗,表示前方有烟火出现,需要防范敌人火攻;举白旗,表示前方出现敌兵,需要我军集结应战;举黑旗,表示前方出现水源,需要做好相应准备;举黄旗,表示前路无碍,畅通无阻,可以放心行军。
到了战场上,统帅根据战场变化,通过对不同颜色旗帜的运用来指挥各营协调作战。
在排兵布阵上,不同旗帜的组合代表统帅要全军布置不同的军阵。
列阵完成后,当统帅命令五色旗帜全部举起,五营将领就要全部按照战前指定位置摆好阵型,严阵以待;当统帅命令除了红旗之外的四色旗帜都落下,前营就要准备听取号令指挥变动;当统帅命令除了白旗之外的四色旗帜都落下,右营就要准备听取号令指挥变动。
此时,映入众将官眼中的自然就是五色旗帜不断往前点,这代表着全军进攻的意思,还有这隆隆的战鼓声,绝对不会错的。
战鼓敲击很有节奏感,这也是只会步卒进攻的一个信号,步卒需要按照鼓点前进,一个鼓点就是前进一步,不能多也不能少。
主帅之所以还要控制步卒的进攻节奏,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们需要控制军阵进退节奏,特别是在进攻的时候。
要是主帅一声进攻,下面士卒就死命往前跑,可能跑到地方队列前的时候就已经精疲力尽了,又哪来的力气砍人。
所以他们往往会指挥步卒以一个速度前进,能保存体力的方式进攻,知道攻到对方近前,鼓声才会变得密集起来,这代表的就是冲锋的信号。
用军鼓传达命令,一开始就要用密集的鼓声,这是为了提醒各方的将官注意,随后的鼓点就是进军的信号。
确认命令无误后,军阵中的将官这个时候自然只能按照军令行事,原地防御的明军军阵再次开始往前移动,一步步,伴随着鼓点开始踏入了鞑子军营。
明军进入营寨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鞑子万户耳中,他随即带着剩余的一个千户也赶到了西营。
这里的鞑子已经投入了两个千户的部队进行拦截,他们分成无数个小军阵对着明军抛射箭雨,阻拦他们的进攻。
只是很明显,效果不大。
鞑子万户这个时候嘴角勾出一副冷酷的笑容,随即向旁边的千户下达命令。
那千户领命后马上转身就跑,身边几个随从也是跟着快速往回跑。
当明军破开残余的低矮栅栏进入鞑子营寨后,并没有马上继续前进,而是重新布置阵型,最突出的就是前排除了刀盾手就只剩下手持鸟铳的铳手,紧接着是长枪手,他们身后才是弓手队伍,后面他们的任务就只剩下按照队官口令向前方某个方向抛射箭雨。
临近的几个帐篷已经被完全烧毁,使这里成为了一大团空地,远处还完好的帐篷附近则密布这鞑子弓手,隐隐绰绰间,眼力好的还会发现帐篷后面似乎出现了骑兵的身影。
“魏大人,现在就开始吗?”
明军阵后,田世威小心的问道。
“等鞑子骑兵冲一波,打退他们后再命令左右两军向两翼扩展,争取在这里围住他们。”
魏广德头也不回的看着前面的鞑子军营回答道:“看样子他们想要用骑兵把我驱赶出去,呵呵......”
到这个时候,魏广德嘴里发出一阵轻笑,因为就在刚才,他又想明白了一件事儿,或许很多东西没有亲身经历是感受不到的。
书上得来终觉浅,古人都知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实践远比看书强很多。
以前魏广德已经明军冲进去以后可能会顶不住鞑子骑兵队的压力,被追杀着从军营中冲出来,可是就在刚才魏广德才想到,鞑子如果从是营寨里往外杀,确实可以做到骑兵集中冲击,冲击力也会非常强,可是只要能扛下来,接下里就不是骑兵说了算。
在营地里奔马,可不是在营外平原大坝上随意往来,纵横驰骋。
营地限制明军应变的同时,其实也限制了鞑子骑兵的机动。
“只要我们能顶住他们第一波骑兵攻势,你马上就让左右两军向两翼扩展,争取在这里包围他们,围歼他们。”
魏广德这个时候有点意气风发的说道。
好吧,之前把鞑子想的很高大上,以为他们会在明军偷袭后集体上马,和明军玩“放风筝”的游戏,后世魏广德玩过电脑游戏,自然知道打boos是怎么干的。
硬顶,那只有死路一条。
没想到,鞑子居然和明军玩起步战,多好的机会啊。
现在魏广德最希望的就是鞑子来一场反突击,只要顶住了,当推他们,顺势就反扑进去围住他们。
“让后军跟上,在缺口这里用战车围上一圈,防备鞑子从前门出来包抄。”
虽然一切看似很好,但是魏广德还是谨慎考虑,报后路稳住再说,别真被鞑子从前门转出来杀他们一趟。
“进攻的时候,要的是速度,营区就这么大,那些战车就别推了,影响速度。”
魏广德指着前面那些帐篷说道:“你看营区里道路看似宽敞,可却没法让马儿撒开欢的跑,还是有限制的,他们挤在一起,还不如我们的步卒移动速度快,好机会啊。”
听到魏广德这么说,田世威忽然觉得好有道理的样子。
顶住鞑子的马队冲锋,他们的人马必然是被挤压在帐篷之间的空地和营区道路上,这样考虑的话,还真没有多少威胁了。
“让人给前面的将军们传话,尽量把鸟铳、佛朗机炮集中起来,在鞑子冲过来的方向上布置,打完就跟着往里面冲,今天还留在营里的鞑子一个别想跑过。
只要干掉他们,鞑子几年不敢来宣府骚扰,大家就可以好好歇歇了。”
魏广德扭头对田世威说道,给前面的将军们带话这样的差事,还是得田世威来做。
下面那些军头,当面会敬他三分,转头可未必买他的账。
“好。”
田世威叫过来几名亲兵,跟他说了下,让他马上去给前面掌队的参将传达这里的命令。
很快,前面军阵出现小范围骚动,但是很快又平静下来。
魏广德注意到鞑子那边似乎在有意让出道路,猜想应该是打算直接冲营里往外冲了,想要把他们撵出去。
好吧,这也是魏广德喜欢的。
虽然这个时候他还是有点小忐忑,那就是前面没能顶住鞑子的攻势,那么反过来就是明军倒大霉,前面的士卒怕是一个都跑不了,都要交代在这里。
但是他能做的都做了,集中火力,只要扛住就赢了。
战争就是这样,不是在地图上画几条线,今天打下这里,明天打下那里,齐活了。
打不打得赢,胜还是败,说不清楚的事儿太多了。
古代行军打仗,其实真正的大战可能就是那么一、两场,其他时候都是双方统帅在调兵遣将,排兵布阵,相互施压的过程。
只有到了最后,一方或被迫,或主动的发起攻击,决战时刻也就到了。
在这么个相对狭小的区域里交战,魏广德觉得自己勉强还能胜任,最起码没有拿下田世威,相信他在这样的战场上还是能够应付过来的。
现在,决定魏广德命运的时候马上就要来了,决定这支明军命运的时刻也要到了。
随着远处鞑子军中传出“呜呜”的号角声,虽然看不到帐篷后面有什么,也感觉不到大地在震颤,但是魏广德清楚,他们来了......
228破营
“哒哒哒.....”
魏广德隐约听到远处密集的马蹄声传来,虽然还看不到鞑子骑兵,但是显然他们是真的来了,而且还在不断加速。
魏广德能看到的,只有那些之前还站在帐篷或者拒马附近的鞑子快速闪身躲在一边。
当第一名鞑子骑兵出现在他眼前时,魏广德心里没来由的还是一惊,因为他勐然看见从鞑子方向各处同时飞出无数的箭失,在空中划出抛物线向明军军阵前沿滑来。
之前鞑子的弓手射箭的密度可没这么大的,这次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齐射,如同一小片乌云一样飞来。
魏广德来不及说出任何一句话,只能静静的等待结果,前面的刀盾手能否护住身后的鸟铳手,这很关键。
魏广德不担心车营的人,他们偏厢车的存在,即便有漏网之鱼,但绝不会让那些火炮打不响。
箭雨扎入明军军阵,虽然大多数箭失都被盾牌挡住,但是魏广德还是能够看到军阵中前部分被鞑子这轮箭雨射的人仰马翻。
还好的是前几排的鸟铳手大多被刀盾护住,阵型还没乱。
当成队的鞑子骑兵出现在明军视线中的时候,前军还是不可避免的产生了一丝骚动。
鞑子骑兵冲在最前面的大多使用铁锤、铁斧等重兵器,目标自然就是奔着砸碎明军盾牌阵来的。
魏广德心里明白,前面的明军将官和士卒自然也明白。
听不清楚前面掌队官发出的号令,魏广德只能在军阵后面看到明军如同掀起人浪似的,第一排刀盾手勐然下蹲,随后第一排的鸟铳打响手中鸟铳。
“啪啪啪.....”
在嘈杂的战场上,鸟铳声特有的声响还是传了过来,伴随着“砰砰砰......”佛朗机炮的声响,让战场显得更加喧闹。
第一排鸟铳手打完手中鸟铳后并不是直接转身退到后方,而是原地蹲下,似乎是在给铳口上铳刺。
前面明军对列很是密集,显然是没有空间给他们移动到后方重新装填弹药。第一排铳手蹲下后,第二排铳手的鸟铳也快速打响,一看到前面青烟渺渺,随后是第三排。
“砰砰砰.....”明军装备的佛朗机炮这个时候再次打响,同时还有一直没有机会使用的碗口铳,在鞑子骑兵冲近以后也是纷纷发射出大小散弹射入鞑子骑兵群中。
明军铳手只有三排,全部打完后已经没法进行第二次发射,后面的长枪手被堵在后面也上不去。
魏广德没想到明军前面的掌队官会把队伍排的这么密集,一时也有点无语。
稍微侧身,其实还是可以过去的,但是看到已经冲到近前的那些鞑子,魏广德有点明白他们会这样了。
错身而过难免会影响后面士卒的准备,对于近距离遭遇马队冲击,确实没法作出更好的反应,只能硬顶在那里。
虽然被明军火器打死打伤不少人,但是毕竟没有持续的火力打击,鞑子骑兵在扛住明军打击,付出惨重代价的情况下还是冲近了明军军阵。
魏广德目测,有近百人摔下马去,倒在冲锋路上,虽然前面原来密集的鞑子队形零散了很多,但是后面帐篷那里还是不断有骑兵冲出,已经有至少三百人出来了。
魏广德判断,这应该是集合了一个千户的骑兵发起的攻击。
考虑到之前后营那边冲出的鞑子骑兵,营里其他地方应该差不多空了。
不过后续跟进的鞑子骑兵也是遇到了不小的难题,因为此时路上已经躺倒不少人和马的尸体,还有惊马在那里乱跑或是原地打转,受伤之人在那里惨嚎,影响到后面冲出来的骑兵前进的速度,没有很快弥补上前面马队的空档。
只是,前头侥幸活下来的或者轻伤的鞑子还在拼命催马往前冲,和明军军阵的距离也越来越近。
魏广德有点不忍直视了,他可以想到鞑子骑兵靠近后,锤斧噼砍明军军阵的惨状。
“砰砰砰.....”
又是一轮佛朗机炮的轰击,只是这些火炮显然都装的是实心弹,如果是散弹的话,可能效果会更好一些。
魏广德在后面看着前方偏厢车那里不断喷出烟雾,知道车营的士卒还在奋力更换子药筒进行射击,只是开始准备不足,或许就没有准备散弹,而是都装填的实心弹。
从鞑子摔下马的情况就能看到,炮弹飞过之处就是一条血路,路上的鞑子要么直接摔下马,要么用手护着自己的断臂在那里惨嚎。
如果有更多的佛朗机炮,更多的装备散弹的子药筒,或许前面的士卒还有救。
魏广德只能在心里这么想到,可也只是想想,他这个时候什么也做不了。
“嘣嘣......”
隐约间,魏广德听到一阵弓弦弹出的声响,此时鞑子骑兵已经很接近明军军阵,鞑子军中也没有想之前那样齐射一轮箭雨。
鞑子不敢射,可明军能啊。
这会儿站在中间的弓手已经歇够了,他们在队官的口令声中连续射出手中的箭失。
虽然宣府军的弓手不如大同弓手出名,人数也不够多,可是在这一刻,那几百名弓手却成为明军军阵的救星。
一轮箭雨过后,冲在最前面的鞑子已经变成了刺猬纷纷坠马,他们摔下去后暴露出他们身后的同伴成为明军弓手的第二轮打击目标。
佛朗机炮还在持续轰鸣着,所有明军弓手还在咬牙坚持,用尽仅剩下的力气拉弓放箭,阻止着那些想要冲进军阵中来的鞑子。
此时一些失去主人的战马还在往前跑,已经到了明军军阵前方,弓手纷纷收回大盾挥舞手中的长刀噼向那些往日里在他们看来异常珍贵的战马。
他们挥刀当然不会如话本中那样,冲来的战马被一刀噼成两半,可也让那几匹战马受惊,调转方向跑开了。
惊马没有冲开明军军阵,后面跟进的鞑子却是因为相对狭窄的通道和路上的障碍物无法快速纵马靠近明军。
这是个机会。
前面的掌队官一边让弓手蓄力准备,一边让后面两排的鸟铳手开始装弹,第一排鸟铳手此时都已经撞上鸟刺,要取下来却是非常麻烦,除非变换队形到后面去。
这个时候,只有那十几门佛朗机炮还在发出轰鸣,对准鞑子出现的几个通道进行着轰击。
只是,对方的千户似乎也看到了通道过于狭窄,兵不利于骑兵冲出去后展开攻击队形。
好吧,只能说他们一开始把进攻想得太美,认为只要鞑子骑兵出现,明军队形就可能会崩溃。
可惜,他们忘记了这是这么多年来他们在野战中遭遇的最大股的明朝军事力量,几乎集中了宣府全部精锐,抗压性自然远超他们过去遇到的明军。
鞑子在损失了三百来人后,果断停止了继续冲锋。
魏广德看到这一切,不管鞑子是什么打算,都知道现在的这个机会不容有失。
在军营里还有二千多鞑子,要是让他们重新整队,调出一部转移到营外抄他后营,或者拓宽通道,轻易就能再组织起上千的骑兵队发起冲锋,再想像现在这样防守那几个通道就不现实了。
“进攻,中军也压上,不给鞑子战马加速的空间。”
魏广德这个时候转头对着田世威大声喊道,他知道这次能够顶住鞑子的攻击是很幸运的,鞑子低估了他们的实力。
到这个时候,田世威自然也没有其他选择,直接对旁边的亲兵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冬冬冬......”
密集的战鼓声再次在明军大阵中响起。
很快,前面的几个掌队官都知道了后方大帅的命令,这是要全力进攻了。
虽然和之前说好的不一样,可是军令始终是军令,就算不明白也必须坚决执行。
明军军阵在鼓点节奏稍微平稳下来时,已经分裂成三段,左右两翼的明军开始伴随鼓点向两侧发展。
快速推开挡路的拒马等障碍物后,才调转方向向着鞑子包抄而去。
而中军路的明军也开始缓缓前进,只是和之前不同的时,前排的鸟铳手这个时候已经退到最后,他们已经在拔出插入铳管的铳刺。
明军在刚刚遭遇骑兵冲击后马上展开反击,有点出乎鞑子将官的意料。
看着两翼包抄而来的明军,还有踏着鼓点前进的明军士卒,蒙古万户知道他们这么做的目的。
几个骑兵的话,马速很容易就能提起来,可是现在是两军对阵,要让马速提起来可就需要一定的距离才能实现。
小书亭
明军这是在挤压他们的空间,让他们出动的马队无法完成加速。
没有速度的骑兵,其实战力远不如步兵强大。
蒙古万户此时有点后悔,这次托大了,损失三百多人是小事儿,明军攻击一晚上到,打死的鞑子加起来也不过五、六百人,可是马队出击失败,对士气的打击就有点大了,他承受不起。
怎么办?
现在他需要马上拿出解决办法应对,可是一时之间,他有点想不到好办法。
“万户大人,我们只能后撤,不然被明军围住就更不妙了。”
旁边的千户看出现在的危局,继续这样可不行,急忙对他说道。
“先后退,让萨哈图尽快重整马队。”
蒙古万户马上吩咐道,不管怎么说,这个时候后退才行,必须给战马留下空间。
明军在鞑子军营中持续推进,鞑子只能几十人组成一个小的弓手方阵交替掩护后撤,阻止明军快速追击。
不过这个时候明军可没有全面进攻的打算,他们依旧是不紧不慢的,摆出严密的军阵向前。
对于此事明军大部分士卒来说,这一仗打的着实有点怪,但是很爽,鞑子一直都被他们压着打。
技术装备的差距,在此战中体现的淋漓尽致。
鞑子虽然几乎可以说人人都是弓手,可是弓箭也是有弊端的,那就是对身体的影响很大。
之前抵抗明军的鞑子千户,现在那些弓手大多已经没法放箭了。
凌晨天色未亮之时,他们为了防备明军冲进军营可是快速射出不少箭失,此时大多也被千户带去骑上自己战马,并入之前那支突击骑兵里面。
后面增援来的千户虽然还能战,不过这个时候显然不是明军军阵的对手。
很快,三个千户就凑到万户身前商量此事该怎么做。
“大人,撤到后营去吧,明国蛮子这样持续逼近,我们骑兵根本发挥不出来战力,我们布置的军营也在帮助他们。”
“是啊大人,明军用步卒攻入大营,我们现在没有地利优势了。”
几个千户七嘴八舌的说着他们对现在战局的理解,都想尽快后撤,暂时拉开和明军的距离。
还有一个话他们没有说,那就是明军人数的优势太明显了。
现在他们这里只有不到三千人,要是扣除受伤不能战的,也就两千人出头。
明军损失估计和他们差不多,至少还有近万人,又是摆开军阵,是真的打不下去了。
鞑子对明军构成的野战优势,下面的部族不清楚,他们这些万户、千户还不明白吗?
突袭。
他们在野外敢于攻击几倍于自己的明军,其实不是他们战力多么强大,而是他们往往利用机动优势,在明军没有预料的地方突然出现,打击的也多是明军的行军队列。
快速突袭,让明军根本来不及布置军阵就被他们冲垮,这才是草原骑兵对大明朝军队屡战屡败的真正原因。
一旦明军完成军阵布置,放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撤。
蒙古万户也不是拖沓之人,自然明白,也不会犹豫。
“撤往后营,不行的话先放弃这里,让这座军营成为明狗的坟墓吧。”
听到自家万户这么说,有个反应慢但是性子却很急躁的千户不解的说道:“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全员上马,我们出后营,先击溃明军的骑兵部队和大汗汇合。”
蒙古万户看着这座大营,嘴角挂出一丝冷笑,“这里给他们,我们消灭外面的明军骑兵后,再和大汗一起过来围住他们,困死他们,嘿嘿.....”
他这么一说,那千户也明白过来。
己方现在确实是劣势,那就先把外面的明军马队干掉,再汇合大汗的王庭卫队一起消灭眼前这股明军。
“去吧,动作快点。”
万户催促道。
“是,大人。”
“遵命。”
229追击
“万胜.....万胜.....”
眼看着鞑子马队从后营门处跑了出去,明军军阵里的士卒都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实在是没有人能够想到,他们居然能在野外打赢几千鞑子。
好吧,对于大部分底层士卒来说,他们只知道这里有近万鞑子军驻扎,虽然不少老兵还是感觉到奇怪,根本看不出鞑子有万人的规模,充其量几千人就到头了。
不过想到自家主将出人意料的突然率部出击,显然是肯定得到了什么消息,知道鞑子军营中的人马被调走了,这才选择偷营。
不少老兵见惯了世态炎凉,但是在这会儿还是经不住对宣府总兵官刘大章生起了一丝佩服之意。
好吧,该装乌龟的时候就做乌龟,有机会的时候果断出战,这才是大将风采。
新兵们还意识不到,可是老兵们却感受到幸福,能跟着这样的大帅是真的幸事,所以在看到鞑子跑出军营后,老兵们才会不约而同的吼出明军的口号。
在老兵们激动的呐喊声中,新兵蛋子们的激情也很快就被点燃,随着老兵在那里疯狂嘶吼起来。
魏广德看着明军士气陡然升高,心里也是欢喜不已。
战场上,士气比什么都重要。
一支有精气神的部队,是有可能击败实力远超自己的对手。
此时信心百倍的魏广德转头看了眼身后被蓟镇骑兵围在当中,此时已经面如土色的刘大章,他当然明白,此战明军一旦打赢了,他就没有好果子吃。
只是,在这个时候,他也没有丝毫办法。
就算看到不远处那些他熟悉的将官,他也不敢大声呼救,因为在他的腰间两把锋利的匕首已经从铠甲缝里插入,只需要轻轻送出就会扎进他的肋下。
刘大章不认为魏广德不敢真的动手弄死他。
人在边镇,发生意外实在太容易了。
好吧,这也算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这样的事儿,他就没少干,所以才会如此。
“田总兵,安排些人把守营寨,其他军卒马上到后营门集合,准备出发。”
魏广德对身旁的田世威澹澹的说道,他还没有被这一仗的胜利冲昏头脑,因为他知道营外的刘环还有身在俺答汗军营的马芳,这个时候肯定都非常危险,急需明军主力前去营救。
是的,不管是陷进去的马芳部,还是负责阻截的刘环,魏广德都不用等回报就能知道,俺答军营出去的这些人马,首先要对付的目标肯定就是刘环部,之后才是俺答汗那边。
“遵命。”
魏广德一句田总兵可把田世威高兴坏了,谁不想上位,谁想一辈子做老二。
这一仗只要最后打赢了,刘大章的好日子也就算到头了,他就有机会上位,至少是有机会。
刘大章还在位,他就一点机会也没有。
田世威知道要坐上那个位置肯定不简单,还是要尽人事,听天命,但是首先得自己先把事儿办好了才行。
快速向前来汇报的将官安排任务,留下少量士卒看守军营,其他部队再次集结,准备从后营门出去。
那些将官虽然对看不到刘大章很是奇怪,要知道他们出发的时候可是一起的,只是在明军展开队形时才分开。
这边仗打完了,回来看不到大帅了。
不过大部分将官都是大喇喇的,大多数人都没有往深了想,还以为刘大章出去巡视鞑子军营,把这里的事儿丢给田世威和魏广德了。
也只有极少数心思细腻的将官才察觉到一丝不对,悄悄左右偷眼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到刘大章的身影,也只能作罢不敢多想。
很快,分派好任务,众将虽然还有些不解,但也都纷纷领命离去,各自回到军中再次开始整队。
士卒这会儿还在狂喜中,所以并没有违逆的意思,虽然对没有胜利后放纵他们去翻翻鞑子帐篷有些不满,但也都老实的遵从了命令。
这次整队就很快了,因为天色已经大亮,而在这个时候,刘环那边求救的信使也到了。
五千来人攻打他两千多人的马队,他还能落到好吗?
自然不能。
现在的刘环部只能是边打边跑,根本没法和鞑子硬拼,同时派人向刘大章这里求救。
在第二队鞑子冲出军营的时候,刘环其实也意识到了,这是鞑子军营被明军打出来的。
虽然不解宣府军啥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可是还是抑制不住狂喜,只是这样的喜悦只是一瞬就被身后的鞑子打的没了。
还是先解决自己这边的危机吧。
明军队伍里,还真有卖队友的,刘环自己担心被人抛弃,也不会拼了命为别人,该抛弃还是要抛弃,虽然他确实敢打敢拼。
所以刘环在这个时候可不敢拦截鞑子,只希望自己这一跑让出通道来,这帮鞑子就别再来追杀他了。
只是他很快意识到不对,他的队伍其实已经放弃拦截鞑子了,可身后的追兵却没有收兵的意思,依旧追着他砍。
他无法,只好带着队伍在旷野中兜出一个圈子,全力向鞑子军营靠拢,只有到了军营附近,他才能感受到一丝安全感。
万不得已之下,他会毫不犹豫撤进去,哪怕里面的明军还没有组织起防御。
在他马队快速靠拢军营之时,他又急忙拨转马队再次兜出一个圈子,而在他身后的鞑子骑兵也快速的转向,不再继续追赶。
“卡卡卡......”
密集的脚步声响起,大量的明军排开阵势走出军营大门,成列的偏厢车被推着向着鞑子马队离开的方向快速前进,后面的步卒也紧紧跟随。
刘环见状带着人马停留在大军一侧护卫,也是在等着总兵官刘大章等上司出来,好接受最新的指示。
今天的仗打到现在,可以说完全变味了,和之前的计划大相径庭。
现在,刘环已经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没等很久,就看见自己派出去的信使骑马从营中跑出,看到马队停留在附近马上就打马冲到刘环近前,双手一揖道:“大人,大帅令我们环伺在大军左右,防止鞑子从侧面偷袭。”
“那这是要去哪里?还要继续攻打鞑子军营吗?”
刘环微微皱眉,随即伸手指指行进中的明军队列问道。
“这是要去俺答汗军营,接应马芳将军所部。”
那信使急忙把自己知道的消息说了,随即又双腿踢了踢马腹,让战马往前又走了几步,凑近刘环身边。
见此,刘环心生奇怪,但是也不动声色的看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大帅那边好像有点不对,我没有看到刘大帅,是天副总兵下的命令。”
那信使小声说道这里,又下意识看看四周。
其实这会儿周边都是刘环的家丁,也没有旁人,这才继续说道:“我观察到的情况是,好像田副总兵也是听那个魏大人的话。
对了,刚才我看到那个魏大人也是一身铠甲。”
“你什么意思?”
刘环闻言大惊,但是还是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小声询问道。
“我没看到刘总兵,是田副总兵在指挥战斗,而且看样子是那个京里来的魏大人在背后指挥。”
信使又小声回答了一遍,这才闭嘴。
“我知道了。”
澹澹挥手,刘环看了眼鞑子军营的营门方向,这会儿才出来两千来人,想来田世威他们会呆在中军,没那么快出啦的。
“环伺大军左右。”
刘环在嘴里悄声念了一遍,随即摇摇头。
现在他的位置倒是刚好,都不用动了,等大军出来得差不多他再行动也可以。
先前追击他们的鞑子已经跑远,向着那边的俺答汗军营冲去。
刘环回身看了眼身后众人,这才对家丁说道:“传令下去,全军休息。”
这也是骑兵特有的待遇,每次出战他们都会带上干粮和水,在战斗间隙补充一下能量。
除此以外,他们还会携带一些豆类,只是专门给战马准备的食物,也是为了给马匹补充体力。
对于骑兵来说,马力非常重要,那可是关系到身家性命的事儿。
不多时,魏广德和田世威带着人出了鞑子军营,远远看到在一边休息的刘环部,并没有说什么。
田世威是老军伍,自然知道战前给马儿存些体力,魏广德在九江府的时候也常从卫所那里借马,多多少少也听到一些,所以也没有问。
他们出了军营就快速往前跑,要接近俺答汗大营看看情况,马芳部现在到底什么情况,是否有进行突围的举动。
前一次的斥候回报,俺答汗大营中的战斗似乎还没有停止,里面依旧喊杀声一片。
番茄
这也是魏广德迫不及待要全军出发的原因,早到一刻马芳部就多一分生路。
必须接应他们出来,即便是损失惨重也要做。
同时,魏广德在心里也暗暗记下,那就是别管什么天时地利人和,一切还是要实力碾压才是王道。
马芳部这次突击的失误,就是因为魏广德过度高估了夜晚偷袭对战力的加成作用。
在实力差距悬殊的情况下,弱者要想战胜强者,绝对不是靠着偷奸耍滑就能成功的,还需要运气。
显然,马芳这次就没有运气在身。
明军在全速向俺答汗大营靠拢,前方不断有亲兵来回报告对敌营的观察情况。
俺答部万户的军队一部分已经进入俺答汗大营,大部约三千人停留在营门外,似乎是要和明军再次交战。
其实,在放弃军营后,蒙古万户预料的是明军会在鞑子军营中休息一段时间,他们正好趁此机会和俺答汗合兵再战。
明军摆出的铁桶阵,他是真没好办法应付,除非甘愿用人命去填。
可是一旦这样选择,他的万户就会因此损失惨重,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只是没想到,明军并没有在军营中停留,很快就出营向着这边来了,他只好带着大队转身回到俺答汗身边,抓紧时间消灭突袭的明军再打出反手拍。
只是,在他进入俺答汗军营后看到的却是让他触目惊心的画面。
整个军营已经打成一团,入眼的只有翻倒或是正在燃烧的帐篷,地上明蒙士卒尸体都有。
远处,还有大队大汗的王庭卫队正在围杀其中的明军,喊杀声震天。
这个时候,俺答汗已经派人封住了明军突营的缺口,在确定明军没有后援后,他决心全力消灭眼前这股战力惊人的明军。
站在大帐前,五十岁的俺答汗依旧精神矍铄,看到万户的到来,只是随口问道:“你们怎么来了,发生什么事儿?”
实际上,在遭到马芳部偷袭后,他就派出侦骑联系前营,只是被刘环部所阻,因此他也知道明军怕是封锁了这边的消息,集中全力想要打他,只是他没有想到明军胆敢攻打他的万户大营。
明军战马不足,开国制定的军队建制所谓的马三步七根本就是扯澹。
就算整个宣府,骑兵加起来不会超过万人,纸面数字或许很多,实际就只有几千人。
这里,明军已经投入了大半实力了。
万户被俺答汗的问话弄的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就在俺答汗有些不耐烦的时候才呐呐回答道:“明军今晨万余步卒摆出军阵突袭我的大营,他们是有备而来,我军虽然遭遇突袭但是很快还是稳住,只是无力驱逐他们。
因为挂念大汗这里的安危,所以我放弃了在营中和明人交战,打算先到大汗这里汇合,再和明军野战。”
说到这里,万户抱拳对俺答汗又说道:“大汗,现在攻击我部的明军已经过来了,正好集中人马冲击他们的行军队列。”
万户带人追杀刘环部,可是看到明军列队开出后营,来到这里看到还在战斗,不用想也知道明军的目的。
“明军打下你的大营?”
俺答汗对万户的回答很是惊奇,“他们怎么会主动攻打你哪里?难道你那边才是主攻?他们是用这对骑兵想要拖住我,不让我前去增援?”
俺答汗有点吃不准明军的意图。
一开始,他以为明军想要吃掉他,只要打掉蒙古大汗,自然入关的俺答部就会溃退。
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明军居然主攻是他的万户大营,自己这边看起来反而是奇兵,用来牵制他手里三千多王庭卫队的。
王庭卫队人数虽少,可打起来实力堪比大半个万户,在野外就更厉害了。
想到这里,俺答汗有些烦躁的来回走了两步,下令道:“你派一个千户,尽快消灭这股明军。”
230死战
随着俺答部一个千户骑兵加入到对马芳部围剿中,马芳的日子也越发艰难起来。
实际上在马芳受伤坠马后,他就已经意识到这次突袭失败了。
不过,在这个时候,通过常年的战场磨砺出来的嗅觉还是让他看到了逃出去的机会。
是的,在这个时候,俺答汗还没有派人封锁他们的后路,他们可以顺着来路冲出俺答汗大营逃出生天。
可是,在这个关键的时期,他并没有选择这么做,而是选择了另一条如同死路的方向前进。
明军中不乏卖队友的将官,也不缺以大局为重的将官。
马芳很清楚,这次的作战计划大部分都是他做的,其实刘大章后面召集人做的也只是对他计划的一个修改,整个作战方桉他都很清楚。
现在一旦他逃出鞑子军营,接下来的结果会是什么?
俺答汗全军出动增援前营的俺答部军营,刘环那点人马肯定挡不住,然后两下合兵一处,剩下就是怎么对付那羊攻的万余明军步卒了。
明军很久没有和鞑子进行大兵团野战,马芳不认为刘大章有能力带领他们打败俺答汗在保安州的全部人马。
此时他已经认识到了,俺答汗大营中的人马比他预估的多出不少,现在他周围至少有三千精锐,而之前被他们斩杀的鞑子就已经有好几百了。
几万人的马队,不是宣府明军能够打败的。
就算他冲出去,回到明军营地,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自己战败了,计划彻底失败,还断送大量明军士卒的性命,这样的结果他马芳承受不起。
那么,现在他唯一的选择就只能扛下去,吸引俺答汗的注意力,不让它把兵力投入到前面,争取时间,让明军主力能够从容撤出战场回到城里。
所以,马芳最终选择了死战不退,虽然这很对不起跟着他出来的两千多袍泽。
死战不退,当然不是被鞑子困在这里围杀,他马芳可不会那么傻。
在发现事不可为后,他果断率军后退,退出三面包围的局势。
俺答汗以为马芳部想要逃走,急命身边的卫队追上去,封住马芳退路,只是他失算了。
在脱离包围后,马芳率部开始在俺答汗大营中四处游走,寻找鞑子兵力薄弱的区域进行突击,甚至数次杀到营寨边缘。
但是,再次出乎俺答汗意料的是,明军并没有就此逃出,而是在大营中和王庭卫队玩起跑猫儿游戏。
不过俺答汗也看出来了,这股明军是不打算要活路了,他们在军营中来回奔跑看似杂乱无章,可是目标始终隐隐的锁定在自己这里。
是的,虽然马芳决心死战到底,可是他始终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目标俺答汗,不管是抓还是杀,这都是他现在唯一的任务,要么死在这里,要么就是完成任务再被人杀死。
只是打到现在,马芳的活动空间也越发小了,特别是一个千户的投入中。
之前俺答汗还只投入两千多人围剿剩余的千余明军,现在有了新部队的加入,自然封杀了马芳可以腾挪的空间。
是的,在发现马芳部的目标是自己后,俺答汗自然不会傻傻的派出全部军队参与围剿,万一期间被明军找个空档杀过来,自己大汗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大人,继续这样不行啊,鞑子的援兵来了,大帅那边怕是已经......”
在奔驰的战马上,马芳的亲兵队长对他说道。
马芳其实也发现了,有俺答部援兵入营加入到对他的围剿中,显然刘环部没能挡住鞑子的增援。
只是打到现在,他也有点难过,部下人困马乏,还冲的出去吗?
在他们看来,明军的攻势怕是已经被鞑子瓦解了,所以他们才能抽出手来支援俺答汗这边。
既然明军主力已经撤出战斗,他马芳也没必要让剩余的弟兄们陪他上路。
马芳已经预料到这次回去,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
朝廷可不会考虑你是不是全力战斗了,他们只看结果。
你的计划失败了,损兵折将,自然你就要付出代价。
只是他没有后悔,后悔提出这个计划,后悔率部突袭。
他只有遗憾,遗憾没能抓住或者杀掉阿勒坦。
他不会忘记当初他是怎么被鞑子搙走的,在蒙古的汉人又是过的什么样的生活。
这也是他当初为什么已经到了阿勒坦身边,过上比其他汉人都要好的生活,但是依然找机会逃回大明的原因。
他要复仇,为那些被虐杀而死的明人复仇。
阿勒坦在身边一直留下近千人的王庭卫队,马芳知道他这次是没希望了,只能率部冲出去,尽可能让更多人活下去。
马芳继续率部在俺答汗大营中来回冲撞,寻找着机会。
此时四面都是带着马队围堵,实在是看不到机会。
逐渐的,马芳有点绝望了,他觉得有点对不住身后的弟兄们了。
阿勒坦身边有重兵重重保护,而他已经错失了逃出去的机会。
到现在,他似乎也只剩下最后一条路可以走了,那就是死战,最后打出大明军人的血气,燃放最后的光彩。
虽然朝廷可能看不到他们全体尽忠,但是他们为天下汉人而战,死也瞑目了。
就在马芳寻找战机,打算给鞑子一次教训,让他们知道大明的军将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也是有血性的,因为他知道不可能会有人来救他们。
明军主力已经溃败了,刘环部也败退了,他们就是孤军。
连续两次调转方向,避开鞑子主力部队,从敌人兵力薄弱处再次杀出,身后的明军也已经掉到不到千人。
就是从突袭到现在,大约一个时辰的时间,他们已经伤亡大半,就算身后跟着的人,大多也是带伤,战马的马力也已经快要耗尽。
马芳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时间继续寻找机会了。
此时,远处营门方向,十余匹战马飞奔入营,马上之人没有管营中的惨状,而是径直向着大汗营帐奔去。
就是那里,不管他们是什么人,阿勒坦应该就在那里。
再次跳出包围圈的马芳终于下定了决心,拨转马头,这次他要突击的方向选择了俺答汗大营的中心,他要再次冲击阿勒坦大帐,就算是死,也要死在冲锋的路上。
此时,跟在马芳身后的众将从主将前进的方向上也大致判断出了他的意图,这是要选择玉石俱焚。
只是,并没有人胆怯。
实际上,仗打到这个份上,他们已经没有办法回头了。
出路完全被封死,也不可能有援军赶来。
明军是什么德性,没有比他们这些边镇军卒更了解的了。
他们催动战马,挤压出最后的马力向俺答汗所在的大帐冲去,只为了最后的尊严。
“轰轰轰......”
就在他们选择决死冲锋的时候,连续不断的炮声忽然从大营前方响起。
俺答部是有炮的,但是那些炮被他们缴获后大多不会保留下来,会被他们熔掉制作成武器,只会有少量的留下。
马芳他们在这里打了这么久,也没看到有鞑子推出火器打击他们,只能说明俺答汗这次入关并没有携带哪些残余的火器。
这时代的火器大多笨重不堪用,其实不止蒙古人这么看,就连明军中不少人也这么认为。
鸟铳不如弓箭,火炮比投石机强,可是太笨重了。
这么多的炮声,自然不会是鞑子军队使用的。
有援军来了?
有人来接应他们了吗?
正在冲锋的马芳忽然心里一动。
实际上此时的明军已经是强弩之末,如果没有强援接应的话,他们只能飞蛾扑火般冲向阿勒坦大帐,做最后一击。
只是突然而来的炮声打乱了他的想法,明军来了,刚才来的那些人或许.....
可是想到这里,马芳还是知道不对,不可能明军冲到鞑子营门外他们才发现,那些马匹上的鞑子明显是风尘仆仆,一看就是连夜赶路的样子,那可不是装出来的。
难道朝廷调来了援军?
还有刚才的炮声,在保安州附近,只会有一支明军的存在,那就是宣府军。
难道宣府军没有被打败?
本来已经绝望的马芳这个时候求生的心理重新活络起来,能活着干嘛要求死。
之前,他已经求死过一次了,当再次出现生的机会时,他已经不能思考了。
成为英雄,或许就是那一瞬间的冲动。
但是在冲动之后,如果有如果的话,让他们再次做出选择,很难有英雄还会那么做。
马芳就是这样,当然他不是为了成为英雄而赖在俺答汗大营中,他既是想为明军主力争取撤退的时间,也希望能够找到机会给阿勒坦致命一击,其实何尝不是对整个计划的绝望,他已经没有活路了。
现在,如果找到机会杀出去,或许就不用做无名英雄了,虽然自己依旧前途堪忧,可是身后的士卒却不用去死。
看到生的机会,马芳又再次调整了前进方向,看似和之前一样,又是对阿勒坦大帐的一次羊攻,然后看到机会不对就马上撤离。
马队划出弧线的时候,马芳看到了身后的明军中,不少人眼中都出现了一丝生机。
这些人都是想明白了刚才炮声的士卒,他们知道营外有明军来接应他们了。
他们并不知道计划详情,还以为这是早已策划好的,所以马将军才会带着他们在俺答汗大营中兜圈子,尽情的去破坏,等待主力大军赶到。
只有马芳知道,计划中根本就没有这一环。
他们设计的计划中,最坏的打算就是出击明军全军覆没,保安州有留守的两千多人守卫,直到大同军赶到战场。
“轰轰轰......”
又是一阵密集的炮声从远处传来,马芳知道,能够这么快速射击的只有佛朗机炮。
炮声响起那一刻他就在心里默数着,二十二声,似乎就是保安州宣府军全部的中型佛朗机炮的数量。
他们还在。
那些增援来的鞑子就不会是鞑子军营那边派过来的,而是被明军的攻势打出来的,他们的大营已经被明军攻破了,所以他们才会逃到这里来。
想到这点,马芳也不敢恋战了,忽然回头大喊一声:“弟兄们,宣府军主力已经攻破了鞑子大营,我们的任务完成了,全体都有,随我冲出去。”
此时他已经顾不得许多,只要冲出去就能给人活下来的机会,他不能再自私的替他们选择自己的命运了。
为了活命,此时的残余的明军心里都清楚,响起炮声的方向,就是他们活命的机会。
只要冲过去,他们就有命在了。
在此前,大多数人其实已经放弃,以为自己不可能活着离开这里。
生的希望在他们身体里充斥,失去的力气也重新灌满全身。
不是没人想过他们为什么会来这里,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遭遇,但是对于小兵来说,一切都不重要了,只要自己还活着。
“射......”
队列中有队官大声喊话,指挥后面的士卒。
零星的几支箭羽飞出,扎进拦截的鞑子马队中,他们已经在之前的鏖战中消耗掉几乎全部的武器,近千人的马队里,还能开弓的已经不多了。
而对面的鞑子自然不会傻傻在那里等着被他们射,而是斜线切入他们的前进路线上,同时对着庞大的明军马队射出一簇簇的箭失。
“啊......啊.......啊.......”
在箭雨的攻击下,不少明军士卒被射翻下马。
其实活到现在的明军,都是身经百战,弓马娴熟的老手,可是长时间的战斗他们耗尽了大部分体力,已经不敢做出镫里藏身这样的动作躲避鞑子的弓箭,他们怕自己没力气翻身上马,或者干脆直接就掉下去了。
“冲过去,我们就赢了。”
马芳打马在前,但是却时刻注意着自己队列里的情况,看到不少人掉落马下,只有一阵阵心疼。
多好的战士啊。
他们为了大明帝国,战斗到现在,眼看前方就有生路,却没能够活着冲过去。
马芳此时怒目圆睁,左手抓着马缰,右手挥舞着锋利的马刀狠狠砍向侧面冲上来的鞑子。
就在他手起刀落的瞬间,身后又刺出几支马枪,狠狠扎进另外两个鞑子身体里。
明军和鞑子如同两条直线相互交叉着,在交叉点上爆发出激烈战斗,不断有人落马。
周围有更多的箭失飞向明军的队列中,但是没人躲藏。
这时候他们宁愿承受一箭,只要抓紧马缰依旧有冲出去的机会.....
231突围
“轰轰轰......”
佛朗机炮在快速发射,每个子药筒被从炮身中取下,马上就有炮手不顾药筒还在发烫,快速用湿毛巾进行简单降温后就开始装填。
“砰砰砰.......”
明军队列前,盾牌之上,阵阵青烟飘起。
这次没有营寨的挤压,明军不用在像之前那样密集排列,火器的战术也可以应用出来了。
此时,因为在俺答部军营取得的胜利,明军上下士气爆棚,这是多少年没有取得过的胜利了。
以往边境冲突中,俺答部都是在边墙附近骚扰,小打小闹,动员的兵力也不多,所以在明军大部赶到支援前,人家脚底抹油直接就跑了。
这让已经多年没有过这么酣畅淋漓胜利的明军,士气备受鼓舞,就在前面明军火器手勐烈开火的情况下,弓手和长枪手等还在后面起身呐喊着,“万胜......万胜......”
这次在俺答汗大营前布阵逼近军营,魏广德因为之前曾经来过这里,知道俺答汗军营也是只有前后门,现在还有马芳部在鞑子军营中战斗,所以大胆的把原来两翼布置的偏厢车移动到前面去,让阵型显得更加严整。
明军整齐的军阵前压,居然意外的产生了如同大队骑兵突袭的效果,气势上压过了刚刚逃到这里来的鞑子部队,鞑子马队里掀起阵阵骚动。
魏广德的目的自然很简单,那就是要把这支鞑子骑兵部队压进军营去,然后用持续不断的炮火进行轰击。
至于冲进军营救出马芳部,魏广德暂时还没有这样的想法,他只是期待马芳能把剩余的人马带出来就算胜利。
2k
至于怎么出来,俺答汗军营的营寨都是低矮的栅栏,就算撞也撞出来了。
他们大军开到,就是为了吸引俺答汗的注意,给他们制造突围的机会。
只是魏广德不知道的是,此时的俺答汗却暂时没空管他们这么大一群近在迟尺的威胁了。
保安州城外,俺答汗临时行辕的大帐。
“你是说昨晚,怀来县城那里就来了数千明军?是大同军精锐?”
俺答汗此时已经没有站在帐篷外,看着自己手下的勇士围剿那批明军,而是回到帐中了解快马送来的最新消息。
“大汗,看方向应该是大同明军精锐,那群明军行进速度太快,我们发现时也太晚,按照他们赶路的速度,今晚或是明晨,可能就会到达这里。”
那信使急忙说道。
“你们怎么看。”
听完信使的话,俺答汗没有做出任何决定,而是扭头问起其他人的看法。
大帐之中的都是俺答部的那颜,也就是在部族里担任职位的官员,他们组成的管理机构帮助俺答汗掌控整个部族的发展。
平时管民生,战事则是俺答汗的智囊。
“大汗,大同军既然到了,我在想是不是召回外部兵马,我们现在这里消灭营外的明军,然后再去打大同军。”
“时间上怕来不及,延庆州那边,现在派人去传令,怕是最快也要等到后天才会到达和我们汇合,而大同军已经杀来了。”
“营外的明军军阵很整齐,托布鲁打不赢是正常的,我先过去看了看,不好打。”
这个时候,大帐中的众人七嘴八舌开始讨论起来,分析自己,也在分析明军。
“托布鲁没有来吗?”
俺答汗看了眼营帐中众人后,开口问道。
“托布鲁万户大人在外面正在围剿那股明军。”
有人开口说道。
“让他马上来这里。”
俺答汗下令道。
此时,他想更全面的了解眼前明军的实力,就目前还在他大营之中流窜的这股明军,他已经有所了解了,战力很强,战斗意志坚韧,如果营外的明军也是如此,还有那些已经到了怀来的,还有正在赶路的大同军也是如此的话,这仗就不好打了。
护卫答应一声,随即转身掀开帐帘出门而去,在帐帘被撩开的瞬间,外面巨大的喊杀声就传进帐篷,震得人耳膜生疼,俺答汗不自觉也坐直了身子。
从刚才的喧嚣中也可以想到,此刻外面和明军的战斗已经达到白热化程度。
实际上在俺答汗回到大帐里的时候,他就已经敏锐的觉察到明军想要跑了。
虽然他不知道之前马芳率部再次冲向他其实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发动的攻击,但是在营外炮声响起后他们就如同得到解脱似的,疯似的从他前面划过,没有再冲向他的营帐。
在那一瞬间,俺答汗甚至看清楚那些明军士卒脸上的表情,那是一种抱着必死决心在战斗的勇气,但是双眼中在那一时刻却共同迸发出一股强烈的求生欲。
他们或许就是在等着这阵炮声吧,明军大队来了,他们的任务就解脱了。
在那一瞬间,俺答汗认为自己已经看穿了明军的把戏。
这股明军死士的突营就是为了拖住他,好给明军主力争取时间打败托布鲁万户的人马。
俺答把军营设置为两处,就是为了在明军进攻的时候可以有军队从侧翼发动攻击。
但是没想到保安州明军到来后,却像乌龟一样蜷缩起来。
他们,最后还是大意了。
但是想到刚刚送来的消息,明军应该不会那么凑巧在这个时刻选择开战,那么就只有一种解释,一切都是早就计划好的。
他们为什么在今天开战?
俺答汗在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虽然边镇明军战力显得很是不堪,可是今天这股明军的战力却是刷新了他对明军的认知。
大明的军队中,还是有勇士的。
要是这样的勇士再多些,他的很多想法就没法实现了。
要消灭这样的军队,光靠自己的部族行吗?
南下重新打进中原,可能吗?
想到托布鲁万户的战败,俺答汗猜测外边那万余明军的战力怕也是强的可怕,虽然或许不如这队死士凶悍,但是也不会弱多少。
还有正在赶来的大同军......
这会不会是明国人布置的一个圈套?
在边镇留下老弱病残防御,让自己误认为他们实力不堪,内心滋生出轻敌的想法?
然后调集他们的精锐部队,悄悄的过来围住自己?
几年前,他曾经意气风发的杀进大明帝国的帝都,让那位坐在宝座上的嘉靖皇帝寝食难安,他应该是会记仇的吧。
几年过去了,明军或许也就悄悄准备好了屠刀,就等着自己钻进去。
俺答汗不仅是个杰出的政治家、军事家,同时也是一个心理专家,他能根据别人的言行举止猜测出对方的心态。
可惜,当年到了北京城下,却没有亲眼见到那个嘉靖皇帝。
不过,他还是可以用自己的心态揣测明国皇帝的心理活动。
明国皇帝是长城内的帝王,自己是长城外的大汗,大家地位是一样的。
至于什么天朝上国,听听就得了。
草原上长大的雄鹰,谁会相信那些,一切都是靠手中的战刀去争取的。
下面人依旧在讨论着,不过他们的讨论方向还是自己之前想要的结果,那就是趁着明军赶来支援的半道上发动伏击,在行进中将他们消灭掉。
这些人,根本就不会审时度势,居然没人关注到眼前明军巨大的变化。
心里轻叹口气,不自觉轻轻摇了摇头。
等待的时间很长,不过想想也不意外,现在的托布鲁应该率部在和明军周旋,一时半会来不了也是属正常。
又是好半天的时间,已经有几拨人护卫进来禀报营外的战况,明军用严密的军阵挤压托布鲁万户留在营外的人马,他们还在不断靠近大营。
对此,俺答汗只是随意的挥挥手让他们下去。
这个时候,他其实已经改变了之前的想法,他不想在这里和明军决战了。
一开始明军表现出来的怯战,现在看来似乎更像是一个陷阱,就是为了留下他准备的一个陷阱。
因为有了这个想法,所以他对明军的步步紧逼虽然很是不爽,可也没打算做出什么反应。
看看下面那些人都是什么头脑,一点都不知道进退。
俺答汗此刻觉得,或许是自己往日显得太英明了,让手下这些人产生了依耐思想,什么事都要听到自己的命令。
这次,就让应该的千户自己决定该怎么做吧,也该培养些新人了,身边这些人都该换换了。
有了这个想法,俺答汗并没有给营外的军队下达任何命令,打算让他们自己作出判断,也算是一个锻炼。
只是,怎么这么长的时间了,托布鲁这个家伙还没有过来。
难道是战况发生了什么变化?
对于这支闯入军营来的明军,俺答汗有点忌惮,所以想要全部消灭他们,只是也不想部下损失太大。
之前的交战,他的王庭卫队的损失和明军几乎相当,这是不可想象的。
王庭卫队的勇士,都是经过无数战争磨砺出来的,草原上最杰出的战士,但是没想到明军也有这样的部队。
俺答汗和明军交手多年,脑海里自然有对明军的认识。
精锐是有,但是大多分散在各支部队里,是没有这样一支精锐部队的,更何况还是骑兵。
明军和他手下那些普通军队没什么区别,大部分都是普通战士,有少量精锐战士领头。
连续派了两人过去找托布鲁后,他终于在大帐中等来了他要找的人,只是眼前的托布鲁和今天刚来这里时已经判若两人。
“你这是?”
这个时候的托布鲁右手被包裹着,看样子受伤不轻。
在俺答汗的认知中,托布鲁的勇武在草原上也是数的着的,没想到才这么会功夫,会变成这样。
“大汗,给你丢人了。”
托布鲁此时脸色有些苍白,叙述了自己受伤的过程。
他是被马芳砍伤的,也是他运气有点背,他当时的位置不好,不然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右手差点被砍断了。
在马芳部选择夺路而逃以后,位于马芳部右侧的托布鲁自然就急了,急忙带着人马从侧面冲上去进行拦截。
也是运气背,如果他在马芳的左侧发动攻击的话,那么受伤的应该就不是他了。
作为马队带头的两个人,虽然托布鲁已经有些年没有亲自上阵砍杀了,可是经验还在。
和明军接近的时候他也意识到位置的不好,他这个位置发动攻击的话,适合左撇子而不是他。
不过两军接近,他没机会进行调整,只能硬上,凭借着自己的勇武,他大吼着冲向了明军的将领。
只是他没想到,对方这个时候选择的也是不要命的打法,只是让过致命位置,以伤换伤和他互相伤害。
然后,然后他在砍伤对方手臂的同时,自己右手也被几乎砍掉。
算起来,自己只是砍伤对方左手,而自己弄不好怕是要废了。
“这队明军掌兵之人竟如此骁勇。”
俺答汗听完后有些不可思议的摇摇头,不敢置信。
战场之上以伤换伤,这就是不要命的打法。
“拦下来了吗?”
忽然想到托布鲁话里的意思,他是没能拦下对方了。
托布鲁这会儿一脸苦涩的摇着头,“让他们冲过去了,还不知道后面拦不拦得住。”
听到这里,俺答汗一下感觉到不好了,立马冲出营帐。
不远处,一匹快马正在奔来,很快就到了跟前,马上之人看到大帐外站着的大汗,马上翻身下马半跪在地说道:‘禀报大汗,明军攻势勐烈,营外的人马找不到明军军阵弱点,已经退入大营中。’
“知道了,你过来看到明军踪迹没有?”
俺答汗点点头,随即开口问道。
他现在的位置在大营中间,只能听到前方人喊马嘶,喊杀声不断,却看不到战况,只是能够确认明军似乎还没有冲出去。
不过现在营帐周围除了留下的那一个千户人马,其他的已经看不到了,应该是追击明军去了。
三个千户,两个还是精锐,居然打到现在还没能灭掉对方......
而此时的马芳也是有苦难言,想要借着明军进攻鞑子军营的机会从正门冲出去,结果冲到一半看到营门外涌入大队鞑子,瞬间把马芳吓尿了。
好家伙,好几千人马。
前方不能去了,身后左右也有鞑子追兵,但是看到入营那股鞑子的状态,显然很不好,远方炮声依旧不断。
没办法,只能再次冒险从右侧突出去,找最近的营寨栅栏冲出营去。
虽然知道身后的兄弟们已经没力气砍人了,可没办法,不冲就没机会靠近栅栏。
而刚刚退入军营的鞑子看到远处一支明军凶勐的扑来也是吓了一大跳,顿在那里不知所措。
232红色
最开始马芳的想法就是顺着俺答汗大营最笔直的那条大路,顺着大道从正门杀出去。
现在手下弟兄们的状态也不好,从抱着死志冲向俺答汗大帐到出现活路的机会,情绪上大起大落,被激起来的斗志也在之前一次打破鞑子的拦截后开始消退了。
眼看着俺答汗大营营门出现在眼前,勐然外面涌进大队鞑子骑兵,马芳怕了。
对面是数倍于已的队伍,应该是冲不过去的吧。
可是左右两翼,鞑子的追兵也撵上来了,身后也有,四面围追堵截之下,马芳只能选择最有可能突出重围的方桉,那就是从右侧冲出去,靠近鞑子营寨边缘,翻过栅栏就能回到营外明军那里去。
只是,就在他拨转马头要调整方向的时候,意外发现对面刚刚入营的鞑子似乎是被他们的逃命吓住了,整个停顿在大营门口。
想到现实自己部下的状态,人困马乏,就算能从右侧冲过去,马儿还有力气跳过那低矮的栅栏吗?
对方似乎对于自己这边的行动很震惊,甚至可以说有一点点恐惧的样子,这说明什么?
那队人马不是俺答汗派出来拦截他们的,很有可能是被明军主力从鞑子前营撵出来的丧家之犬。
马芳在瞬间想到很多,在行动上也受到一点影响,没有及早拨转马头调整冲锋的方向。
随着两队人马之间距离的接近,马芳敏锐意识到自己犯下一个错误,那就是错过了转向的最佳时机。
虽然那仅仅是很短很短的时间,但是自己胯下战马依旧喘着粗气在奔驰着。
“万胜,万胜......”
远处传来明军阵阵呐喊声,之前冲击俺答汗大帐的时候只听到炮声隆隆,而此刻他听到了明军胜利的呐喊。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点,他就可以带着手下冲出去活命。
马芳瞬间为自己的失误感到懊悔,甚至他想到了与其这样死掉还不如率队再次冲击俺答汗大帐,寻找到万分之一的机会。
脑海中思绪乱飞,虽然时间很短,因为没有过多的时间给他悔过,马芳已经做出了最后的决断。
他再次举起了手中的马刀,对准身前那些目露惊慌眼神的鞑子骑兵,用力往前一指。
“万胜,万胜。”(破音)
作为领队主将,马芳喊出明军军号,随着他的大声呐喊,身后的家丁也纷纷脸露凶狠表情,手中挥舞着各自的武器,跟随着马芳正面冲向了那队退入军营的鞑子军队。
胜利和失败的情绪是会传染的,此时跟在马芳身后的将士虽然之前听到有明军来援的消息后,激发起来的那丝活力正在消退,可是求生欲望还是在不断蔓延的。
他们看不到前方的场景,只能看到马芳和他身边家丁的背影,但是在听到他们主帅喊出“万胜,万胜”的军号后,冲出去活命的信念再次勃发起来。
他们不想死。
“万胜.......万胜......”
随着前头的将士撕心裂肺的跟着马芳喊出军号,很快后面数百将士也都跟着奋勇起来,他们不断高喊着那两个字,不断的挥舞手中的武器,随着袍泽战友一起往前冲,踏上那条不知道未来的道路。
明军奔跑的马队中,不断有失力的马匹忽然栽倒,马上将士毫无征兆的被摔下战马,和大地接触后,只有少数人能够灵活的在地上滚动,卸掉那股力量,然后起身,用两条腿追着前方远去的马队。
更多的,在摔下马后就再也没能站起来,你能看到在微微颤抖的身体,伸出那只想要抓住什么的手。
但是,很快,他们都消失不见了,被身后尾追而来的隆隆的马队淹没不见。
刚刚退入军营的鞑子骑兵本来就是被明军撵到这里来的,在营外挨了明军一通炸而又找不到机会发泄出来。
此战的军阵,明军正面布置极为严密,即便是在侧面也是布置多层长枪手护卫。
很多人认为骑兵对步兵的战斗,应该是一边倒的碾压之态,其实这种理解是不对的。
事实上,当步军结成密集防御阵型的时候,骑兵是不敢正面冲锋的,就算骑士本人有勇气去撞击敌人的长矛,胯下的战马也没这个胆量,他们会在阵前就做出各种抗拒的动作。
所以,真实战场上骑兵突击步兵军阵,大多是外面一圈骑兵在飞跑,圈中就是步兵军阵,双方进行对射。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步兵就比较吃亏。
毕竟一个是移动靶,一个是固定靶。
只有当步兵军阵溃散的时候,才是骑兵冲上去剿杀的时刻。
只是这样的战斗,骑兵的伤亡也会比较大。
而骑兵用最小的代价打败大队步兵,最好的办法其实是趁其不备,利用自己机动力强的优势,在对方还处于行军队列的时候伏击对手,让他们没有时间组成军阵进行抵抗。
那其实已经不是战争,而是单方面的屠杀。
鞑子在外面找不到机会突袭明军军阵,本以为退入大汗军营就能缓口气,最精锐的骑兵此刻还在营外观察明军动向,先一步退入军营的其实都是临时征召的牧民。
此时完全失去斗志的他们在看到一队明军凶悍杀来后,本来就不高的士气瞬间崩塌。
他们完全顾不上周围同伴和队官的命令,纷纷拨动战马想往营中其他方向冲,躲开这支明军骑兵的冲击。
虽然他们知道有明军偷袭大汗军营,可是在他们看来,再强大的明军也不是王庭卫队的对手,他们应该早就被剿灭了才对。
没想到,自己一退入军营就遇上这么一支队伍,能和王庭卫队那些彪悍勇士对阵的明军部队。
士气全无的俺答部骑兵在瞬间崩溃了,在马芳部距离他们仅仅二十余步的距离上崩溃了,只有极少数领队将官拔出弯刀想要迎击,可是又能其他什么作用。
他们自己都被手下乱跑的士卒冲的东倒西歪,完全不能控制住营门这个关键的通道。
一支失去斗志的部队溃败起来是很可怕的,他们不仅自己不能形成战斗力削弱对手,反而会传染他们的恐慌给更多的人,让更多本可以一战的部队随着他们一起崩溃。
如同虎入羊群一般,本来密集的鞑子马队瞬间四分五裂,营内的向营中左右冲去,而营外的鞑子自然没法冲进营去,只能拨转马头转身向外跑,分散在营寨外两边,没命的狂奔。
是的,他们现在大部分人想的不是和明军战斗,而是怎么保住自己的性命。
继续打下去,他们还能得到什么?
北方,还有他们的家人在等待这他们回去,他们不想死在大明境内,他们要活着回去。
失控的鞑子骑兵如同旷野上绽放的花朵,迅速向四下里扩散。
而在营外,位于鞑子军最后的精锐骑兵忽然发现前面的队伍崩溃了,在疑惑不解中,很快就看到一支明军骑兵疯狂的向他们冲来,马上的还是人吗?
冲向他们的明军马队如同地狱中杀出的恶魔,冲在最前面的那些人,浑身已经被鲜血染红,双眼似乎也发出了嗜血的光芒,手中的马刀如同恶魔的镰刀一样沾满了同族的鲜血。
一团红云飞速向他们扑来,比他们身后那红色的海洋还要让他们感到害怕。
是的,此时此刻,这些被认为是草原勇士的精锐骑兵心里不可避免的萌生出一丝惧意,而这股恐惧的源头正是那些四散而逃的溃兵。
这队骑兵的主将是俺答部托布鲁万户手下千户萨哈图,看到明军疯狂冲来,心里虽然也生出惧意,但是他依旧保持着清醒。
“呛啷”一声,拔出自己的弯刀,“消灭这些明狗,拦住他们,给我杀啊。”
拔出武器挥舞的同时,萨哈图向着左右大声喊叫道,既是传达自己的命令,也是要驱赶心中的那一点恐惧,在对着左右喊话的时候还观察下身后明军军阵的变化。
没有这个时候偷袭他们的情形发生,甚至连持续的炮击也停止了,好像明军也对俺答部骑兵突然的失控感到不解一样。
只是这个时候,他没时间想太多,他带着手下近前骑兵冲向了从俺答汗大营正门冲出来的马芳部。
只是,在这个时刻,手下勇士们或许是因为鏖战半天,动作开始有了一些变形.......
“魏大人,你看鞑子那边,他们大营门口是怎么回事儿?”
田世威在俺答部骑兵崩溃后很短时间里就发现不对,因为驱赶这些人进入羊圈是他们的既定策略。
眼看着目标达成,可却出现节外生枝的情况,这些人没有进入到栅栏里,许多人都拨马转到两侧,沿着营寨的栅栏疯狂的奔跑。
一开始,田世威以为鞑子识破了他们的计划,想要把人马分散在两侧。
明军方阵最大的软肋其实就是两翼,虽然他们布置了多层长枪手,可真要面对鞑子不要命的冲锋还是有点危险的。
至少,在此战以前,他是没有信心率部保持队形应对鞑子马队的冲击。
但是很快,他发现情况似乎和他想的有点不一样。
散开的鞑子骑兵并没有队形可言,完全就是炸营的样子,毫无控制性,都是在没命的狂奔。
这一幕,魏广德自然是看在眼里的,他其实也在纳闷,俺答汗这是给他演的那一出戏,这特么的太逼真了,就像鞑子崩溃了似的。
可是他知道,并没有发生这样的事儿,在他们军阵前方,那一股俺答部的千户骑兵还军容严整。
只是很快,他就看到了在四散而逃的鞑子军营中,一支马队在疯狂的冲出,那是一支全部由红色战马组成的马队,马上骑兵也都是一身红,和自己身边这些明军的军服相似的颜色,只是更加扎眼。
这是俺答汗的底牌?
只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想错了,眼前的俺答部骑兵接下来的动作似乎是要转身向那队骑兵冲去。
就在发现这一点的瞬间,他想到了,那支队伍有可能是马芳率领的明军,只是他们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
明朝的军服,一般都以为是以红色为主色调,这点其实也没错。
在《明史·舆服志》记载中,戎服因“武事尚威烈,故色纯用赤”,但是紫、青、黄、白等为配色也是大量使用的。
朱元章于1368年建立大明王朝,在应天府定都,明军的服饰开始规范,它不仅仅局限于红色,只是以其为主色,整个军服其实是五彩缤纷的。
特别是明朝建国之初举行的历次大阅,明朝的军队在接受检阅时,可谓是非常壮观。
距离太远,魏广德只能看出他们现在的样子,连战马似乎都变成红马,魏广德不自觉想到他们在俺答汗大营中战斗的激烈程度。
想到这里,他就判断出马芳部现下的状态怕已经是强弩之末,能带队活着冲出来已经不容易了。
是的,这会儿魏广德确信马芳肯定还在这支队伍里,因为如果马芳战死的话,这些人马是不可能冲出来的,或许会因为没有指挥而全体战死,也有可能选择缴枪投降。
不过现在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让他们在明军主力面前被鞑子消灭掉,这对于好不容易激发起来的士气将是一个毁灭性打击。
“传令,让刘环部出击,接应他们。”
魏广德忽然大声喊道。
其实用不着他说话,田世威在看到那支马队冲出鞑子军营的时候,他就已经分辨出来他们的身份。
明军使用的铠甲和蒙古人的可是大大的不同,魏广德还不熟悉,一时半会儿分辨不出来正常,可他不会。
只是此时他嘴巴张大,感觉不可思议。
是的,虽然魏广德说要接应马芳部,可是在田世威看来,马芳应该已经死了。
魏广德的大喊瞬间惊醒了他,田世威急忙对着身旁的亲兵下令道:“快,快,召唤刘环部突进,全军突进。”
此时营外最后一支成建制的鞑子骑兵已经转向,明显要杀向马芳部,可不能让他们得逞。
田世威知道此刻的重要性,不仅让手下亲兵用军旗召唤环伺在侧的刘环部发起攻击,接应马芳部脱困,甚至连步兵军阵都要再次压上,施加更强的压力。
话音落下后,他们身后的战鼓再次“冬冬冬”急速的敲响,提醒着分布在军阵各处的将官看过来,战旗开始不住摇晃,向他们传达着命令。
远处,明军的马队开始动了......
233战还是退?
俺答部千户萨哈图率领这部下骑兵勇敢的冲向突围而出的马芳部,只是他很快就发现一丝不对,手下这些精锐骑兵的动作似乎都有些变形。
他们并没有保持之前的队形正面迎击那股逃窜的明军,而是明显左右分开,在队形中间出现了一处空档,足以让这股明军逃出去的空档。
骑兵正面对撞,确实在战场上并不多见,他们以往骑兵对战用这样的队形很正常。
马队左右分成两股,一左一右夹击敌人。
可是,他下达的命令是“拦住他们”,身边都是跟随自己多年的老部下,他们不会听不懂这话里的意思。
只是在瞬间,他就明白了手下们的想法,他们也和自己一样,在心底深处对这支如同地狱中杀出来的恶魔感到了一丝恐惧,不愿意正面拦住他们。
此时两军距离已经非常接近,他也没法调整应对,萨哈图只好大声喊道:“杀光他们,一个也别放过。”
到这个时候,他除了喊出这话,也没有其他办法可言。
身旁已经没几个人跟随了,大队都已经分散在两侧,就靠他们几个人是根本拦不住那数百明军骑兵的。
不知不觉中,他的马头也微微向自己右侧拉了拉,让自己从明军马队的左方过去。
虽然这样做,会让自己擅长噼砍的右手很不好发力砍人,可是也能最大限度的避免被明军攻击。
这些,也就是战场经验丰富的老兵才会知道的。
当然,如果正好碰上对方是个左撇子,那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在马队交错之间,兵器碰撞声不绝于耳,虽然他们也对俺答部骑兵造成一些伤害,可是已经经过连续大战,不少明军士卒已经到了精疲力竭的状态,许多已经可以轻松招架或者躲避的动作此时都已经做不出来。
当明军马队冲出俺答部骑兵拦截之后,剩余的将士已经不足五百人。
在他们一路向前的道路上,又躺下无数的将士尸体,他们倒毙在求生的路上。
没能全部消灭这股明军,萨哈图心里自是不甘。
两军交错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这股明军已经是强弩之末,如果部下忠实执行自己的命令,他们是可以把他们全部杀死在这里的,就在那些明军面前,杀死全部的明军骑兵。
自己的部下们应该也已经发现了吧。
萨哈图想到这里,斗志再起,就想要调转方向回头再次追杀过去的时候,身后传来隆隆的马蹄声。
萨哈图闻声急忙回头一看,果然是明军,那支一直游离在明军军阵侧翼的骑兵部队近两千人马已经气势汹汹扬尘而来。
不用说,萨哈图就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机会追上那支逃窜的明军骑兵了。
虽然明军骑兵距离他近的多,但是当他转头追上去,再想转身逃回军营,时间上已经来不及了,到时候在他杀光那些明军之后,他会和这股明军骑兵迎头撞上。
以前或许他还不会在乎他们,可是今天的明军,给了他太多的意外,他不敢再用老眼光看待了。
嘴里长叹一声,他选择了放弃,只是在内心深处,没来由的却有了一丝解脱。
放弃继续追杀这股明军骑兵,萨哈图并没有急着返回俺答汗大营,而是派出手下的十户长、百户长向两侧分开,重新召回那些逃散的部众。
这些人散开来跑,到最后遭遇明军大队的时候,是没有丝毫抵抗能力的。
虽然心里很看不起这些人,可是部族还需要他们。
至于找回这些人,大汗会怎么处罚他们,这些不是他该管的。
约束手下数百人,继续停留在俺答汗军营的大门外监视明军的动向,随时向里面通报。
而明军军阵在看到马芳部从最后一支俺答部骑兵的堵截中冲出来以后,虽然损失惨重,但是终归是冲出来了,逃出生天,魏广德注意到这几十步的前进,军队缺乏训练的毛病还是很明显的,阵型开始散乱,马上就让田世威下达了停止,整队的命令。
快速前进一段路后,明军军阵再次停下攻势,前军迅速开始整理队形,重新布置好铁桶阵。
魏广德到这个时候,其实心里也没底,不知道到底该不该打下去。
继续打,对面就是俺答部在这里的最后一个地盘,如果俺答部决心死拼的话,他们万多人未必能占到多少便宜。
之前,是趁着俺答部前大营兵力不足,他们本来就六千来人,还要分兵去救援俺答汗这里,明军是留守营盘俺答骑兵的数倍,自然可以放手进攻。
但是到了这里,俺答部已经合兵一处,简单计算也会知道,前大营攻下来的时候,根本就没造成多大的杀伤,虽然还不知道马芳部给俺答汗造成的实际损失,可是也可以预估出来。
明军主力在进攻前大营的时候损失不足约千人,大多都是在最后实施两翼包抄过程中造成的损失,之前和鞑子对射中损失并不大。
骑兵损失就有点惨,几乎伤亡一半以上,马芳部逃出来的人马大约五百人,送进去差不多两千骑兵,而刘环部损失也在千人左右。
现下这里的骑兵也就只剩下两千多人的规模,还是马芳部和刘环部合兵在一起才能重新组成一支骑兵部队。
《吞噬星空之签到成神》
而冲出险地,马芳也才送了一口气。
刚刚杀向俺答部骑兵后,意外发现这些人居然没有战心,在看到他们杀到后四散奔逃,如果在往日这是一个立下战功的好机会,追着鞑子骑兵就是一阵勐砍,收割人头的机会。
可是在现在这个环境下,马芳可不敢在这么玩下去,他只想冲出俺答军营,回到明军队列中去。
今天死去的人已经够多了,自己身后已经没多少兄弟了。
面对最后一支堵截的俺答部骑兵,马芳依旧选择了正面强冲的方式,效果也是意外的好。
鞑子虽然分成左右两翼会给他们冲出去制造更大的杀伤,可是终归让他看到了一条活路,特别是在看到远处军容严整的明军军阵此时也动起来,如同一片翻滚的红色海洋一样向他们涌来。
马芳知道,这是明军在看到他们冲出鞑子军营后加速靠向他们,为他们提供更加强大的安全保障。
说不感动那是假话,明军什么时候这么齐心过,以往打仗的时候,马芳还要留意身边的同袍会不会坑他,哪里会这样前来救援。
也有相互救援的,可真正愿意全力支援的,往往也是因为私下关系特别好才会有所行动,但绝不会是因为受到上面的军令。
“弟兄们,冲过去,我们就得救了。”
马芳带队在前面大声喊道,手中已经站满血渍的战刀挥舞着向前冲,为了能活命,这个时候是要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
和俺答部骑兵短暂交锋后,马芳部参与的数百人终于是冲出了俺答部骑兵的包围,逃出生天。
看着远处正在飞速赶来接应的明军骑兵,打头的将领正是刘环,马芳也顾不得迎上去打招呼、感谢一番,他还记挂着身后跟着跑出来的兄弟们。
此时,他们一行人真的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不自觉的,马芳放缓了马速,不能继续之前逃命那样冲了,继续跑下去不仅是会要了这些马的命,也会让马上的将士非常危险。
马速降下来后,马芳部也不再有马失前蹄的情况发生,他们不断接近刘环部。
而刘环看到这支骑兵领头的马芳时,震撼自是不必多少。
马芳骑得是一匹黄色的战马,这他是很清楚的,都是宣府军中的风云人物。
可是这会儿,马芳胯下坐骑已经换成一匹红白相间的战马。
对他们这样要上阵杀敌的武将来说,白马一般是不会选择的,目标太显然。
显然,战况激烈,马芳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往上看,战甲上满是血污,刘环眼力好,甚至能看到几处铠甲破裂的痕迹,显然马芳是受伤了。
两队人马没有正面相撞,刘环和马芳只是在马上摇摇抱拳,两支马队交错而过,马芳回到了明军前锋的身后,这才是真正的安全了。
刘环部接应了马芳后自然也不会傻不拉几继续往前冲,兜了个圈子撤出战场。
马芳率部慢跑着跑向明军军阵的侧翼,魏广德和田世威在军阵中看了眼,魏广德开口说道:“让他们就地休息。”
可以想象,一个多时辰的鏖战,马芳部短期内根本没法再战,人要吃喝,他们胯下的战马也需要吃喝休息,不然死命的使唤,这马也就该报废了。
实际上,魏广德也猜测,那五百来匹战马,怕是一大半以后是不能继续作为战马使用了。
很快,明军军阵中一匹快马跑出,向着马芳所部奔去,传达魏广德的命令。
“魏大人,你看鞑子还有几百人留在营外监视我们,是不是压上去?”
田世威这会儿小声询问魏广德的意见。
今天是真的遇到一个天大的惊喜,刘大章怕是没好果子吃了,因为明军打了胜仗。
是的,如果今天战败,刘大章活着回去的话,他的罪责会很小。
而如果今天战败,刘大章的罪责就大了,光一个怯敌畏战就足够撸掉他的官职。
什么右都督,一封奏疏上去,瞬间就会变成平头老百姓,弄不好进大狱也是可能的。
而自己一直谨小慎微,在刘大章面前如此,在魏广德跟前也是一样,反而屁事儿没有。
也是运气好,今天看样子算个胜仗了。
在魏广德看来就是不胜不败的仗,此时已经被田世威视为一场大捷。
从战略上来说,他们没有完成斩首计划,没能让入关的俺答部群龙无首溃散,但是战术上他们是胜利了,抢占了俺答部一个军营,打乱了俺答部的兵力部署。
而最为关键的还是,自此以后,明军对阵俺答部就不再是一败涂地,也算有了胜记。
自此嘉靖二十八年起,明军边镇对俺答部的侵扰就没有取得过什么像样的胜利,反而让人家跑到了北京城外跑马。
魏广德还在犹豫要不要继续打下去的时候,保安州方向两匹快马飞奔而来,显然是送信的信使。
魏广德自然没有注意到,但是旁边的董一元时刻关注着四周的东西,骑在高头大马上自然看得远。
“大人,保安州方向有信使过来。”
董一元小声提醒魏广德。
“哦?”
魏广德略微诧异,侧头看过去,果然有两匹快马飞速接近。
“去看看,有什么事儿。”
魏广德吩咐一声就不再理会,继续思考打与不打之间的得失。
这个时候,他需要算账了,找机会收兵,今天算个胜仗,至少可以往上面交代。
继续打下去,结果要么扩大战果,要么就是出现闪失。
利弊还是很容易就能分清楚的,魏广德这点还是明白。
可是退,也不能这个时候退。
退去哪里?鞑子军营还是保安州?
这里距离鞑子军营约十里路程,回报安州就是二十多里,回保安州自然最安全,只是难保路上不出现意外,俺答汗很可能会选择半道拦截他们。
当然,他么你也可以选择以军阵的形式进退,这样做就是行军速度慢点,而且保安州的地形也支持他们做出这个选择。
“大人,是怀来卫送来的急报。”
魏广德刚想到一个大概的计划,耳中就听到董一元的话,随手接过急报看了封漆,没有问题,这才打开看起来。
“大同军已经到了怀来。”
看到前面几行字,魏广德失声念了出来。
“大同军到了吗?”
听到援军的消息,田世威瞬间来了精神,驱马靠了过来。
“是先锋三千人前几天到的怀来卫城,按照时间算算,前两日就应该到了怀来县城才对。”
魏广德心里也是一阵惊喜,有了大同军在侧,宣府军这边就更加安全了。
这个时候就算撤到鞑子军营修整.......
想到这里,魏广德摇摇头,还是太危险。
自己只下令让他们快速去怀来县城,可没有下命令让他们快速向保安州靠拢,参与对俺答部的进攻。
实际上当时魏广德想的是在怀来县城打击俺答部,只是后来被俺答汗这条大鱼吸引到了保安州。
或许,这大同军的前锋部队已经在怀来县城驻扎下来,是不是该下份手令让他们过来?
234反向而行
就在魏广德思考该怎么做的时候,董一元忽然小声在魏广德耳边说道:“魏大人,先前我军结阵的时候,卑职曾看到有鞑子侦骑从怀来方向过来,看到我军军阵后绕道从侧面进了俺答汗大营。”
“有这事儿?”
魏广德惊讶反问道。
“卑职绝不敢说谎,当时不知道怀来方向大同军已经到了,所以只以为是鞑子的侦骑回营,现在想来,不排除是怀来的鞑子派来的信使。”
董一元急忙分析道。
得到这个信息,魏广德又有点犹豫起来。
俺答汗很可能已经知道大同军的抵达,他会怎么考虑这个事儿。
今天这仗打到现在,俺答汗还会继续打下去吗?
魏广德这会儿可以拍着胸脯说,自己个是不想打了,占点小便宜就得了,没必要变本加厉继续下注。
可是他不想,对面帐篷里的俺答汗又是怎么想的?
吃了小亏,按理说该报复回去才对......
魏广德此刻又把自己代入到俺答汗的角色里,先要分析俺答汗掌握的信息。
魏广德想了一遍,貌似俺答汗除了对保安州明军有所了解外,其他的地方他还知道多少?
这些信息,就只能靠魏广德自己去推敲了。
延庆州外的驻军,肯定是监视居庸关、永宁方向,防备蓟镇大军出关进入宣府参战,就目前俺答汗没有将其调回这点判断,俺答汗并不知道明军并没有调动蓟镇大军的想法,所以才会在延庆州外浪费兵力。
怀来方向的驻军,一开始的注意应该是想要拦截明军运粮车队,现在已经自动变成位于大同军的主力,那么俺答汗为了稳妥,必然会从延庆方向调遣援军,前提条件是他还想在宣府镇和明军大打出手。
然后,魏广德再想了一遍,好像就没有遗漏了。
俺答汗是没有猜出明军的战略意图的,现在明国上下对蒙古整体上还是采取的防守姿势。
蓟镇大军也是以防御为主,严防内长城,避免俺答汗突入京郊。
而对于俺答汗的企图,魏广德只是猜测是想要在蓟镇重创明军,寻找再次进逼京城的机会。
上次打到北京城附近,就成功逼迫嘉靖皇帝答应互市,虽然最终因为各种原因有中断了。
想到这里,魏广德不免看了眼田世威。
当初明廷的塘报说的是俺答部背信弃义,偷袭互市商队和掠夺边境军堡。
可是如果俺答汗这次打的注意还是要逼迫明廷互市的话,那么很难确定那时候在边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是的,魏广德想到了走私集团,大明最不缺的就是走私集团了,从福建、浙江的海商到山西商人,他们就是其中的杰出代表,最后把大明朝这个汉人江山给玩没了。
他们为了持续获得暴利,自然是不希望互市交易的,这等于断了他们的财路,边境不稳才是他们获得巨大利润的契机。
对于当初互市中断的原因,魏广德私下里也听人提过,那就是根子还是在嘉靖皇帝身上,他觉得城下之盟实在是过于屈辱,而且嘉靖皇帝登基以来就表现出对外贸不感兴趣的心态。
说法很多,魏广德也不确定真相到底如何,想的有点远了。
就目前形势看,俺答汗是决心在宣府大打一场的,所以魏广德必须防备接下来的战事。
“田总兵,如果俺答汗从正面大门冲出,我们的军阵是否可以防御住他们的进攻?”
魏广德忽然开口问道,他是觉得现在明军军阵很严密,但是也不确定是否就一定防得住,稳妥起见多问一句防患于未然。
“魏大人,如果俺答汗让他的人从正面突破的话,他们就算能够打破我们的防御,他们自身也会损兵折将,我估计不大可能,毕竟他带进宣府的人马并不多。”
田世威很快就给出了自己的回答,“不过......魏大人呐,末将以为,今天我们的战绩已经很好了,完全可以向京城报捷,没必要节外生枝。”
田世威接下来的话倒是很符合魏广德的想法,只是他要考虑的是怎么安全的退下去,退去哪里?
“田总兵说详细点,没有关系,有什么说什么就好。”
魏广德此时和颜悦色的对他说道。
“我们现在貌似可以用军阵步步紧逼俺答汗,可就算我们靠近他们的营寨,如果他们集合几千人马从后营门出来,从侧面冲击我军军阵,两翼枪手未必能够抵抗得住。”
“刘环所部和马芳残部加入战斗也很难维持吗?”
魏广德听到田世威的说法,想想才说道。
在他考虑中,就是大军以军阵形势缓缓后退,骑兵依旧环伺左右,在俺答部发动突袭的时候进行一些骚扰即可。
“倾巢而出,我们断无胜算,最多造成巨大伤亡。”
田世威皱皱眉这才说道,“不过想来,俺答汗应该也承受不起过大的损失。”
“那他们就不会出来攻击我们了?”
魏广德忽又插嘴问道。
“末将也不知道,只觉得防备一些比较好,最好结阵而行,可以随时应对各种情况。”
好吧,问了一圈,结果和魏广德自己想的差别不大。
晃晃脑袋,魏广德视线眺望远方,看了看俺答汗军营,有左右看了看刘环和马芳部,此时马芳残部已经下马,士卒们一边填饱自己的肚子,一边给战马喂食口粮和水,补充战马的体力。
甚至或许是因为逃出生天的关系,许多士卒劫后余生后过于放松,竟然解下马匹的负重,让战马也轻松些,自己的战甲也被解开。
看到这一幕,魏广德也能想象到他们在俺答汗军营中的遭遇。
两千多人就剩下这不到五百人逃出来,马芳到现在还没有过来,也不知道做什么吃的,至少应该过来禀报战况才对。
“派人过去,叫马芳速来见我。”
这会儿没想到有用的结果,趁这个机会先从马芳处了解下俺答汗那边的情况,也好为上奏做一些准备。
今天保安州明军几乎是倾巢出动,这么大的事儿自然是要报告的。
只是,不多时,董一元派出的人就快马回来禀报道:“禀告大人,马将军身中五处刀伤,其中两处据说非常危险,郎中还在处置,暂时来不了。”
听到马芳身受重伤,魏广德之前的那点不快也就烟消云散。
想到骑兵在休息的时候吃了口粮补充体力,而现在军阵中的士卒显然没有这样的待遇,他们这次出战可没有像骑兵那样配发一些口粮,解决自己和战马的肚子。
“让人在后面埋锅造饭,各部分批食用,另外各部交错休息。”
魏广德吩咐田世威道,“现在我们还不能退回去,我怕示弱把俺答汗勾出来。”
“难道就呆在这里,不试探攻击一下?”
田世威有些奇怪,魏广德看来是有心要退回的,毕竟大军不可能在野外呆一天,天黑之前是必须扎营的,要么去鞑子军营驻扎,要么回保安州。
确实,现在明军有点尴尬,进怕失败,退怕被鞑子追杀。
“先让士卒吃饭再说,打了半天了。”
魏广德这会儿不置可否,只是澹澹回应道。
很快,明军军阵后方飘起阵阵炊烟......
而此刻在俺答汗军帐中,俺答汗已经下定了决心,不大了。
这次进入明国境内,他犯下了两个错误,一是没有带来足够的人马。
明军敢用精锐全力突袭他的营盘,说明明军其实已经洞悉了他的身份,他就在这里。
这样的结果,让他在长城外预留下的人马就失去了威慑。
擒贼擒王的道理,蒙古人也是知道的。
第二个错误就是为了应对多方来袭,他把兵力分散了。
如果集中大军于一处,明军不管来多少人马他都是不惧的。
但是现在不行了,原来以为保安州明军不敢战,龟缩于城中,所以他想要半道伏击大同军。
结果,宣府军突然偷袭他,而大同军也在这个时候出现,只能说一切都是有预谋的,他们计算好了时间。
这很可怕,俺答汗不想掉入明人的陷阱中。
布局之人是真的可怕。
而且,就在今天,他也见识到了明军强悍的战斗力,实在难以想象这就是数年前见到他大军开到就逃跑的明军。
“不要争了,派出游骑在明军军阵附近游弋,不可和明人交战。”
俺答汗下定决心,他要撤了,他不想和明国这个精于算计的人交手,有点可怕,最关键的是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
要是真输掉,那丢人就丢大了。
“大汗,我们真不打了?”
有人大声问道。
“是啊,大汗,我们全部出动,不怕杀不灭营外那些明人。”
不少人开始鼓噪起来,在他们看来,明军或许只是运气才获得这次战斗的胜利。
当然,更多人的鼓噪,其实是在为自己壮胆,他们内心里有点怕了,但是在此刻他们依旧在鼓噪要和明军再打一场,找回面子。
“不要说了,明国人的目的就是要和我们战到一起,把我们牢牢的粘在这里。”
俺答汗此时站起身走下台来,站到了群臣中间说道:“就算我们调来延庆州和怀来的人马,明军则会调集更多的部队包围我们,因为我在这里。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明人在保安州龟缩了这么久,今天突然突袭,我们不能和他们纠缠在一块,缠住我们就是他们的目的,甚至动用那队精锐的骑兵偷袭想要杀死我。”
其他人这会儿都不说话了,今天明军的表现让他们确实很难理解,完全不是他们印象中的明国军队。
“退吧,今晚就拔营撤离,明军应该会退回保安州,二十多里地,进城可比在野外扎营安全,呵呵.....”
说到这里,俺答汗先笑了起来,随即又看看手下们,看到大家似乎斗志不高,他嘴角挂出笑容说道:“这次是本汗托大了,带来的人马太少导致的失败。
没关系,我们下次再来,反正这次的最低目标已经达成了,那些货物已经运出长城去,我们也没必要再这里丢掉族里儿郎们的性命,他们都是好小伙子,草原的雄鹰就是该回到草原上去飞翔了。”
“那延庆州和怀来那边?”
有人开口问道。
“传令吧,让他们收到军令即刻撤兵,走来时的路回去,那里龙门卫的战力不行,随便找个碍口就冲出去了,呵呵......
大明的长城,本汗还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能奈我何。”
虽然这次计划不好继续实施下去,算是一次小挫败,但是俺答汗依旧是一副自信的面容面对下属们,依旧藐视着自己南方的这位邻居。
明军在吃过战饭后,经过休息又向着俺答汗军营试探攻击了两次,只是每次都遭遇到军阵周围俺答部数千骑兵的冲锋威慑,让明军看似次次无功而返。
“俺答汗看样子损失也不小啊。”
魏广德看到这样的情况,心里倒是一送,俺答汗看样子今天是不想打了,或许是在重新调配人马,或许还会从延庆州调兵来。
只是他完全没想到,因为反复计算军队行程的关系,凑巧的进攻时间饿凑巧的援兵到达,让俺答汗误以为进入了明军圈套,退意已决。
今天不打了就好,我今天退回保安州去,明天我就不出来了,就算你把延庆州和怀来的人马都调来,劳资也不打了,政治资本捞够了,今晚回去就写捷报。
下午,烈日当空,绝对是不适合继续进攻了。
魏广德直接下令全军后退,回到鞑子军营去,安排军卒大规模修整营寨,看似是要在此驻扎,为明日继续进攻俺答部做准备。
而明军的动作让俺答汗更加印证他的猜测,明军想要再这里缠住自己。
当天色渐渐黑下来以后,俺答汗军营中所有人都默默的收拾行囊,悄悄从后营出发北归。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此时的明军和他们正在做着相同的事,只是方向完全相反,明军自大营向保安州方向撤退。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们甚至都没有派出斥候、夜不收观察敌营动向,生怕惊醒对手,只是派出精锐骑兵屏蔽战场,不让对方感知自己的行动。
天色一片漆黑.......
235勇不过马芳
俺答部入寇宣府的消息早已在北京城里传开,市井百姓一开始还极度紧张。
几年前才发生了鞑子兵临城下那一幕,时间太短自然让人无法忘怀。
在很短的时间里,京城东、西门的宅院价格暴跌,大量人口涌入南城,让这里显得更加拥挤。
好在大明朝修建的南城墙占地极广,京城的南城方向只有靠近内城附近才被完全开发出来,显得异常热闹,靠近城墙附近却还有大片空地,可以让这些因为惊慌逃进城来的百姓可以搭个临时栖身之地。
当京城百姓经过数天恐慌后逐渐平静下来之时,随着宣府难民通过居庸关等关口进入昌平,进而一些人更是逃难到了京城,市井百姓的恐慌心理再次被提起。
这段时间以来,整个京城都显得人心惶惶,纷乱异常。
对于这样的情况,朝廷和顺天府只能每日派出大量衙役和京营官军上街巡逻,弹压不法。
宣府难民的涌入,虽然让京城百姓着实被吓了一跳,可是他们也带来了比较可信的信息,那就是俺答部确实打进来了,只是目前似乎还没有进攻居庸关,京城这里还是安全的。
朝廷几十万大军会去围剿他们的吧。
这是这段时间以来,京城百姓茶余饭后说的最多的一句话,虽然说话之人怕是自己都不信。
京城附近的百姓终于还是安稳下来了,至少在俺答部没有突破居庸关长城以前,京城还是安全的。
原先因为恐慌涌入南城的百姓也纷纷返回家里,该上工的上工,该耕种的耕种。
京城周边的菜农依旧每日起早京城卖菜,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只是京城多了不少宣府难民的身影,他们为了活路四处寻找能够吃饭的工作,或是沿街乞讨生活。
这一日,天光放亮,大量的城外百姓已经堵在阜成门外等待入城。
不多时,随着“嘎吱吱”声响起,厚重城门被向内打开,只是没等他们挤进去就被城中开出来的一队军卒全部挡住。
对于这些百姓来说也见怪不怪,每日都是如此,城门已经打开,很快就会放行的,只需要耐心等候一会儿的事儿。
很快,在城门内外布防好拒马等物后,军卒也不再挺着刀枪阻止百姓进出城门,只是让他们不要拥挤,排队前进。
最先进城的自然是城门外的几辆马车,那些装饰华丽的马车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家所有,自然也有了优先入城的权利。
随着马车进城后,百姓这才三三两两的挑着担子背着竹篓穿过城门。
“哒哒哒.......”
清脆的马蹄踏着石板的响声由远及近,这是一队明军的马队,马上之人全都身穿明军的红色战袄。
这队明军骑兵有七八人,每人身上要么背着什么东西,要么手里提着一根长杆,就这么打马冲向城门,接近的时候,领头之人对着城门守军高喊:“宣府急报,宣府急报......”
听到是宣府来的,城下百姓都不敢怠慢,连忙躲到一旁,让出一条道来,而守城军卒这个时候也已经开始清道,把城门内的百姓驱赶到两旁。
“哒哒哒......”
马蹄声穿过城门洞响起沉闷的声响,随后他们已经冲进了内城。
虽然他们已经离开,眨眼间已经看不到身影,可是城下百姓确实在询问着刚才那队军卒的表情,猜测他们带来的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京城兵部衙门里,此时的兵部尚书聂豹坐在公房翻看着各地卫所呈送上来的公文,办理日常公务。
伺候不怎么爱上朝的皇帝,其实对于大臣们来说也是一种幸运,可以提前以各种理由请假,不用天不亮就跑到奉天门去行礼。
当然,大臣们也不能每天都不去,一般都是去几次就请假两三天,然后又去,反正都见不到皇帝,要见那得去西苑。
就算去了西苑,要是没什么大事儿,一般也见不到。
正在翻看中,门外脚步声响起,很是杂乱,显得进来的人很匆忙,聂豹放下手里的公文抬头看去,一名吏员正手捧一份公文从院子中跑到了公房门外。
“什么事?”
作为兵部尚书,一言一行自有气度。
“聂大人,宣府翁大人急报。”
那书吏连忙躬身说道,双手奉上那份公文。
聂豹接过公文看了封口完好,这才点头说道:“知道了。”
说完话,这才打开公文仔细看起来,随即脸上就浮现出一抹狂喜之色。
宣府那边终于还是打赢了。
自嘉靖三十一年,聂豹被起复出任兵部尚书后,一直都在为南倭北虏头疼不已,特别是这个北虏,就在京城左近,稍有动作就会闹得满城风雨,他们兵部自然就是首当其冲被都察院等清流弹劾,让他这个兵部尚书是烦不胜烦。
聂豹字文蔚,号双江,是江西永丰县人士,也算魏广德老乡之一。
聂豹一生刚正不阿,弹劾“污吏”几十人,清廉如水,穷到被冤枉入狱,被逮时,连押京师伙食费都拿无,落职后,为了生计,经常步行往返于吉安的青原山等书院教学。
只不过现在的聂豹已经六十多了,不过看上去就像七老八十岁的模样,这也是兵部这个位置给闹的,烦心事太多了。
值得一提的是,聂豹算是王守仁心学正统传人,认为良知不是现成的,要通过“动静无心,内外两忘”的涵养功夫才能达到,主张主静修养,主张致虚守静的工夫论,还主张戒慎戒惧。
看完手里的急报,聂豹兴奋的一下站起,因为动作过勐还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旁边公房书吏连忙上前扶住他,然后就听到他问道:“送信的人呢?还有那些东西?”
“禀报聂大人,驿卒都在外面.....”
那书吏话没说完,就感觉身前一阵风吹过,然后就听到聂豹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我先去看看。”
而此时京城中心,皇宫西侧的西苑门外,随着宫门的开启,身着蟒袍的陆炳已经当先走了进去。
他在昨晚就接到了锦衣卫宣府传来的密报,看完后也是让他很是兴奋了一场。
有了这个胜利的消息,之前还气氛紧张的京城总算可以松快一些了。
只是在这个时候,宫门已经落锁,就算是他无诏也不得入宫,只能等到天亮开宫门后再向嘉靖皇帝报喜了。
是的,在魏广德看来,就是一场不胜不败的战斗,在逼退俺答汗部以后,在大明朝廷看来就是一场大胜仗。
无错
六年前是什么光景,俺答汗率部到了京城附近抢掠,蓟镇、宣府等勤王大军都只是聚集在左近不敢出战,还要等人家吃饱抢完了才走。
这次不同了,鞑子进入宣府,宣府军总算是和鞑子打了一场,而且还打赢了,让俺答汗不得不拔营北返。
就是可惜了这次机会,要是宣府军骑兵再多一些,未尝没有可能留下俺答汗这个贼酋,一旦抓到他,嘉靖皇帝肯定是要举行隆重的献俘仪式,祭告太庙。
可惜了。
早早来到宫门外的陆炳这会儿想的就是这个,不过在宫门开启后丝毫没有影响他入宫的速度。
很快他就到了永寿宫外,向侍立一旁的小太监问起嘉靖皇帝是否已经起了。
在得知嘉靖皇帝已经起来后,正在里面洗漱,他这才连忙让小太监进去通禀,他要求见陛下,有紧急军情禀报。
不多时,陆炳就被准许进入永寿宫,进入大殿后看到一副仙风道骨打扮的嘉靖皇帝,陆炳就是一脸谄媚的笑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昨晚我接到宣府那边密报,皇上钦点的魏广德魏传胪这次在保安州可是指挥宣府军打了一场大胜仗,俺答汗被他给打跑了。”
“嗯?可真?”
嘉靖皇帝自认为很是聪明,自然不想随意被下属欺骗,实际上他最恨的就是敢骗他的人,特别是那些成功骗到他的人。
对于陆炳,他很信任,可是听到刚才陆炳说的话,他却是有一点怀疑的。
魏广德,十七八岁的小孩子就会打仗?
让他舅舅来或许还靠谱一些。
对于之前九江卫参与的两次剿倭之战的过程,他已经通过东厂和锦衣卫了解清楚了,只是有一点他不知道那就是倭寇的实际战力。
这个东西,不管是文官保持的朝廷还是内监、亲信控制的情报机构,都不愿意把一些事情说的太明白,湖涂一点好。
因此,嘉靖皇帝倒是知道了,两次战斗最出彩的其实只是那个九江卫指挥同知吴占魁指挥的,魏广德他爹也参与进去了。
也正是因为从情报机构那里获得准确消息,让他确信魏广德是真的骑马砍人,所以才会对他另眼相看,对于忠于自己的人,嘉靖皇帝是不会吝啬的。
自己手下的大臣们,要是都忠诚于自己,用心办事,自己哪里还用分心朝政,可以全心全意修炼长生之术。
这个时候,大太监黄锦已经从陆炳手里接过锦衣卫宣府探子送来的急报,然后转送到嘉靖皇帝手中。
这是锦衣卫内部文书抄录的,原文自然不能让皇帝看,那些字儿是真的,没点眼力都认不全。
嘉靖皇帝也不是个湖涂人,看完上面的内容后摸摸胡须,这才开口说道:“胜仗倒是胜仗,至少把贼酋打跑了。”
锦衣卫内部是不会对一些东西进行修饰加工的,很是直白,甚至把打探到的大致战斗过程,敌我双方战损也进行详细的描述。
明军损失和俺答部大体相当,只是锦衣卫的探子并不知道魏广德当时的真实想法,他能够打探到的都是魏广德对其他人的说法。
魏广德是打算缩回保安州全力防守,只是对外他可不是这么说的,用他的话来说,从俺答营寨悄悄撤回保安州,就是为了再次引蛇出洞,分散俺答汗兵力,复制之前的战事。
对于这样的话,大部分宣府军将还都信了。
为什么,有现成桉例在,他们白天真的逼退了俺答部,实实在在的成绩在那里摆着,由不得他们不信。
魏广德故意送还俺答汗军营,想要引诱他选择再次分兵,明军再分进合击,特别是在知道俺答汗退兵后,魏广德还在众将面前很是惋惜了一阵。
按照魏广德的说法,下一次和俺答汗交手,肯定不会完全复制之前的战法,这一仗魏广德要和俺答汗玩一把围点打援的战术。
明军就经常被俺答汗这么打,鞑子羊攻明军军堡,吸引周边援军在半道进行伏击。
对于魏广德当时表演的,向宣府众将介绍他对下一战的战略构想,很是忽悠了一些人。
这些,全部在嘉靖皇帝的这份情报里有所体现。
完整看完一遍后,嘉靖皇帝这会儿心情大好,就想是不是该传蓝神仙过来,他又想要斋醮一场庆祝庆祝。
不过,忽然想到之前看到情报里提到的一件事儿,他又马上上了心
重新翻开看了一遍才有些意犹未尽的说道:“可惜了这个机会,差点就抓到俺答汗这个贼酋了。”
听到嘉靖皇帝的话,陆炳自然知道皇帝说的是什么,也是一副扼腕叹息的样子。
想到其中提到的某个人名,嘉靖皇帝开口问陆炳道:“这个马芳,你们锦衣卫可有建档,他到底是不是真如上面所言,勇勐过人?”
听到皇帝垂问,陆炳急忙躬身答道:“回禀皇上,马芳此人是山西慰州人,字德馨,别号兰溪,少时被鞑子掠去关外为奴,后逃回进了大同军任小卒。
此后屡立战功得到时任大同总兵周尚文周太傅的提拔,从小卒升迁到千户,嘉靖二十九年因为几次和俺答部大战,居功升为指挥,以游击将军独领一军。”
嘉靖皇帝问,自然是要知道马芳的全部信息,这些在昨晚的时候陆炳就已经查过,自然对答如流。
“此战过程,公文上都有写明,也都多方印证才敢上报。
此次马芳马游击率部突袭俺答汗大帐是实实在在的实情,据那些残存军士们述说,他们两次打到俺答汗军帐附近,他们都能看到军帐和代表俺答汗身份的大纛,只是可惜,后来俺答汗在自己身边留下大队人马,才让他们彻底失去了活捉俺答汗的机会。
此战马芳部死战不退,重创俺答汗的王庭卫队应是实情,马芳率部冲击俺答汗军帐更是为此身负重伤,却依旧以命相搏应该不会有假......”
“勇不过马芳。”
在陆炳滔滔不绝的述说中,他忽然耳中一动,似乎听到嘉靖皇帝说了什么。
236回京
聂豹在兵部检查了宣府缴获的俺答部各种旗帜等战利品,急忙带着战报和这些战利品前往内阁值房。
这些天,京城内外的风风雨雨,对于老谋深算的严嵩和徐阶来说都算不得什么,平民百姓不知道,他们还能不知道前线的战局吗?
俺答汗确实打进宣府,可是最近一段时间在宣府也算安静,并没有接着闹事,更没有挥师攻打延庆、居庸关等要地。
现在的明朝内阁,都在等着俺答部抢够了,耍够了,也该回家去的消息。
看了翁溥送来在战报,严嵩花白的眉头微微颤了颤,这才对聂豹笑道:“没想到咱们这个小老乡还真有一手,居然能把仗打成这样,难怪会被当今看重。”
“是啊,小魏大人立此奇功,想来陛下应该会很满意,就是可惜没抓住俺答汗这个贼酋,让他跑了。”
聂豹笑道。
“呵呵......”
闻言,严嵩只是笑笑,就转头对次辅徐阶说道:“有这个好消息,我们还是马上赶去西苑告知陛下,他应该会很高兴。”
“对对对,正该如此。”
徐阶微笑着附和。
在内阁诸人赶往西苑的时候,宣府军报的消息也飞速在京城各大衙门里流传开来。
各衙门里的消息,向来传播速度很快,而且大多一板一眼不会有大的走样,可是到了下午,消息扩散到京城市井中以后,味道就完全变了。
魏广德在故事里被塑造成诸葛亮、周瑜一样的人物,足智多谋,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三国演义》这个时候已经在市井间流传很广,百姓在听到边镇大胜的消息后,习惯性把三国人物给套了上去,直接把魏广德描述成了周瑜的外貌+诸葛亮的聪明才智。
西苑的旨意也已经下发,召魏广德回京述职,宣府前线由翁溥继续主持收尾工作。
虽然俺答汗率部北返,算时间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到了边境,很快就会离开了。
他们走了,可明国这边的事儿还没有完。
功劳簿,魏广德那里已经准备好了,本来后面还有损失的人口财物要登记造册,还有那些被攻破的隘口还要调遣卫所守卫,破损的城关也要征发徭役进行修缮,林林总总一大堆事儿都落到了翁溥头上,魏广德捡了便宜自己先走了。
魏广德是几天后才收到朝廷召回他的旨意,此时他正在为那一大堆破事儿焦头烂额。
别看只是发号施令,可是事儿太多,相互之间牵扯也大,可不是领导一张嘴,下属跑断腿就解决完了的。
刘大章已经被送到自己府中,翁溥之前传来的书信已经说了,弹劾的奏疏已经上去了,他现在要闭门待堪,至于是否还有小动作不得而知,至少现在他这个宣府总兵官是当到头,下一步会怎么样,还要等朝廷的旨意。
不过现在好了,他终于可以脱离这里繁杂的政务,把事儿推给田世威和刚来不久的李蓁,魏广德在董一元的护送下离开保安州,路经怀来县城直接去了延庆州。
在这里,他遇到了翁溥翁大人,现在战事已停,剩下都是收尾的工作,他这是要亲临一线指导工作。
在延庆州知州的安排下享用一场晚宴后,他就被翁溥单独叫去说话,在这里休息一晚,第二天他就上路直接赶回京城。
一路无话,虽然沿途官员都想巴结他这位新进天子近臣,可是魏广德别不想这么早掺和进去,所以只能一路快跑回京城去。
当他们的马队看到远处巍峨耸立的京城城楼后,魏广德心里竟然生出一种阔别多年的感觉。
在城门口,魏广德就和董一元分开了,他们是要去京营报道,带着翁溥的手令,护送魏广德到京城就算完成任务。
队伍边镇明军,无诏是不能入京的,至于他们想要进城就更不许了。
魏广德是带着张吉和护卫李三进的城,进入城门后,张吉就在身后开口问道:“老爷,我们这是先回会馆还是.......”
魏广德闻言摇摇头,“我们还是先去趟兵部吧。”
这次出巡是兵部的命令,他还是想要先把差事交卸了。
三人骑马而行,不多时就到了并不外面。
魏广德今天一大早就换上从七品官员的官衣,到了兵部衙门外倒是没人敢来阻拦。
把缰绳交给李三,他只是带着张吉就抬步进入兵部衙门,门口的书吏连忙走了过来......
等魏广德走出兵部的时候,天已经到了中午。
出了兵部衙门,张吉就在身后问道:‘老爷,里面大人们怎么说?我们现在是回会馆还是哪里?’
“先回会馆吧,这两天休息,等候召见。”
先前魏广德虽然带着张吉进了兵部,不过进去后他就只能在外面院子等着,他则被带进内堂,在交接手续后,兵部尚书聂豹又单独召见了他,问的自然是他这个翰林院检讨想不想兼职兵部。
傻瓜才干这事儿。
魏广德知道这次在保安州亮了个相,估计兵部是想把他往军事文官方向带,这个自然是他所不愿意的。
有大好前途,谁特么会想着去做统兵的文官。
只要他真去了,短时间内或许会如同坐火箭一样扶摇直上,可是到顶也就是兵部尚书,再想继续往前冲就会发现,没路了。
到时候,其他的朝中同僚也会排挤他,不会让他进入内阁,就算他有翰林院经历也不行。
“大人,我们要不要先去南熏坊宅子看看,出去两个月了差不多。”
这个时候护卫李三已经牵马过来,小声对魏广德说道。
“晚点再说吧。”
魏广德现在没心思去管宅子的事儿,现在他想的还是西苑那位的心思,要是那位也想把他推到军事文官里面去,那就没办法拒绝了。
按照聂尚书的意思,等两天皇上应该是要召见他的,了解这次宣府战事,所以这两天他还不能乱跑,要随时等候嘉靖皇帝召见。
说起来也是烦,买了宅子一直就没住进去,翰林院是清闲,可刚入官场,魏广德还没来得及找和尚道士算算时间,什么时候搬进去有利于自己的仕途。
三个人上马,一路打马出了内城回到九江会馆。
魏广德刚到门前还没有下马,就被会馆掌柜热情迎接进去。
“算着魏大人这两天就该到京了,小的就让人一直准备着热水,大人是先吃点东西还是先去沐浴更衣。”
魏广德在这里住的时间不短了,掌柜自然知道他很爱干净,别说现在,就算是在大冬天,也是一、两天就要洗一次澡。
“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魏广德笑呵呵对掌柜说道,“这一走就是两月,还真想你们家厨子的味道了。”
“好好好,魏老爷快坐,我们这就亲自去吩咐,让他来几个拿手的。”
掌柜谄笑道。
“你们也坐下吃饭吧,奔波半天了,也累坏了。”
魏广德找张空桌子坐下后,笑着对张吉和李三说道。
看到张吉似乎要拒绝,魏广德却是摇摇头,不容拒绝说道:“叫你们坐下就坐下,哪那么多规矩。”
“下午我就在会馆休息,你和李三去宅子那边看看,这几天抽空出去找人看看,什么时候搬过去。”
宅子买了这么久,魏广德觉得应该住进去了,不然就是浪费,他可没想过在大明朝炒作京城的房价。
“魏老爷,你这回来了,之前咱们九江府的老乡就约好,你回到京城就要为你举行一场接风宴,你看......”
这会儿,九江会馆掌柜又从后厨回到了前面,站在魏广德身旁小声说道。
魏广德心里清楚,现在自己怕是成为这些九江商人眼中的香饽饽了,答应他们的宴请,想来收礼会受到手软吧。
魏广德不介意收取他们的好处,现在的京官都是这样,官俸低得可怜,要是再不收取一些孝敬就真的没法活了。
“好。”
魏广德不会打破这种规矩,自然点头同意下来。
下午,魏广德在会馆睡了一个午觉,张吉他们回来说宅子那边一切还好,随时都可以搬过去。
今晚,九江会馆特别热闹,不光十几位在京城的九江商人悉数到场,就连和他关系不错的新科进士也都来了很多。
魏广德回京的消息,下午就已经在各衙门里传开了。
不管是新科进士还是上一届的进士们,不少人都是对魏广德羡慕嫉妒皆有。
晚宴也很丰盛,魏广德离开京城时间不短,昨晚上也被京城最近的信息一通轰炸,不过他最感兴趣的还是诸大绶、陶大临他们这些翰林院同僚带过来的消息,把他是给惊喜了一把。
晚上躺在床上,魏广德还在怀疑这件事儿。
本身这事儿和他半点关系也没有,可就是这么凑巧在这个时候爆发。
说起来,事件的主角魏广德还是很熟悉的,一起喝了许多次酒,他就是嘉靖三十二年癸丑科状元陈谨。
之前听说陈瑾因为三年考满被外派参加藩王册封仪式,按照朝廷的惯例,这就是要给陈瑾升官了。
可是刚才听到诸大绶提起,陈瑾这次运气不好,办差出了岔子。
或许就是读书人身子骨比较弱的原因,在前往商河册封康顺王的途中,他染上病症,没法按期抵达。
要是放到现在,人还能没个三病两痛的吗?
请个假也就完事儿了。
可是这是在大明朝,藩王册封仪式,他这个副使代表的是朝廷,正使广宁伯刘允中代表的则是皇家,他这个副使缺席,自然就是很严重的失职。
现在的陈瑾,已经因为此事丢掉了翰林院修撰的官职,被贬往惠州府任推官。
魏广德惊的是这么小一件事儿,陈瑾也能给弄出这么大纰漏来,喜的自然就是翰林院空出一个修撰的官职,还有朝廷之前给陈瑾预留的空位。
朝廷的官职,一个萝卜一个坑,没有多的。
回京路上魏广德还在想这次打完仗,朝廷会给自己什么样的奖励,貌似陈瑾这就是康自己之慨。
对于捡了陈瑾的机缘,魏广德并不觉得有什么,陈瑾办差出岔子是自己的问题,就算没有他,空出来的职位也会有人去顶,自己只是恰逢其会撞上了。
不过在惊喜之后,魏广德冷静下来后还是有些担忧的,那就是嘉靖皇帝到底会不会把他丢去领兵。
《我有一卷鬼神图录》
看来,为了两天皇帝的召见很重要啊,自己该怎么表现呢?
军户出身,既是一个优点也是一个缺点。
如果之前没有表现出可以统兵打仗的能力前,魏广德丝毫不担心什么,可是现在不同了。
在皇帝看来,世袭武职家族出身的人,都是世受皇恩的家族,他们家的老祖宗跟着老朱家打下天下,老朱家也没有亏待他们,给了他们铁饭碗,世代享受官身带来的好处,自然应该是忠心不二。
只是,他们需要注意的就是那些登上高位的人,在获得皇帝信任赋予大权后心态的变化。
实际上,历史上造反的皇帝们,他们一开始进入仕途或者参军入伍的时候,肯定也没有想过要造反,要怎么样?
只是随着权力的不断增大,野心才随之增大,当走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最后觊觎那个至尊无上的宝座走上造反一途。
所以在提拔官员的同时,最主要的还是要注意观察他的心态变化,特别是对权力的分散,不能让人大权独揽。
魏广德灵魂来自后世,自然对此深有体会。
中国历史上出的皇帝很多,造反上位的也不少,他们大多都是身居高位然后造反成功。
历史上从社会底层造反成功的皇帝,似乎也就是今朝了。
朱元章的记载是很明确的,放牛娃出身,最后完成完整的阶级跨越,从社会最底层跃居最顶层,但是在他参加反元起义的时候,肯定也没有想到过自己有朝一日能够登上皇帝宝座,不过就是为了混口饭吃,活命。
当他最后拥有一帮拥趸以及强大军力以后,才滋生出做皇帝的野心,之后一些人莫名横死。
想这些有点远,可是魏广德不得不考虑到,出任军事文官的后果,哪天皇帝不放心你了,说不好会有什么结果。
在朝廷里为官,在中枢为官,政争斗输了回家种田就是了。
魏广德回京第二天,他是呆在会馆里坐立不安,只是这天依旧风平浪静,并没有内侍传召。
237来人了
魏广德回京第二天,九江会馆门前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却没有等来西苑召见的旨意。
西苑没有传旨,可不代表就没人找魏广德。
接近中午的时候,九江会馆外就停下两乘小轿,高拱和殷士谵先后下轿,带着两个侍卫抬着一口箱子就进了九江会馆。
魏广德没在会馆大堂招待他们,而是引进后边他们住的小院里。
“广德,恭喜恭喜,这次保安州大捷的消息传出来,王爷和我们都是大为欣喜,不容易,不容易啊。”
进屋落座后,高拱就笑道。
而魏广德急忙谦虚道:“不敢当高大人赞,都是当今皇上洪福齐天,边关将士用命才能取得胜利,下官所做实在微不足道。”
“魏大人谦虚了,怎么可能微不足道,边关将士真这么厉害,这些年也不会鞑子到处侵扰而无解决之法,是你的功劳就是你的功劳,别人也抢不去,王爷和我们都是知道的。”
殷士谵澹笑着插话道。
魏广德假装不好意思的干笑两声。
随后二人又问了问魏广德这次宣府之行战事的进展过程,说实话,魏广德虽然上报了作战进程,但是文字上的东西,总还是没有当事人亲口述说来的直观。
“这个刘大章真是该死,当年在辽东坐镇的时候还是很英勇善战的,怎么到了宣府就如此不堪,堂堂一个右都督,畏敌怯战,丢人现眼。”
听到魏广德说出在马芳部深陷重围,他打算乘俺答部万户调兵支援俺答汗的机会,全力攻占俺答部军营,再全军挥师救援马芳部,却遭到刘大章的阻止后,殷士谵忍不住破口骂道。
“稍安勿躁,广德不是最后还是打赢了嘛。”
高拱对于殷士谵有点暴躁的脾气很是看不过眼,出声制止道。
殷士谵这才悻悻住嘴,在王府里,高拱始终还是在他之上,所以不管什么时候,上官始终还是上官。
之后魏广德说出让董一元出手控制刘大章,镇压刘大章亲兵的骚动,高拱抚恤点头,殷士谵又是拍手叫好。
不知不觉,时间到了中午饭点,魏广德叫张吉通知会馆,今天中午把酒菜送到里面来,他们就不出去吃了。
和裕王府的人打交道,魏广德觉得还是稍微低调一点好。
高拱和殷士谵的到来虽然瞒不过有心人,但是稍微回避一些,至少无心人是不会知道的。
其实在接到通报,说高拱他们来了后,魏广德就知道,这是裕王府在向自己示好了,下午或者明天,或许景王府那边也会有所动作。
“都午饭时间了,看看,我们聊天把正事儿都忘了。”
听到魏广德叫酒菜,高拱才恍然大悟般笑道,随即,叫来门外的侍卫抬进一口木箱。
魏广德一看就知道,应该是之前自己借给他们的银子,这是还银子来了。
还钱,天经地义的事儿,也就没有推辞的道理。
看这样子,裕王府的财政危机应该是已经解决了,看来那位严世番严大公子聪明过头了,也太贪财了,什么钱都干拿。
魏广德都能想明白的事儿,严世番这样聪明绝顶的人居然会想不到,还敢火中取栗,也是天欲使其灭亡必先让其疯狂。
只是,接下来高拱的话就让魏广德一愣。
“广德,这里是二千五百两银子,两千两是当初借你的,现在还你,还有五百两是按照市面上的惯例,给你的利息。”
“这就不用了,当初我可没想着要收王府的什么利息,只是救救急而已。”
魏广德连忙推辞,没向裕王爷那里送钱就不错了,还想赚人家的银子?
魏广德可不是老寿星,不想找死。
“话不是这么说的,天下哪里有白借的银子,如果真有,广德,你再给我找几十万两来,我都要。”
殷士谵插科打诨说道。
“哈哈.....”
高拱闻言只是笑笑,接着说道:“银子放这里,其他的我不管了。
本来你这奉旨回京我们应该给你办接风宴才对,不过今天到了这里,这顿酒我们可都没打算掏钱买单的。”
酒席过后,高拱、殷士谵才告辞离开。
下午,不出意料的,景王府也有人送来礼物,又是盛情邀请魏广德过府一叙,不过这个时候魏广德自然是要想办法推辞的,只不过话自然是扯到需要在会馆等候西苑那边的消息。
一天没有得到嘉靖皇帝的召见,魏广德心有喘喘,不知道皇帝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只好开始揣度皇帝。
其实,揣摩帝心是个很禁忌的话题,毕竟不管是谁做皇帝,都不喜欢臣下摸透自己的性子,特别是当今这位自认为很聪明的帝王就更是如此。
但是,作为臣下的,就没有一个人不揣摩上意的,除非是不想做这个官了,或者纯粹就是混吃等死的,不想进步。
魏广德这个时候刚入官场,自然不存在找地方养老的想法,内阁才是他现在的目标。
魏广德开始仔细回忆以前看过的那些塘报,希望从中梳理出嘉靖皇帝的性子,到时候在西苑好投其所好。
但是想了半天,好像和一般的皇帝没什么两样,如果有,那就是够心狠手辣,杀人是从不手软。
是的,魏广德回忆后发现,貌似死在当今这位手中的大臣还真不是凤毛麟角。
大礼议事件就不说了,廷杖打死多少人。
和大臣们斗完了,后面依旧是手黑,直接把当时的首辅都给腰斩,这貌似也是开创大明朝先列的,朱元章那会儿弄死的那些达官显贵是不能和后面那些人比,没有可比性,目的不同。
中午酒席上,魏广德到是和高拱、殷士谵有意无意说了几句,但是明显他们也是讳莫如深。
其实也不奇怪,对于当今的性子,大多数朝臣都只是私下里和熟悉的,信任的官员讨论。
高拱他们倒是有心想要拉拢魏广德,可是毕竟接触时间太短,他们也不算完全放心,可以敞开了说,而且嘉靖皇帝自“壬寅宫变”后移居西苑,自然早朝没什么大事儿基本就算是废了。
朝臣们和皇帝接触时间少,自然熟悉程度也大为下降,也就是内阁和六部九卿还能有事时和皇帝见上一面,还有就是斋醮的时候,需要进献青词,翰林院的学士们也有机会见到皇帝。
高拱还好,他也是个写青词的行家,殷士谵这种只会写诗词作文章的就不怎么受嘉靖皇帝喜欢了。
不过当时高拱并不愿意多聊这些,而是把话题引向他处,魏广德也是无奈。
这就是还没有被他们完全接纳的意思,现在示好,只是表达个意思,后面还要看表现。
最后,魏广德发现除了知道嘉靖皇帝爱修道,喜欢青词外,似乎他还真想不到什么了,那就想想严嵩好了,他这么受嘉靖皇帝喜欢,必然是有过人之处的。
严嵩这个人的经历很有点意思,他生于成化十六年,弘治十八年考中乙丑科进士,为二甲第二名,治《诗经》,选庶吉士,后被授予编修。
在这个时候,严嵩得了一场大病,迫使他退官回籍,而在严嵩回老家养病的十年里,正是宦官刘瑾权倾天下之时。
这不由得让魏广德想起另一个人,之前魏广德就听人提起过,但是却没有丝毫印象,直到他进入翰林院以后才了解的人,那就是张居正。
来到大明朝,最早魏广德听到张居正这个人的时候,曾省吾说的是太岳先生,当时魏广德以为就是个老翰林,到了年岁致仕回家养老的,也就没多想。
进了翰林院才知道,曾省吾说的太岳先生居然就是大名鼎鼎的张居正。
张居正字叔大,号太岳,幼名张白圭,湖广荆州卫籍,嘉靖二十六年,张居正中二甲第九名进士,选庶吉士,那年他二十三岁。
张居正做庶吉士那三年,刚好就是大明朝政治斗争最激烈的那些年,严嵩斗垮了夏言成为首辅,夏言横死当街。
魏广德不知道那段时间的经历是否给张居正上了一课,反正前几年张居正就以养病的名义回了湖广老家。
想到这里,魏广德不觉思索,自己要出人头地,坐上首辅之位,是否也要学学严嵩和张居正,回家养养病。
严嵩够厉害了吧,其实在印象里,似乎还没有张居正来得勐烈,直接就是权倾朝野的存在,好像看到的文章里,这位张居正直接连皇帝都训,跟训儿子似的。
活着的时候倒是轰轰烈烈了一回,死后好像就很惨,连累自己还祸及家人。
不过印象中,后世对他是绝对的褒扬,虽然有错误,但是功劳远大于过失,甚至有人直接就说这位是给大明朝续命百年。
至于张居正搞的改革,魏广德就记不清了,反正肯定触及权贵利益了,虽然有些地方他很圆滑的处理了,可是触动了就是触动了,最后还是被反攻倒算。
还是说严嵩,这人执政能力是有的,你看现在朝廷国库支用不足,可是依旧还是在运转着,这就说明人家还是有一套的,不管是拆东墙也好,还是其他什么,反正朝廷严重赤字的状态下还能维持运转,各地天灾的救济也有,只是多多少少肯定不足。
不过魏广德觉得,严嵩最厉害的地方还是在于给嘉靖皇帝送银子上。
别看朝廷支用不足,可是好像只要嘉靖皇帝开口要钱,严嵩都能想法设法满足。
这些钱,最后也都用在皇帝的修道事业上了,或是斋醮,或是赐建道观。
嘉靖皇帝喜欢钱,还喜欢被拍龙屁,只要满足他的需要,啥事都好说。
想到这里,魏广德不觉眼前一亮,旋即又暗澹下来。
那位要的钱可不是小数,而且还得有名目才行,皇帝可不会搜刮民财的,名声不好。
再说,自己那点银子,估计斋醮两次就花光了。
想到这里,魏广德看着脚下的箱子,撇撇嘴,还是太小了点。
一晚上时间里,魏广德净琢磨怎么讨嘉靖皇帝欢心,投其所好,怎么拍好龙屁上,也想了怎么解决国库不足的问题,这个有点麻烦,不好解决。
要解决国库问题,那就要想办法收钱。
可现实却是,有钱人的税收不上来,穷人的税也收不了几个,逼急了就要造反了。
造反,从来都是和苛捐杂税,贪官污吏挂钩的,老百姓不是被逼急了,还真不会想到要造反,都是为了吃饭,造反其实也是为了吃饭。
不过话说回来,因为没人介绍嘉靖皇帝喜好,魏广德还是没想到该和他说什么让皇帝高兴,多赏自己点什么。
最后,魏广德也只能牙一咬,心一横,见到皇帝再说吧。
借力打力,见招拆招,反着顺着皇帝的话来,就不信还会让皇帝不高兴了。
再说,自己一个从七品芝麻官,不至于让皇帝置气,毕竟都是他一手捡拔起来的,这次也算给他漏脸了。
天子门生,嘿嘿.....
魏广德感觉自己这个天子门生貌似没借到皇帝的光,反而是自己给嘉靖皇帝添光了才对。
第二天,一上午,依旧没有西苑的人来找他,让魏广德以为今天怕又是这样,嘉靖皇帝都把自己忘记了吧,或许正忙着自己的修道大业,稍微打岔容易走火入魔。
可是在下午的时候,一辆马车开到了九江会馆大门外,马车之后还跟着两名骑马的侍卫。
马车停稳后,车上跳下一个小内侍,抬头看了眼大门正上方“九江会馆”四个大字的牌匾,这才迈步走了进来。
“这位公公,不知是吃饭还是。”
掌柜的老早看见门外的马车就迎了过来,以为来的是哪家老爷,结果看进来的是一位宫里的内侍,瞬间就想到魏广德那里,只是恭敬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请翰林院魏广德魏大人出来一下,我找他有事儿。”
那内侍对会馆掌柜语气并不客气,只是说话还算温和。
太监可是最会察言观色的,皇爷对魏广德看上去不错,他们就绝对不会去得罪。
听到是找魏广德,掌柜的立马狗腿的给内侍搬张椅子请人坐下,安排人上茶,自己一熘烟跑到后院找到魏广德。
“内侍,他们可算来了。”
听到掌柜说的话,魏广德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皇帝还没忘了他。
238觐见
“咕噜噜......”
马车轮子碾压地面的声音响起,魏广德安静的坐在车里。
这次是去西苑,嘉靖皇帝要召见他。
魏广德很清楚,这次召见过后,估计自己的官位或许有机会往上提一提了。
但是他也不是很确定,毕竟自己刚授官不久,官场还有一个资历说。
有能力,有功劳升官没问题,可是你也要有一定的资历,不能火箭提拔。
当然,这些在有上意的情况下,只要不是很过份,一般大臣们也不会强力反对。
马车驶过繁华的京师外城街市,从崇文门进入内城,在长安街转向往西走,过了承天门,在到了宝钞司以后转道,沿着一条小巷继续前进。
其实在马车进入长安街以后,京城繁华的街市就已经被他们甩到身后,街道两边不是官署就是皇城,没有了喧嚣只剩下庄重。
《第一氏族》
这里,魏广德很熟,刚刚就从翰林院大门经过。
而马车从宝钞司旁边小巷转道后,一丝宁静感扑面而来。
马车车窗并没有被封严,魏广德透过车窗还可以看到窗外的美景。
红墙之内,就是传说中的西苑了,后世也是大名鼎鼎的存在。
传旨的小太监和魏广德年纪相彷,聊天后魏广德才知道他叫陈矩,今年十九岁,比他还大上两岁,入宫都十年了。
能够被派出来传旨的,肯定都是在宫里有后台的人。
以前魏广德看历史剧,文官集团讲的是师徒关系,而太监里面好像就是干爹干儿子这一套。
魏广德很好奇,这个陈矩是哪家的干儿子,黄锦还是谁?
一路上两人都在随意聊天,魏广德也知道了,他被选入宫后,就被分派在司礼监秉笔太监高忠名下,在司礼监服役。
司礼监,这可是皇宫里的热门岗位,只能说这位兄弟运气是杠杠的。
为了方便内廷管理宦官与宫内事务,明初就在皇宫里设置了众多衙门,俗称“十二监”。
十二监设置司礼监、内官监、御用监、司设监、御马监、神宫监、尚膳监、尚宝监、印绶监、直殿监、尚衣监、都知监等十二监,各设掌印太监主管。
十二监内部的设置其实和朝廷中各个衙门也差不多,有提督、掌印、秉笔、随堂等太监职衔,提督太监掌督理皇城内一切礼仪、刑名及管理当差、听事各役。
对于宫外的人来说,好像只要是皇宫里的内侍都是太监,其实不是,太监是指有品级的才能算,十二监就是宦官衙门,事实上也只有在这些衙门工作的宦官才是太监。
司礼监职权主要有三项,一是批答奏章,传宣谕旨,这是司礼监最重要的职权。
第二就是总管有关宦官事务,司礼监不仅在各宦官机构中处于“第一署”的地位,而且实际上也居于总管、统领其他宦官机构的地位,实际上很多司礼监掌印太监也兼着提督的职权,这里的提督不是提督东厂,而是提督“十二监”。
第三才是兼顾其他重要官职,当时宦官系统的其他一些重要官职,如东厂提督、南京守备等,或专由司礼兼领,或为司礼外差,这也是司礼监职权的一个重要方面。
可以说,司礼监是皇宫对内和对外的一个最重要的权力部门,内相就是司礼监掌印,因为他有“批红”的权利。
魏广德和陈矩聊了半天,就发现这人还挺忠厚老实的,和他印象里太监都应该是尖酸刻薄,阴狠狡诈的形象完全不同。
和他聊的这一会儿,魏广德就把他干爹高忠的过往经历了解清楚了。
高忠之前也曾经辉煌过,别看现在还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可以前人家可是掌印太监。
在陈矩的聊天中,说起他干爹以前的历史,貌似还是很自豪的。
高忠是在正德朝入的宫,发迹却是在嘉靖朝。
在嘉靖皇帝到北京登基以后,高忠就被选派到嘉靖皇帝身边成为近侍,并由此开始飞黄腾达。
在嘉靖二年赐冠帽,三年迁御马监右监丞,到了嘉靖六年升至御马监太监,得赐蟒袍,由此可见嘉靖皇帝对他的信任,直接把皇宫武装力量御马监交到他的手里。
嘉靖十一年改内官监太监掌监事,因为嘉靖皇帝是以旁支继嗣,开始还不敢大肆享乐,直到皇位巩固后,才开始修建宫殿,而高忠就是负责人。
营造过程中,高忠也是做得很好,不时受到嘉靖皇帝的表扬。
嘉靖初期,嘉靖皇帝对荫官授爵的行为一度裁革,但是到了这个时候他也开始大肆封赏这些对他有功之人,高忠因此受到的封赏不断。
高忠身居内官监太监之职,因修建殿宇等工程,曾四次使弟侄等亲人得以荫官授爵,是他成为嘉靖二十多年皇帝生涯中封赏最多的宦官,超过黄锦等人。
而这个时候他再次被嘉靖皇帝重用,加命提督十二团营,兼掌御马监印及提督勇士四卫营。
明朝皇宫三个要害部门,司礼监、东厂、御马监,嘉靖皇帝直接把武装力量全部转交给高忠,可谓盛极一时。
只是,一切在嘉靖二十九年庚戊之变后没有了。
严格说,京营在当时的表现确实和三十年前正德朝时期有云泥之别,但是问题的关键并不在掌兵之人手中,而是因为嘉靖皇帝当年改动了正德皇帝留下的挑选规则,致使京营战力再次下降,急速衰败。
不过,黑锅最后还是要有人来背的,高忠就背起这口黑锅,从御马监掌印太监位置上下来,到了司礼监担任秉笔太监。
在当时的司礼监内有秉笔太监三人,高忠担任佥押管事,可以说就是秉笔太监第一人。
当然,司礼监不是他说了算,因为上面还有黄锦,他才是掌印太监,一切批红都要掌印太监点头,他们秉笔太监的职责就是按照皇帝的意愿在奏疏上签押。
从掌印到秉笔,这也算是高忠栽了一个大跟头,从御马监老大变成司礼监老二。
魏广德这会儿想到的却是高忠,还有跟前的这个内侍陈矩。
原来看古装剧,貌似朝廷的外臣都要结交几个内侍,有的时候才好帮忙通风报信,让他知道皇帝对一些人,一些事儿的态度。
陈矩这人老实,估计带他的师傅也应该差不多才对。
高忠,在嘉靖皇帝登基后看来,一直都是备受信任的。
至于栽跟头,这个只能说时也命也,就算到现在,貌似嘉靖皇帝对他还是不错的。
秉笔太监,其实在魏广德看明朝剧的时候也大概明白是怎么个做法。
嘉靖皇帝往御座上一坐,黄锦或者其他太监就在一边念奏折,皇帝敲磬,代表同意和驳回,不敲就是留中,这些就是秉笔太监在奏疏上批红,最后奏疏批完由黄锦用印盖章,该发回的发回,留中的留中。
皇帝身边人呐。
魏广德在脑海里快速过了一遍,值得投资,试试得了。
眼看着就要到西苑宫门,魏广德从怀里摸出一张纸和一锭五两的银子,悄悄递给陈矩,悄声道:“出来匆忙,这点银子给公公喝口茶,回头再给公公准备一份厚礼,这张会票请陈公公转交高公公,前个儿我听说我那份奏疏就是高公公送上去的,实在感激不尽。”
这话也就是魏广德随口说说,陈矩老实的不像话,魏广德判断这不是个会截留的主儿,自己现在可是一个太监也不认识,就算见到那个高忠都不认识买还是转交他试试能不能通神。
一千两,对于魏广德来说,也不算多。
陈矩虽然老实,可是太监通病就是见不得银子。
五两,对于有品级的太监来说自然不算什么事儿,可是对他这样的小太监来说,不少了。
很是惊喜的接过魏广德递过来的银锭和会票收入怀中,“请魏大人放心,我一定转交我干爹。”
其实他那份奏疏到底是谁递上去的,这重要吗?
全都是看皇帝的态度。
前晚上魏广德已经知道了,刘大章罢职已成定局,宣府总兵官的位置是给撸了,只是没有因此获罪。
想想也是,刘大章当年在辽东就犯过事儿,涉及到对外走私,也是被俺答汗闹出的动静太大,朝廷一时找不到人手才会起用他一个获罪之人去宣府。
现在发现不堪,放弃也很正常。
至于刘大章为了总兵官的差事花了多少银子,为了摆平魏广德的告状奏疏又花了多少银子,这就不是魏广德该考虑的了。
不过这人也挺厉害的,居然能够以罢职脱身。
不多时,马车到了西苑大门外停下,魏广德跟着陈矩下车,按照程序出示宫牌才得以进入西苑。
西苑大门不远,就是皇城的西华门,以往嘉靖皇帝进出皇宫都是直接从西华门走。
魏广德他们不行,只能从长安街上绕进来。
等魏广德进了西苑,瞬间就被这里的美景迷住了。
到了京城,魏广德老早就听说了,西苑的营建,可是花了嘉靖皇帝大把银子,里面也被银子打造的美轮美奂。
今天走入西苑,总算是知道这银子是怎么花的了。
西苑里的建筑都是精心设计,用心建造不说,就连宫道两边种植的奇花异草也是耗资不菲。
在这里,魏广德居然还看到几只白鹤在花园中嬉戏,继续往前很快到了太液池边,绕过万岁山继续前进。
和魏广德想的不一样,这次嘉靖皇帝并没有在他居住的永寿宫召见他,而是在太液池边的紫光阁。
“微臣魏广德见过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进入大殿后,魏广德眼观鼻、鼻观心,心无旁骛直接就朝御座上的嘉靖皇帝行大礼,至于会不会跪错方向或是御座上空无一人,那是搞笑的桥段。
魏广德进门前就偷眼看了,御座上坐着一个道士。
是的,就是一个道士。
和魏广德之前在传胪大典等仪式上看到的不同,此时的嘉靖皇帝并没有穿着龙袍,而是彻彻底底的道士打扮。
道士打扮又是什么样子?
可以参照港片九叔做鬼的剧照。
此时的嘉靖皇帝就是一身杏黄色道袍,魏广德之所以能够辨认出那是道袍而不是龙袍,因为上面绣的是八卦图桉。
有点罕见的造型。
魏广德在心里想着,和九叔打扮唯一的区别,那就是嘉靖皇帝头上戴的不是黑色的太极纯阳巾,而是一顶一尺多高,绿纱制成的帽子,上面也绣有太极图桉。
魏广德脑海里不觉想起当年看过的《大明王朝》电视剧里面的桥段,好像是几个人头上定个花环,也不知道是不是代表的这东西。
嘉靖头上的帽子,魏广德还真听人说过,这玩意儿应该就是香叶冠了。
可别小看了这顶香叶冠,一般人是得不到的。
据魏广德所知,香叶冠只有两个人得到过,一个是前首辅夏言,不过没有被他珍惜,也不知道丢哪儿去了,然后就被砍了。
还有一个得到香叶冠的那就是现任首辅严嵩,据魏广德听同僚们说的,这香叶冠可不是假手他人做的,而是由皇帝亲手所做。
从设计到制造,皆出自嘉靖皇帝之手,可见这顶绿帽子的价值。
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事儿可就不是魏广德能想到的了。
他在行完跪拜礼后就跪伏余地,竖起耳朵等着上面传来一句“爱卿平身”,然后自己就可以顺理成章的站起来了。
但是,耳朵竖起来了,就是没听到人声。
此时魏广德注意力高度集中,虽然不算武林高手可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但是这一刻宫殿里那怕掉根针,可能他也能听到响动。
紫光阁里安静的可怕,没有丝毫声响发出。
魏广德可不敢起身,现在是在面君。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长期呆在皇帝身边,肯定有好处,可是风险也大,稍不注意触怒龙颜,吃不了兜着走。
也不知道跪了多久,魏广德感觉双脚有点麻了,不过脚上的痛苦还是小事儿,现在他心里才是七上八下的忐忑不安。
魏广德搞不清楚嘉靖皇帝这是要闹哪样,自己可没得罪他呀?
别人都走了吧?
把自己一个人晾在这里,这是要给自己惩罚吗?
想到这里,魏广德心里就更慌了,不自觉又开始微微抬头,他不敢左顾右盼,只是稍微,一点点,抬起头,眼珠尽量上翻.......
看到了,嘉靖皇帝还坐在那里。
和进门前不同,此时的嘉靖皇帝斜靠在御座上,一脸戏谑的正盯着他。
239敲打
“大胆。”
就在魏广德偷偷抬头看御座的时候,耳边就忽然听到一声大喊,瞬间打破了紫光阁的宁静。
魏广德刚看清楚,嘉靖皇帝斜靠在御座上,就被这一声厉喝吓得魂不附体。
反应过来后,魏广德立马低头,重新规规矩矩趴伏在地上,这次是真的不敢看了。
“呵呵呵......”
不过,这个时候,御座上终于传来嘉靖皇帝轻快的笑声。
魏广德可以肯定,皇帝这会儿似乎非常享受,这笑声中没有丝毫生气的意思。
不会皇帝老儿觉得戏耍自己很好玩吧?
魏广德在心里忽然冒出这么一个念头。
“起来吧,看你也跪不住了。”
接着,魏广德就听到御座上的嘉靖皇帝终于让他起来了,不用继续趴着。
“谢陛下。”
魏广德有行礼谢恩后,这才小心的站起来,只是这会儿他只能双手规规矩矩垂放两侧,眼观鼻鼻观心盯着身前的地面。
“不错不错,这次跪了这么久才抬头偷看,是看朕走了没有?”
嘉靖皇帝再次开口说道,不过这话传进魏广德耳朵里瞬间让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是要治罪吗?
我什么地方得罪了皇帝?
魏广德正要再次跪下请罪,耳中却听到嘉靖皇帝笑道:“殿试那会儿,你不是偷看的很起劲吗?”
这次不是想该不该请罪的问题了,魏广德直接双膝一软就跪那里了。
“起来,朕没让你跪着。”
御座上的嘉靖皇帝依旧是那副戏谑的表情,似乎觉得调戏魏广德很有趣似的。
不过魏广德这会儿已经有点傻了,虽然在嘉靖皇帝让他起来后,身体很顺从的站了起来,可却不知道该做什么。
或许,这就是这个时代,只有皇帝才有的气场。
虽然魏广德灵魂来自后世,可是到这个时代时间不断了,已经逐渐习惯了很多东西,特别是前些日子在宣府,一仗下来死的人海了去了,已经开始怕死。
好吧,魏广德怕死了,他没有某些人的大心脏,把穿越看成玩游戏,作死了还有机会删号冲来一次?
皇帝,在这个时代就是至高无上的权威。
不少人都说大明朝的皇权被削弱了,可这也得看是谁。
至少眼前这位主儿,是有绝对权威的,一言可决生死。
“爱卿年纪不大,胆子可是真够大的,在宣府就敢带着朕的兵马和鞑子对攻,勇气可嘉。”
嘉靖皇帝或许是看到把魏广德吓得够呛了,也不想继续逗弄他,这会儿说话就恢复了常态。
“都是陛下洪福齐天,边关将士用命,微臣所做微不足道。”
魏广德连忙回答道。
不能在皇帝面前居功,给人一种自己轻狂的印象,否则对未来不利。
这是魏广德一早就想好的,谦虚点没坏处。
“呵呵,现在你倒是学会谦虚了,在宣府就敢让......让那个蓟镇把总绑了总兵官,朕的右都督,然后还胁迫田世威继续打下去,你在九江卫学的打仗的本事吗?”
这个时候,嘉靖皇帝却一下扯到魏广德老家去了。
“回禀皇上,微臣不会打仗啊?统兵的本事,我哥倒是跟着微臣父亲学过一些,微臣只学过一点家传拳脚功夫,防身健体用。”
魏广德老老实实回答。
锦衣卫厉害啊,啥都知道。
看到一开始逗弄魏广德,搞得现在他紧张得不行,嘉靖皇帝就觉得很有意思。
不过今天叫他来可不是寻开心的,而是皇帝打算亲自考察一下这个自己只是一时兴.asxs.中的传胪,毕竟这次宣府之行很给自己长脸。
宣府一战的细节,魏广德奏疏中所写和锦衣卫送回情报基本一致,倒是不用怀疑。
“既然你没学过打仗,那你在宣府又是依仗什么选择的出战,难道不怕战败受到朝廷追究吗?”
听到魏广德说没学过统兵打仗,嘉靖皇帝就是微微皱眉,开口问道。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那可是上万大明精锐官军,嘉靖皇帝虽然并不把他们看在眼里,可是也不能由着不懂之人胡乱指挥断送掉。
“微臣自小读书,虽没有亲自统兵,可也是听父亲、舅舅他们说过一些,微臣或许够聪明吧,倒是学到一些。”
魏广德回道。
“你胆子可真大,第一次上阵就敢跟着冲杀砍倭寇,第二次上战场就敢夺权指挥大军和鞑子交战,你说朕还敢让你出去吗?”
“微臣家族世受皇恩,绝无僭越之心,一心只为皇上,为朝廷分忧,绝不敢背着陛下做什么事儿。”
魏广德这时候想到之前给翁溥送去的信,在延庆州那晚,翁溥可是和他说了,都交送到京城去了。
“微臣在去保安州之前,和宣府游击将军马芳了解过,当时他探知俺答汗军营位置后,曾经......”
魏广德这个时候可不敢说自己当时是怎么考虑的,而是只说刘大章的坏话,把他畏敌怯战又说了一遍,自己在怀来县策划保安州之战后,马上派人飞马报于翁大人,绝没有僭越的意思。
之后在嘉靖皇帝的询问中,魏广德又把他所经历的保安州一战全过程完整讲述了一遍。
以前听说嘉靖皇帝对除了修炼以外的事儿都漠不关心,但是这个时候魏广德发现,貌似这位皇帝也不是完全不关心军国大事。
魏广德说的这些,嘉靖皇帝自然早就知道,让魏广德说的时候他也在察言观色,这也是考察的一部分。
只是这个时候的魏广德还是低眉垂首一副受惊的模样,让嘉靖皇帝看不到他的眼睛,很好的隐瞒了自己的紧张。
对于皇帝来说,大臣可以稍微笨一点,贪一点,但是绝对要忠心。
魏广德现在的表现,他就很满意,知道敬畏。
“那个马芳的伤势怎么样?重不重,要不要我派京中御医过去看看?”
这时候,嘉靖皇帝问起马芳伤情。
“微臣带马芳叩谢陛下天恩。”
说着魏广德就拜了下去,在嘉靖皇帝开口让他起来后,魏广德才继续说道:“马芳身中五处刀伤,有两处很是凶险,不过在微臣离开前已经不碍事了。”
魏广德这个时候替马芳说话,也是因为在离开前魏广德曾去看过马芳。
马芳能打,运气又好,打成这样还能逃出来,关键这一仗貌似他有点出彩,值得拉拢。
马芳也不是笨蛋,以前只能和边镇军将接触,最大的也就是给巡抚送礼的时候能够和他说几句话,总督那是根本没机会接触到的。
在大明朝做武将,不能没有后台,即便你再能打也需要,朝中有人好做官的道理,马芳很清楚。
魏广德虽然年轻,但身为翰林,前途无量,又明显看重他,自然选择靠拢。
两人在保安州已经达成了默契,这个时候魏广德就是要给他争取个好点的印象了。
前天晚上他已经从在兵部的同年口中知道,马芳升参将的事儿基本已经定了,现在讨论的是加衔的问题。
马芳就算不打这一仗也会升参将,可是短期内连跳两级却又不合适,所以只能加衔等以后找机会。
其实对于宣府,朝中百官的眼睛现在都盯着宣府总兵官的位置,竞争比较激烈点,倒是有人推田世威,不过现在还不好说。
“这次时机不对,只能按照之前的封赏,先给他做到参将,以后时间还长,你派人给他送个信,让他好好为朝廷出力,朕不会亏待他。”
嘉靖皇帝这句话传进魏广德耳朵里,瞬间又是把他雷的外焦里嫩,貌似他去看马芳的那些事儿,上面那位应该是知道了。
想想自己进来以后,皇帝对自己的态度,明显就是要敲打了,年纪轻轻就敢跑出去结交外官。
“微臣一定遵照陛下口谕,回去就派人给马芳送信。”
魏广德不敢在这个时候辩解什么,说了那就有点抵赖的意思,说不好会起反效果。
自己在宣府带着人打了一仗,又带兵把他救出来,他选择投效自己是正常的,如果不投效那才是一条白眼狼,翻脸不认人。
这年代的大明朝堂上,有几个官员在外没有臂助的。
魏广德估计皇帝其实也知道这些事儿,只是有些事儿不好明说,这就是一个私下的渠道,就比如对马芳的口信就是这样,圣旨里可不能写出来的。
或许是看到魏广德没有选择狡辩,嘉靖皇帝这会儿态度也和缓了很多,笑着对他说道:“文蔚给我提过两次,想把你从翰林院调往兵部,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果然皇帝还是问这个事儿,他口中的文蔚就是聂豹。
对于未来的安排,魏广德在这个时候是没有丝毫选择余地的,人微言轻。
“微臣遵照陛下的旨意行事,不管是留在翰林院还是去兵部衙门都必当竭尽全力为国效力,为陛下分忧。”
“呵呵,滑头。”
魏广德说了一堆话,其实啥实质内容也没有,就是听凭安排的意思。
后面又是几句简单对话后,嘉靖皇帝就让魏广德退下去了。
魏广德出门后,领路的依旧是陈矩,此时他看魏广德的眼色也比之前温和多了。
先前殿阁里面发生的事儿,他在外面也都听得一清二楚。
一开始还是被吓了一跳,嘉靖皇帝可不是个好伺候的主子,对于内侍、太监非常严厉,动辄打骂甚至丧命。
特别是殿阁里有近侍太监喊出那声“大胆”的时候,陈矩心都提到嗓子眼里了,怀中的会票和银子也不香了。
他知道高忠高公公是个什么样的人,主子不喜欢的他就不喜欢。
还好,之后皇帝的笑声和言语他听出来了,这是在提醒魏广德别少年得志就不知天高地厚,这是一种敲打,也是一种保护。
东西可以收了。
所以在魏广德出来后,陈矩就迎了上来,没说话,只是点点头示意他跟着他出去。
只是在魏广德出门离去以后,嘉靖皇帝才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黄锦,你看这个魏广德可堪大用?”
“皇上慧眼如炬,当初在殿试中把他捡拔起来,已经是他修来的福气,这次宣府也是陛下钦点的,他才能做出如此功绩。
依奴婢看,皇上给他选的,肯定都是最好的,能够发挥出自己的才能为皇上出力才对。”
黄锦自然不会在任官之事上落人口实,很巧妙地先拍了嘉靖皇帝的龙屁,吹捧皇帝慧眼识人,任用得当,最后的选择权还是丢还给皇帝。
毕竟,到现在,魏广德可没有给他好处,犯不着为他说好话。
宫里的大太监们,都喜欢金银财宝,比一般人狂热多了。
黄锦对嘉靖皇帝忠心,可黄白之物也上心。
魏广德还没给过他孝敬,为什么要帮他说话,不帮倒忙就不错了。
也是发现皇帝对这个小子比较亲近,这才说出这些话,反正黄锦打定的主意就是不掺和。
嘉靖皇帝笑容不改,只是悄无声息间斜眼看了眼黄锦,随即开口说道:“派人给内阁递话,就说按照他们商定的来办吧,让兵部不要再说了。”
“奴婢这就派人过去传话。”
黄锦在一旁忙躬身一揖道。
“顺便让他们抓紧时间,尽快把此战宣府有功将士的封赏也报上来,早点发下去,以安将士们的心。
这次他们很争气,封赏可以厚点,大同的前锋军主将也可以赏一赏,听魏广德话里的意思,大同军的突然抵达是压垮俺答汗的最后一根稻草。
之前被宣府军出其不意的突袭打击,现在想来,俺答汗当时应该以为是宣府军要缠住他们,不让他们脱身,然后会和大同军一起剿杀他们,所以才跑得这么快。”
“皇上分析的是,奴婢听着才恍然大悟,一开始都没想明白鞑子初一接战怎么就跑了,原来他们是怕被宣大联军联手围剿,这才仓皇出逃的。”
黄锦连忙附和道。
“主要是俺答准备不足,这次带的兵少了,才会有这样的担心,如果是倾巢而出就是另一个结果了。
魏广德还是太年轻了,缺乏对大局的驾驭能力,还需要锻炼锻炼才能大用。
惟中的眼光还是老辣,所以才说出让魏广德在翰林院继续呆着,好好学习学习,另外给他兼个差事就好了,人还年轻,有的是机会。”
嘉靖皇帝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也有点口渴,拿起一旁茶盏喝了一口,“还是写条子吧,取笔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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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0灵济宫
魏广德在陈矩的带领下一路无话出了西苑,他当然不知道自己离开后紫光阁里的对话。
出了门,上了门外停靠的那辆马车,到这个时候,陈矩才笑呵呵对魏广德说道:“恭喜魏大人了,来日必定飞黄腾达。”
“不敢不敢,都是陛下......”
魏广德和陈矩说话间,车夫驾驶着马车离开了西苑,顺着来时的道路,马车在车轮碾压地面的声音中驶远。
而就在此时,一个小黄门已经跑出西苑大门,亮出腰牌后从西华门入宫,一路小跑着不敢停歇,连续穿过归极门和会极门来到了内阁所在的文渊阁。
“今日哪位阁老在值?”
小黄门到了文渊阁外对迎上来的书吏问道。
此时内阁值房了,严嵩斜靠在一张椅子上,旁边茶几上一壶刚泡好的龙井飘出浓郁的香味。
此时的严嵩显然精神不佳,毕竟几十岁的老人了,精力状态早已大不如前。
对于日常办公,其实现在的他已经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阁务要么交给徐阶办理,要么就是让奉旨随侍的儿子严世番处理。
小阁老这个称呼,其实还真不是诳语,这还是真事儿。
虽然严世番没有入阁,可是却正儿八经的在做着阁老才可以做的工作。
此刻,严嵩就在一旁休息,而书桉后的严世番则是在看着桉上的各种奏疏,看完后在一张条子上写下自己的处理意见,然后贴在奏疏上,也就是俗称的“票拟”。
之后,这些书写了票拟的奏疏会被送去司礼监批红。
当然,这些奏疏在送走前,他也会挑一些重点和他爹严嵩知会一声,不然万一在嘉靖皇帝跟前问起,严嵩一问三不知,给皇帝一种老而无用的感觉,那就不妙了。
正这个时候,门外有人通禀,西苑送条子来了。
从小黄门手里双手接过嘉靖皇帝手书,严嵩冲他笑着点点头,让他下去,这才看向那张条子上所写文字。
“寻章摘句。”
条子上的文字亦如从前一样的简练,就一个成语,这又是在考试他们这些内阁阁臣。
你猜?
你猜我猜不猜?
我不敢不猜。
嘴里轻声念了出来,还没有说什么,门外脚步声响起,徐阶进来了。
先向严嵩行礼后,又和一旁的严世番拱拱手,严世番很敷衍的回礼,这段就算过去了。
“子升,你看看这条子,陛下什么意思?”
说着,严嵩就把手里的条子递给了徐阶。
内阁的事儿,自然还是要先由他们阁臣商议,搞不懂的再问严世番。
“寻章摘句?”
徐阶看了纸条上的文字也是一头雾水想不明白什么意思。
“陛下今下午应该是要召见魏广德,这话应该和他有关系,可是到底是什么意思,老朽还真猜不出来。”
徐阶看着手里的纸条,想了片刻摇头道,“莫不是对他在宣府所做不满?让我们挑他的错处?”
“不会吧,宣府一战打得不错,哪来儿的错处可挑。”
严嵩摇摇头道。
“呵呵,还是请东楼看看吧,我是实在想不到什么意思。”
徐阶谈笑间就把纸条递给了严世番。
严世番也不客气,伸手接过看了眼就笑道:“寻章摘句......
语出《三国志·吴书·吴主传》裴松之注引《吴书》:“(赵咨)使魏,魏文帝善之,嘲咨曰:‘吴王颇知学乎?’咨曰:‘吴王浮江万艘,带甲百万,任贤使能,志存经略,虽有余闲,博览书传历史,藉采奇异,不效诸生寻章摘句而已。’
吴王藏甲百万心怀大志,但依旧抽空博览群书,而不是学安歇儒生读书只顾及文中的片言只语而不深究其精神实质。
嘶.......”
严世番说道这里,不觉抽了冷气,这是嘉靖皇帝多看好这个传胪才会给出这么个评价。
想到这里,严世番看了看自家老爹,又看了看徐阶,似乎若有所悟。
能统兵打仗,但还得多读书,不就是要让魏广德留在翰林院继续学习的意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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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显是兵部那边的条子被皇帝否了,他选择了让魏广德继续呆在翰林院里面修身养性。
妮玛,这是要保送入阁的意思。
也是,这些年阁老当中,貌似还没有在外带兵的人。
嘉靖皇帝这是被俺答汗那次突袭搞出心理阴影了,想要在内阁中安插会带兵的阁臣。
严世番瞬间想到很多,之前他还只是猜测皇帝为什么捡拔魏广德,现在基本上是肯定了,就这么回事儿。
想到这里,严世番心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现在正在浙江的胡宗宪。
是的,在曾铣死后,大明朝文官队伍里如果说还有人懂军事的话,就只有胡宗宪一人,现在他还在江南带兵剿倭寇。
不过胡宗宪也存在一个问题,那就是当年他殿试成绩不行,所以在刑部观政两年后直接被派到山东担任一地知县。
所以胡宗宪入阁,其实也是有一点点障碍的,他不是翰林出身,虽然翰林入阁不是必备条件,可总归还是会少许多支持的声音。
不过,胡宗宪从县令做起,历任监察御史、巡按御史、巡抚直至总督南直隶、浙江、福建等处军务,成为一位真正的封疆大吏。
不过阻止胡宗宪入阁最大的障碍,其实就是他现在的主要工作,那就是剿灭倭寇。
如果他能完成剿灭倭寇这个任务,入阁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可倭寇能剿灭吗?
剿不灭,胡宗宪入阁也就没有基础,根本不可能成功,皇帝不会点头,大臣们不会同意。
这次江南因为剿倭加征粮饷的事儿,胡宗宪已经得罪了大批江南官员,更别说在地方上已经声名狼藉。
严世番摇摇头,胡宗宪看来是入阁无望了。
不说剿灭倭寇,那玩意儿能剿灭吗?
这个时候,严嵩和徐阶都在看着他,他之前说了一段寻章摘句的出处,他们都是明白的,只是最后严世番倒吸冷气的动作他们有点看不懂,都在等他给出答桉。
貌似,严世番又看明白了嘉靖皇帝的意思,不愧嘉靖皇帝口中的“第一鬼才”的称呼。
接着,严世番就把他分析的嘉靖皇帝的意思给他们解释了一遍。
没人点拨,有时候半天都想不明白,有明白人稍加点拨,他们瞬间就想明白是怎么个意思了。
“那就把那份奏疏送进去吧,另外我派人知会下文蔚,让他别再说这事儿了。”
徐阶对严嵩说道。
嘉靖皇帝就这么个爱好,喜欢写条子让人猜他是什么意思。
这次的不管怎么说还是一句成语,有复杂的几个十几个字儿完全不知所云。
还好有猜谜大师严世番在内阁帮忙,基本他都能猜出皇帝的心意来。
这也是严嵩能八十高龄还屹立朝堂不倒的根本原因,他能体察圣意,不是揣摩,是体察。
徐阶自然还没这本事,所以他只能紧紧跟随在严嵩身后行事。
魏广德乘坐马车回九江会馆,不过这次在路过翰林院的时候魏广德先下车进去了一趟,想看看现在掌院尹台尹大人在不在公房里。
和陈矩告辞,陈矩还想在外等他的,可魏广德笑道,今晚怕是有同僚聚会,一时半刻是走不了的,陈矩这才叫车夫驾车离开。
还好,运气不错,尹台今天没有詹事府,还在翰林院中,见到魏广德过来微微惊讶道:“我还说派人知会你一声,刚刚回来,可以歇息歇息,我这边先给你放五日假。”
“下官见过尹大人。”
魏广德急忙行礼,很恭敬的说道:“刚才陛下召见,顺路回去就说进来请示下,看我什么时候会院里当值。”
“这次宣府干得不错啊,刚开始他们还挺担心你的,直到战报传回京师大家才松了口气。”
尹台笑眯眯和魏广德说着话,没一会儿的功夫翰林院里的学士等都跑过来,嘴里嚷着要看看魏广德这个大英雄。
正如魏广德猜测的那样,翰林院里的同僚大多是孤身一人在京城,自然不存在还需要照顾家里什么的,当晚就在附近找了家酒楼吃喝一顿。
醉醺醺的魏广德是张吉和李三搀扶回去的,留在翰林院,魏广德就让芦布跑了一趟九江会馆,告诉他们晚点过来接他。
第二天,魏广德并没有留在九江会馆里休息,而是去京城有名的寺庙道观找人算时间,他要优先考虑搬宅子的事儿了。
不能买了宅子,老是这么空着,已经俩月了都。
至于去哪里找人看看,魏广德也早已经想好,自然是去京城有名的道观找大师看看。
此时的北京城道观寺庙翻多,香火鼎盛,而灵济宫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灵济宫位于北京内城,紫禁城西面,也就是现在西单靠北的方位上,只是随着明朝的覆灭而没落直至消亡,到现在只剩下一个叫“灵境胡同”的地名。
不过在这个时候,灵济宫却是京城有名的道观。
魏广德有了几天假期,可是珍惜的很,不容易,终于有闲暇时间了。
李三赶着马车进了崇文门,沿着繁华的大街前行,依旧是昨日魏广德走过的路。
等魏广德到了灵济宫,之前魏广德也来过这里,那本《无上黄箓大斋立成仪》就是在这里买到的,现在还放在翰林院里,只是已经很久没有翻动过了。
下了马车,魏广德带着张吉轻车熟路走了进去。
灵济宫全称为“洪恩灵济宫”,是永乐皇帝在北京修建的一座规模宏大的道观,灵济宫里所供奉的是二徐真君。
二徐真君是唐末五代时人,他们和李煜之间,还多多少少有些亲戚关系。
李煜的祖父李昪,出身寒微,李昪的父亲李荣在战乱中失踪,李昪被大将徐温收为养子,并改名为徐知诰。
而二徐真君,便是徐温的第五子和第六子,他们二人曾带兵平定过福建一带的匪患,死后受到当地百姓的崇奉,后来民间为二徐建立了祠堂并展开祭祀活动,而且非常灵验。
到了宋代,皇家亲赐匾额“灵济宫”,进一步提升了二徐的“仙位”。
明初灵济宫的一位庙祝曾辰孙则利用给永乐皇帝治病的机会,将二徐真君“介绍”给了皇帝。
至于永乐皇帝的病,根据史书记载,晚年的他一直被风湿病所困扰,这和他连年北征蒙古所受的寒气有很大的关系。
而曾辰孙所使用的“药方”,极有可能是道观炼制的仙丹,服用之后身体会发热,但根本不会去除病根。
不过一时摆脱病痛困扰的永乐皇帝坚信这是上天的力量,不但在北京兴建了规模宏大的灵济宫,并且对于丹药的服用,也开始逐渐形成习惯。
灵济宫虽然在北京城声名显赫,可是其实占地面积并不大,算是比较狭窄的,毕竟这里可是内城,距离紫禁城非常近。
灵济宫建筑也不多,山门之后就是天枢总门和大阐威门,继续往里走就是正殿玄都殿和寝殿紫府殿。
这就是灵济宫的全部建筑了,可以说非常简陋,可是因为皇家的推崇,让这里人气非常高。
其中正殿和寝殿间有穿堂连接,形成“工”字殿格局,这和紫禁城的文华殿、武英殿及奉先殿非常类似,这都是出自永乐大帝之手,由此可见他对这里的喜爱。
嘉靖十年曾有官员建议终止对二徐真君的祭祀,并将灵济宫改建为北京的帝王庙,但当时礼部官员上书反对,当时的理由是灵济宫地域狭窄,不适宜建设帝王庙。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反正今天魏广德来这里找人看了后还考虑去朝天宫看看。
其实到了后世,对于搬家这样的大事依旧有请人看期的习惯,都希望搬进新宅后一切顺利,平平安安。
进入山门,穿过里面两道大门后到了正殿,来这里肯定是要先祭拜二徐真君,然后再去找大师。
祭拜完成,询问了正殿的庙祝后魏广德知道,主持正在后院接待贵宾。
在魏广德看来,道观的一把手肯定就是道法最高的,他算出来的日期肯定是最好的。
受过唯物主义教育的魏广德自然知道这是什么,可还是不免想求个心安。
转过正殿沿着穿堂到了后面,魏广德走过寝殿时就听到后院里面传来念诗的人声。
“地可招松鹤,仙源此处通。”
前一句没听到,后一句魏广德可听的真切。
转过弯魏广德就看见灵济宫主持玄静真人正陪着一个仙风道骨的道士在后院大树下品茶论道。
241相术
“地可招松鹤,仙源此处通。”
听到半句诗,转过弯魏广德就看见灵济宫主持玄静真人正陪着一个仙风道骨的道士在后院大树下品茶论道。
魏广德和玄静也算熟人了,当然这和他传胪的名头还是有关系的,而且他们之间也有交易。
上次魏广德买道家书籍就是在这里买的,玄静介绍,所以在魏广德过来后,玄静第一个反应就是魏传胪又来买书了。
几百两银子一套的书籍,一般人可是根本买不起的,就算很多低品级京官都买不起。
所以,玄静对魏广德这样有能力掏银子的客户那是印象深刻。
起身和客人说了两句就笑容可掬迎了上来,“魏传胪魏大人可是稀客,来来来,我这里有南方新到的茶,魏大人可来坐坐,品品。”
“玄静真人的茶香可我把从正殿吸引到这里来啦,自然是要讨上一杯的,呵呵.....”
迎上魏广德,玄静就拉着魏广德坐在一旁,很主动的给魏广德介绍他的朋友。
“道友可别真人真人的叫,真人可不是随便叫的,这位才是真人。”
谈笑间就指着一旁的道士说道:“这位蓝道行道长才是真真的真人,贫道可不敢被这么叫。”
“哈哈,玄静真人谦虚了。”
魏广德随口说道,不过瞬间眼神就转到了旁边这位道士身上。
蓝道行,这个名字他可不陌生。
嘉靖皇帝据说都喊这位是蓝神仙,具体怎么个神法,魏广德倒是没有听说过,只是知道这个人可是在皇帝面前都能说上话的。
“你是魏广德魏传胪?”
那道士听到玄静介绍魏广德的时候就已经盯着魏广德在看,这会儿才有机会对魏广德说话道。
“蓝神仙可别传胪传胪的叫,喊声广德就好。”
魏广德连忙说道。
“那我就托大,叫广德了。”
蓝道行只是笑笑,接着就说道:“我在宫里也常听到广德的名字,特别是宣府战报送回来,圣上可是连开了三天的斋醮,可见广德这次功劳之大,这保安州之战在圣上心目中的地位也是非凡。”
话不多,可是信息量大。
现在魏广德可以确定,嘉靖皇帝对魏广德的小动作都知道,只是似乎没放在心上,只是稍稍敲打一下。
“都是皇上宏福,边关将士拼命,我哪里有什么功劳。”
魏广德谦虚一句道,“还是蓝神仙服侍陛下功劳更大些,我们臣下和边关将士也就是出点苦力为陛下分忧而已。”
和蓝道行说话的功夫,玄静已经用温水冲洗一只空茶杯,然后给魏广德倒上一杯茶送到他面前。
魏广德也不客气,双手接过轻轻喝了一口,茶香四溢,忍不住赞叹一声,“好茶”。
“魏大人,上次那书看完了吗?”
这会儿,玄静放下手中茶壶,笑眯眯对魏广德说道。
“没有,看了一部分,太深奥了,还要慢慢领会才行。”
魏广德笑道。
“是啊,那套书包罗万象,几乎把所有斋醮仪轨,灵宝古斋法都有详细介绍,更是考证古法,辨析源流,为诸斋仪中所罕见。”
魏广德说没有看完《无上黄箓大斋立成仪》才正常,那么大一套书,怎么可能两、三个月就看完了,就算两、三年都未必能看完。
《种菜骷髅的异域开荒》
玄静觉得魏广德倒是实诚,不过他也知道了,魏广德这次来肯定不是又要从他这里买书,而是为了其他事儿。
那套书都够他看的了,还买道家典籍干什么,难道要做个古籍收藏家?
收藏古籍,也不用跑到他的灵济宫来找了,他们这里倒是有几本古籍,都是不知道传了多少任主持的道家经典,原本是绝对不可能卖的,卖也只能是手抄本。
“广德还对我道门感兴趣?”
蓝道行听到他们的对话,以为魏广德也和嘉靖皇帝类似,都是道家的推崇者,故而有此一问。
“有点,所以找些书来看看,多了解些。”
魏广德憨憨的笑道。
“那魏大人这次来是为了什么?可是有对书中不解之处,今天你可来对时候了,呵呵......”
玄静真人脸上表情不变,依旧是笑容可掬的说道:“往日你要来,贫道还担心解答不出来丢了面子,今天可好,贫道若有不懂的,还可以问问蓝真人,他可是这方面的行家。”
蓝道行现在就是主管着宫里嘉靖皇帝的斋醮仪式,而《无上黄箓大斋立成仪》中,对道家各种仪式介绍非常详细,除此以外就是道家修炼功法也有记录和分析。
这些,似乎也是蓝道行很在行的,毕竟他也要指导嘉靖皇帝修炼,遇到难题他也不懂的,自然有嘉靖皇帝派人飞马报到龙虎山天师府请教,在京城所有道观来说,蓝道行绝对是这个时候京城地面上对道家经典最了解的一个人。
“呵呵......”
魏广德干笑两声,这才说道:“我才从宣府回来,书还放在翰林院里,我只看了第一部分,现在的还算粗浅,稍微想想还能看懂其中深意。”
说到这里,魏广德注意到玄静真人脸色一丝不解的表情,于是继续说道:“这次来,主要是为了别的事儿。
不瞒真人,我来京城会试,一直都是住在外城九江会馆里,到现在也是。
之前殿试以后在南熏坊买了一所宅子,都已经空置了两个月了,这次回来,我是打算要搬进去了。
所以今天冒昧来访,就是因为真人擅长相术,想请真人移步去我那宅子看看,给我算算什么时候搬入比较好。”
“哦,是这样啊。”
玄静真人点点头,明白魏广德的来意了。
当初第一次见到魏广德的时候,玄静真人还真有点点惊讶。
道门中人大多修炼五术,或者选择其中一些进行修炼,但是相术一般都会学习,毕竟和人打交道比较多,学会相术就很有用。
同时相术中的堪舆之术,也是道士们生财的一个方法。
道教,朔源于黄、老道家,是以道家思想为理论依据、承袭战国时期的神仙方术而衍生出来的一个宗派。
自古以来,道教以渡人先渡已为根本,意思就是说想要渡化别人,首先得自己本领过硬,这和佛教是不一样的,皈依佛门之人只要熟读佛经,做到六根清净,基本上就可以说是一个合格的佛教之人。
但对于道教来说,本质上也是皈依,但要求极高,并不单单是能够熟读道经就可以。
道教实行的是精英政策,必须是素质修养极高之人,如果只是想要入教,但又没有付诸于行动,基本上也与道法无缘了。
相比其他读读经文就可以去点化众人的宗教,道教之人对自己的要求是必须得学会五术才有资格下山为民造福,而所谓五术就是山、医、命、相、卜。
相传五术来自于《金篆玉函》,据说在黄帝时期,黄帝得到神女的帮助破解了蚩尤的妖术,这才使得蚩尤大败。
蚩尤死后,黄帝终于得以统一天下,此后,黄帝将神女所述之言视若珍宝,认为它们能够保护百姓平安。
山,指道家之人修炼的一些方法,包括食疗法、丹法、拳法、玄典、符咒等。
医,通俗来说就是治病救人,方法包括灵治、针灸、推拿和方药等等。
命,就是以生物体的生辰八字和阴阳五行结合起来预测未来的一种方法,算命之人通过推测人的命运,起到躲避不吉的作用。
相,则是通过外在客观来判断内在含义的一种方法,现在流传下来的相法大致有三类:一是指星相,二是指人相,三是指风水。
卜,就是卜卦,预测未来的一种方式,你可以告诉占卦先生你想要卜哪一方面,然后对方会根据你所抽的签预测你所占卜之事的未来发展。
五术的内容和运用,其实就和字面上解释的意思完全不同,甚至可以说用途很是广泛,单凭看字面是理解不了的。
就说着卜,预测未来,很牛逼。
但是卜其中包含的东西却非常多,占卜的种类又可以分为易占和三式占,其中三式占又包括奇门、太乙等。
奇门主要运用于军事中,着名代表作有奇门遁甲,通过布局、摆阵的方式迷惑敌人,让对方毫无还手之力。
太乙,是十二运卦象之术,主要运用于国家命运和气数的判断。
都说伴君如伴虎,既然是运用于国家命运的预测,那么必然不敢胡编乱造,不然一不小心就身首异处。
所谓未卜先知,这便是是道人的技能之一。
至于今天魏广德跑到这里来要求的,自然就是五术中的相术。
相术一般分为相人术和相地术,相术又称相人术。
相人术,以人的面貌、五官、骨骼、气色、体态、手纹等推测吉凶祸福、贵贱夭寿的相面之术,相术种类根据部们可分为面相、骨相、手相、乳相等等。
相地术其实就是堪舆学,即风水学,传统五术之一相术中的相地之术,即临场校察地理的方法,古代的风水多用作城镇及村落选址、还有宫殿建设,后来发展至寻找丧葬地形。
“好说,好说。”
听到是一门生意上门,玄静真人自然不会推脱。
搬宅选一个吉日,可不是说个生辰八字就能算的,一般还要去你要搬入的地方看看,一个是如果宅院和家居的布置有什么不妥,可以及早调整,同时也辅助他给魏广德选择一个最好的搬家时间。
“南熏坊的宅子可不便宜啊。”
不过这个时候,蓝道行话插话道。
“我进京赶考,家里变卖了大部分资财,又把全部积蓄都拿出来交给我,也就换来这个宅子了。”
魏广德点头说道。
“魏大人不知何时去看?”
玄静忽然问道,显然是有点等不急了。
在京城会相术的不少,他并不是其中最好的,担心拖了时间被其他人抢先。
给魏广德看看新家,算个吉日,怎么着也得收几十两银子才对。
“择日不如撞日,其实今日就不错,天色也还早嘛,我也是闲来无事,不如一起去走走。”
蓝道行又说道。
自从魏广德来到后,蓝道行就没少瞅魏广德。
对此,魏广德也注意到了,只是心下好奇却没有问出来。
不会是蓝道行被自己的大富大贵相给吓住了吧?
记得魏广德第一次来灵济宫的时候,玄静真人就对魏广德说他是大富大贵相,他的面相还是其中的“极品”,很难活到成年的。
魏广德到现在不仅活蹦乱跳,还已经通过科举考试入朝为官,将来位极人臣只是时间问题,根本不用担心。
当时听得魏广德是心花怒放,所以在买书的时候也没有和玄静真人斤斤计较,很痛快的掏银子。
直到把书抱回家才反应过来,似乎被牛鼻子忽悠了。
不过魏广德记得当年他蒙师也提过,让他小心谨慎些,年岁小可千万别做什么危险的事儿,君子不立危墙,还说只要成年就好了云云。
所以弄得现在的魏广德也有点神神叨叨的了,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有不得了的面相。
再想想嘉靖皇帝也是修道之人,说不得也是看中了他的面相,所以才这么提拔他。
还好,都说他大富大贵,位极人臣,却没人说他是天命之子,要是真有这面相,魏广德不确定嘉靖皇帝会不会在殿试的时候就把自己卡擦了,永绝后患。
是的,现在魏广德对于道士那是一百个尊敬,就怕有一个人说出自己面相有什么问题,危害社稷,当今皇帝信这个,魏广德被迫也信了这个。
收拾好东西,玄静真人和蓝道行就跟着魏广德出了灵济宫去他在南熏坊的宅子。
全程没有闹出什么风波,宅子布局很好,魏广德也是时隔两个月才来到这里。
只是做了些许小改动,说这样对于魏广德未来仕途更好,同时有算了个吉日吉时,让魏广德在那个时辰搬入新宅,可保他一帆风顺,官运亨通,富贵荣华还多子多孙。
当晚在附近一家上好的酒楼订下个雅间,魏广德宴请两位道长。
其实魏广德更想多和蓝道行接触,毕竟这位可是皇帝身边的人,他和玄静真人更多的只是交易。
宴席结束,魏广德又给两人封了个大红包。
这次有点出血,本来按照魏广德的意思,算个吉日给三、五十两银子就够了,可是多了个蓝道行,他就不能这么抠门了。
找来送二人的马车,玄静车上放的是五十两银子,而给蓝道行马车上放的是五百两银子。
以财开路。
242升官了
后面两日,魏广德总算消停下来了,就呆在九江会馆里足不出户。
只不过,他拜托张科打探的消息也算有了。
兵部拟定的封赏,魏广德只关注两个人,一是马芳,二就是董一元。
这两人,算是魏广德在宣府和蓟镇预先布置的棋子了。
马芳这次是直升参将,年底可能还要再动一动,而董一元也从百户升千户,挂游击将军,只是蓟镇兵马不会有大调整,所以他手上依旧只有那四百多人的骑兵部队。
职衔上去了,其他的可以慢慢来,魏广德倒是不急。
有了确切消息,魏广德才写了封书信,然后抽空出了北面安定门去了京营驻地找董一元。
之前魏广德就让董一元去京营驻扎后,报掌营官他需要等翁溥翁大人的命令,才能知道是回蓟镇还是去宣府继续随行保护,所以这几日一直驻扎在京营之中。
在京营中和董一元见面后,屏退左右,魏广德把从兵部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了董一元,包括他升迁的职位和依旧带着旧部,不会有增派兵员也都说了。
现阶段的魏广德,更多的还就只是能提前知道很多消息,在决策层面是一定说不上话的。
他的同年们,除了一甲三人和他自己被授官外,其他都还是进士身份观政学习。
不过他和董一元一样,都还年轻,也就是马芳四十岁的人了,怕是有点等不及。
这也是魏广德依旧要拉拢董一元的原因,年轻的,看上去有点能力的,他魏广德一个都不认识。
董一元看上去至少还成,可以先把关系维持起来看看情况。
对董一元来说,一次随行护卫任务就能够让他升职加薪还是很满足的,虽然担了一点风险,现在看来也是值得的。
他知道,能够居功升职也是靠着魏广德在功劳簿上加了他的名字,位置还比较靠前,不然京城兵部里的老爷们谁知道宣府有个把总叫董一元。
把正事儿说完,董一元才询问魏广德未来的去向。
对他来说,现在好不容易靠上一个京官,他自然希望魏广德官运亨通,这对他的帮助会更大。
“我嘛,应该还是会留在翰林院中继续读书的。”
魏广德对于董一元问出这样的问题有点感到好笑,“品级或许会调一调,等几年看能不能转太常寺或者礼部,说不好。
前日去西苑见了陛下,他也只是问了些保安州的事儿,多的没有提。
对了,我这里还有封信,你安排你的亲兵去宣府交给马芳。”
听到魏广德让他派人送信,董一元连忙点头,要说话却被魏广德摆手打断。
“这次你安排送信的人,要谨慎可靠的,最好知根知底。”
说到这里,魏广德微微皱眉后才继续说道:“信要当面交给马芳,还有告诉他,信中最后几句话是在西苑的时候,陛下交代让我转告他的。”
董一元之前听着魏广德说话脸上表情还很自然,即便是被魏广德着重吩咐要选派可靠之人送信时也并没在意。
只是最后魏广德说出信中有皇帝的交代,他才悚然而惊,再联想先前魏广德让他注意挑人时候的表情,董一元有点明白话里的意思了。
魏广德就差直接点出,他或者马芳身边,有锦衣卫的人。
魏广德随行就带着两个人,一个是张吉,还有个李三。
两个人是九江卫出身,可以说是知根知底的,都是崩山堡出来的,可以信任。
魏广德可不相信,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这两人还能被锦衣卫给策反了,帮他们监视自己。
锦衣卫眼线遍布大明,而且也是世袭,军中自然也有不少人。
不过,魏广德思来想去,张吉和李三的家世,都不大可能是锦衣卫密探,那么嘉靖皇帝能够知道他和马芳说的那些话,很大可能就是马芳身边的人泄露出去的。
而对董一元说这些,为的也就是两点,一是让董一元注意自己的亲兵,别又整出几个锦衣卫密探来,二就是告诉董一元,老子有圣卷,嘉靖皇帝知道他和马芳有联系,也没对他怎么样,还让他私下给人带话。
好吧,这其实也是一种警告。
说完话,魏广德从怀中摸出写给马芳的信交给董一元,“你再休息几日,就可以回蓟镇交差了,回去等封赏的消息,估计短期内还下发不了。”
“为什么?不是说定下来了吗?”
董一元不解问道,封赏,还是要拿到手里才稳当,谁知道中途会不会有变数。
“翁大人那边还没回来,另外宣府总兵官一职争的还很厉害,所以封赏之事短期内怕是出不来。”
魏广德笑着解释道,“要不是前日见了陛下,说不好兵部还会为了我的事儿在内阁争吵。”
看董一元一脸不解的样子,魏广德笑着解释道:“兵部想调我去他们那里,以后外派掌兵。”
说到这里,魏广德脸上笑容变冷继续道:‘想我堂堂一个翰林,凭什么去兵部任职,我还有未来吗?
还好陛下体谅,我接到的消息是继续让我在翰林院读书,等几年岁数大点再安排差事。’
“是啊,翰林好,大人在翰林院读书好,将来入礼部,入阁拜相也才顺理成章。”
董一元这会儿已经从惊讶当中回过味来,朝廷里明争暗斗也这么激烈的吗?
看着魏广德被皇帝重视,那些对内阁有想法的人就出手开始打压了,弄魏广德去兵部,等于断了他入阁的希望。
虽然还有机会,但是已经渺茫了。
魏广德在董一元军中把事儿交代清楚了就离开,军中封赏短期内不能到位,可是他的封赏应该,或许会早于军中之人。
虽然魏广德刚刚升了翰林院检讨,但是魏广德总觉得自己这次立功,怎么也得给个编修来做做才对,从七品到七品,也算升一级了。
早前想的抢陈瑾的机缘,也就是想想而已。
陈瑾失去了机会,他的同年还有曹大章、温应禄两个人,或许朝廷会把位置留给他们。
在魏广德走在回城路上的时候大明朝内阁里,关于魏广德任命的文书也终于敲定。
“吴尚书,宫里已经批红,你拿回去就办了吧。”
严嵩看了眼手里的奏疏,这是昨日送入西苑的关于魏广德封赏的奏疏,今天就被送回来了,轻轻摇头,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了下首的吴鹏。
徐阶坐在一边什么话也没有说,魏广德的事儿,他插不上手,也不便插手,一切都是西苑那位的意思。
说实话,他是不赞成让魏广德现在就升职的,毕竟年岁太小了,应该在翰林院多磨练几年再说。
可是他不能出来阻止,违逆圣意。
吴鹏这时候已经双手接过严嵩递来的奏本,点点头,“首辅大人说的是,我回去就安排。”
饭团探书
此时内阁里除了阁臣外,就是六部尚书,相当于大明朝最高权力部门的内部工作会议。
其他尚书看着吴鹏的举动,不以为然者有之,不屑一顾耻笑者也有之。
对于吴鹏这个吏部尚书,大明朝堂上说什么话的都有,概因为他接替李默上任后,对严家父子的话是唯命是从,完全没有吏部天官该有的面子。
即便是在吏部,不耻其为官之人也是不少,都觉得丢了吏部的人。
吏部是什么部门,掌管天下官员职位的权利部门,就算严家权势滔天,也不能完全听命于他们吧,这让他们这些吏部的人以后在任命的时候如何自处。
下面送到京里来跑官的钱财,全都进了严世番的口袋,和他们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如果吏部尚书够强势,不鸟严家的脸色,自然人家还要来吏部通融通融。
现在好了,吏部都成严家开的了。
其他的尚书大多也都看不起吴鹏,亏他们家还和锦衣卫陆炳家是姻亲,真是丢人现眼。
不过这些眼神对于吴鹏来说,似乎都没看到,他小心收好文书,只是就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其他还有什么事儿吗?”
手上的工作分派出去了,严嵩浑浊的双眼环视屋里众人,现在要讨论六部遇到的其他麻烦。
“宫里开口要十万两银子,阁老,我们户部是没办法支应这笔银子了......”
话音落下之时,户部尚书方钝就开口说道。
这段时间,据说因为宣府一战的胜利,嘉靖皇帝在西苑里又搞了两场斋醮仪式,然后一张账单就给送到户部,要户部给出十万两银子入内廷。
现今的大明朝财政是什么样子,没人比他方钝更清楚了,不借这个场合说出来,他是没办法处理下去。
内廷找户部要银子的事儿,其他人也都已经听说了,不过此时都好整以暇的等着看后面剧情的发展,看看严阁老又会用什么法子解决这次的银子问题。
严嵩没直接接话,而是看了看旁边的次辅徐阶。
都是老狐狸,他补窟窿的手段不就是那几样,只是现在他想看看徐阶有没有什么其他的法子可用,或者还是如以前一样,把事儿推给自己。
“呵呵,现在户部的摊子其实大家都清楚的很,寅吃卯粮,之所以还能维持到现在,全靠严阁老操持。
十万两银子,不是个小数,一万、两万还好说,在京各衙门挤一挤就有了,十万两啊。
阁老,恕老朽无能,实在是想不到办法了。”
徐阶一如既往地把事儿推给了严嵩定夺,其实严嵩和稀泥的手法他早已熟悉,就是把早已分配用于其他用途的银钱截留下来,优先保证内廷用度。
至于那些需要银子的地方,那就等下一批银子解运入京后再按照顺序发放,说直白一点就是拖延时间,延迟付款。
账还是在那里,不会减少一分半点,就是要拿到的时间不好说。
当然,如果找对了人,领银子也可以插队的。
但是,一切都要紧着宫里来,这也是严嵩能稳稳当当坐在首辅宝座上的原因。
除开他,大明朝没有一位首辅会选择一味幸进皇帝,完全不顾朝堂百官的反对,更何况这些银子还是被拿起斋醮和建庙修观。
徐阶也想坐在严嵩那个位置上去,可是他知道,在嘉靖皇帝还有精神,有能力折腾的这些年里,他就算能够挤走严嵩,他也坐不稳那个座位。
因为,他还放开下老脸。
魏广德回京后的第六天上午,一名吏部官员在侍卫护送下来到了九江会馆门前,而魏广德早已穿着整齐等候在此。
此时的九江会馆内外已经被打扫干净,以往出现在会馆大门附近的垃圾粪便都已经看不见了。
虽然此地贵为京城,但是城市卫生环境还比不上后世小县城干净,这也是魏广德很不习惯的地方。
没办法,入乡随俗,现在似乎全球都是这样子,还能如何。
迎接传旨官员进入九江会馆,此时会馆大堂上已经摆好香桉。
香桉,在古代社会是非常的祭祀器具,一般都会用于摆放祭祀用的香烛果品。
迎接圣旨之所以要摆香桉,一方面是因为皇帝号称天子,天授神权,而下达的命令也因此被认为是上天下达的命令。
古人对于天是存在敬畏的,所以天之子下达命令就需要用到香桉,而前来宣读圣旨的太监或是大臣则被称为“天使”,喻天家派来的使者,而不是西方文化的所描述的“天使”。
魏广德此时就殷勤的跟在“天使”身后等待接旨,香桉上的清香已经点燃,轻烟渺渺上升,香味充满整个大堂。
香炉之后,一副木架已经放好,这是一会儿传旨后供奉圣旨用的。
至于为什么魏广德会准备得这么齐全,还不是昨日就有人传来消息,今天有旨意到的缘故。
圣旨,可不是毫无征兆直接下达的,一般都会提前通知接旨人。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随着男天使开始宣读圣旨,九江会馆里众人全部跪听圣意。
没有出乎魏广德的意料,他两月前刚刚授予的翰林院检讨一职变成了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不过略微意外的还是,他身上还多了一个太常寺的缺,太常寺典薄。
○嘉靖三十五年七月丁丑(1556年七月二十一公元1556-08-25)
○命户部发中库银十万两,进内用仍令亟为处补。
243谋
魏广德这次升官,按照时间来说,肯定是够快的了。
从毫无官职的庶吉士一跃成为翰林院检讨才俩月,又变成翰林院编修,虽然只是半级。
只是,魏广德接下圣旨送走传旨官员后,魏广德还有点晕,不明白怎么就多了个太常寺的官职,难道这就是之前给陈瑾准备的?
太常寺典薄,这官可不怎么样啊。
太常寺置典簿厅,有典簿,明制员额是二个人,职责是管理本寺吏员人役之事。
明朝设置的太常寺管理范围其实挺多,掌礼乐、郊庙、社稷、坛壝、陵寝之事等,只不过魏广德要去的典薄厅其实就是太常寺的杂物厅。
对于这个兼职,魏广德是比较失望的,只能到时候看看是不是只是在那里挂个职务,不用管事的那种。
几日后,魏广德假期算是修满了,自然要重新回衙门里公干。
升迁后的几天时间里,魏广德也没闲着,不断拜访和宴请他熟悉的京官和同年,现在总算是解脱出来了。
魏广德先去的还是翰林院,毕竟他现在主要的工作还是在翰林院里面,人头也熟悉些,顺便问问那些在太常寺挂职的同僚那边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来了。”
在魏广德走进尹台公房时,尹台看见是魏广德,笑笑,指指旁边的位置让他坐下。
“尹大人,我回来上值了。”
魏广德还是躬身施礼,对尹台说道。
“你现在已经是编修了,院里的情况你也熟悉,说说你的想法,是继续修《孝宗实录》还是想做其他的事儿?”
尹台这时候对他说道。
魏广德很清楚,现在翰林院修的那些书早就有分配的,就算陈瑾被罢职外放,他那点差事也不会没人做。
想想,觉得还是继续跟着吴清修《孝宗实录》的了,清闲,有时间可以做做其他的事儿,于是朗声回道:“我进院就跟着吴大人修《孝宗实录》,现在书还没有修好,我想还是继续做这个事儿吧。”
“随你。”
尹台对于魏广德的回答也只是笑笑,“晚上院里同僚要给你办个酒席,你可别爽约哦。”
魏广德前几天就是和相熟的同僚有过来往吃喝,院里不少人他还不熟悉,所以知道今晚肯定是大部分在院里的都要来,自然满口答应。
“尹大人,上面安排我去太常寺担任典薄,不知道以后我是以那边为主?”
魏广德知道尹台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翰林院,因为他是这边的掌院,但是下午有时候就会去詹事府那边,毕竟他还有个少詹事的职位,所以想要请教下。
魏广德熟悉的人,大多都是近两科考起来的,所以根本没有兼职的经历,也说不清个四五六。
“太常寺那边,典薄厅据我所知确实缺个典薄,不过已经空缺了大半年了,你一会儿过去看看,你新来乍到,估计也不会安排你什么,而且现在的典薄处理公务能力也是很强的。
我们翰林院出去的人,除非旨意上注明掌事,否则一般都只是挂个职务,不需要投入进去,也就是多看少做,这个你去了就知道了。”
尹台笑道,“对了,你去太常寺直接找李开元李少卿,他现在掌太常寺事务。”
魏广德急忙点头感谢。
之前他打听过了,现在太常寺卿的名字他是再熟悉不过的了,那就是严世番,只不过他早已不管太常寺的事儿,都是李开元在处理。
严世番现在的主要工作一个就是辅助他老爹处理内阁机要,还有就是工部,毕竟他是工部左侍郎。
《仙木奇缘》
当年嘉靖皇帝还想给他升为工部尚书的,不过因为严世番没有通过科举考试,是萌荫封官,严嵩和清楚,要是儿子真坐在那个位置上,怕是又有一场大的政治风暴来临。
......
随着京城邸报的发出,很快大明各地就都知道了宣府一战的详细过程。
当然邸报上不会详细写出战损,但是配合着保安州一战后俺答部迅速撤出宣府,此战是一场胜仗还是无人质疑的。
九江府魏家宅院里,此刻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这段时间魏家的席面就没少办,从魏广德过了会试开始,之后的殿试、选庶吉士,回回家里都有客人来拜访,少不了就要请上几桌。
只有上次魏广德意外授官,被派去边镇巡视的那场,魏家只有吴占魁和张世贵过来了。
邸报发出之时,军方内部的塘报也到了,北部俺答部不稳,似有大举进犯之意。
看到这些资料,九江府这几家关系比较近的都有点坐不住了。
这个时候去巡边,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特别是在俺答部侵入宣府之后,大战爆发这段时间里,魏勐也在后军千户所呆不住了,不停往卫指挥使司跑,了解宣府最新的战报。
还好,就在今天最新的邸报送到九江府,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他们关心的魏广德不仅没事儿,反而成功指挥了一场对俺答部的会战,取得了最后的胜利,俺答部被宣府军打得狼狈逃窜。
在客人都离开以后,魏勐和张世贵、吴占魁钻进一个偏房里才说起正事。
“世贵兄,之前你悄悄暗示我广德在京城怕是遇到麻烦了,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之前张世贵道贺时他们话还没说完,因为有新客人到访,魏勐又出去迎接了,不过一晚上都在想着张世贵话里的意思。
现在总算没有外人了,正好问出口,解除心中的疑惑。
吴占魁听到魏勐的话也打起精神来,今晚喝了点酒,现在酒意有点上头,不过关系自家外甥,他也必须上心。
“这个是我回家和我老爷子说这事儿的时候他提到的。”
张世贵看看魏勐,又看看自己妹夫,这才开口继续说道:“这年头,朝廷有两个麻烦亟待解决,一是国用,而是军事,也就是南倭北虏。
广德这次在宣府干得不错,可以说打得漂亮,俺答汗什么人,都让他打跑了,看似是立了个大功,如果他不是在翰林院的话,我会拍手为他叫好。”
张世贵说道这里,轻轻摇摇头。
“你的意思是,广德可能被兵部看上,派出去统兵?”
吴占魁立马反应过来,翰林院和兵部,对于魏广德的仕途来说,可以说天壤之别。
外派统兵,那就是提着脑袋干活,如果一直打胜仗还好说,可要是有一次败仗,前面所做的一切都付诸东流。
是真的得不偿失的去处。
可如果继续留在翰林院里,虽然依旧机会渺茫,可总归有机会的,也就是熬时间熬资历。
魏广德本来年岁就小,正是合适熬资历的。
何况有了这次战功,就算想低调怕也是不能。
但是,他们最怕的就是魏广德在接受这次的封赏后不能继续留在翰林院,而是被外派授职。
虽然短期内可能官职会曾曾曾往上提,可是从长远考虑还是吃亏的。
“我该怎么做?是不是马上派人送些银子过去疏通疏通?”
想到自己儿子可能会被派出去统兵打仗,魏勐心里就是一颤。
打仗可不是过家家,这是关系到身家性命的活计。
“现在来不及了,或许封赏已经下来了,再等等看吧,看最后给他什么路子。”
张世贵摇摇头说道,下午张庆知道魏广德在宣府指挥宣府军打了一场胜仗后就担忧这个事儿,而在那个时候,张世贵完全没有往那方面去想过。
“对了,南京那边有消息了吗?”
说了这事儿,张世贵又想起之前关于魏广德婚事的事儿来了,好像魏国公那边一直没人过来送信,有点奇怪了。
闻言,魏勐摇摇头。
“那就再等等,要是还没有消息,就派人过去问问,不能老是这么拖着。”
张世贵说道,“要不是先答应了徐家,现在这里怕是门槛都被踏破了。”
几人闲聊到南京徐家,只是他们不知道魏国公徐鹏举此时也正在为这事儿烦恼着。
徐邦瑞已经来见过自己几次了,就是要自己给出个准信,可是徐鹏举这会儿是真的没法下定决心答应这门婚事。
是的,现在他后悔了。
之前,还可以利用魏广德被派去巡边,北边边境不宁敷衍徐邦瑞,现在仗打完了,还能说什么?
九江那边,还有徐邦瑞,他们大多只能通过邸报了解朝局,徐鹏举可不需要,他在朝中也安插了眼线的。
不管朝中发生什么大小事儿,都会第一时间飞报南京魏国公府。
其实在外的几家勋贵,大家都是这么做的,都会在京城扶持一两个官面上的人帮自己打探消息,甚至合纵连横其他需要拉拢的势力。
魏广德并没有被兵部要走,按照皇帝的意思,他大部分时间都会留在翰林院学习,太常寺只是挂个职,让他有机会接触到政务。
徐鹏举可没见过魏广德,当初应该是见过魏勐,不过那个时候魏勐什么身份,他都没正眼看过,现在已经早就没印象了。
徐鹏举知道此事已经不能再拖了,拖的时间越久,要是最后毁约的话就真把人得罪狠了。
桉例来说,自己女儿找个前途无量的京官应该是一件大喜的事儿,可他怎么就是喜不起来呢?
嘴上不敢说,可在心里,徐鹏举是埋怨西苑那位的。
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那小子,又是提殿试名次,又是捡拔授官。
之前,兵部想要把魏广德调动过来,就是徐鹏举在背后推动,或许还有其他人也有这样的心思,但是貌似在严嵩那里没得过去。
这帮江西老,还真是抱团。
在徐鹏举想来,只要把魏广德调出翰林院出任军事文官的话,只要不是留在北京城,那么他在朝堂上的影响力就会大减。
而且,最重要的还是,他已经发现魏广德和高拱来往两次了,说明魏广德似乎和其他大部分文官一样站裕王一边的。
嘉靖皇帝要传位给谁,他们这些勋贵虽然会打小九九,可是他们都清楚,在皇帝没有公开表态前,那是绝对不能触碰的禁忌。
你可以偏向谁,但绝对不能倒向谁,这是对当今的不忠。
对于勋贵子弟来说,他们第一课就是忠于皇帝,也只能忠于皇帝。
徐鹏举就是不肯站队的代表,毕竟在南京的勋贵大多看他的脸色,敢和他叫板的要么是北京来的,本地的也已经被他们魏国公家收拾的差不多了。
每年给裕王府和景王府也会送些东西,相对来说景王多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徐鹏举都担心被裕王知道。
他不想卷入景王和裕王的争斗,更不想让女儿嫁给裕王一系的人。
南京城里知道裕王府被人卡岁赐事儿的人不多,可他偏偏就是其中之一。
他也是明白人,只是没想明白西苑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看不透嘉靖皇帝的神操作。
想想之前筹划的事儿,看样子得提前操作了,虽然有点风险,事败最多就是被骂一顿,收点自己的权利,难道还能把自己家魏国公的牌子给摘了?
先把世子定下来,就算魏广德再受皇帝的宠幸,也绝不会干涉都已经既成事实的事儿。
想到这里,其实徐鹏举在心里还是应了这门婚事,他女儿嫁给魏广德也不算吃亏,只不过还要再拖延些日子,先把魏国公世子的事儿定下来再说。
打定主意就要开始操作,“来人,给我磨墨。”
很快就有丫鬟来到书桉旁开始为他磨墨,之后他才驱逐屋里人,独自一人在书房里写了一封信,直到墨迹干了后才叠好放出信封封好口。
随即又拿出一块火漆,在蜡烛上用火轻烤,等火漆变软变稠后滴在信封封口处,拿出自己的私章印了上去。
“来人,去叫魏森过来。”
做好这一切后,徐鹏举才开口唤来门外的丫鬟,让他们给自己跑腿叫人。
不多时,一个家丁打板的人就进了书房,看到书桉后的魏国公徐鹏举后躬身行礼。
“这里有封信,你马上送往京城交给王季淮,让他按照信里的吩咐马上着手操办。”
说到这里,徐鹏举又转身从身后书架上拿起一个盒子,随身钥匙打开锁,取出一块小铁牌,这才放在信封上一起交给魏森。
“这块牌子你带上,到时候他需要用银子,你就去取了交给他......”
244诰命
现在的魏广德,小日子过得清闲,每日都按时去翰林院名册上签到,无聊的话就去太常寺转转。
这段时间也没啥大祭活动,太常寺也清闲的很。
其实太常寺也不是一直都这么清闲的,在魏广德出征在外的那两个月时间里,太常寺先后负责组织了孝庄睿皇后、孝穆皇后和仁孝文皇后的忌辰,奉先殿行祭礼。
同时还有成祖文皇帝忌辰,也是在奉先殿举行的祭礼活动。
只能说魏广德被派到太常寺,刚好就是太常寺最轻松的时候,没有任何活动要举行。
当然,这三位皇后和嘉靖皇帝半毛钱关系也没有,就说着孝庄睿皇后,说起他老公来明粉都知道,就是大名鼎鼎的英宗皇帝。
说起来,这位孝庄睿皇后还是大明朝开国以来第一位从大明门抬进紫禁城的皇后,和英宗感情也不错,就是没有生下儿子,所以晚年甚是凄凉。
当然,这涉及到钱皇后和朱见深母子之前的结怨,时过境迁,作为英宗遗诏中明确身份地位的人,还是有祔享太庙的资格的,尽管那也是经历了一场政治风暴。
太常寺的日常,就是在大朝会、大典仪式上漏脸,剩下就是这样的祭祀活动。
在接了升官圣旨后,魏广德就写了封信托会馆掌柜的找人带回九江。
之前被授官后,走的比较急,也没时间写封信回家,现在正是时候。
信里其实也没啥内容,就是讲下自己又升官了,顺便问候下家人安康。
当一位九江商人的船队从通州码头出发顺着京杭大运河南下的时候,一条南京来的快船靠在了通州码头上,一个身材壮硕的汉子几步下船,很快就消失在人潮汹涌的码头上。
就在当日下午,一乘小轿悄无声息出现在距离严府后门外不远处的一个角落,那是一家当铺的所在,只是平日里少有人前来,显得非常冷清。
小轿落地后,轿中人从小轿中下来,左右张望,发现没有人注意到这里后这才迈步进入了店铺,轿夫又把小轿抬到街边等候起来。
不多时,当铺一旁的一户人家大门打开,一个小厮模样的人从屋里匆匆走出拐进小巷,很快就出现在严府后门。
有节奏的轻轻敲响木门,不多时门被打开,小厮马上就走了进去。
又是约莫一刻钟的时间,严府后门才有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走了出来,刚才进门的小厮正跟在他身后。
饭团探书
“你确定那人是国子监的?”
即将走出小巷的时候,那管家模样的人忽然停下脚步,侧身问道。
“辛二爷,绝对错不了,小的曾经在国子监见过他。”
那小厮急忙走近两步恭敬说道。
“那他这个时候跑这里来做什么?国子监又没官职让他升?就算想要外放为官,也不过就是芝麻小官,他一个举人,哪来这么多银子?”
那被唤作辛二爷的管家狐疑的说道,不过旋即又摇摇头,管他的,只要白花花银子送来,一切都好说。
想到这里,那辛二爷也就不再纠结,快步出了院子就往那当铺方向走去。
.......
天已经黑了,严世藩在外面喝得酩酊大醉,在两个身材高挑的俏丽小丫鬟搀扶下回到自己的院子,只是这个时候,院子门前已经有一个人静静侍立在那里等候着。
“是谁在那里?”
虽然醉的厉害,可是在前面丫鬟手里提着灯笼映照下,严世藩还是依稀看到院门口有人,故而发问。
往日里,自己院子附近可是不准其他人接近的。
“公子,是奴才严辛。”
那人连忙躬身答道。
“严管家,有事吗?”
严世藩才从外面回来,严辛就站在这里,自然知道肯定有事儿,只是不知道是多大的事儿,让严家的二管家这么晚了还在等自己。
“当铺那边的事儿。”
严辛只是简单提了下源头,就不再多言,他看着严世藩此时摇摇晃晃的样子,知道公子这是醉的厉害了,也不知道今晚到底能不能给大公子说下这个事儿。
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严世藩勉强站定身子,“还有我办不成的事儿吗?”
如果是一般的事儿,其实严辛就能做主的,只要收了银子,他严世藩自然会帮他把事儿办好,可不会随便砸自己的牌子。
严世藩严大公子,还是很讲信用的。
“是是是,公子说的是这个道理,只是这次的事儿......”
严辛还要再讲,就被严世藩挥挥手打断,“进里面说吧。”
很快,一行人就走进了院子里。
“你是说这次请托的是魏国公?到底什么事儿,说清楚点。”
进了屋子,屏退左右后,严世藩才从严辛断断续续的话语里了解了个头,看严辛的样子就很不舒服,他这会儿正醉着呢,根本不想理这些小事儿。
不过如果是南京魏国公的请托,好像又要另当别论了。
怎么说都是开国勋贵,在南边的势力还是颇大的,他现在正在南边赚钱,自然能不得罪就不得罪,何况人家是来给自己送银子的。
“魏国公夫人早逝,现在最得宠的是他的一个小妾郑氏,他这次想要请托的就是想要朝廷封她为夫人,拿下一个诰命。”
严辛说到这里,抬头看了眼严世藩,此时的严公子躺靠在椅子上,头一点一点的,也不知是醉了还是什么。
正在严辛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往下说,还是叫来门外的丫鬟服侍严世藩休息的时候,耳边就听到严世藩不满的声音,“继续说,今天怎么吞吞吐吐的,你打探到什么,都一并说了吧。
往日里也没发现你这么胆小怕事儿,讲个事儿都讲不清楚。”
“是是是,公子教训的是。”
严辛急忙点头哈腰应承着,随后继续说道:“来的是国子监助教王季淮,他应该就是魏国公安插在北京的眼线。
他走后,我找人打听了下,这里面的事儿有点复杂,不是简单的封个诰命的事儿......”
随着严辛的讲述,严世藩逐渐明白过来了,魏国公徐鹏举这是打的暗度陈仓之计。
他原配早亡,这个时候请朝廷封他的宠妾为夫人,自然就是扶正的意思,那这个宠妾的儿子自然就不再是庶出,而是算嫡出了,将来是可以继承魏国公爵位的,因为原配夫人并没有为他诞下一儿半女。
“你意思,他那个宠妾生的是小儿子,所以正大光明抢不赢?”
严世藩多聪明的人,在听到严辛说封小妾为诰命的时候,就已经有预感了。
果然,和他的猜测一样,后院里的争斗。
不过,一个魏国公的爵位,倒是值得拼一把了。
“他两个儿子,大儿子徐邦瑞,小儿子,也就是那小妾郑氏所生之子叫徐邦宁。”
严辛马上介绍道。
“哼哼......庶长子,多大点事儿,你还怕成这样。”
严世藩看着严辛,就有点不满意了。
“公子,这事儿背后牵扯有点大,毕竟涉及到魏国公爵位传承,而且其中还有那什么,完全就是在骗朝廷的诰命,那郑氏不管怎么得宠,毕竟都是小妾啊。”
严辛擦了把头上冒出的虚汗对严世藩说道。
“南京城里的事儿,你以为北京城大家都知道。”
说到这里,严世藩打起精神坐直身体,“你的顾虑也是有道理的,这事儿不大,就是比较麻烦,办起来的话要快刀斩乱麻。
还有,他给多少银子?”
“送来五千两银子的会票。”
严辛马上回答道。
“啧啧......他徐鹏举还挺大方,为了个小妾居然舍得花这么多银子。”
严世藩讥笑道,“五千两银子,可以弄多少个美娇娘,还在乎一个小妾,切~~”
“公子说的是,那奴才明天就回他能办?”
严辛听严世藩的口气,这事儿还是可以办的。
好吧,他还真没有见过严世藩严大公子办不成的事儿。
不过,这事儿始终是在骗诰命,按朝廷制度小妾是不能被封夫人的。
“回吧,不是多大的事儿,我会安排好。”
严世藩完全没把这件事儿放在眼里,不就是一个诰命,每年朝廷都要封出去不少这样的诰命,真不是什么难事儿。
只是此事牵扯到魏国公爵位的承袭,就有点上纲上线,确是容易被那帮子自诩为清流的家伙攻讦。
严辛看自己的事儿算是办完了,连忙知趣的告辞出来,离开了严世藩的院子。
十几日后,一份封诰的文书就飞出了北京城。
根据品级,明代诰命夫人可以分为一品夫人(一品)、夫人(二品)、淑人(三品)、恭人(四品)、宜人(五品)。
除此以外,还有六品的是安人,七品以下是孺人,无封无品叫娘子,这两个等级就不是诰封了,而是敕封,自然就算不得诰命夫人。
不过在民间,一把还是把获得品级的官员之妻统称为诰命夫人就是了。
至于诰命夫人的特权,第一特权,所有的诰命夫人都有“工资”,多少根据品级不同而不同,但是没实权。
第二,京城的诰命夫人,特别是一二品的,是有机会获得皇后邀请,参加宴会的,那绝对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第三,诰命夫人,见到比自己品低的,可以不跪不请安,而品级低的官员见到品级高的诰命夫人,必须行礼,哪怕人家没实权,也得行礼,这就是规矩。
这份加封诰命的文书上所封的,不过就是个二品夫人的头衔,对于魏国公超品公爵的身份来说,自然是偏低的。
不过在看过这份诰命的官员来说,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扶个侧室而已,给个二品夫人的诰命也还合适,所以朝中并没有人注意到这份封诰有什么不妥,相关衙门很痛快的为这份诰命放行。
京城的官员,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人也是有的,当中知道魏国公家详情的也不少,只是这个时候没人说出来而已。
魏国公自己的家务事,没必要为此等小事得罪一个世袭罔替的勋贵。
对这些官场中人来说,处事要圆滑,不是不能在这件事上“主持公道”,而是需要有足够的利益,或者说有人已经冲在了前面,事情已经被闹翻了,他们才会跟进。
枪打出头鸟的道理,没人比他们更懂了。
这份诰命魏广德也看到了,他只是笑笑,心里感叹着这些达官贵人可真是好,自己有超品的世袭罔替爵位,连带着老婆都能要到诰命。
对于低品级官员来说,诰命,那是有点遥远的。
如果他在此之前成亲的话,或许凭借这次保安州的功劳,也能获得个孺人的敕封。
不管是诰命还是敕封,都是按照官员品级来的,一般不会出现夫人获封等级比官员还高的,所以魏广德如果有夫人也只会是七品的敕封。
而此时在南京城的魏国公徐鹏举已经在诰命送达前先一步知道了消息,五千两银子没有白花。
现在自己的宠妾被封为夫人,自然就成为魏国公府的女主人,徐邦宁也算是嫡子了吧。
那么现在就是要开始执行第二步计划了。
郑氏被朝廷封为夫人后,虽然算是正室,可毕竟还是有点麻烦的,那就是在承袭考核的时候。
明代勋臣承袭,由五军都督府、礼部、吏部共同勘验,徐鹏举已经掌南京中军府事,只要再搞定南京礼部、吏部的官员,那么此事才算最终定下来。
徐邦瑞和徐邦宁两个儿子,徐邦瑞在承袭爵位的时候自然是占有先天优势的,虽然他也不是嫡子,可是占着庶长子的头衔。
徐邦宁现在虽然算嫡子,可郑氏始终都是扶正的,不是原配。
如果礼部、吏部坚持认为他只是庶次子的话,那么徐邦瑞就会笑到最后。
徐鹏举已经在这事儿上花了大把银子,自然不希望其中再生波澜,必须把事儿坐实了才好。
这个时候,就要动用他以前起的歪心思了,当年那么做不过是一时兴起,没想到这个时候居然还能有此奇效,真是妙极。
十几日后,徐鹏举坐轿去了南京兵部衙门,徐鹏举想送次子去徐邦宁去兵部学韬略,为将来袭爵掌军做准备。
他和南京兵部尚书刘采有些渊源,自然希望刘采能给他开个后门。
而在此时,魏广德也搬进了新家,经过前两日的喧嚣后,今天总算是安宁下来了。
知道魏广德乔迁新居,他的同年和同僚自然要坐在一起乐呵乐呵,不止翰林院,太常寺的也来了。
245无以妾为妻
今日是十五,休沐日。
魏广德一早起来后就瘫在大堂的靠椅上,前两天喝酒有点多,现在感觉脑袋还晕呼呼的。
旁边放着一杯浓茶,这两天魏广德喝茶都变了,茶叶放的更多,以前喝着习惯的清澹茶现在食之无味。
虽然这年月不管是蔬菜还是肉类,品质上都是有保证的,绝对绿色无公害,可是这口感就差强人意。
别看魏广德到大明朝已经好多年了,可是对于这个时代的调味品还真的是毫无办法。
这年头,做菜用的调味品除了盐,就是梅子、酒,另外就是人们用鱼、肉等来做调味酱,主料用干肉、水果、蔬菜等,另外还有椒、桂、姜、葱、蓼、芥等辛香料。
对于魏广德来说,过去口味比较重,现在一下子没了辣椒、味精等调味品,那是相当的不习惯。
不过没办法,辣椒他是没见到过,也和人比划过,但是没人见过。
对此,魏广德得出的结论就是这玩意怕还在海外,国内没有引进。
依稀记得其实国内不少植物都是海外引进的品种,其实并不是中国自古就有的。
至于味精,还是算了,只听说是化学合成的,具体怎么制作,他是完全没有印象。
其实对于好多人来说,看到那个亮晶晶的东西,好像一种化工产品,其实它和酱油、醋一样,都是一种酿造产品,可以增进人们的食欲,提高人体对其他各种食物的吸收能力,对人体有一定的滋补作用。
对于他的饮食习惯来说,好像就只有茶才没有变,依旧是那个味儿。
“少爷,少爷。”
这个时候,张吉从屋外跑进来。
在外面的时候,张吉都是称呼魏广德为老爷,只有进了家门才喊他少爷。
“什么事儿?”
魏广德这两天或许喝酒喝多了,精神不是很好,随口问道。
“老爷来信了,还把赵虎他们派过来了,说是保护你,帮你看家护院。”
张吉进屋看见魏广德,急忙说道。
“他们来了?”
魏广德稍微惊讶后就明白了,以前就李三一个人,现在知道他在京城买了宅子,多派几个家丁过来照看着。
“他们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不过随即,魏广德一脸问号对张吉说道。
听到张吉说赵虎他们,魏广德大概就猜到是哪几个了,肯定就是上次剿倭寇的时候派到自己身边的护卫。
《最初进化》
不过这年月人出门少,这些人怎么找来的,问路能问过来?
“他们先去的九江会馆,会馆掌柜派了个小厮带过来的。”
张吉急忙回答。
“给那小厮打赏,叫他们进来吧。”
这个时候,魏广德还没去张罗买仆人的事儿,前两天办酒席就是从旁边餐馆高价请回来厨师做的,就连跑堂的都临时雇来两个。
随着赵虎三人的到来,魏广德院子里住进来六七个人了,清一色的老爷们。
原来看宅子的老头,魏广德给银子打发出去了,家里只留下崩山堡的一群人,这样他才觉得放心。
老爹把护卫安排好了,可这次没找人来照顾魏广德的饮食起居,光靠张吉也是不行的,回头还是要找牙行买几个人回来,烧水做饭打扫卫生,那些个糙汉子可不是那块料。
接待了赵虎等人,让张吉带他们下去安顿,前院空房子不少,缺什么上街去买就行了。
魏广德一个人坐在大堂看着老爹叫他们带来的信函,看看内容,这个应该是看了塘报后就安排人来京的,自己写的信应该还在路上,他们没收到。
认真收好书信,和后世不同,这年月一封家书的价值不是后世之人所能理解的。
在魏广德穿过来那个时代,手机、网络已经普及,就算是要见到远在千里之外的亲人,说实话真的很简单,不管是通话还是视频,只需要动动手指就好。
可是到了这里,书信就是寄托全部思念的东西,想家了就把存下的信件翻出来看看,缓解下思乡的感情。
所以,他对每一封收到的家书都是小心的收好存放起来,不敢有一丝马虎。
对于上辈子家人的思念,现在的魏广德也只能把思念寄托在这一世的家里,实在没什么办法。
起身,魏广德拿着家书回到自己卧房,打开床头一个箱子,取出其中一个小盒子,里面两封信件整整齐齐的摆放在里面。
今年见到老家来人,魏广德思乡情绪有迸发出来,没有把手里的书信放进去,而是拿出里面其他的信,坐在一边,一封一封打开,重新又看了一遍。
信件看完,魏广德意犹未尽的又把信件收好,小心的把信件又放回盒子里,不过就在关盒盖的一瞬,他的手一顿。
想起之前那封信里最后说的内容,魏广德心里就纳闷了,时隔这么久了,老爹也没有名言到底给自己安排的哪家姑娘。
咂咂嘴,还是把盒盖关上,又放回箱子里。
时间一天天过去,转眼就是一个多月以后。
在这段时间里,魏广德抽空去南薰坊附近的牙行买了两个厨娘和两个丫鬟,又买了两个下人负责洒扫,现在他的魏府才稍微像个样子了。
很意外的,魏广德又收到来自九江的家书。
上次收到家里来信后,魏广德感觉暂时没什么好说的,之前寄出去的那封信把他想说的都已经说了。
家里回信也算正常,只是这次的信不是通过来往京城和九江商人捎来的,而是父亲家丁队中一个小队长,跟他一起的还有一个魏广德不认识的书生打扮的公子。
家丁见过礼后将魏勐的书信交给魏广德,又给魏广德介绍起身后之人。
“少爷,这位是南京魏国公府上大公子的长随徐怀,这次来京城主要是来认个门。”
“小人徐怀见过魏大人。”
那书生打扮之人这时候也向魏广德行礼道。
“不用多礼,请坐。”
魏广德连忙制止他行礼的动作,又指着一旁的空座说道。
自己家的家丁,自然是不需要安排他坐下的,可跟来一起来的人是魏国公府上的人,那代表的就是魏国公,这个面子是必须给的。
他不过一个七品芝麻官,在魏国公这样世袭罔替的超品公爷面前,其实什么都不算。
“不知徐......”
魏广德刚说到这里,有点卡壳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对方。
说公子吧,对方只是魏国公府上一个长随,连个管事都算不上。
“魏大人叫我徐怀就好了。”
徐怀这时候很机灵的插话进来说道,缓解魏广德短暂的尴尬。
“不知你这次来此,是公爷有什么吩咐吗?”
九江卫张家和南京魏国公府上有联系这事儿,魏广德还是知道的,下意识的以为对方可能是知道自己在京城翰林院做官,反正也清闲的很,所以想给自己找点事儿。
魏国公吩咐的事儿,只要不是大逆不道,魏广德还真没有勇气拒绝。
毕竟自己家里,还要全靠人家照应着。
世袭武职,说起来好听,有世袭官职的人家多了去了,又有多少人能捞到实职的。
上面没人,你也只能在一边干瞪眼,看着别人在那里把油水吃干抹净。
“魏大人看过魏老大人的家书就知道详情了。”
那徐怀连忙说道。
魏广德闻言微微皱眉,看了眼站立在一旁的家丁,没说话直接拿起桌上的家书,小心撕开封口抽出信纸看起来。
很快,魏广德心里就微微惊讶起来。
之前乡试之后回九江,倒是听说过这位徐家大公子的事儿,知道他来过九江府,见过自己老爹,还在家里喝过他过会试的庆功酒,只是没想到原来老爹上封信里说的亲事,居然是徐家的姑娘。
落在魏国公府上,说姑娘好像不对,应该是千金才对。
信上内容很多,信息量有点大,详细说了徐邦瑞和魏勐对于两家结亲的来龙去脉,甚至连一些时间节点都有提到。
显然,老爹写这封信的时候已经想到了许多,所以信中内容异常详细。
魏广德没有理会徐怀,而是看着信纸开始在心里推敲起来。
整个结亲的过程,似乎是在他会试之后就说好了,但是在殿试成绩出来后,魏国公府上似乎生了一点变数,虽然最后没有影响太大,也足够让魏广德意识到很多东西了。
魏国公府上怕是还有其他事儿没有说出来,老爹并不知道,或者说猜到了但是不好言明。
而现在徐家的人就坐在下面,到底是来为自己揭开谜底还是什么?
魏广德一时不好确定,有点踌躇。
果然,信件后面又介绍了和他订亲的徐家千金徐江兰的信息,他是徐邦瑞的胞妹。
徐邦瑞。
魏广德把这个名字记在心里,知道魏国公府上的事儿,八成就和徐邦瑞有关系了。
从信件开头的内容看,他似乎是这件事儿的推动者,不应该拉后腿才对。
真想只有一个,那就是徐家有人威胁到徐邦瑞,那人似乎在反对他和徐江兰的婚事。
魏广德眨眨眼,有点想不明白,只能暗叹这些大家族内部勾心斗角或许很普遍吧,不像他们家小门小户的,也没什么好争的。
“徐怀,信我已经看过了,不知你家主人是.......”
魏广德虽然断定徐怀应该是徐邦瑞的人,也就是他未来大舅哥的手下,可还是要假装不解问上一句。
“小人打小就跟着大公子,说起来和魏大人也不是外人,我家公子就是徐邦瑞.......”
那徐怀很快就把魏国公府上的事儿说了一遍。
果然,就是两兄弟为了承袭爵位的事儿在明争暗斗。
不过和魏广德想的略有出入的是,他很快意识到下场的人可不止是这两兄弟,就连当代的魏国公徐鹏举都撸起袖子下场了。
明摆着,这是帮着小儿子打压徐邦瑞这个庶长子。
想到这里,魏广德勐然记起月前朝廷发出去的那份诰命文书,急切开口问道:“徐邦宁的母亲是郑氏?”
“正是,只是那个郑氏只是公爷的宠妾,根本算不得侧室,完全是在欺骗朝廷的诰命。”
徐怀听到魏广德的问话,点头回答道。
“呼.......”
魏广德现在想明白了,就是这么回事儿。
人家在官面上已经占了先手,虽然诰命有问题,可是毕竟已经发出去了,在朝廷没有收回前依旧是有效的。
对于后世人来说,正妻死了,要立谁为正妻还不是魏国公一个人的事儿,他喜欢谁就可以立谁?
其实,这种看法是不对的,至少在这个时代不行。
“娶妻”和“纳妾”,其实从“娶”字和“纳”字就能看出一丝区别来。
妻子乃是三媒六聘明媒正娶回来的,是主子。
而妾进门用的是个“纳”,也就是花钱买来的。
古籍中也有明确记载,“妾乃贱流”、“妾通买卖”,妾室其实就是高等奴婢,就是件物品。
因为妾的卑微,古时候妻子即便是被休弃、或者去世,主君也会重新迎娶个妻子,而不是将家里的妾室扶正,在宋朝以前,扶正妾室要被流放、罚款与杖责,还要坐牢。
这样的制度也是逐渐形成的,之前在春秋战国时期,天子势衰,礼法崩坏。
《左传》中就记载了这么个故事:“宋有生女子赤而毛,弃之堤下,宋平公母共姬之御者见而收之,因名曰弃。长而美好,纳之平公,生子曰左。后宋臣尹戾谗太子痤而杀之。先是,大夫华元出奔晋,华弱奔鲁,华臣奔陈,华合比奔卫。”
正是因为春秋时期,出现了这么多违背礼法的事,诸侯会盟企图重新恢复西周时期的社会秩序,特地将“无以妾为妻”作为会盟的约定之一。
到了大明朝,虽然官方没有明文规定禁止妾室扶正,但是不管是民间还是贵族当中,出现将妾室扶正的现象,但是也很少见,尤其是那些有身份地位的人。
此时的魏广德就在脑海中快速分析着此事的利弊,魏国公有点孟浪,不管走什么路子办成的这件事儿,只要盖子被掀开,他就要面对满朝文武的口诛笔伐。
虽然《大明律》当中确实没有禁止妾室扶正,可是这样的行为和现在的主流价值观背道而驰,所以一定会遭到抨击,甚至被追回诰命。
不过未来老丈人这点麻烦还真不算什么,最主要的还是大舅哥现在的处境就有点尴尬了。
现在的郑氏有了诰命之后算什么?
徐邦宁是庶次子还是嫡子?
魏广德不觉看了眼跟前的徐怀,他明白徐邦瑞的意思了。
246勋贵的生存之道
“我明白大公子的意思了。”
魏广德仔细思考一番后才开口对下面的徐怀说道,现在他和徐江兰的婚事只是订下,三媒六聘这些程序也没走,自然还是只能称呼徐邦瑞为大公子。
“你先下去休息吧,我在这里和徐怀说说话。”
魏广德这个时候转头对家丁说道,旁边的张吉很识趣的给他带路,屋里就剩下魏广德和徐怀两人。
“大公子的意思是,想要我在京城活动一下,把事儿抖开呢,还是什么?”
魏广德想要搞清楚徐邦瑞的真实想法,然后自己才好酌情考虑要不要做,怎么做。
“魏大人有所不知,我这次来还要说个其他事儿。”
徐怀这个时候忽然起身凑到魏广德小声说道。
神神秘秘的样子把魏广德吓了一跳,还以为他要做什么?
待听清楚徐怀话里的意思后,心里又是一惊,难道自己猜错了,不是想要自己在京城给他造势,把封出去的诰命追回来?
“魏大人不要多想,事儿和那份诰命不相干。
我家公子是国公府的长子,这是不可动摇的,就算将来要争,那也是朝廷派人下来查勘,如果朝廷认定二公子是嫡子,我们大公子自然也无话可说。”
听到徐怀这么说,魏广德心里就有数了,徐邦瑞并不想在那份诰命上做文章。
这可是魏国公府,一份诰命有什么用,最后都是要上达天听的,只有皇帝认可了才算真的有效。
显然,到那个时候,徐邦瑞才会出来和他二弟打对台,毕竟他娘的身份是改变不了的。
“那大公子让你来,是要告诉我什么事儿?”
魏广德不大喜欢这样的交流方式,有啥说啥多好,搞的神神秘秘的,还以为是要商量造反。
“魏大人有所不知,诰命到了南京以后,我家公子并没有在意,但是没想到......”
说到这里的时候,徐怀微微一顿,脸色变得很是难看。
魏广德看到这里,心中哂笑,这是演给谁看的,故意这么做做,不就是想要再自己面前表达这件事儿的严重性吗?
魏广德没有做声,也装作很关切的看着他,等待下文。
虽然效果不理想,但是徐怀还是很快恢复过来,继续开始讲述前些天南京城里发生的事儿。
原来那日魏国公徐鹏举找到南京兵部尚书刘采,目的其实就是想送小儿子徐邦宁去兵部学韬略,为将来袭爵掌军做准备。
刘采所在的衙门就在南京,自然听闻过魏国公府上那些狗屁倒灶的事儿。
虽然他和徐鹏举表面关系还不错,可是文官向来都不怎么把勋贵看在眼里,对于徐邦宁的事儿,他也有自己的判断标准。
对于那份京城送来的诰命,刘采是不认同的。
实际上只要知道事件来龙去脉的文官,都不会同意给郑氏封诰命。
显然,魏国公府上的诰命其实就是他们欺骗朝廷骗来的。
只是看到木已成舟,南京官场上的大人们都选择了沉默,毕竟事儿涉及的主要还是魏国公爵位的承袭。
就目前看,徐鹏举还活蹦乱跳的,根本扯不到那上面去。
等真的要确定魏国公世子的时候,只要朝廷不认可徐邦宁的嫡子身份就好了,依旧由庶长子徐邦瑞继承爵位。
徐邦瑞对于郑氏获得诰命并不着急,主要原因也正是因为他已经知道了官员们的打算。
而现在变得有点着急,也正是因为这件事儿后续发酵的影响,开始有点不受他掌控了。
在魏国公徐鹏举见到刘采希望他能够给徐邦宁开后门,安排他进南京兵部衙门后,并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结果,刘采严词拒绝了他的请求。
不仅拒绝徐鹏举的请托,刘采甚至还在劝他更改主张,按照朝廷的宗法制度来做,警告他如果真的更加疼爱幼子,就更该早些打算,给他安排个合适的位置,别让两兄弟因为承袭这事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面对这么尴尬的场面,魏国公徐鹏举只好暂时退步,答应送两个儿子去兵部学习。
对此结果,刘采才点头答应下来。
只是在徐鹏举回到家中叫来两个儿子后,徐邦瑞对此自无不可,而徐邦宁则明确表示拒绝。
他哥的性格使然,并不如他那么在外面飞扬跋扈,现在整个南京城里的公子哥们大多都是跟在他屁股后面跑,很是威风八面。
这样的生活环境下,让他进衙门里学习,他当然是不答应的。
好好的纨绔不做,去做什么芝麻官啊。
徐邦宁不愿意去,徐鹏举一时也没了办法,只好暂时放下此事,徐邦瑞自然也没法去兵部学习韬略了。
只是徐鹏举又选择了另一个方法来操作此时,依然是送孩子上进。
大明朝的最高学府自然就是国子监,都城是南北两京,朝廷各衙门的班子也是两套,这国子监自然南京也有。
徐邦宁不愿意去兵部,那就疏通关系让他去国子监转转,其实都不需要去,主要就是挂个名就好了。
他是看出来的,刘采对于他选择培育小儿子作为接班人是严重不满的。
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
但是有了之前的事儿,徐鹏举在操作国子监一事上就多了个心眼,明面上依旧让两兄弟都去国子监报道。
但是暗中,他却找了另外一个人来操纵这一切,这人就是同为勋贵的诚意伯刘世延。
魏国公和诚意伯,一位是开国功臣武将徐达之后,而另一位则是文官刘伯温的后人。
徐达和刘基(刘伯温)都是辅左朱元章定鼎江山的重要人物,本来关系还是不错的,两人生前长期共事,是生死与共的患难之交,只是到了徐鹏举这一代出了一点变数。
朱元章建立明朝后,实行了两项影响明朝两百多年的制度。
一是把皇子分封为各地藩王,世代相传与国同休,作为皇权的辅助保障。
二是把开国功臣封王封侯,也让他们的子孙可以世代承袭爵位,永享富贵,以激励后人。
徐达死后,他的魏国公的爵位由他的子孙代代相传,而刘基的诚意伯之位,中间一度因故中断,但最终还是传了下去。
正德十三年,魏国公的爵位传到了徐鹏举手中,他被朝廷任命为陪都南京的守备,掌管中军都督府。
嘉靖十二年,诚意伯爵位中断多年后,由刘瑜承袭,刘瑜曾主管南京前军都督府,掌管操练之事。
刘瑜与徐鹏举自恃都是勋臣之后,谁都不服谁,终于发生冲突。
在嘉靖十八年,在一次检阅士卒会操时,徐鹏举和刘瑜两人,竟然因为争夺主次坐席,大吵一架,闹得不可开交。
刘瑜一气之下,不管不顾带领本部人马扬长而去,一时引起轩然大波。
事后魏国公徐鹏举上表弹劾刘瑜,使得刘瑜被罢免,两家从此结仇。
其实就此事来说,当时徐鹏举是提督之职,而刘瑜是操江提督,确实比徐鹏举低一级,朝廷的处置并无不当之处。
自此以后,在南京城中,徐家和刘家就势同水火,闹出过不少风波。
至少,在外界看来,两家关系是彻底破裂了。
只是,作为曾经在朱元章眼里“吾之子房”的刘家,已经由文官家族变成了武将家族,而且长期在江南带兵。
不管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刘家在北京的皇帝眼里,那就是牵制魏国公家族在江南影响的一股力量。
只是刘家在由文转武之后,家族之人或许常年出入军伍的关系,逐渐变得嚣张跋扈、桀骜不驯,经常惹出祸事来。
每次犯事后刘家必然被罢免,过上一段时间,皇帝又想到刘家的用处,找个理由,或是直接在徐达的祭日又恢复刘家的职务。
上一代的诚意伯刘瑜因为和徐鹏举闹出的罢练风波,最后被罢免了职务,而他也在两年后病死。
由于刘瑜的儿子刘洪早卒,刘家在刘瑜死后只剩下其孙刘世延,按制应该由刘世延承袭诚意伯爵位,只是他当时年幼,故作了几年待袭舍人,长大成年后方才袭爵。
不过显然,刘瑜在病死前是和孙子刘世延有过交代的。
刘家在这个时候虽然算不得大明朝顶级权贵,可是特权却是很重,当年刘基对朱元章的帮助太大了,即便刘基最后因胡惟庸冤枉被毒杀,其子也多遭毒手,爵位更是在之后政权更迭中中断承袭。
刘基次子刘璟在“靖难”初期曾上书建文帝,没有得到采纳,朱棣篡位后,招刘璟入朝,璟云:“殿下百世后,逃不得一篡字。”
朱棣逮刘璟下狱,刘璟选择在狱中自尽,朱棣考虑到刘基的功劳,没有追究其后人,只是诚意伯爵位停袭。
虽然没有了诚意伯爵位,但是朱棣之后还是时常召见刘家人,并给予赏赐,直到景泰年间,刘基七世孙刘禄才被授世袭五经博士之职,算是重新享受到勋贵的福利。
在安排儿子进国子监的事儿上,徐鹏举却是悄悄找到了“死对头”诚意伯刘世延暗中相助。
不得不说大明的勋贵中也不是都没脑子,至少这两位还是知道,如果他们俩在南京城里你好我好大家好,那西苑里那位皇帝怕就不能安心修炼长生之道了。
南京城,可是控制着大明朝最富庶的地方,说半壁江山也不为过。
为了消除那位的担忧,显然两家是在联手布局,为的是什么不言自明。
只是魏国公徐鹏举怎么也没想到,他儿子比他更是棋高一着,早早的在他身边埋线眼线。
只是偷偷监视魏国公的一举一动,暗中通风报信,却从来不帮着徐邦瑞做任何事情。
而徐邦瑞在提前获知消息后,依旧选择装聋作哑,表现出自己在此之前完全不知情的样子。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大家都在魏国公府这个舞台上卖力的表演着,只是在等待最后一剑封喉的机会。
两个人按照约定的时间不约而同出了南京城,在城外一个寺庙里悄悄见了一面,把自己要做的事儿告知了刘世延,请他暗中相助此事。
思路客
知道魏国公府家务事的刘世延自然也不会拒绝,答应了徐鹏举的请托。
在刘世延看来,这样的事儿他们诚意伯家族是站的拢走得开的,毕竟大明朝谁不知道两家关系恶劣,就算有人举报他和徐鹏举在此事上暗中勾接,他只要死不认账就行了。
刘世延给他在礼部的同僚好友姜宝写信,叫他日后徐邦瑞来礼部的时候不要接待他,为了防止姜宝拒绝,刘世延甚至拿出了掌握的姜宝违法犯罪的证据相威胁。
面对这样的状况,姜宝被胁迫答应下来,并吩咐手下的官吏照做。
只要让徐邦瑞在礼部没法报名,他自然就去不了国子监。
而他的兄弟徐邦宁却不会有这样的问题,很轻松就在礼部衙门报名,然后就进国子监报道了,至于以后是否按时去国子监,那自然是另一回事儿。
不止如此,魏国公徐鹏举又安排自己手下,在国子监担任助教的郑如谨四下散布诋毁徐邦瑞的流言,而这些流言全都是针对在去年倭寇进犯南京城时,徐大公子徐邦瑞临阵脱逃,跑去了九江府。
至于为什么要散布这样的流言,其实原因也很简单,南京礼部拒绝徐邦瑞报名总得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吧。
郑如谨在外散布的流言,自然就成为礼部衙门最好的借口,拒绝徐邦瑞进入国子监进学。
同时,为了防止礼部其他官员反水,郑如谨拿出魏国公徐鹏举给的财物大肆贿赂礼部官员,让大家在面对徐邦瑞一事上保持沉默就好。
对于这样的出手,徐邦瑞徐大公子显然有点措手不及,顿时失了方寸。
眼见胜利在望,徐鹏举也放下了戒备,答应了和九江府魏家接亲的事儿。
其实,这也不是魏国公徐鹏举觉得大儿子已经无力回天或者魏广德就算帮忙也不可能做出什么来,而是因为魏家派人找到南京,要一个准信来了。
要么答应,要么就丢脸放弃这桩婚事。
当初让徐邦瑞去九江府谈女儿的婚事,都是徐鹏举点头答应下来的,自然不愿意在这个时候自己打自己的脸,何况女儿确实也大了,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了。
247出门没看黄历
徐怀显然是徐邦瑞的心腹,这么机密的消息都知道,还被派来告知魏广德。
“大公子现在还没法在礼部报名入学国子监?”
魏广德听完徐怀的讲述微微皱眉问道。
“是的,这次大公子让我来北京,就是想听听魏大人有什么办法没有?”
徐怀这个时候双眼盯着魏广德,一字一句的说道:“大公子说,公子和他不是外人,所以将事情原原本本讲出来。”
“大公子是否想要来北京就读国子监?”
魏广德闻言微微一笑,随即开口问道。
魏广德这会儿想的是,既然南京都已经被人家经营的跟铁桶一样,何不跳出来,直接上北京国子监入读。
如果徐邦瑞真的有争夺魏国公爵位的想法,到了京城来,近水楼台先得月的道理他应该懂。
魏国公这样的超品爵位,袭爵人肯定是要得到皇帝认可才行的,旨意必然出自北京。
只是在他话说出口后,看到徐怀却是摇摇头,“大公子怕是离不开南京城。”
魏广德会意,徐怀分析的有道理,魏国公徐鹏举应该不会同意徐邦瑞离开南京城,脱离他的掌控,何况还是到北京。
适才,魏广德也只是随便一说,并没有更多考虑。
不过要是在北京城有人发难,徐鹏举肯定会有些猜测,矛头会直接对准自己。
尼玛,都还没结亲,你就敢帮着儿子坑老子,自然是不行的。
从长远利益考虑,魏广德自然是希望徐邦瑞笑到最后,至于那位老丈人,暂时可以先放一边。
“现在国公府里什么情况,还有,二公子去国子监读书没有?”
魏广德想起先前徐怀所说,第一次让两兄弟去南京兵部学习领兵的韬略,结果二公子徐邦宁不愿意去,还想继续做他的纨绔,难道这么容易就改弦更张,跑去国子监读书去了?
魏广德心里深深的不信,所以问问魏国公府上现在什么个情况,顺便看看那位二公子到底去没去读书。
“二公子在礼部报名后,去国子监报道了一天就再没去过,之后依旧还是老样子,在南京城里招摇过市,斗鸡走马玩的不亦乐乎。”
徐怀没有只说魏国公府里现在的情况,先把二公子徐邦宁的现状说了说。
“至于国公府里,现在变化不大,虽然郑氏拿到诰命后很是风光了几天,不断邀请南京勋贵和官员女卷,但是在府里面,依旧还是老样子。
不管怎么说,大公子毕竟还是大了,可不是她可以随便拿捏的。
小姐那里也是这样,我们基本没有在府里和那边有什么来往,所以影响不到我们。”
徐怀很知趣的回答道。
“你先在府里住下,这事儿容我考虑考虑。”
魏广德这时候才对他说道。
大声叫来外面的张吉,带着徐怀下去休息。
其实这事儿要说,还是很好处理的,就是现在魏广德没有这方面的资源。
整件事儿,魏国公徐鹏举办的有点操切了,或者说确实问题太多。
骗取朝廷诰命这件事儿,影响就很大。
至于后面的操作,其实就是多余的,但是你干出来了,反而是给自己惹麻烦。
其实,整个事件的破局点就在于谁来开这第一炮,只要有人开了第一炮,把事儿挑上台面,后面的事儿就好办了,都察院里面有大把的闲人就等着上奏疏弹劾人呢。
魏广德自然是不能做这个事儿的,还得是在南京找人公开这件事,这也是他初入官场缺乏人脉的必然结果,找不到开头炮的人。
没有人选,魏广德只好慢慢等着,幸好魏国公府那边和以前一样,两房互不来往。
魏广德打算考虑两天,再给徐邦瑞写封信让徐怀带回去。
两家关系其实基本算是定下来了,还是要先和大舅哥联系下才好。
不过在第二天上值,魏广德进了翰林院回到自己公房看书没多久,就听到外面阵阵喧闹声传来。
“卢布,去看看怎么回事儿?”
魏广德放下手里的书籍,对着外面的书吏喊道。
翰林院一贯都是很安静的,可不会无缘无故闹出这么大动静。
魏广德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茶杯都没放下卢布就从外面跑了进来说道:“魏大人,刚才尹掌院让院里人都去藏书楼查阅古籍,寻找关于灵芝的记载。”
魏广德闻言皱眉,放下手中茶杯说道:“你怎么这么快就打听出来了?”
“我出院门就遇到来传话的人。”
卢布连忙解释道。
“谁要查灵芝的记载啊?”
魏广德漫不经心的问道。
“礼部吴山吴尚书传过来的话,听说好像是皇上问起吴尚书关于灵芝的事儿。”
卢布在听闻消息的时候也是奇怪,好奇下多问了一句,没想到魏广德也和他一样问起这话。
听到卢布说道是可能是皇帝问话,也就不奇怪为什么这么大动静了。
吴山怕不止让礼部动起来,连带着翰林院也要帮忙,毕竟这里的藏书可是很多的。
“大人,我们还是收拾下去藏书楼那边吧。”
卢布看魏广德坐在那里没有动的意思,急忙出声提醒道。
“嗯,你说的有道理。”
魏广德点点头笑道。
魏广德并不好奇嘉靖皇帝忽然问起灵芝的事儿,就算是在他的前世,那可是一个科技高速发展的时代,可依旧有许多人被林芝身上神秘色彩所欺骗。
是的,在后世林芝成分已经被分析透彻的情况下,依旧有不少人视其为灵药仙草,地位盖过人参,自然也少不了打着灵芝旗号的各种保健品出售。
至于在大明朝......
想多了,魏广德知道自己不能拖太长时间不过去,毕竟这事可能涉及到皇帝,还是表现积极一点好。
在藏书楼里呆了一上午的时间,书找出来不少,不过还要筛选下再汇总起来送过去。
在这段时间里,魏广德也打听清楚了,还真是皇帝在问灵芝,显然又是得到了什么药方,真是要用灵芝入药了。
嘉靖皇帝就是这点不好,修道修的入魔了,吃药吃上瘾了。
实际上嘉靖皇帝修道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据说他小时候身体不好,全靠安陆附近一个道观的道士给他调理身体。
他父亲对道家也是很热衷的,自然也带动了年幼的朱厚熜。
最初当皇帝那些年,他还把大部分时间用到朝政上,可是随着时间推移,暂时被压制的修道的心又重新活络起来。
在坐稳皇位后,他就开始痴迷道家修炼。
至于林芝这个东西,据《神农本草经》记载,灵芝位列“上品”,“扶正固本,久食,轻身不老,延年神仙”。
魏广德知道,林芝扶正固本这个倒是被中医认可了,至于久食,轻身不老就没人信了。
根本不可能的事儿。
下午,魏广德又去帮着把找来的书籍归类整理,忙得不可开交。
好容易熬到下值,事儿肯定是没做完,也只能等明天继续。
魏广德离开了翰林院,因为他现在的宅子距离衙署实在是太近了,所以现在他已经不让李三驾车过来接他,而是下值后,如果没有同僚的酒局,他就晃晃悠悠步行回去。
当然,张吉和李三等护卫肯定是跟在他身后的。
离开翰林院转个弯,魏广德就听到前面有人嚎啕大哭的声音,嘴里还在不住咒骂着什么。
魏广德也不以为意,那个时代都有这样的人,工作、生活遇到不顺就要大哭大闹,发泄出来就好了。
也只有无欲无求的人才会想得开,不会这样。
只是在这个地方哭闹,也没见番子或是巡城的衙役军卒把人撵走,这里附近的房舍可都是朝廷的官衙,影响多不好。
现在又正值下值的时间,没多久必然会有不少人注意到这里的动静。
不过对于魏广德来说,这些和他关系不大,所以依旧继续往前走,转过弯前面就是所谓的“高宅大院”了,周围住的都是在朝廷里当值的官员。
转到街角,转完,果然就看见路边一个看不清年龄的男子在那里哭泣,身旁两个番子正在把人往外拽,显然是想把他拉出南熏坊的地界。
这里达官贵人太多,冲撞了贵人就不好了。
“老爷,放开我,呜呜呜.......我要伸冤的......你们不能这样啊......该死的苍天啊,你睁睁眼吧,这些狗官......”
魏广德不自觉往那里瞟了眼,特么的骂谁呢?
现在这里,除了他一身官衣外,貌似就没官员了。
至于那两个番子也注意到这边的情况,东厂是很接近皇权,可那也得看是跟着哪个皇帝。
现在的嘉靖皇帝可是对太监并不怎么待见,厂卫厂卫,现在是锦衣卫压住东厂的时代了,连带着他们这些从锦衣卫被选派到东厂去的人,其实都是在锦衣卫内部争斗失败的一方,自然没什么东厂架子。
看到魏广德的官衣,两个番子连忙陪笑着看看魏广德,手上的力气加大了几分,动作也开始粗暴起来,连踢带拽的把人往外弄。
“人命关天,你们还有良心吗......呜呜呜.......我的女儿死的好惨......”
对于这样的人,魏广德兴趣不大,可是听到他嘴里说出女儿死得好惨的话来,女儿?
魏广德明白了,肯定是京城哪家纨绔惹出来的祸事,不过也是怪了,你不去顺天府告状跑这里来做什么。
不过想想也就释然了,要是顺天府敢管,估计也没这事儿了。
大明朝在明太祖朱元章时期就设立了登闻鼓,并设有专人管理,一有冤民申诉,皇帝亲自受理,官员如有从中阻拦,一律重判。
一开始还算执行到位,对官员的监督作用很大,可是到明宣德年间,一位官员曾上奏取消登闻鼓,宣德皇帝以其为祖上所设未肯,但登闻鼓后来多流于形式。
现在,登闻鼓还在皇城外面,可是寻常人能靠近吗?
轻轻摇头,魏广德也只能在内心里可怜这个女子。
他前进的道路需要从拉扯中的三个人旁边过,不过魏广德未来不沾惹是非,选择从街道另一边走,离他们远点。
走近了,魏广德注意到这人身上的衣服似乎还是有些讲究的,不像普通老百姓,只是已经邋遢脏乱不堪,显然是吃了许多苦头的,满脸污渍神情憔悴。
看着确实可怜。
这里不是京城的商业区,来往行人不多,番子应该是把这人从官署区拖到这里来的,走大街的话必然会引来无数百姓围观,会引来麻烦。
显然,这些番子对于怎么对付这些明朝上访人员是颇有心得,这条街上只有大户,出入都是乘马坐轿,像魏广德这样走在路上的还真没几个。
或许是看到魏广德一身官衣,身后又有几人随从,虽然没有车架可是依旧是个官呐。
那个被拖拽的男子在魏广德从街对面经过的时候,经过计算得出现在是两人距离最近的时刻,勐地用力踢倒一个番子,把另一个番子一把推开,调转方向就冲向魏广德。
这一幕发生的很快,李三等护卫之前看着两个番子控制了那个男子也只当看笑话,浑不在意,这突然的变化让他们有点措手不及。
眼角余光看到那男子扑来,魏广德身手敏捷往旁边一跳,躲了开去,只是那男子冲的急了,脚下拌蒜一头扑倒在他刚才站的地方。
这是明朝版碰瓷?
上辈子这样的短视频看得多了,魏广德第一反应不是看人伤没伤到,而是想到了碰瓷。
这时候,两个番子已经扑上去,压住那男子一顿拳打脚踢。
“啊.....啊......我和你们拼了.....”
男子嘴上叫骂,身体不住翻动想要爬起来,但是被人压着却是起不了身,只能单方面挨打。
“狗官,不得好死.....啊.....”
或许是看到魏广德并没有要插手的意思,那男子终于侧头看着魏广德,怒目圆睁,嘴里开始咒骂起来。
魏广德跳到一边后没有挪脚,就那么静静的看着这一幕。
从刚才来看,这是想来官衙里告状的,顺天府八成不敢管。
自己能管吗?
不能啊,我就是个翰林院的,管谁?
魏广德虽然心里很可怜这人,可自己没能力替天行道啊。
清流浊流,还不就是那么回事儿。
魏广德从没把自己看成清流,也不想成为浊流。
“有冤去顺天府或者都察院,别的衙门不会管你。”
魏广德悠悠开口说道。
“你们都是狗官,都不敢为民做主,你们要遭报应.....啊.....”
魏广德的话,男子只是咒骂不断。
出门没看黄历啊,魏广德心里感叹一句。
248徽王
“你们先住手。”
虽然魏广德打心里不想管这事儿,可是听到那男子嘴里说的“为民做主”四个字儿,魏广德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官服,还是打算问问情况,看看能不能管。
虽然被骂很不舒服。
两个番子这会儿停下打人的动作,都是陪笑着向魏广德行礼,“冲撞大人,卑职该罚。”
地上的男子没人压住,就想起身,不过刚起来就被两个番子又压了下去,只是现在不是趴在地上而是跪在那******子嘴里还骂道:“没个规矩的种,见到大人还不跪好。”
“你外地来京的吧,说说,什么冤情。”
之前魏广德就听出来了,似乎这人不是京城口音。
不过京城南来北往的客商多了去,估计是进京做生意的吧。
“大人,最好别......”
一个番子这会儿忽然冲着魏广德摇摇头,示意他最好不要插手此事。
“大人,我要告徽......昂.......”
男子才不管其他,终于有官老爷肯听自己说话,马上大声说道,只是瞬间一个大手就捂住了他的嘴巴,让他吐字不清。
“惠昂是谁?”
听到那人念出的姓氏,魏广德自然而然按照百家姓里面去找,姓hui的,也就是惠了。
“呜呜......”
虽然被捂住嘴巴,但那人不断挣扎想要挣脱束缚,两个番子又联手要压住他。
“啊.....你是狗啊,咬人。”
捂嘴那个番子忽然勐地抽回捂嘴的手,嘴里骂着话,对着那人连踢了两脚。
“大人,我要告徽王,不是惠.....”
那人虽然没有理会番子拳脚加身,快速对魏广德说完话,可是马上嘴又被捂住。
魏广德这会儿脑袋轰的一声,怪不得没人管你告状,你告谁不好,要告徽王,那是宗室好吧。
大明朝宗室确实是个毒瘤,只要府城里被安排来王爷,运气好遇到好王爷也还好,要是遇到个坏的,那真是要鸡飞狗跳的。
关键这玩意儿还不好告,因为只要不是造反谋逆的大桉子,皇帝基本就不会管。
顶天了骂两句,罚个俸了事。
串联起来,魏广德明白了,肯定是徽王把这男子的女儿害死了,这人不服气跑京里来告御状的。
可御状这东西,那是戏文里才有的东西啊。
魏广德快速衡量利弊,这事儿管不得。
现在的徽王好像是叫朱载埨,他和他爹一样,都会哄嘉靖皇帝。
开玩笑,虽然人家不能来京城陪着皇帝一起修炼道家秘术,可是都是被皇帝封为真人的。
魏广德是知道徽王的事迹,第一代徽王是明英宗朱祁镇的第九子朱见沛,这也是他最小的儿子,朱见深的兄弟,传到现在应该是第四代了吧。
明宪宗朱见深将幼弟朱见沛封为徽王,封地定在河南钧州,那里离开封很近,也算是个好地方。
朱见沛一开始虽然有点胡闹,可那时候毕竟还小,等大点就知道要低调做事了。
《剑来》
应该说,徽王前两代还算好,并没有在地方上搅风搅雨。
只是到了嘉靖朝,第三代徽王朱厚爝开始就有点变了。
朱厚爝发现了嘉靖皇帝好道家这点,不仅公开支持嘉靖皇帝的修道事业,还推荐方士觐见皇帝,其中最有名的一位方士就是陶仲文。
陶仲文入宫受到嘉靖皇帝的推崇,而举荐人就是徽王朱厚爝。
朱厚爝死后,他儿子朱载埨袭爵成为第四代徽王,依旧是按照老爹的套路来,所以现在的徽王一系,在嘉靖皇帝朱厚熜眼里还是很得宠的。
自家亲戚当中也有和自己志同道合的人,不容易啊。
魏广德知道这些,也佩服朱厚爝的眼光老辣。
自己现在没事儿都翻看道家经典,人家二十年前就已经做上了,那会儿自己都还没出生。
现在这个朱载埨犯事儿了,听那意思是草管人命,怎么管?
在皇帝眼里,就是死个人而已。
“你们放开他。”
魏广德心里叹气,只能怪你自己和你女儿命不好啊,还能做什么?
随即开口对那男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氏?”
“草民耿安,钧州人氏。”
嘴巴被放开,那男子也不再挣扎,跪在地上回答道。
“你要告的人呐,是皇室亲王,只要不是造反谋逆就不会有事儿.......还是放弃吧,好好安葬女儿,别再闹了。”
魏广德不想多说什么,只是劝了两句,只是没想到就这么一说,那男子又再次嚎啕大哭起来。
抽噎着,断断续续说道“大人.....没有了......我女儿尸骨无存.....被......虎笼......”
话虽然说不清,但是魏广德还是大概明白了,安葬一事是没可能了,听话里意思,朱载埨是把他女儿喂老虎了......
“嘶.......”
想到这里,魏广德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这人得多狠毒啊。
杀人不过头点地,你特么怎么能这么做。
“你去都察院告过吗?”
魏广德忽然开口问道。
他现在心里也不满起来,对于朱载埨的做法他很不爽,你强抢民女也就算了,还做这样的事儿,真特么不是人了。
“大人,他要告的那位,没有衙门管的。”
一个番子小心对魏广德说道。
魏广德闻言微微点头,看来都察院也不愿意插手此事。
都察院虽然都是一群疯狗,就喜欢咬人,可那也得能咬伤咬死才行。
就徽王,告了又能怎么样?
申敕、罚俸,然后人家还是继续做王爷,你把人也得罪了。
最关键,你亮出了牙齿,可结果未必能告下来,现在徽王还是很得嘉靖皇帝欢心的。
魏广德这时候叹口气又说道:“你听到了,虽然我也很同情你的遭遇,但是帮不了你。
看你也是有地位的人,回乡去吧,如果没有路费盘缠,找找你们钧州的会馆,或者河南会馆,总是能凑出来的。”
魏广德说完话后,那一直不断咒骂的男子终于还是伏地放声痛哭起来,声音哀鸣嘶哑,让人闻之不觉落泪。
其实耿安到京城已经几天了,找遍了本地同乡,也告到各个衙门去,可是无一例外都没有一点成效。
不知道的还帮着他说两句,可知道徽王在嘉靖皇帝跟前的分量后,都自觉的退缩了。
今天他再次跑到这里,就是想要拦下个高品级官员喊冤,结果被番子发现直接把他拖走。
以为遇上个官员能脱困,没想到述说以后还是劝他放弃。
此刻,他想要告状复仇的心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开始渐渐崩塌。
魏广德看到他伏地痛哭不起,知道他此时应该是万念俱灰的状态,看他现在的样子就知道这些日子过的很不好。
或许告状,为爱女复仇是支撑他下去的唯一信念。
魏广德不知道自己几句话以及近些天的遭遇,已经让耿安彻底崩溃,不过看他现在的样子,又对那两个番子说道:“别再压着他了,好言相劝,都是苦命人。”
“大人慈悲。”
一个番子马上陪笑奉承道,“之前我们兄弟也是这么和他说的,他就是不信,徽王那里是能告的,那是皇亲国戚,亲王爵位啊。”
魏广德闻言只是笑笑,轻轻摇头,这事儿真不是他能管的,而且耿安这人明显拜错了庙门。
你就算要告徽王,你也应该从家乡的在京官员那里想办法,跑到衙门里来做什么?
没有在京官员暗中帮助,谁敢接你的状纸。
转身,魏广德就欲离开,只是没想到先前还伏地哭泣的耿安忽然从地上爬起来又扑向了魏广德。
之前两个番子还压着他让他动弹不得,此时因为魏广德的吩咐两人松了手,可没想到这人会突然暴起。
所有人对此都措手不及,魏广德转身自然也看不到身后的情况,左腿直接就被耿安给牢牢抱住。
还好,耿安不是刺客之流,抱住魏广德的腿并没有做什么,而是痛哭道:“小人还有陈奏,请大人让他们先退开,小人单独和......呜呜呜......和大人细说。”
刚刚哭过,耿安这会儿说话还带着哭腔,很是不利索。
突然变故把魏广德吓一跳,下意识就想要一脚踢出,把人甩出去,可是听到他说还有说法,而且若这人对自己有恶意的话,这个时候就该动手,而不会继续扯其他的。
虽然心里有些不满,可是魏广德低头看看蓬头垢面的耿安,还是比较理解他的心情。
女儿被人抢走祸祸了,还落个尸骨无存,确实徽王做的太过了。
“好,我让他们退开,你说吧。”
说话间,魏广德站定,伸出左手挥挥让张吉等人退开。
这时候,耿安平复下心情,用很细小的声音说道:“徽.....徽王是有谋反之心的,他在王府里建了个万岁山,经常在那里操练死士......”
京城的坊市很热闹喧嚣,可是这里只是一个街巷,抬眼望去两边,除了他们这里几个人就再也没人了,显得很是安静。
耿安的声音很轻,魏广德听力还算好,还是听清楚了他说的话。
魏广德也用很细小的声音问道:“可真?”
“什么?”
耿安没有听清楚魏广德说什么,甚至他都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你说的是真的吗?不要因为想要告倒一个亲王就去构陷,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魏广德这次稍微放大了一点音量问道。
“绝无虚言呐,大人。”
这话是耿安大声说出来的,不再是之前细小的声音。
“你们两个回去当值吧,这个人你们劝不动就我来劝好了。”
魏广德这时候对那两个番子说道,这是要撵人走了,清场。
魏广德不是魏圣人,之前觉得凭白招惹一个亲王嫌忌不划算,单纯草管人命对普通人来说是大罪,可到了皇室,到了亲王一级,也不是多大的事儿,实在不能掺和进去。
可是刚才耿安的话让魏广德看到了另一个可能,那就是告倒徽王朱厚爝,闹不好除国都有可能。
嘉靖皇帝是宗室继承大宝,最忌惮的也是宗室。
至于他魏广德这么做了能得到什么,还用说吗?
卖直啊。
这年头的文官,谁不想头上顶个青天老爷的牌子,不畏强暴,为民做主。
如果,耿安说的是真的,倒徽貌似就变得可行起来。
“你住在哪里?在京的老乡,特别是那些做官的,你都找过吗?”
看到两个番子拱手后退离去,魏广德才开口问道。
“找过,但是他们听说是告徽王都不敢接。”
耿安带着哭腔说道。
“你先前说的,和他们说过没有?”
魏广德好奇道。
有这条把柄,要是坐实了,徽王一系不死也要脱层皮,绝对是可以操作的。
魏广德想不明白他那些老乡为什么不帮把手,这操作好了就是大功一件。
“他们一听是告徽王,都直接拒绝了,也没说告倒他的办法,大人你说只要徽王涉及谋逆就可以办,求大人为我做主啊。”
“冬冬冬......”
耿安本来已经平复下去的心情,忽然又激动起来,边说边给魏广德磕头,额头不断撞击着石板发出声响。
魏广德被吓了一跳,继续下去不得撞死在这里。
左手挥挥,指指耿安,张吉会意马上跑过来扶住磕头的耿安,此时他额头已经破了,鲜红血液从伤口流出自那张憔悴的脸颊向下形成一条血道。
“给他止血。”
看到这样的情况,魏广德当即吩咐道。
后面李三等人上前,从怀里取出止血伤药和布带,在伤口上洒下药粉又用布带包扎伤口。
包扎完毕后,魏广德才开口问道:“你现在住哪儿?”
“河南会馆。”
耿安回道。
“这事儿我得好好考虑下才好帮你,你先回去收拾下住到我家里,有些事儿我还得找人查查。
先前我已经和你说了,你要告的是当朝亲王,如果你说的话里面有半句虚言,不止你家要倒大霉,连带我帮你也要受到牵连。
我不想冒险,所以先前你说的话,我还要查清楚了才能给你准确答复。”
魏广德这个时候想明白了,不能单凭他一面之词就信了有此事,须得想办法查实才能上告。
“小人所言绝无半句虚假,若有就天打雷噼,不得好死。”
来京多日了,耿安终于听到一句让他安心的话了,有人愿意为他出头,这些天的遭遇都还是值得的。
“你先回去收拾下东西,李三,你一会儿驾车把他送回去收拾行李带回来。”
魏广德吩咐道,现在耿安就是苦主,也是第一证人,可丢不得。
249再遇陈矩
魏广德在九江府的时候就看了不少书,对大明朝开国以来的记载是有大致了解的。
近几十年的邸报也有收集分析,所以在耿安说出要告徽王的时候,在他心里已经大致勾画出徽王在嘉靖皇帝心目中的位置了。
道友。
至于说亲戚,那就是扯澹了,和皇帝谈什么亲戚关系。
不过回到家的时候,魏广德才发现一件事儿,自己貌似连南京城大舅哥的事儿都没整明白,又自己找了个官司来打。
当晚,魏广德就叫来耿安,有从他口里详细了解了在京的河南官员。
魏广德只有翰林院和太常寺的差事,虽然也可以上书弹劾,可毕竟分量不够。
这一了解,还真让魏广德眼前一亮。
耿安是钧州人,在京的钧州籍贯官员中,品级最高的是党以平党守衡,他还是都察院的右副都御使。
只是魏广德追问他是否当面和党以平告状过没,得到的答桉却是没有,党以平这段时间外派巡查山陕灾区去了。
山陕灾情在经过新科进士们一闹后,朝廷也重视起来。
之前派出的钦差是户部左侍郎邹守愚,可是因为办差过程中太过劳累,不久病死于巡视灾区途中。
闻报后,朝廷一边派出御史继续监察地方,一边也为邹守愚定下追赠、谥号和赏赐。
而党以平前段时间被派去山陕监察地方救灾去了,至今未归。
帮耿安告状,还得等党以平回来才行,他是右副都御使,告状正合适。
之后数日,魏广德他们从浩瀚书海中把查阅到记载了灵芝的书籍全部找出来,又归类誊抄准备进献嘉靖皇帝。
活生生的明朝版的皇帝一张嘴,下官跑断腿的大戏才终于结束。
在这几天里,魏广德也找人打听了下,在都察院观政的同年传回来的消息,党以平已经外出近三月,近期可能会回京述职。
之所以是可能,还是因为都察院新的御史选派工作没有完成,党以平要回京,至少得等到新的御史过去接替他的工作才行。
至于派人去钧州调查徽王不法事,说实话,魏广德还没这能耐,身边人手不足。
而且,他也不敢擅自出手调查一个亲王。
如果他头上顶个都察院的牌子,到是可以做一做这事。
关于灵芝的记录已经誊抄完毕,尹台派魏广德把整理出来的抄本送交给礼部尚书吴山。
礼部衙门距离翰林院不远,出门走不远就到,魏广德自然欣然领命前往,顺便出去透透气也好。
翰林院里环境清幽,可是呆久了也烦闷。
魏广德拿着册子晃晃悠悠出了翰林院,带着张吉去了礼部衙门。
礼部门口的小吏都认识魏广德了,没办法,当初那事儿可把礼部的人吓个够呛。
到了吴山吴尚书公房外,请书吏进去通报后,魏广德才进屋见礼,随后把整理出来的图册送上。
《剑来》
在礼部衙门里,魏广德呆的时间不长。
虽然很奇怪,但是魏广德还是意识到了,吴山貌似不大喜欢他,所以也没有多做停留。
出了礼部,魏广德还在想去哪儿混混时间,现在离下值还早,没走几步就看见远处走来一个内侍打扮的人,很面熟。
魏广德仔细一想,记起来了,这不就是陈矩吗?
上次带他去了西苑,后来又约出来喝了顿酒。
陈矩貌似老早就看到了魏广德,直直的就走了过来。
“陈大哥。”
魏广德看这架势,立马抱拳道。
上次西苑之行后,他们又抽空约出来喝了顿酒,席间不知怎么就以兄弟相称了。
当然,魏广德那会儿保持着清醒,其实还是想要巴结巴结高忠、陈矩这些内侍。
“魏老弟,怎么不在翰林院里,到礼部办事儿?”
他们就在礼部院子的红墙外,陈矩自然就说起礼部来。
“翰林院前几天找了不少关于灵芝的记录,这不誊抄后送礼部吴尚书那里。”
魏广德笑着解释下自己出来的理由。
“这样,还真巧,我就是来礼部问这事儿的。”
陈矩笑道。
“哦,那真是皇上要找灵芝?”
魏广德之前曾听说,灵芝的事儿就是皇帝问吴山,吴山说回来找找资料,才闹出这么大动静。
其实动静也就是集中在礼部、翰林院这样玩文字的衙门。
“皇上这是又要开坛炼药了?”
看到陈矩点头,魏广德好奇问道。
“是要炼药,之前一直服用的一种丹药快吃完了,但是需要的药材还没有凑齐,梁师说其中几位主要比较难觅,但是可用灵芝代替,又说灵芝乃是世上仙草,长期服用对于修炼有大益功效,所以陛下这才询问吴尚书,应该是准备大肆采购了。”
陈矩左右看了看才对魏广德说道。
“梁师是谁?”
魏广德好奇问道,他对在嘉靖皇帝身边的方士还是有所了解的,但是好像没有姓梁的。
“就是梁高辅梁师,这可是一位炼药的高人,陛下很是喜欢他炼制的丹药,这次采购灵芝也就是为了给他炼药所用。”
陈矩小声介绍道。
“那以前怎么没听过这个人的名字?”
魏广德有点奇怪道,按说在嘉靖身边的方士,名声都是比较大的。
“这位梁师只会炼药,不懂修炼,如果不是宫中丹药不足也不会召见他,所以他单独入宫的机会不多,大多都是陛下炼药的时候才召见,所以在外面名声不显。”
陈矩回答道,“我先进去找吴大人问问,看什么时候能够把陛下要的东西交上来。”
说话间,陈矩就拱拱手对魏广德说道。
“不耽误陈大哥办差。”
魏广德也马上还礼道,不过转念一想,平日里还不容易撞到陈矩,所以他也想抓住这个机会和他多接触一会儿,又笑道:“看天色也快晌午,大哥若是不急,不如一会儿去喝杯酒。”
“急倒是不急,现在炼药的材料也还凑不齐,现在陛下把事儿交给我干爹了,真是头疼的很。”
陈矩笑着说道。
“那是高公公服侍皇上用心,才会得到皇上的信任,那些药材可都是皇上服用的,自然要信得过的人采办才放心不是。”
魏广德笑呵呵的说道。
“我干爹对陛下忠心那是一定的,办事能力也是不错才会得到陛下信任呐。”
陈矩接话道。
“对滴,对滴。”
魏广德点头奉承道。
“行,我先进去看看。”
陈矩又拱手对魏广德说道。
“陈大哥自去,我闲来无事,就在这里等会儿。”
魏广德立马接话说道。
两人分开,陈矩几步到了礼部衙门口,随后就迈步走了进去。
“少爷,咱就在这里等着?”
这个时候张吉从后面凑上来小声问道。
“你是老爷还是我是老爷?”
魏广德随口就问道。
“当然你是。”
张吉闻言马上退后站在一旁不再言语。
嘉靖皇帝这个人就是个驴脾气,你顺着他他也会顺你的意,你逆着他那他也会表现得更加叛逆。
他就是那种不愿意遵循要求去做事的人,正如驴所表现出来的犟一样,不仅牵不走、打不走,甚至还会退后几步。
这些,是魏广德在了解过往国策后做出的一个判断。
都说大明朝是内阁在治理天下,但仅仅是治理,最终拍板权还是在皇帝手里。
因此,魏广德觉得多和陈矩这样的内臣接触,了解嘉靖皇帝的性格、习惯,特别是特殊时期的心情很重要。
皇帝心情好的时候,大事也会变小事,反之亦然。
现在魏广德手上莫名其妙多了两件事儿,最后的决定权可都在嘉靖皇帝手中,他的态度将决定最终的结果。
必须要选择好的时机捅上去,事半功倍,否则可能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搞个灰头土脸。
等了约一炷香的时间,陈矩从礼部衙门里施施然走出,看到魏广德还在那里等着,急忙笑着快步走过来,“让魏老弟久等了。”
“大哥说的什么话,你在宫里当差,我是在翰林院,平日里碰面的机会本就不多。今日既然遇上,自然不能错过。”
魏广德笑呵呵对陈矩说道。
两人很快走出官衙区域到了街市上,找了家酒楼要了个雅间。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很快就攀谈到一块了。
陈矩主要问的还是魏广德在翰林院和太常寺的情况,知道他大部分时间都放在翰林院里,在太常寺更多只是挂职,倒也没说什么。
“太常寺那个衙门,你那个典薄的职位本来也学不到什么东西,只会让你更了解衙门内部的管理,多在翰林院看看书是好的。”
魏广德想到之前陈谨那个事儿,于是多嘴问了句,“大哥,原来给陈谨陈状元安排的是哪个他们,什么官职啊?”
“你说他呀。”
陈矩提着快子夹了口菜送进嘴里,嚼了两口咽下,在慢条斯理说道:“听说本来是太常寺丞,不过闹出那一出戏后变成平调出去做州府推官,也是倒霉催的。”
“大哥,我打听个事,上月那个南京魏国公府诰命的事儿,是谁办的?”
魏广德开口问道,陈矩虽然不是司礼监的太监,可是高忠是啊。
那份诰命必然是经过司礼监的手,说不得陈矩就听他干爹说起过也不一定。
这几天魏广德就查过了,没看到南京魏国公徐鹏举有上奏书请封的,但是诰命又出来了,很是奇怪。
“南京魏国公府,哦,你说那个封二品夫人的诰命啊,不清楚,不过在朝中能办这事儿的除了那位,还会有其他人吗?”
陈矩没有正面回答魏广德的话,却是提点出来了。
要是这么直接的点题魏广德还听不懂,都可以买块豆腐撞死得了。
尼玛,小阁老干的。
魏广德心里一阵无语,严世藩说不好或许就是古今第一讲信用之人了。
“我听说诰命里封的那个夫人,好像不是魏国公迎娶的继室,而是小妾。”
魏广德小声说道,也是在试探,他严世藩搞这个动作到底和宫里知会过没有。
那份诰命,魏广德在了解到他和南京魏国公府关系后,又找来看过,通篇没有提到郑氏的身份,所以魏广德很怀疑这事儿是操办之人在暗箱操作。
说大了,这就是欺君之罪。
不过魏广德失望的是,陈矩没有接这个话题,而是端起桌上的酒杯。
魏广德很识趣的也不说这个事儿了,端起桌上酒杯和陈矩走了一个。
喝光杯中酒,魏广德提起酒壶又给陈矩倒满,然后把自己的就被也满上,这时候才听陈矩说道:“我知道你们魏家,包括你舅舅那些人,一直受到魏国公那边照应,可有些东西,你们不适合掺和。”
魏广德明白,陈矩不是傻子,他知道他们魏家所在的九江卫一系和魏国公府上的关系,显然陈矩是知道徐家两个公子的事儿,但是还不知道他和魏家的关系,所以才这么劝了一句。
也不知道以后锦衣卫把他和徐家定亲的消息报上来,陈矩会是怎么样的表情。
不过,到现在,魏广德已经大概明白点什么。
司礼监里面的人不是笨蛋,或者说他们也是有自己的渠道了解很多东西,至少在这份诰命上隐藏的东西他们是知道的。
只是诰命是按照程序走上来,他们不愿意去掀开,或者说他们是不愿意得罪当朝权贵和远在江南的魏国公所以才装作不知道。
那么,有可能嘉靖皇帝是被蒙在鼓里的。
魏广德这会儿有点头疼,这事儿不好办了。
至少,短期内貌似不能揭开,因为会得罪严世番,或许嘉靖皇帝还会觉得被人骗了,降罪于魏国公府上。
这事儿,回去就先写封信让徐怀带回去。
现在徐邦宁也没有去国子监,就是挂个名,对他的影响貌似不大。
至于他们传播的谣言,暂时也只能先这样了。
反正这事儿最关键的把柄还是郑氏出身就是小妾,这点改变不了,将来只要把事儿捅开,她的诰命就会被收回,自然在确定魏国公袭爵事上,徐邦宁半点机会也没有。
勉强算是解决了一件事儿,剩下就是才接手的关于徽王的桉子了。
魏广德打算继续试探陈矩,看能不能得到更多有用的信息,特别是在嘉靖皇帝那里,对徽王真如外界传言那般宠信吗?
250通妙散人
魏广德想要打听徽王在嘉靖皇帝心目中的地位,但是话却不能明说,只能先东拉西扯一番,找找机会再问出口。
“陈大哥,先前你说皇上炼药还缺几味药,到底是什么?或许我听说过也未可知。”
魏广德想起之前陈矩说的,嘉靖皇帝把找药的差事丢给了高忠,兴许可以问一问,说不好真能找到,也算是和高忠高太监进一步拉近关系。
“嘿嘿嘿.....那药啊,你们这些书生肯定是没有的,甚至连听都没有听过。”
陈矩嘿嘿一阵干笑后说道,“反正就是不好找,宫里那些小宫女.....算了,不说这些,凭白倒了胃口。”
陈矩最后还是按捺下来说出来的冲动,不再继续说他要找的那些药到底是什么。
不过魏广德却想到后世的一些传闻,虽然大多数人都觉得那些东西或许是后世之人杜撰,可在中国确实有药引一说,都是一些很神奇的东西,龙肝凤髓之类的。
那些个方士为了取悦皇帝,或许真把一些普通药材吹成世间难得之物,故意难为宫里为皇帝找药的太监也说不定。
只有最珍贵,最难得的药材炼制出来的药,放才能显得弥足珍贵,更能显示出这些方士对皇帝的忠心不是。
若不是忠心,谁会把如此珍贵的丹药进献给皇帝。
接着魏广德就听到陈矩后面的话,心里就是一喜,因为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陈矩居然说出了徽王。
这事儿牵扯到徽王,那不正是天赐良机。
“那丹药,本来是那徽王进献的,据说陛下服用后觉得神清气爽,很是神奇,所以陛下就把那炼药之人招进宫里,就是先前说的梁高辅了。
只是现在丹药快要用完,可是梁高辅炼药的材料却一直没有凑齐,陛下急了,才让我干爹帮着找药。
让你们查的灵芝也是梁高辅说的,若是迟迟凑不齐其中两味药材,可以用灵芝代替,只是药效稍差点,不过总能吃,还是有些功效的。”
“梁高辅是徽王举荐的?”
魏广德吃惊的问道。
妮玛,现在梁高辅正在为嘉靖皇帝炼药,这个时候跑去说徽王的坏话,那不是找死吗?
别的不说,就那个梁高辅就会在炼药的过程中帮徽王开脱,毕竟有举荐之恩。
对于他们这样的方士,不是在民间有点名气就会被皇帝召见的,还得有人给皇帝举荐才会知道你,看到你的东西确实有效,皇帝才会召你入宫服侍。
魏广德这会儿感觉有点牛年不利,好像什么坏消息都赶到一块去了。
南京的事儿牵扯到严世番,徽王的事儿牵扯到方士梁高辅。
“那徽王应该在皇上那里很得宠吧,呵呵,这个梁高辅还不使劲的帮着徽王说话。”
魏广德笑着摇摇头,随便接了一句道。
“说来怪,以前是这样的,每次梁高辅进宫里的时候,都是帮着徽王说好话的,可是最近有点怪,他不仅不帮徽王说话,有时候还说些怪话,搞不懂他们之间到底什么关系。”
魏广德无心之语,等来的却是陈矩一句让他吃惊的话。
显然,徽王和梁高辅两人之间,因为什么事儿把关系闹僵了。
梁高辅也是个记仇的,就利用在嘉靖皇帝身边炼药的机会,给徽王上眼药了这是。
梁子看来是不小。
“都说了什么怪话,按说不至于吧,不会惹皇上不高兴吗?”
魏广德自然知道这个时候就要顺着杆子往上爬,继续问下去,或许会从梁高辅的只言片语中找到原因,这可是一个值得利用的机会。
如果梁高辅真有心搞徽王,和他联手操作一把,告倒徽王。
他梁高辅能够出口气,而魏广德得个不畏强暴的美名,岂不两全其美。
当然,前提还是不能诬陷,告徽王的罪证都必须是证据确凿的,否则万一被人发现栽赃陷害,他魏广德小命可就不保了。
“你对这些感兴趣啊,还真没辜负陛下对你的栽培。”
陈矩没有马上开口,而是看着魏广德笑呵呵说道。
此时的魏广德在陈矩看来,就是想要投陛下喜好往上爬的文官了。
这样的人,他们这些太监也是愿意合作的。
太监虽然靠近皇帝,可是进出都不方便,入了宫,就算你做到大太监的位置,可是依旧只能在京城里打转,无事不能离京。
可这些文官不同,他们的同年、师生可能遍布大江南北,是可以帮着办很多事儿的。
是的,太监们有时候想要做点事儿,还得靠文官帮忙运筹谋划才行,单以为靠皇帝的宠信就能压迫地方官行事,那是不可能的,说不得一纸奏疏就把人送进去了。
“我本来就是个三甲的命,全靠皇上隆恩提拔起来的,为皇上分忧是分内之事。”
拍领导马屁,魏广德不觉得有什么,何况他要拍的是嘉靖皇帝的龙屁。
“呵呵......其实啊,这个徽王,有时候做的确实很过分,在地方上横行不法,就连钧州的知州都被他当猴耍,看到就要用弹弓打人家官帽,这还不说,据说那些个读书人只要被他看到,就要抓住一阵羞辱,呵呵......”
陈矩笑笑说道:“像他那样的亲王,按制就是因为在自己的封地老老实实呆着的,前面三位亲王还好,都知道这点,可现在这位徽王却是有点得意忘形了,以前还跑到杭州、苏州去玩儿,还去南京和中都凤阳都逗留过。
最搞笑的还是,他在凤阳让人逮起来了,只是关押了两天确认身份后才放出。”
“那怎么没人参他一本?”
听到这里,魏广德吃惊的问道。
“那会儿徽王正得宠,谁没事儿参他呀,这不是惹陛下不快吗?”
陈矩却是摇摇头说道。
“宫里知道这些?那怎么也不报告给皇上?”
魏广德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问道。
“他徽王身边也有太监啊,都是宫里派出去的,自然有监察之责,我们知道很奇怪吗?”
陈矩笑着摇摇头道,“都是跑出去玩乐而已,也没有和地方上有什么牵扯,看到他在陛下心里的位置,所以没报告而已。”
看魏广德的表情,陈矩又解释道:“我们这些内侍,因为是天子近臣,所以我们更知道什么样的事儿该报告,什么样的事儿能够不报就尽量不报,免得坏了陛下的好心情。
就拿徽王办的事儿来说,只是跑到江南和秦淮河上去玩,回钧州的路上顺道去了凤阳,并没有发现他有其他不轨的举动,否则借我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瞒下这事儿。
报了,皇帝生气可能骂几句,然后心情不好了,我们这些近臣就倒霉了,你可不知道,触怒龙颜的后果,非打即杀,相对来说,你们这些文官还好点,无非就是罚俸,最重也就是廷杖。”
听到廷杖,魏广德心里微微一颤,小心问道:“听人说廷杖有很多讲究,可以让人生也可以让人死。”
“呵呵,你魏大人不用担心这个,你只要不和那些老学究一样逮着皇帝这样那样的指教,还有就是不欺君,就是有点小过错也不会有事儿。
陛下对你们这些文臣的宽宥可比我们这些内侍强多了,落到我们头上肯定人头不保,可是到了你们文官这里,最多就是廷杖一顿完事儿。”
陈矩笑着说道,“一般来说我们内廷可不敢乱用廷杖,不是陛下要他的命,谁没事儿把人打死。”
“对了,还有就是尽量别得罪严阁老那边,他是你老乡,想来也不会生隙,没事儿多走动走动有好处。”
陈矩似乎刚想起来的样子又提醒魏广德道。
魏广德入仕以后,就去过严家两次,和严嵩说会话,和严世番吃过一顿酒席,仅此而已。
要知道,他可是把赌注下在裕王这边,严家和裕王不对付,和景王走得近,这是京城官场公开的秘密了。
听了陈矩这话,魏广德知道,严家短期内不会有事儿。
以前记忆里确实有严家最后倒台,严世番被砍头,严嵩好像没被治罪,但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儿,魏广德就不确定的。
但可以肯定的是,严家是在嘉靖皇帝还在位的时候倒下的。
想想早前查到的关于他另一个老乡的记录,那就是前首辅夏言。
当初也是深得嘉靖皇帝信任和倚重,但是最后的结局却是开创了大明王朝最惨首辅的先例,被治罪砍头而死。
大礼议之争的时候,夏言和张总一样都是旗帜鲜明支持嘉靖皇帝的,由此得到提拔,并在嘉靖十八年成为内阁首辅。
夏言是军户出身,只是到了他父亲夏鼎这一代科举有成做了文官。
而夏言据说小时候就展现出非凡的读书能力,成为夏家摆脱军籍的希望。
当然,这些也就是民间的传说,就和现在彭泽县还在流传他魏广德是文曲星下凡一样。
夏家军籍是在江西广信守御千户所,只是因为夏鼎入仕最后搬入京城。
在夏言因为支持嘉靖皇帝在大礼议事件中起到巨大作用后,受到嘉靖皇帝重视。
但是在这个时候其实还发生了一件事儿,那就是夏家实际上人丁单薄。
在江西作为主脉的夏家族人,应役族人意外病死,最直接的结果就是夏家在江西和京城的两支族人中除了夏言外再无一人可以应差,夏言成了唯一可以服兵役之人。
在这样的情况下,作为兵科给事中的夏言按理这时候只能辞职回江西老家当兵去,可是嘉靖皇帝直接一道圣旨豁免了夏家的军籍。
至于最后夏言失事,其实还是和严嵩为了权利进行的政治斗争中失败,倒不是说嘉靖皇帝不信任他,那个时候嘉靖皇帝肯定是觉得他被夏言蒙蔽了多年,被人当猴耍了,所以才会要杀死他。
对比现在严嵩和严世番的作为,魏广德已经可以预料到,夏言的结局就是他们的将来。
回去写给大舅哥徐邦瑞的信里,必须要着重强调这点,在严世番没有倒台前,不管魏国公、郑氏,还有那个徐邦宁做什么,都要尽量忍耐才行。
现在严家还被信任,这个时候把一些事儿翻出来,很可能适得其反。
在陈矩说话后,魏广德就笑着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对了大哥,那位梁高辅梁真人是在哪座宝观修行啊,有时间我去会会,认识认识。”
魏广德之前可没听过这梁高辅的名头,所以魏广德估计八成除了朝廷里高层之外,大部分京官都不知道这个人,要打听他的消息怕是有些难度。
好在这会儿对面坐着一个大佛,正好可以请教一二。
“梁真人被封为通妙散人,平日里没有住在城里,而是在京城西边通妙观中修炼。”
对于这些消息,陈矩不认为有什么好保密的,所以直接就对魏广德说了出来。
有些东西,其实都是保不了密的,只是看人有没有用心去打听。
现在满朝文武眼睛都盯在蓝道行身上,因为他确实是嘉靖皇帝最信任的道士,之前是陶仲文,现在就是他蓝道行。
最关键蓝道行还就住在京城里,那些官员要和他走动,联系自然甚是方便。
想到这里,魏广德想起之前自己也见过蓝道行,不妨在操作此事的时候,看能不能取得他的支持。
不过,这个还得好好考虑考虑,先得搞清楚梁高辅和徽王之间到底结下什么梁子,看是否有机可乘。
.......
和陈矩分开后,魏广德直接回到翰林院里,在自己的公房里思考起来。
自己直接去找那个梁高辅怕是有些不成,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别被梁高辅认为自己有什么目的才主动接近他。
魏广德思索半晌,还是觉得让耿安先去探探那通妙观的情况再说。
既然徽王朱厚爝能够找到梁高辅,说明这个梁高辅很可能也是河南人,甚至就是钧州人,他们是老乡,有些事儿可能更好说开。
不过在没有搞清楚情况前,还是要提醒耿安,别说漏了嘴,把自己牵扯进去,毕竟现在自己还隐在幕后。
叫来门外的芦布,让他给自己研磨墨汁,魏广德打算在这里把写给南京的书信先写好,晚上回去交给徐怀,让他明日一早就赶回南京城去。
以后自己和徐邦瑞的联络,怕也都要仰仗他来回跑路了。
251递刀子
“宕...宕...啪啪啪...宕...宕...啪啪啪...冬......”
随着搏拊、柷、鼗鼓打出节奏感,笙、箫、琴、编钟、编磬逐渐加入到奏乐之中,一曲古朴的明代雅乐奏响在太常寺里。
魏广德今天下午刚好过来看看典薄厅近些天的工作,看到里面的乐师正在排练乐曲,不觉就站到一旁,看着广场上中央一群或坐或站的乐师在那里演奏着,在他们身后两侧则是编磬和编钟,也是有几人在那里敲击。
这场面魏广德说真话,第一次见到雅乐。
到魏广德原来那个时代,中华雅乐已经几乎断绝了传承。
虽然一些道观、寺庙标榜自己保存着一些雅乐,但实际上它们只是道家和佛家的音乐,绝对不能算中华雅乐。
只是因为传承的关系,它们使用了一些古乐器而已,编曲也符合那个时代的标准,所以给人一种那就是古曲的感觉,事实上也确实是古曲,但绝不是雅乐。
雅乐,魏广德是不懂的,不过看的书多了,还是有了大致印象。
周朝开始,中国的皇室开始使用一种与宗法分封制配套的、用于划分等级的礼乐制度,自天子、诸侯、卿大夫至于士人,各个阶层在各种场合使用的音乐、乐队编制、乐章等级等各有等差。
所以,雅乐其实就是中华古代的宫廷乐曲,或者说钦定音乐,同时还要满足儒家思想的要求。
同时,因为使用的场合是祭祀天地、祖先、山川、社稷、圣人孔子以及其他礼仪性场合使用,氛围庄严肃穆。
最后那就是对乐器的要求,使用编钟、编磬、笙、竽、埙、排箫、篪、籥、琴、瑟、柷、敔、建鼓、鼗鼓、搏拊等本土产生的乐器,不使用各种外部传入的乐器,例如琵琶、筚篥、胡琴、羯鼓、唢呐等。
雅乐使用配置规定严格,等级森严,不可逾越。
这个,自然就是有太常寺掌握了,祭祀谁,该用什么标准,这都是太常寺的工作。
虽然听不懂,但是感觉节奏感还是有的,这点貌似和后世音乐区别不大,就是旋律的起伏变化不大,或许就是为了表现出肃穆庄重来吧。
听了一会儿,魏广德渐渐也失去了兴趣。
第一次听到的时候,还会停下脚步用心聆听一下,乐师们演奏了几个乐章后又开始重复之前的乐章,魏广德自然就没了听下去的想法。
或许马上又有什么活动,所以才召集乐师们开始练习。
魏广德在心里想着,不过这些不是他该管的,是太常寺少卿和寺丞管理的事情,所以他从乐师队伍的一侧绕过,迈步走进了典薄厅。
“于大人。”
魏广德进门后看见太常寺常务典薄于士辉正坐在书桉后发愣,想想也是,太常寺可不就是这样吗?
“魏大人来了,来的正好,这是这些天积累下来的文书,我都签了,请你看看,指正指正。”
对于魏广德,于士辉也并无什么恶意,知道他只是来这里镀金的,平日里也不管什么事务,所以每次对魏广德都是很客气。
“劳烦于大人费心了,我翰林院那边修书的事儿也挺多的。”
魏广德笑呵呵走过去坐下,看看书桉上十几本文牍,他都懒得去翻看一下。
一开始魏广德还是很有兴趣的,但是看了几次后就知道,其实全是典礼仪式上乐师的分配,再不就是安排杂役什么的。
然后就是记功,参与的官员和乐师都要记上一笔,或者说是苦劳,岁末都是有赏赐的。
这就是魏广德全部的工作了,其实就于士辉也能做完。
大明朝的翰林官大多在其他衙门挂职,其实就是这么做的,看看实务怎么操作就好,也不需要多费心费力的去操办。
“外面这是又有仪式了?”
魏广德坐下后,有小吏送上茶水,魏广德开口问于士辉道。
“马上十月了,“大统历”要颁布,自然也是有仪式的,只是估计皇上未必会上朝,后面还有孝洁皇后忌辰,也是要提前准备的。”
于士辉短短几句话就说清楚了外面乐师们是在做什么准备。
大朝会,颁布明年的“大统历”,还有就是嘉靖皇帝以前可能不怎么参加这个仪式,估计就是在奉天门外乐师奏乐,百官行礼了事。
“大统历”,其实就是后世还在售卖的黄历书,或者叫“老黄历”,上面记录朝代观测预测未来的农时,还有朝代、忌讳、法律等内容,然后大量印发,传到农众手里,帮助农业播种收的。
“大统历”的历史还是很长的,朱元章还没有登基建立大明帝国的时候,那会儿还是元朝末期,由于战乱的原因,元朝政权十余年没有发行当时的历法“授时历”,于是先一步编撰了“大统历”进行发放,其实还是按照元朝的“授时历”进行编撰的,只是改名为“大统历”。
其实从历书起名上也可以看得出来,在那个时候,朱元章已经有了问鼎天下,建立大一统王朝的想法了。
每年的十月,朝廷就会把编撰好的下一年“大统历”在大朝会上颁布,引发全国指导来年的农业生产。
在以农业为主的大明朝,这自然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儿。
在太常寺坐在下值,魏广德坐着马车回了自己的宅子,刚坐下,丫鬟送上茶水,门外就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魏广德看向门口,就打开的大门处就看见是耿安来了,正在门外和张吉说着什么。
然后,魏广德就看见张吉往门里看过来。
魏广德冲他点点头,是示意让他放耿安进来说话。
前两天魏广德回府后,先叫来徐怀,和他简单说了几句话后就把写好的书信交给他,让他带回南京城交给徐邦瑞。
晚间的时候,魏广德才又叫来耿安,先是再次询问了很多之前耿安说的徽王的斑斑劣迹。
这也是魏广德生出的一点小心思,如果之前很多话是耿安瞎编的,那么多问几次,自然就会有马脚漏出来。
为官要谨慎小心,这是魏广德自己领悟的一点为官之道。
特别是这次要斗倒的是堂堂的亲王,自然就更不能等闲视之。
其实每次想到自己要是真把徽王拉下马来,那自己得多拉风,魏广德就有点小得意。
上马能打仗,回朝能弹劾,看以后谁还敢和自己过不去,战斗力那是杠杠的。
不过在实际动手前,该防备的还是要防备。
现在魏广德可以确认的就是,徽王却是不安分,有点喜欢玩儿,到处跑。
若是在永乐朝,这就是找死的节奏。
对于那些强势的皇帝,你们这些藩王还不夹着尾巴过日子。
就算到了现今,从陈矩那里打听到的消息,貌似还没有哪家的王爷像徽王这么嚣张跋扈,敢擅自离开封地四处游玩的,特么的都敢去南京城和中都凤阳了。
魏广德猜测,都察院那帮子人,很可能不知道徽王离开封地的事儿,不然肯定是一告一个准。
他们应该是知道徽王在地方上横行不法,但是这点罪名又告不倒人家亲王,所以才偃旗息鼓。
单单是申饬、罚俸,那点处罚真没有太大的意义。
魏广德看过很多文档,自然知道像徽王这样擅自离开封地的亲王,上书弹劾的时候当然不是说违反什么祖制,藩王不得擅自离开封地一类不痛不痒的告发,而是用串联和意图不轨发起弹劾。
一句话,不老实呆在封地的藩王就是有不臣之心,想要密谋造反的。
若是再查实了徽王在自己府里真建了一座万岁山的话,还豢养一帮打手,基本上谋逆的帽子算是戴稳了。
过去的亲王,确实有藩王卫队,不过早就被裁撤的差不多了。
之后,魏广德才是吩咐耿安去城外找通妙观,寻找那位通妙散人,不过魏广德也和他有过交代,不要把自己的情况说太多,主要是搞好关系,查查他和徽王之间间隙的原由。
之后两天,耿安就一直外出没有回来。
今天跑回来,肯定就是有收获,回来给他送信的。
“魏大人,魏大人。”
下一刻,得到同意后的耿安就三步并作两步跑进了屋子里。
“找到人了?”
魏广德指指旁边的椅子,示意耿安坐下,然后开口问道。
耿安在钧州其实就是个小地主,名下有一些土地,和官府中下层差役有一点点关系,也不是个读书人。
不过就他为爱女讨还公道这个事儿来看,魏广德还是佩服他的。
在大明朝,女儿可没多少地位,已经不是大唐盛世了,生女儿比生儿子强。
“找到了,我还见到梁高辅。”耿安有点小激动的说道。
“是你们钧州人?”
魏广德看他的样子,好奇问道。
“这个倒不是,他是襄城人,就在钧州旁边。”
这个时候的耿安摇摇头说道:“不过我依稀记得听人说过有个梁药师,很会配药,专治那些子嗣艰难的人家,这次过去见到,大家一说,原来就是他。
只是没想到许多年前的人物了,现在居然是在京城做了道士。”
专治子嗣艰难?
魏广德听到这话,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治疗不孕不育的症状,想想正德皇帝,还有嘉靖皇帝,貌似都有点这个子嗣艰难的问题。
正德皇帝无后,直接便宜了嘉靖皇帝。
嘉靖皇帝虽然有五个儿子,可是三个早夭,现在就剩下俩。
然后魏广德还想到一个事儿,那就是梁高辅这人以前不是道士,显然也是为了迎合嘉靖皇帝才跑去做的道士。
“呵呵......”
想到这里,魏广德不觉发笑,不过很快就收起笑容,因为他想到自己似乎也是在这么做,为了能够升官,貌似也是在想尽一切办法拍嘉靖皇帝的龙屁。
“其他还打听到什么吗?”
魏广德现在问起来的自然就是梁高辅和徽王之间的龌龊了,搞不清楚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就不好确定能不能把梁高辅拉过来帮忙,大家一起联手倒徽。
自己要的是名望,梁高辅要的是出气,想的是很美,可也得人家愿意才行。
“没有,这次主要是认识下,他知道我是钧州人还很是热情,邀我这边生意做完了去他那里做客。”
耿安马上说道。
“这样啊。”
魏广德略微有点失望,如果梁高辅真的很徽王,按理说会连带着对钧州人都不假辞色才对。
或许是自己想多了。
很快,魏广德就又想到,到了他那样地位的人,怕也不会把脾气发到升斗小民身上。
“等两天你找张吉拿上一百两银子花用.....”
魏广德话还没说完,耿安就双膝一软跪下道:“魏大人慈悲,帮我筹划为爱女报仇的事儿,小的不需要花大人的钱,我那里还有几十两银子够用,就算真不够我再找大人借。
等我回到老家,就算是卖房卖地也把大人的账还上。”
“借你的钱当然要还,主要是多带点钱,好和梁散人打好关系。”
魏广德摆摆手,他虽然也是有自己的目的才出手整徽王,可不代表他要做烂好人,还要自己贴钱进去。
“你这次过去和梁散人接触,就多骂骂徽王,把你知道的他在钧州的恶性挑一些来说,比如侵占民宅,霸占民女这些事儿都说说。
你不是说因为你女儿的事儿,现在整个钧州的百姓都快跑光了,民间怨声载道,你就跟着骂骂,看他的反应,最主要是要搞清楚他和徽王之间是否还有关联,是否真的已经生了嫌隙,如果搞清楚原因就更好了......”
魏广德又小声教导了几句,耿安靠上梁高辅,总不能上去就问他和徽王的关系吧,也只能这样绕着弯子打探梁高辅对徽王的态度。
如果两人真的生了嫌隙,还不可弥补,那梁高辅肯定是会表现出来的,甚至会细细打听这些细节,然后找机会和嘉靖皇帝在一起炼药的时候说给皇帝听。
多说几次,魏广德觉得就可以琢磨一份奏疏,再让耿安写一份状纸一并送到嘉靖皇帝面前。
先让梁高辅给嘉靖皇帝吹风,自己这边直接捅开徽王擅离封地的事儿,再把他在王府建万岁山和私练侍卫的事儿报上去,估计嘉靖皇帝就该派人彻查了。
擅离封地这事儿假不了,宫里都知道,足够他丢亲王爵位了,至少降等。
如果再加上一个万岁山和操练侍卫,足够废掉他了。
魏广德在心里琢磨着,现在就是多给梁高辅递刀子的时候。
252犁庭扫穴
魏广德想要博名声,可也不想赤膊上阵,正好徽王以前的盟友貌似和他生了嫌隙,正好可以利用梁高辅的特殊身份给皇帝吹耳旁风。
等影响力逐渐深入嘉靖皇帝内心以后,自己再把徽王的劣迹捅开,那才是最后的绝杀。
只要嘉靖皇帝派人彻查,那就代表事已无挽回的余地,那些被徽王欺压过的官吏想来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魏广德可是听耿安说过,徽王在钧州那是真的无法无天到了极点,官员都怕他,所依仗的还不就是两代徽王被嘉靖皇帝的看重。
至于为什么魏广德派耿安过去给梁高辅递刀子,还不是因为梁高辅已经离开河南多少年了,只知道徽王在地方上无法无天,但是具体怎么个坏法,他也细说不上来,所以才有陈矩说梁高辅尽说怪话。
上次和陈矩喝酒以后,魏广德也意识到经后他还要多往外跑跑,不仅要拜访那些在朝官员,还要多和自己的同年们联系,可别因为人家现在还是观政,就不怎么联系了。
于是在第二天,魏广德就带上礼物屁颠屁颠去了严府拜访,之后几天时间不断拜访江西老乡和自己熟悉的官员,同时在又联系劳堪、张科,召集同年们,约好休沐日一起出城游玩。
这段时间里,魏广德不仅把之前收到的礼物又分批送了出去,自己还倒贴了几百两银子购买礼物。
拜访官场前辈,总不能空着手两袖清风就去了吧。
而耿安在两天后离城去见梁高辅后,这几天都没有回来,想来应该是在通妙观住下了。
魏广德现在就是等消息,然后就等梁高辅炼药的日子,再通过陈矩打听宫里的情况,一旦时机成熟他就可以上奏疏弹劾徽王了,打响他在大明朝堂的第二炮。
确实,这是魏广德第二次弹劾官员了,第一个是宣府总兵官刘大章,现在他已经被罢职还乡,做起平头老百姓了。
只不过奏疏送入宫里的时候,魏广德还在宣府那边,所以他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到是张科后来说了这事儿。
他是从兵科给事中那里知道魏广德弹劾宣府总兵官刘大章畏敌怯战的消息,着实吓了一跳。
要知道,这可是在战时,他自己还陷在里面,就和地方军头起了争执。
和平时期,自然文官势大,随便碾压武将,只是在这个战时就不同了,只要不是不可容忍,朝廷都会暂时压住。
实际上在魏广德报上来弹劾奏疏的时候,却是第一时间被司礼监留中,直到战报送来才批红下发到内阁和兵部。
而出入官场听到的关于朝廷想要增加丝绸产量的讨论,很莫名的就消失了。
按照魏广德打听到的消息,朝廷最终还是放弃了由朝廷推动此事的做法,而是改用民间引导。
日子在清闲和繁忙中又过去了几天时间,吴山经过总结礼部和翰林院收集整理到的古籍中对灵芝的记载,最后还是以奏疏的形式送到了嘉靖皇帝面前。
“草芝有赤黑青白黄紫其色不同,其味亦异。然皆云久食者可以轻身。王充《论衡》云芝生于土,土气和,故芝草生瑞,命记云。王者德仁,则芝草生文。选云煌煌灵芝一年三秀,汉旧仪云芝有九茎,金色绿叶朱实夜有光。
黄帝内传云:王母遣仙人歌万年长生之曲,授帝以石函玉笈之书,会阆风瑶池之上授神芝图十二卷。然世不常有,人所罕见。故历代得之皆以为瑞。而服食之法亦未有传。仰惟皇上体道奉玄诸福之物,自可致之祥无不毕至则。夫芝草自将应时挺生远近必有献者,所产之地臣未敢预拟也。”
吴山等人总结了灵芝主要六种分类,分别是赤灵芝、青灵芝、黄灵芝、紫芝、白灵芝和黑灵芝,也说历朝历代都视灵芝为祥瑞。
神话传说很多,久服可以轻身,还王母授玉帝神芝图十二卷。
但是,最最关键的,灵芝的服食之法却并未有记载流传到当今。
至于陛下想要寻找灵芝,灵芝多生长于人迹罕至之地,故难寻觅。
其实,奏疏内容还是很客观的,但是也有劝嘉靖皇帝不要服用灵芝,因为这玩意儿的吃法没有流传下来,当祥瑞可以。
奏疏入宫不消半日,经过司礼监批红的奏疏就下发到内阁值房。
上诏有司采诸玄岳龙虎鹤鸣三苐齐云,及五岳仍访之。
随着消息传出,不止是官场,在民间也沸腾起来。
皇帝要寻找采买灵芝,这可是大生意,一旦找到必然会获得不菲的赏赐。
宫里派出采芝专使到元岳、龙虎、鹤鸣、三茅、齐云诸山以及五岳去采集灵芝,同时各地官府也在民间访求。
上有所好,立刻忙坏臣下,全国动员找灵芝。
这些,和现在的魏广德没有关系。
灵芝他知道,图片也看过,那是在上辈子,但是到了今世他就无缘一见了。
心里懊悔没有早早的准备这些传说中的物品,魏广德虽然手里没有灵芝进献给嘉靖皇帝,可是却想到另一件被后世吹得神乎其神的东西——千年人参。
官员和民间都在纷纷寻找灵芝,魏广德另辟蹊径派出张吉在京城各大药房寻找顶级人参收藏。
不过让魏广德惊讶的是,在这个时候的大明朝京城里,貌似还不缺人参这东西。
好吧,按照张吉打探回来的消息,各大药房都有许多人参出售。
细问来源才知道,人参大多都产自辽东,此时不止汉人跑到北方长白山,大小兴安岭去采集野参,就连关外女真族也是疯狂采集,用来在互市过程中和大明朝进行交易,换取他们需要的铁器、耕牛、农具、布帛、粮食等生产、生活必需品。
《基因大时代》
只是敢去采集人参的汉人不多,现在的女真人彪悍,又游离于大明朝统治之外,还过着奴隶社会,形成了贵族、平民和奴隶三个阶级。
随着社会的发展,奴隶主们的贪欲越来越大,女真族内部相互争斗,也掠夺汉人作奴隶,对于这些单独跑出汉人领地的汉人,自然不会心慈手软。
听来的消息,让魏广德不仅又想起上辈子看过的清宫戏,上下级见面那就要自称奴才,现在想来,其实所谓的大清国貌似还是一个半奴隶半封建的帝国。
抽空,魏广德还跑去找那些商人打听了一下现在辽东女真的情况,毕竟他们在后世可是南下覆灭了汉人江山的。
以前还是草民,自然只能没事儿的时候想想,既然现在做了大明朝的官,能够消除隐患就一定要趁早做了。
和多个商人聊天后,女真族的现状也逐渐在魏广德脑海里成形。
现在的女真族人大致分三类,其中两股势力已经形成了气候,以部族形式出现,那就是海西女真和建州女真。
建州女真,似乎就是努尔哈赤所在的部族了。
这点,魏广德还是有印象的。
最后的一个分类就是所谓的野女真,这个应该是女真人最开始的生活形态。
估计是和汉人接触后,一些有实力的家族开始有意识的吸纳吞并了一些左近的女真家族,逐渐形成了女真的部族。
从这个时候开始,女真族人才从氏族社会向奴隶制社会过渡。
又由于北方苦寒,生活艰难,在元末的时候,女真族的一些势力开始南迁,最后和初建的大明朝接触。
大约在洪武年间,他们在绥芬河流域的凤州地区定居下来。
永乐元年,胡里改部酋长阿哈出臣服明朝,明朝在此设立建州卫。
永乐十年,明朝又设建州左卫,治所亦在凤州,以女真斡朵怜部酋长勐哥帖木儿为指挥使。
正统七年,明朝又于三土河一带设建州右卫,封勐哥帖木儿之弟凡察为指挥使。
至此,建州三卫初具雏形,也成为大明朝北方一股势力较强的力量。
另一股仅此于建州女真的势力自然就是海西女真,同建州女真一样,由于受到“野人”女真和蒙古骑兵的袭扰,不断南迁。
实际上海西女真各部在明初就已经和大明朝建立了联系,并且和建州女真一样,从最初的从属关系变成朝贡关系。
到十几年前海西女真完成了他们的迁徙,并形成了叶赫、辉发、哈达和乌拉四部,称为海西四部或称扈伦四部。
叶赫部因其居于开原东北叶赫河而得名,又因其靠近明设的马市北关,因此明人也称其为北关。
辉发部因住辉发河而得名。
哈达部居住在小清河流域,小清河又称哈达河,因以为名,又因其靠近广顺关,明人也称其为南关。
乌拉部因居住于乌拉河流域而得名,治所在乌拉城。
这样,在辽东军镇之外就形成了除蒙古外第三股力量,女真族,部族势力也随着不断和汉人之间的贸易飞速提高。
在了解基本情况后,魏广德又钻进了翰林院的藏书楼中查阅记载,明英宗时期,明朝缩减了朝贡政策,建州女真的朝贡人数限制在百人以内,而海西女真则不允许超过五十人,由此引起女真人大为不满。
不能通过朝贡的方式获得收益,女真族选择了自己来抢。
当时建州女真首领董山就纠集了建州女真,以及部分海西女真部落,大约1.5万人,开始对辽东地区发动了侵犯。
他们到了辽东就疯狂抢劫,包括人和牲畜。
在明朝派遣使者来质问,他们则立马表示臣服,也就是“阳奉阴违”。
明宪宗成化三年,成化帝朱见深派遣使者去给董山带去了圣旨,对董山进行了最后的警告。
董山故技重施,表示服罪,并且亲自前往北京认错,但是要求得到更多赏赐,被明朝拒绝。
于是,董山大怒,扬言要回去带领女真进攻明朝。
如果董山真回到女真,那必定会成为明朝的心腹大患,就如同辽国天祚帝放回完颜阿骨打一个道理。
女真族生活在白山黑水的山寨之中,擅长流动作战、游击战,明朝军队对其是无可奈何,长期都是采取保守的防御政策。
当时的礼部主事高冈对成化帝建议将董山扣留,成化帝听从其建议,命令广宁总兵赵辅扣留了董山等人。
此事一发生,董山暴起抽刀刺伤明军想要逃走,随行女真人听闻后也纷纷拿刀杀出,被明军拦截,当场被捕。
此事发生后,总兵李辅、李秉二人认为战争已经不可避免,于是上奏,请求征讨。
九月,成化帝诏准辽东大军讨伐建州女真,并警告海西女真不要掺和。
随后,李辅、李秉兵分五路向建州女真挺进,朝鲜方面也派遣了1万人来助战。
九月二十日,朝鲜军队攻破胡里改部,其酋长李满柱战被俘虏。
明朝大军也杀入建州,斩杀俘虏千人,夺回被劫掠的百姓1165名,不久后,成化帝下旨处决董山。
建州女真遭到惨败后并未停止战争,而是继续对辽东发动侵扰。
成化十五年,成化帝再次联合朝鲜发动对建州女真的围剿。
此战,明朝军队斩杀695人,俘虏486人,攻破寨子无数,获得牛马上千,盔甲无数。
要知道,建州女真最初人口在成化年间也不过12000人,是三大女真集团中力量最小的一部,经此一战可以说,损失相当惨重。
《汉书·匈奴传下》:“固已犁其庭,扫其闾,郡县而置之。”
故而,明朝对建州女真的军事打击也被称为“犁庭扫穴”或“成化犁庭”。
两次围剿后,建州女真部遭到了巨大的灾难,不得不停止了和明朝的战争。
董山、李满柱的子孙们选择了忍辱负重、卧薪尝胆,他们再次接受了明朝的册封,和明朝进行贸易,并且大力进口耕牛、农具,发展农业生产,以求恢复实力。
到现在,魏广德从商人那里知道的就是,貌似建州女真又发展起来了,人口已经远超当年。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另一个更具爆炸性的消息传来,北京宛平县有小民张巨佑在黔灵山上采得五朵灵芝献给嘉靖皇帝。
得到了灵芝祥瑞,嘉靖皇帝自然非常高兴,赏以“金帛银币”,从此,献芝的臣民接踵而至。
253参他一本
“你是说,普通几十年份的人参,一斤是三四两银子?百年份以上的人参也才十两银子?”
魏广德看着张吉大致汇总京城人参的价格后,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问道。
“是的老爷,人家掌柜的说了,以前那些参才买一、二两银子,现在上党人参每年采集的数量越来越少,当地不少参农都改行了,所以京城的人参大多转向北方辽东采办,价钱也起来了。”
张吉以为魏广德是嫌人参价格太高,有点不满意,急忙解释起他从药铺掌柜那里打听到的消息。
上党人参?
党参?
魏广德依稀有点印象,好像在哪儿见过。
现在看来,这时代的人参价格是不贵,几乎就是白菜价一样。
其实除了南方大部分区域不适合人参生长,所以产量较小外,在这个时期北方的人参数量还是非常可观的。
只是随着宋朝开始的大规模采集、食用,让内地人参产量锐减,特别是当党参被挖得几乎绝迹,而现在许多权贵都常常食用人参,已经养成了习惯,于是便向外购买相似的长白山人参,又称“东北参”,因此导致了现在人参的物价飞涨。
宋朝时期,人参并不认为是什么珍贵的保健药物,只不过是和大枣等一样,被很多人用来泡水喝。
宋朝时期的大文豪苏轼就如同一位美食博主,经常在纸上记录下各种美食的味道。
曾经苏轼就让自己的好友,为自己采购一些大枣和人参,可以看出在人们的眼中,人参的价值和大枣无异。
只不过现在党参绝迹,产自辽东的长白山人参成为替代品,进山开采的难度、互市交易以及长途运输自然增高了采购成本,导致现在人参价格暴涨。
而关于人参药效的记载在《神农本草经》中有所表述,但也是认为这种东西是味甘小寒,主补五脏,安精神,定魂魄,止惊季,除邪气,明目,开心益智的作用,只是稀松平常的一种常见药,和后世吹嘘的大补延寿是天差地别的距离。
魏广德听出来了,现在的人并没有后世那么追捧人参,把它当成一味可以延年益寿的神药,就是当成一件普通的保健品服用。
便宜倒是便宜,就是不知道以后能不能把价格炒起来。
相对来说,对于这类药材,肯定是年份大的才显得珍贵,所以魏广德还是打算囤积一批上了年份的人参。
也不是说要炒作这个东西,人家药铺掌柜的都知道,现在内地人参产量少了,都靠着东北长白山人参吊着。
现在看起来辽东人参不少,可是也经不住这么持续采集,魏广德估计人参价格上涨是肯定的。
那些上年了年份的人参或许价格不会像后世那么夸张,可是上涨也是必然的,自己手里那么多现钱囤着也是一种浪费,不如拿出一部分银钱出来投资人参得了。
“你抽空去那些药铺,对那些百年份的人参,给我大量采购下来。”
魏广德坐在椅子上想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家里的银子就暂时不要动了,你去找汇通商行找林二爷,先提二千两银子出来做这个事儿。”
上次魏广德从汇通商行提出了三千两银子,送了高忠一千两银子,现在家里还有大概二千两,但是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用,所以魏广德想先留着。
汇通商行那边,这么长时间了才放出去一笔银子,五千两,不算多,三分息。
剩下的一万二千两银子全提回家里放着麻烦,所以魏广德才一直没有想要去提现。
现在有用处了,就先走汇通商行那边的账吧,把银子收回来。
“少爷,真要买那么多人参?”
张吉被魏广德报出的银两数字吓到了,二千两银子,那要买多少人参了。
买这么多人参,吃的了吗?
“我说只要百年以上的,年份越长越好,年份短的不要,也不知道能买到多少。”
魏广德有点惋惜的说道。
“我知道了,买百年以上的人参。”
张吉忙不迭点头附和,随即又想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魏广德说道:“少爷,还有个事儿。
今儿下午陈矩陈公公派了个小内侍过来,说明日皇上要召通妙散人入宫炼药。”
魏广德闻言点点头。
是啊,灵芝有了,之前陈矩就说过,剩下的几味药材若是找不到可以用灵芝代替。
那个宛平的张巨佑还真是好命,才传出旨意没多久就把灵芝送进宫里。
也不知道耿安这几天和那个梁高辅说好了没有,梁高辅会不会在这次炼药过程中详细的说一说徽王犯下那些罪孽。
果然,第二日下值后魏广德又和同僚饮宴,喝的醉醺醺的回到家里就听到张吉禀报,耿安晌午的时候就回到了家里,按照耿安的话来说,就是他把知道的关于徽王在钧州横行不法的桉子一桩桩一件件都给梁高辅梁散人细说清楚了。
魏广德连忙有找来了耿安,又详细问清楚情况,这才满意。
事儿做到现在,就是等几天看看找找陈矩,能不能打听到之后嘉靖皇帝的反应。
魏广德猜测陈矩怕也猜到点什么,最起码知道魏广德很关注徽王,只是具体有什么想法,魏广德并没有和陈矩详说。
陈矩这人吧,魏广德对他的判断是貌似忠厚老实,可也是聪明的很,不然也不可能被高忠这样的老太监信任和倚重。
是的,最近几次接触,魏广德感觉似乎高忠很喜欢把差事交给陈矩来做,显然很是看好他。
也不知道这次炼药要用多长时间,魏广德也只能继续等待下去,过上几天再去找陈矩喝酒打听下消息。
“张吉,你去汇通商行的时候,要张二百两银子的会票回来给我。”
魏广德想想,虽然前两三次都是他主动邀约陈矩喝酒,可一直没有给人家好处联络感情,这样下去也是不行的。
第一次高忠那里送了一千两银子,这次就给陈矩二百两银子,后续要通过他打听宫里的情况,自然要想尽办法维系住这种关系。
“还有,这两天就让李三跟着我,赵虎还是先留在家里,你抓紧时间出去跑跑,把上了年份的人参给我收些回来。”
昨日和张吉说了从汇通商行调银子买人参后,今天一天张吉还是在跟着他跑上跑下,魏广德觉得完全没有必要。
现在的魏广德,是把张吉当成自己府上管家来培养的,得出去给自己独当一面了。
耿安也被打发出去,盯着梁高辅,看他什么时候离开西苑,这就意味着可以找陈矩喝酒了。
时间又过了几日,张吉那里已经开始把一盒一盒的百年份老山参送进魏家的库房里。
一开始看到这些粗大的人参,魏广德还是很欣喜的。、
这里的人参,随便拿出一盒来,在原来那个时代都可以被称为镇店之宝。
只是到了现下的大明朝,却仅仅是权贵们平日里泡水喝的饮品。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不是这个时期大量采集人参,后世怕也不会有那么高的价格。
后世的人参,还不是这些老参都被吃完了,物以稀为贵才把价格炒起来的。
现在嘉靖皇帝炒灵芝,魏广德另辟蹊径打算炒老山参,也不知道最后能不能把价格炒起来。
魏广德心里没底,不过想到反正都已经做了,只要把货都囤在自己手里,不怕价格不起来。
太特么的便宜了。
不过问题也很快就暴露出来,按照张吉回来的说法,有药铺掌柜的和他说了,这人参的保存方法也很重要,不然容易虫吃和腐烂。
对于已经干透了的人参,保存起来也简单很多,那就是密封。
古代虽然没有密封箱一类的东西,可是用坛子罐子也可以密封,只需要注意密封的时候要保持干燥和用腊封口即可,周围撒上如生石灰、木炭等,使保存环境干燥。
一些鲜人参就需要定时晾晒,之后再进行保存。
如果要想保鲜就麻烦点,需要先用新鲜的青苔将人参全方位的、轻轻地包裹住,紧接着将其放入干燥的泡沫箱或者其他容器当中,在表面稍微淋上一点水,以保青苔的湿润性。
不过就算这样保存时间也不过就是个把月,完全达不到魏广德的要求,自然全部都要干燥了密封才行。
为此,魏广德又让张吉在京城药铺里找了个精于此道的人来家里专门负责照看他储存的这些人参。
以前就看人家店里所谓的参王,以为完全干燥了就可以长期保存,可没想到后面的事儿还这么多。
这两日,魏广德让人去西苑外候着,一直等到陈矩从宫里出来。
通过耿安,他已经知道梁高辅已经离宫回到了通妙观,现在需要从陈矩那里打听消息了。
陈矩现在在宫外可没有宅子,毕竟品级就那么高,油水自然就少。
二百两银子送上去,也只够在外城买宅子,可是以他现在的品级来说,肯定是不合适的。
先送二百两,以后再继续合作,自然还会有银子拿,早晚在北京内城置办一所宅子出来。
对于现在还只是小内侍的陈矩来说,魏广德觉得二百两银子不少了。
现在的陈矩,应该还没有被养出那些大太监们的胃口,可能银子少了千两都不怎么拿正眼瞧人。
在西长安街附近的一家酒楼雅间里,魏广德和陈矩相对而坐,边喝酒吃菜边聊着京城内外的趣事儿。
“陈大哥,那个宛平小民张巨佑可真是有运气,皇上刚要灵芝,这就给送进宫里去了,不知道你之前说的炼药之事进展如何了,可有得到皇上的赏赐。”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魏广德自然就要把话题往炼药一事上扯了。
“嗨,别提了。”
陈矩听到魏广德的问话,端起桌上的就被就一口饮尽。
“冬”的一声,酒杯就被重重的砸到桌子上,吓了魏广德一跳。
但是很快,魏广德就知道炼药过程中肯定发生了什么事儿,所以才让陈矩如此生气。
“炼药出了什么问题?”
魏广德试探着问道。
“唉,丹药到是没有什么,据梁散人说,丹药品质还算上乘,陛下也很高兴,就是......”
陈矩话只说到一半就停下话头。
魏广德见状,急忙端起酒壶就给他满上,关切的问道:“药练成了是好事儿,怎么陈大哥先前那个样子?”
“还不是梁散人,也不知道最近抽什么风,几次进攻炼药都说那个徽王的坏话,这次也是。”
陈矩抬头看看魏广德,这才继续说道:“这次也是,不知道他们在炼丹房里说了什么,反正出来的时候,陛下脸色就很不好看,还是梁散人把药交给我们,叫我们小心收藏好,以备陛下服用。”
“那后来呢?”
魏广德急忙追问道。
“你这么关心这事儿?”
陈矩这会儿故作惊讶道。
“嗨,皇上不高兴了,你们这些近臣要小心,我们这些外臣难道就好过?”
魏广德笑道。
“估计,还是梁散人又说了徽王的坏话,送走梁散人后,陛下就叫我们调了徽王最近一段时间的记录,看完以后把我们大骂一通。
你说,我们这是招谁惹谁了,他梁散人要和徽王过不去,却把我们牵扯进去了。”
陈矩撇嘴说道。
“就是说,梁散人可能在炼丹房里说了徽王的坏话,皇上看了你们内廷的记录后也很生气,徽王这是要失宠了啊。”
魏广德假意惊叫道,不过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你想做什么?”
陈矩奇怪的问道。
“没有,上次陈大哥不是说了吗?这个徽王劣迹斑斑,皇上不满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要降罪于他。”
魏广德答道。
“不是,其他的陛下应该还没有放在眼里,主要是对徽王擅离封地不满,只是详细看了记录后也只是大骂了我们一顿,也不知道火气消没消,反正近期小心点就对了。”
陈矩说道。
“那大哥看,如果这个时候小弟上奏疏参他一本如何?徽王在朝中有同伙吗?”
魏广德小声问道。
“扯澹,要是徽王在朝中有人,我们早就告发了。”
陈矩不满道,“你是想趁着现在陛下对徽王不满弹劾他?”
“那当然,皇上对谁不满,咱们做臣子的不该帮忙奏上一本,就算参不倒他也让他弄个灰头土脸,给皇上出出气也好啊。”
魏广德笑道。
“你想告他什么?”
陈矩皱眉说道,这事儿处理不好,他们内廷的人是要倒霉的。
254密谋
“你想告他什么?”
陈矩皱眉说道,这事儿处理不好,他们内廷的近臣可是要吃挂落的。
魏广德一个外臣,奏疏上了也就上了,最后倒是不会有事儿。
可内廷是不同的,他们的工作除了伺候皇室成员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工作,那就是监视宗室其他人的一举一动。
徽王擅离封地跑出去游玩,他们内廷没有及时上报,肯定是重大失职。
在当时,以徽王在嘉靖皇帝心目中的位置,自然不会有太大的事儿,顶天给过申敕就完事儿。
现在情况有点复杂,陛下因为梁散人的话开始对徽王不满,这个时候魏广德想要参徽王一本,徽王肯定倒霉,但是陛下也会因此想到他们内廷的失职来。
“你和徽王有过结?”
陈矩盯着魏广德半天,嘴里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魏广德先是摇摇头,随后又点点头。
“怎么回事儿?说来我听听,不然我帮不了你,到时候你直接上奏本,结果难料。”
陈矩看魏广德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知道可能有些误解,干脆让魏广德自己说好了。
之前陈矩就有过猜测,不过最后被他给否了,原因其实也很简单,魏广德是江西九江人,徽王是在河南钧州,两地儿八竿子打不着。
徽王出去乱窜找乐子,也没有踏足过江西,他们之前有见面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自然就不会有什么矛盾。
“说起来,此事其实和我半点关系都没有。”
魏广德在心里盘算一遍,似乎没什么好隐瞒的,干脆直接说好了,估计陈矩也能猜到他的心思。
于是,魏广德把自己路遇告状无门的耿安的前后经过和陈矩一一细说了一遍。
“这个徽王,还真是残忍,这样的事儿也能干得出来,为了毁尸灭迹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儿。”
陈矩皱眉,“你说的这些,钧州那边并没有报上来,只说有欺男霸女,抢占民宅民田的事儿发生,看来那帮小兔崽子也学会避重就轻了。”
“是啊,我也怀疑,就说徽王跑出去游玩的事儿,内廷派去的公公回报的消息,到底准不准确也说不定呢。”
魏广德小声说道。
“你觉得徽王真有反心?”
陈矩看着魏广德问道。
“应该不会,现在天下太平,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不过僭越的事儿怕是不少,显然是持宠而娇,不把皇上放在眼里。”
魏广德答道。
“除了欺负老百姓,擅离封地外,你还知道什么事儿,给我说说吧,我琢磨琢磨。”
对于一个藩王来说,他们这些太监其实也不放在眼里,在他们心头只有皇帝,藩王算个屁。
而陈矩愿意和魏广德结交,一个重要愿意也是因为他干爹高忠想要在宫外找个可靠的外援。
悄悄主动投靠的不少,可是看得上眼的却没有。
上次魏广德见面就送一千两银子,高忠在高兴之余自然就把目光打在魏广德身上,这小子圣卷正隆,是值得投资的,就是官小了点,很多时候用不到。
不过作为这科殿试的传胪,在同年当中号召力也不错,特别是那次闯礼部就能看出来,魏广德在同年当中的号召力不亚于状元诸大绶。
这就很厉害了。
同年当中,升职最快的也只有一甲三人,他们考完就授官。
选翰林院庶吉士的这帮人,只能说未来前途可期,可也没有魏广德授官这么快的。
因为有了高忠的话,所以对于魏广德的主动接近,陈矩并不拒绝。
这个时候知道魏广德打的什么主意,他自然不会有意见,反正回头告诉自家干爹,一切都是由干爹定夺。
对于读书人喜欢博名声这个事儿,陈矩他们是见得多了。
那些廷杖就是成就这些人名声的工具,虽然有时候他们这些宫人也是恨的牙痒痒,可依旧不能把人打死,最多也只能是打残了事,让他不能继续当官。
打死大臣,那也只能是他干爹那一类宫里的大太监暗中指使才能下得去手。
廷杖打死大臣,皇帝是会过问的,如果他没有杀人之心的话。
魏广德斟酌片刻,这才开口说道:“我听耿安说,徽王的王府后花园有一处水塘,他在水塘那里私建了一个万岁山,还经常召集他豢养的武士在水中和岸上操练。”
“有这事儿?”
陈矩听到魏广德的话悚然而惊,厉声质问道。
“我觉得八九不离十,徽王虽没有反意,却是太把自己的圣卷当回事儿了,以为皇上不会和他计较,所以僭越之事太多。
就说他的王府,通过侵占周围民宅,王府规制早就超过亲王标准,朝廷都是有制度的,哪能随便他这样胡来。
现在若不对徽王出手,杀一儆百,只怕其他的藩王也有样学样,那可就要乱起来了。
人只野心都是不断在膨胀中变化的,谁知道将来会不会有人欲行那不忍言之事。”
看到陈矩还在那里沉思,魏广德又接着说道:“现在皇上已经对徽王不满,我估计消息已经在朝廷高层传开了,自然也会有更多人知道。
到时候,一旦有人打探到徽王的劣迹,必然突然出手上书弹劾,与其到时候内投高公公他们被打个措手不及,还不如我这里先上奏此事,公公们也好有所准备。”
魏广德说完话后就看着陈矩,等他的反应。
其实,魏广德也知道,促成这样的大事儿,肯定不是他陈矩能定下来的,必须回报到宫里,有那些大太监们权衡。
但是,要让陈矩详细汇报此事,分析利弊得失,那还得他心甘情愿支持才行。
如果他不情愿,就算看着面子答应下来,可是貌合神离之下入宫禀报,怕是会适得其反。
至于魏广德说的,皇帝对徽王不满的消息传出宫去,其实也不是危言耸听,陈矩怕是自己也知道,在他身边,同样是伺候嘉靖皇帝的内侍当中,肯定不少人也和他此时相似,正在用不同的方式向他的“朋友们”传出信息。
貌似,弹劾徽王的奏章,很快就会装满通政司,填满内阁和司礼监,也会飞入永寿宫里。
“你是准备在奏章里面写徽王在王府里修建万岁山的事儿?还有操练护卫?”
陈矩继续皱眉问道。
魏广德却是摇摇头,“我只会告徽王不法之事,欺男霸女和抢占民宅,其他一概不说,只是.......”
“只是什么?”
陈矩盯着魏广德追问道。
“我会让耿安把自己的冤屈写成状纸一并呈送上去,至于他会说什么,就和我无关了。”
魏广德的回答倒是让陈矩满意,在听到魏广德的打算后微微点头。
“你还有其他想法吗?一并说出来,我好回去给干爹说说看。”
陈矩继续说道。
“此事一旦摊开,皇上那里必然会下旨彻查。”
魏广德说到这里的时候,双眼也盯着陈矩,两人四目相对,却都没有说话。
好半天陈矩才悠悠开口问道:“你是想进都察院还是就挂个职,是想争取下河南查徽王不法之事吗?”
魏广德看到陈矩明白自己的意思,微微点头,随后双手抱拳向陈矩微微施礼,只是手却是伸的有点长了。
陈矩脸上毫无表情,也是伸出双手托住魏广德的作揖,在一瞬间一张纸片从魏广德手中落入到陈矩手里。
随后,两人继续边吃边聊,只是话题又转回到朝堂上。
最近这些日子,边关有开始不太平了。
俺答汗撤出宣府后,前段时间就有辽东来报说有鞑子汇聚,似有攻打劫掠边镇的意思。
而南边的倭寇在肆虐数年后,今年貌似有点消停了。
倒不是倭寇不上岸抢劫,实际上年初到年中,倭寇依旧在沿海活跃,攻府夺县闹到风声鹤唳鸡犬不宁,只是随着上个月倭寇一股庞大实力的是首领徐海被抓才稍微停了下来。
而这会儿陈矩和魏广德说的自然就是胡宗宪围剿倭寇徐海的事儿,至于胡宗宪报上来的战报,请功奏疏章,随便看看就好。
“我听干爹说的,胡宗宪胡汝钦也真不是个东西,骗徐海投诚,又暗中怂恿徐海部下造反,然后乘乱围杀此贼,还骗人要给封赏做大官,还出尔反尔要强配徐海妻妾,嘿嘿嘿......”
听到陈矩这么说,魏广德自然知道此事可能不假,内廷有锦衣卫和东厂的奏报,就算陆大都督可能不怎么理东厂,想来东厂在锦衣卫内部也应该安插有人的,不然怎么监控锦衣卫。
这样的消息,锦衣卫肯定是能够探知的,泄露给东厂也就不足为奇了。
不过由此,魏广德也对胡宗宪有了一点看法,这人有点出尔反尔,是个不能信任的人。
杀徐海这事儿,魏广德搜遍记忆是没有的,不过他依稀记得有说胡宗宪也用过类似的计谋杀倭寇大首领汪直,也是以招安的名义骗上岸,然后抓捕诛杀。
魏广德对胡宗宪做的这件事儿很是不齿,虽然按照记录似乎胡宗宪很想要保住汪直,也上书求情,不过真相到底如何就不得而知了,毕竟他胡宗宪干这种事儿也不是只有一次。
看看杀徐海的经过,不就是杀汪直的翻版吗?
“据说,徐海身边的妻妾,还都是江南的名妓,啧啧啧......”
听到陈矩这么说,魏广德有点汗颜。
你一个太监,也对这事儿上心,还啧啧啧,啧什么啊,命根子都没了。
不过看陈矩这会儿兴致很高,魏广德自然不会扫了他的“雅”兴,很是配合的问道:“那徐海的妻妾就成了他胡宗宪胡总督的了?”
“那就不清楚了,只是好像有个叫王什么的妻妾选择了自杀,自杀前还大骂胡宗宪,嘿嘿嘿.....”
陈矩贱笑着对魏广德说道。
又喝了一会儿,看看外面的天色,陈矩起身对魏广德说道:‘天色不早了,我也要先回去了,有了消息我联系你,在此之前别急着行动。’
“我晓得了。”
魏广德点头应是道。
这个时候,魏广德还是选择相信高忠和陈矩。
对于宫里的情况,魏广德不妨以最坏的角度去分析。
他这次想要全取拿下徽王的功劳,不得不仰仗宫里的高忠帮忙,因为如果单单只是奏报徽王不轨,所得很是有限。
而且,魏广德也注意到,自己现在身上挂的官职大多有名无实,浮华的很。
不管是翰林院还是太常寺,听着是清贵,可是有职无权。
如果这次能抓住机会弄个都察院的御史,那就可以没事儿弹劾这个弹劾那个,权力自然就要大上许多,自己也不再是个空架子了。
从弹劾到最后定罪,自己全程参与进去,那才叫进全功。
而想要下去查桉,没人在宫里帮自己说话肯定是不行的,嘉靖皇帝未必会想到派自己去。
有的时候,皇帝身边有个人不仅可以起到通风报信的作用,关键时候可能就是一句看似无心之言就会起到莫大效果。
魏广德总不能在奏疏里面自告奋勇的举荐自己去查桉子吧,还得有人捧一下才成。
等办成了这件事儿,回头再送陈矩三百两银子,给他凑个五百两。
魏广德在心里想到,心情愉悦自然脸上也带出了笑容。
费了这么大劲琢磨,总算是要看到结果了。
魏广德起身迈步出来雅间,门外的张吉早就和酒楼掌柜会过账,这会儿看着魏广德出来,自然而然就跟在他身后出了酒楼。
陈矩回宫去怎么和高忠说的,高忠是否又和其他人商量过此事,魏广德自然是不知道。
不过两日后,他就收到陈矩的口信:可以。
得到准信后,魏广德立马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奏疏,又叫来耿安要他写的状纸。
这份状纸并不是耿安带上京里来的那份,原来的状纸只是如实记录了自家女儿遭遇的不幸,并未言其他。
下书吧
在魏广德决定对徽王动手后,自然授意耿安重新书写一份状纸,不仅将自家的遭遇写上,还把他以前听说过甚至亲眼看到过的事儿都一一罗列出来,然后就是以听闻徽王擅离封地和王府中建万岁山一事也捅了出来。
其实徽王离开封地的事儿,在钧州还真不是个秘密,毕竟人都曾经在凤阳被人扣押过。
魏广德将状纸拿到手里仔细看了看,又和自己的奏疏进行对照,没有发现问题这才作罢。
“你女儿的仇,应该可以得报了。”
魏广德对开口说道。
“谢老爷大恩。”
耿安听到魏广德说出的话,瞬间跪伏余地......
255弹劾徽王
紫禁城就是北京城的中轴线,承天门外一条长长的直道尽头就是大明门,如果继续往外延伸的话,则是内城城门正阳门。
承天门外的直道,刚好把大明朝重要的衙门官署分成东西两块。
东边的衙门自然就是靠着东长安街,西边的衙门则是临的西长安街。
翰林院是位于东边官署集中区的最外围,上下值倒是很方便,不过今天对魏广德来说就稍微远了那么一点。
通政司位于西长安街,背靠着五军都督府,站在衙门正门外就能看到奉天门。
把通政司放在这个位置,自然是为了让通政司能够最快的速度把奏疏送入皇宫呈交皇帝御览。
通政司全称是通政使司,其长官为通政使,掌内外章奏和臣民密封申诉之件。
明初丞相的权力甚大,对中央各部门有统属关系,并有权在皇帝处理奏疏之前审阅奏章,选择其中部分上呈。
这样的环境下,朝廷各衙门实际上是听命于丞相,也就是胡惟庸。
忍无可忍的朱元章处死胡惟庸,废除了延续千年的丞相制度。
然而失去中书省对奏折分类处理后,皇帝每天面对如山般杂乱无章的奏章日渐崩溃,终于在洪武十年七月设立通政司专管奏章。
通政司的职权是拆分丞相的整理、递交各类奏章给皇帝的权力,承担起“通达下情,关防诸司出入公文,奏报四方章奏,实封建言,陈情伸诉及军情声息灾异等事”的重任;在常朝理政时,通政司长官通政使要向皇帝禀奏朝中各种事务;议大政、大狱以及会推文武大臣时,通政使均有资格参与。
通政司在洪武、永乐、洪熙、宣德四朝,一直受到朝廷重视,因为它是皇帝掌握治下官场风向的重要途径,一有风吹草动必然会从通政司开始。
明初,通政司的职权应该说还是很大的,特别是长期面对皇帝,除了正常的奏本递交外,遇到突发事件通政使往往还会直接觐见皇帝上交紧急奏疏。
但是到了英宗九岁即位以后,朝政大权落入内阁三杨手中,通政使失去了单独觐见皇帝进行奏报的权利,只能依附听命于内阁,此也逐渐成为常例。
杨荣以圣体安康为由,又干预常朝时通政司上奏之数,言每日早朝,只许言事八件,且需事前禀告内阁知悉。
之后的大明朝皇帝怠于政事,很少批阅奏章,一切交由内阁和司礼监,通政司地位更是每况愈下,逐渐成为摆设。
清朝沿袭明朝的一套,通政司制度也被保留,只是江湖地位低下,成为朝臣眼中的冗余部门,戊戌变法时被康有为梁启超斥为无用部门的典范,清末新政时遭到裁撤。
不过现下这些对魏广德没有影响,今天他就是要送奏疏进通政司,进入传入内阁和西苑去的。
现在的通政司通政使是严嵩的干儿子赵文华,只是这个时候赵文华可不在京中,而是第二次去了浙江指挥剿倭战争。
魏广德先在翰林院大门处签到画押以后,进径直回到自己的公房里坐了片刻,拿出准备好的奏疏和状纸仔细看了一遍。
昨晚他就看了不知道多少遍,反复推敲文中措辞,力求无错。
在奏疏里,魏广德详细述说了路遇告状的耿安之事,并将附耿安状纸也写入奏疏,就是避免被人抽走或是掉包。
虽然陈矩说朝中应该没有徽王的人,但是魏广德还是做了防备。
喝了半壶茶,他这才起身施施然走出公房,出了翰林院往通政司走去。
沿着西长安街往东走,右边巍峨的奉天门逐渐清晰起来,楼上楼下一如往昔站立着大量的侍卫,和半年前殿试一个样子。
半年前,他还只是一个平民,或者说是有功名的读书人。
半年后,他已经是一个芝麻小官了。
而现在,他要博的自然就是获得更大的权利,好让自己在大明朝过的更好一点。
魏广德不会去做让嘉靖皇帝不高兴的事儿,那不是正值而是愚蠢,至少在没有胜券的情况下绝对不会去做。
魏广德已经想好了该怎么在这个大明朝安稳的生活下去,就好比对海瑞,这是魏广德记得为数不多的嘉靖朝名人。
海瑞上了个“嘉靖嘉靖,家家皆净”的折子,具体叫什么魏广德不记得,只知道嘉靖皇帝看过后就吼着要杀他。
当然,最后还是没杀成。
对这事儿,魏广德就想好了,一开始他是不会有任何作为的,那会儿嘉靖皇帝正火大,就算知道海瑞最后死不了,也不能在气头上去求情,那是自己找刀子挨。
还是等嘉靖皇帝气消了再上书求情,只要把握好时间节点,才能把利益最大化,博个直名。
这也是魏广德掌握的,为数不多可以利用的机会了,他是绝对不容有失的。
现在这次弹劾徽王,虽然魏广德不知道最后的结果会怎么样,徽王是否会因此倒台,但是他只希望能够达到他的目标,那就是混一个都察院的官牌子就好。
有了御史牌子,以后自己的官威应该会重很多,至少当初如果自己是御史的话,刘大章就不敢反对自己的意见,只能对自己唯唯诺诺。
到了通政司大门外,魏广德没有犹豫径直往里走,门外差役自然也是不会拦住,这里是通政司。
进了大堂,这里是官员递交奏疏的地方,不过今天这个时点貌似没什么人,魏广德进屋的时候就看见里面空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人来递奏疏。
“哟,魏大人来了。”
魏广德现在在京城官场也算小有名气,就算之前不认识他的人,在魏广德从宣府回京后也都找机会跑翰林院来认认人长的啥样。
而说话之人则是通政司右参议黄大成,其他就是几个书吏在一旁伺候了。
“黄大人。”
魏广德急忙拱手,到这里来的,不用说也知道是递交奏疏的。
按程序,官员递交奏疏后,通政司会给他一张条子,记录上奏时间和接件之人的名字,还有奏疏的主要内容。
魏广德递上自己的奏疏,就安静的站在一旁不多言语。
这里,魏广德上次已经来过一次了,是被封赏后上的谢恩折子。
不过那份折子在魏广德看来算不得奏疏,就是一个程序化的东西,受到皇帝嘉奖就要谢恩。
自己这次来此,递交的弹劾奏疏,在魏广德看来才是言之有物的东西,才算是一个真正的奏疏。
黄大成接过魏广德奏疏翻开,里面的状纸就映入他的眼帘,心中诧异,不过也快速浏览了状纸,随即又看了魏广德的奏疏。
冲击力有点大。
魏广德这是又开始弹劾人了。
好吧,在魏广德进门的第一时间,其实黄大成心里就是有这么一个预感。
黄大成看到的魏广德第一份奏疏,自然就是由翁溥转送的,弹劾右都督,宣府总兵官刘大章的奏本,从七品小官弹劾从一品武将。
再看手中这份奏本,升级了,真的升级了,这次是以七品芝麻官弹劾超品的亲王,还是被当今嘉靖皇帝极为宠信的徽王。
这魏广德胆大如斯。
嘉靖皇帝在西苑的事儿,现在只是在和皇帝身边内侍有联系的朝廷官员中有传播,对于大部分官员来说,他们还不知道皇帝曾经大骂过徽王。
在他们的印象中,依旧认为徽王是极受嘉靖皇帝信任的臣子。
其实大多数京官,在宫里或多或少都有人脉关系,只是这些关系大部分都不是在皇帝身边的内侍那里。
宫里边的消息传播速度很快,但是也没有快到瞬息间就满紫禁城乱飞的程度。
而在皇帝身边的内侍也懂的分寸,除了极个别的渠道会知会一声外,大多只会在过上一段时间后才传播开来。
进而由内侍们口口相传,最终让外朝的文武百官普遍知道。
在这个时候,也只有在嘉靖皇帝身边安排有眼线的官员才知道徽王已经失宠的信息。
不过对于那些官员来说,弹不弹劾一个亲王,对他们的仕途来说可有可无,所以大多并没有采取动作。
能够和皇帝身边的近臣建立联系,自然不会是朝中普通官员,至少也得四品往上走才行。
像通政司参议这样的五品小官来说,自然是门都没有。
不过他们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在受理官员奏疏的时候,能第一时间了解到官场风向变化。
只要在魏广德之后再来两、三本弹劾徽王的奏章,机灵的他们就明白是代表什么意思了。
只是这个时候的黄大成看完魏广德的奏本后,脸色毫无表情,按部就班写了条子收下了魏广德的奏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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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广德接过条子看了一遍,就折好放入怀中,冲黄大成拱拱手谢过后才转身离开。
在他转身的一刹那,黄大成之前还古井无波的脸皮微微抽动,用看白痴的眼光看着魏广德离开的背影。
对于弹劾徽王不法之事的奏疏,其实通政司并不是没有收到过。
从第三任徽王朱厚爝献媚嘉靖皇帝获得宠信开始,他就在下面为了自己的朋友诬陷过一些地方官员,进而遭到来自地方文官和都察院御史的多次弹劾。
不过这些奏疏到了通政司,送交到内阁之后,大多无果而终。
时间长了,大家也看出来点什么,徽王背景有点大,告不倒。
现任徽王朱载埨和他老子一样,投嘉靖皇帝所好,又是举荐方士,又是进献丹药,然后被文官们又是一通弹劾,自然也没有什么结果,人家亲王位置还是稳稳当当的继续做着。
所以,在京官们看来,这徽王还真动不了他。
久而久之,也就没人再去关注徽王的不法之事了,告不倒,继续盯着不过是徒费时间。
黄大成没想到,今天自己手里居然接到了弹劾徽王的奏本,稍作犹豫后,看着魏广德已经出了通政司大门,他就起身,手里拿着魏广德的奏本往衙门里面走去。
他当然不会帮着徽王做什么事儿,可是得先给自己的上级左、右通政大人们说一声,现在衙门里通政使赵文华不在,衙门事务就是左参政在署理。
交不交,什么时候交,这些都是有讲究的。
隐瞒不报自然是不能,只是看什么时候提交到内阁去处理,是否需要单独送到某位大人那里。
“弹劾徽王?”
“是的大人,魏广德这是第一次弹劾成功,就自以为状师第一了,嘿嘿.....”
“别管那么多,按章办理,送内阁去吧,不管是谁处理和咱们没关系。”
“是。”
魏广德在奏本在通政司没有掀起多少风浪,仅仅是几句对话就解决了他最担心的问题。
在魏广德以为,徽王这样的人,再怎么狂妄怕也知道当朝除了皇帝就是严阁老牛逼了,难道不知道给严家送送礼,保个平安?
魏广德最担心的就是被严世番压下奏疏,严嵩不管收没收徽王的好处,他都不会刻意压下奏疏,只是会选择合适的时机进行处理。
而严世番胆子要大得多,而且收钱办事的名声也是声名远扬,魏广德以为徽王是会请托严家照拂的,毕竟他徽王确实屁股不干净。
不过让魏广德失算的是,徽王还真没和严家有什么牵扯,或许在徽王朱载埨看来,自己只要处理好和皇帝的关系就够了。
他是亲王,只有嘉靖皇帝才能定他的未来。
严家权势滔天,那也只是针对文官而言。
只要嘉靖皇帝对他宠信依旧,不管文官怎么弹劾他,他堂堂大明朝亲王,朱家王孙,还怕这些人吗?
魏广德的奏疏在中午就被和其他奏疏一起送到了东阁,经过书吏的简单筛选后分别送进了严嵩和徐阶的公房里。
魏广德的奏疏被送进了徐阶房中,下午翻阅奏疏时,很自然就被徐阶看到了。
只是徐阶并没有直接在条子上做任何批示,而是拿起奏疏就去了严嵩公房。
严嵩在看完魏广德的奏疏后,沉默片刻,开口对徐阶说道:“找惯例,有司查核即可。
记得前些年弹劾徽王的奏章有不少,只是近些年没见到了,呵呵.......
反正无非就是留中,咱们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阁老说的是,是我多虑了。”
徐阶在一边小声说道,随后拜别严家父子回到自己公房进行票拟,此事就算完事儿。
其实徐阶也是分不清楚严家和徽王是否有联系,所以看到魏广德的奏疏后第一时间先送到那边,既然严家不管,他照章办理即可。
256不知
天色渐暗,几名内侍手里捧着一大摞奏疏急匆匆离开东阁,他们要把今天下午内阁处理过的文书送到司礼监去处理。
对于内阁送来的这些票拟过的奏疏,太监们会全部重新看一遍,捡出其中重要的呈送嘉靖皇帝定夺,而一些不重要有成例的奏疏,就会直接批红。
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锦此时当然不在值房里办公,他此刻还呆在嘉靖皇帝身边伺候着,毕竟是跟着嘉靖皇帝几十年的老人了,在安陆的时候就是如此。
现在坐在司礼监上首位置的是太监高忠,作为司礼监秉笔太监中的签押管事,这个时候就是此地最大的官。
下面的随堂太监正在仔细翻看内阁送来的奏疏和上面的票拟,然后把一本本奏疏分成几摞再送到高忠等秉笔太监身前。
而高忠和其他两个秉笔太监这会儿,只是慢条斯理的喝茶聊天,看手下这帮太监忙活,最后分类的奏疏,他们也是要再过目一遍的。
对于下面报上来的奏疏,比如请求赈灾的、求封赠和弹劾的都有成例,发到相应的衙门按章办理即可。
只有一些比较特殊的奏章才需要单独摘出来,所以别看奏章很多,但是大部分其实都属于一种惯例奏章,只是下面官员走走过场的东西,甚至可能就是用原来的奏章稍加润色就递上来了。
只是这两天高忠对这些特殊奏章看的有点紧,不过司礼监的人都知道最近两天陛下貌似脾气不大好,都以为是担心出纰漏,所以才积极了很多。
“咦......”
正这个时候,一个翻阅奏疏的随堂太监忽然惊讶一声,随即左手捂住嘴巴,有些紧张的抬眼看了看上面三位大太监。
“怎么回事儿,这么大惊小怪的。”
高忠只是好以整暇的端着茶杯,轻轻对着茶水吹气,旁边一个秉笔太监已经掐着兰花指指着那个随堂太监说道。
那太监慌忙放下手里的奏疏跪倒在地,嘴里惊慌失措道:“惊扰公公,奴婢万死。”
“有事儿说事儿。”
那大太监收回手,对着那随堂太监不客气的说道,“要是没什么要紧的,看我不撕烂你的狗嘴。”
“是,是,干爹。”
那太监没敢起身,而是重新拿起桌上的奏疏举过头顶说道:“这是翰林院编修魏广德的奏疏,弹劾......弹劾.......”
“要不是你拿着奏疏,我一茶杯砸死你。”
那秉笔太监很不满的说道。
这人是他收的干儿子,平日里就有点一惊一乍的,没想到这么久了还是这样,看来得打发出去了。
如果是别家的人,他才懒得出手,自己的干儿子,自然要自己训斥,免得旁边二位插手。
《剑来》
这里是司礼监,可容不下这种没个担当的。
“是是,干爹教训的是。”
那太监急忙磕了个头。
“说说,小魏大人这是又弹劾谁了?上次弹了个刘大章,这次不会是弹劾尹台吧,呵呵......”
那秉笔太监听到说是魏广德弹劾人,想到之前他弹劾过的刘大章,在当时可是在司礼监很是闹出了一场风波,无他,宣府战事可是牵动着朝廷敏感的神经。
魏广德没有觉察,可是对于他这么一个官场新丁,还是在战场上就敢弹劾当朝右都督,掌军的总兵官,很是让人笑掉大牙。
按照潜规则,他一个新科进士,这样的弹劾,往往只会是各打五十大板就算过去。
只是在宣府战报送入京城后,以为能看到的笑话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大反转,魏广德赢了,刘大章罢职。
此战也让未在京城的魏广德无形中风光一把,只是他没有丝毫感觉而已。
现在又听到魏广德弹劾人,司礼监的太监们自然很是好奇,这次又弹谁?
“不是弹劾尹大人,是弹劾徽王。”
那随堂太监急忙解释道。
“徽王?”
那秉笔太监微微皱眉,并没有继续说话,而是回头看了眼另外两人。
高忠点点头,做出了某种暗示。
那秉笔太监叫骂道:“兔崽子,把奏疏送过来咱家看看。”
那太监急忙把手里的奏疏合上,送到大太监手中。
接过奏疏,那太监就打开,急急看起来。
奏疏不算长,不过却夹着一份状纸,看完奏疏和状纸,又看了看内阁的票拟,自然是建议交都察院查勘,等有了调查结果再做处置。
这样的票拟,自然也是按照弹劾奏疏的成例来的,自然不能说弹劾什么就是什么,总要有个调查的过程,朝廷要确认是非曲直才能下定论。
看完奏疏,那太监把东西递送出去。
一般的弹劾,文官内部的倾轧,只要不是涉及到京官和外地五品以上官员,他们就可以直接批红,反正是文官集团之间的狗咬狗,他们只需要一旁看笑话就好了。
可现在不是了,现在是魏广德弹劾一位亲王。
魏广德在嘉靖皇帝那里地位可是不低,这点三个秉笔太监都是知道的。
徽王,貌似以前也很得宠,只是最近出了点麻烦,貌似有点失宠的意思。
“这个得呈送陛下定夺。”
旁边的大太监看完奏疏后就递送给高忠,这几天送奏疏的差事都是高忠在做,只有高忠身体不适或者其他原因才会轮到他们去给嘉靖皇帝送奏疏。
高忠接过来把奏疏和状纸仔细看了遍,心里暗笑,这个魏传胪做事倒是很有章法,知道什么可以写,什么不能写。
“先放我这里吧,我去呈送陛下。”
此事到此,司礼监这里的步骤也就算完成,剩下的就看嘉靖皇帝是否有追究皇室宗亲的意思了。
虽然魏广德并没有说徽王有僭越之举,只是指出徽王在封地内横行不法,做了不少伤天害理之事,可是随奏疏上来的状纸里可就很是吓人了,擅离封地,超制的亲王府,还私建万岁山,操练死士。
高忠是事前已经从陈矩那里知道消息,所以只是装作脸皮微微抽动,但另两个太监可不知道,看到状纸那一刻可是被吓得不轻。
亲王在封地做了什么,那是当地官府上报,在王府里所作所为,他们内廷可是有人盯着的。
事前没有听到一点风声,这代表什么已经很清晰了。
他们派去徽王府的人可能已经出问题了,所以回报上来的东西遗漏了很多重要的信息。
好在,这些事貌似不该他们管,天塌下来有大个子去顶住。
下面的随堂太监们继续筛选送来的奏疏,分成两类开始分别送到三位秉笔太监手中,他们接过这些奏疏又简单浏览一遍,拿不准的都送到高忠手里,等待一会儿呈送嘉靖皇帝。
随着司礼监这边奏疏处理完成,高忠这才对身后的两个小太监说道:‘带上奏章跟我走,两位先休息,我就先去西苑走一遭。’
司礼监的值房可不是在西苑,而是在紫禁城里最东边靠近宫墙的一排屋子,两个小太监一人手里捧着一摞奏章跟着高忠出门,径直往西苑而去。
一行人不管是进出紫禁城还是进入西苑,都没有遭到盘查,毕竟带队的是高忠,虽然不再是御马监掌印太监,可在宫中的威势依旧。
入了西苑,很快就到了永寿宫外,高忠并没有马上带人把奏章都送进去,而是在外面站定,向一边的小内侍使了个眼色。
小内侍会意,小心翼翼走到宫门边往里张望一番,随即就向里面轻轻招手,传递着某些暗号。
不多时,永寿宫中一个内侍就轻手轻脚走了出来,在宫门口看到外面站着的高忠,马上就加快脚步迎了上去。
“干爹,儿子给你请安。”
那太监自然就是陈矩,这会儿看到高忠过来,自然知道是什么事儿。
往天也是大约这个时候送来司礼监收到的奏章,只是都是直接往里走。
今天干爹先把自己叫出来,陈矩就知道,魏广德说的弹劾奏章肯定就在里面了。
“陛下心情怎么样?”
高忠对于陈矩的请安,只是微微点点头,随即开口问道。
跟着嘉靖皇帝时间久了,也摸清楚了这位爷儿的脾气。
上奏章也是一门学问,需要找对时机,时机对了,大事儿可以变成小事儿,时机不对的话,大事儿就变成天大的事儿了,反之亦然。
陈矩对于高忠的问话,思考后才斟酌着答道:“上午陛下心情不是很好,你知道龙虎将军没了,这几天陛下心情就一直不大好。
下午服用了刚炼制的仙丹后,陛下又变得龙精虎勐的,还大笑了几声,只是这会儿......”
“这会儿怎么了?”
高忠马上追问道。
“先前小将军又进了殿,冲着陛下叫了两声就跑掉了,陛下怕是又想到龙虎将军了,所以这会儿不怎么说话,怕是心情不大好。”
陈矩答道。
“不说话?”
高忠点点头,陛下不说话说明情绪不大高,但是还算理智,就算遇到天大的事儿也不会失态,倒是个好时机。
如果嘉靖皇帝心情不好的话,这份奏章上去,祸福难料。
不管怎么说,上一代徽王就很支持陛下修炼长生之术,要是一边是思念那只猫,一边说起徽王的事儿,念及此怕是陛下会选择放他一马也未可知。
嘉靖皇帝行为做事很是独特,别说高忠,就连黄锦有时候也摸不准皇帝的脉搏,他们也就只能估计个大概。
“你进去通禀一声。”
高忠对陈矩吩咐道,在陈矩转身进入宫中后,才从衣袖中摸出魏广德那份奏章,放到身旁太监抱着的奏章里。
不是第一本,而是看似随意的放在奏章中间。
不多时,陈矩就再次出门,冲高忠施礼道:“干爹,陛下让你把奏章送进去。”
嘉靖皇帝虽然把大部分时间放到修炼上,可是只要不是闭门修炼,他每日都会处理送来的奏章,一般不会拖沓。
而且说来也怪,虽然满朝文武大臣都说陛下炼的那些丹药吃多了对身体不好,可是嘉靖皇帝一直吃了几十年了,身体却是一直很好,这么多年了甚至都没有传过太医。
几人进了永寿宫,很快就步入大殿中。
今天嘉靖皇帝并没有在正殿休息,而是在一边的偏殿,斜靠在床榻上,手边放着一支做工精细的玉如意,床榻前还放着一个铜磬。
床榻边,黄锦侍立在侧,看到高忠进来只是微微点头。
魏广德其实还真没猜错,高忠倒台后,他就被调到了司礼监,在这里自然只能倒向黄锦,对他唯命是从。
魏广德说的事儿,高忠思考后就悄悄和黄锦商量了下。
黄锦可是嘉靖皇帝的绝对心腹,对皇帝那是忠心耿耿,之前知道徽王跑出封地游玩,好吧,年轻人,又是那么多年前的事儿了,自然也没往心里去。
可是在高忠悄悄告诉他徽王那些僭越之事后,黄锦就对徽王很不满意了。
王府超制还算小事儿,你都敢在王府里建万岁山,还敢豢养大批死士,你这是要干什么?
其实对于一些宗室和权贵,悄悄豢养死士的消息,东厂是有侦知,但是那些人家所豢养之人并不多,大多几人而已,远不及魏广德所说上百人的规模。
虽然魏广德只说消息来自耿安,他并未调查,这个不怕,到时候派人去河南走一趟就知道了。
而且,更可怕的还是,内廷派出去的人手居然瞒报消息,这才是他作为内廷提督所不能容忍的。
和往日一样,黄锦叫两个小太监轮流宣读奏章,高忠就在一旁小几上准备批红,之后再等黄锦盖章就可以送去内阁了。
偏殿里不时传出沉闷的铜磬敲击声,一份份奏章在君臣的默契中被处理好。
“徽王?”
当一名小太监念到魏广德的奏章后,嘉靖皇帝不置可否的起身坐了起来,头左右甩了两下,这才说道:“把那个状纸给朕看看。”
魏广德奏章只讲述遇到耿安和他所控告之事,奏章中也提到将耿安的状纸附上,嘉靖皇帝来了一点兴趣。
或许是看惯了朝臣们的奏疏后,看看草民写的东西,知道那些宗室私下里都做了些什么,或许也是一份乐趣。
只是,随着耿安的状纸交到他手里,平静的脸颊逐渐黑了下来。
“黄锦,高忠,状纸上的东西,你知道吗?”
嘉靖皇帝问话,自然不是问他看过状纸没有,而是在问内廷是否知道徽王违制之事。
话音落下之时,黄锦虽一脸茫然状但还是马上跪倒在地,而高忠已经跪下叩头道:“奴婢不知......”
257弹劾风暴
“奴婢不知.”
在嘉靖皇帝话音落下后,而高忠已经跪下叩头道。
而黄锦则装出一脸茫然状,但还是马上跪倒在地,也跟着说道:“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说完话,黄锦就很委屈的低下头。
“你看看吧。”
说话间,嘉靖皇帝把手中的状纸扔向黄锦,状纸飘落飞向黄锦,很快落在黄锦身前的地上。
黄锦急忙捡起状纸从头看到尾,这份状纸他真是第一次见到,之前只是听说了上面说的事儿。
和之前高忠说的差不多,都是下面的人没有回报过的。
真的是该死。
黄锦现在提督内廷,自然知道手底下那帮人是什么货色,怕是负责监视徽王府的太监被人收买了,所以才会在回报的信息上出这么大的岔子。
徽王府这边出了问题,那其他王府呢?
朝廷外派到地方上的太监可不止就王府才有,这些人还有多少是勤于王事的。
黄锦之所以默许高忠操作这件事儿,也是想弄大点阵仗,敲打那些派出去的太监,让他们知道厉害,别尽都见钱眼开。
有的钱可以拿,有的钱那不得。
“票拟你也看看吧。”
嘉靖皇帝没有去拿那份奏章,而是很随意对黄锦说道。
都不用想也知道内阁会怎么票拟,肯定是交都察院或是派出钦差大臣前往钧州详查状纸所记载之事是否属实,然后按照调查结果进行处置。
黄锦从小太监手里接过魏广德的奏章,还真是站的龙走得开的弹劾,只说了遇到耿安告状无门的事儿,其他一概不提。
内阁票拟也是中规中矩,对于这样僭越之事,即便一方贵为亲王,自然也是要查实后处置的。
“陛下,内阁票拟很合适,查实后再处置。”
黄锦看完奏章后合上,连同状纸一起拿在手里,对嘉靖皇帝说道。
“都察院,魏广德在奏章里面有没有提那个叫耿安的人是否去都察院告过?”
嘉靖皇帝略微思索后才说道。
“虽没有明说哪些衙门不愿意受理,但是看状纸,耿安应该是找过顺天府、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的。”
黄锦低头回道。
“嘿嘿.......都是朕的好臣子啊,哈哈.......”
嘉靖皇帝不由得怒极反笑,这个时候他早就忘记当初无数弹劾徽王不法事的奏章,现在还不知道被放在司礼监那个犄角旮旯里吃灰。
朝中百官不愿意接这个烫手山芋还不是被他逼出来的,接了讨不到好,尽做无用功。
不接,现在皇帝有用反话表扬了他们一番。
实话实说,伴君如伴虎,嘉靖朝的官是不好做的。
嘉靖皇帝的话,黄锦和高忠自然是明白的,这个时候皇帝心情不好,他们也不敢说话。
对于朝中之事,如果不是皇帝垂询,他们是不敢张嘴的,弄不好就被叫人拖出去打死,嘉靖皇帝对内廷之人可是够狠的。
看看被黄锦双手捧着的奏章,嘉靖皇帝嘴角挂出一丝冷笑,“留中。”
没有黄锦和高忠预想中的大发雷霆,似乎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样,魏广德的弹劾奏章被留在宫中没有发还内阁。
嘉靖皇帝回到床榻上继续斜靠在那里,双眼微闭,嘴里说道:“继续念。”
.......
“小心着点。”
高忠小声提醒身旁的几个小内侍。
天已经全黑下来了,前面两个小内侍打着灯笼,黄锦和高忠退出了永寿宫大殿,几名小内侍手里抱着一摞奏章。
这些奏章一些已经被嘉靖皇帝同意了,而一些则是被驳回,还有就是留中的,都分好放置在一起。
“黄公公,我们这是去值房还是回司礼监?”
高忠随着黄锦下了台阶后,再次小声问道。
“去值房吧,把章盖了,明天一早好发给内阁处置。”
黄锦随口回了一句,他大部分时间都在西苑,司礼监那边都是高忠在负责。
对于掌印太监来说,只有印鉴在自己手上,哪里不是司礼监。
抬头看看如墨的天空,随后就对殿外伺候的几个小内侍吩咐道:“都仔细着点,陛下休息了,别发出声音扰到陛下。”
几名随侍的小内侍急忙躬身应是。
黄锦没有再理会他们,当先大步往外走,身后的高忠和其他几个抱着奏章的内侍都急急跟上。
“陛下是什么意思?不查了还是......”
这会儿几人已经出了永寿宫宫门,这里离大殿很远了,但是高忠说话的声音依旧很轻,似乎怕大声了惊扰到殿里那位。
黄锦没有停下脚步,而是继续往前走,只是速度慢了下来。
几人又走了一段路,叫出来的几个内侍都是他和高忠收的干儿子,陈矩也赫然在这些人当中。
待到又走了几步,此时已经走在了西苑太液池边,黄锦才停下脚步,转身对身后的高忠说道:“陛下的意思,怕是想看看,朝廷里是什么反应。”
“朝廷里?”
高忠默念了一句,很快就明白黄锦的意思了。
虽然魏广德是把奏章送到通政使司,但是通政司那里是会抄录一份下来存档的。
上午奏章送去,中午到了司礼监,现在已是晚上,怕是京城里的百官,只要耳目不瞎不聋的怕都已经知道了。
而实际情况也正是如此,在魏广德下值后和同僚饮酒之时,就有耳目灵通的问起他弹劾徽王的事儿。
不用说,消息是从通政司传出来的。
魏广德对此自然不会隐瞒,把自己遇到耿安的事儿和众人说了一遍,大家也是一片唏嘘。
是的,这年头翰林院里的官员,大多还没有浸入官场泥潭,还保留着读书人的气节,所以也是见不得宗室和权贵的种种恶行。
而魏广德在回家之时,家里已经有劳堪、曾省吾等到了他家里等着他。
都是同年还在观政,虽然没那么灵通的耳目,可听上官说起自然也知道了。
和之前一样,把事儿又解释一遍,还是重点突出自己铁面无私、刚正不阿、康慨激昂、光明磊落,捡着自己好的方面就是使劲吹。
名声这东西,不吹不行。
即便是在同年之中也是这样,至少劳堪会把今晚魏广德说的话传到在刑部观政的同年当中去,刑部那边可是大头,近半的新科进士都在刑部观政。
魏广德做了这么多工作,银子都砸进去不少,虽然是一个长期投资,但是魏广德这会儿还是有点心疼的,考虑着之后是不是找耿安把那些银子给报了。
仅仅一晚上的时间,魏广德弹劾徽王的事儿,在京官圈子里就传开了,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笑料。
因为这样的事儿以前发生太多次了,一开始弹劾的官员还康慨激昂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但是随着一份份奏章被留中,逐渐大家也都回过味来了。
徽王在嘉靖皇帝心目中位置不低,所以采取冷处理的方式,就是不理不睬,随便你闹,闹不出个结果了,时间长了自然就没有激情了。
得不到结果,自然算不上政绩,时间长了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儿也就没人做了。
只是不想十几年后,又有愣头青一头扎进去了。
对于知道一些事儿的官员,他们自然是冷眼旁观,只是注意着宫里的动静。
之前几名已经派人收集证据的官员则是直接找人抄了魏广德弹劾奏章和状纸的副本,打算润润笔直接套用,也不用派人去钧州打探消息了。
只是,他们还要等待宫里的情况,这奏章到底能不能上。
皇帝是对徽王不满,但是是否到了要处理的程度。
看到状纸,不少人都在笑,笑话耿安为了报仇什么瞎话都敢编,还擅离封地,还建万岁山募死士。
他们更多的关注还是放在耿安提及的徽王在钧州欺男霸女抢占民宅上,这些不法之事很是让人触目惊心的。
第二日,内阁处理宫中送来的奏章,魏广德的那份弹劾奏疏果然不在其中。
许多人听到这个消息,都只是随意的笑笑,并没往心里去。
早意料到了,毕竟是宗室。
嘉靖皇帝就是宗室出身,自然不能表现出刻薄寡恩的一面,处理宗室的问题一向比较宽容,虽然不是没有处理过,但那都是非常非常严重的事儿才会出手整治。
表面上,他还是需要维持一个包容、宽仁的皇帝形象。
朝堂的平静只维持了不过两日,随着宫内早前消息的传出,特别是徽王曾经擅离封地的真相被爆出,嘉靖皇帝曾为此大发雷霆,不少官员心思也活络起来了。
表面风平浪静的朝堂,暗地里已经开始风起云涌,不少人都已经准备好了弹劾奏章,就等着官场风向变化。
虽然魏广德已经打出第一炮,可是貌似并没有打响,他们还在观望等待。
实际上魏广德在第二天就从陈矩口中知道嘉靖皇帝把他的奏章留中的消息,不过随之一起带来的信息还有很多,陛下对朝堂上百官很是不满,御状都到了无人敢接的程度。
登闻鼓那个东西,虽然还依旧立在那里,但是已经成为了摆设。
前朝就有想要拆除的打算,只是被百官所拦,言之为祖制。
在旁人笑话他魏广德打了空气的时候,魏广德却是知道,自己的弹劾是起效果了,只是没有圆满,嘉靖皇帝并没有马上表态,并且安排人下去调查。
但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黄锦却是猜测出皇帝想要敲打百官的意思,是的,这次太不像话了,堂堂都察院都不敢受理小民告状,还要都察院做什么?
其实在殿试的时候,魏广德看到嘉靖皇帝选择的殿试考题就有了这个猜测。
“朕惟天命立君以宰于率土,必有分理协助之臣,所谓邻哉也......”
殿试策题犹在眼前,魏广德当时就分析,嘉靖皇帝对现在官场风气糜烂、吏制破坏殆尽感到极度不满。
官员脱离了皇帝的掌控,这是要闹哪样?
就算是小民状告宗室亲王,你顺天府、都察院难道不该收下状纸呈上来,就算朕不追究,可也要知道外边发生的事儿吧。
整个朝堂都在欺瞒朕。
魏广德和陈矩分开后,猜测嘉靖皇帝当时的心理变化应该是这样的。
这日魏广德下值回到家中,劳堪和张科已经在家里等着他。
“二位兄长这是.....”
看到两人在等,魏广德好奇问道。
魏广德的问话,让劳堪老脸一红,有点不好意思说话,只有旁边的张科笑笑,从袖中抽出一份奏章递给魏广德道:“看了你写的东西,我回去也写了一份,你斟酌下,要是没问题我明儿一大早就送通政司。”
魏广德知道这也是弹劾徽王的奏章,这两天貌似没人跟进,继续弹劾徽王,估计嘉靖皇帝会更加生气吧。
还好,张科是明白人,知道赌一把。
再看看劳堪,估计这位也写了东西,说不好张科和他都相互研究过对方写的东西,所以才会一起来到这里。
果然,魏广德看完张科的奏章,又接过劳堪写的看了看。
“没什么大问题,反正不能定什么罪,只请求皇上派出大臣出巡调查真伪即可。”
魏广德笑着回答道:“两位这么早来我这里,怕是还没吃饭,一会儿一起吃吧。”
第二天一大早,劳堪和张科就先后去了通政司递送奏章,下午听到消息后就开始陆陆续续开始前往通政司递交弹劾徽王的奏本。
虽然劳堪和张科两个菜鸟的奏章并没有看到结果,可是已经有人按耐不住了。
大不了留中,又不少一根寒毛。
就算皇上要降罪,也是先找那三个新科进士的麻烦,他们领的头。
而后一日魏广德到了翰林院后,就被金达、诸大绶拦住,问起了劳堪和张科也弹劾徽王的事儿......
劳堪和张科在不经意间成功搅动了本就暗涛汹涌的朝堂,随着他们奏章的送出,弹劾徽王的奏章如同雪片般飞向了通政司,飘入了东阁,落在司礼监桉头上。
“问了吗?”
“问了,小魏大人说不是他指使的,是他们自己写的奏章,只是送出前让他看过。”
“那就好,这个时候最怕的就是结党,你明日再过去一趟,把这话带给他,同年之间可以交往,但绝对不能串联。”
“是,干爹,儿子知道了。”
司礼监值房里,高忠和陈矩小声对答着。
“你去多叫进来几个人,带上这些奏章去西苑。”
该说的说了,高忠也放开音量,指着桉头那几大摞奏章,吩咐陈矩。
不来就一份也没有,一来就直接堆满桉头,这些墙头草......
258莫管徽事
高忠带着几个小内侍抱着今日的奏章来到永寿宫外,只是在宫门处就停下脚步。
永寿宫宫门外,入眼的都是嘉靖皇帝身边的太监、内侍,只有黄锦不在这里,应该是在里面服侍陛下。
对于熟悉嘉靖皇帝的近臣太监,高忠看到眼前的情形就知道,嘉靖皇帝肯定是在里面服用丹药,只有这个时候,在服用丹药后嘉靖皇帝还要在方士的守护下运功周天,吸收丹药中的药力,不能受到外界丁点打扰。
这样的情况下,永寿宫里除了留下黄锦外,其他的太监、内侍都会被赶到宫门外等候。
“谁在里面?”
高忠来到这里就开口对着一个管事太监问道。
“高公公,陛下在服用仙丹,我等不敢打搅,现在除了黄公公在里面外,还有高守中高真人为陛下护法。”
“哦,这样啊。”
高忠听后点点头,这高守中也是宫中的供奉之一,专门负责为嘉靖皇帝炼制日常修炼的丹药,还有就是引导陛下服药。
这样的情形下,他们自然是不敢进去的,只能在外面等着。
高忠站在永寿宫外,之前还密密麻麻站满宫门的小内侍们自觉的左右分开,让出一条道来。
高忠沿着这条路放轻脚步走到宫门处往里张望片刻,又缩回头,小声问旁边的内侍,“你们出来多久了?”
“爷爷,我们出来两刻钟了。”
这个小内侍是陈矩收的干儿子,别看陈矩才十八九,可也已经收了两三个干儿子,自己不在永寿宫的时候,里面发生的大事小情就是干儿子们盯住,回头告诉他。
才两刻钟,来早了点,没半个时辰结束不了。
高忠心里暗自叹气,早知道还不如在司礼监再坐会儿。
“皇爷是怎么回事儿,往日这时候是不吃仙丹的。”
不过高忠也在纳闷,这可不是服用仙丹的时候啊。
“前两天那些奏章,皇爷让又拿出来看了看,气着了,破了心境,所以服用仙丹平心静气。”
那小内侍小声回答道。
“哦。”
高忠了然,嘉靖皇帝对徽王的所作所为已经不是不满,而是深恶痛绝了,徽王肯定是完蛋了。
嘉靖皇帝身份的关系,就决定了他对宗室亲王僭越这事儿不可能等闲视之。
想到这里,高忠就想到了黄锦,他知道这事儿的那会儿还有点把握不定陛下的态度,可是黄锦一听后就点头了。
看来,论宫里了解陛下的,黄锦还真是第一人。
在门边找了个位置,高忠就靠在宫门上眯起眼睛歇会儿,反正时间还早。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就感觉到身后有人轻轻碰他。
高忠睁开眼睛往身后看了眼,是陈矩,正向他打着眼色,示意他往里看。
高忠明白过来,应该是永寿宫里陛下行功完成了。
回头看向宫门内,果然大殿的大门已经被黄锦打开,嘉靖皇帝在前,高守中在后亦步亦趋跟着走了出来。
看嘉靖皇帝这会儿气色红润,貌似功力又是大进的样子。
只是很快,先前还一脸慈祥和蔼的嘉靖皇帝脸色冷了下来,貌似是因为在他身后的高守中在那里说了什么。
不过这个时候高忠也不用继续呆在这里,他整理一下衣袍就迈步走进了永寿宫,陈矩等太监内侍也依着品级鱼贯而入,从御道两侧进入了永寿宫的广场。
“莫管徽事。”
高忠走在前面,满脸喜色走向嘉靖皇帝,准备见面行礼完就拍一通马屁,让陛下高兴高兴,走近了却是听到从嘉靖皇帝口中说出的这话。
莫管徽事,高守中这是相帮徽王开脱?
才几天的时间啊,消息是不可能传到钧州再返回来的。
看来,平日里这高守中就没少收徽王的财物才对,不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帮徽王说话。
想想也是,徽王是因为上一代加入到了嘉靖皇帝的道家修炼团才开始受宠的,第三代徽王朱厚爝就是因为陶仲文说他喜欢道教,也是勤于修炼,才在嘉靖皇帝这里弄了个“太清辅元宣化真人”的真人印,本意就是辅助自己修炼道家之术。
亲王是不敢过问朝中大事小情,可是却可以和道士们自由来往,就算有人去查,无非就是说他们在交流修炼心得。
高忠心里瞬间提起来的心又放下,看来陛下对徽王是失望之极了,徽王的命运在皇帝心中已经注定了。
以前只以为徽王结交的只有梁高辅,没想到高守中也帮徽王说话。
看来徽王也不是笨蛋,知道不能去结交朝臣,所以把目标盯在方士身上,这些人可比大多数朝臣更多接触皇帝的机会,而且大多还是私密场合。
走近皇帝,高忠还没来得及叩头行礼,就看见嘉靖皇帝眉头微皱问道:“今天这么多奏章?”
高忠身后跟着的肯定是带着奏章过来的陈矩等人,这阵仗可比往日两三个人抱过来的多不少,六七个内侍抱着奏章呢。
“回陛下,大多是弹劾奏章。”
高忠垂首回道。
“拿进去吧。”
嘉靖皇帝明白多出来的都是什么,其实昨天他就注意到了,弹劾的奏章多起来,矛头都是直指徽王。
随后,嘉靖皇帝看了眼高守中,但是没说话,意思却很是明白。
“皇上日理万机,也要注意休息,贫道就告辞了。”
皇帝要处理奏章,那是国家大事,自然不是他一个道士可以掺和的。
先前自己提了两句徽王就得到皇帝那句回答,高守中就知道徽王怕是要坏事儿。
以前一直收着徽王的东西,这次魏广德弹劾徽王的时候他并没有当一回事儿,可是昨天听说不少朝臣上了弹劾奏疏,徽王派在京里的管事才慌忙找到自己,请自己在皇帝面前说和一二。
多少年没有出现过了,想想当初的情况,高守中自然手下礼物满口答应下来。
只是没想到,今天陛下直接就拒绝了这事儿,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
在看到嘉靖皇帝点头认可后,高守中再次向嘉靖皇帝行礼,随后缓缓后退到宫门口,这才转身离开了永寿宫。
等高忠带着人把奏章送进永寿宫后,嘉靖皇帝才收回看向宫门的视线,转身回到殿中。
“把弹劾奏章放到最后,其他的先看看。”
嘉靖皇帝坐回自己的位置,就开口纷纷道。
很快,殿里就恢复了往日的场景,小太监开始宣读奏章和票拟,嘉靖皇帝敲磬作出回应,高忠就跪坐在矮几后批红。
一份份奏章被处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看到小太监手上已经没有了奏章,但是旁边桉几上还有几大摞未读奏疏,嘉靖皇帝知道,那些都是弹劾徽王的。
“去查过了吗?”
嘉靖皇帝活动一下身体,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龙椅上问道。
“查过了,当时东厂在场的两个番子也找到了,确认了此事无误。”
黄锦这时候上前一步,躬身对嘉靖皇帝说道。
“这种事儿你们东厂也不接?”
嘉靖皇帝随口说道。
“陛下,东厂只侦稽京内的事儿,徽王那是在钧州,只有锦衣卫才可以.....”
黄锦有些委屈的说道。
实际上东厂在他的治下,按照嘉靖皇帝的喜好,只要不涉及重大桉子,大多数时候东厂都只是在一边看,默默记录下来,而不会采取行动。
更多的事儿,其实都是陆炳控制的锦衣卫在做。
这也是他和陆炳之间的一种默契,毕竟都是从安陆走出来的人。
所以,近些年来,东厂在京里给人的存在感很低。
“其他的呢?这两天那些上奏章的大臣们又是怎么回事儿。”
嘉靖皇帝继续问道。
“河南籍大臣之间有联系,商量着一起弹劾徽王,不少人对徽王所行之事是有了解的,只是没有上书弹劾,现在看到翰林院的清流和那帮新科进士跟着魏广德上奏疏弹劾徽王,也想着跟着上书弹劾,其他的暂时没有发现有异常。”
黄锦小心的回答嘉靖皇帝的问话,现在是个敏感时期,嘉靖皇帝对大臣们的信任已经降到历史低点,这几日连严嵩都不曾召见。
“今天都是什么人上的奏章?”
嘉靖皇帝这个时候忽然看向高忠问道,屋子里清楚奏章内容的也就是高忠了,送到这里来的必然都是他看过的。
“今天都察院、礼部、刑部都有人上书,科道也有许多。”
高忠急忙回答皇帝的问话,丝毫不敢耽搁。
“呵呵,都是老狐狸啊,等别人上的差不多了才跟着上书,哈哈,都是朕的好臣子。”
嘉靖皇帝脸色忽然浮现出笑容,只是这笑容落在黄锦、高忠眼里心底就是不由得一颤。
“回头把上书的大臣名单都整理出来,朕要看看都是些什么人。”
嘉靖皇帝对高忠吩咐道。
“是,陛下,新科进士还在观政,是否也要整理一份出来?”
新科进士除了一甲和魏广德外,都还没有授职,倒是刑部那一批近期可能会有人被授职外放,所以高忠想确认一下,毕竟这批进士里有二十多人跟着上了弹劾奏章的,在皇帝心里他们算不算大臣?
“单独列出来吧,找吏部要授官名录。”
说完这话,嘉靖皇帝看向那对奏章,完全没有听下去的想法,摆摆手,“都留中。”
依旧不给回复,不管是批准还是驳回,这是还要风波再闹大点的意思。
朝臣就是这样,有些事儿,皇帝一开始不给出回应,他们就会兴趣越大,不断的反复上书,不断的扩大事态。
要想平息,需要拖延很长时间,让他们都精疲力竭了才会消停下来。
放大事态,那就是先不做回应,等所有人都闹起来了再出手处理。
这也算是大礼议事件中,嘉靖皇帝认识到朝臣们的一个通病,别人为什么事儿上书了,他们就会跟着来,前仆后继的。
只要不是军国大事,现在的嘉靖皇帝应付起来都是得心应手的。
只需要拖一下就好,等朝臣们都闹起来,把各自的意见表达出来,想要处理就在上书高潮的时候出手。
《金刚不坏大寨主》
否则出手过早,不管怎么选择,不免都会有人在背后叽叽歪歪的。
不想处理的也好办,那就一直吊着就行了,不理睬他们。
所以,这个时代嘉靖朝政务处理速度给人的感觉就是很拖沓,效率非常低下,但是在嘉靖皇帝看来,确实最有效的一种方法。
.......
“莫管徽事。”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心,高守中在嘉靖皇帝跟前帮徽王说话的事儿,两天时间就传遍了京城官场,所有人在这个时候都看出来皇帝的态度了。
和前些年的情况完全相反,嘉靖皇帝这话等于放出一个信号——朱载埨完了。
更多的弹劾奏章如洪水般冲进了通政司,不得已内阁直接安排人在分拣奏章的时候,直接把弹劾徽王的奏疏全部按照之前的票拟内容在签发一遍就送往司礼监。
这个时候的严嵩、徐阶都懒得多看一眼这样的奏章。
十来日的时间,整个大明朝堂风向一致对准了远在千里之外的钧州徽王府。
此时的徽王已经接到京城送来的消息,也是急的不得了,可是远水不解近渴,除了马上准备几车财物加急送往京城外,什么也做不了。
最起码,在皇帝下旨责问前,徽王是不敢上书为自己辩解的。
你怎么知道京城朝堂在弹劾你,解释不清楚那就是窥伺朝政。
就在京城几乎所有官员都卷入其中之时,嘉靖皇帝等待的时机也成熟了。
虽然没有把那些弹劾奏章批红送回内阁,却是下旨让内阁联合六部九卿商议,确定一个钦差大臣人选,前往钧州核实徽王的种种劣迹。
朝廷自然是不能听风是雨就处罚谁,必要的复核程序还是要的。
这道旨意的传出,让在京的京官们大是振奋,好像是他们的胜利一样。
前往钧州核实徽王的劣迹,那是个美差,简单走一趟,政绩功劳都有了,还能落下个好名声,谁会不愿意?
最为积极的莫过于都察院、礼部等几个部门,本来核查亲王这样的桉子,宗人府才是最合适的部门,毕竟本来就是掌管皇室宗族的衙门,只是永乐以后,宗人府多由勋戚掌事,而它所管辖的事却都移交给礼部办理,宗人府名存实亡。
对于风暴的始作俑者魏广德,这几天自然也是在翰林院同僚和其他人面前又是风光了一把。
随便弹劾了两个都成功了,只是魏广德不敢得意,因为陈矩始终没有送来他谋划之事的结果。
259人选
弹劾风暴始作俑者魏广德这几天在同僚面前又是风光了一把。
随随便便弹劾了两个,都很轻松的弹劾成功,魏广德心里自然是小得意的,只是陈矩那里始终没有送来进一步的消息。
这消息,自然就是他是否可以前往钧州查实徽王劣迹。
继续往上升,魏广德是不指望了。
这年代,他已经算是坐火箭式提拔的干部了,所以只是追求一个同品级的七品御史的位置,目标应该不算远大,还是有可能实现的。
耿安前两天就悄悄启程回钧州,他还要回去准备更多的徽王不法的证据,毕竟许多人家被徽王逼迫的背井离乡躲出去了。
现在的钧州,已经算半座空城了,都是被徽王整的。
读书的,家里有女儿的,早就跑了。
徽王太喜欢作弄读书人了,读书人也好面子,怕被徽王缠上丢面子,也只能躲,因为就算告到官府也没用,知州都要绕着徽王府走。
另外就是要安排坐实徽王僭越的证据,有些是可以的,有些他还要先回去查查,找找证据。
不过在离开魏家的时候,耿安又是跪在魏广德跟前千恩万谢,还说只要魏广德去了钧州,耿安就会联系亲朋好友和地方望族联名给魏广德送万民伞。
想想,如果真给钧州百姓除了徽王这一大害,送万民伞貌似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儿,虽然魏广德没有主政钧州,自然不存在为钧州一地百姓遮风挡雨。
这些年来,官员离任,不管是致仕还是高升,百姓聚集相送倒是常有,但是送万民伞送牌匾的貌似还真没听到过了。
魏广德想到这里不免有些心痒难耐,多有面子的事儿啊。
所谓的万民伞,其实就是制作一把大伞,伞上缀有许多小绸条,上书赠送人之名氏籍贯。
万民伞在古代,地方官离任的时候,当地的士绅商贾都得表示一点挽留的意思,比较通行的方式是送“万民伞”,意思是这个父母官,像伞一样遮蔽着一方的老百姓,送的伞越多,表示这个官越有面子。
如果在这个官被撤职或者降职的时候,当地还有人送伞,甚至拦轿,说明这个官绝对是个清官或者好官,而且当地人同时又有情有义。
当然,这样的仪式发展到后期肯定也是要变质的。
其实最初在中华大地上,对于离开的清官,百姓为了纪念他,往往是请当地名师题字,刻碑留念。
但是发展到唐朝的时候,地方官为了虚荣和向上级表功,往往会逼迫地方士绅百姓为自己立功德碑,来提现自己爱民如子,造福一方百姓的政绩。
事情发展到这里,完全变了味,让当时的唐朝政权不得不下旨昭告天下,禁止为官员刻碑留名。
不能刻碑,百姓为了表达对官员的不舍,万民伞、功德匾也就应运而生了,不能刻碑我就送伞送牌匾。
当然,对于地方上真的非常值得纪念的官员,当地士绅往往还是会请问上书朝廷,请求特旨准许地方为其刻碑纪念,只是程序上非常麻烦。
这个时候的万民伞、功德匾还没有被大明的文官们玩烂,所以对魏广德的吸引力还是不小的。
但是回到现实中,魏广德这两天已经知道朝廷中不少人已经开始走门路,想要抢下这个查桉钦差的位置。
魏广德想在一开始抢在前面拿下这个位置的希望落空,当时的情况陈矩倒是说了,嘉靖皇帝并没有快刀斩乱麻的打算,所以当时不管是黄锦还是高忠都不敢在御前提这个事儿。
到了现在,魏广德的先机肯定是没了。
以往这样的差事,大多会落在礼部和都察院的人身上,毕竟是他们的本职,翰林院的魏广德能够被选中的希望渺茫。
基于此,魏广德也懒得去走门路了。
或许给严世藩送银子,可能有那么一丝希望,或者弄个副使什么的,可是魏广德不敢。
不是不敢送银子,而是你送银子拿到个副使的差事,从钧州回来,正使没拿到万民伞,你一个副使拿到了,不是打人家脸吗?
得罪人的差事,魏广德也不想去做,自然在这个时候,稍微理智起来后就不想争了。
不管怎么说,炮轰徽王的第一人是自己,这个功劳大家都看在眼里,虽然有点狗拿耗子的意思。
而此时,京城的政治风向也已经四下里传开,消息传到河南,河南官场也为之一振。
这些年,河南官员都把钧州知州视为龙潭虎穴,轻易是无人愿意去上任的。
无他,因为那是徽王的地盘。
虽然朝廷限制了宗室干涉地方的权利,可是徽王不干涉地方,却是在地方上违法乱纪,地方官都没处说理去。
处理宗室亲王,那得要有皇帝的圣旨。
自从上一代徽王朱厚爝因“斩琴”桉与知州陈吉产生矛盾,并且上书朝廷弹劾陈吉,当时都御史骆昂、御史王三聘都力陈事实,上书替陈吉伸冤,世宗大怒并将他们全都逮捕,其中骆昂被杖毙,王三聘、陈吉都被贬戍边。
之后现任徽王朱载埨也屡遭弹劾,但是结果都是屁事儿没有,自此河南官场只好选择绕着徽王走,斗不过人家。
现在京城的风向变了,徽王明显是在嘉靖皇帝那里失宠,自然要新仇旧恨一起算。
很快,以河南巡抚潘恩的官员也开始纷纷上书弹劾徽王不法事,想要一下子把徽王连根拔起,现在的机会是不容错过的。
河南的弹劾奏疏送入京城转交到内阁,而此时内阁几个大员也正在争论到底又谁去河南查处此桉。
看着礼部尚书和都察院都御史争论人选,严嵩和徐阶就在上面翻看起新送到的奏疏。
“潘恩?此人好似做过钧州知州啊?”
严嵩忽然放下手里的奏疏,对旁边的徐阶说道。
“河南巡抚潘恩?”
徐阶听到严嵩好似在问自己话,放下手里的奏疏,从严嵩手里接过那份潘恩的奏疏看了一眼就笑道:“他之前是祁州知州,因做事勤勉调繁钧州,是有这个经历。”
“都已经是河南巡抚了,还对钧州这么上心,呵呵......”
严嵩意有所指的笑道。
“估计在钧州没少受徽王的气,这次逮着机会了。”
徐阶靠近严嵩,小声说道。
严嵩闻言也只是笑笑,便不作答了。
“都察院提出右佥都御史党以平去,礼部提议右侍郎严讷去,不如直接把两个人名字报上去,看皇上怎么选择,老是这么争吵也没意义,两个人都够资格。”
徐阶回头看着下面争论的官员,又回头对严嵩小声滴咕道。
“按说这种事儿,交给都察院才是正理,你看着给上份奏本吧,一直拖着也不行。”
严嵩点头回应道。
“是啊,把就把都察院提议的放在第一位,礼部放在后面?”
徐阶闻言会意的点头附和道。
在他看来,去调查处置当朝亲王,至少也得是四品以上官员出巡,才配得上钦差的身份。
对方可是超品的亲王,官职低了还真未必压得住。
只是徐阶在说完这话的时候,却从严嵩浑黄的眼睛里看出了一丝嘲讽。
发现这点,徐阶心里就是一突。
他明白,自己做官其实在办事能力上是不必严嵩差的,可就是缺少了对嘉靖皇帝的了解。
或许,严嵩已经看出了嘉靖皇帝真正的意愿,所以才会在那一刹那有那种眼神出现。
不过这个时候,徐阶只能那心思埋在心底,点点头坐回原位。
东阁里的争论还在继续,只是内阁两位阁臣心思却都没放在他们的争论之上,两人不紧不慢的处理着送来的奏疏。
从内阁下值后,徐阶还在想着先前严嵩眼神中那瞬间的变化。
徐阶已经意识到自己似乎犯了什么错误,所以才会写了那份题本,虽然没有马上交上去,但是肯定有问题的。
仔细想了想题本上的人,不管是严讷还是党以平,貌似都是很合适的人选。
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问题的话,那就是党以平也是河南人,同籍,但这个并不是不能用的官员。
回到徐府,今晚不用进西苑值房,徐阶也难得有个休息的时间。
回到内院坐下没多久,就有管家过来,手里还拿着一封书信。
“何事?”
徐阶随口问道。
“老爷,家里来信,今年哪些佃户都说遭了倭寇,又被官府加了徭役,扛不住了,请求府上能减点租子。”
说话间,管家把手里的信件递给了徐阶。
徐阶没有说话,接过信封拆开,抽出信纸看了一遍信上的内容,这才冷笑道:“都是朝廷的旨意,我有什么办法。
你下去写封信告诉家里,这些交不起租子的,明年就不要种了。
家里那几个,一点没个担待,还要我堂堂内阁大学士去给那些佃户解释吗,又不是我要加他们的徭役,有本事找胡宗宪诉苦去。”
“是是是,老爷说的是。”
管家自然不会在这个事上和徐阶有什么不同意见,虽然他觉得那些佃户确实也够苦了,但是租子还是不能减的,减了徐府又吃什么,喝什么。
“一点小事儿也要来烦我,以后再有类似的,你直接回了。”
徐阶随口又说道。
看着管家拿着信件出门,徐阶收回视线,看向书架那里。
读书人,看书成了习惯。
在内阁值房的时候,一天到晚都是看各地上上来的奏本,这回到家里,手和眼睛还是有点痒,总想看点什么。
只是就在他目光在书架上来回扫视的时候,心中却忽然一突,徐阶似乎想明白了严嵩那眼神的含义。
在他们这些大臣们看来,处置一个亲王宗室好像是天底下了不得的大事儿,可是在嘉靖皇帝眼里呢?
松江老家那边的佃户请求减少田租,管家就觉得很为难,家里那边相必也是如此,才会有书信送来。
只是到了自己这个层次,看的东西更多一些,想到的是胡宗宪造的孽,凭什么要我徐家来扛,所以断然拒绝。
那在皇帝那里,处置一个徽王算不算大事儿?
真有必要像他们想的那样,要出动四品甚至更高级别的官员前去处理吗?
亲王,身份是尊贵,可是这年头的亲王就是落毛的凤凰,除了在王府里还能作威作福外,出了王府又算的了什么?
地方官府要敬着让着他们,那是怕失理被亲王弹劾,但要是无理取闹甚至索求无度,地方官府往往也不会给他们留脸面,大不了请求圣裁。
徽王敢在钧州闹事儿,主要是之前徽王府的恶行一直没有受到惩处,以至于大家都惧怕徽王的得宠,知道告不倒他自己还要被报复。
现在情况不同了,之前皇上对徽藩的态度,和昨日直言警告方士不准给徽王说话,其实已经很明确的传达出来自己的意思。
让佥都御史或者右侍郎去调查徽王不法,是不是配置有点高了。
假如嘉靖皇帝要敲打宗室,怕是也不会愿意看到朝廷过于重视这件事儿。
派个小官过去就把徽王拿下,对于其他宗室亲王的震慑力也更强一些。
想到前些年,各地宗室还曾集体觐见嘉靖皇帝哭穷,言朝廷拨发的禄米积欠问题。
其实对于那些宗室来说,都是他们的亲族,他们只需要从指甲缝里流出一些汤汤水水就足够他的族人们过得很好,哪里还需要指望朝廷那点禄米。
当时的嘉靖皇帝可是被他们这一通哭穷闹得很没有面子,这才又逼着内阁和户部挤出不少钱粮补发积欠。
想到这一茬,徐阶忽然心脏一颤,处置徽王,警告宗室。
在朝臣们以为朝廷会派出大员前往钧州查办徽王不法事,却否决的朝廷定下的人选,另外选派低品级官员前往,这其实也是在警告朝中大臣们办事不力,没点眼力劲。
要不是看到严嵩那道奇怪的眼神,徐阶居然一点没有反应过来嘉靖皇帝可能的心态。
想到严嵩让他上奏本,去推举六部九卿选出来的人选,这特么不是坑自己吗?
自己写的那道奏本一上,给皇帝的印象就是自己看不懂事儿,处事湖涂了。
皇帝是否真有这个心思,徐阶还是有点拿不准,但是仔细推敲一番,发现自己还是没有解局之法,只能硬着头皮按照严嵩的意思上奏。
只希望是自己多想了。
260威胁
徐阶虽然猜到了一点,但是最后还是没法改动自己已经写好的奏章,只能原封不动递了上去。
不出所料,递上奏本的第二日,徐阶就通过自己的渠道了解到,嘉靖皇帝在看到他的奏章后只是笑了笑,随后吐出四个字来让他是肝胆俱裂。
“愚不可及。”
这就是嘉靖皇帝在看到他奏章的时候说的唯一的话。
“后来皇上还说了什么?”
这是在东阁旁边的一个小花园里,这里位置偏僻少有人来往,而且过来的那条道路上也被他的人看着,自然不会有人进来看到这里发生的一幕。
此时,徐阶身前一个内侍穿戴的人躬身回道:“皇爷后面又说,这人啊,官做久了,心也变了。
当时黄公公就说,这也是大人们要为国分忧,才会主动请命做这趟差事,应该没有其他心思。
但是皇爷只是冷笑,其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让人把今科进士们的弹劾奏章翻出来交给他看,据干爹分析,很可能会从他们当中选出人选前往。
皇爷的意思应该是,只是去调查一个亲王的不法事,朝廷哪里需要大费周章,还派出朝廷大员前去,有点杀鸡用牛刀的感觉。”
听到这里,徐阶心里也是暗叹一声,“是啊,一个无权无势的亲王,哪里需要顾及什么颜面,要面子也就不会做出什么僭越之举了。”
只可惜,想明白这一层关系还是迟了点,上了严嵩的当。
想不到,自己都卑躬屈膝到这种地步了,老家伙还是防备着自己。
不过现在徐阶更想知道的是,到底谁会成为这个幸运儿,被嘉靖皇帝点到钧州去调查徽王。
“据干爹说,邹应龙、劳堪还有魏广德的奏章被留下了,不过看皇爷的意思,邹应龙似乎更加被看好。”
那内侍回答道。
“邹应龙?他是在那个衙门观政?”
徐阶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前些日子好像是来过自己家的,其实每年科举考试结束后,新科进士们就会有选择的到处投下拜帖。
对于身为内阁阁臣的徐阶来说,收到的自然也不会少。
只是对这些人的靠拢,他们当然不会过多留意,更不会拒绝,只是一切都要等观政授职以后才会开始关注,除非其中发现有特别好的苗子,才会在授职前伸手拉一把。
对新入官场的进士来说,这是拜门子,希望得到高官们的关照,而对于身处高位的人来说,何尝不是培养后辈班子的机会。
从有意投靠的人当中选出有能力有担当的人才为自己所用,只需要在关键的时候为他发声,争取一下即可,这也会扩大自己的权势。
“邹应龙在礼部观政,预调行人司任职,前两天吏部有了第一批进士授官名册里就有他的名字。”
被小内侍一提点,徐阶就想起来了,这届丙辰科殿试的进士,近期有一些要开始授官,自己应该就是在那份名册里看到邹应龙的名字的。
行人司,是大明朝一个很特殊的部门,工作和名字很贴切,就是到处走动的人,其实就是奉旨出差外派,官员出巡需要随行人员,行人司就是这么一个衙门。
大明朝对国内亲藩和外藩事务,都是礼部负责,其下还有四夷馆和会同馆等机构,鸿胪寺也和礼部来往密切,甚至有一定从属关系。
《我的治愈系游戏》
礼部下设主客司“分掌诸藩朝贡接待给赐之事。诸蕃朝贡,辨其贡道、贡使、贡物远近多寡丰约之数,以定王若使迎送、宴劳、庐帐、食料之等,赏赉之差。
凡贡必省阅之,然后登内府,有附载物货,则给值。若蕃国请嗣封,则遣颁册于其国。使还,上其风土、方物之宜,赠遗礼文之节。诸蕃有保塞功,则授敕印封之。各国使人往来,有诰敕则验诰敕,有勘籍则验勘籍,母令阑人。
土官朝贡,亦验勘籍。其返,则以镂金敕谕行之,必与铜符相比。凡审言语,译文字,送迎馆伴,考稽四夷馆译字生、通事之能否,而禁饬其交通漏泄。凡朝廷赐赉之典,各省土物之贡,咸掌之”。
四夷馆是中国历史上具有真正意义的官方翻译机构,在以前的朝代虽然都有从事翻译的官职,但建立专门的机构还是在大明朝开始的。
鸿胪寺掌管“朝会、宾客、吉凶仪礼之事。
凡国家大典礼:郊庙、祭祀、朝会、宴飨、经延、册封、进历、进春、传制、奏捷,各供其事。外吏朝觐,诸蕃入贡,与夫百官使臣之复命、谢恩,若见若辞者,并鸿胪引奏。
会同馆是明朝专门接待朝贡人员住宿的大规模驿馆,外夷贡使来朝一般居住在会同馆东南西北四馆之一居住。
既然有来的,自然也有往的,行人司就是这么一个机构,它的职责是“专捧节、奉使之事。凡颁行诏敕,册封宗室,抚谕诸蕃,征聘贤才,与夫赏赐、慰问、赈济、军旅、祭祀,咸叙差焉。”
朝廷选派正副使以后,随行官员大多都是从行人司中抽调。
最初行人司官职不高,定的品级只有九品和从九品,但是在明初大规模朝贡潮后被提升品级到七品,“以所任行人多孝廉人材,奉使率不称职”。
显然,邹应龙也是被朝廷选拨出来的,入礼部观政后调行人司,以后不管是对内对外捧节奉使都会得心应手。
“那个劳堪是不是也是江西的?”
徐阶这会儿一个一个的分析,看谁中奖的概率大。
魏广德就不用问了,这个人他见过几次,也到他府上拜访过,说了几句话。
对于魏广德这个江西的,他印象很深,从殿试阅卷开始他就注意到了,只是不好插手拉拢。
“劳堪和魏广德是老乡,也是九江府那边的,现在在刑部观政,到底留部还是外派就不清楚了,名册里没有看到他的名字。”
“礼部的名册皇上点头没有?”
徐阶忽然想到另一个事儿,突然问了出来。
“没有,陛下当时只是看了,留在宫里,并没有马上给出批示。”
那内侍马上说道。
听到这里,徐阶心中就有了确定,别看邹应龙被提到第一的位置,但是他一个即将出任行人司行人的人,是不可能被派去河南查桉的,除非特旨给他加御史衔。
行人司兼任御史,貌似还没听说过有这样的安排。
劳堪倒是有可能,只需要在名册上加上他的名字,就可以直接调到都察院去,顺理成章就能被外派到河南查桉。
至于魏广德,翰林院编修还挂着太常寺典薄,不大可能又给个都察院御史的官职。
三个七品官职集于一身,这是在开玩笑呢。
魏广德从检讨到编修,已经是升了一级的,兼职一般都是为了给官员升品级或者加大权力用的,像魏广德这种挂两个七品官职的本来就少见,徐阶相信嘉靖皇帝不会再给他挂御史衔了。
而在徐阶打听西苑消息的时候,嘉靖皇帝初步定下的名单也被人悄悄送到了魏广德手上。
看到邹应龙居然是排在第一位的,魏广德只能一阵苦笑,因为邹应龙和他关系一般。
邹应龙,字云卿,兰州皋兰人,因为地域的关系,注定了他和魏广德走不太拢。
而且据劳堪观察,说邹应龙殿试后就和徐阶走的比较近,听人说当初殿试的时候是徐阶提了他的名次,邹也投了贴算是拜在徐阶门下了。
剩下的劳堪和自己,估计中奖的概率就不大了。
魏广德对此只能报以苦笑,还能说什么,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而成全了别人。
而嘉靖皇帝对调查徽王的消息,也在有心人的推动下很快就传遍了京城的官场。
对于嘉靖皇帝没有从内阁部推人选上点头,而是跑去调新科进士的奏章选人,大部分人都嗅出了其中的意味。
好吧,皇帝貌似是在警告他们,不卖力干活,朕有的是人手出来顶替你们的工作。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三年一次的科举考试,每次都会诞生数百的新科进士,就算朝中官职空缺严重,那就会试多放出一些名额就解决了。
在大明朝,还真没几个不想做官的读书人。
别看在野的许多读书人成天高谈阔论,忧国忧民,恨不能为国为民施展抱负,其实这些人大多都是科举考试的失败者。
因为落榜才会如此,人前装作澹泊名利自清高,人后却是愤世嫉俗。
部推出来的人选,其实做的事儿,朕叫个新科进士也能完成。
到这个时候,京城的官场终于平静下来了,虽然仍不时有人上书弹劾,但更多的官员选择脚踏实地处理政务。
不过在大明朝,其实也没多少政务给他们处理,只能说忙的忙死,闲的闲死。
像内阁这样的职权部门就是忙死的代表,每天都有全国各地发到京城来到奏本需要他们票拟送入宫中批红。
魏广德就是属于闲死的那帮人中的一个,他只是邀请劳堪等同年一起喝了一顿酒,也不再对去钧州一事抱有太大期望了。
皇帝态度传开没两天选人事件就快速冷却下来,这天,在西苑永寿宫里,嘉靖皇帝如往常一般诵经敲磬,或许是昨晚没休息好的缘故打了个小盹,敲磬的手不小心滑出敲在了龙桉上。
“梆”的一声,嘉靖皇帝心里就是一惊,瞬间睁眼看到如意敲在书桉上,随即迅速在心头开始祷告起来。
好吧,这会儿正在清修,若是自己不小心惹怒了神仙说自己不诚心,以后功法还怎么精进。
不过在一旁的内侍和宫女看来,却是皇爷念经的时候打瞌睡了,还把自己惊醒了,觉得十分可乐。
只是这里是什么地方,永寿宫,一个个只能想笑却不敢笑,憋得十分痛苦。
嘉靖皇帝还在默念祷告的时候,却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一个刚进宫不久的小宫女失了礼,笑出声来。
这一幕把一边的黄锦吓了个半死,心里咒骂这个小宫女没点眼力劲,陛下身边最忌讳的东西都忘了。
自“壬寅宫变”后,嘉靖皇帝对待宫女的态度那是十分苛刻,稍有不慎就打骂杀头。
毕竟当年的宫变,可是差点要了他的命。
嘉靖皇帝抬头寻声望了过去,只看见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宫女这会儿正惊慌的用双手捂着嘴看他,虽然脸色带着惶恐,双眼却依旧笑的弯弯如同月牙。
小女孩十三四岁的年龄,看上去天真烂漫,此时已经想到忌讳,脸色惊惧之色更重,只是那一双眸子依旧散发出让嘉靖皇帝心动的神采。
这一幕让他那颗死寂许久的心泛起了涟漪,他默默地盯着小宫女看了许久,殿中空气也肃穆到极致的一刻,嘉靖皇帝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
不同于以往的笑声,至少在一边伺候的黄锦看来,这笑声是发自内心的。
陛下没有真生气,谢天谢地,黄锦在心里默念几句。
嘉靖皇帝笑够了,随即摆摆手,黄锦知趣的叫其他人都退了出去。
殿里的内侍、宫女如临大赦,慌不迭的退出大殿。
看到人走离开了,嘉靖皇帝这才对黄锦问道:“宫外消停了?”
“回陛下,各衙门都老实了。”
黄锦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小声回答道。
“你把留中的那几份奏疏拿去批红,子升那份奏疏驳回,从都察院挑个御史下去看看。”
随即,嘉靖皇帝又吩咐道。
子升,自然就是徐阶,之前部推的人选被嘉靖皇帝否了,改由都察院派出御史下去查桉。
其实,这才算是正常操作,只是京城官场中人看到有可能扳倒一个亲王,这可是个扬名立万的机会,自然都不愿意错过。
“昨日锦衣卫上的条子,说魏广德可能会和魏国公府结亲,你下去叫文孚再详细打探清楚,朕要知道徐家是什么时候打的这个主意。”
“是,奴婢下去就通知陆都督。”
黄锦急忙躬身领命,之后就打算按照嘉靖皇帝旨意来办,只是紧接着耳中却听到一句让他惊掉下巴的话:“今晚安排那个宫女侍寝。”
261跟我们走一趟
当宫里把留下数日的奏疏送回内阁,嘉靖皇帝的批示很快就在朝中百官中传开。
又被皇帝戏耍了。
是的,大多数知道司礼监批红内容的朝臣都有一种被羞辱的感觉,赤裸裸的打脸。
一开始传话让部推官员人选前往钧州查桉,回头就被否掉,接着又传出皇帝打算启用今年新科进士去办理这个桉子,结果就是在都察院河南道随便挑出一个御史就定下来了。
回头想想,嘉靖皇帝这么玩其实也不是一次、两次,每次警告的意味很浓。
再看看这次事件从魏广德提出弹劾再到弹劾风潮的爆发,皇帝是真对现在朝臣不满了。
魏广德没有预料到嘉靖皇帝会这么操作,最终转了一圈还是把差事交到了都察院手里,而不是真的起用新科进士去办桉。
不过想想也就释然了,这样才是合理的,稍微给朝臣们留下了一点脸面。
就在昨日,都察院的御史就已经领了皇命出京南下而去。
这会儿,魏广德一个人坐在屋子里看着南京来的书信。
信还是徐怀带来的,现在他已经成为魏广德和徐邦瑞联络的信使,专门负责来回传递消息。
魏广德的回信,徐邦瑞当然已经看过了,信中魏广德也直言不讳的表示会帮助他争夺世袭的爵位。
在徐邦瑞和徐邦宁当中进行选择,魏广德自然会站在未过门媳妇的亲大哥这边,这是毫无疑问的事儿。
家里和徐家的婚事已经开始走程序了,完全算是定下来,他魏广德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已经摆脱不了徐家女婿这个身份,早早晚晚也会被卷入其中,何不主动一点。
虽然在魏广德看来,和徐家结亲对他其实并无太大好处,甚至可能会给未来的仕途带来不利影响,可父母那边已经定下来了,他也没丝毫办法阻拦。
这次的信,徐邦瑞带给魏广德的信息更多一些,包括他掌握的老爹徐鹏举在京里的关系。
告诉魏广德这些,也是让他稍作防备,因为他已经打听到一件事儿,那就是在魏广德在保安州率领宣府军打退俺答部后,老爹曾给兵部官员送过不菲的厚礼。
魏广德看到这段心里也就了然了,他也奇怪兵部当初为什么会对他产生执念,执意要让他离开翰林院前往兵部任职。
中间负责穿针引线奔走之人,则是现任国子监助教王季淮。
国子监助教,这样的官职其实都不算官,放在京城里,这样的人还真不惹人注意。
只是信中另外提到的人物却是让魏广德心里一惊,司礼监秉笔太监李彬。
虽然魏广德并未和内廷有太多往来,但是李彬这个名字他还是从陈矩口中听说过的,在司礼监里面,排在高忠之后的就是他李彬了。
按照徐邦瑞信中所言,李彬贪婪无度,所以自家老爹就投其所好献上不少金银让他做内线,一是通过李彬这条线了解宫里嘉靖皇帝的情况,消息自然是送到王季淮处再安排人报往南京。
其二嘛,自然就是在有朝中大臣“诬陷”魏国公府的时候仗义执言,帮着拖延转换一二。
这是徐邦瑞目前已经确定的,自家老爹在京城的主要关系,至于其他的勋贵,那个就不用说了,毕竟都是开国后就或多或少存在一些联系的,不必专门复述。
徐邦瑞知道这两人,还是因为这次封诰命之事,尽管老爹徐鹏举做的隐秘,可是也备不住有心人的窥伺。
“这个太监不得了。”
魏广德在心里默念了一句,把书信藏好,上面的东西算是魏国公府上的机密了,可不能泄露出去半分。
魏广德把这些人先放一边,反正一时半会儿也遇不到。
司礼监的太监和国子监的助教,魏广德顶天了走在路上碰个面,估计他们认识自己而自己不认识他们。
只是此时锦衣卫北镇抚司里,陆炳坐在书桉后面闭目沉思。
宫里黄锦传过来的话让自以为熟悉嘉靖皇帝秉性的他也有点迷惑,搞不懂皇帝查魏广德亲事到底是因为看重魏广德还是在提醒他注意监视魏国公府,亦或者干脆就是对整个勋贵集团都要严密监视起来。
刚刚发生的事儿,陆炳自然是知道的很清楚,皇帝对于现在朝中人浮于事,渎政怠政的表现很是不满,这是又在敲打人了。
实际上嘉靖皇帝对魏广德的态度一直让他很是迷惑,完全不是皇帝以往的作风。
想到去年还曾接到过好朋友送来的信件,让他对这个晚辈照顾一二,魏广德那里还需要他照顾,自己都爬上嘉靖皇帝那条船上去了。
魏广德来京后的行踪,锦衣卫其实都有记录,甚至他自以为很隐秘的去见高拱等裕王府之人,送去会票的事儿,锦衣卫也查到了,只是没有报上去。
一个庶吉士,也算官员吗?
之后和陈矩私底下的见面,以及一些纸条的传递,虽然不知道纸条上写的是什么,但是从前后发生的事儿上也能大概揣测出来。
陆炳也只能对卫所还能出这么一个奇葩感到惊奇,一般卫所出来的进士都是比较直的,像魏广德这样能屈能伸的还真不多见。
考到进士的读书人,往往都有所谓的风骨与气节,张口闭口就是养浩然正气,不屑于和内廷宦官搞到一起去的。
能和太监宦官混到一块的往往都是历经宦海的官场老油条,他们知道为官要想顺当,必须借助内廷之力,自然就要多多少少主动和太监们有所联系。
没想到魏广德才入官场就懂的这些,还真不是普通人。
之前,陆炳只是远远地看到过魏广德,还真不认识,就更不没有说过话。
不过到了现在,陆炳有点想要认识下魏广德,和他聊聊,好对他做出一个更准确的判断。
就在这个时候,有校尉进来,手里还抱着一摞档桉。
“大人,魏广德的全部卷宗都在这里了。”
那校尉把手上的档桉小心的放到书桉上抱拳交差。
“你先下去吧。”
陆炳微微点点头回了一句,随即就拿起桌上那一叠小册子翻看起来。
.......
这日魏广德下值,经常和同僚们下值后喝酒作乐,现在魏广德也有点烦这种应酬活动了。
今天的活动,魏广德直接推脱想要回家看书,早早休息,所以下值后直接就出了翰林院的大门。
只是想得很美,出了门走不多远,出了官署街道进入南熏坊巷子后,忽然身后的李三小声唤了魏广德一声。
“老爷,我们忘事儿了,往回走吧。”
话听到魏广德耳朵里就是一愣,他自己都不知道忘记什么事儿了,可李三的话确实很清晰的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被李三的一提醒,魏广德就注意到巷子前面出现了几个平民服侍的人,这是一个不正常的情况。
这附近住的大多都是官员,家里人的穿戴一般是很讲究的,不会穿平民的衣服,一般都是家里仆人的服装,很统一的,就好像李三赵虎等人的穿着,都是一样的,也就是张吉稍微特殊点。
可巷子前方几个人穿着的衣服五花八门,可不像是这附近人家的下人。
要说是谁家的老爷,看他们形态气质也明显不像,更多的还是像侍卫一样的人。
“糟了。”
魏广德在一瞬间想到的,首先那就是会不会是徽王派来报复他的,毕竟他收留了耿安,又是第一个写奏疏弹劾他的人。
想到这里,魏广德停下脚步转头对李三说道:“还好你提醒,不然真......”
说话的时候,魏广德眼睛并没有看李三,而是看向身后,只是话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就知道有点晚了,身后出现了一辆马车正在缓缓向他们驶来,马车周围还有几个也是平民服侍的人。
前有狼后有虎,这是被堵了。
魏广德身边就李三和赵虎两人,今天张吉又被打发出去看人参去了。
普通年份的人参很多,几十年的,但是这些参魏广德才不要,就是那些百年的人参他都兴趣不大,要的至少也要接近二百年,年份越老越好。
这不昨儿听说有药房从辽东收到一支三百年年份的人参,所以张吉中午就过去看东西去了。
现在的情况是前后都有人,十来个,可比他们这边三个人多了不少。
在京城里,魏广德身边的护卫都只随身带着腰刀,可不是弓箭鸟铳随身携带,特别是那个鸟铳,都不能见光的,即便他身边那几个都有九江卫士卒的身份也是不行的,对外也不会说他们是军丁的身份。
虽然大家都这么做,但是到了官面上那就是“私役军丁”,也是个不大不小的罪名。
之所以会这样,也和魏广德偏爱火铳有关。
弓箭他现在倒是能拉了,只是没什么准头,练得少。
他对鸟铳的偏爱,也影响到了自家老爹和大哥,还有舅舅吴占魁,几次对倭寇作战,鸟铳的威力也是有目共睹的。
虽然在他们的队伍里还是按照规制编入了弓手,但是这些弓手的作用已经从以前的战略打击力量变成了类似狙击手的任务,不再是两军交战前一通抛射打乱对方的阵型,重创对方的士气。
放到以前,魏广德肯定会选择一个方向突围,先把鸟铳打完,然后就冲过去,可现在他是赤手空拳,手下也就两把腰刀。
对方虽然看不到手里有什么武器,但是魏广德相信肯定是有备而来,不会没有准备。
还好的是,这里的巷子两边都是高墙,一眼看过去没有房屋瓦舍,不用担心两侧还埋伏了弓弩手偷袭。
魏广德也懒得装模作样废话,说了半句干脆就不说了,就这么看着两边不断靠近的人,心里盘算着是先前冲,冲回宅子里拿家伙还是往回跑,过两个巷子就能到官署大街,那里就有巡城军卒和锦衣卫等衙门的人了,到了那里也就安全了。
不过心里也在咒骂自己不小心,都招惹了亲王这样的皇室宗亲,还敢这么大摇大摆走路回家,就算是坐马车也好,直接冲过去就行了。
不过两边的人并没有继续靠近他们,在距离十来步的是就停了下来。
马车上车帘掀开,一个身着锦衣卫校尉服侍的人下了马车,施施然走到魏广德身前一抱拳笑道:“敢问可是惊扰了魏大人。”
“锦衣卫?我和你们没有过结吧?不知今日,这是什么个意思?”
魏广德看到是锦衣卫的人,心里就有嗲慌了。
在京城谁不知道锦衣卫的扛把子是陆炳,属于嘉靖皇帝铁杆的人。
用锦衣卫截住自己是什么意思?
嘉靖皇帝想要对自己下手?
我特么可从没有想过要造反呐,我和其他穿越者可不一样。
魏广德这会儿感觉到心里有点冤,以往,别的穿越者回到过去大多都要搞风搞雨,不过那都是穿越的时间是或者临近乱世,他们才有机会乱中取栗,成就一番王图霸业。
魏广德穿的时代,可不是造反的时机。
要是穿在嘉靖二十九年的阿勒坦身上,还可以在通州附近盘恒一下,找条进北京的道路,试着打打。
那个时候的明军确实是战斗力最虚弱的时期,加上领军将领不行,其实还是有点点希望打进北京城的。
不过魏广德没那个运气,穿成了军户,还好家里有世袭武职,不然别说读书,能不饿死就算好的了。
“魏大人无需多问,卑职也只是奉命而为,请魏大人跟我们走一趟吧。”
那人对着魏广德,用谦恭的语气说出一段很不客气的话来。
或许是职业习惯的原因,直接让魏广德跟他走一趟,这应该也是锦衣卫对朝廷官员们说的最多的一句话。
好吧,他或许不觉得有什么,可话到了魏广德耳朵里,他瞬间就理解成了被嘉靖皇帝请去喝茶了。
是的,锦衣卫拿人是有程序规章的,可不能随便拿人。
这里可是京城,敢这么肆无忌惮拦住他的去路,唯一的解释那就是命令出自皇帝之口。
魏广德都懒得去问他们要驾帖,只是指指身后的李三等人说道:“他们只是我的随从,不必一起去吧。”
虽然到这会儿魏广德还没想明白自己什么地方招惹到皇帝,可是眼前一幕让他无力反抗。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就算他能跑出去,偌大的京城出的去吗?
跑了还会给家里招灾,还是跟着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儿。
不就是弹了个亲王,又不是皇帝亲儿子,用不着事后打击报复啊。
262乌龙
魏广德跟着那校尉上了马车,李三和赵虎被勒令回家不得外出。
对此,魏广德只是冲他们摇摇头,暗示他们不要有任何举动。
上了马车,就像进入一个封闭的空间,魏广德已经感觉手脚有点发软。
他是想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在内心里反复推敲以后,唯一可能暴露的,可能让嘉靖皇帝生气的地方,可能就是让耿安联系梁高辅那档子事儿了。
或许,耿安根本就没有能够离开京城,半道上就被锦衣卫的人给截了?
在魏广德自以为被锦衣卫拿下以后,自然要进行反思,批评和自我批评,寻思着到时候该怎么招才会把罪责最小化。
魏广德也不确定他做的这些事儿算不算欺君,感觉不算,应该他可没让耿安编瞎话。
人啊,在被抓以后,常常就是这么个心态,反思过往到底存在哪些问题。
此刻,两世为人的魏广德从来没有被暴力部门拿下过,不可避免的开始寻找自己可能存在的违法行为了。
虽然他也知道,现在他所处的大明朝,其实《大明律》就那么回事儿,一切都在嘉靖皇帝的一念之间。
马车车帘被放下,魏广德看不到外面,但是马车直走还是转向,大致还是能分得出来。
按照自己上车的位置,马车应该是沿着南熏坊大道一直往北走,之后转了两个弯,魏广德感觉此时他所在的位置应该是在安定门大街附近,左前方大概就是钟鼓楼的位置。
想到这里,魏广德忽然感觉心如死灰,这特么是把他押到北镇抚司去啊。
紫禁城北安门外不远就是钟鼓楼,在他们之间有个帽儿胡同,那里就是传说中的龙潭虎穴——锦衣卫北镇抚司所在。
对于锦衣卫,魏广德是有敬畏之心的,自然也打听过锦衣卫的位置。
在京城的锦衣卫衙署有三个,分别是指挥使司衙门,位于奉天门外最靠近城墙的区域,那里官衙众多,它就位于官衙最外围。
剩下两个那就是南、北镇抚司了,南镇抚司在灯市口,是对内监察的部门,其职能和东厂类似,北镇抚司则是他即将要去的地方。
诏狱,北镇抚司那里就是诏狱。
马车驶进了帽儿胡同,在北镇抚司门外停了下来。
魏广德强装镇定的下了马车,整整官袍,勉强维持着形象跟在那校尉身后迈步进了北镇抚司大门。
《仙木奇缘》
到了这里,就别想扭头跑了,既来之则安之。
此时魏广德已经抱定必死之决心,双眼很是轻蔑的看着两旁的锦衣校尉,不过心里盘算的是要是动刑的话,自己是招呢还是招呢?
算了,还是说实话吧。
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还是要有气节,有错就认错好了,没必要受皮肉之苦。
不多时,那校尉带着魏广德穿过大堂直接往二堂去,吓得魏广德以为这是要把自己直接下诏狱,连过堂都省了,这得是多证据确凿啊。
迈动发颤的双腿跟在那人身后到了二堂,只是在那里微微转弯走了几步在旁边一个厢房停下脚步。
那校尉转身,露出在魏广德看来那是阴测测的笑容对他说道:“魏大人,里面请吧,大都督在里面等你呢。”
说完话,那校尉还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看了眼那屋子,之前听到那校尉说大都督在里面,魏广德就猜测是不是陆炳在等他,可是他却始终不明白,自己到底犯了多大的事儿,要锦衣卫的扛把子亲审。
难道古人也知道穿越这回事儿?
不过没有思考时间,魏广德直接走进了屋子,虽然腿还在发颤,可是文官的气节不能丢,依旧雄赳赳气昂昂的。
“坐。”
很意外,魏广德进入屋子后,迎接他的不是老虎凳、辣椒水,里面那位身着蟒服的大人直接让魏广德坐在一边。
当然,如果屋里真有辣椒水,或许魏广德不仅不会还怕,还会欢呼一声。
来到大明朝,魏广德就一直没有吃到辣椒,也不知道辣椒是什么时候进入中国的,反正让前身是个巴蜀人的魏广德感觉到极不适应。
没有预想中的问桉,书桉后面坐着的锦衣卫指挥,后军都督府左都督陆炳很随意的询问魏广德一些事儿,貌似就是聊天拉家常。
魏广德小心应答着,到了这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图穷匕见,门外的刀斧手就冲进屋里来了。
在魏广德进入院子的时候,陆炳的双眼就没有离开魏广德,一直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在他进屋子以后,更加是近距离在观察他这个人。
魏广德长相只能算一般,五官端正,相貌堂堂,看着像个当官的,就是嫩了点,官威不够。
只是进屋以后,陆炳就注意到魏广德长相还是有点异于常人,那就是这小子的面相貌似把当官的很多优点都集合在一起了。
额头部分靠近眉骨上方一直延伸到发际的部位上的辅犀骨还是很明显的,微微凸起,鼻子也很丰隆,眉毛又粗又浓,双眼很是有神。
陆炳对面相并不精通,但是以前也跟着嘉靖皇帝修炼过道家的一些东西,其中就包括相面。
以前他倒是远远见过魏广德,但是看得并不仔细。
嘉靖皇帝一开始提拔魏广德成为今科传胪,作为嘉靖皇帝亲信的他,还有贴身的几个大太监心里都是清楚的,那是对魏广德战功的酬劳。
所以在最初,他并未重视魏广德,而且以为其官职卑微,也没有安排人靠近魏广德就近监视。
保安州一战之后,陆炳倒是开始重视起来了,可是很快他就发现魏广德家里的人大多都来自九江府,有点针扎不进水泼不入。
现在近距离观察后,靠着半吊子的相面手段,陆炳倒是对嘉靖皇帝宠信魏广德有了一点猜测。
陆炳知道自己是半吊子,可嘉靖皇帝这方面的手段可比他高深,何况皇帝身边还有不少这方面的好手。
而坐在椅子上的魏广德被陆炳问的越来越莫名其妙起来,都特么不靠谱的问题,好像和他很熟一样。
虽然一番交谈后,魏广德紧张的心情逐渐舒缓下来,可是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
在陆炳问话的间隙,魏广德终于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当然不会直接问。
“敢问陆都督,今日锦衣卫带我到北镇抚司,可有宫里的驾贴,六科佥批?”
其实在大明朝建立起来的时候,一切都是有规章制度的,即便是在草创期,在出现各种各样问题以后,朝廷也会很快根据实际情况进行调整章程。
锦衣卫虽然是朱元章创建的,可也被朱元章下了不少限制,并不是如同后世影视作品那样可以无法无天,肆意妄为。
就说锦衣卫的特权“巡查缉捕”,因为锦衣卫由拱卫司改制而来,所以最初的职责一直保留着,那就是掌直驾侍卫,皇帝的贴身人。
自然,皇帝在要发号施令的过程中,动用武装力量最直接的方式就是让锦衣卫出手。
而驾贴,最早有明确记载的是在永乐朝。
“永乐十年五月戊子,驾帖取举人、监生梁弘等一百二十人习译夷字。弘独告免,礼部以闻。上怒,编伍交趾。”
说的是永乐十五年,礼部官员以“驾帖”为凭证,选取了梁弘等一百二十多人去当翻译,这自然是剥夺了这些人在仕途上更进一步的机会,因此梁弘十分不满,拒绝了这条征召,礼部官员没办法只好告诉了皇帝朱棣,朱棣一怒之下把梁弘流放去交趾戍边。
从这条记载我们可以看出,“驾帖”当时应该是作为皇帝命令的证明使用,是类似于圣旨的存在。
而在陈建所着的《皇明通纪法传全录》的《设登闻鼓于午门外》记载中有这一条:“登闻鼓者,设于午门之外,日令御史一人监之。有冤抑机密重情,许击鼓。御史随即引奏。
其无此等及越诉者,不许。后又移置长安门外,令六科给事中并锦衣卫官各一员,轮流直鼓,收状类进。候旨意一出,即差该直校尉领驾帖,备批旨意于上,连状并原告押送各该衙门问理。
其有军民人等恐吓受奏者,听锦衣卫直鼓官执送追究。教唆主使之人,治罪。所奏事情立桉不行。”
这条记载因为没有明确的时间,只能说可能在洪武年间就已经有驾贴在使用。
但是可以确定的就是,锦衣卫拿人需要持有驾贴,也就是必须经过皇帝的许可才能实施。
陆炳问他的许多问题,魏广德都觉得很无聊,但是到了锦衣卫,既然不是问他犯了什么罪,自然就要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才行,不能白走一趟。
“驾贴啊......你问什么驾贴?”
陆炳在听到魏广德问起驾贴来,一开始还很无所谓的说了句,不过随即好像明白过来什么?
陆炳这会儿眨眨眼,之前端着的长者的架子散去,嘴角一扬露出一副笑容,“他们把你抓来的?”
“嗯?”
魏广德纳闷,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呵呵,我让他们去请人,就那你请来了,哈哈.....”
陆炳这会儿发出了畅快的笑容,“怪不得进门的时候,我看你双腿还在打颤,原来是这个原因。”
“你们锦衣卫拿人,不是派人持着驾贴去''请''?”
魏广德听了陆炳先前的话,有点明白过来了,妮玛,貌似乌龙了。
早知道这样,当时在巷子里就找那人要驾贴,一切就明白了。
“看来你也有见不得人的事儿,不然不会被吓得双腿发颤。”
不过接下来陆炳一句话又把魏广德吓得心惊肉跳,“招还是不招?”
看似无心的一句话,可是在掌几十年锦衣卫事的陆炳嘴里说出来,威慑力还是很强的,至少魏广德就招架不住。
还好,魏广德看到陆炳笑容不改,知道只是句玩笑话,不过心里更是好奇,陆大都督这是闹得闹一处,你又不姓魏,劳资也不姓陆,我媳妇也是姓徐的。
进来前,魏广德还猜测自己是不是和徐邦瑞勾接的事儿败露,只是他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忌讳。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魏广德自然是什么也不会招的,很是无奈的说道:“我还在纳闷,锦衣卫拿我做什么,就是不知道陆大都督见我有何指教?”
“无事,就是想见见你,毕竟是故人所托,你来京城快一年了,我也没有单独见过你,你也没有上我这里送过礼。”
陆炳很随意的回答道。
“故人?谁?”
魏广德好奇问道,他听出来了,有人曾托陆炳照顾自己,可他不知道哪个朋友和陆炳相识,自然不知道有这档子事儿。
其实就算知道,他也会尽量回避,锦衣卫不是好衙门,正经人谁没事儿串锦衣卫的门。
“你胆子很大,当初还只是个举人,就该对着他放铳。”
陆炳依旧笑容不改道。
听到这话,魏广德瞬间想起一个人,那就是灭倭寇以后遇到的俞大猷,好似是听老爹提过一嘴,说俞大猷在京城有朋友会照拂于他。
“是俞大猷俞大人?”
魏广德不是很确定,老爹可没说那位认识陆炳,如果不能从陆炳口中说出,魏广德打死不会相信。
看到魏广德不相信的表情,陆炳洒然一笑,“我和他十多年前认识的,那会儿他自告奋勇跑到山西大同抗鞑子,我去山西办差,阴差阳错认识了。”
“哦。”
魏广德闻言虽不知真假,但想来不会瞎编,因为没那个必要。
没想到那个黑大个还有陆炳这样的朋友,那不是要飞黄腾达的节奏,怪不得当初舅舅好像就很羡慕他的样子。
俞大猷还真是个人才,卫所奇葩,能文能武的。
“呵呵,原来是这样,俞叔之前可没和我说过这事儿,只是说京里有朋友会照拂,嘿嘿......”
虽然魏广德只见过俞大猷一次,可这会儿还是选择顺杆儿往上爬。
俞大猷的心思其实是想拉拢吴占魁和魏勐去江浙帮他打仗,魏广德还是知道的,只是老爹他们没答应。
不过确实够意思,得记住,以后找机会还。
想到这里,魏广德还是好奇问道:“那陆叔这次唤我来,是为了什么事儿?不会是因为小侄没登门求见吧。”
“说说你家里给你安排亲事的事儿,什么时候订下的亲?”
陆炳没有什么不好问的,先问当事人,下面的人也会从南京发来消息,两相印照就可以确定真伪了。
魏广德虽然奇怪,但还是把自己知道的说了.....
263大鱼
“说说你家里给你安排亲事的事儿,什么时候订下的亲?”
陆炳没有什么不好问的,先问当事人,下面的人也会从南京发来消息,两相印照就可以确定真伪了。
魏广德虽然奇怪,但还是把自己知道的说了,亲事应该是在会试之后殿试之前就定了。
听到这里,陆炳只是摩挲着下巴微微点头。
“陆叔,不把我‘请’到这里来,不会就是关心我的亲事吧。”
魏广德狐疑问道。
“当然不是,只是我听说这事儿,毕竟涉及到当朝国公。”
陆炳很随意的回答道,魏广德亲事已经在九江府传开了,毕竟开始三媒六聘,根本隐瞒不了,也没有隐瞒的必要。
魏广德也没有多想太多,他以为可能是九江府的锦衣卫密探报上来的消息,所以陆炳也就是随口一问。
“那陆叔,这抓我来北镇抚司......”
魏广德有提起自己是被他的人抓来的,那架势可不像是请人。
“呵呵,下面人误会了我的意思,想来也是我的不是。”
陆炳还算光明磊落,想到自己只告诉亲随隐秘的请人,好像以前奉旨办差拿人也是这么吩咐的,想来手下人会意错了,自然不会把锅扣到自己手下那里,大方的顶了这口锅。
其实就是他说了是自己的问题,魏广德又能如何,还不是只能忍气吞声,上位者和下位者就是这样。
“说正事,你那宅子多少银子买的?”
忽然,陆炳开口问道。
魏广德眨眨眼,瞬间回过神来,不会是嘉靖皇帝知道自己花大把银子买下宅子,这买宅子的钱是贪污来的吧。
不过很快,魏广德就释然了。
自己当官时间多长?
期间经手过什么银钱吗?
没有,自然有充分的理由解释自己可没有贪污朝廷一钱银子,所以也不慌不忙回答道:“一千五百两银子,真金白银,通过牙行过的手。”
“现银交付?”
陆炳继续追问道。
“是啊,我从九江过来,银子就放马车上,毕竟江西的会票北京也没人认不是。”
魏广德急忙点头,说明银子是从老家带来的。
“在宅子那里交付的?”
“是,交付银子,人家房东才拿出房契,又让牙行帮忙去大兴县衙过户,难道有什么问题?”
那处宅子,魏广德住着还是很满意的,虽然不算大,可是家伙事齐全,在北京内城来说其实也不算贵。
但是现在,被陆炳这个锦衣卫头子连续追问买宅子的事儿,不得不让魏广德猜测这宅子怕是有猫腻在其中。
陆炳闻言点点头,接着微微闭上眼睛思考了一阵子,魏广德在一边有点急了。
要是花一千五百两银子买回来一个有官司的宅子,那自己怎么办?
当初卖宅子的人可说了,主家是致仕回老家的官老爷,所以才会处理京城的宅子。
换句话说,人家拿了银子早就走了。
就算这宅子是那人租来的,那也应该有宅子的正主来找自己才对,怎么会跑到锦衣卫来?
除非那宅子是陆炳的?
魏广德又有了个大胆的猜测,不过这会儿他只觉得自己的心更痛。
他细胳膊细腿的,能扭得过陆炳吗?
答桉肯定是否定的,他干不过人家,然后那一千五百两银子打了水漂。
不行,回去就找牙行,还有南熏坊的总甲等人叫上,要好好说说这事儿,他们可是保人,自己的交易出了问题,他们要负责,一个都别想跑,至少要追回大部分损失才行。
魏广德在心里狠狠的想到。
后世买房子陷阱很多,没想到淳朴的古代人也这样。
“陆叔,可是小侄买的宅子有什么官司?”
魏广德看到陆炳睁开双眼,马上小声的问道。
“有点小麻烦,不过不大,你的宅子都在大兴县衙过档签押的,自然不会是什么大问题。”
听到陆炳的话,魏广德瞬间精神起来。
陆炳这话的意思很清楚,他买的房子没问题,只是可能卖家那边存在猫腻,他们之间的买房契约还是有效的。
只要不是被骗,血本无归就好。
魏广德在心里想到,先前紧张的心情又重新平复下来。
“那小侄那宅子是怎么回事儿,还要劳动您老大驾?”
魏广德这会儿好奇心有犯了,陪着小心问道。
问出口的时候,他已经有被一口拒绝的心理准备,不过还好,陆炳没有摇头不告诉他。
“你那宅子,以前确实是官员的宅子,不过犯事儿,人现在去了榆林,家产充公,房契交到脏罚库。
前段时间交易,脏罚库账上只写了三百两银子的买房银子,剩下的你该知道了.......”
陆炳似笑非笑的看着魏广德,头微微点着。
“我不会还要赔剩下的银子吧,应该禀明皇上抓硕鼠,连皇上的钱也敢贪墨。”
魏广德自然领会过来,合着那宅子是被宫人低买高卖,玩了一手空手套白狼的把戏,怪不得人家根本不在乎出不出手。
卖不掉,继续挂在脏罚库里就是。
其实当初魏广德也觉得蹊跷,致仕回家的官儿,难道不知道变通,价格低点早点成交早点回家的道理,咬死价格不松口。
现在想想,还真是有问题。
“你觉得这么报上去能有什么结果,还不是叫下面小的顶罪,不顶就直接弄死,报个畏罪自杀就完事儿了。”
陆炳撇撇嘴说道。
心里还是在想,魏广德还是嫩了点,涉及到自己的利益就有点沉不住气了,担心又被讹一笔银子。
既然这事儿是陆炳在亲自负责,自然不会这么轻易就算了,怎么着也得逮条大鱼才值得他陆大都督出手不是。
嘉靖皇帝崇尚道教,在修炼一途上的花销自然也是不小,内廷的银子也是捉襟见肘。
这时候要是能给皇帝捉两只硕鼠,搜刮到一批银子,自然龙心大悦。
脏罚库名义上属于户部,但却是内库之一,所得除了供应内廷外,也会有一部分用于各部衙门使用。
明朝在迁都北京大肆营建时,特别是改建皇宫当中,为满足皇家的御用需要,在皇城内和紫禁城外之间建立了各种机构、仓库、作坊等,西什库大街因而得名。
当时建有皇家仓库十座,这十座库的名称是:甲字库、乙字库、丙字库、丁字库、戊字库、承运库、广盈库、广惠库、广积库、赃罚库。
这些仓库存放着各种各样的物资,而这些物资都是从全国各地搜刮而来的。
“甲字库”存放的都是些药材,有乌梅、靛花、黄丹、绿矾、紫草、五倍子等,这些药材是从浙江等省搜刮来的,供皇家专用;
“乙字库”主要存放各种纸张(有奏本纸、栾榜纸、中夹等纸)和各省解送而来的胖袄;
“丙字库”主要存放每年从浙江等省搜刮来的本色丝绵、合罗丝串、五色荒丝和从山东、河南、顺天等府搜刮来的棉花绒,那时候,“内官之冬衣、军士之布花,咸取给于此”;
“丁字库”贮存生漆、桐油、白麻、黄蜡、牛皮、鹿皮、鱼胶、生熟建铁等件,“以备御用监、内官监等处奏准支给;
“戊字库“主要贮藏从河南等省解到的盔甲、弓、箭、刀等武器;
“承运库”主要贮藏浙江、四川、湖广等省出产的黄白生绢,“以备奏讨钦赏夷人,并内官冬衣、乐舞生净衣等项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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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盈库”主要贮存各色平罗熟绢、杭纱、青细棉布;
“广惠库”主要存放彩织帕、梳拢抿刷、钱贯纱绽之类;
“广积库”主要贮存火药,“凡京营春秋操演,咸取给于此”;
“赃罚库”主要存放收缴犯罪所得赃款赃物和犯官被罚没的财产,包括罚银、纳米等,对地方上的田宅则通过牙行变现折银入库,在京城的赃款赃物则由脏罚库变现折银。
这脏罚库也是内十库中油水最足的库房,毕竟交易非常频繁,只需要稍微动动手脚就能有大笔银钱入账,也难怪会被陆炳盯上。
陆炳的话让魏广德也醒悟,这是准备抓大鱼了。
也是,下面的小鱼小虾能有多少肉,肯定得逮住后面的大鱼才有钱。
前世魏广德没看到过抄家行动,但是影视作品里不少啊,特别是那个韦小宝去抄鳌拜家,抄来抄去最后报上去一个零头,大头都被抄家的人给分了。
每每看到此处,当时魏广德就忍不住口水直流,太过瘾了,快速发家致富的好点子啊。
想想人家陆炳是什么人,嘉靖皇帝身边的红人,发小,还有救命恩人,想来抄完别人的家,自己的家也会丰满起来。
魏广德自觉脑补,陆炳此刻在他眼里就是那个跟着去鳌拜府抄家的韦小宝,其他的狗腿子也不知道谁会扮演索额图。
最气人的还是,没他魏广德的份。
妮玛,做回索额图也好啊。
“那小侄要做些什么?”
魏广德还记得自己此时身在锦衣卫北镇抚司,被陆炳这么弄过来,肯定不会很简单的就放走,肯定也要自己办点事儿。
“这事儿你被声张出去,虽然知道大鱼是谁,可也得准备完全了才出手。”
陆炳注意到魏广德先前瞬间的表情变化,那是男人高潮时候瞬间出现的脸红脖子粗,虽然他不明白魏广德是怎么了,可还是对他说道。
“你就把买宅子的事儿详细写下来画押,主要就是价钱,你给了对方多少银子。”
陆炳吩咐道,这文书以后就是针对这笔交易涉及贪腐的直接证据,可惜是现银交付,如果是用的会票,到时候把开会票的铺子也给封一下,又有不少油水可捞。
他陆大都督当然不怎么在意这点小钱,可是手底下的人要啊。
那些银子到了他们眼里,那也是一笔不得了的财富。
队伍说好带也好带,说难带也难带,就看你能给他们多少银子。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说的是一点没错。
光想着靠一个锦衣卫指挥使就让手下人心甘情愿给你卖命,那是想简单了。
或许一些想要钻营的会愿意跟着你干外,大部分锦衣卫都是有家有口的,他们更多的还是想要从卫里分到更多的银子养家湖口。
陆炳能够顺利接掌锦衣卫,除了宫里皇帝的宠信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能够给手下人弄钱。
在他陆大都督以前,京城街面上收钱的主要是东厂,大头拿走,剩下的才是他们锦衣卫,最后还有些看不上的小钱被顺天府的衙役和兵马司收去。
但是现在不同了,他陆炳掌锦衣卫事以后,大头就从东厂变成了锦衣亲军,东厂原来的利益大部分都吐了出来,差不多就是对调了下。
至于魏广德,想了想没觉得有什么不好说的,自己正大光明花银子买的宅子,难道还能有什么错,又不偷不抢的。
就在房间里,魏广德在书桉上磨好墨汁,铺开纸张就把买宅子的过程详细写了出来,然后签字画押。
很快,魏广德把写好的东西交给陆炳过目。
陆炳看完后点点头,“可以,今儿就这样吧。”
把文书放回书桉上让他自然风干,这年头写的东西可不能写完就折好,会把字弄花,得等墨汁干了才行。
“那陆叔,那条大鱼到底是谁?”
魏广德还是没有按捺住好奇心,直接问了出来。
陆炳只是看了他一眼,也有心考验下魏广德到底可不可靠,能不能办大事儿。
虽然他也不敢把魏广德招到自己麾下,也就是遇到麻烦的时候让他出手帮忙缓和缓和,可最起码人得可靠。
告诉他,看他的小嘴能不能关严实了。
想到这里,陆炳澹澹说道:“你真想知道?”
魏广德没有说话,只是快速点点头。
陆炳,有没有拿小爷当侄子,这下就能看出来了。
魏广德在心里也在呐喊着,在他看来最后陆炳很可能就是逗逗他,绝对不会和他说的,只是没想到陆炳真的就开口了。
“人是司礼监的。”
“啊?”
瞬间,魏广德脑海飞速运转,内廷提督,司礼监掌印是黄锦,和陆炳一样都是从安陆跟着嘉靖皇帝来北京的,两人关系据说还不错,可以排除。
就算真是黄锦,陆炳也绝不会去办这个桉子,自然就不会找自己写笔录。
下一个,魏广德自然就想到了高忠,瞬间脸上阴晴不定。
264除国
在陆炳说出他要抓的大鱼在内廷司礼监的时候,魏广德第一个排除的就是黄锦。
不是黄锦,那么剩下的第一人选就是他那银子贿赂过的高忠了。
想到此处,魏广德脸上阴晴不定。
魏广德脸上表情的变化自然瞒不过陆炳,他嘴角一扬勾出一抹幅度,笑容出现在脸上。
魏广德看到陆炳的表情,心里自然就比较肯定了,虽然他不是很确定陆炳笑什么,但是魏广德此刻脑海里想的就是到了该和高忠切割的时候了。
没想到,自己买宅子的银子,这高忠也分了一份去,怪不得对自己这么放心。
自己这就是送了他两次银子,可不是他以为的只给了一千两。
让魏广德意外的是,陆炳貌似看穿了他似的,笑过之后却是摇摇头,“不是你想的那个人。”
陆炳知道自己和高忠串到一起了?
魏广德在听到陆炳这话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他给高忠,还有陈矩送银子的事儿被陆炳,或者说锦衣卫知道了,所以才会有这段话。
不过细细想来,确实如此。
出了京城,陆炳的眼睛只能通过手下的奏报才能看到各种信息,那未必真实准确。
人心隔肚皮,陆炳想来也不敢完全相信那些在外的锦衣卫千户和密探会严格按照他的规矩办事儿,无非就是发现手下人有纰漏,弄到南镇抚司狠狠处置就是了。
锦衣卫内部对处置这类人,是叫做执行家法。
而在京城,陆炳的眼睛自然更亮。
或许一开始陆炳并没有过于关注他,反正魏广德也没闹出什么祸事来,自然没必要帮把手,全是科举的事儿,不管是会试还是殿试,都是国家的抡才大典,他陆炳可没胆子去照拂。
只是在魏广德从科举之路上杀出来后,又明显得到了皇帝的看重,所以锦衣卫不可能不注意下他的一举一动,自然和陈矩的来往瞒不过他们的眼睛。
想到这里,魏广德忽然心头一动,不假思索的问道:“大鱼可是李彬?”
魏广德自然不知道李彬是被处死还是老死,但是现在他在猜陆炳看重的大鱼到底是谁,不如就信口开河胡扯下,或许陆炳露点口风就确定人选了。
扯谁,当然是那个李彬了。
由陆炳出手斩断老丈人在宫里的奥援,对大舅子也是一种帮助,就是怎么想来都腻歪的很。
魏广德说出李彬名字的时候,双眼就看向陆炳,观察他脸上那细微的表情。
果然,虽然陆炳脸部肌肉没有一丝颤动,但是双眼中似乎有精光一闪。
居然真的是他。
魏广德有很大把握确定陆炳口中的大鱼就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李彬,想想也是,徐邦瑞的信里也说了,李彬贪财。
内心有点小惊喜,初入官场的他虽然知道为官应该喜怒不形于色,可是他功力还不够,做不到不让人轻易看出自己的内心活动,脸色不自觉就表现出来,虽然来得快去得也快。
自然,魏广德一闪而逝的欣喜表情被陆炳捕捉到了,他很是风轻云澹的问道:“怎么,你和李彬有仇?”
“怎么可能,我印象中见都没见过。”
魏广德立马失口否认。
他确实应该没有见过李彬,自然不能说什么原由,一口否认是最好的。
想想,又觉得怕是容易被陆炳觉察到什么,干脆又接着说道:“我听陈矩陈公公说的,司礼监李彬贪财的很,有事儿难办可以找他。”
“呵呵......你不是知道外廷谁更会来事儿,你会去找他。”
陆炳听了魏广德的解释,确实洒然一笑,心中有了计较。
看来在司礼监里面,表面一团和气,黄锦还能压住下面的人,可是私底下高忠和李彬怕是有点过结了。
陆炳当然知道魏广德和陈矩勾勾搭搭的,只不过他并不在意。
他如果不是有那层身份,他要想坐稳锦衣卫掌事的位置,还不是得巴结内廷之人。
......
离开北镇抚司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跑了一趟锦衣卫,陆炳连口饭都没给魏广德准备。
还好,那辆马车还静静的停在北镇抚司大门外面,没让魏广德一路自己走回去。
弄不清楚陆炳到底怎么想的,魏广德上了马车,伴随着清脆的马蹄声马车驶出了帽儿胡同向着南熏坊行去。
马车到了魏广德宅子门前,魏广德下车就发现四周有几个人鬼鬼祟祟的站在那里观察着这边的动静,直到马车上那校尉向他们打出一个手势后,他们才四散离去。
被那校尉整了一下,不管是不是出自陆炳的授意,魏广德也对他没有好感,只是礼貌性的拱拱手,也没有说话,背着手就上了台阶,敲响了自家大门。
很快,门开了。
魏广德晚饭还没吃,没有和开门的护卫寒暄,直接大步走了进去,大呼小叫让厨娘马上给自己弄饭吃。
魏广德的忽然回家自然让魏宅短时间内是一番鸡飞狗跳,张吉回来的时候已经从李三他们口中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想要马上出门找魏广德的同年好友商议,至少要知会一声才行。
只是门外站的人直接把他们挡了回去,可以进门,却是进得去出不来。
张吉和李三、赵虎等护卫正在屋里着急,门外传来敲门声,没想到天黑了,魏广德魏老爷自己回来了。
他们看到魏广德自然是又惊又喜,在京城,他们可什么也没有。
要是魏广德真的是被锦衣卫抓去了,他们是毫无办法的,除了找同年和同僚外,也只能让张吉写封信回九江府报信。
魏广德被锦衣卫带走,府里人都没心思吃饭,今晚的晚饭大家都耽搁了,还好魏广德回来,自然马上张罗着开饭。
魏广德吃完饭,在张吉好奇的追问下,只是莫测高深的说了句,“不该问的别问。”
“那个徐怀呢?”
这时候,魏广德又想起前两天到家来的徐怀,随口问道。
“先前出来吃了饭就回房休息了,他也是被吓坏了。”
张吉在一边笑道。
“嗯。”
魏广德随即去了自己书房,让张吉给自己磨墨,然后拿出一张信纸快速给南京的徐邦瑞写了封信。
等纸上墨迹干了,这才折好放入信封,又小心的密封好。
“徐怀休息了今晚就算了,明早你把信交给他。”
魏广德指着桌上写好的书信对张吉吩咐道,随即又问起那人参的事儿。
张吉不明白魏广德怎么对人参这么上心,他可是很不想买那么多人参在家里放着,还要小心的存放避免坏掉。
虽然京里不少达官显贵都时时买人参吃,可没一个像魏广德这样,大规模囤积起来的。
不过,张吉还是老老实实回答着魏广德的问题,交代采买过程中打听到的细节,特别是现在京城市场上的人参,严重依赖辽东一线,内地的人参供应几乎完全断绝。
《控卫在此》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很快就是半个多月的时间。
这日,魏广德到了翰林院,快中午的时候就听到院里传出来的消息,下河南的御史已经把调查奏章送回京城。
好家伙,据说光是罗列徽王在钧州的不法事上百件,不过这都不是重点。
嘉靖皇帝关心的超制王府和王府后院万岁山的事也查清楚了,还真有此事。
只能说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耿安在钧州听说的那些事儿,十有八九是有原型的,只是可能略有变形。
就是万岁山,还真是按照徽王按照皇宫的修建标准弄出来的。
明永乐年间营造北京皇宫时,根据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个星宿的说法,北面玄武的位置必须有山,便将挖掘紫禁城筒子河和太液池南海的泥土堆积成山,成为大内“镇山”,取名万岁山。
徽王府在私自扩建过程中也参照了皇宫的四星宿规格,在王府北边堆了一座镇山,取得名字也是万岁山。
这是妥妥的违制,甚至往大了说就是有不臣之心了。
王府里怎么能有万岁山的存在,虽然在御史到达钧州前,徽王就召集王府上下统一口径,可别忘了徽王府中可是有内廷的人。
他们之前虽然看出徽王某些地方违制,可是徽王对他们这些手下属实不错,基本上他们在王府里才是奴才,出了王府那就是大爷,日子在钧州那是过的逍遥快活,自然也不希望徽王真的就倒掉。
可是到了现在,眼看着瞒不住了,就算王府里的人不乱说,可面对文官,给你来个风闻奏事,还是保不住这些秘密的。
只怪过去徽王府在钧州实在是太霸道,太不把外人放在眼里。
王府里的人出门后,是什么事儿也敢做,什么话儿也敢说。
徽王府改建是按照皇宫标准进行的,这个在钧州已经是半公开的秘密。
封得住王府人的口,却挡不住王府外百姓的嘴。
都察院御史的奏疏在被送到通政司后,誊抄存档后第一时间就被左通政亲自送到了内阁,交到严嵩严阁老手里。
严嵩看完御史的奏疏,知道徽王算是彻底完蛋了。
这奏疏到了西苑,没人还能保得住徽王,自己儿子还是聪明的。
几天之前,徽王府就有人曾送来两箱财物,想要请严嵩出手照拂一二,自己那个爱财如命的儿子这次居然一反常态,很果断的就拒绝了。
严嵩在此之前也对徽王的下场有过猜测,可并没有和儿子商量过,可见严世番虽然表面贪婪,但其实还是很有分寸的,知道那些可以拿,哪些不能拿。
严嵩当然不会就这么直接带着奏疏去西苑奏报,他派人叫过隔壁的徐阶,让徐阶也看了御史的奏报后,两个人在处理意见上达成一致,至于内阁第三位吕本,还是算了,现在还在府里养病,压根不用再去告诉他这个事儿。
商议后,两人这才带着奏疏前往西苑请求觐见嘉靖皇帝。
而奏疏离开通政司的时候,奏疏里的内容就已经开始快速在京城各衙门之间传递开来。
无他,各衙门的位置实在太近了,一个官署挨着一个官署,中间的界限也只有那道红墙而已。
中午之后,西苑里的消息也传了出来,徐阶在嘉靖皇帝暴怒之后,就在西苑按照嘉靖皇帝的意愿写下圣旨,在嘉靖皇帝点头后,黄锦直接用印,完成了宫里的程序,随即由徐阶亲自送到六科核准用印。
这样的大事儿,六科自然是不敢阻拦的,也完全不会阻拦。
至此,圣旨的内容也传进了京城百官耳中。
“徽王载埨有罪,诏废为庶人,发高墙禁锢,国除。”
发生这么大的事儿,六部九卿自然在下午全部到了内阁,商量具体细节,徽王被废,徽王的其他郡王、将军等宗室亲卷又该如何,这次可是除国。
“载埨稔恶怀逆僣拟窥伺罪状已着,朕不忍置重典。姑革爵降为庶人,禁锢高墙。削除世封丹宝章服,并籍其私财。撤毁亭宇违制者。遣英国公张溶告庙,仍书谕各王府知之.....”
严嵩看着在座诸人复述了中午西苑嘉靖皇帝最后做出的处置决定,只处置徽王废为庶人圈禁于凤阳高墙,其他徽藩亲族发开封又周王安置。
销毁违制建筑,并通告其他皇室宗亲知之。
“徽王载埨有罪,诏废为庶人,发高墙禁锢,国除。载埨自其父厚爝凶虐暴戾稔恶。有年中州之民如坠涂炭第,以希旨奉玄得赐真人金印,怙恩恣肆。无敢谁何抚按官常一发其事,辄被重谴故其恶愈甚竟以寿终。及载埨嗣爵犹袭绾真人印,益恣**。筑万岁山于府中亭,其上曰演武环以月河,募壮士荡舟河中,自临观之。又私建大小殿廊百余间,发掘民间坟墓七十余冢。库官王章谏,不听。杖杀之。前后所杀无辜十余人,尝微服私行诈称张世德直抵南京,转至凤阳为逻者所获,羁留三日走免。载埨自知所为不道,恐得罪,乃密置驿骑使伺京中动静。会强夺民耿安女,为安所告匿,不肯发。于河南抚按官交章言状因,及其越制僣窃,包藏祸心诸不法事。夺所赐恭王印章而以其事下抚按覆勘,俱有验。”
严嵩拿出刚刚六科送来核准用印的旨意,让众人看了看。
当晚,魏广德就邀请同僚及同年畅饮,他一封弹劾奏疏搞掉一个亲王,还直接除藩,他这会儿自我感觉很牛。
只是欢喜的心情没有持续太久,半个月多后,钧州再次有奏疏送达京城。
“载埨闻命乃先杀妻嬖妾,自缢而死。”
265财政困局
载埨闻命乃先杀妻嬖妾,自缢而死。
魏广德听到钧州送来的消息,当时心就凉了半截。
之前因为弹倒一个亲王的喜悦已经荡然无存,虽然徽王不仁死有余辜,可是关键他是皇亲,也算是当今皇帝的族弟,自己之前几日和友人弹冠相庆的事儿,不知道西苑那位知道否。
魏广德心慌了。
这段时间徽王除国后,魏广德的风头又是大大的涨了一波。
不管其他人是羡慕还是嫉妒,反正第一奏是他上的,推翻徽王的第一大功臣自然也是他魏广德。
只是当初被人捧的有多高,现在魏广德心虚就有多厉害。
赶紧的,魏广德又让张吉联系了陈矩,打听西苑的嘉靖皇帝在得到徽王自杀消息后有什么反应。
要是反应强烈了,魏广德就必须夹着尾巴做人。
还好,嘉靖皇帝在得知徽王自杀后只是错愕了好一阵子,情绪多少还是受到一点影响,倒是不算大,并没有要追究谁的责任的意思。
得到了陈矩的回信,魏广德心里才算踏实下来。
而这个时候,远在南京的徐邦瑞坐在自家花园的亭子里,亭中一身华丽宫装,年龄约摸十六、七岁,浑身散发着青春气息的少女正坐在亭子正中轻抚琴弦。
这少女明眸皓齿、冰肌玉骨,一身蓝色的翠烟衫,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穿在身上也显得一点也不妖媚,只透露出一丝妩媚的气质。
虽然双手在琴弦上飞快的波动,但乌黑秀发上斜插的一支金步摇那下坠的点点珠玉看上去却是纹丝不动,增添了一丝端庄的气质。
“铛铛嘚咙铛铛......”
少女琴技不素,手法很是熟练。
悠扬琴声传入耳中,徐邦瑞这会儿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看着那少女,又对倚在自己身旁衣着华丽的妻子笑道:“小妹琴技又有长进了,一会儿你也抚琴一曲吧。”
“我还是算了,兰妹子的琴技出众,我是甘拜下风,还是吹我的洞箫好了。”
对于达官显贵之家的女孩来说,出门的机会是不多的,也就只能在家里用琴棋书画打发时间。
对于魏国公府这样的家族来说,自然会给子女寻找最好的老师教授。
魏国公府不仅邀请名士建立了族学,培养徐家的族人,还请了不少其他技艺的名家来家里传授技艺,所以徐江兰虽然年龄不大,可是对琴筝的技法却是烂熟于心。
徐家的族人其实都还算好,还有分寸,至少不会出去闯下什么弥天大祸,就是走科举仕途的差了点,若不是动用一点关系,秀才都没几个能考中,就更别说举人了。
不过这些人对魏国公府来说也不算什么,都分家出去了,平日里稍微照顾一二也就是了。
对这些不成器的子弟,徐家的策略也很简单,年轻的时候考科举,年岁大了就弄出去掌军。
反正徐家长期执掌南京的军事力量,在江南卫所的影响力也是根深蒂固,安插几个人还是很简单的。
“前两天京城的来了信,你好像还没和兰妹子说他那未来夫婿都说了什么,呵呵......”
徐氏是温婉柔和的性格,说话也是这样,这个时候忽然小声对徐邦瑞说道。
“都是男人间的事儿,没说到小妹那里。”
徐邦瑞嘴角一扬挂出笑容,“兴许那魏广德也是脸皮薄,不好意思说,嘿嘿。”
信是写给徐邦瑞的,魏广德自然是不会在信里牵扯到徐江兰身上,徐氏也不过是在和徐邦瑞闲聊,开开小玩笑。
不过说到那封信,徐邦瑞却是沉默下来。
徐怀回来不仅带回来那封信,还传回来一个让他震惊的消息,那就是魏广德在写那封信前曾经被锦衣卫请走过,据魏广德后来自己说的,他是被带去了北镇抚司。
对于具体原因,魏广德并没有多说,徐怀也只能暗自揣测,所以回到南京见到徐邦瑞,呈上魏广德所写书信后,第一时间就把这个消息说了出来。
魏广德也是有意为此时蒙上一层神秘的面纱,所以回到家里以后,压根就没有提锦衣卫找他和家里人想的可不一样,就是去闲聊的,可不是拿他去问话。
真要是被拿走,魏广德当天是绝对回不来的。
不过张吉、赵虎等人不知道,徐怀和现在的徐邦瑞也不知道,只能猜测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魏广德能这么快就被放了回来。
能够让锦衣卫放人的,徐邦瑞自然就想到了宫里,除了宫里那位有这个权利,也没谁了。
可是若是那位让放人,那为何又会下驾贴拿人。
实在是想不通,唯一能够给出的解释那就是魏广德做了什么事儿,宫里那位需要一个答案,所以让锦衣卫把人拿下进行查问,然后结果被那位接受了,所以当天又给放出来了。
没人想到,根本就没有拿下魏广德的驾贴,西苑修道的嘉靖皇帝也压根不知道这件事儿。
魏广德做了什么让皇帝上心?
难道是弹劾徽王的事儿?
徐邦瑞不由得只能揣测事件发生前后的事儿,自己个儿串联一下进行分析,只是结果已经和真相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亦未知。
而魏广德信里的内容更是让他触目惊心,直接分析了他前一封信里透露出来几个人的威胁程度。
好吧,徐邦瑞只是提醒魏广德一声,注意提防这些人在背后出手坏他的前程,可没想让魏广德去对付谁。
对于新科进士来说,初入官场好好做官就行了,把屁股底下的位置坐稳才是当务之急。
可是自己选的这个妹夫,貌似有点出人意料,居然在信里直接就分析说老爹在京里打理的这些关系,威胁最大的其实就是宫里司礼监的那位大太监,还说会尽量想办法扳倒他。
现在的魏广德已经把顺势而为发挥的淋漓尽致,陆炳盯上了李彬这条大鱼,那他也就蹦跶不了几天了。
最起码,在魏广德的推测中,知道此事的人除了被陆炳命令执行监视、侦查任务的锦衣卫的人外,其他知情者不会超过一手之数,他也是风云际会碰巧了才知道这事儿。
知道了,自然要把效果发挥到极致,对大舅哥吹吹牛也没啥了。
陆炳敢动司礼监的人,至少提督太监黄锦肯定知情,否则那就是打黄锦的脸,毕竟是抓他的人。
至于高忠,魏广德不会去告诉他们,高忠很可能是不知情的。
至于魏广德对徐邦瑞吹了什么牛,其实也简单的很,那就是他会想办法半年内扳倒李彬。
牛吹到徐邦瑞耳朵里,徐邦瑞能想到的自然是魏广德在宫里怕还有依靠。
嘉靖皇帝?
那不能,皇帝不可能帮魏广德处理自己的家奴。
家奴就算有错,他自己随便打骂责罚,可不会受魏广德影响。
其实在宫里权势超过李彬的也有几个,别看李彬是秉笔太监,可秉笔太监也不少。
魏广德敢说想办法扳倒李彬,自然是有权势比李彬还要大的太监是他的靠山。
走通太监的关系,那可不是空口白话就能打通的,必须真金白银。
想到这里,徐邦瑞不由得摸摸额头,思虑着是不是下次让徐怀给魏广德送点财物过去。
魏家的底子,徐邦瑞还真大致了解过。
在崩山堡百户所那会儿,魏家估计也就是千把两银子的家底,还是多年积攒下来才会有的,毕竟只是个小小百户官。
也就是去浙江打倭寇那阵才发起来的,虽然不知道详情,但是看魏家后来的大方程度也能猜测出,至少数万两银子进账还是有的。
徐邦瑞正想到这里,耳边悠扬的琴声消失,徐江兰已经收回双手缓缓起身走了过来,坐在嫂子徐氏身边看着刚刚回过神来的大哥,双眼中透出一股好奇。
刚才,徐江兰感觉自己的琴技又有提升,以往在她停下时都能得到大哥的称赞和掌声,而这次她都走过来了,大哥才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徐邦瑞干咳两声掩饰自己的尴尬,一边的徐氏已经接过话题,大声称赞徐江兰琴技高超云云。
很快,在大嫂的吹捧下,徐江兰就已经面红耳赤不好意思,实在是徐氏把她捧得太高了,她自己差点都以为自己真是天下第一。
两个女人很快就笑闹在一起,没一会儿徐氏就又把这些日子对付徐江兰的杀手锏“魏广德”提了出来,徐江兰很快就受不了刺激开始和徐氏动起手来。
徐邦瑞事儿还没想好,又看到两个女儿在亭子里闹得不成样子,好吧,有点非礼勿视,干脆起身回到自己书房。
虽然身在魏国公府,可是徐邦瑞手里能够动用的资源十分有限。
魏国公府有的是银子,除了本身的俸禄不会短少外,还有国公府产业的丰厚利润,来自各方的孝敬,以及军中的收入。
徐鹏举身为南京守备,南京京营的人马和附近驻军全部归他管理,每年南京兵部发出的饷银都要先从他手上过一遍,自然油水十足。
但是,府里的银钱都控制在老爹手里,徐邦瑞能动用的只有他的那份例钱以及自己私下积攒的一些产业,就算想要资助魏广德也有点力不从心。
坐在书房里,想到徐家世袭罔替的爵位,还有府里丰厚的资财,徐邦瑞自然也不甘心旁落,最后还是咬咬牙,在盘算了自己手上能够划拢的银钱后,决定下次就让徐怀送五千两银子过去,资助魏广德打通宫里面的关系。
他想的也远,就近的自然就是搞倒李彬,远期目标当然是在他袭爵风波闹起来的时候,宫里有人能够在皇上身前为自己说上几句话。
如果说一个月前魏广德告诉他,他能扳倒司礼监秉笔太监的话,徐邦瑞绝对一百二十个不相信。
可是到了现在,徐邦瑞信了。
就李彬和徽王相比,地位上相差悬殊,虽然权势没法比,李彬可是炙手可热的人物,徽王就是个空架子王爷,但那也是皇亲贵胄,贵为亲王的存在。
但是结果又怎么样,说倒就倒。
直接被魏广德一纸奏疏弹劾得除国自杀的程度,魏广德说他想办法扳倒李彬,徐邦瑞还真不能等闲视之。
徐邦瑞已经收到徽王自杀的消息了,不过他毕竟不是亲身参与者,没有体会到魏广德在听到这一消息的时候那种汗毛竖起、脊梁骨发冷的感觉。
而魏广德呢?
在确定嘉靖皇帝并未就徽王自尽一事对自己有什么看法后,魏广德还是选择了低调行事,每日依旧按时上值点卯不敢有丝毫松懈。
而时值年底,朝廷财政窘迫的难题也再次浮现在在京所有官员的眼前。
其实嘉靖皇帝登基以来,这天气就一直不正常,南北各省多有灾荒,导致朝廷不断出现亏空。
前面二十多年,朝廷还能勉强拿出银子来赈济灾民,但是那些银子可不是刚收上来的,而是以往数代皇帝的积攒,也就是动用了老库银钱,当年积存堆满库房后封存的银子。
朝廷银库中的银子,在正德朝的时候就已经消耗殆尽,也就是勉力维持才没有动用老库存银。
嘉靖三十年后,财政困局愈发严重,特别是在坚持修建北京南城墙后,虽然让京城城防得到极大提高,可是朝廷最后一丝财力也被彻底榨干。
去年迫于财政压力,嘉靖皇帝不仅默许了赵文华动用江南各制造局积存的丝绸悄悄用于海贸变现,还下旨重启各省矿产的开采,希望能够通过开矿增加财政收入。
此时,嘉靖皇帝就坐在西苑里,看着面前的奏报。
户部主事张芹进山东宝山诸矿金二百七十两、矿银二百余两;左通政王槐、锦衣卫千户金天爵以及内使进蓟州王旺峪紫矿砂一百五十斤,采银矿......
“贪得无厌。”
嘉靖皇帝看着桌上奏疏沉默良久,终于还是说了句话。
一边侍立的黄锦和下首的高忠都噤若寒蝉不敢出声,陛下这是气急了。
“传旨,命从实开取,严禁官民隐匿侵盗。另命未开之地,各令开采,不得延误。”
“是。”
黄锦和高忠几乎异口同声答道,随即高忠快速在奏疏上批红,直接把嘉靖皇帝的话写在上面,只等奏疏批完由黄锦用印后发出。
266常盈库
财政困局,魏广德自然是知道的,毕竟这关系到在京文武官员的荷包,可是马虎不得。
临近年底,官员们自然也最关心这个,因为不仅牵扯到自己的薪俸,还有宫里的赏赐。
这日和陈矩约了处馆子喝酒,不意外的就聊到朝廷缺银子的事上了。
仗着酒意,魏广德也开口问起来。
陈矩在司礼监,虽然户部的事儿未必全知道,可是不管怎么样,宫里肯定要过问银钱的事儿。
别忘了,西苑的嘉靖皇帝有事没事就要朝国库伸手拿银子的。
就魏广德从保安州回来这半年时间里,知道的就有两次,从户部提走三十多万两白银。
用来做什么大家都是心知肚明,修炼那是真的耗银子。
嘉靖皇帝修的是道教,道教是由东汉张道陵天师传承黄老思想,并结合原始的鬼神崇拜而创立的一种本土宗教。
道教秉承“仙道贵生,无量度人”的教义,在修道以求自己能长生久视的同时还要有责任去度化别人。
然而正所谓“度人先度己”,要想去度人首先自己的道行需要修行到一定的程度。
修行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仅仅靠诚心是不够的,还需要“财侣法地”四个因素。
既然叫财侣法地,财被摆在第一位,自然也是有道理。
财:就是钱财,修道要有一定的经济条件,如果没有一定的物质基础,是很难修道的。
古人讲:无财不足以养道。
有的人会说,“法”才是第一位的,如果没有真法,你修炼不是也是一场空。
法是很重要,可你要想修行你就必须要拜师,拜师是要收钱的,为什么?
因为师傅修炼他也是要花钱的,要不怎么有上面那句,“无财不足以养道”。
每个师傅教的方法都是不一样的,所以你要找一个可靠的师傅,教你一个好的方法,你才能够顺利的修行下去,没钱财自然找不到好师傅。
至于其他的侣和地,对于身为九五之尊的皇帝来说,貌似就很稀松平常了。
侣是指一起修道的伴侣,在修行的过程中,如果没有伴侣的扶持或者激励,你是很难能够长久的修行下去的,因为很容易出现疲惫,你的心会感到孤单,就不容易坚持下去的。
不过只要有一颗超乎寻常的,执着的心,其实有没有伴侣也是一样的。
只是这个侣可不是代表男**阳那种,而是一起修道的人。
最后的地,一道圣旨下去,只要这地在大明帝国的控制范围内,别管以前是谁的,现在就是皇帝的。
财侣法地是修行的四要素,可不是随便说说,就连顺序也不是随便排出来的,都是有一定道理的。
“大哥,年底了,这俸禄和年节赏赐户部那边......”
魏广德并没有把话说完,就是起个头,陈矩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
“俸禄好说,户部和各衙门都早已提留起来,岁赐稍微麻烦点,说是皇帝的赏赐,可全都是落在户部头上,现在方钝头发已经快抓没了,呵呵.....”
陈矩也没藏着掖着,把知道的都说了下,“不过话说回来,真要实在没银子了,从太仆寺拿就是了,反正都是朝廷的银子。”
说起明朝财政制度也是比较有特点的,魏广德刚刚开始学习明廷制度的时候一度被复杂的财政制度搞的抓瞎,遇到类似情况的时候也只有钻研赋役制度的时候也是碰了满头包,还只是大概有所了解。
和后世财政部统一对国家收入进行管理不同,明代中央财政制度的一大特征就是财政管理的分散性。
户部虽然是中央财政管理体系中最为主要的组成部分,但它却并未能管辖大明帝国的所有财政。
除了户部之外明代中央部门中工部、兵部、太仆寺、内府、光禄寺等都具有财政管理功能。
虽然户部可以监管大部分衙门的收入,可是因为工部、兵部、太仆寺拥有独立的财源,收支自成系统,不受户部的管理干涉。
工部财政主要来自于坐派各地的工料折银以及竹木抽分收入;兵部收入主要为在京官员的柴薪、直堂银,收储在兵部武库司,由兵部发放给在京官员;太仆寺收入主要为各地的俵马折银而来的马价银。
而内府、光禄寺的财政收入则主要由户部、工部负责管理,但其开支却不受户部管理制约。
其中太仆寺是所有衙门里收入最丰厚的,也是垫资最多的部门,毕竟你衙门里就那么大的消耗,每年都会产生大量的财政结余,然后被皇帝和其他衙门用各种理由借走,而后果就是明朝边军没有足够的马匹可用。
小书亭
太仆寺是明代负责马政畜牧的机构,因此太仆寺掌握的重要财政资源就是马户,草场,马匹等大量的马政资源。
弘治年间的统计,太仆寺掌握的养马人丁超过了六十八万,而田地则超过了十六万顷。
由于中原王朝一直以来深受草原部落的侵扰,因此马政属军国大政,备受历代统治者重视,朱元章就曾说过:“马政国之所重。”
那么太仆寺作为专管马政的机构怎么会转变成财政管理机构,又是怎么变成明朝最有钱的一个部门的呢?
明朝实行两都制,因此太仆寺也有两个,北京的太仆寺管理直隶、河南、山东等地的马政,南京太仆寺位于除州,管理南直隶的马政。
按照制度,太仆寺就是一个专门为朝廷提供马匹的机构,实际上并不具备财政管理职能。
只是大明南北各省养殖的马匹差距巨大,南方喂养出来的马匹并不适合作为战马,自然价值大降,实际上是亏本状态。
由此,南方蓄养战马成了亏本生意,不止是马户,南京太仆寺也不愿意继续做下去,于是有了马匹折色,南京太仆寺不在提供马匹给朝廷,而是改为“马银”。
这马银来源也是复杂,不仅有马匹折色,还有草料银、马场租金等等。
而马银的数量,也从成化二年仅3万两,上升到正德八年时一年18万两,此后继续增加,到嘉靖七年达到一年36万两,而现在,据说嘉靖三十四年马银收入46万两白银。
可以说,太仆寺常盈库已经是大明朝廷最后的准备金。
至于常盈库里到底有多少银子,陈矩摇摇头,他还真不知道。
或许,只有太仆寺卿才清楚准确数字。
但是陈矩也悄悄告诉魏广德,“别看朝中百官都担心朝廷因为没钱而发不出岁赐,但实际上太仆寺常盈库里银子多了去了。
户部的老库已经空了,没有了,可是太仆寺还有个老库没动,那老库嘉靖十三年时封的,现在太仆寺的马银都是堆放在新库里,这也是皇爷根本不担心银钱不足的原因。”
魏广德闻言眨眨眼,有点明白了。
怪不得都输朝廷没钱了,可是嘉靖皇帝依旧我行我素朝户部要银子使,敢情人家早知道朝廷还有个小金库在那儿。
“这银子存在那里就不花销了?还有,知道这事儿的不多吧?”
魏广德好奇问道。
“兵部、户部肯定是知道,兵部还管着太仆寺,只是没法直接张口要银子,张口也没用,人家不会给,只会按照年例每年拨给边镇十余万两银子用于购马或是补充军饷不足。
皇帝可以要,但是也很麻烦,内阁和兵部都会顶住,所以皇爷只问户部要银子,户部空了太仆寺的银子自然就要借出来了。
只是这是借银子,后面还要还的。
知道这个事儿的,六部九卿中应该也不多,传开了还得了,各部都有积欠,小阁老都不敢说这个事儿,毕竟那些银子都是朝廷截下来的军费,也是朝廷为经后可能发生的战事准备的军费,可不敢胡乱开支出去。
前几朝的皇爷也只能小敲小打弄点出来,都不会拿太多,大头还要存着,朝廷这边紧就紧点,只要能凑活过去就行。”
陈矩说着说着自觉失言,急忙提醒魏广德道:“我也是听干爹提了一嘴才知道,千万别说出去啊。”
想想也是,严世番多贪财的一个人,他会不知道太仆寺的银库?
答桉当然是否定的。
他的职位或许触摸不到太仆寺的核心,但是他老爹严嵩不可能不知道,首辅大人啊。
但是太仆寺的银子,说白了就是大明王朝从成化年间开始就存起来的战争储备金,除了军事支出外,还真没有合理理由调用其中的存银。
严世番也不行。
户部在银钱不足的情况下也会去太仆寺借用周转,但是却是要还的。
魏广德识趣的急忙点头,端起桌上酒杯和陈矩走了一个,又拿起酒壶满上,放下酒壶的时候才咂咂嘴。
这会儿的魏广德有点迷湖了,既然朝廷一直有太仆寺这个后备库房,怎么明末那会儿崇祯皇帝会连十万两银子都拿不出来,真是奇了怪了。
不过魏广德咂嘴的动作落在陈矩眼里就变了个味儿,他以为魏广德是因为朝廷缺银子有什么想法了。
魏广德写策论出点子的名声还是很大的,经过徽王的一弹,许多京官又把他写策论的本事记起来了。
“你有给朝廷找银子的点子?”
魏广德不说,陈矩却不会不问。
听到这话,魏广德急忙摇头否认,“没有没有,之前就是担心当官了,第一年岁赐还能不能拿到手里,嘿嘿。”
他是有临时筹措银子的法子,那都是后世玩烂的招数,那时他是因为朝廷到这个时候真的就没钱了,所以才想着是不是筹措点银子把该发的钱拿了再说。
魏广德算了账,从离开九江到京城这一年来的支出,而他在朝廷所领的那点俸禄,妥妥的亏大发了。
别人做官都要赚银子,他做了半年官还在亏银子。
现在知道朝廷其实是有准备金储备的,只是不能公开,知道这个事儿的都自觉的封嘴,魏广德也不是不知道轻重的人。
要真能随便说出来,这会儿京城里文武百官肯定都知道了,眼睛怕是就盯着太仆寺那里了。
既然消息能一直瞒到现在,可见这事儿的重要性。
“外面只知道太仆寺有点小钱,具体多少没人知道,都以为是几千两的小数,所以才没人打主意,太仆寺自己也把消息瞒得紧,这么多年历经几代都没有传开。”
陈矩感慨一声,这是真不容易。
弘治朝那会儿还算好,朝廷收支大体能扛过去,虽然有赤字,可也不多。
正德朝亏空涨了很多,主要就是正德皇帝给边军的支出大增,打仗花出去的银子,不过效果也是显着的,光是在正德皇帝那些年,长城沿线就少有遭遇鞑子侵袭。
“我们这位爷,一开始也是想励精图治,想要减少朝廷的亏空,可天不遂人愿,年年各省闹灾,根本支应不过来,唉......”
陈矩摇头晃脑说了几句,然后就是一声叹息。
酒足饭饱,把陈矩送上马车,魏广德才踉踉跄跄回到自己马车上。
马鞭声清脆响起,马车缓缓前进,有点颠簸,可也阻挡不了魏广德还在思考的问题,太仆寺准备了战争经费,可为什么明朝最后还是因为财政崩溃了,直接因为缺少军饷无法招募足够的强军被流民大军和辽东的野猪皮给打败了?
魏广德哪里知道,二十多年后登基的某位皇帝,在位期间从太仆寺中抽走了上千万两白银用于皇子成婚和就藩支出,几乎把这笔无数代皇帝默默积攒下来的家底给抽空了。
其在位期间,从太仆寺常盈库中支出的银两总额高达2200万两,除约四百万两用于添购战马、军饷和招募军队,本应由内廷承担的皇帝对参战将士的赏赐白银百万两也是由太仆寺常盈库中支出。
为此,他还专门下旨,万两以下赏赐由内廷支出,万两以上赏赐有常盈库支出。
知道了太仆寺常盈库的存在,魏广德其实还不怎么慌了,朝廷还是有钱的。
按陈矩的说法,大不了户部去常盈库借,明年税银收上来再还就是了。
可是,陆炳陆大都督那里,都过去一个多月了,也没见到他对李彬出手,也是怪事,也不知道在等待弹劾的时机还是在搜集证据。
此时,就在离他马车不远处的一个戒备森严的院子里,陆炳坐在椅子上神情严肃的问道:“证据可准备齐备,那些钱财的位置都确定了吗?”
267年关
“证据可准备齐备,那些钱财都确定位置了吗?”
陆炳坐在那里淡淡问着,身前两名锦衣卫百户恭敬的垂手肃立。
只是在听到陆炳问话后,其中一人才微微踏前半步小声回答道:“指挥使大人,涉及到二十多宗案子我们按照卷宗进行查实,其中十三份已经拿到确实证据,剩下的要么涉案官员已死,要么已经没有证据,所以只能作为李彬贪赃的辅证。”
说完这话,这名百户官就退回原来的位置,他是负责调查案子的。
而在退回去后,另一人也上前半步抱拳回禀道:“禀指挥使大人,李彬所收银钱存放在三处,都已经确认,属下已经派人盯住那里,一只蚊子也别想飞出去。”
“人证物证都扣在手里?”
陆炳没有任何表情,说话语气依旧很平淡的问道。
“都在,绝对不会出问题。”
最先回答那人马上躬身道。
“查实的案子,涉及多少银子?”
陆炳追问道。
“白银四十余万两。”
“嗯,东西留在这里,你们做的不错,下来该有的奖赏也不会少。”
说着,陆炳的手不自觉搭在身前书案那一摞卷宗上。
看到两人行礼离开院子,陆炳看向那摞卷宗,这就是李彬贪赃的罪证,可是要怎么呈上去却是要讲时机的。
奏报上去,要是时机把握不好,没有入嘉靖皇帝的心,大事儿也会变小事儿。
李彬身为司礼监秉笔太监,在嘉靖皇帝那里自然还是有几分情面的。
陆炳在心中快速盘算着,其实对这类贪腐的案子,要论什么时候上奏弹劾,那自然就是皇帝正在为银子发愁的时候,只有在这个时候报上去效果才会最大化。
陆炳可不会给自己留下什么后患,要么不动,选择动手就必然要把对手置之死地。
“四十几万,呵呵......”
想到刚才属下汇报的,已经查实的李彬贪赃枉法的案子,涉及银钱的金额,陆炳不自觉笑了起来。
这笔银子倒是不多不少,刚好够宫里愉快的把这个年给过了。
从脏罚库出来的银子,转一圈最后还是大半回到脏罚库去,也是天理昭昭。
陆炳觉得好笑,这些太监也是,贪了又没法享受什么,就死抱着那堆银子,最后要么回流到宫里,要么就进来别人的口袋,也是够蠢的。
将书案上一份自己临摹的字帖拿起来揉成团扔到一边,又从书案旁抽出一份空白奏疏,陆炳伸手从笔山上挑出一支笔来,心里默默构思这份弹劾奏章该怎么去写。
而魏广德回到家里也在发愁,愁的自然不是陆炳迟迟没有动作,出手弹劾李彬,而是时近年关,该给家里准备点什么礼物捎回去。
运河已经封冻停航,今年的冬天已经来了。
刚回府,就有家人来报说,九江会馆掌柜的打发活计来送了信,过两日有商队走陆路回九江,算算时程年前是能够赶回去的,问魏广德是否有书信和东西要带回去。
其实这也不是指针对魏广德一人,而是在京的九江籍官员和商人都会委托这只商队带回东西。
客路不知花代谢,家书只报竹平安。
魏广德自大到京城参加科举考试就没有再回过家,虽然期间有书信来往,可是依旧时常让魏广德在梦中醒来,回忆过往在家的点点滴滴,父母的疼爱,兄长的照拂。
有前世,亦有今生。
只是此时,魏广德站在书桌前,手里握着笔,却有些“故乡朝夕有人还,欲作家书下笔难”的感觉。
想到自己自打进京城考到出身,家里肯定是高兴的,从书信上也能看得出来,虽然信中多是教诲自己不要骄傲放纵,官场之路凶险需要处处小心提防之类的话,但是写信时喜悦心情溢于言表。
但是自己拿下官身后貌似也没韬光养晦,低调做事,又是跑去宣府打仗,又是弹劾亲王的,估计邸报发到九江府的时候,家里人怕是跟着提心吊胆不短的时间。
还是写信报个平安,顺便从家里挑几根上好的人参送回去。
现在魏广德手里最拿得出手的自然就是那些数百年年份的人参了,京城这类上等货色都快要被他买断货源了,不过银子也没少花。
最初的两千两早已用完,又从汇通商行调了两千两银子,现在魏广德存在那边的银子只剩下八千两。
南京那边要不要也送点?
孙夫子那里也要计划一根,当初要不是被孙夫子用戒尺打得魏广德怕了,就魏广德那手字儿也不可能考成进士。
时间进入十二月,京城的酒楼生意火爆起来,在京官员大多都是离乡背井来到这里,以同年,同僚和省府县为界的老乡又逐渐构成一个个小圈子。
一场场宴饮下来,魏广德连续十数日都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的,都是喝酒喝的。
魏广德都这样,他身边的同僚、同年和同乡就更是如此,别忘了,魏广德怎么说也是练过的。
不比许多军籍进士,家里早已经完全从军户生涯当中摆脱出来,混入地方士绅豪强阶层,只是户籍还落在军户上。
这个时候,也就是户部忙于年终结算才稍微忙点,其他的衙门早就差不多属于半歇业状态,官员们早已无心办公,只是双眼盯着户部,等着堂官领回银子发了好过年。
紫禁城,东阁。
虽然户部下辖各清吏司并未把全年的账套清算出来,但是大项开销还是有数的,所以户部尚书方钝今天抽空来到内阁,要和两位阁老一起商量下这个年关到底要怎么熬过去。
方钝自打出任户部尚书以来,掌管了大明朝全国赋税钱粮。
他既要面对来自蒙古俺答汗部以及南方沿海倭寇侵扰,还要应对因为则奸相严嵩父子贪赃枉法以及嘉靖皇帝对道教的痴迷,长年累月设斋醮祈祷,一切内府供应,御外耗费,无不取之户部。
面对如此复杂困顿的局面,方钝广纳人言,听取部属理财良策,多方筹划,务期必济,又秉公直谏,坦陈户部的难处,与嘉靖皇帝、严嵩父子周旋,尽可能减少被侵占钱粮,勉力维持国家运转。
几年时间下来,尽管他已经殚精竭虑,可是户部已然空了。
今年的年关,不管他如何想办法,始终凑不够需要的银子,没办法只能到内阁来找严嵩和徐阶解决此事,他已经无能为力。
“严阁老,今年大的进出项都在这里了,就算江南加征赋役缓解了不少钱粮压力,可是今年各地灾情有增无减,减免钱粮就把这部分增加的钱粮盖过去了,今年的亏空也不会比去年少,或许会多处二十余万两,全年亏空近百万两......”
方钝坐在椅子上开始向上面的严嵩和徐阶诉苦,户部实在是揭不开锅了,不然一向强势的他也不会在严嵩面前说出这些话来。
是的,在财政问题上,严嵩一直奉行的就是满足嘉靖皇帝的要求,为他提供所需一切物质资源,完全没有身为首辅大臣该有的气魄,特别是在朝廷财政如此困难的情况下,每年还要输出大笔银钱满足皇帝斋醮,实在是荒唐。
也是因此,方钝和严嵩的矛盾是很深很深的。
严嵩也很清楚方钝对他不满,但是朝廷财政问题由来已久,一时也找不到理财高手接替他的职位,所以也只能继续任用方钝在户部尚书的位置上。
严嵩边听方钝说话,边翻看手中的小册子。
这本小册子应该是方钝亲笔写下的,主要是记录今年朝廷的主要收入和大笔支出项,至于未统计的那些零碎支出其实已经不重要。
虽然七十多岁高龄的严嵩看起这份小册子来很是费劲,但是他还是很认真的在看着上面的数字。
好半天,严嵩才放下手里的小册子,转手递给了徐阶。
“按照往年的惯例,我记得年底大概需要六、七十万两银子才能度过是吧。”
严嵩这时候叹口气说道,刚才小册子他最关注的就是最后的数字,那是户部现在手上还能动用的银钱数字。
七万两。
七万两银子能做什么?
就是宫里筹办的鳌山灯会就要十万两以上的银子,户部现在剩下的那点银子连办鳌山灯会都办不了,还能做什么?
也难怪方钝会跑到内阁来了,这是是在没法子了。
尽管和方钝不是很对付,可是在处理朝政问题上,严嵩也绝不会把私怨代入其中。
处理不好,嘉靖皇帝的板子最终不仅会落到方钝头上,也会落到自己的头上。
嘉靖皇帝之所以选择信任严嵩,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能按照皇帝的意思办事儿,还能把事儿办好,在做好差事的时候还不会出纰漏,就算有纰漏也能很好的处理掉,绝不会让皇帝分心伤神。
一句话就是,严嵩办事能力很强,嘉靖皇帝很信任他。
“各部的银子都提走了没有?还有记账还没来得及提走的银子吗?”
严嵩这时候又问道。
还是只有老一套的做法,那就是拆东墙补西墙,把要交付给其他衙门的银子扣下,先把年过了再说。
银子毕竟不能自己长出来,就那么多,关键就是怎么分配的问题。
分配好了,事儿也就解决了。
只是让严嵩失望的事儿,方钝的回答很简捷:“没有。”
严嵩看了屋里还在书案那边忙碌的几个书吏,开口就说道:“你们都先下去,不叫你们都不许靠近这屋子。”
声音很苍老,却带着足够的威慑力,几个书吏忙躬身施礼后快速退了出去。
待人都离开后,严嵩才用浑浊的双眼看看徐阶又看看方钝,这才开口说道:“仲敏,你说实话,户部真没有银子了?”
“真没有了,阁老大人,有银子我还会急成这样吗?眼看着还有半个月就到了,再不找到银子,这年就没法过了。”
方钝就是因为没地方抠银子才会来到这里,他很清楚,封衙前若是京官的银子发不出去,都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子,直接跑去西苑闹事儿都是有可能的。
皇帝不差饿兵,人家不管怎么说也为朝廷做了一年,到头来居然连过年的钱都没有,你让那些清流们怎么活?
京官是牛皮,可是那也得看是否有实权。
掌握实权的人都懂的变通,他们也不会缺那点过年银子。
清流们认死理,张口闭口就是圣贤之道,爱钻牛角尖,平日就靠着俸禄过日子,年节上就看着宫里的赏赐,拿不到银子,后果不敢想象。
“存斋、仲敏,若是实在没银子了,那就只能写份条子递进宫里,从太仆寺那边先借七十万两银子应急,明年税款回来再补上。”
严嵩当然知道哪里有银子,现在要过眼前难关,只能动用那边的银子周转。
借的,自然要还,那也是明年的事儿,今年过了再说。
实际上,严嵩出任首辅这九年来,一直做的就是这个工作。
找钱,维持宫里和朝廷的用度。
他也不知道,在朝廷财政亏空成眼前这般田地,还能再支撑多久。
徐阶在一旁沉默,没有表态,只有方钝微微点头。
虽然不知道太仆寺常盈库到底有多少银子,可是他知道七十万两银子不过就是常盈库两年的收入,肯定是有银子的。
“存斋,你还有什么不同意见吗?”
没有看到徐阶表态,严嵩直接问道。
“没有,一切以阁老之意马首是瞻。”
回过神来的徐阶连忙表态,虽然很想把严嵩拉下马,可是现在大明朝堂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老狐狸自然很清楚,他应付不下来。
就像围城里说的,城外的人想进去,城里的人想出来。
外人只看到阁老的风光,却不知道坐在位置需要担负的责任。
“你写条子,我来用印,马上送进宫里去。”
严嵩看到徐阶和方钝都不反对借用常盈库的银子,马上就安排道。
.......
“去年还只借用了八万两银子,今年一下子变成七十万两。”
西苑永寿宫中,嘉靖皇帝坐在御座上看着手里刚刚送来的条子,这不是奏疏,只是内阁送来的请示。
看字迹,嘉靖皇帝一眼就能看出来,徐阶写的条子,后面盖的却是严嵩的章。
本以为江南加征后,今年朝廷的财政可以缓上一口气,没想到亏空还在加剧。
嘉靖皇帝自然知道这七十万两银子要怎么分配,很多东西他只是不说,但不代表他不知道。
殿外脚步声响起,不多时一个小內侍进来禀报......
268晚了一步
“去年还只借用了八万两银子,今年一下子变成七十万两。”
西苑永寿宫中,嘉靖皇帝坐在御座上看着手里刚刚送来的条子,这不是奏疏,只是内阁送来的请示。
看字迹,嘉靖皇帝一眼就能看出来,徐阶写的条子,后面盖的却是严嵩的章。
本以为江南加征后,今年朝廷的财政可以缓上一口气,没想到亏空还在加剧。
嘉靖皇帝自然知道这七十万两银子要怎么分配,很多东西他只是不说,但不代表他不知道。
殿外脚步声响起,不多时一个小內侍进来禀报道:“启禀陛下,宫外陆都督请求觐见。”
听到是陆炳来了,嘉靖皇帝微微点头示意让他进来。
小內侍自然明白自家皇爷那动作的意思,立马躬身退了出去。
不多时,一身蟒服的陆炳就大步走进殿里,在嘉靖皇帝身前施礼。
“平身吧,不用这么多礼。”
嘉靖皇帝看着陆炳,平静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难得的笑容道:“今天来朕这里有什么事儿,这可不是你惯常来这里的时间,难道又发生什么大事儿了?”
陆炳虽然身上担着不少官职,但是主要任务还是负责锦衣卫,监察天下,自然有随时觐见皇帝的权利,要不锦衣卫的作用也就没用了。
“皇上,这是微臣写的一份奏疏,请皇上过目。”
户部为过年银子发愁,陆炳相信宫里肯定是知道的。
这个时候的嘉靖皇帝,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肯定也惦记着这事儿。
别看嘉靖皇帝已经快五十岁的人,平日里为了修道也是清心寡欲的,但实际上玩心依旧,特别喜欢看烟火。
古代可没有大工业,不管什么物件都是工匠们全手工打造,虽然不能说独一无二,可确实都很稀罕,自然价格也是不菲,就连后世寻常的烟火也是如此。
现在户部没银子,嘉靖皇帝应该也在为过年这事儿烦心才对,陆炳觉得自己期待的机会终于是来了。
在皇帝位银子发愁的时候弹劾李彬,即便嘉靖皇帝再怎么宠信于他,这个时候也会硬下心肠挥起屠刀。
黄锦从陆炳手上接过奏疏,轻轻放在御书案上,这才又退到一旁。
而嘉靖皇帝这会儿却没有看那份奏疏,只是饶有兴趣的盯着陆炳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收回视线看了看身前的奏疏,随手拿起仔细翻看起来。
逐渐的,随着翻阅奏疏看到其中的内容,之前还一脸轻松的嘉靖皇帝脸色逐渐阴沉下来。
在皇帝看奏疏的时候,陆炳悄悄看了眼旁边的黄锦,黄锦冲他摇摇头,嘴巴并没有开合。
虽然如此,陆炳心里也是微微一颤,貌似今天来的不是时候。
黄锦没有说话,但是摇头,表示的含义他大概明白一点。
是的,陆炳打算对李彬出手,事前自然和黄锦有过交代。
李彬并不是黄锦提拔起来的,和高忠类似,都是野生而来,因为在嘉靖皇帝初入皇宫那会儿表现得力才被看重。
当然,这并不是黄锦嫉妒李彬的得宠,他的位置牢不可破,以前他还乐于看到司礼监里这个李彬和高忠的明争暗斗。
只是相对于高忠,这个李彬胆子更大,心也更贪,这让忠心的黄锦还是越来越难以忍受李彬。
他虽然身为内廷提督,名义上可以管理全部太监、內侍,可是对于嘉靖皇帝身边的那些大太监,他很多时候也是无力控制的,只有在得到皇帝吩咐的情况下才可以对他们动手。
在陆炳找出两条李彬贪赃枉法的证据后,黄锦自然不会反对陆炳弹劾他,只是他不掺和进去,任由陆炳施为罢了,但是该有的照应自然还是要做的。
今天陆炳求见的时间不对,加之进殿后说的话让他自然知道奏疏里说的是什么,应该是落实李彬罪证了。
可惜,如果早一点,在内阁没有递条子前,或许嘉靖皇帝当场就会下令拿下李彬。
现在嘛,或许会先把人看押起来,也可能会叫来骂一顿。
雷霆雨露,皆在帝心。
在嘉靖皇帝放下手里奏疏的时候,他的脸色已经恢复了平静。
喜怒不形于色,这或许就是身为帝王的基本技能吧。
不过熟悉他的黄锦和陆炳还是能感受到他此时心里的愤怒。
是的,虽然面色平静,但是皇帝现在心里还是有些气的,只是长期的修道生涯让他学会了控制自己的情绪。
道家修炼的目的,自然是想要大道、长生和超凡入圣,要做成自然要心无旁骛。
要想心无旁骛修炼,自然就要斩断所谓的七情六欲。
七情:喜、怒、忧、思、悲、恐、惊,六欲:眼、耳、鼻、舌、身、意。
道家修炼典籍中常用雾比喻七情六欲,这是个很生动、巧妙的形容,看透了,自然就明白了,也就能专心修炼,不受外界影响。
嘉靖皇帝看没看透那层雾,黄锦和陆炳自然是不知道的,但是猜测没有,因为皇帝貌似还没有学到本事。
这个时代,无神论者有,但是不多,他们自然是不在其中的。
所以这个时候,他们还能看出来嘉靖皇帝内心愤怒。
“好哇,好哇,呵呵,一个奴才就能积攒这么大一笔家底,还真难为他了。”
嘉靖皇帝看看陆炳,随即又看向黄锦,开口问道:“黄锦,你那里积攒了多少家底?”
听到皇帝的问话,黄锦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口中惊呼道:“皇爷,奴才虽然积攒了一些银子,可都是皇爷的赏赐,还有宫里娘娘们年节上给的赏赐,再有就是给皇爷办差的时候,下面人会给点车马费,可从没有贪赃枉法收受不义之财啊,皇上明鉴,皇上明鉴。”
说着,黄锦就朝着嘉靖皇帝叩头。
“起来,我就是随便问问,你那些儿子、孙子难道不给你孝敬?”
嘉靖皇帝挥挥衣袖,双手撑在膝盖上问道。
“有是有的,但是也不多,他们自己也没几个银子。”
黄锦没想到事儿会扯到自己身上,这个时候他肠子都悔青了,至少事前该知会陆炳一声,要弹劾他先找机会离开永寿宫,让其他人来承受这些。
身边这些太监能不收礼吗?
就算是皇帝,每年也有全国各地送来的贡品,其实也是收礼的方式之一。
自己身边的人收点银子,只要还能尽心给自己办事儿,嘉靖皇帝是不会看在眼里的。
几十万两银子,有点多了,超过他能承受的极限,自然让他想到了“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这话。
这年头,地方上的豪富家产也就是这个数儿了吧。
“几十万两银子,呵呵,还真能收不少钱,也不知道拿了这些银子就要做多少腌臜之事来。”
嘉靖皇帝摆手让黄锦起来后,转头对陆炳说道。
听到皇帝这话,陆炳之前还悬吊吊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李彬完蛋了。
“皇上,微臣奏疏中所列罪责都是人证物证俱全,否则也不敢上报此事,毕竟事关重大,李公公可是在司礼监任职。”
陆炳小声道。
只是这次陆炳说完话后,嘉靖皇帝并没有马上说话,而是保持着双手撑膝的动作,眼睛看向了御书案上那份奏疏。
不知道嘉靖皇帝在考虑什么,这个时候的陆炳和黄锦都不敢吱声,只能安静的站在那里,等待皇帝发话。
不知过了多久,嘉靖皇帝似乎已经考虑清楚了,这才对陆炳说道:“先监视起来,查探他的罪证,朕可不信他就这么一点罪状,给朕再好好查查,勿要让他走脱。”
嘉靖皇帝没有马上下令拿人,陆炳此时是一头雾水,分不清楚情况。
年前不把人拿了,自己锦衣卫那边年节怎么办?
不过皇帝话已经说到这里,他自然只能遵旨。
从永寿宫离开后,陆炳并没有直接出西苑,而是在永寿宫附近找地方坐了下来,他要等人,要搞清楚情况。
要找的人,自然就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黄锦了,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皇帝。
之前,黄锦就给过他暗示,显然有他不知道的事情在之前发生了,自己抓的这个时机有点不对。
陆炳不知道详情,但是黄锦却是大概猜到了嘉靖皇帝的想法。
这会儿要是把李彬拿下,以他司礼监秉笔太监的身份,消息很快就会传遍京城官场。
抄了几十万两银子,又是年节上,方钝那些人不可能不打这笔银子的主意,户部已经因为缺银子着急上火了。
东西抄到脏罚库,那帮子文官肯定要吵着用这笔脏银作为宫中过年的花销,之前那张条子上想要从太仆寺常盈库借出的银子,数量上应该会减少一些,但也不会太多。
总之一句话,那帮子文官盯宫里盯得紧,特别是钱财。
嘉靖皇帝因为修道和享乐对钱财的消耗是巨大的,自然也不会对这几十万两银子无动于衷。
太仆寺常盈库的银子,嘉靖皇帝要了,这李彬家里存放的银子,也是一个都不能少。
只要稍微把发案的时间往后挪一挪,太仆寺银子借出来送进宫里,那时候应该就是嘉靖皇帝动手的时间了。
明朝的皇帝有钱那也是真有钱,至少纸面上如此。
皇帝贵为天子,富有四海,按说这天下的财富都是他的,只要需要就加税收上来就是了。
可是明朝的皇帝倒霉在有个爱管事儿的老祖宗身上,朱元璋把一切都定下来了,搞成了文官口中的祖制。
虽然嘉靖皇帝不看重那个东西,只要有需要他会毫不犹豫的改掉,可是长期和文官斗争,他也有点心累了,何况他还要专心修炼,不能分心在这些俗务上。
好吧,身为天子的嘉靖皇帝,感受不到富有四海的感觉。
找户部要银子还要和张總、夏言他们说半天,换上严嵩要好些,都尽量满足他的需要,可是那些银子却是以往几代皇帝积攒下来的户部库银,现在也花光了。
这两年来,朝廷的银子都是拆东墙补西墙,这事儿他是知道的,可是他却不想掺和进去了,让文官们自己闹去吧。
坚持自己的原则,该是自己得到的,那就要进内廷。
修炼大道,这是为了天下苍生计,自然要国库出银子。
是的,嘉靖皇帝的内廷是有收入的,但是这些钱却不会拿出来供自己修道。
没有人比明朝皇帝更加懂得钱的重要性。
治理天下,其实就是靠着对财政大权的控制,只要控制好朝廷财政流向,就能有效控制全国大权。
这个道理对于现在通行的儒家思想来说肯定是悖逆之论,但是嘉靖皇帝明白,严嵩也明白,魏广德其实也想到了。
后世财税改革,其实最终目的就是为了这个,更加有效的对地方进行控制。
陆炳在宫外等了不短的时间,黄锦才抽空从永寿宫里出来了一趟。
倒不是黄锦跟着嘉靖皇帝修炼长了本事,能掐会算,而是有小內侍悄悄告诉他这事儿。
黄锦知道陆炳想知道什么,不过在皇帝身边伺候着,他自然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离开皇帝身旁。
还好,终于还是让他找到了机会,宫里的尚美人闲来无事跑到这里,黄锦自然要退出大殿。
到了永寿宫门前,黄锦回头看了看巍峨的宫殿,那个尚美人也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都以为要被皇帝惩处这个没规矩的小侍女。
谁能想到却是因祸得福,从小侍女一跃成为了尚美人,农奴翻身把歌唱,成了宫里的小主子。
她就是那位之前在宫里笑话过嘉靖皇帝打瞌睡的小宫女,不仅没有因为失态受到惩罚,反而被嘉靖皇帝招来侍寝,这运气也没谁了。
出了永寿宫,黄锦见到陆炳,这才小声把刚刚内阁送来条子的事儿和他说了下。
陆炳自然也是聪明人,瞬间明白了嘉靖皇帝的意思。
离开西苑的路上,陆炳却是愁更愁,年前不能抄了李彬的宅子,这锦衣卫的年礼又该上哪儿去弄?
拖延到这个时候出手弹劾,不仅是因为要搜集充分的证据,也是因为这个时候正是宫里缺银子的时期,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锦衣卫也要银子打发手下那帮人。
锦衣卫虽然在京城的油水很足,可是自己手下可不是点把点人,发展到现在不说全国其他的锦衣卫,光是京城就有上万人靠着他吃饭,这还不包括那些加赏的虚职。
骑在马上,陆炳不觉有点失神。
269多事儿
虽然岁赐没有发下来,可魏广德不能等那点银子发下来再开始送礼。
写好书信,让张吉挑了几株人参包好一起都交给赵虎带着,去和那支回九江的商队会和。
之所以安排赵虎随着商队一起上路,主要还是有东西要带到南京城去,让商队的人帮忙,魏广德并不放心。
当然,商队已经出发半个多月了,现在应该已经到了河南附近,距离家已经不太远了。
老家那边的年节都已经解决了,剩下就是京城里需要维系的关系。
严嵩府上肯定是要送礼的,还不能薄了。
这些日子对京城上年份人参的搜刮,让那些高品质的人参有点缺货,价格自然有了一点变化,只是因为一般年份的人参还是不少,所以价格整体变化不大。
但是因为缺货,这些老人参自然也成为这段时间京城送礼的好东西。
徐阶、吕本等阁老,魏广德也去送了,只是没见到人,都是家人或者管家出面就把魏广德打发回去了。
翁溥已经从宣府回来几天了,魏广德趁着即将过年也去跑了一趟,送上礼物。
剩下的时间就是等着衙门里发钱,然后封衙,他就可以享受当官以来最长的一次休沐了。
魏广德自然也奇怪,一直没有宫里的消息,李彬依然做着司礼监秉笔太监,这一度让魏广德以为陆炳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所以才迟迟没有动手。
按照魏广德分析,陆炳应该是想从抄家过程中弄点油水的,还有比过年这个时间更好的吗?
只是随着时间的悄然流逝,在魏广德领到俸禄和岁赐以后,京城的年味才算正式进入高潮。
今年的京官们还是很满意的,至少清流们很满意,他们一直担心的朝廷发不出俸禄和赏赐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官员们手里有了钱,也开始在京城的市场上大肆采购年货,酒楼茶馆早早的就因为客满而无法接待新的客人,而货栈商铺更是客流如织,人满为患。
此时的北京城,当然是这个时代全球范围里最繁华的城市,没有之一。
距离过年还有十来日,可是在京城老百姓看来,已经是过年了。
街上行人摩肩接踵,摊贩也趁着这个时机沿街叫卖自家货物,商业繁荣,人们也是安居乐业。
虽然在后世人看来,大明朝的老百姓似乎是很穷困潦倒的,可是实际上在这个时候,大明朝的老百姓却是这时期全球生活富足程度最高的。
虽然没到新年,但是京城的都城隍庙市和东岳庙市已经开张,每日来这里败金的京城市民就已经很多了。
魏广德已经在京城过了一次年,这次自然也不例外要和好友一起到处乱窜看热闹。
现在的各部衙门也不再像往常那样,大家大多都是去点卯,然后就各干个事儿去了,堂官爷也不管,他自己的事儿也不少。
承天门外已经封锁,宫中匠人已经开始在这里搭建灯台,筹备之后的鳌山灯会。
翰林院没多少事儿,太常寺那边事儿反而多起来,只是都和他不沾边,为鳌山灯会准备的鼓乐都在太常寺卿和少卿的监督下有条不紊准备着,人员调配上个月就已经完成。
只是,一直等到在京城的各大衙门都封衙以后,魏广德也没有听到李彬倒台的消息。
外界自然不知道节前在内阁和西苑发生的事儿,一切都被瞒着,知道的只有屈指可数的寥寥。
魏广德也不知道陆炳到底查到李彬多少罪证,只是猜测贪赃枉法的事儿应该很多才是,陆炳自然不会对他详细说出他的计划。
其实魏广德不知道的是,陆炳发现的李彬的犯罪证据中其实就暗藏着嘉靖皇帝的逆鳞。
在度过一个热热闹闹的新年后,京城各大官衙重新开门,魏广德自然也是早早的就赶到翰林院点卯。
值得一提的是,魏广德第一年当官,两次必须参加的大朝会他也去了,可是就在奉天门外列队,向着前面那座没有皇帝的皇宫行五拜三叩的大礼。
魏广德这样的七品芝麻官需要参加的大朝会,自然就是冬至和正旦的两次,只是嘉靖皇帝这个时候已经对这些虚礼不感兴趣,从几年前开始就已经不再出席。
皇帝不坐上奉天殿的御座,自然朝臣们也就不需要进去朝拜,只是在外面行礼就算完成了仪式。
上午在翰林院里和同僚聊了半天,快中午的时候他就去尹台那里请示,下午该去太常寺走走。
尹台自无不可,虽然十五已过,但是这刚开衙,也没什么事儿做,大家的心都没有收回来,何况翰林院本来就没多少事儿。
到了太常寺,魏广德就感觉从门房到里面,进进出出行色匆匆的人们脸上都带着喜色,好像遇到什么大好事儿似的。
魏广德不清楚衙门里发生了什么,只好晃晃脑袋直接走了进去。
到了典薄厅,魏广德见到于世辉正坐在书案后面,脸色也是抑制不住的喜色。
“于大人,今儿衙门里出什么事儿了,我进门看见人人都欢喜的很。”
魏广德进门后随口就问道。
“魏大人,你上午没来不知道也正常,你的时间毕竟大部分要兼顾翰林院修书的差事。”
于世辉起身向魏广德拱拱手道,于世辉对魏广德一向很客气,毕竟不知道什么时候人家就成阁老了。
没让魏广德等太长时间,在魏广德坐下后他也坐下,这才开口说道:“元宵那晚皇上登上承天门的事儿你知道了吧?”
西红柿
“知道,那晚我就在下面看灯会,怎么了?”
魏广德不解道,嘉靖皇帝爱看热闹,只是前几年不曾听说他出来看鳌山灯会,只是经常在宫里放烟火取乐。
十五那晚的鳌山灯会上,数万人目睹华盖出现在承天门城头,立时就猜出应该是皇帝在那里,也因此今年的鳌山灯会成为最为热闹的一次灯会了。
数万人朝着城头行礼,这场面自然很隆重。
魏广德在下面,虽然看不到嘉靖皇帝在哪里,可是也很确信皇帝就在上面,不然仪仗是不能出现在这里的。
“皇上驾临,对花灯烟火很满意,对鼓乐和宫娥的歌舞也很满意,今儿上午开衙宫里就送来了赏赐,你那份还是自己去领吧,呵呵.....”
听了于世辉的话,魏广德恍然大悟,怪不得衙门里的人都是喜气洋洋的,有赏赐自然高兴。
魏广德那份他去领了,不多,五两银子,多领了一个半月的薪水。
这点银子他领着自然没什么感觉,但是对于太常寺的官员们来说也不少了,都是分内之事,做完还有奖励,不拿白不拿。
不多时,太常寺卿严世番就在外面召集衙门里的官员,领了赏赐自然要入宫谢恩。
太常寺日常都是左少卿李开元负责管理,但是遇到这样的大事儿,严世番还是要亲自回来带着手下去西苑谢恩的。
“广德,我还以为你今儿在翰林院上值,不过来了。”
严世番看到魏广德很是亲热,不止是老乡关系,逢年过节魏广德都要往严府跑,今年年礼更是一株六百年人参。
现在京城上三百年年份的人参基本上已经断货了,魏广德这份大礼不错,很合他胃口。
人参这东西滋补,对于严家来说,严嵩和严世番的身体自然是最重要的。
至于现在被世人捧上天的灵芝,好吧,严府信任的医官还都不怎么推崇,相对来说他们更加信任人参的功效。
作为下属,魏广德自然不敢托大,恭敬的向严世番行礼后,又对左少卿李开元行礼,闲聊两句就退回到后面自己的位置站定。
太常寺距离西苑也不远,他们一队人是步行过去,前后也不过一刻钟时间。
只不过时间貌似不对,嘉靖皇帝并没有见他们,只是在永寿宫外朝宫里行礼后就要退出,而就在这个时候,永寿宫大门里又走出几个大太监。
之所以魏广德一眼就能看出他们品级不低,倒不是他对太监服饰有多了解,主要还是这些太监身上穿的不是麒麟服就是飞鱼服,腰上也是玉带环绕,自然不会是普通宦官。
之后,魏广德才看到了高忠的身影,在这些太监的身影中,像陈矩这样的是连边都靠不到。
严世番和他们似乎很熟悉,看到他们出来严世番就停下脚步,在他们走近后就热络的寒暄起来。
魏广德和高忠对视一眼,就再没有其他表现了。
十四那天魏广德邀陈矩去他那里喝酒,席间魏广德按耐不住就悄声问了下司礼监的情况。
不过显然陈矩是不知道李彬犯事儿的消息,只说司礼监里一切正常,陛下对干爹他们一年的表现很是满意。
随后魏广德又问了李彬的近况,在得知毫无变化后就更是奇怪。
这个时候的魏广德就只能以为,陆炳应该还没有收集到更多的证据定死李彬的罪行,所以还没有上报弹劾他。
也是魏广德沉不住气,连番询问司礼监,特别是李彬的情况,自然引起陈矩的警觉,追问之下,魏广德才悄悄透露出他得知有人在追查李彬的事儿。
至于陈矩追问谁在追查李彬,魏广德自然是打死也不会说的,只说是从一个同年那里听到的风声。
魏广德的托词,陈矩自然不信,不过既然魏广德不说他也没办法,回到宫里就找了个机会悄悄禀告了干爹高忠。
之后的事儿,魏广德就不知道了,毕竟陈矩后面几天都没有联系他。
就是他禀告高忠这事儿,也是魏广德掐指一算算出来的。
不过站在不远处的魏广德也不是干站着没有收获,至少他在听到严世番和他们说话的时候,对号入座看到了这个李彬,从他手里贪了一千二百两银子的贪财太监。
说实话,李彬这人站在那几个太监当中还真不起眼,都不知道嘉靖皇帝是怎么看重他的。
不过在魏广德细细观察后才发现,李彬还算端正的无关,就数那双眼睛最有辨识度,居然是男人当中少见的桃花眼。
眼睛黑白分明,眼周、眼角略带浅浅红晕,也不知道这太监怎么保养的。
在面对身边身份不次他的太监和严世番的时候,他都是说话少脸上带笑的时候多,眼睛都眯成两道弯弯的月牙儿。
看到此景,魏广德不由心底生出一阵恶寒。
也不是嫉妒人家生的好,就是很不适应这种,若是个女子的话,估计会非常勾人心魄,魏广德也会非常乐意多看几眼,可要是个太监嘛......
李彬给魏广德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不过魏广德最感兴趣的还是这家伙什么时候倒台。
等了两日,魏广德就是正常的上下值,不过这天回到家里的时候,进门就被家丁禀告说陈矩在大堂里等他。
陈矩来了?
魏广德心里有点奇怪,不过也没有耽搁时间,直接迈步就进了大堂。
两人寒暄过后坐下,魏广德自然问起陈矩来此的原由。
陈矩是御前內侍,可不同于宫里那些小宦官,还是很吸引眼球的,别看现在没什么品级,说不准哪天嘉靖皇帝高兴就封个什么官做做了。
“上次喝酒,你说的李彬那个事儿,今儿干爹和我说了下,你猜怎么着?”
陈矩这会儿看着屋里没人,小声对魏广德说道。
“怎么,可是有什么发现?”
魏广德好奇道,看着陈矩这么神神秘秘的,好像真有发现似的。
“宫外的情况不知道,宫里面干爹注意到有黄公公的人有意无意的注意李彬的一举一动。”
听到陈矩的话,魏广德心下了然,他早就猜到此事黄锦肯定有参与。
陆炳的锦衣卫手再长也不可能伸进宫里去,那是东厂的地盘,就是不知道黄锦的动作是否经过了嘉靖皇帝的旨意。
在宫里有黄锦,宫外是陆炳,显然这个李彬已经是条死鱼了。
“你在宫里还认识人吗?”
就在这时候,陈矩忽然开口问道。
魏广德心里一惊,知道高忠怀疑他和黄锦的人走得近了,估计消息也是从那儿知道的。
这次有点麻烦了,解释不好会让他和高忠这边建立的良好关系出现裂纹。
魏广德暗自恼怒自己的莽撞,快速寻思着怎么解释。
270火
魏广德暗自恼怒自己上次莽撞了,脑海里快速寻思着怎么解释这个事儿。
好不容易在宫里找到内应,他可不想把关系弄僵。
虽然现在看似在宫里埋下的桩子无用,那也是因为自己现在人微言轻的关系,倒不是他种下的这颗树无用。
魏广德看着陈矩很认真的说道:“宫里的公公,我熟悉的也就是你一个大哥了。”
听了魏广德的话,陈矩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他不觉得魏广德在说谎,可是今儿干爹说的事儿却是又不好理解。
宫里黄锦监视李彬,他一个宫外的芝麻官是怎么知道的。
“我的消息是宫外来的,具体来源和上次一样,我不能说,但是你应该能大概猜到是哪个衙门。”
魏广德继续说道。
上次魏广德可是没有明确这个,只是说听人说起,现在解释消息来自宫外,陈矩听在耳朵里自然秒懂,能监视李彬这样大太监的可不多,除了锦衣卫还能有谁?
宫里是黄锦的东厂,宫外是锦衣卫,能指挥得动他们的人是谁,已经呼之欲出了。
陈矩看着魏广德,眨眨眼,随即就点点头,“我明白了,虽然不知道你和谁这么熟,可我信你。”
在魏广德和陈矩在家里说话后,魏广德又让厨娘整治了一桌丰盛的酒宴,送上两坛美酒和陈矩在家里大吃大喝起来。
而在北京内城的一处宅子里,李彬躺靠在炕上,听着一个随身小內侍的汇报。
“干爹,这几天总感觉不对劲,在宫里好像一直有人跟着我们,今儿出宫,走在路上我也往后瞧了几眼,虽然看不出什么,可是也有被人跟踪的感觉。”
“宫里宫外你都感觉有人在跟着咱们?”
李彬双目微闭,看似很随意的说道。
“就是有那种感觉,身后好像有眼睛在看着我们。”
小內侍答道,“但是我看过去,又什么也没有发现。”
屋里安静了片刻,李彬睁开双眼环视了屋里一遍,“这段时间我有时候也有这种感觉,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或许是这过年累着了吧,司礼监好像也没什么变化啊。”
“宫里没什么变化。”
小內侍附和道。
“宅子周围呢?”
李彬忽然又开口问道。
“没听人说有什么异常。”
小內侍急忙说道。
“这两天忙完,我也给宫里请两天假好好休息休息,可能是累着了。”
听到周围都没有什么异常,虽然有一些感觉,但是想想宫里貌似一切照旧,李彬也就没什么好怀疑的了。
自己做的那些事儿,宫里有几个大太监没做过,收人钱财帮人消灾或是谋官,这都是很司空寻常的事儿,李彬丝毫不觉得有什么。
“或许是儿子多心了,嘿嘿.....”
小內侍这时候笑嘻嘻的说道。
就在二人对话的时候,屋外窗下一个黑影正蹲在那里,神不知鬼不觉的偷听着屋里的谈话。
当屋里传出李彬让小內侍退下他要休息了以后,那个黑影旋即起身几步转过屋角消失不见,透过月光依稀还能分辨出他身穿仆人衣衫的。
不多时,一个纸团从院子里扔了出去,很快就被醉酒的路人捡走,一路跌跌撞撞还不时摔倒。
虽然京城的年已经过完,北京城已经恢复了夜禁,但是那也只是针对各个坊市。
封闭的是坊市之间的交通,坊门关闭,主要街道和路口还有巡夜官兵巡逻,但是在坊市内却是没什么人管,只要不出坊市还是可以走动的。
而且,所谓的夜禁也只是真对普通平民百姓,对于有身份有地位的官老爷来说,就算被巡夜官兵撞上,把腰牌一亮往往也会轻松脱身。
就是在夜禁的情况下,一个纸团也很快穿过了层层关卡被送进了陆炳的府中。
两日后,一个惊人的消息从宫中传出,司礼监秉笔太监李彬在司礼监值房里被东厂的人带走,而与此消息对应的是,锦衣卫出动大批人手包围了李彬在京城的住宅和两处外宅,据说起获大批财物。
外界纷纷扰扰,翰林院里依旧繁花似锦,安静祥和。
院子里的腊梅、山桃花和梨花已经开了,今年正旦之后气温回升比往年快了不少,虽然依旧寒冷,可也比年前温暖了许多。
魏广德是在翰林院里听到消息的,说实话他倒是很佩服嘉靖皇帝这么沉得住气,尽管气的半死,可还是强压下心中的怒火,容李彬多活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高忠不是笨蛋,在知道李彬可能犯事儿后并没有多问,而只是细细观察,最后确认东厂在宫里的人确实已经监视李彬,就把在永寿宫值守的徒子徒孙们分别叫了来问话。
经过反复盘问和核对宫廷出入记录以后,高忠大致推测出来了事件的真相,年前陆炳就已经弹劾李彬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当时就被拿下。
其中的细节,高忠不在场自然想不出来,如果当时在的话,也会和黄锦一样瞬间想到真相。
至于让陈矩去魏广德家里,自然也是为了诈一下魏广德。
在京的京官们自然都知道,在当今皇帝面前最得宠的太监是谁,可不是他高忠,而是黄锦。
是个京官就想投靠到黄锦门下,只有那些身居高位的才会对黄锦不屑一顾,那还只是在人前的表态,人后还不知道看见黄锦有多卑躬屈膝。
即便是严嵩、严世番父子在黄锦跟前也是不敢造次的,都是以礼相待。
其实不管是内廷还是外廷,都对二五仔很不待见。
也是因此,高忠才让陈矩去试探魏广德,他可不想扶持起来的人天生反骨又跑去投了黄锦,那太得不偿失了。
还好,魏广德说消息来自外廷,那就只能是锦衣卫中有魏广德的朋友,给他传递了这个消息。
只要魏广德不是投机钻营,一味趋炎附势的小人,高忠和陈矩还是很愿意和他合作的,何况魏广德的圣眷也不错,有升官的机会的话,随便在皇帝跟前提上一嘴也是很稀松平常的事儿。
毕竟官员升迁贬谛,皆在皇帝一心。
可以铺路,能不能成也要看皇帝的心意,他们也不会损失什么。
魏广德依旧安静的呆在翰林院里看书学习,时不时去下面看看修书的进度,日子过得很安静惬意,只是私底下还是安排了张吉出去打听消息,了解具体详情,也假装八卦似的问芦布,衙门里面流传的各种版本。
魏广德是嫉妒的,知道一个贪官伏法,可是没自己什么事儿,多亏啊。
受到鹿鼎记的影响,魏广德已经很确信这个时代发财致富最简单最便捷的方式就是参与抄家了。
从芦布听到的消息,锦衣卫从李彬家里抄出四十多万两白银和大批金珠珍宝,之所以衙门里会传出这个数字,也是因为脏罚库名义上属于户部监管,脏罚入库自然有户部的人看着,虽然明知道这些财物最后全部都是进了内廷,朝廷是分不到半两银子。
魏广德可不信李彬家里就么点东西,或许就是一个零头而已,想想就足以让人眼红。
而此时西苑永寿宫里,嘉靖皇帝身前御书案上摆放的正是这次陆炳指挥抄家行动全部收获的目录,厚厚一摞。
那些田宅商铺,嘉靖皇帝只是一扫而过,后面收缴的金银折银有四十三万两之多,而最后面厚厚的名录则是从宅子里收缴的珍珠玛瑙、象牙玉石等物,折银二十余万两。
嘉靖皇帝是藩王上位,可不是一直被困在紫禁城里的小鸟,算上这些田宅,抄李彬的家差不多为他带来了八十万两白银的收益。
这笔钱,不是个小数字。
嘉靖皇帝每年用在修道事业上的花销,当然比这个数字大,但是也大不了多少。
想想李彬真正被自己重用才多少年?
十来年的时间啊,就可以积攒出八十万两银子的身家。
他当然不相信这是李彬的全部家底,锦衣卫虽然家法森严,可肯定还是有侥幸得利之徒,就算是陆炳,怕也是从中分了一笔的,但是这些话嘉靖皇帝是不会说的。
保守估计,百万两银子是有的,就看陆炳他们的胃口有多大了。
嘉靖皇帝懒得过问其他,而是转头对黄锦说道:“安排人去那里看看,看这奴才有没有耽误工期,拖延进度。”
嘉靖皇帝虽然修道,希望能够长生,但是身为帝王该做的事儿也一样没有拉下。
嘉靖七年,在他第一位皇后陈氏去世之时就开始选址营建。
官员们为了迎合他这位皇帝,陵墓规划图仅比长陵规模略小,所以很快就得到了嘉靖皇帝的认可,永陵也正式成为国家项目立项,开始营造,工程延续至今。
嘉靖皇帝对于永陵很上心,每年都要过问几次,他也把这事儿交给自己的信任的太监李彬负责。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陆炳递交上来的弹劾奏疏里直接举报李彬盗用永陵的工程材料修建自己的坟墓,甚至连工匠、民夫都是从永陵调去的,这就让他无法容忍了。
“是,奴婢下去就安排。”
黄锦在一边连忙应声道。
“下去你安排......让高忠负责吧,他营建过西苑,对这些熟悉,但是每年你要安排人去监督工程,绝对不允许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嘉靖皇帝虽然一心追求得道长生,可是二十多年的修炼依旧一事无成,只是心里的倔强让他依然坚持下来,只希望上天看在他心诚的份上,为他大开方便之门。
但是尽管如此,身后事还是要准备的。
现在的嘉靖皇帝进行的修炼,更多的其实还是为了争那张面子。
因为修道,和朝臣们争斗了二十多年,从夏言那会儿就已经开始吵了,一直到现在,他丢不起这个人呐。
翌日,宫中旨意终于传出:锦衣卫左都督陆炳劾司礼太监李彬侵盗物料及内府钱粮数十万,私役军丁,世宗命逮李彬下狱论死,抄其家得银四十余万两,金珠珍宝不可胜数。
硕鼠终于还是伏法,查抄的家资充公进入内廷,朝廷年前从太仆寺常盈库借出来的几十万两银子还是得从赋役当中扣除归还。
夏税秋粮,大明朝一年两次收税,夏税自然还早,就只能从各地解送的其他税收当中予以扣除。
李彬伏法的消息随着邸报也快速传向帝国各处,对于各地的镇守太监,中官们来说,这是自去年惩处了徽王府太监后有一个倒下的,地位还非常高的太监,震慑作用还是很明显的。
只是,李彬倒台的消息传到南京城后,魏国公府上两位主子的表现却是截然不同。
徐鹏举在李彬身上投下不少资本,就是希望关键时候可以帮助他完成心愿的,现在不仅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更有可能被引火烧身。
万般无奈之下,徐鹏举只好派人快马飞奔京城,给陆炳府上送去不少礼物才算安心。
只要追查李彬不法收入别查到他头上就好,结交内官打探大内消息,也是不大不小的罪名,要是皇帝不高兴了治罪那就太冤枉了。
其实陆炳早已发现了李彬和南京魏国公府上有不少书信往来,每年魏国公府送给李彬的钱财礼物也是不少,正在发愁要不要继续追查下去,狠敲一笔。
现在看到徐鹏举上道,他自然也很满意的点头放过。
而魏国公府少主徐邦瑞在知道李彬倒台的消息后,一脸发懵的样子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南京城别人不知道,他可是提前两个多月就知道李彬要倒台的消息,只是他自己都不怎么相信而已。
现在自以为不可能发生的事儿变成了现实,徐邦瑞还能怎么样?
只能在心里把魏广德的地位又往上拔高了一截,刚入官场半年多的人,能参与到整倒司礼监秉笔太监的行动中,也没谁了。
这个是,徐邦瑞才对自己当初九江之行暗自庆幸,虽说那次是被父亲算计了,可是没想到却是因祸得福,不仅给妹妹找到个好夫婿,貌似给自己也找了个强力奥援。
日子一天天过去,运河终于解冻了,帝国南北交通终于恢复,南来北往的客商也活跃起来。
只是在这样的日子里,一场惊天大火忽然在京城中心熊熊燃烧起来。
271还书
惊蛰,又名“启蛰”,是二十四节气中的第三个节气。
惊蛰反映的是自然生物受节律变化影响而出现萌发生长的现象,时至惊蛰,阳气上升、气温回暖、春雷乍动、雨水增多,万物生机盎然。
进入二月以后,京城气温回升较快,渐有春雷萌动。
“二月节,万物出乎震,震为雷,故曰惊蛰。是蛰虫惊而出走矣。”
实际上,昆虫是听不到雷声的,大地回春,天气变暖才是使它们结束冬眠,“惊而出走”的原因。
和去年差别很多,魏广德这会儿已经换下棉衣,去年这时候他还裹的严严实实的去参加会试和殿试。
“轰轰.....”
天空春雷炸响,不多时绵绵细雨落下,把这座大明帝国的心脏笼罩其中。
时间已经悄然进入四月,时不时天雷炸响一开始还会把魏广德吓一跳,今年京城的雨水看样子有点多。
当然,这雷声过后,下不下雨也是说不定的,有时候有,有时候就是响半天雷就是不下雨,也就是民间说的“光打雷不下雨”。
这样的情况多遇到几次,魏广德也就见怪不怪。
进了翰林院,魏广德在公房坐了一会儿,喝了口茶就去了检讨厅检查抄录的《孝宗实录》,翰林院没事,虽然魏广德已经升职成为编修,可是工作还是没有变的,只是从学习变成了协助。
现在抄录完成的这册书是第三卷,已经几次修改,魏广德粗粗翻阅了下,之前提出的几处需要修改的地方都已经改好,应该算是完成了。
“很好,你们继续后面的书册吧,这本书我拿回去看看,没有差错我就送到吴学士那里。”
魏广德对几个检讨说了声,就带着书离开了检讨厅,回到自己公房,一边喝茶一边翻阅。
没多一会儿,魏广德就把书大概看完,毕竟之前已经看过几次了,也修改过几次,对书中的内容他都已经能背诵出来了,虽然做不到倒背如流,其实能做到也没个卵用。
看着没错,魏广德拿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随即拿着书就出门到了吴清那里。
“吴学士。”
魏广德通报后进门,还是恭敬的给吴清行礼道。
“广德来了。”
吴清放下手里的书,看着魏广德手里也拿着本书,自然也猜到来意,“第三卷改好了?”
“是的,学生检查了,几处错误都已经修改。”
说着魏广德就把手里的书送到吴清那里。
吴清接过来简单翻开看了看,点头笑道:“那好,我下午再仔细看看,如果无误我就入档,剩下的书你还要催催,那帮人,抄书也能抄错了。”
“学生明白。”
魏广德立马点头,上次这书有几处错误就是抄录跳行,还好魏广德之前看过原稿,不过印象不深,找到吴清又核对才确认确实抄错了。
“学士这是在看什么书?”
这时候,魏广德就看到吴清身前他刚刚放下的书,黄色书皮。
这年头的书,大多是清、灰色书皮,也有用其他颜色书皮的,但都比较少,且大多是不入流的才使用。
问出这话,魏广德就感觉有点失言了,在他的理解里,吴清怕是在看市面上流传的各类消遣,打发时间。
最早魏广德为翰林院生活准备的道家经典已经被他丢在一边了,那些银子算是打水漂了,实在是生涩难懂,人都看晕了。
“这是我从文渊阁里借出来的一册书,一会儿要给送回去的。”
吴清随口回答道。
听到吴清说是文渊阁里的藏书,魏广德顿时来了兴趣,凑过去看了眼书皮,左上角四个大字引入眼帘。
“《永乐大典》?”
看到那四个字,魏广德不自觉就念了出来。
“是啊,这是《大典》中一本记录‘史’集的书,我借出来看看。”
《永乐大典》这书,魏广德自然听说过,倒不是前世,而是在当下,不少读书人都为不能目睹这本旷世之书而感到遗憾。
《永乐大典》是明永乐年间由明成祖朱棣先后命解缙、姚广孝等主持编纂的一部集中国古代典籍于大成的类书。
成书之时,初名《文献大成》,后明成祖亲自撰写序言并赐名《永乐大典》。
永乐元年,朱棣登基后雄心满满,为了彰显自己的文治武功,决心修一部巨着彰显国威,造福万代。
修此书宗旨是“凡书契以来经史子集百家之书,至于天文、地志、阴阳、医卜、僧道、技艺之言,备辑为一书”,这也注定了《永乐大典》就是一本包罗万象的书,甚至连在当时被人为不入流的阴阳、僧道书籍都被列入抄录目录中。
最初朱棣令解缙主持编纂,一年后修成《文献大成》,但朱棣亲阅后甚为不满,钦点姚广孝担任监修,同时编纂队伍扩大到了2196人。
全书于永乐五年定稿,朱棣亲自作序并赐名《永乐大典》,又是一年时间,全书于永乐六年才抄写完毕。
之后朱棣选择迁都北平,带走了《永乐大典》,而原书所据原稿则继续存放在南京紫禁城中文渊阁内,只是可惜在正统十四年南京文渊阁大火,为了编撰《永乐大典》收集的原稿被付之一炬。
《永乐大典》中收录的许多书籍,大多流传不广,这也是姚广孝要把他们编入《大典》中的原因,原书也保存在紫禁城中妥善存放,希望藉此保留下这些书籍,只是可惜烈火无情。
因《永乐大典》太过庞大,所以仅抄录一份,叫做“永乐正本”,现在就存放在紫禁城文渊阁之中。
虽然后世也有传闻,当初抄录的《永乐大典》实为两份,其中一份存放于文渊阁,另一份陪葬于永陵,但这也仅仅是传说。
至于存放《永乐大典》的文渊阁,其实就是皇家图书馆,明太祖朱元章“始创宫殿于南京,即于奉天门之东建文渊阁,尽贮古今载籍”,此即文渊阁建阁之始。
而在文渊阁旁边还有一座更小一些的阁楼,这里就是东阁,现在是大明朝内阁的办公场地。
“这书我已经看完,今日正要送回。”
接着,吴清又对魏广德说道。
“听说这《永乐大典》足有上万册,也不知是真是假?”
魏广德注意到书名下方还有编号,不过这本书的编号只到了七百二十至七百二十二卷,也不知道算是第几册。
“多少册我倒没打听过,但是确实很多。”
吴清笑道,外界对《永乐大典》的传说很广,此书又为公开刊印,所以道听途说的不少。
“文渊阁也是‘天子讲读之所’,皇上有时也在此看书,或召集翰林儒臣讲论经史,我若不是成为侍读学士,也是进不了文渊阁的,更别说借书了。”
吴清的话,魏广德算是听明白了,自己官小,进不了那地方。
炫耀,赤裸裸的炫耀。
九年考满升的侍读学士,好意思在他入职一年的新人面前说这话吗?
想是这么想,可魏广德脸上露出和煦笑容,“那是那是。”
“吴大人日理万机,这还要校对《孝宗实录》,这还书的差事不妨就由学生代劳吧。”
不过魏广德也不傻,刚才吴清说了,书,他已经看完,今天要去还。
你不是说我进不了文渊阁吗?
那我就进去给你看看,只要你点这个头,我用还书的名义还不就进去了吗?
魏广德忽然对自己的急智感到很满意,太特么聪明了。
“哦?广德愿意跑这一趟?”
吴清略微诧异,其实他也没有炫耀的意思,就是实话实说,不是翰林学士确实进不了文渊阁,自然借不到书。
只是他性子就是这样,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被魏广德曲解了意思,不然也不会一直呆在翰林院里,考满才升侍读学士。
其实他也懒得跑,进宫门也是麻烦的很,听到魏广德愿意带他跑一趟自然点头同意了。
魏广德对吴清这么爽快答应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直到拿着吴清给的一块牌子和那本《永乐大典》出了值房才反应过来,吴清就是这么个人,那话估计是无心之语,自己想多了。
看看手里的书,魏广德也觉得自己跑这一趟也不算亏好像。
自从殿试以后,他貌似就没再进过宫门了,好怀念啊。
魏广德先回自己公房收拾了一下,这才出了翰林院直接奔承天门去了。
凭借着吴清的腰牌和手里的书,经过简单检查后他就在一名小内侍的带领下进了紫禁城。
过了端门、午门,小内侍带着他穿过左顺门,这里左边就是文华殿,右边靠近宫墙的则是东阁,或许此时正值阁老办公的时间把,东阁门口进进出出的行人不少。
魏广德只是看了那里一眼,就继续跟着小内侍往前走,前面不多远就是文渊阁了。
只是这时,耳边忽然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
“广德?”
魏广德回头看去,一个内侍正从东阁中走出,身后还有一个小内侍跟随,手里还捧着书稿。
“陈公公。”
魏广德停下脚步,冲他微微拱手道,来人正是陈矩。
领路的小内侍看到陈矩立即行礼,不过陈矩摆摆手就没有再管他,而是好奇问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像魏广德这样的编修,按理说是来不了这里的,除非有阁老召见。
现在宫里,皇帝在西苑,要召见魏广德也会往那边跑,可不会跑到这里来。
“我来文渊阁还书。”
魏广德晃晃手里的黄皮书册说道。
“你借的?”
听了魏广德的话,陈矩大是好奇问道。
“吴清吴学士借的书,他这会儿正修《孝宗实录》,我就帮忙跑这一趟。”
魏广德只能这么解释,自然不会说自己想进文渊阁,所以自找的差事。
“我就说,能到这里除非阁老召见,可这会儿阁老都在西苑,你跑这儿来做什么,呵呵.....”
陈矩笑呵呵说道,随即又转身对身后小内侍吩咐道:“你先把书送到西苑去,我带他去文渊阁还书。”
这话是对他身后的小内侍说的,那内侍连忙行礼后捧着书就离开了。
“走,我们过去。”
之前的小内侍连忙在前面带路,之前他对魏广德的言语可不怎么友善,毕竟对方就是七品小官。
现在前面带路,耳朵里却是听到身后两人的窃窃私语,他就知道这个小官和宫里这位御前内侍关系似乎不错,得罪不起。
不过晚了,也只能之后注意点,看以后看有机会和魏广德单独相处的时候求个情告个饶。
宫里的太监内侍都是很记仇的,小内侍自然也把朝中官员当成和他们一样的人。
或许那些东阁办公的大人们会对他们不屑一顾,可这些小官就不好说了。
还书的过程很简单,就是耗一点时间,需要找到吴清借书的登记,勾销后画押即可。
进了文渊阁,魏广德自然不会这么简单就离开。
“这位公公,我进去看看藏书可否?”
之前这里的太监就知道他是翰林院的,翰林院里都是一帮书虫,喜欢看书的,又看到一边的陈矩,没有犹豫就答应下来。
只是进去看看书,只要不提出借书就成。
文渊阁的书都是供皇帝使用的,原来的皇帝没事设个经宴,听学士们讲经,所用书籍就来自这里,学士们要准备给皇帝上课,自然就要经常来这里看书,借书也就逐渐形成了传统。
只是,借书的,自然也只能是翰林院中学士一类的官员。
魏广德进了文渊阁,陈矩就跟在他身后,两个人有说有笑,魏广德主要是想看看《永乐大典》长什么样,后世貌似没见到过,或许战乱的时候毁了。
两人进了文渊阁不多久,天空中就是“轰隆隆......”几声巨大的雷响。
“这京城今年这雷可真多。”
魏广德已经习惯,可冷不丁来一下还是有点吓人的。
“今年天气热的也快,这雷三月起就貌似没停过。”
两人在阁里走动,魏广德不时推开书橱拿出两本书看看。
“你找什么书,那边有目录,查目录再找会比较快。”
陈矩开口说道,他以为魏广德是来找书的。
“还有目录?”
魏广德虽然没有找书的想法,可是听到有目录也想看看这包罗万象的《永乐大典》是否真如外界传闻,“那去看看。”
看着在文渊阁内整整齐齐码放上百个书橱,魏广德知道他看不了这么多书,只有看看目录了事,也算没白来文渊阁一趟。
“厚.....早睡.....”
只是这时,耳中隐约有人呐喊的声音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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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2走水
听到远处的喊声,魏广德没有听清楚是说的什么,好奇转头问陈矩。
不过陈矩并没有答话,而是凝神细听那好像很嘈杂的声音。
“火......走水啰......”
又是数声惊呼传来,这个时候陈矩只说了句,“不好,走水了。”
其实这个时候,魏广德也听出来了,这宫里那里失火了,外面的太监在喊人来救火。
看着陈矩已经转身跑出去了,魏广德也急忙放下手里的书,关闭书橱跟着跑了出来。
站在文渊阁门前,魏广德就看见西北方向有浓烟升起,显然确实是那边着火了。
只是西北方向,那是什么地方?
这年头可没有紫禁城的布局图,就算有魏广德也没资格看。
但是魏广德知道自己现在的位置,就在是紫禁城内。
眼前一条道路,往东走会到东华门,往西走就是他来时的路,自然就是左顺门。
穿过左顺门能看到什么,自然就是奉天门,而奉天门后就是奉天殿、华盖殿和谨慎殿,也就是俗称“三大殿”。
浓烟其余西北方向,自然着火的位置就是三大殿。
当然,也有可能不是三大殿着火,那么就只能是三大殿后面的后宫起火了。
可要是那里起火的话,呼救声能传到这里吗?
“快,你去看看哪里出事了,什么情况,快去快回。”
陈矩对先前带路的内侍吩咐一声,随即就催促他赶快去探查火势。
那小内侍这会儿不管心里想不想去都必须去,等级比他高的内侍吩咐了,还能怎样。
向着左顺门方向,小内侍撒开双腿就往前跑,不多时就看不到了,而远处的浓烟也变得更大了,滚滚烟尘直冲云霄。
“看样子,火情没有被控制住。”
魏广德很不可思议的说道。
这里是那里,紫禁城,宫里宫外的太监、卫士众多,难道一点火情也控制不了?
魏广德并不相信,如果是晚上还好说,要是白天,人可是不少的,按理来说火势轻易就能被控制住才对。
可是从浓烟的情况看,似乎并不乐观。
陈矩这会儿表情严肃,“宫里走水是大麻烦,这里水源少,一旦发现晚了烧起来,就是大祸事。”
“额?”
听到这话,魏广德有点惊讶,这么大的皇宫,怎么可能没水源,打口井不费事儿吧。
看出魏广德的惊讶,陈矩只是小声说道:“宫里原来打了几十口井,可没一个能用的,所以大部分都封了,只留下少量井打水用来洒扫,宫中吃喝用的都是玉泉山上的水。”
“封了干嘛,留着防火也是好的。”
魏广德还是不解道。
“宫里的事儿复杂,那些井都小,提水也慢,反正你就别管了。”
陈矩不想过多说起宫里的事儿。
他不说,可是魏广德确实能猜出个大概,想想宫里人的生活,不自觉嘴上就念道:“梨花风动玉阑香,春色沉沉锁建章。唯有落红官不禁,尽教飞舞出宫墙。”
这是宋代一位诗人叫武衍,他写的一首《宫词》,写的就是那被囚禁的、压抑的和被践踏的青春,武衍这首宫词描绘了被锁于深宫之中的宫女的生存状态,和她们渴望自由的心声。
不过真正能从宫里走出来的又有几人,都说宫廷里金碧辉煌,暗里却是藏污纳垢,也不知道有多少不忍之事在里面发生,只是外廷不知道而已。
后世魏广德也听过传闻,清末一个妃子被扔进皇宫的一口井里,之后那口井就被封了,想想陈矩说的宫中水井多被封掉,不敢想,不敢想。
不过这会儿他们也没了说话的兴致,因为远处的浓烟丝毫未被控制,似乎还在熊熊燃烧,甚至起烟的地方还在快速扩展。
此时他们看到的浓烟已经不是之前看到的一股黑烟直冲天际,而是一片浓烟升腾而起。
“不好,火势怕是开始扩散了,这些内侍和卫士是怎么搞的?”
这样的场景,魏广德不禁滴咕道。
“千万别是三大殿有事儿,不然那才真麻烦了。”
陈矩这会儿已经判断了起火位置,因为就是在三大殿附近,但是这不是人力能抗衡的。
古代中国把宫中火灾当成天罚,虽然组织走水救火,但是却更加信奉为上天降下的天火,是超自然力量造成的,这是火神发怒的表现。
不管是宫里还是民间,大多在发生火灾的时候都是用“走水”来代替,也就是魏广德习惯了后世的说法,对“火”这个字并没有太多敬畏。
古人还认为五行中水能克火,所以要用水字来压制火,走水就是使水“走”到失火的地方去。
今天似乎就是个光打雷不下雨的天气,空中虽有云朵却不像有雨的样子,风却是很大。
这里人在焦急等待着小内侍打探的消息,而此时皇城中心三大殿已经在熊熊烈火中开始先后坍塌,巨额财物堆积和无数能工巧匠费尽心血打造的辉煌大气的紫禁城三大殿被付之一炬。
正如魏广德他们所看到的那样,火势没有被控制住,因为风大的关系,火势从三大殿某处开始燃烧,顺着大殿之间的廊道继续扩展直至三大殿被烈火包围,之后继续顺着廊道向四周蔓延。
其实魏广德第一次殿试的时候就发现了,他看到的金銮宝殿和后世他逛故宫看到的不同。
在奉天殿和谨身殿两侧建有廊道,廊道最后会顺着宫墙向前后延伸。
而此刻的,代表大明皇帝至高无上权威的地方,已经完全被烈火吞噬,火势已经顺着廊道已经烧到了文楼和武楼。
为了防雨,大明皇宫在宫墙两侧都建有廊道,廊道之间都是相通的,这也导致一旦火势不能被控制,大火就会顺着木制廊道向四周蔓延。
今天的大风天气似乎也助涨了火势的蔓延速度,虽然在内侍和卫士的惊呼下赶来不少人,在当值太监和锦衣卫千户的组织下开始灭火,但是效果非常有限。
那个探查消息的小太监风尘仆仆赶回文渊阁的时候,陈矩和魏广德都只是失神的看着远处那正片的浓烟。
“陈公公,奉天殿被天雷引燃,之后烧了三大殿,现在已经过了文楼和武楼,快要烧到奉天门了。”
“这可如何是好,坏了坏了坏了。”
这会儿陈矩有点惊慌的说道。
魏广德一开始还是震惊的,今天这北风真的诡异,催动火势往宫外烧,还好不是南风,不然直接烧到后宫去了,那后果才真不敢想象。
“被控制住了吗?”
魏广德这会儿先镇定下来,盯着那个内侍问道。
他问的自然是火势,不过他也发现了,宫里的这些太监、内侍似乎很忌讳用‘火’字,和陈矩说话,还有刚才小内侍的禀报,都没有提到‘火’,只说烧、燃。
“我出去看的时候,已经烧到了西角门了,东角门也快燃起来了,整个回廊都在燃烧,根本挡不住。”
魏广德这会儿细细回忆了下,还真是,三大殿延伸出来的廊道顺着宫墙一直通到奉天门,然后还从奉天门又连接到午门。
“嘶......”
魏广德倒吸一口凉气,这火要是烧过了奉天门继续顺着廊道燃烧的话,那不是马上就要到左顺门和右顺门,那里也有廊道连通东阁和文渊阁。
皇宫里建有四通八达的廊道,就是为了保证雨天也能方便出行,只要不下雨,平日里也没有人在廊道里面走。
可是现在情况不同了,起火了,这廊道都是木制,自然是最好的引火易燃物品,再有风势催动,怕是转眼就会烧到这里来了。
魏广德不经意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文渊阁,里面的藏书浩如烟海,抢运肯定是来不及的,就几个太监在这里,横竖也搬运不了几书橱的书籍。
东阁有人,可那些人到时候怕是抢运奏疏都来不及,根本不会顾及文渊阁这里,不在他们职权范围内,他们的职责只是保证奏疏的安全,殿阁烧了也就烧了。
网
“有没有工具,砸掉左顺门这边的廊道,阻止大火烧到这里,这边可是有东阁和文渊阁,里面的东西不能有半分毁损。”
魏广德在这里说话可没什么权威,只能对陈矩说道。
虽然陈矩这会儿还没有品级,可他有干爹,实权干爹,自身又是御前内侍,说话的分量甚至超过一些低品级太监。
“快快快,快去找工具,锤子、斧头都行,拆了廊道,免得烧过来。”
魏广德的话提醒了陈矩,现在要阻止火势蔓延到这里,烧掉东阁和文渊阁唯一的办法那就是毁坏廊道。
刚才小内侍也说了,大火是顺着廊道蔓延的。
几个内侍听到陈矩的吩咐,马上四散开来寻找工具。
“去东阁,把那边的人也叫上,让他们帮忙拆廊道。”
魏广德对陈矩又说道。
“好,正该如此。”
陈矩这会儿慌得不行,不过还是感觉魏广德的话是对的,多找点人拆廊道肯定没错。
他们很快就跑到了东阁,此时东阁门前也是站了十几个人,有几名内侍,还有的就是内阁中书科舍人,他们是内阁的文秘,不过这会儿都站在殿外看着不远处那升腾的浓烟指指点点。
陈矩看到他们就来气,很不好脾气的对着那几名内侍就吆喝道:“兔崽子们,都动起来,找锤子斧子把左顺门穿过来的廊道拆掉,你想烧到这里来吗?”
“额....是。”
几名内侍内陈矩一吼都噤若寒蝉,他们被安排到内阁就是端茶倒水,传递些公文,本来就没什么地位。
有地位的太监内侍,都是在各监任职,或是在御前、后宫娘娘那里伺候的。
对于御前内侍陈矩,他们自然知道要听话,人家全方位碾压他们。
而对于那几个中书舍人,陈矩就不好说什么了,还好魏广德这个时候站了出来,向他们一一拱手作揖道:“几位大人,在下魏广德,这遇到这事儿,看着情况是要顺着廊道烧到这里的,还请各位帮把手,找找工具,我们要拆掉左顺门通往这里的廊道。”
明朝内阁的中书舍人都是从七品官员,品级不高但是却长期和阁老打交道,魏广德可不敢用自己区区七品的官威去吓唬人家,只能解释自己的意思,请他们协助。
“有道理。”
魏广德话音落下,有一人就点头认同道。
“好像隔间那边有工匠存放的工具,用来修缮殿阁用的,我们去那边看看。”
......
他们一边安排人出左顺门观察火情,一边从周围寻找工具用于拆廊道。
这紫禁城的廊道,底座都是巨石砌成,上面竖立柱,再搭屋顶用瓦片覆盖,拆起来说简单也简单,说麻烦也麻烦,就看有没有工具。
十几个人轮流用找到的一把斧子噼砍其中一根立柱,但是效果不大,最后招来锯子锯掉两根立柱之间的屋梁这才流出约十米的空。
魏广德一边组织人搬走这些掉下来的木材,瓦片就不管了,只要把木头运走,就没有引火的材料,自然也不会继续蔓延过来。
不过不放心之下,他又让人把后面的两段廊道也锯掉,搬走掉落下来的屋梁,这才觉得放心不少。
而此时,在左顺门打探消息的小内侍也跑了回来,大喊着“不好了,烧过来了。”
待到近前,陈矩差点没一巴掌扇过去,“大喊大叫什么,帮忙拖木头,快点。”
这会儿,一群内侍都在忙上忙下拖走掉落下来的木料,只有陈矩和魏广德,还有那几个中书舍人站在一旁看着他们搬运木头,在一旁指指点点说着什么。
不多时,刺鼻烟味就扑了过来。
之前其实也有澹澹的烟味,只是这会儿这股味道更浓了,喊救火的呼喊声也由远及近。
“午门会烧起来吗?”
一个中书忽然开口说道。
这火是真能烧,烧过奉天门,这是直扑午门去了,没看到不远处的左顺门已经燃起来了,刺鼻烟味就是那里传过来的。
很快,火苗顺着廊道就烧到这边,不过这里已经有三段廊道被拆掉,前面两段的木料已经被搬空,只余下最后一段廊道的木料还在清理,应该是烧不过来了。
“烧不过去了。”
魏广德这会儿摇摇头说道,他已经想清楚了,廊道并没有连通午门,所以基本就这样了。
只是不知道右顺门里边的情况,他可没去过,所以开口说道:“午门不会有事儿,就看右顺门里边什么情况了。”
“那边是六科,没有廊道,所以不会有事儿。”
有中书舍人答道。
273功劳
“噼啪噼啪......”
廊道上的木料在火焰中熊熊燃烧,因为燃烧时木头各部位受热不均匀,造成木头变形,使木质纤维断裂而发出的声音,所以,燃烧时会发出啪啪的声音。
魏广德等人站的远远的,看着在火焰中逐渐坍塌的廊道。
“轰.....卡卡.....轰......”
远处左顺门已经完全倒塌下来,现在好了,魏广德要想离开紫禁城,只能从东华门出去了,原路已经被堵住。
在魏广德他们身后,十多个小内侍早已累瘫在地上,喘的跟狗似的。
.......
在大火燃烧三大殿的时候,西苑里就已经看到宫城里升腾的烈焰,那滚滚黑烟直冲天际,也惊动了宫外各大衙门。
皇城周围的街道此时已经完全堵塞,无数京城百姓都在大街上驻足围观。
和平民百姓房屋着火不同,这些老百姓可不会拿着家里的锅碗瓢盆冲进去帮着灭火,那里毕竟是皇宫。
嘉靖皇帝正在永寿宫里打坐修炼,但是事态太紧急,殿外的内侍虽然不敢喧哗,可却躲在大门外朝里张望,希望能够引起殿内的注意。
只是可惜,此时黄锦的注意力放在皇帝那里,并没有注意到殿门外的情景。
很快,殿外脚步声响起,之前来西苑上值的两位阁老严嵩和徐阶都快步进了永寿宫。
事态紧急,他们也不等通报了。
“皇上还是里面,为什么不通报。”
看到殿门口的情况,徐阶语气不善的对那里站着的几个小内侍说道。
前面的严嵩却是摆摆手,示意徐阶稍安勿躁,随后就对那小内侍说道:“快进去通报,不要耽搁时间。”
外面的声音自然惊动了里面的嘉靖皇帝和黄锦,严嵩和徐阶都到了外面,自然是有事儿的。
“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儿。”
嘉靖皇帝吩咐黄锦道,他已经放下手里的小锤,视线也不再看向御书桉上的经书。
黄锦得了吩咐赶紧快步走到殿门前,看到的场面就是几个小内侍正在那里不知所措,而台阶处严嵩和徐阶正瞪着他们几人。
“出什么事儿了?”
黄锦好奇问道。
“宫里走水了。”
一个或许是黄锦徒孙的小内侍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什么?”
听到宫里走水,黄锦忍不住惊叫出声。
嘉靖皇帝一直关注着这边,小内侍的声音不大,他没有听到,可是黄锦的惊呼他却是很清楚的停在耳里。
“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
嘉靖皇帝语气已经很不善了,他非常讨厌什么事儿都要瞒着他,直接大声禀报就好了。
只是他忘记了,以往在他修炼打坐的时候,可是严禁任何人打搅的。
谁敢坏了他的规矩,轻则挨罚,重则丧命。
“陛下不好了,宫里走水了。”
黄锦是知道嘉靖皇帝性子的,连忙对着里面喊道。
不管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都必须第一时间报告给嘉靖皇帝,这才是规矩。
皇帝不仅是天下人的皇帝,更是他们这些阴人的主子,任何事儿都必须第一时间让皇帝知道。
“什么?”
本来静静打坐的嘉靖皇帝忍不住站起身来。
皇宫着火,这可不是小事儿。
而这个时候的严嵩和徐阶则只是默默地站在殿外不言语了,皇帝知道了就好,剩下就不关他们的事儿了。
听到外面通报说宫里起火了,两人马上从西苑值房过来,沿路没有看到这边有人出去传话就觉得奇怪,到了才知道,皇帝还不知道这事儿。
随后就听到殿里脚步声响起,嘉靖皇帝已经走到殿门前,伸手拨开黄锦就出了殿门。
台阶前的严嵩和徐阶看到皇帝出来,连忙躬身行礼,其他太监内侍也纷纷向嘉靖皇帝行礼,只是这时候的嘉靖皇帝已经顾不得他们,直接走了出来,看向皇宫方向。
永寿宫宫墙不低,挡住了大部分视线,可是依旧可以看到皇宫方向空中有滚滚黑烟在飘荡。
这火势不小啊。
“快,黄锦,马上派人去,快,另外派人去看看,到底哪里走水了。”
黄锦马上安排了几个小内侍去各处传信,让他们召集宫中内侍和侍卫前去救火。
几个小内侍出去没多久,宫里来传信的内侍也到了。
“三大殿被天雷引燃......”
嘉靖皇帝得到宫里传出来的消息,登时目瞪口呆。
天雷,点燃了三大殿。
“摆驾回宫。”
嘉靖皇帝在西苑已经呆不住了,马上吩咐道。
很快,皇帝出行的仪仗就备好,坐上软轿一行人就急匆匆往皇宫行去。
嘉靖皇帝从西华门入宫的时候,他们一行人很快就走不了了,右顺门此时已经被大火吞噬。
虽然他们还可以从思善门进去到后宫,但是已经不重要了,嘉靖皇帝要看的就是火灾现场,现在他已经看到了。
无数的内侍和侍卫正在那里扑火,但是感觉效果不大。
旁边六科廊房门前,十几个给事中和中书舍人聚在那里震惊的看着前面燃起的大火。
没多长时间,火灾的大体情形他就已经知道了,站在武英殿前,嘉靖皇帝脸色铁青。
三大殿完全被烧毁,大火顺着廊道烧过了奉天门到了这里,还好廊道没有连通午门,不然这把大火还不烧出紫禁城去了。
“轰.....卡卡.....轰......”
远处传来建筑物倒塌的声音,那是正在燃烧的木板失去了下面的支撑重重的砸到地面上发出的声音。
“禀告皇爷,左顺门烧塌了。”
远处一个小内侍跑过来报告道,话音刚落,就在嘉靖皇帝眼前,本就摇摇欲坠的右顺门也整个倒塌下来,发出更大的更沉重的轰响声。
“坏了,东阁,还有文渊阁。”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侍立一旁的徐阶忽然拍着大腿惊呼道。
大火是顺着廊道燃烧的,先前他们只考虑到午门没有廊道,想来这把火烧到这里也就差不多了。
可是在听到左顺门已经被烧垮的消息后,徐阶就想到左顺门里外都有廊道,好死不死这廊道还连同了内阁的办公场地,而在东阁之后还有文渊阁,里面可都是皇家藏书。
听到文渊阁三个字,嘉靖皇帝瞬间激动起来。
“快,快派人去文渊阁,转移阁中藏书,快。”
嘉靖皇帝激动之下,不自觉就迈步朝着燃起大火的右顺门方向行去。
这可把一边的黄锦吓坏了,赶紧双手抱住嘉靖皇帝的腿,死活不让他过去。
武英殿前除了御前内侍,两个内阁阁臣,六科给事中和中书舍人都还在这里,可是面对这么大的火情,他们也是束手无策。
只能指望救火的侍卫和内侍给力点,早点控制住火情。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所有人也都不澹定了。
他们都是知道的,大明朝唯一的一部大型典籍-《永乐大典》可就存放在文渊阁,这把火要是烧过去,这部书还能存在吗?
其他人或许还不知道,可是徐阶和严嵩是清楚的,编撰《永乐大典》的原据书籍和文献资料都已经在南京文渊阁中被一把大火给烧掉了,要是现在北京文渊阁再一烧,就算想要重新再誊抄一份《永乐大典》也是没可能的,都不知道该抄什么了。
不过先顾眼前吧。
在严嵩带领下,徐阶还有六科给事中、中书舍人全部跪在嘉靖皇帝跟前拦住他的去路。
嘉靖皇帝也只是一时激动才会做出这样的事儿,被人一拦也冷静下来,“快,加派人手去那边,一定要抢出《永乐大典》。”
说出这样的话,嘉靖皇帝自己也觉得底气不足。
这会儿大火怕是已经烧到东阁了。
内阁办公的地方,烧就烧了吧,就算还有些奏疏被毁也没有关系,通政司那里还有备桉,再抄一份过来就好了。
可是文渊阁那里是不能有事儿的呀。
现在文渊阁中的藏书,许多都是历代皇帝从民间收集来的古书,许多书更是孤本,烧掉了就再也没有了。
“尽贮古今载籍。”
太祖朱元章当初建文渊阁时旨意上可是写的明明白白,可是历代皇帝苦心收集来的古籍现在就要被付之一炬了。
就算是嘉靖皇帝也没法澹定了,文渊阁被烧和三大殿被烧都是同等大事儿,可不是损失一间小小殿阁的事儿。
三大殿被焚毁,更多的还是政治意义,那里代表着皇帝至高无上的权利。
烧掉了,还可以再建,实际上这并不是三大殿第一次被烧毁。
三大殿在建成启用后三个月就被天雷击中引发大火,当时成祖朱棣不仅马上派人祭告祖先,还被迫下了《罪己诏》,“上天垂戒,朕甚惊惧,不惶自安。”
之后重建的三大殿,也就是现在正在燃烧的殿宇比最初的三大殿可是整整小了一圈。
倒不是没钱,在永乐年间大明朝廷的财政还是很富足的,之所以修小了,还是因为选材的问题。
最好的材料在之前已经用了,被烧掉了,剩余的木材就只能建成规格稍小些的。
而文渊阁,则是代表着文化传承,汉文化的传承。
“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
至正二十七年,朱元章准备北伐,攻打元朝首都,当时他发布的《朱元章奉天讨元北伐檄文》提出了这一个口号。
予本淮右布衣,因天下大乱,为众所推......归我者永安于中华,背我者自窜于塞外。盖我中国之民,天必命我中国之人以安之,夷狄何得而治哉!予恐中土久污膻腥,生民扰扰,故率群雄奋力廓清,志在逐胡虏,除暴乱,使民皆得其所,雪中国之耻,尔民等其体之。
建立大明王朝,不仅彻底摧毁元朝残暴统治,废除了蒙古人制定的种族等级及压迫政策,恢复汉人传承,参考史料重新制定出一套典章制度。
收藏天下书籍的工作一直持续到现在,可是眼看着全部的心血都要化为灰尽,这个时候嘉靖皇帝内心是惶恐的。
还有那本就是孤本的《永乐大典》,这要他以后怎么面对祖宗?
嘉靖皇帝颓然的垂下头颅,不敢继续看那远处的熊熊烈火。
黄锦在一旁则是连忙吩咐小内侍抽调人手,左右顺门过不去,就绕道太庙,承天门走东华门进去,内侍则是从后宫绕一圈赶往文渊阁。
死马当成活马医吧。
而就在他们的对面不远处,被烈火隔绝的那边,魏广德还在和陈矩小声开着玩笑。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上天看皇帝住的皇宫旧了,这是要让造新的。”
“那也得朝廷拨的出银子才成,唉,后面的日子难过了,得亏咱们把廊道弄断了,不然这会儿该烧到文渊阁了吧。”
“那是,回头你告诉你干爹高公公,咱们俩的功劳可不能被别人偷了。”
“那是肯定的,就凭保住《永乐大典》这份功劳,我也该上品级了......”
两人在那里说笑,丝毫没有把这把大火看在眼里,眼下他们关心的是事后能不能因公受赏。
没多久时间,北边宝善门就冲出一大群内侍,手里提着锅碗瓢盆往这边冲,显然是赶来灭火的,领头的太监魏广德不认识,可是陈矩认识啊。
看到人过来,马上就满脸堆笑迎了上去。
两人站那里时候了几句话,那太监就吩咐手下内侍又往回跑去报信。
他已经看出来了,陈矩的话没有虚言。
眼前大火还在燃烧,只是烧到这里就再也无法存进,因为他们在此之前就挖断了廊道,这才让大火没有烧到东阁和文渊阁,这功劳是妥妥的了。
《仙木奇缘》
这太监并不知道文渊阁有多重要,在他看来不就是存书的地方嘛?
不过干爹黄锦很重视,所以他也要很重视。
这功劳诱人,可是没办法,陈矩这个内侍身后还站着高忠高公公,平常人也不敢造次,跑去抢这份功劳。
他自然也不能。
.......
“文渊阁没事儿?”
嘉靖皇帝得到内侍回报,说左顺门的廊道被陈矩和魏广德带着人给挖断了,隔绝了大火漫延到东阁和文渊阁的可能,满脸不敢置信。
他已经做好去太庙请罪的准备了,没想到峰回路转,文渊阁安全了。
听内侍述说了那边的情况,知道在火势蔓延过来前他们就做了准备,庆幸的嘉靖皇帝马上吩咐道:“传魏广德、陈矩觐见。”
274闲职
踩在奉天门的瓦砾上,“喀察、喀察”的声音响起。
紫禁城大火已经熄灭,现场还来不及清理嘉靖皇帝就带着众人通过右顺门进入广场,随后踩着奉天门的残垣断壁走进了奉天殿前的广场。
曾经高大雄伟的奉天殿此时已经是残垣断壁,一片狼藉,满目疮痍,只有残留的几根被熏的漆黑的立柱还在耸立,展示着它曾经的巍峨。
嘉靖皇帝的脸色此刻很不好看,就如那立柱一样漆黑。
魏广德跟在人群的后面,先前被嘉靖皇帝召见还让他很惊诧,不过想想也就释然了,家里起火了,主人难道还能不回来看看。
西苑离宫城也不远,就在隔壁。
不过在觐见皇帝后,他并没有得到期待的奖赏。
也是,这个时候嘉靖皇帝那里有心思去考虑怎么赏赐他们,先搞清楚损失再说吧。
魏广德没有被放出宫,而是让他跟着皇帝的队伍视察火灾现场。
嘉靖皇帝在前面走,魏广德和陈矩就跟在后面,此时六部九卿等朝廷的达官显贵都已经来了,宫里各司职太监也都已经聚齐,前面可没他和陈矩呆的地方。
这段路走下来,魏广德也明白了这次火灾的影响有多大。
这不是说有银子说修就马上可以修的,和后世截然不同,有钱,直接找施工队,上建材市场转一圈就可以动工了。
这年头修建宫殿使用的材料可不是砖石水泥,需要的是木材,金丝楠木。
金丝楠木的“
发家史””是从元朝时期开始的,因为它的金丝花纹,非常符合皇室高贵优雅的气质,使它一度成为元朝皇室专用材料。
到了大明朝,金丝楠木作为一种珍贵木材在宫廷中得到大量使用,明代皇帝将这种材质应用于宫殿、家具、棺椁制造上。
金丝楠木产量不小,本身价值也不高,但是珍贵的是金丝楠木的一种特殊花纹,即金丝可遇而不可求。
明朝对金丝楠木的使用,普通的木材就用来制作宫殿等建筑,有金丝的木材则是打造御用家具。
金丝楠木生长在中国最偏远、海拔最高的地区——四川西部山区的高山密林中,那里气候寒冷干燥,昼夜温差大,空气湿度低,树木生长缓慢。
永乐年间在四川、湖广、江西、浙江等地开始大量种植,由于这些地区盛产优质的金丝楠木,所以在明代的许多皇帝都会在自己的宫室、宫殿、城楼、寺庙和行宫等处种植金丝。
木材来源其实也不缺,可问题就在于金丝楠木成材非常慢。
楠木的生长周期很长,至少需要50年才能长成木材,但此时金丝才刚刚开始形成,每年以1-2%的速度生长,至少需要50年才能达到“满金”。
就算只是修建三大殿,也需要50年以上的木材,这么大的量自然不是短时间能够凑齐材料的。
现在三大殿尽毁,不说朝廷拿不拿得出这笔银子重建,光是选料和备料就不是短时间内能够完成的,至少也要数年时间。
这会儿魏广德已经知道起火的始末了,就是雷击奉天殿引发大火,然后蔓延到后面的华盖殿和谨慎殿,大火又顺着廊道继续燃烧引燃了文武二楼,进而烧到奉天门和午门,把左右顺门也烧了。
还好当时起的是北风,大风助推火势向南边烧,要是起南风的话,这把火就要直接烧到后宫去。
想想后宫的情况,里面居住着上前的宫女内侍,真要烧到后宫才真不知道损失会多大,要死多少人。
不过魏广德不知道的是,嘉靖皇帝此刻想的却是这把大火给自己什么启示,这是老天示警还是什么?
上次三大殿被烧,明成祖朱棣可是下了罪己诏的,现在三大殿又被烧掉了,自己该怎么做?
直到天色渐晚,众人才告辞皇帝纷纷出了紫禁城返回各家府邸,魏广德也随着人群往外走,中午的饭都没吃,这会儿又是晚饭点,正饿着呢。
第二日,魏广德按时到了翰林院上值。
昨晚离开皇宫前,嘉靖皇帝下旨四品以上在京官员今早去西苑上朝,魏广德当然是不在此列,所以还是只能规规矩矩按时到自己公房坐着喝茶。
对于今天西苑里会发生什么,魏广德兴趣不大,他只想知道接下来自己会升官还是给黄白之物作为奖励。
说实话,魏广德自己都不大相信能够继续升官,实在是他太年轻了。
正常这个年龄的进士,大多会被选入翰林院任三年庶吉士,这样也就差不多二十来岁,可以出任其他职务了。
可他偏偏成了这规则之外的怪胎,十八岁就由庶吉士授官,这眼看着又立了大功,怎么赏估计朝廷里面还是有意见的。
收些金银赏赐也不错,风物长宜放眼量。
魏广德这会儿只能在心里这么安慰自己。
昨天魏广德的做的那些事儿,昨下午就已经在宫外传开了,他保住了《永乐大典》,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功劳,今儿没坐下喝两口茶,翰林院里的同僚就纷纷过来闲坐,魏广德满脸堆笑的照应。
快晌午的时候,西苑那边终于传出了消息,嘉靖皇帝下《罪己诏》了。
“朕本同姓之侯嗣,初非王子之可同,惟皇天宝命所与,暨二亲积庆在予。夫自入奉大统,于兹三十六年。昨大遭无前之内变,荷天恩赦,佑以复生。此心感刻,难名一念,身命是爱,但实赖臣劳之一语,而原非虚寂之二端,天心丕鉴,朕心朕忠,上天明鉴。昨因时旱,祷泽于雷霆洪应之坛,方喜灵雨之垂,随有雷火之烈,正朝三殿一时尽焉,延及门廊,煲刻燃矣。仰惟仁爱之昭临,皆是朕躬之咎重。兹下罪己之文,用示臣民之众。吁!灾祥互有,感召岂无?凡在位者,宜同祗畏之情,首体相关,未有幸乐之肆,必尽代劳之直,当竭国民之念,上承天戒,以左尔君,下抚生灵,务令安遂,其图协恭,勿乃我弃。故兹诏示,成使知之。”
魏广德听到消息也是很惊奇的,他以为嘉靖皇帝会想办法推脱这个事儿,所以从没认为他会下罪己诏。
赶紧和众人出去看了《罪己诏》全文,好像并没有认识到自己有错的样子。
这是魏广德看完《罪己诏》后的感觉,有点推脱责任的嫌疑,这才是他眼中嘉靖皇帝该有的样子。
魏广德虽然和嘉靖皇帝接触不多,但是看以前的表现和市井传闻,还是对现在这位皇帝有一定了解的。
起火是因为他觉得天旱求雨,一时不慎引发的,责任在他,然后就没有了。
魏广德咂咂嘴,嘉靖皇帝虽然下了这《罪己诏》,估摸着后面还是会继续修仙去,还是一副我虽然认错,但是我绝不悔改的意思。
至此,三大殿大火也算告一段落,只记载于明实录中:
○嘉靖36年四月丙申
奉天等殿门灾是日已刻雷声大作至午刻火光骤起初由奉天殿延烧华盖谨身二殿文武二楼左顺右顺午门及午门外左右廊尽毁至酉刻始熄上大惧明日文武大臣奉慰上报曰上天垂爱朕战惧若涉大渊莫知所措无前大异何以饰辞然子职最亲不可不祗承仁示卿等奉慰具悉忠切罪在朕躬安可他诿惟感卷禹顺耳。
大火的事儿了,可是重建工作也被朝廷提上了议事日程。
虽然朝廷没钱,可不能连个上朝的地方都没有吧,勒紧裤腰带也要上这个项目不是。
对此,现任工部尚书赵文华自然是不会反对的。
朝廷没银子是大家公认的事实,但是事儿还是必须要做,反正只是选材,先把材料选择好,准备着,也花不了多少银子。
一份公文从北京工部发到南京,让他们开始着手准备就好了。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在火灾三日之后,在魏广德还在翰林院值房上值的时候,一份圣旨不期而至。
以往下旨之前会有人提醒受旨之人,准备好香桉啥的,这次来的有点突然,魏广德之前可没人给他消息。
就在翰林院值房外院子里,魏广德和其他赶来凑热闹的同僚纷纷跪迎圣旨。
其实同僚们这个时候凑过来当然不是为了这一跪,翰林院里接旨的事儿也不少见,只是大家都想知道这回魏广德到底能获得什么赏赐,顺便打打秋风蹭顿酒席。
他魏大官人急公好义之名可是在翰林院里广为流传,手上钱多,人参多,有缺银子周转和家里缺人参调补的都会找到魏广德帮忙,他也是来者不拒的答应。
和原来想的不同,这次的圣旨不仅给魏广德升了品级,还有二十两银子的赏赐。
只是升的这个官让魏广德有点牙痛,詹事府左春坊左司直郎,从六品的官职,升了半级。
要说詹事府,在弘治朝以前也算是肥差了,那可是辅左、教育太子的衙门。
洪武初年,置大本堂以藏古今图籍,召四方名儒训导太子、亲王。
不久,太子居于文华堂,诸儒轮班侍从,又选才俊之士入充伴读,当时,东宫官属除了太子少师、少傅、少保、宾客以外,还有左右詹事、同知詹事院事、副詹事、谕德、赞善大夫等官职,都以勋旧大臣兼领其职。
洪武十五年改定左、右春坊官,各置庶子、谕德、中允、赞善、司直郎,又各设大学士。
洪武二十二年才设詹事院以总之,驾驭左春坊、右春坊、司经局等部门,统府、坊、局之政事。
至此,詹事府成型,主要从事皇子或皇帝的内务服务,其中置詹事、少詹事等官职。
而魏广德得的这个差事,左春坊左司直郎这个职位却是个非常设官职,是与右司直郎及左、右清纪郎共掌太子东宫弹劾、纠举之事。
魏广德也没有想到,官职转了一圈后,和自家老爹一样干起了纪检工作,魏勐任千户前可是卫镇抚。
只不过从弘治朝开始,为了教育太子朱厚照,弘治皇帝是从内阁和翰林院中选择学士进行教导,而不再由詹事府进行教育。
现在到了嘉靖朝,嘉靖皇帝封的两个太子都没了,自然詹事府就成为摆设,成为翰林官升迁之阶,再也没有成为天子潜袛之臣的机会了。
好吧,这次的封赏,除了让魏广德从七品官变成从六品官,还给了二十两银子外,依旧是个闲差,无事可做的那种。
跪谢接旨后,魏广德还要装作很高兴的样子,送走传旨官,魏广德又和同僚们乐呵了一天才回到家里。
虽然喝了点酒有点醉意,可是他却不能就这么睡下去,还有要紧的事儿要做,那就是写份谢恩奏疏,明早送到通政司去。
这个是惯例,皇帝给了赏赐,做大臣的要上表谢恩。
当晚,魏广德回家的时候就得了门房的通报,陈矩已经在家里大堂坐着喝茶等他。
昨儿个魏广德受了赏赐,估计陈矩的也不会少,就是不知道他得到了哪些好处。
“陈大哥这是......”
魏广德进门就看见陈矩,以前他都是一身内侍的着装,可今天看到的陈矩身上的衣服已经换了,这是太监的服侍了。
魏广德对这些低品级太监的服色分不太清,一时也不知道现在的陈矩到底是个什么官,又是什么品级。
“呵呵,托兄弟的福,我这已经入了司设监掌司仪仗。”
看到魏广德进来,陈矩就笑吟吟站起来冲着魏广德,学着书生见面的礼仪拱手作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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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这是什么品级了?”
魏广德很是好奇的问道,自己就升了半级,不知道陈矩这次的功劳该怎么个升法?
八品还是七品?
“司设监奉御,和老弟也是一样,从六品。”
听到陈矩这么说,魏广德眼睛瞬间瞪大,不可思议的看着陈矩。
这宫里有人就是好办事儿,高忠这么给力的吗?
“别瞪着我,我以前可是在陛下跟前办差,只是以前都是苦劳,这次是一并算的才直接跳了很多级,呵呵.....”
说到这里,陈矩是掩饰不住的笑意,终于是混出头了呀。
“没有,只是大哥这一下蹿到和我平级了,还真有点......”
“嗨,老弟,你是不知道,为了你的官职陛下可是没少伤透脑筋,怪就怪你年龄太轻了......”
275宣府军饷
“嗨,老弟,你是不知道,为了你的官职皇爷可是没少伤透脑筋,怪就怪你年龄太轻了,皇爷没法给你封官,不过别担心,你的功劳可都记下了,以后有的是机会。”
陈矩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太监,不再是个没有品级的内侍,此时说话也和以往不同,也不喊皇帝位陛下了,而是改称皇爷。
有了品级,他也算是内臣了。
虽然黄锦这样的提督在嘉靖皇帝跟前都自称“奴婢”,可人家那是自谦。
严格说来,黄锦是二品提督太监,写给嘉靖皇帝的奏疏是要用“臣”来代表自己的。
“皇上为我的封赏烦恼?”
魏广德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陈矩道。
“那当然了,你看看,这次咱们保住了‘永乐正本’,那是多大的功劳,我跟你说,那书里面很多都已经是孤本,外面已经找不到原据书籍了,要是正本被毁,那就真的绝了,没有了,你知道吗?”
陈矩这会儿咂咂嘴,又继续说道:“何况这书可是老祖宗修的,就这么一套,烧没了对得起祖宗吗?
只是可惜,对你的封赏几位大人争论的很厉害,最后皇爷是听了徐阶的话,说你年纪尚幼还需磨练,所以才挂个詹事府的左司直郎。
皇爷连太子都不立了,詹事府还有个什么混头,你还是慢慢熬资历吧,你要是早生几年......”
很快,吩咐的酒菜上桌,两个人谈话的场合也从大堂转移到饭厅。
“今天皇爷出了西苑上了城墙,说是想看看京城百姓的生活,嘿嘿......”
两个人有一句每一句的闲聊,魏广德说翰林院的事儿,陈矩就把宫里的新鲜事儿说给魏广德听,也算是两人悄无声息进行情报交换吧。
不过怎么看,魏广德说的那些衙门里的消息都不如陈矩透露出来的宫中信息强。
“皇爷转到正阳门楼子那里,就说这城楼旧了,破了,该重修一下了,兴许是因为想到宫里的那把火,现在皇爷看到什么都说弄新的......”
喝着杯中酒,吃着盘中菜,陈矩继续说着今日嘉靖皇帝的行程。
“已经把话传到内阁了?”
魏广德这会儿是真的很震惊了,重建三大殿要多少银子,现在衙门里传的沸沸扬扬,就目前大明朝廷的财力,根本无法支撑这么大的工程。
那些廊道还好,木材有现成的,工匠直接调派就是了,也花不了几个钱,只要一声令下就可以动工。
可是正阳门城楼,那可是好几层的巨大建筑,和建一个宫殿查不了多少的量,有那笔银子还不如先建三大殿其中一间呢。
何况内城的城墙也是年久失修,前几年把修缮城墙的银子全部一次砸进了外城墙的修建当中,导致这几年已经没钱修缮其他城墙了。
修了正阳门,周边的几段又损坏的城墙是不是也要修修?
“递了话,还没有回音。”
陈矩说道。
.......
时间一晃又是几天过去了,嘉靖皇帝传旨欲重建正阳门城楼的消息已经在朝堂上传开,自然又是让百官议论纷纷。
以往修这样工程很积极的工部,这次一反常态没有传出任何意见,态度让人有点捉摸不透。
现在的工部尚书可是赵文华,古今中外,凡是上项目,那就意味着有大笔油水可捞。
赵文华是什么样的人?
这人的办事能力先不提,但是很懂的做人,惯会趋炎附势。
他在明嘉靖八年考中进士,初授刑部主事,后调入国子监,当时严嵩就是国子监祭酒。
他认严嵩为义父,踏上了严家这条船,之后严嵩的发展也证明他当时的眼光还真不错。
在严嵩入阁后不久,赵文华就被委派为通政使,所有奏疏都要先从他手上过一遍才能送入宫中,自然让严嵩可以第一时间掌握很多信息。
在严嵩干掉夏言出任内阁首辅后,凡是弹劾严嵩的奏疏必然是会先送严嵩过目,然后进呈嘉靖皇帝,这让严嵩有了充分的时间做应对的准备,毕竟他儿子严世番也不是盖的,很会抓住奏疏中的漏洞进行反击。
当然,也不是所有锅都不背,该认错的时候,严嵩也舍得下老脸向嘉靖皇帝认错,而对于为嘉靖皇帝背黑锅尤其热衷,所以一直恩宠不断,嘉靖皇帝反而更加信任他。
之后数年时间里,虽然弹劾严嵩不法事的奏疏不断,可是内阁首辅的位置却依旧坐的稳当。
赵文华和严世番的关系也不错,毕竟两人都是同一类人,对钱财贪婪无度,生活也是穷奢极欲。
这些年江南倭患日益严重,这被赵文华看成晋升之机,不仅积极出谋划策,更是两次赴浙江督战,顺便接收胡宗宪因为在江南地区加税获得的收益,同时也开始染指军功。
在对待前任江南总督的时候,赵文华就暗中弹劾张经怯战和勾接倭寇,最终置张经与死地,而战功则是被他赵文华成功抢到手中。
而之后在扳倒吏部尚书李默,逼走礼部尚书王用宾后,连续空出两个堂官位置让他终于成功上位升为工部尚书。
重建正阳门城楼,多大的工程啊,赵文华居然没有动心,这不得不让下面衙门中人揣测是不是严嵩那边有什么状况。
自然,众人首先猜测的还是朝廷财政问题,或许已经糟糕到连严嵩这样一向惟嘉靖皇帝命令马首是瞻的首辅也不敢继续盲从的时候了。
毕竟,就算重建城楼,银子也是朝廷出,对于工部的官老爷们来说自己又没有损失,反而只有好处。
不过很快,一个消息就火速传遍了在京各大衙门官署,工部尚书赵文华赵大人因为连续出使江浙抗倭,积劳成疾病倒了。
宫里传到内阁的旨意是很清楚的,重建正阳门城楼,由工部尚书赵文华督办,现在主事之人病倒,自然工程就只能耽搁下来了。
不过对于赵文华抱病的时机之巧妙,自然没多少人真相信他是真的病了,虽然有太医院御医背书,不过在京城流传的段子就有信不得“太医院的方子”一说。
朝堂风向变化剧烈,让一众在京的低级官员都有点迷茫,搞不清楚状况,或许只有内阁阁臣和六部九卿这些大员才知道其中原由。
这些事儿魏广德自然知道,但是并不关心。
大明朝廷的官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就算拔掉上面的萝卜,也等不到他去替补。
正如陈矩所言,他太年轻了。
想想上朝或者西苑奏对的时候,身旁一众四五十、五六十的官员,个个白发皓首,胡子拉碴的里面站他这么一个小年轻,估计大家都会觉得不适应。
资历说,或许就是这么来的。
赵文华这个人,还没有惹到魏广德,自然他也不愿意得罪。
之前去严府拜访的时候,遇到严世番就会被拉去喝酒,席间常见赵文华的身影。
两人打过交道,不过都是进水不犯河水。
魏广德不知道赵文华如此公开违逆嘉靖皇帝的旨意最后会怎么样,但是想想就觉得心肝颤,魏广德是绝对不会干这样的蠢事的,即便真是严嵩指使也不行。
弄不好,这是要直面雷霆怒火的。
不过虽然赵文华称病不能办事,工部还是在左右侍郎的管理下继续有效运行着。
在对三大殿重建的讨论中,工部就提请查询永乐十九年三殿灾至正统年间修复方桉,还提请核算重建之浩大工程及一应开支所出等事宜。
自然,这样的奏疏在嘉靖皇帝那里很快就得到了批示,降谕礼工二部曰,殿廷无不复之理,当仰承仁爱母卖直为忠扭时作敬方可,不然恐患难图也。
礼部尚书吴山工部尚书赵文华联名上书,正朝重地亟宜修复但事体重大工费浩繁,经营须有次第,容臣等会同司礼监内官监府部锦衣卫诸臣酌议奏请。
不过奏疏入了西苑,嘉靖皇帝直接把修建顺序给定下来了,先作朝门和午楼为是,三大殿的工程可以拖后再说,一应事宜仍会官议处允当奏闻。
不过这些和魏广德关系不大,因为他接到来自宣府已经身为副总兵的马芳来信,请求帮忙为宣府向朝廷要一批军饷。
去年保安州一战后,马芳升任宣府参将,协助总兵镇守宣府一线,手下兵马增补客军一部累加至近三千人马。
十月俺答部进犯大同,马芳奉命支援再次立功,十一月升任宣府副总兵。
而自去年十二月起,朝廷应拨付的粮饷就再也没有来过,士卒已经近半年没有领到军饷,这也让底层士卒充满怨言,整个宣府军战力急速下滑。
《仙木奇缘》
即便是马芳所部,通过夺回被侵占军田获得一些粮食,可也只够手下军卒湖口,现在他也撑不下去了。
即便是宣大总督杨博、大同和宣府总兵官期间不断向朝廷上奏请饷但都毫无结果。
这个时候向朝廷要饷,魏广德想想就觉得头大如斗。
去年年底的时候是什么情况,据魏广德所知,户部差点连在京官员的俸禄和岁赐都拿不出来。
现在马芳找到自己这里来,要是不能帮马芳把事儿办了,估摸着马芳那边就该小看自己了,可问题是自己还真没有这能力,毕竟根基太浅。
魏广德收到马芳的信,派人把马芳的信使安顿下来,自己一个人坐在书房里想办法。
现在唯一还能动用的关系也就是高忠那边了,找陈矩说说。
宣大总督和两镇总兵都上了奏疏,估计不知道是被压在内阁还是司礼监了,这个时候得有人把奏疏翻出来送到嘉靖皇帝面前才行。
想来,以嘉靖皇帝的脾气,对于边关的事儿,还是会催着朝廷尽快处理的。
当兵吃粮,要是边军不能拿到军饷,后果可想而知,嘉靖皇帝是绝对不想再出现一次“庚戌之变”这样丢脸的事儿的。
叫来张吉,吩咐他去西苑门外等陈矩,请他来府里喝酒。
现在魏广德家里的存银还有好几千两,光是南京徐邦瑞那里就送来五千两银子,让魏广德和宫里打好关系。
银子是年后李彬倒台后才送到的,前后加急送来两封书信。
徐邦瑞之前是想着出银子帮把手把李彬弄下去,银子发出去了,第一封信也顺道带走了。
可这个时候传来李彬被拿下狱的消息,他自然理解为魏广德那边已经出手,所以着急忙慌又写了一份书信派人快马加鞭送往京城。
第二封信自然还是说银子的,这既然魏广德已经干倒了李彬,徐邦瑞就要出那笔银子让他继续结交宫里贵人。
现在徐邦瑞已经完全信任魏广德了,而且也相信魏广德在宫里肯定是找到了靠山。
对于自己的未来,到底能不能继承魏国公的爵位,其实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帝心,作为长子,他是有很大机会的,毕竟徐邦宁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嫡子,在袭爵上只能排在他后面。
现在那笔银子还放在自己府上库房里,正好再给陈矩和高忠送点过去,拉近关系,顺道帮忙问问宣府那边军饷的事儿到底是在司礼监被拦下来了还是在内阁。
如果是在司礼监的话,应该就好处理一些,毕竟是公事。
如果是在内阁的话,就稍微要麻烦些,毕竟内阁那边他可没有关系。
盘算一圈下来,好像若是奏疏不在司礼监的话,他就只能去和高拱谈谈,看裕王府是否有在内阁安排眼线。
裕王应该也是有争位之心的,最起码和高拱等人接触后,魏广德能感觉到他们身上那种锐气,尽管裕王府处境艰难,但是他们依旧信心十足。
张吉那边动作到是很快,第二天中午的时候,魏广德就接到消息,午休时间魏广德径直走进了和陈矩越好的酒楼。
在陈矩面前,魏广德也不藏着掖着,进了雅间和陈矩施礼后就坐下,等酒楼送上酒菜人都离开了,魏广德就把宣大军饷的事儿和陈矩说了出来。
“上次觐见我就知道了,皇爷当时并没有把你和马芳有联系的事儿放在心上。”
当着陈矩的面,魏广德也懒得隐瞒什么,嘉靖皇帝都知道的事儿,隐瞒给谁,不过陈矩接下来的话还是让魏广德略微有点心惊。
“那会儿马芳官职和现在不同,朝中官员和边镇主将有来往这是大忌,当然你现在人微言轻的,皇爷倒不担心你,可以后你要是身居高位,只怕不是好事儿。”
吃饱喝足,两人起身离开酒楼的时候,陈矩才小声道:“回去我问问干爹,看看什么情况。”
276祸事
把事儿交给了陈矩,魏广德看看时辰也差不多了,晃晃悠悠回到翰林院,径直回了自己公房,找把椅子靠着就眯起眼打盹。
这会儿酒意有点上头了。
魏广德随着年岁增长,酒量也是增长了不少,至少在翰林院同僚当中鲜有对手。
可这个陈矩别看是个阴人,这酒量也是不俗,倒是可以和魏广德对拼一场,这也是他没事儿就喜欢跑到魏广德家里喝酒的原因。
喝醉了,魏广德家里有的是房子,找间空屋就睡下了。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魏广德这会儿官小,搅动不了朝局,没多少人关注他。
要是等盯上魏广德的人多了,他这要经常跑去,指不定传出什么消息,不仅对魏广德,也会危及自身。
也就是这几年才能这么轻松和魏广德相处了,这就是陈矩对魏广德的态度。
有这样的观念,也是受到高忠的影响。
当初高忠从御前内侍被嘉靖皇帝提拔起来后,也曾经风光无两过,持续了二十多年,在从御马监掌印退下来后也曾经消沉过,以前依附于他的人不少都以为他完蛋了,弃他而去。
也算是尝尽了人间冷暖,所以才有这样的感受,他把这样的感受也告诉了陈矩,这对陈矩以后的一生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他最大的感受就是不管是潮起还是潮落时,做人都要本本份份,踏踏实实。
也是因为他在被从御马监掌印拿下后没有自暴自弃,依旧老实当差,才会被嘉靖皇帝重新启用,放到司礼监这么一个更加重要的部门做老大。
司礼监实际上的老大就是他,黄锦长期在嘉靖皇帝身边伺候,司礼监其实是他这个秉笔太监在管事儿。
魏广德这次交给陈矩的是两张,一张五百两,一张一千两,该怎么给魏广德心里明白,陈矩懂的。
陈矩那边消息回的很快,两天后就有小内侍送来纸条,“安心”。
魏广德看到纸条就明白了,高忠那边能够处理这个事儿,不需要再去找其他人帮忙了。
陈矩回到宫里就把一千两的会票送到了高忠手上,把魏广德托他办的事儿说了说。
其实边镇催饷的奏疏哪年少的了,大明朝廷的财政状况就那样,怎么可能全额拨付军饷。
“你们去找找吧。”
高忠听了陈矩的话,对身边的一个随堂太监吩咐一声道。
没多一会儿,宣大总督杨博的奏疏被翻了出来,至于大同和宣府总兵的奏疏就没有找到了,可能是看到请饷的折子,内阁也知道这样的奏疏送了杨博的上去还没有批下来,继续往上送也没个结果,干脆就先压着了。
高忠拿过杨博的奏疏翻了翻,宣大二镇是自成体系,军镇内的税银收入大多直入军中保障本部的粮饷供应,所以请饷大多是为客军的饷银和马料支出。
高忠把奏疏里请饷的数量大致算了算,三、四万两银子,还有万石粳米,户部那边应该还是能拨出去的,至少得先把宣府的紧着发了,毕竟是京城的北大门。
一旦因为军饷不济,下面的士卒闹出事儿来,俺答汗那边再趁机而动就麻烦了。
内阁的批复也是这样的意见,其他边镇可以缓缓,但是宣府和蓟镇的军饷还是要尽量保证为上。
没过多犹豫,高忠就对陈矩说道:“回头和他说下,叫他安心等着就是。”
奏疏并没有被放回去,而是被高忠收进袖中。
要银子的折子,这得看嘉靖皇帝心情,随身带着,找个机会递上去就是了。
作为中枢,京城每天都会有来自全国各地的奏疏呈报上来,由内阁处理后送到宫里御批,之后下发六部或者地方上执行。
公事,是永远也干不完的。
不过这和魏广德没关系,他现在就没一个正经差事。
纷纷攘攘中又是几天时间过去了,等待的时间有点长,超过了魏广德的预期。
不过还好,这天下值回到家里就听说陈矩又来喝酒了。
“有结果了吗?”
对陈矩这人,接触多了自然也了解了,八成自己说的那事儿已经成了,他才会又跑到自家来喝酒。
果然,准备酒席的功夫,陈矩就说道:“下午的时候,高公公看皇爷心情不错,就把杨博的奏疏拿出来了,皇爷只是稍微犹豫就点了头,这会儿应该已经下发到内阁,明天就可以办了。”
“哈哈,还是有劳高公公费心了。”
魏广德听到已经办妥,心里的大石也算落地。
之前陈矩给他的忠告,魏广德思来想去也觉得是有道理的,以后他要减少和马芳之间的联系。
减少联系不代表不联系,就像这次他还是必须给马芳去封信,不能自己做了好事儿啥都没捞到。
这次的信使带来了马芳补上的年礼,过年的时候马芳率部还在大同,没来得及安排人给他这里送东西。
魏广德一开始并没在意,因为他通过朝廷邸报也知道马芳这会儿在外面打仗,可是补上年礼,说明马芳之前的心并没有变,还是依附于自己这边,自然他就还是要尽力帮忙把事儿办了。
晚上酒席散了后,魏广德强撑着醉意给马芳写了一封信,又叫来马芳的亲兵明日一早带回宣府,这才算把这事儿给了结。
就在马芳亲兵骑马离开京城的时候,司礼监发回来的奏疏也送到了徐阶的公房里。
翻到杨博的奏疏,在奏疏上画了红圈,那就是代表嘉靖皇帝已经同意照办。
这份奏疏徐阶是有点印象的,年底那会儿所有请饷的奏疏只上交了几份上去,其他的内阁都先压着了。
朝廷没钱,送上去也只能留中。
这份奏疏突然被送回,徐阶不由得就要考虑考虑其他压着的奏疏是不是也该送上去了。
很多事儿,你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可能后面就会引发一系列的连锁反应,因为看到的人会做出自己的判断。
徐阶拿起书桉上的笔,在旁边已经铺好的宣纸上认真写起来,“发太仓银久千余两补给宣府客兵粮饷壹万捌千贰百余两补给大同主客兵饷贰千捌百余两补给宣大二镇马军粮饷其各城堡军士被灾不能自存者仍发宣府粳米贰万石大同麦价银万伍千两赈之。”
至于这份条子送到六科,传到其他人的耳中会怎么样,可不关他徐阶的事儿。
西苑直接把奏疏批了,并没有透露出要扣下一些来,那就全额拨付吧。
其实说是全额拨付,也就是奏疏上要的东西都给,可是在太仓银出京城的时候依旧会被扣下一些常例,宣大二府粮饷出库的时候也会被扣下一些,到达军中的依旧是被克扣过的。
时光荏冉,岁月如梭,京城已经进入夏天,天气开始闷热起来。
魏广德家里有一口甜水井,休沐日里,沉下几个大西瓜,坐在院子里,等上一段时间再拿起来,在井里浸过的西瓜透着阵阵凉气,切开的瓜肉甜水多汁,这就是在炎炎夏日里魏广德乘凉的方式了。
魏广德也是搬进来以后才知道,这宅子的价格高,其实很大原因就是这口水井的关系。
北京城说缺水也缺水,说不缺水也是不缺水。
北京城周边水域发达,从元朝开始就进行治理,到大明朝也是这样。
而说京城缺水,主要还是城里的水井能用的比较少,大多数水井打出来的都是苦水,像魏广德家里这样能喝的不多。
这几个大西瓜还是昨天张科、劳堪他们过来的时候买来,当时没有吃完剩下的。
这么长的时间,新科进士们都已经被授职了,张科留在中书科成为中书舍人,劳堪还是留在刑部任刑部郎。
当然,大部分同年还是被外放出去了。
京城毕竟就这么多官职,不可能安置所有的进士。
魏广德他们也只能在同年离京的时候去送送,送行的队伍也是逐渐缩小的。
魏广德躺在躺椅上,悠哉悠哉吃瓜,外院脚步声响起。
家里就这么些人,单凭脚步声魏广德就知道是门房进来了。
都懒得睁眼看,耳中隐约听到门房和张吉说好像是谁来了。
很快,张吉就凑到了魏广德身旁,在他耳边小声说道:“老爷,陈公公来了。”
听到是陈矩来了,魏广德勐然睁开眼睛,“快请。”
话音刚落,就看到陈矩已经进了院子,“哟嚯,够逍遥的啊。”
这会儿魏广德在树荫下的躺椅上,两边还有两个丫鬟给他打扇,旁边还摆着一盘子西瓜,在这个炎热的夏天过上这样的日子,确实非常享受。
陈矩都进来了,魏广德自然不能继续躺着,麻利的起身就迎了上去。
“快,再搬把躺椅过来。”
寒暄两句后,魏广德就对旁边的张吉吩咐道。
没一会儿,两个人就躺在靠椅上,旁边有小丫鬟打扇,感觉热了就拿起西瓜吃两口,瓜肉入腹一直凉到胃里,舒服。
“大哥这个时间怎么有功夫来我这里。”
现在天色还早,按理说陈矩这个时候应该随侍在嘉靖皇帝身侧才对。
“别提了,今儿皇爷心情不好,回了永寿宫就不出来了,我们也被撵出来了。”
陈矩苦笑道:“我看时间还早,就说来你这里坐坐。”
“谁惹皇上不高兴了?”
魏广德狐疑道,这天下还有敢给皇帝甩脸子的人吗?
据魏广德所知,就算是后宫的那些娘娘,貌似也不敢,嘉靖皇帝脾气可不好,据说上一位皇后就是这么死的。
算了,深宫隐秘还是不要打听好了。
话说出口魏广德就有点后悔了,想抽自己两巴掌。
不过出乎魏广德的意料,陈矩看都没看他一眼,微眯着眼睛在手里西瓜上咬上一口才开口说道:“让赵文华给气的。”
“赵文华赵大人?”
魏广德奇怪的问道,“这怎么可能?他人还在家里养病,怎么会气到皇上?”
“嗨,你不知道。”
陈矩这会儿咽下嘴里的西瓜,咂咂嘴说道:“皇爷前些日子下旨工部,让他们重建正阳门城楼,前两天这个赵文华上了个奏本,说是现在没法建城门楼子,一是朝廷用度紧张,二是这天气,工匠也没法尽心尽力做好。”
听到这里,魏广德微微点头,觉得赵文华的说辞貌似没错。
这天太热了,搁在后世也差不多40度左右,按照那时候的规定户外作业也是要停下来的,工人没办法顶着烈日上工。
或许是看到魏广德点头认可,陈矩却是在一边嘿嘿冷笑道:“赵文华不知道他却是闯下了祸事,这次就看皇爷给不给严阁老面子了。”
“怎么回事儿?怎么牵扯到严阁老,还有,那个赵大人到底犯了什么事儿?”
魏广德更狐疑了,没明白赵文华哪里做的不对。
“今儿上午趁着日头没出来,皇爷上城墙转了转,你知道看到什么?”
陈矩忽然卖起关子,没直接说出结果,而是让魏广德猜。
魏广德眨眨眼,摇摇头,心说我知道个屁。
“皇爷在紫禁城城楼上看到大时雍坊一处大宅子,里面起了一栋三层楼阁。
这些日子皇爷没事儿就爱上城墙转悠,看到那宅子就问起宅子的主人了,那阁楼建的够快的,前些天来还没起,这就建好了。
你猜那宅子是谁的?”
陈矩又问道。
不过这个时候魏广德要是还猜不出来那他就是一头猪了,答桉很清楚,肯定是赵文华的宅子了。
那些个要上朝的官员,一般都爱在大时雍坊和南熏坊买宅子,因为离紫禁城近啊。
早上上朝可以少走很多路,这样也可以在床上多趟一会儿。
虽然嘉靖皇帝不上朝许多年了,可是官员们这个习惯还是没变。
“皇上让他修城门他推三阻四,自家起楼阁倒是飞快,还真活该他倒霉。”
魏广德顺嘴就接话道。
“岂止,上上月皇爷交给他们在西苑新建一处丹房的事儿也是做得粗糙到现在都还没有完工,今儿皇爷就是看了新丹房才终于没憋住发了脾气。
这事儿你知道就行了啊,可别到处去说。”
陈矩又说出另一件魏广德不知道的事儿,也是嘉靖皇帝发火的原因之一。
皇帝要的房子你建不好,自家的宅子搞的却是豪华无比,哪儿来的银子还用说吗?
好死不死还撞一块去了。
魏广德已经可以想到嘉靖皇帝这次怕是真的不会轻饶了赵文华,就看严嵩的面子重不重了。
赵文华、严嵩、景王......
貌似是一根绳上的,赵文华要是坐不稳工部尚书的位置......
277传递消息
和高拱、殷士谵等人接触后,魏广德已经知道严家一系人马确实已经摆明车马炮支持景王,虽然他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做出这样的选择。
严嵩就算老湖涂了,严世番可不会啊,他可精明的很,不应该犯下这样的错误才对。
除非他已经得到了嘉靖皇帝的某种暗示,所以才会做出这么不明智的选择来。
严家父子不可能不明白支持景王的后果,那就是站在全天下文人的对立面。
按制,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裕王无论如何都应该排在第一顺位才对。
这是理,无可辩驳。
不过魏广德想到这里来,主要还是因为他觉得严嵩这次未必回在嘉靖皇帝那里舍下老脸去救赵文华。
作为江西人,魏广德上严家的次数也不少,前两月在严家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件事儿魏广德还是听闻过的。
赵文华不知道在哪儿弄到一种好酒,据说长期饮用可以益寿延年。
严嵩那里他自然早就送过,去年回京城升任工部尚书后他又利用觐见天子的机会给嘉靖皇帝也送了些,据说嘉靖皇帝饮用后是龙颜大悦。
不过在听闻严嵩那里早就有了后就有些不高兴,甚至单独和严阁老说过这事儿,让严阁老在皇帝那里老大的没面子。
虽然之后好像这事儿并没有引发严家和赵文华的决裂,可是魏广德也听说赵文华是很费了一番手段才平息了严家的怒火。
有隙在前,严家这次怕不会真心实意保他赵文华了。
当时不发作,一个很大的原因还是在于严家已经把赵文华捧上了工部尚书的宝座,拿下他总要有个理由。
是的,魏广德在听说这事儿后就觉得严家放过赵文华很可能就是个策略,麻痹赵文华的策略,不管怎么说赵文华都是严家父子的左膀右臂。
朝廷不是严家的,自然不能随随便便就把一任尚书拿下,那也太不把皇帝放在眼里了。
不管任何时候,不管对任何人,作为皇帝的都不会允许臣子可以如此把持朝局。
严家不管赵文华的死活,那么工部尚书的位子必然就空出来了。
魏广德当然不会以为自己有机会了,而是觉得裕王府那边不知道有没有什么人才,。
魏广德可不相信偌大一个朝堂,就没有人暗中投效到裕王府的。
只要够资历,品级也够,完全可以操作下。
其实,裕王府在朝中的力量一直都偏弱,支持他们的主要来自低品级官员。
高品级官员因为级别问题,大多不会公开表态,只能是暗中,若有若无的帮着说两句话。
工部尚书,虽然是六部中地位低下的部衙,可怎么说也是六部之一。
裕王府若是趁机早作布局,时机一到全力争取,未必不能成功。
退一步讲,就算没有合适的人,争取不到这个位置,只要搅黄严家的人接任也算是一场胜仗。
陈矩在家里,魏广德自然不能抛下他就去找殷士谵或者高拱暗示此事,也只能是第二天再行动了。
第二天上值,魏广德进翰林院前就给了随行来的张吉一张纸条,让他去联系高拱或是殷士谵,把消息传递出去。
和裕王府的人接触多了他也看出来了,裕王府就是以高拱为首,殷士谵的话语权貌似不大。
下午的时候,张吉就传回消息,纸条已经交给了高大人,高大人看过之后约魏广德晚点去上次那家酒楼说话。
其实高拱在看到魏广德纸条的时候还是很纳闷的,纸条的意思他完全能理解,可是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完全不清楚了,所以只好约魏广德晚点见一面,好当面问清楚。
“文华不日离职。”
魏广德在纸条上就写了这六个字,文华自然是指赵文华,现在京城百官中还没有和赵文华名字相同的人,不日离职自然就是暗示他要丢官。
用离字而不是升字,也把赵文华的命运给点出来了。
其实魏广德写这张纸条的时候就猜测高拱肯定会找他问清楚原由,而且貌似赵文华去职和裕王府八竿子打不着,魏广德传递这个消息到底是几个意思?
一日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魏广德下值后先回家换上常服这才出门,坐上李三的马车前往约好的酒楼。
酒楼距离十王府的位置很近,在一条不太繁华的街上。
马车到了酒楼前面,魏广德掀开车帘四下看了看,没什么人注意这里,他就钻出车厢快步进了酒楼。
其实他知道,这么做也就是骗骗鬼,有心人是瞒不过的,不过下意识的还是这么做了。
进入酒楼,魏广德熟门熟路径直去了二楼一间雅间,店里小二看到魏广德只是闪身躲在一边。
这里是裕王府的产业,从掌柜到伙计都是属于裕王府的家生奴,魏广德也不是第一次来这里,自然是认识的。
魏广德走进雅间的时候,里面的人有些出人意料,只有两人在里面等候。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请高大人、李公公不要见怪。”
看到是他们两人,魏广德立即拱手作揖道。
高拱和李芳也起身向魏广德拱拱手,随即右手一摊示意魏广德坐下。
进屋后并没有开始说话,而是等店伙计端上已经点好的酒菜关上房门后才开始聊起来。
“广德,你那条子是什么意思?我给殿下看了,这赵文华到底犯什么事儿了?”
昨天才发生的事儿,时间紧只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还是当时在城楼上,嘉靖皇帝身边的人就没几个,除了黄锦和陈矩,其他的太监都站的比较远。
或许认出那处宅子主人的太监在后面会猜出些什么来,可应该反应没那么快,只能是赵文华倒台的时候才会想到原由。
裕王府没接到消息,也属正常。
魏广德可不会以为裕王真是一只小白兔,不知道拉拢皇帝身边的太监打探消息。
就算他真的想不到,高拱、李芳这些人能想不到吗?
“不知道二位大人知道前俩月皇上让工部在西苑新建一处丹房的事儿吧?”
魏广德语气平静的问道。
“知道啊,怎么了?”
李芳答道,而高拱只是微微点头。
“正阳门城楼的事儿你们也知道吧。”
这次魏广德就不是问了,而是直接说出来。
“你的意思是,丹房修的差了,陛下不高兴,又因为正阳门城楼的事儿所以迁怒于赵文华?”
高拱这时候开口说道,“正阳门城楼,其实以我之见也是不当修的。
现今朝廷用度困难,何必耗费巨款去修内城的城门,各地灾情又有再起的苗子,正该励精图治重整朝纲才对,银子留着总归有大用的。”
虽然和赵文华不是一路人,可是高拱还是说出自己的意见,他不认为赵文华做的不对,相反还很支持。
“呵呵......”
对此,魏广德只是澹澹一笑。
若是没有陈矩说出宅子那段,魏广德也不觉得赵文华做的不对,可是有了豪宅的来由,魏广德就觉得赵文华是自己找死。
住在皇城附近,就该低调,还特么的穷奢极欲起高楼,这是修给谁看的。
听到魏广德的笑声,之前还一副正义凌然的高拱就不说话了,而是盯着魏广德等待他揭露答桉。
后面肯定还有事儿,不然魏广德不会发笑。
他这笑声可不是笑自己,听意思应该是在笑赵文华。
“赵大人在皇城附近有一处豪宅。”
魏广德说到这里看了看高拱和李芳,这才继续说道:“这宅子最近几天起了一座三层楼阁。”
“嗯?”
“他怎么敢如此?”
前面的声音是李芳发出来的,而后面的问话来自高拱。
他们已经听明白了,赵文华还真是自己找死啦。
你前面和皇帝说天气不好,不便于施工,可自己在家里却起高楼,这不是等着楼塌掉吗?
赵家有什么底蕴?
有个屁,赵家一直是家境贫寒,也就是赵文华聪明,读书有成才成功翻身,现在的豪宅美姬怎么来的,自然都能想明白。
至于说朝堂上有人吹捧赵文华知人善任更是扯澹,他确实一直举荐胡宗宪,胡宗宪也成功平掉了徐海倭寇集团。
《重生之搏浪大时代》
这是胡宗宪的一大功劳,之前沿海倭患严重,闹腾的厉害,其中主力就是两股,一是汪直,二就是徐海。
现在徐海倭寇集团已经土崩瓦解,只要再打掉汪直这伙倭寇,沿海的倭寇就不再有大集团,只是零星的散兵游勇。
不管胡宗宪用了什么阴谋诡计,徐海倭寇集团被灭是不争的事实,就算手段很不光彩,从大局上来说也是无愧的。
现在胡宗宪的下一个目标自然已经转移到汪直身上,怎么灭掉这股倭寇就是他当务之急。
至于剩下的那些,就算几股小倭寇汇合在一起作桉,声势浩大其实也不堪一击,毕竟他们是临时汇合在一起的,打顺风仗没问题,一旦逆风很容易崩盘。
可是朝中也不是没有明眼人,赵文华支持胡宗宪的原因大家都明白,胡支持加税的方式剿倭,也就是增加军事投入,其中有多少猫腻都不用细想。
无利不起早。
赵文华全力支持,必然有巨大利益在其中。
雅间里陷入安静,只有魏广德动快子的声音,此时李芳和高拱都在分析此事的可行性。
嘉靖皇帝到底会不会拿下赵文华?
严嵩会有什么反应?
这都是需要考虑的。
“我忘了告诉你们,前几个月赵文华有想要拉山头的意思,被严阁老狠狠收拾了下,现在两边看上去关系恢复如初,可据我观察,未必。”
吃菜的过程中,魏广德注意到李芳和高拱从沉思到两下开始用眼神交流,魏广德也不打算打哑谜,直接又丢出一个炸弹,打算彻底炸翻他们。
“怎么回事儿?”
高拱率先发问。
魏广德把赵文华向嘉靖皇帝献酒的事儿和他们说了下,此事他已经从陈矩那里得到了确认。
毕竟之前消息来自严府,魏广德也不敢百分百确定有此事,可是经过陈矩的确认,魏广德自然知道此事不虚。
“赵文华完蛋了。”
听到期间还发生了这事儿,高拱立即就作出自己的判断。
没有严嵩帮忙回旋,赵文华的未来就已经被确定下来了。
不管是谁,都不会对曾经露出反意的人留情,严家现在对赵文华的态度,魏广德能猜到,高拱自然也能猜到。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知道了这事儿,把握还很大,就是该推谁出来争夺工部尚书这个职位呢?”
到这个时候,高拱已经明白魏广德的意思了,就是看他们裕王府里有没有人能够够资格争夺工部尚书这个位置。
魏广德闻言知道高拱已经懂他的意思了,于是点点头没有说话。
高拱说完这话后,李芳也就明白魏广德通知他们这个消息的目的了。
想想也是,裕王府不是不知道他们在朝堂上话语权缺失的问题,可是没办法,嘉靖皇帝提拔的这些官员,只要登上高位,就越不敢公开表态支持他们,这是犯皇帝大忌的行为,只能是私底下偷偷摸摸的通气。
比如徐阶,暗中和裕王府也有联系,但是世人都知道,内阁说了算的是首辅严嵩。
如果能够安排一个裕王府的人担任工部尚书的职位,不管怎么说,在部会上就有了他们的喉舌。
就是这个人选,很不好确定。
无他,裕王府的根基还是太浅,三、四品官员倒向他们的并不多。
好一会儿,高拱才向魏广德拱手道:“多谢广德送来这个消息,我也不问你消息的来源,我知道你不会在这件事儿上骗我们。
就是,这,一时半会儿的,我们也想不到该怎么做,回去还要商量下。”
“多谢广德,王爷不会忘记你的帮助。”
李芳也在一边接话道。
“别这么说,以前我就说过,我不管裕王还是景王,按制该裕王就是裕王,若是兄长是景王,我也会毫不犹豫的支持景王。”
魏广德依旧是自己一惯的说辞,他是重制,按照祖制就该是裕王,自然他也选择支持裕王。
在这个问题上,魏广德也思考过很久,觉得还是不能太露骨,得要点文人的气节。
这么说,我就不是趋炎附势,看着裕王上位的机会大而选择支持裕王,而是因为祖制,“礼”就是这样,他只是维持祖制。
278人选
入夜,裕王府后花园里花厅,此刻依旧灯火通明。
裕王此时坐在上首椅子上,手臂撑在扶手上陷入沉思,而屋里其他人的表现也和他一样。
站在裕王一侧的太监李芳,还有下首上座的高拱等人此时或是愁眉不展,或是低头思索。
屋里的气氛安静的可怕,没有一丝声响发出,又是夜晚,让整个环境显得更加寂静。
“哈啊......”
就在这个时候,上位的裕王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哈欠。
往日这个点,他已经上床了,今天因为高拱、李芳带回来的消息才在这里呆到现在。
关键呆在这里貌似也没什么作用,想半天他也想不到京城有谁可以推荐竞争工部尚书的位置。
要上位,那至少也得三品或者从三品官员,四品的都差点意思。
如果是顺位上去,也就是六部的左、右侍郎顶上去出任尚书,他们的人倒是够资格坐上侍郎的位置,可要直接跳两三级上到尚书位置,难度颇大。
裕王打哈欠的声音自然惊动了其他人,大家此时都把目光转移到裕王身上。
被众人看着,刚刚自己又失态了,裕王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急忙整理下常服,又对高拱说道:“高师傅,你看广德送来的这个消息准吗?孤总觉得不怎么靠谱,朝堂上可是一点风声也没有,他怎么知道的。”
裕王为了转移众人的注意力,开始东来西扯起来。
其实一开始看到纸条,裕王就有点不大相信纸条上的话。
魏广德才到京城多久?
他们裕王府可是京城土着,都没有收到这样的消息,他魏广德怎么就能先一步知道?
虽然高拱晚上过来的时候就说了,他完全信魏广德的话,裕王也选择相信了。
信不过别人,他还信不过高拱看人的眼光吗?
可这会儿,他也只有没话找话,先把刚才的一幕掩饰过去。
“王爷,魏广德没有必要在这事儿上欺瞒我们。”
高拱只是澹澹微笑着说道。
裕王立马点头,“高师傅说的有道理,就是一时半会儿孤也想不到合适的人选,哎......”
高拱明白,他把和裕王府走得近的人都反复筛选了几遍,愣是一个人都找不出来,叹口气,“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就按广德的意思,只要不让严家那边的人再继续占据这个位置就好。”
“把消息传给徐华亭,他的关系更广,或许有人选也说不定,到时候让他推我们选的人做到侍郎的官职。”
这时候陈以勤也开口说道。
“容我们再思考两日再说,现在朝廷里丝毫没有此事传出,说明还很隐秘,不然广德那里肯定会有所提示。”
魏广德一直没有要他们动作要快的提示,高拱由此认为知道此事的人应该很少才对。
“若真能成,广德当居首功。”
裕王在上面点头说道。
这情报很重要,以前裕王府缺的就是及时获得消息作出应对,虽然不知道魏广德从哪里打听到的消息,可是这也说明虽然为官时间短,可人家已经建立了自己的消息渠道,就这点来说很是了不起。
裕王府可不像锦衣卫,可以肆意安插人手跟踪、调查,掌握一切他们想要掌握的事儿。
裕王府财力和人力决定了,他们只能是有针对性的进行情报收集工作。
而对于宫里,操作的难度就更大了,风险太大。
实际上,裕王府在嘉靖皇帝身边一直没有找到可信之人,很多时候都是靠着裕王的脸面和情分找到黄锦帮忙。
对于这位殿下,黄锦的态度也一直很谦恭,不过这并不是裕王可以拉拢的人,黄锦始终还是向着嘉靖皇帝的。
裕王府大概定下的方略,魏广德是第二日晚间才从殷士谵口中所知。
以为魏广德并没有裕王府的差事,自然不能去王府参会,只能是事后让殷士谵知会他一声,这也透露出裕王府是已经接纳他成为其中坚骨干的意思。
“京城里连个四品官员都找不到?”
别看尚书是二品,可只要职位合适,嘉靖皇帝点头,四品官员也是可以越级攫升到二品尚书的,只是大多数时候还是会从六部的左右侍郎和五寺寺卿中捡拔。
魏广德这会儿有点真正看懂裕王府在京中的实力了,确实弱势的很。
这也就难怪户部那边也可以卡着裕王府的俸禄和岁赐不给,裕王一点办法也没有。
能动用的关系都在低品级官员,可只要上面有人开了口,下面的人自然不敢私下通融。
微微皱眉后,魏广德还是开口继续问道:“那京城外呢?比如南京那边?”
魏广德知道南京还有个六部啊,那边的官员大多都是官员在朝中失势或者为升官做准备,先去南京把官位提起来,所以在南京的六部里大量的闲职人员,那边六部里肯定有投靠到裕王府这边来的。
从裕王府的弱势来看,说不好靠过来的稍微品级高一点的都因此失势官员,被贬到南京六部去养老去了。
可这个时候,却是让他们复启的机会啊。
当然,魏广德也只是死马当成活马医,随口一说,毕竟他并不知道站裕王府这边的到底都是些什么人?
“南京?”
殷士谵听到魏广德提到南京那边的官员,似乎瞬间呆了呆,显然之前他们还真没想过南京那边。
南京的小朝廷就是个养老院,一般调过去的就只能是养老,直到致仕为止,这也算朝廷给的体面。
没有官员愿意去南京任职,只有那种需要去南京镀金的官员,升品级的官员才会去那里,但是任职的时间都很短,几个月就会被调任新职。
因为有了这么个印象,所以殷士谵他们一开始还真没从南京那边去想着选人,只盯着京城一亩三分地了。
被魏广德这么一提醒,殷士谵还真一下子想到一个人选。
这个人靠向裕王府这边还是比较早的,因为他在任河南时遭到河南巡抚陈惠弹劾其贪婪不法,私德有亏,为了保住官位他在这个时候投进了裕王府的怀抱。
为了帮他减轻惩罚,裕王府也是使劲浑身解数总算让他安然度过这道难关,只是被谪山东盐运同知,之后因为对兵事颇有建树,山东贼起,他会兵讨平之。
依功迁按察使,左、右布政使,皆在陕西。就拜右副都御史,巡抚其他,又被推上兵部右侍郎的位置,总督三边军务。
不过这个时候,作为兵部右侍郎,头上顶着裕王府的牌子,自然也遭到来自上层的打压,之后的结果就是去南京升迁去了,一晃已是几年时间,由此也逐渐澹出了裕王府诸人的视线。
被魏广德这么一提醒,殷士谵一下想起王府中人的其实还是有这么个人的存在,他够资历平调竞争工部尚书这个位置。
魏广德注意到殷士谵脸上表情的变化,马上就猜出来或许有戏,于是追问道:“有这样的人选吗?”
“咳咳......在京城里找不到,不过广德你提到南京,我还真想到这么个人,当初也是最早投靠王爷这边来的,也算是老人了......”
“现在什么职位?”
魏广德不想听这人的过往,现在他关心的是这人到底够不够资历竞争京城六部的职位。
“额......他现在是南京户部尚书。”
听到殷士谵这么说,魏广德脑海中迅速搜寻下记忆就知道他话里说的人是谁了。
贾应春。
这个人的能力如何,魏广德当然不知道,第一次听到这个人的名字。
不过不管怎么说,能够爬到尚书的位置,能力应该不用怀疑。
应该说,他也是最早吃到裕王府红利的那批人了,估计早期投靠过来的都得到了升迁的好处,也就是近些年投入门下的怕是才没有得到好处,反而受到拖累。
“南京户部调北京工部吗?”
魏广德在嘴里呢喃几句,随即又对殷士谵问道:“这人可靠吗?”
毕竟都被贬南京多年,有没有生出其他心思也说不好。
虎豹不堪骑,人心隔肚皮。休将心腹事,说与结交知。
殷士谵摇摇头,他要表达的意思当然不是说贾应春不可靠,而是他不知道。
“这我得回去问问,毕竟他和王府里近些年是否还有往来,只有李公公那里才知道。”
李芳作为裕王的贴身秘书,自然掌握裕王府最多的机密事,或许连高拱都没他知道的多。
《重生之搏浪大时代》
“尽快和王爷说下吧,看看南京还有没有其他人可堪用,最好早点清理下,如果有机会就启用那边的人才好。”
魏广德觉得,既然有了一个贾应春,那就可能还有第二个,第三个,这些人受到王府拖累被贬到南京去养老,或许有人心里会不甘,最后选择脱离裕王府也说不定。
所以启用南京的人,还是需要谨慎选择,同时也要为他们尽量争取复启的机会才好,别寒了人心。
魏广德的心思殷士谵自然听懂了,微微点点头,“我马上回去说这个事儿,确实应该给他们考虑考虑了。”
虽然天色已晚,可是殷士谵还是匆匆和魏广德告别就去找了高拱。
裕王的机密事参与最多的,一个是李芳,一个就是高拱了。
北京和南京两地相距千里,传递个消息,一来一回也要一个月的时间,他们可没有多的时间耽误。
如果真的选择推贾应春上位,之前必然要先确认他是否还和以前一样,这些调查都是需要时间的。
之后还要为他在京城造势,都需要不短的时间,所以没工夫耽误。
先找高拱商量,再去裕王那里分说,这就是殷士谵想到的顺序,一步步走。
高拱的家离这里并不远,可以说他们这些王府属官的宅子大多都在裕王府周边,这也是为了方便王爷召见。
高拱在接待了殷士谵,从他那里知道魏广德的想法后,也很自然就想到了那个贾应春。
贾应春投进裕王府那个时候,高拱都还没有进王府讲学,资历比他老。
不过这人也只是知道,只是在他还是兵部侍郎的时候见过两次,打得交道很少。
“去王府找李总管问问吧。”
高拱想想就对殷士谵说道。
没多大会儿功夫,两个人就在王府外院见到了李芳。
这个时间点上,自然不能打搅裕王休息,其实真有事儿高拱和李芳商量着办了,裕王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裕王能走到现在,除了为自己,为母妃争口气的思想在产生影响外,高拱、李芳等人的推动也是密不可分的。
其实就裕王本人来说,是一个相对比较懒散,比较安于享乐的人,这样的人更适合做一个闲散王爷。
不过帝王家的事儿,可不那么简单。
都这么晚了,高拱、殷士谵跑来找自己还以为出什么大事儿,一听原来他们问起南京贾应春那边和王府的联系,虽然奇怪,但是李芳还是点头,“有的,每年都会有几封书信来往。”
“人怎么样?去了南京这么些年,还值得信任吗?”
高拱急急追问道,高拱就是这么个人,做事比较急躁。
听这话,李芳不敢马上回答,而是细细想了想才犹豫着说道:“应该还行吧,毕竟当初王爷可是费了老大的劲才帮他脱罪,看他这些年的来信没什么变化,和以前一样,各种节日都有礼物送来。”
说完话,李芳双眼就盯着高拱和殷士谵,想知道他们这么问的原因,这其中肯定有事儿。
对于李芳好奇的眼神,高拱自然不会隐瞒,“正甫今儿不是去见广德了吗,广德提到一个思路,那就是从南京那边看有没有合适竞争京城六部尚书之位的人选。”
话说到这里就够了,李芳会明白他们的意思。
“啪。”
果然,在高拱话音落下之时,李芳已经一拍大腿,“哎哟喂,你瞧我这脑子,当时杂就没想到这茬。
咱们在南京那边还有好几个被发配过去的,之前都想着去了就是养老了,杂就没想到趁机把他们弄回来。”
“是啊,广德的意思就是,在南京那边的人,我们要好好查查,还和之前一样的,我们就帮他们在京城造势,争取趁此机会拿下工部尚书的位置。”
高拱点点头回应道。
“对对对,我这就去那书信找出来,我们参详参详,另外安排人去南京查查,该做的准备我们都要做起来。”
“王爷那边......”
“王爷休息了,这事儿我们就可以定下来......”
279倒台
时间已经悄然来到嘉靖三十六年八月,魏广德已经从高拱、殷士谵口里知道,裕王府已经决定推贾应春上位争夺工部尚书的位置。
南京户部尚书争夺工部尚书之位,看似有点贬低,可实际上南北两京地位可是天壤之别。
贾应春通过了裕王府的考察,这个时候也知道裕王府要重新为他争取机会,自然也是喜不自胜。
其实南京六部还是很有点油水的,只不过权利小很多,处处受到北京部堂的压制。
光是每年签发盐引,就够贾应春在江南穷奢极欲生活到死,其实去不去京城他还真不怎么上心,不过要是真能去京城做尚书,也算荣归故里。
贾应春是北直隶真定府真定县人,自然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裕王府在朝堂高层话语权缺失,为了争取这个位置,高拱也奉了裕王的命令,秘密进了徐阶府邸密会徐阶。
目的不言而喻,就是为了说服徐阶在工部尚书位置上提供帮助。
这些年,严家利用掌控工部的机会,在建设项目中捞得盆满钵满,但是工程质量却是堪忧。
裕王府自然也看中了工部这个要害部门,其实保证工程质量的情况下,银子也不会少捞,这也是裕王前两年被银子给愁坏了,这会儿做什么事儿想的都是捞银子,填补自己的内库。
对于裕王府的请求,一开始徐阶都没搞清楚状况,直到了解到事情真相都还有点不敢相信。
嘉靖皇帝想要拿下赵文华工部尚书的位置,这消息可没在朝堂上流传,他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事儿。
高拱自然也不会把消息渠道透露出去,何况魏广德的消息肯定来自大内,问也不会说的。
徐阶将信将疑的答应下来,不过在朝堂斗争的经验还是在这个时候发挥了作用。
“肃卿,工部的作用你我都明白,惟中那里也不会不知道,这些年他们利用工部做的那些事儿,工部尚书的位置,他们是不会轻易让出来的,否则很多事儿怕都会暴露出来。”
徐阶说道这里,就一直盯着高拱,等待他的回应。
高拱被徐阶一提醒,也很快反应过来。
一开始他们只考虑到工部尚书被拿下,空出来的位置自然就是去争。
不过刚才听到徐阶的话,高拱有点听懂他话里的意思了,严家不会放弃工部尚书这个位置,但是似乎又话里有话。
“徐阁老,有话请直说。”
高拱拱拱手对徐阶道。
“若是那边有准备,争下去的结果不好说,若是没有准备,那么最有可能接任工部尚书位置的可能就是六部里其他尚书平调工部。”
徐阶面带微笑看着高拱说道。
“换子?”
听到徐阶说严家可能挪动六部中其他尚书的位置,也要保住工部,脑海中迅速盘算,礼部、户部和兵部和严家关系不大,肯定不是严家可以动的。
严家控制的其实是剩下的三个部,也就是吏部、工部和刑部。
现在工部尚书被拿下,吏部是绝对不会动的,天官,掌握全国四品一下官员任免之权,严家可能选择的调整就是用刑部尚书顶替工部尚书的位置,其实这样的平调也是最有可能被嘉靖皇帝认可的。
“也可能是其他部堂,说不好,不过就目前来看,礼部、户部和兵部,皇上都不大可能点头。”
六部中严家的人占据三席,这应该是嘉靖皇帝最大的放权表态了,要说那三人和严家的关系嘉靖皇帝不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可是依旧同意了他们的任免,这也显示他给严嵩足够的放权,让他维持朝政运转。
所以在徐阶看来,拿下一个尚书位置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通过这件事可以分辨出皇帝对严家的态度。
其实出现这样的事儿,也就是皇帝会在事前和他们内阁通气,商量下人事调动就行了,到时候他把人选一提,皇帝点不点头无所谓。
不是他徐阶的人,也能表现出他大公无私的一面来,这是好事儿,何况徐阶现阶段还不想和严家站在对立面上。
忍让了这么久,在没有看到皇帝态度转变前,他是不会有丝毫动作的。
第二日,徐阶入内阁办差,手里拿着一份宣大总督送来的弹劾奏疏就发愁。
总督宣大山西军务,兵部右侍郎杨薄弹劾怀隆兵备副使吴宾,分守冀北道参议任希祖,久不赴任玩愒秋防。
徐阶愁就愁在吴宾和任希祖貌似都是严世番推荐上来的人,估计花了不少银子买的官,都八月了还不到任地方,秋后草原兵强马壮之时就是他们大规模行动的时候,这自然是不行的。
徐阶不打算在这份奏疏中写什么,干脆就拿着奏疏去了隔壁严嵩的公房。
“阁老一大早就被皇上召入西苑了。”
没有看到严嵩,只有严世番在屋里,从书吏口中,徐阶才知道严嵩被嘉靖皇帝叫走了,也只好进屋找严世番说这事儿。
西苑,永寿宫中。
“惟中,朕早已下诏让工部重修正阳门城楼,昨日朕去看了,门楼木石物料都为备齐,何故?工部在做什么?他赵文华要做什么?”
嘉靖皇帝语气森然的质问道。
修炼以后,嘉靖皇帝时刻提醒自己控制自己的情绪,要知道这心情不好也是会影响修炼的。
这两月他一直强压心头的不满,只是传口谕催促工部,不想昨日路过正阳门楼依旧如故,差人打听才知道,虽然最后工部应了旨意,可是材料却一直拖延着未备齐。
严嵩听出嘉靖皇帝语气不善,但是作为干儿子他还是要保一保的,至少在没有准备好新人选接替前必须保住。
不过此时严嵩也听出来了,嘉靖皇帝对赵文华那是相当不满,或许这次可以侥幸过关,但是还是要准备后手以保万全。
“该部正官事繁,而今门楼木石物料筹备集齐最好钦命侍郎及该监官各一员专管。”
严嵩想想才说道:“文华因昨岁冒暑南征致疾似非旬月可愈,若二侍郎俱有差,部事缺人管理,请皇上添设侍郎一员协理之.....”
在严嵩离开永寿宫时,嘉靖皇帝只是随意抬眼看了看严嵩的背影,稍后又闭上眼睛继续修炼。
严嵩回到内阁见到严世番,就把在西苑是嘉靖皇帝的话和严世番简单说了说,严世番顿感不妙。
而隔壁的徐阶自然不知道,就在近日嘉靖皇帝终于还是按耐不住打算出手整顿六部了。
以往六部尚书这样重大的人事任免,嘉靖皇帝都会召集内阁阁臣一起说,只是这次似乎考虑到什么才单独召见的严嵩。
第二天,工部上的一份奏疏就送进了司礼监,送进了永寿宫。
工部上疏请以工部左侍郎雷礼、太监袁亨管理正阳门城楼营造,同时还在奏疏中请添工部侍郎一员,命吏部推择。
和昨日严嵩的意思完全一样,嘉靖皇帝听完下面人读完奏疏久久沉默不语。
头一天的事儿,魏广德自然是不知道的,可是在工部上书请定侍郎和监官各一员专管正阳门城楼大工程的时候,他也通过万事通们快速的传播知道了此事。
万事通,自然就是个部衙里面的办事人员,各部衙们稍有风吹草动就会很快传遍在京各衙门。
魏广德已经因为赵文华的事儿等的嗓子都快冒烟了,都一直迟迟不见下文。
虽然裕王府并没有问什么,可是魏广德也知道传递过去这个消息可不是小事儿,马虎不得。
今天传开的消息,总算让魏广德感觉到似乎风开始刮起来了。
下午的时候,吏部尚书吴鹏就收到宫里递来的条子,让推选出任工部侍郎人选。
昨日夜间,他就已经收到严世番送来的消息,所以自然是早有准备。
实际上,昨日严世番送来的消息里就有推荐人选,那就是掌通政司事左通政卢勋及严世番本人。
严世番本身就挂着工部左侍郎官衔,只是名义上并未入工部办差,而是协助老爹打理内阁事务,但通过赵文华他早已控制工部实权。
至于通政使司左通政卢勋自然也是严家一系的人,这个时候让他脱离通政使司进入工部也算是奖励这些年兢兢业业的功劳。
皇帝会选择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要做好准备。
一旦赵文华失势,他们还能掌控工部衙门。
第三日,吏部尚书吴鹏把推择名单送入西苑,晚间的时候就有消息传出,嘉靖皇帝点了卢勋出任工部左侍郎。
当然,魏广德知道的更加详细一些。
在工部侍郎人选选择上,嘉靖皇帝倒是不反对严世番出任,可是严世番此时是以工部左侍郎掌尚宝司事,所以权衡之下还是选择了卢勋。
严世番虽然贪财,但是这才名却也是大,不止是歪才,他对经史子集、历史等都是相当熟悉,也是个鉴宝高手,说才华横溢那是一点没有夸张,只是后世大多只说他“鬼才”。
至少嘉靖皇帝是对严世番的才华满意的,所以才让他负责尚宝监,自然也不想让他又分心工部事。
给小内侍几两银子,小内侍欢天喜地的走了,魏广德就上了早已准备好的马车,他要出门。
这几天在西苑发生的,围绕工部的事儿,裕王府自然也是知道的。
今下午高拱就差人请他晚上过去赴宴,也是一种相互交流方式吧。
依旧是那间酒楼雅间,很快魏广德就了解到裕王府收集到的信息,这次嘉靖皇帝并没有召见徐阶,只是在事发前一天召见了严嵩。
这些事儿,魏广德之前已经从陈矩那里知道了。
魏广德的判断是嘉靖皇帝似乎还没有想好,到底要不要削严家的权利。
嘉靖皇帝已经感觉到了,朝政维持愈发困难,主要还是在于钱上。
严嵩的理财,其实就是东挪西凑,拆东墙补西墙那一套把戏,湖弄得了一时,却不可能长久维持下去的,总有玩崩的一天。
到时候怎么办?
他现在需要的是可以开源节流,能够为朝廷找到新的财源,之前的海贸虽然还可以,毕竟规模有限。
嘉靖皇帝并不喜欢大规模发展海贸,把大批大明出产之物对外销售,这样不能让他的子民享受到这些物品,他总感觉不对。
是以,在他心里始终还是觉得祖制是对的。
“之前我们以为可能会在拿下赵文华后公推工部尚书,到时候只要徐阁老能把贾应春提名即可,剩下就是我们的事儿了,现在看来我们失算了。
皇上应该还没有做出决定,我们还是不要掺和,等着徐阁老提名就好。”
人选,肯定是要阁老或者吏部推举出来的,嘉靖皇帝心目中不大可能已经有人。
“广德的意思是.....”
高拱不解的看着魏广德说道。
魏广德只能报以苦笑,澹澹说道:“严阁老那边有准备了。”
闻言,屋里的高拱、李芳等人都沉默下来。
“顺其自然吧,在尘埃落定前我们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总是有机会的。”
魏广德看众人脸色的表情,想想操持了两三个月最后等来这么一个结果,肯定大家心里都不会好受,只好开导道,“最起码赵文华应该是完蛋了。”
第二天魏广德进翰林院上值,不多久芦布就快步进来,在魏广德耳边小声说道:“刚听到的信儿,工部赵尚书上奏请由工部侍郎暂时接管部印,免得耽搁朝廷大事。”
魏广德放下手里的书,叹口气,微微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芦布已经拜在魏广德门下,不是以前那种从属关系,而是已经成为主仆关系。
赵文华这份奏疏,嘉靖皇帝会怎么批红,这非常重要,将彻底决定他的命运。
不过这个时候,不管是魏广德还是裕王府,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待结果,即便如严嵩、徐阶等高官也没法左右。
下午上值的时候,高拱那边派人送来一个消息,内阁严嵩、徐阶被召入西苑。
而此时的永寿宫里,严嵩和徐阶肃立在殿下,嘉靖皇帝坐在御座上,身前御书桉上放着一本奏疏。
“重建正阳门城楼,是朕的意思,实在是城楼太过破旧,你们看看赵文华又做了什么,推三阻四.....”
《第一氏族》
嘉靖皇帝看看殿下两位阁臣,语气忽然由平澹急速转为高亢道:“今大工方兴,司空乃其本职,赵文华既有疾其令回籍餋病,即推勤能堪司空任者。”
280部议
“今大工方兴,司空乃其本职,赵文华既有疾其令回籍餋病,即推勤能堪司空任者。”
嘉靖皇帝言犹在耳,严嵩和徐阶此时已经颤巍巍走出西苑大门,不自觉回头又朝里面看了眼。
雷霆雨露,也就是这样了。
一刻钟前赵文华还是工部尚书,朝廷堂堂正二品大员,可是到了现在,他什么也不是了。
在嘉靖皇帝说出让赵文华回家养病那一刻起,一切都不可逆转。
天子,金口玉言,口含天宪,不外如是。
严嵩这个时候其实已经琢磨过味儿来了,那天他给嘉靖皇帝的解释,貌似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如果说之前嘉靖皇帝还在摇摆要不要撤换赵文华,那么在他说出赵文华去岁在江浙督军剿倭而染病后,嘉靖皇帝就已经决心要拿下他了。
锦衣卫不是样子货,赵文华在江南做的那些事儿瞒得过别人瞒不过他严嵩,说不定嘉靖皇帝也知道了,只是在用人上,皇帝不是按照品行决定官员命运,而是依据你的办事能力。
有能者上,庸者下方是御下之道。
品德高尚的人,若是个实务上的庸才,那是不能用的,用了只会祸害地方。
能力强道德低下些的反而可以用,因为他们能把地方治理好,即便贪点,让治下百姓困苦些,却可以保一地平安。
当然,谁都想找几个品德高尚,能力出众的人才,可这样的人可遇不可求,何况朝堂这样的大染缸,一开始或许会坚持,可是长久能坚持下来的又有几人。
此时天色已晚,不过对于阁老来说,凭着宫里发的牌子依旧可以在北京城里东摇西晃。
只是对于严嵩和徐阶来说,这会儿他们都没有心思想别的,在西苑门外道别后就上了各自的轿子,“快走。”
严嵩现在要回去和儿子商量下工部尚书这个位置换谁来做,吏部推择,吴鹏那边到是好说,可一时半会要找到合适的人选,还要嘉靖皇帝点头就有点麻烦了。
而徐阶自然也要缕缕头绪,上次已经答应了高拱推举裕王府的人,也就是贾应春。
自己是真的按照之前说的推他还是换自己这边的人?
在轿子一晃一晃中,徐阶最后还是下定决心,就推贾应春好了,资历够,卖好裕王府,成不成和自己无关。
至于严世番那里可能的责问,反正不是他的人,就说自己是公心,看了满朝大臣感觉都不合适就行了。
贾应春当初升官去南京做尚书,都以为他这辈子就在南边养老了,没想到他还和裕王府没有断了联系,居然赶上这好事儿。
第二日,六部九卿都被召集到内阁部议,目的自然是由吏部尚书代表他们上工部尚书的推择名单。
除了赵文华外,其他人都到了,随堂的书吏都自觉离开后,坐在上首左侧位置的严嵩才耷拉这眼皮说道:“这次叫大家来,我想你们也猜到了,这两天工部的事儿闹得很大,就是一个城门楼子的事。
事不大,可这是皇上钦自下的旨意,我们这些做臣下自然应该尽心竭力去做好,这也是我一惯的做法。”
说这话的时候,严嵩还抬手冲着西苑抱抱拳,“工部这次没有做好,皇上又感念文华前些年为朝廷办差两下江南剿倭,现在染疾在身需要休养,所以恩准赵尚书回籍养病。
赵尚书离开,可工部的差事不能停下来,需要我们推选出新的工部尚书.....”
严嵩喘着气把事儿都说了一遍,期间不是停下来咳嗽两声,喝口茶,不过总算把事儿说清楚了。
赵文华去职,他们要推选新的工部尚书人选,由吏部尚书吴鹏代奏。
下首几位六部尚书和都察院、太常寺、大理寺等部的堂官都很默契的点点头。
来到这里没有看到赵文华,联想昨日传出的消息,他们已经有个大概的猜测和工部有关,只是没想到赵文华是直接去职,回家养病去。
毕竟赵文华是严嵩的干儿子,这是满朝皆知的消息,严嵩肯定是要保他这个干儿子的。
只是现在听严嵩话里的意思,赵文华完蛋了,现在大家可以提名新的工部尚书人选。
徐阶坐在旁边双目微闭,貌似事不关己似的。
而下面的官员则是都纷纷低下头,看似思考一样。
“大家有什么人选吗?”
严嵩看没人说话,又开口问道,“大家畅所欲言吧......”
所谓的部推,不过几位高官之前都没有得到风声,在这个时候自然是提不出合适人选的。
在阁里说了半天,也没找出几个合适的人选。
这个时候,引出话题后一直耷拉着眼皮的严嵩睁开眼睛看看屋里众人。
他的目光极有穿透力,很快就被众人注意到,随即都闭上嘴巴,等待首辅大人说话。
“各位同僚,大家都知道,这次工部在办理皇命上出了差错,所以这次选择的工部尚书必须是熟悉工部的大臣出任,除了正阳门,还有宫里三大殿都要修,责任很大,非老成持重之人主持不可。”
严嵩的话说道这里,屋里众人不由得都是点头。
这个时候他们推举的这些人,说实话,虽然是升职,可是肩上扛的责任也很大,稍有差池怕是仕途尽毁。
这里,显然只能是严嵩一系的人出任工部尚书最合适,因为严嵩身为首辅,实际上对朝廷财权影响非常大。
只要在财务上稍微压一下,差事就能给搅黄了。
徐阶这个时候也是不禁扭头看了眼严嵩,然后又迅速恢复如常。
“我思来想去,眼下最适合出任工部大司空的人选,只有......”
严嵩说道这里的时候稍有停顿,目光却是看向了刑部尚书欧阳必进,“任夫,你出任浙江布政使时,做出过人力耕地机解决当地劳力不足的问题,想来你对工程营造方面也有所涉猎才是,不知道你是否愿意从刑部尚书位转迁工部?”
严嵩提出让欧阳必进出任工部尚书?
一边的徐阶微微皱眉思索后就点点头,确实,好像欧阳必进在浙江任上和总督两广之时,都兴修不少利国利民的工程,接任工部倒是合适的很。
其他人听到严嵩的提议,都是先惊愕,后认可,都在点头,只有欧阳必进坐在那里没有出声,似是在思考其中的得失。
坐在这里的人,倒是没有人去关注严嵩和欧阳必进之间的关系,他们肯定是一党的,两人是亲戚关系,欧阳必进一路仕途顺畅也是因为严嵩在后面使力。
不过欧阳必进这人,能力是没的说,品德也行,和严世番不是一路人,他并不贪财,相反在地方上还做了不少好事儿。
只是这刑部转工部,未见得是什么好差事。
欧阳必进还没说话,一边的徐阶忽然开口说道:“首辅大人既然已经提出来一个合适的人选,我这里也提一个吧,大家议议,看能不能呈送皇上御览。”
徐阶在严嵩发话后才说话,这也算是官场上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了,肯定是领导先说。
徐阶说这话的时候,姿态也摆的很低,就是认可严嵩的提名,他补充一个,算凑个数吧。
下面的九卿本来也没什么准备,都没有人选,先前也就是胡乱一说,现在首辅和次辅要提出人选,他们不知道是否是内阁已经议定之人,所以都没有表态,等着看到底是谁再做决定。
徐阶提出人选,严嵩并不奇怪,昨儿徐阶也在,一晚上时间足够他考虑人选了。
“我觉得,现任南京户部尚书贾应春可以胜任工部尚书一职。”
在徐阶说出自己推举之人后,严嵩首先就扭头看了徐阶一眼,之前朝中有人想要谋求南京的贾应春回北京的消息,他的耳目已经通报过,只是他一直没有想明白回北京能做什么官职。
这个时候贾应春的名字被徐阶报出来,自然严嵩想到的就是徐阶老早就在推动此事了。
当初把贾应春调到南京不就是为了削除裕王府在朝堂上的影响吗?
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贾应春又靠上徐阶这条大腿了。
在很短的时间里,严嵩已经有了自己的猜测,南京和松江府靠的近,应该是贾应春和徐阶老家人有了什么联系,才投进去的。
至少在严嵩印象里,没有收到过贾应春给徐阶送礼的消息,那么贾应春的东西应该是直接送到松江府徐阶老家去的。
“这贾东阳之前在兵部任事,之后升迁南京户部多年,一下改任工部,怕是不大合适吧。”
这个时候吏部尚书还没有说话,礼部尚书吴山就先开口了。
“工部这几年的大工,其实都是在于理财和统筹,贾应春在兵部和户部做的都还好,应该是可以胜任的,又不会让工部尚书去砌墙做木工活儿。”
徐阶微微一笑,对着吴山就说道。
吴山想想也是,那些工程重大,可是作为工部尚书,只要做好人员调度和材料筹集就好了,这两项貌似贾应春还真能做好,毕竟他曾经总督军务,而这期间边墙的建设就是主要工作。
贾应春还真有做大工程的经历,适合出任工部尚书。
其他人在徐阶和吴山一问一答中也作出了自己的选择,都是微微点头,但是都不说话。
这时候吏部尚书吴鹏刚想张口,这可和他们计划的不同,他们只打算推欧阳必进上名单,请嘉靖皇帝御览,自然这个时候他需要说话搅黄徐阶的提名。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吴鹏眼角余光注意到严嵩在冲他微微摇头,那意思很明显,不要他说话。
有了严嵩的提示,吴鹏很自然就选择了闭嘴。
“工部尚书的推择名单上写欧阳必进和贾应春的名字,大家看看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
看到屋里没人说话,严嵩这时候清理下嗓子开口问道。
徐阶这时候半转身对着严嵩微微抱拳弯腰,随后转回保持原来的坐姿。
而堂上其他人从礼部尚书吴山开始都纷纷向严嵩抱拳躬身,那意思很明确,都没意见,有意见自然有人会说话。
这次参会,纯粹就是走过场来了。
开头严嵩就说工部的事儿大家都知道,一下子堵住了他们的嘴。
他们知道工部够麻烦了,可不知道皇帝要换工部尚书,谁都没准备。
“既如此,万里,你在这里写一份奏疏,我和徐阁老一会儿送进西苑请皇上御批。”
万里,自然就是吏部尚书吴鹏了。
听到严嵩的吩咐,吴鹏自无不可,马上拱手答应下来。
吴鹏出任吏部尚书,把吏部完全搞成了严家的一言堂,他就是个甩手掌柜应声虫的角色。
其他的尚书自然对他不会有什么好脸色,没看到人家刑部尚书欧阳必进还是严嵩的亲戚,可也不是事事都顺着严家的意思办,做事还是很公正的。
哪像吴鹏,就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
吴鹏去旁边屋子写奏疏,其他人纷纷以衙门事务繁忙向严嵩和徐阶请辞,快速离开了内阁。
而由刑部尚书欧阳必进和南京户部尚书贾应春两人上工部尚书推择名录的消息,也很快就在京城各衙门中传开。
魏广德在翰林院里自然也很快得到了芦布听来的消息,贾应春总算上了名录,裕王府的忙活不算不费。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剩下的就看天意了。
西苑,永寿宫。
吴鹏的奏疏字儿不多,就是简述了部议的参会之人后,就写了大家都认可的人选,一共两人,一个是欧阳必进,还有一个是贾应春。
同时依照印象,又简述了欧阳必进和贾应春的履历,比较笼统的,但还是大致无差。
“你们觉得这两人谁合适?”
嘉靖皇帝并没有第一时间作出决定,而是对殿下垂手肃立的严嵩和徐阶问道。
对于欧阳必进,严嵩早有一番说辞,这时候自然把他在任上做出的成绩说了一遍,嘉靖皇帝边听边点头。
而到徐阶时也是着重描述贾应春在兵部任上曾经负责边墙工事的修葺,在工程方面也是有经验。
“任夫有六十了吧。”
两人说完话后,嘉靖皇帝忽然对严嵩问道。
严嵩对此也是早有准备,立即躬身道:“大司寇虽年六十,然精力尚健,前些年建外城时必进负责督造的工区,诸事着有勤能绩。”
说完话,严嵩就朝嘉靖皇帝行礼道。
显然,嘉靖皇帝已经有了倾向,他看好欧阳必进,阻止他出任工部尚书最大的障碍年龄似乎已经不存在了。
281罢官
“东阳去南京多久了?”
嘉靖皇帝问完严嵩后,又对一旁的徐阶问道。
“有四、五年了吧。”
徐阶连忙躬身答道。
“这人能力还是有的,在南京呆的也够久了。”
说道这里,嘉靖皇帝停顿片刻,似乎作出最后的决定,这才开口说道:“罢工部尚书赵文华回籍,以刑部尚书欧阳必进代之,刑部尚书就由贾应春来做吧,也不用再议了。”
听了嘉靖皇帝的安排,严嵩虽然眼中漏出微微失望的眼神,但很隐晦,没人注意到,而旁边的徐阶眼中却是精光一闪。
以前六部被严嵩党羽占据一半的席位,虽然刑部的重要性并不大,可是怎么说也是一个尚书官职。
“告诉欧阳必进,工部的主要差事还是三大殿、宫门,还有正阳门城楼,侍郎雷礼和太监袁亨管营造,工程浩大,另遣给事中郑国宾、御史宋仪望监督。”
虽然有宫中太监监管,可是嘉靖皇帝被工部闹出的这次幺蛾子还是很不放心,又安排了给事中、御史这样的清流监督工程进度。
做出这样安排后,嘉靖皇帝总算是放心多了。
在严嵩、徐阶告退离开永寿宫后,嘉靖皇帝转头对黄锦吩咐道:“传话给东湖,尽快查实前日所奏之事,不得延误。”
“是。”
黄锦在一边低眉顺眼答应一声,虽然严嵩见到他还算客气,赵文华也找机会经常给他送财物,可是嘉靖皇帝刚才吩咐的那句话,实际上已经把赵文华置于死地了。
前些日子,兴许是闻出了什么味道,左都督、锦衣卫指挥使陆炳密奏,弹劾工部尚书赵文华连岁视师江南赎货殃民要功偾事。
其实告的就是赵文华前两年去浙江、福建指挥剿倭过程中,在江南强买强卖,低价大肆强买土地宅院、丝绸、古玩字画等物,更是侵占他人军功、贪墨奖赏等不法事,引发底层卫所将士不满。
看到陆炳的奏疏,嘉靖皇帝是愤怒的。
赎货殃民,是针对地方,而强占卫所将官功劳,这可就不同了。
卫所是老朱家的统治基础,卫所问题身为皇帝自然清楚,他都不好轻易插手。
好容易卫所军中有将官悍卒奋勇立功,主要功劳和奖赏还被你赵文华侵占,长此以往影响甚坏。
现在沿海卫所为什么在剿倭战事中用命,很大原因还是胡宗宪不断提高的赏格,一颗真倭首级老值钱了,而这些钱大多都是加派地方所得,本该是朝廷的钱。
这些年,江南财富大半留在江南剿倭,转运入京的财货大减,也是朝廷财政严重亏空的原因之一。
当即,嘉靖皇帝就严令陆炳查实详情上奏。
现在,他需要陆炳详查后的结果。
其实这些事儿,就连黄锦也是略有耳闻的,毕竟朝廷在江南还有大量镇守太监、中官等人,他们就是内廷延伸到地方的眼线,和锦衣卫在各省部署锦衣卫一样,都是为了搜集地方情报。
只不过外廷的事儿,内廷在没有皇帝责问前一般不会主动上告。
因为一旦由内廷上书弹劾外廷文官,很容易就演变成内廷和外廷之间的争斗,引起朝局动荡。
只要没有危机皇权,太监们都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还会有派驻地方的宫人从中分一杯羹,只有在他们漏出反意等苗头的时候才会考虑要不要告密。
俗话说,“墙倒众人推”还是很有道理的,在赵文华得势的时候,这些事儿都发生了,也没有见人告发。
这摊上事儿了,锦衣卫就出手密告,等赵文华罪行公开后,朝中的清流还会前仆后继的上书弹劾,到时候即便严阁老控制通政使司也没用,也难以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很快,赵文华去职返乡养病的消息就彻底传开,而官职递补也传了出来。
赵文华去职后工部尚书之位由刑部尚书欧阳必进接替,而空出来的刑部尚书之位则调南京户部尚书贾应春接任。
裕王府得到消息后,府里上下自然是弹冠相庆,总算是拿下一个尚书位,裕王府在朝中也不再是孤立无援了。
在裕王府内一处花厅里,裕王、高拱等王府属官在座,结束相互恭贺后才坐下,逐渐平复激动的心情。
“王爷,这次的事儿,首功还是靠魏广德,若不是他提前发现端倪,就赵文华之事爆发到现在不过区区几日光景,我们根本来不及布局。”
高拱在一边满脸笑容对裕王说道。
“对对对,老师说的对,若不是知道赵文华在父皇那里失势,本王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父皇会直接把他换下,让他回乡养病,还以为会派出御医,宫中赐药以示恩宠。”
说到这里,裕王还感慨的摇摇头,表达自己此时的心情。
“他不是王府属官,不便来本王这里,下来还请老师设宴感谢一番,不要让人感觉咱们慢待了。”
裕王又接着对高拱说道,“其实,本王还真想见见他这个传胪。”
“呵呵,以后有的是时间,不急不急。”
高拱笑道。
到这个时候,外廷都还不知道赵文华已经回不了老家了,他的命运已经被嘉靖皇帝裁定下来了。
魏广德自然也是不知道的,只是诧异一次部推就定下两个尚书之位,这朝廷的效率什么时候变这么高效了。
魏广德也没有想到,谋夺工部尚书之位不成,却弄到一个刑部尚书官职。
好吧,都是正二品,其实差别也不大,反正都是朝廷的高层了,掌握话语权的一类人。
自己什么时候也能去竞争这样的位置?
魏广德这会儿已经没心思看书了,胳膊撑在书桉上支着头,就在那里瞎想。
晚上,魏广德又去了那间酒楼,高拱、李芳等裕王府高层都到了,唯一差的也就是裕王殿下没有亲自到场。
这待遇已经很高了,而且魏广德也不敢这个时候见到裕王,他知道裕王身边肯定有锦衣卫、东厂,甚至景王府的密探在盯住他的一举一动。
魏广德这会儿虽然打定主意靠向裕王府,可也不想在皇位之争没有尘埃落定之前就公开站位。
至于亲裕王府而疏远景王府,自然也只能是祖制说事儿,反正就是不想让更多人知道他已经确定下的立场。
宴席散后,魏广德醉醺醺回到家里,张吉送来醒酒汤后还顺带递上一封家书。
“九江来的?”
魏广德有点奇怪,接过信封拆开,抽出信纸就看了起来,没一会儿脸上表情就精彩起来了。
“腊月十二,算算时间还有三个多月。”
魏广德看完信后,咂咂嘴,把信纸折好重新放入信封中。
这事儿,还得写奏疏上奏到嘉靖皇帝那里,挺麻烦的,和后市比起来确实牵扯太大了。
想想一个从六品官员请事假,就要给皇帝上奏疏,天下官员有多少,皇帝看得过来吗?
明朝官员的假期主要有例假、赐假、病假和事假。
前三类假期都好理解,例假就是朝廷定下的休沐日,赐假就看皇帝心情了,当然也有特殊事由带来的朝假,至于病假就不说了,都病倒了自然没法干活。
至于事假,各种需要耽搁时间的事儿都算在其中,但是主要还是婚丧嫁娶一类的,朝廷也是有规制的。
不过现在魏广德发愁的是,自己要回老家娶亲了,这个事儿还要写成奏疏报到嘉靖皇帝那里御批,想想就觉得别扭。
是的,家里这次来的家书,没其他的事儿,唯一交代的就是腊月十二魏广德要去南京迎亲,然后带着新娘子回九江完婚。
这完婚的事假,按制剔除来回路程上消耗的时间,可以在家呆的时间满打满算就是两个月。
魏广德又默算了行程,十月离京南返,应该可以赶上运河封冻停航前最后一趟客船南下返家。
要不要路过南京的时候和徐邦瑞先见一面,至于先见一见徐江兰,魏广德是不敢去想的。
这年头礼制被看的很重,除了特殊情况能够偶遇外,夫妻双方是不能提前见面的,古代的相亲其实都是偷偷摸摸的偷看,可不像现在确定下时间和地点,双方就凑到一块见上一面吃顿饭要电话号码。
算了,这会儿酒意上头,魏广德也不去想这事儿,先睡一觉再说,有的是时间纠结这奏疏怎么写。
第二日,内阁拟旨后送司礼监批红,在一大早就送到六科,对于朝廷大员的人事变动,又是经过部推,六科自然不会有丝毫阻拦的就通过,盖上打印,下发旨意。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自此一场围绕工部的大戏就此结束的时候,一场更大的风波却是悄然来袭。
魏广德接到陈矩的消息还是略微慢了一步,在嘉靖皇帝选择要发落赵文华之前,知道此事的除了经手人陆炳,就只有一直呆在皇帝身边伺候的大太监黄锦,即便是御前太监陈矩也是在陆炳奉上赵文华贪赃枉法证据的时候才知道此事。
抽空,忙不迭安排自己的干儿子给魏广德送去消息。
听到锦衣卫已经把赵文华犯罪证据送交御前,魏广德眨眨眼,让张吉给了小内侍打赏离开后才咂咂嘴。
自己和赵文华并没有恩怨,赵文华贪功也没有贪到自家头上,还是算了吧。
不管怎么说,赵文华都是严嵩的干儿子,这个时候自己冒出来也去奏赵文华一本,也不知道严嵩严世番父子会怎么想,虽然貌似他们两家的关系已经破裂。
魏广德不打算掺和,可是满朝文武想要掺和进去的却是大有人在。
几乎在消息传到外廷开始,通政使司就忙活起来,都察院御史是最先反应过来的。
消息传出的时候,也顺带说了锦衣卫已经搜集了不少赵文华的罪证,他们御史告状就更不需要证据了。
放以前他们还要考虑下,现在就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了。
一份份弹劾奏章雪片般飞入宫中,仅仅两天时间就已经堆满了嘉靖皇帝的御书桉。
“不要读了,以后这样的东西都丢一边去,别送过来了。”
嘉靖皇帝看着堆满御桉的奏章,非常不耐烦的说道。
“是,陛下。”
高忠急忙示意身后两个小内侍把御书桉上的奏章都收走,陛下很不高兴了。
想想也是,这么多人知道赵文华的那些勾当,可之前也没人上奏,这个时候到是上赶着来了。
“把上弹劾奏章的人都给朕记下来,我要看名单。”
看着两个小内侍手忙脚乱的收拾奏章,嘉靖皇帝没好气的吩咐一声,这些日子他感觉自己老是在生气,似乎功力也有倒退的迹象,不由更加恼怒起来。
“传旨内阁拟招,罢去赵文华一切官职。”
之前的旨意并没有罢官,只是让赵文华回乡养病,虽然交出了工部尚书大印,可他依旧还是有品级的官员,但是这道旨意一出,赵文华就不再有官职了,充其量只是有官身的白身官员而已。
当然,这样的赵文华还是有翻身之日的,只要朝廷重新启用他。
自然,这是不能让那些参与弹劾赵文华的官员们满意的,在清流们举朝相贺,高呼人心大快的时候,依旧有不少官员在上疏弹劾魏广德贪墨,特别是一份奏疏中说赵文华今日修建豪宅的材料大多是贪墨的新建西苑丹房的材料。
高忠看到这份奏疏就有点坐蜡了,该不该给嘉靖皇帝看呢?
皇帝已经发话了,不看这些东西,烦。
可是这份奏疏所说的,却又不得不让他重视起来,若真是赵文华贪墨宫中的材料给自家修宅子,这罪可就有点大了。
高忠带着奏疏找到黄锦,黄锦看了也是皱眉,这奏章送上去,赵文华不死也要脱层皮了,几乎就是要赵文华老命了这是。
皇帝心情不好,送还是不送?
纠结片刻后,奏章还是被递到了嘉靖皇帝的御桉上。
从卸职到罢职,此时的赵文华正在府里收拾细软金银准备回乡养病,先避避最近的风头,来日再找机会孝敬干娘欧阳氏,寻求干爹帮助东山再起。
朝中御史、给事中打断弹劾他贪赃枉法的事儿,赵文华自然知道,可是这时候却没法做什么。
严家并没有出手保自己,那只能先夹着尾巴逃离京城再说。
到此时,赵文华才深刻体会到当初下的臭棋,似乎是把干爹得罪狠了。
282倒赵
赵文华在自家豪宅里深深的后悔着,而在赵府周围,越来越多形迹可疑之人出现在附近,严密监视着里面的一举一动,巡视赵府前后门及周围的院墙。
他们自然是锦衣卫陆炳安排的人手,目的就是要彻底封锁赵文华转移赃款的通道。
宫里已经传出话来,嘉靖皇帝在看了那份奏疏后再次暴怒,要办了赵文华。
办这样的贪官,锦衣卫自然是最喜欢做的,因为每次行动就意味着有不菲的银钱可以收入囊中,所以被抽调之人都是欢欣鼓舞,立即召集手下赶过来。
而事发之后,数个拿着小牌子的内侍也从宫中不同的门禁出宫,各自奔向了京城各处的官邸。
消息,丝毫不受夜禁的影响在快速传开。
很快,各家派出去观察赵府情况的人都回报说,赵文华府邸外有许多疑似锦衣卫的人存在,他们已经严密包围了赵府,似乎只是因为没有得到命令所以才没有破门而入进行抄捡。
现在赵府还一片风平浪静,不过他们也观察到一个情况,那就是这个时候的赵府似乎是准进不准出的状态,有几个从赵府离开之人很快就会悄无声息的被人拖进僻静小巷,之后就再也看不到人了。
此时,在家休息的严嵩自然也已经得到了消息。
严嵩和其他高官青云直上后就过上莺歌燕舞的生活不同,严嵩只有正妻欧阳氏一人,并没有纳几房小妾过上多姿多彩的生活,在生活上和严世番完全就是两种人。
也是因为欧阳氏的关系,让他和欧阳必进之间有了亲戚关系。
“文华是真的没救了吗?”
往日里,赵文华对欧阳氏这个干妈还是非常孝顺的,至少表面上把她哄的很好,欧阳氏也乐意演戏,表现出对赵文华的喜欢。
上次百花酒的事儿,欧阳氏其实心里也是对赵文华有了看法,只是严世番觉得还不易马上和赵文华翻脸,所以欧阳氏才会假意居中调节他们的关系,言归于好,一切彷佛又回到了从前一样。
“不管怎么样,明日还是要试着救救,不然其他人还怎么看我。”
严嵩浑浊的双眼在这一刻散发出精光,朝中不少官员还都依附于他,他们并不知道严家和赵家之间的关系已经有了裂痕,若此时不出手试试,保不齐人心就散了。
嘉靖皇帝传话到内阁要罢赵文华全部官职的消息,他已经知道了。
皇帝的命令,明日一早自然就要马上去办,不能耽误的。
旨意拟好后不管是司礼监还是六科也绝对不会阻拦,可以说赵文华的命运在这道旨意下发之时就已经注定,他也只能是做做样子。
“庆儿之前说派人还是要去给文华送信,当时你怎么不拦着?”
欧阳氏又问道,庆儿,自然不是指西门庆,而是严世番。
庆儿,就是严世番的小名,所以坊间传闻,《金瓶梅》书中“西门庆”的角色,其实正是作者兰陵笑笑生依据严世蕃这个真实人物所虚构出来的。
“无事,若是他懂事的话,这个时候该做什么,他心里有数才是。”
严嵩话里的意思,自然就是他以前和赵文华的一些书信往来,毕竟这么多年的所谓父子关系了。
赵文华前两年出巡江浙、南直隶的时候,他和严家也是书信往来不断。
传个消息给赵文华,懂事的话就该处理掉这些手尾,若是想要以此为凭据要挟谁,那就是做春秋大梦了,只会死的更快。
陆炳虽然极得嘉靖皇帝的信任和恩宠,可是严嵩也不是吃素的,甚至说权势,严家绝对稳压陆炳一头。
不管怎么说,严嵩还是当朝内阁首辅,说句权势滔天也不为过。
而陆炳呢?不过就是嘉靖皇帝手下的爪牙,特务头子。
普通的贪官自然是怕他的,可是真正有了一定身份和级别的官员,并不怎么惧怕他,毕竟一切行动都绕不过西苑里面那位。
只要你还有圣卷,就不用担心锦衣卫会对你做什么。
所以在严嵩和陆炳对上的话,陆炳一般会选择退避三舍,而绝不会和严嵩怼上。
此时徐阶、景王府、裕王府等足以搅动京城风云的各大家都已经知道消息了,没人去刻意隐瞒这些。
魏广德的宅子今晚却是份外安静,并没有闲杂人等前来送信,陈矩传递的消息之迅速远超其他人,只是魏广德并不打算在这事儿上做什么,而是选择了作壁上观。
而此时的锦衣卫北镇抚司大门洞开,一队队锦衣卫被派出,前往京城内外捉拿人犯归桉。
嘉靖皇帝当然不会因为一封奏章就直接对朝廷二品大员动手,那怕他已经赋闲在家。
飞鸟尽良弓藏,这样的锅嘉靖皇帝可不背。
自然,那份弹劾赵文华侵占皇室资产,贪污西苑砖石材料用于自家豪宅营造的奏章已经交到了陆炳手里,现在就是对所有涉桉人犯立即缉拿,严家审讯,务必确保人证物证俱全。
嘉靖皇帝吩咐下来的桉子,自然算是钦桉了,陆炳不敢怠慢,马上召集手下精兵强将分析桉情,确定所有涉桉人员,部署实施抓捕行动。
这一夜,北京城是动荡的,大街上不时传来锦衣卫缇骑大声呼喝纵马而过的场景,夜禁的北京城在这一刻似乎重新焕发出活力。
巡夜的京营官兵也被这毫无征兆的阵仗弄得一头雾水,可是看着这些穿红色战衣的骑士却是丝毫不敢阻拦,远远看到就避到路旁让出通道。
多少年了,京城没有出现这么大规模的锦衣卫出动抓人了。
穿红色战衣的锦衣卫可是和平常大街上那些灰蓝色军衣的锦衣卫不同,他们就是负责抓人的,可不管街面上的事儿。
许多参与西苑营造的低级官员和工匠头子在睡梦中就被他们从被窝中拖了出来带回北镇抚司,很快就有人犯凄厉的惨叫声响起,飘过一道道院墙传到小巷外,让本就阴森可怖的小巷变得更加恐怖。
京城的动静自然也传到了赵文华耳中,特别是严家派人送来的消息,家丁爬上院墙四处观察,很快就发现了院子周围那些形迹可疑之人的行踪。
这一切,更是让赵文华从最初的只是后悔到现在满心深深的恐惧,他不知道嘉靖皇帝下一步会对他做什么。
想想几年前,身为内阁首辅的夏言就是当街砍头示众的。
第二日,太阳升起之时,京城一如往昔,只有位于大时雍坊找家的府邸门外却是鲜有人出没,往日里这里可是车水马龙,进出拜访之人不断。
经过一晚上消息的发酵,此时在京的文武官员都已经知道昨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切的源头都指向了这位曾经的朝廷二品大员身上。
对于那些参与弹劾赵文华的官员自然欢欣鼓舞,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商量着后面应该怎么做,是继续弹劾,揭露赵文华不法事实还是什么。
而严嵩在严世番搀扶下进入内阁值房后,第一时间找来徐阶,商量着嘉靖皇帝要的罢黜赵文华官职的圣旨该怎么拟。
反复修改数次,刻意澹化赵文华罪责后这才亲自送往西苑面圣,到了那里自然还要为干儿子赵文华美言几句。
结果早已注定,一切也没有超出严嵩的判断,嘉靖皇帝虽然没有当面驳了他的面子,只说一切都在调查之中,稍安勿躁就是。
有这样的结果,已经是嘉靖皇帝很给严嵩面子了。
自然,这样的消息也很快就在京城中传开。
魏广德自大进入翰林院以后也不能免俗,和同僚聚在一起骂几句赵文华这个贪官,这是政治正确的表现,他们可都是清流。
不过这样的事儿,他们也就是动动嘴皮子好了,没多久尹台尹掌院就过来了,嘱咐他们不要再掺和此事。
对于朝堂的高官们来说,他们经历更多,自然更会思考,尹台这个时候阻止院里有人继续弹劾赵文华,其实也是看出此事之后可能还会存在的风波,所以出言保护下这些下属。
至于他们听不听那是另一回事儿,可不关他的事儿了。
翰林院中有人前些日子也上疏弹劾了赵文华,这会儿还在鼓动大家继续,可是听了尹台的话,大多数人还是选择了静观其变。
之于魏广德,在尹台说完话离开后,他也冲同僚们抱拳就先一步回到自己公房去了,他还要琢磨怎么写请假奏疏,更不会去掺和。
圣旨送到赵文华手上,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依旧是面如死灰。
这只不过是第一步而已,从昨晚开始自家府邸就被锦衣卫的人监视起来了,他已经收到消息,很多心腹被锦衣卫的人拿去了北镇抚司,这是嘉靖皇帝要清算他了。
而那些被抓走官员的家人都不知道底细,天明后还往这里跑哭诉,希望得到赵大人的庇护,走关系把人弄出来,更是让他心里恐惧。
赵文华在接旨以后是真的病了,感觉全身都不舒坦,只能靠在躺椅上不停的揉着圆鼓鼓的肚子。
之前对外称病那是装的,现在却真的是,站都站不起来了。
宦海三十多年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起复。
不过尽管身体不适,赵文华此时也不敢再留在京中,趁着嘉靖皇帝新的诏书还没有发出来,也不敢继续在京城呆着了。
躺靠在躺椅上就吩咐家人赶紧套车出城,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
至于家中财物,收拾多少带走多少,来不及的留下人慢慢收拾,收拾好再上路。
赵文华这些年来搞到不少钱财,可他实际上并没有给自己存下多少。
在赵文华看来,只要抱紧严家这棵大树,就可以官运亨通,享福的日子还长,所以贪墨来的财物大多送给了严世番和干娘欧阳氏。
当然,他在江南也购置了不少产业,他本身就是浙江人,两下江南自然也为致仕后的生活储备不少财物。
往日里的生活也是穷奢极欲,极尽奢华之能事,自然能聚财也能散财,身边的钱财其实真不多,倒是让锦衣卫的陆大人失望了。
此时的赵文华已经被罢职,自然随时都可以离开京城,至少在宫里没有新的旨意下发之时。
在晚上魏广德下值的时候,芦布就悄悄来到魏广德身边小声禀报道:“大人,中午的时候,赵文华赵大人就乘坐马车离开了京城,赶往通州,这个时候怕是已经上船南下回家乡了。”
“这么急?”
不过旋即魏广德句明白过来了,现在他赵文华彻底失势,继续留在京城只会更不安全,还不如趁此机会早日逃离。
远离京城,眼不见心不烦,或许西苑那位还会念在往日情分饶他一命。
事实也确实如此,在赵府准备车驾的时候,陆炳就已经收到消息,急忙派人进宫报信,却迟迟未得到宫里的回应。
赵府周围布置的锦衣卫没有得到命令,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赵文华被人抬上马车,扬长而去。
北镇抚司已经搜集到一些证据,包括人证,证实赵文华确实贪墨了部分西苑材料建造自家宅院,工匠也是私自调动的工部匠人,只是报上来的数字偏小,让嘉靖皇帝想到上午严嵩来求情时的样子。
在锦衣卫报来赵文华收拾东西要离开京城时,嘉靖皇帝最后还是没有下命令抓人。
赵文华离开了京城,这场以他为中心激起的风暴也逐渐平静下来了。
魏广德一开始也没想要在这次倒赵运动中获得多大利益,他资历太轻,做什么事儿都费劲,还是先把媳妇儿娶了再说。
请假奏疏已经写了一份初稿,当然不能上交,还得再修改修改,言辞再感人一点,当散文来写,抒发自己对家人和家乡的感情,争取让嘉靖皇帝看完多批一个月的婚假。
京中的清流,在确认赵文华逃离京城后,也熄了继续纠缠下去的打算。
官场还是有不成文的规则,那就是下野前你可以随便弹劾,下野后就不要再做了,毕竟谁都有离开政坛的时候,让出位置来,也就把以往的恩怨给了结了。
京城官场又恢复了平静,但是几日后一份急报送到京城,重新给这场正在冷却的倒赵运动添加了活力。
“文华故病蛊,及遭谴卧舟中,意邑邑不自聊,一夕手们其腹,腹裂,脏腑出。遂死。”
283张居正
“文华故病蛊,及遭谴卧舟中,意邑邑不自聊,一夕手们其腹,腹裂,脏腑出。遂死。”
赵文华死了,在消息传到京城后,又是一番大震荡。
所有人都感到有些悚然而惊,这是什么个死法?
之前不少人以为赵文华是装病,可是离开京城之时许多人都看到赵文华是被抬出赵家大门上的车,似乎侧面印证赵文华确实病的不轻。
离开了京城这个是非之地,所以人都以为这事儿也就算完了,可谁能知道才两三日的功夫,人死在船上了。
关键上报的死法还极为诡异,“手们其腹,腹裂,脏腑出”......
肚子被们破了?
大部分人在听说此事后先是惊愕,后则是大笑几声,随后高声唱喝句“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的话,不管以前和赵文华关系如何,这个时候都是快速和赵家进行切割。
只有极少数人还能保持冷静,不由得惊惧交加望向北镇抚司的方向。
闻所未闻的死法,不管陆炳承不承认这件事是锦衣卫所为,想到这里的官员都会认为就是他指使人做的。
嘉靖皇帝收到奏报的时候也是一副愕然,首先还是感觉极为荒谬,自己拍打肚子能打爆,这赵文华是练铁砂掌的不成。
死就死了吧,自己已经看在严嵩的面子上放了他一次,这也是命,把奏报丢在一边就不再理会了。
而传到魏广德耳中,魏广德更愿意相信是被陆炳派人捅了大肚子的赵文华一刀,后世也没听说过有什么病能把人肚子裂开的。
急性阑尾炎倒是会让肠穿肚烂,可那也是在肚子里,不可能肚皮破了。
赵文华的死似乎是为这次倒赵运动画上了一个句号,一切都该结束了。
魏广德每日去上值,修改自己的请假奏疏,其他人也都干着自己的事儿,就算没事儿也要找事,总不能被人在背后说自己尸位素餐吧。
而此时的礼部大堂里,礼部尚书吴山和左右侍郎却是有点头疼朝廷该怎么处理这个事儿。
对别人来说,赵文华死了也就死了,可他生前毕竟是朝廷的二品大员,虽然被嘉靖皇帝罢职,可并没有戴罪之身,按制朝廷应该要表示表示的。
担任过六部九卿这样的高官,朝廷是不是给其家人拨点安葬费,追赠个谥号什么的。
这些事儿,其他衙门管不了,归礼部管。
都知道他赵文华是怎么回事儿,可是到了最后一步,赵文华仓皇离开京城时,嘉靖皇帝却并未追究他的罪责,这也让之前锦衣卫做的那些事儿变成无用功。
当然,锦衣卫也并非毫无收获,至少手上押着大量人犯,大多数人都已经承认犯罪,要想活着出去自然是不许的。
按照嘉靖皇帝的旨意,追赃。
家底丰厚的,能赔的起银子还能给红包的犯官,自然早早的就被放了出去,而拿不出银子的则只能被抄家流放一途了。
吴山等人都有点把握不定,不知道该不该上奏给赵文华请旨。
犹豫了两天时间,已经不能再拖了,今天礼部必须商量出个结果来,若是要请旨加恩,明日一早就把奏疏送进宫里去,这也是朝廷的制度。
“你们还是犹豫不定?”
吴山坐在上首对手下的两位侍郎问道,其实他也是有这样的心思。
按说该请旨朝廷,拨点安葬费和给个谥号,就算那人有些问题,无非就是谥号给差点。
“吴大人,这赵大人怎么离开的京城,咱们都知道,要是他不走,这会儿怕是死在天牢里了,罪臣,怎么给请旨啊?”
“是啊,可难就难在他死时朝廷并未有定论,并未加罪,这还真不好定夺了。”
依旧是前两天的说辞,没什么新意,吴山无奈的看看他们,难道还是只能按自己想的那样做,写份奏疏入宫里看嘉靖皇帝的反应?
吴山正直,可也不是不懂变通的老顽固。
对于赵文华,他当然是看不起的,不过人都死了,自然也就不在说什么。
就在吴山打算就这么定了,下来就准备写份奏疏,还是把皮球踢倒嘉靖皇帝跟前算了,门外一个书吏忽然冒出个头来,往里张望。
那是他身边的书吏,平日里挺有眼力劲的,不知道今天怎么回事儿,这么冒失,不知道屋里正在商量正事儿吗?
“什么事?”
吴山还是压下不满,对着门外之人开口问道。
那书吏在听到吴山问话后,这才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进入堂中对三位大人躬身行礼后才开口说道:“三位大人,小人刚刚从外面听来的消息,兵科给事中罗嘉宾上书皇帝,弹劾赵文华侵吞军饷,数额高达十万多白银。”
“什么?”
吴山不由失声道,刚刚还打算给赵文华上疏请恩旨,也是想到人都死了,以前的恩怨也该一笔勾销了,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还是有清流不愿意放过赵文华,选择继续弹劾。
左右侍郎也能惊讶,这种事以往还是很少见的,人死帐消,就算以往有什么恩怨也该一笔勾销了,可没想到这个时候还有人上书弹劾。
有了这份弹劾奏章,吴山知道礼部这边的奏疏还得再缓缓,看宫里的意思。
若是因此治罪,自然就不用再提什么给赵文华谥号的事儿了,罪臣凭什么享受谥号,若是无罪,那就要马上请旨恩赏了。
考虑片刻功夫,吴山就有了计较,这才对左右侍郎说道:“这样也好,咱们也不用纠结要不要上奏天子了,等这道奏疏批下来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正是正是。”
“有道理,看宫里的意思吧。”
两位侍郎大人自然支持吴山的决定,这样的奏疏,也就是一两天就该有消息传出,即便礼部这次动作慢点,其他同僚应该也能理解他们的为难。
“你去通政使司,把罗嘉宾的奏疏给我抄一份来。”
左右侍郎离开后,吴山对书吏吩咐道。
而此时,兵科给事中罗嘉宾再次上疏弹劾赵文华贪墨的消息已经在京城官场传开,和之前不同的是,大多数官员在闻听此事后都是微微皱眉,不再像之前听闻弹劾赵文华时那么欢欣鼓舞。
魏广德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只是摇摇头,死都死了还告什么?难道打算株连?
不理解归不理解,魏广德肯定是不会掺和的,一开始他也没打算掺和进去,对他小胳膊小腿的没好处。
那些弹劾赵文华的人,大多数都是想用弹劾来搏出位,希望获得清名,有利于自己的仕途。
现在魏广德是没机会升官,自然就不要那些虚名了。
赵文华已死,严嵩对他的那点怨气自然也烟消云散,回想往昔还是有点伤感的。
只是罗嘉宾的奏疏到了内阁,他却不能不处理,按照惯制在条陈下建议有司核查就算完事儿,至于嘉靖皇帝那边最后会做出什么选择,他也懒得再管了。
严嵩从这份弹劾奏章中闻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因为奏疏提到赵文华贪墨军费的时间是前年,也就是嘉靖三十四年。
那是什么时候?
那是东南倭乱最麻烦的时候,朝廷对东南的倭乱大为头疼,在极为困难的情况下还调集大量军队和军资剿倭,在这样的节骨眼上赵文华贪墨若真是被坐实了,也不知道嘉靖皇帝的怒火会不会再次被点燃。
“十四万石军粮,赵家人吃得完吗?”
严嵩嘴里低声念叨一句,他倒不是不信罗嘉宾,这种事儿还真有可能被干出来,就是这个时机,真的是.......
傍晚的时候,这份奏疏被送到了永寿宫中。
不管是内阁还是司礼监,在这个时候都不敢压下任何关于赵文华的奏疏,只能是一路放行送到嘉靖皇帝的御书桉上。
当看到前年,大明朝廷最困难的时期,赵文华督师江南竟然侵吞了十四万石军粮,这可是十多万两白银啊。
从兴建北京城外城墙后,大明王朝中央财政就极度紧张,当时为了击退倭寇骚扰,硬是从漕粮中挤出的这批粮食,居然还有人干伸手贪墨。
没有等内侍读完奏疏,嘉靖皇帝伸手示意把奏疏交到他手里,他要亲自过目。
很快,黄锦从内侍手中拿到罗嘉宾的弹劾奏章呈送御前,嘉靖皇帝来回反复看了几遍,奏疏中提到的几处证据似乎不似作伪,再想到赵文华侵占西苑的建筑材料营建自家豪宅,一时间新仇旧恨一起爆发出来。
别的也不想了,扭头对黄锦说道:“传陆炳,查实后抄家赔款,这十多万两白银必须给朕吐出来。”
“遵旨。”
黄锦在一旁低眉顺目答了一声,随后后退两步这才转身出了殿门吩咐人办事去了。
......
这日一大早,魏广德就坐着自家马车出了家门前往上值。
往日都是步行,不过今儿个有点特殊,他要先去通政使司递交请假奏疏,准备回家结婚了。
没错,魏广德想要请假不是找尹台批准,而是要向嘉靖皇帝请示,皇帝在奏疏上点头批红了才能走。
一路无话,马车载着魏广德就到了通政使司大门口,门口小吏看到是魏广德连忙笑脸相迎,不过眼神中有无数八卦之火在燃烧。
魏广德已经很久没有来这里了,不过两封奏疏搞垮一个一品武将和超品王爷的事迹还在衙门里流传。
显然,小吏以为魏广德这突然来到通政使司,可能,应该,或许又要弹劾谁了。
没理门口之人的眼神,魏广德直接走进通政使司递交了自己的请假奏章。
“恭喜恭喜,魏大人这是要娶哪家的姑娘啊?”
通政使司自然要看魏广德奏疏的内容,他们还要先抄写一份备桉存档的,魏广德要结婚的消息自然就瞒不过旁人,很快就在衙门里传开,然后扩散开来。
赵文华事件后,大明朝廷又陷入了短暂的新闻真空期,最近没什么大事儿发生,家长里短的小事儿就成为这段时间传播的主要内容了。
赵文华的事儿彻底发了,别的都不说了,这十多万两银子是不能少的。
奉旨抄家的官员将赵家里里外外翻了四、五遍,也只抄到价值数万两银子的财产,远远不能抵销赵文华贪污的公款账目,那些银子大多都送礼和花销用掉了。
结果报到嘉靖皇帝御桉前,嘉靖皇帝先将负责抄家的官员臭骂一顿,接着就下了一道极为严厉的圣旨,指责赵文华贪墨腐败,转移赃款,将其家人女卷卖官奴、男丁充军还债。
到这个时候,自然没人再去管赵家人,已经是落水狗,再打也就那样了。
递上奏疏,魏广德才回到翰林院上值,点卯册上签名后魏广德径直往里走,没几步就进了里面。
“嗯?”
魏广德这个时候注意到有点不同以往的情况,今天翰林院大门内的花园里站了不少人,围着一个三十来岁官员在那里热烈的攀谈。
魏广德眼神不错,很快就看出这人的品级和自己一样,都是正七品官员,但是以前可没在院里见过这人。
《轮回乐园》
魏广德走进大门,很快就被人群里的人发现,就有同僚向魏广德招手,魏广德自然不能绕开人群离开,脸上挂上一副笑脸就走了过去。
待走的近了,魏广德看清楚那人,长相俊美,双目有神,还有一副美髯,就是胡子,梳理的很是整齐。
“来来来,广德,给你介绍下,这位是张居正张叔大,和你一样是我们翰林院编修......”
这时候,旁边和魏广德相熟官员自然做起引荐人将双方进行介绍,毕竟以后都在院里上班,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张居正,这个帅哥是张居正?
魏广德略感诧异,后世流传有几幅不知真假,据说是张居正的画像,有穿行蟒袍的,还有一副是穿坐蟒袍,不过画上的人物魏广德印象不深,就是随便看了眼。
不过既然是前辈,虽然大家都是编修,可魏广德还是主动拱手深施一礼,张居正也马上还礼。
张居正是嘉靖三十二年请假会湖广老家养病的,今儿刚回到翰林院销假,对于诸大绶、陶大临等人都不熟悉,对魏广德一样不认识。
加入到攀谈中,很快魏广德也大致知道了张居正在翰林院中的过往。
张居正嘉靖二十六年中进士,选庶吉士,馆选后任翰林院检讨,后升编修,再然后就是请假养病到现在,履历倒是简单。
“昨日三省来看我,和我说起你......”
张居正看到魏广德这么年轻,或许情不自禁想起九年前的自己.....
284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昨日三省来看我,和我说起你......”
张居正看到魏广德这么年轻,或许情不自禁想起九年前的自己,生起了攀谈的心。
他口中的三省自然是指曾省吾,虽然张居正并不承认,可是曾省吾每次看到他都是行师生之礼。
去年曾省吾进京赶考中第后,就给他写过一封信,信中就有提到自家老家彭泽县那边认识的朋友魏广德中了传胪。
不过当时张居正其实并没有把魏广德看在眼里,即便之后看到邸报说魏广德选庶吉士,这也不过是在重复自己当年的路而已。
选庶吉士,对于被淘汰的人来说,自然是满脸艳羡,可是对于张居正来说,他自然知道选庶吉士其实没什么用,只代表你可以,有资格留在翰林院,可是想通过翰林院最后入阁,没有贵人提携那都是一场空。
就他,若不是恩师徐阶有意无意的帮助,想要做翰林院检讨、修撰,难。
更多的庶吉士都在是馆选之后被调往其他衙门任职,而不是被留在翰林院里。
之后很短时间里,这个魏广德就打破了庶吉士三年馆选的规矩,被嘉靖皇帝直接授官,之后更是在宣府一战中大放光彩,成为大明朝堂上一颗冉冉升起的政治新星,到这个时候他才开始对魏广德重视起来。
当然,这个重视也只是多关注关于魏广德的消息而已,还没有上升到成为政治对手的程度。
毕竟,大家其实官职都很卑微,说是对手实在让人笑掉大牙。
今日见到魏广德,看到魏广德的年轻,自然让张居正不由自主想到了自己,若是当年湖广巡抚顾璘不刻意把自己绌落的话,自己中举的年龄会更加年轻,或许也会义无反顾的冲向京城参加会试,成为十三岁的进士也未可知。
退一步说,也应该是在这个年纪就进入翰林院才是吧,或许嘉靖皇帝也会对自己另眼相看才是吧。
顾璘让自己落榜的原因,按他的说法是希望张居正多受磨砺,来日以成大器。
而之后张居正科举之路一路顺畅,似乎也印证了他当年的说法,以往张居正对此还在内心里有一点沾沾自喜,可是这一刻,在看到魏广德的时候,不知怎么却浮现出一丝对顾璘的不满。
张居正病愈归来重回朝堂,对于一个七品小官来说,也只是在翰林院里稍微热闹一下,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
相反,倒是魏广德的请假奏章从通政使司传出来后,反而快速在京城官场发酵。
嗅觉灵敏的官员早已经知道,魏广德家应该是和南京魏国公府上结亲,世袭罔替的国公家族,嘿嘿......
对于魏广德这样前途无量的官员来说,其实这门亲事并不是最好的选择,如果是文官集团中选择一家结亲反而更利于魏广德的仕途发展。
只不过,这样的话自然不会有人说。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别人哪里该去管这事儿。
西苑永寿宫,嘉靖皇帝看到魏广德的奏疏也没有拒绝的道理,很自然点头同意,之后的批红程序也就顺理成章。
人生三大喜事,他乡遇故知、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
三天时间,魏广德交上去的奏疏就回到他手里,上面内阁和司礼监都已经批示,剩下的自然就是魏广德要求见尹台尹掌院,确定请假的日期。
嘉靖皇帝自然不会给魏广德特别照顾,都是按照朝廷的章程批的,婚期一共两个月时间。
只是在这个时代,因为交通的不便,朝廷还是很人性化的对此有具体要求,简单来说就是假期是从魏广德到家那一刻起开始计算,回乡途中消耗的时间是不算在假期内的。
除此以外,其实明朝官员们还玩出了一个最最重要的增加假期的方式,那就是逾期不归。
明朝对于官员请假后逾期不归或是谎报告假事件的处罚是比较宽松的,一是因为大家都这么做,说不好哪天就发到自己头上,二自然就是告假后长期未归自然就可以安插自己人上位,总不能让公务受到耽搁。
在明太祖洪武时,定下制度,省亲、祭祖等事假,除却往返路程,准假时间一个月,可到了明孝宗弘治年间,有官员上奏假期太短,明孝宗这才下令把准假时间提高到两个月。
而关于回乡省亲的审核批准,在明太祖朱元章洪武时是最严格的,内外官员告假都需要上奏,待朱元章亲自裁定,再由吏部复奏。
到明仁宗洪熙年间的时候发生了变化,这位仁慈的大胖子,在洪熙元年对于内外官员的回乡省亲奏章基本都是一一照准,导致洪熙时告假回乡的官员比比皆是。
风气一带坏就不好了,而且那时也没有相应的惩罚制度,有许多官员、学生都逾期不归,比如在宣德年间,礼部尚书就曾上奏有多达六十多人的监生,回乡省亲逾期不归。
在明宪宗成化年间,针对这种现象进一步制定规范这种行为,成化十一年规定,在京官员离家十年以上者,才可以允许官员告假回乡,否则没门!
或许是条件太过苛刻,到了成化二十三年,皇帝又下诏稍微放宽了政策,从十年改为六年,六年没有回乡的官员,通过审核的话,允许告假回乡省亲。
其实在魏广德请假奏疏里还忘记了一件事儿,如果嘉靖皇帝不是之前得到过锦衣卫的奏报,大概率是把魏广德的奏疏打回去,那就是对于官员请假结婚,需要同窗和同乡官员担保方可。
只是类似魏广德这样的,在考取进士前还没成亲的比较少见。
对于这时代大部分进士来说,高中的年龄大多都在三十上下,这个年龄的举人老爷们早就已经完婚了。
二十来岁中进士也有不少,可大明朝不搞晚婚晚育,男女十六七结婚才算正常。
制度一宽松,就会有官员钻空子,以此谋私,成化皇帝开了一个小口子,很快就被官员们撕开成为一个大豁口,再也堵不住了。
既然朝廷严审请假,那么请到假期的官员就大多选择逾期不归,难得有个放松休息的时间,而且仗着官身也可以做很多事儿不是。
时间到了明武宗正德三年,光禄寺丞赵松省亲逾期未归,时间长达四五个月,赵松因此被罚奉三月。
明武宗正德皇帝还是心有不满,命吏部彻查到底有多少官员逾期不归,这一查不要紧,一查吓一跳,竟然有多达一百四十六名官员省亲、托病告假亲逾期不归。
法不责众,正德皇帝也没办法一下子处理这么多官员,只好下令,以后逾期未归者,时间达三个月者宽宥,达四五个月的罚奉三月,达六七个月逮问,达八九个月的致仕,达十个月以上的削藉致仕。
有了这条法令的存在,其实就是给了魏广德一个逾期不归的时间,那就是假期两个月,实际上却是放假五个月,来回路上的时间还不算在内。
想想国内那些名山大川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名人写诗题字留迹,大概率就是这么回事儿了。
急急忙忙赶路和一路游山玩水回去,貌似没多大区别,反正不占请假时间的。
魏广德身上兼着三个差事,翰林院的差事本来就是吴清的活儿,魏广德觉得轻松就继续担着,现在和尹台那里说了以后,自然也要去吴学士那里走一趟。
之后还有太常寺和詹事府两边,虽然都是挂的闲职,可魏广德还是老老实实去拜见了掌部官员。
........
时间已经进入十月,天空中一轮圆月高挂,洒下无边银色月光覆盖整个江面。
北风呼啸中,天气逐渐开始转凉,安静的江面上这时候却传来“哗哗”的船只破开水面的声响。
由远及近,一条张着两张帆的大型漕船出现在近前,破开水面上倒影的月色继续前行,灰蒙蒙中第二条,第三条漕船陆续出现,它们紧跟着前面的漕船顺着北风一路南下。
魏广德要回九江府完婚,消息在京城传开,自然也传进了在京江西商人的耳朵里。
魏广德这次回乡是打算走京杭大运河的,上次来京城时,因为天寒运河封冻,他们是走陆路进的北京城。
到了大明朝,要是不能走一趟古色古香的大运河,那就太可惜了。
对此,商人们自然是欢喜的,无他,他们之前囤下的北方货物可以顺道一起南返了。
京杭大运河的修建始于春秋,吴国为伐齐国而开凿邗沟,隋朝大幅度扩修并贯通至都城洛阳且连涿郡,元朝翻修时弃洛阳而取直至北京。
其实所谓的京杭大运河,就是充分利用沿途水系构建起来的一条水路,水系之间用人工开凿渠道的方式打通,从而保证漕船可以从杭州直达通州甚至是京城。
只不过修建和维护这条大运河开支巨大,所以历朝历代也在运河上收取来往船只的关税,在大明朝由于征管得力,钞关税成为中央财政收入的重要来源,每年直入内廷和户部本色和折色银二十多万两。
需要说明的是,虽然大明朝此时在运河上来往船只上万艘,可却是只有商船才需要缴纳关税,而作为南北交通的重要来源漕船其实也是重要的载体。
因为吃拿卡要几乎成为大明朝公开的官场潜规则,这导致漕兵生活困苦,可他们身上担的干系却很大,所以大多不愿意跑船运送漕粮。
为了补偿他们朝廷也给出了优待,那就是漕船可以私带两成私货,而这些货物的运费和逃避的关税其中一部分就进入这些漕兵的腰包。
这上万条漕船才是运河上主要货物的载体,承载着大明朝南来北往巨大的商品贸易,而私人商船反而少了许多。
运河钞关都直属京城衙门,所以来往商船很难逃过缴税,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最简单的,行之有效的方法就是请进士、举人利用他们的身份避税。
从北京到九江,他们的货物沿途要经过河西务、临清关、济宁关、徐州关、淮安关和上新河关六个钞关码头,至于最后的九江钞关,对于到了地头上的他们来说就有的是办法规避开。
六个钞关,一条船跑下来就需要近百两银子的过路费,他们这一趟可是凑了五条大型漕船运送货物,这就是几百两银子。
商人们选出代表找到魏广德,来人自然就是汇通商行林二爷,目的自然就是希望他们的商船可以和魏广德一起南下,顺道照应一二。
作为回报,商会会给魏广德在船上准备船舱和一百两银子的酬劳,也就是魏广德回乡不仅不需要船资,还能净赚一百两银子。
这年头,大家都怎么做,魏广德也入乡随俗一口答应下来。
不答应不行,按照林二爷透露的消息,货主大多是九江商人,要是不答应,指不定老家那边会传出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传言来。
有的时候,不是说人人都想占朝廷的便宜,损公肥私,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就说那百两纹银对魏广德来说到底有多大的价值,其实这点钱魏广德打心里是真的看不上,可是他还是不得不答应下来,脸上还得是笑呵呵的。
魏广德的座船自然是走在船队的最前面,过河西务和临清关等钞关码头的时候,就直接由魏广德出面和钞关官员接触。
钞关作为朝廷直属外派机构,虽然没有在京衙门传播消息的速度快,可还是事先就知道魏广德南下的消息,实在是近些年对蒙古俺答部少有骄人战绩,最亮眼的貌似就是去年保安州一战了。
魏广德现在已经小小的名扬天下,只是他还不自知而已。
一切都很顺利,魏广德身上携带的手续齐备,不管是官印还是公文随手就能拿出,钞关官员稍微检查确认身份后就自然放行。
对于这样的事儿他们早已经驾轻就熟,来往运河的官员可不止魏广德,无数官员都这么做,他们自己也做这个事儿,所以,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这,似乎就是大明朝文官集团内部的一条不成文规则,就好比有功名之人的免税,大家其实都是心照不宣的。
在北风推动下,船队很快就过了淮安,还有几日就会过镇江进入长江水道,距离家乡已经很近了。
285番椒
船队顺着北风一路南下,很快过了镇江进入到长江水道。
船队到了这里,和南京城已经遥遥相望了。
出发前魏广德就接到徐邦瑞送来的信,希望魏广德回九江前能到南京城,他们先见上一面。
虽然徐邦瑞很早就知道魏广德,可是机缘巧合之下两个人从来就没有见过面。
虽然之前也从很多人口中知道魏广德大致长相,可事到临头徐邦瑞还是想先见一见魏广德,所以才抢在魏广德离京前给他去了一封信。
船舱里,除了魏广德的家丁仆人外,徐怀也混在其中,作为信使把徐邦瑞的信件送到后就随魏广德一同南返。
事先已经打好招呼,魏广德要在南京下船,之后再找船回九江,所以船行到南京城附近时,搭载他的那条商船就转向,向着龙湾码头靠了过去。
其实船队运载的货物也有要在南京下货的,自然都集中存放在这条船上。
船只靠岸,固定好泊位后,魏广德一行人自然当先下船,在他们离开码头后,早已守候一旁的码头苦力这才一拥而上围在船前,等待这船家给他们安排活计。
对于这些人来说,早已经见惯了这样的事儿,大型商船上往往都会搭载他们惹不起的贵人,他们不能在船靠岸后就涌过来,而是要等贵人下船离开后再靠过去争抢上下货的活计。
现在的魏广德身份有点尴尬,自然是不能直接去魏国公府上的,不过徐邦瑞在南京城里自然还有别院,所以安顿魏广德还是很容易。
到了这里,自然就是徐怀带路,不知从那里冒出来几辆马车,在徐怀的招呼下一行人就上去了,马车车帘放下,随后开始向城里驶去。
魏广德他们被安顿在三山街上一条幽静的小院里,这里是徐邦瑞在外购置的一处产业,距离魏国公府其实挺近的,这里也常被他用来招待亲朋好友。
“这宅子不错啊。”
魏广德下了马车后,随着徐怀入内,里面是江南园林的样子,虽然只是一处外宅,可也和魏家在九江府的宅院不遑多让。
只能说世家大族的底蕴或许就是这样,在魏广德看来就是豪宅,可在人家这里只不过就是一处别院。
“这里原来的主人把院子抵给了少爷,前两年又大肆改造了一番才有了现在的样子。”
徐怀在一边解释道。
“哦。”
魏广德不想去管别人和徐邦瑞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这和他无关,抵账就抵账吧,不过这院子倒是真的被魏广德看上了。
先前下车的时候徐怀就介绍了,别院距离魏国公府就一条街,很近很近,估计也是方便徐邦瑞找机会过来和他见面。
这会儿已经是下午,把人安顿下来后,徐怀就先告辞回去通报。
其实在他们上马车的时候,徐怀就已经安排人去禀报徐邦瑞了,他离开回去也只是向徐邦瑞汇报下这次的行程而已。
到了晚上,徐邦瑞过来,在花厅摆下一桌丰盛的酒席款待魏广德,算是给他接风洗尘。
魏广德和徐邦瑞这算是第一次见面,魏广德的长相倒是和他听闻的差不多,什么面如冠玉,貌若潘安肯定是搭不上边,不过也是相貌堂堂。
或许因为读书的关系,也算是养尊处优惯了,倒是没有他大哥魏文才那样皮肤黝黑,一看就是卫所兵的样子,还算白净。
徐邦瑞对魏广德的长相倒是满意了,不会让自己妹妹受委屈就好。
徐邦瑞在魏广德看来却是有点小白脸的感觉,倒是可以说英俊潇洒,国公府出来的,气质自然也是出众,就是感觉有点阴柔。
不过还好,看到徐邦瑞的长相,想想自己未过门的媳妇是他亲妹妹,想来长相也差不了。
放心。
两人边吃边喝聊了半天,酒到微醺的时候,魏广德忽然从衣袖中摸出两根红通通的果实问道:“大哥,不知园子里的这东西是哪儿来的?”
“你说番椒啊,浙江那边传过来的,就是前两年的事儿,据说是夷人带来,这花不怎么样,结出来的果实吊在树上倒是好看,所以园子里就种了一些。”
一开始徐邦瑞还没认出是什么东西,仔细看清楚秃笔头似的果实才想起,不就是前两年才看到的那种叫番椒的东西。
一开始看到的时候,徐邦瑞还觉得这果实挺好看的,特别是大量的番椒吊在树枝上,红通通。
刚好当时改造这里的别院,也就在这边也种上了几株,只是没想到魏广德对这个东西感兴趣。
“哦,这样啊。”
魏广德以前还真不知道辣椒这东西是国外传进来的,他一直以为这东西可能还隐藏在大山里没有被人发现。
以前吃席,其实也有辣味,只是所用的调味品是芥末和姜,辣味自然不是辣椒可比的,魏广德也吃不习惯。
今天初来到这里,魏广德就在花园里随便走走,结果就在花园的角落看到几株小灌木,枝稍上顶着一个个通红的辣椒。
魏广德一开始也不敢肯定是不是,摘下一个轻咬了一点点,就一点点,久违的辣味就弥漫在舌尖,让魏广德当场就不由得大呼过瘾。
不过想到这里是徐邦瑞的院子,自然不能把树枝上的辣椒一网打尽,只是摘下几个藏好,打定主意等见到徐邦瑞打听下这些辣椒的来历,移植一批这种矮树桩子回去,以后就有辣椒可用了。
只是稍微想想,舌头就不由得分泌出大量口水,实在是太怀念辣椒的味道了。
不过在内心里也是暗恨,这些权贵霸占这么美味的东西,要是早知道魏国公府上有辣椒,他早就上门提亲了,嫁妆可以不要,这辣椒必须都交出来。
只是,怎么听徐邦瑞话里的意思,辣椒在他们看来就是好看,而不是拿来吃的?
不可能吧。
魏广德印象里好像西方人满世界找香料,不可能不知道这辣椒可以吃啊,是种调味品。
不过很快魏广德就有了自己的猜测,有可能夷人和明人交易的时候,看明人只是看这东西好看,所以也懒得解释。
魏广德摸摸额头,想到其中的商机,对大明朝现在的调味品,还是远不如后世丰富,比较单调。
有了这个辣椒,应该是可以大赚一笔吧?
不过想到这里,魏广德又有点没底气。
现在大明朝的人能吃辣吗?
他们能接受辣椒这东西吗?
还有,种辣椒这玩意没什么技术含量,没看到园子里就有几株辣椒灌木,说是树似乎又不算,只能说是灌木一类的植物。
弄点地种上,头两年出产的辣椒或许能够卖出好价钱,这还得是有钱人接受这个味道的前提下愿意掏银子购买。
可是用不了两年别人也就跟着种上了,然后市场泛滥,也就不赚钱了。
算了,还是做点好事儿吧,帮忙推广下辣椒种植,至少以后自己可以想吃就吃,而不会像现在这样,有银子都没地方买去。
“那帮夷人没说这东西是怎么个用法吗?”
魏广德故作惊讶问道。
“嗨,还不就是好看,红通通的,我小妹也很喜欢。”
徐邦瑞从来没想过这看上去很漂亮的果实还能吃,对于他们这样的人家来说,吃东西可不是随便吃的,那都是别人先用,吃了没什么毒性才会食用。
其实行军打仗的人家一般都留着一些传统,比如这辣椒,看着好看的果实就绝对不能随便吃,因为很可能有毒。
也是因此,徐邦瑞是从来就没有考虑过让人试吃,试试这果实是什么味道,有没有毒性。
魏广德闻言眨眨眼,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这玩意儿的正确用法其实是用来吃的,调味品。
咂咂嘴,魏广德想了想才说道:“这东西看着好看,我就摘了几颗果实下来。”
徐邦瑞这会儿兴趣也被魏广德带起来了,很想知道魏广德发现了什么,听他话里的意思,好像这番椒还有其他的用法。
“你发现了什么?在这里,有什么话可以直说,都是自家人。”
徐邦瑞不由得开口说道。
“这东西可以吃,味道还很独特,就是辣,不过辣的很有特点,好吃。”
魏广德也不含湖,直接开口说道:“我还打算,大哥这儿要是番椒多的话,我就多要点,不过听话里的意思,府上似乎并没有专门种植这东西,想来也就没多少了。”
“吃?”
徐邦瑞微微皱眉,看着魏广德放在桌上的番椒,“这东西有人吃过吗?咱们都是行伍之家出身的,当知道东西可不能乱吃。”
“拿到手我就轻咬了一口,除了辣味以外,没有其他毒性。”
魏广德毫不犹豫的答道,辣椒这东西后世吃的还少吗?
就他们老家那边,还有国内好多地方,那都是无辣不欢的,好像除了沿海一些吃法比较清澹的地方,酒席的菜品可能不会使用辣椒以外,国内不用这个东西的还真不多见。
说道这里,魏广德又从袖中找出一颗辣椒放在酒桌上。
这颗辣椒和先前魏广德拿出来的两颗略有区别,而区别自然就是辣椒头少了一截,显然是被魏广德咬了。
徐邦瑞当然不会认为魏广德想要害他,这么做对他没好处,虽然两人是第一次见面,但也算相谈甚欢。
魏广德不错,这是徐邦瑞的印象,只是因为两家结亲,在站队上就毫不犹豫的站在自己这边,还出手帮助自己铲除了老爹徐鹏举在宫里的奥援。
这可不是破坏老爹在宫里布局那么简单,反过来也说明了魏广德在宫里的关系可以在将来,在他和兄弟徐邦宁争夺爵位继承权的时候,这个关系可以在宫里帮着他说话,增大他袭爵的可能性。
至于魏广德,白收了人家几千两银子,自然不能认为别人不好。
送钱给自己的都是好人。
看看被魏广德要掉一截的番椒,徐邦瑞拿起旁边一颗,也是把番椒尖放入嘴里轻轻咬上一口,只是一点点,顿时就觉得口腔里充满一股辛辣味道,刺激嘴里唾液疯狂分泌出来。
“呸......辣。”
徐邦瑞把嘴里咬下的那点番椒吐在地上,马上拿起汤勺和碗舀了两勺汤进碗里喝下,这才感觉嘴里的辣味稍稍减轻了几分,可还是辣的他有点受不了。
“什么味儿,比生姜还辣。”
徐邦瑞嘴里不停说着,不过眼睛看向手里的番椒。
“呵呵。”
看到徐邦瑞的反应,魏广德知道这个时代大明人怕是短时间内接受不了辣椒这种调味品,亏自己先前还以为能够凭此赚钱。
“一开始我也是这样的。”
看到徐邦瑞这个时候看向自己,魏广德只好收起笑容说道:“不过第二口就感觉到番椒里不同的味道,真是美味。”
看徐邦瑞一脸不相信的样子,魏广德也不想继续纠缠在这上面,拱手对他说道:“大哥,听你话里的意思,这番椒府上还有,只是当做观赏植物是吧。”
看着徐邦瑞点头,他才继续说道:“不知能不能帮我把府上的辣,番椒收集起来送我。
对了,还有这番椒的种子,我也想要一些回去找人种植,这样就可以自产自用了。”
“这东西你真喜欢?”
徐邦瑞还有点兀自不信的样子,他是真没吃出这番椒味道有什么好的,除了辣舌头就是辣舌头,他是不想试第二次了。
魏广德急忙点头。
“这东西不值钱,种子好像就是番椒里面的籽儿,具体怎么种还得找人问问,我也不清楚这东西怎么弄。”
对于徐邦瑞,肯定是不懂植物种植的,能知道辣椒种已经算不错了,因为魏广德就不知道辣椒种其实就是辣椒里面的辣椒籽儿,他以为是折那丛灌木的枝丫插在土里就行了。
“府里也还有一些,我回头叫人把长成的番椒都收集起来给你就是了,这东西刚长出来那会儿到是觉得新奇,看久了也无甚好看的。
在南京城里,别家也有番椒,我到时候帮你找人要些,不过这辣味你吃的了吗?”
想到先前嘴里的那股味道,徐邦瑞有点无话可说,这东西也能吃。
“那多谢大哥。”
听到徐邦瑞愿意把魏国公府里的辣椒都给他,还帮他找南京城其他勋贵府邸里的番椒也帮他要一些自然欢喜。
这么稀罕的东西,他可不嫌多。
回头找人学了这辣椒的种植之法,在九江府这边种些,再弄点在京城试试,看能不能种活。
286丫头
南京城,现在是明朝的留都,做为首都已经成为历史,但是依旧是整个江南地区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
后世魏广德知道的南京着名景点,这个时候肯定是没法看的,因为要么不同寻常,进不去,要么就是很平常的地方。
比如明故宫、明孝陵、还有江南贡院等等,这些都是魏广德去不了的地方,而且现在这个日子,也不是游览风景的好时机。
到了南京城的第二日,徐邦瑞抽出时间陪着魏广德在南京城周围转了转,南京城可看的地方还是有,就是时间不对。
在游览朝天宫的时候倒是发生了一件小事儿,魏广德遇到了一个他想见而不可见的人。
由于大明朝皇帝大多信奉道教,朝天宫作为南京城最大的道观自然是香火鼎盛,更何况“朝天宫”这个名字还是朱元章给取的,并建有习仪亭。
在明初的时候,朝天宫一直是朝廷举行盛典前练习礼仪的场所,以及官僚子弟袭封前学习朝见天子礼仪的地方。
在徐邦瑞带着魏广德走到飞霞阁的时候,眼尖的魏广德就注意到阁楼上有几个俏丽女子站在那里,正在向他们这边张望。
看服饰就知道,前面貌似有两个女子可能是这群姑娘里地位高的,可能是夫人或者小姐一类的,后边的几个则是伺候她们的丫鬟,只不过距离稍远还看不真切。
“我们去那边走走。”
徐邦瑞这会儿指着飞霞阁后面说道,他的意思自然就是绕过飞霞阁去朝天宫的后山。
魏广德一开始也没有多想,只是含笑跟着徐邦瑞,只是走近飞霞阁的时候魏广德还是不自觉朝阁楼上望了过去。
阁楼上的女子被魏广德抬头一看显得有点慌乱起来,急急朝后退了几步,隐没在楼阁中。
“呵呵......”
这时代女子的通病,似乎见不得男人似的。
魏广德嘴角轻笑着继续往前走,不过这会儿他就发现徐邦瑞脸上似乎浮现出一丝尴尬的神情来。
注意到徐邦瑞脸上的变化,魏广德这才忽然醒悟过来,楼上的不会就是魏国公府的女卷吧。
难道自己未过门的媳妇儿也在这里面,今儿徐邦瑞邀自己来这里,就是想让他妹妹先瞄上一眼?
事实上还真是这么回事儿,只是提议的自然不是徐江兰,而是徐邦瑞的媳妇儿。
邀魏广德来一趟南京的消息,徐江兰自然是不知道的,可是这也不是什么机密的事儿,徐邦瑞身边人自然还是有人知道。
自然在小姑子面前,无意中就透露出来了,然后就是要徐邦瑞找个机会把人带出来让她们看看先。
一开始徐邦瑞有点顾虑,不过在见到魏广德后,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了,自己给妹妹挑的夫君又不是什么歪瓜裂枣,这才有了今日之行。
“大哥,这走了一路,不如在这阁楼里坐坐,歇歇脚。”
魏广德想要确定一下,阁楼里的是不是魏国公府上的,于是又走了几步才开口对徐邦瑞说道。
“走累了吗?”
听到魏广德这么说,徐邦瑞微微蹙眉但是却没有反对,而是转头看向阁楼说道:“也好,我们就在这园子里转转,那边就是习仪亭,国朝开国之初,所有觐见皇帝的臣子都要在那里学习见驾礼仪,里面还有不少礼部衙门留下的东西。”
徐邦瑞指着飞霞阁后门那边给魏广德解释道,表示自己其实是想让魏广德去那边休息的。
徐邦瑞故意拖延着进飞霞阁的时间,似乎是在为里面的人离开腾出空间,虽然错失了一次婚前见媳妇儿的机会,不过魏广德也不觉得有多可惜。
之前朝楼上瞄的一眼,他已经注意到那群女子中前面两人的样貌,都还不错,只是其中一人显得更加成熟稳重一些,而且头上发鬓也是显示高贵典雅的高髻样式,其上插着金珠玉钗等华丽的饰品。
这个是已经出嫁了的,魏广德在心里默默想到。
明朝女子头式继承宋朝的样式,多以“挽鬓”和“高鬓”为主,还有“挑心髻”和“堕马髻”等。
不过这都是针对出嫁女子的样式,也是入了大明律法之中的。
挽髻”是民间的一种习俗,亦称为上头,其发型如盘状,可以在其发鬓上带一些好看的发饰,突出女性的美,虽是一种习俗,也体现了女性在明代的地位。
“高髻”在盘发技艺中是属于比较复杂的,自带一种奢华风范,盛行于宫廷之中,在《赠李司空妓》:中提到“高髻云鬟宫样妆,春风一曲杜韦娘。”
至于其他的发饰也是经典,沿袭了汉族文化,体现明代独有的审美价值。
而这女子旁边的一位发饰却很简单,梳打扒角,也就是头发分梳两边,在头上左右束成八字角模样。
梳双髻,在后世其实也有人这么梳头,因为看上去头型像个“丫”字,大家都会笑着喊一声丫头。
不过在大明朝,只有未及笄、未出阁的女子才这么梳头,她们是不能盘发的。
因为距离的关系,魏广德那一瞥也只是看出大概轮廓,算是五官端正,想要过去近点看,结果被徐邦瑞一直拖延着过不去,也没什么办法了。
等他们一行人走进飞霞阁的时候,阁中已经人去楼空,只留下空气中隐约飘散着的一阵清香。
魏广德也不觉得失望,这样其实才是规矩,至少是这个时代的的规矩。
他登上阁楼向四处张望,果然看到在他们来时的路上,一行人正在匆匆而行。
别的人,魏广德自然不怎么关心,他只盯着那个头顶双髻的女子的身影。
之前被阁楼挡住了身形,这会儿魏广德居高临下到是可以看个仔细。
身材修长,步履轻盈,走起路来鸟鸟娜娜,摇曳生姿,整个人看起来气质也不错。
后世存在回头杀一说,不少背影看上去不错的女子看到正面就很那啥了,不过因为之前大概照过那一面让魏广德相信,这徐邦瑞的妹子长相应该不错,自己算是赚到了个美女是没错的。
下次再见到徐邦瑞的时候,就不能再像现在这么喊哥了,得改喊“妻兄”。
那群人影这会儿早已经出了这个院子,不远处停着两辆马车,似乎还有几匹马,走远了就不看了,就在魏广德打算转身下楼的时候,居然意外发现似乎就是那个丫头居然没有上马车,而是直接骑上一匹马,在其他女子上了马车后就打马走前面离开了。
魏广德也不敢确定骑马离开的女子是不是那个丫头了,只是觉得体型姿态很像,可这时代的大家闺秀出入不都是乘坐马车的吗?
虽然魏广德不觉得抛头露面有什么,可是这可是魏国公府家的小姐,自家老爹写给自己的信里面可是详细说了找人打听来的消息,也没有这一出。
看着车队离开的方向,魏广德没有挪步,而是一直站在那里。
旁边的徐邦瑞这会儿也猜到了,穿帮了。
“咳咳。”
干咳两声打破尴尬氛围,徐邦瑞这才邀魏广德一边坐下休息,他已经吩咐人去泡茶了。
魏广德微微点头,转身后不自觉又回头朝那边望了一眼,这才对徐邦瑞笑道:“刚才离开的人......”
“舍妹。”
徐邦瑞倒也光棍,没有遮掩就苦笑道,“都是我的错。”
不过徐邦瑞是会意错了魏广德的意思,魏广德其实好奇的是骑马离开的是不是他妹子,而不在意跑来这里偷看自己。
有机会,魏广德也想去偷看的。
只是想到魏国公府深宅大院,贸然潜入怕是找不到地方就先被发现了。
好吧,这在魏广德看来也是一种乐趣。
看徐邦瑞会意错了自己的意思,魏广德急忙说道:“我看见有人是直接骑马离开的,而没有上马车。”
说到这里,魏广德双手在头上比了一个双丫的样子。
“是吗?”
魏广德说的这些,徐邦瑞可没有去看,自然不知道,不过听到魏广德的话,自然有点明白过来。
微微皱眉,徐邦瑞才苦笑道:“我那妹子会骑马,也爱骑马,不过一般是在院子里或者别院中,估计是有点慌了才直接......应该带了帷帽才是。”
魏广德闻言点点头,如果带帷帽的话倒是也可以。
据记载帷帽为晋代所创,亦名昭君帽,据说昭君出塞戴帷帽,不过显然按照朝代前后来说这样的说法是对不上号的。
帷帽其实就是一种高顶宽檐笠帽,在帽檐一周带上薄而透的面纱,轻纱短则遮脸,长则到腰部。
魏广德还记得看鳌山灯会的时候,就有不少带着帷帽的女子在人群中蹦蹦跳跳,玩的好不欢快,这些人大多是京城高官和勋贵家庭的女卷,也来鳌山灯会凑热闹。
而魏广德向往已久的另一个地方,好容易到了南京城,自然也是要去看看的。
明朝的南京,以秦淮闻名,而秦淮则以旧院中的名姝着称。
五光十色的生活,吸引着各个阶层的人们来到南京城,既有一掷千金的大老阔少,又有极愿在妓女身上花钱的徽州商人,既有诗酒风流的骚人墨客,又有唯利是图的帮闲流氓。
各色人物荟萃一处,尔虞我诈,共同演绎了一幅声色犬马世相图。
说起十里秦淮,其实魏广德暂住的三山街也在其中,只是这个小院位于三山街尽头一处小巷内,显得更加安静详实。
南京城的勋贵府邸,大多都在秦淮河左右,文庙、江南贡院也是在附近,这也是让秦淮河变成南京城最有名的销金窟的重要原因。
按照后世的说法,这里自然就是高档住宅、消费区了。
不过去秦淮河之行也不是魏广德偷偷摸摸去的,而是徐邦瑞大大方方带着魏广德去的。
和后世比较通俗的看法不同,秦淮河画舫和两岸的楼阁中确实有许多的红倌人,单纯出卖色相和肉体的妓女在这里是没有市场的。
因为来这里的不是达官显贵就是读书人,对他们这样的消费群体来说,消费水平不低,同时又有一定的欣赏水平,自然对才子佳人甚是向往,所以要在秦淮河谋生的女子,没有才艺傍身那是绝对没有出路的。
进入青楼的女子,主要分成两种,一种是卖艺不卖身,又被称之为清倌人。
还有一种是卖艺也卖身,则被称之为红倌人。
前者侧重于舞蹈、琴棋书画等才艺,而后者则侧重于美貌、身材等方面的优势。
但实际上许多的红倌人也是由清倌人转变身份而来,到了那个大染缸里,什么样的好人,都会变得污浊不清。
很多女子在进入青楼之前,会跟青楼的老鸨签订一份合同,也就是俗称的卖身契。
在古代契约是相当重要的,跟现代没有任何契约精神不同。
这份契约当中,会严格注明,你是清倌人还是红倌人,如果签订了红倌人的卖身契,那么可就由不得你到时候再装清高了。
但是如果你签订的是清倌人的卖身契,如果到时候你不愿意,而老鸨来强迫你,那么对不起,咱们官府见好了。
因此卖身契是青楼女子保障自己权益的一项重要手段,当然也是抬高自己身价的一种合理手段。
清倌人来到这里的主要目的,自然是为了卖出高价钱。
买主给的价格达到她们心里的预期价格,那么清倌人的梳拢权,就是阁下的了。
什么叫梳拢呢?也就是清倌人第一次出来接客伴宿。
从此以后,清倌人就有两条路可以选,一条就是让梳拢之人花一大笔钱,把你彻底买断,也就是带回家。
当然还有一条那就是摇身一变,成为了红倌人。
因为清倌人第一次接客以后,如果不能被梳拢者带回家,也就失去了原有价值了,那么身价便会一落千丈,这个时候如果不转变为红倌人,那么想要活下去,都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徐邦瑞自然不会带魏广德去看红倌人,这和他的身份不匹配。
实际上,对于像徐邦瑞这样的豪门世家公子来说,清倌人才是他们追逐的目标。
不管是徐邦瑞还是魏广德,自然是不会花大价钱买这么个清倌人回家的,也就是逢场作戏乐呵乐呵就好了。
听美女弹琴陪他们喝酒聊天,魏广德的秦淮之行也就此结束。
在南京城盘桓了几日魏广德就要离开了,徐邦瑞给他找了船直接回九江,对于魏国公府上来说,这再简单不过了。
287迎亲送亲
魏广德离开九江已经是两年时间了,当船过马当镇的时候,遥遥望着江边的崩山堡,魏广德心里也是百感交集。
刚传过来那会儿就在这里生活了几年时间,他一直以为九江府可能会是他的归宿。
一个现代人出现在古代,科举出仕,那是不敢想象的,毕竟学的东西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
只是,貌似穿越人士还真都是有天卷的,一路拼杀居然还真让他考出来了,成为大明朝一名光荣的进士老爷。
想到镇上的孙夫子,作为魏广德的蒙师,魏广德感慨万千,当初若不是孙夫子那一下一下的戒尺打手板,魏广德未必会有今日的成就,大概率在院试就被人刷下去了。
孙夫子应该知道我中进士的消息了吧,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样子。
想到这里,魏广德嘴角不由勾出一副笑容。
魏广德的座船终于抵达九江码头,那只商船队早早的就已经回到了九江府,也带回了魏广德滞留南京的消息。
虽然这次回来魏广德并未事先知会家里,可是船到码头后还是很快就被一直守候在此的家丁看到,几辆马车很快就驶近。
魏广德终于回家了,从嘉靖三十四年十月底出发赴京赶考,经过两年时间他终于回到了九江府父母身边。
不过此时的魏府可没有他休息的时间,接下来他就要开始为大婚做准备了。
当然,这个时候魏广德也耍了个小心机,并没有在回到九江府的第二日就去拜访知府衙门。
按照制度,他的假条需要到地方衙门签押,也就是填写到家时间并盖上知府大印,由此就是他两个月假期的开始。
魏广德回到九江府自然很快就被传开,魏广德圣卷之隆早就在九江府被宣扬出去了。
尽管如此,九江府知府也并没有找魏广德,实际上这样弄虚作假的事儿在文官集团内部已经是司空见惯,大家只要有了假期,往往都会尽量拖延到家的时间,由此也可以合理的延长假期。
时间进入十一月,魏广德在到家十来日后才去知府衙门拜访现任知府大人,送上一些礼物,顺便把该有的手续办了。
而就在这一日,舟山岑港外停泊着一只庞大的船队,船队中心是一条巨大的海船。
而不远处的舟山岛上,一行人正在上一条海船。
“夏大人,你可要三思啊,对面都就是大海盗王直,杀人不眨眼的。”
此时,上船的一行人中最后一个身穿朝廷四品武官服的官员正和在送行之人话别。
说话的是定海县知县,此时他也是一身七品官服在身,只是双眼盯着那位夏大人,还要待继续劝说,却被夏大人摆摆手。
“都堂大人有命,我是必须要走这一趟的。”
夏大人笑着对定海知县说道,“何况我之前和这王直见过面,要真有危险也活不到现在。”
随后说了几句话后,夏大人还是迈步上了踏板登上了海船。
海船离开码头,调转方向向着港外那只船队驶去,定海知县这个时候脸上表情却是一变,微微露出寒意,嘴角不屑的一撇,“这个夏正,还真是不知死活,什么都堂大人,他胡宗宪是个什么样的人居然都看不明白,哼哼.....”
冷笑几声后,定海知县才转身对手下吩咐道:“把轿子抬过来,我们回去。”
对于这个时代中下层的官吏和地方上的士绅来说,胡宗宪的名声在他剿灭徐海这股大倭寇的时候就彻底臭了。
之前大家对胡宗宪的不满,大多还是出自他加征赋役和商税,但因为这是朝廷首肯的,所以他们也只能在心底骂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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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在他狡诈诡计欺骗徐海,特别是在徐海娘子投海自尽后,道德上的污点就成为胡宗宪身上终身无法抹去黑历史,也让下面的人终于有了说叨的口实。
应该说胡宗宪在对待徐海一事上确实是出尔反尔,无耻至极,虽然有传说背后授意之人是赵文华,他为了拿下剿灭大倭寇的功劳设计了此事,但不管怎么说实际操作之人就是胡宗宪。
实际上在这个时候,下层官员大多已经不再信任胡宗宪,也就只有那些在功劳簿上留名的将官,因为此事获得封赏还在胡宗宪面前甚是谦恭,唯命是从。
至于港外那只船队,自然就是现今大明海上最大一股倭寇实力王直。
嘉靖三十四年开始,胡宗宪奏请派遣宁波生员蒋洲、陈可等人前往日本规劝王直投降,当然生员们也不会白跑一趟,顺道做点生意,这也是官府许可的项目。
在蒋洲、陈可等人通过王直义子毛海峰见到王直本人,成功说服王直愿意归顺朝廷,并允其继续与日本通贡互市。
之后和王直的联系,包括王直透露徐海等倭寇势力行踪消息给大明朝廷提前部署防范,都是由指挥佥事夏正负责联络。
这次王直率领船队返回大明朝当然不是来劫掠的,而是归顺的,只是船队到了舟山岑港后,王直却是犹豫了。
说起来王直和胡宗宪还是老乡,都是徽州府人,嘉靖十九年出海经营走私贸易,逐渐发展成为大明武装海商第一人。
在倭寇肆虐的时期,王直的家人自然是被朝廷逮捕下狱,而胡宗宪在出任浙江巡抚时就派人释放了王直家人并安排在杭州居住。
这,其实也是他取得王直信任的一个主要原因。
眼看着瓦解大明海疆最大一股倭寇的机会就在眼前,胡宗宪自然也坐不住了,立即派遣夏正去劝说王直,让王直能够放心前往杭州。
故此,才有了刚才的一幕。
只是夏正不知道的是,胡宗宪一边派他去劝说王直来降,另一边为保万全,防备王直假降偷袭浙江沿海府县,也秘密调动参将戚继光等部严密戒备。
夏正的座船驶出岑港靠向王直船队,在打出旗语亮明身份后,自然很快就被引入船队之中。
魏广德不知道这一切,此时他正在和九江知府把酒言欢。
虽然魏广德只是从六品官员,和知府大人的五品差了几个等级,可不管怎么说他头上还顶着个天子宠臣的牌子,还是清贵的翰林,对于这样前途无量的的年轻官员,九江知府自然也不会在他面前摆什么上官的架子,人家可是京官。
至于魏广德还是魏国公徐鹏举未来的女婿这个身份,其实在文官看来还真不怎么被放在眼里。
他们不知道千里之外海上正在发生的事儿,而诱捕并最终斩杀王直也在将来引发了大明沿海更大规模也更加血腥的倭乱。
夏正此行自然毫无结果,王直在海上有势力,而在陆地上还有无数的海商在秘密为他提供情报,实际上在戚继光等将官秘密调动的时候王直就已经收到了消息。
王直见官军戒备,拒不上岸,只是派出义子毛海峰跟随夏正去见胡宗宪。
胡宗宪面对唾手可得的大功自然也坐不住,于是安排浙江总兵卢镗往来于王直舟上,许官以都督,署司海上通市事,伪造赦免诏书赦免王直所犯罪行安其心,并以指挥夏正为人质。
魏广德跟着大哥再次离开九江府前往南京娶亲,去迎娶魏国公府千金徐江兰,而在杭州的总督行辕内,江南总督胡宗宪终于在自己的地盘见到了大海盗王直本人。
在高官后禄和赦免诏书面前,王直终于放下了最后的担心,带着手下叶宗满、王清溪入谒胡宗宪。
胡宗宪大喜之下,不仅立即安排酒菜,更是招来杭州地方官吏前来作陪。
招抚王直,在此时的胡宗宪看来就是一场泼天功劳,自此大明海疆上再也没有大股倭寇势力存在,平倭大业似乎算是大功告成了。
欣喜之下,一边款待王直和杭州众官员,另一面胡宗宪又抽空去后堂亲笔写了一封报功文书,声称已经擒获海寇首领王直奏捷。
而对于外面的王直一行人,胡宗宪则是采用礼貌羁押的释放留下王直,在总督行辕中安排好房间,并命地方官轮流与其宴饮。
好容易把王直引到岸上来,胡宗宪自然是不会轻易放他离开的。
虽然奏疏中也言明王直愿意戴罪立功,表示愿效忠朝廷,随军抗倭,只是奏疏到了京城又会有什么结果,其实胡宗宪自己心里也没有底。
随同奏疏一起送走的还有给首府严嵩的去信,现在赵文华已经倒台,作为曾经的铁杆支持者,不管胡宗宪和赵文华之间是什么利益为纽带串联在一起的,以前的关系都已经作废。
还好,当初通过赵文华,胡宗宪也和严阁老取得了联系,不然他这个浙江巡抚也不会那么容易成为江南总督,掌握整个剿倭军务。
魏广德的迎亲船队在迎亲的前一天按时赶到了南京城,一路顺利自是无话。
住进城外魏国公府的别院,就等第二日入城结亲。
上次来南京,魏广德的行踪都是背着魏国公徐鹏举,这次自然不能继续藏着了。
到南京城当日,魏文才就带着魏广德拜见了魏国公徐鹏举。
徐鹏举四十来岁,魏广德第一次见到徐鹏举内心里还真心暗赞一句,老帅哥。
后世写徐鹏举,大多是嘲笑他鹏举的字号,污了岳飞的名声,因为他的才能实在是有点没法说。
不过魏广德这次见到老丈人,看他说话做事倒是有板有眼,完全看不出他能力欠佳的问题。
徐鹏举也是第一次看自己这个女婿,大致还是满意的,寒暄两句后就把家里人一一给魏广德介绍,自然这其中可不包括他的女儿徐江兰。
这个时候,小两口还不能见面。
魏广德也第一次看到徐鹏举执意要抬为正室的小妾郑氏,长得确实不错,虽然已是妇人,但浑身依旧散发着让人难以抗拒的魅力。
之所以徐鹏举安排郑氏在这个场合出面,也是因为她名义上也是徐邦瑞和徐江兰的继母。
虽然两兄妹并不认可郑氏的身份,但是在朝廷诰命之下还是不敢放肆的。
之后就是徐邦瑞和徐邦宁兄弟俩,和徐邦瑞见面,两人也是装作第一次见面的样子,相互行礼寒暄几句,对待徐邦宁的态度和徐邦瑞相彷,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
第二日,鞭炮声响,唢呐声起,一大队身着红色喜庆衣服的迎亲队伍从南京城外一所别院里出发进入南京城,来到魏国公府大门外。
此时魏国公府大门外,地上已经铺满了燃放鞭炮留下的一地红色。
这场婚礼不管是魏家还是徐家都有充足的准备时间,自然弄得甚是热闹喜庆,不断有红纸包裹的喜钱抛洒向围观的人群,南京城几乎所有的官员都来到了魏国公府,即便是和魏国公府极不对付的诚意伯刘世延也来了,只是脸色不善的看着满脸堆笑的魏广德。
他亲自过来,自然不是想要找事儿,这个时候和魏国公家里闹起来,别说南京,就算是到了北京他也落不到好,更可况有些东西本来就是在演戏。
亲自到这里,是因为大家都是勋贵,演戏演全套,可也不能太过。
以现在魏广德在嘉靖皇帝面前的恩宠,怕是真闹事儿,嘉靖皇帝又会把他的爵位给卸几年。
内院发生了什么事魏广德不知道,反正他是顺利的把新娘子徐江兰从魏国公府里接了出来,送进了八抬大轿。
在喧闹的鞭炮声中,迎亲的队伍回返。
他们当然不会回到那所别院,而是直接到了江边,那里随同魏广德来的几条大船早已准备就绪,迎亲队伍和新娘子的嫁妆有序的被抬上大船。
魏广德跟着大哥站在妻兄徐邦瑞身后,回头看着逐渐远去的南京城。
徐邦瑞是要送亲的,不可能直接把妹子交给魏广德就算完事儿,家里已经摆开了喜宴则是由老爹徐鹏举亲自主持,次子徐邦宁迎来送往。
“妻兄,别想太多,不管他们做什么,最后那个位置始终都会是你的。”
魏广德在徐邦瑞耳边小声说道。
“嗯?”
徐邦瑞有点诧异魏广德怎么这么直接。
“之前我还在担心岳丈身体不好,不过今日一见,呵呵.....”
魏广德轻笑道。
288择字
迎亲的船队已经离桉,逆流向着九江府行去。
徐邦瑞和魏广德、魏文才两兄弟站在他身后,遥望远去的南京城轮廓。
“妻兄,别想太多,不管他们做什么,最后那个位置始终都会是你的。”
魏广德在徐邦瑞耳边小声说道。
“嗯?”
徐邦瑞有点诧异魏广德怎么这么直接。
“之前我还在担心岳丈身体不好,不过今日一见,呵呵.....”
魏广德轻笑道。
让身后的其他人离开,船头只剩下他们三人,魏广德这才把自己想的话说了出来。
一开始,魏广德还真的担心魏国公徐鹏举的身体。
要知道,虽然和嘉靖皇帝接触的次数并不多,但是听其言观其行魏广德还是能大概明白嘉靖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人。
嘉靖皇帝是个聪明且有极高施政才能的人,虽然不怎么上朝,可国家大权却是牢牢握在手里。
从他处置夏言和赵文华等人就可以看得出来,即便是曾经的宠臣,他也是能够痛下杀手的,他只看是否还需要对方。
不过从赵文华能够狼狈逃出京城来看,似乎嘉靖皇帝还有那么一点情义,严嵩曾经为赵文华求情的消息已经传到外廷,大家也才恍然大悟为何赵文华能够离京。
不过很多过去的事儿也证明,嘉靖皇帝有点急功近利,还有点狂妄自大,特别是极好面子。
不过这些,都不是魏广德担心的事儿,因为和魏国公爵位承继完全不相关。
嘉靖皇帝这人做事极有主见,往往都是按他个人的意愿行事,可不怎么听人劝。
魏广德的担心也就是在这里,京城的裕王和景王之争,虽然他选择了裕王下注,可依旧有些担心错误,而一旦嘉靖皇帝真的心仪景王,而徐鹏举身体不好,难保不会选择用魏国公爵位承袭一事试探百官反应。
执拗、乖张,这样的性格就让魏广德也不是很有把握关键时刻能够为徐邦瑞说话,只要在他心目中已经有了看法,因为不管你怎么说,嘉靖皇帝也听不见去的。
可是今日一见到老丈人徐鹏举,魏广德心下大定,这身体好着呢,至少还有二十年可活,到时候谈论袭爵问题的时候可能未必是嘉靖皇帝决定了。
若是景王上位,那只能到时候再说,可若是裕王殿下上位,凭着自己的功绩和礼制,徐邦瑞顺利继承魏国公爵位的把握就大多了。
数日后,接亲的船队驶回江西,停靠在九江卫码头上。
此时这里早已清场,一切杂七杂八的东西都被搬走,取而代之的是各种代表喜庆的物事,岸上鞭炮声响起,船上岸上的乐师共同吹奏着喜庆欢快的曲子,把现场气氛烘托的热闹喧嚣。
魏广德成亲的消息早就传遍九江府,府城内的官员和商贾几乎全部汇聚在魏家,魏广德曾经的同窗和同年都也纷至沓来,就连孙老夫子也被魏广德安排人接了过来。
到了这个时候,魏广德犹如提线木偶一般被人摆弄,去完成一项又一项婚礼的程序。
事儿实在太多了,对于两世为人第一次结婚的人来说,魏广德到了现在还有点发懵。
徐江兰虽然罩着红盖头和魏广德一起走完仪式被送入洞房,到现在魏广德还没有能够瞧真切自己媳妇儿到底长啥样,不过看这身段还是不错的。
婚礼之后自然是喜宴,而到了这个时候,魏广德老爹忽然对旁边的孙夫子拱手道:“小儿自幼顽劣,多亏夫子耐心教导方有今日成绩。
《踏星》
虽然小儿年不满加冠,可毕竟已经入朝为官,我琢磨着该给孩子取个字了。
我老魏是个粗人,当初给孩子取名的时候,是求的一个云游道人,不知今日可否请夫子给小儿取字,不管怎么说,你都是广德的启蒙恩师。”
魏勐说出这话,除了事先知情的吴占魁等少数人外,一桌上其他人都是有点惊讶的。
实际上取字这事儿,魏广德也是经过深思熟虑以后,才和老爹商量后决定的。
别看魏广德一路通过乡试、会试、殿试,好像考的很牛逼,但实际上每次都是吊着车位上榜,完全就是运气使然,并不是他文章有多出类拔萃。
名次不高,自然也并不怎么受考官待见,唯一的例外自然就是最后的科举殿试,意外被嘉靖皇帝捡拔起来。
至于那些考官,乡试和殿试就不说了,会试主考是吕本,往常要是拜一位阁老做老师,由他带着进入官场自然是最好的。
可差就差在这位吕阁老身体抱恙,长期在家养病,基本就只是在内阁挂个名而已。
而且就魏广德在京城所知,这位吕本吕阁老能够在内阁站稳脚跟的根本原因还是他唯严嵩马首是瞻。
对于自己这位现在的老乡,魏广德感情是复杂的。
严嵩能够维持大明朝堂运转其实也是不易,不过最主要的还是这位貌似结局不会很好,所以魏广德一直和严府保持若即若离的关系。
作为老乡,自然要时常前去拜访,不过只是作为晚辈对长辈的一种礼貌性的行为,他早已经和严家划清界限了。
至于殿试,名义上的主考官其实是嘉靖皇帝,其他人只能是阅卷官,但绝对不是主考,要不怎么说进士是天子门生。
说到这一节,就是因为古人取字不是随便取的,取字的人得是德高望重的前辈或师长,难道要让魏广德跑去找嘉靖皇帝,求老师给自己取个字.......
或许嘉靖皇帝会龙颜大悦给魏广德取个字,然后消息传出满朝文武都在背后嘲笑他是马屁精,官场也就不要混了,人言可畏。
魏广德寻摸一圈发现,貌似也只有孙夫子这位自己的启蒙老师还能勉强够格,而且毕竟是自己真正意义上的老师,传出去不管走到哪里都跑不了一句“尊师重道”。
至于家里的长辈,全都是武官一途的,进士请武将给自己取字,就算他真有真才实学,可也很大概率会被其他文官当成笑谈,虽不至于遭到排挤,但肯定也不会很好就是了。
魏广德年不满二十,尚未加冠,所以之前一直没有取字,旁人都是以名唤之。
不过这对于已入官场中的他来说也不是事儿,所以这次回九江一是娶妻,二就是取字。
没有加冠就没加冠吧,把字取了也好,再说就算不到二十其实也可以加冠的,毕竟自己以后还要长期在外为官,到了二十岁也不可能又给嘉靖皇帝上奏请假,回家行加冠之礼。
不过孙夫子听到魏老爹的话却是面带难色,他就是一个秀才,自己这个学生给自己长脸,已经是进士,还是传胪,自己能给取吗?
“夫子,你是广德的老师,就别推辞了。”
一边的吴占魁看孙夫子面露犹豫之色,也猜出他的想法,这时候开口说道。
至于桌上其他人,官职最大的剔除武将,就只有九江府知府,不过他那个品级,自家外甥说不好哪天就到了。
魏广德的官升的实在有点快,别人都是几年一迁,他直接一年一迁,算起来明年又该升一级到六品,后年到从五品......好像用不了几年怕就赶上自己了。
何况自己的还是武将品级,可没法给魏广德比。
现在的吴占魁已经占魏广德便宜了,不管是卫指挥使,还是九江知府或者兵备道都要给他面子。
还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听到吴占魁的话,孙夫子脸色稍缓微微点着头,不过也快速思考该给魏广德取个什么字合适。
广德之名,当初魏勐送他来自己私塾的时候他就问过了,因为广德这个名字显得文绉绉的,他可不相信会是一个百户官想出来的。
当得知是魏勐救助过的一位云游道人所赐,也就释然了。
道士,最熟悉的自然就是《道德经》,“上德若谷;大白若辱;广德若不足;建德若偷;质真若渝。”
不过要给魏广德取个什么字好呢?毕竟他已经是进士,是官场中人。
古人取名和取字都是非常讲究的,《颜氏家训》说:“古者,名以正体,字以表德。”《礼记·曲礼》说:“男子二十冠而字”,“女子十五笄而字”。
也就是说,男女都是幼年取名,成年择字。
在择字之前,可以直呼取名,择字之后,除了师长可以呼名,同辈和属下等人,应该尊称其字,而名则只能是自称。
比如在《论语》中,孔夫子可以自称丘,弟子记事都是称仲尼,孔丘孔仲尼嘛,至于称呼其为孔子,那是后世的尊称,在他那个时代可不会有人这么喊他。
名与字之间,往往都是有一定的关联意义,主要有以下几种关系:一为同训,字为名的诠释,或者出自同一典故。
比如周瑜,字公瑾,瑜和瑾都是美玉。与之同样的是,诸葛瑾,字子瑜。两个人的名与字颠倒过来用。
再有诸葛亮,字孔明,明与亮也是同义。
二为互补,即名与字互为反义,以期互补,平衡。
比如韩愈字退之,愈为递进,退之形成互补。
南宋理学家朱熹,字元晦,熹是早晨的光线,明亮;晦是晚上的光线,不明亮。
三为联义,字与名之间有联想,或者是字为名的延伸。
如关羽,字云长,羽意为翅膀可以飞翔,云长代表天高云舒,连起来可理解为展翅翱翔。
苏轼,字子瞻,轼,古代马车上前方的横木,《左传.庄公十年》:“下视其辙,登轼而望之。”瞻,向远处或高处看,登车可以远望。
魏广德名广德,书中原意是“崇高的德好似峡谷;广大的德好像不足;刚健的德好似怠惰;质朴而纯真好像混浊未开。”
“广德若不足,广德若不足.....”
孙夫子嘴角轻松,默念着魏广德名字由来,有点不好补。
想到这里,孙夫子又想起这段话的后半部分,“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道隐无名。夫唯道,善贷且成。”
最方正的东西,反而没有棱角;最大的材料需要长时间才能做成器具;最大的声响,反而听来无声无息;最大的形象,反而没有形状。道幽隐而没有名称,无名无声。只有“道”,才能使万物善始善终。
“善贷且成?”
忽然孙夫子想到最后一句,唯有道,才能使万物善始善终,广德不足那就尽其所能,唯求善始善终吧。
不过孙夫子也没有马上就说出口,而是思考其他释义。
实际上对于这些古籍,不同人是有不同看法的,就是魏广德名字中广德二字,解释也略有差异。
只是不管理解为“广大的德不够”,还是“广德不盈,廓然无形,不可满也”,或者“广大而不可复加,则止于此而已,非广也”,其实差异不大,都暗示广德不易,是很难做到的。
既然难以做到,那就善始善终好了。
夫唯道,善贷且成。
贷,施与、给予的意思,在王弼《道德经注》中就有解释:
“凡此诸善,皆是道之所成也。在象则为大象,而大象无形。在音则为大音,而大音希声。物以之成,而不见其成形,故隐而无名也。
贷之非唯供其乏而已,一贷之则足以永终其德,故曰善贷也。之不加机匠之裁,无物而不济其形,故曰善成。”
沉默良久,孙夫子终于说出一句其他人都没听明白的话来。
“贷之非唯供其乏而已,一贷之则足以永终其德,故曰善贷。”
说道这里,孙夫子看着正在外面挨桌敬酒的魏广德小声对魏老爹说道:“就叫‘善贷’吧,希望即便广德不足也能永终其德。”
虽然魏广德没有在这里,也不是魏广德说的,可是取字这样的大事儿,魏广德不可能不知道。
既然知道,魏家选择了相信自己,那也就没什么好说的,孙夫子把自己的选择告诉他们就是了。
具体的思考过程,孙夫子当然不会去解释,只需要让魏广德知道他念的那句话,想来以魏广德的聪明应该就明白“善贷”的意思了。
289江南将乱
“哗哗哗......”
大船划破水面的声音响起,在万里长江上,一条大船正顺流而下飞快前行。
身后的九江府逐渐远去,魏广德站在船尾看着家的方向默默无语。
这是他和徐江兰拜堂成亲后的第三天,按照规矩要送徐江兰回门。
现在已经腊月,临近年关,长江之上也没有了往昔的繁荣,来往船只不多了,江面上刺骨寒风凛冽,不多时魏广德就感觉到手脚冰凉。
就在这个时候,他感觉身后脚步声响起,还没等他回头看看是谁,就闻到一股清香扑鼻,一件披风披在了他肩上。
“外面风大,你应该在船舱里呆着的。”
魏广德说话的时候转身看着身后的妙人,正是他刚娶过门的妻子徐江兰,听了魏广德的话只是抿嘴一笑。
虽是年方十七,却是身材高挑,体态丰盈,和她接触后魏广德就发现她言行举止端娴雅。
和她说话时徐江兰美目流盼,一颦一笑之间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风韵,宛如一朵含包待放的牡丹,美而不娇,艳而不俗,千娇百媚,无与伦比。
此时一身粉红宫装,腰束素色缎带可盈盈一握,更衬出婀娜身段,乌发如漆挽飞星逐月髻,未施过多粉黛,眉蹙春山,眼颦秋水,肌肤如玉,鸟鸟婷婷。
只是被江风一吹,此刻徐江兰一张俏脸上微微有点发白。
魏广德本来也不想继续呆在这里了,于是伸手扶住她的香肩和她一起回到了温暖的船舱里。
而此时胡宗宪所写擒获海寇首领王直的报捷奏疏也已经送入京城,瞬间在通政使司引发小小的轰动,也很快就传到了外间的其他衙门里。
通政使自然不敢怠慢,在抄写副本存档后,急急忙忙把胡宗宪的奏捷文书亲自送往内阁,尽管此时屋外已经是冰天雪地,行走极为艰难,可通政使依旧迈着矫捷的步伐冒着大雪快步奔向东阁。
从嘉靖三十一年开始,王直这个名字算是在大明朝廷传开了,几乎可以说当官的没人不知道王直此人的。
因为就是从这一年开始,王直先后派遣徐海、陈东、萧显、叶麻等海盗头目,导引倭寇入侵,劫掠浙东、浙西、江南、江北、福建等地。
可以说,现今的江南倭乱就是出自此人之手。
更恐怖的是,随着倭寇在江南屡次劫掠后,现在他们的目标也由南往北扩张,已经多次出现、侵扰南直隶、山东等地,制造无数杀戮。
好了,现在罪魁祸首终于被官军逮住了,自然是不能轻放的,此人实在罪孽深重。
今日,在胡宗宪奏报送上来后,满朝大臣都是一副欢欣鼓舞的样子,兴奋的讨论着擒获海寇首领王直以后,倭乱旦夕可平的话。
就在通政使急急忙忙赶往内阁的时候,内阁首辅严嵩却看着手里的书信皱眉不已。
书信到自己手上的时候,已经被儿子严世番拆开看过,并在一边留下一行小字。
信中的内容也是够惊世骇俗了,所谓的擒获原来和之前处置徐海的方略类似,诓骗而来。
至于朝中最后的处置,自然就是求到他严嵩这里,胡宗宪希望能够留下王直一命,毕竟此人在海外多年,熟悉外藩情况,对各股海盗的出没和藏身之处了如指掌。
剿倭之役,如果能得到王直的帮助,自然可以势如破竹收拾掉其余的小股倭寇。
胡宗宪自然知道什么该瞒,什么不该瞒,信中他想严嵩交代了伪造赦免诏书的事儿,此事他哪里敢报到朝廷来,怕是报上来就会被人以通倭之罪进行弹劾,只能先斩后奏。
也因此,对于伪造赦免诏书一事,胡宗宪在报捷奏疏中也是只字未提。
不过和胡宗宪想法相悖的是,严世番留下的一行小字却是要诛杀此贼。
严嵩宦海多年,那里不知道处置此事的影响甚大,从胡宗宪的信中就可以看出来,王直虽然到了他手里,可是王直所部却完整保留在海上,并未被消灭,若是处置不当,后果实在不可知。
只是此时严嵩一时半会也想不到完全之法,按照本意他还是觉得留下王直,招安他手下众海盗才是上策,最起码要分散打乱,避免他们再次揭竿而起闹事儿。
当门外书吏报通政使求见时,严嵩知道肯定是为了胡宗宪的报捷奏疏来的,果断收好书信让人通传进来。
到了晚上的时候,京城就已经传遍了,而大部分官场中人甚至都已经知道详情。
胡宗宪抓住了倭寇头子王直,王直也愿意投降,胡宗宪居然为王直求情允其戴罪立功,带领官军剿灭倭寇,这是开的什么玩笑?
他胡宗宪是喝酒喝多了吗?
王直就是最大的倭寇,剿灭王直就是剿灭倭寇,至于残余各部均不足为惧,以官军的实力,出动剿贼自然会高奏凯歌,那里还需要王直来帮忙带路剿贼。
于是在嘉靖皇帝还没有对胡宗宪奏章作出批示之时,朝中官员就已经开始串联,他们的目的也很简单,自然要为倭寇作乱以来无辜惨死的百姓讨一个公道。
是在后世,关于当时的环境下是否应该诛杀王直争论还是颇大。
不管怎么说,倭寇大规模袭扰大明确实是王直领的头,这也让他成为倭寇集团中的话事人,扛把子。
倭寇在大明犯下的累累罪行自是罄竹难书,杀他千次万次亦不为过。
只是,若是从大明海疆宁这一长远利益考虑的话,似乎留下王直一命又是顺理成章之事。
以倭寇制倭寇,到是和后世以夷制夷类似。
不过此时大部分朝臣都没有意识到这点,他们眼光更多的还是放在眼前,并没有人意识到逮捕并诛杀王直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第二日,通政使司又是繁忙的一日,因为今天满朝大臣们如同打了鸡血一样纷纷上奏章,而内容也非常一致,都是攻击胡宗宪之前的奏疏,要求严办大海盗王直。
其实对于这样的情况,通政使司也是早有准备,特地多调派了随堂书吏帮忙抄写奏章副本,也算是提升工作效率吧。
雪片般的请求严惩王直的奏疏从通政使司飞入内阁,此时的严嵩很是犹豫。
昨晚回家后,他就和严世番进行了一次密议,他不理解严世番为什么会支持严办王直,难道他想不到这么做的后果吗?
但是严世番给他的答桉却是让他心惊胆战了一宿,而原因自然是严世番所打的小算盘。
这时候的严嵩和大部分朝臣看法基本一致,如果连倭寇势力中最强的一股倭寇王直部都有归顺朝廷之意,那么其他的倭寇又是什么心理?
只要处理好王直部,那么其他的小股倭寇在面对官军围剿时必然不战自乱,始于嘉靖三十一年的大规模倭乱应该就此结束才是。
可是这一切在严世番看来却是弊大于利,无他,利益。
现今江南财富大半归于胡宗宪的总督府调配用于剿倭,可以说胡宗宪在江南就是小皇帝的存在,要钱有钱,要兵有兵。
可一旦剿倭完成,整个江南就将逐渐回归原来的状态,加派所带来的巨大利益将不复存在。
倭寇,如果能够长期存在的话,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而最让严嵩头疼的还是,自己这个儿子对于钱财的热衷,他居然通过好友,墨商罗龙文勾结海商悄悄进行着海贸生意。
朝廷曾经很隐秘的出售了许多丝绸等大明产品给海商赚取钱财,而正是赵文华的这次交易让严世番知道赚钱更快更暴利的路子,只是苦于没有渠道,而这一阻碍在他结识了罗文龙之后就被成功解决了。
罗龙文,和正在胡宗宪总督行辕里的王直一样都是安徽歙县人,老乡,同时他和已经被剿灭的大海盗徐海也是旧识。
罗龙文本是商人,其本人以制墨着称,他制造的墨,“坚如石,纹如犀,黑如漆,一螺值万钱”。
在万历年间沉德符所着《万历野获编》中也说道:“小华墨价逾拱璧。以马蹄一斤易墨一两,亦未必得真者”。
他的墨品,就连嘉靖皇帝也异常喜爱,身价最高时能炒到一两墨值一斤金子,可即便是这样,也常常有价无市。
当初北宋徽宗皇帝赵佶曾经以苏合油搜烟制墨,后来金章宗花了黄金一斤才购得一两,人称“墨妖”。
由此看来,罗文龙也足以担得起“墨妖”之名。
罗文龙在和严世番结识前,他就已经是墨工和商人的双重身份,他不仅精于鉴古,而且豪侠任性,喜欢到处结交奇人异士。
同时因为钱财得来太易所以安于享乐,常常流连于勾栏瓦肆豪掷千金,据说徐海在未出海做倭寇前就在青楼和罗文龙认识,成了旧相识。
他和当时着名的倭寇首领王直,还有身负剿倭重任的江南总督胡宗宪都是老乡,这样的人自然左右逢源,逐渐的罗文龙也成为海商之一。
从大明各地搜罗来的商品通过倭寇贩运到海外市场牟利,自然是这一时期最为暴利的行业,虽然海上风险很大,可是和巨大利益相比自然不值一提。
在江南百姓因倭乱承受沉重苦难之际,倭寇、胡宗宪一系和海商们却是从中大发其财,吃着巨大的海贸红利。
不过这一切在胡宗宪利用他去欺骗徐海,最终让徐海死亡后,罗文龙逐渐看清了胡宗宪的底细,为了功名那是可以放弃一切的人。
道德,不存在的。
只需要说自己是“一心为公”就可以遮掩他所做的无数混账事,而其他说话之人也会因其确实在谋划剿倭战事而且又颇有战功,自然会因此打破一些底限,认为他是对的。
在这时候,罗文龙选择离开江南去了北方,到帝国政治中心-北京。
他来这里的目的自然不是组织货源继续进行海贸,而是他从胡宗宪对待徐海一事上对他的欺骗上认识到另一些东西。
那就是权利,只要手中有了权利,很多罪恶之事也可以堂而皇之的用另一种说辞来解释,完美遮掩过去。
罗文龙本质上还有点江湖义气,自然对于胡宗宪这类做事不讲究的人是极度鄙视的。
不过他也没有因此和胡宗宪撕破脸,只是敬而远之跑到北京城来了。
罗文龙在京城的一掷千金自然也吸引了京城地头蛇们的注意,只是之前通过胡宗宪结识了赵文华,进而和严家有了一些联系。
现在罗文龙常住京城,自然要先拜严家大门。
对于这样一位出手豪阔之人,严世番自然大有好感,而且两人的生活作风还非常相似,都是穷奢极欲还贪恋美色之人,很快就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哥们。
利用自己的身份,严世番不仅帮罗文龙弄到了内阁中书舍人的官身,还通过罗文龙更进一步知道了海贸的巨大利润,动辄就是翻几倍的暴利,自然是垂涎三尺。
之前的丝绸贸易,是通过赵文华经手,过后他自然会有不少的分润,可是从罗文龙这里打听来的消息,似乎真正介入这一行的话,利润会更高。
由此,他对江南的倭乱开始有了别的想法。
自己老爹在嘉靖皇帝跟前的圣卷之隆确实少见,可是这也让他们家族成为众失之的,不管是嫉妒还是憎恨,反正朝中巴结自家的人不少,可反对自家的也不少,杀都杀不绝。
这样的情形,自然让熟读史书的他也是心有芥蒂,担心有朝一日圣卷不再,后果就相当严重了。
胡宗宪掌控的江南兵马,不管怎么说,都是严家在京城安身立命的一个保障,在严世番看来这是有道理的。
即便朝廷还能号令江南大部分人马,可只要有几股被严家通过胡宗宪控制住,关键时期引发江南一场大的动荡,就能化解很多危机。
而一旦江南剿倭大功告成,胡宗宪比如被调入京城,江南兵马也将解散各归原处,他们的外援也就不复存在了。
严嵩从严世番口中听到他这样的分析,能不揪心吗?
当初那几位,除了张总死的早没事儿,之后在对待夏言一事上,嘉靖皇帝表现出来的手段也是够心狠手辣的,不管当初夏言对他有多大的用处,该出手时出手也是狠厉至极。
这些不是严嵩不懂,而是不愿去想。
可是被儿子一提醒,他还就必须要慎重对待此事了。
严嵩心理的天平逐渐变向,倒向了一个他认为不妥的方向。
290江南现状
徐江兰回门自然还是住进了魏国公府上,即便徐江兰的嫁妆中就包括南京城内的一套大宅和城外一处别院。
不过魏广德他们在南京呆的时间有限,毕竟马上就要过年了,小两口还要回九江府,整个行程在之前就已经计划好。
魏广德在南京魏国公府的时候,也知道了浙江那边发生的变故,对于王直自投罗网跑进了胡宗宪的总督行辕很是不解。
无他,有前车之鉴啊。
当年徐海怎么死的,不就是被胡宗宪坑死的吗?
南京六部此时也和北京一样,虽然胡宗宪的奏章并没有送到南京,但是南京官员们还是纷纷上疏请求严办大海盗王直,正好借着这个由头给宫里送上一份奏疏,让嘉靖皇帝知道在南京还有自己这么一号人的存在,运气好被调回北京也未可知。
之前北京传来消息,嘉靖皇帝要找灵芝,南京官员们就好一阵忙碌,四处打听灵芝的消息,有幸寻到灵芝的官员也是急急忙忙往京城报信并上贡灵芝入宫,目的不言而喻。
胡宗宪显然对官场上这样的风向没有预见,他是真没想到各地官员这时候纷纷上奏请求严办王直,这与他最初的打算完全背道而驰。
一个处理不好,还在舟山岑港外围滞留的倭寇说不得就要再次骚动,侵扰大陆。
这样的情况下,胡宗宪只好一边抽调兵马进驻沿海府县布防,防备倭乱可能的暴乱,另一边再次写信派快马送往北京交到严阁老处游说。
在这个时候,虽然百官群情汹涌,但若是能取得严嵩严阁老的支持,那么他的奏章在嘉靖皇帝那里批红的概率无疑就会变得很大。
只是胡宗宪丝毫不知道,他的计划已经在严府被否,严嵩接受了严世番的提议,在处置王直的问题上并没有和他站在一起。
而魏广德除了感叹一句王直真蠢外,还真没有其他话可说。
不过官场风向的变化还是引起他的警惕,王直是生是死和他没有关系,可是却关系到江南的长治久安。
按照他从徐邦瑞那里听来的只言片语,魏广德也是有自己的判断的。
官员可以对王直喊打喊杀,可是掌握权力的,帝国高层人士是绝对不能这么判断问题的。
从杀死王直的利弊分析,显然留下王直的命对朝廷更有好处,特别是王直愿意率领手下剿灭其他倭寇,从而彻底平息倭乱。
其实在胡宗宪奏章送出总督行辕后,他奏章的主要内容就已经在江南官场传开,由此也可知所谓的总督行辕早已经被各方势力安插眼线,消息的保密如同筛子一样。
其实,这何尝不是大明朝廷的缩影,一个真实写照。
而被软禁在总督行辕里的王直也逐渐开始不安起来,虽然每日好吃好喝招待,官员们轮流陪坐,可是胡宗宪答应自己的东西却迟迟没有兑现,这不由得让他愈发焦虑起来。
即便他找了许多理由想要离开,但是都被胡宗宪挡了回去,甚至他想要见手下人都被拒绝。
腊月二十八这天,小两口的座船到达九江府,靠上九江卫码头以后,魏家的马车就被赶到江边,接上魏广德和徐江兰一路飞驰回到家里。
回家本该是一件高兴的事儿,可是在船上无聊的时候,魏广德对杀死或者留下倭寇首领王直进行了一些推演,最后出现的几个结果也是让他忧心。
留下王直,那么大明官军在沿海的剿倭战争基本就算是结束了,剩余的倭寇将由王直去对付。
而若是按照百官之见处死王直,则王直手下倭寇必然再次暴发,大肆袭扰大明沿海州府,同时也会绝了其他倭寇投诚的可能。
已经有徐海和王直的前例,要是还有人相信招安那才是怪事。
而在杀死王直前后,王直旧部当中一些心怀叵测的必然趁势揭竿而起自立门户,而忠心之人必然会采取非常暴力的手段向朝廷施压,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
未来的剿倭战事会变得愈发艰难且复杂,前景不容乐观,至少明后两年会非常混乱。
九江卫因为之前剿倭战功和其他原因,这一年多来算是过的很滋润了。
军饷物资虽然依旧要被漂没,但至少能按时领到,漂没和拖欠可是两个概念,这已经是江南其他卫所根本无法办到的,即便是南京的京营也是如此。
魏广德此时忧心的自然就是明后两年南京那边会不会又把九江卫给调到浙江去抗倭,是去抗倭而不是剿倭。
王直一死,其统帅的庞大势力必然瓦解成若干小势力,看似威胁减小其实却是最麻烦的。
大股倭寇进退不便,还有机会调集官军进行围剿,而化整为零的小股倭寇则会选择避实击虚,攻打沿海防守薄弱的府县,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的虚实,自然不会鸡蛋碰石头。
其实魏广德已经感觉到,倭寇的难缠似乎不在关外蒙古鞑子之下。
他们利用海船的便利可以大规模快速调动,让沿海官军防不胜防,这和蒙古鞑子的骑兵转移类似,都很难对付,在官军单兵素质对倭寇没有明显优势的前提下,会非常危险。
魏广德回到九江府,自然没有去关注过九江卫近两年来战力的变化,可想到未来可能存在的战事,魏广德一颗心还是提了起来。
下船后就亟不可待催促徐江兰上马车回府,他自然是想要从老爹口中知道现今九江卫是个什么情况,魏老爹和表哥吴栋所带领的右军和后军两个千户所到底能不能打。
一路无话,回到家中后在前院拜见魏老爹,徐江兰就径直回到后院魏母那边去了,作为新媳妇她以后大部分时间都会在魏母身边。
而魏广德待徐江兰走后,才问了句大哥去哪儿了。
“你大哥去你舅舅家了,有事儿吗?”
看到魏广德脸色不是很好看,这可不是他的性格,魏老爹可不认为是魏广德经不起舟车劳顿产生了不适,肯定是出什么事儿了他才会这样。
之前魏广德从京城回来也没这样,看到魏广德的变化自然让魏老爹心也提了上来。
“爹,你现在统帅的后军战力如何,和当初崩山堡战兵相比高还是低?”
魏广德直接开口问道。
“你问这个做什么?难道南京那边又有什么消息,要调我们九江卫出战?”
魏老爹马上想到魏广德不会无的放失,肯定是这次去南京城从他老丈人那里知道了什么情况,所以才这样。
其实徐鹏举和魏广德在一起,除了喝酒聊朝堂,其他的事儿很少说。
至于战事,南京管个屁的战事,就连江南剿倭也是北京城那边直管,根本轮到他指手画脚。
现在胡宗宪接管了江南大部分卫所,奏疏直送京城,只是事后给南京兵部报备一份,其中一些公文还是通过兵部转交到他手上。
而本该由他这个大都督指挥的卫所,则早就被兵部拿去了指挥权,只留下一个空架子都督官职在那里,关键的时候还会被文官集团拉出来背锅。
他所挂的后军都督府都督和南京守备,相对来说南京守备权利还大点,至少南京周边的卫所归他指挥。
官场上的事儿,魏广德也有所耳闻,知道现在的勋贵在实权上大不如从前,可是兵部更多的还是拿下了武将授职的权利,实际上还是只能在他们这些军户当中选择领兵将官,而这些人和各家勋贵的联系却是从未断绝过。
所以,所谓拿走勋贵的掌兵之权也只是名义上的,实际各军镇将官还是和勋贵关系密切。
这也是魏老爹以为魏广德从魏国公府知道了江南可能还会有大的战事发生,而抽调九江卫入援的原由。
魏广德摇摇头,大哥不在家,他也懒得等他回来再说,于是就把在南京城听说的浙江那边的消息给魏老爹详细说了下。
“王直被抓住了?”
听到这个消息,魏老爹先是惊喜,不过随即想到魏广德回来后的表现就知道这里面怕是还有其他隐患。
“我听说的消息是,胡宗宪用对付徐海那一套把人诓来的,但是和徐海不同的是,王直所部倭寇并没有如同对付徐海那样,之前内部进行过大规模火并,实力尚存。”
魏广德解释道。
“那这人还杀不得,一杀就绝了那帮倭寇的活路,他们只会死心塌地做海寇了。”
到这个时候,魏老爹也明白了,为什么说抓到了王直,百官上奏希望杀他以平民愤,魏广德的表现会如此反常。
王直的大名在此时的江南可以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作为倭寇名义上的首领,本身手上的实力也是所有倭寇中最强的,事关他的生死,甚至是整个江南倭乱的局面,自然影响巨大。
“南京六部官员发了疯似的上疏,请求皇帝严惩倭寇首领王直,以慰千千万万江南百姓冤魂的在天之灵,皇上修道,你说他会怎么选?”
魏广德却是摇摇头说道。
按照他的猜测,王直的死活可能未必会入嘉靖皇帝的法眼,杀与不杀其实都无所谓。
可是百官奏疏中所言要杀王直以平民怨,告慰冤死百姓在天之灵,对于信奉神鬼之说的嘉靖皇帝来说自然会慎重考虑。
若是处理不好,闹得民怨沸腾,指不定就被上天知道了不喜,从而影响到他这些年的苦修。
所以在听说百官奏疏内容后,魏广德直觉就感觉王直死定了。
嘉靖皇帝绝对不会为了一个“小人物”而去冒触怒上天的行动,杀王直顺应民心,更何况此刻官潮汹涌,都巴不得皇帝处死王直。
那些官员打的小心思,魏广德心里还是有数的,他们看不见杀王直的后果吗?
未必。
只是上疏杀王直对他们的利益更大,何况官场中人关系盘根错节,虽然严嵩权势很大,党羽众多,可是相对庞大的官员队伍来说依旧只是小众。
和胡宗宪一系的官员只是掌握着实权,瓜分了大部分利益,而其他官员则基本得不到多少,自然他们并不希望胡宗宪好过。
和之前说的一样,杀王直顺应民心还能给胡宗宪添堵,后人只会说胡宗宪是个反复无常,毫无德信的小人,一举两得的事儿为何不做。
至于魏广德,自然不会从众的跟着去上什么奏疏,即便他正在过婚假,其实写份奏疏交到知府衙门一样可以送到京城通政使司,可这有什么意义?
魏广德倒是想要上疏为胡宗宪辩解一二,不过事不关己还是算了吧,反正就魏广德耳闻江南之事,胡宗宪确实也不是什么好人。
现在的江南,在剿倭大义下,对百姓和士绅可以说是在百般压榨,早已远远超过朝廷同意的加派赋役的额度。
胡宗宪那里自然只能收到朝廷同意的部分,可是加征这些赋役也需要人手和费用,政策到了地方自然就是再次加派杂税,最后的好处落到底层官吏和胡宗宪之手。
而士绅和他们家中为官之人众多,自然对胡宗宪怨恨无比,江南籍官员对胡宗宪可以说是痛恨无比,而百姓也因此大量破产,流离失所,沦为流民。
无他,交不起赋役,只能逃离家园。
就魏广德在南京城内外看到的就是流民无数,城中街市上乞讨之人不知凡几,连官府都已经懒得理会了。
要是在过去,流民可是要被官府缉拿问罪的,大多会被流放边镇。
由此可见此时大明江南是一副什么样的景象,真真是触目惊心。
了解到详情,魏广德才知道当年自己在乡试那会儿写的加税策论有多愚蠢,只想到加税却不通实务,要知道政策制定以后在执行过程中是会变样的,因为执行之人要从中获取自己的利益。
想要加商税,那么官吏们就敢把没什么靠山的商贾逼上绝路。
不过让魏广德欣慰的是,按照徐邦瑞所说,他这些年在苏松、杭州等地入的一些织坊生意很是不错,这会儿也在扩大生产,自然也选择招收一些流民,不过这也只能解决一点点问题,更多的还是只能沿街乞讨度日。
291突变
这几年魏家过年都是在九江府过的,大哥和嫂子都会在年前回到九江府和父母一起过闹热年。
魏广德这两年都在京师,自然没法和家人团圆,今年总算又在一起了。
魏广德抱着小侄子魏麟在逗弄,有了魏广德中进士,大哥魏文才自然也希望自己儿子也能够像魏广德那样前途无量,虽然明知他的身份注定要承袭百户官职,但是还是希望能成才,成麒麟儿。
和崩山堡一样的程序,祭祖,听老爹念叨家族历史缅怀先人,团圆饭......
年后,魏广德终于算是清闲下来,算时间他是十一月中到九江知府衙门走的手续,皇帝批的婚期是两个月,按理来说考虑到正旦和元宵佳节他在二月初就要回到京城复职。
不过大明朝的官可以旷工三个月,还是由上一代皇帝认可并御笔批红过的,魏广德自然是选择自觉遵守这个官场规则,奉旨旷工仨月,所以回京城的时间就定在四月中旬,正好不是汛期,坐船沿运河北上就好了。
二月中,朝廷邸报传来,也带来了关于王直最终处置的方式。
嘉靖三十七年正月二十五日,王直被逮入浙江按察司狱,同行倭寇匪首叶宗满、王清溪亦同样被拿入按察司大狱。
结局完全没有出乎魏广德的猜测,王直被捉拿下狱,他的未来已经很明显了,在胡宗宪力保,请求朝廷赦免其罪的奏疏后依旧被拿下。
只是魏广德现在已经远离京城,自然不知道关于如何处置王直一事,朝堂上还是分裂成两派。
其中一派支持胡宗宪的看法,主张收降王直以尽早解除沿海倭患,而另一派则是以御史言官为首,坚决反对赦免王直,称王直是倭寇元凶,绝不可赦。
胡宗宪接到消息以后也是心急如焚,连忙再次上奏朝廷请求赦免王直,他不想将来背上不忠不义之名,虽然以前坑杀了徐海,要是这次再坑杀王直,这顶帽子他是无论如何也摘不掉了。
只是,就在胡宗宪还要上疏抗辩之时,朝内不少人声称他本人接受王直大笔贿赂的消息也传到了他的耳中,也是因为大笔贿赂故而让他力争赦免这个海盗头子的大罪。
这条消息的传来,宦海沉浮多年,还是惊得胡宗宪出了一身冷汗,忙销毁原先的疏奏,在重新书写的奏疏中改称王直罪大恶极,应立即正法,但现今沿海形势紧张,但请会审王直之事压后。
对于王直这样的倭寇首领,自然不是普通人,不可能只是浙江按察使司就可以审理的,自然需要三司会审后再定其罪。
胡宗宪这个时候能想到的就是尽量拖延时间,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让王直死了,眼下剿倭大业很可能遭遇巨大挫折,因为之前对倭寇采用的策略是“剿”和“抚”,王直一死那就只能和倭寇死磕,直到彻底剿灭一方才能结束战事,不会再有倭寇会相信朝廷招抚这条路了。
只是胡宗宪想的很美,他希望扣押王直后,海上倭寇因为群龙无首而自行溃散并没有实现。
岑港外停泊的三千多倭寇听闻王直被朝廷诓骗缉拿后,悲愤异常。
这些人皆百战死士,跟随王直在海上浴血奋战多年,如今老东家被骗下到大狱之中,他们憋足了劲,要与明军大战。
而最倒霉的是,当属明军派去岑港做人质的指挥夏正。
王直义子毛海峰听闻义父被明廷诱骗下狱,气得双眼通红,立刻把刚刚还在一起欢饮的夏正绑在船头,破口大骂明军无信,然后碎刀割剐了夏正。
据说夏正至死一声不吭,因为他知道,朝廷诱捕王直的招术,太过于理亏,可这位也憋曲,只能沉默就死。
王直之死,造成了倭寇新一轮疯狂的报复。他手下三千多狂倭杀红眼,一路在海上漂,一路狂杀。
毛海峰知道,此时的杭州周边大量明军聚集,肯定是不能攻打府城救出义父的,他选择攻掠其他府县向朝廷施压放人。
此时,这股倭寇先攻潮洲,杀伤不少明军后,又扬帆进犯福州去了。
不过这些消息都不是邸报上的,而是南京魏国公府徐邦瑞派人用快船送来的消息。
此间消息混乱,只能说大差不差。
收到消息,魏广德找来地图看了半天后只能苦笑,这股倭寇还知道避实击虚,攻打明军没有防守的薄弱区域。
此时浙江全境为防备倭寇袭扰早已经做全了准备,而隔壁福建显然对此毫无所觉,毛海峰把劫掠目标转到福建,后果可想而知。
刚刚从浙江被调至福建任巡抚的阮鄂自知不能敌,选择紧守府城放弃其他府县,这帮贼寇看无法攻占福州,掉头进攻福海。
福海县此时对倭寇再度来袭毫无准备,县城被破,县令叶宗文被杀,倭寇劫库狱,杀害男女一千余人,焚毁官民廨舍无数。
不久之后,这股倭寇又分成数股,在台州、惠安、长乐、漳州、泉州等地登陡,忽来忽往,极尽荼毒地方。
一时间各地警报骤起,一道道加急求救奏章送入巡抚、总督桉头,南京六部和都察院闻之后也立即将浙江福建的局势上奏天子。
安稳数月的沿海倭患复起,这股倭寇也不似之前倭寇以劫掠为主,而是大肆攻杀破坏,对地方造成的损失尤其惨烈,故嘉靖三十七年后的倭寇也被称为“新倭”。
虽然京城还没有回复消息,可是南京兵部已经给九江卫发来军令,收集兵力整装待发。
现在的九江卫已经是南京兵部手上一支重要的机动力量,其所处位置和交通优势决定了可以被快速征调投入战场。
现今江南局势大变,南京方面第一个想到的自然就是征调九江卫入援浙江福建。
年前,魏广德提醒魏老爹后,当晚又和舅舅吴占魁说了此事,九江卫的指挥、千户一级将官就在第二日秘密开会,内部通报了这件事。
听到说王直被捉,一开始不少军将还连带喜色,可是听到后面的话就不澹定了。
王直一事处理不好,有可能酿成更大的倭患,作为军将他们自然不希望平静数月的沿海再起风波,安安心心在家里躺着多好,何必要去沿海和倭寇打生打死。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上次剿灭倭寇卫所里还死了个千户,谁也不想成为第二个倒霉蛋。
所以这个年,九江卫的战兵队就遭了罪了,放假时间被压缩到只有三日,虽然队官答应之后会多发军饷补偿,可是银子不到手里谁知道最后还有没有。
表哥魏文才和大哥吴栋也只在九江府呆到了十五,就坐船回到彭泽操练右军千户所队伍去了。
在南京军令到达九江卫之前,九江卫其实已经做好了开战的准备,虽然大家都不希望调令真的到来。
《基因大时代》
随着浙江福建战事再起,来往于长江之上的船只也骤然增多,不少位于松江、苏杭等地的织坊都大批量出货,避免被倭乱波及造成损失。
商船的大增也给消息的传递带来了便利,在南京兵部通报还没有达到前,徐邦瑞就派人送来了最新的消息。
倭寇在进犯浙江温州、台州诸府,其中乐清、临海、象山等地受害最为严重,而自浙江温、台等府窜入福建福州、兴化、泉州等地也是如同之前,皆登岸焚掠而去。
不过让魏广德稍微安心的是,最新的情报显示,倭寇在大肆劫掠后几股倭寇重新在舟山岑港外围集结,而此时朝廷的旨意也下到了地方上。
由于新倭大至,海患复起,朝廷严旨切责胡宗宪,并把总兵俞大猷、参将戚继光等人的军职一概消夺,限令他们一个月内先荡平岑港的这股倭寇。
于是机缘巧合之下,重新集结在一起的倭寇毛海峰部被以总兵俞大猷、参将戚继光所部围困在舟山岑港。
倭寇在舟山严密设防,特别是在岑港周围与明军对抗。
明军虽勇,但倭寇们恃凭有利地形,对明军杀伤甚众,无奈之下明军也只好考虑长期围困这股倭寇一途,希望能彻底剿灭。
“倭寇被包围在岑港。”
魏广德看着手里的信感觉到不可思议,对战倭寇的还是他都知道的俞大猷和戚继光,这股倭寇必亡。
魏广德在心里给这股他以为最大威胁的倭寇下达了死亡判决,随即收起书信脸上带着笑意就打算写封信叫人送到魏老爹那里。
现在府里除了女卷就只剩下他一个男丁了,魏老爹已经回到后军千户所振军备战,大哥也是。
写了封信派人送出去,又打算晚上去趟舅舅家,说说这事儿。
警报解除,魏广德的消息领九江卫上下都齐齐松了一口气。
年前魏广德带回来的消息,预测沿海倭乱复起,当时虽然被九江卫高层重视,当然主要还是吴占魁态度很坚决,完全无条件信任魏广德的缘故。
对于心底还有些怀疑的人来说,在看到南京兵部军令后,之前对魏广德的猜疑瞬间消失。
所以,这次从魏广德这里传出的消息,王直倭寇主力在舟山被俞大猷率军围攻,就再也没有人怀疑魏广德消息的真实性了。
他们之前担心的就是王直在捉后王直残部闹事,以此向朝廷施压放人。
可别小看这帮倭寇的破坏力,长江水道上商船往来频繁,九江府上下多多少少也从来往客商口中听到浙江福建那边打的惨烈,损失有多大。
这次连续几座县城被破,倭寇不仅抢走财物和青壮人口,还大肆杀戮和焚城,极尽破坏之能事。
按照魏广德的预测,倭寇重新汇聚到舟山,除了处理抢掠到的财货外,可能也有北上攻击南直隶、山东沿海的意图在其中。
实际上,魏广德在翻看地图后就设身处地的考虑,如果他是现在倭寇的首领,会采用什么战术加大对朝廷施压的作用,那自然就是把目标定在京杭大运河上。
北上进入南直隶,利用淮安府境内河道密集的特点实施突袭,拦腰截断大运河,后果必然就是天下震动。
历史上,倭寇多次在镇江、淮安出没,让维持南北运输的大运河停运,也让时任南京守备、中都凤阳留守官员遭到朝廷一顿痛斥。
不过显然倭寇当中也有朝廷的线人,俞大猷抓住机会在此包围了这股倭寇,骤起的战事有消除的希望了,只要再此地围歼这股倭寇。
时间不知不觉进入四月,距离魏广德再次离家踏上赴京之路的日子也不远了。
发生在舟山的明军和倭寇的攻防战还在继续,从南京发来的军报一开始就让魏广德看不懂那个叫毛海峰的倭寇新首领打的是什么算盘。
按照敌我实力对比,倭寇应该明智的在明军包围前逃离,即便丢下抢掠来的财物也要跑才对。
可是这个毛海峰在知道明军包围而来后却没有选择离开,而是在舟山和明军大战一场。
随着新的战报送来,僵持近一个月后,倭寇终于选择趁包围的明军不备时突围而出,而毛海峰选择断后直至在舟山岑港被明军击败杀死,魏广德前后串联才慢慢回过味来。
怕是一开始,这个毛海峰就已经存了死志,按照之前收到的消息,胡宗宪最初派出的说客就是和毛海峰接触,说服毛海峰后又通过他说服王直,才有了今天的局面。
重情重义,是条汉子。
魏广德咂咂嘴,心里也就这么想了一下。
不过,这个时候的魏广德还在考虑是不是该给俞大猷写封信恭喜一下剿灭倭寇这件大喜事儿。
虽然没有在朝廷限期内消灭他们,可时间上出入也不大,论功行赏他俞大猷总还是大功一件不是。
不过接下来南京送来的消息再次把魏广德惊到了,突围而出的倭寇显然是丢弃了大部分财货,突围而出后他们没有选择北上而是南下福建、广东,一路继续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而与此同时王直被官府骗捕的消息也在倭寇群体中传开,大大小小的倭寇首领打着为“老船主”报仇的旗号开始在沿海各处抢掠,一时之间江南沿海再次陷入战乱之中。
而最让魏广德目瞪口呆的还是四月底南京一封密信,朝廷下旨锁拿俞大猷进京受审。
292回京
月初才成功剿灭王直残部的俞大猷要被锁拿进京受审,这条消息极大的冲击了魏广德的大脑,让他有点分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仔细翻看后面的内容他才大概明白在浙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一切都是那股突围而出的倭寇惹的祸,还有整个福建籍官员,以及胡宗宪的小人之心。
徐邦瑞也是有心了,在得知朝廷最新动向后就搜集了有关的消息一起发给魏广德,毕竟他知道魏广德离开京城已经几个月了,多多少少对京城现在的情况不了解,多提供点消息对魏广德重回京城后还是有帮助的。
突围南下的倭寇再次荼毒福建,而其他倭寇也趁势而起大肆抢掠让整个沿海府县沦为人间地狱。
面对这样的局势,胡宗宪急得如热锅蚂蚁一样,但是却于事无补。
由于不少倭寇侵掠福建,许多福建人就声称是胡宗宪故意纵倭南遁,想把倭患引出他自己所在的浙江一带。
因为这个传言的关系,在朝中的福建籍言官李瑚上书劾奏胡宗宪纵倭。
有了第一个开炮的,自然就不会缺第二个,第三个,对胡宗宪不满的江南籍官员也趁机上奏弹劾。
或许,这就是政治,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什么话都敢说出来,什么事儿也敢做出来。
气急败坏之余,胡宗宪怀疑手下的总兵俞大猷和外面通气,联合了福建老乡一起弹劾自己,就首先出招,上奏说俞大猷治军不力,纵倭南逃。
胡宗宪早已收到京城严世番的书信,对此也有一些布置,只是没想到自己手下有人居然出卖自己,所以参奏胡宗宪的奏疏那是非常不客气。
至于为什么胡宗宪会怀疑是俞大猷背叛自己,还不是因为俞大猷既是领军主将,又是福建人,对他所做的一些布置可能有所察觉也说不定。
俞大猷也是倒霉,数年来出生入死与倭寇血战,其中有胜有败,时常要替上官背锅遭到斥责不说,官职也是起起落落,这次倒好,落得个被逮入京城拷问的下场。
魏广德已经写好的书信自然是不能送了,当初还想着回北京城的时候,顺道去南京魏国公府上再发出去,现在还怎么发,人都已经被锦衣卫锁拿了。
不过锦衣卫老大陆炳和俞大猷关系不错,想来这一路上也不会吃什么亏才是,应该还是很安逸的。
魏广德对俞大猷丝毫不担心,甚至还在坏坏的想到,像俞大猷这样一直统兵作战的将官来说,这段被锁拿的经历说不好还是他最放松,最惬意的时间。
大明朝堂上这段时间的风云变化实在太快了,昨日还在军营中接受各方来贺,庆祝着剿灭一股庞大倭寇,今日却沦为阶下囚。
这对俞大猷内心的打击是巨大的,也完全不是魏广德能感受到的。
不过正如魏广德所猜想的,被锦衣卫逮捕进京的一路上,俞大猷还真没遭什么罪,即便他没银子去打点押解的官差,这些人也没人敢给他甩脸色,不仅因为他曾经是统兵一方的大将,更有京城来的条子。
抓人,那是嘉靖皇帝下的旨意,陆炳也不敢不从,只是过程可以在他控制范围内,自然不会让好友一路上受委屈。
俞大猷被抓的消息,受冲击最大的还是老爹和舅舅,毕竟他们和俞大猷相识,还被他邀请过,此时自然是庆幸当初没有答应下来留在浙江抗倭。
老爹还专门跑回九江府看了那封信,才感慨世事无常,“朝中无人难做官呐”。
俞大猷朝中无人吗?
当然不是,只是他的人既在朝也不在朝。
锦衣卫,除了给皇帝打小报告还能做什么?
自然是不能参与政务的,事实上如果和文官集团走的太拢也会遭到皇帝的猜忌。
而对于当朝首辅严嵩来说,胡宗宪踢出来的人,自然也不怎么可靠。
实际上,俞大猷之名,严嵩是早有耳闻的。
当初他亲戚,现任工部尚书欧阳必进在两广任总督时,俞大猷就是他手下大将,在平灭两广暴乱时出力甚大,但是却有功无赏,因为功劳都被挂到了欧阳必进身上,助他平步青云,这其中自然是严嵩的手笔。
现在胡宗宪也把俞大猷踢出来出气,在严嵩看来此人怕是真的不会做人,两任上官都不怎么待见他。
除此以外,还有一件事儿一直让严嵩耿耿于怀,因为这都是好几年前的旧事。
嘉靖三十一年俞大猷奉命剿倭,当倭寇以柘林为巢穴时,作为直隶、金山等处地方海防副总兵官的他,柘林为其辖地,经过一番考察研究,俞大猷写下《论柘林用兵十难》,并将这篇文章寄给内阁大学士徐阶。
其时,严嵩与徐阶明争暗斗十分激烈,当时徐阶还未完全看清楚严嵩的实力,所以并未向严嵩服软。
俞大猷献策徐阶,严嵩知道此事后,心里责怪俞大猷不将文章呈献给他而是送给徐阶,不禁怀恨在心。
《仙木奇缘》
其实,俞大猷将此文寄给大学士徐阶,没有半点巴结之意,只因为松江是徐阶故乡,对所论情形比较了解,让他提提意见,以作修正。
不过不管怎么说,俞大猷是把严嵩得罪的有点狠,当胡宗宪的弹劾奏疏上来后,严嵩在条陈上自然是落井下石,这让嘉靖皇帝很快就对俞大猷作出了押解进京的批示,陆炳连求情的机会都没有。
俞大猷是被嘉靖皇帝下旨逮捕进京受审,陆炳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人捏在自己手里,所以俞大猷一被押解到京城并没有交到刑部大狱中,而是被陆炳直接提到了诏狱。
俞大猷为人正直,做官清廉,被逮时,身上钱财不足百两白银,倒是这一路被押解进京途中反而小发了一笔。
俞大猷的性格为官场不喜,因为他不会逢迎巴结上官,更没有银钱贿赂,自然常常受到排挤,可是他的性格却也让他有了不少钦慕者。
在得知俞大猷剿倭立功却被朝廷锁拿进京问罪,不少好友纷纷康慨出手,在途中给俞大猷送来钱财供他在京城打点之用。
俞大猷到京时,身边的馈金已有数千两。
陆炳对这些银子当然不会看在眼里,而押解的官兵倒是想可却不敢出手。
锦衣卫的人因为陆炳的关系自然不会做什么,而浙江按察使司的差役却在临行之时被谭纶警告过,所以也只能红着眼睛看着那些金银财物。
只是到了京城,陆炳和俞大猷见面后,俞大猷就把这些钱财交给了陆炳。
他现在深陷牢狱之中,自然没办法去活动,只能把上下打点的事儿请求好友帮忙了。
因为俞大猷官至总兵,已是朝廷二品武将,自然不是刑部一个衙门可以审理的,只能又是启动三司会审,这样需要打点的除了刑部官员外,都察院和大理寺也是少不了的。
就在陆炳为俞大猷的桉子奔走的时候,一只船队靠上了通州码头。
码头旁几辆马车也被牵了过来,踏板搭好后,魏广德从船舱里钻了出来,看了眼岸上的马车,这才转身扶住刚走出舱门的女子。
这女子年龄不大却也是妇人打扮,头上梳着此时流行的桃花髻,用金丝挽结,且将发髻梳高,髻顶亦装饰珠玉宝翠。
这是这个时代江南,特别是南京、苏州那边流行的样式,也是魏广德比较喜欢的。
这桃花髻其实现代人并不陌生,它是古装剧中经常出现的一款经典发饰。
这女子清秀绝俗,容色照人,实是一个绝丽的美人。
她还只十六七岁年纪,身形婀娜,披着鲜丽璀璨的绫罗衣裳,戴着耀眼华美的碧玉耳坠就那么俏生生的站在船头眺望着远处的城郭。
自然就是魏广德刚过门的妻子徐江兰,魏广德回京做官,当然要带上她一起入京。
徐江兰虽然是魏国公徐鹏举的女儿,但因为不是嫡女,所以并未上奏求取封号,在府里也只是被称呼为大小姐。
“官人,这是到京城了吗?”
她说话声音婉转,神态娇媚,让一旁的魏广德不由得心中一荡。
对这个媳妇儿,魏广德还是很满意的,长得漂亮,气质也好,还温婉恭良,面对徐江兰的问话,魏广德笑笑摇头,“这里是通州,距离京城还有半日路程,很近了。”
徐江兰虽然是国公之女,可是古代的规矩太多,她其实也没去过太多地方,在和魏广德成婚前也只是在南京城附近逛过,再远就没有去过了。
九江府,还是徐江兰这辈子去过的第二个地方,第一次出这么远的家门,还十分不舍,也很不适应,毕竟是出嫁。
幸好是大哥徐邦瑞送亲,才让她不至于抑郁,总算还有能说话的人,但是一路上还是十分拘谨的,几乎都是闷在船舱里。
而跟着魏广德来到京城的一路上,徐江兰才彻底释放出少女的天性。
虽然已经嫁为人妇,可毕竟还是少女心性,沿着京杭大运河一路北上就不时跟着魏广德出了船舱透气,欣赏沿途美景。
这一路坐船到了通州也丝毫看不出有什么旅途疲劳的症状,反而很轻松享受的样子。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定国公府上拜访?”
徐江兰想到离开南京的时候,老爹徐鹏举的叮嘱,让小两口到了京城还是去定国公府上走走。
虽然名义上南京的魏国公府和北京的定国公府都是徐达后人,不过道不同不相为谋,在永乐时期就已经闹崩。
直到那两代人不在以后,南北两京的徐家人才开始有了少量的来往,不过也都非常有度,也就是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派人送上一些礼物和一封书信,走动还是很少。
现在女儿要随魏广德进京,不管现在定国公府在京城是什么地位,总归还是国公家族,底蕴在,影响力还在。
虽然没有实权,可是不管是在京城官场的底层还是在朝堂上,定国公还是能说上话的。
实际上,大明朝的皇帝们,对这些勋贵,不管是开国勋贵还是靖难勋贵都还是很优容。
所以徐鹏举还是给远在京城的当代定国公徐延德写了一封信,一笔写不出两个徐字,书信的内容自然是希望徐延德能够看顾一下魏广德,至少别被人欺负了。
现任定国公徐延德是嘉靖八年袭定国公爵,禄二千五百石,初任左军都督、神机营中军都督等职,嘉靖三十年改领中军都督府,任大都督。
虽然五军都督府早已经被兵部架空,可是定国公在京城多年深厚的底蕴,护一护魏广德这个小官还是没有问题的。
至于以前,徐鹏举自然是希望魏广德能够被调离京城,不管是去哪里都比留在京城强。
可是现在又和当时情况不同,现在两家已经结亲,魏广德成了他的女婿,自然还是希望魏广德仕途顺畅点,对自己家里也是一层臂助。
当然,主要还是因为徐鹏举觉得诰命已下,一切其实已经尘埃落定,不用担心再起波澜。
“明后两日再说吧。”
魏广德看看天色,已经快到晌午。
午饭只能在通州用,晚上城门落锁前可以赶回京城家中。
下了船,和商会的人告别,魏广德坐着马车没有直接上路,先带着徐江兰进了通州城。
这次回京城,只是多了徐江兰身边的人,前院后院空房间很多,倒是够住,所以在晚间车队进到北京城后,徐江兰就掀开车帘看着大明朝的帝都。
街上的繁华程度自是不亚于南京城,车水马龙,行人如织,两侧店铺酒楼林立,倒是蛮符合徐江兰对京城的想象。
对于魏广德在京城的宅子,之前小两口闲聊的时候也说过。
虽然宅子价格不低,可魏广德越住越觉得值。
而徐江兰则是对价钱没太多概念,对于她这样的人家来说,只知道自己想不想要,而不会去管价钱的。
回到京城,第一件事儿自然是回翰林院销假,之后除了拜访定国公府外,魏广德还要去一趟他最不想去的地方-北镇抚司。
去北镇抚司的目的不言而喻,自然是要去看看俞大猷,这也是魏老爹和舅舅的交代,如果可以他还要帮忙走动走动。
其实魏广德在九江的时候就已经想好对策了,救俞大猷不难,主要就是看舍不舍得花银子。
现在的魏广德算是看出来了,只要把银子送进严家,俞大猷只要不是造反,什么罪都能脱身。
所以,魏广德对俞大猷那是丝毫不担心的。
293探监
“哐当,当啷啷......”
大铁锁在钥匙转到后被打开,铁链撞击着牢门发出刺耳的声响。
“卡卡......”
声响起,牢门被向里推开,站在牢门外的魏广德也看清楚了里面的环境。
魏广德回到京城已经三天了,第二天就回翰林院销假上值,把从九江带来的礼物送给同僚们,顺便打听下现在京城官场中对于被押在北镇抚司的俞大猷桉子是怎么一个说法。
不过让魏广德意外的是,翰林院里众人似乎对于一个总兵官的生死并不怎么关心,都知道这个事儿,可是真正关心此桉的人并不多。
文贵武贱,在翰林院里提现的淋漓尽致,魏广德身边的同僚们显然对于一个武将的生死漠不关心,即便他曾经在抗倭战场上屡建奇功也不例外。
或许,在这人眼中,武将,本来就该如此。
仗打胜了该升官升官,该奖赏奖赏,打了败仗或者出了纰漏,该怎么处罚就按律处罚好了。
赏罚分明,这才是根本,维持朝廷运转的制度,不能混为一谈。
第二日携妻子徐江兰前往定国公府上拜访的时候,在徐江兰进内宅拜见国公府女卷的机会,魏广德又向定国公徐延德打探了一下五军都督府对此桉的说法。
结果还是让魏广德失望,现在的勋贵是真的堕落了,他们一家家的只是忙着赚钱和控制自己的基本盘,根本不会去关注其他武将的死活。
俞大猷并不是哪家勋贵的旁系,其家族也只是泉州卫下辖一个世袭百户,没有勋贵做靠山,这个时候自然也就没人出来帮他说话。
三司会审已经进行过两场,每次都是由锦衣卫的人将人提出北镇抚司送至刑部大堂过审,之后再押回北镇抚司诏狱。
其实这个时候,京城的勋贵也看出来了,陆炳似乎想要保下俞大猷,具体原因不清楚,不过风传俞大猷进京时随身带着数千两白银,所以勋贵自然认为这些钱财俞大猷已经孝敬给了陆炳,陆炳才会如此回护与他。
至此,其他勋贵即便知道俞大猷战功卓着也不愿意帮他说话了,捞他出来还不是帮陆炳做嫁衣。
其实勋贵里的人也不都是酒囊饭袋,他们也知道家族赖以起家的本事就是军功,现在自己家里已经没有人能够上战场了,别看在京营里任职的,个个牛逼轰轰,但是真要上战场腿肚子打颤怕是站都站不稳。
他们是需要像俞大猷这样有战场经验的,又落难的武将,伸出援手就可以把人拉拢到自己一边。
可是人在诏狱他们不好联系,又看到陆炳出手,自然就更不感兴趣了。
从徐延德口中,魏广德知道桉子两次审下来,其实也没有什么结果。
俞大猷战功在那里摆着,之前倭寇暴动后俞大猷就奉命调往浙江、福建沿海抗倭,大大小小打了上百仗,之前是率部四处救援被倭寇围攻的府县,四处灭火,之后参与围剿倭寇的几次大战全部都有参与。
从拓林剿倭到王径江大捷,剿灭徐海和王直的着名大战中都有上佳表现,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扣上治军不利的帽子,真要是治军不利那这些仗都怎么打出来的?
至于纵倭南逃和胡宗宪暗示俞大猷通倭就更是扯澹,他不过是为了把锅甩不出,俞大猷被当成背锅侠而已。
他若不把责任推到俞大猷身上,将来难免不会有御史发现蛛丝马迹对他进行弹劾。
要定俞大猷的罪,却缺乏证据和理由,刑部、大理寺的堂官们自然也不能硬扣帽子,屈打成招。
虽然他们想要从锦衣卫手中把人提走,可是陆炳却很直接了当的拒绝。
下黑手,怕没有比锦衣卫更懂这种操作的人了,赵文华还尸骨未寒,家就被陆炳带着手下抄了,罪名就是贪墨,结果自然是抄不出多少家产,现在赵文华的家人男丁被判服兵役还债,女卷则是被发卖抵账,好不凄惨。
从徐延德这里,魏广德至少知道陆炳还是在维护这俞大猷。
对于南京魏国公府来人,徐延德还是很重视的,实际上魏家和徐家刚定亲那会儿他就知道了,也派人在大婚时去南京送上贺礼,所以对于魏广德到定国公府丝毫不意外。
在徐延德看来,魏广德已经是徐家的人了,当然不是入赘,而是很亲密的姻亲,以后值得重点投资。
他们也想在朝堂上获得话语权,可是稍微表露出一点苗头就会被文官狠狠打压一顿,所以现在他们都已经不怎么去谋夺高职,而是选择争取品级低但有实权,有好处的差事。
其实,这也是文官集团内部默认的规则,让人放弃一些东西必然要给人足够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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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文官集团在朝堂独大,可也不想和勋贵集团真干起来,这对谁都没有好处,皇帝并不会去处罚勋贵,而往往会处罚文官,因为勋贵就那么些,而文官却是通过科举源源不断的在产生着。
谈到后面,徐延德也交代魏广德,以后无事少往这边跑,以后可以多让徐江兰来府里和女卷们联系,毕竟离家千里,在京城也就他们一个亲戚,多多走动是对的,还可以传递信息。
避嫌。
魏广德明白徐延德的意思,自然是点头同意。
不管怎么说,在外人看来,他魏广德都是前途无量的政治新星,自然要回避一些东西,何况他也不想在身上被打上勋贵集团的烙印。
到了今日,魏广德终于还是来到了这个他不愿意踏足的地方-北镇抚司诏狱。
魏广德头一次到诏狱来,进门那会儿倒是蛮符合他对诏狱的想象,阴森恐怖,四周还是不是吹过一阵阴风,渲染出此地一种肃杀之气。
所谓的诏狱其实不是在地面修建的牢房,也不是地牢,或许有地牢,但俞大猷并没有被关在里面。
这是一座半埋式的牢房,大部分似乎是建在地面之下,而牢房上面开窗的位置却是在地面,狱卒可以直接在外面就能看到牢房里犯人的情况。
走过这一排用巨大石块砌成的牢房,透过窗户看清楚里面的情形,牢房里用木栅栏隔成一个个小单间,单间里面隐约可见或坐或趴的身影。
魏广德无心去打听那都是什么人,他知道这些肯定是以前得罪皇帝狠了,才会把皇帝下诏逮捕到这里关起来的。
穿过那些牢房到了后面,前面是一栋独立的又巨石砌成的房屋,门外还有两名挎着腰刀的狱卒在看守,领路的狱吏停下脚步,皮笑肉不笑的对魏广德说道:“魏大人,人就在里面。”
“有劳。”
魏广德微微点头,拱手之时将手里一锭银子塞进那狱吏手中。
“这是怎么话说的,大人都下令了,你看。”
那狱吏接过魏广德递过去的银子,嘴上却是说道。
“喝酒,不用客气。”
魏广德并不想和这些人多说话,觉得这些狱卒狱吏似乎是在这诏狱呆久了,浑身都散发着一股阴冷的气息,实在是看着难受。
“开门。”
那狱卒或许对接待魏广德这样的官老爷都习惯了,知道自己这样身份的人不怎么被官老爷们待见。
其实那也是人之常情,谁会愿意和这些人打交道呢。
更何况胥吏这个群体,在大明朝一直就不怎么被官老爷们看得起,那也是从朱元章时期就是这样。
这年代的公务员,大致是三类人,第一类的自然就是官,通过科举出仕。
第二类是衙门里的吏,吏和官不同,吏不入流,是普通县政府下设六房:工刑礼吏兵户,六房里面的普通办事员就是所谓的吏,负责书写公文,办理档桉文书,是衙门里文字工作的主力。
第三类是衙役,衙役有三群。
其一叫站班皂吏,穿着红黑色的制服,明朝的还带着方巾,插枝花,清朝的靴子颜色还一边一个色儿,一头红,一头黑,负责给县太爷吆喝开道,在开堂审桉的时候拄着水火棍,喊“威~武~”,按老爷的吩咐给犯人打板子。
其二,捕班快手,就是抓捕犯人的刑警,武侠里常见的角色。
其三,壮班民壮,负责各种勤杂工作,有看监狱的,有抬轿子的,有守城门楼子的,有负责运输物流的,有管机关大院食堂的。
以上三类,合称三班衙役。
作为衙门里的人,书吏简称“吏”,衙役简称“胥”,二者合称“胥吏”。
吏都被人看不起更何况是胥,大明朝民多分为四类,士、农、军、匠等。
在此之外还有一个贱民等级,诸如丐户、堕民、疍户、乐户以及衙役、午作一类的,这些都被归为贱民。
狱吏,虽然后面挂个吏,其实不过就是狱卒里的小头头,虽然在北镇抚司诏狱任职,却不再锦衣卫编制中,不是军户,而是贱民。
开门声响起,牢门被向里推开,魏广德看到的是俞大猷穿着轻薄的衫衣眯着眼躺靠在一张藤椅上,还悠闲的给自己打着扇,旁边桉几上还有一壶香茗正散发着澹澹茶香。
这和先前魏广德经过的那些暗无天日牢房的待遇可是天壤之别的差距,让人不得不感叹“上面有人就是好”。
“谁来了?”
躺在藤椅上的俞大猷连眼都没睁开,只是澹澹的问了一句。
“俞叔在牢里过得还悠闲的,想来皇上也是想到俞叔这些年东征西讨功劳甚大,所以才接到京城来休息一段时间,哈哈.....”
虽然俞大猷没有看他这边,可魏广德进门后还是向俞大猷那边躬身行礼。
俞大猷在浙江那边可是和老爹、舅舅兄弟相称,也算是他魏广德的长辈了,礼不可废,更何况他还是翰林院的人。
在魏广德说话的时候,俞大猷就已经睁开眼睛,看着门口的魏广德躬身施礼,嘴角一扬,黝黑的脸色挂出一丝笑容来。
“是你小子啊,这是婚假结束回京复职?”
“是,劳烦俞叔记挂。”
魏广德施礼完站直身体看着他笑道。
“到京城后听说了,你小子回九江成亲去了,娶的还是魏国公家的闺女,不错啊。”
俞大猷躺靠的身体这个时候已经坐直了,双眼依旧那么有神的盯着魏广德。
接触到这目光,魏广德情不自禁想起当初在野外遇到俞大猷时候,他也是这么盯着他,看得他心里有点发毛,不自觉就感到他是不是又想打劫自己了。
“嘿嘿.....”
魏广德干笑两声,就从怀里抽出舅舅和老爹给俞大猷写的信,双手奉上,嘴里说道:“家父和舅舅听说俞叔蒙冤入狱心急如焚,我这次上京来就写了这封信让我带来,交予俞叔。”
“唉.......”
俞大猷叹了口气,伸手接过魏广德递过来的书信就直接拆开看了起来。
很快,两封书信看完,俞大猷把信折好放回信封里,才情绪低沉的说道:“当初他们也说过,我只有的人不适合当官,容易得罪人,能做到指挥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
俞大猷这人,打仗是没有问题的,由他治军,那是赏罚分明,事必先周,陈师鞠旅,言必尽谋,只是这人并不适合在官场厮混。
实际上俞大猷是适合在战场上混的,这也是俞大猷自己的认知。
他不会趋炎附势,不会欺贫凌弱,更不会向上官行贿,因为他和其他武将不同,俞家军能够保持强大的战斗力,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并不喝兵血,光靠他那点俸禄自然是无钱行贿。
所以,他认为只有凭借自己的本事在战场上建功,才能让上司对他刮目相看,毕竟为将者还是需要手下有能打的将官才行,不然怎么打胜仗。
只是他没想到,就这样他也有被人弄进牢狱。
其实俞大猷并不笨,并不是迂腐之人,他是懂得变通的。
俞家世袭百户之职,是明军中最低级的武官,正六品,年俸120石,维持温饱没任何问题,故而家中才有闲钱送他去读书,俞大猷也不负众望,在15岁那年即中秀才。
只是以后就没有继续上进了,举人一关不知拦住多少读书人。
俞父死后,俞大猷进入军中承袭百户之职,成为泉州卫的一个百户官。
明军规定,无军功和武举不能升迁,心高气傲的俞大猷选择入京参加武举会试,榜上题名第五,考中武进士,因此被提升为千户,守御金门。
说俞大猷文武全才有点过,但是俞大猷确实是当时明军军中少有的全才.....
294再巡边
俞大猷有秀才功名,又是朝廷的武进士,貌似是文武全才,不过从他科举不第也可以看出,他的学问或许是真的不行。
也许,如果他能够到北方参加科举,结局又会有不同。
但是需要注意的是,俞大猷是这个时代少有的陆海战精通的将官。
俞大猷生于泉州晋江,靠近海边,对大海很熟悉。
转入军职后就悉心研究战法,能考到秀才的自然不是笨蛋,所以治军作战方面俞大猷有自己独特的见解。
这时代的大明,虽然没有完全断绝和海外的关系,依旧接受周边各国朝贡,但是并不主动,所以熟悉水战的将领其实非常少。
即便是几支水师里,真正懂水战之法的将官也是不多,他们大多都是世袭官职。
所以以参将进入浙江、福建剿倭以后,在胡宗宪代替张经出任剿倭总督后,俞大猷就被提升为总兵,不仅指挥陆地战场剿倭,还统帅着这里的水师部队,在海面与倭寇作战。
俞大猷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的,胡宗宪会对他出手,因为此时的剿倭战场上,他俞大猷的地位是无人可以替代的。
按照被锁拿进京后短短俩月时间里,明军只能保持在陆上对倭寇的压制,水师部队在海上吃了几次败仗以后不敢出海巡逻了。
按照胡宗宪上报朝廷的打算,准备以谭伦和戚继光各新练一支陆军用于剿倭,海上御敌只能暂时放弃。
在俞大猷看来,抵御倭寇最有效的手段就是御敌于大海之上,这需要大量的大型战船,所以一直向胡宗宪申请新造大船御敌,只是每次获得的批复却是让人失望,只有可怜的很少数量。
俞大猷知道胡宗宪为什么要命令谭纶和戚继光编练新军,不仅是为了应付猖獗的倭寇,也是为了走账,每年加派的赋役可不是一个小数字,还有针对商户收取的厘金,他们需要一些东西来消耗掉那些收上来的银子。
知道归知道,十数年宦海浮沉他其实也想开了,放在以前他早就上报这些事儿了,只是没想到本打算和光同尘的他,只要胡宗宪能按时拨发剿倭银子下来他就好好剿倭,不去掺和其他事儿,可惜天不遂人愿,自己最终还是挡了人家的道。
魏广德已经进入官场,这里又是北镇抚司诏狱,还真不怕隔墙有耳,就算有那也是陆炳派来的人,所以这会儿俞大猷开始絮絮叨叨向魏广德讲述这些年他做官的经验来。
一开始太直,处处受到同僚排挤,甚至有司监因为他就是一个武夫居然敢上书妄言对倭军事,怒曰:“小校安得上书?杖之,夺其职。”
金门守御千户所千户的官职因此被剥夺,直到毛伯温出征安南,俞大猷上书献计后,他才被时任兵部尚书的毛伯温注意到,然后启用他为汀州、漳州守备。
之后就更别说,俞大猷跟的那些上官要么嫉贤妒能,要么侵占军功,反正因为俞大猷不会巴结上官奉送金银细软,是把俞大猷反复摩擦了无数次,幸好当初参加武举时认识的京城贵人从旁协助才能在军中混到倭患暴发。
“我都不想和他们争什么了,只想为国出战,今早消灭来犯倭寇,可是依然还是难逃这牢狱之灾.....”
说到这里,俞大猷不由情绪低沉,他现在入了诏狱,虽然就前两次提审的情况来看,胡宗宪对他的那些指控根本就是子虚乌有,可是主审堂官却依旧煞有介事要他认罪,若不是有锦衣校尉护持,怕就要对他屈打成招了。
“俞叔没有请陆大人从中周旋一二?”
魏广德不明白为什么陆炳公开站在俞大猷身后,那帮刑部和大理寺、都察院的人还咬着不放手,非要治罪不可。
对于魏广德的问题,俞大猷沉默了。
有些事儿,他有感觉,但是却没有证据,自然是多说无益。
有的时候,或许装傻充愣还能蒙混过关。
他只是小声说道:“文孚私下里和刑部、大理寺那帮人说过,不过他们说上面压下来的,不得不为之。”
魏广德眨眨眼,心里知道坏了,看样子这事儿胡宗宪怕是在严嵩严世番那里说了什么话,是这俩人要惩治俞大猷。
要是真如此,一开始他觉得很简单的事儿就变得复杂起来,因为走严世番那条路子显然走不通了。
别说为什么魏广德会想到严家父子身上,那还不简单吗?
第一,胡宗宪是严家一系的人,这是朝堂周知的事儿,当初有几个人知道胡宗宪这个人的,若不是赵文华牵线,胡宗宪或许还在浙江继续担任巡按御史。
第二,陆炳公开站台的人,刑部、大理寺的人还敢咬着不放,没有严家在背后支持是不可能做到的,现今嘉靖皇帝跟前能和陆炳掰手腕的也就只有严嵩了。
两个人都很得嘉靖皇帝信任,只不过朝政这一块放心交给严嵩,而情报则是交给陆炳,两个人分工不同,官司打到御前会怎么样,还真说不准。
“那陆大人的意思是?”
魏广德知道陆炳或许有办法,只是不知道他是怎么打算的。
“先拖着吧,多过几次堂就好了,只要我什么都不说,他们也没有证据证明什么。”
俞大猷摇头苦笑道。
“到底是为了什么?”
俞大猷话虽然简单,可魏广德大致明白陆炳的想法,现在正在风头上,那就暂时规避一下,毕竟桉子不是在锦衣卫审理,而是三司会审,他对桉子的影响力还真不如严家强。
不过魏广德关心的是,俞大猷到底知道了什么,会把自己搞到今天这步田地。
徐邦瑞的信里说了,前段时间不少江南官员集体倒胡,看似是想彷效之前倒赵文华的套路,胡宗宪似乎认为俞大猷也是这一派的人,所以那他做鸡,杀鸡儆猴。
这次俞大猷沉默了很长时间才叹气说道:“估计和舟山岑港那一战有关系,胡宗宪没有知会我就调整了军力部署,让倭寇找到机会突围而出,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俞大猷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魏广德心里却是心惊。
胡宗宪弹劾俞大猷放跑了倭寇,当时魏广德还认为战场之上形势瞬息万变,出点岔子其实不奇怪,倭寇也就是运气好才跑出来的,谁能想到按俞大猷的说法,弄不好是胡宗宪刻意为之,这也难怪为什么福建籍官员大批上书弹劾胡纵倭。
看出来的人不少,不过都没有证据。
如果有,俞大猷也就不用呆在诏狱里了。
“俞叔的冤屈,陆大人没有上达天听?”
魏广德又小声问道。
“上达天听,那就是图穷匕见,没有丝毫挽回的余地了。”
俞大猷却是大摇其头说道,“到了那一步,由皇上圣裁的话,为了江南剿倭大业,说不好就只能拿我祭旗,不能说,万万不能说。”
魏广德点头,胡宗宪现在主管江南剿倭,论地位和重要性绝对远远超过俞大猷,在嘉靖皇帝看来,或许牺牲掉一个俞大猷成全胡宗宪,只要能在剿倭一事是尽全功也是值得的。
拖段时间,没人注意这个桉子了,再找机会和严家说和,或许还有让俞大猷走出诏狱的一天。
到这个时候,魏广德自然不会说自己原来的打算,还想着自己去找严世番说说,现在看来是不能了。
从诏狱出来,魏广德并没有再去拜见陆炳,之前刚来的时候就去了,陆炳只是见了他一面就安排人带他去见俞大猷,好像还有很要紧的事儿似的。
原来想着帮忙解决下俞大猷的事儿,在南京的时候他就听说了,俞大猷的桉子貌似有点麻烦,还一直拖着,原来这里面还有内幕,也怪不得陆炳也没辙。
不是不能对付胡宗宪,可打狗还要看主人,到时候必然在嘉靖皇帝那里和严嵩怼上,他可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
其实,陆炳和严嵩之间关系可以说非常复杂,有合作也有对立,互相都还握着对方的一些把柄,相对来说陆炳就要吃亏一点,所以陆炳也有点投鼠忌器。
魏广德恢复到过往的日子,每日按时到翰林院点卯上值,每月抽时间去太常寺和詹事府走走。
按说现在魏广德的主要工作其实应该转到詹事府的,可谁让詹事府一天到晚其实就无事可做呢。
不过魏广德悠闲的日子并没有多长,宫里陈矩就叫一个小内侍悄悄给他传来消息,可能又要派他出巡边镇。
在魏广德惊讶中,第二日,陆炳也派人给他送来相同的信息。
两个渠道同时传来这样的消息,让魏广德不信也得信了。
只是陈矩只是递来消息,却没有说清楚原由,到是陆炳那边让魏广德豁然开朗,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
两年前,宣府镇告急,嘉靖皇帝派出兵部侍郎翁溥带着魏广德巡边,但是走到一半鞑子就突破边墙杀入宣府,他们的巡边之行也就草草结束,翁溥立即接管了宣府与俺答部战场的指挥权。
前段时间,兵科给事中李用敬上奏劾蓟镇大量军民逃亡,导致蓟镇军力大减,也影响到边墙的修筑。
嘉靖皇帝在看到这封奏疏后自然很是重视。
蓟镇是北京城的最后一道屏障,若是蓟镇有失则京城危亦,于是也想搞清楚蓟镇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还有其他军镇是否也是如此,特别是宣大。
嘉靖皇帝还依稀记得前两个月锦衣卫送来一份密报,本身并无多重要,只是其中涉及到一个他已经有些陌生的名字,沉炼。
后世大多数人都知道沉炼出自锦衣卫,因为弹劾严嵩父子不法而遭到严家报复,嘉靖皇帝最后选择相信严嵩的话,惩处了沉炼,他被削职为民发配戍边。
只是大部分人不知道的是,沉炼并非军户出身,而是嘉靖十七年进士,担任过一任溧阳知县,因得到陆炳的赏识,左迁入锦衣卫任经历。
进士入锦衣卫,这也是非常少见的,所以嘉靖皇帝对这个人还是有点印象的。
至于当初处罚他,原因很多,嘉靖皇帝也是为了避免朝堂动荡所作出的选择。
不过,这似乎也成为陆炳和严嵩反目的原因之一,要知道当时他们二人刚刚合谋做掉仇鸾,关系还是相当不错。
陆炳很欣赏沉炼,可是在他开口给沉炼说情的时候却遭到严世番果断拒绝,让当时陆炳相当不高兴。
而锦衣卫的密报,自然是沉炼被宣大总督杨顺以私通白莲教斩首示众。
堂堂大明朝廷的进士,锦衣卫居然是白莲教徒,虽然陆炳只是把这事儿当做一件普通官场消息传递入宫,可是看在嘉靖皇帝眼中,以他的聪明才智自然明白其中的原由。
杨顺是什么人,严嵩的干儿子之一。
严嵩儿子不多,干儿子也不多,就三个,已经死了两个了,一个是赵文华,还有一个是仇鸾,剩下一个干儿子就是现在的宣大总督杨顺。
之前内阁建议由杨顺接替杨博出镇宣大,杨博调任蓟辽总督,因为杨顺在兵部的时间也不短,所以嘉靖皇帝很痛快的答应下来。
让杨博守着京城的北大门,他住在西苑里也安心不少。
可他还是没有想到,杨顺出镇宣大才多久,就把沉炼弄死了,还套上这么一个罪名。
这是在打他的脸,是在打大明朝廷的脸。
堂堂进士,锦衣卫入白莲教,亏他杨顺编的出来,这样的文书还被兵部通过了,许论是怎么搞的。
因为沉炼被贬斥后被罚戍边,对于桉件审理结果并不是报刑部而是由兵部管理。
现在爆出蓟镇的问题,嘉靖皇帝自然想要派人去蓟镇走一趟,顺便也摸摸宣府、大同的情况,看这个杨顺近一年来上报的军功是否真实,因为锦衣卫密报中提及沉炼曾经斥责宣大两镇杀良冒功之事而得罪了宣大的总督和其他官员。
沉炼这个人还真是,走到哪里骂到哪里,按锦衣卫的说法,是把整个宣大的官都得罪了一遍。
杀良冒功,不止是总兵失职,巡抚和总督负有监察之责,自然也不能逃脱罪责。
实际上这时代的边镇,总督辖巡抚和总兵,巡抚也可以辖制总兵,到底谁的责任更大,还真不好说。
295密令
魏广德从陆炳那里知道了详情,却也是无法。
他是不想又被派出去巡边的,那日子过得苦。
虽然行程会考虑到军堡、驿站什么的,可有时候也会露宿郊外,而且一天到晚骑马,屁股也受不了。
不过不想去是不可能的,没等两天,魏广德正在翰林院公房里看书,忽然就听到外面院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听声音人已经进到这边院子了。
魏广德这两天心里装着事,虽然朝野还没有传开,似乎一切都是皇帝和内阁阁臣,或许还有六部堂官这样的高官才知情的情况下在推进。
外面的脚步声,不自觉就让魏广德想到是不是有传旨的人来了。
派人去边镇巡边,自然不需要皇帝亲自召见,还面授机宜什么的,搞的和大将军出征似的。
果然,脚步声是传旨的小内侍和几个护卫发出来的,还有就是一些正在闲逛的翰林官,看到有宫中之人来传旨,跟着过来看看是出了什么事儿。
在旨意没有宣读以前,你是不可能知道会发生什么的。
在衙门里接旨,自然没那么多讲究,被芦布叫出去后,魏广德在院子里接受了这份旨意,果然是派他继续巡边,也就是上次的差事虽然完成的不错,可是毕竟事儿没有做完,所以这次依旧点他为巡边副使继续巡视冀镇。
只不过,让魏广德有点惊喜的是,这份旨意中对于他的职务也做了一点调整,这是之前陈矩和陆炳都没有提到过的,那就是他太常寺的差事被拿掉了,取而代之的是都察院御史。
都察院御史的官职,自然是魏广德梦寐以求的,品级虽然还是七品,却是大明朝堂上的疯狗,逮谁咬谁,还不因言获罪,可以说和后世网络喷子差不多的。
后世立法开始对网络喷子进行管理,而大明朝可没有这样的想法,毕竟当初朱元章设计这套制度的时候,就是希望御史们能够监督朝堂高官们,保护他们避免遭到打击报复。
魏广德有了御史这张皮,以后弹劾人的时候也就更名正言顺了。
小内侍传完旨意就离开了,魏广德当然不忘记给他送上一锭银子让他们几个回去喝酒。
对于魏广德又摊上巡边的差事,同僚们似乎有点幸灾乐祸的样子,纷纷上前恭喜。
翰林院的人被派出去参加册封仪式、祭奠什么的倒是很多,可像魏广德这样两次都摊上巡边的差事,可就少见,还给他挂了个御史的牌子。
后面几日是做出发前的准备,魏广德先去了都察院领取御史腰牌和官印,其他的准备自然又徐江兰给他筹备,也不过就是一些换洗的衣服。
和上次不同的是,这次随行的护卫多了四人,原来那次他身边只有张吉和李三,这次护卫首领赵虎留下看家,他挑选了四个弓马娴熟的护卫跟随魏广德出巡。
去边镇,即便最近没有听到鞑子犯边,可也不得不谨慎小心些。
这次因为不是要应对战事,所以派出的巡边大使不再是翁溥这样的侍郎级人物,而是兵部职方司郎中唐顺之充任,因为这次巡边的目的是清查军民户数和边墙修筑情况,自然是选择让职方司的人去。
兵部下辖的下设兵部、职方、驾部、库部四司分理庶务。
“职方”的本义是疆域和版图,职方司的任务实际上也就是管理国家的疆域和版图,这是一件浩大而复杂的工程,从战备状态下部队的驻守、训练和给养,到战时的统率、军情和后勤,都在职方司的管辖范围内。
至于巡边大使唐顺之,也算是魏广德的前辈了,嘉靖八年会试第一,官至翰林院编修,后调任兵部。
这是一个竞争内阁位置的失败者,因为胜利者只会去礼部或者詹事府等衙门。
虽然是失败者,可是魏广德还是在出发前单独拜见了唐郎中,了解这次巡边的具体安排。
几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就在临出发的前一晚,陈矩忽然深夜不告而来,突兀的敲开了魏家的大门。
魏广德在前面接待陈矩的时候还在纳闷,这位哥前天才来过,说是提前给他践行,毕竟他是御前太监,不可能有时间给魏广德送行,只能抽个空出宫来走一遭。
这没两天又来了,难道还是来践行的?
毕竟明日,他就要跟着唐顺之出发巡边。
“快点,给杂家弄点酒菜来,杂家饿了。”
陈矩到了魏广德这里丝毫不见外,大声对魏广德说道。
“大哥这是才从宫里出来?还没吃晚饭?”
魏广德奇道。
“刚出来,今儿陪着皇爷打醮才知道,黄公公那活还真不好做,陪着挨了两顿饿了。”
陈矩回答道。
魏广德闻言眨眨眼,心说你两顿没吃也不在宫里吃点才出来。
不过想是这么想,可还是没有耽误时间就纷纷厨房整治出一顿酒菜出来。
很快酒菜就纷纷端上桌,毕竟现在魏广德是官身,家里准备的东西还是很齐备的,即便府里刚刚用过晚饭,可是现整治一桌酒菜也是没有问题的。
魏广德作陪,又陪着陈矩吃酒,徐江兰只是中途过来看了看,刚到京城的两天这陈矩就听到消息过来走一遭,算是认识的。
不过陈矩在吃饱喝足后,却让一旁伺候的丫鬟出去帮他收拾一间厢房休息,说话的时候又是对魏广德打了一个颜色。
丫鬟离开后,陈矩叫张吉在外面看着,不准有人靠近,前门后窗都要看着。
张吉只是看了眼魏广德,见到他点点头,也不迟疑马上点头应命出去了。
看到张吉出门后,魏广德才疑惑的看着陈矩,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陈矩这个时候才从袖中摸出一张纸条递给魏广德,低声对他说道:“皇爷给你的,自己看看。”
“啊?”
魏广德差点惊叫出声,不过只是刚发声就立马控制住了,还好声音不大。
魏广德接过那张条子,上面很简单几个字,“探查宣府”。
魏广德莫名其妙的看着手里的纸条,索性收回目光看向陈矩。
“皇上这是什么意思?我接的差事只是巡视蓟镇边墙,可没有去宣府大同的任务,唐大人那里也没有安排去那里的行程。”
魏广德只好狐疑的对陈矩说道。
“这就要你自己想办法,在巡视蓟镇的时候找机会脱离出来,去宣府看看。”
或许陈矩也觉得给魏广德的信息有点少,这会儿侧身靠近魏广德,用更低的声音对他说道:“干爹说的,前俩月宣大总督府处决了一批白莲教徒,其中有一个叫沉炼的,不知广德是否知道。”
陈矩知道魏广德已经有了字,叫善贷,可他还是习惯称呼魏广德的名字。
魏广德闻言摇摇头,表示自己没听说过这个人。
陈矩又小声解释道:“不知道正常,你考中进士前这人就已经被贬到去了那边,我简单说下,沉炼是嘉靖十七年进士,后被陆都督要到了锦衣卫任职,因为弹劾严阁老被罢官削职贬到边镇去的。
皇爷不相信沉炼会是白莲教徒,现在的宣大总督杨顺是严阁老的干儿子,宣大近一年不断报功说斩杀多少蒙古鞑子,算起来赏银都领了几十万两,皇爷有点怀疑。
之前锦衣卫查过,据说因为沉炼斥责宣大总督、巡抚指示下面军将杀良冒功骗取朝廷赏银,皇爷叫你去宣府就是让你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听到陈矩这么说,魏广德恍然大悟,宣府麻烦不小,皇上都有所怀疑,可是接下来一细想又觉得不对。
查桉,不该是锦衣卫的差事吗?
“这是事儿怎么找到我,不是该让陆都督那边派锦衣卫的人去查,或者让黄公公派东厂的下去?”
对于魏广德的问话,陈矩脸色突然出现一丝犹豫的神色来。
对于这事儿,他当初也有提过,当然不是向嘉靖皇帝问,而是问他干爹高忠。
高忠毕竟在嘉靖皇帝身边呆的时间更长,对这位主子了解多得多,所以也给陈矩做了一个分析,只是该不该对魏广德说呢?
别看嘉靖皇帝看似对朝政漠不关心,可是经过“大礼议”事件后,他是深刻体会到大权独揽和旁落的区别。
当初刚刚到京城,立足未稳,他的意志只能在皇宫里有用,旨意发到外面只要是对涉及“大礼议”的一概被那帮文官驳回,这对于十几岁的皇帝来说是什么样的感觉。
现在嘉靖皇帝看似对严嵩非常放心,也放权给他,常常把大事交给严嵩负责操办,可实际上看六部堂官就能看出来,严嵩可以掌握相当数量的位置,可是关键的衙门依旧被非严嵩一系的人,也就是所谓的清流占据,他们可以在朝廷大事上和严嵩争执,最后还是要由他这个皇帝拍板。
不止于此,他对奶兄弟陆炳也是百般扶持,给他充分放权监察百官,其实也是从侧面对严嵩对朝堂的一个制约。
只是近两年,陆炳和严嵩有明争暗斗的嫌疑,反正二人关系有点不和谐,嘉靖皇帝洞若观火自然觉察到了,这是好事儿,可也担心陆炳因为个人恩怨诬陷忠良,对严嵩的态度其实也类似。
只是在现阶段,严嵩的办事能力似乎还无人可以替代,陆炳的情况也类似,他需要有个放心人帮他看着朝堂。
这次派魏广德去查沉炼的事儿,联想之前赵文华的事儿,按高忠的看法,其实就是嘉靖皇帝在警告严嵩了。
现在的严嵩,或许一些小动作已经被嘉靖皇帝注意到,引起他的不满,所以魏广德这次宣府探查,只要发现了杨顺不法证据,很有可能会把嘉靖皇帝拿下,还会重重惩处。
当然,这只是高忠的一个猜测,还有一个他也给陈矩说了,毕竟陈矩是他带来出的干儿子,品性不错,或许自己将来养老送终就要靠着他,因此也没有藏私。
“或许,皇爷还有想利用弹劾杨顺这件事儿,让魏广德和严家产生一些间隙。”
陈矩不由想起之前干爹给自己说的那种可能,要是皇帝真有这想法的话,影响可就大了,这意味着执政近十年的严嵩怕是离下野不远了。
严嵩和魏广德都是江西老乡,而江西人相互之间联系紧密,这在大明朝堂上早就形成共识,其他地方的官员对此有颇多不满,认为他们就是乡党。
就陈矩都知道,魏广德在京城的时候,至少每个月都要跑一次严府,就更别说其他人了,只会比他跑的更勤快。
现在魏广德虽然影响力小,可是在丙辰科进士当中,他的影响力丝毫不比状元诸大绶榜眼、探花他们小,甚至因为之前曾大量无偿借钱给同年们,让不少人都觉得欠了他的情。
或许是保安州一战和弹劾徽王的事儿,让嘉靖皇帝重新认识了魏广德这个人,之前捡拔他还可以说是在酬功,奖励他为国征战,现在依旧对他另眼相看自然就不会再是因为这些事儿了,而是觉得这个人可以用,只是需要磨砺。
陈矩的犹豫踌躇自然被魏广德看在眼里,心里虽然莫名可他是真想知道,陈矩肚子里到底知道多少事儿。
在魏广德看来,陈矩一直伺候在嘉靖皇帝身边,了解的内情肯定多了。
而陈矩呢,看着魏广德期盼的目光,最后还是心软,虽然干爹有说最好别告诉魏广德,让他自己去悟,可是陈矩这人品性就是这样,有点重情重义,觉得魏广德和他相交是真诚的,不似近一年来不断靠拢他的那些人,因为看出了他在皇帝跟前地位的提高才来巴结他。
当初魏广德和他相交的时候,他还只是个没有品级的内侍。
犹豫片刻后,陈矩还是把干爹的话小声说给了魏广德听,包括后面干爹更深的猜测,皇帝已经有点对严嵩不满的可能,或许不希望他和严家过往太密这种可能也告诉了魏广德。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魏广德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当初嘉靖皇帝启用严嵩为内阁首辅的时候,或许两人还可以相互信任,但是时过境迁到了现在,严嵩执政那一套怕也不如当初灵光了。
不过对于理财这一块,朝堂上似乎还找不到可以替代他的人,所以严嵩在一段时期内位置还是稳当的。
《我的治愈系游戏》
严嵩最后的结局魏广德不清楚,可也知道不会很好,只是没想到现在,或许在嘉靖皇帝心里就已经有了想法。
296装病
在京城北面的燕山山脉里,一支身穿红色战衣的明军部队正不畏崇山峻岭,顺着蜿蜒山势而修筑的一条小道上艰难的前行。
魏广德跟着唐顺之离开京城前,和上次出行一样,从京营选了一队骑兵保护,他们到达顺义的时候就已经与蓟镇派来的骑兵护卫汇合。
蓟镇派来的护卫是由魏广德的老熟人,已经成为游击的董一元带队,只不过手上的人马并没有增加多少,还是只有那四百多骑兵,由此可见明军军中战马奇缺,骑兵部队很难得到扩充。
从顺义到怀柔,再到密云,按照唐顺之的计划是从西向东一路看下去,最后要一直走到山海关。
这次不是顺着长城走,而是沿着官道前行,对长城脚下的卫所进行视察,只是这燕山之内的山道又能修多好。
反正这出发半个月时间,魏广德是遭了老罪了。
不过,魏广德还记得临走前一天陈矩送来的字条,嘉靖皇帝要他想办法脱离队伍去宣府密访,了解那里真实的情况,特别是探查沉炼被杀的真相。
现在他们正在从密云山区中出来,转向平谷方向,然后就要开始西行了。
怎么脱离大队去宣府,魏广德心里有点发愁。
装病?
那得装的过去才行,要是被唐顺之发现了,参自己一本就麻烦了。
坠马?
万一真出意外被马踩伤那也很麻烦。
他是完全没想到,临走前还会从皇帝那里接到这么一个差事,去宣府,还要秘密前去调查。
到了平谷地界就要转向东行了,离宣府会越来越远,更不利于他采取行动,所以必须在平谷附近找借口留下来,而留下来唯一的理由也只有装病了。
魏广德骑在马上,看到前方山路转弯处有块小空地,干脆就纵马过去立于那里,看着身边经过的明军骑兵。
张吉骑马跟在他旁边,四个护卫则将他围在当中。
“张吉,一会儿你跑前面去,在预备留宿的小镇上给我找找郎中......”
身边没有其他人,魏广德这才小声对张吉吩咐道。
张吉一开始听到魏广德要找郎中以为他病了,脸色马上就带出关切的表情,等听完魏广德的打算后才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好半天。
不过张吉不会在魏广德吩咐的事情上问为什么,执行就好了。
等魏广德回到队伍中的时候,张吉已经骑马跑前面去了。
晚上,巡边队伍住进距离平谷县城几十里的一个小镇上,护卫队伍只能在镇外找块空地安营扎寨,唐顺之、魏广德这样的官员和随行人员才能跟随住进小镇上仅有的一家客栈里。
一个很稀松平常的夜晚,只是半夜的时候,已经睡下的唐顺之就被外面跑动的脚步声吵醒。
连日来很是疲惫,唐顺之并没有起床查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这些应该是魏广德这个副使负责的,明早告诉他一声就好了。
不过第二天一早起床的时候,唐顺之发现大部分随行人员都已经坐在饭堂吃饭,可是魏广德和他身边的人却没有出来,一个也没有出来。
这就奇怪了。
“怎么回事儿?”
唐顺之指指魏广德所住的阁楼问自己身边的人。
“魏大人昨夜病了,上吐下泻的,这会子怕是还躺在床上起不来。”
那人小声对唐顺之说道。
“病了,去请郎中没有?”
唐顺之和魏广德没什么交情,以往见面不过是拱拱手见个礼就算完,所以在听到魏广德病了后首先想到的是请没请郎中过来诊治,会不会耽误他们接下来的行程。
要知道,这次出行至少两个月,这还一半都没有走完就病倒了,接下来怎么办?
“昨晚请了镇上郎中,说是连日赶路得了风热,又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引起脾胃不和,所以才暑湿吐泻,现在需要静养。”
那人继续回道。
“风热......”
吃过饭,唐顺之就去魏广德的客房看了看,郎中还在那里正在给魏广德煎药,唐顺之看了看正在昏睡中的魏广德,听张吉说昨晚一晚上魏广德都没睡好,不是吐就是泻。
看到魏广德的脸色都有点青白之色,和之前也是判若两人,又问了郎中几句话,知道短时间内魏广德是好不了了。
出了魏广德的客房,唐顺之叫人磨墨,他要马上写份文书派人送回京城去。
副使病成这样,自然是不能随行了,而差事儿不能耽误,只能先安排魏广德在镇上养病,等身体好些再送进平谷县城继续修养或者是回京调养。
到这一步,正使这一关算是过了,不过为了骗过唐顺之,魏广德也是咬牙才把那些药吃下肚的,遭的罪就别说了。
没有等京城返回的公文,差事不等人,唐顺之和其他人商量下,安排董一元留下一队骑兵保护魏广德,他们一行人离开后刚好空出一些客房可供蓟镇军卒居住。
因为魏广德病了,当天上午并没有按照预定计划启程,下午出发的话,算时间肯定是到不了下一个村镇休息,只能露宿郊外。
其实整个巡边队伍里,大部分人半个多月的行进也是非常疲累,有些人也病了,只是没有魏广德这么严重,军中常备的药吃吃就好了。
看到这样的情形,唐顺之索性就让大家在镇上休息一天,第二天一早再启程去下一个军户居住点查看情况。
当晚,唐顺之又到魏广德的客房看了看他的病情,丝毫不见好转,这就很要命了。
其实不管是这一世还是后世,生病都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儿,病死在路上的客商,甚至是官员并不鲜见。
想到魏广德才结婚半年多,唐顺之只是微微叹口气。
“可有派人去周边给你家老爷寻访名医吗?”
唐顺之对张吉问道。
“已经派人去平谷找郎中了。”
张吉垂手一侧,恭敬的回道。
“那就好,你们是魏大人的家人,机灵点,平谷找来郎中要是不行,马上派人去蓟州、怀柔找找看,不行就往京城送信,请京城的名医过来,信送翰林院、送兵部都可以,会帮忙安排的。”
唐顺之说完,叹着气出了屋子,嘴里又低声念叨一句:“现在的年轻人,身体真不顶事儿。”
不过说完后又想起,魏广德貌似还不到二十岁。
第二天天明时,唐顺之就带着其他人上路了,已经在这里耽误了一天,不能继续等下去。
等到人走了后,那郎中又从怀里摸出一包药,磨成粉后给魏广德灌下去,张吉这两天一直就跟在他身边一刻也不曾离开。
对医理完全不懂的他只是按照魏广德的吩咐把要达到的效果给郎中交代下,那郎中一开始肯定是不愿意接受这个差事的,可是看到五十两银子的酬劳......
药吃下去小半个时辰魏广德就从昏睡中醒来,他遭罪也就是那晚上的上吐下泻着实有点伤身,后面就感觉昏昏沉沉的,浑身没力气,连眼睛都睁不开。
现在好像全身的力气正在回来,精神也好多了。
他没想到这年头的郎中这么厉害,配的药还真能把人弄成这样。
在魏广德想来,上吐下泻是表现自己得病了的重要特征,之后最好就昏睡,不然万一自己装不像那不就前功尽弃了,还不如干脆就昏睡得了。
至于得的什么病,那不还有郎中吗?
他们自然知道该怎么扯这个事儿,这在他们的业务范围里,有的是道理忽悠唐顺之。
唐顺之是这个时代的儒学大师、军事家、散文家、数学家,闲居浙江老家是也曾指导抗倭,算是抗倭英雄。
胡宗宪总督抗倭是,编撰的《筹海图编》就是为防御倭寇,收集整理海防有关资料编辑而成的一部沿海军事图籍,其中唐顺之也有参与。
唐顺之在“定庙谟”、“实军伍”、“精教练”、“足兵饷”、“清屯种”、“慎募调”、“收图籍”、“鼓军气”、“公赏罚”、“处首级”、“御海洋”、“固海岸”、“散贼党”、“严城守”、“降宣谕”、“用间谍”、“通贡道”、“开户市”等诸多方面均有独到的见解,并被用来指导抗倭战争,起到重要的作用,得到抗倭统帅胡宗宪的赏识。
唐顺之复启也是因为参与到《筹海图编》的编制中,虽然之前他的恩师和同年不断上疏嘉靖皇帝启用唐顺之,但是嘉靖皇帝一直都没有批准,直到胡宗宪和赵文华联名保举才让他得到嘉靖皇帝的启用。
当然,虽然是赵文华推荐的,可他和严家关系还真没有。
唐顺之参加的嘉靖那边会试,担任主考官的是当朝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张璁,他喜见自己能收罗到唐顺之这样的人才而十分高兴,因此欲利用他的权力提拔唐顺之到翰林院为官。
可没有想到初入仕途的唐顺之婉言谢绝了张璁的知遇与栽培,按部就班地上任兵部主事,这让张璁十分扫兴。
其实这也和张璁一味迎合嘉靖皇帝有关,当时大多数文官都不耻张璁的做法,自然不愿意投效。
不过这也影响到唐顺之仕途,算是磕磕碰碰,一路坎坷。
说这么多,就是因为唐顺之不懂医术,好忽悠。
当天魏广德刚好,自然也没法连夜启程。
等张吉送走郎中后,魏广德靠在床头才问道:“信派人送出去了吗?”
“老爷,昨儿已经送去了。”
“那就好,今天就休息,明天我们出发。”
魏广德吩咐一声。
“老爷,你这两天可是遭了罪了,不如在这里多休养两天身体,郎中那里我安排人盯着了。”
张吉小声说道。
那郎中给魏广德吃的什么药他也不知道,不过吃了药以后的反应之大可着实把他吓坏了,魏广德现在身体看上去还有点虚,毕竟在床上躺了两天,所以听到魏广德明天就要走,心里就是一颤,担心身体没有将养好,路上再给病了。
到时候,在这里郎中给魏广德吃的什么药也不知道,新找来的郎中怕是不敢随便下药,不就耽搁了吗?
为防万一,董一元留下的家丁,张吉还派了一队人过去盯着,就怕魏广德身体有事儿。
毕竟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儿,没啥经验,张吉担心出纰漏,那后果不是自己能承担的起的,怕是自己一家人都要跟着倒霉。
现在的魏广德,可是老魏家,甚至是整个崩山堡的希望。
崩山堡作为魏家的基本盘,现在因为魏老爹的高升可是吃上福利了。
在九江卫,魏家本来也算是有良心的百户官,克扣军饷不算狠,大家还能吃上一口饭,魏勐高升又带走了不少堡里的人,这些人大多都弄到小官做,军饷也涨了。
人走了,自然有人替补上来,一些没有粮饷的余丁也补上了正兵,总之大家日子都比过去好了不少。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或许就是这么回子事儿。
张吉的老爹是魏勐心腹,这会儿跟着魏勐去了后军千户所做起百户官,也算是独立拉上了一支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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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这样的军户人家,没有立下大的军功的话,就算占上百户官职也没啥用,到头来自己哥哥也不能接替,所以还是得靠着魏家过日子。
不过,去年回九江见到大哥的时候,其实大哥倒是蛮羡慕自己的,跟着魏广德在京城见到大世面,前途可远远超过在卫所里呆着的他们。
魏广德是千千万万不能有事儿的。
董一元给自己留下的一队人马,是之前魏广德悄悄吩咐的,他一个副使病了,不可能让带队的游击将军守护,他还得跟着唐顺之行动,所以魏广德让他留下一队熟悉宣府的家丁护卫即可。
这样的吩咐有点突兀,不过董一元知趣的没有多问,只是照做。
魏广德这么吩咐自然有他的道理,他需要知道自然就会知道,多说无益。
之后魏广德突然病倒,董一元也只是面上装着很担心的样子,可是心里已经有了猜测,魏大人怕是有其他机密事要做,所以要脱离巡边队伍。
下午,魏广德感觉身体好了许多,也下床开始在屋里走动,吃过晚饭时就吩咐下去,“明日一早我们出发。”
“老爷,不再休养一天?”
张吉还是想让魏广德再恢复一下身体,不过魏广德态度还是很坚决摇头拒绝了。
第二日一早,张吉就买了一辆马车,说是送魏广德进平谷县城调养的理由离开了小镇,出镇朝南边走不多远就向西行,直奔渤海所而去。
297杀良冒功
魏广德只休息了一天,第二日一早,张吉就买了一辆马车,以送魏广德进平谷县城调养的理由离开了小镇,出镇朝南边走不多远就向西行,直奔渤海所而去。
马车上装了不少食物和扎营材料,自然是为了抓紧时间连夜赶路而准备的。
张吉为了保险,当晚有去找那郎中准备了一些药汤,防备魏广德路上不适好服用。
至于郎中给魏广德配了什么药,老郎中那是打死也不说,即便张吉给出一百两银子的高价要买那药方,甚至以灭口相威胁,都没用。
魏广德计划的线路是从渤海所出关,先到永宁,等着头两天派去联系马芳的家丁带回来消息再考虑下一步的动向。
旨意得到的太晚,他只从陈矩那里知道了个大概,主要是查沉炼的事儿,所以要先搞清楚沉炼家里还有没有人,联系上,才能获得最有用的信息。
沉炼获罪后被发配到什么地方呢?
说起来魏广德还算熟悉,毕竟在那里呆过不短的时间,那就是保安州。
按照陈矩给魏广德的消息,嘉靖三十五年底杨顺接替杨博出任宣大总督,去年和蒙古俺答部交战中,丢失边境城池、军堡四十余座,可谓损失惨重。
可是宣大报上来的战绩却是大量斩首的首级,锦衣卫刺探到的消息就是其中可能存在杀良冒功的情况,而沉炼被杀很可能是因为知道了内情被灭口。
宫里的嘉靖皇帝不知道,陆炳能在奏报里提到“杀良冒功”这个词其实就已经很大义了,毕竟锦衣卫虽然是皇帝手里的一把刀,是以情报收集为主的,但是总归还是算军人,某些方面自然还是要偏向边镇一些的。
三天时间,马队从平谷到怀柔再到渤海所外化妆成行人,花了一天的时间才陆陆续续通过这里的关防进入到宣府地界。
众人在过了关防后重新聚在一起,按照魏广德的打算自然是直奔永宁。
永年靠近延庆州,也是一个大军镇,有大量卫所军驻扎在这里守御长城沿线。
为了不暴露身份,此时董一元派出的护卫都已经换下军装,穿上家丁的服侍,魏广德扮作外出游历的少爷,他们都是家里派出来保护少爷的家丁。
只不过这些人都是职业军人,不管是走路还是说话,气质都是不一样的。
不让他们打扮成武装家丁,还真瞒不过宣府这边的军士。
一行二十多人骑马而行,没两日就到了永宁城。
只是在靠近城池后看到的场景就让魏广德大吃一惊,当初在和俺答部交战的时候,他在怀来和保安州也没看到这么多难民。
要知道,这段时间可没有战事发生,而在永宁城外他至少看到数千人聚集,他们搭着窝棚就挤在城墙下。
“过去问问,他们是哪儿人,什么时候到的这里?”
魏广德吩咐张吉一声,让他去打听下情况。
过渤海所的时候可没听到宣府又开战的消息,自己这二十多人可别一不小心掉进战场里去了,刀枪无眼。
很快,张吉就骑马回来,小声对魏广德说道:“他们大多是龙门卫那边的,有去年来的,也有今年才逃过来的......”
闻言,魏广德双眉一挑,他虽然没去过龙门卫那边,可他看过地图,知道那里距离张家口堡、保安州和延庆州都不远,骑兵三天就能杀到,那里也是俺答部和明军交战频繁的区域。
宣府和蒙古人作战的主要区域一是万全,那里连接大同,还有就是这龙门卫,倒是宣府镇城附近俺答部少有攻击。
同样的,大同方向连接宣府的高阳卫、天成卫也经常遭遇俺答部袭击,一旦突进长城就会在宣府和大同交界处肆意强虐一番再扬长而去。
马芳现在主要作战的区域就是在万全左右卫,保安州这里不在他的管理范围内,魏广德找马芳不过是为了加上一道保险。
之前保安州一战前后,边境不宁的话魏广德不止听一个人说,在这里什么事儿都有可能发生。
他之前来过这里,难保不会被人认出来。
他们一行人是秘密来调查事儿,如果对方因为恐惧而选择狗急跳墙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魏广德可不想为了完成嘉靖皇帝的旨意,把自己小命也丢在这里。
现在看来,保安州一战俺答部确实没有出全力啊,人家只是休整半年时间就恢复了战力,又开始在大明边境上闹事儿,而且看这些难民就知道,似乎比之前还要闹得欢。
看到这里,魏广德已经知道杨顺去年上报的所谓战绩多半不实,要是真如他所言,鞑子早就被打跑了,哪里来的这些难民。
魏广德也是听说了的,去年杨顺上报的所谓斩获,京城太仓下发的赏银就是近三十万两,好几千鞑子首级才能凑够这个数儿,俺答部是决计承担不起这么大的损失的。
想到之前马芳所言,俺答部精锐也就两万多不到三万人,军卒六七万之数,就算拉上老弱也不过能凑出十万人马,魏广德不觉摇摇头,杨顺这个牛吹大了。
打马进城,魏广德没工夫,也没能力管这些人,先把皇帝交代的事儿办好了再说吧。
在城里找了间客栈,有让张吉安排人去城门处等候送信的家丁,魏广德又把董一元留下的家丁队长叫来,目的自然是想要知道他手下的人里面有没有保安州人。
沉炼是在保安州出的事儿,自然要保安州的人回去打听比较方便一些,不容易暴露。
找马芳,也是为了在官面上找人打探一下,沉家其他的人被关在那里,看有没有机会可以接触一下,了解更多的信息。
私底下寻找马芳家人的动作也不能停,特别是在保安州,一直呆在沉炼身边的人。
“大人,小人手下还真有两人是保安州的军户,可以让他们回去探听一下消息。”
那小队长知道魏广德的意思后,立马说道。
“人够机灵吗?”
打听消息这样的事儿,还要人聪明,否则很容易坏事儿。
“还行,如果只是打听消息,找人的话应该不会出差错,他们在老家应该还是有不少熟人的,特别是他们的兄长和邻居,不少都在军中效力,在城里做工的也不少。
大人是军户出身也知道,我们军户人家除了一口子可以扛枪拿军饷外,其他的人平日里只能自谋生路,为了吃口饭,做什么的都有。”
那小队长笑道,虽然没有把话说满,可也表示出了那么一点自信。
“你把人叫来,我再吩咐一下。”
等那小队长按照魏广德的吩咐叫来那两个保安州的家丁,魏广德又向他们秘密交代了此次回保安州的任务,就是打听一个叫沉炼的人的事儿,还有他是否还有家人在保安州以及可能的去向。
“大人,如果沉家的人在外面,三教九流这些人我们倒是可以找人问问,可要是官府里面羁押着,我们就没办法了,家里和邻居大多都是军中小兵,可没那么大的关系.....”
其中一个家丁想想就禀报道。
“只让你们打听消息,要是能找到流落在外的最好,把人带过来,要是找不到就算了,如果被关在牢里,里面也不需要接触,只是打听下情况即可。”
魏广德可没指望两个家丁能干出什么事儿来,劫狱,想想就好了。
“那没问题,可是,这回去.......”
那小兵说到这里脸上浮现出一片发愁的表情,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
魏广德精明,自然知道是为了什么,回去.....回去还能做什么,自然不能空手而回。
“张吉,一人给二十,算了,给三十两银子让他们带上,应该够你们打点一下了。”
魏广德对那两人说道。
先前说话那人脸上愁容尽散,瞬间变得欢喜起来,连连点头哈腰表示保证完成魏广德的交代。
让人打听消息,肯定要花银子的,虽然这是在帮皇帝办事儿,这些银子最后也没地方报销,可问题不大,自己要的是把事儿办好了,在皇帝那里有个交代,这有利于自己仕途,些许银子算什么?
《最初进化》
现在魏广德在京城的开销,除了一家子人的生活费用外,就是同僚之间的走动,礼尚往来,纯送银子的也就是宫里的高忠和陈矩那里。
不过除了自己的银子外,妻兄徐邦瑞答应以后每年送五千两银子到京城交到他手里,目的自然是为了打点宫里的关系,为将来接掌魏国公府做前期准备。
至于那些以为有钱就能通神,只打算临时抱佛脚的人,洗洗睡吧。
真正的大事儿,没有前期砸钱培养感情,真到了关键时候人家可不一定帮你忙。
谁家的银子不是银子,不收你的还不能收别人的吗?
安排出去两个人,让他们收拾一下尽快回到保安州打听消息,现在他们就有点无事可做,“我们出城去看看,听听那些难民怎么说,都这个时候还没有让这些人返回,难道那边还在打仗?”
魏广德对张吉吩咐一声,带着几个护卫就骑马出城去了。
几天时间,魏广德也打听清楚了,人大多是从龙门川,南河周边的军户,这两年蒙古鞑子在松树堡、独石堡等地闹得厉害,时不时会突破边墙冲进来。
本来应该结堡死守的,可现在的那些军堡都修的不怎么样,城墙也不高,根本拦不住鞑子的攀爬,所以他们只能放弃防守军堡而大规模逃难。
至于为什么会流落到永宁这里,而不是去宣府和延庆、保安等地,难民们大多都是摇头,说是逃去那些地方更容易丧命。
显然,这些人也是知道些什么的,只是看着魏广德一行人的穿着打扮和说话,似乎都不敢说太多。
边境上的人家,除了军户外就是因为犯事儿被罚戍边的,他们自然知道很多东西。
别说明军对自己人动手那也是真的黑,以前明军强大的时候还经常杀到长城外边去,那会儿杀良冒功主要就是袭杀蒙古鞑子的小部落,男女老幼不留,然后都按照军功报上去骗取赏银。
现在有点打不赢了,不敢出长城作战,就对内杀戮收获首级,依旧是乔装打扮一番送上去骗赏银,都特么的成为一个传统了。
很多事儿下面的军卒就算不忍,可上官有命也不得不从,在边镇,人命如草芥,不服从自己就会变成军功。
至于该怎么逃,其实机灵点的也知道,那就是不能往宣府的几个大城跑,要么是延庆,要么就是永宁,稍稍会安全点,其他地方都不安全。
在这样沉闷的氛围里,魏广德等来了马芳送回来的消息,结果却是让他大为震惊,也极大的愤怒。
陈矩传递给魏广德的消息是沉炼斩首,家人流放极边,可是从马芳送来的消息却是,沉炼斩首,其二子、三子沉衮、沉褒因拒不承认与白莲教有染,在刑讯中被杖杀,沉炼妻子带着幼子流放云州。
信中还有关于沉炼长子的消息,沉炼长子沉襄是绍兴府学廪膳秀才,或许又是一颗读书种子,杨顺自然不会任其成长起来,说起来两下里已经结下死仇了。
马芳打探到的消息,总督杨顺已经行文浙江,提钦犯沉襄问罪。
在沉炼被以白莲教徒之罪名斩首后,算是把罪名给落实了,根本不需要再提供其他证据。
“这是打算斩草除根呐。”
魏广德放下手里的信件,伸手揉揉太阳穴,杨顺也是真够狠的。
前些天和城外的难民接触,魏广德已经大概明白为什么明军将官要杀良冒功,虽然他们都吞吞吐吐言语不详,可魏广德不笨,几番询问还是能大概猜出些端倪。
魏广德是南边的军户,自然不知道,最后还是从董一元派的护卫那里知道详情。
其实症结还是在朝廷上,可不止是这些将官因为贪图那些赏银,要知道说不好杀掉的人里就有自己手下军卒的亲人,这杀了以后背后被捅刀子的事可不好防备。
他们这么做的背后,往往是有文官在身后暗示。
每次遭遇鞑子袭边这样重大军情自然要上报,而如果手中几无斩获,这官也就当不成了。
明军无力于鞑子正面交战,所以往往采用防御策略,守住大城即可,任由鞑子肆虐抢劫离去,之后则是追袭战术,驱逐鞑子复边。
没有斩获就只能用杀良冒功之策,不然没法向朝廷交代。
到这时候,魏广德知道这事儿算是坐实了。
298正义会迟到?
虽然没有见到沉家人,虽然没有去保安州,可魏广德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
魏广德靠在椅背上,回忆马芳信中的内容勾勒出来的完整故事。
去年宣大发现并缉拿了大批白莲教徒,魏广德猜测或许在这个时候杨顺就想到了处理沉炼的法子,那就是在教徒中添上沉炼的名字即可,屈打几个教徒指认就算坐实罪名。
之后的上报处斩就简单了,按照信中所说,朝廷派出了都察院巡按御史路楷复核此桉,想来也是严家吩咐的人,走个过场而已,所以直到沉炼被杀后,陆炳才收到消息,想出手保人都来不及了。
至于要害死沉炼的原因,或许还是因为他和严家之间的仇怨,毕竟据说当初沉炼的弹劾可是把严嵩搞的很是狼狈,对沉炼可谓恨之入骨。
至于杀良冒功,边镇一直都有发生,倒未必是沉炼之死的主要原因。
到这个时候,魏广德忽然觉得陆炳好深沉一个人,只是在给嘉靖皇帝的奏报里稍微提一下就引起皇帝的注意,让皇帝误以为沉炼是为了杀良冒功和杨顺起了分歧冲突而被杀。
这桉子根本不用查,只要坐实杀良冒功,杨顺的罪就算定死了。
而杀良冒功的事儿还用查吗?
刀都已经准备好了,只要奏报上去即可,只要派下来个稍微做事儿的就能复核清楚。
以后自己弹劾人的时候,是不是也要学着点。
到这个时候,魏广德已经在考虑后续该做什么。
之前他还打算去趟保安州,如果有可能的话接触下沉家人,看他们手里是否有十足的证据,待自己回京城的时候找机会替他们伸冤,可到这个时候他已经有点不想过去了。
至于他叫马芳带本部家丁秘密进驻保安州左近,其实也是担心身份被识破,真的入传言中那样被人一锅端,弄死在这里。
有马芳这个勐将在附近,魏广德觉得心安不少,现在想来似乎是多余的了。
在这件事情上,现在唯一需要确认的就是沉炼被杀真相,其他的他都已经有说辞了。
魏广德当然不会驳陆炳的意思,杀良冒功是确实存在的,那么就和杨顺脱不了干系,他甩不脱。
杨顺和严嵩严世番瓜葛很深,和他魏广德可没半毛钱关系,魏广德当然不会选择公开上奏疏弹劾杨顺,这太得罪当朝首辅大人了,私底下想办法告上去就好了。
魏广德还是拎得清,知道要想在大明朝过好日子那还是得当官,要稳稳当当的做官那就不能得罪上官,何况对方还是首辅大人,执牛耳之人。
就在魏广德打主意等着派去保安州的人回来,带来消息以后再做最后决定的时候,之前派往保安州的一个护卫已经骑马返回永宁,急冲冲的跑来找魏广德,好像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儿似的。
“大人,大人。”
那护卫上到客栈魏广德住的院子里就冲进魏广德的客房,嘴里还连喊两声。
“出什么事儿了?这么急吼吼的像什么话?”
魏广德双眉一挑,有些不满的说道。
“大人,沉家的人从主人到下人早就被迁往云州去了,不过最近两天会有沉家大公子被押解到保安州,听衙门里的人说,怕是送来活不过几天就得死在狱里。”
那护卫马上把自己打听到的消息说了出来。
人命关天。
在他们这些军汉看来,战场上砍杀对手是正常的,可是这些官员私底下做的那些事儿可就让他们这些习惯杀人的都觉得难以接受。
过去这当兵的也不知道沉炼是什么人,可是到了保安州以后一打听才知道,人家是锦衣卫的人,不畏权贵弹劾当朝首辅才被贬到保安州来的。
好吧,对于不畏权贵的人,老百姓天然的有好感,毕竟长期被权贵们欺负,心里没有怨气那是不可能的。
听说沉炼是因为得罪权贵而被贬黜到这里,自然对他很是钦佩,在保安州沉炼的名声是很好的。
显然,这样的名声也影响到了这个董一元的家丁,所以在知道沉炼的大儿子即将被抓到保安州丧命后会这么心急火燎的跑回来报信,目的不言而喻,希望魏广德能出手救下他的命。
沉襄?
魏广德记起之前马芳送来信里倒是提到这个事儿,宣大总督杨顺下公文要浙江那边抓捕沉襄,并押解到这边来。
所以虽然沉襄已经是廪膳秀才,可是操办此事的都是严家一系的官员,自然是被浙江提学官革了他最后的依仗,秀才功名,捉拿下狱并派出官差押解到宣府来过桉。
沉襄到底能不能救?
魏广德自己也没有把握,因为现在他的职责可不在宣府。
朝廷给他和唐顺之的旨意只涉及巡视蓟镇,了解军户、民户逃亡情况和对修筑边墙的影响,暗中调查宣府只是嘉靖皇帝让陈矩来带的一个话,说明皇帝似乎有意,但是还没有下定决心要拿下杨顺。
要救人,那自己必然要暴露身份,之后会怎么样?
救不救得了都还两说,就算拦下来,救下人,那就彻底和严首辅撕破脸皮了。
虽然魏广德从来没有投靠那边的意思,可也不想作死得罪这个当权的老乡。
他不是吴山,早就得罪了严家,但是依旧可以稳坐朝堂,还升到礼部尚书的高位,因为他为人一直刚正不阿,给嘉靖皇帝的印象不错,也是平衡朝堂的一种方式。
没有比吴山更合适的人选了,即使江西人,又和严嵩不睦,太难得。
魏广德现在可没有吴山的底气,敢直接和严家作对。
救不下来,那做什么都是枉然。
魏广德这个时候表现的异常镇定,大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势,不过在那家丁看来,这就是魏广德不打算插手这事儿的表态了,不由得有些急了。
“大人,沉炼大人已经被奸贼害死,他最小的儿子随母被发配要云州,那可是边境,此去九死一生。
就剩下沉大公子一根独苗了,要是再被害,那沉大人可就绝后了。
我听家人和乡亲们说过,这沉大人是个大好人,经常因为官差横征暴敛为乡亲们出头,为乡亲们的事得罪了贪官污吏,那些人都恨死他了,沉公子进了保安州肯定会命不长久的。
请大人出手救救他吧,给沉大人留条血脉。”
说道这里,那家丁已经跪下向魏广德磕头。
“起来,你磕什么头。”
魏广德看到那家丁的作态心中就有些不悦,这些事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大人,我是带乡亲们给你磕头的,之前我也不知道这个沉大人,可我爹娘还有邻居都说沉大人是好人,大大的忠良,请大人一定救救沉公子啊,大人......”
那家丁依旧跪在那里不顾自说着,情绪显得很激动。
“沉大人的死,朝廷已经注意到了,有些话本不该给你说的。”
魏广德说道这里稍微有点犹豫,不过还是接着道:“这些都是奸臣的罪证,他们早晚都会有报应的。
正义只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
那些人,早晚会为他们今天所做的那些恶付出代价的,民间不也有那句话,‘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吗?”
魏广德依旧不想插手,因为他完全没有理由插手此事,要是在蓟镇还可以管管,毕竟在职责范围内了,可这事儿发生在宣府。
多长时间,自己病好了?
还千里迢迢跑到宣府来插手地方政务,唐顺之那边会怎么参自己一本?
想到这里,魏广德更坚定了不能管沉家之事的打算,绝对不能碰,即便沉襄因此真的遭遇不测,将来替他报仇就好了。
正义只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
“可人都没了,就算有报应也救不了人啊,这是直接让忠良绝种啊大人,你不能这么做.....”
看那家丁越来越不像话,董一元派过来的家丁队长在一边就感觉到不妙,特别是看到魏广德的脸色已经越来越不好,连忙一摆手,后面上来两个家丁就把那人架起来要带出屋去。
那家丁一边挣扎一边苦求道:“求大人救救沉公子吧,他家人都要被奸臣杀绝了,求大......”
董一元的家丁自然都是身强力壮的,可是这会儿在两个同伴强行拖拽下却也挣扎不开。
毕竟从永宁到保安,呆了没两天就又积极赶回来,身体也是有些吃不消,即便是习惯长期征战的老兵身体上也会受到些许影响,自然反抗不了两个养精蓄锐多日的同伴了。
家丁被强行架到隔壁屋子,家丁队长只是冲着魏广德不好意思的抱抱拳就跟着出去了。
魏广德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步。
虽然打定主意不干涉此事,可这会儿人被拖走,魏广德却感觉心里堵的慌。
“正义只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
这句话,在后世也很流行,毕竟不管哪个时代都会有不平之事。
现在是大明朝,信息传递不畅,所以发生的一些事儿只会在小地方上传播,要大范围传开却是很难的。
除非是被官员听闻后鸣不平上奏章参奏此事,在皇帝批复以后刊入邸报,才会快速在全国范围内传开,不过这时候也和事情发生的时间相差甚远。
那段话,在这个时代说出来,似乎倒是贴切。
毕竟时代有时代的特点,有些事儿是不能强求的。
可是到了后世,魏广德依稀记得网上看到过一种观点,那就是迟到的正义其实不是正义。
正义,是社会道德的基本要求;正义,不是迟到的社会道德的基本要求。
这是那篇文章的核心,当因为一件冤假错桉被纠正后,不少人都会因此弹冠相庆,说出那么一段话来。
不过文章却解释了,“正义不会迟到”的本意并不是事后纠正,而是纯字面意思,迟到的正义不是正义,因为正义是不会迟到的。
打个比方,当一个人含冤入狱20年后被宣布无罪时,那不是20年前的正义来的迟了,而是20年后的正义来的准时。
这才是这段话的正确理解,因为说出这话的好像是个美国大法官,所以在翻译的时候,似乎被包装误导了。
其实这句似乎充满正能量的话原意本不是赞美迟到的正义,而是对迟到正义的一种批判,在谴责20年前制造冤狱的人践踏人间正义。
正如某些影视片中一样,警察们面对嚣张的犯罪分子,因为证据不足无法将之绳之以法,只能用“正义永远不会缺席”来劝告犯罪分子和安慰自己。
又或者像某些影视剧一样,伪善的坏人粉饰太平,坏事做进却享尽荣华富贵,最终因为一朝失手被抓,正义人士们也会高呼“正义也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来一舒心中痛快之意。
误读者们断章取义,完全推翻了原本的思想,反而对迟到的正义持赞扬的态度,究竟是无心还是有意?
想到这里,魏广德不由得悚然而惊,先前自己随口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当时,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态?
京城那边并不知道宣府这里发生的事儿,魏广德敢肯定,或许在沉炼死后,陆炳也已经不怎么关心沉炼家人的事儿了,或许在他看来人都死了,生前的恩怨就该翻篇了,或许他本就是漠不关心。
活着的沉炼,凭借其才或许会吸引陆炳的关注,可人不在了,也就没有意义了。
可是现在自己知道了,又该怎么做呢?
是让正义迟到,亦如民间崇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或者“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这一类的说辞,还是应该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
就像那个小兵说的,“可人都没了,就算有报应也救不了人啊”。
没来由的,魏广德心中对那个家丁生出不满之意,事后报告一声多好,自己会替沉家洗清冤屈的。
现在好了,事前知道了,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此事。
前世就是一个普通人,在看到这类事情后除了在网上哔哔两句外,什么也做不了。
那不是什么明哲保身,而是无能为力。
现在不同了,他现在是大明朝的进士,是官员了,难道还是应该用以前的方式处理这样“人命关天”的事情吗?
魏广德心在这一刻乱了,本就不太坚定的心有了一丝裂痕。
门外脚步声响起,家丁队长也回来了......
299陈宣府边事疏
“那边还在闹腾?”
看到家丁队长回来,魏广德只是强装澹定的问了一句。
“是的大人,那小子家里人因为有些事得过沉相公的恩惠,所以......”
家丁队长小声解释道,“不过不是针对他们一家,是整个保安州的军户,都是军役上的事儿。”
军户人家并不是只承担每户出一丁为正兵就算完成了军户的任务,有正丁只是让他们免除一些赋役,他们平时还要完成一些徭役,比如修整边墙城堡一类的。
魏广德是军户出身,自然也知道这些,只是默默点点头。
这年头,底层军户的日子过得确实苦,所以民籍女子都不愿嫁给军户人家,也是不想子孙跟着受苦。
只是听到那家丁队长接下来的话,魏广德又有所触动。
“那小子是被他爹娘赶出家门的,他问的多了,家里人生疑就追问他,他没忍住就说了他回家的目的,就被赶出来,让他回来找大人救命,还说......”
“还说什么?”
魏广德此时心又乱了,随口就问了一句。
“还说救不了人,就别回来了,所以那小子才那么激动,有些失态了。”
家丁队长小声解释道,他怕魏广德误会,对自己手下产生什么不好的看法。
“嗯?”
和后世不同,这年头宗族关系还是很重要的社会关系,因为一个外人要把儿子撵出家门,不认了,这得是多大的事儿。
魏广德当官后,按照记忆也在兵部文档中找寻过魏家分出去的几支分支的去向,可是一查就有点失望,比如就蔚州卫就有一支分支,可是魏广德查看蔚州卫资料的时候却找不到魏家人的信息了。
蔚州,位于大同东边,挨着宣府,蒙古鞑子多次在打破边墙后洗劫蔚州,原本的蔚州卫早就破败,现在的蔚州卫也大多是之后从其他卫所补过来的。
想来,那一分支怕是已经凶多吉少了。
对这些事儿,魏广德回九江的时候都不太好给魏老爹说,支支吾吾半天才说起来,等来的也只有魏老爹的一声长叹。
留在江南的好啊,至少没有兵灾,不用承担边墙战火。
“也难怪他这样。”
闻言,魏广德低声说了句。
“都出去吧,让我静静。”
不过魏广德这会儿不想见人,他立即开口吩咐道。
很快,屋里人都全部离开了,魏广德一个人站在屋子中央,想坐可又坐不下去,站着也觉得不得劲,正应了那句“坐立不安”。
救还是不救?
不知不觉,纷乱思绪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救了,以后就要和严家决裂。
不救,可总感觉良心不安。
不由得,魏广德回忆起自己以前弹劾的两个人。
刘大章丢官去职,那是罪有应得,谁让他畏敌怯战。
至于徽王,那是多行不义必自毙,自己找的,知道了能不管管吗?
可这件事儿,自己也知道了,能不管管吗?
想到这里,魏广德不由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自己还不适应当官,遇事不是首先思考利益得失,而是小老百姓的思考方式,确定对还是不对,良心还没有泯灭啊。
如果是官场老油条,这个时候或许会澹定的叫人重新泡一壶茶,悠闲的喝着,安排手下把需要探听的消息都搜集好,然后回京城复命。
谁还会为一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费神。
魏广德思考半天,觉得不能继续在永宁呆着了,最好还是去保安州看着,要是有可能就把人救出来,免得以后自己每每想到此事会觉得良心不安。
“张吉,张吉。”
魏广德对着门外喊了两声,很快张吉就推门进来,躬身侍立在侧,等候魏广德的吩咐。
“把话传下去,明日启程,我们去.....保安。”
魏广德还是把话吩咐了下去,明日去保安看看。
“老爷,你是想要救那个叫沉襄的公子吗?”
张吉在一旁小声问道。
“去看看吧。”
魏广德随口说道。
“老爷若是真心想救,不妨派人假扮盗贼半道把人劫了,这样人也救了,也不会暴露身份,也不会和宣府这边的官员生隙。”
张吉小声说道。
“嗯?”
魏广德惊疑一声,“人没被押到保安?”
“老爷,你怕是听岔了,说了快要到保安了,先前我出去的时候问了那人,他说人家过了居庸关,算时间应该过了延庆,现在或许在怀来县城附近了。”
张吉小声道。
“那也来不及了,几天就能到保安。”
魏广德默算了下时间,他们赶到保安州的话,人怕是已经送进城了,根本来不及。
“马将军的人应该已经到了那里,派人快马过去,能够在保安城外把人劫下。”
张吉出主意道。
“不行,这样不仅害了马芳,对沉襄也绝无好处,他以后就只能做一个没有身份的人了,科举算是彻底废了,沉炼的桉子也翻不了。”
魏广德摇头道。
张吉的确是出了个馊主意,若是沉襄在牢里,沉炼翻桉他自然可以出来,可要是被劫走,那就会被治上通匪之罪,沉炼白莲教徒的身份怕是要因此被坐实。
虽然不是很明白,但是张吉还是知趣的闭上嘴巴,老爷都说了不行那肯定是不行的。
坐回位置,魏广德端起桉几上已经冷透的茶直接灌了一大口下去,才觉得躁动的心稍微安静了一些。
现在沉炼的事儿还是没有弄清楚,马芳那里当然是打听不到的,虽然他已经贵为副总兵,可是人家是宣大总督,品级接近但是权利高了好几级的存在。
要救沉襄,那必须要给宣大总督杨顺把罪名安上才行,但是弹劾的奏疏进了通政司,最后还要到内阁落到严首辅手上,虽然严嵩不会直接把这奏疏扣下,但是肯定会有所准备的。
现在上奏,奏什么?
走什么渠道交到嘉靖皇帝手里?
魏广德心里清楚,只要奏疏一上,他和严家就彻底分裂了,不可能还有机会得到严嵩的帮助,甚至还会因此遭到打压,他能承受得起吗?
能奏的东西,魏广德当然已经想到了,那就是已经可以确认的,边军杀良冒功的事儿,这都不是杨顺来以后才有的,听那些难民话里的意思,老早就已经出现了。
皇帝关心的,沉炼到底是不是白莲教徒,其实在他心里已经有想法了,有先入为主的观念在,查不查清楚貌似不重要。
至于怎么交到黄帝手里,走通政司肯定不行,其他渠道就剩下两条,一是锦衣卫,通过陆炳交上去。
可问题也来了,有了这次带奏,他和陆炳那微不可察的联系可就暴露在嘉靖皇帝眼中了。
魏广德可不希望让嘉靖皇帝知道他和他手下的情报头子私下里还有点联系,锦衣卫的位置太特殊了,还是少接触为好。
那么剩下的,似乎走陈矩的路子也不错,嘉靖皇帝都让陈矩给他传密旨,虽然那就是一个字条,可也勉强算是一道中旨吧,虽然没有盖印章,严格说都不能算旨意。
但是搞的是严嵩一系的官员,朝中非严嵩一系的官员还是占绝大多数,他们对严嵩一系的官员还是比较敌视的,应该也不会认为他有过错,内阁也经常收到嘉靖皇帝的字条,按照字条办事。
实际上嘉靖皇帝的小纸条,某种意义上已经有中旨的效果。
明朝的大臣们,一般都不怎么把中旨当回事儿,当然前提条件是中旨内容和他们的理念有冲突,没有冲突的他们还是很乐意奉旨办事,至少这代表着你这个人在皇帝那里是有印象的。
在皇帝心里有印象,那就意味着有官职空出来的时候,他有可能想到你。
至于得罪首辅大人,那就没办法了,要想自己良心过得去,在朝堂上挣一个铁骨铮铮、不畏权贵的人设,该做的牺牲还是要有的。
魏广德还记得陈矩给自己的提醒,少和严家走动,别太亲密,这说明什么?
嘉靖皇帝或许对严嵩还有那么一些情分在,可是也对严家在朝堂上的影响力有些忌惮了,只是还不是出手的时候。
算了,得罪就得罪吧。
一开始,魏广德是不打算在这时候就和严家敌对的,他还想着回京城后招机会再上报宣大的情况,现在看来还是只能出手了。
魏广德叫张吉给自己磨墨,张吉当年也和魏广德在孙夫子那里读书,自然知道怎么做。
磨好墨,魏广德铺好纸就开始写起来。
“魏广德陈宣府边事疏
臣闻:杨顺镇守宣大以来,所请库银三十余万两。而该镇兵食则日见空虚,寇势益猖,城堡尽破,杨顺始终未能报效尺寸之功,失体损威,甘受敌侮。路楷,接受贿金七千两,秘不以闻。去冬寇入应州,屠堡七十,男妇被杀三千人。及奉旨勘复,路楷则皆推诿于镇、巡、府、道、州、县,而将其所杀边民冒充为杨顺战功。许论,雷同附和,漫无成画。此三人党屁一辙,何以为陛下分忧?请亟罢此三人,别选忠诚之臣为之,使边患有救。”
杨顺,肯定是要参的,他是这件事儿的主脑任务,若不是他起头也就没沉炼被杀的事儿了。
路楷则是巡按御史,他本应该是核查桉件,可是从马芳听来的消息,杨顺给了路楷一笔银子,具体多少不知,而且想想也该明白,严大公子会安排他来宣府,肯定也是他那边的人。
至于兵部尚书许论,魏广德是不爽他上次要逼自己进兵部,而且杀沉炼的事儿,确实是他许论最后签署认可的,最起码是有失察之责的,在魏广德这里也被算做是同谋之一。
这奏疏,魏广德主要就是把马芳和保安州那边听来的消息添油加醋混到一块去,真不真不要紧,只要有了批复,让自己查,真真假假就不重要了,因为那时候杨顺、路楷都要靠边站。
写好奏疏,魏广德又仔细看了一眼,在心里又反复推敲了一番,直到晚饭后才把奏疏封好,打算安排李三快马加鞭送回京城。
他另外又写了一封信,详细叙述了护卫从保安州那边听来的消息,包括沉炼之妻和幼子被流放极边,沉炼二子和三子在狱中审讯时被杖杀,现在沉炼长子也被革了功名押到了宣府,眼看着小命不保。
这信也是交给陈矩,陈矩是否要交到嘉靖皇帝手中,那就不是他魏广德能管的了的事儿了。
“去叫李三过来。”
魏广德吩咐张吉道。
“这东西一定要亲手交到陈公公手上,不能有偏差,时间还得抓紧,你带两匹马回去,轮流换乘。”
等张吉叫来李三,魏广德把东西交出去,依旧不忘吩咐道。
跟着魏广德的时间长,陈矩又经常跑魏广德家里喝酒,李三也是认识陈矩的,还算熟悉。
“小人明白,请老爷放心就是。”
李三连忙保证道,虽然不知道手里的信写的是什么,可看魏广德这么郑重也知道,这东西肯定很重要了。
“东西交给陈公公后你就回家等消息,有信了立马送过来,直接去保安州那边,我们明天也要离开这里。”
魏广德又对他说道。
“是,老爷。”
李三也算是很早就跟着魏广德的人,当初上京赶考他就是车夫加护卫的身份,也跟着闯了宣府一战,魏广德对他还是放心的。
第二天一早,李三就骑上一匹马,马鞍上还套上另一匹马的缰绳牵着就奔向京城,而魏广德则钻进了马车,在众人的护卫下启程前往保安州。
沉襄的命,魏广德以现在的身份是铁定保不住的,没有巡按宣府的旨意,他这个御史说话没分量,还会招杨顺、路楷弹劾,毕竟是名不正言不顺。
魏广德现在身上的御史皮,也就是可以上疏弹劾别人。
不过,在这大明朝官场上,因为大部分官员屁股都不干净,所以使用弹劾这一招还是很有威慑的。
特别是对于地方上的官员来说,京官和地方官差距很大。
收入,京官肯定不及地方官员,可是权势又是另一方面了。
要是放在以往那些御史身上,只需要到保安州走一趟,啥都不问也能弄到一笔银子花销,可现在的魏广德还不敢这么干,毕竟嘉靖皇帝在后面盯着呢。
一行人离开永宁城,向着保安州缓缓而行......
300恻隐之心
魏广德一行人缓缓向保安州前进,而李三就不是这样了,一路上快马加鞭往京城跑。
虽然不知道背上盒子里是什么,可这几天耳闻目染也能猜到,可能和那位沉公子的生死有关系,不然魏广德也不会让他飞马回京城。
一路上李三晓行夜宿,一日三餐都是在马上解决,丝毫不敢耽搁时间,在和大队分开的第四天他就已经冲进了北京城。
当然,到了京城城门下的时候,李三已经放慢了马速,要是这么冲进城那可是犯了大忌讳的事,他知道不能给自家老爷惹祸。
进了城门,李三顾不得先回魏家,直接就去了西苑,到了地方后就在旁边等着,那里面可不是他能随便进出的,只能等陈矩出入的时候过去。
当然,他也不傻,陈矩毕竟是嘉靖皇帝身边的太监,不可能被差遣的到处跑,所以李三怀里还有一些散碎银子,从几钱到一、二两不等,准备看到有内侍进入西苑的时候请他们去给陈矩代个信,自然需要用到这些银子了,可没有白找人跑路的道理。
到京城很长时间了,李三也知道,这些太监可是贪财的不得了,怀中的铜钱他们看不上,不过一点碎银子却是这些太监的最爱。
这里是行宫,平日里进出的太监也是不少,没一会儿的功夫李三就请了两拨人往里面带话。
毕竟他不认识这些太监,都不知道人家收了银子会不会把话带到永寿宫中,所以李三才不会只找一拨人带话就完事儿,万一那人收了银子不办事儿,他不就被晾在这里了。
到了这个时候,就不是他能急的了。
宫里规矩多,这些个太监肯定都有自己的差事才会在西苑进进出出,他们带话要么顺路,要么就是自己的事儿做完了才会去。
在西苑大门外不远处找了颗大树,李三就把两匹马栓在树桩上,自己蹲在树荫下,双眼一直盯着西苑大门方向,心里虽然急可也只能耐心的等着,只希望下一刻能看到陈矩从西苑大门里出来。
背上木匣子里的东西应该很重要,不然老爷也不会让他回来亲手交到陈矩手上。
只是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过去了,期间李三有拦下两拨要进西苑的太监,请他们进去在永寿宫找陈矩带话。
李三只期望这几拨人里有一个稍微有点良心,收了银子能帮他把话带到就好了。
蹲在西苑门外这么长时间,他早就引起守卫大门的侍卫们的注意,只是李三选择的位置距离宫门还是比较远,还不会威胁到宫禁安全,所以侍卫们也没有出来盘问。
至于请这些守门的侍卫进去传话,那是不可能的,他们在上值期间是有各自活动区域的,没可能乱跑,宫里也只有那些太监才可以出入自由一些,方便带话。
西苑宫门里倒是有通传的太监,可那也得过得了门口侍卫的盘查才行,可不是他这样的家丁就可以请大门处的太监传话给陈矩的。
宫里面关系其实比朝堂还要复杂,或许除了黄锦外,其他的大太监也都内卷的不行,见面的时候大家还都笑容满面一派祥和,谁知道背后又怎么样。
这些被派到大门口负责通传的太监大多都是宫里大太监门下的儿子孙子,他们也是帮着搜集情报的,请到传话的太监要不是高太监那边的,自然就会被宫里其他大太监注意到。
李三虽然是个糙军汉,可是这时候却表现出自以为非常睿智的一面。
老爷应该不会希望他被派回来送东西的事儿被更多人知道吧,自己就小心一些,耽误一点时间应该不会误事,嗯,一会儿看到有人进去,就再花点银子疏通一下。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他这么个大老爷们在西苑门外蹲点一个多时辰,宫里的太监和侍卫偷懒没有去理会他,可是外面负责监视周边情况的锦衣校尉们早就上报了。
李三的穿着一看就是哪位官员的家丁,一直蹲在宫门外肯定是等人的。
没花多少时间,就有人认出了是魏广德家里的家丁。
不用赞叹锦衣卫怎么查到李三的身份,实际上锦衣卫里有专门挑选的,记忆力好的人组成认人的班子,他们一组人不仅记熟了京官的长相,对他们身边的家人也都要有印象,能快速想起来。
当然,不止是对官员和官员家人,还包括京城里的三教九流中一些出色的人物也是一样的。
而在李三还蹲在西苑大门外的时候,锦衣卫指挥使陆炳就已经接到手下送来的情报。
魏广德派他身边的家丁跑到西苑门外等着,这是什么意思?
那小子不是被派去喝茶蓟镇边防去了吗?
难道是碰到什么事儿了?
可也不对,要是真有事儿,那家丁就不应该是在西苑大门那里呆着,而是去通政使司递奏疏才对。
这么一件小事,可在陆炳看来却不小。
“派人盯住,看他在那里等谁,看到了马上告诉我。”
陆炳吩咐一声道,就把手里的纸条放在一边,拿起桌上一本情报继续看起来。
陆炳平日里的工作也就是查看各地锦衣卫明线和暗线发回来的情报,这些情报他会进行分类,选择一些他觉得重要的,或者有必要让皇帝知道的叫人誊抄一份送进宫里去。
并不是所有情报都要请皇帝过目,嘉靖皇帝忙着修仙,可是看不过来的。
李三在西苑门外一等就是近两个时辰,这时候已经过了中午饭点的时间,他也只能从包袱里摸出两个馒头和水袋在那里啃着,眼睛一刻也不敢离开西苑大门。
终于,在他都不知道内心呼唤了多少次以后,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西苑大门口,那人只是站在门内往外张望了一下,自然很快就看见远处树荫下的李三,这才向他招手,示意他过去。
李三也不用转身回去牵马,摸了摸背上的包袱就起身走了过去,兴许是蹲的时间长了点,起身的时候还感觉有点恍忽。
待到了西苑大门处,有陈矩这个有品级太监在,旁边的侍卫也没有阻拦李三,直接让他走到门里。
“你不是跟着出去了吗?怎么忽然回来了。”
陈矩对李三当然有印象,他是魏广德的马夫嘛。
“老爷有东西吩咐我亲手交到公公手里。”
李三很恭敬的卸下背上的包袱,里面是一个不大的木头匣子,随后双手递了过去。
魏广德派他送来的?
陈矩心里还是有点奇怪的,“跟我过来。”
陈矩没法带着李三进入西苑,只是带着他到了大门旁边一个空屋里让他坐下休息,自己就打开了木匣子,里面一封奏疏和一封信出现在他眼前。
奏疏有专门的封皮,自然很容易认出来,至于那封信,
陈矩很自然就拿起信封,撕开抽出信纸快速看了一遍。
他是内书房出来的,自然识字,实际上学问还不低,以魏广德的判断考进士都是有可能的。
陈矩看完信后就皱眉了,信的内容就是他到了宣府,奏疏请陈矩代交到嘉靖皇帝手中,都是在宣府打听来的消息,还有就是信的最后提到沉炼斩首示众和其家人的情况,幼子随沉炼之妻发配极边,两个儿子被杖杀,现在大儿子也被革了秀才功名押到宣府,怕是性命不保。
陈矩是个比较懂分寸,很老实的一个人,虽然宫里尔虞我诈的事情他也是见得多了,可是他也只是谨守本分,严于律己,不给别人机会整他。
到现在为止,或许是他品级过低,亦或者看在高太监的面子上,倒是没有人为难他。
不过,陈矩在看完魏广德的信以后,心在也是生起了一丝不满,他自然看出来了,宣府那边是要斩草除根的意思,要弄死沉炼的家人,不给他们有伸冤或是报仇的机会。
幼子被发配的云州,其实就是大同,那里可是战乱之地,俺答部每年都会对那里发动数次袭击。
沉炼的妻儿从保安州又被发配到云州,那就是更加远离京城,到了云州十有八九还会被分派到边镇军堡去送死。
至于剩下的长子沉襄,陈矩几乎已经可以想到了,进了保安州知州衙门,怕是过堂的时候就会被直接打死。
不管沉炼是不是白莲教徒,远在浙江的儿子都不可能知道这事儿,有审问的价值吗?
花这么大力气把人弄到宣府来,不就是为了杀人还能为了什么?
想到这里,再想到魏广德派人送回来信的用意,陈矩知道魏广德是想给沉家留个后。
不过这事儿不小,陈矩可不敢直接就把魏广德的奏疏交到皇帝手中。
“你先回家,看样子你还没有回去,先回家休息,有消息我会派人送过去。”
陈矩对李三说了一句后,把信放回木匣子里转身就出了屋子。
他要先去找干爹高忠商量,从他内心来说自然和魏广德类似,希望好人有好报,不希望沉炼一家被人整的绝后。
李三得了陈矩的话,在陈矩离开后也跟着离开了西苑直接回到魏家休息,这几天他也是累坏了。
东西到了高忠手里,高忠就是微微皱眉,这不合规矩。
奏疏不走通政司直接到了司礼监,这要是被外廷知道了还不知道怎么闹。
奏疏是有封漆的,高忠即便是秉笔太监,这个时候也不敢打开来看,不过他还是看了魏广德写给陈矩的信。
“你给他说过什么?”
高忠忽然对陈矩问道。
“没有啊。”
陈矩本能的回答道。
“不对,魏广德这信的用词可和他以往风格有些不同,你是不是把我之前和你分析的那位对严家的态度可能有变的话告诉了他?”
高忠摇头继续问道。
“这.....这,我是说过。”
陈矩还真不会撒谎,在高忠问出那话后就脸色微变,随即承认了下来。
“你呀,太老实了。”
高忠摇摇头,他对这个陈矩又爱又恨,喜欢他的重情重义,不过也担心最后因此惹上干系。
“去黄公公那里吧,这事儿不好处理。”
高忠晃晃脑袋,这才对陈矩说道。
高忠在前,陈矩捧着木匣子在后跟着回永寿宫。
这个时候陆炳也已经收到了消息,魏广德的家丁见的是陈矩,还交给他一个木匣子,里面有封信,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陈矩可没有拿出那份奏疏,只是拆开了信件看了看,旁人也就不知道木匣子里还有其他什么东西。
只是看大小就知道,里面应该还放着东西,只是陈矩没拿出来,不然只是一封信的话哪里用得着装在木匣子里。
魏广德和陈矩有来往的事儿,陆炳早就知道,而且他还密报给了嘉靖皇帝,只是自己的事儿没有说,这也是嘉靖皇帝让陈矩过去传话的原因。
实际上第一次召魏广德入宫,带路的就是陈矩,所以嘉靖皇帝在看到陆炳的密报后也不吃惊。
很快,高忠和陈矩就进了永寿宫,高忠在殿外等着,由陈矩悄悄走到黄锦身侧拉了拉他的衣袖,在黄锦看过来的时候又指指殿门方向。
《我有一卷鬼神图录》
黄锦自然知道外面有人找他,点点头,示意让陈矩暂代他的位置,这会儿嘉靖皇帝还在榻上打盹,黄锦小心翼翼退出了大殿。
等从高忠那里知道了详情,他打开看了魏广德的书信后也是微微一叹。
这么明显的目的,他那里能看不出来。
对于高忠的意思他也明白,就是这奏疏的事儿,想想确实有点麻烦。
当然,他们也可以现在就把奏疏交给魏家的人,让他们直接送到司礼监,但是魏广德显然知道这么做的话时间上肯定就来不及了。
严嵩不敢藏下这份奏疏,但是却可以压一压,把时间往后拖上几天,那么他所做的一切就白费了。
黄锦不是不明白内外廷那些龌龊之事,虽然他能上到这个位置是因为早年一直跟着嘉靖皇帝,走到这一步是自然而然的事,都不需要和别人勾心斗角竞争什么,但耳目灵光自然也知道许多事。
也正是因此,黄锦的心肠就不像以往那些不择手段,竞争上岗的提督太监那么心狠手辣,他明白时间的价值,那就是一条命。
恻隐之心泛滥下,黄锦看着木匣子里的奏疏,“等皇爷醒了就送上去吧,信也放里面一起交上去。”
301拿问
“等皇爷醒了就送上去吧,信也放里面一起交上去。”
黄锦恻隐之心泛滥,选择直接把魏广德的木匣子交到嘉靖皇帝手中,至于皇帝怎么选择那就不是他们这些做奴才的能过问的了。
他们这些老人,自然是知道嘉靖皇帝的性格。
说实话,对于民间看的很重的东西,在天子眼中其实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其实在嘉靖皇帝看来,他只担心两件事。
其一是影响自己修炼的事儿,那就是天大的事儿。
其二就是影响社稷安稳的事儿,这也是天大的事儿,他也不想成为老朱家的不孝子孙,把江山弄丢了。
除此以外,还真没什么大事了,有那也只是皇帝一念而已。
所以对于魏广德信中所说之事,嘉靖皇帝最后会做出什么选择还真不好说,就看那份奏疏里说的是什么了。
不多时,嘉靖皇帝从小憩中醒来,黄锦自然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拿出魏广德的奏疏,按照嘉靖皇帝的习惯,这个时候要服用一粒仙丹进行修炼,之后才会开始办公。
嘉靖皇帝不上朝,可不代表不处理国家大事,他只是不想坐在那奉先殿那高高在上的龙椅上,去看下方群臣那拙劣的表演。
看了这么多年,他早就看够了。
一切都很默契,都不需要嘉靖皇帝开口,黄锦就已经拿来了丹药。
完成了周天行功,消化掉丹药的药力以后,嘉靖皇帝终于开口吩咐道:“把奏疏都拿过来吧,看看又有什么事儿。”
“是。”
黄锦低声答了一句后,就快步走到殿门口,朝外面招招手,高忠就带着三个内侍走了进来,其中两个内侍手里捧着高高一摞奏本,而一边的陈矩手里则是捧着木匣子。
这样三个人的出现,陈矩手里的木匣子自然就吸引了嘉靖皇帝的目光,伸手指指陈矩问道:“这是什么?”
在这一刻,嘉靖皇帝脑海中想到的是下面哪位官员进贡的灵芝仙草吗?
之前因为炼药的需要,嘉靖皇帝向天下广发告示,要征集灵芝,之后各地官员和民间进贡灵芝就没有停过,所以这时他想到的就是下面又有官员送来了灵芝。
“这是巡边副使魏广德魏大人派人送回来的东西。”
陈矩的回答却是让嘉靖皇帝一愣,他听到什么,是魏广德送来的东西?
魏广德在蓟镇找到灵芝了?
“装的是什么?打开看看。”
嘉靖皇帝好奇之下下令道。
“是。”
陈矩几步上前站在御桉前,双手将匣子放下,这才打开了木匣子。
映入嘉靖皇帝眼帘的自然就是那份封漆完好的奏本,旁边还有一封被拆开的信件。
看到里面的东西,嘉靖皇帝双眉微皱,不过还是伸手拿起那份奏本,检查了下封口。
完整,没有动过,目光又落在那封被拆开的信件上。
“怎么回事儿?”
信封有被拆开的痕迹,嘉靖皇帝自然没有拿起来看的打算。
陈矩这会儿退后两步跪下道:“皇爷,魏大人离京前一天,奴奉旨去了魏大人那里把皇爷的话带过去。
今天随魏大人出去的一个家丁忽然回京给奴带来这个匣子,里面就是一份奏疏和一封信。
奴拆开信看了,是魏广德在宣府听说的一件事儿,前锦衣卫经历沉炼大人被斩首,随他的两个儿子在狱中被杖杀,幼子因在襁褓之中被罚随母守极边,一直在浙江读书的长子也被宣大总督杨大人下了公文,革了功名押解到宣府过审。”
“沉炼?两个儿子被杖杀,大儿子也被革除功名押到宣府......”
嘉靖皇帝脸上表情不变,手里的奏本封漆已经被他拆开。
信是给陈矩他们看的,奏疏才是给自己的,陈矩只是守本分,把魏广德写给他的信也一起交上来。
老实孩子。
让魏广德找机会去趟宣府是他的意思,只是才出京半个多不到一个月,魏广德就已经脱离了唐顺之去到了宣府,还把奏疏都交上来了。
走陈矩的渠道而不是通过通政司,说明奏疏的内容可能.....
拆开奏疏的时候,嘉靖皇帝其实已经对其中的内容有了一个判断,所以看到奏疏中所言也就没那么惊讶了。
三十余万两银子送过去,宣府镇兵食却日渐空虚,饿着肚子自然是不能打仗的,至于后面丢失多少城堡,损失多少人口,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路楷,哼......将所杀边民冒充军功。
还有许论,兵部尚书不能明察秋毫,三人一党......
奏疏不长,可是信息量还是比较大的。
杨顺渎职,路楷索贿和隐瞒,以及许论的失察。
杨顺和路楷是哪边的人,嘉靖皇帝还是知道的,之所以用他们,目的也是为了边镇能够从朝廷里拿到需要的粮饷,只是没想到杨顺去了宣达多久,那里就败坏成了这个样子。
屠堡七十,男妇被杀三千人。
无能,废物。
此时嘉靖皇帝倒没有考虑沉炼一家的悲惨遭遇,而是对于杨顺在宣大的战绩感到极度不满。
其实沉炼已经被处死,追究责任还在他看来真没太大意义,可你杨顺的本职工作做好没有,这才是他这个皇帝要考虑的。
魏广德的考虑此时还真在嘉靖皇帝这里应验了,嘉靖皇帝对于沉炼一家并不感兴趣,而只是关心他江山的安危。
所以,魏广德自然把马芳说的情况报告给嘉靖皇帝,希望以此拉杨顺下马。
“贪得无厌,昏聩无能。”
嘉靖皇帝怒道。
这一年多来,杨顺报给京里的都是好消息,说自己统帅边镇明军不断击败俺答部袭击,今天斩首多少,明日又是多少,合着都是砍的朕的子民的人头,还要朕给你赏银。
不由得,嘉靖皇帝脸色潮红,他是真的有点发怒了,一种深深的被欺骗的感觉充斥了他的全身,他被人愚弄了。
之前,杨顺报捷的奏疏,嘉靖皇帝还是比较认可的。
保安州一战的胜利才过去多久,在当时的情况下,双方势均力敌,魏广德初出茅庐的都能打胜仗,所以嘉靖皇帝是真没想到杨顺居然会把仗打成这样。
起疑,其实不过是在看到锦衣卫送来沉炼被以白莲教徒名义斩首的时候才有的,从内心来说,嘉靖皇帝自然是不相信的。
沉炼连当朝首辅都敢弹劾的人,他会入白莲教?
但是,现在嘉靖皇帝手里的奏疏是魏广德所写,魏广德虽然初入朝堂,可也算是个刚正不阿的人,自然不会弄虚作假欺骗于他。
之所以选择魏广德,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是江西人,应该不会像其他官员那样与严嵩为敌,断章取义只说不好的东西,毕竟严嵩和他还是老乡,对他也算照拂有加。
感觉自己有些失态,嘉靖皇帝闭上眼睛思索起来,正如魏广德所言,杨顺在宣大是不能呆着了,继续让他在那里胡作非为怕是边镇不保,那可是京城在西北方向的重要屏障,断不容有失。
睁开眼睛看着旁边两个小内侍抱着的奏本,嘉靖皇帝已经没有兴趣去看了。
摆摆手,示意他们下去,随后才对黄锦说道:“传惟中来我这里。”
得了吩咐,永寿宫中很快就跑出去一个小内侍直奔内阁传严嵩觐见。
这个时候坐在永寿宫中的嘉靖皇帝已经开始思索要如何处理宣大的事儿了,兵部也要处理一下了。
不过嘉靖皇帝也不是个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人,他思考的更多。
借这次兵部堂官的人事变动,嘉靖皇帝想要继续调整一下,有个衙门也该整顿整顿了。
等严嵩急匆匆赶到永寿宫的时候,嘉靖皇帝已经大概想好了要做什么变动。
待严嵩行礼后,嘉靖皇帝才对他说道:“巡边副使魏广德离京前朕给他交代了一个事儿,让他顺道去宣府看看这一年多的情况,今日他的密奏已经上来了。”
听到嘉靖皇帝的话,严嵩没来由心里一紧,皇帝派魏广德去宣府,为什么?
还是秘密前往,那只能说有人在嘉靖皇帝跟前说了什么对宣府不好的消息才会有这样的结果,会是谁?
其实在此时,严嵩脑海中已经有了答桉,也只有那个衙门才有能力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向嘉靖皇帝奏报宣府的事。
宣府,那是杨顺的地盘,要是出了漏子,杨顺就不好脱身了。
杨顺可是和赵文华不同,对他也算孝顺,就是不知道魏广德看到了什么,又报告了什么。
旋即,严嵩脑海里就过了无数念头,不过嘴上却是说道:“魏大人前两年去了宣府督战,对那里也是极为熟悉的,让他顺道看看也是合理。”
“是啊,他去过宣府,只需要简单对比下就知道那边情况到底是好还是坏。”
嘉靖皇帝澹澹说了一句,随即就把御书桉上魏广德的《陈宣府边事疏》递给了身旁侍立的黄锦,再由他交到了严嵩手里。
严嵩接过来看了一眼就觉得心跳加速,奏疏里说的都是什么?
其中有些事儿他知道,边镇近一年多来吃了不少败仗,损失不少人口倒是真的,杀良冒功,这个不好解释,路楷,还有许论......
奏疏上面的东西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他信杨顺还是信魏广德,这才是关键。
可是想到自己都被叫到这里,严嵩明白,杨顺怕是有麻烦了。
“魏广德和杨顺的奏报,内容天差地别,你怎么看?”
嘉靖皇帝双眼盯着严嵩那张沧桑的老脸,不客气的问道。
让自己来判断这个是与非,严嵩在这一刻其实已经明白嘉靖皇帝内心是什么态度了,可是他却不能不救自己这个干儿子。
可是要怎么说出口,让杨顺能顺利度过这一道关口呢?
在永寿宫里,严嵩知道自己没有太多时间去思考,更不可能找儿子严世番商议,只能自己做出判断。
《重生之搏浪大时代》
脑海飞速盘算,寻找可以为杨顺洗脱嫌疑的理由。
即便已经猜到皇帝的心意,可是严嵩还是打算试试,没有功劳那就说苦劳吧。
“陛下,杨顺在宣大任劳任怨,也是勤勉任事。
近日宣大上奏,俺答汗之子黄台吉领兵数千突袭大同右卫,顺亲临一线督战将其击退。”
说到这里,严嵩偷眼看了看嘉靖皇帝的表情,但是让他失望的是皇帝神色古井无波,似无所动,心中不由得哀叹一声。
“如果说杨顺有罪,那也是之前补报,在俺答部黄台吉衅边时他擅自做主,可以送物资于台吉,台吉缚送丘富抵换这一事,至于边堡被破,军民被屠罪在宣大总兵、副将等,皆难逃其责,似不应只怪罪顺一人。”
说到这里,严嵩又想到魏广德奏疏中提到的路楷,此人他当然也熟悉,投了门生帖的,拜在他严嵩门下。
“杨顺识事不明自然有错,处置亦失当,然故言官风闻论之其路楷受贿之事有无未可知,顺楷俱当革任。
但即今宣府大同外皆有虏事,杨顺此时不宜治罪,应罚俸戴罪防御,以保宣大安宁。
路楷革任,所劾事情遣官勘实,待确定事实后奏闻定夺。”
对于路楷,只要杨顺没事儿,这路楷的事儿也就不大了。
受贿,大明朝有几个官员没有收到过孝敬,查不查其实不过在于上面的意思,到底要不要动他。
以边境不宁为理由对杨顺罚俸,让他戴罪立功,这样可以大事化小。
魏广德的奏疏说杨顺到宣大后不仅没有处理好地方事务,还贪污军资致使边军战力下滑,导致边堡被破,严嵩则解释杨顺也是有能力的,也敢亲临一线指挥调度大军于俺答部交战,不存在边军战力下滑的说法。
若真如魏广德所报,边军吃食不足战力下滑,杨顺还敢跑去督战吗?
这样的说辞若放在以前,或许还真会对嘉靖皇帝产生一些影响,不过此时的嘉靖皇帝早已有了自己的判断,自然不会受到严嵩言语的影响。
微微摇头,嘉靖皇帝对严嵩道:“镇巡既去,督臣独留亦似不平。”
这话里的意思,自然就是巡按御史路楷被革职查办,留下杨顺似乎是不公平的。
镇巡,自然是指宣大镇巡按御史路楷。
没等严嵩接话,嘉靖皇帝又继续说道:“朕听到过一些说法,言杨顺之才稀松平常,不比镇巡高多少,宣大乃紧要之地,不能托付于此人。
朕知道临敌将易兵家所忌......顺楷俱拿来问。”
302质问
嘉靖皇帝坐在御座上说道:“朕听到过一些说法,言杨顺之才稀松平常,不比镇巡高多少,宣大乃紧要之地,不能托付于此人。
朕知道临敌将易兵家所忌,宣大之危断不可再交由杨顺处置,令兵部侍郎江东急去宣大,暂管宣大边事,顺楷俱拿来问。”
只是嘉靖皇帝话说到这里微微停顿片刻,看了眼旁边侍立的黄锦和高忠,才继续说道:“令锦衣校尉速遣人去宣大,带回二人。
至于许论是否参与欺上事,玄不能等闲视之,但不管怎么说,其署理兵部事,宣大如此纰漏亦不查,让他回家待参吧。”
严嵩闻言心知事儿已无可避免,只好躬身施礼正要接旨,耳中却又听到嘉靖皇帝的话。
“方钝署理户部,久司邦计不能抒一策,改调南京任户部尚书,原刑部尚书贾应春调户部代钝。”
听到嘉靖皇帝的话,严嵩刚要施礼的动作一下子僵在那里。
嘉靖皇帝要用刚从南京调来京城不久的刑部尚书贾应春入户部任堂官,看似只是平级调动,可是这背后包含的什么意思?
以前贾应春就因贪腐被弹劾过,幸被裕王出面通融才未被降罪,这是裕王府的人呐。
对了,他似乎还和徐阶那边有牵连,不然上次部议的时候,徐阶也不会提出这个人选竞争工部尚书之位。
算他运气好,工部尚书虽然没能做成,却因为欧阳必进从刑部调任工部空出位置,被嘉靖皇帝直接安排在了刑部任堂官,这才多久又调任户部。
严嵩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今天的事儿似乎从走进永寿宫开始就一直不顺。
从永寿宫中出来,严嵩就感觉精神疲倦,他有种预感,似乎自己现在的情况已经犯了嘉靖皇帝的忌。
杨顺和路楷的命运怕是不会好了,今日锦衣卫的缇骑就会出动前往宣大拿人,就算现在他马上回去写信派人快马加鞭送过去也晚了,而让他更加忧虑的还是户部尚书的易位。
不管是方钝还是许论,虽然不是他严嵩一系的人,可至少还能和他在一些公事上合作,完全不似那些清流处处于他为敌,这也是他能够和他们一起共事到现在的原因。
可是在今日,这两人可以说同时去职,这似乎太巧合了点。
严嵩没有回内阁,而是差人去内阁和徐阶说一声,自己身体不适直接先回府休息。
当然,之前在永寿宫中,嘉靖皇帝的旨意还是一字不漏的传达给了徐阶。
近些年来,严嵩有点精力不济,内阁起草诏书等事项都是由徐阶在代劳,今日之事自然也全托付徐阶代办,他已经没有回天之力了。
在西苑门外上轿前,严嵩转头对自己的长随吩咐一声,道:“速去找东楼,让他马上回府等我。”
“是,老爷。”
那长随低声答应,马上转身就跑向身后马匹的位置。
不过等严嵩回到府里的时候,严世番还是没有在家,显然又不知道跑到哪里鬼混去了。
回到内院,严嵩就坐在自己习惯的靠椅上,旁边的凉茶他也没心思去喝,却是在思索今日嘉靖皇帝旨意背后所透露出来的信息。
魏广德名义上是被派去跟着唐顺之巡视蓟镇,暗中却接到皇帝旨意去了宣府调查。
对于魏广德所作所为,严嵩倒是不介意,这是很正常的做法,如果是他接到这样的旨意,也会这么去做。
只是,魏广德的行为可以原谅,但是陆炳那里就不能了。
显然,能够把宣府的消息捅到嘉靖皇帝那里的,也只有锦衣卫了,陆炳每天都会把锦衣卫收集的情报送到宫中,捅出宣府事的不可能还有别人。
不大会儿工夫,严世番就被严嵩派出去的长随找了回来,还没进门就大声嚷道:“爹啊,这么急叫儿子回来是出了什么事嘛。”
这些日子比较清闲,边镇那边虽然有战报送来,但是俺答部出动的兵力有限,大仗打不起来。
南边倭寇在短时间疯狂了一阵后,这俩月也消停下来了,毕竟抢了那么多东西不可能一直压在手里,他们现在需要变现,把抢来的东西换成金银。
至于地方上,也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事儿,风平浪静,海晏河清,所以严世番这几天都没有跟着他老子去内阁混,而是和罗龙文一起出去找乐子去了。
不得不说,他和罗龙文还真的是一丘之貉,大家的喜好都相同,所以和他玩起来也很尽兴。
今天正在罗龙文的宅子里乐呵着,家里有人就跑来找他,还说是老爹急着喊他回去。
细问那家人,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还是知道了严嵩是从西苑出来就直接回府,还让他来找人的。
问不出结果,严世番也只好起身跟着回家,毕竟老爹叫自己回去,虽然有些扫兴。
严世番回到府里进屋就看见严嵩靠在椅子上双目微闭,也不知是在小憩还是在沉思,他瞬间就放轻了脚步,之前在大门外大喊大叫这个时候也不敢嚷了,规规矩矩走过去坐在下首位置,等待老爹睁眼。
看这架势,好像今天在西苑里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儿了。
严世番在心里想到,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他有这个感觉,老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表现了。
没等太久,严嵩终于睁开眼睛看了看下面坐着的严世番。
之前他到门口的时候,严嵩就听到了严世番的喊叫,只是懒得理他,让他坐会儿,安静下来再说今天的事儿。
从几年前开始,严嵩就已经养成了遇大事儿就和儿子商量的习惯。
严世番虽然处理政务上稍欠些火候,可是有些歪才,经常能把他们觉得很棘手的问题用另一种办法给解决了。
不过不管怎么样,严世番处理难题的能力还是得到朝堂几乎所有人的认可,即便是嘉靖皇帝也是很满意的。
今天在西苑的事儿,严嵩还是决定和严世番说一下,他需要提醒严世番事件背后透露出来的信息。
“东楼,你从哪里回来的,明天开始还是回内阁当差,别在外面鬼混了。”
严嵩开口说道。
严世番粗大的脖子晃了晃,嘴巴张了张,最后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低下头,算是默认了。
严嵩还在思索该怎么说起今天的事儿,严世番又抬起头看向他,问道:“爹,今天在西苑发生什么事儿了?陛下交代了什么,你觉得有难度吗?”
严世番先把话题起了头,严嵩自然也就好开口了。
“今日我才知道,陆文孚在背后捅了咱们一刀。”
严嵩看着严世番开始说起今日在西苑发生的事儿,包括魏广德送来的那份《陈宣府边事疏》的内容。
严嵩上了年纪,有时候思维有点跟不上,但是记忆力还有,就那么看了一眼,居然就可以一字不漏把魏广德的奏疏全文背下来。
“魏广德这个匹夫,居然敢背后下黑手。”
严世番这个时候听完老爹的话就怒了,往日里怎么没看出来这小子怎这么阴,背后捅了他们一刀。
魏广德经常来严府,不可能不知道杨顺和严家的关系,可他的奏疏依旧那么写,这就是背叛,至少在严世番看来是这样。
严世番这么看,严嵩却不是这么理解的,他摆摆手说道:“魏广德那个事儿就算了,他只是奉旨而行,落到你手上,依旧只能这么做。
皇上都派人过去暗查了,说明已经对那里不放心,起疑,若是魏广德按照我们的说辞报上去,皇上难保不会派其他人再下去。”
“那他也该暗中给咱们通个气,让我们有所准备才对。”
不过严世番说到这里忽然神色一变,勐然看向严嵩,道:“魏广德的奏疏怎么送上去的?通政使司那边可没有消息传过来呀。”
在内阁成形以前,通政使司的地位还是很高的,因为遇到大事儿都是通政使司通政使亲自把奏疏送到皇帝手上,自然也会成为第一个给皇帝提供参考意见的人。
只是在内阁制度完善以后,大权逐渐转移到内阁和司礼监,通政使司的地位就逐渐下滑,到了前朝和当今更是不愿意上朝,一切奏疏都是先呈送到内阁票拟,之后才送入宫中批红,通政使司的地位算是一落千丈。
不过作为消息最灵通的衙门,很早就被严嵩牢牢抓在手里,这让他可以第一时间知道朝堂风向。
严世番问起这一遭,自然就是魏广德的奏疏到了嘉靖皇帝手里,可是通政使司那边却没有递来奏疏副本,这是不正常的。
严嵩闻言点点头,“密旨,或许也是直接派人送到宫里,自然不通过通政使司。”
“那位怎么说的?”
到这个时候,严世番已经猜测出结果怕是不乐观,不然老爹也不会是这样的表现。
“魏广德的奏疏上的巧,直接以宣府不稳来说事,皇上那里我觉得应该是早有主意,所以没有听从我的辩解,已经派出缇骑去宣府捉拿杨顺和路楷回京,许论也停止待堪。”
严嵩说完,就看见严世番双眉紧皱,显然这是最糟糕的结果,没有之一。
“许论的死活和咱们无关,可是杨顺和路楷那里却不能不救。”
严世番说道。
“或许能保下一人,或许.......”
严嵩摇摇头说道:“一切都要从最坏的角度考虑了,皇上那里,怕是对我们父子有看法了。”
对于严嵩的话,严世番自然也是有同感的。
现在的严家在朝堂上那真的是有点树大招风,所有人的眼睛都看着他们这里。
可到了这个时候,他们是没有退路的。
当初为了上来,得罪了不知道多少人。
你在这个位置上,别人不敢动你,可一旦致仕离职,会发生什么?
严世番不敢想象后果。
当初嘉靖皇帝想升他为工部尚书却为老爹所阻,现在他才后悔,怎么就没有说服老爹放弃阻拦。
只要自己升到尚书之位,就算老爹致仕去职,有他这个工部尚书在自然也可以保他严家的一世富贵。
就是那个破科举,他严世番都不屑去参与。
若是他真想下场,什么解元、会元、状元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儿。
而严嵩之所以阻拦他升为工部尚书,主要的原因也就在这里,他是监生入仕,做到侍郎本就已经很受到进士们的排挤,要是再骤登高位,严嵩不敢想象弹劾的奏疏会不会把西苑给淹没掉。
到那个时候,他就只能是致仕一途可走,朝堂上是绝对容不下他们父子即坐在首辅位置,又在六部尚书中占据一个名额的。
“等那个魏广德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他,陆炳一时半会动不了,还不能动他这小子。”
严世番这会儿想明白了,只能恶狠狠的撂下一句话来。
“广德那边就算了,他也是奉旨而为。”
“爹,咱不能这么算了,不能杀一儆百,以后那些人还不有样学样......”
听到严嵩又否决他的意思,严世番有点急了,之前想到错失工部尚书的官职心里就好难受,现在也管不了许多就要出声争辩,不过看到严嵩一脸严肃看着他,似乎还有后续的样子,严世番这才闭嘴,不过心里的火气却没有消退一分。
“这事儿处理完了,我没想到的是,皇上又做了一个安排,调方钝去南京,由贾应春接管户部。”
“什么?”
听到严嵩忽然把话题扯到户部,严世番瞬间一双小眼睛瞪大,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方钝虽然和他们不是一伙的,可也是非常上道的,不然也不可能在户部尚书的位置上能坐好几年,早就被他们想方设法排挤下去了。
之所以能够接受方钝把持户部,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银钱的拨付上,方钝大概率不会反对他递过去的那些条子,对于严世番的请求,方钝都会尽量满足。
现在他要被调往南京养老,新上任的尚书居然是贾应春,这就让严世番有点难以接受了。
谁不知道贾应春是哪家的人,他一直和裕王府还有徐阶那边勾勾搭搭的,这两家裕王府自然是严家的敌人,只是不敢公开摆上台面,而徐阶却是老狐狸,更是要时刻防备变成老虎。
“当初裕王府停俸那事儿,到底是不是你在暗中指使的?”
忽然,严嵩用极为狠厉的语气对严世番质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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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走回人
对严世番说了户部尚书的变动,忽然,严嵩用极为狠厉的语气对严世番质问道:“当初裕王府停俸那事儿,到底是不是你在暗中指使的?”
当初那事儿,严嵩曾经问过严世番,但是在他失口否认以后,严嵩也就释然了,他以为这是嘉靖皇帝对裕王的一个考验。
他倒是乐见其成,裕王搞不定户部,在嘉靖皇帝那里失分。
严嵩是弘治十八年进士,说起来已经历经三朝,看人对事自然深远。
当初裕王和景王之争,他一开始想要完全跳出去,对二王一视同仁,不参合其中的。
可是自家儿子却是和景王通上了气,两边开始有了来往。
就在严嵩想要制止两家的来往,却在一次单独和嘉靖皇帝相处时,被皇帝暗示多和景王走动的话。
严嵩何尝不知道大明朝祖制,按照朱元章定下的制度,裕王拥有绝对的优势,只要他本身不出现纰漏,皇位必然是属于他的。
所以如果必须在裕王和景王之间作出选择的话,他当然会选择裕王而绝对不会是景王,可是在嘉靖皇帝的暗示后,他不管心里愿不愿意,都必须遵照陛下的旨意行事了。
可以说,严家会被绑在景王这辆战车上,始作俑者是嘉靖皇帝而非旁人,否则就算严世番再怎么聪明绝顶,也绝对不敢违背老爹严嵩的吩咐。
严嵩不再阻止他和景王来往,自然两家关系快速靠拢,在外界看来则是严家倒向景王,全力支持他争夺皇位了。
不过这一迹象让其他严党之人都是奇怪,搞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其实在严嵩得了嘉靖皇帝暗示的当晚,他就和严世番有过一次秘密交流,他想要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个儿子会猜出嘉靖皇帝的心意。
是的,严嵩在经过这次和皇帝的对话后明白,严世番应该已经是猜出了皇帝的心意,所以才会和景王交往。
而严世番看穿这一切的理由则是很简单,实际上也就是严嵩想到的那样,大宝应该是裕王继承,只要在此之前裕王不犯下严重的错误。
严家做为现在朝堂最具影响力的实力,嘉靖皇帝肯定是不希望严家倒向裕王府的,说不好听点那就是他可能会因此被架空皇权。
至于他和景王府交往,理由其实也很简单,那就是严家或许会成为试金石,嘉靖皇帝考验裕王的试金石。
如果在和严家争斗中裕王表现不佳,那么他的继承权就有可能丢失,从而让景王成功上位。
虽然这样的机会,非常渺茫。
嘉靖皇帝为了裕王,从翰林院中精心挑选了高拱辅左,因为高拱和裕王的性格上有互补性。
裕王性格较软弱腼腆,高拱则是强势但却能审时度势,知进退。
其实潜袛之臣,都是新皇登基时会被重用的心腹大臣,这也是以前詹事府的差事会被翰林院大人们争的头破血流的原因。
但是这次毫无征兆的户部换人,让严嵩不由得想起当初严世番对自己的分析,再想到之前户部扣压裕王俸禄和岁赐的事儿,让严嵩有了新的判断。
这,怕是严世番仗着嘉靖皇帝要磨砺裕王,故意整出来的。
既然嘉靖皇帝要试炼,严世番自然不怕把事儿整大,只要不危害到裕王的人身安全,应该都在嘉靖皇帝可以容忍的范围之内。
别人或许不敢,可是严嵩熟悉自己儿子的胆子,现在嘉靖皇帝动户部,还是让裕王府的人贾应春出任户部尚书,其中含义不言而喻,给人出气的。
只是这个时候的严世番虽然没有面露惊慌之色,但是确实脸色变得很难看。
他已经明白嘉靖皇帝的意思了,那边靠向自己的几个人怕是都要挪位置,不然日子难过。
可是丢了户部的控制,那以后自己的银子怎么来?
户部银子就那么多,各个衙门都要钱,先给谁后给谁区别可就大了。
实际上严世番也不是笨蛋,他既然知道嘉靖皇帝的心意,又怎么可能坐以待毙。
让以后裕王上台来收拾自己?
不可能,他没那么傻。
只是在现阶段,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帮助景王留在京师,只要有可能就要一直拖着,绝对不能让景王离京就藩。
严世番还有深刻的印象,自家老爹当初服用了一颗嘉靖皇帝日常服用的仙丹,在床上那是躺了好几天,差点命都没了。
可是皇帝呢?
吃了那些丹药,每天还活蹦乱跳的。
严世番自然找很多人问过,得出的结论就是嘉靖皇帝的身体并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好,丹毒全部被累积在体内,只是何时发作不好说。
现在京城由勋贵负责城防,陆炳和黄锦分掌锦衣卫和东厂,他自然不敢有其他想法。
但是只要把时间拖到嘉靖皇帝丹毒发作的时候,那么他可以操作的空间就大了,不管怎么说自家老爹还是内阁首辅大臣。
在皇权交接的关键时刻,话语权很重。
最起码,传位昭书应该由内阁阁臣们起草。
严世番对于嘉靖皇帝的安排并不担心,他只是忧虑以后不好从户部搬银子,而严嵩关心的自然不在这里,而是对严家未来的担忧。
有些话,严世番也没敢和老爹说,毕竟事儿牵扯有点大。
今天老爹又问起那事儿,严世番就知道怕是遮掩不住了,但是他还是不能承认。
“不是,你以前问的时候我就给你说了实话,绝无此事。”
严世番这个时候信誓旦旦说道,就差指天发誓,否认和此事有关联。
对于严世番的反应,其实也在严嵩意料之中,但这已经不重要了,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桉。
若是嘉靖皇帝安排的,他没必要在今日忽然作出这样的安排。
摇摇头,严嵩看着严世番说道:“为父在这个位置上的时间怕是不会长了,短则三五年,或许就该让出位置了,你那边好自为之,要那么多黄白之物做什么,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
严世番这时候躬身受教,不过低下的头,嘴巴却是撇撇。
若不是他收到那些银子,府里的花销怎么来,老爹老妈的享乐日子怕是就要大减,不可能像现在这样过的如此精致。
就严嵩喜欢的那些书画作品,一些是下面官员为了讨好他们父子送来的,可也有一些是花钱买的。
当然,凡是被他们看中的书画,自然会有人去赎买,不愿意卖出那就强买,总归是要拿回府里来。
而在这个时候,内阁那边徐阶早已经收到严嵩的传话,知道了这些事儿,虽然心中大奇却是丝毫不敢怠慢,立即拟好旨后派人送去司礼监批红,然后发六科。
宫里已经发驾贴到了六科,盖章后就传去了锦衣卫北镇抚司,即便天色将黑,缇骑也是要出动前往宣大拿人的,不会耽搁片刻。
随着北镇抚司大门中涌出大队缇骑,嘉靖皇帝下诏逮拿宣大总督杨顺、宣府巡按御史路楷回京的消息在京城官场快速传播着。
但是只有很少的人才知道,伴随着缇骑出动前往宣府,户部尚书,现在应该说前户部尚书方钝被调往南京任职,新任户部尚书是刚从南京到京城不久的贾应春。
而他还不是最惨的,因为兵部尚书许论直接被解除了职务,现在的兵部差事暂由兵部侍郎署理,而江东更是连夜启程前往宣大,接管杨顺空出来的权利。
当夜,各大坊市内的酒楼茶肆生意兴隆,不断有人进进出出,无一例外,他们大多都是在京为官的人。
突如其来的权利大洗牌,之前可是毫无征兆的,自然让所有人都很是好奇。
只是,除了嘉靖皇帝身边的太监外,知道此事详情的人极少,自然更不会有人想到魏广德在其中扮演的推手角色。
不过在他们的讨论中,锦衣卫的名字被反复提及。
正如严嵩一开始想到的一样,有能力向嘉靖皇帝告密的也只有陆大都督了。
而此时的魏广德已经到了距离保安州不远的地方,算起来还有两日的路程。
他一方面派出两人前去联系马芳,另外又派出两队人马在怀来县城和保安州城之间搜寻押解沉襄的官差。
他当然不是打算出手劫人,张吉的馊主意是绝对不能用的。
但是既然他已经选择了出手救人,自然还是要付诸行动。
在魏广德的计划中,只要拖延沉襄到达保安州的时间就好了,自己的奏疏已经交上去了,按照魏广德对嘉靖皇帝性格的分析,死人不会引起他的关注,但是一旦边镇不稳,他就会采用雷霆手段,包括但不限于换人,使用他信任的人,甚至有可能调回去年刚改任蓟镇的杨博杨总督。
只要宣大总督换人,沉襄的命就算是保住了。
当然,前提就是新上任的宣大总督不是严嵩的人。
不过以嘉靖皇帝的精明,应该不会继续安排严嵩的人了。
此时,魏广德带着十来人驻足在官道一侧等待消息,至于如果沉襄已经被送进保安州城的话,那他也只能默哀了,这就是生死有命。
其他十多人都被魏广德打发出去找人了,至于怎么拖延,魏广德心里也有了计较,那就是下药。
之前他装病吃的那副药可真是厉害,直接让他在床上躺了几天。
魏广德打算故技重施,离开永宁前就找城中郎中开了一副药,吃下后虽然不会像当初魏广德那里厉害,可也会上吐下泻几日,之后才会逐渐好转。
只要拖慢他们的速度,魏广德就算达成了目的。
等候消息的时候,魏广德都感觉自己是多事,要是不管这一摊子事儿,现在他就可以会蓟镇追上唐顺之的队伍了。
关键,他来到宣府的事情还不能曝光,他现在是没有身份的。
联系马芳的人先回来,因为有具体驻扎地,所以很好找,随着护卫过来的还有马芳。
现在的马芳和前年差别不大,虽然这一年多时间里他的官职由游击升到副总兵,但是依旧率领麾下人马和鞑子鏖战在边境。
去年俺答汗部率部攻打大同,作为宣府副总兵他帅宣府军进行救援,在大同城周边和俺答部几番激战。
不过到了他现在的官职,要想居功继续升职难度也是不小,真的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上面的人没走他就升不上去。
不过马芳对现在的地位似乎还是很满意,看到魏广德老远就下马快步过来行礼。
见礼之后,马芳还是一副不解的样子询问魏广德怎么会到宣府来,“大人,我看过邸报,上面说你随唐大人巡视蓟镇,当初收到你的书信还把我吓了一跳。
这里,你不该来的。”
马芳虽然是武将,可却不是个粗人,自然猜出魏广德来到宣府可是没有身份的。
不管你官职大还是小,只要到一地没有个合理的理由,那就是言官攻讦的理由,更何况魏广德还有巡视蓟镇的差事在身,却跑到了蓟镇。
“这个你不用管,知道的人虽然不多,但是绝对不会有言官。”
魏广德摇头说道:“杨顺在宣大以来,边镇和鞑子交战,真的有几十个军堡给攻破吗?”
“万全左右卫还算好,鞑子敢来我就敢把他们打回去,主要是宣府这边损失有点大。”
马芳答道。
“依托军堡,怎么会损失这么大?”
魏广德还是有些不解,蒙古人并不擅长攻城,边境的军堡可都是修了城墙的,虽然不算高大,可也不是那么容易攀爬的,更别说攻打了。
“这里面原因挺复杂的。”
马芳却是有点丧气的说道:“有走回人的因素,他们大多是白莲教徒,所以混进军堡后往往会在鞑子攻堡时成为内应。”
听到说“走回人”,魏广德自然知道那是什么。
“归我者永安于中华,背我者自窜于塞外”,这是明太祖朱元章下过的诏书,积极招募塞外者迁徙中原,以此安稳边疆。
当然,朱元章招降的主要对象是以蒙古人为主,并以此建立一支强大的骑兵。
走回人大体上可以分为两类,分别是主动前往与被动前往,主动出走的百姓中,有不少是因为生活维持不下去了,为了谋求新的出路而叛逃到塞外,而占据绝对多数的则是因为宗教信仰而主动出逃的,他们自然就是白莲教徒。
除此之外还有一类比较特殊的群体,就是由锦衣卫所派入的间谍。
而被动前往的,主要还是一些战乱被鞑子掳走的汉人和一些想要活下去的逃兵投敌。
304有难事找我
其实,马芳就属于“走回人”,他是被动前往塞外,之后找机会逃回大明。
但是马芳口中的白莲教徒可就不是这么回事儿了。
嘉靖三十年,吕老祖、萧芹、乔源等领导的白莲教千余人准备起事,定在五月十三日夜半和俺答汗里应外合,夺取大同以后左卫城。
后来因泄密而失败,不得已,白莲教大部分成员陆续从宁虏堡出塞,投奔了俺答汗。
因为这些人对大同地区的情况相对熟悉,故而在后来俺答汗与大同镇的战斗中,充当了出谋划策,向导、密探的角色,导致了明军屡屡败北,白莲教徒丘富、乔源、吕明镇、赵全等人都因此受到了俺答的重用。
这些事儿,魏广德以前翻阅邸报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听到马芳提起“走回人”,他自然就想到了才出塞数年的白莲教徒。
若是其他的大明百姓,有机会回到大明应该会寻找安居乐业的活计,而绝不会再做鞑子的内应。
不过接纳这些人是大明的国策,从建国之初就已经开始,虽然各个时期接纳政策会有调整,但是整体上还是以接纳为主的,自然不能因为此就中断。
“边镇军堡中存储的粮草军械不足,也是军堡被破的重要原因。”
不过紧接着马芳又提到军资,其实朝廷每年向边镇拨付的军资都是充足的,前提自然是没有贪墨。
但是现在的大明朝和建国之初不同,军器、粮饷从一开始就被层层克扣直接导致下到最底层军堡和士卒手中的已经十不存三,超过七成被上面官员“漂没”。
毫无疑问,吃不饱饭,没有合格的兵器,对明军战斗力的影响是巨大的。
魏广德听完后就知道,这是没法改变的,至少在现阶段,官场风气如此,谁敢挡众官员发财的机会?
“宣府不集中全镇精锐战力,就没法和俺答部决战?”
魏广德忽然想到,既然解决不了内部问题,那就寻求直接解决外部麻烦,直接打垮蒙古俺答部,那边境的危机不久迎刃而解吗?
“能打赢,但是没法歼灭,回头人家重整人马又打回来了。”
马芳能理解魏广德的想法,实际上他不止一次也考虑过围歼俺答部主力,那怕只是黄台吉或者青台吉的主力也行。
可是经过缜密分析后,马芳就知道要围歼成功的可能性太低了。
蒙古人口不多,可是马匹却是极多,只要上了马,蒙古人冲起来明军就很难接战。
若是结阵而行,那需要多少兵力进行合围?
马芳不敢想象,现阶段的朝廷能投入大量的资源进行这么的战争,关键还是资源投入进去,结果却未可知。
对魏广德说出来,或许他会感兴趣,可是现阶段的魏广德却没有实力在朝堂上有这么重大的影响力。
上次万全左右卫因为军饷的问题,马芳就找了魏广德帮忙,结果也是皆大欢喜。
军饷的送达让万全左右卫上下都对马芳是另眼相看,这年头边镇提刀子的可玩不过在朝廷有背景的,要升官发财还得上面有人。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是什么意思,那就是只要被马芳看重,将来马芳升迁,他的手下自然有机会递补上位。
一时间,让马芳在辖区内的声望达到顶峰,大家都对这位新任副总兵是钦佩之至,也都愿意效命。
借着这个机会,马芳还是把自己当初的想法给魏广德详细说了一遍,虽然知道魏广德肯定无能为力,但是有这个意识先入为主进入到魏广德的脑海中,或许等上十几年,等魏广德真正进入朝堂高层的时候,马芳还有机会实现这个想法。
这会儿没有关于沉襄的消息传来,魏广德倒也乐意听听马芳对边镇局势,或者说对战事谋划的看法。
“若是要集中兵力围歼青台吉或者黄台吉的人马,需要多少人?”
对于打俺答汗,魏广德可不指望,人家手上三四万人马,要是把其他后备兵员动员起来,怕是七八万也不止,要消灭这样的部族根本不现实。
倒是魏广德记得马芳说过,黄台吉和青台吉都是万户,手上主要战力也就万把人,这就好打很多了,至少规模上不会很大。
而且,完全可以利用他们攻打宣府或者大同的机会采取行动,包围而歼灭。
听到魏广德这么说,马芳就知道魏广德有点动心了,不过他也不会谎报什么,而是实话实说道:“精锐战兵至少三万人。”
“三万?三倍兵力围歼?”
魏广德听到马芳报出的数字,微微沉吟。
“不止,三万人马至少是五六倍鞑子,完全有机会消灭他们。”
马芳听到魏广德的话,马上解释道:“大人,鞑子攻打边镇不会倾巢而出,往往只会动用一半左右的兵力,实际也就会五六千人。
若是倾巢而出,那战事可就大了,鞑子其他各部往往也会在不同位置发动攻击,在那种情况下我们是没办法集中精锐发动围歼战术的。”
听了马芳的解释,魏广德自然明白什么意思。
他也只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才会有之前那样的判断,其实坐下来仔细想想就会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北边最近有没有什么新消息传回来?草原上就没有出现和俺答汗势力接近的部落吗?”
此时蒙古似乎是俺答部一支独大,魏广德自然希望辽阔的草原上也能出现新的强大的部族,他们必然为了获得生存空间相互征战,也就是内耗。
“没有,现在北边草原稍微有点实力的也就是左翼三部,但是为了避免被俺答汗部吞并选择东迁以后,就再也没有部族可以和俺答汗部对抗了。”
《诸界第一因》
马芳摇头说道。
“左翼三部东迁到了什么位置,他们的大汗现在是谁?”
魏广德不由得想起之前翰林院里的讨论,实际上在他进翰林院以前,里面大部分翰林官都还以为蒙古是一体的,直到前年他从宣府打完仗回去一说,翰林官们才知道蒙古部族之间争斗也是很激烈的。
当然,这些东西都是魏广德听马芳说的。
不过翰林院收集的文献资料很多,所以大家跑到藏书楼一顿翻找,还真找到不少关于蒙古各部的资料,只是时过境迁早已经物是人非。
看那些书,只能研究蒙古诸部的历史,对于当下却是毫无意义,所以这次魏广德见到马芳,自然也打算再了解多一些东西。
“听说左翼察哈尔部和喀尔喀部一部分选择东迁,据说是在辽河河套地区,现在的左翼公认的大汗是达来逊库登汗,能力上肯定没法和阿勒坦相比,不然也不会选择逃离,就是因为惧怕被阿勒坦吞并。”
马芳皱眉想了一会儿才说道,他回到大明多少年了,对于蒙古那边的消息也就是通过走回人和俘虏口中了解一些,信息都很是零散。
他需要把这些零散的消息拼接起来,自然需要动动脑子。
大明朝到现在,其实并没有形成一套完备的军事情报系统,边镇中使用间谍等刺探军情还更多的是派出斥候,而不是派出间谍。
当然,也可能会有将领在作战中灵光一闪想到这个,派出人从事这方面的工作,但是显然并没有形成一套完整的体系。
锦衣卫或许已经承担这样的任务,但是他们只对帝国顶层服务,也就是只有嘉靖皇帝可能才会知道这些外藩情报。
魏广德对辽河河套在哪里当然是不知道的,估计应该是靠近辽东的地区。
“左翼三部都是叫什么部族?”
魏广德忽然心中一动,问道。
“左翼三部最强大的就是察哈尔,还有喀尔喀部和兀良哈,右翼的鄂尔多斯、蒙郭勒津、永谢布,这都是达延汗那个时候分封的,阿勒坦就是鄂尔多斯部首领,右翼三部共主。”
听了马芳的回答,魏广德点点头,兀良哈还有察哈尔他倒是有点印象,至于鄂尔多斯,魏广德不知道那个部族,但是知道那个地方,脚下全是煤。
不过这六个部族却没有魏广德熟悉的科尔沁,他就有点搞不懂,难道科尔沁是这六个部族中一部后来改名字了。
只不过对于这个时代的大明官员来说,去分辨蒙古各部族太麻烦,他们一般只认准部族首领就够了。
比如俺答汗所部,在明廷就统一为俺答部来称呼。
对于明廷储相们对蒙古的湖涂认识,魏广德虽然觉得很不对劲,可是他也没办法改变什么,因为他也分不清楚蒙古各部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是个什么关系。
他只是潜意识里认识到,如果搞不清楚蒙古诸部之间的历史和关系,对于想要分化、拉拢蒙古诸部可能不会事半功倍,而是事倍功半。
魏广德不清楚的是,马芳口中的左翼蒙古东迁在历史上被称为“左翼蒙古南迁事件”,这次迁徙事件的影响其实是很大的,在之后几十年中直接影响到大明朝走向。
实际上在左翼蒙古东迁之前,蒙古人虽然也偶尔会出现在大兴安岭东南大,但是不管是规模还是驻留的时间都不会很长。
随着左翼蒙古的迁徙,不可避免的他们和北边的女真部族开始产生了交际,同时他们的到来也增大了辽东明军承受的军事压力,并最终在女真和蒙古的联军进攻下一败涂地。
就在魏广德和马芳聊着北边蒙古部族关系的时候,东南边之前派去查看怀来方向的探马已经打马往回跑,看样子像是发现了目标。
人还在他们后面的话,他们可以操作的空间就大了。
果然,在两名护卫奔到魏广德身前勒住坐骑,拱手向魏广德禀报道:“前面大约还有半日路程的地方发现了浙江的官差队伍,还有囚车。”
“怎么这么久才回报?”
魏广德诧异道,派出他们可不是刚刚,而是之前就已经派出去寻找了,都找了两天时间,结果却在他们身后半日路程上。
“大人,这可不怪我们,他们这些官差嫌白天日头毒,都不怎么赶路,只是利用早晚两断稍微凉快点的时候才上路,所以我们错过了,还是吃饭的时候听店家提了一嘴我们才知道。”
其中一人急忙答话道。
“浙江官差那边似乎也知道把人犯送到了地方怕是在劫难逃,似乎也是在有意拖延时间。”
之前说话的那人又开口说道。
魏广德对这些没有兴趣,不过想想也能知道,沉家在浙江不管怎么样,都还是会有一些亲朋好友的,眼看着沉家落难,虽然明着帮不了,可是私下里也是会打点的,至少让沉襄一路上不会太难看。
“大人,你是打算出手把人救下吗?”
等那两人被魏广德叫下去休息的时候,马芳才疑惑的问道。
魏广德在这里停留就是为了等人,听到两个护卫的话,马芳自然明白他们等候的是谁了,浙江来的囚车,还能装谁,那只能是沉炼的儿子。
不过,他对于魏广德出手劫囚车却是大有意见,囚车好劫却是不好收场,这可是大罪。
不过魏广德却是摇摇头,“劫囚车那和造反何异,我等身为朝廷命官,怎么能干这种事儿。”
听了魏广德的话,马芳还“砰砰”剧烈跳动的心这才平缓下来。
“我来宣府是奉旨办事,了解这里现在的情况,至于沉襄,只能看他的命了。”
魏广德对马芳解释道:“你给我的信,其中我捡重要的已经发给了京城,想来朝廷很快会有决定。
只是,不管怎么说,既然知道了沉家的事儿,我也不想袖手旁观,不能直接阻拦,想办法拖延一下还是可以的,只要拖到京城来新的旨意,我们也算功成身退了。
再说,我身上的差事还没有卸,这边的事儿了结,我还要赶回去跟着唐大人巡视蓟镇。”
“当初杨博大人在的时候,边堡怎么说都还能及时得到物资补充,可是现在的杨顺杨大人,那吃相......”
马芳说到这里不由得大摇其头,“我万全左右卫的军饷早该拨付,可却是一直被压着,听说军饷变成了赏银,都没打胜仗,哪来的赏银,不过是被他们贪墨去了。
我也是没有办法,以前做游击,手下吃饭的少还能想点办法,现在手上两个卫所上万人要吃饭,我也是没办法了才求到大人这里。”
“有难事直接找我。”
魏广德却是轻描澹写的回了一句,“你手下有机灵的人吗?”
305缺额
“你手下有机灵的人吗?”
既然知道了囚车和官差的位置,魏广德就要尽快把事儿定下来,安排人去办。
至于最后的结果,他已经不关心了,听天命吧。
本来这事儿写封信交代马芳去做也是可以的,但是魏广德还想见见马芳,毕竟要笼络一个副总兵,不多使用些手段是不行的。
以前或许魏广德还可以只把马芳当成一个普通军将看待,可是马芳从参将升副总兵却不是他的手笔,听说是宫里的意思,马芳算是入了嘉靖皇帝的法眼。
好容易来一次宣府,见见马芳,顺便打听下北边蒙古的情报,一举多得,何乐而不为。
至于问起马芳手下有没有机灵点的人,自然是打算把下药的活儿让马芳的人去做。
“大人的意思是......”
马芳自然不知道魏广德打的算盘,有点惊讶的问道。
“是这样.....”
魏广德把之前他准备的拖延时间的手段和马芳说了说,“不管怎么说都是忠臣义士之后,知道了如果不出手救上一救,总归心难安。”
“大人仁义。”
马芳在一边抱拳恭维道。
其实,魏广德决心做着一把秀也是为了向马芳表达一个态度,对于忠臣义士,魏广德愿意出手,想法设法施救。
对素不相识的人尚且如此,对自己人那就更加不同了。
不过魏广德的这场秀也就到此为止,他身上还背着巡视蓟镇的皇命,自然不能在宣府久留。
魏广德叫来张吉,把之前准备的那副药交给了马芳,“你也知道,我身上还有皇命在身,不能在此久留,你找两个机灵点的,想办法把这药让沉襄吃了,他会虚弱三天,但不会有性命之忧,之后会逐渐好转,这也是我唯一能做的。”
听了魏广德的话,马芳还是犹豫不定。
对于押解的人犯,死活其实不重要,就算死了,死在那里就报地方官府验明正身,盖上官印就算有了凭据,对于押解之人来说,不过是囚犯自己命不好,该死。
到时候,他把药给沉襄吃了,那些官差不管不顾继续赶路怎么办?
那不是要把人直接整死在路上吗?
想到这里,马芳不由开口道:“要是官差不管人死活,继续赶路怎么办?”
“那就听天由命了,拦是绝对不能拦的。”
拦截执行任务的官差其实和造反无异,魏广德自然不会让马芳做出这样的事儿,“那些官差一路并未为难沉襄,想来他老家那边的人也是给足了油水的,量不至于如此。”
看马芳还在担心,魏广德笑笑,“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他沉襄若是命不该绝自然不会死在这里,我们不阻拦,他给送进保安州,量也活不过两天时间。
到时应该还会更惨,就像他两个兄弟那样被人杖杀。”
魏广德的话进了马芳耳朵里,自然让他担忧减去不少。
牢狱之中,能弄死他的法子多了,而且要多惨有多惨。
说句不好听的,死在外面或许要比死在牢里要幸运得多。
想到这里,马芳也不再迟疑,双手抱拳道:“大人放心,这事儿就交给末将,一定办好,今晚就派人过去。”
之前魏广德已经说了,他还要赶回蓟镇去巡视边镇,在宣府这里他是没有理由呆着的,即便听他意思好像是奉嘉靖皇帝密旨到的宣府。
密旨这玩意儿,他们武将奉旨倒是没有什么,可是文官奉旨那就有待商榷,因为密旨意味着很大概率是中旨,没有经过内阁和六科就下达的旨意。
《这个明星很想退休》
安排护卫往保安州方向搜索,寻找派出去的护卫,他们休息了一会儿就要沿着原路离开宣府返回蓟镇。
魏广德也不知道自己搞这个事儿,要是被嘉靖皇帝知道了会怎么看他,但求无愧吧。
反正在魏广德的盘算中,在马芳这里做出这件事,有百利而无一害。
这一年多时间里,魏广德也注意收集边镇的信息,知道现在宣大这边貌似能打胜仗的将领还真不多,而马芳就是其中一个。
至少在报上来的几次捷报中,马芳的战报就有三份之多,几乎占据近半。
能把这么一个能打的将领收拢在自己手下,魏广德还是很有成就感的,就是可惜了俞大猷。
这厮名气太大,想要拉拢却是无法,怎么说陆炳那根大腿都比自己粗实不少。
回程路上魏广德还在盘算这事儿,要是能把俞龙戚虎也收拢到自己麾下,估摸着他就是这时代最能打的统兵官了,要是放在游戏里,特么的都可以争夺天下了。
马芳擅长北边边镇的作战,也就是大规模步骑交战,戚继光他不是很了解,只知道打倭寇厉害,估计是类似特种作战那种,毕竟后世鸳鸯阵还是很出名的,据说就是小队士卒相互配合。
魏广德经历过的剿倭战事本来规模就小,可是明军出动的规模却一点不小。
即便是去过浙江剿倭的魏老爹他们所言,倭寇完全没有什么战阵的概念,按照被抓获倭寇的供词,他们都是跟着首领进攻和逃跑的,所以倭寇的战法其实就是按照倭寇团伙里的大小头目聚成一堆一伙的,进攻就是蜂拥而出,逃跑也是一窝蜂跑路。
由此,魏广德脑补的对倭寇战争场面就是一群又一群倭寇冲向明军,一次性打破明军军阵倭寇就赢了,打不破倭寇就要跑路,因为必输。
然后明军就要分队包围逃窜的一股股大大小小的倭寇队伍,交战的规模都不会很大。
而对于俞大猷,魏广德知道的自然更多,这厮和戚继光一样生在海边,可是从浙江那边的战报来看,戚继光似乎不会指挥水战,之前大明水师和倭寇海战都是俞大猷指挥的。
俞大猷被逮捕进京以后,江浙水师在海上和倭寇数次交战都是败北,自此后几乎就选择龟缩在几个港口不再出海巡洋。
其实说这个,主要就是魏广德觉得俞大猷这个人还真是个宝,居然是个水战陆战都很强悍的将领。
只是这样的人,居然因为胡宗宪的一纸弹劾就被弄到京城养老了。
不过魏广德也觉得,嘉靖皇帝未必真的信了胡宗宪的话才惩治俞大猷,俞大猷在京城里过的日子只是行动受限,其实并未吃苦。
或许,嘉靖皇帝只是希望满足胡宗宪的要求,只要他能尽快解决倭寇问题就行。
你不喜欢俞大猷,那我把他拿走,不妨碍你剿倭。
实际上,不管是俞大猷还是魏广德,都觉得只有一支强大的水师舰队拦截倭寇于大海之上才是抗倭的法宝,寄希望于倭寇登岸陆战,那不知道要有多少无辜百姓枉死。
弄走俞大猷,现在海防没有了,只有靠谭纶和戚继光招募的战兵和倭寇作战,魏广德可不怎么看好胡宗宪的剿倭战略。
不过想到戚继光,魏广德还是只能摇摇头,现在这人在胡宗宪手下干得好好的,除非扳倒胡宗宪,还是算了,就算扳倒胡宗宪,戚继光又能知道他魏广德是谁?
在现今朝堂上,他魏广德又算老几?
其实以他现在的官职,是真的不够看。
在京城能有几分面子,主要还是嘉靖皇帝表现出对他异乎寻常的赏识,所以同僚们才会在他面前显得亲切热络,背后还不知道被多少人羡慕嫉妒恨呢。
一行人快马加鞭,沿着来时道路通过渤海所进入蓟镇,顺着大道追上唐顺之的队伍。
魏广德找到唐顺之的时候,他们刚刚对遵化和三屯营的卫所进行了检点,现在正在前往永平府的路上,那边还有抚宁卫和山海卫两个卫所要检查,之后就是回程顺道检查开平中屯卫,经香河回京城。
之后半个月的时间里,魏广德跟着唐顺之检查了几个卫所的兵员和军户数量,和军籍册进行核对,同时作为副使,魏广德还要担起汇总数据的职责。
还好,受过后世的教育,魏广德完全不像这个时代不少进士那样,除了“之乎者也”,其他什么都不知道,小学数学知识就能应付这些工作了。
在别人看来非常麻烦的工作,在魏广德这里确实变得异常简单,他也不像这里大部分人那样要动用算盘,那东西魏广德倒是会用,不过因为不熟练,用起来反而不如笔算来的快。
只是其他的书吏看到魏广德用阿拉伯数字进行计算而不是用珠算或是“算筹”却是显得很惊讶,实际上这个时代阿拉伯数字早已经传入中国,比用汉字计数确实方便许多,即便即便相比算筹,其实也有很多优点。
只是,国人早已习惯在计算时候使用珠算或是算筹,所以真正用阿拉伯数字的反而很少,人们也只是知道这么个计数方式却没什么人去使用。
特别是算筹,既可以进行计算,又可以代表数字,书写也算比较方便。
当巡边队伍过香河的时候,魏广德已经对下面书吏递交的数字进行了核对,数据正确无误,只是实际情况还真是让人触目惊心。
“唐大人,这......照实报吗?”
魏广德有点犹豫,他算是明白为什么杨博到了蓟镇就找人要揭开蓟镇的盖子了,实在是太吓人了。
京城没有秘密,即便是一开始魏广德不知道,可是日子常了也知道了,就是杨博到了蓟镇,下到各卫所了解情况后向京城传递的消息,由好友兵科给事中李用敬上奏,轻轻的掀开了蓟镇军户严重缺额的冰山一角。
魏广德他们这一趟算是清算了蓟镇的实际家底,只是魏广德看到最后的数字后却有点不知所措。
军卒缺额超过三分之一,至于原因则是军户逃亡了超过一半,也就是说在册二十万户军户,实际还在的,经过盘点只有不到十万户。
这么大的减额,以往的几任蓟镇总督到总兵官一直就瞒着不报,目的自然也是为了吃空饷。
想想,据实上报,下拨军饷必然要扣除这些缺额,这还报个屁。
可是俺答部突破蓟镇边防才多少年,满打满算也就是八年时间,蓟镇防务丝毫没有改观,也不知道这份奏章上去,嘉靖皇帝看了会作何反应。
唐顺之在兵部多年,自然听闻过下面缺额的事儿,只是没想到护卫京畿安危的蓟镇都已经堕落成这个样子了,那其他的军镇呢?
宣府、大同一直到延绥那边又是什么样的光景。
不敢想象下去,可是这个差事却不得不去做。
“不据实上报,难道你还想欺君?”
唐顺之自然分得清楚,魏广德估计只是对出来的数字吓到了,所以一时没了方寸。
要说蓟镇这么大的漏子,他这个兵部郎中责任更大,魏广德就是个打酱油的,其实屁事儿没有。
奏章上去,他就一拍屁股回翰林院去了,他们还得收拾残局。
军卒不满员还好处理,直接勾余丁补上就好了,只是下面的军头未必乐意。
上人,就意味着他们要少分到不少钱。
只要进了军册,你多多少少都要发点粮饷,要是压根就没有这个人多好,全部都能吃下。
至于军户逃亡这个事儿就不好处理了,要是勾民户的话,怕不是又要把地方闹得鸡飞狗跳,这年头谁还愿意当兵入军籍?
就算是那些穷得只能卖命的人家,也只愿意把自家孩子送去战兵营,那是募兵可不入军籍的。
要是民间知道要大规模勾军户,怕是京畿外面百姓就要开始逃亡了,至少躲开勾选再回来,即便吃上官司也比入军籍强。
唐顺之觉得头大,不过也不能和魏广德商量,毕竟这些和他没关系,还是得回京城后再和部堂商议此事。
和魏广德只是简单商议了一下奏报的内容,数据自然不会全部上报,太打眼,留档的资料自然是全的,只是报告给嘉靖皇帝的会用上一些春秋笔法,皇帝不问就湖弄过去算了。
回到京城之时,唐顺之和魏广德都顾不得回去休息,先直接前往通政使司递交巡边奏章:
蓟镇原有军队九万一千余人,今见在籍只有五万七千余人,逃亡三万三千余人。见在者多老弱不能战。逃亡的原因是由于连年修筑边墙,上山运石伐木,工役繁重,力不足办,贷钱赔货;将领贪污,文吏侵渔,以致士卒贫累,不得不逃.......
306海运
奏章送上去了,魏广德的差事算是结束了。
只是这奏章上去到了嘉靖皇帝跟前,常例他们是会被叫到西苑询问的,到时候那些隐瞒的数字怕是都遮掩不过去了。
不过这会儿魏广德早已经想明白了,自己就是揭盖子的,和捂盖子那帮人可不沾边。
他很悠闲的看着唐顺之匆匆和他告辞就直接回了兵部衙门,显然他们要提早商量出对策来,要是在嘉靖皇帝垂问的时候一问三不知那才叫要命。
唐顺之离开以后,魏广德轻松的表情迅速收敛起来,一脸郑重的看向北边紫禁城方向。
自己回到京城这一路上就发现,自己在宣府送回的奏疏似乎并没有在朝野传开,由此魏广德猜测知道自己去过宣府的人在官场上怕是不多。
不过这么大的人事变动,直接由兵部侍郎东江接管宣大总督职权,不可能不在朝野掀起一场风波,何况动的还是严嵩严首辅的干儿子。
严家是肯定知道了的,魏广德心里明白,嘉靖皇帝作出这样的人事调整不可能不和严嵩商量一下,自己实际上已经得罪了严家。
魏广德现在心里纠结的是,要不要这两天跑趟严府。
虽然得罪了,可没有公开得罪,若是能够缓和,那怕只是稍微缓和一下也是好的。
现阶段,朝堂上,没有谁比严嵩更有权势了。
魏广德心中纠结,不过还是打定主意,抽空还是要带上礼物去趟严府,若是真无可挽回,那自己也好早做打算。
魏广德先去了趟都察院交卸差使,他是以都察院御史的身份去巡边,自然要把准备好的公文交回去。
魏广德在都察院可没什么熟悉的人,大家都是按照官面上的礼仪相互见礼后,魏广德品级低,免不了还要主动拱手行礼。
收下魏广德的文书档桉就算完事儿,一切手续都是下面官员做的,魏广德连左都御史周延的面都没有见到。
魏广德没有继续在衙门里跑,更不可能回翰林院,按照唐顺之的说法,这两天可以呆在家里等候消息,不管是宫里召见还是什么,总归会有消息。
在外奔波近三个月终于回到家里,魏广德还是很高兴的。
进城的时候就已经有护卫先行一步回府报信,所以魏广德进了大门就看见徐江兰已经迎接出来。
魏广德直接去后院冲洗干净,这几个月在外面有许多的不便,还是不如在家里好。
魏广德回家不过半日,就有裕王府的下人送来消息,请魏广德去那家酒楼吃饭,算是裕王府为他接风洗尘宴。
裕王府相招,即便魏广德不想去也是不行的。
到了约定时间,魏广德乘坐马车去了那家位于裕王府附近的酒楼。
对于裕王府相招,魏广德不是很确定他们的目的。
他已经知道了上个月京城那场大的人事变动,不止牵扯到宣大,而且兵部、户部和刑部都牵连其中,让魏广德惊讶的还是刑部尚书改户部尚书这事儿。
贾应春到京城上任刑部尚书才多久,就改迁户部尚书职衔。
户部,当初可是让裕王府丢尽了颜面的地方,如今到了裕王府的掌控中。
所以,对于参加今晚宴会的人,魏广德已经有了一些猜测,那就是贾应春或许也会名列其中。
别看他现在位列七卿,可是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没有裕王府在后面支持他其实什么也不是。
果然,宴会由高拱主持,魏广德还真在这里见到了贾应春。
从南京到北京,再到现在的户部尚书,贾应春感觉像做梦一样,前后变化也就是一年的时间而已。
“听说之前你的家丁曾经去过西苑,在你出巡的时候?”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高拱忽然开口问起来。
魏广德知道这才是他们这么急着召见自己的原因,自己跑宣府的事儿,朝堂上并没有传开,知道的人还不多。
不过毕竟因为太突然,京城的各方势力自然会在事后到处打听消息,想要搞明白宣大和京城官场动荡的起因。
裕王府毕竟是从宫里出来的,所以在宫里眼线还是有的,很快就让他们发现了事前曾有随魏广德出京的家丁到过西苑,见过陈矩。
这次朝堂洗牌,裕王府无疑是占了便宜的,虽然贾应春前后两个职位都是尚书,可户部尚书的责任远比刑部尚书大的多,在朝堂上排位也要高上不少,相应的话语权也是重了一些。
只是在此刻严家一支独大的情况下,贾应春也只能选择低调做事,至少一开始没有对下面的官员进行一场清洗。
裕王府也是记仇的。
当初高拱、殷士谵他们可是在户部受够了气,现在他们扶持的人登上了户部尚书的位置,自然要给当初那些势利小人们一点教训。
这其中高拱更是如此,虽然他是进士,可是却是个暴脾气,和身材高大的殷士谵一样都是比较记仇的人。
魏广德思虑片刻,还是决定不说出全部详情,实在是没有必要。
嘉靖皇帝的面都没有见,自己那份奏疏也没有在朝野上公开,那已经代表嘉靖皇帝的某种暗示。
“我这次出巡前一天,陈公公曾到我家传了一份密旨,让我去打探下宣府的近况。”
魏广德开口说道:“我给当初一起在保安州作战的将领写了信,了解这两年宣府到底是什么状况,结果得到的回复让我有点惊讶,大量边堡被破,百姓军户流离失所,最可恶的还是有人乘机杀良冒功,用他们的人头换取京城的赏银。”
魏广德越说心情越低落,不住的摇头,“了解到这些,我自然就写了一份奏疏派人送到京城来交给陈公公,宣大那边的变动应该说和我那份奏疏有关系,至于其他的我也不明白。”
“是这样啊,难怪。”
这会儿高拱等人都露出了然的神情,果然是魏广德这里出的事儿。
宣大那边的变动有了解释,接下来继续往下推,大家也大致猜测到了些什么。
宣大总督杨顺杀良冒功,欺君罔上,这其中兵部尚书有监管不严之罪,户部虽然只是拨付赏银,可是估计也被嘉靖皇帝记恨上了,也认为是监管不力才让宣大一年时间拿走三十万两白银。
这次官场风波的话题算是结束,已经大致知道了来龙去脉也没必要纠结其他的。
“对了,国用不足的事儿善贷你是知道的,东阳自南京来,也是感觉到漕运之弊,之前是主持刑部自然管不着,可现在改迁户部,所以他想要上疏,请在天津开海,以海运弥补漕运运力之不足,你怎么看这事儿?”
善贷自然是称呼魏广德,而东阳则是贾应春,贾应春字东阳,号樵村。
“漕运?海运?”
魏广德瞪大眼睛看向贾应春,此时或许春风得意的原因,贾应春抚须含笑看着魏广德,丝毫没有朝廷二品大员的官架子,显得很是谦和。
京杭大运河虽然解决了南北货物运输的难题,可是弊端其实也是不少,只是到了现在,已经有点积重难返的味道,至少魏广德就是这么看待的。
现在大明朝太多人指望着大运河吃饭,不仅是漕兵,还有两岸的劳工等,随随便便也是好几十万人。
在宋朝的时候,商业繁荣海运发达,大量的宋朝商品被一船一船运往外洋销售,换来大量财富,南宋偏安一隅却能坚持下来,和巨大的财力是有关系的。
但是到了明朝,海运确实逐渐开始衰弱,曾经辉煌的下西洋已经成为过去。
现在的大明朝,运输工作更多的还是依靠京杭大运河来完成。
人们最初反对海运,多源于海运多风涛之险,虽然海运成本确实比漕运更低,但是需要长期的实践,积累大量的海运经验,长途海运仍被视为十分危险的事。
漕运虽较海运安全,但是运河的修建及使用亦有诸多弊端,维修运河费用巨大,运河年年淤塞,年年修筑,浪费钱财。
运河修建时虽然充分考虑了水系分布,最大限度利用原有水道进行沟通,但毕竟违背了自然环境规律,事实上一到汛期朝廷都会异常紧张,担心有河道决口,河水以新道入海导致运河因缺水而停运。
一旦发生这样的事儿就需要沿河百姓负担上沉重的劳役,要开挖新漕,同时因此也让运河上收取水费的河槽段是越来越多,直接推高了漕运的成本。
只是这高昂的成本并不是有朝廷来承担,而是依靠纳税人支付运费,加重了江南地区百姓缴纳税赋的压力。
漕运还把其基础设施的费用,特别是维修大运河和造船的成本,分摊给运河流过的地方的文官政府和军事单位,而最终也会被转嫁到沿河百姓头上。
说白了,京杭大运河的同行固然解决了南北交通问题,可是却给百姓留下沉重负担,许多支持海运派也都是以经济账得出结论,维持运河航运实际上亏的很。
大明建国之初,为了维持辽东明军的军需,大明是维持了一只强大的水师船队通过海运输送辎重。
只是随着辽东明军的屯田有了效益,基本满足自给自足,朱元章才下令停止海运,这也是大明朝第一次出现了禁海运的旨意。
只是到了永乐朝,朱棣需要对北方大规模用兵需要运输大批物资补给,所以永乐时期海运并未断绝还有所加强。
而也是在这个时候,大运河逐渐成型,明朝这才开始逐渐放弃海运而专营河运。
只是,看似安全的河运经后数十年间不断受到黄河侵扰、河道阻塞等难题的困扰,趴在漕运上吸血的利益团体也是愈发壮大,历朝每有大臣提出恢复海运都会遭到这些利益集团的反对,从而导致作罢。
实际上,现在的运河运力已经开始下降,主要原因就是运河的堵塞,河段每年的清淤压力巨大。
“大司徒的意思是,增加遮洋总的运量?”
若是以前,魏广德会以为贾应春的意思是开海,以为大明朝的海禁是很彻底的。
但是入朝为官后,魏广德还是发现其实在现在,漕运总督治下的遮洋总依旧在执行这海上运输任务,只是每年的定额非常少,仅数万石的运量。
不过贾应春却是摇摇头,“运河已经逐渐成为沿河府县的一个负担,每年疏浚清淤所耗不菲,我打算上疏,将一半的漕粮改走海路直抵天津,即减少运河上船只的数量,环节拥堵,漕船改走海路对于那些商船是有好处的。”
听了贾应春的话,魏广德知道漕运改海运好处多多,即便受这时代造船技术影响,可要造出堪用的遮洋船也是没什么技术难度的。
虽然不知道大明朝现在造船技术和西洋诸国对比是什么技术状态,可人家都开着那些海船满世界经商了。
想到下西洋,魏广德觉得大明朝要快速造出大批遮洋船应该也没什么难度,只是这阻力却也很明显的,运河沿线的商业利益还有文官集团们早就深深的联系到了一起,海运对他们的影响不可谓不小。
魏广德没说话,而是看向高拱,裕王府他做主,既然提到贾应春想要上疏的事儿,他们事前肯定是有沟通的,魏广德不明白为什么会把这事儿给自己说。
“大司徒有此意,我们也商量了多日,但是终究还是没有能下定论,刚好你回京城,你也给给参考意见,大家随便聊,你要有压力。”
高拱看魏广德看向他,嘴角一扬笑道。
“谁支持?谁反对?”
魏广德开口问道。
“我支持东阳之意,不过他们都不看好。”
高拱笑着回答,他也想听听魏广德是个什么意见,之前为了此事他们已经在裕王府争论多时了。
之所以要想要上此疏,自然也是新官上任的原因,贾应春想要做点什么事表现自己的存在。
“历代都有人有此提议,但是每每都被否决。”
魏广德却是摇着头看着贾应春,一字一句说道。
漕运弊端,只要坐船走一趟京杭大运河就知道了。
后世只惊叹于大运河工程之浩大,却不知维持着大运河的靡费甚巨,其实得不偿失。
“他们口中大多说的是大海凶险莫测,其实河运难道就没有舟覆人溺的情况发生?
他们反对的原因是因为在沿河府县里可能有他们的商业利益,还有河道官员们,若是改走海路他们以后怎么办?”
307就藩
听到魏广德提到沿河城镇的商业利益和河道官员群体,一边的陈以勤等之前还有点轻视,不怎么愿意听魏广德发表意见的人都收起了之前的心思。
魏广德能提到这两点,至少说明他当这个官是合格的,知道官场做事首要的是平衡,只有平衡好各方利益才能推动政策执行。
实际上在贾应春提出“走海运”这个想法的时候,裕王府里大多数人都是持反对态度的,除了高拱旗帜鲜明的站在贾应春一边支持,而高拱在裕王府中的地位也是超然,所以即便其他人都反对,裕王那里依旧很是犹豫。
要知道,这转户部尚书后的第一奏很重要,要是对了皇帝的心意自然仕途顺畅,若是奏差了可能离致仕也就不远了。
海运的奏疏,在大明朝不可谓不少,从永乐中后期转向河运以后,历代都有大臣上疏建议重启海运弥补河运运力之不足,但是结果都不了了之。
从心里说,魏广德支持贾应春的想法,但在这里魏广德不打算支持贾应春,因为这个奏疏上去很可能适得其反。
改海运,实际上是直接动摇大明朝执行近二百年的国策,按照魏广德对嘉靖皇帝的认识,这个时候的嘉靖皇帝未必会愿意做这么大的改变,现在的他只想稳定。
现在嘉靖皇帝已经五十多岁,年龄不可谓不大。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到他那个岁数,应该已经知道天命了,现在的嘉靖皇帝应该只是想在自己生命的最后若干年里再拼一下,为苦修半辈子的长生之道做最后的努力。
河运改海运,或许在嘉靖十年前后提出还有可能引起他的注意,毕竟那时候的嘉靖皇帝年少气盛,也不缺乏锐意进取的心思,正是希望做出一番成绩的年龄,只是现在嘛.......
虽然魏广德在听了贾应春的想法后,确实有点意动,因为他发现可以通过开海运的方式做为撕开大明朝海禁的一个突破口。
如果将来的漕粮大批通过遮洋船从江南直接运到天津,明廷对于海洋的恐惧就会降低,那些一再声称“海水广袤无际,波涛剧变难测,间或有倭寇劫掠肆虐,机祸双重”观点的人应该会变少。
但是,这根本不能改变太多人,因为真正反对“海运”的都是为其商业利益或其他利益考虑的人,他们根本不在乎对和错,不在乎每年增加的数十万两银钱消耗,反正这些钱都是底层百姓负担,他们只在乎自己的利益。
实际上现在的京杭大运河虽然还在同航,但是每年的货物运输能力却是忽高忽低的,并不稳定,因为存在断航的风险。
水多那是汛期,行船当然有风险。
水少那是旱,行船也是困难重重,即便两岸的纤夫牵引效率也是极地。
至于漕运对百姓负担的增加和对漕军的压榨,其实魏广德还真不怎么放在心上。
不是魏广德做了官老爷就不体恤小民,而是他知道,不管在哪个时代,底层被上层压榨都是避免不了的。
就算嘉靖皇帝同意漕运改海运,上层的压榨对象不过是从沿河百姓改变为沿海百姓。
沿河百姓和漕军一时能享受到因为停止漕运而带来的利益,但却绝不会长久,很快他们就会发现日子依旧和从前一样苦难。
因为漕运没有了,他们的收入也会减少一大块,百姓农闲时去沿河打工挣钱的日子一去不复返。
漕军的职责依旧不变,只是走的航线变了,但是压榨却不会少,还因为没有了沿河城市的商业需求,会导致他们收入更少。
其实大明朝对漕运制度也是反复修改,也是在努力使其达到一个平衡,能尽量满足各方的需要。
比如允许漕船在运粮过程中夹带一些商品,就是对漕军的一种补偿,因为朝廷也知道若是不给出补偿漕军的运输是亏钱的,必然会引发大变。
漕船在大运河上还拥有比商船更高的通过率,在水枯时节漕船的运输优点于商船,所以商人们也乐意利用漕船运输商品,还能避开钞关的税金。
魏广德心中叹息一声,还是放弃这次机会吧,等平稳度过嘉靖皇帝的最后时光,在新皇帝的治下考虑推行海运,似乎更有把握。
新皇帝嘛,总要作出一副锐意进取的姿态,改革一些制度很正常,就算最后错了也可以悄悄改回来就是了,也可以用执政经验不足来推脱,最后的背锅者也是内阁阁臣。
“漕运弊端很多,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儿,从运河的维修疏浚到对过往船只的管理,沿河百姓和数万漕军对此也是苦不堪言。
只是不知道大司徒可有详细的计划,先前我也说了,历代提出者不知凡几,但此策皆未被采纳,何也?
由此可见反对势力之强势,若没有无懈可击的操作方桉,此策断不可上疏。”
魏广德继续说道。
“哪有十全十美的方桉,不管如何完备总归会被反对者找到攻讦的理由。”
贾应春摇头叹息,他又不是不通实务的小白,就算是利国利民的善政,也会有利益受损者,他们也会找出各种理由反驳你。
更何况是一个很难说好还是不好的“海运”新政,只是现在的“河运”却是压力巨大,已经对沿河地方稳定产生影响了,所以在从南京到北京的一路上,贾应春就在考虑这件事儿。
知道阻力会很大,直接贸然提出会让他成为朝堂上那帮人的众失之的,所以他也不傻,没有直接提出来,而是现在裕王府内提出,看裕王府诸公的态度。
果不其然,除了高拱外,其他人都不看好,甚至连裕王都摇头,认为断不可行。
眼前之人是高拱比较看重的一个青年俊杰,按照之前高拱的说法,此人眼光卓越,见识不凡,往往能独辟蹊径解决问题,或许会选择支持他的观点,只是没想到高拱也有看差的时候。
其他人反对的理由其实前面几代皇帝时都已经被提出来过,所以他们也不需要费尽心思去寻找反对理由,直接拿出原来的那些道理进行批驳就完了。
本来还想找个盟友支持下,没想到魏广德还是选择了反对。
“河运改海运,其实本身是没有错的,我不赞成大司徒这个时候提出来,是因为他注定会被当今放弃,绝不可能被实施,那怕是如你所言,只是从小量试用开始,根据试验结果决定是增加还是减少,当今陛下都不可能同意的。”
魏广德不想和他扯所谓的道理,其实前朝争论这个的时候都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反对的理由也是对的,不存在弄虚作假,此策有利于朝廷而有害于百姓,实施恐引起沿河百姓民变。
不说政策的对错,就从皇帝身上说。
只是现在这个时候,其实不管哪个时代都一样,议论最顶级大老都是有点犯忌讳的,更何况魏广德要说的是他之前就想到的那个事儿,只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做的大事儿。
“陛下不同意的原因其实很简单,三十年前你拿出来或许还可一试。”
既然犯忌讳,魏广德就要说的委婉一点才好,免得落人口实,罔议龙体安危。
屋里之人都不是笨蛋,西苑那位的身体也是他们一直关注的。
实际上除了西苑那位身体看上去倍儿棒外,他之前的三个太子就不说了,就剩下的两个儿子身子骨都不怎么好。
别问为什么裕王府也知道景王的身体状态,那个实在是复杂了点。
果然,魏广德说出这话后,其他人都秒懂魏广德的深意。
“难道.......”
贾应春有点沮丧的说道,只是刚说了两个字就被魏广德摆手打断道:“我说了,我支持大司徒的海运之策,只是现在不是时候。”
说完这话,魏广德的视线环视屋里众人,他们都是裕王府的官员,属于和裕王绑在一架马车上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还是可以放心的。
“都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不用为前朝那些官员的弹劾吓倒,我们有空闲之时还是可以讨论下大司徒的计划,集思广益,取长补短,争取做出一份有实用价值的方桉来,待时机成熟就可以按照大司徒之意试行此策了。”
《逆天邪神》
魏广德虽然没有像高拱那样全力支持他的策略,可是刚才那些话也算把他捧的高高的,策略是对的,只是实际不合适。
不过魏广德说的时机,贾应春自然也懂。
诚如魏广德所言,或许自己把奏章递上去,嘉靖皇帝会直接留中,再糟糕点就是驳回,批红概率确实不大。
好容易回到京城,这个时候的贾应春还没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觉悟,这官还没当过瘾。
既然如此,似乎魏广德的话就很有道理了,继续完善方桉,等待裕王殿下登基时尝试。
“善贷的话有道理,我看就这么定了,大司徒想必也想通了。”
高拱对魏广德的说法点头,他也有这方面的顾虑,就是皇帝年岁大了不想变动,只是没有拿出来说,而是想考考其他人,看他们有人能想到那里去的没有。
只是可惜,不管是他看好的陈以勤还是其他人,都没有人提到皇帝龙体的问题。
幸好,这个年轻的不像话的小传胪想到了。
还真是,天佑裕王。
都已经上升到皇帝龙体上,贾应春也只是点头,不能再继续说了。
“来,喝酒喝酒,端起酒杯,我们一起走一个。”
这时候,一旁的李芳李公公乐呵呵的说道。
众人都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后,李公公有笑着说菜都凉了,就要起身去叫人进来热菜。
魏广德急忙起身摆摆手,制止了已经站起来的李公公,不过他并不是如旁人猜测那样要代替李公公去叫人进来,而是又环视了众人一眼,等到李公公重新坐下后,才说道:“其实裕王和景王殿下都已经成年了,按照祖制,该有一人要外出就藩了。”
“嗯?”
“啊?”
.......
魏广德莫名其妙的吧话头引到了裕王府人最不愿意触碰的禁忌上,谁不知道这个话题敏感,但是现在的裕王府诸公还真有点不自信起来,概因为当朝首辅严嵩的威压太盛。
按照祖制,就应该是景王外出就藩的,而且在二王大婚后就该就藩,可是却被拖了两年也未实施。
别说实施,现在的朝堂上,大家也只敢私下议论,而无人敢上奏章言此事。
不是大家不明白,而是怕到了最后,出现大部分“忠义”之士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发展。
陛下宠爱景王而疏远裕王,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儿,就连惯会参透嘉靖皇帝心意的严世番都和景王交好,这难道还不说明问题。
朝堂上支持裕王的人很多,但是顾虑也是多,所以都不敢轻举妄动。
只是今天这个时候,魏广德却提出“藩王就藩”的事儿,就由不得高拱等人重视,因为这小子刚刚才接到过嘉靖皇帝的密旨,是不是宫里那位等不及了,让魏广德来提这件事儿?
“怎么突然说这事儿?”
高拱奇道。
“两个成年王爷常留京中本来就不正常,该走的要走,该留的要留。”
魏广德回道。
“之前二王大婚的时候我们也曾经想要提出此事,但是分析了后果后还是放弃了,难道善贷认为这是个时机?”
殷士谵开口说道。
此时,众人当中官职最高的无疑是贾应春,但是最没有话语权的也恰恰是他。
很多事儿他离开京城多年,也是这半年来才逐渐参与到王府中人的讨论里,所以他不确定之前他们是否有过对此的议论。
“不是让现在就上奏陈述此事,而是要谋划,虽然我也没看到上奏的时机,但是没有机会我们可以想办法创造机会,总归是要把景王挤走。”
魏广德这个时候毫无顾忌的说道,丝毫没有担心隔墙有耳什么的。
在裕王府这个私密的酒楼要是还能被外人探听到他们以前讨论的东西,裕王还是趁早去选个封地就藩好了。
“奏上去,报景王,可万一被驳回呢?”
陈以勤开口说道:“当初二王大婚那会儿,我们就想联合朝中其他支持裕王的大人们联名上书请求让景王就藩,可是就有人拿出此话来,大家就投鼠忌器不敢上奏了。”
308上达天听
“那个时候应该这么想,也应该什么也不做。”
对于陈以勤的话,魏广德只是笑着回应一句。
看其他人都在皱眉思索,魏广德也不藏着掖着,回京路上他就在寻思着杨顺路楷被锦衣卫拿回京城问罪,严阁老知不知道其中详情?
但不管怎么说,陆炳都是背后递刀子的人,严嵩不会想不到。
想想倒也有意思,严嵩的干儿子仇鸾,就是被严嵩和陆炳联手做掉的。
之后的干儿子赵文华也是被陆炳下黑手弄死的,至今死因不明,下面报上来的死法虽然匪夷所思,但不管怎么说,人都是死了。
现在的杨顺也是一样,陆炳递刀子,假手魏广德,现在人已经下了大狱。
魏广德回家后也找人打听了,现在杨顺和路楷都选择了拒不认罪。
当然不能承认杀良冒功,一旦认了不止杀头,还会遗臭万年,牵连家族后人。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因为陆炳和严家的恩怨化解不开,虽然会影响到俞大猷的前途,但是和从龙之功比起来,让俞大猷继续在北镇抚司大狱里呆着似乎更好。
“这次搞倒杨顺,陆都督是幕后推手,想必你们也应该会想到,没有锦衣卫的密报,皇帝怎么可能怀疑宣大。”
魏广德继续说道。
话音落下,桌边有人恍然大悟,但多还是微微点头。
不管出什么大事儿,他们首先习惯性的就是想到陆炳身上,毕竟那是锦衣卫,是文官老爷们最惧怕的存在。
“不管杨顺最后怎么样,严阁老能不能保下他,严家和陆家未来可能都会继续恶斗下去,直到一方倒下。”
魏广德说完这话看了看所有人,又继续开口道:“我觉得,在他们两家斗得厉害,最好是严家势弱的时候就是上奏请景王就藩的好时机,我想陆都督那边也会全力支持的。”
“难,陆炳很难压得住严嵩。”
和魏广德料想的不同,他以为自己说完大家会去仔细分析思考问题,完全没想到话音落下高拱就开口说话了。
高拱不是关心的陆炳支不支持裕王,而是说陆炳的势力和影响力远没有严嵩那么强大。
“陆炳占上风的时机很短,因为锦衣卫的关系,也就是趁严嵩打盹的时候突然密奏入宫,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可这对我们来说也是一样的。
或许在那个时候,我们也是一脸茫然,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严家就已经扳回局势了。”
高拱分析道,他老早就研究严家,发现严嵩和严世番应对危机的能力是真的强,不管多难的环境,他们都能很快找到破局之法,从而扭转局势。
当初赵文华那个事儿,其实事后高拱就私下里琢磨,陆炳当时所图怕不是仅仅扳倒赵文华,只是他需要一个契机,一个定局的契机。
这个契机,就是赵文华拿入诏狱,到了诏狱里,他陆炳有的是手段让赵文华把他和严府的往来,做的那些见不人的事儿抖搂出来,到时候状纸往嘉靖皇帝那里一交。
只是严嵩还是精明,他打出亲情牌,最后还是让嘉靖皇帝心软,放过了赵文华,不至于让他有牢狱之灾。
至于赵文华的死法,按照高拱私下里联系的郎中、大夫等人所言,赵文华更像是被人毒杀的。
或许是陆炳看明的不行就下暗手,直接用毒逼赵文华交代情况,最后赵文华选择硬挺,从而丧命,至于所报的什么肠穿肚烂,或许只是为了掩盖下毒或是逼供的过程杜撰出来,或者刻意制造出来的。
高拱的意思就很明确了,人家两边都交上手了,他们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怎么去判断这个时机?
这对于其他人来说,或许很难,可是魏广德并不这么认为。
他可以通过多和陆炳走动的方式,或许可以提前觉察到陆炳的一些图谋,或者通过宫里陈矩的关系,及时了解到一些信息从而做出判断。
不过要常和陆炳走动也不容易,毕竟对方身份敏感。
上次他大喇喇的去北镇抚司,也只是见了陆炳一面,就区区一、两分钟时间就离开了,因为那次他是去见世叔,也就是俞大猷,魏广德并不怕被其他人知道这事儿。
俞大猷长期在江南剿倭,九江卫两次出征参与剿倭,认识是很正常的事儿。
若是看到俞大猷现在身陷令圄而置之不理,其实在官场上反而容易被人落下话柄,见利忘义的势利小人。
不过在此以前,魏广德还要等到西苑那边的消息,不管召见与否,他的这趟差事才算完全结束,然后就要带上厚礼去严府走上一趟,看看严家对待他的态度。
反正,严家不可能给他准备刀斧手伺候。
按照魏广德的想法,严家对他的态度最可能的还是和往常依旧,只是以后会提防,并把他从可以拉拢的官员名单中剔除,以后也不会和他走的很近。
如果严家对他态度如故,魏广德就要提心吊胆,坐立不安了,因为这预示着严家要对他出手实施报复,谁能扛得住首辅大人家的打击。
魏广德最不怕的就是严家不待见他,甚至门都不许他登,不过以他对严嵩的理解,或许严世番掌家会这么做,但是严嵩还在的情况下是绝不会这么做的。
所以,将来他依旧可以游走于严府、锦衣卫和西苑之间,寻找那一丝机会。
从龙之功,他魏广德初来乍到,不管怎么努力,都不可能超过高拱在裕王心目中的地位,所以他选择另辟蹊径,找到撵走景王的机会,只要让景王离京就藩,他的裕王心目中的地位应该就会直线提高,虽然超不过高拱,但也不会落后太多。
魏广德可不相信裕王和外界传言般老实,难道他对他那个兄弟就没有一点忌恨?
现在低调,其实不过是实力不足不得已而为之。
“我不知道机会什么时候会出现,但是我很清楚机会是稍纵即逝的。”
魏广德却是对高拱直接坦言,“但是在消失前,我肯定会发现,或许到那时,我只能靠传递纸条,或者一个口信代表机会来临,你们就要按之前的计划让人马上上奏请景王就藩。”
“你这么肯定?”
这会儿已经是魏广德和高拱在直接对话,其他人都只是安静的坐在一边看着桌上的酒菜就没人动快子和酒杯,因为他们都竖起耳朵在仔细倾听两人的对话。
魏广德在说出他有可能提前发现机会的时候,做为这里官职最高的户部尚书贾应春耳根不自觉动了动。
他回京后,和裕王府的人接触中已经知道了,在京中变局前俩月魏广德就已经提前知道了消息并预判到赵文华要倒台,这是什么能力?
现在他又是信心十足的说他有把握寻觅到这样,可谓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显然魏广德有宫里很高层的眼线,否则他是绝不敢撂下这样的大话。
“现在是不是有了什么可能?”
对于魏广德没有直接回答自己的问话,高拱忽然感觉瞬间血压飙升,他也想到魏广德提前俩月知道赵文华倒台的事儿,所以自然想到魏广德是不是已经了解到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信息,让这件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事儿变成现实。
高拱出声急问,自然也让旁边的太监李芳感觉瞬间尿意来袭,那是因为激动了。
天地良心,对他们这些没有卵蛋的人来说,最盼望的无外乎就是自己伺候的主子能上位成功,他们以后也能像宫里那些大太监一样,出入前呼后拥,享受穷奢极欲的生活。
其他人很快也都意识到这点,纷纷红着眼睛看向魏广德,因为这代表着他们的从龙之功,代表着他们有机会步入升职的快车道,快速进入到朝廷的高层权利圈里。
是的,只要确认裕王就是国之储君,他们这些王府属官都会水涨船高。
即便还是嘉靖皇帝当政,也绝不会继续压制他们,而是会把他们放在一些位置上进行磨砺,为将来更好的辅左裕王做好准备。
或许,在座诸人中只有魏广德此时暗暗在心里叫苦,装逼有点过头了。
自己没有看到这样的机会,只是在回京路上盘算,可以利用“就藩”这么一个议题进一步提高自己在裕王心目中的地位。
不过看他们的反应,显然想岔了,以为是有了可趁之机,这咋整?
魏广德心思电转,他知道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断然否认,否则就适得其反,给他们留下一个只会夸夸其谈的印象。
这不行。
“不是很确定,只是有这样的可能。”
魏广德只能硬着头皮低声道,若不是此时屋里落针可闻,他身旁的人都未必能听清楚他嘴里说的是什么。
魏广德也想明白了,先说有这样的机会存在,至于俩三个月后就说机会消失,并没有按照预想的出现,就把事儿拖延过去了。
但是以魏广德对严世番的了解,陆炳搞出来的事儿,那位大公子心里肯定是不服的,是有可能报复的,双方的争斗随时都可能爆发。
现在自己不知道有没有可能出现机会,但不代表不存在,也许会出现也说不定,那自己的从龙大功也算立下了。
魏广德并不知道,因为他此时的一念之间,让天天在裕王府里心急如焚,翘首以盼的裕王殿下朱载坖一等就是一年多。
而此时的西苑永寿宫里,灯烛已经把宫殿内照的明亮如白日,嘉靖皇帝刚刚完成一次修炼,吃了晚膳后正听着司礼监送来的奏章。
“蓟镇原有军队九万一千余人,今见在籍只有五万七千余人,逃亡三万三千余人。见在者多老弱不能战......”
“铛......”
下面的小太监正念着手里的奏章,忽然被御座上的嘉靖皇帝敲响的铜磬声打断,小太监立刻停下诵读,收好奏章双手捧着弯下腰等待皇爷的命令。
“他们回来了,算算日子也该回来了。”
好半天,御座上的嘉靖皇帝才出声道,不过随即就是一阵怪笑声传来。
“嘿嘿嘿.....都是朕的好臣子啊,啊哈哈哈.......”
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后,嘉靖皇帝才一伸手,“黄锦,给朕把奏章拿上来,朕要看看他们还有多少人,嘿嘿......”
唐顺之和魏广德一起合拟的奏章被黄锦双手捧到嘉靖皇帝身前,便被一把夺过,打开,翻看起来。
“九万人,还有五万多,没了三万,呵呵.....他们也敢吃下这么多人的兵饷,就不怕俺答汗又打进来,他们全部掉了脑袋,嘿嘿......”
嘉靖皇帝仔细看着奏章上的文字,嘴里不断的说着。
嘉靖二十九年的“庚戌之变”,无疑是对一向自负,自以为已经把天下打理的井井有条的皇帝丢的最大的人,面子被俺答汗踩在马蹄下狠狠的摩擦。
俺答汗的大军在京畿周边肆虐,而他做为大明天子只能答应俺答汗“互市”的要求,以换取鞑子退兵,实在是屈辱至极。
之后报复计划也胎死腹中,更是因为知道了仇鸾在大同做的那些仇视后更加暴怒,对仇鸾死了也不放过,直接开棺戮尸。
虽然放弃了北征的报复计划,朝廷还是又把北京北部、东部的长城大修了一次。
把东至山海关,西至镇边城上千里墙体、路口连为一线,同时,蓟镇黄花城所辖长城向北与宜镇四簿治所辖长城相接。
在嘉靖皇帝想来,俺答汗肆虐蓟镇才多少年,那里应该不会有多少缺额才对,至少吃饭的家伙该保护好吧。
直到看到有人上奏疏陈情才引起他的重视,他不得不重视。
“啪。”
嘉靖皇帝来回把奏章看了两遍后,才重重的摔在御书桉上。
“明日晌午前传召唐顺之、魏广德西苑候见。”
嘉靖皇帝坐不住了,立即对黄锦吩咐道。
奏章他看明白了,只说了军队的缺额,差了三成多,可想而知军户怕也不会比这个数字少多少。
前几年大修长城,或许真把蓟镇军户和百姓害的不轻。
唐、魏二人没有明说的东西,嘉靖皇帝自然能猜到,写在奏章上不好看,都是要存档,后世随时都能看到。
这样春秋笔法处理下,至少好看点。
“蓟镇如此,其他的又怎么样,呵呵......”
就在众人以为此事到此为止时,嘉靖皇帝口中又喃喃低语两句,随即轻笑起来。
309拜访严府
回京第二天就被嘉靖皇帝召见,这么急切是魏广德没有想到的。
好吧,受到后世影响,他觉得明军再怎么腐败都不应该惊讶才对。
实际上这次蓟镇之行,魏广德看到的边境卫所过的日子似乎比内地,特别是江南那边的卫所还是要稍好一点,只是这里时不时要上战场,随时有丢命的可能。
魏广德都不确定是不是北边的将官比南方的将官更有良心,但可以肯定的是,要是当年魏老爹真的被派来救援京城,那时候的九江卫怕一口就被俺答部骑兵淹没了。
离开西苑后,唐顺之和魏广德都对西苑内的召见闭嘴不言,两人出了西苑大门后互相拱拱手就上轿坐车离开了这里,各自返回各自的家中。
嘉靖皇帝并没有忘记给两个人假期,这也是常例,这次每人有十天的休息,十天后才去各自衙门点卯。
回家休息两天,魏广德一大早就让张吉张罗礼物,自然是要今天就去严阁老府上拜访做准备。
五百年的老山参,也只能逮着稀罕的物件来,平常的黄白之物其实并不入严阁老的眼,或许只有那位号称大明才子的严世番严大公子才喜欢。
张吉还把当初魏广德从南京搜集到的番椒弄了一点出来放进礼物单子里,不过被魏广德给删了。
番椒这东西,现在他的库存也不多了。
比较就是一种观赏性植物,这也就决定了南京的公候伯等权贵府上也不会种植太多。
不过魏广德把番椒弄回去放进菜里以后,开始家里人还都吃不来,只是多吃上几次后才逐渐接受了番椒的辣味。
现在,魏家在九江府附近的田庄已经开始试种番椒了,一次就动用了十多亩地。
现在把番椒拿出来送人,魏广德一是舍不得,二是别人不会用,那就是可耻的浪费。
吃过午饭,在后院休息了一会儿,魏广德才施施然出门上车,前往严府。
正常情况下,官员相互拜访前是要先给对方府上送去拜帖,然后等对方回帖,也就是确定了拜访时间才能上门的。
不过,谁让魏广德和严阁老都是老乡呢?
以往几次魏广德还是按照这些规矩来,一板一眼的,然后就被严世番奚落了好长时间,直到不再送拜帖才停止。
今天去严府,魏广德自然按照惯例,准备好礼物直接过去就是了。
按照往常的做派过府,从对面的接待就可以看出严府对他的态度是否有变化,由此也可以推测出严府后面是否会有针对他的动作。
魏广德,还是很看重自己的小命的。
没有出乎意料,魏广德的马车停在严府侧门外时,严府门房就已经跑出来迎接了。
这也是他们惯常的套路,对于熟悉的车轿到来,一边要直接往里面通报一声,另一边就是要出来迎接贵客,让对方感受到严府对他们的礼待,然后一高兴,手一抖就是荷包飞出来了。
宰相门前七品官,收起来这严府门房好像只比他魏广德低半级的样子。
魏广德从马车上下来,顺手就丢过去一个荷包,这才笑着冲那人拱拱手,道:“府里哪位老爷在?”
“好叫魏大人得知,两位老爷现今都在内阁忙于公务,都不在家。”
那门房接住魏广德丢给他的红包就喜笑颜开,快速揣进怀里。
当然,这包银子可不是他一个人独得的,最后都是这门的门房平分了事。
严府里家规森严,虽然对于门房收取红包并没有做什么具体的规定,但是主子不说不代表下人们就可以随意。
如果因为红包这样的小事,下人们在客人面前闹出幺蛾子,那丢的就是严家的脸。
魏广德点点头感叹道:“相爷一家操劳国事,为朝廷鞠躬尽瘁,实是我辈楷模,广德是自叹不如。”
门房这会儿已经躬身请魏广德进门,魏广德自然也不会在人家门前磨叽,抬腿就上了台阶,向里面步去,身后只有张吉跟随在一侧伺候。
至于马车和护卫,严家不会少了他们的。
拴马桩,外面一侧整整一排,可以同时停放数十辆马车或者轿子,严府还有专人看护,至于车夫和护卫也会有人招呼他们吃茶,到饭点还有一顿丰盛的饭食。
相府该有的牌面,在严府都是有的。
进门这一段,没有变化。
不过魏广德可不指望严府这些下人都知道他的那些事儿,否则的话,他为宣府事写过奏疏的传言早就该在京城传开了。
魏广德面带笑容往里走,还没到二门,严府二管家严辛就已经从门里快步迎了出来。
“恕罪恕罪,迎接来迟。”
严辛和魏广德也算老熟人,严府大管家严年颇得严嵩和严世番父子信任,只是年岁也有些大了,所以平常客不会出来接待魏广德这些客人,他都是只对接严嵩和严世番父子的。
而三管家严东为人桀骜不驯,目中无人,即便是接待如魏广德这样的江西老乡,有时候也要摆出自己严府三管家的派头来,自然是不能派出来接待贵客。
魏广德就曾听严府人私下里说过,当年都察院的两个三品大员上严府来求严首辅一幅墨宝,恰恰严嵩不在,三管家严东足足让人家在亭子外等了一个多时辰。
时值寒冬,两位在朝堂上贵为三品大员的大官几乎被冻僵在那里,还是大管家严年路过发现,才差人把两位大人搀进屋里,又安排人送上热茶。
所以现在的严府,当然是大管家严年作主,府里实际管事的却是严辛,而出府办事则主要是严东。
和严辛进了一处花厅,严辛就安排人送上茶水、糕点,自己坐在魏广德下首相陪。
“近日朝中事务很多吗?”
魏广德有点纳闷的问道,往日里严世番严大公子只会在上午跟着严首辅去内阁办公,一般下午就会熘出来玩自己的事儿。
可今儿门房却说大公子没回来,还在内阁办公,这就有点奇怪了。
“嗨,魏大人你是贵人多忘事。”
严辛看了魏广德一眼,这才慢条斯理开口说道:“你们刚从蓟镇回来,报上去的奏疏内容我都看过了,这么触目惊心,还不算大事儿?
这两日六部堂官天天被招到内阁,就是商量后续的事儿,听说万岁爷看了很着急,说蓟镇都这样,九边其他军镇又是什么个样子?
听说要安排兵部的人,会同都察院御史和六科一起巡视其他军镇,这次要详查,就是要你们这趟蓟镇之行一样的结果,要知道各地军镇的缺额情况,要掌握实情才好处理。”
“哦,这样啊。”
魏广德点点头,蓟镇军户逃亡大半,军士也缺额严重,其他几个军镇情况只会更严重。
虽然马芳没给他提过这个事儿,估计也是因为牵扯面太宽,不是从上面传下话来,一般人还真不敢揭开这层窗户纸。
“其他的军镇要派出朝廷大臣去查,蓟镇的事儿也不是就这么完了,据说户部牵头,联合都察院、兵部的人,要对这些年冒领的粮饷进行清查,那些钱粮官估计睡觉都睡不安稳了,呵呵......”
严辛又接着说道。
“影响这么大么?我还以为只是斥责一番就是了,谁还没个犯错的时候。”
魏广德听到严辛这么说,第一时间就知道,这次朝廷的板子不是光打在武将们身上,那些管钱粮的郎中、主事,还有兵备道一系的文官怕是都要为此担责。
其实一开始,他和唐顺之就知道会有不少人要倒霉,毕竟缺额实在太多,但是这样的事儿以往都是武将担责的。
谎报军士数量从钱粮官处骗取多余钱粮自己贪墨,可这次显然是要出重手,对边臣进行一次敲打,免得他们觉得天高皇帝远,就可以在地方上为所欲为。
“这么多的人事安排,也真是辛苦首辅大人了。”
魏广德感慨道,“那些边镇官员也是一点都不省心,就不能好好做事,也就不用劳烦首辅大人七十多了还在为天下事奔波操劳。”
“谁说不是,也不知道蓟镇会换谁做总督,估计今天老爷们会很晚回来,昨儿我听大公子说的,今天就是要确定蓟镇总督人选。”
严辛笑着接话道。
“蓟镇?不是有杨博杨总督转蓟镇,现在查到的那些事儿可和他没关系,难道也要罢职?”
魏广德听了严辛的话,心里不由一颤,这牵连无辜了啊。
杨博从宣大总督任上转到蓟镇才一年多,就是因为发现下面问题大才搞出了魏广德他们这次巡查,而且杨博此人因为以往功绩算得上是简在帝心,按理说不应该因此获罪才是。
“魏大人想岔了,不是罢职,可能是好事儿。”
严辛却是笑着摇头道:“上次陛下因为宣大的事儿降罪兵部尚书许论,现在兵部尚书一职还空着呢,自然要有人顶上才行,有人就提出让杨博升兵部尚书。”
严辛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就一眨不眨盯着魏广德,观察他脸上表情细微的变化。
魏广德感觉到了,虽然严辛像往常一样和他聊天,神情一如既往,但是那双眼睛一直在观察自己,显然严辛知道的东西要比其他严府的人多得多。
杨博应该和严家不是一路的人,严辛这个时候在自己面前提到杨博可能升迁兵部尚书之职,怎么想怎么像是在套路自己,看自己是不是和杨博暗中有钩挂。
也是,毕竟自己在杨博任宣大总督的时候去过宣大,又在他任蓟镇总督的时候巡视蓟镇,发现边镇大篓子,严家不会怀疑自己和杨博暗中联络吧。
当然,这些魏广德也只是在心里想想。
“除了杨总督,还有其他人选吗?”
魏广德不去是杨博能不能上到兵部尚书位置上,而是问其他人选。
“人选肯定是有的,只是具体还有谁我就不知道了。”
严辛却是打着哈哈笑道。
“其实啊,官职一个萝卜一个坑,挪走了杨总督,你还要找人去做蓟镇总督,大家都有机会挪一挪,倒也是好事儿,呵呵......”
魏广德附和着笑道,眼睛看向严辛却是挤眉弄眼的。
“哈哈.......魏大人,你这是什么眼神,哈哈......”
严辛知道魏广德话里的意思,不就是说挪动一个杨博,会引起一连串的人事变动,自上而下许多人的官职都有变化,就看你有没有找对人。
严辛平日里也帮着严世番打理当铺的生意,过去和魏广德闲聊的时候也说起过,其实这在京城也已经不算是秘密了。
他知道魏广德那眼神的含义,就是他的当铺生意又要兴隆起来了。
是啊,不管是京官还是外臣,知道有这么好的位置自然要全力争一争。
严世番严公子收钱办事儿可是很有江湖道义的,收了钱就要办事儿,办不成就不收钱。
可以想见,只要消息传开,那些有志于仕途更进一步的官员们肯定就要上杆子往这里送银子,就算不能在这次人事变动中赚到好处,能和严家拉上关系也是好的。
果然,严家父子回府的时候天色已晚,魏广德只是被叫过去聊了几句就端茶送客。
不过虽然共处的时间不长,魏广德还是从两人脸上看到一丝疲倦,这样的神色在严嵩身上常有,但在严世番身上却是第一次见到。
而两日后,关于兵部尚书职位的确切消息也快速在京官中传开,杨博改兵部尚书,王忬任蓟镇总督。
魏广德听到这个消息,联想那天严辛话里的意思,还有严世番脸上那不多见的表情,当天内阁里怕是因为兵部尚书和蓟镇总督的人选有一场激烈的争论,只是严家并没有达到自己的目的。
而现在传出来的消息也表示了,内阁最后讨论的结果也就是部议递交到嘉靖皇帝那里,嘉靖皇帝并没有选择严党一系支持的人,而是选择了他们并不喜欢的结果。
《最初进化》
杨博出任兵部尚书,其实这个倒是没什么争议,严世番当时的表情估计是在蓟镇总督官职上失利引出来的。
王忬字民应,号思质,嘉靖二十年进士,授行人,迁监察御史,此后一直就在都察院系统内升迁,先后做过右佥都御史、右副都御史,巡抚大同。
这年头的都察院,有几个御史没有弹劾过严嵩的,只要言辞不过激烈,严家也与怎么放在眼里,只有那些弹劾言之有物,对严家构成威胁才会被忌恨。
这次升迁后,王忬以兵部右侍郎,总督蓟辽,自然让严家不喜。
310鳌山灯会偶遇
通过上次拜访严府,魏广德知道,严家现在对待自己的态度,和他预想的没有差别。
那就是表面依然如故,只是暗中已经把他从严府可以信任的官员名单中剔除了。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表面上,魏广德和严家的关系没有变化,要是严家忽然对他热情起来,魏广德才是要小心防备了。
还是按以往的习惯,每个月去严府晃一圈就好了,自己以前就是这么做的,现在还是这么做。
日子一天天过去,魏广德假期满了后自然早就回到翰林院上值,只是每月也去詹事府和都察院走走,两边差事都还兼着呢。
时间很快就临近了年关,九边重镇在这一年的巡视中自然都多多少少发现了些问题,奏疏送入朝中,内阁自然又是召集部堂大人们一番商量后才向宫中递上奏本和票拟。
一切自然也不难,按照蓟镇的流程处理就得了。
唐顺之和魏广德的奏疏送入西苑引发的轩然大波已经逐渐平息,只是其他军镇的风雨才刚刚开始酝酿。
嘉靖三十七年十一月初一日,查理边储户科右给事中魏元吉等,劾奏诸边臣侵冒不职。
嘉靖皇帝降旨:近年边粮给发数多,管粮官任意侵费,以致钱粮亏折。原任管粮郎中高光、主事刘崇文俱革职,逮京问罪;原任蓟州巡抚佥都御史马九德,保定巡抚副都御史艾希淳革职闲住;密云原任管粮主事马廉降一级调外;原任管粮郎中等官董策、曹麟、王守志、王汇征、王霁、李侨、张邦彦、丘纬、继璿、冀练、李郁、张峰、胡志和、刘鲁生各降二级;蓟州兵备副使尹介夫、张子顺、杨胤贤各夺俸三月......
魏广德仔细看了那份圣旨的抄本,对上面涉及到的官员又好好回忆一番。
处罚名单肯定是没有错的,这年头大明朝官员贪腐太厉害,要是让官员们站成一排,隔一人你杀一个,漏网的贪官就是差不多一半。
只是很显然,这次魏元吉等负责查办的人也是有手下留情,只处理了一小部分,毕竟不可能直接把整个蓟镇官场都扫了吧。
时近年关,自然是没有多少官员愿意在这个时候还被派出京城当差的,害的知道内情的魏广德这段时间也不敢往都察院跑,就怕被里面的官员抓了壮丁,安排他去延绥或是宁夏镇、甘肃镇那就惨了。
自己消失一段时间,都察院里的人自然有可能遗忘掉他这个编外人员。
当然,他其实也不算编外人员,毕竟魏广德现在手里还拿着福建道御史的腰牌,在都察院算是编制内官员。
只是福建道的御史,现在也不会轻易派出去,包括浙江道也是一样,毕竟下到地方,御史基本上可以统军作战了,这自然会分散胡宗宪胡总督的权势,这是严嵩等官员都不愿意看到的,也是皇帝不愿意看到的。
时间进入十二月,新年临近,这是徐江兰在京城过的第一个春节,内心自然是充满好奇的。
她早就听说了京城的鳌山灯会,自然也早就是心向往之,这次跟着相公魏广德到京城来总算可以看到了。
到了京城,除了一开始的不适外,其他倒还好,毕竟在京城还有定国公府这门亲戚,由此徐江兰倒也很快就和京城的勋贵女卷熟悉起来。
在魏家开始为过年做准备的时候,大批的官员却是满脸不甘的出了京城,奔赴边镇去清查那些侵吞军镇钱粮蛀虫,其实就是找出一些倒霉蛋来承受来自天庭的雷霆之怒。
那些被侵吞的钱粮真的是被下面的官员贪墨的吗?
当然不是,开玩笑,军饷出京时就已经开始漂没了,不管那些银钱是出自太仓库还是常盈库,户部和太仆寺就已经按例收取常例,然后放出去,到各级官府手上又是一层漂没,一层层直到卫所军士手中。
但是到这个时候,还是必须要有替罪羊出来顶罪的。
......
“噼啪噼啪......”
爆竹声响彻京城的大街小巷,孩童们在街道上欢快的玩耍。
虽然北方边镇和江南沿海地区的百姓还在承受着战争的创伤,但是这一切是京城百姓感受不到的,大人们已经开始赶集准备年货。
冬至、元旦和元宵三个重大节日的时间非常近,有这么多的假期,魏广德自然要带着徐江兰又在京城各家府上拜访走动一下。
早早的,西苑就降下了旨意,今年宫中过节和往年同,也就是正旦大朝会不用上了,大家去对着空御座磕个头就算完事儿,至于命妇进宫给皇后请安的事儿自然也没有。
嘉靖皇帝自从嘉靖二十六年宫中失火,导致孝烈皇后方氏死于火海后就不再册封皇后了,京中命妇们也不用进宫给皇后请安,实际上就算有皇后的时候,嘉靖皇帝也经常免了这些虚礼。
当然,烟火和鳌山灯会这样的活动还是不会取消的,谁让嘉靖皇帝也很喜欢呢。
时间一晃进入嘉靖三十八年,元宵之夜,魏广德带上徐江兰就去承天门外观灯。
今天徐江兰自然和往常一样也是精心打扮过,其实魏广德不太喜欢这时代的化妆品,不过架不住徐江兰喜欢。
一身盛装出门,可是头上却要带着帷帽,整张脸都被轻纱遮住了,也不知道打扮了谁能看到。
不过往日魏广德在鳌山灯会上也看到过许多的贵妇千金这么打扮着就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出来看灯,自然也不怎么理会。
上万盏花灯搭建成十几层高“鳌山万岁灯”无疑是整个灯会现场最吸睛的存在,没进入会场,远远的徐江兰就被远处那鳌形灯给吸引了,再有鳌山上宫娥和乐师们的歌舞和演奏,徐江兰很快就沦陷在彩灯的海洋里。
魏广德已经看过几年了,说实话,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很震撼,第二次第三次震撼效应自然递减,到现在看到已经没太大感觉了,只能安心做好护花工作,守着媳妇儿在灯海中踱步,随着人群缓缓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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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在家丁和丫鬟的簇拥下他们就进入到灯会的中心,走到鳌山之下。
有赵虎、李三等护卫在前面开路,挤开前面的百姓给魏广德他们抢下一片空间。
对于这样的人家,京城百姓也习以为常,被这些身形五大三粗的壮汉挤开,他们也只能在嘴里低声咒骂几句,还不能被对方听到。
在京城,这样的人家太多了,普通老百姓哪里招惹得起。
而此时鳌山下观灯最好的位置,都已经被这样的人群占了去,老百姓还好站在他们身后观灯。
魏广德站定身形后,四处看看,看到不少熟悉的面孔。
好吧,这里站的大多都是京城各衙门里的官员家人,魏广德也是满脸带笑不住冲四周拱手作揖。
不多时,身后又是一阵喧闹,一时盖过鳌山上响起的鼓乐之声。
魏广德不用回头就知道,应该又是哪家权贵或者和他一样的京官带着家人来了。
虽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儿,魏广德还是要回头看一眼,要是认识的自己还得冲那边打打招呼。
今日是鳌山灯会开放的第一日,来的百姓自然多,第二天出门遇到熟人也好有谈资,这对于官员们来说也是一样的。
只是魏广德回头看过去的时候,虽然那伙人外面的护卫都是普通家丁的打扮,但是里面的一个人却引起了魏广德的注意。
那不是高拱吗?
旁边那个脸庞白白的不就是李芳?
他们一左一右护卫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嘶......
至于他们三人身后还跟着的几个女卷魏广德没多看一眼,不用说他也知道,应该就是裕王妃张氏和其他的嫔妃了,虽然看不清她们的穿着,但是都和徐江兰一样头上戴着帷帽。
猜出这新来的一伙人是裕王,魏广德心里一动,一直没机会接触这位殿下,今儿来看鳌山灯会貌似来对了。
其实以往魏广德来这里,都会选择在灯会开放的第二天去,因为第一天的人流量太大,拥挤之下根本不方便走动。
不过今年出来看灯是徐江兰做的住,好吧,在内宅里,魏家一直都是徐江兰说了算,魏广德大多时候也要让她三分。
有点小娇蛮,不过看在徐江兰那张俏脸的份上,魏广德忍了。
而今日,徐江兰在下午就打扮一番,带着帷帽蹦到魏广德跟前不是围着他打转走上几圈,就是原地转上两圈,帷帽轻纱完全遮住了上半身,只能看到轻纱下的裙摆。
莲步乍移时衣带琼裾,轻风拂罩,原地转圈时裙摆飘飘如鲜花盛开。
好吧,魏广德知道徐江兰这样的表现就是为了在鳌山灯会开放的第一天就去现场看到盛况。
没想到,只是因为徐江兰的一次任性,居然让他有机会第一次接触到裕王。
往日里,裕王大多都呆在王府中,基本是不外出的,这也是为了避嫌,给自己给别人少点麻烦,不过今日自是不同。
魏广德看着身后挤来的人群,示意那边的赵虎给对方让出一点位置来,同时目不转睛盯着那边。
裕王府的护卫也注意到这里有点空档,观灯的位置也是不错,前进的线路略微有点偏移就挤了过来。
走近时,魏广德看到李芳眼睛瞟向自己这边,不觉双手抱拳冲那边作个揖。
李芳眼尖,在魏广德拱手那会儿他就认出了魏广德,脸色笑容瞬间出现又瞬间消失,侧头靠近中间那人的耳边小声说了什么,中间那位贵公子打扮的年轻人目光自然转向魏广德处。
魏广德这会儿正冲那里抱拳行礼,那公子也是学着魏广德的样子冲他拱手作个揖。
嗯?
裕王给我行礼,这合适吗?
魏广德第一时间脑袋里响起的话是这一句。
后世虽然已经没有皇帝,可是受到辫子戏的影响,魏广德中毒还是很深的。
其实大明朝和大宋都差不多,皇帝和大臣之间还是很随意的。
虽然皇帝掌握着生杀大权,但是不管是宋朝皇帝还是明朝皇帝,一般都会选择用比较宽容的态度对待大臣。
魏广德很快也回过神来,现在是大明朝,他们这些大臣也不是皇帝的奴才。
随即魏广德重新抬起刚刚放下的手,冲着裕王殿下拱手行礼。
很快,裕王府的人就挤到了魏家人旁边站定,裕王府的女卷都和徐江兰一样,兴致勃勃看着鳌山上翩翩起舞的宫娥,也只有女人们每年都会对鳌山灯会感兴趣,对于男人们来说也就那么回事儿。
在京城,可是有教司坊存在,像魏广德这样的官员聚会饮宴自然少不了教司坊的歌舞伎助兴。
不过裕王站在护卫中没有动,假装饶有兴趣的看着鳌山上的盛况,而他身旁的高拱已经挤出裕王府人群钻进了魏家这边来。
魏家的护卫看高拱倒是眼熟,也没有阻拦。
高拱在魏广德回京后也去串过几次门,很多护卫虽然不认识他是谁,但也知道他是来过家里的,所以很痛快的让出一条通道来。
“高大人,雅兴很高。”
魏广德看见高拱过来,手里还提着两盏花灯,于是打趣道。
“这是王府匠人制作的彩灯,我专门拿过来送给广德......善贷的。”
高拱笑着说道,说话间走近,顺手把手里的彩灯递给了魏广德。
在大明朝,元宵节又称“上元节”、“元夕”或“灯节”,除了吃汤圆的习俗之外,最重要的活动便是观花灯,即所谓正月十五闹花灯。
史载,明太祖朱元章建都应天后,为庆贺当年的元宵节,他招徕天下富商,放灯10日。
当时的南京城内盛搭彩楼,并在秦淮河上燃放水灯数万盏,一时蔚为壮观。
北京城地处北方,自然没有南方应天府那样的条件,虽然有河流却并不适合大规范燃放水灯,故而把南京时就有的鳌山灯会搬到午门外,规模却是放大数倍不止。
魏家人出来看花灯,自然也是准备了的,只是都是大街上买的大路货,花灯自然不如高拱递过来的精巧。
这两盏是走马灯,匠人们在灯内点上蜡烛,利用蜡烛产生的热力造成气流,令轮轴转动。
轮轴上有剪纸,烛光将剪纸的影投射在屏上,图象便不断走动,因多在灯各个面上绘制古代武将骑马的图画,而灯转动时看起来好像几个人你追我赶一样,故名走马灯。
311歌舞升平
魏广德很高兴的接过高拱递过来的两盏走马灯,提在手里仔细瞧了瞧,这才递给身旁早就被吸引目光的徐江兰。
刚才高拱过来的时候,徐江兰就已经注意到了,待高拱走近行了个万福礼,不过眼睛却是盯着那两盏花灯。
其实魏国公府也有匠人能制作走马灯,不过这门技艺在现今还算是很高级的货,也只有宫里和勋贵家族才有资材专门养着这样的匠人,像魏广德这样的属于暴发户的官员也是没有的。
至于民间,会制作走马灯的匠人也不多,就算出现也会被各大家族搜罗走,为自家服务,平时制作府里的灯笼,过节则制作应景的花灯渲染节日气氛。
所以,魏家买到的花灯也只是普通的花灯,可没有走马灯这样精巧的玩意儿。
花灯上绘制的是三国人物,魏广德看了两眼把花灯交给徐江兰,这才像高拱拱手道谢。
“别谢我,殿下吩咐的。”
说到这里,高拱冲着魏广德微微躬身道:“这其实也怨我,忘记这一茬,以后节气里裕王府的赏赐我都会给善贷代领,然后送到贵府上,顺便讨杯酒喝。”
“哈哈,高大人说什么话,广德随时欢迎大人到访,也别说什么节日。”
魏广德冲着高拱打个哈哈,随即看向不远处的裕王那里,裕王爷也正看着他,四目相对当然不会擦除爱情的火花,魏广德很恭敬的冲对方行礼。
毕竟这里是公众场合,还真不方便他凑过去和裕王殿下聊上几句。
魏广德还想把裕王党这个身份低调的隐藏下去,不过高拱似乎不想给他这个机会。
“既然偶遇,正好,善贷跟我过去拜见裕王殿下。”
说道这里,高拱凑近魏广德小声说道:“殿下对你那次说的事,心心念念了很久了。”
魏广德听到这里心里就是一咯噔,当初他确实有说过什么,但那只是他觉得应该准备做的,看说出来不代表时机就到了啊。
魏广德在心里埋怨自己瞎逞能,现在把自己套进去了。
其实上次和殷士谵吃饭的时候,殷士谵就问过他这事儿,裕王府已经把魏广德当成百事通,认为他有自己的渠道搜集到一些机密的情报。
对此,魏广德也只能在心里暗暗叫苦,但是还不能说什么。
高拱都这么说了,魏广德知道回避不是办法,于是笑着说道:“也好。”
既然遇到了,过去见个礼倒也没什么,只是无人注意到魏广德的笑容是那么的苦涩。
“弟妹也过去给王妃见个礼吧。”
高拱说这话自然是好意,他们都是保裕王的,将来裕王上位成功,现在的裕王妃自然就会成为将来的皇后娘娘,在此之前认识,有百利而无一害。
而且,高拱也知道,魏广德的老婆可是江南魏国公家的千金,其实说起来魏国公府和皇室之间也是有血缘关系的,只是隔了数代而已。
现今的王妃或者选后已经不再和勋贵家族联姻,这也是王朝走向稳定的一个标志,不需要通过联姻稳定政权。
恰恰相反,有强大实力的外戚反而会成为引发朝局动荡的因素。
对于拜见裕王妃,徐江兰自无不可。
现在京城二王的情况,徐江兰自然是知道的,而且魏广德更看好裕王他也是知道。
其实自从庄敬太子朱载壡暴病而亡后,按理顺位就该是裕王才对,只是一直没有被嘉靖皇帝点头承认。
也正是因为嘉靖皇帝并没有认可裕王是太子这件事,才勾引起了景王的那点小心思。
高拱带着魏广德夫妇挤进了裕王府人群中,在向裕王行礼后,徐江兰就被太监李芳带到后面去见裕王妃等人,而魏广德则恭敬的站在裕王身前。
“之前数次,全靠善贷帮助,才让我裕王府顺利度过难关,本王在此谢过。”
裕王说着就要像魏广德行礼,刚才只是远远的作揖,魏广德还能假装受了,可这次不行。
他很果断的侧身站到了裕王身侧,“殿下,下官当不起的。”
在裕王面前,虽然不能说什么,可是魏广德已经把他和裕王的关系看作了君臣关系,只是这靠近了裕王,魏广德却又有点心里打鼓。
虽然是夜晚,可是鳌山上大量花灯也是把这里照的很是明亮,魏广德一看裕王的脸色心里就有点不好的感觉,怎么会是一副苍白的面孔,脸色没什么血色,这裕王殿下的身体看样子不大好的样子。
不自觉,魏广德就把眼前的裕王和之前在严府偶遇的景王做了一个对比,感觉景王的身体似乎看起来更壮硕一些。
不是魏广德多虑,嘉靖皇帝前面已经死了几个儿子了,由不得魏广德不关心,别裕王死在嘉靖皇帝前面,那他做了这么多的功课可就成无用功了。
他可是立志要做大官的人,虽然现在魏广德偶尔还要想想把官做进内阁,可随着对官场的了解,现在也就是梦中想想,翰林院中人一大把,最后也只有区区数人能走进那大明朝的权利中心。
难,实在是太难了。
裕王看魏广德的态度很是温顺恭敬,也不再和他多礼,只是随意聊天,只是没几句,还是绕不过的说到了那事儿上。
只能说裕王殿下是真被他那个弟弟逼的狠了。
论学识,当年两人出阁读书那会儿景王的成绩就已经比他优秀,经常得到教授的夸奖。
论口才,那更不是木讷的裕王能比的。
几乎各方面,裕王都知道自己完败在自己那个弟弟手上,也就是仗着比他早生数月。
无形中,这加剧了裕王内心的自卑感,这些年若不是高拱一直在鼓励和支持他,他早就向父皇请求外出就藩,不再趟这条浑水了。
“殿下,时机不到。”
魏广德现在也只能这么说了,“当初我以为因为杨顺的事儿,会让严嵩再陛下面前失宠,可是结果你也看到了,陛下并没有降罪,甚至杨顺都没有被罢官下狱,而只是降职。”
“唉,当初处罚出来时,我也是大失所望。”
裕王听到这里,知道魏广德的意思,严嵩圣卷依旧的前提下,没人能动他,那么自然就不能提请封景王就藩的事儿。
“殿下不必忧心,早晚的事儿而已。”
魏广德在一边笑道:“这次严阁老借着整顿军务的事儿,把锦衣卫在边镇的几个百户都给拿下还要问罪,听说为此陆都督和严阁老在永寿宫都顶起来了。”
《种菜骷髅的异域开荒》
“我们是不是可以和陆都督那边......”
“殿下慎言。”
“殿下慎言。”
裕王刚说话起个头,就被高拱和魏广德齐齐出声打断,魏广德还不住摇头,示意他不要继续往下说。
虽然周围都是裕王府的人,可有些话也不能随便说的。
“陆都督是皇上的家奴。”魏广德只是小声接了一句就不再多言了。
裕王知道自己才能不行,所以一般是不怎么发表意见的,刚才也只是被魏广德一提就想到了,觉得敌人的敌人似乎就是朋友。
只是没想到,话一出口就被魏广德和高拱齐齐反对,自然他知道这事儿自己是想岔了。
“全靠高师傅做主吧。”
裕王微微沉吟就开口说道,“也请魏大人已经后多提醒本王。”
“裕王,这里人多,我还是不久留,这就先告辞了。”
又说了几句,魏广德想要早点离开裕王,于是行礼告辞。
以前没见到的时候,天天想着捧裕王的臭脚,可这在大庭广众下遇到了,他又担心被人看了去。
矛盾。
“也好,魏大人慢走。”
裕王的背景现在在京城真的很尴尬,很多心里支持他的大臣在和他见面的时候也大多保持着距离,这个他是明白的,很多忌讳。
魏广德能来自己这里站这么久,说这么多话已经算难得了,毕竟他没有兼着王府的差事。
也不知道徐江兰在后面说了什么,反正在李芳带她过来的时候,透过轻纱魏广德看到徐江兰一脸笑意盈盈。
回到自家人群里,魏广德才小声问道。
“我看到小爷了,好可爱的小人儿。”
“什么小爷?”
魏广德纳闷,裕王府哪儿来的什么小爷?
“就是裕王嫡长子啊。”
徐江兰隔着轻纱白了魏广德一眼,那意思自然是你怎么这么笨,这都想不到。
“哦。”
魏广德点点头,裕王有一子他当然知道,这也是他之前更看好裕王的原因。
和裕王同年大婚的景王殿下,到现在也无所出,你拿什么和裕王比?
魏广德可不相信,本来就是因为正德皇帝无后才捡来的皇帝宝座,嘉靖皇帝在考虑传位的时候不去想想自己的孙儿。
就算裕王百般不是,可有儿子这一条,在选择接班人的问题上就让他占足了资本。
只是,这个时期注意到这点的朝臣似乎还不多。
“小爷身体怎么样?”
魏广德看似无意的问了一句道。
“挺好,很活泼,大眼睛到处看,好可爱。”
“小孩子嘛,都差不多,今晚回去我们就生一个......哎哟......”
魏广德随口胡诌,却被徐江兰在腰上掐了一把。
其实隔着厚厚的棉衣,魏广德根本就感觉不到疼,甚至都没有掐到肉,不过该表演的时候要做好表演,所以他还是很恰到好处的叫疼。
在大家兴致勃勃看灯的时候,不远处奉天门城楼上,一处没有悬挂灯笼照明的黑暗处,一个身着道袍的身影缓缓转身。
“回去吧。”
低沉的声音响起,魏广德如果在这里,就算看不清人也能听出说话声音的主人是谁。
嘉靖皇帝朱厚熜。
对于外界笑谈的“二龙不相见”箴言的事儿,嘉靖皇帝是有所耳闻的。
对于他们认为这是无稽之谈,可放谁身上,封了两次太子都是不多久就暴病而亡,你还能不信吗?
作为天子,自然说话做事是会和上天感应的。
或许年轻时候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但是离奇事多了,嘉靖皇帝是不信也得信了,这也是他疯狂修道的原因。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别人看不出穿。
这或许就是嘉靖皇帝对于朝臣们反对他修道的看法,不做理会罢了。
今晚,知道裕王带着皇孙到了这里看灯,嘉靖皇帝也摆驾承天门,自己看看不让他们看见就没事儿。
这些年,这也是他唯一能看到裕王朱载坖的机会。
如果说以前或许他在选择裕王还是景王的问题上有摇摆的话,那么到了现在他已经没得选择。
正如魏广德所想的一样,景王就算再能干,没儿子就决定了他无法坐上那个位置。
而人群中那若隐若现的小孩儿,也正是他这次来到这里的目的之一。
看不仔细,但是他知道,那是他的孙子,这会儿好像是由裕王妃抱在怀里,应该很幸福吧。
和往常一样,嘉靖皇帝身边只站着大太监黄锦,不远处还有两个御前太监侍立着。
“摆驾回宫。”
黄锦对那两个太监说了一句,一个太监向这边行个礼后飞速跑开,他是要去叫銮仪卫的人把銮驾在城楼下准备后,皇爷马上就到。
而另一人则在嘉靖皇帝身前一侧,手里提着一盏灯笼,为皇帝照亮前面的道路。
只是在下城楼的时候,嘉靖皇帝忽然站住,低声问道:“魏广德和裕王府走的很近?”
“这个,奴婢不知道。”
黄锦的声音在一边响起,“奴婢下去就让人查查,之前倒是听说他和裕王府的高学士等人有交往,毕竟他们都还是翰林院的同僚,倒是不知道去没去过裕王府。”
黄锦很谨慎的回答道。
“嗯。”
嘉靖皇帝低吟一句,随即大步走下了城楼。
远处,奉天门城楼耸立,丝竹悠悠。
城楼和两侧被各色彩灯照的通明,城楼上的乐师正在配合着鳌山上的乐师奏响着这个时代的乐曲,宫娥站在城楼上与鳌山上的宫娥一起翩翩起舞,映照着大明朝的一片歌舞升平,国泰民安。
除了他身边的黄锦和两个御前太监外,没人知道今晚在承天门上发生的事儿。
312海运济辽
元宵节假期过后,这个年算是过完了,各衙门也重新开门上值。
只是,似乎一开头就不是好兆头,也预示着嘉靖三十八年似乎又是一个多灾多难的年景。
二月开衙不久,一份份来自边镇和江浙的战报就不断被送入京城,大同镇、宁夏镇皆有敌情,江南江北亦出现大量倭寇袭扰,声言若不放出五峰船主,他们会继续扩大袭扰范围,并逐渐北上攻打山东等沿海府县。
至此,一度被朝廷遗忘的阶下囚大海盗王直的名字又一次在朝堂上被人提起,只是这次的争论明显小了很多。
去年为了是否要逮捕王直,朝中还有大臣认为可以按照胡宗宪所奏——招安,但是在看到江南、江北连遭倭寇袭扰后,愿意保王直的大臣迅速减少。
大明朝,是不能被区区倭寇恐吓住的,即便认为应该招安以平息海疆的大臣,在这个时候也选择了闭嘴不言。
现在唯一还要等的,就是浙江按察使司呈送王直的审问记录了,按照记录就可以定罪并进行处罚,但是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以目前的情况看,王直必死无疑。
六月,一份巡抚辽东都御史候汝谅的急报就被快马送到了通政使司,通政司看了急报不敢怠慢,立即起身出了衙门跑向内阁驻地——文渊阁。
很快,辽东遭遇百年大灾的消息就在京官中传开。
巡抚辽东都御史候汝谅陈情:辽左滨海,水陆艰阻。过去遭受天灾,仅数城或数月,未有如今日这样全镇被灾,三年五谷不登的。臣于春初奉命入境,见村里无炊烟,野多暴骨,萧条惨楚,目不可忍视。去年凶馑,斗米银八钱,母弃生儿,父食死子,父老相传,咸谓百年未有之灾。今值夏秋之交,水灾虫灾并发,斗米贵至银七钱,冬春更不知如何。请大出内府银钱,以救一镇生灵。
“母弃生儿,父食死子”这样的文字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巡抚给朝廷的奏报中,瞬间就戳中了朝中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大臣们的激点,一时朝野哗然,无数为辽东请命赈灾的奏疏雪片般飞入通政使司。
灾,是一定要救的。
户部尚书贾应春被内阁火速召见,询问户部钱粮情况,这样的奏折内阁是不敢耽误的,必须第一时间了解到详情,户部能给出多少钱粮用于赈灾,票拟的时候才好一并写上。
只是内阁的动作始终还是要比锦衣卫慢上一步,在他们召集户部尚书商议救灾事宜之时,锦衣卫已经将抄录候汝谅的奏章先一步送入了西苑。
嘉靖皇帝在永寿宫中看到这份奏报,愣愣的沉默了半晌才吩咐道:“传内阁阁臣,六部部堂速来西苑。”
而此时的内阁中。
“严阁老,户部可出银六十万两,可是却拿不出等价的米粮,今年南方少雨,多地大旱,漕运也大受影响,今年的漕粮都没法保证运输,哪里来的粮食调运辽东。”
说话的自然是贾应春,他接手后的户部,一番整顿后,又是抠抠搜搜大半年才积攒下一点银子,现在又是一场天灾,贾应春就知道,这笔银子是保不住了。
一镇灾民,那是不能不救的,除非不要关外的千里国土。
而且,就算你不要那片土地,那些人可都还是明人,大明朝廷也不能视而不见,任其饿死吧。
“那就断了商路,优先过漕船,保证粮道通畅。”
徐阶开口说道。
“徐阁老,前俩月就已经下了公文,现在江河上堵了无数商船,眼看着汛期将至,那边早就已经闹得沸反盈天了,还要再加运几十万两银子的粮食,是真的办不到。”
正在这时,门外脚步声起,一个小内侍飞跑着进屋向里面众人传旨道:“皇上口谕:传内阁阁臣,六部部堂速来西苑。”
“遵旨。”
“臣,遵旨。”
包括严嵩在内,所有官员纷纷起身接旨。
小内侍扫了一眼屋里众人,传完消息后的他冲着几位官员拱拱手转身就跑了出去。
翰林院里,魏广德独自坐在值房里思索着刚才听到的消息。
辽东大灾,惨,真的惨。
不过和贾应春想的一样,魏广德这会儿思考更多的就是如何把粮食从江南运到辽东去。
九江商人不少,以往他们都是拿着江西籍官员的名帖,以求在过水闸的时候能够优先通过,只是今年不同了,大量的商船都被堵在水闸外,优先保证漕船过境,据说这是户部下的公文。
这个公文,魏广德还真知道。
他是在酒宴上从贾应春口中知道的,南方今年又是数省大旱,直接导致漕运因缺水而有断航的风险,现在只能优先保证漕船安全。
商人们找到魏广德这里求助,魏广德也只能一摊手,爱莫能助。
漕粮是什么?
那是保证京城和边镇口粮的,这个节骨眼上还是不要去凑热闹才好。
只是现在,辽东又缺粮,还能怎么办?
按照惯例,太仓库是肯定要拿出粮食赈灾的,只是今年太仓库存入的粮食都比往年少了不少,哪里还敢支应辽东所需。
辽东这地方,说起来也有意思,在这里没有建立独立的布政使司,仅是按照军镇模式建立了辽东都司。
建制上,辽东都司属于隔海相望的山东承宣布政使司管理,由朝廷认命的巡抚管理地方军政。
想到山东,魏广德不觉想起,好像辽东和山东的联系就是水营在负责,那边一直维持着一条沟通两地的海路。
回头问问贾应春,这次可是提出他“开海运”想法的绝佳机会,也不知道那老头到底有没有在内阁提到这事儿。
想到这里,魏广德低头看了眼书桉上已经铺开的白纸。
好吧,先前和同僚们说起辽东之事时,不知谁带的头,也说要上书皇帝请求拨银赈灾,赶鸭子上架了,魏广德也只能随大流,也说要跟着上书。
不过坐在这里,魏广德却觉得写这样的东西交上去还真是......
京杭大运河现在的拥堵,其实主要集中在山东段,南直隶那边的漕运还是正常的,若是在淮安出海的话,绕过山东半岛就可以直抵天津海口。
由那里运输漕粮,应该会比堵在山东强很多吧。
还有输送辽东的粮食,也完全可以走这条路,走山东登来海道直运辽东。
魏广德坐在那里,越想越觉得有门。
现在朝中百官群情汹涌,这个时候要是抛出开海路运粮救辽东一镇百姓性命,谁敢出言反对?
只要开了这个头,后面海运就可以逐渐扩大,最不济先保住现有的运粮任务即可,后面可以慢慢来。
想到这里,魏广德知道该写什么了。
别的人都是人云亦云,跟着吵嚷要朝廷拨银拨粮食,既然魏广德已经猜到朝廷肯定要拨银赈灾,那自然不用跟着他们瞎起哄。
贾应春应该会在内阁提到“海运”一事,但是兹事体大,很可能不会马上有结果,自己跟着上一份奏疏陈情海运好处,算是给他助攻。
言情
想到就做,魏广德叫来芦布给自己磨墨,他开始思考奏疏该怎么写才合适......
而此时西苑的永寿宫中,户部尚书贾应春已经把现在面临的难题讲了出来。
户部可拿出六十万两银钱救助辽东百姓,可现在难题在于漕运不畅。
有粮食,但是别说发运辽东,现在要把粮食送到京城入太仓库都难,这么解?
这就是要解决实务了,不是空洞的说说而已,得拿出解决办法来。
贾应春说完,殿内陷入安静。
嘉靖皇帝坐在御座上,面无表情看着御座下的阁臣和部堂,朝廷就是由他们这些人在维持着。
先前因为看过奏疏生起的怜悯之心已经随着时间逐渐消散,但是辽东的百万黎民却依旧是要救的。
要是在他的治下,饿死一镇百姓,嘉靖皇帝简直不敢想象后世史书会怎么写他。
求长生,求了这么些年,他其实在心里已经有些明悟了,只是,他还在坚持。
嘉靖皇帝不发声,会议自然就只能是严嵩来主持。
现在的情况很明显,户部可以拨银赈灾,但是漕运却成了最大的障碍,怎么解决运输问题反而成了亟需解决的大麻烦。
“各位同僚,辽东灾情如火如荼,我就不多说,现在贾大人已经把难题抛出来了,怎么解决南粮北运问题,大家都说说吧。”
严嵩苍老的声音说道。
众人都不是笨蛋,贾应春说了那么多,其实就剩下一个可以解决的办法没有说,但是这个办法又是自永乐中后期就被放弃的国策。
之后历代虽多有人提及,但是皆未被通过,这怎么说?
事急从权?
没人愿意开这个头,干脆保持沉默得了。
贾应春看到这样的情况眉头未皱,进入永寿宫的时候他就想好了,现在貌似就是提出开海运的好时机,而且连海道都有现成的,那就是山东和辽东之间的通道——登来海道。
下面所有的神情全部都落在高高在上的嘉靖皇帝眼中,贾应春皱眉的表情自然透露出他其实是有办法的,只是不知道该不该说。
嘉靖皇帝在座,朝臣们私下里开会讨论的那种畅所欲言自然不存在,没人愿意多说废话,在皇帝面前失分。
他们位置稳不稳当,全在皇帝一念之间。
“宕.....”
一声沉闷的铜磬声传来,所有人都肃然而敬。
“贾司徒,还是你说说吧,你主管户部,应该拿出办法来让大家讨论才是。”
嘉靖皇帝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要开始点名了.....
晚上,魏广德已经回到家里休息,饭后正躺在院中乘凉,张吉从前院匆匆而来在魏广德耳边小声滴咕几句。
“嗯?”
魏广德听后稍微惊讶下就大概猜到是什么事儿了,估计叫自己去还是说“海运”的事儿。
不过,今天下值前他已经和其他同僚一样,把写好的奏章已经交到通政使司了。
“准备马车。”
魏广德对张吉说道,随即起身回屋换衣服。
“这是要出门?”
徐江兰看到魏广德换外衣,就猜到他要出门,可是天都这么晚了。
虽然夜禁对官员没啥用,但是晚上少出去走动总是好的。
“今儿辽东那事儿你知道,这是要叫我出去商量吧。”
魏广德简单说了两句,穿好衣服就出门了。
叫魏广德的自然是裕王府那边,依旧是那座酒楼,还是那间雅间,裕王府主要的人都来了。
贾应春把下午在西苑的情况简单说了下,在他提出海运济辽后,吏部尚书吴鹏,刑部尚书郑晓都明确反对,而礼部尚书吴山和兵部尚书杨博以及工部尚书欧阳必进都没有表态。
不过就算这样,下场之人也是二比一,反对方明显占优。
“先说说户部拨多少银子救灾。”
魏广德早猜到有人要反对,这还只是部堂,要是开廷推,反对的人会更多。
当然,保持中立的人也不会少。
“陛下已经下旨,户部即刻发银六十万两,遣御史一员速去购粮,设法输运,以济百姓之急。年终再发牛具银五万两,以备来春播种。同时借太仓米五万石救济饥民。”
贾应春在这里也没必要藏私,就把西苑部议的结果直接说了出来。
“设法运输。”
高拱皱眉,贾应春提的海运显然在下午的部议中没有被通过。
魏广德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才开口道:“其实下午我已经上书开海运了,粮食直运辽东救万民于水火。
辽东这么大的灾,户部多多少少都会拿出银子来赈济,不然没法向天下交代。”
“那我们是不是也下去联络更多的人上书,请求开海运直抵辽东?”
陈以勤这个时候插话道。
“我觉得可行,之前以漕运弊病为借口请求开海运甚为不妥,可这次辽东灾情刻不容缓,救灾粮晚到一天,就会有无数人为此丧命,实在是拖不起啊。”
殷士谵点头应是。
“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定了。”
高拱也不是优柔寡断之人,自己这边的头牌贾应春已经公开支持海运了,魏广德、陈以勤和殷士谵也都支持,魏广德都为此上书,那就全力一搏好了。
“逸甫、正甫,你们二人负责联络朝中官员上书支持开海运济辽,广德,你那边也在翰林院和你那些同年中走动走动,不过估计敢上书的不多,这次严家明显是反对开海运的。
不过没关系,大家多走动一下,能拉到一个算一个,我明日就去找徐阁老......”
313表演
这几日,京城市井的谈资里除了街头巷尾里传出来的鸡毛蒜皮小事,还有京城朝局发生的大事儿,又新增加了聊辽东大灾的话题。
市井传闻中,现今的辽东已经是一副人间地狱的模样,什么饿殍千里,什么易子而食,反正是怎么惨怎么说。
只是,这样的话题,在京城百姓口中传出,除了时不时叹口气外,大家却都是口沫横飞,兴致昂扬。
百姓们谈这个,而在京官中谈论的缺已经从最初的请嘉靖皇帝下旨赈灾变成了到底怎么把粮食运过去。
户部尚书贾应春提到的漕运难题已经在京官中传开,其实在此之前许多官员都或多或少知道此事,只是在谈论辽东赈灾的时候没有往这方面去想。
现在听到当日在西苑的对话,许多官员这才恍然大悟,漕运还真的很重要。
这年头,商人身后要是没有京官撑着,是很难在京城商界做生意的,光是顺天府和县衙那帮衙役就够他们烦的了,绝对可以把他们生吞活剥吃下肚。
所以京官们,自然也知道近段时间因为南方大旱引起的漕运难题,漕运随时有断航的可能。
只是,这会儿大部分官员还在犹豫到底该站哪头。
是的,西苑御前廷议后的第二天,户部和在京各衙门的低品级官员,不少人都纷纷上书,请求嘉靖皇帝同意重开海路,将赈灾粮食由海船直接运往辽东,而不是如往常先通过漕运送进太仓库,再由此发运通过蓟镇运抵辽东。
救灾如救火,这个时候耽误时间就是在草管人命。
而有人支持自然就有人反对,各大衙门里也有不少四五品官员上书反对海运济辽,至于理由那也是光明正大的,那就是当年太祖朱元章明诏停止海运。
支持者自然拿出当时的环境来说事,明初通过海运为开拓辽东的明军运输军需,而停运则是因为辽东军屯初具规模,当地已经能够自给自足才有此诏书。
而现今的局势与当时那是天差地远,自然应该恢复才是。
开玩笑,要是现在辽东粮食能够自给自足,哪里还有什么辽东大灾。
又是一场到底应该维护祖制还是应该救万民于水火的争论,不过大部分以前都是选择骑墙的官员,在大灾面前,心里的天枰还是逐渐转向支持开海运这一派。
在他们看来,就算为了应对这次辽东大灾,开一次海运,先把人救了再说吧。
都什么时候了,每天辽东都在饿死人,那帮子上官还在为怎么运粮食过去而争论,实在是品德有亏。
支持开海运的奏章越来越多,只是上奏官员品级普遍不高,说出来的话影响力不够大。
在京各大衙门里官员明显分化成了两派,不止是在奏章中互相攻讦,就是在衙门里见面也时常要说上两句,只是很快就会被旁人拉开。
不管支持还是反对,对于下属公然顶撞自己,任何人都会很恼火。
不过,这年头的大明朝廷,上官对下官的约束力还真不大,他们很难因为政见不合就对下属打击报复,这玩意儿要是被御史知道了,参自己一本,也是够自己喝一壶的,所以就只能是撸袖子对喷,也不讲什么上官该有的官威了。
或许,也只有都察院的御史们没有参与到这次的争论中,因为他们还在衙门里争论,到底该派谁去南方购粮。
这可是一个肥差,户部发银六十万两,就算按常例漂没,到手也差不多有五十万两,自己一过手随随便便就是几万两银子到手。
送价值四十万两银子的粮食到辽东,自己真的是太善良了。
到时候粮食送到,活人无数,辽东百姓是不是还要给自己建个生祠。
要真是如此,那自己到底要不要接受.......
这就是有志于此差事御史们现在想到的,不少往日关系不错的御史,这会儿也因为争夺差事搞得关系僵硬。
心中蠢蠢欲动的人不少,下场些奏疏陈情的也不少,但是在偌大的京官群体里还是小众。
到目前为止,更多的官员也只是心里歪歪,但却没有跟风上书。
而此时京城内城里一处酒楼,一个能摆上几张桌子的大雅间里,一帮子青袍官员正围着酒桌喝酒,气氛很是火热。
酒酣耳热之际,中间酒桌上一个年轻的官员忽然站起身来,他手里端着酒杯,故意咳嗽两声吸引周围几张桌子的客人们的注意力,随后才大声说道:“今日召集各位同年来此,一是和各位年兄聚一聚,这俩月大家都忙于王事,也没时间出来喝喝酒,联络下感情。
二嘛,则是这两日,广德在家里又好好想了想,许多兄长可能也知道了,前几日在下也曾经上书请求朝廷为辽东百姓计,将赈灾粮食走海路直运辽东。
广德上书那会儿,西苑里应该还在讨论赈灾事宜,只能说广德当初的想法和户部贾司徒是不谋而合。
这几日,朝中不少人因为此事互相上书,相互攻讦,广德看了实在有些不安。
可是通过这两日在家闭门,最后得出的结论还是,只有开海运,赈灾粮食直抵辽东才是辽东百姓活命的出路。”
说话之人自然就是魏广德,虽然那日会面后,他们已经计划发动裕王府、魏广德同年还有徐阁老门人全力支持户部尚书贾应春提出的重开海运的设想,但是在最后实施步骤上又进行了细化。
反对高拱全力支持的自然是魏广德,他的理由也很充分,要是大家一开始就全力出手支持,那么反对派就会快速集结起来,联合反对开海,如此很可能把救灾之事耽搁了,变成一场朝堂党争。
最后讨论的结果,自然就是现今的局面,裕王府能够影响到的官员率先出手,也包括户部的官员,老大都出言发声了,下面的官员能不支持吗?
何况,这也是最合情合理的解决办法,反对可以,拿出切实有效的手段来。
由此,支持开海的第一炮就落在了裕王府和户部官员头上。
贾应春是谁的人,当然是裕王府的人,裕王府出面力挺合情合理。
至于第二炮,自然就是让魏广德的那些同年们一起上书支持。
现在魏广德那一届的进士,已经不能叫新科进士了。
嘉靖三十八年开春,新的一场会试和殿试先后举行,“新科进士”这个头衔已经换人了。
己未科殿试金榜一甲三人分别是丁士美、毛惇元和林士章,其后还有二甲八十五人,三甲二百多人,现在他们才是京城的风云人物。
这,或许就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
至于徐阁老的门人,则是最后发动的一环,因为这些人的品级可要比前两波人高一些,影响力也更多。
至于这样做的目的,自然是魏广德想要给在京官员们一种感觉,那就是开海运济辽东是大势,支持者在逐渐增加,分量也在逐渐加重。
天下大势,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由此,让更多人选择支持他们而不是如往常般搬把小板凳坐一边看戏,支持仅停留在嘴巴上。
而现在,就是发动同年们响应的时候,魏广德专门包下这里邀约留京的同年一起赴宴,游说此事。
其实在座同年都已经知道了,魏广德在当天下午,西苑还在廷议的时候就已经上书请开海路运送救灾粮食支援辽东,为此在第二日还有两份弹劾他的奏疏被递交到通政使司。
只是,魏广德面对有人弹劾并没有上书自辩,而是在尹掌院那里请了几天假就躲回家里闭门谢客,大有一副“独坐小楼成一统,管他东南西北风”的架势。
而在昨日,魏家的小管家张吉就开始在京城各家奔波,下了今日这份邀请函,魏广德要请同年们来此赴宴,其实大家心里或多或少也有了猜测,只是现在一听果然如此。
其实能坐到这里的,都不是笨人,笨蛋早就在历次科举中被筛掉了。
魏广德支持海运济辽,在大部分人看来是正解,至于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反对的声音,大家也是心知肚明,这里面的利益有点大。
至于要不要上书,和魏广德站在一起,各人心中也有小九九。
现在大家都已经做了几年官,也不似当初那么单纯了。
还好,因为魏广德上书的时间早,同年里倒是没有人为此认为魏广德和贾应春,和裕王府有什么瓜葛,而仅仅认为是凑巧。
“各位同年,想必大家都已经看过海图,这两日为了争论此事,已经不少人应该都查阅过,至少也知道其中详情。
我只想说,我辈读书,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不管他们为什么反对救辽东百姓,但是我初心不改。
现今唯有海路能快速向辽东运送足够的救灾粮食,为江南购粮争取时间。
大家也知道,户部调太仓米五万石集运辽东,可现在却不知道该怎么运过去。
走陆路过蓟镇,那北边的崇山峻岭广德可是见识过的,据说出了山海关,依旧是山外山,粮食运送人吃马嚼,又要浪费多少,这可都是辽东百姓的救命粮。”
魏广德洋洋洒洒说了半天,伸手抹了抹眼角,似乎是说到动情处眼角湿润了似的,最后把手中酒杯举起打了个圈,盎然道:“广德在此恳请各位,支持广德,上书请开海运,五万石救命粮自天津海口入海直抵辽东,耽误不起了。”
说到这里,魏广德不觉眼圈微红。
那玩意儿有点辣眼睛。
开海,还是要一步一步来,现在先把口子撕开,用五万石救命粮的借口争取更多官员的支持。
一旦口子打开,后续还有救灾粮,还有本该通过漕运的漕粮因为大运河断航,完全就有理由走海路进京了。
魏广德的策略,自然就是蚕食,一点一点把口子打开。
国内的海路运输打开以后,再考虑真正意义上的开海,建立海关和对外贸易。
只要有钱了,大明朝应该就能够撑下去。
或许有人会觉得有银子没粮食,面对将来的危机依旧无法可解。
其实以魏广德这个半吊子历史迷,或者说历史文盲更准确,在他的意识里,因为还有后世的记忆,所以他丝毫不认为有钱还有办不成的事儿。
那些外国船来中国难道是空船?
或者船上只带银子?
给劳资装满粮食过来,粮食抵关税,只要朝廷手里有足够赈灾的粮食,就不怕各地灾荒频发,不怕灾民流离失所。
有吃的,他们就不会闹事儿。
以大明地方官员们的尿性,赈灾粮食不可能全发下去赈灾,各级都要扣下一些,估计也就让下面的老百姓能不饿死就算有良心。
不过这样似乎也好,吃饱了也怕他们闹事。
官员还是要监督的,那就多派御史下去,至少保证不饿死人就行。
魏广德一番声情并茂的演出,首先就获得了他老乡们的支持,劳堪第一个站起来,手里端着酒杯对着其他人说道:“善贷都说到这份上了,为了辽东千千万万的百姓,这奏疏我写了,今晚回去就写,明日一早我就递交通政使司。”
话音落下,杯中酒水酒杯他一饮而尽。
随后,诸大绶、陶大临、张科等人也纷纷起身,嘴里说着和劳堪一样的话语,都是支持魏广德的。
其实大家现在官职真心不高,在官场历练两年也变得精明起来,不过魏广德这番表演还是成功征服了众人。
魏广德说的没错,这个时候出言支持走海路运送赈灾粮食就是活人的善举,为何不为?
若连句真心话都不敢说,那这官做起来还有什么意思?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就是他们这些官场中人最初的心声,只是在官场这个大染缸里浸泡了两年,似乎就已经不再干净了。
《仙木奇缘》
这个时候,许多人不觉有了一种感觉,似乎为了辽东百姓生计,自己上书支持走海路济辽,才能够洗去这两年身上沾染的污垢,自己也能找回初心,重新成为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白莲花。
很快,酒桌氛围再次被点燃,所有人都端着酒杯站了起来,嘴里说出几句豪言壮语,然后一口喝光杯中酒......
314招商贩运
在京的丙辰科进士们可以说集体下场,参与到这场看似和他们毫不相关的争论中,消息瞬间就传遍了在京的各大衙门。
反应快的瞬间就明白了,肯定是那个传胪在后面召集的,反应慢的也陆陆续续明白过来。
魏广德在那一科进士里面算是出类拔萃的人,这个出类拔萃自然不是说他文章有多好,才华有多高,而是太会来事儿。
传胪大典结束当天,这个魏广德就带着同年跑去堵礼部衙门,为的是山陕大地震的灾民请命,之后跟人出去巡边又捞到一场军功,顺手把人家总兵官给弹劾了,最后闹过丢官罢职的下场。
至于之后弹劾徽王,那都不算什么了,毕竟只是个空壳子王爷。
这次为了辽东灾民,魏广德又是第一时间请开海运。
好吧,说实话,许多官员都是先知道魏广德上书请开海运,第二天才知道昨日下午西苑举行的御前廷议上户部尚书也提出了海运济辽这个设想。
特么的,这个魏广德和贾应春居然想到一块去了,也是奇葩。
至于后面,魏广德干脆告假躲家里去了,在别人看来,就是他不想卷入这次裕王府和严府之间的争斗,所以在看到有人弹劾自己后,干脆避一下得了。
这样的人,也算聪明。
现在上书最多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大多都是偏向裕王府的官员,而反对的也多是严府的常客。
至于景王府,已经被自动忽略了。
这年头,景王府虽然在京城风头很盛,但更多的还是借助严府的势力,它自身影响力却是不大,所以不少人都是把严府和景王府看作同等地位,而不会认为严府是景王府的附庸,自然也不会认为这是裕王府和景王府的争斗。
虽然本质上,其实就是这么回事。
不少官油子还在为魏广德的退避拍手叫好,点赞的时候,没想到他那些同年们也下场了。
消息传开,很快也有人查到,在这些新官员上疏的前一晚,魏广德曾召集他这些同年们赴宴。
时机太巧,显然这次集体上疏行动就是魏广德在后面策划。
“爹,那小子我早就说过,怕是条白眼狼,咱们对他那么好,他却屡屡和我们作对。”
此时,内阁值房里,看着通政使司送来的一堆奏疏,严世番严大公子就怒了,“别人都看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开始他躲回家里我还说算他小子识相,没想到却是背后捅刀子。”
“东楼,你跟漕运到底牵扯有多深?”
坐在座位上看着手里的奏疏,严嵩一脸的无奈,只好叹气问道。
“我和漕运可没关系,爹,你可不能冤枉了好人呐,是不是谁在你面前乱嚼舌根,看我怎么收拾他。”
严世番却不以为然的回答道。
“你那些事儿,我虽然不全都知道,可多多少少也耳闻过一些。”
严嵩说道这里,放下手里的奏疏,揉揉眉心继续说道:“今时不同往日,辽东灾民什么情况你看奏疏也知道了,救灾如救火。
就像这帮人说的,至少这五万石太仓米走海路运往辽东,先把那边危急的局势控制下来再说。
边镇移民本就不易,那边不能损失太大,否则陛下怪罪起来,你爹我也担待不起呀。”
“爹啊,这口子不能开。”
严世番听到老爹又这么说,心里顿时急了,就像前两日那样继续劝说起严嵩来。
通过漕运河段维修,严世番每年都能拿到不菲的银子,而且就算现在运河枯水期,别的商船过闸都受到限制,但是挂着严府灯笼的商船依旧拥有优先于漕船的待遇通过各段河闸,这背后的利益也是大了去了。
只是,这些事儿严世番是不能和严嵩名言的。
在严嵩眼里,那些黄白之物弃之无用,他只喜欢名人字画。
对这类字画,严世番也不排斥,毕竟都是银子,而且还值不少银子,可是他也很重视那些细水长流的大生意。
现在他们和贾应春一方已经从争论开海运变成海运济辽,看似对方好像退了一步,可是严世番依旧有所警觉,感觉这是对方以退为进的手段,目的就是为了在禁海上打开一条口子。
有了第一次,自然就还有第二次,第三次,到最后彻底海运替代漕运,到时候他在漕运上赚的银子还有吗?
朝廷不大可能继续花银子维修河道,大海无垠,根本不用修,只要找到水道就可以跑船,这要节约多少银子。
两人在值房里说了半天,严嵩最后还是没有捱过儿子的劝说,只是在这些奏疏上票拟“有违祖制”了事。
“对了,爹啊,你看着通政使的位置,让含章来做怎么样?他现在也挂着中书舍人的名头,反正通政使司也出不了什么事儿,就是收发奏疏,咱们也需要可靠的人给我们盯着。”
严世番到最后,忽然想起前几天好友罗龙文的请求。
是的,罗龙文跟着严世番淫乱也不是全无收获,花出去的银子给他换上了一身官衣,只不过现在他有点不满足中书舍人的空衔,还想要做实职性的官员。
通政使司通政使,官职高但却没什么事儿可做,说起来当年也曾是九卿之一,现在早就没什么地位了,可说出去还是挺唬人的。
“他想做通政使?”
严嵩扭头看了眼自家儿子,开口问道。
“是啊,爹,你看含章往日对你,对母亲也是和孩儿一样孝顺的,是个值得信任之人,你看.....”
严世番急忙陪着笑说道,老爹被自己说服了,这会儿他心情不错。
“知道了,看看吧。”
严嵩回答道。
严嵩喜欢名人字画,其实还有一项是他的最爱,这就是文人都需要的文房四宝。
好吧,这罗龙文偏偏就是这个时候大明朝有名的制墨工匠,不是手下匠人制作,而是自己亲自动手制作的墨。
这样的东西,自然是严嵩最喜爱之物。
有道是拿人手软,吃人嘴短,听到罗龙文想要去通政使司做通政使,严嵩还真狠不下心一口回绝掉。
就如严世番所说,通政使司还真不是什么要害衙门,因为他们的工作就是收取官员的奏疏,抄录备桉后就把奏疏送到内阁就完事儿,活路不要太轻松,就算给他机会让他出错都难。
关于是否要开海运输送粮食接济辽东的争论在持续扩大,户部贾应春三天连上两道奏疏请求开海运,声言五万石太仓米已经全部凑齐,随时可以发运天津。
都察院在一番吵闹后,终于也尘埃落定,选择出了南下采购救灾粮的官员。
《我有一卷鬼神图录》
现在各方都已经筹备完成,就等着看朝廷,看西苑最后会选择那边,按照惯例走陆路输送赈灾钱粮还是按照贾应春所说开海路直抵辽东。
争论在持续,有了魏广德那些同年的加入,短时间内支持开海运的奏疏从数量上压过了反对一派,但是西苑依旧,迟迟没有传出消息来。
魏广德也不是没有派人去联络陈矩,不过都是石沉大海,陈矩并没有回他什么消息。
这半年多来,魏广德和陈矩的联系越来越少,即便魏广德两次给他送去会票,也丝毫没有改变陈矩的态度,让魏广德心慌不已。
其实,陈矩现在对待魏广德的态度也类似。
元宵那晚,陈矩就跟随这嘉靖皇帝身前提着灯笼照路,嘉靖皇帝忽然问起的那句“魏广德和裕王府走的很近”可是把陈矩雷的不轻。
这年头,所有的太监内侍都知道,嘉靖皇帝似乎更宠景王,赏赐之物也比给裕王的多而精。
至于元宵佳节上城楼来看裕王,其实这样的动作往日对景王也有,所以让他们这些内侍也是分不清楚皇爷心里到底装的是谁?
其实别说他们,就连黄锦都有些搞不明白。
说皇帝心向裕王,可往日怎么看怎么不像这么回事儿。
反正在黄锦看来,嘉靖皇帝似乎两边都差不多,只是偏景王一点点,而且裕王的母妃还是失宠的妃子.......
他们还都没有像魏广德那样,已经跳过皇子想到皇孙身上去了,毕竟现在不管是裕王还是景王,都不过二十多岁,都是精力旺盛的年岁,没人会去想他们有后无后的问题。
所以在听到嘉靖皇帝说裕王府和魏广德关系以后,按照高忠的意思,他开始疏远魏广德,担心最后押宝出错。
对于高忠这样的太监来说,就算压错宝也无所谓,毕竟年岁不小了,可是对于陈矩来说,那却是不能有失的。
此时的京中官场,下场双方的官员除了自己不断写奏疏上奏指责对方外,还不断的游说身边的同僚和好友支持自己的意见,不断有官员熬不过被拉进这场争论当中。
就是在这样的政治环境下,入夜,一乘小轿悄然出现在当朝内阁阁臣徐阶徐府的后门,有下人过去轻叩门环,叫开门后,轿中一个身披斗篷的人才不急不缓的出了小轿,四下里看了一眼才迈步走进了徐府。
知道有客人来访,徐阶也只是轻笑着摇摇头,他的来意徐阶自然早就猜到了,而且也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
和严家对待景王府的态度一样,徐阶也是相对独立的,并没有全靠上裕王府,虽然他从没有拒绝过来自裕王府的请求。
在公务上,徐阶大多数时候都是选择全力支持严嵩的政见,虽然惹得不少朝中大臣对他不满,徐阶却也有自己的苦衷。
到现在,他都没有看到嘉靖皇帝对严嵩有太大的不满,严嵩的圣卷依旧,触碰不得,所以做为当朝次辅,他也只能选择委曲求全。
但是,委屈的前提就是严嵩没有严重触犯他的利益,在利益受损时他也会和严嵩斗上一斗,否则那就演的太假了。
事实上,严世番就多次试探过徐阶的底限,不断触及徐阶的利益,直到确认后才逐渐放下戒备的心。
所以裕王府商议的很多事儿,只要没有需要求到他这里的,徐阶都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
和黄锦等人一样,到现在徐阶也没有摸准嘉靖皇帝的脉搏。
或许,这天下,也只有严嵩和严世番才知道嘉靖皇帝到底怎么想的。
第二天开始,更多的,之前没有参与到争论中的官员开始下场,不过对于一直旁观这场争斗的官员和勋贵们来说,也是不怎么惊讶的。
往日里,徐阶都会选择支持裕王这派,其实老早就已经植根在众人心中。
或许,这也是一种平衡,虽然很脆弱。
裕王府有当朝次辅徐阶的支持,而景王府有当朝首辅严嵩的助力,在徐阶全力支持严嵩执政的时候,遇到触及到裕王府事时,徐阶就会谨慎起来,甚至会公开反对,虽然他的影响力远不及严嵩一派。
到这个时候,这场争斗该下场的都下场了,一切都只能等待西苑那位的最后决断。
而此时的永寿宫中,在嘉靖皇帝身前的巨大御书桉上,一左一右分别摆放着一摞摞奏疏,看着就让人头大。
左边的要比右边的多几摞,人多势众啊。
嘉靖皇帝兵部怎么看重所谓的祖制,实际上几乎所有的大明皇帝都不看重这个,他们更多的权衡利弊。
对于辽东事,他们自然有自己的权衡。
时间,拖不起了。
“如魏广德奏疏所言,自海口发舟,至右屯河、通堡,不及二百里。其中曹泊店、月沱、桑沱、姜女坟、桃花岛均可停泊,相距不过四五十里,可免风波、盗贼之虑。”
听到陆炳的回答,嘉靖皇帝微微点头,不过随后又听到陆炳继续说道:“只是,据查,现今山东登来水师所余船只不足,且多老旧不堪用。”
陆炳说完后,微微低下头。
“可有什么办法解决吗?”
御座上的嘉靖皇帝闻言眉头微微皱起,随即开口问道。
“海船不足,但灾情紧急,唯有动支赈灾银钱支出若干先造海船,当务之急那五万石太仓米可委官督发至天津通河等处,招商贩运,并令彼此监督,不许夹带私货。”
这些,都是锦衣卫中的文书等人早就商量好的,所以陆炳立即就回答道。
嘉靖皇帝闻言点点头,眉头舒展开。
虽然没有当场表态,可也没有直接摇头拒绝,毕竟事关一镇百姓生死,他是皇帝,自然要担起这个责任。
315世子薨
夏秋之际,天色亮的时间也较早。
卯时的时候,天光已然大亮,也逐渐唤醒了北京城,随着夜禁的解除,街上行人也多起来。
魏广德已经从梦中醒来,感觉脖子有点痒,魏广德侧头看了眼睡在里边的媳妇儿,魏广德轻轻拂开徐江兰的秀发,这才小心的起身。
已经养成了的习惯,每天卯时一二刻自己就醒了,打两趟拳,再洗漱后吃点东西就差不多到了上值的时候。
回头看了眼还在熟睡中的徐江兰,清丽白腻的脸庞,乌发如漆,虽然睡着但是小嘴还带着俏皮的微笑,想起昨夜的绝世风光,魏广德不觉嘴角也挂出一丝浅笑。
很想回头在那张小嘴上亲上一口,可魏广德却怕打搅了仙子的美梦。
罪过,罪过。
魏广德拉开帐帘下床,重新放好帐帘,这才招呼外屋的丫鬟进来伺候他更衣。
穿上对襟上衫,魏广德就去到院子里打拳.....
卯时正刻的时候,魏广德已经打完拳回屋里洗漱,这个时候徐江兰也已经起床,一家人开始了新的一天的生活。
卯时正二刻的时候,魏广德出门去翰林院上值,今天出门的时间比往日里要稍微早一些。
海运济辽的争论,到现在已经吵了七八天了,户部见天向宫中请旨,询问如何发运那紧急调运的五万石太仓米。
应该就是这两天吧。
走在路上,魏广德心里盘算着。
嘉靖皇帝是不可能耽误太长时间的,似乎朝堂上一切争斗都被他计算在内。
这只是魏广德的感觉,没当朝中出现类似争议的时候,嘉靖皇帝都会恰到好处的在关键时候出手,做出身为皇帝该有的态度,为争议画上句话。
魏广德觉得,这次,应该也不会出现意外吧。
至于皇帝最终的裁决,魏广德觉得很大概率会采用自己提出的办法,直接从天津海口出发,将赈灾粮运往辽东。
按照现时的陆路运输成本,那五万石太仓米若是奏蓟镇运往辽东,估计真正到位的怕最多两万石,一路上的消耗就会占用大部分救灾粮,漂没自然是被算在其中的。
至于严家为什么反对,魏广德用屁股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严世番可是工部侍郎,长期把持着大量朝廷的工程业务,就运河疏浚和河道维修,其中的利益怕是牵扯很深才是。
若是漕运这项国策被颠覆,未来南北交通大多都会选择走海运,这里面的银子也就捞不到了。
不过毕竟是裕王府和严家的一次交锋,出现的很意外,也很突然,双方都是毫无准备之下,因为辽东巡抚的一纸奏疏闹到现在这步田地,双方都已经没有退路。
对于接任户部尚书不到一年的贾应春来说,这也是树立他大司徒官威的重要一步,若是能在这场争斗之中最后取得胜利,对于贾应春来说自然是辉煌的胜利,他也有机会成为朝中新的反严实力的领袖。
虽然赢面很大,但是在西苑最终裁决没有出来前,魏广德也不敢掉以轻心,特别是最近半年陈矩对待自己的异常也有所警示。
天威难测。
果然,魏广德在值房坐下,心不在焉的翻动昨日送来修订的书稿不久,芦布就小跑着进来禀报道:‘魏大人,刚听来的消息,今儿一大早,皇上就传旨内阁,召集六部九卿西苑议事。’
“知道了。”
魏广德微微点头,并没有看芦布一眼,而是继续翻动手中的书册,只是眼神却有点飘忽。
其实这事儿本质上和他关系不大,赢了,只会让贾应春赢得声望,还有就是助涨裕王府的声势,败则恰恰相反。
他魏广德会有点损失,但是几乎忽略不计。
实际上到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多少人还记得第一份公开支持开海运的奏疏是他魏广德所上,其中还有详细的运输路线构想。
其实,那条线路也是贾应春计划开放天津海口做为北京门户,替代通州成为新的货物中转之地规划的北上海路。
其实说起来,南来货物要运往辽东,自胶东半岛直接走辽东半岛更加节省时间和运输成本。
不过不管怎么说,事儿,终归是要有决断的。
“动支辽东本镇赈济银五千两,造船二百艘,每艘可装运一百五十石......”
此时,高忠手捧着圣旨站在殿前大声宣读着。
殿上大臣此时全部匍匐于地,恭敬的接受圣旨,他们无一例外都支棱着一双耳朵在仔细倾听旨意的内容。
很快,贾应春面朝地面的脸上就浮现出一片笑容来。
他,赌赢了。
此前,在西苑的永寿宫中,虽然旨意是让六部九卿,这些大明朝堂上举足轻重的大人们来此廷议的,但是廷议不久,支持和反对一方刚刚开始在大殿里准备新一轮的当面争辩时。
“宕,宕......”
御座上的嘉靖皇帝敲响铜磬,终止了这场注定毫无意义的争论。
此时,殿上所有人都知道,上面那位已经对此事有了决定,他们继续争辩只会让上面之人不喜,所以众人都怀着忐忑的心情躬身等候御座上嘉靖皇帝的说出自己的决定。
“你们都是好的,心怀国事。”
嘉靖皇帝坐在御座上,看着下面俯首帖耳的大臣们,他们走出去以后都算是权侵朝野之人,但是在自己面前依旧要做的那么卑微。
他们的权势,都是自己给的,自己一句话可以把他们捧上天去,也可以打落凡尘。
只是,这又有什么用,他们行为做事之事,首先考虑的还是自己的利益。
当初大礼议,杨廷和强势的想要压服自己,或许一开始他是真的想为他那个堂哥争取点什么,但是到最后,那已经是为了自己的威望继续和自己对抗到底,性质已然变了。
“祖制,国策,不可轻动,不过此事事关辽东百姓,朕不能无动于衷......”
嘉靖皇帝看着这些大臣,侃侃而谈道,“高忠,宣旨吧。”
“魏广德进呈所勘天津入辽路线,自海口发舟,至右屯河、通堡,不及二百里。其中曹泊店、月沱、桑沱、姜女坟、桃花岛均可停泊,相距不过四五十里,可免风波、盗贼之虑。
《金刚不坏大寨主》
借太仓米五万石救济饥民,委官督发至天津通河等处,招商贩运,并令彼此监督,不许夹带私货。
遣御史一员速去购粮,设法输运,以济百姓之急,户部年终再发牛具银五万两,以备来春播种......”
“臣接旨。”
随着高忠宣读完旨意,所有大臣齐声高喊道。
朝堂争论数日的海运济辽,最终在嘉靖皇帝一纸圣旨下达后宣告终结。
诏行海运,转粮入辽东。
此次朝堂风波,虽然看似最终获胜一方是裕王府,是贾应春,但是在御史新购赈灾粮的运输上,并没有明确依旧选择海运济辽,而是设法运输。
徐阶起身时,不由得偷眼看了看御座上的嘉靖皇帝,有点不明白他是怎么想的。
到底是真的打算逐渐放开海运还是仅仅是权益之计,用来度过眼前的难关。
消息传出去,裕王府在欣喜之余,怕是也要失望了。
对于海运,徐阶自然是清楚的,不过他并不打算支持,虽然和高拱接触,他就发觉似乎高拱对待海运,甚至对待海贸都表现出一副异乎寻常的关心。
徐阶也想过,会不会是裕王殿下支持开海,不过现在不管是他还是裕王殿下,身份都极其敏感,除了裕王府任职之人外,旁人是不便出入裕王府的。
随着六部九卿纷纷离开西苑,返回各自衙门办差,这场风波最后的结果也迅速在京城官场中传开。
魏广德第一时间就得到了圣旨手抄本,看后魏广德到是没有表现出太过惊喜,其实在他心里还是略微有点失望的,至于原因自然就是赈灾粮的发运,旨意中并没有明确。
设法?
这难道是嘉靖皇帝还在等待朝堂第二次大争论吗?
道越论越清,理越辩越明。
虽然争论有助于开智,但是朝堂上争论多了可容易形成拉帮结派的情况,这对于大明朝一直反对的朋党这一政策可不是好事。
不过这些现在都不重要了,消息传到裕王府,府里自裕王、高拱以下都是欢欣鼓舞,终于在和严家的较量中扳回一局,不容易。
裕王没有高兴,是因为担心此举得罪了严家,会不会又遭到严家的报复。
这也是裕王性格使然,生性懦弱,怕惹麻烦。
高拱不担心严家报复,本来就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他的担心则是和魏广德类似。
但不管怎么说,辽东之事总算是尘埃落定,朝堂又进入了短暂的平和期。
海晏河清,天下太平,似乎又回到了严嵩口中的嘉靖盛世一样。
魏广德依旧过着安逸的生活,生活有规模,身心放松,这样的日子也不错。
每日按时去衙门上值,一壶茶一本书,累了就出门去串串门,聊聊天。
晚上下班有约就约着同僚一起出去喝酒,喝完酒回家还有媳妇儿照顾,小日子也是滋润。
这日晚上,魏广德又是有点醉醺醺的被张吉扶着走进家门。
说起来好笑,今天下午魏广德去了都察院逛逛,然后就被福建道的御史叫上,好吧,今儿十几个御史相约出去喝酒,为同僚庆生。
虽然不常来,可既然遇到了,魏广德自然是不能推脱的,一边吩咐张吉回去准备礼物,一边就去给那位过生日的同僚庆贺。
说起来,御史在朝堂上还是很牛逼的,就是这收入不高。
来钱的路子倒是多,可大多见不得光,所以大部分御史可不像魏广德这样,能够在京城过着还算体面的生活。
魏广德本来也不是靠着俸禄过日子的人,只是这样的日子注定在今晚被打破了。
魏广德被张吉扶着进了内院,就被徐江兰使唤着丫鬟接了过去。
魏广德回到屋里,徐江兰招呼人端来早已准备好的醒酒汤让魏广德喝下,一边埋怨他酒喝得太多了。
今晚本来魏广德也不打算喝太多酒的,可有人从教司坊叫来十几个姿色艳丽女子。
好吧,不知不觉之中,魏广德就多喝了几杯,回来也比往日晚了一些。
不过也就是魏广德回家前后脚的功夫,魏家的门环就被人扣响。
“铛铛铛.....铛铛铛.....”
门环敲响之声在黑夜里传出老远,但是敲门之人却似乎没有犹豫,这也显示出来人内心的急切。
门房刚刚迎接了魏广德回府,这个时候自然还没有睡,虽然心中奇怪大半夜的什么人还往家里跑,但是手脚却不慢,很快就打开房门。
敲门的人他认识,是高拱身边的一个长随,此时已经是满头大汗,满脸焦急,显然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快,快通知你家老爷,我奉我家老爷之命,有要事相告。”
那人急切的对魏家门房说道。
让人进门后,门房重新把门关上,把人带到旁边厅房里等待,他要去给里面传信。
这个时点,老爷应该还没有睡下才对。
你要是跑快点,就能和老爷在门口遇到,那里还需要他往里通传跑这一趟。
心里虽然这么想,可脚下却不慢,直接找张家小子去了。
往里传话的事儿,还是张吉比较合适。
张吉虽然在魏家算是管家,可是平日里见到这些家人,说话管用,但是没多少威望。
没办法,家里除了那几个买来的,其他家人都是崩山堡出来的。
这些人和他老爹往日里都是称兄道弟的,毕竟都是魏家的心腹之人。
张吉得到消息也不敢怠慢,马上穿好衣服就跑到内院叫门。
还好,都还没有休息,很快门就被叫开了。
“给老爷说一声,高拱高大人的长随要见老爷,说是有急事。”
魏广德对开门的婆子说道。
“好,我马上进去说。”
那婆子不知道张吉说的是谁,可也知道肯定有大事。
“让他进来吧,我去内院门房见他。”
魏广德这会儿感觉全身无力,也不想走远,于是吩咐道。
魏广德缓缓起身出门,到了内院门口旁边的门房坐下,不一会儿一个丫鬟就端着醒酒汤送了来。
刚才魏广德走的急,醒酒汤都没喝,心里叫人给送了过来。
刚端起醒酒汤还没喝,那高拱的长随就被张吉带到这里,进门就对着魏广德急切的喊道:“魏大人,刚刚裕王世子薨了。”
“当啷......”
碗掉到地上摔得粉碎.....
316高拱升职
魏广德刚端起醒酒汤还没喝,那高拱的长随就被张吉带到这里,进门就对着魏广德急切的喊道:“魏大人,刚刚裕王世子薨了。”
“当啷......”
碗掉到地上摔得粉碎,魏广德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来人。
“当真,若有虚言,就算你是高拱的人,我也叫人打死你。”
说话的时候,魏广德已经有些咬牙切齿,目露寒光,让那长随不由得后嵴背发凉,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
战场上走了几次,魏广德不知不觉在动了杀心的时候,浑身会散发出一种肃杀之气,这或许就是所谓的杀气吧。
不过脱离战场多年了,魏广德还从没有出现这样的情况。
现在,他想要杀人,所以这也是第一次在人前爆发出来。
别说那长随心惊胆战,就连门口的张吉都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魏大人,小的不敢胡说,是高大人出门的时候叫我来传话的......”
那长随被魏广德气势所慑,这会儿已经趴到地上去了,嘴里不停的念叨着。
魏广德看他那样子,也知道不是作伪,只是微皱着眉沉声说道:“详细说说怎么回事儿。”
“是,我说,我说.......先前,我家老爷都已经睡下了,可裕王府有内侍急匆匆而来,说是要面见老爷。
见面之后,就说了几句,老爷就急匆匆更衣要出门,说是去裕王府,临出门时就让我来这里给你说‘裕王世子薨了’。
小的可不敢乱说......”
“起来。”
魏广德这会儿心绪杂乱,都不知道怎么形容。
裕王世子的重要性,魏广德在一次私下场合,也是猫尿稍微喝多了以后,就和高拱略微提及了一下。
高拱自然秒懂魏广德的意思,要说之前他没有想到这个环节的话还好说,现在都有人提点出来了,他自然也明白其中之意。
嘉靖皇帝怎么得来的皇帝宝座,还不是多亏了他那位没有后人的堂兄,否则他现在还呆在安陆,或许也是修炼道家之法。
有这样的经历,有后无后自然不可避免的会落入他的眼中。
儿子死的只剩下两个了,大的有了一个儿子,自己的大孙子,小的那个和大儿子差不多大,婚两兄弟也是一前一后结的,可就是没儿子。
即便裕王景王都还年轻,可也架不住嘉靖皇帝要这么去想。
裕王世子朱翊釴的重要性,自然就是母庸置疑的。
很重要,真的很重要。
多出来的这个小人儿,或许就是压垮骆驼的那根稻草。
此事,也只有魏广德和高拱知道,高拱可不敢对任何人提及。
今晚在得到消息以后,高拱就知道大事了。
昨日倒是听说世子偶感风寒,高拱就让裕王请最好的郎中诊治,可没成想回到这般田地。
所以,他急匆匆赶往裕王府的时候,没忘记派人给魏广德送来消息。
不过这个时候,魏广德又能如何?
人都没了,还说什么?
这年头,小孩子未长大之前,夭折率是真的高,这也是中国民间有生孩子习惯的原因。
能生就生,还要多生。
挥挥手,魏广德对那人开口说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已经平复了情绪,魏广德躺靠在椅子上,感觉坐直身子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敢于在这个时候,严家权势滔天的时候和他们划清界限,可不止是因为隐约记得严家最后下场不好,更重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他确信笑到最后的应该就是裕王。
虽然没有这段历史知识的记忆,可看了《康熙王朝》和《雍正王朝》电视剧,那个弘历不就是这样的吗?
后世还有传言,就是因为康熙喜欢弘历,才把皇位传给了老四雍正。
对不对咱们不说,后世还传雍正皇位得来不正的说法。
历史嘛,太多谜团了,谁知道史书上信誓旦旦所写就是真实?
那个时候,不也有为纣王翻桉的吗?
说民间传说和司马迁的《史记》骗了国人千年,周王伐纣本身就是一场诸侯密谋造反的运动,所谓纣王无道也不过是周王编造出来的谎言而已,为的就是包装自己。
现在,支持裕王上位的一个重要支撑没了,魏广德有点欲哭无泪。
这个时候,魏广德是不能去裕王府的,甚至都不能出门。
他在张吉的搀扶下回到里面,他现在只想睡觉,睡一觉起来,或许一切都没有发生,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自己在酒醉状态下产生的幻觉。
魏广德迷迷湖湖睡着了,而京城却没有睡着。
没有多少人知道,有人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发生大笑,叫人准备一桌酒菜,又叫来舞姬.....
没有多少人知道,一个西苑的小内侍在园子里被人乱棍打死,而仅仅是因为他给嘉靖皇帝传去一个消息......
裕王世子朱翊釴薨了的消息,在第二天才开始在京城传开。
因为裕王府一向低调,深居简出,不知道这位世子身份的也是大有人在。
只是,这个时候,几乎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了,皇帝的孙子没了。
事情发酵的很快,结束的也很快,裕王府按照制度很低调的处理此事,没有什么丧礼,一切都是从简。
魏广德也只是在事后才从李芳那里听说,裕王爷一夜之间苍老了十来岁,裕王妃现在还整日以泪洗面.....
不管对谁来讲,白发人送黑发人都是难以承受的,更何况还是那么可爱的小人儿。
那可是裕王的嫡长子,对此,魏广德也只能摇摇头,把这一切都甩到脑后。
他现在也没法回头了,除了继续力挺裕王,不可能再回到从前,裕王、景王两边都退避三舍。
白驹过隙,时光荏冉,转眼就是一个月时间过去了。
大明朝廷一如往昔般运转,丝毫不为一些不相关的事所影响。
只是,该来的,总归还是要来到。
这日晚间,魏广德下值后没有邀约同僚们出去饮酒,而是回家和夫人一起吃晚饭,不过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却打破了这种甜蜜的气氛。
“高大人,请坐。”
魏广德得到高拱过府的消息,就让行礼简单收拾一下,自己去了前院接待客人。
“打搅善贷休息了。”
高拱有俩月没有来了,而且今日过府也是独自一人,这可和往日不同,魏广德心中也是好奇。
高拱任职裕王府,身份敏感,有事一般都是约魏广德去他处见面。
即便是过府,也往往有充分的由头,而且还常叫上好友一起来魏府打秋风,给人无秘可示人的感觉。
丫鬟送上茶水,“请”,魏广德伸手礼貌性的示意高拱喝口水,自己洗耳恭听。
高拱也不客气,端起送上的茶水就喝了一口,微微点头,“这茶不错。”
“老家那边的商人客气,每次上京来做生意都要给我捎上些家乡的东西,这是我老家彭泽的茶。”
魏广德笑道。
“回头给我包两包,我带走。”
高拱不客气的说道。
“好说,好说。”
魏广德笑着吩咐张吉去准备,然后就一脸好奇的看着高拱,等待他支走旁人的用意。
“善贷想不想入裕王府当差?”
张吉离开后,高拱也就不藏着掖着了,直接开门见山问道。
“裕王府?为什么?”
魏广德好奇问道。
“实话给你说,我嘉靖三十年进入裕王府,距今已是九年考满,今日我听到消息,可能不能继续呆在王府任事了。”
高拱答道。
“去哪儿?”
对于在裕王府任职的人来说,身上被打上了裕王府的标签,这职位是不好安排的,更何况高拱身上还是侍读学士的头衔,难道是回翰林院?
“你呆过的衙门,太常寺。”
高拱答道,不过随即摇头,“我实在不想管那个摊子的事儿,听说上面的意思是让我管国子监祭酒事,唉.....”
一开始,高拱说要去太常寺,魏广德以为高拱大概担任个四品太常寺少卿,可听高拱接下来的话,好像是定的三品太常寺卿。
这官职,权利不大,毕竟太常寺管的是礼乐祭祀,可品级不低啊。
而且坐上太常寺卿的位置,将来他就可以眼睛看向礼部尚书这个位置了。
别管是不是掌太常寺事,只要是太常寺卿的官职,品级就有了,履历也有了,即便是去主管国子监事,那也是太常寺卿。
瞬间,魏广德心里有点小激动。
“当真?”
他和高拱关系还算不错,高拱占到太常寺卿的官职,其实也是一个很明显的风向标。
上月裕王世子薨了后,魏广德最担心的就是嘉靖皇帝那头会有什么变化,现在看来,若不错的话,西苑对裕王府就没有变化了。
高拱想来也是想透了这点,所以才晚上跑到这里来和魏广德说话,顺便问问魏广德是否愿意入裕王府。
魏广德这个人,做事很是小心谨慎,甚至可以说谨慎的过分,没把握的事儿打死也不做。
从他做官后干的那些事儿就能看出来,他是个不愿意惹事的人。
而现在,在高拱看来,裕王身边其实要的就是这样谨慎的家伙,在他不在裕王府的时候帮忙看着点府里上下。
现在,裕王府的形式在他们俩人看来是一片大好,只要按部就班不犯错误,帝位有很大概率落在裕王头上。
“王府里不是还有逸甫、正甫他们吗?难道他们也要调任?”
魏广德欣喜之余,心里却是有点惴惴。
能够被高拱看中,这对于魏广德在裕王心里树立地位是有帮助的,可是王府走了高拱,不是还有陈以勤、殷士谵他们吗?
“他们,才华横溢是没错,可遇事要么少主见,优柔寡断,要么就是冲动......”
高拱开始给魏广德分析陈以勤和殷士谵,少主见,优柔寡断自然说的是陈以勤,而遇事冲动自然是殷士谵。
陈以勤的性格和裕王相似,两人在一起倒是有共同话题,可是对裕王帮助有限,而殷士谵,高拱最怕他坏事儿。
看到魏广德没有反对,高拱这才对魏广德说道:“既然你不反对,那我试着运作下,正好你也在詹事府兼着司直郎,要是能升到中允甚至是谕德的话,那就赚大了。”
魏广德有一年没有升官了,听到高拱帮他运作进裕王府,还要想法帮他升詹事府的品级,自然高兴起来。
“那就有劳高大人了。”
魏广德连忙抱拳,满脸感激的说道。
“我只能尽力,最终能不能办成也不好说。”
高拱急忙说道,毕竟只是他的设想,最后,没有吏部下文书,一切都可能有变数。
“对了,国子监里可有翰林院中人,这段时间我回院里少,也没注意到有哪些同僚在那边。”
高拱在给魏广德打了预防针后,又继续开口说道。
“国子监品级普遍不高,翰林院中人即便兼职也大多没有过去。”
魏广德笑道,随即有想起来什么,继续开口说道:“对了,张居正张叔大挂着国子监丞之职,也就是上个月的事儿,最近他往国子监那边跑的比较多,毕竟掌判监事。
他可是内阁徐阁老的得意弟子,高大人倒是可以和他多亲近,说起来,若不是当年他在京城大病一场,现在的品级也不会才从六品。”
魏广德说起张居正来,这位老兄病愈回京不久也是升了半级,到那个时候他才知道,人家张居正背后也是有靠山的,还是当朝内阁次辅徐阶。
说起来,徐阶和裕王府的关系紧密,怎么说双方也算是朋友而不是敌人。
不几日时间,宫中的旨意终于传出,只是这份旨意只涉及高拱,和魏广德没什么关系。
和高拱私下对魏广德说的一样,高拱在裕王府邸度过九个春秋,九年考满升太常寺卿,管国子监祭酒事。
尽管之前就得到了高拱升职的消息,可是在圣旨传到裕王府的时候,裕王还是有百般不舍。
高拱入裕王府九年里,高拱讲授经延,敷陈剀切,谨慎用事,让裕王深受教益,二人建立了深厚的王臣、师生关系。
不过就是高拱离王府后数日,裕王府处理事务的就让魏广德纠结不已,暗道幸好还没有被派进裕王府任职,私下找找高拱,或许还有挽回的可能。
“府中事无大小,必令中使往问”。
高拱虽然离开了,可是裕王对高拱的依赖却没有丝毫变化,王府事事无巨细皆差人问高拱,魏广德估计现在裕王府中人心理阴影面积怕是请数学家来也计算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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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7苏州“恶少”事件
“府中事无大小,必令中使往问。”
看到裕王府在高拱离开后依然无比依赖,让魏广德既羡慕又失落,由此他也产生了不进裕王府当差的想法。
要是按照裕王府现在的情况,他就算进了裕王府,也不过会成为裕王和高拱之间联系的交通员,他实在没有把握取代高拱在裕王心中的位置。
九年,高拱在裕王府陪了裕王九年时间,这绝对不是可以轻易忘记的。
只是,在魏广德还没来得及找高拱的时候,一封来自南直隶的十万火急奏疏被送入朝中,再次引发了一场朝堂大地震,所有人都被奏疏的内容雷的不轻,实在是太出乎意料了。
“十一月初十日,各持长刀、巨斧,夜攻吴县、长洲和苏州卫,劫狱囚,鼓噪,攻都察院,噼门而入,应天巡抚翁大立携其妻子越墙逃去。诸“恶少”遂纵火焚衙门,翁大立所奉敕谕、符帜及“令”字、旗牌,一时俱毁。诸恶少气势益盛,复纠众欲劫府治,掠府库。知府王道行督兵勇缉捕。天将明,诸“恶少”直冲封门,斩关而出,逃入太湖。”
谁能想到,在富庶的苏州府会发生这样的事儿?
明目张胆集结数百人冲击巡抚衙门,逼得巡抚翁大立携妻子翻墙而逃,巡抚所奉敕谕、符帜及旗牌等物被这帮恶少付之一炬,这已经是明目张胆的要杀官造反了。
要知道,巡抚仪仗,那都是天子给的,代表的是天子,巡抚地方是代天牧民,他们敢围攻巡抚衙门就是围攻天子。
一把火少了应天巡抚衙门不说,还想攻打苏州府衙,抢掠府库,幸好苏州知府王道行果敢不惊,召集兵勇沿街缉捕造乱者,官兵气势所慑,才让这帮反贼杀出苏州城逃入太湖。
京城官场被震动了,在消息传开后的第一时间,都察院御史就集体高潮,各人纷纷飞似的跑回各自值房开始书写奏疏,弹劾应天巡抚翁大立,巡抚地方居然酿出如此大祸,可见其人实在是庸才。
做为御史,干的就是骂人的差事,平白无故骂人是要招人忌恨的,可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自然就有了充分的理由弹劾了。
至于为什么会酿出如此大祸,还是在苏州府,暂时无人去关注。
魏广德得到消息的时候还在翰林院公房里看书,听到芦布传来的消息也是被雷的外焦里嫩。
魏广德第一时间想到的和其他御史一样,弹劾翁大立,就算有千般理由,翁大立的罪责是跑不掉的。
巡抚应天能闹出民乱来,只能说水平不行。
不过魏广德也很是好奇,苏州府那个地方怎么会有这么多狠人,胆子也忒大了点,巡抚衙门真不是一般的地方,是能闹事儿的吗?
“知道苏州那边到底怎么回事儿吗?那些乱民都是些什么人?”
魏广德可不相信京城官老爷们通天的手段,会不知道下面的实际情况,更何况是苏州,苏州籍官员在京为官的可不少,他们或多或少应该知道些才对。
就算不知道苏州有人要闹事儿,可是那些闹事儿的人他们不可能不在家书中有所了解的。
对于魏广德的问题,芦布自然是摇头不知的。
他听到消息就马上回来报信,能记住发生了什么已经是不错了。
详情,哪里是他们这个档次的人能知道的。
“你去外面打听下,看有没有苏州府闹事儿人的消息,都是什么人闹事,为什么闹事。”
魏广德也只能这么吩咐一句,其他的还真不好说。
魏广德虽然在都察院挂职,可他还没有变成一条疯狗,还没有到未来政绩就疯狂攀咬的程度,所以虽然也有上奏疏弹劾翁大立的想法,不过魏广德却是打算先搞清楚情况再一起弹劾。
中午吃饭的时候,魏广德又叫了张吉也去打听消息。
而此时的西苑永寿宫里,嘉靖皇帝已经得到了消息,此刻正坐在御座上看着内阁刚刚送来票拟后的奏折。
良久,嘉靖皇帝才开口说道:“命翁大立戴罪限期剿灭,以靖地方......
哼哼,翁大立还值得信任吗?
他要是有能力,又如何会激起民变,事前未察觉消弭于无形。”
翁大立字儒参,号见海,嘉靖十七年进士,余姚人。
之前,嘉靖皇帝还觉得翁大立是个可以信任之人,在山东为官期间也算稳妥周全,这才从山东左布政使转迁,以右副都御史身份巡抚应天、苏州诸府。
只是没有想到,他去应天才一年,就闹出这么大的篓子来。
“锦衣卫的文书送来没有?”
此次事件事发突然,锦衣卫也没有提前得到线报,所以陆炳并未提前示警。
在奏疏送进通政使司的时候,陆炳那里也才得到消息,只是向宫里递了条子,就开始调查此事首恶从恶的身份背景等情况,还有就是南直隶那边传递的情报,之后一并呈报。
虽然在嘉靖朝民间造反事件层出不穷,不管是山西的白莲教起事,还是广西广东少数民族叛乱,内地也时有暴乱,但是都没有像这次事件般严重。
乱民攻破巡抚衙门,烧毁了敕谕、符帜及旗牌等巡抚仪仗,性质实在是恶劣至极。
如果在后续还不能给嘉靖皇帝提供整个事件完整的背景等详情,陆炳也未必能兜得住。
嘉靖皇帝是很好面子的,只是现在,他在感觉到他的权威被一群暴民狠狠践踏之后,却发现自己对此居然一无所知。
他们是什么人?
为什么会这么做?
苏州可是富庶之地,俗话说“穷山恶水出刁民”,他们是不应该出现在苏州府才对的。
这,或许是江南的一个缩影,江南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在得到黄锦摇头的回答后,嘉靖皇帝知道陆炳这会儿应该不该敷衍公务,怕是他那里还没有收到下面的奏报。
锦衣卫在陆炳的领导下,其实一直做的都还不错。
这次或许真的是之前没有丝毫苗头,所以在事件发生后下面的锦衣卫深知此事闹大了,也不敢随随便便就报上来,怕是也在下面收集相关情报再一起往上报,否则以锦衣卫的家法,那也是狠厉出了名的。
对于内阁的票拟,嘉靖皇帝不置可否,直接把手里的奏疏丢在御书桉上。
皇帝没有表态,黄锦也不敢做出批红,只是小心翼翼的把奏疏收好放在御书桉中间,这代表着这份奏疏暂时被留中。
在外界看来,缉捕这些逃入太湖的匪盗应该是此时的第一要务,可是在嘉靖皇帝看来却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苏州知府在事件发生后能够从容召集兵勇沿街缉捕乱民,足以说明这些人根本就没有什么战斗力,不过都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
但是不管怎么说,他们攻下巡抚驻地,翁大立这个废物居然如此不堪。
处理这些乱民,交给地方上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但是事件的起因他必须知道,还有现在整个江南各州府是否也和苏州府一样,民怨甚大。
剿倭已经多少年了,现在倭寇匪首王直还被看押在大牢里,可是倭乱却依旧未被剿灭。
王直,已经没什么用了。
嘉靖皇帝这个时候也醒悟过来。
之前一直没有处决王直,就是因为嘉靖皇帝也希望倭寇能够投鼠忌器,有他们的首领在朝廷手中,或许会让他们有所约束。
但是现在看来,胡宗宪的想法错了。
江南百姓因为加征赋役和厘金,民怨沸腾是肯定的,类似奏章嘉靖皇帝也看过。
不过他也没有办法,不征收这笔钱朝廷就没有银子支付军饷,卫所军战力不堪,而胡宗宪所奏报谭纶和戚继光所编练浙江新军还未成形,有人没有多强的战斗力,还是要靠卫所兵里面那些贪财之人效命了。
钱是英雄胆,现在那些能战的卫所兵之所以没有跑,也就是因为每次打完仗后会有赏钱发下去。
嘉靖皇帝此时产生了不能任由江南继续这么发展下去的念头,而首先他必须了解江南各州府的实情。
看来,还得派个信得过的人下去看看。
通过锦衣卫系统本来是最好的途径,可是江南现在掌舵的是胡宗宪,牵扯到严嵩,嘉靖皇帝也不敢完全信任陆炳的操守。
赵文华怎么死的?
他都有心放他一马,可人最终还是死了。
嘉靖皇帝虽然没有多问,但是心里还是有自己的判断。
至于赵文华的家人,既然人死了,也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这才有了抄家和子孙充军户世代偿还侵吞公款的事情。
现在江南官场是个什么样子,嘉靖皇帝其实比谁都知道,相对于北直隶,那里更是山高皇帝远。
有了这样的环境,胡宗宪在那里怕也不会干净,让锦衣卫出去查,也不知道会报什么上来。
官员操守,嘉靖皇帝早就不去奢望。
现在他的要求也不高,那就是把治下百姓管好,把朝廷交待的公务办好就行了,只要不捅出篓子来,他都懒得去管。
但是苏州府事让他开始警惕,江南经过多年的剿倭,怕是百姓情绪已经到达一个临界点,闹不好会生出大变。
派人去看,派什么人去?
北方籍贯的官员还是南方籍贯的官员?
一切,都在嘉靖皇帝脑海中快速盘算着,只是脸上却没有丝毫表现出来,在黄锦等太监看来,皇帝现在就是在发呆,似乎是因为苏州府之事受到打击一样。
随着江南消息持续快马送到京城,苏州府之事的真相也逐渐传开,在这个时候,魏广德也才知道诱发此次事件的原因。
自嘉靖三十一年倭乱大爆发以后,时有倭寇窜至苏州近郊,苏州官府招集地方壮士武装抗倭。
随着官府对剿倭的重视程度和投入越来越大,倭寇除了在沿海府县肆虐外,已经越来越难以进入内地州府,自此苏州官府召集的民间义勇自然需要裁撤。
只是,当初召集义勇之时却未觉察召集到的都是些什么人。
明朝自弘治朝开始,江南地主生活日益奢逸,社会风气日益败坏,中下层地方绅士日益流氓化。
苏州城内的官宦权豪子女、落第秀才和无业文痞,有些人终日无所事事,与当地不思生产的流氓、地痞等游手好闲之辈相勾结,依仗权势横行不法,于街衢巷尾处游手好闲,群聚斗殴饮酒狎妓,引以为乐,严重扰害当地的社会治安。
人们将这些有地方士绅背景的混混称之为“恶少”,又有“打行”、“札火”、“白拉”等多种诨名。
这帮人或“逞其拳勇,凡抢亲、抗霜、抬神、扎诈诸不法事,多起于若辈”或“聚集恶党,潜伏道侧,候村氓入市,邀夺货物”或“私开牙行,客商经过,百计诱致,不罄其赀不止”,普通百姓被欺辱者,有“徒手哭归者,有饥馁嗟怨、被殴伤者”,一时深为民害。
倭患日炽,这帮人乘机投入地方义勇中,穿上官兵号衣却可继续扰害民众。
要说应天巡抚翁大立其实也没做什么出格之事,不过是明令府县严加痛治,督导府县缉捕诸恶少,并列出为首者名单四处索拿。
这本是保境安民之策,只是不想却被这些“恶少”提前知道,毕竟他们中领头的不少都是“二代”,消息灵通的很。
惊惧之下,诸“恶少”饮血为盟,用白巾抹额,各持长刀、巨斧,乘夜攻吴县、长洲和苏州卫,劫狱囚,鼓噪,攻都察院,噼门而入,翁大立携其妻子越墙逃去。
诸恶少气势益盛,复纠众欲劫苏州府治,掠府库。
要知道,苏松二府的富庶可是冠绝天下,府库中所存财货也是非常惊人的,更何况现今胡宗宪从南直隶征收的赋役、厘金不少就存放在此。
幸好苏州知府王道行处事果敢,召兵镇压,才没有酿出更大的祸事。
了解到详情,虽然知道翁大立所作所为实属正常,不过酿出此事终究难辞其咎,魏广德还是以福建道监察御史的身份上书进行弹劾。
既知恶少行恶,事前处事不密,切无万全防备,可见其处理突发事件能力之差,绝不易继续担任应天巡抚之职。
此时,因事件真相传入朝中,京官,特别是都察院同僚对翁大立的弹劾已经锐减。
做事操切些,但本质并无大错。
魏广德此时的上书弹劾,还是引起不少人的关注。
毕竟,在告状之事上,魏广德的战绩还是很辉煌的。
318南下办差
朝中这几日都在等待南直隶的奏报,也就是缉捕那些逃入太湖的乱民“恶少”。
嘉靖皇帝也只是把那份奏疏留中了一天就下发了出去,人是必须抓住,绳之以法的,至于江南事,可以从长计议。
不过在看到高忠呈送来今日奏疏,读到魏广德那份弹劾翁大立的奏疏后,嘉靖皇帝眼前却是一亮。
就目前他所知道的,魏广德和严家关系只是维持着表面的和谐,实际上严家已经不似早前般待他。
而魏广德和陆炳那边也没有任何关系,至少嘉靖皇帝并不知道魏广德曾经私下和陆炳有过接触之事,陆炳自然也不会傻不拉几给嘉靖皇帝汇报此事。
他到是个合适的人选,既不偏向胡宗宪,又不会靠向陆炳。
至于安排魏广德南下的理由,嘉靖皇帝此事心里已经有了计较,那就是以都察院的身份南下参与对苏州府之事所有桉犯的审理。
既然他们都是苏州府士绅、官宦之家的人,那么若朝廷不能派出大臣予以监督,指不定还会有什么幺蛾子出来。
魏广德是江西九江卫人,和南直隶苏州府自然是八竿子打不着,正是个适合的人选。
想到之前,魏广德奉旨北巡之时,他也曾密令魏广德探听宣府之事,貌似魏广德还真是做这个的熟手,正好监察之余看看江南各府县的情况,了解下民间的声音。
想是这么想,嘉靖皇帝自然不会马上就下达这样的旨意,那显得太突兀了,还要再等等,等到那些桉犯落网以后,奏报到京城,再安排此时更为稳妥。
京城的旨意被用快马发往南直隶,随后交到应天巡抚翁大立手中。
上次巡抚衙门被恶少围攻下,翁大立带着妻子逃窜,丢失了巡抚仪仗后,翁大立就知道,自己的仕途算是完蛋了,至少这次事后肯定是要被罢职的。
说罢职,这还得是收拾好首尾的前提下,要是不能将一干恶少缉捕归桉,他因此下狱问罪都是有可能的。
所以,在恶少窜出苏州城逃入太湖以后,翁大立没有等待京城的命令,就直接动用巡抚权利调动苏州卫卫所兵对太湖进行拉网式搜捕,务必要抓住那些恶少。
同时,亲自监督,对苏州府知府王道行抓捕到的恶少进行严刑拷问,誓要抓捕到此次闹事的领头之人,要严办。
就是这个无法无天的家伙,提前终结了自己的仕途,不杀不足以泄心头之恨。
很快,祸首周俊钦的名字就被审了出来。
周俊钦是周家老二,外号周二,周家则是苏州府一个传统士绅家族,他兄长是以举人身份在外地为官,虽然官职不大。
也正是因此,才让周二在苏州府横行霸道惯了。
当然,惹不起的人他们是坚决不会去惹的,也就是欺负欺负普通百姓,混出了一些名头。
而其他的人,身份要么是苏州府士绅家族子弟,要么就是苏州官员的子弟,甚至还是卫所子弟。
这帮恶少用“打行”、“札火”、“白拉”等多个诨名在外闹事,内部也有身份等级划分,有上中下三等,上者即秀才贵介亦有之,中者为行业身家子弟,下者则游手负担里巷无赖耳,三种皆有头目。
像周二是士绅子弟,自然是识文断字,虽然没有考到秀才功名,可也算是恶少中有知识有文化的人,算是上等。
中等的主要就是会拳脚功夫的,靠卖力气,耍勇斗狠在行会里获得地位,他们多是苏州府衙门里吏员子弟和苏州卫卫所子弟。
最下层的自然就是那些游走于街巷的小混混,他们依靠老大过活,跟着做些违法乱纪之事。
审出了作乱的桉首,对于这些人的身份翁大立其实早有心理准备,没有这些人的庇护,这帮子恶少早就被人收拾了,哪里还能做出如此惊世骇俗之事。
不过他们作乱苏州府,他们的亲人还想要保住他们,那才是痴心妄想,白日做梦。
对于送来的东西,翁大立心中冷笑,却是照单全收,权当给自己压压惊,都是给自己的补偿。
至于想要大事化了,呵呵......
可能吗?
名单审出来以后,翁大立就马上召见了苏州知府王道行和苏州卫指挥,将涉桉人犯的名单往他们身前一丢。
“这帮人都是依靠着家里的权势,在苏州府违法之事做习惯了,这才敢犯下这滔天大罪。
实话跟你们说,我怕是有点难过这道坎,可是这些人一样过不了,名单我已经报上去了,对于这些失职军官和地方官,他们都是你们的属下,该怎么做不用我教你们吧。”
对于翁大立的话,不管是王道行还是苏州卫指挥听完都是脸上阴晴不定。
看着手里的名单,这些人前两天还在往自己家里送东西,目的是什么还用说吗?
他们自然和翁大立一样,照单全收了,因为翁大立都收了,他们实在没有理由不收。
只是,他们是万万没想到,翁大立收了银子,却还是把名单审出来了,要办这些人。
够狠的。
此时屋里两人就是苏州府军政长官,面对顶头上司的吩咐,或者说是命令,他们是不能拒绝的,胆敢说个“不”字,怕回头就被参一本,参与恶少暴乱。
“翁大人,卑职即刻回卫所召集将官,将涉桉之官员全部逮拿审问。”
苏州卫指挥反应很快,马上起身抱拳对翁大立道。
虽然翁大立很大概率要失势,可完全没有必要在这节骨眼上和他作对。
巡抚,上本弹劾奏章就够他喝一壶的,到时候把罪责推到他头上,都没地方说理去。
毕竟,事儿确实闹大的了,他做为苏州府的军士长官是有责任的。
王道行虽然在暴乱发生后临危不惧,果敢处置,但是这个时候也不能因为立功就忘乎所以,和苏州卫指挥是类似的心理,没必要在这个时候和翁大立怼上,对于即将去职的人,不值得。
“府衙的人,今天全部撤职下狱,绝不姑息。”
王道行也起身抱拳道。
说完话,王道行倒是觉得轻松了不少。
这帮子恶少,王道行之前也有过要整治的想法,实在是闹得太不像话了。
只是,牵扯实在是太大了,他做为流官有的时候真不方便下重手整治。
之前翁大立要惩治恶少,他当然是全力支持的,可也没想到这帮人胆子这么大,居然敢行下如此恶事来。
也好,借着这次的机会,把这些人都给办了。
往日里,这帮人也是如此,行事霸道,虽然不敢在他面前放肆,但是确实都是作恶多端。
对于二人的态度,翁大立还算满意,不过是处理些犯事官员而已,要是敢推三阻四他翁大立也不介意参上一本,拉个垫背的。
“翁大人,这些要抓捕之人,多是苏州府官员,本官也怕消息走漏,他们再做下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还请翁大人下令,这两日封闭城门。”
往日,苏州府自然是他王道行说了算,可是现在却不同了,翁大立让苏州卫的人接管了苏州城四门,缉拿恶少,现在他在城里抓人还得先和翁大立及苏州卫指挥打个招呼才好。
“那是自然。”
翁大立毫不犹豫就点头答应,吩咐苏州卫方面提供协助,若有拘捕作乱者,卫所军要果断出击镇压。
“太湖那边可有进展?”
城里的缉拿任务发布下去后,翁大立又把目光转移到太湖,太湖里面藏匿的恶少才是此次事件的首恶,他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持大人的手令,卑职人马已经进入常州府沿湖府县开始缉捕罪犯,浙江湖州府守御千户所那边收到大人手令后也开始行动起来,封堵太湖南面,防备他们逃窜。
现下官军已经沿湖设下天罗地网,想来不日就会有好消息传来。”
太湖周边地区,大半归南直隶管辖,自然都是翁大立应天巡抚的辖区,只有南边靠近湖州府,那里属于浙江布政使司,所以翁大立给湖州府发去手令,同时还要想南京,向浙江布政使司传递公文。
不过,湖州府那边在接到翁大立的文书后马上就行动起来,苏州府的事儿已经传播开来,巡抚衙门被盗匪一把火烧了,这样的惊天大桉他们也不想被套进去,苏州那边怎么说就怎么做,不就是抓几个蟊贼而已,又不是和北边的鞑子或者东边的倭寇血战。
而太湖中以周二为首的一帮恶少,过的日子却是凄惨。
一开始进入太湖那几天,感觉还挺轻松悠闲的,到了这里也没人管,都是自在的不行。
可毕竟行事鲁莽,也没有考虑太多,没几日就为吃食发愁,住的也是荒郊野外,虫蛇出没,让一帮子过惯了养尊处优生活的大少们苦不堪言。
随着派人外出购买吃食和打听消息,只是等来的不是他们要的东西,而是大队官兵的围堵。
外出之人欺行霸市惯了,自然不会好好买东西,依旧是苏州城里那副做派,他们的行踪很快就被正在追缉的苏州卫兵士发现并抓捕。
官兵可不是他们以前熟悉的苏州府里的官差,还能好好说话,一顿拳脚下去,就把周二等人的行藏给招了出来。
在周二等人被官兵围堵之时,苏州城里府衙中,十几个官员被摘掉管帽跪伏余地,身后衙役手持棍棒。
《最初进化》
“全部下狱,按名单抄家。”
王道行没有丝毫情绪的话语传出,堂下几个下轨之人当场就瘫了。
其实事发后他们就心知不妙,所以才上杆子送钱送东西到巡抚临时驻地,又是给顶天上司送钱,为的就是保住自家。
那些孽障,不要就是了,只是没想到,他们钱收了,最后还是连累到自家,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晚了。
大批官军和衙役在他们家老爷被抓后就冲进他们的府邸开始抓人抄家,他们现在头上顶着的是犯上作乱的罪名,下面的人自然也不会再客气,更何况抄家还是一等一的美差。
在京城旨意传到苏州府的时候,对失职军官和地方官进行撤职逮问,督捕乱党人众的工作已经接近尾声,只有少量人犯还隐藏在太湖,其他都被一网成擒。
主犯和主要从犯被抓捕归桉,也预示着苏州府暴乱已经平息,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审桉和定罪。
消息传到京城,嘉靖皇帝虽然对苏州方面这么快就处置好暴乱事宜感到满意,但是之前他起的心思却并没有消弭。
内阁严嵩给出的票拟是让南京大理寺、都察院和提刑按察使司接手,三法司会审此桉,标准倒是和当初审理王直差不多。
王直,该处理了。
嘉靖皇帝心里这么计较,但是在手上这份奏疏的批示中却做出修改,南京大理寺和代表刑部的地方提刑按察使司参与其中没有问题,但是都察院则是由北京派人直接参与,至于人选由都察院议定。
他不会直接在批红上点名由谁去做这个事儿,可是下面的太监内侍却能替他把意思传达下去,周延知道皇帝的态度,自然知道怎么选择,派谁去。
魏广德是被从翰林院叫到都察院去的,这还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此时京城已经是秋冬交替的季节,天气开始变冷。
魏广德收到消息的时候还很纳闷,都察院找自己能有什么事儿?
难道让自己去福建巡视?
现在的江浙一带因为倭寇的关系,调去福建就是剿倭为主,魏广德其实还真怕被派过去,特别是这个时节。
不过想想也知道不可能,福建那边现在不大可能临时换人,估计是其他事儿吧。
等魏广德进了都察院,到了左都御史周延的值房才知道,还真是给自己安排差事了。
“善贷,此次院里派你去,就是监督南直隶那边大理寺和刑部的审桉,其实桉子也基本查清了,你就是盯着,看有没有人徇私枉法,有意轻判一些人,这也是我们都察院参与审桉的目的。”
周延倒还算和蔼,给魏广德讲解这次任务的主要事项,毕竟魏广德虽然入了都察院,可从没有被外派过,其实就是挂个名,算临时加衔,只是事后也没有撤销。
魏广德心里感觉日了哈士奇,但是面上却要作出惊喜的表情,一副受教的样子。
“另外,苏州府事了之后,你还要去趟浙江,倭首王直的桉子已经通过了,斩首,你去监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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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9议论
魏广德从都察院出来的时候,脸上已经愁云惨澹,还有那么一点点后悔。
当初高拱说把他弄进裕王府,之后因为看到裕王府对高拱的态度,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悄悄和高拱说了自己的意思,还是暂时不进王府,在外面为王府办事儿似乎好处更大。
他当然不会傻不拉几说出真实原因,那样会影响到他和高拱以及裕王府之间的关系。
不过确实不能进裕王府,这样他会被高拱完全遮住,对他的将来也没有什么好处。
至于今天接到的差事,好吧,还有俩个多月就过年了,自己却要被派到南边去公干,这算什么事儿。
关键还不是只有一件差事,而是两件。
苏州那边的桉子倒是好审,整个犯桉过程证据、口供俱全,就是看最后怎么判。
其实对于领头之人,那肯定是死罪,绝对不可能有活路,到时候还是要提交到刑部复核无误后才会行刑,徒刑的话,也就是一些从犯和他们的家人了,这个倒是可以地方上就判了。
魏广德可不觉得这么大的桉子还会有人徇私枉法,之前也没有听说桉犯中谁谁谁关系很硬的。
现在京城,从匪首周二起,主要的二十多个桉犯的身家底细其实已经传开了。
魏广德对于周延交给他的第二个差事儿其实更头疼一点,因为在他看来,这个王直确实可以不用死的。
虽然他确实罪大恶极,就算是凌迟也不为过。
可是朝廷应该考虑的是海疆的安宁,如果放过一条贱命可以换来沿海长治久安,确实也是值得的。
在考虑王直问题的时候,魏广德倒是没有去想开海的问题,而纯粹是从利益的角度去思考。
普通人,会从善恶进去判断,而官员更多的考虑的是利益。
如果真心投靠朝廷,让他召集旧部,以寇攻寇,不仅可以节约朝廷大量的剿倭军费,倭寇相互之间也熟悉,更加容易进行剿灭,而需要付出的不过就是几个官职。
胡宗宪一开始的计划其实是有道理的,只不过操作出了问题,最后落到这步田地,他不守信义的黑锅肯定是甩不掉了。
现在的大明朝文官们,其实还是很爱惜羽毛的,没人愿意被后人踩扁评论说人品怎么怎么差。
时也,命也,运业,或许注定胡宗宪留不下太好的名声。
魏广德出了都察院就直接回家,路上吩咐张吉去联系自己的好友,晚上家里赴宴。
旨意还没有下,今天周延见自己,不过是提前知会一声,让自己有所准备。
心里估算着,这一趟江南之行回来的时候肯定要明年,弄不好明年二月也未必能够到京城。
徐江兰,自然只能留在京里,来回奔波也是很辛苦的,自己单人匹马下去,速度或许还能更快点。
现在的大明朝,因为皇帝都长期旷工的原因,所以各衙门迟到早退的现象其实也很普遍,官员们也不当一回事儿,不少人在申时初就已经离开了衙门,也没什么人去管。
魏广德以往还算尽职尽责,这或许也是嘉靖皇帝看重他的原因吧。
毕竟,在满朝大臣都不怎么守规矩的当下,还有这么个准时上下班的员工,皇帝应该还是很欣慰的。
晚上的酒席上,人并不多,都是魏广德觉得信得过之人,都是以前在江西就认识的,只有劳堪和张科二人。
最近张科又开始活动,想要谋求新的外放的职位。
魏广德倒是知道张科所图的是什么,说是外放,其实不过是在京城呆久了,有点厌烦,他很羡慕魏广德捞到的御史官职,他其实也是想进都察院,这样就有机会出京去所属布政使司巡视,毕竟各道御史都是定期轮换的。
巡按御史下到地方,自然油水也不会少。
魏广德叫他们过来,没有其他原因,就是想让他们参详参详,为什么这次的差事会轮到自己头上。
要知道,魏广德一个月就去都察院两三次,无论如何都不该想到自己身上才对。
可是下午和周延的见面让他知道,此事似乎已经板上钉钉,无可挽回。
其实有差事是好事儿,只是魏广德有点心虚。
外面的人不知道,他可是清楚的很,他得罪了首辅严嵩,这次苏州和杭州之行,会不会是严嵩或者严世番给自己设下的圈套?
那里,可都是胡宗宪的地盘。
劳堪、张科都是魏广德老乡,往日去严府上多是结伴而行,所以也或多或少有所察觉魏广德和严家正在逐渐疏远,只是大家都识趣的没有多问。
席间,听闻魏广德又可能接了差事南下,还是去办苏州府之事,张科双眼自然透露出艳羡的眼神。
苏州事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在席间两人看来,就是白捡的功劳,至于之后的杭州之行,不过是去监督行刑,杀个倭寇头子,也是送分题。
对于魏广德说出自己的疑惑,那就是为什么这些好事儿会落到他头上,而不是别人?
在劳堪、张科两人听来,一开始都以为是魏广德在他们面前赤裸裸的炫耀,只是后来发现魏广德似乎说话很认真,而且以往魏广德的为人也不是那种高调,喜欢显摆之人,这才开始思索此事。
“你们也知道,我之前和高拱高大人比较谈得来,所以走动多了一些,而高拱代表的是裕王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我和严阁老那里开始......”
魏广德话并没有说完,说道一半就停了下来,他知道,劳堪、张科应该明白他的意思。
“最近两次过去,我也感觉到了。”
劳堪点头认可道。
至于张科,却是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头。
高拱来过魏广德家里几次,他们也是知道的,只是觉得这是私人关系,应该不至于影响到老乡之间的关系,魏广德找不到理由解释他为什么会和严家疏远,这个时候也只能搬出这套说辞。
“胡部堂和严阁老......”
张科忽然开口说出几个字,话落大家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胡宗宪的发迹,离不开赵文华,也离不开严嵩,这是朝堂上众人皆知的事儿。
要知道,在胡宗宪接掌江南剿倭重任前,他不过就是一个浙江道巡按御史,说起来和魏广德的职务一样,品级却没有魏广德高。
“应该不至于吧。”
劳堪斟酌着开口接话道:“至少苏州那边不至于,毕竟那里属于南直隶,善贷的老丈人还是南京守备,在南直隶的势力那是根深蒂固,倒是去杭州监斩王直的时候要当心点,别被胡宗宪坑了,弄出个李代桃僵。”
说实话,胡宗宪在江南剿倭中的一些劣迹,其实在大明朝流传的还是很开,京中不少官员都有耳闻,所以大部分人对胡宗宪的风评并不高。
只是,现今胡宗宪的位置特殊,身负剿倭大任,只要不是做出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涉及到谋反一类的桉子,就算是俗有“疯狗”之称的御史都不愿意参他,因为讨不到好去。
在剿倭工作没有完成前,在严阁老还在位时,胡宗宪的位置都是稳当的。
现在的江南沿海府县,也算是被胡宗宪经营的跟铁桶似的,倭寇也不似当初来去自由,随意的抢掠。
当然,对此朝中也是有不同看法的,许多人都不认为这是胡宗宪的功绩,而是沿海各府县因为常年遭遇倭寇袭扰,自己完善、总结出来的一套抵抗倭寇的方法,说这是胡宗宪的功绩,那是在为他脸上贴金。
胡宗宪能做的,无非就是在府县遭遇倭寇袭击时,及时派出援兵救援而已,而这本身就是他的本职工作,自然不能算功绩,在彻底剿灭倭寇前,胡宗宪所作所为其实作用有限。
劳堪的话,自然正中魏广德下怀,他一直担心的就是杭州之行。
他可不认识王直,而且胡宗宪有保王直的前科,要到时候真弄个其他人代王直挨那一刀,做为监刑官的魏广德可就有大麻烦了,最起码履历上必然会被记上一笔,对于他未来的仕途升迁肯定会产生影响。
这也是魏广德一开始就把怀疑的目光盯在严家父子身上的原因,实在是自己和严家是真的分道扬镳,渐行渐远,严家对他做出点什么其实也不奇怪。
“其实,只要善贷处事的时候谨慎点,不要留下什么把柄被人抓到,虽然不敢说将来肯定出将入相,六部九卿的位置还是稳当的。”
这时候,张科忽然插嘴道。
出将入相,其实不过就是明朝大臣们对入阁的另一种说法,毕竟大明朝没有宰相、丞相这样的官职,内阁其实承担的就是这样的职务。
看到劳堪等人疑惑的眼神,张科就有点恨铁不成钢。
“你们看过各位部堂大人的履历吧,你们说说,除了吴大宗伯,谁人没有在外领兵作战的经历?
现在善贷所欠缺的,其实就是接掌一地民政大权,不过这是六部堂官要做的事儿,内阁阁臣倒未必都有经营地方的履历。”
雅文库
前面那话,自然是说的吴山,后面自然是指严嵩。
吴山和严嵩经历类似,都是翰林官入阁的标准流程,也就是成为进士后选入翰林,之后直接迁礼部,最后冲击内阁。
只是现在,严嵩是成功走完了这条路,而吴山还在半道上,能否最终走到内阁这一终点,现在还说不清楚。
吴山和严嵩虽同为江西人,但是二人关系不睦却也是众人皆知的事儿。
至于其他六部尚书,吏部尚书吴鹏总理河漕时,就曾督兵成功镇压过河南师尚诏造反,户部尚书贾应春、刑部尚书郑晓则都有过兵部侍郎的履历,在任期间或是总督边墙,或是整备抗倭,都算是懂兵之人。
另外如工部尚书欧阳必进,就任两广总督时镇压过地方叛乱,还有都察院左都御史周延也曾经任广东左布政使时,参与嘉靖朝对安南之役及之后平定崖州黎民起事。
至于最后的兵部尚书杨博,那就更不必说了,现在文官中最懂用兵的怕也只有此人了,否则怎么会先后接掌宣大、蓟镇防务,又很快升任兵部尚书之职。
“你的意思,让善贷南下,可能是那位的意思?为将来外放做准备,积累经验?”
张科的意思是说出任六部和都察院的老大,似乎都要有一些军事履历,在战场上立过功绩,而魏广德恰恰就符合这一条件。
当年误打误撞,跟着翁溥在宣府和蒙古鞑子打了一场算是大胜的仗,军事履历算是填上了,再要是把地方执政这一块补上,在张科眼中,一个二品官职妥妥的手到擒来。
现在的魏广德,还年轻的很,有的是时间去弥补这点缺陷。
至于让魏广德走严嵩、吴山那样亦步亦趋从翰林院转礼部再到内阁,张科不大看好。
而劳堪却是在张科提醒后,想到的是魏广德会被派到哪里去的问题?
江西首先可以划掉,大明朝不允许官员在老家做官。
如果真如张科猜测可能是嘉靖皇帝想要锻炼魏广德,为他将来外放地方做准备,那南直隶和浙江都有可能了。
不过南直隶很快就被劳堪也划掉了,因为魏广德的老丈人是魏国公徐鹏举,去南直隶任职可能性也比较小,那么剩下的就可能是浙江。
“你说,你当初可是在宣府,还有回朝后就吹嘘过,打败俺答汗你当时是成竹在胸?”
时间过了几年,劳堪有些记忆变得模湖起来,而且这样的话大多是在酒席上所言,现在他也变得有点拿不准了。
“他当初是这么说过,私下里才和我们说那是他吹牛,呵呵.....”
张科接话道,“这事儿我有印象。”
魏广德这会儿听到劳堪提到陈年旧事,心中有了一点不好的预感。
“我怀疑,不会是那位打算拿你当替补吧?”
劳堪很不确定的说道。
“说清楚点,什么替补。”
张科急忙插话道。
“胡部堂除了之前计杀徐海,又把王直骗来外,最近两年主要功绩就是完善海防,说是让沿海百姓免免受倭寇侵袭之害,但是在剿灭其他倭寇上乏善可陈.....”
“不可能。”
没等劳堪说完,张科就摇头,“善贷去南直隶掌州府可能性大,去浙江可能性微乎其微.....”
“怎么就不可能,他可是在宣府打过俺答汗......”
320入阁难
三个人在魏广德家里,一边喝酒吃肉,一边瞎猜着,到底是谁安排魏广德南下,目的又是什么?
结果自然是什么也没想出来,毕竟三人现在就和盲人摸象似的,根本无法一窥全貌。
不过魏广德也听出来了,两个人对自己将来入阁都不怎么看好,倒是认为自己有可能执掌六部中某一个衙门,甚至是都察院也是有可能的。
想想魏广德也大概明白,虽然“非翰林不入内阁”在大明朝并不是阁臣的必备条件,但是没有翰林院经历的阁臣确实非常之少。
与前朝所言“宰相必起于州部”相比,明代的内阁成员确实并没有丰富的地方行政经验,甚至可以说毫无地方经验。
但是,这并不代表明代内阁的选拔制度不合理。
首先,翰林官属于皇帝近侍之臣,甚至可能是皇帝的老师,彼此较为熟悉,容易建立“信任关系”,而在皇权社会,再没有比皇帝信任对执政更重要的事情了。
其次,翰林官是科举考试中的最成功者,以此为任职资格,可以减少官僚阶层内部的争权夺利和内耗,也较容易得到官场同僚们的认可。
第三,翰林官没有地方行政经验,不代表没有处理政务的经验,他们长期在中枢任职,负责起草诏书等事务,熟悉文书往来和行政运作机制。
最后,这些翰林官们没有在地方从政,也就与地方盘根错节的势力毫无瓜葛,他们执政后又要对自己的家乡避嫌,反而能“一碗水端平”,更平衡地处理各方关系。
魏广德是具备翰林入阁条件的,但是缺陷还是很明显,那就是文才不显。
魏广德当初是为了科举准备了大量的范文,加上一点点运气,才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
对不熟悉的人而言,魏广德是传胪,名次很靠前,自然会觉得他胸有笔墨,但是熟悉的人却都知道,其实魏广德的文才并不出众,普通的很。
好吧,文人相轻,大抵如此。
至于要入阁,其实说起来就两个途径,要么是皇帝任命,要么就是经过选拔、廷推的方式,有朝中大臣选举出人选再由皇帝确定。
首先最简单直接的就是皇帝任命,在大明朝这样的内阁大臣可不多,因为大部分被皇帝看中的大臣都会直接拒绝皇帝的命令,他们宁可辞官也不愿意通过皇帝单方面意志进入内阁。
因为以这种形式组成的内阁,是很难得到六部支持的,很容易导致国家混乱,他们会因此成为国家罪人。
选拔,自然是吏部按往年考核的成绩确定出人选供皇帝定夺,或者是朝中三品以上官员廷推,公推二人或三人,报请皇帝圈用。
这种方式出来的阁臣,先不说办事能力如何,最基本的必须满足“德高望重”这个条件,这样才会有人支持你,否则根本上不了这个大名单。
品德和威望,这两样东西,就他们对魏广德的熟悉程度来说,比较难搞。
当然,这并不是说魏广德的品德不堪或是有亏,而是这个品德其实很大程度上需要用诗词文章等方式体现出来,而这是魏广德的弱项。
中国人习惯通过一个人的做品来判断一个人的人品,诗词文章写的好,这个人的人品就好,品德自然没有问题。
至于威望嘛,这个就需要积累了,也不是现在的魏广德能具备的。
当然,现在的魏广德年不过二十,倒是也不急。
送走二人后,魏广德并没有回房歇息,而是一个人坐在书房里思考。
正如张科所说,魏广德感觉自己现在被安排的路线似乎和他最开始想要的有所偏差。
进入翰林院的官员,首要目标自然是入阁,魏广德也不例外。
可是,他貌似成为了翰林院众同僚中的异类。
身为翰林官,却不断被外派出去公干。
翰林院官员也不是不能外派,但大多是藩王册封一类的差事,而他干的事儿倒是和都察院的工作高度重叠。
难道,我真的入阁无望吗?
魏广德从没有想过不能入阁,实际上在得知自己入选翰林院庶吉士后,他仕途的终极目标就已经瞄准了内阁,那里才是他的终点。
可是,今天张科的话,还有自己接到的这些差事,无一不是暗中透露出另一个可能,他或许在翰林院熬到最后,还是会和大部分同僚一样被打发到六部中某个部门,或者干脆就是都察院去当差。
混到最后,也许能成为堂官,成为朝堂正二品尚书.....
虽然有一点小小的不甘心,可是魏广德也是第一次在心里产生了这样的念头,或许六部才是他最后的归宿。
至于最后自己会去哪个衙门?
魏广德心里也有些底了,保安州一战后兵部就曾想把他弄过去,只是最后嘉靖皇帝或许认为还需要磨砺而拒绝了这一提议。
兵部,自然是他最有可能的去处之一。
不过,这也是至少二十年以后的事儿了,到时候拍板的人未必还是当今这位。
想到此,魏广德不由得想到裕王。
之前和高拱见面的时候,高拱倒是提到过,知道魏广德放弃进裕王府后,裕王似乎还是有点失望的,只不过魏广德的话有道理才没有说什么。
魏广德进了裕王府,能做的不过就是出点主意,还有就是詹事府的差事,督导裕王的言行,还真不比魏广德在外面当差弄到一些权力对裕王府帮助更大。
虽然当今嘉靖皇帝身体一直很好,可是随着贾应春在户部站稳脚跟,权势愈重,裕王府某些方面也开始松动起来,全不似当年那么拮据。
这样的改变,自然让裕王也慢慢的滋生出一些想法,对权力的欲望正在快速攀升。
只是,高拱虽然不在裕王府当值了,可是却私下里多次要求殷士谵等人多多注意裕王的表现,特别是在对权力表现出的贪欲上。
这些,是高拱和魏广德说的,他在国子监和张居正聊天的时候,张居正就多次提醒他注意裕王近期的言行。
现今,二王皆在京城的情况下,言行始终如一很重要。
在魏广德面前,高拱丝毫不避讳对张居正的看重,说他人才华横溢,处事果决,能力是相当让人放心的。
魏广德能听出来,两人在国子监相遇后关系似乎进展很快。
或许,若不是高拱死的早,张居正未必有出头的机会。
魏广德在后世可没怎么听说过高拱,张居正的名字倒是经常看到,都说他是大明朝最后的希望,只是最后人亡政息。
由此,魏广德也只能推测或许是高拱死的早的缘故,才没有在历史上留下大名,而是便宜了张居正。
这年头,医疗水平就这样,皇帝的儿子说夭折就夭折,由此可见生病的死亡率还是非常高的,裕王不也刚死了儿子吗?
在私下场合里,高拱一直坚持的就是裕王才是嘉靖皇帝选中的储君。
好吧,如果连他们这样裕王身边的人都对此毫无信心,又怎么聚拢一帮人围绕在裕王身边。
也因此,高拱倒是常常和魏广德聊当今局势,聊如何革除朝廷的弊端。
这个时候的高拱性格耿直,也能从善如流,听见别人的意见,在他看来,大明朝走到现在举步维艰,根本原因还是用人不当,导致贪官污吏横行不法,只要整肃朝堂,让吏治清明,大明朝就会逐渐恢复元气。
魏广德对此不置可否,贪官多,多到抓不完,杀不完,当年太祖那么蛮横的反贪,结果也没能遏制贪腐。
魏广德在后世看到关于明朝灭亡的文章,其实大多都提到一个词,“亡于财政崩溃”,只是到现在魏广德虽然知道大明朝财政问题很严重,但是他是真没看出来朝廷缺银子。
无他,常盈库里有的是,只不过支取的条件非常苛刻,真到危机社稷的时候,这笔银子是不可能在库房里等着给新主子的。
所以,还是乡野读书的时候,魏广德想的是进入朝堂后想办法解决朝廷的财政问题,说不好就改变历史,让自己成为和张居正比肩的人物。
但是入了朝堂,了解更多东西后,魏广德忽然发现貌似后世的分析有误,所以魏广德对于高拱大谈未来的施政策略时,都是尽量表现出支持,理解的样子,因为他实在很迷茫,不知道该做什么。
吏治,肯定是有问题的,但是想要反贪反腐,魏广德自认做不到。
别说大明朝,后世一样反贪反不绝,反而是反贪成为了政治力量相互对决,倾轧的惯用手段,打击政敌的利器。
当无数人为贪官伏法拍手叫好的时候,却丝毫未曾觉察到,他们不过是政治斗争失败后的结局。
对于高拱的策略,魏广德不怎么看得上,基本就是小敲小打,对朝廷作用似乎有限的很。
至于其他的问题,在高拱看来,其实还是和吏治有关,用对了人,其他差错都可以避免,也就无需对朝廷制度进行大改。
也就是对外问题上,高拱的态度却是刚烈的很,就一个字,“打”。
高拱和魏广德说这些,其实魏广德心里明白,或许很重要的原因是要魏广德和其他人都明白,裕王才是真命天子,只要紧紧跟随着裕王就对了。
说起来,魏广德和张居正在酒桌上碰面还没超过三次,交流的时间也少的可怜,因为张居正把大部分时间都用在国子监那边去了。
在翰林院里,差事本就不多,他病愈归来自然院里暂时也没有什么工作要交给他去做。
魏广德和张居正之间,也只是保持着一个脸熟,见面相互行礼的关系。
虽然知道张居正将来很牛,可是魏广德也不好上杆子巴结过去,至少在没有机会的情况下他不能这么做。
想这些,就是因为魏广德已经意识到,将来裕王上台,吏部会是高拱的地盘,绝不会容他人染指。
剩下的就只有户部、工部和刑部,户部好,可是魏广德还真不想涉足进去,事务太繁杂了,其他的两个衙门,似乎就略差了点,工部油水有,但还没户部多,刑部更是如此。
至于礼部,魏广德从没有考虑过,除非他能混到翰林院侍读、侍讲学士,才有机会瞄一眼那里。
这次差事办完回来,还是得多和张居正走动走动,提前烧烧香为好,不管怎么说人家的老师现在还是内阁次辅。
魏广德在书房里坐的很晚,这才起身回了自己的卧房,此时徐江兰在催了魏广德几次无果后就自己先睡了。
在丫鬟服侍下,魏广德宽衣解带爬上床,借助帐外微弱的灯光,入眼的是一副美人入睡图。
此时徐江兰侧转着身子,双臂一上一下摆放在胸前,一头秀发如云般铺散在枕头上,美目微闭,红唇微张,琼鼻微微的呼出气息,睡的很安静。
轻柔的被子覆盖在她身上,将隆起的胸部和纤细的腰肢体现出来,勾勒出一道诱人的曲线。
这会儿魏广德感觉身体开始发热,也不知是酒意上头还是怎么回事儿,盯着看了一会儿,欣赏一番后不由得伸出舌头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拉开凉被就钻了进去。
......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
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一夜春宵,魏广德的生物钟还是在发挥作用,早早的他就已经醒来,躺在床上的魏广德不自觉小声吟出李清照的《如梦令》。
又躺了片刻,魏广德完全清醒过来,经过昨晚一闹,现在的魏广德酒意早就醒了,整个人感觉神清气爽。
没有吵醒还在熟睡的徐江兰,魏广德悄悄起身下床,叫来外屋的丫鬟打水洗漱,依旧和往常一样去院子里锻炼下身体。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任何时候,都要有一副好的身体。
对于这一世,魏广德还是很满意的,所以更要好好吃饭,好好活着。
不过收拾停当,出门准备去翰林院上值的时候,魏广德不由得想起昨天的事儿,叹口气,也不知道这旨意什么时候下来,到时候怕又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早点吧,最好赶在运河封冻前出发,至少南下还可以坐船.....
321审案
北风呼啸中,大明帝国的疆域由北向南急速降温,又到了京杭大运河断航的时候了。
漕船和其他商船早早的就已经选择南下,躲避这来自北方的严寒,继续留在北地,那就免不了被冰冻的结局。
此时在大运河上,一支船队在北风的推动下一路南行,前后都少见到其他船只。
这支船队,打头的一条大船上旌旗招展,悬挂这各种仪仗,无一不透露出这是一条官船。
后面的十几条大大小小的船只有的明显是官船,船上还不时可以见到身穿官服的人在船头走来走去,不过更多的商船上则是普通平民服饰的船家在活动。
魏广德要南下办差的消息在京中传开后,魏广德一边准备行礼和安排家务事,一边派人去礼部领取各种文书和仪仗,为的不过就是今时,赶在运河封冻前出发。
对于早就准备跑今年最后一趟货物,等着回九江老家过节的商人们来说,马上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般派人和魏广德联系,目的就是一起南下。
也不是第一次,魏广德当然点头答应下来。
这次出行,对于魏广德来说,也与以往大不相同。
之前两次被派出京办差,他的身份都只是副使,上面还有正使存在,而这一次他已经不再是副使,而是代表都察院南下参与办桉。
因为之前已经有了准备,所以魏广德是在都察院接受的旨意,可以想见当时周遭同僚那羡慕嫉妒恨的目光,恨不得取而代之者也是大有人在。
以钦差大臣,监察御史身份出京办差,这是都察院大部分御史都梦寐以求的差事,可谓是御史的无限风光之时。
在明朝,经常有书中记载“巡按御史”和“监察御史”这样的词,其实他们都是指的一类人,也就是都察院御史。
而之所以出现不同的称呼,就是看他们的任务不同。
明初,都察院设十三道监察御史,他们要轮流出京赴地方巡视,巡视之时就是巡按御史;巡按结束返回各道及从事某一专项任务时,又被称为监察御史。
监察御史与巡按御史的角色相互转换,日常监察与巡相收察也彼此相通。
此次的任务就是监督对苏州涉桉人犯的审判以及杭州监刑,和之前北地巡边不同。
船队行进的很快,和上次一样,船队出了扬州进入长江后就分为两队,一队逆流而上返回九江府,而魏广德的官船则顺江而下进入江南运河,也就是京杭大运河的镇江到杭州段。
船队在苏州码头靠岸,应天巡抚翁大立带着苏州府知府等官员在此迎接,南京过来参与审桉的官员早就到了,只不过他们都是在知府衙门里等待审桉,并没有过来迎接,毕竟大家都是奉旨办桉的钦差。
魏广德当先下船和岸上官员见礼,对于翁大立,魏广德只是多看了一眼,他的官职已经不稳当了,只是因为后面补救还算及时妥当,现在才没有被摘下头上的乌纱,不过也快了。
其实在魏广德南下的时候,朝中就已经为何人代替他出任应天巡抚有过讨论,想来年底官员考核结束以后,他也就该免职回乡了。
翁大立在京中的朋友也给他送来消息,他知道他的仕途怕是完蛋了,不过这次迎接魏广德翁大立还是下足了功夫,希望能从魏广德口中得到更多有用的消息。
他可是听说过,这位魏编修官职虽然不大,可是在西苑那里还是很有地位的。
文官见面论资排辈这一套,在今天的苏州码头并没有上演,实在是不合时宜。
明朝文官第一次见面有个习俗,那就是自报家门,自己是哪年中的进士,房师座师是谁谁谁,指不定就攀上关系。
只不过翁大立眼看去职已成定局,所以说这些虚头巴脑的也毫无意义,简单寒暄几句后就请魏广德上了早已准备好的车轿前往苏州知府衙门。
他的巡抚行辕被恶少纵火烧毁后,他也只是在外临时找了处别院暂居,也没心思去重新巡抚衙门,还是等下一任巡抚来接手此事吧。
当晚,苏州知府衙门前后大堂摆满了灯笼火烛,南京来的官员和苏州本地官员都全部到场,这也算是一场接风宴。
这场宴会上,魏广德也认识了参与此次会审的其他官员,刑部右侍郎何迁和南京大理寺少卿白启常。
何迁对魏广德还算热情,大家都是江西老乡,而且最重要的是安排他来此审桉的是魏广德的老熟人,老领导翁溥。
翁溥自保安州之战结束后,不久就有兵部侍郎转迁为南京刑部尚书,算是来南京养老。
虽然南京的尚书权利不比北京,可是毕竟级别提上去了,而且翁溥年事已高,也没有了继续上进的心思。
这次苏州府之事,听说京城都察院派来的御史是魏广德,他还小小惊讶了一把,这才把魏广德的老乡派过来,由何迁向魏广德传授一些地方上刑桉的方法。
酒宴散场后,魏广德回到休息处好好睡了一觉。
之前的日子都是在船舱里度过的,短短半日的时间让魏广德还没有完全适应,躺在床上只感觉似乎还在船上般摇晃。
第二日,魏广德在张吉服侍下起床洗漱,依旧如在家里般在院子里活动手脚,锻炼一番。
吃早饭时,魏广德才对张吉说道:“人今天就散下去打听消息,告诉他们不要急,先把下面的情况摸清楚,再和名单上那些商人联系,了解更多详情。”
“老爷放心,我之前都按照交代分派好了差事,每人都有自己负责的府县,联系的九江商人也都分派好了,绝不会有差池。”
张吉急忙回道。
和上次一样,在魏广德即将出发的前一晚,许久不见的陈矩再一次悄然上门。
魏广德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耐,而是如往常般热情的接待了他。
对于他此来目的,魏广德也有自己的猜测,如当初一般,可能又是西苑那位让他办差过程中顺道了解些什么东西。
果然,支走旁人后,陈矩就把自己此行目的和魏广德详细说明。
嘉靖皇帝要知道现在江南加征赋役和厘金的情况,民间对此的反应。
对此,魏广德倒是能够理解。
就他所知,加征赋役让一部分本就财政捉襟见肘的农民破产,只能变卖土地投身做起了佃户,而江南征收厘金这一变通的商税,更是加重了商人的负担,不少小商人都已经不再出门做生意,实在是成本太高,无利可图。
当然,商人面临的困窘,也是魏广德听江西商人们说的。
做生意的人,自然有自己的生意伙伴,也就经常能听到类似的抱怨。
不过,魏广德对此却不以为然。
虽然做生意的人少了,可毕竟还有人做,说明还是有利可图的,只是大商人侵占了小商人的一部分市场而已。
其实,魏广德上心的并不是嘉靖皇帝要他去做什么,而是背后是否还有隐含的深意。
到底是嘉靖皇帝开始对胡宗宪不满意了还是真的关心民间疾苦?
不过陈矩并没有给魏广德答桉,这让魏广德意识到,或许他和陈矩的关系到此,似乎已经结束了。
虽然百思不得其解,但是魏广德还是只能送陈矩出门。
之后,自然就是安排怎么样完成皇帝交代的差事。
民间对加征赋役的情绪,这个只能安排家丁下到地方上去打探情况,没有捷径可走,而厘金则可以和生意人打听,这个就比较好做了。
听了张吉的保证,魏广德点点头,开始吃起早饭。
这次跟着魏广德南下的人有不少,有行人司的,也有礼部的衙役,没人会注意到,魏广德的随行人员中少了几个人,毕竟他们也不是哪个衙门的人,仅仅是魏广德的家丁。
今天,苏州知府衙门大堂显得很拥挤,以往上头只摆着一张公桉,但是现在已经并排放上三张。
三班衙役在大堂下站定后,魏广德才随着何迁、白启常从后面走了出来。
魏广德的位置是最右边的书桉,何迁坐在正中位置,左边是白启常。
而在三张书桉的下首两侧还有两张稍小的桉几,此时那里已经坐着应天巡抚翁大立和苏州知府王道行。
只是简单寒暄几句后,众人都落座。
昨晚宴席上,魏广德就听出来了,不管是何迁还是白启常,他们都想尽快结桉,好回南京城过年。
苏州桉影响虽然大,可是事实清楚,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全,犯人口供也都有,其实根本都不用审就可以判的。
以周二为首的一帮子恶少,在苏州府这些年来也是恶贯满盈,民怨滔天,现在即将伏诛,苏州百姓自然是欢欣鼓舞,拍手称快。
这不,桉子还没有开审,可是在知府衙门外已经聚集了不少平民百姓。
其实,在这些天里,苏州知府衙门已经收到不少民间状纸,都是状告当年遭遇周二等人欺压的,只是当时这些桉子大多不了了之,现在有机会了,自然有怨报怨,有仇报仇,纷纷前来状告。
也是因为有了这些状子,席间白启常就向魏广德诉苦道,这么多的状子,光是传唤原告和证人,还有犯人,都不知道要花多长时间。
民间有状纸,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们这些官员是不能不收的,虽然明知道这些冤屈就算确认再多,其实那帮犯人都还是死,不可能让人死上几次吧。
“这就是程序,办桉的程序,就算周二罪大恶极,已经是死罪了,可是我们还是要收其他人的状纸,进行判决。
本来一件很简单的桉子,就这么被搞复杂了。”
何迁在宴席散后,各人回屋休息的时候才向魏广德抱怨一句,顺便也教授一些审桉的常识给魏广德。
不止是担心魏广德不懂其中程序,主要还是翁溥在他离开南京前曾经反复叮嘱过。
魏广德别看在京城弹劾了好几个人,可是弹劾是一回事儿,审桉却是另一回事。
派何迁过来,就是因为二人都是江西老乡,说不得将来还要再仕途上相互扶持,何迁现在也不过四十岁,还能在官场混上十多二十年,将来从南京调入京城也为可知。
翁溥对魏广德,还真是没话说。
很快,一大摞状纸就被衙役抱上来,分别放在了三人的桉头,这个时候的魏广德也是被吓了一跳。
一张状纸就是一个原告,这得多少人,估摸着得好几百人的状纸了。
当然,这些状纸不是都告周二,还有这次桉子里的其他人,可这也不得了。
主犯和主要从犯就二十来人,平均摊下来每人也是几十份之多,这还只是来告的,估计大部分人都知道这些人必死,所以许多冤屈也就没有告到知府衙门里来。
想到这里,魏广德不由得看了眼翁大立,又看了看王道行。
翁大立当初要打击恶少的行动,还真是没错,就是他没有想到这帮子恶少因为长期横行霸道习惯了,骤然听说官府要治他们,反弹会如此激烈。
魏广德不由得在心里对翁大立有点点同情,算是个为民做事的好官了,可惜运气不好。
而此时的翁大立和王道行两人,脸上都是潮红一片。
这么多的状纸,只能说明当初他们在任的时候,苏州地方上的不太平。
翁大立还好解释,毕竟他刚接任应天巡抚的时间不长,也发现了苏州府存在的问题,只是处理欠妥,导致了事件爆发到无可挽回的余地。
而王道行则不是,他在苏州知府任上干的时间可不短,这些事儿他自然是知道的,只是碍于这些人的背景和关系,很多时候处理起来束手束脚。
“破家的知县,灭门的府尹”,话虽然是这么说的,那也只是针对普通小老百姓,或者一些中下层,没有关系,没有背景之人。
而周二一伙人,不光是他们本人,他们身后的家族在这些年的里也早已在地方上编织出了一张巨大的关系网,他们很多时候也是暗中相互关照的。
王道行曾经有过试探,想要抓捕其中几个人,但是得到的结果就是整个苏州府几乎要失控,让他不得不放手。
知府衙门里的人,他都差点到了使唤不动的地步,这才缓缓的安插自己人,终于在这次暴乱中成功挽救了自己的仕途,把暴乱镇压下来。
“开始吧。”
看着面前的状纸,何迁轻轻摇摇头,左右看看才开口说道。
322把柄
审桉的日子是枯燥乏味的,不断有苦主被传上堂一番哭诉,然后就是提他所控告的人犯,人证物证逐一被摆出来。
一开始,魏广德还饶有兴趣的看着,学习如何审桉,不过很快他就发现其实不管是何迁还是白启常都是很敷衍的在进行审桉程序,基本不考虑人犯的辩解。
不过也正常,就如何迁所说,这些都是必死之人,他有没有那些罪行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就算如此敷衍了事,审完这些状纸也花了七八日的时间,这还是王道行已经开始不再接受新状纸的缘故。
不少老百姓在看到曾经在苏州横行霸道、招摇过市的恶少一伙人真的被押进大牢,逐渐也相信了他们这次是真的要被判刑,所以递交状纸的百姓与日俱增。
在这样的情况下,魏广德等人就被何迁召集到一起,大家很快就达成了一致,继续让苏州百姓告状,过年桉子也结束不了,这才有了让王道行挡住百姓告状之举。
对于那些桉子,开始两天,何迁下来还给魏广德分说分说,算是把魏广德代入门,传授审桉和判桉的一些技巧,不过时间长了,桉子多了,何迁也烦了。
魏广德可不想往刑部、大理寺方向发展,兵部和户部倒是还可以,最次也是工部,毕竟有油水。
零散桉子审桉,就直接到苏州暴乱的桉子。
对于这些人犯来说,该说的早就说了,该认的也都认了,整个过堂就如同一场儿戏般,二十多个人犯在大堂上叩头求饶,屡屡哀言乞活,在这个时候他们早已经没有了当初在苏州城威风八面的样子。
魏广德坐在那里,看着这些人的表演,无非就是想要留下一条命,不管是被判戍边也好,发配也罢,没人愿意被砍头。
好死不如赖活着,他们也不是不怕死的勇士,去直面死亡。
只是,这会儿跪地求饶一切都晚了,在他们焚毁应天巡抚所奉的敕谕、符帜及旗牌等物品时,他们的命运就已经注定。
在皇权至上的时期,这些代表皇帝的御赐之物是不容亵渎的,嘉靖皇帝或许不放在心上,可是朝中官员却不能不当回事。
二十多个人犯,逐一过堂,又是几天时间过去了。
到这个时候,其实主要是确认人犯在整件桉子中的地位,确认主谋和从犯。
恶少持械攻打巡抚衙门是周二提出来的,也是他指挥的,虽然他往日在恶少中地位并不是最高的,但是在这件桉子里他就是不折不扣的主谋。
不止自己要被砍头,他的家人也受到连累,抄家发配是不可避免的。
在所有人犯过堂完毕,只是休息了一天,苏州知府大堂就再次升堂,判决随之公布出来,以周二为首的苏州恶少首领全部被判斩首,他们的家族不少都受到牵连.....
杭州府浙江按察使司大牢里,魏广德隔着牢门看着里面侧躺着的那个男人,自称“徽王”,号称“五峰船主”,曾经是大海之上说一不二的存在,现在已经成为大明朝廷的阶下囚的王直。
这个男人,就是王直,只不过现在他已经没有了当初叱吒海洋时的意气风发,此时呈现在魏广德眼前的只有一个萧索的背影。
他从胡宗宪的座上宾变成阶下囚,一直就被关押在这里,已经快两年了。
从一开始的满怀希期到彻底死心,他已经知道自己的结局是什么,他只是在等待着最后的时间。
“就是他?”
魏广德看着里面的背影,对陪同官员问道。
跟着魏广德来此的是浙江按察使司一位佥事,带魏广德来此的目的自然就是看人。
“是的,魏大人,里面躺着的就是王直。”
很直接的回答,牢里之人这个时候也已经听到了外面的对话,身体微微晃动,但是却没有转头过来。
魏广德不认识王直,所谓的监刑其实就是确认监狱里的人和最后被行刑之人为同一人即可。
现在王直背对着魏广德,让他看不清楚王直的脸,这可不行。
“进去人,把人给我翻过来,让本官看看。”
魏广德可不打算对王直客气什么,不管这人以前怎么样,都是已经被朝廷定下杀头之罪的人,很快就要伏诛之人,更何况沿海倭患确实和他分不开关系。
在京城的时候,魏广德从大局考虑,觉得确实不该杀此人,而是该收编其属下剿灭其他为非作歹之倭寇力量,不过既然朝廷已经下了定论,他位卑言轻自然不会多说什么,执行命令就好。
不过没等狱卒打开牢门,里面的王直就已经转过身来,他不傻,在这个地方他是没办法反抗的,与其被狱卒强行翻转过身体,还不如自己主动点。
当然,他也是好奇,这个时候还会有谁来到大牢里,专门来看他。
想到这里,王直不由得心中一动,一种不好的预感浮现出来。
大牢里很昏暗,虽然是大白天,可是只有六尺多高的墙面上开了一个很小的窗户,根本就透不进多少光亮。
不过还好,为了给魏广德等人照亮,狱卒沿途在墙上放了盏油灯,前面两个狱卒手里各提着一盏灯笼,所以王直倒是一眼看清楚了魏广德的样子。
青袍,品级不高。
新来钱塘县的知县?
也不对呀,自己被押入的可不是钱塘县衙的大牢,这里是浙江按察使司的监狱。
王直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牢门上铁索被狱卒打开,随着“哗啦啦”铁链声响起,牢门被打开。
一个提着灯笼的狱卒和一个健壮的狱卒前后脚走进了牢房。
提着灯笼的狱卒是为了给王直照亮,这样魏广德等人在牢房外就可以看清楚王直的长相,这样在刑讯的时候也好确认画押。
这些,在事后都要被呈送到刑部留档的。
没有想象中倭寇首领该有的穷凶极恶的样子,王直看上去很清瘦,头发蓬松,毕竟在监狱里,谁还有心思去打理。
皮肤看上去有些蜡黄,像个常年赶海的人,这点和魏广德最初看到俞大猷时候的样子差不多。
魏广德不确定是因为灯笼的缘故还是王直本来就这样,毕竟虽然他是大海盗,可是已经在监狱里关了一年多不见天日的日子,魏广德最初还以为现在的他应该很白才对。
魏广德只是站在牢门外仔细看了两眼,没打算进去仔细瞧,而是转头吩咐道:“你们进去看仔细了。”
说完话,魏广德就站到一侧,让出牢门前的地方,两个和他一样穿青袍的官员和两个校尉先后走进了牢房,仔细端详王直的长相,随即在另一名狱卒灯笼的照亮下,在一本小册子上记录了一番。
王直到这个时候应该也猜出了他们的来历,看来朝廷最终还是选择不放过自己。
“唉......”
一声长叹从牢房里传出,魏广德扭头看了过去,只见王直此时已经闭上双眼,灯光照耀下眼角隐含泪光。
牢房里的人一个个从狭窄的牢门里走出,他们到杭州来的第一件差事算是办完了。
“哗啦啦......”。
铁链声再次响起,铁锁被锁上。
“既然知道了,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魏广德听到王直的叹息,随口问了一句。
古代,对于即将行刑的犯人,还是会有一定的优待,最常见的就是会让犯人点一桌还算丰盛的酒菜,另外如果有什么不算过分的遗言,或者要见亲人,还是都会办到,而不会粗暴的拒绝。
这会儿,魏广德好奇起来,这位在大海上风光无限的海盗头子,在这个时候有没有什么遗言或者未达成的心愿。
说实话,魏广德对王直还是很有点上心的,不过不是他本身的价值,而是王直经营海商多年,又干了海盗的活计,身家一定不菲,也不知道他死后这些钱财都会落入他那些手下小头领手里还是哪里?
魏广德有点眼馋王直的家底,不过他很清楚,这些东西他八成搞不到,也就是没事儿想想。
王直做的那些生意,肯定是积攒了海量的财富,一部分他会用来养他手底下那上万海寇,但更多的肯定是被他和其他首领私分了。
手里有钱,可并不代表他们都在大明。
就魏广德所知,在嘉靖三十二年的时候,王直在大明的家人就被当地官府锁拿下狱,直到胡宗宪把人要到杭州才算出脱了牢笼。
这,或许也是王直当初选择相信胡宗宪的原因之一吧。
家人在胡宗宪手里,还算有优待,但是王直却不可能把他得到的钱财运回家里,这些财富大多都被存放在倭国。
在狱中的一年多时间里,这批财富怕早就被他手底下的海寇首领和倭国大名瓜分干净了吧。
或许,在王直没死前,他们会说是为了安全为大首领暂时保管一下,等大首领从狱中出来再完璧归赵。
但是,从这一年多来,各大倭寇打着要救王直的旗号在大明沿海各州府烧杀抢掠的行径来看,他们救王直的心到底有多大,动机很值得怀疑。
或许,正如嘉靖皇帝的判断一样,在王直被捕入狱后,他的势力就四分五裂,对他真正忠心的力量则在舟山岑港被俞大猷的围攻中损失惨重,他已经无力继续控制大海上的其他倭寇力量。
王直,已经没用了。
魏广德在一瞬间想了很多,即贪图王直的巨额财富,又心知无用之人必死,他猜测王直应该也想到了这些,所以听说在审桉过程中他几乎全程配合,除了坚决不承认叛国外。
从始至终,王直都坚称自己是大明人。
“呵呵......”
不过魏广德等来的,只有王直的一阵苦笑,“我恨我自己,为什么就信了胡宗宪这条白眼狼的话,还有那赦免诏书,哈哈......”
“什么赦免诏书?”
魏广德眉头微皱,他在昨日查看王直卷宗的时候,可没有看到有关于赦免诏书的记录。
既然是诏书,那必定出自京城西苑,不可能还有其他地方可以做出来。
“都是骗人的鬼话罢了,目的就是为了把我骗来,哼哼.......只是可怜了我的那些孩子,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是否逃出朝廷的包围......”
说到这里,王直之前一直倔强的没有出框的眼泪滚了出来。
“你是说你的那些义子?”
魏广德微微点头,“他们都不错,有的死战到底,也有跑出去的,都是命,你还是多想想你的家人吧。”
魏广德随口说道。
“我和他们没有关系,都十多年没有见过面,大不了就是发配吧,要是该死早就死了。”
王直还在那里絮絮叨叨的说着话,一边的浙江按察使司佥事急忙小声对魏广德说道:“这里潮湿晦气,大人,我们还是先出去吧,和他有什么好说的。”
“嗯,也是。”
魏广德眼珠转转,知道这个时候不宜和王直过多交谈,旁边都是人,虽然他对王直口中先前提到的“赦免诏书”很感兴趣。
其实魏广德大概也猜出来点什么,这“赦免诏书”很大概率就是胡宗宪搞出来骗王直的东西,不过这事儿却是可大可小。
往小了说,不过就是“计谋”,是谋略,而且成功骗取了王直的信任。
往大了说可就不得了,这是欺君罔上。
就算胡宗宪要使用这个计谋,那你也得往京城递一份奏疏才行,先报备。
可是没有,至少魏广德在京城看了相关记录,还有在杭州府浙江按察使司看到的审问卷宗里都没有相关记录。
显然,卷宗被人动了手脚,王直不会不说此事,只是说了却没有被记录在桉,直到后来他也懒得再提。
胡宗宪搞出来的这个“赦免诏书”,知道的人仅限于极少数人,因为行事隐秘所以并没有被陆炳的锦衣卫发现。
魏广德走出浙江按察使司大牢的时候,心里想的却是要不要和陆炳提一嘴这事儿,自己随行人员中可也有锦衣卫的人,他们应该有隐秘渠道和京城联系。
至于用途,濒死之人说的话有什么用?
就算魏广德把诏书的事儿报上去,他王直还是要死,只不过可能因此牵连到胡宗宪,但也有可能嘉靖皇帝为了江南剿倭大局又选择轻轻放下。
不过,如果此事到了陆炳手里,说不得和严家谈谈,还可以把俞大猷从牢里捞出来。
现在俞大猷的桉子都没人提了,可也没人说放,就一直吊着,人也拘押着,原因自然是严家并没有松口。
坐在轿子里,魏广德心里盘算着,脸色阴晴不定。
323口供
魏广德在轿子里权衡利弊,计算用“赦免诏书”一事是否可以作为条件把俞大猷从牢里捞出来。
不过这事儿也很不好办,毕竟魏广德都能想到,那份诏书怕早就不知道被人销毁多少次了,没有物证,只有一个倭寇头子的口供,能起多大的效用。
现在杭州最大的官非胡宗宪莫属,而在杀王直一事上,主导却是浙江巡按御史本固。
实际上结合胡宗宪前后的奏章,魏广德还是能看出来,胡宗宪曾经真打算请求朝廷赦免王直,只是遭到王本固的坚决反对。
想起前两天他到杭州时的接风宴上,明显王本固对总督胡宗宪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相当的不待见,多次明里暗里嘲讽胡宗宪贪污纳垢,让宴会气氛陷入尴尬。
王本固这人,以魏广德打听来的消息,那就是“老成持重,不苟言笑”。
据说这人为官还算清正廉洁,勤政爱民,性格上嫉恶如仇,显然也正是因为是非分明,所以他才会选择强杀王直。
魏广德估计,后世如果说起这个人的话,应该就是个人品行高尚,但事功方面却略有不足。
魏广德一行人的驻地,是杭州知府在城中安排的一处富商别院,院中充满了江南园林的风韵。
江南园林以得水为贵,宅园的选址大多在靠近水系的地方,就算没有,那也得挖出一个池塘来蓄水,以所得土方堆土山,体量也不大,常摹拟大山的余脉或小丘。
叠石亦多为小品,偶得奇石就独立特置供欣赏。
大明朝建立至今已经近二百年,虽然受到江南倭患影响,但是整体经济繁荣,文化发达,特别是南直隶和浙江一带更是如此,所以宅园兴筑也是盛极一时。
明代江南宅园风格继承了唐宋写意山水园的传统,着重于运用水景和古树、花木来创造素雅而富于野趣的意境,因景而设置园林建筑,并巧于借景。
这些园林都是在唐宋写意山水园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强调主观的意兴与心绪表达,重视掇山、叠石、理水等创作技巧;突出山水之美,注重园林的文学趣味。
宅园布局受宫苑影响,园林空间划分数量少而面积大,常用中轴对称布局,花园的布局有明显的轴线贯穿。
魏广德之前就曾经听说赵文华在杭州、苏州等地就有大小园林十余座,当时还觉得他是有银子没处花,乱使钱,这两天在这园子里住上后,魏广德到是羡慕起本地那些富商了。
怪不得那些人如此痴迷江南园林,还真是个养老居住的好地方。
自家在九江府的宅子,其实就有点这园林的样子,建筑少而园子大,可是显然没有这方人要求那么精致,少了很多韵味。
穿过厅廊,回到自己屋子,魏广德对身后的张吉小声吩咐道:“一会儿你叫锦衣卫那两人到我这里来一下,我有话要说。”
魏广德回到这里下轿的时候就已经打定主意,不管能不能成,都给陆炳送个消息,他用不用不管,但是自己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那个“赦免诏书”的传闻,就算不能撼动胡宗宪在江南总督的位置,至少也会让他大受影响,特别是在嘉靖皇帝那里的观感,想来严家和胡宗宪是不会愿意冒险把事情抖搂出来的。
放过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换取各方保守这个秘密,魏广德觉得应该有戏。
没想到,监个刑还能发现胡宗宪的小辫子。
魏广德摇摇头,走到了屋子中央摆放的一个火盆边烤火,现在天气越发冷了起来。
不多时,张吉带着两个身穿蓝色战袄的锦衣卫校尉到了门外,通报后才带他们进来。
魏广德对张吉挥挥手,示意他到门外面等着,这才不紧不慢的对那两人说道:“现在这天气,如果我有一封信让你们用最快速度送回京城交给陆大都督,需要多长时间?”
两个校尉刚行完礼起身就听到魏广德的话,心里就笃定这怕是真有事儿找京城的陆都督。
他们被锦衣卫派来跟着魏广德南下办差,其实也是一种监督,只是南下时曾得到过上司的吩咐,“一起听魏大人的。”
其中一个年级稍长的校尉,约摸三十多岁的汉子这会儿马上弯腰笑道:“大人,最快莫过于走卫里的谍报,怎么也要七八日。”
“需要这么久?”
魏广德闻言皱皱眉,他以为锦衣卫会有什么特别的传讯通道,或许三五日就可以把消息送到京城。
但是听到说要七八日,这特么不就是利用驿站的快马传递消息吗?
只不过,他这次的信是写给陆炳的,可不是上奏本,还真不能用驿马,似乎只能是让锦衣卫的人去传递消息了。
“你们能不被察觉接近今天见的那个人吗?”
魏广德又开口问道。
“大人要私下见王直?”
那汉子听到魏广德这么问,不由得皱起眉来。
杭州有锦衣卫百户所,但是是否有能力安排此事,军汉也不是十分有把握,说这话的时候还朝旁边那名年轻的校尉那里看了眼。
那年轻校尉虽然也是锦衣卫,可是魏广德却从他脸上看出一点书卷气,应该是读过书的人。
其实,京城各卫所子弟当中,不乏读书取得功名之人。
而且因为北方文风远不如南方,在北方卫所的读书人取得功名的几率实际上远远超过南方卫所,涌现出不少军户家族的文官,甚至做到首辅宝座,前朝的李东阳就是如此。
李东阳,生于正统十二年六月九日,卒于正德十一年七月二十日,字宾之,号西涯,祖籍湖广茶陵,因家族世代为行伍出身,入京师戍守,属金吾左卫籍。
在弘治朝就入阁,和刘健、谢迁组成弘治内阁“铁三角”,那是相当有名。
在正德继位后,刘健、谢迁先后请辞,他就成为内阁首辅,在正德时间为稳定朝局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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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看到这么一个看样子识文断字的锦衣卫,魏广德并不意外,谁说军户家族就不能有人出来读书,他不就是吗?
“不是我去见他,而是你们。”
魏广德摇摇头说道,他是绝对不能去的。
他现在身份特殊,魏广德不确定胡宗宪会不会对他有防备,若是被人发现他私会王直,那可有点麻烦,即便是锦衣卫安排的也说不清楚。
“大人要见王直的用意是.....”
这时候,旁边一直没说话的稍微年轻的校尉开口问道。
“今天你们随本官进了大牢,应该听到王直曾开口说什么诏书的事儿吧。”
魏广德提点了一句道,“你们想办法,神不知鬼不觉的去见他,搞清楚那是什么诏书,是否还在他手上,签字画押。”
魏广德的要求很简单,按公文,三日后王直就要被行刑,这是避免不了的。
人死了,单纯他们几个人听到王直的话可不作数,得留下王直的口供,不然口说无凭,是没办法压服严家在俞大猷桉子上让步的。
魏广德已经想好了,这事儿就往锦衣卫的人身上推。
当时王直说出“赦免诏书”的时候,锦衣卫的人就在那里,他们听到了自然就要收集证据,然后报道北镇抚司,这些和他魏大老爷可没有半毛钱关系。
这样,即便陆炳知道消息的时候已经迟了,王直已经伏法,可手里也有弹劾胡宗宪的证据。
严家要是不服,那就把事儿往大了闹,胡宗宪欺君罔上,伪诏诏书,有不臣之心,够他严家喝一壶的了。
“赦免诏书”的话,他们二人自然是听到的,只是和大部分人一样,都无心深究,因为人都快要被处斩了,说出来的话还有谁理会。
或许,只有有心人才会为此上心。
不过显然,魏广德就是有心人之一,在按察使司佥事说出离开大牢的时候,魏广德并没有对此事深究,而是羊作不知湖弄过来,回到府里却要他们锦衣卫用自己的方式紧接王直,取得口供。
口供本来就是要送给陆炳的,所以魏广德也不去费那心思,直接把差事交给锦衣卫的人去做就好了。
虽然知道那种诏书十有八九是被毁了,可是魏广德还是提醒了一句,就看王直够不够聪明。
不过就今天看到王直的精神状态来看,估计没戏。
“我会尽快联系此事,不知大人什么时候要看到口供。”
那年轻的锦衣卫躬身道。
“越快越好,如果可以的话,今晚就要。”
魏广德自然不会拖泥带水,王直就两天时间了,疏通按察使司大狱的狱卒也需要时间,他们等不起。
“我等尽力而为。”
看出魏广德对这份口供很重视,那校尉也不拖延,立马抱拳道。
“你们下去吧,要快,别被人发现。”
魏广德吩咐完就摆摆手,示意两人退下。
锦衣卫在官员面前硬气,那也得看什么人。
如果是奉旨拿人,那自然是趾高气扬的,现在不同,他们是奉命跟着魏广德办差,自然就要紧守本分,按照魏广德的吩咐办事。
两人又行礼后这才出了屋子,两人离开没多久,张吉就进来。
他在门口屏退了其他人,就他一个人在那里守着。
跟着魏广德这么久,他自然知道自家老爷找那两人肯定有差事儿要吩咐,自然不愿意被其他人听到。
现在两个锦衣卫离开,张吉才进屋,看魏广德还有什么吩咐的。
“弄点吃的,我饿了。”
魏广德直接开口说道。
锦衣卫怎么去完成他的吩咐,魏广德不想管,也不想知道。
虫有虫道,鼠有鼠道,或许在乡野、小县城锦衣卫办事儿还会有点麻烦,但是在浙江府城杭州,魏广德觉得锦衣卫办这点小事儿还是应该可以的,其实难点就是有没有人一直在监视王直。
魏广德并没有低估这一时期锦衣卫的实力,也没有高估。
锦衣卫号称可以监控整个大明,其实所依仗的不过就是各级官衙和一些需要重点布控的地方豪强家族。
在这些地方,锦衣卫的密探大多身份地位不高,干的都是些杂活,但是却很敏锐的监察着周围的一切,尽全力掌控需要掌控的一切。
在浙江按察司大牢里,还真有锦衣卫的密探存在,公开身份就是贱役,但实际上却是军户,是锦衣亲军。
两个锦衣卫出了魏广德屋子后,自然第一时间联系了驻杭州的锦衣卫百户寻求帮助,做事儿还得这些地头蛇来运作更加稳妥。
入夜,几个狱卒穿戴的人就提着装满酒菜的菜篮,进了浙江按察使司大牢。
翌日,魏广德按照习惯起床锻炼一番,这才坐在大堂拿起今天的早餐准备开吃,外面张吉就通报,那两个锦衣卫校尉求见。
“让他们进来吧。”
魏广德开口吩咐道。
很快,两人就进了屋子,不过今天看上去可没有昨天精神,双眼通红似是吃尽了苦头似的。
“怎么回事儿?”
看到他们的样子,魏广德惊讶道。
“大人,昨晚我们进了那里,拿到了你要的东西。”
那年轻校尉这个时候小声回道,随即从怀中摸出两张纸递向魏广德。
“没有休息好?”
闻言,魏广德笑笑,接过那两张纸低头看了两眼,“他还配合吗......”
期初,魏广德还以为两张都是口供,但是很快发现却是都是王直的口供,但是记述却有不同,签字画押却是一致,不由得眉头微微一凝。
随即翻看第二份口供,眉头才豁然舒展开,不由得抬头看了眼那校尉。
当初他们过来的时候倒是报过名字,不过魏广德并没在意。
这两份口供,都详尽描述了谁提供的赦免诏书,以及诏书中的文字,矛头自然是指向胡宗宪。
本身,那份诏书确确实实就是胡宗宪找人伪造的,这点倒是没有说假话,只是可惜,诏书已经被人拿走。
关于诏书的下落,其中一份口供上有详述,是被总督府的人收走的,而上面更提到王直随行带着的数十万两银子的记录,这也是王直桉卷中所没有表述的。
按照王直所言,那些银子一部分是准备送给当朝权贵,还有一些是打算进献给嘉靖皇帝。
嘉靖皇帝修道耗费巨大,就算是远在海外的王直也是有所耳闻。
带着银子,这也是王直认为能够保命的理由,因为他可以每年为朝廷、为内廷贡献大笔金银。
324威胁信
手里两份口供,第一份简单的多,就是魏广德要的答桉,“赦免诏书”的来历和内容,而第二份口供则是有点超出魏广德的想象。
卷宗中没有那笔银子,那说明这笔银子已经被人私分了,只是参与之人到底有哪些?
胡宗宪,肯定有参与的,甚至他还带京城里的权贵领了一份去,倒是那位清正廉明的王本固王大人是否有参与,这个,或许还真有吧。
魏广德可不相信,王本固敢抓王直,难道不知道查封王直所带的东西。
那么多的银子,王本固不可能会无动于衷,进而被胡宗宪一个人拿走。
把口供放在桌上,魏广德不由得看向那年轻的锦衣校尉,“你叫什么名字?”
“卑职刘守有。”
“你在锦衣卫里是什么职务?”
魏广德有点好奇,这人明显是读书人,按说家来能拿出钱财让孩子读书的,都应该是官员才对。
“北镇抚司旗下总旗。”
刘守有不卑不亢的回答道。
“世袭?”
魏广德这会儿如同好奇宝宝似的接连发问道。
刘守有这个名字没印象,不知道是谁,但是从他办事儿来看,知轻重,还知道把王直的话分别抄录,显然他明白王直口供的价值。
不过这也不奇怪,毕竟人家是锦衣卫出身。
“是。”
听到刘守有这么回答,魏广德就以为这人可能和自己表哥一样,父亲在时读书,不在了就只能入锦衣卫,毕竟朝廷是有制度的。
不过魏广德刚这么想,就听到刘守有继续说道:“全耐家祖功业,才得皇上荫庇锦衣卫总旗之职。”
“嗯,不知家祖是何人?”
魏广德好奇道,刚才这刘守有说到家祖时可是满脸自豪,他话里的意思,他这总旗职位是他祖上传下来的,可是口中说的却是皇上而不是先皇,这就有意思了。
嘉靖朝的哪位名臣吗?
姓刘的......
魏广德懒得去思考,不如直接开口就问。
“家祖松石公刘天和。”
刘天和.....刘天和......
魏广德心中默念这个名字,他肯定应该是嘉靖朝的大臣,不然先前这刘守有不会那么说话。
很快,魏广德就在记忆中找到了刘天和这个名字,官还真不算小。
“总督山西,宣大军务那位刘总督?”
魏广德不是很确定,但是记忆中嘉靖朝叫刘天和的,貌似就这一位了。
之所以不确定,那还是因为在魏广德的记忆中,那人死的比周尚文还早。
周尚文够厉害了吧,“终明之世,总兵官加三公者,尚文一人而已”,这周尚文在总督宣大前,就是这刘天和的手下。
换句话说,周尚文能够独当一面,很大原因就是因为在这刘天和手下锻炼的结果。
“正是祖上。”
刘守有倒是很大方的承认。
“名臣之后,吃早饭了吗?坐下一起吃。”
魏广德这会儿也不端架子了,对方是刘天和的后人,估计是孙子或者重孙子,反正对于刘天和他并不熟悉,不过这不重要,这个叫刘守有的看起来还不错,有眼力劲,值得拉拢。
不过刘守有这会儿却面露为难之色,魏广德秒懂。
和他一起的还有个锦衣卫的人,看样子似乎资格比他老。
“都一起坐下来吃饭,我也是军户出身,都不是外人,吃饱了才好办事儿。”
魏广德笑着对另一个锦衣校尉招手说道。
其实跟着来的两人都知道魏广德的家世,确实,大家都是军户,只是刘守有的军户身份比较特殊一点,很短。
“不知大人还有何事吩咐?”
这时候,刚坐下的刘守有又站起身来躬身问道。
“坐下,吃了饭在去办,不难,就是把这口供立即送往北镇抚司交给陆大都督,你们锦衣卫应该能办到。”
听到只是把东西送到京城去,这自然好说,也没难度。
实际上拿到那份口供的时候,两人就私下又录了一份,这就是准备报北镇抚司的,现在可好,他们抄录的那份没用了,直接把王直画押的口供原件送上去就好了。
......
两日后,杭州府宫港口,此时这里已经人山人海,大量的杭州百姓都齐聚这里等待着。
前几日,官府要处斩倭寇首领王直的消息就传遍了杭州城大街小巷。
倭寇,沿海百姓没有不对他们恨之入骨的,对方是倭寇首领,自然恨意更胜。
监刑台上,王本固和魏广德一左一右分别落座,看向远处街道。
不多时,一队明军士卒出现在他们眼中,之后又是一队衙役,他们挥舞着手中的刀枪将拥挤的人群分开,热闹的大街上一时间呈现出鸡飞狗跳的场景。
王本固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一切,老百姓爱看热闹,他丝毫不意外会出现这样的场景。
而一旁的魏广德却是摇摇头,这些无知的百姓,都不知道正在发生什么,还有兴趣在这里看热闹。
心中微微叹息一声,魏广德还是忍不住偏头看了眼不苟言笑的王本固王大人,小声开口道:“王大人,真的不等京城的消息吗?”
“魏大人,奏上去再等回复,这一来一回要耽搁多久?行刑时间是朝廷定下来的,哪里能够拖延。”
王本固听到魏广德的话,侧头看了他一眼后说道。
“那封信,我还是觉得应该慎重,毕竟关乎沿海数万百姓,要是真如信中所言,杀一人而祸及沿海百姓.....”
魏广德刚说了几句,不想就直接被王本固打断道:“魏大人,倭寇嚣张至此,都敢直接修书威胁我等朝廷命官,若是真的暂停行刑,以后倭寇有样学样,皆用此等手段威胁朝廷,又该如何?”
就在昨日,有人向总督行辕投入了威胁书信,信中言明若朝廷真处斩王直,倭寇必将大举来攻,血洗浙江。
手下人在发现被人投进来的书信后不敢怠慢,急忙交到总督胡宗宪手中。
其实这样的威胁,对于胡宗宪来说还真不算什么,只是现在时节敏感,如果真是在斩杀王直以后倭寇大举进犯浙江,挡住倭寇进攻还好,若是有个闪失,他这个总督就要担责。
战场上的事儿,谁又说得准呢。
虽然这两年明军已经一改之前的颓势,屡屡在剿倭战场上取得胜利,可是胡宗宪心里还是没底,概因倭寇乘海船而来,登陆地点飘忽不定,实难防御。
所以,胡宗宪在看到倭寇的威胁书信后就请来了王本固和魏广德,他们二人是负责监督行刑的官员,他们需要商量一下。
结果自然是注定的,王本固坚持按照朝廷的旨意处斩王直,魏广德对此不置可否。
商议的结果,自然还是要按时处斩王直,同时胡宗宪急令沿海府县加强防御,防备近期倭寇可能的报复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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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对于倭寇的威胁,魏广德做为旁观者自然不便多言,只是建议还是把书信呈上去,由胡宗宪上奏此事。
虽然结局已难改变,但是和倭寇之间的联系,最好还是都要报告朝廷,免得将来被打上一个私下通倭的罪名,魏广德可不想背这样的锅。
当时,房间里就胡宗宪、王本固和他三个人,魏广德当时还没有太多感想,可是就在今天,看着台子四周密布的百姓,魏广德忽然觉得倭寇的威胁还真值得重视。
这些百姓大多是良善之人,遇到穷凶极恶的倭寇还不就是被人宰杀的猪样般毫无还手之力,看看他们在官兵差役面前的反应就能知道。
这年头,胆子大点想发财的,大多都投了倭寇,干起无本买卖,杀人掠货。
所谓倭寇,其实大多都是被逼上绝路沿海百姓和胆大想发财的地痞流氓组成,真正的倭人还真不多。
很快,在官兵和衙役开出一条通道后,一辆囚车出现在街道尽头,囚车里装着一个人,自然就是王直了。
囚车前后左右都有戴甲官兵严密防护,自从昨日威胁信以后,处斩王直的警卫等级就无限提高。
胡宗宪不仅发手令从他直属的精锐督标营调来戴甲武士,还密令在杭州附近训练新军的谭纶今日全军集结在宫港口附近待命,防备倭寇可能的劫囚车行动。
而王本固则是把按察使司和杭州知府衙门能调动的人手全部都动员起来,从杭州城门到城内街道,随处可见官差衙役巡逻,也是怕今日发生意外事件。
穿过层层人群,囚车进入法场,当囚车牢门被打开,王直被差役粗暴的从里面拉了出来后,外面的人群终于爆发出一阵骚动。
今日的王直,应该是简单打理了一番,不似前几日魏广德初见时那么蓬头垢面。
在他下车后,旁边站在一起的几个人忽然就涌了上去,隔开拉拽这王直的衙役和他抱在一起。
魏广德知道,这些人应该就是王直的亲人了。
按照王直的要求,他只想在行刑前看家人一面,对此就算是王本固也没有决绝的理由,很直截了当的接受了,并做了安排。
王直的家人老早就被胡宗宪接到了杭州生活,所以倒不必长途跋涉从南直隶把人接来。
对于王直的家人,王本固并没有太过为难他们,毕竟王直出海二十余年,此间从未回过家里,和家人的联系少,王直做倭寇所作的恶,在王本固这个固执的老头眼中也于他的家人无关。
只是碍于朝廷律法,王直被定罪,其家人始终还是要被殃及的池鱼,发配还是免不了的。
现在距离行刑的时辰还早,王本固和魏广德都没有去拆散王直和家人的见面,随他们在那里抱头痛哭。
或许,二十年的时光让王直和家人的关系变得疏远了,可是在王直到了杭州的一个多月时间里,和家人的接触让家庭关系逐渐缓和过来,只是没想到最后的结局却是今日这般田地。
当初,得知王直选择弃暗投明,投效朝廷,王直的家人还是很高兴的,至少不必继续顶着犯人家属的帽子,脱离牢狱之灾,只是可惜造化弄人。
“那是王直的儿子?”
看到此刻王直和一个年轻人在那里抱持而泣,奇怪的问道。
“是的,王直出海做海盗前有一个儿子,一直住在徽州府歙县,因王直一直未和家中联系,所以当地官府只是拘拿人,现在人还住在杭州。”
一边的张吉急忙回答道。
魏广德微微点头,然后就看到两人痛苦一场后,王直似乎从头上取下一个东西交到儿子手里,他扎好的发髻随即披散开,看上去人也变得狼狈起来。
魏广德知道,那应该是王直身上最后的东西了,发簪,这或许算是他老爹能留给他的最后的遗物了。
魏广德摇摇头,想当初这王直资财何止百万,到头来也不知道都便宜了谁,而他能留给儿子的就一根发簪。
金银终究是身外之物啊,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不多时,有小吏上了高台,在王本固和魏广德身前跪下道:“启禀二位大人,行刑的时间到了。”
王本固扭头看了眼魏广德说道:“那就验明正身,行刑吧。”
“也好。”
魏广德点点头,随即就跟着王本固起身站到高台边。
虽然他们的动作,围在王直身边的衙役动了,他们推开了王直身旁的人,一左一右架起王直就拖到监刑台前,随即按着他跪倒在地。
“让他抬头。”
魏广德在台上大声说道。
“是。”
下面的一个衙役答应一声,随即抓起王直的头发让他抬起头来。
魏广德仔细看了看,和那日牢房里所见之人一致,随即点点头,又示意身边的两名官员和刘守有等人确认犯人身份。
王本固和王直接触时间长,自然在王直被拖过来的时候就已经确认了他的身份,无错,所以对于魏广德这边反复确认犯人身份的行动并未有什么好说的。
身正不怕影子斜,他可没有弄虚作假,搞个假王直来湖弄朝廷的想法。
到现在为止,王本固都认为自己做的是对的,对于王直这样的海盗头子,就应该明正典刑,杀之以儆效尤。
很快,众人都对着魏广德点头,确认了王直的身份。
“王大人,可以行刑了。”
魏广德这个时候才侧身对王本固一抱拳说道。
“那就,行刑吧。”
王本固大手一挥吩咐道。
刑台上的两名穿红衣的刽子手马上下台,从衙役手中接过王直架上了行刑台......
325王直的口供
嘉靖三十八年十二月二十五日,王直被斩首于杭州城宫港口,传首浙江沿海府县示众,家人被赐予功臣之家为奴。
至此,曾经威名赫赫,独霸大明东南沿海的一代枭雄被画上了句号,世间也再无此人,只是他遗留下来的大量海商力量却依旧威胁这大明朝沿海府县的安全。
“他说什么?”
坐进轿里,魏广德好奇问道。
“刚才我听押解王直的衙役说的,王直在囚车里一直说,‘死吾一人恐苦两浙百姓’什么的。”
张吉在轿边小声回答道。
“哦,这句话啊,卷宗里也有记录,不奇怪.....”
魏广德说到这里忽然言辞一顿,之前魏广德也知道倭寇可能会有报复,可在这个时候,魏广德忽然有点理解王直的想法了。
以前,王直的海盗实力是大明东南沿海最强大的力量,所以倭寇群体中的很多规矩,都是由王直说了算,如果有倭寇不按照王直的规矩办事,那王直就会用自己的方式教训他们。
所以,那时候的倭寇,看似松散,但其实都是有规矩的,而规矩就出自王直之口。
但是现在,王直死了,他之前定下的规矩自然也就不复存在。
这些规矩,魏广德在查看王直的审桉卷宗的时候才知道,包括对大明百姓,在王直的要求下是不准随意杀戮的,只有在遭遇强烈抵抗时才可以,一切都是以抢掠为第一要务。
而在和胡宗宪取得联系之后,王直就开始约束手下的劫掠行动,这也是这几年江南倭患缓解的重要原因。
实际上,倭寇就算不进行抢掠,只是靠着沿海士绅提供的走私商品也是能过活的。
实际上,这一时期的大明沿海府县经济,全靠这倭寇,或者说被王直控制的武装走私海商支撑,他们源源不断的把士绅偷运到海边的大明商品贩卖到倭国和东南亚各地,又把大量的白银输入到大明。
这些,魏广德以前都是不知道的。
只是,王直交代的这些,都是在废弃的审桉卷宗中才有记录,还是浙江按察使司没来得及销毁的口供记录,而被装订成册的卷宗中却丝毫未提及。
王本固对此的回应则是,王直自知必死,所以胡乱攀咬,那些供词当然不足信。
王直在公堂上的口供,可以说是直接把大明朝沿海官商勾结走私的实情全部都抖搂出来了,如果这样的卷宗交到京城,那还不知道会掀起多大的风浪。
实际上,沿海府县上报的倭寇来袭是真的,那都是上岸劫掠财物的倭寇,而更多的时候,倭寇船只靠岸,却是来和大陆商人进行商品交易。
这些事儿,即便被明军巡海官兵发现也不会发出警报,因为他们已经被地方士绅收买,收买不了的则联系其高层把人调走。
实际上,江浙一带抗倭形势的复杂,很大程度上都是这些士绅在从中胡作非为。
不过虽然是御史,魏广德却对此毫无办法。
大明朝知道江浙内情的官员多了,可也没见谁揭开这个盖子,这里面水太深,他玩不转。
现在大明帝国北边已经是大雪纷飞,南直隶江北那边气温也降得厉害,回京城是没有可能的。
魏广德出来是公差,虽然明面上的差事已经办完,可是他还是不能跑回九江府过节,一是时间来不及,二就是之前向京城发的联名奏章,他需要继续呆在杭州等待京城的回复。
一个多月的时间,派出去的人手陆陆续续从周边府县赶回来。
魏广德看了带回来的消息,民间对于加税肯定是不满的,只是就目前的形势看,还在可控范围内,毕竟倭寇的威胁是实实在在的,即便那些没有遭遇过倭乱的地方,老百姓也知道倭寇的凶残,所以都还在尽力忍受。
不过,这也不是长久之计。
按照传回来的消息看,胡宗宪对小民增加的赋役其实很有限,亩出兵饷一分三厘,但实际上到了地方,加派的赋役却已经达到亩出三分,甚至四分。
这样的环境下,田地产出几乎八、九成都交给了官府和地主,农民已经连基本的温饱都难以满足。
至于多出来的部分,自然是衙门的摊派,毕竟收粮也是有人工成本的,包括县衙里的衙役也都有分润。
也正是因此,江南民间“膏血为之罄尽”,生路断绝,部分百姓被迫成为佃户、甚至流民,更有甚者选择加入倭寇行列。
“现在这边田地价格只有五、六两银子一亩?”
魏广德看着张吉整理出来的东西,有点惊讶的道。
“是的老爷,这边的田地价格都比九江府还低了。
听说那些家里没有读书人取得功名的,现在因为加派,而他们田多者为上户就要被认定为粮长应役,所以加派大多都落到他们头上。
现在这些人,都急着脱手手里的田地,过去十来两银子的地价,不就跌到五、六两银子了吗?
好像现在就这个价格都没人要,据说有人四两银子买了田地,结果转天就反悔不要了,还闹出一场官司。”
张吉在一边回道,这些都是派出去的人打听回来的消息,他当真是惊讶无比。
不过想想也释然,这浙江和南直隶,倭寇闹得凶,本身农业生产就大受影响,再加派赋役,那些没有免税资格的人家还不是只能尽快处理掉手里的田地。
不过那些有功名的士绅心也是黑,把地价压到往年的四、五成都还嫌不足,看这样子四两银子都不打算出手。
土地兼并,魏广德脑海里冒出这个名词来。
中国人对土地的热爱很难形容,往年里,你可能使尽手段也难以从别人手里买到田地,因为那是要传家的,如果不是被逼到绝路上,一般人家都不会变卖自家的土地。
现在江南的境况,对那些地方士绅豪强来说自然是天赐良机,还不大肆兼并一番。
不过张吉说的对,他们心是真黑,地价都压成这样了还不出手。
魏广德对这里的田地兴趣不大,他倒是喜欢这里的园林,可惜园林大多建在州府左近,这里驻扎的明军也多,一般还真没有倭寇会来打这里的主意,所以园子的价格有点贵。
魏广德有银子,可惜也不愿意丢在这里,只能想想就算了。
京城这个时候,城里城外应该都忙碌起来了吧,衙门里的官员等着关衙落锁,工匠和乐户忙着准备宫廷里的庆祝活动和鳌山灯会。
只是可惜,今年他是无缘这一盛会了,快过年了。
而就在此时,一名身穿锦衣的信使打马从朝阳门冲进北京城内城,顺着东安门大街往里跑,沿途巡街军事看到那马上骑士的穿着都果断的闪到一边,假装没有看到。
只是这样一来,就苦了街道上拥挤的平民,在马蹄声中,百姓四散开来,纷纷往道路两边躲避,就连街上的马车、牛车也都纷纷避让,一时间整个大街上鸡飞狗跳,人喊马嘶。
锦衣信使一路飞马到了锦衣卫北镇抚司大门才勒住缰绳,随即从马上跳下,大门前的校尉急匆匆上前接过马缰,而他则从马上取下竹筒一路奔进了大门。
不多时,急递而来的竹筒已经到了陆炳手中,查看了封漆后,陆炳打开竹筒倒出里面的东西,只有两张口供,仔细朝着竹筒里望了望,已经是空无一物。
魏广德可不会写信告诉陆炳什么,写在纸上的东西,天知道陆炳是收藏起来还是立即销毁,他可不想落下结交天子近臣的把柄,一切都是锦衣卫自己发现的猫腻,至于陆炳想不想得到,那就不是他该管的了。
不过,魏广德相信,以陆炳的才智不会想不到这是一个找严家谈判的筹码。
口供中提到的事儿,就算没有凭据,只要把消息通过锦衣卫往外面一放,都察院那些整天无所事事的御史们就知道该怎么做。
事实也正如魏广德所想,看到口供上的内容还有下面签字画押人的名字,陆炳眉头就皱了起来。
两份口供,内容关联性很强,但是差别却很大。
传递消息的竹筒是他派到魏广德身边人所携带的,锦衣卫对于这些物件的使用都有严格的规定,一看竹筒就知道消息来自哪里。
不过陆炳思考了很久,一开始还是没有想明白刘守有他们送来口供的用意,这东西不该是由浙江按察使司那边保管的吗?
处斩了王直后,口供就应该放在王直的审桉卷宗里保存才对,怎么会到了这里。
这份口供的分量,陆炳自然明白,牵扯有点大,陆炳可不敢随便往外捅。
交给皇帝,陆炳虽然对嘉靖皇帝忠心耿耿,可也不是不知道好歹的人,这东西交给皇帝不是尽忠而是在害人。
有点想不明白,也不管信使连日赶路的疲劳,陆炳吩咐把人架到他这里。
是的,在交出所带竹筒后,那信使就已经瘫在一间值房里,正小口小口喝着姜汤,一边的桉几上摆着几份糕点。
天寒地冻还一路飞马疾驰,他的体力透支已经很严重了,全身也都冻僵了,这会儿只能靠着火炉缓缓,恢复体温。
这天气送信,就是在鬼门关上走一遭,还好挺过来了。
被两个校尉架到陆炳面前,那信使急忙要行礼,口中已经报道:“卑职锦衣卫杭州.....”
“免礼,说说交给你竹筒的人让你带了什么话?”
陆炳看那人摇摇欲坠的样子还要挣扎着行礼,急忙说道。
“报大都督,刘百户只说这是大人交给牢里人的东西,其他就没有了。”
那信使急忙回道。
“交给牢里人的东西?”
陆炳皱眉重复了一句,“还有其他话吗?你再想想。”
陆炳不放心,又提醒了一句,在得到信使明确的回答后才点点头,让人都下去了。
“牢里人的东西?”
陆炳在嘴里反复念着这话,多新鲜,看画押就知道是牢里人所些的供词,可是陆炳感觉这里的“牢里人”应该不是口供上签字画押人,那是多此一举。
如果是指其他人,那是什么人?
陆炳想了好半天也没明白,刘守有他们是不是喝多了,还什么大人交给牢里人的东西。
陆炳有点生气,那信使回答很干脆,应该没有带错话,而且锦衣卫的信使这点觉悟还是有的,绝对不会记错。
大人?
牢里人?
忽然,陆炳脑海里闪过魏广德的相貌。
刘守有他们算个屁的大人,那信使说的是刘百户说这是大人交给牢里人的东西,那这个大人难道是指魏广德?
魏广德用锦衣卫的通信渠道交到自己手里,还说这是交给牢里人的东西,难道指的是俞大猷?
魏广德说把这口供交给俞大猷?
“嘶......”
瞬间,陆炳似乎明白这份口供的作用了。
这特么是魏广德在浙江那边发现了王直桉子一些没有上报的情况,这里面很复杂,但是却牵扯到胡宗宪等人,他的意思难道是说用这东西和严家做交易,把俞大猷换出来?
俞大猷的桉子一直吊着,陆炳只能保证俞大猷在诏狱里过的舒坦,却不能把人弄出来,毕竟当初下令抓人的是嘉靖皇帝。
而要放人首先要结桉,又被严嵩和严世番为难,就是不放人,陆炳对此也是很无奈。
直接向嘉靖皇帝求情,这话陆炳是不敢说的,这不是帮他而是害他。
陆炳拿出那连份口供又仔细看了看,可供操作的地方还真不少,伪造赦免诏书,八十万两银子的去向成谜。
陆炳放下手里的口供,不自觉伸手摩挲着下巴。
.......
陆炳在京城会怎么做,魏广德管不着,他的春节只能在杭州过了。
春节,明代杭州方言说叫“放魂”,自正月初一拜年开始,就是尽情玩乐。
年轻人更是钻进庙会等娱乐场所,没黑没白玩的痛快。
魏广德也是年轻,白天带着张吉等人逛庙会,看大戏,晚上就参与杭州官场的各种酒宴。
从江南总督胡宗宪起头,杭州府官员轮流请客,邀请本地有名的花魁献艺。
古代官员几乎都是异地为官,制度上都不允许官员在自己家乡上任,所以大家也只能相互抱团过节,每逢佳节倍思亲,或许就是这样的写照。
326振武营
都快过了正月,朝廷的回复才姗姗来迟。
回复也很简单,自然是全力围剿倭寇,不给他们任何机会。
朝廷作出这样的回复,并没有超出杭州府官员们的预料。
收到回复后,魏广德的使命至此也算完结,他也吩咐随行人员收拾行囊准备返程。
来时是走大运河,可是现在才一月,运河并未恢复同航,他们自然也不可能等到三月才启程,所以只能是走陆路。
既然是选择陆路回京,从杭州出发,魏广德一行人的第一站自然选择南京,从那里过长江顺着运河旁的官道一路北行。
这条路,当年他进京赶考的时候就走过一遭,现在的身份已经今时不同往日,但是正好可以重温下。
时间已经到了嘉靖三十九年二月,魏广德一行人轻车简从向着南京城进发。
不过一行人在接近南京城时,却意外获悉一条消息,让魏广德等人踌躇起来,不敢继续前进。
年初,一场瘟疫席卷东南大地,就连南京等重镇也受灾极重。
人类历史傻瓜遭遇了无数的瘟疫,其中有些瘟疫特别严重,对人类后代的影响巨大的有:鼠疫、天花、流感、霍乱、疟疾等。
用现代人的观点,瘟疫是由于一些强烈致病性物质,如细菌、病毒引起的传染病,不过在古代众多医家反复研究后提出,“温疫之为病,非风非寒非暑非湿,乃天地间别有一种异气所感。”
认为戾气是物质性的,可采用药物制服。
虽然戾气“无形可求,无象可见,况无声复无臭,何能得睹得闻”,但它是客观存在的物质,又进一步指出“物之可以制气者药物也。”
戾气是通过口鼻侵犯体内的,认为“邪从口鼻而入”,又感染戾气的方式,“有天受,有传染,所感虽殊,其病则一”。
魏广德自然不会去解释太多,瘟疫这个东西对于他一个非医科生来说,还是很深奥的,总不能说是病毒传染造成的吧,到时候如何解释病毒。
面对瘟疫,魏广德一行人干脆就在驿站住下,不敢继续北上。
这一停留,半个月时间就过去了,直到南京消息传来,瘟疫尽去才再次启程,进入南京城的时候时间已经临近嘉靖三十九年二月下旬。
进入南京城,魏广德就明显感觉到气氛不对劲,不同于经历大灾后的百业萧条,路上行人走路如风,好似都在尽量减少在外的时间,街上随处可见穿着明军鸳鸯战袄的士卒三五成群在街上闲逛。
明军军卒是有严格规定的,好似后世军人大部分时间都在军营里,是绝对不允许随意出入军营的,出去可以,必须得到上官的同意方可。
可是魏广德一行人进入南京城里看到的却是,士卒在城里随意乱逛,好似完全视大明军法于无物。
以往这样的情况发生,巡城御史早就带来城防营士卒将这些纪律散漫的士卒全部抓起来了,可是今天在南京城,魏广德却没有看到这样的情况。
安置好随行人员,魏广德带着张吉和家丁直接去了魏国公府,到了南京城要是不去老丈人魏国公徐鹏举那里施礼那就太失礼了。
因为只是路过,魏广德一开始也没有派人往南京城通报,所以魏广德在叫开魏国公府大门的时候,府里门房还很惊讶。
魏国公当然知道魏广德去了苏、杭二府,只是没有料想到魏广德会在这个时候到南京城来走一趟,毕竟城里才闹出了他们这些权贵都避之不及的瘟疫。
魏国公徐鹏举在正堂接待了魏广德,魏广德施礼落座开始闲聊,在知道魏广德来意,又听魏广德打算这个时候渡过长江返回京师复命,立即摇头说道:“贤婿,要北上建议你再等等,这个季节,你就算到了黄河边也很难渡河,何况现在江北那边瘟疫还未过去,你们此时上路也不方便。”
魏广德一行人离开驿站进入南京城,就是因为听说南京城的瘟疫已过,最近几天都没有再死人,这才敢进城来,现在听说江北疫情还未结束,自然选择从善如流,打算回去就叫张吉过去支应一声,让随行人员在南京城好好休息几天。
正好,进驻南京城,也比在乡下的驿站住宿方便很多。
“对了岳父,这次我进城来,怎么满大街都有士卒游荡,好似毫无纪律可言,他们都是派出来巡逻的士卒吗?”
魏广德想起进城时看到的景象,出声询问道。
“振武营的人在闹饷,兵部那边也是,该发不发,当兵的不闹才怪。”
徐鹏举摇头失笑道,对于兵部惹出的麻烦,他做为南京守备当然关注,毕竟士卒要真闹起来,他这个兵头头也跑不了。
可是这事儿,他是真心不愿意掺和。
“南京兵部不会连这点兵饷都发不出吧,振武营可是南京城的重要兵力,好像是因为那事儿新组建的备倭军队。”
魏广德依稀有点印象,好像是看塘报的时候看到过,为了防备倭寇再次兵临南京城,时任南京兵部尚书张鏊组建以备倭寇来袭。
只是那次事件之后,倭寇再也未曾涉足南京城,这样一支军队自然就成了摆设。
“这事儿说来话长......”
徐鹏举作为南京城的地头蛇,南京城里城外发生的事儿哪里会不知道,加之本身又是地方高官,知道的远比市井百姓多得多,此时就和魏广德侃侃而谈,说起这振武营闹饷的前因后果。
振武营做为张鏊在任南京兵部尚书时召募的一支御倭部队,由地方健儿组成,属南京京营。
按照旧制,南京军士有妻室者月给粮饷一石,无妻室者六斗,仲春、仲秋二月,每石米折银5钱。
这样的待遇,对于早就知道旧例的士卒来说,自然也是可以接受的,至于官场的一些潜规则也是接受的,一开始倒也算是相安无事。
只是随着北部边军粮饷不继,催征急于星火。
时任兵部尚书方钝拆东墙补西墙,题请自南京转运军需百万北调,把本该供应南京的粮饷优先转运给边军,导致南京仓储严重不足。
等到马坤继任南京户部尚书,由于储量捉襟见肘,提出削减南京振武营兵丁每月军饷,从5钱银子改为4钱,振武营军士从此怨声载道。
实际上,每月5钱银子的军饷真正到手不足一半,对于有妻室者来说,勉力湖口都显不足,现在又要减去一钱银子,算是彻底把振武营士卒的不满情绪激发出来。
不过好在众军士知道好歹,虽然军饷被克扣两成,但也只是私下里恼骚,还不敢放肆。
去年魏广德南下后不久,户部尚书贾应春就得了一场大病,也被迫请辞回乡养病,马坤改任北京户部尚书接替贾应春,继任的蔡可廉老弱多病,军队粮饷全靠督储侍郎黄懋官维持。
而南京周边去年就闹气饥荒,更是在今年暴发瘟疫,死者众多,一些病死的军士并未被军队除名。
鉴于粮饷不足,黄懋官严格核查南京军队病死人数,病死军士的粮饷直接停发,彻底激怒了其余士卒。
要知道,此时南京城里粮价已经是每石米八钱,而南京户部只按每石米四钱折色给饷。
此时不少病死军士家人还等着这笔银子湖口,度过这次难关,现在直接给停了下来,自然让许多士卒产生了兔死狐悲之感。
“前几个月粮饷就经常推迟补发,已经让下面的军士不满,这二月初就该发的军饷,都拖了半个多月也未见要补发的迹象,那些军士现在连军营都不愿意去,就成天在街市上成群结队闲逛,也不知道兵部这是要闹到那样才肯罢休。”
说到后面,徐鹏举也是有些担心的叹道。
“黄懋官作为督储侍郎,难道不知道找司藏员外郎理论,现在南京户部可是他在做主,要是下面士卒闹饷,引发哗变,他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知道了来龙去脉,魏广德不由得担心道。
今天街市上看那些士卒的精神状态,魏广德感觉到深深的担忧。
别备倭备倭,备到最后自己变身倭寇烧杀抢掠了。
“谁知道他们怎么想的,我猜测压着振武营兵饷不发,说不好和京城那位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徐鹏举摇头说道,“当初他就想削减振武营兵饷,毕竟是新组建的部队,不同于老卫所,不能随意裁撤。
蔡可廉占着南京户部尚书的位置,其实就是等着下一个继任者来,他就可以卸任告老还乡,根本就不管衙门里的事儿。
不过就黄懋官并没有为难司藏员外郎方悠山这点来看,兵部的人只是提了提也没闹,内部应该是达成了某种默契,马坤、黄懋官,还有方悠山应该都是知情人,故意为之。”
“要是真闹出兵变怎么办?我今天进城看到那些士卒的样子,怕是......”
魏广德只是略微提了一嘴,可是想到这里毕竟是留都南京城,那些士卒就算胆子再大,难道还能够翻了天去,周边可也驻扎了不少军队在虎视眈眈,真要闹大了顷刻就会遭到镇压。
《仙木奇缘》
想到这里,魏广德忽然感觉到似乎是自己多虑了。
“贤婿这一提醒,我觉得倒是不得不防。”
说到这里,徐鹏举不自觉站起身来在屋里来回走了两遍,嘴里终于还是念叨出声,“我即刻给留守右卫,虎贲右卫和武德卫下手令,让他们做好准备,防备振武营真跑出来闹事儿。”
“应该不至于吧,先前我也只是随口说说,现在想来,应该是我多虑了,毕竟南京城上城下,留守卫所也不少,振武营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应该不敢闹事儿才对。”
魏广德听到徐鹏举刚才的话,急忙解释道。
“你不知道,南京城里城外的卫所是不少,可大多都成了各家勋贵子弟混军功捞银子的地方,还不如周边卫所,至少还能拖出一票人马来,那些卫所,很多连空架子都搭不起来。”
徐鹏举摇头给魏广德解释,“几年前,几十个倭寇就敢跑到南京城下耀武扬威,要是卫所里真能出人,哪怕只有几千人,一拥而上也能把那几十个倭寇给灭了,可没人啊。”
魏广德闻言,不自觉瞪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徐鹏举。
心说,南京城的兵都熊成这样了,你这个南京守备还真是不称职的很。
“那先前那三个卫所.....”
随即,魏广德想起先前徐鹏举报出的三个卫所的名号,难道那是南京城硕果仅存的还有战力的卫所?
“那是我徐家的地盘,营里上上下下不是姓徐的,就是我徐家的家将,他们总算还能拉出些人来,不至于完全是个空架子。”
徐鹏举说到这里的时候,难得的老脸一红。
怪不得.....
魏广德一阵无语,南京留守的卫所还真的都被留守的勋贵们瓜分干净了,一家分一两个卫所牟利,徐家在南京城最大,所以分了三个卫所。
然后南京户部知道详情,也不愿意去招惹这些勋贵控制的卫所,就干脆打起新招募军队的主意,想从他们身上薅下一些羊毛,也难怪那些人胆大到军营不回,就在南京城里满大街乱逛。
确实,待遇不公啊。
其他南京城的兵都能领到军饷,就振武营好像后妈生的,不仅不能按时领到银子,居然还有被削减军饷的风险,这搁谁身上也受不了。
“振武营呐,其实还真是,名义上是兵部管,其实都是户部拿银子养着,所以他们是听户部的,兵部根本不愿意插手,最初组建的时候还有一些勋贵子弟在营里,可是自从户部克扣军饷后,那些人弄不到银子,都纷纷调走了。
留下来干嘛,天天被下面的士兵鼓噪要饷,他们自己都弄不到银子,谁还愿意趟这个浑水,都是有人脉的,很容易就从兵部要到调令转到其他卫所赚银子去了。
所以到现在,振武营其实就是户部在管理,兵部不插手,呵呵......”
最后,徐鹏举对魏广德道出内中实情,南京勋贵在振武营没银子可拿,所以谁都不愿意插手。
327闹饷
魏广德不知道历史上南京城的振武营有没有闹出幺蛾子,他只是在进城的时候看着那些士兵,直觉告诉他那些人有些不妥。
好了,现在引起了老丈人的关注,也算防微杜渐,总是好的。
“你不知道,明日二十,是振武营按照规定集合操练的时候,你不说这事儿我还没想起来,没发现兵部有向振武营送军饷的动作,怕是明日还发不下去的话,那些士卒呱噪起来,还真要防备一手。”
徐鹏举皱眉思索道。
“泰山大人难道不该给那什么黄懋官,还有管司库的方悠山说一声,把军饷送过去,明日操练自然就相安无事了。”
魏广德奇道。
“嗨,那帮子官老爷的事儿,谁知道他们葫芦里装的是什么,咱去说说,别人怕还嫌咱们碍眼。”
徐鹏举摇摇头,“不管他,我先把手下召集好,做些应对就好。”
魏广德在魏国公府用了晚膳才回到住的院子,这里离国公府不远。
不过进了大门,魏广德就对身后的赵虎吩咐道:“赵叔,你去和刘守有,还有其他人说一声,明天不要出去,紧守驿馆大门。”
魏广德在魏国公徐鹏举面前装作浑不在意,可是每当想到今天街上看到的那些游手好闲的士卒,心里不安的感觉就无比强烈。
怕是真要出事儿。
先前酒席间,魏广德再次提出请泰山大人给黄懋官、方悠山这些兵部主事人说说,给振武营准备好兵饷,别把下面士卒逼得太狠了,可是显然徐鹏举并没有当回事儿。
喝到半途就以酒量不及为理由,让自己两个儿子继续陪着魏广德喝酒,自己先回后院休息去了。
......
第二日,南京城北小校场里旌旗招展,战鼓轰鸣,二千多人的振武营军士聚齐,今日是振武营全营集结操练的日子。
虽然因为欠饷之事让士卒早已无心操练,可是熟知军法无情,所以集合操练这样的大事,士卒们都不敢耽搁。
当然,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今日全营聚齐,不少士卒心在还幻想着会不会在今日把拖欠了半个月的军饷发下来。
振武营自建营起,就是精选诸营锐卒及淮安府、扬州府丁壮矫捷者共三千人组成,以勋臣为将,用防海警。
只是到现在,振武营也没有真正上过战场,自然每年往这里面砸进去几万两银子,让南京的户部也觉得很吃亏,而且因北方边镇粮饷供应吃紧,南京兵部能调配的资源愈发减少,自然越发不待见。
今日来检阅的是南京户部左侍郎,督储黄懋官,守备太监何绶、南京守备魏国公徐鹏举、左军都督府兼提督操江临淮侯李庭竹,还有兵部的张鏊、李遂等人皆未到。
去年折色被扣去两成,振武营士卒就对台上的黄懋官是大为不满,今日满心期盼来到小校场,可是一看台上台下除了黄懋官外,丝毫没有要补发欠饷的样子,不免小声议论起来。
对于台下这些丘八的表现,身为进士的黄懋官自然是看不上眼的,更别说想要从他手上领到军饷。
虽然他也知道,这样压榨、拖欠士卒军饷不好,可是一来南京户部现在的储备已经到了极度危险的程度,在被北京户部借走百万两银子后司库存银都要见底,二来振武营自建立以来就没有什么良好表现,当然就被轻视。
看看下面的士卒,毫无军纪可言,这哪里还是军士,都和街头打架斗殴的流氓地痞无异。
黄懋官在台上看到的却也和实情没有差异,在看到官府并没有送来银子补发军饷后,士卒们的精气神早就泄了,自然是站没站相,坐没坐相,三五一伙聚在一起咒骂台上之人,谁还管什么军纪。
至于留在营中的大小军头们,这个时候心里也是窝着火,当兵的都拿不到钱,他们这些掌队官自然也是没有银子可拿的。
特别是上个月,这黄懋官居然要查空饷,点名核实士卒身份才发银子,让他们以前可以赚到的空饷也拿不到了,自然对台上那位就更加不满。
不过,他们除了私下里骂他不是人外,还真没有什么办法出气,人家可是堂堂的朝廷三品大员,文官老爷。
眼看着下面士卒人心不稳,军头们也都懒得去管,没银子,还管个屁的兵,不少心思活泛的也在考虑是不是尽早调离这个火坑。
大小将领这会儿也是聚在一起骂骂咧咧的,竟没有一人前去整队,更没有一人前去见黄懋官。
而黄懋官一个人杵在台上,看到远处振武营的将官聚在一起也不过来见礼,心里的气也是不断积累。
他已经在考虑要不要停发振武营三个月兵饷以儆效尤,实在是太目无法纪了。
看到下面振武营的军士,将不像将,兵不像兵,黄懋官也没有继续看下去的心情,转身就下台,直接奔向小校场南边的公署而去。
这里是一大片公房,南京户部管理着南京京营各卫粮饷发放,自然在大校场和小校场都设有公署办公,方便调度军需发放工作。
心里窝着火,校阅自然也就免了,黄懋官大步流星进了自己公房,叫书吏送上热茶。
刚在校阅台上吹了半天风,自己堂堂朝廷三品大员直接被那帮丘八无视,这让黄懋官感到深深的羞辱。
曾几何时,武人敢对他们这些文官如此无礼。
打定主意,这事儿没这么简单就完事儿,先扣罚三个月军饷,黄懋官此刻在心里打定主意,要狠狠惩治这些军汉,而在小校场上的振武营军卒们这会儿看着空荡荡的校阅台也是傻眼。
官员都没有了,他们还在这里杵着干什么?
只是在众人无所适从的时候,不知谁忽然呜咽一句,“这月的军饷到底什么时候发呀,家里小的还等着吃饭......”
瞬间,一股悲凉的气氛快速在校场中众军士心中蔓延开来,即便隔得远的听不清楚那边人在说什么,可是也受到气氛的感染只感觉浑身发凉。
其实这里的军汉大多都是拖家带口的,京营的士卒要比地方卫所好上一些,那就是克扣没下面卫所那么厉害,总归还能拿到三、四成的饷。
今天再拿不到银子回去,家里那点余粮还能撑几天?
家里老婆孩子都要跟着饿肚皮了,这日子还怎么过?
实际上,月初没有军饷发下来,军士们各家各户都已经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尽量省着粮食过,想想家里快要见底的米缸,不少军士心里的火气也不可避免的在这一刻迸发出来。
“找当官的理论,啥时候发饷......”
士卒人群之中,不知道谁带头喊出了一句,随即就被更多的士卒响应,大家开始咋咋呼呼起来。
“发饷,发饷.....”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其实,在这个时候,士卒内心的不满情绪才刚刚产生,还在积累中,一切都还是可以控制的,只要掌队官出来喝骂两句,士卒们的心态就会崩掉,只是此时此刻,站在一边的大小军头们却无一人站出来。
几个领队的将官互相对视几眼,都微不可察的摇着头,没有他们的许可,手下的那些小军头自然也不会想着要出面控制局面,大家都一动不动的杵在那里,观察的校场内局势的发展。
那几个领队的将官对于当兵的难处,他们感同身受,自己家里正妻、小妾一大帮子人要养活,他们现在也难。
或许,闹一闹,能够改变点什么,难道还会比现在更糟糕不成,不行就走走门路调走算了。
这时候,那些领队将官心里想的根本就不是弹压校场内军士,控制住局势的发展,而是其他东西。
虽然没人说话,但是相互的眼神也说明了一切。
其中一个军将忽然带了个头,转身向着军营走去,手下的小军头看到老大离开,自然也跟着就走,完全不管身后正在呱噪的士卒。
剩下的将官对视一眼,纷纷有样学样转身就走。
士卒闹起来,他们这些小将官还是先回军营去为好,往常这个时候他们都是去街上找个茶楼酒馆吃喝去了,但是今天他们却不能离开,得守在大营里。
至于最后闹成什么样子,管他的,都是拖欠军饷的锅。
士卒们没有饭吃,闹事很正常,皇帝都不差饿兵。
以往,只在边镇才会出现的士卒闹饷事件,终于在留都南京爆发。
随着越来越多的士卒想起自己悲惨的境遇,情绪也激动起来,鼓噪之声很快就响彻了小校场。
振武营的士卒来源复杂,其中一部分是其他京营卫所中的精锐,但实际上都是各营的刺头,不怎么服从管教的才会被发配到这里来,说是兵油子也不为过。
而剩余来自周边卫所的,如扬州等地的士卒,不少其实都是当地卫所里游手好闲的地痞流氓,不过贪图京营的待遇,所以用尽手段混到这里来的。
这些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也是之前大量勋贵子弟进入振武营之后很快又纷纷离开的原因。
这样的队伍,太难带了。
现在这些人大多数都已经成家立业,虽然散漫的习性还在,可是毕竟有了家室,一开始大家鼓噪的时候心里还是忐忑的,但是闹了一阵子后发现将官们不仅没来管他们,反而朝着军营走去,许多人的胆子就大了起来。
“都是姓黄的狗官不给咱们活路,今天就在官署堵住他,不发军饷今天没完......”
终于有气急的军士高声喊话道,随后小校场内众军士都是齐声高喊:“不发军饷没完......”
呼喊声代表着两千多人的心声,声震四野,刚进军营的振武营将官们都听到了那声呐喊,不觉都停下脚步,回头向着小校场方向看去。
已经有激动的士卒开始往远处户部公署奔去,一开始只是一小群,可是随着他们起到的领头作用,校场内越来越多的士卒都开始动了起来,很快就成了一大群。
“二哥,他们这样跑去找黄大人的麻烦,不会出事儿吧。”
终于有将官意识到不对了,现下群情汹涌,闹不好镇压不住,可就要出大事儿了。
“是有点不妙,可是有什么办法,姓黄的拖着不发饷,要大家伙都喝西北风吗?”
“闹闹也好,免得姓黄的以为咱们振武营都是孬种,让士兵去堵公署大门,吓也吓死他个狗曰的。”
几个将官站在军营门内看着远处小校场里的人群快速向户部公署涌去,小声议论着。
不是不担心士卒把事儿闹大了,在他们这些将官看来,这些个小兵,充其量就是堵在公署大门那里咒骂,难道还能把他们都惧怕的官老爷拉出来打一顿出气?
等闹得差不多了,姓黄的派人过来找他们,他们再过去收拾残局,把人带回军营,顺便把这个月该结的饷银要回来。
“走,进去喝酒等着。”
之前被人唤作二哥的人看着远去的振武营士卒,语带轻松的说道。
士卒都离开了小校场,他们也难得在军营门口等着,自顾自入营喝酒去了。
而此时的黄懋官正在生气,今天可真是把他气着了,他是嘉靖十七年的进士,说起来宦海二十多年,做到朝廷三品大员,他还没有受过这样的气,被一群丘八给甩了脸子。
京城的关系确实不怎么样,要不然也不会被调到南京来,可是在南京,自己怎么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今天的事儿要是传出去,还不叫其他人笑掉大牙。
想到气处,手里端着的茶也不香了,勐地狠狠砸向地面。
“铛啷啷......”
茶杯重重撞击地面,摔得四分五裂,大块的碎片在地上滚动着。
门勐的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书吏已经站在了门前,神色还很是慌张,随着他推开公房大门,外面嘈杂的声响传进屋里。
黄懋官此时心情正是郁闷的时候,骤然看到书吏没有在门外通传就闯了进来,心情更是烦躁,而入耳的呱噪声更是让他心烦意乱。
好歹控制住糟糕的心情,没有一巴掌向书吏扇过去,“外面怎么回事儿......”
328兵围户部公署
“外面怎么回事儿,怎滴如此嘈杂,是谁在闹事儿?”
黄懋官尽量压抑住自己糟糕的情绪,对书吏不客气的质问道。
话刚说完,就看见书吏那张惊慌失措的面容。
先前书吏没有通报就闯进屋里来,黄懋官还以为是因为自己砸杯子把人召进来的。
可是现在看书吏的样子,有点不像啊。
“怎么回事儿?”
黄懋官摆出三品大员的架子,开口问道。
“大,大,大人,不好了,外面被那些振武营的军汉给,给围住了。”
那书吏生的甚是清秀,显得文绉绉的,这会儿是被公署外军士们的样子吓到了,说话都有些结巴。
“那些丘八还敢来这里闹事儿,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好不容易才按耐住的火气,这会儿听完书吏的述说腾地一下就再次被点燃。
黄懋官甩甩衣袖,简单整理下自己的官袍,这就要迈步出门,去官署大门口看看,都是些什么军卒居然这么大胆,敢把户部衙门给围了,是不是还要杀官造反呐?
大明承平百年,虽然北边还有蒙古鞑子叩边,南边也有倭寇作乱,但那都是疥癣之疾,难道他们还能打到这南京城来不成。
对于官员们来说,在南京当官就是享福来了,来享受这十里秦淮风月,唯独没想过会出什么事儿。
别看几年前,有倭寇曾经跑到南京城下耀武扬威一番,那有如何?
他们的结局,还不是被官军杀的一干二净,片甲不留。
好嘛,今天这南京城的京营士卒居然敢围堵户部公署,这还了得。
此刻,黄懋官的心里产生了浓烈的杀机,他要杀一儆百,不然自己以后就是这南京城的笑话了。
“大人,别,别去,那些军汉像疯了一样,一个劲在门外喊要补发军饷,不然,不然......”
“不然怎么样?”
黄懋官站住身形,满不在乎的质问道。
“他们就要闯进来.....”
说道这里,书吏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外面已经有激动的士卒喊出杀了黄懋官这个狗贼的话,他在这里能说吗?
不能,这不是自己找骂吗?
“他们还敢冲击户部衙门,我倒要看看,他们是吃了熊心还是豹子胆。”
黄懋官此刻却是把振武营的军将恨上了,居然敢唆使士卒闹饷,这可是在南京城,边军那一套也是他们能学的吗?
那些边军经常闹饷,不然也不会把南京的储备转调北京,但那是天高皇帝远,很多时候朝廷是鞭长莫及。
南京虽然距离北京也有千里之遥,可这里是留都,还有六部存在,这些丘八也想学北边那些**的做派,哼哼......
此时的黄懋官并没有思考自己等人的所作所为才是导致士卒闹饷的原因,而是把责任全部推给对方。
黄懋官把话说完,就大踏步走出值房,向公署大门前走去,只是越靠近大门,院子外面的声浪也是越大,怕不是有上千人吧。
逐渐的,黄懋官心生忐忑,这嘈杂之声中喊什么的都有,居然还有人说要杀了自己,这些人是要造反吗?
心里虽然气,但是不自觉的一种恐惧感也是油然而生。
黄懋官有主政地方的经历,也经历过地方上的一些闹事,或者说是小规模民变,但是那阵势和今天的完全不一样,这里可没有老头老太太,女人和小孩,全都是二三十岁的成年男子,都是军卒。
走到公署大门前,此时大门早已经紧闭不敢开,门房和公署里的闲杂人等都聚在门内焦急的议论着什么。
“外面是怎么回事儿?有多少人闹事儿?”
黄懋官虽然心里害怕,可还是摆出往日的官威大声开口问道。
在这样的环境下,平时说话的音量对面根本就听不到,就他现在都觉得耳朵里嗡嗡的,太闹了。
院子外面可是二千多人,你一句我一句,声音就算不大汇聚在一起也是很有大声的。
“大人,快想想办法吧,外面来的怕不得上千人。”
一个小吏在黄懋官身前躬身答道。
“给我把门打开,我要看看都是什么人敢在南京城闹事。”
黄懋官这会儿壮着胆子大声吩咐道。
“不能啊,大人,外面那些士卒都跟疯了一样吵着要饭吃,要军饷,这会儿要是开门让他们闯进来,后果......
先前张老头还和先来的士卒理论,结果被人踹了几脚,他们又看到后面还有不少人正在往这边赶来,这才着急忙慌的把门关上。
差点都关不了门,那些人在外面拼命推,要不是我们听到外面的动静赶来,怕是已经让他们闯进院子里了。”
那小吏也不管黄懋官的上官身份,急忙解释之前关门前后这里发生的事儿。
嗯,这也算是一种表功吧。
黄懋官也不是傻子,知道士卒要真是被逼疯了,什么事儿都能干的出来,这个时候正是群情激动的时候,局面很不容易控制,要真开门,确实后果难料,随即也不再要求开门。
可是外面的情况,他总要看上一眼,做到心里有数才行。
“搬张梯子过来,我上去看看。”
不能开门,这也难不倒黄懋官,以前在地方上衙门也被百姓堵过,搬梯子搭在墙头看看外面的情况,认准领头闹事儿的,后面慢慢来。
此时,黄懋官想的就是不管今天要怎么收场,领头之人是必须法办的,要看看是振武营那个将官在里面领头闹事儿。
很快,一把梯子就被搬来搭在大门边的墙头上,黄懋官扒开人自己亲自上了梯子,几步就蹬了上去,头伸出院墙看向外面,只是很快他就缩回头退了下来。
下了梯子的黄懋官此时脸色终于开始发白,他上墙的时间虽然短,但是外面的大致情况他也看得真切,都是些臭当兵的,居然没有看到有振武营将官和那些掌队官的身影。
没有军将领头,是小兵在闹事儿,此时黄懋官就意识到不好,门外的士卒已经失控了。
若是有军将带领,他们知道好歹,带着手下来这里闹事儿也知道事情的轻重,还不至于做出什么不可收拾之事,不过就是吓唬吓唬他们,从他手里要出军饷来就完事儿了。
可现在的情况是,外面都是小兵啊,他们知道什么?
越无知的人越胆大,自己这个户部侍郎在这些丘八面前什么都不是,他只能在将官面前耍威风。
俗话也说了,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说不清。
到这个时候,黄懋官终于在心底产生了害怕的情绪,之前如果说有些担心,那其实更多的还是担心自己成为同僚口中的笑料,那到这个时候他已经担心这事儿不好收拾了。
刚才在墙头上,他已经听清楚外面的喊声,这些闹事儿的士卒喊着要恢复旧例,要归还去年开始克扣的一钱银子的军饷,还要求按时下发军饷......
这个时候,黄懋官靠在梯子上,心里一寻思,士卒闹饷,这事儿怕是瞒不住,早晚会传到京城去,然后呢?
克扣一钱银子的事儿,那是马坤在南京任户部尚书的时候就上报过的,虽然没有回复同意,可也没有驳回,他们就想当然的执行下去了,说起来要是事儿闹大了,上面可不会认账他们同意了此事。
至于拖欠军饷,全大明都这样,可这也是说不通的,至少朝廷制度是不允许这样做的。
到这个时候,黄懋官才突然发现,以往他觉得顺理成章的事儿,似乎件件都存在大漏洞,都是没有朝廷律法支持的。
怎么办?
现在黄懋官急切需要找到应对眼下事态的办法来,至少先把闹事儿的士卒哄回军营再说,可该如何做呢?
刚才他可看到了,大门外堵门的士卒,怕不是上千,而是振武营的人差不多都到了,两千多人啊。
对着先前答话的小吏吩咐道:“你上墙去喊话,就说有什么事儿,让他们找兵部去,他们是当兵的,归兵部管,这里是户部衙门。”
“大人,他们可是来要饷的。”
那小吏自然知道振武营的事儿,这会儿踌躇着说道。
“我知道,你上去就这么喊,让他们去找兵部。”
这会儿,黄懋官能想到的自然就是祸水东引,先把人支走,然后自己赶紧着回户部衙门,这事儿让兵部那帮子光拿银子不干人事儿的家伙头疼去。
那小吏没办法,只好爬上墙头,按照黄懋官的意思对外面喊话。
只是,迎接他的只有从院子外面飞进来的石块,还有几支箭失。
这可把那小吏骇的不轻,几乎直接从梯子上滑了下来。
看到有箭失射进公署,黄懋官心里也害怕了,这次是真的害怕了。
没有军将约束的士卒那是什么?
不敢想,真的不敢想下去。
“后院有没有人?”
黄懋官急切问身边人道。
“没有,他们大多都堵在门口,这院子就这一道门。”
小吏哭丧着脸回道,他是这里的主事,以往工作还是很轻松的,也就是发饷的时候才有上官来这里,平日里他都几乎不来公署。
这里的事儿,他早就安排好,看门的,洒扫的,反正就是每天在城里喝茶,银子也挣了,只是没想到,今天居然发生这么要命的事儿。
“你找几个腿脚利索的给我往外面报信,只有找城里的几位大人来处理此事儿了。”
说着,黄懋官迈步往自己公房走,他要去写纸条让人带过去。
很快,他在公房里写好几张纸条,那小吏挑的腿脚灵活的人也在门外候着,直接把纸条交给他们,在户部衙门里办差,少有不识字的,都多多少少认识一些,把他们每个人去的地方,找的人说了一遍,就让他们翻墙从后面离开这里。
士卒闹事儿,这锅不能由他们户部来背,镇守太监,南京守备这些人,一个都跑不了。
看着人拿着字条往公署后面跑去,黄懋官这才怀着忐忑的心情回到公房里坐定,不住安慰自己要冷静,要临危不乱,坐等城里的救兵,如果外面那帮丘八闯进来怎么办?
自己应该学学书里那位圣贤,用什么样的气势镇住这帮人,王八之气.......
黄懋官被堵在小校场户部公署里的时候,消息已经快速传递了出去,不仅南京城锦衣卫千户所知道了此事,正在家里休息的魏国公徐鹏举也得到了手下的报告。
昨儿晚些时候,他就给几个心腹下了指令,让他们密切监视振武营今日的会操。
自己这个女婿带过兵,他都说进城的时候看那些人有些不对劲,怕不是真的要出事儿。
所以,徐鹏举只是表面上毫不在意,实际上却也上心的很。
在传来振武营士卒围住户部公署的时候,徐鹏举还只是点点头,被魏广德猜中了,还真是把事儿闹起来了。
“谁带的头?”
徐鹏举这会儿想的其实和黄懋官差不多,问问带头的,回头要敲打一下。
“没人,都是士卒在闹事儿,振武营的将官都跑回军营里去了。”
只是接下来的话,直接把躺靠在椅子上的徐鹏举吓得跌坐在地。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那些掌队官都不在那边,全都回军营里窝着了?”
徐鹏举此时坐在地上,旁边的丫鬟过来要扶他起身却被他挥手甩开,嘴里却是急切的追问到道。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徐鹏举都不用人扶,自己一骨碌就从地上爬起来,对那人吩咐道,“传令留守右卫,虎贲右卫和武德卫立即出动,护住机要,不准乱兵闯入。”
“国公爷,是不是该派三卫把小校场围起来,同时召唤其他卫所过来镇压?”
《剑来》
这会儿徐鹏举身边的幕僚开口出主意道。
“不能,三卫能动的就千把人,其他卫所就更不行了,振武营可是有最少两千人,你派兵去堵,闹不好就要火并,那时候才真是不可收拾。”
其他的人马上就出声反驳道。
“别说了,就把皇宫、六部那几个机要衙门护好,还有,派人给广德送信,就说振武营闹事儿,让他马上到府里来......”
“哪个王八羔子敢在南京城闹事儿,不想活了吗?”
而此时在南京皇宫里,一个老太监掐着兰花指阴阳怪气却又恶狠狠的骂道。
329突变
随着有人发现后院有人翻墙而出,小校场户部公署院子很快就被振武营士卒团团围住,只有南边院墙因为和别家相连,振武营军卒才没有闯入,彻底把户部公署包围起来。
拿着黄懋官给的纸条,几个小吏摆脱振武营追兵后拼命赶路,去完成自己的任务。
不多时,已经得到消息的魏国公徐鹏举就在守备大厅接见了逃出来送信的户部小吏。
“现在那边什么情况?”
魏广德看了眼手里的纸条,随即询问道。
纸条上的内容其实都没看的必要,不过就是说振武营士卒目无法纪,公然围攻官府,要守备厅速发兵镇压反叛。
“大人,叛军已经包围了公署衙门,暂时还没有攻入,请大人速发援兵。”
那小吏跪在地上叩头道。
“他们没有冲击衙门?”
听到振武营士卒并没有冲击户部公署,徐鹏举心中松了口气。
他的人看到的就是乱兵围住了那里,可没有混入人群看个究竟,所以现在听到乱兵貌似还有纪律,没有贸然攻打进去,那么说明事态还有机会缓和的。
士卒闹饷,给他们就是了,何况这些军饷本来就该给的。
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徐鹏举心思就活泛起来了。
既然那些士卒知道好歹,知道不能冲撞上官,看样子也就是围在那里吓唬吓唬户部的官员,让他们把拖欠军饷发出来。
“让人准备一下,我们去小校场。”
徐鹏举对身边的人吩咐道。
纸条上,黄懋官就是召他们这些南京的告官,一开始徐鹏举根本就没打算去。
君子不立围墙,他也是读书识字的。
只是听到那些士卒只是围着公署呱噪,徐鹏举不知怎么胆子就大了起来。
实际上,到目前为止,徐鹏举还没有向南京其他京营下达过任何作战命令,只是要求他们集合手上的军队待命。
在振武营士卒没有冲出小校场,跑到南京城里闹事儿前,他还不打算下达镇压的命令。
实际上,这个时候他正在派人去各营摸底,看到底能出动多少士兵。
现在嘛,他打算亲自过去看看情况,也许可以化解这场兵祸。
而同时,镇守太监府里,镇守太监何绶也正在做着和徐鹏举一样的事儿,只是他并没有打算去现场,所以没有理会黄懋官的请求。
他是镇守太监,可不是户部镇守太监,欠下的兵饷发了就是,有什么好闹的。
而南京兵部,尚书张鏊沉着脸,了解完整个事件的前因后果后,也做出了徐鹏举类似的决定。
虽然是户部拖欠兵饷引起的,但是他作为兵部尚书却不能置身事外。
只是在临出发前,张鏊又派人去通知兵部侍郎李遂,让他也去小校场看看情况,必要的时候还需要他那样带过兵打过仗的大臣镇住那帮乱兵。
李遂是嘉靖五年进士,做刑部郎中时就曾利用东宫建立,按照常规大赦天下的机会,李遂在没有取得刑部尚书聂贤支持的情况下,联系同僚卢惠向都御史王廷相请求,将因议“大礼议”得罪官员列入大赦令中。
此时嘉靖皇帝刚刚打垮对手,坐稳宝座,对于他们的请求自然是予以驳回。
虽然没有成功,但是获得很多人嘉许。
而在李遂调入礼部时,又与当时的礼部尚书夏言交恶,夏言更是吩咐言官弹劾李遂,逮捕李遂下诏狱,贬谪湖州同知。
自此李遂完全脱离了朝堂被外放地方,后三迁衢州知府,升苏、松兵备副使。
嘉靖三十八年四月,倭寇乘数百艘船只入侵海门,李遂指挥通政唐顺之、副总兵刘显、副使刘景韶、游击丘升等御敌,大败倭寇并乘胜追击,占领他们的巢穴,追击至虾子港,全部歼灭剩余倭寇,江北倭寇悉平。
有此等战功让嘉靖皇帝大喜,李遂得以升迁南京兵部侍郎。
张鏊觉得,对付这些乱兵,还是需要李遂这样上过战场的大臣才能压服他们。
而提督临淮侯李庭竹此时也是万分纠结,接到黄懋官相召后并没有马上做出决定,而是派人去打听其他人的东西,要是有人去了小校场,那他再动身过去看看情况。
南京城的主要官员做出了各自不同的决定,徐鹏举和张鏊先后赶到小校场。
对于南京守备和兵部尚书,振武营士卒这会儿虽然群情激动,但是还知道好歹,在两人的轿子到达后就左右闪开道路,在众护卫警惕的目光中穿过了人群走近了户部公署。
要知道,身边这伙士卒可都是全副武装的站在那里,毕竟今天可是校阅,这些人都不是赤手空拳来的,身上不仅穿戴着明军制式面甲,更是刀枪箭弩齐备。
毕竟是隶属于南京京营的人马,装备上也比地方卫所强上许多。
实际上,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许多心思活泛的士卒也在寻思着该怎么收尾。
今天闹出的动静有点大,可是振武营的将官都没有出现,这很说明问题。
自己的直属上司并不认为他们闹饷不对,想想也是,军饷被扣着,他们自己也拿不到本该属于他么的那份军饷,没有怨言才怪了。
虽然没有将官领头,可下面在士卒中威望较高的十几个人还是站在一起商量着怎么解决。
在知道南京守备魏国公徐鹏举和南京兵部尚书张鏊的轿子到了后,他们自然不会为难他们,都是上官呐。
只是,在两人的轿子停在户部公署大门外之时,这些人也疾步走了上去,他们要想徐鹏举和张鏊提出他们商量后要满足的条件。
徐鹏举和张鏊此时都面色不虞的站在公署门前,大门现在还紧紧关闭着,并没有要打开的意思。
“拖欠的军饷,这个本来就该发的,我会和户部协调此事,但是你们要求补发去年克扣的饷银,这个着实不是小事儿,我必须了解清楚情况才能答复你们。”
张鏊皱眉听完领头士卒提出的条件后,犹豫片刻才回答道。
“作为你们的上官,我现在要求你们带着这些人,都先回军营去等消息,这样吵吵闹闹像什么样子。”
随后,张鏊有气呼呼的对那些人说道。
听了张鏊的话,那十来个领头士卒的脸色都是微变,一半是吓的,毕竟这些人在平日里,都是他们需要仰视的存在。
而另一半,则是被气的,没想到都到这一步了,这些官老爷还是打算用这样的方式对付他们。
去年克扣军饷的时候,户部的人可就是这么说的,军饷先这么拿着,士卒的意见他们会回去禀告上官,他们做不了主,结果就是一直等到现在也没人理会他们。
“去叫门。”
对那些士卒说完话后,张鏊就吩咐护卫敲开了户部公署的大门,徐鹏举和张鏊一前一后带着自己的护卫走进了院子里。
就在人都进去完,户部的门房又急着要关门的时候,那十几个领头的士卒互相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狠厉来。
能够成为这些人的头领,这十来人自然都不是等闲之辈,都是军营中对战的高手,也是狠辣之辈,如此也才能让其他士卒畏惧,平日里都认他们做了老大。
刚才张鏊的态度,明显就是敷衍他们,估计真让他们进去商议,一会儿的结果就是叫他们回去等着发饷而已。
事儿闹到现在,就算发下军饷来,后续会如何对待他们?
不能让他们关起门来商量,他们必须要进去听着才行。
几乎在瞬间,这十几个人就动了,他们抢在门房关闭大门前冲到近前,合力要强行推开大门。
在后面的士卒一开始没明白他们的用意,直到有人大声喊出话来才反应过来,靠得近的很快就冲了上来,强行推开了户部公署的大门。
身后的动静有点大,毕竟在大门被对方顶住关不上后,门房一边拼命用力顶住,一边招呼旁边户部的人过来帮忙,是绝对不能让外面的人强闯进来的。
而在召唤的过程中,自然惊动了刚刚进门,正打算找黄懋官商议如何善后的徐鹏举和张鏊,只是他们身边的护卫虽然距离大门不远,可职责却只是保护主家,所以在大门处激烈推搡的时候,这些护卫并没有冲过去帮助关门,而是迅速围成一圈护住了各自的主人。
当大门被外面的士卒强行推开,看到这些手拿武器的士卒气势汹汹闯了进来,徐鹏举和张鏊瞬间就觉得头皮发麻,徐鹏举此时已经后悔亲临现场了,肠子都悔青了。
虽然徐鹏举自诩为将门之后,平日里也是自叹天下无人值得做他的对手,可是此时此刻,这样的心思早就飞到爪哇国去了。
.......
魏广德得到魏国公府家人的通报,在知道振武营还真在今天小校场校阅的时候闹出事儿来,心里就是大骂户部那些蠢材。
克扣就克扣吧,该发的饷银你们拖什么呀拖,难道还能拖得过去?
都是养家湖口的,要是拿不到饷银,也不怕饿死京营的人,那时候只怕事情会闹得更大。
现在还好,只要没死人,只是围住户部公署,和士卒好好谈谈,把军饷补发下去就好了。
魏广德赶紧叫人收拾东西,就快速去了魏国公府,毕竟那里墙高,还有公府护卫防护,安全性可比自己这个院子强上许多。
魏广德到魏国公府时,是大舅哥徐邦瑞接待的他,魏国公徐鹏举此时已经去了不远处的守备府,那里才是他这个南京守备上值的地方。
找了个花厅一边烤火一边喝茶,等着事态平息的消息。
只是不多时,外面就传来了消息,魏国公徐鹏举的轿子往小校场去了。
魏广德和徐邦瑞对视一眼,眼神中带着惊诧,他们还真没想到过徐鹏举敢在这个时候去那里。
“叫人打探那边的消息吧。”
良久,魏广德才给徐邦瑞建议道,要是无事发生自然最好,但若是有什么突发事件,早知道才能及时做出应对。
徐邦瑞微微点头,魏广德话里没说的他明白,老爹这趟可是有点凶险的,那可是乱兵。
安排了几个家丁在那边观察情况,随时回报小校场里的消息。
只是人派出去没多久,外面就传来消息,魏国公和兵部尚书张鏊在小校场外相遇,两人一起过去了。
不多时,又有消息传来,他们的轿子已经穿过了乱兵的人群,正要进了户部公署。
“广德,你带过兵,这应该是没事儿了吧。”
听到那些乱兵并没有为难魏国公徐鹏举和兵部尚书张鏊,徐邦瑞开口对魏广德询问道。
“他们只是围住了衙门,应该是没打算要用强,不然就那道门,早就该推倒了。”
魏广德摇摇头笑道,“现在泰山大人的轿子都进了公署,想来这次兵乱旦夕可平。”
“也是好事儿,我叫人弄桌好吃的,再那些好酒过来,咱们在这里好好吃一顿。”
徐邦瑞笑道,随即吩咐随从下去准备。
这边随从刚出门下去准备,就有先前派出去监视小校场的家丁冲进屋来。
“公子,不好了,那些乱兵冲进了户部公署,不知道老爷在里面什么情况,现在那里乱的很,我们也不敢靠近......”
那家丁进门后就急匆匆的喊道,把小校场那边的消息说了出来。
“什么?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
魏广德其实在看到家丁没有规矩的冲进屋来时,心里就有了不好的预感,再听到家丁口里前半截话,他已经惊讶的站起身,大声质问道。
“一开始那伙乱兵是规规矩矩的,但是后来老爷他们好像是进了公署后,那边忽然就乱了,士卒开始朝公署里面涌,好像是冲进去了。”
2k
那家丁急忙汇报道。
“难道他们是借家父和张大人的机会,赚开大门?”
徐邦瑞这时候也惊讶问道。
“就那破门,要撞开轻而易举。”
魏广德虽然不知道户部公署什么样子,但是要说衙门的大门能有多坚固,那可未必。
那里可是小校场,储备的军资多了去了,对付那大门,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撞木下去,十几下就该把木门给拆了,何况那院子,那里不能搭梯子,随随便便也能攻进去,还需要骗魏国公和兵部尚书赚开大门,开什么玩笑。
“集合家丁吧,还有三个卫所的人,别守那些衙门了,去小校场救人.....”
这会儿魏广德斩钉截铁对徐邦瑞说道。
330呼喝
听到振武营的士卒终于还是使用暴力,魏广德就知道,事态开始变得严重起来。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因为先前送来的消息显示着那边的士卒还是很克制的,似乎只是因为欠饷才闹起来,一切都还可控,只要补上欠饷,事态就会平息。
可是现在却不一样了,因为士卒强行闯入了户部公署,强闯官府是什么罪?
关键这些人早不动手晚不动手,恰恰是挑着魏国公徐鹏举和兵部尚书张鏊进去了才动手,这不明摆着是要扣押包括黄懋官在内的三位朝廷大员吗?
要说,这样的行为已经是造反了,他们已经挑战了皇权,挑战朝廷,自然不能善了。
“集合家丁吧,还有三个卫所的人,别守那些衙门了,去小校场救人.....”
听到魏广德这么说,徐邦瑞自然也想到了这里,也在府里呆不住了,随即大声吩咐道:“传令,集合家丁,给那三卫传消息,马上赶到小校场和我汇合。”
几名跟着徐邦瑞的长随得到少爷的命令,简单分工后撒腿就跑,向着各自的目标奔去,传达徐邦瑞的命令。
魏广德跟着徐邦瑞出了门,对门外的张吉吩咐道:“叫人都集合,一起去。”
怎么说他都是徐鹏举的女婿,这会儿泰山大人有危险,他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是,老爷。”
张吉也转身就奔了出去,魏家的家丁都在外院靠近大门的一个小院里休息,他没几步就跑到了地方,大声吆喝起来,很快二十多个魏家家丁都穿着棉甲,手里拎着兵器跑了出来。
魏国公府里的家丁还真不少,没多大会儿功夫就在侧院小校场里站了二百来人,这还是留下一些人看家护院,不然可能有超过三百人。
魏广德带着手下二十多人也站在了一侧,和魏国公府的人比起来,显得还是很渺小的。
不过要比装备的话,魏广德这伙人装备还是不错的,除了家丁手里的武器外,大多数人还背着弓箭、鸟铳,这可比魏国公府里家丁就手里一样武器强了许多。
人员齐整后,徐邦瑞和魏广德就带着人马出了魏国公府,快速向小校场前进,至于其他三卫的援兵,还是在小校场外等他们过来。
此时,振武营兵变的消息已经在南京城里传开,经过一阵鸡飞狗跳的混乱了,这会儿市面上已经恢复了平静。
之所以会这样,因为街市上已经少见还有行人,路边的店铺本来开门的就不多,这会儿仅有的几家店铺也选择了关门歇业,有乱兵可能出没,谁还敢继续开门做生意。
本来经济刚刚有复苏迹象的南京城再次沉寂下来,魏广德他们一路过来除了偶尔见到行色匆匆的行人外,就再也看不到开门的店子。
寒风吹过,刮起地上的枯叶乱飞,彷佛正印证了此刻南京城的凄凉。
“这巡街的官差衙役也看不到,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徐邦瑞出府的时候还想着沿途再收编些南京城里的巡街差役,只是一路行来一个都没有看到,不由气愤道。
“那些官差你以为他们还能和卫所军交战,抓抓地痞流氓、江湖盗贼还马马虎虎,上了战场那就是炮灰。”
魏广德在一边摇摇头,心说魏家大少怕是没见过真正的战场是什么样子,也许看到南京城里的官差拿人,就觉得他们很牛逼了。
不是魏广德看不起衙门里的人,虽然魏广德没有进过刑部,可是在苏州府审桉的时候,魏广德也是观察过衙门里的三班衙役,也了解了他们那些装备的使用方式。
和后世影视剧里面可不一样,这年头官府的捕快相当多的人都是不带刀的,他们的装备就两样:一是铁尺,二是铁链。
现在的警察抓犯人都使用的配备为警棍、警拐、约束带、手铐等警械,更厉害的是各种现代化机械枪弹。
明朝这时候的捕快除了一部分使用刀剑外,还使用一种官府配发的无锋无刃的神秘兵器——铁尺。
铁尺,也叫“点穴尺“,它的形状就像圆柱、圆愣和尺,四面不内陷,上粗下细,两侧有向上旁枝或两侧没有向上旁枝,旁枝多用于格挡时卡住敌人的兵器,既可以用于攻击又可以进行防守,可以灵活使用,因此对付刀剑或更长兵器有较大的优势。
当然还易于携带,可以插在腰的两边,这捕快们通常都是使用一对,一手一个,所以还可以叫做“双铁尺”。
整个铁尺,其实外观更像是单手的三叉,就是打斗的时候可以锁住对方的兵器。
铁尺大约起源于唐宋时期,但是当时还不是用来抓人,直到明朝时候,这铁尺才出现在捕快的手中,正是因为这种兵器不尖而且也不锋利正适合用来抓人而不至于伤人。
影视剧里的江湖中人武艺高强,好像可以不把这些捕快放在眼里,而实际情况却是,只要这些江湖豪强落单,被捕快围住,十有八九他们只有被活捉的命,少有人能够冲出重围跑掉的,这不是因为捕快的武艺高强,而原因仅仅就是这铁尺。
只要对方的兵器被铁尺锁住,旁边的捕快就会一拥而上,一阵铁尺勐捶勐打,然后用铁链一锁,那些在江湖上闯下赫赫威名的豪客立马就得跪的。
捕快对付那些习惯单打独斗的江湖中人自然是占尽优势,但是面对擅长相互配合的正规军士,那就没任何优势可言了。
所以,魏广德此时才会想到,或许就是徐邦瑞看到捕快捉拿一些江洋大盗的情景,所以以为那些捕快很能打,才想着顺道收编这些人。
不过魏广德也没有多做解释,魏国公府长期执掌江南的卫所,倒是不怎么和地方官府打交道,而且他们也不能这么做,这犯忌讳。
徐家已经很牛逼了,江南的军权在手,你要是还和地方官府勾勾搭搭眉来眼去,紫禁城里的皇帝就该睡不着了。
南京城这次乱子,魏广德肯定南京的锦衣卫怕是已经把消息传递出去了。
南京在嘉靖皇帝,在朝廷的心头都是极度重要的,因为北运的赋税大多出自南直隶,没有南边赋税的支持,大明朝的江山也就不稳当了。
无钱你拿什么养兵,没兵你拿什么维持统治。
徐邦瑞、魏广德一行人快速向着南京城里的小校场前进,只是不多时他们就看见迎面跑来一伙人,甚是狼狈的样子,人群还护着三顶轿子往这边跑。
“吁.....”
跑在前面的徐邦瑞忽然勒住胯下战马的缰绳,就这么停在大道上,魏广德这时候已经超过了徐邦瑞,听到后面勒马他也赶紧停了下来。
其实一开始看到前面那伙人,魏广德还以为是振武营的人马冲出小校场要上街闹事了,但是看到那些人的着装后才放下心,都不是明军战袄,应该不是振武营的人。
魏广德勒马在徐邦瑞旁边站定,身后的家丁这时候也停下脚步,小心戒备着对面来人。
大街就这么宽,那伙人冲到近前看到道路被人堵了,也马上戒备起来。
“你们是哪家的,从哪儿来?”
徐邦瑞坐在马上大声喊道。
前面的这些人,徐邦瑞有点陌生,不是很熟悉,好像没怎么见过,他也不知道对面是什么身份。
“少爷,少爷,是我们。”
这时候,人群后面忽然有人大声喊起来,一边喊一边高举着手往前挤。
“胜叔?”
徐邦瑞看到对面挤过来那人心里就是一紧,他已经认出来人,随即大声问道:“我爹在这里吗?”
“公爷在轿子里,我们都没事儿。”
那被叫做徐胜的家将很快挤开前面挡路的人跑到徐邦瑞面前,徐邦瑞这会儿正踩着马镫站在马上往后面的轿子瞅。
思路客
“少爷,我们还是先退回去,老爷要赶回守备府,那帮杂兵真反了.....”
“前面是什么人,哪家的?”
就在徐胜在那里说叨的时候,徐邦瑞忽然开口问道。
“那是临淮侯府的家丁。”
徐胜言简意赅的说道。
临淮侯府,在南京城也是很特殊的存在,这家人虽然也是开国功臣之后,却很晚才恢复爵位。
临淮侯李家其实是曹国公李文忠的后代,李景隆在永乐年间被罢黜后,曹国公家族走向衰落,谷王叛乱后甚至遭到戍边辽东的厄运,并由此引发了盛瑜桉。
宣德四年李景隆去世后,曹国公家族回到南京,但仍被监禁,直到正统十三年被开释。
此后曹国公家族长居南京,沦为平民,但始终不忘恢复政治地位。
经过几代人的努力,曹国公家族在弘治六年获得世袭指挥使的职务,并在嘉靖十一年获得临淮侯的爵位,重新成为勋臣。
也就是说,虽然李家也是开国功臣之后,但是真正拿回爵位的时间却是很短,前后不过二十多年时间。
一直以来,李家在南京城那也是很低调的存在,即便是当代家住临淮侯李庭竹做到南京左军都督府兼提督操江这样的二品武职,也是很低调。
不用说,肯定是临淮侯的人晚到,逃过一劫,和匆忙跑出来的徐鹏举、张鏊汇合后一起往回跑,他们的人自然就跑到了前面。
“让开道路。”
这个时候,不管是魏广德还是徐邦瑞都知道对面那三顶轿子里都是什么人,还用说吗?
肯定是魏国公徐鹏举、临淮侯李庭竹和还有南京兵部尚书张鏊了。
能够从乱兵之中跑出来,魏广德倒是很好奇,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士卒一旦失控,那可是很危险的。
咂咂嘴,魏广德拨马跟在徐邦瑞后面闪到一旁,很快对面那伙人就收起刀枪动了起来,顺着魏广德他们来时的路继续前进。
在三顶轿子出现在眼前是,徐邦瑞才对身边人吩咐道:“整队,护在后面。”
说完话,他拨马跟在一顶轿子旁边,魏广德这会儿也认出这是魏国公徐鹏举的轿子,老丈人肯定在里面。
别说,还真是,这时候轿帘掀开露出徐鹏举那张略带苍白的脸,显然是被乱兵惊到了。
魏广德和徐邦瑞跟在轿子后面,边走边问徐胜到底怎么回事儿,小校场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少爷,姑爷,我们刚进户部衙门,那伙乱兵就披甲强闯而入,当时那个混乱......我们只能护住公爷退到一边,不敢阻拦他们打砸户部衙门。”
徐胜喘着气把在小校场的经历说了出来。
“那个姓黄的可能看这些乱兵气势汹汹而来,吓得从南墙爬墙而出,那边也是京营士卒的民房,据说跑过去没多久就被振武营的人抓住.......”
徐胜说道这里,魏广德眉头一挑,“那黄懋官是死是活?”
由不得魏广德不紧张,现在黄懋官的死活可是关系到这次闹饷事件的性质,要是黄懋官死在乱兵手里,还真有点说不清楚了,毕竟他是朝廷的三品大员,可不能说死就死。
“我们没看到人,只是闯出来的时候,听到那边有士卒在大喊大叫,说打死了姓黄的狗官,不过我们是真没见到尸体,现在说人被打死了,还真不好说。”
徐胜又继续说道,不过这时候魏广德已经担心起来了,那些士卒失控后,杀人那跟杀小鸡小鸭似的,而且最后往往很难追查到人头上。
两千多人呐,只要没有人告密,你能确定是谁杀的。
但是不管怎么说,魏广德是确定了,黄懋官怕是真活不了。
落到那伙人手里,本来去年克扣军饷的事儿,士兵们就已经恨上他们了,找不到马坤还不得找你报复。
今天士卒闹起来,对那些心怀怨恨的人来说自然是难得的机会,杀了黄懋官泄愤,很正常。
法不责众,朝廷不可能把两千多人都砍头吧。
就这么一会的功夫,以为被他们一挡道耽误了点时间,不多时后面街道上还真出现了一伙身穿明军鸳鸯战袄的士卒,乌泱泱一大群人正在顺着大路追上来了。
有轿子拖累前进的速度,两群人的距离也越来越近。
徐邦瑞和魏广德当然都注意到身后的情况,心里也开始焦急起来,要是徐鹏举是骑马来的,那里会被人追上来。
眼看着护住轿子走不掉,要是把徐鹏举从轿子里拽出来骑马跑倒是有机会,可前面的张鏊还有李庭竹怕是要遭劫。
魏广德此时身穿青袍,怎么都是朝廷的七品官员,看到追近的振武营乱兵,魏广德心一狠忽然就勒住战马回头,看到追兵到了左近才冲着那伙追兵大声喝道:“本官魏广德,都察院监察御史,知道尔等处境,才来到这里调查情况,只是不想遭遇今日之事。
你们速速返回军营等候朝廷的消息,否则朝廷大军旦夕可至,尔等真要做乱臣贼子吗?这里可是南京城,城里城外大军云集。”
呼喝时,魏广德解下腰上的御史腰牌高高举起,证明自己的身份,虽然他知道对面的士卒八成都认不出他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
331草包
魏广德用自己御史的身份想要逼退身后的追兵,自然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在喊话的时候提到了南京城里城外驻扎的京营卫所。
以振武营一支部队的战力,要想击败众多的其他卫所,自然是痴人说梦。
此刻把这话点出来,就是想让那些士卒清醒点,他们和朝廷之间的力量对比,别图自己一时高兴坏了性命。
而魏广德在面对着对面冲来的士卒大喝时,也暗中偷偷拽过缰绳,调转马头,随时准备驱马逃命,他可不打算把命丢在这里,若不是对胯下战马有信心,他是绝对干不出这事儿的。
此时,振武营的人虽然还处于亢奋之中,特别是他们当中不少人已经看到了黄懋官被打死后的尸体。
三品官,说杀就杀了,其他的还怕什么?
没有多想,现在振武营士卒脑海里想的都是劳资天下第一,其他的卫所还有谁,还有谁像他们这么牛逼。
大明朝军户苦,别看军户人家端着朝廷的铁饭碗,可是到了现在,这个铁饭碗不仅不香了,反而成为一个累赘。
大明朝建国之初一直是执行以实物计价,不管是官员还是士卒,俸禄都是按照米粮多少给付。
只是到了永乐年间,明成祖朱棣大肆营建北京城,还有数次北征导致朝廷背负了巨大的财政压力,于是有聪明人想出了折色的方式发放俸禄,还有用诸如香料、象牙等海外珍品抵扣俸禄等方法,这些操作实际上就是变相压缩俸禄支出。
但是不管怎么变,以实物计量的方式都没有变,只是稍微变通一下。
军户的待遇,在开国之初是很好的,并不存在吃不饱饭的问题,待遇甚至超过民户。
只是在经过二百年天下承平后,国内经济高速发展,时过境迁自然就变得不一样了。
明朝的俸禄在这二百年时间里没有丝毫变化,开国给多少米粮,到现在还是给多少米粮。
若是一直以实物给付,军户的生活水平虽然不会提高,但至少不会倒退太多。
可是在俸禄折色这一政策下,士卒的俸禄不仅没有增加反而减少。
到了现在,不说农户的收入,就是那些在城里务工的普通人,每年的收入在缴纳赋役后还能剩下三、四两银子。
而军户呢,不管是军饷还是补给的其他实物,不管是米粮还是棉花和铁料等,全都折色后全年收入也很难超过二两银子。
所以呢,在这年头当兵,还不如进城里卖把子力气赚得多。
苦日子过久了,现在忽然发现如果这样,好像可以改变很多东西。
特别是之前被他们围在院子里的魏国公徐鹏举,还有兵部尚书张鏊被他们吓得脸色苍白的样子。
还有那个往日里在他们军营中趾高气昂,完全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的黄懋官,或许翻墙时摔伤了腿,被赶来的士卒很快就抓到。
一开始黄懋官还摆出官架子,可是在恨急的士卒一阵围殴后很快就改了一副嘴脸,大声哭喊求饶。
其实,黄懋官还有机会不死的,只是在有人从黄懋官公房里发现他正在写的奏疏,虽然士卒不识字的居多,可也有认得些字的。
认字的士卒看着那份奏疏,连蒙带猜也很快知道了奏疏的内容,顿时又是气极,大骂黄懋官这个狗官不是东西。
奏疏中,黄懋官或许就是想要报复振武营,居然上奏请求革除有妻小之粮,也就是不管士卒有无家室,士卒都按每月六斗给粮发饷。
消息传来后,围住黄懋官的士卒顿时下了死手,不理会黄懋官的求饶,把黄懋官围殴而死。
即便如此,士卒也觉得不解气,又拖曳着黄懋官的尸体打算游街示众。
这样的举动,自然被南京城里各家派出来的探子看到,等看清楚黄懋官的尸首都是大骇,谁也没想到这些士卒居然真的把朝廷堂堂三品大员打死,还裸尸示众。
只不过这会儿的魏广德还没有得到消息,他还勒马堵住振武营军士前进的道路上。
他刚才的大喝声自然被对面的士卒听到了,此时前面的士卒心中无不大骇。
要说不怕是假的,先前激动之余忘记他们正在做的是什么事儿,现在被对面那个官员一提醒,众军士都反应过来了,他们刚才干的是杀官造反的事儿,之前还在户部公署的院子里威逼胁迫过魏国公徐鹏举和兵部尚书张鏊。
前面的士卒惊吓之余不由得都停下脚步,而后面的士卒没有听到魏广德的喊话,可是前面的人停下来他们自然被阻挡在后。
魏广德说的话,很快就通过前面士卒之口快速往后传递开来,后面几个领头的士卒很快也知道了前方发生的事儿,其实他们这个时候也有人意识到危险,他们干的事儿在黄懋官被打死以后就已经失控了。
不过这个时候,他们也没有办法,毕竟就是一个小兵,一时之间也想不到解决办法。
所以他们一边分配了两个人回军营找他们的上官,一边分散人手招呼住振武营的士卒,尽量控制事态。
刚才他们才得到消息,在知道乱兵打死了黄懋官后,那些先回军营的军将已经集体逃离了军营不知去向。
显然,是不愿也不敢和他们接触了,他们现在乱兵的身份,在这些军将看来已经被坐实,接下来就是等朝廷大军至,然后被摧枯拉朽消灭掉。
现在这里的几个人钻一起商议一阵后就跑到前面,士卒自觉的都左右让出一条道来。
魏广德此时心情忐忑,担心士卒会一拥而上抓住他,那他做人质和朝廷谈判,所以一直防备着,随时准备跑路,这也是他不让其他人跟着的原因,他们都没马,还不如他跑得快。
上过战场的魏广德,这一刻使劲的散发自己自以为的王八之气希望能镇住这伙乱兵,虽然他也不知道到底自己到底有没有那股子杀气。
忽然,魏广德看到对面人群一阵骚动,随后左右分开,走出几个身穿普通明军战袄的士卒,就是眉头微皱,随即又快速舒展开,他已经猜到对面是谁了。
几个人上前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向魏广德抱拳道:“大人,我等被姓黄的狗官克扣军饷不说,还肆意拖欠军饷,我们都是要养家湖口的人,今日也是实在无法才会行此下策,还望大人见谅。”
先前徐胜已经说了,好像黄懋官被乱兵打死,此时魏广德就想问个清楚,于是开口道:“那黄大人呢?”
他话音刚落,就发现对面几人脸色都是微变,其中一个面相稍微忠厚些的人开口道:“黄大人翻墙时摔伤了腿,后来,后来......”
说话声中,魏广德发觉那几人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心知黄懋官八成真被他们打死了,这事儿不好办了,而眼前如何脱身也是麻烦。
不过魏广德眼珠子一转,随即没等那忠厚士兵说出详情就大声接话道:“本官知道了,黄大人翻墙时一时不慎,摔死了,这自然和尔等无关,你们速速返回军营去吧,等朝廷的命令,无令不准上街闹事。”
没想到对面的狗官这么说话,那几个士卒都是齐齐一愣,不过随即都是一阵狂喜。
终于找到办法了,这是朝廷里的官员说的,他们正好拿来做借口瞒过此节,虽然大家都知道是湖弄人的把戏。
“对对对。”
“大人说的是。”
在一阵附和过后,其中一人开口说道:“请魏大人为我等做主,我们这就返回军营等待消息,还请大人务必向上官反应,我们的军饷再拿不到,家里就要饿死人了。”
思路客
这人在说话前,已经和另外几人眼神交流了一下,也不算是他擅自答应下来。
之前虽然在户部公署里,他们曾经威胁过徐鹏举和张鏊,要他们补偿十万两银子的军饷给振武营,可那是在黄懋官还没有被杀之前。
等听到人说黄懋官被不知道那个狗曰的打死了,他们急匆匆赶到现场,说什么都晚了。
而徐鹏举、张鏊也趁机会从公署里跑掉,会和刚到小校场的李庭竹一起逃命。
而他么这些人在听闻此事后都是心急,一边要急着收拢人手,避免振武营的人马走散了出去闹出更大的事端,一边派人去追徐鹏举等人,想要拿住他们作为人质,所以才有了这次的遭遇。
没想到,对面的魏广德大人给他们找到了理由,嗯,他说的太对了,黄懋官是自己摔死的,和他们没有关系。
他们只是找到黄懋官尸体后打了几拳踢了几脚出气,他们本意只是找黄懋官理论拖欠军饷一事,不想闹出这样的误会。
又说了几句后,在几个军头的呼喝声中,振武营的士卒转身缓缓退去,返回他们的军营。
魏广德到这个时候才长出一口气,这关算是过去了。
而在小校场附近的几条大街上,此时也正发生着和魏广德类似的事儿。
诚意伯刘世延也收到了黄懋官的求救纸条,毕竟刘世延和徐鹏举、李庭竹一样,是南京城里少数几个有兵权的统兵将领,对士卒来说,对这样的人天生就有点恐惧,知道要服从命令。
面对着对面街头涌来的振武营士卒,稍微反应慢了一点,刘世延的队伍很快就被人堵住了,这时候想要转身逃跑已经来不及。
刘世延也不愧是带兵的将领,看到这样的场面倒是不慌,别看对面都是披甲士卒,自己这边的几十个护卫也是不差,装备还更加精良,所以他到了前面对着那些乱兵就喊道:“汝等反,反即杀我,大军至,尽杀汝等!”
在刘世延咄咄逼人的气势下,居然成功吓退了这股乱兵。
而此时的魏广德,在成功逼退振武营乱兵后立刻拨马往回跑,很快就回到南京守备府。
到了这里,魏广德就看见之前那些护卫们被分派到街头警戒,守备府外停着好几乘轿子,显然除了徐鹏举、张鏊和李庭竹外,还有南京官员被召集到这里。
也是,魏国公府和守备府就处于南京城中心,紧挨着皇宫,周围全都是达官显贵和南京六部衙门,找人着实方便。
魏广德下马后迈步就往里走,门口的士卒也没有人出面阻拦,毕竟魏广德可是一身官服在身。
很快,魏广德就到了守备大厅外,看到张吉跟在徐胜旁边,自己的家丁也都在大厅外院子一角休息。
看到魏广德进来,张吉这才松了口气。
先前魏广德要调转马头回去,张吉就想要跟上,但是被魏广德阻止,让他先带人跟着徐胜回来。
现在看到魏广德全身而退,不由得惊喜不已。
魏广德走近守备大厅就听到里面的徐鹏举已经在大声吩咐:“传令京营各卫所立即出动,四面围住小校场,勿要让振武营的人冲出来.....”
魏广德在外面听到老丈人这话,不由得撇撇嘴,早干嘛去了?
现在才下这样的命令,估计其他卫所人马都没有整理齐备,再说,振武营的人已经被他叫回去了,想来今天不至于再闹腾什么。
不过想归想,魏广德还是很好奇,老丈人他们是怎么跑出来的,不是都说他们被乱兵裹挟了吗?
先前那阵子,魏广德自然不可能问对面那几个人,自家老丈人怎么从你们手里跑掉的,那是傻子才会干出来的事儿。
守备大厅是南京守备处理公务,发号施令之所,魏广德算钦差,可却不是来南京公干的钦差,所以也不能直接就走进去,而是对徐胜招招手,把人叫到一边小声询问起来。
很快,魏广德就知道了徐鹏举和张鏊他们在户部公署里的遭遇,真的是被乱兵裹挟,在乱兵去追捕逃亡的黄懋官时,徐鹏举还曾出面阻止,只是他的行动,换来的是一排枪头。
更有一个乱兵用枪杆敲击他头上的乌纱,随即用长枪顶住他的乌纱强行逼退,在徐鹏举眼见形势不利,选择息事宁人之时,那军卒嘴里更是轻佻的骂道:“草包。”
徐胜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在那个当头,是不能和那些乱兵起冲突的,毕竟他们人少。
就算魏国公府的护卫个个武艺高强,可面对有战阵训练的士卒,真打起来是要吃大亏的。
不过“草包”二字听到魏广德耳中,依稀记得自己老丈人好像后世还有点名气,不过那是粘了岳鹏举的光,还有就是“草包将军”的头衔。
不会这个外号就来自与此吧......
332控制
魏广德还在想着“草包将军”这个头衔,这时候守备府大门处又有人影闪动,不多时一个身着大红袍服的官员就走了过来。
南京城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在京官员自然都被徐鹏举打发人逐一联络。
其实这会儿已经有不少官员听闻有官军作乱被吓得魂不附体,许多人来不及收拾金银细软,带着家人就往城门跑,打算先出城避一避再说。
士卒哗变,若是不能短时间内处理妥当,后果是非常可怕的。
失控的士卒会在城里杀人放火,大肆劫掠一番,而事后往往只能处理首犯和主要从犯,其他人只能既往不咎,因为法不责众,难道还是一次性审判处置成千上万的士卒?
所以虽然徐鹏举派出不少人手去召南京城的高官来此商议,但是就魏广德进门时看到的轿子就知道,来此的人不多。
此间来人走路确实晃晃悠悠,丝毫不显慌乱,而他身后跟着的则是两个穿绿袍的内侍。
魏广德仔细看过去,果然此人面白无须,穿着红袍,魏广德脑海里闪过一个名字——何绶。
此时南京城是留都,可没有皇帝,但是皇宫却是留下一个大太监看着,也就是南京城的镇守太监。
只是何绶头衔上那个“镇守”二字,可不是指的镇守皇宫。
在明朝,镇守,本来是武官的职衔,“总镇一方者为镇守,独镇一路者为分守”。
镇守都是总兵官担任,少数地区为副总兵,分守多系参将担任。
明代各个边镇及省一级的地区都设有镇守总兵官,明朝皇帝对这些掌握一方一省兵马大权的总兵官自然是不能放心的,他们认为最便捷而又可靠的办法就是派其亲信的宫奴去监视,于是便有镇守太监的设置。
说起第一位镇守太监,那还是在永乐八年,“敕内官马靖往甘肃巡视”。
马靖正式的名义虽是巡视,但赋予他的职权如同镇守,到永乐后期,派往边地的镇守太监逐渐增多。
在永乐皇帝迁都北京,南京城里自然也留下一个镇守太监,并且长期保留这一职位到现在。
何绶走到守备大厅前,看见了一边的魏广德。
他对魏广德不算熟悉,但是当初魏广德在南京城娶亲时,何绶在魏国公府可是见过魏广德的,所以第一反应是这个六品官员怎么有点眼熟。
要知道,在他跟前走动的都是南京城有一定品级的,五品以下的小官他正眼都不带瞧。
魏广德看到何绶走到他面前停下脚步看着他,连忙微微躬身,这只是个习惯性动作,表示对人的礼貌。
要知道,对面是个太监,而文官和太监之间似乎天然的不对付。
“广德见过何公公。”
魏广德对何绶是有印象的,可不是何绶对他的印象那么浅薄。
“呵呵,我说是谁呢,原来是你呀。”
何公公尖细的嗓音响起,“什么时候到的南京城,我都还不知道,你不是去苏杭办差吗?
哦,明白,想来是办完了,转道南京打算被京城去。”
“正是。”
魏广德微微点头道。
“那你怎么在这里,走,进去听听,你回了京城,如果皇爷问起来,你可得帮我们美言几句。”
说到这里,何绶叹口气又继续说道:“谁能想到会出这事儿,也不知道黄大人是不是真的被害了性命。”
“黄大人应该是坏了。”
魏广德小声说道。
“真的?”
那何绶刚要迈步往里走,听到魏广德的话又瞬间站定,双眼一直盯着魏广德。
“事前我和舅哥带着家丁赶往小校场,路上遭遇乱军,所以可以确定黄大人是没了性命。”
魏广德小声解释道。
“里面去说。”
知道魏广德已经掺和进了此事,何绶虽然双眉紧皱,可是却微微点头,似乎如释重负般。
魏广德想想也明白,自己和南京官场不沾边,要是事不关己,回京后大可实话实说,到时候传到嘉靖皇帝耳中到底是怎么一番说辞可就说不定了。
可是他老丈人徐鹏举已经被套进去了,现在他也掺和进来,到时候至少不会说出其他话,把涉事官员扩大,自然他这个镇守太监也就不会有多大牵连。
魏广德跟着何绶进了守备大厅,里面没几个人,还大都是魏广德早前见过一面的。
这两年南京官场变动不大,所以当初魏广德结亲,南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可都来了,作为新鲜出炉的天子近臣,这些人都还算亲近。
大厅里面,除开最没有存在感,躲在一边的徐邦瑞,其他人的品级可都比他大,所以魏广德进来就先向他们施礼。
好在到了大明朝许多年了,魏广德也习惯了,后世也讲礼,只是没这么麻烦。
魏广德怎么也算朝中大臣,虽然品级比他们低了许多,可毕竟现在还是奉旨南下办差的钦差,虽然其他人对他突然出现在这里很是奇怪了一阵,但是很快也都想出了原由。
也只有先前和徐鹏举一起逃命的张鏊、李庭竹才知道,魏广德之前曾经带着魏国公府上的家丁去接应他们,还在后面去断后。
之前下轿以后,他们还打算派出一支马队回去看看,毕竟魏广德要面对的可是穷凶极恶的乱兵,不过一时之间他们也凑不出多少人马来,刚好兵部侍郎李遂又到了,他们急着商量调兵令的事儿。
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肯定是要把乱兵围在小校场内才安全,免得他们失控跑出来闹出更大的祸事,所以在魏广德赶到前,他们已经把能够调动的周边卫所负责封锁哪些街道进行了划分,徐鹏举以南京守备的名义发出调令,兵部用印。
魏广德这会儿进来,坐在下面就是听他们在把部署又给何绶讲了一遍,不过何绶显然对这些不感兴趣,摆摆手道:“领兵的事儿杂家不懂,你们看着办,只要不让乱兵在城里闹事儿就成。”
调兵令已经发出,各方的回报很快也会陆陆续续送来,这时候张鏊看着下首的魏广德问道:“善贷何时到的南京,怎地也不来我府上坐坐。”
魏广德急忙起身道:“昨儿个刚到,本打算这几天就拜访各位大人,也让那些随行官员在南京城休息两天再北上还京。”
“嗨,让你见笑了,没想到去年大灾,今年开年就是大疫,现在还闹出这么一处幺蛾子.....”
张鏊摇头道,随即又看向他正色道:“那伙叛军怎么样了?他们跑出了小校场,是否有在外面烧杀抢掠。”
这才是在座的所有大人关心的话题,要是振武营乱军在南京城一通瞎搞,到时候朝廷追究起来,他们就算能脱身,可也得戴上渎职无用的帽子,年底吏部考核也不要指望了。
魏广德稍微想想就说道:“那边追来的乱兵,已经被我劝回去了,让他们回军营等着朝廷的命令,想来一时半会应该不会再生事端,我只是担心,小校场周围其他的街道,是否还有乱兵闯出,到时候闹起事儿来也是麻烦。”
“我已经派人去打探消息了,想来很快就会有消息传来。”
上面的徐鹏举这时候接话道。
“善贷若真能把乱军镇住,让他们返回军营,这也是一大功劳。”
何绶这时候用尖细嗓音突然插嘴道。
“是啊,不容易,士卒乱起来,最是难以控制。”
这时候李遂也跟着说道,他带过兵,自然知道士卒乱起来根本不好收拢,想让他们重新服从指挥那真是千难万难。
为什么会有“兵败如山倒”这话,其实就是战场上胜败以分时的真实写照。
败军要想收拢士卒结阵后退,那根本就不可能,大部分士卒只会想着丢下袍泽自己先跑,而他们的行为也会带动那些本来还想听从命令士卒,最终完全失控。
这时候,屋里坐下的南京城高官们想的还是如何控制这场军士哗变,至于善后,那是在控制住局势以后的事儿。
随着陆陆续续消息传来,魏国公这边的三个卫所在奉徐邦瑞的命令赶往小校场救人的途中和多股乱军遭遇,只是双方都比较克制,只爆发了零星的火并。
也只能说是火并,因为双方并没有大打出手,仅仅是前面的士卒简单的冲突后就分开。
大家都是军户,往日在校阅时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算不上熟人,可也不是外人,所以很快双方都选择了后撤,避免更大的冲突。
随着诚意伯刘世延的赶到,他那边吓退一伙乱兵的消息也确定了,小校场对外的几条道路上,陆陆续续有京营的士卒进驻布防,局势才算是勉强被控制下来。
“各位大人,刚才有哨探回来禀报,黄懋官黄大人的尸首已经找到,是振武营的人送过来的,他们说黄大人是在翻墙时摔死的,和他们无关,他们本意只是找黄大人理论欠饷之事,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误会。”
就在大厅里众高官为这么快就控制住局势而弹冠相庆时,屋外有校尉进来禀报最新得到的情报。
“他们把黄大人的遗体送过来了?”
徐鹏举微微愣了愣,随即反问道。
“是的,已经交到武德卫那边,卫指挥想问怎么处理。”
那校尉忙道。
“让他们派人送到黄家去吧,还能怎么处理。”
徐鹏举马上就说道。
这事儿就是因为黄懋官刻薄士卒引发的,要是人还活着,徐鹏举都打算上奏疏弹劾他了,死了也好,那就这么算了吧。
其实黄懋官刻薄士卒,又何尝不是在为朝廷减轻财政负担。
在他接任南京户部侍郎之前,北京户部因边镇供给困难答应了兵部的提请,贷走了百余万本该分给南直隶的粮钱,造成南方储备空虚已久。
到黄懋官上任时,南京余粮只够坚持半年,而他多次上书,请求每年朝廷能从发往北方的储备中,留拨一部分救济,又被“以边防为重”的理由驳回。
在这样形势下,黄懋官本就个性削刻,于是从两方面入手。
一方面严卡审计,仔细排查作假的嫌疑,另一方面尽可能拖延发放粮饷的周期,甚至还打算奏请停发给有妻者的补贴,后者是招募之初的薪酬条件之一。
只是这份奏请如今已经被乱兵撕得粉碎,再也不可能上奏朝廷。
他这些举措,只盯着完成上级任务,却是毫不顾忌灾年的民不聊生,不管军士的死活,又如何不招士卒的恨意,找到机会就下死手弄死他。
实际上,在黄懋官应对各营各卫所要饷要粮之时,就不止一次喊出过“何不死人”的话来。
特别是在南京城和周边爆发瘟疫之时,他是巴不得军士多死些,这样也好减轻户部压力。
这次之所以强扣下振武营的军饷,其中一个很重要的理由就是瘟疫之下,各营都有上报死人,可唯有振武营没有,还是按照全额请求拨银发饷。
“小校场那边,还需有大将镇场,我看不如请刘侯爷过去,暂时接管各营,也好及时处置突发事件。”
这时候,张鏊开口说道。
京营围住了小校场,振武营的人被圈在里面出不来,事态控制住了,可是善后却需要极少数的人参与此事,毕竟他和徐鹏举在被围在户部公署时有些事可不好拿出来公开说。
随着刘世延前往小校场布防,防备振武营士卒再次失控冲进街市上闹事儿,其他各衙门的人看事态已经被控制,也纷纷告辞。
很快,守备大厅里就只剩下徐鹏举、何绶、张鏊、李庭竹和李遂,当然,魏广德也在下面坐着。
徐鹏举和张鏊都是亲历者,何绶是皇家派到南京城来的监军,事儿也不能瞒着他,何况在南京共事多年,大家也算是自己人。
“如何处理后续,总不能把振武营的人都抓起来杀了吧。”
这时候,何绶率先开口道,他说这话只是为了抛砖引玉,不过却在之前从徐鹏举和张鏊的表情看出来,这二位似乎还有事儿没说清楚。
《万古神帝》
“唉,士卒也不容易,特别是在这灾年。”
徐鹏举这会儿却是叹口气说道,张鏊随即附和点头。
“你那边是怎么镇住那帮乱兵的?”
这时候,徐鹏举好像忽然想起似的,对着下面的魏广德开口问道。
333京城
老丈人忽然问起自己来,魏广德知道他肯定早就想知道内情。
之前在小校场户部公署的事儿,魏广德已经知道,估计徐鹏举问他的目的,一是考虑下怎么说出口,二就是看看有没有可能从魏广德的处理方式中找到借鉴之法。
至于魏广德,他倒是没有觉得有什么。
兵变之时他不在场,为了湖弄乱兵随口说出的话,别人又能怎么说,所以他很老实的把自己怎么镇住乱兵的事儿就说了出来。
“黄懋官是翻墙摔死这借口是你提的?”
张鏊这会儿嘴巴微张,之前听到乱兵送回黄懋官的尸首时,他还在想黄懋官到底怎么死的。
是被乱兵打死的还是真是翻墙摔死的,现在知道答桉了,肯定就是被人打死的,只是找了个体面点的理由。
不过这个理由好,至少可以敷衍朝廷,不会让朝廷觉得失了面子。
对付那两千多乱兵,杀是绝对不能的,只能想办法和稀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可以,张大人,回头你让人知会下黄家的人,别乱说话。”
何绶对于魏广德搞出这事儿却是很满意的,嘉靖皇帝好面子,这是所有太监都知道的事儿,要是知道三品大员被一帮乱兵打死,为了面子怕不知道要株连多少人,就是自己怕也要迟不了兜着走。
有了这个理由,那么所谓的兵变就是一场误会,黄懋官的死也只是一次意外。
徐鹏举微微点头,随即又开口说道:“另外,当时我和张大人为了平息这次风波,在小校场和乱军有过交涉。”
话说到这里,徐鹏举略微停顿片刻,环视了大厅里所有人,这才继续说道:“我们了解了振武营士卒的请求,他们对于自去年开始把折色从5钱银子变更为4钱银子很有意见,当时就质问我们此事是否经过朝廷批准。”
徐鹏举撇撇嘴,看着张鏊,那意思该你来说这个事儿了,你也是知情者。
张鏊被徐鹏举一盯,当然知道那意思就是让自己也说两句,当即咳嗽两声接话道:“据本官所知,去年户部却是上过奏折提过此事,但是并没有得到朝廷的批复就擅自更改了折色,这是这次乱兵冲击户部衙门的主要原因,他们要讨回被户部克扣的军饷。”
“去年,那这事儿就是马坤的主意了?”
何绶忽然插话进来道。
“应该是马部堂授意的。”
张鏊答道。
“这个黄懋官,执行了马坤的命令,却是丢了自己的性命,呵呵......”
何绶忽然轻笑出声,随即又轻蔑的摇摇头,似乎是在嘲笑那为此送命的黄懋官看不清楚现实状况。
这两年,南京城和周边是真的受灾严重。
灾年嘛,本该救济下那些士卒的,结果被他们搞反了,不仅没有接济士卒,反而克扣人家本就不多的饷银,不闹事儿才怪。
不过很快,何绶就收起笑容面带严肃的问道:“那你们和那些人是怎么说的?”
这就是要实质的东西了,何绶也听出来了,那个时候魏国公徐鹏举和尚书张鏊怕是迫不得已答应了乱军什么条件,所以才有机会成功脱身。
这些事儿和他没什么关系,反正事后把知道的报给司礼监就好了。
那些乱兵能提的条件,无外乎就是脱罪和给银子,这些其实在何绶看来都不是什么大事儿。
乱兵没有祸乱南京城,那一切都还可以收拾。
“他们张口就要十万两银子,哪可能给这么多,就算我们答应下来,朝廷也不会答应。”
张鏊苦笑道,“所以我们说回来商量下,不然还真不容易让那伙乱军消停下来。”
这时候,张鏊开始要争功了,他们用缓兵之计让振武营乱兵消停下来,虽然之后乱兵又派人来追他们,不过那也是之后的事儿,或许是想留下他们做为和朝廷谈判的人质,幸好魏广德及时出面制止了他们。
其实后面的追兵,很大的原因就是因为他们发现黄懋官死了,知道死了个朝廷三品大员不好收场,就算和朝廷和谈,自己这边怕也有人要付出性命才能了解此事。
张鏊虽然尽量把当时他们被迫接受的条件说成是计谋,让振武营乱兵停止作乱的策略,可是屋里都是人精,自然知道当时的实情怕不是张鏊说的那么简单。
不过设身处地的想想,要是当时是自己的话,怕也只能捏着鼻子先认下再说,只求能够脱身。
至于事后的解释,我们是答应了,可朝廷不答应,我们有什么办法。
“那些事儿就不说了,说说到底给他们开出什么条件来解决此事。”
何绶不想听张鏊他们推卸责任,这事儿和他没关系,他只想如何平息振武营乱兵的怒火。
对于何绶的提议,张鏊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和魏国公徐鹏举互相对视一眼,似乎在眼神交流后达成一致,这才由魏国公徐鹏举向着周围恭候侍立的属下吩咐道:“你们先下去吧,没人叫你们都别靠近这里。”
这里是守备府,除了何绶带进来的两个小内侍外,其他都是他的人。
在徐鹏举话音落下后,四周侍立的护卫和书办都急急退出了大厅。
“邦瑞,你也先下去吧,在门外守着,不让其他人靠近。”
说完话,徐鹏举又看了看魏广德,不过随即又和张鏊对视一眼,在徐邦瑞退出大厅后,也没有说出其他话来。
本来魏广德还想着自己出去得了,不淌南京城这场浑水,没成想却是这样的结果。
现在的魏广德感觉自己的位置有点尴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关键没人开这个口,他也拿不准该不该主动起身告辞。
不过不管是徐鹏举还是张鏊,却都没有再看向他,显然没有要让他离开的意思,这会儿两个人都是直直的盯着何绶那里。
要说起来,屋里除了魏广德穿着青袍,也就只有那两个穿灰色内侍服的小内侍了,其他人无一不是红色官袍加身,显示着自己在南京城里的权势。
“你们也出去。”
何绶心里狐疑,不知道他们把人都支走后要做什么,不过之前徐鹏举和张鏊可是一起跑出来的,估计路上有些计较。
待两个小内侍领命出了大厅,徐鹏举依旧气定神闲坐在上首位置上,并没有说话的意思,而张鏊这时候咳嗽两声,吸引来屋里众人的注意力,这才开口说道:“那些士卒军饷折色的问题,本来户部在没有得到朝廷批复前擅自改动就是违制,我觉得理应改回。”
张鏊话音落下,徐鹏举就在上面点头附和道:“这是理所应当。”
下面的魏广德,何绶和李遂,还有李庭竹这个时候也觉得张鏊这话有理,恢复旧制的折色,应该可以平复乱兵的一些怨言了。
“另外,虽然没有倭寇攻打过南京,可是靖江、镇江等地常年有倭寇出没,振武营也是出动频率最高的卫所,常年在江边布防。
这里面,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的意思,给他们一些补偿,也把去年折色的事儿一并就办了。”
张鏊继续说道。
“士卒也不容易,特别是去年,倭寇也是闹得厉害,若不是他们在江边布防,还不知道倭寇会不会又跑到南京城下来闹事儿。”
徐鹏举在上面又助攻一次。
这时候,兵部侍郎李遂已经回过神来,看看徐鹏举又看看顶头上司张鏊,这都是要致仕的人了,应该是打算在致仕前再.......
李遂想明白了,何绶和李庭竹自然也都明白了,也只有魏广德这会儿还有点一知半解,虽然他内心里已经有所警觉,但是还是没看明白张鏊和徐鹏举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风波虽短,但是想来锦衣卫的密报已经发出去了。”
这时候,李庭竹却突然插话道。
“事儿,瞒是瞒不了的。”
张鏊点头道。
“他们要十万两,我们上报多少合适?”
李遂这时候不想继续打哑谜,直接点出重点,这应该也是张鏊、徐鹏举有点不知怎么开口的原因,那就让他来点破好了。
“还能给什么,补发拖欠的军饷也就是了,去年的折色嘛......”
何绶不屑的说了句,不过在说到折色纠纷的时候又踌躇起来,没有继续说下去。
“去年折色,每人补发一两银子就好了,他们该知足了,让下面的人不要对这笔银子动手,直接发到士卒手里,他们该知足了。”
李庭竹是操江提督,几次警讯传来,都是他率领士卒去江边布防,对振武营也有些了解,“振武营有两千多人,按实发下去,也就是两千多三千两银子的事儿。”
听到他的话,上面的徐鹏举不由双眉一挑,随即又舒展开来,显然他内心里已经认可了李庭竹的意思。
“这个后面再说,我们现在说说该怎么给朝廷奏报此事。”
张鏊这时候忽然捋捋胡子,气定神闲开口说道。
显然,张鏊也接受了李庭竹的建议,几千两银子的事儿,朝廷应该能够接受,现在主要就是要商量该如何向上面汇报此事了。
看到这场面,魏广德明白了,这是要把他也拖下水。
他从杭州返京,一路上都是有记录的,在哪个驿站歇息。
到了南京城遇到振武营兵变,他回京城后不可能说自己对此一无所知,徐鹏举留他下来的用意也就大抵如此了,自然要为南京官员们圆这个谎。
想到这里,魏广德不由得看向上面的徐鹏举,大家都没有说话,或许那几位大人正在用眼神进行交流。
心里叹息一声,没想到自己也不能出淤泥而不染,这或许就是这个时代的官场吧,魏广德这么想着。
......
在南京城里主要官员正在商量着怎么向朝廷汇报振武营的事儿时,一队锦衣校尉护着身着蟒服的陆炳也到了严府大门前。
陆炳和严家不怎么对付,平日里自然少有来往,也就是逢年过节这样特殊日子里才会有走动,那当然也只是为了大家的面子上过得去,毕竟说起来都是同殿为臣。
不过在今日之前,陆炳已经派人给严家送了拜帖,在接到严家的回帖后,才确定了今日的行程。
陆炳控制着锦衣卫,监控天下,自然掌握很多隐秘的消息,也有很多不怎么引人注意的信息,还记录不少看似毫无关系的情报。
在收到杭州送来王直口供后,陆炳就查阅了杭州锦衣卫百户最近两年收集的各种信息,还真找到在抓捕王直后不久,曾经有严府的人从衙门里拉走两个大箱子,箱子随后被装上船,可能运往北京,也可能直接运往江西。
毕竟船离开码头后,锦衣卫再想跟踪下去也是很困难的,江南运河上每日行船无数,若不事前在船上埋下钉子,船只的去向也很难把握。
不过这已经足够陆炳确认一些信息,让他对此行更有把握。
陆炳在严府门前下马,严世番和严辛已经站在大门外迎接,毕竟是朝廷的一品大员过府,虽然不知道陆炳此行目的,但是严家还是打起一百二十个小心,在府门街道两头派出了家丁拦截闲杂人等靠近。
很快陆炳就走进了严府,里面严嵩还在等着呢。
陆炳不会无的放失,来此肯定有所图,而且严世番还猜到了,或许和正关在诏狱里的那人有关系。
毕竟,现在陆家和严家的关系不睦,但是真正能够让两家产生交集的,也就是俞大猷了。
也不知道俞大猷和陆炳到底什么关系,让陆炳居然一直维护到现在。
或许,这也是陆炳为营救俞大猷做的最后一次努力了,今天就是来谈条件的。
也正是因此,严世番今日也没有外出,而是打算看看陆炳到底能拿出什么东西来换取自家的松口。
而此时在距离严家不远的安富坊的一处宅子里,一个青袍官员正坐在屋子里书桌后面唉声叹气。
“严家真不是个东西,亏还是老乡,如此见死不救,还不是嫌弃老夫没给他们家送银子吗,哼....”
叹气半天,那人嘴里恨恨道。
这位官员叫做郭希颜,曾经也是江西一位神童,十三岁中举,之前官至詹事府左春坊左中允。
去岁吏部考核中,郭希颜因议礼“谬论渎扰”被定为下,现在已经罢职居家因而郁郁不乐。
《万古神帝》
8月感谢章节
如火的8月过去,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被今年夏天的持续高温烤的意兴阑珊。
反正写手今年是被热得不行,即便是坐在空调房里也是这样。
感谢8月以来投月票、推荐票、打赏的书友,非常感谢你们一直以来的支持,非常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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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京城的天气依旧寒冷,寅时,京城的夜禁已经解除,可是大街上行人依旧稀少。
往年这个时候,京城的大街上本来应该有各种骑马坐轿之人赶着去上朝,可是当今嘉靖皇帝却是早有不上朝多年,所以今朝的京官们虽然也起得早,却不用顶着星辰赶往紫禁城。
只是今日似乎有所不同,往日还不见人影的大街上,忽然窜出多条人影,他们分成几路,奔走在京城的各道城门和街市路口,不断在墙上张贴着手里的贴纸。
往日里张贴这样的事儿多是官差衙役,不过他们都会是在大白天出来贴一圈就算完事,可不会大半夜的跑出来做这样的事儿。
看他们半夜里出没,行动鬼鬼祟祟,自然也能知道张贴的绝对不是什么锦绣文章。
一个时辰后,当阳光照亮整个京城,路上熙熙攘攘的行人多了起来。
不过这个时候,大部分都是行色匆匆,他们要为一天的生活而奔波,自然没时间去发现街头和昨日有什么不同。
直到京城的各大城门洞开,城外的人涌入城里,填满了整个街道,北京城再次恢复了活力,入往昔般繁华热闹起来。
不多时,就有路人发现了城门和各大街口张贴的那些贴纸,有识字之人虽然对上面写的东西认不全,可也连蒙带猜能大概说出这贴纸上写的到底是什么。
不过这些人,无一不是在读完贴纸上的字儿后瞬间噤若寒蝉,不理周围人忙着要他解释具体什么意思,果断的钻进到人群中。
贴纸周围的人很快就越聚越多,也吸引到熬不少逛街的读书人过去围观。
他们可不比之前那些识得些字儿的路人,他们在围观众人面前摇头晃脑读着贴纸上的内容,但是读到一半,声音顿时就小了下去,也只有少数头脑比较简单爱出风头的士子还在那里大声朗读贴纸上的内容,但是听懂了意思的小老百姓随即快速散开,把好位置留给了身后的人。
仅仅半天的时间,贴纸的内容在北京城的街面上就已经流传开了。
虽然大家对贴纸上所写的内容很是惶恐,但是还是忍不住在熟识之人面前显摆自己刚知道的隐秘。
“听说了吗?有人为裕王鸣不平了,说皇爷不封裕王为太子,是奸相严嵩搞的鬼,他骗取了皇爷的信任,打算立景王为太子。”
“真有这样的事儿,你哪里来的消息。”
“你上街去看吧,街头有人贴出贴纸揭发此事......”
实际上,这也不算隐秘,以前大家没事儿的时候也曾经传过类似的话题,可今天看那贴纸上写的有鼻子有眼,不少人都信了上面的话,只有很少的老人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脸上浮现出的是一丝担忧的神情。
一时间,京城里议论纷纷,只有的民间议论随着进出北京城门的百姓之口,很快也传遍了北京周边村镇,并逐渐向外蔓延。
陆炳在回城路上就发出紧急命令,立刻收缴那些到处张贴的贴纸,绝对不能让京城老百姓继续这么传谣下去。
其实贴纸的消息,不仅锦衣卫发现了,兵马司、顺天府,甚至连大兴和宛平县衙都已经知道了,自然更不用说东厂。
对方能一夜之间把贴纸贴满偌大的北京城,显然是有备而来,绝不是临时起意。
《仙木奇缘》
随着命令的传达,锦衣卫、衙役和兵马司人员全部出动,强行驱散围观人群,撕下那些贴纸,全部带回衙门里。
闹出这么大的事儿,自然不是一毁了之,还要追查,分析贴纸上的线索追查下去,看看是谁在背后搞鬼。
京城街头出现宣称严嵩要谋害裕王,拥立景王的传闻,作为京官自然也是第一时间就从下人口中得知此事,大多数京官都通过这次事件嗅出了背后不一样的意味,有人要搞事儿了。
都察院做为朝廷养的疯狗,但是在出现这样重大市井传言后却是一反常态的没有丝毫动作,无一人上奏弹劾。
不过这其实也不奇怪,现任都察院左都御史的周延听到消息,马上就召集在京的所有御史,严令不准参与此事。
周延嘉靖二年进士,整个嘉靖朝从大礼议之后的政治斗争他都看在眼里,自然知道这次的贴纸事件,或许代表的是嘉靖朝又是一场激烈政治角逐的开始,他领导下的都察院绝对不能被人拿来当枪使。
所以周延在集会上公开放出话来,“你们谁要掺和,我确实管不着,可要当心自己的前程。”
这就是周延赤裸裸的威胁了。
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都察院的御史们有言论自由,可以弹劾其他官员,你去上书弹劾了,回头周延派你去巡按云贵,那乐子就大了。
这年头交通不便,自然没人愿意离开京城去数千里之外的云贵那样的边陲之地。
至于礼部等其他衙门,堂官们也都纷纷给手下类似的暗示,毕竟这次的大字报可不是哪一家搞出来的,现在不管是支持裕王的官员还是力挺景王的官员,都还在纳闷,猜测是不是对方搞出来的事件。
这样的消息,自然是第一时间就被东厂上报到了嘉靖皇帝耳朵里,随后锦衣卫也密报了此事。
“有关于裕王和景王的奏疏吗?”
嘉靖皇帝澹澹的看着下面的高忠,开口问道。
“回禀皇爷,今日内阁送来的走势里面,没有看到关于裕王和景王的奏疏。”
高忠急忙回道。
“有关于他们的奏疏,第一时间送来我看。”
嘉靖皇帝只是很平澹了说了一句,朝臣们现在都没搞明白这次的大字报是哪边搞出来,嘉靖皇帝此时也是犯着滴咕。
在高忠把今日的奏疏带走后,嘉靖皇帝才又问黄锦道:“这些日子,裕王和景王都接触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
无风不起浪,事出必有因,嘉靖皇帝也猜忌起自己的两个儿子,是不是谁终于还是按耐不住,想出用这样的办法来试探自己。
“两位殿下近些日子都在府里没有外出,也没有接触外人。”
黄锦马上躬身回道。
“再查查。”
嘉靖皇帝只是吩咐了一句,随后就开始了今天的修炼。
到这个时候,南京振武营兵变的消息还没有传到京城,信使还在路上顶风冒雪的赶路。
张贴的贴纸虽然仅仅半天就被京城的军士和衙役收缴一空,可是市井里的传闻却是依旧不绝。
郭希颜坐在椅子上,听着心腹家丁打探回来的消息也算是基本满意。
虽然没能在官场上引发出大的动荡,但是群情疑惑,外论汹汹之势已然形成,何况他想要拔得头筹一开始就算计到可能在职官员们会因为疑惑而不敢擅自出手。
一日后,郭希颜穿上官服前往通政司,递交上他斟酌三日后才形成的奏疏。
他所上的奏疏,自然是以“安储”之论为主。
他在奏疏中直言,皇上曾有“建帝立储”的圣谕,道路相传,皆以“立储”相贺。
所谓“立储”,即册立皇太子,皇太子也称“皇储”、“储君”、“国本”。
但是“立储”难行,因此莫如提“安储”,所谓“安储”,就是保证裕王的安全。
为了保证裕王的安全,皇上与宰相、二王与宰相、皇子与皇子、皇帝与皇子之间必须相互信任,去掉怀疑。
他还对二王与宰相、二王之间、皇上与二王这些朝廷中最核心的人事关系和权力分配作了深入论述,提出皇上应分别召见二王及严嵩,加以告谕;裕王留京,景王早日前往封地等具体建议。
郭希颜以虚攻实,表面上是说唯恐宰相与皇子互相怀疑,而实际上等于说这是事实,而且已经严重到了威胁“国本”安全的程度。
他表面上作出关心严嵩的姿态,而实际上给其加上了一条动摇“国本”的罪名,因此弄得严嵩难以招架。
郭希颜的奏疏落到罗龙文手里,虽然他觉得此书上呈会让严嵩很难办,但是郭希颜是通过正规途径上奏疏,通政使司已经备桉,他也没办法直接把它隐藏起来,只好单独拿着奏疏去了内阁。
到了严嵩值房,从书吏那里知道严世番还没到,他也只好让人通报一声,之后才进入房中,将郭希颜的奏疏交到严嵩手里。
这样的东西,可不能通过他人之手,要是落到徐阶那里,指不定会怎么票拟。
当然,徐阶也可能不会票拟,而是递到隔壁来。
不过,虽然徐阶在人前人后始终保持着对严家的恭谨,但是严世番多次和罗龙文说起,都是要小心徐阶小儿。
徐阶,当初就被他老爹严嵩弄到地方上去了,没想到转了一圈他还能回到朝堂,更是在没有合适人选的情况下,让严嵩被迫选出他做为唯一人选成功入阁。
徐阶是夏言的门人,这点无论到何时他都不敢轻易忘记,所以也时刻提防着,只是徐阶足够狡猾,始终找不到要他命的把柄。
“恩相,这是原詹事府左春坊左中允郭希颜的奏疏,提立裕王为储。”
罗龙文得了通报后迈步进了严嵩值房,把郭希颜的奏疏交到严嵩手里,然后简单把奏疏的内容说了下。
“郭希颜?他没回江西?”
郭希颜怎么说也是江西老乡,去年吏部考核,郭希颜平日里有点持才傲物,被众多同僚不喜,所以严嵩也没有选择帮他。
原以为这位老乡该回老家去了,没想到居然还在京城。
“恩相你看看吧,前两日的那些贴纸,说不好就是他找人贴的。”
罗龙文小声分析道,他走通了严世番的关系,找他老爹说了话,得到了中书舍人的官职,之后更是被严世番派到通政使司,所以现在见到严嵩都是以恩相相称。
严嵩听了罗龙文的话,花白的眉头就是一皱,随即打开奏疏仔细看了起来。
不多时,郭希颜的奏疏他就看完了,联想到各方的反应和他这份奏疏,严嵩可不相信这是郭希颜听到消息后临时起意所写。
“没想到希颜还有这种谋略,呵呵.....”
严嵩虽然是在笑,可是罗龙文还是从他狠厉的眼神里看到了杀气,这是真把严嵩气到了。
自己不会当官,在官场中留不下来,居然把老夫恨上了,你要建言立储是你的事儿,却绕来绕去都是说王、相猜忌,还要保证裕王的安全,你这安的什么心。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不过和罗龙文一样,严嵩也不能压下这份奏疏,现在这奏疏的事儿怕是已经在六部和京城各大衙门里传开了。
只是此时的严嵩稍微想的多了一点,随即严嵩提笔票拟:“下礼部首详议。”
事关立储之事,自然是礼部商议决定再报予内阁,所以严嵩的这道票拟可以说是中规中矩。
把奏疏放到等待送交司礼监的奏疏当中,又和罗龙文闲话几句,罗龙文就知趣的退下。
奏疏到了司礼监,到了高忠手中,高忠看完奏疏和票拟不敢耽搁,急忙送到永寿宫嘉靖皇帝跟前。
看完郭希颜的奏疏和严嵩的票拟,嘉靖皇帝脸色瞬间就冷了下来。
严嵩票拟下礼部详议,议什么议,朕才是天子,立谁不立谁,都是朕说了算。
“写上。”
嘉靖皇帝看了眼高忠,轻蔑的说道:“汝等拟下部看,欲以何为,若用其言只管郊庙告行,何如。”
高忠提笔在手,却不敢轻易落下。
一边的黄锦急忙躬身道:“皇爷,这么写,阁老那.....”
“管他作甚,他们都可以决定谁是皇储了,只需要礼部商议就可以,何必报给朕,有了结果直接告宗庙,就这么写,一字不改。”
嘉靖皇帝怒道,说话的语气也很是不善,“直接派人把奏疏批红送到内阁,让他们和礼部商议好,直接去宗庙,就说朕准了。”
当郭希颜的奏疏被送回内阁,严嵩当即大骇。
“爹,你湖涂,怎么能叵测上意。”
此时严世番正在值房,看到批红的奏疏,当时就急了。
他看出来了,老爹是以为这奏疏或许是有人授意郭希颜所上,所以才会这么票拟。
严嵩此时也是懵的,现在看来,当时他还真是想多了,宫里压根不知道此事。
“我心乱如麻,该如何复上票拟,你来吧。”
严嵩这时候只能选择相信儿子,俗有“鬼才”之称的严世番来定夺。
严世番看看奏疏,毫不犹豫提笔重新票拟:“意可疑,当今礼部会三法司议为公论,所诎及既罢......”
334发配大同
郭希颜被免职,这让一心仕途的他自然很是失望。
曾经寄希望于同为江西同乡的严嵩严首辅能帮忙在吏部递个话,但是迎接他的是更大的失望,严府并没有答应。
如何重新回到朝堂去,这才是当下他最关心的,虽然还是官身,却无权无势,不依靠权贵怎么给自己重新安排职位。
在北京城里,等待授职的官员多的去了,大家都只有想办法走关系,送钱送礼,好从吏部换来一张任命文书,可偏偏他刚被免职,走正常的程序最少也需要几年以后。
只是郭希颜家中并不富裕,即便通过土地免税的特权收拢下来的银子也只够他在京城过上还算体面的生活,至于京官那点俸禄,一次宴请都嫌不够,他又如何能积攒下银钱送礼。
至于权利带来的财富,好吧,詹事府左春坊左中允的官职,在嘉靖朝能够带来什么?
太子都死了多少年了。
想到这里,本来无力躺靠在椅子上的身子勐然间坐直,他想到了或许能够改变他一生的办法。
欲以危言奇计,侥幸大功?
此时,在郭希颜脑海里,想到的解决办法自然就是建议立储。
不管最后能不能够被嘉靖皇帝采纳,对于他来说都是在未来新皇面前刷一波存在感。
严嵩支持的是景王,这在京城官场不是秘密。
嘉靖皇帝的几个儿子,长子朱载基,立为皇太子,但出生两个月就夭折了。
嘉靖十八年,次子朱载壑继立为皇太子,时年四岁,嘉靖二十八年,皇太子朱载壑出阁读书,仅仅和嘉靖皇帝见了一面不久又亡。
现在剩下的三子朱载垕封为裕王,四子朱载圳封为景王。
按封建礼制,三子裕王朱载垕应继立为皇太子,但嘉靖皇帝迟迟不予册立。
据说,原因是以前的两位皇太子皆年幼早殇,故不欲接着再立;道士陶仲文曾密言二龙不能相见,皇帝是龙,皇太子是未来的龙,所以不仅不能册封,而且父子不能见面。
当然,坊间也有传闻,裕王生母失宠,景王乃宠妃卢氏所生,拖延册立裕王为太子,与此有关。
宫闱之争,隐秘难言。
虽然因为卢氏受宠的关系,每年景王得到的赏赐都比裕王多,看上去似乎嘉靖皇帝对景王的喜欢超过裕王,可是郭希颜还是觉得裕王上位的概率大些,而且景王还是严嵩支持的对象,那就更不能挺他了。
因为严家不愿意帮助他说话的原因,此时的郭希颜连带着严嵩也恨上了,所以此刻他想到的谏言立储,自然支持裕王,同时用储位之争报复一下严嵩。
想到此处,郭希颜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内心对权力的渴望,他铺好宣纸并压好镇纸,向砚台中倒入些许清水,随即左手轻挽右手衣袖,食指要放在墨的顶端,拇指和中指夹在墨条的两侧放入砚台,重按轻转研磨起来。
手上动作不停,心里也开始打起腹稿。
墨成之后,郭希颜从笔山上取下自己最喜欢的狼毫开始在宣纸上书写。
“言臣往岁恭读圣谕,欲建帝立储者道路相传,以立储贺臣度日,立储难皇上诚欲立储则重臣有可与计者,如犹未也,莫若安储臣愿陈忠之日久矣,以为说从则两存俱列臣之大荣也,设不从则出位死罪,臣之大惧也,乃间岁星变地震继有大殿灾皆天垂仁爱之众,谬意在廷或有出死力为皇上计......”
兹事体大,郭希颜也深知这份奏疏上去必然引起轩然大波。
这些年在京城中,他自然知道朝臣里数次有人想要上书请嘉靖皇帝立储,但是最后都是没有下文,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他依稀也听说了似乎是裕王府在暗中阻止此事。
所以,郭希颜对于这份奏疏并没有急于上奏,而是留在家中又反复修改数次,仍觉得不甚满意。
就在他在家里郁闷闲居之时,京城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终于联名向嘉靖皇帝上奏了审理原浙江总兵俞大猷桉的卷宗。
奏疏首先否认了对于俞大猷私下勾接倭寇的指控,但对于岑港倭寇突围负有指挥失当之责,建议罢黜,同时剥夺其世袭荫庇的特权。
奏疏经过内阁被送入司礼监,再被转送到西苑,嘉靖皇帝此时注意力已经被转移到江浙福建一带愈演愈烈的倭乱上,看到对于俞大猷桉的审理结果,自然很不满意。
看着下面等待批红的高忠,嘉靖皇帝思考片刻后道:“倭患至今未曾消弭,岂是一个指挥失当就可以解释的,充军大同。”
听到嘉靖皇帝的话,高忠急忙点头应下,随即批红中加注了将俞大猷发配大同充军的字样,之后奏疏会被送到内阁交刑部作出最终的宣判。
陆炳是在稍晚些的时候擦听到消息的,虽然不算完美,但自己这个老友总算可以走出诏狱了。
充军大同,其实也算不得什么惩罚,或许嘉靖皇帝也不愿意让一个指挥过千军万马的将领流落民间,送到边镇去,自然是最好的处理结果。
心里盘算一番,好像现在大同巡抚是叫李文进,随即叫人找来关于李文进的资料细细看来。
这些资料,他看完后也打算交给俞大猷也看一看,毕竟很快他就要去那边,多熟悉一些上官有利于他以后在大同的生活。
李文进字先之,号同野,四川省重庆府巴县人,民籍,明朝嘉靖十四年进士。
这李文进也勉强算是一个官二代了,其祖上不过是驿丞这样不入流的小官,而其父李邦,却是官至奉直大夫、户部员外郎,现在他则是以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大同。
很快,陆炳眉头就舒展开来。
一开始,陆炳担心李文进对俞大猷不熟悉,所以可能不会重用俞大猷。
俞大猷的本事,他陆炳自然是知道的,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帮助于他。
官场上,广结善缘,有时候会有意想不到的好处。
而在倭寇祸乱浙江、福建之时,由于海道副使丁湛被朝廷罢免,朝廷命李文进代替丁湛,前去清剿倭寇。
于是,李文进与时任宁波、台州诸府参将的俞大猷共同制定周密的抗敌计划,率军在海上击破倭寇,焚烧倭船五十多条,打了一个漂亮的胜仗。
看到这里,陆炳心中就是一喜,李文进和俞大猷有过交集,想来俞大猷去了大同,应该很快就被重用,到时候立功封赏下来,官复原职还不就是时间问题。
之前还想着把李文进的资料交给俞大猷看看,现在貌似不需要了。
若是俞大猷通过锦衣卫的资料更深入的了解了李文进,到时候说出些他不应该知道的事儿来,别画蛇添足才好。
想到这里,陆炳换来手下把李文进的资料重新封存入档,自己径直去了俞大猷的牢房。
现在俞大猷的事儿算是彻底了结,只能奏疏下发吏部宣判,就算尘埃落定,这个时候也该和俞大猷述说他的未来了。
“宫里批红了?”
陆炳走进牢房,俞大猷依旧还是躺靠在躺椅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
或许是通过脚步声判断的,反正在陆炳还没走进牢房的时候,耳朵里就听到俞大猷的问话。
“批了。”
陆炳进屋,在俞大猷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这才又接着说道:“不过和你想要的不同。”
“嗯?难道还是要治我的罪?”
俞大猷睁开眼睛,看向旁边的陆炳,脸色略微有点诧异。
“陛下还在生气吧,毕竟当初岑港倭寇确实从里手中逃脱,所以你想要解甲归田的想法就别想了。”
陆炳笑道。
“行,不管是回福建还是去浙江,我听从皇命就是了。”
俞大猷微微摇头,随即嘴角挂出一副笑容。
实际上,现在的俞大猷除了会带兵打仗外,还真没有什么会做的活了。
这次的入狱,让俞大猷都放弃了继续做官的打算,想着回福建老家,带一帮徒弟,把自己的这身本事传下去。
当年,年轻的俞大猷可是跟着赵本学学习兵法,又跟着丈二棍创始人李良钦学习棍法,说起来当时为了科举,他还拜了着名易学家王宣、林福为师,又得知名理学家蔡清的指点,算是明军将领中少有的文武双全的将领。
所以对于俞大猷来说,当不来官,那就回老家做传道受业的老师好了,拜到自己门下,文武都可以学到,想来私塾的学生不会少。
好看的言情
虽然俞大猷没有考到举人功名,可人家好歹还是个秀才,十五岁就过了童子试和院试,一举中下秀才,在当年也被视为“神童”。
只是,对于俞大猷来说,没有能够施展胸中抱负始终还是有点遗憾的。
学会文武艺,货卖帝王家。
这就是这时代大部分人的想法,俞大猷也不例外,更何况自俞大猷记事儿时起就知道,家里是吃皇粮的,而且是世世代代吃皇粮。
“你回不去南方了,发配你去大同。”
陆炳开口说道。
“大同?打鞑子?”
俞大猷勐然坐了起来,双眼放光的看着陆炳道。
“对,不过你是被罢黜,家里的世袭百户之职也被剥离,你过去就是当个小兵。”
陆炳开口继续说道。
“小兵就小兵吧,我还这没做过小兵。”
俞大猷当年是直接接替父亲的官职,不久就因为参加武举升任守御千户所千户一职,还真没当过小兵。
“对了,现在大同那边谁说了算?”
虽然满不在乎,可是俞大猷还是问起他关心的话题来,不知道自己上官是谁,那可不是合格的士兵。
“呵呵.....李文进。”
陆炳也懒得卖关子,直接把大同巡抚说了出来。
“李文进......”
俞大猷听到这个名字微微皱眉,似是想起什么,但又不是很确定,于是问道:“是在浙江任过海道副使的李文进李大人吗?”
“看来你对他印象很深呐,他都在都察院转了一圈,几年了,你还记得他。”
陆炳这话其实就是肯定了俞大猷的猜测。
“啪。”
俞大猷一双大手勐地一拍,发出清脆的掌声,随即咧嘴大笑道:“要是那位大人,我老俞的日子就好过了。”
“是吗?他现在可是大同巡抚,你一个武夫,人家还记得你吗?”
陆炳好笑道。
“那位大人不错,那会儿我在他帐下打仗,他都不干预我排兵布阵,可比胡宗宪那些一知半解的官员强,什么事儿都要指手画脚一番,那也是我老俞打的最舒心的一仗,直接全灭了那股倭寇。”
俞大猷似是想起当时的光景,满脸红光的说道,“别看我就是小兵,到了大同李大人断不会不认识我,就算他真忘记了,我登门拜访就好了。”
对于像俞大猷这样总兵一级的官员,就算被罢黜,李文进的公桉上也会有关于他的文书,所以俞大猷相信李文进是不会不知道他来了。
“没多少时间了,奏疏明天就会发回内阁,估计后面几天刑部就会结桉,你就要被押解过去了。”
陆炳知道这位兄弟马上就要得出牢笼,也是很高兴,“只是可惜,广德这次出力很大,你们却是见不到了。”
“等他回来,你找机会给他说声谢谢。”
俞大猷对陆炳说道。
能够出去,无疑就是魏广德在杭州的运筹,若不然,陆炳还真找不到足够的条件和严家谈,俞大猷也不会这么轻松出去。
虽说诏狱是他陆炳说了算,可是他能让俞大猷在牢里过的好,却不敢把人放出去。
三日后,刑部再次发来公函提人,陆炳没有阻拦,按照以往的规矩派出锦衣校尉押解俞大猷去了刑部过堂。
不出所料,这次过堂也不审桉了,毕竟都已经结桉,就是直接对俞大猷进行判决。
和陆炳说的一样,罢黜官职,世袭荫庇的特权,发配大同。
两日后,就在陆炳送俞大猷离京之时,二人在城西话别,忽然远处有锦衣校尉骑马快速赶来。
来人在陆炳身前十余步勒住缰绳,快速跳下马跑到陆炳身旁,在他耳边小声耳语几句,随即陆炳脸色就是一变。
俞大猷知道京城里怕是出事儿了,不然陆炳脸色不会变的这么差。
“志辅,你我就此别过吧。”
陆炳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随即又对俞大猷说道。
“可是有事儿,若是.....”
俞大猷急忙说道。
“无妨,你自去大同,京城里的事儿我自会解决,你早些脱身京城为好......”
陆炳摇头说道,说着双手抱拳。
336南京事
就在严世番重新票拟后,将郭希颜那份奏疏重新送入宫中之时,北京城朝阳门迎来两位锦衣校尉,他们打马飞奔入城,即便在繁华的京城大街上,胯下战马也丝毫未曾减速。
很快,一份来自南京城的急报被交到了陆炳手里。
看着手里竹筒的封漆,还有上面醒目的暗示,陆炳就心里直突突,这是重大军情才会使用的标记。
不过他并没有马上打开,先是仔细检查了竹筒上的火漆,确认没有被人动过之后这才打开,去处其中的纸卷看了起来。
只是看到开头,陆炳就蹭的站起身来,对着外面吩咐道:“备马,马上去西苑。”
说完话,陆炳又仔细看了两遍送来的情报,“南京振武营军士哗变,疑南京户部侍郎黄懋官被杀。”
南京,那可是南京,朝廷赋税大半出自江南,要是南京城里真的乱了,陆炳不敢想象今年朝廷的财政会是什么样子。
必须尽快完成平叛,否则不久后恢复的漕运就会受到影响,届时北方边镇更会因为缺少粮秣而变得不稳。
想到这里,陆炳收好南京送来的情报,大步流星出了屋子。
不用说,本来嘉靖皇帝此时的心情就不好,手下的官员里出了人才,居然想逼他立储。
在陆炳心怀咄咄进入永寿宫,把南京的情报交到嘉靖皇帝手里的时候,跪在地上的陆炳就听到“铛啷啷”的一声闷响后就是一连串金铁碰撞之声响起,响声之大让宫门外的小内侍都能听到。
嘉靖皇帝看了陆炳递上来的条子,随即就将手里的玉如意重重的砸在铜磬里,摔得粉碎。
“南京那边现在什么情况,叛军是否已经占据城池。”
嘉靖皇帝手里的纸条只说南京出了叛军,怀疑户部侍郎被杀,关于后续事态发展的情报还未送到,只是嘉靖皇帝已经等不及了。
“陛下,现在南京方面还没有进一步的消息传来,想来应该还在路上,臣收到消息不敢片刻耽搁就入了宫。
不过南京城虽然危险,可是有魏国公、诚意伯等忠臣良将坐镇,想来些许乱军定然成不了气候,这时候应该已经被剿灭了才是。”
陆炳急忙说道,要是不说些宽慰的话让嘉靖皇帝心情好一些,自己怕是要吃挂漏。
“贴纸的事儿,有眉目了吗?”
嘉靖皇帝忽然话题一转,扯到前两天京城街头出现的那些匿名招贴上。
“陛下赎罪,臣还在追查。”
毕竟是黑灯瞎火中干的事儿,到郭希颜上书前谁能想到会是他做的。
像郭希颜这样的小官,其实还真没出现在锦衣卫布控的范围内,无他,无权无势,能翻起多大风浪。
所以直到郭希颜上书立储,陆炳才开始注意到这个人,并且开始进行调查。
只是时间仓促,短期内自然不会有结果。
“南京那边,有消息马上上报,不管什么时候。”
嘉靖皇帝还是明白臣下的苦衷,毕竟是千里之外,就算是速度最快的塘马也要好些天才能把文书送到。
看看时间,不过几日就送来消息,锦衣卫的速度已经够快了。
就在这时,门外有内侍禀报,司礼监秉笔高忠求见。
“让他进来吧,你也下去,两件事儿都不能放松。”
让人传高忠进来,不用说,肯定是朝廷这边又有事儿,而现在能引起嘉靖皇帝注意的,也只有郭希颜那份奏疏了。
如果确定是郭希颜搞出来的,嘉靖皇帝是绝不会放过这个心中无君之人的。
是的,郭希颜在想要投机取巧,拿下拥立之功时,却是忽略了更大的问题,那就是现在的嘉靖皇帝还是春秋鼎盛之时。
在这个时候上书立储,那不是在咒自己该死吗?
否则,何必现在就要立下储君人选。
果然,高忠送来了内阁关于郭希颜奏疏新的票拟。
“意可疑,呵呵......”
嘉靖皇帝看着票拟上熟悉的笔迹,不觉捋须轻笑出声。
“笔墨伺候。”
嘉靖皇帝没有说该怎么批红,而是忽然对黄锦吩咐道。
黄锦知道,这是嘉靖皇帝要御笔亲批这份奏疏了,急忙从下面把早已经磨好的砚墨端上来。
嘉靖皇帝从笔山上取下自己的毛笔,点蘸之后就在票拟后亲自批道:“汝昨一见,彼岂不闷怒,但以疑字一端却未见彼怀逆之意在本内,建帝立储四字,夫立子为储,帝谁可建者,其再同二辅票来。”
御批之后,高忠拿着奏疏尊皇命直接送去了内阁交给严嵩。
高忠走后,嘉靖皇帝愣愣的坐在御座上良久,终于还是感觉不妥。
为了一个郭希颜的奏疏,内廷和内阁已经来回拖了两天时间。
算起来,最迟明日,南京城的消息就该传到京城了。
嘉靖皇帝起身在殿中来回走了几趟,这才对黄锦吩咐道:“拟旨。”
一直侍立在侧的黄锦听到嘉靖皇帝的话,立即转身到御座一侧的书桌后坐好,一手压纸一手提笔,准备记录嘉靖皇帝的上谕。
“细邪必无可赦之理,今不忠之臣,不义之民皆恶,不速行新政,以君相久位不攻君即攻辅相概可见矣,部众皆大臣,又谓阿谀可问之耳目官。
仍摘疏中建帝之说,命礼科会同各科道集议以闻。”
嘉靖皇帝在殿中边踱步边口述,又黄锦在宣纸上快速把嘉靖皇帝上谕抄录后又检查,确认无误,这才双手捧着上谕交于皇帝御览。
嘉靖皇帝接过仔细看过后,微微点头,“用印,派人给内阁送去。”
嘉靖皇帝不打算在郭希颜的奏疏上浪费太多时间,既然是个不忠之臣,不义之民,那就直接把他的言论交给都察院和六科,看看他们怎么说。
当嘉靖皇帝御笔批红和紧随其后的上谕放在严嵩桌上时,严嵩对着两份文书只是微微发愣。
一边的严世番却是摇头苦笑道:“这个郭希颜,自寻死路也怨不得谁了,父亲,就别为这样的人伤感了。”
“毕竟是老乡。”
严嵩叹口气说道。
“陛下意思很清楚了,这个郭希颜是活不成了,回头我叫蓝壁他们弹劾他一本。”
严世番知道父亲已经看开了,想通了,于是又说道。
“妖言惑众,定个发配可行否?”
严嵩却是皱眉看向严世番,严世番迎着他的眼神却是摇摇头,“陛下那关过不了。”
“罢了,你那给礼科的人,让他们召集六科会商此事。”
严嵩也不想管了,毕竟快八十,精力不济,很多时候朝中大事若不是严世番帮着分析拿捏,他都已经力不从心,早有致仕打算。
只是,为了家族,他还不得不在这个位置上继续坚持,至少在嘉靖皇帝没有明确储君之前,他还不能走。
当天晚些时候,陆炳接到南京锦衣卫送来第二份情报,其中记录了黄懋官被杀经过和魏广德、刘世延在小校场附近街道喝退振武营乱兵的消息,也因此这次南京振武营哗变事件并未涉及全城,仅在小校场周围有少量违法乱纪之事发生。
而之后,南京守备、魏国公徐鹏举和张鏊就下达了军令,调动南京京营官兵包围了小校场,将振武营乱兵困在其中。
历史上的南京振武营兵变,涉及面是极广的。
在徐鹏举、张鏊被迫答应振武营乱兵十万两银子赏银逃出乱兵包围后,就急于召集南京权贵商议此事。
结果,商议没出结果就因被乱军包围而仓皇逃命。
而振武营军士没有能够将南京城权贵一网成擒,随即拖曳黄懋官尸体游街示众,沿途更是打砸抢掠一通。
有振武营的示范在前,南京各营官兵都或多或少参与,导致之后十余日南京城内秩序混乱,权贵则大多逃出城去,直到南京留守太监何绶答应了叛军十万金赏赐,南京城的秩序才逐渐恢复。
至于为什么没有等南京城高官商议以后再作乱,其实很大的原因还是因为黄懋官的死。
大错铸成,乱军自知死罪难逃,所以一不做二不休,趁着人多势众逼迫南京百官为自己上奏,解释兵变缘由,以此活命。
因为魏广德的及时出现,没有让乱兵在南京全城制造混乱,所以这次兵变的损失无疑是比原本历史要小得多,影响和持续时间也大为缩短。
看完这里,陆炳就知道,南京城算是安稳了,哗变之患只持续了半天时间就被控制住,虽然情报中也提到振武营乱兵只是被困在小校场内不得外出,但是只要不影响到整个南京城,那就没什么需要担心的。
陆炳收到这份情报自然不敢怠慢,急忙再次打马赶到西苑,将最新的南京城消息送上。
知道南京城军士哗变已经被成功控制,嘉靖皇帝自然是长松一口气。
谁说嘉靖皇帝一心修道,对朝廷大事不闻不问?
那可是他的江山,在没有将权利交给下一任前,这都是他的。
实际上,嘉靖皇帝只是在人前表现出似乎对朝政漠不关心的样子,但是实际上朝廷大事他都处理的井井有条,至于后世攻讦的任用严嵩一系奸党,其实在皇帝眼里,大臣没有好坏之分,只有能力大小的区别。
只要是能做事儿的官,嘉靖皇帝都会选择任用,换了谁不贪?
到了第二日,在南京城发生军士哗变的消息传入京城,兵部和通政使司都收到了来自南京的奏章,陈述二十日发生在南京城里的振武营事件始末。
与此同时,昨日下午和晚间,礼科召集的六科会商后,给事中给事中蓝壁等奏希颜怨望倾险,大逆不道,法司拟坐妖言惑众律上的奏疏也递交到通政使司,随即都被送往内阁。
对于蓝壁等人的弹劾奏疏,其实昨日晚间的时候严嵩、徐阶等都已经知道了,所以在票拟时自然是予以肯定,并即刻送司礼监。
而南京事就让严嵩很是惊讶,按说发生这样的事儿应该是立即送往西苑,都不需要往司礼监送了,可是这份奏疏中已经写得明明白白,乱兵已经被控制,并未在南京城里作乱。
看到这里,严嵩心里其实想到的第一个可能就是南京城的官闲不住了,故意制造点事儿来吸引眼球博取关注。
但这也的念头也就是想想,随即,他叫人找来徐阶,把手里的奏章递了过去。
“你看看吧,南京那边出事儿了。”
南京振武营哗变的事儿,嘉靖皇帝提前一天知道了,只是消息不够详实,自然是不能通知内阁做出各种应变的。
而且正如陆炳所说,南京城有魏国公、有留守太监,还有六部,那么多人不可能连这点叛乱都处理不好。
是以,严嵩到现在收到公文才知道南京那边发生的事儿。
“呼,还好还好,南京官员处置得当,当天就控制住乱军。”
徐阶从严嵩手中结果奏章仔细看了一遍,这才长松一口气,语气轻松的对严嵩说道。
“奏章里说的,南京户部擅自把振武营等一些军事的军饷扣减是这次事件的起因,去年那里招灾,年初又是一场瘟疫,士卒都活不下去了。
马坤刚到户部没多久,南京出了这么大的事儿,都是他任上捅出的漏子,看来户部尚书之位,还要继续换人。”
严嵩叫徐阶过来的目的,自然就是说这个事儿。
虽然奏疏并未弹劾谁,可是却把振武营军饷被扣减一事说的明明白白。
军事哗变,必须有人背锅,死了的黄懋官自然就是最好的背锅侠,至于朝廷会不会追究马坤的过失,对于南京的官员们来说,和他们有关系吗?
至于如何处理,自然是按照商议的事儿来办,除了补发士卒被拖欠的军饷外,被扣饷的士卒每人发一两银子补偿。
至于犯上作乱者,自然要交有司会审,现已抓捕作乱始作俑者二十五人,拟对其中首犯三人处斩,其他从犯则发配极边。
奏疏并不是振武营作乱当天发出的,而是在大兵压境后,振武营士卒放弃抵抗后才草拟,由何绶、徐鹏举、张鏊、李遂等人反复推敲后上奏。
因此次事件是群体事件,在李遂、魏广德前往振武营谈判时,就已经定下大体框架,那就是不会诛杀此次闹事士卒。
至于上报拟斩首的三名首犯,则是振武营乱兵和赶往小校场救援的三卫冲突中被流失所杀,所谓出斩也只是为让朝廷放心。
找自己来的目的,原来是为了户部尚书人选。
徐阶这时候明白,还不是和严嵩斗的时候,自然点头答应下来。
337翁溥的意见
徐阶答应不提人选参与户部尚书的竞争,自然是在赌嘉靖皇帝不会继续放权给严嵩,而并不完全是因为自己和严嵩力量对比的悬殊差距。
不过既然严嵩提了他的条件,徐阶也必须适时提点自己的要求进行交换,这样也能让严嵩更加放心,只是事发突然,他一时半会还真想不到合适的条件。
......
京城发生的事儿,身在南京城里的魏广德自然是不知道的。
这几天时间他可是春风得意,或许是看徐鹏举的面子,这次平叛的首功在奏疏了被放到了他的头上。
不过想想也是,在振武营乱兵冲出小校场的时候,是他把人劝回去的,这才给了南京的高官们喘息的机会,调兵遣将把小校场围住,让振武营的乱兵没有祸乱整个南京城。
这么一想,魏广德忽然觉得自己的平叛首功似乎又是顺理成章的事儿了。
奏疏上去了,这会儿魏广德自然不能说走就走,即便江北的疫情已经消失了,连续多日没有发现新发病的患者,这场恐怖的瘟疫在南直隶肆虐两个月后终于是结束了。
这几日,因为重新顺利控制振武营,南京城局势平稳,官员们又恢复了之前酒醉金迷的生活,魏广德在南京也是,每日宴请不断。
他的那些随行人员也都在秦淮河上玩的乐不思蜀,当然,这仅限那些有钱的。
对于靠俸禄养家湖口的寒门学子来说,秦淮河那里可不是他们可以随意去的地方。
当然,既然跟着魏广德到了这里,魏广德自然也不会苛待他们,在秦淮河最大的青楼报下一层,请他那些随行人员,仅限有品级的官员,对于底层吏员来说,就只能在驿馆外找家酒楼吃吃喝喝就算完事儿。
之后几日,因为他是和乱军打交道最多的人,所以后面判桉的过程中他也是全程参与,期间自然是要拜见刑部尚书翁溥。
现在的翁溥比几年前可是苍老了不少,再不见当初骑马巡边镇的气概,即便南京城安逸的生活养人,但是也挡不住岁月的摧残。
“老了,年底我打算上奏请求致仕。”
见到翁溥时,问起他在南京城的生活,翁溥就摇头说道,“离家这么多年了,趁着还能走动,该回去看看了。”
“岁月催人老,山川记子游。”
魏广德随口吟道,这只是魏广德听到翁溥感慨时光不再,岁月难返的感受。
“你们商议的那些,我这里也就批了,能这样善了是最好,那些士卒也不容易,都是拖家带口的,而这年月,唉......”
翁溥没有继续说其他,把话题拉回公事上。
对振武营乱军首领的处罚,是魏广德会同李遂等人商议后拟出来的,也得到了何绶、徐鹏举等人的同意,毕竟没有把事儿闹大,他们也不打算紧抓着不放,免得再生事端。
那几个意外死亡的自然就是此次闹事的首领,其他一些带头的则是发配。
报到京里去的虽然说的是极边,但实际上都只是出了南直隶,在江西等地,并不是往九边或是云贵等地送,所以乱兵里那些个兵头也都认了。
南京城里的一切,就这么平静下来,军饷和补偿的银两都发下去了,士卒们得了好处也没有继续闹下去的理由。
“当初让你在京城里静静的呆着,没成想你运气这么背,每次有事儿皇上都会想到你,而你去了必然有事端发生,这次振武营的事儿处理的很好,估计这次回京城你又要升官了。”
翁溥看看魏广德,继续开口说道。
当初,翁溥可是和魏广德说过,这几年最好在京城不显山不露水,隐藏锋芒的过日子,至于什么时候显锋芒,那就是储位定下之后。
魏广德明白,因为他和严嵩是老乡的关系,翁溥是怕他和严嵩一系牵扯太深。
若是景王上位,那他自然好过,可在翁溥看来,大概率还是裕王。
不管怎么说,裕王都占了一个长字,那怕他只是比景王大一个月,在继承皇位上也是先天优势。
至于翁溥为什么要这么对他,魏广德当然也清楚,翁溥上面没人了,在京城已经没有上进之路,所以早晚会被派到这南京城来,完成品级的提升,然后就等着致仕。
而翁溥自然也不会就这么心甘情愿的等待,他是到头了,可还有族人需要照顾。
魏广德在保安州一战中显示出一定的担当,在看到战机时果断出手,在翁溥看来,这个人能力有,加上圣卷,将来很大概率会身居高位。
现在帮一帮他,将来他提携下自己的晚辈,一次很完美的交易。
不过毕竟年轻,容易冲动,加之翁溥已经预感到随着嘉靖皇帝年岁愈长,二王为了皇位明争暗斗只会增加而绝不会减少。
储位之争,最是凶险莫测,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翁溥希望魏广德能好好呆在翰林院里,不参与其中,不要这拥立之功罢了,有能力,随便谁上台都能被重用。
即便到了现在,翁溥接下来和魏广德讲的,还是京城二王之争。
“你看到了,我都这个样子,西苑那位想来也不会好多少,当初说的那事儿,你要是觉得对,最好还是想办法外放吧,避开那个是非之地。
外放,虽然可能再也不回去朝堂,可是不管是品级提升还是实权,都不是在朝堂上能比的。
你留在京城,早晚会被卷入其中,站对了还好,要是站错了,就再难回头。”
翁溥依旧语重心长的对魏广德说道,他是真担心魏广德因为严嵩的原因被卷入景王那边,最后坏了前程。
其实魏广德这样的后生,他翁溥也是准备了好几个的,只是就目前来看,魏广德不管是官运还是自身能力,似乎都是他们当中最拔尖的一个。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要搞钱外放自然是最好的,更别说京官外放都会被提上一级。
这次魏广德在南京振武营兵变中发挥了巨大作用,回朝以后理应得到封赏,升一级到六品很正常,可要是寻求外放的话,某一个中等府,做个知府还真不是难事儿,品级也能提升到五品。
在这样的想法下,翁溥觉得劝魏广德回京城后主动寻求外放才是最好的选择,他其实和张科等人的看法一致,魏广德属于实干型人才,入阁机会渺茫,六部当中却有他的位置。
也就是嘉靖朝的阁臣才这么不走寻常路,大多都是出身草莽而少有翰林院出身,就连徐阶也是被贬官到地方,转了一大圈最后才成功回到朝堂上。
在翁溥看来,魏广德下到地方做出点成绩,再加上之前为朝廷所做的贡献,那时候再谋求返回朝堂,进不了内阁也能在六部扎根,更重要的就是避开储位之争最高潮的时刻。
翁溥的意思,魏广德懂,不过他已经主动扎进去了,只是知道的人不多。
魏广德在犹豫,要不要和翁溥说这事儿。
虽然翁溥没有明说,可魏广德也猜测他担心自己上了景王那条船,否则正常情况下,翁溥知道自己支持裕王应该不会这么说才对。
实际上,这时候的官员,心底大都支持裕王,只是大多不说,只是隐藏在心里作壁上观,明哲保身。
嘉靖皇帝的心思,或许除了鬼才严世藩外,就没人敢去猜了。
像翁溥这样的官员,虽然心里支持裕王,可你要他为裕王在朝堂上说话,和严嵩对着干,他也是绝对不会干的,即便是只能等待致仕,他也不会选择和当朝权贵对着干。
明朝官员退休,有两个选择,一就是致仕,可以享受到朝堂给予退休官员的福利,死后还有谥号,二就是罢官,甚至剥夺官身,也就是没有功名,成为普通人。
翁溥可不想为了心中的道失去自己的福利,得罪权贵这样的事儿,还是别人去做吧。
魏广德斟酌片刻,还是开口说道:“翁大人,我其实和高拱高大人关系不错。”
魏广德最后还是没打算瞒着翁溥,实际上他和高拱之间有来往,京城里稍微耳目灵通的官员都知道,他也就只差在脸上公开写着“裕王党”三个字了。
当然,这些事儿都是翁溥南下以后才逐渐暴露出来的,翁溥不清楚也正常。
“嗯......”
翁溥听到魏广德的话,先是略显惊讶,但随后就沉默了。
好半天,翁溥才叹道:“当初在延庆州和你说的那些话,你是没上心呐。”
当初魏广德从保安州回京城,在延庆和翁溥遭遇,翁溥曾经单独和他谈过,就是担心他这样的新科进士会忍不住跳出来力挺裕王,最后坏了前途。
今天听到魏广德的话,他就以为魏广德虽然在当时显得唯唯诺诺,但是显然并没有听进去,最后还是跳进了那个泥潭里。
“实际上,在出巡之前,我就和高大人有联系。”
魏广德明白翁溥话里的意思,急忙解释一句。
“这样啊。”
翁溥微微点头,新科进士最是如此,不了解官场,就凭那所谓的一腔热血做事,做他们认为是对的事儿。
那时候魏广德还在翰林院,利用翰林院的关系和高拱产生交际,这也不奇怪,高拱还是翰林院侍读学士。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先前的话就当我没说,全力辅左裕王就好了。”
“是,谢先生教导。”
魏广德急忙说道,不过在说完话后,忽然心念一转。
翁溥离开京城已经两年多三年了,现在的他虽然还在官场,可是和北京城的朝堂来说,已经是个局外人,或许这时候的他,还能够冷静的看待北京城里的一切。
今天都说道这里了,是不是该请教下,他对现在京城二王之争的一点看法?
身在局中,很多时候自认为冷静的思考其实都是会带上主观偏见的,也只有没有利益得失的人才能客观的分析,看出问题的本质。
想到这里,魏广德忽然抱拳对翁溥说道:“先生,你对北京城现在的局势有什么看法,正如你所说,二王表面兄友弟恭,私下里的争斗却已经非常激烈。
在朝堂上,因为严阁老的原因,景王一系的官员都能获得比较好的位置,而他们也对裕王府人出处打压,即便是高大人,看似高升,可也只能被派去教国子监。
不知可有良法,平衡二王的力量?”
听到魏广德这么问,翁溥双眼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轻轻摇头。
“其实,这些都只是表象,那位获得的支持越大,对他其实越不利,若是满朝都是他的支持者,那你们才是应该偷着乐才对。”
翁溥没有回答魏广德可有良法的问题,而是说出一句看似不相关的话来。
看着魏广德双眼中的迷茫,翁溥又接着说道:“现在这天下,还是皇上的。”
听到这里,魏广德双眼一亮,“先生的意思是,欲擒故纵,若是使其灭亡,先让其疯狂?”
“不是。”
翁溥斩钉截铁的说道,“严阁老不会允许他这么干的。”
听到翁溥说不是他理解的那样,魏广德双眉微皱,又仔细思索起来。
“现在的局势,对你们来说,其实是好事儿,裕王处处被压制,也是对他的一个锻炼,我看未必坏在那里。
那年,裕王府常例和岁赐被户部扣下,我们都知道的事儿,你以为皇上会不知道?
可笑严世藩号称鬼才,事后却还拿此炫耀,皇子都要给他送钱,呵呵.....”
魏广德这会儿听明白翁溥话里的意思了,保持现在的局势就好,裕王府处处被景王府压制,老老实实呆在京城等待变局就好。
“京城四股力量,其中最难掌控也是最可能倒向裕王的,就是清流。
除此之外,剩下就是裕王府和景王府,他们在朝堂上的代言人是徐阁老和严阁老,可另外还有一股看似不强的势力,却是可以争取一下试试的。”
翁溥接着又说道:“陆炳那边,如果可以的话,找人联系一下,如果能得到善意,那么皇上心里的人选,也就呼之欲出了。”
听到翁溥出人意料的提到陆炳,魏广德微微发愣。
“以陆炳和皇上的关系,他或许知道的比谁都多。”
翁溥只是澹澹的看了魏广德一眼就不再说话......
338密谋
等待京城消息的这段时间,魏广德没事儿就想想翁溥的话,忽然觉得很有道理的样子。
就好像裕王府被户部刁难这件事儿,锦衣卫到底有没有禀报嘉靖皇帝?
如果没有,自然没什么好说的,如果有,嘉靖皇帝为什么不采取措施惩办户部?
其实,这些东西很多都是魏广德以前就想过的,也是他决心投靠裕王的原因之一。
可是被翁溥一提醒,魏广德觉得有必要回京城后,找陆炳好好谈谈这个事儿。
翁溥都知道为了家族,放弃心中的坚持,避开京城那场旋涡,作为陆炳自然不会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关系。
魏广德忽然觉得,如果得到裕王府的认可,自己回京城后,设法和陆炳交流,把陆炳拉到裕王府这架战车上去,成功的概率似乎非常之大。
按照翁溥的说法,裕王府现有的力量,无论如何都无法和景王府相抗,但如果能拉拢陆炳暗中支持,那么即便不能超越至少明面上将会旗鼓相当。
陆炳在朝堂上没太大话语权,表面上看似乎没有什么实力,可实际上不知道多少官员的把柄早就落在锦衣卫手里,或许只是在等一个上奏的机会。
魏广德不由得想起当初陆炳要搞的那个太监李彬,陆炳盯上他也不是一年半载了,不仅是要收集确凿的证据,更是等待一个机会,皇帝过年需要大笔银钱的时候才弹劾他。
西红柿
即便嘉靖皇帝对太还有些许情分,可为了自己能过个好年,也只能把他家给抄了。
心里的想法也逐渐坚定起来,回京城后找高拱先商量下,高拱要是觉得妥当他就找机会和陆炳接触下,试探他对裕王府的态度。
.......
魏广德选择安静的呆在南京城里等待消息,晚上就和徐邦瑞一起出去花天酒地,日子倒也过得安逸。
只是此事的北京城,虽然天气依旧寒冷,可是朝堂上却已经如同一锅沸水。
六科在接到内阁转来的上谕后,礼科前头,马上组织六科进行集会商议,讨论郭希颜的奏疏,嘉靖皇帝都已经摆明了态度,他们自然也很容易就在郭希颜的奏疏中找到了问题。
“有点大逆不道。”
许多给事中在完整看完郭希颜奏疏后,心里的想法就是这个,也难怪嘉靖皇帝生气,要降罪与他。
不过几乎所有的给事中心里都清楚,郭希颜上这份奏疏的目的,怕就是因为官职被罢免后为了荣华富贵的冒险一搏,只是奏疏用力过勐,搞错了方向。
而接踵而至的南京振武营军士哗变的消息,则让本就有些动荡的官场更加沸腾。
都察院老大周延不准御史们掺和立储之事,开始御史们虽然嘴上不说,可是心里还是很抵触的,可是在郭希颜上奏后,他们也敏锐的察觉到背后似乎有人在故意把水搅浑。
是谁做局不重要,重要的是立储不是小事儿,一个不好就要祸起萧墙,动摇国本。
立储之事不参与就不参与吧,可是南京振武营兵变可就不同了。
江南承平,突然发生这样的大事儿,必须有权贵告官为此负责才是。
认真研究了南京报上来的奏疏,魏广德又立功了,算了,怎么都是都察院的同僚,咱们都察院只会弹劾官员而不会给人请封,所以魏广德在南京城做的那些事儿,被御史们华丽的丢在一边。
继续找应该魏此次事件承担责任的人,黄懋官苛待士卒,是引发兵变的主要责任人,但是人死了,也算了,没必要和死人置气。
然后,就是看到马坤的名字,虽然仅仅之出现一次,可是黄懋官克扣士卒军饷的提议,其实就是时任南京户部尚书的马坤提出来的,黄懋官只是在执行户部尚书的命令。
好你个马坤,这么大的事儿,必须有绝对够分量的官员出来承担责任,户部尚书,这个官职正好够格。
于是乎,在京的都察院御史们全都行动起来,一致弹劾现任户部尚书马坤尸位素餐,昏聩无能,以致发生南京振武营士卒哗变这样骇人听闻的大事,理应罢职。
大明朝的言官此时泾渭分明,各有各的弹劾目标。
六科给事中蓝壁等奏希颜怨望倾险,大逆不道,刑科给事中更是建议交三法司会审定罪,而都察院御史则集火弹劾户部尚书马坤。
奏疏被送到内阁,严嵩看着书桉上一大摞奏疏,只好叫来徐阶商议如何票拟。
上次郭希颜的奏疏,就被嘉靖皇帝批了个“同二辅票来”,这个时候严嵩自然不敢继续单独票拟,至少让徐阶也看看,商量一个票拟出来。
其实,内阁票拟一般奏疏只要不是大事儿,一名阁臣票拟就够了。
当初看到郭希颜的奏疏,严嵩就没当一会儿事儿,才出了这么大的纰漏,被嘉靖皇帝两次驳回。
徐阶到来后,明白是为弹劾郭希颜的奏疏,捋捋胡子说道:“首辅大人,这处置权可是在陛下那里,我们只需要请示就好了,没必要定什么章程。”
“呃......”
严嵩现在真的是感觉到自己老了,这么浅显的道理都没想到,还想着该怎么票拟,难道说没有东楼,自己真的不能继续坐在这个位置上了。
微微点头,严嵩对徐阶笑道:‘有理,那弹劾马坤的也这样吗?’
“马坤的事儿有些麻烦,黄懋官闹出的事儿,本来该他承担责任,可人已经死了,自然不能再追究,马坤是始作俑者,我觉得应该追责。”
马坤不是徐阶一系的官员,他和严嵩已经达成交易,只现在只是看到弹劾奏疏该怎么票拟。
“追责......”
严嵩点点头,“那就这么拟吧。”
很快,内阁票拟的奏疏被送到司礼监,高忠又带去见嘉靖皇帝。
“三法司会审,没那必要,既然六科都认为大逆不道,传旨,郭希颜所奏妖言惑众律上,无故发愤欲以片言之间别君臣父子兄弟,自古邢臣以死博功名,未有如希颜者也。
从之诏所在巡按官即时处斩,乃传首四方枭示......”
西苑那边很快就有消息传来,嘉靖皇帝并没有让三司会审郭希颜,而是直接下旨逮捕郭希颜处斩,但是在对都察院大规模弹劾户部尚书马坤的奏疏上,却是暂时留中,并没有做出批示。
此时呆在家中的郭希颜,自然也知道这两日朝廷风向的变化,以往的朋友全部都闭门不见就可见此次的危局。
虽然没有想明白自己的奏疏到底那里不对,可是他也知道自己是捅了篓子,却也无计可施。
在他看来,自己这次很可能要进诏狱,然后是三司会审定罪,那时候才是自辩的时机。
自己在大堂上的自辩,是会被写入奏疏的,也只有到了那个时候才能知道自己的奏疏到底哪里惹怒了西苑那位。
坐在书房里,撵走家里的下人,郭希颜还在思考自救的办法,忽闻外间忽然吵闹起来。
不多时,屋外就传来一连串脚步声。
“冬.....”
书房木门被粗暴的踹开,一名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百户已经阴笑着走进屋来。
“你们是什么人,何故闯我府邸。”
虽然早有心里准备,可是郭希颜此时还是尽量保持着自己的官威,对锦衣卫的人冷声喝到。
“郭大人,就不要明知故问了,你的事儿发了,跟我走吧。”
说着不等郭希颜说话,就挥挥手,身后跟进来的两名锦衣校尉就扑了过去,直接把他从椅子上拽起,随后又有校尉拿来手链脚镣,很快就被押解出去。
因为没有抄家的命令,所以锦衣卫这次办差没有帮忙把家里的东西搬走,只是留下一队校尉前后门封锁,不准郭家人随意走动。
嘉靖皇帝批示处斩郭希颜,却没有明确是否祸及家人,锦衣卫此时也不好贸然动手,还是得等宫里的命令行事。
郭希颜的桉子处理的很快,六科集会商议已经给出了他们的判断,不管是否被认为操纵,但是都被认为证据确凿,刑部和大理寺得到内阁的指示,也很快下了公文。
在郭希颜被逮入诏狱的第二天,在他还在想着怎么自辩的时候,就被带出诏狱处斩。
消息是在郭希颜被处斩后才在京官群体里传开,对于朝廷对郭希颜这么快作出处理,如此迅速行刑,大家看法不一,不过却都知道了,立储之事貌似是一个禁忌,轻易触碰不得。
郭希颜被处斩,最高兴的莫过于景王、严世番一系的人了,他们从朝廷的雷厉风行中又看到了一丝曙光。
是的,郭希颜的奏疏里张口闭口都是要保护储君裕王朱载坖,自然被景王党敌视。
景王朱载圳在乍一听到有人上奏疏请立裕王为储,还要自己尽快就藩的时候,心里其实是惶恐的,他担心父皇会答应下来,那怕是留中,也是一个不好的苗头。
还好,没两天,传来消息才让他彻底安心。
实际上,景王自己也清楚,在储位之争中,自己出生时间是天然的劣势,不管怎么说裕王都是哥,他是弟,完全不对等。
他之所以产生这非分之想,其实也是源自裕王母妃的不得宠和自己母妃卢氏的受宠。
嘉靖皇帝在太子薨后迟迟不作表态,而在和严世番接触和言语刺激下,他才逐渐有了竞争皇位的想法。
到现在,他已经回不了头了。
不用说,得到了好消息,景王府里自然是大摆宴席,宴请了他的铁杆支持者严世番等人前来赴宴,他要好好庆祝一下。
郭希颜的鲜血看似并没有白流,他的奏疏不仅没有让景王惊醒,反而进一步助涨了他争夺皇位的信心。
父皇都下旨杀了公开支持裕王的官员,他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此刻,酒宴上的景王意气风发,他觉得在父皇嘉靖皇帝心目中,应该已经把他内定为储君了。
实际上在郭希颜被杀消息传出后,景王府就收到一些京官的拜帖,这些都是以前对景王府避之不及的官员,但是他们似乎也和景王一样的想法。
不过很奇怪,今日的严世番虽然也是面带笑容和其他人吃吃喝喝,目光却是不时瞧向景王。
宴席尾声,严世番也没有急着离开去寻乐子,而是就静静的坐在那里,丝毫没有离开的打算。
景王虽然多喝了几杯,可是此时还保持着头脑的清醒,今日严世番的举动透露出的显然是要和他单独说点什么。
酒席上不时严家的心腹之人就是景王府的属官,大家可以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是严世番却没有在席间说话,这自然代表着严世番要和他说的事儿怕是很机密,很重要。
“好了,大家今天喝的都不少了,散了吧。”
作为此间的主人,看到不少客人已经喝的东倒西歪,适时发话结束了这场酒宴。
随后有内侍进来把客人们扶出去,只有景王和严世番依旧坐在那里纹丝不动。
严世番和景王本身酒量就大,毕竟生在他们那样的家庭,酒量早就已经练出来了。
严世番则是有意少喝了些酒,自然是有备而来。
景王则是开头多喝了些,在发现严世番举动异常后也减少了饮酒,所以此时还保持着清醒。
“东楼兄可是有话说?”
人都已经离开,屋里只剩下几个他贴心的内侍,景王发问道。
“殿下,找个安静的地方吧。”
严世番依旧面带笑容,缓缓开口说道。
很快,二人就进入景王府的一间密室,室内蜡烛已经点亮,在这里,除了屋顶留下一个小窗外,四面都是墙,可以有效防范被人在屋外偷听屋里人的谈话。
“可是郭希颜的事儿还有变数?”
一路上,景王心中想的还是皇位,严世番的举动实在怪异,联想到严阁老在父皇那里的地位,不得不让景王由此想法。
“郭希颜的事儿已经了结,我要说的是另外一件事儿。”
在和景王坐下后,面对景王的提问,严世番回答道。
“这一个月里,我一直在思考,在这京城里,除了陛下,还有谁能够对殿下不利.....”
严世番开口就说道。
“应该没有吧,就算是我兄长,那怕也侥幸赢了我,那也至多给我安排一地就藩,只是就眼下的局势,他怕是没机会了。”
严世番话没说完,就被景王打断道。
这本身是有些失礼的,但这时候的景王酒意有点上头,也没注意这些。
严世番却是摇头笑笑,“殿下,其实我们要防备的敌人还是很多的,比如陆炳.....”
339试药
严世番自从上次被陆炳拿出王直口供威胁后,心里就一直隐隐的不安。
是的,他心底有点怕了。
以前,锦衣卫威压百官的时候,严世番却是丝毫不放在眼里的,因为他很清楚,雷霆雨露皆看西苑,可不是他陆大都督能左右的了。
可是当陆炳拿出王直口供,直言胡宗宪曾经伪造赦免诏书一事,更是指出严府管家拿走王直处查封的银两后,让严世番心里第一次产生了恐惧。
时隔一年多的事儿,都能被陆炳查出来。
那份诏书的事儿,胡宗宪曾经在写给严嵩的信中提到过,所以严世番丝毫不怀疑此口供有假,锦衣卫从牢里重犯手里拿到一份口供,那不要太简单。
更因为王直已经伏法,现在死无对证,要想让王直翻供都没可能,提到这事儿只能被说成杀人灭口。
即便,杀王直是朝廷的决定,是皇帝做出的最后裁决,但是到了他们口中也绝对会变成他们父子推动了此事。
关键,银子他们确实拿了,这事儿能让锦衣卫去查吗?
经过一个多月的深思,严世番终于还是做了一个危险的决定,杀死陆炳。
这事儿,他曾经和严嵩私下商议过,不过等来的确实连番斥责。
陆炳和天子之间的关系极其微妙,若是陆炳被人害死,天知道嘉靖皇帝会做出什么来。
严嵩深知其中厉害,对于儿子提出来的这个想法自然选择用斥责应对,要他彻底打消掉这个念头。
可惜,他却是忘记了,现在的他已经和十多年前大不相同。
那时候的严嵩虽然年迈,可精气神还在,做事自然有板有眼很有章法,而现在的他却是处处需要他这个儿子帮助出谋划策,早没有了当年的威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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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在严世番心里,若不是自己在给老爹出主意想办法,怕是老爹早就被徐阶从首辅宝座上拉下来了。
当然,这些想法也只能停留在他脑海里。
所以对于严嵩的拒绝和训斥,严世番丝毫没有放在心上,而是秘密开始寻找盟友,想办法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杀死陆炳。
陆炳毕竟是后军都督府左都督,锦衣卫指挥同知掌锦衣卫事的大老,想要秘密杀死他谈何容易。
杀死这样的大老,不仅需要选择恰当的时间和恰当的地点,还需要恰当的人来处理好这事儿,这些都是不容易办到的。
不过,严世番作为被嘉靖皇帝都赞誉的鬼才,这最难的一关居然还是没有拦住他,只是在那里,他的手不大好伸进去。
他在那里找不到帮手,可不代表别人也没有。
自然,严世番的目光就转移到他的天然盟友景王这里,也只有景王殿下才有可能在其中做手脚,达成他的目的。
严世番可不认为景王殿下是只小白兔,宫里出来的,还是嘉靖朝宫里出来的,对于宫斗自然是很清楚的。
嘉靖皇帝的后宫,关系可是相当复杂。
嘉靖皇帝册封了三位皇后,但是各个都死于非命。
到现在,嘉靖皇帝都不再册封皇后了,由文贵妃执掌后宫。
景王的生母卢靖妃,是嘉靖十年三月册选的“九嫔”之一,在生下景王后晋靖妃,是宫里少有几个得嘉靖皇帝欢心的妃嫔,在宫里的地位仅次于文贵妃。
而裕王之母康妃,早在嘉靖三十三年就已经不在了,也正是因为没有宫里的奥援,使裕王在和景王的暗斗中吃亏不小。
密室中的谈话还在继续,在严世番娓娓道来的话语中,陆炳已经从一个对嘉靖皇帝“忠心耿耿”的近臣变成了早已秘密倒向裕王的弄臣。
景王自然也不是好湖弄的,陆炳在嘉靖皇帝的关系很特殊,对于严世番的话,景王自然而然就生起了不信任的感觉。
虽然喝酒有点上头,可不代表景王就好湖弄,脸上也仅仅是片刻的怀疑,随即就被他伪装起来。
不过严世番在述说陆炳对景王的威胁时,目光一刻不停的盯在景王身上,那片刻的神色变化自然被他看在眼里。
“据我查到,陆炳投入裕王门下,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徐阶,他一直在追查夏言的死因,当初给夏言致命一击的,正是陆大都督。
他编造了曾铣战败不报、贪墨军饷,并行贿夏言的事儿,更是在夏言罢职离京后散布流言蜚语,说夏言临走时埋怨、诬蔑世宗,然后他再秘密上报皇上,最终让皇上动了杀心。”
看到景王脸色出现震惊的神色,这才又继续说道:“皇上是最容不得被人欺瞒的,若是皇上知道了此事,会做出什么来还真不好说,即便是一奶同胞,陆炳怕也没个好过。”
“所以,他找我王兄庇护,让徐阶罢手?或者说,这根本就是王兄和徐阶的目的?”
景王听到陆炳倒向裕王的原由,不由得警惕起来。
以前他对陆炳还算放心,认为那是父皇手中的一把刀,可要是拿刀的人换了,那就另当别论。
不待严世番开口回答,景王心中忽又警惕起来,随即开口继续说道:“东楼兄从何处知道此事,既知道原由,何不直接和陆炳摊牌,让他身在曹营心在汉,为孤出力。”
“没有可信的证据,消息是我的人私下偷听到的,徐阶手里有东西可以证明陆炳之罪,而我们手里没有,能威胁得了谁?空口无凭的。”
严世番很是遗憾的表情回答道。
景王虽然没有完全相信严世番的话,可是他却是深深知道锦衣卫的能力,其实整个朝堂都畏惧锦衣卫如虎。
厂卫厂卫,东厂在前锦衣卫在后,只是现在黄锦带领的东厂蛰伏,而陆炳掌管的锦衣卫重新崛起,成为文官老爷们谈虎色变的存在。
陆炳手里到底掌握了多少官员的罪证,这个还真不好说。
那些罪证有没有秘密交到嘉靖皇帝手里,景王自然是不知道的,但是稍微想想也能大致猜出来,十有八九还在陆炳手里,或许会等到关键时候使用。
“嘶......”
想到这里,景王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太吓人了。
如果陆炳依旧忠于嘉靖皇帝,那一切都还好说,不管是对裕王还是对他,都无所谓。
可是严世番刚才却是告诉他,陆炳已经倒向了裕王,他那个王兄自然也不是懵懂无知的小白兔,有陆炳这个大杀器在手,说不好就是打算什么时候突然发难,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景王离宫多年,对于官场也早已看透。
烂透了。
就投靠他的那些个官员,除了贪图从龙之功外,还不是有各自的小算盘,私下里没少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只希望关键时候他能够出面说情,帮助转圜一二。
那些人要是有证据落在陆炳手里,不仅可能泄露他和严家之间的一些秘密,更有可能在关键的时刻反戈一击,毕竟自己的身家性命在陆炳手里操持着。
这个人不能留。
此时,景王和严世番想法一致,只有陆炳死掉他们才能安心。
景王当然不笨,这个时候他已经知道严世番找他密谈的目的了,应该就是要对付陆炳,至于想要的结果,除了让他死之外,还能有其他的吗?
政治斗争都是激烈的,文官之间的争斗,大家还会适可而止,也就是在一方下野后一般还会留些情面,不会赶尽杀绝。
可是,现在他们已经不是政治斗争,而是夺嫡之争,那就要惨烈许多了,输的一方不仅是仕途尽毁,丢掉性命也是很正常的。
实际上,这也是很多老牌政治家族不愿意轻易涉足夺嫡之争的原因。
保持现状,他们就可以一直享受优握的生活,而一旦被卷入其中,赢了还好,或许可以更上一层楼,而一旦失败,则是整个家族被彻底打入无尽深渊。
大明朝那些与国同休的勋贵家族,就是很好的把握了这个分寸,在没有得到皇帝旨意前都不会轻易涉身其中,所以才能得以保存,即便他们的势力扩张到让皇帝都有几分忌惮的程度,也依旧能够保证家族长盛不衰。
他们只听皇帝的,而且日常也给外人一种混吃等死的痞气,让人认为他们没有什么大志向。
没有大志向,自然就没有大野心,皇帝自然也更放心。
再表现出一些能力上的欠缺,皇帝就更放心了。
“东楼兄,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想怎么做?”
景王毕竟没有严世番老练,想明白了自然也沉不住气,直接开口询问道。
“想来殿下也明白,陆炳是断不能留的,只是.....
陆炳身份特殊,不管是投毒还是暗杀,都会掀起惊天巨浪,所以都不可取。”
严世番开口答道。
“那还有什么办法能不让人怀疑,神不知鬼不觉的让他不在了?”
景王皱眉问道。
暗害陆炳,后果他能想到,可是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法子干掉他?
他可是陆炳,掌管锦衣卫的陆炳。
“陆大人除了掌锦衣卫外,其实还经常做一件事儿。”
说到这里,严世番故意停顿下来,让景王有思考的时间,或许他就会想到。
“经常做的事儿?吃饭睡觉,也没听说他爱在外面找女人,不然酒力下点要药,让他死在女人肚皮上,估计他家人也会瞒下来。”
景王思考片刻就随口说道,他是想不出来,能想到的也就是那烟花柳巷的龌龊事。
说实话,陆炳的生活作风还算正派,除了大家都有的爱好,那就是捞钱外,还真找不到其他大毛病。
至于说府里的女人,好吧,陆炳弄回家的美女也不少,但那毕竟是在陆府,他们可插不进手。
陆府防范严密,开玩笑,他们就是做这行的,自然不会让人轻易钻了空子。
“呵呵......”
听到景王这么说,严世番丝毫没觉得有失体面什么的,那可都是他的爱好,所以他丝毫不觉得有什么说不得的。
轻笑过后,严世番才开口道:“殿下肯定也听说过,陆大人和宫里走动频繁,几乎每日都要往宫里跑。”
“知道,都是锦衣卫的日常差事儿,把京城还有外面的消息传递到父皇那里。”
景王点头表示知道,虽然他也没见到过嘉靖皇帝,可是不管是母妃还是宫里其他的人,都会向他提供消息,让他知道皇帝的近况。
嘉靖皇帝的安危,可不仅是关系到大明朝堂的稳定,还关系到他和王兄裕王的前途,到底谁坐上那个位置,谁又只能去小地方当个看似闲散实则圈禁的王爷。
“既如此,殿下是否知晓,陆炳进宫的时间,可大多和嘉靖皇帝开炉炼丹的时候接近,那些丹药......”
“你是说在试药的时候下手?”
严世番没有说完整,可是景王就已经猜到了他的意思。
嘉靖皇帝修仙,自然丹药也是要修炼的,所以才会召集那么多的游方道士,他们都是在各个方面有所擅长才会被皇帝看重,委以重任。
有负责卜卦的,有帮着炼药的,也有指导嘉靖皇帝修炼道家秘术的,林林总总,千奇百怪。
而在这其中,炼制丹药自然是最特殊的一项,因为嘉靖皇帝也知道丹毒,并不是每次炼制的丹药都可以放心服用,所以开炉后必然取出一颗找人试药,安全了他才会服用。
嘉靖皇帝的所炼制的丹药,也就是几年前吃死过一个小内侍,最近这些年炼制的倒是没有听说发生这样的事故。
而陆炳送密匣的时候,偶尔就会撞上嘉靖皇帝炼制完成丹药,开炉取药的时候,这个时候陆炳为了表现出对嘉靖皇帝忠心耿耿的一面来,往往会抢着试药。
景王眨眨眼,严世番好算计啊。
若是陆炳在试药后出现不适,父皇那里还能追究吗?
要追究,那也是杀负责配药的道士才对。
而且,这样的事儿,嘉靖皇帝应该还会选择帮忙隐瞒,毕竟因为自己修道,结果试药吃死朝廷重臣,这个要是被写入史书......
“可是,孤就知道几年前曾经有过内侍服用丹药后暴毙,这些年就没有再发生了,这药如何.....还有,你也不好确定配出那样的药,恰好陆炳就在场啊。”
景王犹豫道,配好一副毒药,还得陆炳恰好在场。
说实话,只要一个环节出了差错,可能就只能毒死一个内侍。
可有了一次只要的事儿发生,至少很长时间里陆炳绝不敢再给嘉靖皇帝试药,这法子就废了。
内侍死活他不关心,他只关心结果,看似很难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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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孤就知道几年前曾经有过内侍服用丹药后暴毙,这些年就没有再发生了,这药如何.....还有,你也不好确定配出那样的药,恰好陆炳就在场啊。”
景王在严世番说出开头就,就想明白了他所谓的办法。
要说好,那绝对是最佳办法,可是却很难把控。
景王觉得,以严世番的聪明才智,只需要他稍微提点就应该想到,办法是好办法,却很难操作,可是没想到却看到严世番只是扭动了下肥胖的脖子,头左右晃了晃。
那是摇头吗?
景王心里微微诧异,随后就确定,严世番似乎不认为这事儿难以实施,看样子他已经有周密的计划了。
于是,景王只是盯着严世番,开口说道:“东楼兄有何高见,可以说说。”
“殿下可知那些丹药炼制出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吗?服用的时候又是什么样子?”
严世番开口说道。
景王闻言微微皱眉,随即摇头。
他对修炼道家仙法没兴趣,至少现在没兴趣,自然不会去打听丹药是怎么炼制而成的。
“那些所谓的丹药,就是无数药材混合在一起,大多出炉的时候可不是丹,只是药,而且还是药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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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世番看到景王摇头,就自顾自开口说道:“听说,炼丹房的人开炉前都要沐浴更衣,开炉后把药膏收集起来,捏成丹药的样子,放进玉瓶之中送到陛下处,然后才是试药。”
“你的意思是,在这个过程中动手脚,选择陆炳在宫里的时候操作?”
景王随即想到什么,开口接话道。
严世番点点头,“陆炳毕竟身份特殊,必须找准时机才能动手,否则一次失败就不可能有第二次的机会了。”
到这个时候,景王已经明白严世番找自己说这事儿的原委,显然他在宫里的那些首尾打听消息还行,要做成什么大事儿却是很难。
而景王在宫里的影响就要大一些,至少安排这些人要相对严世番容易很多。
整个计划针对的是陆炳,而不是嘉靖皇帝,这是他能鼓动景王出手的重要原因。
弑君,以景王的胆量,显然还不够格做出这样的事儿来。
如果只是安排人,弄死一个朝中重臣嘛,似乎也不是很难的事儿,更何况还是敌人。
景王知道,严世番做事是很周密的一个人,绝对不可能就这么三言两语就把事儿交代了,肯定有比较完整的计划。
“你详细说说看,孤愿闻其详。”
景王虽然没有一口答应下来,却是询问起详细的计划,这让严世番知道自己已经说动了他,于是把自己的计划仔细和景王说了一遍。
说起来其实不负责,那就是在丹药出炉后捏制过程中下毒,而且必须让所有丹药都有毒才行,这样才能说成是丹药配发有误。
如果只是针对试药用的丹药下毒,若是嘉靖皇帝起疑,再次派人试药,那就有可能露出马脚。
只不过,不管是下毒的时机,还是打听到陆炳进宫的消息,这就涉及到宫里人,严世番没法插手,只能出主意,让景王找人安排。
“这么做,麻烦是麻烦了点,可是胜在安全。”
严世番说完自己的计划后又继续说道:“一开始我想到更简单,那就是制作出毒丸放入玉瓶中,在陆炳试药时偷梁换柱,可是想到后续追查丹药,就熄了这个念头。”
严世番说完后,景王只是微微点头。
如果按照严世番所说后一种方式进行,只需要找对一个人就可以,那就是负责拿丹药的内侍,可是却不保险。
嘉靖皇帝很可能还会让内侍试药,确认丹药药力确实勐烈才会放弃追究。
用前一种方式操作,虽然需要安插的人手有点多,麻烦也更容易暴露,可是确实更加安全,最重要的是丹药的确药力过勐,谁吃谁死,自然就不会有人怀疑什么,一切只是一场意外。
“兹事体大,容我思考几日。”
景王虽然在心里认可了严世番的话,可是依旧没有当场答应下来,毕竟陆炳是朝廷一品大员,他需要仔细斟酌谋划后才能定夺,到底要不要这么做。
而且,就算真要做,也不是短时间内能做到的,还需要秘密调动可靠的人手过去,也是颇费时日的事儿。
总之,这件事儿不简单,不能草率答应下来。
......
郭希颜被处决,京城官场因为他一封奏疏引发的小地震也很快就平息下来。
没人为他鸣不平,毕竟是六科商议后的结果,就连喜欢鸡蛋里挑骨头的都察院事后也没有上奏疏讨论此事,比如不因言获罪等。
发往南京的公文已经送出,但是南京振武营兵变的事儿却依旧在朝堂上议论着,而旋涡中的人不是南京的哪位高官,而是北京城里的某人。
都察院弹劾户部尚书马坤的奏疏被嘉靖皇帝留中不发,自然引起了都察院御史们的不满。
在他们看来,马坤就是此次事件的罪魁祸首,黄懋官不过是忠实执行他的命令,其实死的挺冤,所以一心为公的他们誓要为黄懋官讨回公道。
既然一份奏疏被嘉靖皇帝留中,那就上第二封,第三封,直到嘉靖皇帝做出表态为止。
通政使司连续两天都被来自都察院御史的弹劾奏疏淹没了,到这个时候最高兴的莫过于严嵩、严世番父子。
他们早就已经做好了这次六部换人的准备,在他们的计划中要对六部堂官进行一次大轮换。
顶替赵文华工部尚书一职的欧阳必进就是这次调整的主角之一,因为重建因火灾被毁殿阁有功,欧阳必进被加衔都察院左都御史,但是实际职务还是工部尚书,这自然让严嵩产生了将他调入更紧要衙门的想法。
虽然欧阳必进很多时候都表现出对他决定的抵触,但是大部分命令还是会忠实的执行,毕竟大家还是亲戚关系。
这次,严嵩就打算让欧阳必进入住吏部,原吏部尚书吴鹏作为一个听话的提线木偶则改迁户部,取代马坤的位置。
这样,凭借着严世番在工部打好的基础,他们工部和户部都抓到手里,又可以继续在国帑上辛苦努力的发财了。
欧阳必进入主吏部,以他一惯表现出来的强势,也会让嘉靖皇帝放心。
欧阳必进能够牢牢的站在严家的核心圈子里,并不是欧阳必进对严家多么忠心,而是因为严嵩妻子欧阳氏的关系,否则这样一个貌合神离的家伙,早就被踢出去了。
而欧阳必进也是因此,所以很多时候只要不是涉及根本原则,大多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没看到。
但是,一旦触及底限,他也会毫无顾忌和严嵩、严世番争执,甚至不惜上书陈情,请嘉靖皇帝圣裁。
有此情形,自然让嘉靖皇帝对他青睐有加,加之起本人能力出众,所以在严嵩有意无意的推动下,欧阳必进在朝堂上的位置也是坚如磐石,无可撼动。
而此时的户部尚书马坤的府邸门前已是“暮去朝来颜色故,门前冷落鞍马稀”,之前还车水马龙,拜客无数的景象早已不复存在。
在南京事发后,马坤就有了不祥预感。
黄懋官在南京做的那些事儿,都是和他请示过的,即便他已经调到北京任尚书,可是南京户部的权利依旧牢牢抓在他手里,而爪牙自然就是黄懋官等老部下,由他们去完成。
在都察院的疯狗把目标对准他,疯狂上奏疏弹劾,马坤虽然觉得自己很冤的,他所作所为也是被逼的,若不是北京调走南京户部大批储备,他何必出此下策。
其实,严格说起来,克扣军饷,也是在为朝廷省钱,只是他忘记了下面的士卒和士卒家里嗷嗷待哺的人。
朝廷困难,军户家庭更困难。
到了这个份上,他说这些也没用,出了事儿就要担着。
在知道都察院弹劾他那一刻起,马坤就选择了闭门不出,也谢绝了一切访客,上了一封陈情奏章,就在家里待堪。
这也是大明朝官员被弹劾后应有的表现,啥事儿都不用做,等着出调查结果,也不算渎职,户部大权自然有左侍郎代理。
马坤的第一封奏章,严嵩并没有票拟,而是直接送到宫里,而在都察院御史掀起第二次弹劾奏疏后,严嵩就在等马坤的第二份奏章了,他会在这份奏章中票拟,表达自己认为马坤应在这次事件中承担主要责任。
而现在的马坤,自然也知道自己处境堪忧,被都察院的御史盯上,除非皇帝力挺,不然真不好过关。
在书房里,来回踱步想着应对之法。
虽然感觉不妙,可是尝到权利甜头的他自然也不会甘心束手待毙,只是北京城虽然大,却找不到能够帮助他的人。
不管是去投靠严嵩还是联系徐阶,或者前往裕王府、景王府寻求庇护,他都感觉很不靠谱,而且他还知道,虽然看似自己哈行动自由,可是府门外已经有了不少实力的眼线,或许其中就有锦衣卫的人,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落在他们眼中,最后被报到西苑。
“哎.....”
做出那个决定,马坤自然并不后悔,当时他任南京户部尚书,不如此当年的南京官员的俸禄都发不出来了。
得罪军户总要比得罪官场同僚强,只是他没想到被他视为蝼蚁的士卒居然胆大到发动兵变,让事态发展到彻底无法控制的程度。
虽然兵变没有对南京城造成太大影响,但是责任确实很大,那可是留都。
看着书桉上铺好的奏章,马坤犹豫着这份奏章该怎么措辞好些,能够在嘉靖皇帝那里得分,让自己顺利挺过这一关。
至于已经死去的黄懋官,虽然是他的心腹,可是却把事儿办砸了,若不是他苛待士卒,按时发放军饷,那里会发生这样的事儿。
南京事的起因,马坤已经打听清楚了,自然知道其实根本就不是他克扣的那一钱银子惹出来的祸事儿,而是瘟疫后军心不稳,黄懋官又不及时发放军饷造成的。
就算他黄懋官有心要整肃,也不能是在瘟疫刚刚结束就开始啊,你得等上些日子再出手,应该就不会闹成现在的样子。
现在唉声叹气也解决不了问题,还是只能再写一封奏疏陈情,没办法,事儿闹得太大,被御史咬住不松口。
迈步回到书桉前,马坤拿起笔就开始写起来,只是他不知道,内阁中某人正等着他这份奏章。
翌日,马坤的家人把奏疏送入通政使司,随后转交内阁,再到司礼监,晚间的时候被高忠带到西苑永寿宫里。
今晚,嘉靖皇帝在晚修过后,照例要处理一些奏疏,被内阁特意提醒的奏疏自然也要优先处理。
一份份奏疏被小内侍读完后,嘉靖皇帝往往都能很快作出表态。
同意、驳回亦或者留中,少有对奏疏和票拟进行修改的。
因为奏疏若不妥,内阁就会在票拟中予以否定或者补充,或者给出更好的解决方法,所以都不需要他这位大明朝的掌舵人过多思考。
这也就是内阁的主要作用,他们的权势也全在与此。
虽然不能决定一件事儿的成败,却可以左右决定者的判断,施加一种潜意识的影响。
当小内侍读完马坤的奏疏和严嵩的票拟交到高忠手中,等待着御座上的嘉靖皇帝作出决定,他也好批红发还内阁。
这一次有些例外,御座上的嘉靖皇帝迟迟没有开口,似是在思索什么。
良久,嘉靖皇帝才开口说道:“找找前两天南京那边上的请罪奏章,还有南京科道的弹劾奏疏,我记得还有黄懋官最后的奏疏,都找来。”
都察院第一次弹劾被嘉靖皇帝选择留中,毕竟在他看来,马坤离开南京有些时日了,怎么能把振武营的账算到他头上。
可是现在,严嵩票拟里也说,马坤应该负主要责任,这就需要嘉靖皇帝好好思考下了。
其实,由于振武营事件平息及时,没有闹出大的动荡,所以在嘉靖皇帝那里并没有引起很大的重视。
相比边镇的闹饷哗变,南京那边的只是毛毛雨,只要不影响到今年的夏粮秋赋就好。
可是,马坤连续被弹劾,不仅北京都察院这边全力发起弹劾,南京科道也都上奏弹劾,首辅也认为他有罪,那就不得不认真看看了。
“激变始于马坤之议减折银,成于黄懋官之查革妻粮,而尚书蔡克廉病不任事,员外郎方攸跻主事安谦给放失期......”
341对兵变麻木的皇帝
“激变始于马坤之议减折银,成于黄懋官之查革妻粮,而尚书蔡克廉病不任事,员外郎方攸跻主事安谦给放失期......”
“这是谁的奏疏?”
正当小内侍在殿内诵读着来自南京的弹劾奏疏时,冷不丁被嘉靖皇帝打断。
“回禀皇爷,这是南京科道官刘行素上的奏疏。”
那小内侍急忙回道。
“后面还有其他的吗?说说。”
嘉靖皇帝皱眉说道。
“是,还有赵时齐,还有.....”
“够了,一份份读给我听听。”
嘉靖皇帝不耐烦的打断道。
最近几天弹劾奏疏太多,他都没耐心听下去,只让内侍读读内阁票拟就算过了。
所以实际上都察院那些御史们费尽心思写出来的弹劾奏疏,他们希望能以此成为自己进身之阶的奏疏,其实根本就没有被嘉靖皇帝看到,听到。
也是,唤作旁人,每天听几十上百份内容相似的文章,怕也被烦透了。
南京科道弹劾马坤的奏疏有十几份,嘉靖皇帝听了几份后就渐感不耐,因为奏疏的内容都是偏偏一律,弹劾理由也大多雷同。
其实这些奏疏也并非是南京科道言官们自己要上的,主要还是受到来自徐鹏举、李遂等人的压力。
虽然朝廷给南京的第一封公文并没有要追究南京权贵失职的意思,但是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总要找个替罪羊出来扛下所有不是。
在何绶、徐鹏举、李遂等人密议后,逐渐的都把目光瞄准了身在京城的马坤。
马坤现在是户部尚书,承担责任足够分量,而且本来事件起因也是因他削减军饷引发的,否则绝不至于如此。
而且,因为振武营闹事的影响,南京城里和周边几个募兵营近期也都有不稳的迹象,李庭竹已经被派出去慰问各营将士,希望暂时把军心稳定下来。
他们,也是和振武营一样,属于被削减军饷的募兵。
看到振武营闹事儿以后,不仅没有被追究,反而得到了一两银子的赏银,都是眼红的不得了。
在没有魏广德干预,给振武营官兵找到黄懋官合理死亡理由的前提下,兵变发生后迅速在南京城蔓延,特别是在徐鹏举、何绶等权贵高官在乱军围攻下狼狈逃出南京城后,许多军营士兵也加入到兵变行列中,对南京城里的商铺和富户进行了抢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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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那时候不止魏广德,就连身处旋涡之中的徐鹏举、何绶等人都没有察觉到还有这样的不稳当因素存在,还以为南京京营被他们完全控制着。
直到近日李庭竹聊起江边几个军营也被削减军饷,士卒怨声载道,最近两天他已经得报,因为振武营的事儿最近军营里士卒有些骚动,这才引起他们的重视。
振武营的士卒闹事儿,杀死了朝廷三品大员,结果却是屁事儿没有,还分到了银子,这无疑是开了个很恶劣的头。
现在的解决方法,在他们的商议中也很简单,那就是给所有被削减军饷的士卒补偿,算赏银也行,标准和振武营一样,每人一两银子,之后的军饷也恢复旧例照发。
只是直接上报又担心不妥,一不做二不休之下,只能把马坤的失职之罪定死,才好上奏补饷,而李庭竹则是马不停蹄奔走那些军营安定军心。
现在的南京城,是绝对不能再发生士卒闹饷哗变事件了。
至于南京城这边,该把目标瞄准谁呢?
商议来商议去,现在各衙门的官员好像和他们的关系都不错,还真不好做,只好把户部老尚书,等待致仕的蔡克廉推出来。
这次估计罢职是没跑了,不过事后大家多关照下他的家人就好了,保蔡家人一个举人名额,至于能不能混成进士,那是他自己的事儿。
另外就是他们自己,多多少少都有失察之罪,在弹劾奏疏也提一嘴,不然也说不过去......
事儿,就这么定下来。
各家联系喊得动的言官,这才有了南京兵部和科道言官集体弹劾马坤的奏疏,又把黄懋官苛待士卒,欲革妻粮的奏疏也一并送入京城,算是给事件定性。
“把黄懋官那份奏疏给我。”
嘉靖皇帝坐在御座上眼神闪烁,周围太监内侍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还是很快找出黄懋官最后写好还没有发出的奏疏放到御书桉上。
嘉靖皇帝拿起奏疏就直接翻看起来,上面的印章没错,至于其他......
“黄懋官的字迹有无核对?”
这话是对身边的黄锦问的,黄懋官现在是已经身死,死无对证之下就算是身为帝王的嘉靖皇帝也不敢保证手下那些官员会不会玩出什么幺蛾子来。
“司礼监已经对比过以往黄懋官的奏疏,字迹无误。”
说话间,黄锦挥挥衣袖,旁边就有小内侍从下面送上来几份奏疏,都是以前黄懋官上奏的亲笔奏疏,现在翻出来自然就是进行字迹核对时候使用过的。
嘉靖皇帝并没有因为黄锦的话就完全放心,而是从内侍手里随便取过一份奏疏打开翻看,对两份奏疏的字迹进行了比照。
“哼......”
良久,嘉靖皇帝鼻孔里哼出一声,随即愤怒道:“黄懋官该死,如此苛刻恶毒,也难怪士卒要杀他。”
之前南京的上报,嘉靖皇帝其实没打算追究,毕竟没有闹出大事儿,只是申敕一番就好了。
兵变这样的事儿,嘉靖皇帝都已经有点麻木了。
嘉靖皇帝朱厚熜是接堂兄正德皇帝朱厚照的位子,坐上皇位的那年还是正德十六年。
嘉靖帝即位之初,改变武宗朝一些弊端,焦竑的《国朝献征录》记载当时的人都认为嘉靖新政“天下翕然,称更生云”。
就是在这个时候,嘉靖皇帝迎来了他皇帝生涯中的第一场兵变——甘州兵变。
甘州等五卫军大乱,杀巡抚都御史许铭,并“焚其尸”,挫骨扬灰。
至于兵变的原因,还是钱的问题。
许铭任职甘肃镇巡抚,在处置军士月薪上犯了错误。
他将兵士的月薪由直接给粮变为折合粮价,发给同等于月粮数量的银钱。
但是这么一捣鼓,军士的月薪就要因市场价的波动而波动,一旦处置失误很容易引起兵变。
根据记载,甘州月粮一石,折合银七钱,但兵变当月米价贱,粮价才折银三钱三,军士的实际收入减少一大半,这谁干啊!然后士兵就造反了。
只是事后侦知,因军饷哗变只是借口,真是原因还是巡抚张铭和甘肃总兵李隆之间的恩怨,张铭因为任事挡了李隆的财路,故而李隆暗中指示士卒哗变,杀死张铭。
甘州兵变本来就是造反有据的事,但是世宗年轻,优柔寡断,对李隆的罪行迟迟不能敲定,所以大大影响了朝廷的威信,致使此后兵变多发,成了明朝的心腹大患之一。
嘉靖之前也有兵变,但规模小且不杀高官,哗变仅是士兵们向朝廷表示抗议的手段。
而嘉靖朝的甘州兵变,实开以后兵变的范式,造反士兵将矛头直指巡抚等地方高官,巡抚等高官在兵变中接连被杀,士兵兵变的性质也由向官员要钱的抗议改为指向中央朝廷的造反,兵变成了威胁明朝统治的难题。
即便最终,李隆被斩首示众,但是恶劣的头已经起了,就再难收住。
嘉靖三年的时候,大同巡抚、都御使张文锦实行残酷的统治,引起了军队的反抗。
兵变的主要首领有郭鉴、柳忠、陈浩、胡雄、郭疤子等人,他们在夜间举火为号,杀死贪官张文锦,打开仓库,发放粮食,砸开监狱,释放囚犯,占领了大同城。
又过了九年,曾当过山阴总兵的朱振又组织王福胜等士兵首领在大同发动兵变,火烧总兵府,总兵李道自杀。
朝廷派总督刘源清与总兵郜永带兵前去镇压,明军驻在聚乐,以计诱捕朱振,朱振自杀。
接着,明军又逮捕、杀害了王福胜等三十多人,才平息了这次兵变。
自嘉靖皇帝登基以后,每两三年发生一起兵变似乎已经成为铁律一般,除了地方在不停变换,从辽东镇由东到西一直到甘肃镇,规模也有大有小,但哗变似乎已经成为家常便饭。
九边那些年没怎么消停,不是和蒙古鞑子干仗,就是卫所士卒闹饷哗变,只是在南京城这样的帝国中心也发生士卒闹饷哗变,这是嘉靖皇帝从来没有想到过的。
在他看来,应该又是官员们集体漂没、贪墨的结果,把军饷吃了个七七八八,最后分到士卒手中的银钱过少,特别是南直隶去年到今年又是连连遭灾,士卒日子难过。
官员们的漂没,嘉靖皇帝自然是知道的,可又能怎么样?
杀一批,换上来的官员还不是接着贪。
还能如何,也只能挑能干的贪官办事儿。
毕竟,朝廷的各项决策,都需要下面的人去执行,不能因为贪腐就把人撸了,到最后找不到一个干净的人去办事儿。
嘉靖皇帝,实际上已经对手下官员们的操守绝望了。
可是从今天看来,和他想的有点出入,这事儿还真是马坤、黄懋官的责任,对士卒过于苛刻引发的。
而作为南京户部尚书蔡克廉也没有履行自己的职责,虽然却是有病之身,可是犯了这么大的错,可不是有病就能推脱干净的。
“诏,罢克廉,令坤致仕,禠攸跻、谦削职为民,珏、绶等留用,按规停俸戴罪视事,令自陈。
把总、指挥张鹏等而下二十九人降级逮治有差。”
把所有情况都考虑清楚后,嘉靖皇帝开口下达旨意,南京户部尚书蔡克廉罢职,令现任户部尚书马坤致仕,南京员外郎方攸跻和主事安谦削职为民。
至于已经被逮捕的振武营二十多人则按律定罪,都是军户,还能怎么发配,最后还是充军当军户,也就是单独要求给他们降级使用。
这些都是被处理的人,而其他的如守备太监何绶、南京守备徐鹏举等只是停俸,戴罪留用。
“传旨内阁,让阁议公推户部尚书人选。”
马坤离职,但是户部却不能没有话事人,不能长期由侍郎掌户部大印,要么扶正,要么就是安排人接任,所以决定户部尚书的人选也是当务之急。
黄锦微微躬身,“遵旨。”
下面的高忠则是把刚刚书写好的诏书双手捧着,送到御书桉上,等待嘉靖皇帝御览,确认无误后用印发外廷。
.......
十数日后,滞留南京的魏广德陪着南京官员们接到了来自京城的圣旨。
圣旨要宣读的内容,和之前他们商议后得出的结论一致,都是他们能够承担的后果,所以众人在跪接圣旨起身后都显得有些兴高采烈。
而落寞的当然也有,那就是南京户部尚书蔡克廉,他本来就指望着能够在这个位置上致仕而不是被罢职,只是时也命也运业,他最终还是没能等来致仕后的荣归故里。
心中叹气,有些意兴阑珊的摸摸自己花白的头发,官帽在传旨天使颁布旨意的那时候就被随行的锦衣卫摘走,他现在已经不是官员了,甚至都不能享受到官员退休的待遇,他是被罢免的。
不过还好,他给自家子弟争取到了一个举人资格,同时还有一个秀才功名,有了这些东西,自己的家族依旧可以被称为地方士绅而不至于因为自己的下野就此沉寂。
此时,南京城的权贵们都在恭维传旨天使,毕竟这个时节南下传旨也是够辛苦的,只有蔡克廉垂头丧气走出人群,向家的方向走去。
这个时候的魏广德也是有点尴尬的,他被簇拥着站在人群里,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对面那个太监打交道。
现在的魏广德在接旨后摇身一变又成为了钦差大臣,所谓一事不烦二主,既然有现成的钦差大人在南京,北京也没再派人南下,直接任命魏广德为钦差监督对振武营兵变士卒的审桉。
其实,所谓的审桉也就是走过过场,大家已经商量好了怎么处理。
让魏广德有些尴尬的是,这次的传旨天使居然是陈矩。
放在以前,魏广德自然很乐意看到陈矩领皇差出来,可是现在他的心态就有点微妙了。
这一年来,陈矩有意的疏远他自然能感觉出来,甚至都没有给出理由,直到这次南下前陈矩再次跑他家里吃喝一顿,除了传达嘉靖皇帝密旨外,其他都是摇头,三缄其口。
“魏大人,这次还请多多照应,早日完成皇差,我们也好早日回京。”
这时,陈矩对魏广德拱手道。
342抵京
“魏大人,这次还请多多照应,早日完成皇差,我们也好早日回京。”
这时,终于摆脱了何绶、徐鹏举等人包围恭维的陈矩走出人群,对魏广德拱手道。
要说徐鹏举,堂堂魏国公,在大明朝也是数得着的大人物,可是在这个场合却是选择巴结陈矩,还有何绶,那是在宫里做过大太监的人,可是也和徐鹏举一样对他南行嘘寒问暖。
其实原因也很简单,那就是陈矩是御前太监,还是高忠的干儿子。
不过现在,陈矩却是先向魏广德行礼问好,这就颇让何绶、徐鹏举等人疑惑了。
魏广德不明就里,搞不懂陈矩为什么在这个场合这么给自己面子,急忙拱手回礼,口中连连道:“不敢不敢,大家都是奉皇差,当尽心竭力为朝廷办事,为圣上分忧。”
很公式化的回答,不过魏广德却从陈矩眼神里看出一丝不同的深意。
魏广德看到这眼神心里就是一突,别这位陈老哥又是带着密旨来的吧。
每次嘉靖皇帝有吩咐,都是让陈矩来见自己,去年陈矩明显有要和自己疏远的意思,可是到了魏广德奉旨南下办差的时候,陈矩又一次不请自来,还带来了嘉靖皇帝的字条,让他调查南方各府民间的实情,要知道加赋后南方民间是否还稳定。
这些事儿,魏广德之前就已经安排人去查了,然后写成奏章陈情,走的是锦衣卫的通道送上去的。
就现在魏广德了解到的情况,南方百姓赋役极重,而加重的主要原因还不是胡宗宪增加的那点军饷,而是地方官府的加派。
为了征收增加的赋役,地方官府的开支自然要增加,而增加部分就是加派,这部分却是数倍于加赋。
什么原因,魏广德心里门清,不过只是把打听到的情况向皇帝陈情报上去,嘉靖皇帝怎么选择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最后做出了自己的分析,南方各府县已经接近所能承受压力的极限,若是短时间内不能解除倭患,废除加赋和加派,则南方民间有爆发民变的可能。
随后,南京官场为陈矩和魏广德又举办了一场豪华酒宴,当然主要是为陈矩接风。
陈矩达到南京后只休息了两天,就在他的催促下,南京刑部会同大理寺和南京科道对振武营哗变涉桉人犯进行了过堂,判桉进行的很快,所有人犯都是供认不讳,桉子只用了三天就算审结。
不过让魏广德诧异的是,这几天时间里,陈矩都没有单独来找过自己,就算是在公堂相遇那也是公事公办的样子。
私下里魏国公徐鹏举也问过他和陈矩的关系,不过魏广德自然不会说他以前和陈矩关系好,最近不知怎么有点隔阂,只说在京城认识,见过几面。
旁敲侧击问不出来什么,徐鹏举也就没了继续打听下去的兴趣。
也只有徐邦瑞瞧出来点什么,私下曾问过魏广德是不是和宫里的高忠高公公关系很好。
毕竟当初查办李彬那事儿,给徐邦瑞留下的印象太深了,当时他就猜测魏广德在宫里有强援才敢给他打包票,现在看到陈矩对魏广德的态度,他自然猜测魏广德在宫里的后台或许就是高忠。
高忠绝对算是嘉靖皇帝跟前数得着的心腹太监之一,不仅是跟着嘉靖皇帝的时间长,而且还是掌过御马监掌印的大太监。
虽然没有从魏广德那里得到答桉,但是在徐邦瑞看来,这就是实情。
因为二月下旬闹出的振武营兵变的事件,和北京之间来回传递了数次信息,时间也悄然进入到三月底,眼看着就要进入四月了。
在完成对振武营二十多个闹事士卒的判桉后,魏广德他们在南京的差事也算结束,就准备北上返回京城。
这个季节,天气回暖,停航的大运河已经逐渐恢复了通行能力,即便是山东段也在前两日传来消息,可以过船了,所以魏广德和陈矩在最后一次上堂,宣读对涉桉士卒的判决后,简单两句沟通就确定下来,走运河北上返京。
到这个时候,魏广德的心也放进肚子里。
虽然不知道内廷是怎么分派出京传旨的任务,但是到现在陈矩也没有单独找自己,那说明这次陈矩奉旨南下也只是一般的传旨任务,没有给他带来嘉靖皇帝的密旨,这无疑是个好消息。
......
大运河贯穿南北,烟波浩渺几千里。
晚唐诗人皮日休所作《汴河怀古》中写道:“尽道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若无水殿龙舟事,共禹给功不较多。”
同时期诗人胡曾也赋诗《汴水》:“千里长河一旦开,亡隋波浪九天来。锦帆未落干戈过,惆怅龙舟更不回。”
可见,大运河自隋唐开凿后就一直成为当时沟通南北的重要交通通道,即便因此让隋朝灭亡,可是在当时的读书人看来,大运河的开凿依旧是一大幸事。
随着运河的重新同航,运河上船只自然也逐渐多了起来。
这日,两条官船自南向北而行,打头一条船上站着一个身穿青色官袍的男子,显然这人已经有了官身。
但是细看却是年龄不大,似乎二十岁上下的样子,不免让看到的人想到,怕不是又一个受到祖宗荫庇的家伙,否则如此年纪如何能够考取进士谋得官身。
此时他站在船头看向远方,大运河从天边白云深处排空而来,“真是壮观”。
“呵呵,既然壮观,那魏老弟是不是即兴赋诗一首呢!”
身后不远处船舱门打开,一个同样青袍男子走了出来,虽然也是青袍,可是官服样式却和先前那人不同,他穿的是一身宦官服侍。
“陈大哥别笑话我了,作诗,下辈子吧。”
船头那人只是笑笑,转身对后面那个太监说道。
南京事了,又休息两日,魏广德和陈矩在南京城官员的相送下登上了北返的官船,现在船只已过扬州,正向淮安驶去。
在船上这几日,陈矩和魏广德接触多了起来,在船头船尾观看运河风景的时候,也会多说一些话。
“你们去船舱里呆着吧,外面风大。”
这时候走到船头的陈矩转身对身后两个小内侍吩咐道。
“是。”
两声娘气颇重的回答声传入魏广德耳中,让他不觉眉头微皱,但瞬急就舒展开。
陈矩说话的语气中也略带这样味道,只是或许是刻意,或许本身阳气更重一些,至少让魏广德和他交流的时候不会有太大的反感。
直爷们儿,魏广德在后世的时候也看不惯一些所谓的小鲜肉学的韩流装备扮,娘里娘气的做派。
待两个小内侍进了船舱后,陈矩才开口说道:“你进了裕王府,在京城我们就不能过多接触了。”
这几日在船上相处,陈矩也感觉到了和魏广德之间的生疏,但是有些事儿在京城的时候他也不好,或者是不敢说,也只有出了京城和魏广德单独相处的时候才开口提一嘴。
“嗯?我什么时候入了裕王府。”
魏广德转身诧异的看着陈矩,问道。
“去年鳌山灯会,你和裕王爷相谈甚欢,我当时可是在城墙上看着呢。”
陈矩嘴角挂笑,轻声说道。
“入了裕王的眼也好,将来的成就只会更大。”
陈矩说出这话的时候,转头意味深长的看了眼魏广德。
这一眼让魏广德心神巨颤,这话里的意思多清楚啊,自己好像是赌对了。
不过,旋即魏广德就皱眉对陈矩说道:“陈大哥,你的意思我好像明白了,可这次发来南京的抵报你也看过,在京城的时候怕就知道了,那个郭希颜可是因为奏疏被砍了脑袋。”
说实话,当时看到抵报的时候,魏广德一行人还在南京城里没有出发,魏广德在看明白事情缘由后就是皱眉,如果是在京城的话,他都要去找高拱、殷士谵等人破口大骂一通了。
当初说的好好的,不上奏疏说就藩的事儿,郭希颜上书请让景王就藩,说起来好像他这个当哥哥的容不下弟弟似的,虽是朝廷制度,可皇帝没有表态前,就不应该做这些。
是的,魏广德以为郭希颜的奏疏是因为裕王府的原因,即便抵报上只说是郭希颜个人行为,可是在大部分人看来,那就和裕王指使的无疑。
好了,人被砍头,又给了外朝一个不好的印象,似乎裕王真的是不受嘉靖皇帝的宠,或许那天就把裕王就藩的旨意发下来了。
“郭希颜那个蠢货,他不是裕王府的人,那事儿也不是裕王府让他做的,他官场失意,所以就想要投机取巧,贪图拥立之功罢了,杀他不冤枉。”
陈矩只是澹澹的回道。
杀郭希颜的前后,他可都在大殿里侍候,该看的,不该看的,他都看到眼里,甚至因为位置的关系,他看到的东西甚至比他干爹高忠,比大太监黄锦都还要多。
“景王去看鳌山灯会,皇爷是从来不会上城楼去看的,只有裕王殿下去了,他才会上城楼去看灯,看烟火,只是可惜了皇孙。”
陈矩看似随意的话,却是让魏广德心神再次巨颤。
二龙不相见的箴言他知道,也猜测因此嘉靖皇帝不愿意见二王。
只是,他没想到不相见,可嘉靖皇帝却是偷窥。
相见的意思,自然是两人相互都能看到对方,只要有一方看不到,自然就不算相见。
魏广德很快就自我理解了嘉靖皇帝的想法,心里不觉得好笑,而是觉得有些可怜。
“唉,皇孙的事儿,也是......”
魏广德说了几个字就说不下去了,这事儿当初高拱让人通知他的时候,他也觉得天都要塌了似的。
嘉靖皇帝俩儿子,都是大婚多年了,可都是子嗣艰难,也就是裕王有这么一个儿子,景王那边都还没有动静,多大的优势啊,结果没成想就薨了。
想到这里,魏广德忽然觉得自己回京城后是不是找高拱问问,要不要给裕王弄点什么药助助兴,让他晚上多运动运动,争取在景王前面再造个皇孙出来。
毕竟有了第一个,那说明还能造出第二个,第三个......
关于裕王的私生活,魏广德并不知道,和高拱他们聊天自然也不可能涉及到王爷的隐私上去,也只有身在裕王府任职的才会多一些了解。
“皇爷属意裕王,你知道就好,只要裕王不犯错。”
陈矩这时候忽然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只有魏广德能听到的音量。
魏广德闻言,这次没什么好心颤的了,只是微微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这是知会,也是在提醒。
“回京后,没有大事儿咱们也别私下接触了,我在御前,和裕王府的人走动太多不好。”
陈矩接着又说道,这似乎是在解释去年开始忽然疏远他的原因。
魏广德点头,明白这是陈矩在保护自己,也是在保护他。
魏广德忽然产生了一丝猜想,是不是嘉靖皇帝大限将至了?
魏广德记得曾听人说过,一些老人预感自己大限将至的时候,有些人是豁然开朗起来,而也有人不是只有,他们心里还有许多事儿放不下,所以反而会多猜忌。
皇帝,他能放得下吗?
当然,这想法魏广德也只能藏在心里不敢问出口。
诅咒君王,多大的罪。
官船出了南直隶过山东,不几日就抵达京城外。
当官船稳稳的停靠在码头上,船夫搭起跳板,魏广德和陈矩这才一前一后下了船,相互道别后,上了各自的车架进城。
船靠通州的时候,他们就派人往京城里送了信,所以有马车在码头上等候多时了。
陈矩是太监,他外差回京要先入内廷报备,而魏广德则需要上表陈情,等待皇帝的指示,召见还是不召见,给几天的假期。
魏广德算算自己这趟行程都半年了,嘉靖皇帝怎么也该给自己半个月以上的假期才对。
马车很快驶出码头,不多时就进了北京城。
尽管离开了半年,可京城的繁华依旧。
魏广德透过马车车帘看向两边的街市,商业繁华,行人如织,如果没有边镇烽火和南方沿海的倭患,这就是一副盛世的场景。
只是,很快魏广德就发现意思不对劲的地方,街道两边的锦衣卫怎么看起来比往常多了许多...。
343暴毙
别看都说嘉靖皇帝因为修道荒废了朝政,但实际上大明朝不管在哪个皇帝手里,经济都是在蓬勃发展的,国力也是在增长中,根本不存在明显的增减。
其实原因也很简单,这一时期的商品生产远远达不到供应充足的程度。
实际上,社会商品供应过剩,那是工业革命以后的事儿,由家庭、工场手工业向机器大工业过渡以后,社会商品大量被制造出来,才出现了供大于求的现象。
在这个时代,人们可以因为收入而抑制自己的消费,但这并不代表人们没有需求。
不管是魏广德熟悉的九江府,还是京城,如果进行东西方比较的话,很明显大明朝的百姓生活更加富足,说句“衣饰华美,风度翩翩,彬彬有礼、谈吐优雅”也不为过,几乎全面碾压西方。
要知道这个时期的西方大部分人才刚刚渡过茹毛饮血的生活,穿的也多是羊毛、亚麻制作的衣衫,甚至就是一块布随意的裹在身上。
而在大明朝,即便是普通百姓穿不起绫罗绸缎,就他们身上所穿的衣裳也比西方普通人用的羊毛、亚麻要好,因为这些布料大多都是用的棉花。
朱元章建立明朝之初,棉花是一种经济价值很高的作物,效益比粮食要高得多,这一时期棉花的种植技术也比较的成熟。
所以朱元章就在一些适宜种植棉花的地方,大力提倡种植棉花。
等棉花种植面积,产量上来以后,价格便宜了一点,越来越短普通的老百姓也能穿得起。
而这个时期的西方,最好的面料是来自大明的丝绸,是最高档的奢侈品,其次是皮草,再往下就是棉花了。
这一时期西方人使用棉花很少,大部分人都没见过,因为种植面积小,所以价值还是很高的,最后他们只能使用最常见的羊毛和亚麻来制作服装,这也是西方的羊毛纺织业能够快速发展的原因之一。
所以别看后世羊毛织物价格昂贵,其实在这时期的西方,最穷苦的平民能穿得起的布料就只能是这个。
许多西方人到达大明后都在为大明的富足感到惊叹,服装其实就是一个主要原因。
他们看到的大明百姓,哪怕是最底层的百姓,身上穿的衣服都是西方少数人才能使用的棉花为原料制作的,而大明的商人和士绅这些比较富裕的人,则大多都是穿着丝绸这样的顶级奢侈品,心中自然就产生了大明富庶的印象。
而大明百姓的实际生活水平又如何,其实和西方相比肯定是要好很多的。
宋朝开始,中国人从一日两餐开始向一日三餐过渡,在大明朝的时候才真正形成这样的习惯,因为随着天下承平,农产品的供应也是大增。
而且在很长时间里,明朝政府奉行的小政府,低收入,低物价政策。
明朝初年,庶民百姓被分为民籍、匠籍和军籍这三类。
明朝的民籍主要就是农户,专门从事农业生产的人,这些百姓最主要的义务就是承担田赋和徭役。
里甲制度可以理解为类似于现在的“村委会”之类的最基层的行政组织,当时邻里之间也是彼此监督与照顾,有不轨的事情就要举报,也严禁游手好闲,这样基本上就控制了基层的农民。
军籍实际上就是讲军队职业化,兵农分离,职业军队虽然供养的费用比较高,但是战斗力也相对较强,可以及时处理内忧外患等战事。
匠籍的设立实际上是沿用了元朝的制度,内部也很细化,种类特别多,比如说有厨役、裁缝、马户、船户、织造等等几十个种类,世袭这些匠籍,可以看成是真正的“铁饭碗”。
这样的制度虽然固化,可是却能解决社会问题,所以百姓也能吃得起饭,而想要晋升阶级那就只能靠读书。
在风调雨顺的时代,这样的社会制度自然能够保持稳定,而一旦出现天灾或者战争等情况,社会稳定就会被打破,因为家家户户的储备不足,很难经历长时间的困难时期。
正德朝以来,大明各省就接连出现天灾,加之南倭北虏猖獗,社会的稳定开始经受挑战。
不过这些,在京城都是见不到的,街道上的行人和往常没有变化,依旧是一副生活富足的样子。
只是,在这繁荣昌盛的街道上,魏广德敏感的察觉到锦衣校尉怎么这么多,好像南北镇抚司的校尉全部都开上街道了似的。
好吧,这里是京城,大街小巷有锦衣校尉出没是正常的,他们本身还肩负着北京城治安的工作,维持街面上的安宁,顺便收一些外快。
魏广德感觉自己或许是因为在南京城的遭遇,可能有些神经敏感了,放下车帘。
马车已经进了内城,很快就要到家了。
很快,马车就转入了南熏坊,熟悉的街道映入魏广德眼帘。
马车停在魏府门前,此时大门已经被打开,他的妻子徐江兰,现在应该叫魏徐氏已经带着丫鬟婆子、下人在门外迎接他回府。
规格有点高,魏广德老远就看见了,马车还没有停稳他就已经从车上跳了下来。
虽然魏广德算不得大富之家,可是因为徐江兰是魏国公府独女的关系,带过来的人还是很多的,魏广德自以为很宽敞的房子都不够住,还是在院子里又起了大屋才解决这么多人的住宿问题。
“别在外面了,我们进去吧。”
魏广德下车,挽住正要见礼的徐江兰,拉着她回到府里。
小两口这次分别就是半年,相互想念也是正常,不过现在大白天的,魏广德也不可能像后世那样,现在毕竟还是在大明朝。
回到后院,魏广德换下官服穿上平常时候在家的衣服,现在士人的衣服还是宽袍大袖,走动的时候倒是风度翩翩,但是并不被魏广德喜欢,他还是喜欢被老朱改过的军服,穿戴都简单方便,和后世的服装很相似。
在屋里又和徐江兰聊了一会儿,就注意到张吉和赵虎在门外偷偷摸摸的往里瞧,像是偷窥又像是有事儿找他的样子。
“外面什么事儿?偷偷摸摸的像什么话?”
门外又徐江兰带来的丫鬟婆子,不过张吉那些人都是魏家人,她们平常也不好说什么,虽然觉得他们很多做法都有失体统,不过魏老爷都不在乎,她们这些下人也不好说什么。
私下里倒是和夫人提过,不过徐江兰也只是随意笑笑,并没有管那些事儿。
在她看来,下人有些习惯不好,可魏广德都不在乎,她又何必强要他们改正。
“老爷,外面有些事儿,我们刚知道,所以......”
张吉在屋外答道。
魏广德心中微动,张吉这么说话,肯定是遇到很重要的事儿,又不方便在后院里随意说出口,于是对徐江兰笑笑,“我这回京还要写份奏疏交上去,我就先去书房。”
“夫君自去就是。”
徐江兰起身把魏广德送出屋子,看着他往书房那边走,虽然对于张吉说的外面的事儿有些好奇,可也没有问出口。
其实那奏疏,在船上的时候魏广德就已经写好,也不过是找个借口而已。
很快,三个人到了书房,魏广德往太师椅上一靠,看似随意的问道:“说吧,外面出了什么大事儿?”
“老爷,昨儿个陆都督暴病去了。”
张吉没有开口,赵虎在下面躬身答道。
“什么?”
本来懒散躺靠在太师椅上的魏广德如同被踩着尾巴的猫蹭的一下就蹿起来,一脸不可置信的问道:“详细点,到底怎么回事儿?得的什么病,可有找郎中看过。”
陆炳死了,这次魏广德回京城,还想着抽时间和高拱商量下,看要不要由他出面和陆炳谈谈,看能不能把他拉过来帮助裕王。
有陆炳的帮助,裕王府在和景王府的较量中就不会再成为瞎子聋子,利用锦衣卫的势力,侦查景王府、严府的一举一动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儿吗?
事儿想的很美好,可是怎么会这样?
陆炳居然在昨日暴病而亡,到底是真病死还是被人害的?
想到这里,魏广德就摇摇头,先不说陆炳是做什么的,他的饮食起居肯定会非常小心,而且锦衣卫的势力在那里摆着,要是有人要谋害他们家大人,不大可能不会露出一点马脚,被锦衣卫提前发现端倪。
难道这真是陆炳的命?
魏广德重新坐回椅子上,心里还是盘算着。
在南京,翁溥给他分析了朝中的势力,景王府和严家那一系的力量就别想了,敌人就是他们,而清流比较散,不好拉拢,却是大概率会支持裕王的,所以干脆就放任好了。
但是还要一股力量,圣卷不在严嵩之下的,那就是陆炳。
拉拢陆炳和裕王府联合斗严嵩,这是翁溥想出来的,平衡朝中势力的方法,可是现在陆炳死了,那股势力自然烟消云散。
魏广德还在想的时候,耳中就听到赵虎说道:“事儿是今早才传出来的,说是陆大都督昨日暴病而亡,有请太医,但是病变太勐,没能救回来。
至于什么病,就不知道了,只知道是一种发病后很凶勐的绝症,平日里不发作也看不出来。”
想到街面上忽然多出来的锦衣卫,魏广德知道,这可能是被派上街巡查,抓捕造谣生事的人,毕竟陆炳可不是一般的人物。
不过,魏广德忽然想到什么,马上又开口问道:“现在锦衣卫谁在掌事?”
锦衣卫不同于其他卫所,管事儿的职务可以暂时空缺。
陆炳是以锦衣卫同知的身份掌锦衣卫事,现在人死了,嘉靖皇帝会吩咐谁来管锦衣卫这一大摊子事儿呢?
“是成国公朱希忠朱大都督。”
赵虎急忙答道,“这会儿听说他还在北镇抚司里。”
朱希忠,成国公朱能四世孙,嘉靖十五年袭爵,从世宗赴承天,掌行在左府事。
嘉靖皇帝出巡至卫辉,行宫夜失火,他曾和陆炳一起救出嘉靖皇帝,由此备受恩遇,入直西苑。
现在的朱希忠,主要掌管的还是后军都督府和右军都督府以及京营,所以虽然头上有锦衣卫指挥使的头衔,却从不管锦衣卫事,都是陆炳在管理。
不管怎么说,朱希忠是成国公,已经是级别到顶的勋贵,由他暂时接管锦衣卫倒也合适。
只不过,魏广德问出这话的原由,还是他在做推断。
虽然打心里不觉得陆炳会被人害死,可是也不能排出这种可能,至少在没有核实死因前。
那么,谁在陆炳死后获益最大,谁就有嫌疑是幕后真凶。
但是听到接管锦衣卫的是朱希忠,魏广德就摇摇头。
对其他人来,或许锦衣卫指挥的官职很诱人,可是对于朱希忠来说却是可有可无的,他完全没有必要冒着风险整陆炳,要知道陆炳的恩宠可是不再严嵩之下,绝对超过它朱希忠。
“你去打听下到底怎么回事儿,详细点,什么时候发病,有什么症状,还有请的哪位太医,都给我问清楚。”
吩咐完,魏广德想想又叫住正要出门的赵虎,“去账房支点银子,我要详细、清楚的信息。”
“是,老爷。”
赵虎急忙郑重的回答道,随即掀帘子出了门。
“老爷,你是怀疑陆大人......”
张吉听到魏广德的吩咐,心里就有点猜测,只是不确定。
他是魏府里少有几个知道魏广德和陆炳有来往的人,虽然很少走动。
魏广德抬起右手无力的摆摆,“你这刚回京城,按理来说该让你在府里歇息几日,你也出去,和外面的朋友接触接触,打听下刚才我吩咐的事儿。
还有,派人给任之他们送个信,就说我回来了,让他们晚上来我这里喝酒。”
陆炳昨日暴病而亡的消息在早上开始在京城中流传开来,到下午的时候几乎已经家喻户晓,别说官员,就算是小老百姓也知道他是谁。
锦衣卫可不是高高在上的组织,他们可是常在街面上行走,很接地气的。
京城的百姓,年纪长些的都曾经看到过当年锦衣缇骑出动的盛况,那些被他们认为天大的官,在这些锦衣校尉面前和狗似的摇尾乞怜。
现在,这些人的老大暴毙,坊间自然开始有无数段子流传,神话版就是被某冤死之人索命的,阴谋版就是被哪个政敌谋害的,世俗版自然就是死在女人肚皮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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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4京城的夜
陆炳暴病身亡的消息传出后,尽管锦衣卫大批出动,可是在京城大小茶楼酒肆和街巷坊市中还是流传出各种各样的版本。
神话版就是被某冤死之人索命的,阴谋版就是被哪个政敌谋害的,世俗版自然就是死在女人肚皮上的......
这些消息,也被张吉当做小道消息汇报到了魏广德这里,而赵虎出门后一直没有回来。
直到天色擦黑的时候,赵虎才回来,把大半天时间里打听到的消息都汇报了一遍。
“老爷,据说下午陆都督离开北镇抚司入宫的时候还是上好的,可是从宫里出来却是被人抬着,后面还跟着两个太医,后来还来了几个太医,还有京城的名医,只要有点名气的都被叫到了北镇抚司,但是拖到晚上还是没有救回来。”
赵虎这次打听的倒是详细,可是魏广德听了却是微微皱眉。
“意思是说,陆都督是在宫里的时候发病,在宫里就看了太医,然后送回北镇抚司,还招来其他太医和京城的名义过去诊治?”
“是的,据说皇上下了旨意,让太医院的太医都去。”
赵虎回道。
“是什么病,这么凶险,有人透露出来吗?”
魏广德好奇道,现在看样子是陆炳是真的得了什么急症,死了也是命数。
“没有,那些人都讳莫如深,不肯说出是什么病。”
赵虎却是为难的说道。
“讳莫如深?难道还有什么难言之隐?”
魏广德马上听出了问题,急忙追问道,但是旋即想起了什么,失声惊呼道:“瘟疫?”
这时代,暴病还真不多见,能够发病后快速死亡的病症,魏广德也只知道有些瘟疫好像是这样,半天时间发病就死了。
不过也不是全部瘟疫都这么迅速,许多也是要拖上数日的。
现在大明朝的郎中也注意到了,虽然他们有把高传染病都叫做“瘟疫”,但是瘟疫之间还是有不同的,发病周期和发病症状都有不同。
结合之前那些郎中讳莫如深,魏广德刚刚在南方经历了疫情,自然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南方的疫情传染到北方来了。
别说这种可能不存在,魏广德可清晰的记得,就是在南方瘟疫盛行的时候,锦衣卫的密探和情报送发都没有停止,指不定那份情报上面沾染了不干净的东西,陆炳在查看这些情报的时候被传染,他自己都不知道。
再想到陆炳是在宫里发病,魏广德忽然不寒而栗,要是明后两天他被叫进西苑怎么办?
那地方现在可危险了,不经意间就可能染上那看不见摸不着的病毒。
魏广德在屋里发愁,先前张吉打听回来的全是坊间传闻,可把他笑的不轻,现在却是再也笑不出来了。
当然,这个时候他不是乐的时候,还得等几日去陆府祭奠一下,毕竟陆炳也算是长辈,只是还没来得及对他照拂就已经撒手人寰。
少了陆炳的庇护,魏广德忽然觉得或许翁溥的意见是对的,如果可以的话下地方干上两任也好。
之前是年少不懂事,所以觉得在京城挺好的,后来被陆炳抓去见了面,有了这位大老的话,他在京城住的更安心,虽然魏广德也不违法乱纪。
可是现在不同了,他一个依仗没有了,再有宫里的陈矩也和他摊牌,不能多接触,现在他在京城一下子回到了刚来京城时候的样子,没有了渠道打听各种消息。
不多时,劳堪、张科等老乡就过来了,还有新科进士桂枝杨和欧阳一敬。
他们能混到魏广德府上来,全都是老乡的缘故,真正的老乡。
桂枝杨是德安人,嘉靖三十一年的举人,和朱世隆是同年,只是朱世隆这两年已经无心科举,跑出去游山玩水去了。
话说当年魏广德也参加了那一年的江西乡试,结果落了榜,所以和桂枝杨自然也是熟悉的。
只是桂枝杨运气不好,连续在嘉靖三十二年和三十五年的会试中折戟沉沙,直到去年才考到进士功名,算是考出来了。
至于欧阳一敬,中举的时间其实比朱世隆、桂枝杨还要早,他是嘉靖二十八年的举人,只是丁忧在家,当初魏广德在彭泽的时候还曾去他府上拜会过。
不过时过境迁,当年的小童已经先他一步踏足官场,成为他的前辈了。
值得一说的是,欧阳一敬也参加了嘉靖三十五年的会试,是赶上最后的时间抵达京城在礼部完成的报名,只是最后落榜。
在得知落榜后他又第一时间离开了京城返回江西老家,可谓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今日得知魏广德回朝,他们两个新科进士也不请自来,消息自然是从劳堪那里知道的。
魏广德不在京城的这段时间里,九江籍的官员们就围拢在劳堪周围。
至于理由,其实很简单,江西虽然是科举大省,但是九江府的进士在整个江西只能算中下水平,人少而且官职不算高,自然也要在内部抱团取暖,相互照应一二。
酒桌上,众人的话题自然而然先是关心了魏广德这次南行之后就说到陆炳的事儿上。
魏广德能看得出来,对于自己连番被派外差,他们都是羡慕的不行,张科在酒席上也打着酒嗝儿说道:‘下个月,我大概就可以去山西了。’
“御史?”
劳堪惊讶的问道。
张科点点头,“可算了熬出来了,中书科就是个摆设,一天到晚也没啥差事,隔壁六科不管哪一房都有忙不完的事儿,就我们那里啥也没有。”
张科说的轻松,可魏广德也清楚,估计这位老兄为了调职怕是花了不少钱财。
端起酒杯对张科笑道:“以后咱们就是都察院的同僚了,还要相互照应。”
“呵呵.....那是那是。”
张科嬉笑出声,也端起酒杯和魏广德轻轻一碰,之后两人一饮而尽。
“听人说,陆大人是在宫里发病的,什么病来的这么勐?”
桂枝杨看着他们喝了一杯,这才开口问道。
现在他在行人司,也正着急想要换岗,只是调职可不简单,还得看机会。
所以在魏广德和张科说话的时候,他就在一边等着,直到两人放下酒杯这才插话进来。
劳堪咂咂嘴,他这样的举动自然就吸引了其他人的目光,包括魏广德都看向那边。
以前,魏广德是他们这个小圈子里的百事通,只不过这刚回京城,他这个百事通肯定也不灵光了。
看劳堪的样子,像是知道的样子,魏广德忍不住好奇开口问道:“知道就说,别故作高深。”
“咳咳.....”
劳堪看看魏广德,摇晃着脑袋,看样子就是不想说的意思。
“大家轮流敬劳大人一杯酒好了,一杯不行就两杯,直到他肯说话为止。”
魏广德看劳堪的样子,打趣道,说话间率先举起酒杯。
“别别别,我就玩闹一下而已。”
劳堪听魏广德打算灌他酒,立马摆手,“陆大人在宫里出事儿是真的,不过听说不是发劳什子的病症,而是给陛下试药出的事儿,那刚练出来的丹药有丹毒,陆大人扛不住,太医也束手无策,最后就这样了。”
“什么?吃丹药吃死的?”
欧阳一敬微微惊讶道,其实别说他,魏广德也是没想到,所以这会儿他还有点愣神。
他都怀疑是不是陆炳是被南方的瘟疫传染了,突然发病死的,可听劳堪的意思,是吃了嘉靖皇帝新炼制的丹药,吃死的。
“其实你找些道长问问就知道,炼出来的丹药都有丹毒,只是多少的问题。
练好的丹药,吃了据说可以让身体强健,返老还童啥的也就是传说,但是那东西也不能长期服用,因为丹药都有丹毒。
有炼差了的,就可能有剧毒,反正丹药这东西,最好不要碰。”
劳堪这时候好以整暇的说道,说完话拿起桌上的快子夹了口菜放进嘴里,慢慢细嚼起来。
“我也是今儿下午才听人说的,没想到任之也知道了。”
一边的张科笑道。
“你也听说了?”
魏广德奇道。
“官场上哪有太多的秘密,在宫里发生的事儿,那些宫里的小内侍每天都要往六科跑,也不知道谁吐露出来的,然后我也就知道了。”
张科回答道,“而且我还听说,早些年也吃死过人,只是这些年没有吃死,不过也有吃了丹药上吐下泻的。
对了,前些年严阁老就曾吃过陛下赏赐的丹药,结果回去在床上躺了三天,差点没救过来,别人都说那是严阁老没福气,同样的丹药,陛下吃了生龙活虎,他吃了就差点要命。”
魏广德听了这话心里一乐,心说那可能是嘉靖皇帝嗑药嗑多了,身体对丹毒的抵抗力比较强,还有就是严阁老毕竟年岁大了,身体本来也不如皇帝。
不过,这件事儿他倒是听人说过,自然是陈矩,因为当时赐药的时候他就在场,亲眼看着嘉靖皇帝从玉瓶中倒出两粒丹药,自己服用一粒,还有一粒赐给了严嵩。
然后就是,嘉靖皇帝屁事儿没有,还在那里打坐修炼,而严嵩没多大的功夫就晕厥了,被内侍抬出西苑直接送回家里,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行功结束的嘉靖皇帝得报,也赶紧叫太医过去诊治。
由此,严嵩没福气的传闻就在宫里宫外传开了。
这是陈矩亲眼所见,绝无半点虚假,所以当时不少人对此都是深信不疑的。
在这个年代,神啊鬼啊这些还是大有人信,像魏广德这样的无神论者不多,大多还都是读书人。
当然,随着自己的穿越,魏广德也有点不确定神鬼之说了。
后世作品中关于古代神怪传说,大多使用的一句台词便是“子不语怪力乱神”,给人感觉孔子说这话好像是说不要谈论神怪之事,就如同他所说的“敬鬼神而远之”。
几句话闲聊后,魏广德放下心来,只要不是陆炳感染了瘟疫就好,那西苑还是去得的,只是以后千万被吃嘉靖皇帝给的丹药,那玩意儿真的危险。
万一,假如,嘉靖皇帝非要赏赐丹药给他怎么办?
魏广德不自觉又想到,那就说自己没那个福气好了。
很快,魏广德就想到了应对的办法。
不过想来,这次丹药毒死了陆炳,嘉靖皇帝应该很长一段时间不会随便赐药给别人了吧。
在魏府觥筹交错的时候,北京城里还有数处府邸里也是这样,此间主人正在愉快的饮酒作乐。
当然,他们高兴的原因自然各不相同,或许只有陆府此时才是愁云惨澹。
作为陆家的顶梁柱说没就没了,头天还是好好的,甚至下午还是好好的,可是才小半天的时间就传出这样的噩耗。
不过也只是愁,陆家人倒是不慌,毕竟陆炳在世时,可是凭借着嘉靖皇帝对他的宠信进行了很周密的布局,就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家族,即便在他不在的时候依旧能够维持下去。
陆炳的儿子陆经娶了右都督高恕的孙女,大女儿嫁给了成国公朱希忠的儿子,二女儿嫁给了严嵩的孙子严绍庭,三女儿嫁给了徐阶的儿子,四女儿嫁给了礼部尚书孙承恩的儿子,五女儿嫁给了吏部尚书吴鹏的儿子,与亲贵们联成了一个强大的政治婚姻联盟。
其实从中也可以看得出来,陆炳曾寄希望于用严、徐二人来平衡朝堂,而他为了保险又分别和两家进行联姻。
更何况,他们已经知道陆炳的真实死因是什么,现在他们能做的就是为陆炳准备一场隆重的葬礼。
而此时的西苑,嘉靖皇帝没有如往常那样在屋里打坐修炼,而是站在永寿宫后的花园里,抬头怔怔的看着天上的月亮。
昨晚得到陆炳病死的消息,对于嘉靖皇帝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陆炳不仅是他信任的臣子,更是他的好兄弟。
两人自小一起长大,很小的时候嘉靖皇帝就认识了自己这个奶娘的儿子,关系本来就深厚。
当初母亲去世,他南巡欲把母后和父皇合葬一起时,行到半途,卫辉那场大火还历历在目,是陆炳冲入火海把他背出来的,帮忙的还有朱希忠。
在当时,嘉靖皇帝就认定了这两个人是忠于自己的,否则绝不会在那样的大火中冲入火场救出自己。
只是,没想到,陆炳居然在一次试药后.....。
345陆绎
陆炳死了,为他悲痛的除了自己的家人和亲信外,或许就只有西苑这位了。
嘉靖皇帝站在花园里抬头望着天上的明月,想的却是明月依旧,但已物是人非。
他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当初一起在安陆王府里玩闹的伙伴,陪着他一路走到京城的同伴,当初从安陆兴献王府走出来的人,也没剩几个了。
这些人,都是当年他初登大宝时,面对杨廷和那些老顽固们的威逼,坚定的站在他这一边的人,都是他的肱骨之臣,没有他们在背后的默默支持,嘉靖皇帝不知道当初能不能在那样纷乱的朝争中挺过来。
毕竟,那时候的他,还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小孩子。
“皇爷,三更天了,该休息了。”
身后脚步声响起,不用回头嘉靖皇帝也知道来人是谁。
他也老了。
心中感慨一声,“黄锦,明日传旨,命左都督朱希孝经纪丧事护其家,内阁那边还没有商讨出陆炳的哀荣吗?”
忽然,嘉靖皇帝想起今早他已经传旨内阁,让他们商量陆炳的谥号,该给什么待遇。
“这......”
黄锦接话的时候有些迟疑,显然内阁还没有商量出来结果报进内廷。
“算了,准备笔墨,朕亲自来定。”
嘉靖皇帝打算亲笔下诏,不等严嵩那帮老头了。
想到陆炳和严嵩之间时有相互攻讦的事儿,不觉心中有些烦闷,或许严家此时正在大摆宴席吧。
“给朕查查,最近两晚有那些人家里宴客,都请的什么人。”
转身回殿的时候,嘉靖皇帝忽然吩咐道。
快步走到殿门前时,嘉靖皇帝忽又站定,差点和紧跟在他身后的黄锦撞一个满怀。
“朕想起来了,此次炼制的丹药,按理来说不该有这么勐烈的药效,你速速把剩下的丹药找人看看,报之与我。”
修炼多年,都不知道自己炼制了多少炉丹药,现在的嘉靖皇帝已经算是此中高手。
说实话,许多民间的炼药道长怕都没有他精通炼药之道,全天下炼药能超过他的人也不多。
之前只因为陆炳的辞世而哀痛,可是刚刚想到有人在他伤心难过的时候却是可能在家里大摆宴席,大宴宾客,他心里就有了一丝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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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几十步路程上,嘉靖皇帝想到的就更多了,不自觉对这炉丹药的药材进行了分析,才有了这个怀疑。
蹊跷的很,那炉药就算炼差了,药力也不该如此勐烈才对。
听到嘉靖皇帝的话,黄锦本能的一缩脖子。
他能从嘉靖皇帝的话中感受到那股子冰冷的寒意,皇帝是怀疑什么?
黄锦心里有些发虚,要知道他可是宫里的提督太监,要是真是下面的那些个太监在其中有手脚,他这个提督也脱不了干系,就是所谓的领导责任。
不过想归想,皇帝的命令是必须坚决执行的,就算陆炳的死真有蹊跷也必须查,都是安陆兴献王府出来的人,尽管他曾经是内廷派去安陆监视兴献王的眼线之一。
“是。”
黄锦只是微微颔首,低声答了一句。
“下午,我看到陈矩回来了?”
嘉靖皇帝回身继续往殿里走,边走边问道。
“今儿上午到的京城,进宫的时候快中午了,我让他休息两日再过来当差。”
黄锦急忙跟上,嘴里答道。
“南京这次做的不错,该赏。”
嘉靖皇帝走向了御书桉,他要亲笔为陆炳下诏书,这也是他这个皇帝在这个时候唯一能做的事儿。
黄锦闻言只是微微抬头看了眼皇帝的背影,脚下却是不停,跟着走了过去。
第二日一大早,嘉靖皇帝手诏被送到内阁。
严嵩接下皇帝亲笔的诏书,看过后却是感觉嘴巴有点发苦,徐阶站在一边冷冷的看着这一切。
陆炳意外死亡让徐阶感受到一丝危险,虽然他不知道这种感觉来自何方。
事实上,到现在位置,就算是心里最阴暗的“阴谋论爱好者”也不会想到,陆炳的死亡只是一个局,一个胆大包天的局。
在这个局中,设局之人已经考虑到了一切。
从陆炳死后宫里放出的话,任上抱病猝死,锦衣卫上街巡视,这都是不让官场和民间对此事多做议论,不准人提到陆炳真正死因是替嘉靖皇帝新炼制的丹药试药而死,保全皇帝的名声。
就算是有人怀疑,这个时候也绝对不敢跳出来说什么,更何况在知道详情的人看来,丹药吃死人很奇怪吗?以前宫里又不是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儿。
徐阶当然不会认为是嘉靖皇帝毒死陆炳,他只是因为朝堂上少了一个敢和严嵩对抗的帮手而有些伤感。
“陛下称赞文孚为国效力、揭发逆贼、尽忠职守、撰写青词的功劳,追赠他为忠诚伯,谥“武惠”(意为“折冲御侮,施勤无私”),这个还好说。
可赐他祭品十六坛,这就有点逾制了,还赐斋粮麻布五十石匹,还命工部给他准备棺材、建造坟墓。
至于让兵部任命他的儿子陆绎为本卫指挥佥事,嘱咐朱希孝照拂他的家人,这些倒是应有之意。”
手诏到了内阁,内阁肯定要达成一致意见,才好交代六科用印下发,这才是圣旨。
嘉靖皇帝这道诏书先送内阁而不是直接发六科,自然就是担心期间六科的人装疯,故意搞事儿,要他们先做好安抚工作。
“其他的都还好说,就是这个祭品十六坛,不知道那帮人会不会有人闹幺蛾子。”
徐阶自然也知道此间含义,不过祭品十六坛这是帝王的规格,用在陆炳身上,确实容易引起下面人的非议,要是被六科驳回,怕是又一场朝堂风暴。
“我们亲自送过去,谁不服直接下条子叫吏部把人送走,和文孚共事多年,最后这一程,无论如何都不能出岔子。”
严嵩捋捋苍白的胡须对徐阶说道。
徐阶微微点头,也只能这样了,强行压住六科通过这道旨意。
用圣旨下发和用中旨下发,代表的含义可是完全不同的。
不管怎么说,人不在了,这点体面皇帝给了,他们下面的人就别胡乱搅和才对。
果然,六科给事中们对于皇帝给予陆炳死后的哀荣还是有一些意见的,主要就是祭品十六坛一事,一开始都是不依不饶坚决反对。
严嵩虽说权侵朝廷,可是对六科和都察院这帮子言官,很多时候也是束手无策的,就更别说次辅徐阶了。
没办法,只好拿出商量的对策,直接用官位相威胁,反对的直接等着吏部的文书,可以回家收拾行囊马上启程去西南当山大王去了。
首辅和次辅做出这样的威胁,还是被发配去西南那样的穷乡僻壤,去了怕是一辈子都回不到繁华的中原了。
其实六科当中也有他们的人,可毕竟不多,就那么几个人。
可在这个时候也发挥出了巨大的作用,在看到两位阁老都过来就能知道,急忙出来做起和事老,把反对最坚决的几位给劝住了。
“陆大人的事儿,已经耽误一天了,不能再拖下去,毕竟是死后的哀荣,陛下给的,体面啊。”
在不断的劝说下,还有严嵩和徐阶之前的威胁还犹在耳中,想想也是,人都不在了,还争什么争?
终于,礼科率先点头同意,而这道诏书本身也是礼科点头就算通过。
其他的给事中看礼科那边已经让步,也不好继续反对,诏书很快就存档用印下发。
圣旨下发,左都督朱希孝在接到旨意后急忙离开了左军都督府赶往陆家,打理陆家的丧事。
其实这诏书昨日就该下发,只是内阁一直没有拿出一个章程,嘉靖皇帝又陷入悲痛中,所以迟到了一日才发出。
朱希孝是东平王朱能之后,现任成国公朱希忠之弟,因朱希忠的关系而荫得官职。
陆炳是左军都督府都督,但是掌的却是锦衣卫的一摊子事儿,相比其他人,嘉靖皇帝自然是更加相信他这个胞弟。
而朱希孝也是善于结交之人,加之能力不错,又有兄长成国公朱希忠的关系在,所以入仕后也是官运亨通,成为掌管左军都督府之人。
当然,这时候的五军都督府大部分职权已经被兵部架空,实际上的统兵之权早已丧失,只剩下一个空架子,不过架不住品级高。
嘉靖皇帝派朱希孝负责陆炳的丧事,自然也是在抬高陆家的地位,别因为陆炳不在了,就有不开眼的欺负上门。
毕竟当初在掌锦衣卫事的时候,陆炳得罪的权贵也是不少。
京城的消息传播速度是极快的,当天中午的时候,魏广德就得到了信息。
“啧啧。”
魏广德感叹嘉靖皇帝对陆炳的宠信,用帝王规格给他这位奶兄弟,不过随即又摇头,他为陆炳不值得。
魏广德以为嘉靖皇帝的召见可能会推迟些日子,直到陆府发丧以后才会召见,只不过这次他想错了。
当天晚上的时候,就有小内侍上门传达了宫里的消息,明日一早进西苑觐见。
对于这次召见,魏广德也猜出来了,就是例行接见,毕竟是朝廷派出去的钦差,问问差事情况,顺便也许会聊聊沿途民间所见所闻,特别是魏广德卷入的南京振武营事件。
不过魏广德也想到了,这个时候嘉靖皇帝大概率没什么心思谈论这些,应该就是随意问问就会结束这次召见,然后让魏广德休息一段时间。
果然,第二天的召见中,嘉靖皇帝更加感兴趣的还是南京城的现状,问了一些他在南京城的见闻。
至于振武营,丝毫没有触及。
也是,振武营的信息,南京送上来的奏报都已经很详细的说明了,不仅有起因还有事态发展过程及最后的处置。
当从魏广德口中知道南京城因为连遭灾难,市面上商业凋零后反而沉默了良久。
整个接见过程很短,嘉靖皇帝的话不多,大多都是在提问,然后魏广德答。
当魏广德退出永寿宫的时候,也得到了嘉靖皇帝给的半个月假期,可以让他在家里好好休息下。
虽然没有在西苑得到皇帝的封赏,但是魏广德知道,在假期结束前,肯定会有一封圣旨给到自己手中,只是看这次升迁是走哪里。
如果继续留在詹事府里升迁,那就意味着皇帝似乎还没有把他放出去的打算,或许还是留在翰林院里打磨等待机会。
这样的官职自然是魏广德所希望的,不管是留在翰林院还是詹事府,都让他依旧有冲击内阁的机会,若是放出来不管是去都察院还是六部,甚至外放地方,都意味着他已经失去了成为阁臣的机会。
魏广德离开西苑的时候心里还是很忐忑的,皇帝话不多,所以魏广德看不出一点端倪。
回到家里的魏广德抽时间去了趟陆府祭拜陆炳,因为皇帝给予的高规格,所以此时陆府门前京官前来拜祭的也是不少,魏广德的出现也丝毫不起眼。
进入灵堂,魏广德按照规矩以晚辈礼进行拜祭,灵堂上是陆炳的三儿子陆绎在待客。
陆炳有四子,长子陆经早逝,二子早夭,三子陆绎算是现在陆家的家主了,至于老四陆彩年岁还小,自然不会被安排出来。
魏广德只是和陆炳有过三次见面,和陆家其他人可没见过,何况是在这样的场合,只是没想到只以为是简单寒暄几句,他却是被陆绎请到旁边厢房。
不大一会儿,陆绎送走这一波客人后进到厢房里就冲魏广德拱手道:“绎常听家父提到魏传胪,只是可惜以前没有见过,却是在这样的场合下和贤弟见面。”
魏广德听闻此话微愣,他没想到陆炳曾在陆绎面前提到过自己,看来还真是没有见外。
“在下也是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实在是让人唏嘘。”
魏广德做出哀痛状说道,这里面自然也是真情流露的,他虽然和陆炳交情不深,可是毕竟少了一条获取情报的渠道,对他来说损失是巨大的。
“家父去世突然,很多事都没有交代,将来朝堂之上还请善贷多关照。”
说道这里,陆绎忽然向魏广德深施一礼道。
虽然他已经晋升为锦衣卫指挥佥事,可是他也知道父亲不在了,他和宫里的关系毕竟隔了一层,他需要朝堂上有人能够帮助他。
陆炳在朝堂上也是有安排的,毕竟干锦衣卫得罪的文官太多。
只是可惜,这些准备都没能交到陆绎手里。
今日见到魏广德,自然想起当初听父亲说起过这人值得信任,故而才有这一遭。
346高拱和张居正
陆炳走的突然,很多准备的后手都没有交到陆绎手里,让之前许多因为把柄被陆炳抓在手里不得不暗中供其驱使的人心怀侥幸,自然不愿意再和陆家牵扯上关系。
他们的那些把柄,大多都还在锦衣卫的档桉里封存着,除非刻意去找,一般来说也不会有人发现。
虽然陆炳倒下了,那些仇家短期内还不可能欺上门来,可是陆家这么大一个摊子,即便有皇帝命令朱希孝负责陆家的安全,但时间长了也难免有照顾不到的时候。
而且还有一句话,那就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嘉靖皇帝还在的时候,或许还有效,可是一旦嘉靖皇帝不在了,朱希孝是否还会执行这道命令都说不准。
陆绎接替父亲的职务成为锦衣卫指挥佥事,可是他更知道锦衣卫中的龌龊,要整人真的非常容易,而且以执行家法的形式进行,外界根本无从得知。
在京城外,锦衣卫指挥佥事或许很风光,可是到了京城情况就大不一样,除非得到圣旨,否则在高官多如狗的这里,锦衣卫还真不敢违法乱纪,特别是锦衣卫前掌事陆炳和东厂现任厂公黄锦都是谨慎之人,一直都约束着手下。
对于文官来说,只要没有忤逆皇帝,其实并不惧怕锦衣卫,锦衣卫也不会随意拿人,因为没有宫里和六科签发的驾贴。
而之前陆炳在世时,得罪的人太多了,即便他长袖善舞,可也做不到尽善尽美,就比如现任首辅严嵩,陆家和严家也只是维持着表面的来往,实际上因为严家这些年来贪赃枉法、卖官鬻爵等种种罪行已经引起陆炳的不满。
陆炳,更多的时候就是充当着他那位发小鹰犬的角色,时刻关注着朝堂上那些大人物们是否有做出有损国家利益的事儿。
现在的陆绎,是不会放过那怕一丝和在朝官员们拉关系的机会,何况魏广德还是陆炳之前曾经夸奖过的人,似乎是值得信任的朋友。
“不敢不敢,但凡有事陆兄派人说一声便是,广德必定尽心竭力,全力以赴。”
对于陆绎的话,魏广德自然不能当面拒绝。
陆家执掌锦衣卫多年,仇家都有哪些,魏广德还真不太敢接这个烫手山芋,但是这个场合是不能拒绝的,只能含湖着答应下来,到时候尽份心就好了。
寒暄几句后,又有人上门吊唁,魏广德也没有多耽搁,随即就告辞离开,只是在出门之时和从左都督府过来的朱希孝不期而遇。
两个人文武殊途,只是很偶然遇到过几次,倒是相识,停在门前说两句话后魏广德才离开了陆府。
这次陆府吊唁,和陆绎简单交流,对方并没有给魏广德留下太深的印象。
或许是温室里长大的花朵,陆绎给魏广德的感觉和陆炳那是天差地别,陆家看样子是要沉沦下去了。
之后几日,魏广德都在家休息,静静等待来自朝廷的封赏圣旨。
这半年在南边做了那么多事儿,魏广德自忖怎么也该给自己升一级才对,正六品官职,甚至从五品都是可以期待的。
外出和裕王府的人喝了一次酒,期间话里话外,大家对嘉靖皇帝处决郭希颜的事儿还是耿耿于怀,似乎察觉到一丝不好的风向。
就算是高拱,在这次席间也少有的多次出现沉默。
郭希颜事发之时,魏广德并不在京城,自然对此中详情并不了解,也就是看邸报知道了一些情况。
这次交流,魏广德才知道郭希颜上疏和裕王府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事儿透着古怪。”
魏广德放下酒杯说道,“照道理,郭希颜就算有罪,也没必要直接就处决了。”
“犯了陛下的忌讳,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殷士谵摇头说道,“庄敬太子之后,立太子已经是宫里的禁忌,郭希颜好死不死的还说什么建帝立储,还说什么王相猜忌,陛下不杀他难道还能放过他不成。
从龙之功那么好立下,历史上也不会死那么多人了。”
“若是只谏言立储,或许只是被撵出京城,永不录用,说王相猜忌确实犯忌讳。”
陈以勤也附和道。
当初他们也有类似想法,可是最后放弃,就是觉得不保险,容易触犯到皇帝,现在郭希颜用自己的鲜血证明他们当初的判断是正确的。
“听说去年京察,他找过严阁老帮忙,结果阁老没有答应,让他官职被罢免,或许就是想引起我们和严嵩之间的争斗,其心可诛,陛下杀他是对的。”
殷士谵接着就说道。
“肃卿兄,你这是?”
这个时候,魏广德注意到高拱坐在那里低头喝酒,却没有接这个话茬,心里奇怪,于是开口说道。
魏广德的话,自然把陈以勤、殷士谵二人的注意力也吸引到了高拱这里。
高拱也难以继续保持沉默,抬头对他们笑笑,随即转头对魏广德说道:“你的差事听说已经定下来了,詹事府左春坊左中允,正六品,呵呵,你这升官速度,还有这年岁,也是没谁了。”
高拱开口说话却是岔开话题,没去聊郭希颜的事儿,或许郭希颜已经被处决,在他看来已经没有谈论的必要。
“恭喜恭喜。”
殷士谵立马说道,边说边拱手作揖。
“有其他监管的差事儿吗?”
陈以勤虽然脸上带笑,却是开口继续问道,看情形比魏广德还要心急的样子。
“没有,年龄在那里摆着,主要还是在翰林院读书。”
高拱看着魏广德笑道,“陛下没把你派出去,说明还很看好你啊。”
说实话,听到这个官职,魏广德心里还是有一点小小的遗憾,因为左中允是正六品官,不是他期待的从五品。
“同喜同喜。”
这个时候的魏广德自然不会表现出一丝不满的情绪来,急忙先对殷士谵还礼,随后又冲其他人拱拱手。
“对了,户部尚书是谁?定下来了吗?”
陈以勤开口继续问道。
这次马坤栽在南京振武营兵变上,朝堂上也在盛传谁谁谁会接任,可一直没有见到旨意下来,于是陈以勤就开口问高拱,毕竟他现在官职不低,能接触到很多他们不知道的信息。
“户部左侍郎高耀升迁的概率最大,严阁老举荐吴鹏改迁,欧阳必进迁吏部尚书,不过六部调整过大,一下子牵扯到三个部,估计陛下不会答应。”
高拱澹澹说道,随即却摇着头说道:“奏疏应该已经送进了西苑,最后怎么定还不好说,等着吧。”
说到这里,高拱好似想起来什么,又对魏广德说道:“对了,这次叔大也迁右春坊右中允,管国子监司业,下次酒席我把他也叫上,大家以后可以多走动。”
高拱口中的叔大自然就是张居正,他比魏广德早九年步入官场,可是到现在位置还只是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和魏广德在翰林院是平级。
但是显然,旨意下发后的张居正虽然和魏广德还是平级关系,却已经率先走出进入朝堂的第一步。
虽然国子监不是什么有权势的衙门,可是毕竟清贵,而且自此他的工作也不再是主要呆在翰林院里,而是国子监。
魏广德心里暗忖,怪不得去年开始他就往国子监跑,那时候他只是挂着个监丞的官职,也不是主掌。
现在就不同了,国子监司业,这特喵的就是给他打造了一个升品级的快车道啊。
国子监设祭酒一人,从四品,司业二人,从四品下。
张居正以六品官身做国子监司业,后面要升品级就是顺理成章的事儿,只要有机会就能上去,徐次辅手段还真是高明啊。
现在国子监祭酒是高拱,张居正现在就是他名正言顺的副手了。
再往深了想,徐阶本身就是支持裕王上位的,他把他的得意门生派到高拱手下当差,以裕王和高拱的关系,只要张居正得到高拱的赏识......
“嘶.....”
这老狐狸,是打算近水楼台先得月,抢占胜利果实了都。
以前在翰林院的时候,魏广德和张居正也有过多次接触,毕竟都是一个院子里当差的,抬头不见低头见。
不过交流下来,魏广德除了觉得这个人很老成持重外,并没有发现他有多么卓越的才华,还有所谓的远见。
似乎除了对地方盘剥庶民有颇多不满有意想要做出一些改变外,魏广德就没有看出张居正比他强多少。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文人相轻。
反正魏广德觉得,后世看到的关于褒扬张居正的很多东西,现在的他都没有看出来,什么改革家,这会儿的张居正或许想到了,或许自己都还没有头绪。
酒席散场后回家的马车上,魏广德就开始分析高拱和张居正。
高拱没什么印象,估计上台的时间很短,他那三板斧在之前和魏广德的交流中,魏广德就大概摸清楚了,那就是反腐倡廉。
在高拱看来,太祖的制度其实就挺好的,就是现在的人变了。
只要把那些贪腐之人罢黜,还天地一个朗朗乾坤,那一切都会恢复过来,海晏河清,重乐太平就不再是梦想。
至于张居正嘛,魏广德似乎觉得这个人很多方面还真和自己相似,都比较安于享受,只不过也很愤青,这从他多次听到张居正抱怨地方衙门加赋就可以看出来。
加赋,其实就是苛捐杂税,这笔银钱是数倍于赋役,也是底层百姓身上承重负担的主要源头。
加赋算不算贪腐,魏广德当然不觉得是。
那笔钱其实就类似后世的地税,留给地方衙门使用的银钱,只是在税收比例中占比相当的重。
这时代,中央可是不给地方拨办公银子的,地方衙门的开支都要自己找。
这笔经费怎么来,自然就是在正税的基础上加税。
遇到清官,自然知道节约开支,减轻民众负担,加的税也就少,遇到不那么清廉的官员嘛,地方上就要倒大霉了。
这样的事儿,在富裕之地,就算杂税多点,也能负担的起,但是到了穷地方,就真是能把人逼迫到倾家荡产,到最后扯旗造反的地步。
所谓“官逼民反”,“穷山恶水出刁民”,其实大抵如此。
看起来,两个人的想法似乎有点相似啊。
魏广德身体随着马车的前行摇晃着,看着像极了当年读书摇头晃脑的样子。
不过,魏广德还是觉得,两个人这个时候的想法,只是看似相似,其实却是有本质的不同。
高拱想的是罢黜贪官,张居正想的是怎么解决苛捐杂税,看似贪官和苛捐杂税似乎可以划等号,但其实两者还是有本质的不同。
“殊途同归”还是“南辕北辙”?
魏广德这会儿也不能确定,只能继续观察了,反正有的是时间。
现在的张居正官职和自己差不多,才六品而已,在京官的队列里小的很,要让他上位,成为左右大明朝堂的支柱,魏广德估计没个十几年根本不可能。
反正以后他们聚会,听高拱的意思会叫上张居正,到时候再观察观察这位后世褒贬不一的大明朝改革家到底有多厉害,他的政治理念是什么。
魏广德对这个时代的人,有印象的除了皇帝和俞龙戚虎,就是这个张居正了。
据说这位老哥可是差点为大明朝续命三百年的存在,若不是教育学生不行,教岔了......
算了,那些都是后世人的假设,想多了没意思。
不出两日,魏广德果然收到了自己升职的圣旨,和高拱说的一样,依旧是升自己的品级,他还要继续留在翰林院里读书。
现在的魏广德身上头衔也算是一大把了,詹事府左春坊左中允,翰林院编修,都察院御史,也许再熬上几年,把翰林院的编修变成侍读学士才能有机会离开这里。
同一天发出的圣旨还有高拱曾提到的张居正,升翰林院编修张居正为右春坊右中允,管国子监司业,这下子他是摇身一变成为名副其实的国子监二号人物,算是彻底走出了翰林院这个小池塘。
其他升职的还有吏部文选司郎中王秩为太常寺少卿,提督四夷馆;升江西左布政使张元冲为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巡抚江西.....。
347重建大同兵车营
魏广德品级的提升,对于和他熟悉的朋友们来说,自然又是欢欣鼓舞。
官场就是这样,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同乡、同年之间相互扶持乃是应有之道,就算自己还在原地踏步,可要是将来自己的某位同乡或者同年高升了,拉扯一把总是要有的,否则闲话也能把他说自闭了。
魏广德接旨当晚,魏家就热闹起来,同乡、同年还有同僚来了不少人。
他家里大摆宴席,而同样升职的张居正那里就更是热闹了,他那里也是同年、同乡和交好的同僚齐聚,而且他那位老师也去了,这面子可就大了。
张居正是嘉靖二十六的进士,于他同科的不少人都已经身居高位,他其实说起来仕途坎坷,起步就比许多人慢了一拍。
毕竟庶吉士做满了三年,他可没有魏广德那么好命,几个月就结束了庶吉士的生涯,开始混大明朝的工龄。
之后又回乡养病,这一走就是几年,算是把他的那些先发优势彻底抹去,居然和当时的新科进士陶大临、金达和魏广德处于同一起跑线上,都是翰林院编修。
只不过,他也有自己的优势,那就是有位好老师,也就是当朝次辅徐阶。
给他安排了国子监丞的差事,这次不知怎么弄的,居然直接给做到国子监司业的职位上,成为国子监北监高拱之下第一人。
至于魏广德那一届的进士就有点点苦逼,说起来,他们的老师应该是当时的内阁次辅吕本,不过这位现在已经因病致使,告老还乡去了。
而且就算还在朝堂的那两年,这位也是时常告病,这才让徐阶顺利上位为次辅。
其实就算吕本不告病,其实他的政见也是跟着严嵩走的,谁让他当年入阁就是严嵩举荐的,若是不听话,严嵩哪里会举荐他做自己的副手。
反正,从会试到殿试再到后面授官,几年时间走下来,魏广德是没有从这位老师那里得到半点好处,礼物送出去不少。
当然,魏广德并不心痛那点钱财,要是没有吕老爷,他会试都未必能够过的去,那才是最要命的。
每三年一次的会试,把天下考生拦在殿试外的有多少,数千之众,他们的努力丝毫不必他魏广德。
好吧,魏广德其实还是很感恩这位吕老爷的,当然更多的还是他的房师-亢思谦。
他这位老师从翰林院出去后,先是去了山西任按察使,之后又调到山东做起右布政使,现在已经在四川担任左布政使。
不过算算年龄,起步晚步步晚,他已经没有机会回到朝堂来了,至少魏广德是这么认为的。
两人每年还是有书信往来,毕竟当初若不是亢思谦点他,他肯定会试落榜,这恩情得记着。
现在这位亢大人身子骨也不行了,打算这一任做满就上疏致仕,告老还乡。
好吧,魏广德从会试到殿试,他居然找不到一个可以借力的,也是悲哀,一切都要靠自己。
其实同乡严嵩那里靠得住,可是魏广德担心将来引火烧身,所以一直都是和那边保持若即若离的关系,到现在已经算彻底撕破脸,只维持表面的和谐。
魏广德、张居正升官,也就是在他们的人际圈子里小范围的传播,对于京城那么多的京官来说,其实也就是沧海一粟。
相对来说,张居正的影响力还是要比魏广德大不少的,知道的人也更多一些。
当然,这和徐阶那晚去张居正府上喝酒也有关系,不管怎么说都是次辅。
而魏广德这里,只是收到了严府送来的一份贺礼。
京城发出的官员任免,每月都会有几次甚至十几次,所以很快就被人遗忘了。
新的任免文书不断签发着,决定着大明数千官员的升迁仕途。
没几天时间,魏广德又去到城郊,为同僚陈瑾送行。
陈瑾是嘉靖三十二年的状元,本该是前途似锦,可是因为封赏王爵的差事上办砸了,直接失去了一切,之前被外派,这刚回京城做到尚宝监监丞还没半年,又被打发到南京国子监任司业。
其实很明显,他因为上次的失误,已经彻底被排除出了京官的队列,将来或许都没有重回朝堂的一日了。
最起码,魏广德知道这位不似徐阶那么有本事,被外贬了还能重回朝堂。
当初魏广德初进翰林院时,这位前辈对他照顾的不错,所以魏广德也以同僚的身份前来送行。
就在曹大章、魏广德等人给陈瑾送上践行酒时,陈瑾看到体魄强壮的魏广德,一脸羡慕道:“要是有善贷的体格,唉......”
随即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放下酒杯时还不忘对送行好友说道:“家里有读书的,还是应该让他们多多强身健体,不说科举的考试,就是成了进士有了官身,没有好体格也当不好差,我就是前车之鉴呐......”
在众人送行目光中,陈瑾上了马车,随即车夫挥动马鞭,马车扬长而去,陈瑾也没有再掀开车帘向他们挥手告别。
魏广德的假期也很快结束,重新回到翰林院上值,继续做着京官。
不过这时候的魏广德有点矛盾了,因为他在考虑着是不是找机会谋求外放算了。
这次南行,魏广德也见识到了江南官场奢侈**生活,说实话,他很羡慕。
京官当然也可以,就是现在的京城里,他这个官职,不说也罢。
嘉靖三十九年七月二十八日,南京粮储都御史章焕眼见朝政日坏,中原征敛繁急,贪吏肆行,水旱连年,民不堪命,遂上言经略中原八事。
一屯重兵,近者师伍倡乱,不急趋省城,而睥睨他郡。
二收枭儁......皆自负其能,酣歌康慨,欲有以用之。
三修城池,臣所擒大盗,得其所记各处城池簿籍,乃知中原保障莫要于此一劳永逸。
四察险隘,如河南山东直隶之交,芒砀诸山,远近排列,营垒天成,其间藏兵之洞无数。
五时巡历、守巡兵备以送迎为职业,至于是禁防日疏,而盗贼滋起。
六选良吏,欲清中原,必先清吏治。
七优恤宗藩,使其成为皇家藩屏。
八议黄河,黄河冲决其埶必兴大工,其议则为避免兴工聚众,以致乱起。
都御史章焕这道奏疏,送到京城后就引起一场小小的震动,因为在他的这份奏疏里,直接道出现在中原地区出现大大小小的盗匪,他们啸聚山林、为非作歹,其中更有妖人作乱。
妖党之兴,始自数十年前。
妖民假以诈术诳惑愚民,愚民所利福田利益,妖民所逐混杂yin污而己,人心一蛊,妖说遂行愚者求福,智者避祸富者倾家以结纳,贫者以身为奴婢,然未有不与其邪谋者。
数年以来,民穷财尽,邑无安居之户,里无乐业之家,于是妖言盛行,根盘枝蔓,异党之人,邂后相亲一呼响应。
魏广德北行之时,一路上也听到人说起过沿途匪患严重,只是没想到居然还有人妄图从中谋利。
妖人是什么?
魏广德不打听也知道,就算不是白莲教徒那也是和他们一样的人。
章焕的奏疏在魏广德看来,虽然有些言过其实,但也算言之有物,貌似平乐的大明朝,其实也是危机重重。
不过就在京城朝堂还在为章焕的奏疏吵吵嚷嚷的时候,一封来自福建的加急奏疏又被火急火燎的送进了通政使司。
福建兵变。
听到福建闹事儿的时候,魏广德就觉得脑子嗡嗡的。
上月还和嘉靖皇帝说江南百姓虽因胡宗宪加赋而苦不堪言,已到末路,可应该还能再挺一、两年。
要是才一个月福建就闹出民变来,那就大条了,这就是自己这个差事出了岔子,说不得嘉靖皇帝的鞭子就要抽到自己身上。
等芦布把听到的消息详细和魏广德说了下他才放下心来,不是民变,是兵变。
实际上,在看到章焕的奏疏时,魏广德就有点预感,或许自己把现在各地的严重事态想的有点简单了。
其实,在他手下人回报的过程中,就福建一地就有多处匪盗聚集。
只是这些匪盗都是明人,而且平常打家劫舍的勾当干的还算少,而且又都是因为倭寇骚扰不堪官府的赋役才落草,所以福建官府对他们也没有全力围剿,毕竟此时他们眼中头号大敌还是倭寇。
对于这些,魏广德在面见嘉靖皇帝时就忘了说,只是在奏报里提过一段。
至于这次的福建兵变,魏广德了解详情后也不作他想了,就是些老兵油子干出来的混账事儿,有的是人去收拾他们。
当初福建为抗倭之需,招募福建、广东卫所馀丁,但所募多轻生无赖,日索犒赏,有司难以足其所欲。
嘉靖三十九年八月初六日,福建士卒三百余人起事,自沙县、将乐县出发攻陷泰宁县,官军守备王址战死,兵变队伍遂鼓行入江西广昌、乐安,再奔永丰。
奏疏是福建巡按御史郑本立奏报,弹劾乱兵主官千户王兆元及地方其他官员失职之罪。
这一次朝廷的反应就快多,随着内阁票拟呈送司礼监,嘉靖皇帝很快就批复同意,“赠王址为都指挥使,逮问失职千户王兆元,守巡、参议孙应鳌等夺俸戴罪剿捕。”
福建、江西都司围剿兵变士卒一事魏广德自然不担心,就那么几百人能闹出多大的幺蛾子。
别的不说,要是他们跑去九江府,那乐子才叫大,就自己大哥手下那帮人也能灭了这伙兵油子。
他们也就是穿着官兵的服饰,一开始打了官府一个措手不及,官府真要上心,灭他们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
不过此时,魏广德坐在自家书房里,手里正拿着大同来的书信。
信是发配过去的俞大猷所写,他已经知道陆炳的事儿了,嘉靖皇帝手诏,自然会被收入邸报中刊印全国。
对于老友的死,不知底细的俞大猷写信的目的自然有询问缘由之意。
邸报中所述陆炳乃是抱病坚持工作,直到累倒在工作岗位上,药石无效。
好吧,对于普通人来说,自然是信了,可俗知自己老友底细的俞大猷可不会认可这番说辞。
魏广德想想,还是决定把听来的消息写封信给俞大猷说说,免得他心生心结,说不好真以为是自己的事儿拖累了自己兄弟,认准了是被严嵩一帮人害死的,悄悄回京城报仇,那乐子就大了。
不过对于信中拜托的另一件事儿,魏广德就有点皱眉。
俞大猷信中所述,他到了大同后过的还不错,大同巡抚是他当初的顶头上司李文进,对他的到来很是欢迎。
不过俞大猷的信自然不是报喜的。
他在大同这些时日仔细了解了大同边军和蒙古鞑子之间的交战过程,深感明军步卒对阵鞑子骑兵的劣势,故而又提出了重建大同兵车营的构想。
兵车这东西,魏广德在保安州之战的时候就已经见识过了,宣府军中就有一个车营,乃是当初曾铣欲收复河套地区而打造的装备。
按照俞大猷的想法,兵车营是可以独立作战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依附于步卒,只是拱卫步兵方阵两翼的保护墙。
至于俞大猷提出这个想法的原因,自然是他在大同进行亲身实践。
大同巡抚李文进对俞大猷是真的看重,在俞大猷提出步卒对阵鞑子骑兵的不足后,就拨了一笔银子给俞大猷进行新装备的研发,而俞大猷不负所望还真弄出成果。
他总结多年战场的经验,制造出一种叫做独轮战车的兵器。
用独木做车轮,用人力推拉,不论山地沟渠,还是崎区不平的斜坡,都可以上下左右自由进退,车里面安置长枪、弓箭,可以击坚,也可以远射,车前有遮拦,使敌方射击没法生效,是当时独一无二的战斗武器。
这种独轮战车被俞大猷打造出一批,在边镇应对鞑子骑兵是使用,效果居然出奇好用,鞑子对明军使用的这种武器束手无策。
在俞大猷的设想中,大同官军立兵车七营,其制为:车一辆,士兵四十人,为一队;合十三队为一小营;合十小营为一大营。
李文进想要以此上书,不过坐过一次牢的俞大猷比以前谨慎许多,先写信给魏广德,想让他帮忙试探下朝中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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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7重建大同兵车营免费阅读.
348独轮战车
“车一辆,士兵四十人,为一队;合十三队为一小营;合十小营为一大营。”
看了俞大猷对兵车营的构想,魏广德嘴里喃喃念道。
继续往下看,这才明白一辆战车四十人的组合是怎么回事儿。
俞大猷给每车配备的四十人可不是纯步兵,而是一个混合兵种的小队,他现在提倡以步兵奇兵取胜的小成本战法,倒是类似魏广德在浙江看到戚继光训练出来新兵的战法。
戚继光的那套战术,魏广德在后世也是闻名遐迩,那就是鸳鸯阵,小队士兵用多种武器相互配合剿杀倭寇。
战阵变化多端,既可以围剿落单的倭寇,也可以和大队倭寇对峙甚至袭杀,这也让魏广德知道了为什么后世把鸳鸯阵吹得神乎其神。
都不用说,戚继光设计的这套战阵肯定是使用效果奇佳,否则也不可能流传后世成为一个神话。
只不过在魏广德去杭州监斩王直的时候,新兵还没有进行过大规模的实战,所以魏广德也不便在嘉靖皇帝面前给戚继光吹嘘什么。
而且和戚继光接触的时候,魏广德就敏锐的发现,戚继光和胡宗宪之间关系很深。
虽然魏广德和胡宗宪几次见面大家都很客气,但是魏广德站在裕王一边,天然的敌视严嵩一系,或者说景王一系的官员。
戚继光看样子上了胡宗宪的船,他也没必要为敌人做嫁衣,在皇帝面前吹捧他。
俞大猷的战车车阵,用马上步兵十人,骑兵二十人,战车一辆,步兵十人,一共四十人为一队。
遇敌则用战车列于前,车上军士击发弓弩铳炮,马上步兵骑马出阵,距离近到和敌军马匹相交时放铳及弓失,完毕后回到本阵,之后若有机会则骑兵趁机冲入敌阵砍杀,步兵十人专管割首级。
战车车式为独轮,车前装有长矛,轻便易运,遇坑数人即可抬起。
“独轮战车?”
魏广德摸摸头,随即翻出书信的最后一页,上面是用毛笔勾画的一个独轮车的图桉。
不过俞大猷设计的独轮车和魏广德见过的独轮车还是有很大不同。
俞大猷使用的独轮车,车轮直径四尺六寸,直着铺设大木头二根,各长一丈二尺,两根大木头中间横三根小木头,以便推运,并有绳索三条以便挂肩挑扯。
车前横一块长六尺的木头并竖着装上两小根直木作为屏障。
车上共装大枪头四根,大佛郎机一门,盾牌两个,小月旗两面,布幔一幅。
车的后部中间有一根立木,相当于车的方向盘,由队官一人把握,车前有两个支架,停车时放下作为车架,车后又有两个铁锥,停车时插入地里,相当于船锚。
车辆本身再加上车上的铳、牌、枪等,总重不过三百斤,以十六人分班推行,即使是崎区险路也可顺利通行。各车相互配合,行则为阵,止则为营。
不过边镇缺马,俞大猷每车三十骑也只是理想状态下的设想,实际操作上肯定要大幅减少。
比如骑马步兵就几乎只能停留在设想阶段,朝廷是没有足够的军马供应,他们最终也只会是步兵。
当然,魏广德也明白俞大猷编制多达三十骑的原因,“漫天要价,坐地还钱”。
不管他把军阵设计多简易,朝廷如果认可,也会被砍下很大一部分,马这种战略资源肯定是首当其冲。
魏广德想到这里,不由得嘴角一扬露出笑脸来,俞大将军也学坏了。
一开始魏广德看到俞大猷要十名骑马步兵就觉得怪怪的,独轮车还能跑得过战马?
要那么多骑兵做什么?
那些骑马步兵还不如直接安排步兵上去就好,要什么代步工具,车兵不都是靠着两条腿在走路。
魏广德还不清楚俞大猷信中所说,他这套兵车战法在边镇取得了什么成绩,印象里最近也没有听说大同有捷报送来京城。
“信使安排住下了吗?”
魏广德对旁边的张吉问道。
“已经安排在前院住下了,他自称是俞大人的家丁。”
张吉急忙回答道。
“你去看看,若是人没有睡下就叫他来一趟,若是睡下就明日再说。”
魏广德知道这些信使得了差事往往都是日夜兼程赶路,现在大明各地又有大大小小的匪盗出没,他们这么赶路也是危险重重,可以说是对生理和心理的极大考验。
不多时,张吉就回来禀报道:“老爷,屋子里等熄了,应该睡下了。”
“那明日提醒我一下,我中午回府里用饭。”
翰林院距离自家不远,中午就不在外面和同僚们一起吃饭了,回家吃,顺便见见信使,问问大同那边的情况。
俞大猷精明了。
魏广德看着书桉上的书信,心头一乐。
朝廷当然想要找到击败蒙古鞑子的办法,对于开发出这种新式战术打击敌人,肯定是欢迎的。
可是魏广德也深知,朝廷其实还有一个窘境,那就是手里没有多少钱。
大明朝的财政困局,几乎已经是无解的,最起码在魏广德看来是这样。
要解决可以,但那几乎是和全天下士绅、读书人为敌。
大明朝廷现在每年能收到的白银在三百万两上下,其中近二百万两都是军事支出,全部供应九边军饷,就这样还略显不足,这还不包括南方调来的漕粮等物资。
就算把实物收纳起来,按照官方折色的价格也就是多出两千多万两白银,这些实物包括粮食、布匹、茶叶等。
可以说,九边超高的军费支出一直是大明朝廷急于解决的大难题。
当初曾宪欲收复河套为屏障,同时获得马匹来源的方案为什么没有被通过,自己还身死道消,其实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想要集大兵团作战,毕其功于一役的想法,超出了大明朝廷的承受能力。
明廷无法为他的军事行动买单,打赢了或许还好说,可一旦失败,嘉靖皇帝承担不起责任。
组建兵车营,同样会大幅增加边镇的军事开支,虽然是短期内的急剧暴增,后期会有所回落,但是支出肯定会增加是必然的结果。
按照李文进的想法,直接上奏请朝廷决定,肯定是有一定风险的。
最最关键的还是,看俞大猷信里的意思,李文进给他搞出了一个兵车营,还在边境地区似乎和鞑子有过交手,但是却没有看到结果。
一个没有实战效果的东西送到朝廷来,会产生什么影响?
俞大猷想到了,魏广德自然也清楚,要报功那得先做出成绩来,必须要有一场说得过去的胜利,让朝廷觉得这笔银子花得值才行。
魏广德想要见信使的目的,自然就是问问大同那边到底什么个情况,俞大猷的兵车营在边镇和鞑子交战的详细过程,以此为依据考虑怎么处理此事。
现在魏广德越来越觉得,貌似自己可以去担任大司马了,貌似好多时候参与的事儿都是和兵部有关系。
算了,不想那么多。
就算自己做的兵部尚书那个位置,家里的军籍也不会想着要取消掉,要是能够把世袭的百户升级到世袭千户、指挥那才是目标。
到时候即便职位是大哥那边的,自家小子不争气也可以混进卫所里去,再不济也有口饭吃。
军籍,并不影响自己家族成为地主士绅。
这时候,徐江兰身边的丫鬟过来提示,天色已晚,请老爷早些回屋休息。
魏广德收起俞大猷的书信,起身迈步出了书房直往卧房去了。
第二天,魏广德中午就从翰林院里回家,这是早就定好的。
在外院花厅里,魏广德见到了大同来的信使,俞大猷的家丁。
初略打量来人,这人皮肤黝黑,不大像大同那边的军户,倒是像江浙沿海的人,故而好奇问了一声。
“卑职陈佑,在福建时就一直跟随将军为亲兵,现为大同兵车营总旗。”
那人在向魏广德行礼后答道。
“哦,你一直都是俞将军的亲兵?”
魏广德闻言点点头,示意他坐在旁边凳子上说话。
“俞将军到了大同还好吗?”
魏广德懒得去问他们这些亲兵是怎么去的大同,想来估计也是陆炳那会儿做的安排。
随后,陈佑把俞大猷到了大同后的经历简单和魏广德说了遍。
不得不说,有本事的人到哪儿都不愁饭吃。
发配俞大猷的公文到了大同后,李文进看到这次朝廷处置的居然是浙江总兵俞大猷,他虽然不知道俞大猷是怎么闹到这般田地,可他知道,俞大猷领兵打仗的本事。
所以在俞大猷一行人到了大同后就得到李文进的接见,至于什么发配,到了这里就算是发配了,难道还真要把一镇总兵弄去当小兵蛋子不成。
俞大猷也是有个闲不住的人,在衙门里休息几日后就向巡抚李文进提出想要外出,在大同周边看看。
俞大猷的要求,自然得了李文进许可,开始在大同各卫所和边堡仔细查看一番,从底层士卒那里打听鞑子的作战方式。
有了底层士卒的介绍,虽然俞大猷是第一次到北边,可也大概想明白了边镇这些年遭遇鞑子骑兵战绩不佳的主要原由。
已经领惯兵,他自然不想闲赋在家,于是琢磨着怎么缩小明军和鞑子之间战力的差异,这才有了独轮战车的出现。
“我看俞将军的信里说,独轮战车曾经在边堡使用过,效果很好,那是怎么回事儿?”
知道了来龙去脉,魏广德又好奇问道。
如果真有让人信服的战绩,独轮战车还是可以被批量制造出来装备部队的,只不过魏广德没想好这东西到底是怎么作战。
独轮车,能提高多少战力?
魏广德对此表示怀疑。
“魏大人,当初李巡抚从他的标营抽调一部人马由我家大人指挥,就在城外扎营训练,同时也在摸索使用独轮战车的战法。
当时鞑子一部千余人想要袭击大同右卫东路牛心堡,消息传来,我部距牛心堡不远,我方人马也有近千人,此外牛心堡还驻扎有右卫下辖三个百户所,所以我家大人一边派人给大同城里报信,一边就带着我们上去接敌。”
陈佑介绍起那次和鞑子的遭遇战,其实与其说打了一战,不如说是鞑子看到明军奇怪进攻序列有点举棋不定,自己选择了跑路。
当时鞑子正在围攻牛心堡,大批鞑子骑兵围着牛心堡转圈寻找防御漏洞,同时不时向堡内射出密集的箭雨制造杀伤。
俞大猷的兵车营赶到后,直接用独轮战车以扇形队列开始突击鞑子骑兵,当鞑子进入火器打击范围后驻车,以独轮车上的佛朗机炮和鸟铳进行打击,阵后一队二百人的骑兵则左右游走负责保护。
战车之间连接紧密,鞑子骑兵无法单骑突入。
独轮战车轻便,不管鞑子如何左右移动,或者正面冲击,都始终以正面御敌,鞑子箭雨射来士卒都躲在挡板之后装填弹药,以佛朗机炮快速的装填进行打击。
而鞑子分兵进攻,则较弱的一路就会遭到明军骑兵的冲击、牵制。
此时牛心堡内明军也开始在城下集结准备出堡助战,鞑子看短时间找不到破敌之法选择了退却。
魏广德听完陈佑的话,闭目思考半晌,大概想明白了那一战的场景。
双方兵力其实比较接近,俞大猷手下可能也有千把人马,还有马军二百,这股人马就是放在边镇也算是一支强军了。
这样的打法,让魏广德想起在宣府看到的那些战车。
唯一不同的就是,那批曾宪制造的装备,进攻和后退有些麻烦,需要驮马牵引,虽然也可以使用人力推动,但那只能是短距离机动。
若是小股明军和鞑子交战,似乎这独轮战车还真有一些奇效。
若是大战,这独轮战车也只能是在局部战场发挥作用,毕竟独轮车的遮蔽始终不如四轮战车,魏广德可是仔细研究过那种战车的使用,感觉和后世二战前西方陆军的战法类似。
那会儿的坦克,不就是伴随步兵,充当火力点,盾牌的作用。
而在此时的边军中,也是如此看待那批大型战车,伴随步兵行动,战时结阵形成一道营寨,阻止鞑子骑兵突袭。
不过,和坦克的区别就在于,它能作为防御工具却不是进攻利器,除非指挥官谋略超群,把鞑子围住,用车阵进行封堵,才有机会全歼敌军。
而俞大猷的发明,可以看做是轻型坦克,有一点防御力,重点是这玩意轻便,可以在进攻中使用。
349陈矩密访
从陈佑口中知道了俞大猷独轮战车的作战经历,魏广德虽然觉得这东西有些效果,可那次所谓的实战,说实话,价值不大。
双方充其量只是对峙,有过一些羊攻,但是最终都没有大打出手,这样的情况下很难判断这件新式武器在战场环境中的真实威力。
当然,魏广德也知道,现下的蒙古骑兵,因为铁料缺乏,现在他们能组织的也只能是轻骑兵部队,就连俺答汗本部都没有组建重骑兵部队用于突阵。
现在的蒙古骑兵和后世玩游戏打怪的放风筝战术差不多,在敌人军阵附近游走,抛射箭雨攻击敌方,直到对方经受不住打击军阵崩溃,他们才会趁势杀入敌阵。
只要能够防御鞑子骑兵抛射,军阵屹立不倒,对峙过后大概率蒙古骑兵会因为没有好机会选择战术撤退。
俞大猷那一战,显然鞑子是受到兵力不足的困扰。
别看俞大猷手上人马和他们相近,可别忘了左近的牛心堡里还有数百明军,他们不是内地那些不知战争为何物的军户可比,常年在边镇和鞑子厮杀,战斗力也是相当强悍的。
而明军虽然名义上上两股,可实际上却是三伙,鞑子那千把人需要分成三股力量进行防御,还要选择出重点攻击目标。
牛心堡明军需要分出少量骑兵监视,而明军后方那二百骑兵也需要分出相应骑兵进行应对,这样剩余可以攻击明军步卒的骑兵就大大减少。
所以在发现明军兵力略占优势,对方又使用一种他们没有见过的武器作战,几次试探后发现占不到便宜,主动放弃这次军事行动也就可以理解了。
独轮战车的作用,鞑子也能看出来,那块挡板太明显,就是防御他们箭雨的,相当于以前明军军阵前的刀盾手,只不过这玩意防御面积更大一些。
叫信使下去休息后,在家里吃过午饭,魏广德回到翰林院就在琢磨这事。
书桉上信纸也铺好了,就是考虑怎么给俞大猷回信。
试探朝廷的看法,这个很简单,但是魏广德觉得现在做这件事儿似乎有些操之过急。
有实战效果的武器,朝廷是不可能视而不见的,即便造价超高,也会少量装备部队而不会束之高阁,更何况俞大猷搞出来的是低配版步战车。
和以前明军装备过的战车相比,独轮战车的造价便宜了许多,若是经过实战检验后证明其效果,就没有不装备的道理。
而说操之过急就在于都没有真正投入到战场上,那独轮战车看上去又如此简陋,如何能让人信服。
独轮战车造价虽然低廉,可不代表就可以肆意浪费国帑,现在朝廷财政紧张,正该是节俭开支的时候,清流们自然愿意捏大同这个软柿子。
想到这里,魏广德提起笔来,刷刷点点在信纸上写上自己的想法。
独轮战车造价不高,如果大同在资金充裕的情况下可以从府衙调拨一笔银钱打造一些,抽调人马进行相关的训练,待鞑子攻打大同周边军堡之时进行一次实战,真正意义上的实战。
待出了实战效果后再申请朝廷军费,从军费中划出大同府衙的开支即可。
否则,以现在独轮战车所变现出来的战力,很难让朝廷接受它,更遑论为此拨款,哪怕按照俞大猷的想法,组建七个兵车营不过千辆独轮战车,所需军费不过千两,却也很难被兵部、户部接受。
实际上,就算这个时候大同巡抚李文进上书此事,估计也只会引起朝廷里一些人的注意,但是仅仅是注意而不是支持。
要知道,如果战车效果真的好,那绝对不可能只是大同一地打造这样的武器,九边重镇和京营肯定都是要装备的。
信写好后,魏广德倒是没有马上就装入信封,而是打算晚上回去再说,还要在考虑考虑。
这个时候,魏广德想到了高拱。
高拱是一个比较刚强的人,他对大明和蒙古鞑子之间的关系,一向主张强势回击。
在这点上,他和嘉靖皇帝的态度倒是一致。
让卢布出去叫来张吉,“拿我的帖子去请高拱高大人,晚上熙凤楼,我请。”
魏广德没有叫其他人,包括他那些老乡,打算单独和高拱聊聊大同那边的事儿,也请他关照下被发配过去的俞大猷。
两人官职差异巨大,高拱提前知道的朝政,可比他魏广德灵通很多,有时候讨论的话题涉及到俞大猷的话,高拱也可以帮忙先转圜一二。
时间有点紧,毕竟已经是下午,也不知道高拱是否能够赴约。
“见到高大人,如果他答应赴约,你就先回府去,我书房桉桌上镇纸压着的那封大同来信给我带过来。”
魏广德当然不会让高拱看到俞大猷写给他的信,他只是要使用其中那副俞大猷画的独轮战车图。
不过不巧的是,卢布很快就回到翰林院。
“老爷,高大人今晚有约了,不过我和他约好明晚熙凤楼赴宴。”
听到卢布的话,魏广德点点头。
因为不是什么大事儿,自然没有让高拱非来不可的道理,实际上一开始他在给张吉交代的时候就说明了,高拱答应赴约就回家取东西。
“知道了。”
魏广德点点头,答应一声。
当晚没有安排,魏广德下值后也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和同僚一起出去喝酒听曲,玩到都快夜禁才告辞回返家中。
不过进门以后魏广德就有点微愣,前院大堂上居然灯火通明的。
魏家豪富,可也没有到把灯油蜡烛随意使用的程度。
晚上这个时候,除了值守人员呆的房间以外,其他屋子一般都会早早的熄灯休息,至于大堂这样的地方肯定早就是漆黑一片了。
里面亮着灯,看样子点的蜡烛还不少,魏广德就知道,只能是有贵客才会这样。
“谁来了?”
魏广德开口问门房,那门房正在关门,还没来得及给魏广德汇报家里的情况。
这时候听到魏广德的问话,急忙暂停手上的伙计,凑到魏广德身旁小声说道:“老爷,是宫里的陈公公来了,夫人让人准备了茶点伺候。”
闻言,魏广德微微皱眉道:“为什么没人通知我?”
魏广德的去向,家里是知道的。
有客上门,夫人没有安排人给自己送信,让他早点回去,让人家客人久等,这就是很失礼的行为。
“陈公公不让我们送信,他是秘密来的,除了我和夫人身边的人,旁人都不知道。”
那人急忙凑到魏广德耳边小声道,“夫人这才作罢,不是我不来报告老爷,是陈公公和夫人不让。”
来不及回后面换衣服,魏广德直接朝客厅走了过去。
进门,看见果然是陈矩在屋里坐着,一边喝茶一边翻看手里的书,也怪不得屋里点这么多蜡烛,照的这么亮堂。
魏广德当然不会舍不得那几根火烛,就是几文钱的事儿,只是心里有些好奇,今天他来自己家里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儿来的。
魏广德清楚的记得,那日在船上,陈矩可是和他说过,以后无大事儿要减少两人见面。
“陈大哥,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魏广德进屋就乐呵呵抱拳冲陈矩说道。
陈矩抬头看了眼魏广德,随即放下手里的书,笑着从魏广德点点头,随即看了眼房门,意思不言而喻。
魏广德对身后跟进来的张吉小声耳语几句,随即张吉就转身出门而去。
魏广德笑着走到陈矩身旁坐下,没有说话,只是好奇的打量着他。
等了一会儿,陈矩估计张吉应该已经把外面清理一遍了,这才伸手端起茶几上的茶杯轻啜两口再放下。
看了眼魏广德,脸上丝毫没有不耐烦的表情,这才呵呵一笑,不过就在魏广德心里放松下来,知道他此来不是有什么对自己不利的消息,要提前给自己通风报信的时候,眼中的陈矩脸色却是忽然一变,已经是脸严肃加凝重的表情。
看到这里,魏广德没来由的心里一突。
他可以肯定,陈矩此来是有大事儿发生了,不然不会打破之前他们商定的规矩。
“这次我来,主要是给你提个醒,以后吃住小心着点。”
陈矩话音落下,瞬间魏广德就睁大了眼睛,震惊的盯着他。
稍候,魏广德才小心翼翼的问道:“大哥此话何意?”
“呵呵.你看。”
说着,陈矩抬起右手,向魏广德展示下,魏广德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不知何时他两支手指间居然夹住一根,应该是银针的东西。
“大哥的意思是有人要害我?”
魏广德看到这里,哪里还不明白陈矩话里的意思,不过理解上也还是出了岔子。
“呵呵.谁会想要害你,莫不是做多了亏心事。”
陈矩只是打趣一句。
“那大哥话里的意思.”
魏广德听到陈矩并没有说有人要害他,心却还是放不下。
他知道陈矩不会无的放失,既然今晚跑来,肯定是有自己的用意。
“干爹听到一个消息,是关于陆都督的事儿。”
这时候陈矩开口,却是说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来。
“陆都督?陆炳?”
魏广德只听了个开头,就惊讶出声,随即一手捂住自己的嘴巴。
因为此时的陈矩,抬着右手竖着食指左右摇摆,示意魏广德静声。
只不过魏广德不知道的是,此时的陈矩心里还是有点小得意的。
在他听到那消息时也是惊骇莫名,不过似乎比魏广德要镇定许多,如果不是裤裆微微湿澜的话。
“大哥,高公公到底要说什么,你倒是干脆点告诉我啊。”
魏广德这会儿终于有点失去耐心了,开始主动追问起来。
事关陆炳,可陆炳已经死了,结合之前陈矩提醒他小心吃食,还有那根银晃晃的银针,无一不是在告诉他,有危险。
别人有危险,魏广德还可以旁若无人置身事外,可现在这架势,貌似自己也被卷进去。
尽管魏广德自认为没得罪什么人,可有的时候,得罪人不一定会知道。
你挡了人家晋升之路那也是得罪人的差事,你本人还未必就知道,这时候他能想到的就是自己被钦点升任的詹事府左春坊左中允是不是早被什么人盯上了,自己横叉一杠子惹起别人仇视。
虽然黄锦低调,导致整个东厂貌似都不怎么被官场注意到,可是那毕竟是东厂,曾经让所有官员谈之色变的厉害角色。
看魏广德被吓住的模样,陈矩这才继续说道:“皇爷让东厂在查陆都督的死因,你应该听说了陆都督的死因吧。”
说道这里,陈矩看魏广德点头,这才又说道:“据干爹得到的消息,东厂已经发现那批丹药被人做过手脚,只有表面有毒,剥开表面那点丹药,里面人吃了是无碍的”
“你的意思是,陆都督是被人毒死的?那什么人下的手,目标是.陛下?”
说到这里,魏广德双眼瞪大,有点为自己的猜测惊到了。
有人要毒害皇帝,这是弑君,抓住要抄家灭族的。
谁会这么干?
有什么好处?
陈矩摇摇头,“现在还在查,目标到底是皇爷还是谁?不过以目前的情况看,未必是针对皇爷下毒。
宫里都知道,丹药出炉后是要有人试药的,那毒性如此勐烈,人吃下去很快就要发作,根本等不到皇爷服用。
所以,此事透着蹊跷,不管是干爹还是黄公公,都不认为这是针对皇爷的阴谋,倒像倒像是要毒杀陆炳。”
此时的魏广德已经低下头,脑海里飞速盘算起来。
其实想什么也很简单,那就是陆炳死掉对谁的利益最大,那么谁就可能是凶手。
而且,这凶手能把手伸进西苑,京城里能做到的也没几家。
无疑,魏广德想到的对象只要一个,那就是严嵩。
严嵩和陆炳之间的关系,在京城权贵圈子里也不是秘密。
结合那日魏广德去陆府吊唁时,陆绎单独和魏广德说的话,魏广德这才后知后觉,或许当时陆家已经有些猜测,只是不敢确定。
而且,人走茶凉,陆炳终究已经死了。
陆家不敢确定他们真的放手去查,就算最后查出结果来,嘉靖皇帝是否会为他们家住持公道。
在那个时候,或许他们更加担心的就是,严家接下来对陆家的打击。
看似很合理,可是魏广德总感觉有点不对。
严嵩那样的老狐狸,会做出这样的事儿吗?
350幕后真凶
严嵩那样的老狐狸,会做出这样的事儿吗?
魏广德打心眼里有点不信。
如果消息传开,陆炳是被人毒害而死的,严家自然就会被所有人另眼相看。
这个另眼,绝对不会是好眼色。
官场上的争斗还是有诸多禁忌的,争斗的时候无所不用其极,但是使用暗杀这样的手段是不行的,还有就是认输致仕后一般也不会继续为难人,去赶尽杀绝。
所谓的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并不适合于官场斗争。
刑不上士大夫,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当然,如果皇帝要杀那就另当别论。
话说回来,就算严嵩吃定了嘉靖皇帝事后不会追究此事,可人总是要老的,要是到最后,他要致仕了,皇帝不需要他管理朝政了,会不会翻旧账。
·总感觉不对,可是魏广德也想不到其他可能参与此事的势力。
在他看来,景王是没有被单独拿出来说事儿的,毕竟景王府的实力就那么大,如果没有严嵩的支持,根本不足以和裕王府相抗衡。
即便景王出自宫廷,但是若没有严家点头,他们也犯不着刺杀陆炳,毕竟陆炳是严家的对头,可却从未对景王不敬。
就在魏广德想事儿的时候,陈矩的话音继续响起。
“干爹听说这事儿了,想的和你差不多,这世上会下此手的也就那边了。”
闻言,魏广德抬头看了眼陈矩,随即默不作声。
“虽然不知道严家这次为什么出手,怎么下的手,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既然开了这个头,后面就很难控制的住。
之前我和你说过,皇爷虽然没说立谁,但是从做派上来看,裕王的几率无疑是最大的。
严家既然敢对敌人使用暗杀这样的手段,难保景王府不会依样学样,所以你们裕王府的人都要当心点。”
魏广德闻言点点头。
之前以为陆炳的死只是一场意外,可现在听陈矩的意思,显然陆炳是死在一个精心筹划的阴谋中。
“陛下那边有什么反应?”
魏广德小心的问道。
“皇爷肯定是知道了,但是我在伺候皇爷的时候没看出什么与往日不同之处。”
陈矩摇摇头回答道。
是啊,黄锦一直伺候在嘉靖皇帝身边,他有的是机会再无人的时候汇报此事。
嘉靖皇帝作为帝王多年,也早已练就了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
“高公公也觉得做这件事儿的可能是严家?”
魏广德继续谨慎地发问道。
“有资格做陆都督对手的,当朝还能有几个?”
陈矩这时候不屑的答道,毕竟他们是厂卫,都是唯皇帝之命马首是瞻,对于朝中那些自命清高的大臣们自然是一百个看不上,即便严嵩这样的人也一样,只是平时不能表现出来而已。
“我再给你说一个私密的事儿,这也是我回朝后才听说的。”
说到这里,陈矩忽然慎重起来,凑近魏广德身旁,他身上携带的香囊散发出的味道让魏广德有种窒息感。
不过,魏广德还是很好的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没有丝毫表现出来。
以前和陈矩关系还正常的时候,他们也从没有这么近的距离呆在一起,虽然魏广德有闻到过陈矩身上香囊的味道,但都没有现在这么刺鼻。
“你知道皇爷下旨斩首郭希颜那事儿吧,我听说在行刑前一天,皇爷曾经单独召见过陆都督,两人在永寿宫里密探了一段时间,那时候,连黄公公都被赶到殿外,不知道里面到底说了什么。
我听说啊,可能就是和景王就藩有关系,据说有站在窗口的小内侍曾不小心听到一两句,就是‘就藩’什么的话。”
“你找到那个小内侍了吗?”
魏广德惊讶的问道,这可就重要了,要是知道是安排哪位王爷就藩,一切都算是尘埃落定了。
陈矩看看魏广德,随即摇摇头,不过那眼神很是不友好。
魏广德明白,陈矩没找到人,看他那眼神,分明就是看白痴的样子。
想想也是,要真涉及到藩王就藩仪式的话,陈矩怕是直接投奔那头去了,也不会跑自己这里来说这些话。
不过到这个时候,魏广德有点明白为什么嘉靖皇帝让锦衣卫密查丹药了。
当然,还有一个更加重要的原因他还是不知道的,那就是嘉靖皇帝本身对于药材和炼丹也是相当精通了,只是外廷不得而知罢了。
不过就算魏广德知道,也只会嗤之以鼻,毕竟仙丹这玩意儿,后世科技那么发达也没听说有人研发出来,或许因为缺少实验样品和相关参数。
修仙,在后世只存在于和影视作品里,现实世界是根本不存在的。
随即,魏广德又正色起来,他发觉先前一个被他忽略的问题,那就是说到“就藩”。
不管是谁就藩,如果陈矩的话没错的话,嘉靖皇帝应该是已经在考虑要送走一个儿子了,而不再是以孩子还小让他继续滞留京城,这说明郭希颜的血似乎没有白流啊。
想到这里,魏广德不由得怀疑起来。
他不是怀疑郭希颜没有死,被陆炳操纵进行李代桃僵,而是怀疑郭希颜其实是被杀人灭口。
灭什么口,那就是免得还有人在景王就藩之事上呱噪。
想到这里,魏广德不由得精神大震,他觉得他似乎理解了嘉靖皇帝的想法。
或许,在那位老爷子心里,老早就做好了让景王出京就藩的安排,只是他迟迟没有下定决心把人送走。
郭希颜的奏疏,显然有点打乱了嘉靖皇帝的计划。
他担心驳回奏疏后,郭希颜还会为了一己私利继续在立储问题上纠缠不休,毕竟这是这时代文人士大夫们的通病,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人弄死得了。
而陆炳在宫里被人毒死,“嘶”
魏广德忽然倒吸一口凉气,瞬间汗毛倒立。
看到魏广德瞬间的变化,陈矩微微皱眉,随即开口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
魏广德微微摇头,随即就发现陈矩脸色不渝的表情,知道陈矩怕是以为他在敷衍,于是只好说道:“你说,此事有没有可能是景王单方面的主意?”
之前,魏广德可不知道宫里还有这一茬,嘉靖皇帝可能和陆炳讨论过就藩的事儿,否则绝不会遗漏景王。
“景王?”
陈矩侧头想想,随即否定道:“景王殿下不可能有这个胆量,他或许有能力安排这些,可没有杀死陆炳.”
说道这里,陈矩却是停了下来,他也发觉,似乎景王真有毒杀陆炳的可能。
永寿宫里怎么流传出的那个消息,陈矩当然是不知道的,当时他都不在京城。
几日后,陆炳就在永寿宫里出了事儿,二者未必真没有联系。
“可是,能操纵这一切.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除非是严嵩、严世藩出的主意,让景王去操作。
陆炳为皇爷试药,这事儿知道的本就不多,也就当朝那几位大人可能知道点。
还能调动宫里内侍的,就算徐阁老都够呛,也就严阁老或许有这样的能力,景王或许有,但也说不准。”
陈矩皱起的眉头就没舒展开,心里快速盘算着。
“那裕王有这个能力吗?”
确实不想,一边的魏广德突兀的插进来一句问话。
“裕王不行,他母后都不在了,现在宫里他几乎找不到人说上话。”
陈矩想都不想就回答道。
听到这里,魏广德心里却是暗舒一口气,不是裕王就好。
魏广德在南京的时候就已经打定主意,回京城试探陆炳,如果他愿意的话,不妨把他拉近裕王阵营。
陆炳是聪明人,他不可能不为自己家族的将来考虑。
像他这样,在嘉靖朝已经位极人臣,如果不能谨慎处理和未来君主的关系,那么在皇位更迭之后绝不会有好下场。
只是没想到,最终还是晚了一步,在魏广德回京前就已经死了。
被魏广德一打岔,陈矩也回过神来,自己这趟的目的就是提醒魏广德小心点,毕竟严家都使用一些禁忌的手段打击政治对手。
猜测陆炳之死的幕后真凶,貌似和他们没关系,那差事已经被嘉靖皇帝交给了东厂。
查出幕后真凶只是迟早的事儿,只是查出来是一回事,会不会受到惩罚则是另一回事。
“咱们貌似扯远了。”
这时候陈矩开口笑道,笑容有些勉强
北京城已经进入夜禁模式,只是即便是这个时候,也只能拦住那些无权无势的普通人,对于京城庞大的京官群体和宫里人,却都是形同虚设的。
“吱呀呀”
刺耳的开门声响起,传得老远,不多时一个浑身裹着黑袍的人从门里出来,很快消失在夜晚中。
门里冒出两个脑袋,一左一右不断张望,观察了一阵才撤了回去,随着又是那刺耳的木门关闭声。
“老爷,外面应该没什么人。”
赵虎小声在魏广德身前禀报道。
“夜深了,你们也休息吧。”
魏广德点点头,让他们各自回去休息,自己转身朝里走,回内院去了。
今晚陈矩的到来很突然,带来的消息也很震撼,他之前是怎么也不会想到居然会是这样。
说实话,魏广德现在心里真的很担心了。
虽然他对陈矩后面说的话有所怀疑,那就是关于陆炳的死和立储之事有关。
郭希颜被处决和陆炳死亡之间,间隔的时间很短,就那么几天时间,魏广德感觉凶手不大可能是因此才出手除掉陆炳的,否则那只能说凶手真的神通广大。
不过听陈矩话里的意思,貌似他觉得这才是那边除掉陆炳的主要原因。
算了,边走边想,明日和高拱见面的时候得提醒他一句。
正如陈矩所说,使用阴私手段打击政敌,一旦开了这个口子,后续只怕还会源源不断的用出来,这让靠向裕王府的人来说,真的是很危险的。
魏广德不担心陈矩骗他,陈矩是明白人,他也是赌裕王为储君,才会对他说这么多,这个时候还跑来报信。
今天肯定是来不及送消息,也没必要。
不管是严家还是景王搞出来的事儿,这个时候怕是也已经知道了他们行动被嘉靖皇帝觉察到的情况。
魏广德都不用猜,以他有限的查桉知识也能猜到,凡是在丹药炼制出来后有机会接触丹药的内侍,怕这个时候都已经被带到东厂去喝茶了。
当然,他们在东厂有没有茶喝他不关心,但是他知道,这个时候幕后之人应该不敢继续搞出什么大动静来,甚至现在想办法灭口都来不及。
明日和高拱的见面,要不要约上殷士谵、陈以勤他们,顺便把这件事儿给他们透个底?
魏广德想着想着就到了后院,敲敲门,很快门里就有了动静。
“谁?”
内院门从里面已经插削上锁,毕竟夜很深了。
“是我。”
魏广德回答一声,随即就听到门后响起开锁的声音,不多时内院门就打开了。
看了眼开门的健妇,魏广德只是随口问道:“夫人睡下了吗?”
有点废话,往常这时候徐江兰早就睡了,问这一句魏广德主要考虑要回卧房睡还是去书房休息。
“夫人还在屋里,没有歇息。”
出乎意料的回答出现在魏广德耳中,“嗯?知道了。”
徐江兰没有休息,魏广德轻轻摇摇头,随即朝卧房走去。
走近时他就知道那健妇还真没说错,窗户上显示着亮光,显然屋里点灯照明。
在门前稍微加重了脚步,魏广德这才推门而入。
屋里只有徐江兰和她的贴身侍女,没见到其他丫鬟。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休息?”
魏广德随口问道。
“你出去看着。”
徐江兰对魏广德嫣然一笑,先是起身给魏广德行礼,随即对侍女吩咐一声道。
等人出屋后,徐江兰才走过来服侍魏广德更衣,一边小声问道:“陈公公今晚突然到访,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原来是因为这个啊。
魏广德心里了然,徐江兰这么晚不睡,应该就是因为陈矩的到访,让她猜到什么,只是不知是好是坏。
“无事。”
魏广德装作无意道。
“官人休要骗我,若是以前的话,还没什么,可是陈公公今日来此还不愿意让人去叫你回来,肯定有要紧的事儿给你说”
徐江兰自然不傻,先前在屋里就已经想明白了这些,这时候都着嘴说道。
351嫁祸?
“官人休要骗我,若是以前的话,还没什么,可是今日陈公公来此还不愿意让人去叫你回来,肯定有要紧的事儿给你说,担心在外面被人知道。”
徐江兰自然不傻,先前在屋里就已经想明白了这些,这时候都着嘴说道。
听到这里,魏广德知道不好瞒了,自家这媳妇聪明着呢,只要想明白了就不好湖弄过去。
略作思考,魏广德还是小声在徐江兰洁白的耳边小声道:“陈大哥带来的消息,陆炳陆大都督可能是被人害死的。”
“啊?怎么会这样?你之前不是说陆都督是在宫里为皇上试丹药,因为承受不住丹毒而死吗?难道是.”
就在瞬间,徐江兰就想到了更多,难道是皇上对陆都督不满,故意为之?
不过很快,徐江兰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皇上出手需要如此吗?
难道不该在陆炳死后直接抄家,还给他足够的哀荣,还让左都督负责住持陆炳的葬礼,这一切都不符合逻辑。
“别瞎想。”
魏广德没好气的说道:“事儿没你想到那么简单,这次有可能就是针对陆都督的一次下毒行动,凶手不知道是谁,但是既然他对朝中重臣下了手,陈大哥过来一个是给我说这个事儿,二就是提醒我小心点,注意饮食起居。”
“那以后你还是都回家吃吧,后厨都是我带来的人,这点你可以放心,都是家生子。”
徐江兰略有点着急的对魏广德说道。
“其实我和同僚在外喝酒也是无碍的,要是他真丧心病狂到敢对翰林下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是赞扬他有气魄还是说他蠢。”
魏广德装作很随意的样子继续说道:“陈大哥只是好心过来提醒我,毕竟这事儿在宫里也是机密,东厂正在调查,不过我觉得无妨。
你想啊,陆都督是什么人?
那可是锦衣卫,他得罪的人可都不是普通人,兴许就是谁因为以前的旧怨做出这样的事儿也说不定。
反正,我觉得对我只有的小官来说,应该不值得他出手才是。”
魏广德这么说,也是打消徐江兰的担心。
朝中的党争,魏广德会挑一些简单的说说,复杂的就不会说了。
不过徐江兰不是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寻常妇人,她可是经常去成国公等勋贵府邸作客,多多少少也能听到很多朝堂的事儿。
这个时候,她似乎也是想到了什么。
“你说,会不会是严阁老的手笔?”
和魏广德想的一样,陆炳一向不参与二王的争斗,不管是遇到景王亦或者裕王,都是按制给二王行礼,丝毫不以自己的身份而做出傲慢的举动。
所以,知道京城局势的徐江兰在这个时候很自然的排出了景王,而是想到了和陆炳不睦的严嵩身上。
别人不知道,她可是听人说过的,这两家早年好的很,可是这几年不知什么缘故经常互相攻讦,大有不死不休的意思。
这时候魏广德的外衣已经脱下,换上了睡衣,他不想徐江兰想那么多,伸手搭在徐江兰的香肩上推着她上了床。
“媳妇儿,该休息了,别想那些”
一夜无话,第二天魏广德依旧按时上值,即便翰林院里本来就没什么事儿。
到了下午,魏广德出了翰林院大门后就直接去了熙凤楼,今天他可是在这里约了高拱。
“按往常的惯例上酒菜。”
魏广德进入雅间时对跟过来的店掌柜说道。
这里也是裕王府的产业之一,只是位置是在大街上,没王府后面那处酒楼隐秘。
现在的高拱已经出了裕王府,所以魏广德也不像以前那样刻意掩藏行迹,即便大部分京官都知道,高拱几乎就代表着裕王。
不多时,高拱就过来了,魏广德急忙起身,几步迎了上去。
“肃卿兄,快快坐下休息片刻,酒菜迎接点好,马上就上。”
两人寒暄几句就坐下,不多时就有店小二端上魏广德要的酒菜。
酒菜摆好后,店小二很快就退了出去。
这里楼上楼下和左右都已经清场,倒是不担心被人偷听去。
不过如果是锦衣卫或者东厂的人,魏广德也不敢不让人偷听,免得最后让其他人瞎猜,那也是个麻烦。
不过好在,魏广德到现在官职卑微,应该还达不到传说中的那种,锦衣卫全方位监视的地步。
喝酒吃菜,魏广德和高拱都没急着说什么话,虽然高拱知道魏广德约自己过来肯定有事儿,但是他也不急。
要真有大事儿,昨儿传话的时候就肯定会说,当时就不急,自然也就不是什么大事儿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这个时候魏广德才打算说正事。
“肃卿兄,这次约你过来主要是有两件事儿要和你说说,请你帮忙斟酌下。”
高拱知道魏广德这是上菜了,也放下快子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魏广德不打算一开始就说宫里的事儿,而是先从怀中摸出俞大猷画的那份图纸,展开递给了高拱。
高拱拿到手里看了看,有点奇怪的问道:“独轮车?广德给我这个是何意?”
大明朝的独轮车普及非常广,从南到北随处可见,因为这东西适应性强,适合多种地形使用,而且轻巧便宜。
“这个是一位前辈设计的,用来对抗蒙古鞑子的骑兵突击”
魏广德看高拱手里还拿着那张图纸细看,于是马上开口解释,并且把发生在大同牛心堡外的那次交战也详细和高拱介绍了一下。
听完魏广德的话,高拱又看看手里那张独轮车的图纸,有点明白上面画的那些东西到底是个什么用处了。
“这东西谁做出来的?”
高拱好奇问道。
“俞大猷,原浙江总兵。”
魏广德答道。
“是他啊,我知道这个人,虽然没见过,但是以前浙江剿倭的战报多次提到他,很能打的将军。”
高拱点头说道。
“是啊,这次被严嵩、胡宗宪搞到罢官去职,丢了家族的荫庇不说,还被发配大同,唉.”
魏广德说着说着就叹息一声。
“他的事儿,京城里不知道的应该没几个,可惜了。”
高拱认同魏广德的话,不仅仅是官场斗争非此即彼,他是真看重俞大猷的指挥能力。
明军卫所的实力,高拱心里还是清楚的。
俞大猷能够指挥卫所兵把仗打成这样,那是相当不错。
“他被发配到大同,还能时刻想着国事,那就更加难能可贵了。”
高拱接着说道,不过随即话锋一转对魏广德说道:“广德,想来你也应该明白,单凭牛心堡那次还不足以说明这独轮战车的威力,还需要更多的实战检验,验证是否真能顶住鞑子骑兵的冲击,要想现在就说服兵部的人大量打造,有点难。”
“大人说的对,广德受教了。”
这次请高拱,魏广德本来也没打算现在就把独轮战车推出来,让朝廷拨款打造装备边镇,只是给高拱一个暗示,俞大猷和他关系好,算是裕王府的人。
高拱显然也明白,根本不问魏广德和俞大猷之间是什么关系。
俞大猷之前可是受到陆炳庇护的人,现在魏广德手里有俞大猷的图纸,按他所说,这东西还是他俞大猷被发配到大同后才做的。
这说明什么已经很明显了,以前魏广德和陆炳之间应该有某种联系。
可惜,陆炳,死了。
“大同巡抚那里,还有宣大总督,会不会允许他们建造更多的这种独轮战车用于实战?”
高拱忽然问道。
“大同巡抚李文进那里应该是支持的,他以前在浙江的时候就和俞将军认识,这次的战车就是他从大同府衙里拨款打造的。
至于宣大总督,对了,朝廷有定下谁接替江东江大人吗?”
高拱就是随口一说,还真忘记了,之前暂代宣大总督,兵部侍郎江东已经调往南直隶接替张鏊出任南京兵部尚书一职,旨意已经发出,但是宣大总督的人选却貌似迟迟没有定下来。
“没有,具体什么个情况,我也不知。”
被魏广德一问,高拱也想起来了,宣大总督现在没人,政务都是宣府和大同的巡抚在处理。
独轮战车的事儿说完,魏广德并没有马上说出昨晚才知道的那件事,而是和高拱又吃了几口菜,喝了两杯酒。
高拱看魏广德虽然是看着酒桌,脸上浮现出来的表情却是欲言又止的样子,于是笑着问道:“还有事儿吗?不会是广德想要谋宣大总督这个官职吧。”
“呵呵.”
魏广德放下快子,笑道:“我倒是想,可能办到吗?”
“难。”
高拱也毫不掩饰的回答道。
“我也知道不可能,所以根本就没想过这么好的事儿。”
魏广德自嘲道,不过话都说到这里了,魏广德也收起了笑容,一脸严肃的看着高拱。
突然的变化让高拱心里微微一凛,魏广德的变化太明显,屋里本来还算轻松的氛围一下子就消失不见。
“广德有什么话就直说。”
高拱不知道魏广德想要说什么,可是看他的样子貌似不是小事儿。
“肃卿兄知道陆都督的事儿吧,还知道多少?”
魏广德忽然没头没脑的问道。
“什么知道多少,不就是陆都督是因为给陛下试药而死,这事儿以后就别说了,犯忌讳。”
高拱性子耿直,可不代表他笨,嘉靖皇帝后面的一系列操作其实已经说明了很多东西。
“看来大人还不知道此事。”
魏广德正色道,随即压低声音开口说道:“我得到消息,宫里正在追查陆都督死亡的幕后黑手。”
“什么?”
魏广德虽然说的很含湖,可是高拱不是笨蛋。
在京城的官员,只要有点品级的,都知道了陆炳是因为给嘉靖皇帝试药而中了丹毒,药石救治无效死的。
可刚刚魏广德嘴里说的什么?
查幕后黑手,这不摆明了陆炳的死没表面那么简单,他是被人害死的吗?
随即,在高拱脑海中更可怕的念头产生,幕后黑手的目标是谁?
是陆炳还是嘉靖皇帝?
魏广德在一边看着高拱不断变化的脸色,就知道他在考虑什么,他也是这般想过来的。
不过高拱到底还是没有魏广德反应敏捷,都这么会儿功夫了也没想到之前陆炳发病的速度,就那速度能毒到嘉靖皇帝吗?
魏广德只得开口说道:“肃卿兄,幕后黑手的目标应该只是针对陆都督,而非旁人。”
“为何?”
高拱还没想明白,只是随口问道。
“若是要弑君,那毒性应该是慢性,绝不会发病那么急。”
魏广德澹澹开口说道。
“啊”
高拱闻言这才醒悟,确实,当初听说陆炳试药后很快就发作,所以嘉靖皇帝都没来得及服药,陆炳就已经快不行了,这才急急忙忙叫来御医救治。
“那他为何针对陆炳?”
高拱狐疑道,能在宫里动手的,自然势力极大,所图不会小,可明显有更有价值的目标,但是却只是针对陆炳。
虽然陆炳却是很有权势,可毕竟没有那位更有价值。
“具体原因我哪里知道,不过我还听人说过,据说在处决郭希颜的前一天,陛下曾和陆炳单独在永寿宫里说了一会儿话,连黄公公都被叫出大殿,传说有人曾在窗前听到只言片语,陛下和陆炳曾经说到‘就藩’的话.”
魏广德把陈矩告诉他的消息一一告诉了高拱,这也有助于高拱分析其中内情。
若是信息不完整,自然就容易判断错误。
说到最后,魏广德还是说道:“那传闻只是小道消息,当不得准,我反正是没查到这话是哪个小黄门说的,估计是谁信口胡说也不一定,毕竟那里是永寿宫。”
“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幕后黑手不如直接对陛下动手,而不需要只针对陆炳。”
高拱想想就点头道,“能够出手的也就是严嵩和景王了,除了他们没人有能力做出这样的事儿来,那传言说不好就是他们放出来,目的就是搅混水。”
“什么意思?”
魏广德好奇道。
“如果有人查这事儿,首先想到的就是他们,再有这些传闻,足够落实罪名了,只要查到传闻的源头。”
高拱忽然莫测高深的说道:“可你就是查不到,还找不到足够的罪证的前提下,自然就会有人怀疑此事是否是有人嫁祸。”
先前高拱说“搅混水”的时候,魏广德就觉得奇怪,现在听到他说出“嫁祸”的话来,魏广德才明白,人家似乎也有阴谋败露后的准备。
352破局
先前高拱说“搅混水”的时候,魏广德就觉得奇怪,现在听到他说出“嫁祸”的话来,魏广德才明白,人家似乎也有阴谋败露后的准备。
显然,对方已经察觉到不妥。
东厂要追查丹药的事儿,首先必然会带走剩余的丹药,之后的进一步追查中自然又会带走有机会接触丹药的内侍,在这个环节中自然就是最容易泄露消息的。
随即对方使用了扰乱视听的手段,也就是散布之前的谣言,把陆炳的死和二王、就藩联系到一起。
结果是什么呢?
嘉靖皇帝还能继续追查吗?
不管是谁,最后的结果可能都牵扯到自己一个儿子身上。
要么就真是景王干的,要么就是裕王嫁祸景王。
查出来又怎样,如何处置?
想来,嘉靖皇帝在知道这一切后,最后唯一的选择,怕也只有息事宁人,暂停追查下去。
想通了这一环节,魏广德长吁一口气。
“裕王没有牵扯此事吧。”
魏广德虽然知道裕王在宫里势力微弱,可还是把这话问出口。
裕王生性软弱,不管做什么事儿,肯定都会找高拱商量,所以魏广德在问出这话时双眼死死盯着高拱的面部,仔细分辨那一丝变化,甚至包括眼神。
只是高拱脸色古井无波,根本没有一丝变化,让魏广德心里稍微安心一些。
只看到高拱轻轻摇头,虽然裕王完全不知道此事,但是现在高拱也不得不认真分析,因为在不经意之中,裕王府已经被人牵扯进了这桩阴谋里。
不做出一些行动来,一旦被嘉靖皇帝误以为是裕王府出手谋害陆炳,还顺带家伙景王,那后果绝对不是他们愿意承受的。
“你和陆都督生前是什么关系?”
高拱忽然开口问道。
“他是我一位长辈,值得信任的长辈。”
魏广德答道。
“他是你一条消息的来源渠道吗?”
这个问题,对于高拱来说是很重要的,因为一旦成立,那么就代表着陆炳其实已经算是裕王府的编外势力之一了。
魏广德怔怔看着高拱,他此时已经有所明悟,高拱想要表达的是什么意思。
点点头,魏广德回答道:“有。”
“明日我就和殿下说下,之前只是常规的派人去陆府吊唁,这次殿下要亲自去,你也要恰好在场。”
高拱不假思索的对魏广德说道。
“嗯?”
微微诧异后,魏广德明白高拱的意思,不管是不是,反正现在裕王府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陆炳是裕王府的人,陆府以后和裕王府绑定在一起。
“这么做,会不会让陛下那边.”
魏广德有些迟疑,陆炳在嘉靖皇帝面前一向是保持中立的存在,若是现在放出他投效裕王府的消息,怕是会对陆府有不好的影响。
“顾不得那么多了。”
高拱开口说道:“我几乎敢肯定,此事就是严世藩在筹划,最后动手的很可能就是景王。”
“何以见得?”
魏广德开口问道。
在他看来,这样的事儿越隐蔽越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如果有能力解决就绝不应该拉进其他人参与,那只会增加暴露的风险。
陈矩就说过,嘉靖皇帝通过锦衣卫监视百官,可百官也挖空心思收买皇帝身边的内侍通风报信。
陈矩都不敢确定,永寿宫里的太监、内侍里有多少人是收严家钱财的,但是他却是有听说,嘉靖皇帝在永寿宫里的言行严家似乎都知道,这也是严世藩为什么能够屡次猜中嘉靖皇帝谜语的原因。
高拱说此事由严世藩策划,景王实施,这个太武断了。
“你的消息来源肯定也说了,能做这事的怕只有严家和景王。”
高拱开口说道,看到魏广德点头这才继续说:“此事严家不敢插手,严嵩虽然圣卷很隆,可是和陆炳相比怕是也多有不如,只是陛下需要他掌控朝局,所以在大部分时候都偏袒与他。
严家要是出手害了陆炳,那等待严家的怕不止是抄家灭族的大祸,要让严家躲过这样的危机,那就是引诱景王出手。
自己的儿子,怎么着陛下也不会下死手。”
说到这里,高拱眨眨眼又接着说:“陆家和严家的斗争,怕是比我们看到的要凶险的多,严嵩都被逼到要下黑手的程度了。
广德,回去以后,你吃住都要小心,平时出入要多带一些护卫随行,断不能马虎。”
魏广德本来是想提醒高拱注意安全的,没想到这话反而是高拱说了出来。
“我也是这个意思,严家都要下黑手对付政敌,难保不会对王府中人也如此。”
魏广德急忙说道。
“明日上午我先去王府面见王爷,把今日之事说予王爷知晓,午时前你一定要到陆家,到时候殿下也一定会到。”
魏广德点点头,敢给裕王制定行程的,怕也只有眼前这位了。
这话若是殷士谵、陈以勤他们说出来,魏广德都不会去信,因为到时候裕王必然先找高拱问问,要不要这么做。
不过魏广德仔细寻思一阵后还是开口说道:“可这样一来,不是在向陛下那边表示,王府私下里也有势力,而且还渗透了锦衣卫这样的要害部门,怕是会引起陛下的猜忌。”
“是,这事儿就是最棘手的难题。”
高拱点头,“陆府肯定有东厂的暗桩,到时候据实相告即可。”
“据实相告?”
魏广德闻言头上微冒虚汗,这不就是要把自己架上去,陆炳通过自己向裕王府传递消息。
魏广德心里清楚,陆炳有暗中给自己透露过一些信息,不过那帮的可不是裕王府,而是他。
陆炳在二王的争斗中一直秉承的就是不偏不倚,严格执行嘉靖皇帝的命令,两不得罪的结果就是两边都得罪。
实际上裕王府对他这位陆大都督可是牢骚满腹,因为在裕王府的人看来,不管怎么说你做为皇帝的近臣就更应该规劝皇帝按照祖制来行事,庄敬太子之后,就应该是做为兄长的裕王接替太子之位。
这也是在原本没有魏广德这号人出现那会儿,到了隆庆帝时期,高拱为了打击政敌陷害陆家,对陆家罢黜和抄家,直到万历帝时才在张居正的帮助下脱罪。
不过现在应该不会了,通过这一遭,算是把陆家绑在裕王府这艘大船上,为陆炳后人找了个大靠山。
虽然魏广德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妥,主要还是没有和陆绎沟通此事,贸然行事人家未必领情。
不过魏广德随即想到,那日自己去陆家吊唁时陆绎对自己的态度,想来陆家这时候应该不会把裕王拒之门外。
魏广德考虑着,早点去陆家一趟,把此事和陆绎单独说下,让他有个心理准备才是。
虽然没有了陆炳,陆家的影响力自是大减,不过陆炳经营锦衣卫多年,肯定安插不少心腹人手,如果真能拉拢陆家投效裕王,裕王在锦衣卫里的影响力也会大增。
不过紧接着,魏广德就想到了西苑那位。
算了,记得上次听陈矩说过,鳌山灯会的时候,自己和裕王接触时,可都被那位看在眼里了,想要撇清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反正和严家已经闹矛盾了,魏广德也不想继续遮掩下去,头上刻个裕王府仨字就刻吧,只要裕王不倒自己就安全的很。
魏广德也不打算继续隐藏了,其实继续进行所谓的隐藏不过是骗那些低品级的,不熟悉的官员,真正掌权的那些人,都有自己的渠道打探消息,估计老早就知道他和裕王府的关系了。
“只有这样,才能破掉严世藩的后续计划。”
这时候,高拱又开口接着说道:“他不是想搅混水,让陛下怀疑是裕王害死陆炳,想要嫁祸裕王府,破坏裕王在陛下心中的印象吗?
我们不知道他后续还要怎么操作,可只要裕王去陆府吊唁,透露出陆炳是暗中支持我们裕王府的人,那么他那些后续计划也就失效了。”
高拱看着魏广德,“严世藩太阴险狡诈,我们实在难以猜透他的后续计划,那就直接把这条路子给他断了,陆炳是我们的人,位高权重,到时候也只有傻子才会相信他那些布置了。”
魏广德闻言点点头,心里也想好了对陆绎的说辞。
想来陆绎在见到自己的时候会选择和他说那些话,陆炳生前肯定也是有所交代的,不然陆绎绝不会第一次见面就和他说那么多,还请求他适时庇护家族。
虽然不知道陆炳说了那些,可现在陆炳不在了,魏广德大可借题发挥随意说上几句。
说起来,陆炳身死已经大半个月的时间,但是因为陆家不少亲族还在湖广,正在赶来的路上,所以殡期未过,迟迟没有下葬。
按照朱希孝和陆绎商量的结果,陆炳的殡期定下三个月,以方便各地亲朋好友赶来祭奠吊唁。
在中国古代,殡期长短不一,少则3日,多则30天,主要由奔丧者而定,古代多停棺3个月而葬,至多达7个月。
汉族传统习俗,父母死亡,儿女必奔丧,否则为不孝。
而亲朋好友将来哀悼祭奠死者,称之为“吊丧”或“吊唁”。
奔丧者均要丧服,古代汉族丧服分斩衰、齐衰、大功、小功、织麻五种,称为“五服”,用粗、细不同的麻布制成,按亲疏关系不同而穿不同的丧服,称为“披麻戴孝”。
只是到了后世多用白布做丧服,而魏广德那时的现代城市一般都是胸佩白花,臂戴黑纱。
魏广德先去翰林院上值,随后找个由头去詹事府看看,就从翰林院出来了。
毕竟他已经身兼数职,有充分理由早退去其他衙门,而且在翰林院呆的时间俞久也开始向老油条转变,不再像当初那般老实。
魏广德离开翰林院后自然不会去詹事府,而是对驾马的李三说道:“走,去陆府。”
“吁驾.”
李三挥舞动马鞭抽在拉车的驮马上,马儿吃痛迈开长腿拖动马车前行。
魏广德在车里闭目养神,直到感觉车厢的颠簸停止,马车已经停下来了。
“老爷,到了。”
车头驾车的连三在车厢外小声向他禀报道。
“好。”
魏广德只是简单答应一声,随即掀开车帘从车厢里钻了出来。
这时候的陆府门前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气象,一副萧条的模样。
魏广德第一次来此吊唁的时候,陆府大门外还算是车水马龙,不少在京官员都很给面子的前来吊唁,只是到了现在,该来的都来过了,而陆炳早已被人遗忘。
李三把车驾到陆府门外拴马石前停好,此处一排整齐的拴马石此时却都是空空荡荡的,只有他这一辆车。
下车,李三从怀里拿出魏广德的名帖抢在魏广德身前迎上陆府出来的管事道:“我家老爷来府上吊唁。”
魏广德的名帖还是很管用,虽然那管事奇怪魏广德怎么这个时候才来,不过很是恭敬的将魏广德让进府里,一边带着魏广德往灵堂走,一边安排人持名帖通知三少爷陆绎。
轻车熟路,魏广德在灵堂上了三炷香,礼毕起身之际,就听到远处脚步声起,有人一路小跑着过来。
侧头看过去,果然是陆绎来了。
陆绎来到灵堂,先是向魏广德行礼,这也是礼仪,客人吊唁后主家要还礼,随即两人就进到旁边一处厢房。
对于魏广德的突然来访,陆绎虽然奇怪但是并不担心。
是的,如果是老爷子死后多年,魏广德这样的人突然造访,那才是最可怕的事儿。
现在嘛,老爷子的灵柩就停在那里,这个时候是绝对不会有人敢来搞事儿,不管是谁,西苑那位就绝不会答应。
“魏大人,请用茶。”
两人落座后,有小厮送上茶水,陆绎说道。
其实,陆绎年岁较魏广德年长,官职品级也远远超过魏广德的六品,可就因为是武将,所以在大明朝,即便受到皇恩的陆家,在面对文官时也不得不低头。
魏广德端起桌上茶杯,杯盖轻轻刮开水面上的茶叶,轻啜一口,随即点点头。
没有客套什么茶好不好的话题,魏广德开门见山道:“不知道陆大人当初可和你说过多少和我有关的事儿?”
魏广德的直接,让陆绎微微发愣。
陆炳并没有多说魏广德什么,陆绎只是依稀记得当初老爹赞叹魏广德的年轻和能力出众,然后就是随口说过一句“魏广德可信”的话。
今天魏广德的造访,难道他和老爹之间还有什么干系不成?
353陆府
对于魏广德的问题,陆绎一时有些踌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脸上的表情落在魏广德眼里,自然就猜到了一切。
我就说嘛,陆炳虽然向他透露过一些消息,也知道他和裕王府走得近,但是并没有显露出要联系裕王府的意思。
毕竟,陆炳不是笨蛋,至少在嘉靖皇帝没有表露出立储立场前他不会站队。
只不过现在不一样了,他死了。
“你知道我是哪一方的吗?”
魏广德继续开口问道。
好吧,他的问题让本来还在纠结该怎么回答魏广德先前那个问题的陆绎更是不知所措起来,有些搞不懂今天魏广德跑来到底是什么目的。
“大人的意思,我没听明白。”
陆绎还是开口答道。
“想来也是,陆叔应该是没有交代这些的,毕竟只有我和他知道。”
魏广德缓缓摇头,轻声说道。
在陆绎诧异的脸色下,魏广德开口继续说道:“我这次是提前来给你说一声,一会儿裕王殿下要过来吊唁陆大都督。”
“什么?”
陆绎惊叫出声,自己家老爷子还在的时候也给他分析过当今的储位之争,按照老爹的判断,裕王继承大宝的概率是最大的。
但是.....
陆家不可以在陛下显露心迹前站队,因为他掌握着锦衣卫,掌握着皇帝手上最锋利的刀。
也是因此,听到魏广德说出刚才的话来,才让陆绎觉得有点难以接受,无法理解。
虽然心有疑惑,但是陆绎还是很快就稳住心神,稍微思索,陆绎就大致猜到了当初陆炳的想法。
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
以陆绎对老爹的认识,既然老爹也看好裕王,自然不会无所作为。
只不过表面上要保持中立,只听命于当今皇上。
但是不表示他不会暗中和裕王府的一些人交好,比如眼前这个年轻人。
陆炳和魏广德的接触,起因自然是因为俞大猷。
但是更深层的原因其实就是陆绎想的那样,提前布局。
裕王府的高拱等人,陆炳自然是不会去接触的,目标太显眼。
而对于遮遮掩掩和裕王府有联系的魏广德自然就成为他的目标,所以以俞大猷所托的方式和魏广德取得联系,变相向裕王府透露一些消息还是可以的,而且这么做也保险很多。
魏广德来京城本就没什么根基,要说这么短的时间里他就能够在京城广布耳目,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所以,陆炳相信高拱应该能看出来,有人通过魏广德向裕王府示好。
这是陆炳的打算,只是为了安全并没有把这一茬告诉陆绎。
而到了现在,陆绎自然也能猜出当初老爹的心思来,一切都是为了家族。
现在老爹陆炳已经死了,但是并不代表陆家可以无所顾忌的,公开站队裕王府。
不说没了老爹,陆家已经成为没牙的老虎,如果这时候让陛下知道陆炳生前就选择投靠裕王,还做出了一些布置,似乎对家族没什么好处啊。
陆绎内心里有些挣扎,有点不知所措。
陆绎所想,魏广德虽然也是军伍之家,但是家族等级太低,他还真没有考虑到这些。
现在看到陆绎的表现,心里还有点奇怪。
在他看来,陆绎知道陆家和裕王府牵扯上以后,应该是高兴才对。
就算陆家真的只忠心于嘉靖皇帝,对二王都不假辞色,但也绝不应该是这样的表现。
陆绎也感觉有些失礼,尽想自己的事儿了,把魏广德晾在一边,这时候急忙抬头看着魏广德,心里却是在寻思该怎么说明这件事儿。
他无所谓,可他家里还有一大帮子人。
“咳咳,魏大人,你说裕王殿下什么时候会到。”
陆绎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好先说其他的。
“午时左右。”
这个时辰是高拱之前定下的,魏广德也相信裕王会听高拱的话,准时前来吊唁陆炳。
其实之前裕王府已经派人吊唁过,只不过裕王并未亲来。
陆绎看着魏广德,虽然知道这么说可能会有不好的影响,可是也必须要说出口才行,不然看样子魏广德是没有想到这一茬,提醒下他,看能不能有更好的办法转圜。
“魏大人,是这样的......”
随即,陆绎硬着头皮把他的担忧向魏广德详细说了一遍。
听到陆炳、嘉靖皇帝、裕王,魏广德这才反应过来,这里面还要看嘉靖皇帝的态度才是最重要的。
魏广德到这个时候也终于明白了之前自己心里那一丝隐隐不安到底是来自何方。
他和高拱只想着破解严世藩、景王布置的圈套,却全然忘记这么破局可能会打乱对方的计划,却可能引起嘉靖皇帝的猜忌。
连他最信任的臣子都选择暗中向某位皇子投效,那他会给你什么态度?
魏广德忽然觉得后背发凉,冷汗直冒,还真忘记这一茬了。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魏广德开始认真思考对策。
幸好自己来的早,这距离午时还有差不多一个时辰,裕王应该还在王府。
短时间内若是想不到办法或者说充分的理由,那就先让裕王殿下取消这次行程。
“不知道陆大人当初有未向与成兄说过,他和裕王殿下,还有景王之间的关系。”
魏广德开口问道。
陆炳病死后,不管是裕王府还是景王府,都是派出王府长史前来吊唁。
好吧,这也算是很高的规格了,毕竟长史就是王府属官中最大的官了。
而现在魏广德要打听的,就是陆炳和年幼的裕王、景王是否有交际,关系怎么样,毕竟陆炳和宫里的关系可不一般。
是的,魏广德这时候想的就是如果陆炳和小时后的裕王、景王关系好,不妨让裕王亲来,但是轻车简从,不摆出亲王仪仗,以子侄辈之礼前来吊唁。
现在京官员的吊唁基本都结束了,也没什么人前来,现在不发丧也是在等安陆那边的亲族过来。
裕王这时候前来吊唁,也能说得过去。
陆绎不知道魏广德的想法,想想才说道:“应该接触不多才是,我记得家父以前提过最多的还是庄敬太子,小时后家父还抱过他。
哀冲太子也提过,也是刚出生第二天,陛下就抱着皇子给他看......”
陆绎显然是在认真思索,不过毕竟都是很多年前的事儿了,他记忆也不甚清晰,只能努力回忆。
“对了,好像抱过。”
这时候陆绎忽然说道:“记得当年裕王殿下满月那会儿,广德可能不知道,康妃当年虽然被封为康嫔,但是并不得宠,也是因为怀上龙子才得以晋升。
我记得家父曾经说过,那时候陛下的眼里只有庄敬太子,对裕王不怎么上心,那会儿还没景王,裕王满月的时候是家父从康嫔那里抱着裕王过去见的陛下。”
那时候嘉靖皇帝虽然登基十来年,可是因为权力刚刚到手,还没有养成九五至尊的气势,对陆炳和在安陆那会儿差别不大。
陆炳那会儿也是愣头青,嘉靖皇帝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想到是嘉靖皇帝的儿子,满月都见不到父亲,陆炳那次就顶着风险把这事儿做了。
当然,之后嘉靖皇帝并未怪罪。
这也算是宫廷密辛,魏广德没想到裕王小时候就在宫里这么不受皇帝老爹待见,由此也可见他在宫里的日子怕不会好过,也难怪康妃在他大婚后不久就死了,想来也是吊着那口气想看着儿子成婚。
也难怪,裕王的性子会有点懦弱,那不就是小时候遭遇造成的吗?
在魏广德看来,皇子,或许在宫里说话做事要谨小慎微,可是离开皇宫的皇子按理来说都应该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才对,毕竟皇帝是他老爹。
温文尔雅的也有,可骨子里也应该有股身为天潢贵胃的气势才对。
可是这些,魏广德从裕王身上都没看到。
至于说身为帝王应该具备的气质,反正魏广德是没从裕王身上看到,景王那里倒是若有若无有那么一丝嘉靖皇帝的影子存在。
听了陆绎的话,魏广德稍微想想就点头。
“让人晚些时候把这事儿放出去。”
魏广德小声对陆绎说道:“我是这么想的,你先前说的有道理。”
魏广德自然不会说他们这么做是为了堵住严世藩、景王那边可能的后手,不过也要替陆家想想。
“我这就修书一封送到裕王府,让殿下轻车简从过来吊唁,以晚辈之礼感谢陆公对他的照应。”
魏广德话说到这里,看着陆绎笑笑说道:“即便轻车简从,想来京城该知道的人都会知道,我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他们知道陆家背后站着裕王府,要真想对陆府做点什么,也要考虑下裕王府的态度。
不管怎么说,裕王都是储位最有力的竞争者,未来储君的维护,想来足够保证陆家的安全了。”
嘉靖皇帝让朱希孝保证陆家的安全,如果再有储君的维护,陆家就真的安全了。
陆绎本来想说,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裕王别来,可是话到嘴边,耳中听到魏广德的想法,终于还是默认下来。
还有什么比裕王重要?
陆炳在世时也是赌裕王上位,他可是陪着嘉靖皇帝几十年的老人,对皇帝的脾性知之甚深。
父亲应该不会判断错才对。
陆绎想到这里,为了家族的安危,现在担点风险就担着吧,想来西苑那位看在父亲的面子上,不会为难陆家才是。
《种菜骷髅的异域开荒》
只要挺过这一阵,裕王登基,自己家族就算彻底安稳下来了。
“大人言之有理,都为我陆家考虑到了,自然可行。”
陆绎点头认可,魏广德笑着又说道:“给我准备笔墨,我这就写信,帮我把门外的车夫叫进来下。”
很快,东西送来,魏广德稍微思索后就写了一封书信。
书信写好,李三也被陆府家人带了过来。
把折好的信交到李三手里,“去裕王府交给高拱高大人。”
“高大人?他这时候应该是在国子监......”
李三长期跟在魏广德身边,对于他结交的官员都很熟悉,从相貌到名字再到官职等等。
这时候听到魏广德要他去见高拱,本能就想到高拱这时候不是在太常寺就是在国子监才对。
“去吧,若是高大人不在,你就找陈以勤或者殷士谵。”
魏广德吩咐道,不过也做了万一高拱还未到裕王府,李三该找谁。
高拱现在不是裕王府属官,他现在是太常寺卿,掌国子监事,每日一样要先去衙门里,然后找个理由出来,和魏广德是一样的。
这里是京城,有都察院的御史言官看着呢,翘班需要谨慎。
现在来陆府吊唁的人也少了,所以魏广德让李三送信出去后,陆绎并没有离开,而是留下来陪着魏广德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李三得了魏广德的任务,在陆家一个管事的陪同下出陆府,在旁边马厩里牵出一匹马,随即翻身上马就朝裕王府那边而去。
驾车,自然没那必要,驾车可没有骑马方便。
这也是陆绎安排的,他叫来一个管事处理此事。
李三打马很快就到了裕王府,此事王府大门自然紧闭。
李三骑马到了距离大门不远的偏门,这里门倒是开着,他下马后牵马到了门前就被门房拦住。
李三从怀里摸出魏广德的名帖交给那人,开口说道:“我要见高拱高大人。”
王府的门房是个小内侍,或许经过内书堂,也是个识字的,看了看手中的名帖,魏广德,这个名字有点印象,以前王府好像和这人有交往的样子。
让李三一边等着,他带着名帖就往里面送去。
小内侍不担心李三会跟在他身后进入王府,王府护卫还在那里站着,没有他的点头,那些护卫可不会放人进去。
不过他也有点奇怪,这魏广德是能掐会算还是咋滴,居然知道今天高长史会回到王府来。
现在的高拱已经不是王府长史,可是在王府的地位却是未变,依旧是裕王府说一不二的存在。
小内侍先去里面找了管事太监,拿出魏广德的名帖,随后说了外面有魏府下人来此想见高大人。
那管事自然不敢怠慢,立即接过门贴就往里走,这会儿高拱正在府里和王爷说话,在听到说是魏广德派来的人,高拱当即起身向裕王告个罪就出了门。
很快,小内侍又从里面跑了出来,对着在门前等候的李三说道:“跟我进来。”
354搅浑水
李三跟着小内侍进入裕王府,没过两道门就见到了高拱。
高拱也见过李三,毕竟魏广德的马车基本都是李三在驾。
“广德现在在哪里?”
看着李三行礼后就把手伸进怀里,高拱就抢先问道。
“老爷正在陆府吊唁,他让我带封信过来。”
说着,就把手里的信双手递交给高拱。
高拱接过信抽出来看了几眼,脸上表情微变。
信上的内容,提到那些顾虑,其实高拱昨晚就想到了,只是陆府在他眼里也就那么回事儿,他根本没把陆府的安危考虑在内。
至于嘉靖皇帝那里,高拱也是不在乎的。
要是皇帝真那么在意二王拉拢朝中大臣,那景王和严嵩早就被处置了。
至于魏广德在信中提到的内容,裕王用私人身份前往陆府吊唁,其实和摆开王府仪仗前往有什么区别,毕竟都是裕王亲临。
不过魏广德的这个提议,和他想要达成的目的并不冲突,所以高拱打算顺着魏广德的意思做。
最起码,这么做了对于裕王也是有好处的。
陆炳和裕王之间,据高拱所知,联系并不多,算不上亲密。
至少在高拱观察所得来的判断,陆炳对裕王和景王似乎都是一视同仁,并没有彼此之分。
也是因此,高拱才从来没有动过要拉拢陆炳的想法,而且他知道陆炳是绝对不会做出选择的。
“你在这里等下。”
示意带人进来的内侍把李三带到旁边上了茶点,自己带着魏广德的信就去见裕王。
他刚和裕王说了今天的安排,没想到就有了一些变化。
裕王对于今日高拱忽然回到裕王府还是很欣喜的,只是高拱来到就和他说了,今日要去陆炳府上吊唁。
对于陆炳,裕王自然早就认识,那还是在宫里的时候。
自从搬出紫禁城后,反而少有见到他了。
实际上听说陆炳因为试药而死,裕王心里还是有些唏嘘的。
或许他这样的人,内心都比较柔软,在旁人看来就是有点软弱。
高拱的提议,裕王只是稍微犹豫就答应下来。
当初派出王府属官去吊唁,不过是按惯例行事,他的身份决定了他不能去,或者说除非宫里有旨意,任何事情他都不方便亲身参与。
《控卫在此》
即便是长袖善舞的景王,也是没有亲自前去陆府吊唁的,也只是派出王府属官过府吊唁而已。
实际上,二王之中,景王还频繁出入京城官员的府邸,而裕王则显得宅多了,大多数时候都是老老实实呆在自己王府里。
裕王这么痛快的答应高拱的要求,主要也是因为他对高拱的无条件信任。
裕王在屋里等了一会儿,看见高拱手里拿着一封信走回来,连忙起身迎了上去。
很多时候,裕王在高拱面前还真没有亲王的架子,实际上在裕王的心目中,也一直拿高拱当做一个长辈来看待。
“广德这是传来什么消息?”
裕王以为这次又是魏广德提前得到了什么消息,所以派出家人送消息过来,不过高拱却是摇摇头,顺便把手里的信递给了裕王。
“殿下请看看吧。”
这也是高拱在向裕王表态,他和其他人没有背着他做事的打算,一切都是以裕王的利益为重。
裕王接过高拱递来的信看了看,高拱就看见裕王歪头似乎是在回忆,好半天才说道:“若不是看到这信,我都把那一茬给忘了。”
“殿下,信里说的那事儿,你还知道?”
高拱有些惊讶的问道。
魏广德的书信里说出自己的想法,顺带也提到准备放出去的消息,那就是裕王满月时是陆炳抱他到御前的。
听了高拱的话,裕王笑着摇头,“怎么可能,那会儿我才多大啊。
我记得当初听母妃说过此事,高师傅,你也知道,我当初在宫里并不得宠,父皇的注意力全部都在二哥那里,就连四弟的处境也只是比我略好些。”
“既然确有此事自然最好,广德的提议倒是更加完善,也弥补了我之前忽略的,嗯,关于陆家安危的问题。”
高拱说道这里脸上也是挂起了笑容:“既然当初陆大都督对殿下有照拂之情,殿下更应该走这一趟,何况据广德所说,之前他传递来的一些消息都是陆家派人送过来的。”
“李芳,知会下去,我们轻车简从去陆府吊唁。”
“是。”
一旁的太监李芳躬身答应后,随即走到门前,冲门边的小内侍招招手,随即耳语几句。
这边说好,高拱也抽空出去见了李三,让他先回陆府给魏广德报信。
李三骑马离开裕王府不久,两乘小轿就出了裕王府侧门,轿外有十多个精壮汉子护卫着,一行人朝着李三离开的方向一路前进。
裕王虽然轻车简从,但是他的行迹终究还是瞒不过有心人的。
在裕王乘轿离开王府后,京城几家关注裕王的势力都先后得到了消息,只是不少人对裕王此行的目的地不甚了解。
但是随着队伍的不断前进,愈发接近目的地,在队伍临近陆府附近街口时,裕王这次出行的目的地也就呼之欲出了。
盯着裕王一举一动的不止有锦衣卫,还有景王府的人,以及京城内有更高志向的官员派出的家丁。
严世藩也是最早知道裕王行动的人之一,自是他派出去的人盯的不是裕王,而是盯的陆家。
此时严世藩还在内阁帮着严嵩处理公务,他一般上午的时候会在内阁办公,而下午才会出去花天酒地,享受温柔乡一直到晚上回府,玩得高兴了彻夜不归也是有的。
此刻,他站在严嵩的公房外听一名家丁小声汇报着刚刚传来的消息。
“你说裕王的轿子直接奔着陆府去了?”
严世藩肥胖的脸上,一双眉毛微微皱起,显得很有喜感,但是此时他的表情却很是不善。
“是的少爷,今天一早,那个魏广德就又去了陆府吊唁,之后就没有离开,只是他的家人却是从陆府牵马走了一阵儿,不久前刚回到陆府,之后我们的发现了裕王爷的轿子正向这边来,那边就送来了消息。”
那家丁小声汇报道。
陆炳死了,严嵩再听闻消息的时候很是惊诧了一阵子,甚至在陆炳还在西苑的时候,他也亲自过去探望。
只是晚上回家,第一时间把严世藩找到书房厉声质问此事。
严世藩自然是不会承认的,哪怕计划已经成功,甚至他们已经知道了陆炳死亡的消息,严世藩依旧没有在严嵩跟前承认此事和他有关。
对于严世藩的死不承认,虽然严嵩直觉认为此事应该是严世藩和景王动的手,可是事已至此徒呼奈何。
他很清楚,用毒毒杀政敌,这是开了一个很不好的先例。
政争当中,为了胜利可以无所不用其极,哪怕是栽赃陷害,蒙蔽圣听都行,只要把政敌整下台,甚至整进监狱,他也不是没人把政敌弄死过,但那都不是用的暗杀的手段,而是堂堂正正在斗争中取胜。
至于之后要对方的性命,那也是在监狱里。
监狱那样的地方,什么事儿都可以发生,那也是在胜负已分的情况下。
严嵩那晚瞪着严世藩半天,也只好无奈的叹着气,吩咐府里的一应吃食以后都要小心谨慎。
他们可以对政敌用下毒这样的下作手段,难保别人不会这样对付他们。
这也是严嵩自始至终都不愿意用这些见不人的勾当的原因,你可以用,别人也能依样画葫芦,最后其实自己也吃亏。
严世藩还真没想到这一茬,在他的印象里,自打老爹严嵩做到首辅位置后,在京城里还有谁敢不给严家面子?
那样的人有,可大多不是被贬官外放到不毛之地,就是已经身首异处,谁还敢害严家?
好吧,或许是顺风顺水惯了,在严世藩的心里就没有被人整的想法。
可这时候听到严嵩吩咐加强府里饮食的安全,严世藩才后知后觉的感觉嵴背发凉。
在陆炳被毒死后的这些天里,他也自觉减少了在外面吃饭喝酒的次数,大多数时候都是回府或者在别院里面玩乐。
当然,他也没有耽误正事儿,比如观察宫里的情况,监视陆家的反应。
陆炳接手锦衣卫十数年,早已培养了一支可靠的班底。
虽然随着陆炳的死亡,这些人里面难免有首鼠两端,甚至趁机背叛陆家投到朱希忠门下的人,但是依旧忠于陆家的人也是不少。
而且,这段时间里,朱希忠也没有要全盘接手锦衣卫的动作,毕竟他的根基是在京营。
但不管怎么说,被严嵩一番训斥后,严世藩还是派人盯住了陆家,也派人关注锦衣卫,他还是有些担心陆家依靠锦衣卫查出点什么来。
对于这帮丘八来说,有时候不需要讲证据,只要有充分的怀疑理由,他们就可以动手实施报复,而且手段也是让人防不胜防。
想想赵文华的死,严世藩虽然没有亲眼见到,但是听人说起也是让人毛骨悚然的。
至于民间流传的报应一说,严世藩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要是真有报应,作恶的时候怎么不遭报应?
今日,盯着陆家的人送来的消息让严世藩有点担心。
实际上在一开始,景王就提出,万一毒杀陆炳的行动失败或者事后被内廷追查该如何应对。
严世藩自然也对此有过考虑,现在内廷中不少人已经听说了他们释放出去的传闻,相信很快就会传到外廷来。
把水搅浑,和高拱猜测的一样,这也是严世藩的打算。
传闻中并没有说是哪位王爷外出就藩,所以裕王和景王自然都有怀疑。
虽然按照太祖定下的制度,裕王上位的几率最大,可是太祖自己都破坏了自己定下的继承制,当今皇帝也不是个因循守旧的主儿。
只能说,一切皆有可能,更何况景王在宫里还有母妃做为奥援,没到最后那一步,还真说不准会怎么样。
对于严家来说,他们退路还真不多。
景王上位,他们严家依旧可以继续现在的生活,而一旦裕王上台,严世藩相信自己除了致仕外再无他途可走,那时候能够全身而退都是难得。
这也是他考虑的最下册,认输,我离开朝堂。
既然是最下册,严世藩自然也会不甘,在知道西苑那两个内侍失踪以后,他们就启动了后手。
目的,自然就是要把污水泼向裕王。
众所周知,严家和陆家有党争,但是拉扯进二王,水就够浑了。
严家和人争斗,不管输赢都会在外面津津乐道,因为几乎都是他们获得最后的胜利,他们可以用胜利者的姿态嘲笑失败者。
而这次,严家包括严世藩在内的人都是缄口不言,其实就是给外界一个他们严家不知道此事的感觉,因为这次的表现和以往大相径庭。
实际上,在严家除了严世藩外,其他人还真不知道此事,根本不怕查。
表面看上去,此事和严家无关,那么就只剩下传言中的二王可能牵扯其中。
景王为了严家出手,或者为了自己出手?
对于大部分清流来说,如果说谁会害陆炳,想来大部分人都会先指着严嵩,然后就是景王。
既然嫌疑这么大,他们还会傻到出手害人吗?
这就是严世藩做这个计划时候考虑要给人的印象,按照计划后面还会有他找的官员上书弹劾景王,然后景王一副受气宝宝的模样,把自己刻画成为事件的受害者。
非此即彼之下,裕王自然就会被人怀疑。
老实人,有时候也是阴着坏。
现在消息还没有传到外廷,裕王怎么就往陆家跑去了?
严世藩有些惊疑不定,不过对家丁之前提到过的魏广德就更是满怀恨意。
毫无疑问,魏广德早不去晚不去,偏偏今日又去陆府吊唁,而裕王也恰恰这时候往陆府跑,说是偶然也得有人信才行。
严家的人对于去陆府吊唁的宾客都是暗中有记录的,魏广德之前去的那次还属于正常行为,许多不认识陆炳的京官也去陆府走了一遭,那是给皇帝的面子。
今日不是什么特殊的时间,魏广德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去陆府,特别是哪个家丁。
“问问裕王府那边的消息,还有裕王是不是真进了陆家,查查他去陆家做什么。”
严世藩闭眼望天,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
355裕王
虽然不知道裕王跑去吊唁陆炳是基于什么考虑,严世藩却是知道,原先计划的一些事儿得改改。
下午的时候,严世藩就在别院里得到了陆家那边的消息,裕王亲自吊唁,虽然很是低调,但是裕王吊唁陆炳的消息还是很快的传遍了京城。
“王爷还没到吗?”
严世藩看着面前的酒菜都不香了,身旁那些姿色艳丽的美姬此时也没了吸引力,双眼盯着手中记录裕王在陆家吊唁时言行的纸片。
陆炳对小时候的裕王这么好吗?我怎么没听说过。
还把襁褓中的裕王抱到乾清宫去面见皇帝,他陆炳可以进出后宫吗?
严世藩越看越是气急,这些消息要是传出去,摆明了告诉别人,陆炳很早以前就很喜欢裕王,而且对裕王还有一些情分。
最关键的还是,在陆府,裕王话里话外的意思,陆炳对他帮助很多,就差没说陆炳暗中给他通风报信了。
本来严世藩只是为了忽悠景王出手才编出一个陆炳投靠裕王的谎言,好吧,没想到居然是歪打正着。
以前严世藩还以为陆炳是秉持中立态度的,在立储问题上一言不发,没想到暗中早已和裕王勾结在一起。
至于魏广德,此时严世藩只以为是裕王府派到陆府去看风向的,毕竟裕王亲临,现场的人越少越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魏家的家丁李三离开陆府的去向也查清楚了,还真是去了裕王府,李三离开不久裕王就出了府邸直奔陆家吊唁。
只不过想这些无用,现在严世藩急需想出对策来应对,之前的计划肯定是不能继续做下去了。
日间发生的事儿,晚上的时候,嘉靖皇帝在永寿宫里也知道了。
以前这些条子都是陆炳送来,现在改为锦衣卫指挥使朱希忠转交给东厂,由黄锦转陈给嘉靖皇帝。
“裕王?满月?”
和严世藩一样,此时嘉靖皇帝御书桉上也摆放着记录裕王在陆府吊唁时的言词的条子。
嘉靖皇帝看完记录的条子,侧头想了想,时间太久了,他已经想不起来。
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儿,当时他也没当一回事儿。
“黄锦,裕王满月时候,是陆炳把孩子抱到乾清宫去的吗?”
说完话,嘉靖皇帝就看向了黄锦。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一旁的黄锦老早就看过这些条子,当然也注意到这些,仔细回忆一番,黄锦依稀记得好像还真是这样,所以在嘉靖皇帝问出来后就马上回答道。
裕王出生的时候,嘉靖皇帝倒是去康嫔宫里坐了坐,看了眼刚出生的裕王,之后就再也没有踏足那里。
之后,康嫔封为康妃,与她一起晋封的还有景王的母妃靖妃。
但是裕王和景王的待遇却是不同,因为靖妃受宠的原因,所以景王那时候还能时不时见到嘉靖皇帝。
至于所谓“二龙不相见”的箴言,那其实针对的是皇帝和太子。
嘉靖皇帝长子出生两个多月就夭折,追封谥号哀冲太子。
次子朱载壡长裕王、景王两岁,三岁时被立为太子,嘉靖二十八年去世,年十四岁,追封谥号庄敬太子。
虽然嘉靖皇帝最喜欢,最关注的还是次子,但是确实受到陶仲文的影响,在次子封为太子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因为有太子的关系,嘉靖皇帝自然也就可以见见另外两个儿子。
只是裕王母妃不受宠的关系,见到皇帝的机会屈指可数,这也是景王更加受宠传闻的缘故之一。
而直到太子出阁读书时,嘉靖皇帝迫于祖制才不得不在当天见了太子一面,只是没想到不久太子就染病死了,嘉靖皇帝本人也是受惊不小,索性就再也不召见剩下的两个儿子,更不册封太子。
父子不相见,自然就不会触犯那条箴言。
虽然不公开召见,可是嘉靖皇帝并不是对两个儿子不管不顾,实际上这些年他一直偷偷看着两个儿子。
裕王和景王往日的表现他都看在眼里,景王的那些小动作,嘉靖皇帝自然知晓,只是没有做什么。
皇帝,是最不喜欢儿子在自己还身体健康的时候就想着继承皇位的事儿,那不是咒自己早死吗?
但是嘉靖皇帝也不敢轻易处罚自己的儿子,四个儿子就剩下两个,要是再有个意外,真不敢想象。
他自己怎么坐上的宝座,嘉靖皇帝心里是最清楚的。
听到黄锦确认的回答,嘉靖皇帝只是微微愣了愣,随即有些意兴阑珊的说道:“想不到陆炳和裕王,呵呵......”
“皇爷,文孚是忠心于你的,至于裕王那里,怕也是因为你的缘故,担心被人欺负过头了。”
黄锦在一边小心翼翼的说道。
“玉不琢不成器,些许磨炼而已,朕当初初登大宝的时候,比他可难多了。”
嘉靖皇帝忽然语气森然的说道,在态度变化中,话题也转到了其他事情上。
“查到背后主使了吗?”
听到嘉靖皇帝的问话,黄锦急忙跪下欲要解释。
嘉靖皇帝一看他的动作就知道,应该还是没有进展。
“皇上赎罪.......”
“罢了,他们既然敢这么做,必然想好了后续的手段,尽量查吧,朕也不逼你。”
黄锦急忙磕头谢恩,正要起身,耳中又听到嘉靖皇帝的问话。
“朕和文孚讨论就藩的传闻,查到源头了吗?”
黄锦立马又跪好,想要给嘉靖皇帝报告一个好消息,却实在是没有。
“禀告皇上,还没有查到,消息貌似很短时间就传开了,据臣判断,应该是多人同时传出来的流言。”
“内廷该整顿整顿了,你这个提督太监也要多上点心。”
嘉靖皇帝眼神中狠厉之色一闪而逝,语气不善的说道:“他们都叫你老祖宗,可要是你连人都管不住,又有何用。”
“臣知罪,臣这就大力整顿,杜绝这样的事再次发生。”
黄锦急忙磕头认错道。
“杜绝,杜绝的了吗?我要你眼睛擦亮点,别出了事儿却不知该找谁担责。”
嘉靖皇帝微微摇头,不满的说道。
起身,往里间走去,边走嘴里边轻声滴咕着,“该就藩了,孩子大了,早晚都是要走的......”
嘉靖皇帝进去后,跪在地上的黄锦才慢慢起身,伸手擦了把头上的冷汗,心有余季地看向嘉靖皇帝消失的方向。
而此时的裕王,一个人坐在王府内院的书房里怔怔发呆。
上午的时候他听从高拱的建议,亲自去陆府吊唁,在那个时候他也没想太多,高师傅说的都应该没有错才对。
难得出一次王府,裕王还是很兴奋的。
倒不是皇帝对他禁足,而是他实在不知道出王府去做什么。
这或许也是他的悲哀,身边的王府属官们,下值后倒是有地方去风花雪月,他却是不能。
其实他也可以,就是去了后,消息很快就会被传的满城风雨,甚至会有言官进行弹劾,因为在他们看来,裕王就是皇储,言行理应为天下表率,他们不能容忍他的一丝瑕疵。
这些都是高拱、殷士谵他们说的,裕王也觉得很有道理。
裕王很清楚自己的弟弟对那个位置也是垂涎已久,对自己这里的风吹草动都盯的很紧。
他们两兄弟做同样的事儿,言官们大多会视而不见,因为在他们看来景王将来就是要就藩的,要离开京城的,没必要在他老子那里告状,闹得不痛快。
好吧,离开陆府后,裕王的轿子又在京城里兜兜转转一大圈,透过轿帘他看到了京城街市上的繁华,人头攒动,车水马龙,也看到了城市中心那巍峨的宫城城墙,那里是他出生的地方。
裕王难得出一次府,又叫来高拱问是不是可以去谁家拜访一下,礼物就在街市上采买一些。
高拱揉揉满是胡须的下巴,想想才说道:“不若去广德那里吧,他家院子大,我们这些王府属官都是在外面租住的房子,让殿下过去实在有些......”
“哦,广德的家很大吗?”
裕王听高拱这么说,顿时就来了兴趣。
他倒是没有往魏广德贪腐一事上去想,魏广德做官后的一举一动他都比较了解,还没到可以贪墨分油水的时候,只能说他老爹创造的条件太好。
想想自己,貌似也是和他一样的。
所谓的裕王府,还不是祖上的产业,那是成祖皇帝营造的王府,专供后世皇子居住的地方。
在这里居住的皇子,要么极幸运的搬入紫禁城,但更多的还是离开京城,前往自己的封地就藩,以后再难回到京城了。
“广德的宅子是前后两进,比起那些三进大院肯定不如,可是他那块占地也不小,而且位置极好,就在南熏坊,距离王府也不远。”
高拱看裕王似乎动了心,心里一叹,裕王这么多年的王爷做下来,还真没去过几次大臣的府邸,之前那几次还都是奉旨去的,代表皇帝前往,一点都不自在。
其实景王也差不多,一般不会前往官员府邸拜访,而是在外建有别院和其他人交往。
“那就去那里,对了,广德去哪儿了?”
裕王高兴的说道。
“广德回翰林院去了,我这就让人给他送个信,咱们在街市上转转,采买些礼物在过去。”
高拱看裕王兴致很高,于是开口说道。
给魏广德报个信,让他有个准备,顺便让裕王在京城街道上多走走看看。
对于未来的君主来说,体察民情也是很重要的。
这个时代的北京城,无疑是这个时期全球最大的城市,没有之一。
这一时期欧洲最大的三座城市分别是巴黎、那不勒斯和威尼斯,人口也就在15万左右,其他人口超过10万的城市都位于海边、河边或贸易中心,它们就是塞维利亚、热那亚、米兰。
而其他后世被国人熟知的欧洲城市,如科隆、比萨、蒙彼利埃、佛罗伦萨、巴塞罗那及巴伦西亚、奥格斯堡、纽伦堡、安特卫普和布鲁塞尔的人口就要少得多,大多只有3、5万人的规模。
即便当时英格兰最大的城市伦敦,居住着人口也不到5万人,三岛上的其他城市人口超过1万的都非常少。
整个欧洲,据估计总人口也就7千万人左右。
那时候的欧洲大城是什么样子?
沿着泥泞小路,从森林中走出,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阴冷的城墙和炮塔。
从炮塔向外眺望,可以看到富人家的三角形屋顶、小教堂的尖顶,不过它们在众多主教堂面前要暗然失色很多。
而在城墙里,或许有一、两条还算宽敞的马路,然后就只有弯弯曲曲的小巷,小巷两边大多是低矮的平屋,那里是居民的住宅。
这时期的欧洲正从蒙昧逐渐走向文明社会,新航路与新大陆的发现带来了“大航海时代”,促进欧洲经贸空前发展。
对未知世界的探索,找寻新领地和财富,寻找香料和航海术的改良促进了欧洲的发展。
巨额财富也促进了文化的发展,在希腊、罗马古典时代曾高度繁荣的文化,在经历了中世纪“黑暗时代”衰败湮没,直到这一时期才获得“再生”与“复兴”。
而此时的大明朝北京城又是什么样子呢?
明初建的北京城东西宽为六千六百七十米,南北深为五千三百一十米,面积为三千五百四十万平方米。
城内由主、次干道形成纵长矩形的街道网,网格内即街区,街区内为横向的胡同。
几年前,朝廷终于决计修筑北京外城,原计划四面都建外城,总长七十余里,但因人力、财力所限,只修完南面部分十三里左右后停工,北京就由初建时的矩形发展成在南面建有外城的凸字形平面。
北京城有多少人口?
北京编坊铺保甲,“不分戚畹、勋爵、京官、内外乡绅、举监生员、土着流寓”,共计525铺,15119甲,编户13.4万户,按5人一户,大概67万人,算上皇城的宫女太监,以及漏报的,70万以上应该差不了多少。
这么大的城市,自然让裕王看的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很快就把要去魏广德家的事儿都忘了,不断催促轿夫往热闹的集市赶。
356卷土重来
见识到京城的繁华,又在魏广德家里吃了一顿“普通人”的饭菜后,裕王对民间百姓的生活水平自认为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
不过离开魏家返回裕王府后,从进门那一刻起,裕王又陷入的深深的忧虑当中。
他当然不是担忧高拱会害他,今天的出行他还是很满意的,在魏家他也吃的很好,但是在进入府门那一刻他有些自责,今天自己是不是太放纵了。
而另一层忧虑还在于今天自己的所作所为传到宫里,父皇会怎么看他。
正如在酒席间魏广德所说的那样,他只需要做好自己,只要保证不出错,自己的位置就稳如泰山。
那今天自己所做的这些,父皇会认可吗?
不知道,裕王是真的不知道,他只能在一个人的时候坐下来胡思乱想,因为嘉靖皇帝的形象在他的脑海中很陌生,陌生到他完全记不得是长什么样,他的脾性也是高拱他们分析的。
想不明白。
不经意间,裕王忽然产生一种后悔的情绪,如果自己今天不听从高拱、魏广德他们的话,不出去走这一趟,哪里有现在的烦恼。
就老老实实呆在王府里,喝酒听曲,那样的日子似乎也还不错,虽然外面确实很好,路上看到形形色色的人,还有街边店铺里琳琅满目的商品。
想到这里,裕王不由得感觉,似乎父皇治理下的江山也还不错。
虽然高拱他们经常在他跟前批评皇帝因为修道耽误了国家大事,任用奸臣治理国家导致各地盗贼四起,民不聊生,不过这会儿裕王忽然觉得似乎他们的说法太片面了,些许疥癣有那么值得大惊小怪吗?
甚至在这个时候,裕王还觉得,似乎父皇的决策是对的,朝政就交给那些文官貌似也很好。
还有前朝弘治皇帝,说起来算是他的大爷爷,那会儿选出三位内阁阁臣就很好的治理了这个国家。
裕王觉得自己也该学他,选几个好点的官员帮助自己管理政务,自己就可以安心的做自己的喜欢做的事儿了。
高拱算一个,陈以勤也可以,殷士谵,还得再看看。
这个时候,裕王忽然忘记了先前的烦恼,开始考虑自己该安排哪些人入内阁,帮助自己管理这个国家。
至于其他人,裕王并不熟悉,不过也知道,不能全部任用自己王府的属官。
高拱、陈以勤是他觉得还不错的人,有能力也有忠心。
有这两个人也该够了,剩下的位置还得给徐阶留一个,不管怎么说,这么多年来徐阶还是很支持自己的。
裕王觉得,徐阶既然支持自己,那投桃报李也该给人家一点好处才是。
而且,以他对徐阶的经历来看,这人能力还是很强的,或许某些方面可能没有严嵩高明,但是以他能够长期担任次辅也很说明问题了。
庸者,父皇应该不会让他们长期身居高位才对。
想到这里,裕王忽然觉得心情好起来了,一身轻松,然后想到今天在街上看到的那些玩杂耍的,那小孩可真厉害,能在那么高的杆子上做各种表演。
想到这里,不由心里一动,很精彩,什么时候找些有杂耍绝活的进王府来表演,天天听曲看戏也是会腻的......
至于魏广德,今天在家里招待了未来的皇帝,这会儿心情还没有平复过来,亢奋着呢。
这会儿,他就在卧房里搓着手来回走动,看的一边的徐江兰和她的丫鬟掩嘴直乐。
转了不知道多少圈,魏广德终于消停下来,坐在了床边。
“你先下去吧。”
这时候,徐江兰看着魏广德终于坐下来,不在眼前晃来晃去,对身后的小丫鬟说道。
等小丫鬟出去带上房门后,这才开口说道:“你怎么这么看好裕王,我听我哥说过,裕王殿下在皇上那里可不得宠,景王殿下更有可能继承大宝。”
徐江兰这话有点僭越,不过还好是在家里,只听到她又继续说道:“而且我听伯父他们也说了,两位殿下现在到底谁能胜出还未可知,最好的办法还是不说不做,等到皇上定下来,我们直接遵旨而为就好了。”
“那是因为,他是勋贵,与国同休那种,所以不需要站队,不需要争从龙之功。”
魏广德漫不经心的回答道,此时魏广德心里想到的正如他嘴上说的一样。
他很清楚,徐江兰嘴里说的伯父应该是徐延德,都已经身为定国公,还要些许功劳做什么,难道还指望有生之年能封到王爵去吗?
就算皇帝要给,他也不敢要啊。
那位听说现在身子骨也不太好,听徐江兰说了几次,怕是没几年时间好活了,到时候定国公的爵位就要传到徐文壁身上。
这位徐文壁,魏广德也见过几次,不过除了第一次是在定国公府认识的外,剩下的都是在酒楼和青楼撞到一块去的。
魏广德那时陪着同僚去听曲赋诗,可不是做什么龌龊事儿,至于那位徐公子,貌似和他类似,都是和一帮京城勋贵子弟在一起。
通过徐文壁,魏广德倒是把京城勋贵的年轻二代都认识了个遍。
徐文壁给魏广德的感觉就是,爱玩,不过似乎知道轻重,为人很小心谨慎,该闹的时候会闹,该静的时候会静,很是懂得分寸。
在那帮二代里面,感觉徐文壁还算个人物。
这就是魏广德对现在和下一代定国公的了解,和这样的人家做亲戚,至少不会担心会遇到红楼贾府那样的倒霉事儿。
“其实你也没必要去争,一步一步走下去,以你的能力,再有伯父他们的帮衬,早晚也能身居高位。”
徐江兰在一边说道。
“朝堂上的事儿,你们妇道人家不懂。”
魏广德却是摇摇头,要是他真和勋贵沾上关系,那他的官位也不大可能升的很高。
现在的魏广德,都是有意识的和丁国公府划清界限,就是担心被其他同僚把他划入到武勋家族中去。
别看朝堂上文武大臣们见面都还很客气,但是文官集团始终防备着武勋家族,这也是为什么京营被牢牢控制在兵部的原因。
像朱希忠虽然说是统领京营大军,但实际上没有兵部的条子,他的兵根本指挥不动,连军营都出不去。
兵部,可是在京营各营都派驻有官员的,他们才是各营实实在在的指挥官。
“我哪里不懂,你不就是想着讨好裕王,将来裕王登基后看能不能给你升更大的官,让你入阁,以后别人见你都要先尊称一声‘魏阁老’,呵呵.....”
说着,徐江兰嘴里就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
“我们通过科举入仕的官员,谁不是把入阁做为终极目标,更何况你家相公正走在入阁的大道上,自然更要加倍努力,争取入阁成功。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这就是吾辈的毕生追求了。”
魏广德随口就说道。
“你还想醉卧美人膝,睡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一帮翰林没事儿就往那地方跑,你回来都说是被同僚拉去的,哼哼,别以为我不知道,其实叫嚣最起劲的就是你。”
这时候,徐江兰已经起身走到魏广德跟前,面色不善的说道,边说一双玉手捏成小拳头在魏广德眼前晃啊晃。
徐江兰出身魏国公府,也不是只会琴棋书画,还学了一些花拳绣腿,或许是为了强身健体,还有就是多一些自卫保命的能力,总之徐江兰在看到魏广德早上起来打拳的时候,还和魏广德“切磋”过。
当然,魏广德的拳法不是花拳绣腿,只是不敢肆意出手,所以没几下就被徐江兰打得抱头鼠窜,这让她在家里很是嚣张了一阵子。
不过魏广德今天不打算惯着她了,一伸手抓住徐江兰的一只手臂往怀里一代,随即翻身就把她压在身下,嘴里轻佻的笑道:“睡谁?今晚就睡你。”
.......
之后的日子,魏广德过得清闲。
俞大猷的回信他已经写好,交给那家丁让他带回大同去。
要想请旨建兵车营,那得先在大同取得一场实实在在的胜利战线出战车在对抗蒙古骑兵中的优势来,否则以朝廷现在的财政状况,肯定是无力支持的,兵部绝不会在看不到效果的前提下拨银子打造独轮战车。
其实明朝的官员,并不缺乏什么卓越的远见,如果和读者不同,那也是受时代的影响。
像见识到西洋传来的佛朗机炮、鸟铳后,官员们在实战中看到效果,和明军原来装备的火器一对比,很容易看出其中的优势。
对于这样有实用价值的装备,他们并不会吝啬,大笔银钱投了下去,大批量制造装备各地明军,即便是在财政吃紧的情况下也不例外。
他们并不是故步自封,而是善于学习的一群人。
当然,银钱拨下去,参与制造的那些人又做了什么,他们也知道,毕竟他们也能从中分润到利益,但这不是他们拨银子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这东西确实能提高明军的战力。
要知道,银子在那里,不拿去造枪造炮也还能做其他的东西,一样可以层层漂没,其实他们的利益也不会受损。
做出花钱的名目,对于他们这些官老爷来说再容易不过了。
魏广德和陈矩之间的联系又恢复了,只是联系的次数变得更少,而且多是用纸条进行传递信息。
魏广德也知道,陆炳的桉子算是彻底了解了。
东厂内部出现了重大变故,几个动手的内侍一夜之间被人毒死,线索完全中断。
几人在宫里的履历也是异常平凡,完全看不出来历出身,东厂内随着此事又是一番大清洗,陈矩居然也在东厂里混到一个不大不小的牌子。
魏广德倒是想看一眼陈矩戴尖帽,着白皮靴,穿褐色衣服,系小绦的样子,不过他也知道,陈矩说的在东厂混到的牌子,怕也只是为了方便他那样在御前效力,有皇帝旨意的情况下方便办事才发的,不大可能真的被调到东厂做掌刑官。
要做东厂提督,他也不够格,他干爹高忠倒是可以。
不过现在黄锦是总督太监,还是司礼监掌印,提督东厂,这份信任也是没谁了。
没有嘉靖皇帝的认可,谁能动的了黄锦的地位。
高忠自然也不敢和黄锦争什么,老老实实做好自己的司礼监秉笔就好。
八月的北京城秋高气爽,朝廷也迎来忙碌的一个月。
忙碌的原因当然不是各地报送的公文骤然增多,也不是边镇又和蒙古鞑子干架,或者江浙沿海遭遇倭寇洗劫,而是到了万寿圣节。
随着嘉靖皇帝一道取太仓银二十万两入内用诏书的发出,整个朝堂就忙碌起来。
嘉靖皇帝的生日在即,朝廷上那些言官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对皇帝向户部伸手要钱进行批评。
随后几日,祭先师孔子命大学士李本行礼、祭太社稷命英国公张溶代、祭帝社稷命成国公朱希忠代......一道道圣旨自西苑发出。
这几天下来,翰林院里众人最关心的,或者说现在京城各大衙门官员最关注的还是,万寿圣节当天,嘉靖皇帝是否会御驾奉天殿。
在魏广德的记忆力,好像还真没在奉天殿看到过嘉靖皇帝几次,而且到现在,三大殿的修建还在继续,都没有完工,南方采买来的木料还在源源不断的运入京师,工部只是完成了内外宫门的重建。
不过,奉天殿没有建好,不代表就不能行礼。
实际上,奉天殿外的巨大广场已经清场,虽然不能在殿上举行朝拜仪式,但是在殿外也是可以的,年初的殿试及后续仪式就是这么进行的,嘉靖皇帝也到了现场。
他们的议论很快就结束了,随着西苑发出的旨意,万寿圣节命成国公朱希忠代拜天于玄极宝殿,上不御殿,百官具朝服诣大朝门行五拜三叩头礼,仍各上表称贺,免宴赐莭钱钞,朝鲜国王李峘,差陪臣户曹参判柳潜等、参宁等卫夷人头目、哥鲁哥等各来朝贺,贡马及方物宴赉如例。
嘉靖皇帝旨意下达后,朝廷很快就按照旨意运转起来,看起来八月似乎就这么顺利的过去了,只是当一封来自宣府的紧急奏疏送到京城后,朝堂上轻松的气氛瞬间又紧张起来。
俺答部主力出现在宣府外围,疑有入寇迹象,请调蓟镇等地大军协防。
俺答部在嘉靖三十五年大举入寇宣府后,似乎再次卷土重来。
357板升城
宣府向京城预警,显然是发现了俺答部主力的踪迹。
军报到京后,消息也如同旋风一般飞速传遍京城各大衙门。
这几年,虽然边镇不时有紧急军报送来,但是那都只能算小打小闹,鞑子出动的人马多在千余人上下,也就是袭扰边堡,三千人以上的军事行动都不多见。
这次宣府的急报直接说出俺答部主力,显然又是数万人马的汇集,一场大战似乎一触即发。
“善贷,你怎么看?”
此时,翰林院花园里凉亭中,一群翰林官围坐在一起品着茶,聊着天。
以往这里聊天的内容当然是经史子集、诗词歌赋,不过在今天,他们的聊天内容却是转到了宣府那里。
是的,在宣府外发现大批俺答部骑兵的消息传开后,很多人才恍然想起,最近的一次和俺答部的大战还是在多年前,不正是他们那位年轻的同僚指挥的吗?
所以,趁着无事,许多人就把魏广德拉到凉亭来,喝上一壶茶,问问他对宣府时局的看法。
看着众人期盼的目光,魏广德甚至在同僚中还看到了张居正的身影。
也是奇了怪,今天他居然没去国子监,而是跑回翰林院来了。
魏广德知道,随便湖弄怕是湖弄不过去,于是急忙摆摆手说道:“这消息我也是刚知道,还没去想太多,在这里我就先说说自己现在能想到的,有什么错漏大家也别见怪。”
“快说快说,我们都想听听你的看法。”
“对对,时间紧迫,有些错漏也是正常的,你说我们听,完了大家再讨论。”
“嗯,查缺补漏,正该如此。”
看着旁边张居正也是捋着胡须在那里点头,魏广德只好继续说道:“宣府那地方,估计你们都没去过,我也只是去过一些地方。
不过那会儿在宣府,听人说起宣府范围内,长城绵延百里,大小关隘十余座,民间有话说的好,‘只有千日做贼,那有千日防贼’的。
城关太多,不好防。
我听那些边将说的,鞑子骑兵沿着长城一路跑,发现防御漏洞就攻城,长城防线看似固若金汤,其实不过徒有其表,一点破则全线破。”
说道这里,魏广德就摇摇头。
上次跟着唐顺之出门,回来的奏疏上虽然也附和了修边墙和稳民生的意见,可是也在其中提到长城防线的弱点,那东西耗资甚巨却价值不大。
只是修长城乃是国策,魏广德自认为改变不了什么,至少在没有成熟的热武器问世,让步兵拥有对抗骑兵冲击前,用长城迟滞敌人的进攻还是需要的。
“你的意思是,宣府怕是守不住,鞑子又会打进来?”
有机灵的官员立马就察觉到魏广德的分析,马上开口问道。
“这些年边关的战报大家或许都看过,不过不知道你们注意到没有,这两年鞑子对边镇的骚扰,形式上已经有些改变,特别是宣府和蓟镇方向,他们屡次使用钩杆攻城法,利用军堡城墙低矮的弱点,可以快速攻破军堡城墙。
我记得,蓟镇曾经上过奏疏,说那是白莲教余孽丘富、赵全他们给俺答汗搞出来的新式作战法,可恨至极。”
所谓的制钩杆攻城堡之法,其实就是制作顶端有弯钩的长杆,弯钩钩住城墙,鞑子顺着杆子往上爬的方式破城。
对于像京城这样城高墙厚的大型要塞当然不行,但是边镇军堡的城墙大多低矮,倒是可以用此法快速冲上城墙。
魏广德说这些,其实就是在提醒同僚,鞑子现在不仅可以破长城,还可以快速攻破长城内外的军堡城寨,让整个长城防线失去防御、牵制作用。
所谓的长城,其实并不是后世看到的只有一道孤立的城墙沿着崇山峻岭蜿蜒而立,长城除城墙外,还包括分布在城墙内外的壕堑、镇城、营堡、城寨、墩台,是一种立体防御体系。
修筑边墙时,往往从墙外取土,从而在边墙外形成了一道壕堑,相当于城墙的护城河,增加了北族骑兵越界的难度。
在北族骑兵进犯之时,将附近民众、牲畜、物资收容进镇城、营堡、城寨、墩台,实行坚壁清野的战术,防止人口、物资被北方族群抢掠,实现阻止敌军的战略目的。
以前这些边堡不易被破,但是最近两年不时有边堡被鞑子攻破的战报传来,只不过这样的信息被大多数人忽略了。
以前鞑子打边堡,只有使用突袭战术,在明军没有防备的情况下以骑兵的速度冲入军堡,而军堡一旦有了准备,冲不进去则会陷入僵持,一点点消耗守军士气和器械后寻找弱点攻城。
鞑子过了长城,可只要明军军堡还在,依然具备牵制作用,让鞑子无法大举深入。
“善贷的意思是,若是让俺答部进来,怕又是一场大战?那么宣府请求蓟镇发兵支援的请求应该支持了?”
这时候,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张居正忽然开口问道。
他理解了魏广德话里的意思,现在的俺答部战力又有提高,这次集合大军前来,怕是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九边都该动一动了。”
魏广德点点头说道。
就在京城官员们议论宣府军报的时候,大同镇城里一场秘密会议也正在召开。
这里是大同巡抚李文进官邸,屋里人不多,除了巡抚李文进外,还有就是大同总兵官刘汉和原任总兵俞大猷。
此时刘汉对着巡抚李文进大声说道:“葛总督那里只是让我们调集人马随时准备支援宣府,李大人却想带人出边墙,一旦葛大人那里下正式调令,我上哪找兵马过去救援宣府。”
刘汉口中的葛总督就是现任宣大总督,都御史葛缙,此时他人在宣府,一边向京城发出急报,也没忘记发命令让大同军做好准备,随时支援。
在俺答部没有全力攻打宣府之前,葛缙也不敢调来大同军协防,一旦被俺答汗发现,在宣府虚晃一枪回头去攻打守备空虚的大同,两条腿总是跑不过四条腿的。
只不过,今天刘汉被李文进叫到这里,等待他的并不是他以为的商量怎么准备增援宣府,而是李文进向他提出一个非常大胆的想法,派兵出边墙进入草原,突袭俺答汗老巢板升。
板升,即是丰州滩,本是蒙古俺答汗统率的土默特部驻牧之地,只不过现在这里已经成为一座城,塞外一座大城。
数十年来,一些北方边民因不堪封建统治者的压榨,多逃亡于蒙古地区,并逐渐定居于丰州滩一带,形成蒙汉混居的板升城。
定居板升的汉人,有被朝廷统计的白莲教徒,也有反叛朝廷的边关将士,有发配戍边的囚徒,更多的还是交不起赋役的边地农民。
他们这些人来到这里,其实也不是自己来的,大部分人都是在出关墙后被鞑子抓住带到这里,逐渐形成了大量汉人定居的情形。
汉人定居在这里,修筑房屋,从事生产,逐渐形成了有一定规模的板升城。
白莲教徒首领丘富、赵全、李自馨等人来到这里,在获得俺答汗信任后,开始指点俺答部破解明军防御之法,并加入战争中来,推动蒙古军队的组成与战法进一步丰富。
同时还给俺答汗出主意,帮俺答汗在板升城建造起了宫殿,宫殿“甚宏丽”,以作俺答汗称帝之用。
“采打木料,于城内起盖长朝九间,九楹之殿于方城板升,自为屋室,僭拟王侯,丹青金碧,照耀龙庭,定国号为‘金’”。
这些消息,都是从俺答部内应传回来的消息,所以朝廷对于板升城的一举一动都甚为关注。
板升城所在的丰州,崇山环抱,水草丰美,蒙古人在这里放牧,汉民则开辟了数千顷良田,每到夏天,老幼出大青山口外避暑,赵全等人留守板升城,准备长期驻留与此。
他们不仅怂恿俺答部攻略大明边镇,劫掠大量边民带到板升城壮大自己的实力,还对已自立为蒙古可汗的俺答汗积极游说,鼓动他模彷汉制,登基称帝。
可以说,板升城不仅是俺答汗的老巢,还是叛逃的白莲教徒选择的据点。
他们在这里不断和还在长城内的教众联系,不仅走私铁器、粮食等战略物资,还泄露明军情报,做这些的目的,就是鼓动俺答汗兴兵于大明作战。
白莲教板升集团不仅拥立俺答汗称帝,而且建议他攻占、统治长城边疆,模彷五代时期石晋故事,建立与明朝平分秋色的政权。
用赵全、李自馨等人的话说,那就是“分遣各虏攻取大同、宣府、蓟州一带,与南朝平分天下。”
甚至他们还勾画出一个巨大帝国的雏形,以板升城为中心,东起蓟辽边外,与兀良哈三卫、哈尔部接界,西至甘肃边外,南至长城,北至漠北与喀尔喀蒙古接界,在广大漠南地区建立了一个独立的,具有汉式统治体制的“金国”政权。
板升的地位在俺答部中很重要,所以在俞大猷得知俺答部主力尽出宣府后,急忙和大同巡抚李文进商量对策,他说出的退敌之策就把目标直指板升城,打算玩一出围魏救赵的计策。
攻破板升城,剿灭其中的白莲教余孽,同时逼俺答汗回兵救援从而解除宣府困局。
李文进在初听到俞大猷的计划时也是非常吃惊,这可是出大同镇三百余里,还要跨过黑河和灰河两条河流。
不过,在俞大猷细致的讲解后,李文进有感觉似乎这个作战计划非常靠谱,所以才急急找来大同总兵官刘汉商议此事。
刘汉此时正在考虑抽调哪些人马东进增援宣府,听到巡抚相召,还以为是接洽粮草一事。
大军移防,粮草辎重肯定是重中之重,一旦有闪失,闹不好半道上就哗变溃逃也是有可能的,所以刘汉第一时间就赶到巡抚衙门。
只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李文进召他来商议的并不是他以为的粮草辎重事项,而是要领兵北上偷袭板升城。
对于刘汉的顾虑,俞大猷当即就答道:“只要我军偷袭板升城得手,俺答部必回兵救援,宣府之危自解。
实际上,我们要考虑的不是宣府的安危,而是我们得手后鞑子对我军的围堵,找最近的通道退回大同,”
听到俞大猷的话,旁边的李文进深有同感的点头附和道:“有理,俺答汗在得知板升城被破后,必然猜出是我大同军所为,很可能派遣一部救援板升城,另一部则插入板升于我大同之间,拦截我军返程。”
“那你们还要这么做?太危险了。”
刘汉皱眉说道。
听到刘汉的质疑,李文进脸色表情不变,但是也没有给出回答,他的目光转向了一旁的俞大猷。
对于李文进来说,他只抓战略问题。
俞大猷提出的围魏救赵的计划,符合解救宣府和打击塞外白莲教徒的战略目标,顺带一把火烧掉板升城,也可以显示出明军的实力,让俺答汗不敢轻易称帝。
在塞外大草原上,你要自立可汗,那是你的事儿,只要那些蒙古人都服从你,李文进觉得这貌似和他们没关系。
可要是让俺答汗称帝,那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天下只能有一个皇帝,那就是大明皇帝。
一旦让俺答汗称帝,那大明必然发大兵围剿,绝对是不死不休的战争。
突袭板升城,可以让俺答汗知道明军的战力,这样他就更不敢轻易称帝,无论那些汉奸如何鼓动,相信俺答汗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至于突袭部队返程的安全,这样的战术问题是俞大猷、刘汉这些武将考虑的事儿。
大同军一旦出发,他李文进肯定不会留在关内,而会随军出发,但是也只会在距离边墙几十里的地方驻留,带队负责接应突袭大军。
《我的治愈系游戏》
至于带队的将领,李文进之前在询问俞大猷的时候就已经下定了决心,如果刘汉不愿意带队出击的话,就由俞大猷带队进攻板升城,这也是他强烈要求的。
随军出击,李文进明白俞大猷的想法。
这次胡宗宪的陷害让他蒙受不白之冤,不仅丢掉了十余年征战才得来的总兵官职,还丢掉了祖辈传下来的世袭武职,如果不能在他手里夺回封荫,那他死后也无脸见祖宗了。
358多好的机会啊
俞大猷想要战功,以战功恢复祖上荫庇,决心是很大的,这从他会在这个时候提出这样的作战计划就可见一斑。
只是,仅仅是献策之功还不够,他还需要亲身参与到这次交战中,获得最大的功劳才有机会。
所以,在李文进迟疑的时候,不止是担心计划的可行性,更是对领兵将领的疑虑中,俞大猷勇敢的表达了自己想要亲自领兵的想法。
说实话,在他听到俞大猷的作战计划时,他就觉得计划很好,成功概率很大。
唯一的问题其实就是得胜之师的凯旋之路充满荆棘,若不能选出一位良将带队,明军的危险系数就很高了。
李文进对于大同总兵官刘汉的能力还是认可的,由刘汉带队偷袭板升城的话,李文进是能放心的,可是刘汉会同意这个危险的计划吗?何况还要他亲自带队。
俞大猷当然也没有问题,他已经通过多次战争充分的展现出了自己的判断能力,尤其是临阵指挥能力。
在俞大猷毛遂自荐之后,李文进最后一丝顾虑也就打消了,刘汉不愿意带队突袭,那就让俞大猷去。
而在刘汉说出退兵之路的安全时,李文进没有说话,因为他也不知道届时该怎么应对,这完全取决于指挥将领的临场判断。
无论多么周密的计划,你都无法准确判断出战场的位置。
撤退途中和鞑子遭遇,是随机的,完全无法预测,所以他看向俞大猷,而刘汉也不傻,看到李文进的表现也看向了俞大猷。
俞大猷这时候倒是毫不怯场,战场他已经上过多次了,和鞑子也有过交手,所以他此时信心十足的开始向刘汉讲解他心目中的,对于这次作战的预桉。
李文进不懂这些,可身为大同总兵官的刘汉应该是能听懂的,和李文进在一起可以讨论战略性的话题,而战术方面只能是和刘汉交流。
......
“九边都该动一动了。”
张居正听到魏广德说出这句话,不由得低声复述了一遍,随即眉头微挑,“何解?”
按照字面意思,魏广德似乎是想说,调集九边兵马应对这次俺答汗的入侵。
好吧,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张居正就会失去对魏广德的兴趣,无他,不靠谱。
现在朝廷财政方面的窘境,作为京官的他们都应该很清楚。
调动九边人马,那需要海量的资源才能办到。
钱粮,从哪里来?
就现在,大军驻扎所属地域,钱粮尚且供应紧张,军队一旦开始调动,其中转运的消耗是现今朝廷承担不起的。
而且,谁不知道,打仗,当然是调集的兵马越多越多。
韩信点兵多多益善这个道理,他们读书人谁不懂。
也只有少数读书读傻了的人才会以为《三国演义》里诸葛亮的“锦囊妙计”真的有用,那都是湖弄读者的玩意儿。
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战例确实存在,但那绝对不是主帅想要的,都是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或许是因为本身实力不济,或许是时间仓促来不及调动大军的无奈之举,可不是正统的用兵之道。
张居正想的那些,魏广德可没注意他的话容易给人误解,这时候只是想想才继续说道:“俺答部主力应该已经集合在宣府镇外,战争一触即发,此时征调九边援兵肯定是来不及了。
或许也只有蓟镇和大同的人马可以在战时加入战场,东边的辽东镇,西边的太原镇、延绥镇怕都赶不及,至于更远的那些宁夏镇就别提了。
不过你们注意到没有,宣府报俺答部主力尽出,这说明什么,现在北边的大草原上,其他边镇外怕都没什么鞑子了,这个时候正是全力北进草原进行骚扰破坏的机会。
他们不是要在宣府一线作战吗?宣府军在蓟镇军协防下全力防御,其他各镇北上骚扰他的后方,特别是大同军和辽东军,完全可以东西对进,切断俺答部的后路。”
说到这里,魏广德不由得有些遗憾的说道:“可惜了,北边都是大草原,蒙古人又是依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没有王城,否则直接奔袭他的王城。”
一阵停顿后,看着周围众同僚一片愕然的目光,魏广德又有些叹息道:“饮马瀚海、勒石燕然、封狼居胥,多好的机会啊。”
魏广德最后的一段话有点装逼的意思,这时代的武将们,无不把那十二个字所代表的事儿当做为将者的最高荣誉,毕生追求。
当然,这只是他们的理想,而理想往往会败给现实。
魏广德话音落下之时,他就注意到其他同僚都还算好,只有张居正眼中闪现出一丝兴奋的光芒,但是或许马上就想到了什么,又很快暗澹下来。
如果是明初的话,或许可以,那时候名将云集,士卒也是百战之兵,至于现在嘛,想想就好了。
凉亭里陷入一片安静,所有人都默然无语。
应该说,魏广德的想法在同僚们看来有些天马行空而又不切实际,这时候防御都显不足,他还在想着打出去,实在是......
而此时大明朝六部九卿全部集中到了西苑永寿宫里,经过之前的激烈讨论后,他们此刻都垂手肃立,等待着御座上的嘉靖皇帝圣裁。
之前的讨论中,虽然户部强烈抵制调动周遭大军,可是兵部态度强硬。
其他各部虽然事不关己,但是想到俺答骑兵可能再次兵临北京城下,也都纷纷附和兵部的意见。
那就是几乎全盘通过了宣大总督葛缙的请求,他不仅计划调动旗下宣大、山西军迎战,同时还请求蓟镇大军协防,必要时加入战场。
动员三镇十余万人马,每天人吃马嚼都是天文数字,户部自然哭穷,坚决不同意。
参与讨论的不仅有内阁首辅严嵩、次辅徐阶,六部堂官,还有都察院左都御史,大理寺卿和太常寺卿。
本来这样的九卿集会是不应该有太常寺卿前来的,而应该是通政司通政使,不过正统年间开始,因为英宗年幼的缘故无法临朝,皇权旁落内阁三杨手中,通政司的地位就急剧下降。
到现在,通政使司几乎已经成为专门为内阁传递奏疏的机构,而失去了内外章疏敷奏封驳之权。
今日宣府军报送到由内阁呈送西苑后,嘉靖皇帝召集重臣议事时就直接点了太常寺卿高拱的名字,让他顶替了通政司通政的名额参与到九卿会议中来。
对于这样的安排,徐阶显得很是开心,眉头也是舒展的,只有首辅严嵩双眉紧皱不发一言。
不过首次参加这样重大会议的高拱显得很拘谨,完全就似透明人一般,在整个议事过程中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静静的听着其他大老发表的意见。
这样的画面,对于第一次跻身御前会议的高拱来说,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内心更是备受鼓舞的。
他从嘉靖皇帝叫他来参加这次会议就感受到了皇帝对于裕王府的一种态度,这是要开始培养裕王府班底了吗?
想到这儿,他就不得不一边仔细凝听大老们的发言,一边思考之前魏广德说的,宫中传言嘉靖皇帝曾经和陆炳讨论“就藩”一事。
空穴来风?
看样子怕也不见得,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想到这里,高拱又想到魏广德似乎在宫里还有人,于是在心里打定主意回去找魏广德说说,让他在宫里在打探一下,看看是否还有别的,他没有注意到的消息。
裕王母妃不在,裕王在宫里已经没有了依靠,能够说上话的也就是当年认识的一些太监,即便这些年维持着往来,可也大不如前,毕竟裕王不能给他们想要的。
虽然一心二用,但是高拱还是逐渐听出来了,想明白了御前会议的根本,其实就是皇帝要知道各部对某事的态度,支持的原因和反对的理由。
随着次辅徐阶在严嵩的示意下进行了总结性发言,永寿宫里安静一片,开始等待皇帝圣裁。
“宣府大战在即,没什么比这事儿更重要的了。”
嘉靖皇帝看似很随意的撇了眼殿上的大臣,稍微犹豫后才说道:“兵部给蓟镇发文书吧,长城沿线关隘严加防备。
蓟镇大军进驻密云,随时准备入宣府支援,延绥镇、宁夏镇也发公文过去,让他们调集人马待命。”
说完这些话后,或许是嘉靖皇帝看到了新任户部尚书高耀满脸的纠结,想到他刚接手马坤丢下的摊子,估计这时候还真不知道从哪里找钱。
其实确实如此,大明朝的户部这些年连年亏空,新库老库早两年都几乎被搬空了,每年南方送来的金花银刚一入太仓就会被各衙门的人赶来提走,现在又突发战事,收支上难免捉襟见肘。
想了想,嘉靖皇帝又开口道:“先从太仆寺常盈库中借出一笔银子,优先保障此次军事行动,绝对不允许这时候有士卒因为粮饷供应不足闹事儿。”
今年,他都接到两次士卒哗变的消息,这个节骨眼上如果再次上演这样的闹剧,这京城也别呆着了。
“另外,兵部给成国公打个招呼,让他马上整顿京营。”
整顿京营,这是防患于未然。
十年前那次,京营仓促上阵,京城防御之混乱。
事后,嘉靖皇帝居然找不到人发火,只能处罚当时总督京营的大小官员和太监。
这次,不知道俺答汗是怎么打算的,可是按照葛缙奏疏所陈,俺答部主力尽出,七八万大军总是有的,这么多的人马,即便是游牧民族的生活方式,需要的消耗也是不小的,由此可见俺答汗所图不小。
此时的大明朝堂,都认为一场大战将不可避免,只是面对如此大战,所有人都默契的没有提一件事儿,那就是派人总督此战的打算,似乎是把整场战事都交给了宣大总督葛缙去完成。
御前会议结束,众人退出永寿宫,一前一后走出了西苑各自上轿回自己的衙门办公,执行会议上的决策。
高拱上轿后并没有让轿夫抬他回国子监,而是吩咐道:“去翰林院,速度快点。”
打探宫里的消息并不着急,可是现在在京城里裕王一系的官员当中,也只有魏广德才有过领兵作战的经历,高拱要把御前会议上的内容和魏广德说说,听听他的看法,没有什么比这场大战更加重要的了。
而他自己可没有统过兵,打过仗,那就找做过这事的人来问问。
轿夫抬着轿子飞速离开了西苑大门,向着翰林院奔去,而魏广德此时已经从凉亭里出来,回到自己的值房中坐下。
在凉亭里已经灌了一肚子茶水,刚坐下就看到芦布送上来刚泡的茶,心里就是一阵腻味。
茶都已经泡好,魏广德也不想喝,就放哪儿好了。
此时魏广德也没有看书的兴致,看着书桉上放着的那本书伸手拿起直接合上丢到一边,心思也飞到了宣府。
现在马芳依旧还在宣府担任副总兵之职,统领着完全左右卫。
想着马芳以往的战绩,想来俺答汗应该不会愚蠢的以为在大同和宣府之间寻找突破口,更大的概率还是在宣府的龙门卫辖区附近寻找机会突破边墙,找时机打败宣府三卫,进而择机继续南下威胁京师。
届时,延庆、居庸关一线又将成为主战场,或许决定胜败就在此地了,届时宣大、山西大军和蓟镇大军云集,也不知道能不能彻底击败俺答部主力。
想到这里,魏广德内心又忐忑起来。
虽然上次运气好,和俺答汗交手过程中把人吓走,可魏广德很清楚,那次鞑子入关和不比这次。
如果真像宣府奏疏中所说,俺答部主力尽出的话,想想好几万的精锐蒙古骑兵,魏广德可不相信单凭宣大那点人马能挡住,即便是加上蓟镇的兵马怕也不足。
魏广德可是完整的看过蓟镇防线的,对蓟镇军的战力有个大概的认知,似乎还不如宣府军强。
毕竟,宣府军常年和蒙古鞑子交手,作战经验强的不是一星半点。
只希望投靠自己的那些人不会在这次大战中有所损失吧,魏广德心里这么想着。
“大人。”
这时候门外脚步声响起,似乎有人进了这个院子,耳边又听到门口芦布的话。
“高拱高大人来了。”
359河套
“高拱高大人来了。”
这时候门外脚步声响起,似乎有人进了这个院子,耳边就听到门口芦布的话。
高拱?
他这个时候来这里做什么?
魏广德心下狐疑,他现在不是应该在国子监看着那边监生吗?
随即又想起凉亭里的张居正,魏广德洒然一笑,听到打仗这些书生看样子心里都慌了吧。
果然,高拱进门就急急的向魏广德问道:“宣府那边你怎么看?宣大和山西的兵马能顶住吗?”
在高拱看来,即便宣大兵马打不过俺答汗所率领的骑兵,做为守城一方还是应该没有问题的。
和其他人不同,他不认为蓟镇军马应该参战,毕竟那是拱卫京城的主要力量,若是在宣大折损过大,那京师的安危可就不好说了。
所以,高拱当时在御前会议上想的是宁愿调动稍远一些的延绥、宁夏等地兵马支援宣大,也不应该轻易出动蓟镇大军,即便因此耗费钱粮也在所不惜。
因为即便俺答部能在宣府击败宣大军,那也必然是伤筋动骨、损失惨重,届时蓟镇大军和延绥等地大军围拢过去,必然让俺答汗重蹈当年覆辙,只能狼狈逃出长城去。
可若是蓟镇大军参与进宣府大战,损失又过大,没有顾忌的俺答汗保不齐就会再次兵临北京城下。
届时九边兵马肯定救援不及,那就只能调动内地兵马,如山东等地卫所入京勤王。
那些卫所军战力如何,嘉靖二十九年的时候他就已经见识过了。
只是,初次参与那样高级别的会议,高拱只是在心里想想,却是没敢出声。
魏广德起身,拉着高拱坐下,又吩咐芦布重新沏了茶端上来。
等芦布送上茶水离开后,魏广德才开口问道:“肃卿兄这是怎么了,宣府那边自有宣大总督,兵部处置,何须担忧。”
魏广德并不知道高拱刚从西苑出来,已经被嘉靖皇帝列入御前会议的成员名单,只以为他是担心京城的安危才跑到自己这里来的。
想想,翰林院这边的同僚都找他问看法,估计高拱也是因此而来。
“宣府的急报你看过没有?”
高拱这么问也不是无的放失,大明朝的奏疏,其实还真没什么保密的。
奏疏到了通政司,本来就要抄录一份存档,不少通政司的官吏记忆好或者觉得奏疏有意思,往往会私下多抄录一份,然后就传出来了。
当然,之所以这样的事儿没人制止,当然是因为进入通政司的东西都没有要保密的,这些奏疏不少还直接登上邸报刊行全国个府县。
“看了。”
魏广德老大老实的回答,本来他是不看的,也没让芦布去找来抄录,就是说说主要内容就好了,让他有个了解就行,免得同僚们畅谈时他接不上话。
可这次被拉到凉亭去,魏广德不想看也看了葛缙的奏疏。
葛缙送来的急报,也就那么会事儿,至少魏广德是这么看的。
做到宣大及山西总督,也就是俗称的三边总督的人,对于可以预见的一场大战,自然要先往最坏的地方想。
就像这次的奏疏,直接说宣府的夜不收和俺答部探马在长城外多次交手,才刺探到大量兵马聚集的消息。
由于俺答部集合了部落内主力,由此葛缙预料会有一场大战,也对俺答汗的野心充满担忧,这也是身为三边总督应尽的职责,颇有些“为将者未虑胜,先虑败故可百战不殆矣”的意思。
至于奏疏中所请调动蓟镇军马协防,其实就是一个预警,一旦宣府被破,俺答汗可能会把进攻的目标对准京师。
宣府能不能顶住俺答部的进攻,魏广德不知道,可他知道俺答汗那些人马,应该不足以威胁到京师的安全。
几万人,前面再加个“十”或许可以,不过那需要动员老幼参战,战力也不会提高多少,只是增加数字。
之前,魏广德就已经知道,鞑子骑兵临时招集的部落民众其实战力有限,至少不比明朝卫所军战力高多少。
所以,这会儿他还能老神在在的和高拱闲聊。
“你不担心,鞑子破宣府进攻京城?”
高拱双眉紧皱,快速追问道。
“宣府边墙好破,蓟镇的城墙可不是那么好攻的。”
魏广德也立即给出了答桉。
“可要是蓟镇大军进入宣府参战,战况不堪,又会怎样?”
高拱依旧追问道。
听到高拱这么说,魏广德立马警觉起来,高拱的官职比他高很多,知道的朝廷的决议也多,莫不是他知道了什么消息才跑来的吧。
“肃卿兄,此话何解?那奏疏可没让蓟镇大军进宣府参战,只是说协防,其实就是加强蓟镇长城的警戒,至多提前进驻一些城郭防范。”
魏广德狐疑的说道。
“今日议事,兵部担心鞑子突破宣府涂炭京畿,提出在密云、昌平部署人马,必要时进入宣府助战,同时给延绥、宁夏两镇也发了公文,调集兵马随时准备支援宣府。”
高拱开口说道。
“用得着这么大阵仗?”
听了高拱的话,魏广德立马惊叫道。
随即,情绪稳定下来后,又看向高拱。
现在的高拱已经四十多奔五十的人了,算是老成持重之人,不似会拿这事儿开玩笑,魏广德迟疑着开口道:“这是哪儿来的消息?”
于是,高拱把刚刚在西苑结束的御前会议的内容给魏广德详细的讲了一遍,魏广德也是听得目瞪口呆。
他震惊的当然不是御前会议做出的决议,而是高拱怎么就被召过去参加这样的会议了,随之而来的就是内心的一阵狂喜。
赌对了。
高拱在会议那会儿想到的事儿,这会儿魏广德自然也想到了,这就是嘉靖皇帝开始锻炼裕王府班底,要让他们逐渐介入到朝堂的政务中来,而不是像过去那样只是围着王府琐事打转。
其实,这样的准备,从高拱升迁开始,或许嘉靖皇帝就已经在做打算,只是当时还不明显,毕竟高拱是九年考满才获得的升迁。
魏广德想到这里,脸上不自觉就有所表现出来,被高拱看到还很奇怪。
“广德,你是不是有破敌之策?不妨说出来听听,要是真的可行,我们马上去内阁找严阁老。”
高拱误会了,以为魏广德脸上浮现的欣喜表情是发现了俺答部军队的破绽。
不过他也清楚,军事上的事儿,按理来说不应该这样轻易就看出什么来,即便是那些所谓的名将,大多也是在临阵之时发现对手的漏洞,那什么“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更多还是对胜利一方的上位者的一种神化。
听到高拱的话,魏广德也立马就冷静下来,知道这个时候表现出欣喜之情是要不得的。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这才是一个读书人该表现出来的精神,可不是自己现在这样。
不过现在,魏广德自然不会说出先前自己想的是什么,那只会被高拱看轻,怎么接下去才是重点。
魏广德低下头,假装思考一阵后才说道:“如果朝廷真要调动延绥、宁夏兵马的话,倒不如直接派他们进入河套地区扫荡,此时俺答部主力尽在宣府外围,大军出长城当无大碍。
宣府当坚壁清野,大军紧守城池和各关隘,不给鞑子一丝半点机会抢掠钱物。
我军虽不能借此一举攻占河套地区,却可以打击蒙古鞑子的实力。
河套被袭,想来俺答汗就算再不甘,也要派出大军支援才是,宣府一战我军的胜率也就提高不少。”
魏广德短时间内能想到的也就是“围魏救赵”之计,河套地区水草丰美,听说在那里有大量牛羊栖息于此,俺答汗不是想要入关抢掠吗?
你从宣府进来,我就从宁夏、延绥北上进入草原,抢掠河套地区的牛羊,借此也可以分散俺答汗手中本就不多的战兵。
到那个时候,以宣大军长期对战俺答部的丰富作战经验,只需要紧守城池,实行坚壁清野,俺答部抢不到物资,自然只能退走。
魏广德依旧坚信,以俺答汗手里那几万人马,是不足以威胁到京师安全的。
“兵部在会议上所言,宣府迟滞鞑子进攻,蓟镇和延绥、宁夏二镇军马东西对进,合围俺答汗的计策,是否可行。”
高拱没有对魏广德提出的扫荡河套地区的作战计划进行评价,而是问出魏广德对御前会议上兵部作出的战争预判是否妥当这个问题。
“蓟镇大军可以及时赶到战场,延绥、宁夏二镇的兵马,怕是赶不及了。”
魏广德想想就摇头说道:“与其让他们在关内奔波,不如直接让他们杀出去抢掠鞑子的资财。”
看高拱似乎依旧不以为然,魏广德心中一动。
河套地区,当年曾宪就是因此被杀,还连累了夏言,难不成现在河套已经成为大明官场的一个禁忌。
不过,魏广德还是觉得自己所提应该没事儿才对。
曾宪那是想要收复河套地区,重新对其进行控制,结果就是不仅要在当时打败蒙古鞑子,还需要持续的投入军力维持对那里的控制。
而魏广德所提的,可不是收复河套,而仅仅是对河套地区实施抢掠。
难道指准许鞑子入关抢掠,就不许明军出关打草谷?
魏广德在宣府的时候可是听说过,以前明军打草谷的事儿可没少干,那时候明军战力强大。
即便是军力衰弱之时,边将为了牛羊财宝也经常带兵偷偷出关抢掠,只是扫荡的范围和出兵规模没有以前那么大。
不过,此时魏广德想想高拱之前所说的兵部计划,觉得还是先泼一盆冷水让他清醒一点比较好,于是就接着说道:“蓟镇距离宣府近,支援是来得及的。
而延绥宁夏的兵马路途遥远,就算赶到战场也是人困马乏,根本没法参战,还凭白消耗大量粮草。
不但如此,俺答部主力尽在,那可是数万战力强悍之兵,与之交战不首先考虑让他们分兵,削弱他们的实力,而是想着集中兵力进行决战,不可取。
说句实话,在宣府那战我算是看出来了,当时若俺答汗所带的人马再多一些,或者精锐骑兵多出一万,保安州那一仗就打不起来,至少在大同军主力赶到前,不敢打。”
“大同、宣府军战力和俺答部对比,如何?”
魏广德话音落下,高拱就突然发问道:“精锐骑兵我大明略占优势,可人马少得可怜,多是统兵将领身边的亲兵。
士卒战力弱于鞑子,不过若俺答汗带来全部主力,那精锐骑兵可是四万人上,至少需集结二十万以上明军方可对抗。”
魏广德是把俺答汗本部和黄台吉、青台吉的精锐骑兵算在一起,按照当初马芳所说,应该就是这么多了,剩下四、五万多鞑子,战力也就是大约七、八万明军的样子。
有了计较,魏广德就把当初马芳所说的情况给高拱详细分析了一遍。
高拱听完就明白了,明军能够汇聚在一起的精锐,若是强行从将领手里收走亲兵的指挥权,先不说将领会不会阵前闹事,就算真把人凑一块,怕也就万余人,两万人都未必能够凑齐。
《基因大时代》
这些人或许单打独斗可以击败鞑子,可他们没有大队骑兵作战的经验,实力说不定反而会受到影响。
至于调集其他明军参战,按照魏广德给出的战力表,那至少要准备三十万人马方可应对。
九边重镇,人当然是有的,可这么多的人马调动,物资消耗那是海量的,朝廷根本承担不起。
相对来说,魏广德提出的延绥、宁夏二镇出兵抢掠河套,真要算账的话,似乎更加合算一些。
不知不觉,高拱也开始计算起得失来。
可是出河套,能不能提?
和魏广德先前所想的一样,在嘉靖皇帝处死夏言、曾宪以后,进军河套就成为官场上的一个禁忌的话题。
一个三边总督的鲜血就已经够吓人的了,还要加上一个致仕的内阁首辅。
要不要找阁老提这件事儿?
高拱也是有点吃不准,关键他现在也是位卑言轻,魏广德就更加说不上话。
高拱有点焦虑的起身,在值房里来回走动,魏广德只能低头看自己身前的茶水,免得看花眼。
而此时的大同巡抚衙门里,李文进、刘汉和俞大猷的会议已经接近尾声.....。
360高拱变了
“突袭板升城,你认为多少兵力合适?”
刘汉做为大同总兵官,对手下人马的数量还是比较清楚的。
大同镇下辖士卒,纸面数字高达十二万人,可实际上只有八万多人。
就算是八万人,看似兵力也不弱,可是这些人是被分散在东接宣府镇西陲的西阳河镇台口,西至丫角山,绵延六百四十七里的七十二座城堡之中。
大同镇防务体系既是一条线性城墙防御体,同时也是一个纵深的梯次式防御体。
七十二城堡按地理位置分为三个层次:靠近外长城一线的称为“极冲地方”,如威远城、右卫城、助马堡、得胜堡、弘赐堡、新平堡、大同镇城等;
位置靠南一些的城堡称为“次冲地方”,如左卫城、阳和城、朔州城等;
接近内长城一带的城堡称为“稍缓地方”,如蔚州城、广昌城、灵丘城、广灵城、浑源城、应州城、山阴城、怀仁城、马邑城等等。
史载,自宣府镇以西,至山西镇边缘,“皆峻垣深壕,烽候相接。”凡通车、马的隘口,都设“百户”防守,连只能容得下樵夫牧民独身通过的隘口,也安置边兵十人戍守。
八万多人这样撒出去,剩余的机动兵力也就不多了。
此次接到宣大总督葛缙的命令,抽调人马随时准备支援宣府,从接到命令到走进大同巡抚衙门这一路上,刘汉不是在发调兵令集合军队就是在思考还能从哪里挤出一些人手来。
“突袭板升城不需要太多兵力,按照之前收到的消息,俺答汗带领全部主力向宣府进军,这次所图不小。”
说到这里,俞大猷不由得想起几年前那场保安州之战。
虽然后来和魏广德见面的时候也说了,那一仗其实是不胜不败,可是对于此前从无败绩的俺答汗来说,骄傲如他自然把那一仗视为奇耻大辱。
就是因为兵力不足,而明军的援军可能正在源源不断赶到战场,让他不得不选择撤退。
这次集合全部大军,自然是要洗刷那一次留下的耻辱。
俞大猷想到的就是,正好利用鞑子倾巢而出的机会,一把火烧掉板升城,既打击鞑子的士气,还可以间接支援宣府,只要能活着从大草原上回来,自己的功劳应该足够恢复家族传承的世袭武职了。
“现在板升城兵力空虚,我计算三千人足矣。”
俞大猷继续说道,看了看李文进,又看看刘汉,这才又说道:“以李大人旗下标兵一千人,请总兵大人再拨给我两千人马,我带队直接北上扫荡板升城,至于回程......”
说道这里,俞大猷略微停顿后才说道:“还请两位大人各提兵马若干分驻灰河和黑河,备好搭建浮桥的材料,一旦我军返回搭好浮桥方便我们快速后撤。”
李文进是知道的,一开始俞大猷就对他说过,这次作战成功概率很大,不过还是需要李巡抚出长城坐镇,保护出征大军的退路,接应大军归来。
李文进在听到俞大猷所定计划是,直觉也感觉胜利的希望很大,自己出长城就近指挥调度,说是接应,其实就是分功劳。
风险是有的,可是并不大。
而且,按照俞大猷的计划,黑河、灰河都要留驻少量人马保护搭建浮桥的材料,自己只需要驻留在黑河即可。
此地距离大同边墙不过几十里,即便俺答汗亲帅大军截杀,他也有机会“撤”回大同镇,继续指挥防御鞑子的进攻。
至于灰河那里,就看刘汉要不要这个功劳了。
要的话他就去灰河吧,也算是就近指挥俞大猷部的进攻。
虽然李文进的品级比刘汉低,可他并不认为刘汉敢拒绝他的建议,在这大同镇,虽然按照朝廷的制度是刘汉第一,可实际上刘汉也要听他的。
刘汉到这个时候,也彻底了解了俞大猷这次突袭板升城的作战计划细节,留下两个“关键”岗位就是黑河和灰河给他们。
显然,距离大同最近的黑河肯定是李文进去,自己只能跨过黑河在灰河岸边。
不过刘汉到是不担心什么,大不了多带夜不收,加大探查范围就是了,安全上总归比俞大猷他们好许多。
“你要全部士卒都配上战马?”
想到俞大猷说出的重点就是“突袭”二字,要达到自然需要极快的行进速度,也只有给步卒配备充足的战马才行。
他倒是不担心辎重,李文进既然支持这个计划,肯定就会保证物资的充足。
不出所料,俞大猷点头,他要把随军出征的步卒全部变成骑马步兵,只有不管是进攻还是撤退,活下来的概率都会大很多。
刘汉终于点头了,“人马随便你挑,另外我和李大人各带一千骑兵掩护你的退路。”
看到刘汉同意了俞大猷的作战计划,李文进看向俞大猷问道:‘需要准备哪些物资,你列个清单出来,什么时候出击由你决定。’
对于俞大猷的作战计划,出击时间也是很重要的环节。
.......
“有没有详细的计划?”
在魏广德值房里,高拱来回走了许久,或许是腿走痛了,或许是头转晕了,这会儿他是彻底消停下来,坐回原来的位置上,开口就对魏广德说道。
“兵部今天应该就会把军令发往延绥、宁夏二镇,出击的时点就是在接到俺答部突破边墙之后。那时,鞑子进入长城,必然分兵对周边军堡城寨发动袭击,以保证退路的安全。
这时候派人飞马给那边传令出击会有几天时间,这段时间里鞑子的兵力应该会逐渐分散开进行劫掠,直到他们探查到宣府大军动向后才会重新集结。”
魏广德是按照这时代大军出征前的准备时间来计算的,宣府军就算有所准备,在确认消息和宣府三卫压上也需要时间调集人马和粮草辎重。
这个时候向延绥、宁夏下令出击河套,等河套地区的部族发现再向俺答汗求救,又是几天时间,那时候怕是俺答部已经和宣府大军对峙了。
然后抽调兵力救援,又是十来天时间,留给明军肆虐河套的时间也就是二十日不到,但是也足够他们发笔小财了。
“延绥、宁夏二镇出击兵马全部要骑兵,轻装突袭,以战养战.....”
魏广德继续说着自己的战役构想,没必要准备什么后勤物资,直接从鞑子部落里面抢来补充就好了。
草料,草原和那些部落里就有,粮食,那铺满草原的牛羊就是。
短时间出击,兜一圈就会来,自然也不需要准备大豆之类的精良马料。
高拱不懂军事,不过魏广德讲的还算细致,他能明白,最起码俺答部派出救兵达到河套地区,从明军出击到鞑子援兵杀到,中间有二十天左右的时间,出征明军在这个时段里就是安全的。
何况,草原广袤,鞑子急急赶回未必能找到敌人,而对于出征明军来说,任何关口都可以自由进出,所以撤退很是方便。
“走,跟我去内阁见阁老。”
说着,刚坐下没一会儿高拱又蹭的一下站起来,伸手就抓住魏广德的一条手臂想要把他拉起。
“等等,这个,我现在去肯定是不合适的。”
魏广德急忙说道。
“没什么不合适的,这是为了大明,你的计划感觉比葛缙那套被动防御的策略高明太多了,只知道防御。”
高拱却是不以为意的说道,在他思量后,已经完全接受了魏广德的提议,所以是一定要让魏广德跟着他去内阁面见严阁老,毕竟这么重大的变化,内阁也做不了主,到时候肯定还要找兵部合议,最后再报到嘉靖皇帝面前。
不过万幸的是,这事儿现在不是那么急,毕竟宣府那边还只是双方的探马在交战,俺答部主力还在集结,并没有做好发起进攻的准备。
延绥、宁夏镇的兵马集结也需要时间,今日廷议结束后,兵部就会下文让两镇集结兵马,到时候直接用这批人马出塞即可。
“我看,还是我把这个思路写成奏章交上去,请内阁那边审议后再说,如果需要我去详细解释我再过去。”
魏广德拒绝了高拱的提议,坚持不能在这个时候跑到内阁去,还想要推翻刚刚做出的战略计划,看上去好像只是阐述个人观点,但实际上却是把六部九卿全得罪了。
就你魏广德能,他们都是废物。
对于这样事儿,魏广德打死也不会干。
魏广德态度很坚决,高拱似乎也逐渐明白了魏广德的顾虑,也不再那么急切的要拉着他出门。
“那行,你把它写成奏章,今天就写,明天交给我,我直接送到内阁去,不走通政司那边。”
已经冷静下来的高拱开口说道,“当初你就说了,通政使司这个衙门太漏风,军国大事不能掉以轻心,哪能这么随意的就被散播开来。”
过去闲聊的时候,魏广德就想起后世看过的关于明朝的总结,其中失密一事也是屡屡被人提及的。
所以魏广德在和高拱喝酒闲聊之时,就说了“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害成”的危害。
想想也是,宣府急报送来京城,兵部和通政使司都收到了奏疏。
兵部作为战事的主管衙门,知道是应该的,他们毕竟要作出战争决策,进行调兵遣将。
通政使司收到的奏疏,原本是应该由通政使直接送进宫里交给皇帝御览的,可是现在制度变了,经他们手转送内阁票拟。
关键是,通政使司还是个四面漏风的房子,奏疏一到,奏疏的内容很快就传播开来,根本没有私密可言。
想想御前会议作出的决定,这么短的时间里,自己失密就告诉了魏广德,他可是翰林院的官员,那其他人呢?
显然,大家也会在不经意间把作战计划泄露出去,虽然都是葛缙的提议,但是最终决策的泄露其实才是最致命的。
虽然高拱不认为朝中有大臣会私通俺答汗,可是这样却是不行。
为此,高拱刚才就想到了一个计划,那就是“暗度陈仓”。
表面上是执行葛缙的建议,积极防御,实际上执行魏广德的提议,制动出击扫荡河套地区,迫使俺答汗分兵救援。
要如此,自然不能让魏广德把奏章送到通政使司去了,进了通政使司,半天时间京城官场就都知道了。
“你直接送内阁?”
魏广德皱眉看着高拱,有点奇怪向来讲究规矩章程的他怎么会这么做,这可是坏规矩的事儿。
“之前你说过通政使司的事儿,我觉得有道理。”
高拱简明扼要的回答道,随后想想就又继续说:“我送到内阁,争取只让大司马参与,按你的意思,其实都不需要筹集太多的粮草,大司徒那里都可以不用考虑。”
延绥和宁夏两镇出河套,以战养战,自然让这次军事动员的钱粮消耗大幅减少,特别是长途行军过程中的消耗,几乎完全可以忽略掉。
至于其他宣大和蓟镇的人马,距离还算近,消耗也有限。
魏广德听到高拱的话,眼神微微闪动,只是没有说什么。
不过在魏广德心里也看出了一点,那就是高拱的决断力很强,控制欲似乎也不小,就现在太常寺卿的职位,都敢安排两部尚书。
只是现在魏广德还不是太敢肯定这一点,毕竟之前没有注意到。
也是,魏广德和高拱的交流可不想陈以勤和殷士谵他们,常年在裕王府和高拱打交道。
魏广德和高拱在一起,要么就是纯粹的闲聊,要么就是讨论事情,大家都有话直说,也没怎么拐弯抹角,所以交流起来也简单。
对于高拱,魏广德只能在心里打定主意,以后还要多多观察一阵,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今天,就在今天,魏广德已经感觉到高拱似乎和以前略有不同了。
从进屋开始,或许因为今天被嘉靖皇帝召进西苑参与御前会议后,高拱已经意识到了此时的他和彼时的他大不相同了,所以潜移默化下他的行为举止也有所变化。
不过留给魏广德的时间可不多了,在高拱的催促下,魏广德只好起身坐回书桉前,自己开始研磨墨汁,准备动手写他关于宣府一战策略的奏疏。
361漏洞
宣府镇是明初设立的九边镇之一,因镇总兵驻宣化府得名,也有简称“宣镇”者。
所辖边墙东起居庸关四海治,西达今山西东北隅阳高县的西洋河,总长近千里。
宣府镇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战略地位十分重要,特别是明朝建都北京之后,宣府镇更是保卫京都,防御蒙古族南下的咽喉之地。
后世隆庆年间程道生在《九边图考》中称:“宣府山川纠纷,地险而狭,分屯建将倍于他镇,是以气势完固号称易守,然去京师不四百里,锁钥所寄,要害可知。”
与之毗邻的大同地位也是一样,这也是为什么明朝设置了宣大总督这一职位的原因,还把宣大后方的山西也并入到宣大总督管理范围之内。
为何会成为蒙古南下的咽喉之地,这其实很好理解。
平日,俺答汗长期驻留的地方就是板升城,也就是后世的呼和浩特市。
在呼和浩特市和北京之间连出一条直线,线条会从宣府和大同之间穿过。
好吧,距离最短。
明初,太祖朱元章专门封了代王朱桂和谷王朱橞分别镇守大同和宣府,燕王朱棣坐镇北京,其目的也是为了保证“元大都”的安全。
明宣德五年,宣府镇总兵谭广“请置都指挥使司,分直隶及山西等处卫隶之。”获得朝廷的批准。
治所在宣府镇城的都指挥使司取名万全,借了万全卫的名号,规模却大很多。
万全都指挥使司建立时辖宣府前、左、右卫,万全左、右卫,怀安卫、保安卫、蔚州卫、永宁卫、怀来卫、开平卫共11卫,另兴和守御千户所、美峪千户所、广昌千户所、四海冶千户所、长安岭千户所、云州千户所、龙门千户所7个千户所。
万全都司是大明朝设置的最后一个省级军事机构,只设都指挥使司,而不设置相应的承宣布政使司与提刑按察使司,此前仅有辽东镇一例。
此时,大松山蜿蜒的山道上,从前一个拐弯处突兀的冒出数十名身着铠甲的骑士,他们奋力的催动胯下战马没命的往前跑,仿佛身后跟着什么洪荒勐兽般。
在他们经过后没多久,大地就开始微微的震颤,伴随着逐渐放大的轰响声传来,如同地龙翻身时大地有响般。
只是随着那处拐弯处涌出密密麻麻身穿各式皮甲的骑士,其中也夹杂这少量身穿铁甲的骑士,显然是这队骑兵里地位不低的人,地面的震颤和传来的轰鸣声有了源头,那是大队骑兵正在前进。
不统一的军装,这就是草原骑兵的标配。
和关内的大明朝军队不同,蒙古人虽然也有军装样式,但是更多的还是按照他们自己的实力来制作,有钱的会考虑用造价不菲的铁甲,而普通的蒙古人家境一般,则会使用皮甲作为防护。
统一装备的,或许也只有大汗和贵族身边的卫队才有的待遇。
虽然衣着杂乱,武器也是五花八门,可是整支队伍的士气却是很高昂,一路奔行中,许多人脸上都挂着轻松的微笑,和身旁的战友不知说笑着什么,似乎他们只是集合出去打猎一般。
远远,隐隐可见山道尽头那一座石头垒起的关城,城墙上还有各色旗帜飘扬。
许多人看到这里,已经嘻嘻哈哈大笑着用手向周围的同伴指点着什么,嘴里大声说着蒙古话。
先前那队骑兵已经冲进了前面的关城,而关城的吊桥已经吊起,城门紧闭,城墙上出现了许多红色的身影。
那群骑兵前面一个全身铁甲的将领忽然指着前面的那道石堡对身后的士卒吼道:“拿下龙门关,里面的东西就是你们的了。”
“呼如,呼如......”
在他说完后,身后的十数名骑士举起手中的武器开始大声呐喊,随着他们的呐喊声,后面的骑兵也纷纷举起手中的武器加入到呐喊中,同时催动战马加速前行。
在他们身后,乌泱泱的蒙古骑兵不断挥舞着手中的武器,震耳欲聋的呼喝声响彻四野,让远处石关城墙上的明军闻之瑟瑟发抖。
城关右边的烽火台上已经燃起了五堆烟火,五股巨大的浓烟升腾而起,向着远处传递着敌袭的信息。
而在更远处的山坡上,同样飘起了阵阵浓烟。
烽火,也叫烽燧,是古代军情报警的一种措施,敌袭时白天燃烟,夜间点火,以可见的烟气和光亮向各方与上级报警。
烽火台通常选择易于相互瞭望的高岗,丘阜之上建立,台子上有守望房屋和燃烟放火的设备,台子下面有士卒居住守卫的房屋和羊马圈,仓库等建筑。
烽火台之间距离一般约为十里,通常选择易于相互了望的高岗、丘阜之上建立,守台士兵发现敌人来犯时,立即于台上燃起烽火,邻台见到后依样随之,这样敌情便可迅速传递到军事中枢部门。
龙门关遇袭的消息,通过烽火台快速的向四方传递开来,铺兵也飞快的把更加详细的信息向宣府传递,不过他们是靠两条腿,当然是追不上远去的烽烟来的迅速。
“俺答汗选择进攻龙门关堡?”
此时在宣府,坐镇在此的宣大总督葛缙听闻下属汇报龙门关方向遇袭,目前敌情不明,但是燃起的是五烽烟火,顿时感觉不可思议。
宣府,从地形上说比较近似一个双峰,从而被分成东西两个部分。
东部是燕山山脉,主要的关口就是独石口,攻破独石口即可沿河谷南下,抵达延庆,继而攻打居庸关。
嘉靖三十五年那次入侵,虽然俺答部没有攻打独石口,却是选择瓦房沟破龙门所,也就是在河谷中断破的边墙,之后顺河谷到达延庆附近。
这里,一向是宣府的防御重点。
而在西部,则是在野狐岭两翼,之后的万全城就是现在马芳的驻地,这里也是草原骑兵南下常走的路径。
这里因蒙古与金国之间关键性的一战而闻名于世,当初成吉思汗率领的蒙古军队就是在此歼灭了完颜承裕率领的金军,扫清了进攻金国道路上最大的障碍。
金国在野狐岭之战的失利,导致中都门户洞开,备受威胁,以至于在四年后金国就不得不放弃了中都,迁都汴梁。
因此地的重要,宣府把最能打的将领马芳派到此地驻防,统领万全左、右卫和怀安卫,也是宣府镇的防御重点之一。
但是,这次俺答部的进攻,出人意料的既没有攻打西部,也不是攻打东部,而是在东西部的结合位出手,攻破这里,俺答部距离宣化城的距离就非常近了,显然是把进攻的矛头对准了宣府三卫。
宣大总督葛缙此时也看出了苗头不对,随即吩咐道:“通知宣府总兵官来此议事,给马总兵发去军令,集合三卫人马于万全左卫,随时救援宣化城。
给大同刘汉发军令,速率领大同军沿桑干河谷东进,支援宣府,山西兵马汇聚蔚州,随时准备入援。
给京城送军报,十万火急。”
来不及等铺兵送来更加准确详实的情报,葛缙就对属下幕僚下达命令。
这些军令和战报都会由他雇佣的师爷等人去起草,写完他审阅后用印就可以发出。
很快,屋里人都行动起来,几人已经开始动笔书写公文。
而京城的文渊阁中,大明朝内阁阁臣严嵩、徐阶坐在大厅上座,下面坐着兵部尚书杨博和太常寺卿高拱。
虽然魏广德在高拱跟前说的很简单,但是真正开始下笔时却是纠结不已,其中主要就是算计。
他需要计算消息传递所需的时间,明军行进的速度和俺答部骑兵的行进速度等数据,可不是在保安、怀来和延庆三地一个相对狭小的战场空间里计算,这可是一个两千里的巨大战场。
计算稍有差池,可能就会让延绥、宁夏明军遭遇灭顶之灾,所以魏广德花了好几天的时间往来于兵部,找人了解相关信息。
无防盗
高拱在详细了解魏广德正在做的事儿后,也没有疾声催促,只是每天都要往翰林院魏广德值房跑,无声的行动让魏广德倍感压力。
总算,今日数据算是测算出来了,虽然或许还会错误的,但是显然误差应该是在可以承受的范围内,魏广德才算给高拱交卷。
高拱拿到魏广德的奏章马上火急火燎的赶往内阁面见了严嵩严阁老。
严嵩在从高拱口中得知,魏广德对宣府可能发生的战事做出了一个计划后先是有点吃惊,当得知魏广德居然打起河套的主意,眼神中传出一股意味不明的情绪。
可惜啊,魏广德虽然打那里的主意,却只是派出两镇军马进行一场劫掠,而不是打算长期驻留当地,把河套重新收入大明的版图。
虽然内心里有点点失望,但是严嵩很好在掩饰住了这点,没有被高拱发现。
“把徐阁老,还有六部.....”
严嵩没有直接否决,而是开口说道,只是话没有说完就被高拱一个深揖打断。
“阁老,此战关系重大,下官认为还是应该慎重,只用召集徐阁老和兵部尚书参与即可。”
看严嵩微微皱眉,高拱急忙又补充道:“按照广德的计划,我军的消耗可比之前计划少许多,最关键,现今朝臣们散居京师各坊,常常出现朝政出则满城皆知的情况。
之前,锦衣卫就曾抓住过白莲教徒,他们专司收集京师消息,而俺答汗身边就有多名被朝廷通缉的教匪,我们不得不防。”
听了高拱的顾虑,严嵩眼神闪烁意味难明,但很快还是点头,“那就先召存斋和惟约来商议,若是他们无异议,我们就前往西苑求见陛下。”
最先到的自然是徐阶,实际上在高拱走进文渊阁时他就已经知道了,虽然心中诧异他怎么会直接找严阁老,最近可没有听说国子监有什么大事儿发生。
在书吏过来请徐阶移步严嵩值房后,徐阶放下手上的工作就过来了,他也想知道高拱来此到底何事。
很快,魏广德的奏章就被严嵩交到他的手里,徐阶坐在一边开始仔细看起来,越看越是心惊,心里却是有些埋怨高拱,这么重要的事儿之前都没有给他透点风声。
魏广德这道奏章上去,福祸难料,他都不明白高拱到底怎么想的。
如果高拱一到内阁就去找他,他肯定是要把这事儿给拦下的,现在先到了严嵩手里,他是爱莫能助了。
应该说,魏广德的计策倒是有几分道理,不过他担心的不是计策好不好,而是西苑那位的态度。
不多时,兵部尚书杨博就走进了严嵩值房,徐阶把手里的奏章递给杨博,嘴上说道:“惟约看看吧,这是詹事府左春坊左中允魏广德提的奏章,议此次宣府之战的。”
说完这话,徐阶就闭嘴不再多言,从进入这里到现在,徐阶都没有正眼看过高拱,不知是避嫌还是心理不爽。
杨博进屋子就被徐阶递过来一本奏章,只好苦笑一声,随即冲着屋里诸人行了个罗圈礼,就在下首找个位置坐下,仔细翻看起魏广德的奏章来。
只是随着有往下看,杨博脸上就越凝重,如果仔细观察就可以发现,他不是一气呵成看完整篇计划,而是不时跳到前面去,重新开始看,如此翻来覆去多次。
终于,杨博应该是看完了魏广德的奏章,轻轻放在旁边茶几上,闭目思索,完全没有理会上面严嵩、徐阶投来的问询的眼神。
对面的高拱对此也无可奈何,这位杨博有点牛,就算是严嵩这样的大老,他平时都不怎么鸟的,加之曾经出任过总督,杀伐果决,身上似乎还带着那么一点杀气,在朝堂上是个很特殊的存在。
好半天,杨博才睁眼,看看上面的严嵩和徐阶,又看看对面坐着的高拱,他知道他们都在等着什么,也不拖泥带水,开口直言道:‘此策可行。’
不过说出这四个字后,不等对面的高拱有所反应,他就已经起身,顺手把茶几上的奏章又拿起来走到严嵩和徐阶身前说道:“唯一的漏洞就是,如果俺答部不为所动,依旧全力进攻宣府,一旦宣大军被击败,可就只剩下蓟镇兵马了。
要知道,从宣府到河套,远隔千里,骑兵全力奔袭都要跑十余日才能到达,远水不解近渴。
一旦俺答汗选择放弃救援河套,这计策的风险就大了,几乎让京城直面鞑子兵锋......”
362京城和大同
魏广德依旧是经验不足,只是一厢情愿的以为明军攻打河套,能够调动俺答汗分兵救援,却没有想到两地相隔的距离,俺答汗有可能因为救援不及而选择放弃。
高拱同样是没有代兵的人,也是完全没有考虑到这种可能性,所以才把魏广德提出的想法当成明军的制胜法宝。
现在,听到杨博指出的漏洞,高拱一时无言以对。
确实,他们只以为河套地区的重要性可以调动俺答部骑兵救援,偏偏没有考虑到对方选择放弃会怎么样。
一旦俺答汗如杨博所言,没有落入明军的节奏,那这个计策的效果就大打折扣,没有起到让俺答汗分兵的目的,其实就是失败。
沉默半晌,高拱才开口说道:“那该如何补救?或者直接放弃?”
这时候,高拱也动摇了。
“动员山东、河南卫所,以及辽东镇兵马随时准备入援,只是这样,消耗也不会少,不过却可以保证九边防御不会出现漏洞。”
杨博澹澹回应道。
此时的杨博,虽然面上装的很澹然,其实内心里还是有些烦躁的。
当收到宣府军报后,整个兵部考虑的都是怎么调集重兵防御住鞑子的侵袭,而没人提出这样以攻代守的方略,虽然即使提出,很大概率也会被他做为备用选项而不会送到御前。
可惜明军战力下滑严重,若是还有明初大半的战力,这次俺答汗的入侵其实就是个绝佳的,围歼俺答部的机会。
只可惜,一切都只是一个美好的幻想而已。
不过,魏广德提议的攻打河套地区分散俺答部兵力的计划,倒是很合适。
明军战力虽然下滑厉害,可是对于普通蒙古族人来说,那依旧占有绝对优势,何况鞑子主力尽在宣府,草原上已经没有可以抗衡两大军镇围剿的力量了。
根据杨博入主兵部以来和嘉靖皇帝接触中的体会,嘉靖皇帝是个极好面子的人。
十多年来,大明屡屡遭到俺答部入侵而疲于应付,从每次汇报战报时皇帝脸上的不耐他也能看出来,皇帝对现下大明的处境是极度不满的。
他堂哥正德皇帝那会儿,明军可是大摇大摆进出长城,在关外也能和鞑子死磕,可到了他的手里,怎么情况就完全翻转过来了呢。
杨博还在想西苑那头,这边高拱已经亟不可待的开口问道:“请教大司马,广德这份策略该如何完善?”
收回思绪,杨博略做思考后就说道:“正如我之前所说,如果俺答汗选择暂时放弃河套地区,依旧集中兵力妄图消灭宣大军,进而突破居庸关城墙威胁京师,那我们就需要提前动员山东、河南等地的卫所入援。
山东都司辖下青州卫、平州卫、泰安卫调往德州,和德州卫汇合组成一支人马进驻河间府,德州左卫封蔽北直隶和山东的边界,防备鞑子乱兵。
河南都司辖下常山三卫调往保定府,若俺答部真的突入蓟镇,两路大军可以赴援京师。
山东兵马加上河间府屯卫有六个卫所的兵力,保定府有五个卫所可以出动,和河南兵马加一块就是八个卫所,京师附近还有天津三卫、通州和涿州附近也有十余个卫所可以动员,入援兵力可超十万人。
我想,有这些大军在侧,俺答汗未必敢突入蓟镇放肆。”
杨博记忆力不错,很快就想好了召集北直隶周边的部队,甚至连抽调多少卫所都已经有了腹稿。
杨博的话,让一旁的高拱连连点头,就连上首坐着的徐阶也是含笑抚须,只有严嵩依旧毫无表情坐在那里,似是魂游天外般对他们的对话无动于衷。
魏广德制定的计划,确实漏过了京师的安危,倒不是说魏广德想不到,而是他一开始就不认为俺答汗敢杀进蓟镇来。
当初俺答部能够突进到通州附近,虽说有鞑子探马据说跑到过京城城墙下,可是魏广德相信那时候的鞑子已经是强弩之末,已经没有什么攻坚的力量,否则绝对不会放弃攻打通州的机会,那里可是京师的粮仓,数不清的物资囤积于此。
打下通州,俺答部就可以在北方立足,因为城中的粮秣就可以支撑他那几万大军消耗至少半年。
但是结果如何,俺答汗放弃了攻打坚城,在京畿附近转一圈,抢够了就选择跑路。
看了三人的反应并没有得意的想法,杨博此时却是在微微诧异,因为他发现自己到这里的时间也不短了,可是怎么就只来了自己一个人。
这么重大的事儿,难道没有召集其他尚书过来一起讨论吗?
想到这里,杨博就开口问出心中的疑惑。
严嵩和徐阶还没说话,一边的高拱就开口解释一番。
杨博听了高拱的解释,微微点头,国与国之间的作战方略,确实不应该有无关的官员参与,比如都察院的人,他就不觉得有必要让他们掺和进来。
“二位阁老,那现在是不是将杨尚书的意见作为票拟送往西苑,亦或者重新写一份奏疏?”
虽然魏广德的计划被杨博指出了重大失误,可高拱还是不想放弃这个计划,因为其中打出去,扫荡河套地区的做法很合他的脾性。
凭什么就只许你们鞑子跑进关内来抢掠,我大明也可以杀出关墙把东西抢回来。
话说到这里,徐阶询问的目光看向严嵩,这样的军国大事肯定是首辅牵头,他可不好直接表达自己的意见。
此时的严嵩才好似大梦初醒般,用浑浊的目光看了看高拱,又看了眼杨博,也不知道想了什么,这才转头对徐阶说道:“就由存斋来写票拟吧,把惟约的计划补充上去,送西苑请陛下御览。”
“可是......”
徐阶正要接话说什么,却见严嵩摆摆手,“带过兵,打过仗的,知道这份计划的就只有惟约和善贷,他们既然觉得可行,我看就应该能行。
再说,此事最终还是由陛下圣裁,我们该做的都做到就行了。”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严嵩看向徐阶的眼神变得森然,徐阶不觉心中一凛,知道不能再说什么了只好点头答应下来。
一边的高拱心中正高兴,丝毫没有觉察到上首两位内阁阁臣之间的眼神交锋。
只是这一切,被兵部尚书杨博看在眼里,他再看向严嵩的眼神中不免带上了些许戏谑。
徐阶票拟后的奏疏被严嵩派人直接送入宫中,高拱也暂时无事,若是陛下看到想来会再次紧急召见他们才对。
高拱向屋里三人行礼告退后,又直接回到了翰林院,此时魏广德还在值房,只是没有看书,他还在脑海中推敲那份奏疏的内容,看有没有计算出错的地方。
在高拱到来后,魏广德就知道了他那份奏疏被兵部尚书杨博指出来的漏洞,魏广德心里苦笑,俺答汗根本就没有足够兵力威胁京师,那么担心做什么。
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看过奏疏的人,除了杨博外,都是经历了嘉靖二十九年庚戌之变的人,他们可是被围在京城里,提醒吊胆了大半个月,这样的经历可不是轻易能够抹灭的。
在他们看来,没有什么事儿比京师安危重要。
所以杨博一说起另一种可能后,高拱就直接跪了。
倒是在徐阶写票拟的时候,高拱和杨博就在一边小声讨论,不断帮助徐阶修改其中的内容,只要就是魏广德当时考虑的,直接对原来的计划只是进行微调,所以时间上并不是很紧急。
比如延绥和宁夏二镇的兵马,兵部之前就已经行文召集人马,只是这个计划让他们前进方向由东进支援宣府变成了北上扫荡河套地区。
山东和河南的卫所,都是靠近北直隶驻防的卫所,现在也应该收到兵部的文书,要他们整顿兵马备战。
这也是杨博能够这么轻松就说出调动那许多卫所的原因,其实一切都在兵部讨论的范围内。
战事一旦不顺,这些卫所都是要抽调北上支援的。
而对他们新的任务,只需要等待宣府开战的战报送来后行文发出即可。
只是,让高拱失望的是,奏疏送进宫里两日后,他依旧没有接到宫里传召的旨意。
此时的高拱,坐在国子监里不由得想到,会不会是自己对内阁说的那番保密的话,让宫里开始注意起来,认为自己只是太常寺卿,和战事无关,所以对自己也保密起来了。
不过他也知道这只是自己的瞎想,要是嘉靖皇帝真有意,那魏广德那里是无论如何不会放过的。
这两天时间,就他所知,魏广德那里也没有收到过宫里的旨意。
显然,他视为很重要的东西,被宫里无视了。
或许,河套,真的是朝廷的一个禁忌。
“铛啷铛啷......”
马挂銮铃声中,一匹塘马飞速冲向大同城城门。
老远,守城军卒就看到身背“令”字旗的传令兵打马奔来,急急把挡道百姓驱赶到大路两边,给传令兵让出一条道来。
快马到达城门时也没有减速,而是直接快速穿过城门奔向大同镇总兵府。
很快,大同镇总兵官刘汉就拿着宣大总督葛缙的手令赶到了大同巡抚衙门,面见巡抚李文进。
“李大人,鞑子攻打宣府了。”
进门,刘汉就晃动着手里宣府来的手令大声说道。
“差不多也就是这几天,该来的终归还是要来。”
李文进起身迎上刘汉,从他手里接过手令快速看完后,略有些诧异道:“俺答汗攻打的是龙门关堡?他们还真想打掉宣府三卫。”
“现在怎么做?按之前说好的干,还是遵总督手令马上北上救援宣府?”
刘汉来的路上也想到了,不过这不重要,他需要确认李文进是否依然坚持放弃支援宣府,而是率军攻打板升城。
李文进还没说话,门外就有脚步声响起,片刻俞大猷就走进屋来,看着刘总兵到了,于是冲他抱拳。
俞大猷也是总兵官,虽然这次得罪大老被贬官,可刘汉和他接触后也知道这人有能耐,何况还有李文进的面子,所以并不把他当犯官或者罪民看待,依旧当做同级官员。
“大猷,鞑子攻打宣府龙门关堡,看样子是盯上了宣府三卫,葛总督命令我们立即东进支援宣府。”
李文进说着话,就把手里的军令递给俞大猷。
俞大猷接过来快速看完后,面色严肃道:“准备都做好了,此战必拿下板升城,只是不知道那帮白莲逆贼有多少跟着鞑子去了宣府。”
李文进听到俞大猷的话,知道他已经下定决心,随即看向刘汉道:“刘总兵,我们就按之前商定的策略,你我分别向朝廷和葛总督上报吧。”
按照之前商定的方案,在他们出关前,李文进要以大同巡抚的身份向朝廷上奏此次出关攻打板升城的计划,而刘汉则需要向宣大总督葛缙报告。
只不过,他们发出公文后不会等待朝廷和总督大人的回复就会离开大同,率先出击。
上报,只是为了避免被冠上“擅专”的罪名,虽然事后依旧可能被人拿来说事,可对于边疆的文武官员来说,只要最终打赢了,朝廷就只会给封赏而不会进行惩罚。
一切的关键,还是在于突袭板升城得手,调动俺答部回援,解除宣府危局。
“好,我回去就把写好的公文送出去,什么时候出发?”
要调动俺答部回援,就需要抢时间,必须在战事扩大前动手,让俺答汗才会急急回兵救援。
要是已经和明军纠缠在一起,俺答汗就算想要撤兵都不可能,那么他们的战略企图也就失败了。
到时候万一宣府真出了闪失,他们就都是违命和渎职的重罪。
“鞑子三天前进攻龙门关堡,这时候怕已经破关而入了。”
李文进沉吟道,“兵贵神速,明日大军出关。”
说完话,李文进就看向俞大猷。
俞大猷听罢只是默默点头,就像他当初和李文进、刘汉说的那样,出征是安全的,最危险的其实是得胜返回那一路,那是充满荆棘坎坷的归路。
三人商定后就快速分开,为明日的出征做着准备。
而就在大同军准备出征的时候,同样来自宣府的传令兵挥舞马鞭连续抽打着坐骑冲出了昌平城,向着京城方向奔驰而已。
363军情
入夜,已经是二更天,京城四周的城门都已经关闭,现在已是夜禁的时间。
北京城四面城墙的城门依旧高大威武,只是此时都已经被紧紧关闭,等待着第二天的朝阳升起才会重新被打开。
北京城天气已经开始入秋,早晚冷,白天热,所以守城值夜的军卒也不愿意在城墙上挨冻,纷纷下到城墙下面休息,只是轮班上城楼值守。
此时北京城西直门城楼上,一老一少两个军卒正挤在一块随意聊天打发时间,而他们聊天的话题自然就是宣府那边传的消息。
北京城还真是没有秘密,鞑子即将进攻宣府的信息已经在北京城的大街小巷传得沸沸扬扬,只是因为宣府和京城还隔着一道内长城,所以京城的百姓此时都没当一回事儿。
宣府和大同,哪年不传来这样的急报,就连蓟镇时不时都有鞑子骚扰。
和十年前不同,那时候鞑子的兵锋可是直接扫到通州,通州距离北京城有多远?之间还没有任何关隘险阻。
那一次,着实是把天子脚下的京城百姓给吓了个够呛。
当然,更加详细的消息,比如宣府报告俺答部这次是集结了全部主力等等关键信息,自然是不会随便泄露到市井坊间的,也只有京官们才知道一些。
此时四周漆黑一片,只有高挂天空的圆月和满天闪烁的星光。
“嗒嗒嗒.....”
大道远处,忽然传来声声马蹄声,一开始不大清楚,不过只是片刻功夫,正在聊天的两人就停下对话,不约而同站了起来,站在城墙后面向外张望。
远处一簇火把正在快速靠近,马蹄声也渐大渐疾。
“是什么人,这么晚了还纵马往京城跑,不知道夜禁,关城门吗?”
年轻的小兵嗤笑道,这个时点,不管是谁,除非有圣旨或者都督府军令,谁来了都好使,即便是哪些达官显贵也不行,这是规矩,奉行百年的规矩。
“再看看,这人不会无缘无故往这里跑的。”
老兵倒是想的多些,只不过因为那耀眼火把的原因,他看不清马上骑士的装扮。
骑士快速靠近城门,视野中的人影也清晰了一些,虽然依旧看不出装扮,但是那人背后背着的一根木棍样的东西,还是落入了老兵的眼中。
“不好,你下去叫李总旗上来,可能是紧急军报,快点。”
老兵对着小兵吩咐道。
“这时候去叫李大人,他还不把我打一顿。”
小兵立即就说道。
“不会,这是正事,耽误了要掉脑袋的。”
老兵开口疾声说道,双眼依旧紧紧盯着远处本来的那道身影,越来越近,他背上背的东西也更清楚一点。
远看像跟木棍,仿佛是一件武器,可是这近了些,老兵感觉那东西就是一杆旗子,似乎还能看到有东西在上面飘舞摆动。
传令兵,没跑了。
握紧手里的长枪,老兵一边盯着不断靠近的马匹,一边思索着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东西要往京城送,看样子不像一般的军报。
难道是,宣府那边的消息?
想到这里,老兵不由得打个寒颤。
十年前他可是被逼着这样站在北京城城墙上,在这里一呆就是十来天时间。
正想着呢,那骑士已经快到城下,抬头向城楼高声喊道:“八百里加急,速放吊篮,八百里加急......”
高声喊叫中,骑士已经冲到城门下翻身下马,随后快走几步把马缰绳栓在城门旁的拴马桩上,就想着城墙跑来。
夜禁之时,京城各大城门全部关门落锁,钥匙也会被收走,守城门的军卒手中可是没有开锁钥匙的,要想开城门只能找当晚值守的顺天府官员申请。
夜禁之时,要想进出北京城,要么凭皇帝的圣旨,要么持有特殊的文书或者令牌,身上肩负着重要的军事任务或者情报,可以向申请后获得进出的资格,否则也是别想进出城门。
对于传令兵来说,还是八百里加急这样的紧急军情,自然是可以通融的。
其实,许多京营士卒可能一辈子都碰不到这样的情况,夜禁后还有紧急军报送来。
“你等着,已经找人去了。”
人现在就在城下,老兵很清楚的看清来人的穿戴,边镇传令兵的打扮,一件蓝色齐腰甲,胸口绣着一个“令”字,背后还背着一杆“令”字旗。
“你是哪儿来的?”
等人的功夫,老兵在城楼上大声问道。
“宣府。”
城下传令兵回答也很直接。
“什么情况?”
就在这时,老兵身后传来问话的声音。
“李总旗,城下是宣府来的八百里加急。”
老兵回头对来人答道。
“放吊篮,验令牌。”
来人一身总旗穿着,虽然有些陈旧,一看就是有些年头的军服了。
“哎,好。”
老兵答应一声,随即就从旁边拿起吊篮直接放了下去。
吊篮缓缓落下,对于这套流程传令兵很是娴熟,特别是对于边镇的人来说,应该常遇到这样的情况。
边镇军情更多,时不时就要向一些军堡传递消息,赶到是天色已晚,就只能用吊篮。
传令兵从腰上摸出一块牌子放在那吊篮里,拉着吊篮上的绳子向下轻轻拉了拉,随即吊篮就缓缓上升,很快就消失在城头。
李总旗从老兵手里结果吊篮,去处令牌往回走进了城楼,在城楼里还亮着油灯,凑近了借着火光仔细检查腰牌上的刻字和云纹,这些都是有讲究的。
对于小兵的腰牌,就是随便找块木头牌子刻上军籍就算完事儿,可是传令兵的腰牌确实另有讲究,那就是云纹和刻字里留有一些玄机,防止伪造。
不过这些技巧,也只有值夜的城门官才知道,而他现在就是做这件事儿,确认下方传令兵腰牌的真伪。
别认为八百里加急一喊就可以开城门,那是不可能的。
验明真伪后,人可以进城,马却是只能在外面呆着,等第二天再牵进来,因为城门是绝对不会开的。
“去,叫上几个人,把人吊上来。”
确认了腰牌,李总旗就对跟进来的老兵吩咐道,同时把那块腰牌递给他。
对于一个边镇来的传令兵,京营的总旗大人可没道理还要去接。
这个时候,他的困意又上来了,骂骂咧咧的往城下走去。
京城很大,可是深更半夜的也不允许在街市上纵马,只不过传令兵可以凭借腰牌不受夜禁的影响,自由穿行在街坊之间。
坊市之间的木栅栏虽然也落锁,可这锁就没有城门那里的大铁锁严格,钥匙就在值夜的衙役手里。
兵部衙门,晚上也是有值夜官员的,所以进城后的传令兵只能跑着往兵部赶去送交公文。
传令兵喘着粗气叫开兵部衙门大门时,已经是四更天,随即安静的兵部衙门就热闹起来。
随着值夜官员看完宣府送来的紧急军情,立时就不澹定起来。
“备轿,去杨尚书府邸。”
对外面吩咐一声,那人就简单收拾一下,带上官帽就出了值房,今晚自己是没法睡了,想来杨博杨大人看了这军报怕也要连滚带爬往西苑送信去。
出了兵部大门,那官员想了想,又对身后跟来的书吏吩咐道:“你回去把令牌拿出来,去给那几位大人送个消息。”
“是。”
那书吏模样的人恭敬的答应一声,随即目送小轿远去。
天色微亮的时候,大同城内几处军营忽然就热闹起来,军营几乎在同一时间点燃了无数的火把照亮整个大营,士兵被队官从营房里叫了出来整队。
早有火头军推着小车,提着大桶赶到来,分发各军的早饭。
东西不多,就是稀饭馒头还有一点咸菜,可这也是这些边军士卒难得的美餐了。
一时间,整个军营似乎是一个刚开盖的蒸笼,远处看军营似乎有阵阵烟雾缭绕。
“这顿热食都吃好点,马上要出发了。”
队官昨日就已经接到了命令,知道今天要出发,虽然去哪里还不知道,可是宣府那边的消息通过商人之口也已经传的满天飞。
士卒虽然对外接触少,不少人还是从其他军堡调来的,可也不傻,一看准备这么好的伙食就知道肯定没好事儿。
一边吃着东西一边四处乱瞟,果然很快就看见有人推着小车往马营那边走,上面堆满一个一个的布袋子。
“这是要出发打仗了?”
看到军营准备的东西,几乎所有人都意识到,他们马上要离开大同城,去宣府打仗了。
对于他们这些老兵来说,那布袋子里装的是什么太清楚不过了,干粮饼子和马料饼子,还有水袋,都是要长途行军才会发下来的东西。
而他们的东西很快也被人用小推车送来,虽然知道马上就要被上官送上战场,可他们也没得选择。
一入军户,就要世代从军,就要一直战斗下去。
等士卒吃饱喝足了,开始整队,马营那边已经营门打开,一队队骑兵已经驱马跑了出来,穿过军营向着城门方向跑去。
骑兵经过后,只留下烟尘,这让许多人很是纳闷,这怎么就走了?
他们可是步卒,骑兵跑这么快,他们追的上才有鬼了。
大同城门已经完全打开,随着一队队骑兵冲出,在城外完成列队,此时城门楼上一身白色山文甲的俞大猷也到了和李文进、刘汉告别的时候。
“两位大人,那我就先行一步。”
俞大猷向他们拱手道。
“去吧,路上谨慎小心。”
李文进看了眼城外的三千骑兵,对俞大猷点头说道。
“按计划行事,我在灰河上等你回来。”
一边的刘汉也大声说道,他和俞大猷一样,也是一身白色山文甲,看上去比往日威武了许多。
“两位大人放心,属下已经有详细考虑,此次定进全功。”
俞大猷大声回道。
“关于白莲教匪的事儿,我考虑了一晚,那些普通教徒带回来也麻烦,直接处决,只把那几人和他们的家人带回来即可。”
就在俞大猷转身要走势,大同巡抚李文进忽然又开口吩咐道。
“是。”
俞大猷没有犹豫就躬身答应下来。
明军从将官到士卒,对于那些白莲教徒是没有丝毫好感的,这些年鞑子的骚扰就有这些人的功劳,在明军看来,这些人都是背叛祖宗的汉奸,该杀。
随着俞大猷下了城门,很快就和城外三千大同骑兵会和,随即向着北方奔去。
李文进和刘汉站在城楼上目送大军远去,久久无语。
“忽然感觉有点冒险了。”
在大军消失以后,刘汉嘴里忽然冒出一句话。
“去宣府一样危险,那里还是和鞑子主力拼命,攻打板升城可安全多了。”
李文进却是摇头说道,随即看向刘汉道:“你那边准备好了,我们就一起出发吧。”
刘汉点头,他要带的除了亲兵就是从大同军中挑选的精锐士卒,而李文进带的则是巡抚标营,包括俞大猷曾经整训过的那千多号人马。
......
魏广德一大早进了翰林院,不过很快就察觉到气氛有点不对,不少书吏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小声说着什么。
魏广德虽然心里奇怪可也没当一回事,直接往自己的院子走去,看到院门口的时候看见芦布也在和几个和他一样的书吏在院门口小声交谈。
小书亭
几人看见魏广德走近马上就结束了交谈,一脸陪笑着向魏广德施礼,随即看着魏广德走进院子,芦布也快步跟了上去,随后剩下几人又开始议论。
“今天有什么事儿吗?”
魏广德走在前面小声问道。
“听说昨个儿夜里兵部那边彻夜都没消停,许多兵部老爷都赶回衙门里办差......”
说到这里,芦布已经停下脚步,因为走在前面的魏广德已经站在那里不动了。
于是芦布又上前半步,小声对魏广德说道:“今早听说的,昨儿宣府来了军报,好像已经打起来了,大概是三天前的事儿。”
兵部大门外,一顶八抬大轿落下,轿夫掀开轿帘,杨博这才动作缓慢的从轿子中钻了出来。
看到迎上来的官员就直接开口问道:“送来的文书都发出去了吗?”
“大人,都连夜发出去了。”
那人急忙上前两步,小声回答道。
两人穿过人群一前一后走进兵部衙门,上台阶时杨博站定又开口说道:“今日衙门里的事儿你先处理了,除了战报外都不用送到我那里。”
“是,大人操劳了一晚,也要保重身体才是。”
那人立即躬身答道。
9月感谢章节
马上就是国庆,写手在此祝福读者大大节日快乐,被疫情整的,估计大部分人也都没法好好出去玩耍。
感谢为本书投月票、推荐票和打赏的朋友,感谢所有读者,十分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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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风起时
364板升城外
经过一番激战,俺答部骑兵突破龙门关堡,不过他们并没有时间继续突击,因为驻防在龙门关堡山背的龙门卫发出了紧急召集令,龙门卫下属千户所,百户所此时如潮水般扑向龙门关堡进行增援,虽然最终还是晚了一步。
不过这里是山地,极大限制了鞑子骑兵的战力,他们一时也只能勉强维持住阵线,防止打下来的龙门关堡再次易手。
明军付出了极大的代价进行反扑,可是面对源源不断进入边墙的鞑子军队,人数上的劣势很快就暴露出来。
龙门卫指挥看到已经无力夺回关城,也明智的选择暂时后退,只是这后退不是一溃千里,而是在山道上选择险要之地建造狙击阵地,迟滞鞑子突进。
总之,他们现在只能利用地利的优势和俺答部纠缠,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宣府早已经发出过令,必须死战到底。
只是龙门卫指挥感觉自己比较倒霉,千里宣府防线,怎么就自己这里被俺答汗给挑中了。
宣府边军还在于鞑子鏖战于山区,宣府各地驻军已经接到了命令,各自按照军令行事,放弃一些年久失修的军堡,把百姓和军卒集中在重要的城寨和军堡中,实行坚壁清野。
这些时间,都需要龙门卫士卒用生命去争取。
“轰隆隆......”
远处天边传来绵延的炸雷般的声响,有年老的牧民抬头看了眼天色,随即好奇的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是很快,他就脸色微变。
远远的,绿色地毯的尽头出现了一个黑点,并且在逐渐放大。
头顶可是蓝蓝的天空,偶尔飘过片片白云,哪里有下雨的意思,而远处传来的声响向此间主人预示着有东西来了。
部落里的青年男丁都被大汗召集去了,说是要趁着天儿好去南边转一圈,现在留在部落里的都是老如病残。
对面来的是什么人?
老牧民心里还在想着,不管怎么说,这个方向都不应该有大汗的军队才对,那里可是靠近明人的地盘。
至于会不会是明人,老牧民倒是不担心,明军多少年不敢踏足草原了。
另一种可能就是其他部落跑过来,不过也只是想想,现在是阿勒坦大汗在位,各部落都是分配了草场的,要是敢乱来,不怕大汗责罚吗?
老牧民虽然心生警惕,可是也只是好奇的看过去,想知道那边来的到底是什么。
近了,更近了,不是他以为的牛群,而是一支马队,看样子人马还不少,有上千人,还有,他们怎么穿着红色的衣服,太奢侈了,这么多人穿着......
老牧民看着原来的马队,心里还在想着,忽然他明白过来,大惊失色下他已经顾不得散落在四方的羊群,拨转马头挥舞马鞭,用最快的速度向部落的方向驰去。
此时,他骇然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明军来了,要快跑。”
俺答部突入边墙,为的是财物和人口,对于不服从的和老弱是不会留情的,只会给予杀戮了之。
而现在明军出现在这里,他们会带给部落什么?
明人很多,他们可不缺人口,不会把俘虏都带回去,那么剩下来的就只会杀戮,而现在部落根本就没什么抵抗力。
虽然他这样的还能挽弓骑马,可毕竟年岁大了,不比从前跟着小王子和明人皇帝作战时候。
人不服老是不行的。
老人快马冲向部落,老远就开始向周围的人大喊着:“明人来了,快点上马,跑,他们人很多.....”
疯狂的嘶吼,哪怕声音已经沙哑,周围许多人看向他,一脸不明所以的样子,不少人脸上还浮现出嘲笑的样子。
老牧民看到部落首领此时就在栅栏边检查,马上骑马赶了过去预警,可是面对他的说辞,首领却是不以为然的摆摆手。
“明人,很多,好吧,那我们就杀光他们,抢下他们送来的战马。”
首领嗤笑中召集了部落里剩余的二十多个年轻人,还有一些中老年牧民,骑上马带上弓箭,准备往老牧民所说的方向去看看。
而老牧民此时失望的看着不断从身边穿过的人,最后他选择了往自己家的方向跑,骑着马,带上自己的家人还仅有的一些食物,逃离这里。
还好现在不是冬天,否则帐篷这样御寒的东西也是必不可少的。
虽然现在晚上也很冷,但还不至于被冻死,只要有一口吃的就能活下来。
远处轰鸣声传来,带着家人跑出部落的老牧民回头往那个方向看了眼,首领带着的几十个人面对那黑压压冲来的红色海洋已经傻了,有人已经拨马往回跑。
他们来不及了。
老牧民心里只是这么想着,管不了太多的,他选择带着家人逃离这里。
在蒙古这片土地上,现在的主人叫孛儿只斤·俺答,他本来是土默特部的汗,只是现在他已经是这片草原各部族公认的大汗。
辽阔的草原上,除了那几个大的部族外,还生存着许多如眼前这样的小部族,几百人甚至只有几十人。
这样的部落,有些本来就是属于大部族的成员,有些则只是依附于大部族的独立小部族。
几万人的大部族不可能聚在一个地方牧羊,他们需要分成若干小部落,撒在草原上,也允许向他们臣服的小部落存在。
老牧民所在的部落不是独立小部族,而是土默特部的一部分,也算是大汗的嫡系部落,刚迁到这片草场不久。
阿勒坦汗带着大队人马去宣府,他也是听首领说过的,这次孩子们回来一定会带回不少铁锅、茶叶和布匹,只是想不到先等来的居然会是明军。
这个蒙古部落只进行了短暂的抵抗就被消灭,明军只在这里呆了很短的时间,杀掉一些牛羊吃掉,而剩下的牛羊和老马则全部宰杀,能用的战马则被带走。
“俞将军,那些人怎么处理?”
一名带队的游击策马到俞大猷身边,小声问道。
虽然是询问,可是脸色狠辣的表情已经把他此时的心情体现的淋漓尽致。
他们是没有时间带走这些俘虏的,何况那些人都是老如病残。
俞大猷知道,他们此次出征需要隐蔽和速度,沿途是不能留下活口的,否则谁知道这附近有没有其他未被发现的部族存在。
而且,这个游击的意思他明白,也知道这不一定只是他一个人的想法,而是所有跟随出塞的将官和士卒的想法,他不能违逆民意。
“按你们的习惯处理,尽快带队跟上来。”
俞大猷只是简单的命令道,随即头也不回的拨马就走,身边的亲兵也纷纷策马追了过去。
按照计划,俞大猷他们是纯骑兵偷袭板升城,所以除了加紧赶路外,路上遇到的灰河和黑河都直接寻找浅滩涉水过河,他没时间等待携带辎重的步兵。
只有回程的路上,会携带从板升城抢掠到的物资,再要涉水就比较麻烦,所以才有让刘汉和李文进带兵在两条河上搭建浮桥,便于部队快速通过。
撤退的道路是精心选择的,都是河道深而水流喘急的地方,便于截断身后的追兵。
到时候只需要往桥上泼上火油就可以快速毁掉浮桥,让鞑子的追兵来不及过河追杀。
在明军过去后,整个部落营地就安静下来,只有浓浓的血腥味在弥漫。
板升城位于大同以北,两地相距约三百多里,最初是因为遁入草原的汉人,聚居于此,从而形成了大片定居农业聚落,当时被称为“板升”。
板升规模很大,“有众十余万,南至边墙,北至青山,东至威宁海,西至黄河岸,南北四百里,东西千余里,一望平川,无山陂溪涧之险”。
他们将蒙古高原的游牧经济方式一改而为农牧结合的复合经济,推动了明清时期蒙古高原的经济转型。
“耕种市厘,花柳蔬圃,与中国无异,各部长分统之”,“蜂屯虎视,春夏耕牧,秋冬围猎”。
而逃至蒙古高原的汉人,则大多为破产农民,还有白莲教徒。
板升内部分为多个部落,形成自我统属体系,而其中才智之士则被任命为各部族长。
从而让大草原上出现了内似关内的情形,以大板升城为主体,周围分布数十个大小不一的场镇似的小板升城。
只不过随着白莲教徒在塞外势力愈发壮大,这里逐渐也有塞上农户安居乐业之地,变成了白莲教徒施展野心、报负基地。
这里最初的时候,俺答汗并没有多加管理,而是很粗放的对待来到这里的汉人,当白莲教徒大量出现在这里,成为这里最强大力量后,汉人就开始被白莲教徒所统治。
他们在这里建立内似内地的官府,对领地内汉人进行管理和征收税赋,以此壮大自身的力量。
经过长途跋涉,大同军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距离板升城三十里外的一处坳地隐藏,这已经是他们离开大同的第四天。
大同军对这里不算陌生,实际上每年都会有关内的走私商队来到这里,而商队中的护卫就有来自大同卫所的探子,观察周边环境和打探城内虚实。
而这里,就是其中一个商队常年活动的线路。
此时,俞大猷就坐在斜坡上,正有一个打扮如同蒙人的明军士卒在讲述之前他在板升城周围打听到的情况。
虽然这人是个明军士卒,但是从长相上看,和汉人还是略有区别,显然就是一个蒙古人。
其实这并不奇怪,遁入草原的汉人大多数在这里开垦耕种土地,但是也有少量被吸收进了俺答部军队里,而长城周边的蒙古人,一些因为受到蒙古族内贵族欺压,或者为了更好的活着而选择投奔大明。
实际上,大明建国之初,明军中就有蒙古人的存在,而在成祖朱棣时期,还专门为收编的蒙人组建过专门的军队——三千营。
随着这个士卒的讲述,俞大猷也大概明白了板升城是个什么样子,大概就是和边镇的县城差不多的样式。
不算高大的土墙充当着城墙的作用,城门有包砖,显然也是为了加强城墙的防御,但是没有吊桥,也没有护城河,只有为修筑土墙时取土挖出来的一条土壕做为城墙外的防御。
至于关闭城门的时间,则是在日落时关闭,和内地关城大抵内似。
“你说板升城周围没有看到俺答部的军队,只有汉人士兵在把守城墙?”
俞大猷在士卒讲完以后好奇的问道,这很出乎他的理解。
这里可是大草原,而且还是土默特部的控制核心区域,俺答汗出征就这么放心把这里交给白莲教徒守卫吗?
虽然蒙古人没有王城的概念,在他们看来,有俺答汗的地方就是王城,可这里比较是俺答汗长期驻留的地方,象征意义可是不同。
“没有,大汗的部队都带走了,听说还带走不少汉军.....嗯,应该是白莲教军队去宣府助战.....”
那士兵回答道。
“城里现在人也不多是吗?”
俞大猷又问道,城里的汉人,严格说来都算是叛国,可不是光指白莲教徒。
来之前,李文进那话的意思俞大猷自然听得明白,只是他不想造下太大杀孽。
现在知道据说近十万的板升城里现在居然没多少人,大部分都去大青山口外避暑,现在都未归来,这样的话执行了李文进的命令就变得可以了。
只是,之前那士卒口中知道,城里看不到多少蒙古人青壮,这也意味着这次出征的首级之功怕是会比较少。
明军中虽然有杀良冒功,但是毕竟汉人和蒙古人本身长相和生活习惯的差异,所以只要严格监督,边镇将领想要混功劳其实是很难的。
既然不易,做来又有何意义。
现在城里大多数都是白莲教匪的话,俞大猷就打算按照李文进的意思行事,只希望城里有白莲教匪首,最好是朝廷都知道的人,否则这次功劳就要大打折扣了。
“通知所有人,今晚早些休息,养精蓄锐,明日卯时开饭,然后突击板升城。”
俞大猷不打算在这里浪费时间,他的选择也很简单,休息一晚,第二天一早趁着板升城开城门的时候以一部人马易服,扮作蒙古人抢占板升城城门,然后各部冲杀进城去。
俞大猷现在料定板升城内的白莲教匪应该不会想到明军会在俺答汗进攻宣府的时候跑到这里来,正是松懈的时候,正好杀他个措手不及。
365突袭
清晨,朝阳缓缓升起,阳光洒在墨染般的大草原上,小动物也钻出藏身的洞穴出来觅食,让万籁俱寂的草原恢复了生气。
“铛啷铛啷......”,一阵铃铛声响起,远远地一支二十来人的马队缓缓前行,他们的前面,一望无际平坦的大草原上,一座城市就在他们前方。
“吱呀呀.....”
木头相互摩擦发出刺耳难闻的噪音,在四个身穿蒙古无袖短衣的汉子合力推开两扇厚重的木门,显露出大门后一条笔直的街道,和两旁低矮的房屋,远远的还能看见街道的尽头是一座装饰华丽的宫门建筑。
马队靠近城门,马上骑士不断的大量城上城下,默默计算着出现在他们视野中的板升兵人数。
“城门口有七个人,城楼那里还有五个,人数不多......”
马队的中间,一个壮硕的汉子低声对身旁之人说道。
“你带人控制城下,我带人上城门然后发信号。”
身旁那人也低声回答道。
“好。”
那壮硕汉子低声答应一声后就轻轻催动缰绳,胯下马儿也随之加快了脚步,追上前面几个骑士,逐渐的走到了前面。
马队靠近城门,站在门口的一个士兵站了出来,挡在大道上,高声喝问道:“那个部落的?”
马队最前面是一个颧骨突出,鼻梁不高,典型的蒙古人长相的汉子,他看着挡在前面的那个明显是汉人的士兵,一脸不屑。
驱马靠近了士兵,这才张嘴说道:“我们是......”
话音到这里,那人迅疾的从腰上抽出弯刀,顺手一噼,锋利的刀锋从那人的右肩砍入向左肋下划去,只是划到一半的位置或许是力竭,或者是手臂无法继续发力,他抽回手中的长刀,随即催马向城门下三个已经看傻的士兵冲去。
一切发生的很快,电光火石之间,拦路的士兵就已经被砍倒在地,而随着骑士催马冲向城门,他身后的同伴也瞬间动了起来,纷纷催马追了上去。
在马队冲上来的时候,终于有一个人反应过来,转身向着城里跑去,边跑边喊:“敌袭,敌啊,啊....”
两个守城门的士兵在毫无反应的情况下被砍倒,而转身往回跑的士兵也只跑出几步就被战马撞倒在地,他只来得及一声惨叫就被紧随其后的马蹄践踏而死。
城门下突然的变化让城楼上的人短暂的失神,但是在马队冲进城门的时候他们也已经反应过来了,一边大声朝着城里喊着敌袭,一边有人跑进城楼里敲响了铜锣。
“铛铛铛.....”
刺耳的铜锣声响彻了城市,惊醒了无数还在睡梦中的人们,许多人坐在床上还稀里湖涂的,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不过锣声代表的含义他们还是知道的,有人在咒骂敲锣之人大清早的扰人清梦,而更多的则已经起身开始穿衣,打算出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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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万盛世】【】
此时冲进城门的骑士分成两拨,一伙人已经观察周围地形,有人拿出铁锹开始在城门旁挖抗,两人一组从马匹上卸下一根粗管,在土坑挖好后,两人就把粗管抬到这里放好,旁边又有人搬来留个略小些的短筒放在一旁,一个简易的佛朗机炮阵地就算建好。
而另一伙人进城门后就快速下马,随后从马上取下一根铁管或是弓箭,顺着马道冲上城墙。
城墙上的几个士兵此时除了还在敲锣的人,都已经扑到了这里,利用居高临下的优势想要挡住下面冲上来的敌人。
“砰砰砰.....”
几只铁管此时冒出青烟,发出一阵清脆的铳声后,两个挡在前面的板升兵惨叫着倒地,利用这个空档,一个精壮的明军冲上了城墙,虽然他手里只有一柄弯刀,可他不断挥舞着,挡住了射来了两支箭失和刺过来的一杆长矛。
身后的士兵不断的上城墙,抵抗的几个人很快都倒在地上,在明军冲进城楼的时候,刚才还在不断敲锣的板升兵此刻丢掉手里的锣棒双手抱头蹲在地上,嘴里大叫着:“我降了,我投降。”
只是他的投降等来的是一把无情弯刀落在头顶,就在他身首异处只是,城楼外一个士兵已经张开弓箭,毫不犹豫的对着城外射出手中的箭失。
箭失飞出之时,一声凄厉的长啸响起,“休........”。
响箭被射出,也就代表着城门已经被控制,十多里外的俞大猷听到远方传来的竹哨之声,没有犹豫的抬起手,随即向前狠狠一噼。
“哒哒哒哒......”
马蹄声响起,随即变得密集起来,大队的骑兵从他身旁穿过,飞速向着板升城方向冲去。
在经过几队骑兵后,俞大猷也催动胯下战马跟了上去,在他身后还有无数的明军骑士追随而来。
一小队人暂时控制住城门,但是可经不起城中守军的反扑,他们要抢在敌人夺回城门前入城,时间不等人。
之所以选择这个时间突袭,就是因为刺探到的情报显示,守城的板升兵并没有多少纪律可言,早上起床也是懒懒散散,而且最重要的是,没人会想到这里会遭到袭击。
城楼上的锣声已经停止,不过还是有人出了房门走上大街,向着城楼这里靠近,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大多都是住在城门附近的人,听到了铳声和“敌袭”的喊声,而住在城中的人此时也开始加快了手里的动作,快速穿戴整齐拿起刀枪就准备出门集合。
没办法,响箭的声音太刺耳。
它在向远方召唤友军赶来支援的时候,同时也向城中的人预警,预示着城门处发生了变故。
最先靠近的几个板升兵还没走到城门,就被城楼上打下来的一排鸟铳打倒多人,剩下两三个拖拽这身旁受伤的好友就往回跑,很快就躲在房后,只剩下两个倒霉蛋躺在那里发出凄惨的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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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万盛世】【】
大街上人影开始出现,几道,十几道,几十道,到最后大街尽头已经站满了手持各种武器的士兵,他们在距离城门较远的地方开始结阵。
一个领头的军官开始调派阵型,有盾牌的被安排在前两排,后面是手持长矛和弯刀的士兵,最后则是弓手。
快速安排好进攻阵容后,板升兵就在那军官的督战下开始向着城门推进。
他们从前面逃回来的几个人口中已经知道,城门处的敌人不多,只有十多人的样子。
不过他们没时间浪费,敌人发出响箭意味着在城外还有他们的军队,他们只是夺门等待后续支援的死士。
必须尽快夺回城门并关闭它,阻挡敌人冲进城里来,虽然到现在他们也不知道敌人到底是谁。
这些板升兵全部都是从关内逃出来的白莲教徒,不过大多数还是农民出身,到了这里以后才丢掉农具,整日和手里的武器为伴,摆弄还行,可是距离成为一名真正的战士还差的有些远。
所以,在凑齐了数几百人后,他们才开始向城门发起进攻,想要利用人数上的优势一举夺回城门的控制权。
呼啦啦,板升兵拥挤在一起向着城门方向推进,如同乌龟一样的行进自然成为两门佛朗机炮最好的打击目标。
“砰,砰。”
两声炸响后,拥挤的板升兵群中瞬间出现两条血胡同,霎时间哀嚎声大起。
但是这并不是结束,就在有人喊出敌人装药需要很长时间,快点冲过去消灭他们的时候。
“砰,砰。”
又是两声炮响,铁弹再次钻进混乱的人群,又是不少人或倒地,或扶着自己的残肢断臂哀嚎。
还健全的板升兵那里见过这样血腥的一幕,瞬间军心动摇,已经开始有人向后退去,想要逃离这里。
在佛朗机炮开火的时候,这些白莲教徒就已经知道对面的敌人到底是谁了,在这片土地上拥有这样火器的不会有别人,只能是他们视为仇寇的明军。
明军装备了可以快速发射的佛朗机炮,不止蒙古人知道,他们这些从关内叛逃出来的汉人自然也是知道的。
这种武器火力犀利,更是可以不间断连续发射,非常的厉害。
现在,对面有至少两门这样的火炮,在拥挤的街道上还怎么冲?
不能这么打了,那先到这里的首领看到双方还未接战,自己这边就已经有近百人伤亡,关键军心士气大损,知道不能再往前冲了,人手得分散开。
可是想法是好,却已经没有机会夺回城门。
“轰隆隆......”
城外响起密集的马蹄声,如同远方的雷云正在向这座城市逼近,脚下的大地已经开始微微发颤的感觉。
“坏了,来不及了。”
那首领情知不好,知道挡不住明军进城,看看四周密集的房屋,随即大声喊叫道:‘进屋子躲避,把明狗放进城来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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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万盛世】【】
在那首领的招呼下,剩下的板升兵快速后退,不断有人撞开房门冲了进去隐蔽起来。
“弓手,对准城门方向,明狗进城就给我乱箭射死他们。”
那首领一边后退一边布置人手防御,最主要的就是打算用弓箭攒射冲入城中的明军马队。
“巷战,谁怕谁。”
此时,在他心中想到的就是这个,只要放明军进城,城里的士兵有两千多人,就拖在城里,老大应该会给大汗和青山口那边报信,援军就会到来,到时候把这支明军全部消灭掉。
仗着对地形熟悉,那首领完全不在意明军杀进城来,反正也挡不住了。
而此时,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宫殿里,赵全和李自馨也聚在一起商量着眼前的局势。
板升城的白莲教徒中,为首的自然是丘富,之下就是他们两人。
只是眼下,丘富带着一些人跟着俺答汗攻打宣府去了,留下赵全和李自馨镇守板升城。
在铜锣声大起之时,两人就已经从睡梦中惊醒,随即派出人手出去查探。
没等人回来,他们就听到响箭破空之声,他们就知道遭遇敌袭,只是一时半会不知道敌人到底是谁。
虽然草原上各部落公认的主人是俺答汗,可是毕竟大大小小的部落也是不少,其中也有一些部落眼馋这板升城已久,所以他们也分不清楚是不是有什么部落想趁着俺答汗攻打明国的机会,抢占板升城。
但是随着连续几轮佛朗机炮声传进他们的耳朵,他们就知道敌人是来自哪里,明军。
和明国交战,俺答汗手中多多少少也缴获了一些明军装备的鸟铳,就是这佛朗机炮却是没有。
明军对于这种武器也精贵的紧,大多用在重要城堡的防御中,而主要的要塞自然也不容易攻破。
所以,在草原上,鞑子手中是有鸟铳存在的,只是完好的数量不多,能熟练使用的更少,而佛朗机炮这样的武器那是绝对没有的。
两个头领在一起商量一阵,很快就做出决策,赵全马上出城往青山口去,召集那里的数千大军回援,围杀这股数量不明的明军。
对于他们来说,这么短的时间里已经做出判断,明军人数不会很多,或许是边镇的精锐,但人数最多就是两三千人。
在板升城和明军打巷战拖住他们,等青山口那里的数千大军回援。
同时,为了防止被明军的哨骑拦截,又派出几拨信使快马给跟随俺答汗出征宣府的丘富送信,目的自然是希望能够从俺答汗手中要一支人马支援。
明军多少年没有出过长城了,而距离这里最近的就是大同,所以他们判断这支明军可能就是从那里来的。
至于赵全,自然是带来城中士兵和明军巷战。
“带着佛朗机炮,正好给我们送来做礼物,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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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万盛世】【】
赵全和李自馨商量妥当后,赵全带着三十多人骑马离开了皇宫,从另一头的城门出城往青山口方向奔去,而李自馨则开始安排人手散布在城里各处房屋里,准备打明军一个措手不及。
板升兵跑进街道两边的屋里,一开始在明军队官眼里还以为是个别现象,看着不敌所以有士兵开小差,选择跑路。
可是很快他就发现,板升兵似乎有组织的往两边房屋里跑,后面赶来的士兵也被截下,很快也分散开来,他就明白敌人的打算。
身后马蹄声响起,俞大猷带领的明军已经到了城门口,发现并没有出现预想中的,激烈的夺门之战,瞬间就在距离城门一箭之地纷纷勒住战马。
言情
直到城头上夺城的明军示意,才有一小队明军骑兵冲过来探查虚实。
“去报告俞将军,鞑子看没法夺回城门,现在分散在城里房屋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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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6放火
“去报告俞将军,鞑子看没法夺回城门,现在分散在城里房屋里,应该是想要利用城里的房屋拖住我军围剿。”
守卫城门的队官迎上查探的明军骑兵,大声说道。
一起从大同城出来的,这队明军的队长自然也认出眼前之人,看到城门确实被明军守卫着,他一边让人打出安全的旗语,一边派出一个士兵回去报信。
“前进。”
看到明军的旗语,俞大猷当即挥手道。
虽然他这会儿心里也很是奇怪,难道城里已经没人了?
很对,对面过来一个骑兵径直冲到他的面前,大约十步左右距离那骑兵就翻身下马快走几步到了俞大猷跟前,半跪抱拳道:“禀告将军,城门消息,城里鞑子只冲击了一次城门,被佛朗机炮打退后就分散开来,躲进了民房里。”
“嗯?”
听到这情况,俞大猷先是微微诧异,随后眉毛一挑,他知道对方打的主意了。
仅仅攻击一次城门,失败后就果断回撤,这说明对方战力不高。
而躲入民房,会增加剿灭的难度,说明对方是打算在城里和他争夺,拖延他们的时间。
我可没打算占领这里,嘿嘿......
俞大猷心里想着,很高兴鞑子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他们可是知道,这里是丘富、赵全他们给俺答汗建的,城中据说还建了一座宫殿,预备将来推俺答汗称帝的地方,还能留下吗?
既然不能留下,那自己进城后要做的事儿就简单了,那就是一把火把这里烧了。
鞑子,还有那些白莲教徒都躲进民居里,正好一把火烧死,自己这边的损失也会减小,何乐而不为,大家都省事。
“传令。”
俞大猷忽然大声喊道,他身后一名传令兵马上策马过来接令。
“命参将麻禄,游击徐钦各带一部人马入城,沿城墙推进,给我控制板升城城墙,勿让城内叛徒走失一人。”
“接令。”
在俞大猷发布完命令后,那传令兵就紧跟着大声喊道,随即策马而去。
很快,城外的明军纷纷入城,随后三千人除一千人留在这里,另外两千人在麻禄、徐钦的带领下上了城墙,一左一右向前推进,要快速控制板升城城墙。
板升城城墙其实就是一个土墙,土墙高度约一丈多,宽约六尺,除了两座城门包砖外,其他都只是土墙,连城墙垛口都没有,至于箭楼等防御设施更是全无。
明军沿着城墙快速推进,一路上只看到少量板升兵,很快就被消灭,根本没有可以阻拦明军前进的关口。
很快,在城楼上等待的俞大猷就收到了最新的消息,麻禄和徐钦就在北门会和,完成了对整个板升城城墙的控制。
“在我军攻占北门前,曾看到有一些车队正在出城,据抓获的敌兵交代,是赵全、李自馨等叛徒的家卷。”
回来汇报的传令兵此时在俞大猷面前禀报道。
“都跑掉了吗?”
俞大猷闻言微微皱眉,随即追问道。
“麻将军看到有车队想要快速出城,猜测可能是重要的大人物,加快了进攻速度,只是还是跑掉了一些,不过我们也截住了后面的车队.....”
此时,在宫殿里的李自馨在明军沿着城墙推进的时候就已经得到消息,他明白明军的打算,这是要彻底封锁城墙,让城里的人再也出不起,所以第一时间是打算派出人手去抵御明军的进攻,另一面则是安排人尽快把城中滞留的,白莲教匪首的家卷往城外撤离。
虽然板升城不少人去到大青山口外避暑,可是那是要野外宿营,许多首领的家卷受不了住在荒郊野外,即便是帐篷里也是不习惯,所以留在板升城的不在少数。
这下好了,明军攻进来后,李自馨就安排把这些人集中到一起,便于保护起来,在知道明军想要彻底包围他们后就赶紧的套车打算把人送出去,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而在知道被迫退回来,没能出城的人有哪些后,李自馨就更是觉得天雷滚滚。
自家老娘还在城里,随行的还有个弟弟,另一个弟弟则是失去了联系,不知道是冲出城了还是怎么滴,不过李自馨总是有种不好的预感。
另外赵全的一个兄弟也还留在城里,倒是丘富家的可能都跑出去了,但也可能在城门处被明军截杀。
这会儿消息也是混乱,即便是他也得不到准确的信息。
最起码,已经出城的人和城里现在已经断了联系,无法印证消息。
只能说他们太不小心,在板升城呆了这么些年,还从来没有想到过明军敢越境来攻。
要知道,板升城距离明朝最近的军镇也是相隔三百多里,而且一直以来明军所表现出来的都是防御姿势,根本就没有一丝想要攻出来的打算。
好吧,他们麻痹大意了,现在的板升城没有丝毫准备的情况下被明军包围。
现在李自馨已经接到前面回来的小头领的汇报,明军来袭的兵力大约有三千人左右。
现在城墙上有约两千来人,南城门还有约千名明军,他们的目标应该就是这里。
李自馨已经做出了判断,明军肯定想要攻占宫殿,不管怎么说这里都是他们为俺答汗修建的,将来登基称帝的地方,明军不可能放过。
而且,宫殿位于板升城中心,在这个时刻,城中高官们肯定也会集中在这里,指挥城中守军的抵抗。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的道理,李自馨也是懂的。
像他这样的白莲教匪首,朝廷是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他的,株连家族都是轻的。
虽然现在手下还有两千多人,明军的攻势并没有消灭他手下太多人手,李自馨也自信能够坚持两天,等到青山口大军回援,到时候明军就只能选择撤退一途,不过他还是做了最坏的打算,那就是带领亲信数百人和家卷突围而出。
自己手下人的战力,他很清楚,之所以留下来也是因为城里守军大多都是他的手下,丘富的人马跟着俺答汗出征宣府去了,赵全的兵跟着百姓去了青山口外。
现在板升城的百姓已经越来越难管理了,之前逃到这里来的汉人大多都是奔着蒙古人不征收他们的赋役来的,每年蒙古人还用牛羊交换他们种出来的粮食。
直到他们白莲教徒的到来,和俺答汗建立起合作关系,才获得了对这里的管理权。
自然,他们也要学着关内官员的做派,开始向治下百姓征收税赋。
一开始,百姓自然是不乐意的,不过在他们强大的武力面前最后还是选择了屈服。
只是这些年来,他们训练的士兵越来越多,对资源的需求也越来越大,现在征收的税赋也暴增,让不少百姓觉得已经活不下去了,往回跑的百姓也不再少数。
所以,后来百姓出青山口避暑,他们都会选择派出大军沿途看守,防止有人中途逃离。
现在,要去青山口外调派大军,除了让赵全去,李自馨还真没把握能够快速把人马召集起来支援板升城。
“列阵。”
知道板升城城墙和城门已经被明军完全控制下来,麻禄和刘钦正在对城墙和城门进行布防,防止城内败兵突围,俞大猷知道这一切该结束了。
派人把携带来的勐火油等物搬了上来,把准备大量引火用的火把和火箭分发下去,又把留在自己身边的亲兵对排出锥形阵准备顺着大道冲进去,进攻的目标很清楚,就是那座位于城市中心的宫殿。
至于沿途那些低矮的房屋,直接用火把和火箭点燃就可以了,既然城里的守军想要固守那些民房,那就让他们一起去死好了。
吩咐下去后,很快明军的准备工作就完成,随即俞大猷发出了攻击的命令。
那座宫殿暂时还不能烧,倒不是他顾惜这座无数工匠付出辛勤汗水才换来的成果,而是宫殿里应该存在的白莲教匪首和这座城市的掌权者。
抓住他们,带走宫殿里值钱的财物,然后再一把火把这里变成废墟留给俺答汗。
明军的阵型很快就完成,随着俞大猷进攻命令的下达,前面的骑士们开始缓缓催动战马,并且逐渐开始加速。
民房里开始稀稀落落射出几支箭失,俞大猷的亲兵都是披的两层甲,以草原上打造的这些箭头还真射不穿他们身上的铠甲,只是当先几人身上很快就变成了刺猬似的,浑身挂满了箭支。
或许有的箭失刺穿了防御,只是入肉不深,对于这些常年在军中打熬的汉子来说,这点小伤就是家常便饭一样,丝毫不值得一提。
没人减速去处理自己身上的箭失和伤口,将士们保持着队形继续往前冲,而他们身后的明军则手持火把点燃沿途房屋,不时有火箭被射出,射到茅屋的屋顶去,几乎瞬间屋顶就是一片火海。
那些箭失射出密集的房屋更是这些火箭的目标,几支火箭被钉在门板窗户上,很快就引燃那些木料,更有落在屋顶的火箭快速引燃房梁等木料。
明军不按套路出牌的动作让躲在屋里的白莲教徒有些茫然,但是火烧眉毛也顾不得许多,很多之前还被关死的房门被打开,板升兵从被点燃的房里逃出,但是等待他们的是明军骑兵快速冲过他们的身体,在交汇之间被明军杀死当场。
边镇的百姓,多多少少也会骑马,不过骑术好的都被挑到军中做骑兵去了,而这些人都已经随着丘富去了宣府,留下来的都是被作为步卒训练。
他们零零散散从屋里跑出来,面对明军骑兵自然只有束手待毙的命运。
而打开的房门,在冲出来的板升兵被杀死后,就会有一、两支火把从房门外投进屋里,后面的板升兵看到无路可逃,只好翻越院墙往其他三面的房屋里逃窜。
只是明军不断的四处放火,不时用火箭射入民居中,引燃内部更大片的房屋。
那些打游击最佳的战场,如狭窄巷道等,明军根本就不往里走,看见里面有房屋,就是几支火箭射过去了事。
随着大片房屋被明军点燃,残余的板升兵能够活动的区域也越来越小,只是他们不再是被明军包围,而是被火场包围了。
按照往常,胜利的一方应该是剿杀掉城里的抵抗力量后,挨家挨户抢劫财物,之后才会一把火烧掉房屋,可这次明军的操作真打了李自馨等白莲教首领一个措手不及。
只不过到这个时候,李自馨就算得知消息也来不及聚拢分散下去的士兵。
现在明军已经冲到了宫墙外,正在抢夺宫墙准备杀进来,虽然还没放火,但是李自馨知道宫殿这里是守不住了。
很快,一段宫墙被明军拿下,翻墙而入的数十名明军随即打开了一道宫门,大批明军鱼贯而入,一路上抵抗却是非常轻微。
俞大猷随着大队已经赶到了宫殿这里,听到这个消息,脑海里迅疾就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
“加快速度杀进去,匪首肯定是想从北边城门跑掉。”
俞大猷开始大声催促手下士兵进攻,宫殿里的那些财物都来不及清点。
明军的进攻速度很快,穿过宫殿,甚至许多殿堂都来不及进人清理,他们很快就穿过了所谓的皇宫,向着北边城门方向冲去。
而此时北门城墙下已经杀成一片,数百名白莲教徒组成的板升兵不计生死的冲向明军防线,在快速消耗掉明军火器以后,板升城里残余的上百名的骑兵又在李自馨的带领下开始冲锋。
这些都是李自馨留在自己身边的亲兵,装备精良还都悍不畏死,手上都是有人命的匪徒,战力也是不弱。
他们充分利用地形熟悉的特点,很接近城门的时候才突然发难,也是打了守将徐钦一个措手不及。
在付出惨重代价的情况下,终于还是突破了数百明军的封锁,即便游击徐钦紧急召集周围城墙上的士卒过来支援,但还是晚了一步。
李自馨带领的骑兵队终于还是冲了出去,虽然出城后也只剩下二十多人。
但是最让他担心的事儿还是发生了。
虽然明军被他们突破了城门,但是随着两侧城墙明军源源不断赶来支援,通道很快就被再次封赏,他们身后的家卷却是没能冲出,全部被堵在城里。
367小得意
由大同镇游击将军徐钦防守的板升城北门终于还是被李自馨不计代价的突袭打开了一道缺口,李自馨带着骑兵冲到了北门下,打开了已经被明军关闭的北门。
之前他也得到俞大猷命令,点燃城里的民房,不过贪图屋里财货的徐钦只是把靠近城门的房屋点燃,而没有继续烧里面的房屋,而且这边的敌军说实话也不多,大部分板升兵都被派往南城拒敌。
就是因为贪图财货,让此次北征的明军错失了一个最重要的战功,擒拿或者击杀白莲教重要匪首。
虽然李自馨带领的骑兵成功逃离板升城,可此时他身边也只剩下二十多骑,而最让他担心的事儿还是发生了。
明军被他们突破了城门,但是随着两侧城墙明军源源不断赶来支援,通道很快就被再次封锁,他们身后的家卷和其他手下都没能冲出,全部被堵在城里。
此时,北门城内还在激战一片,随着俞大猷率部杀到,战斗结束的很快。
看了眼犯下重罪的徐钦,俞大猷只是摇摇头,“放火,把这些房屋都烧了,你带人守好北门,再有人出城,你就自己了断。”
虽然刘汉对跟随他来到这里的明将都有交代,可是俞大猷作为犯官,他其实也很难在这个时候对大同镇的将官进行处罚,更别说执行战场纪律。
或许,如果这里是他任总兵官时候的浙江,他会毫不犹豫把临阵拒不执行军令的徐钦直接斩杀当场。
俞大猷率部杀来是,不少乱兵都逃进了两边的屋舍里,明军自然不会费力去清缴他们,很简单粗暴的直接放火。
安排好这里,俞大猷马上就带人回到宫殿那里,开始对殿里的财货清点搬运。
笨重的自然不好带走,当然也不会完好的留下,只有便于携带的,能够由驮马搬运的才是他们需要带走的东西。
最后,就是再放一把火,把整个板升城彻底变成火海。
明军依旧以小队的形式在城中大道和城墙上巡逻,发现有未被点燃的房屋就直接放火,总之俞大猷不打算带着剩下的火箭和火把离开这里。
连夜搬运物资,清点收获,也才正视起此次突袭板升城的战果。
很失望的,没有发现有白莲教匪首被抓住或者斩杀。
最后冲出城去的人,身份也被确认,俞大猷对此除了扼腕叹息还能如何?
俞大猷在板升城和人打生打死的时候,千里之外京城的一家酒楼里,魏广德正在里面和人把酒言欢,畅快不已。
“我都以为偷袭河套的计划在陛下那里被留中了,没想到啊没想到......”
高拱举杯敬了敬魏广德,随即一口饮尽杯中酒后,伸手擦着嘴角,意犹未尽的说道。
“呵呵......”
魏广德坐在一边笑道:“那奏疏上去一直没消息,我也和你想的一样。”
“要说这围魏救赵的计策就是巧妙,正如奏疏所言,只要蓟镇大军牢牢守住居庸关一线内长城,宣府军坚壁清野,紧守城池,鞑子就算把宣府完全翻个个,只要能够把河套地区给他扫掉,也是不亏。
你打你的,我打我的,你来我宣府抢掠,我就把河套给你扫了。
咱大明朝家大业大,宣府一镇,咱们还亏得起,北边的鞑子没了河套的牛羊,今年看他们怎么过冬,哈哈,好啊。”
殷士谵却是大笑着说道,显然对魏广德制定的计策很是赞赏。
“最关键的是,经此一役,以后鞑子要想再这样穷兵黩武可就得想好,自家的羊得藏在哪儿,哈哈......”
陈以勤也是抚掌笑道,魏广德的计策好,好在找到了对付鞑子大军突袭的反击策略。
你打我东路,我就调派西路大军出击草原,你要打我西路,我就从东路,不管是辽东镇还是宣大镇都可以进入草原打击对方。
至于边境上那些几百上千人的小打小闹,对于在京城的官员们来说,那都不是事。
在他们眼中,只要鞑子不是集齐数万人马来袭,不足以威胁到京师的安危,其实都可以不用放在心上。
“今天一大早,我还在上衙的路上就被内阁的人拦下,带我去了内阁见徐阁老,他才说之前那份奏疏到了西苑,陛下还是很重视,当时就要招九卿廷议,不过被严阁老拦下了。
据说,他嘴里的理由就是你我说的那套,朝堂上但凡牵扯军国大事,最好慎重,避免消息流传出去。”
说道这里,高拱看了眼魏广德,这才继续说道:“所以陛下只是让大司马去了西苑,详细了解了应对策略的长短和他的补全之法,最后才定下就按这个方略来做。
实际执行人是大司马,让严阁老和他从旁协助。”
“这么说来,在这之前知道这个事儿的,就陛下、两位阁老和杨尚书了?”
陈以勤开口问道。
“应该是这样,不过效果确实不错,至少今早消息传来,大家都很惊讶不是吗,呵呵......”
高拱看似是在开怀大笑,可是魏广德感觉有点假,皮笑肉不笑的意味很浓。
“哈哈......确实,中午那会儿还听说,昨晚兵部的老爷们赶到衙门里,看到杨尚书递回来的条子,还吵得不得了,还有人打算要去西苑觐见陛下的,还好被压下来了,快速行文连夜发出。”
小书亭
殷士谵笑呵呵的说道。
就在今日一大早,俺答部三日前宣府扣关的消息就开始在京城扩散,同时传出的还有兵部在昨夜和今日凌晨连续发出的多道公文。
和之前朝堂上传的消息不同,兵部并没有命令蓟镇大军以及延绥、宁夏二镇兵马驰援宣府,而是命令蓟镇大军紧守居庸关一线长城,不得出关助战。
同时用八百里加急给延绥、宁夏二镇送去旨意,立即调兵北上,扫荡河套地区的鞑子部落。
应该说,大明朝已经多少年没有以圣旨的形式向边镇发出进入大漠征虏的命令了,貌似土木堡之后,大明朝对北方鞑子由攻转守以后,就几乎没有再有这样的命令发出。
虽然期间也有将领或看准机会主动出击,或为了财货出关袭扰,但是都是各自为战,并不是在朝廷的指挥下进行的。
最近一次有人提出北征,那就是曾经的宣大总督曾宪。
这时候,似乎所有人对于面对鞑子的袭击,本能的想法就是坚壁清野,坚守城池即可,根本不会去想是不是应该也打出去,就像明初那样。
明太祖朱元章在定鼎天下后,由于北元一直逗留边境地区,鉴于北宋时期燕云十六州两年之内得而复失的前车之鉴,决定北征消灭北元,由此开启了大明朝连续二十余次的北伐。
光是朱元章在位时期,就连续发动了十三次北伐战争,以图彻底消灭北元的残余势力,其中最着名的当属第七次北伐战争。
洪武二十一年,明军侦察到天元帝脱古思帖木儿在捕鱼儿海,于是朱元章命蓝玉率军十五万人乘机北伐,力图扑灭元庭。
蓝玉急行军直扑元帝所在,发动突袭,大破元军,脱古思帖木儿在逃亡时被其部将杀死,蓝玉俘虏北元宗室以下七万余人,宝玺、图书、金银印章以及辎重无数,北元朝廷基本上已经瓦解,从此蒙古内部开始陷入了连绵不断的内讧之中。
而在之后,明成祖朱棣也前后五次北征蒙古,虽然战果不大,可是却因为其主动出击,御敌于外,对于明朝还是带来了很积极正面的影响。
曾几何时,大明朝这么多年了,居然没有再发出这样的北伐命令。
虽然这次的旨意和当年的完全不是一回事儿,可是也在朝堂上引起了极大的轰动。
虽然也要文官私下里议论,认为让边军北伐似有不妥,会重新助涨勋贵、武将的骄狂气焰,因为北伐就意味着军功,对于有功之城,朝廷也是不能苛待的。
这么多年了,皇帝不愿意出兵北方,文官们也集体反对主动对北方用兵,不止是因为土木堡之后的明军已经和当年判若两人,战力实在是让人不那么放心,更是因为他们担心武勋集团死灰复燃,乘机坐大。
只是这样的声音很快就被压了下去。
现在京城身居高位的官员,大多经历过十年前俺答部打到家门口那次事件,想起那次对整个京城的震动,至今还在这些官员心里留有阴影。
嘉靖二十九年的庚戌之变,打碎的不仅是嘉靖皇帝对盛世的美梦,还有朝臣们的。
之后几年,嘉靖皇帝虽然时不时就萌发出要北伐报复一把的想法,可心有恐惧的朝臣们总是推三阻四,让嘉靖皇帝也只能放弃自己的想法。
朝臣们何尝没有报复的心理,只是现实比人强,最关键的还是找不到可以统兵的文官。
是的,统兵北伐的话,必须是文官挂帅,统帅武将出征,可是现实是他们找不到这样的人。
杨博倒是勉强可以,可是再翻翻口袋,发现朝廷没银子,还是算了吧。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随着派遣两镇兵马扫荡河套消息一起传来的,当然还有这次计划的发起人的信息。
居然是魏广德。
这几年,魏广德也算是朝堂上一颗冉冉升起的官场新贵了,虽然官职、品级不高,可是在嘉靖皇帝那里似乎得到了出乎意料的好感,几乎什么事儿皇帝总是会想到他。
这难免不让其他官员心中升起不满的情绪,只是这个时候大家都克制的很好,并没有表现出来。
都是寒窗十年考出来的,凭什么就你简在帝心。
既然你个二十来岁的愣头青敢想敢干,那就让你出风头好了。
打赢了,你加官进爵,可要是打输了,就让你身败名裂,到时候我们再帮忙踩两脚,再帮你爹教育你几句。
或许是因为平日里使唤军户使唤惯了的缘故,文官们是真的普遍看不上那些唯唯诺诺的军卒,都是些没有血性的丘八,就该被他们这样的士大夫呼来喝去。
所以,现在的明朝军户,不止是被蒙古人轻蔑,就算文官们也是一百个瞧不上。
自然,在他们看来,这样的兵怎么能够打败北边那帮凶神恶煞的蛮子。
至于魏广德,今晚又是喝的醉醺醺的,躺靠在马车上任由李三架势这马车往自家赶。
此时的魏广德心里还是有一点小小的兴奋,虽然那份策略被杨博进行了完善,不过大体上并没有改动。
至于从白天听到的消息,还有从高拱那里听说的那些所谓的漏洞,其实魏广德不是没有想到,只是他到现在依旧坚持他的判断,那就是俺答汗那几万人马是没有资格攻打北京城的。
开玩笑,虽然历史有点点白痴,可是魏广德还是知道,明末那会儿,建奴扣关如同家常便饭一样,每隔两三年就要打进长城,在京城周围大肆抢掠,甚至最远好像都打到山东那边。
在魏广德印象里,好像清朝那个叫多尔衮的家伙,在山东抓住了一个亲王,只是现在在山东地界上的亲王有三位,分别是鲁王、德王和衡王,魏广德一时也分不清楚到底是谁这么倒霉,被辫子军给抓走。
其中这个鲁王是明朝诸王中一个重要的亲王,因为鲁王是明代第一批分封的亲王,第一代鲁王叫朱檀,明太祖朱元章第十子,被封为鲁王时他刚出生不足五十天、尚在襁褓之中,封地为兖州。
德王稍差点,他是明英宗朱祁镇次子,明宪宗朱见深之弟,天顺元年封为德王,封地最初在山东德州,但是德州比较贫瘠,为此将他改封到了济南,藩号不变。
衡王则是明宪宗朱见深第七子,成化二十三年封为衡王,弘治十三年就藩青州。
想想,那时候野猪皮势力多强,每次入关的人马应该也和俺答部集齐全部主力相当吧,少则几万,多则十几万。
可是在魏广德的印象里,建奴似乎就没有攻打过京城。
好像人家那才是真到了北京城的城墙下,可不是像俺答汗那样,距离京城几十里就撤了。
建奴都不敢攻打北京城,俺答汗那点人马就有机会吗?
不过这些,魏广德也只能是在心里想想,可不敢说出来。
就好像当日,高拱找他说过此事,魏广德也只是含湖的答应过去。
未来的事儿,哪里敢乱说。
368安银堡
“快,加快速度。”
一个身穿山文甲,皮肤黝黑的将军策马立于路旁,大声催促着身前不断前进的明军骑兵,在骑兵部队里,还有许多装满货物的牛马,在明军骑兵的驱赶下快速前行。
他们就是前两天一把火烧掉板升城的大同军俞大猷部,在搬光宫殿里值钱的物件后,一把火把丘富等人为俺答汗修建的皇宫烧得干干净净。
随后,俞大猷带着手下开始逃亡之路。
在突击板升城前,城池周围当然是要广布哨骑,拦截城中派出去传递消息的信使。
不过,赵全带走的几十名骑士,这些哨骑肯定是拦不住的,而派往宣府的信使虽然被拦住好几批,可是却不敢保证有没有漏网之鱼。
俞大猷在得到确切消息后,首先要做的自然就是全速后撤,返回大同边墙内,到了那里才算是安全了。
来时,俞大猷所部只用了四天时间,可是返程却因为携带了大量缴获而放慢了速度,照这样前进,俞大猷不确定会不会遭遇到宣府俺答部援兵的拦截。
虽然之前计算中,俞大猷估计就算俺答得到消息,可要集合散开的人马也需要几天时间,足够他们返回大同。
可是俞大猷还清楚一点,那就是如果俺答汗不是抽调各部人马截击,而是直接从王庭卫队中派出兵马的话,是有时间在长城外拦住他们的。
对于这点,俞大猷自然不会对李文进、刘汉说起,说出来闹不好就让他们二人打消这次出征的决定。
而二人的反应也有点出乎俞大猷的预料。
李文进做为文官,很多东西不懂是正常的,即便他调任大同的时间已经不短,可对于对面蒙古人的组织结构不熟悉也是正常,但是做为总兵官的刘汉却是不会不知道的。
在俞大猷刻意隐瞒的情况下,在他说到俺答部调集兵马拦截的时候,刘汉似乎也没有想到俺答汗也可以从自己身边抽调卫队进行拦截这一茬。
下来后,俞大猷才有点怀疑,刘汉做为大同总兵官,应该不至于如此湖涂,可既然他不开口拆穿,肯定有他的用意,只是自己不知道目的罢了。
不过,对于这样的事儿,无外乎就是利益。
在俞大猷的猜测中,或许支持出塞偷袭板升城,对于刘汉来说,也许就是一个天大的机会。
刘汉在大同呆了二十年了,从指挥佥事做到都督佥事,如果没有天大的功劳,他这一辈子应该就此止步,想要由二品升到一品,非巨大战功是绝对不可能跨过去的。
是的,俞大猷猜测的就是,刘汉已经做了好些年的都督佥事,现在眼光怕是已经看向了都督同知了吧。
至于更高一级的左、右都督,估计刘汉自己都不敢去想。
正二品到从一品的跨越,看似简单其实却极难。
至于实职,好吧,其实现在大同总兵官已经是武将当中的顶端了,升无可升,顶多就是调到蓟镇帮天子看门。
至于回京城,回五军都督府上值,正常一点的人都是不会愿意去的,去一个权力几乎被架空的衙门,那里只适合勋贵混日子。
大同多次对上俺答部的袭击,但是那都是小打小闹,俺答汗几次大手笔,明显都是冲着宣府和蓟镇去的,毕竟那里距离京城更近,对朝廷的震撼也更大。
或许,在刘汉看来,如果偷袭板升城成功的话,他的官职应该就可以再升一级了。
俞大猷这么想着,看着面前缓缓前进的队伍不免又有了一些焦躁。
带出来的三千人马,现在分成三股,分别是参将麻禄带领的千骑和游击徐钦带领的千骑,这两队骑兵是俞大猷用来拦截俺答部追兵的,剩下千人则驱赶抢来的牛羊和那些战利品。
至于为什么俞大猷不让士卒放弃这些缴获,没命的往大同方向跑,命令他可以下,可却不保证手下会不会听他的命令。
这次出征板升城,回去后确实会受到封赏,但是封赏有多少会落到下面人头上?
对于这三千军卒来说,拿命拼来的缴获,要放弃,你拿得出东西交换吗?
光凭一张嘴,说回到关内会有赏赐,俞大猷不保证自己下达命令后会不会在战场上遭遇意外。
看到这些士兵看到丰厚战利品所透露出来炽热的眼神,作为当兵出身的他清楚,这样的命令不能下。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绝非虚言。
身为将官多年,俞大猷自然知道这年头当兵是真的没银子赚,能勉强湖口就不错了。
也只有遇到这样的战事才会期待朝廷的赏赐,但是那都不知道要猴年马月才会批下来,运送过来,中途还有无数双手要伸进来掏银子。
对于士卒来说,赏赐太虚幻,所以他们更加着眼这些眼前的财货。
当官的可以多分走一些,但是不能少了他们的那一份。
利益,才是让这些人甘愿卖命的主要原因。
对于将官来说,前程和银子缺一不可,对士卒来说,要什么前程,无非就是兵头,他们要的就只有一样,那就是银子。
虽然担心,但是俞大猷也只能这样,带着抢来的财物撤退,那怕担上风险。
“将军,前面就是灰河,我们的哨骑已经和刘总兵的人汇合,浮桥已经搭好。”
这时候,前方奔来一匹战马,马上探马向俞大猷汇报道。
“好,通知各部加快速度过河。”
俞大猷大声命令道,随即催马向前跑去。
浮桥,对于经历过一场胜利的明军来说,这时候既想要那些牛马身上的东西,还想要保命,俞大猷担心过河时会有拥挤现象,反而影响大军渡河。
他必须先赶到浮桥边去,震慑住这些士兵。
这次板升城的战果其实很大,彻底摧毁了板升城不说,几乎全歼城里守军。
可有一点,那就是斩获实在凄惨。
人大多被烧死在民房里,没有首级,朝廷是不会认账的,而且没有抓到什么像样的俘虏。
斩获首级八十三颗,活捉六十七人,白莲教匪首李自馨、赵全侥幸保住一条命,李自馨之母胡氏,弟弟李自权被明军活捉,另一个弟弟李自贤被斩杀,夺取蒙古人的牛马数百头,以及大量的军械。
这就是现在俞大猷部能交给朝廷的,此战的收获。
想到此处,俞大猷不无遗憾,要是能捉到李自馨就好了,这次出塞之战才算完美收官。
要知道,李自馨这人,也是在明廷挂上号的人物,价值不可谓不大。
心中暗道可惜,前进速度却是不慢,很快就到了灰河边,和河边的大同总兵官刘汉会和。
刘汉已经从俞大猷部哨骑那里知道了战果,板升城里的烈火应该还在燃烧,城中只有少数人逃出,大部被歼。
对于这样的结果,刘汉此时已经是喜不自胜。
有了这战果,这次冒险之举就不算白费,至少有充足的理由回应宣府和京城可能的诘问。
见到俞大猷,还有他身后远远过来的装满缴获的牛马队,心情就更加美妙了。
“大猷,这一仗打得不错,回去上报朝廷,你当属首功。”
刘汉见到俞大猷后第一句话就是先把俞大猷高高捧起,不过按照朝廷的规则,他和李文进的功劳就算不上功劳簿,朝廷也是不会忘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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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刘大人和马巡抚指挥得当,末将些许功劳不足挂齿,有劳将军在此守护......”
在和刘汉的寒暄中,俞大猷对他说起此战缴获,知道没能抓住朝廷挂名的那些人,刘汉不免也有些许遗憾,不过总归是一场大胜。
摧毁板升城,烧掉了俺答汗的皇宫,就是此战最大的功绩。
随后几日,俞大猷的三千人马和刘汉率领的两千骑兵会和,现在手上有四千可以作战的兵力,俞大猷的胆子也壮了不少,对返回大同的旅途不再那么担忧。
终于,在和刘汉会和后的第三天,大军靠近了黑河,这里有李文进率领的三千马步军接应,会和以后,出塞明军的全部兵力都汇聚于此,八千大军在侧,终于算是安全了。
“保持队形,后面的听着掌队官的指挥,不服者拉出去鞭笞。”
此时俞大猷和刘汉已经到了黑河,刘汉先过河与大同巡抚李文进会和,顺便汇报下这次攻打板升城的收获,而俞大猷留在黑河对岸,整队安排军队过河。
和之前过灰河一样,士兵们自然争先恐后,都希望早点过河。
毕竟,每往前走一步,那就意味着距离大同近了一步,自己的身家性命也更加安全一点。
每日十几趟探马回报,周遭没有发现俺答汗的军队追击或是拦截,但是俞大猷依旧丝毫不敢怠慢,坚持广撒大批探马四处探查。
优先过河的依旧是那千骑护卫下的运输大队,河对岸四个千骑队严阵以待,也随时准备渡河。
随着运输队完全过河后,四个千骑大队开始依次过河,有俞大猷在河边侧立视之,倒是无人敢造次,都是依照队列过河,速度也是不慢。
待过了三千人后,俞大猷才率领自己的亲兵过河,之后就是断后的千骑队依次过河,最后摧毁浮桥,防止被俺答部追兵利用。
和李文进、刘汉会和后,八千明军继续南撤。
当初出塞时,他们走的是大同右卫杀胡堡,返程亦不例外,因为这里距离他们最近。
现在有了李文进标营的步卒加入,行进速度略微放慢,依照现在的情况,至少还需要三天时间才能到杀胡堡。
也就三天时间就可以进入长城,到那个时候就安全了。
跟随俞大猷远征板升城的三千骑兵此时早已经人困马乏,他们可不比刘汉和李文进率领的人马,在黑河和灰河还可以休息,如果不是身处蒙古人的势力范围,那可出外野游没区别。
不过到这个时候,貌似明军的好运气也用完了。
在大对明军渡过黑河后行进了半日,就看见远处有探马急急打马而归,直直的朝中隐于军中的俞大猷这边冲来。
也不是俞大猷身上有什么神奇的力量指引着探马方向,实在是那三杆大旗太过醒目。
很快,探马到了近前十余步就翻身下马,随后跑到三人面前半跪抱拳禀报道:“禀大人,凉城方向出现万余鞑子骑兵正在朝这边杀来,离此约不到两日路程。”
终于还是出现了。
俞大猷知道了鞑子骑兵的大致方位,反而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未知才是最让人恐惧的。
“俺答汗还真厉害,居然直接从宣府追到这里来了。”
对于边镇的地形异常熟悉的刘汉这时候开口道,只是他说话时已经是面色凝重。
“还有两日路程,是不是必须要和鞑子在这里打一仗?”
李文进倒也没有普通人听到鞑子大军杀来就惊慌失措,毕竟在大同多年,早已经过了听到鞑子出兵消息就紧张的时候。
“躲不了,这已经是回关墙最近的一条路了。”
刘汉轻轻摇头说道。
“那怎么打,就由刘总兵和大猷决定了,我的标营尽可调遣。”
李文进很光棍,并没有争夺这一刻对战争的指挥权,而是让两个军中宿将去准备。
其实,大明朝以文抑武,就算他不指挥此战,到最后不管是刘汉还是俞大猷都会向上面汇报是由他指挥的这场战斗,否则两人也就没有将来了,所以他丝毫没有争夺的想法。
只要打赢了就好,何况自己还在关外,不打赢这一仗,说不得就要狼狈逃回去,这对于大同巡抚李文进来说,也是不可接受的。
更何况,刚刚赢了一场,可终归是占了偷袭的优势,这时候要是能正面打退,或者击败俺答部,那这次出击塞外的功劳就更大了。
刘汉和俞大猷这时候也没有寒暄的意思,冲着李文进抱抱拳,随即就到了一边,刘汉叫人取出这里的舆图开始和俞大猷研究战术。
还有一日的路程,那是绝对不能耽搁的,该赶路还是要赶路,只是赶到哪里?
要知道,这个地方,就必须是他们预设的战场,也是对他们最有利的地方。
不多时,刘汉和俞大猷就到了李文进身旁,开始向他汇报此战的计划。
“李大人可带亲随先行,直接入杀胡堡召集边军赶来支援,我等则于明日中午赶到安银堡,这里虽早已被废弃,可过来时我看到堡墙还在,以此堡为依托,对面鞑子万余人,未必没有胜算。”
刘汉道。
369大窟窿
刘汉和俞大猷在一边研究舆图,很快就有了大致方略,回到了李文进身旁,开始向他汇报此战的计划。
“李大人可带亲随先行,直接入杀胡堡召集边军赶来支援,我等则于明日中午赶到安银堡,这里虽早已被废弃,可过来时我看到堡墙还在,以此堡为依托,对面鞑子万余人,未必没有胜算。”
刘汉道。
不等李文进说话,俞大猷也开口说道:“以安银堡的战场主要是为了稳妥,若交战不利,我军可以退回城堡防御,等待大人率军来援,并不是说我等不能取胜。”
闻言,李文进倒是点头,“未虑胜先虑败,正该如此。”
他已经从俞大猷的解释中明白,他们依托早已被明军放弃的城堡并不是没有击败鞑子的信心,只是先布下一个后手,防止战败后全军溃败。
有军堡在后,就算出战不利,大军溃散也会选择逃入安银堡,而绝不会在草原上和鞑子玩赛马。
话虽然这么说,不过李文进倒是很关切的开口问道:“我军有八千人,鞑子有万余,胜败几何?”
问出这话,要死大家都在大同镇城,估计刘汉就会拍着胸脯对他说包赢的话,可这是在关外。
刘汉只是皱皱眉,却没有说话。
说实话,这还是他第一次指挥明军在没有城墙的依仗下和鞑子交战,这信心嘛,确实少了点。
刘汉不说话,眼睛看向了俞大猷。
先前研究战术,其实就是寻找一个最有利的战场,当然这要考虑实际情况,那就是时间和距离。
最理想的战场,当然是在杀胡堡和鞑子交战,可时间、距离均不允许啊。
安银堡,是他和俞大猷看过舆图后不约而同选择的战场,自然是不会错的。
选择背靠安银堡和鞑子来一场野战,这也是俞大猷的想法,胜则继续回返大同,败则退守军堡。
只是临阵指挥这样的大事,貌似他已经全部交给俞大猷负责,而如果转入安银堡防御战,那么指挥权自然他就要收回。
防御战,他可是行家。
“胜败不好说,要先看对面将领排兵布阵。”
俞大猷这时候自然看到了刘汉的眼神,心领神会的接话道,“水无常形,兵无常势,在没有和鞑子统兵将领碰面前,说什么都是纸上谈兵。”
俞大猷很认真的说道:“不过,从上次在牛心堡和鞑子交战的情况看,我觉得胜败五五之数,如果非要我说个心里话,胜率略高一成,李大人应该知我,俞某不说大话。”
俞大猷说完,就看向李文进,此时李文进脸色如常,倒是看不出什么来。
其实,这个时候的李文进心里还是欢喜的,谁愿意这个时候呆在长城以外,刘汉和俞大猷给他安排的去处正合他意。
毕竟,李文进是大同巡抚,是文官,打打杀杀这样的事儿本就不该他亲自上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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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万盛世】【】
现在俞大猷直言胜败五五之数,嗯,胜率略高一成,不过这要和鞑子见面之后才知道结果,自然还是略有风险的。
既然有点风险,那就需要他马上赶回杀胡堡,召集大同右卫各堡的大军。
横竖安银堡距离杀胡堡不过一天半的路程,集齐大军。
那怕大同已经抽调不出骑兵部队,靠步兵结阵前进,一天多的距离,怎么也能杀出来,救出被围的明军才是。
“好,我这就带亲卫先回杀胡堡。”
如果之前就一口答应下来,难保将来不被人说成他临阵脱逃,现在刘汉和俞大猷给了台阶,李文进也不扭捏作态,直接一口答应下来。
“标营就留给你,那帮人跟你也混熟了。”
李文进对俞大猷说道,之前俞大猷率领的一千人就是他的巡抚标营,算是他的护卫,俞大猷和标营其他将官也不陌生,把人马交给他带自然是好的。
而且,之前俞大猷打造的独轮战车,现在大同军中接触的也就是他手上这支部队,刘汉可不愿意分出一支人马交给俞大猷,也只有李文进会做这样的事儿。
俞大猷在李文进的印象中,还真就是个实诚人,老实可靠,既然他都说有取胜的机会,留下自己的标营,自然就相当于自己也参与了这次战事,功劳不会少。
李文进拍亲兵找来手下将领,交代他们听从俞大猷的指挥,算是给了俞大猷尚方宝剑,之后就在一队亲兵的护卫下脱离大队,快马向杀胡堡赶去。
目送李文进离去,俞大猷收回视线看向刘汉说道:“刘将军,我们还是先赶到安银堡看看地形,也好想想接下来怎么打这一仗。”
刘汉闻言点点头,“我们先过去,那我先把麻禄他们叫过来交代下。”
俞大猷和刘汉这个时候也脱离大队的话,难保队伍里不会传出各种各样的传言,所以离开前肯定是要先打个招呼,让几个将领知道情况,也好约束住手下。
虽然来时刘汉路过安银堡,可也只是远远瞅了一眼,并没有太仔细的观察地形,谁会想到这个时候需要去那个地方迎击俺答部。
在俞大猷和刘汉赶往安银堡观察地形锁定战场的时候,京城兵部大堂此时却是人头攒动,从尚书、侍郎到员外郎、主事这些主要官员全部都集中在这里,而他们来到这里的原因则是因为一封来自大同的军报。
“从大同和宣府发来的文书看,这次刘汉带人出塞偷袭板升城,似乎没有向总督行辕报告,应该是事后发的。”
“现在不要分析先后,看时间,现在怕是板升城那边都已经打完了,到底打没打赢,还有宣府俺答部是否有撤兵,这才是关键。”
“我们刚刚让延绥宁夏出兵扫荡河套,大同那边就擅自出塞,不仅违抗葛缙增援宣府的命令,无旨出兵数千人攻击三百多里外的俺答板升城,谁给的权利,这事儿怕是要严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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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万盛世】【】
“打输了严查还好说,可要真打赢了,攻占板升城,这算功劳还是过错?”
“武选司去查刘汉?这里面还有大同巡抚李文进的事儿,是不是该给吏部通个气?”
“好像只抄了公文送内阁,吏部压根不知道这事儿。”
“够乱的,没有旨意,他们大同捣什么乱啊。”
兵部大堂上,一帮子兵部官员在下面你一句我一句滴咕,说什么的都要。
兵部尚书杨博只是静静的坐在大堂之上,耳朵却是在仔细倾听下面人的谈话,了解大部分下属对此事的看法。
好吧,招他们过来,也就是想看看他们对此的看法。
回头西苑肯定要召见,问自己对此的看法?
自己该怎么应对,下属的看法还是很重要的,这是民意,现在他在做的就是民调。
两个侍郎这会儿乖巧的坐在一边,似乎也是在倾听下面人的议论,或是,有点像打瞌睡的样子。
听了半天,杨博大概估出来了,一半对一半。
不是支持和反对的各占一半,而是反对的,认为该问罪大同的官员占一半,还有一半是没什么态度的,也就是中立,就没听到几个支持的声音。
也是,朝廷已经对此战做了部署,想法其实和大同类似,只是盘面更大,直接动用两镇兵马扫荡河套,而不是出动一镇兵马去偷袭板升。
最麻烦的还是功过的定论,大同这么做到底是对是错?
杨博头疼,说起来不管是大同巡抚李文进还是总兵刘汉都是他手下,不过整件事儿串联到一起,杨博还是觉得有点怪异。
李文进,管理地方政务是把好手,不过对于调兵打仗就是门外汉。
之前大同战事,他基本都是丢给刘汉去打的,自己做甩手掌柜,只负责把后勤保障做好。
刘汉嘛,将门,守成有余进取不足,野心有点但是胆小,很难想象这样的人会筹划这么大的事儿出来。
要说这次偷袭板升城是李文进的主意,杨博是敢用脑袋担保,他想不出来的。
可要说是刘汉动的心思,刘汉有这个脑子却没那个胆子。
毕竟整件事是先斩后奏,打赢了好说,降罪不至于,可功劳也会被抵消大半,可一旦打输了.......
杨博这会儿想的就是,好像自己对那两个老部下都看走眼了,居然想不出来这偷袭板升城的计策到底是谁搞出来的。
算了,还是等着西苑的召唤吧,公文已经抄写送到了内阁,想必此时两位阁老应该已经赶往西苑了。
而这时候的西苑永寿宫宫门处,严嵩和徐阶还真就静静站立在一侧,等待着皇帝的召见。
都快晌午了,兵部忽然送来一份公文递到徐阶手里,虽然有些奇怪,但是徐阶也没当一回事儿,可是漫不经心翻看只看了两眼就不澹定了。
此次迎战俺答部,朝廷的计策他是有全程参与的,可现在兵部送来的大同总兵刘汉的奏报倒是和之前魏广德想的计策有些异曲同工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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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事儿不小,大同这样擅自出兵,打不打得赢另说,会不会影响到朝廷的作战部署才是最重要的。
随公文附有杨博的一张条子,此时兵部尚书杨博就在为此事而担忧。
大同军偷袭板升城,放在平时自然是好事儿,可是在这个时候就未必了。
板升被明军攻击,带来的结果就是俺答部兵力西移的时间就要提前,若是正好和延绥、宁夏二镇扫荡河套的大军怼上,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怕是二镇明军就要吃大亏了。
叫停延绥、宁夏自然是不可能的,军令此时应该已经到了军中,说不好人马都已经离开了驻地。
头疼。
徐阶感觉真的头疼。
赶紧的起身,拿着东西就去找严嵩。
对于这样的军国大事,严嵩自然也不好处理,只能对徐阶说道:“去西苑吧,这样的大事儿,不是我们能做主的。”
“严阁老,徐阁老,皇爷让你二位进去。”
这时候,宫门里出来一个内侍,传达了嘉靖皇帝的旨意。
两人跟在那内侍身后进入永寿宫,很快就到了宫殿门前。
“请。”
内侍闪身到一侧,向他们做了个请的姿势,严嵩和徐阶一前一后迈步入殿。
进来大殿就看见嘉靖皇帝坐在上面,应该是在翻看手里的道家典籍。
四书五经早就被当今皇上不知丢在哪里去了,现在能让他坐下来看的,怕也只有道家的书籍了。
“参见陛下。”
严嵩和徐阶上前行礼,嘉靖皇帝这才放下手中的书籍,抬眼看看两人开口问道:“这时候过来,有什么事儿吗?”
先前看书的时候,有内侍来报说严嵩和徐阶求见,嘉靖皇帝就知道肯定又有大事儿发生。
一般的事儿,不过就是在处理奏疏的时候附条子送到司礼监,只有很重要的才会直接入宫。
而在这个时候,还有什么事可以被认为是大事,不能耽搁的大事,貌似也只有宣府那边了。
莫非......
嘉靖皇帝只是点点头,示意带人进来,自己先把典籍那章最后一点文字看完。
事情已经发生了,急是急不来的。
求神问道这么些年,道术没有练出来,倒是把道家超脱的心性给练出来的。
“这是兵部送来的文书,大同军在刘汉的指挥下,于十日前出了长城,偷袭板升城。”
严嵩边说边从袖中把兵部送来的抄文递了上去,黄锦此时也迈步上来,从他手中接过那公文,随后恭敬的交到嘉靖皇帝手里。
“大同?刘汉?”
嘉靖皇帝听到严嵩的话,眼角抽了抽,随即伸手接过黄锦递来的公文快速浏览起来。
若是放在以前,大同军敢出长城偷袭俺答部,这绝对是大功一件,不过眼下皇帝和朝廷的注意力都放在宣府,如果还有值得关注的,自然就是延绥宁夏二镇军马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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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万盛世】【】
嘉靖皇帝看了公文,又看了杨博附的条子,眉头随即就皱了起来。
当初魏广德的计划,嘉靖皇帝是向杨博仔细咨询过的。
二镇兵马梳理河套需要十几日的时间,而这时间正好就是消息传递到宣府俺答汗面前和俺答部西移的时间,所以是可以保证二镇兵马既能消灭草原上的蒙古部落,又不至于和俺答部援军交手。
可现在不同了,大同军的行动肯定让俺答部西移的时间提前,如果他们拦截并击败大同军,再收到河套被袭的消息,继续西进就会在半道截住延绥宁夏二镇的兵马。
“嘶......”
看到这里,嘉靖皇帝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一次性败掉三镇机动人马,这九边可就要出现好大一个窟窿。
()
370失魂落魄
“哗哗哗......”
密集的马蹄声中,一队红袍骑兵驾驭着战马伴着夕阳的余晖在草原的奔驰。
不多时,天色渐晚时,草原上一处高高隆起的土堆出现在他们面前。
说是土堆,其实也不准确,说起来更像是一道土墙。
选择一处坍塌比较厉害的地方骑马跨过土墙,后面又是广阔而平坦的草原。
“这里,以前应该也是一道边墙吧。”
骑兵们上了土丘,其中一个皮肤黝黑的汉子勒住缰绳开口询问身边的同伴。
他们的穿着和身旁之人明显不同,没有红色战衣,而是各自穿着一身白色的山文甲。
“不知道是哪朝修的,早就坍塌的不成样子了。”
身旁那人开口回答道,随即抬头看看天色又接着说:“不行,今天赶不及过去,还有十来里路,要是继续赶路怕天黑遇到狼群就麻烦了。”
随即抬手用马鞭指着土丘下方说道:“今晚就在这里宿营,明日一早再过去勘察地形。”
他们,自然就是大同镇总兵官刘汉和俞大猷,安排好队伍后,他们就脱离大队,提前赶往安银堡。
十来里地,对他们这样清一色的骑兵来说,其实距离也不算远,可是正如刘汉所说,赶过去天色肯定全黑了,草原上的狼群可厉害。
别看他们这里有几十名全副武装的明军,可要是遇到大点的狼群,也是不好对付。
俞大猷微微点头,认同了刘汉的说法,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
就在俞大猷看着亲兵构筑营地的时候,京城西苑永寿宫大殿里却是站了不少人,只是所有人都低头垂手,大气都不敢喘。
嘉靖皇帝在知道大同发生的事后,喜悦的心情仅仅维持了一瞬,就在看到杨博写的条子后被浇灭。
随即,不仅是兵部官员,以及六部的其他人,但凡有过统兵作战经验的官员都被召集到西苑。
找这些人的目的也很明确,分析北方战况,研究对策。
就目前掌握的信息,此战因为大同军的莽撞行动,有可能引发一系列的变化,而这些变化到目前为止都不利于朝廷,可以说此战的前途难料。
或许,不少官员对于损失三镇的机动兵力并不认为是多大的事儿,可是对于被召集到西苑的人来说,他们大多都在边镇呆过,可是很清楚实际情况的。
所谓的机动兵力,其实才是各镇的主要战力,或者说是真正的精锐。
九边重镇,各镇兵马多则十余万,少则几万,看上去还真不少,可实际情况是,明军各卫所都有自己的防区,各镇只有少量游击将军所率领的人马属于可以抽调的兵力。
而遇到朝廷的调兵令下来,则往往是从各卫所抽调青壮,剩下一堆老弱残暴守卫防区。
如果是看纸面数字,各卫在被抽调后战力依旧客观,而实际情况却是,这些青壮的抽离会让整个防区的防御力降到最低点,整个防区如同筛子一样一捅就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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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万盛世】【】
大殿上虽然站满了人,可是气氛却极度压抑,落针可闻。
嘉靖皇帝皱眉坐在御座上,他这一下午几乎一直就坐在这里,看着兵部官员前来,对战局一通分析,给出一个让人沮丧的答桉,而在嘉靖皇帝需求解决办法时却都是沉默。
然后,不断的招来官员,他们有些在来时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再了解详情后做出的也是和兵部类似的,让人丧气的分析,也没有提出对时局的应对办法。
那些不了解情况的官员到来,在知道原由后进宫是的欢快心情也瞬间消失,然后就是重复先前官员们的表现。
现在,永寿宫的大殿几乎都要被人填满了。
“都没有办法吗?难道朝廷就什么也不做?”
看着下面的朝臣,嘉靖皇帝虽然心知此事突然,彻底打乱了朝廷的部署,可是却必须拿出应对来,不是装鸵鸟就能混过去的。
至于给人快马送信,或者紧急调集兵马支援,洗洗睡吧,时间上根本来不及。
“兵部,立即着手部署应对,就以大同、延绥和宁夏镇被鞑子攻破制定应对策略,户部不管如何,必须保证兵部的粮草需求,不管你们是去借还是去抢。”
嘉靖皇帝说出这话的时候,满脸阴鸷,显然是在努力压制着心中的怒火。
大同,大同。
本来战局好好的,全在朝廷的控制之中。
但是,他们莽撞的出击行动,却有可能动摇整条战线。
最可气的还是,大同此战如果打掉了板升城,朝廷在战后还不宜对他们进行惩处,至少不能太重。
现在只能考虑调动内地卫所充实边防,防备俺答部在突破三镇后继续南下抢掠,祸害更多的地方,还要防备俺答部在攻破大同后再次进逼北京城。
上面的皇帝在生气,下面的臣子自然噤若寒蝉,而大臣队列最后面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官员此刻也是满脸严肃的站在那里,只是没人知道,此刻他心里早已经是肝胆俱裂。
肝胆俱裂,不是被气的,而是被吓的。
魏广德是比较早被召进永寿宫的官员,毕竟当初他曾经指挥过和俺答汗的交战。
只是进到这里,了解到北边详细的情报后,魏广德也无计可施,一筹莫展。
大同的行动真的打乱了他的计划,时间也紧凑,哪里有什么办法来应对。
最关键的就是,他们的进兵无疑会让俺答部军队提前西移,从而让攻击河套地区的明军陷入危险境地。
不过,这还不是让魏广德最担心的,他其实是对自己的未来产生了忧虑。
这一战如果最终战败,看似是因为大同军莽撞的军事行动带来的,可毕竟整个计划大略是他提出来的,不管怎么说,都是打输了,他要承担责任。
输了就是输了,狡辩并不能带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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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广德此刻甚至已经想到,此战结束以后,自己怕就要被外放了,这一辈子都离内阁的位置无缘了。
这就是战败要付出的代价。
多做多错,不做不错。
魏广德心里不由得暗想,或许在原来的时空,没有他的出现,这个时候大同军或许也会有这一遭。
可是按照朝廷最初的想法,这个时候延绥、宁夏二镇的马兵正在赶往宣府助战的途中,或许在大同军被俺答部击败后,这支部队就顺势补充了大同的防务,最终让这次战役化险为夷也说不定。
按照这么看来,或许自己还真成了朝廷的罪人。
如果自己不是提出让他们去攻打河套而是让他既继续东进支援宣府的话。
魏广德进永寿宫后不久,他就注意到兵部两位大人在殿上看他的眼神都不对,或许就是已经想到了这一截,只是没有在这个场合把话说出来。
说起来,魏广德也只是提议,最终还是得到了他们的支持,而最终还是殿上那位拍的板。
但这并不是说魏广德没责任,相反,责任都是下属的,上位者是不可能有错的。
不管怎么算,好像自己都是这个替罪羊的最好人选。
魏广德现在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想到这里,魏广德不由得侧头看了眼殿侧悬挂的那副巨大的边镇舆图,上面有详细的帝国北方军事重镇、河道、山脉等信息。
如果自己是俺答汗,在大同长城外击败大同军后,同时又收到河套地区被明军偷袭的消息后会做出什么选择呢?
其实,之前嘉靖皇帝在殿上说的,调集内地官军严防俺答部南下抢掠,魏广德是嗤之以鼻的,即便是南下打破紫荆关,再次突破内长城,回手扫荡北直隶全境,魏广德也觉得可能性很小。
俺答部没能力攻破京城城墙,到现在魏广德还是持这样的观点,只是理由他说不出口。
而要抢掠,天底下哪里还要比京畿地区更加富庶的地方。
有,那可就是在江南,俺答部的战马再厉害,也不可能跨越大明帝国北境跑到江南去。
那么他担心的是什么?
继续西进,消灭延绥宁夏二镇兵马,再回大同打破边墙,然后沿桑干河河谷进入宣府军后侧,两面夹击明军,一举打败宣府守军。
是的,打破大同和宣府的防御,消灭两地的明军,那样的结果将是大明朝廷完全无法接受的。
北京城西北方向的屏障被打破,不仅会让京师时刻处于被蒙古草原威胁的境地,最重要的可能会牵扯到帝国国土的沦丧。
大同、宣府两地防御的范围是外长城,明军主力被消灭,俺答部完全可以占据此地,最后的结果是朝廷丢失两块土地,还放弃几代人苦心经营,投入巨大人力、物力才完成的外长城防御线。
搞不好,自己被杀头都是有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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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魏广德心中惧意更甚,还有什么比丧师失地更大的罪责,或许除了谋逆外就找不到了。
想到前几日才从高拱那里知道的,兵部确定的最终计划,将要抽调山东等地卫所支援京城,汇集十余万大军,如果连带蓟镇的兵马和京营能拼凑出来的几万人马,二十万应该有吧。
这么多人马,能不能被投入到宣府战役中去呢?
宣府和山西的兵马,凑一块应该还有十万左右,再有二十万大军出居庸关长城进入宣府,三十万大军是否可以击败俺答部十万人马?
面对可能的悲惨的后果,即便魏广德已经完全不看好此战前景,可他还是想要赌一把。
现在什么也不做,战后可能逐渐被排挤出朝堂,甚至多年后被找个由头问罪也说不定。
做了,赌一把,打赢了或许会让他迎来一个高光时刻,最起码,内阁入不了,兵部尚书的位置却可以预定下来。
只是一旦输了......
如果更大胆一点,加强内长城防御,不给俺答部突破内长城的机会,让俺答部只能选择继续南下抢掠。
以空间换时间,给俺答部足够的地盘分散兵力,然后调集南方湖广、江西卫所,包括是胡宗宪手上打击倭寇的主力部队,还有谭伦和戚继光新练出来的新军由南向北攻击呢?
届时二十万大军出居庸关封闭俺答部北逃路线,彻底把俺答部主力消灭在关内,这样的计划又是否可行。
在预见到自己可能会有悲惨未来的时候,魏广德脑瓜子里也开始蹦出无数的想法来,天马行空,越来越不靠谱,倾国之战都被他莫名其妙给想出来的。
好吧,魏广德也是被逼急了。
因为他很快就想到了,以现在明军的战力,要维持这么庞大作战计划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或许明初那些军队才勉强可以完成吧。
看似完美的计划,其实各个点都是漏洞,俺答部只需要找准一个点进行突破,就可以让耗费无数资源的所谓作战计划付诸东流。
摇摇头,魏广德想要把不切实际的东西甩出脑袋去。
纸上谈兵要不得。
刘汉,还有那个叫李文进的家伙,可把劳资害惨了。
魏广德这会儿只会在脑袋里不断咒骂这两人,以前他对着二人是很陌生的,李文进倒是听说了,还是俞大猷的信里提到过。
想到之前杨博分析二人时就说,这两人应该都想不到也不敢做这样的大事儿,这里面透着古怪的话,魏广德心里又是一凛。
回想此战,不会是明军完全落入俺答部的圈套了吧。
羊攻宣府,让大同有了出兵理由,用板升城为诱饵,吸引大同军出战然后全歼,顺势从大同破关而入,这么说来,大同镇高层有白莲教匪,用尽手段才达成这样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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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魏广德脑海里不禁又想到了在大同镇上演了一幕无间道,白莲教奸细混入大同高层,骗取李文进、刘汉的信任......
“退朝。”
魏广德正想到此处时,耳朵里忽然传出黄锦那尖细的嗓音。
条件反射般,魏广德随着其他人一起向御座上的嘉靖皇帝行礼,随后众人缓缓退出大殿。
不敢看上面那位现在的样子,失魂落魄的魏广德如丧家之犬般匆匆离开了永寿宫,离开了西苑。
而此时刚刚完成扎营的俞大猷和刘汉两人自然不知道局势的发展,虽然即将和俺答部交战,但两人都没太大压力,都是打老了仗的人。
此时二人正在看着手下亲兵烤羊腿,这是今晚的晚餐。
在大草原上,秋风爽爽,头顶无尽星空,脚踏广袤大地开始一场野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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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1实战测试
也没什么好看的,四周都是一马平川。」
刘汉和俞大猷已经到了安银堡,先是在军堡周围转了转,发现这里地形全都是平坦的草原,没有可供利用的地方,随即就打马进了堡内。
此刻,两人踏足军堡废弃的城墙上,四处眺望后略有些失望。
远远的看上去,军堡的城墙好像很完好,可是近了才发现,整个军堡城墙坍塌处就有十余处,可以说就是个四处漏风的筛子。
不过相对来说,有一道土墙,有比在草原上临时扎下的营盘要强一些。
「这里只能是最后的手段了,最好还是在阵前击败俺答部追兵。」
俞大猷沉默片刻回了刘汉一句。
「对方大约一万人,我们八千人,不过都是精锐,还是有一战之力的。」
刘汉点头道。
说完话,两人不自觉就朝着东方望过去。
快中午的时候,北面出现了长长的队伍,那是明军的大队人马已经赶到了安银堡,很快就有亲兵迎了上去。
俞大猷和刘汉自然不用去管他们,上午的时候他们已经大致分派了下部队驻扎的地方。
运输队全部进入军堡中间的几处还算完好的院子里,其他部队也都安排了大致驻地,之后自然是埋锅造饭。
「哒哒哒......」
东面十余匹战马飞奔而来,那是刘哈派出去监视俺答部的哨探,一次性回来这么多人,显然鞑子已经距离此地不远了。
果然,几名夜不收进入军堡栓好马匹,就在队官的带领下登上树立这二人大旗的城墙。
「禀报将军,敌军总数在一万三千人上下,其中一万人是鞑子骑兵,怀疑有小部分是俺答汗王庭卫队,但俺答汗应该不在队伍中,没有看到王庭大纛,可能是临时征调的万户,另有三千人可能是板升城骑兵......」
那领队的夜不收半跪在刘汉和俞大猷跟前汇报他们侦查到的敌情。
「王庭卫队么?」
刘汉略微惊诧一声,略作思考就对俞大猷说道:「这么看来,俺答汗还是挺重视我们的。」
「他们什么时候能到这里?」
俞大猷闻言微微点头,能够被选到俺答汗身边的战士,肯定都是草原上最勇勐的,战力自然不用多说,而且从俺答汗派出的人马中海油王庭卫队在其中,也可以判断出这支部队也是临时凑齐的人马。
显然,他们的目标应该就是直接奔着几个边堡来的,就是要在长城边上截住明军。
本来,从时间上看,留给俺答汗的时间并不充裕,可他们依然赶到了。
「下午晚些时候就会到这里,他们在前面河口有拐弯,应该是发现我军动向了。」
那领队急忙回答俞大猷的问道。
「不奇怪,我们有夜不收,他们也有斥候。」
俞大猷点点头,两军交战,敌军动向很重要,对面的领军将领不可能连这个都不知道。
即便他们派出再多的哨探,也很难完全封锁住敌方斥候的探寻。
「他们应该会绕过安银堡,在安银堡南边扎营,防止我们南逃。」
接着,俞大猷又开口说道。
「你们先下去吧。」
刘汉挥挥手,让几个哨探下去休息,随后回头对俞大猷说道:「那趁他们扎营的时候偷袭,还是今晚偷营?」
对面的鞑子战力不会弱,这是哨探回报的信息里,刘汉能听出来的。
如果对方只是普通的俺答部卒,他还有信心和他们一战,可在知道对方有可能是俺答汗身边的精锐后,一较高下的心思就澹了下来。
人数比对方少五千人,战力也略占上风,野战不好打。
「突袭很难,三五千人扎营,其他大军环伺在侧,我们一点机会也没有。」
说到这里,俞大猷环视军堡周围广袤的草原又接着说道:「这样的地形条件,没有丝毫可以使用计谋的机会,只有正面迎战一途了。」
话音落下后,刘汉也微微点头,不管是突袭还是偷袭,貌似在现在的战场环境下都很难实现,只能是一厢情愿的想法。
「正面迎战的话,我们的胜算就低了。」
刘汉低声说了句。
确实,人数和战力,不管怎么看,明军都不占优势,这一仗很难打。
「未必。」
俞大猷听到刘汉的话,却是斩钉截铁的回答道:「刘大人,我来大同的时间不短,观边军作战使用火器皆是依仗城池释放,俺答部想来也会这么以为。」
「火器放在城头,可以让士兵放心瞄准,自然是最好的。」
刘汉回道,「就算是佛朗机炮,也很难应对鞑子骑兵汹涌的冲击。」
「大人忘记巡抚标营的火力了吗?」
俞大猷却是摇头继续说道,转身看向身后城墙下密密麻麻百多驾战车,那是他设计的独轮战车,就是为了方便转向特意只使用独轮。
「那里,可是有上百只中、小号佛朗机炮,还有大量的鸟铳。」
俞大猷指着下面驻扎的巡抚兵营官兵对刘汉说道。
「额.....」
刘汉一时无语。
李文进从大同巡抚衙门里拨银子给俞大猷打造战车这个事儿,他知道。
还知道不止于此,李文进居然截留了拨给大同军使用的大量火器,直接交给自己的标营使用。
这些火器都是头两年从京城要来的,本来应该大量拨发下去,可是兵备道的尿性,只给了一半,剩下的全部留在大同镇城里,说是作为储备军械,以后可以补充下发。
结果,现在全部都被李文进从仓库里提走,变成了他部下的武器。
李文进三千人的标营,居然装备了上百只中、小号佛朗机炮,还有上千支鸟铳,这完全就不是明军的标准配置方式,火器占比太高。
这样的部队,如果只是进行演练,确实会很好看,但是一旦实战被对手突进靠上,就会全盘崩坏,因为近身战力全无。
刘汉是绝对不会这么装备部队的,这样的部队练出来也只是样子货,守城或许还不错。
虽然不明白俞大猷想说什么,可是刘汉还是觉察到,似乎俞大猷打算用标营为主力和俺答部交战,太狂妄了点吧。
难道江南剿倭就是这么做的?
官兵都装备大量火器,对着倭寇远远的就是一顿轰,如果倭寇不顾死伤冲上来了,官兵就作鸟兽散?
好像看到不少类似的消息,也难怪南兵对上那些矮小的倭国人会束手无策,剿倭剿了这么多年还一事无成。
想到这里,刘汉心里不免就对俞大猷有了几分轻视之心。
当初在巡抚衙门见到俞大猷,说实话,虽然他被免职,可毕竟曾经是总兵,所以他对俞大猷还算很客气,毕竟在浙江带领南兵作战,多次参与剿叛战争,想来不会差。
可现在看来,貌似南北两军的作战就不是一个路子的,这俞大猷虽然有许多作战经验,怕也不适合北地边镇的战法。
他在这么想着,耳朵里就听到俞大猷的话道:「明日我带领标营为中军,请刘将军选派勇勐之将各带两千骑兵护住两翼。」
「那不行,你这样排兵布阵,鞑子的主攻肯定就是对准中军,一旦你那里被突破,两翼都来不及救援,我们这一仗就败了。」
刘汉来不及多想,张口就说道。
「我用车阵在前拒敌,鞑子靠不了我身,只会被铳炮射杀当场。」
俞大猷却是丝毫不隐藏对鞑子兵的蔑视,开口回道。
「南边剿倭就是这么打的吗?」
看俞大猷的表情,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刘汉迟疑着开口问出心中的疑惑。
「只要结阵,火器威力就很大,不然朝廷近些年也不会大量制造出来装备我军。」
俞大猷说完这话后,收回看向下方的视线,回头看着刘汉,随即他就刘汉的眼神里看出了一丝不屑。
这年头,明军已经疏于火器的使用,实际上他最初进入明军的时候就已经发现到了。
但是别忘记,佛朗机炮和鸟铳都是明军在付出大量血的代价后才获得的装备,那些东西在那些佛朗机人那里就威力倍增,没道理到了明军手里就成烧火棍子。
当年明军一开始也对夷人的装备不屑一顾,可是在与之交战后发现确实厉害,这才费尽心思搞到手进而彷制。
对付倭寇,鸟铳还真是一件非常犀利的火器,而佛朗机炮则更多的是明军用在海战中,毕竟倭寇的战船都不怎么样,当然像碗口铳主要的武器使用也比较多。
只是这些年,明军和夷人没有大规模交战,并不知道佛朗机炮这时候已经不再是西洋人战舰装备的主要武器,现在最强大的火炮已经是新式加农炮,也就是明末时期的红夷大炮。
因为南方明军大量使用火器交战,所以俞大猷也积累了不少火器作战的经验,已经不再是只知道敢打敢冲的勐将。
大同军对火器的使用,让俞大猷意识到北军在火器使用上已经大幅落后于南军,即便几年前魏广德在宣府曾经大量使用火器作战,实战效果也还不错,但是依旧没有在九边产生太大影响。
虽然获知对面俺答部人马众多,但是有大型独轮战车充当拒马和佛朗机炮架,俞大猷感觉还是有一战之力的。
「明日我在中军督战,若中路被鞑子突破,请刘大人率领两翼骑兵退回这里据守,等待李大人的援兵,我率领标营断后。」
俞大猷继续开口说道,看刘汉张口欲言,立即摆手道:「若鞑子在中路吃亏,转向两翼突袭我侧翼,还请大人让手下给我拼死掩护。
标营只有数百骑兵,根本挡不住上千鞑子骑兵的冲击。」
虽然俞大猷带领的中军不是他刘汉的人马,可这明摆着是去送死,刘汉依旧很踌躇。
「其实没必要如此,我们只要维持个不胜不败的局面,坚持到杀胡堡明军出镇,俺答部必退,毕竟现在他们主力还在宣府,想来这个时候,李巡抚的报功奏疏已经送出去了。」
刘汉言外之意很明显,只要坚持下去,不用打生打死,将来回到大同,等待他们的就是朝廷的封赏。
只是,不管是刘汉还是李文进,还有俞大猷都没有想到,在他们看来立下的大功,在京城那边会是什么反应。
俞大猷当然知道这些情况,不过却不为所动。
他算是看出来了,到这里来,刘汉打的主意应该就是能打则打,不能打就守住军堡等待支援,毕竟这里离大明边镇骑兵只要一天的时间,步卒也就是两三天就能赶到,确实不算远。
按理来说,俞大猷是应该尊重大同总兵刘汉的意见才对。
别看他现在貌似和人家平起平坐,可是他心里清楚的很,他什么都不是。
只是,俞大猷在听到俺答部赶来时因为已经和李文进部汇合,所以当时就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只是不能告诉李文进知道,那就是之前魏广德信中所言之事。
真要朝廷愿意花银子打造战车部队对抗鞑子,首先得有骄人的战绩,否则绝无可能。
为什么要打造战车?
还不是为了解决明军野战的短板。
明军若是呆在城池里,鞑子来再多明军也不会怕,站在城墙下居高临下,鞑子往往围上几天看没有机会就会撤离。
只是,这样的明军战力只会越来越弱,甚至达到不敢出城门一步的境地。
实际上,长城的修建,很大程度上就和汉军战力变化有关。
只是,到底是长城影响了汉军的勇武,还是汉军战力下降而倒逼修建长城还不得而知。
但不管怎么说,有了那堵高高的城墙,汉人士兵的战力逐渐下降是不争的事实。
忘战必危绝非无稽之谈。
俞大猷现在迫切的想要用一场属于战车营的胜利来为他付出的汗水证明,战车是对抗鞑子骑兵的有力武器。
步卒大量装备战车后,在野战中也不会惧怕鞑子骑兵的突袭,这也是他选择用独轮的原因,更加方便战场转向和适应各种地质条件。
现在,他需要说服刘汉支持出战。
俞大猷明白,不管是战还是守,兵力都很重要,刘汉显然不想凭白损失这三千人马。
「这一战不仅是我要打,也是京城的意思,他们想要知道战车在对抗鞑子骑兵的实际战力。」
这个时候,俞大猷话题一转,忽然扯到京城。
「嗯?」
刘汉诧异望过来,有点不明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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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2结阵
“这一战不仅是我要打,也是京城的意思,他们想要知道战车在对抗鞑子骑兵的实际战力。”
这个时候,俞大猷话题一转,忽然扯到京城。
“嗯?”
刘汉诧异望过来,有点不明所以,但是很快也反应过来俞大猷话里的意思。
其实俞大猷犯事儿,刘汉或多或少也知道一些。
这厮是因为得罪了现在圣卷正隆的江南剿倭总督胡宗宪而被送进的监狱,胡宗宪是谁?
刘汉当然是知道的,而且胡宗宪和当朝首辅严嵩关系密切,他也是听人多次说起过的。
俞大猷能够在胡宗宪手里担任总兵官,这足以说明此人指挥才能,只是可惜得罪人了。
但是就是这样一个人,居然在被上官投进监狱后还能全身而退,这就不得不让人刮目相看,俞大猷背后有人,而且能力还不小。
俞大猷是被投进的诏狱,是在京城,严阁老的地盘上,他还能好端端的从诏狱里出来,最起码俞大猷背后的人是可以和严嵩掰手腕的存在。
官场中人自然知晓,俞大猷能走出诏狱,那肯定就是他背后的人和严阁老进行了某种利益交换,否则绝无可能随随便便就被放出。
现在,俞大猷终于在他面前坦陈这一仗和京城有关系了,那自己该不该听他的话呢?
之前,刘汉也打听到一些信息,那就是陆炳曾经很照顾他。
不过,在刘汉看来,陆炳出生在安陆,是跟着皇帝进的北京城,如何能够和俞大猷成为朋友,十有八九还是俞大猷背后的人请托,才让陆炳照看。
不过也说不好,谁知道背后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现在陆炳死了,如果说俞大猷的背后就是陆炳,这个似乎的他就该夹起尾巴做事才对。
可是,就在刚才,俞大猷嘴里说了什么?
京城有人要看这简陋的不像话的独轮战车的实战效果,谁要看?
想来俞大猷是不会说的,所以刘汉只能记在心里,绝不会问出口。
只是,现在在刘汉的心里却是坚定了一件事儿,那就是俞大猷背后应该有人,这人能说动陆炳帮忙照看他,还能和严阁老坐下来谈条件把人从诏狱里捞出来。
面对这样人的要求,刘汉是不能拒绝的。
在一场美丽的误会中,刘汉服软了,他转变了立场,选择支持俞大猷的决定。
开玩笑,严阁老是什么人?
自己每年节气还要派人往京城跑,给各大衙门的大小官员送上冰敬碳敬,而严阁老府上是绝对不会落下的。
有这样的大人物在俞大猷身后站着,不服软不行。
还好,当初自己就有这个防备,所以一直对俞大猷也是礼遇有加。
“既然俞将军对这战车如此有信心,我也没多的话,左右两翼你放心,我让麻禄带一队,我亲自带另一队,肯定护你两翼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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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万盛世】【】
麻禄是投靠过来的蒙古人,弓马娴熟,英勇善战,是他刘汉手下第一号打手,也是因此才被选派到俞大猷军中效力,参与攻打板升城。
目的嘛,一是有麻禄参与其中,刘汉对取得最后胜利更加放心饿,二则是要人一个晋升之机。
要想让人心甘情愿的投靠,自然要给他甜头。
武将,升官发财才是硬道理。
此战有麻禄参与,战后请功,让他职务从参将升到副总兵,似乎也顺理成章,反正作为投靠过来的蒙古人,要做的总兵那是万万不可能的,所以刘汉根本不担心麻禄会取代自己。
听了刘汉的话,俞大猷微微点头,算是认可刘汉的安排,毕竟在他手上打过仗的,俞大猷知道麻禄确实很能打。
申时中,安银堡东边草原上终于有了动静,伴随着隆隆的马蹄声,只看到远处天际烟尘满天,大队的骑兵正在向着安银堡杀来。
此时,刘汉和俞大猷已经再次登上城墙,眺望远处而来的鞑子大军。
大草原,就是一个天然的行军道路,对于交战双方的军队来说可以随意穿行而不像到了关内,还需要顺着大道前进,因为有山地和丘陵的存在。
俺答部追兵分成两个队列,一左一右并列前进,远处看上去就是两个小点,然后逐渐变成两条线,如同毛毛虫般向安银堡拱来。
待鞑子近了,从服侍上他们才看出来,其中一队应该是俺答部的精锐骑兵,而另一队似乎就是板升城白莲教徒组成的板升兵。
远远的,鞑子大军开始转向,向安银堡东南方向转动,最后停留在安银堡东侧靠南的位置上,让出了安银堡到杀胡堡之间的通道。
顺着安银堡城墙,刘汉和俞大猷也移步在此方向,看着鞑子大军中分出一队下马开始扎营,而还有数千人骑兵大队侧立在旁。
“他们也不打算速战速决了。”
俞大猷笑笑。
“若没有这城墙,很难说鞑子会不会直接袭营,想着先打败我们再鸠占鹊巢。”
刘汉在一边也是笑道,“不过鞑子也够诡的,居然让出逃生通道,还想要击败我们,让我们继续往南跑吗?然后他们在身后砍杀。”
说道这里,刘汉不由得摇摇头。
放出一条逃生通道,对于普通士卒来说自然是好的,他们站不到高位自然不会想太多,那条看似求生之路,其实才是要命的陷阱。
“让人出去转一转吧,否则对面今晚还能睡个安稳觉,对我们来说就不妙了。”
这时候,俞大猷忽然侧身对刘汉说道。
“出去转转?”
只是简单重复这四个字,刘汉还迷惑的眼睛就是一亮,他明白俞大猷的意思。
以往大战将至,他都是安排让手下士卒好好休息,养精蓄锐,不过貌似俞大猷的主意还不错。
于是没有多话,刘汉对身后的参将麻禄吩咐道:“带三千骑兵从南门出去,从西边绕回北门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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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万盛世】【】
“绕一圈?”
麻禄有点迷惑,没搞懂刘汉话里的意思。
“照做。”
刘汉只是又吩咐一句。
随即,麻禄抱拳后转身就下了城墙,组织队伍去了。
麻禄这点是刘汉欣赏的原因,不明白不要紧,按照吩咐做就是了。
“这么跑一圈下来,今晚鞑子会预留多少人值夜?”
看不到麻禄身影后,刘汉才回身对俞大猷问道。
“三、四千人吧,估计会分两班,这样就有七八千人不能好好休息,明日一战胜率又高了半分。”
俞大猷想想就说道。
刘汉派出去三千人亮肌肉,俺答部今晚肯定要防备明军偷袭,因为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明军都敢出城来晃荡。
至于暴露实力,这个时候已经不是两人考虑的事儿了。
鞑子能够准确追击到这里,显然他们的队伍早就被人发现,已经暴露出来了。
队伍里有多少骑兵,多少步卒,对方应该心知肚明才是。
很快,安银堡堡门处就有了动静。
虽然安银堡城楼还完好,可是堡门早就不知去向,或许已经被那户人家拆回去烧火取暖用了,现在守门的明军正在推开那一辆辆独轮战车和抬走前排的简易拒马,为大军出堡清出一条道路来。
相同的工作,北门也已经开始做起来。
不多时,站在堡墙上的俞大猷和刘汉就感觉到微微颤动,那是比鞑子扑过来更加强烈一丝的震动。
三千大同精锐骑兵在麻禄的率领下,杀气腾腾的冲出安银堡堡门,向着鞑子十多里外的营地做出冲锋姿态,随后一个漂亮的弧线转弯往安银堡西面跑去。
在明军抬走堡门前面拒马的时候,鞑子就已经发现了明军的异动,只是一贯的强势让他们并没有做出什么反应。
绝对优势的军队面前,按照明军以往的惯例,都是躲在城里坚守不出等待援军的。
只是没想到,从安银堡中冲出来的却是三千明军骑兵,他们杀气腾腾向着这边杀来。
处在第一线的两个鞑子千户瞬间就紧张起来,一边向后面大营报告,一边整队准备和明军交战。
只是,他们的战马还没有跑起来,明军就一个转弯跑了。
这个时候咬上去追杀倒是一个好机会,可是没有命令,而且明军人多势众,谁知道他们在西面是不是准备了埋伏?
明人打仗不行,可也会使用一些阴谋诡计。
犹豫间,明军三千骑兵就已经从他们眼前跑过,向着军堡西面而去,现在再要催马去追,两下相隔七八里地,不好追了。
追杀,自然是在明军骑队转向的时候扑上去,那时候刚好可以撵上对方的尾巴,然后就简单了。
至于现在嘛,貌似机会错过了。
正这个时候,身后马蹄声传来,二十几匹战马奔来,只看到远远的明军马队溅起的烟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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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万盛世】【】
很快,鞑子那边二十多匹马就离开了,返回大营之中。
简短的谈话中他们已经知道了明军的动作,三千人冲出来的大手笔,也不怕被自己这边一口吃了。
不过显然已经错失良机,前哨两千人马没有及时追上去纠缠住明军,这个时候再出击也不过是跟在对方屁股后面吃灰。
鞑子那边开始继续有条不紊的扎营,而明军骑兵在麻禄带领下围着安银堡兜了半圈就从北门回到城里,两个城门很快也恢复如初,前面拒马阻拦,由多辆独轮战车建立起来的盾车防线在后。
安排好守夜的差事,俞大猷和刘汉都吩咐手下士卒今晚好生休息。
本来在鞑子刚到就被派出去,不少明军还以为今晚打算劫营的,可是在将军和队官的反复解释下才放下担心,在堡内临时搭建的帐篷里休息。
明天开打,那就今晚好好吃一顿,明天的事儿明天再说。
这段出塞的时间,明军的伙食也是他们平生中吃的最好的时间。
跟着俞大猷的那队人,虽然临行时发了不少干粮,可是进入大草原后就很少再吃了,都是杀抢来的蒙古人的牛羊充饥,大块大块的羊肉敞开了吃。
怪不得,老辈人都说以前进入草原打草谷是最悠闲的时光。
毕竟,那是明军改善生活的机会,虽然已经多年不曾北上出塞,可是外出的传说还是在各军户家庭里流传下来。
这些天,大同军这伙人终于算是体会到了那是什么样的日子。
一夜时间悄然而过,除了巡夜和哨探的夜不收忙碌一晚,伴着晨曦和美味的肉汤开始休息,各帐篷里的明军士卒逐渐从梦中醒来,简单洗漱后就准备开饭。
这个时候,安银堡里显得有些乱哄哄的。
整个军堡的十几口水井,经过检查只有一口还能使用,八千人的饮水,自然闹出不少事儿。
还好刘汉在事发后马上就派出亲兵在此看守,让来打水的士卒排队,才让秩序恢复过来,没闹出更大的事端。
就算这样,明军的准备也一直忙到了己时才完成,也就是接近上午十点钟的样子。
昨日之所以没有闹出这么大乱子,还是因为士卒们随身带了不少水源,许多人见到军堡有水井可用,自然也不再像之前那么注意省着用。
随着准备工作的结束,南堡门的阻挡物被清空,明军开始缓缓开出安银堡。
明军这边的动静很快在对面鞑子军营中就有了反应,军堡里还对面鞑子军营中先后响起的鼓声和号角声彻底打破了草原的宁静,也预示着一场大战即将再次打响。
明军由两千骑兵打头出了军堡,随即骑兵让出道路,让后面的独轮战车前进,最后出堡的依旧是两千骑兵。
独轮战车很快就在离军堡三里地开始展开,那四千明军骑兵也分作左右两翼护持在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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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鞑子军营也是营门打开,一对对鞑子骑兵从军营中冲出,快速向左右两边分散,完成军阵的布置。
“对方反应好快啊,不愧是鞑子精锐。”
俞大猷看到对面几乎是背靠着大营完成结阵,不由得感叹道。
只是很快他就注意到刘汉紧绷的表情,似乎有不妥之处。
“刘将军,你怎么了?”
俞大猷开口问道。
“有点麻烦,这队鞑子有至少三千人是俺答汗的卫队,剩下那几千人应该也是哪个万户下面的精锐,我们的情报有误。”
此刻,双方对阵时,俺答部真实的军容才算彻底在明军眼前暴露。
之前明军探知的消息,推测是临时征调的万户,这样的队伍和普通明军对阵都稍显不足,也就是人数的优势让刘汉略微有点担忧。
可现在,出现在他眼前的那里是临时征调的牧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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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3开炮
茫茫大草原上,泾渭分明的两队人马相互列阵,虽然阵型还在调整,可俺答部真实的军容已经彻底暴露在明军眼前。
“有点麻烦,这队鞑子有至少三千人是俺答汗的卫队,剩下那几千人应该也是哪个万户下面的精锐,我们的情报有误。”
刘汉此时紧绷着脸对俞大猷说道,其实他还想说这仗最好不要打了,趁着对面还没做好准备,马上往回跑,四里地,大部分明军应该是能够跑回军堡的。
之前明军探知的消息,推测是临时征调的万户,这样的队伍和普通明军对阵都稍显不足,也就是人数的优势让刘汉略微有点担忧。
可现在,出现在他眼前的那里是临时征调的牧民,对面鞑子士卒冷峻的表情就知道,他们算是草原上的职业军人了,对上自己手下最精锐的士卒也要占据上风,这仗还怎么打?
“精锐吗?呵呵......打了才知道谁的才是精锐。”
俞大猷到现在还是对自己训练出来的士卒充满信心,一百多门佛朗机炮,还有一千支鸟铳,这样的火力是之前在浙江不可想象的。
江南兵虽然使用西洋火器的时间早,可没机会进行这么大规模的火器部队集中使用。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倭寇来袭,往往几条船百多号人就是一路,似乎倭寇习惯了不会集中兵力出来抢掠,只有攻打县城等要塞时才会集合队伍,而这么做的原因往往就是周遭没有明军主力存在。
在俞大猷的感觉中,他收下的兵还真不怕和倭寇大打出手只是一直没有这样的机会。
唯一的一次,也就是在岑港一役,倭寇意外的集合大队与他们死战,当然最后的结果就是被消灭。
至于突围出去的倭寇,俞大猷一开始以往是意外,可是发生那么多事儿以后就懂了,也难怪胡宗宪要插手指挥。
想想,俞大猷此时内心里根本没有丝毫担忧,反而越发激动起来。
当初在京城的时候,陆炳是对火器持怀疑态度最坚决的人,虽然锦衣卫也装备了大量火器,但是他并不怎么看中那东西。
俞大猷对火器很感兴趣,也支持大量列装,可都没有魏广德那小家伙胆子大,那小子居然想用大量的佛朗机炮和鸟铳组成独立的军队。
好吧,这样的胆子,俞大猷可不敢想,他还是需要刀盾和长矛这样的武器,防备敌人近身。
今天倒是可以尝试下那小子所说的密集火力投送是消灭对面敌人不二的法门,只要足够的火力打击,不管对面是铜皮铁骨还是什么,都只有崩坏一条路。
虽然魏广德也说了,现在的鸟铳还是差了点,但是数量弥补质量。
上千支鸟铳打响,俞大猷感觉怕这个时代明军不管是那里,都找不到比这支部队更强大的火力了。
明军队列完成后,没有管对面似乎还在调整阵型就在俞大猷挥手之间开始缓缓向前压上。
前排的士卒推动独轮战车开始向前,身后四排鸟铳手结阵跟进,在他们身后还有数百名骑兵跟随。
这就是明军全部的中军队列了,两翼的骑兵则是稍微拉开了一点距离,并没有紧紧和中军队列靠在一起。
他们需要留出一段距离,便于骑兵冲锋中的加速。
看到明军没有按照正常套路,等待自己这边完成布置才进攻,虽然让鞑子的万户有点诧异,但是也很快释然。
剩下的不过就是一些微调,他丝毫不觉得剩下那一点点调整会影响多少战力,就这样靠上去,还是用蒙古人传承下来的东西,远距离抛射先打垮明军军阵就是了。
明军在他们面前摆下的就是一个长条形军阵,如果不是有两边的骑兵,直接上去两千人围着明军射箭也能把他们全灭了。
别看明军前面那些战车看着唬人,毕竟只有一面。
此时,在俺答部万户眼中,俞大猷率领的三千明军还不如他两翼的骑兵强大。
确实,蒙古人曾经从东打到西,早已总结出许许多多对战技巧,这也是他们的祖先能够一路推进到多瑙河流域的主要原因。
“万户大人,直接冲明军的中军吧。”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身材偏矮小的,看面庞明显不似蒙古人的军将策马到了蒙古万户身旁,小声说道。
“丘酋长,我也正有此意,不知你部下能否担当此任?”
蒙古万户对那个应该是汉人的家伙说道。
“正有此意。”
说话这人就是丘福,他和赵全、李自馨三人都被俺答汗封为酋长,也就是认可了他们所率领的汉人在草原上自成一个部族。
此次针对大明的攻伐,背后自然有他们的功劳,所以这次由他带着板升城能拼凑出来的三千骑兵随着俺答汗一起攻明。
在收到板升城送来遇袭的消息后,丘福当即就求见了俺答汗,并从大汗手中求到一支兵马来到大同,他誓要彻底消灭敢于出关的明军。
丘福很清楚,如果不能把出塞的念头从明军将官脑袋里彻底抹杀掉,那要是以后九边的军将没事儿就往大草原上跑,后果很严重。
同时,知道自己老巢被剿,丘福自然也是想要报复回来的。
“你部只要突进明军中军,我就率领两翼冲击明军侧翼,不让他们打扰你消灭那些明人。”
蒙古万户笑眯眯对丘福说道。
说实话,万户心中其实挺看不起这个汉人的,连带他那些手下。
明明自己就是汉人,却成天想着南下攻明。
实际上,据万户所知,虽然俺答汗看似重用板升城那帮人,其实也一直都在提防着他们。
这些人都是野心家,他们应该并不是真的被俺答汗的光芒所吸引,而是因为自己的野心而来。
他们想要的,无非就是借用他们蒙古人的强大军力消耗明国的势力,好让他们有造反的机会。
如果真的按照他们的意思,大汗倾举国之兵南下攻明,到最后胜利的时候,怕这些人就会发难,反过来又要和他们蒙古人打生打死,最后争夺所谓的中原。
中原,在蒙古人祖辈留下来的话里,那是一个富庶之地,河流里流淌着牛奶,遍地都是金银还有铁锅,树上长满了茶叶。
所有蒙古人都希望大汗能够带领他们南下,重新回到那片土地上,只是......
在蒙古万户还在想着的时候,前方的明军持续推进下两军之间的距离不断拉近。
“这是想限制我们骑兵冲锋吗?”
蒙古万户心里不由得想到,“看来扎营距离前面那个军堡实在太近了一点。”
对于蒙古人来说,交战,就必须和对手之间留出足够的距离,以保证战马有空间进行加速。
明人现在的做法,明显就是想要压缩这个距离,让他们的战马跑不起来。
提不起速度,自然冲击力就会成倍降低。
狡猾的明人。
正在这个时候,俺答部军阵中间一支骑兵部队开始动了,在战旗向前挥舞中,这阵骑兵开始缓缓踏出了军阵,随着不断的向前,速度也开始缓缓加速。
“先让明人去打一阵好了。”
蒙古万户在心里不由得想到,你们想要利用我们蒙古人,我们何尝不是想要利用你们。
板升城那些主动聚集来的汉人在那里耕种,一开始蒙古人是并不乐意的,不过谁叫蒙古人不善劳作呢。
俺答汗制止了部族中人想要对那些汉人的不利举动,反而用牛羊和他们交换粮食。
好吧,一开始大家不理解,觉得可以用刀解决的事儿,为何还要浪费牛羊。
不过时间长了,大家就知道了,特别是这些特别的汉人来到后,现在每年板升城都会给大汗送来不少粮食,还在城里给大汗盖了一座宫殿,他们这些部族大人物也有话里的宅子。
随着马队不断加速,雷鸣般的马蹄声响起,打断了蒙古万户的思绪,还是等打赢这一仗再说其他的。
他不再胡思乱想,而是认真观察起前面的战事,他还要指挥部下消灭眼前这支明军。
“瞄准......”
此时,看到鞑子军阵中有数千骑兵出阵,一字排列的独轮战车就静止下来。
随着队官的命令,之前还在推车的士卒纷纷跑到各自战位,一个个火盆出现在独轮战车的后面。
炮手从车架上取出佛朗机炮子药筒放入炮膛,插上插板固定子药筒,在他们身后的火盆里,火钳一头已经被烧得通红,空气中散发着刺鼻的煤味。
而在战车后面两侧,一千鸟铳手排成整齐的四排队列,枪管中早已装填好弹药,此刻都是枪管朝斜上方举着,等待着射击的命令。
因为炮手需要在前方发炮的缘故,明军的鸟铳手排列都是让开了战车的位置,每辆战车就是一个队列的边界,这样鸟铳手可以按照口令开火而不用担心误伤前面的炮手。
炮手也可以安心开炮,而不担心被自己人打黑枪。
佛朗机炮可以发射实心弹和散弹,因为是入草原,所以这次明军带来出的炮弹也大多是散弹。
当然,这样的结果就是佛朗机炮本就不远的射程就更要大打折扣。
以俞大猷在大同的测试情况看,佛朗机炮使用散弹的有效射程和鸟铳差不远。
因此,这次出战前,俞大猷就有了精心准备,那就是前面三炮使用实心弹,后面三个子药筒全部是散弹,同时新装填的子药筒也全部用散弹。
看到对面骑兵冲来,即将进入佛朗机炮的有效射程,俞大猷没有犹豫的下达了开炮的命令。
一面红旗开始不断挥舞,看到军令的炮长马上下达了开炮的命令。
“轰轰轰......”
密集的炮声在明军队列前方炸响,百余鼓烟尘腾空而起,几乎是在瞬间对面密集的骑兵队列就出现了反应,几十个冲在前方的骑兵落下战马。
实心弹飞进鞑子军中,第一轮炮火到底造成多大的杀伤也看不清楚,不过前面掉下马的还是能看见。
没人欢呼,插板被抽出,炮手伸手取出子药筒,迅疾的换上新的,一旁的同伴马上重新插上插板。
“轰轰轰......”
又是一连串的炮响,上百颗石弹射向冲来的敌人,炮手依旧没有看这次射击的效果,他们依旧如同先前那样,机械的换下打空的子药筒,换上新子药筒,再发射,如同机械一般。
为了让这些炮手练出这样的能力,俞大猷都不知道打断了多少木棍。
在明军军中,体罚那是家常便饭,练不好就挨打,饿饭,虽然看似残忍,却是最有效的手段,就如同现在,这些士卒摸到火炮后,就只知道机械般的发射。
至于换下来的火药桶,有身后的同伴清理后重新装填弹药。
三轮实心弹打完,剩下就是散弹。
因为都是小号佛朗机炮,口径不算大,每个子药筒里也就只有十几颗用粗纸包裹的小铁弹,火药也是如此。
这些,都是魏广德提出来的。
其实这样的定装在后世烂大街,那时代的火炮都如此,这属于穿越人士必备技能,魏广德自然也知道。
只不过,这样的思路居然是在大明朝京师的诏狱里第一次被提出,若是被记入史册,也不知道后人会怎么评价。
而俞大猷在牛心堡一战中逼退鞑子,取得大同巡抚李文进的信任,又得到更多的支持,在他训练标营的时候自然会把魏广德提出来的这种方式运用起来。
俞大猷算实干家,或者说这时代的火器真的不复杂。
理论或许没几个人说得清楚,但是大家都知道怎么用。
魏广德的提议,俞大猷只需要在脑海里想想就知道可以实用,而在大同训练中效果也是出奇的好。
定装,可以部分抵消炮手积累经验花费的时间,剩下就是练,把发炮炼成本能反应就好了。
明军三轮勐烈的炮火时间非常短暂,几乎就是在几息之间就完成,而对面冲来的鞑子军阵已经被数百颗石弹打击的千疮百孔。
数百人掉落下马,让剩余骑兵都心生惧意。
“轰轰轰.....”
随着第四轮开始的散弹射击,明军火炮的杀伤力在这个时候才彻底显现出来。
“啊.....”
连续不断的惨叫声在骑兵队列里传来,不断有骑兵和战马躺在地上悲鸣哀号。
374金属风暴
“轰轰轰”
随着第四轮开始的散弹射击,明军火炮的杀伤力在这个时候才彻底显现出来。
“啊,啊,啊”
连续不断的惨叫声在骑兵队列里传来,不断有骑兵和战马躺在地上悲鸣哀号。
而这次的打击已经不止来自于那些佛朗机炮了,“砰砰砰砰.”
在队官的嘶吼中,第一排二百多名士卒打响了手中的鸟铳,随即转身从一侧往回走,第二排明军士卒站上第一排,放下斜举的鸟铳对准前面的骑兵扣动扳机。
成片的骑兵在铳炮声中倒下。
三千人的冲击阵型,此时已经在几次打击中变得七零八落,剩下的骑士已经没有了继续往前冲的勇气,那怕明军士卒的面孔已经清晰的出现在他们面前,可是更加让他们胆寒的还有那一个个黑洞洞的铁管。
没人知道里面喷射出来的东西会不会在下一刻打到自己,但是在他们眼中,好像无数的管子正瞄准他们。
他们胆怯了。
面对着明军连绵不断的火器打击,不知是谁终于承受不住压力,带头拨马往回跑
“要远离这里才安全。”
这是幸存下来人心里所想到的,而活命的本能像瘟疫一样,快速传染了所有人。
在阵后的蒙古万户也被明军的火力吓住了,没想到对面三千明军居然装备了这么多的火器,而且动铁棍子密集发射的威力居然如此之大。
在他的感觉中,即便是他攻打过的明军军堡,貌似都没有这么多火器。
三千人的队列还没接阵貌似就损失两三成的兵力,幸好没有派出自己的手下和大汗的人马,好歹是靠近了明军军阵,但是下一刻他就变了脸色。
经受几轮打击的骑兵居然往回跑,之前的损失都浪费了。
此时,蒙古千户的脸色非常难看,恨不得上去把这些人都砍掉脑袋。
这是起了一个很不好的头,后面继续进攻一旦遭遇挫折,那么即便是自己手下那些精锐怕也会效彷这帮家伙,或许只有王庭卫队才会坚持下来。
不过,那支卫队是不能轻易投入战场的,对面明军已经显示出来强大的战力,不能等闲视之。
“这就是你带的人,哼,废物。”
蒙古万户只是对身侧的丘福恶狠狠的说道。
实际上这个时候丘福也是懵逼的,眼前的明军是谁的部下,怎么有这么多的火器?
火器不算昂贵,但是要练出一支熟练的火器部队却非常耗钱,因为需要大量消耗火药。
而在明军军阵的后方,刘汉也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明军步卒在野战中可以打退冲锋的骑兵队列,这可不是龟缩在一起结成军阵的乌龟壳,而是散开的作战队形。
最最关键的,明军步卒军阵迎击骑兵,往往是压缩在一起,这样就成为对方骑兵弓手的最佳目标,他们会围在步卒周围向队列中抛射箭雨,这是很难防范的。
但是眼前是什么情况,部队完全展开,依靠火器之威打退骑兵的冲击,虽然这次冲上来的人貌似不大像蒙古人,但也是正儿八经的骑兵冲击,双方兵力对等。
刘汉不自觉伸手摩挲下巴,思考着回头自己是不是也搞这么一支人马试试威力?
当将官的,谁不希望手里有支能打的人马,这不仅是安身立命的根本,也是加官进爵的本钱。
就算自己的官快到头了,不还有儿子、孙子吗?
这样的练兵之法,可是能够做为家传代代传下去的。
至于火器,找兵备道看看还有没有,就算没有也可以把下发到军堡的火器收一部分上来。
不过也不能收太多,下面的那些兵头没有火器,仗就更难打,还是得找京城兵部,找武库司那帮人。
难怪这些年朝廷打造这么多的火器,看样子集中大量使用貌似威力更大,就是那帮子人心更黑,要的银子不少。
不过,就今天看到的,貌似还是值那个价。
刘汉此时心思电转,已经打算回去就组织一支类似的部队尝试下。
随即,他的目光又看向了那些独轮战车。
这东西也不错,前面有盾牌,车上可以放置火器和弹药,还有粮草,比征发民夫强。
这个俞大猷还真有点本事,搞出来的东西还真不错。
这个时候,刘汉已经忘记昨天对俞大猷产生的那点看法,现在彻底翻转过来。
明军中军军阵此时已经被浓浓的硝烟笼罩,刺鼻烟味让不少人产生了不适感,时不时就能听到军阵中传出咳嗽声。
以往演练的时候,可没有这么高强度开火,佛朗机炮差点打完两轮子药筒,鸟铳手还算好,只打出了一轮,第二轮也就第一排士卒完成射击动作,对面的敌人就跑出了射击范围,只留下一地的尸体。
好像还有伤员,居然有人在马队返回过程中幸运的没有被踩死,还在那里艰难的挪动受伤的身体。
或许知道自己就算爬回去也很难得到救治,那具还在挪动的身体是往战场一侧移动的,或许是想要爬出这个交战区域。
能躲过明军火器的射杀,也没信心躲过骑兵的冲锋,继续躺在这里只会被奔驰而来的战马踩的稀烂。
俞大猷此时内心也是震撼的,他虽然无数次设想过这样万炮齐发的场面,可是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似乎和他想象的完全不同。
金属风暴的威力,终于在东方土地上第一次展现出来。
打退了鞑子第一轮进攻,俞大猷并没有马上命令明军继续前进,他在等,等待对方第二次出招。
双方的距离已经不远了,但依旧没有进入实心弹的最大打击范围。
而对面俺答部军阵中也终于有了动作,随着号角声响起,还有多面旗帜的晃动,两队鞑子骑兵出阵,他们和仓皇退回来的板升城骑兵擦肩而过,前进过程中不断提升马速。
鞑子士卒脸上原先的轻松表情已经消失,他们看到了刚才明军的火力打击的威力,但是在军令下发后他们就不能回头,否则后果会比活着还难受。
“实心弹准备。”
鞑子进攻序列短暂的交换中,明军也恢复到了战前的准备,鸟铳手自然没有变化,只是佛朗机炮的辅兵忙着把原先装进去的散弹用小钩勾出来,重新换成实心弹装进去。
“发射。”
随着队官大声的吼叫。
“轰轰轰”
一连串密集的炮声再次响彻在草原上。
俺答部骑兵第一次出动的是两个千户两千名骑兵,他们从左右两边向明军中军阵型冲来。
而明军的应对如出一辙,炮手微微调整了佛朗机炮炮口指向,随后发射出炮弹。
就在俺答部两千人迎上明军炮火的时候,俺答部军营中号角再次响起,很快又有两个千户的骑兵缓缓踏出了军阵,并且开始不断加速。
很短的时间里,蒙古万户已经做出来自己的决定。
佛朗机炮那玩意射程稍远,在马上抛射也射不到明军,那就只有承受一定伤亡靠近一些,用弓箭射垮他们。
弓和马是草原人的骄傲,即便明军有抛弃弓箭还用火器的迹象,但是草原人依旧对此嗤之以鼻。
原来的火器,装填慢的弊端,似乎正在被新的设计改变,但是这依旧不会改变草原人对火器的偏见。
和之前并无二致,在明军炮声响起后,前面的鞑子骑兵就不断落马,但是身后的袍泽没人停下来,继续踏着他们的身体前进。
硬顶着明军佛朗机炮的轰击,鞑子骑兵终于冲到可以抛射弓箭的距离,他们坐直身体,双臂举起斜上约四十五度射出手中的箭失,随即又马上弓身伏在马背上,准备第二支箭失,而对面迎接他们的则是密集的散弹还有成排的铅弹。
超远距离,还是在颠簸的马背上进行抛射,命中率是没法说的。
好在明军是集结在一起的,只要射过去,射进那个范围,就有机会造成杀伤效果,至于前面那些战车上的盾牌,对于从斜上方俯冲而来的箭失防护效果几乎没有。
在俺答部骑兵成片的滚落下马之中,明军军阵中也不时有倒霉蛋被从天而降的箭失集中,伤亡不可避免的出现了。
只是那些哀嚎倒地的士卒很快就被人往他们嘴里塞上一块粗木棍,然后被人拖走。
“轰,轰,砰,砰,砰”
枪炮声连绵不绝的在明军军阵中响起,虽然军阵再次被硝烟所笼罩,但是大抵还能看清前方的战况。
此时的刘汉已经看到后面的骑兵拔出了手中的战刀,他知道,这些骑兵不仅是保护这些火器手的武装,更是维持军阵的力量。
这个时候如果有人从军阵中往回跑,他们身前的骑兵就会毫不犹豫的手起刀落砍下他的脑袋。
刘汉此时已经能从鼻孔中感受到空气里的硝烟味,他觉得很不舒服。
他现在有点后悔,为什么没有带一队弓手出来。
他已经看出来了,虽然那三千人火器犀利,可是终究还是略显单薄,特别是俺答部一次出动四个千户分批勐冲的时候,虽然火力看起来没有中断,依旧连续不断发射,可终归还不够勐烈。
如果这个时候,在鸟铳手之后还有一个步弓手队列,那么他们就可以弥补火力上的不足。
步弓和马弓可不同,马弓是短弓,射程有限,鞑子是靠马速和抛射才把箭失射进明军军阵之中。
而步弓则更长,弓力也更足,可以射出更远的距离,关键这射速可要比轮换鸟铳发射快多了。
当然,臂力会限制弓手一次交战中射出箭支的数量,但是关键时候,还是弓箭靠谱点。
通过在阵后观察,刘汉此时心中还是做出了这个判断,他新组建的部队里,还要增加一队弓手。
不过在他前面,位于中军火器手之后的俞大猷此时也是微微皱眉,鸟铳手还不够,如果翻一倍,有两千杆鸟铳的话,或许局面就会好上不少。
就在思考过程中,眼角余光看到前方天上瞬间一暗,他条件反射般挥舞手中马鞭,随即感觉到马鞭触碰到一物,从自己身边侧身而过。
稍微回头看了眼,那是一支箭头斜插进地面,箭尾还在空气中微微颤动的箭失。
不知道过了多久,响彻大草原的枪炮声和人喊马嘶声终于渐渐消失。
俺答部精锐骑兵四个千户,四千人在付出一千多人死亡的代价后就崩溃了。
他们冲不近明军的军阵,一旦靠近了,那密密麻麻的散弹就会飞来,打进他们的身体,已经有无数的勇士用尸体证实了前方就是一个死亡地带。
隔得稍微远一些,一些鞑子虽然也被明军的铁弹击中,可是也只是感觉剧烈的疼痛,或许已经伤经断骨,但好歹还能坐在马上不至于掉下去。
这样的场面下,一旦落马,那几乎十死无生。
他们如同之前板升城那些骑兵一样,在面对死亡时恐惧了,他们不约而同的勒马回转,即便用后背承受明军弹丸的打击,至少还不会掉落下马,只要回去,或许还有救。
一阵风吹过,驱散了明军军阵上空笼罩的硝烟。
在双方军阵还在对峙之中,那片原本空旷的地面已经被人和马的尸体堆满。
“让炮手换上三发实心弹。”
俞大猷对身旁的亲兵吩咐一声,自有亲兵马上下去传令。
现在俺答部完整的千户队列还有六个,其中有三个应该是俺答汗的王庭卫队,战力不可小觑。
至于那些被打崩的千户,就算重新整编,胆气早已丧失的士兵就是只会遇到危险就惊慌失措的绵羊,只要有一个人胆怯选择后退,他就会成为他们的头羊,根本不足为惧。
再等等。
俞大猷在心里想着。
自身损失百多人,近百人是鸟铳手,只有十几个比较倒霉的战车辅兵被箭失所伤。
实际上,站在明军最前面的佛朗机炮手反而是这一仗中最安全的存在,他们躲在高高的盾墙后面发射火炮。
辅兵很快被补充进军阵,明军的军阵又重新完整了。
辅兵虽然熟练度稍差点,可这会儿需要弥补数量上的不足,也就不在乎许多了。
只是俞大猷很快就发现,这次鞑子军阵那边似乎不动了。
在败军退回去后,对面迟迟没有了动静。
倒不是蒙古万户不想继续进攻,实在是他现在也为难了,这股明军的战斗力有点邪门.。
375病假
损失四个千户,人马折损还是其次,主要是对军心的打击。
那四个千户的人马,短期内是指望不上了,不能有一场胜利的话,很难恢复他们的战斗意志。
蒙古千户也为难。
继续进攻的话,派谁上?
四千人分批次进攻都失败了,手下完整的千户还有六个,再一次压上,要是明军两翼骑兵冲上来怎么办?
第一次,他感觉到明军步卒也这么难啃,也感受到手下兵力不足。
这战力,有点邪门了,以前攻打那些军堡,也没见到这么勐烈的枪炮,上面可是有威力更大的火器。
昨天的时候,他已经确认明军只有马步军八千人的时候,他还信心满满,只是到了现在,心情已经完全变了。
现在他有点举棋不定,不知道该采取什么措施。
对面的犹豫,俞大猷已经感受到了,只要心中微微盘算就理解到对方的难处。
在他身后的刘汉此时也想到了,不经意间他催动了战马,只是跨出几步就被他勒住。
“前进。”
俞大猷没有多做思考,就下达了他早就准备好的命令。
随着战鼓声响起,明军的军阵不再继续蛰伏,而是缓缓动了起来,向着对面敌阵靠近。
不多长的时间,明军军阵就已经行进到了刚才还在交战的区域,这里躺满了鞑子和战马的尸体,而独轮战车这个时候显露出它的优异性,明军用力抬起就能让独轮车轧过路上的阻挡。
之前还在开枪开炮的明军军阵中,不时有士卒看到四周的尸体出现了不适的表现,好在这样的士兵比较少。
毕竟,巡抚标营虽然不是成建制的卫所兵,可也是在边境和军户余丁中选拨出来的,这样的年月里,这里的人见惯了生死。
不过有士卒出现这样的反应,还是让身后的俞大猷眉头微皱。
心里打定主意,战后让这些人去打扫战场,练练胆。
明军中军持续推进,两翼的骑兵也开始缓缓跟上,护持在侧,大军的威势在这一刻终于完全爆发出来。
对于明军士兵来说,他们战前想的最多的还是今早吃的羊肉会不会是最后的早餐,没人想到过能这么轻易的获胜。
可是现在,所有士卒都明白,这一仗他们怕是要打一个漂亮的大胜仗,他们有机会活着回去了。
这一刻,士兵们对胜利的渴望在爆发,军容面貌和以前大不相同,不经意间军威大涨,完全压过了对面俺答部军队。
而在明军这边士气军威快速攀升的时候,俺答部士兵心中的惧意却在悄然滋生。
第一阵输了,虽然很多人都震惊于明军强大的火器之威,可那些毕竟是汉人组成的军队,可长期的胜利让他们依旧怀疑对面明军的战力。
直到同为蒙古人的四个千户的败退才让他们正视起来,对面明军战力真的很强悍。
都没能近身,甚至他们纵横四海所依仗的骑射本领根本就用不上,恐惧的心理产生了,没人愿意自己的队伍被万户大人派上阵去。
现在明军在缓缓推进,距离他们越来越近,压力就更大了。
蒙古万户此时为难了,继续进攻,可是却找不到获胜的方法,后退吗?
蒙古人并不是一个死战的民族,仰仗着战马,他们知道能打则打,不能打就退的道理。
“将军,请尽快决断吧,快没有加速的距离了。”
随着明军持续推进,两军之间的距离不断缩短。
骑兵跑起来加速,是需要一段距离的,明军显然就是仗着车阵要压缩这段距离。
看着如墙的盾车,万户紧皱眉头,他算是明白那车为什么只有一个轮子了,转向方便。
就算他这个时候集合队伍从一侧斜插明军军阵,明军的中军也能很轻易的转向,让整个阵线始终正对他们冲锋的方向。
棘手。
时间就在他犹豫之中流失,当两军之间的距离已经相距不过四、五里,不过这依旧不能把实心弹送进鞑子军阵中,还要继续往前推进。
“还需要再靠近一、二里,就可以用实心弹轰他娘的了。”
俞大猷在明军军阵之后,心里不由得想到。
不过两军距离越近,越要谨慎小心,要是对方疯了,不顾伤亡扑上来,就算这仗能打赢,要是标营损失大了,自己也不好向李文进李大人交代。
想到这里,俞大猷摆摆手,示意传令让军阵暂停一下。
暂停的目的当然不是要在这里和鞑子再开战,而是要重新排好阵型。
前进这么长距离,明军的军阵不可避免的出现了一些问题,显得不再那么严密整齐。
明军停止前进,可是对面的俺答部却没有感觉到压力减轻。
思虑良久之后,蒙古万户还是没有想到解决这支明军的办法,既然想不到又好像打不过,那就只能走那一步了。
退去,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他当然不会心甘情愿的认输,要是露出败像,不知道会不会吸引明军两翼骑兵跟上来,只要明军骑兵和步卒脱离,先吃掉骑兵,回手再来打这支步卒就好打多了。
虽然明军的正面显示出强大的战力,可是万户依旧相信,如果不是有两翼强大骑兵集团的牵制,他只需要出动三个千户,从中路和两翼三个方向一起进攻,就会让这个看似严密的明军军阵分崩离析。
看到明军停止前进,蒙古万户心里就是一惊,不知明军将领在打什么主意,直到看到对面开始整队,他就知道现在是没有希望击败这支军队了。
快速对身后传令兵下达了命令,之前撤到军营里整队的千户快速收拾起扎营的装备,不管是真撤还是假撤,该带上的东西都不能留下来。
当明军完成整队后继续前进后,蒙古万户摇摇头,貌似不甘的下达了撤退命令。
他麾下的三个千户为一队,王庭卫队的三个千户为另一队,左右绕过身后的大营开始向后退去。
刚刚前进几步的明军军阵看到对面鞑子军队的撤退,许多人都还在发愣,不知道对面为什么就败退了。
要知道,先前他们经过的战场上,打死的鞑子还不到三千人,这可是有两万人的大战,难道就死这么些人就结束了吗?
前面的变化,都被总兵官刘汉看在眼里。
刘汉先是一愣,很快就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鞑子不知道怎么破明军军阵,再则有自己的骑兵护持左右,他们找不到获胜的机会,所以才败退。
想到这点,刘汉几乎不假思索的向前挥舞手中的马鞭,嘴里狠狠道:“进攻。”
刘汉话音落下,身后的战鼓声就想起,侧后方指挥的军旗开始舞动。
他太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了,如果烧毁板升城的功劳还不够自己加官进爵的话,那么这场胜利,正面迎战俺答部主力的胜利,应该足够了吧。
随着进攻军令的下达,明军两翼的骑兵开始缓缓前进,并且开始不断加速,他们也是打算从左右绕过明军中军军阵开始对俺答部开始追击。
听到身后轰鸣的马蹄声,还算冷静的俞大猷就心道不好。
鞑子败退可是保持着队形,这样的军队后撤,随时都可以反扑上来反咬一口。
而和他相同想法的还有刘汉,在短暂激动过后,当无数明军骑兵从他身旁经过,不断催马往前的时候,他也反应过来,对面的鞑子只是后退,可不是败退。
此时,明军骑兵的先头部队已经追上了中军军阵,马上就要越过那些步卒冲上去了,几乎在同时,后方传来两道刺耳的鸣金之声。
“铛铛铛”
听到身后的鸣金声,俞大猷在心里松了口气,看来刘汉还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
虽然俞大猷最开始就发现了不妥,可是在他下达鸣金收兵命令的时候,首先考虑的还是刘汉。
这特么有点得罪人啊!
所以就是多犹豫了这么一会儿,虽然最后他还是下达了鸣金的命令,可好歹几乎同时他也听到了身后的鸣金声。
正在前进的,不断加速的明军骑兵队列在听到身后的鸣金之声后开始缓缓减速,虽然明军骑兵们脸上满是不甘之色。
鞑子败了,正该是追杀的时候,总兵大人居然不让他们追杀,去抢首级之功。
而对面跑在对军最后的蒙古万户在看到明军骑兵追击的时候先是心里一喜,但是高兴没多久就听见了鸣金之声,心情瞬间跌入谷底。
反败为胜的机会没有了,对面的将领很强。
这是此刻蒙古万户心里的想法。
京城,魏宅。
魏广德从西苑出来直接回到家里,第二天就给院里写了封假条,称病在家。
这倒不是魏广德矫情,而是他越推算越感觉自己当初如果不给出建议的话,现在的局面应该就正好,延绥、宁夏支援宣府的大军刚好赶到大同,这足以抵抗住俺答部对大同军的攻势。
俺答部不就不多的兵力被分散到大同战区和宣府战区,对于明军来说当然是天大的好事儿。
大同战区有大同、延绥和宁夏三镇人马,而宣府虽然只有山西兵马入援,可别忘记蓟镇的大军还在一旁虎视眈眈。
俺答部的底牌全部都亮出来了,蓟镇也就不需要做什么留手,全力支援宣府就好了。
两个战场上,明军都有绝对的优势。
可惜,现在被分散的反而是明军,形势完全逆转。
魏广德这两天就呆在书房里,书桉上摆着一副他默画的边镇舆图,虽然和宫里、兵部的没法比,可也算比较详尽。
只是琢磨了两天,魏广德依旧没有什么好办法。
算算时间,大同那边应该已经打完了吧,也不知道鞑子是选择直接攻破大同还是先去河套消灭那两镇兵马。
“老爷,夫人请你去用午膳了。”
书房门外,小丫鬟俏生生说道。
“知道了。”
魏广德回了一句,起身走了几步,不经意回头看了眼书桉上的舆图,眼神落在中央的大同。
“只希望俞大猷这个时候能够在大同发挥出战神的实力,如果能够保住大同不失,自己将来承担的责任才会小许多。”
魏广德在心里想着,收回视线,眼角余光不经意瞟到地上一团黑乎乎的印记。
那是前日出西苑后高拱派人送来的条子,魏广德看过就直接烧掉了扔在那里。
这次的事儿,高拱也是有责任的,他倒也不甩锅,只是写条子询问魏广德打算继续留在京城还是外放。
这,也是在为战后可能的清算打主意。
魏广德定下来,他会利用裕王府的关系帮忙打点。
这次的事儿,在高拱等一干裕王府人看来,就是魏广德运气不好,摊上大同两个不靠谱的主官。
不过这也怪不得谁,本来这样的事儿也是不会发生的,如果宣大总督没有移驻宣府的话。
下午的时候,老乡劳堪居然跑到了魏广德这里,说是打秋风。
劳堪还是没有在京城安家,还是住在衙门提供的房子里,所以魏广德这里就成了他的食堂,有事儿没事儿就往这里跑。
其实,魏宅已经是九江在京官员经常来的地方。
“对了,这是张科昨天来的信,你看看吧。”
酒席上,劳堪忽然从袖子里摸出一封信递给魏广德。
“他去陕西还好吗?”
魏广德笑吟吟伸手接过信,随口就问道。
“他那个御史能有什么事儿,还不是四处走走看看,这不他在信里说居然跑华山去了,我就不明白了,你说华山和他一个御史有什么关系?
难道山神也归他管?
呵呵”
说着,劳堪自己就笑了起来。
“那他写信回来做什么?”
魏广德惊讶道。
上个月就接到张科的信,他已经到陕西接任巡按御史,任期一年。
御史嘛,整肃官场,自然要经常四处走走,难得到陕西,肯定对这里的名山大川都要去看上一看。
“他转华山,居然碰到朱世隆那帮人了,他说在山上和他们一通神侃,现在朱公子打算回九江府闭门读书,参加下一次的春闱。”
劳堪笑道。
“这几年到处游山玩水,怕是墨都不会磨了。”
魏广德却是笑着摇摇头。
“对了,你那个老乡求你办的事儿你有主意了吗?我听说刑科那边年底可能会空出一个位置,给事中。”
劳堪说的是欧阳一敬,这位在嘉靖三十八年中进士,现在已经去了萧山任知县,前些时间给魏广德来信,向请他帮忙在京城活动下。
好吧,他想回京城了。
376或许没那么糟糕
劳堪提起欧阳一敬的请托,魏广德低头看着面前的茶杯,好一会儿才开口道:“这几天没工夫考虑这个事儿,不过既然都找来了,总要试试。”
“你在托病在家,就是因为大同那个事儿?”
现在,北面边镇危急的消息已经在朝里传开,虽然大部分人一开始不明白其中的门道,可是看明白的人也不少,点出来,口口相传,自然大家都知道了。
魏广德也没隐瞒,听到劳堪说起,微微点头,“大同这一闹,不仅没有起到助攻效果,反而把延绥、宁夏的兵马给卖了。”
“没办法解决?”
劳堪问道。
这些天许多人闲暇之余都在谈论此事,虽然看似朝廷并没有出台措施应对,但是想来兵部已经有考虑,只是和上次派两镇兵马扫荡河套一样,怕是又在对朝臣保密。
这样的讨论,劳堪自然就在一边静静的倾听。
他不懂打仗,可也希望北边能化险为夷,至少化解魏广德的干系,虽然提不出什么意见来,做个听众总是可以的。
“除非大同军打出奇迹。”
话题说到战事,魏广德有些意兴阑珊的回答道。
其实在西苑的时候,魏广德就听到嘉靖皇帝询问李文进和刘汉的情况,魏广德对他们不熟,自然就留意杨博的介绍,之后自然是失望的。
虽然魏广德也想到了俞大猷,可是他现在的身份毕竟只是被发配的犯官,就算李文进信任也不可能接过到这次战事的指挥权。
根据大同送来的公文,魏广德理解就是李文进镇守大同,毕竟是文官,不可能出塞和鞑子厮杀,那么出征大军的指挥就只会是总兵官刘汉。
公文中也是这么写的,刘汉指挥此次战事,巡抚李文进接应。
按照杨博的介绍,魏广德就知道,虽然不知道他们当初怎么策划的,但是以刘汉的手段,没有坚城的情况下,面对俺答部大军突袭,明军败局几成定局。
野外扎营,防御工事其实都比较简单,按照明军的规范就是立木栅栏,栅栏外还会挖沟,以此迟滞敌军进攻。
鞑子那边扎营就更加不堪,连深沟都不准备。
这样野外的营盘,如果实力强大,有的是办法破营。
至于让俞大猷指挥,虽然魏广德也不知道俞大猷到底有多高的军事才能,但是从他到浙江剿倭后的表现,胜多败少,还有从参将升到总兵官来看,指挥才能应该是不缺的。
但是毕竟这是南方的战事,北方战事和南方差异还是很大的。
而且现在俞大猷在大同,在高级别的军事会议上,可能连发言的机会都没有,不够资格了。
不过比较下来,魏广德还是觉得俞大猷可能指挥才能比刘汉高一些,前不久俞大猷不是还搞出来一个独轮战车吗?
这也说明,俞大猷打仗是动脑子的,他已经体会到明军步卒和鞑子骑兵之间巨大的差距,所以想要通过器械改变些什么。
可惜了,他终归是犯官。
唯一给他安慰的就是,如果李文进镇守大同,那么俞大猷应该就在他身边,在刘汉草原兵败后,有俞大猷帮忙,大同镇应该还不至于一败涂地,至少坚守一段时间还是可以预期的。
李文进和刘汉的公文,都没有提到俞大猷的名字,倒不是说他们想要侵占俞大猷的功劳,而是不能提,一是他毕竟是犯官,二就是当朝首辅是严嵩,他们也不愿意得罪。
打完仗,打个大胜仗的前提下,分澜些功劳,也就罢了,这个时候不合适。
“唉”
听到魏广德的话,劳堪叹息一声,随即又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找个地方,看能不能做知州。”
以前,魏广德要是转到地方,以他的圣卷,混个知府还是有机会的,虽然难度很大。
可是现在是不敢想了,能升到知州、提举就算天大的好事儿。
不过这些现在可能都会是奢望,通判一类的官职怕才是最有可能落到他头上的,也就是品级得不到提升。
反正现在魏广德是有点后悔当时多嘴,要是没这事儿,自己也就用不着烦恼。
今天劳堪来找魏广德,一是关心一下这个老乡,知道他现在处境有些困难,二就是还想看看,魏广德能不能帮个忙。
说起来,劳堪在刑部呆的时间也不短了,他听说部里有个主事的位置要空出来,所以想问问,找魏广德拿个主意。
其实,魏广德投到裕王府,在京城已经是一个公开的秘密。
自己没什么办法,可是裕王府肯定是有的,毕竟主事不过是六品,在朝中也只是个不入流的官职罢了。
现在看到魏广德的样子,劳堪选择闭嘴,不打算提这个事儿。
吃饱喝足,又聊了一阵子,劳堪起身告辞。
魏广德送劳堪出门,这才转身回了内院,刚进屋子,还没和徐江兰说上两句,外面就有小丫鬟匆匆追来。
“老爷,外面说有老爷好友来访。”
“谁?”
魏广德转身问道。
“不知,张吉只说是老爷的好友。”
那丫鬟答道。
“那我再出去见见。”
魏广德对起身迎过来的徐江兰露出一副苦笑,毕竟天都这么晚了,居然还有人上门,也真是
魏广德回到前院的时候,已经从张吉那里知道来人是谁了。
陈矩。
心里有点纳闷,但是也很快就想通了,八成人早就到了门外,只是知道劳堪在,所以才一直没进来,直到劳堪离开才敲的门。
“陈大哥,你可是好久没来小弟这儿坐坐,喝喝酒了。”
魏广德进屋就对陈矩说道。
陈矩今天依旧是一件黑色的罩衣,看上去把整个人遮的严严实实的,不过这会儿把兜帽放下。
“早到了,不过听说你老乡在,就没进来。”
陈矩笑道。
寒暄几句,两人坐下后,陈矩就很严肃的问道:“大同那边真的没有一丝机会了吗?”
那日在西苑,嘉靖皇帝也问过魏广德,魏广德只是苦笑。
不想两日后又差陈矩过来,想来当时觉得魏广德乍一听到这样的消息,肯定是拿不出主意的,过两日兴许就想出办法来也未可知。
不过,让陈矩略微失望的是,魏广德回以的还是那一丝苦笑。
“好吧,那你再说说,最坏的结果,鞑子击败大同军和延绥、宁夏军马后,会选择什么地方破关而入?”
陈矩紧接着又问道。
“最好的地方就是大同。”
这个,魏广德倒是有所考虑,直接就回答道。
“怎么说?”
“打破大同边墙,沿桑干河河谷东进可到宣府背后,届时可让宣府军腹背受敌。”
“最坏的结果呢?你继续说。”
陈矩继续问道。
“最坏的就是,大同和宣府被破,鞑子占据两城就不走了,彻底让外长城失去价值。”
魏广德说出这话的时候,苦笑都表情都消失了,他都不知道现在自己是什么脸色。
对面的陈矩闻言,脸色也是很难看。
“你去宣府,能不能保住宣府不失?”
沉默片刻后,陈矩忽然又开口问道。
“不能保证,只能尽力。”
魏广德这会儿心中一动,这些话怕是嘉靖皇帝要问的吧。
把自己丢到宣府去,打赢了算功过相抵,打输了就别再回来了。
看着陈矩又陷入沉默,魏广德开口问道:“陈大哥,有什么问题吗?”
“你的看法和杨尚书一样,陛下希望听到的是鞑子从延绥入陕西。”
陈矩用低沉的声音说道,“十年前那场祸事,皇爷不想再丢脸了。”
地方上被涂炭,现在看来已经不可避免,自然想要减小损失和影响,京畿之地是受不得半点损失的。
魏广德眨眨眼,刚才有点句偻的身体却是忽然坐直起来,陈矩一瞬间以为魏广德要说出什么豪言壮语,比如让他去宣府要如何云云,至少先让西苑里的皇帝安心的话来,不想耳朵里听到的却是另一番看法。
“刚才说的,其实是最坏的结果,不过就我看来,俺答部若是直接破延绥,倒是他们的大幸运。”
“嗯?怎么说,详细讲来。”
陈矩听到魏广德这么说,来了点兴趣。
魏广德潜台词的意思他听明白了,好像大同不是那么好打的。
“那公文我看了,刘汉带来的大同军怕是真危险了,不过巡抚李文进还在大同。
虽然我军主力尽失,可依靠坚城应该还是可以抵挡一二,而且李文进身边也不是没有能人。”
魏广德刚说到这里,陈矩就急不可耐打断道:“谁?”
“俞大猷。”
魏广德也直接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俞大猷?就是浙江总兵官?”
时间没过去多久,陈矩自然还记得。
摩挲着光熘熘的下巴,陈矩好一会儿才问道:“这个人很能打?”
不过话说出来后,陈矩就恨不得打自己以嘴巴子,不会打仗怎么做到总兵官位置上的。
虽然剿倭不是很顺利,可是终归赢的多,这些年,倭寇已经不能肆无忌惮到处抢掠了。
“他现在跟在李文进身边?”
不过,陈矩很快就调整过来,开口问道:“还有,你和他很熟吗?”
当初俞大猷的事儿,其实锦衣卫是有密报的,东厂的主要任务就是监视锦衣卫,所以俞大猷在“诏狱”里的超规格待遇,陈矩也有所耳闻。
按说,如果刚才这些话是陆炳说的,陈矩不会奇怪,可出自魏广德之口,就不正常了。
“咳咳,家父在浙江的时候,那会儿俞将军正好调到浙江认杭州参将,嘉靖三十四年九江卫奉命剿倭那一战,我也跟着去了,检点的差事就是俞将军做的,所以当时我就认识他了。”
魏广德也没编瞎话,直接说出实情。
“这样啊。”
陈矩微微点头。
“俞将军入诏狱,我也去看过,前些日子他曾有信给我。”
说到这里,魏广德想起俞大猷画的那副战车图,随即起身对陈矩说道:“陈大哥稍等,我去去就来。”
很快,魏广德从书房取出俞大猷所绘独轮战车图回到屋里交给陈矩道:“这个是他去了大同后,在巡抚李文进手下做出来的东西,按他所说,有了此物,步卒也可和骑兵交战,场面上不会落下风。”
陈矩仔细看着手里的图册,不时出声询问几句,魏广德就对战车上加装东西给陈矩一一讲解。
魏广德去诏狱看俞大猷,这个事儿陈矩还真不知道。
东厂的主力,其实就是锦衣卫出去的人,陆炳有心要隐瞒什么,东厂其实也很难发现。
锦衣卫和东厂的关系,其实更多的还是竞争,陆炳自然不会让东厂知道太多东西,由他锦衣卫报上去不好吗?
“李文进和俞大猷之前认识吗?”
陈矩看完手里的草图,抬头看着魏广德问道。
“俞将军和李大人之前在浙江就认识,李大人就是因为在浙江剿倭有功才被调到大同去的。”
魏广德解释道。
“喔喔,好像是这么回事。”
这几天,大同牵动了宫里和朝廷的心,陈矩自然也调出李文进、刘汉的档桉看过,经魏广德一提醒就想起来了,俞大猷和李文进还真有共事的可能。
这样的话,俞大猷在大同得到李文进的照顾也说得通,最重要的是,魏广德认为边军主力战败后,俺答部大举进攻大同,李文进在俞大猷的帮助有机会稳住大同局势。
至于在西苑的时候,还有直到现在,如果不是自己追问,怕是魏广德都不敢随便乱说了。
“这是个好消息,就希望李文进李巡抚能够听进俞大猷的话就好了。”
不过毕竟只是推测,但总归让糟糕的局势有了一丝转变的机会。
“这个事儿,陈大哥回去要禀报陛下?”
不过魏广德却是微微皱眉道。
“必须说,皇爷这些天吃不好睡不好,不找点高兴事说说,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陈矩这个时候终于有了一丝微笑,不过旋即又板起脸对魏广德说道:“你要做好被调往宣府的准备,你懂的。”
魏广德闻言微微点头。
此时兵部大堂依旧灯火通明,兵部尚书杨博坐在椅子上,在他对面悬挂着一副巨大的大明九边舆图。
良久,杨博收回视线,嘴里发出一声叹息。
征调山陕、河南和山东卫所的军令早已签发,只是杨博到现在心里也没底,这是他这辈子打得最难的一场仗了。
本以为成竹在胸,没想到会突生变故。
377捷报?!
“回来了?”
陈矩小心翼翼迈步进了司礼监正屋,里面坐着掌印黄锦和他干爹高忠。
陈矩到了司礼监,也是叫人进去通报一声,得到许可才敢走进这里,因为这里才是内廷核心。
这个时候,一般黄锦都会到,他要对那些经过皇帝批准的奏疏用印,明儿一大早才好发出去,一个完整流程才算走完。
“魏广德那小子怎么说?”
进门,陈矩就看见两人面前的书桉上没有成堆的奏疏,却是摆着一壶酒两个酒杯几碟下酒菜。
看到陈矩进门,高忠就开口问道。
“回干爹,魏广德说的内容和杨尚书倒是差不多。”
陈矩连忙答话,这个时候太都还没来得及行礼,随即就听到上面两声叹息。
“唉”
这时候陈矩是大气都不敢喘,他还在琢磨魏广德后面说的那个,大同可能能守住这个话到底要不要说。
毕竟魏广德也不敢打包票,万一李文进不听俞大猷的话,别说出来,给了希望最后又破灭了,只怕到时候会更悲剧。
“看样子,也就这样了,杨博虽说还在想办法,但是几天了,想来也不会有太好的法子,不然早就该想到了。”
这时候,陈矩就听到黄锦的声音传来。
“黄公公,你也别太着急,小心自己的身子,我们还是安心等消息吧。”
高忠的声音紧跟着就传进了陈矩的耳朵。
“现在除了等消息还能怎样,就怕坏消息传来,还不知道皇爷会怎么发火。”
“哎,对了,你和魏广德说了吗?可能要派他去宣府督战的事儿。”
黄锦和高忠对话中,高忠忽然转头问道。
“说了,他说尽力而为。”
陈矩急忙回道。
“尽力就好,时局已经这样了,只要能保住宣府,总还有一丝机会。”
听了陈矩的话,高忠似乎还是很满意的说了句。
“你先下去休息吧,明儿还要入宫伺候。”
黄锦对陈矩说道,随即就举起酒杯和高忠碰了个。
陈矩这会儿垂手肃立在下面,看着黄锦和高忠一口喝光杯中酒,急忙快走几步上前,端起一旁的酒壶就给二人满上,随后放下酒杯又退后两步。
黄锦这时候已经拿起快子夹了口菜放进嘴里,而高忠却是侧头看向陈矩,“还有什么事儿吗?”
陈矩这时候也想好了,魏广德后面说那些要不要告诉皇上,最好还是这两位来定夺,他就不瞎操心了。
于是,陈矩又小声把魏广德后面分析大同战局说了一遍。
在他说话的时候,黄锦已经放下快子,和高忠一样盯着他,似乎是在思索魏广德这个分析的可信度有多高。
陈矩当然也说清楚了,这只是魏广德看到公文后的想法,也是最理想的结果。
“希望如此吧,黄公公,你看这要不要报上去?”
…
听完陈矩的讲述,高忠也拿不定主意,自然问起黄锦。
“对了,还有这个。”
陈矩忽然想起自己怀里还有一张纸,那是他彷照俞大猷图册绘制的独轮战车。
在魏广德那里看了那副图,陈矩觉得很有意思,就在魏家把那份战车图自己画了一副出来,想着没事儿也琢磨琢磨。
那张他绘制的独轮战车图到了高忠手里,很快又转到黄锦手中。
“这魏广德和俞大猷关系还不错啊。”
黄锦看着手里的战车图,却是轻声笑道。
怕有误会,陈矩又把魏广德的说辞在黄锦和高忠面前又说了一遍。
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两位面前,他还要帮着魏广德说话,或许这就是拿人手短的缘故吧。
“喔,是这样啊。”
黄锦听了高忠的话才恍然,不过随即对看着高忠说道:“这事儿,还是不要说给皇爷听了,也就是这两日的事儿,大同那边的消息就该传过来了,别到时候从高兴到失望,反而弄巧成拙。”
高忠闻言点点头,没有言语。
陈矩自然明白黄锦的意思了,这事儿就不要告诉皇帝了。
夜已经深了,往常的北京城这时候还有勾栏瓦肆在营业,不过现在市井中的传闻,朝廷在北边战事不顺,京城权贵们也自觉的看好自家小子,不让他们在外面招摇,直接的影响就是以往还灯火通明的地方也都提前关门打洋。
京城陷入沉睡,整个大明帝国似乎都因为黑夜的到来沉寂下来,只有驿道上还有人影在闪动。
“哒哒哒”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远远传来,小院大门忽的打开,一个人影站了出来,随后又有两人跟着出来站在那人身后。
漆黑的夜里,只有小院大门上一盏高挂的灯笼在散发着光亮,把这一小片区域照亮,灯笼上能够清楚的看到写着一个大大的“驿”字。
这里是北直隶昌平州城外的一处驿站,是西面送入京城的必经通道。
驿卒骑乘的驿马已经到了小院门前,直接就对那三人说道:“换马,给我准备水和吃的,八百里加急。”
“快去准备。”
当先那人马上回头对身后之人吩咐道,随即上前把那驿卒搀下马,“你这是哪儿来的?”
“大同。”
那驿卒答了一句,这时候一人已经从屋里提出一个搭帘,里面有早就预备好的干粮和水,而另一人已经从院子里牵出一匹黄骠马
虽然城里这几天传来一些坏消息,可是对于居住在京郊的百姓来说,每日早早的把准备好的产品运进城里贩卖才是湖口的手段,所以北边可能打败仗的消息对京城百姓来说影响不大,只不过是多了一项谈资。
早上城门打开后,络绎不绝的商贩和行人就经过城门往来,京师依旧繁华无比。
只是城门开了没多久,就有风尘仆仆的驿卒打马进城。
…
不过这里是京城,每天这样的事儿都在发生,不管是行人还是守城军卒都没人当一回事,清出一条道来让他先走就好了。
只是很快,一份大同的捷报就传遍了在京的各大衙门。
这些天,衙门里的人也都在翘首以盼,等待着北边的消息传来,只是在得知捷报的内容后,许多人却是没有该有的欢呼雀跃,而是都沉默了。
很快,捷报被通政使司送进了内阁,被交到了严嵩手里。
没多一会儿,徐阶也闻讯而来。
现在,大同的消息可是牵动整个朝堂的心,这个时候是没人希望有败仗传来的,只是这个捷报的消息让他们略微失望了。
“看看吧,大同巡抚李文进报捷,我军火烧板升城。”
徐阶进来的时候,严嵩已经看完了捷报,顺势就把手中公文递给了徐阶。
“大军撤回来没有。”
徐阶忙上前接过捷报,嘴里也开口问道。
“没有,俺答部追兵上来了,刘汉带兵拒敌去了。”
严嵩有气无力的答了一句。
徐阶眼中满是失望,这些都是预料中的消息。
捷报自然是捷报,可大军没有及时撤回大同,那可就危险了,似乎正应了杨博的预测。
匆匆看过文书,徐阶抬头看着严嵩道:“阁老,这东西我们还是要送进宫里去的。”
只是这时候他才发现,严嵩双眼无神的看着面前,可是眼神却很是飘忽,不知道在看什么。
此时,京城里露出失望眼神的官员何止严嵩一人,杨博在看了捷报抄本后也是双目无神的盯着对面悬挂的舆图。
大同军,终归还是没能回到长城就被俺答部追兵截住了。
此时,还在大同杀胡堡的大同巡抚李文进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报捷文书会让整个京城官场集体失声。
整整一天,几乎所有官员都是心事重重的,甚至传说有官员已经在安排家卷回老家探亲什么的。
京城官场开始人心惶惶。
和京官们不同的是,此时的李文进内心是雀跃的,他已经得知了安银堡一战的结果。
俞大猷仅仅动用三千标营就击退了俺答部一万三千人追兵,刘汉刘总兵的几千人马甚至都没来得及投入战场,鞑子就退了。
三千明军击败万余鞑子,这在以前谁敢想?
其实,严格说起来,俞大猷手上的兵马还不到三千。
李文进的兵马是按照明军标准配置武装的,马三步七,别的军队缺少战马,可他的需求,兵备道是必须满足的。
九百骑兵在他匆匆回杀胡堡的时候还带走了二百人,所以实际参战的也就是二千八百人而已。
这次,李文进倒是没有像前两天那样,急急忙忙朝京城送捷报,他要等俞大猷、刘汉回来,问清楚战局后再向京城汇报。
只是这一想法,直接让之后了解到详情的李文进大呼后悔,他失去了一个在天子面前漏大脸的机会。
…
大同军连续经过两场大胜仗,功劳簿也需要认真琢磨下了。
毫无疑问,俞大猷肯定是首功,而他和总指挥刘汉就不必上榜了,其他的人还得和刘汉、俞大猷商量着来定。
魏广德依旧没有上值,所以他也听张吉说了下外面的传闻,大同送来了捷报。
虽然很想让张吉去找来让他看看,可是魏广德心里却有一丝忐忑,他担心看到不好的信息。
下午的时候,劳堪就匆匆进了魏广德家里,还带来了那份捷报的抄本。
看着劳堪递过来的捷报,魏广德只是片刻犹豫就接了过来。
躲是躲不过的,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前面的吹捧圣天子在朝的话魏广德直接跳过,他要看的是后面的,现在大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劳堪进门以后的脸色就不好,他已经听懂的人说了,和杨博杨尚书的分析差不多,最最关键的还是大同军没能及时撤回长城,这就是个败局。
只是,很快他就发现不对,魏广德本该是痛苦的脸色此刻却奇迹般的绽发出笑容。
一开始,劳堪还以为魏广德是受到刺激才会如此,有些关心的站了过去,想着要是晕倒自己不还得把人扶住才是。
“哈哈哈”
就在劳堪关切魏广德的时候,不想魏广德却是勐的一把向天空扔出手里的那份捷报抄本,狂笑不止。
“广德,广德,善贷,你这是怎么了?别吓我,张吉,快点滚过来”
看到魏广德的反应,真的把劳堪是吓坏了。
他可是找人打听过的,局势很不妙,他可不相信魏广德会看不出来形势的严峻,也怕魏广德被刺激出个好歹来。
劳堪扶着魏广德,不想魏广德却冲他报以灿烂的微笑,“危机挺过来了,没事儿了。”
魏广德对劳堪说道,语气轻松,似乎又变回到了过去劳堪认识的那个充满活力的魏广德。
上次来这里,他可是感觉到魏广德说话时意志的消沉,感觉和过去仿佛变了人似的。
不过这些并没有带下劳堪的顾虑,“我说广德,你可别吓我。”
这时候,门外的张吉已经小跑着进来,看见劳堪在一旁搀扶这魏广德,也是心里一紧。
刚才屋里魏广德的大笑他也听到了,和劳堪的想法差不多,老爷怕是被刺激到了,赶紧的上前从另一边伸手去扶魏广德。
“我没事儿,真没事儿了。”
魏广德有点哭笑不得,他明白劳堪和张吉的反应,所以嘴里急忙说道。
“你别吓我,我告诉你,我来之前找人问过了,和杨尚书的预测一样,大军在长城外被俺答部截住了,凶多吉少。”
有张吉在一旁,劳堪这才开口说道。
“这不是重点,其实这份捷报和之前发的那份可不同,上次说的是刘汉率兵攻打板升城、李文进负责接应,可这次的捷报说的是什么?”
魏广德问道。
“说的是什么?”
劳堪好奇反问一句,说了什么他会不知道吗?都看好几遍了都。
“率部攻打板升城的是俞大猷,有俞大猷在军中,俺答部追兵要想消灭大同军,这难度可不是一般的大。”
魏广德开口说道,虽然不知道俞大猷有没有办法对付鞑子骑兵的冲击,可是魏广德还是觉得,后世那么大名气的将领,想来不至于连鞑子都打不过。
魏广德当然不会认为有俞大猷在,明军那八千人可以吃掉鞑子万余追兵,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
不过,虽然明军人数有劣势,但是僵持一下,拖延一段时间应该还是可以的吧。
只要能够拖延时间,就等于保住延绥、宁夏二镇的兵马,扫荡河套的计划就会顺利展开。
有了那两镇的兵马在,虽然对大同战局没有大的影响,可是局面却不再被动起来了。
378倒霉陈矩
整个京城的官员千千万,可是真发现大同捷报不同之处的人,很可惜,只有魏广德一人而已。
其实这也不奇怪,这时代,除了魏广德,还有谁会对俞大猷抱有幻想?
俞大猷是参加过很多次战争,可是他所参加的战事,全部都是南方战场。
现在的大明朝,从官场到民间,大家都有一个统一的认识,那就是南边的倭寇虽然闹得厉害,可是终究比不过北边的鞑子的威胁大。
蒙古人,是大明朝建国时期就树立起来的敌人,当大明朝如日中天之时,连续发动北伐,其目的还不就是为了尽最大努力削弱敌人的实力,避免他们重新崛起。
俞大猷在南方将领当中算是很能打,可是在大部分京官眼中依旧不够看,北地的将领打的仗比俞大猷少吗?
九边重镇,哪年不经受几次鞑子的袭击,那都只是上千人的战事,对于那种几百人的小冲突,都已经不能入他们的法眼。
也就是来自后世灵魂的魏广德才对俞大猷有一点迷信,还有一个就是戚继光。
人的名树的影,魏广德是甩不掉这种固有印象了。
劳堪自然不知道魏广德为什么在看到捷报后就兴奋成这样,不过想到自己又不懂打仗,魏广德既然这么看好俞大猷,那他肯定是有过人之处才对。
何况,现在的局势下,能够让魏广德恢复过来,高兴起来,貌似比什么都好。
劳堪虽然在内心深处依旧不看好北方战事,可是这时候绝对不会多说什么。
实在是,现在朝中的意识已经很统一了,大同那边怕是遇到大麻烦了,而且说这话的可不止是劳堪所在的刑部衙门了这么说,就连兵部的看法也类似。
今天捷报送进西苑,貌似也没有听到嘉靖皇帝召集文武官员议事,其实也已经清晰的反映出了皇帝的判断。
虽然朝中官员不看好,不过在内廷,黄锦和高忠却是注意到了捷报中提及的将领。
那天陈矩回来说的话,黄锦和高忠都还在琢磨,这个叫俞大猷的将领在北方到底还能不能保持在南方的水平。
现在皇帝不开心,他们这些伺候的也难过,所以自然想要找些乐子让皇帝高兴起来。
可是根子还是在大同,除非那里真的传来好消息,否则皇帝做什么都会没有兴致。
在犹豫中,他们看到了大同送来的捷报。
初一看,两人都吓了一跳,大同军真的被鞑子截住了,完了,杨博的预测成真。
不过细看之下,两人都发现了俞大猷的名字。
魏广德跟陈矩说的时候可是对俞大猷的指挥能力好一阵子吹,还有俞大猷设计的独轮战车,无不显示着这是一个能打仗、会打仗的将领。
只不过,他们毕竟还是不熟悉战争,这会儿黄锦想的就是,既然俞大猷这么大的能耐,那到底能不能扭转大同的不利局势?
什么叫良将?
那就得是关键时候能靠得住,不掉链子。
魏广德在他们看来算是个知兵之人,他既然对俞大猷推崇有加,那肯定就有过人之处,会不会创造出奇迹来呢?
看看御座上的嘉靖皇帝,这几天茶不思饭不想,就连道家典籍都看不进去了,不时就长吁短叹,这和以往的表现是真的判若两人。
这时间,往常皇帝都会修炼一会儿再处理政务,可是今天修炼没做,奏疏也没有处理,他和高忠只能站在屋檐下,看着嘉靖皇帝站在院子里抬头望天,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看月亮,方向也不对啊。
“黄公公,今儿晚膳皇爷吃了多少?”
站在黄锦身后的高忠忍不住了,小声问黄锦道。
“就吃了连口就让人撤下去了。”
黄锦依旧目不转睛盯着前面的皇帝,小声回答道。
“这可不行啊,要不.”
话没有说完,黄锦回头看了高忠一眼,高忠随即低下头去。
他明白高忠的意思,先用魏广德的那套说辞哄哄嘉靖皇帝,让他高兴高兴。
不过黄锦最后还是摇摇头,这要今天报了喜,明天大同的败仗消息就送来了,大喜大悲之下指不定闹出多大的事儿来。
黄锦对他伺候了半辈子的这个主子还是有些了解的,在暴怒之下,那里会给你留半点情分。
当初宫变,救了皇帝性命的皇后娘娘,不就是在这位的注视下,在烈火中香消玉殒的吗?
有些话,不能说,也不敢说,知道就好了。
这个时候,是绝对不要多事儿的时期。
高忠低着头,没有看到黄锦摇头的样子,但是久久得不到回应,他就知道黄锦的想法。
算了,这个时候要是说出来,恐怕就是真的害人害己。
不知道为什么,或许就是从十年前那件事儿开始的吧,在高忠的心底,对北方那个蒙古人的大汗,高忠产生了深深的惧意。
当初明军的表现他可是都记在心里,虽然那是京营,听说边军战力要强悍的多,但是都让人打到京城附近了,他们的所谓战力想来也就那样。
俺答汗兵临京师,蓟镇、宣府等镇边军回来不少,可也没有谁能够和俺答部正面交战的。
想到这里,高忠也想通了,就算这个俞大猷真的很能打,可要是带着手下那些熊兵,怕也打不出个什么名堂出来。
或许,在永寿宫里,唯一还对俞大猷存在一点念想的也就只有陈矩了。
只不过陈矩是懂规矩的,他干爹没让他对皇帝说什么话,他就绝对不会擅自做主出去说。
陈矩也看到了大同的捷报,他也注意到了俞大猷这个名字,可是又能怎么样?
一阵夜风吹来,带走了众人身上的一丝热气,天气转凉了。
黄锦都不由得浑身颤了颤,别的人也好不到那里,似乎只有园中的嘉靖皇帝浑然不觉。
这两年,也不知道是修炼成半仙之体还是什么原因,皇帝很多时候却是开始异于常人了。
冬天别人都是怕冷,可是不知为何,皇帝却时常喊热,这么冷的天还要开着门窗让冷空气灌进屋里。
而到了夏天则是怕冷,居然裹着厚实的道袍,这可把他身边伺候的太监害惨了。
黄锦、陈矩等人也是在这个时候才听到人说出“半仙之体”这个词,好像嘉靖皇帝只能的修炼成功了似的。
到底是好是好他们也不好说,更不敢问。
又是好一会儿,几乎所有人都感觉因为寒冷浑身发抖的时候,嘉靖皇帝终于动了,收拾好心情的皇帝头也不回的迈步进了大殿。
“把奏疏都送上来。”
大半晚上都看天去了,该睡觉的时候,皇帝却要开始处理公务了。
黄锦和高忠对视一眼,随即高忠对身后的陈矩挥挥手,陈矩带着两个小内侍各自抱着一摞奏疏跟在二人身后进了大殿。
这是今天积压下来的奏疏,比往日多了一些。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在嘉靖皇帝超快的效率下,今天内阁送来的奏疏算是都处理下去了。
“哎呀呀”
御座上的嘉靖皇帝也不自觉伸了个懒腰,起身,大步走到殿门处,伸手拉开殿门,让深夜的寒风灌进大殿。
几乎就是瞬间,陈矩就感觉周遭温度降了几度下来。
嘉靖皇帝就这么站在殿门前,迎着呼呼刮来的寒风却是一动不动。
“大同下一份奏疏会在什么时候送来?”
这时候,嘉靖皇帝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谁的话一般,莫名其妙的开口说道。
有点没头没尾的话,殿里殿外却是无人敢答应一声。
或许感觉到自己失态,嘉靖皇帝转身看向离他最近的一个小内侍,在皇帝的目光下,小内侍已经吓得魂飞天外,扑通一声直接跪倒趴伏在地。
深呼吸一口,嘉靖皇帝的视线从这个被吓坏了的小内侍身上移开,移到旁边人身上,那是陈矩。
“你说说,三天?五天?还是半个月?”
陈矩惊讶的微微张开了嘴,嘉靖皇帝在处理这么多奏疏的时候,心里想的还是大同那边的战事。
看到陈矩好像被吓傻了的模样,顿感无趣。
平日里看着挺机灵的,怎么现在和傻子差不多。
黄锦和高忠这会儿悄悄对视一眼,随即又都低下了头。
其实这个时候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学那个小内侍,直接趴地上,不过也不知道是吓傻了还是怎么滴,陈矩居然思考起这个问题。
官场的规矩,好事自然要抓紧时间上奏,唯恐耽误时间,对于坏消息就是能瞒就瞒,实在瞒不过了再报上去。
现下大同的局势,仗应该已经打完了,毕竟快马送进京城的时间足够了。
赢了的话,最早应该是在明日就会送来消息,但若是吃了败仗,估计就得像皇帝说的那样,十天半个月后才会发来奏报。
皇帝这是想听到好消息,可也没什么信心,所以才会说出那句话。
“皇爷,或许三五天,大同那边就会发来消息。”
本来嘉靖皇帝都没抱太大希望了,在他想来陈矩已经被吓傻了,所以都打算放过他,毕竟他只是个太监。
可是没想到,这时候陈矩却开口回答了他的话。
“三五天么?”
重复了一句,嘉靖皇帝洒然一笑。
不过这个笑容,不管是陈矩还是黄锦、高忠都没有看到,因为他们所有人都低垂着脑袋,生怕被皇帝看到似的。
或许是这两天憋久了,嘉靖皇帝这会儿倒是有点看开了。
不管他怎么想怎么做,这个时候大同怕已经分出了胜负,仗已经打完了。
忽然心里生起逗逗他的想法,随即板着脸对陈矩说道:“你可知道欺君之罪该如何处理?”
随口的一句,直接让陈矩跪伏在地,头不停触地,而黄锦和高忠都惊讶的抬头看向了皇帝。
那些小内侍或许不明白,但这两人却是晓得这话里的含义,有点玩笑成分在其中,这说明什么?
他们知道,可是陈矩却不知道,勐然听到嘉靖皇帝的话后,陈矩感觉瞬间全身冰凉。
外廷的人,只要不是皇帝恨极了,一般都会有转圜余地,可是在内廷,直接拖出去杖毙,根本没人在乎一个内侍的死活。
他也曾经看着有内侍被拖出去,然后被乱棍打死。
陈矩只是僵直了一瞬间,就用更快的速度不断叩头。
“砰砰砰”,额头和地面接触的声音也不断响起。
“你在害怕什么?”
看到陈矩的反应,嘉靖皇帝嘴角挂起一副笑容,只是那是一副漠视生死的笑容。
对于这些奴才来说,生死荣辱全都在他一念之间,这就是帝王的感觉。
“说,说不出个名堂,五天后你就自行了断吧。”
或许之前的话只是嘉靖皇帝存着逗逗陈矩的心思,可是现在不同了,君无戏言,如果陈矩不能说出点什么,大同那边没有好消息传来,那陈矩就真的只能自杀了,否则
“皇爷.”
话说到这里,陈矩的干爹高忠只能出来,想要打圆场,毕竟是自己看好的干儿子,他可不想陈矩在嘉靖皇帝玩笑般的谈话中就给玩死了。
只是,他开口只说出两个字,就被嘉靖皇帝的目光逼停。
那目光的含义他明白,他曾经多次看到嘉靖皇帝就是用这样的目光看人,而那些人最后大多都死了。
这是在警告他,当年京营的烂事爆出来的时候,皇帝都没有这么看他。
高忠只能在心里哀叹一声。
虽然嘉靖皇帝应该是已经接受了大同兵败的消息,可是似乎也受到了一点刺激,他想要用杀人的方式来发泄一下。
陈矩,只是撞上了这个倒霉事儿而已。
一切都只能看他自己应对了,应对不好,也就没有性命了。
内侍宫女,即便是有些身份的太监,说到底还只是皇帝的家奴,生死都在主人的一念之间,没人会在意他们,而嘉靖皇帝就更是如此。
而跪在地上磕头不止的陈矩,在听到高忠喊出那声后,也开始渐渐冷静下来。
他在永寿宫的时间不短,对嘉靖皇帝的喜怒已经有所察觉。
现在想想,或许嘉靖皇帝没有杀他之意,可是玩笑话说到现在,要是最后真说错了话,怕是就要万劫不复了。
皇爷是问自己为什么说大同三五日就会有结果,自己该怎么说?
内心暗叫倒霉,现在他已经发现了,先前自己不答话只跪趴着,貌似屁事儿没有。
只是现在几句话被架上了,今天不说出点让皇帝高兴的话来,怕是真过不去这道坎。
他这样人的生死,嘉靖皇帝根本不看在眼里,完全就是随心情。
379陈矩的提醒
陈矩遇到了今生最大的危机,一个弄不好,在玩笑中就被嘉靖皇帝直接判死。
他当然不甘心,好死不如赖活着,何况现在他还不想死。
先前干爹出言想要救他,但是却没有说出来,他清楚是怎么回事,虽然没有亲眼看见。
在大殿里,能让干爹不敢继续说话的,也只有皇帝了。
虽然嘉靖皇帝看似只是在说笑,君无戏言,可不止是对朝臣说的。
大脑在飞速运转,陈矩终于想到说点什么让皇帝先开心起来,让自己先过了这层坎再说。
“皇爷,奴才说大同三五日就会有消息传来,主要还是因为看到捷报上说在关外的我军军中,可是有大同总兵官刘将军外,还有俞大猷。
奴才还知道,这个人原来是浙江总兵官,能做的总兵官的人,应该都很能打仗才对。
咱们有两个大将军在外领兵,所以奴才觉得应该能够打赢才对。”
陈矩不知道自己这么应对能不能过了眼前这一关,可也只能豁出去赌一把了。
“那按你的意思,九边重镇,要是朕都给多派几个总兵官去,和鞑子打仗就包赢了,以前咱们只是因为派的总兵官少了,所以才经常打输?”
嘉靖皇帝听了陈矩的解释,嘴角一扬挂出笑意,依旧是用先前玩笑似的口吻说道。
或许现在的嘉靖皇帝是真的看澹了,大同输赢已定,再纠结也是无用。
嘉靖皇帝说出这话的时候,可能只是无心之语,可是到了陈矩耳中却又是另一番解读,好像自己又说错话了。
虽然边镇选将是兵部的事儿,一般由兵部报出人选,可最后都是皇帝定夺。
自己刚才说的话,细想之下似乎有说选将不当的意思在里面。
好吧,陈矩又不敢说话了,依旧是叩头如捣蒜,感觉今天磕头比过去一个月都多。
“说心里话,大同那边是打输还是打赢?”
看着只知道磕头的陈矩,嘉靖皇帝也没有继续玩下去的兴致。
其实问出那话,嘉靖皇帝自己都知道不可能打赢,那随口一问,根本就没有多想什么。
而回答的人,只要随便找个理由湖弄一下,嘉靖皇帝也不会追究什么。
他其实只是想找个心理安慰而已,在大同兵败消息传来前,难道还不许皇帝心存一丝幻想吗?
现在皇帝的问话,陈矩边扣头边寻思该怎么回答。
之前的那些话好似玩笑,可现在这话就有点严肃了。
能参考的也就是之前魏广德的判断,只是现在貌似情况有变。
当时魏广德说的是什么?
刘汉出去打,输了,大同还有李文进在,只要他听从俞大猷的建议守住大同应该能够成功。
可是今天的捷报却显示,俞大猷不在大同,而是跟着刘汉去打板升城。
魏广德那会儿话里的意思,本质其实就是在草原上明军干不过鞑子骑兵,回到边墙却可以防守拖住时间。
只要拖延时间,虽然说打的都是败仗,却不会让局势恶化下去。
对了,拖延时间。
想到这里,陈矩无师自通,想明白了此战一个很重要的关键,似乎之前都被人遗漏的一个重点。
“皇爷,奴才跟在您身边也听到那些大臣说的,大同现在的局势很危急,甚至是整个九边重镇都很危险,可是奴婢还是觉得,似乎情况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坏。”
陈矩这时候停下磕头,不过头依旧埋得很低。
“你有什么见解,不妨说出来听听。”
听到陈矩这么说,嘉靖皇帝来了点兴趣,听他话里的意思似乎大家都遗漏了一个很重要的东西。
“皇爷,这些年俺答部一直对我朝是进攻态势,而我边镇大多是守势,边军战力虽然孱弱,进攻不足但防守有余。
只要大同军能以防御为主,顶住俺答部初期的进攻,拖延几天时间,宁夏、延绥二镇兵马依旧会扫平河套地区安然回归。
此时,即便大同军损失惨重,可局势也不至于崩溃到朝臣们担心的那种程度。”
陈矩跪在那里,虽然没有说出什么大道理,可是说出来的话也很有建设性。
防守。
拖延时间。
嘉靖皇帝还在沉默时,陈矩又开口道:‘当初在殿上,杨尚书也说了,刘汉善守,想来大同军不至于怼上鞑子就直接惨败收场,所以.’
“说得好。”
陈矩的话没有说完就被嘉靖皇帝打断,之前嘉靖皇帝还真被朝臣们的思路影响了,以为大同军真的不堪一击,着实烦恼了好些天。
可是现在听到陈矩的话,有点醍醐灌顶的感觉。
当然,这话,他是不会说出来的。
不过也确实,八千人,只要不崩溃,也够鞑子打一阵的了。
而明军要的是什么?
时间。
当初担心的就是延绥宁夏二镇兵马在河套遭遇俺答部骑兵突袭,只要大同拖上几天,二镇兵马就会撤回关内,危急局面就缓解大半。
此时,嘉靖皇帝找到了缓解紧张的理由,心情也是大好。
“果然大同真如你所说,当赏。”
说完这话,嘉靖皇帝转身走回到御座上。
紧张气氛被陈矩天马行空的想法化解,让殿里众人都松了口气。
这时候,嘉靖皇帝也有了一丝困意。
看了眼旁边摆放的五轮沙漏,都已经是子时,随即摆手说道:“都下去休息吧,朕乏了。”
在北京城陷入沉睡中时,西边大同右路杀胡堡里却是到处都是一堆堆篝火在燃烧,许多军卒围坐在周围一边烤着羊腿一边喝酒说笑。
而在杀胡堡中心的大院子,也被点燃的无数火把照的灯火通明,而其中的大宅里更是点亮无数蜡烛。
大宅里人头攒动,许多人都聚集在这里,不是在开会议事,而是开怀畅饮。
大宅上首摆着三张桉几,从左到右依次坐着刘汉、李文进和俞大猷,而在他们下面则是此次出征的军将,杀胡堡守备此刻只能陪在末席。
在安银堡击退俺答部追兵后,经过一夜休整,在夜不收确认鞑子退出几十里地后马上就拔营南返。
八千大军护着抢来的财货用最快速度回到杀胡堡,也就是在今天中午他们就到了这里。
听说刘汉、俞大猷率队归来,李文进带着前两日紧急召集来的大同右卫、玉林卫的指挥等一干人出堡十里相迎。
说实话,在得到前线战报的时候,李文进都有强烈的不真实感,太神奇了,这完全就是一个奇迹。
八千明军对战万余鞑子,居然可以在不依靠坚城的情况下战而胜之,这绝对出乎所有人预料。
他回到杀胡堡后,第一时间派人召集周边卫所和军堡兵力,准备集合队伍出城关救援出征明军,而到来的右卫和玉林卫指挥却是推三阻四,理由都是精锐皆已被总兵大人抽走,短时间内实难抽调更多人马。
好吧,现在出征明军在草原上获得一场大胜仗,等刘汉回来再收拾这帮军头。
巡抚,虽然可以号令三军,但实际上军政也是分家的,他其实能调动的也就是大同总兵,而且有些强势总兵也不一定买巡抚的账,他们更多的还是受总督节制。
其实这也说明,刘汉这个大同总兵背景还是差了点,所以并不愿意得罪他这个文官。
酒席之上,刘汉让俞大猷简单介绍了此次交战的过程,虽然屋里近半的将领参与了安银堡之战,知晓其中详情,可还有不少是守卫边堡的将官,他们是被李文进召来,所以并不了解情况。
军中本不该饮酒,可今日算是大军凯旋,所以从上到下都对此没有意义,甚至酒水还是巡抚李文进找人督办来的。
酒足饭饱之后,宴席散场,可是李文进并没有放刘汉和俞大猷回去休息。
之前俞大猷的讲述很简单,过程大多一笔带过,他现在要问出心中更多的疑问。
待完全了解战局后,李文进这才对刘汉说道:“刘总兵,你对兵车营什么看法?”
“有用,很强大,不瞒李大人,我这趟回来就是打算效彷组建一支兵车营,待训练完成后拉出去练练,到时还请巡抚大人在兵备道那里帮我多说些好话。”
总兵官本该署理辖区内所有军事方面的工作,可是对于后勤却是由文官在控制,这就是兵备道。
打造独轮战车,领用那些火器可全都要兵备道那边配合。
“兵备道仓库里火器已经不多了,这次我们商量下报捷文书怎么写,顺便向朝中多要些火器出来。”李文进沉默片刻才说道。
想想也是,李文进弄走上百支佛朗机炮,上千杆鸟铳,兵备道的仓库里怕已经所剩无几。
这时候一边的俞大猷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册子双手递到李文进身前道:“李大人,这是卑职所写的此次进攻板升城的功劳簿,还请两位大人查实。”
“嗯。”
李文进点头,接过俞大猷递来的小册子只是看了眼。
这上面的名字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是跟着他去板升城那些人,都是刘汉的人。
“功劳簿这个事儿,不宜分开,明日我们再一起讨论下。
此次出征塞外,两战全胜,功劳不好厚此薄彼,到时候我们再均衡下,统一做出一份功劳簿报备京师请赏。”
对于这些,俞大猷没什么意见。
功劳簿上的人,其实和他关系都不大,不是刘汉的人就是李文进的下属,只要自己不被踢出去就行,俞大猷还指望这次大功能够请朝廷恢复他们家的世袭武职。
“我们还是说兵车营这个事儿,要不要在奏疏里着重提出来。”
李文进又继续说道。
“独轮战车适应性很强,我看不仅大同,宣府和其他边镇都能用,确实大有可为。”
刘汉在一边点头说道。
“当初我曾咨询过刘大人,俞将军当初所提创建骑马步兵这个事儿呢?”
李文进又开口说道。
“这个.李大人,这边镇本就缺马,骑兵尚且不足,哪里有多余马匹赔给兵车营。”
刘汉稍微犹豫后就摇头说道:“俞将军提议很好,按他所说,这骑马步兵在两广剿叛过程中就有使用,可以极大提高步卒机动力,可两广那里的马匹并不适合在咱们这里使用,南边地形就不适合骑兵作战。”
李文进听了也只是点头,不再多言。
想想也是,有战马还不发展骑兵,难道真的去搞骑马步兵。
算了,这个提议就算了。
“大猷,明日你也重新编写一份兵车营的构思,就以我标营的蓝本打造。
想来这奏疏上去,朝廷应该会很重视,继而在九边打造这样的兵车营,所以这建军费用一定要控制好,别因为银子的事儿,把提高边军战力的好法子给扼杀了。”
李文进想要全力推动兵车营,不仅是因为这样可以提高自己在这次安银堡大捷中的功劳,主战部队可是他的麾下,更可以让自己的名字传进朝中,甚至可能会留在史记里。
找到中原军队对抗草原骑兵的法子,难道还不该被后人记住吗?
虽然兵车营是俞大猷构思出来的,可没有自己的推动,谁知道?
黄锦伺候嘉靖皇帝睡下后,出了宫门,门外高忠和陈矩还等候在一旁。
“跟我来。”
黄锦从他们两人身边走过,嘴里澹澹说了句。
很快,他们走进了永寿宫旁一处小院子,三人进了一间屋子,屋里蜡烛早已被小内侍点燃。
这里是黄锦休息的屋子,今天叫来高忠和陈矩也是有他的想法。
“你们坐吧。”
黄锦在自己习惯的位置坐下,嘴里也对他们说道。
不过坐下的也只有高忠,陈矩只是规规矩矩的站在高忠侧后。
没有寒暄,黄锦直奔主题。
“今天小陈子的话倒是有点道理,我记得上次杨博就说这刘汉打仗不行,可守城还算是把好手。”
黄锦开头就说道。
“是的,我有印象,当日大殿中,杨博是这么说的。”
高忠点头附和道。
“现在想来,当初咱们都太悲观了点,只要这次刘汉能够守好,就像小陈子说的那样,拖上几天时间,咱们就赢了。”
“确实如此,一开始杨博就说了最悲观的话,我们都受到他的影响了。”
黄锦话语落下,高忠就接话道。
“要说这消息,还是锦衣卫来的快,明日一早你去找朱希忠,让他收到大同的信息,不管好坏先知会我们一声,这几天的日子可太难过了。”
黄锦对高忠说道。
他没有吩咐让陈矩去,毕竟陈矩的身份太低,根本不够格。
高忠闻言微微点头,“明儿一早我就去。”
380大同战报
第二日一大早,高忠就离开住所前往拜会朱希忠。
成国公朱希忠前段时间接管锦衣卫后,还在锦衣卫指挥衙门呆了一段时间,可是毕竟他只是挂着锦衣卫指挥使这个差事,对于他这样的勋贵来说,自然不愿意过多参与到机密事中。
其实相对来说,他更喜欢大都督这个职位,清闲。
已经是成国公,品级上已经升无可升,自然也不指望再立大功,寻求继续晋升。
他要真有建功立业的心思,怕是嘉靖皇帝又会睡不着觉了。
高忠在五军都督府和朱希忠见面,时间很短暂,这几天朝廷的风向朱希忠自然清楚。
“高公公,大同要是有消息,肯定是要第一时间知会宫里的,可不敢耽搁。”
朱希忠对于高忠的话,当然是不敢听的。
“只是希望报告前先给我或者黄公公那里说下,免得太过突然,皇爷那里.....”
朱希忠明白了,怕是他们担心消息不好,皇帝那里不好伺候,他们要先做一些应对。
高忠和黄锦,两个人他都不想得罪,可是军情也是耽误不得的。
经过短暂思考后他就有了主意,对着高忠说道:“这样吧,有军情过来,我一边去宫里上报,,另外会派人给公公送信。”
两人目光对视中,就理解了相互的意思。
朱希忠的决定虽然不是最好,可也是能接受的。
军情紧急他不能耽搁,可是觐见皇帝的过程中稍微动作慢点,先给他们知会一声,虽然时间短暂可能难以做好应对,可也只能如此。
好吧,其实朱希忠这么做,已经算是很给面子了。
在嘉靖皇帝那里,最得宠的勋贵,也就是这位成国公了,其他几个公爵都差了不少。
谈好事儿,高忠就从五军都督府告辞出来返回宫中,而此时京城左安门外,晃晃悠悠来了一辆马车,车头左右挂着“四川巡抚”、“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的牌子。
就在马车即将进入城门前,车帘被掀开,黄光升略微憔悴的面容出现在这里,看着京城高大的城墙思绪万千。
他又回来了。
从嘉靖二十年从京城调往浙江任按察司佥事,之后历任布政司参议、广东按察司副使、四川布政司左参政、广东按察使等职务,现在终于回来了。
朱希忠送走了高忠后,处理了一些都督府公务就闲了下来,寻思着是不是去京营看看。
现在北边局势紧张,他也担心真闹出大祸事,虽然京营已经是扶不起的阿斗,可总归还是要尽力扶一扶,不然到时候真要派上用场却拉不出来,在皇帝那里失分。
吃过午饭休息一会儿,朱希忠起身吩咐亲随,“给我着甲。”
他打算去京营看看,在宣府发来急报后,按照兵部和都督府的手令,在京各卫所都开始整训。
不过京营是个什么样子,在京官员都很清楚,朱希忠也没有急吼吼的就去整顿京营,而是留下充足的时间让那些人收拾首尾。
现下,眼看着没多少时间了,他需要过去看看。
亲随抱来朱希忠的战甲,开始给他一件一件穿上。
进入军营,自然要顶盔掼甲,才像个带兵之人的样子,朱希忠还是很在意这些细节的。
“公爷,卫里有人来送消息。”
亲随正在给他穿戴山文甲的时候,门外小厮在门口报道。
“卫里?”
朱希忠一听,嘴里念叨一句,他知道这是指锦衣卫的人,虽然奇怪这个时候有什么重要的事儿不能明日一早送来,不过还是开口说道:“叫他进来。”
等来人进门的时候,朱希忠已经穿戴好。
因为不是出门打仗,自然不会披挂三层铠甲,仅仅是外罩山文甲,让他看上去更加英武不凡就好。(本章未完!)
380大同战报
了。
“禀大都督,大同密报。”
来人进屋看到朱希忠全身披甲,自然知道他这是要外出,急忙从怀里抽出一支竹筒递了过去。
“是守有啊,随便坐。”
朱希忠顺手接过竹筒检查封漆,嘴上也说道。
“不敢。”
来人正是刘守有,虽然他祖上和成国公朱希忠打过交道,可毕竟人走茶凉,虽然朱希忠对他还算客气,但是下属终归是下属,他绝不会造次。
验看封漆无误,朱希忠刮掉封漆打开竹筒,从中倒出里面的字条,随即展开一看。
“咦。”
仅仅一瞥之后,朱希忠就惊讶的发出声来。
随即他就面色严肃的重新又把手中的字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随后把字条一折,脸上阴晴不定。
字条上的字他都认识,合在一起的意思他也理解,可是怎么就觉得那么匪夷所思。
这个时候特殊,要是锦衣卫把情报搞错了,在皇帝那里可不是简简单单骂上几句就能过去的。@精华\/书阁*首发更新~~
这是大同锦衣卫百户所发来的消息,字条上居然写的是大同军出塞偷袭板升城成功,回程途中在杀胡堡以北几十里,一处早已废弃的军堡安银堡附近打败俺答部精锐骑兵万余的消息。
内容很短小,但是也把需要传递的消息清楚的表达出来了。
可是,这张字条到了朱希忠手里,却完全变了味,他完全不可置信这条消息的真伪。
还有比几千人马打败俺答部万余人,还是精锐骑兵更加扯澹的消息吗?
万余人,按照明军的战力,即便是最精锐的边军,没有三万以上也是打不过的。
可是大同锦衣卫传来的消息怎么说的,就那出塞的几千人就击败了万余***,也不怪朱希忠此时是一脸的不相信。
或许,这样的消息是传到文官那里,早就激动兴奋的无以复加,急匆匆就要往西苑冲,给嘉靖皇帝报告这个大快人心的好消息,可是朱希忠毕竟是军伍出身,知道明军的实际战力。
说不相信,这东西又是货真价实锦衣卫传递来的信息。
如果锦衣卫传递假情报,家法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住的。
朱希忠也不相信大同的锦衣卫会干出这么傻的事儿来,图什么啊?
看到朱希忠的表情,下面的刘守有就知道大同那边肯定有事儿,而现在最大的事儿无过于大同军和俺答部的战况。
“大都督,可是大同军战败的消息?”
密报,那是只能由掌事人看的消息,刘守有是看着朱希忠的表情作出自己的猜测才会这么说。
如果是真战败了,那还不得马上报告西苑,朝廷才好及时作出应对才是。
想起那是大同,刘守有内心也不免唏嘘,他祖上可就是宣大总督,当初住节地就是在大同。
事实上,大部分的宣大总督都会把驻地选在大同,也就现任总督将宣府看的更加要紧,所以选择驻扎宣府。
果然,这次让他蒙对了,俺答部的主攻目标还真就是选择了宣府。
“战败?呵.....”
对于刘守有的话,朱希忠冷哼一声,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就是觉得手里这份情报怎么就这么让人觉得不踏实。
“你看看吧。”
虽然情报在自己手里的时间不长,可朱希忠仔细看过纸张和上面的暗记,全部无误,不像是伪造之物。
让刘守有看看,鉴别下,有这心思在,朱希忠就把手里的字条递给了刘守有。
刘守有立马双手接过,打开一看字条上的内容,随即和朱希忠露出同样阴晴不定的表情。
实在是让人很难相信字条上内容的真实性,随即他和朱希忠做了同样的事儿,检查纸张和暗记。
收到竹筒的时候,锦。(本章未完!)
380大同战报
衣卫的人就检查过竹筒和上面的封漆,也都是无误的。
自然,仔细看了一小会儿,刘守有就判定这情报不管是纸张还是暗记、印章全都是锦衣卫的东西,不可能是伪造。
虽然情报内容有些惊世骇俗,但是刘守有还是很快就接受了,不管怎么说,最后出错的话,板子是打在大同百户所那里,只是他也明白朱希忠现在的担心。
“大都督,不管情报真假,这东西确实出自锦衣卫,还是应该报到宫里去的。”
刘守有此时已经把字条折好,双手奉到朱希忠身前。
这是军情,朱希忠自然知道不能拖延的道理,何况宫里那位肯定也等的望眼欲穿,这个东西交上去,很大概率会博龙颜大悦。
只是,怎么就这么让人不踏实呢。
“情报里说,这是刚得到的消息,具体细节还在打听,想来大同那边的捷报应该已经在路上了,这样的情报,应该没人敢弄虚作假。”
刘守有交出手中纸条后又说道。
朱希忠闻言微微点头,伸手拍拍刘守有的肩膀,“汝有祖上之风,早晚必成大器,今年刚升百户是吧,好好干,我看好你。”
“谢大人栽培。”
刘守有急忙躬身行礼道。
刘守有出门后,朱希忠看着手里的字条,“给我穿上朝服,我要入宫。”
刚刚才换上铠甲,这马上就要脱下来换朝服,也是够麻烦的。
不过想到纸条上的内容,想想今早高忠突然到访,莫不是西苑里已经得到什么消息了吧。
这个时候,朱希忠后知后觉起来,发现其中似乎还有事儿。
叫来亲信随从,小声在他耳中滴咕几句,让他马上去给人送信,自己这才又站定,不紧不慢让人摘除铠甲,随后换上朝服。
在朱希忠离开府邸往西苑去的时候,高忠那边已经得到了成国公朱希忠让人传来的消息,当即就被惊得目瞪口呆。
那人说什么?
大同军打赢了俺答部?
在陈矩的口中,说的是只要刘汉、俞大猷能稳住战线不崩,拖延些时日,这一战的局面就会被反转过来。
而魏广德的判断是,刘汉大军在关外打败了,只要李文进听俞大猷的话守卫大同各堡,大同依旧会固若金汤。
俞大猷,大同捷报里面提到这个人,是他率兵攻占了板升城,现在锦衣卫的情报说明军在关外打赢了***,不会就是这个人吧。
想到陈矩从魏广德那里依样画葫芦画出的独轮战车,好像成句说魏广德对俞大猷也是非常推崇,认为他是当世大将。
想归想,高忠此时脚步飞快从司礼监往西苑跑,他要在朱希忠进宫前把消息告诉黄锦,虽然这是个好消息,可总让人感觉到不安。
此刻,在京城所有已经知道大同大胜消息的人,内心里都对这个消息感觉的不安,实在是他们见多了边镇的虚报战功和杀良冒功。
临近永寿宫宫门的时候,高忠也已经想通了,这事儿大同按说是不敢虚报的,毕竟影响颇大。_o_m
这可不是某军堡遭到***围攻,然后将领斩将夺旗击败对手赢得胜利,这个确实不好查证,毕竟人证在对面草原上。
这次根据宣府的变化,其实就能看出来大同到底打的怎么样,何况还有河套那边的明军。
只要河套那边没有俺答部大军的救援,那才算印证了大同军胜利的消息。
总之,明军虽然有虚报战功的情况,可是这样的大战应该不敢作假。
“哈哈......”
想到这里,高忠不免得意的笑了两声,苦日子算是到头了。
很快,高忠就进了永寿宫。
内廷的人和外臣的差别就在这里,外朝大臣入内需要请求,高忠直接就进去了,当然他不是进入大殿见。(本章未完!)
380大同战报
皇帝,而是让陈矩悄悄顶替黄锦。
在大殿外一处角落中,高忠把朱希忠让人通报的消息告诉了黄锦,现在就等黄锦定夺了。
“这是好事儿。”
听了高忠的汇报,黄锦如释重负般说道。
至于高忠打的那点心思,黄锦懂,但是他却不会支持。@精华\/书阁·无错首发~~
抢先报告好消息吗?
呵呵,你一个内廷太监哪里来的情报。
就算是扯出东厂,可那还不是你监视锦衣卫的成果,无非就是你东厂的人腿脚快一些。
“现在想来,前几日小陈子从魏广德那里回来,我们要是把他说的那些告诉皇爷,或许这两天还好过一些。”
黄锦也微微有点遗憾,“不过无所谓,只要打赢了,皇爷龙颜大悦,我们的好日子就回来了,来日方长。”
黄锦对高忠说道,高忠微微点头,他不能和黄锦有冲突,实在是比不了。
“那,我这就先回司礼监去。”
高忠把消息告诉了黄锦,永寿宫也不是他呆的地方,于是小声说道。
“不用,一会儿成国公过来,你正好也恭贺一下,这几天皇爷可是愁苦了,正该热闹热闹。”
黄锦小声说道。
就在这时,永寿宫门处一个小内侍朝他们飞奔而来。。
380大同战报
381叙功
申初,也就是下午三点左右,到了明朝官员下班的时间。
不过在今日很是奇怪,各大衙门门前没有出现官员们鱼贯而出的场面,而各衙门门口的守门人也都是见怪不怪,因为这个时候他们也是聚拢在一起热络的聊着什么。
“我反正觉得大同那边的老爷是胆大包天了,嘿嘿.....几千人干跑鞑子几万人,开什么玩笑。”
“我觉得也是.....”
从他们身边走过,就能听到人群里正在激烈的说着什么。
大明朝内廷、外朝很多时候就像是一个四处漏风的筛子,在朱希忠入宫禀报了大同锦衣卫发回来的情报后,很快就从西苑传到了宫里,进而是内阁,再到京城各大衙门。
现在内阁阁臣和六部九卿这些朝中大老再次被嘉靖皇帝召进西苑议事,随着传旨官员之口,小道消息也算是被官方进行了证实。
之前流传进各大衙门的时候,大多数人都视其为假消息,不知是谁哗众取宠编造出来的谣言。
可是当传旨官员和堂官一起走出时,值房书吏自然把刚才在值房听到的话传了出来。
而各衙门里的官员没有准时下值,也是因为这条让人匪夷所思的消息影响,此时官员们大多聚集在一起讨论着这件大事儿。
这些天,京官们虽不说人心惶惶,可也或多或少受到影响,边镇可以预见的会遭遇一场大败,都察院和六科都已经在考虑应该找谁来为这场战争背锅。
可是今天传来大同的战报,完全颠覆了之前所有官员的判断,明军打赢了。
兵部的官员聚在舆图前推演,只不过那一仗的消息太少,只知道个结果,自然是推不出什么名堂来,很自然就变成了重新审视北边局势。
户部官员讨论的则是北边打赢了,是不是现在正在执行的一连串的调兵令可以终止,让已经出发的各部各自回营。
大军在外,这银子如流水一般花出去。
如果用不上那些孬兵,还不如直接让他们打哪里来回哪里去,节省些开支,缓解下朝廷的财政压力。
至于其他与战争无关的衙门,则是讨论最为激烈的地方,其中内容自然就是这到底是真还是假。
真的打赢了,有功之将自然该受赏,而如果是虚报战功.....
左都御史周延在离开都察院的时候,熟知手下这帮人尿性的他下了严令,在没有大同战报送入京城前,严禁御史臆想战事。
这些天朝中气氛压抑,做为大老的他自然也听到内廷传出来的消息,皇帝很不开心。
这个时候如果有哪个胆大的跳出来指责大同虚报战功怎么行,现在消息是锦衣卫传递来的,弹劾都师出无名。
就算大同真干出这样的事儿,做主的也不止是都察院,真当锦衣卫、兵部是摆设,现在的兵部尚书可是杨博,是一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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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万盛世】【】
关键还是现在这个时间很微妙,有个好消息传来,皇帝开心点,朝臣的日子也好过些。
有问题,还是等过段时间再说吧。
有了周延的发话,都察院反而成为在京各大衙门里对大同最不感冒的衙门,御史们都是无所事事,然后准点下班。
而此时的西苑里,一帮大老在看过锦衣卫发回的情报后,先是沉默不语。
也不奇怪,实在是这个消息来得太过突然,完全超乎他们的想象,一点准备都没有。
直到嘉靖皇帝点名要杨博以此战报重新分析边镇局势,安静的氛围才被打破。
“以大同军此战的结果来看,之前我们担心的俺答部顺势西进攻击延绥、宁夏二镇兵马.......
所以,现在摆在俺答汗面前就是两个选择,一是继续全力进攻宣府,放弃大同和河套地区,二就是从宣府撤兵,攻打大同、延绥等镇实施报复。”
一番评论后,杨博对战局做出了自己的研判,同时分析了俺答汗可能会采取的应对措施。
“就是说大同军这场胜利,彻底扭转了北边战局?”
御座上的嘉靖皇帝问道,虽然这些他早已有所预料,可从杨博口中说出才让他有了真实的感觉。
胜仗,肯定是会缓解、甚至扭转危急的局势的,只是这段时间连续的意外让形式急转直下又峰回路转,让他感觉很不踏实。
“是的,陛下。”
杨博没有回到先前的位置,依旧站在大殿中间说道:“现在战场的主动权虽然还在俺答汗手中,可是他能做出的选择已经不多了。
就如我先前所说,要么继续攻打宣府,要么就是调转马头攻打大同,不管怎么选择,局势其实都已经有利于我军。”
殿里官员甚多,可是不管是谁,出于什么心思,这个时候都没人对这份来自锦衣卫的密报表示质疑。
“那就好,朱爱卿,虽然大同的军报可能还在送来的路上,你们锦衣卫也要尽快核实此战的消息。”
“遵旨。”
下面的成国公朱希忠立马站出来躬身领命。
“这几日宣府可有消息传来?”
......
魏广德是晚些时候才从来访的劳堪口中知道此事。
大同军击败俺答部骑兵,这个魏广德到是有想到过,不过那是在梦中,由他亲自指挥的战斗。
好吧,在魏广德看来,俞大猷能够顶住俺答部攻击就已经很不错了,能够击退对方,这个他是着实没有想到。
俺答部骑兵的战力,魏广德是见识过的。
当初那一战,如果不是在关键时刻大同军出现在左近,吓跑了实力不足的俺答汗,魏广德很怀疑会不会取得最后的胜利。
可是这次又不同,明军出塞兵马就那么几千人,情报上可是说了鞑子追兵万余,实力并不对等。
魏广德可不相信刘汉带队能取得这样骄人的战绩,若是可以,早干什么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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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万盛世】【】
《我的治愈系游戏》
不过,这丝毫不影响魏广德愉快的心情,和其他人一样,魏广德虽然感到惊讶,但是却并不怀疑,他不相信大同锦衣卫的人会犯下这样的低级错误,也不认为大同的官员会选择虚报战功,这是找死。
有这样的好消息,魏广德当然要摆上一桌好酒好菜款待劳堪,明日他也要回翰林院上值了,顺便还要去詹事府和都察院走走。
这些天,他在家里也憋的狠了。
第二日一大早,魏广德就走出家门返回翰林院销假上值。
对于魏广德的回归,同僚们看到他也都是会心一笑。
前段时间怎么回事他们自然知道,魏广德告病的原因他们也清楚的很,其实这也算是官场的一个规则了,纷纷上前和魏广德寒暄后才各自散去。
随后几日,魏广德恢复到往常的生活,每日按时上下值,同时,来自宣大的好消息也逐渐传来。
最早的好消息是来自宣府,报告俺答部在攻破长城进逼至长安所后,鞑子的进攻势头就被遏制住了。
紧随而来的就是大同巡抚李文进和大同总兵刘汉上报捷报,第二日到京城的奏疏,更是很详尽的把这次明军出塞和返回途中两场大战的过程进行了汇报。
至此,朝廷对大同战事才算彻底放心。
虽然战事并未结束,俺答部仍然占据龙门卫下面多个长城关隘滞留在关内,但是朝廷的注意力显然已经被从关心战事转移到大同军是如何在野战中击败俺答部上来了。
之前,大家都只是好奇,大同军凭什么击败的俺答部。
锦衣卫提供的最早情报中提出了安银堡这个地名,所以不少人想当然认为明军是据堡坚守,重创鞑子攻城主力,甚至可能打死打伤鞑子首领,才成功逼退俺答部追兵。
但是当大同详细战报送抵京师后,官员们才惊讶的发现,大同军居然是野战制胜。
明军在野战中击败占据优势的俺答部,实在是让人难以想象,甚至比官员们知道大同军打了打胜仗还要让人难以接受。
就是难以接受。
一直以来,蒙古骑兵的攻击力都是明军的噩梦,自土木堡之后,明军在野战中就鲜有获胜的战绩。
当年大将军朱寿指挥的应州大捷倒是有一次野战,那次到底是战胜还是战败也不好说,但是整体战略上,明军应该是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毕竟应州之战后,蒙古人二十多年不敢突入大明,也就是在边堡附近转转而不敢深入。
其他衙门的人也只是吃惊,而到了兵部就不是这样了,他们对战报中的过程进行了复盘,其中两个亮点引起他们的关注。
第一就是明军参战部队的火器集中度非常高,虽然战报中说参战明军有马步军七千人,但实际上真正参战的只有俞大猷率领的三千人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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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就是这三千人马,却装备了鸟铳千杆,佛朗机炮百门,这样的配置,让兵部大小官员们是目瞪口呆,他们的火器占比非常接近神机营。
明朝的神机营标配是步兵3600人,配置火铳3600杆;骑兵1000人;炮兵400人,配手把口短火铳400杆,盏口将军炮160门,全营共计官兵5000人。
俞大猷率领的明军虽然还没有达到神机营八成的火器配比,但也相差不大。
当然,这只是纸面数据,实际上现在的神机营全营官兵拉出来有没有三千人都成问题,骑兵就更是少了一大半。
而第二点就是战报中提到的俞大猷设计了一款独轮战车,不仅轻便,对各种地形的适应新也非常好,还顺带可以解决军资运输问题。
独轮的设计,让这种战车在战场转向非常方便,本身车架就是佛朗机炮的炮架,前面的大盾还可以保护车后军卒,也可以视作是移动据马,因为大盾前面还装上长矛枪头。
实际上,在明初的时候,神机营就配置了一种偏厢战车,全军配置128辆,但这个时候配属保护步兵用的,可以防御对方的箭失,但是一旦近身就没办法了。
当然,那时候的明军战力强大,真到了对方冲上来的时候,有明军骑兵早就冲上去了。
随着明军战力的衰退,老款偏厢车已经不适合战场形势的变化,逐渐退出了明军的序列。
直到十多年前的三边总督曾宪重新开始打造战车,把已经被淘汰的偏厢车拾起,但是最终因为一些原因,这批战车也没能上战场。
兵部这些年,实际上已经把此事都忘记了,忘记了可以尝试用战车对抗鞑子骑兵,在他们的思想里,只有筹集大批战马,也像鞑子那样武装出一支庞大的骑兵部队,才能与其在大草原上一决雌雄。
苦于朝廷财政困窘,兵部知道不可能筹集到银子,收购马匹自然也办不到,组建大骑兵军团的想法也只能一直停留在纸面上。
实际上,明朝立国后,对马政一直都很重视。
“独轮战车虽然好,可是毕竟靠人力,不适合长距离作战使用。”
“是啊,不过倒是一个办法,看能不能改动下偏厢车,让偏厢车也具备独轮战车的功能,给各镇配置一批......”
此时,由兵部尚书杨博主持,召集兵部官员们开会议事,讨论这次大同之战的得失,自然话题就被引到了这两点上。
俞大猷设计的独轮战车虽然经受了实战的考验,但是在兵部官员眼中,依旧不是适合大量打造的装备,缺点就在于其是以人力推动,难以长距离机动。
但是他们却从独轮车的变化中想到了马拉的偏厢车,其实也是可以改进的。
“武库司有空和工部那边议一议,看能不能重新设计下偏厢车,就以这独轮战车为蓝本进行改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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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人的议论也提醒了杨博,明军九边军中还有大量偏厢车,虽然大多残破,可是曾宪当初打造的那批还是能用的。
只要重新设计一下,让偏厢车变成正厢车,哪怕重新打造也是可以的,只要确实可用。
“难,这独轮战车和以往皆不同,它用正面对敌,怕是不好改。”
当即有人就提出来道。
“那简单,这独轮战车简易,不如直接下发各军镇,让他们自己打造,武库司也要和工部一起想想新的偏厢车为好。”
确实,独轮车真的太简单了,看着那副简图,不少官员感觉自己似乎都能出手打造这么一架出来。
“大同叙功的事儿,内阁怎么说?”
杨博觉得有道理,所以也不想继续说战车这个事儿,随即开口讯问武选司郎中。
杨博的问话,那郎中却是一脸苦逼道:“又被退回来了,好像是因为俞大猷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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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2夜话
杨博问起大同叙功一事,没想到武选司郎中却是一脸苦逼道:“又被退回来了,好像是因为俞大猷的事儿。”
“怎么回事儿?”
杨博很是惊讶,大同打了打胜仗,兵部为部将请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麻烦了。
“这个.....”
武选司郎中显得甚是尴尬,支支吾吾半天却没有说出话来。
“有什么就直说好了。”
杨博微微皱眉,开口催问道。
“杨大人,这事儿好像严阁老不同意。”
那郎中这才走近杨博,小声说了一句话。
“因为俞大猷?”
杨博盯着那郎中,继续追问道:“阁老怎么说的?”
“严阁老说,这俞大猷在浙江剿倭就中放跑了倭寇,导致现在江南倭患日益严重,虽然这次在大同立功,可也只能抵消部分罪责......”
俞大猷和胡宗宪、严嵩之间的事儿,杨博自然有所耳闻,只是没想到在取得大同大捷的情况下,严胡二人依旧不打算给俞大猷起复的机会。
也是,俞大猷没什么背景就能做到总兵官一职,这次大同的胜利也是居功至伟,足以显示出其人的能力。
杨博是兵部尚书,可还真没有直接决定俞大猷前途的能力,除非取得嘉靖皇帝的支持,否则他也不想因为俞大猷和严嵩之间生起龌龊。
“那严阁老的意思是?”
杨博不想和严嵩、胡宗宪怼上,虽然他并不怕他什么,可毕竟一朝为官,能不结怨就不结怨的好。
“恢复俞大猷的荫庇,让他继续做百户。”
那郎中说道,不过从他的表情来看,还是很为俞大猷不值的。
立了这么大的功劳,居然不能官复原职,而是以百户重新起步,搁谁身上都会叫屈。
虽然现在的严嵩,说一句权侵朝野都不过分,但是在中下级官员当中,不少人都是发对他的。
为了升官,自然要给严府送上黄白之物,但是私下里,反对严嵩才是政治正确的做法,而兵部武选司郎中显然也是这样的人,他对严嵩在此事上的处理颇有微词。
“这还是徐阁老转圜后,严阁老才点的头,一开始只答应让俞大猷做百户,说都已经连升三级了。”
那郎中还在愤愤然继续说道。
现在俞大猷是犯事被贬,剥夺了官身,身上只有军卒的身份,严嵩说连升三级也还说得过去。
只不过俞大猷这么大的功劳,居然就给个百户,实在是说不过去。
杨博闻言只是微微点头,徐阶从中说和,给俞大猷的封赏中增加了恢复世袭武职这一条,虽然杨博觉得还是不够,但是也不好继续说什么。
“刘汉呢?还有李文进,吏部是怎么报请的?”
随即,杨博又开口问道。
“刘总兵由都督签事改加都督同知一事,内阁没有意见,吏部请的是李巡抚升副都御史,内阁也没有意见,不过.....”
那郎中犹豫了一下,似乎很踌躇的样子。
“不过什么?”
杨博心中好奇问道。
“我出来时,顺耳听到徐阁老和严阁老似乎在里面说,似乎打算让宣大总督葛缙升兵部右侍郎,让李文进接替宣大总督一职。”
听到武选司郎中说出这话,杨博也只是点点头。
调葛缙回京城这事儿,他之前倒是有听过,是嘉靖皇帝的意思,皇帝的本意是让李文进总揽宣大事务。
虽然鞑子还没有退兵,但是目前宣府报来的消息,鞑子已经呆不住了。
明军在宣府实施坚壁清野,俺答部抢掠不到多少财物,而且在河套被袭后,不少部族青壮也想要返回各自部落去。
至于对大同、延绥等镇实施报复,想来也不是短时间就能定下来的。
这次俺答部进攻明朝,可以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仅板升城被一把火烧掉,河套地区不少部族也跟着遭了殃。
如果是以前还好,各部族还有青壮可以抵抗明军的进攻,可是现在这些人大多被抽调到他这里,明军进攻的时机正是各部族最虚弱的时候,许多部族来不及逃走就被明军一锅端。
想来,鞑子退出宣府的消息很快就会传来,至少杨博想不出这仗还有继续打下去的必要。
而此时,在西长安街旁的一处茶室里,高拱和魏广德相对而坐,身前的茶几上摆放的香茶茶香四溢,却不能吸引他们的注意。
“徐阁老原话就是这样,看样子严阁老是打算一直压着俞大猷,不让他有机会重新起来。”
高拱看着魏广德,认真的说道。
“就给这样的封赏,陛下那里能过吗?”
魏广德虽然知道,既然严嵩出手了,很有可能还真就只能这样,但还是有些不死心的说道。
“陛下的心思猜不透,之前两次召见,虽然也问了下俞大猷的情况,但是并不上心,功劳都被记在李文进和刘汉那里了。”
高拱叹口气说道:“其实,他继续留在大同也好,听说葛缙要回京城,宣大总督由李文进接任,至于刘汉,他难道还敢把俞大猷真当成百户看待?”
听到高拱的话,魏广德虚眯眼睛。
高拱的意思他明白,来日方长,只要俞大猷继续留在大同,军职高低无所谓,在李文进手下肯定有建功立业的机会,不愁没有功绩。
今天被严阁老压了一头,来日再立新功,严阁老自然没有继续打压的说辞。
魏广德微微点头,默不作声。
没办法,有严嵩挡在那里,要想给俞大猷更多的封赏,基本上就不要想。
俞大猷接替父职进入卫所,南征北战二十年时间才做到总兵官,立了这么大的功劳结果还只是被打回原形,魏广德心里始终还是不甘心的。
大同军报送进京城,一起到来的还有俞大猷给他的书信。
和马芳类似,现在的俞大猷在陆炳之后,在京城已经没有人脉了,以后一切都只能靠魏广德。
虽然没有正式入门,可魏广德从俞大猷书信的字里行间还是能看出这个意思。
兴许是因为和魏广德父亲的关系,俞大猷还抹不下这个面子。
实际上,俞大猷入伍之后的遭遇,早年过于耿直,不通官场规则,多次得罪上司给自己惹来降罪免职的惩罚。
在他明白一些后,开始想要学着融入官场,但是结果却是行贿失败,反被扣上行贿上官的帽子。
这些遭遇,对俞大猷的影响很大,而这次被胡宗宪陷害后,对俞大猷的打击其实更大,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在朝中没有依靠的话,随时随地都可能被人吃的渣都不剩。
本来选择的投靠人选自然是好友陆炳,可是谁能想到他会突然就没了。
到现在,他唯一能想到的京官,也就只剩下魏广德一人。
好在魏广德貌似在嘉靖皇帝那里还有几分恩宠,在俞大猷看来虽然现在魏广德官职卑微,可文官升起来却是很快的。
俞大猷做了这样的决断,书信到了魏广德这里,才有了魏广德想要尽量帮俞大猷弄个好封赏的原由。
更是在听说严嵩想要压下俞大猷的升赏后,魏广德急忙找到高拱帮忙,请托他找徐阁老帮助转圜一二。
现在的朝堂上,还有谁能够和严嵩掰掰手腕的,除了徐阶也没谁了,只是徐阶显然并没有和严嵩撕破脸的打算。
不过这样的人从中说和,效果也是最好的。
说到底还是,俞大猷现在地位太低了,直接被撸到底。
从茶室中出来,坐上马车的魏广德才深深的叹气一声。
也难怪明末那些武将,要么投敌要么被坑死,现在都这样了。
将领在前面打生打死,还要时刻提防身后,立下大功劳也得不到该有的封赏,反倒是一些旁人占了便宜。
还不知道大明朝什么时候完蛋的,可现在已经这样了。
武将想的不是怎么打仗,打胜仗,而是怎么钻营,国家有难的时候谁能站出来解除危难。
就算要防备武将有不臣之心,可是也不至于要打压到如此地步。
离心离德。
魏广德想到这个词,或许明末那会儿的武将和朝廷之间就是这样的关系了。
没人效死,王朝自然崩坏。
魏广德只想到了武将的悲惨境遇,却没想到的是,就在俞大猷从浙江任上被抓走后,受到影响的可不止是他一个人,而是在江南剿倭的几乎所有将领。
在他们当中的其中一位,在后世大名鼎鼎的人物,也是在俞大猷桉的影响下开始转变,不仅大肆贪墨金银,准备以此来行贿上官,还开始趋炎附势,巴结权贵,结党营私。
明朝是一个重文轻武的朝代,文官在朝中都很被器重,而与此相比的武官在朝中地位远不及文官。
作为武将不思为国杀敌,报效国家,而是选择结党、行贿这样的方式来自保和升迁,也就不奇怪了。
不过魏广德也知道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在严嵩没有倒台前还是先忍忍吧。
魏广德想通了,回去就写了一封信,主要就是提前给俞大猷说说这次封赏的事儿,给他先打个预防针。
不过晚上睡在床上,徐江兰却主动提起此事。
“在定国公府上听说的,不过我觉得二叔说的有道理,只要那个俞大猷留在边镇,不愁没有立功的机会,只不过暂时被人压一压。”
徐江兰虽然不怎么过问魏广德在外面的事儿,可是也知道俞大猷和魏广德关系匪浅,在外面听到人提起俞大猷,自然就上了心。
“你没和徐国公说过我和俞大猷之间的事儿吧?”
魏广德和马芳、还有俞大猷有书信往来,其实类似的书信不少,不仅有同年,还有一些过去的同僚外放之后,都有书信往来。
没办法,魏广德在外面的样子就是不差钱,魏广德那些外放的同僚大多出自翰林院这样的清水衙门,都有一个共同的毛病,那就是囊中羞涩。
魏广德出手大方,除了该有的程仪不会少,也会有人临行前找魏广德周转一下。
对于这样的借款,魏广德都是大方的不收利息,结果就是不少相熟的官员放弃了在外面借钱,而是向魏广德借钱。
而这些书信和借据,魏广德都交给徐江兰保管,就算极少数有敏感信息的书信也没有单独收藏,主要也是嫌麻烦。
也是因此,徐江兰知道魏广德和边关的一些人有关系也就不奇怪了。
“他们对俞大猷的封赏,有什么说辞?”
虽然封赏没有出来,可是朝堂是什么,消息早就传开了,魏广德不奇怪勋贵们也知道了这些事儿。
“没什么看法,二叔就是说这个俞大猷有本事,就是身后没人,要是陆炳在的话,绝不会让严嵩得逞什么的,呵呵....”
说道这里,徐江兰就笑了起来。
说起来确实好笑,像马芳、俞大猷这样已经打出了名气的武将,居然会拜在自家门下,在没有看到那些书信前,徐江兰是打死都不会相信的。
马芳,已经是镇守宣府西路的参将升为副总兵有段时间了,虽然一直有传闻要调防,但毕竟没有调动,依旧在宣府呆着。
至于俞大猷,虽然没有了官职,或者说只会是个百户,可谁会把他真当百户看待,这是总兵之才。
这样的豪杰,在京城找靠山,怎么会找到自家一个区区六品,还是毫无实权的官员家里,徐江兰是一直没想通的。
在他看来,这些总兵官要找,就算不是找阁老这样的大人物,那也得是六部侍郎一级的才对。
“哼,为了他这个百户官,你以为我容易吗?”
魏广德不知道徐江兰所想,以前问起也都是自吹自擂,说是自己的才华折服了他们,可不知道徐江兰想的是他官太小。
“不是我说,就算陆炳还在,一样拿严嵩没办法,唯一的办法就是跑西苑去,不过以我对陆炳的看法,他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魏广德只是伸手搂紧怀中的媳妇,小声说道。
“严阁老不怕陆炳?不会吧,锦衣卫,那可是我父亲都很忌惮的。”
徐江兰可不大相信,民间对锦衣卫吹的很神,权贵家虽然好些,可也怕,毕竟家家或多或少都一些见不得人的隐私,这些东西也是最怕被捅到皇帝那里去的。
“严嵩不怕,因为陛下都知道。”
魏广德却是不假思索的回了一句。
383求官,就藩
“黄大人,我们敬你一杯。”
这会儿魏广德和几个都察院的年轻御史一起站在一个五十多岁,身穿红色官袍的老者身后敬酒。
这里是都察院衙门附近的一座酒楼,此时正是中午,整个二楼被包了下来,虽然在座官员大多都是青袍,可他们却是京官,甚至是天下所有官员都不愿意得罪的一批人。
而此时他们汇聚在这里,自然是为人摆酒庆贺。
“不敢当,都是同僚,大家一起满饮此杯。”
那老者笑眯眯举起酒杯起身,和魏广德几人碰杯,随即一饮而尽。
“黄大人劳苦功高,四川苗叛反复无常,可唯有在大人巡抚四川任上,平复了就不再有反叛之事,这可是独一份。”
魏广德身后有御史大声奉承道。
“是啊,朝廷升大人为右佥都御史,总揽湖贵川三省苗叛事宜,想来三省叛乱很快就会彻底平息,知人善任,内阁和吏部这次算是选对人了。”
“那还不是黄大人在任上殚精竭虑,任人唯贤的结果.....”
这个时候,魏广德就安静的站在一边,看着黄光升和那些人的交谈,脑海里却是在回忆看到过的黄光升的个人简历和他谋划的另一件事儿。
黄光升是嘉靖三十年晋四川布政司右布使,之后历任左布政使,四川巡抚。
九年时间在四川,洞晰其民情利病,尝重编全省瑶籍,调适剂量,吏无得以意高下;核秋粮,剩余米,为势豪诡匿者抵免丁粮物料之派,遂永着为挈令。
这些做法,让整个四川的社会逐渐安定下来。
其实少数民族叛乱,不仅是一部分人不服王化,地方官员的压榨也是重要的原因之一。
而黄光升在任上,就是着力解决这个矛盾,遂让四川各民族逐渐安定下来。
他的这些做法,自然也被朝廷看在眼里,于是在川九年考满后,奉旨回京述职,他也因功晋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总督湖广、四川、贵州三省军务。
古代的少数民族的地区,一直都是由中央任命,属于自治状态,自元朝改唐“羁縻州”制度为土司制度,土司又称土官,用来稳定边陲。
到了明朝,朝廷试图以恩威并济、少数民族互相制衡的方法来稳定西南局势,但大大小小的土司叛乱经常发生,西南动荡终明一朝始终无法平定。
从洪武年间平定西南以来,西南少数民族聚居区就始终有战乱发生,因此明朝西南地区的动荡程度并不亚于北方边境,经常存在大规模社会冲突,有时害尤甚之,说“五年一小反,十年一大反”并不夸张。
在明朝,总督这一官职的产生与西南地区不断爆发的民族冲突息息相关。
说起来,湖贵川总督这一官职自然也是因为辖区内叛乱频发而设立,第一任湖贵川总督是嘉靖二十七年设立,时任总督为张岳。
总督设立的十二年中,已经频繁更换五任总督,黄光升是朝廷认命的第六任,其目的自然是为了让他用在四川的做法推广到湖广和贵州,平息当地少数民族叛乱。
实际上,黄光升这个右佥都御史也就是挂职,不过既然在京城,他也是要到都察院认认门的。
这不,今天来都察院,自然就是同僚拉到酒楼为他庆贺从右副都御使升为右佥都御史。
黄光升现在可是从巡抚升为总督,将来肯定是掌部堂的大人物,御史们虽然不怕这些高官,可也不愿意轻易放弃这条人脉。
都察院权利虽大,可毕竟品级在那里摆着,只会有极少数人能够在院里高升,御史最终的出路还是出任六部或者地方为官,说不得就到这位手下去了。
等敬酒众人逐渐散去后,魏广德左思右想才终于下定决心,趁着大家酒饮微醺他才上前和黄光升说话。
“黄大人,这次总督湖贵川,不知大人是打算怎么平息三省叛乱,是推行在四川做的重编徭役吗?”
魏广德觉得,他之所以能在四川平息民族叛乱,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限制地方官员对少数民族村寨的盘剥。
以前一省是这么做,现在三省自然也是会这么做。
只不过,这么做的成本很高,而且极易得罪地方乡绅和土司,因为盘剥庶民的不仅是朝廷认命的地方官员,更多的其实还是那些土司。
魏广德个人觉得,黄光升那一套好是好,可就是推行难度很大,需要有强大武力为依仗震慑宵小。
黄光升微睁醉眼看了看魏广德,笑着回答道:“其实那些苗人大多并非我们眼中的蛮人,他们所求也不过是衣食,至于其中别有用心之人,还是要武力镇压的。”
“恩威并施?”
“对,让苗人沐浴朝廷恩德,武力震慑宵小,天下太平,呵呵.....”
黄光升笑呵呵答道。
“大人是福建泉州人?”
魏广德也附和着笑道。
“是啊,泉州晋江潘湖临漳人,魏大人也是?”
黄光升笑着反问一句。
“我是九江府彭泽人。”
魏广德笑道,“不知大人可听说过俞大猷。”
“你说志辅,他也是晋江县人,和我是老乡,只不过他是泉州卫的军户。”
听到魏广德提起俞大猷,黄光升醉眼微眯,心中盘算着魏广德提起俞大猷做什么。
说起来,黄光升是认识俞大猷的,俞大猷比黄光升大三岁,而俞大猷的书也不是白念的,当初在晋江县也算名人,毕竟十几岁就中了秀才的人。
晋江县就那么大,黄光升自然也就认识了俞大猷,只不过后来俞大猷接替父职从军,而他则是科举登科,文武殊途,说起来也是好多年没见到过了。
之前他自然也知道,俞大猷在浙江剿倭犯了事儿,不过现在在大同刚刚打了打胜仗,虽然朝廷的封赏差了点,可毕竟恢复了世袭武职,也算没有对不起祖先。
黄光升不知道魏广德为什么提到俞大猷这里,所以开始谨慎起来,不过很快他就释然了。
“家父曾和俞将军在浙江剿倭,对他很是钦佩.....”
魏广德先简单和黄光升说了说他和俞大猷之间的渊源,随后就在他面前开始介绍俞大猷从福建转战两广,再到浙江,最后去了山西的战绩。
黄光升边听边微微点头,他对这个老同学自然也了解许多的,虽然为官后没有碰过面,但是邸报和官场上还是经常听到他的名字。
说起来俞大猷打过的大大小小战仗无数,结果到现在又回去做百户,实在让人唏嘘。
“......以俞将军的能力,胜任一省总兵是绝对绰绰有余的。”
这时候,魏广德的话也差不多说完了,然后就看向黄光升,看他的反应。
这个时候,要是黄光升还不明白魏广德的意思,他这官也就白做了,这是帮俞大猷毛遂自荐来了。
魏广德这人,黄光升之前自然是不认识的,要不是这次到都察院遇到,他也只是闻其名不知其人。
“一会儿散席后,我们找个地方再说此事。”
黄光升明白魏广德的意思,微微点头小声回应了一句。
毕竟现在是都察院的酒席上,他们站在一边小声说了这么久,已经引起一些人的注意了。
“好。”
魏广德笑着点头,小声回了一句。
就在都察院众人在酒楼里喝酒,联络感情的时候,在西苑永寿宫大殿里气氛却很是压抑。
按说,大同打赢了仗,彻底化解了北部边疆的危机,俺答部已经退出了长城关隘,朝野上下这个时候应该是一片喜庆祥和的气氛才对,只是昨日户部上的一封奏疏却打破了欢快的气氛。
“叫你们过来,你们应该猜到原因了吧。”
此时,御座之下,内阁阁臣严嵩和徐阶站在左边,而右边站的是当朝户部尚书高耀。
嘉靖皇帝话音落下后,三人都是微微躬身。
“这次,本来以为局面会非常糟糕,所以户部多方筹集银两,很不错,竟已经筹集到三十万两之多,后面还有数十万两。
按说,这仗打赢了,这些多出来的银子自然没了用处,该交回太仓库才对,以后也可以贴补朝廷开支,可怎么现在这么多衙门伸手想要哗拉走?
现在就提拉走了,以后朝廷要用银子又怎么办?继续打欠条吗?”
嘉靖皇帝皱着眉看着下面三人,表情很是不悦。
昨日户部上了一份奏疏,当初为大战征集了不少省份的银钱,第一批凑了近百万两,都是以官位相要挟,逼迫各地官府追缴的历年欠税。
结果,这仗一下子打赢了,自然就没有这么大的开销。
户部账目上有了银子,虽然还没有运到京城,可不少衙门就打上了主意。
这批银子本来的用处是做为应对俺答部南侵准备的,各个衙门想要提走,户部却不敢轻易答应下来,毕竟是在皇帝那里上报过的。
当初为了应对此战,嘉靖皇帝每日都要派出内侍去户部盯着征饷的过程,并且对这批银子的转交都要亲自过目。
可人家拿着条子来找户部,户部也不能一直拖着,眼看着压力逐渐压到户部头上,他们只好选择把矛盾上交,让嘉靖皇帝来定夺,到底是先用这批银子把历年的亏空弥补一些,还是怎么办?
这时候,内阁首辅严嵩向前慢走两步,先躬身行礼后才说道:“陛下,这件事儿我知道,各大衙门拿出来的条子,都是以前的开销,本来早就该结了,只是因为户部没银子才打的欠条。
眼下鞑子已经退走,短时间应该不会有大的动作,各衙门可能也是想着那些账已经欠了许多时间了,正好有这么一笔银子,就先给付一些。”
严嵩上前答话,他身后站立的徐阶却是偷眼看了看高耀。
要说,前两天他也派人找过高耀,就是一些关系户想要从户部提银子的事儿,只是他没想到最后高耀居然直接捅到皇帝那里去了。
在徐阶想来,银子到了,就先付出去一些,以后就算皇帝知道了,银子已经给了,而且都是正当开支,也是无话可说的。
“给了,就能把账消完?今年国库就没有亏空了,还有明年,后年。”
嘉靖皇帝把话说到这里,大殿里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皇帝看上这批银子了,这是打算继续把那些账先赖着不给。
虽然不知道嘉靖皇帝到底要拿这些银子做什么,可想到他每年修炼的开销,不止是严嵩和徐阶,就连高耀都觉得牙痛,感觉自己貌似做了一间蠢事儿。
三人的心思,嘉靖皇帝并没有注意到。
因为,这批银子他确实上心了,在知道大同可能打赢了鞑子以后,知道北方可以迎来短暂安宁以后,他就在筹划着这批银子的用处了。
只是,他接下来的话,却是让下面三人听了都是大吃一惊。
“这批银子谁都不能动,户部必须全部收回暂时存放入太仓。”
说到这里,嘉靖皇帝已经起身,口中继续说道:“内阁下来会同礼部,户部看看,在哪里修建一处王府,尽快拿出方案报上来。”
“陛下,这新建王府.....”
严嵩抬头看着嘉靖皇帝,张口就问道,只是话没说完就被皇帝打断。
“王府自然是亲王府,朕的儿子也该准备就藩了。”
说完这话,嘉靖皇帝看看旁边的黄锦,此时他也是一脸惊骇。
这几天在永寿宫里陪着皇帝,可从没从皇帝口中听到过就藩这个事儿,也就是说,这是皇帝乾纲独断的决定。
挥挥手,对着严嵩、徐阶他们就说道:“你们先下去吧,这事儿你们尽快合计出个结果,报上来。”
严嵩和徐阶此时内心都是巨震,谁都没有想到,会是在这个时候,二王的争斗就要见分晓。
嘉靖皇帝没有说新建王府是给谁准备的,二人虽然想问却都识趣的闭嘴,只是微微躬身行礼后,这才和高耀一起退出了大殿。
严嵩和徐阶此时都是各怀心事,毕竟到了最后关头,二人支持对象不同,可以说在这一刻开始,两人已经不可能继续保持之前亲密的状态了。
而高耀此时却是喜出望外,在他看来,新建王府自然是给景王准备的,也只能是景王。
自己无心之举,居然促成这件大事儿,让景王就藩,尽快完成,此时他已经打定主意,主要定下地方,立马和工部交接银子,让他们尽快开工,就藩的银钱虽然麻烦,可再难也必须挤出来。
384出大事儿了
严嵩、徐阶和高耀三人各怀心思走出西苑,嘉靖皇帝要选封地新建王府的消息已经在内廷快速传开,相信到了晚上,整个京城官场都会人尽皆知。
不过已经过了吃午饭的时间,在宫里也没有捞到一顿御膳,此时早已经是饥肠辘辘。
三人现在也都年岁不小,这会儿出了西苑大门,自然是急急忙忙找地方吃饭去。
而这时候,都察院的酒席也早就散了,黄光升接旨以后,还要利用这几天在京城的时间去兵部走走,毕竟现在他也是兵部侍郎。
只是出了酒楼后,并没有走多远就走进了附近一家茶楼的雅间,这里是魏广德安排的一个会面的地方。
如果是旁人,黄光升根本就不会理睬,可魏广德要说的是俞大猷的事儿,怎么说也是老相识,黄光升觉得在能力范围内还是可以帮上一把。
其实之前在酒楼里,魏广德虽然说的不多,可意思他也能明白,自己现在也是三省总督,安排个将官貌似很容易。
可是黄光升不明白的是,俞大猷在北边,以外界传闻的他和李文进的关系,留在这里应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才对,为什么会让魏广德来找他谋个差事。
不多时,去都察院转了一圈,魏广德就以去詹事府的由头离开衙门,去到和黄光升约定的茶楼里。
今天也是很有点运气,魏广德一个多月没有到都察院了,本想着今天过来看看,没想到会遇到黄总督来都察院换牌子,于是才有了先前的一幕。
“黄大人久等。”
魏广德进屋后就先客气一句。
“哪里,我也是刚到。”
黄光升倒是没有端什么架子,虽然在京官里他没有什么靠山,可是同年和好友也是不少,只不过现在官职都不高,对他的帮助不大,可是消息还是很灵通的。
对魏广德这个人,他自然不是单纯的通过邸报进行了解,通过同年和好友的交流也知道,这个人很得宠,就算不能成为朋友也绝不能成为敌人。
所以对于魏广德有事相求,说实话,只要不是很大,他都会认真考虑考虑,更何况魏广德求他帮忙的对象还是他老乡,是他早年读书的同窗。
虽然和俞大猷不是一个书院的,可晋江县就那么大,他们也经常在一起讨论经史子集,说是同学也不为过。
当初俞大猷犯事儿,一开始黄光升并不知道详情,只是通过邸报知道些,但是到现在,他已经完全明白是怎么回子事儿了。
战场上,俞大猷并没有大错,一切都是剿倭总督胡宗宪搞出来的破事。
虽然他也不知道其中内情,可都是封疆大吏,黄光升自然知道胡宗宪这么做的目的肯定不是邸报上说的那么简单。
很快,两人的话题就说道之前酒席上,魏广德所说的那档子事儿上。
“志辅是我老乡,过去在县里也相识,不过也有十多年没见了,那会儿我还在广东,他也在两广总督欧阳大人手下,负责剿灭广西叛乱。”
黄光升在魏广德面前直接就说出了他和俞大猷是旧相识的关系,很坦诚,目的自然也是希望魏广德别绕来绕去的,直接说出他的目的。
“既然黄大人和俞将军相识,我也直接说找大人的目的。”
魏广德虽然没有问过俞大猷,但是从他在上午打听到黄光升的情况分析,也猜出俞大猷和黄光升很大概率是认识的。
“俞将军为朝廷的忠心日月可鉴,他指挥作战的能力,不论是在两广剿叛,还是在浙江剿倭,还有九边抵抗蒙古鞑子,都充分体现了他有资格成为一军主将的能力。”
说道这里,魏广德双眼盯着黄光升,一字一句的说道:“这次俞将军率大同军偷袭板升城,又把追击而来的俺答部追兵打退,可这样的战绩却不能官复原职,广德很替俞将军鸣不平。
今日在部院见到黄大人,想着湖贵川叛乱较多,不知黄总督能否给俞将军安排一个职位?”
黄光升面对魏广德的目光很坦然的和他对视,这时候叹口气说道:“志辅的事儿我知道,我也替他鸣不平,可是听书朝廷已经定下来了,并没有官复原职,就算封赏下去,他现在也只是一个百户,我怎么给他谋职?”
让总督级别官员去关注,影响百户一级的武将,却是有些太小题大做的意思。
魏广德听了黄光升的话,没有马上接话,而是作出饶有兴趣的样子问道:“黄大人,听闻在四川这几年,大人为了解决苗患也是费尽心思,难道大人觉得现在贵为总督,解决三省难题比解决一省更简单吗?”
虽然没有详细了解情况,但是魏广德也相信,黄光升在四川任职期间,肯定不会是区区几句话就把地方势力安抚下来,必然是使用了一些手段的。
这些手段,除了利诱必然还有武力要挟,毕竟不管做什么事儿,都是两面的,既有得利之人必然也有失利的一方,他们必然是要暴起反对的。
但是这几年,四川地方上听说还算安宁,魏广德可不觉得对付这些既得利益者很简单,要他们吐出到手的利益,除了一些利益补偿外,肯定也有奏疏上看不到的东西。
“湖贵川很大,若大人手上没有一支强大战力的人马弹压不服,大人要推行一些政策,安抚地方怕也不易。”
紧接着,魏广德就丢出最大的筹码。
他的意思很简单,以前你在四川打击地方势力,或许一些手段好用,毕竟你是巡抚,地方上最大的官。
可现在你手上是三省,地盘大了,问题也更复杂了,要想推行你那一套,手上没有一支可靠的兵马做为威慑,怕是难以成事。
这支可靠的兵马,不仅战力要强,还要听话。
俞大猷和他是老乡,又在关键时候出手相助,要让俞大猷听话那就太简单了,至于保证战力,还需要怀疑吗?
俞大猷的战场经历,剿叛、剿倭和打鞑子都是战绩斐然,说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有点夸张,俞大猷也是吃过一些败仗,可总的来说胜率远大于失败,是一个值得信任的将领。
俞大猷不光会打仗,还会练兵,更是非常擅长统帅杂兵。
魏广德之前就注意过浙江的剿倭战事,实际上他对后世吹捧很高的戚继光就不怎么感冒。
俞大猷可以带着卫所兵打胜仗,而戚继光不行。
戚继光当然也能打,但是他要求自己带新兵,也就是按照他的要求训练出来的新兵,为此胡宗宪还专门给他一大笔军费用来练兵,相同待遇的还有谭纶。
现在,听说谭纶和戚继光带领的新兵,现在已经是浙江剿倭战场的主力了。
不过,新组建了两支部队,自然也让江南剿倭经费更加紧张。
谭纶和戚继光的兵马,都是募兵而不是卫所兵,兵饷高不说,奖赏也不少,虽然打胜仗,可是银子也流水一样花出去,就魏广德所知,江南商税的加派,胡宗宪已经加了两次了。
这,其实也体现出了俞大猷比戚继光高明的地方。
相同的兵,俞大猷能带着打仗,而戚继光却是不行。
现在,魏广德就是要在黄光升面前点出来,让黄光升取舍利弊,到底要不要调俞大猷去湖贵川,成为他手上一把锋利的尖刀。
绥靖地方,其难度黄光升当然是知道的,他甚至比魏广德还要了解其中的厉害。
如果说之前黄光升没有考虑启用俞大猷,那么现在在魏广德提议以后,自然就要慎重考虑考虑。
俞大猷的事儿,牵扯到江南剿倭总督胡宗宪,黄光升自然是不惧的,可胡宗宪背后站的当朝首辅严嵩,就算是他也是有所耳闻。
帮助俞大猷,其实就是公开站在严嵩的对立面,这其中隐含的风险还是很大的。
最起码,虽然百官私下里都骂严嵩、严世番,可没人敢当面怼他们,毕竟杨继盛只有一个。
喝了几杯茶,说了这么多话,黄光升当然没有一口答应下来,表示还需要考虑考虑。
魏广德看黄光升的态度知道他还在犹豫,担心此举惹严嵩不快,给自己找麻烦,不过这事儿确实也急不来。
“黄大人,之所以想到你,一是因为你和俞将军是老乡,二就是你刚升为总督,对于剿灭三省反叛,朝廷必然是要给予支持,其中选将就成了让俞将军重新崛起的机会。”
到最后,魏广德说出自己的想法。
总督这个职务,严格说是朝廷对一地进行管制临时任命的职务,是执掌地方军政大权的官职。
如果不是湖广和贵州这些年叛乱频发,朝廷也不会想到要设立这个职务。
既然要剿叛,自然也需要精兵良将,所以每位总督离京前,都会在兵部接受韬略和选择将领的机会,甚至还会得到皇帝的召见。
魏广德想到的,自然就是在这个时机提出启用俞大猷,就算不做总兵官,做一个参将也行啊,至少有资格独自统领一支人马。
“志辅留在宣大不好吗?”
离开茶楼,魏广德直接去了詹事府,至于黄光升,魏广德猜测他肯定也要找好友咨询参详一番。
不过临出门的时候,黄光升还是问出了他心中的疑惑。
“黄大人,俺答汗两次折戟宣大,我料他下次攻打目标肯定会转移,要么是对山陕三边出手,要么就是攻打蓟镇,不大可能继续攻打宣大。
俞将军继续留在宣大没有获得战功的机会,可是以他的官职,调往蓟镇或者别的地方,又得不到重用。”
魏广德很老实的回答了黄光升的疑惑,不是他不想俞大猷留在宣大,而是要让他尽快复职,必须有战功,可未来宣大很大概率不会有大的战事。
没有战功,俞大猷就只能在百户官位上原地踏步。
不过魏广德还没到詹事府,半道上就被人拦了下来。
马车停在大街上,车外就是喧闹的行人。
魏广德掀开车帘好奇的看过去,到底什么人敢在京城大街上拦住自己。
“老爷,是高拱高大人的长随。”
这时候,驾车的李三回头对他说道。
“让他过来。”
魏广德听说是高拱的人,知道肯定有事儿。
那人很快就走到魏广德车旁,先是对着车里的魏广德躬身施礼后,这才又上前两步对魏广德小声说道:“魏大人,我家老爷说出大事儿了,十万火急,请你马上去老地方见面。”
“什么大事儿?”
魏广德好奇问道。
听到出大事儿,魏广德心里虽然不慌,可还是很好奇的。
问这么一句,如果这人能答上来,说明事儿也不是很大,可要是他也不知道,那就代表着事儿很要紧。
“不知,是裕王府派人见了老爷,老爷就急急忙忙派我过来的,具体要和魏大人商议何事我就不清楚了。”
那人连忙答道。
“裕王府?”
听到是裕王府的事儿,魏广德就知道不能马虎,当即点头说道:“我知道了。”
不理那人行礼告辞,马上就对李三说道:“去崇文门那个小巷酒楼。”
魏广德并没有说明是那条街道的什么酒楼,可是他知道,李三应该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地方。
对于这些常年跟随在他们身边的人来说,知道东家的隐秘事儿不少,很多都是别人想要收集的情报。
马车很快就再次上路,向着裕王府方向而去。
说实话,这会儿坐在车里的魏广德心是有些慌的。
高拱让人找自己,说有急事儿,不知怎么滴,他就想起了裕王长子薨的那件事儿。
魏广德其实有点印象,那就是后世不少人说嘉靖皇帝儿子死的多,那是因为他服用丹药过多导致的,也就是他体内积累的丹毒。
丹毒,虽然貌似没有影响到他的身体,但危害却是存在的,那就是他的后代身体多多少少都存在很多隐患,这就是嘉靖皇帝子嗣艰难,夭折率高的原因。
魏广德也从高拱、殷士谵的口中听说过,裕王爷的身体其实也不怎么好,每年都要吃药调理身体。
好吧,魏广德在马车上想到的就是,不会裕王也是一个早死鬼吧,他可是把赌注下在裕王这边,要是裕王身体真出现问题,那他可就麻烦了。
385选将俞大猷
“陛下让选州府建新王府?”
魏广德到了地方,没有寒暄,高拱就把刚刚收到的消息告诉了魏广德。
今天雅间里只有三个人,高拱、李芳和魏广德三人,李芳代表的自然就是裕王,魏广德和高拱说的话,将由他转告裕王。
“高大人怎么看?”
魏广德摩挲着下巴,开口问道。
他没有去问消息来源,选择封地新建王府这样大的事儿,想来是不会搞错的,毕竟这是由内阁和六部商议,消息也是封锁不住的。
“不知道,只有等内阁选出地方后,陛下下旨才能知道。”
听到高拱的话,魏广德点点头。
确定封地,建王府虽然是朝廷出银子,可是也会有就藩亲王派出王府属官参与,到时候嘉靖皇帝是要说清楚的,到底是裕王还是景王出京就藩。
“其实不用担心。”
魏广德忽然笑起来,说道:“不管是按照朝廷制度,还是民心,都是向着王爷的,陛下不会不知道。
郭希颜的血,也算没有白流。”
“嗯?”
“啊?”
一声低沉和一道尖利的惊讶声响起,不管是高拱还是李芳都没有想到魏广德会在这个时候提到郭希颜。
郭希颜年初因为上书请嘉靖皇帝确立储位,最后被直接卡擦了,甚至都没有经过三司会审,直接由锦衣卫出手抓人,审桉,杀人。
裕王心里不踏实,其实郭希颜被杀也是重要原因之一。
要知道,郭希颜可是公开支持裕王继承大宝,让景王出京就藩。
虽然他没有和裕王府事前沟通,让当时裕王府很是被动。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人,最后却是直接被皇帝杀了,在那一刻起,裕王就意识到,自己或许真的要远离那个位置了。
这半年多来,他表面虽然和往常没有什么变化,但实际上内心里早已屈服,只是看着高拱等人殷切的目光,不忍心说出自己真实想法。
可是在今天,他从宫里得到新建王府的消息后,裕王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
他已经意识到,该来的终归还是要来了,他不敢去看高拱等人在得知最后消息后失望的表情。
但是尽管如此,裕王也知道,自己是不能什么也不做的,这会暴露自己此时的心境,所以才派出李芳找来高拱和魏广德。
现在的裕王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把魏广德看作是王府里除高拱之外的第二智囊。
“郭希颜可是因为要景王出京就藩才被......”
李芳话说道一半,忽然感觉似乎有些不吉利,旋即闭嘴,只是双眼看向魏广德。
裕王虽然尽力不表现出来,可是作为身边人,他的一举一动可都在李芳眼中,那不可避免暴露出来的东西老早就被发现了。
只是,李芳什么话也没有说,甚至都没有对高拱提过。
只是魏广德刚才的话,让他忽然觉得,似乎情况有些不对,听魏广德话里的意思,似乎郭希颜的死其实是对裕王好。
“不管郭希颜是为了钻营还是一心为公,他当初冒冒失失上的那道奏疏确实大有问题。”
魏广德说到这里略微停顿,侧头想了想才继续说道:“如果那道奏疏真的没有问题,陛下不会让锦衣卫直接杀死他的,而是会把人丢给刑部,毕竟六科已经给定出了罪名。
可是陛下并没有让人对他进行审理,而是直接处死,这说明陛下是不希望郭希颜的桉子持续发酵,直接用他的血堵住其他人的嘴。”
听到这里,高拱和李芳都只是下意识的点点头。
确实,在郭希颜上书后,朝中议论纷纷,但是在郭希颜被处死后,议论声就戛然而止。
“如果郭希颜不死,朝中会出现争论,由此分成两派,分别支持裕王殿下和景王,真要闹到最后,祸起萧墙也不是没有可能,即便他能够通过陆炳控制住朝局。
可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谁也不知道为了那个位置,一些人会不会铤而走险做出什么事儿来。”
魏广德忽然霍地起身,随即在雅间里来回又走了两圈,“陛下应该是想保护裕王,避免被人暗害,所以才会快速处死郭希颜,避免事态扩大。”
说话间,魏广德已经站定,双眼盯着李芳继续说道:“而不是大部分人想的那样,陛下倾心景王。”
“处死郭希颜,确实可以避免朝堂分裂,可为什么说是为了保护裕王?”
高拱皱眉说道。
“把人交给刑部,最终他是没法脱罪的,如果真打算让景王上位的话。”
魏广德答道。
“造势?”
高拱惊讶道,这个他还真没想到,毕竟郭希颜和他不熟,上奏疏甚至都没有和裕王府说一句话。
在当时知道了郭希颜上书后也打听过他当时的处境,自然很是看不起这个人。
郭希颜当时的情况,根本就不是为裕王鸣不平,从奏疏就能看得出来,支持裕王上位只是他给自己披上的外皮,真正的目的是为了搏出位和打击严嵩。
“如果真要景王上位,换成我就会把人交给刑部,慢慢审理,最后的判决都是早已注定,整个审理过程中,朝臣们也会受到影响。
就现在满朝文武,又有多少人是真的支持景王,可能也就是严阁老那边的才会做出这个选择。”
魏广德坦然道。
实际上,他这话也是道出现在朝堂上的实际情况。
高拱为什么觉得高枕无忧,根本就是因为按照祖制,裕王是继承大宝的不二人选,民心所向。
在他看来,如果嘉靖皇帝真的要把帝位传给景王,大不了他带头死谏,头上顶着祖制,难道嘉靖皇帝真的想在他皇帝生涯的最后几年再来一场“大礼议”之争?
那时候的“大礼议”,其实根本就不是杨廷和宣称那些,本质上就是想用相权压倒皇权的一场斗争,用他们的力量要挟年幼的嘉靖皇帝。
不管他们如何引经据典,但是千年的伦理道德都不可能支持他们,让皇帝不认亲生父母,那和禽兽何异。
当时不占理,和杨廷和尽扯些歪理邪说不同,他高拱可是捧出祖制来说事,天然占据道德制高点,在这样的氛围下,文官集团内部是不会如“大礼议”那样快速分裂的。
就算是严嵩,想来也不敢在这个场合下公开站台支持。
虽然早就打定这个主意,可是真事到临头,高拱内心还是不可避免的紧张,担心。
人都是惜命的,他也是,他还有远大抱负。
这会儿,听到魏广德说当初嘉靖皇帝快速处死郭希颜是为了保护裕王,不管真假与否,都可以让他安下心来,至少暂时安定下来。
只有李芳,这个时候却是双眉紧皱,在理解魏广德的意思。
“高大人都已经被陛下钦点参加御前议事了,这还不明白吗?”
最后,魏广德又对他们说道。
其实,魏广德也明白,自己说的这些话,或许过了今晚,高拱就该能想明白。
高拱,不是笨人,他现在的紧张其实更多的还是因为身在局中,关心则乱,突然之间乱了方寸而已。
而同时,在北京城内城的一个华丽的院子里,刚刚和魏广德告别的湖贵川总督黄光升来到这里会见好友刑部右侍郎马森。
“明举,魏广德向你请托,我建议你接受,不管怎么说,志辅都是我们福建老乡,当今少有的能独自统兵打仗的大将,能帮就帮上一把。”
听了黄光升的讲述,马森稍微思考就对他说道。
“志辅的事儿,我之前就听你提过,出手帮助本是应有之义,只是......”
黄光升却是面带犹豫的说出半句话,就没有继续说下去。
马森知道黄光升的顾虑,自然就是内阁首辅严嵩在那里挡着。
虽然说他出任三省总督,看上去可以不惧首辅,但实际上他虽然管着三省军政,但是不管是地方官员还是军方武将,最终还是要听京城的话。
县官不如现管这话确实不错,可是如果在阁老的授意下暗中使坏,也是够他应付的。
“你应该还不知道一件事儿。”
这时候,马森忽然开口说道。
“何事?”
黄光升好奇问道。
“今儿下午我才听说的,陛下让内阁会同礼部、户部选择一处封地新建亲王府。”
“什么?”
马森把刚听说的消息告诉了黄光升,黄光升还有点不可置信的反问一句。
选择封地,新建王府,这个消息的含义很清晰,那就是有个王爷要出京就藩了。
谁会离京?
裕王?
景王?
可以说,朝臣们心心念念多年的皇储之争,很快就要公开答桉。
“这是好事儿,应该是景王出京就藩吧。”
黄光升虽然在四川为官,可是京城的局势他也有所耳闻。
二王之争,内阁之争,站队的大事儿,对于在朝中的官员来说,都是异常敏感的。
不过很快,一抹诧异就在黄光升心头浮现。
刚还在说怎么处理俞大猷这个老乡的事儿,怎么马森一下就扯到二王上去了。
不过他还没有说出心中疑问,马森就已经接话道:“你也觉得应该是景王就藩,留裕王在京继承大宝,那魏广德的请托,俞大猷的差事,你就更应该答应下来了。”
“俞大猷有裕王府的人?”
听了马森的话,黄光升瞪大眼睛,震惊的看了过来。
难怪,胡宗宪、严嵩要搞俞大猷,即便是立下大功也丝毫不打算放手。
这时候,黄光升在心里已经自觉脑补出俞大猷遭遇打压的真实背景,那就是牵扯进了二王之争。
只是下一刻,马森就出声打破了他的猜测。
“俞大猷是不是裕王府的人我不知道,可魏广德是,而且他似乎在裕王府里地位不低。”
黄光升明白马森的意思了,裕王眼看着就要得势,这个时候不说为裕王府站台,至少不要和裕王府的人产生龌龊。
潜袛之臣,现在你看不出来什么,可是一旦裕王上位,那就不可同日而语了,一个个铁定飞黄腾达。
“你还不知道,这几次,朝中重臣御前议事,陛下都把太常寺卿高拱叫去参加,这还不明摆着吗?
陛下已经开始给裕王府属官的升迁铺路了,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封地的选择也就是这几日就会出结果,内阁部议不会拖延很长时间,之后就是陛下下旨让景王府属官会同工部、户部营造亲王府。”
马森继续侃侃而谈,把他知道的,想到的东西都一股脑说了出来。
高拱参加御前会议的事儿,黄光升自然是不知道的,现在听到马森这么说,心里自然明白,应该就是这么个意思,不会有错。
“你去兵部选将,到底会在结果出来前还是之后,这个也说不好,不过我可以把话说在这里。
即便你在兵部提出启用俞大猷为湖贵川的一路参将,兵部杨博绝对不会阻拦,相反,他还会帮你推动此事。
也就是报到内阁的时候,才会有一些波澜,不过你也可以让魏广德去想办法。
他求你给俞大猷一个机会,你给了,要是内阁那边,严阁老那里他处理不了,事儿办不成,就和你没关系了。”
马森说完后,才满脸含笑的看着黄光升。
要说黄光升启用俞大猷有没有风险?
有,那就是得罪当朝首辅严嵩。
除此以外,就再无其他了。
俞大猷的本事儿,不管是马森还是黄光升,都不会质疑。
选俞大猷为参将,得罪严嵩,却可以交好裕王府的人,这就是短期利益和长期利益之间的取舍。
黄光升怎么选择,马森不好说太多,但是他还是要把京城现在的情况都详细告知,让黄光升自己做出决定。
只是,这样的决定很难做出来吗?
当然不是。
“我会选俞大猷为参将,具体去贵州还是湖广,到时候再决定。”
黄光升很果断的给出了选择。
现在得罪严嵩,有什么打紧的。
只要确定是景王就藩,短期内遭受一点打压也没什么。
何况,到了那个时候,严阁老怕是自身难保,哪里还有精神为难于他。
下面的官员,谁不知道严阁老支持景王。
眼看着景王失去了登上大宝的机会,谁特么还会跟着他严嵩。
“今晚,我就让人给魏广德送消息。”
黄光升和马森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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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6服软?
朝廷又出大事儿了。
虽然大部分官员都无法在为藩王选择封地一事上发表意见,似乎事不关己,可是嘉靖皇帝命令还是进入了所有京官的视线。
就在当晚,许多酒肆花坊的掌柜老鸨发现,往日喜欢往自己这里来消遣的老爷们似乎一下子全部消失了。
官员们当然不是因为手头拮据或者良心发现,选择远离这些场所,而是三三两两汇聚在好友家中,谈论起藩王封地的事儿。
在外面说起这些事儿来,免不得人多嘴杂。
而此时,大明朝内阁阁臣严嵩和徐阶的府上,就来了许多形形色色的人,他们都是来拉近关系和打探消息的。
而像吴山、杨博这样的六部堂官家里,来的人也是不少,甚至太常寺卿高拱家里,来客也是络绎不绝。
拉近关系,自然是因为这些人都是当朝的顶级权贵,他们即便是随意的一言一行,可能就会决定官员们未来的仕途。
打探消息,则是想知道他们打算推荐哪些地方成为新的藩王封地。
他们当然不是想推荐自己的家乡成为新的藩王封地,事实上,朝廷每当册封藩王都绕不过几件事儿。
一是在封地建造标准的亲王府邸,选址自然是封地城中心最佳位置,至于这些地方原来的房主都会被以极低的价格强行收走他们手里的房契。
二则是亲王的采邑,亲王前往封地之前奏请,皇帝会直接赏赐大片土地这样的惯例。
皇帝赐予亲王的土地,少则百顷,多者数千顷。
需要说明的是,这些赐予的土地并不是产权的转移,也就是土地所有权转移到藩王头上,而是把依附于田地之上的赋役转给王府。
原来此前赐与王府及内外勋戚的庄田已有定例,即每亩由官府征银三分,交足了王府应得的数量之后,其余部分归官府,当地百姓往往以这块土地上的剩余收入来支付官府的其他赋役。
但是到了弘治时期,弘治皇帝打破了以前的定例,批准王府在新赐与的土地上自行收税。
这样不仅减少了国家的部分收入,同时也大大加重了当地百姓的负担。
弘治皇帝下令这块土地完全归王府“管业”,就意味着该地的全部收入都要归于王府,王府可以任意规定相当高的收税额,当地的百姓几乎没有剩余的土地收入来支付其他赋役,最终只能将土地低价卖出。
实际上,明朝皇室大规模兼并土地就是由此时开始。
拥有这样的土地,除了卖给王府,也不会有第二个冤大头愿意出手购买,而这些土地的原有地主自然会因此遭受巨大的损失。
大明朝的土地,除了皇庄王田,绝大部分其实都是在各地士绅手里,被划出去的王田,虽然以民田居多,但是当凑不够田地数量的时候,他们的田地也是会被纳入到赏赐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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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万盛世】【】
随着皇室不断的赏赐,民间田地俞少,地方上赋役的摊派也会逐渐成为一个大难题,自然不管怎么考虑,地方士绅都不希望有藩王被封到自己这里来。
所以,他们来打探消息,虽然在选择封地上有多少发言权,可是却能够提前获知信息,然后派出家人给老家送信,手里的土地该卖就早些卖掉,免得遭遇损失。
实际上,在中原藩王册封比较密集的省份,已经出现土地不够分封的情况。
大明朝的文官集团一直想要对宗室的一些定例进行改革,但是无奈一直都遭遇皇室的对抗,皇帝根本不松口。
在封建王朝,土地就是生产财富的基础。
嘉靖皇帝盯上了户部筹集的那批银子,打算用这几十万两银子建造王府,这个他们还真没法反对。
《我的冰山美女老婆》
至于赐予新册封藩王土地,貌似也是没法反对的。
在这个夜晚,许多人还没来得及去想到底是裕王就藩还是景王就藩,但是他们已经被封地的事儿搅得鸡犬不宁,夜不能寐。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是这样,至少魏广德就很安稳的入睡。
随后两日,京官们已经搞清楚了状况,知道礼部尚书吴山和户部尚书高耀已经就新册封藩王封地一事达成了一致,那就是送到安陆去。
为什么是在哪里?其实也是有原因的。
在安陆,现在空出来的亲王府就有三座,选择其中一处整修一下,就可以做为新的亲王府使用。
第二,则是安陆及周边本来就有大片土地曾经被划作藩王封地,有足够的土地让皇帝进行赏赐。
当然,最重要的是,安陆及周边地区,连续经过几次藩王封地之后,当地的士绅大族许多都已经处理掉了那些土地,现在的土地大多属于官田,“不会扰民”。
甚至,两人在去内阁进行初步磋商之时,把理由都想好了,那就是新王封在安陆,作为嘉靖皇帝的子女,可以代替皇帝祭祀睿宗朱右杬,也就是兴王朱佑杬,嘉靖皇帝的老爹。
让孙子及子孙世世代代祭祀,想来嘉靖皇帝也不会不同意。
要知道,嘉靖皇帝对他劳资和母亲还是很孝顺的,想想当初的大礼议。
对于吴山和高耀的想法,内阁大学士严嵩和徐阶都没有表示反对。
其实安陆这个地方,其实现在应该叫承天府,毕竟嘉靖皇帝就是从这里走出来的,可这并不代表着这里就是一块“风水宝地”。
实际上,明初是明太祖朱元章第二十三子郢王朱栋就被封在这里,但是永乐十二年去世,因为没有儿子,郢藩被废除,开了不好的头。
之后的梁王朱瞻垍,是明仁宗朱高炽的第九子,明成祖朱棣的孙子,永乐二十二年被封为梁王。
宣德四年,朱瞻垍赴安陆府就籓,距离第一位来此就藩的郢王朱栋去世仅仅过去15年,梁王朱瞻垍用的王府是郢王朱栋的旧王府,住死人家的王府,这个梁王能睡得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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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万盛世】【】
不踏实。
梁王朱瞻垍走了郢王朱栋的老路,于正统六年英年早逝,没有儿子,有2个女儿。
和郢王朱栋相同的原因,因为没有儿子,梁藩被废除了。
至于封在这里的第三位王爷,那就是兴王朱佑杬,新建的王府,这次有了血脉,留下了嘉靖皇帝。
被封在安陆,貌似只要不是使用郢王、梁王使用过的王府就可以避开无嗣绝后的遭遇?
当然不是。
安陆迎来了第四位藩王,这就是寿王朱右榰,他是明宪宗第九子,弘治十一年赴四川保宁府就藩。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太远了,要求改封到内地,于是明武宗朱厚照上台后,同意九叔朱右榰内迁,新选择的封地也是在安陆境内,只不过叫德安府。
嘉靖二十四年寿王朱右榰去世,享年64岁,因为没有儿子,寿藩被封除。
按照吴山和高耀的打算,那就是借用寿王府的地盘,稍加修整即可,再不济就近修建新的王府,缺什么直接从废弃的寿王府运过去,也会节约不少花销。
要知道,藩王就藩的费用可是不菲,户部除了要支出新建王府的花销外,藩王就藩一路上的开销可都是由户部供给,这笔费用要一直持续到藩王达到王府才结束。
这一路上藩王出行的仪仗,随行人员的吃住,都不是一笔小数字,足够捉襟见肘的户部头疼的了,自然是能省就省。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赏赐的土地,只要不会触及周边士绅大族,地方上的抵触就会少许多,相关的工作推行也快。
这个时期,只要能早早的把景王送出京城,在吴山和高耀等人看来,都还是值得的。
两日后,魏广德就听说了,湖贵川总督黄光升在兵部选将中提出调俞大猷提调贵州西路参将一职的要求,兵部并没有当即反对,只是表示会向嘉靖皇帝上书,等待皇帝的意见。
实际上在见了黄光升的当晚,他就收到了黄府派人送来的条子,知道黄光升已经答应了他的请托,只不过魏广德没有马上派人去大同,给俞大猷送信。
毕竟,这事儿的关键不在黄光升,而是在皇帝的态度,即便严嵩阻挠,可只要皇帝决心启用俞大猷,严嵩也是毫无办法的。
以前,或许官员们还担心来自严嵩的压力,害怕事后遭到报复,可是现在的情况下,无疑胆子就壮了不少。
打压,又能持续多长时间?
短时间遭到严嵩的报复,打压,等些年裕王上台,这段遭遇就会成为自己晋升的台阶。
虽然不知道俞大猷和裕王府是否有关系,可是严嵩和裕王府就是对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自己和严嵩为敌,自然就是裕王府的朋友。
兵部的公文送进了内阁,魏广德就等着内阁里的消息了。
很快,魏广德就得到了来自内阁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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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万盛世】【】
和他想的有些差异,这次严嵩一反常态的并没有反对,收到兵部奏疏的第二天就进行了票拟,并没有如同当初大同叙功时,连续驳回兵部请功文书。
一起被送进西苑的奏疏,还有内阁会同礼部、户部提请新建王府选址湖广德安府的奏疏。
承天府那个地方,肯定是不能再做为新王的就藩之地,在其境内的德安府就成了最佳的亲王府邸选址之地。
一切看起来似乎都很顺利,严嵩和景王一系似乎放弃了抵抗般,并没有选择从中作梗,阻挠相关工作。
魏广德对此,虽然有些好奇,可也有一些猜测。
他可不会像高拱等人在知道消息后,因为严家已经服软,他想的更多一些。
不过不管他怎么考虑,也没有想到严世番此时想到的,恰恰就是安陆州那个地方,风水看样子有点问题。
过了大半年的时间,景王和严世番已经知道了,当初他们安排的棋子已经被东厂秘密处决的消息。
换言之,当初他们所做的一切,其实已经被嘉靖皇帝发觉,只是没有把他们牵扯出来。
担惊受怕半个月后,景王才从恐惧中恢复过来,他相信了严世番的话,毕竟是亲儿子,做都做了,还能怎样?
到了现在,知道嘉靖皇帝开始考虑封藩之后,景王也一度非常紧张。
其实,严世番在得到消息的时候,情况不比景王好到那里去。
阻挠,当然是不行的,这个时候嘉靖皇帝的权威不是谁都可以触碰的。
私下搞点小动作,不威胁皇帝权威,嘉靖皇帝看在亲儿子的份上,还不会对景王做什么,可是严家不行啊,即便是老爹在皇帝那里有几分薄面。
而且,到现在,严世番的内心里还有一点点小野望,那就是西苑并没有传出,嘉靖皇帝到底要让谁离京就藩。
在知道吴山等人选择安陆后,严世番更是和严嵩沟通过。
现在的严嵩年岁大了,精力不济,很多事儿都需要儿子参谋。
对于吴山等人的打算,严世番的想法就是反对,但不要强力阻止。
所以,在内阁的奏本中,只是表达严嵩觉得新王封在安陆“似有不妥”,和徐阶、吴山、高耀等人强力支持形成鲜明的反差。
魏广德注意到的就是这点,他以为严家打的主意就是在嘉靖皇帝面前装装可怜,现在身为内阁首辅的严嵩已经被次辅徐阶连同礼部尚书吴山、户部尚书高耀逼迫,不得不同意他们的主张。
“爹啊,陛下可是懂风水的。”
那晚,严世番给严嵩详细解释了原由,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吴山、高耀他们选择的地方,可绝对不是什么风水宝地,反而是块死地。
嘉靖皇帝休息道教多年,不可能不知道这些。
实际上,当初孝宗皇帝朱右樘把弟弟封到安陆,本就没安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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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万盛世】【】
朱右樘幼年的遭遇,要说他对宫里人没有一星半点怨气是不可能的,但是在他登基为帝后,依旧对万贵妃家族毫无办法,最起码不能公开进行报复。
也就是兴王朱佑杬澹薄名利,一心向道,才没有步郢、梁二藩的后尘。
虎毒不食子。
在严世番看来,嘉靖皇帝应该是会驳回这份奏疏的,不管怎么说,景王都是他亲儿子。
至于黄光升选将俞大猷,严世番倒不怎么上心,毕竟到了这个时候,皇位才是最重要的。
一起送进宫里,嘉靖皇帝看出什么后,一怒之下,或许一并否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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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7景王之国
“德安府安陆县?”
这日,嘉靖皇帝在西苑修炼后,叫来高忠,把今日需要批复的奏疏都搬了上来。
批了几份奏疏后,很快就轮到了内阁启奏的新建王府封地选择的文书上。
毫无疑问,京官们或许大多数都对德安府没什么印象,除非之前专门查阅过记载,否则肯定搞不清楚状况,但是这对嘉靖皇帝来说有难度吗?
嘉靖皇帝入京前,年岁也不算小,自然对安陆州周围的府县情况是有所了解的。
没让小内侍继续念出奏疏,而是要过来自己亲自看了一遍。
奏疏写的很详尽,把徐阶、吴山和高耀支持选择安陆为新王封地的理由全部罗列出来,只是看到严嵩的表态时,嘉靖皇帝双眼不由一凝。
他看出来了,严嵩并不支持这份奏疏上的内容,他是持反对态度,只是找不到反对的理由。
放下手里的奏疏,嘉靖皇帝身体放松的靠在御座上,扭头对黄锦问道:“黄锦,寿王之前的封地是不是就在德安府?”
“寿王?”
内阁的决定,黄锦这些宫里人并没有参与,选择封地和他们内廷是没有关系的。
忽然被嘉靖皇帝问起,黄锦心里就是一惊,在脑海中搜刮起记忆。
毕竟十多年前的事儿了,黄锦还是模模湖湖想起来一些东西。
寿王是谁?
是明宪宗第九子朱右榰。
好像很多年前就没了,他的封地,应该就是在德安府吧。
想到这里,黄锦躬身答道:“皇爷,寿王封地应该是在德安府,不过已经撤藩了。”
内阁奏疏里没有明说,可是字里行间还是让嘉靖皇帝记起这件事儿。
“可恶。”
没来由的,嘉靖皇帝嘴里忽然狠狠的说道。
随后,他的身体又靠在御座椅背上,嘴里又念出一句,“该诛。”
一边的黄锦,还有下面的高忠等太监,殿里伺候的一众小内侍都紧张的不知所措。
皇帝心情不佳,他们都看出来,这个时候在皇帝跟前,只要稍稍犯错,可能就会万劫不复。
嘉靖皇帝的火气不是冲他们来的,他们也都知道,可是没来由的就是心里发虚,担心殃及池鱼。
黄锦也只是侧头和高忠对视一眼,随即就都低下头。
不知道嘉靖皇帝怎么想的,他把身前的奏疏拿起又放下,最后放在了一旁,并没有交还给高忠。
一时间,黄锦和高忠都有点想不明白皇帝的打算。
批红还是驳回,或者是留中?
“下一份。”
只是思考的时间没多久,嘉靖皇帝就开口吩咐道。
内阁奏疏的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好像无事发生一样。
“兵部启奏,新任湖贵川总督黄光升请调俞大猷为贵州左路镇守参将.....百户出任参将,似有不妥。”
小内侍念出内阁票拟上的文字,抛弃奏疏中堆砌的辞藻,就是简述奏疏主要内容和内阁意见。
“俞大猷被打回去做了百户?”
嘉靖皇帝此时嘴角挂出一副神秘莫测的笑容,开口问道。
“是,皇爷。犯官俞大猷因罪被剥夺官职和世袭武职,贬往大同,因偷袭板升城和参与安银堡一战获功,恢复世袭武职,现仍任百户官。”
殿上高忠马上就答道。
“黄光升和俞大猷都是福建人?”
微微点头之间,嘉靖皇帝又开口问道。
“额?好像是。”
对于大臣的籍贯,这个内廷倒是有资料,不过不专门去查的话,还真没人去注意。
毕竟天下官员那么多,谁会记住不相关人的籍贯。
高忠也就是顺着嘉靖皇帝话里的意思这么答了一句,随即马上又补充道:“皇爷,老奴马上让人去查查。”
“不用了。”
嘉靖皇帝却是大手一挥,拒绝道。
“他之前的浙江总兵,去贵州,能行吗?”
俞大猷之前在浙江负责剿倭,浙江的位置在帝国的沿海,而贵州的地形却是一个多山地的地方,嘉靖皇帝此时有些怀疑俞大猷的能力。
虽然浙江和大同的作战,充分体现了俞大猷的战术指挥能力,但是毕竟地形条件和贵州那是有天壤之别的。
“皇爷,应该是可以的。”
高忠这时候从小内侍手里接过兵部奏疏翻开,重新看了看上面的内容,这才开口说道:“兵部奏疏中有记录,这个俞大猷之前曾参与两广评判和对安南战事,那里的地形条件和贵州倒是接近。”
“哦?”
嘉靖皇帝微微动容。
他虽然没有去过贵州,可是从书中记载他也知道,贵州,甚至是这个帝国的西南方,那里是山川纵横,地形复杂。
在这样的环境中指挥作战,对于许多将领来说,都是非常麻烦的事儿。
嘉靖皇帝也没有想到,这个俞大猷居然是大明将领当中一个全才。
他可是还记得,当初有人在俞大猷桉发时曾有出面说情,可是提到过,俞大猷擅长水陆战,是大明沿海将领中少有的,懂的水战之人。
这次大同之战,俞大猷又展现出他在北方草原上的作战指挥能力,现在黄光升和兵部又看重他又在西南地区指挥过平叛战争的作战经验,想要调他去贵州镇压苗叛。
奏疏上的东西,嘉靖皇帝不认为有假。
“之前兵部上过一份奏疏,让九边和京营各部打造独轮战车。”
嘉靖皇帝忽然随口说道。
一旁侍立的黄锦闻弦歌而知雅意,立马躬身道:“是有这么回事儿,说是兵部觉得这独轮战车在步卒对抗骑兵时有大用,建议推广下去,那份奏疏皇爷已经让奴才批红了。
说起来,这独轮战车就是这个俞大猷在大同的时候打造的杀敌利器。”
下面的高忠这时候眨眨眼,明白嘉靖皇帝的意思了,黄锦还是比自己更懂皇帝的心意。
“传旨,俞大猷造独轮战车有功,升卫指挥佥事,加授广威将军,上骑都尉,迁贵州西路镇守参将。”
说话间,嘉靖皇帝的视线似有似无地瞟了眼御书桉上放着的那本内阁奏疏。
就在高忠应旨,提笔在奏疏末尾写上皇帝的命令时,嘉靖皇帝又开口说道:“下去把俞大猷的资料给朕找来,我要看看,看看他到底打过哪些仗。”
高忠正在写字的手微微一顿,他心里很清楚,俞大猷算是进了皇帝的眼。
那份奏疏高忠可是仔细看过的,毕竟不久前,因为俞大猷的封赏,内阁首辅严嵩和兵部之间可是来回几个回合,兵部要升俞大猷的官,而严嵩就是挡着不让升。
虽然不明白这次严嵩为什么会同意黄光升、兵部选将的意见,但是皇帝的表态到了内阁,想来严嵩严阁老会很失望吧。
高忠在心里想到,不过旋即又想到,或许严阁老就是想把人丢在贵州那穷乡僻壤去也说不定,留在宣大,说不准哪天又把鞑子打得抱头鼠窜,到时候就不好再阻拦封赏了。
这么一想,高忠忽然又觉得,好像,严阁老这招还是挺高明的。
之后又是先前的程序,小内侍不断念出奏疏的内容,嘉靖皇帝快速做出批示,高忠就在票拟后面记录皇帝的决定。
一份份奏疏就这么高效的被处理掉,不多时,高忠抱来的奏疏就已经全部处理完成。
这个时候,高忠一边指挥着内侍把批红的奏疏分门别类规整好,批红的,驳回的分开来存放,嘉靖皇帝没有给出意见的,则是留中不发。
只不过,高忠还是会时不时偷瞄一眼御书桉上留下的那份奏疏。
皇帝没有表态,到底是批红还是驳回,亦或者留中也没个说法。
这种情况是很少见的。
要知道,内阁送到司礼监的奏疏都有记录,最终的去向也会有记录,要是奏疏留在皇帝这里,记录上该怎么写?
只是他的眼角余光看到,此时的嘉靖皇帝只是怔怔的坐在御座上,不知道是在沉思还是在发呆,脸上无喜无悲,毫无表情。
小内侍手脚很是麻利,毕竟能被选到他们身边的人,都不是愚笨之人。
奏疏被归置好后,高忠也只能起身向嘉靖皇帝行礼告退,带着那些奏疏回司礼监。
高忠行礼后起身正要退出大殿,此时的嘉靖皇帝才仿佛如梦初醒般,眨眨眼看向他。
或许本就在心里,或许就是在御座上不经意低头看过来,总之嘉靖皇帝终于看到了御书桉上放置的那本奏疏。
伸手,把奏疏拿到手上,轻轻的翻开。
看到这里,已经带着小内侍后退几步的高忠停下了脚步,他要看看最后,嘉靖皇帝会不会对这份奏疏作出批示。
小内侍已经退到了殿门口,他们注意到高忠还在殿上,并没有退出来,于是也都在殿门处站定。
嘉靖皇帝似乎又是在重新御览手中的奏疏,速度很慢,花了不短的时间才再次看完。
合上奏疏,随手就抛向站在殿中的高忠,丝毫没有把那份内阁奏疏放在眼里。
奏疏落在高忠身前数步的地面上,高忠急忙紧走几步从地上捡起来,合好后轻轻拍抚奏疏的封皮,似是要擦掉上面沾染的灰尘。
他的动作很小,可不敢引起御座上那位的不满。
他的小动作,其实也不过是掩耳盗铃,怎么可能逃过皇帝的法眼。
只是此时的嘉靖皇帝只是静静的看着高忠,似乎没有说话的打算。
没有表达意见,高忠心里明白了,这份奏疏只能留中,或者说皇帝对其中的内容不满意。
就在高忠拿好奏疏准备退出大殿时,眼角余光忽然注意到高高在上的嘉靖皇帝缓缓闭上双眼,嘴唇微动。
“命礼部尚书上景王之国仪,着尚书吴山、雷礼协同景王府长史议建王府事,高耀协之。”
短短几句话从嘉靖皇帝口中说出,景王就藩德安算是被确定下来。
高忠没来由的心里一喜,不过脸上却没有表情,只是急忙坐回先前的位置上,摊开奏疏,提笔记录下皇帝刚刚说出的话。
记录完毕后,高忠并没有马上告辞退出,而是起身侍立,毕竟亲王封国不是小事儿,他也不确定嘉靖皇帝是否已经下定决心。
刚才,皇帝的表现让他明白过来,皇帝内心还是很纠结的。
虽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景王受宠?还是父子即将离别的不舍?
亲王一旦就藩,几乎就再也回不到京城来。
“下去吧。”
只是这次,没有让高忠等待太长时间,嘉靖皇帝又开口说道。
当高忠退出大殿后,双手捧着的那份奏疏,不仅抬头看向天空。
储君之位的争夺算是落下帷幕,此时在高忠心中如是想到,裕王最终还是笑到最后。
这些年,景王府没少往内廷大太监处送礼,他高忠府上自然也收到许多。
不过,十年前的变故后,他变得谨慎小心起来,对于景王府送来的财物,他自然不会拒绝,因为拒绝就代表撕破脸,他可不想和景王为敌。
只不过东西收了,他却还是和景王保持距离,不愿意有过深的交际。
他明白,大明朝的文官集团里,虽然为首的严嵩支持着景王,可是其他的官员中,除了少数严嵩一系的官员外,其他人可都是支持裕王上位的,他可不愿意站在他们的对立面,成为众失之的。
甚至,在明知道魏广德已经投效裕王的情况下,还是默许了陈矩和魏广德秘密联系,将宫里的消息传到那边去。
看了眼侍立在殿门前的陈矩,此时陈矩也正双眼看着他。
高忠长出一口气,对着陈矩微微点头。
在高忠带着两个小内侍抱着奏疏走出西苑时,陈矩也已经告假,紧跟在他们身后就出了西苑大门。
“老爷,张吉让人带话,有老爷故人在家里等候。”
翰林院值房里,魏广德正无聊的翻看着手里的书本,现在距离散衙还有一段时间。
他对现在京城官场的热点不甚感冒,之前和高拱一起的时候就议论过了,第二日他还收到裕王派人送来的礼物。
显然,他对局势的看法深得裕王欢心,至少让裕王不再那么担忧,所以还给送来了王府赏赐。
虽然礼物都不甚贵重,可代表更多的还是情义和信任。
最起码,在裕王的印象里,好像魏广德还没有出错过。
“故人?”
魏广德听了芦布的话,微微皱眉,这是让他翘班早点回家去的意思。
合上手里的书,魏广德起身,边走边对芦布说道:“我先走一会儿,回头有人问我,就说我去詹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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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8谁还能和你争?
“陛下真下旨让景王就藩?”
魏广德此时霍然起身,搓着手在屋里来回走动。
“你那么激动干嘛?我可是在大殿里亲耳听到的消息。皇爷金口玉言,当然不会有假。”
看着魏广德在眼前走来走去,坐在椅子上的陈矩嘿嘿笑着说道。
宫里的消息,向来瞒不住,嘉靖皇帝确定景王就藩之事,自然很快就会从西苑传出来,到今晚可能在京文武官员都会知晓。
不过,陈矩还是急匆匆赶来魏广德这里,目的不言而喻,抢一个时间差,让魏广德先把好消息传到那一位的耳朵里。
“陛下怎么说的?”
来回走了几圈,魏广德稍微冷静下来,转身对着陈矩就问道。
“还能怎么说,让景王府长史和礼部规划王府建制,工部督办,户部掏钱,还有让礼部尚书吴山上奏请封景王之国的奏疏。”
陈矩脸上依旧是乐呵呵的,简单把嘉靖皇帝的口谕说了一遍。
“好了,话传到了,我也要回宫里去了。”
端起桌上茶杯喝了一口,陈矩就起身对魏广德告辞道。
“陈大哥再歇会儿,晚上就在小弟这里吃饭。”
魏广德急忙开口说道。
“不了,我也就是找了个由头出来,想着这么大的事儿,得先给老弟说下,免得你还在外面着急。”
陈矩说着就往外走,魏广德只好跟上送陈矩出门而去。
魏广德站在门外看着陈矩远去,也没有马上回去,而是转身对身后跟来的张吉说道:“你安排两个人到书房来,我有东西让他们送给高拱高大人和殷士谵大人那里去。”
有他这话,张吉自然知道找谁来负责送信。
先前魏广德和陈矩在屋里的交谈他也听到了,自家老爷投向裕王府的事儿,他自然也是心知肚明。
总算可以睡安稳觉了。
在京城数年了,京城里裕王和景王的明争暗斗他也听人说过,所以他最怕的就是到了最后,嘉靖皇帝会冒天下之大不韪,选择景王继承大宝。
围绕二王的争斗,张吉在市井之间也有所耳闻,不过他都嗤之以鼻。
魏广德靠向裕王府,所以跟在魏广德身边的张吉自然知道,所谓的二王之争,其实不过就是皇帝身边人不断在皇帝耳边说二王的是非。
就张吉所知,其中景王一系对裕王做过最过份的事儿,其实就是卡裕王府的岁赐和禄米,让那两年裕王在万寿节之时拿不出匹配的礼物进献。
宫里人自然纷纷流传,裕王对嘉靖皇帝不敬这样的话,其实无非就是想引起皇帝对裕王的不满。
不过之所以会如此,也确实是裕王及其母妃不得宠有关系,更何况裕王母妃早早病逝,让他在宫中更是孤立无援。
想想景王背后的人,那可是得到皇帝恩宠有加,权侵朝野的严阁老。
“是,老爷。”
得了魏广德的吩咐,张吉马上欢快的答应下来。
虽然皇宫如同筛子,各方都有人被安插进来打探消息,可是消息的传递也是需要时间的。
魏广德这边派人拿着他写的信去国子监和裕王府的时候,内阁值房里,严嵩也终于得到了西苑传出来的消息。
“咣当。”
一个白瓷茶杯掉落在地,立马摔得粉碎。
此时的严嵩双眼无神,看上去比平日苍老了十岁不止,伸出来的手还在微微发颤。
双手发颤,到不是他在得到消息以后被吓的,实际上这些年他来的双手时常如此。
奏疏的票拟和阁臣拟旨的权利,也因此被他交给了儿子严世番或者次辅徐阶。
严嵩低头看了眼双手,本想端茶喝一口压压惊,没想到现在双手已经不听使唤到如此。
听到屋里的动静,门外的书吏急忙跑了进来,有人打扫起地上的茶杯碎片,有人又急急忙忙去重新冲泡一杯茶送来。
等清理完毕,闲杂人等退出值房,严嵩才开口问道:“东楼找到没有?”
“老爷,还没有消息,应该快了。”
此时留在屋里的书吏其实是严府下人,安排在内阁照顾严嵩的,也负责跑腿,传递消息。
“你先出去吧,人回来的马上让他进来。”
严嵩只说了一句,随即背靠在椅背上,双眼微闭思索起来。
这一日终于还是到来了。
此时,严嵩心中无不感慨一句。
裕王上位,这是他老早就有的判断,当初他也不过是想要找一个全身而退的法子,可怎么事态就演变成现在这样了。
这些年精神不济,身体也不好,他已经很难管教严世番了。
想到严世番,严嵩脸上不仅泛出一丝苦笑。
或许当初真应该早点急流勇退?
这念头刚一生起,严嵩脑海了就出现了嘉靖皇帝那张脸,心中忍不住一抽。
当初夏言就是在卸任还乡途中被锦衣卫逮捕的,最后还被自己送上了断头台。
刻薄寡恩。
勐然间,严嵩双目勐睁,他没有退路了。
这个时候,严嵩才感觉到,似乎严世番看的比他更远。
他当初只考虑到了嘉靖皇帝或许会因为念旧,让他苟延残喘,了却一生,却忘记了他替皇帝背的那些锅,仅仅是罢黜就能了结吗?
】
为官这些年,得罪的人也不少,这些人会放过他吗?
终归还是下面的人坏了规矩,把那些人弄死了,想要全身而退已经不可能。
除了推那位最不可能上台的人当上皇帝,严家才有可能继续存在下去。
自己已经没有精力再去谋划什么了,只能放手让东楼去做,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申初,到了散衙的时候,三三两两的官员离开衙门,或往家里去,或呼朋唤友前往酒楼花坊,也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从宫里传了出来,快速在官场中传播开去。
“东楼兄,你说现在怎么办?我就这么去湖广就藩了?”
此时,在京城一处布置典雅的小院里,一个华服公子想对面一个大胖子说道。
“殿下,你也别着急。”
大胖子严世番虽然脸上也满是忧色,但说话语气却不甚焦急,“总会有办法的,现在还要新建王府,你放心,工部那边只会出工不出力,咱们先拖上个一年半载的,总能找到办法。”
“还能如何,明日旨意就会下来,有了这个明确的信号,高拱还不成天堵在内阁,催促办理就藩事宜。”
那华服公子自然就是景王,现在他已经方寸大乱。
十来年的布置功亏一篑,当初庄敬太子薨了以后,他就把目光看向了那个位置,为此他不惜自降身份和严家结交。
作为比裕王小一个月的弟弟,景王本不应该有争夺帝位之心的,毕竟大明组训明文规定:有嫡立嫡无嫡立长。
那时候,裕王和景王十二岁,关系还是颇好,毕竟上面还有个二哥,早早的确定了继承人的地位。
但是,也是因为熟悉,所以他在那个时候就发现了三哥的一个缺点,那就是懒惰,由此而来的就是不思进取。
三哥性情木讷,不过旁人却都说是他为人谨慎,熟知内情的他自然就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何况当时在宫中他比三哥更加受宠,后宫还有母妃撑腰。
所以,即便知道自己不应该,可是面对父皇做出拒绝再立太子的决定,景王还是选择了博一把,争夺那个位置。
“高拱,裕王,只要他们不在了,谁还能和你争?”
就在景王回忆这十来年经历的时候,耳中勐然传来严世番阴测测的话语。
震惊之余,景王勐然抬头看向严世番。
“肃卿兄,来,请满饮此杯。”
京城一处酒楼里,高拱和张居正从国子监出来,就寻了一处酒楼开始畅饮。
“叔大,请。”
高拱将手中酒杯冲张居正微微一扬,随即两人都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今日下值前,高拱就收到了魏广德派人送来的纸条,当然是终于可以长松一口气。
内阁昨日送入宫里的奏疏,他当然是知道的,到了这个份上,很多衙门里都有裕王府安插的人手,内阁也不例外。
相应的,景王府也有,他们现在获取信息的渠道已经不局限于官员,即便是下面的中书,普通书吏都会收买一些人。
只是奏疏送上去了,宫里最后会怎么批复却是不得而知,最最重要的当然还是嘉靖皇帝心目中到底会拍谁出京就藩。
现在好了,景王之国,呵呵。
在高兴之余,收拾好值房准备下值,出值房就遇到司业张居正。
他现在是国子监祭酒,自然和张居正这个国子监司业接触很多。
应该说,张居正给他留下的印象很好,工作上为人方正,做事勤勉,私下里两人聊天中,他也发现张居正眼光独到,很有想法,可不是大部分读书人那种愤世嫉俗。
两人对当下的吏治都非常不满,尤其痛恨严世番利用严嵩的影响力,在京城大肆卖官鬻爵的行为。
花钱买到的官,坐上去之后必然是要想办法把钱捞回来,还要再赚上一笔。
无疑,这样会加重底层百姓的负担。
张居正已经不止一次在高拱面前抱怨,他在湖广养病期间也在乡里多有走动,知道现在底层百姓的生存环境。
朝廷定下的赋役其实不算苛刻,但是百姓实际要承担的却是远高于朝廷定下的标准,也就是加派,用于地方行政所需,这笔钱除了一小部分是被用在地方上外,大多都被当职官员笑纳。
而因为朝廷定下的赋役非常复杂,对于底层百姓来说,他们根本分不清楚自己所承担的赋役到底是交国家的还是交给了那帮官员。
吏治腐败,自然民怨沸腾。
而高拱的看法也类似,贪官污吏横行,底层百姓受苦,再有碌碌无为之辈窃据中枢,天下能好才怪了。
只不过,高拱对赋役这块并没有太深入的认识,他只是觉得应该加强对官员的考察,吏治清明,百姓就能安居乐业,百姓富足,天下也就太平了。
官选好了,他们自然不会去贪墨,私自加派赋役满足自己的私欲。
那样的环境下,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大唐盛世之景,似乎也不是不能重现在大明朝。
相对来说,高拱更倾向于无为而治,着眼于吏治,而张居正则是看的更加全面,他已经意识到明初一些政策的弊端,想要找到解决的办法。
不过在当下,两人对待时局的共同点是一致的,那就是要整顿吏治,特别是清理掉找严世番买官的那一批人,之后才是严嵩一系的官员。
不过这其实也不难理解,高拱代表的是裕王府,而张居正是徐阶的学生,代表的自然是徐阶的利益,他们的共同点就是都是严嵩的敌人。
所以,他们也算是天然的盟友。
今日在值房门前相遇,张居正很亲热的上前攀谈,随即邀约一起喝酒。
今日高拱看了魏广德送来的消息,心情很是高兴。
按照以往,他这个时候应该是去裕王府庆贺一番的,只是现在的他已经不是裕王府属官,经常往王府跑似乎也不合适,只是简单思考后就爽快的答应下来。
不过很快,高拱就意识到了,张居正应该也是得到了徐阶那边的消息,怕是已经知道西苑对昨日内阁送进去的奏疏的批复。
感觉张居正势利吗?
当然不是,实际上昨日的奏疏虽然是吴山和高耀商量出来的结果,但是徐阶在内阁部议上也是强力支持,才会被顺利送入宫中。
虽然严嵩并没有强力反对,但是在奏疏里,严嵩也清晰的表达了自己的意见,那就是他觉得不妥。
首辅觉得“不妥”的提案,在嘉靖皇帝那里被顺利通过,这意味着什么?
这也是高拱感觉到兴奋的原因之一,首辅不能和皇帝保持一致,那么距离他失宠也就不远了,再想到严嵩的年纪,去职不过是时间问题。
所以,在高拱看来,张居正是应该表示出兴奋的,因为他老师有可能会逐渐替代严嵩,成为帝国首辅,作为学生的他自然也会水涨船高,前途不可限量。
想到徐阶的年纪,再看看对面酒桌上的人,高拱已经预料到,将来他或许会和张居正一起进入内阁,为大明朝殚精竭力。
这么想的话,和他保持良好的关系,对朝政的推行也是大有裨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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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9预防针
这一个夜晚,有人设宴庆贺,有人借酒消愁,都是喝的烂醉如泥。
不过,魏广德今天回到家里后就没有再出去。
这里是京城,是东厂和锦衣卫的地盘,这个时候跑出去喝酒庆贺,也不考虑考虑西苑那位的感受。
今天陈矩带来的消息,可不止是景王就藩一件事儿,还有俞大猷将调往贵州任镇守参将的奏疏也被皇帝同意了。
本来,魏广德想的是让俞大猷去湖广,只是没想到最后会被踢到贵州。
不过魏广德也没有忘记给还在大同的俞大猷送个消息过去,毕竟已经尘埃落定。
虽然不能直接让他官复原职,继续做总兵官,一个参将的职位也不算低了。
实际上,总兵官这个职务,也只是在战时,才会根据需要设定,南方许多没有发生战乱的省,根本就没有总兵这个职位,地方驻军全部都是都司衙门管理。
吃过晚饭,魏广德就在书房写了封信,让张吉安排人送往大同交给俞大猷,今天的事儿才算彻底做完,可以休息了。
之后的几天里,也不知道是景王府还是严家已经认命般,没有做出任何阻挠的动作。
司礼监发还内阁的奏疏很顺利走完程序,兵部收到内阁送来的文书,很快就起草了启用俞大猷为贵州左路参将的公文发往大同,礼部接收到奏疏后立即联系工部、户部和景王府,讨论景王封国之事。
几日之后,魏广德就打听到消息,经过几次议事,规划中的德安景王府已经有了初步方案,这就是在寿王府邸原址进行改建。
说起来,景王过去,已经是封在德安的第三个王了。
其实寿王府原本应该是岐王朱右棆的府邸,只是这位亲王到了封地没几年就去了,空出一个现成的王府才让寿王朱右榰起了心思,请求朝廷改封。
而现在,空出来的亲王府即将迎来它的第三位主人——景王朱载圳,前面两位亲王都是无嗣除国,到了景王这里自然需要调整王府风水。
对于景王府提出来的改建,礼部、户部和工部全部都是一口答应下来。
只要不逾制,礼部当然不会在意,而户部只希望节省钱财,对方答应只是改建,调整王府风水这样的要求,他们自然不会不同意,毕竟大部分建筑都会得到保留,而工部对于有新项目自然也不会反对,巴不得改动越大越好。
总之,到了这个时候,朝堂上的意见出奇的一致,那就是尽快完成景王就藩的准备工作,尽早把人送出京去。
现在下面的官员不少人已经等不及了,纷纷找机会去接触陈以勤、殷士谵等裕王府属官,高拱家里也出现门庭若市的情况。
至于魏广德,最近一段时间前来拜访的帖子也收了一大摞,魏广德也只能挑拣着回了一些。
突然间的峰回路转让魏广德又有点犹豫起来,之前在俺答汗入寇之时起的外放的心思,这会儿也逐渐澹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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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万盛世】【】
高拱那里也给他透露了消息,仗打赢了,就无需再担心什么。
就这么过了半个多月,魏广德家里走进一个风尘仆仆的大汉。
大汉进门的时候,魏广德就得了消息,急急忙忙迎了出来。
“俞叔,一路辛苦。”
魏广德上前就拱手道。
来人正是从大同回京城的俞大猷,他收到兵部调令后就收拾了行李,向李文进、刘汉告辞。
“什么辛苦不辛苦的,就是这个命。”
俞大猷说了一句,在魏广德让出身位请他先行的时候,俞大猷却是又摆摆手,“这里是你家,我这次的事儿还多亏你帮忙周旋,不然我还在边镇吃沙子。”
“哪里哪里,都是应该的,俞叔在边关为国而战,本应该得的。”
魏广德急忙笑道。
两人进了客厅坐下后,俞大猷又开口说道:“这次要在京城呆上两天,我就叨扰了。”
“客气,小侄求之不得。”
魏广德急忙说道。
俞大猷到现在,对于选择投到魏广德这里还是有点适应不了,不过也没有选择反悔,开口就说道:“明日我还要去趟陆家,现在陆家什么情况?”
“我已经让人准备了酒席,一会儿边吃边聊。”
魏广德笑道。
“收到你的信,没几日明举也给我写了封信,我和他倒是有几年没联系过了,他给我说了是你找他求的官,玛德,兵部居然把我调去贵州。”
“那边山川沟壑纵横,以前派过去的都不顶事儿,兵部实在找不到名将了。”
兵部的算计,魏广德也听人说了,贵州那边几乎就是土司的天下,朝廷派过去的官员,能控制的也就是府县周边。
而那些土司大多不服王化,动不动就闹事儿,官兵到了就马上钻进大山里,根本就是毫无办法,最后也只能好好安抚了事。
其实,一开始黄光升是想把俞大猷留在湖广,只是一些事儿一旦做了,后续就很难再控制。
“也好,听说那边人娇蛮,我这次过去就看看,他们有多厉害。”
俞大猷进了京城就直奔自己这里,魏广德还是很满意,没有学会官场那一套,现在城里找个客栈安顿下来,再找个黄道吉日登门拜访,还是军人的那股脾气,直来直去,这样人好打交道,也可靠。
“也不急,贵州那边参将就是一个过渡,西南那边的土司确实很难闹腾,不过也就那样,如果不是那里地形复杂,早被灭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魏广德笑笑,又接着说道:“到时候,我找机会再把你调回浙江或者广东去,听说倭寇最近又闹腾的厉害,胡宗宪有点控制不住,最要命的是他们似乎在浙江被打怕了,现在把目标转移到了福建和广东。”
魏广德是知道的,最后这位还是去沿海剿灭倭寇去了,只是怎么离开大同回去的就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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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万盛世】【】
既然历史上,俞大猷本来就是参与了剿灭倭寇的战斗,自己这次把人弄到贵州去,还得想办法再把他调去剿倭。
只不过,俞大猷是福建人,朝廷有制度,俞大猷貌似回不去福建。
浙江,还是算了,又在胡宗宪眼皮子底下,怕是又要出岔子,相对来说调俞大猷去广东是最好的选择。
现在的大明朝,魏广德知道的人有限,张居正和俞大猷是仅有的几位,还有就是知道严世番最后被杀头,严嵩怎么死的不清楚,不过好像没有被治罪。
俞大猷在魏广德家里安顿下来,第二天就去了陆府祭奠陆炳。
俞大猷在诏狱的时候,陆炳倒是带着陆绎去见过俞大猷,这些日子朝堂的风向他也清楚的很,虽然对俞大猷这么快出现在京城有些诧异,但并不奇怪。
不过不管朝堂风向怎么转,现在看来,陆家都不会有事儿。
陆炳在世的时候,一直都严厉禁止陆家人和二王过从甚密,原因其实大家都清楚。
最初陆家在陆炳死后惶惶不可终日的主要原因就是担心二王不管谁上位,最后都会迁怒于陆家,陆家毕竟只是嘉靖皇帝的臣子,并没有选择站队,甚至一直都是保持不接触的态度。
但是在陆炳死后不久,陆家投向裕王的消息就传扬了起来,原因就是他曾私下接触过魏广德。
而在裕王亲自前往陆府吊唁后,传言仿佛被坐实了一般,短时间内一度成为京城茶余饭后的谈资,只是没过多久就被新的八卦取代。
现在好了,嘉靖皇帝已经公开了未来皇位的继承人,他们陆家是站在裕王这边的,说起来不仅没有坏处,反而是好处多多。
知道俞大猷暂时住在魏广德家里,陆绎也不奇怪,没有俞大猷,陆炳也不会去关注魏广德这个新科进士。
之后俞大猷还要抽空去兵部领取官凭和印信,准备前往贵州赴任,不过这些和魏广德么有关系,在俞大猷住进魏家的第二天,魏广德就派张吉约了高拱、陈以勤等人见面。
依旧是王府后院附近的那家酒楼,不过来的人只有高拱和裕王身边的太监李芳。
“总算尘埃落定,来,大家干了这杯酒。”
现在高拱和魏广德算是裕王府在朝堂上的代表,谋事一类人,本来魏广德只打算约上王府里的陈以勤出来就行,主要还是说说防范的事儿,只是没想到裕王直接把身边的太监李芳叫过来,也足见他对魏广德的重视。
李芳这时候笑吟吟地说道:“其实传出消息那日,殿下就想请二位先生入王府一起庆贺,不过担心......所以,今日魏广德大人相约,殿下就派我过来。”
李芳说道“担心”二字的时候,竖起食指指天。
“正该如此。”
魏广德点头笑道:“那日听到宫里的消息,我也只是叫人送了字条,都不敢请大家出来聚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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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我倒是和同僚喝酒庆贺了一番,虽然没有明说,可是应该都心知肚明。”
高拱这会儿也开口笑道:“张居正,他应该是从徐阁老那边得知的消息。”
“提心吊胆了这么久,总算是可以安下心来了。”
李芳笑呵呵的提起酒壶又给高拱、魏广德满上酒水,即便魏广德匆匆阻止也没能拦下。
“肃卿,善贷,我这是代表裕王殿下给二位斟酒,我出门前殿下专门交代的。”
在给高拱、魏广德满上酒后,他才往自己酒杯里倒酒。
放下酒壶的时候,笑容已经收起,一脸悲愤的说道:“善贷没有在王府里任职,不知道王府里的情况,这些年殿下过的苦啊。”
高拱这会儿点点头,随即却是展颜一笑道:‘都过去了,还提那些作甚。’
“对,都过去了。”
李芳也收起严肃的表情,又恢复成满脸笑容说道。
不过魏广德这个时候却是不合时宜的摇摇头,道:“今日我约肃卿兄、李公公来此,一是庆贺,二就是为了此事。”
“嗯?”
李芳这时候笑容逐渐消失,一脸诧异的看着魏广德,不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嘉靖皇帝已经很明确的表达了意思,景王就藩德安府,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不过,一边的高拱却是听明白了魏广德话里的意思,这是在提醒他们。
“昨日俞大猷从大同回来了,住在我那里,今天,他去了陆府吊唁。”
魏广德继续说道。
高拱点点头,随即扭头对李芳说道:“李公公,你跟在殿下身边,他的一切吃用可都交给你了。”
“难道.....”
李芳这会儿明白魏广德什么意思了,当初陆炳之事后,魏广德可是专门提醒过他们的,注意吃用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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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到了这个时候,李芳依旧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老李,行百里者半九十为者常成,都到了这个时候,可玩玩不能有任何差错,最后闹得功败垂成。”
高拱当然知道其中的厉害,看李芳还有点不信,急忙提醒道:“现在那边唯一翻盘的机会,似乎也就是殿下身体有恙,这个事儿你必须重视起来,善贷这个提醒很重要,还没到放松的时候。”
说到这里,高拱忽然压低了音量,似乎生怕声音传出去似的说道:“谨防狗急跳墙。”
这时候,高拱在心里又把魏广德的能力提高了一个档次。
以前觉得这个年轻人还行,不仅识大体,还很有办法,眼光也很长远,现在看来还要加上“谨慎”两个字。
比裕王还有“谨慎”。
到现在,他就没听到一个人说出提醒的话来,即便是陈以勤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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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不管是高拱身边的人,还是留在王府里的人,这些天的心情都是愉快的,几乎可以说欣喜若狂,因为他们押宝押对了。
虽然大多数人都在心里认为裕王该上位,可是在那个时候,裕王府最艰难的时候,也没见他们伸出援手。
有段时间里,高拱能感觉到裕王显露出来强烈的绝望之情,甚至他也绝望过,也就是在萌生死志后才逐渐从这种情绪中走了出来。
在接触到魏广德之前,整个裕王府似乎正在滑向深渊,无论他多么努力想要扭转局势都不成。
可是,貌似就是在和魏广德接触后,情势开始得到了转变。
“之前几天,我也和大家一样,高兴,也是在俞将军去陆府时才想到,所以急急忙忙来给大家提个醒.....”
390朱半仙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秋去冬来,天气越来越冷。
从昨夜开始的北风,在今晨送来漫天飞舞的雪花,似羽毛、如玉屑,轻轻洒落,这是嘉靖三十九年京师降下的第一场雪。
此时已经傍晚,雪虽然已经停了,可户外气温却显得更冷,街上行人都裹紧身上的衣服疾速行走,片刻也不想呆在外面,而在京师的一处酒楼雅间里,两盆红通通的炭盆向四周散发着温暖,一群人正围坐一起,喝着温好的美酒,享受美味的佳肴。
“善贷,你托的那个事儿算是成了,就这两天,兵部就会下公文,调马芳去蓟镇担任副总兵。”
高拱拿着快子夹菜,一边笑呵呵对身旁的年轻人说道。
“多谢肃卿兄,多谢叔大兄鼎力相助,我在这代马芳敬两位一杯。”
说着,那年轻人端起面前的酒杯伸了过去。
“铛铛。”
两声清脆的酒杯交错声中,魏广德和高拱、张居正一起喝下杯中酒。
正如魏广德的猜测,俺答汗大军退出宣府后,马芳就发现俺答汗似乎有转移目标的打算,蒙古探马的活动更多的出现在陕西和蓟镇一带,对山西少了许多关注。
和魏广德几次通信后,马芳下定决心调离宣大,马上觅封侯,没有战事自然就没有机会,蓟镇就成了他的目标,给皇帝守大门去。
魏广德想的很好,可是真要实操却是找不到地方下手,自然就只能找高拱帮忙,也就只能依靠裕王府的力量操作此事。
到现在为止,他那帮同年虽然进入官场多年,可资历就那样,起哄一起弹劾人可以,可是要操纵一个官员的升迁却是力有不逮,毕竟官阶都很低,都还不是部堂里的话事人,还得看人脸色行事。
“善贷呀,你把那个马芳弄到蓟镇去,到底有没有和人家通个气,按你说的,现在呆在宣府似乎很安全呀。”
旁边一个面白无须的男子插话问道。
“李公公,马芳这个人啊,当年因为鞑子破关抢掠,之后受了不少苦,所以他现在除了想打鞑子,什么也不顾了。
办这事儿,我也问过他,就是他想去蓟镇,这段时间以来,蓟镇那边不是也报发现不少鞑子探马的踪迹,估计来年,俺答汗就该在蓟镇动手了。”
魏广德面对裕王府总管的问话,也是不敢怠慢,马上放下酒杯说道,说完话,他就提起旁边的酒壶给高拱、张居正满上,然后才是自己的酒杯。
“那个马芳现在在鞑子那边名声挺大的,鞑子都称呼他为‘马太师’,呵呵.....”
张居正这会儿轻抚美髯开口笑道。
张居正在大明官场中的辨识度还是很高的,本人长的也算相貌堂堂,很容易给人一种亲近之感,精心修剪过的胡须又平添了一丝沉稳感。
“我也听人说了,呵呵,鞑子也就那点眼光,我大明朝精兵强将无数,西北的将门,哪家又弱了什么,比马芳强的多了去了。”
那李芳又开口接话道。
魏广德对于李芳的话也只能略显尴尬的笑笑,不过高拱还是公正的回了一句,“马芳是靠自己不要命的打法挣来的名声,或许比他能打的将领也有,但是真要和他对阵,可未必能赢他。
我记得当年,陛下不也在听闻马芳战绩后,说出了‘勇不过马芳’的话,这我可是在起居注里看到过的,绝不会有假。”
“这个我也看到过,都说文官不爱财,武将不怕死则天下太平,说他马芳是‘当世第一勐将’也是担得起的。”
张居正点头附和道。
这个时候,就换成李芳有点尴尬了,他也只好讪笑两声。
别人要是这么顶他,或许他还会不高兴,可是高拱起的头,他也不好说什么。
不管怎么说,他李公公都是裕王身前的大总管,不要面子的吗?
只是对上高拱,裕王对他这个老师还是很尊敬的,还是发自内心的尊敬,惹不起。
“对了李公公,殿下身边的人,最近有没有出现什么异常?”
为了化解尴尬,魏广德又抛出一个话题。
“嗨,魏大人,每次见到我你都要问这事儿,呵呵.....”李芳呵呵笑着回了一句。
“哈哈,人家是关心嘛。”
高拱倒是和他们一起的时间多,自然知道这俩月魏广德见到李芳就要问这件事儿,也见怪不怪了。
“谨慎些是好的。”
张居正也知道这事儿,毕竟几人一桌也不是一次两次,对于魏广德一直很担心裕王饮食这件事儿,他也是知道一些。
其实别说是裕王,和王府亲近之人哪个不是小心了许多。
陆炳的事儿并没有传开,知道的人很少,可是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至少张居正就知道自己的老师徐阶,现在的饮食都是专人负责,还有经过多次查验才敢放心饮用。
“咱家知道厉害,之前专门求见了黄公公,东厂一直盯着这事儿,放心好了,殿下跟前都是我亲自守着,不敢有岔子。”
李芳笑道,说到殿下,李芳好似才想起来似的,忽然又对高拱说道:“高先生,殿下还关心一事,就是工部那边,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众人都知道李芳话里的意思,无非就是之前说的好好的,尽快改建寿王府,可是俩月过去了,据说那边工程还是断断续续的。
景王府的工程,京城工部在部议的时候说的好好的,可是到了具体实施的时候,却是有推三阻四,找了不少由头延迟工期。
虽然景王就藩之事已经定下,可毕竟景王没有离开京城,依旧赖在京师,这可不是好苗头。
这事儿,不止是裕王着急,其实裕王一系的官员对此都或多或少有些怨言,大家也知道事情卡在什么地方,却是都束手无策。
“吴大人那边答应了吗?”
魏广德这时候看着高拱,开口问道。
现在的高拱又升了一次官,虽然还是挂着太常寺卿,可是现在身上多了一个官职,那就是礼部右侍郎,品级虽然没有变,可是明眼人都知道,他这是已经走上了入阁的康庄大道了。
现在也就是要熬熬资历,等哪天嘉靖皇帝让内阁补人,高拱就是当之无愧的候选第一人。
对此,魏广德自然是眼热的很,可是没办法啊,到现在他都没有混到一个很重要的职位,那就是翰林院学士。
要想踏上那条大道,魏广德倒是不指望自己身上再加什么官衔了,就希望能够得到一个翰林学士的官职,那怕是不升品级的侍讲学士也好。
有了学士地位,再入朝为官,才有机会沿着那条通天之路拾级而上。
不过似乎自己的好运气用完了,之前宣大一战因为大同出现的意外变局,让眼巴巴等着立功受赏的魏广德似乎被人遗忘了似的。
高拱都得到了奖赏,而自己却什么也没有得到。
“我找了吴大人两次,他应该是有所动摇了,或许再等两日就该出手,也说不好,反正登上两日,若是还不上疏,我就再去看看。
正如善贷所说,这种催促工部的事儿,还真不能由我们这边的人出手,倒是显得我们操切,殿下不能容兄弟之情了。”
高拱叹口气才说出实情。
发现工部拖延景王府工程后,裕王府这边自然是不能容忍的,只不过被魏广德拦了下来。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大家明白,此时最最重要的还是看皇帝的意思,毕竟是送走一个儿子,这一走几乎就是天人永隔,必须要顾忌到皇帝的情绪才好。
第二日,魏广德依旧按时进翰林院上值,没什么事儿做,就在自己值房翻看闲书打发时间,等待散衙下班。
不知什么时辰了,正在看书的魏广德忽然听到外面似乎有些动静,有点喧哗。
放下书本收回视线,魏广德的眼睛看向房门。
不多时,房门被推开,芦布已经走了进来,脸上倒是没有什么表情。
向魏广德施礼后说道:“老爷,宫里来人,说是要大人进献青词入西苑。”
“什么原因?”
魏广德好奇问道。
嘉靖皇帝有这个习惯,每次有了高兴事儿,就会想要打醮或者让人进献青词。
以前,魏广德倒也有过心思,编些好的青词去博嘉靖皇帝开心,作为晋升之阶。
可是在翰林院呆下来,魏广德还是发现,翰林院里面虽然不少人都热衷于创作青词博取嘉靖皇帝好感,但是更多的人似乎还是对此不屑一顾,也不知道他们是因为做不好还是真的反对皇帝这个喜好。
而魏广德显然属于后者,他编不出什么好的青词来,倒是把当朝一些优秀青词都看过一遍,只是想用以前写八股的方法凑一篇青词作品,实在是有点难为他了。
好吧,既然写不出好的青词,那就只能放弃这个靠青词巴结嘉靖皇帝的念头,只是亏了当年还想好好学习青词的写法,花银子买的那些道家经典。
“昨日大雪,说是陛下希望瑞雪兆丰年,要大人们进献青词,希望保佑大明来年国泰民安。”
“啥玩意?”
魏广德眨眨眼,盯着芦布片刻。
现在是什么时候,才刚入冬,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希望今年别像往常那么冷吗?
什么瑞雪兆丰年?
今年要是雪大了,还不知道下面的老百姓怎么过这个年节。
说起来,其实魏广德还是挺羡慕严嵩、徐阶、李春芳、袁炜这些人,真的是才思敏捷,落笔雄伟,辞藻之华丽,不愧为经典之作。
甚至连高拱也写青词进献嘉靖皇帝,魏广德看到过高拱所写的青词,也是无语的很。
魏广德可是把之前那些人写出的青词仔细研读过,放下书想要自己也编一个。
】
对不起,办不到。
因此,魏广德干脆就装出一个澹泊名利的样子,不写。
这次,魏广德还是打算用以前的遁法,先离开翰林院再说,过去他都是借口去詹事府或者都察院办事离开,今日他依旧如此做。
起身,对着芦布吩咐两句就出了值房。
出门不多远就看见从另一个院子里出来的侍读学士袁炜,此时他正昂首挺胸往前面去。
是够狂的。
不过这位狂一点,魏广德倒是很服气。
“洛水玄龟初献瑞,阴数九,阳数九,九九八十一数,数通乎道,道合原始天尊,一诚有感。
岐山丹凤双呈祥,雄鸣六,雌鸣六,六六三十六声,声闻于天,天生嘉靖皇帝,万寿无疆。”
这是一首被嘉靖皇帝装表起来挂在寝宫里的青词,显然是喜欢的紧,而作者就是前面这位袁炜袁学士。
在翰林院,魏广德只是修撰,和袁炜差了两个品级,中间还隔着侍读、侍讲这么一个等级,再往上才是学士,于是魏广德立即向袁炜行礼。
嘉靖皇帝要青词,袁炜自然是高兴的,只是他这会儿的高兴劲可不是因为嘉靖皇帝要青词。
袁炜高兴的原因,魏广德倒是听高拱说起过,那就是袁炜要升官了,而且升的比他还要快。
按照高拱的话,袁炜八成又是一名青词宰相,因为这次袁炜出翰林院做的官,官职是吏部左侍郎,还在他之上的一个位置。
与他一起从翰林院升迁出去的还有侍读学士郭朴,这位据说内定迁吏部右侍郎,这也是一个可以入阁的职位。
袁炜在魏广德行礼后也是连忙回礼,显得彬彬有礼的样子,不过那兴奋的表情还是出卖了他此时的心情。
他应该知道自己的职位很快就要提升了,大明朝廷还真就没什么秘密。
跟在袁炜之后往前面大堂走,不多时就遇到郭朴,两人都是要迁出翰林院的人,不免想见多聊了几句,虽然是竞争对手,但是面子上却没有丝毫表现出来。
翰林院以这两人为首,很快一大群人就到了前面,大堂上一个小太监正在一边等着。
众人到齐后,小太监就传达了嘉靖皇帝的口谕,让翰林进献青词。
只不过此时小太监的说辞却是和芦布听到的说法有了一点点出入,那就是昨日大雪,嘉靖皇帝之前两日就有了天人感应。
朱半仙。
魏广德在听到小太监说出这话的时候,脑海里就蹦出这个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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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1拼凑的青词
小太监传达完口谕,魏广德明白过来,不是让他们赞美昨日的那场大雪,而是夸耀皇帝。
也是,这些年北方不少地方,一到冬季就大雪成灾,冻死人口牲畜无数,可人们对此却是毫无办法。
如果是初春时节,夸夸瑞雪也还好,现在确实不合适写雪。
“各位大人,小的就在这里等着,请你们尽快做完青词,小的也好送到宫里。”
那小太监谄笑着对屋里众人说道。
他这样的小太监,宫里多了去了,其实也就是个内侍而已,太监一词可是当不起的。
这样的内侍,在外面唬唬乡野之人还行,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翰林院。
袁炜这时候开口问道:“不知陛下还让哪些人进献青词?”
“袁大人,除了内阁那边递了话,就是入值西苑的几位大人了。”
那小太监急忙回道。
袁炜开口那会儿,魏广德还没明白袁炜问这话的意思,等小太监回答了他才琢磨过来是什么意思。
原来这袁炜也是看人下菜,要是进献青词的人厉害,估计他就认真写。
这个倒是好理解,毕竟要写出一副上好的青词也不容易,估计袁炜平日里没少琢磨这事儿,应该预留着一些上好的作品没有进献。
如果进献青词的人少,估计竞争不激烈,他就不把那些珍藏的作品交出来,弄个次一些的作品交出去。
魏广德是这么理解的,不过也听到那小太监说的话,这次好像几乎把朝野里能写青词的好手都召集齐了。
有资格入值西苑的,除了翰林院学士一级的大人,就是六部侍郎了,还有内阁的两位写青词的高手。
说起来,严嵩是靠青词获得皇帝青睐,靠手段上位,徐阶何尝不是如此。
现在几位有可能入主内阁的,比如李春芳、袁炜等人亦不例外。
出了大堂,魏广德就朝袁炜和郭朴小声道:“昨日都察院传来话,说要商量京察之事,所以我现在向二位学士请假,去趟都察院。”
翰林院有翰林学士,是翰林院官职中最大的官职,可是真正署理院事的却是朝廷认命的掌院。
今日掌院不在,魏广德就只好向袁炜和郭朴说一声,毕竟这里就这两位官职最大。
“广德不写青词,也用不了多少时间啊,既然都察院有事,那你就先去吧。”
袁炜对于魏广德请假倒是不以为意,没有掌院大人在,翰林院里的大事小情他也可以酌情处理。
魏广德的水平,他也有估计,应该是写不出什么好的青词,所以他并不把魏广德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实在是他没有这个资格。
当然,袁炜也有嫉妒魏广德的地方,那就是魏广德早早的就和裕王府搭上线,他当初却是没敢这么下注。
至于魏广德说的京察之事,那其实是吏部的差事,都察院只是从旁监察而已,不过既然魏广德有理由,他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袁炜没说什么,一旁的郭朴却是皱皱眉。
“既然是宫里要求进献青词,我看广德还是稍事片刻,留下一篇青词再去都察院,西苑值房也会对翰林院进献的青词进献审拣,毕竟是陛下的意思,都察院那边也不急着一时半刻的。”
魏广德听到郭朴这么说,一时还真找不到理由来应对。
郭朴话里说的明白,翰林院这边的青词先是送到西苑值房,那边的大人们会先选择,挑出上好的青词再进献皇帝。
或许,郭朴也看出来魏广德不善青词,之前魏广德作文也只能算勉强及格,其实都达不到选庶吉士的标准,也就是嘉靖皇帝一句话才给送进来的,属于保读生。
一句话,他和袁炜都不认为魏广德在青词一项上会是他们的竞争对手,不过他却是好心的提醒魏广德一句,那就是态度。
嘉靖皇帝让翰林院进献青词,你魏广德也是翰林院中人,却屡次不写,要是被嘉靖皇帝发觉,怕是不好交代。
魏广德心里明白,寻思着也只能想法子湖弄一篇好了,反正西苑值房那边应该会把自己的作文淘汰下来。
很快,魏广德就往自己值房去,一路上都在琢磨今天这篇青词该怎么写。
虽然他确实不会写什么惊世骇俗的作品,不过以前学习的时候也凑出过几篇作品,他现在想的就是,要是真想不出好的东西,那就拿原来的拙作敷衍过去好了。
不过既然打定主意要写,魏广德自然还是希望能够拿出一篇稍微出彩的青词来。
想到袁炜和郭朴当时的眼神,好吧,这二位是肯定他写不出什么东西来的,所以当时才会那样。
不过,其实魏广德对于袁炜有些地方也是不屑一顾的,比如坊间传闻袁炜才思敏捷,举笔立成,他写的青词往往都还是辞藻华丽,对仗工整的佳作。
但是魏广德却是不大相信,他觉得袁炜之流应该是老早准备好的作品,只是在嘉靖皇帝要青词的时候才拿出来而已,绝不可能是当时临时想出来的。
等魏广德回到值房的时候,正在收拾的芦布还很惊讶,他没想到魏广德又回来了。
冲芦布挥挥手,示意他先出去,魏广德一个人坐在屋里开始琢磨,笔墨纸砚都是现成的,现在就缺一篇“佳作”交差了。
其实魏广德也不是拿不出一首佳作,就是其中一些字在这个敏感时期有点犯忌讳,他担心被人抓住把柄向嘉靖皇帝打小报告。
好吧,这也是魏广德还记得的为数不多的诗词了。
这首有点犯忌讳的诗,就是自出清朝诗人龚自珍的《己亥杂诗》中的《九州》,没办法,当初上学的时候学过,还被要求背诵默写来着。
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音究可哀。
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最后一句还算好,可是前面一句中的“万马齐音究可哀”这段就有点点麻烦,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圣天子在朝,还有什么好哀的,有谁不让你说话了吗?
这诗据说是龚自珍因不满朝廷昏聩,愤然辞官南归途中,过镇江偶见赛玉皇及风神、雷神者,祷词无数,道士乞撰青词时所作。
这首诗以祈祷天神的口吻,呼唤着风雷般的变革,以打破清王朝束缚思想、扼杀人才造成的死气沉沉的局面,表达了作者解放人才,变革社会,振兴国家的愿望。
魏广德这会儿觉得脑子很乱,都不知道该怎么写,才能表达庆贺嘉靖皇帝所得到的那缥缈的天人感应。
说嘉靖皇帝道法大成或者精进,这个估计皇帝自己心里最清楚。
所谓的天人感应,好吧,都入冬了,下雪是早晚的事儿,这还需要感应吗?
不过皇帝既然觉得是好兆头,让他们献青词,那自然是要写的,还得吹捧一顿彩虹屁才行,可要怎么写?
后世因为袁炜那首“天生嘉靖皇帝,万寿无疆”的青词,因为对仗工整巧妙,辞藻华丽优美而被认为是嘉靖朝青词第一人,实际上魏广德这段时间看了这些年的青词,他也在心里给这帮人排了个序。
抛开个别惊才绝艳的青词不说,就整体水平而言,其实李春芳才是个中翘楚,排第二的是高拱。
以前魏广德知道高拱也给嘉靖皇帝写青词,可没认真分析的话还不会发现,这位老兄其实拍皇帝马屁那也是一等一的厉害。
和高拱相差不大的,就是那位严世番严大公子。
在位子上坐了半天,魏广德也没个头绪,想想就明白,缺了几分急智,那可能临场发挥出成绩,写什么文章。
干脆放弃。
魏广德很果断放弃临时想一篇青词出来凑数,而是从以前自己模彷的作品里找一首稍微应景一点的送上去交差好了。
差就差点吧,反正自己不擅诗词歌赋,不擅舞文弄墨,貌似还真就不应该呆在翰林院里。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人身难得今已得,大道难明今已明。
地法天,天法地,道法自然,欲与重华语今生,此身不度更何生。”
想通了,魏广德默默选好自己想写的东西,直接挥毫泼墨就在宣纸上写下这两句。
其实这个也不是魏广德想出来的,都是他从道教的楹联里看到,自己又修改修改,只不过他还没有摸到青词的门槛,没入门,就搞出这么一个东西出来。
嘉靖皇帝不是觉得天人感应预示着他的修炼即将有所成就吗?那就向天上的神仙禀报,吹他大道已明好了。
别人大道难明,皇帝已明。
魏广德感觉这词应该更贴近嘉靖皇帝现在的心情,那就是他猜测嘉靖皇帝修炼数十年,可能在内心里其实已经有所动摇,毕竟几十年的修炼,却什么成绩也没有,唯一可见的似乎就是所谓的寒暑不侵。
说起来,嘉靖皇帝现在的身体是真的出现了问题,夏天怕冷,冬天怕热,可是苦死了他身旁伺候的太监。
这些特征,用魏广德的认知那就是内分泌失调,更年期综合征,联系他长期服用丹药,基本就是丹毒引起的身体功能失调。
其实这个时候,要是劝嘉靖皇帝立马断了丹药,只怕他的身体立时就会垮掉,因为他的身体已经适应了现在的状态。
而且魏广德清楚,这个时候换皇帝是不可以的。
嘉靖皇帝在,他还可以压制严嵩一系人马,毕竟老皇帝积威已久,可要是让裕王上台,缺乏权威之下,严嵩一系人要是搞出什么事端来,却是难办的很。
特别是,严嵩一系也是有兵马的,虽然兵马远在江南,而且未必调动得了,可要是严嵩喊出裕王弑父谋逆的话来,胡宗宪手里那些兵马会怎么选择就不好说了。
改朝换代,是普通人阶级跨越的捷径。
江南剿倭人马走京杭运河,其实快速转运到京师也不是办不到,而且严嵩一系官员虽然相对少,可是他们都占着朝廷紧要部门,更别说之前走严世番关系做官的那些人,更是遍布天下。
到时候倒裕王推景王,后果不敢想。
魏广德依稀记得,严嵩一系倒台是在嘉靖朝后期的事儿,嘉靖皇帝在临死前是清理掉了严嵩的势力,所以裕王才能坐稳江山。
等着吧,看皇帝啥时候对严嵩出手。
其实在魏广德心里也早有一个推测,那就是当年在保安州之战后,嘉靖皇帝知道自己和宣府马芳有了联系,但是却只是敲打警告,而没让自己断了和他的接触,是不是就是埋下的伏笔。
高拱之前可是有把自己拉进裕王府担任属官打算的,只是后来被自己拒绝了而已。
想多了,其实最后一句“欲与重华语今生,此身不度更何生”才是体现这是首青词的地方。
重华,舜名也,向舜帝祭祰嘉靖皇帝今生对道教的痴迷,希望能够让他入列仙班。
至于为什么选择向舜帝祈祷,而不是三清,也是魏广德想到祭祀的是皇帝,尧舜禹汤,你们这些远古帝王是不是该照顾下今世皇帝。
不过魏广德也在这里有点小心思,就是提示嘉靖皇帝,继续修炼,千万别半途而废,你现在已经接触到大道,谁知道下辈子是否还能接触到大道。
收好笔墨,魏广德就盯着面前自己所做的青词,没来由有点心虚起来。
这青词和以前魏广德所做的八股同出一辙,其实是道教楹联和几篇青词凑在一起的作品,他其实有点担心被见多识广的大人们看出来,最后还有那位沉浸道教多年的皇帝。
心虚归心虚,可确实是他魏广德所作,之前别人也没有这么拼凑过,所以魏广德等墨迹干后还是把自己写的青词拿起,出了值房交卷去。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魏广德到前面的时候,袁炜、郭朴还有一些其他人都已经交卷了,说起来魏广德算是比较靠后的,大家都在互相品评对方的作品。
虽然读书人都说八股为正道,诗词歌赋小道尔,可说那话是在科场之上,对已经科场上冲杀出来的他们,现在却是在追求唐诗宋词的神韵了。
青词虽然被后世王朝和读书人诟病,但不得不说,嘉靖朝青词文化确实到达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是明朝时期少有的巅峰文化作品。
这个时候,魏广德交来的作品,自然免不了被人品评一二。
“还行。”
“差强人意.....”
郭朴和袁炜很快就对魏广德的青词作出了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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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2飞龙人主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人身难得今已得,大道难明今已明。
地法天,天法地,道法自然,欲与重华语今生,此身不度更何生。”
魏广德交上自己的青词,也不急着走,反正闲得很,就站在一边看其他人撰写的青词,顺便支愣着耳朵,听听别人怎么评价自己的作品。
好吧,魏广德小小失望了一把。
整体评价都不高,不过魏广德在看完翰林院进献的其他青词作品后,自我感觉好像还属于中游,还不算垫底的存在。
这个时候,魏广德已经忘记路上那点心虚了。
只不过在瞟到袁炜不屑的目光后,他才感觉到袁炜对他那篇青词的评价,“狗屁不通”。
小太监收齐翰林院的青词就告辞离开,魏广德也不好继续留在院里,跟在小太监后面出了翰林院。
魏广德出来的时候,天色已近中午,本该是一天中气温最高的时候,可是现在毕竟已经入冬,走在外面魏广德就感觉到浑身发寒,不觉加快了脚步。
虽然天寒,可京师街市一如既往的繁华,而且小道消息说今年百官俸禄和赏赐都会按时发放,更是刺激市面繁荣。
也不知该不该说是托了俺答汗的福,户部从各地强征的银钱陆陆续续运抵京师,本该用于作战的军费,此时除了一部分被嘉靖皇帝扣下外,剩余的到是刚好贴补年节京师百官的俸禄。
魏广德已经听说了,户部已经提前预留了今年的俸禄和赏赐,断不会出现前些年年关难过的窘境。
所以,虽然传的是小道消息,有时候却又无比真实。
熘熘达达,魏广德就直接奔着都察院而去。
而此时在福建漳州和广东饶平交界处一座小山,此处名曰虎山。
这虎山虽然算不得名山大川,可因为位于两省交界之地,山高路隘,易守难攻,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自大明建国以后,漳州府就在虎山上建造了关隘柏嵩关,设巡检司驻守此地,负责稽查往来行人,打击走私,缉捕盗贼,这里也就成了漳州府南面防敌御寇的重要关隘。
太平年月,这里往来商人不断,商路也是热络,只是这些年因为江南剿倭,商人行商要被课以重税,让这里的商队大量减少,再也不复当年。
就是在今日,山上小关城里,却是敲锣打鼓,鞭炮齐鸣,热闹非常。
关城内,几十个身穿大红喜服的乐手整齐的排列在城中一处高台两侧,吹奏着欢快乐曲,远处关城官署中走出一大群服色各异的壮汉,他们簇拥着一个头戴乌纱翼善冠,身穿黄袍的中年汉子缓缓向着高台走来。
黄衣汉子所过之处,街道两边的人群纷纷匍匐于地行跪拜礼。
而在跪下的人群中,几个汉子却是不断抬头,偷眼看着经过的一行人,那为首之人所穿黄杉上,那一团团盘龙甚是惹眼。
…
当这些人经过以后,人群久久没有起来,依旧那么跪伏余地,只有那几个汉子还是不断向四周打量。
很快,几道视线汇聚到一个看似行商服饰的汉子身上,只见那商人却是轻轻摇头,随即低下头融入人群中,一眼再也看不到那人。
有了那商人的示范,其他人也不再左顾右盼,纷纷学起那样子,和周围的人保持一样的动作,融入到人群中。
身穿黄色盘龙长衫的男子走到高台之下时,他身后跟随的人群纷纷止步,慢慢的排出一个整齐队形,在那黄杉男子身后跪倒。
在这一刻,喜庆欢快的乐曲戛然而止,所有的乐师也纷纷跪倒在地,整个柏嵩关里的人都朝着高台方向跪伏。
男子在高台下伫立良久,似乎知道身后跟随众人都已经跪倒,他这才左手轻轻聊起长衫下摆,拾级而上,动作看上去沉稳而不失庄重。
当男子踏上高台后,他才缓缓转身,不知何时,男子右手中出现了一枚玉佩,他高举起右手,向着台下跪倒人群大声喊道:“天降大任于我,我即为飞龙人主。”
那是一枚略带黄色的玉佩,男子向台下众人展示的则是玉佩之上镌刻的“飞龙人主”四个小字。
台下忽然响起一声尖利的呐喊:“万岁,万岁。”
这尖利的嗓音仿佛就是一个信号,所有人开始跟随,齐声呐喊出“万岁,万岁”
那男子看着台下众人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嘴角不自觉挂出一副笑容,微微闭上眼睛,似乎很享受这样的氛围。
这,就是他,张琏的登基仪式,虽然很简单,但是他真正做到了。
从此刻开始,他就是皇帝,飞龙国的皇帝。
良久,张琏似乎感觉气氛差不多了,他这才伸手作出下压的动作,随着他的动作,台下的呐喊声逐渐减小,直到消失。
“从此刻起,改元“造历”,朕继位皇帝,号“飞龙人主”,国号“飞龙”.”
西苑值房,此时书桉上摆满了一桌子青词。
这些青词,除了西苑值官所作外,还有翰林院、礼部等官员送来参加甄选,待选出十副佼佼者进献嘉靖皇帝,以备明日西苑准备的斋醮中使用。
值房上座左右分别坐着严嵩和徐阶,下面站的则是侍郎李春芳、严讷和高拱、严世番四人。
“这遴选青词的差事,就让他们几个看着办吧,一会儿选出来我们过过目就好了。”
这时候,徐阶看了眼书桉上堆放的几十副字,对严嵩说道。
“也好,你们选出十副二十副优秀华章出来,我和少湖再看看。”
严嵩点点头,回了一句。
此时的严嵩已经是七老八十的人了,精力不济,关键还是眼疾,看东西甚是吃力,奏疏已是没法看了,都是叫人读,还好有严世番帮着处理公文。
…
而徐阶相对于严嵩就要年轻许多,不过也是奔六十的人,听说现在看东西也模湖了。
有了两人的发话,严世番当仁不让的移步到了书桉旁,拿起上面的青词开始一副一副的看起来,然后把看过的青词分成两叠,自然是好和不好的分开放置。
在他身后的李春芳、严讷等人只好强压下心中的不满,顾盼左右,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
那些书桉上的青词,一开始就被严世番划拉到自己身前,根本就没打算让他们看,那意思也很清楚,那就是由他来评判优劣,你们等在后面走走过场就得了。
他们身侧的高拱也是微微皱眉,有心想要争一争,可是看到李春芳、严讷两人的做派,再想到上面坐着的两位,争起来也没什么意思。
就是评判青词的优劣,要说他那边的人中有几个是写青词的好手,那还真不如对面。
裕王府一系的人中,殷士谵倒是能写出上好的青词,陈以勤、魏广德这些人就不行了,魏广德更是在酒桌上直言过,他不会写那东西。
都没几个写青词的好手,自然也就不怕严世番在挑选过程中故意打压裕王府的人。
其实,最终能够被送进永寿宫的青词,应该也就是那些人,说他们是嘉靖皇帝的御用词人也不为过。
嘉靖朝,特别是在中后期有一个很鲜明的特点,那就是“青词宰相”一说。
青词写得好,就更容易被嘉靖皇帝记住,自然升官就快。
看看此时西苑值房里的几人,那个不是曾经因为一副青词让嘉靖皇帝龙心大悦之人。
青词,在嘉靖朝,那就不是单纯的作文章,而是在向嘉靖皇帝表达一个态度,积极主动的学习,写作青词,那就是在向皇帝靠拢,向皇帝表达自己的忠心。
反正这会让高拱想通了,严世番要傲就让他傲,相信李春芳、严讷心里未必痛快。
这两人既没有投到严嵩那边,也没有靠向裕王,属于朝堂之上占比最大的中间派,严世番得罪他们,其实对自己似乎也没坏处。
强出头,似乎真没必要。
此时,高拱在心里巴不得严世番做的更过分点。
不多时,严世番就看完那一堆青词,挑拣出二十副他觉得上算优秀的作品。
在高拱热切的眼神中,严世番却是没有如之前那样强势,直接把他挑选的作品交上去,让严嵩和徐阶挑选,而是侧身让出位置,给李春芳、严讷等人作出一个“请”的手势。
三人站在书桉后,开始翻看那些青词,不过高拱很快就在严世番挑选出来的那堆青词中发现了一副不怎么样的作品,由不得他双眉微皱,再看落款-魏广德。
入夜,柏嵩关城外一处树林里,几道身形诡异的身影在树林一处会和。
…
“大人,这张琏居然敢明目张胆登基称帝”
一个性急的男子已经开口说道。
“我知道,确实够大胆,诛九族的罪孽都不怕,也是,听说张琏当初造反的时候,把他们张氏族长都杀了,可查实此事?”
说话之人,正是白天扮作行商那人,看样子他也是这伙人的首领。
“确有此事,之前卑职曾查阅过饶平县衙文档,这张琏是饶平县上饶乌石村下仓人,以前做过衙门里的库吏,却勾结木棉寨土匪,被其家族发现欲拿下交官,故而他杀死族长及一些族人,跑进匪窝做起了二当家。”
“算他们张家还知道好歹,一族的小命算是保住了。”
那首领只是点点头,随即又对旁边一人开口问道:“那块玉佩的事儿可查实了?”
被问那人随即抱拳答道:“卑职查到那玉佩确实是在饶平县县城中一处四方塘内捞出,当时据说城里传闻,有人看见有天上神仙抛下一物在池塘中,随后不少人因为传言纷纷下塘打捞,不过最后只有张琏从塘中捞到那块玉佩,当时在场的人还不少。”
“呵呵.江湖伎俩,骗骗无知小民而已。”
那首领却是冷笑不已。
这种事儿,随便想想也能明白其中内情,无非就是这东西就是那张琏所刻,藏于塘中某处,然后广播谣言,等大家在池塘里都没有找到后,他才现身捞起,蛊惑百姓的手段。
“他搞出这等伎俩,饶平县令居然都没有发现,回头这事儿还得上报千户所,追究那县官失职之罪。”
“那大人,我等接下来该怎么做?是不是趁今夜潜入”
说着,那人伸手作出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前两日我就看过了,那官署周围防备严密,不好下手。”
说到这里,那首领又是一脸晦气道:“本来是来查他们勾结倭寇,没想到居然看到那贼子跳出来当皇帝,消息要是传到京城去,少不得又要被斥责办事不力,居然没有提前发现,发大军围剿。”
“那谁知道啊,这穷山恶水的。”
“也不是,这几年福建那边造反的不少,张贼中不少人都是福建那边的,福州千户所才是失职。”
“对,应该是福建那边”
“等等,这柏嵩关是归漳州府还是归潮州府管?”
听到手下人说起张贼中那些首领,不少人来自福建,急忙摆手让手下人闭嘴,想到这里处于两省交界处,倒是忘记先打听清楚这里到底是归那边管辖了。
“这里应该是福建那边管辖吧,没看到饶平县上报匪患的消息,应该是漳州府管辖才对。”
“不知道。”
听到手下人又要开始七嘴八舌,那首领摆摆手,“算了,消息打探的差不多了,张贼勾不勾结倭寇已经不重要了,反正是反贼就对了,危害远在倭寇之上。
收拾东西,我们连夜回广州禀报此事,至于管不管那是千户大人该考虑的事儿。”
到这会儿,这人大概也反应过来,他们这次的目标张琏确实是广东人,可柏嵩关的位置,貌似应该是福建都司的地盘,不归广东管辖。
虽然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可那也得看是什么事儿。
这造反的事,他还真不敢瞒着。
报到京城肯定要吃挂落,可报与不报不在他的职责范围内,而是府城的锦衣卫千户大人决定。
随即,一行人快速出了树林飞奔下山,想着饶平县城的方向跑去。
隆万盛世
393有事在直,无事在阁
当太阳消失在西方天空以后,只留下一个灰蒙蒙的大地。
京城的街头,此时行人和车马明显减少,虽然距离宵禁还有些时间,但是人们也正在快速返家途中。
就是在这个时候,魏广德家里迎来了一位客人。
“不请自来,善贷不要见怪。”
高拱进门后看着迎出来的魏广德,开口就说道。
“那里,肃卿兄登门,蓬荜生辉,里面请。”
魏广德满脸笑容请高拱进去,不过还是有些诧异的看了眼他身上穿着的官服。
除了公事,一般这登门的时候,都会换上常装,没人会穿着官服四处乱窜,一是官服贵,弄脏了不好清洗,二是有点招摇。
不过今天看高拱前来,身上的衣服都没有换下,魏广德不由好奇他这是打哪儿来的。
进屋坐下,高拱已经注意到魏广德好奇的目光,直接就说道:“刚从西苑出来,没来得及换下。”
听到高拱说出这话,魏广德明白过来,“前两天老家那边商人过来,带来不少土特产,我已经让厨房整置一桌酒菜出来,边吃边聊。”
“今晚肯定是要在你这里吃喝的,不过我先问你,你今天交的那篇青词,是你写的?”
高拱先是点头笑笑,随即又严肃问道。
被高拱问起青词,魏广德心里开始心虚,不会是被高拱看出自己拼凑青词来了吧。
魏广德尽力保持脸上表情不变,可是却看见高拱脸上已经密布愁云。
“那篇青词,可有不妥?”
魏广德小声询问道。
“以前你都不写青词的,我都没想到今天你会写出一副青词。”
高拱却是摇头苦笑道:“你应该看过之前那些青词,翰林院里都有存档。”
魏广德闻言点点头,不过随即就听到高拱冷冷的话音。
“之前那些青词,不管是严阁老还是徐阁老,亦或者袁炜,都是把陛下写作下凡历练的神人,可你的青词里怎么写的?还度身,还得今身。”
“啊?”
听到高拱这么说,魏广德瞬间感觉全身发凉,自己怎么忽视了这么重要的东西。
在魏广德的意识里,自然是没有神人一说的,即便是官府在民间神话的皇帝,什么真龙天子,但是魏广德毕竟灵魂是穿越过来的,打心眼里其实就没有太多敬畏。
当然,魏广德也敬畏嘉靖皇帝,不过那是对权力的敬畏,而不是对他的身份。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后世君主制保留下来的已经不多,而且大多被限制了君主权力,更多是作为国家的象征,是一个吉祥物的角色。
在魏广德印象里,也就是中东和非洲部落还有保留,君主还拥有实打实的权利,其他国家即便保留君主也对多采用立宪制。
所以,在魏广德弄那篇青词的时候,自然就是按照这个意识去写的,把嘉靖皇帝当成普通人,幸运生在帝王家,可以有资源修炼道术,然后天人感应嘛,皇帝修炼有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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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万盛世】【】
那篇青词的写作背景其实也很简单,可现在听高拱一说,魏广德才感觉到那篇青词可能会给他惹来的麻烦,貌似比态度不端还严重。
想到这里,魏广德看向高拱的眼神就焦急起来。
那篇青词,若是被有心人利用,在嘉靖皇帝那里嚼舌根子,可就麻烦了。
虽然他知道那份青词应该到不了嘉靖皇帝面前,可是被其他人看到,说出来也是麻烦事。
多做多错,不做不错。
魏广德此时在心里有点自责,还不如直接装傻混过去算了。
看到魏广德的样子,高拱才放缓了语气说道:“你那篇青词被我拦下来了,不过看到过的人不少,严世番也看到了,还把你的青词挑出来打算进献。”
说道这里,高拱又不满的看了眼魏广德。
魏广德知道这次确实是自己考虑不周,也不好说什么,不过心却已经波涛汹涌。
青词不会直接送到皇帝面前,看似是无事,可是严世番看到了,说不好哪天就会被翻出来,貌似变成了定时炸弹,说不好什么时候就炸了。
魏广德皱眉想了想,忽然说道:“严世番既然知道了,肃卿兄就不应该出手拦下。”
在魏广德看来,要是有错,还不如直接就摊开,直面应对,至少还有人可以在皇帝面前帮他转圜,要是被严嵩、严世番私下里报告给皇帝.....
“什么意思?我做错了?”
高拱本来心里就不爽,听到魏广德这么说,心情就更不好了。
只是魏广德却是朝他拱拱手,这才开口说道:“善贷在此谢过肃卿兄回护,不过善贷还是觉得,既然青词被严世番看到了,还不如直接送到陛下那里,陛下要骂要罚也接着,当面说清楚就好过被他们暗箭谋害强吧。
不管怎么说,西苑里不是还有肃卿兄和徐阁老吗?”
“你担心严世番私下里报告给陛下?”
被魏广德一提醒,高拱也醒悟过来。
虽然青词被拦下,可要是皇帝见怪,要治罪的话,只要有人往他面前一捅,魏广德还是躲不掉处罚,毕竟那些青词都会被妥善保管,无关青词品质好坏优劣。
高拱这个时候也有点坐不住了,开始不断搓手。
魏广德算是裕王府的一个大将了,虽然官职不大,可是却在宫里有灵通的消息,有时候也能提出很有价值的意见。
可以说,不管是裕王还是高拱,都对魏广德很重视。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他们对魏广德是一百个放心,想想当初魏广德投身过来的时候,裕王府是什么状况。
那个时候的裕王,几乎都已经完全绝望了,裕王府的财政几近崩溃,大厦将倾,王府里人心浮动。
对于魏广德这个人,裕王府是必须全力保下来的,即便是惹怒嘉靖皇帝也必须保,更何况现在还只是存在一个隐忧,还没到绝望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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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万盛世】【】
魏广德这会儿眨眨眼,只是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脑海里也在快速盘算怎么解决这次的隐患。
主动解决肯定比被动接受要强,至少主动权在自己手里,而不是落在严世番手上,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拿捏住。
这还是魏广德穿越过来犯下的第一个错,以往他说话做事都是非常谨慎小心的,生怕把后世的见解、习惯表现出来,和现在的观念相冲突,被其他人视为异类。
就他在自己家里穿的类似衬衫一样的东西,看到的人大多都会侧目,实在是这年代对襟的服装很少。
还好明军军服鸳鸯战袄和铠甲都是这种样式,他又出身军户,所以也只是让人关注一下,还是很容易被人接受。
熟悉他的人甚至还知道,魏广德的衣橱里甚至都还有鸳鸯战袄和一套山文甲,这山文甲还是马芳从宣府派人送来的。
这年代明军的战甲,那可都是全手工打造,成本不菲,更何况是铠甲。
对于读书人来说,穿什么衣服,还是很敏感的,主要原因当然还是因为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章定下了制度。
有了主动解决隐患的想法,魏广德也渐渐有了个主意,只是不知道行不行得通。
“肃卿兄,你说,如果找到机会,你被陛下单独召见的时候顺嘴提一句,就说我才疏学浅却想要钻营,不会写青词却要强写,结果写出来的东西属辞凌乱,不堪卒读。”
魏广德这会儿也不管会不会污了自己这个传胪的名声,直接把想到的东西说了出来。
当年的会试、殿试,魏广德本来名次是靠后的,只是因为嘉靖皇帝一句话而被捡拔起来,外面不知道,高拱又怎会不知。
说是自污,其实不过是道出实情而已,他那个翰林院也是嘉靖皇帝特旨给的,不然他早就被分到六部哪个衙门里去了,想要选庶吉士,怕是还没睡醒。
高拱听到魏广德提出的解决办法,先是微微愣了下,随即明白他的意思,主动在嘉靖皇帝面前自污,然后把事儿捅出来,虽然依旧可能招致皇帝不满,但是如果操作得当,却是可以把危机控制在能够接受的范围内。
不过,高拱很快又想到一个问题,不禁开口说道:“可我单独被陛下召见的次数非常有限,这样的机会也不多啊。”
看魏广德有些不解的目光,高拱又继续解释道:‘虽然我常被召入值西苑,可大部分时间都见不到皇帝,西苑值官都是呆在无逸殿里,陛下有事儿才会召见。
其实很多时候,就是帮着内阁处理一些各自衙门里的公文奏疏,陛下都是直接批红,很少有召见的时候。’
“这样啊?”
魏广德恍然大悟,他还以为入值西苑后,就是跟在嘉靖皇帝身旁,皇帝处置奏疏的时候也在场,原来只是在西苑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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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万盛世】【】
“严格说起来,其实我也只是临时被调入西苑值守,真正随陛下入值西苑的,除了内阁两位阁老外,就是朱希忠、朱希孝二人,还有礼部尚书吴山和外戚方承裕,他们才是真正随驾入值西苑之人。”
高拱又解释道,魏广德虽然有些得宠,可实际上随王伴架的时间很少,而且嘉靖皇帝又是历史上有名的宅皇,除了必须外,几乎很少召见外臣,于是高拱又给魏广德详细解释了入值西苑官员的真实情况。
嘉靖皇帝在嘉靖十八年起开始迁居西苑,有亲信文武大臣、司礼监系统的宦官及中书官跟随皇帝入直西苑。
文武又可分为勋武臣、亲臣、阁臣及尚书,特别是礼部尚书,他们是属于这个时期的政治核心层。
“朱希忠、朱希孝自然是作为勋武臣的代表,亲臣则是方承裕,他毕竟是故方皇后的兄弟,也是陛下为数不多的亲近之人,至于我们,除了吴尚书外,都只是在陛下要青词的时候才会被临时召入。”
听了高拱的解释,魏广德有点明白了,这入值西苑还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选入的,也就那么几位当朝权贵才行,而像高拱、还有李春芳等人,似乎还只是嘉靖皇帝培养的预备队。
“那两位阁老是否常被陛下召见?”
魏广德其实还是有点不明白,这入值西苑和内阁到底是什么关系。
毕竟西苑已经属于宫里,刺探宫禁还是很忌讳的事儿,之前他只知道入值西苑的人似乎都是嘉靖皇帝非常看重的人,详细情况却是没有打听过。
现在高拱在此,他虽然不算入值西苑,可近年常被召入,知道的自然就比外人多一些。
话说,,,..版。】
“两位阁老倒是有被召见的时候,也就是一些难办的事项,陛下才会唤他们召对。”
说到这里,高拱想想又说道:“前两日倒是听人说起,陛下有意让两位阁老以后每日去无逸殿办公,内阁那边就暂时放下。”
“陛下要废内阁?”
魏广德惊讶道。
“当然不是,阁臣入值西苑,不过办公还是在内阁,现在不过是让通政司和各衙门把原来送内阁的文书都交到无逸殿去处理,免得阁老两头跑。
实际上,之前很多时候陛下要召见之时,都是小宦官跑到内阁去找人。
陛下过去每日上午、下午各有一个时辰处理政务,两位阁老大多会在那个时候才前往无逸殿,不过遇上陛下耽误,或者有大事,就会被从内阁召入。
入阁,也不代表就会入值西苑,吕阁老就没有入值西苑,当然,这和他身体不好有关系。”
高拱又继续给魏广德透露他知道的内中详情。
有些事儿,之前在朝中倒是有猜测在流传,但是真假难辨,入值西苑的官员对此大多三缄其口,这会儿既然高拱开了这个口,魏广德当然像了解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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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万盛世】【】
“外面看我们常被召入西苑,就以为我们也入值西苑,其实是不对的。
你是不是很好奇,入直和入阁有什么区别?”
高拱忽然问道。
魏广德点点头,他确实有这个好奇。
“有事在直,无事在阁。”
高拱开口说道:“这是徐阁老跟我说的,有大事他们就呆在无逸殿里随时等候召见,无事还是回内阁处理公务。”
“就是说,徐阁老单独面见陛下的机会多一些?”
魏广德开口说道。
“也只能和徐阁老商量下此事,看看怎么处理,对了,你在宫里的人也可以知会一声,到时候帮忙说两句话也是好的。”
高拱看了眼魏广德,又说道。
魏广德提出的解决办法,在高拱看来,也是解决这次隐患的最佳方案,不过也得做好万全准备才行。
394福建事发
对于魏广德无心之中给自己埋下的一颗炸弹,高拱还是很积极的寻求解决办法,现在魏广德也算是裕王府在朝堂上的一杆旗帜,万万不能出现任何闪失。
当晚,高拱和魏广德密谈后,虽然没有明确接下来该怎么做,但是有了一个大致思路,那就是找机会主动在嘉靖皇帝面前捅破此事,避免被政敌私下禀报给皇帝。
之所以没有当即就定下应对策略,也是因为事发突然,不管是魏广德还是高拱都还是希望能够找到更好的办法,毕竟虽然主动捅破青词一事可以获得一些主动,但是嘉靖皇帝那里会做出什么样的处罚却孰难揣测。
之后几日,魏广德并没有因为有了预备方案就松懈下来,反而是在寻求其他破局之法。
而这段时间里,朝堂上因为没发生什么大事儿,西苑也不再召入大臣,只是每日里内阁的奏疏按部就班送入宫中,第二日再由司礼监批红后返回内阁办理。
也是因此,虽然魏广德知道有些事儿不能因为侥幸心理就可以抛到脑后不管不顾,但是也不那么着急。
这么一拖,十来天的时间就过去了。
在小半个月的时间里,魏广德倒也没有什么都不做,他约了陈矩秘密碰了次头,将青词一事详细告知。
虽然没有最后定下对策,可是魏广德觉得不管主动还是被动,宫里面的人最好都能提前知晓。
宫里有人,不管是策应高拱,还是防备有人单独告黑状,至少宫里面知道是怎么回事,而不会措手不及,不知如何应对。
熟悉嘉靖皇帝的,其实就是他身边的那些人,除了朝中那些重臣外,就是皇帝身边的太监了。
能做到嘉靖朝重臣的位置,除了能力或者操守被皇帝看重,自身也得是个明白人,至少不能惹皇帝讨厌,否则也不可能做到那一个位置。
至于皇帝身边的太监,除了能力和有眼力劲,能明白皇帝的意思,看懂皇帝的喜好,投其所好,把皇帝伺候的舒舒服服,另外就是还得忠心。
魏广德把事交代清楚,也是想看看陈矩和他背后的高忠怎么看待这件事儿,以他们对皇帝的了解,嘉靖皇帝在知道此事后是龙颜大怒还是一笑而过。
只是没两天,魏广德就收到了陈矩差人送来的条子,让他失望的是,条子里没有给出答案。
那青词的事儿,当时可是在无逸殿里发生的,殿外就有小內侍,殿里的对话自然都一字不漏的听了去。
也就是陈矩这样品级不够的太监不知道,当天晚上黄锦和高忠就已经知道了此事。
不过知道归知道,他们也没有义务要帮助魏广德,所以都采取放任的态度,至少在魏广德没有主动找来前,他们不会上杆子凑上去。
如果魏广德更深入了解官场和宫里的情况,或许也能从蛛丝马迹中分析出来。
其实,在黄锦和高忠看来,魏广德那份青词文才差点,至于他们担心的却不是嘉靖皇帝上心的。
也就是说这事儿,其实就算直接捅到嘉靖皇帝面前,正常也就是说几句,略施惩罚而已,当然,前提条件是没有其他事件。
实际上,朝堂争斗,即便真的犯错,可时机也是很重要的。
时机合适,就算犯下大错可能也会大事化小甚至化为无形,而时机不合适,可能小错也会被人抓住无限放大,最终无可挽回。
不过这些,都不是初涉宫禁的高拱和现在的魏广德所能了解的。
这两年高拱虽然风光无限,可别忘了,之前十几年他都只是一个裕王府的属官,并没有太多实权,对于朝堂来说也是陌生的很。
虽然裕王府和景王府一直在明争暗斗,可是那些争斗在严嵩和徐阶这样位高权重的大佬看来,和小孩子过家家没什么区别。
看着二王似乎斗得热火朝天,其实对朝政一点影响也没有。
但是也正如他们所担心的那样,别人犯这个错,或许都没人愿意去提一句,可要是对手的人,幕后操盘的又是严世番的话,那自然另当别论。
至于徐阶,在高拱登门拜访时其实就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些,只是他并没有对高拱如实相告,而是很干脆的应承下来。
在徐阶看来,不过是顺手人情而已,看哪天皇帝召见的时候,找机会顺嘴把这事儿说说就好。
只是,似乎一切都没有按照他们理想的剧情去发展。
这日,徐阶正在内阁处理案牍上的奏疏,外面有书吏急匆匆进门,在徐阶耳边小声嘀咕几句。
“让他进来。”
徐阶随即放下手里的东西,正襟危坐。
不消片刻,一个小內侍就进了屋,向徐阶行礼后大声道:‘阁老,陛下宣你入西苑觐见。’
“我知道了。”
随即,徐阶起身,旁边书吏快速帮他收拾桌上的奏疏,似乎是想把已经批复过的奏疏整理出来一起送进宫里。
“徐阁老,陛下还等着呢。”
那小內侍又说道。
这话的潜台词,自然就是别耽误时间了,这些东西以后再说。
徐阶看了眼小內侍,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什么,徐阶也想不明白西苑又发生了什么事儿,只好点头应下。
随即他迈步,跟在小內侍身后出门,一眼看见钻进轿子里的严嵩的背影。
心里有点小惊心,应该是出了事儿,不然不会是让他和严嵩都去西苑。
一般的小事儿,只会是挑他或者严嵩中的一人过去,只有事儿不小才会把两人都叫去。
不多时,轿子到了西苑大门前,两人下轿,寒暄两句后就一前一后进入西苑。
当二人进入永寿宫时,就感觉气氛不太对劲,四周侍立的大大小小的太监都规规矩矩的,丝毫不敢发出大的动静出来,显然这会儿皇帝心情不大好。
接到传召消息前,身边的书吏只说西苑可能有事儿,有几个小內侍从永寿宫里被派出去,但是具体发生了什么却是不知,现在看情况,发生的事儿似乎不会小。
在殿门前驻足,等待內侍进去通禀的时候,严嵩和徐阶都相互对视了一眼,这里却不是说话的地方。
“二位阁老,皇爷让你们进去。”
那进去通报的小內侍已经快步出来,向他们做出请的手势。
严嵩和徐阶迈步进入大殿,嘉靖皇帝并没有坐在御座上,正殿里并没有看到人,只是很快他们就看到偏殿里坐着的嘉靖皇帝。
此时的嘉靖皇帝一脸严肃就坐在那里,而黄锦也是低眉顺目恭谨站在一边,另一边则是站着身穿国公服的成国公朱希忠,他此时也是头微微下垂,和黄锦一样,都没有看他们一眼。
二人当即走过去行礼,不过躬下身子后却没有得到嘉靖皇帝“平身”的话。
“胡宗宪到底能不能剿灭倭寇?朕还要给他多长时间?”
连续发问,让还弯腰的严嵩和徐阶一时都愣住了。
剿灭倭寇谈何容易,那帮人据点都在海外,形踪飘忽不定,又不是说剿灭就能剿灭的。
“陛下,江南是发生什么事儿了吗?”
严嵩作为首辅,这时候也只能他说话了。
“为了给他军费剿倭,朕答应他加派赋役,为了凑军费,也答应他可以征收厘金,可这都多少年了?”
说到这里,嘉靖皇帝起身,在御座前来回走了两趟,这才又站定说道:“之前,江南各地就有奏疏上来,言加征赋役和厘金,江南百姓已经苦不堪言,若继续加征,怕是不好维持,你们怎么说?”
嘉靖皇帝话说道这里,严嵩和徐阶就知道了,江南那边肯定是出事儿了,只是看出了多大的漏子,还能不能堵住。
不自觉,两人躬着的身子压得更低了。
“年初,魏广德从江南回来,说江南百姓还能维持一年,一年后怕就有不忍之事发生,没想到才大半年时间,江南就不安宁了。”
嘉靖皇帝说完这话,转身回到御座上坐好,对旁边的朱希忠挥挥手,“给他们看看吧。”
“遵旨。”
朱希忠答应一声,随即不知何时手上多了一张文书,几步走到严嵩身前递给他们。
严嵩身后侧的徐阶这时候也站了过来,视线落在严嵩展开的文书上。
锦衣卫报送进宫的文书,这东西他们并不陌生,虽然看到的机会很少,可以前总归是看到过的,何况还有朱希忠在这里。
不过很快,他们就皱起眉来。
福建广东交界处,有盗匪起事,还不是自立为王这么简单,居然是搞了个祭天仪式,要登基做皇帝,还改元“造历”。
这下,严嵩和徐阶知道嘉靖皇帝不满来自何方了。
虽然文书中提到的这个张琏称帝虽然名不正言不顺,可毕竟把旗号打出去了,飞龙国皇帝,还改元造历,这已经不是寻常的盗匪,而是造反,是反贼。
而文书后面对张琏势力的描述,让两人也是心惊不已。
这个张琏当初是投奔大埔郑八的匪盗,郑八死后他被推举为新首领,之后又联合了萧晚一起起事,攻打附近乡县,地方官府对他们的围剿也多次失利,逐渐让张琏这伙人打出名头,成了势。
势力日益壮大后,又与程乡的林朝曦、大埔的罗袍、杨舜,小靖的张公佑、赖赐,白兔李东津等各部联合,现在已经聚众小十万人,不断滋扰福建龙岩、上杭和龙靖等县和广东潮州府。
近十万人?
看到这个数字,严嵩和徐阶就觉得嘴里有点发苦,这已经不是一伙小盗贼了。
可关键还在于,此事福建巡抚居然没有上报,看锦衣卫函还是广州的锦衣卫千户送来的情报。
捂盖子。
这一刻,严嵩和徐阶都想到了福建官府不敢上报的原因。
或许一开始的时候,福建那边出兵镇压过,不过看样子肯定是失败了。
打输了,自然不敢上报此事。
“你们觉得刘焘这会儿在做什么?”
没等两人回答,嘉靖皇帝又冷冷的问道。
刘焘是福建巡抚,看公文上的意思,这股反贼的活动范围大部分在福建南部,也在广东北边有活动,显然应该由福建官府发兵镇压才是。
两人都低头不敢啃声,实在是不好回答这个问题。
其实,这事儿对于严嵩和徐阶来说也是觉得很冤,内阁压根没收到福建、广东方面关于此事的奏报。
江南各府不稳,他们自然有所耳闻,其实不止是江南,北方各地这些年来也是盗贼丛生,只是没想到南边的人更加大胆,形势比北方更加严峻,居然已经出现上万人的大势力。
要是内阁早知道此事,当然不会耽搁时间,立马就会下命令火速镇压。
不过严嵩再次快速浏览手里的公函后,还是马上想到说辞,躬身对嘉靖皇帝说道:“陛下,九、十月份是倭寇袭扰的时期,刘巡抚这个时候,主要的精力应该还是放在剿灭倭寇上,可能对于张琏这伙反贼有些力不从心。”
“陛下,从公函上看,张琏是广东人,最初也是在广东犯事,此事最好是广东、福建联手剿灭,若单是福建发兵围剿,反贼若是窜扰广东甚至江西,怕是也难快速剿灭他们。”
徐阶这时候也开口说道。
“你们的意思是,这刘焘无过,还有剿倭功劳了。”
嘉靖皇帝嘴角挂出一丝冷笑说道。
“不敢,从公文看,反贼以大埔的窖民、南湾的船民、尤溪的山民、龙岩的矿工,南靖、永定等处的流民为主,自是不能等闲视之,应从速剿灭。
现下已是十一月,沿海倭寇已退,正是调集兵马围剿的机会,应火速下旨刘焘调兵剿灭。”
严嵩马上答话道。
对于严嵩提出的应对之法,嘉靖皇帝不置可否,看了眼旁边的成国公朱希忠。
而朱希忠此时只是低着头,也不知是不是在思考此事。
嘉靖皇帝回头再看了看徐阶,做为次辅,这个时候也该有自己的主张才是。
徐阶看到嘉靖皇帝的目光,心里也清楚该自己发表意见了,急忙走出半步躬身答道:“近一年浙江、福建、广东倭患频发,各地官府首要精力都应该是放在剿倭上,可能对治下略有松懈。
福建御倭成绩斐然,不可磨灭刘巡抚功劳,可让其戴罪立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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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5福建御史
徐阶看到嘉靖皇帝的目光,心里也清楚该自己发表意见了,不管怎么说自己都是当朝次辅。
于是急忙走出半步躬身答道:“近一年浙江、福建、广东倭患频发,各地官府首要精力都应该是放在剿倭上,可能对治下略有松懈。
我记得上上月,才批复了兵部请功奏疏,四、五月间新倭与濂澳月港等处旧寇合掠福建各地,刘焘赴任定计,初战长乐、闽安,先挫倭气再下兴泉,逐月港、崇武诸寇以及崎岭濂澳,兵之所过陆无坚阵,水无完艘。
记得最后定巡抚刘焘首功,剿倭总督胡宗宪次功,福建御倭成绩斐然,不可磨灭刘巡抚功劳,可让其戴罪立功,限期剿灭张琏反贼。”
徐阶提及刘焘在福建任上战绩,嘉靖皇帝这才记起还真有这么回事,不久前才下旨褒奖,而且刘焘担任福建巡抚也不过半年多时间,出现些许纰漏,似乎也不应该就抹杀他的成绩。
思考片刻,嘉靖皇帝才看向严嵩,开口问道:“惟中,你觉得如何?”
“陛下。”
严嵩躬身行礼后才道:“内阁没有收到福建、广东之前关于张琏之人的奏报,都察院也没有奏章上来,直接下旨略有不妥。
福建发生这么大的事儿,刘巡抚因剿倭分身乏术,可福建巡按御史不该知情不报,应先下文让其上报此事,细说详情。”
“周延还没有到吗?”
听到严嵩也是觉得刘焘作为巡抚,任上重心还是在防倭御倭上,而且刘焘甫入闽后,确实也还做的不错,心里也终于放下处置他的想法。
不过被严嵩提及的福建巡按御史,嘉靖皇帝心里就有了几分不喜。
巡按御史,号称“代天子巡狩”,职权很大,凡是地方政事得失,军民利病,都直接上报皇帝,对地方官的监察尤专,大事奏裁,小事立断。
福建有人犯上作乱,巡抚还可以说专心剿倭,那福建道御史对此秘不上报就显得很说不过去了。
看到天子不悦,黄锦急忙急走上前道:“臣这就派人催催。”
看到嘉靖皇帝点头,立马退出大殿,安排殿门外的內侍马上去找左都御史周延,催他赶紧的过来。
约摸一刻钟后,周延终于进了永寿宫,进门就看见几道目光向自己看来,气氛有点不对。
周延在左都御史的位置上已经坐了五年,早已不是官场初哥,马上就意识到有点不对。
“现在福建巡按御史是谁?”
带周延行礼平身后,嘉靖皇帝开口就问道。
“是吉澄。”
对于外派出去的御史,周延自然是清楚的很,所以当即答道。
“他在福建任上做了多久?”
嘉靖皇帝继续问道。
“嘉靖三十五年倭寇大肆侵犯福建后,因他在剿倭之事上颇有建树,是都察院中少有懂的军事之人,所以都察院就没有再轮换。”
此时,就算周延再傻也猜到,福建那边怕是出了大事儿。
不过他对吉澄的评价倒是还算客观,并没有夸大,只是关于吉澄的剿倭之事颇有建树,其实更多的还是福建道御史大多不愿去亲身涉险。
现在看来,各道巡按御史还是应该坚持定期更换才行。
说起来,巡按御史的任期为一年,每年八月出巡,满一载还京述职,其目的就是担心御史被牵扯到各方势力之中,受到地方上的影响,从而难以完成上传下达的工作。
只是到了这些年,巡按制度执行也就不再那么完善,许多御史都不愿意离京,特别是那些南边各道的御史,他们常把责任推到南京都察院御史身上。
此刻,周延已经怀疑,是不是这个吉澄在福建犯了事儿。
“近期可有福建公文到都察院?”
听到嘉靖皇帝问起来,周延思索片刻才摇摇头,答道:“部院没有收到福建的奏报。”
嘉靖皇帝盯着周延半晌,其实从进殿那一刻开始,嘉靖皇帝就意识到周延很老迈,已经不能继续现在执掌都察院的工作了。
别看周延现在才六十一,可是他身体的保养比起严嵩、徐阶这些人差远了。
嘉靖皇帝不知道的是,此时殿里的徐阶看到周延进殿后的样子,心里也是在思索着此事。
徐阶官场阅历丰富,可不是一般的阁臣那样单纯,他曾经因得罪上官被贬到地方,之后又逐渐爬起来,最终重归朝堂。
对大明朝廷的政治格局是有一个清晰的认识的,对于都察院巨大的权利,他看的比当朝任何人都深。
当然,他这个意识最终也会影响到他的学生张居正,并因此导致未来数十年里,明朝党争的急先锋都察院监察御史更加肆无忌惮。
是的,他通过周延进殿来的动作也看出了他身体似乎大不如前,只是他默默记下,打算回去后再好好盘算,筹划此事。
只是,此时的嘉靖皇帝却是有些郁闷的。
对这些官员问罪,一个个都说剿倭有功劳,好像参与剿倭其他什么事儿都不用做了似的。
沿海地方上,难道就只有剿倭一件事儿可做?
不过顾忌到大局,嘉靖皇帝这个时候也不能做出什么处罚决定,最起码在地方上报详情前不能。
“给他看看吧。”
嘉靖皇帝挥挥手,示意道。
随即,成国公朱希忠几步走到周延身前,把广东报来的情报递给了他。
等周延看过后,脸色就更加难看了。
做盗匪就做盗匪,特么的还称帝,还改元,真的是怕自己死的不够快吗?
“下去,都察院叫福建御史尽快上报此事,内阁也让福建巡抚上报详情,不准合奏,让他们单独上奏。”
“遵旨。”
殿里几人不约而同躬身答道。
“福建道其他御史还有谁?”
这会儿,殿里所有人都心里清楚,吉澄的仕途虽不能说完了,但是福建那边肯定是呆不下去了,要还京述职。
问起御史,自然只能是左都御史周延来回答。
上前一步,周延才开口说道:“福建道御史定额七人,实有六人,除出巡的吉澄外,还有王询、方源、闫幼瑜、焦霖,还有魏广德。”
“知道了,都下去吧。”
为了福建的事儿,嘉靖皇帝已经忙了很久了,耽误他不少时间,原本这个时候应该打坐修炼的。
现在政务算是处理完,是否要处置吉澄,还得看下面送上来的奏报怎么说,也不急在一时。
挥挥手,让众人退下,嘉靖皇帝又要继续自己修炼大业。
严嵩、徐阶等人退出大殿,离开永寿宫,一路上所有人都沉默不语,各自盘算着福建的突发事件,只有朱希忠似乎没有这方面的顾虑,出了永寿宫就朝他们抱拳,先行大步而去。
徐阶一边走,一边偷眼看了看周延,心中已经开始盘算是不是让松江府老乡顶替他的职位。
这个人就是潘恩,南直隶松江府上海县人,现任刑部左侍郎,一旦周延致仕,潘恩就是徐阶想要推上去的人。
徐阶是松江府华亭县人,两人过去还未高中时就认识,是他信得过之人。
只是可惜,这潘恩和他是一代人,甚至比他还要大两岁,说起来年纪也不小了。
想到这里,徐阶的目光看向前面的严嵩,只要潘恩能控制都察院两三年,应该就足够了吧。
最近两年,徐阶已经敏锐的觉察到嘉靖皇帝对严嵩的不满情绪,似乎有主见削弱其影响力的意思在其中。
现在看看朝堂,严嵩一系的势力似乎已经盛极而衰,开始走下坡路,重要职位上更是逐渐丢失。
特别是近两年六部尚书之位,嘉靖皇帝有意无意的已经把严嵩一系的官员排除在重要部门之外,剩下的唯一臂助似乎就只剩下远在江南的胡宗宪了。
而安排景王就藩一事,更是说明了一切。
不管原本皇帝怎么考虑的,但是在严嵩一系明确倒向景王后,景王就藩已经让现在严家的势力如果热锅上的蝼蚁一样,开始焦躁不安起来。
严家还能维持两年,还是三年?
此时的徐阶,已经有了个大胆的猜测,同时他又考虑到另一件事儿上。
出了西苑大门,朝严嵩、周延拱手告辞后,徐阶钻进了自己的轿子,放下轿帘前他轻声唤来长随,道:“去请高拱高大人,晚上到我府上赴宴。”
说完话,徐阶放下轿帘,眯起双眼靠在椅背上。
福建有人造反称帝的消息,当天散衙前就已经传的京城官场众人皆知的程度,实在是有些骇人听闻。
这年头,出盗匪不稀奇,可敢打出造反旗号的就不多了。
谁不知道这么一闹,和朝廷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朝廷肯定是要发大军围剿的,可不像小股盗匪活动,很多时候朝廷还会听之任之。
魏广德听到福建居然在嘉靖朝就有人起事造反,还打出飞龙国号也是觉得稀奇,印象里后世没怎么看到关于这件事儿的文章,或许因为很快就被围剿了,所以影响力不大的缘故吧。
好吧,其实只要不是陕西闹闯贼,辽东闹建奴,魏广德自然都不会上心,在他有限的认识里,这两股实力才是终结明朝的主要力量。
晚上约了一帮人喝酒,席间他们还以此说笑。
“阁老,你的意思是,让魏广德去福建?”
此时,在徐阶府上一处密室里,徐阶和高拱相对而坐,正在谈论今日他才想到的一个法子。
“我觉得可以用那副青词的事儿,罚他出巡福建,我打听过了,京城里那些监察御史只愿意在京城周边几道巡按地方,南边的各省都是让南京都察院的御史去。
而浙江除了胡宗宪起来外,连着两人御史都在那里吃了瘪,虽然没有丢官去职,却都被打上碌碌之辈的印记,福建山高,更是无人愿意过去。”
“阁老的意思我明白,福建御史,需要有一定军事能力,让魏广德去到是可以,只是他未必愿意过去。”
“今日在永寿宫里,陛下已经对福建道巡按御史吉澄表达出了不满,说起来,他确实失职,现在福建道御史几个人里,也就是魏广德最合适去那里。
更何况,胡宗宪在江南执掌兵马,始终是大患,安排魏广德过去就近监视,我想裕王也不会反对。”
听了徐阶说出的理由,高拱倒是有点心动。
如果是调裕王府其他人南下,高拱还要有所怀疑他的动机。
现在什么情况,裕王继承人的身份已经坐实,所有裕王府中人都在等待这朝廷对他们职位的重新认命,陈以勤、殷士谵等人肯定很快就要被授官升迁,这个时候被派出京城肯定是不好的。
魏广德会不会得到升迁,高拱也琢磨不透,不过他相信魏广德身上打着裕王府的印记,嘉靖皇帝不可能不知道。
高拱还在考虑,对面的徐阶看出高拱的犹豫后就笑道:“其实没那么多好考虑的,裕王的身份已经定下来,剩下更多的还是应该考虑对地方上的控制。
眼下浙江、福建和广东集合了朝廷南边大部兵马,这些人马落在胡宗宪手里,不管是陛下还是王爷,想来都不会放心。”
高拱听到徐阶的话,心里却是一惊,他已经敏锐的觉察到徐阶话里有话,虽然还不敢确定。
“徐阁老的意思是”
高拱迟疑着说道,但是说到一半却不知该怎么继续说下去。
“严阁老致仕之事,应该是快了。”
而徐阶却是毫不犹豫的接话说道:“你琢磨下这两年六部尚书的变化,吴鹏吏部尚书的职位,怕是很快就要换人了。”
“换谁?”
高拱急忙追问道。
徐阶这时候却是翻个白眼,“陛下会选谁我哪里会知道,我们只有举荐之责,却无定夺的权利。”
听了徐阶的话,高拱洒然一笑,确实,吏部尚书号称天官,虽然不能掌控高级官员,可是对于低级官员,特别是地方官这一块,权利确实极大。
高拱这么急切的发问,自然也是对吏部尚书这一职位无比眼热,希望能够有裕王府的人获得,虽然从裕王府里出来的官员中,似乎也只有他才有这个资格。
吏部,实权部门。
“明日我去找善贷分说此事,只要他不反对,我们就按此定计。”
从徐阶这里得到严嵩怕是位不久矣的判断,自然对于江南的兵权,裕王府就无比热衷起来,必须要争一争。
(本章完)
396被迫答应
“明日我去找善贷分说此事,只要他不反对,我们就按此定计。”
从徐阶这里得到严嵩怕是位不久矣的判断,自然对于江南的兵权,裕王府就无比热衷起来,必须要争一争。
怎么争,自然就是让魏广德在福建道做出成绩来。
想他胡宗宪,当初也是从浙江道御史起步,因为榜上赵文华而起事,难道裕王府还不如赵文华吗?
第二天,魏广德还在去翰林院的路上就得到了消息,高拱约他中午谈事。
魏广德心下虽然好奇,但也没想到高拱会找自己说什么事儿,完全没有想到高拱和徐阶打算让他去福建,伺机窥伺剿倭胡宗宪的职位。
这个其实不奇怪,胡宗宪现在的品级和他之间,实在是差距巨大。
当初胡宗宪爬上总督之位,其实中间还在浙江巡抚任上待了大半年时间,赵文华也没办法直接让一个七品御史直接升到二品高位去。
“善贷,你看如何?”
长安街附近一家酒楼,一间隐秘的雅间里,高拱和魏广德相对而坐,把昨晚他和徐阶所议之事和魏广德详细解释了一遍。
魏广德听到叫他来所谈之事居然是让他去福建,并没有马上给出答案,而是低头思索起来。
说实话,按照魏广德的看法,肯定他是不想去的。
其实京官,大多都不想被发配到地方去。
一旦离开京城官场,以后升迁的机会就会变得渺茫。
地方官员,一个萝卜一个坑,正常情况下只能慢慢熬资历。
这个时代的官员,一个完整的任期其实是九年,每三年就要评定一次,要考满三次才算考满。
当然,这不是说官员都要担任九年才会得到升迁,因为真正考满升迁的官员,其实都是被朝廷遗忘之人,基本上没有什么前途可言。
魏广德当然不会是这样,之前对裕王府的投资就注定了,裕王一旦登基,他很大概率就会快速升迁。
可是在京城的升迁和在地方的升迁也是不同的。
如果在这个关键的时候,你是在京城,自然就会是在部堂里升迁,依旧在中央任职,可如果是在地方呢?
魏广德可不想在地方上去担任巡抚,甚至总督一类的官员,这样的官员将来就算“还部”,也只能是做到六部堂官之职,入阁的概率极小。
这年代的读书人,除了金榜题名外,成为内阁阁臣就是他们的追求。
如果在朝考的时候就被筛掉,没有能入翰林院,魏广德早就不考虑太多,只会想找个安逸点的职务混日子,享受生活就行了。
可是既然已经进入翰林院,自然就要全力冲击内阁职位了。
可是现在,徐阶和高拱的打算,似乎就彻底扼杀了他所要努力的目标。
听起来似乎很不错的样子,先前福建担任御史,一旦剿灭了张琏一伙反贼,如果在剿倭当中再有一些战功,就可以争夺福建巡抚之位,进而窥伺总督之职。
好大的官啊,总督南直隶、浙江、福建等地军务,可魏广德也知道,一旦真担任这个官职,那自己回京以后也只能做到兵部尚书,直到致仕。
至于想要进入礼部、吏部,大概率不会实现。
礼部的职位,光是翰林院出来的人都还分不够,怎么可能会让给地方上升迁来的人,即便他曾经也是翰林院之人。
徐阶和高拱给他画了一个大饼,那就是巡抚、总督这样地方军政首脑的官职,可是却是从根本上绝了他翰林官的名头。
翰林院出去的人,若是留京,大多会在六科和都察院,极少会进入六部,而若是下到地方,大多担任学政这样的清贵之职,是不会进入布政使司这样衙门的,除非已经放弃内阁念想。
就算当年徐阶被调往地方,也是担任推官负责刑狱之事,之后则是先后出任浙江按察佥事、江西按察副使,治理学政,可以说徐阶被保护的非常好,并没有和地方势力牵扯太深。
就算这样,徐阶被调回京城后,也是从詹事府司经局洗马、国子监祭酒,两个职位的转换才重新回到翰林院担任侍讲,进而礼部右侍郎,吏部右侍郎,转了好大一圈才成功入阁。
徐阶把魏广德放到地方,帮他争夺巡抚甚至总督之位,皇帝是不会放心让做过总督的人有机会接触吏部的。
其实,魏广德这会儿低头想的可不仅仅是自己该不该放弃内阁的念想,而是心中生起的警惕之心。
刚才高拱说了,主意是徐阶提出来的,可是他并没有反对。
高拱不懂其中深意吗?
徐阶为什么会提出这个想法?
魏广德已经从此事当中体会到他们深深的恶意。
魏广德现在还是有点想不明白,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了高拱,让高拱开始对自己心生敌意,难道担心自己会威胁到他在裕王那里的地位吗?
魏广德觉得很难以理解,就算高拱要防备,那也应该是陈以勤、殷士谵这些人吧,毕竟他们跟着裕王的时间更长,关系更亲近才对。
至于徐阶,高拱都对自己有防备,徐阶看样子是打算全力投资在张居正身上,自然要尽力消弭他的竞争对手。
看样子,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经被徐阶和高拱看成了威胁,视为对手。
如果没有那个诱饵,魏广德其实不介意去福建担任一任御史。
监察御史,下到地方监察官员,可那也是京官,按制度也只是呆满一年时间就要回京城。
巡抚、总督虽然也是京官外派,可却是地方大员、封疆大吏。
魏广德还在思考的时候,另一边的高拱却是又说道:“徐阁老的意思还是有可取之处的,那就是胡宗宪现在手上的权利太大了,我们不得不防备意外。”
看似中肯的话,可是落在魏广德耳中却是异常刺耳。
现在天下还是嘉靖皇帝的,他都不担心,你们担心什么?
心里想的是一套,可是却又能从嘴里说出冠冕堂皇的另一套,也是够了。
魏广德现在才有点明白,为什么说有些人可以共患难却不能共富贵,现在高拱就是这样的人。
从今天高拱对自己的这一套说辞,魏广德在心里就开始给陈以勤、殷士谵默哀,他已经可以看到将来,高拱还会找机会这样对待那二位。
他们可是在裕王府共患难多年的人,但是高拱连自己都不放过,又怎么可能放过他们。
一切,貌似都是从嘉靖皇帝决定让景王就藩开始的。
魏广德很清楚,高拱说这话的原因,无非就是在提醒自己,快点作出决定,可是他实在是难以抉择。
努力这么久,难道就这么放弃吗?
魏广德有些不甘心,可是现在他却是束手无策。
现阶段还不能得罪高拱,也不能得罪徐阶。
现在他不管是帮自己还是帮别人,都需要徐阶、高拱在朝堂上帮自己,否则什么事儿都做不成。
终归还是为官时间太短,根基太浅,做什么事儿都需要仰仗别人,魏广德在心里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微微点头,看样子魏广德仿佛已经答应下来似的,高拱内心里不由得一阵窃喜。
在高拱看来,魏广德去了福建,只要他肯努力,他们在京城运作,拿下福建巡抚之职问题不大。
即便有人质疑魏广德年龄方面的缺陷,可福建毕竟是抗倭前线,让有统兵之能的官员出任也说得通。
事急从权罢了。
给他准备巡抚、总督一条路,对魏广德来说也不算亏待他,毕竟这一圈走下来,不仅可以扩大裕王府的势力范围,在江南安插上自己的实力,更是为将来魏广德掌部院熬资历。
以高拱对魏广德的了解,魏广德入阁,似乎还是差了点,不过让他执掌兵部也还不错,至少看上去能打,何况他还是卫所出身。
内阁是什么?
内阁就是皇帝的亲信,掌制诰之权,还有就是协调六部。
阁臣,对六部是没有制约之权的。
所以,要在内阁阁臣的位置上坐的稳当,就需要获得六部堂官当中的支持。
严嵩为什么能够权侵朝野,除了嘉靖皇帝的纵容以外,与六部当中有三位尚书支持他也是分不开关系的。
自己有裕王的信任,除了等着裕王登基外,自己也该有一些准备了。
“内阁向福建发文了?”
魏广德抬头以后,第一句话就问道。
“昨日公文就已经发出。”
高拱答道,这个事儿,徐阶已经说了,让福建方面自陈。
“为裕王府扩大在江南的影响力,广德自是义不容辞。”
虽然心有不甘,可这时候不是翻脸的时机,所以魏广德脸上装作很满意的样子,大义凛然的说道:“不过现在以我的年纪和官职,就去谋巡抚一职,还是稍早了些,慎重,免遭他人猜忌。”
魏广德表达了自己的意思,福建御史他愿意去,这其实也就够了,高拱很满意。
至于魏广德所说的“慎重,免遭他人猜忌”的话,高拱自动给忽略了。
嘉靖皇帝已经摆明了立裕王为皇储,只是因为一些事儿,皇帝拒绝立太子,但是这也没有关系,景王就藩以后,京城就只剩下裕王一位殿下,自然就是皇储。
这个时候,只要裕王注意言行举止,就算下面的人有些什么过分的举动,想来嘉靖皇帝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出发点都是为了裕王。
离开酒楼,魏广德回到翰林院,一路上有些闷闷不乐,即便坐在值房里也是如此,都没心思看书了。
虽然答应了高拱,可不代表魏广德就愿意受人摆布,他还在苦思破局之法。
一句话,他不愿意放弃入阁的希望,还想再博一把。
“善贷。”
正在魏广德思索办法的时候,院子里传来唤他的声音。
魏广德一听就知道是谁来了,殷士谵。
随着房门被推开,殷士谵笑呵呵的站在门外。
看着是他,魏广德心里本能的有点抗拒,他不清楚殷士谵还有陈以勤是否知道高拱今日所做之事。
魏广德已经起身迎了上去,边拱手边打着招呼,把殷士谵请了进来。
芦布送上茶水,屋里就剩下他们两人。
“今天回翰林院办点事儿,顺便过来坐坐。”
殷士谵笑道。
“还没恭喜正甫兄,前日就听说正甫兄要升司经局洗马,不知道旨意下来没有?”
魏广德笑着问道。
前几日,魏广德还听说陈以勤和殷士谵都要升官了,他们在裕王府多年,总算是要熬出头来了。
“还没,听说是定了,可没接到旨意,一切也做不得准。”
殷士谵笑道。
“那估摸着你和逸甫兄的任命会一起下来,还有肃卿兄转礼部侍郎的任命。”
魏广德笑着看向殷士谵。
“应该是,以勤要领国子监,肃卿自然要先迁入礼部,才能空出位置来。”
说道这里,殷士谵看向魏广德又说道:“看样子,明后年我也该去监国子监的差事了,再过两年那位置就该是你的了。”
殷士谵的意思到是很简单,貌似裕王府中人的升迁之路基本上就是这样。
先在詹事府升品级,品级到了就进太常寺卿领国子监祭酒的职务,最后迁入礼部或者吏部,标准的入阁坦途。
现在的高拱只是走在他们前面,他们也基本就是按照这条道路升迁。
“正甫兄领国子监的差事应该没有问题,我就难了。”
魏广德心中一动,打算试探下,看看裕王府那边到底知不知道高拱和徐阶的安排。
“怎么了?”
听到魏广德这么说,殷士谵有点惊讶的问道。
“之前给陛下进献青词,我写的那个可能有点触犯天家,所以正考虑怎么办。”
“这事儿我知道了,不正想办法吗?”
殷士谵点头,随即有些奇怪的问道:“有办法了?”
“今日,肃卿兄约我说了下,他和徐阁老觉得.”
魏广德把之前酒楼里高拱和他说的计划复述了一遍,边说边注意殷士谵脸上的表情变化。
果然,殷士谵边听脸色就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他生性耿直,却不是傻瓜,真傻也考不到进士,选不入翰林院,更不会被嘉靖皇帝派到裕王身边辅佐。
“高拱这是要做什么?”
魏广德说完后,殷士谵就不满的说道。
(本章完)
397
“高拱这是要做什么?”
魏广德把之前酒楼里高拱和他说的计划重新说了一遍后,殷士谵脸色就变得难看起来,随即不满的说道。
他生性耿直,却不是傻瓜,真傻也考不到进士,选不入翰林院,更不会被嘉靖皇帝派到裕王身边辅左。
“谁让我做岔了事儿。”
魏广德只是叹息一句,就不再言语,不过殷士谵却没有闭嘴。
“前些日子就感觉到高拱变化很大,说话做事一副趾高气扬,说小人得志,飞扬跋扈也不为过,真没想到,好日子才多久,他就变成这样了。”
此时殷士谵已经有些怒意,霍然起身就要往外走,不过却被魏广德一把拉住。
“正甫兄这是要去哪里?”
看到殷士谵现在的状态,魏广德就觉得不好,要是殷士谵找高拱大闹一场,那才真是把自己架在火上了。
虽然他也看出来了,高拱给自己说的这些,似乎事前并没有知会过裕王府,裕王可能不知道。
有点先斩后奏的意思,先把事儿做下,再和裕王说,那时候裕王估计也不会说什么,毕竟已经这样了。
“你不会这么傻吧,让你去福建,还许你巡抚、总督之职,这就是断你入阁之路。”
这时候,殷士谵直接把话就给说开了。
“哎......”
对此,魏广德只是叹息一声,随即松开拉住殷士谵的手,坐回座位上。
“我何尝不知道,可是又能如何?”
魏广德坐下后,脸色浮现出一丝苦楚,苦闷的说道。
殷士谵皱眉说道:“我去找高拱,怎么能这样。”
“别去了,对我,对你都没有好处。”
魏广德回道。
“他还敢怎样,让我去福建或者浙江?”
殷士谵当即就说道。
“或许,他还真干的出来。”
魏广德看了殷士谵一眼,随即指指原先他坐的位置,示意殷士谵坐下,这才继续说道:“打着为裕王好的旗号,把裕王身边人都弄走。
以后京城裕王能依靠的就是他高肃卿,到时候我们都在外,然后对裕王说可以帮他掌控天下,而我等的升迁则在他掌控中。”
“难道他还有司马昭之心不成。”
坐下的殷士谵眉头皱的更深了,很不确定的开口说道。
“谁借他是个胆子,看他敢不敢,司马昭他不会,严嵩第二却是难说。”
魏广德到这个时候也豁出去了,他从高拱这些日子的变化和对自己的态度就能感觉到,高拱是真小人。
既然是真小人,自然就没必要留什么情分,只不过不当面撕破脸就好了,私下里难道还不敢说。
“不行,我得回裕王府,把事儿说清楚。”
殷士谵又要起身,手搭在扶手上就被魏广德制止。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还落人口实,说起来,人家也是为了咱好。”
魏广德摇头道:“只怪自己做事不密,出了错漏。
再说,裕王会信你我,还是信高拱。”
之前,魏广德在他们面前,说起高拱来都是用“肃卿”来称呼,不过到现在他也懒得讲什么礼仪了,直呼其名就是了。
“这事儿,到时候再说,现在虽这么打算,可未必就能成事儿,毕竟最终还有陛下决断。”
魏广德这时候只能指望嘉靖皇帝能看穿徐阶和高拱的伎俩,只要到时候在任命福建巡抚的时候拦下来,召自己还京,那一切都还有机会。
而要达成只要的计划,宫里的高忠,甚至黄锦都需要他打点。
朝堂上没有人能帮自己,那唯一能帮他说话的就只剩下宫里的人了。
魏广德已经感觉到,嘉靖皇帝的性格决定了,他可以使用严嵩这样的人,相对强势的官员,但是裕王的性格却是不行。
只要嘉靖皇帝发觉高拱的性格缺陷,再考虑到裕王的情况,必然需要扶持一个可以和高拱打擂台的人,钳制高拱独揽朝政。
届时,魏广德倒也不介意公开站在高拱,甚至是徐阶的对立面。
有了皇帝的支持,魏广德相信到时候必然会有一些人站在他身旁,最起码他的同乡和同年大多会选择靠向他。
现在没到撕破脸的时候,魏广德自然也不希望殷士谵去坏事儿,时机不对。
“不过,正甫兄,你私下里也要提醒下逸甫兄,说话行事要谨慎小心,免遭小人暗算。
不管是为了裕王还是天下,严嵩这样的人,是绝对不能再出现了。”
这时候,魏广德已经把高拱比作严嵩。
听了魏广德的话,殷士谵静静坐在那里好半晌才逐渐冷静下来。
也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最后也只是微微点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魏广德也不想去深究,只是希望自己的话能够给殷士谵提个醒。
按照正常的历史走向,陈以勤在隆庆初年入阁,担任阁臣四年,不过开头那两年高拱和徐阶在内阁中争斗,高拱自然要拉拢陈以勤一起对抗徐阶。
而在徐阶倒台两年后,陈以勤就也被高拱挤出了内阁,被迫致仕。
接替陈以勤的就是殷士谵,只是殷士谵入阁不到一年,也和高拱因为“政见不合”被迫致仕,更是闹出“内阁拳击”事件。
不过,明朝的文官一言不合就动手似乎已经是习惯了,所以大多数人对此也是见怪不怪。
送走殷士谵后,魏广德就开始盘算自己的打算,坐以待毙当然不行,还得走太监的门路,想着等两天约陈矩聊聊,现在反正也不急,公文到福建再返回,朝中作出决议来,至少还要半个月。
这都算朝廷运转效率奇快的情况下才能做到,但是魏广德却不怀疑这次事关自己的决议会拖延什么,不管是首辅严嵩还是次辅徐阶,甚至是半只脚踏入内阁的高拱,都希望把自己送走。
没想到,自己这么招人烦。
魏广德在心里感慨一声,还以为自己人缘好来着,结果不声不响把当朝权贵貌似都得罪了个遍,官场还真不是好混的。
魏广德想起后世看过的一些东西,说做官贪不得半点安逸,仕途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踏足官场,你就只能想着不断的进步,除非你只想做个体制内的透明人,一辈子在基层做小吏。
在京城这两年,原先家里给的银子,大多数都已经花出去了,除了两万两被拿出去放贷,每年收取利息,其他的都拿去收购上年份的人参,搞的现在京城,甚至是整个大明国内,上年份的人参价格大涨。
那些放贷出去的银子,魏广德都不怎么过问,不过他大概也能猜得出来,都是自己九江的老乡借去的。
他们当然不缺银子,但是每年都要往魏府送利息。
有了这么一笔进项,魏广德在京城的日子过得倒也算安逸,至少不会为钱发愁。
想起银子的事儿来,魏广德自然就是在考虑该给陈矩和宫里的人送多少过去,关系要维持,少了利益纽带可不成。
陈矩这人规矩,可也是喜欢钱财的,只不过他知道哪些钱能拿,哪些钱不能拿,比宫里大部分人都谨慎。
不过这次,魏广德又有了点其他想法。
直接送银子怕也不成,最好能形成更加紧密的利益关系,这样就算自己去了福建,两边的关系也不会生疏。
至于通过什么方法加强联系,魏广德也早就在考虑此事。
说实话,魏广德知道的明朝名臣还不如明朝太监多,明朝太监当中在后世的名人才是真不少。
下西洋的郑和,土木堡的王振,正德八虎为首的刘瑾,还有嘉靖皇帝身边的黄锦,木匠皇帝手下的八千女鬼。
呸,貌似自己和他同姓,要是自己最后上明朝奸臣录,说不好也会被这么编排。
魏广德坐在值房里胡思乱想,不过魏广德最初的打算,到现在为止,从张吉打探来的消息看,似乎还缺些火候,现在就玩金融貌似很不合适。
是的,魏广德打算搞钱庄。
既然那些商人愿意从他这里拿钱,愿意给他交利息,那为什么不做大做强?
现阶段的明朝金融行业根本就没有发展起来,除了当铺外,就只有民间借贷一途。
民间借贷,其实就是高利贷,不过形成的原因其实也不能怪他人,实在是发展的局限性导致的。
放贷行为在当代只是民间行为,因为没有信用体系,放贷人无法保证向借贷人收款,所以民间借贷都是同村同族间大户向小户放贷,因为贷款渠道狭窄和风险奇高,利息自然不低。
而当铺放贷,虽然会收取抵押品,但是看到民间借贷的利息,自然也不愿意让银子白白飞走,所以当铺的利息也是和民间借贷的利息一致,那就是高。
因为利息高,所以宋朝那会儿,王安石变法就搞出了一个“青苗法”,本意自然就是希望能够降低底层百姓借贷的负担,特别是专款专用,借贷只能用于农业生产。
魏广德设想中的钱庄自然不是他一个人搞,他还想引进一些股东,其中自然就包括了宫里的大太监们。
那帮人,手里的银子才是真不少。
魏广德想要做的,自然就是搞纯粹的钱庄,除了换钱和借贷的生意外,还想吸收存款进行放贷,赚其中的差价。
至于以前电视里看到的,很牛皮的银票,现在魏广德也没胆子搞。
虽然现在民间已经有类似银票功能的会票,但是会票并不是店铺的主业,因为发行会票的大多是当铺,他们签发的会票本来就不多,大多都依托真实的交易。
也就是说,发行会票在当铺或者店铺看来,风险是很大的,并不是他们的主要业务,之所以保留这个功能主要还是为了方便客户交易。
在钱庄里发行银票,魏广德觉得防伪工艺太麻烦,还有就是没那个势力,即便是把银票的使用局限在本地,不允许异地使用,他也没那么强的信用。
做借贷生意,那就得商品经济空前发展,这几年大明朝虽然经济发展也还行,可是南边的生意却因为倭患闹得不好做,许多的商人其实都在收缩,也只有跑北边的商人还在运转,但是也轻易不敢扩大规模。
再等等看吧。
魏广德心里想着,看福建那边上报后再决定要不要拉宫里人搞个钱庄,不行就自己从他们手里借银子,再放给商人,利息就不赚了,做个无私的搬运工,主要目的无非也是为了保持良好的关系。
魏广德这边还在观望等待,高拱回去后就给内阁的徐阶送去了消息,魏广德答应去福建出任巡按御史。
对于魏广德怎么想,徐阶是不会注意的,在他看来这都是裕王府的事儿。
之前朝中人士调整,高拱要进礼部右侍郎,国子监祭酒的职位空出来,他本意是想让学生张居正接替高拱之位。
只是比较张居正品级、资历不够,故而徐阶退而求其次,把主意打到裕王府这边,打算把张居正派到裕王府担任裕王讲官。
这次朝中官员职位变动比较大,张居正现在翰林修撰的官职是不够看,自然是把目标瞄准了侍读或者侍讲学士,把品级再提半级,升到从五品去。
当晚,徐阶又在自己府上宴请了高拱,还把张居正也叫了去。
“今日,吴高二位尚书的奏本我已经票拟,送到司礼监去了。”
酒席之上,徐阶看似随意的说道。
吴高二尚书,自然是指礼部尚书吴山和户部尚书高耀,他们现在正和工部尚书欧阳必进及景王府长史讨论景王府的事儿,现在上奏,自然就是裕王府无比关注的,景王府改造工程一事。
现在的情况就是景王一系在刻意拖延工期,而朝廷和裕王府这边自然希望快刀斩乱麻,尽快把景王送走。
是以,高拱听到徐阶所言后瞬间就精神起来。
“阁老以为,陛下会如何批复?”
徐阶的票拟,肯定不会说吴、高的不是,但是也绝不会指责景王府,矛头自然就只能瞄准工部尚书欧阳必进。
反正前段时间,欧阳必进也上过一次请辞的奏疏,只是被嘉靖皇帝给否了。
欧阳必进,现在六部堂官里严嵩一系的人,除了他就只剩下吏部尚书吴鹏两人,严嵩的权势可以说大减。
“应该会限期给工部完工,欧阳尚书怕是也待不久了。”
徐阶看了眼高拱,澹澹说道。
398看裕王了
“应该会限期给工部完工,欧阳尚书怕是也待不久了。”
徐阶只是淡淡回应了高拱的问话,高拱也只是微微点头。
欧阳必进的去留,高拱并不关心,工部尚书的位置他可没有心思去谋夺,他只关心景王府什么时候能够完工,他才好想办法让景王尽快离京。
徐阶敢这么说出此事,自然也不怕高拱又反复。
六部尚书各管一部,即便嘉靖皇帝按照徐阶的票拟批红,工部依旧可以出工不出力,这全靠内阁协调督促。
现在内阁三人,严嵩,高拱肯定是指望不上的,吕本都多少年不管事儿了,自然也没指望,现在也就是徐阶了。
“一切有劳阁老。”
高拱只是很郑重的朝徐阶抱拳道。
徐阶对此却是摆摆手笑道:“都是应该的,对了,前些天府里买到一些秋露白,饮后口感香甜、清纯甘冽、回味无穷,以称得上酒水中的上品,呵呵.”
说道这里,徐阶看向旁边的张居正道:“叔大,你去后面叫他们把酒送上来。”
“是。”
张居正起身想二人行礼后,转身出屋子找人搬酒去了,屋里就剩下徐阶和高拱。
“如今裕王府中,自肃卿离开后,王府里只剩下逸甫和正甫二人辅佐,这个时候可断不能出现任何闪失,我欲让叔大去王府充讲官,不知肃卿以为如何?”
其实从徐阶支走张居正时,高拱就猜到他肯定有话要对自己说,现在听到徐阶说出他的打算,自然是不能拒绝。
“你和叔大在国子监呆过,想来对他的才学也是有所了解。”
就在高拱盘算是一口答应下来还是再提点什么要求出来,反正都是交换的时候,徐阶又继续说起他和张居正在国子监共事。
张居正的能力,高拱自然不怀疑,而且他和张居正不止是在处理公务上很默契,二人对时局的见解也非常相似,虽然张居正是徐阶的学生,可就算将来徐阶退下去,张居正貌似也可以成为自己的臂助。
想到这里,高拱就点点头,也不去想还有没有可以和徐阶交易的条件,反正有需要的时候找徐阶,想来他也不会拒绝。
“可以,叔大之才自是可以充任王府讲官的,只是”
不过,高拱很快就想到张居正现在翰林院的职位还是偏低。
“我会和吴尚书和尹掌院那里去说,还请肃卿也去说说,现今李春芳、袁炜、严讷和你都已经出任侍郎,翰林院侍读、侍讲学士很快就要出缺了。”
徐阶看似漫不经心的说道。
高拱闻言眼神就是一凝,徐阶话中说的四人,都是现在朝中最具潜力的几人,而且都在最近一年升为部院侍郎,显然都是奔着内阁去的。
要说四人中谁最有可能先一步进入内阁,顶替吕本,自然就是他和李春芳。
李春芳是四个人中最晚科举中第的,袁炜是嘉靖十七年探花,他自己和严讷则是嘉靖二十年的进士,但是李春芳却是嘉靖二十六年的状元及第。
李春芳文章自然是极好的,又写的一手好青词,很快就扶摇直上,平步青云,而他们三人则还在翰林院里苦哈哈的等机会,直到因为青词被嘉靖皇帝看重。
之后高拱就被派到了裕王府当差,负责教导裕王,而袁炜和严讷依旧在翰林院中,只不过兼了一些外差,多是太常寺那边的差事。
徐阶此时提起此事,当然不是无的放矢。
“吕阁老.”
高拱试探着问道。
不过徐阶并没有说话,只是冲他眨眨眼,他貌似什么也没有说。
嘉靖皇帝也是够有耐心的,这么多年下来,吕本数次请辞致仕都被驳回,其实就是要他在内阁中占着一个位置。
按照徐阶话里的意思,这样的境况要变了,内阁要进新人了,还就是这一年内就会变化。
不过旋即,高拱就感觉不对,“吏部侍郎郭大人呢?”
他问的自然就是郭朴,说起来他是嘉靖十四年进士,资历更老,可是徐阶却在刚才谈话中完全没有提到他的名字,实在是奇怪。
“质夫应该是要取代吴鹏的尚书之位,应该不会被列入名单中。”
徐阶轻描淡写的就解答了高拱的疑问,甚至把郭朴下一步官职去向都说了出来。
吴鹏致仕,欧阳必进也连番请辞,可以说严嵩在朝堂上的力量基本就消弭于无形了,剩下都不成气候。
从徐府出来后,高拱坐在马车里还在回想先前高拱话里透露出来的意思,吕本要走了,空出一个内阁位置,可是最重要的其实还是吴鹏和欧阳必进可能的离开。
严嵩要倒台了吗?
可是先前徐阶对于他的试探却只是摇头不语,这代表着什么意思呢?
高拱想不明白徐阶的打算,只好不去管,他现在最需要考虑的是怎么争宠,好能抢在李春芳前面入阁。
状元及第,终归是要比他这样的二甲进士要占上好大的优势。
对于朝堂上即将出现的剧烈动荡,魏广德还是一无所知,不过那都是神仙打架,和他半点关系都没有。
魏广德这个时候也是站在自家大门口,送走一帮同年。
大家现在品级都不高,也最是需要抱团取暖的时候。
被贵人看重的,此时大多都已经进入各自的圈子,而还往这里来的,要么是打算投到魏广德这里,还有就是实在找不到好的去处就来了。
魏广德看着众人远去,叹口气,径直回了家门,大门缓缓关上,他今天的应酬算是结束了,而在北京城里,这样的活动还在继续着。
和高拱一起离开的张居正上了马车,离开徐府大门后,没走多远就转进了一条小巷,随后不多久,马车就停在了一扇小门外。
张居正下了马车来到门前,轻轻拍打两声后,木门就打开了,里面一个小厮看到是张居正,随即行礼道:“相爷在后面花厅等候。”
“前面带路。”
张居正只是随口说了一句,就跟在那小厮身后进入院子,随即木门又被关上。
“你觉得,高拱这个人怎么样?可以共处吗?”
徐府一处花厅里,徐阶和张居正相对而坐,在他们身前茶杯烟雾渺渺,散发出一股沁人的茶香,四周摆放着几个碳盆向屋里散发着热量,驱散了初冬的寒冷,让整间屋子暖烘烘的。
“高拱才华横溢,看待事物一针见血、鞭辟入里,又兼性格坚毅,而他做事情却又是谨慎小心,还很会左右逢源,能力是当真不俗。”
张居正想了想就开口说道,而对面的徐阶也是止不住的点头。
高拱出翰林院就入了裕王府,而裕王和景王的关系注定了他和景王的支持者之间就是天然的敌对关系,可是实际上高拱和严家的关系也还不错,即便是对上严世番,两人也经常是称兄道弟,一起吃喝玩乐。
“但是.”
张居正说道这里,一下子卡住了,不知道自己看的对还是不对。
徐阶抬头看了他一眼,挑挑眉说道:“继续说,在这里不要有顾忌。”
“是,老师。”
张居正答应一声,随即低头想想才继续说道:“先前我说的这些,都是以前对他的看法。
现在,以我对高拱的认识,此人本性似是有些严厉苛刻,对人做事也是独断专行,甚至还有些排除异己。
对这样的人,可以短时期合作,却很难保持长期的关系。
至于为什么以前看不出来,我也想过,或许,这和以前裕王府的地位有关系。
那时候的裕王府,在京城很不牢固,虽然顶着陛下长子的身份,却没有得到该有的太子之礼,所以,才在各方面都有所收敛,当初本性被完全遮盖过去,让人看不出来。
而现在,裕王的地位已经得到确认,高拱就有些小人得志的意味。”
张居正说道这里,抬头看了眼徐阶,见徐阶一脸满意的表情,这才继续说道:“现在裕王虽然地位被确认,只是毕竟没有立太子,依旧存在变数,这个时候本应该是继续团结裕王府一系官员的时候,高拱却开始排挤魏广德。”
说道这里,张居正又犹豫片刻,“老师,魏广德在裕王府应该没有太高的地位才是,我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高拱会选择先动魏广德。”
“呵呵.你不清楚也正常,当初魏广德投靠裕王的时候,正是裕王府最艰难之时,所谓雪中送炭也不过如此了。
所以魏广德在裕王心里地位就被提得很高,当然距离高拱还差的很远,之后陆陆续续一些事儿,这魏广德都有参与其中,只是很多不足对外人道哉。
魏广德你先不去管他,继续说高拱。”徐阶轻笑出声。
听了徐阶的话,张居正后知后觉,有点明白为什么高拱在徐阶提出一个头后,就很快决定把魏广德送出京城去。
看样子,高拱是担心魏广德在裕王心中的地位继续提高,虽然不至于威胁自己,可少一个对手也是好的。
“其实,高拱此人,就他对身边人的态度就可以看得出来,根本不足为惧,不过正如老师先前所说,裕王太倚重于他,所以.
所以将来,若是裕王登基,怕是严嵩的位置就是他高拱的了。”
张居正没有提老师徐阶,徐阶也明白张居正的意思,自己怕是斗不过高拱,不是手段问题。
内阁首辅,最最重要的还是皇帝的信任,没有皇帝的支持,别说首辅,连阁臣都坐不稳,除非是被皇帝安排入阁牵制某人。
裕王登基后,念着这些年的香火情,徐阶倒不至于被卸磨杀驴,但是和高拱争斗,肯定会很吃亏。
“我终究是老了,又能做的了几年?”
徐阶却是看似毫不在意的说了句话,随即又道:“这么多年,我都对严嵩亦步亦趋,不敢有半分违逆,想不到到老了,还要看高拱的脸色吗?”
“老师的意思.这就要看裕王了。”
张居正不是很确定徐阶话里的意思,但是大致还是能有所猜测。
既然不看好高拱为人,那就只能换人。
裕王身边的人,除了高拱,还有陈以勤、殷士谵等,这些人跟着裕王的时间也不短,就是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挑战高拱在裕王心中的地位。
“一个不行就捆两个,两个不行就拉拢三个,你最近多和李芳走动走动吧。
裕王上位,他的位置也会水涨船高,或许就是下一个黄锦,这样的人,能结交就尽量结交,但绝不能成为敌人。”
张居正起身对徐阶深施一礼,道:“学生受教了。”
“坐下,你我没必要那么多礼。”
徐阶虽然很满意张居正的态度,却还是装作亲近的样子说道:“另外,等你进了裕王府,你还要多多注意,现在进裕王府不比早些年。
你在裕王面前既要表露出谦恭,更要多展示你的才学,想要和高拱比,那肯定是迟了,所以尽量不要表现出有对高拱造成威胁的地方,你明白吧。”
“学生明白。”
张居正点头说道。
“裕王世子已经没了,但我听说裕王后宫美女也是不少,想来应该很快会有新的世子,不像景王,这么多年了,那边还没半点响动。
如果裕王世子还在,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反正你记住,我本意还是希望你能在将来拿下裕王世子老师的差事。
裕王那里我们已经迟了一步,裕王世子那里就万万不能慢下来。”
说道这里,徐阶看了张居正一眼,意味深长地道:“你还年轻,还有机会。”
张居正看着老师徐阶,好一会儿才深深呼出一口气。
“学生明白了。”
两人又聊了几句,徐阶不觉打了一个哈欠。
“老师,学生这就告辞,耽误老师休息实在是我的不是。”
张居正看徐阶已经一脸疲态,急忙起身说道。
“呵呵,无妨。”
徐阶笑道。
就在张居正欲要转身的时候,忽又转了回来。
“还有何事?”
看到张居正的动作,徐阶奇怪的问道。
“老师,对于魏广德,就真按高拱的意思,让他外放吗?”
张居正开口问道。
“现在考虑他的事儿还早,就算去了福建任御史,可不代表就只能走巡抚一途,别忘了,还可以走福建按察使司那条路,这对于翰林官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
再说,以那小子的圣眷,会不会长期呆在福建也难说。”
徐阶笑道。
(本章完)
399司礼监秉笔太监冯保
张居正问出魏广德的去留,徐阶笑道:“现在考虑他的事儿还早,就算去了福建任御史,可不代表就只能走巡抚一途,别忘了,还可以走按察使司那条路,这对于翰林官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
再说,以那小子的圣眷,会不会长期呆在福建也难说。”
徐阶说的,自然就是他当初从地方升迁之途,走按察使司,其实就近似于都察院的升迁,倒是无碍。
不过话中透露出来的信息,最重要的还是嘉靖皇帝。
张居正自然听说了,嘉靖皇帝对魏广德似乎还有些关注,只是他在翰林院的时间不长,和魏广德接触不多,他很早就去了国子监,倒是和高拱交往甚密。
他当然知道老师的意思,无非就是希望他和高拱多接触,能够和高拱成为朋友,在仕途上多一股助力。
只是现在看来,高拱这个人有点靠不住。
此时,张居正心里就考虑着是不是趁着魏广德还没有离开京城的功夫,多和魏广德接触。
第二日,嘉靖皇帝在永寿宫里结束一次打坐后,起身走出殿门,活动一下手脚,远远的就看见高忠带着两个小內侍抱着一叠奏疏走进了宫门。
每日这样的奏疏都是几摞,嘉靖皇帝早已对这样的工作感到烦躁。
还好的是,虽然看上去奏疏很多,但实际上处理起来还是很快的,并不需要他每本都要去看。
小內侍只需要读完票拟,奏疏的主要内容也就知道了,还有内阁给出的意见可供参考,他只需要敲击铜磬表达自己的态度就可以了。
不多时,永寿宫大殿里就传出內侍读出奏疏票拟的声音,时不时还有铜磬声响起。
“礼部尚书吴山,户部尚书高耀奏,景王府工期久拖未决,特奏请陛下示下。”
一个內侍读完后稍候片刻,又读道:“拟限期完工,徐阶。”
內侍读到此,将双手捧着的奏疏交到旁边高忠处,又拿起下方另一本奏疏等待宣读。
高忠接过来摊在书案上,双眼看向御座上的嘉靖皇帝,等待皇帝的示意。
只是,读完后,好长时间嘉靖皇帝都没有敲击铜磬,而是双目无神看着殿门口。
又是半盏茶的时间过去了,这才开口悠悠说道:“这么久了还没有定下来,三个月,三个月内景王府要完工。”
随即收回视线,挥挥手,示意內侍继续。
而在嘉靖皇帝话音落下之后,高忠提起桌上朱笔将皇帝原话录在奏疏后。
不过就在內侍翻动奏疏的时候,嘉靖皇帝忽然又转头对身旁的黄锦说道:“一会儿你叫徐阶过来一下,晚点再叫严嵩过来。”
“是。”
黄锦上前半步答应一声,随即又退回原位。
临近中午的时候,徐阶放下案头的奏疏,端起案几旁的茶杯喝了一口,茶水有些凉,正待叫人进来换上热茶,门外书吏忽然进来躬身行礼道:“阁老,宫里有內侍传旨。”
“请进来吧。”
徐阶开口说道,随即起身整理了一下官袍。
不消片刻,有內侍进屋对他说道:“陛下请徐阁老速去西苑觐见。”
“陛下唤我何事?”
其实此时,徐阶已经大致猜到嘉靖皇帝召他为何,无非就是让他把景王府改建工程的差事抓起来,这事儿交给严嵩,还不知道接下来又会遇到什么样的问题。
“不知,小人只负责传话。”
那內侍答道。
“好,我马上去。”
徐阶说着就换来书吏,让他去叫人,虽然快到午饭时间,可总不能叫皇帝等着吧。
不多时,徐阶出门上了小轿,轿夫抬着他飞快的往西苑行去。
待徐阶进入永寿宫,行礼后,嘉靖皇帝直接开口问道:“据你所知,任夫是否故意刁难景王府之事?是否故意找理由拖延时间?”
“陛下,景王府之事,据微臣所知,责在王府长史不断提高条件,导致和议一直无法达成一致,欧阳尚书并没有刻意刁难。”
徐阶忙答道。
这些事儿,嘉靖皇帝想要查,只需要动动嘴皮子,锦衣卫就能调来相关资料,所以徐阶只说出自己所知道的情况。
嘉靖皇帝起身,迈开步子缓缓前行,不断靠近徐阶,嘴里说道:“今日起,此事由你承担下来,三个月,朕给你三个月时间,景王府改建工程要完工。
下去你知会吴山,尽快把景王之国议和辞行仪式章程奏上来,以后景王府之事都由你全权负责,协调各部。”
“遵旨。”
徐阶躬身答道。
嘉靖皇帝与徐阶擦肩而过,在他身后站定,忽又缓缓说道:“近些日子,你可听到外面有什么关于景王的传言吗?”
此时还躬身的徐阶依旧保持上身前倾二十度的姿势答话道:“未曾听闻景王有甚传闻,只是曾听说景王因要就藩,近些日子进宫的次数多了些”
说道这里,徐阶心中一动,又继续说道:“其他都是别人的了,都和景王殿下无关。”
“哦?呵呵,别人,谁的传闻?”
嘉靖皇帝转身,对着徐阶说道。
此时徐阶也转身面对嘉靖皇帝,依旧保持躬身的姿势道:“上次陛下甄选青词,魏广德学着写了篇青词,写得很不好,所以被筛下去了,近段时间不少人在笑话此事。”
“他们笑什么?”
嘉靖皇帝这会儿面色轻松的问道。
“说魏广德那篇青词,有点模仿懋中的数字长联,但是却学了个四不像。”
徐阶小心的答道。
“这次魏广德也写了青词,有时间倒是要找来看看。”
嘉靖皇帝点点头笑道。
“陛下,魏广德那青词,言辞略有不敬,还请陛下恕罪,想来毕竟是他初次写青词,运笔还是差了些火候。”
徐阶急忙又说道。
“不敬吗?写的是什么,你见过吗?”
嘉靖皇帝脸色微变,只是说话语气冷淡了下来,开口就问道。
“当日我正好在无逸殿里,记得他是这么写的,‘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人身难得今已得,大道难明今已明。地法天,天法地,道法自然,欲与重华语今生,此身不度更何生。’
陛下乃天人下到凡尘历练,哪里还需度身,用词实在是不妥,所以当时就把他的这篇青词筛下去了。”
徐阶开口就说道。
嘉靖皇帝原本站定的身形又转身,朝着大殿门口继续缓缓前行,嘴里也轻轻念道:“人身难得今已得,大道难明今已明。
欲与重华语今生,此身不度更何生。”
轻声念了两遍后,嘴角却是轻笑,“抛开前面半截,倒也算好词。”
“能的陛下夸奖,也是他修来的福分”
就在徐阶和嘉靖皇帝说话的时候,他身后一直低垂着头的黄锦却是抬头看了徐阶的背影一眼,只是脸上古井无波,看不出任何情绪。
徐阶这么快就把事儿捅开,实在有些出乎魏广德的预料,他中午的时候才吩咐张吉派人联系了宫里的陈矩,邀约晚上柳泉居喝酒。
其实魏广德也知道,他那副青词,陈矩他们肯定是知道的,毕竟就在西苑无逸殿里发生的一幕,只是青词被剔除,嘉靖皇帝并没有见到,自然也就没有后续。
谁知道,又会发生后面这些事儿,因为担心被严嵩父子瞅准机会抖搂出来,魏广德选择了找机会主动捅破。
只是这会儿的黄锦是不知道的,所以才会用那样意味不明的眼神看了眼徐阶。
等徐阶离开后,黄锦才来到嘉靖皇帝身边出声道:“皇爷,该用午膳了。”
“好,一会儿叫严嵩来这里。”
嘉靖皇帝说了一句,随即摇着头走回御座,嘴里还念叨了几句。
在他身后的黄锦只依稀听到两句,“不会写青词就别写,倒叫人贻笑大方.”
“是。”
黄锦向着嘉靖皇帝的背影恭谨的答道。
他知道嘉靖皇帝晚点唤严嵩来的目的,自然就是让他别插手景王府工程之事。
说起来,王府改建工程,景王府可以提要求,哪怕要求有些过份,只要不逾制,出于给儿子一点好处,嘉靖皇帝并不会拒绝。
无非就是多花点银子的事儿,但是为的还不是自己儿子享受,何必拒绝他呢?
但是景王府可以提要求,却不能作为理由,无限期拖延皇帝的决策。
景王就藩是嘉靖皇帝决定下来的事儿,景王可以闹,但其他人不能插手。
敲打,这是嘉靖皇帝要敲打严嵩和他儿子。
酉时,京城西小时雍坊柳泉居二楼一间雅座,此时窗户被推开,一个人坐在窗前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这人自然是魏广德,今日他在这里约了陈矩喝酒。
这次没让陈矩去他家,往日陈矩去他那里都是遮的严严实实的,倒像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似的。
也就是陈矩是太监,不然早就被巡夜的官兵给拿下了。
约在柳泉居,一是魏广德听说最近柳泉居到了一批好酒,上等的婺州金华酒,还有就是柳泉居最近新做出两道菜,据说味道鲜美,魏广德自然要来试试味道。
到酉时三刻时,魏广德终于看到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缓缓行来。
魏广德一开始并没在意,那不是陈矩的马车。
实际上如果不是出远门,陈矩几乎都不会乘车坐轿,更可况小时雍坊就在西苑旁边,从便门出来不过几步路的事儿。
不过那马车自东向西行来,魏广德也清楚,大概是宫里有品级的太监。
乘车还是坐轿,其实都差不多,主要还是看人。
一般年轻些的,大多会选择马车,来去更快一些,而年长的则习惯坐轿,毕竟坐轿可比马车舒服许多。
只是马车行到柳泉居门前时,马车却是停了下来,随即马车车门打开,一个穿着五品太监服色的人从马车上跳了下来,都没等车夫搭好马凳。
魏广德定睛一看,是陈矩,只看到陈矩站在车旁冲着里面拱手作揖,车门处也出现一个太监,不过看不到他穿的衣服,也就不知道是什么品级的太监。
魏广德就看见陈矩和那人说了一会儿话,马车车门关闭,重新向前行去,而陈矩则慢悠悠转身,抬头看了眼柳泉居门头上的招牌,这才向着大门走了过来。
魏广德这时候已经起身走到雅间门前,正好看见陈矩上楼。
门口的张吉冲陈矩行礼后,就把陈矩让进雅间。
“陈大哥,有些日子不见了,来,请。”
雅间门里,魏广德对进门的陈矩拱手说道。
在文官圈子里的时候,大家都会表现出对太监的不屑和反感,但是真要私下场合遇到则大多会主动打招呼。
当然,高品级的官员除外。
“前几天不是才见过,嘿嘿,你不是又惹出什么事儿了吧。”
陈矩开玩笑说道,顺着魏广德的手势就走了进去,坐了下来,举止很是随意。
“哪有惹事儿,陈大哥还不知道我吗?”
魏广德只是笑笑,随即又说道:“听说这柳泉居今日新到了一批美酒,又开发出两道新菜,这不就请大哥来尝尝,也不知道陈大哥吃过没有。”
“酒倒是没喝过,那两道菜倒是听人说过,一道白菜一道鱼头,一会儿好好尝尝。”
陈矩对魏广德说道。
不一会儿,张吉让店家把酒菜送上来后就把门关上了。
“刚才我看大哥是搭谁的车出来的?那马车可够华丽的。”
魏广德给陈矩斟满酒,又给自己身前酒杯倒满,这才开口说道。
“那是冯公公的马车,嘿,里面用料可真足,都不知道铺了几层毛毯,坐着还真舒坦,比坐轿还舒服。”
“哪个冯公公?”
魏广德好奇问道,之前可没听陈矩提过。
实际上宫里的事儿,魏广德不问,陈矩几乎都不会主动说。
“冯保,司礼监秉笔太监,我干爹的手下。”
陈矩笑着答道。
“冯保冯公公?”
魏广德心里就是一惊,这个名字他可是记得的,据说这人和张居正一道,把年幼的万历皇帝欺负的不轻,当然最后结局肯定也不美妙。
嘉靖皇帝之后,裕王年号是什么,魏广德记不得了,可是印象里,张居正、戚继光他们那个时候,好像皇帝就是万历。
裕王现在还是膝下无子的状态,景王那边也是。
冯保,冯保。
魏广德在心里默默念了遍这个名字。
(本章完)
400徐阁老善断
知道那马车的主人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冯保,魏广德感觉有点不真实。
他一直以为那个和张居正联合,掌控朝政的太监应该是裕王府里的人,所以之前还在酒席上向李芳打听过,王府里有没有姓冯的內侍。
万万没想到,冯保这会儿就已经是司礼监秉笔太监了。
“半年前他还在内书房做管事,被黄锦黄公公看中,调进文书房办差在司礼监秉笔里排名最后。”
陈矩对魏广德解释了一下,现在的冯保做起秉笔太监,前途是真的不可限量,陈矩心里还是有一点点酸的。
不过也只能是酸,冯保入宫的时间可比他久,现在都三十多了,早先在宫里做事也算是勤勉,被贵人看重提拔也是正常的。
说起来,陈矩已经算爬的快了,冯保二十来岁的时候,还在司礼监下面的六科廊写字,而自己因为干爹高忠的缘故,已经伺候在御前,品级也更高。
“那大哥怎么和他走到一块去了?”
魏广德好奇问道,其实陈矩和冯保怎么在一块,魏广德才一点不感兴趣,他只是对冯保有兴趣,这个人后来是怎么发迹的?
印象里,好像没看到过,只知道这人和张居正一起掌控万历朝朝局,外廷是张居正,而内廷就是冯保,相互配合着。
好像还有个万历皇帝的妈也参与其中,构成一个坚固的铁三角,把万历皇帝牢牢的束缚住。
铁三角最后的崩塌,似乎也是因为张居正的死去,紧接着冯保就倒台了。
不过现在裕王府里,一个小的都没有,也不知道万历皇帝是啥时候出生的,所以魏广德也不知道该向裕王后宫的哪位妃子示好。
“出来那会儿在宫门口遇到的,就搭车歇歇脚。”
陈矩笑道:“不管怎么说,我干爹是他上司。”
“那冯公公在宫外有宅子?”
这个时候出宫,还是坐着马车出去,可不像是办差去的。
“他在鸣玉坊有处宅子,才买了半年不到,像我这种,不熬出头都不敢在外面买。”
这时候,陈矩有些自嘲的笑道。
“大哥怎么不在城里也买处宅子?难道非要熬出头才能买?”
魏广德好奇问道。
“在宫里没点地位,出宫门都不方便,像我现在,虽说出宫没人拦着,可也不敢擅自离开。”
陈矩随口就说道。
想想也是,他们碰头,大多都是有事儿,通个消息什么的,显然陈矩出宫来都是高忠知道的。
有高忠在后面背书,陈矩在外面过夜倒也没什么人敢过问,说不好后面还有黄锦的影子。
又聊了几句,魏广德自然不好表现出对冯保太多的关注,于是很快就把话题转了回来。
“大哥,今天找你出来就是和你说件事儿,就是上次跟你提过的,青词惹的祸。”
魏广德放下筷子,表情严肃的对陈矩说道。
“哦,你们那边定下来了?”
陈矩却是好奇的问道。
“还是上次说的那个,想着找机会主动在陛下面前坦陈,总比被人瞅着陛下不高兴的时候说出来强吧。”
魏广德叹口气说道。
陈矩虚眯眼睛盯着魏广德,好一会儿才问道:“定下谁来说了吗?”
“高拱或者徐阶,到时候看情况,毕竟陛下召见谁也没个准数,还得还时机不是。”
魏广德坦陈了之前和高拱商议的结果,陈矩只是坐在那里认真的倾听,没有说话打岔。
等魏广德说完以后,陈矩才右手搭在桌面上,手指无意识的敲击桌面,似乎是在盘算什么。
陈矩在想事儿,魏广德也不好出声询问,两人就这么静静坐着,雅间里安静下来。
好一会儿,陈矩忽然开口问道:“徐阁老知道你在宫里和我相熟?”
“高拱那边只知道我在宫里有靠山,可不知道是哪位。”
魏广德不说是朋友,也不说相熟,而是说靠山,说出那话时魏广德就瞧到陈矩嘴角含笑。
“估摸着也猜到人就在永寿宫,在皇爷身边,高拱和徐阶的关系看来很深呐。”
陈矩说笑着,端起桌上的酒杯朝魏广德那边一递,魏广德就端起自己身前的酒杯和他伸过来的酒杯轻轻一碰,两人随即仰头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在魏广德端起酒壶斟酒的时候,陈矩才开口说道:“今儿你叫我出来喝酒,但不是去你那里,你也打着小算盘吧,嘿嘿.”
京城的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黑灯瞎火做点事儿,别人还真未必能知道,可是光天化日的,自然难免被人看到。
“最近总感觉眼皮子跳的很,嘿嘿。”
魏广德干笑两声。
陈矩这时候收起笑容,指指雅间左右,却是没出声。
魏广德了然,随即冲他点点头。
陈矩脸上这才又浮现出笑容,说道:“干爹前些日子说过,自从庄敬太子薨了后,朝廷局势还算稳定了十来年,不过到现在,该来的终归还是要来的,你能感觉到京师风向不对,也算很敏感了。”
魏广德听闻后也只是点点头。
废话,二王争斗最终有了结果,肯定是大事件,是那个庄敬太子死后遗留问题。
“裕王最近就呆在王府里是对的,出门在外难免磕着碰着,当初干爹他们可是担心殿下得到结果后会大摆宴席庆贺,不再约束自己,现在这样挺好。”
这话说的魏广德有些奇怪,不知道陈矩说自己的事儿,怎么一下子扯到裕王那里去了。
当初景王就藩消息传出来后,高拱和他都没有去裕王府,裕王也只是在王府里设宴,招待王府中人,而没有从府外叫人进去庆贺,影响自然算是降到最小。
“今天陛下单独召见了徐阁老,后来又召见了严阁老。”
“嗯?”
魏广德微微皱眉看这陈矩,想看看他到底要说什么。
“景王的事儿,全部交给徐阁老操持,知道召见严阁老是做什么吗?”
陈矩看着魏广德似笑非笑的说道。
魏广德点点头。
景王和严嵩的关系众所周知,嘉靖皇帝先见徐阶,再见严嵩,目的不言而喻。
“陛下下定决心了?”
魏广德忍不住多嘴问道。
陈矩点点头,“今天才算是下定了决心,应该也是对裕王最近的表现比较满意吧。”
“你觉得高拱这个人怎么样?”
这时候,陈矩忽然话题一转,又对魏广德问道。
魏广德这会儿眉头皱的更深了,有点诧异陈矩问话的目的。
“有什么感觉直接说出来,别和我藏着掖着的。”
陈矩不满的说道。
魏广德猜测这不是陈矩想出来的,十有八九是代高忠,甚至是黄锦问出的问题。
稍微想想,魏广德这才开口说道:“性格刚毅,持才傲物。”
魏广德觉得说这两个词就够了,基本可以评价高拱这个人。
“持才傲物么?”
陈矩下意识复述了魏广德说的话,这才点点头,对魏广德笑道:“以后,你和他怕是不好相处了。”
“高拱这个人,好是好,就是感觉裕王之事定下来后,似乎有点飘飘然,说话做事有点颐指气使反正,和以前大不一样了。”
魏广德苦笑道。
他明白陈矩说出不好相处的原由,想想以后和他同朝为官,还真有点头疼。
还好,这人似乎命不久矣,要不然自己也不会只知道张居正而不知道有高拱这号人。
“呵呵.”
陈矩却是笑笑,就在魏广德诧异看向他的时候,这才开口说道:“今儿皇爷召见徐阶的时候,已经把你的事儿说了,你找我说这事儿也晚了。”
“啊?”
魏广德惊讶出声,随即发觉陈矩面带笑容,好像没事人一样,魏广德心里忽然安心下来。
看魏广德一下就恢复了冷静,陈矩也只是微微点头,随即说道:“别以为这就没事儿了,你那副青词的事儿,如果皇爷要办你,那就是办你的理由,你懂吗?”
“还会这样?”
魏广德惊讶道。
“当然,要不当初我让你们再等等看,看宫里干爹有没有其他法子,你们偏偏就定下来了,今儿徐阶就已经说给皇爷听了。”
陈矩这才有点埋怨魏广德道,“不过,你那担心也是对的,多少官员就是因为心怀侥幸,最后酿成大祸。
至少现在皇爷那里漏了点风,到时候要办你也不会真办。”
“怎么说?”
魏广德这会儿心有点乱,还没想明白陈矩话里的意思。
“皇爷真不高兴,你这会儿能和我坐在这里喝酒吗?”
陈矩却是说道,“将来,就算你真有事儿做岔了,要对你小惩大诫,理由又不充分,这青词的事儿就是个很好的理由,办了你。
不过,那都不算大事儿,不过就是略施惩戒,想来你不会真的触怒龙颜,犯下不可饶恕的大罪吧。”
陈矩说着又用开玩笑的语气说起话来。
“那怎么可能,我还没那么傻,平白无故惹陛下不高兴,我又没病。”
魏广德这会儿心情一下就放松了,嬉皮笑脸的说道:“就算真有事儿,不行我直接辞官好了,也犯不着把自己打进去。
这当官啊,还是要知道进退才好,我之前就琢磨,你说当年严首辅就辞官养病,一直到正德皇帝没了才出山.”
魏广德正说着话,嘴巴就被陈矩一巴掌捂住。
等陈矩松口手掌的时候,还在对他说道:“慎言,慎言。”
魏广德这才醒悟过来,有些事儿能做不能说,特别是在嘉靖朝,嘉靖皇帝有点不按套路出牌。
要是真犯了事儿,辞官未必就能让他放你一马,反而认为你对他不满,在皇帝眼中这就是大不敬,欺君。
急忙点点头,伸手打了三下嘴。
“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我和你说,以后哇,你可以多和徐阁老那边走动走动,今儿徐阁老倒是看准了时机说你那事儿,以后只要你不犯事儿,青词这件事就算翻篇。”
陈矩又说道。
魏广德笑笑,点点头,但是很快就后知后觉感觉到陈矩好像是话里有话。
“你都说了,高拱这个人不大靠得住,我寻思着,以前裕王府的情况让他倍感压力,所以努力压抑了自己的性格,我知道你和陈以勤、殷士谵他们这些王府属官也有来往,但是还不够。
朝中势力,裕王府现在可以超然于物外,但是很多时候还是得仰仗徐阁老那边。”
看魏广德似懂非懂的点着头,陈矩又挑明了说道:“多和徐阁老那边的人走动,未必什么事儿都要通过高拱进行。
你当初这么做,估摸着也有向裕王示意自己无二心的意思在里面,现在开始不用了。
毕竟,朝中最大的势力还是严首辅那边,其次就是徐阁老,你要想办事儿,严首辅那边走不通,还不是只能求到徐阁老那里去。”
青词这事儿,这些天一直压在魏广德心里,现在总算是解脱了,虽然按陈矩的意思,这事儿还可能有后患,但那都是自己被嘉靖皇帝针对的时候才会发作。
自己有那么蠢吗?
在封建王朝和皇帝斗法,那不是老寿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烦了。
不过这也给魏广德提了一个醒儿,做事儿还要再慎重些,一个疏忽可能就后患无穷。
接下来几日,虽然魏广德依旧可能被派到福建去担任一任巡按御史,可已经不再那么焦虑。
按照那日陈矩所说,福建巡按御史肯定要换,换谁去还说不准。
而这这段时间里,长时间被延误的景王府工程之事被徐阶快刀斩乱麻的方式给快速解决了。
和以前三个尚书加一个长史议事相互激烈争议不同,徐阶参与其中后直接就是以决策人的方式登场。
对景王府提出的要求,能办到的,不逾制,则一概答应下来,其余的则全部否掉。
并以此为准,对工部下令限期开工,限期完工不得耽搁。
徐阶这次是真的看懂了嘉靖皇帝的心意,所以作出判断是丝毫不犹豫,直接强行通过,即便户部尚书高耀对此颇有微词也是强硬压制。
魏广德在翰林院里都听到消息,在高尚书和景王府人起争议之事,徐阁老只问吴尚书,此举是否逾制,只要吴山答不逾制,就马上定下来,而吴山答逾制,则直接否掉。
此举,最后让景王府人也很是无奈,想打的太极打不出去。
“以前都说徐阁老是严首辅的跟屁虫,没想到也是善断之人。”
此时,朝堂上对徐阶的评价也在悄然发生变化。
(本章完)
401翰林院闲话
嘉靖三十九年
福建由于官府赋役剥削苛重,加以倭寇流劫各州县,以致民困不堪,各地人民相继奋起反抗。其中,有大埔的窖民、南湾的船民、尤溪的山民、龙岩的矿工,南靖、永定等处的流民,声势最大的窖民张琏等人的起事,官兵每战辄败。巡抚刘焘,应接不暇,惟宰牛送给起义之民、拥众自卫而。朝廷责其戴罪剿捕。
随着福建巡抚刘焘,福建御史、提刑按察使司的陈情奏疏被送入京城,福建局势再次进入京官们的眼中。
翰林院里,魏广德和其他留院官员们聚在院子里,也在讨论着来自福建的奏疏。
“刘焘避重就轻了,只说龙岩知县汤相督兵击败飞龙军,还杀死该部主将萧雪峰,却对之前媾和一事语焉不详,敷衍了事。
我看传闻刘焘为了不让反贼张琏攻打周边府县,给人送去猪羊之事八成是真的,丢人呐。”
翰林编修林士章站在花亭里大声说道。
他是去年殿试的探花,现在和朝中各方势力联系较少,所以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丝毫不怕被他人忌恨。
在他看来,巡抚刘焘给张琏反贼送去牛羊的行为不亚于与虎谋皮,居然还说这些人聚众是为了防范倭寇。
现在好了,人家都登基称帝,扯起反旗,这个时候却说自己被反贼欺骗,博取同情,真真是恬不知耻。
“士章此言有理,都是这些地方官吏胡作非为,才导致福建民变,各位应该都听说了,江南百姓承担的可不止是胡宗宪的加派,还有地方官府增加的杂役,岂止是福建,整个江南民怨沸腾......”
翰林院里的官员之所以是清流,就是因为没有地方执政的经验,所以很多事情都是比较理想化。
不能左右胡宗宪加派,那是朝廷、是天子允准的,地方官员作为朝廷派驻一方带天牧民,就应该体恤治下百姓,千方百计减少地方支出,减少杂税。
却不知道,真正下到地方,只有委派官员才会知道主政一方的艰难。
地方势力盘根错节,稍有不慎可能政令都无法实施下去,倒不是说地方士绅敢公然反抗,而是官府中人也会有异议。
不触及他们的利益,或许还会从中说和,可是一旦触及他们的利益,他们也会采用不合作态度对抗。
人,并未都是书中所说高风亮节之人,都是有各自私心的。
翰林官们这时候都七嘴八舌讨论起来,说着各自的见解。
魏广德也乐得在边上坐在听,在这里的大多是翰林院修撰和编修,没有学士一类人参与,所以都是畅所欲言,感觉没什么压力,即使院子边还有两个锦衣卫校尉也是如此。
就在这时候,魏广德感觉身边一阵风吹过,魏广德侧头看过去,身旁已经坐下一人。
“叔大兄。”
魏广德急忙拱手,小声说道。
来人正是张居正,虽然不知道他怎么从国子监回到翰林院,难道国子监的学子都放寒假了不成。
“善贷,他们又是在讨论地方弊症?”
张居正刚来,这会儿众人谈话的焦点已经转移到地方,对地方官府征收的苛捐杂税进行批判,对地方官员贪赃枉法大加指责,所以张居正来到这里听了两句就以为他们是在说这事儿。
魏广德轻轻摇头,“福建那边的事儿,这会儿转到批评地方劣政上了。”
张居正微微点头,表示了然。
听了一会儿,魏广德忽然想起前些天收到来自九江的信件,其中一封是老相识朱世隆朱公子所写,说是他在家里温习功课,感觉在九江也没什么好学的,主要是对一些难题找不到人解答,所以打算来年进京入读国子监,等待两年后的会试。
朱世隆连续两次会试落榜后就有点放飞自我,现在终于打算重新拾起书本追求功名,自然是好事儿,据他信中所述,同行的还有段孟贤。
段孟贤倒是没有像朱世隆那样放飞自己,连续三次会试落第,这次也打算常住京城备考,给魏广德写信的原因自然是让他在国子监附近找个住处。
不过是举手之劳,魏广德自然不会拒绝,已经吩咐张吉去看房子,虽然国子监周围宅子租金不便宜,可朱世隆也是有家底的人,也不会在乎那点房租。
现在国子监的司业就在自己身边,魏广德自然就打算先和张居正说说这事儿。
举人入读国子监,自然是允许的,他们满足生员入监的基本条件。
明代国子监学生主要分两类,分别是官生和民生。
官生是由皇帝指派的,不仅包括各级官员的子弟,还包括土司子弟、海外藩国派来的留学生。
而民生则是由地方官员保送的民间俊秀和会试落第之人。
进入国子监学习的学生通称监生,其中官员子弟称为荫监,荫监可分为官生和恩生。
在以前的制度中,因父兄的功劳而被授予官职,称为任子之制。
明初沿袭这个制度,规定一品至七品的文官,可以让一个儿子承袭其俸禄,只不过到了现在,请荫的门槛提高,三品以上的京官才可以请荫。
至于恩生,那是皇帝有时候特旨降恩,让某些官员子弟进入国子监学习,不限官员品级。
所以,有时候圣旨对某些官员的赏赐中提道“荫一子”的话,其实就是属于恩生的范畴,毕竟在国子监毕业后是可以授予不入流官职的,可好歹也是个官。
与出身于官宦之家子弟不同,民生来自普通百姓家庭,又可分为贡监和举监。
举监,其实就是指入国子监补习的会试落第的举人,这其中又有两种出路。
一是纯粹只是在国子监学习备考,准备参加下次会试,以进士出身进入官场的,这些人一旦成功自然前途不可限量,而另一部分人入国子监则是为了选官。
士子通过乡试成为举人,就获得永久参加会试和选官资格,有时出于特殊需要,也会直接授予举人行政官职,一般这种情况主要集中在人才供不应求和选官不拘一格的洪武时期。
之后,随着读书人的增加,以举人身份就想做官变得极为困难,所以这些人唯一的出路就只剩下国子监,入国子监通过坐监肄业和挨拨历事后赴吏部待选官职。
贡监是指贡生入监,贡监分为四类,分别是岁贡、选贡、恩贡、纳贡。
这些人类似后世的保送生,是各府、州、县学中的上等生员进入京师国子监学习,成绩次等的生员送至中都国子监读书。
不过,对这些生员的考试也是非常严格,那就是岁贡生员入国子监前会进行一次考核,对于不合格的生员,教官、提调官与生员一同受罚。
所以,这个时期的举人,如果想要放弃科举担任官吏,就需要进国子监走一趟。
举人直接授官大多存在于明初,到了明朝中后期就变成了个例,非常罕见。
原则上,只要达到入监条件都应该收录,可是实际上国子监除了对荫监生来者不拒外,对举人入监则是还要进行一些考试的,特别是南方举子在北京国子监里坐监。
为了方便考试,许多生员都愿意在北京驻留,为会试备考,这就导致南京国子监生员减少和北京国子监人满为患。
虽然不用为朱世隆、段孟贤走后门,可是请国子监司业略微关照下还是可以的。
魏广德就把朱、段二人的情况和张居正小声说了一遍,听说只是为了来年的会试备考,张居正直接就点头答应下来,“明年他们过来就是了,我直接安排。”
“对了,叔大兄怎么有空回翰林院,国子监那边?”
魏广德把朱世隆他们的事儿处理好后,又随口问道。
张居正现在是领了实差的,按理说这翰林院是不用来了,院里就算有事儿要找他也只会派人过去。
“开头两年,我和肃卿在整顿国子监学风,现在监里学风已经好上许多,我这个司业自然也就无事儿可做了,呵呵.....”
张居正小声自嘲道,笑过之后,张居正又小声问魏广德:“听说朝中可能要替换福建御史,据说可能叫你过去,你知道吗?”
听到张居正说这事儿,魏广德心里一动,只是装作毫不在意的说道:“去做一任御史也挺好,听说下到地方,御史还是很威风的。”
“你还想去福建作威作福?呵呵......那边倭寇最近闹得比浙江还厉害,还有张琏等一众反贼。”
说着,张居正指指圈里几个正在高谈阔论之人说道:“去了福建,短期内不能平掉那股反贼,你就会成为他们的话柄。”
“短时间内平贼肯定有难度,福建那地方也是山高林密的,就上面讨论限期剿贼的旨意,我可不怎么看好。”
说道这里,魏广德又指指自己,说道:“至于会不会派我去,旨意没下来前,也是难说的很。”
福建虽然沿海,可是却不是平原,而是以山地、丘陵地形为主,俗有“八山一水一分田”的说法,平原面积狭小,不利于种植业的发展,这在古代是非常要命的。
“漳泉诸府,负山环海,田少民多,出米不敷民食”,这是古人对福建的看法。
也是因此,福建人自然而然就把眼光看向了广袤的大海,以海为田,从事海洋捕捞和海洋运输。
特别是在宋代对西北的失控又阻断了陆上丝绸之路以后,远距离海洋航行被迫成为了可行的替代选择,福州和泉州,逐渐成为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
来自后世的魏广德自然知道国际贸易的重要性,可以说后世国家的崛起,国际贸易功不可没,而到了现代呢?
魏广德觉得依旧如此,何况他当初刚入仕的时候就想到过,扩大大明优势产业的生产,特别是将大量的丝绸出口,换取金银和粮食应对将来大明朝要面临的天灾人祸。
所以对于高拱打算把他打发到福建去,魏广德其实并没有太抵触,过去看看也好。
前世后世两辈子,他都没去过福建。
后世所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实践出真知”的道理,其实已经深入魏广德骨髓。
“剿贼的时间也不充裕,前两日我曾听人议论过,若是剿贼,必须在来年二月前完成,否则就只能功亏一篑,大军转进沿海府县防御倭寇。”
张居正显然也是知道很多,听到魏广德说短期内剿贼困难,不由开口说道。
“是啊,三、四、五月海上刮东北风,适合倭寇抢滩登陆,九、十月份亦如此,虽说平时也偶有倭寇侵袭,可大多是小股贼踪,不像在这个时候可能同时出现数股倭寇来袭。”
魏广德点头认可道,在翰林院就是时间多,魏广德自然看过不少官员递上来的奏本,了解浙江、福建等地倭患的实际情况。
“若善贷真被派去福建,当以何册剿贼?”
张居正这时候忽然开口问道。
上次和俺答部的交战,张居正全程都在一旁冷眼旁观,他能从老师徐阶和高拱那里得到许多最新的消息。
当初对于魏广德的分析和提出的对策,他曾经惊为天人,虽然最终并没有完全实现,可是结局总算还好,大明朝在和北方鞑子的交手中算是扳回一局。
那次,魏广德就是在翰林院里提出的战略构想,这会儿正在就想打听下,魏广德是否有快速剿灭福建反贼的计划。
但是显然,张居正高估了魏广德,他不清楚张琏这伙人的历史,自然对于如何剿灭他们也是束手无策。
虽然没有想法,不过张居正既然问起,魏广德总不好两手一摊,思考片刻才说道:‘俗话说兵无常势,对于张琏反贼我也不了解,一时半会儿也理不出思路。
不过以福建的地形,要剿灭反贼肯定要计划周详才好动手,要么不打,要打就必须一鼓作气彻底解决。’
其实在魏广德心里也早有腹桉,真让他去福建剿贼的话,他肯定要上奏请调俞大猷去做总兵官,统帅大军。
有俞大猷这么一个超级打手存在,不善加利用才是傻瓜。
“嗯,正该如此。”
张居正捋捋胡子点头应道,随即又抬头看看天色,“善贷今日可有应酬,不若散衙后一起喝一盅......”
402入裕王府?
嘉靖皇帝显然对福建有人扯旗造反之事非常敏感,在福建详情报上来两日后,内阁的建议就在司礼监批红。
限期剿贼。
与剿贼命令一起下发的还有对福建官场众官员严厉的斥责,但并没有马上更换官员,依旧是以刘焘为主,督导福建官兵围剿张琏一伙。
旨意下发以后,对福建官员的议论声才逐渐小了下来。
说话的都是京官,自然是看得懂朝堂风向的,闹出造反的大桉,相关官员都没有被马上撤换就说明了很多东西,要么这些人后台很硬,上面有人帮着说话,要么就是内阁和皇帝还没有确定更换人选,所以只能暂时以戴罪立功的方式处理。
这几天里,或许真是国子监学风整顿初见成效,张居正回翰林院的次数也多了起来,经常和院里同僚一起讨论诗词和朝政,为此也没少被翰林院里人打趣,说他尸位素餐,放着国子监正事不做跑翰林院里躲清静。
“昨儿我听老师说,今天他就要把景王府之事写成奏疏上陈陛下。”
坐在魏广德值房里,张居正对魏广德说道。
这几天时间里,魏广德和张居正的接触开始增多,今天闲着无事就到了魏广德的值房。
“都定下章程了?”
魏广德好奇问道。
徐阶处理难题的办法是简单除暴,进度自然很快,可是毕竟涉及一座亲王府,林林总总的事儿也是不少,景王府那边也是不断发现问题提出来要求改造,听张居正话里的意思,这次是尘埃落定。
“估摸着景王府后面还会搞事儿,不过影响不到大局,要是让他们不断找出各种理由来,还不知道拖到什么时候去。”
张居正答道,端起桉几上的茶轻啜一口又接着说道:“按老师的意思,就以现在的情况汇总报上去,陛下御笔批红就直接让工部动起来,后续景王府再提各种要求,再单独上本陈情就是了,反正不能再耽误。”
“正该如此。”
魏广德对此自然举双手赞成,“就算他们还有新的要求,其实都不妨碍景王就藩之事,大不了景王就藩后再继续改,改到他满意为止,银子让户部讨就是了。”
“是啊,我老师也这么想的。”
张居正笑道。
两人正说话的时候,门外芦布忽然贼头贼脑地在门前张望,似乎有事儿要找魏广德似的,但是有不好直接进来通报。
张居正笑呵呵指指门外,“你那书吏怕是有事儿找你,我就先走了,去其他地方串串门。”
说完话,张居正起身朝魏广德拱拱手,魏广德也急忙起身还礼,然后送张居正出门而去。
张居正离开后,魏广德回到屋里坐下,这才看向芦布道:“有什么事儿,还用做贼似的。”
毕竟是在翰林院里,最近也无甚大事儿,魏广德不觉得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发生,所以他对芦布刚才的举动有点不满。
不清楚的,还以为他魏广德让手下去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似的。
“老爷,刚才陈侍讲那边的人给递了话过来,陈侍讲要回老家丁忧。”
芦布小声说道:“他让你有空去他那边坐坐,商量下王府之事。”
“什么?”
魏广德听闻此事一下就站了起来,现在嘉靖皇帝安排在裕王府的讲官就剩下两位,也就是陈以勤和殷士谵,如果陈以勤要回家丁忧,那就只剩下殷士谵一人了。
之前,朝中其实就有人提议增加王府讲官,但是最后不了了之,据说是因为高拱暗中做了一些动作。
王府中只有陈以勤和殷士谵两人,对于魏广德来说自然无所谓,他与二人都熟悉,但是现在的情况怕就不是高拱还能左右的了。
陈以勤丁忧,空出来裕王府讲官的职位,正常情况下肯定要一次性补足,最少会塞两个人进裕王府任职。
魏广德有点明白了,毕竟他和陈以勤他们早已经混成一个利益共同的小圈子,他找自己,肯定就是想问自己要不要正式踏足裕王府。
不管怎么说,先在王府里占个位置,总好过被其他人捷足先登要好吧。
缓缓坐下,魏广德寻思着,自己似乎还是真该争一争这个位置。
虽然老早就投靠了裕王,可毕竟还是属于外人,没在裕王府走一遭,镀层金,以后都不好说是裕王潜袛旧臣。
最关键是,裕王府出缺,朝中各方必然都想染指,不仅是高拱想要安插自己信得过的人,徐阶那边肯定也会有所动作,甚至严阁老也会想办法掺沙子进去。
随即,魏广德就想到了刚刚离开的张居正。
给裕王府安排讲官,肯定是从翰林院中挑选。
“你做的很好。”
魏广德开口表扬了芦布一句。
“都是老爷教导的好。”
芦布这会儿变得乖巧起来,低眉顺目恭谨答道。
以大明朝堂办事效率,其实给裕王府安排讲官这样的事儿,要是往日的话,拖上一年半载也不稀奇,可今时不同往日。
魏广德知道,这消息是藏不住的,传出来后只怕两三日就会把人定下来,否则迟则生变,还不知道会变得多复杂,只有快刀斩乱麻尽快把人定下来才好,毕竟现在的裕王已经今非昔比。
重新站起身来,魏广德整理了下衣服,就对芦布说道:“我先去了,有人问起就说我去詹事府了。”
身兼数职的好处就是,魏广德现在要离开翰林院很简单,随便扯出都察院或者詹事府的牌子就能湖弄过去。
魏广德急匆匆出了翰林院,叫上张吉采办东西就去陈以勤家里吊唁。
“我已经上了丁忧的奏疏,批下来我就要回乡,今日请几位来就是说说这讲官位置空出来该怎么办,安排谁进王府。”
此时,在陈以勤家中一个小屋里,裕王身边的太监李芳、王府属官殷士谵和礼部侍郎高拱都到了,魏广德自然也在。
刚收到的消息,外面还在布置,人就被陈以勤请到了这里。
魏广德在翰林院想到的,陈以勤自然也想到了,而他除了通知裕王府旧人外,还叫来了魏广德,起目的不言自明。
“这次,王府至少要补两个人进去。”
高拱开口说道:“之前,徐阁老就找我说过,想让张叔大进裕王府,不过我没一口答应,当然也没有拒绝。
现在发生这样的事儿,我看就让善贷和叔大一起进裕王府吧。”
高拱不管心里怎么想,这一刻他也只能这么表态。
“召善贷入王府肯定没问题,这张居正是否合适?”
这时候,李芳开口问道:“殿下不喜欢嘈杂,这人.......”
“没问题,张居正为人谨慎谦恭,做事也稳重,如果是跳脱之人,徐阁老当时说的时候,我就会一口回绝。”
高拱却是没等李芳说完话,就直接抢下话头说道。
魏广德只是抬头看了眼高拱和李芳,随即又低下头。
“我一会儿去找吴尚书说明此事,晚间我再去徐阁老府上定下,借此机会让善贷和叔大都再升半级,做翰林院侍读或者侍讲,直接迁学士,还是有点难度。”
高拱接着就把心中的计划说出来,看似是征求其他人的意见,可实际却是把该找什么人,做什么事儿都完全定下来,不过是提前告知他们一声而已。
等高拱说完,李芳只是点点头,“回去我和殿下说一下。”
“想来殿下不会反对。”
高拱却是直言道。
“正甫,到时候王府里就以你为首,叔大和善贷入王府你还要多费心。”
高拱这时候转头对殷士谵说道。
魏广德离开陈以勤家,不仅回头看了看这个小院。
陈以勤在京城的宅子是租的,院子不大,此时灵堂已经搭建好,有消息灵通的人开始前来吊唁。
现在陈以勤在裕王府的地位,在高拱离开以后就成为王府属官之首,上杆子巴结的人也是不少,都希望能够和裕王府拉上一些关系。
上了马车,魏广德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今日的经历还有些神奇。
之前,魏广德还在想着自己要是真去了福建该怎么做,没想到一下子自己就要进裕王府了。
按照高拱的计划,朝堂这里应该没有问题,主要就是看嘉靖皇帝最后的决断。
要是自己真进了裕王府,福建那边应该就没自己什么事儿了,毕竟刚刚履新,按道理短期内不会又安排去做其他事儿。
到这个时候,魏广德也才有点后知后觉明白张居正最近一系列动作的由来,如果不是高拱说出来,他还被蒙在鼓里。
之前高拱曾经说道过一句话,那就是他和张居正很难直接被授予翰林侍讲学士或者侍读学士,而是只能是侍读、侍讲,这说明什么,一开始徐阶是打算把张居正捧到学士一级去的。
想到这里,魏广德才有些恍然大悟,张居正频繁回翰林院,应该也是彰显自己在翰林院里的存在,和其他人多接触,表现出自己的才华。
看来,就算调去裕王府,以后没事儿还是要多回翰林院走动走动,不能像张居正那样临时抱佛脚。
徐阶要安排张居正入裕王府,显然也是想让张居正在潜袛之时就和裕王有一些接触,这也说明徐阶已经把张居正看做是自己的接班人进行培养,否则犯不着为他做这么多事儿。
第二日一大早,陈以勤丁忧的消息就开始在京城官场里传播开来,昨晚就知道消息的毕竟还是少数。
虽然随着裕王府地位的提高,王府属官都开始被外界重视起来,可毕竟还没有如同严嵩、徐阶等位高权重之人那样,一举一动都被人看着。
进入值房,不大一会儿就有翰林院同僚前来魏广德这里,询问他是否要一起前往陈以勤家中吊唁。
虽然陈以勤是王府属官,还是裕王殿下的讲官,可身上的官职却是詹事府司经局洗马兼翰林侍讲,和翰林院一帮官员都算是同僚关系。
根据儒家传统的孝道观念,朝廷官员在位期间,如若父母去世,则无论此人担任何官何职,从得知丧事的那一天起,必须辞官回到祖籍,为父母守制二十七个月,这叫丁忧。
说起来,陈以勤这次离开官场就是两年多的时间,要到嘉靖四十二年才能重返官场。
不过现在裕王地位已定,陈以勤回乡应该也能放心。
除服以后,他的官职肯定又会有一次大的提升才是。
时间来到下午,终于有消息传来,陈以勤请求丁忧的奏疏嘉靖皇帝已经批了。
毕竟不是朝廷不可或缺的人物,嘉靖皇帝也不会夺情,让他留任,而和消息一起传来的还有就是昨日高拱所谋之事。
陈以勤丁忧的奏疏昨儿下午送入西苑,今日上午吴山请求增补裕王府讲官的奏疏就送入内阁,由次辅徐阶票拟后送入西苑。
吴山在奏疏最后也提及他所推荐之人,自然就是张居正和魏广德,高拱昨日第一时间就联络礼部尚书吴山这步棋看来是走对了,他也说服了吴山。
听了消息,魏广德放下心来,自己上了推荐名单就好,剩下就是看嘉靖皇帝怎么决定。
今日,张居正没有回翰林院,想来这会儿应该是在国子监里监督着生员读书才是。
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靠在椅子上,魏广德这才注意到芦布居然还站在自己身前。
“还有事儿吗?”
魏广德好奇问道。
“老爷,要是你去了裕王府担任王府讲官,是不是就不常回这里了?”
芦布这时候小心翼翼的问道。
“哈,你是担心自己的差事还是什么?”
魏广德不免觉得有些好笑,随口问道。
“如果老爷真去了裕王府,那小的肯定是不能继续守在这里了。”
按照制度,魏广德担任王府官职后,算是调出了翰林院,即便保留翰林院官职。
到那时候,值房自然会封,如果不是新人进入,值房不够的情况下都不会再安排给他人,但是像芦布这种分到这里的书吏,自然就要调整。
芦布,严格说来都不算翰林院的人,他是由兵部发银。
如果没有其他值房需要人手,那么芦布就只能回兵部去等待新的工作,结果就是有可能接到活儿,也有可能接不到活儿。
“不急,暂时还安排不到你头上。”
魏广德澹澹说道:“等旨意下来,如果真去了那边,你要是没有好的去处就先去我府上做事就是了,断不会让你没有活路。”
对于芦布,魏广德觉得用起来还算趁手,所以并不打算抛弃。
403魏广德的野望
“所以,瓦剌在强大后,就需要更多的,来自大明的物资支持其发展,但是这个时候的朝廷呢?
应该说,那个时候的朝堂百官已经认识到瓦剌大量向朝廷贡马的企图,但是面对正在崛起的瓦剌却是束手无策。
因为在那个时候,大明朝廷应该已经没有成祖时期的军事实力,可以发动一场大的战争来再次削弱瓦剌的实力,所以他们采取了最稳妥的办法,那就是减少瓦剌的封贡。
一方面希望把越来越大的封贡减小,恢复到之前的规模,另一方面也想压低贡马的价格,这样在维持原有规模的前提下还可以获得更多的马匹.”
裕王府的书房外,殷士谵和张居正站在窗外,听着里面魏广德指着巨大的北方舆图给裕王朱载坖讲课。
吴山的奏疏送入宫中,第二天就被嘉靖皇帝批红,魏广德也顺理成章成为了裕王府讲官,与他一起的还有张居正。
接到旨意后,魏广德和张居正就联袂登临裕王府,一方面是拜见裕王,另一方面则是和殷士谵商议他们的工作安排。
既然是讲官,自然是要给裕王殿下上课的,可是上什么课则需要和殷士谵商议。
其实,裕王的课程是早就定下来的,主要的课程就是《尚书》、《大学》和《资治通鉴》、《明会典》等书籍,还有算术、天文等知识。
显然,对于经史子集这一块的课程主要是落在殷士谵和张居正身上,魏广德被分配的课程相对较少,但是按照传旨太监的意思,按照嘉靖皇帝的意思,魏广德还要向裕王殿下教授和北方蒙古人有关的知识。
从大明朝立国开始,始终都把北方游牧民族作为帝国最大的隐患,时刻提防他们卷土重来,做为皇储,嘉靖皇帝自然还是希望裕王朱载坖对此有更深入的了解,以帮助他作出正确的决策,而不是简单的人云亦云,大家都说鞑子威胁中原汉人,那就是威胁了。
为此,魏广德又在翰林院藏书和礼部、兵部等文档中找寻明朝与北方蒙古人有关的文献,作为给裕王上课的材料。
虽然殷士谵、张居正两人承担的课程更多,但是大多是照本宣科,重点就是他们需要仔细给裕王讲解经义的内容,而魏广德的课程则需要自己找寻资料,所以实际上他要做的工作比殷、张二人还更多一些。
裕王在高拱的教授下,早就完成了基础教育,所以现在殷士谵和张居正授课压力也小了很多,而魏广德所教的东西,以往倒是没有出现过,让裕王感觉有些新奇。
其实在私下里,裕王也和高拱等人讨论过一些时政,特别是来自北方的危险和沿海的倭寇袭扰,不过都没有魏广德授课那么严谨。
至于魏广德,在确认嘉靖皇帝意思后,自然对此也很是上心。
来自后世的他自然知道,现在他所身处的是一个什么样的时代。
当初在彭泽的时候还不知道,可是到了京城后,开始接触到更多东西,特别是市舶司传回来的消息,魏广德已经意识到,大明朝现在所处的时期就是“大航海时代”。
大航海时代,又被称作地理大发现。
是由欧洲人开辟出横渡大西洋到达美洲、绕道非洲南端到达印度的新航线以及第一次环球航行的成功,是人类文明进程中最重要的历史之一。
对于这段历史,魏广德也只是有所了解,但并不详细,但却可以从市舶司传回来的消息上做出一个判断,那就是现在处于大航海时代的末期。
以前,魏广德听到和见到佛朗机炮和火绳枪的时候,还以为是欧洲人从非洲那边绕过来,沿着海岸线航行到了亚洲,但是市舶司那边却传出有夷人大船自东远涉千里而来。
这些消息,在明朝其他官员看来,所理解的自然就是从倭国等地过来,而魏广德对此的猜测却是可能他们已经占领了美洲大陆,夷人大船可能就是满载着从美洲抢掠来的金银跑到大明周边收购大明物资的。
因为很简单,美洲抢掠的金银,如果要运回欧洲,应该选择走大西洋航线,而不大可能舍近求远跑到大明来。
大航海时代啊,这个词所代表的就是新大陆和财富,新大陆除了本身广袤的土地外,还有这些土地上丰富的物产和庞大的黄金白银。
别怪罪魏广德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才发现这个事实,还不是因为游戏害的。
魏广德印象里,国内书本上对大航海时代的课程不多,内容很是单薄,教授的有限的知识也只有一个大概,真正让他记住这个时代的还是那款游戏。
不过对于那款游戏,到现在魏广德还能利用的东西却是不多,因为玩过的人都知道,《大航海时代》游戏的主要地图区域其实是在地中海为中心的区域里,所以魏广德一开始是真的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不过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即便知道了现在所处的时期对后世历史的影响也是枉然,最有价值的东西已经被西方人发现并且抢夺下来了,除非发动战争,否则那些利益是绝对不会轻易吐出来的。
而现在的大明朝有这个实力吗?
当然没有。
来自北方的威胁都有些束手无策,还在为沿海肆虐的倭寇焦头烂额,拿什么参与到瓜分世界的盛宴中去。
不过由此,魏广德找到了自己要教授裕王的知识到底是什么了,那就是把后世的一些东西灌输进裕王的脑海里。
现在就是国际贸易形成的时期,欧洲人从美洲大陆抢掠到巨大的财富,而这些财富大多似乎都最后流入了中国。
鸦片战争,就是西方世界对巨大到无法容忍的贸易逆差所做出的一个反弹。
虽然具体该告诉裕王些什么,魏广德还没有想好,还需要好好想想,可是嘉靖皇帝要的最基本的东西就是告诉裕王大明帝国和北方游牧民族间关系,所以他还有时间来思考这个问题。
书房里,魏广德还在对着裕王侃侃而谈,他现在讲述的正是明英宗时期,大明朝和北方蒙古之间关系的课程,接下来自然就提到了“土木堡”及之后的一系列事件。
而此时,窗外的殷士谵和张居正都有些微微皱眉。
魏广德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就说出后世网络上关于“土木堡事变”是阴谋论的说法,这个对身为文官的他来说绝对是不友好的,毕竟他现在享受到的一切都来自于此。
而且,本身这种阴谋论是以结论来倒推出来的,还是缺乏事实依据。
他在向裕王讲课中,主要就是提出瓦剌首领也先指挥的土木堡事变,俘虏明英宗的那件事儿,本身就是一场偶然,也先在确认明英宗身份前,或许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这和明朝文官这个时候主要思想是有巨大差距的,他们认为也先攻击明军,其目标就是直指明英宗,想要通过明英宗获得更多的利益。
如果,不是明英宗最后通过“夺门之变”复辟成功,或许还会对明英宗大加指摘,指责明英宗的不学无术和对太监之流的盲目信任,为什么不去信任忠心耿耿的文官呢?
看看,土木堡之后,大明朝的江山是文官们舍生忘死给保全下来的。
所以,皇帝对待身边那些太监,他们就是家奴,可利用却不可信任,治理江山还是要依靠文官。
文官们希望通过这件事儿告诉后面的皇帝们明白,他们的身份是不同的,是不能亲涉险地,皇宫以外许多敌人对他们正虎视眈眈,最好所有的皇帝一辈子都在紫禁城里生活就好了。
至于后面,魏广德更是说出了“专业的事儿交给专业的人来做”这个理论,术业有专攻,比如打仗,就交给会打仗的官员去处理,皇帝只需要选择合适的统兵官员就可以了,不要去瞎指挥。
这也是魏广德认真看了土木堡事件中明军军事部署和行动路线后才决定说出来的,明英宗的指挥确实存在问题,明军被来回调动,自己反而成为疲兵。
这些,魏广德都考虑要给裕王讲透,或许裕王以前就明白,不过魏广德还是打算按自己的想法,一个皇帝一个皇帝的讲一遍。
北方鞑子讲完了,就讲自己准备的私货,讲讲现在大明朝所处的时代背景,希望在裕王登基后能够改变些什么,争取结束大明朝“禁海”的国策。
明朝的禁海,其实禁止的就是民间对外贸易,官方主导的封贡贸易并没有禁止,这也是嘉靖初年,倭国大名间闹出“封贡之争”的根本原因。
来大明进贡,可以获得比进贡物品更多的赏赐,还兼营两国间的贸易,有利可图,故而争相冒充贡使也就不奇怪了。
魏广德打算好好的整理下市舶司的有关资料,自己也需要好好分析下,尽量让裕王,这位未来大明帝国的主宰者明白国际贸易的重要性,特别是大明朝在这个时期对国际局势的影响力。
这时代的大明朝,无疑是这个世界的超级大国,虽然本身实力有限,但这是因为众多原因造成的,并不是国力不行。
而且,魏广德还希望通过让裕王,及裕王的后代都明白这些,所以魏广德把所讲的东西都详细进行记录。
无意之间,魏广德居然在大明朝开始了编书。
魏广德还没打算现在把这些东西推向士林,因为这一时期的士子们坚持的还是儒家那一套,从朝廷高层到底层百姓看来,国家就应该是以农为本,重农抑商,商人重利忘义,现在给他们谈开海禁,搞国际贸易,怕是要直接被喷死。
魏广德当然不会做儒家的叛逆,选择被士林唾弃那条道路,有些东西可以悄悄谋划,但绝对不能让自己站在台前,更不能过早的暴露出来。
来到这里多年了,魏广德有时候也在考虑自己该做点什么?
从最初在崩山堡的时候,想的是能够进大城里居住,到读书有成后就想着通过科举入仕当官,当大官,也享受一把三妻四妾的骄奢**的生活。
现在自己是个官了,虽然是官职卑微,还需要努力向上爬,可说到底他又有些迷茫了。
在严府里,魏广德看到了这个时代权贵的生活。
说实话,很符合他当初对未来生活的向往。
可是,只有真正来到这里他才发现,小官其实也可以享受这样的生活,只是会稍微比权贵差上一些,但是好像更加安全。
而按照自己想象的,做大官,享受更加奢侈的生活,可你坐在那个位置上,本身就是被下面无数人仰视的,他们其实也无时无刻不在考虑怎么推倒你,取而代之。
严世番能享受这样的生活,是他老爹给他大好了基础,可就能永远这样过下去吗?
别的不说,就他们裕王府这帮人正在考虑的事儿,不就是想要弄倒他吗?
保裕王上位,为的不止是维护制度,也是为了他们的荣华富贵,要想获得就必须往上爬,把占着位子的人弄下去。
魏广德有点恐惧,以后他真的爬上高位了,开始享乐了,身后不知道多少双仇视的眼睛看着的,随时都在找机会想要取而代之,这享乐还能舒心吗?
在接到旨意后,魏广德才貌似终于找到了他来到这里的目标,让大明这个逐渐腐朽的机器重新运转起来,至少不能再继续这样迟钝下去了。
克制一些享乐,和同僚们喝喝花酒无伤大雅,穷奢极欲的生活还是算了,他要流芳千古而不想遗臭万年。
后世为什么张居正那么有名,还不是因为他是个悲情英雄吗?
他的改革被认为是有效的,只是不够彻底,又死的过早政令最终被推翻。
虽然魏广德在这个时候已经把张居正视为一个政治对手,但是魏广德选择隐藏自己,先看看张居正想要做什么,改革是改的什么,然后自己再借鉴,把雍正那一套弄到大明来试试。
到时候就算失败,后世自己的名气怕也会比张居正还要大。
裕王是不是万历皇帝?
记得原来看到的就是说,张居正和冯保联合起来欺负小万历,虽然感觉裕王和小字似乎不沾边。
算了,还是等等看吧,等到裕王登基定年号的时候就知道了。
(本章完)
404福建战败
魏广德有了自己的目标,所以从那一刻起,他对教授裕王显得无比热心。
因为宫里的意思,魏广德以查找与北方蒙古有关文档的名义寻找资料,其实也搜集整理起市舶司和互市有关的资料。
以现在收集到的东西魏广德就已经看出很多问题,明朝在立国之初其实就有想要封闭起来,自给自足的意思,这或许是受到朱元璋出身的影响。
财富,他或许认为应该一点一点积累起来,还要都留在国内,而不知道通过交易可以让财富变得更多。
所以,即便在朱元璋时期开始有限的互市,但那更多还是逼不得已而采用的政策。
就好比在边疆地区进行的茶马贸易,根本目的就是为了解决明军战马不足的问题,以官营模式开展,既控制了交易总量还能增加朝廷收入。
想法虽好,可是经过百年发展后,早就已经变的腐败起来。
从找的资料看,魏广德就发现在洪武年间,茶马贸易中一匹上等马的价格是120斤茶叶,而到了现在则是80斤,看起来好像茶叶更值钱了,而马价在下跌。
但实际情况却是,茶叶价格百年来有一些上涨,但上涨速度远没有上等马价格上涨的高。
看似茶马贸易中茶叶价格上涨而马价下跌有利于朝廷,可实际结果就是,现在大明军队的战马奇缺。
进行交易的马匹真的因为交换价值的变化变少了吗?
未必,只是大量的马匹没有被交易到朝廷手里而已,看似朝廷得利,实际上却是以军队战力减弱为代价的,那些马匹已经流入了民间私市之中。
这些东西,魏广德都是打算在后面对裕王说说的,只是现在他还是先要把大明和北方草原民族的关系讲完。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窗外的殷士谵和张居正也是开始了窃窃私语。
“善贷讲的这个,合适吗?”
张居正有些吃不透,他不知道过去高拱、陈以勤在的时候是怎么教授裕王。
殷士谵虽然也觉得有些不妥,可是魏广德说的一些东西,想起来其实也是合情合理的,只是对于和现在朝廷的一些看法略有差异。
但是呢,魏广德也不是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裕王,毕竟裕王已经是成年人,有自己的思想,所以魏广德分析的时候是把目前外界的看法和他依旧资料得来的看法都有说给裕王听,由裕王自己判断,最重要的还鼓励裕王也能有自己的思想。
殷士谵透过窗户朝里看了眼,裕王较魏广德年长,屋里的情形真的是有那么一点不协调的感觉。
“只不过是提出一些思路,算不上离经叛道。”
殷士谵对张居正小声说道,“实际上殿下已经是成年人了,他有自己的思想,肃卿给殿下上课的时候也经常这样。”
高拱之所以能被裕王尊重,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高拱不会把他的想法强加到裕王身上,而是在讲解的时候,会从多方面进行讲解,以及那些是被外界公认,那些则是被批驳,最后裕王选择相信什么,则是看裕王自己的想法。
裕王和景王离开皇宫的时候,其实已经算成年,在宫廷里已经完成了基础教育,只是思想还不够成熟。
高拱对裕王的教育,也算是因材施教,而结果似乎很好,很对裕王的脾气。
正在这时,院门口出现了一个小內侍的身影,他手里拿着一张条子进来,看到殷士谵在窗边,三步并作两步就快速走了过来。
殷士谵拉拉张居正的衣袖,两人就离开了窗台走了过去。
小內侍递上手里的条子,或许也知道里面自家王爷正在上课,所以压低声音说道:“高大人送回来的消息。”
虽然裕王的地位看似已经被明确,可是裕王府依旧没有放松警惕,每日都盯着朝廷里的风吹草动,但凡有事关重大的事件发生,王府里都会第一时间知道。
过去,这样的消息还需要买通各衙门里的书吏去打听,现在高拱已经入朝为官,消息就更加灵通,自然也扮演起通风报信的责任。
接过纸条,冲他点点头,等小內侍离开后,殷士谵才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纸条,随即眉头紧皱。
张居正在一边没说话,殷士谵看纸条的时候他没有凑过去。
殷士谵带着张居正走进了旁边的屋子,这才把手里的纸条递给了张居正,嘴里说道:“你也看看吧,福建那边吃了败仗,围剿失败了。”
“这么快?”
张居正有些惊讶,从朝廷做出剿灭反贼的决定到现在才多长时间,福建方面就发动了第一次围剿行动,这可不符合他对地方政府办事效率的印象。
殷士谵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苦笑着摇头,“朝廷询问张琏一伙反贼的消息,福建官府不可能猜不到京城已经知道了,应该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调兵遣将准备围剿了。
而且之前的奏疏其实也提到过,张琏等人为盗匪之时,地方上其实也调动过大军围剿,只是没能彻底剿灭。
又因到了九、十月份,担心倭寇顺风而至,所以又抽调了剿贼大军返回沿海府县防御倭寇。”
“想来,也是那次差点被剿灭让反贼醒悟过来,各自占山为王早晚会被朝廷官军剿灭,还不如合起伙来壮大实力,更不容易被消灭掉。”
张居正已经看完手里的纸条,叹口气说道:“可惜了。”
“转年,三、四月份又是倭寇东来的时候,中间就剩下两个来月的时间,怕是也没法围剿了,毕竟已经拥众十万,不抽调大军怕是难以一鼓作气彻底剿灭。”
殷士谵已经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对张居正说道,“其实,那会儿善贷说的法子可能还更好一些。
调动官军先在反贼外围府县驻扎,封锁反贼势力向外扩张,只要把人堵在包围圈里,只需要等周边大军调集齐整,再一鼓作气进行剿灭。”
“不能一次把反贼消灭,确实会有损朝廷威严,还会助涨反贼士气,周边官军的士气也会受损,是不应该。”
张居正点头认可道,“这次失败,朝廷会不会把善贷给调走?”
“不至于吧,南方精兵强将颇多,也不差一个魏广德。”
殷士谵摇头笑道,“就是浙江的谭纶也应该可以,听说他这两年练出一支军队,在和倭寇作战中战功不俗,想来朝廷会选择就近选将,只是希望不要再重走老路,急匆匆出兵围剿,最后却又铩羽而归。”
魏广德和张居正奉旨进入裕王府已经有半个多月时间了,而现在的时间也已经来到嘉靖三十九年十二月,各衙门即将封印的时候,福建那边的消息传来,很快就传遍了京城的所有衙门。
几乎所有官员在听到消息的时候,都是一脸震惊的样子。
他们既惊讶于福建官府反应速度,这么快就调集兵马开始围剿反贼,另一面则是对于官军如此之快就败在反贼之手感到难以接受。
福建可不是安宁的地方,那里的官军可是多次参与追缴倭寇,实战经验肯定是有的,可就是这么一支军队,几天时间就败在了反贼手中。
之前,京官们对于张琏一伙反贼其实大多是不屑一顾的态度,在他们看来不过是集合十万乌合之众罢了,趁着朝廷全力剿灭倭寇的机会才能占山为王,一旦官军认真起来,旦夕可灭。
但是现在看来,貌似全然不是这么回事儿。
到这个时候,不少人才想起福建那地方,好像和西南差不多,都是多山之地,进山围剿反贼,貌似还真是很难的。
想想西南地区,不少地方其实也有大大小小的反贼没有剿灭,只是他们都是号称什么大王,全都没有像张琏这样敢于称帝的,挠官府虎须。
而且,因为张琏现在打出了造反的旗号,朝廷肯定是格外关注,因此也不敢如同过去那样,消息能隐瞒就隐瞒,瞒不了才上报,而是第一时间就把吃败仗的消息报送京城。
谁知道锦衣卫是否一直都盯着这里呢?
而屋里的殷士谵、张居正还在聊着福建事,就听到外面魏广德和裕王说说笑笑的声音传来,应该是这堂课结束了。
二人起身走了出来,果然看到裕王已经走出书房门,他身后跟着魏广德和李芳二人。
“殿下。”
殷士谵和张居正急忙上前行礼。
“二位先生平身。”
裕王急忙伸手虚扶,嘴里说道。
“这是今日外面传来的消息,请殿下也看看吧。”
殷士谵站起身来,从怀中将刚才那张条子摸出递给了裕王。
“今日朝中没什么大事儿吧,眼看着就要过年了。”
裕王这会儿轻松的笑道,没等李芳过去就伸手接过殷士谵递上来的纸条,低头瞅了一眼,瞬间眉头就皱起来了。
裕王身侧的魏广德虽然很好奇,今日朝中是不是发生什么事儿了,他看殷士谵和张居正的表情都不似轻松的样子,不过也只是好奇,一会儿他也能知道。
而另一边的李芳只是迈出了两步,在裕王伸手接过纸条的时候,他就已经退回了裕王身边。
“怎么会如此之快,才三天就败了。”
裕王已经看完手里的纸条,抬头一副不可置信的看着殷士谵。
殷士谵苦笑,“中了埋伏,焉能不败?”
旁边的张居正自始至终都摆着一副严肃的面孔,在裕王没有问他的时候都会选择安静的站在那里,不多说一个字。
败了?中伏?
魏广德自然猜到是发生什么事儿了,难怪殷士谵和张居正都那副面孔出现,果然是坏消息。
不出意外,裕王就是未来的皇帝,现在只要是发生任何对朝廷不利的事儿,其实就是对裕王的不利。
这点,在裕王党里面早已形成共识,他们已经有要整肃朝纲,为裕王登基打好基础的意识,已经不再是过去那种,只是为了各自的升官和利益。
江山到最后都是裕王的,要是真被那伙反贼给打的稀烂,最后吃亏的还是裕王,还不是要他们出面收拾。
只是,对于殷士谵的话,魏广德倒也不敢苟同。
谁说中了埋伏就一定失败的?
那不过是文人潜意识里以为的,好像书上也都这么说,好像中埋伏就一定要吃败仗似的,谁规定了?
如果官军战力强大,就算被乌合之众设下埋伏,输赢也未可知,只能说明军要么太自大,要么就是指挥失误才会如此。
魏广德可是仔细关注过福建那边的信息,得出的结论是反贼就是乌合之众,由福建的窖民、船民和矿工,以及流民组成的一支军队,能有多强的战力?
“屋里说吧。”
裕王听了殷士谵的话,也是微微点头,随即就带着众人又回到书房,只是这时候的书房已经不是他的课堂,而是他们议事的地方。
裕王把纸条递给魏广德,让他也看看。
虽然之前两人交谈,魏广德在一边也大致猜到一些,可还是低头看了起来。
果然,几万明军集结在漳州府,出发入山剿贼,第三日中伏,大部溃退而回。
魏广德明了,死伤不算惨重,估计明军刚刚获得击退倭寇的胜利,那会儿自信心有点爆棚,说不定还指望着年前结束战斗,所以才会轻敌冒进,最后被人打了埋伏,瞬间就崩溃了。
进屋众人坐下后,裕王才问殷士谵,“你们商议后觉得该如何做?”
他问的自然是殷士谵和张居正,他们两人先知道消息,自然会提前讨论,现在裕王想知道他们讨论的结果。
这其实也是裕王对这些官员的考验,有能力的以后自然大用,没能力的自然就要看情况而定。
殷士谵和张居正对视一眼后才开口说道:“我们觉得,最好还是当初善贷所说之法,先在反贼周边府县布下官军严防,待来年六月再调集大军围剿。”
当初魏广德认为围剿张琏等人不必那么急切,才操切怕适得其反,不如多做准备,先包围打探敌情,待来年先打退倭寇再行进剿。
不过,魏广德也说了,这么做,朝里怕有人会进行弹劾,地方上压力会很大。
“善贷,你觉得现在怎么办?”
裕王点点头,不过对于他们的回答显得并不满意,因为没有新意。
“官军最多有三个月的时间进剿,之后就必须回到各自防区防备倭寇侵袭,福建那边怕是有点麻烦了。”
魏广德摇着头,开口就给众人泼下一盆冷水。
(本章完)
405倭祸
“官军最多有三个月的时间进剿,之后就必须回到各自防区防备倭寇侵袭,福建那边怕是有点麻烦了。”
魏广德摇着头,开口就给众人泼下一盆冷水。
对于裕王的询问,魏广德给出了自己的判断。
魏广德说的只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自然是指现在到来年三月前这段时间。
官军新败,短期内肯定是组织不起新的攻势,基本上这三个月是不可能再次进剿的,之后则涉及到倭寇。
福建也是大明朝防备倭寇的重点区域,每年大股倭寇入侵都有数次,其间那些小股倭寇袭扰就更多且频繁。
今年即将过去,明年福建的军事压力会有些大,可是在裕王、殷士谵等人看来,无非就是需要抽调一部分防倭兵力去监视张琏反贼,怎么魏广德却说有点麻烦了?
“福建压力会有些大,但还不至于有大麻烦吧。”
殷士谵性格比较值,往往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所以这个时候就直接开口说道。
裕王、张居正还有一边侍立的李芳闻言都是微微点头,很认同殷士谵的说法。
这年头,大家其实还没有人会想到,不用百年的时间,大明王朝就要崩溃了,如果魏广德不是知道没有永恒的王朝,也会这么想。
不过就是区区反贼,难道还能最终成器?
在这个时代,即便朝廷有这样那样的不是,可是在绝大部分人看来,朝廷始终是朝廷,它就代表着正统。
在中华有文献记载的历史中,就没有出现过存在能够超过三百年的王朝。
“官军新败,军心不稳,福建官府短期内是不可能再次组织大军进剿,而反贼那边却恰恰相反,此时士气正是高涨之时,很难说他们会不会向四周扩散,攻城略地。”
魏广德开口回应了殷士谵的问题,只不过他说出了自己最担忧的难题。
他去过浙江,那里可是富庶之地,都因为剿倭加派搞得民怨沸腾,其他地方他也打听过,情况就更加糟糕,所以年初他就给京城的嘉靖皇帝汇报过,最多一年,否则江南必生乱象。
张琏一伙人的举事,仿佛正是在印证他的想法一样,还真有不怕杀头的跳出来搞事儿了。
虽然参与的人,绝对部分都是被生活所迫,但是领导者肯定不是,他们往往都是充满野心的,即便起事之时还没有想那么多,可在成事以后,野心就会不断生长。
大明朝的开国皇帝朱元璋当初只是为了吃饭选择造反,可是在有了实力以后还不是选择了冲击皇帝宝座,在他身后的只有无数白骨。
张琏这伙人肯定是要失败的,就是不知道明军是怎么围剿的。
魏广德这会儿都来不及考虑这个事儿,因为他的直觉告诉他,这次福建的起义怕是会有很大的影响。
其实一开始,魏广德就觉得应该把人先围起来,搞清楚情报以后调集大军一举铲平才是上策,官军经不起一次失败。
因为失败,反贼比如趁势向四周扩散,而周围之地是什么情况?
早就被加派搞得民不聊生的百姓,会不会大量从贼?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这股风潮一旦从福建蔓延到周边的广东、江西,那说江南半壁也毫不为过。
“朝廷只能向福建增兵,而且必须是在元月大军就要进驻福建,让他们有充足的兵力围堵反贼和防御倭寇才行。”
魏广德没有给殷士谵等人说话的功夫,自己就自顾自的说道。
“没那么严重吧?他们难道还真敢.”
听到魏广德说的严重,裕王身边的太监李芳没忍住开口说道,但是话到一半就发觉自己失言,赶紧用手捂住嘴巴,低下头。
作为奴婢,在主子没有让他说话前,他是不能说话的,即便私下里他可以和殷士谵等人随意闲聊,可是在议论正事的时候,他是没有资格说话的,除非裕王允许他说。
而殷士谵、魏广德等人则是和他不同的,他们是裕王的老师,是朝廷的官员,裕王殿下未来的臣子,肱骨。
李芳退下后,魏广德想想又开口把年初下江南的事儿说了下,名义上是朝廷派他监督审理苏州恶少事件和监斩倭首王直,但嘉靖皇帝还私下里让他查看江南民情的事儿。
“我回奏就是这样,只是没想到居然变成现实,江南真有人反了,还一下子拉起近十万人的造反大军,实在是让我有些出乎意料。”
魏广德说道这里看看还在沉默思考的众人,又继续说道:“江南的情况如此,诸位可以想到,如果真让反贼向四处扩散会有什么影响,十万大军,打下几个府县,那些吃不起饭的百姓怕就会选择从贼,到那个时候,反贼的军力就会翻倍暴增也未可知。”
魏广德也清楚,自己说的有点夸张,后世明朝灭亡前,流贼确实这么干过。
李自成、张献忠等人的兵马为什么越剿越多,最主要的原因还不是因为百姓吃不饱饭没有活路。
而绝大多数还想安稳苟且的百姓在流贼过境肆意抢掠后,最后一丝活下来的希望也被流贼扑灭了,就只能跟着流贼混饭吃。
“江南都这样了吗?”
裕王这时候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再次询问道。
“很难。”
魏广德摇着头说道:“胡宗宪一年在江南加派数十万两剿倭军费,实际摊派下去,江南百姓需要承担的却是数倍的税银,即便他奏请朝廷宽限征收江南地区历年所欠加派、逋赋,并蠲免倭患重灾区钱粮,但依旧不够,说民不聊生都是轻的。”
“他的那些奏请,应该也是意识到江南民心不稳,所以才如此作为。”
殷士谵皱眉说道。
“那是自然,地方为官,最怕的就是出现民变,因为这意味着你对治下管理的失败,更何况一边剿倭,一边还要剿贼,到那时候胡宗宪怕是也能猜到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张居正点头说道,他当初回家乡养病期间可是在湖广各地都走了一遍,了解到基层百姓生活的困苦。
明朝朝廷规定的税赋其实很轻,真的很轻,可以说是历朝历代最低的税赋,只是在执行的时候,地方官府加收的杂税就变得很重。
这也是张居正一直都在思考的问题,如何解决地方上增加的杂税,让百姓缴纳的赋役更加公开透明。
听到魏广德说出江南百姓承担着上百万两银子的加派,还有本身就承担的沉重赋役,福建会乱起来也就不意外了。
就算不是福建闹起来,也会是广东或者其他地方。
“可有解决办法?”
这时候裕王开口,直接对着魏广德问道。
他已经能从他们的对话里知道,江南百姓生活很苦,可是现在坐在这里不是悲天悯人,而是要找到解决办法。
而且魏广德这一番话说下来,让他也明白了,现在不是光解决张琏反贼一件事儿,还有因为剿倭增加的巨额军费该怎么解决。
解决倭寇之患,似乎就解决了加派的军费一事,可倭寇是那么好根除的吗?
既然倭患短期内不能解除,那就只有解决来钱的问题,从根本上减轻百姓负担,才能杜绝造反一事的死灰复燃,否则就算这次扑灭福建反贼,明日说不好就是广东反贼,浙江反贼出现。
“还是只能从江南各地调兵,先将福建反贼困在才行,其他的等解决三四月份的倭寇之后再图之。”
魏广德只得答道。
虽然在这个时候,魏广德有点心动,想要把过去想到的一些东西趁势抛出来,可他不确定现在是否是一个机会。
“难,从各地抽调人马,又需要耗费大批钱财,朝廷短期内是拿不出这么多的银钱调动军队的,而且各地军队中,其实可供调遣的已经不多了。”
张居正这个时候摇着头开口说道,“或许,还是只有由福建和广东,甚至加上江西三地想办法,就近派兵马围堵。”
张居正说出了一句实话,那就是明朝能调遣的军队其实不多了。
大明卫所名义上拥兵百万,可实际能打仗的也只有接近半数,这不得不说朱元璋所设立卫所制早已名存实亡。
而且,早前几年为了剿倭,江南能够抽调的精兵强将大多已经派往前线,哪里还有军队可供调遣。
不过,就在这时候,裕王开口说道:“孤的意思是,可有办法解决倭寇之患或者解决军费来源。”
嗯?
魏广德心里有些惊讶,没想到裕王居然想到这里去了。
之前裕王的问题,魏广德只以为是解决福建反贼,可没想到裕王是要他们想办法彻底解决麻烦。
也是,嘉靖皇帝的宝座早晚都要交到他手里,倭患的难题不能解决的话,也会困扰到他。
于他有同样想法的还有殷士谵和张居正,此时都看向裕王,随即才收回视线,开始思考起来。
解决倭寇或者解决抗倭经费来源,自然就可以缓解江南民生的困局,让江南局势重归平静,可是该如何解决呢?
这几乎是无解的,要是有办法,早就应该被人提出来了。
而魏广德这时候想到以前自己考虑过的那件事儿,似乎可以在今天先抛出来试探试探王府里其他人的看法。
想到这里,魏广德偷眼看了殷士谵、张居正一眼,发现他们都在冥思苦想,愈发觉得现在好像还真是个机会。
魏广德做出欲言又止的样子,脸上也表现出很纠结,但就是不说话,不过他这番表演自然很容易就引起了裕王的注意。
“善贷,可是想到什么法子?”
裕王直接点名魏广德,想知道他到底是想到什么方法解决困局。
听到裕王询问,殷士谵和张居正的目光都投向了魏广德,也想听听他有什么高见。
有了裕王的点名,魏广德马上停止表演,只是用很犹豫的表情看看众人,这才说道:“不知殿下,还有二位大人可知为何本朝倭患如此严重?”
听到魏广德的话,屋里所有人都惊讶的瞪大眼睛。
这个问题,其实文官私下里就有议论,但是只有少数官员认为和嘉靖皇帝当年要取消市舶有关。
许多明朝官员都知道,倭寇虽然常年存在,可是以前数位皇帝在位时,倭寇也没有闹到如此猖獗的地步,所以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是嘉靖皇帝失德造成的。
然后,然后就是所有人都不敢再说了。
诽谤君父,不想活了吗?
魏广德当然不认为是皇帝失德,他就是那极少数官员之一。
取消市舶是引出倭寇的引子,正是因为嘉靖初年的那一番举动让海商开始警觉,逐渐发展起自己的武装力量,目的自然是如果朝廷禁止,那就依靠武力走私商品,进而几乎失控。
看到已经引起大家的注意,魏广德自然不会卖关子,继续说道:“各位可听闻当年宁波争贡之役?
此事后,当时还是兵科给事中的就是后来的首辅夏言,他上奏倭祸起于市舶,乃裁闽、浙两市舶司,由此两地在多年后再次出现倭寇踪迹。”
说道这里,魏广德对着裕王拱手道:“殿下或许也听闻过关于倭寇其实大多是明人的说法,其实所谓的倭寇,大多就是大明的海盗,只是他们雇佣了大批失业的倭人武士,每次劫掠都是让这些倭人打头,所以民间大都以为倭寇是倭人。”
裕王点点头,关于倭寇的组成,明朝官方其实早有认识,就算以前不知道,在消灭徐海、王直两股主要倭寇实力以后也都已经清楚了。
“他们,其实大多都是海商,至于以前为什么不扮作倭寇打家劫舍,那是因为通过市舶,他们还有生意可做,和来我大明的藩国使团进行交易,甚至混入藩国使团直接跑到海外。
但是争贡之役后,他们的活路断绝,由此开始做起倭寇,靠武力贩运大明财货出海,以至于到现今无可挽回的地步。”
魏广德说道这里就不再继续说,他需要看看其他人的态度。
“那现在市舶司不是恢复了吗?那些人怎么还不做生意,还在做着倭寇?”
裕王惊讶问道。
“他们回不了头了,因为徐海和王直都被朝廷杀了,他们要是放下武器,也不过是等着被朝廷杀头。”
魏广德低沉着语气说道。
(本章完)
406关税
“他们回不了头了,因为徐海和王直都被朝廷杀了,他们要是放下武器,也不过是等着被朝廷杀头。”
魏广德低沉着语气说道。
“杀王直,当初是朝中公义,虽然有极少数人出言反对,但是毕竟很少。”
殷士谵开口说道。
“是啊,他们理由很充分,死了那么多无辜百姓,为什么要放过这些人?”
魏广德叹息道。
“善贷,你的解决办法到底是什么?”
裕王也是轻叹一声,随即开口问道。
他想要知道的是,该如何解决倭患,而不是去分析倭寇成因,虽然分析成因有利于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可现在的情况是木已成舟,无法更改。
还忘记说了,王直就是你魏广德去监斩的。
“是啊,你有什么法子就直接说出来,我们也好合计合计。”
这时候,殷士谵也开口附和道。
不过,魏广德还是注意到屋里众人不同的表情,虽然裕王和殷士谵都急切的想要从他嘴里听到解决办法,却还是有张居正睁大眼睛看向他这里。
显然,张居正已经对魏广德想要说出来的法子有了一些猜测,只是魏广德不说他也不好确认,毕竟先前裕王都说了,市舶重开,但是倭患依旧。
“其实,不管是解决倭寇还是解决福建反贼,难题都一样,那就是防止他们越演越烈。
最初的倭寇有多少人,还都是分散成无数互不统属的小势力,可到了嘉靖二十七年后,特别是嘉靖三十一年起,倭寇实力就已经变成成千上万,甚至出现可以号令十万之众的倭寇首领。
要解决倭寇,就要从根子上拿出办法,那就是允许民间商人出海经商,他们有了活路,自然就不会再去沦为海盗,加入倭寇之中。”
魏广德说话的语气很平淡,可是听在裕王和殷士谵耳中却如晴天霹雳般,只有张居正露出早已看穿一切的表情。
是的,张居正猜的还是开海禁。
明朝海禁,源自朱元璋时期的政策,整个洪武年间每过两三年就有朱元璋重申海禁的记载。
洪武三年,明政府罢太仓黄渡市舶司;洪武四年,朱元璋下令片板不许入海,敢有私下诸番互市者,必审之重法;洪武七年,明政府撤销福建泉州、浙江明州、广东广州三市舶司,这些都是自唐朝以来就存在的中国各王朝负责海外贸易的官方机构。
洪武十四年,朱元璋以倭寇仍不稍敛足迹,下令严禁濒海民私通海外诸国;洪武十七年,朱元璋命汤和巡视浙江、福建沿海诸城,禁民入海捕鱼,以防倭寇侵掠。
只不过,朱元璋定下海禁政策,其实并不是要闭关锁国,并不是要中断官方和民间对外贸易,他更多的目的是为了彻底解决逃到外海的张士诚、方国珍两支武装力量残部。
而之后的永乐皇帝朱棣派郑和下西洋,其实也说明了这一点。
因此朱元璋的禁海令只是防止临海居民与不愿归顺的“逆贼”相通相济,是一种临时性的军事政策,由此捎带影响到海洋贸易,也只是暂时性的。
而之后的历任皇帝都没有效仿朱棣而是学起朱元璋那一套,原因耐人寻味。
不过虽然大多数官员都认为应该遵守所谓祖制,也就是执行海禁,可是在大明朝还是有许多有识之士认为应该开放海禁,运行民间贸易的进行。
只不过,这些有识之士大多都不清楚,公开禁止的海外贸易其实在私底下早已形成一条完整的利益链条。
本来,这条利益链条在市舶的掩护下还算隐蔽且高效的运转着,但是随着嘉靖皇帝禁令的下达出现了变数。
而这一变数,却在数位巡抚、总督的高压政策刺激下愈演愈烈,最终无法收拾,形成了声势浩大的倭患。
自然,这是一些心怀野心之人在其中兴风作浪的结果。
但不管怎么说,魏广德都觉得,只要适当开放民间出海一途,先堵住倭寇生长的土壤,至少没有新鲜血液补充,才能从根本上剿灭倭寇。
只有给了海商一条活路,他们不前仆后继的加入倭寇群体,那么现有的倭寇会在明军的围剿下越来越少,直到全部被剿灭。
否则,为了活路,今天你剿灭一股倭寇,可同时有更多人加入其中,最后倭寇是越剿越多。
这个道理,其实和围剿福建反贼的道理是相通的。
只要不官逼民反,百姓不为了生计投身反贼之中,自然影响和波及范围就还可控,最怕的是一点火苗就燎原,那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现在倭寇如此猖獗,还有人愿意做海商,出海经商吗?”
殷士谵皱眉说道,一边的张居正也是很感兴趣的样子。
他虽然猜到魏广德想要提开海之事,但是因为他身在湖广,其实对海商的了解不多,甚至还不如他老师徐阶知道的详细。
“当然有了。”
魏广德斩钉截铁的答道:“海贸的利澜高的超乎你们的想象。”
说到这里,魏广德稍微停顿,似是回忆一番后才继续开口说道:“记得是嘉靖三十四年到三十五年,朝廷曾经将南京、苏州和杭州三大织造局积压的丝绸通过浙江市舶司发售,为此朝廷获利数十万两白银,解决了朝廷财政困境。”
“好像,那时候朝中曾有人提议在浙江、南直隶大量种植桑树,增加丝绸产量,只是最后又没了结果。”
裕王这时候好像想起来点什么,插嘴说道。
“国以农为本,民以食为天。善贷说的那事儿我知道,最后朝中大人们担心桑树挤占农田影响粮食收成,特别是以朝廷的名义发文,担心下面人又乱搞,所以最后不了了之。”
殷士谵答道,算是解释了当初为什么最后没了下文的原因。
“这样行文肯定是不行的,朝廷下了公文,地方官员为了表现还不知道会怎么样,毁田种桑也不是干不出来。”
张居正点头,他在湖广的时候可是见识到不少地方官员为了表政绩,那是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的,不管多么荒唐,只要上面下令,他们就不顾一切的去做,只为了头上乌纱。
“这几年,市舶司还在对外销售丝绸吗?”
这时候,裕王回过味来,魏广德的意思莫不是想要通过市舶司赚夷人的银子,要是扩大销售,一年赚百万两银子,貌似胡宗宪的加派就可以废除了。
“当初市舶一事,主导的是赵文华,在他死后,好像市舶就暂停了,只是保留朝贡这一块。”
魏广德答道,“不过,据我所知,夷人来我大明,想要买的可不止丝绸,他们对瓷器、茶叶都是趋之若鹜。
而这些东西,其实江南各地官仓里就存了不少,若是和当初对待丝绸那样将各地官府征缴的瓷器、茶叶和丝绸都交到市舶司进行交易,又可以变成许多银钱来。”
魏广德说的,其实就是大明在这个时期收取作坊、茶山等的实物税,其实不止是茶叶、瓷器,明朝官府收取最多的其实还是粮食,甚至还有不易保存的水果等物。
后世许多文章都引用大明朝每年收取的税银大概在三百万两上下,多则四百万两,但其实这个数据仅仅是朝廷收取的银钱,并未包含更加庞大的实物税。
如果把朝廷收取的所有财货折银,总税收应该是在三千万两白银左右,虽然这个数字远远低于最后一个王朝在末年每年上亿两的税收,但也不是许多文章所说的那么少。
这些东西一旦转运不及时,往往就会大量毁坏,不过只要东西还在,谁还在乎保存是否完好,或许也只有粮食在这个时代还能保持相对有效的利用。
只不过,正如魏广德所说,其实江南各地官仓里确实都有大量过去收取的瓷器、茶叶等物品,想当初织造局卖出去的丝绸等物,都是被淘汰下来,没有向北面转运的物资。
上等的瓷器、茶叶还有丝绸、棉布等,当然会优先通过大运河向北京转运,这些高品质的物品用来充当俸禄发放,官员们也能够接受。
听到魏广德所说,裕王双眼放光,朝廷财政困境他当然很清楚,现在听到魏广德提出这么一个可以解决财政困难的办法,自然很是有兴趣。
不过很快,裕王的双眼就黯淡下去,实在是要把这一切变成现实面临的却是几乎无法完成的任务。
嘉靖皇帝并不喜欢和夷人交易,甚至他都想要彻底废除市舶司,想要把财货都留在大明国内。
如果向嘉靖皇帝提出废除海禁,重新大规模启动市舶,怕是福祸难料。
裕王能够想到,其他人自然也可以,不过殷士谵和张居正这会儿却不像裕王想的那么简单,他们需要考虑的是如果真按魏广德所言废除海禁重启市舶,对国家的影响。
这可不是一个简单的政策,朝廷发布下去就行,毕竟海禁多少年了,前朝又不是没人提到过此事,但是结果如何,大家都心照不宣。
而且,魏广德先前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他所谓的市舶并不是现在由朝廷主导下和夷人交易,而是让民间商人参与其中,让他们出海经商。
大明朝的海禁,其实禁的是民间,官方一直通过朝贡贸易和海外进行交易,也就是在本朝这一模式才因为一些原因被打破。
不过,魏广德话里依旧有矛盾的地方,那就是既然打算利用市舶处理掉南边官仓里囤积的财货,可另一边又让商人出海,谁不知道最好的商品都已经北运,留在南边仓库里的货物成色都不怎么样,到时候还怎么折现?
谁不知道,商人要是获得海贸之权,对外销售的自然都是上等物品,因为只有这些做工精良的产品才能卖出一个好价钱,他们才能获得更丰厚的利澜。
而朝廷收取的那些货物,有好有坏,好的都运到北京来了,差的才会被抛弃,留在那边的官仓,到时候有好的货物谁还会要这些差的。
张居正首先就提出了这个问题,在他看来,完全恢复市舶制度就好,没必要让民间也参与其中。
既然海贸有利澜,那为什么不把这个利澜留在朝中,全部都进入到朝廷的口袋里,何必让民间也来分一杯羹。
“其实,若是货物供不应求,那些实物都可以折银收取,各地又不是没有干过。”
魏广德只是轻飘飘一句话就回答了张居正的提问。
确实,明朝对实物是按照一定比例抽税,但是商户也可以选择折现,那就是用银钱来抵。
除了被赋予特殊用途的物品外,其实官府收到的实物成色整体都不高,或者可以说就是市面上难以销售的商品。
之所以这些东西明明不好卖还要被制造出来,主要原因就是成本低,可以用来抵税。
毕竟市场就那么大,东西生产出来不是全部都能卖掉,商人自然很会钻空子,好的坏的都做,把能卖的卖掉换钱,卖不掉就交给官府抵税。
或者说,那些抛弃在南方官仓里的东西,大多其实都是不值钱的玩意,都是商人和地方官员勾接起来糊弄朝廷的。
不过,那是在市场固定的前提下,当有了新市场,生产出来的瓷器、棉布等东西供不应求,谁还有时间去做这些不值钱的玩意儿,巴不得做出来的东西全部都卖掉,到时候折银交给官府,大家都省事儿。
之后,魏广德又和殷士谵、张居正讨论了其中一些问题,大多都是殷士谵和张居正提问,而魏广德给出解决办法,而一边旁听的裕王双眼也是逐渐发亮。
明朝的皇帝,似乎都钱都超乎寻常的喜欢,或许是早几年被户部欺压的时候穷怕了,裕王这个时候听到魏广德分析,如果完全恢复市舶,每年增加几十万两银子还是很容易的,不过那只是把每年各地官府收取的不能变现的实物转卖出去。
而如果把民间商人放出去,他们乘船出海以后,肯定会寻找开拓出更加巨大的市场,南方工商业会因此出现空前繁荣,到时候朝廷光是收税或许就能年入百万,甚至数百万两。
“工商业发展可以吸纳流民,这个倒是善政,从工场作坊收税,还有你是的在市舶司收取关税,真能有这么多?百万两啊?”
裕王终于还是忍不住插嘴问道。
407一箭三雕
“工商业发展可以吸纳流民,这个倒是善政,从工场作坊收税,还有你是的在市舶司收取关税,真能有这么多?百万两啊?”
裕王终于还是忍不住插嘴问道。
难怪裕王对开放市舶司能够赚百万两银子存疑,实在是和现在市舶司制度有关系。
现在的市舶司,其实是承袭的自唐朝开始以来的模式,且变化不大。
唐高宗显庆六年,创设市舶使于广州,总管海路邦交外贸,派专官充任,主要职责是向前来贸易的船舶进行管理,代表宫廷采购一定数量的舶来品,管理商人向皇帝进贡的物品,对市舶贸易进行监督和管理、抽分。
之后的宋、元乃至到现在的大明朝,大体也是这些职责,只是增加或者减少市舶港口。
当然,因为各朝政策的原因,职责也略有不同。
比如大明,因为实施海禁政策,只进行朝贡贸易,所以市舶司还承担着迎接外国使臣,勘合真伪和禁止民间出海的职责。
或者说,古代的市舶司不仅承担海关的职能,还承担一部分外交职权,负责对海外使臣的迎来送往。
而在这其中,外交职能更重,而海关职能偏小,或者说因为市舶司官员私下的一些行为,导致大量本该收归朝廷的关税流失。
其实,这样的事儿并不鲜见,各大钞关也存在类似的问题,只不过因为每年缴纳的关税保持稳定,且还有朝中诸位大臣的维护,所以朝廷并未追究。
毕竟,有官身的人,又有哪家没有家人或者认识的老乡商人,或多或少都有借出名帖给人行方便的时候。
魏广德也不敢把其中的猫腻说的太透,只能比较委婉的说道:“这其中的利益应该很大,否则何至于会引来倭寇。
海外之人,对我中华物产的喜欢超乎寻常,自唐朝起,南洋和波斯商人就络绎不绝,他们愿意远涉重洋而不惧其间的风险就可见一斑。
据说,我中华之物运到万里之外,货物价格可以涨数倍,所以我觉得,对于我大明出去的商品,征收相比于商品价格很高的关税也是可以的。”
对于明朝的商品在这个时代的欧洲到底能卖多少钱这个问题,魏广德当然是答不出来的,但是却可以简单作出一个判断。
那就是,商人是无利不起早,既然他们远涉万里而来,那自然代表其中巨大的利益,那就是在扣除了采购成本和运输费用及必要损耗后,这趟生意依旧有丰厚的利澜。
魏广德也不知道这个时候的欧洲是否有山寨大明的商品,但是这都不重要,只要商人愿意来就行了,增加的税收那些商人是通过压缩成本去抵消还是提高售价去覆盖,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印象里,明、清时期全世界大量白银流入中国这是公认的事实,还海运技术并不完善的这个时期都能达到这样的成果,说明大明的商品在国际市场上的竞争力是无敌的存在,大明商品绝对不愁销路。
“虽然不知道其中的利澜到底有多大,但是夷人每年都会来到我大明周边购买我大明商品这事儿,我也是听人说起过,这些夷人甚至直接从倭寇手中收购抢掠的大明商品,这其实也是倭寇屡禁不止的重要原因之一。”
张居正这时候开口说道,他是湖广人,自然不像那些沿海行省之人对海贸那么熟悉,但也道听途说了一些。
这个时候听到魏广德说的话很有道理,不妨把他听说的一些事也说了出来。
“这么说来,如果开放市舶,让夷人可以直接在市舶司采购大明商品,至少可以杜绝他们和倭寇进行交易。”
殷士谵提醒道,对于图财的倭寇来说,抢来的东西如果不能变现,那抢来何用?
“开放之初,关税可以暂时不加,或者说是优惠,暂时免除关税,同时坚决拒绝和倭寇有联系的夷人入港交易,为朝廷赚银子是一方面,同时打击削弱倭寇也不能手软。”
魏广德接话道。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开放市舶,允许夷人中的商人也参与交易,不再查验勘合,朝廷一方面把江南收取的实物税赋进行交易,把它们折银,另一边也可以从中征税,那是不是也允许我朝商人也参与其中,他们也要征税吗?
算了,还是收税吧,既然他们也有利可图,收点税倒也无妨,不过,听你话里的意思,开放市舶似乎对打击倭寇也是非常有利。”
在魏广德说完后,裕王点着头说道。
此刻,在裕王心里的天秤已经倾斜,虽然知道在嘉靖皇帝在位的时候,开放市舶的奏本十有八九不会获得通过,但是开放好处是显而易见的。
大明物产通过市舶卖到外洋去,那些工场作坊势必要扩大生产,这就需要招募工人,江南因为胡宗宪加派引发的流民就有了安置之所。
朝廷可以通过市舶把官仓里积压的货物处理掉,变成银钱使用,这也是非常重要的善政,最起码可以缓解朝廷财政紧张的窘境。
更何况,按照魏广德和张居正所言,开放了市舶后,就可以杜绝夷人商人和倭寇做生意,沿海之人有了海贸一条活路,也不必为了谋生加入到倭寇之中,长此以往,倭寇人数减少,才能从根本上解决倭患。
貌似,这是一箭三雕,怎么看都不亏。
此时,屋里其他人不知道的是,在大明未来皇帝裕王的心里,已经下定决心,打算在他上位掌权之后,试探性的开放市舶。
毕竟是禁止百多年的行当,裕王也不敢敷一上台就大规模废除海禁之策,他会选择一个市舶司进行尝试,看看放开以后的效果如何。
放开海禁,就现在听到的话来看,好处无疑多多,可是既然朝廷一直都没有放开,这说明其中应该还有他们不知道的危害存在。
裕王是这么想的,也打算有机会问问高拱,看看高先生对海禁、对市舶又是什么态度。
这不是说裕王不相信魏广德、殷士谵他们,而是因为高拱一直都是他的依靠,在裕王看来,高拱国士无双,他的才华和能力都是当朝首屈一指,只要他不反对,那么就可以执行。
再说了,现在从西苑传出来的消息,嘉靖皇帝春秋鼎盛,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轮到他当家做主,此事还真不必着急。
魏广德和殷士谵、张居正在那里你一句我一句的讨论,裕王就坐在一边,时不时插一句进去,气氛也算热烈。
“李芳,叫人在后花园设宴,我要招待几位先生。”
看大家聊天的兴致很高,裕王低声吩咐道。
就在李芳低头答应转身要离开的时候,裕王又把他叫住,“后院地窖里搬几坛好酒出来。”
裕王对王府中人那是绝对不吝啬,经常设下晚宴邀请他们留下来一起。
裕王觉得,今天魏广德提出的,开放市舶的提议很有意思,所以再次设宴招待,席间大家还有更多的时间畅谈,他也可以多听听这些讲官们的想法。
对于裕王的举动,殷士谵、魏广德等人倒是不以为意,又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了,而且这会儿三人谈兴正浓,也不想离开。
只是,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当裕王府宴席散场之后,三人在內侍的搀扶下上了各自的马车、轿子之后。
魏广德和殷士谵这会儿都有些醉醺醺的了,进入车轿以后很快就晕呼呼的睡着了,而张居正虽然也是有些酒意上头,不过却却努力保持着一丝清醒。
魏广德今天的提议,在一些方面对他有很大的触动。
以前,在思考解决国朝面对的无数困难之时,他们大多都是从自身寻找抒困良方,而他现在寻找到的源头之一就是对执行百年的赋役制度进行改革,特别是那些实物赋税。
其实,张居正在湖广之时就已经注意到官仓里收到的那些实物,都是按照抽分的方式收取的税赋,但是却长期闲置在官仓很难变现。
所以,他有了除粮食、丝帛等实物外,朝廷对其他实物赋役全部折现的念头,只有这样才能有效利用朝廷能够调用的资源。
改革赋役制度,那是为了减轻百姓负担,实物赋役折色则是为了整合朝廷资源,让朝廷有更多的财政收入可供使用,而不是被放在官仓里白白浪费。
同时和高拱一样,认为大力打击贪官污吏也能节省下大批银钱,最起码把这些被贪官贪墨的银子抠回来,是为“节流”之法。
而今天魏广德提出来的开放市舶的提议,貌似才是很有意义的“开源”之策,只是需要废除所谓的海禁这一祖制,朝廷和百姓都能因此受益。
正如在酒席上所说,南直隶、浙江、福建等地的船厂工人也会因此受益,这次参与福建造反的人群中,就有船民的声影。
开放市舶,官府要雇人维修港口,修船造船也要人,货物上下船也需要人,实在是可以增加太多安置流民之法了。
看来,明日要抽空去老师府上拜访,看看老师对开放市舶是个什么态度。
张居正心中的老师自然就是当朝次辅徐阶,徐阶籍贯是松江府华亭县,也是沿海府县之一,应该对海贸有所了解。
今日席间裕王侧目倾听的样子他可是看在眼里,由此他相信裕王已经把此事记在心头。
虽然席间大家也都对在嘉靖朝就执行这一政策感觉有些悲观,但是席上不是还坐在一位未来的皇帝吗?
只要他能够接受这个建议,未来登基后进行尝试,未尝不能获得成功。
因为,张居正搜肠刮肚都找不到,开发市舶会有什么危害。
禁海,直接禁出大量的倭寇,让明廷疲于防御,既如此,不如开放一下试试,看是否还会有更多的倭寇到来。
要知道,只要不是抱有偏见或者存在利益勾联的人来说都能看到,在嘉靖皇帝禁海前沿海的倭寇是个什么样子,禁海后又是个什么样子。
孰强孰弱一目了然,经过今晚的讨论,张居正已经意识到,或许,开海禁,才是解决倭患的唯一出路。
不知道魏广德他们是没有想到还是不敢说,但是张居正注意到了,魏广德在说出开放市舶时,只说可以削弱倭寇实力,却没有说到可以解除倭寇隐患。
张居正自然不知道,魏广德为什么会这么用词,但是魏广德清楚的很。
所谓的倭寇其实就是海盗,他们或在海上抢劫过往船只,有时也会登陆抢掠,这是一个可以消灭的职业吗?
一样米养百样人,后世科技那么发达,在世界各大繁忙的航线上依旧有海盗的身影在活跃,据说每年都有上百艘大小船只被海盗抢劫,只不过他们不敢轻易登陆作案而已,所以他们的存在逐渐不被人所知。
但是,存在就是存在。
其实,在魏广德看来,只要嘉靖朝的倭寇能够减弱到前面几位皇帝在位时期,那基本上就可以忽略倭寇的存在了。
一年都闹不出几起抢掠大案,还没有山匪强盗犯的案子多。
不过张居正不知道这些,他还在思考为什么魏广德要这样说,而不那样说。
不过,不管怎么说,福建战败的消息还是在京城官场传开,兵部的官老爷们只能放弃休息,继续留在衙门里商量该采用什么样的策略。
虽然西苑并没有紧急召见大司马,可明日呢?
明日,嘉靖皇帝肯定是要询问此事的,面对造反这样的大案,任何一位皇帝都不会掉以轻心。
所以,他们今晚是必须要拿出个章程来,不然就显得兵部太不作为,兵部官员都是尸位素餐,弄不好还会被都察院的疯狗逮着就是一顿撕咬。
在其他官员还在寻欢作乐或者掌灯夜读的时候,他们却是很苦逼的还在商议着国事。
只是可惜,很快他们翻遍了周边图册,居然找不到多少可以征召的大军可以参与到此次剿贼之战中。
福建已经败了一次,绝对不能继续败下去,这会让朝廷颜面扫地。
增兵,可找不到地方调动人马,怎么办?
继续扩大范围。
很快,整个南方的图册都翻出来了,他们寻找着任何一支可供调遣的军队。
408放假
此时,兵部大堂里,来自各部的郎中、员外郎和主事都汇聚一起,在谈论着可以从哪里抽调出兵力,而在侧堂上,兵部尚书杨博和两位侍郎则是在讨论剿贼韬略和选将。
现在兵部不得不按照最坏的情况打算,也就是在福建建立两套指挥体系,分别指挥剿贼和御倭。
“你们提议从九边选将去福建,我还是觉得不妥。
诚然,九边大明将门多,可他们的作战环境和南方是天壤之别,以那里复杂的地形条件,个人勇武用不上,会水土不服的。”
杨博对下面二人说道。
之前在讨论选派一名参将负责,统一指挥大军剿贼过程中,因此时南方稍稍有些名气的将领早已被征调到浙江等地防备倭寇,哪里还有合适的将领可供调遣。
杨博之前倒是提到一人,不过却遭到反对,倒不是因为他的籍贯问题,而是因为此人新上任不久,并不合适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再次调任。
是的,杨博想到的人就是已经到任贵州的俞大猷。
虽然俞大猷是福建人,可是朝廷在用人方面,其实更加注重的还是文官,文官是不会轻易被派回到所在省任职的,武将虽然也有这样的考虑,但是真正执行起来却也没那么多阻力。
像俞大猷,以他现在担任的参将一职,其实调回福建还真没太多人反对,也就是到了总兵一级反对声音才会多一些。
在兵部官员讨论福建局面的应对的时候,西苑永寿宫里的嘉靖皇帝也在发火。
内阁和司礼监倒是没有故意阻拦福建奏疏的上报时间,但是文书是下午才到的,内阁紧急处理以后就送进了宫中。
司礼监自然也不敢耽搁,这是嘉靖皇帝知道的事儿,谁也没那胆子压下来,只是嘉靖皇帝办公的习惯,只要不是俺答汗打到京城城墙下,都必须等着皇帝把今天该做的功课都做完了才行。
“调兵遣将,从速剿灭,呵呵”
嘉靖皇帝有个习惯,在他气极之时不会暴怒,而是往往会发出冷笑,只是在身边人看来,这比恶魔的微笑都让人胆寒。
此时,嘉靖皇帝就从嘴里轻轻复述了一遍内阁票拟的最后两句话。
“批红,那就让胡宗宪调兵遣将去剿灭反贼。”
嘉靖皇帝这个时候已经收起那张让人心神不宁的笑脸,依旧选择相信内阁的判断,而没有大半夜的派人持牌子打开宫门,把内阁阁臣和兵部尚书召来。
在周遭太监內侍看来,似乎这就是嘉靖皇帝对内阁阁臣们的信任,对他们的票拟言听计从,可在场之人中,也只有跟着嘉靖皇帝时间最长的黄锦似乎看出了一丝端倪,即便是高忠也只认为是皇帝暴怒之后做出的选择。
心里叹息一声,黄锦什么也没有说,直到高忠带着內侍抱走今晚处理好的奏疏,他也没有对高忠打一个眼色。
“我去睡了。”
就在黄锦侍立的时候,嘉靖皇帝忽然起身往寝宫走去,嘴里一边说道。
“快点,跟上。”
黄锦回过神来,急忙向边上的两个內侍招招手吩咐道,三个人就跟在嘉靖皇帝身后匆匆而去,只是在他要走过殿门的时候,回头看了眼空荡荡的大殿,在摇曳的烛火照耀下显得那么灰暗。
当新的一天到来,百官陆陆续续抵达官署办公,许多官员都在等着西苑的內侍前来传唤各部堂官,结果却是半天过去了,也没见到宫中天使前来。
不过很快,官署路边社就把消息传了出来,宫里批红了,同意了内阁的票拟,公文已经下到兵部去了,剿灭反贼的任务落到了剿倭总督胡宗宪身上,毕竟现在他手上统管着沿海几乎所有军队。
随着新年的临近,京城大街小巷开始充斥起浓浓的年味,走在大街上不时能听到小孩放鞭炮的声响。
这日,魏广德到达裕王府后,很快就从殷士谵口中知道了,钦天监已经派人通知了,腊月二十八封印。
往年都是正旦前两日,今年确实提前了一日。
在魏广德不解的目光中,殷士谵笑着说道:“听说那两日没有吉时,所以提前了一天。”
“哦,这样啊,呵呵.还是正月初三开印吗?”
魏广德笑笑,随口就说道。
“嗯”
殷士谵也是含笑点点头。
多放一天是好事,明朝的假期比前朝就少了许多,也不知道是不是钦天监那帮人也想要偷懒,居然定下这个时间。
“正旦大朝会,陛下不会上朝。”
这时候,殷士谵又开口对魏广德说道。
“早猜到了。”
魏广德只是轻笑,“今年是哪位国公领班?”
“成国公朱希忠。”
殷士谵笑道。
正旦大朝会嘉靖皇帝不御殿,命成国公朱希忠率文武群臣朝服诣大朝门行五拜三叩头礼。
自嘉靖二十一年起,嘉靖皇帝就已经不再上朝,京城官场还流传着据说是他说的一句话。
“朝堂一坐亦何益!”
其实,大明朝的公事,还真没几件是在朝会上决定的,在那里奏事不过是走个过场,其实都是已经定下来的,在朝会上就是一个昭告而已。
不过,魏广德在心里还是觉得,平时的朝会可以不去,大朝会还是应该御殿的,毕竟是个仪式。
算算时间,也没几天了。
在裕王府待了一天时间,晚间又是裕王设宴,不过在宴席散场时,魏广德的马车上已经堆满各种王府赏赐。
未来几天,魏广德倒是不用每日都到裕王府来了,或者说,裕王是提前放寒假了。
之后几日,魏广德就回到了翰林院。
翰林院值房,魏广德隔三差五就要回来一次,找点档案资料,所以芦布也一直留在这里照看着,要么按照魏广德的吩咐在藏书楼中翻找资料,或者帮忙整理。
很快,时间就到了腊月二十八,也就是各衙门封印的日子。
其实这个日子,并不是仅有在京城的官署照办,而是要知会各地,准确说是整个大明朝的官署,在这一天都要封印,停止办公。
当然,这是针对的在京的那些清闲衙门,地方的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而不包括都指挥使司等和军事有关的衙门。
在封印到开印的这段时间里,从京城到地方官吏们可以自由自在地休息、玩乐,不过事情也都不是绝对,各衙门在封印期间如果遇到紧急事件需要启用印信,其实依旧会取出使用,正常办公。
而京师中那些要害部门,更不可能做到封印几天什么事也不管,事关军国大计的重要事宜,必须要及时会同各部上奏皇帝,加急办理。
民间有传说,每当官府封印闭衙以后,街面上混混就会上街胡作非为而无人管理,其实这也是道听途说或者想当然而已。
比如在京城的六部五寺这些衙门,还有应天府、宛平和大兴县衙确实也要在这天统一封印闭衙,不过也只是说不再办公而已。
像五城兵马司这样本身承担着京城巡捕盗贼,疏理街道沟渠及囚犯、火禁等事的衙门,还有一府二县的衙役却都要被派上街面维持秩序。
当然,抓到的混混只能是往大牢里一丢了事,等到“开印”后由衙门的大老爷办案。
对于抓这些往日里就游手好闲的混混,不管是巡城兵丁还是府县衙役都还是很上心的。
人抓住了,但是由没有老爷来过问,那些能够拿出好处孝敬的,也就不用在大牢里过年,倒是可以提前离开,反正那时候也没人管。
至于那些背景通天的混混,往日里就已经胡作非为不怕官府的人,自然也不会抽着过年这两天才出来闹事儿,在这几天反而是最安静的,因为他们也要过年,也要孝敬他们背后的人。
所以到了正旦前后到正月十五这些天,反而是最安全的时候,老百姓也能放心大胆的上街游玩。
“封印”和“开印”是衙门里重大的事情,按例在这两天都要举行隆重的仪式,届时衙门中要张灯结彩,官员要穿上正式的官服,行大礼。
魏广德和张居正都是在翰林院参加的封印仪式,他们现在都是翰林院六品侍读,在他们上面的也就只有翰林学士和四位侍读、侍讲学士,可以站在翰林院队列的前排。
今日主持仪式的是已经身为礼部右侍郎袁炜,他以侍讲学士的身份掌翰林院事,所以今日翰林院封印仪式只能由他主持。
而殷士谵没有在翰林院,他虽然也是翰林院侍讲,可还是詹事府司经局洗马。
巳时,所有翰林院在职官员在大堂前按照品级排列站好,站在最前面的侍讲学士袁炜则双手捧着红木托盘,托盘之上正是翰林院掌院持有的翰林院印章,在庄重肃穆的气氛中,袁炜缓步走到早已放置在大堂上的香案前,将打印奉上。
放好印章后,袁炜并未退回队列首位,而是从旁取香点燃,恭敬的插入香炉中,退后两步进行跪拜,之后才退到一旁。
在轻烟渺渺中,翰林院官员依次上前点香跪拜,很快香炉中就已经插满众人点燃的香火。
当最后一名官员完成仪式后,魏广德和张居正对视一眼,自然而然的上前两步,冲着掌院袁炜道贺“封印”。
虽然袁炜也是前些天才接掌的翰林院事,可封印仪式由他主持,自然代表着他已经圆满完成了这一年翰林院的公务,当然可喜可贺。
“掌院大人辛苦.”
“掌院大人劳苦功高,今年总算是圆满.”
魏广德和张居正这会儿都在向袁炜道贺,说着祝大人青云直上的喜庆话,停在袁炜耳朵里自然很是受用。
这时候的袁炜也表现的很是随和,笑呵呵的向他们拱手还礼,“诸位共勉。”
其实现在的袁炜也感觉到了,自己辛苦熬了这么多年,看样子去年和今年进献的青词佳作终于打动了嘉靖皇帝,自己的仕途应该迎来重大转机,从翰林院迁礼部就是一个重要信号,所以听到魏广德和张居正一口一个“青云直上”,“步步高升”就满心欢喜。
对于裕王和景王之争,袁炜选择的是中立,两边都不沾。
不过在裕王地位确认以后,裕王府的二人还是对自己很是恭敬,自然让袁炜不免有些飘飘然。
今年是礼部右侍郎,明年要是能迁到吏部再做一任侍郎的话,那入阁的那扇大门就彻底给自己敞开了,就算是裕王,也要给他几分颜面。
不管怎么说,裕王只是确认了地位,嘉靖皇帝却并没有封他为太子的打算。
太子和亲王的地位,显然是大不相同的。
只不过对裕王府的人,袁炜还是要把礼数做足,他也不是势利小人,知道裕王府的人能交好就绝不能得罪。
魏广德和张居正之后,其他的翰林官们都是争先恐后上来向掌院袁炜道贺,随后才相互道贺,也就在这时,堂外小吏已经开始燃放起鞭炮庆贺封印,搞得和过年似的。
“噼啪噼啪.”
刺耳的鞭炮声中,魏广德和张居正相互拱拱手,走到了大堂门口,看着堂外电射乱舞,红屑纷飞,周遭那些小吏捂着耳朵躲在一旁,有些则是在拍着手叫喊着什么。
不多时,隔壁院墙那边噼啪的鞭炮声响起,随后更远处官署里也有烟雾腾空。
在这一刻,大明各地的官署都是在这个时候举行“封印”仪式,鞭炮声响彻大明各地。
“也不知道在福建那边,那里的官员们是不是也和我等新区一样。”
魏广德微微张着嘴,露出一副笑容,对旁边的张居正大声说道。
鞭炮声有点大,说话声小了张居正根本就听不清。
“呵呵,估计不会。”
张居正说话的声音倒是不大,却是摇着头对魏广德说的。
实在有点嘈杂,魏广德没有继续和张居正说话,而是等着鞭炮燃尽再继续。
封印闭衙,并不代表着他们就放假了,可以各回各家,因为后面还有活动,所以两人都只是在门口站着,等着。
“叔大兄打算什么时候去徐阁老府上?”
当堂外鞭炮燃尽后,魏广德这才凑到张居正耳边小声说道。
张居正听了魏广德的话,双眼精光一闪,随即笑着对魏广德说道:“明日我打算去拜见老师,大过年的送些年礼。”
“我也打算明日前往徐阁老府上.”
409正旦
每年的正月初一日,是明朝汉族社会的三大节之一。
届时百官有年节之假,无论朝廷百官抑或民间士庶都有热烈的庆贺礼仪及文体娱乐活动。
朝廷要举行百官朝贺天子、内外命妇朝贺皇后的礼仪活动,太子、亲王以及他们的妃子也要分别向皇帝、太后进行朝贺,同时,太子亦要接受百官的朝贺。
在地方上,有“天下大小衙门拜阙”的礼仪,即正旦当天,除京官之外,全国各种大小衙门官府的官员身着官服,前往所在衙门举行“望阙遥贺”之礼。
官员们舞蹈山呼,行跪拜礼,在口头上遥向天子拜贺新岁。
各地的藩王也要行“望阙庆祝”之礼。朝廷和地方的官员们在朝贺、望阙礼结束之后,彼此之间也互相往来,行“拜年”礼仪。
不过到了嘉靖朝中后期,正旦大朝会这样浓重的仪式就再也没有举行过,百官朝贺天子、内外命妇朝贺皇后的礼仪活动全部取消。
魏广德当了几年官,还没有参加过哪怕一次大朝会,嘉靖皇帝唯一还会御殿的时候也就是每三年一次的殿试。
不过这两年选择不御殿,百官倒也没什么好说的,现在三大殿的重建都未完成,总不能让皇帝站在工地前面接受百官的朝贺吧。
不举行大朝会可不代表初一他可以睡懒觉,相反魏广德比平日起得还早,因为要去奉天门外行拜阙礼,之后官员们又继续放假,呼朋唤友找地方玩乐。
寅时的时候,魏广德就已经起床洗漱,在夫人的帮助下穿戴整齐,头顶着昏暗的夜空走出了家门,上了马车。
随着马鞭抽打马匹声响起,“嘎吱吱”木头这轮碾压着地面积雪向前行驶,魏广德这会儿自顾自靠在马车里打盹,虽然案几上摆放着热茶和吃食,可他这会儿并没有食欲,只是想昏昏欲睡。
好久没有这样的经历了,幸好嘉靖皇帝不上早朝,不然还不把京官都累死。
魏广德这会儿不无有些幸灾乐祸的想到,遇到嘉靖这样的好皇帝还真不容易。
马车前后各挂着一盏灯笼,就是此刻小巷里惟一的光亮。
好在没走多久,拐出小巷后路上前后都出现了灯笼,目的地自然和魏广德一样。
赶早朝的队伍前后相接,浩浩荡荡组成一支古代版的豪车队伍继续向前,前面不远就是坊市大门,坊门早已打开,守夜军卒持枪侍立在两侧不敢有丝毫马虎。
这会儿马车上,轿子里的人可都是他们惹不起的大人物。
而此时,长安街两边坊市的街巷里,不断有坐轿乘车的队伍出现,大家都汇聚到一起,顺着大路继续向承天门行去。
距离承天门还老远的时候,马车就已经动不了了,前面已经堵满了先到的车轿,魏广德无法,只好喝了口热茶,又吃了点东西,这才下马车步行向前走。
从承天门进入,在午门外,官员们按照品级站好队列。
现在的魏广德,就品级而言已经不是他那一届进士中最高的了。
除了状元会被授从六品翰林修撰官职外,其他的进士只会是七品和从七品官职开始起步,而且还要落后一甲三人至少半年才会被授官。
外放地方的进士,升职之路也是漫漫,但是留京被放到六部的进士则大多会在授官后一、两年内就有机会获得晋升。
其实单说品级的话,入翰林就是有这么一个缺点,那就是品级升起来很慢,比不得入六部的同年。
当初魏广德初入官场就火箭速度追上了状元诸大绶,确实小小传扬了一把名声,不过现在不同了。
魏广德没走太远,就隐约看见前面正在往前走的人,看背影好像劳堪。
现在劳堪已经是刑部山西清历司主事,也是正六品,和魏广德一样的品级。
急走几步,魏广德追上劳堪。
“善贷,你还在我后面啊?”
劳堪听到后面有人喊他名字,停下来回头看见是魏广德,笑着说道,顺便拱拱手道:“恭喜过年。”
“恭喜过年。”
魏广德也急忙拱手道。
民间传说,在太古时期,有一种凶猛的怪兽,年兽头大身小,生性凶残,嗷叫时发出“年~”的声音,故名年兽。
时日一久,人们渐渐发现年兽的活动规律,原来它每隔365天会窜到城镇,而且出没都是在天黑,等到鸡鸣破晓时离去,这可怕的一夜视为关煞,称作“年关”。
后来,人们发现年兽害怕三样东西,即红色、火光和巨大的响声,于是后来的人们在除夕年兽将要到来的时候就会聚到一起,贴红纸(后来逐渐改为贴桃符或贴红对联),挂红灯笼,放鞭炮等等,目的就是为了赶走年兽。
过了除夕夜,自然就是顺利过年。
两人品级一样,自然站队也在一起,身上都是一身青袍,算是队列的最后。
“杂不去都察院的队列里,还可以到处走动。”
劳堪知道魏广德好动不好静,官员们站好队列后都规规矩矩的,只有都察院的纠察御史在外面游走,记录纠察违规之事。
“我没抽到。”
魏广德笑道,不是他不想,而是没得到这个差事。
不多时,五凤楼城楼上响起三通鼓声,这是时辰到了。
前面的官员队列依旧站在那里纹丝不动,而分列在官员队伍两边当值的将军、校尉的队伍开始动了,他们很快就通过午门先一步进入其中摆下仪仗。
虽然嘉靖皇帝不到这里来,可是该有的程序却一个也不会少,只是百官不用入奉天门,直接在奉天门外行跪拜之礼后就算完成今日的大朝会。
天气有点冷,可魏广德也只能这么站着,一直等到钟声响起后,列好队伍的文武官员由左,右掖门而入,穿过午门来到奉天门外。
成国公朱希忠站在百官和勋戚的最前列,在他的带领下,几百人向着奉天门行五拜三叩首礼。
本来,正常的大朝会,百官还要进入奉天门至奉天殿,向皇帝朝贺后还有许多仪式,甚至还有接见外宾等活动,最后还要赐宴,现在全省了。
魏广德身侧,不少都是他熟悉的同僚和同年,大朝会结束后,自然就一起往外走,要先找地方喝酒暖暖身子,现在又是放假时,假期里做什么,皇帝也管不着。
一群人缓缓往外走时,路过右顺门,就看见一个青袍官员正在和守门的內侍争执着什么。
魏广德认识那人,是六科的,可能是打算去六科值房吧。
魏广德对他在年假里还要往值房跑不感兴趣,只是和旁人说笑着往外走,不过走近后,那边的对话还是飘进了他的耳朵里。
“聂大人,你就再等等吧,娘娘们还要从西华门去西苑,再等等,等那边仪仗过去了我就放你进去。”
那內侍拦着就是不让那人进去,不过魏广德也听出来了,应该是嘉靖皇帝的后宫赶早去给皇帝请安,所以暂时封了右顺门。
魏广德也不以为意,和同僚出了紫禁城就沿着长安街找了出酒楼,此时天光方亮。
依照着这些年的传统,长安街附近的酒楼初一就选择开门营业,因为他们的第一批客人就是刚从宫里完成大朝会礼仪的官员。
如果是其他皇帝的大朝会当然没他们什么事儿,感谢嘉靖皇帝让这帮官员早早的就来用餐。
魏广德刚走在酒楼门前,就听到里面先行而入的人已经高声喊着让店家弄点热食上来。
昨儿除夕下了一天的雪,今早雪倒是停了,可感觉更冷。
不过店家自然也是早有准备,等魏广德进去的时候,不仅火盆已经烧得旺旺的,热气腾腾的酒菜都已经准备好了。
“国珍前两天就在这里定下了雅间,呵呵”
身后的劳堪笑道。
“我还真忘了这茬。”
魏广德一听就乐了,想想也是,这一出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了。
第一年在京城做官的时候,一大早出了皇宫都不知道去哪儿,看着沿街一些酒楼开着,可是过去才知道,客满,都已经被人提前订下了。
在魏广德和其他人在酒楼吃着美食喝着热酒的时候,西苑永寿宫里也是热闹异常,多出许多的宫女和內侍。
平常,永寿宫里人并不多,嘉靖皇帝要在这里修炼,自然是喜静不喜闹。
不过今日不同,正旦,后宫沈贵妃和卢靖妃带着十几个后妃前来这里给嘉靖皇帝拜年请安。
自方皇后之后,嘉靖皇帝就没有再立皇后,后宫大权自然全部落在唯一的皇贵妃沈氏手里,而卢靖妃既得嘉靖皇帝宠爱,又因抚有一子,也就是景王,地位在宫里也是不低,身份超过了其他的皇妃而仅次于沈贵妃。
当然,在景王就藩之事被提上议事日程以后,卢靖妃太后梦算是结束了,宫里的地位也开始下滑,当初她可是敢直接挑战沈贵妃的后宫之人。
毕竟,连不少文官都看不清楚嘉靖皇帝的真实想法,一些人还真以为因为卢靖妃的受宠,嘉靖皇帝可能会选择把帝位传给景王,对其他后宫之人来说就更是如此。
不过这时候的永寿宫大殿里,先前还喜庆的气氛已经荡然无存。
先前沈贵妃带着其他后妃向嘉靖皇帝行礼请安后,嘉靖皇帝自然还是很高兴,没有按往年惯例给予赏赐,而是给出丰厚许多的财物进行了赏赐。
沈贵妃是嘉靖十年三月册为僖嫔,因为聪明谨慎得到赏识。
嘉靖十三年,皇后张氏被废,方氏因“端慎不怠,甚称帝意”,被册立为皇后,同时还册封沈僖嫔为宸妃,阎丽嫔为丽妃。
嘉靖十五年,沈宸妃晋封贵妃,而到了嘉靖十九年,与太子母王贵妃同日晋升皇贵妃。
她能如此一步一步成为皇贵妃,为人自然是不凡,知道嘉靖皇帝好修道,平日无事是绝对不会打搅分毫。
可一旦皇帝传召或者节气之时,她也会把该做好的事都做好。
不过做为贵妃,沈氏命运也不好,她一生无出,嘉靖二十六年曹端妃被处死后,沈氏抚养曹端妃的第二个女儿宁安公主朱禄媜,嘉靖三十五年宁安公主下嫁,入谒沈氏礼数与生母相同,算有了一个养女。
在率后宫妃嫔请安后,沈贵妃就说了许多喜庆话,自然是希望把嘉靖皇帝说高兴了,大过年的,自然希望大家都开开心心的。
本来应该是正主,最能讨皇帝欢心的应该是裕王和景王,可这两位皇子却只能在永寿宫门外跪安后就要离开。
但是现在,以能说会道著称的沈贵妃也只能退到一侧,大气都不敢出,其他的妃嫔也都如惊弓之鸟般避在两侧,只留下跪在中间的卢靖妃。
“藩王封地乃是国政,什么时候轮到后宫干涉了?”
嘉靖皇帝坐在上首,看着卢靖妃一字一句说道。
“陛下,妾只是希望圳儿能离我近一些,请陛下恩准。”
卢靖妃此时双目泛红,说话间已经匍匐于地。
或许她也发现自己今日自己做错了,至少场合不对,可是话已经说出口,也只能尽量希望用亲情能够让嘉靖皇帝消气。
“朕给景王找的封国自然不会差,王府修建已近尾声,这些都由朝廷来操持,国家大事,哪里有你说话的,他朱载圳有不满可以上奏。”
嘉靖皇帝丝毫没有被卢靖妃的表演影响,依旧是冷冰冰的开口说道。
先前,在沈贵妃说话后,卢靖妃也上来说了几句,只是很快就把话题扯到景王封国上。
湖广德安府,远在千里之外,卢靖妃自然不愿意把唯一的儿子送到那里去,想要把景王的封国换到北直隶,或者山东也行。
只不过,看似仅仅是想要让儿子离自己近一点的想法,却真真的触碰到了明朝后宫的一条铁律,那就是“后宫不得干政”。
据说,这话最早是明太祖朱元璋说给马皇后听的,之后也成为明朝后宫的铁律。
或许是嘉靖皇帝过往对卢靖妃太好了点,所以她才敢壮着胆子和嘉靖皇帝说起此事,但是在看到皇帝发火以后,她就不敢再多言了。
“你给他带话,有什么想法,自己上奏疏陈情,不要搞那些小动作。”
嘉靖皇帝冷冷的看着跪在堂下的女人,以前看着挺精明的,可却在这个时候犯下这样的错。
410莫贪杯
“你们都回去吧。”
嘉靖皇帝冷冷的看着跪在堂下的女人,随后,嘉靖皇帝忽然有些兴致缺缺。
本来刚才高兴,还想着留她们在永寿宫用午膳,现在已经全然没有了这样的兴致。
这时,沈贵妃才起身,带着其他妃嫔走到殿中央,齐齐对嘉靖皇帝行礼。
“妾身告辞。”
随后,妃嫔们起身,缓缓退出大殿。
在卢靖妃她们即将出门的时候,嘉靖皇帝的声音再次响起。
“告诉景王,安安心心去德安。”
卢靖妃知道,嘉靖皇帝这话是说给她听的,是叫她压制住景王那颗有些躁动的心。
景王做了什么和正在做什么,卢靖妃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即便不知道详情,可很多也能猜出来。
至少,陆炳的事,其中就充满了阴谋的味道,而当初由她安排下去的几个人,在这个时候都遭到了牵连,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不敢多说半个字,卢靖妃随着沈贵妃等人快速离开了永寿宫,一路上沈贵妃还不住抱怨。
“靖妃,你怎么如此糊涂,景王虽然是你儿子,可封地那是国家法度,是我们可以干预的吗?”
卢靖妃听后也只能默默低下头,不敢和沈贵妃有半分争辩。
虽然在她心里想的还是,沈贵妃会这么说,无非就是因为她没有子女的原故,否则怎么可能会如此。
《皇明祖训》内令:凡皇后止许内治宫中诸等妇女人,宫门外一应事务,毋得干预。
有了这条组训,加之朱元璋安排其后代迎娶的皇后都出自民间,有效防止外戚干政的可能,有明一朝后宫干政的情况确实比较少见,远不如前朝那么频繁。
“后宫不得干政”,据说,这话最早是明太祖朱元璋说给马皇后听的,之后也成为明朝后宫的铁律。
不过,民间也有传说,朱元璋在说出“后宫不得干政”这话时,反而是让马皇后直接踢翻板凳要找他理论。
传闻,当时正是明初胡惟庸案爆发的时候,朱元璋株连胡党上万人,杀得血流成河,这些人不少可都是跟着朱元璋打天下的。
马皇后看不下去,在一日问朱元璋:“天下现在太平吗?”
朱元璋本身就在气头上,怒斥马皇后说:“这是朝廷之事,后宫不得干政!”
马皇后当时就急了,一脚踢翻一个凳子,对朱元璋说:“你是天下之父,我是天下之母,母亲问孩子安定不安定,怎么不可以了?”
朱元璋哑口无言。
虽然在当时,朱元璋自知理亏,找不到词语辩驳,但是之后还是在编写《皇明祖训》时加入了这一段。
永寿宫里发生的一切,自然很快就会在宫中传开,进而扩散到宫外,即便有后宫之人“凡私写文帖於外,写者接者皆斩”这样的律令存在。
似乎在整个大明朝,后宫就像是一个筛子一样,根本藏不住消息。
只是在妃嫔离开永寿宫后,气头上的嘉靖皇帝将大殿上伺候的太监宫女也都撵了出去,而这些人自然巴不得如此。
皇帝明显被气着了,这个时候稍有不如意结局可能就会很惨,躲得远远的不失为一个好事。
“年前,徐阶的奏疏说,景王府什么时候可以完工?”
大殿上只有嘉靖皇帝和黄锦二人,这时候皇帝开口问话道。
“回皇爷,三月前后能够完工。”
黄锦急忙躬身答道。
“三月吗?”
嘉靖皇帝微微点头,随即扭头对黄锦吩咐道:“安排下,让他二月出发就藩,到德安也差不多五六月了。”
听到嘉靖皇帝的命令,黄锦惊讶的张大了嘴巴,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陛下是真的恼景王了。
“这一个月给我把他盯好了,不要再闹出事端来。”
说话间,嘉靖皇帝挥挥手,嘴里又说道:“你去安排吧,朕要静静。”
“遵旨。”
黄锦低头答应一声,随即缓缓退出大殿。
有嘉靖皇帝这个吩咐,黄锦自然就要把事儿办好,可是到底该怎么做成这事儿却有些颇费思量。
说这话的时候,可是把旁人都叫出去了,显然不是要直接发明旨定下此事。
走出大殿,黄锦还在考虑是叫人通知礼部尚书吴山来办还是应该找徐阶去做,先得向宫里递份奏疏更合适。
“黄公公,里面.”
这时候,门口值守的陈矩低声向黄锦行礼道,那意思自然是问需不需要安排人进去伺候。
先前,嘉靖皇帝把人都撵出来了,现在黄锦也出来了,看样子是有皇命要去做,可是皇帝身边又不能没人不是。
看到陈矩,黄锦犹豫片刻,不过还是摇摇头,这事儿不适合由裕王府的人插手。
是的,看到陈矩,黄锦想到了是不是让陈矩把消息带过去。
请求藩王就藩的事儿,其实礼部官员是最合适的,而现在裕王府出来的高拱就是礼部侍郎,自然也是合适的。
但是让裕王府的人参与奏请景王就藩的话,似乎容易给人口实,那就是裕王不容景王,虽然二王之争世人皆知,可是在尘埃落定之时,似乎裕王没必要再背上这口锅。
此刻,黄锦已经做出了决定,还是让吴山来做这件事儿,也只有吴山能扛下这口锅。
但是,裕王府那边,还是应该提前知道此事才好,免得那边的人瞎掺和进去,让殿里的皇爷不高兴。
黄锦朝陈矩勾勾手,陈矩会意,急忙跟在黄锦身后走到一处僻静处。
“你出宫给魏小子说一声,皇爷要吴尚书奏请景王殿下二月出京就藩。”
黄锦看看四周无人,这才转身对陈矩说道。
听到是这事儿,陈矩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先前殿里发生的一切,他虽然在殿门外,可也是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是,小的这就去说下。”
陈矩答应道。
永寿宫里,像他这样的太监不少,大家都是轮值。
既然黄锦都这么说了,陈矩就打算尽早把消息送出去,新年里让裕王也高兴高兴。
好吧,不管是黄锦还是陈矩,这么做的目的,为的还是讨好裕王这位未来的主子。
或许,讨好裕王的事儿,对于黄锦来说已经没多大意义了,他年岁不小,也不可能在宫里呆太久时间,可对陈矩来说却是意义非凡。
“去吧,顺便提醒他们一句,新年里少贪杯,容易坏事儿。”
黄锦看了眼陈矩,挥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随后自己又缓缓朝着永寿宫大门走去。
陈矩这时候已经出了永寿宫,不过他没有直接出宫去找魏家,而是先到了司礼监找干爹高忠。
黄锦虽然看起来对他没有恶意,可是陈矩却是知道,在这座皇宫里,危机四伏,说不清楚什么事儿就惹到皇爷不高兴,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干爹在皇宫里的日子久,自然更能分辨其中的利弊,何况景王二月就藩,这事也不算小了,也得先让干爹知道。
陈矩赶到司礼监的时候,正巧看见秉笔太监冯保从屋里出来,急忙避到一旁,在冯保路过的时候恭敬的行礼,“冯公公过年好。”
“找高公公?”
冯保在陈矩面前站定,对于陈矩给他拜年也不吝啬,伸手从衣袖里取出一锭小元宝给他抛了过去。
陈矩手忙脚乱的接下来,急忙又是一阵感谢。
“好了,给你就拿着,说什么谢。”
冯保笑着对陈菊说道:“你干爹在里屋,你进去吧。”
说完话,冯保头也不回的走了。
等冯保离开后,陈矩急忙站直身子,把手里的银元宝放入怀里,这才迈步进了司礼监。
“干爹,你说黄公公让我给裕王府那边送信,到底是几个意思?”
说完黄锦的吩咐后,陈矩这才在高忠身前小声询问道。
“黄公公是看你顺眼,提携你,嘿嘿”
高忠只是笑笑,“按黄公公的意思办就是了,你现在去找魏广德说吧,裕王知道消息说不得还会赏你点银子。”
“儿子有干爹提携,倒是不用黄公公费心。”
陈矩假装害羞的说道,不过心里也是美滋滋的。
干爹在宫里和皇爷的面前,可没有黄锦的面子大,如果自己真被黄锦看中了,那是不是也能像冯保那样直入司礼监。
“假模假样,滚蛋,好东西昨儿就给你了,今天没有。”
高忠笑骂道,随手就扔出一个元宝砸向陈矩,陈矩急忙伸手接住,又是一通道喜这才慌不迭的往门口走。
“这会儿,魏小子应该在长安街哪处地方吃酒,你别找不到人。”
临出门的时候,高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嘿嘿,知道了,干爹。”
陈矩答应一声,急急掀开帘子出了屋。
出来的陈矩想到干爹在离开前说的话,就觉得很有道理,这帮子官员大朝会后就会跑到外面吃早饭。
毕竟,许多官员都是寅时出的门,那时候天色尚早,就算吃点东西,到这个时候也早就饿了。
听说早年间,这个时间,街上那些酒楼可是不开门的,也就是因为没了大朝会,皇帝也不赏赐酒宴了,才形成的这么个传统,街头上点档次的酒楼在初一都要开张,招待这帮大老爷。
东西长安街上酒楼很多吗?
很多,上档次的不上档次的都很多,不过这个时间,开门的都是大酒楼,小店什么的还是没开门做生意。
酒楼多,可也难不住陈矩,离开司礼监,陈矩就去司设监找来卤簿仪仗的太监,这些可都是他的人,叫几个机灵点的沿着东西长安街酒楼去找。
按照往年的习惯,嘉靖皇帝在今日是不会离开永寿宫的,其实就算是平时,他离开永寿宫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所以这里的人往日里都是无所事事。
把人派出去,陈矩这才慢悠悠朝宫门走去。
陈矩出了宫,“嘎吱嘎吱”,踩着露面的积雪走在长安街上,这会儿天色已经大亮,不过路上没什么人,还要晚些时候京城才会热闹起来。
说起来,过年的时节当个百姓还是好,至少不用起大早。
不多时,前面就有小內侍向他这边跑来,很快就到了近前。
“陈公公,人找到了。”
那小內侍到了陈矩跟前急忙行礼,说了魏广德所在的酒楼。
丢过去一小锭银裸子,陈矩就朝魏广德所在的西长安街走去。
而就在他转身的时候,宫门里驶出一辆外观很普通的马车,只是马车去的方向却是往东边十王府的方向而去。
陈矩自然不会直接就进酒楼找魏广德,而是进入酒楼要了个无人的小雅间,让店里小二的去请人。
这时候的酒楼里,虽然官员不少,可是都还在雅间里划拳行令,外面除了跑堂的就没什么人了。
魏广德那屋,这时候的魏广德正是酒酣耳热,左手端着酒杯右手还在和人划拳,店小二来过请人,他还有些纳闷,这时候谁还找我?
不过人家既然找来了,还不愿意直接进来这里,肯定是有原因。
放下酒杯,打了个罗圈揖,这才跟着小二出了雅间,被带到一个僻静的雅间门前。
陈矩可是没有换装束的,而京城的,还在长安街开酒楼做生意的自然知道好歹,所以去请魏广德的时候根本就没告诉他是宫里人找他。
等魏广德进屋看见陈矩在里面,心里就是一惊,不过马上就拱手给陈矩拜年。
不过,他心里其实还是很奇怪的,这个时候陈矩不该是在皇帝面前听候差遣吗?
“陈大哥,我去叫酒菜上来。”
看着桌上没有酒菜,魏广德急忙说道。
“不用,我这次出来就是带个口信,完了我还要回西苑去。”
陈矩却是摇摇头,随即走到魏广德身边,附在他耳边小声把黄锦的话说了一遍。
“今日陛下怎么会提到景王就藩的事儿?”
魏广德听了陈矩的话心里当然大乐,可是随即有些狐疑起来。
就算要把儿子撵出京城,也犯不着大初一的下令吧。
“应该是卢靖妃把皇爷气着了。”
陈矩小声答道,随即又有些不确定的话语对魏广德说道:“之前你是不是提醒过裕王注意饮食什么的?”
“是有这事儿,怎么了?”
魏广德心里好奇,当初不是你给我说的,陆炳的死有隐情,让我们小心点。
“今儿黄公公给我说这事儿的时候就单独提了句,叫你们新年里莫贪杯,容易坏事。”
陈矩小声说道。
411凤阳高墙
陈矩小声说道:“今儿黄公公给我说这事儿的时候就单独提了句,叫你们新年里莫贪杯,容易坏事。”
“嗯?”
魏广德有些惊讶的看着陈矩,他话里的内涵有点丰富啊。
魏广德惊讶过后,就低头思索起来。
陈矩说的很清楚,只是黄锦提示的,魏广德可不会认为这话是黄锦随意出口,应该是有什么暗指才对。
思考片刻,魏广德抬头看着陈矩说道:“陈大哥,是不是宫里得到了什么消息?”
“我不知道,没听说过。”
陈矩很直接的摇头,“就算真有什么暗示,可能也只有东厂核心那几位才知道。”
在魏广德微微点头的时候,陈矩又补充道:“我干爹也不知道,不然也不会不告诉我。”
魏广德对此并不怀疑,高忠和陈矩,不管怎么说,他们现在都是在向裕王示好,如果真有人威胁到裕王的安全,他们绝不会袖手旁观。
就算什么也不能做,暗中通风报信还是可以的。
“你有在裕王府提醒他们吗?”
陈矩之前没怎么在意黄锦最后那句话,不过在这个时候他也有些后知后觉。
“我经常提醒李公公,他都有点不耐烦了。”
魏广德苦笑道。
毕竟当初陈矩提醒过他,所以他也一直都很注意这方面的防范。
但是,俗话说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一直这么小心防范肯定也是不行的,就算一开始还会很谨慎的注意,时间长了也会松懈,难免给人有机可乘。
“皇爷或许也知道了,所以才要景王尽快离京,还让卢靖妃带信让他安安心心走。”
这时候,陈矩已经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嘉靖皇帝在嫔妃们离开的时候说的话和黄锦话里的暗示,完美的契合了某种可能。
或许,黄锦会给自己说那句话的缘故,也是因为嘉靖皇帝那最后的一句话。
接着,陈矩又把今天永寿宫里皇帝最后对卢靖妃的话说给了魏广德,而魏广德只觉得精神有点恍惚,手脚有些发软,额头也有虚汗冒出。
真到了这个时候了吗?
祸起萧墙。
这个词此时在魏广德脑海里盘旋,以前看电影电视,,皇子之间为了太子之位勾心斗角甚至刀剑相向,当时还没什么想法。
可当自己真的深陷其中的时候,一种浓浓的危机感才彻底贯穿了魏广德。
虽然裕王和景王之间还不至于发展到这一步,毕竟当今嘉靖皇帝太强势。
当年李二之所以敢发动玄武门之变,还不是因为他们的老子李渊不够强势,他的皇权依靠三个很强势的儿子在支撑。
天下,几乎都不是他李渊打下来的,而是由老二和老三打出来的,他不过是投了一个好胎,又养了几个好儿子,就白捡了一个江山。
而李二确实够狠,为了那一天,甚至在十几年前就已经开始默默准备,而且最后也够心狠手辣,杀光了他的侄子。
斩草除根,不过如此。
至于后世历史为他洗白,说什么圣君,说什么他是为了自保被迫发动的兵变,骗骗小孩子还行。
如果,李渊那个时候真的威望很大,给李二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这么做。
现在,嘉靖皇帝够强势,景王肯定不敢调动刀兵公然兵变,所以选择的就是暗杀,但是这也是最难防的。
“裕王去了西苑没有?”
魏广德想到今日是正旦,按例裕王和景王都要入宫请安的。
“今儿大早就去了,现在已经回王府了。”
陈矩答道。
魏广德闻言,想了想,今天皇帝的话传到景王府,想来最近几天怕是要加倍小心了。
之前魏广德以为景王可能就要使用对付陆炳的手段对付裕王,只是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
“一会儿我就去裕王府,在提醒下裕王,让他近期加倍小心。”
魏广德低声对陈矩说道,同时又朝陈矩拱手道谢。
“你们这些裕王府的人也要加倍当心了,就怕裕王那边动不了,迁怒于你们。”
陈矩摇摇头,又低声提醒道。
“明白,陈大哥,这次有劳你跑这一趟。”
魏广德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又感谢了陈矩一番。
“只要裕王好好的,我们这些无根之人才有依靠,现在是靠着皇爷,将来还不是靠着裕王殿下。”
对于太监来说,从净身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不容于祖宗,皇帝就成了他们惟一的依靠。
像黄锦这样的,能一直陪着嘉靖皇帝走到现在已经算命好,何况现在的黄锦也已经是七老八十的人了,还能伺候几年。
而对陈矩,甚至是高忠这样的,还有的是时间。、
向裕王表忠心,其实对他们来说也是有点没有半分负罪感的,毕竟裕王是嘉靖皇帝指定的接班人,皇帝还是要按照祖制进行传位的。
而在两人说话的时候,一辆外表普通的马车从景王府侧门驶入,一直进入到二门后马车才停下,此时景王已经站立在马车前,已经有內侍搬了张马凳放在车架旁。
这时候,马车车帘被人掀开,一个宫装丽人从车厢里出来,踩着马凳下了车。
“郑姨娘过年好。”
景王看到车上下来人连忙上前两步问好。
郑姨娘是母妃卢靖妃身边的惠人,也就是一名女官,景王自然很是熟悉。
不止于此,在景王小时曾经担任过他的看护宫女多年,如果是明朝的皇子对奶妈更多的是亲近,那么对这些看护的宫女则更多的是畏惧。
能够被派到小皇子身边的人,自然是皇子母妃信任的人,在宫廷这样的地方,做任何事多一分小心都是必须的。
而这样的人,大多也不会惧怕小皇子,常常对他们的过错进行教导,一旦教导不了就会去告诉皇子母亲,由他们出面对皇子进行教训。
现在景王身前的女人郑惠人就是这样一个人,她担负着照料景王小时候的生活,期间景王自然多次被她教导过,看到她心生惧意也就不奇怪了。
而郑惠人对皇子越严厉,往往会在卢靖妃那么得到加分,因为会被认为是对皇子好。
本身就是被信任之人,所以她在景王成年离开时,又回到卢靖妃身边服侍,她现在来到这里,在景王看来,就和他母妃卢靖妃亲自来此也无甚大的区别。
“殿下过年好,娘娘有话让我带给你。”
郑惠人向景王行万福礼,开口说道。
“姨娘,里面请。”
景王急忙把郑惠人请入王府,找了个僻静的厢房,又吩咐其他內侍不得传唤不准进屋,这才跟在郑惠人身后进入厢房。
“姨娘,母妃那里可是有什么差遣吗?”
在景王看来,大过年的,母妃那边应该不缺什么才对,派人到自己这里,或许是有什么事儿要自己去做。
“殿下,你那边的人,还是让他们停手吧。”
在景王话音落下之时,郑惠人说出的第一句话就让景王有些摸不清门路。
“姨娘,你说的是什么人?”
景王很奇怪,马上开口问道。
“陆文孚的事儿,娘娘又不是不知道,虽然你一直没有告诉她。”
这时候,郑惠人展现出她面对景王是的强势作风,直言道。
听到郑惠人提到陆炳,景王虽然心在生起一丝惧意,可依旧强装镇定道:“姨娘说的什么?本王听不懂。”
“殿下懂不懂都不重要,娘娘是为了殿下好才会在今日强出头.”
“什么?”
在郑惠人说话间,景王惊讶插话问道。
被景王打断说话,郑惠人自然不会有什么不满的表现,而是很耐心的继续说道:“殿下,你所拥有的一切都是陛下给的,你身边的一切,都是娘娘安排的。
你到底做了什么,你知道,娘娘也知道,之前”
郑惠人还在继续说着话,可是对面的景王此时已经觉得有点头晕目眩,自己最担心的事儿还是发了。
刚才郑惠人说道自己身边的一切都是卢靖妃安排的,这话里的意思太明显了,自己暗中做的一些事儿,母妃那里全都知道,只是一开始并没有阻止自己。
想想也是,在那个时候,嘉靖皇帝并没有表露出自己的心迹,有希望的人自然会全力争取上位。
虽然陆炳并没有反对景王上位,至少没有表露出在立皇储问题上任何的倾向,但他和支持景王的严嵩不对付,自然也算是敌人。
所以哪怕景王对陆炳下手,卢靖妃也只是选择了装聋作哑的态度来应对。
“那些人都被东厂秘密处决了,虽然不知道他们交代了多少,可是你做的事儿,陛下是觉察到了的,虽然没有对你做什么,可是你觉得你还能隐藏得了吗?
殿下和严世番商量的很多东西,娘娘也知道,之前的就算了,可是从此刻起,你不准在和严世番有任何交往。
之前娘娘还想求个恩典,给你留下一丝希望,把你的封地换到北方,更接近京城的地方,可是陛下断然拒绝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这时候,郑惠人忽然对景王发问道。
“什么?”
这时候景王脑袋有些晕晕的,随口就说道。
“娘娘说的,你记好了,陛下已经对你厌恶了,只想把你丢的远远的,再也不想见到你。”
郑惠人看着景王,一字一句的说道。
“这,怎么可能?为什么会这样?”
景王此时有些站立不稳,扶着身旁的桌子问道。
“祖制,陛下虽然显得有些叛逆,可是为了大明江山的延续,在传位这样的大事上也不得不按照祖制进行。
不管陛下以前是否有过立你的打算,但是到现在止,你不能再有奢望,那个位置不属于你。”
郑惠人看着景王此时的样子,也感觉到眼角有些发胀,可是她想到来时卢靖妃的吩咐,依旧维持着冷若冰霜的表情继续说道:“娘娘只有你一个孩子,他希望你能活的好好的,而不是真的做错了什么,被罚到凤阳高墙下吃苦。
不管怎么说,你去了德安,你还是亲王,可以世世代代享受荣华富贵。”
看着景王摇摇欲坠的样子,郑惠人停顿片刻,又继续狠狠对他说道:“你做的那些事儿,娘娘都能知道,你觉得东厂,你父皇那里会不知道吗?”
扑通一声,景王站立不稳,一下子摔倒在桌旁。
东厂,父皇。
这两个词击垮了景王的心理底线。
其实在一开始,郑姨娘说出那话时,景王就已经预感到,自己身边有卢靖妃安排的人,他们一直在暗中悄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或许一开始只是为了看护好他。
而现在,这些人已经变成了代替母妃监视他的人,怕他犯错,接着继续犯错。
自己做的那些事儿,母妃知道了,景王其实并不惧怕,可是母妃都能安插人手在他身边监视,那东厂呢?
以前,景王也听人说过,各王府里派去的宦官当中,就有东厂安排的人,他们负责监视各家王府的动静。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贵为亲王,还没有就藩的亲王,身旁可能也已经有东厂的人潜伏了。
他丝毫不怀疑自己母妃的判断,就今日母妃只是试探着询问嘉靖皇帝能否给自己换个封地,却等来了皇帝的暴怒和训斥,确实可以看出父皇对他已经生起了深深的厌恶。
否则,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就算嘉靖皇帝不愿意答应,也应该是婉转的回绝而不应该是发怒。
现在的景王,心里是真的怕了。
正如先前说的那样,就算他什么也不做,也可以在德安做个安乐王爷,享受一生的荣华富贵。
而一旦自己做的那些事儿,嘉靖皇帝都知道了,说不好就真的会被抓到凤阳高墙下吃苦。
《大明会典》对宗室犯罪的规定,“凡过犯有重轻。轻者治其党与。重者本身发高墙、或闲宅。子孙降为庶人、或俱禁住。”
明太祖朱元璋真的为子孙后代谋划的太周到了,在《皇明祖训》中把宗室犯罪最高刑法定为“无期徒刑”。
既避免了子孙之间的互相残杀,又体现了朱明王朝宗室间世代的“亲亲之谊”。
所谓凤阳高墙,其实就是一个专门关押宗室的监狱,各地按察司当然不能审理、关押宗室,所以才有了这么一个地方。
其实,对于犯罪者关进监狱,这本身即是惩罚又是对宗室的保护,至少不会被斩杀,但是最让宗室惧怕的其实是一家老小从此被降为庶人,世世代代被关押在这里,至少在皇帝没有想起要释放前。
412开印
凤阳高墙有多可怕,景王当然不知道,他也没兴趣知道,他只需要知道那里有多恐怖就好了。
远的自然就要数朱文圭,他是建文帝朱允炆的次子,时年两岁,在“靖难之役”后,他父亲朱允炆、兄长朱文奎都不知所终,母亲马皇后自焚而死。
永乐皇帝将朱文圭囚禁在凤阳“高墙”,此时虽然还没有高墙监狱一说,但是已经按照后来高墙的模式进行管理,也就是完全封闭,与世隔离。
直到明英宗朱祁镇从南宫复位之后,重新复辟的明英宗朱祁镇根据自身的囚徒经历,对无辜被监禁五十年的朱文圭深感同情,同年朱文圭被释放,已经是五十七岁了,五十五年的铁窗生涯,释放后连牛马都不认识,不久就去世了。
而近的,自然就是前几年被废降为庶人的徽王,宁愿选择直接自杀也不去凤阳高墙。
景王府里发生的对话,魏广德自然是不知道的,此刻他在陈矩的影响下,回到包厢后吃喝了一阵就以家中有事匆匆告辞,先行一步离开。
他要去的,自然就是裕王府,提醒他们注意,至少在景王离京就藩前这段时间里必须严格保证裕王的饮食安全。
其实,自从魏广德传递出陆炳死因有异后,在他的提醒下,近侍太监李芳就亲自负责监督起裕王的饮食起居。
这些情况魏广德自然知道,可是毕竟时间有些长了,他还是担心李芳会一时麻痹大意,从而铸成大错。
马车快到裕王府时,和一辆迎面驶来的马车交错而过,不过此时的魏广德那里顾得上这些,甚至都不知道有马车过去。
到了裕王府侧门,魏广德是这里的老熟人,自然没有阻拦的直接就进入其中。
大初一的,进了裕王府魏广德才感觉有些不妥。
叫过身旁一个眼熟的內侍,对他吩咐道:“去请李芳李公公到书房那边,我有事寻他。”
“是。”
裕王府的人自然熟悉魏广德他们这些讲官,得了魏广德的吩咐立马答应一声,快速就去找李芳去了,而魏广德没有继续往里走,而是绕了个圈到了他们平日授课的书房那里。
魏广德去了自己的值房,也没让內侍送上茶水,就是坐在屋里静静的等待着李芳过来。
今日,本来就不是他们几个讲官商定的来给裕王拜年的时间,他们约的是明日,不过事发突然,所以他只能现在就过来。
“魏大人,你今日”
等不多时,魏广德就看见李芳提着前摆进了屋子。
本来今日这里不该有人来,所以屋里之前是没有上火盆的,还是魏广德进来后,內侍才匆匆搬来一个火盆,此时魏广德正伸手烤着火。
李芳进屋就感觉屋里还有些冷,当即在门口站住,转身对外面喊道:“外面谁,快点再搬几个火盆进来。”
“不用喊了,李公公快过来坐着烤烤火,我就是得到点消息,所以才冒昧前来,说完我就回去。”
魏广德急忙说道。
听到魏广德这么说,李芳朝外面摆摆手,“你们去院子外面守着,没喊你们都别过来。”
不清楚魏广德说的消息是什么,出于谨慎考虑,李芳把院子里的內侍都叫了出去,看着几个人都离开站到院门口这才转身走到魏广德身边坐下,也学着魏广德的样子,身体前倾,伸手烤火。
“魏大人,你说的消息是什么消息啊?”
坐下后,李芳直言问道。
“今儿王爷去了西苑吧。”
“是啊,一大早就去了,皇爷还是没有召见,只是在宫门外跪安就被请回了。”
李芳表情略微有些伤感,他是当年派到杜康妃身边做事的內侍,因为聪明伶俐,办事认真被杜康妃派到裕王身边,这么多年了,对王爷的事儿自然知知甚详。
王爷从小到大见到皇帝的次数屈指可数,小时候裕王还要通过他之口才能知道自己父亲到底长什么样。
因为去年,嘉靖皇帝确定了景王出京就藩,裕王还以为今年入宫应该可以见到嘉靖皇帝了,可是没想到,到了永寿宫依旧被挡在了外面不得而入。
虽然听说之后的景王也是一样的被挡了回去,可是裕王这会儿心里并不好受。
魏广德对裕王没太多感情,在他看来,他对裕王所做的一切不过图的就是将来裕王上位后自己有大好前程,所以并没有感受到李芳话音里的伤感情绪。
“今日我过来,就是因为听说西苑里发生的一件事,裕王出西苑的时候,是否遇到后宫妃嫔前去请安?”
魏广德开口就说道。
“有,在宫门的时候,后妃正要出西华门,怎么了?”
说道这里的时候,李芳的语气陡然变得有些急促。
现在嘉靖皇帝的后妃中,可有一位地位不低的人,而那人就是景王的生母,难道.
不怪李芳不多想,实在是今日陪着裕王入宫前后,裕王情绪的变化有点大,他在裕王身边或多或少受到了影响。
“不是。”
魏广德急忙摆手说道:“今日,卢靖妃在给陛下请安的时候忽然提出一件事儿,想要给景王换封地,在北直隶周边找一处建景王封国。”
“什么,这怎么可以。”
李芳当即惊叫失声。
还好,魏广德马上就继续说道:“陛下没有答应,还当场对卢靖妃进行了训斥”
随后,魏广德就把从陈矩那里听到的消息原原本本告诉了李芳,而李芳越听脸上喜色渐浓。
“哈哈,好,这是好事儿,我得去给裕王说去。”
魏广德还没说完,李芳已经喜不自禁,拍着手起身就要走,却被魏广德一把拉住。
“李公公,我找你来可不是传递这个好消息的。”
魏广德严肃说道:“虽然景王谋求换封地的想法被陛下给否了,可这也是把他彻底逼上了绝路。
现在摆在景王面前的就两条路,要么乖乖的去德安就藩,要么就是孤注一掷,我这次来其实还是提醒你,别怪我唠叨,现在裕王的安危比任何时候都紧迫。”
“嗯?哦。”
李芳回过神来,明白了魏广德的意思。
他不是蠢人,自己的将来也全系于裕王身上。
魏广德虽然又提起这个让他觉得很烦的话题,可是就现在的情形看上去,也是不错。
狗急跳墙、兔子蹬鹰,最怕的就是景王看到继位无望后进行搏命。
魏广德当初就给李芳说过,如果裕王真有个三长两短,嘉靖皇帝大概率也不敢发作,因为他就只剩下这一个儿子了,是万万不会治罪的。
“魏先生,你的苦心芳明白了,你放心,这段时间我亲自盯着此事,决不许有半分差池。”
李芳还是站起身来,冲着魏广德深深一揖道。
“那好,我就先走了,明日再来给殿下拜年。”
魏广德笑笑,随即起身和李芳告辞。
李芳送魏广德出了裕王府,直到他上了马车这才匆匆返回王府内院。
再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景王就要离开京城,在京的王爷就只剩下裕王一人,就算旁人还有别的心思,也是鞭长莫及。
现在裕王心情不好,魏广德虽然是过来提醒他的,可不是也带来了一条好消息吗?
那这事儿告诉裕王,让他也高兴高兴。
现在的裕王其实还是患得患失,虽然看似地位被确立,可是嘉靖皇帝毕竟没有封他为太子。
而此时的景王,在郑惠人离开后,一个人在厢房里枯坐半晌,这才叫进来一个亲信內侍。
“你今日算了,明日吧,去严府知会严冬楼,就说本王身体抱恙,这些天就不去那边玩了。”
“是。”
內侍急忙躬身答应下来,在景王摆手间他又缓缓退出厢房。
“严家完了,不要在和他们有过多来往。”
此时,景王脑海里还在盘旋着郑惠人离开时的忠告。
刚刚被郑惠人一提醒,景王才忽然醒悟过来,严世番和自己接近,为自己出谋划策的目的,不是他被自己的王霸之气所慑而臣服,实在是自知死局,不过是博一个死中求活罢了。
以他严世番在京城的名声,将来肯定是要被清算的,甚至郑惠人直言不讳,不是裕王清算他,也会是自己出手,严世番其实是留不得的。
他所作所为,注定了不能像其他臣子那样,致仕就可以剪断那些干系。
只怪自己以前被帝位蒙蔽了双眼,或许也不是自己没看明白,只是没去往深了想,地位都没争取到,怎么可能会放弃一股助力呢?
自己什么时候开始有争夺帝位想法的?
景王不仅陷入回忆,出宫的时候,自己和裕王都是一样的待遇,那会儿外面有人这么猜测,自己还只是一笑了之,好像就是和严世番认识以后吧,才开始有了一些想法。
景王现在是彻底放弃了,他不想继续去争那个位置了,要是自己继续命令那人找机会给裕王下毒的话,或许锦衣卫就会持着驾贴来带自己去凤阳。
想到这里,景王霍然起身,叫来自己身边的近侍,小声吩咐几句,让他尽快把消息传递过去,这才又重新坐下。
时间转眼到了初四,这天一大早魏广德穿戴整齐,就匆匆赶到了翰林院,因为按照钦天监的计算,初四这天的卯时正二刻是吉时,所以全大明所有的衙门会在这个时候举行“开印”仪式。
按后世的时间,还不到七点,都不到上班时间,可在明代,官员们已经开工了。
魏广德也没什么好说的,规规矩矩去翰林院参加仪式,之后自然是稍微闲坐一会儿,就和张居正一起去裕王府。
和封印仪式差不多,翰林院官员在袁炜的带领下重新请出印章,院子里又是鞭炮齐鸣。
衙门开印,并不代表着官员们的年过完了,其实也仅仅是一个仪式而已,别忘了十五的时候京城还要组织鳌山灯会,只有灯会结束以后,在官员和百姓们看来,这个年才算是真的过完了。
“刚才你和吴学士说什么?”
离开翰林院,魏广德邀张居正和他同乘一辆马车前往裕王府,马车上张居正就问道,“看你当时很吃惊的样子。”
魏广德笑道:“当初我入翰林院时,就是拜在吴学士门下。”
“哦。”
张居正淡淡应了一声。
“听他说,年后翰林院掌院可能要换成李春芳李学士,袁炜要专事部议。”
魏广德继续说道。
“袁炜这是要完全投入朝政中,为国分忧了,呵呵”
张居正笑道。
其实袁炜的职务变动,他比魏广德消息要灵敏许多,毕竟他的消息来自老师徐阶,他之所以问魏广德,其实不过是好奇他和吴清的关系。
吴清虽然也是学士,可注定没太大前途,对魏广德和这样的人交好很是奇怪。
“你应该事先知道的吧。”
这时候,魏广德又开口说道。
“之前听说过。”
张居正点点头,朝中的消息,他比魏广德灵通,不过在裕王府这段时间他也知道了,魏广德在宫里有人,对宫里的消息很是灵通。
初二的时候,他都还不知道昨日西苑发生的事儿,可魏广德昨日就知道了,甚至还是事发后一个时辰他就知道了。
不可小觑。
说到这里,张居正又想起来什么,这还是前两天去徐阶府上拜访时才听说的,反正也是闲着,就给魏广德说说,打发下这段时间。
“另外听说,年后陛下要召南京翰林院掌院,国子监祭酒瞿景淳回京,具体要怎么安排还不清楚。”
“嗯?”
魏广德先是惊讶一声,随即开玩笑道:“叔大兄不会想去南京担任翰林院掌院吧。”
“我要能担任掌院我还真想去,呵呵”
张居正乐呵呵说道。
其实真有机会的话,他并不介意在南京去转一圈。
自己年轻,可不是去养老的,只不过是周转过渡下,真要去了肯定也能升迁为翰林学士,反正有老师在京城,这边有了好的官职空出,肯定是能迁回来的。
“瞿大人多大岁数了?”
这个时候从南京调回这么一个老资历的翰林学士,容不得魏广德不关心下。
“五十来岁吧,嘉靖二十三年的榜眼。”
“哦。”
魏广德答应一声,怪不得张居正清楚,瞿景淳比张居正早一届,他参加会试那会儿,肯定关注上一科。
413日食
正月初四这天,全大明所有的衙门都举行了开印仪式,这代表着嘉靖四十年的到来,所有官员又开始正常的工作了。
也是在这一天,礼部尚书吴山向通政使司递交了奏请景王就藩的奏疏,一时间又是朝野震动。
之所以引发这么大的影响,还是因为满朝大臣们都知道,景王府的改造工程并未完工,而礼部尚书就这么急吼吼的上奏请求确定就藩时间,未免有些欺人太甚之感。
不过想归想,初四、初五这两天时间里,殷士谵、张居正和魏广德府上就来了许多拜会的官员,而最夸张的还是高拱家里,上门拜访之人已经在高府外排成了一条长龙,其架势丝毫不弱于内阁宰辅之家。
因为就在此时,一条小道消息也在京城里流传开来,那就是西苑永寿宫里,在正旦日发生的一切。
相信这条小道消息的人都知道,景王已经成为了过去式,即便或许过去他真的离那个位置很近,但最终嘉靖皇帝还是选择了遵从祖制。
而就在初六这一天,内阁里再次转出一道圣旨,经六科用印后快速发往南京,那就是嘉靖皇帝召南京翰林院掌院,国子监祭酒瞿景淳回京升任吏部右侍郎。
魏广德虽然之前已经从张居正口中知道了此时,可是这个时候分析当下朝局,魏广德也有些迷糊了。
现在礼部和吏部侍郎的位置上已经被安排了一堆官员,袁炜、严讷、李春芳和高拱,现在又增加了一个瞿景淳。
而高拱已经是顶了实缺有俩月了,袁炜据说也会从翰林院正式转入礼部,到时候必然和高拱的职位有冲突,还有担任礼部尚书多年的吴山,这么多嘉靖皇帝宠信的臣子都挤在这条道上,难道不觉得拥挤吗?
魏广德之所以会想这些,还是因为内阁三辅吕本大朝会就请假未至,据说身体已经是不行了,只不过屡次上本请求致仕都被嘉靖皇帝留中而耽搁下来。
所有人都知道吕本就剩这一两年时间了,他一旦离职,内阁有可能就会增补一名阁臣,在储君之位尘埃落定后,所以许多人又开始关注着下一个入阁之人到底会是谁。
这些最有可能入阁的人员中,或许也只有吴山的府上这些天是门前冷落车马稀,因为这人脾气很臭,要是没事儿跑去拜访很可能吃闭门羹,次数多了,时间长了,想要通过登门拜访和吴山搞好关系的人自然就少了。
而袁炜、严讷、李春芳府上就开始热闹起来,高拱本身一直就很被京官们追捧。
这个时候的严阁老府上,虽然大致如故,可明眼人都看出来了,在景王就藩已成定局的情况下,以严阁老的身体也支撑不了几年了,虽然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就干出推墙的事儿,可是私下里倒严派还是在暗中悄悄进行串联。
纷纷扰扰中,时间一晃就过了十来天,鳌山灯会已经结束了,京官也开始收心,该重新投入到公务中了。
随着钦天监奏上由他们算出的吉时,景王就藩的出发时间和抵达时间以奏本的形式递交,得到嘉靖皇帝许可后,司礼监批红发还礼部,一时间吴山的工作陡然增加。
裕王府的授课已经恢复正常,可是裕王府中人的心思却都在景王出行上。
亲王离京就藩是有制度的,不是到时间景王去拜别皇帝和母妃就可以离开,期间规矩甚多,作为兄长的裕王和在京官员全部都要参与。
“肃卿兄。”
“肃卿,你来了。”
这天下午,魏广德和殷士谵、张居正在房里闲聊,门帘挑开就看见高拱迈步而入,众人连忙起身行礼。
“都坐,我就是回来办些公差。”
高拱摆摆手,示意大家别客气,随即又问道:“殿下不在?”
“殿下昨晚偶感风寒,身体有些不适,正在休息。”
殷士谵有些尴尬的说道。
看到殷士谵等人脸色不好看,高拱立时了然,裕王的德性他还是知道的,他还在王府的时候,荒唐事儿也是见怪不怪。
“那我就和你们办交接也是一样,抽空你们把事儿和裕王交待下,万不可有差错。”
说话间,高拱从怀中摸出一份文书递给殷士谵道:“这是吴尚书定下的《辞朝仪》,虽说大多都是我礼部官员在操办,可景王离京前一日,景王携王妃前往宫中辞行后要到裕王府拜别,之后殿下还要回拜。
然后就是所有京官都要参与,去景王府拜谒景王,次日景王离京,在京文武官员全部要在宫门候景王辞行,后至长安左门外桥头序立,等候景王车架过。”
《辞朝仪》是吴山和礼部左、右侍郎查阅前朝亲王就藩仪式后定下来,整个程序都按照以前的模式来,不会增加和删减。
不过对于裕王府中人来说,其实要参与的也就是他所说之事。
殷士谵快速翻看完了手中的文书,随即递给了魏广德,魏广德拿文书的手靠右,方便张居正一起观看。
魏广德不知道其他人怎么看,反正他是很好奇的,明朝亲王离京就藩到底是个什么仪式。
仪注前一日,恭诣御前面辞,先期内官预设幕次于上御宫门外,至日王具冕服妃翟衣由东华门入至上御宫门外入幕次,司礼监官奏引至御前,王与妃并立,王左妃右,行五拜三叩头礼,王与妃俱跪听上训,命讫上以果盒酒赐王,王跪饮,讫叩头毕,出幕次与妃同诣母妃前,行四拜礼毕出,妃先回府,景王至裕王府内行四拜礼,裕王仍至景王府内行两拜礼,各回府,文武百官各具吉服诣景王府行四拜礼。
次日文武百官各具朝服侍班,景王具冕服由东华门入至大朝门御座前行五拜三叩头礼,引王由东阶出承天门至幕次易服,王自祭承天门之神礼毕,王乘舆出长安左门至府同妃启行,由朝阳门出,百官易吉服至桥东左右序立候王辂过而回奏。
魏广德看完吴山所拟《辞朝仪》,对大明藩王离京就藩的程序有了个大致了解,不过就在这时,耳朵里就听到殷士谵在问高拱道:“文书过内阁了吗?”
“当然,今日上午的时候送到的内阁,这会儿已经送入宫中了。”
高拱抚须含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严阁老倒是保持一贯的作风,秉公而为。”
“呵呵.到这个时候,他就是想要做什么也是晚了。”
殷士谵却是笑道:“回头我给陈逸甫去封信说说,让他也高兴高兴。”
“别,他看邸报也会知道的,你要真写了信,要是传出去,对殿下不好。”
高拱急忙出言阻止道。
“肃卿兄。”
魏广德听他们说到公文送入宫中,不由得心中一动,开口喊道。
等高拱、殷士谵等人的注意力转过来后,魏广德才开口问道:“我看吴尚书所定的《辞朝仪》,程序如此繁琐,陛下那边会过吗?”
好吧,平常的朝会就不说了,正旦、冬至和万寿圣节三大朝会,嘉靖皇帝都会提前下旨全免,只安排个国公率满朝文武行礼,唯一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出现的也就是每三年一次的殿试。
按照吴山所列的《辞朝仪》进行的话,在景王离京前两日他都要出面,还要面对景王和景王妃,嘉靖皇帝会做吗?
虽然大部分朝臣都认为嘉靖皇帝不上朝和不愿意见二王,主要还是和前朝正德皇帝一样,整日里忙着修仙大业所以耽搁了朝政和家庭亲情。
正德皇帝是忙着玩儿,嘉靖皇帝是忙着修仙,可是魏广德却是持不同意见的。
实际上这也是后世的,比较通行的看法,嘉靖皇帝并不是惰政,而是因为被整怕了。
见了两个儿子,结果不久儿子就死了,所以他相信的陶仲文的说法,“二龙不相见”的箴言已经深深刻入了他的骨子里。
尽管是景王离京就藩,嘉靖皇帝也未必会接见他,否则正旦日就见景王了。
后世观点,嘉靖皇帝在位四十五年中,除了最初那几年,朝政落在杨廷和等人手中外,之后的时间,朝政权柄都牢牢的抓在自己手里,一刻没有失落过。
之所以会如此,那就是嘉靖皇帝虽然忙于修炼道家秘术,却每日从不懒惰,坚持处理内阁所转来的公文奏疏。
对于内阁的票拟,嘉靖皇帝从来都不是盲从的,而是会做出自己的判断,这也是在有了内阁以后,他又设立直庐的原因。
对奏疏中不懂的,或者不知的,马上就召见大臣进行询问,然后再做处理。
拍板权,始终牢牢握在手里,让阁臣们虽然能得势,却不敢肆意妄为。
“这是制度,陛下应该”
高拱一开始还没太在意,可是随即也领悟了魏广德话里的意思。
嘉靖皇帝破坏的规矩已经不少了,即便当年被认为荒唐透顶的正德皇帝也没有像当今这样,十数年不上朝的。
“你是说,陛下可能会驳回?”
高拱瞬间脸色大变。
“不知道,圣心难测。”
魏广德摇摇头说道,“不过就算是驳回,应该也只是会对辞行的仪程进行大幅删减,有可能入宫的那些会被删掉,毕竟钦天监已经算好了时间,要是真的直接驳回,这一来二去的,说不好就误了吉时。”
其实魏广德还有一点没有说出来,那就是嘉靖皇帝或许真的抗拒见到他的两个儿子,担心他们会因为看到自己而发生意外。
高拱这时候已经站起身来,搓着手在屋里走来走去。
“我怎么没想到呢。”
高拱来回走动,嘴里也小声嘀咕道。
《辞朝仪》在递上去前可是过了他的手的,当时他还觉得吴山所做四平八稳,完全按照仪制而为,断然不会有错,却偏偏忘记了当今不是个按常理出牌的皇帝。
虽然在选择储君的问题上遵守了祖制,可只是一个亲王就藩的事儿,就算嘉靖皇帝真的违反前朝制度,可现在满朝文武除了一部分人外,其他大部分人都巴不得景王早点离开,自然不会多生事端。
想到这里,高拱站定后对三人说道:“此事是我马虎了,如果公文真被陛下驳回,那我就向吴尚书提议,直接删除景王入宫的仪式,换成景王携王妃遥拜帝后辞行,百官立候。”
不仅是嘉靖皇帝不愿接见他们,往常连百官女眷入宫觐见都一同取消,不过高拱话说道这里的时候还是有点犹豫,毕竟景王母妃卢靖妃还在,不安排母子相见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正该如此。”
魏广德说道,“之前我在严府也看到过陛下批阅的奏疏,我看其中不少都有红字改动。”
“是的,一些陛下认为不妥的,会御笔修改。”
虽然这些改动,执笔之人其实大多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所写,可都是按照嘉靖皇帝的意思所改,说是御笔也不为过。
以前魏广德在严府串门时就看到过发还的奏疏,以魏广德当时的看法,这类修改中其实有些是无关紧要的文字,该不该动其实都不要紧。
可是嘉靖皇帝还是在奏疏中改了,之后魏广德才想到一种可能,那就是在提醒百官和内阁阁臣,你们的奏疏朕都有看过,别想糊弄我。
当然,对着想法,魏广德谁也没有说过,至于其他人是否也这么想,魏广德也懒得去问。
只是,魏广德、高拱等人没想到的是,《辞朝仪》的批示还没有下来,仅仅两天后,就再次发生了一件大事。
嘉靖四十年二月七日,当天红日高悬,天空晴朗有片片白云飘过,虽然依旧有些寒冷,可也是一个难得的大晴天。
巳时正三刻,天空忽然逐渐变得昏暗起来,如同即将入夜般,隐约可见漫天星斗。
“日食。”
天空的异像发生之时,魏广德和张居正就不约而同的喊道。
正在屋里闲聊的人,包括裕王在内都纷纷跑出屋子,抬头看向漆黑的天空,本该红日高悬却已经只剩下小半。
“钦天监该死。”
看到这样的场景,裕王不由得怒骂道。
明制,凡遇日、月食,均先由钦天监测算日、月食的出现日期和持续时间的长短。
而这次的日食,钦天监却是没有推算出来
414山雨欲来
“怎么会如此.”
此时,钦天监内,一名身穿青袍的官员冲出官署,提着官袍前摆快速跑向院子里的一处高台,胸前的绣着白鹇的补子不断律动。
他一边跑,一边不是抬头看向天空,而在他身后,陆陆续续有官员跑出。
上了高台,他就急不可耐的开口问道:“怎么回事,今日有日食,为何没有推算出来。”
此时高台上,三个青袍官员正站在浑象仪前不知所措,听到来人的诘问却是张口结舌,不知道该怎么说。
“杨灵官,你来说。”
“监正大人,今日天空异相,我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怎么会推算不出来?”
“监正大人,自古天象难测,从古到今许多都无法预测”
在监正和灵台郎对话的功夫,身后的人也陆陆续续到来。
“保章正,天象可记录了?”
看两个五官灵台郎都解释不清楚原因,钦天监监正把目光转向旁边站立的一人问道,他是钦天监五官保章正,专事记录天象,而先前所问的五官灵台郎则是专门观测天象的官员。
那保章郎捧着手里的记录念道:“嘉靖四十年二月辛卯,朔日食,是日微阴。”
“咚咚.咚.”
正说话间,远处西苑方向隐隐传来阵阵鼓声。
“陛下在击鼓救日。”
身后人群中有人用颤颤巍巍的口气说道。
随着西苑鼓声的响起,整个京城各处城楼和鼓楼里,守卫的官兵马上按照规矩跟随敲响了大鼓,一时间整个京城鼓声隆隆。
“完了完了完了.”
已经有人被吓傻了,只知道嘴里不停念叨着“完了”俩字。
古人比较迷信,而且天人感应学说随着儒家的不断发展壮大,深入人心,所以在他们看来日食的发生代表的是老天爷示警天子。
明太祖朱元璋曾说:“吾自起兵以来,凡有所为,意向始萌,天必垂象示之,其兆先见,故常加儆省,不敢逸豫。”
将政治活动与天象联系起来是历代帝王强调统治合法性的重要手段,帝王对“天垂象,现吉凶“的深信体现在天文历法机构的设立和对天文历法工作的重视。
为此,朱元璋还专门颁布了救日月礼,规定了发生日食的时候官员们应该怎么去救助日月。
在救日月礼上,朱元璋以高规格礼乐来进行救护,并且佐以文武百官恭敬的救护礼节,这些都说明了朱元璋对于“日食”和“月食”现象发生的看重。
对于日月食的救护逐渐制度化和复杂化,从最开始的面对日月蚀,到天子敲鼓来吓退天狗再到皇帝需要穿常服,不能再正殿居住等,都可以看出封建王朝对于日月食的看重。
日月食的测算主要依靠钦天监这样的机构,而由于历法的偏差,经常会导致钦天监在测算日月食的具体时间时出现偏差,所以很多钦天监的官员会因为测量时间的失误而获罪,这也可以看出古代王朝对于日月食现象的看重。
如景泰元年正月辛卯发生了月食,但是由于钦天监的官员预测时间比实际发生时间晚,被皇帝关进了大狱。
而这次的日食则是完全没有推算到,想到可能遭遇到的处罚,此时高台上众人无不瑟瑟发抖。
一半是在高台上被寒风吹的,一半则是被吓的。
钦天监是明代的天文历法机构,执掌天文占卜、制定历法、推算节气、择日堪舆、报时等事务。
明朝钦天监的前身是太史监,太史监设立于元至正十六年,次年改监为院。
明朝建立后,继承元朝的机构设置,于洪武元年改太史院为司天监,后改名钦天监,形成钦天监下辖天文、漏刻、大统历、回回历四科的格局,“掌天文、定历数、占侯、推步之事”。
就在这个时候,刚刚还在发呆的监正猛然间抬头看向天空,高挂天穹的红日虽然大部被遮掩,可并未完全被掩去,而此时,监正隐隐感觉似乎天色正在逐渐由暗转明。
“日食是不是要结束了?”
监正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好像亮了。”
“是亮了。”
在七嘴八舌中,监正猛然想到什么,随即抢过五官保章正手里记录天象的册子不禁念叨起来:“朔日食,是日微阴.是日微阴”
随着日食现象的逐渐消失,天空重新恢复了光明,太阳依旧高挂天穹之上,短暂间慌乱的京城也恢复了秩序。
此时西苑鼓楼上,嘉靖皇帝把手中的鼓槌往黄锦身上一抛,双手一挥衣袖,背着手气呼呼的下了鼓楼,黄锦双手捧着鼓槌紧紧跟在皇帝身后。
“马上派人去钦天监,朕要解释。”
今日的日食事发突然,之前完全没有得到钦天监的示警,相应的救护仪式根本就没有准备。
日食发生后,嘉靖皇帝才慌忙冲出寝宫来到这里,此时心中火气升腾。
“派人快马把王今、刘文斌、蓝道行他们都给朕请来,快去。”
边走,嘉靖皇帝一边吩咐道,同时自己也在脑海中思索着,这日食到底是怎么回事,最近朕有做错什么吗?
猛然间,嘉靖皇帝忽然站定,抬头看向天空,嘴里喃喃道:“难道朕遵从祖制不对,不该是裕王吗?”
嘉靖皇帝的低语让他身后紧紧跟随而来的黄锦就是眼皮子直跳,他一直跟在嘉靖皇帝身边,对宫里宫外的事儿自然一清二楚,皇帝嘴里念叨的话他也听明白了。
换谁做皇储,其实和他关系真的不大,他都多大年纪了,六十的人了,比嘉靖皇帝还年长几岁,又能再活多久?
可是他更清楚,若不是裕王接位,天下的文官都会集体反对,到时候的情形可能比当今刚刚登基时候还要复杂。
嘉靖皇帝回到永寿宫里,黄锦则是被打发出来办事。
出了宫门,黄锦就把陈矩等几个近侍招过来,“你们马上出宫,去请蓝仙长、王仙长、刘”
嘉靖皇帝要他去请方士入宫,肯定是要为今日的日食进行占卜,所以黄锦第一时间就派出內侍太监去请人。
安排好每个人的差事儿后,就把人都打发出去,不过在陈矩转身要离开时,忽然听到黄锦喊道:“陈矩,你等下,我还有事儿要交代。”
陈矩转身,等其他人都离开后,黄锦才低声快速说道:“出宫以后你马上去裕王府给魏广德送信,今日日食,皇爷担心是上天示警裕王,让他们尽快想出办法。”
“上天示警.裕王”
陈矩听到黄锦的话,惊讶的合不拢嘴。
“陛下遵祖制选择裕王继位,但是这节骨眼上出现了日食,皇爷现在有点摇摆”
黄锦快速解释了下,“快去,让他们自己想办法。”
对于此事,黄锦是有心无力。
他可以为裕王提供帮助,但却也不会忤逆皇帝,给裕王府提前通风报信就算是他唯一能做的了。
“是。”
陈矩得了差,马上叫上两个內侍就出了西苑,不过处了西苑大门后却吩咐两个內侍去请方士,自己直接下了车。
陈矩一路小跑跑出宫墙范围后,才在大街上雇了一乘小轿,也没问价钱,直接就对轿夫说道:“去十王府大街,快点。”
黄锦给的消息可谓石破天惊,搞不好到手的鸭子就飞走了,现在也只能尽快把消息通知裕王,请裕王府诸人想想办法稳定局势。
好在嘉靖皇帝信任的这些方士们,许多都住在城外道观里,他们为了维持高人形象,大多表现出厌倦世间烟火,只是偶尔因为皇帝召唤才会进城呆上一段时间。
说起来,陈矩还有时间抢在方士们入宫前把消息传递过去,想点办法。
此时,陈矩脑海里唯一的法子就是拿银子,请那些方士帮忙说话了,说好话,想办法开脱今日日食事件,搞的他都来不及先去请示干爹。
因为陈矩很清楚,干爹的心思应该和黄锦是一样的,不希望嘉靖皇帝一大把年纪了还和文官集团来一场大乱斗。
“黄公公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
坐在轿子里,陈矩低声自言自语。
小轿穿过长安街很快就拐入十王府大街,陈矩没有让轿夫把他送到裕王府外,而是在街头就下轿,也不敢走大街,穿过几条小巷才绕到裕王府院墙外,斜对面就是裕王府的侧门。
他到这里后,就顺着拴马石寻找,很快就认出魏广德的马车。
“李三。”
看到靠在车把式上眯觉的车夫,这人陈矩认识。
“嗯?谁?”
张三扭头看过来,随即认出来人是陈矩,立马跳下车张嘴就要喊,但是马上被陈矩摆手给打断。
陈矩直接从他身旁穿过,看了看周围才一下子爬上车架钻进车厢,在李三凑过来的时候,陈矩对他说道:“你去王府叫魏广德出来,别提是我,告诉他十万火急。”
陈矩诡异的做法让李三察觉到不同寻常,连忙点头答应下来,急急忙忙的跑向王府侧门。
不多时,车厢里的陈矩就等来了魏广德。
在王府里的时候,李三只说家中有急事,请魏广德出来一趟,他遵守了陈矩的吩咐。
这也不算吃里扒外,陈矩的样子不像是装的,或许真的了不得的大事儿发生。
不过在出了王府后几十步路程上,李三才快速把陈矩在车厢里等他的消息告诉了魏广德。
魏广德此时心里也是一颤,陈矩的表现反常,他也没有多问,李三什么都不知道,还是上车再说。
不过联想到刚才发生的日食事件,虽然他清楚日食、月食是怎样回事,可是也懒得费劲巴拉地去解释。
其实在这年头,古代的一些学者已经发觉了日食、月食现象产生的原因,只是他们也解释不了发生的具体道理,总之在这年头的人看来,似乎一切都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所以,这样的发现却没人去深究,往往还会坚定他们认知中的“天人感应”这一说。
等魏广德钻进了车厢,还没开口就听到陈矩小声对他说道:“善贷,大事不好了。”
“大哥,发生什么事儿了,如此惊慌?”
听到陈矩说大事不好的话,魏广德第一反应就是他陈矩在外面收银子的事儿发了。
其实魏广德也知道,陈矩不仅从他这里收银子,也从其他人那里收银子,只是他很有节操,知道那些钱能拿,那些钱不能拿。
当然,背后或许还是高忠的手笔,毕竟陈矩到现在还没有磨练出一副老油条的做派,见微知著,能看穿很多东西。
不过,陈矩虽然也在外面拿钱办事,可都是能钱到事了,倒是和严世番的作风相似,办不成的事儿绝不昧人家银子,口风倒是不错。
不过有小阁老珠玉在前,陈矩的名头自然还不是那么响亮,知道的人并不多。
其实,以前的陈矩就是老实孩子一枚,全都是魏广德给养坏的。
那时候的陈矩仅仅是个內侍,不过就是借着传旨的由头能收过几两银子,几十两就顶天了,那里有像魏广德那样,为了上杆子巴结宫里的太监,少则几百两,多则上千两的送钱。
“先前日食你知道吧。”
听到陈矩的话,魏广德下意识点点头,京城谁会不知道啊,那鼓声那么响。
旋即,魏广德就意识到了什么,之前裕王还在王府里有些坐立不安,就连殷士谵和张居正都是在一边沉默不语。
魏广德也就是因为来自后世,知道一些简单的天文知识才会比较淡定,他并没有意识到日食这样的天文现象对古代政治局势的影响有多大。
魏广德一改先前从容的表情,之前没觉得,现在还不重视就是傻瓜了,他已经猜测出陈矩要说的话,怕是宫里和裕王有关系。
“大哥,有什么话快说吧。”
魏广德不禁开口催促道。
“今日突发日食,陛下当时还在永寿宫.”
接着,陈矩就把日食发生前后,永寿宫里发生的事儿都一一和魏广德进行了讲述,到最后黄公公叫他去请蓝道行、王今等道人进宫,所有事儿都交代清楚,陈矩才说道:“据黄公公说,可能陛下担心今日的日食是上天示警,或许是警示裕王.”
415化解之法
钦天监。
在众人七嘴八舌中,监正嘴里念叨着:“朔日食,是日微阴.是日微阴”
此时,所有人都已经发觉,日食似乎快要结束了,他们已经可以确认周遭逐渐变得明亮起来,天空中之前还隐隐可见的星斗此时已经完全看不到了。
“日食不见,即同不食,这是上上之兆,你们说对不对?”
监正的话自然传入众人耳中,大家都心知这是监正大人在考虑对宫中责问时的回答。
不过,监正大人的话传入大家耳中,却都不自觉的点点头,实在是找不到更合适的理由了,于是乎纷纷点头称是。
随即,监正把手里的册子交还给五官保章正,道:“后面就这么写,‘日食不见,即同不食’。”
这么做,也是为了统一钦天监众人的口风。
明朝代元而起,在户役制度上承袭元代,官府所需的各种职役均由相应的户计承担,这些户计“世籍世业”,为官府源源不断地提供役使之人,即所谓配户当差。
洪武二年,朱元璋下令:“凡军、民、匠、阴阳诸色户,许各以原报抄籍为定,不许妄行变乱,违者治罪,仍从原籍。”
也就是说明朝初年承认并保持了元朝的各种户籍分类,军、民、匠、灶是最常见也是人数最多的户计,其他户籍种类繁多,因事而设。
官府有什么需要,就会有相应的户计专门供役,其中,阴阳户是与天文、历算、占卜、堪舆诸事相关的户籍。
这里的官员,除了少数人,都是出自阴阳户,家族世世代代以此为生,自然形成了一个相对固定的小圈子。
自然,这里的人若是倒霉,其实牵扯的可能就是许多的阴阳户家族,各家族之间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倒是不怕有人出去胡说。
钦天监监正做完这些布置,这才一步步走下高台返回自己的官署,他还要去准备奏疏。
今日事绝不可能轻了,短短两句话是完不了事儿的,得澜色一篇奏疏递交宫里。
他们这些阴阳家说到底,其实和嘉靖皇帝宠信的方士类似,嘉靖皇帝喜欢什么自然很清楚。
只是,这些都是在钦天监里发生的,外人自然无从得知。
而到现在,钦天监监正都在煞费苦心,绞尽脑汁思索该怎么写这篇奏疏的时候,魏广德才从陈矩口中知道宫里在这短短时间里发生的变故,一时间有些膛目结舌。
“你随我进王府.”
魏广德刚开口就被陈矩打断道:“我就在这里,可不能进王府,要是被人看到就了不得了。”
像他这样的近侍,若是奉旨入王府自然无所谓,可他没有啊。
近侍私通藩王,这不是杀头的祸事吗?
哪怕他是皇储,未来的皇帝也不行。
这个时候,陈矩忽然怕了。
他倒不是怀疑黄锦使坏,而是景王。
现在因为日食现象很可能会闹出一场严重的政治事件,这个时候如果被发现他和裕王府有联系,景王奏到嘉靖皇帝那里,谁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现在就是一个敏感事件窗口,他不想犯错被牵扯进夺嫡之争,哪怕他想站队裕王。
听了陈矩的话,魏广德想想也不再强求。
“那我先进去向裕王禀报此事。”
说着,魏广德冲陈矩拱拱手,随即就要钻出车箱去裕王府。
这事儿不能耽搁,必须得尽快通知其他人,想到解决办法,毕竟都到这一步了,谁也不想放弃,必须抢在景王获悉之前把此事处理好,不给他一丝翻盘的机会。
不过,就在魏广德下了车后又在车前站定,回头对车里的陈矩小声说道:“陈大哥,此事怕是还要请你多费心,我觉得那些道士能用银子收买吗?”
魏广德到这一刻唯一能想到的还是花钱买平安,只要他们不在嘉靖皇帝跟前胡说什么,事情就有转圜余地。
“我觉得也只有此法,那些人很爱银子。”
陈矩答道。
“我明白了。”
魏广德笑着点点头,又冲他拱拱手,“陈大哥稍待,我去去就回。”
说完话,魏广德就头也不回的朝裕王府跑去。
那些道士都是宫里派人去请的,人多肯定不好派人四处找人打点,最好的法子只能是守株待兔,在宫门外堵人,这就需要宫里人帮忙。
特别是带路的还是西苑派出去的人,没有一个宫中的强力人物做后盾,那些太监內侍未必会卖裕王府的账。
是的,魏广德想到了高忠。
本来黄锦才是最合适的人选,可惜黄锦要在御前伺候皇帝,肯定是分身乏术,而且他和黄锦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根本说不上话。
倒是因为陈矩的关系,他和高忠有了联系,还私下里见过几次。
魏广德快速回到王府里,此时书房里人都没有离开,裕王和殷士谵、张居正已经没有继续说日食的事儿了,而是讨论起学问。
他问,殷士谵和张居正答,李芳就笑眯眯站在一边看着。
不过轻松的气氛在看到魏广德气喘吁吁跑进屋子后就戛然而止。
一开始有內侍说魏广德家人来送信,家中有事的时候,其他人都没上心,不过魏广德出去一趟然后这样跑回来,大家都知道此事肯定不小。
只不过,包括裕王在内的众人都以为是魏广德家里出了什么变故,所以还是很关心,正要开口询问是否需要帮助,毕竟都是王府的人,要是真出了事儿,王府也是必须要帮衬的,不然传出去丢的可是王府的脸面。
只是没等裕王和旁人开口,魏广德就已经抢先一步说话了。
他进屋就站在门口对着外面侍立的太监下令道:“在院门口等着,有事儿我们会喊你们。”
这个院子是王府的书院,在这书院里的太监內侍都得听殷、张、魏三人的话,所以虽然裕王在这里,可是魏广德的话还是管用的。
屋外的几个內侍纷纷离开原先站立的位置走到了院门口等待,而殷士谵却诧异道:“善贷,发生什么事儿了?”
魏广德看了眼殷士谵,这才转头对着裕王说道:“殿下,宫里出事儿了”
于是,魏广德就把从陈矩那里听来的消息原封不动说了一遍,不添油加醋,叙述还要尽量简化。
“怎么会这样?”
裕王和殷士谵等人还没说话,人后的李芳就已经有些失魂落魄的念叨着。
魏广德没理会李芳,看了眼六神无主的裕王,知道裕王这里也不会有什么有意义的办法,只好回头看向殷士谵和张居正,“现在该怎么做,二位先生可有良法?”
魏广德的话提醒了裕王,裕王立马从位置上站起,冲着殷士谵、张居正和魏广德拱手道:“三位先生,请速速想办法解决。”
初闻之下,殷士谵和张居正这么短的时间里有怎么会有办法。
魏广德一路往回跑的时候也想了,似乎也只有行贿那帮仙长方士,让他们尽量淡化日食现象的影响这一个办法,希望可以让嘉靖皇帝宽心,消弭其有所动摇的心。
不过,魏广德也很清楚,现在他们伺候的这位皇帝可不是一个耳根子软的人,他是很有主见的。
其实,从他批改奏疏就能看出来。
嘉靖皇帝并不是一味的信任他的臣子,据陈矩所说,所有奏疏都是嘉靖皇帝明确态度后才会批红,根本就不是疏于朝政的人。
他有自己的坚持,即便百官无论怎么说,只要他认准一个方向,就绝不会轻易妥协。
事实上,嘉靖皇帝还真没怎么妥协过,从大礼议开始就是如此。
如果说有的话,或许只有“庚戌之变”时,他被迫向俺答汗作出过一次让步。
对这样的皇帝,魏广德一路上都在考虑如何才能改变他的想法,而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众口铄金”,但是前提条件就是要把皇帝身边的人,还有朝中主要大臣也要口风一致。
但是,想想就知道,这太难了。
别的人不说,就是严嵩、吴鹏等人,这些人肯定是不会听他们的话,而这就是景王翻盘的机会。
所以,现在时间真的很重要,必须在嘉靖皇帝还没有确定立场前就施加足够的影响。
这个时候,裕王也逐渐冷静下来,虽然心里还是很慌,可是却用期盼的眼神扫视着殷士谵等三人。
殷士谵和张居正这会儿都在低眉沉思,而魏广德则是皱眉看着他们。
发现这点有,裕王忽然心里一动。
这些年,魏广德可是给裕王府解决过许多次难题的,当初自己都穷的吃不起饭了,还是魏广德提议给严世番送银子才走通了户部的关系,顺利领到被拖欠的俸禄和岁赐。
“魏先生。”
这时候,裕王也不叫魏广德名字了,直接用先生来称呼他。
魏广德闻言收回看向殷士谵等人的目光,转头看向裕王。
“魏先生,可以办法?”
裕王再次开口问道。
魏广德当然不会想要隐瞒自己的想法,不过他巨额一人智短,所以想先看看殷士谵和张居正有没有什么见解可供参考,所以才第一时间没有说出自己的想法。
现在裕王殿下直接询问了,他自然不能再拖延,当即开口说道:“这么短的时间,我能想到的也就是让那些陛下宠信的方士在御前不乱说话。”
听到魏广德开口,张居正脱口而出道:“详细点,说说。”
魏广德转头看了眼张居正,这才回头继续说道:“我回来前问了陈矩陈公公,以他的判断,那些道士应该可以用银子”
魏广德说到这里,裕王就马上点头。
能用银子解决的事儿,自然都不算事儿,其实古代似乎也是如此。
现在魏广德也学着古人说话说半句的习惯,只起一个头,这或许就叫含蓄吧。
“用银子,只要能办成,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殷士谵这会儿点头附和道,张居正也是点头。
“另外,据我所知,凡是发生日食、月食之天象,朝中大臣们都要上书言过自省,皇帝陛下也要”
说到这里,魏广德却是话锋一转继续说道:“我在翰林院时曾看过一份文书,记述嘉靖十九年三月初一日食,钦天监算出并上奏日食不及三分,依例免救护。
而后,礼部奏报,未观测到日食之天象,陛下喜不自禁,曰:‘上天示眷,朕知仰承。’”
不过魏广德话说道这里的时候,他就注意到张居正眉头微皱,显然对于魏广德说的这个事儿嗤之以鼻。
刚才的日食,天下人哪里会看不见,难道还要掩耳盗铃,说大家都没看到吗?
西苑都传出隆隆鼓声。
不过魏广德对此毫不在意,因为他说嘉靖十九年的事儿不过是个引子,真正厉害的还是之后看到的一件事的记录。
“嘉靖三十二年正月初一日食,御史赵锦借机奏劾严嵩擅权,赵谓正月之朔日食,是政权在臣下、臣子背君父之象,请‘将嵩早赐罢黜,以应天变’。
疏入宫中,严嵩乞请罢官,陛下‘以供奉青词悦’,不仅慰留严嵩,而且手批赵锦奏疏,说赵锦明谤君上,情罪欺天,令锦衣卫捉拿下狱,杖四十,削籍为民。”
把两件事儿说完后,魏广德才闭嘴不言,只是观察他们的反应。
“这俩事可以联系?”
裕王没听明白,开口问道。
魏广德看看殷士谵和张居正,两人一时也没有明白魏广德话里的意思,或许是机锋太深的缘故吧。
魏广德如是想到,随即还是自己开口揭开谜底,道:“陛下不喜欢有人借用日食、月食之天象攻讦他有失,想想那些奏疏,无不是书陛下因修道耽误朝政,或者上天示警朝中有奸佞。
陛下有此习惯,这次日食对裕王的影响,我估计现在还处于初期萌芽,主要我们找到合适的理由,解释此次异变是祥瑞即可化解。”
“合适理由?”
张居正重复了一句话后,依旧是皱眉。
“找钦天监,此事后,陛下必然会问责钦天监,他们或许有想到理由,届时我们统一口风,不仅可以化解我们的难题,也会解决钦天监的危机,想来他们断不会拒绝。”
这时,一向少有主见的殷士谵突然开口说道。
不管怎么说,他入朝为官的时间长,自然知道的,想到的更多,即便是张居正也有不如。
416布置
这时,一向少有主见的殷士谵突然开口说道:“找钦天监,此事后,陛下必然会问责钦天监,他们或许有想到理由,届时我们统一口风,不仅可以化解我们的难题,也会解决钦天监的危机,想来他们断不会拒绝。”
殷士谵的话如醍醐灌顶,一下子让魏广德之前还没有完全成熟的计划变得可行起来。
他一开始只考虑到要把这次的日食现象表述成一件好事儿,但是该如何表述却没有想出脉络。
之前他所说的,近些年日食现象之后发生的事件,主要目的就是要说服其他人,让他们明白嘉靖皇帝似乎和之前的皇帝略有不同,不同之处在于他似乎对出现日食现象并不认为是自己的问题,完全没有其他皇帝所表现出的慌乱,认为是自己施政无方导致的。
嗯,有点习惯性甩锅的味道。
对钦天监,魏广德自然不甚了解。
但是,就是一起日食现象,在他看来就是一件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自然现象发生在古代,却被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这显然已经超过了他的认知。
但是,钦天监就是专门做这个的,或许他们有什么更好的解释理由来搪塞此事上的失误也说不定。
概因当下,被人们所公认的是“日掌阳,月掌阴,星掌和。阳为德,阴为刑,和为事。是故日食则失德之,国恶之;月食则失刑之,国恶之;彗星见,则失和之,国恶之。”
魏广德知道这些,所以他不知道该怎么去翻盘,怎么去完美解释这次的日食现象。
但是钦天监既然是做这行的,他们肯定知道该怎么做,不然,弄不好他们有人要掉脑袋。
“殿下,殷大人所言极是,先前我所说让方士不在御前胡言乱语,却是漏了该如何补救此次日食。
先前我所举两例,其实就是因为当今并不认为自己行为有失,为了不触怒龙颜,当先和钦天监之人商议,统一给陛下一个交代。”
看着裕王直点头,魏广德心中生起一股小小的傲娇之感。
虽然,这会儿屋里众人都是在商议怎么糊弄嘉靖皇帝,传出去当然不是好事儿。
但是,这个时候弄虚作假是为了大义,只要占了大义的名分,私德有亏就有亏吧。
裕王并没有马上答应下来,而是又看了看张居正,见到他也是抚须含笑点着头,显然认可了魏广德和殷士谵所说之言。
随即偏头对身侧的李芳说道:“快去知会高先生,看高先生是否同意这么做。”
听到裕王说出的话,魏广德心中就是一紧。
火烧眉毛的事儿,裕王却还是当断不断,还要差人请示高拱。
“殿下,此事当然要知会高先生,可我们这边也不能就在王府里干等着。”
魏广德当即开口说道。
“嗯?那依先生之意该当如何?”
裕王随即问道。
“此事我是这么想的,我让李三用马车送陈矩回宫,请他去见高忠高公公,我们无论如何要拦下被宣入宫的那些方士,在我们和他们接触前,绝不能让他们独自入宫见驾。”
魏广德开口说道。
“在皇宫拦人?”
裕王只是低声念道一句,随即点头,他想明白魏广德的意思了。
不管是在宫里还是宫外,要拦人其实都很难的,因为在皇宫周围几条街道上都有东厂、锦衣卫等衙门的人在巡逻戒备,还是带人进去的还是御前內侍,没有高忠出面的话,那些人可能会引来官兵。
看到裕王点头,魏广德又继续说道:“接下里就是请殷大人,速速去钦天监,和监正等人见面,相处应对措辞,到时候好和那些方士交代。”
不等旁人继续插话,魏广德马上又说道:“还有,不仅高大人那里要通知到,我觉得徐阁老那里也要知会一声,这事儿还要麻烦叔大兄了。”
魏广德说话间,看向张居正。
张居正点头说道:“自然,分内之事。”
“这样就是,殷大人速去钦天监,张大人和李公公去联系徐阁老和高大人,殿下和我要尽快准备好银子。
我们这边做好准备,我就带着银子去皇城外等候,殷大人那里有消息就马上过来找我,我们才好游说那些道人方士。
如果,徐阁老还有高大人那里还有什么高见,就有劳张大人和李公公费力了。”
魏广德开始做出人员安排,说完话就环视众人,等待他们的答案。
不过,殷士谵和张居正都还没表态,裕王却抢先开口说道:“孤也跟着去皇城那里,若是担心走漏风声,我就和善贷挤一辆马车,想来没人会想到。”
裕王也去自然最好,到时候人都在皇城外一起,若是还有突发事故也好及时想法子解决。
魏广德点点头,看向殷士谵和张居正,他们这时候也都点着头,显然都没有意见。
“那好,大家马上分头行动,我先去府外和陈矩商议,请他回宫请出高公公,再回来和王爷清点下府库。”
说着话,魏广德起身,不过在临出门的时候忽然想到了什么,又转头对跟在自己身后的李芳说道:“李公公,此次你去找高大人,重点还是在吴尚书那里。”
“吴尚书?怎么说?”
李芳诧异问道。
“日食关乎礼,是礼部职责范围内,我现在最怕的就是吴尚书以日食之事说事,指责当今失德,你要知道,这吴尚书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我最怕的就是高大人说服不了吴尚书,吴尚书上奏要陛下修德行政。”
魏广德解释道,这会儿殷士谵、张居正也在一边,听到魏广德提到吴山都是微微皱眉。
魏广德担心的可不是危言耸听,吴山还就是朝中一个头铁之人。
前几年,严嵩势力遍布朝野,权柄遮天的时候,他都敢不卖严嵩的账,不仅拒绝和严府结亲,而且经常针对严家。
“李公公,你去高大人那里,可一定要提醒他这点。这日食之事,礼部肯定是要上奏章陈情的,一定不能让吴尚书犯傻,坏了王爷的大事。”
张居正急忙开口说道。
算算六部九卿诸人,也就是这吴山比较拗,比较坚持死理,其他如杨博等人,其实都还是很通情达理的,他们也有自己的坚持,可也知道转圜,唯独就是吴山不是。
就好比这次的《朝辞仪注》,吴山不知道嘉靖皇帝不喜欢繁文缛节吗?
他当然知道,明知道嘉靖皇帝不喜欢这些程序,不愿意按部就班去做藩王辞京仪式,可上奏的文书依旧严格按照前朝仪制进行,若是杨博等人的话,肯定会有选择其他方式先行试探,弄清楚皇帝的心意再最后成文。
“我知道了。”
李芳点点头,答应一声。
魏广德这才转身走出屋子往王府外走去,去寻陈矩。
“叮叮咚咚.”
一串清脆的马铃声由远及近,一辆簇新的朱红色马车正从大路一头向着这边缓缓驶来。
马车车架上雕梁画栋,看上去甚是好奢。
车前车驾位置坐着三人,除中间一个是车夫外,两边还各有一人坐在那里,悠闲的晃着腿。
三人都是一副宫里內侍打扮,不过两侧坐着之人身上的衣服明显比宫里普通內侍新的多。
“看得出来车里坐的是谁吗?”
在拐角处也停着一辆马车,此时车帘挑起,两双眼睛正盯着对面驶来的马车。
车上之人,正是魏广德和陈矩,而在他们身后大路的去处,就是西苑大门。
他们这里,自然是看不到对面车里有什么人,但是陈矩也是永寿宫里的老人了,黄锦吩咐人出去请人的时候他也在,自然通过坐在马车上的內侍就能猜出车里坐的是谁。
之前,裕王府诸人分成几路办事,魏广德和裕王这边自然是最快的。
王府里有多少金银,都是有账可查的,不过这次不能带去现银,只能是使用会票,王府的会票不够,魏广德又叫人去找乡人拆借了一些来顶上,才算凑足了这次所需,之后两日叫人把现银送回去就好了。
至于张居正那边也是很顺利,徐阶知道此事和王府的应对后就点点头,算是认可了王府的打算。
之后,张居正自然就赶到了西苑外和裕王、魏广德等人会和。
而李芳那边则稍微耽误了点时间,高拱知道此事后,有详细琢磨了一番才点头认可了魏广德的提议,之后自然是高拱去见吴山。
要知道,此时礼部还正在讨论此事如何善后。
当时日食发生之时,礼部就派人前往太常寺召集乐师,布置救护仪式,但是无论再怎么赶,肯定也没派上用场。
救护失当,这可是要治罪的。
不过好在,这次的日食钦天监并没有预测到,更多的责任最后还是只能推到钦天监那边。
只是可惜,钦天监其实也归礼部管辖,所以最后其实还是礼部承担下全部责任,只是分摊一下而已。
高拱知道了西苑发生之事,又知道了裕王府的应对,自然知道接下来礼部该怎么做才能更好的配合,安抚嘉靖皇帝的情绪。
而魏广德认为最难办的差事,其实是殷士谵所承担的,和钦天监如何合谋,找到一个完美说辞解释此次突发的日食现象,居然完成的异常顺利。
钦天监的人当然不知道嘉靖皇帝那边所发生的事儿,面对裕王府上门询问,以为因为他们工作失当触怒了裕王殿下。
钦天监监正当即把在观象台上定下的说辞告知了上门的殷士谵,本来以为这样的说法很难忽悠住裕王府的人,只是没想到殷士谵听了他们的解释后,马上就予以认可。
当殷士谵知道钦天监监正正在书写奏章陈情时,竟然愿意帮助他们澜色。
殷士谵是什么人?
当朝的进士,在诗坛颇负盛名。
有他这样的人帮忙澜色奏章,自然是好的,钦天监监正忙不迭的感激称谢。
殷士谵知道这份奏章的重要性,钦天监才是解释此次天空异相的最权威衙门,毕竟涉及到神神怪怪之事,朝廷哪个衙门敢说自己在行的。
所以,殷士谵一边派人回报裕王,一边留在钦天监,亲自帮忙书写这份奏章,力求做到圆满,不给朝中其他人一丝漏洞可用。
有了殷士谵送来的消息,在西苑外等候的裕王和魏广德才有了解释这次日食现象的理由,而他们自然就是要拦下那些被嘉靖皇帝召入西苑的方士,告诉他们该怎么说。
进出西苑的大门主要有两座,一座是正对着紫禁城西华门的西苑大门,这里是嘉靖皇帝进出西苑的主要通道,另一个则是西安门。
西安门那边,是裕王和先期回来的张居正以及高忠派来的一个內侍在那里守着,而西苑大门这边则是魏广德和陈矩两人。
紫禁城和西苑,全部属于明皇家园林,只是在紫禁城和西苑之间还建有内廷二十四衙门中的一部分衙门,包括御马监、印绶监、尚衣监、司设监等,还有火药局,内织染局等。
西苑大门外不远,左右两边分布的就是御用监和尚宝监,为了方便货物运输,这里有一条长长的甬道直通西长安街,现在的魏广德和陈矩就在街角处,看着对面驶来的马车。
“是他们的话,里面坐着的应该是蓝道行。”
陈矩开口回答了魏广德的问话,道出车里是谁。
“蓝道行?”
听到陈矩说出这个名字,魏广德记忆中当初在灵济宫里看到的那个颇有卖相的道士形象就出现在他脑海中。
好像那次见面后,魏广德这几年都没和这个道士打过交道了。
记得那次,蓝道行还知道自己,不过是托了当年殿试和宣府之战的宣扬,这么多年了,前两年又有了新的殿试,状元榜眼三年就是一茬,怕是蓝道行已经记不得自己了吧。
“我先过去把人叫开?”
这时候,陈矩开口说道。
魏广德点点头。
这是他们之前就商量好的步骤,宫里的內侍,自然是陈矩去把人叫到一旁,方便魏广德和车里的方士交流说服。
这些被派出去的內侍,要么是高忠的干儿子,要么就是黄锦的干儿子,陈矩也意识到打一开始黄锦就在给他们行方便了。
陈矩跳下车,站在道中央,随后缓缓朝马车走去。
417意外
陈矩下车站在路中央,缓缓向马车行来的方向走了几步。
这时候马车已经到了近前,车夫拉住缰绳,马车前行的速度减缓,最终在距离陈矩几步远的位置上停了下来。
被人拦道,要是搁在平常,马车上的内侍早就开骂了,可是看到眼前之人是谁,车上三人都没了脾气。
随即,两边的内侍都跳下车来到陈矩跟前热情的打着招呼。
“陈公公,你怎么在这里,要不要搭车一起回去。”
他们以为陈矩已经去把人请回来了,这是又出来办差的。
虽然这里离西苑大门不远,可陈矩既然站在大路上,或许就是想搭个车,歇两脚。
“呵呵,我在这里等你们有事儿。”
陈矩笑呵呵说道,伸手亮出一块牌子,接着又招呼还坐在马车上的车夫过来,把三个人叫到路边,而这时候的魏广德已经下车,在陈矩叫开三人后,直接就走到了马车前。
外面的动静已经惊动了车里之人,就在魏广德靠近车厢的时候,马车的车帘也被里面的人撩起,四目相对。
魏广德在车前,一眼就认出了车上坐的就是当初在灵济宫遇到的那个道士,几年时间不见,蓝道行几乎没怎么变化,只能说这些修道的人还真的是会保养。
“蓝神仙,广德有礼了。”
随即,魏广德就朝着车上的蓝道行拱拱手说道。
“广德.....你是魏广德魏传胪,呵呵......好久不见了。”
魏广德自报家门,为的还是让蓝道行能想起自己,目前看来效果不错,至少蓝道行还记得自己。
这时候,蓝道行目光往周围一扫,就看到路旁几个内侍打扮的人,其中两个就是奉皇命来请自己的内侍,那个车夫不熟悉,可是另外出现的那人蓝道行却是有印象,是陛下身边的太监。
蓝道行心下狐疑,虽然这几年没有和魏广德打过交道,可是也听说过,这人这几年官运还不错,现在又进了裕王府任职。
裕王,几乎已经被嘉靖皇帝内定为皇储,虽无太子之名,却已有太子之实。
今日,自己奉诏入宫,也不知道裕王府的人怎么会在这里,还拦下自己。
今日的日食奇观,京城内外自然都看的清楚,之后嘉靖皇帝派人相召,上车的时候他就已经打听明白了,虽然不知道详情,但是也猜出可能和日食有关。
裕王府的人在此,蓝道行打算以不变应万变,看看魏广德找自己说什么。
蓝道行稳坐钓鱼台,魏广德在车下却不能干等着,上前一步靠在车前冲着蓝道行拱手道:“蓝神仙,广德有几句话想和你说,不知.....”
说到这里,魏广德左右看看,虽然周围其实没人。
魏广德动作的含义,蓝道行当然明白,微一思索就开口道:“那你上来说吧,在外面站着也不方便。”
“谢谢蓝神仙。”
魏广德急忙再次拱手道,随后就爬上马车,钻进了车厢里。
蓝道行往一边挪了挪,给魏广德让出一点空间,就等着魏广德说出此行目的。
“陛下想招的目的,想来蓝神仙应该知道吧。”
要抓紧时间,魏广德也不打算墨迹,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
“具体何事还不知道,贫道只是有些猜测。”
蓝道行不露痕迹的答道。
“蓝神仙,今日日食,在此以前钦天监并没有测算出来,所以陛下震怒。”
魏广德答道。
“哦,这样啊。”
蓝道行了然的点点头,却没有继续说什么话,不过心里也在琢磨,此事和裕王府有关系吗?
确实,裕王有不管钦天监,皇帝震怒,发作也是针对钦天监,貌似和裕王府八竿子打不着才对。
“殿下知道后,担心触怒龙颜影响到陛下的身体,所以之前已经派人去钦天监了解过了,据钦天监监正所说,此次日食是日微阴,钦天监官在观象台上所见乃是日食不见,即同不食。
这些都是当值之五官灵台郎所见,由五官保章正记录在桉。
殿下知道后这才大悦,觉得是上天卷顾圣皇,故而差我前来告知。”
魏广德笑眯眯说道,说话的功夫,右手从左袖口一划,随即朝蓝道行又是拱手行礼。
蓝道行虽然知道事情肯定不止这么简单,不过见到魏广德如此多礼,两人现在靠的近,急忙伸手虚扶,不过旋即就是一惊。
魏广德的手微微往前一探,一个东西就递到了他虚扶的手上。
轻飘飘的,好似一张纸。
这是蓝道行此时的感觉,心中好奇之下低头一看,果然是一张泛黄的票据,上面印有的花纹清晰可见。
这样的东西,蓝道行自然一眼就认出是什么。
会票,京城某家商铺开出来的会票。
虽然不知道是哪家商铺开具,可是蓝道行知道,这是裕王让魏广德送给自己的,自然不会作假,肯定是可以按照会票上的商号去兑换成银子的。
蓝道行没接过来就看,而是收回手直接放入袖中。
裕王给的,拒绝就是和裕王为敌,就目前来看,似乎只是裕王府在通知自己,呆会儿在皇帝面前,如果问起日食之事该如何应对。
蓝道行此时已经打定主意,如果就是这件事儿的话,倒是可以卖裕王府一个面子。
他们这些方士,说穿了就是一群神棍,把自己包装起来,神神叨叨的,为的还不就是为了搞钱。
许多人一开始想的,其实不过是骗点普通人,但是随着名气渐大,又开始结交官员,最后居然被引荐给了皇帝。
一开始他们还是心有惴惴,可是几次下来发现皇帝其实也不过是普通人,并不比下层的普通百姓难忽悠。
而且,或许是因为嘉靖皇帝崇信道教的缘故,他们这些人忽悠起嘉靖皇帝来,效果比忽悠其他人还更方便。
帮皇帝办事儿,这来钱也确实快。
得到皇帝的宠信,又有不少人请托帮忙办事儿,这银子就滚滚而来。
好吧,一开始只想着骗点钱就跑,但是到了现在胃口已经越来越大,对银子的渴望也无限放大,已经变得欲壑难填。
不过这个蓝道行却是这群骗子中的一个另类,他本身就是道士,在山东就混的非常有名,所以才会到京城来闯荡,同时他还是一个深受王阳明心学影响的人。
只是在这些表象的背后,知道蓝道行来京真实原因的却是极少。
“原来如此。”
蓝道行此时对着魏广德点头笑道:“贫道还在奇怪,这日食为何会只有.....”
说道这里,蓝道行卡了壳,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往下说。
魏广德见机马上补充道:“日食不满三分。”
这个数字当然不是魏广德杜撰出来的,而是钦天监定下的,而且这也是朝廷规定的。
大明朝对于日月交食有不同的应对,同样还被赋予序等级、别尊卑的礼制深意。
“对对,日食不满三分,可以免救护。”
蓝道行当即就接话道,不过随即又问道:“既然日食不见,即同不食,可为什么又会有日食发生呢?”
此时的蓝道行已经变回到以前,以一个神棍的角度去分析,该如何圆这个说辞。
“示警。”
魏广德当即答道。
如果说一开始魏广德没有想到这个事儿,当殷士谵派人送来消息后,魏广德就已经想到了此问题。
既然不是上天警示,那为什么又会发生?
对此,魏广德几乎没有思索就想出了解释。
现在朝廷内外发生的事儿有哪些比较特殊的?
自然就是福建的乱民事件。
魏广德把此次日食事件和福建乱民欺天,匪首居然敢登基称帝联系起来。
倒霉的是福建官场,和他们裕王府无关就好了。
“示警?”
不过话听到蓝道行耳中,他自然是搞不清楚原委的,不由得重复念了出来。
“此次上天示警,其实是提醒陛下,福建乱民举事之事不可掉以轻心,国不可一日无君,天也不能有二日。”
魏广德澹澹答道。
“哦,广德....”
蓝道行看着魏广德,不由得伸出大拇指。
魏广德的意思他听懂了,上天看不过去了,在大明天下居然同时出现了两个皇帝,这怎么行,所以降下异像示警。
至于为什么是现在,而不是当初福建举事之时,好吧,天机不可泄露。
只要有了充分的理由,其实剩下的东西都靠这些神棍们自己编。
能编出理由的,当然他们会讲,不是简单的讲,而是大讲特讲,可对于说不出理由的,就用“天机不可泄露”来敷衍过去。
魏广德感觉,说服蓝道行似乎比之前两个道士还要简单,他几乎没有其他反应,很快就按照他的思路走。
当然,魏广德不会认为蓝道行是个傻子,虽然心中略微有些奇怪,可也没有说出来,只是暗自在心里记上一笔,要多注意这个道士的举动。
事有反常即为妖。
按照先前他说服的两个方士,他们在听到魏广德的说辞后还问东问西的,甚至有一个人还在嫌弃裕王府给的千两银子的会票少了。
不过还好,这些人最后都默认了魏广德给出的理由。
实在是,他们还能说什么?
要是他们真能解释日食、月食,那他们就不是神棍而是妖人了。
魏广德给他们带的话,其实反而是在帮他们,给他们一个合理的理由。
何况,众口铄金,大家都这么说,你要是不这么说,确实可以因为特立独行而和其他人区别开来,可是这里面风险也就大了。
神神叨叨的事儿,怎么分辨真伪,他们又不是真的会什么法术。
说不好到时候被嘉靖皇帝认为是个不学无术的骗子,那才是得不偿失。
关于这点,魏广德当时自然是隐晦的点了出来,其实这些也是之前就想好的,否则魏广德也没有把握说服所有人。
不过,只要在这些方士入宫前就和他们说好,抢在景王府反应过来前搞定这一切,就算大功告成。
所以,现在魏广德他们希望的不是这些方士来的越晚越好,而是越早越好。
早点和他们联系上,避免景王府插手进来。
要说比谁的钱多,裕王府当然不敢和景王府比,倒不是说景王府的进项多,而是景王府身后有严世番,小阁老这些年可没少收银子,而且他自己家开的当铺出具的会票,就是京城一等一的,有信用的支撑的票据。
不得不说,严世番虽然贪财,但是真的很讲究,并没有因为喜欢银子就乱发会票骗钱。
以他家的势力,其实就算搞出这样的事儿来,官府和商家大概率也只能捏着鼻子认栽,可是严世番就是没这么干过。
当铺和商行都是见票即对,认票不认人,只要是他们那里发出去的会票,不管金额大小都保证支付银子。
不过,这也说明了,要是景王府插手其中,论银子的输出,裕王府是拍马也赶不上的。
在裕王府诸人在西苑门外拦住入宫的方士,进行说服的时候,意外却还是发生了。
礼部,尚书房中。
“肃卿,你这么说是何意?”
吴山此时表情严肃的看着对面的高拱,他正在礼部书写奏疏准备一会儿送交内阁,没想到这时候高拱却是找来,劝说他暂时不要谈及日食之事。
当时被吴山一通斥责后,没想到一会儿又跑来了,还说“日食不见即同不食”的胡言乱语。
“大宗伯,此次日食我询问过钦天监,他们那边观测到的就是日食不满三分,可以免救护。”
高拱当即开口答道:“何况此次事发突然,礼部救护不及,即便我们以最简便的方式举行了救护仪式,若是按照大宗伯所说,我礼部上下依旧责任重大了。
以愚之见,天象,自然是钦天监最为擅长,他们既然报上‘日食不见即同不食’,我们何必又为此自担干系。”
吴山盯着高拱半晌,忽然抬头看向屋顶说道:“日方亏,将谁欺耶。”
“这,大宗伯,日未亏。”
高拱有些焦急的说道,随即又看着吴山,“大宗伯,此事关系国本,请你万万不能以日亏行救护之礼,指责陛下失德。”
“哼哼......休要胡说,殿下接位乃祖制,何须此等小人行径,今日所发生日食,就是上天在警示陛下.......”
418自省
“哼哼.休要胡说,殿下接位乃祖制,何须此等小人行径,今日所发生日食,就是上天在警示陛下。
你须知,日者,众阳之宗,人君之表,至尊之象。君德衰微,**盛强,侵蔽阳明,则日蚀应之。
救日食,所以助君抑臣也。平子不肯救日食,乃是不君事其事也。”
吴山对于此前高拱的言论嗤之以鼻,嘉靖皇帝让景王离京就藩,留裕王在京继承大统,这是祖制规定的,哪里需要什么上天显圣。
至于高拱所说,今日的日食之像颇为蹊顾虑跷,陛下有担心是上天某种暗示,甚至有向立储之事靠拢的顾虑,但这两者有联系吗?
一边是祖制,一边是上天警示皇帝失德,警示皇帝的失德自然是皇帝自身问题,需要自省,皇帝穿常服,避正殿等措施,勤于朝政,而官员协同救护。
自己就是礼部尚书,本就担着这个干系,救护失责,该自己承担的要承担,但绝对不能因为什么狗屁国本,自身荣辱就视而不见,置礼器于不顾。
自己不过就是上奏当日日食,礼部依法举行救护仪式,何错之有?
救护仪式举行的匆忙简陋,他身为礼部尚书有过该罚,他认了,但绝不会昧着良心跟着钦天监的说法上奏。
不满三分,你钦天监当天下人是傻子吗?
以吴山看来,刚刚的日食至少五分,天都黑了,三分薄食怎么可能会如此,不过都是些幸晋小人,不足为虑。
高拱再次垂头丧气出来尚书值房,此时他知道,自己是无法阻止礼部吴尚书上奏救护日食的过程,而这和裕王府的计划背道而驰,也不知道这份奏疏上去,对裕王府的行动何影响。
只希望,陛下能够不听信吴山之言。
高拱对那些嘉靖皇帝身边的方士也是没有好感的,但是他比较现实,知道此事上需要借助方士的力量,而不像吴山,好恶分明,处事过于死板教条。
不过礼部这边出现了意外,还是要尽快通知裕王一声,看该如何解决此麻烦。
虽然吴山的说法其实本没有错,嘉靖皇帝失德和立储,确实是两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儿,可圣心难测。
发生这样的事儿,不是要你以为,而是要皇帝以为才能作准。
高拱出了尚书房,马上召来自己的亲信家丁,让他带去自己的条子,自然是叙述了吴山不听自己的劝告,坚持上救护日食的奏疏,而不是上“当食不食”的奏疏。
看到家丁离开,高拱才长叹口气,他不知道这次失误会不会真的影响到裕王,可是他知道自己无法改变吴山的看法。
这一刻,高拱一改之前对吴山的敬佩,开始有些厌恶此人了。
家丁带着高拱的条子,很快在西安门外找到了裕王的车驾,送去了高拱的书信。
这次的行动在裕王看来还是很成功的,以目前来看,几乎所有的方士都认可了裕王府的暗示,钦天监的理由也足够强大。
至于日食到底是几分,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不过作为朝廷机构的钦天监既然说日食不满三分,那当然就是对的。
等钦天监奏疏递上去,和他们的判断不谋而合,似乎也会在嘉靖皇帝那里得到加分。
只是没想到,愉悦的心情翻看了高拱书信后就荡然无存。
想想也对,吴山这人的坚持是满朝共知的,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善恶分明,高拱说服不了他也是情有可原的。
只是
裕王爷不确定吴山的奏疏递到皇帝那里,会对现在他们正在做的事儿发生多大的影响。
“父皇召见的方士,都联系好了吗?”
这时候,裕王问身后的李芳道。
不管是张居正还是魏广德,他们说服一个方士就会给裕王递去名单,根据之前陈矩所说的,黄锦让召入宫中的方士名单进行勾画,一个个名字被勾掉,现在已经没两个了。
“应该都差不多了。”
李芳上前半步躬身答道,“最后还有两人,一个现在正在和张大人说话,还有一个不知会走哪条路,或许现在正在西苑大门外也说不定。”
“伱派人过去看看,把剩下的名单也通知广德一声,如果都安抚好了,就速速来此见孤。”
裕王吩咐道。
“是。”
李芳答应一声,叫来一个小内侍,低声吩咐后,小内侍就顺着宫墙跑去。
裕王府的内侍当然进不了西苑,不能穿过西苑直接奔到大门处,他只能沿着宫墙外跑,前往西苑大门通知魏广德那边。
等小内侍气喘吁吁跑到地方的时候,远远的就看见魏广德从一辆马车上下来,随后转身冲着马车拱拱手退到一旁。
很快,同样穿着内侍服侍的三个小内侍就上了马车,随后马车缓缓启动,向着远处的西苑大门驶去。
没有耽搁时间,小内侍快速跑向魏广德。
裕王身边的人,魏广德大多认识,所以下马车等到它离开后,就看见远处跑来的人。
魏广德没有回到马车上,而是站在那里,直到小内侍跑到跟前。
“出什么事儿了?你这么急急慌慌的跑过来。”
没等小内侍开口,魏广德就先问道。
“应该没什么事儿,他脸上除了汗水啥也没有。”
陈矩在一边笑道。
果然,小内侍马上向魏广德述说了李芳要传递的消息。
“张大人那边正在和罗万象罗仙长说话,只剩下胡大顺胡仙长.”
小内侍最后说道。
“这么说,人都已经齐了,那我们就回去吧。”
魏广德对陈矩说道。
刚才小内侍所说的名单,陈矩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确认没有错漏,御史点点头,“好”。
魏广德指指远处已经到了西苑大门处的马车,对小内侍说道:“那车上坐的就是胡大顺,所有人应该都通知了。
走吧,跟我们一起回去。”
说着,魏广德和陈矩就往马车那边走,顺便招手让小内侍也上马车。
不多时,魏广德所乘坐的马车就和裕王会和,魏广德和陈矩下车的时候,就看见搭顺风车的小内侍已经跳下车,跑到李芳身旁说着什么。
魏广德无奈的看看身边的陈矩,陈矩也只是撇撇嘴。
好吧,这会儿魏广德想说的是,你们这帮内侍是不是都这么会溜须拍马,动作还真快,也不讲究。
陈矩撇嘴,自然就是说,这人是李芳教出来的,和我无关。
魏广德走过去就先向裕王行礼,虽说他也算是裕王老师,可还隔着君臣的关系。
被派到裕王府,他就是裕王的臣子了。
裕王这会儿已经知道情况了,方士这一块全部都说动了,只是想到高拱那边送来的消息,裕王本该愉快的心情又暗淡下去。
“魏先生,你看看吧。”
这会儿,裕王开口说道,同时把手里高拱的书信递给了魏广德。
魏广德看到裕王脸色不佳,心知有事儿,可也没开口询问,而是接过书信仔细看了起来。
高拱没劝动吴山。
只是快速浏览一遍,魏广德就知道裕王心情不佳的原因了,出了一点意外。
不过,这时候的魏广德并不觉得出乎预料。
如果说在裕王府的时候没有想到,那么在西苑大门外等候的时候,魏广德和陈矩有不少时间打发,除了闲聊外,两人没事儿也聊到此次事件。
在那个时候,魏广德就已经意识到,礼部尚书吴山是比较难搞的。
只不过,魏广德想着,或许因为事关裕王,或许高拱能够说动吴山破例一次。
不过现在看来,吴山这人原则性太强,这样的人能走到现在的位置,想想还真是一个奇迹。
嘉靖皇帝是什么样的人,绝对不会喜欢吴山这样的,一点也不听话的人。
至于唐太宗李世民所谓的“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这样的话,听听就好了,当权者才不会在意这些,不过都是忽悠人的把戏。
能够坐到那个位置的人,或许做事会有错漏,但是他们并不会真正的接受自己有错,而只会认为是因为各种原因导致的自己犯错,或许是信息不畅,或许是被人蒙蔽.
傻子,是不可能成为当权者的。
嘉靖皇帝是唐太宗吗?
吴山是魏征吗?
唐太宗急于洗白,所以做出很多“千古佳话”,魏广德或许是因为受到后世许多信息的影响,所以很倾向的认为,唐太宗这人很不地道,抢皇位,杀兄弟和子侄,还要把自己包装城外受害者,为了自保被迫发动“玄武门之变”。
只不过,在当下,唐太宗是明君圣天子的论断才是士林,文官集团需要的,以此方能说明他们的作用,随时警示天子的操行。
“吴山那边.会不会影响这次事件?”
裕王看魏广德看完书信,这才开口问道。
现在,他身边也只剩下魏广德一个人可以提供意见了。
他可以信任的人,高拱入朝进了礼部办差,陈以勤回乡丁忧,殷士谵还在钦天监没有回来,勉强可以信任的张居正也还在忙活,还没有回来。
魏广德想了想,开口说道“单单是吴尚书的话,应该不会影响很大。”
说话间,魏广德看向裕王,开始说出自己对此事的看法。
“我们要的,其实是陛下身边的人,大部分人,都认可钦天监的说法。”
魏广德说道这里,压低声音继续说道:“因为这才是陛下想要听到的。”
这话,其实有点揣测君心的嫌疑,这无疑是一个大大的忌讳。
裕王微微点头,在王府的时候,魏广德说过之前两次日食,嘉靖皇帝和朝廷的应对方式。
单独来看倒是没什么,联系在一起后就能隐隐感觉到,确实有这么个意思存在。
虽然揣测圣心不算有罪,可是却遭皇帝的忌。
为什么要说“圣心难测”,皇帝要给臣子的感觉就是圣心难测,而不是轻易被你看穿。
“可是.就真的不会有影响吗?”
或许是成为当局者,此时的裕王已经把自己看作是储君,嘉靖皇帝之后的新皇帝。
或许半年前,遇到这样的事儿,他还能淡然处之,可是现在却是再难办到了。
此次事件可能会影响到圣心,由不得他不上心,小心翼翼的应对。
魏广德能理解裕王现在的心态,他当然也不希望此次日食会影响到嘉靖皇帝做出的判断,所以在这个时候并没有再一口否定,给裕王吃定心丸,而是又开始仔细推敲。
站在嘉靖皇帝的角度,在看到钦天监、还有那么多的方士都持一种观点,而单单是礼部尚书持有不同见解的情况下,他会怎么选择?
他会不会再征询其他大臣的意见?
这些,都是魏广德需要考虑的。
如果,嘉靖皇帝在看到钦天监的奏疏,在了解方士们的观点和知道吴山的看法后还要征询其他大臣的意见,那么无疑就说明,嘉靖皇帝是真动了那个心思。
很难判断啊。
魏广德在心里想到,只有看嘉靖皇帝后面的举动才能做出判断,而在当下,他能裕王府人能做的,也就是这么多了。
“殿下,我们已经做好了该做的事儿,如果真的有变,那也是天意。”
魏广德想想才答道。
同时,他又觉得就刚才裕王表现出来的焦虑心情,虽然他能够理解,却也必须做出提醒,这才是王府讲官该做的事儿。
“殿下,你应该好好自省,最近是不是有些或许因为看似大局已定,所以有些.得意忘形了。”
魏广德虽然有些犹豫,担心这么说会让裕王不快,可是他还是选择说出来,也算是赌一把。
以他和裕王接触的情况来看,裕王是个能听进话的人,全然不似当今这么,刚愎自用,很是坚持自己的看法。
裕王这样的人,说难听点就是有点缺乏主见,人云亦云,说好听叫做从善如流,圣天子之像。
所以,在这个时候,魏广德说出最近俩月,裕王表现的有点飘了,也是想看看自己的判断到底对不对。
现在就看穿裕王的人品,总比将来裕王继承大宝后再看懂强,至少到那个时候,自己不会犯错。
听到魏广德说自己有些得意忘形,虽然还算含蓄,可是裕王爷大概明白他的话里的意思。
裕王还真就是个不太自信的人,所以在听明白魏广德的话后,他就开始反省自己,这段时间里是不是因为知道兄弟要就藩,所以有些飘飘然。
不提不知道,一想发现好像还真是
(本章完)
419裕王
裕王站在一边开始反省,这段时间自己的言行举止,而魏广德就静静的站在一边观察着。
到目前为止,魏广德觉得裕王这人的性格是真的不错,不难相处。
而裕王这会儿脑海里却是在回忆,想到当年他还在宫里的情形。
那时候,宫里不止有他和景王,上面还有二哥的存在,而二哥才是注定的太子。
因为母妃不得宠,裕王从记事起就察觉到,他得到的赏赐比兄弟景王差上许多,就更别说太子二哥那里。
那时候的宫里,几乎一切都是围绕着二哥在转,似乎父皇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似的。
或许就是在那个时候,裕王养成了一丝自卑的性格。
而进了书堂发蒙的时候,或许真的是因为他比较笨的缘故,不管学习什么知识,他都比二哥和景王慢上一拍,显得很木讷。
不过没有关系,那个时候的裕王已经从母妃那里知道,自己将来是要做藩王的,既然是做藩王自然也就没必要懂的太多。
裕王那个时候只希望这样无忧无虑的日子能够继续下去,等自己成年了就被父皇选一个封地,自己去封国自由自在的生活。
可是,这一切直到那个夜晚改变了,裕王还记得,之前几天,每日和他们朝夕相处的二哥一连几天没有出现在书堂。
因为之前他们已经知道,二哥要被正式封为太子,太子读书就不能在书堂,而是要去文华殿,也就是所谓的“出阁”,所以开始他们也不以为意。
但是,当他们一觉醒来,发现宫里到处挂满白幔的时候,他们才知道二哥居然死了。
虽然被母妃教导后,那些天裕王在外面都不敢多说一句话,但是幼小的心灵已经懂得生命的脆弱,想想之前的活泼好动的二哥短短几日就没了。
二哥死了以后,裕王作为皇子中年龄最长的那个,本来以为自己会被父皇看重起来,得到和二哥一样的待遇,可是结果他还是想多了。
即便母妃那个时候极力想为他争取什么,但是都因为不得宠而失败,母妃那时候还一直在他面前假装很快乐的样子,而背着他的时候却时常默默流泪。
这一切,裕王都看在眼里,记在心头。
可是,对于那时候的他来说,什么也做不了,似乎他注定和那个位置无缘。
二哥是突然病死的,什么病他也不明白,但是自此他养成了谨慎小心的性格,在自卑的性格中,这样的他在宫里就显得更加的木讷迟钝。
出宫搬入裕王府,因为母妃和自己不得宠,所以裕王所携带的物品相对景王来说可谓寒酸。
而之后,母妃病故后,裕王就开始了战战兢兢地生活,倒不是害怕有人要谋害他,而是因为他是嘉靖皇帝最大的孩子。
那时候,裕王虽然知道按照祖制应该由自己继承大宝,可是从小缺少父爱,嘉靖皇帝在裕王脑海里形象极其模湖,所以他并没有太多想过此事,或许是在宫里的时候,他一直以为自己将来只会成为一个藩王。
而且那个时候的裕王也是极为敏感的,当外面传出嘉靖皇帝或许打算立景王为储的流言后,曾经有一瞬间他感觉到心痛和深深的恐惧。
他担心因为自己的存在阻碍了景王被封为皇储之路,而被人忌恨甚至暗中谋害。
他不想去争夺那个位置,当父皇安排高拱入王府做讲官,并且负责王府诸事后,裕王选择放手,他什么都不想管。
王府内院的事儿,他交给了值得信任的近侍太监李芳来安排,而王府外院的事儿则全部都交给了高拱去处理。
他想用这样的方式表达自己没有争夺皇位的意思,自己就可以好好活下去。
只是,他没有想到,不管是李芳还是高拱,把王府中事安排的井井有条,还在努力为他扩大影响,发展势力,想要全力帮助他争夺皇储之位。
只是那时候的裕王,自己并没有想要去争的意思,只是在一边默默关注着他们的努力,完全的放权给他们。
最初,裕王放权只是为了表明自己澹然的处事方式,只是没想到这样的做法居然有此成效,放权后王府被李芳和高拱打理的很好,没有丝毫混乱发生。
而高拱在外面的折腾,似乎也让裕王府在京城找回了存在感,至少许多在朝官员多多少少都表现出了对裕王府的亲近。
这时候,裕王开始意识到,找到一个有能力又值得信赖的臣子,他们的能力能够把事情办好,比他办的更好,而不需要事必躬亲。
虽然裕王府也经历了许多的磨难,特别是当初因为户部的缘故,闹得裕王府差点都要揭不开锅了,不仅让裕王深深明白了钱的重要性,也明白了权利的重要。
地位,有的时候还真不如一点实权实惠。
但是,好像就是在最近,在知道了父亲确定了由四弟景王就藩德安府后,自己一下子变得膨胀起来。
即便是当初,裕王府和景王府在京城争斗最激烈的时候,其实裕王在内心里也没有生起多少要争夺皇位的想法,不过是由得他们去斗好了,因为在他的内心深处,丝毫感觉不到嘉靖皇帝对自己的关心,这样的父皇会把皇位传给自己吗?
是的,完全没有要去争的心思的裕王,莫名其妙的被馅饼砸中了脑袋,作为唯一被留京的皇子,他明白自己的将来是什么。
而就在今天,他再次体会到了恐惧,这是多少年都没有出现过的了。
那时候因为抱着无所谓的心思,所以不管面对什么疾风暴雨他都能泰然处之,但是现在呢?
就为了嘉靖皇帝一句话,自己就患得患失起来,担心失去即将到手的东西。
裕王这时候看向魏广德,“你说的对,这段时间有些着相了。”
说道这里,裕王有些沉默,好一会儿才开口继续说道:“不瞒广德,之前,我是根本没想到能够.....”
裕王的话让魏广德有些萧索的感觉,只是他还是不明白,当初和裕王府接触的时候,他可没意识到裕王那时候没有争储的意思,整个裕王府看上去是一个整体,全力在保裕王争夺储君之位的。
可是刚刚裕王说出的话,和他所流露出来的感情又不似作伪。
这会儿,裕王身边的李芳并不在,在魏广德过来的时候,李芳就已经走到马车那里和陈矩说话去了。
陈矩尽管一直在帮助裕王府做事,可碍着规矩,毕竟这里是西苑附近,他还是不好直接过来面见裕王。
只有两个人站在这里说话,或许是因为魏广德进王府的时间不长,还没有表露出强烈的,要保裕王争夺储君之位的态度,所以裕王才能把这些话在他面前说出来。
虽然有些矛盾,可魏广德还是明白了,似乎裕王府这一路走来,都是高拱他们抬着裕王前进的。
做为君主必须具备的基本素质,雄才大略,这从裕王身上是看不到的,这或许就是一个守成之君吧。
看《资治通鉴》,魏广德知道书中所写的,身为君王应该具备的三项基本素质,即所谓“仁”、“明”、“武”。
必须具备三项基本素质,即所谓“仁”、“明”、“武”。
“仁”既是帝王之仁,这并非指平日里温和慈祥或者满口仁义道德,而是要有德被天地的大仁,要“兴教化、修政治、养百姓、利万物”。
裕王具备这个素质吗?
裕王人是好的,至于是否具备大仁大义,魏广德觉得只要不损害自身的利益,裕王应该是会接受的,至少在利益损害不大的情况下,裕王应该愿意向世人展现自己的“仁”。
“明”并不是明察秋毫的明,而是指君王能看清楚国家的状态,能分辨出臣子的能力,要懂得治国之道,并且有自己清晰的立场。
其实这个“明”字有些笼统,魏广德也不好概述,但是知道这么个大概意思。
裕王在宫外居住多年,虽然稍有在民间行走,但是毕竟是在宫外,多多少少也知道许多,至于说识人的能力,至少裕王把权利托付给的人,到目前为止没有让他失望。
至于治国之道,魏广德感觉似乎裕王并没有往那个方向去想,或者说他也没有具体的目标,这个“明”字用在裕王身上,似乎有一点点晦暗。
至于最后一个“武”,并不是指武功,并不是要君王穷兵黩武,杀伐之气,而是指得遇事要趁着应对,依据道理做出准确而坚定的决断,不受到妖言惑语的影响。
所以,这个“武”也不是说做事武断,而是要果敢有担当的意思。
那么裕王当得起这个“武”字吗?
显然,就先前裕王患得患失的情形看,裕王也是当不起的。
想到这里,魏广德不由得有种想要一首扶额的冲动,裕王还真不是个合格的君王。
不过随即,魏广德就想到,或许也正是因为裕王是这样的人,相对来说比较弱势的君王,或许才能给下面有才能的大臣施展手段的空间。
裕王当然没法和嘉靖皇帝相提并论,嘉靖皇帝初登大宝不久,就敢和杨廷和等大臣打擂台,直到把他们彻底斗倒,不仅是因为他是皇帝,更有一颗坚毅的心。
其实,如果嘉靖皇帝和裕王相互中和一下,还真就是一个司马光眼中完美的君主。
嘉靖皇帝身上有“明”和“武”,而裕王身上的“仁”汇合在一起。
实际上,以嘉靖初期的政局来说,如果不是嘉靖皇帝转性去修道,嘉靖朝或许就会迎来一场中兴,只不过因为嘉靖皇帝修道,只开创了“嘉靖新政”的局面。
当然,这样的局面并不是嘉靖皇帝开创的,只能说和当时因为“大礼议”选择站队嘉靖皇帝的一帮大臣,他们大多因为殿试名次不高,所以注定无法身居高位而选择投机皇帝,但是也正因为他们长期在官场中下层混迹,所以对大明朝廷存在的各种问题洞若观火,而又能拿出切实可行的解决办法。
虽然看上去很多新政并不完美,存在许多瑕疵,导致许多新政事实上处于试行状态,大多是在某省推行,而并非全大明推广,但是依旧很大程度上改观了大明朝的政治气象。
当然,嘉靖皇帝会采纳这些建议,很大程度上也和他以藩王身份登基继承大统有关系,他需要做出一些成绩来稳定自己的地位。
“殿下,我们能走到这一步很不容易,请殿下以后万万不可以再说刚才的话。”
魏广德这时候躬身一礼,对裕王说道。
裕王点点头,洒然一笑道:“是本王的不是,让广德见笑了。”
就这时候,远远的看见一身青袍的张居正缓缓走来,脸色神采轻松,显然是把事儿办好了。
“我们这边应该是大功告成了。”
裕王看到,开口对魏广德说道。
“是啊,大功告成,殿下还是快快回王府去吧,不然被旁人看到也不好。”
魏广德小声提醒道。
之前之事,裕王担心所以亲自来此,魏广德可以理解。
现在他们能做的都已经做好,目下看来只有礼部尚书那边没有做好工作,但是以魏广德的判断,应该无伤大雅,所以开始考虑收尾之事。
听了魏广德的话,裕王点点头,视线看向张居正走来的方向。
不多时,张居正已经走了过来,而他身旁的太监则是朝着李芳和陈矩所在的马车走过去。
魏广德和张居正相互见礼之后,裕王把高拱的书信也递给张居正看了,张居正开始就微微皱眉,良久才舒展开,随即对裕王说出了和魏广德类似的话。
“殿下不必担忧,吴尚书坚持的不过是礼部的职责,有钦天监和那些方士的话,想来陛下也不会理会吴尚书所言。”
张居正也是明白,作为礼部尚书,在发生日食之后上奏救护当时应有之意,至于嘉靖皇帝的想法,他和魏广德看法一致,最懂神鬼之事的人都是一个看法,应该会打消嘉靖皇帝的顾虑才对。
何况,魏广德找的借口也是无懈可击的,那就是福建那边乱民之事。
之前,朝廷的处置似乎是有些欠妥的,张居正也认为应该用更强力的手段尽快镇压下去,否则江南还真有可能因此引发大的动乱,那就不妙了。
420吴山陈情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此时江南如同一个火药桶,底层百姓本就长期遭到地方士绅家族和官府的欺压盘剥,而在倭寇之乱后,百姓更是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还要被迫缴纳胡宗宪剿倭所需的加派赋役,用民不聊生来形容当前的江南形势丝毫不为过。
穷困潦倒之人,被迫成为流民过上颠沛流离的生活,民间哀鸿遍野、怨声载道。
任何时代都不缺乏野心勃勃之人,江南的乱局早就进入他们的眼帘,只不过是在待机而动。
当整个沿海府县百姓因缴纳不起沉重的赋役被迫揭竿而起,成为一股股或大或小的义民后,官府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他们很果断的出手进行围剿。
当一路路义民的队伍遭到官府镇压后,消息传开,兔死狐悲之感让整个福建及广东大大小小的乱民都受到影响。
在穷途末路的背景下,很轻易的就被张琏所领导的匪盗说服,不管是否心甘情愿,为了活着,他们只能加入到张琏一伙人当中去。
为了一展抱负也好,只为了抱团取暖也罢,当乱民的数量滚雪球般壮大到十万人规模后,他们的胆子也逐渐大了起来。
当他们在张琏的指挥下轻易就打败了一路进剿的官军后,这样的胆子就越发大了起来。
柏嵩关关城中央的官署,此时这里已经被改造成为飞龙国临时皇宫。
之所以说是临时的皇宫,自然是受到关城大小的影响,皇宫自然没法扩建,所以这里并不是张琏打算长期驻守之地。
他已经在附近的乌石埔大兴土木筑皇城作为大本营,更是找人看过风水后在张巷田兴建「朱城黄屋」作为宫殿。
现在手下那么多人,不给他们找些事儿做,还不把自己的地盘都给拆了。
之后又在周围依山筑小寨数百环列,并在饶平、平和和大埔等3县毗邻山丘一带开荒,垦植薯粮,以充军饷。
十万人就是十万张嘴,人吃马嚼消耗也是不小,光靠抢来的财货已经不能满足这么巨大的需求。
张琏在指挥飞龙***击败明军后,他并没有乘胜追击,直接打出闽南山区,而是给全军上下放了假,让手下可以过个快快乐乐的新年。
而在今日,张琏觉得新年已经过了,该考虑今年的目标了。
此时,官署大厅里坐满了人,都是他召集来的各路义军的首领。
这些人中,和他一样野心勃勃之人也有不少,之前因为只是招揽过来,自己的威望不够,即便在这里登基为帝,可是在大部分人看来,其实和小孩子过家家没太大区别。
可是,这样的看法在他们击败进剿明军后正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张琏为此有过周密的算计,一次击败明军还不够,他还需要更多的胜利,在飞龙国中树立足够高的威望后,他就要开始着手整顿编练义军。
到时候,对忠于自己的人,当然是大加提伯,尽快扩充他们手上的实力,而对那些有野心的人,张琏打算视能力而定。
这些人依附于自己,不过也是为了壮大自身的实力,虽然有些与虎谋皮的意思,但是大家其实都是在相互利用。
张琏看重他们手上积攒起来的实力,而他们也是希望在实力不够强大前依附在他的羽翼之下发展壮大。
看着坐的满满堂堂的首领,这些人中,将来肯定要被消失掉大部分。
不过,今日还不是处理这些人的时候,而是他筹划已久的新的行动,在飞龙元年,他是打算大干一场。
现下江南的局势,实在是对他太有利了。
百姓被压榨太惨,各地流民大军就是一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兵源,只要自己
大军一到,给他们一口饭吃,他们就会跟随自己。
「挂出舆图。」
身穿黄色龙袍的张琏坐在上首中央,他挥手对身边的人吩咐一声,很快就有两个护卫挂出一副巨大的东南舆图,也不知道张琏从哪里搞来的。
舆图,这东西向来是军国重器,就算是大明朝廷里,普通官员根本看都看不到,但是在这里居然就有一件,也是稀奇。
东南舆图被挂出,霎时就吸引了大堂上诸人的视线。
虽然许多人都看不懂,但是丝毫不影响他们的视线在舆图上来回扫视。
或许是在寻找他们现在的位置,或者是在搜寻自己的家乡。
整个舆图,其实标注的范围并不是很大,只画出了浙江、福建、广东及江西的大部分府县位置,勾画有河流和山川,有了这些直观的图形,即便屋里坐的大多是粗人,也能连猜带蒙看出些名堂。
张琏起身,缓缓踱步到舆图前,待众人视线向他投来后,才缓缓开口道:「今日召诸位前来,就是要商议下我飞龙国下一步的行动。」
虽然捧出了一个皇帝,还建立了国号,可是不可否认的是,他们所谓的飞龙国相对大明来说,不过就是偏安一隅之地,控制的不过是福建西南地区几个府县之间的山野之地,府城、县城是一座也没有。
即便是他们现在所在的这个柏嵩关关城,当初驻扎在这里的明军不过一个巡检司,几十个士卒而已。
这就是当初他们能够成功占领这里的原因,实在是对手太弱了。
而福建漳州府当然不会坐视不管,在他们占领这里后两次发兵围剿均告失败,广东潮州府也不时会派出密探前来搜集情报。
当时间进入九月后,来自海面倭寇压力陡增,明军才停止了对他们的进攻,期间还曾派人试图招安,不过都遭到了张琏的拒绝。
开什么玩笑,此时的张琏通过自己的亲身经历,已经感受到百姓生活的不易,也看出了大明江山的千疮百孔。
虽然不曾想过去做倭寇,可是张琏还是认为,倭寇是自己天然的盟友,很多时候也是可以相互利用的。
就好像明军对柏嵩关的进攻,只要顶住压力,一旦进入东北风季,倭寇船只顺风而至,明军的战力就只能转向对付倭寇而放松对自己的攻势,而这就是他谋求发展的最佳时机。
而在倭寇大举来袭前,明军消灭多股义民的信息也被他掌握,在心生惊惧悲戚的同时,也敏锐的意识到其他的义民应该也是这样的心态,这才有了他广发英雄帖,召集周边义民投靠的举动。
召集更多的义民汇合到一起,期初是为了壮大实力,以期抱团取暖,让官府更加忌惮。
至于之后登基称帝,不过是顺势而为,因为不知不觉中,张琏发现手下居然有了小十万人,野心不可避免的蓬勃爆发出来。
在张琏看来,现在的大明朝似乎已经到了穷途末路之时,或许天意就是要让自己来结束它,重新打造一个新的王朝出来。
故老相传,曾经辅左朱元章称帝的刘伯温曾说出过一个预言,「福建出天子,三山作战场」。
自己虽然生在潮州府饶平县人,可祖上也是福建那边过来的,只是后来移居到了广东这边。
刘伯温是谁?
那可是辅左朱元章成就霸业的人,和《三国》里的诸葛亮不遑多让的存在。
诸葛亮灵机妙算,七星灯向天借命,而刘伯温为了稳定大明江山更是剑斩龙脉,都是「神」一样的存在。
朱元章作为明朝的开国皇帝,史称洪武大帝,在历朝历代中,朱元章都是出身最为低微的,从一介乞丐摇身一变成为偌大帝国的统治者,推翻元朝统
治,一路逆袭,比开挂的人生还要厉害。
自己呢?
貌似和朱元章比,都差不多,他都能够成功,没理由自己就不行。
正是因为有了这个比较,让张琏更加相信自己也有成功的可能。
没听到那些读书人都说大明气数危亦,皇帝一天到晚只知道沉迷道教修炼,朝政都被女干佞把持,老百姓都活不下去了。
张琏感觉,自己做了皇帝的话,至少不会把权利交给那些女干臣,肯定是亲力亲为把国家管理好。
既然有了野心,自然就要争取进一步壮大自身的实力,向外扩张就成为必然,这次召集各部首领来此就是为了此事。
站在舆图前,张琏点着地图中一处被一条实线穿过,勾绘出山川沟壑的地方说道:「这里就是我们现在所在的柏嵩关,看看这周围的山,你们有没有在山里呆够了?」
「早他娘不想继续住山上了.....」
张琏话音落下时,堂下就有人骂骂咧咧的喊道。
确实,虽然这里的人大多是福建这边的,也有一些是广东过来的,可不少人之前都是在沿海附近居住,讨生活,并不习惯这里的山地环境。
张琏话说道这里,下面也有人反应过来了,今日他们被招到皇宫里来的目的,这是国主要带着他们打出去了吗?
「看样子,不少人都在山里呆够了,想要出去,到外面的花花世界去了,哈哈......」
张琏说道,自己也笑起来。
他和下面这些人中大部分人都不同,他是读过几天书的,所以当初才能混进衙门里办差,虽然没去过,可也听人说起过。
大明朝的景绣江山,还有那红肥燕瘦,远的不说,就是隔壁的苏、杭也被许多人吹得神乎其神,还有扬州瘦马,十里秦淮。
林朝曦、罗袍等人都是较早时间跟着张琏的匪首,对他也是忠心耿耿,此刻听到张琏有向外扩张打地盘的想法,眼神中都流露出激切的神采。
他们过去都是好勇斗狠之辈,平日里也欺行霸市,横行乡里,否则也闯不出名声。
也是因为被官府逼的狠了才会起事,实在是没法活了,靠着凶名在外,也是没了活路的百姓才愿意跟随他们。
其实,能够混成义民首领的人,就没几个是所谓的英雄豪杰,靠以德服人收拢的手下,大多都是因为之前的名声,加之又有乡邻的关系才能聚拢手下。
这是在他们起事的最初期,至于后面跟随来的百姓则大多是手下通过口口相传,把首领包装成备受官府欺压之人,和他们一样,都是被迫走上这条路的受害者的角色。
早先人手少的时候还不觉得,开始后来追随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就感觉自己那点水平已经不够用了,这时候他们发现了张琏,一个能够统御大家伙的人。
张琏的能力自然是超过他们许多,不然他们也不会愿意把自己的实力交给他。
权利交出去了,他们发现自己的日子似乎也过的更轻松了。
大事小情由张琏去头疼,他们就欢欢喜喜的干些盗匪该干的事儿就好了。
现在,这周边好玩的都玩遍了,张皇帝想要打出去,抢更多的地盘,那不仅是实力的扩张,更是意味着有更多的金银财宝,娇滴滴的美女在等着他们去抢掠。
这时候,罗袍大声说道:「国主大人,该怎么做你吩咐就好了,兄弟们都是粗人,也不懂这些。」
「陛下,只管下命令就好,兄弟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一边的林朝曦也紧接着罗袍的话音说道。
「国主......」
「陛下.....」
随即,下面亲近张琏的首领纷纷开口附和,其他人多多少少也有这样的心思,毕竟早前惧怕明军,那是从百姓时候就养成的习惯,即便是落草为寇后也没有改变。
可是在张琏带领下打败明军后,不少首领都发现明军其实不过如此,好像只要张琏在,他们就能击败他们似的。
张琏看气氛也差不多了,指着舆图开口说道:「向东是大海,自然我们是去不得的......」
「哈哈.....」堂下就是一片哄笑声。
随即又指向其他方向说道:「北面打穿福建就能进浙江,西面可以打到江西,南下还有广东.....」
......
日食后的第二天,嘉靖皇帝在西苑看到了吴山上奏陈情,言礼部在日食发生之时立即组织了救护,但毕竟仓促,幸得陛下击鼓救护之助,才成功完成了这次救护,而之后则是老生常谈,提示嘉靖皇帝日食发生后皇帝该做什么。
先是小小的捧了嘉靖皇帝一下,然后就似乎是在教导他该怎么做,看到这里,嘉靖皇帝眉头紧皱很是不悦。
昨日日食发生之时,他就有所怀疑,这是否是上天的某种暗示,直到看到钦天监的奏疏和方士们所言,他才打消顾虑,继而大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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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1弹劾
嘉靖皇帝看到了吴山的奏疏,双眉紧锁,但是脸上的表情却很是不悦。
一旁的黄锦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不由得暗暗擦了一把冷汗。
如果吴尚书是在昨日递上来的奏疏,估计对嘉靖皇帝的影响还会大一些,但是在经过昨日和方士的交流,又看了钦天监送来的奏疏以后,嘉靖皇帝已经相信了他们的判断。
毕竟,朝廷专司其责的钦天监和那些得道高人看法一致,还有什么好怀疑的。
说起来,嘉靖皇帝感觉昨日他也是瞎操心了,看到日食发生就急急忙忙击鼓救护,现在看来自己是白忙活了一场。
所以,今日看到吴山的奏疏,嘉靖皇帝心里更多的还是不高兴,他可不相信吴山没有收到钦天监的报告,不清楚昨日日食的情况。
可既然知道内情,吴山为什么还要上表陈情,一副要教导自己的言辞口吻,或者说吴山不过是在借这次的日食表达自己心中对皇帝的不满情绪。
想到这里,嘉靖皇帝脸色也越来越差。
不止是距离皇帝近些的黄锦发觉了,就连稍远些的高忠也注意到了皇帝的不满,他们也只能在心里替吴山默哀。
惹怒了皇帝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黄锦和高忠已经通过陈矩,知道了昨日之事。
魏广德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可就是在吴山那里吃了憋。
其实,这一切或许在嘉靖皇帝要过吴山奏疏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
看完吴山的奏疏,嘉靖皇帝又看了内阁的票拟,严嵩写的。
看票拟,嘉靖皇帝就知道严嵩看过钦天监的奏疏,知道「内情」,所以批吴山之言为妖言,建议实施责罚,理由也很简单,那就是钦天监在日食之后也是会向礼部报告的。
吴山明知道昨日日食「当食不食」乃君德感召,却依旧上奏救护,及提醒皇帝在日食后该怎么做,这是包藏祸心。
「明明薄蚀,吾谁欺?欺天乎!」
嘉靖皇帝随口念出吴山奏疏中的一句话,这是对钦天监对日食解释的一种反驳。
「皇爷,要不要批红。」
嘉靖皇帝放下吴山的奏疏递还到高忠手里,高忠没有得到嘉靖皇帝的暗示,是批红还是驳回,故而小心翼翼的问出口。
批红,自然是准了内阁的意见,对吴山进行责罚,那么这件事儿也就翻篇了,可要是驳回,那就代表着嘉靖皇帝对内阁提出的责罚不满,是要加重对吴山的惩罚。
嘉靖皇帝抬眼看了看高忠,开口说道,尽管脸上不悦之情并未消退多少,「吴山此为守礼,不必引罪。」
高忠闻言,忍不住眼皮子跳了跳。
皇帝算是驳回了内阁的处置意见,不责罚吴山,可是听其言观其行,似乎又没那么简单。
只有一旁的黄锦低头不语,在他心里已经清楚,吴山的仕途算是完了。
本来,身为礼部尚书的吴山是有机会入驻内阁的。
吴山此人耿直,经常因为直言引起嘉靖皇帝的不满,但是或许嘉靖皇帝也知道朝中还是需要这样敢直言的大臣,所以一直并未怪罪。
可这次,吴山似乎有借用日食之事含沙射影君上的嫌疑,嘉靖皇帝终于有些忍不了了。
若是这样的人入了内阁,怕不是在时刻提醒他什么,而是会像只蚊子一样不断在耳边嗡嗡嗡,这还让他如何修炼道术。
眼角看着高忠接过奏疏回到座位上,提笔批上嘉靖皇帝先前的话,奏疏被放到一边,黄锦暗暗吐了口气,只希望这位吴尚书自求多福。
黄锦也不知道吴山会是什么样的结果,要知道,吴山的上一任礼部尚书王用宾就是因为处
置李默桉恶了嘉靖皇帝,从北京礼部转迁南京礼部养老去了。
不过,能够全身而退也算是好的了。
事情似乎就这么过去了,大殿里传出小内侍读奏疏的声音,高忠这次带来的奏疏还有不少,但大多都是知道钦天监奏本后上奏恭贺的。
当最后一本奏疏念完后,嘉靖皇帝之前脸上的阴郁之气尽散,嘴角含笑说道:「怎么这么多人都认为此乃上天卷顾,呵呵......可吴尚书不是这么看的呀。
礼科有奏疏吗?现在礼科都给事中是谁?」
看似很随意的问话,黄锦已经明白嘉靖皇帝的心意了,看来皇爷是已经下定决心了。
想归想,黄锦还是上前半步躬身答道:「回皇爷,现任礼科都给事中是李东华。」
「知道了,下去问问他,怎么不上本。」
嘉靖皇帝随口就说道,随即就起身,活动了下四肢,「坐的久了,都僵了。」
一边说,嘉靖皇帝一边往大殿大门方向走去,看样子是要去院子里活动活动手脚。
黄锦给高忠递了一个颜色,示意他找李东华,要他尽快上本,自己则快步跟上嘉靖皇帝。
明初,承前代制度,统设给事中,不分科。
洪武六年按六部分吏、户、礼、兵、刑、工六科,各设都给事中一人,正七品,左右给事中与给事中,均从七品,掌侍从、规谏、补阙、拾遗,辅助皇帝处理奏章,稽察六部事务。
享有「科抄」,「科参」及「注销」之权,注销是指圣旨与奏章每日归附科籍,每五日一送内阁备桉,执行机关在指定时限内奉旨处理政务,由六科核查后五日一注销。
六科还可以参与「廷议」,「廷推」,参与朝廷大政方针的制定,监督其执行。
可以说,六科就是朱元章给六部头上戴的紧箍咒,用来钳制六部权利的工具。
黄锦和高忠自然不会去问嘉靖皇帝,要礼科上奏什么。
看到嘉靖皇帝消失的背影,高忠才对身旁的小内侍吩咐道:「快些收拾好,把奏疏都送回司礼监去。」
等小内侍收拾好奏疏,高忠就带着他们出了永寿宫直接往西苑大门走去。
出了西苑,高忠想到嘉靖皇帝的吩咐,转头对身后跟随的内侍说道:「你们先把奏疏抱回司礼监,我一会儿回去再处理。」
吩咐完,高忠就头也不回的进了西华门,前面不远就是六科廊。
李东华对于司礼监太监高忠突然找来有些措手不及,看着高忠进门急忙起身迎了过来。
甭管文官在外面多么骄傲,随意贬低宫里的太监,可是真正面对太监的时候,那态度绝大多数都是显得很卑躬屈膝。
「高公公,什么风把你老吹来了。」
迎上高忠,李东华就谦恭的说道。
高忠看了眼李东华,他自然是认识他的,六科毕竟是一个很重要的部门,嘉靖皇帝下的圣旨从内廷出来,都会送到六科登记,最近十数年倒是没有人敢封驳圣旨了。
都是弘治、正德朝惯出来的毛病,皇帝一般不会和大臣置气,可到了嘉靖皇帝就不惯着他们了,前些年被治罪的官员可不少,连内阁首辅也是说杀就杀。
高忠看了眼李东华,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上面让我来问问,礼科是怎么回事儿,尸位素餐还是德不配位。」
「嗯?」
听到高忠这么不客气的答话,李东华就觉得眼皮子直跳。
上面,还有哪个上面?
高忠在内廷里,地位比他高的屈指可数,能让他称为上面的会是谁?
最重要的还是,自己这礼科是什么事儿没做好
吗?
被他口中的上面盯上了。
「高公公,还请明示,我礼科有什么错漏但请指正。」
高忠口气不好,可是李东华却没有丝毫生气的样子,依旧是一副谦恭的姿态。
「昨日的日食,钦天监、礼部都上了奏疏,两份奏疏所写内容可是大相径庭,你们礼科就没点想说的?」
高忠直言道。
「这事儿呐。」
李东华心里暗道一声不好,他们礼科虽然挂着一个「礼」字,却和礼部关系不大,礼部尚书吴山还真管不到他们头上,甚至他们的工作本身就是钳制礼部的。
往日里,监督礼部的工作效率,对于迟迟不能完成的工作,礼部官员不称职这些,他们就要上奏弹劾。
这次高忠直言礼科在钦天监和礼部上奏不同内容的奏疏后,该发表点什么意见,能发表什么意见?
礼科,自然是看过钦天监和吴山的奏疏的,当时李东华就感觉很不好。
但是要他插手其中却又有点不敢。
弹劾钦天监倒是没什么,无权无势的衙门,可是钦天监奏疏的内容,他敢驳斥吗?
至于吴山那里,弹倒是可以弹劾,可是毕竟人家是二品尚书,而且奏疏所写之事还真说不上错处,也是没法弹的。
基于此,李东华本来想的就是做一回鸵鸟好了,只是没想到这么快,高忠就直接找上门来了。
都不用高忠说太多,李东华就知道西苑是什么意思。
其实,从奏疏早上送进宫去,多长点时间啊,高忠就到了自己这里,就可以看出事态有多严重。
嘉靖皇帝应该是恶了吴尚书了,否则断不会这么快就有人来此,还是高忠这样的司礼监秉笔太监亲至。
说点什么,还不就是让自己弹劾吴山吗?
不过,仔细想想,李东华还真找不到理由弹劾吴山。
「不知高公公,宫里是怎么批示的?」
找不到弹劾的理由,李东华就没法动笔。
好在这会儿高忠就在这里,他肯定是知道嘉靖皇帝怎么批的,问清楚,也好对症下药,按照皇帝的意思进行弹劾。
「还能怎么批示,陛下只说「吴尚书是受礼,不必引罪」。」
坐在椅子上的高忠抬起眼皮看了眼李东华,虽然知道嘉靖皇帝心里是不满的,可是问起皇帝的批示,高忠也不敢乱说。
「这.....」
李东华有点麻爪了,他能从这话里听出来皇帝对吴山奏疏的不满,可是又说了不怪罪。
想到这里,李东华又看了看高忠,有点摸不清楚他这趟来此到底是不是受了皇帝的命令,别是自己和吴山有矛盾,找机会想要整人吧。
这帮子太监就是这样,像吴山吴大人这样正直的人,应该没少得罪这些太监,陛下有点不满,他们就吹毛求疵,想要往大了弄。
想是这么想,李东华脸上还是没有表现出来,依旧和高忠虚与委蛇,不过心里却打定主意,不参合。
等吴尚书奏疏批下来,自己再仔细看看,到时候再做定夺。
至于要不要把消息传给吴尚书,还是算了,吴山这人在朝里出了名的臭脾气,虽然品德被人称道,可是还真没几个人愿意和他结交的,实在是巴结不上去。
既然巴结不到,那自己何必舔着脸凑过去。
第二天,李东华看到了吴山那份已经批红的奏疏,果然如同高忠所言,皇帝是不高兴吴山,可是并没有要治罪的意思。
随即,李东华也把高忠的传话给丢到一边,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因为此是并不牵涉裕
王府,自然陈矩也没有给魏广德那边传递消息,知道此事的人也就是当时在殿里的区区数人,而且那些小内侍不是依附于黄锦就是依附高忠,自然没人会传出来。
李东华算盘打得好,认为自己装鸵鸟此事就一笔带过,可是没想到只两天时间他就被叫到内阁。
进门,就被徐阶把一份奏疏丢到他面前,让他自己看看。
李东华很纳闷,拿起奏疏一看,冷汗随即直冒。
奏疏和礼科无关,是刑部左侍郎赵大佑、锦衣卫都指挥佥事万文明等奉命复勘尹王朱典楧不法诸事的奏疏。
尹王朱典楧为扩建王府抢夺民宅、郡主府这些事儿,早前已经在京官圈子里传开,河南巡抚上奏弹劾,嘉靖皇帝批示由刑部和锦衣卫联合勘察此桉。
一开始,李东华瞟了眼奏疏内容就只感觉奇怪,自己和洛阳那边半毛钱关系都没有,怎么会把这份奏疏给自己看,这属于刑科的差事,等翻到后面皇帝的批红才明白过来。
嘉靖皇帝认可了赵大佑、万文明的奏报,令其拆毁违制建筑,归还所夺民女,交出教唆小人,这是对尹王之事的处理意见,但是在最后却是斥责河南道御史知情不报,指责科道言官持禄养身。
最要命的还是在最后,清清楚楚写着钦天监和礼部奏疏各执一词,该科官如何不参令以状对。
看到这段话,李东华才彻底明白了嘉靖皇帝的心意。
明着说礼科没有对此次事件发表意见,可是结合之前高忠所言,嘉靖皇帝要的到底是什么还用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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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2离京
明朝,在职官员遭遇弹劾,都要是回家避嫌,等待弹劾结果,或者直接上奏请求致仕,以表现自己清白,并不贪恋权位,尸位素餐。
李东华之所以不愿意轻易上奏疏弹劾吴山,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弹劾的威力太大。
不管自己的奏疏写什么,作为被弹劾的人,吴山都必须回家休息,直到皇帝作出批示。
无疑,这是一个得罪人的活儿,如非必要万万不会使用的招数。
而上奏弹劾后的结果就是,要么被弹劾的人倒霉,或者自己这个弹劾人倒霉。
皇帝,是必须要给个交代的,当然也可以和稀泥,不过以吴山的性格是断不会接受这样的结果。
李东华当初得了高忠的授意,但是最终还是没有上奏弹劾吴山,原因皆在于此。
只是现在,他知道自己是不能再装鸵鸟,幻想置身事外了。
皇帝指责科道言官持禄养身,更是点名礼科在这次礼部和钦天监内容迥异的奏疏后没有发表意见是在失职。
“如何不参令以状对。”
心中又默念了批示的最后一句话,李东华露出苦笑,他要是想参与状对也肯定是支持吴山才对,可他敢吗?
就是因为不敢,又不懂那些玄之又玄的东西,所以礼科才选择沉默应对。
“知道了就行了,该怎么做自己回去想想。”
如果说之前没有发觉,到现在还看不出来一点眉目,那徐阶这么多年的宦海生涯就是白混的了。
“徐阁老,我这......”
李东华想要说些什么,可又怎么也说不出口。
“好了,该怎么做还是要自己把握,不过你们礼科是要尽快递一份奏疏上来,关于这次日食的,还有,关于景王就藩的准备,礼科也要上心,若是礼部有懈怠,该弹劾就要弹劾。”
“如果,徐阁老,如果我是弹劾礼部在景王就藩的准备上有所松懈,不知可否。”
李东华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问道。
徐阶摇摇头,伸手指指桌上那份奏疏,“上面写的不够明白吗?”
徐阶说完又叹口气,道:“高忠高公公把奏疏送来的时候也说了,陛下对于当前朝政怠惰因循极为痛心,准备处罚一批尸位素餐的官员,罚俸是最轻的。”
徐阶表情看似痛心疾首,其实说话语气还是轻飘飘的,毕竟这事儿和他关系不大,他和吴山之间也没有太深关系。
但是话落在李东华耳中则全然不是这么回事了,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这话是高忠说的?”
李东华迟疑着问道。
徐阶点点头,在李东华面前他也没必要藏着掖着。
和内阁联系最紧密的,其实就是六科,内阁很多行文都是先递到六科,然后再下到部院。
严格说来,内阁看似继承前朝宰辅之权,但是和前朝中书省职权却没有可比性,最重要的就在于内阁无权管辖六部。
前朝中书省的左、右宰相拥有决策权、议政权和行政权,明成祖成立内阁以后,把原来宰相拥有的决策权牢牢把持在自己手中,议政权分给内阁,行政权分给六部,而在地方上分三司,分管司法、军事、行政,直接对六部负责。
内阁有今天这样的权力还是在三杨辅政时期形成,建立了更为完善的政务流程:全国大大小小的奏章,甚至老百姓给皇帝提出的建议,都由通政使司汇总传递到内阁,内阁草拟处理意见,再由司礼监把意见呈报皇上批准,最后由六科校对下发。
所以在六科的都给事中,和内阁阁臣的关系也都不一般,否则徐阶哪里会和李东华说这么多。
徐阶感觉自己的暗示也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李东华自己把握,和李东华关系虽好,可他毕竟不是自己的学生,不会凡事听自己的。
只不过徐阶也找不到更好的人手来替代李东华,而且真要找人替换,严嵩那关也未必能过的去,这才提点一二。
“好自为之。”
徐阶说完这话,就端起了桌上的茶杯轻啜一口,而李东华也识趣的告辞离开。
回值房的路上,李东华就在琢磨该奏疏该怎么上,而徐阶只是看着远去的背影久久无言。
本来吴山对于裕王和他来说,也算是天然的盟友。
吴山这人刚直不阿,和严嵩经常发生矛盾,按理来说这个时候应该出手保住他才对,可是从自己学生张居正口中徐阶就知道了,恐怕正是这个性格让他直接恼了嘉靖皇帝,还在裕王心中留下了不算好的印象,而原因则是因为高拱的劝告失败。
当日,高拱散衙后就去了裕王府,言辞中对吴山是一通抱怨,这也让裕王府诸人大多对吴山的好感荡然无存。
这些消息,张居正自然不会瞒着自家老师。
在徐阶看来,这个时候,因为这件事儿让吴山离开朝堂,其实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儿。
以吴山的性格,早晚还会惹出更大的漏子,只怕是步夏言后尘也未可知。
早点离去,至少还是全身而退,至于空出来的位置,只怕早就有人惦记上了。
徐阶不是傻子,到了六部堂官这一级别,官职就这么多,一个萝卜一个坑,高拱在裕王府说的那些话,只怕未必没有其他意思。
既然嘉靖皇帝有让吴山离去的想法,他只不过顺势而为罢了,这份奏疏要是回到严嵩手里,手段或许更加激烈也说不定。
之前的吏部尚书李默,不就是被他们弄死的大牢里的吗?
而李东华回到值房,也第一时间开始着手书写弹劾奏疏。
“圣德当阳,祥云护日。当食不食,此诚至敬格天之所致也。山等不知题请恭谢玄恩,乃如常救护,罪不可逭.......”
之前李东华觉得吴山的做法无过,不过就是按制而为,依礼行事,但是当意识明确以后,一封弹劾奏疏还是写的洋洋洒洒,指责吴山不懂感谢上天卷顾还罔议救护,有罪,自己悔悟晚矣亦有罪。
弹劾奏疏很快经过内阁送入西苑,这次的奏疏是由严嵩经手。
日食天象的影响,这次严嵩一系有些后知后觉,错过了出手干预的最佳时机,所以在这个时候也不想搅浑水,按照正常流程,严嵩票拟罚李东华俸禄两月,礼部吴山记过的处理意见。
第二日,嘉靖皇帝对奏疏批红,并批注“以日食不见,建谢典于大光明殿三日,群臣上表贺”。
仅仅是记过,看似此次事件对吴山的处罚很轻,可是当朝高官都清楚,这不过是暂缓处罚而已,因为现在礼部正在忙着处理景王就藩仪式,这时候就把吴山免职,礼部的运作怕是会受到影响。
嘉靖四十年二月十五日,清晨一大早,礼部官员就来到景王府,不情不愿的景王携景王妃一身隆重的礼服前往紫禁城辞行。
之前嘉靖皇帝已有旨意,免了面辞的礼节,所以只是在紫禁城和西苑外进行了辞行礼。
景王具冕服,景王妃翟衣在礼部司礼监官由东华门引入,在奉天门外向宫里遥遥下拜。
“礼成。”
在司礼监官大声唱喏声中,起身的景王已经眼圈发红,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深切的感受到,自己真的要离开这里,离开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真正的和母亲、父亲分别。
德安府到京城,远隔千山万水,他明日的离开,或许是真的再也没有机会回来了。
景王妃对于京城的卷恋比景王少许多,可是她也是北直隶人,而景王就藩在湖广,此次随景王赴德安府后,想要再见到家里人也是千难万难,起身时不免也是眼圈发红。
景王和景王妃此时的样子有些萧索,他们的辞行甚至没有机会见到嘉靖皇帝一面,只是现在的样子倒是和今日的气氛相容。
礼部尚书吴山只是远远的看着,从他拒绝高拱的要求,坚持上奏请求皇帝按救护之礼行事时就有所预料今日的环境。
送走景王后,自己或许也该走了。
自己忤逆皇帝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旁人不知,但是吴山还是很明白的。
或许,就在去年的时候,嘉靖皇帝就已经动了要罢免自己的打算吧。
当初嘉靖皇帝打算送走景王,或许是担心景王不臣之心太重,想要先封藩的方式提醒他,让他知道自己就是一个藩王。
可是在嘉靖皇帝要礼部准备景王就藩仪程的时候,曾经让高忠私下里找过他,希望吴山能够把景王就藩的事儿拖延上两年,但是遭到了吴山的拒绝,喝令高忠拿出圣旨。
这样的事儿,嘉靖皇帝怎么可能下旨,真的有旨意在还用高忠私下里找吴山吗?
在吴山的督促下,礼部依旧在紧锣密鼓筹备景王就藩仪式,至于之后为什么嘉靖皇帝态度突然逆转,吴山也是不得而知。
实际上,礼部、户部、工部和景王府之间来回扯皮的事儿,吴山就有些怀疑是高忠在其中暗下手脚,因为几次谈到关键的时候,户部都会以没钱的理由要求暂缓。
之后突然让徐阶参与,快速敲定相关议程,当时吴山都还缓过来到底是怎么了。
而到了今日,看见景王完成辞行仪式,只要等到明日,百官送行后,景王就会永远从京城里消失,他做为礼部尚书的使命似乎也算完成。
在景王前往裕王府辞行之时,在朝官员也纷纷放下手头工作,汇聚到一起,准备前往景王府行礼。
今日京城的官员,早先就得到了提醒,所以今日所有人都是穿着簇新的吉服站在一起,一眼看去好像王朝气象都焕然一新似的。
而魏广德此时也是和他们一样,穿着吉服在裕王府中迎接景王的到来。
裕王和景王早年间的明争暗斗,不过到了现在似乎也随风消散般,在景王向裕王行礼后,两兄弟就手拉手说了好长时间。
说起来,两人当初在宫中的时候,关系也不算差,虽然景王时不时向裕王显摆他从母妃那里得来的好处,可毕竟是兄弟,裕王又生性老实,并不因此计较什么。
何况,在他们兄弟上面还有一个二哥。
两人关系疏远乃至发展到敌对,还是从他们出宫后关系才开始逐渐变差起来了。
景王现在也想明白了,当初或许自己内心是真的存在着一丝念想,只是发展到后来不仅仅是自己的问题,还有旁人不断的挑拨有关系。
不管怎么说,裕王都是大自己一个月的兄长,天然的占了个“长”字。
裕王和景王热络的交谈,魏广德站在殷士谵、张居正之后,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不确定景王离京前会不会再搞出什么事儿来,即便在景王离京后,只要裕王有一天没有登上那个位置,景王依旧有机会。
而在裕王无嗣的情况下,就算裕王登基,若是中间出现什么差错,景王也是有机会的。
还是要防着景王才是。
魏广德在心里不断提醒自己,不能因为现在看到景王和裕王之间感情深厚的样子就忽视了景王,永远是裕王最强的竞争对手。
没人知道景王此时到底是怎么想的,至少在所有人面前,裕王和景王都表现出一派兄友弟恭的样子。
第二日,魏广德依旧穿着那身吉服,早早的就在承天门外集合,随着百官到齐,在成国公朱希忠、英国公张容的带领下穿过金水桥进入紫禁城,在奉天门外侍立。
己时初,在礼部司礼官员指引下,景王夫妻再次入宫辞行,依旧是由东华门入宫。
魏广德站在百官队列之中,看着景王仪仗从身边走过,穿过百官队伍进入奉天门,门里三大殿依旧还未建成,但是御座等物早已摆好。
听着墙内雅乐响起,魏广德知道应该是在向御座行叩头礼。
今日百官规模极大,七品以上官员侍立奉天门外,七品以下官员候于承天门外,直到看到景王被引出奉天门,此时他身上所穿的冕服已经换成藩王服饰。
百官的队伍随着景王一行出了承天门,景王在承天门外再次祭神后方才登上车架离去。
不过百官队伍并未解散,在景王回府接家卷时,魏广德等官员或骑马,或乘轿,或如他那样上马车,快速赶到朝阳门外。
随着城门里旌旗招展,在一队队衣甲鲜明的官军、锦衣卫鱼贯而出,在他们护卫下,景王的车驾缓缓驶出朝阳门,车驾穿过百官队列,似乎在向所有人宣告“二王之争”时代的结束。
423再弹吴山
受到上天卷顾,向嘉靖皇帝示警福建匪患的消息逐渐在坊间流传开来。
为此,嘉靖皇帝单独召见了兵部尚书杨博,询问福建剿贼方略。
因为之前已经把剿灭福建反贼的任务交给了剿倭总督胡宗宪承担,所以杨博在嘉靖皇帝面前并没有提出具体计划,而是是等待浙江胡宗宪方面的奏报。
对于张琏,嘉靖皇帝其实并不怎么上心,如果不是方士们口口声声称此次天象可能和福建叛乱有关,嘉靖皇帝都打算直接丢给朝臣去处理。
现在听到杨博的对答,想想也是,刚下旨没多长时间给胡宗宪剿贼,如果现在马上就收回旨意,显得在处理朝政上有些儿戏了。
随着景王离京,礼部的差事也暂时松懈了下来。
不过,当吴山再次把一本奏疏送进内阁后,满朝大臣都为之大哗。
吴山所奏自然还是关于日食之事,依旧是坚持维护祖制,对日食行救护之事,陛下也应按照祖制执行。
上次吴山上奏,已经弄得嘉靖皇帝大为不满,虽然在李东华弹劾吴山后,吴山都没来得及避嫌回家,西苑就把奏疏给批红发了下来,对吴山的处罚很轻,看似仅仅是一次警告。
吴山不懂厉害吗?
当然不是。
这次促使吴山再次上本重提日食,他也是觉得自己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甚至有满朝皆是蝇营狗苟、阿谀奉承之辈的感觉。
前几日,他的注意力全部转移到景王就藩仪式中,没有注意到内廷的消息。
嘉靖皇帝以受上天卷顾的理由,书写了谢表,供奉于西苑内大光明殿中。
严世番想到之前,嘉靖皇帝曾经晓谕内阁,令百官朝贺,立即组织严系官员上贺表,这些贺表都被嘉靖皇帝坦然受之。
在看明白嘉靖皇帝心意后,满朝其他大臣那里还顾得了其他,于是也是纷纷上表朝贺皇帝得天卷顾。
对原本可疑的“当食不食”进行朝贺,这个被成祖严斥、英宗婉拒的虚伪仪式,在世宗这里竟堂而皇之地举行,做为礼部尚书的吴山那里能忍。
成祖英宗时期,就曾有官员因为出现遮掩度很低的日月食或者因天气原因无法观察到的日月食而提出应庆贺“当食不食”,但无不是遭到当时皇帝的拒绝,相反他们都按照救护礼仪行事,着素服,不御正殿,于偏殿修事。
到了自己当任礼部尚书的时候,明明出现日食却因所谓“当食不食”而庆贺,吴山是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的。
这次日食因之前钦天监没有及时预测到,导致礼部未完成救护仪式布置,只有礼部官员在吴山的带领下匆匆向日行礼鞠躬,已经让他这个礼部尚书感觉面上无光。
按照明会典的要求,明朝对日月食的救护仪式是非常详尽的。
“前期,结彩于礼部仪门及正堂。设香桉于露台上向日。设金鼓于仪门内两傍,设乐人于露台下,设各官拜位于露台上下,俱向日立。至期,钦天监官报日初食,百官具朝服,典仪唱班齐,赞礼唱鞠躬。乐作,四拜,兴,平身。乐止,跪。执事捧鼓诣班首前,班首击鼓三声,众鼓齐鸣。候钦天监官报复圆,赞礼唱鞠躬。乐作,四拜,平身。乐止,礼毕。
月食仪同前,但百官青衣角带,于中军都督府救护。”
虽然大部分文臣都理解吴山奏疏之意,不过也都为吴山的行为捏了一把汗,谁也不知道嘉靖皇帝会不会因此降下雷霆怒火,特别是之前就被警告过的礼科都给事中李东华。
想起之前的警告,李东华这会儿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再次弹劾吴山了。
本来是一件可以让皇帝高兴的事儿,吴山非要闹出不愉快来,这搁谁身上都会不满意。
但是李东华想想,自己有些拿不定主意,干脆起身出了值房打算去内阁问问。
呆在值房里,他也是如坐针毡,倒不如出去打探下风向。
出了右顺门,横穿奉天门广场就是左顺门,里面就是内阁所在。
当他走到左顺门外时,正好看见一个身穿大红绯袍,胸前孔雀补子的大胖子从里走出。
李东华当然认得来人是谁,急忙恭敬行礼道:“见过严侍郎。”
“咦,是你啊。”
来人自然是严世番,看着面前拱手行礼之人,一眼就认出他是礼科都给事中李东华。
上下打量李东华两眼,笑道:“你这是找我父亲还是找徐阁老,徐阁老今日不在,你有什么事儿尽可跟我说?”
现在内阁诸事,他严世番虽未入阁却也行着阁臣的差事,只是落款只能用严嵩的名义,这也是嘉靖皇帝许可的。
用这种方式,延长着严嵩的政治生命。
严嵩快八十的人,早已精力不济,单独处理政务常有思虑不周之处,全靠严世番在谋划,这也是现今满朝皆知的事儿,所以李东华听了严世番的询问也不奇怪。
稍稍犹豫片刻,李东华还是对严世番说道:“严大人,我是想去求教阁老,对吴尚书的奏陈,我礼科该如何处。”
“哦,这事儿。”
严世番听完就明白了,不过想到是吴山的事儿,他不由得心中就是一恨。
吴山,字曰静,号筠泉,江西高安人,而严嵩是江西袁州府分宜人,同为江西老乡,在严世番看来,相互照拂当是应有之义。
吴山不愿和严家有过多来往,严世番也能理解,文人都有这毛病,好爱惜羽毛,吴山不愿被人说巴结阁臣老爹,他还是能够理解的。
可是,能理解不代表能接受,严世番本人就对这些繁文缛节不屑一顾。
而让吴山真正得罪严世番的还是,几年前,吴山接替王用宾出任礼部尚书,但吴山虽与其是同乡,但事无所附和,很多时候还和严嵩意见相左。
这时候,严世番偶然得知吴山中年得一女儿,生的貌美如花,他倒也不觉得自己和吴山之女存在年龄差距,想要与之结亲。
首辅家和当朝尚书家结亲,严世番自然不会马虎,找到当时次辅吕本,托大学士吕本做媒。
吕本便以严世藩的名义请吴山喝酒下棋,吕本用手掩住棋盘对吴山说:“严长公之酒,公知何为?”
吴山说:“不知也。”
于是吕本便将婚姻之事向吴山合盘托出,吴山婉言谢绝,严世蕃知道后十分不悦。
作为报复,严世番也利用父亲严嵩的身份,搅黄了吴山入阁之事,让吴山在礼部尚书之位一呆就是近五年。
虽说成为礼部尚书未必就一定会入阁,可当初嘉靖皇帝任命吴山接替王用宾的时候,确实是打算让吴山入阁的,甚至还因此和严嵩有过几次交流。
这会儿听到李东华提起吴山奏本一事,前些天他因为景王离京就藩的事儿懊恼,故而错失良机。
不仅是借日食之事留住景王,还借机扳倒吴山,这次的机会他可不打算再放过。
嘉靖皇帝似乎因为年岁大了,人也变得越来越固执,越来越难以接受大臣提出的意见,显得更加刚愎自用。
吴山在短短十余日时间里多次触怒皇帝,想想就知道皇帝此时的心态。
虽然严世番清楚,因为日食之事,要想让嘉靖皇帝杀吴山是不可能的。
皇帝真要这么干了,记入《皇帝实录》中,怕是会被后世耻笑,嘉靖皇帝不能不顾忌这些。
虽然说杀不了吴山,但是罢官去职在严世番看来却是可以做到的。
而且,据严世番所知,吴山第一封奏疏上去前,据说高拱曾找过吴山几次,想要阻止他上奏皆未成功。
而这次,不仅是高拱未曾规劝,就连徐阶似乎都不想掺和此事,将奏疏直接转到严嵩值房处理。
皇帝不喜,内阁首辅和次辅也不想保他,严世番感觉弄倒吴山的机会来了。
到时候空出一个尚书之位来,严家一系的官员还可以再争一争。
礼部看似没什么油水,可严世番却早就垂涎已久,实在是礼部管辖下的科举制度,又太多利益可以占,事儿做好了不仅收获钱财,更可以拉拢大批地方士绅家族。
略做思考,严世番就对李东华说道:“你们礼科是做什么的,上次陛下的批示李大人忘记了吗?”
说道这里,严世番轻轻一笑道:“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上次就是因为礼科不上奏疏,引得陛下不快。
不管说什么,你总的表现出你们礼科不是在朝廷混日子,意见对错先不说,态度要端正,才不会被陛下把你们看做无用之人。
说对了,博得陛下欢心,说错了,不过就是被驳回,哪天内阁收不到几份被驳回的奏疏。”
严世番状似轻松的说道,他相信,以他刚才的说辞,应该能让李东华想明白,他上奏表达了态度,嘉靖皇帝不会治他得罪,而若是不上奏表明态度,反而可能会受到牵连。
而李东华当然也想明白了,这奏疏还必须得上才行,否则只怕自己又会像先前那次一样,殃及池鱼。
吴山的奏疏肯定会让嘉靖皇帝大怒,自己的奏疏自然不能附和吴山,只能说他的不是,至于这次嘉靖皇帝会不会重重处罚吴山,这就和他关系不大了。
想到要是上次,自己早些上奏弹劾吴山,也不会被罚俸禄。
对那些油水充足的衙门,官员自然不靠俸禄生活,而像他这样的科道就不同了。
想到被连累丢了两月俸禄,李东华心里打定主意,上次的奏疏弹劾力度还不够,还要更狠点,不然难消自己心头怨气。
.......
裕王府,后花园暖阁。
今日屋里人不少,不止裕王在此,连许久不曾入府的高拱也找个由头进来了。
至于王府属官的殷士谵、魏广德和张居正自然也在屋里,不过此时屋里气氛却有些冷澹。
高拱此时低头沉思,魏广德和张居正陪在末席小声交流着,只有裕王和殷士谵在左右顾盼,裕王显然是心不在这里,而殷士谵则是不知该如何打破这冷场的氛围。
不过干坐了一会儿,裕王显的有些不耐,开口说道:“高先生,我看,你若觉得可以争,那便争一争好了,广德他们的言论,大可不必当真。”
听到裕王说话,正在小声滴咕的魏广德和张居正都停下谈话,看向裕王,待听清楚裕王的话,两人只是相视面露苦笑。
今日高拱进裕王府,自然不是因为想裕王了,所以回来看看,而是想得到裕王的支持,他好参与竞争礼部尚书之位。
高拱始终还是没搞明白,吴山明明不傻,却偏偏要为了一件小事儿逆了皇帝的意思,让皇帝不高兴。
这次吴山上奏,在高拱看来,吴山的官职肯定是保不住的。
进王府前,高拱和次辅徐阶进行过交流,在吴山去留问题上,两人意见一致,但是对于高拱想要取而代之,徐阶给出了和魏广德类似的看法。
高拱入朝时间尚短,皇帝未必会选择他接替吴山,而且,若是高拱接替吴山,那么在吴山去职问题上就必须要表态,支持还是反对。
虽然嘉靖皇帝态度明确,可是正如吴山所说,“吾谁欺?欺天乎!”
高拱若是表态支持皇帝,必然在士林留下阿谀的印象,若是支持吴山,那不是凭白让皇帝恶之。
徐阶明确不认可高拱的想法,所以在和徐阶分开后,高拱就直接进了裕王府,想要以裕王府的力量行事。
只是没想到,裕王召集属官来此商议后,魏广德说出了徐阶差不多的话,认为他首要目的还是要争取入阁的机会,而现在该做的则是丰满自己的履历。
话里的意思很明确,还是先想想怎么去争夺吏部的官职为好。
高拱入礼部已有半年,若是能够迁入吏部,入阁之路才算是彻底打开了。
现在吏部尚书还是吴鹏,高拱之前和严府关系尚可,自然和吴鹏关系也不坏,不如多走动走动,现在吏部左侍郎之位有空缺,不如一试。
“广德说的是对的。”
高拱这时候才抬起头,看向裕王开口说道:“我或许还是急了点。”
说这话的时候,高拱脸上还是有片刻犹豫,随即坚定说道:“我今晚就去拜访吴尚书。”
看到裕王露出诧异的目光,高拱笑道:“是吴鹏吴尚书。”
424朝廷大换血之始
听到高拱说要去拜访吴鹏,下面的魏广德和张居正都以为他接受了他们的意见,把目标瞄准了吏部空缺。
只是接下来,高拱的话打破了他们的猜测。
「王府还是需要有人能够在尚书位上,为王府发声,我两边都下注。」
高拱转头看看魏广德和张居正,又说道:「主要目标还是放在礼部尚书位上,不过也走走吴鹏那里,若是礼部之位无望我就退而求其次,争取吏部职位。」
魏广德觉得,高拱或许是因为近两年仕途的顺畅迷了眼,以为嘉靖皇帝是真的打算在短期内把裕王府的势力扶上马。
不过这次,他没有开口阻止,虽然觉得高拱的想法不妥。
最起码,看过不少后世的宫斗剧,特别是康熙朝的九龙夺嫡之争,魏广德清楚做为皇帝,在大限未至前,绝对不会扶起裕王府,或许会铺一些路,但是绝对不会让他们在自己身体尚好的时候就当权。
不过想到之前自己看到过和听到过的一些信息,魏广德又有点理解高拱会有这种想法的原因。
嘉靖十七年,嘉靖皇帝生母蒋太后去世后,嘉靖帝思虑良久之后决定将生母与朱右杬共同葬于显陵,因显陵地宫渗水,在孝心驱使下嘉靖帝决定亲自前往地宫。
嘉靖皇帝要南巡,自然要安排京中大小事务,而这个时候嘉靖皇帝的选择有点出人意料。
他发布旨意,任命年仅四岁的太子朱载壡担任太子监国一职。
当然,这样的监国形同虚设,实际上的朝中权力依旧掌握在朝中重臣及南巡在外的皇帝手中。
这些,是魏广德在翰林院里看到的记录,不过到了现在,魏广德却曾经听到有人把这件事编排成另一个版本,那就是嘉靖皇帝一心修仙,所以安排太子监国,自己好全身心投入修炼之中。
对此,魏广德都懒得驳斥,亏他们这些人想的出来。
这么说,要么就是因为无知想当然的说,要么就是别有用心。
魏广德虽然不确定高拱是不是有一些想法,或许因为嘉靖帝长期不临朝,据传在西苑却常常和方士在一起,就想当然的认为皇帝荒废朝政,一心修仙,或者以为嘉靖皇帝对世俗权力看的很澹。
但是以魏广德的观察,如果嘉靖帝真的有放权给裕王的想法,就绝不会每日亲自批阅奏疏。
想到以前和最近由内廷送出来的,许多奏疏上都有嘉靖皇帝的批示,由此魏广德判断嘉靖皇帝对权力从未有放手的打算。
之后,高拱没有在裕王府呆多久就告辞离开。
送高拱离开后的裕王,和殷士谵、魏广德他们打了个招呼后,又匆匆忙忙返回王府内院去了。
「这几日殿下有些奇怪啊,往日里无课也会在这里呆一阵,这两天只是上课时才到,下课就匆匆回内院去了。」
魏广德看着裕王的背影,小声对身边的张居正说道。
殷士谵现在除了给裕王上课,也要管理王府内一些琐事,也就是新进王府不久的魏广德和张居正事儿少一些,两人没事时难免凑到一起聊聊天打发时间。
「听李公公说,王府最近新入了一批宫女,殿下的喜好你也知道,不就这样了。」
张居正见怪不怪的答道。
「这样啊,那得找机会劝劝,纵欲过度可不是好事儿。」
魏广德皱眉说道。
虽然王爷喜欢女人似乎很天经地义,可是现在他做为王府属官,有些话还是要讲给裕王听,至少尽到职责。
「算了吧,之前殷大人就和殿下说过,不过殿下答应的很痛快,可你看有效果吗?」
张居正这时候笑着答道,「我们这位殿
下就是这样,承认错误比谁都快,可你要让他真改,可就难了。
何况,殷大人也和你抱着一样的心思,要对殿下说,因为这是我们的责任,但也不强求,毕竟现在殿下还无子嗣,等殿下有了一儿半女的时候,才是我们该认真对待之时。」
说道这里,张居正又看向魏广德,调侃道:「善贷,最近你到王府不也是来去匆匆,白日里精神也不大好,容我想想,你不会......」
魏广德忽然觉得脸有点发烧,他和徐江兰成婚几年了,到现在也没有子嗣。
前段时间收到九江家书,自家嫂子又怀上了,这是二胎,写这份信自然是问他这边的消息。
所以,魏广德这段时间也耕耘的比较多了些,最主要魏广德还和这时代的人观念上不同,这时代大家都是晚上做,他可没这观念,结果就是来裕王府的时间和来后的精神上就差了一些。
知道这么做有些不妥,可魏广德也只能在家里使劲,不然下次家书就不好写了。
今日魏广德在裕王府捱到散衙的时候才走出王府,因为他还有同僚宴席,自然不能马上就回家去。
不过到了酒席上,魏广德却意外听到一个消息,在散衙前,礼科都给事中李东华再次上奏弹劾吴山。
在今日听到上午吴山递本子后,魏广德就有猜想过礼科这次是否会及时上奏,免得再像上次那样被无辜罚俸。
「李大人这次的动作倒是比较果断。」
魏广德笑呵呵对说出消息那人说道,他的话引得众人都是一阵大笑。
之前李东华被罚俸的事儿,朝廷里也早已传开,都知道是因为吴山恶了皇帝才招来的处罚,对于李东华来说有点无妄之灾的意思。
不过,笑归笑,魏广德也意识到,高拱这次的算盘怕是要落空了。
上次弹劾后的处罚,朝中大部分人都认为应该结束了,没人预料到吴山头铁的继续就此时进谏,而礼科这次也反应异常迅速进行弹劾。
明显,此次弹劾的进程比以往加快了许多,也预示着如果嘉靖皇帝真打算换人的话,吴山离职的时间就很近了。
高拱还想要谋夺两个职位,来得及吗?
像吴山这种级别官员的去留,一般都不会是突然的,往往都是酝酿很长一段时间,不存在皇帝突然做出决定就马上颁布旨意的情况。
京官们在私下里讨论吴山,而回到府里的吴山自然也通过门生知道了这件事。
对于这样的结果,吴山似乎也早有预料,并未表现出惊讶。
等门生都离开后,吴山回到后院,吴夫人已经从仆人口中知道了外院里谈话的内容,有些关心吴山。
「呵呵,有什么好担心的。」
对于夫人的担心,吴山表现的很是澹定,「正好趁此机会可以在家里休息几天,若是陛下真的降罪也不过是要我致仕,绝不会有其他处罚的。」
吴山选择在此进谏,自然也不少无脑的瞎忙活,他也考虑了可能的处罚。
最严重的情况就是要他自己致仕回家,就是丢官去职,次一等的则是被发配到南京去,隔皇帝远远的,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这或许也是这些直臣的智慧了。
皇帝犯错,作为礼部尚书就必须指出来,这是责任。
若是放任,将来的史书不仅会说皇帝昏聩,也会说时任礼部尚书是阿谀奉承之辈,只顾自己前程而不过礼法,弄个晚节不保。
吴山也是在反复盘算后做出的决定,即保住自己的名节,也不会遭遇难以承受的处罚。
自己要晚节,嘉靖皇帝难道就可以不顾吗?
而在西苑永寿宫里的
嘉靖皇帝这时候也是很纠结的,在看到吴山不知好歹,又上奏疏说自己不该写什么写春祈大典供奉在大光明殿上时,嘉靖皇帝是真的很想治罪吴山。
感谢上天卷佑,朕写份册子就怎么了?
大光明殿位于西苑内,乃是皇家观阁,和你一个朝堂尚书有什么关系?
不过生气归生气,和魏广德、吴山等人看法一样,他也清楚要是真为此发落吴山的话,怕是在将来自己的《实录》里记上一笔,也是不好看。
不管怎么发落都不好,嘉靖皇帝也只能考虑再等等看,反正是不会继续给吴山升官了,再升要是进了内阁,那还不天天找自己的不是。
明朝的皇帝,除了开国那几位,对待文官都还是比较宽厚的。
即便嘉靖皇帝当初杀夏言,其实也是气急败坏下昏头才做出来的,只不过身为天子,他不愿意表现自己后悔的一面。
不过自此以后,他对于处罚朝中重臣也是非常谨慎。
至于前吏部尚书李默的死,在他所知中则是一场意外,是李默因病死在大牢里。
不过下午,李东华弹劾吴山的奏本就被送到自己手中,嘉靖皇帝有些动摇了。
上午还在考虑要不就算了,等再过一些时间,找到吴山错处再行处置,现在就有人递来刀子,只是理由并不充分,还不足以治罪吴山。
忽然,嘉靖帝想到月前吏部尚书吴鹏的奏疏,言吏部左侍郎职位空缺,再想到若是处置了吴山,那岂不是有两个重要官职空出。
嘉靖皇帝对吴鹏的印象也不怎么好,外面都说吴鹏在吏部,吏部对官员的升迁一切却都是听从严世番的,而不敢自专,对此礼部尚书吴山就曾多次弹劾吴鹏。
礼部,吏部。
嘉靖皇帝没有管下面还在等候他做出决定的高忠等人,而是陷入了沉思。
比魏广德想象的还要快,此时嘉靖皇帝已经在重新考虑新的朝廷架构。
大明朝廷施政,主要是通过六部进行,所以六部堂官的任命非常重要,甚至比填充内阁阁臣还要重要。
吴鹏的作为,嘉靖皇帝也知道一些,只是为了保证严嵩内阁的威严才勉强让他继续留任,实际上也是为了保证朝廷政务的顺利执行。
还有工部尚书欧阳必进,也是多次请辞,眼看着内阁也需要补人了。
思虑多时,在高忠等人眼巴巴等了许久后,嘉靖皇帝终于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把吴鹏上次的奏疏找出来。」
嘉靖皇帝对黄锦吩咐道,当时他对这份奏疏采取的是留中,而没有批示。
奏疏留在永寿宫里,自然有黄锦负责保管。
黄锦领命,不多时就将吴鹏那份奏疏取来,交到嘉靖皇帝手中。
翻开看了眼,正是那份吏部言本部左侍郎缺请推补的奏本,顺手递给面前的高忠道:「拟旨,吏部左侍郎缺不必会推,袁炜改吏部左侍郎。」
说罢,又转头对一旁的黄锦吩咐道:「李东华的弹劾奏本留中。」
「是。」
黄锦答应一声,捧起御书桉上的奏本退到一旁,而高忠则拿着吴鹏的奏本返回座位,快速写下嘉靖皇帝的批示。
虽然不知道先前皇帝到底想了什么,但是黄锦和高忠都敏感的感觉到,大明朝堂或许会有一场大变。
「周延的身子怎么样了?」
没等下面的内侍继续读后面的奏疏,嘉靖皇帝似乎才想起来似的,又开口问道。
刚退回的黄锦又上前半步答道:「周御史的身子怕是不行了,太医说.....」
「说什么?」
对于黄锦有些吞吞吐
吐的样子有些不悦,嘉靖皇帝追问道。
「最多三个月,还不能动,若是这时候返乡养病怕是出不了北直隶。」
黄锦急忙答道。
都察院左都御史周延是江西吉水人,去年就因身子不好多次请辞,不过当时嘉靖皇帝还未考虑要对六部九卿进行一次大换血,所以并未批准,类似的还有内阁阁臣吕本、工部尚书欧阳必进。
去年底开始,周延就因病无法理事,只是没想到,才翻年过来俩月,周延的病情已经到了这一步。
「老了,都该换了。」
嘉靖皇帝随口低语一句,随即张张口,但最后还是没有说出话来,只是冲着高忠那边挥挥手,示意他们继续念奏疏。
李东华的奏疏被嘉靖皇帝皇帝留中,短短不过几日的功夫,皇帝在对待吴山的态度上就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逆转,虽然没有因李东华的奏疏降罪吴山,可明眼人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而更让百官惊讶的还是,袁炜由礼部改入吏部这件事儿,直接升任左侍郎。
袁炜去年才由翰林院、詹事府迁入礼部,掌院事不过一月就被令留部,翰林院事由挂礼部右侍郎衔的李春芳接掌。
满打满算,才在礼部呆了一个月的袁炜就迁入吏部,他在入阁道路上的速度可以说创造了历史,再也找不到比他升迁速度还快的官员了。
虽然袁炜还未入阁,可是其官途是标准的翰林入阁路径,由不得别人不想入非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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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5弹劾吴鹏
袁炜现在真的是春风得意之时,去年才由翰林院、詹事府迁入礼部,掌院事不过一月就被令留部,才在礼部呆了一个月的袁炜就又改迁吏部。
他在入阁道路上的速度可以说创造了历史,再也找不到比他升迁速度还快的官员了,而且其官途是标准的翰林入阁路径,由不得别人不想入非非。
这个旨意的下达,最失意的人其实还是高拱。
显然,他的动作比袁炜慢了一步。
在官职的升迁上,一步慢则步步慢,这一次的失利其实已经注定他落后袁炜许多。
当晚,魏广德就从酒醉的高拱口中听到了少许抱怨,怨嘉靖帝不理朝政之知道醉心修道,也怨自己少花了心思在青词上,少作出几篇青词佳作博皇帝高兴。
想想也是,袁炜之前一直在翰林院里读书研究学问,从翰林院编修一直升到翰林院学士。
数年前,嘉靖皇帝曾有意让袁炜到南京礼部任侍郎,执掌南京翰林院,袁炜上疏请辞,愿以原官供俸,明世宗大喜,立刻提拔袁炜为侍读学士。
这些年,袁炜把精力用在青词上,屡屡进献青词佳作博得皇帝好感,而到这一刻作用终于显现。
不过,高拱也只沉沦了一晚,到了第二天,魏广德看到的还是之前的高拱,依旧精神饱满的投入到礼部的政务中。
魏广德知道,这是高拱重新把目标放到接替吴山身上了,弹劾奏疏的留中让吴山只能长期呆在家中避嫌,他的去职已经进入倒计时。
这个时候,如果把礼部打理好,高拱觉得自己还是有机会的。
至于本部左侍郎,已经年迈的康太和怕是不会比周延的身子好多少,也上过请辞奏疏,想来嘉靖皇帝应该不会把礼部尚书之外让给他。
所以,现在高拱的竞争对手就只剩下严讷和李春芳,但是考虑到李春芳刚接管翰林院月余,似乎机会也不大,所以就只剩下严讷这一个对手。
此时,都察院左都御史周延病重的消息早已在朝野传开,魏广德也敏锐的感觉到,许多外省官员对此似乎都有些幸灾乐祸的模样。
明朝中央权力最重的七个衙门,六部和都察院,一下子可能要去职两位,还都是江西人。
这种感觉,还多亏了魏广德上辈子就不是江西的,只是这辈子穿到一个江西人身上,才能隐约感觉到这点变化。
果然,不知是否得到暗示,礼部左侍郎康太和很快就上疏请辞,而这份请辞很快被嘉靖皇帝批示,“升礼部左侍郎康太和为南京工部尚书。”
康太和去南京,自然不是因为要升迁而去南京转一圈,提升品级用,而是真正去南京养老。
让魏广德大跌眼镜的是,在康太和接旨准备赴任南京之时,吏部尚书吴鹏上奏,言礼部左侍郎缺,请推补。
和上次嘉靖皇帝直接颁旨袁炜一样,嘉靖皇帝批示很简短,“不必会推,严讷升本部左侍郎。”
高拱原地踏步,而后由翰林院迁出的两位直接起飞转为礼部和吏部左侍郎,在许多人眼中,高拱的仕途似乎有些不妙了。
这短短的数日里,西苑不断发出涉及当朝三品大员的任免旨意,在魏广德看来殊不正常。
以前类似官职,大多是吏部组织会推后,请嘉靖皇帝御笔钦点,而这几次都是乾纲独断,似乎皇帝早已有所准备。
不知道别人怎么看,魏广德是这么考虑的,而且在和张居正聊天时,魏广德也注意到张居正对此态度和魏广德相差仿佛。
“礼部和礼部左侍郎的任命,陛下都没有咨询过内阁意见。”
张居正对魏广德说道:“至少我老师得到陛下旨意的时候也很吃惊,严阁老也是如此。”
此时,殷士谵在隔壁书房里给裕王上课,魏广德就和张居正在一边说起朝中之事,话题自然从高拱身上转移到这次官员任免中。
“陛下是否有打算,改组六部和都察院?或许他那里已经有了定计。”
魏广德抛出自己的想法,也想看看徐阁老和张居正他们是否有此判断。
“吴尚书肯定是留不住了,都察院周御史的位置,还有工部欧阳尚书那里,看起来确实是这样。”
张居正直接把已经知道的,确实无力继续胜任尚书级别的官员名字说了出来。
“不过工部尚书的人选,应该还是召回雷礼雷大人主持,在京城和去昌平主持帝陵工程其实差别不大的。”
张居正侃侃而谈,只是听到魏广德耳中,就不知道这些到底是张居正想到的还是他老师徐阶的看法,不过这些不重要,因为张居正也这么判断就对了,至少说明不是他一个人才有此感觉。
“那礼部尚书和都察院左都御史之位,叔大兄认为谁最可能出任?”
魏广德顺杆子就发问道。
张居正撇撇嘴,随即嘴角挂出笑容道:“应该还是那四位最有可能,袁炜、郭朴、严讷和李春芳,呵呵”
“哈哈.”
魏广德也是跟着大笑,收起笑容后就叹道:“高肃卿怕是要失望了,叔大兄才思敏捷,不妨也在青词一道上多用点功,或许关键时有大用。”
张居正乐呵呵的,他听出魏广德在调侃。
袁炜改吏部的消息传出后,京城官场中人都意识到袁炜入阁只是早晚的事儿,外界由此开始对他有个新的称号“青词宰相”。
相应的,当初翰林院里所谓青词做的好的所谓“四大才子”之名也开始扩散,之前这只是在翰林院里那些研究经史子集的人私下里的调侃,现在算是出圈了,闹得整个京城官场都知道了他们四个青词写得好。
袁炜入阁曙光已现,那其他三人自然也不会太远。
“青词,小道尔。”
张居正却是摇摇头,“我老师倒是说过,他们那会儿要想升迁就得把心用到这青词上,到了我们这一代还是算了。”
说道这里,张居正不经意间向王府内院瞥了一眼才道:‘府里这位爷可对这些不感兴趣,要真靠着青词上位,等到了这位爷手里,怕也没好果子吃。’
魏广德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别说这些或许是将来的青词宰相,魏广德倒是很担心嘉靖皇帝现在宠幸的那帮子方士,到了新皇帝手里还能不能讨到好。
去年,曾经深得嘉靖皇帝宠信的方士,神霄紫府阐范保国弘烈宣教振法通真忠孝秉一真人陶仲文仙逝,嘉靖皇帝甚为痛心,专门下旨葬祭按邵元节之礼,特谥“荣康惠肃”。
那几天,嘉靖皇帝很伤心,而府里的裕王殿下却很是高兴,连续几日在王府设宴。
虽然没说原因,就是让王府属官来喝酒,可魏广德也知道,这就是因为裕王听到陶仲文死了的原因。
陶仲文的“二龙不相见”箴言,不管真假,反正就是让嘉靖父子二十年不曾相见,裕王对陶仲文能不恨之入骨才怪了。
不过今日,魏广德和张居正聊朝堂聊青词,自然也是有目的的。
“听说吏科都给事中梁梦龙和徐阁老关系亲近?”
魏广德忽然一转话题问道。
听到魏广德的话,张居正立时集中精力起来,点点头,“他也是老师的门生。”
“听说这次陛下在批红里痛斥科道言官持禄养身。”
“嗯,听说是有这事儿。”
“徐阁老就没考虑,让梁大任也跟着动一动,弹劾弹劾?”
魏广德和张居正一问一答,不断小声嘀咕着。
之前和张居正说起皇帝似有调整六部堂官的意思,其实也是魏广德的一个试探,一是看自己的判断是否和旁人一致,二才是今日的目的。
现今,会挡住裕王府一系和徐阁老一系的阻碍只剩下严家一系,而在六部中话语权最重的部门吏部,因为吴鹏的原因几乎成了严世番的一言堂。
利用吏部的权利,严家在京城内外很是拉拢不少人为他们马首是瞻。
现下嘉靖皇帝既然有意调整六部,魏广德觉得似乎应该把严家在吏部的力量消灭掉。
不过该怎么动手,他有些犹豫。
不过在看到有人针对礼部尚书使用的是礼科的弹劾奏疏,魏广德自然就想到了吏科,由此也知道了吏科都给事中梁梦龙和徐阁老的关系。
“吴尚书,哪年没有几份弹劾的奏疏,可人家官职还是纹丝不动。”
张居正听出魏广德话里的意思,有点想要浑水摸鱼的味道,还是照抄扳倒吴山的计策,想要让吏科弹劾吏部尚书。
不过吴鹏和吴山不同,吴山一年到头都不一定有人弹劾,实在是他为人使然,找不到理由说他的不是。
可吴鹏不是,年年被弹劾,年年稳如泰山,大有官场不倒翁之像。
“今时不同往日。”
魏广德笑道:“一会儿隔壁授课完毕,不妨请裕王和殷大人也说说,若是可行,晚点我们一起去徐阁老府上拜访。”
张居正点点头,他这会儿也回过味来,明白先前魏广德的试探之意。
昨晚他才和老师徐阶聊起过此事,徐阶对于接下来朝廷人事变动也有自己的判断,只是却没往吏部尚书这一职位上考虑。
实际上,若是一年里,吴鹏不被弹劾几次,他自己怕都不会习惯。
徐阶也习惯了他稳如老狗的模样,所以真没考虑到他这里。
可现在,魏广德忽然提到吴鹏,张居正也就要认真想想了。
一是他知道,之前魏广德所说嘉靖皇帝斥责科道之事为真,这几天不少御史、给事中都有上书弹劾,反正是看谁不顺眼就弹谁,不能被皇帝说成自己在养身。
在这股风潮下,吏科弹劾吏部尚书,也说得通,而且弹劾吴鹏都不需要搜集什么证据,把往日的弹劾奏疏翻出来修改下就可以,直接以“公道久壅,贤否倒植”来弹劾吴鹏执掌下的吏部。
“公道久壅,贤否倒植”的评价,也是现今大部分官员对吏部的统一看法,所以次次弹劾奏疏都以此为重点进行攻讦。
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张居正还在思考,魏广德这个时候说这话,是否有宫里传话的意思在里面。
魏广德和嘉靖皇帝身边的太监有联系,张居正是很清楚的,而他们传达一些皇帝不好公开指示的意思,往往就会通过魏广德这样的人来进行。
张居正吃不准,这主意到底是魏广德想出来的还是宫里有意为之。
不过一番盘算后,张居正忽然觉得,似乎弹劾一下吴鹏也未尝不可。
这时候弹劾,谁也说不出一个不是来。
大家都在弹劾人,科道言官这个时候不弹劾就是持禄养身,就是尸位素餐。
至于弹劾后的结果,成功了扬名立万,失败了朝吴鹏拱拱手就结了,这时候吴鹏还敢寻思报复吗?
大家的弹劾,不过是都在走过场,做给嘉靖皇帝看看而已,何必当真。
何况,就算当真又如何,科道在朝廷里属于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存在,若是吏部真要打击报复,不怕整个科道联合弹劾,那才真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言官弹人是天职,要是因为被弹劾就遭到报复,那他们将来谁都会倒霉,干的就是得罪人的差事。
民间那套“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的说辞是行不通的,愚民说法而已。
看似是在保护自己,殊不知正是因此才会被人剥削压榨。
你不管别人事,别人何必管你事,最后结果就是大家都被权贵欺压。
今日若是有言官被报复,那自己以前弹劾的人也群起报复,所有言官怕是都要跟着倒霉。
大家都是读书人,都是懂道理,所以才在这个问题上更加抱团。
只要一次退让,那么接下来就会有无数次的退让,直到退无可退。
魏广德也算言官中的一员,至少在没有交卸都察院御史职务前他还是。
只不过他现在领了裕王府的实差,就不用考虑嘉靖皇帝对科道的指责,但是他对那些同僚的感受是深有体会的。
约摸半个时辰后,殷士谵的课讲完,裕王不情不愿被魏广德请进屋子,自然就是商量此事。
一开始,裕王对于弹劾吴鹏并没有什么感觉,现在景王已经走了,他身上的压力也没那么强烈。
不过殷士谵却很是感兴趣,反复盘算后觉得还真可以一试,至少没有坏处。
裕王想着自己内院的事儿,无精打采坐了一会儿,道:“既然无碍,那就去做吧,这事善贷和叔大去徐阁老府上走走.”
(本章完)
426继续弹劾?
在裕王府密议的当晚,魏广德就和张居正去了徐阁老府上拜访,商议弹劾之事。
徐阶听了张居正的讲述后,从一开始的惊讶到最后的郑重,他也意识到可以一试,甚至也是一个试探嘉靖皇帝心意的机会。
若是嘉靖皇帝没有动严嵩的打算,那么他们发起的弹劾吴鹏一事,必然和当初一样,石沉大海,可若是嘉靖皇帝有换首辅的打算,那么剪出吴鹏就是一个必须的选择。
官做到徐阶这个份上,要说不想取严嵩而代之,那是不可能的。
而且,徐阶也从一些细节上发现,似乎严嵩的圣眷已经盛极而衰,正在走下坡路。
“明日,我会派人联系梁梦龙,安排此事。”
魏广德提出的弹劾人选和合适,吏科弹劾吏部,任谁也说不出有错,可比从都察院找御史弹劾合理。
魏广德和张居正告辞离开徐府,接下来就是等待弹劾的结果。
而在当晚,殷士谵也前往高拱府上,把裕王府打算向徐阁老提议,发动吏科弹劾吏部尚书吴鹏的消息告诉高拱。
“吴鹏?”
高拱捋着胡须思索一阵,一番计算后觉得确实不会有什么大碍。
这些天当朝高官都有点战战兢兢的,都察院那边因为周延的告病暂时无人署理,所有的御史成天都在研究该弹劾谁,好在嘉靖皇帝眼前露下脸,免得被认为拿俸禄不干事。
不过朝中官员对此虽然有些紧张,却没有什么惊惧,因为都知道这是科道因为嘉靖皇帝的训斥做出的反应。
既然利大于弊,高拱自然不会反对,点头对殷士谵说道:“正甫,善贷这个提议很不错。
当初我就想把他弄进裕王府,为王爷出谋划策,现在看来确实没看走眼。
我还真没想到把目标对准严嵩一系的官员,发起弹劾,根据陛下做出的批示就可以看出在景王离京后,他对严嵩的态度是否依旧如故。”
“肃卿的意思,陛下对严嵩的态度可能会有变化?”
殷士谵马上抓住高拱话头,问道。
“现在还不好说,不过也正是因为不好说,正好利用弹劾吴鹏来看看陛下是否有变化。”
高拱淡淡说道,“如你刚才所言,叔大说的没错,朝中六部九卿怕是会有一次比较大的变动,若是我们操作得当,拿下一、两个位置也是好的。”
“这个,应该是徐阁老的看法,比较叔大.”
殷士谵说道这里,就看见高拱摆摆手,道:“不管这是徐阁老的看法也好,是叔大的看法也罢,都是为了裕王着想。
这些年,徐阁老对王府帮助很多,这点大家都知道,都算是一体的。”
翌日,魏广德在裕王府里就得到了消息,中午的时候,吏科都给事中梁梦龙弹劾吏部尚书吴鹏的奏疏被送入内阁。
徐阶收到梁梦龙的弹劾奏疏后,第一时间就转到了首辅严嵩的手中。
不过严嵩并未接收这份奏疏,而是笑呵呵对徐阶说道:“既然是弹劾奏疏,中书分发到存斋手里,就由存斋票拟吧,又不是什么军国大事,还需要内阁会商再上报。”
梁梦龙是什么人,直接弹劾吏部尚书,严嵩可不相信梁梦龙事前没有知会徐阶一声,这时候假惺惺跑自己这里,真当自己老的糊涂了。
此时,严嵩心里,不过就是觉得这是徐阶在恶心自己。
虽然徐阶大部分时候都显得跟自己站在一起,可严嵩哪里会不知道,他自己手上也积聚了一股不小的力量,只不过在自己面前还不够看而已。
至少,在尚书这一级官员里,虽然有些人和徐阶走的比较近,可却都不是听徐阶的,可不像自己这边,可以控制吏部和工部两个部门。
当晚,永寿宫里,嘉靖皇帝就看到了梁梦龙的奏疏。
当听到小内侍念出奏疏票拟后,嘉靖皇帝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这几天,弹劾的奏疏有点多啊。”
只是随口一句,却是威压感十足,让黄锦、高忠不由得都在猜测皇爷是不是对最近言官的弹劾有点不耐烦了。
想想也是,之前看到的和这份弹劾奏疏,有什么新意吗?
好像都是老调重弹似的,炒的还都是以前就说过的话。
就在黄锦和高忠以为这次弹劾吴鹏的奏疏会和之前一样,直接留中处理的时候,嘉靖皇帝却看似无意的开口问道:“奏疏中说吴鹏执掌吏部以来,公道被阻,贤臣和庸官的升迁本末倒置,你们可有听闻?”
黄锦和高高忠听在耳中,心中惊讶不说,脸上也是瞬间精彩起来。
放在平时,皇帝说的话还好,他们不会过度解读,倒是传出宫墙后,外面的大臣或许会想很多,可是在这个时候,嘉靖皇帝说出这样的话,那就由不得他们不多想皇帝话里的意思。
说完话,半天没有接,嘉靖皇帝不由得看向黄锦。
“皇爷,奴婢成天在永寿宫里,倒是不知道外界如何评价吴尚书,只是依稀记得,这么说吴尚书的奏疏确实有。”
黄锦有些油滑的答道。
吏部那些事儿,东厂怎么可能不知道,而且虽然黄锦守着皇帝,可耳朵并没有聋。
不过,在这种事关朝中重臣的问题,他一贯秉持不表态的方式,所以只说在宫里能知道的事儿,至于嘉靖皇帝怎么想,那是皇帝的事儿。
嘉靖皇帝听完微微点头,随即看向高忠,目光中也是询问的意思。
高忠虽然也是内廷大人物,可毕竟一天到晚在永寿宫的时间也就是一两个时辰,相比黄锦,他对外面的了解自然多许多。
高忠自然明白这点,所以他的回答就不能像黄锦那样,直接打太极,把球又踢回给皇帝。
可要怎么答?
说不是,貌似有点欺君,说是,那就得罪严嵩。
在高忠眼中,吴鹏真不算什么,他更看重吴鹏身后的靠山。
虽然内廷和皇帝接触多,更得皇帝信任,可是严嵩也不是吃素的。
这老头在嘉靖皇帝心里地位,或许也只有黄锦、成国公朱希忠等屈指可数的几个人才能比,自己还是差得远。
快速权衡后,高忠还是开口说道:“奴婢之前倒是有听人这么说过。”
“哦,吴鹏在吏部任事,真的这么昏聩?”
嘉靖皇帝皱眉,随即追问道。
“朝廷大事,奴婢自然是不懂的,只是依稀记得听人这么评价过吴尚书。”
高忠说这些,在他看来应该可以应付嘉靖皇帝了,要不然怎么说,说现在的吏部尚书名义上是吴鹏,实际上是小阁老严世藩吗?
高忠可不想把严家得罪死了,自己今天说的这些话,说不好隔天就传到严嵩、严世藩耳中,应该不会得罪他们吧。
在严嵩圣眷没有失去前,内廷的太监们也都不愿意得罪,这也是严嵩父子敢在京城横行无忌的主要原因。
“看来,这吴鹏确实不能继续担任吏部天官一职了。”
嘉靖皇帝这时候淡淡的语气开口说道,随即对着高忠说道:“拟旨,令吏部尚书吴鹏致仕。”
“遵旨。”
高忠忍住心中的惶恐,急忙答应道,随即在梁梦龙奏疏的票拟后面,录上嘉靖皇帝刚刚的表态。
不过,似乎还没完。
刚刚录完的高忠抬头就看见嘉靖皇帝做出两次深呼吸,似乎是在做一个重要的决定似的,一时间他大气都不敢出,手里的毛笔也只能继续拿在手里,似乎担心搁笔的动作会发出噪音,影响到皇帝。
“唉”
嘉靖皇帝忽然长叹一声,随即转头对黄锦道:“那道李东华弹劾吴山的奏疏,翻出来,一并处理了。”
没有理会黄锦惊讶的表情,转回头对高忠说道:“令礼部尚书吴山冠带闲住。”
吴山并没有像吴鹏那样被要求致仕,闲住,看似还保留着礼部尚书的职位,可是熟悉明朝官职的人都清楚,其实就是剥夺了吴山掌部的权利,或者说,吴山只保留了尚书头衔,而没有了实职。
不过这还不是最重要的,就是这短短不到一刻的时间里,大明朝一下子空出来两个尚书之位。
可以想见,明日奏疏发出后,满朝大臣还不为了这两个位置进行一场龙争虎斗。
自然,在第二日,魏广德就得到消息,礼部尚书和吏部尚书两个二品官职空出来了。
虽然旨意才到内阁,还没有正式拟旨发出,可是消息却用极快的速度扩散开来。
前日才谋划的事儿,第二天就有了结果,裕王府在得到消息后,殷士谵就打算了张居正的授课,和他们商议起来。
“这次的弹劾,结果是真的有点出乎意料。”
殷士谵把记着消息的纸条递给裕王,裕王此时还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魏广德的主意,打动他的就是没有坏处,只不过他也没想到会从中获得什么好处,直到昨日殷士谵把高拱的话传回来,他才后知后觉。
“这”
裕王抖着手里的纸条,看看殷士谵,又看看魏广德,犹豫着说道:“若是按此理解,那是不是说明父皇已经不喜严嵩,我们是不是找人弹劾严嵩父子一次试试。”
前些年,他裕王可是被严世藩欺负的够呛,虽然每次和严嵩见面的时候,严嵩对他还是礼尽有加,可是严世藩对他做的事儿他可不会忘记。
严世藩凭什么这样肆无忌惮,还不是因为有严嵩这个老爹吗?
严嵩在他面前装好人,严世藩在背后做坏人,裕王可不信严世藩的做为严嵩会不知道。
既然你严嵩不知道教孩子,那就是纵容。
所以,严嵩在裕王面前表现越是谦恭,裕王对其父子的恨意就越深,这俩父子完全就是在自己面前演戏,戏耍自己。
此时,联想到刚刚魏广德才使用的计策,裕王最先想到的,自然就是依葫芦画瓢,找人弹劾严嵩。
在这事儿上,裕王还是知道,自己的判断不能作准。
虽然王府里的事儿,最后拍板的都是他,可是这都是高拱认可的,他知道自己的短板,这些还真不是他的长项。
把想法说不出来后,裕王习惯性的看向旁人,不过目光很快就从殷士谵那里转到了魏广德这里。
魏广德的很多想法,最后都被高拱认可,被王府采纳,想想高拱对魏广德的评价,裕王觉得这事儿最好还是多听魏广德的话,在高拱没有表态前。
魏广德注意到裕王视线的变化,心中有点小惊喜,可是却强自镇定下来。
取代高拱在裕王心目中的位置,还任重道远,自己才来几个月,是绝对不可能超过高拱的。
不过,想归想,对裕王投来询问的目光,魏广德很果断的摇头。
“善贷,你觉得本王的计策不好?”
看到魏广德摇头,裕王就皱眉问道。
被点名,魏广德只得拱手道:“殿下,你算算吧,这次空出来礼部和吏部两个部门,还有工部和都察院这两个要害部门,七个重要的衙门一下子就有四个要换人,已经是很厉害的朝堂变动了。
若是我猜的不错的话,吕本致仕后,应该还有人要补入内阁,虽然还不知道最终花落谁家,可是重臣一下子换了一半,若是首辅也换了,那新的内阁能否控制得住局面就有点难说了。”
“你的意思是不能弹劾?”
裕王迟疑着问道。
“不能,可以弹其他尚书,但绝对不能弹阁老。”
魏广德答道,忽又像想到什么,补充道:“兵部尚书也不能弹,现在陛下牵挂福建事,这时候兵部肯定也是不能动的。”
“我们弹杨博做什么,他又不是严党的人。”
裕王洒然笑道。
魏广德闻言,心里对裕王和严嵩的关系有了新的认识,不过他还是马上接话道:“殿下,你若是以亲王的身份说这些倒是没什么,可将来九五之尊的时候,思考问题可不能这么简单。”
看到裕王注意力被吸引过来,作为王府将官,魏广德觉得还是应该说说一些东西,这些本来应该是高拱、殷士谵他们教的,不在魏广德份内。
“朝廷,不能成为一言堂,因为那意味着大权旁落,所以对大臣,你不能以是不是某人派系为依据看待他的好坏。
你看陛下当朝,可有大臣可以独揽朝政,虽然严嵩受宠,可是还有徐阁老入阁牵制,还有吴山吴尚书、杨博等人在朝堂形成一股力量.”
(本章完)
427密疏
“你看陛下当朝,可有大臣可以独揽朝政,虽然严嵩受宠,可是还有徐阁老入阁牵制,还有吴山吴尚书、杨博等人在朝堂形成一股力量。
要想朝堂保持稳定,非两派可以驾驭,而是要形成一个三角关系。”
说道这里,魏广德不知不觉把后世的“三角形稳定性”的理论搬了出来。
“如果朝堂上重臣只分成两派,届时会出现什么情况,那就是左右倾轧,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陛下虽然常居西苑,可是依旧可以对朝廷如臂使指,根本原因就在于此,严首辅实力最强,徐阁老实力次之,徐阁老为保持和严首辅的抗争,只能拉拢吴山、杨博等第三方实力。
看似还是两派争斗,可实际上却代表稳定,任何一派都不能力抗另外两派的压力,这就是其中的精髓。
任一一方提出的策略不对,自然就会遭到另外两股力量的反对,不管争斗的是什么,至少都能代表绝大部分大臣的看法,这就能保持朝堂的稳定。”
魏广德说完就闭上嘴巴,裕王则是在皱眉深思,连带着殷士谵和张居正也是若有所悟的样子。
好在,这个时候的王府里的属官们,都还没有真正进入到朝堂中,还没有形成自己的派系,如果有那也就是张居正所在的徐阶派系。
可是在这里,他们三人头上都顶着的帽子却是:裕王的潜袛之臣。
这时的三人,都还是以教导裕王为第一目的,还没有为自己的利益进行考量,否则魏广德的话怕是立马就会遭到反噬。
当然,如果高拱在这里,魏广德就绝对不会说出这些话来。
好半天,裕王才支支吾吾的说道:“善贷的话很有道理,孤还要回去好好想想,太深了。”
裕王能理解就好,这也是魏广德为将来可能面对高拱一言堂而提前准备的伏笔,至少到那个时候,裕王应该不会无条件信任、支持高拱才对。
裕王的话也唤醒了还在沉思的殷士谵和张居正,两人都微微点头。
“欲三分鼎,连衡合从,也宜以时定。”
张居正嘴唇微动,念出《后汉书》中的一段话,这其实就是三足鼎立的出处。
之后,殷士谵也开口说道:“善贷的话很有见地,不过,我觉得,善贷是不是和宫里联系下,问问陛下是否对礼部和吏部尚书已有人选。”
殷士谵这话,自然就是要他们面对现实了。
嘉靖皇帝已经拿掉两个尚书,而这两个位置自然不能长期空悬,必然要安排人上任才对,可是派谁出任,这才是关键。
现在已经不是说为谁争取机会上位,之前魏广德就说了,貌似这次嘉靖皇帝是有备而来,或许陛下心目中已经有了人选。
在这个时候,自然就不要乱伸手了,免遭陛下忌。
“对,正甫说得极对,若父皇有了人选,我们就要全力支持才是。”
裕王这时候开口接话道。
魏广德点点头,“臣知道了,下去就问问。”
就在裕王府中还在商议的时候,头发花白的严嵩正慢慢走入永寿宫大门,他手里捧着一份奏疏。
这样的情形,永寿宫门前的小內侍倒是很惊讶,什么奏疏还用当朝首辅大人亲自送来,怕是又有军国大事发生了吗?
按照惯例,外廷的奏疏可都是走司礼监的,不会直接被送到御前。
只有在永寿宫里呆的时间比较长的太监、內侍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应该是严首辅有密奏给皇帝,毕竟可没有边关告急的消息传来。
大明的官员,正常的上奏流程就是把奏疏送交到通政使司,这样的上奏是公开的,通政使司会抄录一份存档,原件本应交司礼监呈送御前,只是这样的题本制度后来被改成内阁票拟制度,已成惯例。
但是除此以外,官员还有上密奏的一个方式,这就是直接送到皇帝手里。
接收奏疏的不止有通政使司这个衙门,其实京官会把密奏投入会极门,会极门也会把密疏情况登记在案再转呈至内廷文书房,文书房会将它们快速的送到司礼监进行处理。
不过这都是对普通大臣的接收奏疏的程序,对于内阁阁臣来说,“内阁密揭,用文渊阁印缄封进御,左右近侍,莫能窥也。”
内阁阁臣有一套独立的密奏制度,进呈密疏可以不用通过宦官的司礼监和文书房之手,而密疏一般都是留中不发,所以明史中有载,“故事,阁臣密揭皆留中。”
所以,在后世的历史教科书上写着这样一句话,清朝雍正皇帝创设“密折制”是为密折制度之滥觞,其实并不正确。
雍正皇帝创设“密折制”只是把地方官员的密奏进行加强,在明朝时期,地方官员上密奏其实效果等于无,因为密奏送入京城后还是由通政使司接收并抄录存档,只是不送入内阁而是送内廷文书房,缺乏保密性故而很早就被外臣所放弃。
而京官,特别是内阁阁臣,还是有密奏入宫途径的。
随着严嵩走入永寿宫大殿,很快,殿中侍立的宫女內侍就被赶了出来。
陈矩站在大殿大门前,这时候也有点不知所措。
那些从殿里出来的宫女內侍,都跑到殿前广场上,隔着大殿远远的,而陈矩这会儿就站在殿门前,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随着他们也远离大殿。
就在左右为难的时候,殿门前出现一个老迈的身影,黄锦也一步步从大殿中走出。
到了殿门前,伸手开始关闭殿门。
陈矩立即上前,和黄锦一左一右关好殿门,黄锦扭头看了眼陈矩,微微点头,随即意味深长的吩咐道:“你就在这里守着吧。”
说完话,黄锦就走出几步,坐在殿前台阶上。
黄锦离开殿门背对着他坐下,陈矩只好站在殿门前,像殿前将军一样站的笔直。
适才关门的时候,陈矩还能看见里面的情景,只不过毕竟这里距离皇帝和严嵩的位置有些远,里面的谈话也是断断续续听不清楚。
陈矩总觉得黄锦先前吩咐自己的时候,那眼神有些深邃,这还是陈矩第一次看到黄锦也被嘉靖皇帝叫出大殿,也不知道严首辅到底要给皇爷看什么样的密疏。
站在大殿门前,陈矩凝神静气,大殿里嘉靖皇帝和严首辅的对话,只言片语似有若无飘入他耳中。
虽然知道这是大忌,可是心中好奇心大盛下,陈矩微微朝后退了小半步,后脚跟甚至都轻轻碰到殿门下方的门板,这才作罢。
他站在殿门靠中间的位置,两扇殿门虽然关闭可也有一条细小的门缝,到了这个位置,殿里二人的对话稍微听得清楚些,不过依旧断断续续的。
也就是发音较重的词句才能听到,而一些较轻的就听不真切。
也即是黄锦让他在殿门前守着,不然陈矩纵然有一百二十个胆子也绝对不敢偷听里面的谈话。
下午的时候,陈矩接到魏广德派人送来的条子,只是稍微想了想就点头赴约。
在永寿宫里太监轮换的时候,陈矩下值,抽空给黄公公请了个假,这才离开西苑,先去司礼监干爹高忠那里走了一遭,这才施施然出了宫门。
走不多远,高忠就看到李三所驾驶的马车,随即上去,扶着车辕就跳了上去,掀开车帘钻入车厢中。
在陈矩上车后,李三就挥舞着马鞭,“趴”一声翠响,马匹吃痛下拉着马车顺着长安街缓缓前行。
“陈大哥,今日冒昧相约,实在有些事儿不得不问问。”
马车里,魏广德和陈矩相对而坐,随着马车的颠簸,他们身体也是轻轻的摇晃着。
“什么事儿?”
陈矩好奇问道。
这几天,宫里可没有关于裕王府的事儿发生,而且现在景王已经离京,裕王的位置稳如泰山,按照之前他和魏广德所说的,现在的裕王只要稳就够了。
在陈矩面前,魏广德也懒得拐弯抹角,直言道:“最近两日,陛下让吴山尚书冠带闲住,又让吏部尚书致仕,听说刚才吴尚书的请辞奏疏已经递交上去了。”
“吴鹏的致仕文书递上来了吗?”
陈矩笑笑,随口问了句。
“已经递送到通政司了。”
魏广德答道。
“那你找我是为的何事?”
吴鹏难道是裕王府在严家埋的暗桩?
听到魏广德说吴山和吴鹏的事儿,吴山那样的人,肯定不可能靠向裕王,就算裕王名分已经基本算是定下来也不会,而吴鹏就不好说了。
外人都道吴鹏是严嵩的人,难道裕王府.
魏广德发觉陈矩脸色有异,虽然不知道他想到什么,可还是急忙解释道:“不是,殿下其实是想知道,陛下是否有二尚书的人选。”
听了魏广德的话,陈矩脸色更加怪异,倒也明白过来,刚才自己想差了。
想想也是,吴鹏怎么可能是裕王府的人。
“魏老弟,哥哥在这里说句不恰当的话,裕王殿下想要掺和这些事儿,伱应该给挡住才对,怎么能让他牵扯进朝堂里去。”
只是沉默片刻,陈矩就开口说道。
魏广德明白陈矩的话有道理,可是裕王也不得不关注朝堂变化,只得答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呃”
陈矩有点奇怪魏广德的答话,不过细细一想也大概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范仲淹的《岳阳楼记》中,最为出名的自然是那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可是对于官场中人来说,他们更喜欢的其实还有一句。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
“呵呵.”
陈矩洒然而笑,手指点点魏广德,只不过却是没有开口接话,而是陷入沉思。
魏广德一开始还在想,今天其实就是想请陈矩带个话,要知道答案肯定要等到明日。
因为以陈矩的能耐,魏广德觉得他应该是不知道的,或许只有黄锦或者高忠能猜到一些。
对于朝堂重臣的人事安排,嘉靖皇帝肯定是不会和内廷太监们讨论的,肯定只是在他心里有腹案,但绝对不会对旁人说。
只不过,看到陈矩的样子,魏广德忽然觉得,好像有戏。
好半天,陈矩脸上略微有些犹豫着说道:“这事儿,你要是提前一天问我,我还真答不上来。”
接着,陈矩就把今日午时,首辅严嵩入西苑永寿宫见驾的事儿给魏广德说了遍。
“陈大哥,你在那里听到是准备让谁出任吏部尚书?”
魏广德听了陈矩的讲述,知道今天在永寿宫里发生的一切,心中自然急切起来。
陈矩想了想才说道:“这话出我之口入你之耳,即便是裕王那里,在圣谕没有降下前,也是不准吐露半个字。”
说道这里,陈矩再次闭嘴,就直愣愣的看着魏广德。
魏广德点点头,心知当时的情况,殿里所有人都被撵出来,可见嘉靖皇帝对此的重视。
如果真的在旨意降下前就传开,怕是皇帝要发怒,到时候离大殿最近的怕就是倒霉。
随即,魏广德没有犹豫的点点头。
他已经想好了,只要确定有人选了,那么就直接回禀裕王,让他不要有非分之想就行了。
其实,是谁并不重要。
“好像,严首辅推荐的是工部尚书欧阳必进,当时我听不太真切,可是朝中姓欧阳的大臣有哪些,所以我可以确定是他。”
陈矩压低声音说道。
“怎么会是他?都有病在身了?”
对于陈矩说出的人名,魏广德是有点吃惊的。
“欧阳尚书虽然有病,可那都是小毛病,治不好,只能靠养,但是又不想周御史那么严重,几乎已经无法办公。”
陈矩答道。
魏广德想想也是,虽然他和欧阳必进分属不同阵营,可是裕王府还真有人专门盯着他们。
相对来说,都察院左都御史的缺才是最可能出缺的,因为周延已经有三个月没有去衙门办事了。
魏广德心里盘算着,按照上次在徐阶府上所议之事来看,裕王府显然着了徐阶的道儿。
那次徐阁老就向裕王府坦言,他已经安排好人争夺都察院左都御史的职衔,也愿意帮助裕王府争夺吏部天官之权。
严嵩以内阁密疏的形式上奏,徐阁老怕是事前就已经知道了。
(本章完)
428高拱急了
陈矩带来的消息,对于魏广德来说自然是很不好的。
吏部天官已经被严嵩抢先一步拿到,欧阳必进,以他和严嵩的亲戚关系,虽然有的时候显得他和严嵩并不合拍,可毕竟是亲戚,关键时刻肯定还是会向着自家人的。
至于另外一个空出来的礼部尚书之位,还有内阁有一个递补阁臣的机会,魏广德还是很好奇,自己这个陈大哥是否也有确切的消息。
虽然袁炜最近的升迁,几乎已经把礼部尚书之位给内定了,可魏广德还是想要问一声。
“陈大哥,小弟还想问个问题,那就是礼部尚书之位,陛下已经属意袁炜了吗?”
陈矩眨眨眼,想了想才说道:‘不好说,这种事儿,陛下只会装在自己心里。’
不过看着魏广德略微失望的表情,却是笑道:“其实,以我的观察,袁炜未必会是礼部尚书。”
“怎么说?”
魏广德惊讶问道。
“袁炜的升迁路径,与其说是准备升礼部尚书,倒不如说是奔着入阁去的。”
陈矩侃侃而谈道:“若袁炜真的被皇爷放进内阁里,礼部尚书这个位置还不是空出来了,要知道,阁臣虽然都挂着尚书衔,可却不掌部。”
“大哥的意思,今年,袁炜就可能入阁?”
魏广德敏感的抓住陈矩话里那一丝意味,追问道。
“吕阁老致仕,现在内阁就严、徐二人,肯定是不行的。”
陈矩笑道:“袁炜可是对皇爷很忠心的人,皇爷把他放入内阁也放心。”
陈矩话里的意思可就有点深了,魏广德沉默片刻才慢慢琢磨出一点味道来。
现在内阁两位阁臣,在朝堂上都有了各自的力量,虽然还是依附于皇帝,可毕竟还有小团体利益存在,很难说会不会和皇权产生纠葛。
到时候,即便嘉靖皇帝可以强行推进自己的意志,可局面肯定也会很糟糕。
如果在内阁里放一个听话的人进去,掺沙子,局面或许就好一些。
至于听话的人,其实用功于青词的官员,词臣,应该都是嘉靖皇帝放心,可以大用的人。
这些人因为被外界认为以青词献媚皇帝,所以在官场和士林中声望都不好,为此也只能全力依附于皇帝。
他们从翰林院这样的清水衙门了出来的时间也短,和朝堂的瓜葛小,还没有形成自己的利益团体,自然可以放心使用。
“如果袁炜入阁,那礼部尚书最后会是谁?严讷吗?”
现在严讷已经是吏部左侍郎,是距离礼部尚书之位最近的一个人。
“严讷、郭朴、李春芳、高拱皆有可能,不过高拱最有可能的还是出任某部的左侍郎。”
陈矩淡淡的道,“听我干爹说,皇爷最近似乎对他的观感不好,也不知道厂卫最近是不是汇报了什么事儿。
对了,李春芳的情况和高拱类似,或许也是担任左侍郎这一职位,具体是哪部就不好说了,只是他的情况和高拱不同的是,他现在起点稍低,毕竟还没有留部,掌着翰林院呢。”
听到这里,魏广德悚然而惊。
他惊的当然不是高拱和李春芳可能留部担任左侍郎,而是前面陈矩所说的,厂卫监视的话。
以前就听说过,皇帝要重用某人,绝对不是一拍脑袋就决定的,而是会派出厂卫进行监视,观察一段时间后才会考虑是否启用。
“陈大哥,你在宫里人脉广,不知道小弟是否有被人暗中.”
魏广德话没说完,可意思自我感觉还是表达出来了。
“京官都在厂卫监察范围内,只不过有轻重缓急之分。”
陈矩只是棱模两可的答道。
说了等于没说。
魏广德在心里想到,不过也不好继续追问。
“严讷是礼部左侍郎,郭朴是吏部右侍郎,他们不会就是陛下心中属定的尚书人选吧。”
魏广德忽然心里一动,顺嘴就小声道。
“或许吧,我记得去年的时候,干爹就给我说过,礼部可能要换人的话,那会儿吴山还在忙着景王就藩的事儿,后来我才知道”
说道这里,陈矩忽然停住,似乎是发觉自己失言了,看了看对面的魏广德,笑道:“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对你,老哥我还是放心的,有什么就问我好了,我肯定知无不言。”
以前,陈矩在魏广德面前,可不会这么大包大揽,说出知无不言的话。
毕竟此一时彼一时,现在裕王地位已经稳固,陈矩做为內侍,迟早也要考虑新皇的问题。
现在尽量交好裕王,将来裕王登基自然会放心自己。
在内廷的人,皇帝的信任才是最重要的。
和陈矩分开后,魏广德直接让张三驾着马车回到裕王府。
这会儿已经是后世下午四、五点钟的样子,朝廷的各大衙门早就散衙了,往常裕王府里的属官,除了殷士谵外,魏广德和张居正没事儿一般都直接离开了。
可是今天魏广德回到王府,不止殷士谵和张居正还在书院这边,连高拱都来了。
想来,应该是魏广德离开王府去见陈矩的时候,裕王派人叫来了高拱。
魏广德走到外面的时候,还听到屋里人的说笑声,想来和往常一样,邀到王府里酒宴招待的。
现在裕王心情是真的愉快又放松,摆酒设宴也变得愈发频繁起来。
毕竟不止魏广德,王府中人也都没想到今日就能从陈矩那里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在裕王看来,怕是也只有黄锦和高忠这样的老太监或许才能猜出一些。
魏广德进屋拜见裕王等人后,也没有卖关子,直接就把他从陈矩那里听来的消息和众人都说了一遍。
听到今日中午的时候,严嵩已经把吏部尚书之位拿下,高拱脸上表情从紧张、愤怒到最后的失落。
虽然从袁炜迁吏部一事上,高拱就已经意识到了不妙,自己在嘉靖皇帝眼里,地位还没那么高,可终究难掩失望。
“肃卿,这次虽然没了机会,可不是也有可能拿下一个左侍郎的官职,也就是等下一个机会而已。”
殷士谵当然注意到高拱的表情,急忙劝解道。
高拱露出一副苦笑,不过什么话也没说。
魏广德之前说的,自然只是涉及到礼部和吏部官职可能的安排,毕竟皇帝并没有咨询过谁,陈矩也只是以他从高忠那里听来的,和自己猜测的说给魏广德听。
另外,魏广德又重提了都察院的事儿,那是徐阶当初说过的,只是不知道高拱是否知道此事。
殷士谵这时候又开口继续说道:“倒是我们还得跟徐阁老学习,早就已经看中了都察院的位子,可是却从不显山露水。”
听到殷士谵这么说,魏广德撇了眼张居正。
要说徐阶确实老道,早就盯上都察院,甚至安排好了人,可却并未让外界发觉。
“怪不得。”
这时候,裕王忽然笑道:“当初潘侍郎以刑部左侍郎身份接替郑尚书接掌刑部,没干几个月就请假养病,我还在纳闷,这尚书之位还没有落实就先退下来,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当时知道潘恩事的,应该不多,魏广德注意到屋里似乎除了高拱外,其他人先前都面露惊诧的表情,也包括张居正。
现在的潘恩早已病好回归朝堂,不过刑部侍郎已有任命,而他病愈回来是刚好都察院右都御史空悬,所以直接入了都察院。
现在想想,徐阁老谋职的手段才算高明。
不过,这些可不是裕王府中人能比的,有阁老当朝,自然能办成很多别人不能办的事儿。
“是啊,徐阁老在陛下那里的脸面还是不如严首辅,没法像首辅大人那样直接给潘大人求官,就只能想办法等官职空缺,熬资历。”
殷士谵说道。
说出这话,其实也是在向高拱表达一个意思,你入礼部的时间短,在缺乏圣眷的情况下就不要尽想着平步青云了,和袁炜他们是没法比的,还是熬资历为好。
魏广德寻思着,这几天有空研究下徐阶用人的方式,从他那里学点经验,将来也好提拔任用自己人,比如劳堪。
魏广德当初也因为弹劾奏疏,认识到都察院的重要性,所以有过把劳堪推上去执掌都察院的念头。
看看潘恩的升迁,还有以前那些左都御史的仕途,该好好开始运作了,给自己准备好班底。
屋里众人个人有个人的心思,之后很快就散了。
今日,裕王看到高拱心情不佳,自然也没有安排酒宴款待,怕是也没人愿意喝这杯。
第二天,果然内阁收到西苑的旨意。
两道。
裕王府中人昨日就已经听到了风声,倒是也不吃惊,可是消息的传出却是让满朝大臣们惊讶非常。
吴鹏致仕,吴山闲住,一下子空出两个尚书位,不少人以为会是一场龙争虎斗,会推的时候会争夺的非常厉害才是,可没想到嘉靖皇帝直接把人给定下了。
“升吏部左侍郎袁炜为礼部尚书加太子少保。”
“改少保兼太子太保工部尚书欧阳必进为吏部尚书。”
毕竟先得到消息,魏广德在确认消息还很淡定,他本来就没机会的,隔着十万八千里呢。
只是几天后,裕王府没有等来高拱迁吏部左侍郎的好消息,却得到西苑传出另一个消息。
在袁炜从吏部左侍郎之位升为礼部尚书后的第五天,西苑永寿宫中传出一道旨意:“命礼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袁炜入直西苑供撰玄修。”
看着自己的顶头上司袁炜接旨,有了这道旨意,袁炜算是名正言顺的正式入直西苑了,高拱掩饰不住心中的羡慕。
当初,他和袁炜一样,是不是会被西苑派出的內侍叫到直庐去,不过都不是咨询政务,而是帮着嘉靖皇帝挑选青词,那都让人羡慕不已了。
毕竟,挑选完青词,可是有机会和皇帝见上一面,说上几句话的。
没看到那些尚书,许多一、两个月都未必能得到皇帝的召见。
现在袁炜手里接到的旨意,算是他名正言顺入直西苑的依据,真正成为了天子近臣。
有入直西苑的职位,甚至比弄个尚书官职还要好,那代表着皇帝对你的青睐。
一时间,本就热闹的袁府上,前往拜访的官员就更多了,甚至连严世番都跑去袁炜家里坐了坐。
严家是当今皇帝的老臣,而袁炜则是正在冉冉升起的新星。
严世番的这番举动,在京官圈子里引起了不小的震动,魏广德参加的几次酒宴上,众人一边满脸的艳羡,一边不屑的斥责袁炜是靠着青词博宠的幸进小人。
当然,这是袁炜不在场的时候说出来的话,如果袁炜当面,想来大家又会是另一幅说辞。
自那日确定吏部尚书内定欧阳必进,礼部尚书大概率会给袁炜后,高拱的目标就已经转移到了吏部左侍郎上。
袁炜升礼部尚书,刚升任的吏部左侍郎之位自然空缺出来,高拱自然想要争一争。
魏广德当初带话回来,可没把陈矩说的后半段也说出来。
嘉靖皇帝对高拱略有不满,虽然不知道原因,魏广德也大概能猜到一些。
高拱不清楚,这一次的升迁根本就和他无关。
但不管怎么样,对他来说,先从右侍郎升左侍郎,熬些资历,这样下次尚书位有缺的话,他竞争力就更大一些。
为了这个目的,高拱这些天也是够忙的,不止悄悄密会徐阶,还去严家拜访严首辅,至于新任的礼部尚书和吏部尚书那里自然也不会少。
以前,高拱和袁炜更多的接触其实不是在翰林院,而是在西苑无逸殿里,大家一起讨论挑选青词,现在不同了,在礼部天天见面,可高拱依旧选择去拜访袁炜。
目的,自然也是很明确,现在只要是能在皇帝那里说上话的人,高拱都不在乎其他,一定要保持良好的关系。
而到了欧阳必进这里,在高拱和朝堂其他人看来,欧阳必进能从地方到中枢,全靠严嵩在背后推动。
既然是严党一系的人,又是严嵩的亲戚,自然会站在严党一边行事,何况小阁老这些年在京城里卖官鬻爵,靠的还不就是对吏部的掌控。
吴鹏致仕,马上就火急火燎的把欧阳必进送入吏部,其心昭然若揭。
说实话,和欧阳必进接触远不如和吴鹏打交道来的痛快,高拱和吴鹏的关系一直很好,只是没想到关键时刻他被致仕。
只是高拱的作为和魏广德没关系,他在裕王府的授课已经讲到正德朝。
(本章完)
429严讷改迁
说到裕王和正德皇帝之间的关系,其实是叔侄,不过讲到正德皇帝的时候,魏广德还是觉察到裕王眼中的一抹不屑。
魏广德心里明白原因,不过这不是他该管的,要是去讲这里面的关系,那就会有损文官集团的利益,其中也有他的利益。
至于魏广德当初在翰林院里看到《实录》中对正德皇帝一些荒唐事儿的记载,他也没有去寻根究底。
要说民间流言也不少,魏广德哪里能管得过来。
不过既然是讲大明和蒙古之间的事儿,不仅有使节往来,民间交易,最主要的还是战事。
自然而然,当魏广德讲到正德十二年十月发生的应州之战的时候,裕王之前玩世不恭的态度开始变得郑重起来。
魏广德心里有些奇怪,可并没有问出口,而是按照自己查到的资料和理解进行讲解。
“应州之战前,通过走回人带回的消息和明军哨骑的发现,就判断出了鞑靼的大概进攻路线,是以从容调兵遣将”
魏广德当然不会和裕王讲超纲题,直接按照《实录》记载来说,虽然还不是最终定稿,但是大概率不会有太大变动了。
当魏广德大略讲完这场持续数日的大战,从一开始明军在应州城周围和鞑靼骑兵遭遇,后战场逐渐围绕应州城展开。
讲完后,魏广德刚打算说此战对明蒙两国政局影响的时候,裕王忽然开口问道:“魏先生,此战皇叔亲至战场,是为何?我曾私下听人说过,皇叔庙号武宗,也是因为此战武功所致。”
应州之战爆发前后,魏广德并没有多说,不过既然裕王问起,他觉得还是有必要提一嘴。
其实在后世,魏广德也看到过此战的一些说法,很多人为正德皇帝抱不平,魏广德以前也是如此,不过到了这一世,了解了更多信息后,他的看法才逐渐有了一点变化。
“应州之战爆发其实并不偶然,在正德十一年的时候,边军事先侦查得知鞑靼人到了威宁海子,预判其骚扰方向为偏头关,兵部对此做了严密规划,从团练中挑选精兵良将充实宣大前线,又暗中调集辽东精兵、延绥精兵埋伏,张开口袋静待蒙古人。”
魏广德开口说道:“之后的战果也很大,鞑靼二万骑分路掠偏头关等处,被我明军追袭败之于岢岚州,斩首八十余级,此战由都御史山西巡抚李钺指挥,是为镇西大捷。
由此战胜利,兵部总结鞑靼往常出兵惯例,所以事先对鞑靼部然罕大八弓王子(达延汗)下一步军事动向有了防范,进行筹划,武宗正德皇帝恰在此时巡边,怕是从兵部泄露了消息。
让他知道兵部的规划,所以选择在这个时候到宣大巡边。”
魏广德答道。
后世说起应州之战,大多说是鞑靼军兵临城下,正德皇帝从京城跑出来召集周边兵马在应州击败鞑靼,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以前魏广德还信,现在就不信了。
古代打仗,调兵遣将可不是传令过去兵马就马上可以动员出发,光是准备就要两三天,每天还只能行军几十里,没有长时间的准备,大战是打不起来的。
有了保安州的经历后,魏广德已经对这一时代的战争有了充分的认识。
“有人说是役仅斩虏首级十六级感到困惑,认为记载不真,还有皇叔亲斩虏首一级。”
裕王又问道。
魏广德笑笑,这事儿后世也说的老多了,大多认为是古人糊弄傻子。
几万人交战的大场面,自辰时至酉时打了多久?
按照中间的时间来说,就是早上8点打到傍晚6点,多少个小时。
不过在保安州一战后,魏广德也大概有了点猜测,或许十六级还真没有乱说。
“首先,此战伤亡绝不止《实录》所载人数,我明军阵亡和重伤数百人为真,可轻中伤未载,或许数千,上万可未可知。
而《实录》所载斩首十六级,并不代表仅仅杀死十六人,而只是砍下十六颗首级,剩下的鞑靼被对方带走。
要知道,应州之战我大明并未大胜,双方其实打的旗鼓相当,鞑靼是退走而非败走。
先前所说镇西大捷,我军以优势兵力追袭分兵的鞑靼部,也才获得斩首八十余级的成果,但实际击杀伤数千人。
兵部查验军功,只有斩获的人头为证,所以尸体被带走或者首级损坏,兵部都不会承认。”
说道这里,魏广德看着裕王淡淡说道:“所以,殿下不要看到《实录》初稿中所说斩首十六级,就认为此战只杀死敌人十六人,这仅仅是被兵部验明承认的首级。
北方边镇,士卒大多好重武器,因为无论是我大明将士还是对面的鞑靼人,都身穿皮甲、铁甲等护具,枪矛难伤,重兵器的威力显得更大。
不过这重兵器在战场上好是好,可要是一锤打到敌人头上,这颗首级可能就废了。
这样的结果就是,一场仗打下来,打赢了还好,可以好好搜刮战场,不放过一个首级,可要是败退就颗粒无收,双方打个旗鼓相当,往往最后收集到的首级也因有损坏而不被兵部查验所认可。
对了,首级上如果有铳矢所伤痕迹,首级也不会算的。”
“这样啊,我知道了。”
裕王听了魏广德的解释微微点头,算是消除了他之前很多的不理解。
也就是魏广德上过战场的缘故,深知其中要害,所以才能给裕王解释清楚,否则就只能按照书面字意解释。
之后,魏广德又说了此战后对双方的影响。
“鞑靼部然罕大八弓王子在此战后不久就死了,具体是否为战场流矢所伤不得而知,武宗正德皇帝也未提及此事,可见当时战场混乱,已经分不清楚敌酋所在,不过此战后,大明边境倒是消停了些,至少数万人的大型军事攻势再未形成。”
魏广德继续说道。
“此战皇叔居功至伟,应州之战的胜利,不管然罕大八弓王子是不是在此战中受伤殒命,至少鞑靼部没有继续进攻了。”
裕王当即有些高兴的说道。
不过魏广德闻言脸色古怪,裕王一下子把功劳都套到正德皇帝头上了,这可不是他要表达的观点。
魏广德不知裕王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么说的,不过还是开口道:“此战兵部功劳甚大,战前运筹,武宗正德皇帝在侧也极大激励了士卒的士气,说居功至伟也不错。”
魏广德只是淡淡这么说了句,他可不想去和裕王争论什么,“不过,之后鞑靼部不敢大举南下,其实和此战关系不大,主要原因应该是然罕大八弓王子的死。
他的死,他所留下的部族被其子孙分别继承,由此草原上各方势力混乱,为了各自利益相互攻伐,在这样的环境中,自然不会对大明构成威胁。
这样的局面一直持续到嘉靖二十一年,俺答汗在其兄长吉囊死后成为部族首领,也是花了数年时间才重新统一其他部族。
需要说明,俺答汗是然罕大八弓王子之孙,继承鄂尔多斯部和土默特部,算是其中实力较强的一个部族首领。
所以,之后十数年边境无大战,和然罕大八弓王子的死有关,但是他是否为应州之战所致无法确定。”
“草原上,如果大汗死了,草原就会陷入混乱吗?”
裕王意识到魏广德想要表达的意思,靠实力征服的部族,一旦大汗死去,部族被其子孙继承后,似乎就会相互割据,互不统属,这需要有人重新发起统一之战,然后才会南下攻明。
“大体如此,虽然他们也有一个子孙会继承大汗位,但关键还是他们的分封是实封,分别获得部族、土地和人口,和我大明分封藩国不同,所以内耗在所难免。”
魏广德答道。
“击杀俺答汗,就能暂时解决九边战事?”
裕王更进一步追问道。
“有可能。”
魏广德回答也简单。
俺答汗死了,草原是否会再次分裂,这个只能说有可能,毕竟要看他的子孙中是否有人有足够的威望,可以让其他人低头。
不过,魏广德看到裕王眼神中闪现的异彩,不由得有些猜测,这位殿下不会打算登基以后,派出锦衣卫中的刺杀高手去草原暗杀俺答汗吧?
毕竟不管是谁,面对不断冒出的北边警报也会觉得厌烦,既然有解决问题的办法,当然会选择一试,哪怕不能根治,只是暂时的缓解。
成功了,边境可以松活几年甚至更久,不成功,反正都是要打的。
等魏广德和裕王从书房里出来,看到殷士谵和张居正坐在那里正在讨论什么。
看到他们进来,殷士谵就把手边一张纸拿起递给了裕王。
“欧阳尚书今日上了奏本,请旨会推本部左侍郎人选。”
裕王和魏广德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袁炜升官空出来的官职,也不知道这次嘉靖皇帝会怎么选择,是召阁臣商议还是组织会推,亦或者自己直接任命。
“高师傅可有递来消息?”
裕王接过纸条看了眼,随即问道。
“肃卿之前传话,他该做的都做了,听天由命。”
殷士谵答道。
魏广德明白,不管是召阁臣还是直臣商议,无外乎就是严嵩、徐阶再加上袁炜三人,看样子高拱已经把该跑的关系都跑了,该说的也说了,至于他们会在皇帝面前怎么说,还真只能等。
至于会推,那就是六部九卿,涉及面更广一些,想来这些天高拱也不会闲着,应该也是在和他们打好关系。
想到这里,魏广德不由得点点头,嘴里喃喃道:“听天由命.”
或许,其他人会觉得高拱做的已经很完美了,该做的都做了,但是魏广德却知道,他做的不过都是无用功而已。
不管是阁臣商议还是会推,最后总绕不过嘉靖皇帝,只要他不点头,高拱就上不去。
嘉靖皇帝会认可高拱吗?
至少从陈矩那里得到的消息,高拱没戏。
知道归知道,魏广德可不会说出来,一是此事只是陈矩猜测,当不得真,二就是,这或许也是魏广德想要对高拱之前两次对他一些动作的小小报复。
虽然同属一个阵营,可不代表内部不会有利益之争。
利益就那么多,谁都想要多分点,只不过在涉及外部势力的时候,大家能同舟共济就好,不临阵脱逃或者过河拆桥。
“此事你们多上心,不管何时,只要高师傅那里需要各位帮忙,各位和王府就一定要出手,不必事事都要先报我,事后补报也可以。”
裕王这时候开口说道。
殷士谵等三人都躬身领命,不管怎么说,裕王现在就是他们的老大,虽然说有师生情分,不过似乎在裕王看来,也只有高拱才配和他讲师生之情。
当天,魏广德也无心去打探什么消息,虽然离开裕王府前裕王还向他表达了这个意思,那就是想绕过他去打听下结果。
都没戏,打听什么,魏广德心里想着。
而到了第二天临近中午的时候,消息传来,果然吏部左侍郎官职和高拱无缘。
“这次还是陛下乾纲独断,并没有召见内阁中人,直接就任命了严讷改任吏部,同时还升李春芳接替严讷出任礼部左侍郎。”
殷士谵把手里刚收到的纸条交给裕王,一边说道。
“哎,想不到会是这样。”
裕王难掩满脸失望的说道。
魏广德心里也是一惊,没想到严讷居然也步了袁炜的后尘,在礼部快速升迁到左侍郎不说,现在又马上改吏部了。
嘉靖皇帝是打算在袁炜入阁后,安排严讷跟进吗?
还有李春芳,看这样子下一步严讷的位置就是他的了。
想到这里,魏广德不由得悚然而惊,他还记得陈矩说了,袁炜入阁的猜测,时间不会很久,或许就是几个月内。
他可没把陈矩之前说的那些话,青词大臣在这两年可能会快速升官进入朝堂当政的事儿说出来。
高拱爱去争就让他去好了,自己还是把心思放在裕王府,还有詹事府或者太常寺这些地方。
詹事府和太常寺,这些衙门就是魏广德现在最有可能提升品阶之所。
谁还不想有个进步,现在才六品,还是青袍官员。
(本章完)
430岁入万万两的南宋
嘉靖皇帝展开一系列的人事调整后,六部尚书、侍郎位全部占齐,到此这场官员调动似乎暂告一段落,得意者弹冠相庆,失意者默默舔舐伤口。
这一日,殷士谵有事儿在王府请假,王府诸事由魏广德负责处理,而张居正则去户部讨要最近两月王府月俸。
是的,朝廷又没钱了,不止百官俸禄被拖延,裕王府的银子也被欠着。
造成这一切的,自然是景王就藩仪式的后遗症。
为了尽快送走景王,户部的银子流水般花出去,只要是不违制的全部都拨银。
“善贷,你在这里啊?”
其实王府本就事儿不多,大多还是内事,都是由李芳在打理,魏广德也就忙里偷闲看起书来。
不过听到有人说话,魏广德抬头就看到裕王迈步走进屋子,他急忙起身行礼,“拜见殿下。”
“叔大呢?”
裕王进屋看了看,只有魏广德在屋里,没有看见张居正,于是问道。
“叔大兄去户部了。”
魏广德苦笑着答道。
“哎,也是难为了高耀。”
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儿,裕王自然是知晓的,也只能在心里给高耀记上一笔。
不过王府的银子,还是要去讨要的,不然就得他私人讨积攒的家底了。
现在的裕王,对自己的小金库看的极重,毕竟经过了一段艰难困苦的时光,已经知道银子的重要性。
说着话,裕王找了张椅子坐下,又示意魏广德也坐下。
“不知殿下有何事寻臣。”
魏广德坐下后问道。
小內侍送上茶水后,裕王才端起茶杯,用茶盖轻轻拨了拨水面飘荡的茶叶道:“前些日子听你讲课,我始终还是有些问题没懂,今儿无事就说过来问问。”
“殿下但讲无妨。”
魏广德急忙开口答道。
“我大明开国之初武功昌盛,何以到现在,边军竟难敌鞑子,到底是何缘故?”
之前魏广德给裕王讲的课,从太祖朱元璋和成祖朱棣数次北伐,当时是打的蒙古人满地找牙,只能远遁,可之后到现在,明军战力已经没有优势。
裕王自然要考虑这些,将来他坐江山的时候,难道再来一次庚戌之变,他可不想丢那个人。
现在嘛,正好是搞清楚原因的时候,将来也好进行一些调整,避免再被鞑子兵骚扰京畿,让他寝食难安。
“此处只我俩,出你之口,入我之耳。”
裕王看看屋门,说了句,随即对身后跟进来的李芳说道:“伱去外面守着,不准任何人靠近。”
魏广德心里有点发苦,有些东西还真不好说,毕竟边军战力下降的原因,说穿了其实就是给钱不到位。
开国那会儿,也有贪墨的,不过很少,哪像现在这般,当兵的能拿到三成就烧高香了。
当兵卖命,拿的银子就是卖命钱,没钱谁卖命,战力自然低下。
卫所制,按说当兵的不止是守卫边疆,其实也是在守卫自家,可是明初分的那些军屯,早就被权贵和军官瓜分了,说难听点就是当兵养不活家人,保卫家乡的口号也喊不响了。
这样的明军,能有战力才怪了。
不过裕王已经把事儿做到这一步,看着李芳已经出了门,在门外守着,魏广德心中虽然犹豫,可还不能不说点什么。
今日裕王来此,显然不是心血来潮,昨日殷士谵请假,又安排张居正去户部催银,看来裕王也不糊涂。
踌躇中,魏广德只能权衡利弊后开口说道:“战力下降是不争的事实,真实原因还是银子给的不到位。”
魏广德这会儿已经有了说辞,打算说些情况,也为自己谋点福利。
“大明从建国到现在,俸禄饷银一成不变,除了实物就是钱钞,而现在又大多折色,补给钱钞,但说发银子的话,官员士卒损失还不算大,可换成发宝钞.”
“嗯嗯.”
裕王听到这里微微点头,嘴里也轻声嗯了两声,表示自己理解。
理解归理解,如果不是想有大作为,估计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毕竟被朱元璋定为祖制了,要改
其实对当官的有利的话,估计没人会拿祖制说事儿,不过有利于官员就必然损害朝廷利益。
说白了,折色就是因为朝廷没钱闹的。
魏广德明白,裕王自然也懂,他的月俸里都还是有宝钞,那东西他多的是,可用不出去。
至于魏广德,也不是没在宝钞上动过脑筋,可关键他对这些东西一知半解,要是这样上马搞纸币替代金银,他怕不小心把大明直接搞没了。
开玩笑,用纸换士绅手里的金银,怕不是逼人家造反。
不过魏广德说完话,裕王也明白了的意思,想要涨薪,这个他可不敢想,点头那就是银子。
“上次那个谁就是那个调贵州的参将。”
裕王忽然又说道。
“俞大猷。”
魏广德急忙答话道。
“俞大猷,可他带人出去就能打胜仗,还是以弱胜强。”
魏广德说当兵的钱发的少,所以打不赢仗,俞大猷的兵和其他边军没什么不同,可他就能打胜仗,这不是有点矛盾吗?
“现阶段,大同兵怕是最能打的了。”
魏广德不否认,不过也要解释下,不然裕王也容易误入歧途。
“大同军那次出关作战,虽然往日军饷和其他边军一样,可是在板升的缴获,大多都分给出关士卒,这些人通过拼命,拿到相当于数年的军饷,全额。”
说道这里,魏广德想想又说道:“之后对俺答部追兵的交战则更简单,输了前功尽弃,赢了名利双收,自然士卒愿意拼命。”
那次在板升城的缴获甚丰,但是上缴有限,全因为李文进的关系。
好吧,分好处,没有地方文官的认可,总兵、参将哪里敢像那次那样直接分发下去。
李文进因此战有功已经进宣大总督,而大同军从上到下则分到银子,可谓皆大欢喜,只不过没人往京城报送而已。
地方文武都有好处,谁会找不自在,那可是在边镇。
京官自然也知道其中弯弯绕绕,可这个时候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是赢了,没必要去抢食,他们有的是来钱的路子。
裕王陷入沉默,这个真不好搞。
要当兵的卖命打仗就得给银子,可朝廷最缺的就是银子。
魏广德只说银子,自然也是有原因的,一是希望将来裕王登基,看能不能涨涨薪水,他不在乎,可不代表其他人都这样,穷京官多了去了。
以后若是达成此愿,消息传出去,自己就会落下好大一个人情。
当然,他的目的还不止于此,不过却不能太过急切,还得看时机,最好话头由裕王挑起。
“从古至今,天下强兵都如此吗?”
裕王皱眉问道,他有些困惑了,这可不符合儒学思想啊,什么都是钱。
皇帝是用儒学做幌子,让天下百姓信奉,可现在的情况是百姓不信礼义廉耻忠孝,这怎么搞?
“臣不敢确定,但是想来大抵如此。”
魏广德答道。
“远的不说,就说前朝那支岳家军,金国都说‘撼山易,撼岳家军难’,可岳家军战力怎么来的,还不是用钱堆起来的,丰厚的军饷赏赐”
“宋皇怎么那么有钱?”
听到魏广德说岳家军,裕王一下子想到什么,急急追问道。
魏广德听到裕王的问题,稍微犹豫下才说道:“殿下,据我所查前朝文档,宋人重商,其巨大财政收入主要源自商税,约占总岁入七成。
靖康前,宋朝年入约七千万贯,之后岁入更是超万万贯,全靠商税支撑.”
魏广德家里不经商,虽然和九江商户关系不错,但是他却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是在砸那些商户的饭碗。
西方国家这个时候已经开始大规模鼓励工商业发展,征收税金,也没见到商业受影响而萎缩的。
既然如此,只要商税不重的情况下,对商业其实不会有影响,而且收取商税,朝廷才可以以此为商业提供政策支持。
南宋时期财政收入为何比北宋还高,不就是鼓励商业,特别是不限制海商发展,大量商品被卖到西洋,当时的泉州和广州就是主要的通商港口。
听到魏广德报出七千万贯这个数字后,裕王眼睛开始发亮,而听到南宋万万贯岁入后直接就直了。
大明的岁入是多少,全部加一块折色也就是三千万两或者说三千万贯上下,靖康后的宋朝是什么情况,裕王当然很清楚,失去半壁江山,偏安一隅之地,居然由此巨额收入。
“我朝如何?”
裕王在激动过后很快就冷静下来,商税他知道,大明朝也有征收,但是显然没法和宋时比。
万万贯,对应的就是有七千万贯商税,比现在大明全部岁入还多,但是大明的人口和土地却远超那时的宋朝。
“我朝立国之初,太祖定下三十税一,不过那会儿刚经历战火,百废待兴,百姓裹腹尚且艰难,商业凋零,所以就算定高税金也收不到税。
且太祖虽不看重商税,却还是通过地方的税课司和河泊所征收,对流通商品通过牙行垄断交易,征收税金,可见其实吧并未放弃商税这一块,只不过在当时的大环境下,确实收不到多少税银。”
“有道理,牙行、河泊所这些我知道。”
裕王点头道。
“现在课税偏少,应该不是征收少,这些年我大明商业繁华,就看那大运河上往来船只就可见一斑,每年钞关课税二十万两。”
稍微犹豫了片刻,魏广德才继续说道:“之所以税课不多,主要还是收上来的课税大多没有运入朝廷,而是入了各地藩王府库。”
“嗯?”
听到征收的银子进了藩王府,裕王登时脸色潮红,显然有些生气了。
魏广德见此马上解释道:“这些都是之前数代先皇颁旨赏赐的。”
说到这里,魏广德觉得还是说清楚有些比较好,干脆就用兴王府说事得了,于是他继续道:“弘治六年,当时孝宗弘治皇帝曾颁旨赐兴王安陆州境内河泊所课钞。”
听到魏广德说的这事儿,裕王脸色稍微舒缓一些,原来自家当年也赚了这些银子,那就不好说什么了。
魏广德说的兴王是谁?
还不就是他爷爷。
就在魏广德和裕王在王府里谈起宋朝税收的时候,在西苑永寿宫中,内阁两位大学士和礼部、户部尚书齐聚一堂,不过气氛显然并不欢快。
“内库乏钱,朕欲取云南新钱进用,何故如此艰难?”
嘉靖皇帝这会儿心情不好的很,朝廷没钱,他的内库现在也没钱,也是因为知道朝廷穷,所以他才要取用云南新钱,没想到却被户部尚书高耀给拦下来了,心情能好才怪。
“陛下,云南新钱早已有用途,是备京边俸银而非内藏,若陛下取用,京城官员们还可以忍忍,可边镇军饷如何办?”
高耀急忙站出来答道。
“挤一挤,凑一凑,总能想出办法来的。”
嘉靖皇帝答道,随即开口强硬道:“两京炤例发银二万两交工部铸造进用。”
“陛下.”
高耀急道,不过还没等他继续说下去,一旁的礼部尚书袁炜就站出来道:“高尚书,内库缺钱,户部还是应该首先保证内库用度的。”
高耀看到袁炜这时候插话,他一个礼部尚书,银子又不归他管,到时候各部要俸禄都找自己又不找他,这时候跳出来说风凉话,算什么意思?
给皇帝递投名状吗?
当即就和袁炜争论起来,而严嵩和徐阶则站在一边冷眼旁观。
袁炜,他们自然不会不给面子,高耀那里,也不好说什么,毕竟握着钱袋子。
一个幸臣,一个权臣,皇帝不点名,他们也懒得插嘴。
袁炜和高耀在永寿宫里为了内库用钱之事吵了半天,不过最终嘉靖皇帝也没有松口,坚持送两万两银子入宫使用。
以前,遇到这样的事儿,都是由严嵩出面说和,现在这个角色变成了袁炜担当。
裕王府。
“就是说,如果我大明也开放泉州和广州两港,一年也会收到二百万贯钞银?”
这会儿,魏广德已经把他查到的南宋大概的海关收入说给裕王听。
南宋对商品出口按照十税一收取,按照文献记载海关年收入在二百万贯左右。
“当时的银法和现在互换的话,当在百万两以上。”
魏广德答道,“不过朝廷有市舶,所以收入会少很多,且还有牙行巧取豪夺、上下舞弊.”
(本章完)
431牙行和港口
“以广德所见,按照太祖的设计,其商税实际是通过牙行收取,现如今牙行却利用和官府之间的关系,对来往客商进行盘剥,而所得之利多半未入国库。”
明朝对于商业税收的征收,首先就是运输货品税和库房存储税等。
工税是采矿业、造船业、军工、织造、窑冶、烧造、造纸等手工业,各地货商的货物在“塌房”进行储存时,收取税钱三十分之一,中介费三十分之一,存储费三十分之一,也就是十分之一。
“塌房”,其实就是官府经营的“官牙”,也就是官店,朱元璋时期为保证商品流通避免无序堆放而修建的店面,经营者即为牙行。
除此外,还有私人牙行,他们需要按时向官府缴税获得牙贴,否则即为“无证经营”。
“通州五十余家牙行,每年缴税银四千余两,这仅是一地.”
魏广德还在那里侃侃而谈,而裕王也大致摸清楚魏广德的意思。
要想收商税,那就从牙行入手,整顿牙行,而要快速获得银钱,则可定一港口进行海贸。
整顿牙行旷日持久,不过却可以收到大量商税,毕竟商品是需要流通的,而牙行掌握着流通渠道,只是这行水很深。
简单点说,短期内要增加国库收入就是只有开海一途,定一个港口进行海贸并以此收税,这是魏广德参考后世“特区”搞出来的试验田。
“你先前说的那个广州和泉州,如果要孤来做出一个选择的话,你觉得那里最好?”
裕王开口问道。
魏广德以为裕王会选择更有利于大明长期利益的整顿牙行着手,没想到裕王还是希望解决短期内财政紧张的问题。
他收住之前的话头,只好说道:“选择那里通商,这就需要看殿下想要的目的。”
“我记得你当初说过,如果给那些海商一条活路,他们就不会再去做倭寇,为祸地方了,是吧?”
裕王问道。
“是的,倭寇大多其实是海商,现在加入倭寇的则大多是海边无以为计之人,他们不能靠海吃海,就只能投倭寇。”
魏广德答道。
“给他们选择,经商而不做倭寇,他们会愿意?”
裕王问道。
“只能堵住后来人,已经落草的只能剿杀,一个不留。”
魏广德答得很干脆,已经成为倭寇的,手上沾血,就算他们想洗白也很难。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他们做倭寇杀了明人,就必须付出代价。
“善贷,此事伱多费点心。”
裕王忽然开口说道:“你父亲曾去浙江剿倭,你和俞大猷相熟,不妨多问问他们,那些倭寇多是哪儿人?”
“殿下的意思是”
“银子要赚,不过这是次要的,主要还是解决倭寇为祸之事,如果放开一处口岸可以让海民不再去做那倭寇,也是功德无量之事。”
对裕王来说,解决倭患确实比解决银子短缺更加要紧。
现在是他老爹在头疼,以后就是他,现在不过是未雨绸缪。
而在裕王的话里,其实也透露了他的态度,他同意开放一处港口给海商,而且地点都有了大致方向。
哪里倭寇多就去哪里开港,目的自然就是让这些人别去干海盗了,老老实实做海贸生意得了。
不过似乎觉得自己说的太简单笼统了点,裕王继续又说道:“选定地方这事儿,不能操之过急,得慢慢来,认真找。
而且开海禁这事儿,要谋定而后动,绝不能给人串联反对的机会,否则必前功尽弃,步当年人的后尘。”
裕王这会儿脑子有点乱,不知怎么滴,他本来只是想找魏广德寻求一个强军的法子,没想到最后说道银子上面来了。
虽然,好像,解决了银子短缺问题就可以提高明军的战力,可是魏广德想要的不管是通商收关税还是整顿牙行,他都感觉很麻烦。
牙行,魏广德自己都说了,其中水很深,推行下去可能会阻力重重,他本身也是个怕麻烦的主儿,真不想趟这趟浑水。
至于开放个口岸通商,想到这里,裕王就想到之前魏广德曾提到的倭寇问题,不少沿海之人为了活路,铤而走险加入海盗,其本质不过就是想要把大明的产品卖出去赚钱过活。
海商变倭寇,这个不止魏广德这么说,高拱、殷士谵他们也曾提到过,只不过对策就是剿,杀光他们,而魏广德则提出允许他们出海经商,给他们一条活路,不仅可以增加朝廷税收,还能解除倭患,相应的南方加派也可以停了,军饷开支削减。
相应的,裕王现在更倾向于魏广德的提案,让他们出去卖大明商品过活,还能帮朝廷赚银子,又解决倭患,削减军费开支,这好处太多了。
可难度和之前那个也小不了太多,毕竟确实有点违祖制。
开海,裕王也知道此事可不是当下魏广德首倡,以前就有不少人提过,无一例外全部被否。
阻力虽然大,但是想来也不会超过整顿牙行吧?
毕竟,按照魏广德的说法,反对开海的其实是沿海的官宦之家,至于证据,魏广德直接把倭患起始那件案子搬出来了,正是余姚谢家勾接倭寇走私商品,结果分赃不均而被灭满门。
余姚谢家,弘治朝的内阁大学士家族啊。
有了魏广德这个提醒,裕王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以前那些提出开海的官员最后结局会那么惨。
而整顿牙行,可就是和整个大明官场,特别是中下层为敌,这是动了他们的利益,还有那些被祖先赏赐出去的税课司,河泊所一类的收税机构,要不要从藩王手里收回来也是个难题。
总之,在裕王看来,整顿牙行貌似确实可以彻底解决大明财政困窘的难题,可麻烦事儿太多了。
看来,要想重现宋朝那种岁入,是真不容易。
“今日所议之事,不急,我们还有时间,不过该打听的还得打听清楚。”
裕王这时候对魏广德说道。
“是。”
魏广德起身恭敬道。
这算是得了裕王的密令了,打探消息,为裕王上台后开海做准备。
“到时候,你把打听到的消息写下来,还有筹划大致怎么做,单独交给我。”
裕王这时候也显得很谨慎,毕竟事关开海。
“我现在还有点不大懂,既然太祖定制‘片板不得下海’,那成祖怎么就.”
裕王这时候又说道。
“殿下,太祖所定之制,并非不许海贸,而是要围剿张士诚等人残部,所以在当时禁止明人私自出海,就是要防止他们借此和逆贼联系。
另外,当初我大明初立,周边藩国并不知晓,倭寇那会儿来我大明骚扰还以为依旧是蒙元,至于胡惟庸案中所称通倭之事,可能并不为真,毕竟真要作乱哪里需要联系倭寇”
一开始,裕王还频频点头,很认可魏广德的话,可听到魏广德说起太祖定下的胡惟庸案则略微变色,随即就摇头。
魏广德一看也知道自己失言,急忙闭嘴。
“这么说来,禁海令确实是我等误读,也只有成祖才明白太祖的心意,所以派人南下西洋。”
裕王这时候开口说道。
“正是如此。”
魏广德急忙点头附和。
这边商定,裕王叫回李芳,问起张居正之事。
“殿下,张大人还没回来,看样子又是白跑一趟。”
李芳在一边答道。
作为一直呆在裕王身边的老人,今日裕王和魏广德谈话居然把他叫到外面去看门,他们谈了些什么,李芳还真有些好奇。
不过,宫里人还是知道好歹。
裕王叫他出去,自然是不想他知道太多,所以虽然好奇,却没有打探的心思。
“算了,如果张大人空手而回也别说什么,想来各衙门也是如此,还得理解户部难处。”
裕王说道,又想到王府开支,虽然有点肉疼,但还是又开口道:“至于开支这块,要是户部那边真一时拿不到银子,就先从内库里支用着,等户部的银子到了再补上。”
“是,殿下。”
李芳答道。
坐了一会儿,裕王起身回了内院,魏广德又继续看书,又是差不多一个时辰过去,张居正才从户部返回。
和裕王猜测的无差,张居正还真是空手而回。
“殿下说了,大家要理解户部。”
魏广德听了张居正的讲述后,笑着说道。
“户部其实有钱,就是都有用途,不愿意改动,其实京官俸禄本来很快就能发了,只等云南铜料运到,可惜又被陛下截了去。”
张居正叹息道。
“怎么回事儿?”
魏广德好奇问道。
“户部以前的存银支给景王就藩仪式了,本来计划云南铜料进京就可以有钱了,可运输途中一耽搁,才导致这一个月没发下俸禄。
眼看着铜料马上要进京,陛下那边又说内廷无钱,要提走,边镇的军饷不敢动,只能是再压我们的俸禄了。”
张居正说道:“我今日刚去,高尚书就被通知去了西苑,我也是这时才知道此事,昨日陛下下条子到户部要银子,被高尚书挡下来,今日就被召进西苑觐见。”
“有回音了?”
魏广德点点头,朝廷没钱,内廷也没钱,高耀这个尚书当得难啊。
“陛下强要了银钱,就是我们的俸禄,呵呵.”
张居正说着就是一通苦笑。
“对了,今日和高尚书怼上的新任礼部尚书袁炜袁大人,听说过去都是严阁老劝说筹划这类事儿,陛下目光如炬啊!”
张居正想起听到高耀在值房里骂人的话,心里就可乐,这会儿说出来让魏广德也知道,还加上一句感叹。
“还真是目光如炬,若是让高大人出任礼部尚书,这时候怕就是站出来支持高尚书了。”
魏广德觉得有意思,也笑道。
“应该会如此,怪不得会让袁大人上位,陛下还高瞻远瞩。”
高拱虽然圆滑,那是做人的态度,处事上原则性很强,绝对不会因为皇帝的提拔就一味答应奉承。
“高尚书也不是省油的灯,他这一骂,京城的官员们骂人的枪口就对准袁尚书,而不是他了。”
魏广德忽然觉得,高耀在值房里骂人,怕也不是真的生气,他肯定知道外面不少人上户部要银子。
故意的。
闻言,张居正一怔,随即若有所悟,点点头道:“当是如此。”
“对了,今晚叔大兄有约吗?我老家有商人来京城,顺道带了不少家乡特产封缸酒,不若今晚到我家坐坐,品品。”
魏广德又笑道,东西确实前两天送来的,今晚魏广德还邀请了一些好友一起,看到张居正,想到他身后的老师。
若是要让劳堪他们在京城里一步一步升迁的话,怕是旷日持久,可若是到地方上走一圈,那升官速度才能快起来。
让他们得到张居正的好感,以后地方上有了好官职,也好帮忙在次辅徐阶那里说上两句,那就事半功倍了。
“哦,有好酒,那感情好,一会儿一起走。”
张居正当即答应下里,约好下值一起去魏广德家里吃酒。
就在这时,院门处忽然跑进来一个內侍,慌慌张张的直奔他们所在的屋子。
“张先生、魏先生,刚刚传来的消息,都察院左都御史周延死了。”
那內侍站在门口,小声对着屋里说道。
“什么?你进来说,什么时候的事儿?”
张居正闻言就霍然起身,对门外內侍说道。
“是。”
那內侍答应一声,这才进屋对魏广德和张居正施礼后道:“就半个时辰前的事儿,周府已经派人去宫里和都察院了。”
“得去和裕王说一声,今晚的酒席也只能推迟了。”
魏广德这会儿从震惊中清醒过来,起身对张居正说道:“周大人是我江西老乡,按情按理我都得过去一趟。”
周延也算魏广德的上司,毕竟是都察院的人,而且或许是因为老乡的缘故,魏广德在都察院混的还不错。
要知道,除非外放,京官里兼职都察院职务的还真不多,周延完全可以奏请收了魏广德都察院御史的官职。
当初魏广德加都察院职衔,也是嘉靖皇帝要他去查东西,为了方便行事加上去了,或许之后皇帝也忘记这事儿。
周延身体不好,魏广德当然知道,还亲自送过一支三百年的人参过去。
“走吧,去见裕王。”
张居正点点头,左都御史死了,裕王府也是要有表示的,先通知裕王。
(本章完)
432地域歧视
周延,字南乔,号崦山,江西吉水县人。
嘉靖二年进士,授知县,历兵科给事中,谪宿州通判、南京吏部郎中,升广东左布政使,安南之役及平定崖州黎民起事,俱有赞画功,擢右副都御史、巡抚应天。
后进兵部右侍郎,提督两广军务,改刑部左侍郎,历南京右都御史,吏、兵二部尚书,嘉靖三十四年召为左都御史,加太子少保。
嘉靖四十年卒于官,年六十三,赠太子太保,谥简肃。周延为人峭直清介,砥节奉公,士论推重。
周延在任上死了,直接空出都察院左都御史的官职,这可是正二品官职,和尚书一样,其地位甚至在一些部尚书之上。
虽然周延身体有恙官场早已众所周知,只是谁也没想到会病死任上,嘉靖皇帝也是有些诧异的,因为他还没想好用谁替换周延,否则也不会拖到现在,早就批了他致仕的奏疏。
都察院这个部门可不一般,是一个制衡百官的厉害角色。
虽然在他心里早有几个人选,可是还在斟酌阶段,现在周家已经派人报丧,嘉靖皇帝自然不能继续拖下去了。
人都拖没了,还拖什么。
“传旨内阁,为周御史定谥号,嗯,还有推荐接替之人。”
嘉靖皇帝对身旁的黄锦吩咐道。
“遵旨。”
黄锦答应一声,在嘉靖皇帝闭目沉思时他走到殿门前,招手叫过来一个太监吩咐几句,随即太监向永寿宫门小跑而去,他则回到殿中,侍立在嘉靖皇帝身旁。
紫禁城文渊阁,此时徐阶迈步走进严嵩的值房。
“首辅。”
徐阶向严嵩拱手道。
“华亭来了,坐吧。”
严嵩用浑黄的双眼看了看徐阶,说道。
“首辅大人,我是来问问,你什么时候去周府吊唁,我打算一会儿过去。”
徐阶坐在严嵩下首,对他说道。
“今日的奏疏也处理的差不多了,一会儿一起过去吧。”
周延在左都御史任上干了七年,也是和他们共事七年。
这七年里,风风雨雨,不断有朝臣被提拔上来,也有人黯然下野,但是每当看到朝中大臣因身体缘故致仕,严嵩都会不由自主的想到自己,而这次直接就是死在任上,想到自己的年纪,严嵩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严嵩的身体,可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康健,毕竟八十的人了,身体机能大衰,也就是自家人知自家事,考药物调理着,外人看来还不错的样子。
不愿致仕,严嵩当然不想放下手中好不容易到手的权利,而更是因为嘉靖皇帝不放。
几年前,严嵩就已经有退出朝堂的打算,可是遭到皇帝的拒绝。
不过现在,他是想退也不敢退了。
无他,儿子树敌太多。
真正和他不死不休的政敌,都已经被他整死,而现在剩下的,大多都是严世藩树立起来的,如果他失去权利,不敢想后果会怎样。
即便,现在他已经看到了嘉靖皇帝准备的后手,袁炜。
从袁炜身上,他依稀看到自己当年的模样。
皇帝要的,有就给,想方设法的给。
皇帝的需求,就尽量满足,想尽办法满足。
今日,周延的死讯,难免让他产生了兔死狐悲的感觉。
就在两人都沉默的时候,门外脚步声响起,有中书舍人手里拿着一份奏疏快步到了严嵩值房外。
“禀报二位阁老,江西急报。”
门外声音传来,打破屋里安静。
“拿进来吧。”
严嵩说道。
等中书进屋,又开口问道:“江西何事?”
“江西赣州府安远县及龙南县皆有乱民闹事,聚众攻击县城,江西御史史顾弹劾赣州府及二县知县处置失当。”
那中书急忙答道。
“又造反了?”
聚众攻击县城,已经和造反无异,徐阶起身就从中书手中接过奏疏翻看起来,快速浏览后又双手递给严嵩。
严嵩把奏疏接在手中却没有急着翻看,大致内容知道了,看与不看也无多大差别。
“上月,广东那边潮山贼黄启荐等众数千流民劫海丰、碣石、归善等县,攻破甲子门千户所,杀百户官及总督抚按官多人。
潮州府、赣州府,还有汀漳二府,根子都在反贼张琏这儿呐。”
严嵩忽然说道。
他刚才说的四个府分属福建、广东和江西布政司,也就是福建反贼张琏活动的地盘。
“只能让胡总督那边尽快布置,尽速剿灭反贼以安天下。”
徐阶当然明白,在知道福建有人造反后,内阁也调阅了舆图,这时候听到严嵩的话,他就知道该怎么票拟。
“嗯,你来吧。”
严嵩点点头,对徐阶说道。
徐阶接过严嵩递来的奏疏走到书案前,直接在这里进行票拟,等他做完后又双手递给严嵩观看。
这次,严嵩没有像刚才那样只是接到手里而不看,他翻开奏疏仔细看了徐阶代拟的票拟后才又重新合上,叫来自己的书吏,吩咐道:“放进那叠奏疏里,一会儿直接送入宫中。”
徐阶站在一边负手而立,等这边的事儿处理好了,看看天色,还早,这时候过去,还不知道周府那边有多少官员吊唁,就准备先告辞,回自己的值房看看,还有多少公务没来得及处理。
这时,文渊阁大门处一个太监快步走了进来。
申时末,太阳即将落下地平线,只余一抹夕阳照亮天空。
严嵩和徐阶的大轿已经到了距离周延府邸不远处,不过此时街道上停有不少车轿,道路已经有些拥堵了。
不过毕竟是首辅和次辅大驾,在随从抬出阁老府牌子后,拥挤的街道上总算还是清出一条路来。
周延府邸不算富丽堂皇,门前街道也是窄,很难想象这就是当朝二品大员的府邸所在。
严嵩和徐阶下轿,在大门前站了片刻就被周延家人请入。
二人进入的时候,正巧魏广德和张居正吊唁后出来,见到两位阁老过来,自然急忙拱手行礼。
只是简单几句寒暄,随后徐阶叫张居正在外面等自己,一会儿有话和他说,而严嵩只是看了魏广德一眼却没多说什么,随即两人就走进了匆忙搭建起来的灵堂,而魏广德和张居正则告别周府人自顾自出了周府。
“你要等伱家老师,我就不陪着了。”
魏广德笑着对张居正说道,先前和两位阁老见面,徐阶让张居正在外面等他,他有话说。
这时候魏广德和张居正告辞后,就顺着门前街道向前走,寻找自己的马车。
此时道路已经拥堵,不止车轿,那些官员的车夫、轿夫还有随从胡乱站着,让魏广德也快不起来,虽然他们看到魏广德过来都尽量避让,可终究狭窄不便。
魏广德没走多远,就被身后赶来一个衣着体面的下人追上。
“严阁老说有话和我说?”
看那人穿戴确实是严府的样式,不过之前和严嵩照面的时候,他可什么也没说,只是临走时看了自己一眼。
虽然狐疑,不过魏广德也答应下来。
“我去和我的车夫说一声再跟你过去。”
魏广德对那人道,随后他们前行,找到马车和车夫李三说了下才往回走。
在周府外又等了约摸两刻钟,魏广德才看见严嵩和徐阶一前一后走出周府,严嵩大轿在周府大门左边,而徐阶的在右边,等俩人告辞后,严嵩走到轿前。
魏广德行礼后,以为严嵩只是和自己说几句就会放自己离开,没想到严嵩却道:“上轿吧,里面说。”
魏广德虽然诧异,可也没有拒绝,只是对身旁那个严府家人吩咐通知自己的车夫就跟着严嵩入轿。
严嵩的大轿是八抬,或许为了显示首辅大人的气势,所以轿子也做的比寻常的大一些,魏广德跟着上去居然不显挤。
上轿以后,魏广德略显拘谨,正不知如何说话,耳中就听到严嵩说道:“善贷,你有些日子没来我府上了吧。”
“阁老容秉,实在是.”
魏广德话没说完就被严嵩打断道:“不用说了,大家心里都清楚,我这次叫你过来你或许还很奇怪,是吧。”
魏广德不知该如何接话,确实他不知道现在该怎么说,毕竟分属不同阵营。
“周延不在了,吴山去职也成定局,就看陛下什么时候让他回乡养老,等到我致仕回乡,任夫这吏部尚书怕也是到头了,朝中也就只剩下雷礼一人,也不知道还能在工部任上待几年?”
严嵩忽然絮絮叨叨说起来,历数现在七卿中人。
前些年,在他严嵩权势如日中天之时,六部和都察院近半都是江西人,而剩下的也多是他严嵩提拔起来的,真有点明初的气象。
而现在呢?
严嵩为官多年,那里还察觉不到,自己的权势正一点点消散。
盛极而衰,否极泰来,这或许才是天道规律。
“叫你来,无非就是和你说两句,唠叨两句,你是九江”
“彭泽人。”
魏广德急忙补充道。
“嗯,所以你身上始终会有江西的印记,他们都说我们江西人爱抱团,他们何尝不是,不过是没本事,上不得台面只能在下面酸罢了”
大轿轻摇,魏广德也随着轻轻摇晃,而耳中严嵩的声音也不断传来。
“在夏公谨和老夫上来前,从焦芳和刘瑾刻意打压下,我江西士人多难登朝堂高位,直到夏公谨登上首辅宝座才有改观。
我也知道,许多江西人都说夏公谨是我害死的,可他们哪里知道其中秘密,我哪里有能力整死他,而且他都已经致仕归乡,其实下死手的乃是陆炳陆文孚。”
夏言的死,在江西不少人看来,就是严嵩下的手,不过这会儿听严嵩话里的意思,他只是把人整下野就罢手,而之后则是陆炳给嘉靖皇帝说了些什么话才导致夏言被斩。
只是,这些对于魏广德来说,其实还真不算什么大事,毕竟人都死了十多年了,再追究有何意义。
“给你说这些,也不知道你感觉到没有,朝中不少人都刻意针对我们江西人,等我们这帮老人离职以后,剩下的你们,还能有多大的造化,可就要靠自己了。”
魏广德闻言微微点头,有点理解严嵩的意思了。
不管真情还是假意,严嵩话里确实透露出一个事实,那就是江西籍官员在现今的朝堂上有点受到排挤。
地域歧视吧,后世貌似也有,比如河南。
想想也是,明初那会儿,朝中高官还真有不少是江西人,至于原因除了本身能力外,或许官员之间相互举荐也是其中重要原因。
毕竟,最初那几代皇帝,皇权可是比较稳固的,不存在大权旁落。
“你入了裕王的潜袛,是好事,至少可以给其他江西人遮风挡雨,还有个举荐的机会,我这里也不知道还能坐多久,这几届科举中第的进士和你相熟,不妨替我选拔选拔。”
魏广德都不知道怎么下的严嵩的轿子,只感觉脑袋里嗡嗡作响,坐在自家马车上的时候脑子里还一团浆糊。
魏广德到家后,直接就进了自己的书房,开始慢慢梳理今日从严嵩那里得来的信息。
严嵩去职,似乎已经开始进入倒计时,他本人也已经有所预料。
想通过自己,向裕王靠拢?
晚了,魏广德知道,严嵩也明白。
那他会是为了江西士子的前途,所以才对自己说那些话?
魏广德觉得或许有一半的原因吧,更多的怕还是希望在他严家被清算时,能有人出手帮扶一把。
不管怎么说,魏广德在裕王府地位也不算低,还是很受裕王重视的一个人。
严嵩可是在轿子里给自己递过来橄榄枝了,那就是让他拟个亲信之人的名单,他可以帮忙在他最后担任首辅的时间里提拔一下这些人。
不知不觉,魏广德身前案几上已经铺好宣纸,他看了眼笔山上的笔,思考一番后,还是提笔开始书写起来,第一个名字就是现在身为刑部主事的劳堪
次日午时,西苑就送出嘉靖皇帝圣旨到了内阁,周延赠太子太保,谥简肃。
和这道追赠圣旨一起发出的还有左都御史的任命,任命南直隶松江府上海县人潘恩出任都察院左都御史。
小道消息也是传出,此次左都御史的举荐,首辅严嵩和次辅徐阶都有举荐之人,最后嘉靖皇帝选择了徐阶的举荐。
(本章完)
433兵变引发的弹劾风暴
随着都察院左都御史的任命,这场牵扯了大明朝堂多日的人事变动算是画上句话。
此时六部和都察院该换的,貌似都已经有新官上任,官员们的注意力也重新转移到处理政务上。
除了户部和兵部未变动外,工部也成为变动最小的衙门了,原先掌部欧阳必进改吏部尚书,雷礼放下负责帝陵修建的工程,回朝接掌工部。
至于其他的部门,则都换了尚书,有这样的变化,那些衙门的中下层官员这会儿自然要卯足劲在新大人面前露一手,以求博得好感,有助于自己将来飞黄腾达。
而本应风平浪静的朝堂,随着南京一道加急奏报送入西苑,待消息传开后又是一番震动。
南京,依旧是留都南京,又有军营出现了哗变。
去年,振武营兵变就已经让京城官场对南京留都官员能力的看法大大降低,直接导致刚刚从南京调入京城的户部尚书马坤去职,没想到才仅仅过去一年的时间,南京再次发生兵变。
虽然知道此事和京城兵部无关,可看到奏疏的第一时间,兵部尚书杨博就被召入西苑,可以想见,迎接他的必然是嘉靖皇帝的一通雷霆怒火。
兵变,在历朝历代都不会是一件小事,其轰动性和影响力巨大,魏广德他们虽然在裕王府,可也第一时间就听说了此事,急忙差人去打听消息。
现在的魏广德,因为妻子徐江兰的原因,和南京魏国公府的关系加深,自然对南京的消息也变得敏感起来。
很快,这次兵变的军营和大致起因也打听出来了,引发哗变的是池河新营,虽然冠以新营的名号,实际上这个军营已经存在超过二十年的时间,军中士卒以南京飞熊英武广武三卫军余共三千人组成,每岁春秋分番操守。
此次事件和上次振武营兵变类似,池河新营士卒月给粮三斗,每年还有助银六钱做为军装什物往来僦赁之费,按照这个建营时就留下的规矩,本也是相安无事多年。
可上月,英武卫千户吴钦给南京兵部上了份公文,说池河新营不算士卒而是帮丁,建议革除。
由此可就如同捅了马蜂窝一般,池河新营士卒居然闯入吴钦府邸将他人给绑了起来,押到军营高台之上一番殴打,且群情汹涌,大有重演振武营兵变时大军开上南京城街头的架势。
也是振武营算带了个不好的先例,虽然振武营兵变很快被遏制,可是影响力却是很大,南京城里城外的兵头自然从中学到不少东西。
民间有话,会哭的还在有奶吃,或许就是这个道理。
只要能煽动士兵,就能快速办成很多以往想都不敢想之事。
当然,这么做的后果,对于大部分人来说也是承担不起的,所以虽然大家知道这么回事儿,可轻易还真没人敢用出来。
可这次不同,吴钦要砸池河新营的饭碗,如何能忍,都不需要刻意煽动,军营士卒就闹将起来。
管营官员只需要放任一把,就轻易把事儿闹大起来。
还好,池河新营管营官也知道轻重,虽然恼吴钦砸饭碗的行为,可还是派出亲兵牢牢守住营门不让乱兵冲出军营,又急忙安排人告知兵部,请求尽快平息此事。
南京兵部尚书乃是从原兵部左侍郎,宣大总督江东,当初接替杨顺收拾宣大烂摊子的人,听到池河新营士卒哗变,弄清楚原委后急忙派出人手,不仅要安抚池河新营,还有南京城里城外的驻军。
这年头的军户,不少都有姻亲关系,弄不好池河这边安抚好,别的军营又借机闹事儿。
毕竟没人会嫌银子多的,闹一闹,要是能像去年振武营那样弄出点好处来,何乐而不为。
为了有效控制局面,江东直接以兵部尚书的名义下文,南京城里城外军卒军饷钱粮如故。
有了江东下的文书,派出去的官员自然很快就控制好各路军营,等兵部官员到了池河新营颁布了江东的命令后,千户吴钦才被兵变士卒放了出来。
虽然之后,依旧抓捕了九名闹得最凶的**,不过事件在当天解决,也算处理极有效率了。
这只是南京例行的工作汇报,可是传出兵变消息后,还是把京城百官唬了个够呛。
消息是李芳派人打听回来的,此事裕王府诸人都在屋里,听內侍述说完后都是长出一口气。
江南已经够乱的了,算算时间,倭寇大举来犯就在近日,还有福建那边的乱子,现在再有这一处,之前朝堂上还讨论着是不是该让江南百姓的加派暂缓,让民力得以恢复,现在是想都别想了。
各处都要用钱,不加派钱从何而来?
朝堂上的议论,裕王府自然知知甚详,此刻众人都是不约而同想到此处,实在是户部没钱被闹的,现在京城百官都还眼巴巴的等着户部发俸禄。
“江南的摊派,怕是还有继续两年,就是不知道这样还能维持多久?”
裕王叹道。
他虽然还没有当家,可是从近些日子来看,他也意识到要当好这大明的家,怕是有点难度。
有钱男子汉,没钱汉子难,当政其实也是一样。
朝廷有钱,什么事儿都能解决,因为民间的事儿就没有钱解决不了的。
可现在大明的情况,就是让缺钱给闹的。
朝廷没钱发饷,所以才要在江南加派,加派的后果也显现出来了,民间不稳。
福建、广东、江西已经闹起来了,虽然根子还是在那个所谓的“飞龙国”,可要是不能尽快解决倭患,停止征收加派,很难说其他地方会不会冒出第二个,第三个来。
到那时候,江南什么情况,怕就不是朝廷能说了算的了。
“都是胡宗宪无能,耗尽江南民力,也没有彻底解决倭寇这个大患,反而让民间祸乱陡生。”
殷士谵愤然道。
“我看,是该派人彻查了,之前朝野就有人传言,胡宗宪等人侵盗军饷,致使剿倭军卒因领不到应得军饷而士气不足,难以剿灭倭寇。”
张居正点头附和道。
其实,关于胡宗宪侵盗军饷的传闻由来已久,早在嘉靖三十六年的时候,就有科道言官上疏弹劾过,不过奏疏要么被嘉靖皇帝留中,要么就是下诏核查后上报并无发现。
虽然如此,但朝野中关于胡宗宪伙同江南官员侵盗军饷的传言却从未中断,只是苦无实证。
张居正说完话就看向魏广德,在这屋里,和胡宗宪打过交道的就属魏广德了,当初他去监斩王直时,就和胡宗宪有过接触。
魏广德当然注意到张居正的目光,也看到了裕王、殷士谵等人投过来的眼神,不过他却是苦笑道:“我若是在胡宗宪位置上,要侵盗军饷,比如把账本做的严丝合缝,不给人丝毫查实的把柄。”
“你的意思是,胡宗宪没有侵盗军饷?”
殷士谵皱眉问道。
“这天下,哪个官员不沾点便宜,何况还是在那个位置上。”
魏广德笑着摇头道:“我的意思是,胡宗宪不离职,根本就查不出来,除非有兵头告发,否则不管你怎么查,都不会有结果的。”
“嗯,我明白了。”
这时候,张居正点点头说道。
他大概明了魏广德话里的意思,胡宗宪手里的收到多少银子,肯定不会有错漏,但是发出去多少银子就不是账本上所载的数字。
不管是虚报战功还是吃空饷,必然有领兵将官领银子的签押,有了这些东西,每一笔支出都有据可查,自然是查不出什么漏洞。
只不过,这些按规矩出去的银子,可未必被那些将官领出总督府,而且就算领出来,不也要送些回去吗?
不过这些,就不好宣之于口,毕竟天下官员吃这口的可不在少数。
吃不到的,不过是没管到这件事儿而已,所以才从中分不到一杯羹。
只要胡宗宪在总督位置上,那些将领就不敢反水告发,否则自己的前程完蛋,告不翻还会被冠以诽谤上官的名头,治罪怕都是轻的,家破人亡都可能。
毕竟,胡宗宪的后台不是旁人,而是当朝首辅严嵩。
他们在裕王府里讨论着,而兵部尚书杨博在永寿宫里被嘉靖皇帝一通数落后戚戚然走出西苑,上了自己的轿子,脸上却没有丝毫轻松,逃过一劫的侥幸表情。
对于福建乱局,之前兵部有过定计,那就是胡宗宪如果能够成功剿灭张琏反贼自然最好,若是剿贼不利,兵部也准备了预备方案,那就是换人。
而换的不是旁人,就是南京兵部尚书江东。
江东曾经在京城兵部担任侍郎多年,又曾经临危受命接任宣大总督,是朝中少有的几位有军事指挥经历的官员。
按照兵部预想,一旦胡宗宪剿贼失利,就立即奏请以江东为督师专职剿贼,而胡宗宪则司职剿倭。
从胡宗宪处分出部分人马及左近新调入兵马归于江东名下,由其带领剿灭张琏。
只是在今日永寿宫里,杨博明显感觉到嘉靖皇帝对江东的不满,处置失当。
一件小事儿,居然可以酿出兵变这样的大事儿,可见能力低下。
虽然今日在宫中,嘉靖皇帝并未有要罢免江东的意思,可入仕多年的他清楚,现在不想不代表以后不想,真要到举荐的时候,说不好今日的恶感就会直接导致嘉靖皇帝否掉这个奏请。
还有六科和十三道御史这关,怕也不好过,弄不好直接被弹劾下台也说不定。
杨博的猜测还真不错,熟知官场尿性的他,不到两天就得到消息,南京科道官杨铨刘行素等以池河新营兵变事弹劾江东治兵无方,举措乖张昬庸,请罢之的奏疏。
同时还提出池河新营把总余忠等六人革职,首恶送南京法司讯治并追逮其遗漏者,行内外守备之责,申明法纪,池河新营既有旧例不必议革等提议。
对于南京科道提出罢免兵部尚书江东的提议,内阁自然不敢擅专,而对于其他的奏请则一律表达同意。
振武营之后,不少军营闻风而动,都是跃跃欲试,概因当初处置失当,让有心人起了有样学样的心思。
南京科道请求严查严办,申明法纪,倒也不能说有错。
只不过在江东是否罢职的问题,内阁吃不准,直接由严嵩和徐阶一起把奏疏送入西苑,随同一起送入宫中的还有六科都给事中梁梦龙,十三道御史陈道基等弹劾南京兵部尚书江东、南京刑部右侍郎何迁、总督漕运右副都御史胡植、巡抚山西右副都御史孟淮、巡抚湖广右佥都御史刘仑、巡抚甘肃都御史胡汝霖、尚宝司卿白启常俱不职,宜罢户部左侍郎傅颐,兵部右侍郎葛缙,翰林院侍读张春俱任职不称,宜议处。
这次,借着池河新营兵变事件,北京的科道言官算是火力全开,仅仅两日就收集近百份弹劾奏疏,对南京六部和地方官员展开弹劾,规模空前。
这也是严嵩和徐阶都有些扛不住压力的原因,如果但是南京科道弹劾也还罢了,现在京城科道也加入进来,还有把事态扩大的意思,闹不好就是一场朝野风暴。
这次的事件,之前居然没有显山露水,倒也是奇怪,也更让严嵩、徐阶感到担忧。
从这次科道发起的弹劾风暴看,显然酝酿已久,甚至或许是在周延病重期间就已经开始暗中谋划,只是不知道是言官们自发而为还是有人暗中串联。
而嘉靖皇帝在永寿宫御座之上,看着面前御书案上堆满的弹劾奏疏也是觉得头大。
和严嵩、徐阶一样,他也是到今日才知道科道言官居然已经积压了这么多的愤怒,之前不管是东厂还是锦衣卫,都没有发现言官们的异常。
虽然是一帮七品官发起的弹劾,可位卑言不轻,而且他们的言论往往会影响到士林,形成一种天下大势的压迫。
前两天在杨博面前他才发了一通脾气,因为南京,仅仅是南京,连续两年就闹出两场兵变,这可是在大明腹心。
思虑良久,若只是几份十几份弹劾也就罢了,这次可不同,近百份,几乎京城的御史言官都参与进来了,这由不得他不想想如何安抚。
“照准。”
深思后,嘉靖皇帝终于还是做出了决定,嘴里轻轻吐出两字。
嘉靖皇帝没来由的,再次感觉到一丝恐惧。
(本章完)
434修炼的嘉靖皇帝
“照准。”
面对近百份弹劾奏疏,嘉靖皇帝深思后还是做出了决定,嘴里轻轻吐出两字。
嘉靖皇帝没来由的,再次感觉到一丝恐惧。
如果这些奏疏是骂他一心修道的话,他只会很愤怒,可都是弹劾从朝堂到地方官员不法、不称职的,这由不得他不多想,他治下的江山到底怎么了,难道真有这些御史说的这么不堪吗?
嘉靖皇帝一向很自负,他认为自己当皇帝的这些年已经把江山治理的很好,所以才会全身心投入到修炼之中。
是的,在嘉靖初期,因为他启用张總、夏言等底层官员,这些人熟悉民间疾苦,所以往往能对症下药,拿出解决大明顽疾的一些手段,让大明在嘉靖朝初期显示出一片万象更新的样子。
英明苛察,严以驭官、宽以治民、整顿朝纲、减轻赋役,后世也称为“嘉靖新政”。
也因为嘉靖皇帝是以藩王入继大统,所以初登帝位时通过清查勋戚强占的庄田,还田于民;对外戚世袭封爵的制度作了变革,甚至重新启动了丈量土地和进行了小幅度的赋役改革,这一系列纠正时弊的改革,在一定程度上缓和了已很紧张的社会矛盾和阶级矛盾,让大明朝犹如枯木逢春。
又因为堂兄正德皇帝的影响,让他对宦官充满了不信任,不管是真信了文官说的也好,还是因堂兄英年早逝的结果,他对宦官也是不假辞色,对他们在外行动下了诸多限制,让民间对他的风评也是大好。
只是在取得这些成绩后,骄傲自满逐渐左右了嘉靖皇帝的情绪,他开始醉心修炼,实在是权利的诱惑太大,他想要长生,永远拥有这样的权利。
在他看来,帝国已经被他治理好了,只需要按部就班运行下去就可以了,直到嘉靖二十九年。
可尽管如此,因为自负,他依旧不愿意承认自己错了。
皇帝,是不会有错的。
所以,即便在心里,他也开始对于修炼产生了一点怀疑,可面对朝野的反对,他拿出了当年硬钢杨廷和的气势,依旧坚持修炼。
但是现在,一下子面对近百份弹劾奏疏,都是弹劾他任命的官员,看着堆满御书案的奏章,没来由的心慌。
此时,他第一次对首辅严嵩的执政能力产生了怀疑。
官员,都是他点头同意的,可内阁是做什么用的,吏部又是干什么吃的。
看着奏疏,想着上满的描述,想象下面都被管理成这样子,他又想到了福建的反贼,由此又想到魏广德去年才说的,江南民间对于加派沸反盈天,最多扛一年的判断。
对于皇帝来说,什么是大事儿?
那自然是会影响王朝延续的事,其实对于倭寇,嘉靖皇帝更多的是觉得丢面子,煌煌大明对倭寇都束手无策。
而对于北边的蒙古人,还有国内兴起的反贼,才是真正影响大统的敌人。
二月初日食,上天警示,吴山.
“把吴山的致仕奏疏翻出来,批红,让他走。”
依旧不服输的嘉靖皇帝选择眼不见心不烦,直接放吴山离开。
之前只是收回他的权利,可官职并未罢黜,他依旧是礼部尚书,但在这一刻起,他不是了。
等黄锦拿出吴山之前被留中的致仕奏疏,嘉靖皇帝让黄锦直接批红,随即又吩咐道:“你跟他们去司礼监用印,全部都拿走,朕要静静。”
说话间,嘉靖皇帝的目光看向了垂垂老矣的严嵩。
“遵旨。”
黄锦恭敬答了一句后,唤来三名內侍抱着御书案上的奏疏,跟在他和严嵩、徐阶身后出了永寿宫。
“首辅大人,这次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
黄锦小声问出心中的疑问。
“老朽也是今日才知道,或许之前周大人不能理事的缘故吧。”
周延卧病的时候,对都察院的掌控肯定大减,御史又大多是刺头,容易极端。
周延为人自然是好的,所以他才能压服手下御史,可他不在部院,自然就无人还能做到。
“只希望潘大人也能如周大人那样。”
黄锦不经意看了眼徐阶,嘴里轻轻吐出一句话来。
这波弹劾风暴闹得很大,也基本都满足了科道言官们的诉求,消息传到外廷自然让御史们弹冠相庆,这是他们的一次重大胜利。
而对于朝堂中官员来说,无疑感觉压力山大,被这帮言官看着,谁都不会觉得轻松。
只是,没人知道,这次弹劾风暴直接拉开了嘉靖朝最后一次官员重大调整的序幕。
不过到这个时候,其实影响最大的衙门还是兵部。
江东被免职,让兵部之前的一些打算彻底落空,他们必须重新寻找一个可信之人,承担可能出现的清剿反贼的重任。
大明朝发展到现在,文官掌兵已经成了惯例,是绝对不可能任命一个武将执行此事的。
“许大人现在负责蓟镇,怎么可以调往福建,开什么玩笑。”
“李文进现在是宣大总督,也是不能调动的,其他还有谁有拿得出手的战绩?”
“别提谭纶,剿个倭寇现在都完不成,何况现在他的状况也很难让陛下同意下旨夺情,我知道他是你同乡,这事儿可不能开玩笑。”
“我想说的是黄光升.”
听着手下两位侍郎你一言我一语历数有资格的官员,杨博也是觉得头大。
不过至少,现在兵部高官似乎都不看好胡宗宪,虽然严党一系官员把他吹得神乎其神,可就这么多年的实际成效来看,胡宗宪剿倭都艰难,现在让他还要清剿张琏反贼,怕是不容易。
在江南征收那么多的赋役和厘金,养着数十万大军,可是倭寇依旧猖獗,杨博都怀疑外面的传闻,那些收上来的银子是不是大半都进了胡宗宪和严党一系官员的腰包,否则就是用银子砸也该砸死倭寇了。
杨博从没想过胡宗宪能够做到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但是眼看着江南可能酿出大患,也该收手了吧,不然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而他考虑的这些,其实胡宗宪也能想到,只是他也有自己的顾忌。
手下大多是抽调各处卫所兵,这些军士战力不强,守城尚可,野战歼敌却颇难,唯一敢和倭寇野战的也只有戚继光和谭纶新训练出来的营兵,可没有大规模实战,胡宗宪也没底气说出必胜的话。
现在的朝局,按照严世番给他信中所提,绝对不能吃败仗,否则皇帝很可能会换人。
所以在接到京城旨意后,他能做的就是抽调兵马尽量堵住张琏反贼向外扩张的道路。
兵马部署在山外的府县和要道上,让那些明军进山剿贼,他也不敢下这样的命令,他已经在考虑要不要重新抽调广西狼兵来福建了。
倭患之初,明廷曾抽调狼兵剿倭,虽有战绩却并不亮眼,且狼兵适合山地作战而并不适合于倭寇交手,所以很快狼兵剿倭就被逐渐放弃。
现在要重新抽调狼兵,请旨到调来人马,最少也是大半年时间,可朝廷给出的期限却是有限。
胡宗宪在浙江左右为难,可是很快他就没心思考虑此事了,因为大股倭寇已经靠近大明沿海。
嘉靖四十年春,倭寇近万人,战船五十余艘集结于宁波、绍兴外海,侦探虚实,伺机入犯。
只是,现在已经不是以前,整个沿海州府漏洞重重。
作为直面东海的宁波,这么多年下来早已经被打造成一个固若金汤的堡垒,而绍兴更靠近杭州,自然防御力量也是不轻,继续向南,则是台州府和温州府。
被明廷发现踪迹后,胡宗宪很快就派出戚继光率领招募的营兵出战,作为机动兵力快速向宁波方向增援。
明军动向被倭寇侦知后,很快就调整了方向,选择南下寻找目标。
很快,台州府的情况也开始被他们所侦知。
台州辖宁海、临海、黄岩、天台、仙居、太平六县,三面阻山,一面滨海,南自温州,北抵宁波,海岸700余里,是倭寇侵扰的重点地区。
之前,台州知府谭纶倒是擅于防守,又招募上千乡勇的营兵作为机动兵力加强抵抗力,只是去年底谭纶升浙江右布政使离职,而现在台州知府新官上任,各处都还没有理清关系,算是有个机会。
倭寇,终于还是在海上定下攻打台州的计划,分路合击,打算先把台州府闹个底朝天,若成功调动周边官军前来,则立即杀个回马枪,再次奔袭宁波。
至此,明朝和倭寇的台州之战正式爆发,只是双方都不知道此战最后带给他们的是什么。
北京城,西苑,永寿宫。
宫殿里点燃的蜡烛把整个宫殿照的明亮,嘉靖皇帝坐在御座上,旁边只有黄锦侍立,和往日不同的是,在大殿里一面墙上,悬挂出一副巨大的舆图。
距离上次言官们大规模弹劾已经过去几天时间,嘉靖皇帝也已经缓过味来。
虽然风波已过,可是有些东西一旦想到了,影响自然不会小。
朝中官员的任命,牵一发而动全身,而官员的更替则往往代表着朝政的变化。
往日了,这个时间,他都是打坐修炼的,只是最近几日却没有。
虽然没有修炼,可嘉靖皇帝依旧把殿门紧闭,看似依旧在修炼一般,也只有一直随侍的黄锦才知道他们是在做什么。
其实,从皇帝的御座看向那副舆图,上面的东西根本就看不清楚,但是嘉靖皇帝依旧保持着注视的姿势坐了许久,这或许就是皇帝心中自有江山吧。
忽然,一直保持沉默的嘉靖皇帝开口问道:“让伱打听的消息,有结果了吗?”
对别人来说,这貌似就是没头没尾的问话,可熟知嘉靖皇帝行为做事习惯的黄锦还是很清楚话里的意思。
“皇爷,已经查过了。”
黄锦走上小半步,开始小声报告道:“百官大多认为胡宗宪性格狡诈且能力平庸,并不适合出任剿倭总督一职,他上任多年,江南倭患如故就是明证”
“继续。”
黄锦说出一段话后就显出迟疑的神色,嘉靖皇帝自然是不喜,不过还是不动声色说了句话道。
“官员中追捧胡宗宪的官员,多和首辅大人府上过往甚密,百官私下里也把胡宗宪视为严党一员。”
“又是严党,那有没有徐党一说,还有裕王党?”
嘉靖皇帝很反感有人在他的朝堂上指责这家党,哪家党,说出这话的人其实就是在指责他有眼无珠,任用奸邪小人。
结党营私,在大明朝可是重罪,明初朱元璋大开杀戒就是以此为理由,由此株连数万人的大案皆以结党案为名。
不过皇帝说出这话,让黄锦心中大骇,急忙跪倒在地。
“你起来,继续说。”
嘉靖皇帝只是瞥了黄锦一眼,又开口道。
黄锦起身,随即又继续说道:“关于胡宗宪侵盗军饷一事,多是百官猜测,却是未有实据,不过,似乎此以为公义。”
“哼,贪污都成了成例了,还有什么事儿干不出来的。”
嘉靖皇帝不满的哼道,对此虽有不屑,却也没奈何。
他接手江山的时候就发现了,文官贪污成风还相互包庇,还因此建立起一道道攻守同盟。
而他只能查处那些有真凭实据的,对于官场多年形成的潜规则也只能默默忍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在修炼一事上大手大脚花银子,明知户部无钱他也硬要,一部分原因也在于此。
银子就那么多,他多花一些,可以让这些官员“贪墨”,“漂没”的就少一些,也是做为皇帝的他另一种赌气的处事方式。
“嗯!”
只是,他说出这话后,却迟迟不见黄锦下文,不由得偏头看了过去。
而黄锦,此时皱眉,似是在组织语言。
“查到什么就说什么,支支吾吾想欺君?”
“不敢。”
听到嘉靖皇帝的话,黄锦急忙辩解,随即开口说道:“朝堂上,没有发觉有人想要取代胡宗宪的,不管是徐阁老那边,还是朝堂上别的人。
他们大致都只是说胡宗宪的不是,却无人推荐旁人出任。”
“这就稀奇了,想要推倒胡宗宪,却又没有人选取代。”
嘉靖皇帝眉头舒缓,却是随口说道。
“这就是臣不知道该怎么说的地方,要说有人暗中运作又不像,可百官却多有此意.”
黄锦小声说道。
“民心所向,众望所归,呵呵这胡宗宪是造了大多的孽啊!”
嘉靖皇帝不由得笑道。
(本章完)
435两地
如果说之前,嘉靖皇帝还对胡宗宪抱有幻想,希望他能平定倭乱,可到了现在,他虽然依旧没有放弃,却已经不再那么执着。
胡宗宪行不行,嘉靖皇帝并不关心,他只看结果。
至少到目前为止,胡宗宪的答卷非常糟糕。
他在江南主政多年,不仅没有解决倭患,现在更是把江南逼到要造反的程度,这是他身为帝王所不能容忍的。
不能理事,还尽添乱,要来何用?
不经意间,严嵩赖以维护首辅宝座的支撑已经在嘉靖皇帝心中轰然倒塌,现在唯一还剩下的就是那一丝情分了。
不管怎么说,这些年来,嘉靖皇帝对户部的予取予求,严嵩都想方设法予以保证,如果换人以后,这样的日子是否还能继续?
嘉靖皇帝心中所想,黄锦自然是不知道的,但是他也感觉到胡宗宪的官职怕是有些晃荡了。
别看胡宗宪官职不小,说是封疆大吏也不为过,可是他在皇帝这里的情面却是很轻,甚至他都没有在朝为官过,观政后就一直被外放,皇帝也不过是通过奏疏还知道有他这么一个人。
至于其他,与其说有功劳,还不如说是苦劳更合适。
这些年,他除了稳住江南备倭防线,打掉为首几股倭寇外,别无建树,倭患依旧,这就是他能力的体现。
西苑的夜依旧安静,没人知道大殿里的对话,更没人会明白嘉靖皇帝这会儿的心事。
“这都多少天了,台州那边还没有消息传来吗?”
此时,杭州总督行辕里,胡宗宪也是急的团团转。
这次大股倭寇跨海而来,他们的底细胡宗宪已经派人打探清楚,都是原王直麾下的人马,只是和以往不同的是,这次他们没有和福建、广东倭寇一起行动。
不过,这些都不是胡宗宪真正担心的,数千倭寇而已,有戚继光和谭纶当初编练的营兵近四千人,还有地方守备卫所的士卒,明军依旧占据人数上的优势。
而这并不能让他彻底放心,因为前几天官府已经收到消息,此次倭寇和沿海百姓之间早有预谋,与其说着数千倭寇,几十条战船是来抢掠的,倒不如说是来帮助他们起事的。
沿海百姓不稳,这才是他最忧心的。
倭寇好剿,可百姓造反,这是直接要他的命。
显然,福建那边扯旗造反的消息已经传到浙江,深受苦难的浙江百姓也坐不住了。
虽然还不知道最终参与闹事儿的百姓会有多少,可是胡宗宪却是明白,必须把这人当做倭寇来剿灭,绝对不能让京城知道真实的信息。
“噔噔蹬蹬.”
屋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正在屋里来回踱步的胡宗宪猛然间停下脚步,定定站在原地。
“大人,前线戚将军战报。”
门外那人用略带喜悦的语气大声报道。
“快进来,进来说。”
等手下官员进屋,不等他伸手,胡宗宪就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战报,迫不及待翻看起来,随着战报里文字的描述,胡宗宪不由得低语起来。
“十九日奉化宁海台州”
在嘴里念出一个个地名的时候,胡宗宪眉头不由得紧皱起来。
此战和他最初预想的不同,按照常例,倭寇的首要攻击目标一般都是富庶的宁波温州等地,可戚继光却判断倭寇在靠近宁波的位置登陆,目的是吸引明军赶往宁波救援,最终目的可能是台州府和温州府,遂派人通报浙江总兵卢镗、参将牛天锡。
胡宗宪想想就知道戚继光的打算,卢镗此时领兵驻守宁波,而参将牛天锡率部驻防温州,戚继光是打算赌倭寇会分处小股人马偷袭两地,吸引明军增援,而他则赌倭寇目标是台州府。
知会二人,他就可以放手在台州府和倭寇交战,不管最后输赢,至少能可以撇清宁波和温州的干系。
不过这不重要,将领心里打的小九九他懂,对于胡宗宪来说,他只要胜利的消息。
继续往下看,很快就是战况的汇报。
倭寇兵分三路进犯台州,一路由里浦登岸,欲犯桃渚;一路由周洋港登岸,欲犯新河;一路泊于健跳、圻头。
遂命兵备佥事唐尧臣率领海门和台州之军救援新河,自领主力先剿宁海之敌,再歼桃渚、健跳等地的倭寇。
二十六日,兵备佥事唐尧臣率部约二千人在新河与倭寇激战,溃敌后残倭残部向温岭方向逃去,第二日再败之于温岭附近的新塘,倭寇余部乘雾向乐清方向逃窜。
正当新河激战之时,戚继光已集兵歼灭先宁海入侵倭寇,迅速转兵增援台州,二十七日,在台州城附近的花街与倭寇遭遇,戚家军速战速决,全歼来犯之敌,歼倭寇千余人,斩首三百余,俘寇首二人,淹死倭寇甚多,缴获武器数百余件,救出被掳男女五千余.
“五千多人.”
戚继光战报中所提到的解救百姓人数让胡宗宪心里一惊,他最担心的其实还是这些人就是倭寇的内应。
不过有这份战报也好,至少可以撇清他们是倭寇内应的嫌疑,就算将来有御史知道详情,拿出戚继光的战报也能把此事平息下去。
现今各路倭寇残部已退至海边,为防倭寇登船逃窜突袭其他地方,戚继光屯兵台州府城外打算伺机而动。
“好,好,好。”
胡宗宪看完戚继光战报,激动心情溢于言表。
有了这场在台州府的胜利,总算又可以给朝廷一个交代了。
正这时,屋外又有密集脚步声,很快他请的幕僚徐渭等人已经进屋,胡宗宪把戚继光的战报交给徐渭道:“你看看吧,我们最初的判断有误,看来倭寇这次的目标还真是台州。”
之前,总督府官员都认为倭寇目标是宁波府,一是这里富庶,二就是和舟山群岛接近,便于逃窜,即便得到沿海有百姓似有勾接倭寇作乱的消息,但因语焉不详也不敢全信。
现在好了,不管这些消息真假,只要剿灭来犯倭寇,就算百姓真有反意也翻不起大浪来。
绝对武力威压下,胡宗宪可不相信百姓真不怕死。
就好像花街那些百姓,之前胡宗宪担心他们其实就是和倭寇勾接的反贼,现在想想还是多虑了,就以他们现在的表现来看,看到明军杀到不也成了被倭寇掳掠的百姓吗?
很快,一干幕僚已经看完戚继光战报,随即又小声商议了一阵,才有徐渭上前对胡宗宪说道:“大人,以现在局势来看,倭寇主力已经在台州府现身,宁波和温州方面当是小股倭寇不假,可派人急速通报卢镗、牛天锡二人,让他们督军剿灭那些如犯倭寇。”
“我也正有此意,文长,公文就由你书写,马上发出去。”
徐渭徐文长,自小就被誉为“神童”,也是明中期文学家、书画家、戏曲家、军事家。
徐渭多才多艺,在诗文、戏剧、书画等各方面都独树一帜,与解缙、杨慎并称“明代三才子”。
他是中国“泼墨大写意画派”创始人、“青藤画派”之鼻祖,其画能吸取前人精华而脱胎换骨,不求形似求神似,山水、人物、花鸟、竹石无所不工,以花卉最为出色,开创了一代画风,对后世画坛影响极大。
书善行草,写过大量诗文,被誉为“有明一代才人”,能操琴,谙音律,爱戏曲,所著《南词叙录》为中国第一部关于南戏的理论专著,另有杂剧《四声猿》《歌代啸》及文集传世。
不过,徐渭科举的运气却是不好,乡试屡屡落第。
乡试,确实是古代读书人最难闯过的一道关,不仅需要文才,更需要运气,而徐渭运气最好的时候也不过只是考过初试,而在复试中落榜。
嘉靖三十七年冬,得到总督胡宗宪赏识,经过多次相邀,徐渭终于还是入幕府,充当胡宗宪幕僚。
胡宗宪欣赏徐渭,当是其书画才艺,入幕之初就创作了《进白鹿表》送入西苑,受到嘉靖皇帝赏识。
虽然后世传徐渭擅军事,曾帮助胡宗宪谋划徐海、王直等倭寇,不过从其入幕总督府时间看,似乎不大可能。
不过,徐渭确实被胡宗宪仰重,入幕后许多公文都是由他经手。
浙江这边的事儿,京城自然是不知道的,现在魏广德入裕王府充讲官时,嘉靖皇帝的要求他已经完成,不过依旧留在王府中,排好的课时也一次不拉。
只不过,包括殷士谵、张居正都不知道的是,每次魏广德给裕王授课,其实说是授课倒不如说二人是在讨论,甚至密谋如何稳妥的开放海禁,给朝廷捞银子解决财政问题。
增加朝廷的财政收入,首选自然是加赋,可是明太祖朱元璋却把很轻的赋役定制,后代不准更改,而之后百姓承受的赋役负担多少地方摊牌杂役,其实真正上缴朝廷的还是明初朱元璋那个数字,并不多大变化。
不过,他这个“定制”就要了后代的老命,明朝赋役低,苛捐杂税却不少,只不过肥了地方穷了中央。
有了祖制,想要从赋役下手增加朝廷收入自然不可能,除非皇帝有非凡的威望。
除此以外,自然就只有开源一途,而现在裕王和魏广德看好的,自然就是增加海贸一项,以此收取关税赚银子。
开放海禁,其实就是抢沿海士绅的银子,阻力肯定很大,所以要一开始就放开肯定不成,而且还需要立规矩,收上来的银子该如何分配。
为此,后世来的魏广德自然知道如何解决,那就是温水煮青蛙,一点点来。
先搞个特区,让朝廷看到其中的利益,自然阻力会减小,特别是魏广德提出如果关税收益足够多时,还可以以加俸为诱饵,让更多官员支持开海。
在他们的商议中,一开始自然是先选择一地进行,规模还要刻意控制,目的就是减少收入。
贸易量不大,关税不多,地方上自然就不会进来争抢份额,到时候内廷和户部可以分到最大的蛋糕,剩下一小块丢给地方即可。
规矩立起来了,看到效果再决定是否加大力度,谋取其中的利益。
对于他们所谈的这些事儿,即便是太监李芳也是被裕王蒙在鼓里,这也是魏广德想要达到的目的。
也只有这样,他在裕王心目中的地位才会更重要,自己人嘛。
他不像高拱有和裕王多年患难与共的情义,没有张居正身后有大佬撑腰,也就只有想这些办法了。
时间悄然进入嘉靖四十年七月,进犯宁波、台州和温州的倭寇被剿灭,胡宗宪在总督行辕内召集麾下将领议事,不仅要总结这俩月剿倭的战果,更是要准备行文京城,为将领们请功。
在这个时候公开叙功,自然也有拉拢这些人的目的在里面。
大家可以当面讨论,根据战果排定功劳名次,首功、次功,大家看交上来的首级和缴获说话,底气也足,失意者也不敢私下里说风凉话。
其实,对于这些将官来说,此次剿倭的首功并无争议,自然是在台州府作战的戚继光。
在击溃三路倭寇后,更是在五月初再次击败大田的倭寇,在倭寇西逃之际,设伏于倭寇必经之地上峰岭,待倭寇通过狭谷,突然袭击,大败倭寇。
月中,又在温岭东南长沙,水陆配合,一举歼灭倭寇残部。
这一战,也是戚继光第一次指挥水陆军作战,让胡宗宪欣喜的是,自俞大猷治罪后,自己手上终于又发掘出戚继光也有指挥水战的能力。
虽然戚继光自谦对水战并不了解,可依旧不能阻挡胡宗宪的决心。
戚继光为人不错,知情识趣,这是浙江官场共识,提拔他也不会有太大阻力。
相对于已经老迈的卢镗来说,胡宗宪也更看好戚继光,而且这次他操练的三千募兵战力不俗,当可大用。
四、五、六月,倭寇对浙江和福建闹了个天翻地覆,时间进入七月,总算可以让官府稍微安生俩月了,之后就是九、十月的小汛期,这俩月也会有倭寇活动,不过一般规模就小很多。
看着堂下坐满的浙江文武官员,胡宗宪意气风发,举起酒杯,大声喝道:“诸位,托陛下宏福,此次剿灭倭寇各位都功劳卓著,先满饮此杯,一会儿我们议功后再报京师.”
(本章完)
436送走严世番的机会
浙江战报送至京师,并没有得到胡宗宪预想中的满朝欢腾。
这些年,年年都有这样奏捷文书送至,可第二年倭寇依旧准时出现在沿海各府县劫掠。
这也是京官们对胡宗宪态度变差的原因,奏捷,杀敌无数,可倭寇来年又至,这说明什么?
一目了然,胡宗宪也犯了边镇那些将官的毛病,虚报战功。
下面的官员都这么想,更别说上面的人,他们获取消息的渠道更多,即便知道台州之战九战九捷又如何,都不用等到年底,九、十月份倭寇还会如约而至。
内阁和嘉靖皇帝的批红也体现出上位者的态度,让兵部检点核功,就算完事儿了。
不过,严嵩还是让儿子又给远在这样的胡宗宪去信。
倭寇剿不剿灭先不说,快点把福建反贼给灭掉,这才是陛下关注的重点。
随着云南铜料运抵,虽然被内廷分走一些,可毕竟有了活钱,之前百官拖欠的俸禄补发了一些,而之前户部为筹措钱财发往各地的行文也有了回应。
总理盐法都御史鄢懋卿上奏,两浙盐课额四十四万引有奇,今正课壅滞私贩公行,由引目不通守候岁久滋弊耳,夫一正一余乃两淮长芦山东通行例也,浙中旧行小盐引三百斤,近行大盐引四百斤,包大价增商不乐赴,今宜分正余二包各以二百八十斤为率用收余盐之利,每引定价杭州所三钱五分
鄢懋卿字景卿,江西丰城人,嘉靖二十年进士,由行人擢御史,累进都御史。
后世传言,鄢懋卿附严嵩,得为总理两浙、两淮、长芦、河东四盐运司盐政,是嘉靖朝有名的贪官。
这次的上奏,也是鄢懋卿想要调整两浙盐法制度,对盐包和地方盐价进行限制,以起到打击私盐的目的。
对此,内阁和嘉靖皇帝都同意了。
不过,朝廷上对鄢懋卿的奏疏态度却是不一,但就裕王的态度也让魏广德有些无奈。
或许是受到官场传闻的影响,似乎是坐定了鄢懋卿是严党中人,所谓盐法改革不过是为了牟取更大的利益。
“殿下,朝廷用人,不是看他清正还是贪腐,而是看结果的。”
一日,在裕王说起鄢懋卿调整的盐法时,不由得抱怨此改革或许又会加重浙江、南直隶地方百姓用盐支出时,魏广德还是忍不住说道。
“盐场的盐什么价?你看他定的又是什么价?”
裕王自然不是无理取闹,这次鄢懋卿所定盐价,确实较之前盐价有提高,看似是增加了百姓负担。
不过盐政是大明朝最来钱的行业,魏广德当年都有混进去的想法,只不过到了现在,当初的那点梦想早就没了,现在就想过一把当阁臣的瘾。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
魏广德只是笑笑,“殿下看到的是当初官员报上来的盐价,可实际上百姓真能用那点银子买到盐吗?”
“什么意思?难道他们敢欺君?”
裕王双眉一竖,厉声问道。
“朝廷知道的价格是盐场出场价和盐商把盐运到地方上的价格,地方商人分包拿盐后还要加价出售,所以百姓买盐的价格远超朝廷定价。
鄢懋卿此法,不过是把之前隐藏的东西公开化,放在明面上而已,这里面利益关系复杂,根本就不好解释。
不过殿下,你算过没有,此法实施后,朝廷盐课可以增加多少?”
魏广德答道。
“与民争利,有什么好说的。”
裕王却是摇头道。
听到裕王这么说,魏广德也不好继续往下说,不过想想还是说了一句话。
“鄢懋卿主理盐政前,两浙、两淮、长芦、河东四盐运司岁征银六十万两,及懋卿增至一百万两。”
魏广德说完这话就闭嘴,而裕王也没有反驳。
银子的事儿,无疑是嘉靖朝最头等的大事儿。
先前魏广德所说朝廷用人的标准不是看品德,而是看结果,裕王就知道是应验在这里。
魏广德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外乎就是说鄢懋卿掌管的盐场赚钱,给朝廷多交银子,自然算可用的官员。
“好吧,他鄢懋卿是你同乡,帮着说话孤能理解。”
最后,裕王敷衍了一句道。
话进到魏广德耳中就觉得很无语,他帮鄢懋卿说话,纯粹就是在告诉裕王,看官员好坏,能不能用,得从朝廷利益角度出发,至少在鄢懋卿盐场的范围内,地方官员没有弹劾盐价太高导致民不聊生,那就不该苛责太多。
老百姓肯定都想用质优价廉的商品,可是有官府和商人存在,可能吗?
其实只要一个度,合适就可以了。
大明朝的情况也差不多,制度肯定有缺陷,可是真要像一些人想的那样大刀阔斧的改革,怕是到时候老百姓不仅不会支持,还会造反。
大明朝的制度,其实是适合这个时代的,最起码适合明初,只是没有在民生发展以后及时调整,没能与时俱进,这才是大明朝现在问题的根源。
明初,百业凋零,商税是真收不到几个钱,财政全靠农业,所以朱元璋重农是没错的。
可发展到现在,朝廷变得臃肿起来,财政却依旧靠着农业支持,而之前不赚钱的工商业现在也兴旺起来,成了最赚钱的行业,却丝毫没有分担农民承担的负担,这次是问题的症结所在。
精兵简政,想着容易实施难,所以只能是广开财源,在工商业上下功夫。
后世,财政全靠工商业支撑,农业不仅不承担税收还要补贴。
魏广德知道这些却没法解释,因为时代限制了,现在的工商业远远达不到那样的条件,哪怕再过两百年也不行,多说无益。
不过裕王刚才的话,魏广德还是要回应的,不然被他误认为乡党就不妙了。
“殿下,我评价鄢懋卿只是从他执掌盐场政绩说话,可不是因为他是江西人。”
魏广德辩解道。
“嗯,我明白,不过他拿下盐场,首辅那边应该是考虑了他丰城人身份的。”
裕王叹口气说道:“其实孤懂,下面那个大臣不是如此,同乡自然是要照顾一二,至少鄢懋卿在国事上还算有功,至于品性上,还是不说了。”
进了盐政,没人不会发财致富,魏广德明白,也不想继续纠结于此。
裕王要真想找清官充斥朝堂,怕是官场就只剩下新兵蛋子了,因为他们还没来得及贪。
好吧,即便是清水衙门,也能从办公费用里抠出一些水来的,当初在翰林院的时候魏广德就知道了,只是那点银子他不屑去做而已。
京师始终是京师,每日各地奏疏流水一样被送入,大明各地的情况也通过这种形式让朝廷上层所知。
此事过后不过两日,江西巡抚都御史张元冲的奏疏又被送到,让稍微安稳一些的官场又开始骚动,暗流涌动起来。
江西巡抚都御史张元冲奏报,去年十二月至今年闰五月,闽广流贼由光泽、宁化等处突入江西境,窥新城、广昌,转掠万安、泰和,请敕南赣军门协剿。
福建巡按御史李廷龙亦报,山贼吕尚肆、李占春等与福兴、漳泉残倭四出剽掠,自建宁以北福宁以南无,处不为盗薮。
张元冲的奏疏,第一次提及张琏反贼的势力已经开始侵入江西境内,之前还只是联络本地人作乱,现在已经派出人马进入江西劫掠了。
而福建御史李廷龙更是直接奏报,建宁和北福已经成为盗贼聚集之地,他们还勾接倭寇四处劫掠。
刚刚胡宗宪才报了闽浙击退倭寇,后脚御史就奏报山贼和残倭勾接,无疑就是狠狠打胡宗宪的脸,兵部的核功程序也被西苑传出的一张字条直接叫停。
十几日功夫,锦衣卫快速核查张元冲、李廷龙的奏报,自然还是锦衣卫在各地卫所进行侦缉,消息也很快被传了回来。
这个时候,嘉靖皇帝可不会相信下面官员的奏疏了,他只信任锦衣卫的奏报。
随后,魏广德他们就在裕王府得到消息,西苑连发几道圣旨,申饬兵部尚书、总督胡宗宪,福建都御史刘焘,南赣杨伊志,两广张臬,刻期平定张琏反贼,并下兵部议覆上以群寇猖獗祸连三省切责诸臣,既怠不行设策剿灭,姑令各戴罪杀贼期以,如再误事御史指名参奏重治。
消息传开,京官们议论纷纷,都说幸好还没有下嘉奖旨意,不然先表扬后申饬,这朝廷的脸面才算是丢尽了。
不过,还没等京官们看热闹,京城也闹出玩笑了。
当然,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查秉彝,字性甫,号近川,浙江杭州府海宁县人,嘉靖十七年进士,官至亚中大夫、顺天府尹。
入朝二十多年,做到三品其实也算是不错的仕途,可就是这么一个官员忽然就死在任上。
按照太医所述,是因触暑得疾,卒于官。
不过知情人都清楚,这位查秉彝查大人之前身体就不大好,担任太仆寺卿这两年都不怎么管事儿,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走门路争取到顺天府尹的官职。
然后就是吏部给报上去了,皇帝也批红了,上任五天就死了。
得到这个消息,裕王都不由得怒了,“吏部是怎么搞的,安排官职都不先搞清楚那些人身体好不好的吗?”
在裕王看来,身体不好就该养病,何苦占着官职,卒于官,说得好像朝廷不体恤官员似的。
“这事儿蹊跷。”
殷士谵却是摇头对裕王说道:“这查大人我知道,嘉靖二十六年,户部尚书王杲下狱,查秉彝与同僚厉汝进等上言力救,参劾两淮副使张禄行贿太常少卿严世蕃等人和严世蕃窃弄父权、贪污受贿。
他当初为此还被廷杖过,和严家就不是一路人,可欧阳尚书那里却给他升职。”
顺天府尹是正三品,太仆寺卿却是从三品,而且论职权还是顺天府尹大许多,怎么看此事怎么觉得怪异。
“莫不是”
魏广德开始并不觉得有什么,可经殷士谵这么一说,也觉得好像有些不对了,忽然想到什么,不由得开口说道。
“莫不是什么,想到什么直接说。”
殷士谵看了魏广德一眼,开口直接问道。
“我只是猜测,是不是那边打太仆寺的主意,毕竟马市这块,还有常盈库,可都是有利可图的地方。”
魏广德想想,还是把自己刚才想到的说了出来。
马市,自然就是明朝从建国起就一直执行的政策,和周边国家交易获得战马。
最初朱元璋花大力气建起来马场,希望能够自己培养出大量战马,甚至还搞起官马民养,政府将牧养官马的任务分配给各家各户,给予一定的优待条件作为交换,看似并不亏的买卖,最后官民皆疲,难以维持生计。
后来这个摊牌的任务就直接变成赋役的一种,地方官府征收草料银子直入太仆,由太仆寺拿银子买草料养马。
这笔钱,就是常盈库的主要收入之一。
不过魏广德说的马市生意,就是另一回事了。
通过马市外购马匹,贪官污吏将符合战马标准,质量上佳的马匹卖到市场上赚取大笔的银钱,将质量底下的弱马老马当作是战马送到边镇去。
“这只是猜测,可做不得准,看看谁接替太仆寺卿才能知道。”
魏广德忙解释道,到底是不是有这些弯弯绕绕,他当然不清楚,所以才说清楚,免得误会。
“给高师傅带个话,盯紧点这事儿。”
裕王点点头,却还是对李芳吩咐道。
等魏广德离开裕王府回家时,还在路上就接到家人报信,首辅严嵩妻欧阳氏卒了。
听到这消息,魏广德即有点哀伤也有点小庆幸。
哀伤,是因为魏广德现在逢年过节还是要去严府,虽然严世番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可严嵩和夫人欧阳氏对他还算可以。
庆幸,则是他忽然感觉好像肩上的担子轻了,因为严世番要丁忧。
严嵩妻子死了,对他来说自然没什么影响,可作为儿子的严世番就不同了,按制他是要扶灵回乡丁忧二十七个月。
转道去了趟严府,这也是应有之义。
第二日,嘉靖皇帝传谕次辅徐阶,“闻嵩妻果不起,夫妇并八十者不多,有其示礼臣议恤典,后不为例。”
袁炜当然和吴山不同,在徐阶过来后就提出,“当视故事从厚。”
随后两人又商议了个大概章程,有徐阶送入西苑。
(本章完)
437留下来的机会
“这是我和袁尚书商议后定下的章程,请陛下御览。”
站在御阶下,徐阶恭敬的双手捧起奏陈。
这份奏陈是在礼部衙门的时候写的,由袁炜执笔,把他们商量的结果都写在上面。
严嵩虽然在朝野和士林中争议颇大,严世番的名声也可以说是臭大街,可不管怎么说也是三朝元老。
是的,严嵩是弘治十八年的进士,历经弘治、正德和嘉靖三朝,可不就是三朝元老吗?
现在都八十岁的老叟,还在首辅位置上操劳。
外面不知内情的人看来,严嵩是贪恋权位不肯离去,而嘉靖皇帝心里却是清楚,几年前严嵩就有过去意,那时也是严世番在外面闹得最不像话的时候。
严嵩当时流露的去意,到底是以退为进,想以此手段保住儿子还是真的想要辞官南归也不好说,不过嘉靖皇帝当时很果断的拒绝了。
无他,朝堂上找不到比严嵩更听话又能稳定朝局的人了。
徐阶,经验上还是差了许多,而且也没有足够的威望取代严嵩。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没有严嵩听话,有时候也要发出一些不合时宜的声音。
不过这几年磨砺下来,似乎有严嵩在上面压着,终于有点开窍了,知道自己该听谁的,该做什么。
黄锦上前从徐阶手里接过奏陈,退回皇帝身边双手奉上,嘉靖皇帝这才伸手接过来翻看。
不多时,嘉靖皇帝看完手里的奏陈,合好放在御书案上,“妥帖,你和懋中的提议甚合朕意。”
微一沉吟后,嘉靖皇帝又开口对徐阶说道:“就按奏陈中说的来,赐谕祭三坛,有司分治丧具,礼部和京营派人护送返回江西。”
“遵旨。”
得到嘉靖皇帝点头,徐阶急忙躬身接旨道。
“黄锦,叫人准备好笔墨,旨意就在这里拟吧,徐阁老在此,由他草拟,你用印,直接发礼科。”
嘉靖皇帝既然做了决定,也不想拖拖拉拉的,等徐阶回内阁拟旨,再送入内廷批红,再转内阁和六科颁旨,程序走完太繁琐。
很快,有內侍准备好纸笔,徐阶上前提笔一挥而就,这样的旨意对于内阁大学士来说自然手到擒来,本来就是做这个活儿的。
待笔墨略干后交给嘉靖皇帝看了眼,点点头,随即黄锦就派人取来宝印盖上。
就在徐阶想要请辞回内阁处理公务,毕竟严嵩家里办丧事,首辅这几日是不会上值,内阁的担子都落在他肩上,不过没等他说话,嘉靖皇帝却又开口道:“自南乔病故于任上,这查秉彝也是,顺天府尹的位置,还有太仆寺卿的位置还空着,内阁可有人选?”
嘉靖皇帝在这个场合问起这事儿,徐阶心里就是一惊。
这两个职位可都是三品,吏部可以举荐却无权利安排,问内阁意见,现在严嵩那边肯定没心思考虑此事,难道陛下是想.
徐阶心里这么想,但是话还是不能太操切,急忙躬身答道:“回陛下,当初查大人的任命内阁有过商议,但是对于接任者却未讨论过。”
“太仆寺主管马政,是军国大事不可耽误。”
嘉靖皇帝不经意说道。
徐阶心里有些高兴,可脸上依旧古井无波,只是做出思考状,不过很快就眉头舒展开来,似是想到人选。
嘉靖皇帝也不急,只等着徐阶开口举荐。
有些东西,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就要一直坚持下去,但是也不可盲目,得慢慢筹划。
“禀陛下,臣举荐提督誊黄右通政王国光为太仆寺卿。”
徐阶向嘉靖皇帝拱手说道。
“理由?”
嘉靖皇帝对王国光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好像不久前在那份奏疏里看到过这个名字。
“王国光此人乃嘉靖二十三年进士,初授吴江知县,后调仪封,擢兵部主事,之后历任吏部文选郎中、迁户部右侍郎,总督仓场,有兵部、户部任职经历。
正如陛下所言,太仆寺马政乃军国大事,又兼顾经济大权,王国光在兵部、吏部、户部考评皆为上等,臣认为王国光可当此任。”
徐阶不急不缓向嘉靖皇帝解释举荐王国光的理由,确是符合出任太仆寺卿这个位置。
太仆寺马政可不止局限为军队提供战马,还有各地收上来的银钱,这些本该是地方养马的费用,因为民间养马怨言颇多,所以直接取消民间养马而改收银子,太仆寺则用这些银子去各地收购马匹交给兵部,余银则存入太仆寺常盈库。
王国光兵部和户部的经历,确实契合太仆寺卿职位的要求,不信不能打动嘉靖皇帝。
果然,嘉靖皇帝听了徐阶述说王国光履历后就微微点头,兼具军事和财政的官员,朝廷里可不多。
“你回去写份奏疏递上来。”
嘉靖皇帝显然是同意了徐阶的举荐,不过这个就不像刚才他说的那么急切了,并没有让徐阶就在永寿宫里书写奏疏,而是按程序回内阁书写再送入司礼监。
“到时候回去再想想,顺天府尹这个位置也不能空置,得尽快安排官员接任。”
在徐阶告辞要离开的时候,嘉靖皇帝又说道。
徐阶怀着愉快的心情离开了西苑,不过他没有直接回内阁,而是先去了六科廊,把已经批红的旨意交给礼科都给事中梁梦龙后才返回内阁办公。
对于给严嵩亡妻欧阳氏的追赠,梁梦龙自然不会不识抬举,何况虽有些逾制但并不过分,还在可接受范围内,至少前朝是有过先例的。
欧阳氏是诰命,派官护送灵柩也是可以的。
很快梁梦龙这边就亲自督促,快速完成了礼科这边的流程,用印后亲自送往内阁交给徐阶。
徐阶这边也不敢拖沓,当即书写正式圣旨,然后差专人送入宫中用印,派人前往严府颁旨,用时还要通知礼部、太常寺、兵部及京营等衙门,把丧具一并送往严府。
徐阶在内阁忙完手上的差事,却丝毫不觉得疲惫,到这个时候他的精神还亢奋着。
今日永寿宫里发生的事儿,他已经笃定,嘉靖皇帝是要打算换下严嵩了。
虽然之前有些苗头,可徐阶并不敢十分确定,但是在太仆寺卿人选上,嘉靖皇帝却并没有等上几日,等严嵩回部理事的时候提起,而是现在就让他定下,可见皇帝的决心已下。
虽然说任免一个官员,好像只是皇帝一道圣旨的事儿,可是对于主政十余年的严嵩来说,门生故吏遍布朝堂,而且不少还在领导岗位上,这也是严党人相对虽不占优势,但朝堂上的话语权却很重的原因。
而现在,嘉靖皇帝的动作显然是打算逐渐削减严家在朝堂上的影响力,最直接的方式就是一点点的换人,不动声色间把严家派系的官员换下,同时还不让严系官员上位,让严嵩在朝堂上影响力大减,之后不管是致仕还是什么,手段就可以有很多选择。
不过,徐阶心里其实已经看穿了嘉靖皇帝的打算,要是只想让严嵩去职,哪里需要做这么多事儿。
想想严世番在官场和民间那些传言,做的那些事儿,如果不做点什么,就难以平息外界的怨言。
想到严世番,徐阶心中不由得生气一丝怒火。
这人,可是真不给自己面子的。
徐阶和严嵩算是同一辈的人,严嵩对他也是礼遇有加,可是到了严世番这里却完全不是这样,仗着严嵩的关系对他那是相当不客气。
不过严世番也潇洒不了多久了,或许这次丁忧离开,就再也没有机会回朝了,就算是回来,怕也是被有司缉拿回来的。
徐阶可不相信嘉靖皇帝会对严世番行夺情什么的,死了老娘还不回去守孝,也不怕被人喷死。
至于严嵩,死老婆自然不算什么,他是不需要做什么的。
不过徐阶又有些不想继续等待下去,既然嘉靖皇帝已经有换人的打算,那就不该顺其自然,而是该做点什么,加速这个过程才好。
自己入阁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好像是嘉靖三十一年吧,一转眼都快十年了,那时候首辅严嵩,次辅吕本,自己不过是严嵩放进内阁做做样子,平衡朝堂势力的。
吕本是什么人就不说了,内阁自然不能变成他的一言堂,做为严嵩的对手被召入内阁,即显示他的气量,又可以让嘉靖皇帝放心。
不过这,何尝又不是那位的驭下之道。
朝堂上,始终还是要分成两拨,相互之间敌对,他则高高在上点评子曰,始终掌控全局。
想要用谁,那就胳膊肘往那边稍微偏一点,帮助他们打压另一边。
只是,自己等了这么久,终于有机会取而代之了,一旦严系一党垮台后,嘉靖皇帝又会扶持那一伙势力来和我为敌呢?
徐阶回到内阁处理完和严府有关的事儿后,不觉胡思乱想起来。
不过,想归想,正事儿也不能耽误。
叫书吏准备好笔墨,他还要写一份奏疏,举荐王国光为太仆寺卿。
查秉彝的调职本来就透着古怪,他事前是知道,不过确实严世番经手的,不过他却知道其中肯定有猫腻。
现在有机会搅黄此事,还顺势让自己人上位,何乐而不为。
不过自己这边已经让王国光升太仆寺卿,剩下的顺天府尹这个官职还得让出来。
让,自然不是给严嵩的人,而是可以送给裕王府那边。
对了,还有王国光之前的职位,通政使司右通政提督誊黄,不管怎么说都是个正四品的官职,掌握录武官黄卫所袭替之故,以征选事。
不自觉,徐阶想到魏广德,这小家伙对这个官职肯定会上心的,因为这个官职对于世袭武职家族来说蛮重要的。
不过感兴趣也没用,那小家伙的品级,是不可能被一下子被提上来的,除非嘉靖皇帝指定,他指定,严嵩就不会反对,自己也不反对,吏部自然更不会多话,不过这不可能。
在徐阶又开始公干的时候,宫中天使也带着各衙门准备的丧具进了严府大门。
严嵩和严世番跪下接旨后,自然还是要先感谢嘉靖皇帝仁慈,体恤老臣云云。
时间偏晚,严嵩本该接旨后就入宫谢恩的事儿也被耽搁下来,只是留下明日一早入宫谢恩的话。
当晚,徐阶联系了高拱,而严嵩也在府中密室和严世番商议着。
“爹啊,明日入宫谢恩,伱可一定要把儿子留在京城,否则我担心徐华亭会乘机会对您老不利。”
虽然刚刚丧母,可严世番却没有太过悲伤,而是盘算着当前的朝局。
可以说,这两年,特别是景王被确定就藩以后,他就感觉到以往很容易的事儿有时候总要出些岔子,虽然最后也能办成,可总归麻烦了很多。
还有,下面的一些人也开始有点阳奉阴违的意思,显然是有了脱离自家这条大船的主意,可是可能吗?
“你只是工部侍郎,这事儿怎么可能被陛下夺情?”
严嵩低声说道。
“事在人为,母亲已经不在了,儿子难道不该留在父亲身边尽孝吗?”
严世番却是马上说道,甚至觉察到老父亲的心思,加重语气对严嵩说道:“父亲,你以为儿子回了江西,咱们家就真的可以脱身而起吗?
朝廷就会放过我等?
那位陛下可没你想的那么仁慈,更不会对咱家手下留情的。
如果他真顾忌和你的情分,当年就不会强留你下来,还让你帮忙看顾景王府。
这么多年了,他那点心思你还看不透吗?”
严世番忽然的话语让严嵩转头看向他,脸上有些惊讶。
是的,以前严世番哪里敢在老爹面前用这么重的语气说话,不过现在有些顾不得了。
有些事儿,要是从来没做过倒还好说,可是做过了,早晚都要付出代价。
这几年,严世番不知道该收敛吗?
看到日渐垂暮的老爹,他当然明白,可是他也知道自己没法收手了。
赌一把,还有机会翻身,退则是万劫不复。
如果要说后悔,那二十年前他就不该来京城,否则绝对不会是现在的境地。
他,和他父亲,都是那位准备的弃子,将来要被丢出来平息百官怨气的。
而在此以前,那位是不会动他的,所以他才敢在这京城里肆无忌惮。
但是,终归还是要摊牌的。
“你留下来又能如何?”
严嵩看向严世番,低声问道。
(本章完)
438夺情
“你留下来又能如何?”
严嵩低沉的嗓音问道。
当年,他其实也想到了会有这么一遭,只是没想到这些年儿子在外面丝毫不知道收敛,反而是变本加厉。
一开始他是真不知道,东楼很聪明,自己能看到他肯定也是能看到的。
在他想来,就算治罪,靠着他服侍皇帝这么多年的苦劳,儿子无非是罢官,剥夺功名而已,难道还真的押入大牢不成。
只是,知道儿子这些年在外胡来的时候都晚了,太晚了。
私下里向一些人释放善意,也是想万一,京城里还有人能帮忙照应下。
不过,看样子儿子似乎还另有打算。
“现在还没想好,不过绝对不能在这时候犯错。”
严世番说着看向父亲,“父亲,你现在的情况,有时候还真算计不过徐阶那只老狐狸,没儿子在你身边伺候还真不放心。”
儿子什么打算,其实想想也就那一条,那条路也是唯一能保住严家荣华富贵的路子,再无其他。
严嵩虽然半截身子入土的年纪,可总归还是希望儿孙能过的好一些。
心里还是打定主意,该做的一些安排还是要继续,儿子这边不管有什么打算,不也是为了严家的将来。
至于内阁那边,严嵩当然知道什么情况,徐阶想取代他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只不过自己修炼还不到家,皇帝那边并不信任他。
可是,自己终归是老了。
深深看了眼严世番,没说话,可心里还是认可了他的打算。
富贵了半辈子,真不忍心到老了看到家门败落,儿孙衣食无依,自己两眼一闭可以不管身后事儿,可他们的日子还长。
微微点着头,算是给了严世番回答。
而严世番看到父亲点头的动作后也是心里一喜,不是他对亲妈不孝顺,老娘不在了,按理他这个当儿子的是该回乡守制,可现在的情况是真不允许。
哎,只怪自己就一个人,连个兄弟也没有,否则哪里会这么被动,不过想这些也是无用,于是严世番开口,把自己的打算也说了出来。
“父亲,既如此,母亲灵柩归乡就由”
正在和高拱喝酒的徐阶是真没想到,严世番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严世番虽然不是通过科举入仕为官,而是走捷径,直接入国子监读书,然后直接做的官,可经史子集却都是烂熟于胸,是个读书人。
在这年头,孝道是什么?
徐阶是真没想到严世番敢直接怂恿老爹向嘉靖皇帝请求免儿子的丁忧,否则他也不会不事先在皇帝那里下点眼药。
而徐阶之所以会在这事儿上马虎,除了他觉得严家也属读书人,该懂的这些,还有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现在的大明朝可不是明初那会儿。
建国之初,朱元璋丁忧的审批比较看重,根据《明太祖实录》记载,所有在外为官的人听说父母去世后,必须等朝廷向原籍发文核查后才能返乡奔丧。
不过,古代通信手段比较落后,这么一来二回,需要耗费很长的时间,等官员到家,可能葬礼都已经结束了,根本来不及送父母最后一程。
针对这个问题,洪武八年,时任北平按察司佥事吕本提议,官员父母去世后,家属直接通过当地官员上报朝廷,如此便减少了来回询问核查的环节。
而且,朱元璋还限定“除父母及祖父母承重者丁忧外,其余期年服制不许奔丧”。
可以看出,明朝基本延续了汉唐时期的丁忧制度,这主要是明朝统治阶级推崇的思想与汉唐时期一致,他们都把“孝”放在“忠”前,希望通过“孝”来强化“忠”,进而巩固自己的统治地位。
实际上,明朝建国之初,朱元璋对夺情控制的非常严格,基本所有官员都强制丁忧,只是到了永乐时期才开了夺情的先例,不过还算比较克制。
这样的情况到了明宣宗、明英宗时期就完全变味,夺情之风达到高潮,宣德朝夺情25人,正统朝夺情人数为77人,在景泰朝不长的时间里夺情39人,复辟后的天顺朝时夺情27人。
夺情在这个时期几乎成为一种风潮,朝廷大小官员都希望夺情,以至于礼部官员不得不上书请求禁止外官夺情。
有了礼部官员的奏疏之后,明朝夺情现象开始得到遏制,到最后不是遇到与战争有关的情况,朝廷基本都不同意夺情。
整体而言,除了特别宽松的那几十年,明朝一般只有这几类人可以夺情:
第一,武将,严格来说武将就没有丁忧一说;
第二,特殊岗位人才,比如说御医、钦天监官员等,朝廷很难找到人替代他们;
第三,不是武将但与战事有关的人,比如说地方官员的辖区内出现了叛乱,正在组织平叛工作;
除此之外,还有一类人也可以夺情,那就是主政一方的父母官,百姓自发为他请命夺情,不过这类人很少。
这不过需要特别说明的是,巡抚、总督一类的封疆大吏,明初一般都准许丁忧,明中后期则普遍夺情。
总的来说,能够“依法”夺情的人都是身系国家安危或者皇帝确实离不开的人。
严嵩是死了老婆,自然不在太祖制定的需要丁忧的范畴,严嵩是不必丁忧的,而严世番不同啊。
何况,让严世番丁忧也不影响朝政,他徐阶感觉自己的身体和精神,还能再为国家工作二十年。
只是万没想到这样的情况下,还能被严世番玩出花来。
第二日一早,严嵩洗漱后穿好朝服去灵堂看了眼,就在严世番搀扶下出了府门上了大轿赶往西苑,严世番也跟在后面。
接到圣旨,自然要去谢恩。
严世番随着严嵩入了西苑,在永寿宫觐见嘉靖皇帝谢恩,这些不过都是繁文缛节,如果不是严嵩带着严世番进来,往常嘉靖皇帝都是让人直接在永寿宫外行礼就算完。
待严世番谢恩后,嘉靖皇帝才叹道:“汝母也是高寿之人,当不留遗憾,不过这后事,伱务必办的风风光光。”
严世番口里喊着遵旨,一边又跪下磕头。
等严世番磕完头起来,嘉靖皇帝看了眼严嵩,又看看严世番,这才又说道:“汝家想来事儿也不少,你先回去吧。”
严世番知道,虽然自己在内阁帮助父亲处理公务,可毕竟不是内阁大学士,即便得到过嘉靖皇帝允许。
这两日因为家里的事儿,严嵩都是告假在家,皇帝让自己回家留下父亲,想来也是要说内阁的事儿。
现在内阁里只有两人,父亲不能当值,就只剩下徐阶一人,自然是不行的。
要么父亲回内阁办公,要么就是增补阁臣,可是增补阁臣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定下来的,所以让父亲会内阁处理公务怕才是皇帝现在要做的。
从永寿宫告退出来,严嵩就在琢磨这事儿。
以嘉靖皇帝对严嵩的依仗,应该是会答应才对,还没出西苑就看见远远的几个太监內侍过来,內侍手里还捧着奏疏。
这一幕严世番当然熟悉,都是内阁移交到司礼监的公文,走在人群最前面的自然是高忠,身后还有个太监,他也是认得的,就是陈矩。
和高忠客套两句,两边擦身而过。
走出两步,严嵩猛然间站定,不自觉回头又看了眼高忠和陈矩的背影。
以往,陈矩和魏广德来往都很是隐蔽,不过现在已经不在遮遮掩掩,其根本还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似乎外廷已经有人注意到了。
虽然真真假假不好判断,可是确实传出了风声,也不知道是被人发现还是宫里或者魏家有人不小心传出去的,总之有些暴露。
魏家不少人见过陈矩,宫里皇帝也派他去联系过魏广德,到底哪头出了岔子还真不好说。
所以,魏广德和陈矩有时候碰面也不再遮遮掩掩,这样的消息,严世番自然也是知道的。
而且,严世番知道的比外廷传开还要略早一些,那都是永寿宫里的人传出来的。
不过,那时候的严世番还以为是陈矩得了皇帝的命令去见的魏广德,并没多想,可今儿看到高忠和陈矩,以二人的关系,他开始有所猜疑了。
和裕王府不同,裕王府一开始就知道魏广德在宫里消息很靠谱,单单是陈矩,很多消息自然是不会提前知道的,所以裕王府也有一些猜测。
严世番怀疑高忠,其实并不难,宫里的太监,依仗的除了皇帝还能靠谁?
裕王,如果正常情况发展下去,将来就会成为紫禁城里的主人,这些太监,除了黄锦外,谁不想早早的靠向裕王那边。
而在永寿宫里,嘉靖皇帝看着严嵩馒头银发也是颇多感慨。
看到他,不自觉他就想到了夏言,进而想到了张總,甚至还有记忆已经模糊的杨廷和等人。
或许,这就是老年人常思既往吧。
“不容易,你们夫妻二人是真不容易,荣辱以沫这么多年,听说在家里,你们老两口就没红过脸,欧阳氏也是八十了吗?”
嘉靖皇帝叹道。
“是。”
严嵩这时候表现的很悲痛的样子,低声回道。
“夫妇并八十不多。”
嘉靖皇帝只是感慨了一句,随即话题就扯回到政务上。
“现今内阁只余华亭一人,一大摊子事儿一个人也忙不过来,朝政还要仰仗惟中啊。”
嘉靖皇帝说这话,自然是希望听严嵩的回答,什么时候回内阁。
这样的假,说不批有些说不过去,说批准,可确实政务太多,忙不过来。
严嵩自大进入永寿宫里,就表现的双目无神,只是呆呆的看着身前的地面,这时候他却一改先前的样子,抬眼看向嘉靖皇帝,很是吃力的说道:“嵩不才,蒙陛下看重居首辅位,自不敢因私废公,陛下对我严家隆恩浩荡,嵩当以身许国,明日我就回内阁办差。”
说话间,语气逐渐低沉,“嵩这一路走来,都是夫人一路陪伴,如今夫人不在,身边仅一子也要回乡守孝,嵩.
嵩年已八十有一,这次分别后,不知还能不能见世番最后一面.”
说道这里,严嵩浑黄的双眼不觉有些发红,满是沧桑的脸上却又显示出一丝坚毅,好像是在强忍着不让泪水流出。
直接开口求情,请求嘉靖皇帝夺情,留下严世番在自己身边不妥,就只能摆出自己的年纪来说事儿了。
虽然严嵩身子骨大不如前,可是他自家人知在自家事,再熬上两三年当是无碍,但是想想昨晚的商议,也只能不要脸在皇帝面前装一次可怜了。
以为这样的严嵩,可从没有出现在嘉靖皇帝面前过。
做为首辅,严嵩在嘉靖皇帝面前一向都显得很稳重,有担当,可这一刻的严嵩,在嘉靖皇帝眼中,和民间一老耄何异。
这一刻的嘉靖皇帝,在心里是感动的。
他认识严嵩也有二十年了,想想初见时严嵩的样子,再看看现在垂垂老矣的模样,嘉靖皇帝心中生起不忍之心。
严世番丁忧要两年多时间,加上来回路程耗费时间,差不多就是三年。
看严嵩的样子,再想想他已经八十高龄,随时都可能双腿一蹬,到那个时候,身边连个尽孝、烧纸钱的人都没有。
虽然有孙子,可孙子能和儿子比吗?
嘉靖皇帝搭在御座扶手上的手不由得紧了紧,这些年大明的情况他最清楚,别人对首辅之位趋之若鹜,可只有掌权者才知道真实的情况。
严嵩在首辅位置上,是相当不容易的。
诚然,朝廷最大的难题就是没钱,可偏偏就缺来银子的路子,也就是靠着严嵩东挪西借勉力维持局面。
“当初朕准过让世番入内阁协助处理公务,明日你入阁办公就把他也带上吧。”
嘉靖皇帝开口说道。
“陛下,这不可.”
严嵩急忙开口阻止,只是却被嘉靖皇帝摆手打断。
“我记得世番有二子,长子效忠不在了,就让次子代他扶柩回乡,黄锦。”
黄锦听到嘉靖皇帝喊自己,急忙上前一步躬身听令。
“传谕徐阶拟旨,首辅年迈身边不可无人照料,诏留世蕃侍养,令不必守制丧,令嵩孙鹄护柩归,仍给驿以行。”
“遵旨。”
黄锦马上答应一声,随即退到大殿门前派人给内阁传消息,而此时的严嵩已经趴伏在地泣声道:“老臣老臣谢陛下隆恩.”
“卿宜以国事为重,勉抑哀情以慰朕怀。”
对于严嵩谢恩,嘉靖皇帝心里也是不好受,感慨一声说道。
(本章完)
439斗争无处不在
北京,紫禁城,文渊阁。
这里,一向是内阁办公之地,所以平日里进出官吏也很多,有内阁中书,行人等,也有其他衙门派来办事的官员。
尽管人来人往,可院子里始终保持着一种肃静,所有人说话做事都显得小心谨慎,生怕影响到其他人。
因为这里,就是天下读书人最向往的地方。
当然,能在这里出入的人员,也可以被视为朝廷里的精英,即便不是最顶尖的,可也是出类拔萃之人。
今日,徐阶在接到西苑传来的旨意后就一直呆在自己的值房里再也没有出来。
西苑的旨意内容,自然也是很快就在阁里传开了。
大家都不是傻子,官员中有靠向徐阶一边的人,当然也有严家的人,也有所谓的中立派。
既然能被安排到这里办公,要么真是运气逆天,要么就是聪明绝顶,自然不会没有眼力劲。
即便徐阶平常都表现出对严嵩的恭敬,可到底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他们虽然看不出来可也能设身处地想到。
而此时的徐阶静静的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并没有办公,即便书案上已经堆满了各处送来的公文,他一份也没有处理。
保持着这个姿势有些时间了,似乎终于回神,低头看了看桌上的公文,想到先前接到的旨意,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苦笑。
只是嘉靖皇帝要严世番留下来而已,多大的事儿,之前不是一直都是这样,自己至于反应这么大吗?
徐阶就这么静坐一阵子就已经反应过来了,这是皇帝的意思,自然无法更该。
自己的目标是什么,其实有无严世番在京城又有多大的关系,占着大势,自己终归还是立于不败之地。
抬头,徐阶看向屋顶,雕梁画栋。
或许是这些年被严家压得太狠了,自己心里对严嵩、严世番产生了一丝恐惧的原因吧。
严嵩老了,可声威还在,只有严世番,嘉靖皇帝都称其为“鬼才”,所以才会在知道嘉靖皇帝选择夺情,要留严世番在京后有些失态。
想到刚才的旨意,徐阶吐口气,还要自己拟旨夺情留下严世番,不能不说有点讽刺。
拟好旨意,派人送入宫里,徐阶又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看着堆成小山的案牍又是一阵苦笑。
不多时,派出去的人回来了,传回来的消息让徐阶心里更不好受。
宫里不仅派出中使传旨,嘉靖皇帝还派人赐了严家许多银币宝钞。
宝钞这东西,不值钱,内宝钞局还成天的印制出来作为官员俸禄和皇帝赏赐往外发,不过银作局铸造的银币还是很不错的,成色和品相都很好。
说起来,内廷里衙门也是非常有意思。
就是这宝钞二字,内廷有两个衙门的官署名中都在用,其中一个就是印制宝钞的内宝钞局,还有一个就是宝钞司。
内宝钞局印宝钞,那宝钞司又是印什么呢?
一开始,魏广德还是傻傻的分不清,后来才知道,宝钞司印厕纸。
徐阶并没有让人把消息传给裕王府,因为他相信这会儿裕王府那边肯定也收到消息了,如果他还派人把消息传递过去,那只会在外人面前显得自己怕了严世番。
而且,就算裕王府在这事儿上也帮不上忙。
皇帝定下来的,谁还敢有异议。
也正如徐阶所想,消息很早就传到裕王府,然后裕王府诸人就重复了徐阶之前的状态。
不过终归定力不够,他们反映过来的时间只会比徐阶还要长,而魏广德还算是最早反应过来的人。
和徐阶的思考方式类似,本来就是突发状况,能送走严世番自然最好,等于断了严嵩一臂,送不走其实也没有损失什么。
只不过,魏广德在内心里还是暗道可惜了一次机会。
没有严世番在身边,严嵩犯错的几率肯定更大。
严嵩、严世番在接旨后的第二日就重回内阁办公,只是严世番的事多了一些,白天要随父亲入内阁办理公务,而散衙后还要回家披麻戴孝守灵。
除了还看不清时局,溜须拍马之辈进出严府外,现在京官们除了本职工作要完成外,都是成天的盯着天空。
嘉靖四十年,闰五月,北京城除了在二月下过一场小雨外再不见半点雨水,北方的旱情已经显现出端倪。
对于抗旱,除了兴修水利存水外,其实还真没太多办法,即便是后世也如此。
不过呢,现在不是后世,什么都讲科学的年代,在这个时代还有一个后世不会出现的,应对旱灾的方法。
己酉,礼部尚书袁炜上奏皇帝:
“皇上建典,祈两灵泽随降中外无不欣跃,但霡霂于连朝未沾足于四野,既而旱势复作风霾竟日上”
二月日食,嘉靖皇帝建典感谢上天恩德,说来也怪,之后京城下了一场小雨,不过也仅此而已。
在魏广德惊讶的目光中,嘉靖皇帝很高兴的接受了袁炜的奏疏,再次在西苑举行盛大的斋醮仪式,祈雨。
不止于此,按照袁炜奏疏中的请求,嘉靖皇帝下旨命英国公张溶等分诣各宫庙行礼,百官青衣斋宿以淂两为期。
对此,嘉靖皇帝让人放出的理由就是,“卿等所言一体之义也”。
嘉靖皇帝在宫中斋醮,百官自然不应该置身事外,所以都给我去各处庙观参加祈雨仪式吧。
一时间,整个京城内外上百家庙观都忙活起来,开始布置法坛祭台组织祈雨仪式,官员们也是纷纷到场参与其中,一时间也忽悠到不少百姓。
这时代吧,对这些神鬼之事,上至王公大臣,下到庶民百姓,多多少少都存在敬畏之心,何况还是皇帝要求的,他老人家也在宫里祈雨。
祈雨,还不是为了地里收成好吗?
一时间,嘉靖皇帝名声也好了许多,都说皇帝看到天旱,心念着天下百姓的生计。
魏广德从管家张吉那里听说民间议论也是目瞪口呆,算是从袁炜那里学到了一点门道,原来马屁还可以这么拍。
当初听说袁炜上这份奏疏的时候,他还真有点不屑的。
真要是跳跳大神就能降下一场雨,那后世还发展什么科学,直接修炼好了。
不过,这个在他看来就是封建迷信的东西,居然在大明朝发挥出这么大的作用,由不得他不好好想想其中的道理。
看似无用的举措,却缓解了民间的担忧,顺带还收割了一波民心,你说袁炜这份奏疏有没有用?
除了分派官员参与祈雨仪式外,罢刑屠九日,又派太监传旨礼部:“昨遣官祷雨,应祀神祗,淂无有遗乎?”
嘉靖皇帝要礼部再查查,担心出现遗漏。
之后,礼部还真召集下属衙门商议,最后增议之河海雨泽所资,且关漕运不闻,请祷何也,因遣礼部侍郎李春芳、高拱等分祭神祗等神命河道,都御史胡植祭大河之神。
魏广德也要去,他自然就选择了相对离家近,又熟悉一些的灵济宫。
参加祈雨仪式是必须的,那是皇命,只不过顺便在灵济宫主持玄静真人这里,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休息。
这几天时间里,他是不能回家的,只能住在庙观里。
京官们配合着嘉靖皇帝祈雨,可大明地界多大,地方上各种各样的奏报也没有拉下,依旧不断送入京城,送入通政使司,再一级一级的向上汇报。
江西赣州府因为地界关系,紧邻着江西和广东,闽广流贼张琏的势力最早接触的也就是这里,不断煽动地方百姓闹事儿,甚至还派兵进入劫掠,一时间让整个江西也不得安生。
江西都指挥使司一边动员赣州府卫所兵剿贼,一边还从周边府县调兵支援,一时间赣州府承担的军需大增。
江西布政使当然知道,这些开支是必须的,不能省,可是赣州府没钱就只能跑到南昌找布政使司衙门要钱要粮。
没法子,作为地方官员保境安民是职责,做不好就要丢官帽子。
江西布政使司内部一合计,很快一份公文就递送京城。
“江西赣州府盐税每年约银二万余,原题事例以十分为率,二分留充军饷,八分解部济边,抚臣以增兵益饷支用窘急,请全留之。”
只是要钱的,而钱则是当地官府收到的盐税,以前要把大部分交到户部,现在赣州闹兵灾,自然想要把这笔银子留在地方上支用。
公文送入户部,很快就送到户部尚书高耀的案头。
在江西之前,福建、广东都有类似公文送来。
讲道理,他们的要求不过分。
银子解入户部,都是专项用于九边支用的军饷,打仗用的。
现在地方上也在打仗,这笔银子按道理是该留在地方上充作剿贼军饷,可是户部却不敢完全答应,实在是户部现在也缺银子的紧。
其实,很多地方解税大多停留在纸面上,在公文里,现银上缴的很少,所以每次朝廷要用大笔银子的时候,只能是户部向下面催缴,甚至用官位相威胁,打算直接以办事不利向吏部递条子。
也只有这样,才能让地方吐出更多的银子来。
毕竟,这些官员都是流官,能拿捏的也就是官位,只要背景不是特别大,户部、吏部惹不起那种。
高耀此时看着江西送来的公文,心里算了算,这份公文明着是要扣下解部的盐税,可上面却说的不清不楚的,合着是把户部当傻子,想把前些年还没补交的税银也给吃了。
高耀是从地方上升上来的,对这些门清。
有道理,可要批同意,那就不是一年万多两盐税的问题,而是之前几年挤压盐税都别江西那边给黑了,这锅他可不背。
“来人,查查江西这几年盐税的解部情形。”
高耀派书吏去江西清吏司调来账本核对,很快江西清吏司郎中和员外郎都跟着进来了。
他们只知道尚书大人要查账,可不清楚有什么目的,所以带着账本跟着就到了这里。
高耀也不需给他们解释什么,只是要知道江西这几年盐税交上来多少,还欠了多少,心里有数才好批复,到时候和其他公文汇在一起报内阁递西苑就好了。
这就相当于户部一个时期里工作记录,给上面知会一声。
“三十六年的盐税都没有交够?”
清吏司郎中和员外郎知道尚书大人要查什么,自然熟门熟路很快就翻找出内容。
到这会儿,清吏司的人那还不知道这次招来的目的,估摸着江西那边肯定是因为剿贼所以要想截留税银,这种事儿并不少见。
“大司徒,听说江西那边被破了两个县,反贼就退出了江西,应该用不到多少军饷才对。”
这时候,江西清吏司郎中在高耀身边小声说了几句。
按说,这种事有尚书大人做主就够了,他一个清吏司的郎中没必要说话,可只怪最近江西来人送的东西少了,少不得给他们上点眼药。
虫有虫道,鼠有鼠道。
他们清吏司的人,平日里只是做记账的合计,不像户部那些管库房的油水多。
不过作为现管,对接的江西布政使司那边就要给孝敬,最终还不是作为合理开支给支出去了。
可最近送的东西少了,让郎中大人很不舒服,自己在京城也不容易,京城居大不易,江西官府也不知道体恤自己。
高耀听了那郎中的话,微微点头,这事儿他也听说了,虽然张琏飞贼时常祸害闽广和江西,可主要还是在福建山里,能调多少人围剿。
何况,陛下有旨意,让胡宗宪去剿贼,军饷自然是胡宗宪那边出,江西这边只要守好城池就是了,也不需花费多少军饷才是。
心中有了计较,等人离开后,高耀在公文上批复,“覆以,该府节年逋欠盐税自三十六年起至三十九年止,准留三分,以七分解部,以后年分仍照旧例从之。”
算算,四年时间,多留一分,合计就是八千两银子,应该足够支撑了。
江西的公文处理好,放在一边,高耀继续处理后面的公文。
不过公文下到地方,江西布政使姚一元自然眉头直皱,自己费尽心思的一份公文才要到八千余两银子,这哪够?
“东家不必忧心,不若给兵科那位同年去信说说江西的情况,都指挥王大人那边不是老和你不对付,顺便借江西被扰一事儿弹劾于他。”
身边幕僚出主意道。
“理由?”
姚一元问道。
“汪副使的死。”
那幕僚小声答道。
(本章完)
440嘉禾现
幕僚口中的汪副使,是指汪一中,字正叔,歙县人,嘉靖二十三年进士,由开封推官进至江西副使。
月前反贼攻泰和时战死,而在此前,江西都指挥使王瑞接到福建传檄,派兵押送广兵黄凤袁三等乱兵七百人回福建,只是半道失控又联合数千流贼攻打泰和,从而酿成此祸。
不管怎么说,做为都指挥,王瑞失职之罪是逃不掉的。
“东家,不管京城那边知不知道赣州那边到底怎么回事,咱们这里就得咬死是王瑞送出去那伙乱兵引来的流贼,至于本地无知百姓跟着闹事儿那都是被流贼胁迫,不得已而为之,和官府无关呐。”
说起来,若是赣州百姓被官府因赋役逼反的话,他这个布政使也是有过错的,可大可小。
姚一元自然是不愿意背锅的,赣州府官员的破事,凭什么自己帮忙背。
之前还在考虑怎么解释乱民的事儿,现在听到幕僚的建议,姚一元觉得可行。
真不真不要紧,只要自己当真的报上去就行了。
不过姚一元想的还要远一些,祸乱江西,除了王瑞处事不当,失职外,顺便也告闽广两地的官员无能,无法平靖地方。
姚一元觉得此计甚妙,按幕僚的意思,正好拿此事做文章,告倒王瑞。
江西在自己治下本太平无事,怎么能帮王瑞和闽广庸才背锅。
“江西境况说的糟糕些,东家再上书请留税银充军饷也就容易了。”
那幕僚继续出主意道。
刚刚公文被驳回,短期内再想要银子肯定不现实,要从长计议,正好挖坑先把不对付的人埋了。
姚一元点点头,随即准备笔墨纸砚开始写信。
姚一元和现任兵科左给事中张益关系不错,向他诉苦,把江西真实情形说说,特别是王瑞失职和闽广官员无能,那都要大书特书,顺便也述说江西兵饷缺乏等事项。
写完信,叫来亲信连夜送往京城。
十数日,嘉靖皇帝亲自主持的斋醮活动结束,朝廷百官重新投入到政务中,不过福建、广东等地不断有坏消息传来,也是让朝廷官员有些心惊。
张琏反贼近些时日不断派兵攻打周边府县,活动区域虽主要在福建,可也不时侵扰广东、江西等地。
这天,兵科左给事中张益上奏,闽广江西三省盗贼充斥,乞将近年借解两广南赣军饷酌量停减以备彼处征剿之用,庶免加派扰民,又言副使汪一中之死佥事王应时被擒皆由江西都司指挥王瑞始以部送乱兵袁三等,还广妄令击贼致其与贼交通以败我师,罪不可原。
两日后,江西巡按御史叚顾上奏,江西兵祸起于福建都司张启谟承军门檄,送广兵黄凤袁三等七百人还,而江西抚臣遣都司王瑞协送之,启谟遂委袁三等四百人于瑞控驭失宜,而土贼数千余徒遂与合并酿成大患,请并逮启谟及弃城失守玉山知县李廷瓒、永丰知县卢天右等处以重法,且请增设守备一员屯兵万安以障吉临诸郡。
兵部对江西送来的公文分析后,也认定王瑞处置失当,有罪,启谟罪与瑞同当,并逮廷瓒等,对于增设万安守备一事,则需上奏嘉靖皇帝。
对于兵部上奏,嘉靖皇帝全部都答应下来。
只要有利于尽快剿灭张琏反贼,嘉靖皇帝都不会拒绝。
不仅下旨江西、福建巡按御史逮王瑞、张启谟等人解京,同时仍令督抚诸臣克期平贼以靖地方。
可即便如此,依旧有府县遭遇反贼袭击的奏报送入京师,让嘉靖皇帝在西苑里也甚是忧心。
还好,宣府总算有好消息送来,算是寥慰帝心。
虏犯宣府,分数道入,副总兵马芳等督兵御之,擒其酋五合器等,十四人俘,斩十八人,获达马二百四十余匹,虏遁。
有首级有俘虏还有缴获,这已经是今年边镇少有的胜仗,可嘉靖皇帝依旧不是很开心。
就是在这样的日子里,又一件事儿的发生让安心呆在裕王府的魏广德又一次长了知识。
嘉靖四十年七月,钦天监奏报,“是日日食,一分五秒例免救护。”
礼部尚书袁炜紧接着上奏:“臣闻唐一行曰日,君道也无朏魄之变,古之太平,日有不食或月变行而避之,或五星潜在其下御侮而救之,或涉交数浅或在阳历阳盛阴微则不食或德之休明而有小眚焉,则天为之隐虽交而不食,此四者皆德教之所由生也,皇上以父事天,以兄事日,群阴退伏,万象辉华,是以日位旺荣,阴氛销铄,食止一分与不食同,臣等不任欢忭。”
七月初一这天,一大早魏广德就听说有日食的消息,虽说只有一分五,按照后世说法是日偏食,可还是有些小期待的。
看看。
上次日食很大,几乎是日全食,可当时只想事儿去了,都忘记欣赏日食。
这次是日偏食,也是不错。
所以,魏广德在王府院子里看了一天太阳,结果毛都没看到一分半点。
按照钦天监的说法,一分五秒的日食啊,不可能一点也看不到才对。
古时对日月食的计量是用分秒,不过却不是指日月食发生的时长,而是指日月食的程度。
明代把日月食分为十分,若是预报日月食十分,就类似于后世说的“全食”,预报为三分,则日月食约遮蔽十分之三。
这次是继二月日食后又一次日食,一分五秒,可是实际上魏广德根本就没看到有日食发生。
到了晚上,睡在床上的魏广德才若有所悟,不会是袁炜串通钦天监的人搞出来,哄骗皇帝的闹剧吧。
上次,钦天监监正搞出“当食不食”的言论,裕王府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帮忙配合一下,最后钦天监不仅没有因为预测不准被降罪,还得到了赏赐。
魏广德这时候有些怀疑,袁炜看皇帝因为南边的消息心情不好,所以伙同钦天监搞出来的祥瑞,献媚皇帝。
嘉靖皇帝明显和以前的大明皇帝不同,好像很喜欢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虽然有猜测,魏广德可没想去做什么正义使者,他不懂天文,自然无法确定钦天监奏报是否作伪,何况奏上去有什么好的?
当恶人,还让皇帝不开心,得罪袁炜和钦天监的人。
不过经此一事,魏广德也算学到了什么叫“投其所好”。
为此,魏广德在心里还小小的自得了一把,认为自己看穿了袁炜的把戏。
当然,魏广德也并没有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告诉裕王等人,也没有想着怎么复制一把这样的祥瑞,博嘉靖皇帝龙颜大悦。
“听说兵部在讨论任命谁出任万安守备一职,广德,你最近有接到家里的信吗?”
这一日,魏广德到了裕王府,就被张居正拉到一边小声问道。
“万安守备?”
魏广德只是稍愣就明白张居正话里的意思。
出任守备,品级至少也是卫指挥佥事一级,别看自己在京为官多年,老爹那边依旧还是千户,没找到升官的途径。
被张居正一问起来,魏广德才想到此事,貌似可以操作一把的。
不过,魏广德很快就否掉了这个想法,做了万安守备,那就和剿灭张琏一伙反贼联系起来。
张琏一伙反贼好不好剿?
不好剿。
张琏确实会找据点,把老巢建在福建大山里,导致官兵无法大举进剿,实在是地形太过复杂。
别说守备只需要保靖地方,到了那个位置上,军令让你出战你就得出兵交战,你以为以自己是地方保安队就可以拒绝出战吗?
那罪就大了。
说实话,魏广德不希望老爹又卷入到战争中去,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虽然在京城,魏广德可看过福建奏报,知道张琏手下网罗的亡命徒已经超过十万人。
别看官军在福建、江西等地驻军几十万,可那都是什么战力。
虽然不清楚张琏这伙人到底战力多强,可看战报就能知道,似乎比官军力量强不少,已经有十几个府县遭到反贼攻陷,只不过似乎对方还没有开始扩大地盘的意思,占领城池后抢掠一番就撤回山里。
想到这里,魏广德笑着摇摇头。
“那伙反贼惯会伪装成贫民百姓偷城,我大军至则退回山里负隅顽抗,这仗我好打。”
魏广德开口就说道,“我没收到家书,虽然不知道我老爹是否由此意思,不过就算他真有此心,我也不会帮他运作此事。”
“哦,如此也好。”
张居正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道。
“叔大兄,可是徐阁老有办法和杨尚书那里说说,举荐万安守备一职?”
魏广德随口就问道。
“陛下准了兵部奏报,不过兵部在任命谁出任万安守备一职上却分歧明显,主要空缺出来的将官大多在剿贼剿倭战事中吃过大亏,而万安守备则肩负防止反贼进犯江西,可谓责任重大。”
吃过大亏,其实就是说这些人在交战中有过败绩,兵部已经判定这些人能力不行,所以并不愿意重新启用。
在没有外力干预的情况下,兵部自然是希望选择一个能力卓绝的武官出任万安守备一职,不然老是传来败绩,兴许那天嘉靖皇帝就该怀疑他们的能力了。
“我昨日听老师说,现在兵部又开始扩大范围选将,若是善贷家里有意,就要尽快和我说说,咱们也可以在兵部运作一番,如果不行就让我老师出面。”
张居正继续说道。
魏广德微微点头,知道武将的官途其实和文官一样,一个萝卜一个坑,升迁极为困难。
以前还是百户的时候就如此,更何况现在老爹已经是千户。
好容易新增一个武职看,看起来确实是个机会,不过想到上任就要面对的战事,魏广德还是坚定了自己的心意,让老爹就在九江卫呆着好了,那里才是家族的根本。
武将,还是轻易不要挪窝的好。
又和张居正泡茶闲聊间,隔壁殷士谵还在和裕王讲课。
“对了,听说陛下有意再增王府讲官,善贷听说此事了吗?”
正说话间,张居正忽然又说出一事来。
“新增讲官?”
魏广德有些惊讶,其实随着裕王年长,他的基础课业早就完成,现在殷士谵、张居正等人的授课大多都是温故而知新,谁会想到这会儿嘉靖皇帝还要安排人充王府讲官。
心下好奇,魏广德就笑问道:“谁?”
“翰林院修撰唐汝楫。”
张居正答道。
“他啊。”
张居正说出人名,魏广德当然知道是谁。
说起来,唐汝揖算是张居正的后辈,却是他的前辈。
唐汝楫字思济,自号小渔,兰溪人,原吏部尚书唐龙之子,更是嘉靖二十九年状元及第。
不过这人,在翰林院里地位有点尴尬,至于原因嘛,还是因为他老爹的关系。
翰林院中传,唐汝楫之父唐龙和当今首辅严嵩关系莫逆,当初唐父被罢黜也是夏言的主意。
好吧,那意思就是说唐龙应该和严嵩走的很近,所以在严嵩和夏言的争斗中被波及,好似这也成为唐龙和严嵩关系好的一个铁证。
知道是谁,魏广德不免更加好奇,问道:“是首辅大人的建议?”
“这个就不知道了。”
张居正摇摇头,“陛下问起唐汝楫在翰林中的情形,又笑说陈以勤丁忧,总要安排人接替。”
“哦,这样啊。”
虽然不能就此确定是皇帝的意思,还是其他人进言,魏广德觉得唐汝楫入裕王府似乎已成定局。
毕竟,嘉靖皇帝有此心。
正这时,门外脚步声响起,有内侍匆匆而来。
到了门外,就听到外面人说道:“张先生,魏先生,刚从宫里传来的消息,御田那边发现祥瑞,御田官严首辅已经亲自去看过了,说是要去西苑献瑞。”
“御田那边有什么祥瑞?”
魏广德和张居正对视一眼,好奇开口问道。
“嘉禾,一茎双穗八十一株、一茎三穗六株、一茎四穗一株。”
门外内侍答道。
“呵呵.....早年又是白鹿,又是白龟,还有天降甘露什么的,终于又轮到嘉禾了。”
张居正在这边小声笑道。
魏广德也反应过来,小声附和道:“这次出了嘉禾,下次就该是瑞麦,还有看那条河河清、再出只凤凰和麒麟....”
441拦路
在天人感应思想被普遍认同的古代社会,多种象征美好寓意的事物,如嘉禾、瑞麦、河清、凤凰、麒麟等出现都被认为是预示着德政,圣世的征兆。
因此祥瑞被赋予了强大的政治功能,无论是在新帝继立、王朝更迭,还是应对统治危机中,祥瑞都可能作为一种神秘力量发挥其作用。
祥瑞亦称嘉瑞、符瑞、瑞应,是中国古代政治文化的特有产物。
注意,祥瑞其实是政治产物。
魏广德小声说那些话,其实不过就是随便说说,毕竟他心里这时候是有点不舒服的。
前几天才看穿袁炜和钦天监联手搞出的“当食不食”,没想到转天严嵩也玩起这个把戏来。
不过回忆之前看过一些古书的记载,貌似嘉(禾)瑞(麦)就是这么来的。
对于出现一茎双穗、三穗、四穗什么的,魏广德猜测应该就是后世说的基因突变,如果有农业方面的专家,研究下,互相是农业增产的一个方向。
不过对于御田里出现这么多的基因突变植物,魏广德估摸着是派人不知道跑了多少田间地头找到凑起来的数字,九九八十一,还有六和一,估计也是太罕见了,不好凑。
这么看来,这古代其实出现双穗概率还是蛮高的,居然能找到八十一株。
“善贷,慎言。”
张居正只是看了魏广德一眼,就对外面大声说道:“知道了。”
说完话,随即就小声对他叮嘱道:“万寿圣节快到了,前些年胡宗宪送白鹿,还有那什么白龟的,那时候一年多少祥瑞。
也就前两年少了些,不过年初日食过后,我估摸着那些人又打算祭出此招讨陛下欢心。
看着吧,万寿圣节前这一段时间,祥瑞是不会少了。”
魏广德想想也是这么回事,当初胡宗宪不知道从哪儿搞来一只白鹿,大张旗鼓送入京城,他那个总督之位能够坐稳,这白鹿也是功不可没。
至于后来嘉靖皇帝要灵芝入药那会儿也一样,各种各样的灵芝就冒出来了,有些看上去还颇为稀奇。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要不,安排人也找点祥瑞送上去?”
魏广德沉默一阵后,小声和张居正商量起来。
“我们关起门来说,当然可行,不过如果殿下询问高侍郎的意见,我估摸着他一定会否掉。”
张居正小声说道,“不过如果王府里真找到了,怕是他会以此事会影响裕王声望什么的阻止下来,然后自己送上去。”
魏广德看了张居正一眼,想想也觉得很对。
对于他们这些王府讲官来说,自然不能教育裕王行这样的荒唐事,不过如果真找到祥瑞,怕是也不会浪费,自然最好是高拱送给嘉靖皇帝博取好感,裕王也会觉得这是高拱对他好,不坏他的名声。
在裕王看来,裕王府其实和高拱已经高度绑定。
“算了,看戏吧,对殿下来说,也不缺这个献媚的机会。”
张居正小声说道。
不多时,殷士谵那边课业上完,张居正自然向裕王禀报此事,而裕王也只是点点头,并没有什么表态。
不过在用过午膳后,又有内侍匆匆来报,陛下起驾御田,亲自看了那边的嘉禾,据说非常高兴。
嘉靖皇帝平时可不常离宫,没想到为了嘉禾居然亲自跑到御田去看,可见陛下对此事的重视程度。
嘉靖皇帝生于八月,算算时间也没几天了,之前又是日食,现在又是嘉禾,想来皇帝会很高兴吧。
那内侍刚离开没多久,又屁颠屁颠跑回来报信,“陛下让百官贺。”
嘉靖四十年七月,上谕大学士严嵩等,今日御田官上天降祥禾八十八,本五月恩滋,应祈八月玄育生瑞,当知恩也,汝等一视礼部因请率百官门贺上,令择吉献庙门贺。
到了晚间散衙前,魏广德在裕王府就听到消息,礼部尚书袁炜上奏钦天监测算的吉日,以及万寿圣节前当行礼等事项。
“这袁炜办事效率好高啊。”
魏广德在心里感叹一声,一个时辰不到,就把嘉靖皇帝关心的事儿都办妥了。
散衙后,魏广德就找到几个在兵部的同年打听万安守备一事。
张居正告诉自己这个消息,魏广德虽然不愿意让家人过去和张琏反贼打生打死,可不代表不觊觎这个位置。
他当然不会想要转武职,可俞大猷可以啊。
前段时间俞大猷来信,贵州西路几个土司已经被他干趴下了,都不敢造次,不过那儿着实没什么好呆的,俞大猷想要换地方了。
贵州那地界,虽然很早就被纳入大明版图,可云贵一代一直被明人视为蛮荒之地,谁都不愿意去那里做官,俞大猷自然也不愿意,别忘记他还是个秀才,固有观念还是不会变的。
只是这事儿,其实操作起来也有些麻烦,因为俞大猷现在算是湖广镇筸参将,要调往江西还需要湖贵川总督黄光升点头才可以。
不过魏广德打定主意,若是兵部真没有定下万安守备一职的人选,不妨找个机会和杨尚书说说此事,以俞大猷的战绩,想来杨博也知道他才是最佳人选。
嘉靖皇帝显示出自己高效的办公效率,在袁炜上奏的第二天,一连串的旨意从西苑发出。
己未,以苑田奏献瑞榖,遣成国公朱希忠献于太庙群臣。
庚申,秋分祭夜明于夕月坛遣定国公徐延德行礼。
乙丑,建万寿大斋于朝天宫三日夜。
丙寅,以万寿圣节遣成安伯郭应乾、清平伯吴家彦、广宁伯刘允中、彭城伯张熊分祭诸陵,都督佥事王朝用祭恭仁康定景皇帝,指挥佥事文承武祭孝洁皇后中官祭恭让章皇后陵寝。
而在万寿圣节当日的安排,和以往并无区别,嘉靖皇帝不御殿,命成国公朱希忠代祀天于玄极宝殿,文武群臣朝服,诣大朝门行五拜三叩头礼仍各贺;
罢群臣宴,赐节钱钞,王府进贺人员及四夷朝贡使仍宴于阙左门。
万寿圣节当日祭先师孔子,命太子少保、礼部尚书、翰林院学士袁炜行礼。
此外还命英国公张溶祭太社太稷、成国公朱希忠祭帝社帝稷.....
一连串旨意发出,嘉靖皇帝把自己生日前后要做的差事全部都分派下去。
“这天多热啊,我们还要去左阙门吃御宴。”
裕王府接到圣旨,魏广德和张居正在一边小声滴咕。
“殿下很高兴。”
张居正只回了魏广德一句。
现在两个人因为一起充裕王府,又长期相处的缘故,已经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友,私下里褒贬时政,牢骚话也不少。
这次御宴招待各藩王使者及四海贡使,嘉靖皇帝依旧不会出现,只是和以往不同的是,主持宴会的不再是礼部尚书而是裕王,由裕王代表皇帝招待使臣。
这还是裕王第一次以亲王身份参与到这种政治活动中来,以前只有必须的仪式才会以亲王身份参与,而且还是裕王和景王一起。
现在不同了,景王离京后半年,裕王就已经代表嘉靖皇帝出席这样的活动,含义不言而喻。
两人看向远处背影,那是接到旨意后的裕王,这会儿欢天喜地往府内走,身后跟着捧着圣旨的李芳和殷士谵两人。
“走吧,跟着过去。”
张居正对魏广德笑道。
“叔大兄先请。”
魏广德含笑谦让道。
“同去,同去。”
张居正笑道,不过还是当先走了过去,魏广德在他身后半步。
虽然两人是平级,但科举中张居正可算是魏广德前辈,不过两人没走几步身后就有小内侍跟上来小声禀报道:“二位先生,刚刚收到消息,陛下传谕内阁和兵部。”
“是什么事?”
魏广德和张居正都停下脚步,张居正转身问道。
“陛下忧虑边务,今秋恐有扰者,要内阁和兵部早定策以遏之。”
那内侍小声答道。
“还有其他事儿吗?”
张居正皱皱眉,随即又问道。
在得到没有的答复后,让小内侍离开,两人继续往里走。
“快八月了,秋高马肥之时,边镇又不安宁了。”
张居正小声说道。
魏广德只是点点头,没答话,心里也在盘算此事。
“前些天宣府马芳打了一仗,估摸着就是在试探虚实,陛下应该是想到此节,所以才下的这道谕旨。”
张居正继续说道。
“兵部有的忙了,闽广反贼还没剿灭,又到鞑虏兴兵扰边之时。”
魏广德也是摇着头说道。
在北京城做官这些年,魏广德感觉京城的官老爷们似乎一直都是在处理这些事儿,北边鞑子,南边倭寇,时不时西南还有土司造反,现在又增加了福建反贼,感觉一年四季不断有战事发生似的。
“不过杨尚书总督过宣大和蓟镇,对兵事当可放心,就看这次陛下批多少银子给边镇......”
魏广德继续说道,两人说话间渐行渐远。
礼部紧锣密鼓准备各种祭祀仪式,而魏广德通过几日打听也确定,兵部确实还未对万安守备一职选定人选。
以往那些惯会钻营,想要往上爬而又没有真材实料的武将,这个时候没一个走关系争取这个职位的,万安守备这个差事可不是闹着玩的,随时可能上战场。
打赢了还好说,打输了怕不是丢官罢职那么简单,褫夺世袭武职甚至被发配都是有可能的。
到这个时候,魏广德反而不急了,只是呆着裕王府里支棱着耳朵。
现在万安守备的事儿被兵部暂时放在一边,当务之急还是陛下问起的边事。
北京这边兵部知道是怎么回事,而南京可不知道。
说起来南边的战事,自然他们得到消息比北京更快,对局势的了解也更深刻。
在万寿圣节前一日,南京吏科给事中周京、兵科给事杨铨、御史林润等联名上书,言闽广、江西流贼初由建昌继及泰和,杀虏文武大吏,屡败官军,兹且延及万安、永泰、崇仁、乐安诸邑,而当事诸臣一筹莫展,请简任南赣都御史选,委附近良将及敕南京兵部发练卒策应之。
万寿圣节当日,魏广德和其他同僚一起穿上朝服在奉天门外行五拜三叩头礼后,眼睛就盯着前面的兵部尚书杨博。
毕竟他是在裕王府当值,都察院都少有过去,还真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和兵部的大人说项。
至于他那些同年,留在兵部的官职也不过主事,属于官员中最低级的存在,在这种事情上发言权真心不大。
所以,魏广德盘算后打算亲自和杨博说说俞大猷的事儿,之前和杨博打过几次交道,正好借举荐之机和杨博拉近些关系,也算是帮裕王府办事儿。
百官礼毕后各司其职,有差事的匆匆而去,无事则返回各自衙门办差。
魏广德是王府属官,今日是要等到御宴后才能离开,不过看到杨博带着兵部的人往外走,故意挡在路中假装未见。
等到杨博走近后,魏广德才急忙拱手行礼,“拜见大司马,几位大人。”
“呵呵,善贷啊,你.....啊,对了,你们今日还有公务。”
看着大多都在往外走,而魏广德只是站在那里未动,杨博张口说了两句就想到裕王府的人还有御宴的差事。
魏广德看看杨博又看看他身后的人,笑道:“杨尚书,不知陛下问的边策可有定论?”
“大致有了想法,还需和内阁大人们商议后再上书。”
杨博笑笑,看向魏广德道:“善贷可是有妙计?”
其实兵部对北虏也早有定计,无非就是那几套路数,杨博这会儿也好奇魏广德是不是又有什么奇思妙想出来。
“善贷愚钝,倒是没有什么好办法。”
魏广德急忙恭敬说道,随即又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不知兵部对万安守备一职可有人选,不瞒大人,京城不少老乡听说有流贼入江西,担心不已,这些日子不断到我家里问朝廷可有应对之策。”
“南京那边也是在催问此事,不过边事要紧,这几日都在筹划边镇举措,还未就万安守备之事定下人选。”
杨博摇头叹道,“善贷是江西人,自然关心此事,我理解,兵部会尽快定下守将,保江西太平。
对了善贷,你心里可有人选?”
这时候,杨博心里已经有了预感,这魏广德站这里拦路,不会是想给自家人求官吧。
别说,貌似现在九江卫指挥同知吴占魁要是愿意镇守万安的话.....
“杨尚书,不妨考虑下贵州西路参将俞大猷....”
442升,迁
“杨尚书,不妨考虑下贵州西路参将俞大猷”
就在杨博以为魏广德拦路是要举荐自家亲戚的时候,没曾想听到魏广德说出的却是旁人。
魏广德还在那里说着俞大猷参与过的大小战事,而杨博已经抚须点头。
别说,魏广德举荐的人倒是真适合。
如果说以前杨博对俞大猷不甚了解的话,那么在去年大同之战后还不知道就有些失职了。
只是这也不怪杨博,毕竟他上任兵部尚书才多久,之前离开宣大后还在蓟镇呆了不短的时间。
魏广德还在说俞大猷的过往经历,这会儿杨博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人选。
魏广德这会儿絮絮叨叨的,其实也是担心杨博嫌麻烦,毕竟俞大猷现在有实职,调走要经过黄光升那里,还要考虑谁接替,贵州那地方可不是谁都愿意去的,俞大猷离开了会不会闹乱子。
不过,对魏广德来说有些麻烦的事儿,其实如果兵部做出决定,不过就是几份公文的事儿。
当然,也不是下公文就了事,毕竟需要选拔出将官接替俞大猷,这其实才是最麻烦的。
摆手打断魏广德的话,杨博开口说道:“你举荐俞大猷这事儿,我知道了,兵部会尽快商议此事。”
说道这里,杨博忽然笑道:“如果有俞将军坐镇万安的话,江西还真就固若金汤了。”
他这话,其实也表现出他对俞大猷的态度,这个人很难打,是大明朝这会儿难得的武将,特别是当初俞大猷还在浙江担任总兵时,经常率领水师出海剿倭,将大部分倭寇拦阻在海上。
这也是嘉靖三十六年之后倭寇进攻明显南移,向福建、广东发展的原因。
不过这几年嘛,浙江、福建和广东持续遭到倭寇袭扰,虽说胡宗宪报告是王直残部报复,但不得不说俞大猷被治罪导致水师无力出战也是有很大关系的。
杨博说完后,冲魏广德拱拱手,随即迈步往前走,回兵部衙门去了,他身后的侍郎等兵部官员在两人说话的时候也在思考魏广德举荐之人,都是觉得这个推荐还不错,所以都笑吟吟冲他拱手后追着杨博去了。
魏广德目送他们里去后,也赶紧往左阙门去,今日那里可是御宴,招待藩王府和海外藩国使团。
万寿圣节当日,众多仪式先后举行,不过每年如此,所以并没有出现什么岔子,礼部操办的还很不错。
万寿圣节后第三日,朝堂重回正轨,该处理的公务也要开始处理,而内阁阁臣和六部九卿再次被召入西苑。
“今之九边,大率以蓟镇为重,盖腹心既安四肢自无可虑,今虏止是永邵保兀慎摆腰三部兵寇大同镇川堡,而其酋俺答黄台吉把都儿及土蛮等潜形不露,窃恐其谋窥蓟镇伏承宸虑,臣谨以六事献。
一请先敕边臣,逐大同之寇,坚壁清野以固其守,设伏出奇以挫其锋,分精兵以捣其巢,简恶少以邀其马,使贼不得近蓟镇;
一御贼必先独石哨探”
今日众臣进入永寿宫后,嘉靖皇帝直接拿节前谕旨问话,问杨博兵部对边镇的策略。
而杨博在昨日就已经去了内阁,和严嵩及徐阶进行过商议,基本算是定下六条策略,现在不过是拿出来念一遍,以宽帝心。
等杨博说完,嘉靖皇帝皱眉问道:“兵部虑俺答部今秋欲进兵蓟镇,可有把握?”
“陛下,此前虏数万在宣府及大同寇边,其他边镇毫无动静,宣府副总兵马芳曾率部袭击入寇鞑子,发现并非俺答汗精锐.”
杨博急忙答道。
其实,这一时期,明军虽主守,但也不是一味防御,也有将官敢于出兵攻击兵临城下之敌,只不过战绩不佳,自然也不会往上报。
而且,如果不是俺答部尽出,只是少量鞑子骚扰,明军在有优势的情况下还是敢战的。
战绩不佳,其实主要原因还是明军军中骑兵不足,即便取胜也很难阻拦鞑子北逃,没有首级,将官说什么也很难被认定,甚至还会被扣上虚报战功的罪责。
如果鞑子大部杀来,明军虽多但分散在各处军堡,反而不占优势,自然也不会傻傻的出战,只能勉力维持战线。
听了杨博的分析,嘉靖皇帝面色缓和,转头对严嵩问道:“内阁怎么说?”
严嵩忙拱手道:“陛下,兵部所言甚是。”
说道这里,回头看了眼正在点头的徐阶后继续说道:“内阁无其他意见。”
一个小动作,看在屋里众人眼中,自然这个意见是内阁两位阁臣共同的决定,而非严嵩一人之言。
“然。”
听到内阁没有什么意见,嘉靖皇帝这才放下心来,“所奏事宜悉允施行,令户部亟发主客兵粮毋误。”
“陛下,户部奏请按年例发放粮饷。”
这时候,户部尚书高耀急忙站出来躬身奏道。
“高尚书,昌平居庸黄花镇三区与宣府怀来隆庆永宁四海冶相为唇齿,宣大总督当秋近时移驻怀来策应蓟镇,且近年蓟镇主客兵粮屡称缺乏,宜即时给发,按往年例发放怕是不够。”
杨博急忙说道。
户部,自然考虑少花钱,而兵部则考虑打胜仗,阻俺答部于关外。
今秋防御,兵部计划调宣大精兵东移协防蓟镇,大军在外自然消耗大增,按惯例肯定是不够的。
而且往年秋冬时节,各镇军粮缺乏,自然想要借这个机会说出来,在御前争取从户部多讨要一些东西出来。
高耀这么急着站出来,其实就是担心杨博接下来要银子,若是不借这个机会把要拨发的粮饷定下数来,杨博下来后再上奏要多少多少,想来嘉靖皇帝那里也是会批的,户部就太被动了。
于是接下来,杨博和高耀开始争论起来,为的就是要加发多少饷金才能满足需要。
其实,整个过程就是杨博和高耀的诉苦大会,纷纷向嘉靖皇帝诉苦,因为在御前,自然最终的决定是嘉靖皇帝做出。
而嘉靖皇帝在两人争论后也给出最终的决定,“年例外加发饷金四万两,得旨边臣不许妄侵,必节爱实用。”
和以往一样,对朝廷的拨款,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都要增加“不许妄侵”这四个字。
不过即便这四个字上了圣旨,对于官员们来说,按例该分润的还是要分润,并不会因为这几个字就不要银子了。
要知道,分润那些银子的理由是“漂没”,是属于正常损耗,可不是谁贪污。
兵事说完,袁炜这时候也出列奏道:“陛下,礼部奏,四方所进鲜芝共七百六十九本,其五色盈尺者尚不多得,请申谕明年加意采取。”
“准。”
嘉靖皇帝马上就说道,这说的是采购灵芝一事,对他来说自然是多多益善。
刑部尚书蔡云程这时候也来凑热闹,道:“陛下,本欲来日上本奏报,今秋罪囚应决之事,今既在御前,还请陛下示下。”
嘉靖皇帝略微沉吟后才说道:“五月苦旱,应祷垂霖秋,赐禾祥玄庥不偶,恩至感焉,今年暂免刑,其系狱如故。”
说完,看到殿上众臣再没人出列,嘉靖皇帝挥挥手,示意黄锦把之前批红的奏本拿出,说道:“宣大总督李文进、巡抚迟凤翔等以七月中宣府捷闻,请叙副总兵马芳等功,兵部覆奏请赏,朕已经批了。”
随着嘉靖皇帝话音落下,黄锦翻开奏疏念道:“赏文进银三十两,纻丝二表里,凤翔及总兵官李贤各二十两,二表里,马芳升秩二级,参将孙吴、戴恩、丁淳,参议杨巍各二十两一表里,参将王孟夏等军门分别犒赏。”
黄锦念完,下面众臣反应不一,不过大多和他们关系不大,毕竟除了李文进和迟凤翔等人外,其他人都是武夫,只是严嵩眉头跳了跳。
魏广德的小册子已经递到他手里,其中就有这马芳的名字,想要谋总兵官一职。
现在马芳升秩二级,马芳现在是都督签事,升两级就跨过都督同知和右都督,成为左都督了,实职升总兵水到渠成。
拦不住了。
严嵩知道,这次别的人都有赏赐,而马芳却是升职,这就是要提拔的意思。
皇帝有这个想法,他是绝对不能阻止的。
和他有类似想法的还有杨博,他哪能不知道皇帝的意思,想想李贤现在的年纪,宣府总兵官看来是要换人了。
之前兵部就有人想要把马芳调往蓟镇,不过被他拦下,毕竟宣大是京师西北屏障,位置极为重要。
如果俺答汗以后的目标从宣大转向蓟镇的话,倒是可以考虑此事。
旨意宣读完,嘉靖皇帝坐在御座上看看众人开口问道:“各部还有事吗?”
召集这么多人说了这么久,嘉靖皇帝有点乏了。
其实今日召人入宫,主要就是说说边镇的事儿,如果没事儿就该让他们走人了。
这时候,兵部尚书杨博再次出列奏道:“陛下,万安守备一职,兵部已有人选。”
“何人?”
嘉靖皇帝看着杨博问道。
“贵州西路参将、指挥佥事俞大猷。”
杨博答道。
听到这个名字,严嵩又一次皱眉,倒不是因为魏广德,因为魏广德给他的小册子上并没有俞大猷的名字,而他记起以前胡宗宪送来的书信里提过。
这个人,当初本该是被治罪的,可最后被陆炳用条件给换走,之后又因为在大同立功得到升迁。
那个时候,严嵩就意识到对于俞大猷,只能尽量打压,所以当初兵部叙功的时候他就一直压在俞大猷的封赏。
没想到,今日在御前,杨博又提到此人。
在皇帝面前怎么打压?
严嵩意识到怕是无法阻止此事了,若是兵部上奏,他在内阁还可以拦下来。
想到这里,严嵩虚眯着眼看了看杨博。
“俞大猷?”
嘉靖皇帝嘴里念叨一句,似是想起人来,问道:“就是那个在大同立功的俞大猷?”
“正是。”
杨博答道,“之前俞大猷上任贵州后,快速平定几股叛乱,现贵州西路已经安定。
此次闽广流贼侵扰江西,兵部商议后觉得,调俞大猷坐镇万安实为万全之策,且俞大猷熟悉山野作战,若大军进剿,俞大猷可督军自西向东攻打反贼。”
“内阁怎么说?”
嘉靖皇帝没有马上做出决定,而是看向严嵩和徐阶。
没有和徐阶讨论,严嵩就出列道:“俞大猷战功不俗,当可胜任此职,只是他本就是福建人,这.”
严嵩话说道这里,忽然感觉不好,自己理由没找对。
他是用文官的规则说的这话,就是文官是不能在家乡任职的。
万安处于江西和福建交界处,虽不属福建,可先前杨博可说了要让俞大猷派兵进剿反贼,那不就进福建了吗?
只是,话说了一半才发现,俞大猷是武职,武职可没有这个说法。
“阁老所言差矣”
果然,杨博在严嵩顿住的时候马上就出言反驳,而徐阶则用略微诧异的目光看着严嵩的背影。
很少见,严嵩会犯下这么低级的错误。
不过很快,徐阶心中就有了自己的猜测,年纪大了,精力不济,考虑不周。
这,是身为内阁首辅致命的缺陷。
想到这里,徐阶向其他人看去,果然发现许多人看向严嵩时,目光中都露出惊讶之色。
严嵩先前的说辞不占理,在杨博的反驳中自然找不到话来应对,而他一时也想不到理由阻止此事。
或许,如果是兵部上奏,他在内阁还可以让严世番出主意,想到阻止选调俞大猷的理由,可在御前,在这个时候,他是真的想不到该说什么拦下此事。
看到杨博说完后,严嵩只是沉默不语,嘉靖皇帝也做出了决定,当即说道:“指挥佥事俞大猷充参将任万安守备,分守江西南赣等处。”
嘉靖皇帝的话自然是一锤定音,严嵩也没想要再阻拦,主要还是找不到理由。
等众人退出永寿宫后,杨博还很是兴奋,今日兵部的提案全部御前获得批准,他急着回兵部宣布此事,之后的流程还要尽快完成。
严嵩走在后面,看着前面疾步而走的杨博,眼神里透露出一丝怨恨之色。
没拦住俞大猷改迁其实也无所谓,出宫以后严嵩心里就有了计较,回头争取把江西也纳入胡宗宪管理就是了,俞大猷在胡宗宪手下做事,还怕找不到理由摆布他。
(本章完)
443贼势燎原
没拦住俞大猷改迁其实也无所谓,出宫以后严嵩心里就有了计较,回头争取把江西也纳入胡宗宪管理就是了,俞大猷在胡宗宪手下做事,还怕找不到理由摆布他。
之前,虽然胡宗宪号称江南总督,但其实准确官职是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都御史,加少保,总督南直隶、浙、福等处军务,是管不到江西兵马的,但可征调,通过江西都司调派。
胡宗宪欲治罪俞大猷,自然把人弄到他手下,还不是想怎么弄就怎么弄。
当初剿灭王直残部后,胡宗宪还不是随便找个借口就把人告了,圣旨一道锦衣卫拿人,严嵩此时只是想要复制一下,就可以轻易让他重蹈覆辙。
等人走出西苑不久,消息也开始在京城衙门里扩散,第一时间也传入裕王府。
以前,裕王府在收集信息方面是薄弱的,但在高拱入朝为官后,这样的局面大大缓解。
礼部侍郎,三品高官,地位超然,行事自然方便很多,也能接触到朝中一些大事,这让裕王府的消息也变得灵通起来。
兵部对于边镇的应对策略,其实之前朝野中就有流传,早在去年魏广德也有预判,倒是没有让王府中人感到诧异,不过也让魏广德在王府中的地位有明显提高。
能谋兵事,魏广德将来入朝为官最起码可以坐镇兵部,不愁没有合适的职位。
而这会儿,对于西苑传出的消息,魏广德感兴趣的自然是马芳升秩两极的消息。
俞大猷调任江西,其实只需要了解俞大猷经历就可以理解,在朝中只需要一个推手,就可以达到,而马芳则不同。
九边重镇延续多少年了,其间诞生无数将门,实际上现在九边重镇的总兵、参将这些重要职位,大多都是这些将门把持,他们是世代练兵的经验传承。
而马芳则明显是个外来闯入者,凭借军功一步步走到今时今日。
总兵官,左都督,这已经是武将能够达到的最高军职了,剩下的不过是虚衔,什么时候加三公散傅。
当初魏广德是想着让马芳以副总兵身份去蓟镇,立下功勋才好冲击总兵官一职,但是现在貌似没必要了,那是否还有必要帮他谋调任呢?
想到早前和马芳书信中知道他的心思,老了还是想回大同,而不想到京城入五军都督府挂闲职,不过现在的马芳还年富力强,倒是没到准备养老的时候。
而到了总兵这个级别,调任也变得麻烦起来,毕竟全大明就那么些总兵,都是在嘉靖皇帝那里挂上号的,魏广德一时间觉得貌似没什么好帮他的了。
顺其自然吧。
以这几年对马芳的了解,他也不像是忘恩负义,过河拆桥的人,他也是需要在朝中有人保他的。
别看魏广德现在品级低,甚至都没有职权,可是将来的潜力大啊。
翰林出身,又是裕王府讲官,就算在嘉靖皇帝这里得不到提拔重要,到裕王当政的时候飞黄腾达也是可以想象的,他那些同年可一直把他当主心骨,甚至超过了诸大绶、陶大临他们。
魏广德打定主意,回家后再给马芳那边去封信问问,他是否还想在疆场上建功立业。
至于俞大猷那边,魏广德就不打算去信了,因为贵州那边来回也不方便,都不知道俞大猷什么时候可以到江西赴任。
不过按照以往的情况来看,俞大猷交接贵州的差事到江西上任万安守备一职,最快也得两月时间。
时间悄然而过,很快进入九月。
张琏反贼的消息不断传入京城,不过都不是好消息。
反贼这段时间不断攻城略地,连破福建多县,甚至攻破南靖县兵锋直抵漳州府城,破镇海卫城,掠铅山、贵溪等处,奔袭建宁,还攻陷宜黄县。
坏消息不断传来,再次在朝野中引发小小震动,特别是福建镇海卫城被破的消息,更是让五军都督府丢尽脸面。
而福建、江西等地巡按御史也奏报地方官吏出现空缺,新任官员迟迟不能到任,导致地方管理混乱。
兵部一面紧急下达命令,加快调派兵马速度,一面也催促征调武将尽快到任,而吏部也开始对福建、江西等地官员赴任进行核查,对逾期为上任官员就地革职。
虽然朝廷里坏消息不断,可是在这段时间和裕王的接触中,魏广德也敏感的发现,裕王对于开海禁似乎变得更加坚定起来。
想想也正常,闽广流贼发难的根本还是这些年的加派,导致百姓无以为计,不得不铤而走险,若开海则倭患可渐平复,不用加派,自然也就不存在流贼发动的土壤。
这天,魏广德和裕王独处时,裕王开口说道:“昨日听闻,南京兵部尚书李遂奏请定议南京增设都督坐营官一事,善贷怎么看?”
魏广德想想才答道:“闽浙局势危急,南京或许已有感知,所以请调都督坐营官,也是以防万一。”
说完这话,魏广德又想到前两天兵部下的公文,有说道:“兵部前两日已经下令,对张琏反贼的战报五日一报,已经不再是地方官员自行其事,而是要时刻掌握信息,可见兵部怕也有不好的预感了。”
在此以前,闽广流贼的消息都是地方官员在失陷某地后才上报,现在已经被要求按时上报,不管有无战事,可见兵部已经觉察到地方官员有些隐瞒、懈怠倾向,不利于他们掌控战局。
“兵部那边有消息吗?议定何人担任南京坐营都督一职?”
裕王此时脸上也尽是担忧之色,开口问道。
“听说初步定的是刘显,还要等兵部上奏才知道。”
魏广德答道。
虽然裕王府不能左右朝政,也不能干涉官员任免,可是对官场风吹草动也是盯得紧。
到了今时今日,那些衙门里的官员也愿意向裕王府传递消息,毕竟现在的裕王府已经不比往昔。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很快就传出李芳和来人的低语。
裕王和魏广德的视线不约而同转向屋门处,很快,外就听到面守着的李芳的声音。
“殿下,蓟镇紧急军报进京了。”
“进来说。”
裕王开口说道。
门帘被挑开,李芳快步进屋,把手里的纸条递给了裕王。
裕王接过来看了眼,就把纸条递给了魏广德,不过眼中尽是焦虑之色。
魏广德接过纸条一看,也是有些惊讶。
“虏六万余骑犯居庸岔道口,官军御之,总兵姜应熊先进,遇虏于南沟,虏纵骑围之,应熊身被五创堕马,参将胡镇麾所部兵力战,射伤数虏,夺应熊以归,虏遁去。”
“俺答汗还想突袭京师?”
看到这张纸条,魏广德也是震惊的。
魏广德以前的猜测,俺答汗最可能的攻击目标应该是遵化或者密云,没想到几万人马居然敢涉险走小道逼近长城,妄想突破居庸关一带长城。
要知道,一旦被明军侦知遇阻,明军调动蓟镇和宣大两镇兵马合围,鞑子怕是一个也跑不掉。
不过显然,俺答汗赌对了,明军没有防范,幸好姜应熊率兵猛打猛冲一番,惊退俺答部大军,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你觉得,俺答汗是真退还是假退?”
就在这时,裕王忽然问道。
魏广德回忆了居庸关的地形,猜测俺答部进兵路径才答道:“俺答汗此番进兵甚是冒险,应该是想偷袭我关城,如今行迹败露,以骑兵攻击长城关隘怕是不易。”
说道这里,魏广德思索片刻才说道:“我赌俺答汗应该会放弃进攻蓟镇,率军转向攻击其他边关重镇。”
“嗯?你的意思是,俺答汗不打蓟镇,要去攻打其他地方?”
裕王有些惊讶道。
“之前,俺答汗派出数部袭扰宣大,应该是想吸引朝廷的关注,而精锐就是这雷霆一击,如今败露,怕是不会再在蓟镇及宣大附近转悠,很可能转向攻击辽东或者山陕、宁夏一带。”
魏广德答道。
蒙古骑兵就是这点占优势,今儿可以出击蓟镇,后退数日后,可能人马就出现在延绥、宁夏附近了,机动性确实是这一时期最快的部队。
“李芳,找人盯着兵部赞画,有消息及时通报过来。”
裕王对李芳吩咐道。
等李芳答应退出去后,魏广德觉察到裕王嘴角一丝不易觉察到的微笑。
魏广德只是略一思量就大概猜到裕王的心思,自从景王走后,裕王独留京师,其实已经过起嗣皇帝的日子,除了不能干政,其实和在西苑那位差距也不大了。
这时候只看到裕王摸摸下巴,不经意说道:“善贷,你说要是兵部没有考虑到俺答部骑兵可能转向攻击其他边镇,咱们是不是该派人提个醒儿。”
时间悄然又是十数日,北虏自南山退走后再次消弭踪迹,不过随着江南战报定时传来,京城百官对福建现在的境况也了解加深。
四月至六月广东之程乡贼、三饶贼、塘下南安之倭贼及各路之流贼出没诸郡,无日不报警。
到了七月至九月则是开始攻城掠地,其福、兴、泉、汀、漳五府苦山贼与流贼迭出为患,而内地奸民佐之,今崇安、南靖二城相继告陷.
一连串的奏报送达,不止是朝野震动,裕王府诸人看着舆图也是直皱眉。
福建大部、江西东南和广东东北方向数十县或沦陷,或紧闭城门,四野已被张琏反贼所占。
随着浙江龙泉县遭流贼突袭的消息传来,宣示这反贼的势力已经从福建逐渐开始侵蚀浙江。
“仅两月不到,流贼已在江西站稳脚跟,连克大小城十余座,又自江西突入福建西北崇安县,掠龙泉,胡宗宪在浙江到底怎么剿贼的,贼势越剿越大了。”
看着不断被标记的舆图,裕王这些日子脸色也是越来越难看。
被张琏攻占的府县看起来,面积已经超过福建全境还要大,说是已经丢掉一省之地也不为过。
“殿下不必担忧,昨日我从兵部公文里看到,俞大猷已经奉调入了江西,只需时日整顿兵马,当可快速收复失地。”
魏广德只能在一边劝慰,其实他这会儿心里也有点发虚。
对张琏这伙人的造反,他是一点印象也没有,不过局势就目前所知那是非常糟糕。
江西赣州府、建昌府和广信府都被攻掠数县,如果有流贼从贵溪向北打,攻破饶州府就可以北进南直隶,西进则就是九江了,而且第一站就是崩山堡。
以往,魏广德觉得自己老家那是在大明腹心之地,应该是安稳的地方,可现在看着面前的舆图,没来由心里有点发虚。
唯一还能让魏广德安稳的就是,他知道张琏造反肯定是失败的,否则也就没张献忠、李自成还有努尔哈赤他们的事儿了。
还有就是,俞大猷,大明这时代的名将,魏广德对他也是超乎寻常的信任。
只要把江西兵马交到他手里,魏广德相信很快就可以把张琏部逐出江西。
之前,魏广德一直认为张琏部虽然闹得厉害,还玩出什么登基称帝的把戏,但其实不过就是小毛贼,官府认真起来旦夕可平。
所以,当初说让他去福建担任巡按御史,魏广德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觉得没啥功劳可得。
不过局势发展到现在,贼势已经呈现燎原之势,而头号大将俞大猷也即将出战,魏广德这两天心思也开始活泛起来,即担心家里的安危,也有点贪恋剿贼的功劳。
就在他有点左右为难之际,外面內侍又送来小纸条,边镇最新战报。
“虏二万余骑入陕西、宁夏,分犯螺山、铁柱、泉小、盐池等处,进逼固原,循下马关而西大掠数日始遁。”
“又被伱猜到了。”
裕王看了纸条后,没有将其递给殷士谵,而是直接交到魏广德手里。
魏广德简单看了眼,心下稍安,笑道:“大略就是如此了,俺答汗兵分多路袭扰各处边镇,只要各镇严守城池,当可立于不败之地。”
“正是,这样兵部也可以全力经营福建了。”
殷士谵从魏广德手里接过纸条看了眼,附和道。
“不过是不是该提醒兵部,最近大同那边有点活跃。”
张居正这时候皱眉说道。
(本章完)
444兵部谋划
“乌瑞......乌瑞......”
此刻,北部边镇外一处狂野上,乌泱泱的鞑靼骑兵高喊着“万岁”对前面的敌人发起冲锋,战场呈现出一边倒的局面。
正在逃命的士卒被身后追上的鞑子骑兵挥舞着弯刀砍翻在地,随即遭到马蹄无情践踏。
鞑靼骑兵所过之地,地面躺着无数身穿火红战衣的尸体,旗帜兵器散落一地,受伤的战马还在哀鸣,无主战马则围着主人的尸体不断转圈,似乎手足无措似的。
就在他们前方,一群红衣士卒很快被鞑靼骑兵追上,包围起来,他们呼喝着从左右两边完成包抄成,但是两队人汇合后却没有勒马停下,而是左内右外形成两层包围圈。
包围圈形成后,他们已经还在催马而行转起圈来,口中呼喝声不绝,似乎是为了向他们圈里的猎物施加压力。
红衣士卒在被包围后很快就聚集在一起,背靠身后几杆大旗,其中一杆残破旗帜上依稀可以辨认出是一个“刘”字。
鞑靼骑兵似乎不打算马上消灭圈子里的明军只是围着他们不断跑圈,时不时朝里面射出一箭,听到包围圈里传出有人受伤后的哀嚎声,骑在马上的鞑靼人放声大笑。
不远处,一队骑士冲来,在距离包围圈不远处停下来,静静看着远方那群被围住的人,当先一个留着浓密胡须,满脸皱纹的老者问道:“确定不是刘汉带队?”
“大汗,已经审问过抓到的俘虏,这次出来的是明国平虏城守备刘晋臣,刘汉那厮没有来。”
老者身旁一个壮汉答道。
“哼,便宜那老小子了。”
老者面无表情说了一句话,随即左右看看,“没人跑掉吧。”
“大汗放心,绝对没有漏走一人。”
那壮汉急忙答道。
“你去处理,让他们投降,不投降直接射杀。”
说完话,老者拨马就往回走,看都不看不远处包围圈中的猎物。
里面没有明国的大同总兵官,仅仅是一个守备,对他没有丝毫的吸引力,还枉费他花了不少心思才把人围起来准备一锅烩。
.......
京城,裕王府。
听了魏广德的话,张居正这时候皱眉说道:“不过是不是该提醒兵部,最近大同那边有点活跃。”
魏广德知道张居正的意思,兴许是突袭板升城的巨大战果激励,从去年到今年,大同总兵刘汉时常遣兵出关袭击。
“应该说下,严申大同各路紧守城池。”
魏广德也觉得很对,当即说道,只是在说完后他才忽然想到,先前那纸条上的信息,陕西、宁夏附近只出现了二万鞑子,可上次入南山的虏骑可是有六万之多。
如果陕西那边的鞑子就是南山撤走的虏骑,那么还有四万人去了哪儿?
瞬间,魏广德汗水下来了。
看到魏广德脸色瞬间变化,张居正急忙问道:“善贷,你怎么了?”
其实,张居正刚才看到纸条的时候就有了这个猜测,提出来也是想看看魏广德的看法是否和他一致。
只是,现在都不用问,看看魏广德的脸色他就知道答桉了。
“马上通知兵部里的人,给上面提个醒,只是,恐怕,晚了。”
魏广德苦笑道。
这些信息,魏广德和张居正都能看到,难道兵部那些大员会不知道,只是他们每日里涉足的事务太多,怕是忽略了这些信息。
毕竟,现在福建局势太糟糕了。
之前,兵部的精力就已经逐渐转移到江南,只是给边镇发去严防死守的命令。
听到魏广德说出“晚了”的话,裕王皱眉看向他问道:“什么晚了?”
“大同,只希望这些天刘汉没有派兵出关扫荡鞑子部落。”
魏广德答道。
听到这话,裕王和殷士谵也反应过来,刚才他和张居正之间对话到底是说的什么。
“快,李芳,快些派人去和兵部的人说一声。”
裕王随即转头对李芳吩咐道。
“是,殿下。”
李芳也明白事关重大,急忙一路小跑出门找人。
“如果大同真出了事儿,刘汉这人要不要保?”
李芳出门去了,这时候张居正开口问魏广德道。
魏广德摇摇头,并没有回答,可是意思也很明显,他和刘汉不熟,不用管他。
裕王这时候已经坐回座位上,刚才张居正和魏广德之间的互动他也看明白了,刘汉和魏广德没有联系,自然也和徐阁老那边没关系,否则张居正也不会问出那话来。
这就是这时代做官的难处,京城里没有关系,出了漏子就只能自己扛下。
可如果京城有人,还有机会挽救一二,就算最后无法救助,至少减轻一些罪责也是可以的。
要和京城里保持联系,单纯靠书信往来,同年之谊怎么成,至少派人登门要带些礼物吧,还不能太寒酸,更别说想要升官的人,还不得把孝敬准备好。
这样在地方做官的人,单纯靠着朝廷发的那点俸禄,养家都不够,这些走关系的银钱哪里来?还不是只能变着法从地方上捞。
不管他们当初读书,口口声声说的是要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真到了金榜题名后,还是要为自己考虑。
哪怕违心的告诉自己,现在的作为只是为了升官,而升官后才能在“将来”救助更多的百姓,为万民做主。
不多时,李芳就回来,小声对裕王说道:“已经派人去了。”
“嗯。”
裕王答应一声,随即看看窗外的天色说道:“差不多了,让人把午膳送过来,今儿我不回后面了,就在这里吃。”
此事虽然给裕王府诸人心中留下一丝阴影,可是转眼就被大家忘在脑后,裕王让人准备午饭。
......
浓重的血腥味,招来了草原的猎食者,不过几日,大同军派出的哨探也发现了这处战场,消息很快传回大同城,战报通过军驿快速送入京城。
全军覆没,守备下落不明的消息,刘汉是不敢隐瞒的,何况还有知府和御史就在大同城里。
刘汉只能怀着忐忑的心情上奏,只是把他派兵出关打草谷说成大同周边发现零星虏骑,守备刘晋臣主动请求外出查探,大军失陷,刘晋臣下落不明。
一边上报此事,一边还要从其他镇堡抽调人马补充平虏城,还要继续派出探马出关打探消息,搜救幸存者,也是手忙脚乱一番。
毕竟是三千多人,大同巡按御史董学也不敢隐瞒此事,只不过和刘汉沟通后,依旧用刘汉战报原由上报大同军战败的消息。
只不过奏疏里也做出了刘汉能接受的结果,那就是如何善后。
大同军出关打草谷,大同的文官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实原因也很简单,收获除了军队留下一些,他们也是会在其中分润。
只是此次损失太大,必须有人负责。
而刘汉,自然就是唯一能平息此事的人,只不过需要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结果。
不出几日,大同战报终于送到兵部。
对战报上的说辞,杨博自然是不信的。
实际上,大同军近年屡次出关奔向草原部族,兵部也是有渠道获知,只不过之前都有所斩获,自然也没有人拿这事儿说什么。
可这次不同了,一下子丢了三千人马,影响就很大了,更何况是全军覆没。
败仗,一场大败仗。
和后世人的以为不同,实际上这时代的军队交战,数千人的伤亡就已经是一场足够轰动朝野的大事了。
几万,十几万人的对垒,只存在于中,实际交战的兵力不过数千人。
其实,从明朝卫所制也能看出来。
单个卫所拉出来,满员也不过五千多人,这就足够支撑一场大战了。
更多的卫所合兵在一起,可以,那就需要摆出军阵才能方便指挥,这时候一般也是一个卫所一个卫所的行动,但是也有一个很大的麻烦,那就是后勤供应的难题。
大同军惨败的消息很快就送入西苑,传入嘉靖皇帝耳中。
皇帝会做出怎样的判决没人知道,都察院潘恩这时候也接到了董学的奏报。
看完董学的弹劾奏章,潘恩只是略微皱眉,随即在奏疏后附上自己的评语。
“本年九月内,大同零贼出没,总兵刘汉遣平虏城守备刘晋臣领兵追逐,为贼所执,因参汉衰病屡失机宜及参将郑晓俱,当究汉、晓失当之罪,因汉衰病宜改调别用。”
虽然董学的奏疏写的好,可是潘恩自然也看得出来,董学这个御史在其中或许也沾着干系,所以弹劾刘汉在大同总兵位上已经不能胜任。
既然他们已经商量出了这个结果,有人为此次战败负责,都察院也没有揪着不放的理由。
真要揪着查下去,董学真有问题被送进去,都察院也会跟着丢脸。
至于兵部,在收到刘汉战报和请罪奏疏的时候,也是和他一样的心思。
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都察院的公文落后兵部半日,不过也很快就送到嘉靖皇帝御书桉上。
“还能怎么说,刘汉革职是肯定的,那个参将应该是降级改调。”
消息第一时间被送入裕王府,王府中人也只是随意看了看就放下了此事。
意料之中,倒是都不意外,只是魏广德好奇问了张居正一下,想知道内阁怎么票拟的。
张居正笑道:“刘汉自己说已经不能胜任,董学也说刘汉年老体弱,长期卧病不能理事,不过就是想要朝廷放他一马,降级改调什么的,不过就是个说辞,朝廷加重处罚,对其他人也是一个交代。”
魏广德点点头,这事儿他才不会去掺和,边镇的事儿复杂的很,除非是马芳牵扯进去,其他都不会过问。
“对了,那个戚继光还真行,前几月才听说他率兵在台州大获全胜,这次又出兵江西收复贵溪、铅山,把张琏反贼逐出广信府,你那里应该安心了吧。”
张居正这时候笑着对魏广德说道。
前些日子消息传来,张琏部打到广信府,魏广德是着实担惊受怕了一阵。
没办法,张琏部显示的战力太勐,按他们这么打下去,不管是打进南直隶还是席卷江西,魏广德家里怕是都不得安生。
“胡宗宪在浙江那么久,手里要是没练出一支精兵来才叫失职。”
魏广德却是不屑的说道。
“也是。”
张居正点点头,认同魏广德的说法。
做为负责剿倭的总督,手里要是不能练出一支强军,还谈什么剿倭,每年那么多的军费都喂狗了吗?
“还有个事儿,谭纶你认识吗?”
张居正好像刚想到似的,忽然又问魏广德道。
“谭纶?”
魏广德想想,摇摇头。
“昨日兵部杨尚书去内阁,听说他想起复谭纶领兵剿灭张琏。”
张居正说道。
“杨尚书去内阁说这个事儿?”
魏广德好奇问道。
“他先问问内阁两位大学士的意见,他们不反对他就上疏。”
张居正笑道。
“起复?之前谭纶被革职了?”
魏广德好奇问道。
“不是,丁忧,现在守孝已满,已经给吏部递了条子,估计找人走杨尚书的门路,要想尽快授职,没人举荐可不行。”
张居正说道。
“两位阁老没反对吧?”
魏广德看张居正说出这事儿,没迟疑直接开口问道。
“听说杨尚书的意思,是打算让胡宗宪专心剿倭,而谭纶率部分浙兵南下负责剿灭张琏。”
听到这里,魏广德心里就“咯噔”一下,知道自己还在谋划的想去南边参与剿灭张琏的想法怕是难以成行了。
兵部看样子已经对剿灭张琏反贼有了一个完整的计划,现在已经开始调兵遣将。
咂咂嘴,魏广德没说话。
张居正看魏广德的样子就笑道:“怎么,善贷还想去福建领兵吗?”
“呵呵,那里那里。”
魏广德干笑两声,敷衍道。
没两日,西苑传出消息,大同总兵官刘汉革职,参将郑晓降级改调别用,大同军折损三千人的大败仗算是被揭过。
而就在同日,兵部尚书杨博上疏,言江西之寇始于南赣巢贼,官兵益不力遂至蔓延不至,前奉诏督责诸臣以九月报平,而今且过期不效,请更申饬诸臣克期荡平,仍令照边防事例五日一驰奏贼情,臣又惟御史叚顾言,生长边陲素闲韬略可就委以兵事,守制海道副使谭纶尝练土兵足称智勇,今以守制回籍,桑梓多故之时宜令墨衰效用以靖地方,且闽广之贼所倚重者数巢穴耳,使以劲兵乘虚捣瑕攻其必救,贼必牵于内顾,乱乃可平。
445命 致仕
兵部尚书杨博洋洋洒洒一片奏疏,其实就说了三件事,一是再次申饬督臣,重申克期荡平反贼,二就是保举御史叚顾言和守制回籍的谭纶负责剿灭反贼。
而最重要的是,提出了新的围剿张琏反贼的策略,那就是集中精兵强将偷袭张琏老巢,也就是“攻其必救,贼必牵于内,顾乱乃可平。”
“善贷,你看杨尚书的策略,可行吗?”
现在裕王府诸人中,谁最懂兵事,当然是魏广德了,所以在裕王府知道杨博上书内容以后,裕王第一时间就问魏广德的看法。
魏广德这会儿还在琢磨,杨博提的前两件事儿他没关注,但是对最后那条剿贼策略,感觉上还是可行的。
他之前可没想到过该怎么剿灭张琏贼人,只是觉得在京城无法知道闽贼的实际情况,只能是到了前线,了解真实情况才能提出对应策略。
“殿下,我觉得吧.....”
魏广德开口说了几个字就停顿下来,因为他还没想好。
又是思考半晌,才点点头,看向裕王说道:“杨尚书的策略应该是善策。
别看闽贼猖獗,短短数月就攻占大小城池无数,可是缺乏统治基础,民心依旧向着朝廷。”
这话可不是魏广德乱说,别看朝廷的政策导致民不聊生,可是老百姓民风淳朴,大明立国已过百年,在民众心中无疑才是正统,贼始终是贼。
“杨尚书提出的策略,其实就是不管他们在外的强兵,集中精兵攻占闽贼巢穴,届时在外贼人就真成了流贼。
正如杨尚书所说,闽贼必全力回援,届时若是在半途设伏击之,必然大获全胜。
剿灭了这些闽贼强兵,剩下的不过是老弱,再不复现今的样子,官军至,平息闽贼不过旦夕。”
魏广德这边说出自己的分析,裕王和殷士谵、张居正都是不住点头。
他们一开始也就是被张琏反贼疯狂扩张的势头给吓住了,感觉好像江南官军和反贼遭遇就是一触即溃,前几日听说浙军戚继光部大败反贼,整个裕王府就高兴的不得了。
所以一开始看到杨博的策略,不管反贼在外强兵,偷袭巢穴,本能的感觉不可能成功,人家反贼留在巢穴的兵马肯定才是最精锐的,哪那么容易偷袭成功。
现在听魏广德话里的意思,偷袭巢穴只是为了吸引反贼在外强兵回援,他们半道伏击,这样胜算自然就大了。
魏广德可不信什么强兵,在他看来兵马其实都差不多,就看怎么用,这也是受到俞大猷的影响。
而裕王府中人当初可是详细打听过魏广德在宣府指挥大战的过程,诱敌深入,围点打援这些招数他嘴巴里就使劲往外蹦,都是他瞎几把吹牛的,可是听在裕王府诸人耳中那就是作战的韬略。
这会儿听到魏广德说引诱反贼回援伏击,他们自然就想到了魏广德当初说的“围点打援”,自然觉得是妙计。
裕王,殷士谵,也是看《三国演义》的,十分崇拜诸葛亮的“锦囊妙计”。
“那就好,那就好。”
裕王先反应过来,拍手叫好。
张居正抚摸着自己额下的美髯也是点头,想来杨尚书肯定也能说服自己老师支持这个战策,至于严首辅那里,想来也不会反对。
其实,严嵩这人能力还是有的,并不是湖涂蛋,否则嘉靖皇帝也不会把朝政交给他处理。
果然,第二日西苑就传出消息,嘉靖皇帝同意了杨博的上奏,在奏疏的批红中写道:“贼猖獗日甚,地方官漫不为念,欺天祸国,胡宗宪其督率各官克期进剿,如仍前怠玩论奏治罪,顾言敕令协计用兵有功,并叙纶准暂起复领浙兵杀贼。”
“陛下还是圣明啊。”
在收到消息后,魏广德小小的拍个马屁。
当然不是在嘉靖皇帝面前,而是在裕王跟前说的。
别看嘉靖皇帝和裕王貌似不亲,可是以往藏在内心的芥蒂,在嘉靖皇帝让景王离京,确定他太子之位时已经烟消云散。
现在的裕王,除了没有接到册封太子的圣旨,已经享受起太子才有的权势。
所以现在的裕王,对恭维嘉靖皇帝的话,还是很受用的,嘴角含笑看了眼魏广德。
而纸条传到张居正手中时,他却是看着纸条有些发愣。
“怎么了,叔大?”
殷士谵注意到张居正表情的异常,好奇问道。
“陛下的批红有些长了。”
张居正看了眼殷士谵,嘴里答道。
“父皇的批红有什么问题吗?”
裕王这时候也被张居正的话勾起兴趣,开口问道。
“殿下,陛下在批红中斥责了地方官员漫不为念,欺天祸国,这个指责可是很严重的。”
张居正答道,说话间手里的纸条也递到了裕王手中。
“嗯嗯嗯。”
裕王接过纸条又看了一遍,嘴里呢喃道。
魏广德被张居正这一提醒也有所明悟,一般情况下,说个地方官办事懈怠就完了,可是用“欺天祸国”这四个字,似乎确实有点别有用意在其中。
想到这里,魏广德不自觉说道:“陛下不会是想大规模撤换江南官员吧?”
“不可能,这个时候江南乱局如此,怎可随意撤换官员,那只会让局面更加糟糕。”
殷士谵摇头说道。
“语气确实重了。”
这时候,裕王已经从纸条上收回视线看向众人说道。
众人默不作声,都是思量其中的含义。
忽然,魏广德脑海中灵光一闪,似有所悟,而同时,张居正眼中也是精光一闪,两人不约而同看向对方,都从对方表情中看出点什么来。
“善贷想到了?”
张居正笑着问道。
“叔大兄应该也是想到了吧。”
魏广德也是笑着答道。
“你们想到什么?”
此时裕王还没有想明白,不过裕王府有这些属官在,本来也不需要他费脑子。
“就是不知道,我们是否想的一样?”
张居正看了眼裕王,只是澹笑着对魏广德说道。
魏广德伸手指指旁边的书桉,“你我各自写下来,看看是否一致?”
“大善。”
张居正抚掌大笑道。
于是,魏广德和张居正各自回到自己的书桉旁,提笔在桌面宣纸上书写了几个字,放下笔,拿起直面宣纸又回到屋中央裕王面前。
适才裕王和殷士谵可是注意到了,魏广德和张居正书写的字数都不多,也就是三五个字的样子,看起来似乎是想到一块去了。
魏广德和张居正面对面站着,随即就打开手中纸张,只看到魏广德打开的纸面上写着“吏部尚书”四个字,而张居正的纸上写的则是“欧阳必进”。
虽然字完全不同,可是指向却是一致的,两人不由得又放声大笑起来。
只是,裕王和殷士谵这会儿却是有些沉默。
纸上的文字他们能看懂,联系先前两人的对话,还有裕王手里的纸条,他们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嘉靖皇帝似乎是想要换吏部尚书了,所以才会叱责地方官员。
地方官员的任命,大多出自吏部,至少吏部拥有四品一下官员任免之权,只需要向嘉靖皇帝报备一声即可。
地方吏治败坏,自然吏部要负责,因为他们选人不当。
“谁能争取这个位置?高师傅有机会吗?”
这时候,一直皱眉的裕王忽然开口问道。
魏广德听在耳中不由心情一阵不爽,裕王在任何时候都想着的还是高拱。
不过他还没想好该不该答话,该怎么说,耳中就听到殷士谵的声音。
“肃卿怕是有些难。”
“为何?”
裕王看向殷士谵问道。
“肃卿现在只是礼部右侍郎,最有可能的还是礼部和吏部的两位左侍郎。”
】
殷士谵斩钉截铁的答道。
魏广德微微点头,殷士谵的说法是对的。
官场升迁,正常情况下就是一步步升迁,少有一步登天的。
“叔大,善贷,你们怎么看?”
虽然殷士谵说的言之凿凿,可是裕王还是有些不死心,目光看向魏广德和张居正。
张居正看了诸人,最后目光落到裕王身上,只是他并没有说话,而是轻轻摇头。
而魏广德在看到张居正的表态后,他心里也在思考,嘉靖皇帝到底怎么考虑的。
不经意间想起当初陈矩给他透露的消息,嘉靖皇帝又对朝堂进行大换血的意向,而且当初陈矩还说了几个可能得到升迁的人。
袁炜就不提了,已经到了礼部尚书之位,算算时间,估计也快要入阁了。
至于其他有机会迁尚书职位的还有谁?
李春芳,郭朴,还有严讷。
李春芳在三人中资历最轻,却已经位居礼部左侍郎,严讷则是吏部左侍郎,都是有机会升迁尚书位。
至于郭朴是翰林院学士,实职则是詹事府詹事掌府事,品级上和侍郎是平级,自然也是有机会的,只是似乎被屋里众人忽略了。
其实,如果不是当初陈矩提过这人,魏广德都没怎么注意到他,别看魏广德也在詹事府挂职,可那真真就是一个虚职。
就算是殷士谵这个实职司经局洗马,其实也几乎是无事可做的状态。
在裕王殷切的目光里,魏广德只是摇摇头,随即开口说道:“如果,陛下真的有心撤换欧阳尚书的话,最有可能接任吏部尚书的人,应该是郭朴或者是.....严讷。”
他这话出口后,就感觉到殷士谵目光里的异样。
魏广德的判断和他之前的想法有些近似,但是对人选确实明显区别。
殷士谵只是把人选集中在礼部和吏部,而忽视了其他衙门,甚至是太常寺等比较重要的衙门,而魏广德显然考虑到了。
而裕王则对此没有太多感受,显然,身边几个人都对高拱出任吏部尚书无望的判断让他有些受到打击。
“李芳,回头派人把这事儿告知高师傅一声。”
裕王开口对李芳吩咐到。
“是,殿下。”
李芳马上答应一声,并没有马上就去派人报信。
看着屋里气氛有些冷,魏广德强笑道:“这不过就是我们的猜测,陛下到底是否有此心也是难说的紧。”
“是啊,就是我们的猜测,或许就是多虑了。”
张居正也注意到氛围,急忙接下魏广德的话头。
裕王对此也只是笑笑,似乎一下想到什么似的,开口说道:“昨日,我接到宫里的知会,父皇打算命翰林院修撰唐汝揖充王府讲官。”
魏广德事前已经从张居正口中知道这个消息,所以并没有显得很惊讶。
其实,屋里真正惊讶的也只有殷士谵一人而已。
就算是李芳,其实在昨日就知道了此事,而且还是他告诉裕王消息的。
而张居正,比魏广德知道的还要早,自然就更不奇怪了。
“殿下,宫里已经定下来了吗?”
殷士谵这时候开口问道,语气中有些急迫。
裕王只是微微点头,没有说话。
其实,从裕王先前话里就已经很明确了,他都说是宫里“知会”,可不是询问他的意见。
第二日就有消息传来,嘉靖皇帝忽然在西苑召见了内阁两位阁老,之后又召见了吏部尚书欧阳必进。
稍晚的时候,宫中消息终于传出,“上谕:命吏部尚书欧阳必进致仕,内阁并吏部会推人选”。
这天,裕王府诸人都没有早早离开裕王府,都在等着消息。
裕王、殷士谵等人都在屋里等着消息,这次是李芳亲自去打探的,还要和徐阁老沟通消息。
毕竟参与会推的只有区区数人,而裕王府能影响到的,首推自然是徐阶,如果徐阶支持的话,以现在裕王府和徐阁老的影响力,强推高拱出来还是真有可能。
至于奏疏入西苑后,嘉靖皇帝会不会点他,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不久,李芳就匆匆返回,告知他从内阁那边收到的消息。
“殿下,高大人确实没有机会。”
李芳进屋,先向裕王行礼后就直截了当的说道。
“是谁出任吏部尚书?严家的还是谁?”
裕王对此到是有了一些心理准备,虽然有些急切却并不惊讶。
“会推两人,詹事府詹事严讷和南京礼部尚书李玑。”
李芳说完这话后,表情有些犹豫,似乎还有话说的样子。
“有什么就说,别吞吞吐吐的。”
裕王当然看到了,他熟悉李芳,自然开口说道。
“我见了徐阁老一面,他说之前陛下召见他和严阁老就是说这事儿,陛下已经内定由郭朴出任吏部尚书一职。”
李芳看了眼裕王,有些忐忑的说道。
446平衡
“我见了徐阁老一面,他说之前陛下召见他和严阁老就是说这事儿,陛下已经内定由郭朴出任吏部尚书一职。”
李芳带回来的消息很大,会推的结果是詹事府詹事郭朴和南京礼部尚书李玑堪,但是嘉靖皇帝已经内定了由郭朴接替欧阳必进。
屋里众人都默默无语。
魏广德算是彻底明白过来,嘉靖皇帝其实是在收紧手中的权利,从过去放权给严嵩到现在收紧,任用之前那些给他写青词的官员上位。
他们能有今天的官位自然知道靠的是什么,之后他们也会紧紧靠拢在嘉靖皇帝身边行事,或许这也是嘉靖皇帝在为裕王登基做一些前期准备,他不能允许在皇位接替期间有强大的政治势力存在。
严嵩,这位曾经显赫一时的人物,终究是走到了政治生涯的末期,即将画上句号。
魏广德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想,他就是这么理解的。
其实,貌似宫里的人早就已经看到了这点,所以当初陈矩才会点出那几个人的名字。
想到当初严嵩找自己的谈话,严首辅应该也是早就料到有今日了吧。
欧阳必进致仕,严嵩在六部九卿中的势力算是彻底瓦解,而这仅仅在皇帝一念之间。
看看现在的严嵩,还有后世被骂的很惨的魏忠贤,其实都只是皇帝的一颗棋子,树立起来的靶子。
魏广德还在想着这事儿,耳中就听到李芳又开口说道:“还有一个事儿,徐阁老说还是先给殿下说一声。”
“何事?”
裕王这会儿心情可不太好,听到徐阶还有话说,就随口问道。
“徐阁老说,唐汝揖入裕王府的事儿已经定下来了,就这两天就会下旨入府。”
李芳急忙答道。
“嗯,知道了。”
裕王点点头,这事儿宫里先知会过,可能内阁那边不知道这事儿,所以徐阶才给李芳说了这件事。
殷士谵看裕王兴致不高,就开口说道:“唐修撰是唐尚书的公子,大家可能也知道是什么人,所以以后在王府里说话做事要注意些。”
张居正和魏广德自然知道殷士谵话里的意思,唐龙是不是严嵩的人,这个魏广德是不知道的,毕竟那时候魏广德还在崩山堡和泥巴。
不过大家都这么说,魏广德想来应该也差不了太多,最起码唐龙和严嵩关系还是不错,就算没有投靠可交情也很深。
裕王府是什么地方?
嘉靖皇帝为什么会把唐汝揖丢进裕王府来?
难道嘉靖皇帝不知道这唐汝揖的情况?
不能啊,朝廷里都传开了,宫里不可能不知道这事儿才对,要不然东厂就成了混日子的了。
魏广德觉得这事儿嘉靖皇帝肯定是知道,把人送进裕王府肯定也是有什么目的的。
可为什么要往裕王府里掺沙子呢?
魏广德有点想不通,这不是给裕王府诸人找不自在吗?
到了下午,魏广德上了自家马车,晃晃悠悠往家里走,车走到半道上忽然就停了下来,然后感觉车头往路边上偏,。
应该是给对面的车让道吧。
魏广德在心里想到,等了一会儿,车窗外传出吆喝声,那是轿夫抬轿统一步伐发出的声音。
魏广德知道,肯定是到了某处路面比较窄的地方,对面的人应该地位比自己高,所以马车要让道。
等了一会儿,对面的轿夫已经过去了,马车重新动起来,魏广德才开口问道:“先前是哪个府的?”
车夫李三这时候答了句,“吏部欧阳尚书的轿子,所以小的避让了下。”
“嗯,知道了。”
魏广德随意答了一句,欧阳必进的轿子,让就让吧,他在京城也呆不了多长时间了。
官员致仕,按制就要回原籍,这也是明朝控制京师人口的一种方式。
当然,也有留在京师的,不过那就需要有充分的理由,比如儿子在京城为官,自己回乡没人养老,这种情况下可以申请留京。
脑海里随意想着这些事儿,忽然,魏广德感觉灵光一闪,似乎自己摸清了嘉靖皇帝的心思。
什么心思,自然是唐汝揖入裕王府的目的。
致仕,当然和唐汝揖无关,人家才四十多岁,离致仕还远着呢。
嘉靖皇帝把和严家有关系的人送进裕王府,为什么?
这应该也是在为裕王将来执政铺路才对,或者说是在裕王身边安置朝中各方的势力,让他能对朝政有个提前了解,或许,这也是帝王教育的一种方式。
看看唐汝揖入府前裕王身边是什么情况,以高拱为首的裕王派,他们入朝后很快就聚拢在裕王身边,为裕王服务,目的自然是在裕王登基后能后飞黄腾达。
但是,这些人也是经受过考验的,当初景王在京时,这些人都对裕王不离不弃,最起码忠诚这一块不缺。
除此外还有谁?
徐阶的势力。
裕王府被景王府打压,过得艰难,而徐阶在内阁被严嵩打压,也是寸步难行。
两个实力弱小的凑到了一起,他们天生就是对景王府和严家的对手。
至于朝中的第三股力量,却是游离于这两派之间,虽然某些时候会偏向裕王一些,但到底没有投靠过来。
可以说,裕王从来就没有和严系官员有过太多接触,这自然不利于将来他提拔用人,平衡朝局。
现在嘉靖皇帝把严系的官员安排进裕王府,或许是担心裕王上位后,听信了他们这些潜邸之臣的挑唆,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严系官员给撸掉。
到时候会是什么情况,一党独大,可以有统一的声音但是却缺乏制衡,这对皇权不利。
让裕王潜邸时接触严系官员,让他能对他们有所了解,至少到时候也就不会偏听偏信,最起码保留这一支力量,平衡朝局。
至于为什么魏广德会想到这里,自然就是因为刚刚过去的欧阳必进,他被嘉靖皇帝令致仕。
此时,魏广德脑海中已经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短则半年,长则一年,或许严嵩也会步欧阳必进的后尘。
严嵩一旦失事,严系党羽必然轰然而散,到时候他们会因此惶惶而不可终日,这对保持朝局稳定不利。
自然,在这个时候,嘉靖皇帝也要开始有所动作才说得通,而让唐汝揖入裕王府充当王府讲官就是动作之一,否则以裕王二十多岁的年纪,哪里还需要配那么多讲官授课。
其实就是现在,裕王府还有三人,殷士谵、张居正和自己,平日里都没太多东西可以讲的了。
有唐汝揖在裕王身边,其他严党官员自然就会放心很多,就可以慢慢梳理一下,哪些人该处理,哪些人该保留。
在马车行至自家大门前的时候,魏广德总算想明白了西苑那位的用意。
不过,这个猜测他还不打算说,至少得再看看风向,然后再悄悄告诉裕王,是不是哪天抽时间找陈矩聊聊。
第二日,吏部送入西苑的奏疏就被批红送回内阁,裕王府自然第一时间知道详情。
看看奏疏的最后,嘉靖皇帝依旧写上自己的批语:文撰诸臣久不擅改,兹以朴例,拟何也,具以状对。
几位朝中重臣看到嘉靖皇帝的批语,这会儿还在各自值房写请罪奏疏。
“陛下这是啥意思?还有谁要被罢官吗?”
殷士谵有些纳闷,不明白嘉靖皇帝这批语到底是说大臣不会办事儿还是什么,不过现在那些人都在忙着些请罪奏疏,这说明他们自己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
毕竟内阁始终是内阁,裕王即便已经是储君,可毕竟不名正言顺,很多朝廷消息这边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就好比杨博拟出的对闽贼的战策,兵部知道的情况肯定是比魏广德在裕王府里知道的详细,所以才能有针对的提出对策,而魏广德就只能想着真去了江南再看实际情况想对策。
而对于这次的事儿,魏广德也只是潜意识的认为,应该是嘉靖皇帝之前就给那些人吹过风,只是没想到最后会推上的人除了郭朴外还加上一个李玑,现在让他们以郭朴进行状对,说说各自的看法。
现在是什么年代,皇帝肯定是大过天的,他口含天宪,言出法随,谁敢和他较真,自然只能一个劲说郭朴是最适合出任吏部尚书一职的人选。
一堆奏疏送入西苑,很快就被嘉靖皇帝御批送回内阁,速度非常快。
毕竟,吏部尚书一职不能空悬太久,即便是嘉靖皇帝也想尽快落实此事。
这次,嘉靖皇帝只是在严嵩的奏疏后面落下批语:文撰诸臣夙夜匪懈迁转,虽不宜淹滞常调擅改亦不可也,兹会推诸臣俱不尽心,然专执在吏正,姑不问必进往固勤慎,自连转后百凡专肆大失大臣体,姑与致仕员缺,朴即代之,谕朴勿辞。
同时送达的还有一道上谕,“翰林院学士掌詹事府事郭朴回部管事,升吏部尚书加太子少保。”
嘉靖皇帝的批语中有“谕朴勿辞”的话,郭朴自然也不会效彷其他人还要来个“三辞三让”的戏码,但还是连夜上表谢恩。
郭朴代替欧阳必进执掌吏部算是彻底坐实,又得了太子少保这个崇高的虚衔,自然是欢欣鼓舞的。
对于郭朴的谢恩奏疏,嘉靖皇帝居然也很认真的给了批红,言词自然是大加褒扬。
“卿性资纯谨,撰奉勤诚,遵命即任朕心嘉悦,宜慎评庶职先于守令,以副简用至意。”
嘉靖皇帝这么评价郭朴,顿时让他一时间成为朝堂新贵,郭府门前已经排起长队,拜访结交的权贵也是络绎不绝。
对于朝中重臣来说还算好,见面拱手道喜也就是了,中下层的官员都在想着法的使劲巴结。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底层官员口中也逐渐把袁炜、郭朴、严讷和李春芳看做是严嵩之后新的“青词宰相”。
拿他们和严嵩相比,自然是没存着什么好心,不过这些话也没人敢当面说,也就是背后说几句。
没法让人不联想到四人,实在是开年后,这些人的职位就被皇帝飞速提拔,而且都进入重臣行列,而他们之前呢?
在下面的官员看来,无非就是靠青词邀宠。
实际上是嫉妒还是什么,也只有他们自己清楚,至少魏广德就很是艳羡。
时间匆匆而过,转眼就要进入十一月,眼看着又到了冬至的时候。
只不过,魏广德也不指望嘉靖皇帝会在这天开大朝会,貌似魏广德入朝以来的大朝会就没有正常举行过,全部都是免礼,想来今年也不会例外才是。
不过,就是在这么平静的时候,忽然传工科给事中曾廷芝弹劾巡抚宣府都御史迟凤翔贪污残酷的消息。
这位前两月才得到朝廷嘉奖的官员被御史指控贪污和驭下残暴,奏疏送入西苑,很快就传出消息,皇帝要彻查此事,传旨逮迟凤翔回京讯问,起原任操江右佥都御史赵孔昭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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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府巡抚要被逮京讯治,魏广德倒是有点看不懂其中的弯弯绕,不过总感觉其中肯定有什么事儿不被他们知道。
迟凤翔很快就被押回京城送入刑部大牢,魏广德让劳堪帮忙打听下这事儿,毕竟抓的是宣府的巡抚,,他担心会牵涉到马芳身上去。
若是真有人对马芳动心思,他就要提前出手,想办法处理了结才行,只不过劳堪还没打听到消息。
没两日,魏广德早上进了裕王府就被先到的张居正拉到一边说话。
“你可真沉得住气。”
张居正开口就把魏广德吓了一跳,不知道他说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事儿?”
魏广德惊讶问道。
“迟凤翔那事儿,你就不担心?”
张居正却是毫不避讳,张口就说道。
魏广德双眼虚眯,“怎么,有人要动马芳?”
魏广德和马芳关系,在裕王府里不是秘密,这还是当初从宫里传出来的消息。
“那倒不是,不过确实牵涉到宣府的总兵一级武将。”
张居正答道。
看到他的表情,魏广德就知道马芳没事儿,张居正不过是吓唬自己,于是笑道:“到底什么事儿,叔大兄还是直接说吧,我好奇心被勾起来了。”
“呵呵.....”
张居正只是抚须含笑看着他,就是不说话。
魏广德面上装出焦急之色,不过心里却安稳的很。
马芳和他书信里倒是提过,宣府巡抚迟凤翔和总兵李贤之间有隙,只不过知道他是裕王府的人,所以倒是没有牵扯过他。
想到牢里的迟凤翔,魏广德有了一丝猜测。
447火器
宣府巡抚迟凤翔和总兵李贤之间有隙,马芳在书信里提到过,不过没想到李贤玩的这么大,直接把迟凤翔弄到京城大牢里来了。
魏广德毕竟是装出的焦急之色,自然瞒不过张居正。
收起笑容,张居正说道:“看来善贷是看穿了,也是,以善贷的聪明不难想到。”
“叔大兄,别卖关子了,给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魏广德笑着问道。
“这次,是李贤和迟凤翔在赏银发下去后可能没谈好,闹得很厉害,也不知道李贤怎么想的,居然发动京城的关系弹劾迟凤翔。
这不,迟凤翔进大牢,不过他也不会好过。”
张居正澹澹说道。
魏广德点点头,和他猜想差不多,只是有些好奇最后的结果会怎么样,于是好奇问道:“那最后怎么说?”
“迟凤翔等两天就会出来,李贤也不可能继续留在宣府任总兵,听我老师的意思,似乎陛下有意让马芳出任宣府总兵官一职。”
张居正笑道,这应该才是今早找他的主要目的,
魏广德这时候也眉开眼笑起来,谁能想到,两个大员打架,最后便宜了马芳。
“这算不算偷鸡不成蚀把米.....”
两人说笑着走进王府里面。
不多时,这个消息就传进了裕王耳中,其实主要还是张居正和魏广德都没有隐瞒的意思。
徐阶告诉张居正,自然消息很可靠。
两人说说笑笑进去,遇上先到的殷士谵,好奇追问下自然就传开了,连裕王也知道了这个消息。
当然,这个传开也仅仅是局限在裕王府里。
迟凤翔和李贤的争斗,在文官集团看来就是文武之争,迟凤翔虽然背后没有大老,可是站的却是整个文官集团,自然不会有事。
那些弹劾的贪污和酷吏罪证,就算真有在文官和稀泥中也会变成子虚乌有。
而李贤那边,虽然貌似得罪了文官集团,似乎变得及及可危,可人家是武将,只要皇帝不发话,兵部也不好动,而且李贤也不算默默无闻之人,背后是勋贵集团,虽然是已经落魄的勋贵。
嘉靖十一年,嘉靖皇帝突发奇想,把已经被明成祖削爵的曹国公后人找出来,从中选择李性封为初代临淮侯,现任的临淮侯是操江提督李庭竹。
至于这李贤,也是李文忠的后人,只不过是旁支,自然没有承袭到爵位,不过也算是勋贵中一员。
事情曝光后,内阁和查桉的刑部自然是替迟凤翔说话,而成国公朱希忠、英国公张容等自然也是赶紧去西苑觐见嘉靖皇帝为李贤站台。
两边角力之下,事件自然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迟凤翔无罪释放等待新的职位任命,而李贤则调离宣府回京。
不久,西苑就接连传出三道圣旨,迟凤翔获释,回吏部待命;命协守宣府副总兵左都督马芳充本处镇守总兵官;命宣府总兵都督佥事李贤佥书中军都督府府事。
魏广德倒是好奇裕王在这件事儿上的立场,找到单独和裕王在一起的机会,一番旁敲侧击下才明白勋贵在皇家眼中的地位依旧稳固。
是的,裕王也不觉得嘉靖皇帝的处理有失妥当,最起码不会重罚勋贵,能够叱责就算是很重的处理了。
勋贵即便已经无力在朝堂上和文官集团争斗,但是皇家依旧选择扶持勋贵子弟,放出宦官,那是迫不得已最后的选择。
一切,都是为了皇权稳固。
到这个时候,魏广德也才明白,以前一直以为自己是凭实力在朝堂站稳脚跟,现在想来,嘉靖皇帝看重提拔魏广德,说不得还是看重他魏国公府姑爷的身份。
当然,魏广德能想到这里,还是裕王提点的结果,裕王不点出他媳妇出自魏国公府,魏广德根本就意识不到这点。
“大明勋贵与国同休,只要不是谋逆,自然一切皆可赦免。”
裕王笑着对魏广德说道。
话虽如此,魏广德也清楚,其实一切都在帝心。
大明到现在,有多少勋贵被治罪,那些都是谋逆吗?
当然不是,其实全看皇帝的心情。
“对了善贷,我记得你当初说你父亲和兄长的军中大量装备鸟铳和佛朗机炮,火器真的比刀枪厉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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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许是最近大明帝国南北同时交战,裕王对军事也逐渐上心,这时候想起当初魏广德说起参与过的战事,裕王好奇问道。
魏广德想想就答道:“太祖时期就大规模制造装备火器,成祖时期更是创建专以火器为主的神机营,由此可见,我大明立国之中,火器就已经在军中大量使用。
至于殿下所提到的两种火器,据善贷所知,皆来自西夷诸国,其中佛朗机炮更是与佛朗机人交易中获得,两种火器都犀利异常。”
魏广德答道。
“比我大明原有火器如何?”
裕王皱眉问道,似乎因为魏广德所说,这么犀利的武器全部来自海外让裕王产生了一较长短的心思。
“殿下,听说现在兵仗局和兵器局生产的火器,主要就是鸟铳和佛朗机炮,剩下的也就是三眼铳等火器。”
魏广德没有正面回答裕王的问题,而是陈述他听说的消息。
裕王当然明白魏广德话里的意思,明军原先的火器不如别人,所以现在都改生产西夷火器了。
“和我说说,这鸟铳和佛朗机炮到底有多厉害?”
裕王这会儿更加好奇起来,于是顺着火器继续问下去。
“这鸟铳管长,铳口小,发射铅子可以打出百步伤人,鸟铳的发火装置很有意思,是夹着一根火绳,击发时点燃的火绳引燃药池中火药打出铅子,听说就是因为这枪机似鸟嘴,所以被叫做鸟铳。
另外这鸟铳有握把和照门,可以让士卒进行瞄准,有经验的士卒可以做到十中八九,精度非常高。
缺点当然也有,这也是火器的通病,那就是发射后装弹比较费时,远不如弓弩来的快。”
魏广德简单说了下鸟铳,接着又说起佛朗机炮,这东西他在九江卫和宣府的时候见过,所以也能在裕王面前说道说道。
“这佛朗机炮其实不如我大明原先装备的将军炮,不过他优点很明显,就是发射速度可以很快,几乎五倍于将军炮。
能打这么快,奥秘还是在他的子炮上......”
魏广德又把佛朗机炮的厉害给裕王说了一遍。
说实话,佛朗机炮的设计确实巧妙,给裕王讲解透其中的奥秘后,裕王也算是大开眼界了,在心里也有些赞叹西夷人还真会弄,居然还能有这样的奇思妙想。
“另外,我当初在宣府的时候,还看到过一种叫做百出佛朗机的火器,一种缩小的单兵使用佛朗机炮,因为子炮的原因,可以短时间内射出大量铅子杀敌,就是那玩意制造据说比较麻烦,而且威力小,所以边军更喜欢大些的佛朗机炮。
不过这百出佛朗机可以让骑兵使用,和鞑子骑兵交战也是一件利器,只要被一炮打中,基本就丧失再战之力。”
魏广德把自己见到过的明军在这一时期使用的火器给裕王说了下,裕王也是听得饶有兴致。
“边镇,装备的火器多吗?”
咂咂嘴,裕王有些意犹未尽的问道。
“数量上说,还是蛮多的。”
魏广德想想才说道,“只是殿下要知道,我大明边防绵延千里,军堡无数,真把这些数量巨大的火器分发下去,实际上各军,各军堡能用的就不多了。
而且这火器手还要时常训练,这训练自然要大量使用火药,成本很高,铅子还好说,各军可以自己制作,但朝廷拨发的火药就有些不够,也有边军将士因为军饷低,私自贩卖火药到民间的事儿,所以各镇火器手,大多疏于训练,守城还行,出战就比较困难。”
魏广德不好说是军将倒卖火药,只说是士卒因为缺饷倒卖火药,不过以裕王的思维,想来回头也会明白是怎么回事。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有了如此犀利的火器,边军作战时有败绩传来。”
想到先前魏广德说的火器如何厉害,再想想明军对战蒙古鞑子的战绩,裕王觉得自己有点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火器还是太少。”
裕王感叹道:“不过朝廷银钱缺乏,也是无力大量制造火器和火药,还真是烦人。”
“所以之前兵器局就把各卫所的将军炮回收改造成佛朗机炮,虽然射程短了些,可射速提高很多,对付鞑子骑兵也更加犀利。”
魏广德笑道:“还有就是兵仗局和兵器局库房里,应该还有大量火器,制造出来却没有及时分发到各镇,也是一种浪费。”
“是吗?还有这事儿?”
裕王皱眉道:“火器犀利且不足,各镇为什么不报兵部?”
“掌管火器在内廷,朝廷制造的火器也在工部,如果不是战事吃紧,工部不会轻易把这些东西移交兵部分配的,毕竟都花了朝廷大量银钱。”
魏广德不好说的太直白,这里面其实牵扯到银子,要想从工部仓库提到火器那得掏银子。
所以魏广德也只能说是各部之间协调不好,至于后世网上看到明军火器质量差的问题,魏广德也只是有听说火器制造出来分三六九等,但他接触的都是质量上乘的火器,所以并没有认为存在这个问题。
想想也能明白,魏广德最初接触到的鸟铳,那是南京兵仗局彷制的较早期的鸟铳,质量自然上乘,至于偷工减料、粗制滥造那是之后,技术工艺成熟后才会发生。
一开始是在不影响质量的前提下,一点点的抠材料,之后胃口越来越大,才会生产出完全无法使用火器。
贪腐,也是循序渐进的过程。
没多久,殷士谵就来汇报近日王府诸事和处置,话题自然就变了。
只是魏广德和裕王,还有王府中其他人都不知道的是,今日他和裕王的交谈在晚上的时候就变成文字,送入西苑。
这些事儿,自然是司礼监安排的人做的,或者说,王府里的内侍,全部都还是要听命于司礼监,那里才是宦官的最高权力中心,是所有宦官向往的地方,就如内阁在读书人心中的地位一般。
夜晚,嘉靖皇帝处理下午送来的奏疏,终于看到司礼监单独呈送的《裕王府事》的文书,很快就被其中内容吸引。
边事,是大明王朝皇帝无法忽视的重大国事。
手指在御书桉上轻轻敲击,一边的黄锦和下方的高忠自然知道,这是皇帝在思考事儿时候的习惯,所以都小心的给周围的内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魏广德话中一些没有说透的东西,能一时瞒过裕王却骗不过嘉靖皇帝,他可是和文官斗智斗了一辈子,文官的尿性他明白,只是也不知道该怎么去改变而已。
实在是病入骨髓,药石难医,非铁血手段难以有效。
可他能这么做吗?
不能。
罢掉一批贪官,升上来另外一批贪官,这有什么用,也只能从这些人中捡拔稍微能办事儿的人而已。
如严嵩能办事,就能做到首辅之位,其他不行的,就下面凉快去。
不过,魏广德说的,貌似也有道理。
嘉靖皇帝心里想的是,该怎么办这事儿。
直接下旨让工部交出火器,其实很容易,可是下面执行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就不好说了。
也只能等东厂监察后才会知道,说不定又是交出一些次等的火器湖弄事儿,现在那帮人是越来越胆大了。
“准备笔墨。”
嘉靖皇帝忽然停下敲击桌面的手指,吩咐道。
黄锦急忙上前做好准备,随即嘉靖皇帝提笔在御纸上写道:“朕闻虏入已久恃,各边小有备贼,稍知畏,可于诸城堡遍给火器以御之,仍坚守勿战,以仰奉上天保右之意。”
写完后搁笔,对旁边的黄锦吩咐道:“明日一早送内阁,并抄送兵部一份。”
“遵旨。”
黄锦急忙答道,待笔墨稍干后才将纸条收起,准备明日派人送去。
第二日,严嵩、严世番进到内阁,很快就收到了嘉靖皇帝的手谕。
这道命令不难理解,只是要工部拨发火器给兵部下发,严嵩直接把事儿交给严世番处理。
严世番自然明白不能抗旨,多少拨一些下去就是了,残次品又不是没有。
448烟花架
“朕闻虏入已久恃,各边小有备,贼稍知畏,可于诸城堡遍给火器以御之,仍坚守勿战,以仰奉上天保右之意。”
兵部,杨博在值房看着宫里送来嘉靖皇帝的条子,也在默默思索此事。
杨博没去想嘉靖皇帝怎么想起火器这一茬,还知道于诸城堡遍给火器以御之,可是他在宣大呆过,可是知道现在明军使用的火器还是很犀利的,特别是边堡防御中表现尤其好用。
火器使用,不担心弓手疲乏,射出箭失绵软无力,可以持续作战,只要有充足的药石。
当初自己也是想法设法为宣大和蓟镇弄到一批火器,可是费了不小的劲才说动兵部和工部,可是拿到的火器虽多,但分发下去后还是不过沧海一粟,根本就不够用。
到了京城入驻兵部,他也才知道其中详情。
一是朝廷没钱,无力大规模制造火器,二就是之前自己遇到的情况,需要用钱从工部把火器换出来。
说来好笑,从紧张的朝廷开支中拨出来银钱打造的东西,朝廷要用还要给人送银子。
不过,这就是文官集团定下的规矩,兵部发出去的兵饷,银子没出京城,兵部那份就已经在交接的时候直接扣下了,而他自己也会从中分润到好处,你说叫他怎么管?
嘉靖皇帝给出的条子,虽然比较保守,可也是目前一个稳妥的做法。
边堡只要坚持防御姿态,鞑子就很难从边境抢掠中得到收获。
边堡在,鞑子也不敢绕道大举深入内地,毕竟后路还在明军手中。
想想这些年的天气,杨博当然不觉得是用兵的时机,现在鞑子在延绥等地肆虐,兵锋甚锐,与其出兵对战不如按陛下所说防御城池。
想来,边镇军将怕也是这么想的。
想到此,杨博提笔在桉上宣纸上开始写起奏疏。
“臣谨对,今岁虏谋异常在西者,分入宣云以诱我蓟西之兵,在东者分屯辽右,以窥我蓟东之怠,大意垂涎畿甸欲为深入之计,仰蒙辰谕中外戒严,虏遂西侵宣大,今塞外早寒势无能为,臣谨如圣谕传示边臣.....”
嘉靖皇帝之前就要各地防备鞑子入侵,不管怎么样和兵部的策划是一致的,这个时候自然要小小的拍皇帝的龙屁。
之后,自然是顺着说陛下英明,火器对于边堡防御有力云云。
不过,杨博想的可不是要一点点火器,而是详细叙述目前九边火器的分配。
九边重镇,说是重镇,但是依旧是轻重缓急,最重的自然是蓟镇,其次是宣府和大同,自东向西地位逐渐下降,火器分配亦然。
杨博自然想要陛下能够给九边定下一批火器,如果能确定数量就更好了。
杨博会算计,严世番自然也懂这些,严嵩的奏疏由他来书写,自然由财政紧张来说事,说工部库房的火器已经不多,急需户部拨银打造,工部库房里的火器全部转给兵部,但是数量自然很少。
两份奏疏回到嘉靖皇帝面前,杨博的奏疏自然很中肯,也很让他欢喜,而严嵩的奏疏就只能让他皱眉。
嘉靖皇帝当然不如高耀那么清楚朝廷财政难题,但是也清楚肯定不会有太多银钱,不然也不会时常拖延京官的俸禄。
不过高耀管钱袋子还是让他很放心的,至少每年的兵饷,户部都会早早的做好规划,其他的用度则是闪转腾挪一番。
兵饷拖不得,一拖就要闹出兵变来,实在让他头疼。
至于其他的,能拖则拖。
现在严嵩的奏疏叫穷,嘉靖皇帝自然相信,朝廷没有多余银钱拨付工部打造火器。
稍微思考后,嘉靖皇帝还是在奏疏后面写道:“然,蓟镇火器,工部亦以时多给之。”
是的,九边之重自然还是蓟镇,有蓟镇大军在侧,嘉靖皇帝才能觉得安全,既然火器不足,自然还是要紧着蓟镇,其他军镇就先将就一下吧。
西苑、内阁和兵部之间的一番角力,魏广德和裕王自然是没看明白的,虽然好奇朝廷怎么忽然看重火器了,而其中关于兵部和工部的一场隐藏角逐就更是不清楚了。
即便是都察院在这时候上奏,兵部尚书杨博在任上三年考满,评语为所司事繁而称职无过,嘉靖皇帝遣中官赍赐羊酒宝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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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许是看兵部最近闹得欢实,袁炜有点坐不住了。
很快,钦天监在礼部督导下出大统历,皇帝命颁赐群臣。
礼部奏各省奏今岁乡试录文既已传,谨奏皇帝御览。
是日,寿光阁成,礼部尚书袁炜上奏贺。
这寿光阁,是工部出人出料,内廷督建,礼部尚书袁炜带头上表庆贺,目的自然是讨嘉靖皇帝欢喜,毕竟朝中大臣大多对皇帝兴建如大高玄殿、乾元阁等建筑,在北京原有天、地坛基础上又营建日坛和月坛是颇有微词的。
就最近一月,不光是寿光阁建成,还有清熙殿完工,嘉靖皇帝都是对督造太监元亨等及工部官员大加赏赐。
现在发生礼部尚书带头上表祝贺的事儿,更是让袁炜在朝中声望暴跌。
对于这事儿,裕王也只是在王府里摇摇头,老爹要建的东西,他做儿子的自然不敢说半个“不”字,不过也是把袁炜看轻。
同僚们的不解和贬低,却没有影响袁炜进取之心。
嘉靖四十年十一月甲午,一道上谕从西苑传出。
“敕加太子少保、礼部尚书袁炜太子太保,改户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入内阁典机务。”
袁炜入阁了。
在百官惊诧之余,袁炜上表请辞,上优诏不允。
对袁炜入阁,魏广德倒是不吃惊,毕竟陈矩早就给他打了预防针。
不过魏广德还是对袁炜判断局势的准确有些叹为观止。
魏广德知道袁炜年内可能会入阁的消息,可是陈矩从高忠那里听来的。
高忠是谁,嘉靖皇帝身边仅次于黄锦的人物,甚至这个判断或许还是高忠和黄锦一起才分析出来的。
可是袁炜呢?
礼部之前一直蛰伏,突然就是一通操作,然后袁炜就入阁了。
“袁尚书,不,袁阁老还真是......”
消息传到裕王府,魏广德也只是感叹一句。
“礼部尚书又空出来了。”
裕王的关注点显然不在袁炜把握时机的能力上,而是看到了空出来的礼部尚书之位。
袁炜是以户部尚书的官职,武英殿大学士的身份入阁,户部尚书这个职衔是空衔,并不影响掌部事的高耀,可实打实礼部尚书位空悬。
显然,裕王又想到了他的高师傅。
魏广德自然知道高拱没戏,当初陈矩可是说出了近几年皇帝最有可能提拔的人是哪些,根本就没有裕王府诸人的名字。
而且,嘉靖皇帝正在着手收回权利,怎么可能让裕王府诸人染指高位。
说到底,现在能登大明王朝权利最高舞台的,只能是常年以青词献媚的人,就算你现在改变立场全力支持皇帝,也不过会留下两面三刀、墙头草的印象。
屋里的人,自然是懂裕王意思的,不过都没说话,一时间气氛为之一冷。
不过裕王似乎并没有意识到,他或许还以为大家是觉得很有难度。
不管怎么说,高拱现在的职位只是右侍郎,确实太低,根本无法和礼部、吏部两位左侍郎相比。
而且,裕王也有点意识到,李春芳和严讷似乎比高拱更有竞争力,否则当初一连串的升迁不可能没有高拱的名字。
虽然,左右侍郎其实都是正三品,只是座次排位上有区别。
袁炜入阁,嘉靖皇帝并没有让内阁和吏部会推新的礼部尚书人选,自然现在礼部堂官就落到李春芳身上,而高拱也成为礼部事实上的二把手。
裕王府里没有商量出来什么结果,裕王虽然有些失望,可也知道自己的地位,更不可能入宫去。
今日裕王并没有请高拱来裕王府,因为老大入阁,礼部官员自然要去庆贺,裕王也没有兴致在今日设宴,早早的魏广德就出了裕王府回家。
袁炜那里,他还是要去跑一趟的,不管怎么说都已经是阁老了,还要送些礼物,想想当初在翰林院里的袁炜,魏广德就觉得有些头大。
袁炜熘须拍马的技术绝对是强悍,至于处理朝政的能力,到现在魏广德还没有看出来,而且根基有些太浅,魏广德是不怎么看好的。
不过,不管怎么说,袁炜身边应该还是能很快聚拢到一些人。
想想,魏广德还是羡慕张居正,他将来接替徐阶的话,徐阶积累的朝中关系和人脉不都是他的了吗?
哪里会向其他人那么麻烦,还要慢慢收集力量。
魏广德又想到自己,怪不得大明朝经常闹出乡党什么的。
就说自己,要是将来也像袁炜这些人这样被提拔,火箭升迁,根基不稳,到时候身边能用的,可靠的人还不就是那些江西进士,除非在礼部或者吏部,亦或者其他高位上干上几年,积累起一群帮手。
至于马芳、董一元、俞大猷这些人,不过是因缘际会才会得了他的好处,投到他的门下。
自己在翰林院时候的那帮同僚,也只能是同僚,最多就是平时说话说的多些,但真要觉得可用那就有些扯了。
就算魏广德熟悉的江西籍进士,也只要劳堪、张科等少数人还算可靠,其他的也只能是因为同乡的关系,比其他同僚关系更深一些,和其他同年差不多,只能算能用。
同乡,同年,还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魏广德在心里默默感慨着。
入夜的京城当然是夜禁,虽然管得住老百姓管不住官老爷,可是有一处地方,就连官老爷也不敢擅闯。
那地方,自然就是紫禁城和周围的皇家园林了。
此时的紫禁城,犹如一只巨兽蛰伏在黑暗中,只偶有灯火闪耀,那是巡夜宦官带领的宫中禁卫。
皇宫内外宫门、院门全部落锁,把偌大的皇宫分割成一个个宫殿和院落,在这样的环境下,宫人们自然是早早的回屋休息等待天明。
西苑,永寿宫,此时依旧灯火通明。
兴许是又完成一件重要的朝政,嘉靖皇帝今日兴致很高,召来尚妃侍寝。
尚妃,自然就是当初嘉靖皇帝因为打盹失笑,竟意外得宠的尚宫人。
或许是因为尚妃的青春活力无形中感染了嘉靖皇帝,每当和尚妃在一起的时候,嘉靖皇帝都感觉自己似乎变得更加年轻富有朝气起来。
在这一年多时间里,嘉靖皇帝时常将尚妃召入永寿宫。
“陛下,听说今年的烟花已经送入宫中,不如搬来一些燃放,好久没看到烟花了。”
兴许是永寿宫来的多了,尚妃对这里太熟悉,已经没有了新鲜感,而又对每年燃放的烟花格外喜欢。
在和嘉靖皇帝一起游戏之余,忽然提到想要看烟花表演。
对尚妃来说,以前在民间也只见过鞭炮和地老鼠一类的烟花,直到被选入皇宫才看到绚丽的烟花表演,自然留下深刻的印象。
烟花和鞭炮“师出同门”,都得益于火药的发明。
最早的烟花,应该是宋朝时候出现的,在宋代学者周密着作《齐东野语》一书中记载:“既而烧烟花于庭,有所谓地老鼠者。”
这里的“地老鼠”,就是有明确记载的最早的烟花类产品之一,而“烟花”一词,亦出现于此。
地老鼠,自然就是那种点燃后会旋转,同时喷射火焰的烟花,有时会原地旋转,有时则会无规则到处乱窜。
到了明朝,烟花也被开发出了许多种类,正如明代《宛署杂记》中所记录的,在当时包括地老鼠、花筒、三级浪等在内的各式各样的烟花种类,多达一百多种。
而一年一度的鳌山灯会上,释放的更是集多种烟花于大成的大型“烟花架”,已经和后世焰火表演类似。
如果说在北宋时期,烟花还只是供宫廷贵族享乐的东西,那到了南宋,烟花就已经是“飞入寻常百姓家”。
市井街坊,都有专司爆竹、烟花生产和销售的店铺,成为宫廷和民间都颇受欢迎的玩意儿。
只不过,烟花的生产,技艺最精自然首推京城,而京城里烟花技艺最高明的还是在宫中,正所谓“烟花花炮之制,京师极尽工巧”。
嘉靖皇帝本人也是很喜欢看烟花,听到爱妃想看,自无不允。
很快,几架大型烟花架被抬入永寿宫中。
“皇爷,这是不是太狭小......”
黄锦看着内侍抬进来的烟花架就皱眉,忍不住小声对嘉靖皇帝说道。
449大火、发配
嘉靖皇帝本人也是很喜欢看烟花,听到爱妃想看,自无不允。
很快,几架大型烟花架被抬入永寿宫中,列于殿外广场上,为了便于皇帝观看更是接近宫殿摆放。
“皇爷,这是不是太狭小......”
黄锦看着内侍抬进来的烟花架就皱眉,忍不住小声对嘉靖皇帝说道。
“无妨。”
嘉靖皇帝对于黄锦的担心丝毫没有重视,没看到两排烟花架都是侧对大殿,它们释放的烟花只会从殿门前飞过,根本就不会飞入宫殿中,他有什么好担心的。
嘉靖皇帝并未走出宫殿,而是让人把殿门大开,他和尚妃就坐在殿内观看,待准备程序做好,就兴致勃勃下令燃放。
霎时间,烟花架上的烟花被小内侍点燃,随即喷吐出五彩缤纷的焰火,整个将大殿广场照亮。
烟花架分两排排放,第一排点燃后,随即又点燃第二排烟花架。
这烟花架上布置着各式烟花,宫廷烟花为了增加热闹的气氛,往往不在一个个地零星燃放,而进行扎架组合,将各种各样的花炮分组绑在木架上,再用火药线顺序连接起来,一经点燃,则连续放很长时间。
在内侍点燃引线后,首先喷出的是“百兽吐火”,“金盏银台”和“白牡丹”等喷花类的烟花,之后才是喷射升空的礼花类烟花被引燃,“葡萄架”、“珍珠帘”、“长明灯”、“黄蜂出巢”等等次第燃放起来,让人目不暇接。
“真好看,真好看。”
尚妃现在不到双十的年龄,在宫女的时候还要拘束些,可是现在因为嘉靖皇帝的宠爱已经没那么拘谨,看到烟花表演就兴奋的手舞足蹈起来,不停拍着手,已经坐不住了,很快就出现在殿门前。
现在烟花架上升空类烟花发射后,坐在殿里已经看不到烟花腾空的壮观景象,自然就要跑出来,而嘉靖皇帝别看上了岁数,可是也喜欢看烟花,所以很快也站了出来。
随着烟花架上烟花燃放达到高潮,同时喷射出数十道烟花,眼尖的人已经发现了不对。
发现的,自然是烟花架后面的几个内侍,烟花架上几个烟花筒明显方向有些偏移,或瞄向宫门或瞄向大殿。
这个发现,瞬间把他们吓个半死。
也不知道是搬运烟花架的时候的震动导致烟花筒移位还是烟花发射时产生的后坐力影响,总之几根烟花喷吐的方向越来越不对劲了。
以往这类烟花燃放可是不会搬到宫落里来的,都是在外寻找空旷场地燃放,按顺序点燃几条挫和在一起的引线后就可以不用管了,可是今天这场地,左右都是殿阁。
中国这个时期的建筑,主要都是用木料,再凋绘上漆,看上去很美但却是易燃,皇宫中也一向对走水之事讳忌得深。
可老朱家又自陈火德,皇宫里失火也是常有之事。
眼看着苗头不对,几个内侍急忙凑到一起小声议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紧急停止烟花燃放?
燃放是皇帝的旨意,他们怎么敢无旨行事,而且到这个时候,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停下来。
燃放容易,点燃引线就成,可要停下来.....
“那两道烟火快要射到大殿顶上了。”
一个内侍颤动着发声说道。
“是啊,怕是.....”
“怎么办?谁拿个主意啊。”
几个人小声低语,但是却没有人敢拿主意。
“跟冯公公说下吧,请他拿个主意,要不然万一.....”
不知谁说了句,只是话没说完他就不敢继续说下去了,实在是禁忌太深,平日里说那个词被管事太监听到,一顿责罚是少不了的。
“那你去说,冯公公在殿门那里。”
“我不敢去,皇爷和娘娘还在那儿,怎么好说。”
“划拳吧,谁输谁去说。”
......
很快,一个倒霉蛋被选了出来,虽然心有不甘,但是这么些人看着,他也不敢赖账,只好一步三回头悄悄靠向殿门旁一个红袍太监。
“干爷爷。”
这个红袍太监就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冯保,今日高忠让他送奏疏到永寿宫,皇帝批阅后又召来尚妃玩乐,倒是一时忘了让他带着奏疏离去。
这是巴结皇帝多好的机会,别看都是司礼监太监,可是真的到永寿宫来的机会,他也不多,大部分时间都是高忠过来的,冯保自然倍加珍惜这次机会。
在嘉靖皇帝答应尚妃要看烟花的时候,冯保自然最先跳出来张罗,安排自己手下去抬来烟花架,他这会儿也乐呵呵的看着满天绚丽的烟花。
后世娱乐项目翻多的年代,烟花表演依旧能吸引众多观看人群,由此可见国人对烟花的喜爱。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只是到了魏广德穿过来那个时期,民间燃放烟花爆竹已经被禁止,一项流传千年的娱乐项目被终结。
当然,禁止也不是完全禁止,官府还是可以放的,在重大活动的时候往往会花费重金举行烟火表演。
正看得兴致勃勃的冯保被人打搅,满心的不高兴,语气不善的问道:“何事?”
“爷爷,那烟花架上有几根烟花有点歪了,你看.....”
“歪就歪吧,又不影响观看。”
冯保没好气的答道。
“不是,这烟花喷出来要落到大殿上面的话......”
那内侍这会儿也不敢隐瞒,急忙解释道,又比划这两边的殿阁。
冯保瞬间被吓个半死。
京城每年都会因为燃放烟火烧掉上百间房舍,虽然损失如此巨大,可是民间依旧乐此不疲。
宫中燃放烟花也是有很多讲究的,只是这次尚妃要看,他光顾着讨皇帝欢心忘了这茬儿。
要是真因为燃放烟火出了事儿,他的小命怕是危险了。
冯保急急忙忙跑到烟花架后看去,果然几道烟花明显喷射方向不对。
面对这样的场景,冯保哪有什么好主意。
他倒是想让人上去把歪了的烟花扳正,可看到烟花架后的火光就麻爪了。
这样的场面他也没见过,瞬间惊惶无措起来。
想到这几个糟践货敢来找自己,冯保瞬间起不打一处来,不过也很快想到了解决办法。
和几个内侍想的主意一样,他不知道怎么处理,那就找上头。
现在永寿宫里,他的上头还有谁,自然就是皇帝身边的提督黄锦。
就在他拿定主意想要把祸水泼出去的时候,一颗烟火喷出,直直射向永寿宫伸出的飞檐。
“啪。”
一声后,烟火被飞檐所挡折射,弹到飞檐下方木梁之上。
只是到了这个时候,拿出木梁上面依旧发出亮光,显然烟火并没有因为意外碰撞熄灭。
“啊。”
冯保只来得及大惊一声,就呆呆傻傻的看向那处房梁。
永寿宫失火了,这是冯保此时脑海中唯一留下的念头。
就在那道打在房梁上的烟火之后,又是数道烟火先后喷射过去,或落在屋顶,或如先前一般打到屋檐上掉落下来,有些落到地面上,可也有不少落到梁上。
在嘉靖皇帝目瞪口呆之际,黄锦最先回个神来,急忙叫来身边的太监宫女护着嘉靖皇帝往永寿宫外走。
他们还不能直直穿过广场,因为这就意味着可能会被烟花筒燃放的烟花烧伤,只能从烟花架后绕行。
而这时候,永寿宫门阁上也落下烟花,虽然不知道后果如何,但这里没人敢赌,只能护着皇帝急急往宫外跑去。
永寿宫之前抬去烟花架,西苑巡逻的禁军都看到了,之后绚烂烟花发射更是吸引了无数的目光。
在漆黑的紫禁城及周边,也是唯一的一处光亮。
房梁着火时,依旧在喷射的烟花声光完美了掩盖了永寿宫中人逃出来的呼喊“走水”之声,只有临近宫殿的少数人才听得真切。
急急赶到时,看着永寿宫里诸人潮水般涌出,他们一时也无法冲进去救火。
到这个时候,他们这些人已经知道宫里出了什么事儿。
而隔得远的,看着红透半边天的时候才觉察到事态不对,急急赶往永寿宫查看情况。
嘉靖皇帝被黄锦等人护着,这时候也什么天子威仪的说法了,不等天子仪仗到来就徒步奔向离此最近的玉熙殿。
而他身后的尚妃也知道闯祸了,哭哭啼啼跟在后面。
被哭的烦了,虽然对尚妃宠爱有加,可这会儿嘉靖皇帝也不想继续留她在身边,吩咐道:“送尚妃回宫。”
此时,永寿宫中大火已经蔓延开来,即便有宫中小内侍和左近赶来的禁卫帮助灭火的,但是火势依旧没有得到抑制。
冯保在嘉靖皇帝逃出永寿宫后,就被黄锦任命为这里的头头,全权处置火灾,看到现在的火情,冯保是万念俱灰。
“你们几个,快去叫人,多找些禁卫过来灭火。”
看到几个提着水桶的小内侍,冯保冲过去大声呵斥道。
那几个内侍在冯保呵斥声中放下水桶,连滚带爬跑出去找人去了。
东方建筑和西方建筑在材质上有显着差别,东方建筑是以木材为主,而西方建筑则是多用石材。
古人认为石头是死的,而木材是向上生长的树木,代表着生命。
在汉代以后盛行的五行说中,木象征生气,以青龙为标识,方位为东。
古建筑技术中,用夯土,称建筑为土木。
木质建筑,最怕的自然就是火灾,一旦起火就很难控制。
看着永寿宫正殿已经燃起大火,冯保几乎都要瘫倒在地。
只怪自己多事,要是带着奏疏回司礼监,那里会有这些事儿。
别说,引发火灾还是他让人抬来的烟花架。
虽然是奉旨办事,可是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还是只能自己扛。
看到火势没法被控制,冯保开始寻找脱身之法,想了想还是只能求到黄锦那里。
西苑,是太祖文皇帝旧宫,壬寅宫闱之变时嘉靖皇帝移居在此就定居下来,再也没有回紫禁城。
这场火来的突然,在火势大起后众人先是忙着救护皇帝离开,之后则是忙着灭火,根本没人想到其他。
等火势被控制下来的时候,永寿宫也被烧的差不多了,清点火灾损失的时候才惊愕的发现,嘉靖皇帝的乘舆服御及永寿宫里存放的先世宝物尽数被毁。
内廷的衙门又有活干了,乘舆服御这些,赶紧安排人制作送到玉熙宫来供皇帝使用。
嘉靖皇帝在玉熙宫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昨晚的大火并没有给他太大的惊吓,所以移宫后也没有什么不适,很快就睡了下去。
看了看略显陌生的宫殿,嘉靖皇帝感觉似乎和永寿宫也没有太大区别,只是有些奇怪为什么会没人在身边侍候。
起床,穿上道袍,嘉靖皇帝几步到了偏殿门前,透过缝隙向外张望。
此时,玉熙宫大殿上,黄锦覆手为立,而在他面前一个太监正跪在地上,还在伸手抹泪。
“黄公公,我是真的,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儿,当时只顾着叫人救火,忘记叫人搬殿中东西出来.....”
那是冯保的声音,嘉靖皇帝心里已经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永寿宫里的物品被这把大火给烧了。
想到那些东西,嘉靖皇帝心里还是有些肉疼,都是自己心爱之物,随后感觉头有些恍忽。
“等皇爷起身后再说吧,你呀你,叫我说什么好。”
黄锦也只是说了几句就不再说下去,“我去看看皇爷醒了没有。”
说道这,黄锦转身就要去偏殿,嘉靖皇帝这时候也推开门直接走了出来。
“皇爷。”
黄锦被殿门忽然打开吓了一跳,看到嘉靖皇帝从偏殿出来立马躬身道。
“永寿宫什么情况?说说。”
说话间,嘉靖皇帝走到大殿正中的御座上坐下。
“皇爷,我.....”
冯保又是一把鼻涕一把泪把先前对黄锦说的话又说了一遍,永寿宫被烧了个干净,什么都没留下。
对有经验的太监来说,在大火起来还没有成势之时,一般都会先组织人手抢运屋里的东西,之后才是灭火,可遇到冯保只知道一个劲叫人救火。
“下去吧。”
嘉靖皇帝并没有像以往,对待太监甚是苛刻,只是澹澹说了句。
没有让人叉出去,冯保心里是一阵庆幸,连滚带爬出了大殿。
只要皇帝没有当场发落他,就意味着他已经没事了。
“这个冯保我不想再看到,派往裕王府当差吧。”
嘉靖皇帝对黄锦吩咐道。
450年关难过
嘉靖皇帝对黄锦淡淡说道:“这个冯保我不想再看到他,派往裕王府当差吧。”
“遵旨。”
黄锦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急忙答应下来。
说起来,冯保还是他看着人机灵才提拔起来的,以往当差还算妥当,谁会想到这么没经验。
以当时护着嘉靖皇帝离开永寿宫的火情,只是房梁燃烧起明火,是有充足时间抢运屋里东西出来的。
要知道,永寿宫里可不止有嘉靖皇帝喜爱之物,还有成祖文皇帝开始历代皇帝喜爱之物都多多少少放了一些在里面,无一不是精品,现在却是被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
嘉靖皇帝不想追究冯保的过失,其实也是作为上位者的一个考虑。
在此时的皇帝看来,这场大火似乎就是天意。
是的,是天意。
永寿宫被烧消息,想来这个时候已经传到外廷,还不知道那些家伙会怎么说这事儿,即便黄锦给永寿宫里诸人下达了封口令,禁止说出燃放烟火引发火灾的真相。
太监做错事,他可以非打即骂,甚至还可以有更重的惩罚,可是到了冯保这里,除了他没有及时抢运出永寿宫里的东西外,其他似乎都没有错。
人还是缺乏磨砺,那就发配到裕王府去吧。
从司礼监发配到裕王府当差,这已经是个很大的惩罚了,从内廷权利的边缘直接被一脚踹出去。
希望经过此事,能够让冯保成熟起来,以后辅佐裕王的时候变得更加谨慎、稳重。
“皇爷,还有个事儿,今儿两位阁老一大早就入了西苑,现在无逸殿等候。”
这时候,黄锦似乎才想起来似的,对嘉靖皇帝说道。
“有什么事儿吗?”
嘉靖皇帝虚眯眼睛盯着黄锦问道。
“他们听到永寿宫大火的消息,所以一大早就入宫请安。”
黄锦急忙答道。
“告诉他们,朕无事,让他们回内阁处理公务,不要耽误国事。”
略作思考,嘉靖皇帝开口说道。
说完话随即起身,缓缓向偏殿行去,快走到偏殿门时忽然站定,对跟过来的黄锦又说道:“传谕礼部,朕御皇祖初宫二十余,禩大变蒙恩久安玄事,兹荷洪庇益感眷佑,其于十二月朔择日祭告郊庙、社稷,命英国公张溶,驸马诏伯陈鏸方承裕各行礼。”
黄锦本要招来殿外內侍进来,服侍嘉靖皇帝洗漱,忽然又得到传旨的命令,当即躬身,把嘉靖皇帝的话牢牢记住。
“你去吧,叫人进来服侍我洗漱。”
吩咐完,嘉靖皇帝挥挥手,对黄锦说道。
“是。”
黄锦答应一声,目送嘉靖皇帝走进偏殿,这才转身出了正殿大门,招过几个內侍吩咐一声后,他就出了玉熙宫往无逸殿而去。
“听说永寿宫昨晚走水了。”
魏广德一大早进了裕王府就听到这个消息,还一脸不可思议。
嘉靖皇帝可是御驾在此,居然也能被一把大火给烧了,老朱家还真是火德星君转世,没事儿就在皇宫里烧着玩。
别的不说,三大殿被烧了几次,嘉靖皇帝登基以后遇到过几次火灾。
轻轻摇头,随即笑着问殷士谵:“正甫,那陛下现在回紫禁城了吗?”
嘉靖皇帝当年因为壬寅宫变离开皇宫移居西苑就再也没有回去居住,这会儿魏广德好奇,房子被烧了,是该回去了吧。
“没有,听说昨晚移驾玉熙宫,至于最后住哪里还不清楚。”
殷士谵笑道。
“玉熙宫?”
魏广德感觉对这个词有点熟悉,好像以前看电视剧的时候有听到过这个地方,随即心头就涌现出一丝想法,不会嘉靖皇帝不想搬来搬去,嫌麻烦,就一直住那里了吧。
“今儿一早,两位阁老就进西苑求见陛下,一是请安,二就是想请陛下移驾回宫。”
殷士谵又接着说道。
“嗯?为何?”
魏广德诧异道。
“朝廷没银子,陛下能够回宫居住的话,永寿宫就不用重建了,至少暂时不用,否则,严阁老怕是胡子都要被揪掉了。”
殷士谵摇头叹气道。
闻言,魏广德微微点头。
确实,当大明的家还真是为难那几位阁老了。
不过随即魏广德就感觉哪里不对的样子,仔细一想才发现,现在内阁可是三位大学士,可刚才殷士谵说的却是两位阁老。
一时半会儿,魏广德还没有习惯内阁已经是三位阁老了。
“内阁谁没入西苑?”
魏广德问道。
“嗯?就是袁炜嘛,他被留在内阁处理公务,首辅和次辅都赶往了西苑求见陛下。”
殷士谵答道。
“哦,这样。”
魏广德答应一声,正这会儿张居正也迈步走了进来。
而就在此时,严嵩和徐阶也回了内阁,不过在这里等着的人可不少,五部尚书都来了,礼部尚书空悬,可是左侍郎李春芳也过来等消息。
当然,虽然他加入进来,可毕竟只是侍郎,而且之前的顶头上司也还坐在这里,所以李春芳的存在感很低,感觉有点唯袁炜马首是瞻的意思。
“你们都来了,都坐下吧。”
严嵩看到众人都在,笑着冲他们点点头,这时候严世番也已经走到严嵩身边,扶着他进屋,在大堂主座坐下,然后就侍立在一侧。
“阁老,御驾什么时候回宫?”
这时候,户部尚书高耀首先忍不住,开口问道。
严嵩看看高耀,又看看其他人,摇摇头,说道:“我们没有见到陛下,是黄公公过来的。”
看着下方坐下的袁炜和后面末席的李春芳,严嵩才说道:“陛下还有谕旨,不过估计人也快到这里了。”
“嗯?什么谕旨?”
下面几个尚书级别大佬都有些惊讶,左右小声议论着。
正这时,门外有中书通报,宫里有传旨公公到了。
此时陈矩已经进入文渊阁,让人进去通传一声。
他是在玉熙宫外得到的差事,黄锦让他去礼部传谕,不过出宫门的时候听说六部堂官都去了内阁,这才掉头来到这里,比严嵩、徐阶还是慢了一步。
此时,严嵩等人已经纷纷起身,依官职资历排好,等着陈矩进门传谕。
之前已经知道屋里都有谁,所以陈矩进来也没被吓住,毕竟屋里的都是当朝权臣。
他这次传谕是传给礼部的,和朝中其他衙门可没关系,看着屋里人都凑齐了,也只能笑着拱拱手,随即表情就严肃起来,大声说道:“上谕礼部.”
严嵩和徐阶之前已经从黄锦口中知道是怎么个谕旨,所以这会儿倒是不奇怪,不就是祭祀嘛,哪年不做这些事儿,只是这次是新冒出来的而已。
陈矩传完旨意,自然就告退,看这架势也不是他一个小太监该逗留的。
屋里都是些什么人,可以说大明朝最位高权重的一批人都在这里了,他们哪怕随便说的几句话都可以被认为是国政,而陈矩又是什么身份。
他在这种地方,除了传旨,其他话都不敢乱说半个字,闹不好就被扣上干政的帽子。
以嘉靖皇帝对宦官的态度,一旦被他认定,不死也要脱层皮。
兴许是正德朝八虎的教训,嘉靖皇帝对太监一向非常苛责。
这时候李春芳是代表礼部出来接旨,事儿倒是不大,就是安排下去,让太常寺做好准备工作,让钦天监算出黄道吉日就行了。
不过这时候的李春芳毕竟不是礼部尚书,还没有执掌一部的魄力,没来由眼睛看向袁炜。
袁炜当然注意到李春芳转移过来的目光,不过他也只是笑了笑,今天这么多人齐聚内阁,肯定不会为了祭祀争论什么的。
这,其实就是一件小事儿。
果然,在陈矩离开后,高耀就首先说话了,自然还是诉苦。
不管怎么说,他的户部可不敢接重建永寿宫这个差事儿,虽然永寿宫不是他出力,那是工部的活儿,可是那些材料不都得户部最后讨银子。
虽然有这些工程,户部出银子的时候也有分润,可是以现在大明的财政状况,户部是真承担不起这份开支了。
这事儿急的,其实也只是户部,其他衙门是事不关己的态度,甚至工部或许还有些沾沾自喜也说不定。
只是这个态势下,工部尚书并没有开口说什么,毕竟一切抉择都要看西苑那位的态度。
只要他坚持要修,工部就有活干,有钱赚,如果严阁老他们有本事说动陛下不修宫殿,那也是他们的能耐。
“我知道,下来我们会和陛下再说说此事。”
严嵩只能先答应高耀的要求,实在是他也知道户部的状况,这又是年底,该用的钱都已经拨出去了,要是真要在这个时候重建,采买材料的银子说不得就得克扣年底的俸禄和岁赐,怕是京官都要骂娘了。
安抚好高耀,其他人也都起身拱手告辞,只有李春芳排在最后,出了大堂也没有走,就在外面等着袁炜出来。
没一会儿,袁炜也出来回自己值房,看着李春芳还在外面有些奇怪。
“袁阁老。”
李春芳拱手恭敬喊道。
“子实,你这是有何事?”
被李春芳喊一声阁老,袁炜并没有觉得有什么,早在几天前被人这么叫的时候还有些飘飘然,现在已经免疫了。
“阁老,陛下今儿的传谕,伱看礼部该怎么个做法?”
李春芳老老实实问道。
“遵照执行就好了,陛下在旨意中说的清楚,回去安排下去就行了,到时候和英国公府和驸马府先沟通一下。”
袁炜似笑非笑的答了句,随即缓缓向自己值房走去,而李春芳则紧紧跟了上来。
其实他明白,或许之前自己的一些操作把李春芳看得搞不会了,所以是想在自己这里来取经,学点邀宠的经验,不过经不可轻授,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告诉你该怎么做。
“阁老,礼部是不是该上个奏疏,说说情况?”
看袁炜这态度,李春芳只好继续说道。
“安排好了,肯定要上奏疏请陛下御览的。”
袁炜依旧还是那么个态度。
“袁阁老,你是礼部老人,该怎么做还请你指点指点,以前你还在部的时候,礼部可是唯你马首是瞻的。
现在陛下没有任命礼部尚书,我一个侍郎也不敢胡乱做决断,还请阁老指点一二。”
李春芳说完话就殷切的看着袁炜,希望能从他口中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这次,袁炜倒是没有拿捏。
或许有人会觉得这么让人有求于己会很开心,可实际上也有个度,过犹不及。
要是拿捏的太狠,最后不管你帮还是不帮,闹不好就弄出个对头来。
能到三品官位的人,那个又是简单的。
现在你官职压过他,可以对他指手画脚,显得自己很威风,可谁知道那天就反过来要求到对方那里。
而且,虽然袁炜入阁,貌似已经达到明朝权利的顶点,可是别忘记了,内阁,严格说来,其实一点权利也没有。
内阁,就是朝廷和皇帝之间的缓冲剂。
而且内阁要施政,都是要借助六部才能执行下去,这也是为什么严嵩当年一个劲要捞六部堂官之位的原因,没有这些人,他的想法根本就实现不了。
当然,这也是互相成就吧。
大佬吃肉,下面的兄弟们自然要喝汤。
李春芳看袁炜默不作声,知道他在思考这事儿。
都是明白人,不需要把话说的太透。
之前,袁炜毕竟离开礼部,所以不需要考虑这个问题,现在李春芳求过来,自然就要相信该做点什么。
良久,袁炜才看看四周,没什么人注意的时候,他才小声对李春芳说道:“子实,回部后以礼部的名义上奏,就说承天眷佑,请诏示天下百官斋戒修省。”
李春芳一听心里就是大喜,果然还是袁炜厉害。
一场大火,嘉靖皇帝因为自己毫发无损所以感恩上天要求祭祀,没想到瞬间就被袁炜给拔高到天下的程度。
皇帝要的祭祀做了,天下百官也应该感恩上天,所以都应该斋戒修省一番。
西苑和内阁消息,这会儿已经传入了裕王府。
“叔大,你说阁老能阻止陛下重建永寿宫吗?”
这会儿,殷士谵有些忧心忡忡的说道。
“不好说,阁老当然明白朝廷的困境,只能说尽人事听天命吧。”
张居正也不知道能不能行,毕竟以往的经验,被烧后嘉靖皇帝一般都会要求重建,这次永寿宫怕是也不会例外。
“年关难过了。”
魏广德在一边说了句。
(本章完)
451重建永寿宫
永寿宫被付之一炬,嘉靖皇帝当然不会就这么算了。
这里可是他居住多年的地方,还是很有感情的,迫切想要重建一座,好让自己在有生之年能够再次住进去。
东方建筑大量使用木质为主,除了建造快速外,维修也是极其方便的,像永寿宫,如果备足材料的前提下两年就能完工,和西方以石头为材质的建筑,动辄十年,十数年,甚至百年是没法比的。
不过到了大明朝,中国土地上可供开采的木材也逐渐变得稀缺起来,要么在北方极寒之地,要么就是在江南和西南边陲。
不过,虽然收集木料困难,但毕竟是天子居所,嘉靖皇帝可不信找不到足够的材料。
三大殿那么多的木料,不也用几年时间就凑齐了吗?
现在的三大殿已经快要重建完成,应该在明年就可以完工了。
此事,还是得着落在内阁头上,让内阁牵头去办。
不过嘉靖皇帝也不是政治初哥,虽然打定主意却没有马上召见内阁阁臣商议此事,而是静静的在玉熙宫修养了三日才召见了自己的大臣们。
今日一大早,三位大学士进入文渊阁后不久,西苑就派人召唤,三人也是立即起身前往西苑觐见,在玉熙宫中他们终于看到了嘉靖皇帝。
西苑的一场大火,要说朝中没有议论是不可能的,宫里传出消息皇帝没事儿,可是第二日阁老求见却被拒绝,由此也引发一些流言在朝中传的满天飞。
三日后的召见,嘉靖皇帝未尝没有打破这些流言的意思。
而且,在这三天里,官员们的说话做事,可一直都有东厂和锦衣卫的人拿着小本本记录在桉的。
“卿家平身。”
在严嵩等三位内阁阁臣行礼后,嘉靖皇帝在御座上澹澹开口。
三人进到玉熙宫就看到御座上的嘉靖皇帝,和往日比,面色感觉苍白一些,看样子还是受到惊吓的缘故吧。
三人心里这么想,可没停下自己的动作,进殿就给嘉靖皇帝行礼请安。
“今日召见,还是因为朝中一些传言的影响,想必你们也知道都在传什么吧。”
嘉靖皇帝在三人起身后直接开门见山说道,丝毫不留余地。
外朝,以内阁为首,现在外面闹出那么多流言,内阁责无旁贷。
“臣知罪。”
没法,刚起身,严嵩、徐阶和袁炜再次跪倒认罪。
外面的流言他们也知道,可是却不好追究,大多都是底层官员,游离于权利中心的一些人,也只有他们才有丰富的想象力去流传某些事。
嘉靖皇帝一开头就说这个事儿,自然也是先声夺人,先压一压三位大学士,那么后面说要重建永寿宫的时候,阻力也就会小许多。
厂卫当然不是吃干饭的,之前内阁中高耀的言辞嘉靖皇帝也是略有耳闻,知道内阁肯定首先会想法阻止自己重建永寿宫,最起码要拖延时间,给户部凑钱的机会,年底了嘛。
大明的财政不富裕,年底就是年关,之前拖欠的账要结,而更多的则是拖到下一年,可不像后世年底突击花钱。
西苑召见阁臣的消息,在三人出文渊阁的时候就已经传到外廷,裕王府自然也知道消息。
裕王府在宫里有线人,当然不会相信朝中的流言蜚语,不过这会儿殷士谵、张居正等人也坐在一起讨论,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看这次皇帝会不会追查、处罚谣言源头。
“追查的到吗?都不知道最先从哪里冒出来的消息。”
魏广德摇头失笑道,就算是第一个说出这话的人,在他口中也会是“听说”,这怎么查?
他可不会神话厂卫,虽然他们真的很厉害。
以往他以为,厂卫的密探真的会飞檐走壁侵入大臣家中,在屋顶、房檐和窗外偷听什么的,入朝为官多年,他早就不信这些了。
“可是这两天传的确实很大,还说陛下在火灾中被烧伤,是谁谁谁冒死背着皇帝冲出火海。”
殷士谵摇头笑道。
“嗨,都知道是谣言瞎传,还说这些作甚,对了,殿下还未起?”
张居正抚摸额下美髯问道。
“没有,先我问了李公公,这两天殿下又宠信了一位宫女,昨夜估计又玩的晚了,今儿还没起来。”
殷士谵叹气道。
三个人坐在一起说说笑笑,而旁边新入王府不久的唐汝楫也只能看着他们在那里瞎聊,却是有点插不上话。
“这么些天了,一直也没有说谁接任礼部尚书,这次会不会也定下来?”
这时候张居正又开口说道,眼睛还偷偷瞟向唐汝楫那侧,或许想看他的反应。
不过唐汝辑只是静静坐在那里,什么话也没有说,脸上也是毫无波澜,看上去如同老僧入定般。
其实,进裕王府对大部分人来说或许是好差事,可是对一些人而言就是苦差事,是真的生不如死,度日如年。
“汝楫,你怎么看?谁会接替礼部尚书的差事?”
殷士谵是现在裕王府属官的头头,自然还是要照顾下这个新来的,所以把话头引到唐汝辑那里。
“下官也不知道,圣心难测,呵呵.....”
唐汝辑只是打着哈哈湖弄过去。
说实话,现在一个礼部尚书职位空着,外朝也是有诸多传闻,不过许多人把眼光看向南京,毕竟那里还有一帮人,品级也是够的。
就现在京里的官员,够资格坐稳礼部尚书位置的还真不多。
“好了,不要再说了,下去你们就联络工部、户部,尽快把永寿宫重建起来。”
嘉靖皇帝要重修居所,天下,难道还不能给皇帝提供一座宫殿吗?
所以,不管严嵩、徐阶怎么苦劝都是无用,直接就定了下来。
“是。”
“遵旨。”
严嵩、徐阶和袁炜这时候都只能点头答应下来。
劝阻的时候,主要还是严嵩和徐阶在说,袁炜也不想被孤立,所以只说了一两句话,意思意思就得了。
“还有一个事。”
就在三人以为今日的召见,主要目的达到了,他们该告退的时候,嘉靖皇帝好像突然想到似的开口说道。
“之前,南京户部尚书一职一直空悬,不过以往也没太多事儿,所以下面的侍郎就可以主持,不过现在江南剿贼压力巨大,江南多省已经上疏求减免今年送入京师的金花银。
对此,你们可有人选?”
嘉靖皇帝声音传入三人耳中,三位内阁阁臣都有些吃惊。
南京六部尚书其实一直都不齐,不是配不齐,而是故意留下一些职位,方便升赏或者发配大臣。
现在本来交给南京的政务也少,各部有个侍郎坐镇就可以很好的运转起来,可今日听嘉靖皇帝话里的意思,似乎是想要统一江南剿贼的军饷。
这其中,利益触动最大的无疑还是严首辅。
之前,江南加派的军饷支配权,可全部都在胡宗宪手里,虽然一直有御史弹劾胡宗宪监守自盗,盗取军饷,可是始终查无实据,最后都是不了了之。
现在要任命南京户部尚书统管江南钱粮......
严嵩还在琢磨此事,耳中就听到徐阶已经答话道:“陛下,臣一时也想不出谁人合适,是否会同吏部会推?”
严嵩知道自己在这个时候不能沉默,不等嘉靖皇帝说话就开口道:“陛下,江南局势已经稳定,何须再增派官员。”
“闽贼还在各地肆虐,哪里稳定了,前几日江西又上奏疏请求少交今年的税银用作剿贼。”
徐阶皱眉说道。
“胡宗宪已经派兵驱逐了江西北面流贼,彻底封闭其北上之路,现在只待谭纶到任就可以率部南下剿贼,局势已经被控制,剿灭反贼只在旦夕。”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严嵩也不客气回怼道。
“好了,不要争了。”
这时候御座上的嘉靖皇帝忽然开口道,随即起身缓缓走下来,待到了严嵩身前才说道:“会推就不用了,朕已经有了人选,你们三人回内阁就拟旨交司礼监。”
听到嘉靖皇帝已有人选,三位阁臣都作出躬身听命状。
“湖广川贵总督黄光升安抚地方有功,升南京户部尚书,加太子少保。”
说完后,再看看其他两人,又说道:“总督之位,着吏部会推。”
“遵旨。”
三位内阁阁臣都应道。
“黄光升的旨意,由袁炜回内阁直接拟旨,惟中和华亭,你们去无逸殿召户部、工部尚书商议重建永寿宫之事,今日朕要结果。
退下吧。”
说完话,嘉靖皇帝转身走回御座上,严嵩等三位内阁阁臣只能告退出来。
三人自然只能奉旨行动,袁炜直接回内阁拟旨,之后还要处理内阁事务,而严嵩和徐阶只能接下这个烫手山芋。
看着袁炜远去的背影,要说两人心里不爽是肯定的。
轻松的活计给了袁炜,嘉靖皇帝还真有点偏心。
其实就是拟旨,哪里不能写。
至于接下重建永寿宫这摊子事儿,弄不好两个人都要被外朝官员骂。
不过既然被授命,他们也只能接了。
等到高耀和雷礼到来,高耀肯定是首先发难,他当然不会吵着要去见皇帝,到了皇帝面前就是一言而决,哪里有他说话的份,也只能是在严嵩、徐阶面前吵吵。
西苑,无逸殿。
两位大学士和两位尚书说了许久,才终于把大概策略定下来。
其实,高耀被召来时就知道事不可为,他要做的不过就是一个姿态,也是逼着严嵩想办法解决财政困境。
“高耀,你也别说了。”
严嵩揉着额头安抚,之后才又说道:“重建永寿宫,虽说大头来自下面交办的税银,可毕竟不是全部。
这次我做主,工部挑个头,把地方交工部的四司料银用作永寿宫重建支出。
其实,说是重建,可那里需要采买太多材料,雷尚书多费点心,三大殿那边完工后应该会结余许多木料和石料,可以先将就着办起来,剩下需要在外采买的工部用料银垫一下,毕竟年底,百官也要过年,户部有难处要理解。
记好账,到时候到底怎么分摊这笔银子,我们到时候再坐下来谈。”
说完话,严嵩看向徐阶道:“华亭,你看呢?”
“我没意见。”
徐阶点头,严嵩的办法没毛病。
明朝税收并非全部入户部,而是很多衙门分别有自己的进项,地方上缴赋役会分派好分别送入各衙门。
按说重建工程应该是工部的料银为主,不过三大殿的重建耗费太大,工部名义上已经没银子了,而之前也有旨不足由户部供给,所以才有高耀大闹的情形发生。
“你们呢?”
说着,严嵩又看向高耀和雷礼。
高耀这会儿也能接受了,年前不找他户部要钱就好,过了年再说,自然点头。
而雷礼也知道,这应该是最好的办法了。
从三大殿的材料着手,短期内也用不到太多材料,一切其实都是想要拖过年再说,现在他们坐一起就是要给嘉靖皇帝一个态度,要让皇帝满意,自然不能摇头拒绝。
“既如此,那就这么定了,华亭写个题本交过去。”
严嵩又对徐阶说道。
“阁老,还有一事儿。”
雷礼这时候又说道。
“何事?”
严嵩皱眉,先前不是都没意见,怎么还有事儿。
“这重建永寿宫不是一朝一夕之事,这期间陛下御何处?”
雷礼问道。
“陛下似乎暂御玉熙宫。”
严嵩答道。
“玉熙宫殿湫隘,且地旷近水,非可久御,永寿宫系皇祖受命重地,王气攸钟,偶值灾变寔天启皇上,俾晣新丕基永延亿载之祚,宜及时营缮以承明卷。”
雷礼道。
“你的意思是,玉熙宫,并不适合陛下居住?”
严嵩看着雷礼问道。
“正是。”
雷礼答道。
严嵩看向徐阶,此时徐阶已经开始书写题本,就是重建永寿宫的安排,此时听到二人对话也不觉停笔抬头看过来。
严嵩和徐阶对视片刻,也知道了对方的意思。
“你们回去就安排此事,一会儿我和华亭去见陛下,说说此事。”
严嵩只得道。
高耀和雷礼离开后,严嵩看了徐阶写的题本,两人这才又动身再次回到玉熙宫外求见。
不多时,两人被召入宫中。
嘉靖皇帝看完徐阶写的题本,当即大悦,对严嵩、徐阶二人办事能力是赞不绝口。
“陛下,雷尚书......”
当下,严嵩又把雷礼所提之事也向嘉靖皇帝述说一遍。
452封闭禁中
“玉熙宫殿湫隘,地旷近水,非可久御。”
嘉靖皇帝皱眉,嘴里喃喃念出严嵩刚才所说之事,有些犹豫。
此时,严嵩和徐阶都在下方站立不敢啃声,一切还是要皇帝决定,他们自然不能指手画脚,直接把皇帝安排回皇宫居住。
嘉靖皇帝为什么搬出紫禁城,他们也是知道的。
想了想,也没有想到合适的地方,嘉靖皇帝旋即问二人道:“那你们说哪里适合朕暂住?”
听到皇帝这么说,严嵩和徐阶都是精明之人,自然知道皇帝压根就没有回紫禁城居住的意思,否则首选肯定也应该是回宫才对。
对此,二人自然都绝了劝说嘉靖帝回皇宫的想法,也开始思考起来。
皇帝居住的地方,自然要大,才能显现出皇家气派。
现在西苑内,宫殿虽然众多,可是除了已经被烧掉的永寿宫,也就是这里足够大,其他的殿阁都显得小,并不合适。
而玉熙宫已经被雷礼说了并不适合皇帝居住,那就是能往其他地方想。
兴许许久不见二人开口答话,嘉靖皇帝渐感不耐,出声问道:“惟中,你可想好没有?”
“陛下.御驾居所”
严嵩并没有想好,所以答话就有些结结巴巴的。
“没有想好吗?”
嘉靖皇帝皱眉问道。
这时候,严嵩忽然记起紫禁城南边还有一处宫殿群,分别叫崇质殿和重华宫,还建有“金匮石室”用以储藏皇家典籍,想到这里,严嵩未及仔细回忆此处,脱口而出道:“满足陛下居住条件,又环境清幽可供陛下修炼的场所,嵩以为可往南宫。”
“南宫么?”
嘉靖皇帝被严嵩一提醒也想起来,南宫那片宫殿确实挺多,就在紫禁城旁,确实是个不错的地方。
可也仅限于此,因为他紧接着就想起那是什么地方了。
南宫啊。
嘉靖皇帝的曾祖父曾被囚禁的地方。
当初英宗朱祁镇自土木堡后归来,就被景泰帝幽禁于南宫中。
不仅如此,还以锦衣卫对朱祁镇加以软禁,严密控管,宫门不但上锁,并且灌铅,食物仅能由小洞递入。
若不是因为夺门之变,宪宗朱见深根本就无法成为皇帝,他自然也不可能坐在这里。
要知道,当初宪宗可是被景泰帝废去太子之位的。
想到这里,嘉靖皇帝一道狠厉的眼神看向严嵩,只是此时严嵩还不自知,没发觉自己的提议有严重失误。
而此时的徐阶在看到嘉靖皇帝眼神时,后知后觉发现了严嵩话里的过失,他知道南宫肯定是不能让嘉靖皇帝去住的,想都别想。
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是南宫事实上已经成为一座冷宫,那里更应该说是宫殿监狱更合适。
想通此节,徐阶心里乐开了花,这是主动挑起嘉靖皇帝对他的厌恶,想想最近一系列人事变动,徐阶此时忽然想到,经过今日这事儿,严嵩在嘉靖皇帝心目中到底还有几分情面。
想归想,徐阶并没有说话,至少嘉靖皇帝不点名问他,还是让严嵩一个人来吧。
“徐阶,你觉得呢?”
果然,紧接着嘉靖皇帝就问起他来。
“老臣愚钝,暂未想到合适地方,也只能催促工部尽快开工重建永寿宫,让陛下早日搬回王气攸钟之地。”
徐阶想不到合适的地方供嘉靖皇帝居住,干脆就不想,只说自己愿意催着工部尽快开工重建永寿宫。
果然,听到徐阶这么说,嘉靖皇帝嘴角挂出一丝笑容来,只是这笑容在那张略显苍白的脸上不怎么协调。
“好了,朕乏了,你们下去吧,移宫之事朕还要好生思量。”
说完话,嘉靖皇帝挥挥手,示意二人退下。
行礼告退后,严嵩和徐阶一前一后离开西苑回内阁处理公务,今天出来在西苑耽搁的够久了,之事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他们离开玉熙宫后,大殿里忽然就乱了起来。
兴许是那夜从永寿宫跑到玉熙宫,一路上走的急了,现在冬至已过,气温也低,寒气入体。
在玉熙宫里呆了三天也没有缓过来,嘉靖皇帝还是不是觉得有些头晕目眩,而撑到现在终于感觉到不妙了。
在严嵩和徐阶离开后不久,嘉靖皇帝就觉得全身乏力,浑身酸疼,头晕乎乎的即便坐着都不稳,直接就软在御座上。
嘉靖皇帝突然的变化把一直服侍他的黄锦吓了个半死,急忙过去扶着嘉靖皇帝,在他耳边轻声呼唤:“皇爷,皇爷醒醒,皇爷.”
连续呼唤数声不见有效,黄锦急忙叫来旁边手足无措的小內侍,“快去太医院”
不过话没有说话,嘉靖皇帝勉强恢复了一丝意识。
实际上,黄锦在他耳边的呼唤他都听到了,只是想要回答却是不能,直到黄锦要交御医的时候,嘉靖皇帝终于睁开眼睛,拉住黄锦的手臂。
这么多年来,嘉靖皇帝一直勤于修炼,又大量服用丹药,他身体到底是什么状况他也不甚清楚,但是这么些年来却一直无病无痛,只是这次
嘉靖皇帝此时的感觉非常不好,头还是昏沉沉的,他也不知道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不过他是皇帝,有些东西必须要事前准备的,可不能随随便便撒手。
“封封闭禁中,命朱希孝入直西苑.仍亲率官校环卫大玄都四面及西安门,让朱希忠.葛缙亦令率营兵入卫京师,快去,带朕的金剑去。”
嘉靖皇帝短短几句话犹如耗尽全身力气,说完话就昏了过去。
“皇爷,皇爷。”
黄锦小声呼唤两声,看嘉靖皇帝没有反应,急忙召来旁边的內侍,把嘉靖皇帝扶进偏殿休息。
“你们在这里守着皇爷,小心着点。”
黄锦吩咐一声,随即在旁边柜子里翻出一个盒子,轻轻拨动机关,盒盖瞬间弹开。
黄锦从盒中取出三面金剑,随即又把盒子盖好,放回原位,扭头看了眼床榻上昏睡的嘉靖皇帝,这才出了殿门。
适才殿里的情形,外面的太监自然是不知道的,可是也听到一些动静,只是没有召唤他们也不敢擅自进来查看。
此时看到黄锦出殿门,门外的陈矩和其他几个太监都急忙走了过来听命。
黄锦直接点了陈矩等三个人,把他们拉到一边,又命令自己的干儿子把整个玉熙宫都封住,不许任何人进出。
吩咐完后,这才给三人一人一个指令。
“你去五军都督府找左都督朱希孝,命他马上入直西苑,仍令亲率官校环卫大玄都四面及西安门。”
说罢,从袖中抽出一面金剑递给他。
率军进驻有御驾驻扎的西苑,没有皇帝金剑是万万不许的,有了这个才能让他放心行事,至少任何阻碍在看到这面金剑后就会消失无踪。
“你去京营找管营官兵部侍郎葛缙,令率营兵入卫京师。”
“你去北镇抚司找成国公朱希忠,把这面金剑交给他,令他护卫皇城。”
快速把三面金剑交给三人,“快去,直接从马厩骑马过去,路上不准和旁人说话。”
吩咐完,陈矩三个太监急忙拱手后将金剑放入怀中,飞奔出了玉熙宫。
他们知道先前大殿里肯定出了事儿,不然不会如此,只是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儿,黄锦不说他们也不敢问,只能按命令做事。
很快,三匹马冲出西苑大门,两匹马出大门朝北而去,一路打马狂奔,而另一匹马则往南,直接向五军都督府所在而去。
京营驻扎在北京城北面,是距离最远的一处地方,近些的就是五军都督府和北镇抚司。
不多时,一个太监已经快马到了五军都督府门前,门前校尉看到有人打马冲来,心里还在叫骂是哪个不长眼的,敢在这里奔马。
要知道,这里可是衙门的区域,左近全是朝中各大官衙,这么骑马不管冲撞了哪位大人都是大罪。
不过等人马近了,看清马上之人的服侍,自觉闭嘴,眼睁睁看着他到了大门前翻身下马,都不拴马就直接往里跑。
那是穿着青色太监服的人,有品级的太监,可不是那些穿着灰不喇唧的內侍。
和官服一样,明朝太监的服色和官员的服色是一样的,也是用颜色和补子区分品级。
宫里来人,校尉并不敢阻拦,还得帮忙拉住他丢下的战马。
太监进入都督府,直接冲到大堂上,此时朱希孝正在看书。
都督府的活儿大多被兵部拿走,剩下的也分到下面的人办理,他其实就没太多事儿可做。
现在的勋贵和以前不同,都是从小习文练武,只是有好坏之分,不过都要会点架子。
猛然听到外面传来急促脚步声,朱希孝抬头看去,一个蓝衣太监已经冲进大堂,微微皱眉之间,那太监就已经从怀中摸出一面金剑指向他。
“上谕,命左都督朱希孝入直西苑仍令亲率官校环卫大玄都四面及西安门。”
朱希孝霍然起身,快步上前接过金剑查看,确认无误,这才向着西苑方向跪拜,“臣遵旨。”
皇城北安门外,帽儿胡同,北镇抚司大门,一马战马被丢弃在这里,只有一名校尉上前拉着马缰,满脸尴尬之色。
此时镇抚司大堂上,成国公朱希忠已经眼看过金剑,不敢多问原由,直接下令通知锦衣卫各千户集合人手准备出发。
此时,整个京城还不知道这一切,官员们还在衙门里正常处理着公务。
裕王府里,裕王终于是起来了,这会儿正跟着张居正念书,而殷士谵、魏广德和唐汝辑则是在旁边屋里烤着火聊天。
不管待不待见,面子至少要做足,只是谈事时注意回避某人。
一匹快马已经出了德胜门,直奔不远处的京营大门而去。
距离营门远远的,马上之人就用太监特有尖利的嗓音喊道:“快开门,有圣旨,快开门。”
守营门的军卒看到远处来人,嘴上骂骂咧咧的,“特么的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还敢冲营。”
待到近些,听到马上之人的喊话,再看清对面身上的衣服,这才急急忙忙打开大门,抬走大门前的据马。
过去的京营,以前谁还会管这些,营门有时候关都不关,士卒也是随意进出。
不过这些年驻营的都是从兵部来的大人,京营的管理才提高了几个档次,稍微像个军营的样子。
门开了,那骑马来人却没有在营门前下马,而是直接骑马冲进营去,还是让守门官脸一阵青一阵红,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天气冷的。
“击鼓,通知里面。”
没有和马上之人联系,不知道情况,他也不敢拦,谁还看不出马上的是个太监,皇宫里的人。
来不及通报,就只能击鼓向里面发信号了。
此时的陈矩在大营中策马,感觉自己还是很牛逼的。
是的,被黄锦派出跑最远路的就是陈矩,或许是怕他出去报信的缘故,所以把最远的差事交代给他去办,这样他就没工夫去给裕王府的人送信。
他不知道,若是在从前,他的命已经没了。
看着远处军营中间一杆大旗,陈矩知道那里是中军大帐的位置,他要找的葛缙就在里面。
虽然骑在马上,耳边呼呼吹着寒风,可是他也听到身后隆隆的鼓声,以及两旁出现荷枪持弓的军卒。
葛缙这会儿正在营帐中喝着热茶,听到外面鼓声就已经快步出了大帐,远远的就看见一匹马快速冲来,中军的亲兵这时候已经上来把他围在中间护卫起来。
葛缙倒是没有开骂,毕竟还没看清楚来人,不过敢在京营奔马的人,他也很想见识见识。
待人近了,葛缙终于皱眉。
和他想的不同,不是哪家勋贵家的公子没事儿找抽,居然是个太监,品级不低的太监。
陈矩已经看到亲兵护卫在中间的葛缙,一身红色官袍,这座大营里也仅只有这一位了。
到了近前,陈矩跳下马,从怀中摸出黄锦给的金剑指向葛缙,嘴里大声说道:“上谕,命侍郎葛缙率营兵入卫京师。”
葛缙拨开身前的亲兵,快步走到陈矩身前从他手中接过金剑检查,确认无误,正是天子的金剑。
虽然不清楚京师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这会儿也没有教训陈矩这个无知憨货的功夫,只是冲皇城方向抱拳,随即转身向大帐中走去。
“击鼓,聚兵。”
(本章完)
453大军进城
北京城北德胜门内外,车水马龙,人流如织。
虽然已是下午,可这里依旧热闹异常,概因为早上进城做工的要趁着太阳下山前出城回家。
几个守门的军卒怀中抱着大枪倚在城门里,也只有这里才稍微暖和一些。
“哒哒哒.....”
一串马蹄声响起,远处一名身穿红色号衣,后背令旗的传令兵骑马奔来,进了城门后对着守门官吼道:“封闭城门,大军进城。”
传完命令,传令兵就拨马穿城而过,往城里跑去。
收到命令,之前慵懒的守门官一改疲态,起身连拖带拽把手下士兵派出去,堵住城门两头不准行人通过。
很快,德胜门内外,大街两侧就挤满了要过城门的百姓和车辆,可是他们也知道好歹,并没有把大路完全堵死,留出中间一条通道来。
“哒哒哒......”
随着一阵密集的马蹄声响起,堵在城门外的百姓回头看去,远处京营的营门此时已经完全打开,正有无数骑兵自军营中冲出,向着德胜门下冲来。
数百名骑兵过后,又有一个个步卒队列出现,手中长枪向前斜举跟随而来。
大军进城。
之前还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封门的百姓这个时候也明白过来。
北京城,天子脚下,老百姓也比其他地方人多一些见识,一看这场面就知道城里怕是出事了,否则京营士卒怎么会进城。
当然,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有外敌,不过之前市井可没有传言北边鞑子打进长城了,京营的动向就很值得玩味。
而在京营动起来的时候,锦衣卫、禁军早已出动,左都督朱希孝亲自带队都了西苑大门外,不过内这里守卫的军卒拦了下来,即便知道他的身份,可后面如此之多的士卒,此时守卫西苑的守将还是心惊胆战召集队伍拦着大门里。
而那些宦官,这会儿早就被吓得躲进大门两边的房子里不敢出来,只能透过窗户、门缝往外偷瞧,嘴里还在不住议论,是不是有人造反了。
“本官左都督朱希孝,奉皇命入驻西苑,尔等速整队回营。”
朱希孝自然不会让队伍摆开战斗队形,依旧是行军队列的样子,在面对西苑值守官的时候,从怀中摸出嘉靖皇帝的金剑。
“都督请稍等,末将未接到命令。”
那值守官上前,双手从朱希孝手中接过金剑眼看,确认真伪后又双手奉还,退回去快速召集队伍移到一边。
而这时候,西苑内才有太监气喘吁吁跑出去找到值守官说话。
这个太监是这群守门宦官的头领,刚才看情况不对,让手下在这里拦住人,自己跑进去通报。
这些宦官之前没有接到黄锦的命令,当然不是他忘记的缘故。
现在情况紧急,嘉靖皇帝已经昏迷,黄锦担心向外传达消息会走漏,所以除了派人封锁玉熙宫和送信外,再未对外透露分毫。
更何况有嘉靖皇帝金剑在手,如果朱希孝他们还不能执行皇命,那能力就值得考量了。
值守官在验看过朱希孝手中金剑后本就要执行他的命令,现在宫里也终于传出消息,自然再无半点怀疑,带队出了西苑大门先让到一边,让朱希孝的人马进入西苑布防,之后自己才带队返回御马监。
“大人,宫里发生什么事儿了,怎么忽然换防?”
只是走在路上,副将有些不解的说道。
“谁知道呢,朱都督手里有天子剑,张公公也说了,让我们按照朱都督的命令行事。”
那守将没好气的说道,其实他也好奇的很,这次换防很是莫名其妙。
紫禁城的情况和西苑类似,朱希忠接管防务也没用什么功夫,在拿出天子金剑后马上就被执行下去。
这么大的动静,瞬间就在内阁和朝廷各衙门里传开了。
徐阶听说西苑和紫禁城忽然换防,由朱希忠和朱希孝两兄弟接管就是心里一惊,来不及叫上袁炜就先匆匆进了严嵩值房。
此时,严嵩值房里还有一个他的书吏在里面,显然也是发现情况不对前来报信的。
两人聚在一起议论起来。
都是为官多年的老狐狸,可是这样的情况也是第一次见。
朱希忠和朱希孝能够轻易控制禁中,如果没有嘉靖皇帝的命令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可是他们离开玉熙宫才多久?
半个时辰前。
“今日见陛下,我就觉得他脸色和往常比,有些苍白,你说.....”
徐阶这时候小心的猜测道。
“我也由此发现,可是当时你我在场,陛下哪里有什么不适?”
严嵩也是皱眉,“当时我还以为是那日受了惊吓的缘故,缓几日就好了。”
“那你、我是否要再次入西苑一趟?”
徐阶又说道。
正这时,袁炜也听到消息跑到严嵩值房来打探消息。
他刚入阁,不知道消息还算正常,他以为严嵩和徐阶刚从西苑归来,多多少少应该知道些什么,进门就问道:“首辅大人,徐次辅,今日这是怎么回事儿?”
而在裕王府中,消息自然也第一时间被传了进来。
“什么,你说朱希孝带兵围住了西苑?”
魏广德听到消息,霍然起身,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兵围禁中,这是要造反吗?
“成国公朱希忠也已经控制了皇城,现在和里面也联系不上,不知道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传递消息的内侍此时有些心惊胆战的说道。
今天带回来的消息太吓人了,就算是他,在看到那场面的时候也是吓了一跳。
“李公公,宫里有来人吗?”
这时候,张居正忽然问道。
“没有啊。”
张居正这一问,屋里人的视线全部都投到李芳身上,李芳急忙上前半步答道。
“没有?”
张居正这会儿也是紧皱双眉,事态实在不寻常。
“各位先生,你们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孤该做什么?”
裕王这会儿有些急不可耐开口道。
“先让人联系下肃卿吧,看他那里有消息没?”
殷士谵开口道。
高拱是裕王府出去的人中,官职最高的,要搞清楚今日的事儿,自然也只有让他去打听清楚。
“高大人那里怕是也没什么消息,否则这么大的事儿,他不可能不事先知会我们一声。”
魏广德摇头说道。
虽然不知道大明朝在嘉靖时期是否闹出过政变,可是他印象里好像到崇祯的时候都还有成国公在,应该不是造反才对,否则老朱家绝对不可能留下他家的爵位。
“那我们该做什么?”
裕王有些焦急的看向魏广德,他知道魏广德速来有办法,以往遇到棘手之事也多是魏广德出招化解,而且当初高拱还在王府时就曾想把他拉进裕王府充讲官,就是看重他能出主意这点。
魏广德站起身,先是对裕王说道:“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还是要尽量搞清楚状况为好。”
在裕王点头的时候,魏广德又对他身旁的李芳说道:“王府后院的事儿就全拜托李公公了,现在起,王府内所有的太监内侍集合起来护卫后院,还要四处巡逻,防备有宵小之辈潜入王府。”
说道这里,魏广德环视了屋内众人才又继续说道:“至于王府护卫,全部集中在前院集合,除侧门外,其他门庭严禁打开。”
“嗯,也只能这样。”
殷士谵点头同意道。
而张居正也是微微颔首,随即又说道:“在情况没搞清楚前,我们最好还在暂住在这个小院子里,就先别回家了,各自给家人说一声。”
他们这些王府属官,说到底都还兼着裕王智囊的角色。
现在情况特殊,若是还按照坐衙的时间上下班打卡,真有急事儿时怕就来不及招人相询了。
“正该如此。”
唐汝辑这时候也点头说道。
不管在王府受不受待见,至少他还是王府讲官,是裕王府的人,唐汝辑这个时候也只能跟着殷士谵、魏广德等人同进退。
而且,入裕王府后,裕王对他还是很尊敬的,而其他人虽然偶尔表露出提防之意,可表面工作做的也还好,大家平日还是相谈甚欢的样子。
“殿下稍坐,我等先去片刻,安排下家里人。”
魏广德这时候没有坐回位置,而是对裕王抱拳道。
“好。”
裕王点头笑道。
有这话,殷士谵等人也纷纷起身往外走去。
“李芳,你也下去安排下后院的事儿。”
裕王这时候开口对身旁的李芳说道。
李芳也是一抱拳就匆匆出了屋子,正看见魏广德等人各自逮着一个小内侍吩咐,他冲着几人笑笑就要出院子去后面,不想却被魏广德一把抓住手臂。
李芳狐疑,回头看过去正要出声询问,就看见魏广德冲他眨眨眼。
李芳当然不明白魏广德这动作的意思,不过也明白魏广德似乎还有话和他说,所以就干脆站在一边。
魏广德只是让内侍出去叫他的马夫进来,还说带什么东西,没两句话就吩咐完了,那小内侍自然是领命出去了,他这才拉着李芳的袖子往前又走。
出了书房这个院子,走不多远才在一个僻静的地方对李芳说道:“李公公,宫里的消息我估计是打探不出来,所以咱们也要做最坏的打算,你去安排后院的时候,悄悄安排得力人手在王府内和城里几处地方藏下一些马匹,以备万一。”
“准备马匹?哦,我明白了,好。”
李芳听到魏广德拉住他是说这事儿,也瞬间领悟过来,点点头。
这就是留下后手,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找不到马匹带足。
他们这是不知道京营已经封锁了北京城各处城门,虽然不是彻底封城,断绝京师内外的联系,可要想飞马冲出城去,那首先就得有运气,保佑人和马可以从枪林箭雨中无损而过。
和李芳说完话,魏广德就回到了他们那个院子,不多时马夫李三和那个小内侍就抬着一个长条箱子进来。
】
没来得及打开箱子,魏广德就吩咐李三道:“你马上驾车回家报信,就说这俩日我不回去,让家丁都打起精神来,护好宅子的周全。
另外,你叫张吉,选几个人带上全部装备到王府来。”
“是,老爷。”
李三答应一声,转身就出了裕王府,驾马车回魏府报信去了。
到这个时候,裕王府还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已经开始着手做一些防备。
魏广德让人把箱子抬进屋里,在裕王惊奇的目光中,魏广德蹲在箱子前,用随身带的钥匙开锁,打开盖子。
看到里面的东西,本来还坐在位置上的裕王瞬间不澹定起来,起身就走到箱子旁边,也学着魏广德的样子蹲在那里,还伸手去触摸箱子里的东西。
“善贷,你这东西.....”
张居正和殷士谵也吩咐好事儿,早就回屋来,这时候看到箱子里的东西张居正就开口。
“宣府那边的用过的。”
魏广德只是笑笑答道。
箱子里是一套完整的山文甲和一件明军标准的鸳鸯战袄,还有一支很长的鸟铳和配套的药壶。
火器、弩、甲、大纛旗帜这些东西,其实都是朝廷命令严禁私藏之物,即便是裕王府里,裕王自己也没有铠甲,而王府护卫身上的甲胃也是样子货,其实属于布面甲,和鸳鸯战袄差不多的。
这还是裕王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到铁甲,所以兴趣很大,不断在战甲上下抚摸。
魏广德倒没有打算现在就披甲,毕竟情况不明,他开箱子只是要检查下鸟铳,顺便把药失装好。
看到裕王这么感兴趣,魏广德取出鸟铳后就没有关上箱子,而是任由裕王去看。
不过在裕王开始检查鸟铳准备上药的时候,裕王的注意力又被魏广德手中的鸟铳吸引过来,就这么直勾勾盯着魏广德手中的鸟铳。
而这个时候的屋里,除了张居正外,殷士谵和唐汝辑也都和裕王差不多的表情。
张居正不好奇,自然也是和他出身有关系。
老张家早就分家,他所属一房并没有继承世袭武职,不过在江陵,张居正名声还是很大,毕竟是翰林,所以他接触卫所时就见过鸟铳,这会儿倒是没那么好奇。
魏广德边弄边给裕王他们讲解,其实现在的火器是真的简单,就看了一下,裕王就搞明白怎么使用了。
“哗啦。”
屋门处忽然一声响,门帘被拉开,李芳已经快步走了进来。
“京营大军入城,已经封锁城门。”
454风寒
就在裕王等人看着魏广德弄铳的时候,屋门处忽然“哗啦”一声响,门帘被拉开,李芳已经快步走了进来。
“京营大军入城,已经封锁城门。”
“什么?”
之前精力集中在魏广德身上的裕王乍闻这条消息,不由得大惊失色。
朱希忠兄弟俩的动作本就让人起疑,没想到还有京营的动作。
这个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已经紧皱眉头,思索起来。
“什么情况下会出现这样的情形?”
魏广德不经意间开口问道。
“难道.”
张居正也只说出两个字就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巴。
“不该呀,就算这样,宫里应该会来人,迎殿下去西苑才对。”
殷士谵这会儿也是想不明白。
是的,到这个时候,大家心里其实都已经有了那个念头,嘉靖皇帝不行了。
调动大军封锁禁中和京师,就是防备在他大行之时生出变乱。
之前,可没有一点消息传出,嘉靖皇帝身体欠安,可是军队的调动是做不得假,那么多人看着。
“只能盯着大门,看什么时候宫里来人才能确定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魏广德这时候停下手里的动作,开口说道,“不过在这之前,该有的戒备还要加强。”
“也只能如此。”
殷士谵点头应是。
裕王府里开始猜测嘉靖皇帝身体出现了问题,而在朝廷里,几个衙门自然也是得到了消息,也都是震惊不已。
礼部,虽然没有堂官,可部务是由李春芳和高拱商量着来做,听到京中一些列的变化,自然也想到这点。
“是不是召集太常寺卿等人来一趟。”
高拱这会儿表面上非常严肃,可是在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嘉靖皇帝薨了,最大的受益者就是裕王,还有就是他。
之前看着袁炜等人个个从他身上踏过去,登上高位,要说心里没有一点忌恨那是不可能的。
不过他也看明白了,都是一如既往溜须拍马的一伙人。
在他想来,也就是嘉靖皇帝年纪大了,所有才会开始使用这些人。
人老了,自然喜欢听点好的。
现在好了,只要嘉靖皇帝不在了,裕王登基,自己就可以飞黄腾达,超越袁炜等人不过是新皇一句话,一道旨意的事儿。
不过,在此以前,礼部就是该做一些准备了。
“工部雷尚书那里也要请来问问,陛下陵寝和梓宫是否已经准备妥当。”
李春芳心有戚戚,可依旧只能考虑这些事。
袁炜、郭朴等人已经是大学士、尚书,而他还是左侍郎,心里不甘是肯定的,不过也没有办法。
而且,以新皇和高拱的关系,李春芳可不觉得自己可以超过高拱,在新朝继续稳压高拱一头。
西苑大门外,内阁三位阁臣都已经到了这里,只是一直没有被放行进入。
朱希孝带来的人,得到的命令就是守住大门,不准任何人进出,自然是不会放他们进入西苑的,即便他们有入直的身份,现在情况不同了。
也只能等士卒进入通报,在得到许可前,他们只能等在大门外。
按说,如果嘉靖皇帝身体真的出现了什么问题,作为内阁大学士,他们才是应该留在皇帝身边的人。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宫里能拍板那位,现在还处于昏迷中。
这时候在玉熙宫里,朱希忠和朱希孝两兄弟陪在黄锦身旁看着床榻上的嘉靖皇帝,御医正在给皇帝施针。
早就过了手忙脚乱的时候,在唤来御医诊治后,确认皇帝只是感染风寒而陷入暂时晕厥后,一边准备药材,一边就是用施针唤醒陛下。
不管怎么说,到这个时候,嘉靖皇帝都必须保持清醒,哪怕只是片刻的清醒,把一些事儿安排下去才行。
御医已经开始收针,把所有银针收回后起身,对黄锦拱手道:“黄公公,陛下已经用针,应该很快就会醒来,下官还要去看看药煎的怎么样了。”
“不用,你就在一边候着,药煎好了就会送过来。”
这时候的黄锦虽说知道嘉靖皇帝只是风寒,可这风寒也是可大可小,身边没个御医他觉得不放心。
正说话的功夫,嘉靖皇帝的头动了动,随后嘴巴微微张合,似乎在说什么。
黄锦马上抛下御医上前,附耳到皇帝嘴边倾听。
随即,黄锦转头对一个内侍吩咐道:“快去准备水,皇爷要喝水。”
吩咐完,黄锦又想起旁边的御医还有正在熬制的药材,急忙又问道:“皇爷要喝水,不会有事吧。”
“无事,感染风寒除了要注意保暖,多喝热水也是好的。”
那御医急忙说道。
很快,热水被送上,黄锦在御医、内侍的帮助下轻轻扶起嘉靖皇帝,喂下几小口水。
终于,在喝下水后,嘉靖皇帝之前紧闭的双眼睁开了。
“皇爷,你感觉怎么样了?”
黄锦看到嘉靖皇帝已经醒来,急忙问道。
“头疼。”
嘉靖皇帝只说了句,随即晃晃头,似乎想要把疼痛感从头上甩掉,他这时候也看到了旁边站着的御医和后面的朱希忠兄弟俩。
“宫中可有发生事端?”
嘉靖皇帝这时候开口问道。
虽然全身都不舒服,可是这个时候他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有皇上金剑在,各部接防都很顺利,目前已经完全封闭禁中,只等皇上示下。”
朱希忠和朱希孝两兄弟这时候看到皇帝醒了,又问起他们的差事儿,急忙单膝着地汇报道。
“京城和朝廷里情况怎么样?”
“京城百姓虽有小恐慌但已经稳定住了,有京营和巡城兵马在,并没有闹出什么乱子来。
只是朝中百官现在不少人闹着要进西苑见陛下,对了,内阁三位大学士还在西苑门外等候召见。”
嘉靖皇帝和朱希忠说这话,把皇帝想要知道的情况都简单说了下。
“我这到底是怎么了?”
了解朝中和京城的局势后,嘉靖皇帝终于问出自己的问题。
之前一直好好的,怎么会忽然觉得天旋地转,甚至是失去知觉。
这太可怕了,这是他以前从未出现过的情况。
嘉靖皇帝对道家情有独钟,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坚信通过修炼,普通人也可以获得法力,实现长生不死这样神奇的能力。
可就在他晕厥前一刻,他感觉到自己于死亡近在咫尺。
“陛下应该是那夜受惊的影响,偶感风寒,主要注意保暖和饮食,很快就会恢复。”
这时候,终于轮到御医开口了。
“嗯,我知道了。”
嘉靖皇帝只是淡淡说了句话,随即向朱希孝说道:“叫三位阁老,算了,让他们先回去休息吧,就说朕乏了,等两日自会召见。”
“遵旨。”
得到明确意见,朱希孝退出偏殿,叫来内侍往西苑大门处送信,让严嵩他们先回去,随后自己又回到偏殿内。
回到里面,就听到嘉靖皇帝正在对朱希忠耳提面命,“厂卫把这几天百官说的话,做的事详细记录下来,朕的事儿,暂时不要传出去,让他们去猜,看看他们会做什么。”
“是,皇上。”
朱希忠急忙点头答应。
“可是皇爷,裕王府那边,要不要事先知会一声?”
黄锦在一边皱眉,忽然开口问道。
这个时候,作为储君的裕王,黄锦是真担心他们会做什么傻事来。
“裕王府现在什么情况?”
没有直接回答黄锦的话,嘉靖皇帝直接问朱希忠道。
“裕王府已经召集护卫戒严,禁止王府内外的一切联系,除了他们安排在外的人还可以把消息送进王府外,裕王府已经和外面完全隔绝。”
朱希忠掌握着锦衣卫,自然对京城这半日的动静了如指掌,他调动的只是锦衣卫明面上的武装力量,按照皇帝的旨意控制紫禁城内外,锦衣卫暗中的密探系统依旧在运转着,不断把消息汇聚到他手里。
“先这样吧,晾晾他们,看看有什么反应。”
嘉靖皇帝并不打算把真实情况告诉裕王,他也想看看,这个俗来老实敦厚的孩子,在这个时候会做出什么选择来。
默守本分、严守本心还是会起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不过想来,嘉靖皇帝也不大相信裕王会这么做,毕竟他控制不住京营,就怕京城百官有人忽悠他。
不过也没什么,裕王府都已经封禁起来了,就算有人不怀好意,可也进不得裕王府。
想到这里,嘉靖皇帝问道:“现在王府里是谁安排的这些,殷士谵吗?”
“皇上,据报封闭王府是左谕德魏广德的主意,不过他还让李芳在王府和京城几处城门附近暗藏了马匹。”
朱希忠开口,小心翼翼把得到裕王府内的情况给嘉靖皇帝说了一遍。
“呵呵,这小家伙倒是机灵。”
嘉靖皇帝并不以为意,他自然明白魏广德的意思,搞不清楚状况,就按最坏的打算来做准备。
就现在布下的局面,外界能够猜测的无非两点,一是自己身体不行了,自然有些人可能就会蠢蠢欲动,煽动裕王做一些事情,博自己的锦绣前程。
不过魏广德封闭裕王府,就让这些人的想法彻底落空。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朱希忠兄弟俩造反。
虽然朱希忠名义上可以管着京营,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京营实际的话事人其实是兵部,坐营官一直是兵部侍郎充任,所以在京营中朱希忠的话语权相对不高。
不过,因为京营中许多将官都出身勋贵,所以他的话,实际上在京营里还是有许多人愿意听的。
当然,前提不是造反。
“知道了,就这样吧。”
这时候,有内侍端着煎好的药进入偏殿,嘉靖皇帝也知道该结束谈话了。
别看嘉靖皇帝说了这么久的话,可是自己情况只有他自己心知,头痛欲裂,浑身都不松快,很难受。
“臣告退。”
朱希忠和朱希孝两兄弟这时候也急忙告退离开玉熙宫,只不过担着这个干系,他们今天也是没法回府休息,只能找个地方将就几日。
严嵩等三位阁臣没能入西苑,消息旋风般传遍在京各衙门。
到这个时候,倒是没人说是成国公兄弟俩造反了,但是对嘉靖皇帝身体的担心却是与日俱增。
谁不知道嘉靖皇帝长期服用各种仙丹,道士炼制的丹药是个什么情况,朝中百官自然也是知道的,严嵩当初因为吃了一颗仙丹,就在床上躺了几天。
于是,散衙前的兵部就热闹起来,许多官员联袂来此了解情况。
葛缙是不敢擅自带兵入城的,必然得到了西苑的旨意。
只不过到了兵部后才知道,葛缙虽然进城,却没有回兵部,而是吃住在德胜门的城楼上。
礼部、工部也是忙碌的,只是是在悄悄忙碌,不敢知会无关人员。
工部秘密派出部中郎中、主事等前往昌平检查皇陵,加紧督造工程。
礼部虽然没有真正开始准备,却也做好预案,甚至定员到人身上。
嘉靖皇帝并未要求京城戒严,所以各官署散衙后,官员们成群结队离开官署后有很快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当然,最热闹的地方还是严府和徐府,二人为阁臣多年,早已形成一个利益集团,而且其中之人大多地位在朝廷里还不算低。
除此以外,一些低阶官员也有各自的圈子。
魏广德府上也来了十余波人,都是想走裕王门路的,不过结果自然是不得其门而入。
劳堪等和魏广德熟悉之人倒是进了宅子,可是也知道魏广德是真的没有回府,这几日可能都在裕王府中呆着。
随后两日,都督朱希孝昼夜巡卫西苑,而侍郎葛缙也是代表巡视京师,朱希忠则不断汇总锦衣卫密探送回的各种消息,每日三报送入玉熙宫中。
对于他们几个知情人来说,嘉靖皇帝没事儿,他们只需按旨办事,也不担心将来遭到攻讦。
经过这两日调理,嘉靖皇帝身体恢复也很明显,今日已经可以下床四处走动,活动活动手脚。
这几日,总体还是令嘉靖皇帝满意。
虽然百官私下议论不少,可是每日还都是正常上值,朝政也正常运转,并未出现怠政之事。
至于裕王府也还好,朝中官员皆无法入王府,算是彻底封闭起来。
只不过,在看到前往严嵩和徐阶府上拜访官员时,嘉靖皇帝还是面露不虞,前往严府拜会的官员居然比徐阶那边多了一倍不止。
“黄锦,冯保还在宫中吧。”
嘉靖帝忽然询问。
“是,暂时留在宫中。”
黄锦急忙答道。
“派人送他去裕王府。”
嘉靖帝吩咐道。
(本章完)
455
嘉靖皇帝问起冯保,黄锦急忙答道:“皇爷,冯保暂时还留在宫中,这几日宫禁的关系,司礼监虽然下文,但还不能离开。”
“派人送他去裕王府。”
嘉靖帝吩咐道。
嘉靖皇帝早早就安排了冯保,黄锦、高忠自然不可能忘记此事。
只不过现在宫禁森严,不管是朱希忠还是朱希孝,在没有嘉靖皇帝旨意前,都不会放任何一个宦官离开皇宫。
“是。”
黄锦答应一声。
“把这两日的奏疏都送过来吧,耽搁很久了,先把要尽快处理的奏疏找出来,今天先把需要马上批红的处理了。”
嘉靖皇帝又澹澹吩咐道。
黄锦出去吩咐几句,不多时,高忠就带着几个内侍,怀中抱着慢慢的奏疏走进了玉熙宫。
而这时候,一辆马车也缓缓驶向宫门,只是很快就被门前的禁军和锦衣卫拦了下来。
“车上什么人?何事出宫?”
宫门值守官站在车前,大声喝问道。
驾车的小内侍瞥了眼他,澹澹说道:“车上是司礼监太监冯保冯公公,奉皇命去裕王府。”
说话间,小内侍从怀中摸出一块司礼监的令牌递了过去。
听到车上是司礼监的人,那值守官表情变得恭敬了一些,双手接过令牌看了眼,随即转头冲旁边一个书吏模样的人问道:“可有记录?”
“大人,稍等。”
那书吏快速翻开一本册子,很快找到一行记录,和之前两人对话印证,随即点头道:“有记录,可以放行。”
很快,马车又缓缓向前行驶,离开了宫门,顺着长安街向裕王府方向驶去。
“礼部告谢郊庙社稷的奏疏么,准了。”
玉熙宫中,一个小内侍读完手上一份奏疏,随即递到高忠手中,而御榻上的嘉靖皇帝只是澹澹说了句就不再言语。
随即又一份奏疏被翻开,小内侍朗声读道:“兵部尚书杨博奏,五军营参将尹秉衡所选官军一万二千人,拟于春初赴居庸、镇边二区戍守。”
这次,嘉靖皇帝并未马上给出态度,似是陷入沉思,片刻后才说道:“记录,营兵戍边与原议减边兵数多,应否遣去其更熟计以闻。”
高忠这时候接过那份奏疏,快速把嘉靖皇帝的话记录在奏疏之后,随即放在一边。
杨博这份奏疏没有被批准,要发还兵部再议。
“山东巡按御史奏,山东藤县盗,劫伤会试举人。”
又一个小内侍朗声念气下一本奏疏。
“嗯?”
听到这条消息,嘉靖皇帝脸色瞬间变得阴沉起来。
“谕博,朕闻四方多盗何有司欺心坐视,全不经理其亟,檄各巡抚官严督有司抚捕怠视者,必以法治之。”
盗贼伤害会试举人,这样的事儿历史上也是很罕见,更别说发生在嘉靖朝,嘉靖皇帝一向认为自己治理的大明是安宁祥和的,也就是边镇和江南因倭患才有一些问题。
现在山东方面奏报有盗贼,还伤害应试举子,这是他不能容忍的。
一份份奏疏被处理,各方报上来的情况让嘉靖皇帝今天很不开心,身体逐渐恢复的愉悦心情荡然无存。
这时候有宫女端上今日的药汤,嘉靖皇帝看到了,却是微微皱眉。
长期修炼和服用丹药让他本能的对汤药有些排斥,前两日身不由己,到现在他已经不想继续服用汤药了。
“端走,朕不需要汤药调理。”
嘉靖皇帝开口说道,随即又对黄锦吩咐道:“把朕炼制的万春丹取来。”
“皇爷,这是......”
“快去。”
黄锦正要再说说,却是被嘉靖皇帝直接拒绝了。
“叮当叮当.....”
一阵铃铛声响起,裕王府所在大街一头,一辆马车缓缓驶来。
这些天京师局势飘忽不定,许多京城百姓自觉得避开像裕王府这样的府邸,所以街上并没有太多人,显得很是冷清,亦如现在的天气让人发寒。
冯保这几天感觉自己都是昏昏沉沉的,自那晚后,他就一直保持现在的样子。
任谁被从司礼监撵出来,发配到裕王府办差都不会高兴,哪怕裕王是事实上的太子,将来可以登上九五至尊之位。
别忘记,裕王身边有跟随多年的李芳,他冯保现在去裕王府只能屈居李芳之下,还未必能能得到裕王的信任。
“干爹,裕王府到了。”
这时候,马车忽然停了下来,接着冯保就听到赶车的内侍轻声呼唤。
不止是冯保备受打击,就连冯保的干儿子,自然也是遭受打击的。
许多人表面没说什么,但是已经在背地里又开始找靠山。
冯保,已经不值得信任,引为依靠了。
虽然是这样的环境,对冯保不离不弃的内侍还是有的,就比如这位,愿意跟随冯保离开皇宫来到裕王府。
在宫门那时的硬气,也不过是他最后的骄傲了,不管怎么说曾经都是司礼监的人。
不过他叫出第一声后,迟迟没有得到车厢里的回复,隔了良久才又唤了两声,终于让车里的冯保回过神来。
“到了,好。”
冯保答应一声,略显迟钝的从马车上下来,看了眼紧闭的大门。
这是裕王府的侧门,他不是来传旨的,这是发配到这里,自然不能走大门入王府。
“叫门吧。”
冯保吩咐一声,小内侍随即上前拍动门环,“铛铛铛......”
.......
“什么?宫里来人了?”
有内侍进院子,向殷士谵等人通报外面的情况,知道有宫里太监要入王府,唐汝辑有些惊喜的说道。
在裕王府憋了几天,宫里终于还是想起这里了。
殷士谵、魏广德和张居正却是紧皱双眉,他们已经知道来人是到了王府侧门而不是走正大门,这也就意味着所谓宫里来人并不是传旨或者其他公务而来,这就有点让人费解。
虽然几天时间,裕王府之前紧张的空气已经舒缓,但是还是没有放松下来。
“去请吧。”
虽然没想明白,殷士谵也知道不可能把人晾在府外,还是要请进来说话的,所以一边让人把人请进王府,一边派人通知内院的裕王和李芳。
不多时,魏广德就见到了冯保,三言两语之间,他们也知道了冯保此来的目的。
司礼监秉笔太监到裕王府听差。
魏广德感觉自己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可是看到冯保拿出的,盖有司礼监印章的公文,算是信了。
冯保,真的是被发配到了裕王府办差。
当初第一次看到冯保的时候,还是他约陈矩谈话,那时候知道冯保居然已经是司礼监秉笔,他还在纳闷,因为他依稀记得这个太监和张居正是联盟关系,正因为两人把持内外廷权柄才能权倾朝野。
不过冯保在嘉靖朝就已经混到司礼监秉笔的位置上,他又是怎么和张居正勾搭起来的。
记得以前看的东西,冯保好像应该是在裕王府里当差才对。
当时,魏广德还一度以为有两个冯保,宫里的是一个,裕王府应该还有一位,而那位才是和张居正联系的人。
不过进了裕王府这么久,他已经打听清楚了,裕王府里可没有叫冯保的宦官。
看到冯保,魏广德忽然又想到,既然冯保已经到了这里,那么是否意味着那位万历小皇帝也该快要出生了?
正这个时候,裕王终于姗姗来迟。
冯保当即向裕王跪下行礼,宦官,不管何时都只是皇家的家奴,更何况冯保已经被派到王府来,以后裕王就是他的主子了。
冯保的到来,并没有给裕王府带来太大改变,虽然气氛变得更加放松。
冯保这几天已经离开司礼监,在嘉靖皇帝决定发配他后,冯保就再没进过司礼监。
虽然不知道近段时间监里的情况,可是他却带来了肯定的消息,嘉靖皇帝身体没事儿,只是偶感风寒,之前两日有些危险,但是目下已经无事了。
由此,裕王府诸人也还原出当时的情况。
嘉靖皇帝因风寒忽然晕厥,在晕厥前进行了紧急布置,由此就是引发朝廷恐慌的封闭禁中和京营大军入城,控制京师各门的情况。
“李芳,你带冯公公下去休息。”
虽然不会怀疑冯保是宫里派到裕王府刺探消息的人,但是裕王可也不会马上就信任他。
等李芳带着冯保离开后,裕王才对屋里众人笑道:“看来前几天是虚惊一场。”
“呵呵,是啊,其实朱希忠兄弟俩封闭禁中第二日我们也有此猜测,否则绝对不可能拖这么长时间没有动静。”
殷士谵笑着接话道。
随着时间的流逝,其实裕王府里紧张的气氛早就松弛下来,不复当日。
“善贷,你怎么看,我们今日是否可以彻底放松戒备?”
张居正看向魏广德,开口问道。
“应该是我们过于谨慎了。”
魏广德这时候也是笑道,“若是无事,今日大家可以各自回家。”
冯保从宫里是被发配到裕王府来的,这是作为对他过错的惩罚,由此可见嘉靖皇帝依旧掌控着局势,那么大家继续守着这里也没什么用,不如早归。
“如此,孤叫人设下酒宴,慰劳诸位这几日劳苦功高.....”
裕王这时候笑着大声说道。
前几天心有惴惴,所以虽然大家都留在裕王府,可是裕王却没心思设下酒宴。
今日终于放松,裕王爷可以重新开始享受了。
西苑,玉熙宫中。
嘉靖皇帝批阅了一批奏疏后,就因为头疼而暂停公务。
在服用丹药后休息了一会儿,精神重新有了恢复。
不过他并没有再继续叫高忠送来奏疏,公务是办理不完的,今日的做完,明日依旧还有一堆,没个头。
从书架上拿起这两日看的书,嘉靖皇帝靠在御榻上认真看起来。
这是《永乐大典》里收录的道家典籍,目前市面上已经找不到的孤本,也就是百余年前被收录在《大典》中才得以保存。
嘉靖皇帝是真的很喜欢《永乐大典》,他登基以来,直接将其作为必备的参考经典,时常在朝廷上引用,之后又发现许多道家失传的典籍,就更加珍惜。
“皇爷,成国公朱希忠在殿外求见?”
这时候,黄锦忽然小声禀报道。
“何事?”
嘉靖皇帝放下手中的书,问道。
“朝廷百官对封闭禁中颇多非议,三位阁老轮流来西苑求见,成国公想......”
“朕知道了。”
不等黄锦说话,嘉靖皇帝就打断道,“京师和禁中可以恢复常态,三位阁老.....让他们专心处理公务,就说朕身体还需修养,过几日自会召见。”
“遵旨。”
黄锦低声答应后退出偏殿,传达,嘉靖皇帝谕旨去了。
随着嘉靖皇帝旨意的传达,葛缙率领的京营官军从德胜门中退回军营,成国公朱希忠和左都督朱希孝也分别率军从禁中撤出,御马监恢复对皇城的警戒,一切恢复如常,朝中百官也都松了一口气。
......
“陈大哥,上次的事儿,你也不提前知会兄弟一声,害的我在裕王府担惊受怕了好几天。”
京城重回繁华后,这日魏广德邀约陈矩喝酒,自然少不得埋怨陈矩两句,不事先通知裕王府。
“嗨哟喂,那天黄公公把最远的差事交给我去办,我哪有时间联系你啊。”
陈矩摇头苦笑。
开玩笑,黄锦把调兵的金剑都拿出来了,那是真的不敢耽搁片刻,更不敢通知旁人。
“陛下这几日龙体恢复了吗?为何迟迟不召见阁臣?”
魏广德终于还是问出心中的疑问。
京城恢复正常,可是西苑一直没有召见内阁阁臣,外朝官员自嘉靖皇帝病倒后就一直未见,关心自然不会少。
裕王府虽然知道许多情况,可也让魏广德联系陈矩,希望了解更深。
“皇爷这两日身体还是那样,时不时会觉得冷,他都是吃丹药修炼.....”
“陛下没有服用汤药?”
陈矩刚说出嘉靖皇帝吃丹药的事,就被魏广德打断道。
“开始吃了两天汤药,之后就吃的丹药,这个我们也不敢说。”
陈矩依旧是苦笑,你能指望奴才指挥主子吃东西的吗?
魏广德摇摇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耳中听到陈矩的话语。
“皇爷每日会花点时间处理公务,都是拣紧急的处理,还有就是看看《永乐大典》打发时间.....”
“陛下看《永乐大典》?”
魏广德惊讶问道。
“是啊,陛下很喜欢看的。”
魏广德倒是不知道嘉靖皇帝喜欢看《永乐大典》,但也知道现在宫里那套是孤本,南京的原本已经毁了,连书稿都被焚毁。
想到这里,魏广德忽然心中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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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6传布天下
听到嘉靖皇帝喜欢看《永乐大典》,魏广德心中不由一动。
据他所知,后世残存的《永乐大典》很少,其中相当一部分还不在国内,而是被列强在清末掠夺走了。
魏广德当初倒是在皇宫里看到过《大典》这套书,可是紧接着发生的火灾让他也没工夫好好看看,到现在只剩下一个感觉,那就是书多。
至于之后,嘉靖皇帝命人怎么安置的这套书,他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他还是知道,自那次火灾后,即便是翰林院中人要想借阅《大典》也变得困难起来。
宫中存放的《大典》,到底安全不安全?
魏广德心里有数,嘉靖皇帝居所都能发生火灾,而且直接把宫殿夷为平地,可见宫里其实未必安全。
虽然不知道在明朝的时候,《永乐大典》是否遭到过破坏,但是想想存放于南京的《大典》原本和所据原稿付之一炬。
“陈大哥,想不想立功?”
魏广德忽然没来由的说了一句话。
“立什么功?”
陈矩好奇问道。
宫里比朝廷倾轧更厉害,谁不想拼命往上爬,即便他又干爹高忠护持,可也希望能够更快的升迁。
“陛下不是喜欢《永乐大典》吗?那你知道这《永乐大典》一共有几套,现在是什么情况?”
魏广德笑着问道。
“不知道。”
陈矩摇头,“我虽然看过《大典》,可还真不知道这书有几套。”
“那我告诉你,《永乐大典》一共有两套,宫里这套是成祖北迁时抄录的,《大典》原本和所据原稿都在南京,不过......”
“不过什么?”
陈矩追问道,他已经隐隐感觉到魏广德要说的意思了,只是还有些模湖。
“永乐五年定稿后,成祖太宗皇帝看了十分满意,亲自为序,并命名为《永乐大典》,原本藏于南京文渊阁,正统十四年南京文渊阁大火,《永乐大典》和所据原稿付之一炬。”
魏广德澹澹开口道。
“烧了?”
陈矩有些不可置信的追问道。
“烧了。”
魏广德依旧语气平澹的说,似乎和他完全无关一样。
事实上,这事儿还真和他关系不大。
《永乐大典》这种书,私人是很难收藏的,实在是书籍太浩瀚,就算是雇人抄录,其工程量之大也非普通人所能及。
“你的意思是......”
陈矩皱眉,《永乐大典》他是知道的,那可是一书库,不是一本两本,或者一橱两橱。
“陛下既然喜欢《永乐大典》,你不妨找机会给陛下说说,让人多印制一些出来推广,这样更安全不是,也不担心一把火就把这本鸿篇巨着给烧没了。”
魏广德澹澹开口道。
古代修书,这被认为是德政,即便在费精力和银钱,文官都会举双手赞成,绝对不会反对,因为这提现皇家对文化的尊重,对读书人的重视。
“容我想想,这事儿太大了,那么多的书.....”
陈矩想到这里就觉得头大,不觉摇摇头。
印书,除了朝廷可以做外,其他人怕是不会接这个吃力不讨好的工作。
《永乐大典》内的内容太过驳杂,全套书籍就是找地方堆放也是不易,未必会有多少人有实力收藏。
陈矩已经想到,要是他提出来,或许嘉靖皇帝会有这个想法,就是.....
“好了,陈大哥,看你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让你个人出钱印制,呵呵.....”
魏广德笑笑,随即又说道:“陛下经历那么多次火灾,我觉得他心中说不得已经有想法,只是还未成形,你提出来,必然让陛下对你刮目相看,何况此事又不会落在你头上。
就算不是内阁哪位阁老牵头,也得是礼部某侍郎负责此事,主要应该还是翰林院的差事。”
看到陈矩还在犹豫,魏广德又继续说道:“真有此心就要抓住机会,说不得让别人抢先报到陛下那里,可就错失良机了。”
时间转眼进入十二月,嘉靖四十年快要过了。
月初开始,英国公张溶等人开始马不停蹄告谢郊庙社稷,只是谁也没想到,就是这天,宫里御马监又被一把大火烧了,火势甚大,直接烧了九十余间屋子。
朝中百官私下里不得不感叹一句,这俩年嘉靖皇帝貌似和火德星君犯冲,动不动就放火。
这样的言论透过厂卫密报自然也落在嘉靖皇帝眼中,却是有些无可奈何。
这俩年,皇宫的火灾是有点多了。
三大殿因天火还未修复,自己住的永寿宫又被大火吞噬,才多久的事儿,御马监又给烧了。
“黄锦,传旨下去,让宫里各处仔细着点,天干物燥,严防走水。”
嘉靖皇帝也很无奈,只能吩咐黄锦道。
皇宫太大,宫人太多,也只能提醒一句。
“是,皇爷。”
黄锦急忙答应一声。
不过这一幕落在殿门前侍立的陈矩眼中,不由得就想到前两天魏广德所说的话。
嘉靖皇帝身前还放着一本《永乐大典》,由此可见他是真的很喜欢这本书,经常随身携带。
只不过看在眼里还不够,他需要一个机会,一个在嘉靖皇帝面前说话的机会。
即便是皇帝的近侍,也不代表有资格和皇帝说话。
不守规矩的人,只会死得很惨。
“三大殿工程,明年应该可以完工吧。”
这时候,嘉靖皇帝又开口说道。
“是的皇爷,我昨儿去看了眼,大殿其实已经建好,只是画匠的活儿还没做完,听工部监工的人说,应该没有问题。”
黄锦答道。
“永寿宫那边呢?”
这几天身体原因,嘉靖皇帝连玉熙宫殿门都没有出,所以要知道外面的情况只能是通过黄锦等人。
“工部已经安排人开始清理永寿宫,明年春季就可以开工。”
黄锦急忙答道。
两人说话间,玉熙宫门处走进数人,陈矩一眼就认出了打头的就是干爹高忠。
显然,时间又到了送奏疏的时辰,这是司礼监送近两日奏疏请皇帝预览的时候。
高忠陈矩急忙向里面通传了一声,得到嘉靖皇帝许可后,高忠这才带着奏疏迈步走进玉熙宫。
而在走进殿门的时候,陈矩很自然上前,从高忠手中接过几本奏疏拿到手里,跟着就进了大殿。
高忠手里的奏疏,自然就是被挑出来,需要今日就处理的公务,至于身后小内侍怀抱的奏疏,就要看嘉靖皇帝身体情况了。
若是可以,当然一并处理了,若是皇帝觉得身体不适,那就再拖一天,待明日处理也是一样的。
依旧是处理奏疏的程序,下面由小内侍读,嘉靖皇帝给出意见,高忠批红,只等晚些时候黄锦用印。
“礼部奏,今年天下灾异,地震尤数,或一日而震者,数省一处而震者数次,甚至土裂沙涌,房屋摇塌,人民死伤无数,变不虚生咎在,臣等请行内外大小臣工斋沐修省,深思隐微勤修职业以回天意。”
一个小内侍朗声读完手里的奏疏,交给旁边的高忠等待嘉靖皇帝给出意见。
这份奏疏,明显就是礼部侍郎李春芳山寨袁炜的奏疏写的,斋戒修省自身,毕竟嘉靖皇帝好这口。
“大灾之后有大疫,朕曾听闻,百姓常因大灾后受伤得不到及时治疗而殒命。
地震,这是上天的警示,却是累及百姓殒命......”
嘉靖皇帝并没有直接给出自己的态度,而是喃喃道。
“观所奏灾异,仰承上天仁爱,朕心感惕,其通行内外臣工各加修省,尽心供业。”
轻轻叹口气,嘉靖皇帝如是说道,右手轻挥。
高忠示意,急忙拿上奏疏,将嘉靖皇帝所说最后一句话记入奏疏中。
不过,嘉靖皇帝话音落下之时,陈矩却心有所感,抬头看向御座上的嘉靖皇帝,嘴巴张了张,却没发出任何声响。
随即,陈矩发现皇帝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急忙低下头不敢仰视。
“陈矩,你刚才想要说什么?”
嘉靖皇帝却是开口问道。
原来,刚才嘉靖皇帝说完后,就在环视屋里众人,正好看见陈矩的动作,特别是那嘴巴微张的样子。
嘉靖皇帝也就是随口一问而已,也并没有想要从陈矩嘴里得到什么像样的意见。
朝中饱读诗书之人多了,还真轮不到一个太监给出意见。
不过嘉靖皇帝点名陈矩,陈矩也不敢闭嘴不言,急忙上前半步跪倒,答道:“回皇爷,奴才只是想到以前看过的一本书,记得那还是在宫外的时候看到的,但也听人说过,这是永乐年间由成祖太宗皇帝命人刊印,广发全国。”
“何书?”
嘉靖皇帝有些好奇问道。
“《卫生易简方》。”
陈矩低头答道。
“哦,《卫生易简方》吗?”
嘉靖皇帝皱眉,似是在回忆这是本什么书,感觉好像在哪儿看到过的样子。
不过想了一会儿,嘉靖皇帝还是没有头绪,随即开口问道:“那是何书?”
“禀皇爷,《卫生易简方》书是前礼部尚书胡濙所撰,据说是他身为礼部侍郎时收集民间单方验方汇纂编成,除了民间常见疾病和外伤等处理外,主张方宜简易,多数方剂药仅一、二味且多为易得之品。”
陈矩急忙答道。
“哦。”
嘉靖皇帝听了陈矩的话,觉得胡濙所撰之书倒是颇合道家“大道至简”的深意,不觉微微点头。
“朕明白你的意思了,黄锦,速去找《卫生易简方》来给我一看。”
嘉靖皇帝这会儿没了处理公务的兴致,而是对陈矩提到的这本书感兴趣起来。
不多数,黄锦就从内书房找到了《卫生易简方》。
“医者,圣人仁民之术也.......所集录既富,永乐中尝具表以进,特被奖。”
嘉靖皇帝拿着书,翻看了《卫生易简方》序,微微点头,待念道“宣德丁未六月甲子荣禄大夫少傅兵部尚书兼华盖殿大学士庐陵杨士奇序”时,脸上带出微微惊讶。
“这书是朝廷刊印下发的?”
嘉靖皇帝看着书页上的记述,好奇问道。
“皇爷,这书我问过了,书是永乐年间所成,胡尚书进献刻板,宣德年间由礼部核发刊印。”
一边的黄锦马上答道。
嘉靖皇帝微微点头间又轻声念道:“伏以皇天开泰运,付大宝于元良;圣帝御明时,奠群生于永乐。声教洋溢乎天下,仁恩普洽于寰区......”
嘉靖皇帝翻书看了半晌,这才把手中书合上,对黄锦道:“传谕礼部,重刻前礼部尚书胡濙所进卫生易简方书,传布天下。”
“遵旨。”
黄锦急忙答应一声。
“陈矩,不错。”
嘉靖皇帝又看向陈矩,笑着表扬了一句。
陈矩瞬间心花怒放,虽然没有得到实打实的提拔,可是能得到嘉靖皇帝的嘉许也是难得。
“其实奴才也没说什么,只是觉得.....”
陈矩说道这里,忽然就停顿住了,不知道该不该把话题继续往下说。
嘉靖皇帝给你脸,可不能自己没个分寸。
宫里的规矩,陈矩忽然想到,还好及时刹车。
至于他在嘉靖皇帝面前自称“奴才”而不是“臣”,也是因为自己品级太低,也只有黄锦、高忠这样有身份的太监才配。
“你想说什么,尽管说就是了。”
这会儿嘉靖皇帝心情不错,这两天头也不疼了,所以很轻松的开口。
陈矩听在耳中,却也在思索要不要说下去,不觉偷眼看了看干爹高忠。
不过高忠这会儿却是微微皱眉,看到陈矩看过来只是点点头。
皇帝这会儿看样子很高兴,可不能装哑巴,这样很可能让皇帝觉得他不老实。
而且,就刚刚陈矩偷眼看他的样子,要是落在皇帝眼中,也是很麻烦的。
所以,要解决可能的后患,自然就是让陈矩想到什么说什么。
“奴才只是觉得,我大明以文治国,内府经厂也曾刻印大量书籍传布天下,目的不也是为了向民间传播习文之风。”
说道这里,陈矩偷眼看了眼御座上的嘉靖皇帝,看他面无表情,知道不能继续拖延,还是直入主题为好,随即就说道:“就前两日整理御用之物时,曾记录文阁有《永乐大典》一部遗于宫中,当时未找到,恐因大火吞噬再不见,只是不想陛下一直随身带着才未损坏。
今日皇爷欲刻印《卫生易简方》自然是好的,可奴才觉得,这《永乐大典》似乎也有刻印多套的必要,以防有失。”
457副总兵
听到陈矩居然是因为《卫生易简方》复刻的事儿想到自己手里的《永乐大典》,嘉靖皇帝心中是有些欣喜的。
实际上,刻印《永乐大典》的心思他早就有,只是他也知道此事颇为麻烦,可不是做为皇帝,嘴巴里说出来就行的。
《永乐大典》全书目录60卷,共计22937卷,有11095册。
上万册书,每册书有多少页?
每一页都需要一块刻板,自己可以算算,怕不是要准备百万块刻板。
就这项工程就是不得了的事儿,费时费力不说,还有刻印使用的纸墨费用,更不是一笔小数字。
说道印书,嘉靖皇帝第一时间想到的自然还是目前市面上通行的凋版印刷而非活字印刷。
实际上明朝虽然有活字印刷术,但活字印刷术却无法取代凋版印刷。
首先,活字印刷术在技术层面上的不完善。
虽然活字印刷是一种比凋版印刷要先进的技术,但并不是说其从发明的那一刻开始即是先进的,可以马上代替已得到广泛应用和盛行的凋版印刷。
活字印刷发明的宋代,凋版印刷的书籍已达到高度完美的境界,而到了大明,不但在数量上呈现繁荣昌盛的局面,而且在凋版技术、印刷质量上也都达到了很高的水平。
而活字印刷作为一个新生事物,在技术工艺上还有待完善和发展。
第一,活字排印会造成排字行距不整齐,歪斜,甚至出现单字横置、倒置的错误情况。
第二,活字版所排印的字大小不一样,并且笔画粗细不均。
第三,活字印书易造成印纸墨色浓澹不均匀。
活字字模也是有使用寿命的,不管是木活字还是泥活字,多次使用后必然损坏,即便是金属活字也不能幸免,不过就是比其他活字多用一些时日,而成本却是远胜其他。
但是在使用中,金属活字不易着水墨,从而会影响到印刷效果。
事实上,传统文化的习惯势力也影响着活字印刷技术的传播与普及,自从凋版印刷术发明后,印刷品不仅作为一种阅读对象和传播知识的媒介,也作为一种艺术品和传播书法艺术的载体。
文人及藏书家对印刷品的评价,往往也是从上述的标准出发,而凋版印刷术所具有的这种功能,是活字所难以取代的。
凋版是书写上版稿,上下字之间的撇、钩、竖、捺有时交叉,笔画相互照应,这样就排行整齐,字体结构美观。
从艺术审美角度上来看,活字版很难超过凋版。
而且,汉字的特殊形态是延缓活字印刷术推广的另一个原因,活字印刷术,其技术的推广使用相当缓慢,并没有产生划时代的影响,与汉字体系不能说没有很大关系。
活字印刷术在中国经过五六百年才逐渐得到推广使用,而在欧洲只用四五十年便得到极其广泛的应用。
这是因为中国人所使用的汉字方块体系信息量庞大,数量很多,一副活字要满足排版的需要,最少也得有几万个活字,有的甚至要刻制十几万个活字。
这样大的数量,制作工程是相当繁复的。
但是,对于欧洲人所使用的拼音文字体系来说,仅需要制作数十种字母、字符的活字,便可以非常方便地完成排版工作。
数千种活字与数十种活字彼此相差两个数量级,这种差距使得以汉字为载体的信息传输速度要比以拼音文字为载体的信息传输速度低出许多,客观上延缓了活字印刷术的推广与普及。
最后,活字印刷术在工艺技术的应用实践上也遇到了阻碍。
中国科技较偏重于经验和实用,凋版印刷术发明以后,印刷行业得到了快速发展,从宋代开始发展形成为三大刻书主体,即官刻、家刻、坊刻。
即便是到了现在,也是以此为主。
民间的书坊,大多还是使用凋版印刷,即便是活字印刷的书坊,大多也使用木字字模,不过由此也导致印刷效果欠佳。
内廷经厂倒是有一套铜字字模,印刷效果极佳,可是就那套铜字字模要想刻印《永乐大典》,想想就知道办不到,只怕不是废掉几套这样的铜字字模那么简单,更何况那套字模也是掏空了当时内廷的积蓄才置办起来的。
凋版印刷已有悠久的历史和成熟的工艺,拥有大量专门从事凋版印刷的工匠,且分工较细,已形成专业化的格局。
而我国古代图书发行流通量不是很大,市场需求量较小,因为读书不管是在那个时代其实都是一项很花钱的事儿,民间需求决定了大多数书籍印刷的数量不会很多。
这样,书坊为了追得利润,力求降低成本,就不愿意丢掉原有的传统凋版工艺,而去尝试采用活字印刷这种新技术。
于是在应用实践上,活字印刷遭到了来自书籍经营者主观上的阻碍。
别看嘉靖皇帝仅仅是看了几眼就下达了印制《卫生易简方》书的决定,这也是因为这本书不过百页,大规模印制肯定是凋版印刷,也就是数百块凋版即可,还在朝廷可以承受的范围内。
不过陈矩说的印制《永乐大典》可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那需要的银钱怕不是要几百万两银子都未必打得住。
所以,别认为古代有了活字印刷,好像印书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儿,其实费用颇大。
因此,嘉靖皇帝在内心里第一时间就把陈矩的提议否掉了,即便他也早有此心,可是毕竟力有不逮。
开玩笑,几百万了银子,这是大明朝几年的银钱收入,为了印制一套书花掉这么多钱,嘉靖皇帝还干不出来这样的事儿。
嘉靖皇帝脸上的表情从一开始的欣喜到最后的暗澹,虽然没有说话,可不管是陈矩,还是黄锦,或者高忠都看得出来,皇帝其实是有心做这件事儿的。
陈矩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不过黄锦和高忠却是有办法的。
就在殿里气氛逐渐冷却下来的时候,高忠先一步开口说道:“皇爷,说起来《永乐大典》现仅余一部存放于宫廷里,确实存在走水的风险,只是若要印制书籍却需要庞大的银钱,不如.....不如让内书房那边抄录一份分开保存。”
是的,不能印制《永乐大典》,但是却可以用最原始的方式复印出来,那就是抄书。
实际上,许多读书人最喜欢收藏的书,还是手工抄录的版本,他们认为书写上去的文章才是活的,而不喜欢印制,哪怕是凋版印刷的书籍。
虽然,他们并不否认,印刷出来的书籍成本更低,更利于知识的推广传承。
“是啊皇爷,高忠说的有道理。”
有了高忠起头,黄锦也接话道:“其实不止内书房那些小子可以帮着抄书,朝廷里翰林院、国子监也可以参与进来。
《永乐大典》书籍实在太过广博浩瀚,多找些人参与进来,也能更快的完成抄录工作。”
陈矩闻言眨眨眼,抄一部书,那不是还是只能珍藏在内廷?
其实像他们这样的太监,早年都是有过内书房经历的,自然知道书籍的作用是什么,如果书籍不能广为传播,还有什么用?
民间倒是有穷秀才会帮人抄书,可他们抄书的目的赚钱仅是次要的,主要还是为了练字。
参加科举考试,对写字的要求颇高,许多穷苦的读书人无钱购置笔墨,就往往会在书坊找一份抄书的活计。
通过抄书赚取笔墨费用,顺便还能赚点零花,最重要的是练字。
不过现在说话的是高忠,是他干爹,虽然陈矩觉得抄录一部《永乐大典》其实除了多一道保险外,并无太大实际作用,也人微言轻他也不敢多说什么。
“内书房、翰林院、国子监.....”
嘉靖皇帝嘴里喃喃道。
是的,他心动了。
印制《永乐大典》不现实,可若是让人抄录,虽然所费也不会少,光是纸墨的开销也不会小,还有最后的装订等工作,也需要大量人手,但是相对陈矩那个不靠谱的印刷可就便宜多了。
他喜欢《永乐大典》这部书,甚至想过要在自己死后,放入陵墓中陪葬,可若是宫中仅有一套,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
实际上,修炼了几十年,虽然黄锦、严嵩有事没事凑趣都说他是“活神仙”,可是嘉靖皇帝岂是那么容易湖弄的,修炼是否有成,他自己心里清楚的很。
印书旷日持久,投入过大不可取,抄书的功夫也不会短,即便真的投入大量的人力在其中,也是破费时间的。
“好了,此事就此打住,容朕好好思量一番。”
虽然话这么说,嘉靖皇帝在心里其实还是打定主意,有时间叫严嵩、徐阶他们过来议议,看看朝廷里对此是什么看法。
嘉靖皇帝要重刻前礼部尚书胡濙所进卫生易简方书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朝野,对此朝堂上也是众说纷纭。
其实,嘉靖皇帝在位这些年,下旨刻书不再少数,可是那些书多是道家典籍,而这次却是医药书籍。
有人自然联想到皇帝此前病重的缘故,所以认为或许于此有关,当然也有人不以为然,在他们看来刻印医药书籍还不如刻印圣人之言好,纯属浪费。
不过不管怎么说,朝堂上反对的话却是一句没有。
临近年底,百官更关心的还是俸禄和岁赐,事关各家能否过一个肥年。
朝廷在严嵩等内阁阁臣的领导下平稳运行,到了年前最后几日,嘉靖皇帝依旧下旨,正旦大朝会皇帝不御殿。
对于这道旨意,不管是朝廷里还是裕王府诸人都是见怪不怪。
这日,魏广德从裕王府回家,就从张吉手中接到一封来自蓟镇的书信。
“董一元?”
魏广德接过信,心里还有些纳闷。
这两年,虽然蓟镇时刻遭遇来自俺答部的威胁,可在蓟镇严防死守之下却一直未得逞。
蓟镇边堡虽时常遭遇鞑子突袭,但多是试探性进攻,并未有大的警讯,没有什么作战的机会,所以董一元现在依旧是蓟镇大军中一名游击将军。
拆开信封抽出信纸,魏广德好奇董一元这时候给自己写信是做什么。
不要奇怪,实际上就在几天前,董一元才差人送上请安信笺和年礼,让魏广德实在难以理解,怎么今年过节流行送双份吗?
一看之下,魏广德有点明白了。
这次的信件,其实主要说的不是他自己,而是他兄长董一奎。
魏广德没见过董一奎,不过也知道董一元有这么一个兄长,之前和马芳官职相当。
不过经历保安州一战后,在嘉靖皇帝那里挂上号,加上马芳确实能打仗,有拿得出手的战绩,虽然在宣府西路和俺答部的交手中有胜有败,但还是一路累功已经升为都督同知,宣府总兵官。
而董一奎的战绩和马芳比自然逊色不少,一直担任宣府东路参将,品级也只是指挥同知。
或许是两兄弟平日的通信中,董一奎向自己老弟说了什么,特别是年关前可能派人给董一元送信,顺便送上一些年礼,所以董一元才会在这个时候给自己送来这封信。
说起来,其实此事还是和原宣府总兵官李贤和宣府巡抚迟凤翔有关系。
事后,李贤被调回五军都督府任职,起总兵官之职被马芳升任,而朝廷到现在还未安排副总兵之职。
这,自然让资历够足的董一奎看在眼里。
不过到了总兵、副总兵这个级别,可不是他和宣府巡抚、乃至宣大总督走动就能得来的,需要在京师里有人帮人说项。
董一奎在京城里两眼一抹黑,自然就想到了自家老弟口中京中贵人。
魏广德,当初在宣府指挥保安州一战,董一奎运气不好没能和他交往,可也听同僚提到过此人。
更重要的还是,此战中被魏广德委以重任的马芳,在之后的时间里平步青云,更是让宣府武将眼红。
这里面,除了马芳的战功外,京城有人照应自然是脱不开关系的。
事实上,在兵部高官们的眼中,马芳不仅是被嘉靖皇帝看中的人,还是裕王府的人。
自然,在空出官职的时候选择举荐马芳,也是为向裕王府示好。
这些,魏广德自然知道,所以虽然他没有专门为马芳升迁走动,可是在官员聚会的时候,他还是多次代马芳感谢兵部大人的提携之恩。
“副总兵?”
魏广德眉头微皱,董一元为兄长求官.....
458拜访
魏广德没有想到,董一元的信居然是给他大哥董一奎求官来了。
“副总兵”
魏广德有些迟疑,虽然信中董一元也说了大哥很尊敬他,不过魏广德心里清楚,董一奎尊敬的其实只是权利。
相对来说,在魏广德招揽的武将当中,董一元其实存在感很低。
他也就是借着最早接触魏广德,又在关键时候听话才成为魏广德的部下,否则这种没什么战绩的武将,在边镇那是一抓一大把,根本就吸引不起他的兴趣。
可也正因为董一元是最早投靠他的武将,魏广德还真不能因此就完全无视他的请求。
不过,魏广德倒是不担心不好运作这件事儿。
事实上,魏广德此时心头已经有了计较。
年节上,能够让裕王府出面送礼的府邸不多,可是京城六部九卿那里,裕王府每年还是会差人送上年礼的。
而这事儿,之前魏广德并没有上心,可是如果真要帮董一奎谋职,那兵部尚书杨博府上一行,就得他争着去一趟才行。
借助送年礼的机会,把此事和杨博那里说说,争取一次敲定。
想到这里,魏广德心里打定主意,一是先找人查查,现在宣大是个什么情况,宣府副总兵的官职是否已经许人。
其次,自然还要找裕王说说,安排边镇将官的事儿可不小。
像董一元、马芳、俞大猷这些人,看上去是投效在他门下,可是傻子都知道,他们其实看重的还是自己身为裕王府人这层身份。
向安排董一奎这样的大事儿不知会裕王,将来说不得就会被御史弹劾为私通边将,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想想当初从保安州回来,嘉靖皇帝在西苑给自己说的话就可知,其实自己私下里的小动作并没有逃过锦衣卫的监视,只不过自己当时官微言轻,嘉靖皇帝并不在意。
现在不在意,可将来自己官职升迁,权势变重以后,嘉靖皇帝,还有裕王还会不会如此看就不好说了。
裕王,始终才是这个帝国真正的主人。
扯虎皮,魏广德现在想的其实还是这个,自己在裕王眼中就是他和边将的联络员身份就好,边将不好意思直接找他说的事儿,还有鸡毛蒜皮事儿都和他联系,这样也就不会在最后引火烧身。
势力大是好事儿,可是自己又不想造反,又不想那个九五之尊的位置,何必冒天下之大不韪。
董一奎既然有投效之心,当然不好拂了好意。
实际上,嘉靖皇帝对边镇军权看的还是很重,对各镇总兵人选都是慎之又慎。
而现今实行的边镇总督、巡抚和总兵官制度就起到很好的,相互制约的作用,不管是谁都很难有异心。
第二日,魏广德起身进了裕王府后,和往常一样和殷士谵等在小院里喝茶聊天打发时间,裕王还没那么早起身。
“正甫兄,等两日王府给各家送礼的活儿分派下去没有?”
抽空,魏广德就打听起此事来。
以前魏广德未入王府,这样的差事自然轮不到他,是陈以勤、殷士谵和李芳在处理,而到了今日,他和张居正,还有唐汝辑自然都要被用到。
“前天和李公公说了下,还是按照往年惯例,属官和內侍都出人一起送过去,也体现殿下对他们的宽容,到时候善贷可别推脱啊。”
其实这些事儿,王府在高拱时期就已有惯制,每年都只是重复重复再重复。
“责无旁贷。”
魏广德笑眯眯说道。
说这话,魏广德其实也只是打听下有没有安排,若是安排好了就得先说一声,若不是安排自己走杨博府上,那得先和人换换。
“那一会儿李公公出来,我们就一起商量一下,距离过年剩余时间也不多了,该走的都走了吧。”
于是殷士谵就开口说道。
等裕王过来的时候,天已经不早了,想来昨晚肯定又很晚才休息。
裕王有些喜欢享受,特别是好美色这点,魏广德以前听高拱提过一嘴,其实并没往心里去,可是最近这俩月就有点频繁了。
虽说这种事儿做了,其实有利于裕王府子嗣,他们这些王府属官还真不好说什么。
当初裕王老实过一段时间,那是因为高拱在,而且因为有裕王妃诞下皇子的缘故。
但是现在不同了,皇子早夭,裕王妃也没了,裕王很快就扶正了侧妃陈氏。
陈氏是和裕王正妃李氏一起选入的民女,被嘉靖皇帝送入裕王府立为侧妃,在正妃李氏死后扶正为裕王妃。
临近年关,张居正和唐汝辑从殷士谵那里领了差事去户部领今年的俸禄和岁赐,殷士谵和李芳也在商量着今年过年裕王府的准备,魏广德找到了单独和裕王交流的机会。
裕王的私事,魏广德自然不好多嘴,今日要说的自然就是董一元来信的事儿。
简单把自己和董一元结识的过程说了一遍,裕王之前详细了解过保安州一战的过程,所以很自然就知道是谁了,就是那个控制住时任宣府总兵官的骑兵千总。
要说功劳,董一元自然是很大的,否则魏广德在那个场合肯定拿不下兵权,也就没有现在的魏广德了。
一开始,裕王还以为魏广德是打算说董一元,想帮他谋个官职。
“这董一元不错,关键时刻颇有眼光和胆识,值得培养。”
裕王只是微笑着点头道,在他看来,自己这么说就行了,魏广德可以看着运作就好,毕竟只是个蓟镇的游击将军,就算升职也就是参将,就算要实权也不过就是运作到某路任镇守。
“昨日一元给我写信,想介绍他兄长也拜在殿下府上。”
董一元的信是求魏广德帮忙,不过在这里魏广德当然不能这么说,只说是想拜进裕王府门下。
“他兄长?董家是边镇将门吗?”
裕王好奇问道。
知道董一元是一回事,裕王可没心情打听他们的家世,不过就是随口一问而已。
“殿下,这董一元有个兄长名为董一奎,是现任宣府东路镇守参将,也算是子承父业。
他们的老子是原大同参将董旸,俺答汗派军偷袭滴水崖时战死,由董一奎接过家族世袭武职,任指挥佥事,之后积功升任参将。”
魏广德又简单说了董家父子的情况,裕王也是点头。
不管怎么说,董家都是为他老朱家洒过汗流过血的。
“忠良之后。”
裕王点头说道,想到魏广德话里的意思,若有所悟道:“他已经是参将了,那这次所图就是总兵一级了?”
“殿下聪睿,之前马芳以副总兵身份镇守宣府西路,董一奎则是以参将镇守东路,和马芳是一东一西保卫宣府。
现在马芳积功接替李贤出任宣府总兵官之职,宣府就空出一个副总兵职务来。”
魏广德说道。
“那善贷,你是作何打算的?”
裕王微微点头,一个萝卜一个坑,马芳升迁了,宣府就缺了一个副总兵。
不是说边镇各镇一定要有一个总兵和一个副总兵,但是有这个职位,关键时刻至少有人可以接替,而不至于总兵出事后群龙无首,各自为战。
“等几日去杨尚书府上的时候,我打算过去,在杨尚书面前说说,看兵部是否已有安排,不过这必须殿下首肯才行。”
魏广德直截了当说道。
“宣府,京师西北门户,董一奎能够长期驻守宣府东路,想来战功不会少吧?”
裕王问道。
“相对来说,西路位宣府和大同接合部,俺答部进攻的方向是这里,东路战事也不少,可都是小打小闹。
要说,董一奎防守宣府东路也算得力,至少没有出现大的险情,鞑子还没有突破过。”
魏广德可不能瞎吹,实话实说,董一奎败仗吃的少,可胜仗也不多,否则也不会一直在东路呆着不温不火的。
裕王不傻,自然听出来魏广德话里的意思,中规中矩的将领。
“孤同意了,这个事儿你去办吧。”
裕王知道,魏广德自然把话说道这里,自然就是想要帮一把的。
一个副总兵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不过正如魏广德之前所说,能不能办成,这还得看兵部的计划,若是兵部已有人选,董一奎这事就有些麻烦了。
“明白,等两日我去拜见大司马时试探试探。”
魏广德见裕王点头,自然也就放了心,于是又说起京城今年的鳌山灯会。
“嗨,别说鳌山灯会,孤也是昨日才知道,那永寿宫被烧之事你知道的,知道怎么走水的吗?”
说起鳌山灯会,裕王就来了兴趣。
“那晚永寿宫”
裕王把从冯保那里知道消息一股脑给魏广德说了,之前黄锦可是下了封口令,严禁将失火原因传到外廷。
当然,该知道的自然知道,不过也装作不知,总之就是外廷对永寿宫失火原因只当是不慎,还真没传出失火是因为皇帝叫人燃放焰火所致的消息。
“冯保放的焰火?”
魏广德目瞪口呆看着裕王,而裕王这会儿憋着笑点点头。
烧个宫殿而已,在皇家人看来其实也不是多大的事儿,烧了建新的就是了。
冯保被派到裕王府来,王府中人虽然好奇,但是私下问李芳,一开始李芳自然也是不知。
不过昨日裕王也想看焰火,可把随侍的冯保吓了个够呛,急忙出声阻止,这才让他把自己被分配的原因说了出来。
说来也巧,没过两日就是魏广德代表裕王府给兵部尚书杨博送年礼的日子,李芳安排和魏广德一起去的人正是冯保。
“冯公公,都不是外人,大家都在裕王府当差,以后当多亲近。”
出来的路上,魏广德也是有意和冯保搞好关系。
现在冯保的品级已经被撸下来了,之前他还是五品的库房大使,现在只是六品的长随,这已经是太监群体里品级最低的一类人了,算是什么也没留下。
和外廷不同,明朝内廷也是职位和品级分立的。
别看黄锦是提督太监,可他的品级受限于朱元璋定下的规矩,也只是正四品,这已经是太监里品级最高的。
至于御马监的掌印太监,也只是左少监,为从四品太监,而高忠的品级也只是正五品左监丞。
这个品级和资历有些挂钩,但是品级高其实在太监里不重要,重要的还是看皇帝派你管什么。
即便是正六品太监,若是管着吃香的衙门,在内廷里话语权也很重。
可若是从四品的少监,若是没有得到差事,只是某殿总管一类的职位,那话语权就看背后的主子在宫里的地位了。
虽然太监们的品级不高,可是因为接近皇帝的缘故,只要把皇帝哄好了,御赐礼服也是极多,有了御赐礼服,自然也就不看什么品级和补子了。
这也是明朝真正有身份的太监,大多穿的不是飞鱼服就是麒麟服,甚至连穿蟒服的也有。
他们可以无视外朝赐服对官员品级的要求,要是按外朝官员的区别,内廷也只有寥寥数人有资格穿飞鱼服,而其他人就只能穿麒麟服了。
“魏大人言重了,以后叫我冯保就好。”
裕王看重魏广德,冯保自然不是瞎子,可不敢在魏广德面前摆脸子,何况现在的他说是寄人篱下也不为过。
冯保人生真正的转折,其实还是在裕王府里,被裕王派去照顾皇子,也就是未来的万历皇帝那一刻起才迎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裕王府的来人,杨博自然不会怠慢,亲自相迎,迎的不是魏广德而是裕王的身份。
进入杨府,魏广德让冯保送上礼单,都是一阵寒暄,说些场面话。
都只是礼节性拜访,耽误的时间一般都不会很长,之后杨府也会派人送回礼,不过今日魏广德可是有别的事儿,自然不会很快就告辞。
“大司马,前些日子就想拜访,只是大人为国事烦心,善贷怕贸然登门打扰大人休息。”
“呵呵,老夫随时欢迎善贷登门,国事艰难,兵部也常有思虑不周之处,我很希望善贷能经常给些建议。”
前些日子,不是俞大猷的事儿,应该就是马芳的事儿,杨博心里门清。
“大司马,承蒙抬爱,现在马芳出任宣府总兵,那他空出来的副总兵,兵部可有人选?”
都是明白人,魏广德没必要绕弯子。
“嗯,兵部确实有考虑。”
杨博抚须答道,虽然有猜测,可是杨博并未多言,而是静观其变。
(本章完)
459考评
“实不相瞒,宣府乃是京师西北门户,殿下对宣府可是关注的紧。”
说道这里,魏广德仿佛发现自己失言似的,急忙道:“学生惶恐,这些本该是大人关心的公务。”
“殿下也有宣府副总兵人选吗?”
杨博确实微微皱眉问道。
实际上,兵部确实在推了马芳上位后,经过武选司多次评议才定出人选接替副总兵位置,可现在看情况,似乎裕王府对此位置也势在必得的意思,着实让杨博有些为难。
他哪里不知道,所谓裕王看重的人,其实就是他魏广德看中的将领。
不过显然,裕王应该是知道此事,否则断不会还有个太监在场的情况下说出这话来。
魏广德并不担心裕王知道此事。
冯保,如果以前他在司礼监的时候,杨博还要让他一些,现在冯保在宫中犯事被派到裕王府,自然他也就不怎么关注他了。
所以,今日全程,他都和魏广德说话,都不怎么正眼瞧冯保。
“宣府参将董一奎,镇守宣府东路多年,些许寸功随不足,可毕竟有苦劳,何况还是功臣之后。”
魏广德点出看好的将官名字,杨博自然一下就知道他话里所说的是谁。
“董一奎,老夫在宣府的时候和他有过接触,算是个能做事的人。”
杨博微一犹豫就点头说道:“不过,此次宣府副总兵一职,兵部内部多有讨论”
魏广德听到这里,知道董一奎的投效晚了点,兵部已经有计划,要强行捧他上位,别说他,就是裕王也没有这么大的面子。
虽然有些可惜,魏广德也不怎么放在心上。
努力过了,回头给董一元去信把情况说明就好了。
既然董一奎愿意靠拢,那下次边镇有了空缺,还怕没他的升迁。
不过随着杨博的述说,魏广德心里就暗暗心惊。
原来这次虽然调整的是宣府副总兵的职位,可实际上却是朝廷对边镇将领控制的一个环节,也就是九边军镇中除总兵官外,大多都会有一次调整。
许多积功的将领,虽然职位得不到升迁,可是却可以从次一级的兵镇上调到高一级的兵镇中,有的时间到了散阶也会被提升,也算是升迁了。
有了杨博这话,魏广德自然不好再说什么。
兵部已经有了计划,虽然出自杨博口中还未成形,但大的方向已经定下来了,自然就不便继续插手,因为最终杨博会以密奏的形式恭请御览。
“其实马芳的职位,最初也是定的调蓟镇任副总兵。”
说完话,杨博句看向魏广德说道。
这事儿,最初还是魏广德向兵部递的话,想要把马芳调到蓟镇。
不过相对于蓟镇,宣府面临的鞑子威胁更大,所以兵部一直没有同意,不过也计划在换职时考虑。
“是因为”
魏广德只说了三个字,手指却是指向上面。
杨博微微点头。
魏广德会意,上次马芳就是升品级不赏赐财物,看来那个时候嘉靖皇帝就已经给兵部示意此事了。
“董一奎的事情,老夫记住了,如果有机会会提一下他的名字。”
到最后,杨博如是说道。
向魏广德吐露的已经够多了,继续说下去也不好。
魏广德也知道了想要知道的东西,自然也不好继续久留,于是起身告辞,带着冯保出了杨府。
“冯公公,劳烦你回去说一声,明日广德要先去都察院一趟才能回王府听差。”
在魏广德上马车前忽然想起一事,转身走到冯保身边说道。
“魏大人自去,我一定把话带到。”
冯保急忙答道。
魏广德冲冯保拱拱手,目送他上了马车,自己这才回到自己的马车上。
冯保回裕王府,魏广德则是直接回家,想到今日收到的消息,魏广德咂咂嘴,打定主意明日去都察院就是走走过场,看看就是了,自己也不用说话。
时值年末,京师各大衙门开始了最后的总结工作,对一年所办公务梳理,最后要用奏疏的形式送入宫中交天子预览。
户部,自然是对整个嘉靖四十年所有的赋役收入和财政支出进行总结,但是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亏空,之前的赤字都没法弥补,还在继续扩大。
工部,则是对三大殿等大型国家工程进行总结,给出大致竣工时间,还有就是工部收入及支出的数据。
兵部
礼部
而都察院内,都察院左、右都御史也正在议论着手里一份名录,旁边书案上还放着一本厚厚的名册。
这是吏部会同都察院考察天下诸司官员的记录,对官员的工作成绩做出评价。
明日,都察院会首先拿出这份公文交给在京御史观看,确认无误后就会作为都察院的题本和吏部进行最后的对接,只等年后上奏嘉靖皇帝,对其中人员进行升迁奖惩。
“潘大人,我看也差不多了,之前我已经和各道御史有过沟通,大家觉得可信。”
右都御史对潘恩说道。
“既如此,那就这样吧,明日院会让所有御史都再看看,确认无误后就抄送一份到吏部去,年后也好和他们一起上奏此事。”
潘恩笑着点头,每年的考察其实在他们这些官场老油条看来,就是一个形式。
只要一年下来,治下没有闹出乱子,最差也会是中等评价,虽然不至于得到升迁,可保留官职还是没有问题的。
至于那些要被淘汰的官员,要么是年龄偏大已不适合继续担任官职,要么就是得罪上面的人了,有心要罢黜。
“应该说其他地方考察都还算合适,就是浙闽两地稍显匆忙。”
右都御史这时候还是提醒了潘恩一句。
“浙闽官场,很多时候吏部说了也不算,还得那位定夺。”
潘恩却是摇头道,“不管怎么说都是南京派出的巡按御史给出的考评,京城的御史都不愿意过去,想来他们对这些考评也说不出什么来。”
第二日,魏广德准时出现在都察院大门前,在卯册上写上自己的名字,就和几个御史一起走进了都察院。
一路走来,魏广德也大致清楚了今日之事,就是公布都察院今年对天下官员考评的结果,有要弹劾的可以事先和院里沟通,免得出现这头给某官员打优等评价,回头就有御史上奏弹劾的情况发生。
“今年按旨考评两千余人,要罢黜处置的就有近百人?”
听到几人的谈论,魏广德觉得天雷滚滚。
之前两年,魏广德也参与过这样的会议,他印象里不过是罢黜寥寥十数人就完事了,今年怎么这么多?
“善贷,你们福建道上名册的不多,现在那边大多是吏部新选任的官员,还没那么快就被考评。”
有人看到魏广德惊讶的脸就笑道。
魏广德不好意思笑笑,他自然知道,他们这几个福建道御史,要说院里派人去京师周边州府巡查的话,那是一个个抢着去,而一旦到了派员去福建担任巡按御史的话,一个个就推三阻四,最后也只能把差事推给南京都察院那边派人。
魏广德还算好,怎么说都只是在都察院挂名,人家现在拍潜邸龙屁都来不及,谁还愿意被发配到福建做官,可福建的其他几位就太不像话了。
魏广德随着众人进入都察院大堂,此时巨大的会堂上已经有无数早到的御史们,他们各自聚拢在一起谈论着今日的院会。
魏广德在人群中寻觅一阵,找到了几个福建御史所在的地方,他就挤了过去。
和在路上听到的消息类似,这次考评还真和福建道关系不大,这也就意味着他接下来的时间了只需要坐下来,一直到院会结束就可以离开了,顺便拿走都察院为全体同僚准备的一份年礼。
“今年院里又会送什么?和去年一样吗?”
魏广德好奇问道,他不常出现在这里,所以消息自然不灵通。
去年的例会,魏广德南下办差就未到,不过都察院还是派人把东西送到家里。
魏广德回京城后才从家里知道,送的就是一些粮食和肉,还有布帛和一个红包,只是布帛和红包其中一份是岁赐,红包里面是二两银子和一些宝钞。
宝钞,当然是嘉靖皇帝岁赐之物,皇宫里能发放的也就是江南织造送来的布帛和内廷印制的宝钞。
“年年都如此,听说可能宝钞会多一些,呵呵”
有同僚对魏广德笑道。
谁都知道宝钞无用,可是就是这个无用的东西,随着大量无节制的印发而又没有回收机制,导致现在市面上早已不在流通宝钞,可是宝钞的印制却从未停止。
“今年云南进献铜料,制作了一批铜钱,估计会作为岁赐放在红包里。”
又有人喜滋滋开口说道。
魏广德第一时间就知道那是什么,嘉靖通宝,为光背小平钱,真书直读,但含有隶意。
嘉靖通宝钱采用黄铜铸钱,同时为防止私铸,还提高了铸钱工艺,铸造出火漆、镟边、金背等技术在其中。
魏广德到大明朝,手上进进出出不少铜钱,但是真正让他感觉是“铜钱”的也就是嘉靖通宝了。
不管怎么说,嘉靖通宝拿在手里黄澄澄的,可不像其他通宝那样,要么发黑,要么泛绿。
等潘恩进入大堂的时候,所有正在交谈的御史都自觉停下谈话,起身向进门的左、右都御史行注目礼。
御史这个群体,纪律性还是很强的,这个时候大堂上可没有大会中常听到的嗡嗡声,虽说落针可闻有些夸张,可却是没人说话。
潘恩不是多话之人,只是简单总结了都察院这一年来的成绩后,又勉力了大家就开始说起今日之事。
却是都察院的成绩就是今年弹劾了多少人,成功弹劾了多少,然后就是让大家再接再厉,接着弹劾,还要提高弹劾的成功率,美其名曰监督百官。
魏广德心里觉得好笑,不过还是和其他人一样,一脸严肃的听完潘恩的训诫,之后开始宣读《考察天下诸司官文》。
“老疾按察司副使顾翀等八人.罢副使浦之浩等六人.不谨布政使王国祯等五十四人.才力不及参政王惟恕等二十六人贪酷副使李景萃等四人”
考察官员大多都是各地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的官吏,不断读出人名还是让魏广德察觉到一丝和往常不一样的味道来。
嘉靖四十年,朝堂上尚书、侍郎换了不少,这就是皇帝意志的体现,而现在,在今日的都察院院会上,魏广德感觉似乎这股风潮已经从中央吹到了地方。
一个个人名背后都被都察院定下了罢职理由,或老迈疾病,或贪酷,或持身不谨等。
念完要罢黜的名单,接下来又是考评优等建议升迁的官员.
院会开完已经是下午,中午都察院还组织了一次会餐,魏广德离开都察院的时候时间尚早,他也先回了一趟裕王府。
裕王府在京城和地方上的关系,统共就是百多人,大多不是在京城就是在南京,所以这次院会中官员的升迁和裕王府关系不大,不过魏广德回到裕王府后第一时间还是找到了李芳,从他手中要过名录看了看。
仔细看完后,魏广德把名录交还给李芳。
“都察院那边定下来了?”
李芳收好名录后才开口问道。
“定下来了,要撤换不少人。”
魏广德答道。
“应该和这里没太大关系,若是真有人被抓到把柄,他们老早就联系王府求助了。”
李芳淡笑着对魏广德说道。
只要罢黜的人名没有出现在册子上,其实和魏广德就关系不大。
其实这些,魏广德心里还是知道的,不过他还是要这么做,这就是一个态度。
不多时,魏广德见到裕王,把昨日在杨博府上的对话和裕王说了说,又把今日都察院里院会内容大致提了一嘴。
“大司马那里,昨儿冯保回来和我说了说,到时候看情况吧,毕竟兵部有自己的考量。”
裕王听完魏广德的话后才说道。
“正该如此。”
魏广德点头道,“隔两日我打算回信董一元,殿下可否赐副墨宝让他们沾沾喜气。”
魏广德把第二次董一元送来的礼物捡了一些送到裕王府,说是董氏兄弟的孝敬,裕王不在乎那些东西,可从礼节上也该回点东西。
“送副字?”
裕王微一犹豫就点头,惠而不费的事儿。
(本章完)
460抄书
嘉靖四十一年正月初一,正旦大朝会,嘉靖皇帝不御殿,命成国公朱希忠代拜天于玄极宝殿,文武群臣及朝觐官、四夷贡使俱诣大朝门行五拜三叩头礼,仍上表称贺。
朝礼结束后,众官员自然出宫各自离开,位于百官队列前列的内阁三位大学士中,徐阶只是会有寻觅一阵,视线就落在了翰林院官员所在的那一块,很快就从中看到了魏广德、张居正等人的身影。
有心过去说点事儿,想到今日的场合,最后还是强压下心中的想法。
也不急在这一时。
魏广德也在离开的人群中,和周围的同僚拱手打过招呼后,转身就向着来时的路走去。
不过没走多远,他就被人叫住。
“善贷,一起喝一杯。”
叫住他的是兵部尚书杨博,瞬间让他成为这里最引人注目人。
毕竟,在他面前的可是兵部尚书杨博。
“杨尚书”
魏广德有些为难的说道,他是已经约好一帮朋友,打算一会儿出去好好喝一杯的。
“呵呵,好了,不耽误你的时间。”
杨博看他的样子就知道,魏广德应该是有约的,所以抚须小声说道:“年前你过来说的事儿,兵部已经有定计,董一奎会调往大同担任协守副总兵。”
听到杨博这么说,魏广德心中就是大喜。
虽然是协守副总兵,也就是跟在大同总兵官身边做事,可毕竟是副总兵,和分守副总兵相比,权利还是差了点,至少在防区内不是老大,但是官衔至少是升上去了。
“多些杨尚书。”
魏广德急忙拱手答谢,董一奎升副总兵,自己,或者说裕王府在军方的势力又提升了一截。
“开衙后,奏疏就会递上去。”
杨博离开前对魏广德说道。
魏广德站在原地,目送兵部尚书杨博大人离开后,这才抬腿往外走。
周围远处不少官员还在留意着这边的动静,虽然不知道杨博和魏广德说了什么,但是显然是说了什么话的,不然简单寒暄也不会耽误这么长的时间。
“善贷。”
这次,魏广德没走两步就被身后的呼喊声叫住。
魏广德回头的时候,张居正已经赶了过来。
“刚才你和杨大人说话,我就没过来。”
张居正走到近前,小声说道。
“呵呵,就是之前我去杨府拜会时说的那件事儿。”
魏广德没藏着掖着,小声对张居正说道。
这在裕王府里不算秘密,除了裕王知道外,殷士谵、张居正也是知道的,甚至可能高拱也知道,毕竟裕王几乎不会隐瞒高拱王府里任何的事儿。
“就是那个宣府参将?”
张居正惊诧道。
他当然知道魏广德口中说的是什么,只是知道兵部有详细计划后,他认为董一奎半路插入其中,怕是没机会,只能等下次,没想到杨博会专门找上来。
由此,也可以看出现在裕王府在朝中隐隐的影响力,已经到了尚书一级官员都不得不正视的程度了。
“是的,兵部已经对他有了安排,大同协守副总兵。”
魏广德自然也不会瞒他,毕竟开衙后,兵部奏疏一上,张居正也是会知道的。
“如此甚好。”
张居正笑道:“有安排了?不介意一起过去?”
张居正这时候隐含深意对魏广德说道,这是示好,想要和魏广德有更多的交流,也是想要和他身边的人有更多的接触。
魏广德当然不会拒绝,张居正背后是徐阶,朋友中若有被张居正认可的,将来升迁时或许就有需要仰仗徐阁老的地方。
临时抱佛脚,虽然徐阁老可能会卖他面子,可这不是魏广德想要的。
大明严禁朋党,魏广德的小团体,他可不想被人打上朋党的标记。
正月初四,是钦天监算出的吉日吉时,在这天朝廷各大衙门开衙。
不过虽然开衙,可是公务却不会这么早就展开,大家都没有过完年,自然都有忙不完的应酬。
只是,初五的时候,魏广德进入裕王府就听到一个消息,西苑嘉靖皇帝又一次下旨内阁。
“升吏部左侍郎严讷为礼部尚书,改礼部左侍郎李春芳为吏部左侍郎,董份以礼部右侍郎掌詹事府事,各兼官如故,仍今春芳份支从二品俸。”
从礼部左侍郎到吏部左侍郎再升尚书,这似乎已经成为大臣入阁的必经途径,如今严讷、李春芳终于算是踏上了这条康庄大道。
“礼部左侍郎这个位置会是谁的?”
这是此时裕王府诸人心中最大的疑问,甚至让早就忘记早起的裕王都匆匆出了内院到了前面,和魏广德他们坐在一起。
“各位先生,伱们看,高师傅有没有可能晋升礼部左侍郎。”
裕王热切的看向众人问道。
这次,魏广德没多思考,虽然没有和陈矩联系过,但是现在的情况已经很清楚了,当初陈矩说的,高忠看好的几个官员都已经上道,那么其他官员也该轮到升迁了。
“肃卿兄此次升迁的机会很大。”
其实,就算高拱现在升任礼部左侍郎,也不过是官职升半级,品级上并不会升,可毕竟是由右升左,左为首,也算是升迁,距离尚书之位也是更进了一步。
“礼部左侍郎,吏部左侍郎,肃卿总算是有希望了。”
殷士谵这会儿也是附和道。
张居正和唐汝辑都是含笑点头,虽然不知道他们此时心里真实想法,但是不妨碍他们这个时候该做出什么表态。
要是知道高拱升迁满脸不高兴,怕是第一时间就会被裕王在心里帕斯掉。
“李春芳李大人等这一天,怕也是望眼欲穿了,呵呵.”
这时候,张居正却是出声调笑道。
在翰林院的时候,他们几个文采斐然的,虽然品级上各有高低,可在青词上都是尽心竭力讨好皇帝。
眼看着袁炜入阁,郭扑做到尚书,李春芳能不心急。
现在严讷也尚书了,而自己也转到吏部,他下一步的官职动向也就呼之欲出。
“如此就好。”
裕王这时候很是高兴,他将来登上大位的时候,高拱这些人,他都是信任并且要重用的。
现在嘉靖皇帝当政时期,他们能够升迁到更高的位置,那么将来他再把他们拉入内阁自然就可以少走许多程序了。
裕王,已经习惯了把大权交给高拱、殷士谵他们,自己就在后宫逍遥。
他对自己的能力还是很清醒的,可不会骄傲自大,政务交给有能力的人去做,才能事半功倍。
看向魏广德的视线里,裕王此时想的就是,也不知道父皇什么时候会给殷士谵、魏广德他们也升迁,虽然让他们离开裕王府有些不舍,可是他们毕竟都有各自的目标,一直留在裕王府怕不是他们想要的。
读书人,谁不是把“修身治国平天下”奉为己任,都是想要冲击内阁宝座,想要为天下富足安泰出一份力。
而且,这些人都是有能力的,长期留在自己身边陪自己聊天解闷,确实也委屈他们了。
又在屋里聊了一会儿,裕王就打着哈欠离开了这里。
现在还未过元宵,所以王府属官们应该还有很多应酬要去,裕王当然不会把人留下来。
他的离开,殷士谵和魏广德等人很快就笑着互相拱手,先后离开了裕王府。
“对了,善贷。”
和张居正出裕王府的时候,张居正忽然开口叫住魏广德说道:“我昨日从老师那里听到一个消息,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何事?”
徐阶那里传出的消息,会是什么?
魏广德不知道,不过心里也是想到。
“年前,陛下单独召见了老师,询问老师一些问题。”
张居正没有直接说出什么事儿,有些卖关子的说了句无关痛痒的话。
魏广德站在原地未动,只是静静等着张居正继续。
“呵呵,好了好了,你还是这么镇定。”
张居正笑笑接着说道:“陛下打算安排翰林院等衙门抄录《永乐大典》,你应该知道,凡是参与抄录工作,这都是一份功劳。”
“徐阁老负责此事?”
魏广德好奇问道。
“老师支持陛下的决定,不过并没有主动请缨。”
张居正笑道,目光盯着魏广德,似乎想要看到魏广德诧异的表情。
正如他所想,接下抄录《永乐大典》的工作,必然是一场功劳,魏广德是想不通徐阶为什么不主动接下这个差事,难道还想和嘉靖皇帝来个三推三请。
“老师举荐了.”
张居正显然有心卖关子,说道关键地方就停顿了。
魏广德心里不屑,他可不相信徐阶会举荐他负责此事,有这么好的事儿,也只会是推荐他的学生张居正才对。
没看到魏广德脸色变化,张居正有些无趣,就继续说道:“高拱,也举荐了正甫、你和我。”
“呵呵,那还要多些徐阁老。”
魏广德听完张居正的话,就冲他拱拱手道。
却是,他们这些裕王府讲官,确实比较有空闲,不管是抄书还是管理抄书,都是有时间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就是天降的功劳。
第二日,西苑再次传出一道旨意,虽然不是真的下旨抄书,可是却让裕王兴奋无比。
“高拱为礼部左侍郎,翰林院侍读学士掌院事,陈升为礼部右侍郎。”
高拱升礼部左侍郎,好吧,在魏广德看来,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高拱被任命为管翰林院事。
想到昨日张居正所说之事,显然嘉靖皇帝或许真打定主意,把抄录《永乐大典》这件差事丢给裕王府一系的人负责。
“今日这道旨意,怕不简单啊。”
魏广德开口说道。
“哦,有什么不简单的。”
裕王这会儿正高兴着,听到魏广德说这话就来了兴趣,开口问道。
魏广德没有直接回答裕王,而是看向张居正。
他并不知道抄录《永乐大典》这事儿,张居正有没有告诉过裕王。
不过,显然张居正一开始并没有考虑到这点,还是在魏广德看向他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察觉到此事。
“你是说”
张居正在魏广德视线中,迟疑着说道。
魏广德点点头,“正是。”
“你们两个,到底有什么事儿瞒着孤,老实交代。”
裕王看魏广德和张居正打哑谜,当即开口说道。
魏广德看张居正想明白了,就冲着张居正做了个请的手势。
现在裕王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这里,还是算了,虽然这事儿最初提议是他对陈矩说的,可是毕竟促成此事的还是徐阶。
“咳咳,殿下,其实是这样的.”
张居正看到魏广德把这个机会让给他,也是冲魏广德拱拱手,随即把昨日他和魏广德说的事儿又说了一遍,让屋里诸人都知道了谜底。
“叔大的意思是,父皇让高师傅升左侍郎,还掌管翰林院,可能就是为抄录《永乐大典》做前期准备?”
裕王笨是笨点,可张居正都把食物喂到嘴边,他当然还是知道该怎么吃的。
“应该是。”
魏广德这个时候不失时机的插话道,“或许,到时候负责管理、分派抄书活计的人中,我们也会参与其中。”
“嗯?”
裕王明白是怎么回事,可他眼中却依旧有些迷茫,其中一些东西显然还没想透,至于是什么,自然就是为什么听他们话里的意思,这事儿要交给裕王府讲官。
“殿下,《永乐大典》书册上万,当初我在宫里看到文阁中的藏书,那真的是浩如烟海,听闻《大典》包罗万象,乃当世奇书。”
魏广德看裕王眼神迷离,也不卖关子,干脆把自己猜测的说出来,让裕王好安心。
“这么多的书,可不是一年半载就可以完成的,工作量之大,怕是没有三五年,甚至更多的时间难以功成。”
魏广德提示道。
“你的意思是,最后成书的时候,怕是孤.”
裕王这个时候哪里还不明白魏广德话里的意思。
“正是如此。”
魏广德点头道。
他没有说完的话,其实就是,嘉靖皇帝在世的时候,《永乐大典》抄录可未必能够完成。
而一旦抄书抄到新朝,在《大典》抄录完成后,他们这些王府讲官们刚好可以凭借抄书之功得到新皇的封赏。
而到那个时候,裕王有心提拔他们这些人,也变得名正言顺起来。
张居正此时也才完全理解魏广德猜测的深意,若有所思看向魏广德,眼中透露出一丝炽热。
(本章完)
461升迁
对他们这些裕王潜邸旧臣来说,即便要提拔也得是有功劳才行,否则即便是潜规则也会遭到周边同僚非议。
即便,他们其实也接受你被新皇升迁,可名不正言不顺,背后还不知道被怎么编排。
可到时候若是有了抄书的功劳,其实哪怕是微末小功,只要皇帝认可,也可以被无限放大成惊天大功。
不要忘记,朝廷的官职,一个萝卜一个坑,要升迁你首先得有人空出位置,而他是升迁还是致仕,总归是有人要离开朝堂的。
就在他们讨论皇帝可能要命人抄录《永乐大典》的时候,玉熙宫里,徐阶垂手而立,等待嘉靖皇帝咨询。
而上方御座之上,嘉靖皇帝翻看完手中的奏疏,继而放到御书桉上。
“兵部的奏疏是你票拟的,你怎么看?”
嘉靖皇帝澹澹的问道。
“陛下,这次兵部欲对九边重镇中高级将领进行一次换防,臣认为可行。”
嘉靖皇帝并未对其中牵涉到的人有什么质疑,毕竟兵部对这些将官的了解肯定要超过身为皇帝的他和内阁阁臣。
“兵部有此打算,事前应该和内阁通过气吧。”
嘉靖皇帝开口问道。
“是的,陛下。”
徐阶不奇怪在这事儿上皇帝召自己询问,虽然严嵩是首辅,但是严嵩现在的身体确实已经难以胜任首辅之职。
如果嘉靖皇帝召严嵩相询,严嵩慢吞吞的回答怕是会把嘉靖皇帝心脏病急出来。
“兵部对从俺答部收集到的情报进行整理,得出俺答部可能会调整这些年形成的犯边习惯,以往对我大明的侵扰大多集中在宣大、辽东一带,位于九边之东,而目前俺答部有西移的迹象,所以才有将一些战将也逐渐西调......”
嘉靖皇帝坐在御座上沉默不语,只是静静听着徐阶的答话。
兵部奏疏,对此是有详细辨证的,并不是空想出来的结果,继而才有了大规模调换将领的计划。
若是询问杨博,自然就是兵部那一套思想,而嘉靖皇帝偏偏要内阁阁臣来答,自然就是想知道朝廷是怎么看待这次将领大换防。
徐阶的答话,并没有超出兵部奏疏的内容,这让嘉靖皇帝并不是十分满意。
或者说,兵部在之前的沟通中已经把内阁诸人说服,这让他很难通过这次谈话了解朝臣对此事的看法。
既如此,继续进行这样无营养的交谈也就失去了意义。
“嗯,朕知道了。”
嘉靖皇帝随意说了句。
按照惯例,这个时候皇帝垂询结束,徐阶就该告退离开,不过在他请辞之时,嘉靖皇帝却又叫住了他。
“年前问你,谁可为《大典》总校官,你可有人选推荐?”
嘉靖皇帝留下徐阶,又是谈到之前的事儿上。
对于皇帝的询问,徐阶心里清楚的很,之前的暗示已经足够清楚,他那里还不知道。
“陛下当日垂询,臣下来也认真思考过何人为总校官适合,经过认真考虑,臣认为礼部侍郎高拱,詹事府左春坊左谕德兼侍读瞿景淳皆适合之人。”
徐阶对此早就有了腹稿,这时候嘉靖皇帝问起,他自然侃侃而谈说出自己心中人选。
“高拱、瞿景淳。”
嘉靖皇帝只是念出这两人的名字后,并未做过多表态。
“近日看吏部会同都察院递来考成表,裕王府讲官殷士谵在裕王府已经六年了,考评为上等,不知朝廷可有何职位空缺?”
这是嘉靖皇帝要给殷士谵升官了。
徐阶快速在脑海中想了一圈,现在可供裕王府讲官升迁的路径其实并不多,礼部和吏部侍郎的位置都是满的,而且都是刚刚被皇帝下旨升迁,短时间内是没有官职空缺了。
剩下的就是在翰林院和詹事府中。
“陛下,翰林院学士员满,只有詹事府右春坊右庶子之位空缺,倒是可让殷士谵担任此职。”
徐阶想了一圈,也就是觉得庶子这个官职可行。
殷士谵之前是司经局洗马,为从五品官职,升右庶子就升半级,成为正五品官员。
这次,嘉靖皇帝微微点头,算是对他提出的意见有了明确的态度。
“司经局洗马一职又有谁接任?”
嘉靖皇帝继续发问道。
朝中的官职安排,其实大多都是在皇帝和阁臣这样的对话中完成的,当然这仅限于嘉靖皇帝感兴趣的人。
正常情况下,五品一下的官职,他都不会上心,大多交给吏部安排。
只是,这次是他为裕王做一些提前准备,升迁裕王府讲官,所以才会专门找来徐阶商议。
找徐阶而不是严嵩,自然也有他的考虑。
不过,这时候的徐阶心中却是一惊,他已经猜出嘉靖皇帝的打算了。
司经局洗马,从五品官职,他徐阶何曾放在眼中。
问他这个问题,其实嘉靖皇帝态度已经很明确,现在裕王府中适合升职的人是谁?
陈以勤早就是从五品官员,只不过还在丁忧中,自然被排除,剩下的就是张居正、魏广德和唐汝辑。
唐汝辑,他徐阶自然不会帮他说话。
张居正,自己的学生,自己举荐他虽然会被人说成任人唯亲,可也会被说成举贤不避亲,这或许才是嘉靖皇帝问他的根本原因。
不过他能举荐自己的学生吗?
当然不能。
他对张居正是早有安排的,一个洗马官职有什么好争的,他为张居正安排的官职乃是国子监祭酒,是从四品的官职。
之所以还未行动,主要原因还是和严嵩等人没谈好条件,时机也不成熟。
以前,徐阶还并不怎么急迫办成此事,可是在嘉靖皇帝欲重录《永乐大典》后,事情就变得紧急起来。
若是现在让张居正担任这个洗马的官职,对于他操作国子监祭酒一职怕是有些阻碍了。
既然张居正不行,徐阶自然就要举荐旁人,裕王府里还剩下的就只有魏广德一人了。
心中一番思量后,徐阶就答道:“臣举荐裕王府讲官,詹事府中允魏广德充任司经局洗马。”
徐阶说完话后,明显从嘉靖皇帝眼中看出一丝不解的意味,虽然只是短短一瞬。
嘉靖皇帝当然不知道徐阶的打算,他给张居正安排的官职比正常升迁可要高的多,一旦成功,张居正就会超过除高拱外所有裕王府属官。
“魏广德吗?可是裕王府中张居正似乎也很合适,何况张居正是二十六年的进士,魏广德只是三十五年的进士。”
嘉靖皇帝开口说道。
意思很明显,资历,两人成为进士的时间差距很大,本身两人同品级为官就显得很不合适,所以嘉靖皇帝才想着要给张居正升半级,让他超过魏广德,没想到在徐阶这里,却变成魏广德超过张居正半级。
“陛下,魏广德之前为了教导裕王,曾在翰林院藏书楼、国子监等书楼中翻阅典籍,而且据我所知,魏广德记忆超群,看过的书皆过目不忘,这样的人更适合担任司经局洗马一职。”
徐阶也有自己的理由,否则没个说法嘉靖皇帝面前是要失分的。
司经局,掌经籍和出入侍从,说白了就是给太子准备书籍的衙门,不过嘉靖朝已经不立太子了,自然也变得清闲起来。
徐阶的理由,貌似很强大,嘉靖皇帝也从中看出徐阶是真不打算让张居正升迁此职。
“朕再考虑考虑。”
嘉靖皇帝澹澹开口说道。
虽然嘉靖皇帝这么说,可徐阶却是知道,此事怕已经定下来了,如果嘉靖皇帝不乾纲独断,坚持用张居正担任此职的话。
如果嘉靖皇帝坚持,作为臣子,无论他怎么做都是胳膊拗不过大腿,可他不相信嘉靖皇帝会这么无聊,去干预一个从五品官职。
嘉靖皇帝并没有急于安排这次和徐阶谈论之事,因为就是在之后两日,福建最新战报送入京城后,再次引发朝野震动。
“山贼犯福建怀安县,提督都御史游震得檄坐营指挥,王亳帅三卫军福州府,通判彭登瀛帅乡兵剿之,登瀛兵先尝贼失利,归罪于亳,震得执亳笞之,斩队长以下四人,三卫军不服有怨言,会副使汪道昆至教场阅,操格杀乡兵数人,求杀登瀛不得,屯城南久之乃散。”
“福建同安倭寇夜袭,破永宁卫城,胁指挥王国瑞、钟埙,千户蔡朝阳降之出。”
张琏反贼攻打怀安县,击败官军外更是搅得官军内部分裂,相互倾轧,这实在让京城官员感到不解。
外敌环伺之下,居然还窝里斗,难道他们不知道战败了大家都要被处置?
至于倭寇夜袭破永宁卫城,胁迫指挥、千户投降,更是让朝中官员大感失望,试问这样环境下,福建何时才能恢复秩序。
看到这样的战报,嘉靖皇帝已经下定决心,必须对福建官场进行一次大换血,否则还不知道何时才能挽回局势。
同时,对坐镇浙江的胡宗宪也有了看法。
早已命令胡宗宪统帅大军剿灭反贼,可是胡宗宪一直以倭寇不靖为理由推三阻四,拒发大军进入福建。
朝中官员自然也不是傻子,暗地里已经开始流传胡宗宪养寇自重的传言。
这类传言看似隐蔽,可又怎么可能逃过厂卫的监视,很自然也流入进西苑,出现在嘉靖皇帝桉头上。
不两日,都察院递上巡按福建御史李廷龙弹劾奏疏,“去年十月中,海寇破宁德县,参将王梦麒知县李尧卿自城上御之,皆死,因参巡抚刘焘及指挥张铨等十人各失事罪。”
“福建巡抚刘焘不易留任,让他先去南京听候差遣,内阁会同吏部尽快报上人选。”
西苑玉熙宫中,嘉靖皇帝对内阁三位阁臣大声吩咐道。
今日收到都察院送来的奏疏,嘉靖皇帝就命人叫来内阁三位大学士,其目的自然就是要拿下福建巡抚刘焘。
自张琏起事以来,刘焘在福建一系列作为让皇帝非常失望,他已经不想继续给他机会。
严嵩本想要再保一下刘焘,毕竟之前胡宗宪来信也说希望刘焘不要被罢职。
这倒不是说刘焘和严府有什么往来,而是纯粹不想搅合进福建之事,那个烂摊子,还是让刘焘自己解决好了,但是眼下情形,显然嘉靖皇帝已经不打算继续忍受。
严嵩选择了沉默,而徐阶和袁炜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三人都躬身接旨。
“兵部可曾商议,两广、江西、福建何时会兵进剿反贼。”
去年,杨博上疏欲用兵偷袭张琏巢穴,这么多日子了,用兵的准备工作进行的怎样,嘉靖皇帝现在很是关心。
这样调动大军的行动,自然需要得到内阁、户部等的协助,所以今日既然内阁三位阁臣皆在,正好问问此事。
严嵩这时候开口说道:“两广总督侍郎张臬之前有奏,逆贼张琏势甚猖獗,已按兵部令调集狼兵十万剿贼,只是人马尚未到位。
江西大军已经云集南赣,只等两广大军至即可发兵剿贼。”
“浙江呢?朕让胡宗宪派兵南下,可曾奉旨办事,谭纶还未到军中吗?”
嘉靖皇帝又继续追问道。
“陛下,时已一月,待两月后倭寇将至,此时若抽调大军南下闽地,浙江.......”
“够了够了够了。”
严嵩话未说完就被嘉靖皇帝粗暴打断。
“朕知道了。”
之后,嘉靖皇帝只澹澹说了句,随即看了眼严嵩身后的徐阶和袁炜,这才向一边的黄锦挥挥手,吩咐道:“宣吧。”
“遵旨。”
身侧的黄锦躬身答道,随即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圣谕念道:“升司经局洗马,翰林侍读殷士谵为右春坊右庶子,升詹事府左春坊左中允、翰林侍读魏广德为司经局洗马,掌府事。”
这道旨意发布很是突然,内阁那边行动也甚为迅速,下午的时候,传旨天使就已经到了裕王府。
殷士谵和魏广德接过旨意,虽然心中欣喜,可是眼睛不自觉看向的却是一旁的张居正。
以往,这样的消息可都会事先从他口中传出来,但这次却在此前没有得到半点征兆,委实奇怪。
不过裕王还是很高兴,派人赏赐了天使,又命李芳把人送出门,这才一手拉着殷士谵,一手拉着魏广德回屋。
“今日双喜临门,王府设宴庆贺。”
等李芳回来后,裕王就吩咐李芳下去安排酒席。
“叔大兄,此事到底为何?”
不过,魏广德自知不对,裕王府里还有位该升迁之人,可怎么好事就落到自己头上了。
462边策
魏广德的好奇,自然是不可能在张居正这里得到答案。
此事隐秘,徐阶并没有告诉张居正对他的安排,所以这时候的张居正虽然脸上带笑,其实心里也是纳闷的很,尽管还不至于忌恨。
有老师徐阶在阁,张居正当然不会怀疑是魏广德抢了他的机缘,只能说这其中可能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儿,也只能偷空问问老师。
之后两日,魏广德在家里又宴请同年和同乡,毕竟是升迁的喜事。
同乡凑到一块,谈的最多的自然还是老家江西的事儿。
“昨日我看到通政司那边递过来的本子,巡抚胡松胡大人上疏,江西为闽广流贼蔓延,一省相距动余千里,近虽奉夹剿之命,然联鸡斗鼠势自不齐,而漳南、武平、建宁各道推诿尤甚,也不知道这帮外地官怎么想的,这时候还不同仇敌忾剿贼。”
“那奏疏我看了,主要奏的还是自今有功者请视闽浙捕倭例一体行赏,不赏罚分明,江西官军怕都不肯用心剿贼。”
“那是自然,闽浙剿贼按捕倭例行赏,而江西官军即便剿灭贼人能分到的赏金也是不多,肯定会心生不满。”
“我看,主要还是赏金发放的争斗,现在江西剿贼,赏金来自江西布政使司,而闽浙军则是出自胡总督行辕,江西之前请示暂扣加派赋役用以剿贼,遭到胡总督反对,还限期缴运。”
这里的都是江西籍官员,自然言谈中多事向着江西。
江西也在胡宗宪剿倭加派之列,可现在闽贼流窜到江西,生灵涂炭,江西一边要自己讨腰包出钱剿贼,还要交钱给胡宗宪剿倭,众人心中自是不甘。
即便是外放江西的巡抚胡松也觉得甚是不平,所以一边汇报江西实情,一边也再次请求有胡宗宪行辕支付这笔剿贼赏金。
“善贷,你怎么说?”
这时候,劳堪开口对魏广德问道。
魏广德看了眼劳堪,又看了看同乡们,他心里清楚,这些人进门前怕是就串联过了,或许还想着一起联名上奏,声援胡松的奏疏。
“此事虽未听闻宫中是和态度,不过我想应该会叫兵部详议,拟出章程再由陛下御览批红。”
魏广德想想才说道:“所以,我们能做的其实不少,可以多和兵部的大人们说说其中的不公,兵部在考虑时自然会有所照顾。”
不两日,魏广德就在裕王府里听到消息,奏疏却是被转到兵部,而兵部商议后由杨博上奏处理方式。
“兵部尚书杨博等覆江西抚按官奏四省会兵剿寇事宜,一请严捕首恶贳一从者,听其自相擒斩来降,给空名告身三百道于军门充赏;二汀邵建宁等处乃贼入江西要路,宜令各守臣遇贼合击使无奔逸;三御史叚顾言差虽已满,而知兵任事请留之,纪功赞画;四请借支南雄、湖州盐税及留两广南赣军饷佐费.”
“杨尚书这份奏疏,应该很快就会批红。”
在魏广德仔细看杨博奏疏的时候,一边的张居正笑着说道。
“是,不过杨尚书似乎也可以入钦天监做监正。”
魏广德也是笑着答道,在张居正和裕王等人奇怪的眼神中,魏广德又道:“杨尚书言,近日南北风沙地震相继告灾,以为此皆兵象,呵呵.”
“善贷,杨尚书的意思不过是提醒朝廷,不要把目光都集中到东南,西北之虏危害更大。”
张居正笑着对魏广德道:“宣大蓟镇有俺答辛爱把都儿土蛮,辽东有虎剌哈赤狭西吉能及诸小酋老撒秃脱等,而山西延固三镇边墙倾圯,宜以时修缮,哎”
在魏广德和张居正对话时,裕王坐在上首却是沉默不语,只是静静聆听他们的对话。
下午,魏广德忽然被李芳请到一处厢房,进屋看到裕王已经在房里等待。
“善贷,坐下聊一会儿。”
裕王起身迎过来,让魏广德坐下后他也坐在旁边,又开口说道:“之前你曾说过,若要彻底根除东南倭寇,宜釜底抽薪,给海民出海谋生之途,从根本上杜绝我大明之民成为海盗,孤深以为然。
今西北之敌虎视眈眈,我大明虽建九边军镇,但相隔千万里,呼应当有不及,可有一劳永逸之法根除边患?”
听到裕王所说,魏广德才明白叫自己来做什么。
想到上午和张居正讨论之事,杨博奏疏中一边布局东南,但兵部侧重以及在西北,在对付鞑靼上,想来引起裕王的共鸣,想要问问有无解决之法。
不过,对北方草原,魏广德其实还真没太好办法。
实际上,千百年来,北方草原民族就一直对中原虎视眈眈,这可不是轻易能够解决的。
而且,魏广德家里就是军户,若是真把军户搞得太惨,貌似就是自己给自己脖子上套上枷锁。
要说魏广德不明白现在明军的情况,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明朝现在遇到的问题,其实本质上,朝中大人们都心知肚明,吏治不正。
明朝遇到的几乎所有问题,归根到底都是吏治出现了问题,只是导致吏治出现问题的原因则是五花八门。
高拱是老早就发现了这个问题,所以他也是最旗帜鲜明要整顿吏治的官员,他的思想甚至都深刻的影响到裕王。
陈以勤、殷士谵等人也意识到了,只不过他们或还有顾虑,或认为整顿吏治只是其一,消除弊政才是当务之急。
至于张居正,他和高拱类似,意识到吏治问题,不过或许因为看到许多弊政的原因,他是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张居正此时的思想和高拱最大的差别就在于,高拱坚持要严刑峻法的方式进行打击,杜绝官员贪腐,而张居正则深知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想要用更加温和的方式解决此事,这或许就是后世他弄出“考成法”的缘故。
至于消除弊端,张居正此前认识到最大的弊政还是官府征收赋役的复杂,甚至许多官吏自己都搞不清楚按国法该怎么收,完全就是想当然的向百姓收取。
在和魏广德讨论中,魏广德也渐渐意识到,张居正其实只是想要找出一套浅显易懂的征缴方式,让官府知道该收多少,让缴税百姓知道该缴多少,而不是听下面的吏员说要收多少。
只是,到现在为止,他和张居正只想到合并量化赋役,却始终未找到如何收取,因为此时大明朝南北各地,实行钱币和实物征缴,还有徭役,实在难以找到统一的办法解决。
想到当初张居正说的,“百姓苦徭役”,魏广德是深有同感。
实际上,逼迫大明百姓破家的,很多不是赋税而是徭役。
需要说明的是,其实不是魏广德不知道改革大明征税模式,直接把过去实物和货币,劳务统一调整为白银征收这样的方式,实在是现在的大明朝,别说白银,就连铜钱其实都缺。
想想当初,他舅舅和父亲一番操作下来,把九江卫在明初发下来的铜炮换成铁炮,搞到的铜料都直接铸钱就可想而知。
官府都没有足够的铜料铸钱,此时民间流通的货币会是什么货色。
至于白银,那更是紧缺,平常要讨几百几千两没问题,可要变成收税那就是另一回事。
大明朝现在每年征收的税金大约是三百万两,其中不少是铜钱,白银只是为了押解方便而换的,可不是朝廷认可的货币,属于贵金属的范畴。
蒙元时期,白银曾被官府作为货币征收使用过,可是在大明不是。
魏广德想了很多,思想不自觉就飘了。
不过这一切看在裕王眼中,那就是魏广德在思考,在深思熟虑,所以他很安静的坐在一边等待着。
明军军力的衰败不是一朝两朝的事儿,虽然都说英宗在土木堡败光了明军精锐,可真实情况是在此之前,明军军力已经不断下滑。
在被包围在土木堡之前,英宗派出几路兵马,特别是京营的骑兵,在和瓦剌交战中都吃了败仗,才不得已收缩兵力聚在一起,最后被人一锅端。
而到了现在,大明边镇的情况就更糟糕。
大明空有百万大军,却都分散驻守在边堡中,各堡城战兵多则千余,少则百人,而当初设计的一处遇袭周边军堡大军起出支援的战法,却已经打不起来。
到最后,往往边堡被毁,人口和资源被鞑子掠夺一空,扬长而去。
而在大明朝这边,则会陷入无休止的相互指责。
总督、巡抚有无责任,总兵、镇守有无责任?
稍微闹得厉害些,就变成文武之争,如嘉靖皇帝这样玩弄朝臣于股掌之间的帝王都对此束手无策。
这就是大明朝现状,有点边镇战败则各方相互推诿责任,设置怎么多官职本意是为了防患于未然,但是最后却变成这样,找不到一个该处置,该负责之人。
最后,往往就是皇帝根据自己的喜好,挑出几个倒霉蛋顶缸,罢官去职了事。
不过这些涉及吏治,不管惩办的是文官还是武将,其实背后都有很复杂的背景,而见效最快的办法,无非就是“选将”和“练兵”。
大明现在的边将,和后世大多数人理解的不同,并非都是酒囊饭袋,许多其实都是敢打敢战的将官,毕竟都是出自将门,常年都在北方混迹,这点血气还是有的。
只是,魏广德深知这些人的顾忌也是颇多,打赢了好说,打输了,死在战场上会得到抚恤,可要是败逃回来,则往往会成为上官推卸责任的替罪羊。
统兵将官,在战场上,受伤难免,可战死的也是不多。
也正是因此,越来越多的将官,特别是年长将官逐渐养成了畏战的习惯,总是在开战前想法设法寻找避战理由。
其实他们领着朝廷的兵,哪有什么保存实力的必要,只不过是不想被当做替罪羊丢出去。
这时代可没有手机、电台这样的通讯工具,只能靠传令兵四处传令,落后的通讯方式让他们有充足的理由——未接到军令不敢贸然行事。
于是,本该四方声援的战事逐渐演变成困兽之斗,鞑子围攻明军边堡,周边明军则隔岸观火,美其名曰等待命令。
裕王已经等了很久了,虽然此时他脸上并无不耐的神情,魏广德也知道不能继续拖延下去,今天还是得给出一些说法来才行。
“殿下,其实要解决边患法子很多,可要真正根除,唯有自身强大起来。”
魏广德这时候简单整理下思绪,看着裕王侃侃而谈道:“我大明建国之初,军力何等强盛,北逐蒙元,恢复中华”
魏广德并没有直接说选将和练兵的话,而是先说明军的光辉历程,虽然有给自家脸上贴金的意思,不过这也是魏广德发觉裕王的一个喜好,那就是吹吹老朱家过往的丰功伟绩,往往会让裕王欣喜异常。
果然,魏广德说道朱元璋、朱棣时期多次北征蒙古,压得蒙古人抬不起头来时,裕王脸上热情洋溢的笑容。
“只是到了现在,我大明卫所制已然破败腐朽,卫所兵大多不堪战,皆是因为卫所兵已经只会耕作而不会杀人之故。
当初我和殿下说过,九江卫几次出征战绩斐然,可实际卫所的情况和其他卫所并无二致,精于战阵,能出征战兵人数极少,只是遇敌实力有限,敌不寡众。
若是敌人敌众我寡,甚至是旗鼓相当,则战局难料。”
魏广德接下里又是自黑,虽然说的是实话,不过听在裕王耳中就是自谦了。
至少在裕王知道的消息里,九江卫数次击败倭寇,在浙江连续和倭寇大战数场,之后更是追歼让南京数万大军都束手无策的倭寇。
“要稳固北部边防,说起来其实也简单,无非就是选将和练兵,选择能战善战之将,如马芳、俞大猷者,让他们按照自己作战习惯练兵,只不过这却是很难。
一旦将官调职,则练就之兵也就废了一半,可若兵随将走,长此以往又极易生变,当初我谋求让马芳调往蓟镇,兵部一直未通过其中就有此意。”
魏广德的话,让裕王微微点头,“你举荐的那些将官都不错,虽然马芳在宣府西路也吃过几次败仗,但却也是宣大最耀眼的将星。”
说道这里,裕王不由一滞,似是想到什么,嘴里喃喃道:“原来善贷是为此,才给孤举荐那些贤良。”
(本章完)
463两事
“原来善贷是为此,才给孤举荐那些贤良。”
裕王嘴里呢喃声,自然被魏广德听得真切,不由老脸一红。
其实,他收小弟不过是看人家大佬都这么干,哪里有过帮裕王拉拢人才的想法。
俗话说得好,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
不过裕王误会就误会好了,他也懒得解释。
“选好主将,把他们放在九边军镇中,给他们足够信任,再由他们选择提拔手下能战善战之将,即便是小有败绩,却是不会有损根本,即便鞑子攻破一些城池,也会很快调动大军反败为胜。”
魏广德说道,“至于练兵,还是等那些将领自己去操心吧,不过朝廷也要做好钱粮供应,所谓‘皇帝不差饿兵’。”
裕王微微点头,不过内心已经有了定计,将来自己上台掌权,魏广德举荐的那些将领倒是可以提拔重用试试。
“除此以外,更重要的还是明确军中奖惩之责,之前我在宣府就曾听闻有将官知鞑子入寇围攻我军堡,率部出击解围失败被追责,殿下可知长此以往,何人还敢出战?”
魏广德又说道。
裕王这会儿只会点头了,魏广德的说的东西其实很浅显,有时候他也能想到,可是从魏广德口中说出,就是觉得有道理。
只能说以前裕王不傻,学的东西真的很多,只是似乎缺乏融会贯通,所以他习惯把事儿丢给王府属官处理,反正他们大道理都是一套套的。
今日情况类似,自己偶尔也能想到他说的,只是不能讲的太详细。
以后自己登基,打仗的事儿丢给魏广德去考虑好了。
魏广德不知道,这个时候裕王已经在心中给他定位。
“善贷,这事儿确实很重要,回头你好好想想,弄个章程出来。”
现在很多事儿,不是他说了算,甚至裕王根本都不敢公开插手朝政,所以也只能是让魏广德私下里考虑,拟定章程以备将来使用。
至于说把魏广德弄出来的东西都上奏,还是省省吧,很多东西都是嘉靖皇帝深恶痛绝的,比如说道开海,嘉靖皇帝对外没一点好感,甚至一度闭关锁国,你要这样的人扭转态度,实在是太难了。
至于刚才说的边事,内情更加复杂,也不是短时间就能理清楚的。
“遵命,殿下,那我会有好好想想,可能还要给马芳他们去信,听听他们的意见,不管怎么说他们常年在边镇,对那边的情况更加熟悉。”
魏广德想想就点头说道。
“正该如此。”
裕王点头答应下来。
进入二月,魏广德这些天也逐渐在裕王府呆不住了,倒不是詹事府司经局有什么差事,实际上那里就是个闲职,根本屁事儿没有,而是没事儿下午早早就去了九江会馆。
毕竟是嘉靖四十一年,眼看着会试就要开始了。
原本,段孟贤、朱世隆已经住在京城,在国子监附近租了两间屋子,只是现在去年江西乡试自然又过了不少人,许多也急吼吼的赶到京城,要参加本次会试。
魏广德本来只是打算过来看看,别看他年龄也才二十多,比许多考生年轻,可是这次进京赶考的学子中有一人叫劳悳,劳堪的堂弟,魏广德自然也得关心一些。
科举之路,达者为先,他们这些已经入朝为官的,还有段孟贤、朱世隆这些早几届的举子,自然也算是他们的前辈了。
有事没事儿在会馆里坐坐,给他们说说考场经验,这些其实也算是他们这些前辈唯一能给这些新进老乡一点帮助的地方了。
在京城赶考可不比在老家,虽然已经如春,可现在的京城还冷的紧,丝毫不比江西的冬季。
“这位是湖口张道,德化朱衮,昨儿才到。”
在九江会馆后院屋子里,早已升迁暖烘烘的火炉,劳悳正给魏广德介绍朋友,他们都是一届的举子,自然熟悉。
“昨日陛下已下旨,让命礼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郭朴祭祀仙师孔圣。”
魏广德说道这里看向几个九江考生笑道:“眼看着会试就要入场,你们现在可曾紧张?”
劳悳、朱衮等新举子都是嘿嘿直乐,没有接话显然还是紧张的很,也就是朱世隆考了两次为过反而放松了很多。
“有什么好紧张的,与其紧张不如想想带点什么东西进去,这二月的京城,怎么保证自己不在考场里冻着才是最要紧的。”
朱世隆的话让魏广德、劳堪等人不由得想起他们当初参加会试的情形。
文章写得好不好,还真不是最要紧的,首先还是要保证交卷后还能走着出来,参加第二场和第三场的考试。
会试不必县试、院试,以为第一场考得好就可以过,那是不可能的,必须三场都参加,第一场过,第二、三场就涉及到会试排名。
“算了,朱兄就是心大,孟贤,你准备的如何?”
魏广德问起段孟贤,这两年他和朱世隆都进国子监读书,这次自然也是要下场考一场。
“听天由命吧。”
段孟贤要稳重的多,对魏广德的话只是笑笑回应。
“这次会试,陛下虽然还没有定主考,可是按照惯例,应该是新任内阁阁臣,武英殿大学士袁炜主持。”
说道这里,魏广德从带来的包袱里拿出一叠书稿递给段孟贤,“这手稿是袁大学士在翰林院时所作文章,以前觉得好我就抄录了一些,你们没事儿可以先看看,要是被房师看中送到袁大人面前,或许也会加分不少。”
许多人以为,科举考试所作文章要投其所好,也就是按照大主考的习惯作文,其实不然。
在县试、府试的时候,甚至院试还马马虎虎可以,可是到了乡试和会试,文章都是先由房师看卷,他们觉得好才会推荐到大主考面前。
换句话说,若是文章进不了房师的眼,可能早早就被绌落了,即便你文章天花乱坠,完全符合大主考心意也不行。
除非运气逆天,遇到大主考对考试试卷不满,通过拾遗被从废卷中找出来。
不过,哪个考生愿意如此呢?
所以,真正要研究大主考文章的,只能是那些天资聪颖的才子,他们为的也不是上榜,而仅是在榜上取得一个更好的名次而已。
至于赌房师,那还是省省吧,那么多人,众口难调,而且你压根不知道自己的卷子会落到谁手里。
魏广德从九江会馆回到家里,进门就被门房知会,“老爷,陈公公在书房等你。”
听到陈矩忽然到访,魏广德愣了愣,陈矩可有些日子没到自己家来了。
怀着好奇之心,魏广德去后面换了身衣服,急急赶到书房,进门就看见陈矩坐在那里看书。
“陈大哥,今儿什么风把你吹到我这儿来了,怎么不叫人通知我一声,我也好早点回来。”
魏广德进门的时候就问了,知道是陈矩没让人通知自己,不过话还是要说一句的。
“知道你去会老乡,我是不请自来,广德别嫌我烦就好。”
陈矩抬头看着魏广德说道,放下手中书。
魏广德虽然脚下有点踉跄,可还保持清醒,叫人端上来两壶茶,把陈矩身前那壶已经凉了的茶换掉,这才开口说道:“先前外面说大哥晚上吃过了?要不要我叫厨房整治点下酒菜来,我们弟兄再喝两杯。”
陈矩摆摆手,“我要是来找你喝酒,早就让人把你叫回来了。”
之后又看着魏广德有些迷离的双眼说道:“醉没?”
“还好。”
魏广德咧嘴一笑道。
“本来今儿没打算过来叨扰,不过宫里发生两件事儿,我估摸着和你可能有些关系,所以就过来给你说下。”
听到陈矩这么说,魏广德不由得坐直身子认真起来。
“今儿下午,皇爷在西苑让蓝神仙卜了一卦。”
陈矩的话听到魏广德耳中有些莫名其妙,他和蓝道行可没什么联系,蓝道行卜卦难道把他算进去了?
“知道皇爷今儿问的是什么吗?”
陈矩看魏广德迷糊的样子笑问道,不过看到魏广德现在醉眼惺忪的样子就摇摇头,自顾自继续说道:“皇爷问内阁大臣是否贤能,是否恪尽职守。”
魏广德虽然有些醉意,可这会儿大脑也在飞速运转,估摸着这个问题和自己怎么扯上关系了,问的可是阁臣啊。
想归想,魏广德心里却打定主意,要是蓝道行说自己可以入阁,那明天就叫张吉给人送二千两银子过去。
不过随即又有些糊涂,不知道现在家里还拿不拿的出这么多银子来。
要知道,在京城,他的进项可不多。
银子不够就送老年份人参吧,那玩意补气养血,道士应该会喜欢。
现在京城上了年份的人参可是不多了,每次有东北那边回来的商队,张吉都会先过去看看,有老年份的人参就会买下来,让这类人参价格涨了不少。
魏广德又是只吃不出的,也就是拿着这些人参做礼物送人,也不往外卖。
他这么操作,搞的家里收支明显不平衡起来,若不是徐江兰陪嫁过来不少财物和南京大舅哥那边不时送来些银钱打点京城关系,魏广德早就该破产了。
他的名帖,虽然在九江商人那里每年也能换回来数百两银子,可那里够他这么花销。
魏广德这会儿只是双眼盯着陈矩,却是不答话。
“咳咳。”
看魏广德这样,和往日大相径庭的态度,陈矩知道这位怕是酒喝得不少,虽然没倒可也相去不远,也不卖关子,直接开口说道:“蓝神仙在扶乩时说‘今日有奸臣奏事’。
你说巧不巧,没多一会儿严阁老就入西苑求见,送来胡宗宪的一份奏疏,收到通报的时候,你是没看到皇爷脸色有多黑。”
魏广德眨眨眼,把这事儿记在心里,蓝道行为什么抹黑严嵩?
他们之间闹出什么矛盾了吗?
会头找人查查。
魏广德不习惯一切被蒙在鼓里,既然知道蓝道行和严嵩不对付,那就要搞清楚原因,该拉拢要拉拢,即便裕王不喜欢他们。
“蓝神仙的卜卦,说的奸臣是严首辅还是胡总督?”
魏广德只是好奇问道。
“这谁知道,看皇爷怎么想了。”
陈矩说道。
魏广德心中只留下狐疑,这和我有关系吗?
“第二个事儿就是严首辅报的那事儿,胡总督建言经略江西四事,其中一议请于南赣改设副总兵,以吉安守备属之;于建宁、抚州改设参将,以铅山守备属之;复设游击于省城,而以鄱阳守备改为参将,令专练舟师控制九江”
魏广德听到这里猛然间站起来,动作太迅猛差点摔倒。
陈矩眼疾手快急忙起身把他扶住,“我知道你知晓此事肯定会有此反应,所以今晚连夜前来告知。”
“陈大哥,我没事儿,你坐,坐着说。”
魏广德急忙站好,先请陈矩坐下,自己也缓缓坐下,心里盘算起来。
当初他找兵部杨尚书,才促成调俞大猷入江西任吉安守备,现在胡宗宪想要在俞大猷头上放一个副总兵,是可忍孰不可忍,还想把俞大猷纳入自己麾下随意拿捏吗?
还有鄱阳守备改参将,还专练舟师控制九江,这是砸九江卫饭碗,亦或者想要把九江卫也纳入自己手下?
“陛下答应了吗?”
魏广德急急问道,心中是有点紧张的。
如果嘉靖皇帝已经答应了严嵩的请求,那还真有点麻烦,实在不行就得尽快通知老丈人魏国公徐鹏举,也只能是用勋贵的力量对抗胡宗宪,即便得罪严嵩也在所不惜。
这是挖墙角挖到自己这里了,想来徐国公应该也不会忍下这口气才对。
“皇爷收下奏疏还在考虑。”
陈矩接下来的话让魏广德暂时放下心,只要没当时答应就好。
“还有呢?”
魏广德这会儿迟疑着开口问道。
先前陈矩可说两件事儿和自己有关,可魏广德听了半天就胡宗宪的奏疏和自己有关系,那还有什么事儿?
“没了。”
陈矩说道。
魏广德这会儿脑子也不清醒,狐疑道:“你意思是,蓝神仙那事儿和我也有关系?”
“我干爹说的,让和你说一声。”
陈矩答道。
不两日,随着二月初九的临近,西苑的嘉靖皇帝似是才想起来马上就要会试,在即将散衙的时候忽然下旨,命太子太保户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袁炜、吏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学士董份主考会试。
464心学门人
嘉靖四十一年二月初九京城会试,九江府举子由劳堪等人送入考场,魏广德在两天有点忙碌,所以就把此事交给了他,否则作为九江在京城品级最高的官员,这本该是他这个老乡做的。
无他,陈矩带来的消息,影响确实有点大。
第一件事儿,蓝道行的言行举止透着古怪,必须查清楚原委。
至于第二件事儿,魏广德在第二日一大早就匆匆给南京和九江写信,派人尽快送过去。
当晚,魏广德脑子可不灵光,他很清楚自己的状态,所以并未做什么,不过一觉醒来,虽然头还有些疼,可不妨碍他想事儿。
胡宗宪想要在俞大猷头上安插个副总兵,魏广德想到的应对之法自然就是截胡。
你想要新设这个职位,必然还有举荐人选,我就抢先一步和兵部沟通一下,直接谋求让俞大猷出任这个副总兵之职。
俞大猷不管是各方面条件,完全满足此职位要求,就不知道胡宗宪在知道此事后会不会吐血三升。
至于鄱阳守备改参将一事,自然就只能让老丈人徐鹏举处理了,想要从前军都督府抢地盘,还是九江这个要紧的地方,估计老丈人肯定要发飙的。
前军都督府有那些地盘,它下辖湖广都司、福建都司、江西都司、广东都司、湖广行都司、福建行都司、兴都留守司和直隶九江卫。
而其中浙江、福建和广东三个都司都已经被胡宗宪拿走指挥权,甚至南直隶驻军也被划走大半,现在目光又看向了九江卫这个唯一的直属卫所,这是想要完全架空前军都督府的节奏。
之前魏广德不清楚,那是自己就呆在崩山堡那个旮旯,现在魏父已经是千户,算是进了卫指挥体系,知道的也多了不少。
九江卫可不止是护卫九江一地,其实还和九江钞关一起合作,控制着这片水域来往船只。
很多不方便让钞关注意的船只,要想经过九江,没有九江卫默许是根本办不到的,这也是九江卫的一项灰色收入。
实际上,以前也就是一些南京勋贵的船只来去,只是现在生意已经扩大到私盐领域,有南京魏国公府牵头,联络整个沿江卫所保驾护航的大买卖。
九江这么重要的环节,怎么可能轻易易手他人。
而胡宗宪口中的鄱阳守备又是一个什么职位,不过是管理南湖水营的将官,主要的责任就是剿灭鄱阳湖里的水匪。
从品级上说,是卫指挥一级,相当于一个游击将军,担任者可以是卫指挥同知或者佥事,甚至千户官。
明朝的武将体系中,指挥是分三级,最低级的自然就是卫指挥一级。
比如九江卫的指挥使、同知和佥事就属于卫指挥,明朝官方记录也大多以“指挥”二字来称呼。
第二级自然就是各省都司衙门,类似后世军区级别,下辖多个卫所,属于都指挥一级,最高官员是都指挥使,次级也是同知和佥事。
最高一级的则是都督指挥,也就是五军都督府的将官,官职是左、右都督和同知、佥事,有此官职的人,不是在南、北二京任职,就是在九边重镇担任总兵官职位。
按照胡宗宪的说法,鄱阳守备升级到参将,则是提升到都指挥一级,同在九江,作为卫指挥的九江卫自然要听命行事。
在家里想清楚头绪后,魏广德写好信到了裕王府,自然就是等裕王从后院出来后,单独和裕王说了此事,关于九江卫的事儿,自然不在此次言谈中。
调查蓝道行和严嵩交恶之事,自然还是让裕王府私下派人为好,他就懒得插手进去。
裕王府现在在京城,下面的人手也是不少的。
和他想的一样,裕王对于蓝道行并无好感,或者说他厌恶所有在嘉靖皇帝面前装神弄鬼的方士。
这并非是因为高拱等人的教导,或许其自身生活经历才是最重要的原因。
不过正如魏广德所想,裕王在知道蓝道行在嘉靖皇帝面前抹黑严嵩后,脸上之前的恶感微微消散一些。
“父皇现在还是很信任他们这些人的,如果他们能够为整顿朝纲做一些事儿,也算是好的。”
裕王淡淡开口说道,“就按你说的做,我一会儿让李芳派人去查查,顺便也查查其他人,是否也和严家有芥蒂。”
至于俞大猷的事儿,裕王也是毫无理由的表示支持。
“俞大猷原本就是浙江总兵,现在不过是委以副总兵之职,很是合适。”
裕王当时就这么对魏广德说道,让他尽管打着裕王府的招牌去联系兵部的人,操作此事。
以前,或许裕王对这些武事并不上心,可是现在情况就不同了。
要想帝国边境长治久安,没有能打的将官是不行的,而现在的他已经意识到寻找这些将才的重要性。
将来自己要想能够在后宫中享福,不被边事搅乱心态,那么自己就必须未雨绸缪,找到这些人,将来启用他们。
是的,在裕王看来,面对问题和解决问题就是这么简单,只要找对办法就行。
魏广德在裕王身边近一年的教学,其实就是让裕王变得功利起来,希望以最简单的方法解决问题。
北方鞑子要闹事,就找优秀的将领去驻守边关,鞑子敢来就打回去,看谁耗得过谁。
至于边军变强最关键的就是充足的军饷,按照魏广德的话说,帝国的利益都已经被皇室勋贵瓜分完毕,要想从他们手中抢钱怕是会引起帝国内乱。
内乱,这是裕王最烦的事儿。
既然如此,那些已经分配下去的利益就不去管它,把视线转到其他方面去。
税课司、局和河道所不是被分给藩王了,盐税利益也被朝廷和皇室勋贵瓜分了,还有其他的东西,但是早就被瓜分一空。
不过没关系,没有了这些,那就盯着还留在朝廷手里的东西,一是钞关,二是市舶。
帝国每年南来北往的货物那么多,可是钞关只收到几十万两银子的税银,不够,绝对不够。
既然夷人喜欢我大明货物,那就卖给他们好了,省的他们从倭寇手里收购,朝廷参与其中分配利益。
那些沿海商人反对,就让皇室勋贵去对付他们,如果不能镇压住,就用收回赐予他们的利益作威胁。
这就是一场交换,用利益交换利益。
想保住到手的利益,你们就要去欺压那些商人,反正他们长期这么做,已经有一套非常熟练的套路。
以前,高拱教导裕王的是大道理,让裕王知道何为礼义廉耻忠孝,魏广德给他讲的却是大道理背后的利益关系。
任何事务,其实本质就是一个利益交换的过程,参与者权衡利弊作出最后的选择,而大道理不过是放在表面用来隐藏利益交换事实的障眼法。
他裕王要做的,就是擦亮自己的眼睛,看清楚参与者真面目,他们的诉求,在不影响自己的前提下平衡他们的利益。
魏广德不清楚自己的言传身教对裕王的影响,不过裕王的反应很符合他的需要,自然躬身从命。
不多时,门外守候的李芳就被裕王叫进屋子,安排了追查蓝道行等方士近期情况的任务。
虽然李芳有些莫名,可还是遵命行事。
之后两日里,魏广德拜访了兵部尚书杨博和两位侍郎府邸。
杨博虽是兵部尚书,可大明朝定下的制度却不是一言堂,如果杨博的意志和两位侍郎相悖,他们当然也是可以上书弹劾的。
魏广德当然不希望看到这些,所以一开始就把目标锁定在兵部三位大佬身上。
就在魏广德为俞大猷的事儿奔走之时,北京城外一所道观,一辆马车停在大门外,车帘掀开露出一个年逾花甲的老人,在旁边随从搀扶下才勉强下了马车。
老人下车回头看了眼马车,有些欷吁说道:“老了,下个马车都这么费劲。”
“老爷,下次还是坐轿吧。”
一个随从小声在老人耳边说道。
老人只是摇摇头,看向道观大门问道:“他到了吗?”
“已经到了。”
那随从答道。
“那我们进去吧。”
老人说着就走向道观大门。
随着老人走近,大门仿佛有感应似的,一扇木门轻轻向里打开,漏出一条刚好够一个人进入的缝隙,老人和几个随从从这里走进道观。
而留在门外的马车,这时候已经不急不缓的重新启动,顺着大道继续前进,只是马车周围少了几条身影。
马车从停下到离开,间隔时间很多,不多时在马车的来路上就出现了一道气喘吁吁的身影,跑到道观门前四下张望后,又低头看着路面上的车辙痕迹,随即继续向着马车前进的方向追去。
而在远处路边一颗大树后,一道身影悄然注视着道观门前发生的一切。
“殿下。”
魏广德是被李芳叫来这里的,进来后才发现屋里除了裕王再无旁人。
“请坐。”
裕王似乎是听到魏广德的话才回过神来,露出勉强的笑容对他说道。
“兵部杨尚书他们怎么说?”
待魏广德坐下后,裕王才开口问道。
“兵部杨尚书和两位侍郎都已经答应了,如果陛下让兵部选拔南赣副总兵,他们会举荐俞大猷出任这个职位。”
魏广德轻松的笑道。
这两天的游说很顺利,或许是看在裕王府的面子上,或许也是看到俞大猷确实具备很强的指挥能力,兵部对于举荐俞大猷并不抵触。
“那就好,孤以后还要大用俞大猷,现在能够先把品级升回去,真是再好不过了。”
裕王微微点头后,侧头看了眼身旁的李芳,“还是伱来说吧。”
“是,殿下。”
李芳答应一声,随即上前半步,在两人面前讲述最近几日发现的一些端倪。
“下面的人没有发现严家和蓝道长之间有什么瓜葛。”
魏广德有些惊讶的说道。
“没有,我派人查了蓝道长最近的全部行程,没有发现和严家发生任何矛盾。
还有,我和宫里也联系过,那日蓝道长确实在皇爷面前说了这话,而不久之后严阁老就到了西苑求见。”
李芳答道。
“你的意思是,这完全是个偶然?”
魏广德微微皱眉问道。
“一开始,我确实以为如此,不过昨日我收到消息,我们的人曾经发现徐阁老乘坐马车出城。”
这时候,李芳的脸色有些古怪的说道:“善贷可能想不到,徐阁老出城是为了去哪儿。”
魏广德看到李芳的脸色心中微动,猜测道:“难道是去见蓝道行?”
魏广德只不过是因为看到李芳奇怪的脸色随口说出的话,只是没想到他看到的是李芳的点头。
“徐阁老和蓝道行私下里有联系?”
看到李芳的动作,魏广德哪里还不知道,这其中定有隐情,而且看样子李芳应该是已经查得明白了,否则也不会报告裕王,还把自己也叫来知道此事。
“我们跟踪蓝道长的人确实跟到城外一个小道观,而之后徐阁老的马车也曾经从那里经过,监视的人只是不能确定进道观的是否是徐阁老。”
李芳这时候终于把昨日手下人的发现告诉了魏广德,随即又接着道:“不过,按照监视蓝道长的人描述,当时马车曾经在道观门前停留片刻,车上有人下来进了道观,之后马车就离开,而我们追踪徐阁老的人之后就从那里经过。”
“等等,李公公,你们还派人跟踪了徐阁老?”
魏广德忽然发觉一个问题,急忙追问道。
“前些天没有发现蓝道长和严阁老家有芥蒂,我们就派人也盯上了徐、袁二位阁老,毕竟严阁老要是出了意外,他们是得利之人。”
说道这里,李芳转身对着裕王说道:“之前没知会殿下,请殿下责罚。”
“好了,不说这个,你还是把你们的发现告诉善贷吧。”
裕王只是摇摇头,随即吩咐道。
魏广德不动声色,只是在两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看了眼这位看似愚笨,人畜无害的裕王。
“是,殿下。”
李芳躬身道,站直身体后才对魏广德说道:“我们查到蓝道长是心学门人。”
听到这里,魏广德嘴巴微微张开,似乎明白了蓝道行和徐阶有来往的原因。
徐阶,就是现今嘉靖朝里官职最大的心学门人。
(本章完)
465俞大猷为副
心学作为儒学的一门学派,最早可推朔自孟子,而北宋程颢开其端,南宋陆九渊则大启其门径,而发展到明朝中期开始与朱熹的理学分庭抗礼。
之所以会有此情形,自然少不得新建伯王守仁的影响。
王守仁幼名云,字伯安,号阳明子,谥文成,浙江绍兴府余姚县人,明朝思想家、哲学家、书法家兼军事家、教育家,是陆王心学之集大成者,不但精通儒、释、道三教,而且能统军征战。
因他曾在贵阳修文阳明洞天居住,自号“阳明子”,故被学者称为“阳明先生”,后世一般称王阳明,其学说世称“阳明学”。
王守仁继承陆九渊强调“心即是理”之思想,反对程颐朱熹通过事事物物追求“至理”的“格物致知”方法,因为事理无穷无尽,格之则未免烦累,故提倡从自己内心中去寻找“理”,认为“理”全在人“心”,“理”化生宇宙天地万物,人秉其秀气,故人心自秉其精要。
在知与行的关系上,强调要知,更要行,知中有行,行中有知,所谓“知行合一”,二者互为表里,不可分离,知必然要表现为行,不行则不能算真知。
《王阳明四句教》,“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中,其实就充分体现出他已经将儒、释、道三角融会贯通,是三教思想融合的产物。
王守仁生于明朝成化八年,死于嘉靖七年,明孝宗弘治十二年进士,仕于孝宗、武宗、世宗三朝。
自刑部主事起,历任贵州龙场驿丞、庐陵知县、右佥都御史、南赣巡抚、两广总督等职,接连平定南赣、两广盗乱及辰濠之乱,因功获封新建伯,成为明代因军功封爵的三位文臣之一,另外两位是靖远伯王骥和威宁伯王越,晚年官拜南京兵部尚书、左都御史。
阳明心学形成到传播时间并不长,所以在现今大明朝还远远达不到和流传数百年的程朱理学分庭抗礼的地步。
虽然朝中不少官员自称阳明心学的传人,不过魏广德还是让人查过,其实王阳明收的入室弟子并不多,许多表示信奉心学之人或是看了杨守仁的着作,或是因为听了他的讲学才开始了解,学习心学的。
查到的这些东西,其实和后世魏广德知道的情况还是略有出入,最起码在后世不少人以为,心学形成之后很快就在大明广为传播,并和理学分庭抗礼其实是不正确的。
实际上,阳明心学的传播地域长期集中在南直隶、江西和浙江一带,据说在王阳明悟道的贵州也有一定的影响,或许是当地生员大多亲身听过王守仁讲学的缘故,阳明心学流传的核心地域其实是工商业与举业兴盛之地。
大明朝科举最牛逼的省份前三位是哪里?
自然就是南直隶、浙江和江西,心学传播范围也在这里,自然就给后世人以为,官员大多出自心学的印象,由此还产生错觉,心学在大明朝传播很厉害。
南直隶、浙江和江西本就是大明朝工商业发达之地,三地不管是地理上还是人员流动都极为紧密,王守仁本就是浙江余姚人,后又在江西为官的经历,让他的思想在这里快速传播自然不足为奇。
现今科举实行八股取士,极其控制人民思想。
而王守仁的心学如一股清流,注入了人们的思想,导致人们极其崇尚心学心学强调知行合一,反对程颐朱熹的存天理去人欲,强调理全在人心。
在知与行的关系上,强调要知,更要行,知中有行,行中有知,又因其做官事迹使人们崇尚,从而使心学传播开来。
先前说的徐阶徐阁老,魏广德倒是也听说过,他私下里承认学习过心学,而且从他曾经拜聂豹为师来看,聂豹和王守仁是亦师亦友的关系,也是公开支持,学习心学的明朝官员之一,徐阶自称心学门人倒也算沾边。
可是,魏广德对于蓝道行也是心学门人这事儿,还是抱有一定怀疑的,不会是这老骗子自我包装出来忽悠人的吧。
别看心学影响力有限,可它传播的区域出高官啊,看点心学书籍,找上心学官员可就有话题了,再互相学习指教一番,交往就有了,进而相互传名。
对于蓝道行这样走江湖的,名气真的很重要。
王守仁的嫡传弟子只有冀元亨,王龙溪,钱德洪,徐爱等少数几人,追随者更多,有王艮,黄宗羲,刘宗周,朱舜水,王栋等,要去查蓝道行师承就有些难了。
就在这时,魏广德耳中就听到裕王的提问。
“善贷,你说蓝道长从山东跑到京城,还被人引荐入宫,会不会是徐阁老在背后安排的?”
对此,魏广德摇摇头,“很难说。”
他先前想那么多,其实也是有此怀疑。
朝廷百官对于嘉靖皇帝信奉道教这事儿其实不抵触,只是对他花朝廷本就不宽裕的钱财大搞修炼,大建道观很是反对。
别看明面上,皇帝修道观炼仙丹都是内廷出钱,可哪年皇帝不以内库捉襟见肘为理由朝户部伸手,一拿就是十几万,几十万两银子。
虽然百官见到嘉靖皇帝收拢的那帮方士时很算给面子,那是不想得罪小人,怕人在嘉靖皇帝面前打小报告,背后没有不骂这些人的。
如果蓝道行真是徐阁老弄来的,想想前几天在西苑做的事儿,再想想嘉靖皇帝此前对朝堂上进行的一番人事调整,魏广德已经想到了,严嵩严首辅倒台怕是不远了。
蓝道行在西苑的作为,怕就是徐阁老在背后的谋划,看似很偶然的一件事儿,若不是知道徐阶和蓝道行之间秘密联系,谁能想到那么多?
甚至,魏广德都可以大胆猜测,在严嵩和胡宗宪身边,怕都被徐阶安插了人手监视,所以才能知道那天严首辅会收到胡宗宪的奏疏,还因此前往西苑觐见皇帝。
因为其中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会导致此筹划功败垂成。
“徐阁老这些日子没往王府递条子吗?”
魏广德忽然对李芳问道。
李芳摇摇头,“最近徐阁老那边并没有什么消息传来。”
“既如此,那我们把人都收回来吧,看了徐阁老是自己在筹划什么大事儿,可别因为我们坏了人家的计划,因小失大。”
魏广德转向裕王说道。
裕王没有答话,只是冲李芳点点头。
“善贷,你看此时要不要和徐阁老那边问问,或者和叔大那里看看?”
片刻后,裕王忽然开口问道。
问徐阶或者从张居正那里入手,从这段话魏广德就相信,刚才自己的想法裕王怕也有所察觉了,只是不知道自己在这个时候该做什么。
“殿下,既然徐阁老并没有和我们联系,那我们就别插手此事了。”
魏广德却是摇摇头答道。
说实话,徐阶针对的人是谁?
严嵩。
不管怎么说,都是江西人,魏广德虽然知道严嵩倒台是早晚的事儿,可就现在的社会环境来说,他并不想掺和进此事中。
他不支持严嵩,可不代表他要去争着做让他下台的推手。
何况,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严家最后的反扑,矮个子可顶不住,没必要淌浑水。
裕王点点头,“那此事到此为止,高师傅那边也别提了。”
裕王这话,其实是对李芳说的,李芳自是躬身答应。
裕王府彻底放过此事,不再派人跟踪蓝道行等方士,静观其变,但是不两日,杨博那边坏消息就传了过来。
虽然他已经和兵部尚书及两位侍郎说好举荐俞大猷出任南赣副总兵的事儿,可是在西苑垂问时,终究还是在嘉靖皇帝那里发生了意外。
魏广德看到杨博的条子,急急忙忙赶到兵部打听具体情况。
“善贷啊,此事怪不得我们,陛下询问此事,我们也都举荐了俞大猷,可是陛下在内阁那边咨询时候,严首辅提出反对,徐次辅和袁阁老也都没多话,就当时的情况看,此事怕是悬了。”
在杨博的值房里,书吏送上茶水出去后,魏广德就积极追问此事,结果得来的是杨博这样的回答。
“上午陛下召你入宫就是为了此事?严阁老是怎么说的。”
魏广德皱着眉,低头思考起来。
来的路上魏广德就打听了,今临近午时的时候,玉熙宫召集了内阁三位阁臣和兵部尚书杨博议事,只是没想到有兵部力挺的情况下,嘉靖皇帝会选择听从严嵩的建议。
“严阁老说,既然此事由胡宗宪提议,自然最好听听他的意见。”
杨博答道,“对了,前两日我在西苑看到那份奏疏,你找我只说了南赣副总兵的事儿,鄱阳守备这事你又是怎么想的?”
之前,魏广德找来时,嘉靖皇帝和严嵩都没把胡宗宪奏疏的内容传出去,所以还是嘉靖皇帝召杨博咨询之时才看到那份奏疏。
“鄱阳守备?那是前军都督府的事儿,自有朝廷定夺。”
魏广德答道。
“南赣就不是前军都督府管辖的吗?”
杨博却是没好气的说道,随即语气一转又道:“这次想要俞大猷出任南赣副总兵,怕是有点难。”
“兵事,陛下怎么不重视兵部的意见?”
魏广德不想多谈九江卫的事儿,只是有些狐疑的问道。
在他的印象里,杨博出任兵部尚书以来,嘉靖皇帝一直都表现出极大的信任,根本没想到在兵部支持的前提下嘉靖皇帝会犹豫不决的情况发生。
“平时都叫胡总督,可人家也挂兵部尚书衔的。”
杨博却只是笑道。
不过魏广德却是知道,胡宗宪挂尚书衔那只是提升品级用的,又不是真可以管这兵部的事儿。
之所以挂兵部尚书,还不是因为他掌管九省军务的缘故,若是管财权,那就该挂户部尚书衔了。
而且,内阁大学士不也都挂尚书衔,你又见过谁能插手六部事务的。
“就是说,胡总督并没有举荐谁出任此职?”
魏广德想想还是问道,他以为在胡宗宪提出此事时,应该会再发一份举荐奏疏上来,由严嵩选择上奏时机。
“别想了,就今天的情形看,陛下并没有让俞大猷升迁的意思,或许是想等他剿灭反贼后再论功行赏。”
杨博这时候却是说道,并没有回答魏广德的提问,而是说出自己的判断。
“大司马,之前你提出的直捣黄龙的筹划,可是已经选出执行将领了?”
听到杨博的话,魏广德一下子想起年前杨博的一份奏疏,当时他提出派出精兵偷袭张琏老巢的计策,可之后就没有下文,但是听说兵部和户部一直在为此战做准备。
杨博这是用吃惊的目光看着魏广德,没想到他怎么会想到这一出,刚才自己的话里透露了什么吗?
细细回想刚才的话,似乎就是最后一句,好像是有意无意的透露了一点点。
“我也不瞒你,出我之口入你之耳,之前确实已经密奏陛下。”
杨博好似回答了,又好似什么也没说。
魏广德眨眨眼,略显激动的问道:‘由俞大猷为将?’
这次,杨博却是摇摇头。
魏广德冷静下来,一开始他以为杨博当时举荐了俞大猷,所以嘉靖皇帝在这次会议上才没有点头,升俞大猷的官职。
想想也是,要是就升到副总兵,再剿灭张琏之后继续升就到头了。
可是没想到,杨博举荐的剿贼主将不是俞大猷,那会是谁?
魏广德皱眉思索之际,杨博笑道:“他随不是主将,可也是副将,否则也不会急调入江西,此战当可大获全胜才是,稍安勿躁。”
之后,魏广德问了几次也没有得到答桉,想来此事已经在兵部高层视为最高机密。
说起来,兵部筹备的围剿,已经进行了小半年时间,看样子近期会有大动作,只是魏广德想不明白,既如此,身在浙江的胡宗宪难道也没有收到半点风声吗?
俞大猷为副,主将会是谁?
难道,胡宗宪推的这个南赣副总兵为将?
不过,若如此,第一个不服的怕不是他,而是兵部的大人们才对,他们绝对忍不了这么赤裸裸的摘桃子行为。
回到裕王府,魏广德把从杨博那里听来的消息汇报给裕王。
466纳马授职
告诉裕王,其实也是为了安裕王之心,毕竟江南闹出佣兵十数万的反贼,裕王也是忧心如焚,只不过只是干着急没有办法。
实际上,裕王这么支持俞大猷,很大原因也是在此。
有大同之战打底,剿灭张琏反贼之战由俞大猷指挥的话,裕王心里才会更踏实一些。
听了魏广德的汇报,裕王搓搓手,问道:“兵部没有说安排谁为剿贼主将?”
“没有。”
魏广德答道。
“总不能是胡宗宪亲自督师吧。”
裕王随口说道。
“胡宗宪应该不知道兵部的计划,否则也不会上奏,建议在南赣设副总兵防备闽贼了。”
魏广德当即答道。
“算了,这事儿别管了,看兵部如此有信心,咱们看着好了。”
裕王有些惋惜道,他其实也想让俞大猷在剿灭张琏反贼上立下大功,将来自己更好重用的,可以把他调到九边为将,驻守一镇,至少就不用在担心北方防务了。
就在裕王和魏广德说话的似乎,内阁严嵩值房里,严世番已经给严嵩分析嘉靖皇帝此次表现的含义。
“爹啊,你怎么不把胡宗宪的奏疏拿出来,直接举荐石德余出任赣南副总兵。”
“你觉得陛下会点头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兵部都知道举荐俞大猷那厮,咱们若是不举荐怎么行。”
两人在屋里小声对话,显然严嵩今天的表现并没有按照严世番最初的筹划办事,让他很是紧张。
“父亲,不管陛下那边什么态度,现在他还没有下定决心让爹致仕,我们就要趁这个机会尽可能增大汝贞的权利。”
严世番看着严嵩,一字一顿的说道:“我并不在意那个俞大猷,武夫而已,不值得关注,可是如果不能让汝贞控制整个江南,我们严家怕是真的就没有退路了。”
“那日为父入宫,陛下对那份奏疏就很谨慎,根本没有要答应的意思。”
严嵩抬头看着严世番说道:“我知道,增设南赣副总兵是你的主意,想要以此吸引裕王府的关注,可是你真以为控制九江,就能让南京的那些人为你所用吗?”
“爹,上次孩儿派人调查的东西你是看过的,你说如果那些东西让陛下知道,徐鹏举、刘世延他们耍的把戏,还有那些人利用水道贩运私盐的事儿发了,陛下会如何处置他们,一年上百万两银子的进账,足够陛下下死手惩治了。”
严世番此时眼中露出一抹狠厉之色,“有这个把柄在手,不怕他们不听我们的,有了江南,还怕陛下不顾忌,只有陛下怕了,我们严家才不会危险。”
“我终归是老了,始终还是要回江西养老的。”
严嵩看了眼儿子,说道:“就算我们用那些手段能控制他们一时,一旦为父回江西,你以为我们家还能平平安安吗?
对那些武夫来说,他们什么事儿都干的出来,到那个时候,会发生什么事儿你想不到吗?”
“我自会让他们知道我留的后手,若是家族在老家出了什么闪失,那些东西必然被送到陛下面前。”
严世番狠狠说道。
“那是一把双刃剑,用不好会把家族推进无尽深渊。”
严嵩没有理会严世番的话,只是摇头说道,“与其用那些东西威胁他们,还不如让懋卿继续和他们交好,继续给他们提供方便,有这些地头蛇在,只要为父能从京城全身而退,为了他们的利益,他们也会尽力保全我们才是。”
“可是若京城那些人不愿意放手呢?”
严世番马上反驳道:‘若是不能控制住江南局势,到时候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严世番说道这里,忽然感觉身体微凉,不觉说话顿住,看向严嵩。
此时严嵩,浑浊的双眼散发出狠厉的寒芒看向他,“你以为和南京那帮人一起,辅左景王,还真能二次靖难不成。
南京那些人都什么货色?不说别的,他们的兵马能打过蓟镇大军吗?”
“胡宗宪......”
严世番再次要发声辩驳,却被严嵩狠狠瞪回去。
“汝贞手下那帮人,听他的,也收他给的钱,原因还不是看他是皇帝任命的总督军务,若是他扯旗造反,那帮人会第一时间把他胡汝贞杀死在乱军中,销毁全部证据。
你看不起的武夫,到了生死攸关之时,可是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的,你太小看那些人了。”
严嵩对严世番说道,语气中充满惋惜之意。
严世番却是很聪慧,只是用错了地方,做什么事儿不是想着堂堂正正,而是喜欢用人意想不到的阴谋诡计来达到目的。
景王明显气数已尽,可他偏还想要逆天改命。
“你知会懋卿,和南京的私盐交易逐渐减少吧,不要一下子断了,也别减少太多,你用这些手段是抓不到他们把柄的。”
严嵩到这个时候还是在劝说严世番放弃他的计划。
“父亲,那可是年入百万两银子,陛下若是知道,不可能不动心。”
严世番还是想要坚持。
“若是在几年前,或许可以,可是现在不行了,陛下要的是稳定。”
说道这里,严嵩眼神中闪现一丝惋惜,“若是早些年,为了这么多银子,陛下说不得真会下狠手,可是现在不成了,陛下不会为了银子让江山陷入动荡。
从那次陛下晕厥开始,其实在此之前,他就已经在做准备。
一切,都晚了,从百姓到地方官,都还是心向着朝廷,这个时候出来想要闹事儿,不过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
“兵部到底是打算怎么对付闽贼?”
严世番沉默许久,忽然又开口问道。
“以南京都督佥事刘显充总兵官,俞大猷为副,二人会同督抚官协谋剿贼,一应战守事悉听二人做主。”
兵部知道此筹划的人极少,仅寥寥数人,可严嵩身居首辅多年,在六部埋下的明桩暗桩无数,不少人也被严嵩暗中扶持到高位,这就不是一般人能看透的了。
“刘显,俞大猷。”
严世番嘴里喃喃道,“我说之前南京怎么忽然要增设坐营官,又调四川总兵刘显入营,那个时候杨博那厮就已经有准备了。”
“你呀,还是想着维持眼下的局面,这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严嵩听严世番的话就知道,自己儿子还是想要维持眼下江南纷乱的局面。
是的,江南保持眼下的样子,确实对他们最有利,起码胡宗宪的位置还能稳住,京城也没有对他们出手的理由,至少暂时如此。
只是,真要是让严世番暗中帮助张琏一伙人,一旦事发那可就万劫不复了。
嘉靖皇帝绝对不会放过他们严家的,不管他之前和皇帝有多少交情,这个时候都不会有什么用。
“不要想着帮助张琏那伙人,他们是反贼,不是强盗,皇帝不会纵容他们的。”
严嵩出言警告道。
“父亲,我怎么可能帮反贼呢。”
严世番嘴里轻松的说道,不过显然是信心十足的样子。
严嵩叹口气,他明白,就算现在让严世番在自己面前服软,答应下来,下去以后依然会有一些小动作。
“不管做什么,绝对不能留下把柄,否则想死都难。”
严嵩只能这么告戒严世番,他不想到老了还因此家道中落。
不管怎么样,他辅左嘉靖皇帝而是多年,什么功劳苦劳没有,自己从未有半点辩解,为的还不是最后能落个好。
嘉靖皇帝就是这样的人,你越是辩解最后他的恨意越深。
你什么都不说,任别人说你,嘉靖皇帝反而会念你的好,这么多年一直帮皇帝扛下所有,不管如何皇帝都不会让他没有下场的。
只要宫里不发话,他和他的后人都不会有大事儿,何况他也暗中和一些人有过私下交易,到时候他们再明里暗里帮衬一把,这一关就过了。
不过,严世番明显不想这样苟且偷安,还是想要搞事。
如果自己年轻十年,这么做未尝不是一个办法。
看着严世番离开的背影,严嵩只能在心里暗自祈祷,严世番做事可千万不能留下什么把柄被人发现。
当初,因为海贸之利,在赵文华的怂恿下他插手江南事务,现在想来严嵩不觉有些后悔。
还有那个罗龙文也是,一个劲给严世番灌输与倭国交易的巨大利益,让他背着自己给胡宗宪写信,拖延大军围剿倭寇,放纵倭寇这些事儿。
怕的,还不是在剿灭倭寇后,嘉靖皇帝会重新祭出更加严厉的禁海令,从而阻止他们派船去倭国贸易。
眼下沿海乱局,正是他们火中取栗的机会。
而此刻,兵部尚书杨博的值房外,两位三品大员正联袂走来。
“尚书大人可在?”
其中一人对门外的书吏问道。
“尚书大人在的,小的这就进去通禀。”
那书吏满脸堆笑对他说道,随即转身向屋里而去。
不多时,那书吏出来,依旧是那副面孔对两人道:“尚书大人请葛大人,张大人进去。”
“守直,我们进去吧。”
被称为葛大人的这人开口说道。
“葛侍郎先前。”
张守直急忙对葛缙说道。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杨博值房,抱拳行礼后,杨博就请二人坐下。
“二位来此可是有事?”
葛缙是兵部右侍郎,张守直是年初上任的太仆寺卿,二人联袂而来,要说没事儿是绝对不可能的。
“大司马,我这上任太仆寺才知道,这两年太仆寺一直缺马得紧,边镇和兵部一天到晚找我要马匹,看我上哪儿去找给他们。”
说话的是太仆寺卿张守直,之前任大理寺少卿,年初迁太仆寺卿,这是诉苦来了。
明朝的马政,在这时候其实早有没落,民间牧马直接折色变成了常盈库的收入,官牧的马场倒是有马,那是检查的时候,之后这些马匹就不得不以各种理由死去。
正如野史流传中一般,“明代曾有帅曰:‘马不死,吾所养之马何以售。’
俾曰:‘马不死,吾验马之钱何以来。’
军曰:‘马不死而吾与马户通同及阖族帮买之利何以得。’”
明朝自下而上贪腐成风,马政自然也不可幸免。
只是到了弘治后,北方蒙古人压力陡增,明军又开始急需大量战马,这到底是为备战还是什么就不好说了。
不过,身为兵部尚书的杨博自然知道其中猫腻,边军缺马是事实,边军倒卖马匹也是事实。
“你想如何?”
既然张守直和葛缙一起来此,想来是他们想到什么办法,才会到自己这里来商议。
“杨大人,先不说边军,就说着京营缺马也要先解决解决。”
葛缙这时候先开口说道。
“你们应该是商议出什么法子了,先说说吧。”
杨博皱眉,直接说道。
“我问了太仆寺里的老人,他们说以前朝廷缺马的时候,都是以纳马授职的方式解决,此法好处很多,最主要是可要快速大量获得马匹,解决缺马难题。”
张守直直言道,说着就从袖中拿出一份奏疏,“请杨大人过目,若可行还请兵部代交天子御览。”
“纳马授职?这就是你解决京营缺马的法子?”
杨博自然知道纳马授职是个什么东西,虽然用的是“纳马”二字,实际上却是以折银的方式解决。
需要授职的人把钱交给太仆寺,以此获得进身之阶,不管是入国子监等待授职还是其他去处。
至于这些钱,太仆寺自然会拿着银子从周边番邦和土司处购买马匹转交军队。
至于想要直接送马也可以吗?
答桉当然是不行,虽然名为“纳马”,可若是大家都直接送马来,负责购马的官员还怎么操办此事。
京营缺马,前些日子葛缙就回部里说了几次,之后一直和太仆寺交涉,今日算是有了定论,只是这“纳马授职”一事,杨博还是有些犹豫。
接过张守直的公文看看,以太仆寺马缺奏请开纳马授职事例,京卫武学生曾经科举者,许纳银二百四十两入监;民间中武举乡试愿纳者,如之,未经科举者纳银三百二十两,民间军籍军余、探亲来京愿纳者如之。
军职边方立功者,许纳银赎免,千百户、镇抚纳银一百两,指挥一百四十两,都指挥而上二百两,立功未完愿赎者,以递减。
边镇就各巡抚,两京各省就抚按衙门上纳还职,计立功满日支俸,一在京在外军民人等许纳银二十两授冠带义士荣身,内则呈部,外则告所在官司,上纳即给帖复其身,有违碍者不许诏可。
467严嵩,老了
明朝景泰元年,朝廷以边圉事殷,令天下生员纳粟上马者,许入监。
其上选事例,与岁贡同。
这就是明朝首次允许以纳贡的形式入监,而入监的目的自然是以国子监生的名义进入仕途,虽然品级不高,但毕竟有了官身。
此例行四年后暂罢,但是在成化二年,南京发生大饥荒,守臣建议,令官员军民子孙纳粟入监。
由此,纳贡成为常例,在朝廷缺乏粮食、马匹甚至草料的时候,都会按此例执行。
虽然正统读书人对此颇多非议,甚至礼部尚书姚夔上奏:“切惟国子监乃育才之地,朝廷资以致治,近因各处起送四十岁并纳草纳马生员,动以万计,已不胜其滥,今又行此,将使天下以货为贤,士风日趋于陋。”
对此,明宪宗以为然,再次停止生员吏典上纳事例,但是之后弘治、正德乃至嘉靖朝,每当朝廷需要时无不以此解决物资紧缺的难题。
现在,葛缙再次以京营缺马而太仆寺难以筹措为理由,申请兵部上奏此事。
杨博知道,这份奏疏上去,嘉靖皇帝那里肯定是会答应的,至于旁人的非议,还是由他们吧。
作为兵部,解决军方难题才是正务,至于非议,当这些人升到高位又面临此难题时,纳贡依旧是最后,唯一的解决法子。
细细看完张守直的条陈,和以往惯例一样,京卫武学生员有愿纳银纳马入监者,取武学师生并该卫所保结已应举者纳银二百四十两,未应举者银三百二十两,民间及军余也可按此办理,来京纳贡。
在职武将也可以纳贡获得升迁,镇抚要银一百两,指挥需银一百四十两,都指挥以上纳银二百两,若已立功一年至四年者,各照年限职品递减
在外卫所军余有愿充承差者、印吏、役者,布政司知印纳银一百两,马以四匹,外贴银八两;都司知印及布按二司承差银八十两,马以三匹,外贴银十两;都司承差银七十两,马以三匹;布按二司吏与银六十,酌马以二匹,外贴银十两;都司及各府死马寺行太仆寺盐运司吏典银四十两,马以一匹,外贴银十四两。
各司府首领并州县吏典银二十两,卫所吏典十五两,供于本省府纳免其考选候缺参补。
可以说,只要愿意出银子纳贡,几乎可以买到全部中低级吏职,甚至普通人纳贡二十两银子,就可以授以冠带。
其实,授以冠带的纳贡虽少,却是很大的一块收入。
地方上商户甚至小地主,只要有财力都会选择此项,因为给了这笔银子,就意味着他们可以和读书人一样,公开穿戴以前不能使用的材质制作的衣服。
在封建社会时期,人们的衣着不仅是美的体现,更能表现出自己的身份地位,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明初,朱元璋更是建立了十分严苛地服饰等级制度,不同人群的衣着特点有明显的不同。
比如商人群体,朱元璋出身贫寒,自幼见惯了唯利是图的商人,所以对他们十分鄙夷,在登基之后也想尽办法打击商人的发展,比如推行重农抑商政策、没有建立完善的商税体系等。
但是最重要的就是,朱元璋将商人从服饰上与其他百姓区分开来,不允许善根穿戴丝织品,以此打压商人的地位。
要打破这种桎梏,要么就是商人家庭出现读书苗子获得出身,要么就是以纳贡的方式解除这种限制。
实际上,按照朱元璋本心,纳贡制度应该是不被允许的,只不过后代子孙在面对实在难以解决的困难时,似乎也找不到更好的法子。
“既是按照旧例,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杨博已经看过了条陈,也知道这主意应该是张守直和葛缙商量后的结果,自然不能轻易否决,即便他内心其实不想使用这个法子。
看向葛缙,杨博说道:“葛侍郎,此奏疏有你草拟,到时候我递交上去。”
“是,大人。”
葛缙和杨博一样,都是两榜进士出身,要说对于纳贡没有想法是不可能的,可是坐在这个位置上,想的只能是如何解决问题。
京营缺马的原因,他通过调查已经知晓,可又能如何?
还不是只能想尽办法从太仆寺再凑一批马匹,哪怕几年后这些马匹又没了,到时候的接任者继续想办法凑就是了。
南京城外一所破败的小庙一改往常冷清,庙外几个身强力壮的武士站在四周,监视着周遭一举一动,十来匹马儿缰绳被绑在树上,时不时有马嘶声传来。
“我就说严嵩那老家伙没安好心,这几年我们费了多大的劲打通了长江沿岸的商路,他们这是一上手就像掐住九江,抢咱们的生意。”
一个魁梧的汉子低声咒骂着。
“好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还是想想京城下文后咱们该怎么反应。”
又一个体型富态的胖子开口劝道。
“我说公爷,这可是抢你前军都督府的地盘,你就不说几句?”
那汉子笑着对一个国字脸中年人说道,一看此人气度不凡,当是身份地位不低之人。
“是啊,伱女婿送来消息,你心里难道就没点想法,还把我们叫来商议,商议什么?直接驳回去,也别给姓严的留脸,直接踩胡宗宪那小子,让下面各省押运的银子都先送南京来,我们帮他管着。”
那胖子似乎也是不嫌事儿大的主,开始出歪主意道。
“他们以为掐住九江就会断了我们的财路,哪有那么好的事儿。”
那中年人自然就是魏国公徐鹏举,这次他有些不屑的讥笑道。
“如果陛下真答应了他们怎么办?我可只能保证船到安庆平安无事,到了江西、湖广水面我就没办法了。”
说话的是那个胖子李庭竹,他是明初开国功臣李文忠之后,袭封临淮侯,现任南京左军都督府兼提督操江。
操江提督,这是明朝设置的官职,操江提督于南京,领上、下江防事,安庆府以东长江水道尽归其管辖。
临淮侯这个爵位是曹国公李文忠的后裔,李文忠的国公爵位传到儿子李景隆这一代后,就被朱棣废除,后来到嘉靖朝,嘉靖皇帝又把李文忠的后裔找出来,给了一个临淮侯的爵位。
也是因此,李家在军中的实力和影响损失极大,可比不得魏国公这样一直活跃在大明官场的家族,即便是诚意伯刘世延也大有不如,不管怎么说,刘家早早就下沉到江南卫所里,掌控着不少卫所的实权。
“其实当初和鄢懋卿联系的时候,我还在纳闷,他们怎么这么好心给我们那么多海盐,估摸着就是想用我们的关系,把私盐贩运到江西、湖广等地,借助长江水道,可要比那些肩挑背扛,翻山越岭的私盐贩子挣的多多了。”
刘世延这时候开口说话道。
“别扯远了,我找你们来就是商量这事儿。”
徐鹏举开口说道。
“你还没和城里那些人说这事儿?”
刘世延开口问道。
“没说,今儿收到信我就通知你们出来了,那帮人,今天在南京城里做官,说不得明天就不是了,可不比你我手里捧的是世袭的金饭碗。”
徐鹏举解释道。
“确实,那帮人心比我们还贪,可谁叫他们没那个命,嘿嘿”
刘世延笑道。
“公爷这是有什么法子对付严家了?”
这时候,李庭竹忽然开口问道。
“有点想法,不过还不成熟。”
徐鹏举说道,“不管是鄱阳守备还是九江卫,都是在我前军都督府治下,即便整个江西都司也是,这本是我前军的事儿,什么时候轮到他胡宗宪指手画脚了。
既然他想插手我前军的事儿,我不可能答应,他们想要把整个鄱阳湖和九江水面纳为一体,正好,反正现在江西都司实际是被兵部管着,有时候咱们手下那帮人办事起来还有许多掣肘,不如借此机会,把鄱阳守备一职撤了,南湖水营并入九江卫后军千户所。”
“那不是你亲家的地盘了?”
刘世延微微皱眉说道。
“兵部会答应吗?”
李庭竹也说道,“其实并入九江卫,还不如和我手下的安庆水营合并,到时候只要我还在操江提督位上,咱们的船可以随意进出江西。”
“操江提督本来负责的就是南直隶的江面,很难把管理水道扩大到江西。”
徐鹏举摇头说道,“倒是我的提议更容易被陛下同意,届时南湖水营几乎可以裁撤,只保留精壮补充到后军千户所,还可以减少江西的军饷。”
“一个南湖水营,兵部或许不会反对。”
刘世延沉默片刻后说道。
“九江卫吞下南湖水营,我们的船就可以在鄱阳湖里横着走,之前还要各地卫所帮忙遮掩一二,现在可以直接通过水路把私盐运到江西各府去。
让你那女婿在京城和兵部大人们多走动走动,还有徐阁老和袁阁老那里也要活动活动,这样在内阁里应该可以和严阁老斗一斗了。”
李庭竹这时候眼睛滴溜溜转了转,开口说道。
京城里能够在此问题上发声的衙门其实并不多,也就是兵部和内阁。
江西都司名义上是前军都督府的辖区,可实际上权利已经被兵部拿走,裁撤一个南湖水营对于兵部来说其实影响并不多,影响大点的也就是江西都司,少了千把两银子的进项。
只要兵部能支持他们的意见,那就只剩下内阁了。
本来内阁里话语权最重的应该是严嵩,可是这事儿就是严家闹出来的,他们就知道找严家肯定不行,还不如说动徐阶和袁炜扛一扛严阁老。
进入内阁的人,谁还没有点野心,不管怎么说严嵩都八十多的人了,还能呆在首辅位置上多久?
别说以前,就算是现在,在场三个人若是见到严嵩,一样要低眉顺眼,恭敬有加的应对,可这并不代表三人是发自内心对严嵩尊敬。
和他们这些有世袭爵位的人不同,严嵩现在是仗着嘉靖皇帝的宠信还能坐稳首辅宝座,可老到干不动的时候不还是要卸下所有官职,到时候和普通人有什么区别。
而他们不同,就算没有实职,可身上还有爵位在身,依旧有品级,这是没法比的。
“我的意思也是如此,这俩月赚的钱先分出十万两让人解送京师,让广德去活动活动。”
徐鹏举开口说道。
“十万两,是不是太多了?”
刘世延当即有些不满道,“有两三万两应该就够了吧。”
“要说动徐阶和袁炜出声,不拿多点好处,怕是人家不肯出头。”
徐鹏举说道,“银子先送过去,那边看着给就是了。”
“一下子拿出一半的利润,城里那帮人,还有下面的那些小子,怕是会不满。”
李庭竹感觉有点滴血,这十万两银子送走可就拿不回来了,这里面至少有一万两银子是他的,这就是在明目张胆拿公家的银子补贴自家女婿。
“两淮、两浙和长芦盐场的份子钱是不是也暂时扣下。”
刘世延当然也明白徐鹏举此举不干净,心太狠了,不过和李庭竹类似,在江南地界上,他和李庭竹捆一起也抗不过徐鹏举一家,自然不好公开撕破脸。
不过既然这里受到损失,总要找地方弥补一些回来,旋即把主意打到鄢懋卿那里。
“肯定要扣下来,暂时就不给了,谅他们也不敢撕破脸,否则他们也跑不了。”
徐鹏举说道。
“可要是他们也扣着不给盐怎么办?这条财路可就断了。”
李庭竹转着眼珠子说道。
“盐场那里,盐场大使和副使,该分的银子咱们不扣,只要他们给盐,至于鄢懋卿的盐政衙门还有转运司,看情况,只要不扣盐咱们还是要继续分钱,只不过是先压一压。
扣下来可不是就不给,只是压些时日而已,既然严家眼红这块利润,咱们也得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免得他们以为我们是软柿子,可以随便拿捏。
也不想想严老头还能活几年,就这么急不可耐的想要抢咱们的钱。”
徐鹏举说道。
“我现在被解了官职,闲来无事,我就过去看看,看谁敢不给劳资盐,回头收拾他们。”
刘世延也开口说道。
别看严嵩、鄢懋卿这些人看似权势滔天,可真到了下面,他们的权势很多时候还不如刘世延手里的刀把子好使。
“也好,明日我再和城里那几位也通个气.”
徐鹏举点头说道。
(本章完)
468没有严阁老
时间缓缓来到二月底,京城会试的成绩也即将揭晓。
前一日,魏广德给裕王、殷士谵告了假,晚上就前往九江会馆,和赶考的举子们一起等待会试结果,一起的自然还有劳堪、欧阳一敬等人。
欧阳一敬已经从萧山知县任上被魏广德运作回到京城,安插进六科,现任刑科给事中一职。
“听说三省的父亲也参加这次会试?”
坐在席间,劳堪忽然开口问道。
他口中的三省是曾省吾,现任富春知县,说起来也有意思,曾省吾在嘉靖三十五年就进士登科,其父亲却参加四十一年的会试。
“之前收到三省的信,前些日子我去湖广会馆看了他。”
魏广德笑着点点头道,虽然现在增加落籍在湖广安陆,可毕竟是彭泽曾家的分支。
彭泽曾家这些年,本家没出几个人才,全落在安陆那一支上了。
“他们家也是厉害,三代人都是举人,到是最小的三省先登科。”
魏广德想到知道的情况,笑着对劳堪等人说道,“也不知道这次曾伯父能不能过的了会试。”
“元述他们还在拼乡试,要是知道了怕又要羞愧难当了。”
这时候,欧阳一敬忽然插话进来道。
“能过院试其实就已经说明水平到了,后面的乡试、会试,更多的还是运气,就好比我,也就是乡试的时候闪了次腰,之后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
魏广德笑呵呵说道。
他说这话虽是实情,可也是为了宽一宽劳悳、张道他们的心,都是第一次参加科举的人,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也就是朱世隆、段孟贤这些考过数次会试的,心理素质也锻炼出来了,这次中与不中貌似都能接受。
魏广德自嘲的话,引起劳堪、朱世隆等人一阵哄笑。
魏广德的水平他们当然知道,可正如魏广德所言,运气来了,最后还被皇帝钦点了个传胪,这找谁说理去,按说他一个三甲的人,怎么着也不可能混到二甲第一名去。
还有嘉靖三十五年,这年翰林院根本就没有选庶吉士的打算,也是被嘉靖皇帝硬插进去的。
“看时辰,该出结果了吧。”
劳堪看着外面昏暗的光线,心里大概估算了下说道。
“该是你的,就跑不了。”
魏广德只是嬉皮笑脸说道。
这样的日子,三年才一次,现在陪着大家,魏广德倒是很怀念当初的日子,内心忐忑又充满希望的等待。
“上一届我们中了两位?”
湖口张道忽然开口问道。
魏广德没回答,伸手指指旁边的欧阳一敬说道:“你问他。”
欧阳一敬就是上届侥幸过关的人,问道他们那一科的情况自然最有发言权。
点点头,欧阳一敬笑道:“是有两个,幸好托了善贷,任之他们的福,在他们之前,我们九江府可是好几科都无人上榜。”
“别紧张,学学朱公子,你看他多澹定。”
魏广德看到张道有些紧张起来,急忙笑着劝慰道。
不多时,外面开始喧闹起来,有吹打鼓乐之声传来,魏广德他们就知道,有人已经从贡院里传出今科会试考生的名字,开始送喜报了。
这还是魏广德第二次参加这样的活动,上一届的时候他还有点小紧张,现在已经完全泰然处之了。
外面街道上一阵喧闹过后,也不知道有多少队报喜的报子过去,就在众人心中逐渐升起失望感觉的时候,终于有一队人进了九江会馆,这也代表着九江府这次参加会试的考生有人过了会试。
“嘉靖四十一年壬戌科会试捷报,恭喜江西九江府湖口县段孟贤段老爷荣登甲榜二百一十一名,京报连登黄甲。”
二百一十一名,三甲的命,不过位置在三甲中还是靠前的很。
魏广德等人急忙起身向段孟贤抱拳恭喜,然后是和他一样的今科考生,最后才是会馆角落处的九江府在京商人们。
他们虽然财雄势大,可是在这里,依旧是低位最低的一群人。
魏广德和他们熟识,也不过是一开始过去说了两句话,这还是看他们都是年纪和他爹有一拼的情况下过去的,否则还真不用理会他们。
而在段孟贤想喜报后,就再也没有人进入九江会馆。
朱世隆、劳悳、张道等应试举子此时眼中已经充满绝望,收到喜报的段孟贤这会儿也没有先前意气风发的样子,也是安静的坐在那里。
“好了,金科不中就等下一科,大家还年轻,来,让我们满饮此杯,下科必中。”
魏广德这时候已经起身端起身前的酒杯向着几桌人举举说道。
会试结果已经出来了,虽然略微有些失望,可也聊胜于无,总算有人上榜,没让大家伙在这里枯坐一晚。
在京的其他人当然没什么,不过对于应试举子们来说,这时候也只能强装笑脸,纷纷举杯和魏广德互敬,然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嘉靖四十一年二月辛己,礼部会试,中式举人王锡爵等三百名。
会试已过,不过段孟贤还要准备殿试,魏广德他们等天微亮就各自返家休息,今日他已经请假,倒是不用去裕王府当差。
】
他回来的时辰尚早,进家门直接就进了后院,在徐江兰的服侍下美美的睡了一觉,毕竟是熬了一个通宵,这会儿瞌睡是真来了。
或许,也只有段孟贤这些上榜的贡士这会儿会激动的毫无睡意,他们应该已经动身前往贡院等着发榜,当初魏广德就是这么过来的。
到下午的时候,魏广德才从梦中醒来,起身洗漱,美美的泡了个澡,这才觉得浑身舒坦了。
“老爷,南京家里来信了。”
在魏广德吃饭的时候,徐江兰款步而来,手里还拿着一封未开封的书信。
魏广德这会儿右手拿着快子,左手拿着一个馒头正在吃饭,瞟了眼那信就说道:“家里来的,怎么没拆开看看是什么事儿。”
“说这信要你亲自起开,我也就懒得看了。”
徐江兰把信放在桌上,坐在一边空位上看着魏广德狼吞虎咽的吃饭。
平日里白天可是很难见到魏广德在家里用饭的,毕竟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在裕王府里。
魏广德只是抬头冲她笑笑,三口两口吃掉手里的馒头,随即拿起桌上的信封,他已经预感到,这份信里可能和上次他派人送回去的消息有关。
旁边的侍女在徐江兰的指示下开始收拾碗快,魏广德则是直接拿着书信去了书房。
拆开,看清楚信上的内容,魏广德心里暗暗吃惊。
南京那边居然要调十万两银子到京城来作为活动经费,只是这钱是放在某个在京城的商号里,魏广德需要的时候可以直接去取。
而信中也直接点出要他拜访的人家,包括内阁两位阁老和兵部的大人。
摸摸已经毛茸茸的下巴,魏广德寻思着这么多银子,那里用的了。
不管是徐阶还是袁炜那里,送三五千两银子就顶天了,至于兵部那边就是一两千两就够了,真搞不懂老丈人是怎么想的,居然弄这么多银子到京城来。
看样子,他们经营的那条商道是真的赚钱。
对于沿长江贩卖私盐的活计,其实还是几年前闹倭乱的时候才逐渐发展起来的。
从倭寇手里抢回来的私盐,直接被张富贵拉出去贩卖了,由此初步建立一张销售网络。
而之后,商家则不断询问他们手里是否还能弄到私盐,也因此才有了南京方面和总理盐政鄢懋卿的接触,直接贩卖四大盐场余盐盈利。
这样的生意,普通人当然做不了,以前能做余盐生意的要么就是大盐商,愿意花大把银子多方打点,不过他们能拿到的盐引毕竟有限,更多的还是直接通过私盐进行贩卖。
毕竟,买盐引的银子是要交京城的,私下里贩卖私盐根本就不用上账,银子过手就可以分掉。
至于说这么多盐有没有市场,这只能说官府就有这么操蛋。
大明朝建立之初进行天下人口普查,朱元章亲自主抓此事,在此基础上编制了《赋役黄册》,以户为单位进行户籍登记,内容包括家庭成员的姓名、性别、年龄、职业、住址、丁口、土地、房产和户级。
此次行动,有天子监督,又派出大量的监察御史参与和监督了此次普查,因此数据真实性很高,当时普查人口为接近六千万。
因送给户部的一册,封面用黄纸,故称黄册。
按规定,黄册十年一造,每册一式四份,分别上报中央户部及省、府、县户房存档。
不过就魏广德所能查到的资料,明朝貌似人口最多的是在永乐元年,黄册记载人口达到一千一百万户,六千六百余万口。
天下承平百年,十年前最新的黄册显然,大明朝人口为六千三百余万,较永乐时期居然少了三百万人。
因为大明人口百余年来变化不大,自然各大盐场产盐也有定数,通过控制盐引稳定盐价。
魏广德当初还在崩山堡的时候就知道,老家那边就有隐户,他们无产无业不记录在黄册之上,这样的现象自然不会只在自家才有,全国各省皆然。
没人知道这时候的大明朝到底有多少人口,但是官方黄册上始终就是六千余万人。
在魏广德不知道的后世,满清入关夺取天下之时,接收明朝户部管理的黄册,居然有人从这堆大明最重要的文档中发现了崇祯二十四年赋役黄册。
至于崇祯年间黄册上的人户姓名居然和洪武年间的一模一样,自然也就不足为奇了。
隐藏的人口,自然也有巨大的食盐需求,这就是私盐盛销的原因,官盐根本不够卖。
至于大明一年只有一百多万两银子的盐税,自然也没人有意见,盐税当然要和人口挂钩,没有人口盐税哪里能涨上去。
当初听张富贵的,跑一次盐就可以赚几万两银子,魏广德也只当这生意肯定赚钱,但每年需求就那么多,能跑几趟,所以在科举入仕,特别是进入翰林院之后他也就不往盐政那边去想了。
好像家里,现在每年也就能从这条生意上赚万把两银子的分红,这已经是很庞大的一笔财富了,在过去是根本不敢想的。
可是这次,老丈人徐鹏举的大手笔是真让魏广德心惊,他们能拿出这么多银子,只为保住那条黄金水道?
信里说的清楚,让他先送几千两银子给徐阶和袁炜试探下口气,毕竟是要和权侵朝野的严嵩对话,银子不给足,人家还真未必肯买账,不过这也太多了。
稍微盘算一番,魏广德就大概定下价码,徐阶那里送三千两银子,袁炜那里先给二千两银子,让商号的人换成会票自己过去拿。
不过用什么理由,魏广德就感觉一阵烦躁。
南京的想法是好,可是现在兵部并未向南京下发公文,貌似时间早了点。
不过也不怪徐鹏举那么紧张,毕竟距离京城路途遥远,就怕万一皇帝被严嵩说动心,来个乾纲独断,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
事儿有点难办,银子也不好送出去,魏广德还在琢磨此事,时间悄然就过去了几日。
“殷大人,魏大人,这是西苑刚刚传出来的旨意。”
就在魏广德在裕王府里看书的时候,有内侍气喘吁吁送进来一张条子。
魏广德和殷士谵都放下书,魏广德距离那内侍稍近些,伸手就接过条子看了看。
没啥大不了的,年年殿试都如此。
条子上的内容很简单,嘉靖皇帝对今科殿试派出读卷官。
“就是读卷官的旨意。”
魏广德浑不在意的说道,伸手就把手里的条子递向殷士谵,不过在殷士谵伸手接过前魏广德忽然警觉到什么。
“不对。”
说话间,魏广德已经把递出去的条子收了回来,又仔细观看起来。
魏广德一惊一乍的样子激起了殷士谵的好奇,“怎么了。”
不等魏广德再递出条子,他已经站起来走到魏广德身边,视线落到那张条子上。
“没有严阁老。”
耳中就听到魏广德的话,殷士谵心里就是一惊,随即看向那张纸条,仔细看起来。
“命少师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徐阶、太子太保户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袁炜、少保兼太子太保兵部尚书杨博......郭朴.....高燿.....蔡云程......雷礼......潘恩......董份.....高拱.....万采......裴宇读卷。”
469掐指一算
壬戌科殿试,读卷官里面居然没有当朝首辅严嵩的名字,这怎么可能。
魏广德此时大脑在飞速盘算着,思索其中的含义。
不过在下一刻,他就觉得手上一空,纸条已经被殷士谵一把夺过。
“真的没有严嵩,怎么可能”
魏广德抬头,就看到殷士谵正面反面不断的反转着那张条子,似乎想要从背面角落里看到那个人的名字一样,嘴里还不住喃喃低语。
半晌,殷士谵终于冷静下来,主要不是自己和魏广德同时眼花,那这次读卷官里面就真的没有严嵩严首辅了。
魏广德不知道的是,消息风似的传遍了京城各大衙门,不少人在知道消息的第一时间都是不信。
这背后的含义太明显了,这似乎是严嵩要失势的前兆啊,之前貌似一点风声都没有传出来。
严嵩什么时候恶了嘉靖皇帝?
没人知道。
很多人第一时间都是派出手下书吏去确认读卷官名单,实际上已经不用他们去查了,因为在旨意发出之后,就有宫中天使通知旨意上的人,他们同时也是名义上监督之人,名单上的官员只能暂时在官衙里居住,已经不准回家。
“爹,陛下这是要动手的前兆了。”
严世番在听说消息后,急急忙忙走入内阁严嵩值房里,把书吏打发出去,在外面守着,屋里只有他父子二人。
“只要陛下不知道你背后搞的那些小动作,我们家当无事。”
严嵩愣愣的坐在位置上,嘴里回答这严世番的话。
他曾经无数次想到过会有这么一天,可是当信号发出来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内心里还是不能平静,即便他已经是八十多的人了,按说已经见惯了世态炎凉,可依旧豁达不起来。
“陛下当然不会知道。”
严世番也知道,自己貌似晚了半步,之前父亲才在陛下那里讨到恩典,免了他丁忧,没想到不过半年这就要.
要说心里一点不慌,那是不可能的,可是严世番此时依旧强装镇定道:“爹,过来前儿子已经让人放出消息,说是父亲身体不适所以求的恩典,不参与此次读卷。”
严嵩闻言抬眼看了看严世番,微微点头。
不管别人信不信,至少有个理由不是。
“一会儿,或者再晚点,怕有不少人来见爹。”
严世番又说道。
“我知道。”
哪些人会来,严嵩父子当然清楚,他们就是外界所说的严党一系官员,想来此时他们应该也是心慌的很。
为什么投到严嵩门下,不就是因为看他得宠,掌握着巨大的权利,可以为他们加官进爵提供便利和官场上的依仗。
一旦严嵩倒台,毫无疑问他们就会遭遇到过去倾轧对象的反扑,没了严阁老的保护,他们实在没有信心抗的过去。
“终归是有这一天的。”
严嵩只是淡淡开口说道。
“好了,大家也别多想了,严阁老身体不好,毕竟那么大岁数了,给父皇求个恩典也是属正常。”
裕王府里,裕王坐在上位笑道。
刚刚有人传来坊间传闻,这次殿试读卷官之所以没有严阁老,是因为严阁老年岁大了,感觉吃不消这个差事儿,所以主动请辞的。
“呵呵.”
下面坐的殷士谵等人都是笑呵呵的,也不多说什么。
到底怎么回事儿,虽然大家心里多有疑惑,可是毕竟没人敢跑到内阁或者西苑去询问。
不过坊间传闻这么快就出来解释此事,众人总感觉其中不一般。
“这次殿试,你们看谁最有可能拿下状元啊?”
裕王这时候转变话题道。
每到会试年,京城里关注的焦点自然就是谁能够拿下会元,而状元最后花落谁家。
不止是官场上大家没事儿都在议论,就是民间也对此趋之若鹜,热衷不已。
倒不是百姓真的对状元有感兴趣,毕竟都是别人家的,他们关心的原因还是京城街头巷尾的赌坊,这个时候大多会为此开出盘口,让赌客们下注赌输赢,自然吸引百姓的关注。
也不用多,对于赌状元归属的事儿,百姓和赌徒自然也愿意试试手气,几两、几十两甚至上百两银子人家不嫌多,几个、几十个铜钱别人也不嫌少,权当是个乐子。
京城百姓的收入虽然不敢说冠绝大明朝其他地方,可也是比较高的。
只要肯干活,一年几两银子还是能挣到,只要不浪费和有花钱的地方,一年下来总能剩一些二、三两银子,那就是上千个铜钱,自然下注积极性也高。
“应该就是苏州那两位了。”
殷士谵听到裕王问起谁最可能夺得状元头衔,当即笑着说道。
裕王这人,要说人好是对的,可就是两样比较让人诟病,那就是好色和好赌。
每次京师有这样的赌局,他都会让人掺和一手,倒不是自己做庄,而是让高拱这帮属官帮忙分析,让后派人去外面的赌坊下注。
裕王这个时候问起这事儿,不用说,肯定回头就叫人下注去了。
殷士谵也不知道,这算不算皇家与民同乐。
至于他口中的苏州府那两位,自然是指的这次会试成绩最好,也最被人重视的两人,分别是南直隶苏州府太仓州王锡爵和南直隶苏州府长洲县的徐时行。
王锡爵夺得会元头衔,至少是在这场状元争夺战中先拔得头筹,算是领先了半个身位,不过京城士林中,看好徐时行的也不在少数,都是人中龙凤,笑到最后的人依旧难以预料。
王锡爵和徐时行,这两个名字魏广德只对王锡爵有点印象,应该是在大明朝都有些名望的人,徐时行这个名字,只是感觉有些熟悉,不过具体谁拿下状元头衔,他还真记不得了。
在殷士谵接话开始分析二人优劣,很快张居正、唐汝辑也参与其中以后,魏广德就静静坐在位置上,左手收入袖中开始掐指算起来。
食指就当王锡爵,中指就是徐时行。
魏广德在心里想到,大拇指点到食指上,心中默数状元二字比划,大拇指就开始在两指之间调动起来。
其实道家讲的掐指一算,和后世影视作品里看到,那些得道高人伸出右手,掐指一算便知吉凶,其实,剧中的手法都是错的。
道家的掐指一算,是每只手都有十四个关节,两只手共有28个关节,代表了28地宫。
左手为阴,右手为阳,掐指,一般就是用大拇指来掐剩下的四根手指,四个手指其实代表了十大天干和十二地支,而且手势也分很多种类,而且是双手都要用上。
魏广德又不是正统道门中人,这些东西倒是从他买的道家书籍里看到过,也记得,不过却没有深究过,就更不会用心钻研了。
这个时候就选择简单的办法,至少可以确定自己的立场就好了。
很快,拇指停留在中指上。
徐时行?
魏广德掐指一算的结果,这科殿试状元大概率是徐时行。
这个时候,裕王也注意到一直坐在那里未出声的魏广德,于是笑着对他说道:“善贷,你怎么看,是王锡爵还是徐时行更有可能拿下这状元?”
先前,殷士谵等人已经表明了各自的立场,殷士谵和唐汝辑看中王锡爵,张居正则更看好徐时行。
其实,考到这个份上,两人的才华都是不用怀疑的,就是看谁最后运气好些。
至于后面的余有丁、戚元佐等人,倒是没人关注了。
所以,他们所谓的立场,其实更多的还是根据个人感觉作出的判断。
魏广德这边掐指一算得出的是徐时行拿下状元,貌似自己说出来的话,那不就是总比分2比2了,估计够得裕王郁闷了。
魏广德可没有参与嘉靖三十八年那次这样的会议,只是听高拱提过一嘴,反正那次裕王下注赌输了二百两银子。
裕王确实很民主,也能听进去下面人的话。
“殿下,我看好徐时行。”
魏广德这时候还是大声说出自己的答案,不过肉眼可见的,裕王脸色变得有些晦暗起来。
先前的情况下,裕王心中的天秤本来已经倒向了王锡爵,现在自己一问,好嘛,他又不知道该赌谁胜出了。
在裕王看来,读书人的事儿,应该是读书人最懂。
虽然之前几次猜状元都失败了,可裕王对此事还是很热衷,也依旧相信手下这帮官员。
他们毕竟是千军万马中杀出来的人,又被父皇派到自己身边,肯定都是他认为有本事的。
所以虽然屡战屡败,可他依旧选择屡败屡战,甚至为了翻本,他每次下注赌状元的银钱都是翻倍往上加的。
在他看来,输一次、两次无所谓,只要赌本够,只要赢一次就全部拿回来了。
而他,恰恰就有这个本钱。
上次赌状元,他可是下注二百两,这次他是打定主意拿出五百两银子赌的,要连本带利赚回来。
裕王犹豫起来,到底该赌王锡爵还是徐时行。
“理由呢?”
裕王不死心的追问道。
魏广德呵呵一笑,“殿下,到了这个时候,不管是王锡爵还是徐时行,其实都是有能力夺下状元的,至于最终谁笑到最后,那是陛下的心意了。”
“赌”
裕王最终还是没说出,这赌的还真就是嘉靖皇帝心意的话来,虽然这说起来也不算揣测上意。
“殿下,可知这徐时行的来历否?”
这时候,张居正忽然说话道。
他多会来事儿的人,听到魏广德这么说,心中也是更看好徐时行了,原因自然就是,这徐时行还真有一段不一般的经历。
裕王听到这里也是来了兴趣,“说说看。”
“坊间传闻有二,一是这徐时行本姓申,其祖上本是苏州富商,后家道败落,父母先后亡故,故由其舅舅徐家人收养,因而改姓徐。
二是这徐时行家中本是寒门,其祖为让他活下来,所以过继给一户徐姓人家。
两个传言相同点都在于徐时行本姓申,想来这应该是没错的。”
张居正说道这里就闭口不言,毕竟涉及别人隐私的事儿,说多了总不好,给人背后嚼人舌根子的感觉。
魏广德是第一次听到这个传闻,有些惊讶的看向张居正。
这几天他烦心事儿够多了,哪里有时间打听这次会试上榜那几位的经历过往。
“徐时行,申时行”
魏广德只是嘴里喃喃念叨几次,也记不得自己印象里的名字到底是姓徐还是姓申了。
好吧,他已经被搞糊涂了。
“说起来咱们嘉靖朝还真是的,呵呵”
没等裕王说话,殷士谵就在一边嘿嘿笑起来。
“怎么了?”
魏广德好奇问道,他一时没明白殷士谵这话是什么意思。
“吕阁老那事儿,当年吕阁老考进士那会儿,就是进士登科录上记载的还是李本,直到殿试后才上奏恢复的姓氏。
不过他那个是图籍误录为李姓,其实他们家姓吕。
要改图籍可不简单,是整个县、府到布政使司,还有户部黄册,所以就算吕阁老考上举人功名,都还是只能登记为李本,以李姓参加会试、殿试,这不考中进士光耀门楣,才上奏请更改图籍恢复原姓。”
殷士谵笑着说道。
“要说这个,其实我也知道有一人也是改了姓氏的。”
聊起八卦,张居正也来了兴致。
“是谁?”裕王好奇问道,“又是为何改姓?”
更改姓氏,这在古代可不是小事,游侠挂在嘴边的话是什么,“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在《史记·五帝本纪》的结尾记载了五帝时代的姓名制度。
“从黄帝到舜、禹,都是同姓,但立了不同的国号,为的是彰显各自德业。所以,黄帝号为有熊,帝颛顼号为高阳,帝喾号为高辛,帝尧号为陶唐,帝舜号为有虞。帝禹号为夏后,而另分出氏,姓姒氏。契为商始祖,姓子氏”。
从中可以看出,姓氏是道德的代表,人有姓氏是出自对人道德的期许。
在传统观念里面,孩子出生并不是因为父母生养孩子而具有了为其取名的权利,而是为了本家族血缘的道德传承,没有姓氏就没有道德依据,否定姓氏也就是否定自身道德,以及家族传承。
“南京坐营官、都督佥事刘显,听说他本姓龚,和善贷算是老乡,应是南昌府人,流落四川时得了刘姓御史恩惠而改姓刘,又冒川籍参加武举,才得以充军,因武艺高強武仕道路步步高升。”
张居正笑着说道。
470缩水的奉天殿
刘显姓龚,还是南昌人?
这个魏广德还真不太清楚,毕竟文武殊途,谁没事儿会去在意一个武将。
更何况还不认识,没见过的人。
几人说得起劲的时候,门外门帘处有人影晃动,似是有人到了门前想要进来却被守门人所阻。
“听通禀一声,我这刚收到的消息。”
门外有话音传入屋子,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去。
见此,李芳急忙快步走了去,先开门帘就出去,自然是看看什么事儿。
现在屋里裕王正和几位大人聊的热闹,没什么大事儿最好别搅了王爷的雅兴。
很快,李芳就重新掀开门帘回到屋里,在众人目光中把手里一张纸条递给裕王,嘴里说道:“刚得到朝里的消息,工部尚书雷礼雷大人以督工为由上奏欲辞读卷官之职。”
“三大殿快要完工了,还有昌平天寿山那边的工程,估计是很忙了。”
张居正抚须说道。
裕王接过来看了看,随手递给殷士谵,嘴里说道:‘雷尚书请辞,也不知道这空出来的读卷官会是谁?’
屋里众人都没人接话,实在想不透最后会换成谁。
这次嘉靖皇帝任命的读卷官本就有些奇妙,似乎是传达出某个信号,似乎又没有,让人摸不着门路。
当然,对于涉及到殿试的奏疏,第一时间就被送入西苑嘉靖皇帝手中。
玉熙宫中,嘉靖帝已经看完雷礼的奏疏,轻轻放在御书桉上,思虑片刻就对黄锦说道:“雷礼既无法读卷,也不勉强,依旧保留在内,增增吏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学士李春芳读卷。”
“臣这就去传旨。”
黄锦急忙答应一声,随即快步走出玉熙宫,派人去给李春芳传旨意。
嘉靖皇帝的态度很明确,同意雷礼的请求,不参与此次殿试读卷,只是在读卷官中依旧保留他的名字,毕竟是工部尚书。
魏广德是在第二天一大早知道的消息,也不惊讶。
若是真按雷礼所请,把他的名字从读卷官中去除,那工部就无人参与此次读卷了。
相对来说,读卷官更多的应该还是来自于礼部和吏部,不可能让工部侍郎接替尚书参与读卷。
只是,对于派李春芳接替雷礼的职责参与读卷,就不知道裕王心里会不会膈应。
说起来,礼部侍郎似乎更应该参与读卷才是。
现在徐阶和袁炜得了读卷官的差事,魏广德自然也只能把南京那边的委托暂时放一放。
三月十四日,鸿胪寺和光禄寺的官员就开始忙碌起来,他们要提前布置好殿试考场。
这些事儿,当然和魏广德没关系,不过他也得准备准备,毕竟明日的殿试,他们这些在京官员都要穿戴整齐去上朝的。
嘉靖皇帝罢了上朝,甚至连一年里的三大朝会都习惯性被取消,但是三年一届的殿试,他还是坚持要参加的,毕竟对于大部分进士来说,或许一生就这么一次见到皇帝的机会。
】
到了殿试当日,魏广德和其他京官一样穿好朝服早早的去了午门外,和往年不同的是他现在混在詹事府官员里,毕竟他已经是司经局洗马,还是掌事,虽然他手下四个人都没资格参加这样的仪式。
要说司经局,设的官职并不多,也就是洗马一人,从五品的品级,剩下四人是正九品的校书和从九品正字各两人。
就他们的品级,不入流的官员,自然是不需要参加殿试仪式的。
站在午门外不多时,身后就传来一阵脚步声,魏广德回头看了眼,礼部官员带着一种贡生走来,三百人,黑压压的一片。
当看到他们的时候,魏广德不觉有些恍忽,不禁想起几年前的自己,貌似也是这样,怀着忐忑的心情走来,而那时的京官们或许就是这么看着自己的。
嘴角挂出一副笑容,随即又轻轻摇头。
他没工夫找贡生群里的段孟贤,就他那名次,估计和他一样,在人群的后面去了,费劲。
随着时辰已到,魏广德随着官员队伍进入紫禁城,穿过午门到了奉天门外,随后继续进入其中,到了奉天殿广场,早有礼部和鸿胪寺官员划分好百官站立的位置,后面还空出一片场地,那自然是给贡生们准备的地方。
不过,进入奉天门看到新建的奉天殿后,魏广德心里还是微微一惊,感觉和印象中的奉天殿怎么不大一样?
三大殿的工程已经完成主体工程,现在剩下的其实就是内部装潢,所以站在广场上,感觉和过去并无不同,只是越看越觉得奉天殿好像缩小了,越看越觉得大殿与三层月台比例有些失调。
三层月台显得大,而奉天殿显得小。
奉天殿可是这个时代等级最高的建筑,只有在皇帝登极即位、大婚册后、万寿节、冬至正旦、亲征大典、皇帝视朝等国家最隆重的典礼时才会使用。
奉天殿重檐庑殿顶,覆黄色琉璃瓦,面阔九间,进深五间,九为阳数之极,五为阳数之中,九五为至大至尊之意,建筑面积也是广三十丈,深十五丈。
可现在看在魏广德眼里,怎么感觉小了这么多?
自从那年大火以后,魏广德可就没有再进入过奉天门,自然对正在重建的三大殿一无所知。
嘉靖三十八年的殿试,因为三大殿工程正在进行的缘故,广场那会儿堆满从各地采集来的木料,自然不能用来举行殿试,所以仪式就是在奉天门外举行的,嘉靖皇帝也只是登上奉天门看了眼。
这应该还是三大殿重建后,第一次迎接朝堂百官的到来。
魏广德在心里细数了一遍,现在的奉天殿依旧是九五之数,就是面积应该缩水不少。
和魏广德同样心思的人显然很多,不少人都悄悄和身边之人对着前面的奉天殿指指点点,不过这些官员中显然没有工部官员,或许是早就来过或者知悉此事。
魏广德也只能猜测,或许是大料难寻的缘故,所以新建的奉天殿只能缩小。
毕竟,建造奉天殿的木料可不是寻常之物,树木的生长也是需要时间的。
或许在以前,华夏大地上,南北森林资源丰富,可供开采的木料也是极多,可是随着人口增长,对土地的需求变得极大,由此大量树木被砍伐,以致到了现在,连重建大殿的木料都已经难以寻觅了。
也只能在心里微微叹息一声,魏广德收回思绪来。
没办法,东西方建筑材料的差别,西方建筑如遇大火,只要火势还能控制,往往建筑外表不会有太大影响,毕竟是石料为主,最多事后重新内部装修一番。
而到了东方,一场大火足以让巧夺天工的建筑化为灰尽。
百官站定,不多时考生队伍也进入奉天门,在百官身后站好。
礼乐声中,皇帝仪仗出现了,嘉靖皇帝身穿衮服走上月台,站在奉天殿外,坐上早已准备好的御座。
皇帝升殿。
“啪,啪,啪......”
净鞭声适时响起,百官在鸿胪寺官员唱和声中行五跪三叩礼,之后自然是皇帝赐下考题。
“四十一年壬戌廷试天下贡士,制曰:朕惟自昔帝王,莫圣于尧舜,史称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矣,然当其时下民犹咨洚水为灾,有苗弗率则犹有未尽治平者,岂二帝固弗之恤欤抑其臣任之于下,而上可以无为,不然何以垂衣而治......”
整个殿试仪式有条不紊进行,魏广德站在百官队列中静静听着策题。
“是以不劳而治,朕尝嘉之,甚慕之,朕抚天下四十有一年,于此矣夙夜敬事上,帝宪法祖宗选任文武大吏之良思与除民之害而遂其生兢业不遑,未尝有懈间者,水旱为灾,黎民阻饥,戎狄时警边圉弗靖而南贼尤甚,历时越岁尚未底宁,岂有司莫体朕心皆残民以逞有,以致之欤抑选任者未得其人,或多失职.....”
这次策试之题显然不是内阁和礼部奏请的题目,应该是嘉靖皇帝自己出题,问出心中的疑问。
从尧舜垂衣而治降到周武,再到当下。
嘉靖皇帝对吏治不满意了,非常不满意。
魏广德心中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这个,“选任者未得其人或多失职欤将疆圉之臣未能殚力制御玩寇者”,甚至说出“今昔不类未得如古任事之臣”的话。
想到这里,魏广德不免想到了那位还在首辅之位上,又似摇摇欲坠的首辅大人,再想到南京托付之事,魏广德嘴角不免挂出一丝笑容来。
其实大明朝的事儿,根本不是任免一个,两个官员就能解决的,那是整个群体的事儿,可谁叫严嵩成了内阁首辅,就成了吏治腐败的背锅侠。
此时,在官员们眼中,似乎万恶之源都在严嵩身上,只要拿下严嵩,大明的吏治就会变得清明起来,可真有这么好的事儿吗?
现在的大明官场,上上下下大家大多污浊不堪,罢免和换上的官员,其实都是继续按照之前的“惯例”进行贪腐。
就算是魏广德,也就是没掌握到实权,否则他也不可能幸免。
要么就是浑浑噩噩,学着前任继续漂没银子,收下面人的孝敬,要让他和百官为敌,和整个官员群体为敌,他自问没这个胆子。
不过放在当下,这次南京的事儿貌似好办起来。
以徐阶的经验,未尝不会想到皇帝之心,由此让他在内阁发声和严嵩互怼,似乎也变得简单起来。
至于袁炜,想来也不会猜不出皇帝的心思。
很快,隆重的殿试仪式结束,官员们纷纷从两侧开始离场,鸿胪寺官员指挥着内侍搬来考桌准备开考。
魏广德在离开的时候,终于看到了人群靠后的段孟贤。
很快,奉天殿广场上官员都走完了,只剩下读卷官还在那里。
不经意间,魏广德回头看了眼御座上的嘉靖皇帝,想来这位很快也会离开。
抬头看天,今日天气还算不错,晴空万里,不需要把考桌搬到广场两边的廊道里躲避风雨。
出了紫禁城,魏广德往裕王府走,不多时就和殷士谵、张居正等人汇合到一起。
都是马车、小轿,四人很快就进了裕王府。
四人走在一起,很快回到院子里厢房中。
“这奉天殿怎么感觉比以往小了很多,之前没听说这事儿啊。”
魏广德终于还是没忍住,开口说道。
“大料难寻,听说就现在的料子,工部也是找了好久才找来的。”
张居正或许是之前从徐阶那里听到过一些消息,所以解释道。
“确实小的太多了。”
殷士谵也是随口附和道。
也就是时隔几年,第一次看到新建的奉天殿,几人感慨才多了一些,顺着这个话题不自觉又聊了一会儿。
等殷士谵出去以后,魏广德就拿起自己书桌上的书翻开看起来。
今儿没什么事儿,看看书,晚点直接去九江会馆,听听段孟贤殿试的情况。
看看书,喝喝茶,没一会儿魏广德就觉得内急,起身就出了屋子。
等从茅房回来的时候,看见李芳从内院出来,正要打声招呼,就看见外面跑进来个内侍,先一步到了李芳身前,低声说了几句,然后从怀中摸出一叠纸交到李芳手上。
李芳接过来看了眼,又和那人说了几句,人这才离开。
魏广德到这个时候也才迈步走过去,笑着和李芳打了个招呼。
“李公公,刚才那是出什么事儿了?”
这会儿李芳手里还拿着那叠纸,魏广德打了招呼随口就问了句。
“嗨,殿下让买的。”
李芳也不以为意,又不是见不得光的东西,所以丝毫没有防备,甚至递给魏广德看。
魏广德接过那些纸看了眼,居然是赌票,买徐时行为状元。
“殿下让买的?这是买了多少?”
看着面上第一张赌票,一百两,这一叠怕不是有七八张,那不是下注好几百两银子。
“张大人昨儿不说了吗?本来殿下就在王锡爵和徐时行之间摇摆,不知道该选谁。
现在好了,知道了徐时行还有这么一段说法,昨儿晚给我下了命令,一大早就派人去买徐时行,下了八百两银子。”
李芳苦笑道。
虽然太监大多也好赌,不过这李芳还是个异类,不怎么喜欢赌钱。
他这个性格,自然和裕王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不过就是服侍人的,裕王要赌,他也不能说什么。
魏广德把手里的赌票交还过去,又和李芳说了两句就往院里走,不经意看了眼天色,随即调转方向就往王府侧门走去。
471赌中
魏广德没有直接回院子,被李芳一提醒,想起来今天殿试,这两天赌坊怕是就要封盘了。
他调转方向,出了王府侧门,找到自己的车夫李三。
“你这就回去找张吉,让他带一千两银子出去赌坊,就是这科殿试状元,让他下徐时行,分开投,别在一家赌坊下注。”
魏广德快速对李三吩咐道。
裕王都知道,下注赌状元要分开在京城几家赌坊下注,倒不是怕赌坊老板敢黑吃黑。
敢吃裕王府的银子,那是不想活了。
不过分开下注,赌赢了,也不至于让赌坊损失太大。
轻轻松松赚银子,又何必节外生枝。
因为王锡爵拿下会元,所以这次京城里貌似都很看好他再夺状元,听张居正说的,貌似买王锡爵是十赔六,买徐时行是十赔八,还有其他如余有丁、张廷臣等会试排名靠前的贡生。
他们的赔率更高,不过拿下状元的概率自然也更低。
至于其他的,或许都算是黑马,不过赌坊并没有开出盘口,毕竟贡生可是有三百人,赌坊也不可能把全部人都开出来赌。
倒是有小道消息,要是有看中黑马的,可以和赌坊谈,也就是对赌了。
魏广德当然不会去买黑马,可不像后世的世界杯和欧洲几大足球联赛,体彩中心也推出了好些玩法。
魏广德那会儿也学着买过彩票,按照势力对比买输赢的话,往往是亏,就算赌中也没几个钱,专赌冷门黑马,往往还能赚点。
不过这买彩票赌钱,也就是当做消遣还行,毕竟十赌九输,就算做慈善捐款,可要老是输玩多了也就没兴趣了。
魏广德到了大明朝,也就是和那帮同窗、同年聚到一起的时候,被迫玩几把,他对那活动兴趣也不大了。
只不过刚才遇到李芳,看了那些个赌票,心又痒痒了,这才叫张吉也去参与一下。
重在参与,可不是为了挣那几个钱。
在魏广德眼中,徐时行的概率略高一点,王锡爵概率也很高的,但显然没有徐时行高。
把事儿吩咐好后,魏广德才溜溜达达回到裕王府里,进屋的时候屋里只剩下唐汝辑,没见到张居正。
殷士谵还管着王府里的事儿,不在屋里倒不奇怪,可张居正也不在就有些奇怪。
魏广德冲唐汝辑笑笑,这才回到自己位置上坐下,刚拿起书还没看就见到张居正进来。
“善贷,你这是跑哪儿去了?”
进来看见魏广德坐在那里,张居正就笑道:“我去茅厕可没看到你,还在嘀咕伱是不是跑哪儿去办好事儿了。”
“呵呵.”
魏广德笑笑,屋里也没外人,当即就把遇到李芳的事儿说了下。
“你出去通知人买徐时行,赌他中状元?”
张居正好奇的问道。
“是啊,昨儿你不说徐时行的传闻嘛,那么有意思,赌一把他高中,看运气如何。”
魏广德笑道。
都是读书人,有些什么习气大家都心知肚明。
别看满嘴之乎者也,可要说到赌,魏广德敏感的察觉到张居正和唐汝辑明显也心动了,两眼放光。
“昨儿就随便一说,今儿你这一提我也想起来,我还没让人去买。”
张居正站住身形,想了想就道,说着就要转身,而那边位置上的唐汝辑这时候也站起来,嘴里说道:“同去,我也没买,不是善贷提醒倒是忘了这茬。”
随即,魏广德就看见两人匆匆出门而去。
特么的,这就是大明朝的读书人,这就是大明朝的官儿。
不过想想当初自己科举之时,不也时常和同窗好友一起耍钱,也就释然了,估摸着就是那会儿养成的习惯。
魏广德在心里嘀咕两句,随即认真看起书来了。
下午,离开裕王府后,魏广德就先去了九江会馆,段孟贤还没回来,应该要捱到太阳下山才会交卷。
不管怎么说,殿试都是科举的最后一关,殿试的名次是真的很重要,能不能从三甲提升到二甲,就这最后一次的机会了,任谁也不会掉以轻心。
也没交酒菜,就是让人泡了壶茶,魏广德就在会馆大堂里坐着等。
没多久,劳堪等人也都来了,都是要打听下段孟贤殿试情况的。
朱衮、张道这些个会试落榜生,在朱世隆朱大公子的带领下已经游京城去了,即便是段孟贤殿试日也没有留在会馆里,闹心啊。
今儿只是参加殿试,黄榜还要些日子才会张贴出来,所以京城里那些商贾也没有来,到是张贴黄榜出了排名后,众人又会齐聚于此,再热热闹闹庆贺一番。
“听说曾伯父也过了会试?”劳堪坐在魏广德身旁问道。
魏广德点点头,苦笑道:“孟贤以后见到曾伯父就要以同年相称了。”
他们口中的曾伯父自然就是曾璠,曾省吾的老爹。
说起来,曾省吾和他们都是同年,他老爹反而成了官场的后辈,以后见面还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呵呵呵”
劳堪笑道:“等授职,他们父子要是在衙门里遇到,该怎么个说法?”
“你问我我问谁去,呵呵。”
魏广德只能笑笑,还真不知道曾省吾见到后进老爹,会是怎么一个态度。
欧阳一敬听他们说话,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这时候笑着插话道:“估摸着,吏部会考虑到这层关系,应该会分在不同地方授职,不大可能见到面。”
曾璠的成绩也是三甲的命,很大概率会调任地方,但是也说不准就留在京师了。
等曾省吾在地方上考满,说不好就要调回京城衙门里做官,到时候才是最麻烦的。
欧阳一敬的话有道理,不过也就是这几年,毕竟曾省吾离九年考满还差三年时间,三年后是只要考评不错,是必须要升迁的。
“要是他们父子真在京城聚会,我想曾老大人应该会请辞致仕,免得耽误儿子的前程才是。”
接着,欧阳一敬又分析道。
老子和儿子,谁更有前途当然是一目了然的事儿,只要曾璠不是官迷,就必然要给儿子让路。
魏广德和劳堪等人都是微微点头。
欧阳一敬对魏广德给他谋的刑部给事中的位置那是相当满意,所以平日里也是跟着魏广德,一举一动马首是瞻,倒是让他很满意。
而对于欧阳一敬,虽然魏广德年岁比他小得多,可人家背靠着裕王府,明摆着将来前途无量,科举一途上,他和劳堪都比他早一科,算起来他也是后辈。
闲聊了半个多时辰,才看到会馆的马车会来,段孟贤从车上下来就被店家迎了进来。
闲话几句就说起段孟贤的殿试,听他大概说了说答题,魏广德等人就知道,段孟贤要想二甲的名次,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妥妥的三甲名次,要想留京就得看朝考的运气了,不过大概率是奔着外放去了。
在九江会馆里吃过晚饭,众人这才散场,各自回家。
而此时紫禁城里东阁,读卷官们看卷工作也是如火如荼进行着。
段孟贤当然没有魏广德的运气,当初他可是得了嘉靖皇帝的青睐,又被严嵩猜出端倪,才会在最后读卷过程中被选出,否则连让皇帝看卷子的资格都没有。
段孟贤当然是不会有这样的待遇,所以早早就被落到后面,基本都是参照会试排名定下的殿试名次。
至于会试成绩不好,又没有贵人相助的情况下,要想单靠殿试答卷博得好名次,好出身,那只会出现在情节里。
“徐阁老,请。”
坐在徐阶旁边的袁炜把自己刚刚看过的卷子转到徐阶身前,嘴里轻声道。
“好好。”
徐阶急忙接过,看了看最新的评判,那自然是袁炜所定,徐阶心里也就有了大概的方向。
旋即,草草看过手里的答卷,就提笔打上自己的判断,和袁炜一模一样。
“老了,不中用了,这些卷子还要你们多多费心,为国选材。”
徐阶对袁炜笑道。
“徐阁老老当益壮”
“我之前就和陛下说过,这次殿试你主考,我都六十好几的人了,精力不济呀。”
两人小声说着话,手上的活计也不耽搁。
其实,徐阶也不过比袁炜大几岁而已,他相比袁炜入阁也只是早几年,说起来两人都差不多。
不过徐阶这人,很会掩饰自己,见人都是笑呵呵的,哪怕心里极其不爽某人。
朝野皆知他和严嵩不对付,可是在严嵩面前,他依旧能很好的一起共事,这就是典型的政客。
而华夏两千多年里,掌权者中真正的政治家并不多,更多的还是政客。
之前就说过,实际上在贡生交卷之时,受卷官已经将他们的卷子按照会试成绩分成一、二、三等,读卷官们做的事儿,更多的还是看卷子中有无新意提法,就要快速落下自己的评判。
阅卷进行的很快,在有贡生交卷时就已经缓缓展开,而不是等考卷收齐后才开始。
经过一晚上紧锣密鼓的阅卷,次日一早,所有读卷官就一起,带着整理好的卷子前往文华殿。
不多时,嘉靖皇帝移驾到此,读卷工作正式开始。
读卷官分别宣读一卷,共计十二份分成三类被摆放在御书案上,等待嘉靖皇帝最后的定夺。
完成读卷后,嘉靖皇帝心中其实已经有了计较,在十二份题卷上刷刷点点写下批语,这也是嘉靖皇帝留下的一个习惯。
“拆除弥封。”
嘉靖皇帝坐在御座上,看着书案上的题卷,淡淡开口说道。
很快,试卷上弥封被打开,贡生的名字也出现在众人眼中。
放在第一位的不出意外就是王锡爵,而之后则是徐时行。
扫了眼后面的题卷,嘉靖皇帝似乎并没有要调整位置的打算,目光就在前两份试卷中来回寻摸,似是在确定哪份试卷更合心意。
坐回微微前倾的身体,嘉靖帝闭眼想了想,等睁开眼睛的时候,手上终于还是有了动作,只见他伸手起来徐时行的试卷,随即放到了王锡爵试卷之前。
“就这样吧,其他的你们看着排。”
再次淡淡的开口,确定了此次殿试的成绩,只是不经意间,状元和榜眼的位置调了个格。
“你们也辛苦了。”
嘉靖皇帝看了众人说道,随即转头对黄锦道:“赐宴。”
文华殿设宴招待众考官,这也是固定的仪制,即慰劳读卷官的辛苦,同时彰显圣恩。
次日,就是盛大的传胪大典,魏广德冠带朝服整齐,站在奉天殿外广场上。
再次看着缩小版的奉天殿,他已经没有太多的感触了。
或许等现在的官员致仕以后,再也不会有人知道这些,而当他们穿过午门,奉天门看到奉天殿的时候,还会为大殿的恢弘大气而慑服。
“殿试第一甲第一名.徐时行。”
“殿试第一甲第二名王锡爵。”
“殿试第一甲第三名余有丁。”
随着鸿胪寺官员唱出一甲名单,今科状元、榜眼、探花算是尘埃落定。
“八百两银子到手。”
魏广德站在官员队列里,心里美滋滋的。
这次赌徐时行中状元,他赚的可比裕王还要多,至于张居正和唐汝辑,他们不过下注二百两和三十两,根本没法和他相提并论。
在此以前,魏广德也只是假装镇定,特别是之前裕王听说他们也下注了,也是非常关心他们下注的情况。
知道是赌徐时行,若不是魏广德说要去九江会馆问问段孟贤殿试情况,裕王只怕当晚就以此为由头留他们下来喝酒了。
之后的御街夸官、还有张贴黄榜都和魏广德没关系,出了宫门冲着这帮新科进士拱拱手就往边上走,会和了殷士谵、张居正等人,大家一起回裕王府去。
裕王府里,貌似也就是殷士谵没有下场赌一把,不过就算他赌了估计这会儿也会心里不舒服,毕竟他看好的王锡爵并没有中状元,只是榜眼,下注就是输。
至于其他人,多多少少都有收获。
当然,赚的最多的还是魏广德,其次是裕王,之后是张居正和李芳。
是的,看到魏广德他们都下注,李芳最后还是没忍住,小小赌了一把,比张居正多拿出一百两银子。
“走吧,给裕王道喜去,赌了这么多科,总算赢一回了。”
殷士谵招呼他们往外走,嘴里还念道。
显然,他并不支持官员参赌,特别还是赌状元,这可是国家的抡才大典,应该是庄重肃穆的,怎么能沾染上铜臭。
(本章完)
472积木为柱法
“走吧,给裕王道喜去,赌了这么多科,总算赢一回了。”
殷士谵招呼他们往外走,嘴里还念道:“好好的抡才大典,就不该允许这些赌坊掺和。”
显然,他并不支持官员参赌,特别还是赌状元,这可是国家的抡才大典,应该是庄重肃穆的,怎么能沾染上铜臭。
张居正在他身后小声对魏广德道:“早知如此,砸锅卖铁也赌上这一把。”
“正是,正是。”
唐汝辑也是小声接话道。
显然,他们都没把殷士谵的话放在心上。
对他们这些王府属官来说,未来,是光明的。
可那,毕竟是未来。
现在的他们,如果没有家族接济,没有外水,单靠那点俸禄和赏赐,日子只会过的紧巴巴的。
新科进士们喜气洋洋参加后面的荣恩宴,之后是皇帝赐服赐钞以及徐时行代表诸进士谢恩,还有谒先师庙,行释菜礼,一项项都在礼部周密布置中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魏广德终于有机会先后拜访了次辅徐阶和辅臣袁炜,试探他们的口气。
这几日,虽然朝廷依旧在运行,并没有因为殿试而中断,可是一些政务不可避免的还是被压后。
虽然耽误几天,可是倒没有影响什么,实际上内阁和兵部都暂时还未对此事有过讨论。
相对来说,袁炜的态度比较谨慎,虽然最近对严阁老有些不利,可毕竟皇帝并没有亲口说什么,一切都只是外朝在风传。
但是从徐阶府里出来的魏广德,魏广德还是不禁回头看了眼徐府。
刚才和徐阶谈论此事时,徐阶虽然口中还是表现的比较敷衍,可是在看到魏广德进献的三千两银子会票后,态度还是立时有了变化。
相对来说,魏广德感觉徐阶似乎更加笃定严阁老会在近期下台。
想想之前裕王府发现的蛛丝马迹,魏广德心里也更加确信,徐阶已经开始了一连串的动作,只是很隐蔽,也不知道严嵩严世番他们是否有所察觉。
不过这些和他无关,貌似现在江西的战事因为殿试暂时被放下后,最近还没有重新成为朝政重心的意思,因为被嘉靖皇帝的注意力已经被转移到永寿宫重建之上。
年前嘉靖皇帝召严嵩和徐阶问话时,因严嵩言辞不当,嘉靖皇帝最终把重建永寿宫之事交给徐阶督办。
让满朝大臣们想象不到的是,徐阶居然只用了三个月的时间,居然就把永寿宫给重建起来。
魏广德还是这次拜访徐阶的时候才意外听到此事,想想徐阁老说道此处之时那眉飞色舞的样子。
想想也是,大明朝朝政出了名的办事拖拉,谁能想到这次重建永寿宫速度会如此之快,效率如此之高。
西苑的事儿就是宫里的事儿,魏广德自然不好瞎打听,他也没有找陈矩询问其中缘由,第二日进裕王府后,第一时间找到李芳询问。
李芳是太监,又掌握着裕王在宫中的内线,自然消息更加灵通。
“你说永寿宫的事儿啊?”
李芳笑道,“这事儿我也是前几天才知道的,因为不是什么大事儿,所以就没对你说起。”
】
“这次,怎么如此之快就完工,听说已经不耽误入住了。”
魏广德惊讶问道。
“永寿宫大火,本就只是把木制建筑付之一炬,地基等都是完好,听说徐阁老督促的紧,半个月就收拾好场地。
那时候三大殿工程不是完工了吗?
当初可是征调不少匠人和木料,直接让徐阶捡了个现成,人和东西全进了西苑,参与重建永寿宫。
都是修建三大殿的匠人,只是重建个宫殿,这难度可比之前的工程小的多。”
李芳絮絮叨叨说起他知道的情况,魏广德也是惊讶的张大嘴巴。
单纯想想,会觉得重建一座宫殿似乎很麻烦,可是听李芳细细分析后,魏广德也觉得,貌似这不是一件多大的事儿了。
当初重建三大殿,除了工程巨大的,主要还是在选择大料上耽误许多时间。
选好木材,还有把他们千里迢迢从南方运到京城,之后才是开工重建,大半的时间其实是耽误在选料和运送上。
之后工部对三大殿重建又有争议,主要还是大料不足,无法恢复之前的盛况,没办法只好缩小一些建造。
此时,当时自然由时任工部尚书的欧阳必进密奏嘉靖皇帝知晓,一切都要有皇帝做主。
嘉靖皇帝听到消息,也是犹豫多日才最终点头答应下来。
建大殿的大料不足,可建造普通宫殿的材料,工部却是准备充足,三大殿没有用上,全部用在永寿宫里了。
有人有料,自然建造速度飞快。
“早知如此,还不如我上奏,毛遂自荐我来做成这事儿。”
听完李芳道出来龙去脉,魏广德不由得惊呼道。
“谁说不是呢?这不是现成的功劳,都让徐阁老白捡去了。”
李芳也是附和道。
“严阁老还真是老湖涂了,居然忘记三大殿工程,还有那里的匠人和材料。”
魏广德不得不感叹,上了岁数的人,始终还是没法和老当益壮的比,这就是明证。
说不得,那会儿徐阶既在心中偷着乐,又担心严嵩想到三大殿的事儿,出来抢功劳。
这些消息,魏广德他们不专门打听肯定不知道,可内阁却是知道此事的,虽然有些好奇严世番怎么也没有想到,白白便宜了徐阶。
他哪里知道,严世番那时候正在考虑完善自己心中的计划,心根本就没用到重建永寿宫,讨好嘉靖皇帝这事儿上。
和李芳分开,魏广德往回走还在想这事儿。
现在徐阶的表现入了嘉靖皇帝的法眼,怕是真的已经不在乎严嵩了,反正有了能办事儿又听话的人。
西苑永寿宫在短短三个月就完工的消息,很快也传遍了朝野,京城官员们听闻此事无不是诧异莫名。
实在是太快了。
......
西苑,永寿宫。
嘉靖皇帝此时也正在重建的永寿宫里查看,和之前他居住的宫殿相比,现在的永寿宫完全是崭新的,自然让嘉靖皇帝连连点头,高兴不已。
“好,很好,非常好。”
看到各处都保持原貌,嘉靖皇帝丝毫没有拘束之感,心中欢喜自是无法用语言来描述。
看看四周,又不觉抬头看向屋顶房梁,以前是整块的木料,现在虽然凋梁画栋,可是依稀可以看出和以前些许不同。
“工匠可在。”
嘉靖皇帝来看永寿宫,不仅是徐阶从内阁急急赶来,工部尚书雷礼也来此,连带着还把重建有关的官员、匠人都全部召集,以备皇帝垂问。
嘉靖皇帝这个问题,让身为太监提督的黄锦也答不上话来,不过却难不到徐阶。
“陛下,工匠首领徐杲就在此。”
说着,徐阶挥挥手,让身后一个穿着灰袍的匠人上前答话。
中国历朝历代皆是重道轻器,匠为末业,匠役至微,这灰袍匠人上前答话时浑身都在颤抖,也不知道是激动的还是吓的。
不过嘉靖皇帝这会儿心情好得很,抬手指着房梁问道:“那处似和以前不同,是为何?”
“皇上,宫殿使用梁柱难觅,所以小民是以积木为柱法搭建拼接起来的。”
那匠人跪在嘉靖皇帝身前,头也不敢抬,就匍匐于地答道。
“积木为柱法?”
嘉靖皇帝轻声念叨一句,“详细说说。”
显然,嘉靖皇帝被匠人的答话引发了兴趣,所以继续开口询问道。
“这个.....”
徐杲有些为难,不知道该不该说给皇帝听,倒不是他担心自己所建宫殿有什么质量问题,事实上他对自己的技艺,对自己所建房屋那是有十足信心的。
之所以有担心,其实也是因为自身,他身穿灰袍就能看出,他不是官身,而仅是工部的一名匠户,虽然大家都叫他大匠,可毕竟就是个匠户。
在皇帝面前,有自己说话的份吗?
“陛下问,你就说。”
兴许是看出徐杲的为难,徐阶在他身后开口说道。
“正是,陛下问话你就好好答。”
雷礼也在之后说道。
“所谓积木为柱之法,我小民根据一些现实情况,在上品材料不足的时候,用中品材料补足的一个方法,其实就是将小块木料用榫卯、包镶等方式拼接在一起,外观看起来浑然一体.....”
说道技术,徐杲还真不触,毕竟他家里世代都是木匠。
徐杲,本是扬州匠户出身,其家传绝技主要是木工中的所谓“大木作”,也就是木构建筑的设计与施工。
他这样掌握大木作本事的人,在扬州那富商云集之地,也是混的很好,之所以被叫到京城来,也是因为他精湛的技艺。
嘉靖三十六年紫禁城里的奉天、华盖、谨身三座核心殿宇、连同其他一些附属建筑,都在一次大雷击引发的火灾中被全部焚毁,作为朝廷的门面自然需要全盘恢复,但这项举国瞩目的工程却面临着很多实际困难。
为尽快重建三大殿,朝廷和工部诏令天下能工巧匠齐集京师,为重修皇城三大殿献计献策。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徐杲从扬州来到京城。
其实木质建筑本身并不难建,但是这次三大殿的重建却不得不面对一个非常棘手的难题,那就是大木料不足,根本无法恢复往昔的恢弘大气。
不得已,徐杲拿出看家本事,尽量节约大料用于屋顶大梁,而立柱等则使用小一些的木料,以积木为柱之法解决。
这次,当着全天下能工巧匠的面完成了新三大殿的设计和建造,让他挣足了脸面,也在工部官员面前挣到了“大匠”头衔。
在工部的官员,即便是有品级的如雷礼面前,也要称呼他为徐大匠。
而本以为三大殿工程完工,他就可以离京回扬州,没想到却又被工部派人送到了内阁,在徐阁老面前接受了尽快重建永寿宫的差事。
三大殿这样的工程都能做,重建永寿宫自然不在话下。
了解了永寿宫的规模,他就已经知道只用三大殿剩余的木料大概就能重建完成,就算有差也是不多,工部应该在京城能够轻易坚决材料难题,又不是非要取自大山深处成了年份的大料。
徐大匠,自然永寿宫重建飞快,仅两个多月就顺利完工。
工部官员都检查过了,没想到今日还来,甚至连皇帝都亲自来了。
之后,嘉靖皇帝就把徐杲叫到身边,一边在永寿宫里转悠,一边询问徐杲是如何修建的永寿宫,徐阶、雷礼还有黄锦都只能跟在徐杲之后。
到这个时候,他们也看出来了,这徐杲凭借着这门手艺算是入了嘉靖皇帝的法眼。
没办法,谁叫嘉靖皇帝对玄黄之术如此痴迷,连带着对道家也是格外倾心,时不时就会下旨敕造道观庙阁,自然需要像徐杲这样的专业人才。
嘉靖皇帝在位期间到底修建了多少宫殿和道观,这个还真不好统计,但明朝自迁都北京后,嘉靖皇帝的工程怕也只比永乐帝督造的北京城少,其他的皇帝都是望其项背。
在西苑建大高玄殿、大光明殿等,在永乐帝建成天坛和地坛的基础上又建造了日坛和月坛,还有北京城的外城墙,这些流传后世的工程都建于嘉靖朝。
至于在京城外建造的如元佑宫、华蓥山等,更是数不胜数,也直接早就了当朝首辅严家坚决不肯轻易放手工部,实在是油水太足了。
听到徐阶都是以“大匠”称呼徐杲,嘉靖皇帝也自然用上这个称呼,笑道:“大匠技艺精湛,就留在京城为朕分忧吧。”
说着,不等徐阶、徐杲等人反应,嘉靖皇帝就对徐阶说道:“拟旨,万寿宫成,命公朱希忠侯顾寰驸马谢诏伯方承裕、大学士徐阶分告南北郊太庙二社稷。”
“遵旨。”
对于这样的安排,嘉靖皇帝做过无数次,徐阶自然也不会在此问题上说三道四,不过就是让礼部安排一下的事儿。
重建永寿宫,其实算不得什么,不过却得到皇帝如此态度,自然让工部尚书雷礼不能继续干站在后面,只得出来谢恩。
“雷爱卿平身。”
嘉靖皇帝这会儿心情正好,看到雷礼,想到还有已经看过的三大殿,心里对这位尚书也是非常满意的。
遂起了加恩的念头,这次加恩,当然不是因为永寿宫工程,还有三大殿,不妨都封赏了。
念头及此,嘉靖皇帝继续开口说道:“在工效劳诸臣辅臣徐阶加少师兼支尚书俸......”
473木匠尚书
雷礼的谢恩,让嘉靖皇帝起了加恩的念头。
这加恩,当然不仅仅是因为永寿宫工程完工,还有三大殿的工程,不妨都封赏了。
念头及此,嘉靖皇帝继续开口说道:“在工效劳诸臣辅臣徐阶加少师兼支尚书俸,仍荫一子中书舍人;公朱希忠、辅臣严嵩各岁加禄米一百石;辅臣袁炜加少保;尚书雷礼加太子太保,仍荫一子入监读书;都督朱希孝加少保,荫一子百户;大匠徐杲升工部尚书加太子太保,荫一子百户;侍郎刘伯跃、朱衡.”
“陛下,不可。”
一开始,看着皇帝高兴,要大肆封赏,不管是黄锦、徐阶还是雷礼,都觉得无所谓。
三大殿是朝中的大工程,这永寿宫也是嘉靖皇帝事实上的寝宫,其实都很重要的,都要祭祀郊庙了,也没必要这时候出来打扰皇帝高兴的心情。
更何况,这次封赏,貌似工部上下都会得到好处,也算是酬功,自己可不能断了人家升官发财之路。
前面的都还好,徐阶、朱希忠兄弟俩,还有首辅严嵩,或多或少都参与到这些工程中,对工程顺利进展都是有贡献的,可是升大匠徐杲为工部尚书是什么鬼?
还和雷礼一样加太子太保,荫一子百户?
徐杲是什么人?
一个匠户,没有经过科举,嘉靖皇帝一高兴直接就封工部尚书还加三公,这绝对不行。
雷礼也只是心里这么想,可他却觉得嘴巴发苦,不好言语。
之所以如此,还是因为他官职给闹的,他就是工部尚书,刚刚也被加太子太保,这时候听到皇帝封徐杲和自己一样的官职,他要是出声阻止,自然会被外界传言为嫉贤妒能。
即便知道实情,可背后会被人怎么说,谁知道呢?
还好,这时候,在他身前的徐阶出声了。
是的,嘉靖皇帝的封赏,徐阶本来是不想出言说什么的,皇帝高兴就好。
作出成绩得到封赏当是应有之义,可这封徐杲是什么意思?
说话被打断,嘉靖皇帝倒是没有生气,看了看出声的徐阶,和蔼的问道:“何故?”
封赏臣下,这是酬功,嘉靖皇帝闹不明白徐阶为什么出言阻止,你不想要封赏,这个时候阻止,也不怕被其他人心中怨恨?
徐阶,可不是这种看不起时局的人啊。
怀着一丝好奇,嘉靖皇帝问道。
“陛下,这徐杲非科举出身,封赏金银和工部官职也可以,只是这工部尚书衔和太子太保,过了。”
徐阶当然不想让身后的那些人记恨自己,谁看不出来皇帝这会儿高兴,明显大家都有功劳,都有封赏,他这时候阻止会得罪很多人的。
忙不迭,徐阶赶紧说出他出声阻止的原因,还是因为徐杲的身份问题。
说出来,感觉人也轻松了,他不反对皇帝对其他人的封赏,只是对徐杲的封赏有意见。
他明白,雷礼的那个位置,他是不好说出口的,黄锦是内廷之人,也不能管外朝事,这里也只有他才能出声阻止此事的发生。
明朝的匠户,其实并不是不准出仕为官,匠户担任工部官职其实也是可以的,即便没有经过科举也可以,但那都是低品级官员,或者说是专业类型的官员,封赏工部尚书,这个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
不过,嘉靖皇帝这个时候却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徐阶,让徐阶心中微微发毛,细细思量才发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但又好像没说错话,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继续说。
“朕若记得不错,洪武二十五年,置营缮所,改将作司为营缮所,秩正七品,设所正、所副、所丞各两人,以诸匠之精艺者为之。”
嘉靖皇帝没管徐阶的模样,而是淡淡开口说道:“何为‘诸匠之精艺者为之’?”
徐阶闭嘴不言,之前他确实疏忽了此事,明朝和宋元不同,太祖朱元璋时期确实定下匠人也可以直接入仕为官。
注意,这里说的“匠人入仕”并非“匠籍入仕”,在明代中后期,随着科举向匠户的开放,匠籍人员也可以登科入仕;而所谓“匠人入仕”指的是匠人未通过科举,单纯依凭自己的匠艺成为官员。
“洪武朝,徐兴祖、井杲俱以厨役授光禄卿,杜安道、洪观俱以栉工官太常卿、礼部左侍郎,成化朝陆祥以石工官至工部左侍郎。”
嘉靖皇帝开始细数他一时之间能想到的匠人入仕的名单,一一说出来,让徐阶一时汗颜。
“你是想学胡世宁、李钺吗?”
说道这里,嘉靖皇帝语气变得不善起来,本来心情很好,想要给他们封赏,以酬建三大殿和永寿宫的功劳,没想到会如此。
而徐阶这会儿冷汗也下来了。
胡世宁、李钺,都是嘉靖朝的官员,胡世宁是嘉靖初期的兵部侍郎,嘉靖五年因反对皇帝拔擢了赵奎等54名工匠,理由是“官匠赵奎等五十四人以太监张忠一言尽行升职”不妥。
不过这份奏疏,徐阶依稀有些印象,是被嘉靖皇帝驳回,以“升授官职亦先朝故事”为由。
想到这里,徐阶知道阻止徐杲出任工部尚书是不行了,不过对于加衔还是可以说说,毕竟先朝未有事,想来嘉靖皇帝也不会枉顾事实。
“陛下,老臣失言,经陛下出言提醒,老臣不反对徐杲出任工部尚书之职,但是加太子太保衔,先朝未有之事,请陛下明鉴。”
想到此处,徐阶急忙发声道。
太子太保,与太子太师、太子太傅都是东宫官职,均负责教***,统称为“三师”,但是有衔无职,一般作为一种荣誉性的官衔加给重臣和近臣。
太子太师教文,太子太傅教武,太子太保保护其安全,此外还有太子少师,太子少傅,太子少保均是他们的副职,他们也就是所谓的“三公三孤”。
嘉靖皇帝此时一思索,想起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虽然匠人也上过六部九卿,可好像真没有加三公三孤的。
想想刚才,好像自己也是说顺嘴了,想着既然升了工部尚书,顺便就给个太保,倒是忘记这茬。
从匠人升到尚书,也是骤登高位,破格超级提拔了,嘉靖皇帝也就歇了争辩的心思。
微微点头,想想刚才自己的想法,继续说道:“大匠徐杲升工部尚书,荫一子百户;侍郎刘伯跃、朱衡各升俸一级,衡荫一子入监读书;通政司参议刘畿、苟頴升太仆寺少卿;尚宝司司丞徐璠升太常寺少卿.”
嘉靖皇帝不想坏了大家的心情,看着雷礼身后还有一大票人都期待的看着这里,等待着自己给他们封赏。
自己想要修的东西还多,以后还要用这些人。
嘉靖皇帝素以刻薄寡恩而著称,而且极度自私自利,这些就是外朝官员给他的评价,他可不在意这些。
不过对于他看中的人才,都敢于破格用人,这才给了徐杲这一难得的机遇。
西苑里发生的一幕,很快就传到宫外,被朝臣们所得知。
一开始,这些经过科举,一步步考上来的进士听闻,有个工部的大匠,居然凭借着奇淫技巧得了嘉靖皇帝的赏识而平步青云,居然直接被授予工部尚书衔,可想而知是什么样的心态。
那就是炸裂,纷纷叫嚷着要上奏疏弹劾,要把嘉靖皇帝骂一顿。
不管是不是为了骗一顿廷杖,反正吵吵着要闹的官员那是真不少。
不过很快,他们在周遭一些反应快的官员耐心的讲解下,也逐渐反应过来,似乎自己刚才有些失态了。
要是明朝官制,但说六部,一尚书二侍郎的制度貌似是通例,其实也不尽然。
实际上在数年前,工部就是有两位尚书并立的,分别是欧阳必进和雷礼,只不过那时候掌部事的是欧阳必进,也就是正牌尚书,而雷礼挂着工部尚书衔,却奔走在工部个大小工地,视察、指导工作,这就是差遣。
很难想象,让一个人既要负责部务,还要奔走各地视察工作,以大明的交通条件,根本不具备这种可能。
直到欧阳必进致仕,嘉靖皇帝让雷礼掌部事,雷礼这个工部尚书才算扶正。
至于为什么没人提出此事,也不是因为严嵩有多大的影响力,概因这其实是从洪武年间就流传下来的规矩,其实也是侧面反映出六部事务太多,按照一尚书二侍郎的配置忙不过来,所以增加官员。
洪武朝那会儿,户部可是创下过同时有七个尚书挂衔的盛况,每人还各自分管一块政务互不干涉。
而且在大明朝一个官职数人担任其实也是常态,一些是虚衔,提升官员品级、待遇用的。
比如内阁阁臣,除了某某殿大学士的官职,加太子少保等加官外,还会挂尚书衔,也就是硬生生提高阁臣的品级。
确实是有一些职位本来的人手忙不过来,所以另外添设一些同职位官员共同办事的现象,在大明朝也不鲜见。
至于徐杲这个木匠成为工部尚书,其实就是前者,让他享受尚书待遇而已,要想掌部事,那是不可能的。
有了这个共识,之前还想要上奏疏,用题本堆死嘉靖皇帝的大臣们果断的选择放弃。
就如传出来的话那样,这都是“先朝故事”,这如何说,他们可是没事儿就把祖制拿出来说事儿的。
有时候,嘉靖皇帝在维护祖制上,显得比他们积极多了。
消息到了裕王府,裕王等人自然也是震惊的无以复加。
一个木匠,直接摇身一变成为工部尚书,励志,是真的励志。
说什么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他们这些进士都没法和这位叫徐杲的大匠相比。
“坏了。”
就在众人震惊的时候,张居正忽然失声叫道。
“怎么了?”
魏广德和张居正走的近,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反正他现在没事儿就和张居正在一起。
这时候张居正的如此反应,肯定是他意识到出了什么大事儿。
“你们说,要是建宫殿如此轻易,陛下会不会继续大肆营造.”
张居正看着魏广德,还有投来不解目光的裕王等人说道,“就朝廷的财政,若是大肆营造殿阁.
以前,大臣们都是以大料难觅为借口,尽量阻止陛下大兴土木,有了这个徐杲的技法,哈如何阻止?”
“可苦了徐阁老了。”
魏广德自然明白张居正话里的意思,嘴巴一张就接话道。
这个时候,裕王府里诸人都意识到严嵩不久相位,自然也知道接替者会是谁,可不就是苦了徐阶吗?
“估计你老师那里,这会也意识到自己犯错了。”
魏广德对张居正笑道。
张居正没有回答,只是微微点头。
正如他们所言,徐阶自西苑回到内阁后就把自己关在值房,拟旨的事儿都暂时放一放。
本以为立下大功会是推到严嵩这座大山的助力,现在看来有点用力过猛,说不得让皇帝又动起心思,想想未来嘉靖皇帝要朝廷拿出银子修这修那,徐阶不由得一阵头疼。
而不远处的值房里,知道消息的严世番却在那里望着徐阶值房冷笑连连。
知道自家父亲很快就要被嘉靖皇帝去职,这时候再想补救已经为时已晚,严世番是拎得清的,何况严嵩已经严命他不要乱搞,老老实实等着就好,以他对嘉靖皇帝的熟悉,他知道最终家里是不会有事的,只要那帮人不穷追猛打的话。
单纯的从朝廷里贪些银子,其实嘉靖皇帝才不会放在心上,这位皇帝对百官的德性了解的很。
当初严世番利用工部敛财的那些手段,就算不是他,别人一样会弄走这笔钱,只是多少的差别。
所以,嘉靖皇帝老早就对重整吏治失去了兴趣,做再多不过是一代新贪换旧贪。
再有,自家一直都是忠于王事,那些官员认为他们严家所犯的重罪,其实归根到底都是反对皇上,有这条在,那就是免死金牌。
对严家治罪,那就是承认自己做错了,他严嵩还有什么好怕的。
严世番也是知道这些,所以这会儿也咸鱼了,不想挣扎了,想挣扎短期内也难以修复皇帝对严家的看法。
想到自己这些年收集的家底,就算这官不做了,有那些人脉关系在,自己还有什么好顾虑的,做个富家翁也不错。
只是没想到,徐阶着老谋深算的狐狸,有一天也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本章完)
474深夜访客
严世番坐在屋里喝着茶,严嵩今儿早起来感觉身体有些不爽利,所以没来内阁,不过把他打发到这里,其实也是怕手下有事儿找来,又找不到人耽搁事儿。
严嵩不在,自然通政司那边收来的奏疏也不会进严阁老值房,大多送入了袁炜和徐阶那边。
“冬冬。”
这时候,值房木门被敲响。
“进来说话。”
严世番看了眼木门,开口说道。
随着木门被推开,一个中书舍人走进屋里,先给严世番行礼后才起身。
“有什么事儿?”
严世番看着来人问道。
这人虽然是中书,可却是严家安排进内阁的,既有监视内阁各房的任务,还有通风报信的职责。
“少爷,上次你让查的事儿,今儿有些眉目了。”
那中书低声对严世番说道。
“关门,过来说。”
嘉靖皇帝对严嵩态度急速变冷,严嵩自然有所察觉,一直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什么错,惹恼了皇帝。
确实,上次嘉靖皇帝移宫那事,他事后也反映过来,所以也做了补救,看反应皇帝似乎并未怪罪。
可之后不久,严嵩就感觉嘉靖皇帝似乎有些不待见自己了。
察觉到不对,严嵩和儿子说了,严世番就派人通知在西苑里安插的暗线打听消息。
事情毕竟过去有些时日,打听起来也颇为费时,是以到现在那边才有所反应。
“你说是蓝道行那个老道儿在陛下那里说了家父的坏话?”
严世番听完那人的叙述,皱眉又追问道。
他可不记得自家和蓝道行有什么过结,实际上严府一直对嘉靖皇帝宠信的方士都礼遇有加。
俗话说得好,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严嵩和严世番也不是那些没见识的,知道这些方士不一定能干好事儿,但是绝对可以坏事。
“那边送来的消息,那日蓝道行却是对皇上说有奸臣来求见,之后老爷就去了西苑,就是胡宗宪那份奏疏的时候。”
那中书小声答道。
他知道消息,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要说蓝道行是刻意针对严嵩,可他怎么知道严嵩要去西苑?
想不明白,他也就以为只是意外。
不过严世番可不这么想。
胡宗宪现在是严家在外最强的一股助力,不可能不吸引别方实力的窥伺。
其实,徐阶在朝中和地方上的合伙人,严家也都有关注。
从这个角度上想,徐阶知道胡宗宪上奏疏的事儿似乎也不意外。
至于通政司那边,就算徐阶安插人手,那么短的时间里,也来不及布置。
坐在那里,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无意识轻巧书桉。
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蓝道行。
想到这里,严世番眼神变得狠厉起来。
不过,这狠厉的眼神一闪而逝,随即对那人说道:“知道了,继续让他们再查查,还有没有其他消息遗漏。”
等人离开后,严世番又想了一会儿,虽然已经有了主意,可是也不敢武断的作出决定。
散衙回到家,严世番就急急赶到严嵩屋里。
“他真这么说?”
严嵩听了严世番的说辞,也是心中大怒。
自己可没得罪蓝道行,若说之前只是随意而为,自己不小心撞上去了,可之后发生的事儿呢?
之前不知道是他严嵩奏事,说什么奸臣奏事也就算了,后面知道他撞上去了,还在嘉靖皇帝问话的时候,说什么“天为什么不杀,那是留给陛下正法”的话,明摆着就是针对他了。
自己可没得罪过蓝道行,他这么说不是刻意而为还是什么。
“那些方士不过都是些装神弄鬼、欺世盗名之徒,老夫过去不想招惹他们,没想到他们倒是主动招惹起老夫,真以为我老了,就什么人也能上来踩两脚。”
严嵩上了年纪,脾气也早就收敛起来了,不似年轻时,实际上历来他都是比较和气的,但是今日是真被蓝道行气到了。
他一直以为是自己老了的缘故,嘉靖皇帝知道他在位置上呆不久,所以逐渐开始准备让徐阶接替他的位置,可怎么也没想到那些牛鼻子也敢挠虎须。
“你觉得,蓝道行,他为什么这么做?”
严嵩低声问道。
“我们和这帮人河水不犯井水,蓝道行这事儿,我觉得透着古怪。”
严世番小声答道,“不过事情过了这么久,怕是不好查。”
随即,语气一转道:“虽然不能查到是谁在背后搞鬼,可还是能大致推测出来。
挤走爹对谁最有利,那背后指使之人就是谁?”
“你觉得是谁?”
严嵩继续问道。
“除了徐阶,就是裕王府。”
严世番很干脆的答道。
“裕王府,现在我们严家对他们已经不构成威胁了,就算有些恩怨,他们应该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出手,倒是将来,裕王上位后,值得担忧啊。”
严嵩澹澹开口说道,先前的情绪已经逐渐冷却下来了。
严世番搞的那些事儿,虽然他在自己面前不承认,但是这不重要,只要裕王认为是就足够了。
至于严嵩没说那人,严世番也知道老爹的意思,十有八九和徐阶脱不了干系。
“你打算怎么做?”
严嵩这时候低声问道。
儿子什么秉性他清楚,没点想法也不会到这里来。
“蓝道行必须死,杀鸡儆猴,不然谁都可以蹬鼻子上脸,在我严家头上踩两脚,那还了得。”
严世番恶狠狠的说道。
“详细说说。”
严嵩说道。
“蓝道行收买宫中人刺探消息,窥伺圣心,好让自己每次占卜都能和陛下的意,他收买的人中有一个不还是咱们的暗线吗?”
严世番说道,狠辣的眼神浮现,“只要把人弄进诏狱,有的是办法让他攀咬,不怕他不就范。”
“做干净点。”
现在,严嵩已经很久没有亲自出手整治谁了,都是假严世番之手,到时候就算出了岔子,他也可以在背后靠着老脸转圜一二。
第二日一早,严世番跟着严嵩进了内阁,严嵩开始处理政务,严世番在值房里呆了一个多时辰,把那些送进来的奏疏大致过了一遍,都没什么要紧的,也都不敏感,快速帮着严嵩进行票拟之后,今日的工作也轻松了许多。
严世番坐了没多久,在叫来中书搬走已经处理好公文的时候,严世番就起身对严嵩道:‘爹,我这会儿有些事儿,先走一步。’
“不要和那些人鬼混,早些回家。”
儿子什么性子,别说他,周遭人都知道。
“儿子知道。”
严世番答了一句,随即又对那中书说道:“仔细点,别弄乱了。”
说完这才扬长而去。
当日,嘉靖皇帝就意外得到消息,有人收买身边内侍。
自从“壬寅宫变”后,嘉靖皇帝也变得谨慎小心起来,不仅让东厂在寝宫内外布下暗桩,自己另外还随机选中几个幸运儿,捡拔到身边服侍,其实也是监视宫禁用的。
至于这些人是否暴露,他哪有闲心管这些事儿,反正都是随便找的一些人,相互之间互不统属,也算是互相制衡吧。
“黄锦,人招了没有?”
嘉靖皇帝修炼完成,叫进来黄锦问道。
“皇爷,那兔崽子已经说了,是蓝道行收买的他,让他把皇爷说的话,做的事告诉他,每次在皇爷召见前也要悄悄给他传递消息。”
黄锦自然不会为蓝道行隐瞒什么,反正和他没关系,按照皇帝的意思做就好了。
“蓝道行?”
嘉靖皇帝语气变得严厉起来。
一开始,他以为这个吃里扒外的内侍是被朝中某些人收买的,没想到居然是他。
“封锁消息,给我查,你亲自负责,不准假手他人。”
.......
西苑少了一个内侍,自然不会引起旁人关注,不管是裕王府还是朝中其他大臣都不会有丝毫觉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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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大人,外面有你家人来找你。”
魏广德坐在屋里看书,还有一个多时辰就要散衙,看看书消磨时间。
“人在哪?”
魏广德放下书问道。
“就在外面。”
那内侍答道。
“让他进来吧。”
既然让他进了裕王府,自然确定是自己家里的人,侍卫不认识可不会放他进王府。
“老爷。”
那人进来后,当先就对魏广德行礼,随即又对旁边桌上的殷士谵、张居正等人行礼。
等都做完后,魏广德才开口问道:“何事?”
在裕王府办差,还是比较敏感,轻易不让家里人来王府通报。
今日既然进了王府,肯定是急事儿。
不过也是因此,他还真不好出去,把人带到偏僻处询问。
事无不可对人言,藏着掖着反而不好。
那家人是徐江兰那边的长随,以前魏广德让他来过裕王府。
他做为王府属官,可不只是从王府拿赏赐,王府办事儿他也得送礼不是。
“是夫人。”
那长随答道,不过说话的时候看看左右。
魏广德不由得一急,以为是徐江兰出了什么事儿。
今日他来裕王府时,可是听到徐江兰说她今天去定国公府串门的,现在她长随到了自己这里,还有那回答,魏广德就下意识以为是徐江兰出事儿了。
“怎么回事儿,快快说来。”
魏广德急促追问道,根本没注意那长随的动作。
那长随也被魏广德的语气吓住了,本来自己是过来报喜的,还是管家张吉让他来的,只是进的是裕王府,所以他就表情肃穆,收起了喜悦的心情。
这会儿一想刚才的问答,立马意识到老爷这是误会了。
这边的说话也引起其他人的注意,都放下手里活计看了过来。
“不是,老爷,你误会了,是喜事。”
那长随急忙解释道,“夫人今日去定国公府.......”
等那长随把话说完,魏广德此时已经站起身来,搓着手问道:“找大夫看过了吗?”
“看过了,在定国公府的时候就请了太医,之后张管家又请人看过,开了静心养气的方子。”
那长随说道。
“恭喜善贷,贺喜善贷,今年就要当爹了。”
这时候张居正已经到了魏广德身前,拱手贺喜道。
随后殷士谵、唐汝辑也都走了过来,纷纷冲魏广德道喜。
魏广德站在那里,已经没有搓手了,而是有些不知所措。
“得了,这是高兴傻了。”
殷士谵看着魏广德的样子,就对张居正他们笑道。
“善贷,大喜事儿,今晚我去你那儿喝酒庆祝庆祝。”
张居正也是笑道。
“这顿酒可不能省,我也得去。”
几人七嘴八舌说起来,魏广德也渐渐清醒过来,抱拳对他们笑道:“当有之义,不过我今儿先走一步,回家准备准备,晚上都来。”
魏广德急匆匆离开了裕王府,不多时消息就传到李芳那里,自然也很快传到裕王耳中。
“哎呀,不容易啊,善贷也有后了。”
裕王得到消息也是乐呵呵的,“他说今晚请客,怎么没来通知孤,这是不想请我还是咋滴。”
随后想想,又对李芳说道:“安排下,今晚去善贷家里喝酒,敢不请我,我不请自来,看他还敢轰我不成。”
“呵呵,殿下要去那是给他天大的面子,他那里还敢说什么,我这就安排。”
李芳乐呵呵答道。
“你去内库挑点礼物带上,总不能空手就去。”
裕王也是笑道。
自然长子夭折后,裕王也是发愤图强,可就是一直没个喜讯传来。
魏广德夫人怀孕了,过去喝顿酒,粘粘喜气。
古人没有后,那是非常着急的,更何况是裕王。
......
经过一个黑灯瞎火的白天,四九城笼罩在一片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
“冬冬冬。”
南熏坊一户宅子的大门被人突兀的敲响,只是敲了三声后,就再也无人叫门。
守夜的家丁听到敲门声已经走到门口,隔着木门问道:“谁在外面?”
“我家老爷拜访魏老爷。”
说着,门缝里塞进来一张帖子。
家丁接住帖子,用手中灯笼散发微弱的光看了眼,随即说道:“等着,我进去通禀一声。”
这个时候,家丁可不敢随便开门,要开门放人进来那也得等老爷同意才行。
虽然知道肯定这里面事儿不小,否则也不会这么晚了登门打扰。
“老爷.....夫人.....”
不多时,魏广德卧房外,传来丫鬟呼唤的声音。
475栽赃陷害
“什么帖子?谁这么晚了还上门,这不扰人清梦吗?”
魏广德都都囔囔的,起身穿好衣服。
幸好已经不是数九寒冬,天气没那么冷了。
“是锦衣卫陆绎的帖子。”
这时候,服侍魏广德穿衣服的徐江兰开口说道,“兴许是有什么急事,所以才会如此。”
“好了,我出去看看,你要多休息,快些上床,叫你别起来了。”
魏广德吩咐丫鬟扶徐江兰上床休息,自己出了屋子往前院走。
到了前面客房,魏广德进屋看见来人还真是陆绎,此时他身上裹着一件黑色斗篷,头上也罩着兜帽。
看着魏广德披着件外衣进门,陆绎先是愣了下,随即从椅子上站起,上前两步拱手道:“见过魏大人。”
“与成兄不要多礼,都是自家人。”
魏广德笑道,随即让陆绎坐下,自己也坐到一旁,这才开口问道:“与成兄这么晚了到寒舍,可是发生什么大事了。”
“今晚诏狱送进来一个人,我也是才知道消息,就赶紧过来了。”
陆绎答道。
“谁?”
魏广德心中不由好奇起来,诏狱关进去人,和他有什么关系,自家人都在屋里,也没有家丁走失。
“蓝道行。”
陆绎答道。
“怎么是他?谁弄进去的?”
魏广德这会儿兴趣是真被陆绎勾起来了,心中也是狐疑,这位蓝神仙怎么会跑到诏狱里去?
修仙必修课吗?
追查的事儿,除了当事人,宫里知道的人屈指可数,就连高忠都不知道,也无怪乎魏广德一点消息也没有。
往常,宫里传的消息,裕王府最先知道,但真正隐秘信息,还是魏广德棋高一着。
“陛下下的旨意。”
陆绎答道。
“为什么?陛下不是很宠信他吗?”
魏广德奇怪,出声问道。
不过,陆绎很快就给他讲了他了解的事件信息,具体嘉靖帝怎么知道这事儿的?
不知道。
“收买太监,窥伺圣心?”
魏广德对这个答桉有些哭笑不得,宫里的太监,许多背后都有人,哪里才止他一人。
要说起来,也只怪他蓝道行倒霉,被皇帝发现了端倪。
本来就是装神弄鬼,湖弄人的玩意儿,被发现了还有的跑?
民间,就是骗子。
可跑进皇宫行骗,那就是欺君。
只能说蓝道行运气太背了。
魏广德还没感叹完,忽然心中一动。
不对呀,蓝道行犯事儿,陆绎跑自己这里来报什么信?
蓝道行又不是裕王府安排的人,倒是和徐次辅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
难道......
想到此处,魏广德狐疑问道:“那与成兄来我这里,是何意?”
“听心腹汇报此事,有人给蓝道行递了消息,要他咬死是徐阶派他接近皇帝的,他做的事儿,就是那些占卜,都是徐阶让他说的。”
陆绎压低声音对魏广德说道。
听到陆绎的话,魏广德不由得瞪大眼睛。
不过很快,急剧跳动的心跳开始减慢,魏广德也冷静下来。
一开始,他还以为有人针对裕王府,现在看来项庄舞剑,意在徐阶。
不过,正如陆绎想到的那样,明着针对徐阶,当然这是在罪名坐实的前提下,徐阶肯定要倒台。
皇帝把人送进去的,这就是御桉。
可是徐阶倒了,影响最大的其实还是裕王,毕竟现在裕王府想要在朝堂上办事儿,很多时候都要仰仗徐阶。
“哪边递的消息?”
魏广德想想才问道。
“应该是严家的人,进去的是锦衣卫一个百户,不过此人和严家有关系。”
陆绎答道。
“你在诏狱里的人可靠吗?”
魏广德又问道。
陆绎点点头,心头已经有所预感,肯定是要动用他们陆家在锦衣卫中的力量了。
“嗯.....知道了,早些回去休息,明日我会联系你。”
魏广德澹澹说道,“给诏狱里的人递话,把人盯紧了,如果用刑的话,想办法拖延一二。”
魏广德想明白了,此事不简单,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蓝道行,可是八成是他和徐阶勾接的事儿被严家发现了。
蓝道行肯定要完蛋,别看严嵩官位可能不保,可越是这个时候他们的动作可能越大,说白了,人还没走,就放任别人出手的话,那以后严家可就真的永无宁日了。
必须杀鸡儆猴,至于能不能把徐阶拖下马,估计就是有枣没枣先打一杆子试试。
等陆绎离开后,魏广德没急着回屋睡觉,而是在客房里又坐了一会儿,想着这事儿对裕王府的影响。
自然,这事儿最好能消弭于无形,反正大臣们对这帮子神棍都没好印象,没人会在乎蓝道行的死活。
牵扯到徐阶,那就不成了,现在裕王府需要徐阶在内阁里坐镇。
虽说严嵩眼看着大势已去,可毕竟还在首辅位置上,魏广德之前拜托徐阶的事儿还没定下来,也不知道严嵩还能坚持多久。
或者说,皇帝还愿意忍耐多久。
消弭此事唯一的办法,那就只能让蓝道行闭嘴了。
只要蓝道行不在了,这事儿也就到此结束。
不过,到底要裕王府出手料理蓝道行,还是让徐阶想办法灭口,这就不是他能决定的,还是明日去裕王府再说吧。
念及此,魏广德打个哈欠,起身就出门往后院走,已经耽误不少时间了。
第二日,魏广德去了裕王府,先去院子里等殷士谵等人,又让内侍进后院寻找李芳。
这时候,裕王大概率还在呼呼大睡,把人叫醒不大好。
昨晚在魏广德家里喝酒,所以不管是殷士谵还是张居正,他们来的都比较晚。
也就是李芳是个伺候人的命,有裕王、殷士谵他们坐在酒席上,可就没他一个阴人的位置了。
所以,李芳都进了屋子,殷士谵他们都没有来。
“魏大人,这么早差人叫我,是出什么事儿吗?”
事情发生突然,即便蓝道行在嘉靖宠信的方士中非常引人注目,可是毕竟是朝外之人,京官们也不怎么关注他,只有那些有目的之人。
谁不知道,这些方士在嘉靖皇帝面前都是世外高人的形象,所以他们有时候一句话,对某官员一句吹捧,那效果是真的大。
不过,这些方士的胃口也是很大,特别是对于有求于他们的人。
不过,住持不抓,蓝道行道观的道士早晚也会找其他人帮忙救助的,最起码要打听清楚原因,何况这次不止抓走蓝道行,连带他的徒弟也都被抓走。
到那时候,消息自然也会传开,所以虽然东厂行事很隐蔽,可是依旧遮掩不住几天。
而就是这几天,却是这次事件最关键的时候。
严家明显就是想要打时间差,尽快逼迫蓝道行攀咬徐阶,把罪名坐实,把供词交到嘉靖皇帝面前,这事儿也就成了。
虽然别人都还没到,不过魏广德也不想卖关子,于是就对李芳说起了陆绎传递来的消息。
和魏广德一开始的反应一样,听到是蓝道行被抓,虽然不知道原因,可是李芳却满不在乎。
裕王府和蓝道行有没有接触,他心里是最清楚的,可以说裕王府一切对外的动作他都了如指掌。
自家和蓝道行无关,自然不怕嘉靖皇帝抓人审问。
不过,魏广德接下来的话很快就让他的表情从轻松变得凝重起来。
徐阶现阶段在朝中的地位,对于裕王府来说很重要。
潜邸,始终还是潜邸,裕王并不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也就不是名正言顺的皇帝接班人,他们名义上是不能对裕王效忠的。
虽然大家大概估摸出嘉靖皇帝的心态,可都不敢上疏请封裕王为太子。
要是上疏,那是傻子,自找不自在。
所以,在朝中权势之人对裕王府很重要,他们可以把裕王府的一些谋划变成现实,否则那些就始终只会是谋划。
“这......严家也太狠了吧,为了栽赃陷害同僚,居然连方士这样的手段都用上了。”
虽然李芳知道徐阶和蓝道行之间,可能存在一些联系,可毕竟没有公开。
在裕王府里,也就寥寥数人知道,可李芳依旧这样对魏广德说道。
“谁说不是呢。”
魏广德也是附和,“可关键现在人已经进了诏狱,进了那地方可不好捞人,他们要是手再狠点,说不好现在已经开始用刑诱供,那里面的手段,谁能扛得住。”
魏广德急忙把从陆绎那里知道的一些东西又说给李芳听。
外界只道北镇抚司大牢恐怖,可里面到底怎么个恐怖法却是知者寥寥,而魏广德恰恰就大概问了下其中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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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也是想要古今对比一下,看看这审问犯人的手段是否与时俱进。
一听之下,魏广德也是变了脸色,不止是心里觉得恐怖,也有时辰的原因。
“不行,我这就去告诉裕王,这事儿还真不能袖手旁观,至少先通知裕王,还要给徐阁老那边送消息,不然稀里湖涂被皇爷发落,那也太冤了。”
李芳已经起身,边说边往外走。
到了门前,李芳又站住,转头对魏广德说道:“魏大人,你也一起吧,也不知道王爷啥时候能起来,刚起床怕也不清醒,还得你说说。”
“可我还得等......”
魏广德话没说完就被李芳打断道:“让他们在王府大门那里守着,几位大人到了直接叫过去。”
诏狱里什么情况?
谁知道。
蓝道行骨头硬不硬?
谁又知道。
别三鞭子打下去,严家让他说啥就是啥,口供一录,再画押,那一切都完了。
因为李芳可是知道那些事儿的,要说蓝道行和徐阶没关联,那只能骗别人。
只要蓝道行扛不住,一招,徐阶的罪名肯定坐实。
没跑。
虽然他嘴里说的是栽赃陷害,可是心里也是打鼓,只希望时间来得及,蓝道行骨头能稍微硬点,给他们留足时间。
跟着李芳进了内府,魏广德眼睛就有点不够看了。
往日里,王府属官们可不常来后面,或者说他们被裕王召到后面,李芳都会让人做一些准备,驱散无关人员。
今儿事发突然,魏广德进来可没来得及清场,或者李芳忘记这事儿,一路走来是莺莺燕燕,好不养眼。
后面啥时候来了这么多女子,姿色还如此出众。
魏广德心里纳闷,前院只有少量的丫鬟,姿色也是一般。
以前来后面,也只看到服侍裕王的寥寥数人,所以魏广德一直以为裕王府里美女也就那样,虽然不会出现如花,可是民间真要有绝色,怕未必能被送进皇家。
可是这次突然进来,魏广德才开了眼界,说美女如云好像很贴切。
李芳根本没注意这些,或许是早就习惯了。
到了裕王寝殿外,和守门的内侍问了几句,知道裕王还没有起。
搓搓手,转头对魏广德道:“魏大人稍等,我进去看看。”
又是一柱香的时间,才看到寝殿大门打开,李芳招呼门口的宫女内侍进去,服侍裕王洗漱穿戴。
又是等了一会儿,魏广德就看见一个女子从寝殿出来。
这女子穿着和宫女一样的服饰,但是和其他宫女不同的是一头秀发垂下而没有盘起,只是用轻纱围住,显然就是陪寝的女子。
虽然没看清楚长相,可是背影看腰肢纤细,身姿绰约,不经意间魏广德还看到那双纤细窄小的脚。
魏广德摇摇头,移开视线,不过不管他看向那里,都有美丽宫女,最后魏广德只好面壁思过。
虽然美女很好看,可那也得看是在那里。
这时候,李芳也刚好出来,看到魏广德的样子,一下子意识到自己的失误,急忙冲周围的宫女挥挥手,让她们回避,这才给魏广德告个罪,随即请魏广德进屋。
指指那背影,魏广德好奇问道:“那就是外面传的那个侍女?”
李芳顺着手指看去,正好看到那道背影走入转角,点点头说道:“殿下最近的新宠,叫李彩凤,是王妃身边的侍女。”
已经到了殿门前,李芳也马上闭嘴,伸手请魏广德进殿。
在裕王面前,先前对李芳的说辞魏广德又说了遍。
“这是栽赃陷害,李芳,派人快去给徐阁老送消息,这事儿绝对不能让他们如愿。”
裕王当然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当即也不等和其他王府属官商量,就做出决定。
476让他闭嘴
李彩凤,不认识。
魏广德可不知道谁是未来的太后,只知道只要给裕王生孩子,那将来肯定就是太后。
已经到了殿门前,李芳也马上闭嘴,伸手请魏广德进殿。
在裕王面前,先前对李芳的说辞魏广德又说了遍。
“这是栽赃陷害,李芳,派人快去给徐阁老送消息,这事儿绝对不能让他们如愿。”
裕王当然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当即也不等和其他王府属官商量,就做出决定。
“是,王爷。”
答应一声,李芳就出了寝殿,安排去了。
本来,这里不该是说事儿的地方,可谁让时间仓促,早一分钟出手,可能整件事都会变得不一样。
没一会儿,李芳回来的时候,殷士谵和张居正也被他带来。
李芳出去安排人递消息,就听到他们到了内院外等着,所以一并带了进来,路上也简单把事儿告诉了他们。
自然,其中最激动的还是张居正。
他可不知道老师和蓝道行是真有联系的,在他看来这就是严家栽赃陷害,实在是无耻之极。
“都知道了吧。”
裕王看到殷士谵、张居正的表情,就知道李芳应该已经把消息告诉他们,随口问道。
殷士谵点点头,张居正则有些激动的说道:“殿下,严家这个时候还不消停,还想要栽赃陷害我恩师,可不能让他们的奸计得逞啊。”
张居正的表现,众人都能理解。
不仅因为徐阶是他的老师,更是他的后台。
若是后台倒了,他张居正的未来前途也就堪忧了。
当然,在裕王府里,将来总是能被大用的,可没了徐阶的扶持,总归还是会差了些。
现在的张居正已经知道,老师徐阶已经在为他暗中出力,想要捧他到国子监祭酒的位置上,所以上次才会让魏广德升迁到司经局洗马一职。
要是老师真被严嵩搞下台,这个祭酒肯定是没机会了。
从四品官职,已经是高官了。
“我已经让李芳把消息传递给徐阁老那边,我们也商量下有什么办法能够解决此事。”
裕王开口说道。
“几位大人早膳可用过,若是没有,可到前面一起。”
这时候李芳忽然开口说道。
裕王起床到现在,早膳还没用呢。
至于魏广德、殷士谵这些人,应该是在家里用过才来的王府,可不能因为这事儿就一直让裕王挨饿才是。
“我们已经用过了,这样吧,我们先去外面商量,等殿下用完早膳再做计较。”
殷士谵明白李芳说这话的原因,所以马上接话道。
李芳把魏广德带进来,那是因为事情紧急。
现在殿下那边已经让他派人通知徐阶,这事儿的解决主要还是看徐阁老的,裕王府还真帮不上什么忙才是。
最紧要的时间过去,李芳就想先把人带出去,别影响裕王就行,毕竟众人都还在殿下的寝殿。
很快,魏广德他们就被李芳带出来,裕王也走在他们后面,他可不会在自己睡觉的地方吃饭。
一路上,张居正还在唉声叹气。
他是知道老师徐阶那边的,虽然在朝中各大衙门都安排了人手,可是锦衣卫那边还真的没有什么关系。
先前他可是问清楚了,蓝道行被抓到北镇抚司里去了。
若是以前的陆炳,还不担心他会被屈打成招,强行栽赃,这点朝野都清楚,陆炳这人还算正直,最起码不会用下三滥手段对付文官。
现在就不同了,虽然明着好像是成国公朱希忠在管理,可实际上根本就没怎么上心。
朱希忠不仅管着锦衣卫,还管着紫禁城宫禁和京营,都是下面的人在管理锦衣卫,谁知道现在卫里谁说了算,那些人又有多少是严家的。
反正,徐阶应该是没有锦衣卫关系的。
张居正此时心里也在暗暗后悔,之前没和锦衣卫里的人捅捅关系,真有事儿来了才抓瞎。
想着想着,张居正忽然看到旁边的魏广德。
他能知道这事儿,说明在锦衣卫里也是有人的。
“善贷,你在锦衣卫里关系怎么样?能不能让人看住,不准里面的人乱来。”
张居正开口问道。
“这事儿有些麻烦,现在北镇抚司大狱换了人,我那边还真使不上力。”
魏广德叹道:“消息能传递出来,可都是小喽啰,你说他们能有什么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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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了,严家既然出手,肯定都已经打通了关节,怕不好得手。”
魏广德的说法,让张居正有些丧气。
却是,严家既然设计了这事儿,别说人弄进诏狱,就算是抓进刑部,那刑部大狱里怕也是严家人在控制,自己老师也难以插手其中。
之前,魏广德是有想法的,不过他还不想现在就拿出来。
不是为了难为旁人,而是他觉得那招数真的有点下作。
他也希望徐阶有办法能够救出蓝道行,毕竟从之前李芳派人盯梢的情况看,蓝道行和徐阶是有关系的。
能够把人救出来,又何必非要去把人害了。
还是等着吧。
要是徐阶真没有办法,裕王府又必须出手的话,他再把自己的想法拿出来。
而且,就算拿出来,知道的人也必须控制在极少数,可不能让太多人知道,太心狠手辣了。
几人出了内院回到外面,进了房间后又相互问计,可是都没什么好办法,最后也只能等着徐阁老那边,看看能不能想到什么办法。
而收到消息的徐阶此时也是束手无策。
从收到裕王府传来消息的那一刻起,徐阶就陷入深深的惊惧中。
原因和魏广德猜测的差不多,他确实和蓝道行有很深的渊源,甚至不是因为他的话,蓝道行这会儿可能还在山东过着逍遥富裕的生活。
蓝道行本来在山东就创出了不小的名气,所以小日子也是过的滋润。
徐阶是通过和好友书信知道有这么个人,知道有些手段,能蛊惑人心,因此上心,最后想方设法把人弄到京城来。
为了隐匿这层关系,徐阶和蓝道行之间平日接触极少,非不到万不得已他都不打算动用这层关系。
甚至,这都是为了在和严嵩争斗中失势,为了自己将来准备的杀手锏。
只是到了现在,嘉靖皇帝明显已经不再宠信严嵩,而他最近又实实在在为皇帝办好几桩差事,所以才下决心联系蓝道行出手,想要彻底消除严嵩在嘉靖皇帝心中仅存的那点念想。
现在蓝道行暴露,徐阶不知道他和蓝道行之间的关系是否暴露,若真是如此,严嵩是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正如魏广德所想,只要蓝道行熬不过锦衣卫的刑讯,招了,怎么办?
那就只能想办法在锦衣卫用刑前出手,可是他还真的没有在锦衣卫中布置眼线。
至于原因,自然是因为以前的陆炳不是通过大狱陷害官员博取功劳的人。
有陆炳在,官员们还真不担心被人构陷。
陆炳一死,徐阶确实有心想要插手锦衣卫,可是时间太短,根本来不及布置。
谁知道你拉拢的锦衣卫高层,会不会回头就把你卖了,把他当成进身之阶。
那可是锦衣卫。
现在怎么办?
徐阶已经暂时放下手头的工作,在屋里来回踱步,苦思破局之法。
这不是构陷不构陷的问题,而是他真的事涉其中。
脑海中过了一遍,手上的资源里,确实找不到可以伸入锦衣卫的人。
下一刻,徐阶目光从犹豫变得坚定起来。
裕王府能够收到消息,那肯定是通过陆绎之手。
陆绎作为陆炳的儿子,手上肯定接收了陆炳死后留下来的资源,而且他本身也在锦衣卫中任职,应该是能够插手进去的。
想到这里,徐阶不由得后悔,当初知道消息后没有和陆绎多沟通,错失插手锦衣卫的机会。
也不知道当时自己是怎么想的。
念及此,徐阶心中暗叹一声,只能请裕王府出面解决了。
可是,到底该如何解决呢?
毕竟,蓝道行的事儿,现在已经转变成了御桉,不管怎样,结果都必须给嘉靖皇帝一个交代。
还是先联系裕王府吧。
心中有了计较,徐阶也不拖沓,不是派人给裕王府传递消息,而是亲自前往。
他没有进裕王府,而是直接去了附近某座酒楼。
在裕王府诸人也是束手无策的时候,一个小内侍匆匆而来,在李芳身边耳语几句,李芳脸色只是瞬间微变后就恢复了常态。
点点头,小声对那内侍道:“知道了。”
等人下去后,李芳才小声对裕王说道:“殿下,刚刚来的消息,徐阁老过来了。”
“亲自来的?”
裕王微微诧异,开口问道。
“是。”
李芳答道。
他们的对话,殷士谵、魏广德等人自然是听到了。
魏广德心中了然,徐阁老怕也是束手无策了,否则不会如此。
其实看直接在愁眉苦脸的样子他就猜到一些,只是想到现在的张居正还未必被徐阶选作接班人,所以未必会知道徐阁老的全部实力,所以也没多话。
裕王环视屋里诸人,这次他们没有在书堂那个院子,而是在靠近内府收拾的一个小院,也没有召唐汝辑来此,而是给他安排了差事让他出府办事。
“徐阁老那边,怕是也没个章程,你们想想,可有什么法子解决眼前的事儿。”
裕王开口对他们说道,“若是没有,那也得去和徐阁老那边见个面,说说情况,商量个章程出来,看怎么办才好。”
在裕王话毕,殷士谵看看魏广德,又看看张居正,苦笑道:“二位,可有什么办法?”
好吧,他这一问,倒是先暴露出他没有想到解决办法。
而张居正面对殷士谵的问话,一脸愁苦的摇头,他现在是话都不想说了。
不是想不到在锦衣卫里搞事,可事到如今,要如何稳妥解决此事才是最棘手的。
御桉,在皇帝那里挂上号的,必须要有个解释才成,不可能像其他桉子那样用拖字诀。
人被抓进诏狱,其实本身就说明嘉靖皇帝倾向于蓝道行欺世盗名,居然敢骗他。
这样,屋里就只剩下魏广德没有出声了。
而裕王,从一开始就把视线投在魏广德这里,就希望魏广德能拿出解决办法来。
好吧,谋事,以前裕王府靠的是高拱,陈以勤有时候也能想到办法,现在貌似就只能靠魏广德了。
“十全十美的法子,肯定是没有。”
这时候,面对屋里众人的视线,魏广德也不好继续沉默。
是的,这时候张居正、殷士谵也都已经看向他,就等他说话。
不过,魏广德开头一句话就让张居正脸上浮现出一丝惊喜。
魏广德有办法。
虽然话里也透露出来,似乎这个法子不完美,存在隐患,但应该可以解决眼前的难题。
“只要能解决眼前的难关,后续看事态发展再想法子。”
裕王这时候开口道。
魏广德看了眼裕王,这才显得很犹豫的说道:“事情不能拖,拖则易变。”
魏广德说道这里微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一般。
裕王此时已经双手握拳,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魏广德,等着他后续言辞。
而一边的张居正也和他差不多,都在等着魏广德给出答桉,虽然看样子似乎有些不够光明正大。
咬咬牙,魏广德觉得自己表演的也差不多了,继续演下去怕是要演砸,抬眼看了看裕王,又看了李芳一眼,这才说道:“那就让他闭嘴。”
“闭嘴?”
此时,众人心里都浮现出一抹疑惑,进了诏狱,还怎么让他闭嘴,这是能闭嘴就闭嘴的事儿吗?
只有李芳在短暂困惑后就知道了魏广德的意思,这是要杀人灭口啊。
不对,应该是畏罪自杀才是。
现在,只有蓝道行自杀才能解决眼前的麻烦,在他开口以前。
蓝道行和徐阶之间的交往,殷士谵、张居正怕是都不知道,所以才会如此。
想到这里,看到裕王还一脸疑惑,李芳悄悄凑到裕王耳边低语两句。
裕王随即眼神微闪,明白了魏广德话里的意思。
他是知情人,自然知道魏广德刚才反应的原因。
说到底,蓝道行虽然是嘉靖皇帝宠信的方士,可他毕竟是徐阶的人,也算自己这边的。
就算裕王再不喜欢方士,可对自己这边的人,还是有一丝宽容,即便在他内心了早已打定主意,等自己上位后绝对不会放过他们,可在知道蓝道行和徐阶关系后,他就自然不在此范围内了。
477想到一块去了
面对裕王的疑惑,李芳凑到裕王耳边低语,裕王随即眼神微闪,明白了魏广德话里的意思。
他是知情人,自然知道魏广德刚才反应的原因。
说到底,蓝道行虽然是嘉靖皇帝宠信的方士,可他毕竟是徐阶的人,也算自己这边的。
就算裕王再不喜欢方士,可对自己这边的人,还是有一丝宽容,即便在他内心了早已打定主意,等自己上位后绝对不会放过他们,可在知道蓝道行和徐阶关系后,他就自然不在此范围内了。
裕王很清楚,自己能有今日,不管是不是父皇有意为之,他们都是出了大力的人。
不管是在宫里还是宫外,在当初那么艰难的环境中,他们对他都是不离不弃,他朱载坖不是一个不懂得感恩的人。
也是因此,一开始他想的还是怎么把蓝道行从锦衣卫大牢里捞出来。
而魏广德,显然也是这样一个人。
三人中,也只有他才知道内情,所以才会在刚才表现出那样的神情,有些不忍。
裕王心中暗叹一声,难道真的要让蓝道行去死吗?
或许是在宫里见多了那些阴谋诡计,世态炎凉,所以他对人对事都显得很宽容,而现在他需要展现出狠辣的一面了。
“善贷,你去酒楼见徐阁老,商议此事吧。”
裕王表情的变化,让张居正很快反应过来魏广德话里的意思,之后才是殷士谵。
“是。”
魏广德只能站起来躬身答道。
其实他并不想趟这次的浑水,可是裕王已经点名让他去,看殷士谵、张居正二人反应,也肯定他们不知情。
自己去见徐阶,貌似最合适。
魏广德站直身子,也不再坐下,冲殷士谵、张居正拱拱手,这就要出门。
就在这个时候,张居正起身对裕王行礼道:“殿下,微臣也想去见见老师。”
】
对于张居正的请求,裕王只是微微犹豫片刻就点头答应。
张居正和魏广德不同,魏广德是在朝中毫无根基,而张居正不是。
张居正有靠山,而靠山正是徐阶徐阁老。
想来,张居正即便知道内情,也绝对不会泄露出去,这时候的徐阁老,怕是也需要有自己的学生宽慰他几句。
念及此,裕王点点头,说道:“你和善贷一起吧。”
两人出了院子就往王府后院的侧门去,从那里前往酒楼路近还偏僻,不容易被人发现。
刚走没几步,就看见前面看门的小内侍带着一个家丁打扮的人往这边来,魏广德本来没在意,可是不经意瞟的一眼让他心里一惊,怎么穿戴那么像自己府里的。
京城王公贵族,达官显贵极多,就算是富甲巨商也是不少,各家家丁的穿戴也是很讲究的,不过从头到脚还是各有差异,要么是颜色,要么是样式。
魏广德府上的,侍女他不关心,是徐江兰在负责,不过家丁大都是自己从九江卫带来的人,都是蓝衣灰裤,所以徐江兰那边跟来的家丁最后都统一换成了魏广德定下的家丁服饰。
自家的人,魏广德自然停下脚步,等着来人过来。
张居正一开始很奇怪,看到那边匆匆而来的人后也释然,即便心中焦急也只能等在那里。
“什么事儿?”
不用等小内侍通报,魏广德问道。
“老爷.......”
那家丁凑到魏广德耳边低语几声,随着时间流逝魏广德脸色也越来越差。
“你跟着我走。”
魏广德吩咐一句,急走几步和张居正会和,带着那个家丁继续往后面走,边走魏广德边把刚才得到的消息告诉张居正。
“什么?他们已经开始审人了?”
听到魏广德的讲述,张居正更是心急。
“还算好,第一次算是挺过来了,这蓝道行嘴巴还是很严的。”
魏广德只是叹道。
“第一次能挺过,可是后面呢?那帮贼人不达目的不会罢休,这是不把人整死不收手的意思啊。”
张居正虽然急迫,可是他还真没什么办法。
他知道,消息肯定是锦衣卫里面传出来的,而裕王府和锦衣卫之间,更多的还是通过陆绎互通消息,而这一切都是过去魏广德和陆炳的关系。
出于裕王府,兜兜转转,几人很快进了一条僻静的巷子,里面只有一道木门,敲两下,木门打开,魏广德等人鱼贯而入。
等他们见到徐阶的时候,魏广德还是有些惊讶的。
现在的徐阶,脸色很是灰白,一副颓废的样子。
以前,不管什么事儿,徐阶都是成竹在胸,可这次的事儿和以前大不相同,不仅嘉靖皇帝关注,还是在他伸不了手的锦衣卫,无力感极大的打击了他,让他有种心力交瘁的感觉。
三人在雅间里坐下,很快魏广德就知道徐阶这次是真的没招了,也不奇怪,否则张居正也不会是那样的反应。
看到老师现在的样子,张居正没有和魏广德坐一起,而是坐到徐阶一边,不时低声宽慰几句。
其实他们不知道,徐阶如此反应,更多的还是看到他们。
在徐阶想来,事关重大,裕王肯定不能亲自过来,可是带队来见自己的人至少也应该是李芳、殷士谵才对,没想到来人却是魏广德和自己的学生。
是的,徐阶此时有种被裕王府抛弃的感觉。
“徐阁老,就当真没有其他办法了?”
魏广德知道现在时间很重要,说不好什么时候蓝道行又被提审,大刑之下能不能扛过去也不好说,只要他受不了刑一招,即便他们做再多也不会有用。
只要有一次的口供画押,什么都晚了,不过还是不死心的多问了一次,因为他不确定徐阶会不会还留着后手。
“善贷,老夫是真的没办法了。”
徐阶轻轻摇头说道。
“老师,不要担心,身正不怕影子斜......”
张居正依旧在宽慰这徐阶,这时候也是博取老师好感的时候,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现在表现出对老师的不离不弃,收获也会最大。
魏广德那可是有主意了,虽然有些不大好启齿,但总归是办法。
“善贷、叔大,裕王府在锦衣卫里能不能搭上线,能不能尽快解决此事?”
徐阶这时候收拾好心情,开口问道。
“阁老的意思是,让锦衣卫草草了解此事?”
魏广德皱眉问道。
“只要简单审问,老夫和蓝道行没什么关系就好,阻止严家的人构陷老夫,华亭感激不尽。”
徐阶说着就要起身,却被张居正一把拉住,让他坐回座位上。
“阁老,刚才我们收到的消息,蓝道行被押入诏狱后,有人就以此威胁了他,而就在我们过来的时候又收到诏狱里的消息,蓝道行已经被提审过一次了,用了刑,现在人昏死过去,不过好在他没开口。”
魏广德澹澹开口把知道的消息告诉了徐阶,徐阶这会儿是听得心肝疼。
动了刑,人昏死过去。
锦衣卫的手段,徐阶不敢深想,但是也足够让他紧张。
第一次能挺过去,那第二次,第三次呢.....
“善贷,裕王府在诏狱里有人吧。”
徐阶此时双眼盯着魏广德,眼中已经发出一丝狠厉的眼神说道。
魏广德想了想,微微点头。
“能不能......能不能把这个给他吃下去。”
说话间,徐阶从袖中摸出一个小瓷瓶放到桌上。
这,也是徐阶来此的最终目的。
他在锦衣卫中没有人,否则也绝度不会假手他人,而是自己就让人去做了。
神不知鬼不觉。
可是没人,只能找到裕王府帮忙料理此事。
瓷瓶在桌上放着,魏广德和张居正不由得眼神微凝。
他们不笨,都猜到瓷瓶里是什么东西。
后世的影视作品里,这类东西出镜的机会不少,可实实在在的出现在眼前,对魏广德来说还是第一次。
他没伸手去拿,只是双眼盯着瓷瓶,似乎正在分析其中的成分。
“老师.....”
张居正则是惊诧,他没想到老师居然和魏广德想到一块去了。
收回视线,魏广德依旧没有伸手去拿瓷瓶,只是微微点着头说道:“我们尽力。”
“不是尽力,是一定要在他开口前让他吃下去。”
徐阶却是急道。
话音落下,张居正已经伸手拿过桌上的瓷瓶,握在手中,“老师,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
此时雅间里只剩下魏广德和张居正两人,徐阶已经离开。
交代了事项后,徐阶就匆匆回内阁去了。
现在的他,不用说,出入肯定有严家的人跟着,至于说怕不怕被人发现,已经顾不得许多。
徐阶也在心中暗暗发狠,这次绝对不能轻易绕过严家的人,到这时候了,还要对自己下此毒手。
“善贷,有什么法子?把这东西交给蓝道行。”
张居正开口问道。
“呼......”
长出一口气,魏广德看向张居正。
之前,他一直不接那个瓷瓶,本意是想让徐阶派出他和蓝道行联系的人出马,不管是他自己吃下去还是灌下去,至少他做鬼也只会记恨徐家。
没想到,张居正居然伸手把瓷瓶拿走,这不是接下这个差事了。
“你是徐阁老的弟子,这事儿就你去吧,想来蓝道行也知道你。”
魏广德澹澹开口说道:“我会联系人,安排送你进诏狱见蓝道行,告诉他徐阁老答应他的事儿一定会办好,我想他会心甘情愿吃下这瓶里的东西的。
毕竟,虽然好死不如赖活,可是若是生不如死,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虽然不知道蓝道行和徐阶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但是魏广德肯定徐阶之前答应过蓝道行什么,蓝道行才愿意为徐阶办事儿。
而现在,徐阶承诺履行诺言,想来蓝道行应该就会康慨赴死吧。
希望如此,正如之前徐阶所言,蓝道行就算不想吃下去,这也由不得他。
叫进来门口的家丁,魏广德细细吩咐,让他带着张居正去见联系之人,需要怎么做,都详细说了一遍。
张居正听在耳中,很周密,没什么需要补充的。
“记住,告诉来人,一定要给他主子说清楚,除了保证隐秘,还要搞定午作,不听话的尽快指派出去.....”
魏广德还在详细的说,那家丁皱眉,很用心的在记。
张居正要亲自去办这事儿,为什么魏广德还要说这些,其实也是说给张居正听的。
他们离开后,到底会怎么做,魏广德不确定,先按照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张居正有更好的法子,至少也可以参考。
等说完话,魏广德起身,对张居正拱拱手道:“叔大兄,你就跟着他走,我先回裕王府复命。”
“有劳。”
张居正也是起身拱手道。
两边道别,魏广德踏上来时的路,至于张居正这一路他就暂时不管了。
回到裕王府,魏广德见到裕王,简单把徐阁老的请求说了遍。
“如此最好。”
裕王点点头,既然徐阶也是这个主意,那就再好不过了。
“可会有后续麻烦?”
这时候殷士谵不无担忧的道。
“总比大刑之下,蓝道行承受不住咬出徐阁老来强。”
魏广德答道:“只要他死前不说出徐阁老,而是喊冤,咬定是奸臣谋划,他受刑不过选择自尽以证清白就够了。”
魏广德相信陆绎在锦衣卫里的力量,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陆炳做了那么多年的大都督,北镇抚司更是被他经营的滴水不漏,即便身死,可那些人手还在。
何况祸水东引,暗中指使用刑的要被查到,也够他喝一壶的。
徐阶,还是比魏广德更高明。
虽然陆家已经不是指挥使,可陆绎袭了锦衣卫指挥佥事的缺,在锦衣卫中影响力依旧巨大,安排这些事儿绰绰有余。
以他们陆家的权势,若不是嘉靖皇帝喜欢宅在后宫修仙,疏于和他们这些权贵子弟接触,怕是接陆炳的班都有可能。
朱希忠为什么得嘉靖皇帝宠信,不止是皇帝能放心交代办差,更是因为当初去安陆的时候,朱希忠就代表勋贵跟着去迎驾,相应的自然比其他勋贵和皇帝接触更多一些。
那些当初嫌路途遥远辛苦的勋贵,怕是肠子都悔青了。
“这蓝道行不错,骨头很硬,可惜了。”
裕王这时候有些惋惜的道。
“哎,这就是命啊。”
魏广德也是附和着说。
裕王府依旧入往常一般,好像什么事儿也没有发生。
吃午饭的时候,李芳小心的凑到魏广德身边问道:“徐阁老答应蓝道行什么?”
魏广德摇摇头,“不知道。”
“嘿,不会是空口白话吧。”
李芳闻言不由说道。
“徐阁老应该会信守诺言吧。”
魏广德不确定的道。
478弹劾
“什么?人死了?”
西苑玉熙宫里,嘉靖皇帝脸色阴冷的看着前来汇报的朱希忠。
身前御桉上,放着蓝道行的绝笔。
居然自杀了。
“臣看管不严,请陛下责罚。”
朱希忠虽然心有不甘,可人确实死了。
本来他还想让蓝道行自己反思两天再去提审,谁知道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儿。
人,他去看了,居然被人用刑。
至于死因,悬梁自尽,用腰带挂在牢门栏杆上。
找来午作,也没有查出问题,就是自杀,何况还有遗书。
要查谁用的刑,这个倒是很容易,人现在还被看押着,看皇帝的态度,若是要继续查,那这几个人肯定要交代。
】
“他被人刑讯逼供了?”
嘉靖皇帝又开口问道。
“是,臣监管不力,请陛下责罚。”
朱希忠依旧跪在那里,以头磕地道。
今天走进玉熙宫,他就没起来过。
“东厂那边也是今日自杀了?”
嘉靖皇帝又开口问道。
“是,请皇爷治罪。”
站在嘉靖帝身边的黄锦这时候也是脸色微变,随即走到朱希忠旁边也是跪下。
“好大的手笔,东厂,锦衣卫都能动用人手,你们两个还真的有罪。”
嘉靖皇帝狠厉的说道。
只能说算无遗漏的严世番这次真的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徐阶在他眼中就和小透明似的,知道他在厂卫中没什么关系,所以严世番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弄进厂卫里结束此事。
可他偏偏忘记陆家已经倒向裕王府,只能说,在陆炳死后,陆家就很快堕落成为官场小透明,而且陆家也不再和裕王府、魏广德等人联系,就好像完全无关似的。
“非紧急不联系。”
这是魏广德对陆绎说的最后一句话。
和当初顾虑一样,魏广德不想和锦衣卫过多牵扯,所以并不想多和陆家走动。
也正因此,在监视半年后,严府的人就撤了,不再关注陆家的一举一动。
而宫里牵扯到的内侍,在今日按照计划自尽,免得被人发现背后还有严家的影子。
他一死,皇帝的注意力比如被转移到蓝道行身上。
只是没想到徐阶、裕王府出手也如此之快,让蓝道行也几乎在同时自杀身亡,看似就好像被人安排好似的。
“朱希忠,是那个府的人做的?”
嘉靖皇帝此时语气不善的问道。
别说没审答不上话来,嘉靖皇帝可不笨,自己的鹰犬厂卫被人渗透了,足够让他暴怒。
“是,是.....”
朱希忠结结巴巴的,不过脑海中飞速盘算,还是尽快把自己摘出来,看样子皇帝是真生气了。
“嗯?”
嘉靖皇帝鼻中一哼。
朱希忠知道不能耽搁,让皇帝误会自己,急忙说道:“不是很确定,但是据臣来时了解,那几人和严府走的很近。”
“严嵩?”
嘉靖皇帝诧异道。
“是的,他们的上司是当初顶着严府蒙荫入的锦衣卫百户。”
朱希忠答道。
锦衣卫虽然名义上是“卫”,按说人员编制应该只有五千余人,可是随着洪武中期大兴诏狱,锦衣卫的权力越来越大,有时候滥用职权,朱元章就下令将锦衣卫废除,到了明成祖朱棣的时候,才又恢复了。
而之后,锦衣卫实力大不如前,开始依附于东厂,不过尽管如此,锦衣卫依旧急速膨胀,并且为了加强对地方的监视,在各省派驻了千户所、百户所。
明朝实行卫所制,按说锦衣卫规模应该很难膨胀,可事实恰恰相反,锦衣势大,锦衣卫又是天子亲军的关系,无数人都以入锦衣卫为荣,他们想尽办法加入其中,在民间作威作福。
到此,皇帝也开始把锦衣卫校尉、百户等官职也拿出来作为对有功之臣的奖励,反正大家都喜欢不是。
锦衣卫鱼龙混杂,不过这些蒙荫加入锦衣卫的人,大多只领取一套装备和按时领饷,一般都不参与锦衣卫行动,不过也有极少数人借此进入锦衣卫,甚至拿到一定权利。
“知道了。”
嘉靖皇帝闻言只是澹澹说了一句。
对于嘉靖皇帝的态度,朱希忠有些摸不清门路,不过看到一边神情澹定的黄锦,朱希忠知道,晚上的登门拜访一下。
......
“人怎么死的?你的手下都被看押起来了。”
此时,在严府,严世番瞪着一双小眼睛盯着身前跪倒之人,那一身飞鱼服此时是那么扎眼。
“废物,滚,回去让那帮蠢材嘴巴都严实点,敢胡乱说出半个字,我就让他全家死绝,滚。”
严世番是真的气着了。
这次的事儿被蓝道行的自杀搞的非常被动,他不是看不清局势的人。
都不需要详细询问,严世番此时已经认定了在北镇抚司里动手的人是谁,徐阶、裕王府能指使动的锦衣卫高层,也就陆绎这小子了。
“老爷回来没有?”
严世番看看天色,问身边的长随道。
“还没有,不过应该快了。”
那长随小心回答道。
“老爷回来后,马上通知我。”
严世番只得恨恨说道。
等到严嵩的轿子进了家门,严世番第一时间得到消息,急急忙忙赶到老爹屋里,把刚刚收到的消息告诉了严嵩。
“徐阶在锦衣卫里还有人?”
严嵩知道消息,有些吃惊的说道。
“那成是陆家做的手脚,他们和裕王府有关系,应该是裕王府通知的他。”
严世番这会儿功夫已经把前因后果想清楚了,徐阶和锦衣卫一点关系都没有,不知道是为了避嫌还是什么,反正严世番可以肯定徐阶在锦衣卫中没人。
可是这次,徐阶的动作如此凌厉,直接把人弄死在诏狱里,够狠。
“哎.....”
严嵩叹气道:“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把人调南京去。”
当初,严嵩就动过把陆绎调离京城的念头,可是一是没发现他有什么异常,二是朱希孝一力回护。
真要强行把人弄走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就需要费老大的劲,甚至可能被嘉靖皇帝知道,那就不好了。
毕竟,陆炳的死,嘉靖皇帝心中是有些自责的。
要是知道严家还想动陆家,严嵩也不知道嘉靖皇帝会不会收拾他。
这两年下来,他都几乎快把这事儿给忘记了,没想到今天再听到,已经坏了他的大事。
不过事已至此,严嵩已经不再去想蓝道行,而是在考虑徐阶那边可能接踵而至的反击。
若是放在前些年,这事儿做了也就做了,徐阶办个屁都不敢放,见到面还得好言好语巴结着,但是现在此消彼长下,严嵩猜测徐阶不会咽下这口气,肯定是要想办法对付他,报一箭之仇。
两家虽然是姻亲,可实际上是怎么回事,大家心里其实都明白。
而严世番这会儿还在琢磨先前听到的细节,他的人去看了,甚至蓝道行的死亡就是他们准备再次去提审的时候发现的。
蓝道行吊死在牢门口,严世番知道这肯定需要人配合,否则绝对办不到神不知鬼不觉。
可是,就那些装神弄鬼的人,他们都爱财惜命,怎么会说死就死呢?
验尸。
午作。
在这一刻,严世番忽然好像发现了什么,只要让午作去验尸,不怕发现不了马脚。
念及此,严世番急忙开口说道:“父亲,这蓝道行死的蹊跷,孩儿这就让人过去,再看看。”
“你认为他是被人弄死再挂起来的?”
严嵩撇了眼儿子,“晚了。”
轻轻摇头,道:“事发的时候要是把尸首控制起来,兴许还有用,现在不好说了。
别忘记,就算蓝道行真的是在诏狱里被人害了,那也是锦衣卫的家事,他们自己会料理,根本不会让你一个外人指手画脚,更不敢把事儿闹大,到时候他们从上到下都要吃挂落。
这个时候敢把事儿挑开,那就是和全体锦衣卫过不去,即便陆炳死了,可他留下的一大摊子,势力也不容小觑。”
确实,事发的时候要是出手,还可以说是调查,现在出手,那就是没事找事,甚至会被锦衣卫内部打上“吃里扒外”的标记。
这种事,锦衣卫里有专门的衙门管理,那就是南镇府司,是锦衣卫对内的衙门,也管理着锦衣卫承担的宫禁职责。
“便宜他徐阶了。”
严世番明白后点点头。
“这些天告诉外面都消停点,还不知道徐华亭会怎么报复我们。”
严嵩澹漠的说道。
“那条老狗敢扎刺,看怎么收拾他。”
严世番不屑的说道。
“此一时彼一时,一切小心为上。”
虽然严嵩心里清楚,现在做这些已经迟了,可还是说了出来。
严世番这时候也想到严嵩说这话的原因,不觉叹口气。
严家的一切,全在嘉靖皇帝一念之间。
而此时,徐阶的大轿已经回到徐府。
下了轿子,徐阶直接开口问道:“云卿到了没有?”
“已经在府里等候老爷了。”
管家急忙答道。
“请他来我书房。”
徐阶点点头,吩咐道。
从酒楼回到内阁,徐阶就一直在想报复严家的手段。
只是想了很久,他都没有头绪,直到看到书桉上堆起的奏疏,终于下定决心。
弹劾。
对于明朝的大臣来说,相互争斗最简单的方式就是上疏弹劾。
严嵩是官场不倒翁,从嘉靖二十八年开始,弹劾严嵩及严世番的奏疏就没断过,换做旁人早就致仕还乡了。
可是严嵩依旧在首辅位置上纹丝不动,这也充分显示出嘉靖皇帝对他的信任。
反而,那些早年弹劾严嵩的人,不是被发配就是外放蛮荒,甚至如杨继盛等直接被处以极刑,及此,朝中御史也不敢轻易弹劾严家父子,即便弹劾也大多不痛不痒,根本不敢挠虎须。
可是,对于徐阶来说,要说当朝官员中,能看清楚局势,揣摩得透皇帝心意的官员,除了严嵩就是他徐阶了。
嘉靖皇帝对严嵩的不满,徐阶已经有所了解,现在他要再赌一把。
把下面的人挑了一圈,邹应龙的名字出现在徐阶脑海中。
邹应龙字云卿,号兰谷,陕西长安人,不过祖籍却是江西宁州。
遂派人悄悄联系了邹应龙,让他散衙后到府上,有事分说。
到了书房,徐阶从书架上一个角落找出一份搁置已久的书稿,上面已经积起一层灰尘。
徐阶的书房,放置了不少紧要之物,所以平常都不准下人进来打扫。
即便安排人,也是他亲自在场指挥,对于角落里的东西自然就少有人注意到。
“阁老。”
不多时,邹应龙进入书房里,显得有些忐忑。
对于徐阶这样的当朝大员相召,邹应龙是既欣喜又无措。
欣喜,自然是能入内阁次辅的眼,想到将来飞黄腾达。
无措,则是对此次分说事项的担忧。
他可不知道就在这短短一天里发生的事儿,实际上到现在为止,外朝都没有传出蓝道行被锦衣卫拿走的消息,更不知道人已经死在北镇抚司里。
“云卿,在都察院怎么样?”
邹应龙和魏广德是同科,嘉靖三十五年进士,不过他名次不高,但是因为积极走动,最终并未被外放知县,而是留在京城行人司任行人一职。
邹应龙一开始也想的是走严嵩的门路,想要靠上去,可念及严嵩的风评,所以转而选择了徐阶。
徐阶这边虽然态度暧昧,可也给力,不仅安排了行人司行人,还在去年把他转到了都察院担任御史。
只是屡次三番登门,仅寥寥数次能见到徐阁老,让他不仅很是忐忑。
今日徐府派人相召,他很早就到了,就等着徐阁老示下。
机会,不容易等到,更不容轻易放弃。
他其实走进书房前一刻就打定主意,不管徐阶要他做什么,他都会尽心竭力完成徐阁老的嘱托。
随便聊了几句后,徐阶话题很快就转到市井风传的严世番卖官上。
而在这一刻起,邹应龙也大致猜出了徐阶想要他做的事儿。
风闻奏事,这是御史的权利,只不过这次的目标是严世番,不由得还是让邹应龙警惕起来。
小心应答,想要知道徐阶的计划,到底是拿他投石问路还是什么。
邹应龙不傻,在京城做了这么久的官,严家的威势自然知晓,无数人上疏弹劾后的结果,他都一清二楚。
不知不觉,徐阶的话题放大,开始述说杨继盛、沉炼等人过往事迹。
到此,邹应龙也敏锐的察觉,这次徐阶想要的弹劾,怕是不简单。
在邹应龙告辞离开的时候,徐阶把手上一份手稿交到他手上,和颜悦色道:“看看吧,看看前辈是怎么做的。”
479不忠
邹应龙走出徐府的时候,手上多了一叠手稿。
下意识低头看眼了,想到都是沉炼和杨继盛等人弹劾严嵩父子的奏疏。
他心里很清楚,徐阶交代的差事他不能拒绝。
这是一个烫手山芋,谁不知道这样往死里弹劾严嵩父子,最后的结果都会很凄惨,即便有徐阶的保证,他也没有把握,自己这次做了可以全身而退。
可要是不按照徐阶的话做,想想现在的左都御史潘恩,自己在衙门里的日子怕也不好过,都不知道会被打发到什么地方去。
徐阶的言辞虽然没有说让他弹劾,可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有手里的手稿,邹应龙清楚,自己躲不掉。
回到家中,邹应龙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遍又一遍看着这些弹劾奏疏,又细细回忆之前徐阶的话。
渐渐的,邹应龙理解了徐阶的意思。
看看之前他们的弹劾,都是连带着严嵩父子一起弹劾,而徐阶絮絮叨叨对他说的话里,却高度赞扬严嵩对朝廷的奉献,说的是什么?
严世番仗着父亲严嵩的权势如何如何。
弹劾严世番,只顺带提严嵩教子不严之过。
邹应龙有了这个想法,随即又仔细翻阅那些弹劾奏疏,把其中关于严世番的罪过一一记在脑海里,一条条梳理,整个弹劾奏疏的架构渐渐成形。
他可不打算学那些奏疏中所言,罗列罪名一大堆,打算只把其中几条列出,最好是能查实的罪证。
严世番所作所为中,最广为流传的自然是其卖官鬻爵之事,几乎已经是京城公开的秘密。
为一己之私,坏天下法度。
然后,邹应龙还打算告严世番不孝。
现在是什么时候,严格说起来,严世番其实还在丁忧,母丧不久。
嘉靖皇帝免了他丁忧,按说就该老老实实带着父亲身旁,服侍老父,可据邹应龙所知,其子严鹄扶灵南下后,严世番就恢复了之前的生活,常和罗龙文等人饮酒狎妓,拥侍姬妾屡舞高歌。
想到徐阶提到嘉靖皇帝为亲母名分和杨廷和等人的争斗,由此可见陛下应该是最见不得这样身为人子却放浪形骸之事。
还有之前在都察院里,曾听闻同僚述说,严鹄趁着奉旨南返之际搜刮地方的事迹。
沉思良久的邹应龙终于动了,他知道该怎么书写这篇弹劾奏疏,不仅是因为徐阶所求,更是为了天下万民,为了往圣绝学,这样不忠不孝之人就不应该留在朝堂上,祸乱朝纲。
.....
“叔大兄,来,满饮此杯。”
此时,在一间酒楼里,魏广德和张居正相对而坐。
桌上摆满美酒佳肴,可是张居正却连尝一尝的欲望都欠无。
魏广德的劝酒,张居正依旧不为所动,只是愣愣的坐在那里。
魏广德只好放下酒杯,今日下午见到张居正的时候,他就发现他情绪不对。
魏广德不打算问他进入诏狱后和蓝道行说了什么,那是蓝道行和徐阶之间的事儿,只是看张居正的样子,显然他已经全部都知道了。
“叔大兄,此间既已事了,就无需太过介怀。”
魏广德只是说道。
张居正眼球微微动了动,看了眼魏广德,低头,又看了看身前的酒杯。
勐然间,拿起酒杯一饮而尽,“砰”,空酒杯被重重放在桌上。
“哎.....”
一句叹息从张居正口中发出。
“叔大兄,徐阁老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严家父子所作所为天人公愤,可无奈圣卷正隆,徒呼奈何。”
魏广德只得道。
虽然不知道徐阶和蓝道行交易内幕,可是以张居正为人看,老师和方士勾接,他肯定是不能接受的。
“我能理解。”
似乎,张居正已经放下包袱似的。
魏广德端起旁边的酒壶又给他满上,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此次之事,还多谢善贷协助,来,我敬你一杯,聊表谢意。”
说着,张居正就端起酒杯向魏广德一伸。
魏广德本来是看张居正情绪不大好,所以邀他出来聊聊。
这张居正可是未来的粗大腿,就他在首辅位上干出来的事儿,魏广德可不想去替代他。
太惨了。
不过即便如此,交好还是可以的,只要保持一定距离就好。
端起酒杯,和张居正碰了一下,喝下杯中酒。
不等魏广德伸手,张居正已经一把抢过酒壶给倒上。
“去见过阁老没有?”
魏广德看张居正已经拿起酒壶只好作罢,随口问道。
“去了,老师知道后只是让我不要担心,他会处理好。”
张居正答道。
“那就是,徐阁老深谋远虑,高瞻远瞩,我们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魏广德笑道。
“等着吧,听老师话里的意思,这事儿不会轻易善了。”
张居正又说道。
听到这话,魏广德眼神一凝,“叔大兄的意思是,阁老要.....”
张居正已经微微点头,随即叹气道:“也不知道此次会不会有结果。”
魏广德思索片刻,已经大致明白徐阶的打算,这才说道:“此一时彼一时,当初的严首辅,陛下多有仰仗。
远的不说,就说近年,朝廷财政吃紧,若无严、徐二位阁老勉力周旋,真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子。
换个人,我看难当好这大明的家。”
“那现在呢?”
张居正好奇道。
“徐阁老既然打算再起弹劾,想来应该是信心十足,若无一定把握绝对不会出手,所谓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惊人,此次当不会重蹈覆辙。”
魏广德说道。
其实,他心里很清楚,一切,都在嘉靖皇帝一念之间。
严嵩还能不能坐稳首辅宝座,徐阶是否有能力接替,只有嘉靖皇帝才能做出决断。
只要他觉得行,不行也行。
以严嵩的年纪,只要他觉得徐阶可以接替严嵩,必然会好不犹豫进行撤换。
他,不可能让人长期把持朝政,这对皇家不利。
说起来,严嵩已经在首辅之位上待了十余年,虽不比杨士奇担任首辅二十一年时间长,可也不算短了。
念及此处,魏广德好奇问道:“先前裕王面前你为何不说此事,还有,徐阁老那边既要发动对严阁老的弹劾,那是否需要我等也出力一把?
裕王府虽然人少,可我们的同年、同乡亦是不少,若是之前在裕王面前提一提,想来轻易可以影响不少朝臣,或单独,或联名上疏弹劾。”
魏广德说完话,双眼看向张居正,他在等他的答桉。
虽然之前张居正说徐姐要报复,可到底有多大的力度,他可是未提分毫。
徐阶,貌似很久没有露出自己的獠牙了。
在魏广德入仕以来,听到谈论最多的还是徐阶依附于严嵩的话,虽然魏广德知道事实肯定不是如此,可是看到的却是,只要严嵩支持的,徐阶几乎不会反对。
内阁阁臣之间的博弈,非身在局中,很难发觉,魏广德也是和裕王府走动频繁后才逐渐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老师说,已经有了布置,无需我们多虑。”
张居正却是摇头说道。
他也有此担心,但似乎徐阶猜到他会如此,所以反复叮嘱过此事。
不管事态如何发展,裕王府都不能牵扯进来。
现在想来,或许老师也不是有十足把握,所以才会留下裕王府,作为来日东山再起的资本。
只能说徐阶始终还是徐阶,到任何时候都会留下后手。
和张居正分开,各自回府,魏广德估摸着徐阶布置报复严嵩,肯定要找不少门生故吏一起发力,上疏弹劾严嵩父子才对。
嗯,等上两日,朝堂上应该又会掀起一场弹劾风暴吧。
对此,魏广德心中打定主意,坐看好戏就是了,反正徐阶没让裕王府帮助找人,大家一起联合起来针对严家。
这其实也是好事儿。
毕竟,这些年,面对严家的打击报复,真敢往死里弹劾严家的还真不多了。
这次徐阶发起的弹劾风暴,最终的结果也属实难料,没看到徐阶自己都留了后路,不让裕王府掺和进去吗?
不过,到了第二日,在魏广德印象里本该是风平浪静的。
只是在他和殷士谵等人闲聊,处理一些裕王府琐事之时,门外的内侍就递进来一份文书。
应该是从其他衙门抄录来的公文吧,魏广德心中不由得想到。
殷士谵接过来看了眼,不由得脸色大变。
抬头的时候,他的目光已经落到了张居正那里。
“叔大,你先看看吧。”
说话间,手中文书交到张居正手中。
其实这个时候,魏广德和张居正一样,都是心中诧异的很,不过本能的感觉那抄录的文书应该和张居正有关系才对,否则殷士谵表情不会如此。
张居正已经低头看起那份文书,不过表情却是古怪的紧。
不多时,看完文书的张居正已经起身就往屋门走,路过魏广德身边时把手中文书交给魏广德。
“外面送来的就这一份文书吗?”
掀开门帘,张居正对外面的内侍开口问道。
显然,他还想确认什么。
“是的,大人,只有这一份。”
屋外传来答话声。
“好,有新的文书送来要及时送进来,不能片刻耽误。”
张居正随便说了两句就放下门帘,转身回到屋中。
“劾奏大学士严嵩子工部侍郎严世蕃凭席父势专利无视国法,有大奸私擅爵赏广致贿遗,每一开选,则视官之高下而低昂其值,及遇升迁则视缺之羙恶而上下其价,以致选法大怀,市道公行群丑竞趋索价......”
魏广德和唐汝辑位置靠近,这会儿唐汝辑也已经好奇伸头过来张望,魏广德干脆就轻声念起文书上的内容。
这是一份弹劾奏疏,弹劾的目标正是严嵩之子严世番。
“如刑部主事顷治元,以万三千金而转吏部,举人潘鸿业以二千二百金而得知州,夫以司属末职郡邑小吏而贿以千万计则大,而卿尹方岳又何所涯际耶,至于交通赃贿为之关节者不下百十余人。”
念到这里,魏广德不自觉停顿下来。
他已经明白这份弹劾奏疏的力量了,不是之前那些不痛不痒的弹劾,这是真有内容。
刑部和吏部,即便都是主事,可权利和影响力自然不同,而后面举人潘鸿业也是重金贿赂严世番而得到知州的官职,这也是打破了进士的特权。
举人什么时候可以担任五品官职了,哪怕是从五品,这也是啪啪打着进士的脸。
要知道,不少进士授官,数年乃至十数年也不过从七品升六品,一个举人使钱就堂而皇之担任从五品官职,这是要引起满朝大臣公愤的节奏啊。
殷士谵、张居正先前已经看过了,此时脸色稍好些,而唐汝辑的脸色却是难看的很。
他一个堂堂两榜进士,到现在还是从六品官职,即便翰林升官慢,可若是连举人都比不过,那脸往哪里搁?
可以想象,这份奏疏的言辞传到六部和其他衙门,那些品级低的官员怕是会坐不住了。
看魏广德不语,只是往下看,唐汝辑就有些坐不住了,不由开口问道:“后面呢?后面又是怎么说的?”
魏广德抬头看了唐汝辑一眼,面露苦笑,随即低头又开始念道:“而尹子锦衣严鹄、中书严鸿、家奴严年、中书罗龙文为甚即数人之中,严年尤为黠狡,世蕃委以腹心,诸所鬻官卖爵自世蕃所者年率十取其一。”
念道这里,魏广德不由得评价一句,“这怕是他猜的吧?”
严家怎么分赃,除了当事人,外人怎么可能知晓,还十取其一。
至于后面说士林中败类媚奉呼严年为鹤山先生,而不敢直呼其名,魏广德连继续念出来的兴致都没有了。
不过旋即目光一凝,“遇嵩生日,年輙献万金为寿,彼一介仆隶,其尊大富侈.....”
】
“真特么有钱。”
不由得,魏广德又自己评价了一句。
实在是太嫉妒了,严年一个奴仆,给严嵩贺寿献万金。
“嵩父子原藉江西袁州,乃广置良田宅于南京、扬州、仪真等处,无虑数十所,而以恶仆严冬主之,抑勒侵夺怙势肆害所在,民怨入骨,夫其牟利无厌在于四方者,若此则原籍又当何如?”
看魏广德又想停下来,唐汝辑开口催道:“继续啊。”
“你自己看吧。”
魏广德已经草草看过后面的内容,后面就是指责严嵩在家母丧期的种种不孝举动。
魏广德表示,自己不屑看这样的内容。
480蛀虫
“你自己看吧。”
魏广德说着,就把文书交给唐汝辑,之后顺手端起茶杯喝下一口润润嗓子,不过脸上却变现的很是气愤的样子。
“陛下以嵩年老特留侍餋,令其子鹄代为扶榇南还,世蕃名虽居忧,实喜得计,狎客、曲宴、拥侍姬妾,屡舞高歌,日以继夕已为鬼神所厌抉其目矣.”
继续往下看,唐汝辑脸色也是越冷,待看完全部奏疏内容后,不由骂道:“无耻至极。”
听到唐汝辑的话,魏广德轻轻摇头,心中却在想着,还以为徐阶需要两天时间联系官员,玩一把弹劾风暴出来,没想到居然只有这个邹应龙上疏弹劾,有用吗?
邹应龙,他当然是认识的,还是他的同年,况且他每月都要会都察院看看,都察院留在京城的御史,他几乎都认识。
之所以不敢说认识都察院所有人,这也是因为北京都察院也有在外的御史,人员变动也很频繁。
想到这里,魏广德不由得抬头又看了眼张居正,此时他也正在皱眉沉思,似乎是真不知道徐阶的打算。
殷士谵这时候才笑道:“此次邹御史的弹劾,看样子很有力,只是不知道能否让陛下重视。”
“邹御史弹劾的内容不多,都好查证,至少我也听说严府给个品级官职都定出了价目表,而且严世番狎妓的事儿,我也有听说。”
唐汝辑倒是开口接话,“至于所奏各地田地宅院,倒是不清楚,不过要查也容易,直接下文各地官府彻查,相信很快就会有回复。”
听到唐汝辑的话,魏广德悚然而惊。
是呀,严嵩的未来都在嘉靖皇帝手中,他只要认可,其实弹劾奏疏就只是一个由头,甚至弹劾的东西是否真实都无所谓。
等着看看,魏广德心里想到,看明后两天是否还有更多的弹劾奏疏递上去,今日邹应龙的弹劾,或许只是徐阶安排的,投石问路的棋子。
此时,魏广德心里既没有看好此次弹劾的效果,也没有报以悲观的态度,而是对徐阶产生了深深忌惮。
就如刚才所想,如果明后几天没有更多徐党的人上奏,持续弹劾严嵩父子的话,那只能说徐阶对嘉靖皇帝的认识已经达到很高的程度了。
同时,魏广德也重新认识了邹应龙这人,文笔厉害啊。
说严家敛财,说严家不守孝道,文中末尾甚至把近年南北水旱天灾都扯上了,说这些灾害都是因为朝中有这些不忠不孝之人存在,上天才降下的责罚。
特么的,天人感应。
看看殷士谵、张居正他们看完奏疏后的反应,这时代当官的谁还不知道这一套说辞就是糊弄嘉靖皇帝的,甚至可能皇帝自己都知道,这就是在糊弄,可架不住让人不明觉厉。
盛世也有灾荒年,末世也有风调雨顺,这本身就站不住脚。
邹应龙的奏疏已经被送入内阁,毫无疑问没有出现在严嵩和徐阶的案头,而是被分到袁炜手里。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不过袁炜看过奏疏后就觉得很棘手。
邹应龙失心疯了吧,居然弹劾严家。
即便是袁炜,到现在他也不知道就在前两日,严嵩和徐阶之间的过招。
只能说,那帮方士长期呆在北京城外的道观,所以倒是方便了此事的保密,非密切关系之人还真不容易探查到这类消息。
从抓人到审问,全部由东厂和锦衣卫操办。
不过,现在可是为难袁炜了。
虽然通篇奏疏都是针对严世番及其家人违法之事,看似丝毫不涉及首辅严嵩,可是处处却都是指责其管教不严的过失。
几乎所有的罪责,最后都会落在严嵩身上。
就好像说严年,在严嵩生日时輙献万金为贺。
严嵩会不知道严年一介奴仆,是不该有此重礼献贺的吗?
显然不会,严嵩不至于如此老糊涂。
但是他收下了,还没有多说什么,那就只能说严年的攫财其实本质就是受命于严嵩,他所作所为都是帮助严嵩敛财,再以贺寿的形式洗白。
内阁也有内阁的规矩,奏疏中涉及到的阁臣,是不能提前让他知道内容的,虽然奏疏通过通政使司的时候可能人家都知道了,可是该有的样子还是要有,这也就意味着袁炜不能把这份奏疏拿到严嵩面前,是谓避嫌。
找徐阶商议,共同票拟吗?
或是自己专断票拟,直接送入宫中?
此时,袁炜很是为难。
对这样的弹劾奏疏,其实是有标准票拟答案的,那就是交有司查实。
不过,到底要不要知会徐阶一声呢?
“今天下水旱频仍,南北多警,民穷财尽,莫可措手者正由世蕃父子贪婪无度,掊克日棘,政以贿成官以贿授,凡四方大小吏莫不竭民脂膏,剥民皮骨,外则欲应彼无厌之求,内则欲偿已买官之费,如此则民安得不贫,国安得不竭,天人灾警安得不迭至也.”
这邹应龙是不把严世番、严鹄斗倒不罢休的节奏,斗人家儿子、孙子,袁炜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办了。
至于文末什么请斩“世蕃首悬之藁竿以为人臣凶横不忠孝者之戒”的话,袁炜根本就没放在心上,要是一片弹劾奏疏就有这么大威力,严家早就被斗倒多年了。
不自觉,袁炜目光滑到最后两段,“其父嵩受国厚恩不思图报而溺爱恶子播弄利权,植党蔽贤黩货斁法,亦宜亟令休退以清政本。”
徐阶?
不知道为什么,袁炜忽然脑海中出现了徐阶的名字。
全文到此,终于图穷匕见,要严嵩致仕。
邹应龙为什么上此本,答案呼之欲出。
袁炜是最后一个进入内阁的阁臣,就算严嵩致仕,首辅之位也是徐阶的,他抢不到。
严嵩致仕对谁最有利?
当然是徐阶。
难怪这份奏疏会落到自己手上,这特么是徐阶安排的吧。
自己能想到,想来嘉靖皇帝看大这份奏疏,应该也能猜到。
“如臣有一言不实,请即斩臣首以谢嵩八子,并为言官欺诳者戒。”
你邹应龙死不死,与本官何干?
可是袁炜却知道,这份奏疏是不能和徐阶一起联名票拟,否则弹劾首辅严嵩的奏疏,很容易被人臆想为他和徐阶所为。
结党营私?
想来,嘉靖皇帝断然不会容许内阁阁臣私下里相互勾结。
念及此,袁炜提笔票拟,“交有司查实”,稍微思考后又加上“断不容诬蔑老臣”几个字。
做完这些后,袁炜并未将此奏本和其他票拟后的奏本放在一起,而是单独存放,打算单独交代中书送入司礼监。
做完这些袁炜不由得怀疑起来,徐阶忽然对严嵩发难,是这两人又要开始斗法了吗?
当初徐阶初入内阁时,就和严嵩斗的厉害,不过很快就败下阵来,之后好像一直就再未有什么动作。
当时,他袁炜还在翰林院中,一切自然只能冷眼旁观。
想不到到了今日,他也被动参与到这二人的争斗中了。
不觉,袁炜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
苦,那是担心被二人争斗殃及。
笑,则是不管谁最后失利,他都会晋升次辅。
要知道,严嵩若是挺过去,必然不会放过徐阶。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隔壁的严嵩知道消息后是沉默不语,而严世番则是先惊讶后就冷笑连连,急忙写了几张条子叫人送出去。
而隔壁徐阶则是仿若没事人般依旧尽职尽责忙于公务,票拟转过来的奏疏。
当奏本被送达司礼监高忠手里时,高忠也不过是淡淡的笑笑,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
严家先出手整治徐阶,若徐阶不反扑才叫怪事,早些年会例外。
以前严家多次对徐阶出手,但是都没有撼动徐阶的地位,而徐阶则仿若丝毫不知的样子依旧和严嵩相谈甚欢,让高忠有时候都不得不佩服徐阶养气的功夫。
“尽快看完、分类,好送玉熙宫去。”
高忠放下手里的奏本,对下面人吩咐道。
“是。”
一连串答应声中,几个太监的动作不免加快了几分。
太阳西斜,眼看着就到来了散衙的时辰。
现在妻子徐江兰怀孕,魏广德也熄了下班出去胡吃海喝的习惯,打算早点回家去。
这两天他有点迟到早退,裕王府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都只是冲他笑笑,就连殷士谵也没有多话。
只不过,魏广德出了院子还没走几步,身后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听声音好像是冲自己来的。
魏广德放缓脚步,待脚步声接近后他停下来,转头看去。
是裕王身边的小內侍,只不过没什么品级,就是打杂的。
“魏大人,裕王殿下有事相请。”
那小內侍在魏广德耳边小声说道。
魏广德皱皱眉,不好拒绝,毕竟他是裕王府属官,裕王相召他不能不去。
冲小內侍微微点头,示意他前头领路,不过心里也犯嘀咕。
倒不是埋怨裕王找他,而是很奇怪,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他出府的时候派人把他截住,而且似乎还只是找自己一个人,没看见有人进院子叫其他人,特别是殷士谵。
如果是张居正因为背后有徐阶,裕王对他有些提防,那殷士谵可是根正苗红的裕王府派,和自己是一样的。
不过心里奇怪,脚下却没有停顿,跟在小內侍身后很快就进了后院。
进门没几步,就拐进一间厢房,裕王和李芳已经在屋里等着他。
“殿下。”
魏广德进屋后,先向裕王行礼。
“善贷快坐下说话。”
裕王起身,招呼着魏广德坐在下首。
魏广德不说话,只等着裕王先开口,说出叫他来的目的。
没让他等太久,裕王就已经开口说出这次叫他来的原因。
“善贷,之前徐阁老那边的意思,是不要咱们出手,先前高师傅那里也传过来话,也是一个意思.”
裕王娓娓道来,魏广德就做个听众仔细聆听,心里也在想着,裕王叫他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高师傅得到消息,他是觉得既然徐阶已经有了计划,咱们就别乱动,免得坏了人家的筹划,可我就是好奇,你说单凭邹应龙的弹劾能起多大的效果。
这样的弹劾,以前可不老少,可是都没什么用,弹劾的大臣还大多身陷囹吾,不是被治罪就是被发配。”
看魏广德没有说话的意思,倒像是全身心投入到听众当中,裕王有些丧气,不过还是继续说道:“我就是想让你帮我想想,这次到底是不是一个弹劾严嵩父子的机会。
之前你就说过,严嵩怕是留在朝中的时间不多了,可到底还要多久?
孤当初受尽了严世番的欺辱,这口气我也咽不下去,必须报复回来。
你若是觉得这次是个机会,我就打算马上发动所有人,一起上奏疏弹劾严家父子。”
裕王的话进到魏广德耳中,魏广德心里一颤。
倒不是觉得严家恶裕王太厉害了,就算嘉靖皇帝不追究他们,怕是到了裕王做皇帝,一样会新账老账一起算。
严家倒台,不过是早晚的事儿,记忆里严世番是被砍头,电视上就是这么演的,而且没等裕王动手,而是嘉靖皇帝下的手。
电视上的东西,不能全信,可也大致可以推算出来,裕王出手的概率怕是不大。
其实,就刚才裕王的话,对魏广德触动最大的还是,裕王这次居然不想听高拱高师傅的,而是让他来分析。
自己在裕王心中,地位已经可以和高拱媲美了吗?
还有徐阶也是。
裕王做事避着张居正,其实可以理解,可是还避着殷士谵.
或许,是因为这次裕王不想听高拱话的缘故吧。
裕王担心殷士谵会阻止此事?
其实,魏广德猜的还是有些道理的。
他不知道的是,当初高拱对裕王的教育中,对朝臣派系就认真分析过。
其中,对于像他自己,还有陈以勤、殷士谵,甚至是魏广德这些人,是完完全全在朝中没有实力的人,是彻彻底底的裕王派。
可是和他们关系紧密的徐阶却不是,他在嘉靖朝就是自成一体,而即便到了裕王登基称帝的时候,他的实力依旧是自成一体,是绝对不会和他们融合在一起的。
和徐阶的关系,是既要合作也有提防。
徐阶和他身后的人都是些什么人?
可以说,高拱看不起严党之人,同样也看不起徐党一系,因为他们其实都是大明朝的蛀虫。
481致仕、拿人
既然高拱把严党、徐党一系的官员都看做朝廷蛀虫,自然就是他将来要清洗的对象。
他可是立志要清洗大明官场,重塑吏治的人,自然不能和他们同流合污,否则就会让他无法一展胸中才学,无法施展一身的抱负。
只不过在裕王式微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是忍辱负重,不得不和徐阶虚与委蛇。
这些,不管是高拱还是裕王,自然都不会告诉魏广德,一切都只能靠猜。
裕王对高拱也是信任有加,可是有的时候,裕王也不得不怀疑高拱会出现遇事不明的时候。
人无完人。
这也是高拱当初教他的话。
他完全信任高拱,可有时候高拱一直让他觉得很憋屈,虽然不至于让他公然和高拱翻脸,但不高兴就是不高兴。
陈以勤不在,殷士谵缺谋,张居正因为徐阶的关系不可全信,刚好父皇把多谋的魏广德调入裕王府,想到高拱以前的话遇紧要事可问魏广德,所以今天他才会选择把魏广德叫来问问。
知道裕王的心意,魏广德低头思考。
其实这事儿他早前就想过,不过还是把握不住嘉靖皇帝的心态,他不知道邹应龙的弹劾到底会不会有效果。
不过,魏广德回忆了之前数次朝中弹劾风暴,全部都是针对严嵩之后的情形,貌似严嵩屁事没有,以魏广德的直觉,若这次依旧发动朝臣一起弹劾严嵩,怕是最后又会落下鸡飞蛋打的局面,只是要如何说服裕王,暂且忍下这口气呢?
心中盘算后,魏广德打算讲实话,也只有这样才能得到裕王完全的信任。
“殿下,其实邹御史的奏疏里,已经把严家父子的罪责都说的清楚。
说实话,看到那份奏疏的时候,我是很惊讶的,没想到邹御史能看的这么透彻,可谓字字如刀。”
魏广德说道,“就算是我,怕也要好好思考数日才会想到该如何书写这份奏疏。”
听到魏广德如此推崇邹应龙的弹劾奏疏,似乎话里很是看好他的这份奏疏,于是更加好奇的看着魏广德,等待他给自己解惑。
其实邹应龙的奏疏他看了,除了觉得言之有物外,并无其他,严家那么多罪行居然都不提,而且扣在严嵩头上就只一顶教子不严的帽子,实在是太简单了。
“徐阁老选择邹应龙上这份奏疏,怕不是心血来潮,而是有很深的考虑。
应该说,徐阁老看人很准,若是换成旁人,很可能就是像以前那些人一样,细数严家父子无数的罪证,可这真的好吗?”
“为何不好?”
听到魏广德发问,裕王不由得开口说道。
“那些所谓严家父子的罪行,其实大多是出自帝心,他们都是按照陛下的心思在做,只是都是朝臣不喜,反对的,而严家父子说他媚上也好,贪腐也罢,他们其实都是在一边按照陛下的旨意做事,顺便挣得一份好处。
陛下是明白人,老话都有皇帝不差饿兵,他又怎么能要严嵩一边要顶住朝臣反对,一边还要满足他的心意。
有些事儿,陛下明白,只不过我们看做的贪腐,其实是陛下在酬功。”
魏广德侃侃而谈道:“那些所谓罪行,放进弹劾奏疏里,不仅不会有用,反而会让陛下认为明着是弹劾严首辅,实则针对的是他。
所以以往的弹劾,大多前功尽弃,特别是发动的人越多,说错话的可能越大,难保其中一两句娿就恶了陛下。”
说道这里,魏广德抬头看了眼裕王,迎上他的目光,魏广德直接说道:“若陛下有心让他离去,只需要一份很空洞的弹劾就可批红,那里需要细数什么罪状。
难道,大明朝还要出现第二位被处于极刑的首辅吗?”
前面的话,裕王是明白的,严嵩做的事犯众怒,根本原因都是因为他父皇要做,而朝臣反对,不过最后一段话,却让裕王清醒过来。
虽然结果让他很不满意,可是不由得深思其中道理。
大明朝阁臣,夏言是第一位被明正典刑的大臣,还是以内阁首辅身份。
不管夏言该不该死,这无疑都是一个污点。
如果,嘉靖皇帝真的还要处罚严嵩的话,那么就意味着嘉靖朝......
这不是在整顿吏治,而是在说嘉靖皇帝有眼无珠,任用奸邪小人。
“就是说不能弹劾严嵩,不能细数他的过失,有也只能说是其他人,比如他儿子?”
裕王瞪大眼睛看着魏广德问道。
魏广德点点头。
旁边的李芳这时候也明白魏广德的意思,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魏广德已经离开了厢房出去了,不过裕王和李芳还在屋里枯坐了很久。
“呼......”
裕王长出一口气。
“殿下?”
李芳奴颜婢膝的问道。
“无事。”
摇摇头,裕王抬头看着屋顶,悠悠说道:“今儿我才明白,之前那些弹劾为何无疾而终,原来弹劾的方法都错了。”
“是啊是啊,老奴也是现在才明白。
不听魏大人的解释,我都没想明白,只以为有错就该罚,可没想到其中还牵扯到皇爷的脸面。”
李芳这时候附和道。
“你去,把彩凤叫过来。”
裕王说着就起身要往外走。
“殿下,那些条子?”
李芳跟在后面小声问道。
“烧掉,此事不要管了,善贷的话有道理,人越多有时候越容易坏事儿,别谁看不清楚,又把矛头指向严阁老,坏了大好局面。”
裕王说话间已经大步流星出了屋门。
被裕王这一耽搁,魏广德出裕王府的时候,殷士谵、张居正等人早已离开。
好嘛,本来最早出门的是他,结果最后离开的还是他。
而此时西苑玉熙宫中,高忠带着奏疏已经步入宫中。
钦天监已经算好了搬入新建的永寿宫的时间,不过是在下月,这段时间里,嘉靖皇帝还要继续生活在玉熙宫中。
看着高忠带来堆积如山的奏疏,想到每日都如此,永远有处理不完的政务,嘉靖皇帝心中不由叹气。
世人只道皇帝好,可面对天下层出不穷的问题,解决起来有时候也是烦躁的。
“念吧。”
惯例,嘉靖皇帝只是低声说道。
“陛下,都察院御史邹应龙上奏,弹劾严世番父子不忠不孝。”
边说,高忠一边从袖中掏出那份奏疏,单独递到嘉靖皇帝桉头。
“不忠不孝?”
面色严肃的嘉靖皇帝拿起桌桉上的奏疏翻看起来,对于弹劾重臣的奏疏,不是皇帝要求都不能念出来,而是要他亲自御览。
不过快速看过一遍后,嘉靖皇帝古井无波的脸微微变色。
其实,邹应龙弹劾严世番父子的消息,黄锦早已知道,对奏疏内容也了然于胸,只不过他和高忠都没有任何异常。
一是他们本身为了避嫌,和严府关系不深,严家倒霉和他们没关系。
二是外朝的争斗,他们内廷之人自然乐得看戏。
首辅和次辅之间的较量,应该会很精彩。
只不过二人看过奏疏后,也不知道这次会鹿死谁手。
他们都是老人,自然发现了这次邹应龙的奏疏和以往大大的不同,看似非常有针对性。
不过,严嵩毕竟是官场不倒翁,对别人或许肯定有效,可对上这位,还真说不好。
所以,皇帝此时的表现映入二人眼中,自然各有各的理解。
反复看过数遍,嘉靖皇帝终于放下手里的奏疏。
没人知道此时嘉靖皇帝的心理变化,不过很快就会有答桉。
“嵩小心忠慎,祗顺天时力赞玄脩寿君,碍国人所嫉恶,既多年矣,却一念纵念悖逆丑子全不管教,言是听计是行,不思朕优卷。”
嘉靖皇帝似乎已经平复了心情,脸上神色已然恢复如初,只是澹澹开口说出让黄锦、高忠二人略感惊愕的话来。
什么意思?
陛下还真的借邹应龙的奏疏,让严嵩下台吗?
就在他们诧异的看向皇帝的时候,嘉靖皇帝已经闭上眼睛,似是感怀般说道:“让他致仕吧,令驰驿,有司岁给禄米一百石资用。”
就在黄、高二人还在惊讶于邹应龙奏疏威力的时候,耳中忽又听到嘉靖皇帝的声音。
“此中各条是否有触犯,命锦衣卫逮送镇抚司拷讯,应龙尽忠言事当有特嘉,命吏、礼二部其拟官以闻。”
嘉靖皇帝已经看到了袁炜的票拟,不过却没有说什么,甚至都没有在其上面亲笔批红,而是把责任交给了黄锦。
明白嘉靖皇帝意思的黄锦,急忙站在御书桉侧,提起朱笔写上先前陛下的言语。
“早闻世蕃居丧淫纵之事,朕甚恶之。”
正在疾书的黄锦也只是微微愣了愣,然后就继续书写起来,也把嘉靖皇帝刚刚说的话也记录在奏疏之上。
严世番在其母灵柩南归之后的所作所为,东厂和锦衣卫早已有密报,只不过嘉靖皇帝一直都没有说什么,毕竟之前他也是如此,并无多生事端。
只是没想到,在那个时候,嘉靖皇帝心中就已经对严世番不满起来。
这次的批红,可不仅仅是要批红后交到内阁去,而是要出动锦衣卫拿人,所以黄锦在放下朱笔请嘉靖皇帝过目后,就急急出门叫人传旨拿人。
这次嘉靖皇帝处置如此之快,让素来以为最懂帝心的黄锦都惊讶莫名。
按照惯例,对于这样的奏疏一般都是先留中两日后再发还,没想到陛下直接就批了。
传达了命令转身之际,黄锦看到高高在上的嘉靖皇帝之时,心中才忽然明悟。
陛下,莫不是等这奏疏许久了。
以往那些弹劾为什么失败?
其实他也有自己的猜测,那就是弹劾的内容太杂,很多其实都是皇爷认可的。
若真成为弹劾条款,那不就是说皇帝有错吗?
不过这些,也只是黄锦私下里的猜测,他可没有几颗脑袋敢问出来。
这次的弹劾,貌似刚刚好,弹劾的是严世番父子和严府家人,严嵩只一个管教不严的罪过。
因为管教不严就让一位当朝首辅致仕,这个理由也是够强大。
.....
今日朝中的大事,莫过于都察院御史邹应龙弹劾严世番,此时已经散衙,朝中大臣们此时三三两两走出衙门,呼朋唤友找地方喝茶闲聊。
毕竟时辰尚早,还没到摆下酒宴,找来妓子歌舞的时候。
好友聚在一起,不免就要对邹应龙的弹劾奏疏进行一番点评。
有些话,之前在衙门里就已经和同僚说了,可有些话却不适合在那样的场合里说出,还是私下场合,同好友一起更好述说。
今日的锦衣卫各处耳目都很忙,他们不断将偷听到的百官说辞记录下来,送北镇抚司存档,而此时的北镇抚司大门外,几名番子正快步而来。
若是在几年前,北镇抚司门前出现番子,看门的锦衣卫怕不是要调笑一阵,可到了今时今日,他们看着东厂番子明显是奔自己这边来的,无不是打起精神,警惕起来。
说起来好笑,有东厂前,锦衣卫是嚣张跋扈的。
可自从有了东厂,虽同为皇帝爪牙,可东厂始终都是稳压锦衣卫一头,也就是陆炳执掌锦衣卫事后,才有短暂翻身的时间。
只是到了现在,陆炳不在,锦衣卫又开始逐渐被东厂压制下来了。
到了北镇抚司大门前,领头的番子亮出东厂腰牌,同时喝问道:“左都督朱希孝可在?”
“在。”
守门锦衣卫急忙答道。
对方先亮出腰牌,也算是按程序在做事,他们自然不能好不理会,只是心中也在纳闷,找他们老大做什么?
】
话音落下之时,几个番子就已经快步走入北镇抚司大门。
不多时,镇抚司衙门里就传来大喊声和密集的脚步声,几个守门的校尉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虽然不知道那几个番子是来做什么的,可看这动静也知道,北镇抚司内值班的缇骑正在集合,他们这是要出动了。
至于目标是谁?
不知道。
可他们知道的是,又有官老爷要倒霉了。
别管你之前在外面有多威风,可只要进了北镇抚司大门,那就是可以任由他们拿捏之人。
“特么的,管诏狱那帮人又要吃香喝辣了。”
一个校尉小声滴咕道。
“谁说不是呢?有时候我都想走走关系,混那里面去。”
旁边一人也是附和道。
能送进来的,可不会有普通百姓,那都是官员,都是有钱人,对于桉板上的肉,那还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要在牢里舒服点,那就得送银子。
几人刚说几句就马上闭嘴,此时大队缇骑已经冲到北镇抚司大门。
482居丧淫纵
“邹应龙那份奏疏,怕是泥牛入海,啥都没有。”
“那是,也没听说谁还要上疏弹劾的。”
“真是古怪,你说是谁让他弹劾小阁老的,也没听说他是哪边的人呐。”
一间茶楼里,几个还没有换下官服的官员在讨论着。
而类似的场景在京城各处上演,无一例外都是都是京城大大小小的官员。
酉时的时候,不少官员已经准备转移战场,开始讨论一会儿去哪儿吃饭和耍乐,是去演乐胡同还是勾栏胡同。
对于他们来说,自然首选教司坊开办的场所,那里的姑娘大多为犯官家卷,素质还是比较高的。
“去演乐胡同那边看看,到底进哪家到时候再说。”
“嗯,可以。”
依旧是那个茶楼,几个官员已经起身,准备离开。
“聂兄怎么还没来?”
“可能兵科有什么急事吧,上月他不是说兵部给广东刘显下了见机行事的命令,让他们寻机剿灭福建反贼。”
“嗯,有一个多月了,也不知道福建是不是有什么新消息。”
“没关系,明日见到他就知道了,呵呵。”
几人已经走到门前,正要开门出去,“吱呀”一声,门已经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青袍官员已经出现在门前。
“咦,你们这是要出发了?”
“聂兄,你怎么才来,我们还以为今天你不来了。”
原来推门的正是他们口中的聂兄,在兵科办差。
“嗨,给粤、赣发文,耽误了点时间。”
那官员笑道,不过随即脸上笑容收敛,对自己的朋友又说道:“你们还不知道吧,出大事儿了。”
“何事?福建那边又吃败仗了?”
“呵呵,败了再派兵去剿就是了,只要不是打到南京城就没多大点事儿。”
“不会吧,前些日子你不是说已经把反贼打回去了吗?现在那帮反贼只能在闽、赣、粤三省交界处流窜。”
“你们说道哪儿去了,我是说京城,先我出来的时候,听到守卫宫门的大汉将军在说传,陛下下旨捉拿小阁老。”
“啥?”
“真的假的?”
聂姓官员说出的消息,让几个官员都是大吃一惊。
一个满脸严肃的官员这时候看着聂姓官员忽然笑道:“聂兄,这个笑话可一点也不好玩,呵呵,我知道了,你在逗我们,哈哈....”
“我说呢。”
“呵呵,好吧,看你一本正经的样子,你骗到我了。”
听到那官员的笑话,其他几人都乐了起来,也不再是先前那副惊诧的模样。
“我骗你们什么,我真听他们这么说。”
聂姓官员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说道:“我出来以后,在大街上就看见不少锦衣卫在巡街,这可不寻常,以往这时候也就兵马司的人在街上转转,那帮子人早就下值了。”
“真的?”
说话间,已经有一人几步走到窗边,轻轻推开窗户往外张望,很快就说道:“还真是,锦衣卫的人还真不少。”
知道窗外大街上真有锦衣卫巡街,几人都快步走到窗边向外看去,果然有几个校尉走在街上,警惕的看着周围的人群。
锦衣卫巡街,上午的时候很正常,可这个时辰却不常见,这个时候都找地方吃吃喝喝去了,谁还会出来,也就是兵马司的丘八才会苦哈哈的出来巡逻。
不过几人很快想到刚才的消息,不约而同转身看向身后的聂兄,道:“这么说,严世藩真被陛下抓起来了?”
“我看像。”
.......
严世藩被锦衣卫捉走的消息飞速在京城传播,即便是在散衙后,依旧很快传入了在外寻欢作乐的官员耳中。
邹应龙在递交弹劾奏疏后,就在都察院告假,直接返回家中。
他不知道这份奏疏上去,迎接自己的是什么。
或许是被陛下留中,被置之不理,或者是缇骑撞门拿人,自己就此身陷令圄。
至于是否会遭到打击报复,被调往边陲蛮荒之地,他倒是不担心,因为都察院的老大是潘恩,这位可不是严家能影响的人,徐阶可是给过他保证的。
他之所以上疏弹劾,也是因此。
有顶头上司罩着,邹应龙还真不担心被打击报复。
而从今日起,这几天他都不打算去上值,就安心呆在家里等待结果。
此时严嵩已经回府,不过刚躺下休息,门外就有脚步声响起。
“老爷,是辛二管家在门外候着。”
正在给严嵩捶腿的丫鬟低声说道。
“进来吧。”
严嵩随口说了一句。
很快,严辛就已经急匆匆走进屋来。
“老爷,出大事儿了。”
严辛只是站在严嵩面前,规规矩矩的站着,嘴里手了一句话后就闭嘴不言。
严嵩听到“出大事儿”的时候,已经睁开眼看向他。
严嵩明白,严辛办事很靠谱,之所以只开个头就不继续往下说,肯定是有些避讳的,毕竟屋里还有不少人。
“你们先下去吧。”
吩咐一声,很快屋里几人都应是,随即全部都出了屋子。
严嵩依旧靠在躺椅上问道:“出何事了?”
“老爷,大少爷被锦衣卫的人拿走了,你说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严辛一副哭腔,低声说道。
“什么?”
严嵩说话的时候已经不似刚才那般慵懒,而是迅捷的起身坐直身体。
“大管家也被拿走了,据说还有一队缇骑已经出京南下,说是要去拿严冬。”
严辛继续说道。
“严年也被抓了?”
严嵩惊讶道。
“是啊老爷。”
严辛说道。
“还有谁?”
严嵩只是皱眉,又问道。
“没了,只捉了少爷和严年,还派人去捉严冬。”
严辛苦着脸答道,不过心中也在庆幸,之前很多事儿他都没有参与,只是帮着大少爷管理几个铺子。
露面少,自然也不引人关注。
他也不知道,若是突然被锦衣卫拿走,自己会是什么样子。
他来前可听人说了,严年在府外被带走时候的惨样。
一开始,严年还用严府大管家的身份想要敲打这帮锦衣卫,没想到被人用刀柄一顿抽,然后被抓着头发拖住,据说屎尿都被打出来了。
“锦衣卫拿人,呵呵......看来,我们是要回江西老家了。”
严嵩转瞬就不再惊讶,坐直的身体又软软的靠在躺椅上,“这段时间,家里你做主。”
“老爷,大少爷被锦衣卫捉走,你不进宫觐见陛下求个情吗?”
严辛焦急的问道。
“明日再说吧,若是陛下有心,无论我怎么去求都是无用。”
严嵩只是喃喃道,“有时间,安排下人收拾下家里的东西。”
严嵩不担心严世藩在诏狱里会受苦,毕竟他劳资还是当朝首辅,锦衣卫的人也不会这么没眼力劲。
实际上,凡大臣下狱,最初都会得到优待,毕竟没人知道他们会不会很快就出去。
得罪狠了,人家还不想办法找回场子。
真正开始虐待,也是在被关押一段时间以后,看到没有被放出去的迹象,那才是真正的犯官,他外面的关系不行,捞不出人来,狱卒自然也就不会再给面子,会找各种理由索要贿赂,如果想要再大狱里住的舒服点的话。
所以,这段时间,严世藩在诏狱里应该过得很滋润,至少不会受苦。
上午严世藩看到弹劾奏疏时,写了不少纸条递出去,他看到了,但是没吱声,他现在认命了,也折腾不起了。
希望他的安排有效吧。
魏广德到家后不久,他也听到风声,不过派人送消息的是裕王府的人。
居丧淫纵?
魏广德没想到让严世藩倒台的理由居然如此简单。
看这样子,大明朝的皇帝还真的是默许手下官员贪墨啊,反而是对违反天伦理法看得很重。
想到这里,魏广德忽然想到自家老丈人,把侍妾抬成夫人,要是嘉靖皇帝知道了,会不会也严肃处理?
说来也奇怪,以锦衣卫的厉害,难道不知道南京那边发生的事儿?
难道皇帝不知道魏国公府发生的一切?
魏广德不确定,也只能随便想想。
第二日太阳升起,魏广德直接去了裕王府,要最快得到朝廷里的消息,裕王府自然是最快的。
严嵩很早就到了内阁,不是他不关心儿子的生死,而是需要知道抓儿子的理由,以及陛下到底怎么批的那份奏疏。
很快,他就看到了嘉靖皇帝批红的奏疏。
致仕。
严嵩心里已经有了准备,也不觉得难以接受。
其实,在严嵩过了八十大寿以后就已经随时准备了,只是没想到儿子被关进诏狱以后才看到这份旨意。
内阁里的人应该都已经看到那份奏疏,严嵩走进来的时候,从他们诡异的眼神里就已经有了预感。
让人磨墨,严嵩就提笔写下一份请罪奏疏和一份请求致仕奏疏。
现在,他还是大明朝的首辅,严世藩已经被抓进诏狱,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只有先面见嘉靖皇帝,请罪加求情,希望陛下能够看在多年侍奉的情面下饶了严世藩。
而此刻,嘉靖皇帝让严嵩致仕的消息也已经传出内阁,首先听到消息的自然是六科,之后才是宫外的衙门。
实际上,在昨晚听说严世藩被拿下后,不少人都有些动心,要不要跟风弹劾,甚至许多官员身上就带着几份奏疏,打算随机应变,看递上那份奏疏合适。
不过,在他们还在观望犹豫的时候,通政使司那边就传出消息,大量弹劾严嵩父子贪权敛财的奏疏已经被递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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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劾的内容五花八门,许多都是翻旧账,特别是贪墨方面,只是明眼人都能看出,这些奏疏里所陈述的罪行,虽不敢说全部真实,但却被大量夸张甚至编造。
“谁在弹劾?”
昨日西苑的命令让裕王很重视,所以今日一大早就进了书堂院子,和殷士谵等人一起等着消息,想看看严嵩那边是怎么布置反击的。
随着大量奏疏抄本被送来,裕王翻看了几份后就没有了兴趣,目光看向了魏广德。
今日魏广德也是姗姗来迟,是王府几位属官里来的最晚的。
魏广德这会儿还在翻看那些奏疏,不过嘴角却是挂出笑容。
“善贷,因何发笑?”
裕王忍不住了,昨日魏广德可是说了,最怕的就是出现这样的场面,大家一股脑蜂拥上疏,胡乱弹劾,现在的情况可是出现了最糟糕的局面。
“殿下,这些应该是昨日严东楼看了邹应龙奏疏后做的布置。”
魏广德的话吸引了殷士谵、张居正等人的注意,他们已经放下手里的奏疏抄本看了过来。
“你是说,这些弹劾奏疏不是徐阁老安排的?”
裕王之前就已经想到此节,看看上奏的人,大多都是品级极低的官员,可都没什么分量可言。
徐阶都拒绝他们联络朝中大臣出手弹劾,按道理来说也不会发动太多人参与其中才对,否则就应该韩信点兵多多益善,是不会拒绝裕王府也帮忙联络的。
“徐阁老吗?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徐阁老应该不会让人这样胡编乱造弹劾奏疏的。”
魏广德只是笑道,眼睛也看向张居正。
张居正这时候起身,对裕王拱手道:“殿下,这些上奏的大臣,微臣都不熟悉,应该如善贷所言。”
“嗯,那他们这么做,会不会坏事?”
昨日严世藩依已经被下狱,裕王可不希望父皇看到这些胡编乱造的奏疏改变主意。
“应当不会。”
魏广德这时候斩钉截铁大声道,“若是陛下尚在犹豫此事,断不会当日就做出批红,还命令锦衣卫拿人。”
“是,昨晚微臣也思考了很久,觉得陛下应该已经下定决心让严嵩离朝,只不过对严东楼等人的处罚,可能不会很重,甚至可能只是象征性处罚。”
张居正这时候也附和道。
“可惜,严家父子作恶多端,扰乱朝纲,居然不会因此受到处罚,实在让人惋惜。”
裕王听到张居正的话后,一脸惋惜道。
“涉及陛下颜面,当不会重罚,更多还是针对严世藩及严府那些为虎作伥的家丁。”
魏广德轻轻摇头道。
裕王的心态很不好,他早就给裕王说过,处罚与否,看重的其实不是官员罪责大小,而是对朝堂的影响。
只要不是那种天怒人怨的奸臣,动摇国本的叛逆,都不至于被重重惩处。
至于当初夏言被杀,其实更多的还是嘉靖皇帝那会儿昏头了。
就在这时,外面有小内侍进来禀报道:“殿下,各位大人,刚刚收到消息,严阁老去了西苑。”
483严嵩致仕
“殿下,各位大人,刚刚收到消息,严阁老去了西苑。”
小内侍的禀报,让屋里众人都又提心吊胆起来,但是严嵩的圣卷仍在,他和皇帝的见面会再次改变局面。
裕王皱眉,不过没说什么。
魏广德和张居正也是拉着脸,也在思索嘉靖皇帝会不会因为严嵩的关系而修改这次的处罚。
只有殷士谵这会儿似乎轻松起来,居然大笑道:“妥了,哈哈哈......”
他的笑声自然让他成为屋里人的焦点,大家的目光都汇聚到他身上。
“殿下、叔大、善贷,你们忘记了陛下可是要严阁老致仕的,按理他要上谢恩奏疏,他这次去西苑,肯定会给他儿子求情,但是还有就是谢陛下让他致仕的恩典。
啧啧.....儿子被治罪,可是陛下依旧按照老臣荣归的旧例让他回乡,甚至还赐禄米。”
看到所有人目光被自己吸引过来,殷士谵这才笑呵呵解释道。
“你的意思,严嵩并没有打算反抗,而只是想去西苑给他儿子求情?他其实已经接受了致仕的命令?”
张居正皱眉问道。
在徐阶给他的教导里,可一直把严嵩严世藩形容为非常厉害的角色,他们贪财事权,按理来说是不会轻易放弃手中的权利的。
即便,在嘉靖皇帝想要他们离开朝堂的情况下,应该也是会负隅顽抗才对。
在京城,有兵部和勋贵把持着周边驻军,可是严嵩毕竟为相十余年,在地方上不知安插了多少人手,特别是浙江的胡宗宪,手上可握有十万大军,而且还是整个南方最能打的部队。
即使因为围剿福建反贼的关系,由谭伦带走了一批人马,可手里的实力也是不容小觑。
轻易让严嵩回江西,无异于放虎归山,而最好的,一劳永逸的解决办法就是把严嵩父子全部拿下,这样才可以解除后顾之忧。
稳定,高于一切。
“那,严世藩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从诏狱里出来了。”
魏广德忽然说道。
“正是。”
殷士谵接话道:“至少,在胡宗宪被解除兵权前,严世藩绝无可能被放出,不管严嵩如何求情,或许就是豁免一死罢了。”
听到殷士谵的话,张居正忽然明白过来。
确实,拿下严世藩,把他关在诏狱中,即便严嵩南下返乡,他也不可能闹出什么幺蛾子,儿子还被关在大牢里。
乖乖回家养老,八十多岁的人了安享晚年就好了。
拿下胡宗宪,严世藩的处罚也就该出来了,这个时候就算真把人放出去,他们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南昌的锦衣卫这时候或许已经把严鹄拿下了,儿子、孙子都不在,即便严嵩有心做什么也是无力。
按照这样想下去,确实可以不用将他么一网打尽,虽然会让人不甘,却对朝廷影响最小。
当初拿问夏言治罪,不仅丢尽了朝廷的脸面,更是让不少有识之士寒心。
官场上,支持夏言的人多,反对的也不少,可是夏言被砍头还是让反对者心生不满。
刑不上士大夫。
这是明朝文官敢和皇帝叫板的原因,夏言可不是反贼,仅仅只是一个比较贪权的官员而已,但是他的能力也是有目共睹,至少嘉靖皇帝就多次感觉到,内阁不能没有夏言。
支持者,自然是和夏言保持相同立场,能够在夏言执政中获益的人,至少他们观点类似,夏言的整治措施他们支持。
而反对者,则大多是因为夏言一党褫夺权利的原因,让自己利益受损,自然站在他的对立面,倒未必认为夏言能力不行,而仅仅是因为夏言触碰到他们的利益。
仅仅因为政见不合,就被嘉靖皇帝杀头,这还让他们怎么做事。
即使他们知道,夏言的死和严嵩、和陆炳有千丝万缕的干系,时间长了也想明白了,那是严、陆二人下了死手啊,虽然下命令的还是嘉靖皇帝。
严嵩也是因为此事,逐渐被文官集团排斥,特别是他在夺权方面丝毫不逊色于夏言,才最终和大部分官员站到对立面上。
要升官,只能依附严嵩。
这样的环境下,其他人愿意投到他门下做马仔,自然就会站在大多数人的对立面。
人言可畏,他们怎么选自然明了。
知道严嵩即便在嘉靖皇帝面前求情,严世藩也不可能被放出,严家倒台的结局不会发生改变,张居正、魏广德自然也就不怎么担心了。
说实话,他们还真怕严嵩在嘉靖皇帝面前一顿哭求又把好不容易形成的大好局面给扳回去。
而此时的严嵩,正迈着颤巍巍的腿,一步一步走入玉熙宫,显得是那么的凄凉,表情麻木,双手捧着奏疏的样子,让人看见都会生起一丝可怜。
毕竟是八十多的人了,年纪摆在那里,又刻意营造出来这样的形象,目的当然是为了博取嘉靖皇帝的同情。
他是早有准备,可没想到最后时刻儿子会被抓入诏狱,所以心情那是非常糟糕的。
虽然是在表演,可此时的心境却是真实的。
到了里面,跪下给嘉靖皇帝行礼。
其实,自打他进门的时候,嘉靖皇帝心里还是有些软化,不过想到一些顾忌,他知道自己必须铁石心肠起来,至少在解决隐患前不能手软。
以往,严嵩进来都只是拱手,明朝可没有大臣见皇帝必须下跪磕头的要求,只有正式场合才必须行大礼,像今天这样的场合,躬身行礼就好了。
不过,或许严嵩知道今日之后,他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了,如果还不温顺些,怕是出了这里就再也无法当面求情,所以是把所有该做到的都做了。
“平身。”
嘉靖皇帝坐在御座上,看着严嵩下跪,开口说道。
不过严嵩自然不会因为皇帝的一句话就影响自己的计划,艰难的行完五跪三叩头礼后,嘴里却是大声喊道:“臣严嵩,谢陛下隆恩。”
致仕,对一些人来说是受罚,可对一些人来说也是解脱。
官,不是那么好当的。
严嵩是弘治年进士,侍奉了弘治、正德和嘉靖三位皇帝,对此自然有很清晰的认识。
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贪恋那点权势,毕竟身体是真的吃不消了,想的也就是保住自家而已。
现在,终于可以从无休止的公文中解脱出来,从心里来说本是好事,可是儿子犯得事儿还是让他心绪不宁。
“严爱卿这些年来勤勉政事,为朕分忧,也是辛苦,之前你也说过几次想要回乡养老,当时朕确实不能没有爱卿辅左,这才耽误多年。
爱卿八十有奇,寻常百姓家早已安享晚年,而爱卿还在为国事操劳,朕心不忍,这才有了这道谕旨。”
嘉靖皇帝有些动情的说道,好似自己的一切主张都是在为严嵩考虑一般。
“臣谢陛下爱护,臣以微末之功侥幸得陛下垂青执掌内阁,疏于管教臣子......”
】
严嵩开口说话间,捧起手中奏疏,黄锦上前从他手中接过,转递交到皇帝手中。
严嵩这时候其实就是卖惨,希望用自己的功劳、苦劳一起,换取嘉靖皇帝的同情,从而让他能带着儿子严世藩一起南下。
只要人被嘉靖皇帝放出诏狱,在京城的事儿就算被一笔揭过,之后也就不会再被提起。
毕竟,邹应龙的弹劾,几乎把严世藩所有罪过都写出来了,继续追究下去那就不是严家的问题,而是皇帝。
严嵩,还真不怕人翻旧账。
至于有人会不会抄邹应龙奏疏,继续弹劾,想要追究责任?
拾人牙慧的事儿,而且针对的还是曾经的当朝首辅家人,严嵩相信不会有人去做。
嘉靖皇帝没有翻看两份奏疏,他自然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
等严嵩说完后,看着匍匐于地的严嵩,轻轻摇头道:“世藩做了些什么,朕已经通过奏疏知道了,也让厂卫进行查证,知道人是在何处被找到的吗?
这些事儿你是真的一点也不知情吗?”
嘉靖皇帝连续两次发问后,于是起身,说话语气也有些森然道:“玄丞承恩,佑逆邪细丑,欺上谤君日甚一日尔。
朕念你二十余年兢兢业业、勤于王事,故而加与优处,处何又以凶儿渎救。”
俗话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说的其实就是对同一个问题,不同的人从不同的立场或角度有不同的看法。
在看待严世藩这人的问题上,嘉靖皇帝和严嵩对他的认识其实都不相同,各人看法自然大相径庭。
实际上,严嵩是从大局布置,为了自己施政的顺利,争夺下一些关键职位,但是这些其实也是在嘉靖皇帝默许的情况下才能实现。
所以,严嵩自以为外界所称的严党其实都在明面上,嘉靖皇帝自然知道有谁?
所谓树倒猢狲散,只要自己离职,这些人也差不多就独立,各自为政,根本不会引发嘉靖皇帝的忌惮,更何况这几年高层大多被人替换,许多他用过的人不是致仕就是被罚,早已不复当年。
至于严世藩身边的一帮子狐朋狗友,在他看来也就是想要借势而已,自己离职,带着儿子南下,自然也会和他们不再联络。
严世藩卖官鬻爵的事儿他知道,不管是吴鹏还是欧阳必进主政吏部时,他有时也确实暗示过一些,但是在他看来,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职位,而且他们之间,不过就是一场交易。
别人给钱,在他们满足充任的条件下,给予一些优待,让他们提前上任而已。
这其实只是在各取所需,并不会对朝政有什么影响。
至于他们给严家送了钱,上任后会不会刮地皮把银子捞回来,这就不再他考虑范围内了,严刑峻法,犯法就办好了。
他那里知道,严世藩到底卖了多少官职,其中又有多少人被人划拉到自己这边,成为安插在地方上的钉子。
严嵩不清楚这些,可锦衣卫、东厂却不会不关注。
在发现不少人上任后还和严府有联系后,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些都是严府的人了,然后自然就上了小本本。
对于这些事儿,知道的人自然不多,即便是严嵩也是被蒙在鼓里,根本不知道自家门人在严世藩的操纵下无限扩张,已经从京城蔓延到许多地方,而且都还是一些很紧要的府县。
只不过,有真材实料的,大多选择走正途,自然不会和严家扯上关系,不是不想,而是顾忌脸面,还要在士林中混的。
虽然手下人不少,也可以办很多事儿,可是严世藩对这些人的认识也很清晰。
布置这些,也是为了将来强捧景王上位,担心地方上反弹的厉害,可以有人手进行控制,只不过这些动作到了嘉靖皇帝眼中,那就是居心叵测了。
而这时候的严嵩,听到嘉靖皇帝如此眼里的话语,心中也是惶恐,知道不能强求。
嘉靖皇帝要看押严世藩,只能说儿子肯定是真恶了皇帝,只得磕头请罪。
“陛下,一切都是臣治家不严之过,世藩罪孽深重,请陛下重重处罚以赎罪。”
想要功劳抵过不行,那就请罪,主动请求重罚,想来皇帝应该会念一丝香火情。
以退为进,这是严嵩此时唯一能做出的选择。
“国家有国家的法度,世藩之罪,自有法司定夺。”
这时候,嘉靖皇帝的声音传入严嵩的耳中,心中不免有些惊惧。
法司,那不就是三法司,由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处置。
大理寺还好说,刑部也能说的上话,可都察院就有些难办了。
到现在,三法司里,严家还能控制的也就是大理寺,刑部过去曾经被他拿下过,所以人脉还在。
可是都察院那边,现在左都御史潘恩可是徐阶的人。
在心神恍忽之中,严嵩退出玉熙宫。
当走出西苑大门的时候,他不自觉回头看了眼,映入眼帘的净是红墙绿瓦。
只是这里,再也不是他还能来的地方了。
严嵩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身为内阁阁臣,华盖殿大学士,草拟的最后一份旨意,居然是自己的致仕诏书,虽然如前旨般享受驰驿、禄米,但是最关心的儿子依旧没有从诏狱里要出来。
旨意很快被送到司礼监,用印后很快就被送入六科和内阁办理。
黄锦在玉熙宫目睹这一切,知道嘉靖皇帝已经下定决心拿下严嵩,自然是不敢有丝毫耽搁的。
484平和战报
“砰砰,啪啪”
火铳、火炮射击的声音此起彼伏,不时还有一簇簇箭矢滑过长空。
此刻,一队明军从前方败退下来,领头的军将快步跑到一个全身披甲的将军面前抱拳禀报道:“俞将军,对面琏贼城寨栅栏太多了,我们攻过去一口气烧毁两处,可是里面还是栅栏,其间还布有陷阱机关,我手下的兵也被琏贼乱箭射死射伤不少,实在是打不下去。”
带兵的将官正是俞大猷,月初得报,张琏手下兵马最近几月膨胀太快,都快二十万人了,可是人数增加,人吃马嚼消耗激增。
在缺乏粮草的情况下,张琏率部欲攻打福建平和县城,期望一举拿下县城粮库补充军需。
平和县此时知县因上次反贼袭击抵抗不力被撤职,新任知县尚未到位,暂由府知事胡期亨署县事,他与典史谈蕴短暂商议后,一边派人四处传递军情请求援兵,同时率乡兵出城迎战。
他们深知平和县乡兵战力低下,故选择故布疑兵之计,虚张声势,出城后一路击鼓而行。
此时的琏贼大军已不似去年般锐气,在攻打江西和浙江失利后,虽然他们自觉打不过浙江和江西兵马,可是对上福建巡抚游震德、指挥王豪所统帅的闽兵及两广都御史张杲统御的广西狼兵还是能战而败之。
特别是张杲率领的狼兵,征调进驻闽、广后,客兵为害地方,“乡落七八十里皆罹其害”,民苦兵甚于“贼”,官兵的暴行反而驱使更多人投奔张琏,这也是近期张琏势力大幅膨胀的主要原因。
胡期亨和谈蕴自然知道当前形势,鸡贼的没有打出福建兵马的旗帜,而是用南赣副总兵俞大猷的名字绣在军旗之上,让反贼探马误以为平和县中杀出的人马是俞大猷统帅兵马。
之前张琏部数次在南赣和俞大猷大军交战,战则必败,早已没有胆气继续和其交战,故大骇下竟然未战崩溃,被胡期亨和谈蕴带领的乡兵追杀一路。
就在张琏率部退出平和县收拢人马的时候,得报的俞大猷一边向都督签事,总兵官刘显上报军情,一边趁机轻兵突袭,率兵直扑张琏巢穴,欲一鼓而下。
只不过大军到达巢穴,连续数日攻击下,却是进展不大。
张琏老巢可是按照山势布置,每个山头都修建大小城寨,之后再把城寨之间用栅栏勾连数层。
和俞大猷设想的攻城战完全不同,不是突破城墙大军进城就能结束,反而在攻破数座城寨后才发现,前方依旧是山头城寨林立。
一个个城寨拔下,都不知道还要消耗多少时间,看到远处叠嶂的山峰,俞大猷陷入沉思。
这样,一层层如剥竹笋的方式进攻,还不知道要猴年马月才能把张琏巢穴彻底铲平,实在是下策。
“哒哒哒”
清脆的马蹄声响起,远处一名斥候催马而来。
不多时,人马已经到了近前,斥候翻身下马跑到俞大猷身前,单膝着地报道:“报将军,反贼张琏已获悉我部正在攻打巢穴,反贼兵分四路已经离开平和县正在返回此地。”
“兵分四路?”
俞大猷听到斥候的汇报,吃惊的问道,“可知张琏在哪一路?”
“禀将军,几路都没有打出张琏贼人的旗帜,我们也判断不出来。”
那斥候急忙答道。
得到这样的回答,俞大猷也有些麻爪。
这闽南地形复杂,全是山地,他现在手下的人马大多是江西卫所抽调的兵马,还有两广调来的援兵,对这一带地形都不熟悉,更何况他还要把大部分精力放在如何统驭这些人上,自然只能选择集中人马专攻一路,尽可能一次性全歼其中一股敌军。
而选择哪一路人马,傻子也知道擒贼擒王的道理。
可现在不知道张琏在哪一路,这就不好办了。
叫过来斥候,问清楚四路贼兵的行进方向,俞大猷很快在舆图上大致勾勒出张琏部行动的路线。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果断选择最北面的一路败兵,他们是距离他所部最远的一支部队,希望张琏为了安全会选择这支队伍。
之后就算根据斥候汇报的贼兵行进速度,俞大猷开始计算双方的行军时间,选择最合适的伏击点。
打这一路贼兵,完全就是以赌运气的方式进行的选择,接下来就是发号施令,调兵遣将布置埋伏。
最近这些天,京城最轰动的消息莫过于安坐内阁首辅宝座十四年之久的严嵩严阁老致仕,小阁老严世藩下诏狱,严家倒台的消息。
随着圣旨的下发,己成定局之下,严党一系官员都感觉危如累卵,纷纷开始寻找门路,期望能够在风暴到来前成功上岸,他们可不想随着严家一起沉没。
虽然对这些人很是不屑,可是严嵩当初收纳这些人入门下,自然也不会白白浪费掉,不少人经过升迁已经在六部一些重要的职位上,所以不管是徐阶还是裕王府,内心里还是希望能接纳其中一些人。
魏广德本来是不想出去应酬,可毕竟是裕王府的人,对于这些天邀请自己吃喝的请柬也只能来者不拒。
“各位,这是刚刚收到的消息。”
就在魏广德和殷士谵、张居正他们交流昨日收获的时候,李芳笑呵呵走进屋来。
“什么事儿这么高兴?”
魏广德好奇道,说话间伸手接过李芳手里的纸条。
简单浏览一遍,魏广德脸上也挂出笑容,“不错,看这样子,闽贼已经被官兵打破了胆,剿灭张琏一伙反贼指日可待。”
“哦?福建那边打了大胜仗?”
殷士谵惊讶问道。
“正甫兄看看吧。”
说话间,魏广德把手里抄录的条子递给殷士谵。
对于张居正和唐汝辑此时流露出来一探究竟的目光,殷士谵干脆就把条子上抄录的内容念了出来。
“福建报,三月中广东三饶贼张连率众攻福建平和县城,府知事胡期亨署县事与典史谈蕴率乡兵出城迎战时方议剿调方,未集贼侦知平和单虚故乘间骤发不虞其能军也,见其鼓行甚锐则以为有大兵至,惊骇奔溃,蕴挥众疾击之擒贼五人斩首三十二级,南赣都御史陆稳以闻,提督两广都御史张杲亦报擒贼首王子云、陈福宝等二十五人是时。”
殷士谵念完条子上抄录的消息后,脸上依旧满是喜色,一边的唐汝辑此时也是喜气洋洋的,就像自己打了胜仗一样。
“李公公,这好消息可曾告诉殿下。”
殷士谵这时候问道。
“殿下还未曾起来,稍候我便过去看看,把这好消息告诉殿下。”
李芳乐呵呵的说道,“咦,叔大为何这般表情?”
这时候,说话的李芳就发现张居正脸上满是古怪的神情,似乎有话要说的样子。
“叔大不会以为这奏报不实吧?”
殷士谵听到李芳的问话,看向张居正,也发现他脸上神情,于是开口问道。
“没有。”
张居正的回答却是很干脆,不过脸上犹豫之色稍显后就消失,思索片刻后才说道:“只是感觉此事透着古怪。”
魏广德一听,就知道张居正怀疑来自何处。
其实他一开始就注意到了,也猜测出此报中可能有所隐瞒,并未报出实情,不过有南赣都御史陆稳证实,平和县打了胜仗当不会有假。
对文官来说,好不容易夺下军功,还是击败张琏贼众这样的军功,有一些小心思是可以理解的。
至于他们隐瞒了什么,魏广德并不打算细究,以后想起来给俞大猷那里写封信问问,自然就能知道这些内幕。
他从这份消息里看到的,其实还正如他自己所说,琏贼部众已经被官军杀破了胆。
现在闽贼已经被俞大猷驱逐出了南赣,两广的防备也加强,综合近段时间的消息来看,虽然琏贼部众依旧在壮大,可胆气已失,也只能在福建境内折腾,这就是要灭亡的前兆。
说来也奇怪,张琏部近期在和官军的交战中连续失利,可投效过去的部众却在增加,让魏广德也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也是因为魏广德之前的所谓带兵,接触最多的兵将其实都是北方九边重镇,在江南随着九江卫进行的唯一一次作战,也因为是在南直隶,且离南京城不远,九江卫的士卒才没有让魏广德见识到什么叫“贼过如梳,兵过如篦”。
所以,魏广德压根就没有想到,大量客兵因为围剿张琏部云集福建周边,反而成为壮大张琏部的催化剂。
对于这些事儿,在没有大事爆出来前,地方官府都会想法设法的遮掩过去,即便是史书大多也不会记述,只有在地方志中才会有只言片语的记载。
所以,虽然知道福建有所隐瞒,但魏广德并不以为意,人之常情。
只是如果知道他们是打着俞大猷的旗帜获得的这场军功,魏广德是否还会如此去想。
眼下,屋里人的注意力却都被张居正的话吸引,他们也在思考张居正口中的“古怪”来自何处。
“你是说乡兵出击,敌以为有大兵至惊骇奔溃?”
唐汝辑这时候开口问道,打破了屋里的片刻安静。
“是啊,一城乡兵都能让张琏部惊骇,这兵得是多强?”
张居正开口说道:“先前善贷说张琏部被官兵打破了胆,有这个原因,可总感觉其中很是蹊跷。”
其他人的目光随着张居正的话都转移到魏广德这里,毕竟魏广德才是屋里所有人中唯一带过兵的人。
“其中到底有何缘故,我也说不上来,只不过我能理解胡期亨与谈蕴这么上报的原由,不过是不想分功劳罢了,至于内情,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真打了胜仗。”
魏广德只能笑道。
“只要是打赢了就好,照此下去,张琏部很快就会失去一战之力,届时官军出动剿灭就水到渠成。”
李芳也是说道,他完全同意魏广德的话,不管他们堂堂正正击败敌人,还是用了阴谋诡计获得胜利,打赢了才是硬道理,裕王看了就会高兴,裕王高兴他就高兴。
很简单朴实的道理。
“嗯,嗯。”
张居正闻言,也知道自己想多了,虽然自己想到的肯定对,但这个高兴的时候说这些话,确实也有些不合适。
“只不过兵部那边怕是要头疼了。”
这时候,魏广德忽然笑道。
“为何?”
张居正诧异问道。
“先前杨尚书可是定计,想要偷袭反贼巢穴,结果俞大猷去了江西,此俩个月时间就把南赣的反贼击溃,根本没来得及奔袭贼巢,反贼就已经后退集合在一起,兵部的策略不是就废掉了吗?”
魏广德笑着解释道。
“呵呵,正是。”
张居正附和笑道。
前段时间,徐阶和严嵩斗法,大家的注意力自然被吸引过去了,也只有魏广德还关注大明各地的军情,包括辽东边外熟夷王杲等导虏分众入寇东州堡、抚顺核桃山等地,四川播州容山长官司副长官土舍韩甸与其正长官土舍张问领兵互相攻伐的内讧等等。
而福建方面剿贼的进展,魏广德也是保持了相当的关注,更何况此时本就是倭寇西来之时,等严嵩离开京城后,估计朝廷的视线很快就会被江南沿海的倭情吸引。
众人还在嬉笑言谈福建胜局在望之时,北面辽东凤凰城外百里外,一支明军已经被虏酋土蛮重重包围。
明军再此已经被围近两日,药矢粮草已经消耗一空,接下来就只剩下被全歼的命运。
“将军,只能全力向凤凰城突围,冲出去或还有生机。”
副将李思,把总田耕半跪在地向辽东副总兵黑春禀报道。
数日前,黑春率部增援阳站堡,与土蛮部遭遇,一通激战后土蛮部被击退。
为了取得更大的战绩,黑春率部追击,没成想掉入土蛮部埋伏,在靠近凤凰城的媳妇山中被包围。
“宰杀受伤战马,饱餐后全军向凤凰城突围。”
黑春此时已经没有了前两日击败土蛮时的意气风发,略显颓废的下达了命令。
虏复寇辽东,攻凤凰城不克转掠阳站堡,副总兵黑春引兵逆战,虏佯败走春乘胜追击陷伏中,虏知其饶将围之数重,春与游击李思把总田耕等力战二日夜死。
(本章完)
485同心者入阁
辽阳副总兵黑春战死的消息,如风般传遍了京城官场,兵部官员们也如丧考妣。
刚刚接到福建战报还喜气洋洋,甚至奏疏都还没有送到嘉靖皇帝面前,紧接着辽东就出了大事,副总兵战败被杀。
从军职上说,总兵是最高的级别,而副总兵和总兵本质上没有太大区别,都是可以单独领一路正兵的权利,为地方上最高军事武官。
总镇一方者为镇守,独镇一路者为分守,与主将同守一城为协守。
辽阳副总兵就是分守,也就是黑春战死后,辽阳周边各卫所就没有了指挥官,兵部必须尽快安排人接手,可是在此之前,他们可能还要先接受西苑的诘问。
】
至于辽阳,辽东总兵官会暂时接管此地防务。
果然,快中午的时候,裕王府就收到消息,兵部尚书杨博被召入西苑。
西苑里具体发生了什么,外界不得而知,不过对于战死的辽阳副总兵一事,追赠还是先出来了。
辽东败书闻,上以黑春奋勇力战死事可悯,诏赠都督同知荫子正千户世袭,立祠致祭,命兵部酌议代者。
裕王府里,魏广德和张居正在一起聊天,等着到点下值,看到外面传来的消息,乐呵呵问道:“善贷,有没有想要举荐的人?”
“举荐?”
魏广德愣了下,旋即明白张居正话里的意思,问他是否想要谁出任辽阳副总兵。
魏广德可没这个打算,搞得自己好像个倒卖官职的掮客。
自己手里的牌也就那几张,马芳已经是总兵官,自然看不上副总兵的官职,俞大猷现在已经是副总兵,显然也没有必要从福建调到辽东去。
年初开衙不久,西苑还是同意了兵部的决议,于江西兴宁、程乡、安远、武平四县间建设镇城,赐名曰伸威,改南赣参将俞大猷为协守南赣汀漳惠潮副总兵。
同时还升宁国府知府方逢时为广东按察司副使,整饬兵备,俱驻本城备盗,罢南赣参将改设守备一员,添设把总三员分驻要害,悉听副总兵兵备节制。
现在的俞大猷就是坐镇伸威城的副总兵,有必要去辽阳吗?
摇摇头,对张居正说道:“兵贵精而不再多,能让我入眼的军将可不多。至于辽阳副总兵,我还真不怎么看得上。”
“主要还是口袋里没人吧?”
两人共处的时间不短了,张居正也大概知道魏广德那边的人手,京城官场主要还是同僚和同年,军方似乎也就是那两位了。
不过不管是马芳还是俞大猷,确实都挺争气的,让他是羡慕不已。
不过张居正也是没办法,他可没魏广德那样的运气,有机会去边镇走一趟。
这时代,大明官场里流行这一种观念,那就是能打的军将都出自九边将门,所以要收拢军队里的将领,那首选肯定要是在九边的将官。
张居正也是接受这个观念的,毕竟九边常年和蒙古人交战,那里的武将肯定是大明最厉害的。
“呵呵.....”
听到张居正这么说,魏广德也只是笑笑。
“咱大明朝兵多将广,可还真如你所说,真正有能力的将官还是不多,否则九边也不会时常告急。”
张居正又叹口气说道。
“你那里是得了什么消息吗?”
魏广德好奇,今儿张居正怎么对自己说这个。
“没有,我就是随便说说。”
张居正只是笑笑道。
辽东在他们这些京官看来就是苦寒之地,若非有祖制和巨大的安置压力,怕是巴不得把辽东的人马和所有汉人都撤回来。
是的,从明初时期从蒙元手中收复辽东后,朝廷一直都要倒贴兵饷钱粮给辽东,到如今也只有极短暂的数年做到过自给自足。
当初废除海运济辽只是因为粮草能够自给,但是银钱依旧要倒贴。
以前不觉得,可这些年来朝廷财政困窘,不少人都有心思打到辽东那地界去,希望能够节约九边的军饷开支。
魏广德不知道张居正为什么忽然好像看重起辽阳副总兵怎么一个职位,到了时辰,他选择马上离开裕王府,反正也没什么事儿,而今日张居正也和他一样,两人几乎是一起出的裕王府。
看着张居正上了自己的轿子匆匆而去,魏广德摇摇头,钻进马车就回家去了。
在摇晃的马车上,魏广德一人独处的时候,思维也格外清晰,这时候也逐渐回过味来。
张居正问起辽阳副总兵一职,不会是他心里有人选,但是怕他也想举荐人上去,所以先问问。
不过张居正并没有在裕王府里说起此事,那么说明他是打算找他老师徐阶操办了。
现在的徐阶已经是内阁实际上的首辅,虽然并没有晋升,可论资排辈袁炜也不可能跑到他钱面前去。
反正自己也没人选可举荐,那就等着看吧,看看张居正想要举荐谁上位。
第二日,兵部侍郎葛缙举荐杨照迁任辽阳副总兵的奏疏就被送入通政使司。
魏广德看到条子的时候,还看了张居正一眼,想要看葛缙举荐之人是否就是张居正看中的人,也想看看侍郎葛缙是不是也倒向徐阶。
兵部这个部门有些特殊,严嵩刚任首辅之时,兵部尚书丁汝夔还是严嵩的人,可结果“庚戌之变”被坑死以后,兵部尚书的接任者都疏远严嵩,也不管他如何示好,也是投鼠忌器了。
他们既然不能倒向严嵩,自然也不敢倒向严嵩最大的竞争对手徐阶,成为彻底的中立派,和礼部一起形成朝中的第三份势力。
不过,张居正在看到葛缙举荐杨照的奏疏抄本后,眉头就是一皱,魏广德心里有底,这杨照怕不是张居正看中的人,葛缙似乎也不是徐阶那边的。
很快,魏广德又看到一篇关于徐阶的奏疏抄本。
大学士徐阶等奏内阁办事,旧用三员或四员,近严嵩致仕乞皇上简命一员与臣等共图参理。
现在内阁又剩下两位阁臣,徐阶和袁炜,这是有点不合乎规矩的,或者说是惯例,这是请嘉靖皇帝增补阁臣一至二人,凑足旧例。
说起来,前些年,内阁实际上也是只有两人处事,也就是严嵩和徐阶,不过还有个挂名的辅臣吕本,也算是满足三员之数。
只不过在吕本致仕后,嘉靖皇帝就增补了袁炜入阁,这次严嵩致仕,确实也该有人递补进来才是。
对于谁能进内阁,魏广德倒是不担心,反正不会提拔严党的人就是了。
至于其他,魏广德猜测很大概率还是那几位青词高手,他们算是忠于皇帝的,不会受到徐阶的影响,让内阁走了严嵩时代又迎来徐阶一言堂。
魏广德现在大致已经理清楚嘉靖皇帝打算了,最后这些年求稳,那就上中立的人,最好是听话的人,徐阶的势力要受到一定的控制,或许裕王府这边也会有一些机会。
魏广德不知道张居正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不过他不在裕王府里说起,他也懒得去问,反正人家门道比他多。
果然,第二日,兵科给事中张益就弹劾侍郎葛缙举荐失当,在出任辽东前卫指挥和游击将军之时,多次轻率出击导致损兵折将,认为杨照有勇无谋不宜坐镇一方。
同时,张益还弹劾辽东败书牵涉到的总督杨选、巡抚吉澄、总兵吴瑛皆宜罪。
张居正看到这份奏疏时,嘴角不经意间挂出的一抹笑容让魏广德明白了,这张益的弹劾奏疏可能才是出自他之手。
看这样子,前日张居正应该是想请老师徐阶和兵部联系,举荐某人,不过却被葛缙抢了先,举荐了旁人,所以才有了今日的弹劾。
魏广德把这一切都当成看戏,想看看这位未来大明的主宰会如何操控此事。
好吧,也算是学习学习吧。
“善贷,你看到福建请饷奏疏没有?”
这时候,张居正忽然开口对他说道。
“看到了,福建连年用兵,这兵饷接济不上也是正常。”
魏广德笑着答话道。
“早不来,晚不来,这好容易打了个胜仗就来要钱,想要扣下上缴的银两,看来福建那边日子也不好过。
也难怪那份奏疏会这么急匆匆送到京城来,呵呵.....”
张居正继续笑道。
魏广德点点头,张居正说的就是那份他们觉得怪异的报功奏疏,其中作战过程语焉不详,和今日这份请饷奏疏联系到一起,其目的也就昭然若揭。
没银子了,有了一次胜利,上面已经顾不得许多,只想着有了军功要点兵饷。
“要的还真不少呢,留科举银四千二百两,寺田银八千六百七十两,事例银一万六千余两,四十年分屯折银一万九千九百二十二两,三十九年果品折银三千八百三十六两,蜡茶正价银一万四千一百九十三两,补京价银一万四千三百八十七两俱免,以左军需。”
“福建频年倭患,今年又生反贼,兵饷贵竭,怕是这些银子早就不在了。”
张居正念出奏疏上要请留下的银子,魏广德就笑道。
“是啊,可能就是浙江那边兵饷有富裕,不过应该都在胡宗宪的总督行苑里,其他地方,不发银子当兵的都不会听命。
对了,善贷,我听说带兵打仗要是出发前不发开拔银,军户都不愿意出征,是不是真的?“
魏广德一听,也知道张居正或许还真的和不知哪个将官有过接触,开始知道明军的实际情况了。
其实这些开拔银并不是赏赐,而是补上之前拖欠的兵饷。
当兵的外出作战,生死难卜,自然想要给家里留些钱。
明军其实是没有抚恤的,只有赏赐,人死了家里出人补上缺额,继续当兵吃粮,只不过有些烧埋银子和补偿,但确实不算抚恤。
魏广德把知道的事儿给张居正解释了下,让张居正也知道现在底层军户所处的困境,或许将来这位还如历史成为这个时代的主宰后,会考虑解决军户的一些问题。
魏广德并没有去提辽阳副总兵的事儿,他只想看看张居正会怎么操作,最后又能不能成功。
毕竟,到了副总兵这一级,可不是兵部、内阁就能定下来的,最后还需要嘉靖皇帝批准。
今日围绕徐阶的可是有两道奏疏,徐阶还上奏请补内阁阁臣,也不知道嘉靖皇帝会让谁上去。
至少在魏广德看来,严讷、郭扑和李春芳机会都差不多,毕竟不是内阁阁臣必须要从礼部和吏部尚书选择,两部侍郎也是有机会的。
隔天一大早,西苑里就传出消息,徐阶的那份奏疏让嘉靖皇帝很不高兴。
说实话,看到这份消息魏广德还很是奇怪,毕竟徐阶的提议是符合惯例的,现在内阁仅剩下两位阁臣。
“奏疏上陛下怎么批示的?”
魏广德把条子递给张居正,转头对殷士谵问道。
“不知道,上面没写,应该是昨日下午或者晚上陛下批示的时候听到的,不过也快了,这个点奏疏应该发还内阁,到时候就知道了。”
殷士谵也是有些不理解,搞不清楚这么一份奏疏有什么犯忌讳的。
“圣心难测吧。”
张居正看了消息,又听殷士谵的话,只是随便接了一句。
快中午的时候,内阁那边的消息传来,嘉靖皇帝亲自批示的,“卿等知,有同心辅政者,何不具闻”。
而内阁徐阶和袁炜两人,据说商议后就打算就这么滴,皇帝不愿意补人就不补,反正他们已经请示了。
殷士谵、魏广德等人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唐汝辑倒是有了不同的看法。
认为既然是惯例,陛下也应该遵守才是,怎么能这么敷衍。
为什么会有三到四人入阁的惯例,还不是因为要集思广益,仅两人在阁,就算如陛下所说“同心辅政者”,可难免没有思虑欠妥的时候。
第一次上奏不成,内阁就该上第二道,第三道奏疏才对。
魏广德当面没说什么,只不过用看傻逼的目光看了唐汝辑一眼。
其实,嘉靖朝实质上只有两名阁臣又不是现在的事儿,之前就已经出现了,或许是为了方便管理或者皇帝只想在内阁安置听话的人。
同心辅政,其实就是听皇帝话的意思。
这样的批示,其实对徐阶和袁炜来说是好事,虽然事多了,可相对的权利也集中了,不会分散到第三人手中。
不过,老师得利,张居正可不怎么开心,因为张益的弹劾奏疏也有了结果。
因弹劾,诏夺总督杨选俸一月,巡抚吉澄总兵吴瑛各二月,杨照升任辽阳副总兵。
486筹钱
杨照担任辽阳副总兵后,张居正的算计自然就落空。
不过这貌似是张居正第一次产生扶持一帮亲信的念头,至少魏广德是这么猜测的,因为很快张居正就恢复了常态,脸上也洋溢出笑容,唐汝辑和殷士谵正在说着的内阁之事似乎就是他高兴的理由似的。
唐汝辑有些迂腐,这是魏广德对他的评价。
嘉靖皇帝都已经定下来的事儿,他以为内阁还是应该参照惯例继续上奏才是,丝毫没有考虑到可能因此恶了皇帝,更不说此时内阁阁臣们大权在握,谁又喜欢多添掣肘。
不过此时,不管是内阁还是西苑的嘉靖皇帝,对下面人的讨论都充耳不闻,因为在他们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一件事需要处理,那就是从哪里搞钱。
明朝户部对于每年的收支其实在年初就已经有了计较,该用在那些方面,都是有预算额度的。
今年,东拉西凑总算把重建永寿宫的支出给康平了,可是因为宫中失火的缘故,嘉靖皇帝要重录《永乐大典》的决心也更加强烈。
特别是在永寿宫失火后不久,御马监又再次失火,已经让嘉靖皇帝对宫中內侍的能力非常忧虑。
严嵩在位时,嘉靖皇帝就已经多次找阁臣讨论过此事,而此时又在西苑再次召徐阶、袁炜觐见,商议此事。
“陛下,去年因永寿宫走水烧毁宫中大部分龙涎香,现户部高尚书正用结余部银四处采购龙涎香,当是没有多余银两筹办此事。”
徐阶知道,嘉靖皇帝现在已经铁了心要重录大典,本身此事也是益处多多,可就是户部没银子,想要皇帝拿内库的钱,还是算了吧,内库经常没钱,都是强行从户部索要。
为了避免因此引发重大后果,户部是真的必须备下一些银两应付内廷需要的。
“陛下,抄录大典是大功德,只是工程浩大非短期之功,臣请陛下延后,留足时间,期间内阁协同户部筹集所需银钱。”
袁炜这时候已经不是侍郎、尚书,当然知道当大明朝的家有多难。
各处的银子,大多走户部的账,可户部银子就那么多,支出去就没有了。
没了钱的户部,在有需要紧急拨付的时候,就只能找内阁,从其他各部借银子。
不在其位时,还可以在下面骂骂咧咧瞎起哄,现在自己上位了,自然不能继续这样,得想办法解决。
没银子,怎么过日子,那自然是节流,开源太麻烦了。
嘉靖皇帝想要重录大典,人手简单,可笔墨等费用可是不小,能省一点是一点吧。
不管怎么说,只要开始重录,每年几万两银子的笔墨银子是少不了。
“朕今日召二位来此,就是问你们有什么法子?”
御座上的嘉靖皇帝只是淡淡开口说道,要是信了这些大臣的话,那什么事儿都不要想着做了。
自从登基以后,嘉靖皇帝理解最深的就是不能轻易相信这些大臣的鬼话。
经常在他面前说这不许那不可,可要是恩威并施之下,再释放一些利益,即便过分一些他们也会捏着鼻子认了,对他们来说,官职才是最重要的。
不过用官职相要挟也不是正途,内阁阁臣可不是不入流的官员,可以随意撤换,所以大部分事儿都还是只能商量着来办,大家各退一步,想办法磨合好就成了。
筹银子,这样的难题,袁炜可真不在行,此时他只是低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
而徐阶也知道,今日发回来的那份奏疏,貌似这份信任还真不好接。
这是严嵩离职后,嘉靖皇帝要做的第一件事儿,若是自己不能圆满做好,自己这个位置怕也坐不稳当。
徐阶此时大脑在告诉思考寻找办法,回忆当初类似情况下严嵩又是怎么处理的。
最先想到的,自然是从常盈库借银子,先把事儿办起来。
可现在才年中,要还这笔银子的话,最快也要到来年,户部新的规划出来的时候安排进去。
常盈库的借款能拖半年之久吗?
怕是很难。
户部即便是借银子,至多也不过俩月就会归还。
至于从各部、寺凑银子,怕是先说的天花乱坠,到摊派的时候就叫苦连天,也是烦人。
还有就是从盐、茶税方面做文章,可远水不解近渴。
近些日子,徐阶和袁炜还在和吏部商议,如何调整原来严系官员占住的位置,如鄢懋卿等总理盐政的职位,那都是要换上自己人的。
这些事儿都没有安排妥当,又怎么让他们搞钱出来?
能来钱的渠道还有哪些?
或者说谁手里还有钱?
官绅手里有钱,可这个先例不能开,而且也没有适当的理由。
剩下就是宗室勋贵一家了,他们世袭罔替多少代了,手里积累的财富应该不是小数,只需要各家分摊一些就够了。
念及此,徐阶抬头看了眼御座上的嘉靖皇帝奏道:“陛下,重录大典乃是盛事,当通过宗人府晓谕各地宗室王府知。
想当年成祖时曾言,凡书契以来经史子集百家之书,至于天文、地志、阴阳、医卜、僧道、技艺之言,备辑为一书,毋厌浩繁,方有《永乐大典》问世。
上至太子少保姚广孝、大学士解缙,下至无官无品之儒士陈济等齐心协力,历时数载方成。
今日陛下欲重录此书,当让各王府出人出力,仿成祖之风共襄盛举。”
听到徐阶说道宗室时,袁炜就已经猜到徐阶的打算,待他说完话,果然是让宗室出钱。
这个主意不错啊,让宗室掏银子,不需要朝廷出。
“臣附议。”
徐阶话音刚落,袁炜已经急不可耐表达自己的态度。
在嘉靖皇帝思考徐阶提议的时候,徐阶心里也是苦。
知道嘉靖皇帝有心重录大典,可是自己学生张居正接任国子监祭酒一事却没有安排好,实在是近期事儿太多,特别是严嵩忽然被致仕,打乱了他的许多布置。
当初,不少工作可都是为严嵩准备的,就是希望他不会出面反对。
现在好了,那些都成了无用功。
嘉靖皇帝已经忍不住了,想来很快就要正式下诏重录大典,徐阶在心里叹了口气。
一开始,他是打算让张居正以国子监祭酒和翰林院侍读的十分参与进去,争取一个总校官的职位,现在看时间上是来不及了。
“朕知道了。”
这时候,御座上的嘉靖皇帝终于开口说道,这话也表露出他已经同意了徐阶的提议,让各王府出资,朝廷出力办成此事。
虽然徐阶说的是让各王府出人出力,可朝廷有那么多人,那里还需要他们派人,只需要银子而已。
不过,在徐阶和袁炜觉得今天嘉靖皇帝目的已经达成,他们也准备请辞之时,嘉靖皇帝话题一转又问道:“听说内阁之前一直和吏部在为京察而商议官员改迁之事,现在进展如何?”
嘉靖皇帝问官员调动,徐阶不由心中微动,难道嘉靖皇帝口袋里也有人要安排?
不由得小心应对道:“此次官员升迁,主要是按内、外察结果进行轮换,此事其实去年就已经有所准备,地方政绩出众者或升迁或调京任事,京官能力佼佼者外放增长见识,熟悉地方官府流程。”
“说说已经定下来的人,随便说说,朕也随便听听。”
嘉靖皇帝看似随意的说道。
徐阶和袁炜悄悄对视一眼,只好由徐阶开头,说起几个已经定好的人。
这些,其实是去年就已经定好去向,或者说当时不管是严嵩还是自己,亦或者袁炜都不反对的安排。
徐阶说出几个人名及安排后,发现嘉靖皇帝似乎兴趣正浓的样子,丝毫没有让他停下来的意思,只得继续述说。
“现任刑部主事劳堪改迁广东按察使司按察使陕西道监察御史张科改浙直隶代巡使者,巡按两浙”
又一口气说出十来个已经有明确去向官员的名字,这时候嘉靖皇帝才微微点头。
徐阶见此,知道也差不多了,只要这时候嘉靖皇帝不特意问出某些人,那今日就算无事。
“这些都是已经确定调动的官员吗?”
嘉靖皇帝在徐阶说话停顿的时候插话问道。
“是的,陛下。”
徐阶急忙答道。
“官员调动,这些已经确定的可以尽快下文,也不要待商议好后才统一下文调任,避免官场因此动荡.”
嘉靖皇帝显然并不反对这次官员调整的方案,而且涉及官员品级大多不高,许多人他也只是有点印象而已。
今日之所以问话,也是要让徐阶、袁炜知道敬畏,他做为皇帝可不是什么也不知道的。
徐阶和袁炜告辞出了玉熙宫,走向西苑大门的时候,徐阶还在心里盘算这次官员调动是否有自己没有注意到的细节,特别是他报出的十几个官员名字。
他不知道,这些人里面有没有嘉靖皇帝要关注的人,不过细细思考一番,发现好像又没有。
这些人,品级低,自然平日里基本没可能和皇帝接触。
有些想不明白,比如劳堪,那是严嵩那会儿就已经确定了去向的,京官外放地方,只要本人愿意,朝廷不会反对。
实际上,大部分地方官员想的都是如何回京,哪里会主动往外跑,也只有为钱而去的。
至于张科,那是魏广德接到他的书信,好吧,在陕西待久了想换地方,知道浙江、福建等地缺官员,战事频繁,张科也想去那里历练,借此机会累积功劳。
魏广德就把此事告诉张居正,请他托徐阶办理的。
福建,那地方可不是好去处,徐阶很用心的给她安排去做两浙御史,至少现在浙江可比福建好,除了还有小股倭寇骚扰外,没有大的战事。
摇摇头,徐阶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和袁炜一起离开西苑返回内阁。
今日的事儿又多了,本来只是处理各地送来的公文,现在还要把吏部的人叫来,商议下那些官员的任命可以先下文,让他们调动起来。
至少,今日在嘉靖皇帝跟前提到的十数人是要优先下文调动一下了。
而在他们离开后,嘉靖皇帝静坐在御座上想了想,才对黄锦说道:“之前的话你也听到了,尽快安排,把消息递到各地王府里,看他们的表现。”
在他说话的时候,黄锦就已经躬身听令,待嘉靖皇帝话毕就答应一声。
黄锦心里知道,这次让各王府凑钱的事儿,还不能说的太透彻,自家主子这是在看下面那些亲戚有多少人和他同心。
说起来,虽然贵为皇帝,可是对各地藩王,很多时候也是有些束手束脚。
不管是皇帝还是朝廷都缺钱,可那些亲王、郡王个个都有钱的紧,年头越长的家底越殷实,可这又能怎么样,钱是人家的。
皇帝,算是皇室的大家长,可是也不能随意指挥那些亲戚,要钱就更别指望,也就是在承袭和分封的时候才会有求于京师这边,送上不少好东西贺寿或是什么。
进贡,那都是按常例来,谁也不会多拿出半分。
对他们来说,爵位就那样,别指望给皇帝送钱还能加官进爵。
对那些王爷们,在他们没有犯错之时,嘉靖皇帝也是毫无办法进行制约,即便犯错也大多只能小惩大诫,还要体现出皇室宗族之间的关怀。
即便年初对在洛阳作恶多端的伊王朱典楧也只是发配凤阳高墙了事,真正被处死的也只有当初弑父的楚王世子朱英燿,至于像徽王自杀,其实本身嘉靖皇帝也只是想把他送到凤阳去而已,只是自己害怕自杀。
因为自己身份的原因,虽然已经坐稳了江山,可是嘉靖皇帝依旧对各地藩王府抱有戒备之心。
宗人府,最初是由明太祖朱元璋设立的,洪武三年时称大宗正院,到了洪武二十二年改称宗人府,是管理皇家宗室事务的机构。
设宗人令一人,左、右宗正各一人,左、右宗人各一人,并正一品掌皇九族之属籍,以时修其玉牒,书宗室子女适庶、名封、嗣袭、生卒、婚嫁、谥葬之事。
明初,宗人府官职均由亲王担任,如第一任宗人令就是秦王朱樉。
永乐时期,宗人府不再由亲王管理,改由专以元勋外戚大臣兼领宗人府的事情,不专门设官。
宗人府又归于礼部管理,而它所管辖的事都移交给礼部,设置经历一人,官职为正五品,负责文书档案的收发、管理工作。
此次,嘉靖皇帝就是要通过宗人府向各王府下文。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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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7福建乱局
徐阶回到内阁,一边安排人请吏部官员前来内阁商议下文之事,一边又派人给裕王府报信。
倒不是此事关系有多重大,主要还是徐阶考虑到张科的任免是魏广德所托,所以派人知会一声。
他也知道劳堪和魏广德关系不错,不过当初严嵩在时,他只当是严嵩想要对付魏广德而卸去其臂助,所以故意调动劳堪职位,当时并未反对而成文。
此事其实早已在刑部传开,不过不管是劳堪还是魏广德都未找他处理此事,徐阶就以为他们已经默认,所以在严嵩致仕后也为改动,这次一并把消息传给魏广德。
消息传到裕王府,张居正倒是很好心的询问魏广德意见,当然是指劳堪外放一事。
“任之的事儿要不要我去找老师说说,重新安排他留京?”
张居正还不知道此事已成定局,听说魏广德的好朋友劳堪也要外放,就关切的询问。
“之前我问过他,他对于外放一事并无异议。”
魏广德苦笑道,他当然不会告诉张居正这个其实是他一早安排的,所以只能做出无奈状。
听到魏广德说这是劳堪的选择,张居正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
不过想到魏广德还在京城,他如果想要回京其实也不难,没看到他老乡欧阳一敬就写信诉苦,最后魏广德还是把人弄回来了。
张居正这么想着,而魏广德则在思考这两天还要登门拜访徐阁老一次。
之前张科送来书信可也顺带送上不少东西,都是用来在京城官场打点的。
之前张居正告诉他,徐阶应下后他就去拜访了一次,送上一些礼物,这次事儿算是尘埃落定,自然还要在去一次。
也是倒霉,谁让张科把信送给他去做。
想想也是,魏广德虽然现在在京城里权利不大,可是背后是裕王府的牌子,不管找谁办事,对方都得给他三分面子,这样子他就成了那帮老乡、同年在京城活动最好的联系人。
礼部宗人府那边接到内廷的条子,向各地王府下文一事,是第二天才传进裕王府的,毕竟这不算多大的事儿。
不过显然张居正昨晚没去徐阶府上,所以并不知道此事。
看到其中提到重录大典,他才后知后觉明白,这发往各地王府的公文是什么意思。
重录大典一事,之前他就曾听到徐阶说过,现在知道此事已成定局,可自己升迁之事却是遥遥无期,不免一整天都有些恍忽。
在裕王府里,他自然不好请假出去,前往内阁问问老师此间详情。
魏广德可不知道《永乐大典》要重录,虽然当初他曾经和陈矩提过一嘴,不过那是灵机一动。
陈矩只是在当初在嘉靖皇帝面前提出时告诉了魏广德,时间过了这么久,他都以为此时已经黄了。
今天一下子看到此事,他还很奇怪,看着手里的条子还在那里愣愣出神。
“重录大典是好事儿,就是靡费太大了,如果由各王府承担开支倒是不错的主意。”
这会儿,殷士谵却是对裕王说道。
现在唯一存世的一套《永乐大典》,即便是翰林院中人想要借阅也是困难重重,也就是嘉靖皇帝才能做到随意取用。
所以,对裕王来说,也只是知道成祖时期编纂了这么一套书籍,他也没亲眼见过,自然没什么感慨。
“听说那书有上万册,这抄录一份确实耗费钱粮。”
裕王只是澹澹开口道。
“听说当年成祖时期,曾经想过要刊印此书,不过也是因为耗费庞大而搁置。”
殷士谵接话道:“刊印耗费太大,抄录一份保存也是好的,这些年宫中失火频繁,确实有必要做成此事。”
“殷先生,你在翰林院时见过这《永乐大典》吗?”
听到殷士谵看重此书,也支持重录一事,裕王随口问道。
不过殷士谵却是摇摇头说道:“此书保管严格,不到学士一级轻易不会有机会一观,除非是需要,还得请示掌院大人方可。”
裕王还只是裕王,不是太子,所以未经嘉靖皇帝许可,他也是没有权利看到此书。
这会儿几句话后,倒是让他产生了一丝兴趣,想要看看这《永乐大典》。
“善贷,你当初是不是见过大典?”
这时候,张居正似是记起前事,不由得出声问道。
“我初入翰林院时曾跟着吴清吴学士学习了一段时间,他那里倒是有一册大典,我也是因为代还书册才有幸进过文渊阁,看到过《永乐大典》。”
魏广德开口答道。
“哦,善贷进过文渊阁,那《永乐大典》是否真有上万册?”
裕王来了兴趣,移动下坐姿靠向魏广德的方向发问道。
“我可没工夫询问,不过那一屋子百十个书橱,据说全部存放着永乐大典,估摸着应该有。”
魏广德答道,随即想想毕竟那次自己也是立了功的,不免想在裕王面前也炫耀一下,就接着把那日火烧三大殿,大火甚至蔓延到午门,都烧进左顺门了。
如果不是自己临危不乱,果断带人拆掉左顺门通往东阁和文渊阁的廊道,只怕内阁和全套《永乐大典》都要葬身火海。
“确实凶险,难怪上次在奉天殿广场上,看到没有了原来通往三大殿的廊道,怕也是再次出现这样的场面。”
张居正叹道。
这哥们儿捧的好。
魏广德在心里给张居正比了个大拇指。
当初那事儿,魏广德也没有白忙活,嘉靖皇帝之后论功行赏,给他封了个詹事府的差事,品级也提了半级,让他追上了他那科的状元。
别看只是升了半级,那也不容易,若是背后没有推手,那就只能等九年考满,而且考察结果还要中、上才有可能升职。
运气,只能说自己真的是运气好。
三大殿早不烧晚不烧,偏偏就是自己过去的时候烧,让自己有漏脸的机会,这种功劳可是不常有的。
之后的时间,朝里朝外倒是没有多少大事发生,也就是福建那边发来军报让魏广德稍微留意了下,知道是南赣副总兵俞大猷率部趁张琏攻打平和县时偷袭了老巢,不过结果貌似不大好。
明军没有预料到张琏把老巢打造的固若金汤,利用山头建成城寨防御,让明军很难取得实质性突破。
这样的战场环境,就算兵部也是没有预料到的。
当初杨博也只以为就是在山野里修建的城寨,哪里能想到因为大量汇聚的人口,让张琏可以在短短时间里把周围的山头全部占下来,还打造成庞大繁杂的防御工事。
不过明军已经逼近张琏老巢,也预示着围剿张琏一伙反贼的战事出现了结束的曙光。
刘显督军只要能给俞大猷持续的支援,明军早晚能够一举攻克此地,届时在外的贼军只需要慢慢梳理剿灭,这次福建的乱局就可以平息。
所以在消息入京后,兵部尚书杨博立即入西苑求见嘉靖皇帝,回到兵部后连续给福建游震得、广东刘显和南赣俞大猷发出多道公文,想来也是督促此战尽快结束。
向各地王府的文书已经下发,嘉靖皇帝就算心里再急也只能等待各地的回信,不过兵部送来的福建抚叛胜利在望的消息也算是对他的一个慰藉。
只是这样的好心情很快在福建、广东新的奏疏送达京城后荡然无存。
因在浙江遭遇胡宗宪部强烈抵抗损失惨重,在嘉靖皇帝四十一年起,倭寇侵犯的区域明显南移,开始对福建和广东实施骚扰。
从温州出发的一路勾结福宁、连江的倭寇攻陷寿宁、政和、宁德三地,从广东南澳来的一批倭寇勾结福清、长乐倭寇攻陷玄钟所,倭寇迅速蔓延到龙严、松溪、大田、古田、莆田等地。
面对这样的情况,最郁闷的要数坐镇浙江的胡宗宪胡总督。
在浙江布置了天罗地网等待倭寇自投罗网,结果没成想等来的却是福建、广东的报急文书。
不得已,胡宗宪只得下文刘显,分出部分兵马剿倭,同时也抽调在浙江的戚继光率部进入福建,参与对福建倭寇的清剿。
只是他还算分得清楚轻重,并没有调动俞大猷手下的人马,只是让刘显把部分本已计划派往俞大猷处的兵马调回抗倭。
不过此时的俞大猷正骑马漫步山头,从山腰处一直到山脚下散布着无数尸首。
远处,一队明军正押解这一名身穿铠甲的贼军首领过来。
“将军,已经找俘虏确认过了,此人就是这支贼军的首领萧晚。”
前面一个把总已经策马快速到了俞大猷身前,抱拳禀报道。
“败军之将,押下去严加审讯,务必问出张琏那厮在哪路贼军中。”
俞大猷没心思见这么个手下败将,扬扬马鞭吩咐道。
“遵命。”
那把总答应一声,勒马回返,把萧晚带到一旁审讯去了。
环视四野,俞大猷脸色毫无波澜,只是对跟在身后的亲兵队长吩咐道:“再派出几队哨探,查明另外三路贼军动向。”
对于张琏苦心经营的老巢,俞大猷已经没有心思去一个山头一座城寨去拔除,而是打算用最简单狠辣的方式,尽快结束此地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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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海倭寇肆虐的消息他已经知道,更明白朝廷大军不可能长期呆在此地剿贼。
虽然经历过无数的尸山血海,可真要下最后的命令,俞大猷依旧有些不忍,因为到了那一步,一旦启动就没有办法及时收手,即便贼军投降,依旧会有无数人死去。
现在的俞大猷,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希望探马能带回来什么样的消息,张琏返回老巢或者知道萧晚军被伏击,全军覆没后惊慌远遁。
是的,他已经打算用火攻,一把火烧掉那些城寨,继续强攻只会徒增伤亡。
若是张琏军返回老巢,到是可以一举全歼反贼,可若是四散奔逃,则可少造一些杀孽,不过因此也会增加后续围剿的难度。
只是,在收到倭寇大举犯闽的消息后,俞大猷也顾不得许多了。
福建的情况,京城自然还不知道,不过官场上那些消息灵通人士已经知道内阁正在考虑重录《永乐大典》的人事安排。
自从内廷让礼部下文各王府后,消息就已经瞒不住了,而且也没有必要瞒。
毕竟是重录《永乐大典》,一部集中国古代典籍于大成的类书,其中不少书籍都已经失传。
不过对他们来说,也就是私下议论议论,可没法去打主意,也只有翰林院和礼部的官员还可以走走门路,希望能够参与其中。
只需要在重录工作中分派一些工作,数年之后就是一件大功劳,足够保证官职升迁的大功劳。
没人会认为各地的王府会不买账,毕竟是善政,也没有人为重录大典靡费甚巨而出言反对,即便朝廷财政依旧困窘。
“昨日我夫人还在问我,《永乐大典》是不是每册书页也都用黄金制成的。”
裕王府内,一众讲官此时无事,正在随意闲聊打发时间。
重录大典的消息通过这段时间的传播,早已经不再局限于官场之中,关于《永乐大典》的各种版本传说也开始在民间快速扩散。
“金书那传说,早些天就在流传,我听说的最新传说,大典内秘藏一份藏宝图,乃是当年太祖剿灭张士诚部收缴的财物,为防备北元而埋藏......”
“哈哈.....他们连大典成书时间都没搞明白,居然扯到张士诚身上了。”
魏广德对他们的聊天内容是苦笑不得。
民间传闻之事,他也有所耳闻,若不是亲眼看到过《永乐大典》,他还是坚决不会相信滴。
用黄金做成书册,一册两册还好说,就算十来册也可以接受,可是上万册,开什么玩笑。
“高大人昨日去了我老师家里。”
这时候,张居正忽然开口说道。
众人闻言,小声戛然而止,不过很快又或轻笑或摇头。
高拱去徐阶府上,目的不言自明,自然还是奔着重录工作去的,众人都没想到高拱也想参与其中。
在他们看来,以高拱现在的情况,只需要稳扎稳打,下次尚书级别官员调整之时必然有他一席之地。
“这总校官可有人选?”
魏广德也是好奇问道。
这,显然也是高拱此行的目的,不过被魏广德以这种方式提出而已。
“据说陛下那里定下一个瞿景淳,其他的还在讨论。”
张居正看向魏广德,澹澹开口说道。
488校录
福建广东因为倭患已经乱成一锅粥,不过礼部宗人府发往各地王府的行文还是开始有了回应。
虽然各地的王爷们大多很是贪婪,可是在京城的皇帝发话后,多多少少都会乖乖的送来金银财帛,只不过识远近亲疏而定。
实际上到了嘉靖朝,朝廷财政一直都很拮据,嘉靖二十年,京城太庙被天火焚毁,准备重新修建时,面对朝廷财政困难,大臣们就决定各自捐献工资。
只不过嘉靖皇帝觉得让大臣捐钱修太庙,面子上实在无光,只接受老朱家内部捐款,也就是让各地王府的王爷们捐献,毕竟是祭祀祖宗的地方,实在不好让外人出钱。
太庙又称为皇帝的“宗庙“,国家的“大庙“,是古代皇帝祭祀远祖、近祖的地方,有时候也是国家面临重大抉择进行祭祀祷告的场所。
太庙之内收录着本朝皇帝的神位,从开国之初到现任皇帝的更迭,可以被认作是一个朝代的“记录史册“。
太庙在夏朝时称为“世室”,殷商时称为“重屋”,周称为“明堂”,秦汉时起称为“太庙”。
所以嘉靖皇帝当时的决定,不管是文武百官还是皇室宗亲都觉得理所当然,所以当时捐献意向还是很强烈的。
不过这次捐献是为了重录《永乐大典》,这就要看情况了。
嘉靖皇帝虽然居住在西苑,可是对宗人府收到的各地反馈已经派人守着,收到后第一时间送入西苑他手里。
“哼哼......”
看着手里收到的第一批王室向礼部报送的文书,嘉靖皇帝只是轻哼了一声。
基本上,各地的亲王、郡王们似乎都已经有了统一口径,那就是亲王捐献在金百两,银二、三千两的样子,郡王则是银千两。
“捐的倒是很统一啊,似是早有勾连般。”
轻哼过后,嘉靖皇帝幽幽说道。
“皇爷,从行文后返回公文的时间看,这应该来不及才是。”
一边的黄锦急忙答道,他知道皇帝这是有些不高兴了,觉得捐献的太少。
毕竟嘉靖皇帝朱厚熜可是以兴王袭爵,当初的兴王府有多少家底他可是知道的,那还只是传了一代。
朱右杬是明宪宗朱见深第四子、明孝宗朱右樘异母弟、明武宗朱厚照之叔,成化二十三年七月十一日受封兴王,弘治七年九月就藩湖广安陆州,正德十四年薨,正德帝初赐谥“献”,即“兴献王”。
明世宗朱厚熜即位后推尊为“兴献帝”,并追谥为:知天守道洪德渊仁宽穆纯圣恭俭敬文献皇帝,庙号睿宗。
黄锦这个时候替那些王爷们说好话当然不是因为收了他们的好处,而是单纯不想嘉靖皇帝因此生气,影响身体。
别人不知道,他做为嘉靖皇帝身边人,对皇帝身体状况还是大致了解的。
他能感觉到,自上次晕倒后,嘉靖皇帝的身体状况就已经开始下滑,已经不复当年,即使是这两年颇受宠爱的尚妃都已经许久不曾召入宫中侍寝了。
看到嘉靖皇帝并不答话,黄锦急忙又指着后面说道:“皇爷,你看蜀王宣圻的回文,献助工黄金二百两银五千两,还有镇守云南黔国公沐朝弼等进矿金四百两矿银一万两,还有.....”
“好了好了,朕看到了。”
嘉靖皇帝此时没好气的说道,“宣圻是去年袭的蜀王爵位吧?”
“皇爷好记性,确实是去年。”
黄锦知道嘉靖皇帝明白蜀王为什么进献这么多,因为去年袭爵过程中嘉靖皇帝这边很痛快的下旨让他袭爵,连他母妃也一起封王太妃。
至于为何,那自然是蜀王宣圻是以庶长子继承爵位,而非嫡子。
另外,朱宣圻以世子身份管理蜀王府时,从嘉靖三十九年到嘉靖四十年,就不断向皇帝进献黄金、白银、川扇、罗衣等物,颇得嘉靖皇帝好感。
至于为何表现如此殷勤,其实未必是蜀王朱宣圻真的对他亲近,而应该是其母妃的缘故。
朱宣圻父亲蜀王朱承爚是嘉靖三十七年死的,但是此时做为庶长子的他不满十岁,按明制需要十岁才能袭爵,所以一直拖到嘉靖四十年。
显然,在此期间担心有变,所以朱宣圻才会如此殷勤,不断进献财物获取嘉靖皇帝好感。
这么小的孩子能有什么心机,自然是他身边人的指点。
虽然知道,不过嘉靖皇帝的心情还是在黄锦一番言辞后好多了。
“内阁那边有什么消息?”
嘉靖皇帝的问话虽然没头没尾,可是黄锦知道,他问的是总校官一事。
自礼部下文各王府后,内阁就已经开始讨论谁将出任重录大典的总校官,翰林院和礼部官员自然最为积极,而翰林院中不少自持楷书好者也希望能够参与其中。
官员参与抄录,在俸禄之外还能得润笔费,对于收入较少的清流官员来说是不错的选择,还可以借此一观最近传的沸沸扬扬的《永乐大典》,当是一大幸事,更何况还有考攻和升迁的机会。
“除了皇爷钦点的瞿景淳外,高拱、李春芳、严讷等人也都想充任,听传那边回来的太监说,徐阁老也有意让裕王府讲官张居正入馆校录。”
黄锦答道。
“裕王府也有兴趣?”
嘉靖皇帝只是澹澹开口问道。
听到此,黄锦心里就咯噔一下,知道自己话多了,实在不该说是裕王府讲官。
“传回报,王府内并未就此讨论过,应该没有此心,只是徐阁老和高大人自己的想法,毕竟张居正可是徐阁老的得意弟子。”
黄锦答道。
“陈以勤回来没有?”
嘉靖皇帝忽然开口又问起裕王府讲官。
“没有,陈以勤还在丁忧。”
黄锦急忙答道。
“殷士谵生性耿直,多勇少谋。”
说着就摇摇头,显然不看好此人,至于其他的,总校官一职肯定是没有希望的。
不过有了这个评价,嘉靖皇帝当然也不会认为裕王府也参与其中,不过很快他就想到王府内其他几人。
“校录......分校官可有人选,都有哪些人选?”
嘉靖皇帝不动声色再次发问道。
“主要都是翰林院中人,初步定下人选有丁士美、徐时行、吕旻、王希烈、张思维等人,其他的还在讨论,想来很快就会把名单送来。”
黄锦想了想才答道,紧接着似乎想到什么,又开口道:“另外内阁似乎还在和儒士程道南等人联系,想要寻访更多擅长楷书者参与抄录,计划共招用三百人。”
“魏广德、唐汝辑有没有跑门路?”
突兀的,嘉靖皇帝又插话问道。
“没有,魏广德和唐汝辑从裕王府离开后就是回家看书,也没怎么乱跑。”
黄锦答道。
只是,他的回答让嘉靖皇帝不满的看过来,说道:“你说唐汝辑回家看书我还相信些,魏广德可不是这样的,经常和他那些同年,还有翰林院里的同僚一起喝酒耍乐,还有居然和都察院的御史一起去教司坊,你告诉我现在他散衙直接回家看书?”
黄锦老脸一红,这些还是以前厂卫报上来的,可做不得假,思索一阵后才说道:“皇爷,最近这魏广德是没有出去花天酒地了,每到散衙都是直接回家的。
对了,好像是他媳妇儿怀孕了,现在每天进裕王府他也是最晚的一个。”
不知道最后一句话算不算打魏广德的小报告,不过以他对嘉靖皇帝的了解,应该不是多大的事儿。
朱元章在位时,当时的秦淮河岸不到二十里的地方就拥有了十余座官办妓院,这也使那时的秦淮河两岸成为了整个南京城晚上最热闹、富人聚集最多的地方。
这些官办妓院的收入归入国库,里面的女人都是戴罪之身,除非被人高价赎身,要不然永无出头之日。
这也是朱元章对作奸犯科官员的一种惩罚,本意是希望以此让他们有所收敛,只不过他大大低估了官员们的贪婪。
朱元章寒苦出身,因此对于官员的作风纪律性一直是施加高压状态,规定官办妓院只对民间开放,任何朝廷官员不得踏入一步。
自建文、永乐、洪熙三朝的发展,明朝的官吏集团嫖娼一事几乎已经到了让皇帝头疼的地步了,教坊司开办的官方妓院生意火热,许多的民办妓院也趁着政策宽松,法不责众的漏洞,大肆涌现出来。
明宣宗朱瞻基在位时,明朝娼妓业遍布全国,南京、苏杭等地发展尤为兴盛,即使是偏远贫困的州郡,妓院也能随处可见。
宣德年间,明朝正处于盛世,内无弊政动乱、外无强敌肆扰,所以官员们的精力大多无处施展,于是就全都花在了风花雪月之上,也是在这时候,发生了一件十分过分的事。
都察院的三位御史严皑,方鼎,何珪,竟然因为在妓院中玩乐无度、忘乎所以,导致第二天没有上早朝。
都察院的御史,是专门负责监察百官的,连他们的作风都如此不堪,可想而知其余的官员对于嫖娼这件事有多放肆。
明宣宗也因此大怒,这件事无疑给他敲响了警钟,经过深思熟虑,还是狠下心动手铲除这一隐患。
也是因此,中国历史上第一次由皇帝直接下令开始的“扫黄行动”。
明宣宗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整肃朝纲,将官场的淫乱之风扫除干净,同时还制定法律,对于官员嫖娼行为,除了杖六十外,还加了革职并永不录用一条。
在民间,他还昭告天下文人士子,一旦有狎妓嫖娼的行为,将被革去功名,禁止参加科举。
明宣宗的扫黄力度,是整个明朝历史上最大的,甚至是整个封建历史上最大的。
当然,效果确实非常好,此后很快,全国上下的妓院几乎都被清扫一空了,秦淮河两岸风光不再,官场风气焕然一新。
当然,在表象背后,其实不过是让这一行业变得更加隐蔽,更加不容易发现而已,但社会风气确实因此大好。
只不过在明宣宗驾崩以后,官员们被压抑多年的酒色之欲,民间被打压多年的风月习俗开始死灰复燃,甚至愈演愈烈。
被厂卫监视的魏广德,此前和同僚们狎妓行为都被记录在桉,可是嘉靖皇帝也没有因此作出任何处罚,实在是多不胜举。
一句话,还是法不责众,让身为九五之尊的皇帝也没法大肆查办,御史都参与其中,自己手下的厂卫也不会多干净。
当御史和厂卫都牵涉其中后,这事儿就很难查,很难办了。
还好,至少魏广德是狎妓,还没有嫖娼,夜宿青楼。
“哦,这样吗?”
嘉靖皇帝只是轻笑摇头道,话头一转又说道:“记得大典总目中曾言,初文皇帝命儒臣汇稡秘阁书籍分韵类载以便检考,供事编辑者三千余人.....”
黄锦自然知道,自家皇爷在和自家祖宗攀比上了,不过裕王府那边似乎也翻篇了。
可修书和重录是两码子事儿,修书,更多的还是在选择,需要从浩瀚书海中搜寻值得保存录入之佳作,重录,则只是照抄一遍而已,自然不能混为一谈。
“皇爷.....”
黄锦只是刚开口,就被嘉靖皇帝挥手打断道:“不用说了,按他们说的办吧,多些人少些人无所谓,不过你眼力也不差,多上心点,对那些抄录之人的考核是重点。”
“是,皇爷。”
有了皇帝这么说,黄锦只能马上躬身受命。
说完话,嘉靖皇帝就在沉思,裕王府一系官员他自然有所耳闻,不过现阶段他可没打算让裕王府的人上位,自己的身体情况他清楚,没那么快。
为了在自己最后的时光里能更顺心一些,他选择提拔那些奉承他的人,因为这些人最听话。
因为此次是抄录而不是修书,总裁,总纂官,总阅官这类人自然是不需要,剩下的其实就是分配抄录工作和最重要的校阅即可。
除瞿景淳外,高拱既然想要,那就让他也加进来,反正短期内不可能给他升职的机会。
至于张居正,既然徐阶想,那就遂了他心愿,让张居正担任校录,只是要不要把裕王府中其他人也拉入其中,毕竟在嘉靖皇帝的规划中,暂时可没有他们的位置。
489“张琏”何人
正在这时,殿门外有人影闪动,一个小内侍已经站在门边,低声向里面通禀道:“禀告皇爷,内阁徐、袁两位阁老和兵部尚书杨博求见。”
听到内侍的通禀,嘉靖皇帝就是眉头一皱。
内阁辅臣和兵部大司马齐至,必然是有重要军报到了,而能够成为重要军报的,必然就是来自北方。
难道俺答汗又带领人马扣关了?
心里忽然觉得烦躁的不行,不过还是没有耽搁,微微点点头。
随即,身旁的黄锦就快步过去,和那内侍低声说了几句话,那内侍一转身就跑了出去。
黄锦站在殿门前观望了一阵,不多时才疾步回到御座旁,低声对嘉靖皇帝禀报道:“皇爷,看样子是好消息。”
“嗯,那就是福建那边了吧。”
听到黄锦的话,嘉靖皇帝眉头才舒展开。
现在的嘉靖皇帝,秉承以前几位皇帝一样的心病,最担心的其实还是来自北方草原的威胁,而且现在边镇明军的战力也着实不能让他们放心。
而到了嘉靖皇帝这里,则还对福广饶贼担忧不已。
半年前,闽、粤、赣明军还被张琏带来的所谓飞龙军打得节节败退,兵锋直指浙江、南直隶,在那个时候,他对这个张琏也生起了深深的忌惮。
至于倭寇,嘉靖皇帝更多的还是震怒,毕竟倭寇之祸始于蒙元,明初到这会儿其实断断续续,只是到了这几年越演越烈罢了。
即便当初听说倭寇逼近留都南京城,他心里都没有惧意,只有浓浓的愤怒,既震惊倭寇战力如此强悍,更担忧江南明军战力如此不堪。
嘉靖皇帝当然知道趁你病要你命的道理,好容易浙江明军击败张琏后,让张琏不得不收缩兵力,正是反贼士气低落的时候,若不能趁此机会彻底剿灭,一旦让他们死灰复燃可就更不好对付了。
等三人走进玉熙宫后,在向嘉靖皇帝行礼后,三人就互相对视,却没有人开口。
若是在平时,嘉靖皇帝此时早就坐不住了。
还好,自三人进殿以后,嘉靖皇帝就看出来了,不是坏事,因为三人脸上虽然严肃,却丝毫掩饰不住嘴角的一抹笑意。
三人磨蹭了好一阵子,杨博才在徐阶和袁炜的示意下走出,躬身说道:“启奏陛下,提督两广侍郎张臬、总兵陈王谟送来军报,张臬等以闽广江西兵剿三饶,贼首张琏、萧雪峰俱就擒,斩首一千二百有奇。”
话落,大殿里瞬间安静下来,御座上的嘉靖皇帝已经瞪大眼睛,双手紧紧抓住扶手看向杨博。
这个消息实在太大了,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张琏被抓住了。
“消息可真?”
嘉靖皇帝有些兴奋起来,迫不及待开口追问道。
“陛下,千真万确,捷报是提督两广侍郎张臬、总兵陈王谟联合上奏,当不会有假。”
】
杨博依旧是一副谦恭的样子,回答道。
“好,好,好。”
一时激动,嘉靖皇帝连说了三个好字。
大明朝立国以后,也不是没有出现过叛乱,可是向张琏这贼厮那样,涂炭四个省的还真没有,大多就是在一个布政使司里蹦跶,很快就会被剿灭。
那些个造反的,其实还不如做山匪强盗难剿。
而这次不同,张琏网络的不少都是难剿的强盗,关键老百姓也被他扇动了许多,居然拉出十多万人的规模。
其实为什么会这样,嘉靖皇帝心里门儿清,魏广德当初回来的时候就禀告过了,虽然预测和结果有些偏差,可事实上就是那么回事儿。
缓缓松开紧抓扶手的手,嘉靖皇帝这会儿努力的平复激动的心情。
杨博手上一份奏疏已经捧在那里,黄锦也快步上前接过奏疏,转身递到皇帝御书桉上。
“广东捷闻,兵部请以贼首张琏、萧雪峰槛送京师献俘正罪,余党未平者亟行所司抚剿,并令巡按官详核功罪以闻。”
奏疏到了嘉靖皇帝那里,这时候杨博这个兵部尚书才说出兵部的打算来。
贼首就缚,押送京师举行献俘仪式,也可以彰显兵部的功绩。
杨博的话,嘉靖皇帝当然是停在耳朵里,可是并没有马上表态,而是拿起御书桉上的奏疏仔细看了一遍。
其实这份不能算是奏疏,而是一份捷报,报送兵部的捷报,稍后应该会有更加详细的奏疏送到京城。
不过这份捷报,也足够杨博把他送到皇帝面前。
捷报的内容和杨博说的一般无二,抓住了张琏、萧雪峰两个贼人,贼军已被击败后四散而逃,现在张臬、陈王谟正督促明军各部清剿残匪。
不过,嘉靖皇帝在捷报中还看到另一个名字,虽然只提了一次,可显然也在此战中立了大功。
“大猷设伏擒戳萧雪峰?”
嘉靖皇帝嘴里喃喃念道,“这张琏和萧雪峰是被分别擒获的?”
对于皇帝的问话,徐阶和袁炜的目光自然都落到杨博身上。
他们虽然看过那份奏疏,可也只是简略看过,并不详尽。
“从捷报里看来,确实如此。”
杨博说道:“结合此前福建战报,此次战事应是张、萧二贼率兵欲攻打平和县,被胡期亨率兵击败,南赣副总兵俞大猷趁机率兵突袭贼巢,张贼回兵救援之际被俞大猷半路伏击所败,擒获萧雪峰,之后各部合围下,张臬、陈王谟率部擒获张琏。”
杨博在看到广东提督发来的捷报后就翻看了之前的战报,很快就把相关线索联系起来,大概了解了那场战事的经过。
虽然有小出入,但是大体上还是不差的。
微微点头,杨博这么一说,嘉靖皇帝心中疑惑顿去,那么摆在他面前的,就剩下杨博提议的献俘一事了。
嘉靖皇帝思考片刻才说道:“各部平叛有功,当令巡按官详核功罪,兵部按此确定赏罚。
至于献俘一节,祖宗久不行赵文华以假贼冒功,渎朝堂而火,夫此地自圜丘成为岁报进香帛之处,若夫平一国或用其仪,今此大逆草邪初因臣下欲灾患多出,以欺诽君上近尔等定伐果就擒矣,可即彼地刑之首枭三省以雪民怒为正。”
杨博听到后面就知道,嘉靖皇帝并不同意兵部商定的,欲举行献俘仪式的提议,而且直接给张琏等贼首定罪,枭首。
虽然有点小失望,可是嘉靖皇帝的话还是对的。
献俘,若是平一国或用其仪,仅仅是剿灭几个贼寇就要献俘,确实过了点。
或许,如果边镇能够抓到俺答汗的话,皇帝才会决定举行献俘仪式。
“遵旨。”
此时,下面内阁两位阁臣和兵部尚书齐齐接旨道。
皇帝已经就如何处罚作出决定,他们要做的就是按照皇帝的命令拟旨下发。
“兵部回去后,接合各部送来战报,将此战过程详细列出单独上奏。”、
最后,嘉靖皇帝有对杨博吩咐道,说话的时候,眼睛盯着御书桉上那份捷报。
其中话语破位耐人寻味,不过杨博已经明白了,那份战报中暗藏的猫腻被皇帝发现了。
饶贼张琏被俘的消息在杨博走入西苑那一刻起就已经在京城官场传开,六部和在京各衙门在很短的时间里都知道了此事。
实在是最近兵部拿不出什么亮眼的成绩,忽然得到这么一个好消息,兵部的人还不主动往外传播才怪了。
有了平定福建这份功绩,今年的考核兵部当无大碍。
“从捷报上来看,应该是张臬、陈王谟抓住了张琏,俞大猷擒获萧晚。”
裕王府内,裕王、殷士谵等人也在传阅兵部传出来的捷报抄本,最后落到魏广德手里后分析道。
“张、陈二人的捷报写的好,不细看还真没人会注意到文中那行字。”
唐汝辑讥笑道。
殷士谵只是微微点头,而张居正则是沉默不语。
陈王谟他不知道,张臬他是知道的,此人和老师徐阶是有些联系的,他能提督两广还是徐阶举荐。
其实看到捷报的时候,他也发觉其中一些蹊跷。
整个捷报,大多都是说张臬率陈王谟如何剿灭张琏贼兵,只在说擒获二贼时提了俞大猷一句。
“想来,详细过程很快就会传来。”
对他们的对话,上座的裕王并不以为意,他现在心里欢喜着呢。
剿灭了张琏反贼,江南局势就平稳了,虽然还有倭寇袭扰,不过剿贼平叛和抗倭毕竟不可同日而语,性质上说就是两回事,张琏可是打出了反旗的。
至于到底是谁剿灭的反贼,是非曲直自有朝廷定夺,毕竟他们现在看到的抄本只是一份捷报,后面会有对此战更详细的描述送入京城,地方巡按御史也会进行查证,弄虚作假是不可能的。
刚才魏、唐二人的对话,裕王也听在耳中,不过他这会儿可不关注这个。
在他看来,打赢了,剿灭了链贼就好,至于抢功劳的事儿。
若真是张臬、陈王谟击败的贼军,他自然无话可说,可若是俞大猷打赢的,被人抢冒功劳,那裕王府也不能坐视不理。
不过这些,还得等下面奏疏上来才能定夺,倒是不急。
福建,平和县南郊,塔山脚下,由木栅栏围出一个巨大的军营,营中旗帜林立,军帐密布。
此时,大营中央一个巨大的军帐内,正在爆发一场激烈的对话。
“提督大人,你们抓到的那个是杨舜,不是张琏啊,你们这么报功上去,一旦被查到,可是要被治罪的。”
俞大猷已经转营到了张臬的大营里,主要是把抓获的萧雪峰移送过来,听说他抓到了跑掉的张琏,自然要去看看。
不过等看到人,再有他抓获的俘虏辨认,发现所谓的张琏其实是杨舜。
这个消息,可是把俞大猷吓了个半死。
张臬以为抓住了张琏,当天就急吼吼把派人往京城送捷报去了,而正式的奏疏还在草拟,主要就是等他过来,把他出兵以来连续几战的详细战报送来,润色后放入奏疏中。
还有就是他那边草拟的功劳簿,也需要加上俞大猷这边的人。
说起来,俞大猷虽然已经升为副总兵,可到现在他头上可以管着他的人还是不少。
兵部发文要他听都督签事刘显的指挥,剿灭张琏反贼,可内阁又发文让提督两广军务的张臬总督福建剿贼,更别说老早前就被任命总督江南各省军务的胡宗宪。
伏击萧雪峰部后,俞大猷只能一边派人侦知张琏残部动向,一边向刘显和张臬发出军报。
没想到,张琏在知道萧雪峰部覆灭后,或许担心被明军包围的缘故,情急之下竟然没有带兵加速窜回老巢,而是召集三路人马原路返回,往东逃窜。
之后就是张臬带领总兵陈王谟所提广西狼兵和张琏部遭遇,一场激战结束,他就收到张臬的战报,说击败张琏部,活捉张琏,俘虏三万余人,同时还有命他带着萧雪峰尽快和他会和的命令。
不过这时候,在中军大帐里只剩下提督张臬、总兵陈王谟和副总兵俞大猷三人,其他人都已经被赶出大帐。
“俞将军,我们找了不少贼人确认,那人就是张琏无疑,你就别胡搅蛮缠了。”
或许因为忌惮俞大猷有裕王府背景的缘故,陈王谟虽然是总兵,可还是反复对俞大猷解释道,无非就是他们让俘虏进行的辨认。
“陈总兵,我也是让萧晚的亲兵辨认过,他们常年跟在那些贼首身后,断不会认错,你们抓的那人是贼首杨舜......”
在堂下两人激烈说话的时候,正座上的提督张臬也是微微皱眉。
抓获张琏这样的好消息,他当然也当场辨认过,不过是挑出来的贼人,是反贼中一些小官。
俞大猷那边的话,他虽然不全信,可是确实有点道理,他抓获萧雪峰,同时还有就是他手下的亲兵,这些人跟在萧雪峰身后,肯定是认识张琏的。
如果,抓到的人不是张琏而是杨舜,想到自己前些天发出去的公文,张臬不觉额头见汗。
“虽然不是张琏,可抓住杨舜也是大功,接下来我们继续带兵围剿反贼残部,不愁抓不住人。”
俞大猷还在和陈王谟分说,可陈王谟此时那里还听得进去。
他和张臬在抓住那人后,可是找了不少俘虏辨认,他们口口声声说是他们大首领,有几个还准确说他就是张琏,自己这边肯定是不会有错的。
俞大猷说这些话,无非就是嫉妒自己擒得首功而已。
有心给俞大猷一点教训,可想到他背后的裕王府,也只能在心里摇头,还是算了。
490三大殿易名
俞大猷、陈王谟还在争论“张琏”身份,可是张臬在心里已经有所动摇。
挑选俘虏辨认的场景,正在他脑海里反复。
那些被挑出来的人,大多数都只知道那人是他们的首领,可他们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至于少数几人知道首领是张琏。
首领张琏,这么想来,或许在他们的认知中,首领就是张琏。
既然他们知道那人是首领,那么他们就认为他是张琏,至于是不是贼首中其他人,他们是不知道的。
想到这里,冷汗曾曾往外冒。
这帮人只知道那人是首领,可不知道那人到底是谁,说到底,他们根本就不认识张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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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了。
张臬知道他们八成是搞错了,把杨舜当成了张琏,虽然说也是抓到的匪首,可毕竟不是张琏。
而自己那会儿已经因为胜利冲昏了头脑,只知道感慨自己运气好,一战俘虏贼首,根本没派人多次辨认。
耳朵里听到俞大猷和陈王谟二人的争论,张臬觉得一阵烦躁。
官场上的事儿,很多时候并不是非黑即白,更多的时候是要权衡利弊。
就比如今天闹出来的这事儿,要是现在马上就给京城再送一份奏疏,说张琏没有抓到,抓到的是反贼中的另一个首领,自己先前搞错了。
虽然不会因此马上就被皇帝处罚,可不好的印象留在心里,觉得自己做事毛躁,办事不稳重,将来的升迁也就废了。
事关自己的仕途,张臬是绝对不会湖里湖涂就决定的,需要仔细斟酌。
“你们都少说两句。”
张臬开口说道,他的话成功的让两个正在激烈争论的将领闭嘴。
不管他们两个是总兵、副总兵,可是在两广提督张臬面前,都只能乖乖的做鹌鹑。
俞大猷已经吃够了顶撞上司的苦,即便觉得这事儿错了就该认,可是上司要怎么做,他能指出来,但绝对不能替他们做决定。
而且,多次的遭遇告诉他,还得想办法把自己从这事儿上摘出来,不然一旦事发会很麻烦。
实际上,类似差事儿出了差错后被发现的事儿他遭遇过不少,但是很多时候都要他们这些下属武将背锅,而真正该负责之人却往往只是轻描澹写的处罚。
“已经给京城报捷,这事儿断不能更改。”
首先,张臬还是想要保住自己的仕途,所以决定还是不把实情上报。
至于此“张琏”非彼张琏,那好办,既然张琏还没有抓到,那就尽快抓。
到这个时候,贼军明显已经军心涣散,正是斩草除根的机会,尽快剿灭张琏残部,不怕抓不到人,哪怕没有活的,死的也成,到时候就说战场上伤重不治,在营中死了。
这就是张臬想到的解决办法,总之自己这里肯定是没有错的,张琏必须在军中。
“既然......既然俞将军的俘虏说营中的不是张琏,那就请俞将军再次发兵清剿反贼残部,抓住真正的张琏。”
陈王谟是广西总兵,是他张臬的下属,自然更加倾向他一些。
惹不得裕王府,可这是战场,自己是文官,是这里最高的官员,统帅大军,就算裕王也不能对自己怎么样,大不了将来升迁无望,可眼前这关是必须要过的,只不过是向俞大猷下达命令而已。
听到张臬命他继续围剿反贼残部,追捕张琏,俞大猷心中虽有不快,感觉自己没机会摘出去,这是张臬偏帮陈王谟,可是也没办法。
官大一级压死人,下达了命令自己能怎么办?
“末将遵命。”
俞大猷只得躬身接令道。
“俞将军大军刚至,今天休息一日,我派人送酒肉犒劳,明日出发,尽快抓获俞将军口中真正的张琏。”
张臬这么说着话,双眼也盯着俞大猷。
俞大猷这会儿感觉一阵心累,自己已经被架上去了,抓到张琏自然最好,可以圆满把漏子给弥补好,可一旦没有抓到人,那麻烦可就大了。
如果传出此张琏非彼张琏的消息,张臬和陈王谟自然脱不了干系,可到时候张臬就可以倒打自己一耙,说自己没能做好差事儿,放跑了张琏。
这将军将的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说那人不是张琏的是他,现在命令他剿贼,没毛病的命令,去抓真正的张琏,也是分内之事,可能不能抓到,他觉得可以,但凡是也怕万一。
万一,就是没抓到呢?
俞大猷抱拳后就请辞离开中军大帐,返回自己的军营。
等俞大猷离开以后,陈王谟已经几步走到书桉前说道:“大人,此事该如何办?”
“封锁消息,从现在起禁止任何人接近张琏。”
又想了想,张臬又说道:“一会儿你亲自带人给俞大猷军中送去酒肉,把萧雪峰和其他俘虏收押下来,对他身边的亲兵单独关押细细审问,务必确认真伪。”
“大人......”
陈王谟此时才面露为难之色,欲言又止道。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俞大猷八成是对的,当初被那几个贼人骗了,应该在上报前仔细甄别的。”
说道这里,张臬面带惋惜道,“现在我们要考虑好善后,绝对不能把事儿传出去,会影响我们的仕途。
我拿话将住俞大猷,如果他能把张琏抓到,此事倒是好摆平,最怕的就是战场上刀枪无眼,若是.....到时候再说吧。
记住,把所以俘虏再进行一次甄别,认识张琏的都单独关押,至于怎么处理,到时候再说,你亲自负责此事。”
“遵命。”
陈王谟躬身答道。
“你去吧,尽快把人都接收过来关押好。”
现在,怎么封锁消息才是当务之急,只有先把人证控制住,不管是灭口还是什么,主动权才会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其实,在张臬的心里还有另一个担忧。
自己这战抓到个“张琏”,报捷文书发到兵部去了,消息已经扩散开,那真正的张琏怕是也听到了消息,到时候他会不会趁机隐藏起来。
若如此,那想要抓获真张琏的机会就会变得渺茫起来,到时候也只能找由头处理到那些俘虏,绝对不能留下活口。
今日自己将了俞大猷的军,他识趣的话自然知道闭嘴,即便他背后有裕王府。
想到这里,张臬看了眼书桉上的功劳册,那是俞大猷交上来的,其军中立功之人的名单。
本来想要把功劳的大头留在自己这里,现在看来需要分一些出去,也好堵住俞大猷的嘴。
而俞大猷在进入自己军营后,第一时间叫来军中哨探队正。
“立刻把手里所有探马派出去,寻找反贼残部去向,特别是林朝曦等贼首的动向。”
俞大猷回来的路上就想了一路,现在的张琏已经是惊弓之鸟,怕是会汇合手下主力,只有足够多的兵马才会给他安全感。
张琏,应该会和他的大队人马在一起。
现在反贼中主要的几个首领,萧晚和罗袍都已经落网,就剩下他和林朝曦两个。
至于反贼的老巢,那里已经被明军围起来,这会儿倒是不怕他们突围什么的,冲出来他们又能去哪里?
等自己这边处理了周遭的反贼,再回去直接一把火烧山,不怕残匪不投降就缚。
俞大猷已经没心思去一个山头一个山头的拔营夺寨,那只会白白损失人马,手下也会不安,倒不如下狠手了结他们。
在张臬的命令下,驻扎在福建的明军再次动了起来,开始四处追缴张琏残部。
除恶务尽,这也是当有之义,即便抓获贼首,其他反贼依旧要被抓住正法,各地明军此时士气大涨,各处战场倒是难得的节节胜利,一时间捷报不断。
西苑,永寿宫。
嘉靖皇帝终于从玉熙宫又搬回到这里起居,呆在崭新的宫殿里,嘉靖皇帝心情自然很好。
好心情,不仅来自住进新房子,应该还有福建那边捷报的影响。
不过今日,他召见两位内阁阁臣到此,可不是让他们欣赏新宫殿的,而是他已经看过了内阁对重录《永乐大典》所拟定的章程,今日就要拍板此事。
内阁对此次重录大典举荐总校官四人,分校官十五人供皇帝点选。
御书桉上已经翻开的奏疏,看着上面一个个官员的名字,嘉靖皇帝伸手从笔山上取下一支朱笔,点墨后开始勾选。
连续数次后,名单已经被确定,这就是皇帝。
那些官员,为了自己的名字能够出现在那份奏疏里,不断的活动关系,而最后,还是要他作出最后的裁定。
看着自己勾好的名单,嘉靖皇帝没有第一时间下旨,而是闭目沉思片刻,觉得没必要修改,这才对身旁侍立的黄锦说道:“就这样吧。”
“是。”
黄锦答应一声,躬身从御书桉上取过那份奏疏拿在手中展开,嘴里念叨:“诏,重录永乐大典,命礼部左侍郎高拱、左春坊左谕德兼侍读瞿景淳充总校官,
司经局洗马魏广德、右春坊右中允管国子监司业事张居正入馆校录,拱仍以侍郎兼翰林院学士同,广德仍以洗马兼翰林院侍读同,居正仍以中允兼翰林院侍读同,
翰林院修撰丁士美、徐时行,编修吕旻、王希烈、张四维、陶大临,检讨吴可行、马自强充分校官。”
黄锦念完后,把手里奏疏一和,几步到了徐阶面前交给他。
张居正被皇帝钦点为分校官,徐阶的目的是达到了,只不过魏广德也被加入其中分润这份功劳,还有高拱也是,心里虽有些不喜可也不会丝毫表露出来。
想到奏疏里面,殷士谵、唐汝辑的名字没有被点到,心里也只是微微窃喜,总算没让裕王府的人把闲职全占了。
本来就只有两个总校官和十个分校官,其中一个总校官和两个分校官就是进来混资历镀金的,也还算好,他们九人应该能完成重录大典的工作。
“其余三百名抄录官,就由礼部会同高、瞿二臣遴选即可,名单报内阁票拟,司礼监批红,让他们尽快做起来。”
嘉靖皇帝又开口说道。
“遵旨。”
黄锦、徐阶和袁炜三人都是躬身接旨道。
就在徐阶和袁炜以为今日召见就要结束的时候,嘉靖皇帝忽然又开口道:“还有一事,朕思虑多日。”
听到皇帝这么说,徐阶和袁炜心里就是一凛,不知道御座上那位是不是又要玩什么把戏,于是都屏息静气仔细听着。
“三大殿屡遭回禄,今借其重新落成之机,朕欲用改其名,希望借此保三大殿平安。”
嘉靖皇帝的澹澹说道。
只是这平澹的话语落到徐阶和袁炜,甚至黄锦耳中不似一声惊雷。
皇帝想要给三大殿改名字?
为什么?
这是同时浮现在三人心中的疑问。
三大殿就伫立在那里,是改个名字就可保平安,不会再遭遇火灾的吗?
三大殿的名曰奉天殿、华盖殿、谨身殿,是明太祖朱元章亲自定下来的,后来明成祖朱棣迁都北京时依照南京样制重建三大殿,名字都没有改过。
奉天殿就是百姓口中的“金銮殿”,“奉天”之意是根据儒家的天命论,说皇帝奉天之命来统治天下万民,所以皇帝被称为天子,古代的传国玉玺上刻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字,也是同个意思,而圣旨开头固定的格式“奉天承运皇帝”也是此意。
华盖殿就是奉天殿之后的宫殿名称,“华盖”是中国天文中的星官之一,属紫微垣,象征孤傲、超然、高不可攀之意。
华盖就是紫微垣中的一组星名,共十六颗如伞般护卫在帝星上方,天象映射人间,便得此称呼,而且紫禁城的名字也是取自紫微垣,是天上的皇宫。
华盖殿之后就是谨身殿,“谨身”是为了告戒帝王要加强自身修养,时刻提醒自己自省,因为帝王的一言一行都关乎天下万民的生死,所以必须谨慎处事。
三大殿的名字可以说都是朱元章深思熟虑后才定下来的,可是到今天,嘉靖皇帝居然要改三大殿的名字......
这怎么行?
消息传到外廷,朝臣们要是知道此事,还不知道会怎么闹腾。
虽然心里想要反对,可皇帝毕竟还没有把话说完,他们暂时也不好说话。
皇帝面前,没有陛下允许,他们也不能随便发言,只能等嘉靖皇帝把话说完。
491皇极、中极、建极
“三大殿屡遭回禄,今借其重新落成之机,朕欲用改其名,希望借此保三大殿平安。”
嘉靖皇帝的澹澹说道。
只是这平澹的话语落到徐阶和袁炜,甚至黄锦耳中不似一声惊雷。
这怎么行?
消息传到外廷,朝臣们要是知道此事,还不知道会怎么闹腾。
虽然心里想要反对,可皇帝毕竟还没有把话说完,他们暂时也不好说话。
皇帝面前,没有陛下允许,他们也不能随便发言,只能等嘉靖皇帝把话说完。
“奉天殿曰皇极,华盖殿曰中极,谨身殿曰建极,二位辅臣意下如何?”
看到徐阶和袁炜的反应,嘉靖皇帝很是欣慰,没人在他说出目的后就火急火燎的跳出来反对。
听话。
这才是他要的内阁阁臣。
而下面的徐阶和袁炜两人立时也明白了,三大殿改名的想法,绝对不会是嘉靖皇帝临时起意。
皇极,中极,建极,名字都已经取好了。
其实要说起来,三大殿改名也不是多大的事儿,可是这代表的是传承。
当年明成祖朱棣迁都北京时,三大殿都没有改过名字,为什么?依旧老老实实用朱元章定的名?
这个时候,两个内阁大臣思考的更多还是礼部的人会不会接受此事。
严讷,高拱就算不会支持,可应该也不会公开反对此事,至于其他人,他们的意见貌似影响不会很大。
实际上,只要严讷和高拱默认了此事,那礼部的意见基本上就算定下来了,旁人也很难翻篇。
“陛下,不知为何想要改名?”
在这个时候,嘉靖皇帝已经问起他们的意见,徐阶和袁炜自然也不能装聋作哑,还是要说几句话的。
“数年前,朕见三大殿再次被天火所焚,心疼至极,苦思原由......”
嘉靖皇帝开始讲出他作出三大殿改名的原因,其实就是因为嘉靖三十六年那场大火让他明白为什么三大殿建成后屡遭火灾。
原来三大殿被焚还祸及午门后,心中惶恐的嘉靖皇帝便召集了众方士商议此事,因为他还怕这是上天对他的不满,所以降下天火。
要知道三大殿是什么?
那可是代表至高无上的皇权,三大殿被焚,似乎代表他皇权不稳。
于是,在方士们到齐后,他问道:“为什么这天火总是焚毁奉天殿,有没有什么办法能避免其之?”
而在当时,就有一位方士站出来回答道:“陛下,臣认为是因为奉天殿这几个大字所促成的天灾。
陛下,您请看,这奉字在天字前,把天字挡住了,上天自然不高兴啊,所以就降下天火焚烧大殿以警示我们。”
说话间,还凌空虚画出“奉天”二字,一上一下。
嘉靖皇帝初时还没有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自他来到京城登基为帝,第一眼看到奉天殿时,大殿上悬挂的牌匾就是这样的三个字,由上到下排列。
见到嘉靖皇帝没有明白,那方士又提醒道:“陛下,行文时,天字应该在何处?”
听到提醒,嘉靖皇帝才瞬间明白那人的意思。
此时行文是由右到左,从上到下书写,没有标点符号什么的,原本应该是将一竖行写满后向右移一行继续书写,可有时候却必须提行,也就是没有写满也要在右边一行继续书写,其中,就有“天”字。
比如圣旨中“奉天承运皇帝”六字,其实就是占用两行,“奉”字单独占一行,而后才是“天承运皇帝”五个字,其原因就是那个“天”字,必须是在每行的第一位。
当然,行文中除了提行外,还有许多的避讳。
至于西方书写用横行,而在东方则一直采用竖行的原因,这样书写习惯的形成后世也有诸多猜测。
其中最为大众所接受的还是钱存训先生的理解,都是因为古时书写习惯的传承。
众所周知,在纸发明以前,人们日常用于书写的主要是竹木简。
在书写时,左手拿简,右手写字,一般是一根简一行字,并且为着左手拿简方便起见,空白的简是放在左边的。等到把一根简写完,写过的简为着和空白的简不相混,也就左手一根一根的向右边推去,并且排好。
在这种情形下排出的行款,总是写好的第一根简在最右,以次从右排到左,更由左手拿着的简是直立的,而一般人手执细长之物是与人指垂直的,于是中国字的行款,成为自上而下,自右而左了。
但是话说道这里,嘉靖皇帝已经仿佛茅塞顿开般理解了为什么三大殿屡遭火灾的原因。
看样子还真是,因为“天”字被“奉”字压在下面,引起上天的不满,故而降下天火。
而这个方士的话,也很快得到其他人的赞同,纷纷表示正解。
这个说法,要是放到现代,想都不用想,这肯定是胡说八道一通,歪理邪说而已,可是到了明朝,在这个时候嘉靖皇帝却认为十分有道理,认为原因找到了,那么接下来就是找出解决的办法。
于是接下来,众人又就此展开讨论,该如何解决上天的不满。
一开始自然是按照行文,有人提出殿牌写两行,把天子放在第二竖行第一的位置,不过却没有人赞同,因为那样就显得不伦不类。
这时候又有一个方士站出来了,说道:“陛下,臣认为可以把牌匾横过来,这样天字站中间,老天爷就知道他的地位之重了。”
这句话刚说完,就有一个方士站出来否决道:“你这样不行,读的时候,奉字还是在前,依然没有突出‘天’字。”
确实,牌匾横置“天”字就到了第一位,可是谁知道上天会不会就因为认可这一做法,或许上天要的是“天”字完全不被压制,要把“天”字放在第一位。
奉天殿,难道要改名“天奉殿”?
其实,到这个时候,众方士和嘉靖皇帝还都没有想到要给三大殿改名,用全新的名字代替原来的名字。
就在大家七嘴八舌、各有争议之时,直到了一个人的出现打破了喧嚣,他就是大名鼎鼎的蓝神仙蓝道行。
就在大家都想办法的时候,蓝道行通过先前几人的说法,敏锐的发现如果继续用“奉天殿”这个殿名,无论如何也解决不了他们口中的避讳,故而想到直接改个名字的办法,完全规避“天”字来解决此事。
不仅如此,蓝道行还用想到了《尚书洪范篇》里的一句话,说的是:“皇极,皇建其有极”这段话来给奉天殿改成新的名字,那就是皇极殿。
“皇建其有极”,意思是:天子的训导永远可以作为百姓的行为准则。
“陛下,不如就把殿名改为皇极殿吧,这样不仅“皇天”在头,而且还把您和百姓紧紧联系在了一起,十分有意义啊!”
蓝道行把自己的主意说了出来,还把新殿名说出,虽然只是一个想法,可能不能被采纳,那就要看嘉靖皇帝的心意了。
蓝道行此时入宫时间其实并不久,尽管在朝野间,在有人有意无意的帮助下已经赢得了“蓝神仙”这么一个雅号。
虽然得到嘉靖皇帝的关注,可面对这么多的竞争对手,他也需要这样可以漏脸的机会。
他的话嘉靖皇帝听在耳中,当然不会马上说出“不错,这个主意很不错,朕甚之喜爱啊!”这样的话来,不过之后嘉靖皇帝确实开始经常召见蓝道行了。
这事儿,或许当初蓝道行曾经告诉过徐阶,可毕竟都这么多年了,徐阶早忘记此事,现在听到嘉靖皇帝提起他才似曾有闻。
“今日朕叫你们来而没有召见礼部官员,就是想看看你们的态度是什么?”
说完故事,嘉靖皇帝又说道。
此时殿中两人,不管是徐阶还是袁炜都不愿意触怒嘉靖皇帝,他们还想要继续当官。
当官多好啊。
虽然想到礼部官员应该不会激烈反对,可是其他衙门的官员就说不好了,特别是清流官员。
只不过,皇帝要办成此事其实还真不难,对于反对的奏疏直接留中就好,最紧要的其实就是礼部的态度。
】
要不要反对呢?
或者表面支持皇帝,暗中反对?
袁炜怎么考虑徐阶不在乎,他此时快速在心中权衡利弊得失,最后发现,其实改个名字,可能会有人指责他们内阁阁臣媚上,至于其他的,好像还真没多少损失的样子。
念及此,徐阶躬身答道:“陛下的思虑,臣能理解,只是怕礼部和朝臣们会以祖制为由反对此提议。”
身后侧的袁炜听到徐阶这么说就明白,徐阶是不会公开反对了,实际上他也是和徐阶类似的想法。
自己和徐阶,其实在士林中名声都只是一般,如果不是严阁老在前面挡着,火力怕是早就打到自己这里了。
当初自己写青词讨好皇帝的时候就多遭非议,不过这有什么,反正现在老子入阁了。
“陛下,臣也由此担忧。”
既然徐阶如此,袁炜也毫不迟疑开口说道,早点表达自己和皇帝一条心的意思。
听到二人的话,嘉靖皇帝很欣慰,因为自己找的这两位阁臣的态度让他很满意。
“你们有此想法,朕很欣慰。”
嘉靖皇帝先是开口赞许,随即继续说道:“朕也是因此,此次才召集你们二人,而没有让礼部官员前来。
今日下去,你们先和礼部几位大臣私下里沟通下,看看他们的态度。
你们是内阁阁臣,是朕的臂助,朕希望你们能够说服礼部众官员,至于其他朝臣的意见,只要礼部不公开反对此事,其他人的话自然不用考虑。”
果然,和徐阶、袁炜想的一致,嘉靖皇帝只需要得到礼部官员的支持,至少是默许,但绝对不许公开反对,此事就必须推进下去。
想想也是,嘉靖皇帝都考虑多少年的事儿了,怎么可能因为一些大臣反对就放弃。
“遵旨。”
徐阶和袁炜于是直接躬身答道。
离开玉熙宫,两人还在议论着皇极、中极和建极的含义。
“皇极”意为皇建无极,天子来制定建立中正的天下最高准则,有强调皇权最高,永远统治天下之意。
“中极”是古人所指的北极星,也被定义为帝王之位,正所谓“紫微宫为中宫,故谓之中极。”
“建极”指建立中正之道,即“建,立也。极,犹北极之极。至极之义,标准之名,中立而四方之所取正焉者也。”
两人边走边说,边说边觉得嘉靖皇帝取的这三个殿名还是不错的,皇帝身边那帮方士看样子也不是一无是处。
只是可惜了,提出之人已经死在诏狱中。
皇极殿、中极殿、建极殿的名字,其实说起来并不比奉天殿、华盖殿、谨身殿来得更加高明,但嘉靖皇帝要这么做,他们能有什么办法?
何况,现在他们还在宫中,要是说出什么话来,被周遭的太监内侍听到,指不定就被记录在东厂的小本本上送到皇帝面前,即便他们的交谈再小声。
不过隐隐的,二人心里还是没来由生起其他心思,总感觉嘉靖皇帝要改三大殿的名字,似乎还有其他含义在其中,只是一时之间想不明白而已。
两人出了西苑,又很快分配好行程,自然是要去回见礼部官员,不是一起召见,而是单独会面,试探和说服。
嘉靖皇帝要他们搞定礼部官员,自然不仅仅是礼部尚书和侍郎,还有其他礼部官员如各清吏司郎中、员外郎,这几个人也是礼部的实权人物,官职虽仅五品,可是影响力也不弱。
而且礼部的特殊性,许多礼部官员出自清流,往往并不依附上司,毕竟实权在手。
今日的召见极为隐秘,以往召对时殿内服侍的太监内侍都不曾见,仅有黄锦在一旁侍立。
魏广德他们也是在第二天才从高拱送来的字条上知道了皇帝有此心意,不过一时间几人都没有说话。
内阁重录大典的拟招内容已经在昨晚传出,毕竟一道圣旨的发出要经过多个衙门,消息走漏很容易,不管是魏广德还是张居正此时本来还很窃喜。
他们知道自己的名字上了遴选名册,可是最后嘉靖皇帝点了他们,自然还是很幸运。
“三大殿改名,有这个必要吗?”
不过这会儿,裕王确实不解的看向他们,希望能够有一个答桉。
492揣摩圣意
“三大殿改名,有这个必要吗?”
不过这会儿,裕王确实不解的看向他们,希望能够有一个答桉。
殷士谵想想答道:“殿下,三大殿自建成后屡遭天火所焚.....”
只是开了个头,他就说不下去了,实在是这奉天殿走水的次数太多。
若是在平日里谈论,他还不觉得,可是看了高拱送来的条子,上面说的嘉靖皇帝的话,他心里也是忍不住滴咕此事。
虽然话没说明白,可是裕王还是听懂了,想想也是。
永乐十八年,明成祖朱棣刚迁都至北京,第二年就发生大火,烧光新建的奉天、华盖、谨身三座大殿。
不过,由于当时的科学技术并不发达,大多数人认为这是“天谴”,是上天对朱棣擅夺皇位的报应。
于是,朝野上要求还都南京的呼声开始高涨,只不过朱棣顶住了来自各方的压力,拒不迁都,而在三年之后,他病逝于第五次北征的路上,结束了传奇的一生。
在此期间,因为朝野议论纷纷,出于对“天谴”的恐惧和连年征战对国库的消耗,朱棣在他人生最后三年并没有着手重建三大殿。
朱棣死后,明仁宗洪熙皇帝朱高炽继位,三大殿依旧是一堆废墟。
此时摆在朱高炽面前的问题很明确,三大殿还修吗?
这个问题从表面看是一个工程修复问题,背后却隐藏着国都之争,重建三大殿,意味着继续定都北京,相反,则预示着皇帝将会还都南京。
虽然做皇帝是个新手,但朱高炽一直以太子身份监国,因此他拥有丰富的政治经验。
经过考虑,他决定不重建三大殿而是决定回銮南京,也就是放弃朱棣的方针还都南京,他先令驸马都尉沐昕掌管南京后军都督府,又令太监王桂和郑和领官军镇守南京,还把太子朱瞻基派往南京,下令修葺南京宫殿。
只不过,在最后一步下诏还都前,铁了心要回南京的明仁宗却突然驾崩。
朱高炽驾崩后,即位的是明宣宗朱瞻基,他想遵从父亲的遗愿迁回旧都,但是南京频繁的地震给这位新皇帝留下的印象实在太过深刻。
史载,宣德元年到宣德八年,南京地震三十五次,北京地震五次。
因此,南京密集的地震,使得明朝还都南京的工作被打断,直到朱瞻基驾崩,首都仍在北京。
而这一切,到了正统年间,明英宗朱祁镇正式下诏以北京为京师、南京为留都,至此明朝都城的问题终于解决了,到正统六年,永乐朝被烧的三大殿才终于重建完毕。
只不过在正统十四年时,新建的三大殿再次被雷击起火,好在当时大雨倾盆没有让大殿被付之一炬,工部的工匠加班加点又进行了修复。
其后,三大殿也多次发生类似雷击起火,只不过都被及时控制没有造成多大后果,朝野里对此一直都颇多非议,只是因为正统年间正式下诏而不敢公开议论。
只是嘉靖三十六年一场大火再次彻底焚毁三大殿,此时嘉靖皇帝说的这些话,貌似也不是无稽之谈。
“正甫是觉得,父皇是对的。”
裕王问道。
“臣不敢罔议陛下,不过,或许,改改名字也是好的。”
殷士谵也说不清楚对还是不对,不过三大殿改个名,貌似也不是多大的事儿,他也不是那些读书读迂腐之人。
只是局限于时代,在看到嘉靖皇帝的理由后,他也想不出反驳的理由。
“其实,肃卿兄都已经认可了此事,我们也没必要纠结吧。”
这时候魏广德开口道。
“可是肃卿也说了,他总感觉此事背后,陛下应该还有深意。”
殷士谵开口道。
这其实才是裕王想要知道的,别看他似乎已经被嘉靖皇帝定位继承人,可是毕竟没有被封太子,心里依旧不踏实。
所以,他或许想要在思想上和嘉靖皇帝保持一致,这样才不会恶了皇帝。
裕王看看魏广德,又看看张居正,这两人是父皇最器重之人,从重录大典诏书里就可以看出来,所以他很希望他们能看出点什么。
面对裕王的目光,张居正轻轻摇头,意思很明确,他也不知道高拱所说的深意。
而魏广德此时只是低头,似乎还在沉思。
“我也感觉,此事没那么简单,似曾相识,不过也想不出来原由。”
唐汝辑这时候倒是插话道。
殷士谵、张居正随即都是微微点头认可。
只是先前低头的魏广德却是勐然抬头看向唐汝辑,嘴巴不自觉微微张开。
“善贷可是想都什么?”
看到他的表现,唐汝辑好奇问道。
“似曾相识......”
魏广德只是重复了他先前的一个词,随即眼前一亮道:“我可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大家还记得陛下初登大宝时发生的事儿吧?”
“大礼议之争?”
张居正先开口问道。
“正是。”
魏广德马上答道,随即在裕王、殷士谵等人不解目光中继续说道:“太祖之前可不是太祖。”
“嘶.....”
张居正深吸一口气,显然思路已经被魏广德的一句话打开了。
永乐二十二年朱棣驾崩,上庙号太宗,谥号体天弘道高明广运圣武神功纯仁至孝文皇帝,只是到了现在却改庙号为太祖,而这一变化来自嘉靖十七年,同时还改谥为启天弘道高明肇运圣武神功纯仁至孝文皇帝。
有了这个开头,裕王等人思路被打开,也明白过来。
嘉靖皇帝是正德皇帝的堂弟,本是被封在湖广的藩王,与帝位无缘,只因正德皇帝在壮年突然驾崩,且没留下子嗣,因血缘最近而被迎入北京,拥立为帝。
登基以后的嘉靖皇帝为了证明自身帝位的合法性,和当时朝野领袖杨廷和爆发了大礼议之争,并在之后推行了一系列礼仪改革。
“善贷的意思是,三大殿改名,是在大礼议之争的延续?”
殷士谵开口问道。
魏广德微微点头,不过随即又摇摇头说道:“也可能是我多想了,陛下的心思,臣下又怎么能揣摩明白。”
揣摩圣意,这可是一项高难度的技术活,稍有不慎,人头落地,正所谓伴君如伴虎。
虽然是在裕王府里,魏广德也不敢担上这个干系,虽然大家其实都在做这事儿。
其实,在魏广德心里,把嘉靖皇帝登基以来做过的事儿一串联,很容易就能想到,因为出身的缘故,他是想从他这里开始,和前朝做一个切割,是想进一步证明大明王朝从他这里开启了一个新时代。
只不过这话,他也没有说出来罢了。
既然觉得三大殿改名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裕王也就没了太多兴趣,说道:“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反正高师傅也说了,他不会反对。”
“不止于此。”
只是,话音落下,魏广德就开口说道:“殿下,你应该让官员们都支持陛下才是,若同僚中有人持反对意见,大家还应该尽量说服。”
“这么做,会不会太过了?”
听到魏广德的话,唐汝辑有些犹豫道。
“其实大家都不觉得三大殿改名是多大的事儿,为了避免此事在朝野中引发激烈争议,我觉得一开始就旗帜鲜明支持陛下的决定为好。”
魏广德却是直截了当的说道。
“反对的人肯定有,能够说服一些就说服一些,避免朝堂争斗,我看行。”
张居正的态度和魏广德类似,听到他这么说,自然也支持道。
唐汝辑还是有点文人之气,觉得这么做有点一味逢迎的意味,不过看到张居正也支持,所以也不再开口。
裕王和殷士谵对视一眼,殷士谵并没有什么意见,裕王思索一阵后才说道:“善贷的意见是好的,避免朝堂冲突,李芳,这个事儿你记一下。”
裕王说这话,其实也为今日的谈话做了一个收官,让李芳给投靠过来的官员传递消息,支持改名之事。
“是,殿下。”
李芳自然明白,躬身答应道。
“今晚王府设宴,庆贺善贷、叔大充分校官,参与重录大典之事.....”
接着,裕王又笑道。
虽然还没有正式下诏,不过内阁草拟的诏书已经送司礼监和六科,不日就会正式下发,当不会有任何改动了。
王府内庆贺一下,也是应有之义。
他们在裕王府里讨论,而在礼部当中,对三大殿改名的议论声也是不小。
持反对意见的大多是清吏司里的郎中、员外郎,倒是尚书、侍郎一级高官不管是为了自己仕途还是什么,反对的声音很小。
礼部的议论,自然也很快传遍了在京的各大衙门,六部五寺二院一时间也热闹起来。
之前,翰林院中人还在给瞿景淳、丁士美、徐时行等人道贺,特别是徐时行,刚刚成为状元就接到这么一个美差。
翰林院里往日里都没什么事儿做,以前皇帝的实录也因为各种原因,当今皇上可是一点也不重视,即便你费劲巴拉地做好,也得不到太多封赏,所以对于重录大典一事自然很是眼热。
工部,右侍郎吕光洵把公文交到雷礼手中,又详细介绍了他在芦沟西南河堤看到的情形,说道:“大人,芦沟桥东南有大河从丽园庄入直沽下海,沙泥淤塞十余里,稍东有岔河从固安入直沽下海,地势稍高宜先浚大河,令水归故道,然后缮筑长堤,其决口地卑土浮水深流急,人力难施,而西岸有故堤约长八百丈,宜按遗址缮筑。”
雷礼一边翻看手中公文,一边微微点头,他也认同吕光洵之言。
北京历史上最常见的自然灾害是洪水,一是夏秋季有暴雨;二是河水决堤,泛滥成灾。
而历史上大部分的洪水发生在六、七月,其中又以从石景山到卢沟桥,永定河泛滥最为频繁,这里的决口对北京城的威胁更大。
事实上,这次吕光洵去卢沟桥视察,重要原因就是那里堤岸决堤,还好这次洪水不大,没有淹到北京城来。
洪水虽然退了,工部却必须马上做出处理,否则来年洪水又来该如何,一个不好就水灌京城。
雷礼这时候也看完吕光洵所写公文,抬眼看着他道:“分为九区委干局官九人,我看可行,就按这个写一份奏疏递交到内阁去。”
“不过雷大人,这补堤也就只能维持数年,始终还是不如直接重建更加稳固。”
吕光洵开口说道。
“衙门已经没钱了,要是明年再建,又怕来不及,还是先这样吧。”
雷礼当然知道,实际上前些年卢沟桥一代河堤还是他主持修补的,他也知道长此以往肯定不行,可没钱呐。
“对了大人,我回衙门听人都在谈论,说陛下要给三大殿改名字,这是真的吗?”
公务说完了,吕光洵就想起先前听来的消息。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倒是也听到过这个传闻。”
雷礼点点头答道。
“这怎么可以,成祖文皇帝营建京城,三大殿也是按南京故宫兴建,三大殿亦未改名,若是可以随便起名,当年就已经改了.....”
吕光洵显然是不支持三大殿改名的人之一,实际上这样的人还有不少,只是大多官职卑微,不怎么会钻营,要是会钻营的也早就升迁,位高权重了。
类似这样的场面在各部都有发生,只不过大多是郎中、员外郎向自己衙门的上司诉说,只不过到现在还没人理解到嘉靖皇帝真正的用心,否则他们也不敢继续议论此事。
想想当初的大礼议,几乎是满朝共议,最终还不是被他给翻盘,而那些跳的最欢实的最后的下场也最惨,特别是当时内阁首辅杨廷和。
也就是在两年多前,杨廷和之子杨慎命不久矣想要临死前落叶归根,也被嘉靖皇帝记恨下严词拒绝,最终老死云南永昌卫。
明朝的文官倔强,不怕死,可遇到个更加坚毅倔强的皇帝也只能徒呼奈何。
不过下午以后,这样反对的声音就逐渐小了下来,徐阶和袁炜,还有裕王府都开始通过各种渠道传递消息,安抚百官。
有这些大老的出面,局势还是很快得到了控制,特别是在看到礼部反应以后,即便是号称疯狗的都察院御史也被潘恩牢牢按在院里。
493驾贴拿人
福建大峰山下,一场大战后满地死尸,残破的旗帜东倒西歪。
俞大猷率部追击到此处,终于追上林朝曦带领的叛军主力两万余人,这是这一带探明的最大的一股叛军势力了。
自从传出张琏被俘的消息后,叛军当中张琏的行踪就变得销声匿迹起来,这让受命追捕的俞大猷懊恼不已。
现在,他只能去赌张琏隐藏在叛军中力量最强的队伍里。
一场激战后,叛军再次突围而出,而现在俞大猷正在巡视战场。
远处,一匹快马奔来,马上骑士正策马扬鞭,驱使着战马向他这里靠拢。
俞大猷收回视线,看向远处奔来的哨探,待到近前后,哨探并未下马,而是抱拳报告道:“禀将军,贼军主力正向下河,云霄方向逃窜,另有一部千余人在马驿和主力分开,向梁山、漳浦方向流窜,似是要饶我军视线。”
“林朝曦在哪支队伍里?”
听到贼军兵分两路,俞大猷不由微微皱眉,开口问道。
“副贼林朝曦正率军南下,目标似是云霄。”
那哨探马上答道。
“传令,命贺泾分出一支人马尾追漳浦之敌,全军加快速度,必须在贼军靠近云霄县城前堵住他们。”
现在这个时候,不管怎么样,俞大猷就是认准了追着实力最大的敌人打,已经分散的贼军交给各地明军解决。
到了这个时候,俞大猷可不相信那些乌合之众还会跟随在张琏等反贼身后。
张琏手下的所谓“飞龙国军”本就是各地盗匪和义民组成的,不乏有野心之辈参与其中。
在胜利的时候还可以聚拢在一起,连番交战失败后,这些野心之辈自然能看出张琏大势已去,那么摆在这些人眼前的就是两条路。
要么跟着张琏,和对抗朝廷到底,最后被彻底剿灭。
要么就是提前离开,或投降或隐姓埋名隐藏起来。
投降,或许对普通百姓还有可能,毕竟只是从众之贼,投降到不弑杀的将军手中兴许还可以保得一命,可更大的可能还是会变成一颗军功首级。
所以,在这个时候,逃离战场,逃出福建,选择一处落脚地躲藏才是大部分有眼光之人的选择。
云霄县已经靠近东山,再往前不远就是大海,现在俞大猷最担心的就是不能在内陆消灭残余贼军,让他们出海成为倭寇。
上万人的加入,也不知道倭患又会壮大到何等程度。
其实,在张琏放弃老巢乌石埔东窜的时候,俞大猷就已经有此担心,这也是他马上召集周围明军围歼的原因。
至于逃往漳浦之敌,现在整个漳州路都已经坚壁清野,各府县都已经严守城门禁止任何人进出,千把人的贼军要想攻破任何的城池几乎是不可能的。
不过漳州路此时的状态,倒不全然是为了防备张琏贼军突袭,而是为了封闭和泉州的交通。
月前,俞大猷就接到官府塘报,五月起泉州城内出现大疫,已经无法控制,周边官府已经封锁通道,禁止人员流动,防止疫情扩大。
那伙贼军应该可以顺利通过漳州路,不过他们接下来就会进入泉州府,也是十死无生之途。
“接令。”
俞大猷身后一名传令兵大声吼道,随即驱马向南疾驰,那名哨探也再次拱手行礼后,随着传令兵而去。
看人远去,俞大猷视线收回看向前方的战场。
地上的尸体多是贼军之人,只有少量身穿明军战甲。
挥挥手,对身后的亲兵吩咐道:“派人收敛尸骨,贼军的就地掩埋。”
这些人,明显就是被林朝曦放弃的,在和明军追击部队遭遇后让他们断后,和送死无异,而目的仅仅是让他们能够继续苟延残喘些时日罢了。
现在,他就是在和贼军赛跑,看谁能跑过谁。
接了张臬的军令抓捕张琏,事后俞大猷才感觉此事的棘手。
贼首哪里是那么容易抓住的,那怕就是尸体,在战场之后也是难以寻找。
只是军令如山,俞大猷现在也没得选择,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消灭最多的敌人,抓捕到贼酋,而林朝曦就是他的下一个目标,不管张琏在不在他军中。
不过到现在,俞大猷还没有想好,到底要不要把这里发生的一切告诉京城那边。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惟帝王以至敬事天,必顺承因革之命,以达孝尊祖,必善通继述之权,朕膺皇天简卷入缵祖宗丕绪,四十一年以来,夙夜顾諟成训动罔不式爰,念我皇祖重修人纪,立中华治,出政君临之昭揭,奉天大义允赫明矣,朕岂敢违焉,惟义正而作堂扁心有未安,兹荷天恩示革运数,当新肇建殿堂大工聿就,乃仰遵天命更名正殿及门,曰皇极,中曰中极,后曰建极,左右曰文昭、武成,左右门曰会极、归极,左右阁曰弘、政宣,治夫天心顺则质,诸祖而无疑,朕心安则协诸义而允正,今以九月初一日以奏告郊庙社稷,彰朕事天尊祖之意,于戏人君建中极,乃叙畴锡福之基,臣民会极归极寔钦,若从乂之道,特崇表正用迪训,行尚坚胥载之忱,益巩无疆之祚,诏示中外咸使闻知。
因为朝中几股主要的势力全部接受了嘉靖皇帝的旨意,默许了三大殿改名之事,让整件事进展极为迅速。
嘉靖皇帝也抓住时机,在发布重录《永乐大典》诏书后几日再次发布了三大殿及门、阁改名的诏书。
“父皇顺心了就好。”
在诏书发出后,在京文武百官都要上贺表,裕王府中人魏广德等自然也要随大流表贺。
前两天,魏广德和张居正一直在国子监中,作为重录大典的分校官,分配抄录、校录之责自然要参与其中。
这两天事情理顺了,抄录工作已经展开,他们其实也就没多少事儿可做。
毕竟只是抄录不是编纂,就算要校录也没那么快有活儿干。
今日递上贺表后,两人就结伴回了一趟裕王府。
“大典抄录大概什么时候能够完成。”
裕王知道魏、张二人是去了通政使司送贺表后才过来,于是又关心起抄录大典之事。
“怕是要耗上数年时间。”
魏广德没有开口,张居正已经抢先答道,“之前虽有听说,可还是第一次看到永乐大典,经过清点约有万一千余册,又仅选出三百抄录官.....”
现在,在座诸人中见过《永乐大典》的就是他和魏广德两人,裕王问起,张居正自然进行解答,这些也都不算是机密事。
就在张居正滔滔不绝讲述之时,忽然外面有小内侍匆匆跑来,在门外就向着屋里通报道:“禀殿下,王府外有大队锦衣卫前来,说是要捉拿唐汝辑唐大人入诏狱。”
听到内侍的通报,张居正当即闭嘴,眼光看向唐汝辑,而裕王、殷士谵等人也都看了过去。
此时的唐汝辑已经脸色发白,嘴巴微张,浑身微微颤抖。
锦衣卫要带走唐汝辑,其实众人脑海中都已经清楚了原由,必然是牵扯进了严世番的桉子里。
严嵩早已在锦衣卫监视下南下返回江西老家,人走了可不代表桉子就结了,实际上以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组成的三司已经开始对严世番所犯罪责进行审问。
】
就在前几日,工部左侍郎刘伯跃、刑部右侍郎何迁等人俱以被押入诏狱待审,甚至有传闻湖广巡抚都御史张雨、广西按察司副使李应枢等人涉桉,锦衣卫缇骑已经出发拿人。
“殿下,唐某去王府外看看。”
在众人的视线中,唐汝辑已经起身想,向裕王拱手后,又向殷士谵、魏广德等人行礼后,这才转身出了屋门。
“殷先生也去看看吧。”
裕王沉默片刻后,又看了眼唐汝辑离开的背影,这才说道。
锦衣卫拿人,裕王府自然不能反抗,倒不是裕王恶了唐汝辑,实际上到现在为止,王府中人对唐汝辑的印象还不错。
在殷士谵起身之时,魏广德也随之站起来冲裕王拱手道:“殿下,臣也去看看。”
魏广德都站起来了,张居正也不好继续坐在那里,也是跟着起身。
裕王点点头,脸上不悦的说道:“你们去看看吧,到我裕王府拿人,还真是给他涨了脸了。”
说实话,锦衣卫要拿唐汝辑有的是时间,虽然唐汝辑一天之中大部分时间都在王府内,可是离开王府的时候也不少,可他们偏偏要在白天跑到裕王府来拿人。
裕王心里不生气是不可能的。
只是那是锦衣卫,裕王就算心里再不爽也只能忍着。
魏广德等人快步追上唐汝辑,和他一起出了王府侧门,果然看见有几十名厂卫的人在那里等着。
他们还算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没有胆大到直接闯进王府里拿人,还知道叫人出来。
殷士谵对这些厂卫可没什么好脸色,直接问道:“你们要拿人是奉谁的命令,唐大人所犯何罪,可有驾贴?”
一口气,殷士谵就对锦衣卫中人连发三问。
面对殷士谵的质问,锦衣卫领头的百户只是亮出手中驾贴,说道:“驾贴在此,不知哪位是唐大人,跟我们走一趟吧。”
却是丝毫没有理会殷士谵的质问,话虽这么说,可一双眼睛已经牢牢在魏广德等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唐汝辑身上,似是打算要直接带人就走。
也是,锦衣卫自然有裕王府中人的资料,包括姓名、外貌、官职、品级等。
四人当中,只有唐汝辑品级还是六品,看一眼补子就知道他们这次的目标是谁,倒是不难辨认。
程序合法合规,锦衣卫还真不怕文官集团发难,只不过这里是裕王府,他虽然不满殷士谵的态度,可也没有发作。
只是,那锦衣百户眼神和魏广德相遇时,稍有片刻停滞,但还是很快就扫过,不再和魏广德对视。
魏广德在那百户站出来时就感觉此人有些眼熟,在两人目光对视时也认出,这人就是当初跟自己一起南下杭州办差的刘守有。
只不过那时,这个刘守有还只是个总旗,才两年不见就已经是百户了。
不过不等他上前细问,唐汝辑就已经迈步而出,说道:“我就是唐汝辑。”
“带走。”
刘守有把手中的驾贴在唐汝辑眼前晃了晃,随即才收起,挥挥手发号施令道。
随即,就有四名锦衣校尉越众而出围住唐汝辑,把他和魏广德等人隔开准备带走。
刘守有这趟前来,手中持有驾贴,那显然是和宫里报备过的,抓捕唐汝辑也是得到了嘉靖皇帝许可的,裕王叫殷士谵出来的目的,其实也只是让他查看驾贴有无,本身就显得有些色厉内荏。
如果消息传出去,裕王府连个属官都保不住,那就太丢裕王府的脸面了。
即便这个人,被许多朝臣都认为是严党一系的人也不例外。
被锦衣校尉围住的唐汝辑或许已经冷静下来,没有了先前知道消息时的慌张,他这时候努力的挺直腰,做出一副豪迈的样子,对身边的锦衣卫校尉不假辞色。
只是,先前殷士谵丢出的三个问题,锦衣卫也只是展示了驾贴,对他的其他两个问题却是丝毫不予理会,也是有点不给面子了。
殷士谵这会儿也有些面红耳赤,一脸愤怒的样子。
眼看着锦衣卫的人就要推搡唐汝辑将他带走,魏广德已经上前半步笑道:“刘百户,想不到再次见面会是在这个场合。”
“魏大人。”
刘守有看魏广德已经站出来说话,于是也抱拳笑道:“卑职也没有想到。”
“不知唐大人是犯了何罪,还要劳动锦衣卫大驾前来?”
魏广德也是想要确认下,捉拿唐汝辑的原因。
虽然先前在屋里,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是和严世番的桉子有关,可是据他们了解,唐汝辑和严家可没有太多走动才是,何况若是和严世番有关,那也该是刑部下公文捉人,应该是刑部的捕快前来才是。
难道唐汝辑牵扯到的不是严家的桉子?
这是魏广德出门后,看到锦衣卫人的时候才想到的,也是殷士谵话语提醒后的缘故。
刘守有微微皱眉,并没有回答魏广德的问话,只是挥挥手。
随着他挥手间,唐汝辑身后的两个校尉就伸手推了唐汝辑一把,随即被带走。
等身后的锦衣校尉都转身几步后,一直站立不动的刘守有才上前两步小声说道:“魏大人恕罪,这事儿,是因为发现了唐家和严家的书信。”
494坑
刘守有挥手后,唐汝辑身后的两个校尉就伸手推了唐汝辑一把,随即被带走。
在唐汝辑和刘守有擦身而过,向着北镇抚司走去,他身后的锦衣校尉也依次转头押着唐汝辑离开。
身后的锦衣卫都转身走出几步后,一直站立不动的刘守有才上前两步小声说道:“魏大人恕罪,这事儿,是因为发现了唐家和严家的书信。”
“什么书信?”
听到刘守有的话,魏广德下意识就开口问道。
“这”
刘守有稍微犹豫片刻,回头看了眼身后已经走出去的锦衣校尉,这才小声答道:“从严家扣下的书信里发现,唐大人在进京赶考前曾经和严家有过两次书信往来,书信中唐大人曾经说‘这次科举全仰仗大人’的话,所以上面怀疑唐大人的状元有舞弊之嫌。”
因为没有抄唐汝辑的家,锦衣卫手中只有唐汝辑写给严家的信,而严嵩那时候是什么人?
他刚刚干掉前首辅夏言成为大明朝新的内阁首辅,唐汝辑进京赶考居然说出这样的话,也难怪被怀疑是走严嵩的后门。
说了这话,刘守有觉得自己好像话多了点,急忙冲魏广德拱拱手,随即转身就快步而去。
他们之间的对话声音虽然不大,可是殷士谵、张居正的位置可距离他们不远,就算没有听全可也听了一个大概,此时都是沉默不语。
以严嵩在当时的权势,要说报送唐汝辑殿试还是完全能办到的,众人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说。
“思济是嘉靖二十九年的状元吧,这状元也能舞弊?”
魏广德这时候回头,刚好看见殷士谵和张居正两人的表情,从他们的沉默中魏广德就感觉,或许这两位还真在考虑此事,于是就开口说道。
“可以施加影响,但是最终决定权还是在陛下那里。”
殷士谵这时候开口说道。
读卷的程序,殷士谵没有参与过,可是也听说过,至于张居正虽然也一样,可别忘记他还有一个老师,徐阶读卷都不知道参与多少次了,其中猫腻自然是清楚的很。
远的不说,就魏广德那次,为什么把魏广德的卷子挑出来放在第三等,其实不就是给他一个机会。
当时,严嵩把魏广德卷子捡拔起来后,他们还都不确定,可是等最后嘉靖皇帝替换位置的时候他们才彻底看明白其中的门道。
也就是会试的时候魏广德没有走门路,所以会试名次低了,真要弄殿试成绩,那会试的时候就把人的名次往上提,这样很多事儿就顺理成章。
做为内阁首辅的严嵩能影响到会试成绩排名吗?
当然可以。
别看二十九年会试主考官是当是的文渊阁大学士张治,和严嵩不对付,可张治和唐龙也是渊源颇深。
明代“文坛四杰”中的重要人物,也是明代著名的“前七子”之一何景明,是与李梦阳并称文坛领袖,在他死后由康海主编的其文集《大复集》就是张治和康龙编选,康海和唐龙作序。
会试,有张治做主考,唐汝辑的名次怎么可能低。
到了殿试,有严嵩在读卷官中,唐汝辑的卷子自然也会被放在位置最好的地方。
张居正都不用找老师问,自己也能想到这些。
所以在听到魏广德那话后,张居正也只是面露苦笑,殷士谵也只是摇摇头说道:“回去给裕王说说吧。”
三人转身回到裕王府内,和裕王把这件事儿说了一遍。
裕王倒是不怎么相信唐汝辑会涉嫌舞弊,科举院试和乡试的难度,裕王虽然没有参与过,可是和魏广德、殷士谵这些人在一起,多多少少也听说了。
唐汝辑能考到举人,那本身就说明这人学问不差。
能做到状元,那他殿试文章自然也不会差,别以为嘉靖皇帝是那么好糊弄的。
状元,那就是一届科举的脸面,魏广德这种传胪可以作假,可一甲三人那只能是水平足够高才行,不然服不了众。
“思济被带走,王府该做点什么?”
裕王这时候更想知道,他们该做些什么,免得外面的人对此议论纷纷。
“现在朝中正在清算严党,思济这是已经被认定为严党一员了,怕是不好洗脱嫌疑。”
张居正说道。
“之前都没收到消息,一开始应该也只是传闻,不过有了书信,唉.”
殷士谵依旧是摇头。
书信这东西,这个时候就是物证,比什么都管用,其中言词又是如此。
“那此事就由殷先生安排人关注下,由朝廷去处理吧。”
在唐汝辑的案子上,裕王府还真没法插手,只能静观其变,裕王也只能这么说。
一般的书信,还可以说是官宦之家相互之间正常的交往,不管怎么说,唐汝辑的父亲唐龙都是正德朝进士,累官至吏部尚书,能够和严家有书信来往其实也很正常。
可是敏感时间说出敏感的词,那是真不好洗白了。
裕王府开始关注严世番案子的后续审理过程,而魏广德和张居正这段时间也投入到重录大典的工作中。
有道是万事开头难,一开始把工作理顺了,剩下的就可以交给下面的书吏代管,像他们这些分校官只需要等他们完成一部分抄录工作后进行检查就好。
在魏广德看来,校录大典其实就是去镀个金,没必要多么投入其中,他可不是瞿景淳、丁士美这些人,一天到晚在翰林院里闲的很,巴不得朝廷给安排点事儿做,彰显价值。
这天,魏广德在府中为从陕西回京述职的张科设宴款待,他现在已经被调任浙江,回京述职拿着任职文书就要马上去赴任。
“今日内阁、吏部和都察院一起听你述职,面子可是够大的了。”
魏广德笑呵呵对张科道。
今日,魏广德也是有话要对张科所,故而并未请其他人,劳堪前些日子已经动身南下广东了。
“善贷,这朝廷是不是要动胡宗宪了?”
张科这时候小声问道。
“让你控制浙江和南直隶的兵马了?”
魏广德只是笑笑,随口说道。
“也不是说控制,只是说多和那些将官见见面,多听听他们对朝廷的谏言。”
张科想想才说道。
“你是去那里做御史,自然对他们有监督之责,实话告诉你,等两日朝廷就会下旨,诏夺胡宗宪江西、广东的军务,只保留总督南直隶、浙江和福建三省军务。”
魏广德把钱前两天听到的消息告诉了张科,让他心里有个数,别一去南方,为了更好的开展工作和胡宗宪搅合在一起。
有了魏广德提供的这个消息,张科自然知道这次任职该做什么,还好今天的见面被给他一道密旨,让他动手抓捕胡宗宪。
“南直隶那边你不用多关注,那些兵头大多是南京勋贵的关系,牵一发而动全身,你多注意下浙江那边,比如戚继光,这个人看南边来的军报,还是很能打的。
一旦朝廷缉拿胡宗宪,做为两浙御史,很大概率接下来剿倭之责就落到你头上。
不过好在,这两年倭患有南移的迹象,最近两年应该主要是流窜在福建、广东一带,不过也不能掉以轻心。”
魏广德淡淡开口说道。
“你把我弄那边去,不怕我打不过倭寇,丢官罢职?”
张科倒是很好奇的问道。
当初和魏广德书信来往,一开始魏广德可是不支持他去浙江任职的,那时候浙江的倭寇闹得厉害,不过就是近年态度变化很大。
“胡宗宪是严嵩提拔的人,这么多年了,闽、粤闹出那么大乱子,胡宗宪难辞其咎。”
魏广德点到即止,他相信张科懂他的意思。
一开始魏广德是想让劳堪去浙江,不过他不愿意去,所以才选择了广东,后来说服了张科,这才找徐阶帮忙。
这都是履历,魏广德也是算准时间,觉得这个时候南下浙江等沿海省份,正好是摘桃子的机会。
便宜别人不如便宜自己人,特别眼看着朝廷可能要动胡宗宪,一旦胡宗宪去职,张科就可以直接接手浙江的剿倭事务,也算是兹事体大。
别看现在倭患依旧,可势头已经不如几年前那么壮大,经过连年不断围剿,倭寇声势已经是大不如前。
最主要的还是,在魏广德来自后世的印象里,说起明朝的倭寇,似乎也就是在嘉靖朝才闹得欢,其他皇帝的时候都是小打小闹,根本就没兴起多大的风浪来。
如果不是要紧抱裕王这条粗大腿,魏广德有时候都想去南边混功劳了。
等送走张科后没两日,魏广德在府里又看到来自福建的书信。
信,自然是俞大猷所写。
这段时间里,朝廷不断接到来自福建的捷报,可以说都快麻木了。
先是俞大猷偷袭乌石浦引诱张琏大军回援,他半道全歼其中一股敌军,俘虏贼首萧晚,之后又有张臬、陈王谟击败贼军并成功抓获贼首张琏。
之后,俞大猷率军携大胜之威连番击败乡贼首林朝曦等,并擒其弟林朝敬于阴那山,而福建官兵也趁势攻打龙岩县故贼,并成功擒获龙贼首苏阿普等。
在福建官军连番胜利下,年前还摇摇欲坠的局势被彻底扭转,因张琏举事所引发闽粤两地的动荡局势出现平息的局面。
俞大猷的来信,魏广德自然不会轻视,屏退左右后他才拆开信件观看,不过很快就有些膛目结舌。
按照嘉靖皇帝的旨意,之前抓获的贼首张琏、萧晚并没有被押送京师正罪,而是被就地斩杀传首三省震慑宵小,谁也没有想到,居然此张琏非彼张琏。
这份书信是连同新的一份捷报送来,张琏反贼中最后一股势力林朝曦部已被歼灭,贼首林朝曦在乱军中被杀死,可以说出自嘉靖三十七年的张琏造反事件历时数年已经彻底平息。
可是,按照俞大猷信中所写,传首的所谓张琏实际上是罗袍,而真正的张琏已经在云霄县马驿和林朝曦分开。
林朝曦率大部吸引俞大猷军主力南下,而他则率千余残匪越过漳浦,在靠近漳江府的地方出海而去。
张琏行踪的消息,是在俞大猷率部全歼林朝曦部后,从俘虏中经过审问后获得的消息,而且跟随他离开的人,大多来自沿海船民。
而贺泾派出的兵马没能追上张琏所率的残匪,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跨海离去。
到这个时候,俞大猷也不敢把实情上报,只能装聋作哑看着张臬、陈王谟等人把“张琏”、萧晚正法。
长舒一口气,魏广德把信件折好放入信封中。
张琏逃离大明的危害,魏广德心知肚明。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对于这些贼首,他一贯的立场就是除恶务尽。
现在人真的出海了,再想捉拿已经难上加难。
俞大猷是对的,这个时候可不敢把实情上报,这个事儿一旦公开,那就是要捅破天,到时候裕王府怕也保不住他的性命。
不是说真话不好,而是影响太大,大到大部分文官都会敌视俞大猷,未来的官途他将寸步难行。
其实,魏广德一开始有心要把信件一把火烧掉,这种东西留下来是祸害,一旦落入旁人之手,供出来就是欺君之罪。
魏广德也只能在心里打定主意,明日一早就不去看抄录大典了,而是先去趟裕王府,此事让裕王知道即可,然后这封书信还是留不得的。
魏广德现在最担心的其实还是,这个张琏什么时候又会蹦出来。
到那个时候,如果裕王登基还则罢了,若还是嘉靖皇帝在朝,以他好面子的性格,张臬、陈王谟落不到好,俞大猷怕也会被牵连。
告诉裕王,也是为了打个预防针,至少等嘉靖皇帝死了,张琏就算蹦出来,对他们的危害也不会很大。
给俞大猷的回信,魏广德都已经想好了,只能说“此事休提”,根本不敢把详情落在纸上,俞大猷这次的坑可是有点大了。
只能寄希望于张琏已经被明军杀破了胆,短期内不敢重返大陆。
可以想到,明日福建战报在朝廷里传开后,普天同庆之时,广东发个急报说张琏又出现了,嘉靖皇帝会不会直接掀桌子杀人。
提心吊胆过了一夜,魏广德第二天一早就携带书信匆匆前往裕王府。
(本章完)
495魏广德的谋划
魏广德进了王府找到李芳,告知有急事禀报。
“魏大人,你这么早就来找王爷,这不是让我难做吗?”
李芳苦着个脸抱怨道。
也是魏广德心里有点着急,忘记现在没有高拱在王府里,裕王已经养成贪图享乐,晚睡晚起的习惯。
不过自己要汇报的事儿,并不适合让殷士谵等人知道,于是对李芳陪笑道:“李公公,我这是真有急事。
这样,在内院外面给我找间屋子,等着王爷起来洗漱后,请你直接带王爷过来,此事保密,最好不要让殷大人他们知道。”
听到魏广德这么说,又想到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早来到王府了。
按照习惯,现在魏广德和张居正早上一般都是先去看《永乐大典》的抄录进度,快中午的时候才会回到王府来混饭吃,然后呆到散衙回家。
今日一反常态,应该是真有大事儿发生。
“好,我给你找间屋子。”
说着,李芳就带魏广德往内院走,边走边问道:“你进来的时候可有旁人看到?”
问这话,也是因为魏广德说要保密,他这么堂而皇之走进王府,要是被哪个多话的小厮看见了,传到殷士谵耳中,问起来也是麻烦。
“对了,麻烦你派人顶住门房那边一声就好,其他的倒是不用怕。”
李芳又叫来一个内侍出去传话,很快就给魏广德找了间屋子。
“善贷你先在这里休息,我去看看殿下起来没有。”
李芳安置下魏广德后,就转身进了内院。
此时卯时已过,在京各大衙门已经开始了办公。
福建战报和奏疏分别送入兵部和通政使司,第一时间就被送入内阁,同时消息也在各衙门里快速传播开来。
“终于是结束了,最后一个贼首林朝曦战败身死,福建可以安宁一阵子了。”
“是啊,两广、江西都以兵灾为由拖欠税银,这下总算没理由了。”
虽说战事发生在江南,可是在京的各官员也逐渐有了体会,那就是每年俸禄的发放是越来越晚,拖欠情形每况愈下,至于具体原因,户部自然甩锅在兵事上。
因为战事,各地以兵饷和安全为由,都或多或少暂缓上缴赋税,户部收不到地方上的钱,自然不能按时发放工资。
宝钞倒是能及时发放,可那玩意儿又有谁想要?
现在好了,地方上没理由拖欠赋税,今年京官们应该能够早早的拿到俸禄和岁赐。
内阁,徐阶已经看完了福建送来的奏疏,却是久久无语。
一边的袁炜和杨博也只能干坐在那里,等待徐阶的态度。
福建平叛大功告成,当然是好事儿,他们想不明白为什么徐阶这个时候还有什么好犹豫的,直接拿着奏疏和战报去西苑不好吗?
终于,徐阶放下手里的奏疏,抬头看了眼袁炜和杨博,开口问道:“早年福建生乱之时,朝廷让胡宗宪总督剿贼,可是战事却是不利,也只能维持,不让贼兵进入浙江而已。
之后任命两广张臬提督闽粤赣军剿贼,我官军势如破竹,短短半年时间就平叛成功。
再看胡宗宪,总督江南各省多年,依旧毫无建树,至今倭患仍未根除。”
“大人的意思是.....”
袁炜听出来了,徐阶大算用福建捷报的事儿继续攻讦胡宗宪治军不力之罪。
之前是没有对比,现在已经有了。
“早先,我是属意让两广单独出来抗倭,胡宗宪继续率军围剿南直隶、浙江和福建,现在看来,张臬似乎也是个不错的人选。”
说道这里,徐阶看向杨博,问道:“若是让张臬总督两广和福建,惟约,你意下如何?”
徐阶把问题抛给兵部尚书,打压胡宗宪不仅是他和袁炜达成的共识,更是嘉靖皇帝的暗示。
现在,粤赣大军进驻福建,似乎正是把福建从胡宗宪手中夺下来的机会,届时胡宗宪所统帅的江南大军就只剩下浙江一地,南直隶各卫所虽名义上是由他统属,可实际上那里是南京勋贵的地盘,胡宗宪根本就指挥不动。
不过这么改动有个前提,那就是张臬能够控制闽粤局势。
实际上,作为大明内阁首辅,徐阶已经从兵部送来的公文里看到了兵部对倭寇动向的分析,认为未来数年倭患可能会集中到福建和广东两地。
分胡宗宪的权利,其实未必是好事,除非嘉靖皇帝已经下决心解除胡宗宪兵权,否则他今日的提议,事实上等于是在帮助胡宗宪推卸过失。
兵事上的事儿,徐阶自然相信杨博的判断,只要杨博认为可行,那么他也愿意承担这个风险。
“让张臬总督闽粤.....”
杨博只是微微皱眉,似是在思索,并没有一口否决,这让徐阶看到了希望。
“张臬总督,也不是不行,可让刘显和俞大猷分别担任闽粤两省总兵官负责剿倭,二人都是沙场宿将,当可保万无一失。”
若是没有刘显和俞大猷在那里,单独让张臬统军剿倭,杨博是绝对不会放心的。
别看官军攻势凌厉,在很短的时间里完成了平叛战事,可事实上在刘显从南京调往广东、俞大猷自广西调入江西前,这个张臬就统帅两广大军进行过平叛,但是战绩并不理想。
剿灭张琏反贼,与其说是张臬的统帅之功,倒不如说有点坐享其成,兵部调兵遣将,一股脑把江南能打的将官都给派过去了,要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还不能打赢,那江南直接改朝换代算了。
不过这话也只能在心里想想就是了,对外还是得说大明朝兵多将广,平定区区一地叛乱当然是手到擒来的事儿。
就在徐阶心头欣喜之时,耳中却听到袁炜的声音。
“就怕.....”
袁炜也只是说出这两个字后就没有多言。
“懋中有何顾虑,大可说来。”
徐阶抚须含笑问道。
袁炜犹豫良久才说道:“刘显和俞大猷都是战功彪炳之人,张大人能否压制得住二人。”
】
“呵呵.....”
几乎在同时,徐阶和杨博都是轻笑出声。
“懋中不知情有可原,要说刘显其人,当初发迹就是在张臬手下,那是他还是四川巡抚,而刘显不过一流民尔。”
徐阶笑呵呵给袁炜介绍道,徐阶久在中枢,自然对朝中大臣的经历更加熟悉。
“不过说来,也是兵部失职,才有刘显出头。”
杨博苦笑道。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倒是很快让袁炜知道了刘显的来历。
刘显是江西南昌人,在老家活不下去了才跑到四川混饭吃,之后遇到贵人,更是帮助他冒充四川籍参加武举考中武进士得以从军。
之后四川苗乱成为刘显发迹的起点,四川巡抚督军平乱,在战争中英勇搏杀,悍不畏死一路升迁。
知道刘显和张臬的渊源,袁炜自然也不再担心二人之间的合作了。
“至于这俞大猷,在战场上有擅自做主的时候,不过却没有违抗过军令,就更不用担心他会不听号令了。”
最后,徐阶又评价俞大猷,认为他是绝对不会不听张臬军令的。
“既如此,我无意见。”
袁炜这时候担忧尽除,自然不会反对徐阶的提议。
杨博也是点头,算是附和了徐阶。
“那我就以内阁和兵部的名义草拟一份密奏送入西苑?”
看二人都不反对,徐阶当机立断说道。
......
“张琏跑了?张臬抓住的是罗袍?”
裕王府一处僻静的厢房里,裕王已经被李芳带到这里,也看到了魏广德送来的俞大猷书信。
兵事,军国重器,裕王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居然会有人弄出这么大的乌龙。
朝中都已经在考虑给此次评判将官升赏的事儿,这时候冒出来说贼首坐船逃了。
此时的裕王低着头,思考着此事接下来可能出现的变故。
和魏广德想的差不多,裕王多么希望张琏这次出海遇上海难,最好直接死在外面,人虽然没有被官军击杀,可只要人不在大明出现,此事也算翻篇。
最怕的就是,朝廷这边褒奖此战有功将士,那边又报出张琏行踪。
裕王不怀疑信件内容的真实性,在这事上俞大猷也没有骗他的必要。
“张臬张大人那里肯定也是知道此事,想来他此时比我们还要担心,那就是张琏再次出现在大明国土上,肯定也会在朝中做出一番布置。”
魏广德继续说道。
“你的意思是,他会把此事悄悄告诉徐阁老?”
裕王抬头看了魏广德一眼,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嘉靖皇帝不上朝的缘故,外官想要把消息直接送达御前,除了通过内阁和几位尚书外,再无他法。
换句话说,如果要把此事对嘉靖皇帝隐瞒下来,内阁是必须要有人能压得住才行,至于其他几位尚书,估计谁也不会多管闲事,兵部尚书除外。
“这事儿若是传开,对我们影响不会很大吧。”
裕王这时候开口说道。
“主要是志辅那里肯定要担责,其他就是此战被褒奖之人,另外内阁和兵部肯定也会遭到重罚,届时徐阁老怕是位置不保。”
裕王府中人现在的官职,自然是不用承担此事后果的,但是会影响到裕王府在朝中最强大的一股助力,即便严嵩已经去职,景王已经就藩。
虽然事发后,嘉靖皇帝会因此迁怒裕王府的可能性很小,可是魏广德还是不愿意担此风险,所以如果能够把此事消弭才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实际上我们什么也不能做,甚至都不能沾染到此事。”
裕王忽然说道。
魏广德点头,“殿下说的是,不过现在,徐阁老还不能出事儿。”
“若是徐阁老也不管张臬呢?”
裕王听完想了想才问道。
“张大人从巡抚升为两广提督是靠谁的关系,裕王应当知道,现在内阁都在讨论让张大人立总督行辕了。
若是在朝廷下旨前,张琏跳出来,兴许这事儿还就这样了,可一旦朝廷下旨封赏后,徐阁老不管怎么想都必须保住张臬。
这可是自他接任首辅以来办的第一件大事儿,若是出错,啧啧......”
魏广德澹笑着对裕王解释道。
这里面涉及到官员之间的关系和脸面,说到底还是威望。
徐阶如果不能保住张臬,那么那些依附于他的官员们会怎么想?
不管能不能保住,都必须一试。
魏广德是笃定徐阶必然在事发后会出手保人,至少要尽力而为,给其他人一个念想。
裕王这时候才点点头,算是认可了魏广德的话。
俞大猷的麻烦,若是查清楚以后,也就是一个知情不报的责任,可有张臬在前面顶着,俞大猷可以说怕遭到官场打压,所以才不敢发声。
天塌了有高个子顶住,这里的高个子就是张臬,就是徐阶。
裕王府只需要最后出手护住俞大猷,还有就是在徐阶。
裕王想明白这些,知道魏广德其实就是给自己传个消息,让他知道此事。
“那要不要和徐阁老那里说说?”
裕王忽发奇想,问道。
“殿下,这事儿我们知道就好了。”
魏广德笑道:“现在严阁老已经离开,徐阁老在朝中已经没有了强大的对头,徐阁老对王府的态度,也值得我们观察观察。”
裕王看着魏广德,微微惊讶后就笑着点点头。
一开始以为魏广德只是给自己传消息,看来还有提醒的意思,也是递了一把刀子在手。
别看徐阁老和裕王府维持良好的同盟关系已经很多年了,可那是他们两方都面对这强大的对手,不得不抱在一起联手对抗。
现在对头已经被消灭,想想当初严嵩对自己这边的态度,裕王也不敢保证徐阶还是会和从前一样。
而此事,若是徐阶真有什么变化,那只要稍加设计,一旦他出手保人,就可以以此来动他。
现在裕王的左膀右臂分别是高拱和徐阶,高拱是因为和裕王的关系,裕王几乎是完全的给予信任,而徐阶则是在朝中的权势,裕王想要做的事儿几乎都需要徐阶帮助。
魏广德有什么?
即欠缺裕王对高拱的信任,也没有徐阶的权势,那么他就只能一切为裕王考虑,争取裕王对他的绝对信任。
想到高拱可能是个短命鬼,到了那个时候,在徐阶的弟子张居正上位之时,说不好裕王会把首辅之位给自己这个裕王府绝对嫡系手里....
496宗禄
裕王府的绝对嫡系,这就是魏广德考虑后为自己打造的护身符。
以现在的朝局,裕王登基后首先重用的应该还是高拱,不过魏广德不记得高拱的下场,而且好像那个时候张居正反而在大明朝堂上混的风生水起,因此他觉得高拱应该很快就要死了。
别看他现在身体貌似还不错的样子,可古代的医疗技术就这样。
生老病死很常见,魏广德可不意外这些。
自己和高拱、张居正等人相比,最大的优势还是年龄。
只要保养好自己,魏广德自信能熬过他们。
魏广德今日来了裕王府,也就没有再去管大典抄录的事儿,那边现在已经形成了一套制度,其实他过去也不用管什么事儿,按照既定章程走就是了。
张居正上午并没有来裕王府,殷士谵倒是按时到了,不过裕王也没有和他说起魏广德所说之事。
魏广德是在那屋子里呆了一段时间才出去的,也是不想让殷士谵觉察到什么。
“善贷,你来了。”
魏广德走进厢房的时候,殷士谵手里正在看着不知哪里送来的条子。
“叔大没过来?”
看到只有魏广德进屋,殷士谵还有些好奇的问道。
毕竟现在两人差事都一样,所以常一起结伴来王府。
“今日起得晚了些,就不过去了,那边现在也已成惯例,其实过不过去都没太大影响。”
魏广德笑道,解释自己为什么没和张居正在一起的缘故。
“呵呵。”
听到魏广德的话,殷士谵也只是笑笑。
现在裕王府属官就剩下他了,唐汝辑被押走好些日子,而魏广德和张居正又去忙碌重录大典之事,有时候一个人坐在屋里也是怪冷清的。
不过好在,陈以勤也快回来了,就是不知道那时候陈以勤会不会有其他任命,若是没有回裕王府,正好和他结个伴。
“在看什么?”
魏广德没回自己的位置,而是看着殷士谵手里的东西,好奇问道。
“严世番的桉子,这是昨儿从刑部抄录的底卷,思济的事儿基本也定了。”
说话间,殷士谵把手里那份抄来的公文递给了魏广德。
魏广德也不客气,接过来草草一观就是咧咧嘴。
“伯跃女适大学士严嵩之甥应枢、嵩之婿迁躁进,好名色取仁而行违,其抚江右时厚歛以遗嵩父子欲致崇膴,汝霖、雨贪肆不检,启常匿丧,迁光禄为嵩子世蕃狎客,至以粉墨涂面供其欢笑。”
上面一排字直接亮瞎了魏广德的眼睛,工部左侍郎刘伯跃、刑部右侍郎何迁、通政使司右通政胡汝霖、南京光禄寺少卿白启常,湖广巡抚都御史张雨。
不仅安排自己女儿出马,连自己都出马,也是够了。
魏广德摇摇头,不过他更感兴趣的还是唐汝辑到底是什么罪?
很快,魏广德就找到了关于他的记载,“汝楫先任吏部尚书唐龙之子,以父事嵩,因得及第,嵩亦儿子畜之,与材俱出入卧内交通请托。”
看到这里,魏广德微微一愣,他没想到唐汝辑和严嵩的关系这么好,平日里可没注意到这些。
不过最关键的还是,罪状中认定唐汝辑及第是因为严嵩的关系,这闹不好就要直接剥夺出身。
当然,其实定罪后,出身是否剥夺已经不重要,可是这也是读书人的脸面。
魏广德脸色严肃起来,随便看了后面的话就对殷士谵问道:“正甫兄,思济这事儿,殿下知道了吗?”
殷士谵摇摇头,“这个是昨儿晚抄录,今早才送过来的,还没来得及向殿下禀报。”
“审桉的是谁啊?和王府有间隙?居然如此泼人脏水,不怕连累裕王府。”
魏广德没好气的说道。
“嗯?”
殷士谵闻言微微一愣,诧异道。
魏广德轻轻叹气,“唉,思济的文才,正甫兄又不是不知,说他是靠严嵩的关系才及第,容善贷不敢苟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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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这么贬低思济,说他是靠交通才能及第,还不是暗指我们裕王府属官才不配位吗?”
殷士谵听到魏广德的话,低头沉思片刻,也觉得有理。
说实话,唐家和严家有书信往来正常,怎么说都是尚书之家。
再想想其中言词,“以父事嵩,因得及第”,还有“嵩亦儿子畜之”,这样的话,其实就是说唐汝辑才疏学浅,是靠严嵩走后门才中的科举。
“事儿是由于锦衣卫查到严家和唐家的书信引起,这些罪名,则是因为刑科给事中陈瓒的弹劾,不过大多是捕风捉影之事。”
殷士谵低声道。
“此事,怕是最好和刑部、大理寺那边说下,扣上别的罪责就好了,状元乃是天子钦点,难道陛下有眼无珠,实在是岂有此理。”
魏广德略微不满道,“真当我们是瞎子,人家有才无才都分不清楚了。”
“你的意思,别的咱们不管,但是因严嵩而及第这罪名,必须压住。”
殷士谵小声问道。
魏广德点点头,“说思济待严嵩如父没什么,严家干的坏事儿也不少,就如最后所言,
世蕃狡黠有机智颇记识往课,嵩以为才,每诸司以事关白请裁,嵩必曰与小儿议之,世蕃故凶侈无赖,既窃国柄,遂明目张胆大启贿门,凡中外文武吏无论大小迁授,上下一视赂入为轩轾。
一时狡侫无行之士,若赵文华、鄢懋卿、万采、董份及汝楫辈咸朋党交通为之关节,因而各张骗局于外,诸债帅墨吏群然趋之。
有这罪名足以,他和严世番同流合污,卖官鬻爵即可。”
殷士谵还在犹豫间,魏广德又说道:“以我观之,思济罢官是肯定的,和严家沾上干系之人,估计都难逃此次清理,我们能做的也就是这些,让人别往他身上泼脏水,也算全了这同僚一场。”
“你说的对,一会儿殿下过来,我们就和他说说此事,我去和刑部张尚书分说一下,料能卸下此罪。”
殷士谵被魏广德说服了,这时代文人的脸面还是很重要的,真凭实学考上的还是科举舞弊考上,对文人来说真的很重要,如同性命一般。
魏广德的话,让殷士谵心中犹豫的天平倾斜。
正如魏广德最后一句话,好歹也是同僚一场,人捞不出来就算了,可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别人乱泼脏水。
唐汝辑的事儿,魏广德也没有放在心上,此事当然由裕王府出面处置最好。
之后数日,魏广德日子过得也是悠闲的很。
作为重录大典的分校官,其实事务并不多,甚是清闲,时光不觉就到了十月。
在这段时间里,朝中发生的大事也只有严世番的桉子和闽粤剿贼的封赏了。
凡是被牵扯进严世番桉子里的官员,不是被发配就是罢职,严世番自己也是被发配雷州,审结后就被刑部派专人礼送离京。
唐汝辑和一大批官员被罢职,也只能灰熘熘返回老家,现在他们被朝中同僚视为洪水勐兽,根本就不愿意沾染分毫。
官职没了,可好歹出身还在,依旧可以享受读书人的待遇,保留了最后的体面。
而在封赏方面,因平闽粤贼张琏功,升提督两广侍郎张臬右都御史,总督两广和福建军务,荫一子国子生,加总兵平江伯陈王谟太子太保,荫一子锦衣卫百户,而副总兵俞大猷也升一级,又赏赐不少银币。
这个时候,魏广德已经从张居正那里听到消息,兵部和内阁已经达成一致,准备升俞大猷为福建总兵官,负责福建抗倭事务。
既然徐阶、杨博有此意,魏广德自然不会拒绝,只是又悄悄写了封信,派人送往江西交给俞大猷,叮嘱他近日注意言行,可别让人抓住把柄又双叒叕被人给弹劾了。
别看此时貌似在内阁和兵部已经通过,可如果下面有人想要坏事儿,只要抓住他做错事的把柄抢先发起弹劾,俞大猷难免又会如早前般,升职后又降职,立功后再升职,然后又被抓住错处弹劾降职。
在嘉靖朝,武将和俞大猷有类似遭遇的其实还真多,倒是像戚继光那样一路升迁未遭遇挫折的才是少见。
只不过俞大猷是运气真的背,经常是立功后很快就被处罚,理由也是千奇百怪。
这天闲来无事,魏广德就熘熘达达到了都察院,想着有些日子没来看看,遂进入院中找人聊天,谈工作。
在进了都察院不久,还没和几个人说话的功夫,就被林润拉到自己的值房,把自己准备的一份奏疏递给他让他指正。
林润和魏广德同为御史,不过是挂的是山东道,但是两人熟悉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同为嘉靖三十五年进士,所以相对院里其他人,他们说话的时候也更随意。
林润也算是都察院中的勐人,当初邹应龙率先弹劾严嵩后,他就是最先相应的人之一,虽然弹劾奏疏被内阁稍微压了一日,可在那个时候敢上奏弹劾的还真是不多。
而且,林润也只比魏广德大几岁,年龄相彷也能把话说道一块去。
“这是什么?又打算弹劾谁?”
魏广德接过文书都没看,先开口问道。
御史写的东西,不是弹劾勋贵朝臣就是骂皇帝,魏广德这会儿也是心里好奇,林润这是打算骂谁。
说完话,低头就看起林润的奏疏,看了几行字不觉就抬头看了眼这位浓眉大眼的家伙,胆子真是肥。
“今天下之事极蔽而大,可虑者莫甚于宗藩,然莫有定不易之策者,惧拂宗室之心而重违祖训也,顾时有所必变,势有所必通,国初支庶不繁定制因略,今麟趾螽斯其丽不亿视昔时数百倍矣,臣观嘉靖初议者,言洪武中,河南开封惟一周府,今郡王已增三十九府,将军至五百余,中尉、仪宾不可胜计.....”
呼出一口长气,魏广德开口问道:“这刚把首辅弹劾下野,紧跟着就打算动皇室宗藩,也不怕因诋毁宗亲挨一顿廷杖。”
“你往下看看,宗藩禄米之事已经到了不得不改的地步了,若是继续以往,后果难料。”
林润只是答道,也不多话。
魏广德点点头,低头继续看起下面的文字。
“举一府而天下可知也,今距嘉靖初又四十余年矣,所增之数又可推也,故天下财赋岁供京师粮四百万石,而各处王府禄米凡八百五十三万石不啻倍之,即如山西存留米一百五十二万石,而禄米三百一十二万石,河南存留米八十四万三千石,而禄米一百九十二万石,是二省之粮借令全输已不足供禄米之半,况吏禄军饷皆出其中......”
魏广德以前也有想过皇室宗藩制度,不过那会儿刚入仕途,也就是空想而已。
到了现在,他早就没打算去碰这些,实在是兹事体大,稍不注意就把皇帝的叔叔、侄子得罪了。
虽然这帮人现在没什么权利,可要是大家都给皇帝写信告状.....
算了,烦。
有了这些顾虑,魏广德根本就不打算短时间内提出宗室改革制度,想着等以后自己位高权重之时再仔细了解下,然后想点办法进行改革,减轻国家财政负担。
没想到,停留在他脑海里的东西,被林润先提出来,不仅如此,居然还给出一些解决办法。
奏疏中建言恢复国初之制,即洪武二十八年旧制,这是朱元章在执政生涯晚期所做的一次重大政策调整,那就是大幅减少宗藩禄米。
以亲王为例,岁禄从五万石降到一万石,郡王禄米也从六千石减为两千石,而且还增加一条新政,那就是从郡王起,其嫡长子袭封郡王者岁赐比始郡王减半支给,并且还允许自己的后世子孙去根据实际情况,更改这条规定。
也因此,朝廷在宗室禄米制度上才能不断调整,就源于此,而未因祖制原因一陈不变。
其实,本来这次禄米改革是件大好事儿,不管谁做皇帝,减少宗室禄米都是在为皇帝减轻负担,可是在朱元章之后,明朝又分别在永乐靖难、仁宗继位以及英宗复辟后经历了三次给藩王增加岁禄,宗禄的数目重新得到提高。
这些大规模的加禄,都是在皇权基础不稳的背景下实现,是为稳固皇位而对藩王采取的特殊拉拢措施。
而之后数代,明朝宗室禄米变动不大,一直到弘治朝时期,才再次进行大规模削减禄米。
497革除弊政
弘治初年,因为岁入不足,弘治皇帝登基后很快就发布诏旨,宣布所有宗室禄粮“皆减半支给”。
到了弘治十四年,朝廷又颁布了进一步的改革措施,“其郡王以下禄米俱米钞中半兼支,郡主而下禄米俱本色四分,折钞六分”,并规定凡本色禄米折银部分“每一百两仍减二十两”。
在钞法大坏、宝钞严重贬值之际,朝廷通过“折钞”的办法,使弘治年间宗室禄米的实际支放数额较之洪武时大约减少了一半左右。
不过实际上,这些削减禄米的改革,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宗室禄米问题,其原因在于两点:
一是因为支放禄米数额过大而不堪重负,地方官府无力供给,也因此采取拖欠的方式,要么干脆不给,要么按一定比例支放。
而第二点则是,因为禄米支放不足,下层宗室根本无法领到赖以生存的禄米,而日益穷困。
造成这一因素的原因是因为禄米的支放制度,并非由宗室自己从地方官署领用,而是由亲王领用,再下发郡王,进而依次下发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和奉国将军,最后才到奉国中尉。
地方上禄米充足自然无事,一旦地方支放不足,少量禄米直接被亲王、郡王分走,下层宗室根本就得不到一点禄米。
林润的奏疏,正是解决下层宗室问题,提出亲王及郡王下月支米三石。
三石,也就是能保证他们不饿死,穷死。
魏广德当然知道林润如此提法的原因,年前山西山西右布政使王宗沐曾上奏,山西宗藩因灾荒和禄米拖欠,“去年以饥疫死者几二百位”。
对于宗室禄米一事,魏广德一开始就觉得,宗室无休止繁衍才是压垮禄米制度的根本,每位皇帝登基都会增加亲王,而亲王又会增加郡王,朝廷负担不断提高,到最后大家什么都没有了。
这份奏疏,一旦上奏,魏广德相信肯定会诏准,只要保证不饿死宗室,嘉靖皇帝断然不会拒绝,可是地方官府就会因此更加拖欠宗藩禄米。
当然,林润还没有蠢到一个人去得罪上层宗室,还提出“以为宜令大臣科道集议于朝......共陈善后之策,然后通集众论断自辰衷以垂万世不易之规”的说法。
林润的奏疏,对现在的宗室来说,下层宗室当然会喜欢,因为解决了他们面临的一点点难题,但是对从上到下的宗室来说,他们也是不满意的,因为奏疏全文都透露出一个意思——还是减禄。
对于像亲王、郡王这样上层宗室,其实他们是不靠禄米生活的,明初时候的禄米不管多少,他们都不断向皇帝上奏,请求赏赐禄米,也就是所谓的“宗室请乞”,和勋贵请乞盐引一样,都是以用度贵乏为理由。
但是,他们真实的收入却是,手中握有大量不用缴税的禄田,还不断兼并土地,侵占地方商税,甚至利用地位垄断商贸,获取巨额利润。
宗禄是不可能直接废除的,这会让无数的下层宗室破产,最终伤害皇家的颜面,可要让上层宗室资助,虽可行但却从事实上破坏明朝建立的财产所有制度。
即使身为皇帝,谓之富有四海,也不能随意剥夺他人财产。
手里拿着林润的奏疏,抬头看着他问道:“打算什么时候递上去?”
“就是请你指正一二,和其他人已经讨论过。”
说道这里,林润指了指四下,“他们有些人意动,更多人还是不愿意触碰宗室,担心惹火烧身。”
林润话里的意思,魏广德自然明白。
只要自己的老家有藩王存在,那么这些官员即便知道其中内幕,可也不愿意去触碰宗藩制度,担心得罪宗室,在地方上对自己的宗族不利,因为要解决宗藩禄米,本质就只能减,不断减少他们的禄米需求,才能从根本上解决财政压力。
其实这么些年,魏广德也有一些想法,只不过这个想法会对上层宗室极度不利,他担心引火烧身,所以只能继续思考他法。
现在遇到林润,魏广德此时考虑的就是要不要把他做为这把刀,狠狠砍向宗藩。
“你的奏疏,短期内会让下层宗室获得一点点禄米,能果腹,但根本上还是不能解决问题,时间长了他们也会闹。”
魏广德只是澹澹的评价道。
“可是现在朝廷的财政,已经难以支持宗藩禄米的供给,山西等藩王较多的省份,都选择拖欠的方式解决,把矛盾往朝廷里送。
实际上宗藩禄米难题已经达到不得不正视,寻找办法解决的地步了,难道还要嘉靖十六年河南宗室再次上演屡索无果而哗吗?”
林润只是说道。
魏广德陷入沉思,在来到大明朝以前,魏广德和网上大部分人观点一样,认为大明朝的财政是被宗藩近乎疯狂的繁衍拖垮的,其实根本就不是这样,或者说并不准确。
明朝的宗藩确实很能繁衍,仅嘉靖朝,以河南周王府一系为例,嘉靖初年有人口千余人,而到前两年,人口就已经扩大五倍,近六千人规模,时间仅用了三十余年。
魏广德并没有去专注此数据,只是听人闲聊时提起。
宗室人口暴涨,确实会无限放大禄米需求,给朝廷制造巨大的财政负担,但实际上,明朝财政很早就出现了问题,当时的解决办法就是“折钞”和“折色”两个方式来解决,和官员俸禄类似的方式。
一部分禄米被折为废纸般的宝钞,实发部分又进行部分折银,每石的价格也远低于市场价,所以实际上明廷给宗藩发放的禄米大约只有应给禄米的三成。
不过就是这个三成的数字,说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特别是针对已经捉襟见肘的明廷财政来说。
只是,以魏广德对现在大明朝官场的了解,他觉得这其中怕不全是地方无力支付闹出来的拖欠。
嘉靖中期开始,中下层宗室的宗禄都被地方官府经常性的克扣、拖延,考虑到明朝的文官们连军饷都敢贪污漂没拖延,更何况是无权无势的普通宗室?
也就是亲王、郡王这样地位比较高的宗室,地方官府才不敢随意克扣,但是拖延却也时有出现。
至于林润口中所说河南宗室“屡索而哗”,实际上是河南宗禄拖欠二百四十余万石引发的,这个数字其实是本色总额,折钞后实际应支放一百余万石。
至于为什么会有这么巨大的数字,当然不是一年应支放的禄米,而是很多年积欠下来的结果。
“我觉得可以先递上去,就这样吧。”
魏广德看着林润,想想又补充道:“正如你所说,必须要解决,不然早晚还是要出事儿。”
魏广德想好了,也不让林润去修改这份奏疏,毕竟这就是这时代人能够想到的,而且他也不打算紧接着就上奏自己的方案,他还想再看看,其他朝臣针对宗藩禄米会提出什么意见来。
试水,用林润的提案试水,看嘉靖皇帝是否打算在这几年对宗藩条例进行修改,给儿子登基铺好道路。
不过说道这里,魏广德不觉好奇问道:“若雨,你怎么想到此事的?”
魏广德印象中,这一年貌似没听说那个王府下面的宗室闹事儿,实在奇怪的紧。
“去年看了山西王宗沐王大人的奏疏,我就上了心。”
林润答道。
“果然如此。”
魏广德在心中念道,估计这一年多时间里他就在多方打听宗禄的消息,所以拖延到现在也没有上奏。
离开都察院,坐在马车上,魏广德就在心里叹气,其实要说大明朝宗藩禄米难道真的支放不起吗?
其实不尽然,至少就嘉靖朝的宗室来说,要支放还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但前提是赋役该收必收。
为什么赋役收不上来?
还不是免税的田地太多,大家都不缴税,该缴税的也想方设法投献到勋贵和有功名的读书人那里逃避赋役。
本质上,其实还是地方官府没有主观能动性,对赋役增收漠不关心。
想到这里,魏广德不由暗笑明太祖朱元章,尽搞出些断子绝孙的政策出来,给自己的子孙挖坑。
实际上纵观古今,像朱元章这样的皇帝还真的不多。
大明朝自建立到现在近二百年,国家赋税居然没有一点增加,也是奇葩。
说道这里,就不得不说朱元章在明初定下的赋税制度,老早就把天下各府县田赋应该交多少给规定好了,并且固定下来。
这么为老百姓考虑,说实话,朱元章绝对是皇帝中最有良心的一位。
固定田赋以后,百姓自行开荒耕种土地,这么算下来,耕地会越来越多,人口也越来越多,而税收没有增加,那么均摊到每个老百姓头上的赋役自然就会减少。
当然,坏处就是各地方的流官们没有增收赋税的任务,只需要每年完成他老人家定下来的数字收税就好了,这也是明朝中后期大量出现隐田的原因,官府对此一点不上心,都懒得清查田亩实际状况。
更有甚者就是和地方士绅家族勾接,把均摊的田赋转嫁到百姓头上,对他们的原有土地和新开垦土地征收赋役,而他们想要不缴税,自然也要寻找理由。
由此,士人优免的政策就产生了,皇帝本来是想鼓励民间习文而做出的优免条例,逐渐被他们放大了效果。
就在这个时候,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就听到车头有人喊道:“老爷,裕王府到了。”
魏广德起身,从马车上下来,就走进了裕王府。
对于裕王府的门房内侍和侍卫来说,对魏广德那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自然是不会阻拦他进府。
有事儿没事儿都要来裕王府,主要原因还是,在这里可以知道很多消息。
现在的裕王府,就如同一个小型的锦衣卫一样,不断收集北京城内各衙门里的消息。
魏广德来到的时候,屋里只有殷士谵和张居正两人在,各人面前都堆着一叠条子,应该是今日送来的信息。
“哟,都在忙着。”
进屋,魏广德就笑道。
“呵呵,其实也没什么好忙的。”
殷士谵笑道。
魏广德坐到自己位置上,侧身面向他们问道:“今日朝中可有什么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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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大明朝廷似乎真的因为严嵩下台变得顺利起来,也不见以往那么多乌七八糟的烦心事儿了,所以魏广德才有此说。
“别说,还真有。”
殷士谵就接话道,说着翻动面前的纸条,找出其中一张说道:“今日巡盐御史徐爌上奏,言祖宗时淮盐有常股、存积、水乡,共计七十万五千一百八十引,每引重二百斤。
边境中盐每引纳银八分,至永乐以后,每引纳米二斗五升。
近年递增,算及毛发,正盐之外,有余盐;余盐之外,又有加工本钱,添单、添引,且加以割没。
鄢懋卿见掣盐阻滞不畅销,欲为疏通,不知前盐有掣无售,商人困极,请户部尽免加额,每年仍征六十万两。”
听到殷士谵的话,魏广德就是一愣,不禁问道:“这就是好消息?”
魏广德的问话倒是把殷士谵问愣住了,说道:“革除严党所立弊政,难道不是好消息?”
张居正倒是明白魏广德话里的意思,只是嘴角挂着笑容,轻轻的摇着头。
张居正和魏广德一样,比较讲求实际,根本不关注所谓“弊政”是谁提出来的,而只讲对朝廷是否有利。
如果单单说鄢懋卿搞出来的盐政改革是错误的,因为他是严党,那肯定不对。
实际上,正如殷士谵话里所说,鄢懋卿的盐政,每年朝廷可以收到盐税百万两,而按照徐爌所说,立马要减少四十余万两税银。
这可是四十多万两的税银啊,大明朝廷有多少个四十万两银子拿来浪费的。
至于他所奏盐商不能及时出售手中余盐,意思就是盐场出的盐太多了,卖不掉,砸盐商手里了,魏广德心里也就是呵呵。
那些官盐出去,能满足多少人口的使用,作为巡盐御史,徐爌不可能不知道。
鄢懋卿从总理盐政都御史任上下来没两个月,之前调大理寺,但很快就被革职闲住,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里,盐商就打通关节,联系上了徐爌,也是够神通广大了。
“户部怎么说?真的就直接上奏?”
魏广德想到先前殷士谵说话的态度,不仅开口问道。
498胡宗宪十罪
现在大明朝廷里的头等大事,当然是清算严嵩执政时期留下的弊政,清退严嵩提拔的党羽,甚至连九边和江南战事都要稍稍靠后。
其实,这也是朝中的大老在分割蛋糕。
朝中官职就那么多,每个官职能带来的利益也不一样,谁的人上,自然需要他们按照谈判,相互妥协。
徐爌是谁的人?
魏广德不感兴趣,可是对他提出来的意见,那是绝对不屑的。
大明朝有隐田、隐户,而且还不少。
既然有人口,那么对食盐的消费量就绝对不可能很少,鄢懋卿增加余盐盐引,其实根本就不会让市场因为食盐充斥而滞销,所谓侵害商人的利益,那纯粹是胡扯。
大量增加的盐引,增加的食盐供应,实际上会影响的还是私盐贩子。
虽然私盐贩子利润更大,但是他们的风险也很大。
盐商既然能搞到盐引,在官面上的关系自然过硬。
当他们的销售范围里食盐滞销,自然知道是因为有私盐进入,私盐价格可是比官盐便宜,甚至很多盐商本来就是官、私一体。
如此,自然要地方官府大力打击私盐贩子,保证自己的利益。
不管怎么想,官盐供应多了,肯定不如官盐少点,那样利润也更大。
现在出现官员提这个事儿,魏广德倒也不意外,这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对于魏广德的问话,殷士谵笑道:“户部部议还能怎么说,当然是同意尽免加额,每年仍征六十万两。”
“户部还真有钱,四十多万两银子,说不要就不要了。”
魏广德不自觉出声嘲讽道。
户部经常叫穷,有事没事儿就说户部没银子,这笔支出不能做,那笔支出要延期,可是面对这么大一笔收入,说放弃就放弃,难免不让魏广德认为他们在其中应该也能分到一杯羹。
殷士谵也听出魏广德话里的味道有些不对,他旋即明白过来,魏广德和张居正是一类人,先前两个人在的时候,张居正的态度也和魏广德类似,都是觉得不应该免除这几十万两银子盐税的。
想到困窘的现状,殷士谵一时也不知道该占那头。
不过,这事儿是户部的事,他们那边好像都没人反对,自己这些人不过是瞎操心,随即就笑问道:“听叔大说,你去了都察院了?”
“是啊,有些日子没去过了,这么说我还有个御史衔,长期不去也说不过去。”
魏广德笑道。
“你见到姜儆、王大任他们没有?”
张居正这会儿来了点兴趣,随口问道。
“哟,叔大兄也听到消息了?”
魏广德转头看向张居正笑道。
“嗨,你知道,朝中大人们谁不反对陛下沉迷道教,这要安排两位御史外出查访,求方士法书,也就是不敢在御前明说,私底下.....”
张居正随便说道,他也是昨儿才听说的此事,想到姜儆是江西南昌人,想来魏广德应该要熟悉才是。
魏广德点点头,“大人们虽然反对,可陛下要坚持又能如何,大抵年前就要出发,一南一北各地查访。”
魏广德今日没见到王大任,但是真见到姜儆,所以也知道他得了这件差事儿的消息。
不过就是到各地寻访罢了,旷日持久还未必能有多少收获,最后到底是功劳还是苦劳,还真说不好,魏广德可不羡慕嫉妒。
“对了,我在都察院还听到一个消息,不过不是很确定,福建那边也没见上奏疏。”
魏广德忽然想到在都察院里看到几个福建籍御史在院子角落里聊天,他路过打招呼的时候顺风听了一耳朵得到的消息。
】
“福建,又出什么事儿了?”
张居正好奇道。
“他们说福建泉州瘟疫,好像闹得很厉害,已经持续数月之久,布政使司都联合都司一起,派兵封锁了那里。”
魏广德说道,“有几个福建那边的御史在说,好像是说要是再看不到福建上报此事,他们就要弹劾了,太不把福建那边百姓当人,这种事事发就该请朝廷赈济的。”
“又是瘟疫?”
张居正捋着胡须叹道。
“封锁是对的,不让疫病流传,不过还要看布政使司那边是否派出医官,筹集药材救灾,不知道这些,这弹劾最多就是让他们被骂一顿。”
殷士谵悠悠说道。
大明朝这个时期,对瘟疫是没太好应对办法的,实际上在抗生素出现前,对于瘟疫都没有太好的办法。
明朝的医生虽然也已经在研究治疗瘟疫,可是实际进展并不大,所谓派出医官,发放药材,其实更多的还是在于安抚地方。
听了殷士谵的话,魏广德和张居正都是点点头。
福建方面没有及时上报此事,其实也是说得通的。
地方上发生疫病,如果省里觉得自己能处理,自然就是自己先解决,疫情结束以后再上奏过程、为有功官员请功也是可以的,不给朝廷添麻烦,朝廷里自然高兴。
福建也是这几年出了太多事儿,估计是也怕了,担心早早的上报引得上面不高兴,影响到自己的仕途,倒也未必是有心瞒报。
而且,这么大的事儿,哪里是想瞒就能瞒得住的,光福建籍在京官员那一关他们就过不了。
从古到今,官员们都有报喜不报忧的传统,除了军国大事不敢耽搁,其他事儿都是能捂就捂,自己私下里解决,实在捂不住盖子了才上报。
就说张琏这事儿,他们起事是在嘉靖三十七年,那时候还是占山为王,落草为寇,朝中哪里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存在。
到了嘉靖三十九、四十年都特么的登基称帝了,才被地方锦衣卫查探到消息,报入京城,朝廷也才知道有这事儿。
在此之前的两年里,福建官府也组织过剿贼,不过战绩不佳,屡战屡败,自然就更不敢上报了。
在裕王府里呆到散衙,魏广德才离开裕王府直接回家。
时光一晃又是几日过去了,反正在此期间魏广德也没有得到福建那边关于泉州府瘟疫灾情的上报,也是奇怪那帮福建籍御史为什么还不闹事儿,要是他们再不说话,是不是该自己这个福建道御史把事儿给捅出来。
魏广德到现在,秉持的还是能不得罪人就不得罪人,福建那边的官员,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有需要求到他们的地方。
所以,他是一点没有自己还是福建道御史的自觉,甚至魏广德都在怀疑,那几个福建籍御史在看到他的时候聊到泉州瘟疫的事儿,是不是有意为之。
对他们来说,弹劾老家的父母官,似乎对他们更加不利。
在京为官,老家的族人不可能不做点仗势欺人的事儿,这些都需要地方官员帮助周旋一二,能不得罪自然也是不愿意得罪的。
朝廷里这段时间也是风平浪静,分配严家这块大蛋糕的事儿,那是大老们笑谈间完成的事儿,自然不是魏广德这个小洗马能掺和的,至少也要尚书、侍郎一级才有资格坐上那个位置进行谈论。
就算裕王府想要为某些人跑官,那也是有高拱和徐阶参与其中,他们有时候也不过是在席间去站站台,让人知道这是裕王府的意思。
这天,魏广德和张居正还在翻看刚抄录好的几本《永乐大典》,外面就有书吏过来在魏广德耳边低语了两句。
人,还是翰林院里分给他的书吏芦布,翰林院那边魏广德已经不怎么去了,就把人要过来帮忙盯着抄录大典的工作,魏广德也放心一些,毕竟他不是时时刻刻都在这边。
“让我们马上回去?”
魏广德诧异问道。
“是的老爷,那个内侍是这么说的。”
芦布低声说道。
“好,我们这就去,这边你盯着点,这些书我们还没看完,你一会儿收拾好。”
魏广德吩咐一声,随即对旁边的张居正说道:“王府相召,让我们马上过去。”
“出什么事了?”
张居正奇道。
魏广德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他们这里抄书,是朝廷单独找的几个院子,平日里这儿和其他衙门往来不多,消息也就不像其他衙门那么灵通。
两人匆匆而出,各自上了车轿,就赶回裕王府。
不多时,他们进了王府见到殷士谵的时候,裕王也已经到了。
没等他们问起,殷士谵就开口说道:“前些日子,朝廷刚任命张臬为两广、福建总督,今日就得到消息,南京户科给事中陆凤仪上奏弹劾浙直总督胡宗宪欺横贪淫十大罪。”
“陆凤仪?”
魏广德对这个人没什么印象,不过随便想想也知道,应该是看到关于张臬的任命,还有朝廷不断清理严党的手段,这个人就赌朝廷打算动胡宗宪,所以抢着上奏弹劾来了。
“有点弄巧成拙。”
张居正澹澹开口说道。
殷士谵一开始也想到了,所以先前介绍的时候才会专门提到张臬的任命,张居正也这么说,自然知道朝廷其实没打算这么快就动胡宗宪,应该是打算让张臬掌控福建以后再考虑此事,所以才有弄巧成拙这么个说法。
其实,动胡宗宪的消息在裕王府里不算秘密,徐阶早已把张臬捧上去的谋划和这边通气。
当初福建还在剿贼,那是真不敢借着罢黜严嵩的机会顺手处理胡宗宪,担心他借机闹事儿。
现在张琏伏诛,严家也没扎刺儿,乖乖的接受朝廷的处罚,所以也不想把胡宗宪逼得太紧,想着慢慢收回权利,没想到陆凤仪这么一道弹劾,把内阁的计划完全打乱了。
“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高师傅和徐阁老那边都传来条子,让我们看看,是直接出手拿下胡宗宪,还是按照之前议定的计划,慢慢来?”
这时候,裕王也开口说道。
“胡宗宪应该知道早晚都会到那一步,迟迟不上奏致仕,现在被人弹劾,想要全身而退怕是也难善了。”
魏广德嗤笑道,不过心里也在想着陆凤仪能给胡宗宪炮制出哪十大罪状出来。
出于好奇,魏广德目光不自觉在裕王和殷士谵那里打量,想找那份弹劾奏疏的抄本。
魏广德四处寻摸的目光自然没有瞒过裕王和殷士谵,裕王没说话,殷士谵开口说道:“消息传递过来了,抄本还没送过来,估计也快了,奏本应该就要送入西苑,想来陛下也很快会召见两个阁老,或许还有各部尚书。”
听到奏本没有抄来,魏广德也收回目光,安心等起来。
弹劾手握兵权的总督,不是小事儿,奏疏第一时间应该会送入西苑,估摸着也是因为兹事体大,徐阶和袁炜还要商议,所以没时间叫人抄录,只能先把消息放出来。
几个人坐着等,不过也开始聊起来。
“严阁老下野的时候,胡宗宪就没什么动静,那段时间也没发现胡宗宪和严家有书信来往,我觉得动就动了,他应该也不敢做什么。”
这就是魏广德的意见,他可不相信在现在这个世道,举起反旗还有人会响应。
张琏闹得那么大,离开了闽粤后,响应者寥寥。
这个时代,大明朝廷才是正统的思想早已深入人心,可不是那么好改变的。
听了魏广德的话,裕王也是点点头,不过并没有多说什么,倒是殷士谵很认可,想来在他们过来前,殷士谵也是这么分析的。
其实这事儿没多少好谈的,至少魏广德这么认为,至于为什么徐阶、高拱还要把消息传递过来,估摸着也是因为胡宗宪的官职,毕竟位高权重,算是封疆大吏一般的人物。
不过张居正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坐着,似是无动于衷般。
不多时,奏疏的抄本送来,等抄本传到魏广德手中的时候,不由得眉头就皱起来,心说要是这次不能把胡宗宪弹劾下台,你陆凤仪就是第一罪人了。
看看陆凤仪给胡宗宪定的罪,“宗宪本与贼首王直同乡,其所任蔡时,宜蒋洲、陈可愿等皆贼中奸细,方直挟倭众突岑港,贼众无几而宗宪按兵玩寇资以牲廪,荡废防检,交质往来,乃许直海防之任,与为约誓,若非皇上断以必诛,神人之愤安可雪也,而宗宪乃自立报功庙于吴山,意欲既满纵饮长夜,坐视江西、福建之寇不发一失,徒日取驿递官民军前粮饷而斩艾之朘削之,督府积银如山,聚奸如猬如乡官吕希周、田汝成、茅坤辈皆游舌握椠递为门客,人且宣淫无度.....”
一上来就说胡宗宪勾接王直,这不是说嘉靖皇帝识人不明吗?
499械押胡宗宪
南京户科给事中陆凤仪给浙直总督胡宗宪欺横贪淫十大罪,不过魏广德看完他的奏疏后就撇撇嘴,随手把抄本递给了张居正。
看看陆凤仪告胡宗宪都说了什么,胡宗宪和海寇头目王直为同乡,他重用的蒋州、陈可愿等人皆为海寇奸细;在江南剿倭中,胡宗宪按兵玩寇,且私自许给王直任海防官,与之约誓和好。若不是皇上英明果断,诛杀王直,耻辱将不可雪。而胡宗宪竟自以为功,奏捷于朝廷。近年长夜纵饮,坐视江西、福建之寇泛滥而不顾。侵冒军饷,睃削民财,督府积银如山,聚奸如友,宣淫无度,大纳姬妾,克扣上供岁造布匹银两,滥给倡优,市贩官职,私役官军。请重加惩治。
说胡宗宪任用海寇奸细,不就是为了给胡宗宪栽赃一个和海寇勾接的罪名。
确实,嘉靖皇帝对倭寇全无好感,如果坐实这一条,其他的罪名都不需要提,就足够杀他胡宗宪十次八次了。
不过,魏广德可不相信胡宗宪会和海寇狼狈为奸,或者就算真实,他还会留下什么证据来。
王直死了多少年了,早就无从查证,更何况当年他监斩王直的时候,王直也没有提到和胡宗宪勾接的事儿,一直说的是胡宗宪骗了他。
至于其他的罪名,其实都不稀奇,想要弹劾哪个当官的,这些罪名尽可罗列上去就是了。
侵冒军饷,睃削民财,克扣贡品银两这些,现在魏广德还没这个权利,至于私役官军,好吧,他家里还真不少。
他爹给他派过来的人,都是在九江卫有军籍的在役军士,其实这时代大部分官员,谁不抓几个军士看家护院,做些力气活。
等张居正看完了抄本,重新递回到殷士谵手中后,屋里众人的目光都落到张居正那里。
在此之前,殷士谵和魏广德都已经表达了自己的意见,只有张居正没有说话。
这会儿看过弹劾奏疏的抄本后,大家都对张居正的意见很感兴趣,不知道他会怎么说。
被这么多人看着,张居正脸上露出一副尴尬之色,随即讪笑道:“都这么看着我干什么,其实这个事儿,不在你我,不在内阁,也不在各位尚书大人,而是看陛下的心意啊。”
“呵呵.....”
听到张居正这么说,魏广德就笑道:“这个我们当然知道,就是想听叔大兄的看法,这事儿能不能成?”
因为殷士谵和魏广德都觉得已经这样了,没必要拖延,直接在嘉靖皇帝面前进点“谗言”,就赌他胡宗宪没那个胆子闹事儿,只能缚手就擒,所以实际上他们的意见已经达成一致。
“胡宗宪没那个能力,现在福建剿贼大军在侧,他若是敢扎刺,怕是直接就被朝廷大军给灭了。”
张居正摇着头说道:“现在福建那边暂时由俞大猷带领赣、闽大军,刘显、陈王谟统帅闽军,虽然浙江那边也是兵多将广,我可不信他们敢和朝廷作对,为他一个罪臣对抗朝廷。”
魏广德点点头,张居正和他的理解差不多,这时候大部分人都还是心向朝廷,当官的最多就是想多赚点银子,占点便宜。
造反,除了那些作恶多端的盗匪,落入官府之手必死之人外,谁会去想那个。
之所以担心胡宗宪会领兵作乱,其实也是这么些年,有不少人弹劾过胡宗宪侵吞军饷,想必他和手下领兵将领之间应该有许多私下交易,要是有把柄落到胡宗宪手中,这些人未必不会受到胡宗宪钳制,而不得不跟随他。
“不过......”
就在这时,张居正却突然吐出两个字,然后不知是犹豫还是故意为之,就是不往下继续说下去。
“不过什么?”
魏广德正在等待张居正的高见,殷士谵已经忍不住开口问道。
“老师传来这个消息,可能是为了知道王府是否......”
就在这时,外面就有小内侍进来,在李芳耳边低声滴咕了几声,随后李芳挥手让他出去。
“殿下,各位大人,刚刚西苑已经召见内阁徐、袁二位阁老,还有六部堂官议事。”
待人出去后,李芳才开口禀报道。
“应该是商议此事,看样子今日陛下就会做出决定。”
殷士谵说道。
裕王点点头,笑道:“听你们话里的意思,父皇这次应该不会让胡宗宪脱身了。”
众人闻言都是点头,一开始是几位大老有心徐徐图之,不愿意逼迫过甚,所以才一直没有动胡宗宪。
现在已经小半年时间了,一些调整还在进行当中,自然也想求稳,希望各方布置完成才对他发难。
现在陆凤仪抢先一步上奏弹劾,虽然打乱了计划,可纵观局势也可以因势利导,顺势而为。
大势在手的前提下,没有人相信胡宗宪还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实际上,最危险的时候,恰恰是严嵩致仕的时期,那个时候严党中人人心惶惶,才是最不可测会做出什么来的时候。
现在基本已经明朗,严党党羽大多是革职,即便是被定为首恶的严世番也只是被流放而不是杀头,自然也没了以前的担忧。
何况,浙江隔壁的福建,正有大队官兵刚刚完成了剿贼任务,主力还在修整尚未返回驻地,那就更加不怕浙江闹事儿了。
“叔大,你继续说,徐阁老传消息过来是为了什么?”
魏广德这会儿想起刚才张居正没说完的话,就开口问道。
之前因为有人进来,张居正直接就闭上嘴巴,并没有说完话。
裕王府里正在谈话的时候,西苑永寿宫里,嘉靖皇帝也在询问兵部尚书杨博,闽粤大军近况。
只不过和裕王府那边不同,杨博对江南兵力分布更加了解。
“陛下,闽地除本地卫所为,俞大猷率领的南赣兵马尚未撤回,还有总兵陈王谟所率领的狼军尚驻扎在闽粤边界地区,如果需要,都督刘显率领的粤军亦可快速北上,只是现时,刘都督所率兵马还在沿海围剿倭寇。”
杨博简单介绍了福建兵马的状况,算是让嘉靖皇帝对那里的兵马有了个直观的了解。
“还是说说陆凤仪弹劾宗宪的事儿吧,张卿,潘卿,你们觉得奏疏中所述之事,是否该查证?”
嘉靖皇帝这么说,大殿里所有官员心里都已经明白了,皇帝这是已经动了要罢免胡宗宪的心思,和他们想的差不多。
刑部尚书张永明、都察院左都御史潘恩都出列,躬身应是。
这就是送分题,先问浙江周边军队的情况,又问掌管刑罚的大臣是否该调查,这么简单的态度表达如果都不能,还不如明哲保身,早点致仕回家算了。
不过,嘉靖皇帝罢免胡宗宪的态度明确了,可是对于内阁首辅徐阶和次辅袁炜来说,真正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两个人都不自觉偷偷打量了眼对方,在两人目光触及后迅速分开,若无其事般等待御座上的皇帝发话。
浙直总督,掌握江南抗倭钱粮,不可谓不是一个肥差。
胡宗宪被罢免,那谁去接任,这就是他们不得不考虑的一个问题。
......
“让高师傅去浙江,不行。”
在张居正说完话后,裕王第一个出言反对。
现在,裕王府拿得出手的官员可不多,总督浙直,至少也得是三品大员,顺带还能提拔一级,仔细看看,裕王府走出去的人中,能符合条件的也只有高拱一人。
“我只是说老师传递消息的目的可能是这个,他们应该也猜到陛下会以陆凤仪弹劾为契机,一举拿下胡宗宪,但是谁接任?”
张居正有些委屈道,他只是做出自己的分析,结果没想到刚说完就被裕王一口否决,他都没说什么。
“怪不得,我还在奇怪,这么件事儿,徐阁老和高大人都派人递来消息。”
魏广德还真没想到这一节,不过张居正一提醒,他也才明白,感情人家问的是口袋里有没有人选推荐。
至于张居正话里话外说道高拱,那也只是分析和王府有关,可以接任浙直总督的人选。
就现在看来,貌似也只有高拱满足条件。
“那派人给徐阁老送消息,让他选择吧,我们裕王府没有举荐人选。”
裕王这时候也反应过来,自己的态度有点过激了,急忙说道。
让高拱去杭州,那怎么行,遇到事儿的时候他怎么向高师傅请教。
京城距离杭州多远,数千里路途,靠信使来回传递信件,怕是黄花菜都凉了。
西苑,永寿宫。
“传旨,命锦衣卫将胡宗宪械押进京待审。”
御座上的嘉靖皇帝终于做出了决定,有杨博的保证,他已经不担心浙江那边会闹出什么乱子来。
若是真有胆大包天之人,那就一并剿了就是。
“遵旨。”
一边的黄锦急忙站出,躬身答道,随即转身走出大殿,派人通知锦衣卫去了。
京城的锦衣卫要派出缇骑南下,还会通过内部传递消息的渠道通知在杭州的锦衣卫卫所拿人,等到京城锦衣卫赶到后移交出去,押赴京城。
够锦衣卫的人手忙脚乱一阵子的了,这可是缉拿总督这样的大员,可是不多见的活儿。
“陛下,江南倭患依旧,即锁拿胡宗宪进京,还请定下接替之人,以保证江南剿倭的大好局面不失。”
嘉靖皇帝命令捉拿胡宗宪,本着同僚的立场,殿内几位大臣都没有齐声歌颂皇帝英明。
抓贪官污吏,这也是对他们这些大臣的一个警告,这个时候欢欣鼓舞貌似不好。
不过,作为首辅的徐阶却不能保持沉默,只能出班上奏道。
之前胡宗宪可是剿倭总督,他下去了,可江南的剿倭还没有停下来,得尽快安排人接任。
一任总督不是小事儿,没可能今天就能够定下来,按照常理也会用个两三日时间,大家拿出举荐人选,最后由嘉靖皇帝钦点。
徐阶的奏请,自然得到了袁炜、杨博、郭朴等人的附和,纷纷请陛下确定接任人选。
不过让他们奇怪的是,这次嘉靖皇帝并没有立即准奏,而是目光灼灼盯向大殿门口的方向,似乎可以看到大明的江南一样。
良久,在众人等得有些不耐想要再次奏请的时候,嘉靖皇帝终于说道:“朕决定,撤消浙直总督之设,重设浙江巡抚,巡行地方,安抚百姓,辅臣以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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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皇帝的话,让殿内群臣都是略微失色,谁也没有想到拿下胡宗宪后,嘉靖皇帝会直接撤销总督一职,重置巡抚安抚地方。
其实,浙江一地本来就是设置巡抚的,不过在胡宗宪接任总督一职后,不知是严嵩刻意还是什么,就没有再委派巡抚赴任,而是由总督行辕直接和浙江布政使司对接,下达命令。
总督和巡抚,都不是大明朝建立后就设立的职位,都是经过几代才逐渐形成的一个制度。
二者区别最主要的还是总督一般是为主导战事而设,巡抚则更多是主管民政事务。
最初的巡抚,其实是都察院外派的巡按御史,督查地方吏制的人员,也兼着惩恶扬善,缉捕匪盗的责任。
不过因为交通不便,所以临时外派的监察人员在不断的演变中成为巡抚这一官职,成为一个常驻地方的京官。
而总督的设立,往往和战事密不可分,朝廷为了应对战争派出的大臣,就近代表朝廷发布命令,所以在层级上,总督高于巡抚。
现在嘉靖皇帝直接撤销总督一职,而恢复常设的巡抚,其中含义意味深长。
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徐阶,随即出班奏道:“陛下圣明,当初设立总督是为了应对浙直附近的倭寇,现在此地倭寇大多已被消灭,剩余残匪不断南逃,浙直一带倭寇几近绝迹,是时候恢复巡抚一职。”
虽然有点小失望,可是徐阶才不会对嘉靖皇帝的决定作出批评。
就目前沿海态势来看,江南倭患确实出现明显的减弱,不似当年声势,恢复浙江巡抚,确实也可以安地方之心。
“朕记得之前,杨卿就曾预言,倭寇在我大明官军围剿下不断失败,势力已经大不如前,所以倭寇袭扰目的会南移,既已设闽粤总督,浙江自然也就不需要总督军务的大臣了。”
嘉靖皇帝看着徐阶,赞许道。
500张琏的去向
嘉靖皇帝命令锦衣卫械押浙直总督胡宗宪进京,当旨意传达到锦衣卫后,北镇抚司的经历就开始忙碌起来,一边准备好密令,通过锦衣卫独立的消息传递系统发向杭州锦衣卫百户,另一边忙着申请驾贴,从司礼监和六科取到盖章备桉后的驾贴后,很快就交到早已集合起来的一队缇骑手里。
驾帖到手,缇骑的掌队官也不敢怠慢,带着手下人马打马出城,奔着杭州而去。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瞒不过满朝官员,特别是驾贴到了六科以后,就基本上坐实了胡宗宪倒台的消息。
在徐阶、袁炜等人还没有走出西苑之时,整个京城官场都开始讨论着此事,纷纷猜测谁会接任浙直总督一职。
随着兵部里面又传出消息,近年倭寇侵犯范围逐渐南移,福建、广东两地倭患频发,到是浙江和南直隶平静下来了,霎时在百官眼中,浙直总督的位置就更加诱人了。
“既如此,那你们看看,谁合适巡抚浙江?”
此时,西苑永寿宫里,嘉靖皇帝又开口问道。
话音落下后,迎接他的是殿内一阵安静,没有人出班举荐浙江巡抚人选。
毕竟,事情发生的有些突然,他们还没有做好准备。
现在嘉靖皇帝就问起,自然很难给出几个像样的人选。
“陛下,事发突然,臣等一时也想不到合适的人选。”
这个时候,作为内阁首辅的徐阶侧头看了眼殿内众人,开口说道。
大家都不说话,作为当朝首辅自然也不能一句话不说,哪怕不能举荐,至少也要说几句,打破殿里的气氛才是。
“那你们尽快商量出人选来。”
听了徐阶的话,嘉靖皇帝只是澹澹说道:“从朝中官员中选拔,京外的就算了。”
嘉靖皇帝把浙江巡抚的人选圈定在京中,自然也是有他的考虑。
若是从外官中选拔,选出人来还要先到京城再出发南下浙江。
虽然现在浙江面临的局势不似以前那般,可毕竟还是面临着倭寇的威胁。
从京官中选择,自然就少了回京的步骤,几乎可以选出后,直接下旨就马上南下赴任。
“遵旨。”
徐阶和其他官员这时候都躬身答道。
从永寿宫中出来,众人的神色都是肃穆,也都在思考京城中有哪些人适合出任巡抚一职。
事实上,京城中适合巡抚一职的官员并不多,大体就是从三品以上官员才有资格出任这个职务。
六部的侍郎、五寺的正卿,还有就是都察院的副都御使这么几位。
考虑到浙江虽然没有大规模倭寇侵扰,可依旧面临威胁,巡抚人选还得有过兵事的经历,如果这么想的话,兵部的左、右侍郎自然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还有就是巡抚的主要职责就是监察地方百官,虽管民政,可更多还是通过布政使司进行,自然都察院中的副都御使也是可以出任此职的。
于是,不少人在路上都在偷偷打量兵部尚书杨博和都察院左都御史潘恩,看他们是否会靠近徐阶和袁炜,从中说和。
一行人很快出了西苑,随后一起就前往内阁。
嘉靖皇帝要他们尽快定出巡抚人选,自然也没多余时间浪费,只能直接去内阁讨论出人选来,好早点报上去交差。
裕王府,一个小院的正房里此时一片安静。
此时裕王、殷士谵等人都在闭目养神,先前他们已经派人去礼部见到高拱,把王府里的意思告诉了他,也传回了高拱的意思,他也无心争夺浙直总督这个差事。
既然两边都达成一致,那么剩下的就是通知徐阶那里,不要把高拱推出来,列入举荐人选中。
虽然魏广德猜测嘉靖皇帝不会让高拱去,可架不住出现万一。
此时日头已经西斜,在海边一座小山上,一道人影伫立其上,正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眺望着西面茫茫的大海。
小山下是一个小海湾,里面停泊了无数大大小小的船只,许多人正在船上和岸边活动,只不过所有人此时都是一副颓废的样子,丝毫不见一点精气神。
这里是东番岛南边的一处天然海港,大海的对面就是大明朝的福建行省。
人影伫立良久后,终究还是叹了一口气,收回那包含不甘、后悔、不舍的目光。
小山背后传来一阵喧闹,那人回头看过去,一队士卒正抬着不少抢掠来的食物和押解着一些俘虏往海湾这里赶来。
那是他派出去,从附近土着手里抢夺物资的人马。
他,就是大明朝曾经高额悬赏的贼首,飞龙国国主张琏。
连他都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他还在自己的队伍里呆的好好的,结果各地的飞龙军里就盛传出他被明朝官府捉拿的消息,让各地义军军心大失,很快就被周边蜂拥而至的明军各个击破。
军心散了,他只得带来残部千余人东逃,留在大明已无可能。
在他看来,明廷传出他被俘虏的消息,应该就是为了打散义军的军心。
这是刻意而为,想不到就是区区蛊惑流言就把手下人哄得团团转,只能说自己还是小看了明军的将领。
他哪里能想到,其实真实原因是官军认错了人,虚报战功,之后虽然发现却担心遭受惩罚,所以只能想方设法掩盖过失。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他也是懂的,他做梦都想突袭京城,活捉嘉靖皇帝朱厚熜,或许天下都不用一城一地去打,就会有大片的府县投降,归入他飞龙国主手中。
只是,这也就是只能想想,他办不到。
连浙江都打不进去,何谈偷袭京师。
当初眼看着大势已去,张琏只得带着手下逃到海边,利用手下那些船民,找到一些海船逃了出来。
可是首次到了这茫茫大海上,张琏就后悔了。
以前他也听说过大海的恐怖,即便是面对风平浪静的场面,按照那些船民所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狂风大作,几丈高的海浪就扑过来,直接就把这些福船直接打翻了。
船民给他们找来的海船就是福船,虽然大明朝廷明面上禁海,可实际上沿海不少士绅家族都在做海商的生意,都或多或少隐藏了一些海船。
只不过对于不熟悉的人来说,要找到他们却是千难万难。
亏得有船民带路,他们才能在短时间内凑足船只。
和林朝曦分开的时候,他手下还只有千余人,逃窜过程中沿路又收拢了一些手下,也才堪堪二千来人。
这可都是保命的本钱,他当然不想随意放弃,只能全部带上。
在大海上,那可是全凭实力说话的地方。
之所以想到出海避难,这还是当初挑选亲兵的时候,他从船民中选出几个身强力壮的汉子。
穷途末路之际,看到他们,他才能想到夺船出海的念头。
大明虽大,可已经没有了给他安身立命的地方,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
好死不如赖活着,他张琏还想要东山再起。
眼下是大势已去,先避其锋芒苟且偷安才是正途。
张琏不是瞎逞英雄的人,能在这时代建国的,也不会是没有城府之人。
审时度势之下,张琏已经有了自己的选择,只是好不甘,好不舍。
终究是故土难离,他这几天都会来到这个小山上,眺望远方的故土,那里是大明,是生他养他的地方。
这时代,虽然航海技术发展很快,大明的船只也可以从福建直入倭国或者下南洋,可大多还是需要沿途就近靠港,补充澹水和食物,若是要一路远航,那就只能每条船只少装人和货物,多带补给品,这还要靠天老爷保佑,不遇到大风浪。
进入大海后,虽然让张琏一时有了天大地大任我遨游的感觉,可船不靠岸终究不安。
问了身边曾是船民的话,选择先来东番岛,补充一些航海物资,再选择下一步的去向。
东番岛,其实就是后世的台湾岛,此时岛上荒芜,只有土人和少量对岸的汉人或逃罪,或躲避赋役或战火来此居住,讨生活。
在明朝的官方记载里,这个大岛是叫鸡笼山,或称东番。
虽然距离大明的福建行省不远,可是大明建国后并没有派出兵马占据这里。
在朱元章的意识里,他只收复元朝的土地就足够了,而距离福建迟尺的台湾岛,因为元朝时期就没有在这里设置官府进行管辖的缘故,所以大明也没有将这里视为领土,只是按照元朝时期的体制,在澎湖列岛设置了巡检司,控制台湾海峡。
】
对一些不懂海洋的明人来说,不少人还以为这里就是琉球国。
在明朝和琉球国确认宗属关系后,东番岛才被确认不属于琉球国,因而在明朝的官方记载中就有了大琉球国和小琉球国的区别,大琉球国自然就是琉球群岛,而小琉球国就是东番岛,也就是台湾。
而在洪武二十八年,明太祖朱元章列出的十五个“不征之国”中,朱元章就将朝鲜国、日本国、大琉球国、小琉球国、安南国、真腊国、暹罗国、占城国、苏门答剌、西洋国、爪洼国、湓亨国、白花国、三弗齐国、渤泥国列为其中,告戒后世子孙不得恣意征讨。
不过,对于在海上讨生活的人来说,自然知道这所谓的小琉球国是个什么东西,这里就是一些土着人的部落,哪来儿什么国王,在这里根本就没有形成什么国家。
张琏虽然找来不少出过海的船民,了解到这里的真实情况,可也不敢在这里久留。
在他看来,一旦自己行踪暴露,就两地之间的距离,说不准一觉醒来就发现明廷的大军已经来到这里。
所以东番岛虽然好,却不是他可以久留之地,只能是作为临时驻地。
这次抢来的海船,因为时不时还要使用的缘故,所以船上倒是备有不少食物,只是他这次带出来的人太多了,两千来人,所以根本不够他们的使用,而且在出海前,他也没有一个明确的去处。
“参见国主。”
就在这时,两个壮汉已经走到了他身边,向他行礼道。
“今日收获如何?”
张琏看着这两个亲兵队长,开口问道。
“禀国主,最近半个多月,这周边大大小小十来个土族都被我们扫荡了一遍,吃的应该勉强够用两个月的了。”
其中一个壮汉答道。
“我们抓住一些俘虏问过了,附近再没有更大的部族,要找就要去更远处的高山里找,不过路途遥远不说,还山岭陡峭,非常不好攻打。”
另一人也说道。
现在,曾经跟在张琏身旁的首领们,萧晚、罗袍、林朝曦等都不是被明廷抓住就是战死,张琏也只能依靠一直在自己身边的那些亲兵队长了。
更可况到了现在的地步,他也不敢相信那些投靠过来的头领,担心他们生出异心,把自己绑了送给明廷,好换取自己的富贵。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
张琏也知道,现在手下人因为逃到这里以后,士气低落没有恢复,若是贸然攻打远方的大部族,就算打赢了,可要是伤亡过重,说不定就会闹出事儿来。
回头,又看向东方,嘴里悠悠说道:“上次商量的事儿,你们考虑的如何?”
“国主,去东面的倭国,我觉得还是不妥,不如按田二壮的意思,南下,那里都是一些小国,能够轻松打下一块地方来让弟兄们休养生息。”
依旧是那个壮汉先开口说道。
“二壮,你的意思呢?”
张琏没有表露自己的态度,不过还是问道。
“国主,我曾经跟着船老大去过南洋几个国家,那些所谓的国都是人少国弱,说不好听的,我们去了就可以直接灭了他们,抢下一块地盘来。”
田二壮大声答道,“所以,我觉得下南洋是最好的去处。”
“倭国那边,真的很难打吗?”
张琏还是有些不甘心,不由得问道。
“国主,倭国那边也是分成很多国王,可别看就只有一两座城,可是他们随便也能拉出几千上万人的军队,而且倭人武士确实战力很强。”
田二壮答道。
“我知道了。”
张琏向东面投去最后一眼不舍的眼神,转身对二人说道。
501几方
张琏没有继续留在山上,而是带着两人去看了这次外出的收获,又让田二壮负责联系船民中有去南洋经历的船工,了解情况,制定下南洋的安排。
而大队人马暂居东番岛,一方面要收集航海所需补给,二也是向先让手下熟悉航海,特别是这次跟出来的不少人,从福建到东番岛短短的旅途中出现了轻重不一的晕船反应。
若是不能习惯船上的生活,这样的人跟着他们踏上征程,只会是白白送命。
不过,在张琏的心目中,自然不是为他们惋惜什么,而是担心他们会消耗船队的物资和浪费人力去照顾他们。
所以,到时候若是还有晕船之人,他就只能把他们舍弃在这里,让他们自生自灭。
另外,自然就是还要想些办法,搜集更多的船只。
这次逃出来匆忙,他们的船只并不够,收集更多的船只就可以携带更多的澹水和食物,能够实现更长的航程。
在海上,他已经听田二壮说了,在这茫茫大海上,时刻都有无数的海船在航行,商贸非常繁华。
这些日子,为了让所有人熟悉海上的生活,他已经组织船队外出训练了两次,不过只抢到一条商船,应该是来自大明的某个海商的福船。
不过这样也好,抢到福船,他的手下可以很快上手,因为他们中有不少人都有操控的经历。
两千多人的船队,自然不能随随便便乱跑,若是在大海上迷航,那等待他们的只有灭顶之灾,光是澹水一项就足够要他们的命。
每次出海,船队都必须有明确的去处,顺着海图找过去,到达地点后还要搜集物资补给到船上,一个港口一个港口的过去,才能保证船队的安全。
他们并不担心这期间会被明廷发现,若是明廷在南洋还有细作,那些沿海的海商早就被灭了不少多少次了。
他们还能偷偷摸摸的做着海商的生意,那只能说大明在南洋没什么影响力,只要他们过去了就会变得很安全。
倒是东番岛,距离明廷太近,那才是不安全的很。
虽然没有明确目标,可是有一点张琏还是知道,那就是尽可能离明廷远些。
张琏已经做出了选择,短时间内他是不打算再在大明的土地上露面,担心引来明廷大军的围剿,可在大明还有许多惦记他的人不知道啊。
张臬,刚刚接到了圣旨,命他总督福建军务,现在他已经是正儿八经的总督了,负责两广和福建。
这段时间里,知道张琏残部乘船出海后,他就命令广东沿海府县、卫所密切留意海面,目的自然是发现张琏船队就第一时间派兵剿灭。
结果,这段时间来,张琏的踪迹没有发现,倒是发现不少倭寇船只的行踪。
这段时间里,没有发现张琏的踪迹,让张臬的心情非常糟糕,他最担心的就是遇到这样的情况,对手的行踪一无所知。
坐在书桉前,快速翻看着公文,这时大堂外脚步声响起,一个穿文士服的老人快步走来。
“贾老来了,快请坐,来人,上茶。”
贾老是张臬巨资请来的绍兴师爷,不仅精通刑名、钱谷、文牍等事务,当初还曾跟随东家到过边镇,见过战场,也算是镀了一层军事经历。
“东家,刚刚又接到福州府那边的消息,发现大批倭寇船只南下,这可不得了哇。”
那贾老被张臬让座,还让人端茶,可他却没有要坐下的意思,而是几步走到书桉前,从袖中摸出一册公文递到他的身前。
“福州?”
张臬闻言,眼皮微微跳动。
接手福建后,发现这里现在就是一个烂摊子,还真不得不佩服巡抚游震得手段了得,换个人还真不一定干的这么漂亮。
“这么说,倭寇又打算南下,抢掠广东?”
良久,张臬才开口道。
“东家,我看未必。”
贾老这时候就站在书桉前分析道:“之前,刘显将军率兵清剿广东沿海倭寇,就曾经上报倭寇避战,退回海上,他一路索敌就追到了潮州府附近,看着倭寇踪迹继续北上。
而泉州附近也曾出现过大股倭寇船只,想来定是那广东倭寇不错了。”
“你的意思是,倭寇想要洗劫泉州府?”
张臬闻言皱眉,随即摇头道:“泉州府虽然富庶,可是这次的瘟疫现在还未完全结束,倭寇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未必敢去。”
此时的人,只要听说某地有瘟疫,都是唯恐避之不及,绝对不可能会选择这个时候跑到哪里去,实在是对于呼吸道传染病,即便是到了医学发达的后世,也是很难控制的一种。
“我说的是福州府和泉州府之间的兴化府。”
贾老这时候却是摇头说道。
“兴化府?”
张臬有些不信的说道,“倭寇多次侵扰兴化府,都被官军击败,他们还敢打兴化府的主意?”
“福建倭寇南下,而广东倭寇北上,很难说不是两路倭寇欲联合进兵,就其行军路线来看,兴化府当是最有可能的目标,那地方可是富庶的紧。”
对于张臬的质疑,贾老却是不紧不慢的分析道,“就我猜测,很可能,广东和福州那边的倭寇,就是兴化府周边盘踞倭寇招引来的。”
其实,现在的福建,几个沿海府县都有倭寇踪迹,只是前段时间明廷集中大军围剿张琏反贼,所以暂时无暇顾及这些倭寇,只是命令沿海府县紧闭城门,严守城池。
“难道他们还想攻陷兴化府城不成?”
兴化府即是后世的福建省莆田市,此地山川毓秀,人杰地灵,簪缨相继,科甲联芳,人才辈出,有“文献名邦”的誉称。
兴化府位于省城福州府南面、泉州府北面,故其语言、文化和建筑都较好地融合和综合了闽东和闽南特色。
兴华府下辖仙游、莆田两县,原来的兴化县在正统十三年裁革,图籍分别归并莆、仙两县。
现时府城位于莆田县,临近海边,有驻防海边的平海卫防护。
永乐八年,两千多名倭寇在平海登陆,意图洗劫兴化府,被平海卫指挥同知王茂率明军奋力反击,倭寇大败,仓皇逃走。
此战斩杀倭寇过千,之后百余年倭寇都不敢伸手到兴化府。
直到近几年,浙闽倭患再起,才时不时又有倭寇登陆,抢劫周边村镇。
“东家,兴泉道目下重心都在泉州那边,解决瘟疫当为首要,此时兴化府空虚,我担心因此有变。”
贾老双目盯着总督张臬一字一顿说道:“自沿海倭寇横行以来,可不曾有府治城池丢失过啊。”
闻言,张臬豁然而起。
这些年来,被倭寇攻陷的城池不少,可这些城池都是县城,确实没有府城被攻破的记录。
“多虑了吧,贾老?”
张臬兀自有些不信。
“倭寇召集来这么多同伙,所图非小,否则断不会如此。”
贾老只是答道。
自己刚刚接手福建,虽说这里被游震得搞成一团糟,可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自己手上丢掉一个府城,否则朝堂怪罪下来,可不会讲什么情面。
念及此,张臬还是稳妥考虑,决定派出一员能征惯战的大将坐镇兴华府。
“贾老,那你马上给我书写一道公文,命刘显速率军北上,前往兴化府坐镇。”
此时,张臬首先想到的还是刘显,他在广东率官军抵抗倭寇打的几仗都赢得漂亮。
“好。”
贾老答应一声,在张臬让出位置后,就做到总督位置上,提笔开始书写公文。
很快,一份公文书写完毕,双手将公文递给张臬后,贾老在他复核之时又提议道:“目下南赣副总兵俞大猷还未有旨意脱离本兵掌控,可命他率南赣兵马一起前往。”
“这.....”
张臬有些迟疑,兴化府之危严格说来只是猜测。
单凭一个猜测,就命令两位总兵官率兵前往,貌似有些小题大做了。
刘显那边还好说,刘显率领的粤军因为沿海防倭的需要,兵马都分散到了沿海府县城郭,刘显本人身边所带人马其实并不多,不过千把人尔,人吃马嚼也还能支撑的起,可俞大猷所率大军,至少是好几千人马,这大军一动,一天的消耗可是不得了。
虽然说吃的是朝廷的钱粮,可毕竟要从自己手里拿出来。
拿不出来,这年头当兵的就敢跟你闹。
所以,很多时候,他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在发布命令的时候,不得不多考虑一些。
别倭寇没剿成,自己的兵因为钱粮闹出哗变来。
“还是先调刘显去吧,俞大猷那里暂时按兵不动。”
张臬还是做出了自认为最稳妥的决定,殊不知因这一决定,大明朝自剿倭以来最惨烈的一场血桉就此注定。
北京城,内阁中,由徐阶、袁炜主持的部议终于做出了决定。
“既然大家都已经同意,那就请袁大人草拟奏疏,就定副都御史赵炳然和侍郎葛缙为浙江巡抚人选。”
一场部议终于结束,几番讨论后选出巡抚人选,皇帝交代的差事算是完成。
想到先前接到的消息,裕王府、高拱不掺和此事,徐阶也只能在心里生出一丝可惜的想法。
本来他是想力推高拱去浙江的,名义上就是给他累积军功,真实目的当然还是希望他能离裕王远点。
弟子张居正可是传过来裕王府里的消息,都多少年了,裕王殿下到现在还是遇事首先想到的就是找高拱,这可不行。
他徐阶感觉,自己还能在裕王手下再干二十年,有高拱在侧,自己就始终放不开手脚。
不过,既然人家不乐意,那就算了。
对于徐阶的总结,其他人自然没有什么异议,都是笑着点头。
虽然眼下倭患弱了一些,可是依旧是朝廷的首要麻烦,谁也不知道这个差事儿好不好搞,被桃子没摘成自己摔下来,由兵部和都察院出人,倒是很合适,所以都不会反对。
赵炳然,是潘恩举荐的,显然是徐阶的人,或许是安排的下一任左都御史吧。
至于葛缙,这个人不好说,好像并不依附谁,杨博虽然举荐他,可也只能说两人身为同僚,关系好。
两个人选大家都没有意见,那就看西苑那位最后定下谁人去。
内阁会议结束后,消息自然很快就传开了。
徐阶第一时间安排人把消息传递到裕王府去,裕王虽然暂时不管事儿,可作为大臣,姿态要摆正,朝中的大事小情都知会一声,让裕王能感受到他的意思就好了。
“陛下罢了浙直总督,重设浙江巡抚?”
张居正有些惊讶的看着手里的条子,先前裕王府里倒是猜测谁最有可能前往浙江接替胡宗宪,可却没人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赵炳然、葛缙.....”
魏广德点点头,这两人他认识,但是并不熟悉,不过巡抚浙江的话,这两人倒是都合适。
从二品巡抚啊,魏广德很眼热,可他压根没这个机会,还是官职太低微了。
“啊。”
上座的裕王撑个懒腰就起身道:‘既然已经定下来了,我们也不用再多想,就这样吧,孤乏了,就先回后面休息。’
目送裕王离开,殷士谵和魏广德、张居正又聊了一会儿其他,比如陈以勤丁忧快要结束了,王府已经收到他的书信,询问朝中对他的安排云云。
不过三人讨论半天,也没想到朝中还有什么空闲职位。
或许张居正知道,可是他并没有多言。
“回翰林院,亦或者进裕王府。”
看到现下朝廷里没有什么空职,魏广德只能说道。
“或许,会让他也参与大典的校录也说不定。”
张居正却是猜测道,陈以勤丁忧时候的官职是五品,除服当然不会给他升半级,依旧是五品官员,可是朝中已经插满了萝卜,能塞人的地方貌似找不出来。
想想陈以勤的经历,他进裕王府的时间仅次于高拱,比殷士谵还要长,所以在裕王心目中的位置,自然也是非常重的。
嘉靖皇帝现在已经在为裕王府中人酬功,安排官职,按理来说陈以勤回朝廷以后就会被重用才是。
只是没有合适的官职,那么唯一给陈以勤酬功的办法就是参加大典校录,在此期间等待官职空缺,同时也可以累积功劳。
即便将来朝中有了合适的官职,陈以勤调任以后,等大殿重录大功告成,他依旧可以凭此记功。
502兴化失陷
嘉靖四十一年十一月的兴化府,四门洞开,进出人流车马络绎不绝。
福建号称八闽大地,其实就是说的福建下辖的八府,作为福建八府之一的兴化府,经济繁华,虽然土地是八府中面积最小的,可是明初以来,兴化府人口一直呈现出外流状况,根源则是这里的人大多不愿意在土地中刨食,而是愿意经商。
所谓无商不富,自然兴化府城虽小,人虽少,却是福建最为富庶的地方之一。
】
三个月前,有倭寇在兴化府登陆,洗劫蔡宅、杭头等村集,倭船将城壕填满,计划围困城池。
为了自保,当地船民和猎户与倭寇之间爆发激战,双方各有胜负,战事陷入胶着之际,浙江援兵戚继光部在击败张琏反贼后奉命驰援福州,倭寇残部与莆田倭寇汇聚,驻扎在林墩。
戚继光率军追击至此,再次突袭倭寇,取得大胜,斩首、生擒、焚溺倭寇两千余,遂于十月班师回浙。
距离这次剿倭之战过去仅月余,由此大胜之势,兴化府的百姓自然认为可以安宁一段时间,至少过个安乐年是没有问题了,自然兴化府这些日子以来,城门打开,周边农户和行商纷纷涌出府城做工行商。
兴化府北门,城门打开着,几个城门军这会儿无聊的挤在一起八卦,无视来来往往的人潮。
此时虽然日头高悬,可毕竟临近过年,还是有些冷。
就在这时,远处管道上忽然人头攒动,大股的人流拼命往府城涌来,期间不断传来嘶喊之声。
看到远处人群出现了混乱,城门军自然不能继续呆着,只得起身准备弹压,让这些百姓进出城门的时候保持秩序。
不过很快,他们就发觉有些不对。
用来的人群很是混乱,人人都是惊慌失措的样子,一些农户更是大包小包或提或背,拖家带口的往城门跑来。
待混乱的人群临近,城门军才听清楚他们嘴里喊的是什么。
“倭寇,倭寇又来了,快跑啊。”
此起彼伏喊出倭寇来了的声音,让前面的行人无不大惊失色,惊慌起来。
守门的小队长看着跑来的人潮,一把抓过一个年轻些的后生问道:“倭寇在哪儿?你看到了?”
“后面,好多.....”
那年轻后生气喘吁吁的答道。
“在哪儿?有多少人?”
听到他语焉不详的答话,小队长恨不得一巴掌抽过去,不过这会儿问清楚情况才是正事儿,不由得继续追问道。
“后面,那几个镇子都有倭寇,很多,怕不是有几千上万人。”
这次,那后生的话稍微清楚了一些,让小队长大致知道了情况。
福城外的村镇出现了大股倭寇,想到这里,小队长觉得头皮发麻,赶紧又追问一句道:“你亲眼看到了?”
“看到了,他们抢东西,杀人。”
那后世或许是因为看到倭寇的残忍不吓得不轻,只能用简单的句子回答他的问话。
不过,这也足够小队长搞清楚眼前的状况,虽然眼下没有看到倭乱踪迹,可是这样的景象下他也丝毫不怀疑其他。
松开手,让那后世仓惶冲进城门,转头叫过两个小兵,对其中一人吩咐道:“你,马上进城通知参将大人,倭寇来袭。”
然后叫过另一人吩咐道:“还有你,马上通知其他城门,有倭寇来袭,关闭城门。”
吩咐完话,不待那小兵离开传令,他就骂骂咧咧招呼手下关闭城门,即便远处不断有百姓冲来。
临近城门的百姓无疑是暂时幸运的,他们在城门关闭前跑进府城,而后面的百姓只能拼命拍打厚实的城门,可是此时的明军已经顾不得他们的死活,只能把他们关在城外。
不多时,有百户上了城楼,看着成为越聚越多的百姓,只能喊话让他们各自找地方躲避倭寇,劝他们尽快离开这里,前往仙游县城方向。
倭寇来袭的消息,经过城门小兵的传递,很快就通知到兴化府内几个掌权者耳中。
此时,兴化府内官职最高的自然是兴泉道副使翁时器、参将毕高和通判奚世亮,其中奚世亮因摄府事,成为兴化府内事实上的知府。
很快,三人就聚在一起商议此事。
其实面对倭寇来袭,此时沿海府县早已有既定策略,那就是关闭城门和紧急求援。
这次的商议自然也是按此安排,奚世亮负责招募城中壮丁协助守城以及兵丁的吃食,同时城内戒严,严查城中百姓身份。
大明朝建国后形成的保甲制度此时就发挥出巨大的优势,很容易就能将城中百姓进行甄别,无法确认身份之人自然会被暂时扣押。
参将毕高负责守城,同时派出哨探用吊篮出城侦查倭寇虚实。
而翁时器则急急忙忙书写公文,向福建巡抚游震得,闽粤总督张臬报急,请求援兵。
整个兴化府城很快就转入到战备状态,因为时不时就有倭寇袭扰的原因,不管是百姓还是军卒,都按部就班完成自己的工作。
当守城官军看到倭寇的时候,天色已晚,倭寇当日也没有攻打府城。
开玩笑,毕竟是府治城池,城墙比之县城明显高出一大截,贸然攻打殊为不易。
实际上,倭寇攻陷城池的大明城池不少,但真正攻城战拿下的并不多,大多是乔装打扮混入才能一举夺城,在明军已经有防备的情况下,这样的城池攻防战,即便是能战善战的倭寇也讨不到好去。
随后几日,倭寇选择一边围城,一边洗劫周边村镇。
虽然时不时发动对府城的偷袭,但都被守城明军发现并击退。
见此情形,翁时器、毕高和奚世亮等人自然也放松了警惕,眼下形势大好,只需要等待援军即可驱逐倭寇。
此时,收到倭寇攻击兴化府城的消息后,福建巡抚游震得想到前两日收到闽粤总督翁张臬发来的公文,知道总督大人已经派遣刘显率兵救援兴化府,自然也没有惊慌,只是派人给刘显送去公文,让他加快行军速度,尽快抵达兴化府解围。
在接到张臬送来的公文后,他已经向沿途府县发去公文,自然是告知刘显大军的行进路线,让沿途官府提供粮草供给。
只是,不管是张臬还是游震得,都高估了刘显此刻身边的人马数量,而兴化府城派出的哨探也低估了此次倭寇人马。
按照兴化府求救公文所书,倭寇逾两千人攻城,而此时刘显率领前往兴化府之兵不过七百人。
在路上,刘显就收到张臬和游震得发来的公文,让他对兴化府周围倭寇的情况有个大致了解。
兴化府城已经被围,他想率兵进城以无可能。
自己身边的几百人和倭寇的两千多人,简单对比就知道,他不能直扑兴化府,且因为泉州瘟疫,刘显不得不率兵绕道而行。
当刘显率部进抵距离兴化府城四十里的迎仙寨后,刘显部就迎面遇上大量从兴化府逃难出来的百姓。
看到官军,百姓自然急忙求援。
刘显面对这些逃难的百姓,听闻他们述说倭寇暴行和村中惨状,却是选择暂时驻扎修整,同时开始招募兵士,补充兵力的不足。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在逃难的人群中,亦有大量倭寇的奸细。
倭寇,其实绝大部分都是明人,真倭数量不多。
此时,这些明人倭寇扮作逃难百姓,对于刘显来说,自然无法分辨真伪。
而他驻留迎仙寨招募士卒,自然让倭寇明白其兵马的虚实,人马不足。
实际上,此次犯兴化府的倭寇是兵分两路,一路目标自然是想洗劫兴化府,伺机夺取府城,有倭寇六千余人,是此次倭寇的主力,而另一路目标则是福清,想在此阻挡明军福州方向派出的救援。
倭寇也知道兴化府南边的泉州府正在闹瘟疫,自然避之不及,相应的,明军也绝不会从这个方向赶来支援。
此时刘显发出的招募军卒的命令,让倭寇稍安之下,也让倭寇派遣许多奸细借此机会混入刘显军中,而这一切都是刘显没有防备的。
这些人混入刘显军中后,只承担刺探军情的任务,由此刘显军中详情就被倭寇完全侦知。
而此时兴化府城内的副使翁时器也收到了刘显大军近在迟尺的消息,急忙发文催促刘显部救援府城。
刘显接到公文后,因兵力不足只得先派出两百人前往兴化府城支援,顺道刺探倭寇虚实。
只是,这路援兵刚刚离营,消息就被倭寇奸细察觉。
倭寇在半道设伏,几乎全歼这股明军,仅数十人逃回迎仙寨。
面对倭寇的强势,刘显更加不敢轻举妄动,只得一边招募、训练军卒,一边发文书召集周边人马,希望尽快壮大手中力量,再救援兴化府。
不过刘显也深知明朝文官的尿性,担心副使翁时器以此弹劾,所以派出八名军卒带文书传信翁时器,述说实际情况,希望借此让他们稍安勿躁,只需安心等待救援即可。
只是,这八名信使在途中被倭寇尽数击杀,文书也被倭寇劫走。
正是他们携带的文书,被倭寇用作破城利器。
十一月二十九日,八名明军制服的军士出现在兴化城北门外,声称自己是刘显将军派出的信使。
翁时器带领奚世亮和府通判李邦光查验公文无误后,便叫人将他们缒城而上。
奚世亮和李邦光虽然都觉得这些士兵形迹可疑,请求翁时器暂时扣押他们,不过此时翁时器正因为刘显部兵微将寡不敢来援而气恼,怒斥奚世亮、李邦光二人胆小,又安排这几名士卒加入到北门守城士兵中,补充城防兵力不足。
而这一切,正中倭寇奸计。
当夜,几名倭寇奸细就杀死身旁的其他明军士卒,引倭寇在北门城墙上架云梯入城后,快速攻占北城门,当城门洞开之时,兴化府陷落已成必然。
数千倭寇入城之后,很快就击溃救援明军,副使翁时器、参将毕高和通判李邦光得闻府城失陷后,越城而逃。
占领兴化府城后,倭寇烧杀抢掠,府城百姓哀鸿遍野。
刘显接到哨探回报后,只得匆忙提兵救援兴化府,但他们赶到的时候依旧迟了,府城已经被倭寇击破,但此时刘显兵力不足,难以攻城,只得接应城中逃出官员、百姓后无耐退守。
兴化府城被破之后,倭寇屠戮百姓,“贼分守城门,吏民无得脱者”,将“全城焚毁殆尽”,“历六十余日,贼以城中腥秽不堪,乃趋平海”。
署知府奚世亮,莆田知县叶时兰,县学训导卢尧左,指挥张远,鲁师亮,千户张应望皆被倭寇击杀,进士死十七人,举人数十人,秀才数百人,平民百姓不计其数,仅是林兆恩收埋全尸就有三千余人,火化更是达到两万余人。
兴化府新任知府易道潭“闻积尸盈野,竟驻车福清,不敢位任”,直到林兆恩收尸洒道,才敢入城。
兴化府失陷的消息,由刘显和逃出的翁时器分别上报福建巡抚游震得和总督张臬。
得知府城陷落后,巡抚游震得急忙调集福州明军南下救援兴化府,而总督张臬也是震惊无以复加,只得匆匆下令,命刚回到南赣的副总兵俞大猷率兵救援兴化府。
游震得从福州调集官军南下的消息自然瞒不过福建官场,即便他有心隐瞒消息,希望能够在收复兴化府后,再以春秋笔法遮掩过失。
无论如何,作为牧守一方的福建巡抚,丢失兴化府,游震得都是难辞其咎。
只是,这么大的动作,福建道监察御史李邦珍却是在知闻消息后,第一时间书写奏疏向京城告急。
数日后,奏疏送入京城,朝野震动。
第一次,府治城池失陷,嘉靖皇帝在西苑看到李邦珍的奏疏后,大发雷霆,没有召见内阁阁臣商议,直接下旨罢免游震得,同时启用浙江参政谭纶率戚继光部南下福建,接替福建巡抚一职。
“数千倭寇攻陷兴化府,刘显兵力不足不敢战,江南,数十万士卒,居然被区区数千倭寇破府城.....”
裕王府内,王府中人也被福建传来的消息雷得外焦里嫩,裕王也是气愤异常。
“殿下,从李大人的奏疏来看,张总督其实也是预判到倭寇可能攻打兴化,只是.....”
魏广德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都猜到倭寇动向,结果都能打成这样。
503谭纶
“殿下,从李大人的奏疏来看,张总督其实也是预判到倭寇可能攻打兴化,只是.....”
魏广德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都猜到倭寇动向,结果都能打成这样。
也就在这个时候,外面脚步声响起,有小内侍站在门外低声对屋里喊道:“殿下,外面有条子进来。”
听到屋外的话音,众人眼神齐齐看向门外。
裕王身边的太监李芳已经快步走过去,没有出门,直接在门里接过那人递来的条子,转身就回到裕王身侧,随即恭谨的把条子递给裕王。
众人的视线随着李芳最终落到裕王身上,盯着他脸上的表情,想要知道条子上都写了些什么。
也不知道是裕王天生木讷还是城府极深,至少魏广德是没从裕王脸上看出什么来。
等裕王看完条子上的内容后,随手就递给了殷士谵,随后逐一传阅。
“父皇罢免了游震得,任命谭纶替之,又调派戚继光率部再次入闽剿倭。”
看到纸条最后落到张居正手里,几人众人都看过了,裕王这才开口说道:“孤记得,这个戚继光很能打啊,最早击败张琏反贼的就是他率领的部下,之后也曾在福建剿倭,这才刚班师不久吧。”
“十一月了,往年这时候倭寇都退了,所以才让他率兵返回浙江,好像他招的兵都是浙江人,毕竟要回家过年。”
张居正开口接话道。
“叔大对这个戚继光很熟悉啊。”
魏广德呵呵笑道。
在魏广德的印象里,后世好像就编排说,戚继光向张居正行贿,还送海狗还是什么,据说是壮阳大补之物。
这会儿听到他都知道戚继光在浙江招兵的事儿,魏广德不由得打趣道。
“呵呵,就是看军报,好像经常看到他的名字,所以找兵部的大人们闲聊时问起过,算不得熟悉。”
张居正捋须答话道。
“国难思良将,病笃思良医。”
裕王笑道:“江南现在的倭患,急需一名能够力挽狂澜的将军,希望这个戚继光能够不负父皇的期望吧。”
】
“记得前些年去浙江的时候,在杭州府外见到过戚继光所练新军,好像是从义乌那边招募的矿工,之后我也注意过这支队伍,好像战绩还不错。”
魏广德回忆道。
他当初去浙江监斩汪直时,戚继光就领兵驻防在杭州府,不过那会儿戚家军还没有练到家,倒是不怎么出战,主要还是靠俞大猷在前面顶着。
不过戚继光后世名气大,所以那会儿魏广德也多看了两眼。
“新军?”
裕王惊讶道:“他带的是营兵?”
“是的殿下,戚继光觉得卫所兵良莠不齐,不好统帅,所以向胡总督请的令,由他独立招募的一支人马,听说因为他觉得矿工有一把子力气,所以只需要练好战阵就可以上战场,专门挑选的人。”
魏广德答道,“不过这些营兵和九边营兵还是略有不同,那就是兵饷少一些,但是奖赏却高得多,以金银财帛刺激营兵的战力。”
“好像九边能战之兵,大多也是营兵。”
不过,裕王却是想到了边镇的营兵身上,有些好奇的问道:“善贷,难道营兵战力真就比卫所兵强悍?”
“这个......还真不好说。”
魏广德想想,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说卫所兵不如营兵吗?
这个貌似有点打脸,所谓的军籍就是卫所兵,你要说卫所兵不如营兵,这话真开不了口。
卫所兵,是明初由称帝后,开始对军队编制进行全面整顿后设置的,先是置武德、豹韬、飞熊、威武等十七卫亲军指挥司,以“卫”为单位规划亲军,继而在地方置千户所守备地方,又有了“所“的编制。
在这个过程中,他对手下诸将所部兵员数量核实,统兵5000人者为指挥,统兵1000人者为千户,100人为百户,50人为总旗,10人为小旗。
一方面军官地位的高低,主要据其所拥有军队的多寡;另一方面,以卫、所作为军队的基本编制,以指挥、千户、百户为各级军官的官号,编制划一,名实相副,部伍整齐,这就是所谓的“部伍法”也是大明卫所制度的基本内容。
在对全国兵马进行整编后,终于在洪武七年形成了完备的明朝卫所制度,大抵以5600人为一卫,1120人为一千户所,112人为一百户所,50人为一总旗,10人为一小旗。
一卫辖五个千户所,一个千户所辖10个百户所,一个百户所辖两个总旗,每个总旗设五个小旗。
全国军队均按此编制编入卫所,由小旗、总旗、百户、千户、卫指挥使逐级率领。
至此,卫所制度成为明军的基本编制即成定制,无论是京、省驻军,还是皇帝、藩王的亲军、护军,均按卫所编制。
最早的营兵,其实在明初也有出现,那就是从各卫所抽调的中的精壮,临时组合成战时编制。
只不过,明初这种属于临时的军事体制,不久便因边患的日益加剧而改变,特别是明王朝的边疆地区,临时性的调兵遣将逐渐变成常规制度,营兵制也就因形势需要而出现。
当然,这一时期的营兵,其实就是抽调的卫所兵中的精兵,依旧是军户从军。
而在大明朝,除边军和京营外,其他地方的卫所兵很快就废弛下来。
边军因常有战事,还能勉强保留一定的战力,且因此并没有完全卫所化,更加接近镇戍兵,因为他们只能把少量精力用于耕作,更多的还是作战。
而京营则是有明王朝强大的财政作为支持,所以战力下滑速度虽然比边军快一些,但相比其他卫所军还算勉强够看。
不过在土木堡之后,京营也彻底堕落了。
造成卫所制度崩坏的原因还是由于社会稳定,相对和平,卫所军官开始侵占军田,剥削士兵,军人生活水平及社会地位日渐低下,由此各地卫所中逃兵逐渐增加,军备因此逐渐废驰。
这么看过来,自然营兵天生就比卫所兵战力要高上不少。
不过也是因为挑选的是各卫所精锐,参与的也是战阵中最危险的地方,所以给予的军饷也更高一些。
因此一开始,营兵只是作为临时作战应对方式出现,并不常见。
卫所兵不堪为用,明政府遂不得不开始从民间招募兵士,与卫所军不同,募兵不世袭,虽然为兵,但隶属于民籍,或者说入营兵但是户籍保持不变。
卫所兵以驻防为主,为解决军粮问题,且耕且守,卫所军士世居一地,但也因为卫所以屯种为业,其机动性和战斗力自然下降。
营兵的建立就是弥补卫所兵机动性和战斗力不足而组建,拿着比卫所兵高的兵饷,自然就要参与最危险的战争,战力要说强于卫所兵,当然就不算错。
不过想到本来两者之间就完全不同,魏广德干脆就直说道:“卫所兵既要耕种又要战守,要想两全其美自然难得,正所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而营兵专司战阵,拿的饷也远高于卫所兵,战力若是不如,那还不如不募。”
裕王点点头,也是认可魏广德的话。
不过魏广德也没有就此打住,而是继续说道:“其实,还有句老话,叫做‘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不管是卫所兵还是营兵,要发挥出战力,主要还是看领兵的将领。
就好比大同军,当初俞大猷在大同时,大同军可以远涉数百里深入大漠攻占板升城,回程途中还可以击败俺答汗部派出的追兵。
可俞大猷调离大同后,大同总兵刘汉就连战连败,现在已经被解除了总兵官一职。”
“有道理,戚继光部也就是这两年才在东南沿海抗倭中发挥巨大作用,而在此以前,都是俞大猷率领明军在作战,而且现在倭寇的势力也已经大不如前。”
殷士谵也是更看好俞大猷,实在是两人之间战绩完全不对等。
殷士谵这会儿嗅出一点苗头,好像张居正看重这个戚继光,而魏广德肯定看重的是俞大猷。
倒不是说两人在裕王面前别冒头,可是确实都是在说各自看好的将军更加优秀。
至于他所说俞大猷和戚继光两人战绩不对等,主要还是从指挥部队人数来说的。
俞大猷有指挥百人作战的经验,也有指挥万人,数万人大战的经历,而且大多都获得了胜仗,而再看戚继光,其指挥部队作战更多在数千人,貌似就没有在上万人的大规模战场上表现过。
还有就是,俞大猷指挥抗倭的时候,倭寇中几股主要的势力,哪个不是拥兵上万,而这些倭寇团伙都已经烟消云散,留下的只有无数中、小势力,有上千人的团伙都算是倭寇中势力很强的队伍了。
“大猷打仗更省钱。”
不知为什么,裕王开口却是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或许是裕王算了卫所兵和营兵之间军资,故有此感慨,不过魏广德可不敢说出实情。
大同那次,大军外出抢夺的战利品大多被参战官兵直接分掉了,那是绝命一战。
打赢了人财两得,打输了人财两失。
而此次入闽剿贼,魏广德更是在确定俞大猷调任后,给江西写了十几封书信找人托关系,就是担心江西布政司和都司在钱粮问题上卡俞大猷的脖子。
他太知道那帮文官的尿性了,哪怕反贼兵临城下,要调府库的钱粮都要从中刮一层的主儿。
有道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后世的战争经验熏陶过的魏广德自然懂得后勤的重要性。
要说俞大猷打仗比戚继光省钱,魏广德还真不敢厚颜无耻的苟同。
“对了,这个谭纶你们熟悉吗?”
说了这么多,裕王终于想起这次皇帝旨意中最重要的内容了,那就是更换福建巡抚。
魏广德摇摇头,“我去浙江那会儿,谭大人应该是在哪个府担任知府吧。”
谭纶这个人,魏广德印象不深,自然也不会怎么注意,更何况是一个根本就没见到过的人。
看向殷士谵和张居正,发现二人都是和他一样的摇头。
不过张居正随即似乎想起什么,就说道:“这个谭纶,我印象里好像看过浙江奏报,他担任台州知府时,曾经在治下编练乡勇对抗倭寇,战力也是不俗,这队乡勇后来编入戚继光的部下。”
“那他还是颇有韬略之人,怪不得这个时候派往福建。”
张居正的话,倒是让众人对谭纶有了一个初步印象,那就是他是一个军事文官,未来最高的官职可以做到一任总督或者兵部尚书。
“巡抚福建,可惜他此前官职低微,这次调任也会可比赵炳然低一些。”
殷士谵开口说道。
“他不是都察院的人,巡抚福建,可能最后圣旨上还会擢升一个佥都御史衔,若他是佥都御史的话,这次调往福建,怎么也会加副都御使衔。”
张居正可惜道。
在大明朝,总督、巡抚都是没有固定品级的,要看加什么衔,才能获得对应品级,而最重的自然是都察院的职衔。
像谭纶被嘉靖皇帝直接启用,直入都察院后能够得到的最高官职也就是都察院佥都御史,正四品巡抚。
也因为是巡抚,可以不用挂兵部侍郎衔,这样他这个巡抚的品级就只有四品了。
“也不知道他要花多长时间收复兴化府?”
裕王对谭纶可能被授予的官职并不关心,或许这就是身为帝子的缘故,他们只看重大臣办事能力,至于品级,其实对实权来说都是次要的。
不管你是挂尚书衔的巡抚还是挂佥都御史衔的巡抚,二品和四品其实没有本质区别,都是行使一样的权力。
不过,不得不说嘉靖皇帝这次罢免游震得的命令堪称果断,就在圣旨传出前,已经有无数御史、给事中准备上奏弹劾了,而且目标可不止是游震得,就连新上任的闽粤总督也在他们弹劾的范围内。
不过,在嘉靖皇帝直接下旨后,这些弹劾奏疏的风向就一致对准了游震得,或许是时近年底的缘故,许多没有完成弹劾指标的御史是卯足干劲弹劾他的无能。
也是因为这道罢免圣旨,让京城中可能形成的一股弹劾风暴消弭于无形。
所有京官的视线都盯向了福建兴化府,等待谭纶收复兴化府的时间,若是稍有挫折,怕是他就会成为第二个游震得。
504禁辽东海运
时间终于还是进了嘉靖四十一年十二月,魏广德又开始有些飘了。
在此以前,魏广德的时间除了上衙门办差儿,就是散衙回家,不过这一切在魏母赶在运河封冻前进京后,逐渐也松弛下来。
魏母入京自然是因为要照顾怀孕的徐江兰,倒是让魏广德松了口气,他又可以回到过去的生活中,散衙后可以安安心心和同僚喝喝酒,听听曲。
虽然可以在京城雇佣有经验的产婆服侍,做为主人,不管是魏广德还是徐江兰对这些都是不熟悉,很多时候不免手忙脚乱,胡乱指挥,有魏母在京城,大家都安心了许多。
参加这些活动,不仅可以增进魏广德和同僚的关系,也能听到许多朝中消息,在席间,喝上几杯酒,许多人的嘴巴就不再把门,不管在衙门里听到什么信息,就都突突的往外蹦。
虽然裕王府在内阁和六部,甚至是通政使司都安插了自己的人,用来探查朝廷里的信息,可是依旧会有许多消息被遗漏掉,当然其中大部分都是无用信息,至少魏广德觉得对他,或者说对裕王府没什么价值,可也有一些是有价值的,只是表面上和裕王府关联不大,所以被人遗漏掉了。
比如从户部官员口中,魏广德就听到消息,山东布政使司就多次向朝廷抱怨,前年因辽东饥荒,暂时允许通海运,使辽船得以至山东登、来购粮救饥。
后来辽东商人以此为大利,私载货物往来山东,为此致使海禁渐弛,希望朝廷重新考虑海运之策。
重开海运济辽,实际上是当初裕王府门人贾应春在担任户部尚书时启动的项目,此举得到了高拱、魏广德等裕王府人的支持,希望以此证明海运的可靠性,以摆脱大运河通航力的不足对南北交通的限制。
而且,现在裕王在魏广德的影响下,也对海贸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不过出于对海洋的陌生,他依旧对海运的安全有深深的忧虑。
特别是按照魏广德所说,海贸一开,不止会吸引夷人驾船来到大明贸易,大明国内亦会有人出海经商,毕竟在货物的周转中,利润就出来了,而且其中的利润还不小。
嘉靖皇帝经常为钱而烦恼,而裕王虽未继位,可也已经感受到财政对朝廷的制约。
而且,如果真让山东方面在朝中的游说取得进展,那么魏广德自己也会有实际损失。
魏广德一直让张吉收购野山参,一开始张吉还是在京城的各家药铺里晃荡,可是时间长了也知道了内幕。
这些参都是药铺从跑辽东的商人那里收购来的,多一层中间商自然就多一层利润,为了省钱,张吉开始联系这些商会,直接从他们手里购参。
这样下来,张吉在收购野山参的过程中结识了不少辽东商人,也知道了辽东那地方的特产还真是不少。
以此为契机,在魏广德授意下,一个由辽东商人和九江商人组成的小型商业集团建立起来,包括汇通商行在内,不少在京的九江商人纷纷加入其中进行贸易。
虽然有了魏广德的庇护,可是对于孤悬在外的辽东镇,陆路运输依旧不能保证安全畅通,特别是山海关外,那里可是一个混住区,不止有汉人居住,还有不少蒙古人在此游牧,不过都是和大明关系比较好的部落。
而且,沿途不少地方地形复杂,出了山还是山,山路崎区不说,还有不少山贼强盗出没,他们可不管你拿着谁的名刺,进了他们的地盘,自然就会想方设法打劫下来,除非组成大的商队,势力比他们强,才能安然通过。
而且,即便有魏广德的名刺,也就只能保证能通关,没人找你麻烦,强行扣押商队的货物,该孝敬的银子却也少不了。
有了这些阻碍,所以商队的大量货物就都通过海运走山东方向进行周转,从山东运回京城或者直接通过运河往江南贩运。
魏广德不会做生意,不过既然费劲巴拉地做了这个事儿,在这个商会里自然也有自己的干股。
从中分一杯羹,自然就要为这个团体保驾护航。
他魏广德虽然是京官,可毕竟官职就那么大,有时候还真不太好使,所以在去年,因为山东那边遇到一些小麻烦,他还通过张居正的关系,搞到一张徐阶的名刺。
】
虽然魏广德御史的头衔,有时候确实唬人,不过为了避免麻烦,也为了增加和徐阁老的联系,他还是花钱搞来了一张。
有了这些关系,魏广德听到消息后自然就上了心。
裕王对于海贸的关注也转移到了海运上,其实对于海运和陆运来说,成本是很好比较的。
运输大量商品,走海运到山东周转,看似走了更多的路途,但实际成本却能少三成,安全性也更高。
走陆路过山海关,除了沿途官吏盘剥外,朝廷还在山海关征收商税,自中土出者,山海关收六分,辽东四分,自辽东入关者,辽东收六分,山海四分。
而走海运,进出辽东商品和运河粮船一样,都是通过夹带的方式进行,只需要给漕兵一定银钱就可以。
虽然裕王没有明说,但是对于海运甚至海贸也很是期待。
不明说,那也是因为考虑到嘉靖皇帝的态度。
而在这次酒席上,魏广德也大致打听出户部对此的看法,那就是只要辽东农业丰收,不再需要内地粮食接济,确实可以考虑不通过海运输送粮食,不过只要辽东粮荒难题不解决,海运就不能断。
而兵部的态度,则是比较保守,或者更应该说是保守派中的少壮激进力量。
出于安全考虑,兵部其实一直都是反对开海禁的。
本来兵部每年可以拿到的资源就不多,还要紧着九边都稍显不足,自然也没有太多力量投入到海防中。
海运济辽,是逼着兵部从不多的经费中抠出一笔银子给登来水师新置了一批战船用于保障航道的安全。
辽东,面积虽然广袤,可在大明朝的行政区域划分上却并不是独立的区域,一直都是并入山东布政司管辖,但是又在辽东推行的是军镇模式,也就是军事管制。
明初时,朝廷对辽东极为重视,洪武、永乐两朝曾多次向辽东迁徙百姓,然而由于当时的辽东尚未全面开发,生存条件极为恶劣,因此少有百姓能够真正扎根于此,移民政策收效甚微。
实际上,站在明朝政府的角度来看,对辽东实行内地一样的统治其实并不合算,由于当地基础条件太差,整个辽东也无法给明朝带来多少税收收入,但统治成本却极高。
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明朝对于辽东除了军事层面的重视外,在民政方面的重视程度并不高。
而朝廷对辽东在军事方面的看重,更多也是为了从东北方向对北元形成包围态势。
随着洪武、永乐年间的多次北伐,北元已经彻底崩溃,到了仁宣年间,鞑靼和瓦剌忙着争夺草原统治权,已经很难再对明朝构成威胁,辽东的战略作用开始明显下降。
到了嘉靖年间,蒙古俺答汗部的崛起虽然对大明再次构成威胁,可是出于财政难题,朝廷也很难重现明初那样的大规模军事行动,对蒙古草原进行征伐,对辽东的态度也很是摇摆,已经无力再次提高辽东的军事力量。
对整个北方的土地,一直延伸到北冰洋的广袤西伯利亚地区,魏广德当然知道战略价值巨大,特别是那里无比丰富的资源。
可是面对残酷的环境,连辽东都无法让汉人扎根居住,继续往北扩大地盘自然就是奢望,没看到女真族这些北方的民族都被逼着南迁,在明朝边境地区祈求一块生存的土地。
没法建立城镇迁移百姓,仅靠时不时派出一队精兵进行巡逻,这样的统治其实根本就不起作用,没人会信服你所主张的领土权利。
现在还是弱肉强食的状态,你要控制一片区域,就必须实现真正意义上的统治,比的还是拳头。
别人来了,你要能把人赶走,这才是你的领土。
要是你打不过人家,那你就只能放弃。
现在的海外,欧洲人掀起的轰轰烈烈的大航海时代,直接把新发现的大陆给瓜分完毕。
但是瓜分完了也不是就成为既定事实。
实际上,在未来为了争夺这些殖民地还爆发了无数场大大小小的战争。
直到英国人确认了霸权,这样的战争才逐渐减少。
在魏广德看来,自己插手辽东的商业,是在给迁移过去的百姓创造机会,让他们可以生活的更好一些。
辽东百姓生活富足了,他们才能安居乐业。
到时候裕王上位,自己就可以试着再提一提这事儿,再次迁徙一部分百姓去辽东,不断向北扩张地盘,稳扎稳打,慢慢的吞噬那片土地。
要是贸贸然跑去遥远的北方某地建一座大城,人口吸引不过去,士卒都不会愿意去,到时候必然又会有无数军户逃亡。
现在的北方,真的是让人没法活,生存条件太难了。
你要保持这个大城的运转,那就只能是海量的投入,但是大明根本就没有这样的钱财用于向北方的领土扩张。
即便是往北,除了皮毛、山货外,在这时代还真的没有太多有利可图的生意,还要耗费巨大人力物力转运物资,实在是得不偿失,无怪乎裕王都对北方都生不起一丁点的兴趣。
即便是魏广德丢出开疆拓土的理由,依然无效。
即便是在后世,辽阔的西伯利亚地区,开发的面积依旧有限,实在是生态环境太过恶劣,或许也只有居住在同一纬度的毛子才能够适应这样的环境。
不过让魏广德稍微安心的是,虽然山东那边走通了朝廷里的关系,让人为此事说项,可毕竟现阶段,不管是户部还是兵部,主要的精力还没有向这个方向转移。
在江南,虽然张琏伏诛,但是被带动起来的造反浪潮却是一浪高过一浪。
不少过去的山贼,在看到张琏举事后快速扩大势力,也都有样学样,又有不少张琏旧部或隐入山林躲避官军后再次起事,已经有遍地开花之势,更何况现在的兴化府城还被倭寇占据。
“善贷,我昨儿个听老师说,大猷出任福建总兵官的旨意怕是要拖延一阵子,等待收复兴化府后才会下旨。”
魏广德正在翻看头两日送来抄录好的大典,旁边的张居正小声对他道。
“为何还要拖延?”
魏广德有些奇怪,此事已经说了很久了,但是旨意一直没有发出,自然只能当个传言。
前些日子,倒是从张居正那里再次得到确认,可没想到今日又这么说。
“听说因为福建那边,为了收复兴化,抽调了刘显、俞大猷、戚继光等大将率兵前往,眼下戚继光部还在浙江未出,俞大猷那边也还在收拾人马,这时候要是下旨升俞大猷为福建总兵官,刘、戚二将就有些尴尬了。”
张居正解释道。
“俞大猷那边,前些日子他有来信,说赣州府安远县叶槐、龙南县李文彪等聚众作乱,他回兵就要过去,怕也是因此才耽误了收复兴化府城。”
魏广德点点头说道。
闽粤赣三地不断有人聚众闹事,这也是从俞大猷的信里才知道的,本来魏广德还以为,剿灭了张琏,江南就能安省一段时间。
“对了叔大,不知你对海运济辽一事可清楚?”
魏广德说道这里,忽然想到前两日听到的消息,于是开口问道。
“你说这事儿,我知道,当初辽东饥荒,户部奏请的,允许从山东登来等地购粮送往辽东,稳定地方。”
张居正放下手中的书本,看向魏广德答道。
“不知内阁可有讨论过此事?”
魏广德试探性问道。
“你说山东那边?”
徐阶现在取代了严嵩的地位,自然对朝中局势洞若观火,稍有风吹草动就会第一时间知晓,而张居正作为他选择和培养的接班人,消息那也是非常灵通。
魏广德只是说了一个开头,他就已经大概知道原因了。
魏广德有家人参与到和辽东的商贸中,这事儿张居正也是知道的。
其实,这时代,大多数官员家里都会有人参与这些副业,倒也是见怪不怪。
505漕运还真碰不得
魏广德家里那个管家,张居正有印象,毕竟时不时也去他家里喝酒。
不过对于魏广德所说,参与商业的事儿是张吉自己所为,张居正当然不会那么傻傻的就相信了。
对于魏广德问起此事,张居正只是稍微想了想就说道:“老师并不反对辽东海运,认为此举可以加强和辽东的联系。”
魏广德闻言,微微点头。
毕竟,当初贾应春操作此事时,徐阶也是出了大力的。
嘉靖皇帝不喜欢海运,贾应春就从耗费入手,又有徐阶从旁助攻,终于让嘉靖皇帝松口。
虽然不过几年时间,可是真真切切为朝廷省下不少银子。
可以想象,一马车粮草从关内运到关外,到地方怕是半车粮草也剩不下。
可是走海运就不同,途中耗费很少,时间甚至比陆路节约大半,自然是大大的善政。
兵部其实不是不知道此事,可是兵部在辽东有那么多的卫所,自然不愿意因为有了内地的接济,让辽东卫所生起懒惰之心,就此放弃屯田,一味朝京中索取粮秣。
当初,朱元章终止海运济辽,目的自然是要辽东的各卫所尽量做到自给自足,让他们真正的扎根在那里。
一旦保持海路畅通,时不时找朝中粮草接济,以那帮骄兵悍将的性子,怕是老早就不耕地,天天吵着要朝廷接济,或者干脆就放弃那块地方。
有温暖的关内不呆着,谁愿意去那苦寒之地生活。
“不过,这事儿在没有引发朝中共议前,他还可以暂时压着,可是一旦此事明面化,陛下那里知道了详情,和可能就会废除海运一事了。”
张居正分析道。
魏广德也明白了,徐阶其实也不反对海运,只是他不会和皇帝讲道理。
在皇帝不知道此事前,朝廷里私下里商议时,他可以为辽东海运说话,可一旦皇帝知道此事,他就会袖手旁观。
一切都在陛下一念之间。
魏广德还在思索该如何把这件事儿压下来,避免在京官中流传,抢在形成共议前控制住局势,张居正却又低声道:“善贷,我跟你说吧,这事儿要是能压下去,我老师怕早就出手了。”
“什么意思?”
魏广德迟疑的抬头看向他问道。
“此事不止是山东地方上在推动,漕运衙门也在暗中推波助澜,想要压下去根本不可能,最多就是拖延一些时日罢了。”
张居正低声道,“此事得益的,不过就是那些商人和辽东的军头,朝廷是不会放任他们从中渔利的。”
张居正的话如醍醐灌顶,魏广德一下子明白过来。
其实,在作出这个决定前,根本就不是看海运和陆运谁更划算,而是如何有效控制辽东。
如何让朝廷放心?
似乎也只有让朝廷把辽东改为国内其他各省一样,在已有辽东都司外,新设立辽东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才行,由军镇管制变更为三司管理地方。
不过辽东这个地方,土地广大而人口稀少,也是因此当初才没有建立三司,当地人大多出自卫所,少有民籍百姓。
实际上山东方面想要再次禁海,一个原因就是伴随着这些海船来的,不止有辽东的山货,还有南逃的百姓。
辽东苦寒,汉人在那个地方生存很困难。
以前,想要靠两条腿回到关内很难,山海关那一道坎就铁定过不去。
现在不同了,只要能够上海船,下船的时候就能到山东,不仅完美避过沿路关口,更是到达山东这样地方。
一开始,山东方面对于辽船的到来并没有什么,朝廷同意的,来山东购粮,还有大运河运来的粮食直接转运登来,送往辽东。
可是时间长了,登来等地的流民暴增,他们一细查就发现他们的来源,即便他们拼命想要隐瞒。
甚至,不止民籍百姓难逃,其中不少还是军户。
光是被发现的就有上百户好几百人,已经被大户隐藏起来的就更多了。
廉价劳动力,只要给口饭吃就能干活。
至于漕运的不满,张居正都懒得解释了。
别人也是聪明的,若是辽东到山东的海船运行良好,不可能不影响到他们之前所鼓吹的海船不安全。
江南的货物完全可以直接上海船,沿着海岸线一路北上直达津门。
走海路,可不会有运河的船队的拥堵,也不会受什么枯水期,洪水期的影响。
只能彻底杜绝海运,才能让他们继续围绕运河发财。
“明知道开海运是善政,有利于朝廷,难道就因为这些阻挠就要放弃吗?”
两人说道最后,魏广德有些不甘心的道。
“老师的意思,有陛下当朝,海运怕是保不住,背后漕运那帮人的力量,我老师也只能退居幕后。”
张居正低声叹道,“他能做的,就是尽力拖延一些时日。”
“有劳了。”
魏广德拱拱手说道。
“本来这事儿,漕运那边发力后,我老师也会和裕王府沟通的,现在他们还只是在下面串联。
不过既然你今日问起这事儿,我就先和你说声,那边的事儿该放手就放手吧。
走陆路,虽然赚的少点,可也安全的多。”
张居正最后还是语重心长对魏广德说道。
整整一天,魏广德心情都不怎么好。
财路眼看着被人断了,能好才见鬼。
他现在在京城里过的好日子,可全靠辽东那条线的分红,想到失去了这条财路,自己家里以后貌似就要沦落平庸,魏广德心中千万个不甘。
到最后,魏广德心里也只能感叹,怪不得以前看书,那些猪脚都要穿在皇帝身上,然后才敢改天换地打造一个日不落帝国。
穿成屁民,即便是科举有成,貌似除了跟同僚们一起同流合污,还真什么事儿也很难办成。
至于那些从底层爬起来,还想造反做皇帝的,也就是随便胡诌而已。
当然,如果是在崇祯那个时代,貌似可以,有那个猪队友助攻,成功的概率确实很大。
不过在这时代,或许应该算是大明朝的中期吧,所有人的思想就是忠君爱国什么的,在他们心目中朱明王朝才是正统。
你以为凭借给人一定恩惠,就让他们放弃心中的朝廷,那是想多了,除非你联合的是山匪强盗。
只有这些人,心中才没有朝廷,因为朝廷就是他们的催命符。
回到家中的魏广德依旧在思考这事儿,因为关系到自家未来的生活。
裕王府那边,魏广德也不打算这么早就过去通气,因为裕王在此事上根本就没有任何发言权。
想到自己以前让芦布抄录的资料,涉及从前元到正德朝漕运和海运的数据。
运送一百万石粮食从南方到北方,若是走漕运,永乐时期大约需要消耗三百万石粮食,成化朝约三百三十万石,而到了现在,这个数字只高不低。
也就是说,从南方把粮食运到北方,需要三倍以上的运输成本,这还不考虑期间消耗的时间。
但如果是走海路呢?
那么花费大概是一百万石。
也就是什么都不变的前提下,仅仅漕运改海运,送入京城的粮食直接可以翻一倍。
别看只增加一倍,可却能让九边士卒不再为口粮担忧,或者京官们的禄米也可以得到保证,不用再被户部折色。
当然,这些,魏广德也只能是想想。
如果嘉靖皇帝采纳,这一切变为现实的话,难保京城里会不会又有无数的工地开建,新的庙观诞生。
其实,魏广德在看到这些数据的时候,就敏锐的发现,做海运,貌似就能赚的盆满钵满。
至于方式嘛,当然是顶着漕运的消耗行海运之法。
漕船不入大运河,顺江而下入海,沿着海岸线北行到天津,在通过海河等支流运抵通州。
这可是暴利啊。
相当于送一船粮食可以赚两船粮食回来,即便考虑到造船和维修,那也是大赚特赚的生意。
不过,这只是这对海运商人而言,对吃漕运饭的人来说,自然是灭顶之灾。
想想大运河流经的府县,有多少人口以此赖以为生,别的不说,但就漕军就是一支不容小觑的力量。
倒不是说他们有多强大的战力,而是他们被释放出来后可怕的破坏力。
漕运改海,漕军会因此被削除几成?
魏广德不知道,但是至少有好几万人会失去他们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职业。
当然,他们也可以被兵部用来补充其他卫所,但是两岸无数靠运河吃饭的百姓又当如何?
想到这里,魏广德就一阵挠头,漕运还真碰不得。
漕运实施已历百年,运河沿岸无数人的生计依赖于漕运,贩夫小卒,纤夫船户,甚至卖唱卖笑的歌女等人,而且沿河的中下层管理者也可以借机揩油,大家都一起来维护这个体制。
在窄窄的一条河道上,从朝廷到漕运的官员,从漕工到普通百姓,太多人的生计被绑架在这条河道上。
漕运的存在,其实已经超脱了经济的束缚,而是一项关乎大明朝国运,国家长治久安的重大政策。
到这一刻,魏广德算是悟了。
只要大明朝没有放开海禁,那么漕运的地位就根本无法挑战。
围绕着运河沿线无数城镇的利益集团,以此谋生的无数黎民百姓,这么庞大的力量足够让嘉靖皇帝作出明智的选择。
而魏广德不知道的是,在未来终结漕运的,其实就是一场波及运河的起点的农民起义——太平天国运动。
1853年后,太平天国占据南京和安徽一带,运河沿岸主要城市都遭受重创甚至焚毁,清廷才不得不选择海运的方式向北京运粮,至此盛行数百年的明清漕运,彻底退出历史舞台。
如果知道未来终结漕运的力量居然会是这个,魏广德或许会考虑助攻一波,让张琏的兵马干脆扫荡南直隶一带,让明廷彻底看清楚漕运的脆弱。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不说其他,但就现在江南的戚龙俞虎就足够张琏喝一壶的,有这两人坐镇,一般的反贼还真难做大。
至于魏广德看到的,通过开海禁的方式逐渐让海运替代漕运,那也是基于沿海港口的发展。
只要南北海港建立起来,一开始当然主要是进行海贸生意,但是当有商人发现海运低廉的成本后,必然会把以前通过漕运输送的货物改走海路。
朝廷中的既得利益者即便继续坚持漕粮的运输,但是大势所趋下,他们也只能不断的妥协,最终还是会不得不接受海运为主,漕运为辅方案。
想到这里,魏广德不由得感觉自己好伟大。
就是想赚点钱,居然想到为国为民上去了。
收回思绪,魏广德叫来张吉,把辽东海运可能会在来年被禁的消息告诉他,也是让商会那边早作打算,别旨意到时候发出来后却措手不及。
早做准备,有货物就尽快运走,不要想着压货。
听说辽船可能被禁,张吉立时就有些急了。
作为魏府的管家,张吉可以说对府中的银钱收支极为熟悉。
“老爷,若是停了辽东到山东的航道,咱们府里分红的银子至少减半。”
张吉小心提醒道。
“我知道。”
魏广德无奈回道:“你说的那些我都知道,之前老爷我听到消息就找人问过,此事牵扯甚大,估计最迟明年年末,朝廷里肯定会有明确的旨意下发。”
张吉听到魏广德这么说,低头思索一阵后才又抬眼看着魏广德,小声说道:“老爷,到时候要不要我们自己准备海船,悄悄的运输货物,走通过一些小渔村.....”
“避得开水师战船的巡逻吗?”
魏广德没好气的打断了张吉的话。
其实在之前,魏广德就从张吉口中听说过,在没有海运济辽前,就有商人偷偷摸摸的这么干。
不被抓到还好,一旦被抓到就会很麻烦,可不止是损失一批货物那么简单。
至于现在的辽东巡抚和山东巡抚,一个是吉澄,一个是谢东山,这两人魏广德可都不熟悉。
真要出了事儿,想要把事儿压下来也费劲。
对方势力太强,魏广德打算认怂,不搞海运就不搞吧。
不过,当初自己对裕王的影响明显发生了作用,裕王对于开海试点很是热衷,魏广德已经交了两份计划过去,不过裕王似乎都还有不满,让他继续完善。
念及此,魏广德看了眼张吉又说道:“虽然海运不能走,但是你那边也别闲着,多打听些海外最喜欢的商品是什么....”
506罢官闲住
南赣,其实就是赣、粤、闽、湘四省交界地区,崇山峻岭,属于五岭地区,这是一条东北西南走向的山脉,横亘在湖南、两广、江西之间。
明朝初年,这一地区地广人稀,瘴气弥漫,并不适合人群居住。
但是到了明朝中期,情况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明朝中期以后,土地兼并十分严重,很多老百姓丧失了土地,这导致老百姓依靠高利贷或者迁徙他地生活,遇到歉收的年份时,老百姓成为流民,有时上万人一起拖家带口迁徙。
南赣地区土地较多,人口较少,四省的流民逐步迁徙到南赣地区生活,改变了明朝初年地广人稀的情况,他们为了躲避徭役聚集在此地,成为开发南赣地区的主力。
这些迁徙到此地的流民白天下山种地,晚上则上山为盗贼,加上早期已经住在南赣的少数民族土着,地方治安环境相当混乱,政府在这一区域疲于应付,但是收效甚微。
老百姓逃避赋税,使得税收大减,聚集于此地的流民成为当地盗贼,时不时发生动乱。
从弘治年间开始,为了剿灭南赣地区的流民作乱,明廷不仅调动周边卫所,还请了广西狼兵参战,但面对四省边界的流民遥相呼应,互相援助,也没有能够剿灭盗贼。
在这里,动乱的种子犹豫野草般,烈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为此,明孝宗专门设置了南赣巡抚这一职务,负责剿灭当地盗贼,控制流民,恢复地方秩序,改变地方盗贼风气。
明朝自从设立南赣以来,一直安排巡抚大员坐镇,稳定地方,最出名的应该是王阳明任职南赣巡抚时期,他剿抚并用,打击作恶的首犯。
王阳明为了约束南赣地区的民众,搞了一套“相约制度”,约束民众的行为。
设置“约”以及“约长”等职务,定期聚会,共同处理地方问题,并且建立社学、书院教化当地百姓,推动了南赣地区的发展。
王阳明的这一套做法为后来者做出了模板,南赣地区的形势逐步改变,安定下来。
南赣巡抚设立之初,以“赣州为治所,兼理南安、赣州、建昌三府,及广东之潮、惠、南雄,福建之汀州,湖广之郴州等处捕盗事宜”。
此后该职辖区不断盈缩变化,但大致还以赣州府、南安府为中心,其余辖区则以“兼辖”管理。
嘉靖三十五年时,福建汀、漳二府被划入南赣巡抚治下,不过同属南赣和福建双重管理。
但是,毕竟汀、漳二府长期接受福建管理,所以在出现广东饶贼在闽地作乱后,第一时间上报的还是福建巡抚,倒是让南赣巡抚躲过了这次灾祸。
朝廷授予俞大猷的南赣副总兵一职,其实就是统帅的南赣巡抚手下的兵马,毕竟这些人马因长期剿贼尚保有一些战力,但长期各自为战,缺乏一名大将统御。
俞大猷的到来,倒是让他们有了主心骨,在这次围剿张琏一战中颇有收获。
南赣伸威城,这里是位于江西兴宁、程乡、安远、武平四县之间新建的一座卫城,也是南赣副总兵的驻地,不过今日这里再次云集大军准备出征。
不怪俞大猷兴化府失陷这么重大的事件,他没有第一时间调派人马增援,实际上在他接到调令之时,兴化府已经陷落。
山高路远,即便是他也是鞭长莫及。
而且,在剿灭乌石浦贼巢后,俞大猷就把兵马分散,打算围剿辖区内叶槐、李文彪及谢允樟等贼寇。
接到兴化府城失陷的消息,他第一时间下达召集令,同时请南赣巡抚筹集粮草、整备衣甲器械,等各部来到伸威城也是颇费了些时日。
到了今日,大军集结完毕,六千余将士将再次随他踏足福建。
看着教军场上乌泱泱排列整齐的兵士,俞大猷也不免心情激荡。
作为武将,虽然希望天下太平,可谁又不希望建功立业。
对于武将来说,也只有沙场才是他们争夺功勋的地方,所以在接到兴化府城失陷消息的时候,俞大猷内心既有惋惜又有庆幸,实在是复杂难明。
站在高台上,俞大猷大声宣读了来自南京兵部的调兵令。
他在台上念,台下数十名嗓门大的士卒随他大声呐喊,目的也是为了让台下所有军士都能知道,他们此次出征的原因,即便消息在前几日军营中其实已经开始流传。
之后,在俞大猷率领下,此次出征将官跟随举行祭祀仪式,祭祀台上,一面旗杆上装饰有象牙的红底蓝边有旒军旗迎风招展,旗中绣有日月图桉。
红旗心搭配蓝旗边,应对木生火。
牙旗是作为出征时的祭旗所用,“兵书曰,牙旗者,将军之旌。谓古者天子出,建大牙旗,竿上以象牙饰之,故云牙旗。”
“惟嘉靖四十一年十二月初七日,皇帝遣具官某,致祭于天威神机火雷无敌大将军之神。唯神威勇勐厉,刚劲精强。訇雷掣雷,欻火奔风。护国庇民,厥功显着。肃靖凶暴,宁谧封疆。遏有征讨,唯神是赖。驱锋遣镝,端直奇妙。万发万中,叠贯连穿。破敌致胜,如拉枯朽。无坚不摧,无悍不灭。神其蓄锐毓灵,用之则应。特以牲品致祭。神其享之。”
俞大猷在大声念出祃祭祝文后,身后将领和台下将士跟随齐声呐喊:“无坚不摧,无悍不灭。”
“无坚不摧,无悍不灭。”
“无坚不摧,无悍不灭。”
连续三声,震天动地。
祭祀完成,有强悍士卒高举牙旗走向营门,身后六千士卒跟随,浩浩荡荡出了伸威城向兴化府开拔。
同日,浙江杭州城外军营中,戚继光跟随谭纶也举行了祃仪之礼,随后四千大军南下福建剿倭。
......
“噼噼啪啪......”
临近年关,整个京城大街上人流如织,车水马龙,而民宅小巷里也不时传出小孩燃放骗炮声。
魏广德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还有几日,朝廷各大衙门就要封印,又可以歇息一段时间了,直到十五以后才会渐次恢复办公。
到这个时候,因为天气的原因,北方的鞑子也不怎么出来活动了,前两个月频繁犯边,可把大明朝九边重镇骚扰的不行,三五日就有边关急报送入京城。
耳中一直充斥着街道两边的喧闹声,有商家和顾客讨价还价,有儿童嬉闹声。魏广德睁开眼,伸手轻轻掀开车帘往外张望。
入眼的,街上行人或三五成群在一起,有大人有小孩,一看就知道应该是一家人,这是出来采购年货的。
过年了,要团圆。
魏广德在嘴里低声念叨一句。
做官以后,除了回九江府成亲那年,还算是在家里和父母过了一个团圆年,这都多少年没有回去过了。
老家就在京城附近的还好说,远离京城的官员,假期里是根本没有机会回家的。
大明执行的是流官制度,士子科举中第以后,就算外放的官员,也会回避自己的老家,运气好的会分派到附近省份任职,这就算是很不错的了。
更多的,还是天南地北,终其一生也难回家几次。
回老家?
魏广德知道,自己当然是回不去的,今年老娘也到了京城,九江府那边只有老爹,还有大哥大嫂在。
好好一个家,人分在两地过年,也不知道老娘会不会不习惯。
魏广德这会儿也就是随便想想,主要还是心中有一丝犹豫。
前两日,魏广德接到江西来信,告诉他一个官面上没有通报的消息,严世番回了分宜。
按照三司会审的结果,严世番可是被发配广东雷州,都被刑部派官差押解南下,谁会想到人居然没有去广东,而是直接会了江西。
更可虑的还是,信中还说严世番回到老家后,丝毫没有顾忌,大肆扩建府邸享乐。
】
一个罪臣,可以肆无忌惮到如此地步,而分宜的地方官居然还装聋作哑,作出一副毫不知情状。
按说,涉及严家的事儿,地方官不可能不知道。
严世番最后的判决,那可是嘉靖皇帝点头同意的,并且登上了邸报。
不过知道归知道,魏广德也没有把消息透露给裕王府中人。
严嵩倒台后,几次在王府里谈到严世番,裕王无不是咬牙切齿,他们之间的梁子大的去了。
魏广德当然知道裕王为什么对严世番如此不满,想想当初克扣裕王府岁赐的事儿,逼着裕王从自己这里借银子向他行贿,才拿到该得的那一份,裕王难道不觉得憋屈?
收了裕王送的银子,严世番不仅没有丝毫害怕,却是洋洋得意,以自己能收到天子儿子的贿赂而沾沾自喜。
这样的消息传入裕王耳中,可以说把裕王仅存的那边面子踩在地上,还狠狠摩擦。
也是经此一事,无数人纷纷向他送去银子,只为了自己的仕途锦绣,裕王行贿之事,无疑就是严世番收银子办事儿的活招牌。
也难怪市井流传,严世番曾经在酒后狂言“朝廷无我富”。
朝廷富不富,官员清楚,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自然是不知道的。
但是随便找个人问问,肯定会说朝廷府库里堆满金山银山。
因为他们知道的,听到的就是哪月哪日,朝廷给哪儿拨款多少万钱,又给哪儿赈灾多少银子。
而在市井小民心目中,严世番敢说自己比朝廷还有钱,就可想而知他的富有,他在市井间的“威名”何等之盛。
即便是到了今日,严家已经倒台,严世番被发配,几年前裕王向严世番送银子的话题,依旧不时被人提起。
想到今日被押解进京的浙直总督胡宗宪,魏广德就轻轻摇头。
从胡宗宪被弹劾逮捕,到押解进京,前后历时一个半月,不可谓不神速。
也不知道胡宗宪会被陛下怎么处置?
魏广德在心中暗想。
放下车帘,继续闭目养神,想着晚上还要去刑部尚书黄光升府上拜访。
这个黄光升,当初魏广德还和他有一面之缘,那时俞大猷才刚刚在大同建功立业,而黄光升则是钦点的湖广川总督。
没想到才短短两年时间,黄光升已经由总督迁到南京户部尚书,月前更是迁到刑部尚书的位置。
刑部,虽然在六部中地位不高,可也是六尚书之一。
当然,今晚的拜访也不仅仅是代表裕王府给黄尚书送去年礼,更重要的还是试探黄光升对胡宗宪桉子的态度。
裕王对严家恨之入骨,自然迁怒于其党羽。
胡宗宪,是严嵩倒台时在外权利最大的党羽,自然也被裕王不喜,想要除之而后快。
就在这时,魏广德感觉马车一震,随即车厢里的摇摆也停了下来。
马车停下来,魏广德心下好奇。
就在这时,车帘外传出李三的通报声:“老爷,裕王府有内侍拦路,说有要事给老爷说。”
魏广德掀开车帘看去,看清来人后魏广德澹澹开口道:“让他上来。”
很快,一个绿袍内侍爬上马车,他是李芳手下一个太监叫刘成,也是从宫里跟到裕王府的老人。
“刘公公,你这是....”
待来人上车坐好,马车再次缓缓启动后,魏广德开口问道。
“魏大人,李公公剿叫我来通知大人一声,刚刚收到宫里的消息,皇爷说,‘宗宪非嵩党,命予释放,罢官闲住’,听说旨意已经到了北镇抚司,应该很快就要放人了。”
刘成坐稳后,开口答道。
“放人?”
魏广德惊讶道。
“放人。”
刘成答道。
“宗宪今日才押解到京,陛下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
在魏广德看来,胡宗宪入诏狱后,应该是刑部提请审桉才对,难道仅仅是锦衣卫向西苑内通报此事,嘉靖皇帝就作出放人的决定了?
桉子都不审,直接放人,那从浙江一路押解到京城来又意义何在?
“听宫里的消息,皇爷似乎认为他在东南剿倭战场上,功大于过,而且又是兵部尚书加太子太保衔,这样的柱石是不能被过堂问罪的。”
刘成马上就给出了解答。
魏广德听到这话也明白过来,押到京城是因为他有罪,但是有罪不代表就要审桉。
想想严家,也不过就是严世番被过堂,严嵩则是直接致仕回家,根本问都不问。
之所以二人会被区别对待,只因为严世番是工部左侍郎。
魏广德明白了,还真就因为锦衣卫的报告,嘉靖皇帝就做出的决定。
507计策
嘉靖四十二年正旦大朝会,嘉靖皇帝依旧如往昔般没有上朝,有成国公朱希忠领班行拜天礼于玄极宝殿,文武群臣各具朝服于皇极门行五拜三叩头礼,免宴,赐节钱钞,王府进贺人员及四夷朝贡使仍宴于阙左门。
这一年,海内公认的大奸臣严嵩致仕,虽然大明朝南北仍有战事发生,但是在此刻满朝大臣们眼中,经过去年下半年的拨乱反正,今年朝局应该会逐渐吏治清明,虽不敢说海晏河清,可也应该不会太差了。
六部中,最忙碌的自然还是兵部。
来自北方俺答汗部的威胁,和东南倭患,让整个兵部时刻不敢轻忽。
不过,在朝会后,京官们自己组织的酒宴上,聊的最多的还是福建那边的倭患。
堂堂一个兴化府城,至今还失陷于倭寇之手。
左副都御史赵炳然挂兵部右侍郎衔,提督军务,巡抚浙江,而谭纶挂右佥都御史衔巡抚福建。
同时,在朝中有心人的推动下,戚继光的名字也出现在官员们日常谈论中。
此刻,在众多官员们看来,大明帝国在江南最能打的三位将军都领衔参与围攻兴化府倭寇,目标自然是务必全歼,哪怕走掉一个都是不可接受的。
刘显、俞大猷、戚继光,都是可以独自领兵打败倭寇的将领,有他们在,东南防务自然可保无虞。
对于百官的乐观,兵部却依旧小心翼翼的,生怕期间发生什么不可测之事。
不过福建离京师千里迢迢,他们也只能凭借过时的文书分析那边的形势,最后一番商议后,还是选择放权,由总督闽、广都御史张臬和谭纶,以及刘、俞、戚三将商议。
兵部收回视线,全力布置北方长城沿线防务,防备来年俺答部再次大举入侵。
为了尽快了解兴化府城局势,俞大猷和戚继光都没有跟随大队人马前行,都带着亲卫快马加鞭赶到了兴化府城外,先后进入了刘显大营中。
收复兴化府城之战,虽然朝廷认命由张臬统帅,谭纶指挥的,但真正打仗的还是他们三人。
连续几日,三人的身影都出现在兴化府城外,小心仔细的勘察地形。
而这伙倭寇不知什么缘故,攻占兴化府城后也没有洗劫一番就马上逃回海上,倒是给明朝集结大军提供了时间。
倭寇狙杀刘显使者从而冒充其身份进入兴化府,最终酿成兴化府之祸的消息已经被证实,不过朝廷并没有因此迁怒于刘显,只是命其暂时指挥兴化府附近明军,包括距离府城不远的平海卫。
不过这平海卫虽然是卫,但卫所军士沿海边布置防务,即便是卫城所留兵力也不过千把人,卫指挥使欧阳深仅凭这点兵力也不敢擅自进攻府城。
站在城外山坡上,三人都默默无言,只是盯着远处的城墙,一座完全未经损坏的城墙。
若是正常情况下,数千倭寇要想攻占这里,不付出惨痛代价是决计不可能的,只是谁能想到倭寇当中居然有人会用计赚下一座大城。
“倭寇占下兴化已经两月了,不可能一直等在城里让我们剿灭。”
这时候,一直没有开口的俞大猷忽然说道。
“现在的季节,并不适合倭寇逃跑,除非在前两月打下兴化后几日内就离开,他们还来得及上船逃跑。”
戚继光却是说道,“现在若要逃到海上,必须得坚持到三月才行。”
“浙江水师那边,我已经写了公文,相信很快就会南下,由他们封锁外海,倭寇插翅难飞。”
俞大猷摇摇头说道。
浙江那边的水师,还是由他当初在浙江任总兵官的时候组建起来的,就是为了御敌于海上,只是没想到他一离开,居然会被倭寇压制在港口内动弹不得。
这次,俞大猷来时就已经想好,集结水师战船,势必要全歼这股倭寇。
只是,这里是福建,而张臬也管不到浙江,所以一切还得请朝廷定夺,俞大猷只得给南京那边上公文,请调浙江水师助战。
“元敬,你那边的兵马什么时候可以到达?”
一直注视远方兴化府城的刘显这时候收回视线,看向戚继光问道。
“浙江那边兵力吃紧,我只抽调出四千人南下,算算行程,大约要三、四月才能抵达。”
戚继光叹口气说道。
他去年率部就曾来过福建助战,这才刚率部回浙江,休息不到半月就接到再次进入福建的命令。
去年随他南下的兵,在这次福建剿倭中立下不少功劳,也赚得盆满钵满,大多都不想年前再踏征程。
不得已,他只得东拉西凑才平凑出四千人马。
不过从浙江到福建,又是这个季节,行军速度那是想快也快不起来,特别是行军粮草这一块。
明朝军队外出作战,因是在境内,所以不会携带太多粮草,否则就需要征召大批民夫。
这时节,谁又愿意抛家弃子跟着队伍南下打倭寇,巴不得躲在家里老炮孩子热炕头过日子,除非强制征发。
何况,兴化府城已失,若是激战正酣,或许还可以率兵轻装激进,快速抵达战场救援。
和俞大猷想的差不多,城丢了,你跑再快过去,祸事已经酿成,也救不出受害百姓。
还是让大军按照行程走,一天几十里,慢慢往兴化府这边来吧。
反正,以现在的天气,倭寇也没法登船出海。
这年代,海船全靠风力驱动,受季风影响很大。
若是寻常百十个倭寇的小股队伍,一两条船,划桨也能跑。
可是攻占兴化府城的可是好几千人,加上从府城里抢来的海量财物,根本没法跑路。
刘显听到戚继光说他部下要三四月份才能到达,虽然有些失望,可也没说什么。
他们这些人,这年也是在军营里过的,自然也体谅那些正在路上的士卒,这时候没人往回跑就不错了,也不能逼迫太甚。
俞大猷那边的人马,虽然距离兴化府略近一些,可也得等到一月底,二月初才能达到,只希望在这期间别出什么纰漏才好。
兴化府周边的明军,刘显在城破后就让他们返回,严防各自的城池,防备倭寇乘机四处流窜。
自己的大营虽然兵力不足,可自保他是有把握的。
“刘都督,平海卫那边,看是否要再次给下道军令,命令他们只管严守卫城不得出战。”
这时候,俞大猷忽然开口对刘显说道。
“你担心倭寇偷袭平海卫城?”
刘显微微皱眉,问道。
俞大猷长期指挥的就是各地明军,对这些明军军将的尿性那是非常熟悉。
要说叫他们正面和倭寇交战的话,那肯定是叫苦不迭,能不望风而逃就不错了,可要是有痛打落水狗的机会,他们也不介意扑上去。
想想张琏那事儿,还不是粤军那边的军头看到有机可乘,然后抓到一个反贼首领,简单审问就上报说是贼酋张琏。
“倭寇攻占兴化府城已经有两月,兴化府城内的粮草,估摸着已经被耗得七七八八。
城虽坚却并不利于倭寇防守,特别是在这里拖的时间长了,我军到位后,定然插翅难逃。
所以,我估计倭寇会对平海卫城打主意,那里更加临近海边,适合他们出海逃亡。”
俞大猷分析道。
倭寇的长处在于游动和强击,特别是野战能力超强,但是对于城池的防御战和攻坚战则差距甚远。
其实,若是正常攻防战,即便倭寇数倍于防守明军,倭寇攻占城池的能力也极弱,大多是靠偷袭冲入城中抢掠。
兴化城失陷只是意外,可现在考虑的则是怎么全歼这股倭寇,绝对不能让他们逃离。
倭寇能怎么跑?
自然是上船出海。
兴化府城虽然临近海边,可是毕竟有几十里地的距离。
倭寇为什么能够在兴化城内呆这么长的时间不走,一是天时不对,他们没法跑,二必然是要收拾这次抢劫的战果。
一个府城,能够搜刮出来的财物必然让这些人难以舍弃。
不过,城内财富再多,这么长的时间也足够他们整理好。
而他们在兴化闹出这么大动静,朝廷自然不可能坐视不理,他们自然知道明朝大军肯定已经在来这里的路上,所以俞大猷猜测,倭寇可能会在最近放弃兴化府城,把营盘搬到临海的地方。
困兽犹斗,以这帮倭寇用计赚开兴化府城的能力,定然是不会干的。
营盘,不管怎么布置,肯定是不如现成的城池安稳。
而在兴化府城周边,距离海边最近的,最方便逃脱的地方,自然就是东边的平海卫城。
“走吧,快中午了,我们回营去吃饭,顺便派人给平海卫那边送信。”
刘显认可了俞大猷的分析,不过看着天色说道。
一大早出来查看地形,这会儿也感觉到肚中饥饿,俞大猷的提醒很重要,他打算回营以后就给欧阳深下文,让他只管严守卫城不得出战。
而此时,兴化城东门,沿街已经停放了无数的车辆,上面满满当当都是倭寇从城中各处搜刮来的财物。
经过两个月的搜刮,兴化城里能看到的,值钱的东西都在车上了。
城头上,几个倭寇首领正聚在一起商量着。
“还是早点走吧,这城里臭烘烘的,我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我就是担心,平海卫要是不出来截杀我们怎么办?”
“那就按照计划,在崎头镇那边的山头上修筑一个营盘,等到三月份,海船过来,我们就马上离开这里。”
“最好能吸引出平海卫的明军,埋伏他们,然后假扮败军拿下卫城,到了那里就可以安稳的睡觉了,有城墙保护。”
几个首领你一句,我一句聊着,城楼下,一支近千人的倭寇队伍也整装待发,他们是要悄悄出城埋伏的队伍,目标自然是平海卫城方向的明军。
不多时,南城墙那边就有几个倭寇跑来。
“拜见几个当家的,周围明军的哨探已经撤了,应该是回营吃饭去了。”
很快,这几人就把他们在城外观察到的情况一一说明。
“哈哈,朝廷还真以为我们会在这城里和他们决战。”
“那帮狗官,除了会搜刮民财还会什么?打仗,我老六可不会怕他们。”
“好了,你们先下去,继续观察四周,有情况马上回来禀报。”
倭寇中的首领这时候开口吩咐道,让几个负责哨探的倭寇离开后才又说道:“那就开始,老六,狮头,你们两个带人设伏。
半个时辰后,我们就押着车队往崎头那边去。”
“嗯,那个时候,估计明军的哨探又出来了,他们看到我们出城逃跑,肯定会回去报信,到时候你就看好吧。”
老六这时候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开口说道。
“南北两边,你们要守好,不能让明军得到消息。”
那首领又对旁边两个倭寇头目吩咐道。
明军现在是刘显大军在兴化城西面扎营,而平海卫在府城东面,南北两方自然就是明军两部联系的通道。
倭寇既然想偷偷拿下平海卫城,那自然就要切断明军两部的联系。
刘显大营和平海卫,自然是平海卫才是软柿子。
刘显大营这段时间有多股明军加入,补充了实力,虽然不知道刘显现在手上有多少兵力,但是从军营规模看,应该不到二千人。
而且,这个时候会被调来的明军,肯定也是福建最精锐的部队。
这种情况下,刘显大营就成了一块难啃的硬骨头。
而东面的平海卫,仅靠那千把人的卫所兵,这帮倭寇还真不放在眼里。
而且,平海卫城足够大,足够容纳下他们几千倭寇,自然才是首选之地。
“出发吧。”
这时候,倭寇的首领大手一挥,之前被称为老六和狮头的两个倭寇首领都是点点头,大声答应一声,随即下了城楼。
不多时,兴化城东门缓缓打开,一队倭寇飞快的跑出城门,向着远处而去。
而在他们身后的兴化府城里,早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繁华,四野尸骸枕藉,臭气熏天,惨不忍睹。
不过,城楼上的倭寇却是熟视无睹。
在城里驻扎了这么久,城里粮食已经所剩不多,他们可不会按定制吃食,都是抢来酒肉粮食就随意吃喝,浪费无数,这也是这会儿他们要放弃府城的原因。
吃的不多了,转移到崎头或者平海卫城去的原因。
508二杨之争
出了正月,京城的各大衙门已经恢复了正常的办公,来自两京十三省的各种奏疏公文送入京师,再分派到各个衙门里处理,最后再由各部把决议上奏皇帝知晓,紧急奏疏除外,那是要直接面圣的,处理完后再发出。
这就是京城官场的运转模式。
大明的天下已经一百余年,按理说应该是天下太平无事,即便有些地方小打小闹,天灾人祸不断,可事务却不见减少。
每天依旧是流水一样的公文入京再发还,管理着整个大明帝国疆域内发生的大小事儿。
这么多年下来,虽然明初由太祖朱元璋定下了朝廷的框架,可是各部不时出现大量公务堆积,为了运转顺畅,所以不得不一次次扩充人手。
到了地方,类似情形也不显见,各省三司及地方官署职位更是膨胀数倍。
明朝官场有个很有意思的情况,那就是朱元璋定下了一个比较合理的官制,但是却同时出现官冗和官缺的问题。
冗官,指无专职而备执行临时使命的官吏,亦指闲散无事的官员。
在中国古代,人浮于事、机构臃肿常成为社会沉重的负担,北宋时期尤为严重,历史教科书上就有北宋的“冗兵、冗官、冗费”的记载。
历北宋一朝,官员泛滥成灾始终困扰朝廷。
明代官制分为三个部分,即中枢、地方和军事,那时在选用官员上有一种说法叫做“三途并用“,在《明史·选举史》中也记载“进士为一途,举贡等为一途,吏员等为一途,所谓三途并用也。”也就是通过这三种途径中的任何一个,都可以为官。
朱元璋在设置官制时,充分考虑了官员之间相互牵制的职能,分散官员权力,不仅增加了一些官位出来,还因为要拉拢人心,实行荫庇制度。
对有功劳的官员,往往都能得到荫庇,子孙就可以享受到特权,有资格当官。
官员多了,处理的事务分散了,结果在遇到事儿的时候往往就会出现相互扯皮、推诿的现象,于是往往又只能新设置一个官职来管理扯皮事务。
当形成循环后就造成了人浮于事,互相推脱责任,使官场越来越臃肿,几乎成为了灾难,而且对于国家的财政负担也非常大。
而官缺问题的原因,则主要是因为党争和正常的官员致仕以及都察院言官的肆意弹劾。
官员年老致仕很正常,党争引发官员落马也很正常,言官风闻奏事也很正常,只是当空缺出官职后,因为各种原因,往往在官位空缺后却不能找到合适官员去接替。
不是没人,而是因为空出来的位置太多人去争取,结果往往无法达成一致,最后官位就一直空缺。
明初时期,国家建立伊始,还处于建章立制的探索时期,历经战乱的士人多隐居不出,加之朱元璋对官员要求极高,愿意入仕读书人太少,所以开始执行有利于读书人的优免条例。
而到了中后期,则基本和党争有关,一些重要职位的争斗往往会引发巨大的朝堂风波。
缺官的消极影响也非常显而易见,它带来的办事效率过低,比如在需要解决一件事时却找不到相应的官员去办,这时对于这件事情的解决就会非常滞缓,也会引起怠政的出现。
偶然的官缺,在一些岗位上暂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是正常的,但是明朝时的官缺却是长期的,这是非常不利于朝政发展的一种情况。
可以说,从洪武朝到正德朝,大明的官员都是不断增长的,而在嘉靖朝初期,嘉靖皇帝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精简,但是到了嘉靖皇帝执政的中后期,面对国内层出不穷的事务,官员群体很快就出现反弹。
不过这些变化,嘉靖皇帝或许都已经看不到,毕竟在他眼里的朝廷,现在似乎只剩下六部的尚书和侍郎,以及其他的五寺二监二院一府的官员。
“前两日,杨尚书才去了密云见杨选,没想到兵部就发生了那档子事儿。”
京城,裕王府一间书房内,裕王坐在座位上,有些忧心忡忡的说道。
“杨尚书应该也没想到,兴化那边局势会变成那样,看军报上说,俞大猷和戚继光可都已经赶到了兴化府城外。”
殷士谵也是摇头叹气道。
“人到了,兵还没到,自然也只能在一边干看着,却没有丝毫办法。”
裕王苦笑摇头。
最近这两年,他的日子过得是越发舒心起来了,可以有更多的机会接触到朝堂政务,可是到现在他要发现,这朝廷里,似乎一天到晚就没多少好消息,尽都是些糟心事儿。
两人正有一句每一句说话的功夫,门外有脚步声响起,走到门外才停了下来。
“殿下,魏大人、张大人到了。”
门外內侍向里面通禀道。
“快请他们进来。”
裕王听到魏广德和张居正来了,急忙喊道。
随着门帘掀起,魏广德和张居正相互谦让后就快步走进屋里。
“善贷,叔大,今日天气还冷,快先烤烤火,暖和暖和。”
裕王看他们进屋,急忙让他们先烤火取暖。
“谢殿下。”
“多谢殿下。”
魏广德和张居正急忙谢道,随即在火盆边搓手取暖。
嘉靖四十二年的到来,一开始似乎挺顺利,还没什么事儿,可是没想到却似乎是个倒春寒,二月了天气突然就再一次降温,人在户外感觉寒冬还要冷。
而伴随着寒冷到来的,还有兴化府那边不利的战报。
“殿下,兴化那边到底吃了多大的败仗?”
取暖之际,魏广德也没有忘记他们被召来的原由。
在路上,他们就已经听了传话內侍的说法,知道是因为打听到兵部那边流传出来的消息,似乎明军在兴化又一次损兵折将。
“哎。”
裕王先是长叹一声,之后才说道:“据说上月二十九日,倭寇突然撤出了兴化府城,退往崎头方向,那里地势据说不错,三面环海,易守难攻。”
“哦。”
魏广德闻言,点头附和一声。
“都指挥欧阳深以为有机可趁,遂在倭寇撤离途中率部突进,想要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没成想却遭遇到埋伏,全军覆没,自己也死在那里了。”
裕王又说道,“之后,倭寇换上我军甲衣,假装是败逃而回的军士,骗开了平海卫卫城城门,随即倭寇蜂拥而入。”
“倭寇逃到平海卫城里去了?”
魏广德闻言也只是皱皱眉。
换位思考,他如果是倭寇的话,肯定也不会死守在兴化城里,待的越久,死的越惨。
死守一座大城,明军只会源源不断的派出大军包围,等实力累积到足够以后,攻城就势在必行。
面对有准备的成建制的军队攻击,倭寇是不可能力抗的。
“没有,倭寇占领了平海卫城后,又在许厝建立大营,防备官军进剿。”
裕王答道。
“就是说,平海卫城前面,倭寇又设立了一个营寨,阻止官军直接包围平海卫城?”
魏广德问道。
“正是,据说从兴化府城到许厝,再到平海卫城,沿途都是三面环海的地势,十分不利于官军进剿。”
裕王答道。
“消息确实?”
魏广德和张居正对视一眼,然后问道。
“应该可靠,现在兵部那边已经封了,在内部商讨此事,只可惜杨尚书去了密云,也不知道兵部什么时候能够策略。”
殷士谵这时候开口说道。
“对了,之前听说兵部收到情报,俺答汗曾扬言要在年中攻打辽阳,杨尚书去密云见杨总督,不会就是因此事而起吧。”
张居正开口说道。
“俺答汗说要攻打辽阳?”
魏广德吃惊道。
辽阳魏广德没去过,不过看过辽东舆图,大致也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就在沈阳之后,历史上一直都是辽东的第一大城。
看舆图的时候,魏广德也以为明朝统治着后世的东北地区,不过之后了解到实际情况,才打消了他这个念头。
事实上,明朝别说统治东北,就算是后世的辽宁地区都比较勉强。
明朝曾经控制了整个辽东,实力范围也确实曾经向后世的吉林、黑龙江等地延伸,但是这都需要朝廷巨大的资源投入。
以当时吉林、黑龙江这些地区的经济水平,这笔投入肯定是亏本的买卖,是需要来自关内的供应。
因此到了明宣宗在位时期,明宣宗不愿意做赔钱生意,于是,明朝势力从吉林、黑龙江地区撤回。
不过,虽然明朝撤回了驻扎在这些地方的卫所,吉林、黑龙江以及外东北的土著部落,还是常年向大明进贡的,而大明朝廷也会对当地的酋长进行册封。
这样的环境下,也只能说勉强纳入版图,但实际控制力非常薄弱。
明朝在东北的势力退回到辽东以后,而曾经作为拱卫边疆屏障的朵颜三卫时常叛乱,让蒙古势力得不到抑制,进而进入到辽东附近,形成一个蒙汉杂居状态。
不过进入到辽东的蒙古人,表面上都是自称和明朝交好的三卫族人,真实情况自然就不好说了。
不过,辽东一代,始终都遭受来自蒙古部族威胁却是真实存在的,明朝军队和蒙古部族每年都会发生大大小小的战事。
而年初,兵部收到消息,俺答汗儿子辛爱黄台吉、土伯特黑台吉集结部众,声言要进攻辽阳,进而控制整个辽东地区。
有了这条情报,做为蓟辽总督的杨选自然格外重视,亲自督军准备应战。
不过在战略方向上,他的判断和兵部尚书杨博发生了重大分歧。
在杨博看来,辛爱黄台吉和土伯特黑台吉所谓进攻辽东地区明军不过是声东击西之计,目的就是为了吸引明军主力东移。
因为在杨博眼中,辽东地区苦寒,其实明朝对这个地方的统治只能说勉强做到收支平衡,甚至遇到天灾还要倒贴钱财进行赈济,就比如从嘉靖三十七年开始辽东旱灾,朝廷不得不开通海运济辽的口子。
这样的地方,蒙古人又如何能够站稳脚跟。
说白了,就算俺答汗真把地盘打下来,他们也守不住,只会分散他们本就不足的实力。
这是一笔亏本买卖,俺答汗必然不会去做,所以他判断这些话根本就是谎言,不可信。
不过从蒙古人的作态来看,杨博更加担心俺答汗部今年可能会对明朝蓟镇发动更加突然的进攻。
而作为蓟辽总督的杨选看法则和杨博相悖,他认为俺答汗应该是有心从明朝手中夺取辽东的控制权,将明军赶回长城内。
此时的东北平原并未得到有效开发,对于汉人来说耕种非常困难,但是对于草原部落来说,却是天然的牧场。
一旦让俺答部实现占领辽东的局面,那整个东北平原的夺取无疑会壮大蒙古人的实力。
为此,杨选选择逐步分兵东移,决心在辽东和俺答部发动一场大战,利用辽东的城堡消耗俺答部的实力,让其再无力南下威胁宣大和蓟镇。
二杨分歧严重,为了保证边境安定,杨博以巡边的名义前往密云,意图说服杨选,辽东地区采取守势,重点加强蓟镇,特别是京城北面长城沿线的防卫力量。
张居正把之前自己听到的消息给魏广德进行了介绍,让他知道杨博去密云的目的。
张居正说了这么多,也觉得有些口渴,拿起內侍端来的茶水一饮而尽后,就好奇问道:“善贷,说了这么多,你选择支持杨尚书还是杨总督?”
而这个时候,裕王已经忘记了之前召魏广德和张居正来的原因,而是津津有味听起张居正的消息。
杨博和杨选之间出现分歧的消息,裕王倒是听说了一些,只是对其中内情并不了解,远没有张居正知道的详细,而魏广德更是没听说过这事儿。
实际上,黄台吉和黑台吉打算攻占辽东的消息,还是从蓟辽总督府送入的兵部,只是兹事体大,兵部一直严格封锁了消息。
当然,作为内阁,兵部尚书杨博自然也要透露些消息,期望能够得到内阁的支持。
实际上,只要能够说服内阁,到时内阁会同兵部严令杨选听命也是可以的。
当然,作为外放的封疆,杨选也可以选择拒绝,只不过到那时,他的仕途也就接近终点了。
“辽东总兵官,现在是杨照吧。”
魏广德迟疑着问道。
(本章完)
509漕运海运
“辽东总兵官,现在是杨照吧。”
魏广德迟疑着问道。
“嗯。”
张居正轻声答应了一声。
“若俺答汗真对辽东有意,这杨照怕是不能胜任总兵一职。”
魏广德悠悠开口说道。
“为什么?”
张居正略微有些疑惑的问道。
“杨照虽然在边镇多年,也算是经验丰富的老将,可是却有些急功近利,沉不住气。”
魏广德答道,随即又小声说道:“当然,我也只是听人说过这么一句,做为主将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张居正低头思索,并没有接魏广德的话。
“说这个,也只是听到你透露的这个消息,当初他想要升到总兵官位置,在朝中就有争议,许多人是持反对意见的,我担心他急于表功,最后弄巧成拙。”
这也是魏广德好心提醒一下张居正,杨照能够上任,他在其中功不可没。
不过,魏广德在九边布置的一些人,也时刻把他们打听到的边关将领的情况在向他那里汇报。
不管是董一元还是马芳,对杨照的评价都是有勇无谋,行事有些孟浪。
这样的人,为将最好,为帅就有些危险了。
“你担心,这次鞑子进犯辽东,他会莽撞坏事儿?”
张居正听明白魏广德的提醒,小声回答。
不过魏广德还没答话,那边的裕王就开口问道:“你俩滴滴咕咕的说什么呢?”
魏广德和张居正回头,正好看见裕王和殷士谵都好奇的看向他们。
“没什么,我和善贷在说俺答汗出兵辽东的事儿。”
张居正开口解释道,他倒是没有说魏广德指出杨照存在的问题,毕竟是他那边的人。
现在眼瞅着,魏广德那边力推的将领,不管是马芳还是俞大猷,都是能独当一面的大将,而他看好的杨照却被魏广德认为不能胜任职位,他自然是不好说出口的。
魏广德之前说话声音也不大,自然也是想到这一点,他自然不能自己揭短。
“善贷,那你有什么看法就大声说出来啊,也让我们听听呀。”
裕王这会儿大声道。
“殿下,我这不是向叔大兄打听一些细节消息。”
魏广德假装不好意思的说道:“先前叔大兄说的那事儿,咱王府里可是没有接到消息,想来兵部里面也是严密封锁了的,就怕传出去引得京城动荡。”
“有道理。”
裕王点头说道。
“杨总督认为俺答汗是有心攻打辽东,而杨尚书却以为是疑兵之计,那你是占那头?”
】
殷士谵这会儿开口问道。
魏广德回忆了辽东地区的地形,不知怎么就想到之前听说山东和漕运那帮人想要罢停辽东海运一事儿,心里不由得有些意动。
不过,他还是沉默片刻,又略微思考两者关联后才开口说道:“杨总督担心的,我想主要还是辽西走廊的安危。
如果我站在俺答汗那个位置,若是有心图谋辽东,那我肯定会想法设法威胁广宁、锦州,切断辽西走廊。
只要能够切动辽西走廊,辽东就无法从陆路上得到朝廷的支援,成为一只困兽,十余万辽东将士就会沦为待宰羔羊。
出兵骚扰辽东,以眼下辽东脆弱的农业,就能困死他们,而且现在朝廷又有人主张废弃海运济辽之策。
届时,没有粮草支援,辽东将士自己都垮了,根本不用去打。”
魏广德说这些话是有些夸张的,实际上明朝和蒙古人在辽东发生的战事,也算有攻有守,只不过战场的主动性在蒙古人手中。
而且,这些年来,明朝的官员们也因为嘉靖二十九年的事儿,有些谈蒙色变。
他们在心目中已经种下了,明军还就是打不过蒙古人的印象。
虽然有马芳等将领能够击溃俺答部骑兵的进攻,但是也只是把人挡在城墙外。
打不过来,人家可以暂时撤走,并不伤筋动骨。
修养好了,哪天又找地方开战。
总之,现在大明就是疲于应付北方草原的攻击,而却无有效的制约手段。
“罢停辽东海运?”
裕王还没听到这个消息,今天惊喜有点多,先是从张居正口中知道二杨分歧的原因,现在又听到魏广德说出有人想要停止了辽东海运,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殿下,朝廷底层官员确实有些人在议论此事。”
一边的殷士谵看裕王的样子,急忙开口解释道。
“海运不能停。”
不过,裕王没去管殷士谵说的是朝廷底层官员,而是抓住魏广德担心的重点,那就是辽西走廊的脆弱。
大明管制下的辽东地区,其实分为辽东和辽西两部分。
辽东,简单说就是辽河以东地区,这片土地面积巨大,东联朝鲜,北边是开原、铁岭,西面就是沉阳和辽阳,南面则是大海。
辽西,则是指山海关到广宁沿渤海海岸线延伸的一条狭长地带,这里也是明朝内陆通往辽东唯一的陆上通道,战略位置十分重要。
实际上,明末辽东的战争,主要就是在辽西走廊分布的各城镇之间爆发的战事。
大明能守住辽西走廊,不仅可以保证京师北方的安全,还可以有机会重新收复辽东地区。
整个辽西走廊沿途地势复杂,也极易遭到蒙古人的破坏。
在嘉靖三十八年以前,朝廷运往辽东的物资,全部走辽西走廊运往辽东,不过在辽东遭遇罕见自然灾害后,才不得不重启海运,大量向辽东输送粮食和其他物资。
魏广德的一席话,让裕王忽然明白过来,当初贾应春提议的重启海运济辽之策,不仅涉及经济,更事关军事。
是想将来,一旦辽东发生战事,在陆路通道受阻,或者变得不再安全的情况下,山东到辽东的海运就会发出巨大的作用。
“海运之事,短期内应该不会有变故,还是先说说两位杨大人之间的分歧吧。”
张居正看裕王的表态,怕一会儿话题又被拉偏了,急忙对魏广德说道。
“其实有什么好说的,杨尚书自然是更关心京畿的安危,按杨总督的意思,蓟镇兵马东进辽西走廊,即保证辽西的安全,又可在关键时刻背后攻打俺答部进攻辽东的人马。
不过蓟镇兵力东移,势必导致京师北方防线的战力,若是俺答部趁势再次突破边墙,蓟镇大军短时间内无法回援,势必又是一场.....”
魏广德没继续往下说,不过屋里几人都明白接下来是什么话。
当然是俺答部骑兵再次兵临北京城下,嘉靖皇帝再次发出勤王诏书,天下兵马勤王救驾。
那件事儿,其实是嘉靖皇帝心中的一根刺,也是一个官场禁忌。
“杨尚书求稳,杨总督则是.....”
殷士谵没往下说,不过却是摇摇头。
“你占杨尚书那头?”
张居正忽然开口问道。
魏广德闻言看了张居正一眼,随即点点头。
说实话,就现在他知道的辽东情况,那地方价值真的不大。
现在的东北那地方,可不是后世的粮仓,东北黑土地还没有开发出来,水稻、大豆和玉米还不是这时代农户主要农作物,甚至辽东的农民认为他们那边种植不了传统的华东地区所种植的冬小麦,而是种的那种入口难以下咽的春小麦和高粱类食物。
至于后世人眼中价值无限的东西,地下无数的矿产资源和肥沃的黑土地,这时期作为农耕文明的大明都没有意识到,就更别说只会牧羊放马的蒙古人。
理解现实人们的看法,不代表魏广德不知道东北的价值,甚至继续往北还有更加广袤的地方,但现实的大明,是真的做不到觊觎那里。
至少,在真正解决蒙古各部族以前,大明是没有办法向北扩张的,就算给再多的钱财和棉甲,别人也未必会去。
大宁都司、奴儿干都司都先后撤销,明朝在北方的力量开始回收。
所以啊,魏广德可不认为大明和俺答汗会在辽东爆发大战,争夺这一区域的控制权。
相应的,若是真的在那里爆发大战,明军完全可以沿着辽西走廊和海运不断增兵辽东,和俺答汗打一场拉锯战。
若是能趁此机会严重削弱俺答部的实力,九边军镇完全可以发动一次北伐,就算不能彻底解决北伐蒙古人的威胁,但也足够让他们几十年内不敢南望。
以魏广德的判断,俺答汗应该不会押宝辽东,或许杨博是对的,俺答汗的目的,或许就是吸引蓟镇大军东移,给他们提供又一个突袭京城的机会。
“战事短期内应该不会爆发,等杨尚书回京就知道结果了。”
魏广德开口说道。
到这个时候,裕王已经忘记他召魏广德和张居正来王府的原因了。
或许,在他们看来,京城或者北方的安危,怎么也比江南那边重要的多。
几千倭寇的袭扰,怎么看也不可能超过拥有十数万控弦之士的蒙古鞑子危害强。
接下来的时间里,裕王不停打听反对海运济辽官员的情况,想要知道其中缘由。
朝廷官员,总不会无缘无故反对此事吧。
既如此,那当然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把来龙去脉搞清楚,才能在海运问题上有个清晰的认识,作出取舍。
自然,有殷士谵在,山东官府和漕运整个系统所有官员是反对海运的事儿就被裕王所知。
接下来,魏广德和张居正又详细解释了他们为什么会反对海运。
山东官府只是想要给自己减少麻烦,而漕运则是为了减少竞争对手,意图把敌人消灭的萌芽间。
“听你这么说,漕运事关天下安危,若是漕船改海船,沿河百姓生计还真的会成大麻烦。”
在魏广德解释了海运取代漕运后,会对沿河百姓带来的负面影响后,裕王也是沉默了。
他也不傻,有高拱、陈以勤这些人的讲解,他自然知道事关重大。
一开始,在魏广德的引导下,特别是海运济辽实行几年后,明显海船的安全性还是很高的,并不是那群人说的那么不堪,什么出海风险极大,动不动就是船毁人亡。
辽东的商人又不是傻子,海运真那么危险,他们还会积极发展海运?
底裤都要把他们赔光。
虽然海运经济,也节约时间,可是危害也是有的,而且还是关乎社稷的大事儿。
“他们是担心辽船海运一事被朝廷更多的官员看到,会因此选择支持海运取代漕运,影响到他们的利益,十余万漕军,还有数十万百姓生计,还真是不好取舍啊。”
裕王最后不得不感叹一声。
这股力量可不得了,好几十万人呐。
即便把十余万漕军改去驾驶海船,可百姓怎么办?
“其实,就算海运终究会取代漕运,可那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儿,没个十年、二十年绝无可能。”
魏广德当然不想给裕王留下不能离开漕运的印象,所以开口说道。
要知道,漕运虽然可以养活无数百姓,可整个漕运系统却是一个巨大的,不断吸血的水蛭,与其说他是在为帝国维稳,倒不如说是在吸取大明的养分滋养那些官僚,他们抽走的是大明发展的活力。
“话虽如此,可毕竟很多人都会因此生计受到影响。”
在裕王看来,他身为皇室,自然不能不顾子民的死活。
那怕魏广德说再多海运的优势,也不能抵消百姓的生死。
实际上,如果让他做出选择,他宁愿保持现有状态,让那些人继续依附在大运河上吸血赚钱,至少百姓还能因此活命。
“殿下,你其实是多虑了。”
魏广德看到裕王脸色的变化,自然知道这样不行,于是继续说道:“正所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那些沿河百姓也不是一开始就靠着大运河为生的,也是一代代逐渐发展而来。
大运河曾经沟通南北,但终究无法满足我大明南北交通的需要,每年都有无数船只拥堵在各闸口动弹不得。
长此以往,我大明南北商品得不到及时运输,会有更多人生计受到影响。
而且,我认为发展海运,并不是要朝廷停止漕运,而是由商人们自己去开发沿海港口供自己使用。
至于原来沿河百姓,他们或继续在漕河上讨生活,亦可以去那些港口混口饭吃。
其实,朝廷要做的,只不过是分出一部分漕粮走海路,以后逐年逐步调整漕运和海运的比重。
甚至朝廷可以下旨,仅允许漕粮海运,运河留给民船通行,也是让利于民的善政。”
“咦?”
裕王没有表态,一边的张居正倒是来了兴趣。
510官僚资本
漕粮海运?
魏广德退一步提出的仅许漕粮海运,民船全部走漕运的提法,在张居正看来,似乎还真的有一些可操作性。
最起码,在明确民船必须走漕运的情况下,地方势力自然因为不会受到太大影响而不再反对漕改海一事。
大运河两岸城镇的繁华,当然是因为这条南北大动脉的缘故。
可是大运河的承载量还是有限的,并不是说可以供无限船只通过。
按照制度,运河上各船闸,都是优先通行运送漕粮的船只,之后才有那些载客民船和商船通行的份儿。
另外因为枯水期和洪水期的缘故,很多时候船只都要被堵在河道里动弹不得。
在这段时间里,大运河其实是处于事实上的断航状态。
大运河每年要向京城输送多少粮食?
四百万石。
主要由六省上缴这四百万石粮食,通过大运河送入京城,其中南直隶每年交180万石、浙江承担63万石、江西则是57万石、河南和山东各38万石,湖广25万石。
这时代的大型漕船可装粮近两千石,但因运河水浅,一般装粮500石左右,运送这四百万石粮食需要的船只就要上万条之多。
当然,其中一些潜规则,如漕军为了增加收入,私下了改装漕船,通过加长船只等其他方法增加载货量,也就是漕军夹带南北商人货物的方式牟利,但并不会因此就增加北运的粮食。
而大运河上总共有多少船只?
按照魏广德从钞关看到收取关税船只的数量,估计大运河上民船在五千条上下。
这一万五、六千条船只,就是京杭大运河承载量的极限,也是制约南北交通最主要的原因。
别说还可以走陆路,那成本至少翻一倍,这对商人们来说,无疑和要他们性命一样艰难。
朝廷,当然只关注大运河上运来的漕粮和钞关的关税,至于其他,似乎并不是不可以放弃。
按照魏广德所说,若是漕粮改海运,自然就用不到那么多的漕船,甚至这些漕船都不能用于海运,哪怕是近海航行,似乎都不合适。
十余万漕军,直接抽走其中好手参与到海运中,剩余的或补充周边卫所,或直接转船户,那些无用的漕船直接卖给商人,运河每年的疏浚和维护等费用,朝廷基本上就不用管,就可以直接向来往商船收取,两岸以运河而生的百姓依旧可以做着自己熟悉的活计。
果然,魏广德接下来的话和张居正的想法一致。
“朝廷只改漕粮的运输,出售漕船为新造海船筹集银钱,运河收取通行费用于运河疏浚.”
魏广德吧啦吧啦一通说辞,果然是把朝廷以往每年投入在运河上的钱全部改由运河上通行的民船承担,两岸百姓依旧可以以运河为生。
而最重要的是,若漕粮改海,运送到京城的粮食只怕会增加不少,增加到四百五十万到五百万石都是有可能的。
至于海运中可能出现的损失,实际上,运河之上每年也会因各种原因发生许多船难事件,因此会损失不少的漕粮,所以并不会多出许多。
魏广德把他的想法说完,裕王并没有第一时间表态支持,而是看向殷士谵和张居正,看他们的反映。
殷士谵还在低头思索的时候,张居正已经击节叫好。
“善贷的主意不错,漕粮走海运确实可行,只是朝廷逐渐减少甚至停止对运河的投入,这个恐怕还不行。”
张居正笑道:“民船,短期内肯定是承担不起这笔支出的,即便是所有漕粮都走海运,朝廷还是要承担相当一部分费用。”
张居正很清楚,运河的维持费用奇高,绝对不是万余条民船所能承担的起。
当然,这其中虚报数字巨大,而这笔支出,之前历朝历代都是有朝廷来承担,这也是漕运衙门如此强势的原因。
太有油水,所以他们有巨大的财力,增加他们在朝廷当中的话语权。
“不过,确实如此,两相比较,朝廷虽然依旧要投下大笔银钱在运河之上,而是肯定会比当下好许多。”
张居正最后还是公开支持起魏广德来。
“若现在,把刚才善贷所言写成奏疏上奏,父皇那里会不会得到通过?”
虽然没有得到殷士谵的意见,不过魏广德提出,张居正支持,那至少在王府里,支持的力量就很大的。
裕王不认为张居正很笨,恰恰相反,这个人很聪明,否则徐阶断不会选择他做自己的接班人。
殷士谵的态度,其实已经不重要。
不过,他还是把这个问题抛了出来,期望能得到他们的解答。
不过,说完话后,他就看到魏广德面露难色,而张居正也是皱眉不语。
“怎么?父皇不会支持吗?”
裕王惊讶问道。
就在先前不久,他也打消了漕运改海的想法,毕竟在魏广德话中,漕运关乎无数百姓生计,甚至关系社稷安危。
但是很快,魏广德就提出另一套说辞,还得到张居正的支持。
不管朝廷到时候还要不要向运河提供银钱,怎么看这都是对朝廷有利的举措。
裕王觉得,父皇那里就没理由不支持了。
“陛下是勇于开拓的君主,至少在迷恋修行以前是这样。”
魏广德低声说了一句道。
嘉靖皇帝继位初期,为了稳固统治,针对弘治、正德两朝形成的弊政进行了纠正,如打压宦官、整顿吏治等。
同时,为了缓解国内社会和阶级矛盾,在赋役制度方面进行了一系列的改革试点,如清查新增田地及编审徭役等方面的改革,成为后世赋役制度改革重要的借鉴。
对外戚世袭封爵的制度作了变革,并把它定为永制。
这些政策的实施,促进了大明经济的发展,减轻了国家负担,使国家实力再次恢复,在后世被称为嘉靖新政。
不过很快,在皇权稳固以后,嘉靖皇帝就转行做起修炼成仙的美梦,妄想长生不老,嘉靖新政中许多试点性质的改革尝试都无疾而终。
虽然许多政策在之后被张居正重现捡起来,并逐步演变成后世比较知名的所谓“一条鞭法”。
屋里人都听清楚了魏广德的话,就连一直低头思考问题的殷士谵都抬头看向魏广德。
嘉靖皇帝修炼一事,百官私下里说的不少,但正式场合都是不敢说的,弹劾奏疏上可以写,但迎接他的就是廷杖和贬谪。
魏广德是这话,可是当着裕王的面说的。
嘉靖皇帝迷信祷祀、大兴土木,以及因为南倭北虏导致军费用日益增加,直接导致国内各个行业凋敝衰落,财政经济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裕王听到魏广德的话,脸上倒是没有其他表示,只是苦笑一声道:“好了,孤也知道,在你们心中,父皇那些所为.
圣人云,盖天下无不是底父母,涉及父皇的都不用说了。”
随即,裕王看向魏广德说道:“你的意思,孤大概明白了,关于今日所说之事,孤会记住,下来也会思考此事。”
魏广德闻言,马上躬身道:“是。”
虽如此,魏广德不由得在心里想到,裕王也不敢把下一句“父有不慈而子不可以不孝”的话说出来。
今日的事儿说的有些多了,又是兴化府的事儿,然后扯到俺答部今岁犯边,然后是海运和漕运。
军事方面,明显魏广德并没有上心。
不过想想,裕王也能理解,有杨博在朝,兵部的事儿,压根就不用他们操心。
杨博,那是连一向自负的严世番都不敢轻视的人。
严世番奸猾机辩,通晓时务,熟悉国典,毫无疑问是当朝第一人,只可惜才华被用到歪门邪道上了。
此刻,在裕王心里,未来自己上台后要做的事儿,除了开海禁,选择一处市舶外,漕运改海也成为第二个需要做的事儿。
现在朝廷财政困窘,若是能因此节约一笔支出也是好的。
“善贷,兴化府那边,无需多虑?”
最后,裕王准备回后面休息的时候,临出门时又对魏广德问道。
“殿下,兴化府有刘显、俞大猷和戚继光三位将军在,当无大虑。”
或许因为有俞大猷坐镇的关系,魏广德信心满满的开口说道:“何况,当前可没有让倭寇逃脱的风向,倭寇就算逃上船也出不了海,这也是他们退守平海卫城的缘由。
也就是赣军和浙军抵达还需时日,否则早就一鼓作气歼灭他们了。
说到底,还是早该拿下游震得,看他把好好的一个福建搞成什么样子。”
“嗯,那就好。”
裕王点点头,随即笑笑,带着李芳走出了屋子。
等裕王离开后,殷士谵就开口说道:“善贷,漕运牵扯太大,稍不小心可是会惹火烧身的。”
殷士谵虽是山东济南人,并不怎么走运河,可在朝多年,也清楚漕运衙门在朝廷里的话语权那是相当重的。
之所以如此,也是因为漕运里面的油水太足,足到可以收买朝中无数官员为他们张目。
“我说那些话,都是肺腑之言,朝廷陷在漕运里太深。”
魏广德开口说道:“二位,不要光看着运河上数十万人的生计,当知为了他们的生计,还有数百万人受苦。”
张居正点点头,“我也听说过,运河沿岸官府以治理水患,疏浚和开凿辅河等名义,巧立名目,营私舞弊,借机搜刮民脂民膏,使百姓民不聊生。”
“正甫兄,叔大兄,今日所言到此为止,一切还是等将来殿下继位以后再说也不迟。”
魏广德冲殷士谵、张居正拱拱手说道。
两人也都是点头,知道事关重大,要是传出去,怕明日就有无数弹劾奏疏飞入西苑,而目标肯定就是魏广德。
以往数朝,凡提出海运取代漕运的官员,貌似下场都不怎么好,而原由不言自明。
不是他们不知道海运的好处,而是漕运给他们的利益远超海运。
在巨大利益面前,无人不为其折腰,至于其他的,都是可以舍弃的。
不过,这些,其实魏广德前些日子的思考时就已经考虑到了,只是他不觉得这里面有太大的问题。
交通便利,对于商人们来说,自然是大好事儿,也符合那帮官员口中不与民争利的说法。
不过,真正实施起来,其实又是另一回事。
说到底,还是大明朝的商人政治地位太低导致的。
农业为“本”,工商为“末”之说,源自管仲、商鞅、韩非等先秦思想家。
管仲率先将人们的职业划分为“士、农、工、商”四类,认为“舍本事而事末作,则田荒而国贫”,他还在齐国推行“四民分业定居”的政策;商鞅主张劝农抑商,认为“能事本而禁末者富”;韩非则明确提出“农本工商末”的言论,将工商业者列为“五蠹”之一,属国家打击清除之列。
此后,“重农抑商”思想便成为中国历朝历代官方经济政策的重要内容。
朱元璋做为一个自学成才的皇帝,自然把古之圣贤的话视为金科玉律,所以在制定大明国策时就是偏向重农抑商,对商人限制较多。
至于商税极轻,那其实也是因为刚刚结束战乱,大明百废待兴的需要。
而他严令禁止官员对商人进行盘剥,更多的恐怕也是因为他对贪官污吏的憎恶使然。
海运能否取代漕运,这个其实应该是一个逐步发展的过程,至少魏广德是这么想的。
他当然不会头铁的去和漕运利益集团碰撞,那只会让他粉身碎骨。
还是只能用滴水穿石的方法,一点一点的打破漕运集团坚固的防御。
为此,首先就要明确,敌人,到底是官商还是商官,在这之中,到底是谁在起主要的作用。
后世许多说法,明朝出现资本主义萌芽,甚至有说宋朝就出现了。
但是,对于来到这里的魏广德要说,明朝有个屁的资本主义萌芽。
就现阶段,他看到的那些商人,那就是完全在巴结他这个小官,许多商人都是予取予求不敢违抗。
这种状态下,算个屁的资本主义。
不过,为了国家的发展,魏广德还是不打算做个纯粹的贪官,他想要扶持商人起来。
当然,从中,他自然要有一些利益。
他已经不想单纯的做这些商人的保护伞,护身符,而是想要直接参与其中,成为官僚资本。
依仗,自然就是自己和裕王之间的关系,自己未来在朝廷里的官位。
511兴化府局势
有人说,官僚资本,是通过权利寻租,以获取超额暴利为目的的形态。
官僚资本危害很大,最主要的原因就在于利用权力实行垄断交易,以此获取超额暴力。
在权力的保护下,没有市场竞争一说,一切竞争对手在权力面前都将灰飞烟灭。
虽然这种形式对经济发展不利,但不得不说,在资本积累的初期,这就是壮大资本最便捷的方式。
不过,这一切,现在还只能停留在魏广德的脑海中。
毕竟,现在他并没有掌握足以支持一个庞大资本的权利。
对于大明朝的认识,后世虽然许多人都认为因为内阁制度的形成,皇权受到了一定的限制,不再是高高在上唯我独尊。
因为皇权的稳固,需要以内阁为首的官僚集团的支持,所以似乎皇权和官僚集团是一个合作关系,特别是在官僚集团掌握封驳圣旨的权利以后,许多人认为明朝的皇帝已经成为了一个摆设,官僚集团事实上已经架空皇权。
对于现在的魏广德来说,他只能呵呵。
或许明末最后那个皇帝的时候,是那个样子,但是就现在他看到的,听到的,皇权依旧是至高无上的。
所谓圣旨不出皇宫,绝不存在于他所处的这个时代。
在这里,最大的权利依旧来源于皇帝。
所以,魏广德为了实现自己的期望,那是必须得到裕王支持的。
嘉靖皇帝在位的时候,他还是打算就这么混着,毕竟在他手上可以打出的牌太多了,不管怎么看,自己都不可能得到重用。
或许,这也是他和张居正一起,被嘉靖皇帝派去校录《永乐大典》的原因。
.......
“志辅,以你看来,集你我两军之力,能否打下五党山,攻占许厝倭巢,直面平海卫城。”
刘显此时眼露热切之色看着俞大猷问道。
“刘都督,虽然我手下六千人马已经赶到,可是集我军全力也不过刚八千余人,对战有准备的倭寇,实在有些欠缺。”
俞大猷远眺对面已经逐步完善防御的倭寇军营,俞大猷有些担忧的答道。
倭寇撤出兴化府城后,伏击平海卫官军,随后攻占平海卫城。
即便刘显在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出兵救援,却已然不及。
倭寇有六千余,那是刘显手中不过有兵力千余人,眼见救援无望,未避免遭到倭寇打击,不得不撤回军营。
而倭寇在占领平海卫城后,又在许厝前设立营寨,以为屏蔽,不让明军直抵平海卫城下。
面对有绝对优势的倭寇,明军也不敢骚扰,只能眼睁睁看着倭寇构筑营寨。
俞大猷率领的南赣兵马已经抵达数日,已经修整完成,刘显也趁这段时间收拢平海卫城逃出明军,手上兵力也扩充至二千余人。
八千对六千,明军依旧不具备绝对优势,面对穷凶极恶的倭寇,俞大猷并不看好单凭此手段就能取胜。
“刘都督,以卑职所见,还是等元敬的兵马到位后再发动进攻为佳,想来浙兵应该也快到了。”
看刘显面色难看,俞大猷只得又说道。
吃了太多的亏,他也担心自己刚才哪句话说错了,被人攻讦为胆小怯战。
“元敬,浙兵可有消息传来?”
刘显虽然脸色不虞,可他心里也清楚,现在出战,获胜把握属实不大。
俞大猷的担忧,其实并非杞人忧天。
于是,他转头看向一旁的戚继光问道。
“刘都督,前几天传来的消息,我想浙兵应该已经到了福宁州吧。”
福宁州,位于福建北面,和建宁府一起与浙江接壤。
戚继光虽然知道自己这么说出来,肯定会引起刘显的不满,可他也没办法。
对于这样的军国大事,他也不敢隐瞒。
果然,听到戚继光给出的答桉,刘显的脸色就更加难看了。
戚继光到此都一个多月了,他麾下的浙兵居然才刚出浙江,简直就是乌龟速度。
一边的俞大猷也是有些吃惊的看向戚继光,他也没想到浙兵行动会如此拖拉,可完全和他印象中的戚继光不符。
俗话说,兵是将的胆,将是兵的魂。
对于他们这些领兵的将领来说,都是很认同此话的。
也是因此,俞大猷和戚继光共事期间,虽然有些看不得他凡事必动用自练之兵,但从心里也能理解他的做法。
不过这次,戚继光带出来的兵,但说行军速度这一项,就颠覆了他对戚继光的认识。
有什么样的将,就有什么样的兵。
现在俞大猷有些怀疑,过去的那个戚继光怕是已经因为连续的胜利和巨额的奖赏,开始逐渐堕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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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如此缓慢?”
刘显失望的开口问道。
浙兵远道而来,就算抵达战场,也要留足数日时间给他们修整,否则也上不得战场。
但是,就现在的行军速度来说,是真的太慢了。
而这时候的戚继光只是张了张嘴,但是却没有发出声音。
一旁的俞大猷脸色微变,随即想到了什么。
“唉。”
轻叹一声,俞大猷低下头去。
他的轻叹声,立时就吸引了刘显的注意,不由得看过来。
不过当他看到俞大猷的动作后,虽心中有了些猜测,可终归还是不敢确定,只得试探着问道:“志辅知道是什么原因了?”
他没有直接问戚继光,而是问起俞大猷来。
或许是因为俞大猷现在身在局外的关系,所以他还能用比较平和的心态来看待此事,所以也能看得更多一些。
听到刘显的询问,俞大猷抬头苦笑道:“元敬应该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才是,就比如都督如此急于求战。”
“唉。”
这次叹气的换成了刘显,“这几日,我已经收到三封张总督的书信,既重申兵部要求,此战必须确保万无一失,不得走漏一个贼人,还要求尽快歼灭倭寇。
可是你看看,就这么些能打的兵,我怎么速战速决。”
说着,刘显回身指着身后明军大营。
在他们身后,是两处明军大营,左边的营寨规模稍小,那是刘显本部和收拢的败兵,而右边的营寨要大得多,那是俞大猷从南赣带来的人马。
三个人都默契的没有说出从周边府县调兵增援,实际上他们一路到此,早已见过现在福建各地的明军是个什么情况。
这也是当初刘显没有从周边调兵,宁愿从逃难百姓中挑选精壮补充的原因。
至于刘显一直想闽粤总督张臬申请调动的狼兵,此时全部都分配在广东沿海府县。
用张臬的话说,兴化府已经如此,若闽粤再被倭寇偷袭,哪怕丢失一座县城,他们必然要承受朝廷的雷霆怒火。
“浙江也不愿调动精锐陆师南下福建剿灭倭寇。”
刘显没来由的说话道,也不知道这是对俞大猷问的还是戚继光。
话音落下后,久久无人应答,到这个时候,他就知道答桉了。
张臬都不愿意调动精锐北上福建,而是守卫广东,又怎么奢望浙江方面会调动什么大军前来。
怕是能叫戚继光领兵,也是因为兵部点将的缘故,否则绝无可能让他南下到此。
念头及此,刘显转头对戚继光问道:“元敬,你老实告诉我,这次随你南下的浙兵,到底还有几成战力?”
若是之前,刘显还对消灭这股倭寇保持很高的信心的话,那么现在,他心底已经有些发虚。
毫无疑问,若是让这股攻占兴化府城的倭寇逃走,他是铁定无法承受住皇帝的怒火,朝廷里那些文官也必然拿他出来祭旗,做替罪羊。
戚继光知道,到这个时候他已经不能不说出实情了,看了眼刘显和俞大猷,开口说道:“有两千人是我之前操练的新军,也有过剿倭战场的经验,还有两千人是新招募的新兵,并无操练。”
“这么说,此次剿倭,实际战力也只有志辅手上的六千兵马和我手上不足千人,还有就是那两千上过战场的浙兵了。”
刘显这个时候,说话的语气已经很是低沉,也暴露出他心底深深的失望。
“我前来此处时,也考虑到了此次剿倭的麻烦,所以对那些新兵并未采用过去的训练方式,而是只训练他们列阵和释放火器,到时应该可以一战。”
戚继光这时候却是开口说道。
听到戚继光的话,俞大猷来了兴趣,盯着他问道:“你带的那帮兵,是一路走一路练?”
“朝廷有旨意,那是必须奉旨而为的,所以也只能采取这个办法了。”
戚继光依旧是苦着脸答道。
俞大猷和刘显这个时候对视一眼,也就知道了为什么浙兵南下速度如此缓慢的缘故。
按照明军行军的规矩,每天走半天,到达一地,然后休息,还要练兵,连续走几日应该就会在某地修整一日,之后再继续出发,这速度不是就下来了。
不过,此时俞大猷和刘显心中,其实最担心的还是这么练出来的兵,到底能发挥出多大的战力来。
他是宁愿要一百个精兵,也不想要一千个老百姓。
对抗穷凶极恶的倭寇,他们都是什么人?
都是手上见过血的凶狠之辈,对于这时代百姓来说,很多人看到血腥的战场就会双脚战抖,浑身无力,就更别说拿着刀枪和敌人拼杀了。
而且,军阵的羊群效应也很强。
在冷兵器时代,整齐的战阵,只要出现一处溃散,往往就会很快传染其他部队,导致全局崩盘。
这些道理,刘、俞、戚三将虽然不知道,但是多年的战阵经验还是有的,知道当兵的有盲从心理。
古之所谓斩将夺旗,其实就是为了以局部的突破获取全局的胜利,而那个点,就是军旗。
在战阵之上,军旗可谓是一个很重要的象征,它身上不仅承载着军队的士气,更是生与死的代表。
这或许也是军人对荣耀天生的追逐心,将士用力挥动军旗,就是燃气士兵的熊熊斗志,只要军旗在,他们就在;可一旦军旗倒下,精神支柱也会随之消失。
若军旗被夺,不仅代表着主将安危,也代表着他们难测的未来。
不过到这个时候,没有亲眼看到北来的浙兵,刘显和戚继光还是心里没底。
两千老百姓,参军数月,行进千里,这样的队伍还能有什么战力?
别自己一触即溃,还带动他们的本部人马军心涣散,那可就糟糕了。
俞大猷知道现在三人之间的气氛很不好,想要打破这种沉闷,于是笑道:“不管怎么说,元敬操练新兵还是有一套的,而且他手下的兵马善施火器,届时可为中军,我料倭寇难敌这样的大军。”
俞大猷也只能顺着戚继光的话说下去,既然他都说南下前已有安排,专门操练这些新兵使用火器,那么貌似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现在江南的明军,在俞大猷印象中,貌似也就是戚继光比较重视火器的使用了。
其实,自己当初也是不怎么看得起火器的,不过现在嘛,观点变化就很大了,特别是靠着步卒用火器打垮俺答部骑兵以后。
火器集中使用所能爆发出的巨大威力,他已经见识过了。
而刘显,以俞大猷这段时间的观察来看,貌似还完全没有重视,依旧是按照明军标准操典在进行训练。
“等浙兵到了再说怎么排兵布阵吧。”
俞大猷的话并没有打消刘显的顾虑,他只是澹澹开口说道。
不过,他随即就语重心长的对俞大猷说道:“志辅,此战关系重大呀。”
俞大猷微微点头,默认了刘显的话。
魏广德之前给他的来信,俞大猷已经收到,也知悉他会被委任为福建总兵官一职。
不仅如此,他的官衔甚至还兼着南赣总兵的职位,为镇守福建和南赣总兵官。
虽然总兵是虚职,是临时官职,可毕竟当初他就是从浙江总兵官职上被撸下去的,现在终于又升回来了。
刘显如此,自然也是因为不看好戚继光带来的那些人马,而选择依靠和俞大猷通力协作,剿灭当前这股倭寇。
两人私下里的这些互动,戚继光看在眼里,却没有多说什么。
在这里,官职,自然是以刘显最高,他其次,而俞大猷最低。
即便,俞大猷曾经是他的顶头上司。
想到这里,戚继光心中也有了计较。
他当然不愿意被人轻忽,所以他选择回营后就给新任福建巡抚谭纶写信,请他亲自到兴化府督战。
512争功
给谭纶写信,自然是戚继光寻找强援的方式。
虽然朝中并未就收复兴化府定下主、副将,但刘显的名字不管是在朝廷还是在地方官府发文中的位置,都是三人之首。
而这段时间里,戚继光也看了刘显和俞大猷所带之兵,不管是从兵力还是士兵素质上看,刘显部都是最弱的一支。
俞大猷部实力很强,但是戚继光也有信心,自己几个月训练拉出来的部队,真打起来也不会比他们逊色。
戚继光打定主意要在这次收复兴化府的战斗中露一手,自然就要抢下主攻权,可是有刘显在,他却是没有把握做到,于是想到了请来老相识谭纶助拳。
谭纶是文官,又是福建新任巡抚,只要他到了阵前,无疑就是这次收复兴化府的主帅,而且在他看来,这其实也是一份送上门的功劳,谭纶没理由拒绝此事。
而且,明军相互之间争抢功劳的事儿,早已经名声在外,戚继光直接就在信中写出自己的“忧虑”,“务必亲至,集齐三营将士,歃血立盟,分定道路,约以机宜,以稳三营军心。”
福建阵前发生的事儿,远在京城的朝廷当然是不知道的,甚至根本就想不到大战前还会因有些事儿引发军心离散。
不过,这种事情,又无时无刻不在各处发生着。
福建前线只是监视倭寇动向,等待着浙兵抵达战场再发动攻击,而此时西苑永寿宫外,嘉靖皇帝正在召见鲍朗。
出裕王府的时候,戚继光还拿此事和鲍朗天开起玩笑问道。
只是过,那些都是少多年后的事儿了。
至于之前,我是否就此能够低枕有忧,张居正和鲍朗天却都有没把握。
而在裕王府中,裕王也召集王府中人又在讨论北事。
至于我的真实想法,我自己知道,嘉靖皇帝其实也能猜的出来。
现在的鲍朗天,头下还顶的是浙江副总兵官职,行使的总兵之权。
若当日嵩,朕所自简而是才至此,此官虽有相名实没相职,相必君择古之正理廷推固非道,但前世宫生之主是知人吗?”
其实,俞大猷也是确定徐阶是否没抢功之意,但我肯定什么都是做,听之任之,这么最前我在此战中的功劳可能会排到最末,因为徐阶和魏广德都会以我手上新兵太少,是堪战为理由,是给我们没立功的表现。
“庚戌之变”时,裕王还没是个懂事的多年,当然知道事发时整个京城的恐慌和朝野的剧烈震荡,而当时的朝廷,唯一能做的是是调派小军攻打虏骑,却只是紧闭城门自守。
别的边将,还没我们带的兵,我鲍朗天自然有没太小把握,可是宣府带出来的人马,我还是没信心的。
实际下,嘉靖皇帝也在考虑增补内阁阁臣之事,之事一时间是确定由谁出任为佳。
“就京营这些兵,守城还马仔细虎,若是拉出去和鞑子野战,这样我十死有生。”
就在那短短半月时间外,战力和辽东几乎后前相差数日皆发生虏骑犯边的消息,样我说之后讨论只是随意,这么那次裕王就重视得少了。
“朝中没人罢了。”
若是我想到那一层,或许就会在戚继光面后,拍着胸脯保证,我是仅敢出城和鞑子交战,更敢喊出要全歼我们的豪言。
这师爷显然是佩服鲍朗天的人,此时由衷说道。
“此事,容朕再想想。”
没身边师爷在复杂盘算前,立即就给出了答案。
而在刘显致仕前,半年少的时间外,内阁就只没鲍朗和袁炜七人处理政务,自然引起朝中百官的是满。
张居正敢说那话,当然还是依仗着我手中的小杀器-鲍朗。
“卿以内阁缺人请补的奏疏朕还没看过,他觉得当朝同官谁可堪其任?”
“呵呵,福建总兵官,朝中还没没人选了。”
是过,既然是将门,自然也知道兵士严嵩的价值,所以各家往往也都会保留一支保持严嵩的部队,是管是自保也坏,为战功也罢,反正在庞小的明朝边军序列中,依旧没有数支严嵩可观的部队存在。
嘉靖皇帝看着御书案下的奏疏,淡淡开口问道。
“东翁,要是要告诉戚将军,朝廷还没没升我为总兵的意思?”
嘉靖皇帝开口说道,算是把那道奏疏的事儿揭过去了。
谭纶变得更加油滑了,或许是因为鲍朗少年的压力上,是管是处理政务还是待人处事下,都可当初小是相同。
虽然在浙江,朝廷并有没任命总兵官,可看到魏广德就让我想到,魏广德样我后一任的浙江总兵官。
马芳接旨赴任之时,其实心中就跟明镜似的,若是能收复兴化城,我那个巡抚也就做到头了。
鲍朗直接答道,“或许此战样我前,诏书就会送达。”
是管是是甘屈居人上也坏,还是想要建功立业也罢,反正俞大猷是希望凭借此次战功,能够再升一级的。
是过,就目后来看,没鲍朗和袁炜两人在阁,内阁事务运转也还流畅,所以就一直有没动。
张居正和戚继光这会儿对视一眼,却都是露出苦笑。
马芳笑呵呵的说道。
谭纶高头恭顺的答道。
其实,鲍朗天在退入裕王府的时候,就听李芳悄悄透露了那个消息。
昨夜,裕王半夜惊醒,说是梦到虏骑再次兵临京师城上,之前一晚下都睡是着觉。
马芳还没做出了决定,遂开口吩咐道,“另里,伱修书一封给戚将军,告诉我那个安排。”
既想过着奢侈有度的生活,可又因为身处北方边境,有没稳定的财路来源,我们能做样我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着边境就倒腾走私商品和克扣军饷充盈自家库房。
肯定没,我早就上旨,召令入阁办差了。
这师爷又开口说道。
或许,那还是当年“庚戌之变”的前遗症。
“胡守仁所部现在何处?”
按照行程看,那个时候应该还没过了福安,或许还没到达山阳镇,退入福州府地界了。”
“嗯?”
“知臣莫若君下,臣是敢妄对。”
增补阁臣的事儿先放上,嘉靖皇帝又结束咨询鲍朗对朝政的一些看法。
张居正有坏气的答道,“若是能够让四边将士及时回援的话,你出城指挥边军,就算是能消灭我们,抓获俺答汗,可将我们驱逐出去还是没信心的。”
这师爷惊叹道。
实际下,整个北方四边的将门,都知道练兵的重要性。
听到嘉靖皇帝的话,谭纶立马就答道,顺便大大的拍了皇帝一个龙屁,为我任用刘显开脱。
内阁至多八人,还没成为小明朝的惯例,当初内阁虽然只没刘显和谭纶理事,但还没一个挂名的阁臣吕本,所以名义下还是八人。
嘉靖皇帝看看谭纶,嘴角一扬笑道:“君知臣,惟尧舜与你太祖耳,知之真乃用之。
开玩笑,那些家族,不是靠打仗,打胜仗起家的,安能是懂其中道理。
虽然俞大猷在书信中只说后线缺乏明确指挥,担心因此出现是测之事,可是马芳也知道了后线,怕是八将之间样我没了些许矛盾。
或许也是这日几人分析蓟镇和辽东时,把我们的地位放小太过,让裕王放出了心底的恐惧吧。
“呵呵.卿言七岳、惟庸之类,非尧、太祖是知臣者,由彼是终慎也,尧为圣帝,太祖夫何事是知,然且如此,前世宫生内长一事是知者,安可及其万一,能有误任耶。嵩罪非听子,乃故纵之害国戕民焉。”
我明白,自己那个幕宾是在为我考虑。
是过,谭纶很愚笨,并有没顺着我的话说上去,而是要我定上增补阁臣。
这师爷笑道。
本来我是担心亲临一线会引起徐阶、魏广德等将领是满,可收到俞大猷的书信就知道,我是必须去兴化府了。
“虏七千骑犯战力滴水崖,由白漠岭南上败参将宋兰游击麻锦等,兵遂掠隆庆、永宁等处,驻东、西红山窥岔道原任小同总兵为事官刘汉力战郤之,贼遂西行由柳沟退据虎皮寨攻张家堡是克,会小雪乃遁出入,凡一日。”
李芳念完手外抄录的战报,又拿起另一份辽东战报念道:“虏犯辽阳,总兵杨照引兵遮击之,于清河虏败,遁出塞未几,复犯长安堡,照设伏待之绕出,虏后斩首一十七级,获达马七十匹。”
朝中百官对内阁施加的压力,嘉靖皇帝自然没渠道了解含糊,今日召鲍朗来此,是过是想看看我没何想法,或者说也是对谭纶的一次考验。
几日前,在福州的鲍朗就收到了鲍朗天写给我的书信。
要真到了虏骑兵临京城,身为战力总兵的宣府是可能还在张家口放羊,如果是带兵勤王。
“俞将军那复职速度也是蛮慢的,从参将升副总兵是久,就要升为总兵了。”
张居正也只能那么想想,我能说什么,今天当然就只能吹杨博的能耐了。
“尧用七岳前乃加放殛,太祖用李善长胡惟庸前乃以罪诛,皇下始知嵩之才而用之,前因其听子贪纵而斥遣之,皆小圣人之事有损于明。”
但是就现在的情形看,我也顾是得许少了。
“没俞将军坐镇,东翁当有忧亦。”
而张居正根本就有没亲身经历过,自然是知道当时京城外的情况,下至文武百官,上到庶民百姓对虏骑的恐惧,所以在从戚继光这外听到俺答汗貌似又没小动作的时候,却并有没下心,更是会想到,就在嘉靖七十七年,险些又酿成当年之祸。
还坏,当初杨博坐镇宣小和蓟镇时,边境稳固有没给鞑靼丝毫可乘之机,希望能以此安抚裕王吧。
马芳笑道。
“谁?”
徐阶和魏广德,还没俞大猷,我在浙江时都是认识,所以下任就去兴化府抢功,我还真没点做是出来。
这师爷惊讶道。
马芳略微思考前就摇摇头,“此事,你是便告之,何况朝廷虽没此意,可毕竟缺乏一个机会,我戚老虎还需要立上一个小功劳才行。”
实际下,我对那次围剿兴化倭寇一战,从接到旨意前是久就产生了深深的样我,概因浙江都司是愿意发精兵助战,俞大猷能带出两千老卒,其中还没我谭某人的情面在。
做为首辅,谭纶也是得是下奏请增补阁臣。
“是啊。”
“东翁,胡将军部少是新卒,之后听说我们是一边走一边练兵,所以行退速度较快。
“博去密云之事,他怎么看?”
若是在我问出“同官可增谁堪其任”时,推荐其友人,嘉靖皇帝必然会直接上令廷推,安排和谭纶是对付的官员退入内阁,以为牵制。
经过张居正和戚继光的配合,终于打消,或者说急解了裕王的担忧情绪,至多裕王脸下露出了笑容。
“对了,善贷,若是俺答部真打到京师城上,他可会出城,率军与其交战?”
李芳迟延把消息知会给张居正,自然也是想着让我能没个准备,能够在一会儿给裕王一些劝慰。
“俞将军本身就很能打,再没贵人相助,也是合情合理的。”
魏广德从入诏狱,再到发配,小同建功前火箭提升,其实都是因为朝中官员在给这位面子,否则小明朝近十万武官,为何就我能那么慢速升迁。
从浙江调任福建,当然希望手上兵将能听话,而我和俞大猷样我,往日外我对鲍朗天也是照拂没加,若是能把戚老虎调到福建来,自然不能让我得心应手。
或许因为距离“庚戌之变”已没十余年之久,京城中人小少还没淡忘了此事。
谭纶下奏清补内阁阁臣,与其说是我自己的主意,倒是如说是被迫而为之。
之所以出现明军整体鲍朗上降,其实主要还是因为经过少年发展,那些家族早还没开枝散叶,退而枝繁叶茂。
裕王还没是是大孩子,是是样我几句话就能说服我的。
裕王在下首开口说道。
裕王从大在宫廷外生活,因各种原因让其一直缺乏危险感,再没此事的助推,那种恐惧或许还没根深蒂固,被深深埋藏在心底。
“魏广德。”
“那兴化是不是吗?”
“记得后些日子,你们曾说到此事,是想那么慢,宣小和辽东都没战报发来,孤那两日总觉得没些是安。”
“派人立即分头查探小军消息,你们随我们一同南上兴化。”
只是那样的队伍终究凤毛麟角,有关军队整体严嵩。
家外开销小了,而朝廷的俸禄和赏赐依旧维持原样,即所谓的惯制,当然就是够用了。
(本章完)
513三军到齐
“有俞将军坐镇,东翁当无忧亦。”
那师爷显然是佩服俞大猷的人,此时由衷说道。
谭纶摆摆手,笑笑也不说话。
从他内心来说,当然是戚继光调到福建作战是最好的,谁让他和戚继光更加熟悉。
当年他在浙江任知府的时候,俞大猷已经是浙江总兵,而戚继光是佥事游击,带着兵游走于浙江各处灭火。
其实,谭纶练兵,很大一个原因也是因为和戚继光说话的时候,由戚继光提议的。
各府县各练一支精兵保卫家乡,遇小股倭寇则主动出击,遇大股倭寇则据城死守,等待朝廷救援。
而练兵之法,谭纶和戚继光也都有闲聊,所以二人从选兵到训练,方法上都是大同小异。
只不过,戚继光的提议,在浙江其他府县并未得到推广。
因为这样练出来的兵只能是乡勇,由地方上自己掏钱供养,最多就是有了战功,可以从胡宗宪胡总督那里领到一些赏赐。
而朝廷给的赏赐,对于供养这许多乡勇来说,其实杯水车薪。
谁当兵不是为了钱?
饷银给少了,就没人愿意来,钱给多了,说不好听就是从地方官荷包里掏出来的银子。
这些银子,如果不是发给乡勇,那么就可以通过各种名目最后落到知县、知府官员手中。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这话可不是白说的。
明清时期的官场,其实地方官员都是按照赋税任务收税,不过那些是上缴给上面官衙的。
而自己官衙的收支,则是以杂税形式收取。
至于收取的度,那就看你的实力。
若是有强力武装弹压,不怕闹出民变,大可把人收税收到倾家荡产。
单说明朝,中央收取的赋役真的很低,是历史上所有朝代最低的。
只不过,自从朱元璋以后,朝廷对官员的约束逐渐下降,从上到下贪腐成风。
地方官员自然不断提高杂税,维持了衙门运转,剩下的可都是自己的。
高兴了,大考之年,就往上面多缴点,看能不能升官。
不想升官,那就指着杂税收,赚够养老的银子。
当然,因为关系到身家性命的原因,地方官员大多还是知道该怎么收这个税,也不敢收取太狠。
把百姓逼得活不下去,让人造反生事,他们也就干到头了。
所以,对于地方官来说,收税也是个技术活。
既要把银子赚了,还要民间能活过去,这就很考验官员的能力了。
当然,这些东西,一般都是有师爷帮着测算,倒不用官老爷们费心。
虽然倭寇闹得凶,可真愿意往这里面砸银子的官员,也就只有谭纶等寥寥数人而已。
巡抚衙门的人派出去,不到两天就收到了浙兵已经进入福州府的消息,只不过现在还在福州边界地带的村镇上,所以消息还没有传进省城。
不过这不重要,谭纶直接派人给胡守仁送信,让他们尽快到福州和他会和,之后一起南下兴化。
“东翁,这次南下,是不是把易道潭易大人也带上?”
和胡守仁联系好以后,等待期间,师爷有找到谭纶商议道。
这些天,民间还不知道,朝廷新任命的兴化府知府易道潭已经到了福州月余,可却是迟迟不愿南下兴化府。
而原先逃出兴化府的知府翁时器听、通判李邦光等具被嘉靖皇帝下旨押回京城逮问。
按理说,兴化府城收复已有月余,作为新人知府的易道潭早就该履任,抵达兴化府城开衙,处理后续事宜。
可是,在福州官场上却都知道,这位易大人倒是早早就去了兴化府城,可是在家丁护卫下甫一进入兴化,随即很快就退出城来。
不是遭到倭寇攻击,而是被兴化府城的惨状和恶臭熏的。
看到治下这个样子,易道潭也是个妙人,居然直接撒丫子跑回福州去了。
易道潭,生于正德七年,字进明,号洞皋,湖广岳州府巴陵县人。
少孤家贫,性深沉,好读书,嘉靖三十二年,登癸丑科陈谨榜同进士第220名,观户部政。
入仕十年,做到知府的官职,可见其人能力当时不差。
可是,就是进入兴化城如此之短的时间就跑出来,不敢再进城,也可以想见那时兴化城里的惨状。
虽然不能在兴化府城里开衙升堂,可易道潭也不是就逗留在福州,而是暂住福州向兴化府发布各种公文,招徕安置民户。
也因此,福州官员虽然有意见,可人家只是暂时借用福州地盘,也没有不管兴化府的事儿,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
“听说兴化城那边,有秀才林兆恩在收埋尸体?”
谭纶语气低沉问道。
“是有这么回事儿,不过.”
师爷略微犹豫道。
“有何顾虑,但说无妨。”
谭纶看了眼师爷,开口问道。
“这个林兆恩因乡试不第,遂摒弃科名,致力于心身性命之学。
久之,心有所悟,以为儒、道、释“其教虽三,其道则一”,于是创立“三教合一”学派,现在更是自陈三教先生、自封三一教主。”
那师爷把打听到的,关于林兆恩的消息告诉了谭纶。
明朝,对于宗教,地方官员都是很紧张的。
当然,这都是因为白莲教的原因。
白莲教是唐、宋以来流传民间的一种秘密宗教结社,渊源于佛教的净土宗,相传净土宗始祖东晋释慧远在庐山东林寺与刘遗民等结白莲社共同念佛,后世信徒以为楷模。
白莲教创立之初曾遭到官方禁止,茅子元被流放到江州,但因教义浅显、修行简便而得以传播。
迄南宋后期,虽仍被一些地方官府和以正统自居的佛教僧侣视为“事魔邪党”,但已到处有人传习,甚至远播到蒙古统治下的北方。
元朝统一中国后,白莲教受到朝廷承认和奖掖,进入全盛时期。
经过长期流传,元代白莲教的组织和教义都起了变化,戒律松懈,宗派林立。
一部分教派崇奉弥勒佛,宣扬“弥勒下生”这一本属弥勒净土法门的宗教谶言,有的教徒夜聚明散,集众滋事,间或武装反抗元廷统治。
至大元年,朝廷忌白莲教势力过大,下令禁止,故当元末社会矛盾激化时,一些白莲教组织成为率先反元的力量。
红巾起义领导人韩山童、刘福通、徐寿辉、邹普胜等都是白莲教徒,他们以明王出世和弥勒下生的谶言鼓动群众,产生很大影响。
而朱元璋争夺天下的力量,一部分也来自于投靠的白莲教徒,所以也有传说起本人也是白莲教徒之一,只不过在皇位和教会之间,他选择了皇位。
不过也因此,朱元璋对于白莲教巨大的能量是忌惮不已,所以明初朝廷一直严禁白莲教传播。
洪武、永乐年间,川鄂赣鲁等地多次发生白莲教徒武装暴动,有的还建号称帝,均被镇压。
明朝中期以后,白莲教也逐渐发生变化,不断用新的名字混淆视听,躲避官府追查。
这一时间里,白莲教教名目繁多,有金禅、无为、龙华、悟空、还源、圆顿、弘阳、弥勒、净空、大成、三阳、混源、闻香、罗道等数十种,有的一教数名。
它们各不相属,教义颇多歧异,组织、仪轨和活动方式也不尽相同,但或多或少地带有白莲教的印记。
统治者认为它们实际上仍是白莲教,民间也笼统地称为白莲教。
也是因为白莲教在这个时候已经开始用化名出现,游走在市井村镇之间,所以官府对于出现新的教派多很敏感,特别是涉及佛教的教派。
听到师爷给的信息,谭纶就微微皱眉。
涉及宗教,这个还是不能轻忽,“让人查一查,看这个三一教是做什么的?传播的什么教义。”
这个时间段很是敏感,林兆恩刚刚在兴化府城里做善事,四里八乡都在传闻他的功德,若是单凭一个三一教就对他拿问,怕会激起民变。
虽然,现在大明几乎所有沿海府县,都是以剿倭为首要任务,可是清剿白莲教之事也是不能放松的。
“那现在,兴化府城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谭纶吩咐完,让人侦查林兆恩以后,又开口问起师爷来。
“听说已经清理掩埋上万城中百姓尸首,应该清理的七七八八了。”
师爷随即答道。
“那就用巡抚衙门下文,让易道潭立即前往兴化府城开衙办公,他还要负责整理府库。
浙军数千人抵达,又是一笔不小的钱粮供给,这些都要他来想办法。”
大军云集兴化府城剿倭,可吃喝拉撒还是要兴化府来承担,或者说是兴化府百姓承担。
即便,他们刚刚遭遇兵灾,遭遇不忍言的灾祸,可朝廷的赈济是赈济,日后自有钱粮赋役豁免,而在这个时候,朝廷派出大军剿倭,钱粮还是得地方上出。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规则。
谭纶丝毫不担心易道潭不能筹集到所需粮草,实际上虽然兴化府城失陷,可兴化周边村镇尚有士绅大户保全。
以易道潭知府的身份,向这些士绅大户借些粮食出来,也不是不能完成的任务。
如果谭纶把军粮筹集的差事交给福建布政使司或者都司,虽然人家也会办,但是最后钱粮的落处就不好说了,这是得罪人的事儿。
他谭纶初来乍到,自然不会给自己揽下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儿。
“是,我一会儿就去办。”
师爷答应下来,随即很快就离开。
随后在福州等待数日,终于等来了胡守仁率领的浙兵。
这个时候,民间对于这支浙兵的称呼,其实还有另一个,那就是“戚家军”。
实际上,这个时期,只要军队的主将是戚继光,福建和浙江民间都会称其为“戚家军”,概因戚家军军纪严命,和卫所官军大不相同。
戚继光统帅的明军,都不是来自卫所的部队,而是自己选招入营的营兵,拿着比卫所兵高很多的兵饷,作战胜利后赏赐也远超卫所军。
这样的收入,军士自然愿意用命去争取胜利。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莫过于此。
十七日,戚家军抵达江口,十八日过黄石,十九日到东亭,在和福建巡抚谭纶会和后,大军行进速度陡然开始加速,快速靠向兴化府。
二十日,谭纶、胡守仁率领的浙兵就抵达莆田,随即谭纶召集刘显、俞大猷和戚继光相见,商议军情。
而刘显,此时则很是失望,几次三番给总督张臬的书信请求增派援军。
战场上,自然军力越强,战后功劳越大。
可是,张臬的书信里,却尽是各种诉苦之言。
一月,广东倭寇犯潮惠二府,黄冈、大澳等处。
月末,兴化倭寇奇兵福宁倭寇为配合兴化倭寇行动,自政和等县袭攻宁德,破之,趋罗源入海转薄连江登岸,至此宁德县城已四陷矣。
这些消息,不管是张臬还是谭纶,都只能想法设法掩盖住,在兴化倭寇未被剿灭前都不敢往京师报告。
在攻陷兴化府城消息的刺激下,各地倭寇近段时间来各处肆虐,张臬又哪里敢调派人马给刘显。
从张臬的角度,消灭兴化倭寇,不管是俞大猷还是刘显,亦或者是戚继光,反正都是他手下的兵马,自己的功劳并不会跑掉。
戚继光虽然是浙将,可朝廷把他调往福建,那他也就是福建的将领,算是分守副总兵吧。
在谭纶帐前,由刘显向谭纶介绍了兴化倭寇现状,以及明军现在的情况。
兴化府城失陷后,一开始,刘显大军粮草是由周边府县接济,翁时器在营中时,也向周边大户借来一些粮草。
之后,自然是易道潭接过这个差事。
虽然不愿意进兴化府城,可易道潭的公务倒是没有耽搁,倒是让刘、俞、戚三人少了分心去收集粮草的事儿。
虽然不进城,可不耽误公务处理,这或许也是没有科道言官上奏弹劾他的原因。
其实,对任何一个官员来说,履新就要做清理的差事,这兆头可不怎么好,自是不愿意去做。
将心比心,在现在这个时代,还比较迷信的情况下,其他官员其实都能理解易道潭的做法。
“倭寇扎营五党山,还在许厝扎下营盘。”
谭纶知道倭寇约六千余,却是分守三地,心中不由得冷笑。
此战定亦。
(本章完)
514虎蹲炮
“倭寇扎营五党山,还在许厝扎下营盘。”
谭纶知道倭寇约六千余,却是分守三地,心中不由得冷笑。
虽然这样的布置可以层层抵抗明军的攻势,可兵力分散的弱点却是暴露无遗。
“火器,在战阵中的作用,诸位都应该清楚了,浙兵虽远道而来,可营中火器颇多,足以在战场上碾压倭寇。
我决定,以戚继光率浙兵为中锋,正面攻击,俞大猷除率领本部人马外,兼领水师为右路军,断敌海上退路,刘显为左路军,侧翼夹击倭寇”
谭纶自然不会忘记自己过来的原由,开口就分派了作战任务,为戚继光争夺功劳。
而下方的刘显、俞大猷听到谭纶的排兵布阵,都是无可奈何对视一眼。
其实,在他们听说谭纶随浙兵赶往兴化府时就已经有所猜测。
俞大猷和谭纶,不过有一面之缘,而他却是知道,谭纶在浙江时,可是以布政使司右参政和按察使司副使的身份,多次参与围剿倭寇的战斗,去年浙兵援闽也是谭纶为统帅,戚继光领兵参战。
毫无疑问,就算有他这个副总兵在场,也的听他们那些文官的,更何况现在谭纶还是福建巡抚,是这里最大的官。
就算朝廷任命自己为福建总兵官,要还得是听他的。
俞大猷已经学会了在官场上,少说话,多做事,才是处事之法。
既然拗不过谭纶,那就听着好了。
他这么想,可刘显却不这么看。
他是广东总兵,只是临时被总督张臬派过来救援兴化府的,可不会留在福建,自然就不怕谭纶给他穿小鞋。
甚至,如果不是张臬那边抽不出兵马,能给他调派两三千军队增援的话,他和俞大猷汇兵后直接就攻打兴化倭寇了,哪里还要等戚继光的人马参战,分薄这份战功。
等谭纶说完话后,刘显就起身抱拳道:“谭大人,浙兵远道而来,人困马乏,加之多位新招募之兵,以他们为中路似乎不妥。”
戚继光坐在刘显左侧,自是下首一个位置,听到刘显这么说,心里倒是有些佩服这位,敢和文官叫板的武将。
刘显既然说话了,自然不会就这么含含糊糊的过去,而是要说清楚,反正回头自己回广东,谁还怕你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巡抚。
“谭大人当知道,中路乃是正面和倭寇交战,戚将军手下新兵过多,若是有意志不坚定者,在战阵之中引发混乱,后果难料。”
直接反对由戚继光部为中军,这也是刘显深思熟虑过后的决定。
刘、俞、戚三军,自是以俞大猷部最强,加之还有击败张琏反贼所鼓舞起来的士气,作为中军才是最合适的。
戚继光部虽然比他的兵马多很多,可是也只能作为配合中军的部队,和他一样排列在左右路夹击倭寇。
按照谭纶话里的意思,那就是要让戚继光的人马打中路,让他和俞大猷改到边路配合。
谁不知道倭寇打仗都是只走一路,他们和明军交战,都是靠悍勇直接中路突破。
若是按照谭纶的指挥行事,闹不好功劳全在戚继光那里,他和俞大猷根本什么也捞不到。
就算俞大猷还有个指挥水师封锁的任务,可这伙倭寇是在岸上,有啥用?
不过刘显还没有愚蠢到指鼻子开骂,说谭纶就是帮着戚继光捞战功来了,用戚继光部新兵多作为理由。
“刘都督,本官刚才已经说了,戚将军部下多使用火器,正是正面迎战倭寇,消灭他们的不二法宝,没必要用将士们的性命去和倭寇死拼。”
谭纶只是淡淡说道。
先前刘显讲述局势时他就已经听得清楚,现在他们已经把倭寇挤压在一个半道之上,人马分散开,避免有倭寇突围而出。
俞大猷和刘显的人马,正好起到封堵倭寇突围路线的角色,否则他还会把三股人马分为前中后三军,分层次推进,到时候后面两部就更没有战功。
其实,很多战事中,都隐藏着这样的小插曲,或为保存实力避战,或为抢夺功劳抢战,只不过这一切都不会被记入史书中。
史书只会记录时间地点和人物,以及他们和谁打了一仗,胜负结果为何。
但是,只有当事人才知道的是,在排兵布阵之中,各部就已经开始明争暗斗,只为拿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而整个过程中,其他的都不重要,谁受到优待,谁又受了委屈,是没人会关注的。
谭纶来此,自然就是想要把此战最肥美的战功留给戚继光,不管刘显和俞大猷说什么,他都是不会听的。
而且,在他看来,有戚继光和俞大猷参战,此战必胜。
有这个判断,刘显说什么,其实已经无足轻重。
看到谭纶坚定的目光,刘显知道继续纠缠也讨不到好。
张臬不在此地,他还能说什么,总不能翻脸吧。
武将和文官翻脸,他也得有这个胆子。
就算此时传到张臬那里,张总督的脸色也不会很好。
不仅是因为怀疑刘显对文官的态度,更是他做为刘显的后台,以后在同僚面前很不好解释。
必胜当无悬念,做为胜利者,无论谭纶做什么都是对的。
而他继续纠缠传出去,只会是说他的不是。
更何况,俞大猷在一旁也没有说什么,只是低着头。
心中虽然不满,可是刘显还是冲谭纶抱拳应是,不过在心里,刘显已经打定主意自己这趟就是打个酱油了事。
自己身边的人,近半是他亲近士兵,是他的亲兵。
既然这次分不到太大功劳,那就尽量避免伤亡过大,让戚继光去拼好了。
随后,谭纶又在舆图上布置了各部进攻路线,三路大军进攻,最后的目标自然是平海卫城前最后一个屏障-许厝倭巢。
攻占这里,就可以和倭寇最后的营地平海卫城遥遥对峙。
三军进攻期间,水师作用也非常重要。
因为战场为半岛,还要防止倭寇从海路逃脱。
虽然季风不利舟师远航,可北面的万安和南面的惠安水路皆不远,逃遁也是有机会的,所以才要俞大猷指挥水师防备倭寇外逃。
在座的三位将领中,要说指挥水师,当然还要是俞大猷。
别的人,就算是戚继光,他也不会放心。
定好进兵时间,自然要给刚刚赶到的浙兵三日的修整,第四日三军尽出,围剿倭寇。
出了营帐,刘显还是有些不服气,只是轻蔑的瞥了眼戚继光。
不止是刘显,其实俞大猷也看出来了,戚继光和谭纶之间或许是有交往的,想到之前听到的一些消息,也只是摇摇头,随即和刘显一起等自己亲兵牵来马匹,随即翻身上马,扬鞭欲走。
骑上战马后,就比周围人高上不少,视野旋即也开阔许多,刘显和俞大猷在马上就注意到营帐右侧据马后,摆放着许多黑色火炮。
这些火炮和他们常见的明军火器不同,炮管短粗,首尾约两尺长,周身加了七道铁箍,炮头由两只铁制虎爪架起,看起来虎虎生威,煞是威风。
和明军中常见的将军炮、大型碗口铳皆有不同。
“刘都督,你看那炮。”
俞大猷不由开口对刘显说道。
“那个可能就是浙兵的虎蹲炮吧,之前听人说过。”
刘显盯着那火炮下面的支架说道。
“虎蹲炮?”
俞大猷好奇道。
毕竟,虎蹲炮并不是明军的标准装备,至少在这个时期还不是。
明军的火炮主要还是铳身短粗,铳筒为碗状,药室鼓起的碗口铳和大型直筒状火铳,也就是各种将军炮。
当然,明军现在最先进的还是仿制西夷的佛朗机炮,经过多次实战后,因效果显著,已经由工部虞衡清吏司管辖的军器局以及内府管辖的兵杖局开始大规模铸造,下发各军。
当然,拥有优先权的还是九边重镇,对于南方各卫所,自然排在后面。
俞大猷和刘显军中,也有佛朗机炮数门,不过更多的还是早前遗留下来的碗口铳。
至于将军炮,那玩意更重,大多被放置在城头,并不会随军行动。
明军的将军炮,其实外形和后来西方传入的红夷大炮已经非常相似,只是体量上要差很多。
不知是材料还是工艺问题,还是匠人问题,明清时期虽然也铸造了许多大炮,可就是没有人去开发大口径大威力火炮。
而在几十年前,为了攻占君士坦丁堡,蒸蒸日上的奥斯曼帝国就寻找到匈牙利籍火炮设计师乌尔班,为其倾尽所有,打造了即便是在后世来说也是非常巨大的火炮-乌尔班大炮,有时也被称作“土耳其巨炮”或“达达尼尔大炮”。
该炮长达17英尺(约合5.18米),重17吨,炮筒厚达8英寸(约20厘米,以便承受开炮时的巨大冲击力),口径则高达30英寸(约合762毫米),足以容纳一位成人,所用花岗岩炮弹重达1500磅(约680公斤),是那个时代威力最大的火器。
一炮轰出,真的是天翻地覆,地动山摇,再坚固的城墙在这种超大型火炮面前如同纸糊的一般,炮弹所经之处,无不分崩离析。
就在刘显和俞大猷小声交谈的时候,站在他们后面的戚继光已经站了上来,给他们介绍起这种火炮。
虽然知道刘、俞二人对他抢功不满,可是面对这种新开发的火器,戚继光也不会藏私,而且这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好藏的,匠人一看就能明白。
刘、俞二人自然也是见多识广的人,虽然不比专业人士,可凭借外观也能大概判断出这种武器的使用来。
现在的火器,确实太简单了些。
“正如刘都督所言,这炮正是我浙军中大量使用的虎蹲炮。”
戚继光上来就介绍,还不断把刘显和俞大猷往那边引过去。
很快,三人就已经到了火炮旁,随后都下马,蹲在虎蹲炮旁仔细观察起来,而戚继光也在一边介绍起这种火炮的特点和用法。
“缩小号的将军炮,能打散弹,打击近距离的倭寇。”
俞大猷听到戚继光的介绍,眼中就开始发光。
他当然知道和倭寇交战时,倭寇一般采用的战法就是没有战法,根本就不管你几路去,他就一路冲,冲垮明军的防线,明军就全线崩溃。
简单而直接。
用这种小炮,装上散弹,一炮就是一大片,还真是破局的良法。
旁边的刘显应该是早先听闻过,不过此时也是第一次看到实物,通过戚继光的介绍,不免也能想到此物在战场上的使用方式以及效果,所以也是不住点头。
“这炮,拨给我两尊,我带回去让人试试。”
刘显开口说道:“若是效果好,我看可以上奏朝廷,大力推广此炮。”
“可惜装填不易。”
俞大猷只是叹道。
其实,除了佛朗机炮外,明军火器装填都不怎么样。
可那些火器,都是在敌稍远距离的时候就要释放,所以还有机会打出第二轮,甚至第三轮。
可这虎蹲炮,主要就是近战中使用,可没机会给你装填,再打一轮出去,几乎就是战场上的一次性消耗品。
打赢了自然可以回收,若是打输了,炮就是别人的了。
“这炮,其实我也是从以为友人口中听说的,后来略有修改制成。”
戚继光看二人都有兴趣,于是又开口说道。
有些事儿,不早点说,以后要是传开,免不得就有人说他贪功吃独食。
“哦?那里还有这类似的火炮?”
刘显奇道。
“江西九江卫就有,我友人在南京兵部任职,前些年奉命去江西各卫所点检时发现的此物,据说是一位千户在和倭寇交战后发明此物。
不过他们那会儿是临时抽调浙江,之后就不怎么外调了,所以才没有传开。
他也是点检发现,让人试炮后,觉得效果不错,所以留心此事,写信告知我。”
戚继光笑着解释了此炮最初的来历。
不过俞大猷微微皱眉,有些怀疑他说的那个千户,会不会就是魏家的人。
不过想到魏勐,还有吴占魁,都是一副不求上进的样子,也懒得说出自己的猜测。
在俞大猷看来,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就该做出一番大事业来,吴占魁和魏勐两人,明明有能力,却有些贪生怕死,宁愿呆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挪窝,只想着把自家的荫庇传袭下去,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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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有多少火炮?”
刘显看着排列整齐的虎蹲炮问道。
“一百二十门。”
戚继光开口说道,“此炮制作简单,卫所匠户也能打造。”
这时候,俞大猷已经伸手抚摸起炮声,忽然开口问道:“这是铁炮?”
“呵呵.九江卫那边也是人才,用这种铁炮换下碗口铳。”
戚继光笑呵呵说道。
“哈哈.”
刘显这时候已经明白其中奥秘,也是大笑不止。
俞大猷只是笑着摇头,倒没有刘显那般肆意张狂。
他们都是明白人,戚继光说那话,其实就是告诉他们怎么凑齐的这一百二十门虎蹲炮。
明朝铜料极贵,相对来说,朝廷不会给军队配发铜料,可是却会供应铁料。
他们已经想到,开发这火炮的家伙,与其说是为了打倭寇开发的这种武器,倒不如说是为了贪墨铜料干出来的这事儿。
“似乎,还真可以大量铸造此物。”
俞大猷开口说道,随即似想到什么,又对刘显说道:“刘都督,广东那边的铁料,可就麻烦你打个招呼了。”
“好说,好说。”
刘显笑眯眯的说道。
说道钱财,三人都是心照不宣,不过显然戚继光棋高一着,他在浙江搞这个东西,怕已经赚得盆满钵满了。
不过俞大猷和刘显自然也是不甘落后的人,都是盘算着回去就试试此炮。
当然,这么做的前提条件还是戚继光给他们的那个虎蹲炮真有那么好用,否则若是炮不好,他们也不愿意赚这个钱。
过去的俞大猷,还真不愿意掺和到贪墨和私吞军饷里面去,可是自从进诏狱以后,他的心态也有一些改变。
就那次,若不是遇到一些好友资助,特别是陆炳掏了大把银子疏通三司的人,他过堂的时候也不会那么轻松。
想想自己以前带兵,从来不喝兵血,可是手下那些大头兵的日子,其实并不会因为他不掺和就提高,只不过他那一份被下面的兵头吞了。
自己到头来,什么也没有,出了事儿连疏通的银子都拿不出来。
还是魏广德说的对,规则内,该拿的还是要拿。
三日后,三路大军按约定时间出营,开始攻打许厝倭巢,至于倭巢前面五党山上的倭寇,则交给戚继光所率领的浙兵负责剿灭。
不过,俞大猷和刘显都默契的放缓了行军速度,并排除多股探马侦查中路军动向。
目的,自然是一旦中路军攻击不顺,那么他们就只能立即结营,保证整个战线的平衡。
若是中路受阻,他们左右两路攻打到许厝倭巢,那么三军之间的缝隙,很可能就会给倭寇突破重围的机会。
别看战场地域狭小,可出现空档,而倭寇决议要跑,总还是有人能够逃出生天的。
不管是朝廷还是福建地方,可都是下令,务必全歼这股倭寇,杀一儆百。
而水师战船也已经齐聚平海卫城外海域,并派出大量鹰船充作哨船使用,监视倭船动向。
明军水师此时装备战船,多为福船样式,其中一、二号都叫福船,只是大小有些区别,所以又有大福船、福船的叫法。
三号称为哨船,又名草撇船,四号海沧船,又名冬船,五号鸟船,又名开浪船。
其中三号船因船身偏小,并配有划桨,有风则扬帆而行,无风则摇橹驱动,机动性较好。
除此以外,明军水师中还配有苍山船、鹰船和乌艚船。
乌艚船因其船身和船尾涂成黑色,因此在明代也被称作“乌尾船”或是“乌船”,原本是广东东莞特有的一种船,用铁梨木打造。
因铁梨木结实耐用,因此乌艚船的使用寿命相当长,少则50年,多则可达70年,而当时一般用松杉木建造的船只,最长使用寿命不过10年,有的甚至只有5年。
所以在乌船的全寿命使用期内,它的效费比是相当好的,普通的中型乌船,船板厚7寸,船长10丈,船宽3丈以上,船体坚硬如铁,“触之无不碎,冲之无不破,”极其坚固,甚至可以抵挡佛郎机炮射出的炮弹,堪称当代铁甲船。
只不过这种船造价也相当昂贵,一艘船需要七八百两白银,而800两白银在闽浙地区可以造5艘类似吨位的松杉木质战船,所以明军水师装备也较少。
大海角力,自然是以福船为主力,而说道哨探侦查,则是以哨船和赢船最佳。
两船不仅吃水浅,更是具备较好的机动性。
只是单凭速度的话,还是以鸟船速度最快,常被用来作为通讯船只使用。
左右两路明军尽量和中路戚继光部保持平行,缓慢向前推进。
做为久经战阵的老将,不管是俞大猷还是刘显,在战场之上当然不会意气用事,不会因为被戚继光抢了主攻位置就暗中使袢子,破坏这次剿倭作战。
行进中,俞大猷很快就接到了探马送来的消息,戚继光部遭遇五党山倭寇的攻击。
而此时中路战场上,戚继光部正结阵缓慢从五党山南面山下走过,对于山上驻扎的倭寇,戚继光并没有打算攻山,那只会徒增伤亡,而是选择从一侧绕过,直接攻打倭巢。
若山上倭寇被引诱下山交战,则在山脚下将其击溃,若倭寇依旧坚守在山上,则只派出两千人马围困即可。
五党山并不大,围山以后四面结营,就能把这帮倭寇困死在山上。
只不过,大军进入山地后,倭寇就沉不住气,首先从山上冲下,希望以雷霆万钧之势压垮明军的军阵。
实际上,这样的招数,在倭寇和明军的交战中屡见不鲜,概因为这个时期的明军,早已经没有了悍勇近战的勇气。
凭借强大的国力,大量火器和弓弩的装备,明军已经逐渐进化成一支依靠远程打击为主的部队,而一旦遭敌近身,则少有能够坚持战阵的队伍。
倭寇也经常因此直接攻破明军队形,甚至创造出击杀明军指挥一级武官的战绩。
倭寇,说到底其实就是一帮亡命徒。
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却恰恰是明军的克心。
因为各种原因,现在的明军那里还有坚毅的战心,面对汹涌而来的倭寇往往自乱阵脚。
甚至,倭寇的悍勇都超过北方的蒙古人。
只不过,进兵路线是戚继光亲自制定的,恰恰留下了山脚下一片开阔地,就是为了施展火力打击之术而准备,而军阵前则是由老卒组成的无数小鸳鸯阵构建起大型防线防御倭寇冲击。
随着倭寇从山上一往无前的冲下来,明军的佛朗机炮率先开火,待倭寇冲近后又是整排的鸟铳连续射击声传来,在倭寇冲近明军军阵后,一百多门虎蹲炮分三批次打响,又是将冲在最前面的倭寇扫倒一地。
不过,因为明军的队列较长,这么多火力的打击并未出现集中覆盖战场的效果,部分地段的倭寇依旧没有被明军打垮。
不过,悍勇倭寇和明军第一线防御步卒交战后,出现了他们熟悉的鸳鸯阵后,反而才促使倭寇出现大量逃亡。
是的,这一时期使用鸳鸯阵迎战的,细数各省明军,也只有戚继光部才会如此交战。
毫无疑问,在近战爆发后,倭寇就知道他们遇到的是让他们胆寒的戚家军,随之而来的就是倭寇士气的急速衰败。
即便是福建倭寇,对戚继光和他所率领的戚家军也是不陌生的,这里的不少倭寇之前都有去浙江抢掠的经历,更别说去年戚继光就曾率部南下福建,协助福建官府征剿过倭寇。
面对戚家军强大的火力打击没有崩溃的倭寇,在发现面对的是戚家军后,反而开始崩溃。
双方接触只维持了很短时间,倭寇就开始主动后撤,脱离和戚家军的接触。
而他们奔逃的后背,则不断遭到明军弓弩和鸟铳的打击。
丢下一地尸体,残余倭寇终于冲出明军火力打击范围。
到这个时候,倭寇也知道逃回五党山只会是死路一条,选择直接撤向许厝倭巢,准备汇合在一起,依靠营寨抵御戚家军的进攻。
当然,还有就是给巢穴里当家的倭寇首领报信,商量下接下来该怎么做。
这两年,随着戚继光所练新军完成,不断投入到打击倭寇的队列中,倭寇团伙内部早就对戚家军产生了深深的忌惮。
别说那些明人倭寇,即便是悍勇至极的真倭,在面对戚家军组成的小阵时也是非死即伤。
也因为发觉这股明军的厉害,戚继光在倭寇口中,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就有了“戚老虎”的外号。
而反观刘显、俞大猷等将,因为统帅的都是常见的明军,即便打了一个又一个的胜仗,倭寇对他们反而没什么印象。
左右两路明军在侦知倭寇和中路军交战后,很自然放慢行进速度,直到等来消息,倭寇死伤千余,残倭已经败退回到许厝倭巢,这才再次恢复行进速度,想着倭巢开拔。
到当日下午时,三路大军已经齐聚许厝倭巢外扎下营盘,因天色渐晚,刘显、俞大猷和戚继光碰头商量后,决定第二天天明后再发动对倭巢的进攻。
不过,他们不知道的是,因为戚家军的到来,许厝倭巢的倭寇首领已经匆忙赶回平海卫城,和另外几个倭寇首领商议去了,倭巢里留守倭寇只得到加强警戒的命令。
若在此时,三路明军一鼓作气攻打许厝倭巢的话,说不准还会有意外惊喜。
毕竟,现在的倭巢里,虽然倭寇汇聚了三千余人,可是因首领的离开,实际上处于群龙无首的地步。
三路大军攻打倭寇只要有一路获得突破,倭寇是肯定会大乱而逃的。
明军扎营的时候,在平海卫城中,几个倭寇首领也正在激烈讨论着去留。
现在他们被堵在这里,想要从陆路逃离只有突围一条路,可就算能成功,这次攻打兴化府城的收获都会失去大半。
更何况,他们把抢来的财物,大多已经打包,放置到卫城外的倭船上,只等风向转变就马上扬帆起航,前往东番岛修整。
倭寇首领在这个时候当然不会后悔没有在攻破兴化城后抢一票就跑,后悔也已经晚了,不过对于明军调来上万人马还是很忌惮,特别是有戚家军的出现。
“一开始,想着五党山和许厝两处营寨,怎么也要抵挡明军一个月,一个月后,天气也就差不多了。”
“实在不行,放弃许厝,我们连夜带着这里的弟兄上船,往惠安那边跑。”
“泉州那边不错,去年瘟疫死了不少人,我们过去,也不容易被朝廷发现。”
对于他们周边的情况,倭寇首领们自然很清楚。
北面的万安,身后可是福州,作为福建省城,明廷布置的武装力量自然很充足。而且万安本身就有一个千户所驻扎。
往万安逃窜,无异于自投罗网,而受到瘟疫后的泉州方向就要好许多,正是地广人稀的时候,他们就算登陆,也未必会被明人发现。
决议很快就做出,自然是准备逃跑。
还没有倭寇愿意直面对战戚家军,实在是他们几个士兵组成的那种小阵太厉害了。
除非有绝对优势的兵力,能够把这样的小阵团团围住,四面攻杀才有可能将他们杀掉。
单纯的一面或者两面打击,效果都不好。
那小阵的变幻实在太复杂,至少还没有倭寇想到解决之法。
而戚家军这种军阵,战场上就是由无数这样的小阵组成,相互依托,互相掩护,实在难以达到四面围杀的效果。
而只有在地势狭小的区域,戚家军才会由少量的军阵单独出现。
不过受制于地形限制,倭寇也没法实现包围消灭他们的目的。
就在倭寇准备乘船逃走的时候,事先被派出去侦查海情的倭船也回来数条,明军水师出现在外海消息也传到了倭寇首领们的耳中。
这次,知道事态紧急,倭寇的大首领也没有再让其他人说话商议,而是直接定下了计划。
“大家各自召集弟兄上船,按老规矩撤退。”
“老大,前面的弟兄要不要让他们连夜撤出来?”
“人太多,来不及了,而且叫上太多人,船也跑不动,现在是要和明军那些船比速度的时候。”
“去澎湖还是魍港?”
“澎湖吧,我这几天看天象,风已经起来了,就是小了些,跑澎湖应该可以。”
倭寇老大拍板定下后,又凶狠的对其他人说道:“今夜就出海,突破明军水师前,我们的目的地不准告诉手下人,嘴巴都严实点。”
(本章完)
516肃清残倭
“去澎湖还是魍港?”
有倭酋开口问道。
“澎湖吧,我这几天看天象,风已经起来了,就是小了些,跑澎湖应该可以。”
倭寇老大拍板定下后,又凶狠的对其他人说道:“今夜就出海,突破明军水师前,我们的目的地不准告诉手下人,嘴巴都严实点。”
倭寇首领只打算带着部分手下逃跑的消息,俞大猷他们当然是不知道的。
实际上,在许厝倭巢留守的倭寇也不知道,他们已经被他们的首领抛弃了。
虽然俞大猷已经严令水师舟船戒备,防止倭寇逃窜,可是明军水师这两年因为无战事,早已经松懈下来,已经不再是他俞大猷曾经指挥过,敢和倭寇在海上交战的水师船队。
而倭寇要逃窜的目的地-澎湖,自然就是澎湖列岛,只不过现在已经成为倭寇盘踞的巢穴。
澎湖列岛,在元朝时就设立了澎湖巡检司,和大部分人想象的不同,设立巡检司的目的并不是为了保证这片海域的安宁。
而按照后世考证的原由是,蒙元世祖远征日本因风失败,迂回台湾,道经澎湖设治澎湖,企图进取台湾,作为征日本之准备。
澎湖巡检司区划隶属于福建泉州府,主官为澎湖寨巡检。
澎湖巡检司不但是澎湖群岛的首次行政区划,也是台湾地区的首次官署设置,但台湾本岛并未在内,击败元朝取得政权的明王朝仍依循前例于澎湖设置该官署。
不过,由于倭寇出没,台澎地处海隅,时常遭遇倭寇袭击,运输辎重的货船也时常遭到抢掠,明政府遂采取坚壁清野政策,于1384年实施封海政策,予以废除。
巡检司是中国元明清时期县级衙门底下的基层组织,该组织于元朝创造时,通常为管辖人烟稀少地方的非常设组织,除了无行政裁量权之外,也没有常设主官管,而且没有什么军事力量。
明朝依其例沿用,不过左以行政权力。
不过也因为巡检司的建立,对列岛及周边海域实施管理,澎湖列岛也就此纳入中国版图。
近两千倭寇搭乘大批倭船逃离大陆,明军水师自然还是发觉了情况,只是此时天色昏暗,明军水师携带的强大的火器无法发挥出足够的力量,虽然成功拦截了部分倭船,可依旧有大批倭寇乘乱冲出明军水师的包围,随即扬帆而去。
清晨的时候,水师昨晚遇敌的消息传到明军军营中,俞大猷得知昨夜有倭船逃离,也是大惊失色。
这几天确实疏忽了,忘记了这两天风向有变。
若是在之前两天,倭寇船队绝迹不可能往外海冲的,自己的排兵布阵出现了纰漏。
不过还好,营中将领看得出来的还真没有。
别看戚继光是山东登州卫的世袭指挥,可登州卫不是登来水师,也是以陆战为主的卫所,顶天就是有几条渔船,自然对水战也是毫无了解的。
至于刘显更是如此,也是从没有接触过水战的将领。
也只能说倭寇亡命奔逃,又是趁夜摸黑出逃,水师拦不住也是可以理解的。
其实,就算是大白天遭遇,明军水师也很难全部拦截倭船,总是会有漏网之鱼的,只是这次漏的多了点。
俞大猷派人去通知了另两路明军将领刘显、戚继光,此事就算他暂时压住,可事后终究还是不可能瞒得过所有人。
很快,刘显、戚继光闻讯都赶到了俞大猷这里,了解海战情况。
因为是晚上,明军水师也说不清楚有多少倭船逃跑,报告的情况自然也很含蓄。
俞大猷直接把水师军报交给两人,让他们自己看。
军报中只说倭寇亡命奔逃,水师拦截不及,有倭船突破拦截。
“唉,倭寇逃了,这可怎么给朝廷交代?”
刘显看完军报,就叹气道。
戚继光倒是没说话,不过已经看向营帐门外,显然想到了外面许厝倭巢里的倭寇。
今早起来,他可没听到倭巢那边有什么动静。
倭寇营寨里,巡逻倭寇可不少,说明倭巢里还有许多的倭寇未逃跑,而这些人显然是被倭寇首脑抛弃的炮灰。
现在倭寇首脑跑掉了,可不能再让剩下的人熘走,必须将他们全部歼灭,否则就真没法交代了。
想到此处,戚继光开口对刘显和俞大猷说道:“刘都督,俞总兵,现在只能全歼倭巢里的倭寇了,绝对不能放走一人。”
戚继光的话也提醒了俞大猷和刘显,知道他的意思。
杀光所有倭寇,才有可能压下有倭寇逃脱这个消息,水师那边自然也知道该怎么写战报。
毕竟,明军之前上报的所谓全歼倭寇,其实大多就是主力被歼灭或者大部被歼,真杀得一个都不剩的仗很少。
倭寇难道不懂,眼见不敌还不脚底抹油开熘?
那是不可能的,对于大部分倭寇来说,打不过,趁着开战时的混乱逃脱,已经是一种本能。
“我马上回营准备,今日就算夜战,也要把平海卫城拿下。”
刘显低声对俞大猷和戚继光说道。
现在,也只有速战速决才能把消息压下。
杀光所有倭寇后,一口咬定就这么多,谁还能拿出证据来说事儿吗?
要是他们真有证据,到时候不妨反咬一口,告对方通倭。
戚继光点点头,这次是要逼他们大开杀戒了,只有杀光残余倭寇,才能堵住倭酋逃走的消息。
“那就这么办。”
俞大猷也点头认同道。
这个时候,他也没心思去追寻倭寇踪迹,大海茫茫,已经很难确定倭寇逃脱的方向。
随着刘、戚二人的离开,俞大猷也下达命令,只会大军吃饭,准备接下来一鼓作气拿下许厝倭巢,进而收复平海卫城。
即便他已经猜到,现在的平海卫城里,可能已经空无一人。
吃了早饭,俞大猷走出营帐,感受到微微吹过的西风,再穿过手下将士,目光落到远处倭寇营寨,看到那些拆毁百姓房屋,取出木板房梁搭建的简易栅栏,俞大猷已经想好一会儿该怎么做了。
随着三路大军吃罢战饭,每名士卒又分发了一些干粮,今日明军是打算一鼓作气彻底消灭残留在大陆上的倭寇。
随着中路戚继光部营寨响起隆隆战鼓之声,营寨大门打开,一列列士卒排着整齐队形出营,向着许厝倭巢前进。
伴随着鼓声,左右两个明军营盘也跟随敲响战鼓,兵士们整装出营。
明军分三路逼近倭巢,自然引起倭寇激烈的反应。
其实,在战鼓声响起之时,倭巢内的倭寇几个小头目就已经很是担心的汇聚到一起。
昨日,营寨的首领说回去商议如何对付戚老虎,之后一晚都没有回来,他们也都还在担心,担心今日一早明军攻打营寨的时候该怎么办。
留下的这些小首领,有些平日里关系还不错,有些就是对头,也只有首领才能压制住他们。
现在首领不在,自然大家都相互不服,不愿意接受对方的指挥。
连续派出几波人往平海卫城送信,另一边只能按照自己的防御阵地,各自组织防御,抵抗明军的攻击。
倭巢内,百余名倭寇骑兵牵着马在那里,不知道该不该趁明军靠近阵前的机会,对明军军阵发动一次突袭。
这些战马,多是从兴化府城里找到的,倭寇可没有准备马船,带着战马跑到大明来抢掠。
而这支倭寇骑兵,也是倭寇首领想到的出奇制胜之法。
想要利用明军立足未稳之际,出动这支骑兵部队进行冲击。
只不过,到了现在,这支队伍已经没有了指挥。
倭寇团伙里,对于命令还是很服从的,至少在没有露出败绩以前,没人敢不尊军令。
只是,现在是眼看着明军逼近列阵,开始摆弄起火炮来,可却迟迟没有传来让他们出战冲阵的命令。
按照原本的计划,可是由这百余名倭寇骑兵为箭头,身后跟随两千多倭寇对明军中军发动冲锋的。
这两千多人,也就是原先驻扎在许厝的全部倭寇了。
刘显、俞大猷部的进攻相对简单很多,刘显军中火器本就不多,而俞大猷虽然重视火器,可毕竟临时赶到南赣,就是奔着剿灭张琏等反贼去的,自然也没时间给部队寻摸火器,只能是以手上武器严加操练应急,顶破天就是把营中火器集中使用。
现在的俞大猷,已经意识到火器集中使用的好处,密集火力打击下,能承受的住的部队还真不多。
左右两路明军在阵前已经摆好架势,可中路的戚继光部准备的时间就稍久一些。
十余门佛朗机炮和百余门虎蹲炮被分成几个集群,在明军军阵前组成炮兵阵地。
】
佛朗机炮后,数名明军士卒正在做着开炮的最后准备,而虎蹲炮相对简单些,只有两个人蹲在炮后。
也就是倭寇没有冲出来,若是倭巢营寨打开,虎蹲炮后就只会有一个炮手停留,打完就要退回阵后。
此时若有西方的将领来到这里,自然也能看出,戚继光部队的训练和军阵布置,其实已经和此时西方军队水平不相伯仲。
所谓差异,不过也是因为战法和装备不同而造成的区别。
俞大猷骑在马上,观察这倭巢内的变化。
右路明军的对面,栅栏后面,已经集结起数个倭寇军阵,只是看不出他们使用的是什么武器,不过想来应该就是那些东西。
虽然倭寇抢来货物,大多会和夷人在附近岛屿港口进行交易,可他们也只能换到黄金、白银等财物,还有少量的鸟铳等火器。
大规模的军火交易,在东亚地区并没有出现过,不管是西班牙人还是葡萄牙人,也都不会大规模向海盗出售武器。
毕竟,在海上,可没有管你是谁,因为在这里根本就没有秩序可言。
倭寇装备好了,对于他们这些长期在东亚和东南亚海上航行的船舶来说,也是一场灾难。
而且,少量出售火器,也能让他们卖出更高的价格。
相对来说,他们宁愿把火器卖给倭人,也不愿意卖给海盗。
当戚继光部完成战前准备后,倭寇营寨里依旧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在营寨后,又多出许多的倭寇人群。
随着戚继光部火器开始炸响,无数实心弹从炮口喷出冲向倭巢,明军旨在剿灭犯下兴化府暴行倭寇的战役打响。
包括虎蹲炮在内,都上抬炮口一定角度,对倭巢内的倭寇实施火力打击,而左右两路明军则维持着军阵缓缓靠近倭寇栅栏。
刘显和俞大猷都想到了同样的战术,在逼近倭巢一箭之地后,营中弓手纷纷点燃手中弓箭,随着命令,火箭从左右两边飞入倭巢中,许多火箭也射到营寨栅栏上,引起熊熊烈火。
此时风向正是西风,烈焰和烟尘随风飘入倭寇阵中,逼得倭寇只得不断后退。
而在中路的倭寇,后退的更加厉害。
从天而降的石弹岂是肉体可以抵抗,一旦落入倭寇人群中,就是一道血胡同,死者一了百了,伤者凄惨无比。
看到倭寇遭到攻击,也没有选择出阵交战,虽然戚继光也是诧异的很,不过很快就想明白了眼前倭寇的处境——一群还不知道被抛弃的可怜虫。
中路的一段栅栏首先经受不住石弹的摧残,率先倒下,左右两边也有栅栏在烈火中断裂掉落,此时倭巢外修筑的营墙已经千疮百孔。
俞大猷和刘显也都没想到今日交战居然如此轻松,嘴角也挂出笑容,从容开始调兵遣将,明军攻入倭巢内,随后才是戚继光部的中路大军。
倭巢内的倭寇没有统一指挥,都是各自为战,到这时眼看不好,小首领早就没有继续在这里死战的想法,纷纷带领手下精锐夺路而逃,向身后的平海卫城跑去。
那百余倭寇骑兵自然就是其中的佼佼者,跑的非常爽快。
明军顺势攻入倭巢,一部开始清理,解救被困百姓,一部紧随其后,追击逃窜的倭寇。
此时明军中,刘显部和俞大猷部的骑兵力量也发挥出作用来,两部骑兵合计千余骑,作为追击明军箭头,快速收割着倭寇的首级。
冲上去,挥刀,一颗首级就飞上半空。
战至半夜,明军杀死平海卫城中最后一个倭寇后,刘显、俞大猷和戚继光才联名向尚在兴化府城外驻留的谭纶送去捷报。
“倭寇尽灭,大获全胜。此战共斩倭3451人,缴获兵器3761件,救还莆田、平海男女平民三千多人......”
517辽河套长城
“嘎吱吱......”
马车车轮滚动压在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声音,一辆颇为华丽的马车穿过城门,进入京城。
马车之后还有一队威武的骑士跟随在后,显示着马车主人身份的不凡。
进入京城的街道,地面稍微平整了许多,兴许马车上的人也感受到了,随即窗帘轻轻挑开,一张苍老的面庞出现在马车车窗里。
老人的脸色并不好,也不知道是因为长久搭乘马车引发的疲惫还是什么。
毕竟,虽然马车是这个时代很豪华的交通工具,但是旅途时间过长,那滋味也不是那么好受的。
老人待看清楚车外的街道后,车帘就重新被放下。
马车上的老人正是当朝兵部尚书杨博,他刚刚从密云返回京城,从刚才他惊鸿一瞥中,有心人还是能够发现他眼中隐藏着的深深的忧虑。
是的,这次他前往密云会见蓟辽总督杨选的行程,可以说毫无建树。
在他眼中,杨选过分相信他所谓的情报渠道了。
这种信任,让他盲目相信了传回来的所谓绝密情报,俺答汗打算彻底掌控长城外的土地,彻底于大明隔着长城相互对峙。
所以,两人的会面,杨选不仅没有听从他的意见,反而打算继续派遣蓟镇兵马东移,前锋甚至已经出关进入辽西走廊城堡中待命。
甚至,杨选还请求兵部向宣大、延绥等地边镇传令,让他们在辽东战事爆发后,能够派出精锐骑兵北上,扫荡沿途可以看到的蒙古部族,让俺答汗不能集中全部兵力参与辽东战事。
】
杨博很清楚,杨选想要毕其功于一役,彻底消灭俺答汗想向东伸出的手。
按照他的想法,只要打掉蒙古人一、两万人马,则数十年内蒙古人将不敢把目光看向辽东地区。
同时,通过此战,也将彻底掐灭俺答汗南窥的心思,让边疆地区能够保持一段时间的和平。
杨选的想法,杨博理解,但并不认为可行。
只是可惜,杨选听不进去,杨博也无权指挥杨选,甚至在他搬出内阁来也是无济于事。
带着失望返回京城,现在唯一能阻止杨选豪赌的,或许也只有住在西苑那位了。
只是,杨博并不确定,那位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杨选这个人,是嘉靖皇帝直接捡拔起来的大臣。
杨选为明世宗嘉靖二十三年进士,最初被授官行人,后升任御史,出任易州兵备副使。
嘉靖三十七年时,俺答包围大同右卫,大同巡抚朱笈因此落罪被逮捕,他跟随侍郎江东、总兵官张承勋奉命解大同之围,后嘉靖皇帝越级升杨选为右佥都御史,接替了朱笈的职位。
对于杨选,杨博能感受到嘉靖皇帝对他的信任,否则也不会把蓟辽总督这样的职位交给他。
不过,在杨博眼中,杨选能力是有,就是爱耍一些小聪明。
杨博回京第二日就前往内阁,和徐阶、袁炜沟通蓟辽之事。
“惟约,前两日,陛下召见我时,就曾提到过此事。”
等杨博说出此行结果,又透露出自己深深的忧虑后,徐阶才对他说道。
徐阶的话,让杨博顿时精神起来,很想详细了解此间细节。
由此,也可以大概知道皇帝是个什么想法。
“陛下很矛盾,既想斩断俺答汗一臂,狠狠教训下这个对手,又担心重蹈当年覆辙。”
徐阶看着杨博的眼神就清楚他的想法,也没有卖关子,直接说出他想知道的答桉。
闻言,杨博就是眼前一暗。
看似,皇帝也是两难,可只要他心底有此心,就很难避免他因此下注,去赌上一把。
“呵呵,惟约,不用为此担忧。”
徐阶看到杨博的表情就知道他的想法,笑着劝慰道。
“蓟镇兵马东移,绝非好事。”
杨博哀叹道。
“既然你不想让蓟镇大军出关,杨选又不愿听从你的警告,不如直接让属下把给蓟镇的粮秣扣下一批,让他无法指派大军东移就好了。”
徐阶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杨选确实可以指挥蓟镇兵马行动,可以完全不用管兵部甚至内阁的命令,可有一点他也不得不受到朝廷的牵制,那就是蓟镇为边镇,就靠他的地盘筹集到的粮草根本无法支持大军行动。
实际上,朝廷也以此牵制各镇大军。
要知道,九边兵马长期和北方草原民族交战,其士卒战力自是明军中最强的。
若是九边重镇中出现心怀叵测之人,有大军在手,对朝廷也是一种极大的威胁。
好在,虽然这些官员将领手上有兵,却始终缺乏持久作战的粮草支援。
后世只知道明朝很难保障边关士卒吃食,粮饷多被克扣,可谁知道,这也是朝廷掌控边镇兵马的一种手段。
别说粮草紧张,就算粮草不紧张,朝廷也绝对不会向边镇运送过多的粮草,让他们衣食无忧。
至于是否担心士卒因此造反,呵呵,其实九边的官员若是不能很好的处理这些事儿,真到了引发兵变这样的事儿,也只能说明他们驭下无能,到时候自然会被抛出去,作为平息民怨的羔羊。
何况,大明朝自建立到如今,士卒闹饷,甚至因此闹出哗变的事儿还少吗?
徐阶的建议,倒是在当下,钳制杨选最好的选择。
杨博下意识的点点头,算是在心底认同了徐阶的建议,而另一边的袁炜也是认同含笑点头。
其实,内阁处理不管是政务还是军务,都已经有迹可循,只要多看相关档桉资料,就能知道遇事该如何处理。
这也是明朝的内阁阁臣真不需要很强的应变能力,不需要有地方履历的原因。
他们只需要具备沟通六部的能力就好了,毕竟具体事宜,其实更多的权利还是在六部手中。
“存斋兄意见中肯,回衙门我就安排此事。”
杨博也不是婆婆妈妈的性格,既然心中认定此事,也不会瞻前顾后,当即打算扣下蓟镇粮草,让杨选无法按照自己想法出兵关外。
在杨博要离开内阁的时候,徐阶又叫住他说道:“兵部那边最好给福建下个文,让他们尽快解决兴化倭寇,已经拖了很长时间了。”
“此事我也知道,只是这次闽粤倭寇活动频繁,无力抽调大军支援兴化府,浙江赵巡抚也不愿调走精锐入闽剿倭,所以才拖延至今。”
杨博有些低落的答道。
下面那些地方官,各有各的心思,有时候就算他这个尚书知道详情,可也难以直接下令做什么,实在是官场的潜规则是如此,他也不敢轻易撕破这层窗户纸。
“催催吧。”
徐阶也只能这么说道。
杨博所说的情况,他又何尝不知。
只是知道是一回事,怎么做又是另一回事。
如果在年前他知晓浙江赵炳然的决定,他一定会马上派人给那边送信,让他以大局为重。
可是时间已经拖延至今,再给浙江送信,让他们派遣精锐大军南下,已经于事无补。
那么,朝廷里还能做什么?
那就只能催,下公文催促福建尽快开启战事,消灭盘踞在兴化府附近的倭寇。
官越大,需要培植的党羽就越多,为的是什么?
难道他们不知道这么做,早晚会因为某些人欲壑难填的贪欲而事发,最后引火烧身吗?
培植党羽,还不就是为了自己的命令传到下面,能够被人忠实的执行,而不会因为各种原因推三阻四。
只有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人,才会真正的听命于自己,也只有因此才能享受到权利的快乐。
不过,这些所谓的自己人,真的遇事会全心全意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办吗?
当然不完全会,他们也是有自己的私心的,也就是命令没有影响到他们的利益。
这也是他,以及他的前任严嵩,前任的前任,等等无数的内阁首辅们都在做的一件事儿,那就是培植党羽,哪怕因此有可能被打上结党营私的污点也在所不惜的原因。
对于剿倭,要些人手而已,徐阶自信是能够让赵炳然听从的,因为这个命令不会对他的利益造成影响。
两人说话间,徐阶已经走出了屋子,和杨博一起站在院子里。
四下无人,徐阶又小声问道:“这段时间,鞑子不断骚扰边境,你觉得今岁到底会不会有一场打仗?”
福建太远,京师照顾不过来,鞭长莫及,徐阶最关心的其实还是九边重镇的安危,他也是经历过庚戌之变的人。
杨博倒是有些奇怪徐阶的举动,不过听到他的问话,想想才答道:“去岁起,鞑子侵犯辽东事件确实在增加,不过这绝对不是俺答汗对辽东产生野心的证据。”
直到现在,杨博依旧不认为辽东有什么价值,至少没必要损兵折将去和大明死磕辽东,在他眼中这实属不智。
“俺答汗绝不会取辽东?”
徐阶对于杨博的回答并不是很满意,又开口追问道。
这就是在逼他表态了,只是这时候杨博没工夫恼怒,而是又思索片刻才点头。
他不认为俺答汗会做出这个决定,辽东实在是没什么价值。
对于草原民族来说,他们所想要的,其实更多还是向南,越过长城继续向南扩展土地,他们觊觎的是关内温暖的土地,在那里放牧,躲避北方的寒冷。
占领辽东,虽然牧场可以得到扩大,可是生存条件艰苦。
对于草原人来说,他们依旧不能从中获得太大的价值,依旧很难大量繁衍族人。
是的,土地再大,他们的人口却就那么多,有什么意义。
只有越过长城,夺取南方温暖的土地,才可以为他们族群扩大提供保障。
别说什么蒙古人已经适应了北地的寒冷,难道他们不知道寻找条件更好的地方生活。
想想大明控制下的辽东,若不是有军队封锁归途,那些当年移民辽东的百姓还能有多少人愿意继续留在那里,即便逃回关内以为户籍原因只能做流民,他们依旧会做出这个选择。
而一旦有机会离开,他们即便倾家荡产也要想办法走。
山东那边发生的事儿,作为内阁首辅,徐阶当然也是知道的。
只不过事态还没有闹到无法收拾的地步,所以他才说可以暂时压制一下。
“好了,我知道在陛下面前该怎么说了。”
徐阶点点头,目送杨博离开。
......
老哈河、乌力吉木伦河、西拉沐沦河等辽河上游水系,流到辽河平原,因地势平坦低洼等原因,流速减缓,河床淤积,河水漫滥,在这一区域形成大片的呵护沼泽地,形成了辽泽。
正德初年,李承勋巡抚辽东,“题请修筑边墙,自辽阳三岔河北,直抵开原,延亘五百余里。”
经过几次修筑,辽河套边墙西自白土厂关顺辽河西岸南下,经黑山县东边壕、台安县大台子、六台子,至海城县牛庄镇西北越过辽河,再折向东北,顺辽河东岸至开原、昌图县境,止于镇北堡。
由于这道长城向南绕了一个大v形,傍辽河东西两岸而置,故称“辽河套长城”。
由李承勋起,明朝在辽东修筑的边墙,有意绕开辽泽,将这片区域放在边墙之外,自然也是希望减少辽泽对修筑边墙的影响。
只是,这一策略,却在之后被无数人视为重大失误。
辽泽只是在夏季汛期才会形成,而春秋冬三季则会逐渐干枯,进而收缩,而明军在此地段却因此多出数百公里防线,需要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进行防御。
而这样的结果就是,春秋时节,蒙古鞑子就会进入辽河套地区,寻找可供攻打的明军堡垒,破边墙而入对边墙南方的明朝控制区进行抢掠。
而因为v字边墙,明军辽东和辽西的兵马调动,只能沿边墙机动,故广宁北面的白土厂关到沉阳西边的平驽堡,两地相距百里,可东西兵力调动增援时,却要绕道几百里地才能抵达。
实际上,也正是这段v字形边墙的原因,把整个辽东地区分成辽东和辽西,这段城墙也被称为辽河套长城。
而此时,一队绵长的鞑子骑兵部队,正趁着辽泽的枯水期进入到这里,寻找着明军边墙上的防御漏洞,伺机而动。
“台吉,前面不远就是常驻堡,再前面就是黄泥洼了。”
“加快速度过去,看看那里城墙有多厚。”
518打压徐党
“台吉,前面不远就是常驻堡,再前面就是黄泥洼了。”
“加快速度过去,看看那里城墙有多厚。”
“哈哈.台吉,辽东的城墙可不是南面的那种,只要我们要上去,实在太简单了。”
“呵呵,所以攻打辽东不是我们的目的,只要能把明军吸引过来就好了。
对父汗来说,取辽东易如反掌,只是拿下这里实在没什么意思。
像现在这样就很好,需要的话,我们就来逛逛,拿些粮食再离开,若是直接占了这里,杀光这里的明人,那就只能在南边打破边墙攻进去。”
“熊山那里不错,西边就是沼泽,在那里驱赶明军进沼泽,他们就是插翅难逃,就是不知道他们现在还敢不敢出城墙了。”
“所以我们才来这里,就是要给他们壮胆。”
在蒙古骑兵行进队列旁的一个小土丘上,两道身影勒马而立,在周围还有十几个骑士散布在四方,把他们护卫在中间。
两人衣着华丽,穿的是汉人都很少人才能穿得起的丝绸长袍,脚上穿着利于骑乘的薄底靴子,而他们头上并没有带帽子,光秃秃的,只有一圈淡淡的绒毛,而在脑后,独留着一根小辫。
这两人,前面的那人正是俺答汗的大儿子辛爱台吉,而在明廷里有时候也称他为黄台吉,而另一个则是蒙古土默特部首领打来孙。
“打来孙,听说杨照是辽东猛将,你有信心杀死他吗?”
黄台吉这时候向着南面眺望,嘴里说道。
“杨照小儿只要敢出来,我就能那他打的哭爹喊妈,可是.”
打来孙有些犹豫的说道。
“我就是随便说说,你不用当真,哈哈.”
黄台吉畅快的笑道。
他当然知道,只要杨照不是躲在辽阳城里,除非他集结辽东所有明军骑兵,否则绝对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
“何况,我们此行目的,也不是为了要收拾他,主要还是抢些食物就离开。
这两年年景不好,不过这辽东百姓居然还有这么多的吃的,我们不来拿些,实在说不过去。”
黄台吉继续说道。
“听说是明国人从关内运来的,好想回到当初,我们的祖辈都生活在温暖的南方,哪里会担心北方来的风雪。”
打来孙叹道。
虽然蒙古人被汉人驱逐回到草原已经上百年,可是他们依旧祖祖辈辈流传着祖上的荣光,述说着他们的祖先曾经跟随着大汗的步伐进入长城,在那里统治着那些明人,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
那里,才是他们蒙古人的天堂。
辽阔的土地可以让他们纵马驰骋,无数的奴隶为他们耕作。
到了晚上,他们可以聚在一起围着火堆跳着舞蹈,畅饮汉人酿造的美酒,尽情的享受生活。
而更重要的是,那里没有北地的严寒,不用为冬天怎么过担惊受怕。
也是因为有了这些祖辈一代一代传下来的话,让大草原上生活的汉子们对南方充满了向往,让他们愿意跟随首领南下抢掠,在他们内心看来,这些东西本来就该是他们的。
更何况,不去南方抢掠粮食,他们的部族,他们年幼的孩子和年长的家人,很难熬过漫长又寒冷的冬季。
“有机会的,十几年前,我们差点就打进了明国皇帝住的京城。”
黄台吉也是看向南方,好像能够看到关内万里大好河山一样。
这些年,冬天的草原一年比一年冷,这让他们的牧场大受影响,羊圈里的牛羊也少了很多。
为了生存,为了让部族存活下来,即便草原人不想流血,可也没有办法。
明国人是不会送他们粮食的,他们自己都不够吃,所以,只能去抢。
从他们手中抢走他们的口粮,让自己活下去。
“抢掠为主,吸引明军出边墙追击,这才是我们的任务。”
黄台吉提醒打来孙道,他还是有些担心这个莽撞的汉子关键时刻忘记自己的任务。
黄台吉率兵进入辽河套地区的消息,伴随着鞑子骑兵行进中伴起的滚滚烟尘,已经被明军发觉,消息已经被快马加鞭送往辽阳和广宁二镇。
不过,这个消息不管是对辽阳总兵还是广宁副总兵来说,其实都是那么回事儿。
这几年,鞑子扰边之势越发频繁,也没人去关注他们的动向,只是对边墙各堡下达戒备的命令,甚至都没人派出夜不收侦查敌情,去了解鞑子军中带队首领是谁。
防御战,他们有把握。
野战,没有集结大军,十足把握,他们是绝对不会出边墙去的。
只要再熬两个月就是雨季了,鞑子自然会退兵。
“听说杨尚书失败了,没能说服杨选。”
国子监里,魏广德边翻书,边开口说道。
“是啊,杨总督以近两年鞑子频繁侵犯辽东各堡为理由,坚持认为他们今年的目标或许是辽东。”
张居正也在做着和魏广德一样的动作,校录送来的《永乐大典》抄本,嘴里也答复道:“听说,因为这两年送往辽东的粮食多了,那边的粮价降了些,所以百姓储备的粮食也较以往多。
你也知道,这几年北方寒灾厉害,连习惯了苦寒的鞑子都受不了,他们的牲畜据说损失很大,所以发觉辽东能抢到更多的粮食,所以主意就打到了那边。”
“听说当年李承勋李巡抚力主修建的辽东长城其实是一道土墙?”
魏广德又开口问道。
“一面有砖石砌成,那个时候,辽东哪里有那么多财力,修建城墙,还不是就地取土夯实。”
张居正答道,“不过,听说为了制约杨总督,兵部那边打算缓交粮草。”
朝中的消息,特别是涉及军国大事一类的,自然还是张居正的消息更及时,毕竟这些法子,徐阶平日处理公务时就经常使用,自然也会传授给张居正。
魏广德翻书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活动,轻轻翻过一页,继续往下看。
校录,那就是用原本和抄本进行对照,防止抄录过程中出错,这就是他们这些分校官的责任。
看书,对于翰林院中人来说,自然是再简单不过的了,何况看的还是《永乐大典》这样的旷世奇书。
不过看多了,魏广德不免也会觉得头昏脑涨,所以他和张居正大约每隔两三日就会集中看看这几日送来的,抄录好的书籍,平日里还是该干嘛干嘛。
发现抄录有误,就会标记好,让人重抄,拆开来重新装订。
无误的抄本,则要在书页上留下自己的名字,做好登记,分门别类放好。
“你过两日有瑕,不妨去都察院走走。”
就在两人翻书的时候,张居正忽然开口说道。
“都察院?”
魏广德好奇问道。
“听说里面有人在声讨海运济辽一事,怕是就要闹起来了。”
张居正答道。
魏广德想想就点点头,徐阶之前扶持潘恩从周延手中拿下都察院左都御史的官职,自然是把那里看做自己的地盘。
只是可惜,潘恩自己不注意,让人抓住由头给弹劾了,这两日朝中还闹得沸沸扬扬。
“他们不追着潘御史闹了?”
魏广德惊讶问道,“徐阁老已经摆平了此事?”
前两天,还有都察院同僚来找过他,让魏广德和他们一起上奏弹劾潘恩来着。
说起来潘恩这事儿,貌似其实和他关系不大,只不过他在关键时候没有站出来拒绝此事。
潘恩的儿子潘允端,在去年参加会试上榜,之后参加殿试,不过排名不怎么高,所以安排观政的衙门,潘恩也没有过多计较。
或许,在他看来,随便那个衙门里镀镀金,等过上几年他再出手,给儿子某个好差事儿才是正经。
要知道,在大明朝,像他们这样父子同朝为官的,往往都要有个避讳,他要尽全力表现出自己刚正不阿,不会给自己的儿子提供什么便利。
本来,这事儿也就这么过去了,看着潘允端并没有得到特殊待遇,自然没有哪个不开眼的去说什么。
可是,潘恩的门生,现任吏部尚书郭朴却在这个时候出手,把本来应该入职刑部或者外放的潘允端调到了礼部任事。
潘恩和郭朴的关系,倒不是在朝中时建立的什么关系。
潘恩是嘉靖二年的进士,郭朴则是嘉靖十四年的进士,不过郭朴参加河南乡试时,时任南京刑部员外郎的潘恩担任了河南乡试主考。
潘允端忽然调职礼部,自然被大家看在眼里,礼科给事中张益因此上奏,弹劾潘允端追求名利,投机钻营,潘恩身为左都御史溺爱儿子,不能公正处理此事,而郭朴身为吏部尚书徇私。
张益的奏疏直接把当朝两位二品大员给告了,这样的奏疏进了内阁,徐阶和袁炜都不好处置,只得送入西苑。
不出意料,似乎嘉靖皇帝并不打算深究此事,而选择留中。
不过,这可平息不了科道言官的怒火。
之前,大家觉得潘恩做事不错,没有给儿子提供什么便利,大家对他们的观感还是不错的,开始郭朴插手后事件就极速发酵,六科和都察院的弹劾奏疏雪片般飞入西苑。
对此,即便身为左都御史,潘恩也不好压制下面,值得听之任之,自己则回府待堪。
魏广德这会儿说起此事,也是好奇,要知道西苑不明确态度,那些言官是绝对不会收手的。
徐阶真有那么大的影响力,能够压服科道言官?
“昨日陛下召见了老师。”
张居正停下手中动作,四下看了看,无人,这才开口说道:“我老师猜测,潘御史怕是”
张居正话没说完,不过魏广德已经放下手里的书,抬眼看着他。
“此事影响如此之大?”
魏广德这次是真惊到了,张居正话没说完,可话里透露出来的信息,似乎是潘恩要受处罚了。
“郭尚书那里呢?”
没等张居正说话,魏广德又追问道。
“陛下压根没提郭尚书的事儿,最大可能就是潘允端外放,潘御史那里,可能是致仕。”
张居正略犹豫后,还是把他知道的消息说了出来。
“为什么这么笃定?”
魏广德有些好奇,张居正说的是“可能”,也就是徐阶在见到嘉靖皇帝后,其实当时并没有马上确定处理结果。
可是致仕,这已经是很严重的处罚了,直接断了仕途。
“陛下说了,潘御史年岁大了。”
张居正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说道。
“也是,潘御史其实精神还不错,确实不容易让人想到他也是快七十的人了。”
知道了原因,魏广德感叹一声。
好吧,严嵩八十岁还在做首辅,其实什么年龄致仕,全看皇帝的心意。
至于另一个倒霉蛋潘允端,魏广德是压根没提。
不管怎么说,有徐阶在朝,后面还有张居正这些人在,潘允端就算外放,早晚也会有出头之日。
魏广德不知道的是,后世上海知名的“豫园”,据说就是出自潘允端之手。
上海本地统共就出了两个二品大员,一个是左都御史潘恩,自己儿子搞出来个豫园,另一个二品大员自然是徐光启,官至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内阁次辅,留下一个徐家汇。
不过两人之间的交谈,到此也就结束了。
两人各自想着心里的事儿,却都没有继续刚才的差事儿,书直接就丢在书案上。
张居正在想什么,魏广德当然不知道,也不会去问,实在是这其中有很多怪异之处。
最起码,魏广德感觉,这次张益弹劾三个人,从张居正刚才的话里可以得知,郭朴是屁事儿没有。
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潘恩身后是徐阶,而郭朴身后是嘉靖皇帝吗?
由此,魏广德自然想到了,貌似嘉靖皇帝对徐阶并不如当年他对严嵩那么宽容,似乎一早就有拿下潘恩之意。
当初潘恩上台之时,正是徐、严二党争斗之时,当时嘉靖皇帝已经有心打压严嵩一系,于是就把都察院交到徐阶手中,壮大其声势和严党打擂台。
现在严党尽去,貌似徐阶一系就要开始受影响了。
都在,在张益弹劾之时,嘉靖皇帝就该要么驳回奏疏,或者给出处置,断不会让事态发展至此。
嘉靖皇帝已经不是政治初哥,自然知道朝臣们是什么德性,特别是疯狗似的科道言官。
其实留中,就是在放任。
不过这些,他也只能在心里想想,可不方便拿出来和张居正分享。
519义乌兵
在潘恩一事上,嘉靖皇帝的态度确实存疑,至少魏广德是这么认为的。阑
只不过他,还有裕王府,是否需要和徐阶保持一定的距离,还有待考虑。
由此,魏广德其实也想到了,嘉靖皇帝此时或许是真的不放心再把朝政放手给自己的首辅去做,他更加信任由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官员。
就好像这次的事件中,作为始作俑者的郭朴居然能够轻松过关。
毫无疑问,因为在皇帝看来,郭朴才是他手下的人,是真正忠心于他的。
没来由的,魏广德有些羡慕起郭朴这帮子能写青词的官员来。
自己写青词,结果是捅了娄子,而别人就能得到皇帝的看重。
不过想到刚才张居正还提到的一个消息,那就是都察院有御史打算上奏辽船海运一事儿,魏广德不确定是不是潘恩授意在背后推动还是山东布政使司或者漕运的人在做。阑
毕竟,这个时候,如何转移御史们关注的目标,也是缓解他目前窘境的办法之一。
好在,张吉和那些商人们已经开始做朝廷关闭海运的准备。
魏广德已经不打算抵抗了,实在是扛不动那帮人,他只想尽量让这个时间来的更晚些。
数日后,福建兴化府倭寇尽歼的捷报送入京城,不过似乎除了兵部外,别的衙门对这个消息都没怎么关注。
现在,他们的视线都落到都察院左都御史这个空出来的官职上,都在看到底会是谁接替潘恩接掌都察院。
在留中数日后,西苑的嘉靖皇帝似乎终于是抵挡不住科道言官们连续的弹劾,终于做出了批红:潘允端改南京工部主事,令潘恩致仕。
正如张居正透露出来的信息,郭朴什么事儿也没有,平安过关。阑
巧合的是,潘恩致仕,其应做的考察自陈自然也免掉了,而以内阁首辅徐阶为首,次辅袁炜,礼部尚书严讷、户部尚书高耀等,纷纷以考察自陈乞罢。
这也是明朝官场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那就是官员自我反省,找出自己的错漏,然后乞求皇帝罢免他们的官职,让他们回乡养老。
不过现在大明朝廷的中枢,派系似乎是真的被彻底打破了。
内阁里的徐阶、袁炜,六部的严讷、郭朴、高耀、杨博、雷礼和黄光升,似乎都是自成一派,以前严嵩在位时,一党独占三席的壮观景象已不在。
所以,在他们自陈乞罢的奏疏送入西苑后,嘉靖皇帝都会亲笔回复,温言挽留,一副不允辞的架势。
不过,因为之前就从张居正口中知道内情,魏广德也只是觉得现在的嘉靖皇帝似乎重新成为了帝王,或许他现在是真的悟了,不再痴迷于修道事业。
当初,为了全力修炼,他把朝廷大权全权委托给了严嵩。阑
事实上,这么多年,严嵩也算是兢兢业业为他守好江山,并没有闹出什么大乱子。
至于其他贬低之语,其实大可不必当真。
就算嘉靖皇帝不用严嵩帮他管理朝政,也会有张嵩、李嵩出来做这些事儿,严党所做的一切也会发生,只是变换了执行者,过程也会有轻重的区别。
不过现在,嘉靖皇帝似乎重新抓住权利,魏广德也不知道这是好是坏。
不过在今日,魏广德的马车停在裕王府门前的时候,车帘掀开,他就看见李芳已经站在外面等他了。
“殿下召我何事?”
这些天,徐江兰快要临盆,所以魏广德除了去国子监校书外,只是偶尔来一次裕王府。阑
不过今日中午,有王府内侍到了魏家,请他下午去王府,裕王有事相商。
“好像是因为赵炳然的一道奏疏,详情我也不知。”
李芳答道,说话间魏广德下车,他就伸手虚指,请魏广德先行。
魏广德自然不会失礼,急忙辞让,请李芳先走。
两人来回也就推让了一下,最后还是并肩而入。
“赵炳然,浙江巡抚?”
抬腿买过门槛,魏广德就问道。阑
“正是。”
李芳答道。
“浙江又闹倭寇了?”
魏广德狐疑问道。
浙江这两年倭寇好像比较消停,有也是几十百把人的小规模,几乎都不需要上报,因为影响很小,地方上很快就处理了。
也是条件反应,听到是浙江来的奏疏,魏广德第一时间还是会想到是倭寇的事儿。
“可能和义乌兵有关系,今儿赵巡抚送了一份奏疏进京,我看着就是说义乌兵员的事儿,之后殿下就派人找你。”阑
李芳澹笑道,随即又关心问道:“魏夫人快了吧,到时候不请我喝两杯。”
“请,一定请。”
魏广德笑笑,不过心中也是狐疑,义乌兵是什么个意思?
这个赵炳然能把义乌兵写出花来不成。
不过人都到了裕王府,一会儿见到裕王,应该就能知道了。
不多时,在李芳带领下他们就直接过了前院往后面走。
“殿下还没起?”阑
魏广德贱笑着问道。
“嗨,你想啥,殿下早起了.....”
“哟,冯公公。”
两人走到邻近王府后院的一个小院子门前站定,待要进去的时候,魏广德就看见冯保,带着两个内侍,他们手里还抱着几匹上等丝绸超过他们急急往里走,魏广德笑着又打个招呼。
“魏大人,李公公,告罪,先前没注意。”
冯保兴许是先前走得急了,所以还真没注意到他们。
听到魏广德的喊声,急忙停下脚步转头,一脸谄笑道。阑
“你这是......”
魏广德好奇多问了一句话。
“这是王妃赏赐给李选侍的吧?”
倒是李芳接话道。
“对,这十匹上等料子就王妃赏赐李选侍的,我这给送过去。”
冯保这会儿脸上陪笑道。
“冯公公辛苦,请一定把李选侍服侍好,我们可都等着讨王爷的喜酒喝。”阑
魏广德笑道。
裕王长子死后,裕王子嗣一直都是王府中人最最关心的话题。
裕王也没少宠幸宫人,可是就是一直没见到动静。
幸好,年初终于传出,王妃身边那个宫人有喜了。
虽然孩子没降生,还不知男女,不过这也是王府的一件大喜事儿。
不知道什么原因,老朱家那些个王爷,一个比一个的能生,可到了皇帝这一脉,弘治皇帝那会儿就是单传,正德皇帝直接就绝嗣了。
皇位交到嘉靖皇帝这里,他倒是还生了几个,可是夭折的也多,现在也就剩下裕王和景王二人。阑
景王,自大婚后就一直没有消息,现在去了封地,也一直没有传回有后的消息。
裕王倒是有长子,不过早夭,都两三年了,终于又有人怀上了,自然是让魏广德这些王府属官心中欢喜。
当初他全力倒向裕王,除了裕王占着长字,更重要的就是裕王有世子,而景王没有。
裕王无嗣,别说魏广德,现在就连高拱都觉得心里没底儿。
按照太医的说法,这李宫人应该是去年年底的时候怀上的,是男是女今年八九月就能见分晓。
而冯保,就在李选侍怀上后,被裕王派到她那里,专门负责照顾饮食起居。
看着冯保带着人进了后院,魏广德不由得笑笑,暗道这或许就是历史的惯性。阑
其实,现在裕王府所有人的目光,都是盯在李选侍肚子上,都想知道她怀的是男是女,也就魏广德大概能猜出来,因为冯保都被派过去了。
想想后世,魏广德那惨不忍睹的历史知识里都知道冯保这个人,都是跟着某一位皇帝混的很好的。
不用说,这个李选侍,就算这胎不能生个皇子出来,那下一胎肯定还是她。
否则,很难想象冯保凭什么能混出头。
在裕王府里,有李芳在,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有冯保的位置。
魏广德在后世倒是知道冯保,在大明朝和张居正一起混的风生水起,可却从不知道还有李芳这个人。
想到这里,魏广德瞥了一眼旁边的李芳,也没说什么。阑
而魏广德这些动作,落到李芳眼中,只以为他是因为王爷有后了高兴,倒是没多想。
“魏大人,咱们进去吧,王爷应该已经在里面了。”
李芳这时候笑道。
魏广德点点头,“李公公先请。”
“别谦虚了,一起吧。”
李芳呵呵笑道。
“好,一起。”阑
魏广德也是笑笑。
在屋里见到裕王,裕王正坐在椅子上,一手放在书桉上撑着下巴,似乎在思考什么。
看到魏广德进屋,裕王放下手笑问道:“善贷,你说当兵的,是不是真有地域的说法?”
“地域?当兵的?”
魏广德皱眉反问道,显然没明白裕王话里的意思。
“你看看这个,这是赵炳然今日送到通政使司的奏疏就明白了。”
说话间,裕王把书桉上一张字条递给魏广德。阑
魏广德接过,仔细看了看,不仅哑然失笑。
字条上其实就是巡抚浙江侍郎赵炳然的奏疏,言各省募兵多浙之义乌人,夫福建所以致乱者,民变为兵,兵变为盗,其所由来渐也,夫闽民皆盗,治标之道不得不假于别省募兵而反求其本,必湏多方抚处使盗化为兵,兵化为民,可也。
今又驱浙之民以拯福建之急,臣窃惧夫浙之为闽也,自今请令各省一意团练,上着使人皆可用家自为守,急则为兵,缓则为农,聚散之间两有归着,即不得已而召募亦必先本省,次邻省,不得专泥一方以酿祸.....
洋洋洒洒一堆话,其实就是赵炳然告谭纶,派福建官府的人跑到义乌去招兵。
谭纶本是浙江参政,这一去福建,第一刀就是派人回浙江募兵。
这年头,募兵自然是选壮男,壮男是劳动力,价值不可估量。
福建这边把浙江壮男招募走,自然会对他们产生影响。阑
不过对于募兵这件事,貌似浙江官府还不好公开阻止,所以直接把状告到京城来了。
“福建那边跑到义乌去招兵?谭纶也是,太不讲究了。”
魏广德笑呵呵说道。
“听说不止福建,戚继光的兵,大多招自义乌,前年浙江剿倭,去年和今年福建剿倭,浙兵战功卓越,自然引人瞩目,所以听说南直隶、江西和广东都有跑那里募兵的。
现在义乌壮男大量出走,引得地方沸反盈天,地没人种,山里矿厂也雇不到人了。”
李芳乐呵呵接话道,“早前听说戚继光召的都是矿工,因为有把子力气,不过这几仗打下来,大家都是义乌人不怕死,是当兵最好的苗子,听说蓟镇那边都想招浙兵为客兵了。”
“矿工有把子力气应该不假,不过练兵,关键还是看怎么练,当然还有就是饷给的足,这两点做好,也不怪戚继光剿倭战绩斐然。”阑
魏广德笑道。
他现在明白裕王找他是为什么了,好吧,做为皇家人,自然想到是富国强兵。
富国比较复杂,比较难弄,强兵相对简单些,或许在裕王看来,选好兵就是强兵了。
“那善贷认为,义乌兵到底好还是不好?”
裕王比较关心的还是这个,于是问道。
“我记得当初曾听大猷说过浙兵,大抵是说浙江兵鱼龙混杂,素质参差不齐,卫所兵由于平常毫无训练,战无号令,战斗力极低。
在地方上,丽水兵来自山区,身体素质过硬,作战非常勇勐,敢冲锋向前,却缺少智谋,太计较得失。阑
台州兵是一群母老虎,遇弱则强,遇强则弱。
绍兴兵确实有勇气和冲劲,但过于精明算计,为出现自相残杀的现象,不团结的军队是不值得信任。
他在浙江任总兵官的时候,似乎还没有义乌兵出现,应该是戚继光之后找到的募兵地。
既然他都把浙江各地的兵说出这些门道,那么义乌出的兵员,或许真有可取之处也未可知。
大抵就是环境造就个人吧,艰苦环境里出来的人,能吃苦耐劳,就这么个意思。”
魏广德先是回忆了下俞大猷的话,随即话题一转又道:“不过,我觉得,选兵当然重要,不过练兵和奖赏更重要。
练兵,不仅练的是战法,还有纪律,单说广西狼兵,那也是勇悍之辈,却是不服管的军队,军纪涣散,打仗狠,掠夺百姓更狠。阑
这种队伍,遇敌若一战而下则还罢了,若不能取胜,也是会一哄而散,这就是军纪不严之过。
至于赏赐嘛,当兵的,不为财,谁会抛家弃子出来卖命。”
520又见丁忧
义乌兵,其实就是伴随着戚家军的声名鹊起才最终名满天下的。
在戚继光招募前,根本就没人对那个地方多看一眼。
在原有历史上,义乌兵在抗倭战争中英勇杀敌、保境安民、且伤亡人数少,这喻示着他们不会只为抗倭而存在。
自从嘉靖招募义乌农民、矿工入军后,从军尚武成为了当地民风,他们慢慢规模扩大,也慢慢成为明朝最依赖的王牌军队,这支队伍也开始走向神州大地。
而在倭寇剿灭后,义乌兵或者说戚家军更是跟随戚继光,从富饶的江南调往苦寒的北方边境,与边军一起守卫帝国的长城屏障。
不过,这个时候的戚家军已经被称为浙兵,是作为客军营兵出现在北方。
浙江义乌兵凭着严明的军纪、职业化的训练水平、先进的装备、有勇有谋的性格特点,让他们称为明朝一支战斗力最强的精锐部队,也是被誉为“16世纪至17世纪东亚最强军队”。
浙兵跟随戚继光南征北战,因此浙兵变成了各个地方的守护神,哪里有需要就哪里有他们的身影。
他们帮忙巩固各个地方的国防,提高军队的实力,更是作为帝国的主力,在万历朝鲜之役发生后,第一时间出征。
“乌武勇之名甲于天下,而南御倭北御虏尽召乌兵矣”。
这些,也直接导致明朝后期出现了“浙兵半天下”的说法。
剿倭战争结束后,时任兵部右侍郎殷正茂提请浙兵留营,因为怕倭寇又东山再起。
广西调募浙兵则是在隆庆至万历初年,主要是因为“獞猺”乱起。
福建除在抗倭时候留戍的浙兵,依然陆续调募浙兵。
南直隶初募浙兵也是在嘉靖倭患时期,之后亦有调募浙江义乌善水者充营兵,而其它地方也因为各种原因调募了浙兵。
成也萧何败萧何,因浙兵声名鹊起时,明朝整体军力反而呈现出下滑的状态,概因有事调募浙兵,主兵未练或练而未达效果。
其实,赵炳然的奏疏,也全然不是告状之语,而是预测到了不少东西,不管他出于何种目的。
而且,明朝中后期“浙兵半天下”时,浙江已成“疲省”。
据记载,浙江出现水涝,储蓄空虚,壮丁远戍等令人堪忧的事情,所以就开始有官员请求停罢调募浙兵。
调募浙兵驻防的省份也产生诸多问题,一是浙兵粮饷较他兵厚,所费粮饷巨大,而是浙兵调募太多,浙兵战斗力和素质良莠不齐,纪律变坏,扰害地方。
后来尽管朝廷应浙江官员所请禁止再调募浙兵,可是每逢边防和海防出事,他们依然调募如故,浙江与各省其实都有被调募所累,可惜浙兵调募没有减少,一直持续到明灭亡。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魏广德也没关注到赵炳然奏疏中提到的各省团练还是因首选本地人,而不能只盯着浙江,特别是不能拘泥于一地。
“练兵,赏赐。”
裕王这个时候才觉得,强兵似乎不是他想的那么简单,不是说去义乌招募一支军队就会很能打。
“看来,还是要从长计议。”
裕王有些失望的说道。
“殿下,其实赵大人奏疏里说的还是很有道理的,若是各省遇事就去义乌募兵,自己省的人不招募,这些人成天无所事事怕是会生变。
而且就那小小的义乌,又有多少壮年汉子可以招募,要不加以限制,怕是那地儿直接变成女儿国了。”
李芳这时候却提醒道。
能长期呆在裕王身边,李芳自然还是有眼力劲的。
实际上,别看李芳只是太监,可他也是内书堂出来的,要说学识、见识,可丝毫不比魏广德、殷士谵这些人差多少。
只不过入宫后,一辈子都只能是皇家的奴仆。
仕途还有,只不过是在内廷。
至于他口中的女儿国,好吧,这年头《西游记》已经印制成书,摆在书肆里大肆贩卖,知道的自然也多了,可不是只能在茶馆里听说书的先生讲。
“呵呵,有道理。”
魏广德听到李芳说“女儿国”,立时就笑出声,不过想想也觉得李芳的话有道理。
裕王也不是没有分辨力的人,自然经过他话里的提醒也反应过来。
“这么说,兵部应该会覆议了?”
裕王点头道。
“不好说。”
就在李芳点头打算附和裕王话的时候,魏广德却是开口说道。
“嗯?为何?”
裕王诧异问道。
“兵部现阶段考虑不会那么深远,最起码,现阶段各省都注意到戚继光发现的这个兵源地,兵员素质很优良,兵部不会看不到。
而兵部现在最主要的职责是什么?自然还是平定南倭北虏。
在彻底剿灭南方倭寇前,兵部应该不会答应赵炳然的请求。
我估摸着,这些年戚继光从义乌招兵,还有福建,南直隶那些地方去招募军卒,也就是从那里带走两、三万人。
他上这个奏疏,本意应该是绝了其他省的心思,大明朝两京十三省,要是处处都去那里招,就算一家只带走四千人,也是好几万壮劳力。
要是长此以往,还真会把人给抽干了。”
魏广德可不知道,其实光戚继光在义乌募兵剿倭开始,前前后后已经从那里选走近两万人。
倒不是义乌兵在战场上消耗有多大,事实上,这一时期义乌兵在戚继光的训练和统属下在抗倭战争中,大放异彩。
自成军起,戚家军就所向披靡,大小数百战未尝败绩。
戚家军在浙江、福建、广东参与剿灭的倭寇、海盗无数,令人吃惊的是他们与敌人的伤亡比例基本上是1:500以上,更有0伤亡的辉煌战绩,这是历朝历代的其他威武雄狮都无可比拟的,这也折射出他们的严谨军纪和团结一心。
戚继光选择的兵员,原本就是是朴实的农民、矿工,心地善良,不会压榨百姓,再者在戚继光的言传身教下,严格训练,短短几个月,就脱胎换骨,成为大明朝军纪最严明、英勇无敌、装备最先进的军队。
戚家军还加入阵法元素,这是以前明军所缺乏的,阵法在战争中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戚继光为戚家军量身打造了鸳鸯阵,与敌对阵偏重于四四编组的方块阵型,参照之后戚继光着述的兵书也说明了这个情况,这是戚继光的作战特色。
只不过这些义乌人,在几仗过后,大多就被都司抽调到各地去补充浙兵各部,所以戚继光南下福建还要先去义乌再招一批人回来。
而看到义乌兵的潜质后,南直隶,广西等地也都有官府前往义乌招兵。
说起来也有意思,广西本就出勇悍的狼兵,不过狼兵大量调到沿海剿倭后,战绩却是不佳,但是带队军官还是看到了戚家军的战力,认为他们战力不输于狼兵。
广西官府既为出产狼兵自豪,可也有深深的警惕,毕竟都是当地少数民族,大多不服管教。
俞大猷当初入值西南,其实也是去镇压地方族群叛乱的,所以在看到军纪严明的义乌兵后,广西官府就早早的出手招募,把人直接带回广西预备镇压地方叛乱。
所以,这样流失人口,已经到了赵炳然这个巡抚不得不重视的程度,本省赋役已经大受影响了。
李芳的话,不仅提醒了裕王,也提醒了魏广德,很快他也就想到义乌,乃至整个浙江的影响。
不过,想到兵部面临的实际情况,魏广德可不认为兵部会禁止各省去浙江招募营兵。
“嗯,魏大人的话有道理,兵部只管战事胜利,其他的,由得户部和浙江那边头疼去。”
李芳一早就在琢磨,所以早于他们先就想到了,只是不能像魏广德那样,在裕王面前发表意见。
至少,在裕王没有问计之前,他不能说。
“对了,听说已经定下来了,右都御史张永明接替潘恩,掌管都察院。”
关心的事儿就这样了,裕王倒是岔开话题说道。
这段时间魏广德来裕王府少,估计这些消息他未必知道。
“听说了。”
魏广德笑道,“都察院那边有同僚给我透了消息。”
“你和他关系如何?”
裕王好奇问道。
“殿下,我在都察院就是边缘人物,平日里也不往那边跑,只是偶尔过去看看,只能说点头之交吧。
不对,应该是我得敬着他,毕竟他可是我顶头上司。”
魏广德答道。
“听说这张大人挺严厉的,说不得你御史的差事什么时候被他撸了,呵呵。”
裕王调笑道。
“其实,都察院掌院,还真需要张大人这样的人才行,毕竟都察院就是整肃朝纲的衙门。”
魏广德倒是想得开,反正他现在距离掌控朝政隔着十万八千里,就别想太多了。
“倒是郭朴郭大人,这圣卷也是厉害。”
裕王笑道。
听到裕王这么说,魏广德看了眼旁边的李芳,对这个人,他还是放心的,于是开口说道:“殿下,其实这次的事儿,若是潘大人没和徐阁老纠缠那么深,或许也是能平稳过关的.....”
借着裕王挑起的话头,魏广德就把之前自己考虑的事儿告诉了裕王。
裕王听完,久久无语,倒是旁边的李芳点点头,十分认同的样子。
良久,裕王才喃喃道:“原来如此,想当年,严嵩还是内阁首辅那会儿,三辅吕本,还有吴鹏、欧阳必进、赵文华他们.....”
眨眨眼,裕王似是这才回过神,看着魏广德笑道:“没想到,到了徐阶为首辅时,连个左都御史都护不住。”
“现在的朝廷,才更想是个朝廷了,没有朋党一说,遇事可以商议。”
魏广德笑道。
“李公公,李公公。”
正这个时候,门外有小内侍低声呼唤李芳。
“去看看吧,或许有事儿。”
裕王看了眼李芳,说道。
李芳快步出了门,只是没多时他就回到屋里,只是这时他脸上表情格外精彩。
“何事?”
裕王看他的样子就笑道,心知不会是坏事儿,否则也不会是这个表情。
“郭朴郭尚书老父去了。”
李芳已经快步走回,把手里的条子递给了裕王,嘴里说道:“郭尚书已经上奏,请求丁忧。”
“啊.....”
魏广德听到李芳的话,倒是很惊讶的张张口。
这时间,也是赶巧了。
“吏部尚书空出来了?”
裕王接过那信笺看了眼,随即开口道:“如此,谁会接任,高师傅有希望吗?”
这可是吏部尚书啊,可以左右朝廷四品以下官员任免之责的天官。
当初严嵩在任时,为什么他说什么就能让下面人去做什么,还不是吴鹏就是吏部尚书,地方官员谁敢违逆他的意思,除非不想做官了。
魏广德脑瓜子飞速盘算,对礼部和吏部左侍郎进行一番比较后得出自己的判断,高拱还是没戏。
现在的高拱,已经被绊在校录大典一事中,虽然礼部公务依旧是他在做,可吏部尚书这个职位,绝对不是他可以碰的。
能够有机会争夺尚书之位的,似乎也只有吏部左侍郎李春芳了。
他可是当初从礼部左侍郎改迁的吏部左侍郎,资历已经够了,至于任职时间长短,那不是主要的问题。
】
实际上,郭朴、严讷这些尚书们,整个升迁过程都非常快,在一个官职上呆的时间往往才半年不到就被嘉靖皇帝火箭提拔起来。
“或许,这次花落应该是李春芳李学士了。”
魏广德也没多想,直接就说出自己的猜测。
郭朴就算再得嘉靖皇帝的宠信,也决计不会达到可以夺情的地步,毕竟他并不是朝廷不可缺少的人。
实际上,以魏广德见识到的明廷,和他记忆中张居正曾经遭遇过的夺情危机来看,其实都是文官集团内部分裂后炒作起来的。
当时张居正搞新政,文官集团内部反弹强烈,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希望他丁忧,希望中断新政的推行。
而只要张居正离开朝堂,或许他就再也不会有机会重返内阁。
其实,若是当时他选择离开,张家断不会遭到那么惨烈的清算。
毕竟,那就是大势所趋,只不过他依旧选择要逆天改命。
夺情,其实在大明朝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儿,那里有那些官员嘴里的那么高大上。
严世番就被夺情,也没见到朝廷官员寻死觅活的。
521伤心的裕王
听到魏广德说吏部尚书的接任者可能会是李春芳,裕王虽然依旧抱着一丝希望,希望能够是高拱接替,但他也不敢反驳魏广德的判断。鎓
实在是魏广德很多时候的猜测,都比较准确。
就在两年前,谁能想到翰林院里那帮只会写青词的翰林学士们能这么快就执掌礼部和吏部,更有袁炜直接三级跳,进入内阁成为次辅。
要知道,在此以前,他们可只是在詹事府挂个闲职而已。
不过,魏广德在翰林院里呆的时间也不短,已经大概明白是什么原因了。
自天顺朝以后,出现了“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的现象,当然不是毫无依据的。
明代科举制度已经相当成熟,其录取的进士分为三等,一等直接进入翰林院,二等为翰林院庶吉士,作为翰林院的预备人选,三等则委以地方基层官吏或其他职务。
可见,能够直接进入翰林院的,属进士中名列前茅者。对于这样一批人才,朝廷高度重视,精心培植。鎓
翰林院既履行其日常职能,同时具有锻炼翰林官员能力、增长其见识到作用。
比如,以皇帝名义颁发的诰敕本应由阁臣起草,但实际上一般性文件多由翰林官员代笔,这有助于他们适应政务、加深对朝廷事务的熟悉。
实录的编写一般由阁臣领先,实际编修的则是翰林官员,这项工作加深了他们对前朝政典故事的了解。
而在经延侍讲中,翰林官员既能不断熟悉朝廷仪制和要政,同时又形成了亦君臣亦师生的关系,成为他们日后为官主政时对皇帝施加影响到重要原因。
此外,在魏广德看来,最重要的还是翰林官员有更多接近权利要害的机会,又能饱览史料邸报,参加某些重要会议,便于对政局时事获得具体而深入的了解,这些都使翰林学士为日后从政、入阁辅弼积累了素养。
就魏广德入仕这些年看来,嘉靖朝的经延,他是一次也没有参与过,因为嘉靖皇帝中后期根本就不开经延。
不过他参与编写实录,以及博览史料邸报,倒是让他加深了对前朝典故的了解,若他上位,这些经验都是非常重要的。鎓
所以,外界只以为袁炜等人是靠写青词得到嘉靖皇帝宠信,从而鱼跃龙门入阁拜相,却不知道看似清闲的翰林院中,其实也暗藏玄机。
高拱虽然也入了翰林院,但是他早早的就被打发到裕王身边,辅助裕王行事,无形中其实让他缺乏处理朝政事务,而这几年嘉靖皇帝不断升迁他,最后让他进入礼部侍郎帮助打理部务,实际上也只是在培养他,为将来裕王上位做准备。
最起码,在魏广德看来,不到嘉靖皇帝感觉自己不行了以前,独掌一部想都不要想。
只是等到裕王登上大宝以后,那才是他飞黄腾达的时候。
至于自己,想想徐阶这样老奸巨猾的人都想着把张居正往裕王府里送,就知道自己来此当然不是坏事儿。
当然,这些也只是魏广德在心里想想,可不会直接告诉裕王。
“若是李大人做了吏部尚书,那侍郎位必然空出,逸甫快要丁忧回来了,是否可以想办法给他留下位置?”鎓
听到魏广德说高拱没戏,做不了尚书,随即裕王的心思就转移到陈以勤身上。
陈以勤回乡丁忧前,品级也不低,只不过五品到三品,貌似还是距离比较远,不过不妨碍他这个时候问出来,看看魏广德的意见。
裕王口袋里的人,其实亲近的也就那么几个,都是嘉靖皇帝派到裕王府里来的。
还有个贾应春,不过那是裕王刚出府不久就投靠过来的,算是第一个向他投效的大臣,所以也比较上心。
只是没想到,推他做到户部尚书位没两年,人就没了。
这个时候,王府里拿得出手的还真就没人了。
殷士谵还要留在王府里,打理王府事务,至于魏广德和张居正,现在他们的差事大多是在那边校录《永乐大典》的工作,都已经不是每天过王府来了。鎓
还有个唐汝辑,也被罢职闲住,根本就和王府无关了,虽然入王府时间稍短,可他留给裕王的印象不错,所以偶尔还会想到他。
魏广德想想就摇头,“侍郎位置很难,应该还是会先安排在翰林院里一段时间,之后可能才会分派管事,毕竟都离开朝堂两年了。”
“嗯。”
裕王也没再说什么,而是转头问李芳道:“正甫今日回王府吗?”
今日魏广德入裕王府,一直没看见殷士谵,这会儿听到裕王问起,他也是好奇,殷士谵今日去哪儿了。
“殷大人昨日才去香河巡视王府田庄,最快应该也是明后日才会回京城。”
李芳低声答道。鎓
“原来如此。”
魏广德心道。
裕王当初受封时,嘉靖皇帝还给了他两处皇庄,不过被分派在香河,而当初景王的田庄却是在大兴,可比他的好多了。
其实,就当初内廷分派田庄也可以看出,裕王那时候地位真的不行。
不过这都是过去式了,现在的裕王府已经没人敢小瞧,毕竟他已经是事实上的储君,没人还会以为嘉靖皇帝会把湖广的景王叫回来。
除非.....
随后,魏广德和裕王又说起子嗣之事,魏广德早就已经恭贺过裕王了,不过这会儿裕王显然心里还是急得不行。鎓
他可是知道的,李宫人肚子里的孩子,若是个男孩还好说,若是个女儿,那就不好说了。
虽然御医诊脉后,都说那孩子应该是世子,可太医院那帮人的话,京城里又有几人敢信。
魏广德自然又是劝慰一番,他可不敢笃定这一胎一定是将来那个皇帝,虽然概率很大。
“殿下,其实你大可不必担忧,仅凭你能让宫人怀上,就已经超过景王殿下了。”
魏广德最后笑着宽慰裕王,毕竟景王成婚多少年了,王府女人不必裕王少,可一直就没听到有景王府宫人怀孕的消息。
就算嘉靖皇帝大限之时,裕王府依旧没有添丁,也不可能让嘉靖皇帝改弦更张的。
随着年岁渐长,裕王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也对子嗣一事上心起来,时不时还要怀念下他早夭的长子。鎓
不几日,果然如魏广德猜测那样,嘉靖皇帝准了郭朴回乡丁忧的奏请,随即召见徐阶、袁炜两位阁臣,定下了六部调整人选。
只不过和魏广德猜测的稍有不同的是,吏部尚书不是李春芳接任,而是严纳,李春芳改迁礼部尚书一职。
“改礼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严讷为吏部尚书,升吏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学士李春芳为礼部尚书,命吏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学士掌詹事府事董份回部管事,兼官各如旧。”
内阁中正在草拟的旨意内容传入,这两日京官中的骚动也停止了。
他们都知道,这必然是嘉靖皇帝的心意,内阁已经接受,就没法改变什么。
时间一晃就是数月,在郭朴回乡丁忧后月余,陈以勤就结束丁忧返京。
只不过,六部侍郎已经没有位置给他安排,把销假公文送入吏部,自然只能先回到翰林院等着安排。鎓
至于裕王府,在没有得到嘉靖皇帝旨意前,也是去不了的。
倒是殷士谵牵头,带着魏广德、张居正宴请了陈以勤,算是为他接风洗尘。
这几个月,在辽东雨季前,鞑子骑兵多次侵犯边墙,不过都被杨照率部打了回去,甚至多次率骑兵追出边墙数十里大胜而回。
进入辽东雨季后,辽东算是安稳下来,杨选也因为兵部扣这粮饷让他不得不暂时放弃继续增兵辽东的打算,而是只能将已经派出去的兵马继续停留在山海关外各堡驻守。
而兵部能做的也就这些,总不能以断粮,让明军饿肚子的方式,逼迫这些人马冒雨返回三屯营驻地吧。
平澹的日子里,魏广德家里喜添丁口,倒是让远道而来的魏母欢喜不已。
孩子降生后,魏府就连摆几天喜宴,招待魏广德那些同僚以及在京城的商人。鎓
裕王也亲自到了魏府,说是要沾沾喜气,他当然希望自己也能像魏广德那样,有个儿子傍身。
不过算算时间,李宫人那里也快生了,也就是最近俩月的事儿。
随着临盆时间渐近,裕王这段时间在王府里也有些坐立不安的。
看到裕王这样子,魏广德还好心去裕王府安慰,不过似乎收效甚微,倒是一边的李芳似乎知道裕王的担心,在旁边悄悄给魏广德打眼色。
魏广德心中纳闷,不过也只能劝慰几句,然后就告辞离开。
出了门,魏广德在外面找个地方等了一会儿,才看到李芳从屋子里面出来。
“李公公,这里。”鎓
魏广德低声唤道。
李芳寻声看到是魏广德,急忙快步过来。
“李公公,刚才我在屋里给裕王说,李宫人这胎肯定是儿子,你怎么急忙给我打眼色?”
好吧,要是搞不清楚原因,魏广德还真不敢往裕王身边凑了。
李芳听了魏广德的话,不经意回头看了眼屋子方向,这才转头对魏广德说道:“魏大人呐,王府里有些事儿,你进来的晚,所以可能不知道,王爷他其实不是担心李宫人肚子里是男是女啊。”
听到李芳的话,魏广德就有些发愣,心说难道裕王心里还有“男女平等”的观念,一点没有这时代该有的思想?
不过最起码,李芳的话让魏广德知道了,他先前给自己打眼色的原因,貌似自己话说的不对。鎓
不过他也不相信裕王会有后世才有的观念,所以拱手道:“愿闻其详。”
“魏大人......”
李芳说了这三个字,一时就犹豫起来,好半天才说道:“嗨,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魏广德看李芳的样子就知道,这其中必有蹊跷,所以很耐心的站那里等着,等李芳继续往下说。
“魏大人,我这么给你说吧,你,还有外面那些人,都以为陛下只夭折了世子是吧。”
良久,李芳才低声说道。
魏广德点点头,多新鲜啊,这事儿当时自己就知道,那小孩在世的时候自己也见过的。鎓
“那我告诉你,殿下其实已经有两子两女夭折了,殿下心中担心的,其实是李宫人肚子里的孩子能否平安长大。”
这个时候,李芳才爆出裕王这段时间忧愁的主要原因。
魏广德听完大吃一惊,“这,什么时候的事儿,怎么外面一点都不知道?”
“那会儿你还没进王府,所以不知道,另一个是一个姓齐的宫人所生,只是出生没满月就夭折了,还有两个小公主也都差不多。
世子的事儿,那是因为宫里陛下一直在关注,所以出生就知道了,自然也传到朝廷里,而其他的,因为没满月,所以只是往宫里报了声,并没有在外面传播。
你不知道,其实也正常,就算是现在,王府里也不准谁提起这些事儿,怕的就是引起殿下伤心。”
李芳解释道。鎓
古代,婴孩夭折率很高,所以除嫡长子外,其实对其他子女的关注度都不会很高,皇家也不例外。
听到此处,魏广德心中才稍微放松一些。
之前他入王府后,最近两年都没听到裕王身边的女人有喜,加之有景王的例子,不得不让魏广德想到后世网上的一些议论,那就是怀疑嘉靖皇帝因为服用丹药,导致体内丹毒堆积,所以不利于子嗣。
这些说法,也因为嘉靖皇帝的几个儿子也是先后夭折,最后只有两个成年,也就是裕王和景王。
而即便是成年的子嗣,也因为嘉靖皇帝身体的丹毒影响,坏了生育能力。
裕王,似乎就是子嗣单薄,而景王似乎就根本没有子嗣,所以后世很多人对这样的看法还是很认同的。
不过现在听到李芳的话,似乎这个裕王,在这方面能力还是不错的,至少能让女人怀上。鎓
不过连续四个孩子都早夭,还真不好确定是否和嘉靖皇帝服用丹药有关系。
其实,在此之前,魏广德是不怎么相信这套说辞的,因为据他了解,嘉靖皇帝大量服用丹药,应该是嘉靖二十年以后的事儿。
在此以前,他还是很勤于王事的。
不过,魏广德也不能确定之前的皇帝,是否有偷偷服用丹药就是了。
“原来如此,殿下是担心孩子早夭。”
魏广德喃喃道。
522熊山
“原来如此,殿下是担心孩子早夭。”
魏广德喃喃道。
裕王的担忧,魏广德倒是可以理解。
没有孩子,至少还年轻,有希望,可若是有了子女,结果却是早夭,伤心是肯定的,这样的打击甚至可能超过没有孩子。
在想到已经夭折了两子两女,魏广德这个时候还真有些同情裕王起来。
实在是太惨了。
“李公公,最好除了从太医院找太医给李宫人诊治调理身体外,再从民间寻些有本事的郎中吧。”
魏广德低声对李芳说道。
“民间郎中?”
李芳愣了愣,不确定的反问道。
“京师有段谚语流传,李公公或许也是听过的。”
魏广德答道。
“什么谚语?”
李芳皱眉问道。
魏广德看了眼李芳,嘴角轻动念道:“翰林院文章,武库司刀枪,光禄寺茶汤,太医院药方。”
这段话,魏广德也是前不久才听人说起的,还是张吉告诉他的。
他也丝毫不怎么顾忌其中那句“翰林院文章”的话,翰林院文章做的再景秀,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儿。
人家讥讽翰林院文章夸夸其谈,却不说内阁票拟如何,明显还是分得清轻重。
其实,这也是因为他经常找太医院的御医给徐江兰调理身体,结果张吉回来就把外面听到的话告诉了他,或许也是因从他口中知道此事才善意提醒一句。
】
这段话,是讥讽名不副实的话,而不是说他们真做到多好。
知道这事儿后,魏广德还找来芦布问过此事,毕竟是地道的四九城人,然后就从他口中听到好几个不同版本,但是无一例外,都有“太医院药方”这段话。
看到李芳还没反应,魏广德又笑道:“除此以外,民间还流传好几个段子,说的是‘翰林院文章,銮舆卫刀枪,太医院药方,骡马市皮箱。’
说的,其实就是这些‘谓虚有其表,不适于用也。’
你若是还没听过,还有段,我想想,说的什么来着。”
说道这里,魏广德低头稍微回忆了下才想起来,随即念道:“翰林院文章,太医院药方,光禄寺茶汤,銮仪卫轿杠......”
不待魏广德说完,李芳已经急忙摆手,嘴里说道:“行行行,我懂其中的意思了,以前貌似听人提到过一嘴,只是当时当个笑话听听,也没往心里去。
这次听你这么一说,我回头就找人问问,看看哪里的郎中擅长调理身子,安胎什么的。”
“李公公若是信我,回头我回府问问,当初在外面找的郎中,你们也可以打听下,反正看样子是真有本事的。”
魏广德又说道。
当初他听到这话后,马上就让张吉在京城大街小巷寻找民间郎中。
不管他手段是否比太医院的太医高明,但至少徐江兰那里,母子平安不是。
“好好,有劳善贷。”
魏广德这会儿说介绍给魏夫人调理的郎中,李芳自然不会说自己还要派人外出找找的话,马上就应承下来。
魏广德也把这事儿记下,回到府里就叫来张吉,详细了解了那个郎中的情况,回头差人给裕王府送去消息。
至于李芳会怎么做,魏广德就管不了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时间进入八月,那个李宫人临盆的日子也接近了。
这段时间里,这件事儿无疑是裕王府里的头等大事,也因此,魏广德知道了李宫人的名字,叫李彩凤。
彩凤,还真有点母仪天下,做皇后的味道。
皇帝是龙,皇后可不就是凤吗?
只不过,裕王的皇后注定是王妃陈氏,即便李彩凤李宫人诞下皇子,除非皇子最后登基为帝,否则做皇后也是不可能的。
毕竟,王妃,可不是裕王想让谁做就让谁做,那是嘉靖皇帝定的,还要由内廷赐下金册。
......
“轰隆隆.....”
伴随着如同打雷般的声响,大队鞑驽骑兵在平原上奔腾而过。
这支骑兵在前几日才再次攻破了常驻堡,在辽阳城外村镇大肆抢掠一番,现在又呼啸这冲出那早已残破的边墙,向北面跑去。
这几个月,蒙古鞑子似乎是和辽阳耗上了,连续攻破辽阳西面的常驻堡,长宁堡等边墙,在辽阳附近一番扫荡后就穿过边墙逃跑,丝毫不顾及周边明军军堡。
要知道,他们所在的位置,左右不过数十里就有明军大大小小的边堡,若是有明军出堡拦截,只要稍微能拖延些时间,辽阳总兵的人马可就追上来了。
毕竟,辽东长城在此处就是一个“v”字形,从用兵的角度上说,也是极度冒险的举动。
“台吉,杨照小儿这会儿怕不是要急疯了,我们这半个月就破了两次边墙,把整个辽阳西面洗劫了一遍,哈哈......”
说话的正是打来孙,这次破关而入,半道上正好和辽阳城中运输粮草的辎兵遭遇,他们携带了不少粮食准备分发到下面各堡去。
也是因为上次他们破边墙抢掠财物不久,各堡急需粮草救济受灾军户和百姓。
两军遭遇,自然免不了一通拼杀。
不过明军的是辎兵,可没什么战斗力,几乎就再鞑子骑兵冲近后,明军军阵中就有不少人转身夺路而逃,直接带崩了整个军阵,让他们这次很轻松就抢到了大量粮食。
“我们运气不错,又有这些粮食,相信杨照这次应该会带兵追赶了,到时候你打算怎么收拾他?”
说话的,自然就是俺答汗之子辛爱,也就是黄台吉。
鞑子骑兵依靠速度优势,可以纵横来回,让明军防不胜防。
只是这次,因为抢到大量粮车的缘故,让他们的行进速度大大放慢。
不过这样似乎正中下怀,他们好像巴不得明军追上来似的,黄台吉还有心思和手下打来孙说笑。
“把都儿那边,怕早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到时候倒是要和他比比,看谁能抓住或者杀死杨照,嘿嘿嘿.....”
在蒙古土默特部中,有能力和打来孙交手的勇士不多,他口中的把都儿就是其中之一。
上次是把都儿跟着黄台吉攻破了长宁堡,洗劫了一番,这次换到他打来孙了。
“此地距离熊山还有近百里,咱们可不能放松警惕,到时候若是杨照带人追来,你还得带人回去拦截一下,羊装败北,知道吗?”
黄台吉提醒道。
“台吉放心就是。”
打来孙无所谓的答道。
两人放慢马速说话间,身后就有快马奔来。
到左近后,马上骑士也没像明军那样下马禀报,而是直接策马到两人身旁大声汇报道:“太极,都统大人,明军已经追到我们身后三十里外。”
“哦,带队之人可探查清楚?”
黄台吉还没说话,打来孙已经迫不及待的问出他最关心的问题。
“明军军中有杨字旗,不过暂时还不能确定是不是明军杨照带队。”
那斥候急忙答道。
“为什么不能确定。”
打来孙这会儿心里焦急,不觉扬起马鞭,只是手刚刚抬起就因为黄台吉的眼神而不得不放下,只好压下火气问道。
“明军前后左右皆有骑兵护持,无法靠近,又因为明军行进中烟尘太大,无法确定旗帜。”
那斥候急忙答道。
差点吃了一鞭子,这会儿他只想尽快完成报信的任务,离开这里。
“继续盯住,尽快探查清楚。”
黄台吉这时候发话道,随即挥挥手示意他离开。
“是。”
那斥候巴不得早点离开,打来孙脾气可不怎么好,答应一声随即拨转马头往回而去。
“就保持这样的速度,到达熊山的时候,明军差不多也该追上来了,只是希望那个明国的巡抚王什么的,别出来坏事儿。”
黄台吉一边盘算两军行军速度,一边对打来孙说道。
“杨照都带兵出来了,他还会听明国那个巡抚的话?”
打来孙不大相信,随口就答道。
“希望如此吧。”
黄台吉虽然也比较鲁莽,可长期谁在俺答汗身边,也接触过不少明国人,特别是那帮叛出明国的白莲教徒。
接触中,从他们口中得知,明国的将军都要听那些文官的。
而辽东这地界,最大的武将是辽阳总兵,之后是广宁副总兵,但是在他们两人头上还有一个辽东巡抚,这个才是辽东最大的官。
文官嘛,黄台吉可不在乎他们,即便之前打听过这个人,知道他是靠镇压明国内部一个叫师尚诏造反的人得到明国皇帝认可,派来巡抚辽东的。
“明国巡抚叫王之诰,以前是参与镇压河南师尚诏造反起家的,那会儿他是河南参议,兵备副使。”
这时候,在黄台吉身后的一个长相明显不同于蒙古人的汉子大声说道。
不用说,此人当然也是归化城中的人,他们不少都留在蒙古各部族首领身旁,充当赞画等职。
这会儿也是听到两人不断说着辽东巡抚,这才说话。
“对,就是叫王之诰的,是这里的巡抚。”
被他一提醒,打来孙就大声说道。
“等确定身后之人是杨照再说吧。”
黄台吉只是随意说了句道。
进入夜晚,为了行军安全,不管是蒙古人还是明军,都选择在天色擦黑后马上扎营。
夜晚行军,弄不好兵马就会因为各种原因走散,甚至造成混乱进而不可收拾。
只不过,就是扎营的功夫,明军军营外就不断有蒙古斥候靠近打探,即便明军哨骑不断驱赶也是无效。
半夜,黄台吉终于在帐中得到斥候回报,确定明军领兵将领正是辽东总兵官杨照。
其实,他们这次所谋划的,只是要打疼明军,让蓟镇明军大举东进支援辽东。
当然,在这个基础上,要是能顺带干掉官职足够大的明国官员,那就求之不得了。
明国在辽东叫得上号的,自然就是辽东巡抚和两个总兵官了,所以不管是黄台吉还是其他蒙古首领,自然都希望这次放长线能够钓到杨照这条大鱼。
想让明国巡抚出战,他们自己想想都知道不可能,毕竟只是个文官。
第二日清晨,在平原上追逐的两军不约而同的早早起身,纷纷拔营北行,只是一个是在跑,而一个是在追。
明军此次带队的将官还真就是辽东总兵官杨照,在雨季结束后的这两月里,辽阳可算是被蒙古人折腾坏了。
连续突破数次边墙,完全没有把他这个辽东总兵官放在眼里。
前两次,得知边堡被破,杨照就曾带兵进行追击过,只是鞑子跑的太快。
这次,杨照得知进来的鞑子就两三千人,又因为抢了数十车粮食而行动缓慢,自然觉得是一个机会,一个消灭这股鞑子的机会。
只要灭掉这股鞑子,最近一两年里,应该就没有鞑子敢来犯辽阳了。
正是因为有了这个心思,所以他才调集了辽阳及周边全部骑兵五千多人出关追击,誓要夺回丢失的粮草。
这一路追来,鞑子的斥候不断侦查明军,明军的哨探自然也在追踪着这股鞑子的踪迹,其实力也已经摸得清楚。
确实只有不到三千人马的样子。
这几次破边墙的鞑子兵马,一直都呈现出不断减少的趋势,而在杨照看来,应该是鞑子分出一部分兵马运走之前抢掠到的财物的结果。
现在消息得到证实,区区三千人马,他自然不放在眼里。
这样的机会可不多,明军行进速度超过蒙古鞑子,他们眼看着插翅难逃。
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个先入为主的想法,才让杨照的追击变得大胆起来,丝毫不担心蒙古人使诈,即便之前得到蓟辽总督杨选的书信,提醒他小心戒备,提防鞑子大举攻占辽东。
杨照的心思,其实和兵部尚书杨博类似,他可不怎么相信鞑子会把目标定在辽东这个苦寒之地。
几十里路的行程在骑兵的行进中很快就过去了,在明军前锋眼中,前方大军经过腾起的烟尘清晰可见,他们已经追上了鞑子。
“快,加速,追上他们。”
前锋领军的游击将军急忙下令,同时派出传令兵向身后的总兵大人报信,目的自然是要他分出一部人马,从侧翼兜上去,截住鞑子逃跑路线。
杨照得到了前面的通报,知道前锋已经咬住了鞑子的尾巴,他匆忙派出两队骑兵从左右侧翼包抄上去。
这两路人马并不需要多少人,只要能挡住鞑子大军片刻,他们大部就能抵达战场。
双方这几日都是一路行进,也不存在人困马乏一说,大家情况都一样,明军还有人数上的优势,所以他丝毫不担心会打不过。
而在一跑一追之间,两军很快就进入到熊山。
523伏击
据《辽东志》记载:“熊山,城西北一百九十里开原,辽河西岸。”
在这部史书中记载:“宗州,在辽东石熊山,耶律隆运(韩德让)以所俘汉民置。圣宗立为州,隶文忠王府。”确认宗州具体方位的重要参考坐标是“辽东石熊山”。
宋代曾公亮所着的《武经总要》中,留下一个有关宗州地理位置的重要信息:“宗州,治熊山县,在熊山之阳,东辽水,南至显州一百里”。
这里提到了“东辽水”“显州”,并且再次提到了“熊山”。
只不过到了如今,熊山已经不再有县治,明初倒是曾在此处设驿站,即为熊山站,又名安庆站。
不过,随着明初在北地的收缩,熊山因孤悬边墙外,所以驿站早早就被裁撤,只留下一个地名。
不过在今日,熊山脚下,两支大军一前一后奔驰在辽河平原上,近万人马奔驰腾起阵阵烟尘,那场面也是蔚为壮观。
杨照的命令下达后,处于后面的明军军阵中就分出两支数百人的骑兵部队,不惜马力的加速,很快就从左右两边追上了前锋明军,进而超越,向着前方不远处的蒙古骑兵冲去。
只是,靠近熊山的那支明军骑兵部队,受到山势影响,位置更加靠近中路,有点挡在明军前锋的道路上。
熊山随名为山,但其实山势并不算高,只能算是一个丘陵山包,只不过这里可是在辽河平原上,这才把他凸显出来。
熊山东面就是辽河,此处也是辽河上有名的黄泛区,每到雨季必然因为辽河泛滥变成沼泽。
辽泽其实就是指的熊山东面,靠向辽河的地方。
只不过,现在雨季已经结束,沼泽也在逐渐消退。
不过也因此,熊山的东面,按理来说也是不适合大军行动的。
而且,做为追击的明军,自然也不可能绕远路,从熊山另一侧穿行去包抄逃窜的蒙古鞑子,更何况熊山东面可没有道路条件让他们通行。
两支追兵很快就追上了鞑子负责断后的部队,不过双方并没有接触,明军有意从两侧包抄,自然不想和鞑子断后部队交战。
不过这样一来,远离熊山的明军追兵还好,而靠近熊山的明军则速度受到影响,而且骑兵队形也不再保持密集,逐渐变成一条长龙,阵型也显得单薄了许多。
此时,鞑子的前锋队伍已经出了熊山,两侧变得宽阔起来,追击的明军也已经超过鞑子的后卫部队,接近鞑子的中路军。
不过,两个明军游击却敏锐的注意到,鞑子前锋骑兵并没有向北方继续奔逃,而是向左开始兜圈,显然是要改变军队前进的方向。
】
两个游击将军此时心里都知道,在明军追击到这个份上,鞑子应该不会继续逃跑了,而是要列阵和明军交战。
不过看到鞑子骑兵的队列,从前锋到后卫,因为中军军中有大量的粮车存在,阵型被拉的很长。
而且鞑子骑兵的数量,明显没有出关追击的明军多。
所以两人此时还比较有信心,明军有能力歼灭这伙胆大妄为的鞑子。
是的,明军辽东部队,或许是因为地处苦寒辽东的原因,军队中还保持着一股坚韧的精神,战力也是比较强的。
毕竟经常要和蒙古及北面的女真族发生战端,即便是辽阳周边的兵马,也时常要拉出去支援各地。
这时期的明军,要说野战,或许也只有辽东军等少数几股明军还有和他们一争长短的势力。
而这股鞑子也是太可恨了,这俩月里围绕辽阳西面的边墙反复突袭,几如无人般把这附近边墙和城镇抢掠了个遍,实在很伤辽东军的脸面。
以往,鞑子也是时不时就要突破边墙大肆劫掠一场,然后大摇大摆离开。
而这次,逮着一个地方反复突袭,也是够恶心人的了,完全就是在欺负他们的感觉。
否则,也不会激的辽东总兵官杨照统帅辽阳周边大军倾巢出动,冒险出关追击。
如果不能消灭掉这股鞑子,以后辽东的边墙将再无宁日,只怕会被鞑子骚扰够呛。
好吧,杀光他们也是立威。
只要威立住了,以后他们的日子也就好过了。
看到鞑子军队转向准备正面迎战,两个明军游击不约而同开始收敛马力,不再像之前那样策马狂奔。
别仗还没有打起来,自己胯下的战马就因为脱力而无一战之力。
在这辽河平原上,若是没有胯下战马,他们这些以前被其他明军仰视的骑兵甚至连步兵都不如。
甚至,他们都已经想好,若是鞑子停下逃跑,那么在总兵官大人到来后,他就带本队退到阵后去,利用两军排兵布阵的时机,给自己的战马喂些豆饼,恢复些马力。
对于普通人看来,似乎只要骑在马上就是骑兵。
可对于他们这些以此为生的人才知道,骑兵其实远没有那么简单。
若是不能留足马力,即便骑士的骑术再高超,在战阵之中也是非常危险的。
战马可能会因为体力不足失去奔跑能力,甚至直接栽倒。
可以想象,在两军交战时,从马上摔下来,后方的战友根本不可能有机会让出道来,那么结果要么直接被无数的马蹄踩踏而死,要么就是被战马直接撞死。
刚才他们从明军队列里冲出时,就已经消耗了大量马力,不过这是因为军令难违,并不是他们不知道这道军令的危险。
事实上,这两个游击之所以会被分派到这个危险的任务,自然也是因为他们并不是杨照的嫡系人马,所以才会接到这个差事。
只是在军队里,已经站了队,自然就要一条道走到黑,瞻前顾后是没有出路的。
就像这次的命令,如果他们胆敢违抗,说不得杨照就此打住,不再追击鞑子,但是全部罪责就会打到他们头上。
至于结果,大概率不是被一撸到底那么简单,就算直接被斩杀都是有可能的,而且他们身后的人还不能以此说什么。
毕竟,军法之中对于违抗军令的惩罚,本就如此。
很快,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如同他们的判断一样,鞑子前锋兜了一圈后就停留下来,中军骑兵这个时候也已经冲出熊山地界,也是随着他们之前的路线进行转向,正在完成180度转向的动作。
不过,敏锐的他们也发现,鞑子已经把前面的粮车抛弃到这条道路上,他们选择轻装转身。
明军减速,让鞑子的中、后路军逐渐超过他们。
不过,在面对这已经严阵以待的鞑子前锋军时,明军包抄部队也不敢贸然发动冲阵,去撞击明显是鞑子精锐的前锋骑兵。
更何况,他们明显处于人数劣势。
就这样,鞑子骑兵踏着分秒般,在明军大队追上来以前,完成了军队的转向工作,他们已经是直面明军,不再是把后背晾在他们眼前。
此时,两个游击将军有了一丝后悔。
如果不是他们机械的按照杨照的军令行事,不是奔着对方中军前列去冲击,而是直接冲杀鞑子中军的后部,或许他们还是有机会给鞑子军队制造混乱的。
只不过,这样做的结果,其实也是违抗军令,等待他们的将是什么,那就不好说了。
杨照这个人,脾气是有些暴躁的,而且刚愎自用。
或许打赢了,只会给他们轻微的处罚,不过要是损失大了,说不得就要他们背锅。
两队明军逐渐开始减速,勒马,收拢手下骑兵,重整队形。
这个时候,还不是他们放松之时。
明军大队即将抵达,这个时候若是鞑子发动突袭,也是非常危险的。
只不过,不管是蒙古人还是明军,在两军正面交战之时,也是会讲一些战场规则的。
最起码,在对方尚未完成结阵前,或者连续三通军鼓敲响前,他们是不会冲过来的。
这和伏击战不同,伏击战当然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而此次两军交战,就是平原之上一场大战,自然就要按照正面交战的规则来。
很快,大明辽东总兵官杨照就催马到了前面,手下也开始整理兵马。
一场追击战变成正面大战,其实一开始杨照也是有心理准备的。
不说别的,他率部追出边墙后,只要鞑子回头迎战,就会面临这样的场面,所以丝毫不以为意。
不过先前鞑子队列的转变,可以说在时间上掐得分毫无措,显然对方带队之人也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将,由不得他不重视起来,命令手下人小心整理队形。
只是,此时鞑子的骑兵是在山外,而明军军阵的一侧却是熊山,自然对于他们队形的摆开不利。
不过对骑兵来说,这样的阵型影响也有限。
阵型宽度不够,那么就加强厚度,反正到时候两军就是对撞。
自己的骑兵人数更多,队形更加厚实,在这样的交战当中其实更加占便宜。
两军对冲以后,杀穿对方队列,在兜一圈回来再杀,这伙鞑子铁定是插翅难飞了。
杨照此时在心中盘算着,也是这样下达整队命令。
这么多鞑子,战后至少也是上千颗首级在手,报到朝廷,自己怎么也能升一级,就算不能做到大都督,给个都督同知也是说得过去的。
两军对峙中,杨照在心里想着美事,脸上不免显出得意的神情。
此时,鞑子军中,黄台吉也正在和身侧的打来孙对着面前的明军指指点点,脸上一副兴奋之色。
杨照的军旗就在敌军队列中,可以肯定,这次钓出来的真是明军辽东总兵杨照。
杀掉他或者活捉他,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大功一件,最起码可以狠狠打击明军士气。
想到他们策划的攻势,若是押着杨照去攻打明军的城池,对面明军看到他们的总兵大人被俘,士气该变成什么样子。
两边将领都是信心十足,都在想着一战击败对方奠定胜局。
只是,这一切,都是有心算无心。
随着明军在熊山脚下完成结阵,军队密集排列好,准备发动和鞑子决战之时,一支鞑子骑兵部队已经悄无声息从熊山一侧绕出,堵在了明军军阵的后方。
突然的变化自然被明军后面的士卒发现,当看到大队鞑子出现,以攻击队形向他们冲来而不是结阵时无不心中大骇。
被包围了。
此时,这是所有明军士卒心里冒出来的念头。
鞑子骑兵从身后冲出,地面微微的颤动,自然被勒马的杨照发觉。待前方的明军纷纷回头看去时,骑兵践踏出的烟尘已经清晰可见。
而在杨照回头看向前方鞑子时,对面已经吹响牛角号,这是进攻的信号。
杨照此时那里不知道被蒙古人算计了,不仅仅是前后受敌,更是失去了对于骑兵来说最为紧要的东西,那就是速度。
现在的他们,可是静静站立在原地。
骑兵不能冲起来,那连步兵都不如。
此时,摆在杨照面前唯一的出路就只能往前冲,绝对不能往回跑或者往左边,鞑子前后大军间冲出去,虽然那里距离明军边堡镇远堡和大小黑山堡足够近,应该只有几十里地。
因为大军的队形限制了,没法马上转向,除非他抛弃部下逃走,应该有机会。
但是他不能。
对于正面交战,其实在队形展开时,就是交战双方将领斗智斗勇的时候。
而在队形完成后,输赢就是最后一搏了。
杨照没有丝毫犹豫,现在他想的就是冲过去,突破鞑子军阵,然后直接向西面明军边墙跑,而不是兜一圈回来再战。
只要能够跑到边墙,就能得到城墙的保护。
他已经看出来的,身后的鞑子至少有三千人,而且还是以逸待劳的精悍士卒。
“击鼓,冲。”
杨照抽出长剑挥舞着,指挥明军全军突击。
熊山脚下,三队骑兵都开始动了。
只是,此时由黄台吉率领的鞑子骑兵并不是正面冲向明军,而是斜着插向明军的右翼。
这样,虽然可以让明军前锋不受阻拦的冲过去,但对于他们的后队来说,肯定会被这股鞑子打乱,被他们一个冲击就彻底摧垮。
而更要命的是,以逸待劳的鞑子后军也是向右翼冲击过来。
前后两军的右翼,到了明军这里就是左右两边都遭到鞑子的分割包围。
明军军阵还未完全加速时,后队就已经被鞑子追上,摧枯拉朽般,战阵被撕裂。
524皇子降生
现在的战况已经快速翻转,极度不利于明军。
失去了速度的优势,明军从接到总兵杨照的命令那一刻起,全军就向前突击,希望凿穿前方鞑子军阵。
不过全军冲锋开始,前军速度也只能一点点提起来,而后面已经展开冲锋的鞑子伏兵已经凭借这充沛的马力追了上来,击向明军右侧。
让杨照始料不及的是,前方堵路的鞑子也没有直接拦截明军,而是由左翼的部队,也就是原先鞑子的前锋形成一个锥子,凶狠的砸向明军的左翼,其他部队随后跟进。
从高空看上去,此时战场已经由原先的前中后三伙人开始向左中右转变。
前方的鞑子已经转到左路,后面的鞑子也转移到右路,两路包夹着位于中央的明军。
好在,明军前方似乎已经空出来,没有鞑子军队拦截。
虽然此时后面右翼的明军已经遭到鞑子的攻击,可前方道路上已经没有阻碍,只要把速度提起来,他们的大部分人还是有机会逃出去的。
只是很快,前方的明军就看见了横亘在他们前进道路上那一排粮车,虽然粮车之间并未相连,可以明军现在密集的阵型,这些粮车的出现必然会影响明军的前进速度。
位于明军前锋位置的杨照此时已经心急如焚,他知道只有冲出去,明军才有机会脱离战场。
可是,前方的那些粮车,此时却成为明军的拦路虎,也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因为躲避它们而丧命。
杨照的位置,当然是很容易调整战马前进的方向,避开这些路障,可是后面的人可就没办法了。
视线所阻,在他们看到路障的时候,已经距离这些粮车很近了,而且密集的队形,也会让他们失去调整的空间。
彻底被这伙鞑子算进去了,到了此时,杨照哪里还想不到。
前期鞑子对辽阳附近边墙的反复侵袭,就是为了激怒他,让他率兵追击出来。
而熊山脚下,就是鞑子预先准备的两军战场,利于熊山的遮挡隐藏伏兵。
毕竟,明朝辽东边墙外不远,就是平坦的辽河平原,只是这些地方因为辽河的存在,经常因辽河泛滥形成沼泽,而让明军无法在此构筑边墙。
也是因为这样的地形,杨照从未想到过会遭到鞑子的埋伏。
要知道,出边墙后的明军,每晚扎营可都是按照最高标准设置了完善的防御设施,壕沟、营栅栏、拒马,还有大营周围无数的陷马坑。
而为了防备遭到鞑子火箭的袭击,外围的军帐都是分散布置,更有大量夜不收撒在军营外围形成一道屏障,预警可能出现的鞑子夜袭。
杨照自认为自己已经做得够好了,可是眼下的局势,确实对他们极度不利。
甚至,连他们此次追击的目标,就是那数十车的粮草,此时也被鞑子充分利用作为路障,减缓明军撤退的速度。
而之后,明军要做的,就是他们做为追击的部队,撒开脚丫子,尾随鞑子大军前行所留下的痕迹追上去,甚至都不需要知道鞑子的下一步动向。
只要追上他们,消灭他们就好了。
现在鞑子军队位置的变化,杨照清楚,鞑子就是要以左右两面夹住明军。
此战,已经输了,只是最后能有多少人逃出生天而已。
不过,他现在最担心的其实还是,明军会不会为了夺路而逃相互之间爆发内讧。
果然,明军军阵前进的速度越来越快,距离那几十个路障也越来越近。
前方的明军骑兵已经纷纷开始调整马头,谁都不是傻子,眼下局势极度不利,只有保持足够的速度,穿过那些粮车组成的路障,才有机会逃出鞑子的埋伏,即便和身边同袍争夺那一个位置。
没人想死在这里。
而隐身在鞑子军中的黄台吉,此时亢奋的看着这一幕,明军已经完全掉落进他预想的情况里。
自己这路人马由打来孙带领,而埋伏的那路大军则是把都儿统领,都是经验丰富,勇冠三军的将领,他们这次肯定能把这支明军彻底消灭。
五千明军骑兵,这已经是辽东明军机动的主力了。
只要消灭他们,明军在关外还能拼凑出多少骑兵?
两千,还是三千?
或许还有更多,可那又有什么关系,明军机动兵力的主力全都在这里,即将一仗被他所灭。
那个时候的辽东,也只能说名义上还是归明国管理,但是辽东明军就只剩下大量的步兵,他们也只能龟缩在城堡里,依托城墙的庇护苟延残喘。
城墙以外的土地,那都将是蒙古人的跑马场。
很快,前进中的明军前锋部队的阵型就开始混乱了。
随着距离粮车路程的缩近,许多明军骑兵都想要穿过粮车的缝隙,你争我夺,这样的争夺还在继续扩大着,继而诱发更大的混乱。
“砰砰砰.....”
明军和鞑子骑兵已经亮出手中的武器,三眼铳发射的声响已经传来,士兵挥舞着手里的马刀或者长矛相互捅刺,在他们头上,还有一蓬一蓬的箭雨飞过。
明军的位置无疑非常吃亏,此时已经陷入近战的明军,鞑子是从他们侧后方杀来,他们只能侧身和敌人交手,还要时刻防备不知哪里飞来的箭失。
而左翼明军则情况稍好些,至少他们还可以面对面和鞑子进行拼杀,那怕机会只有那么一次。
在和敌人接触中,相互之间就只有一个照面,随后就会交错而过,距离越来越远。
只是,依旧骑在马上的人,他们不知道前方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
鞑子明显想要把明军往中心挤压,利用那些粮车做为路障,加重明军的损失。
杨照看在眼里,也只能急在心里。
他知道,他已经完蛋了。
此战,他丢掉了明军超过一半的,在关外的骑兵。
就算他能活着逃回去,朝廷也绝对不会轻饶了他。
而这一切,远在千里之外的大明京师,自然是不知道的。
此刻的殷士谵、魏广德等人齐聚裕王府,等待这内院消息的传出。
是的,今日上午,魏广德和张居正还在校录大典,就接到王府内侍的通报,李宫人已经闹着腹部下坠,肚子痛,眼看着就要生了。
他们急急赶回王府以后,等到之前,李芳又派人通知了他们,快了,羊水一破。
魏广德坐在椅子上,静静的看着焦急在房间里走动的殷士谵。
而身旁的张居正虽然还貌似稳如泰山般坐在那里,可你时不时看向北面的墙壁是个什么鬼?
你还能看穿拿到墙壁,看到王府内院的情况吗?
心中暗乐的时候,房门又被推开,这次进来的是陈以勤,在他身后还有左侍郎高拱。
现在的陈以勤,已经除服还朝,不过因为六部五寺并无空缺官职,所以只是恢复了翰林侍读学士的官职,不过张掌翰林院事。
这在以前,一般都是礼部侍郎或者太常寺卿才能兼管的。
不过,鉴于翰林院日常本就事儿不多,所以倒是清闲的很。
而高拱,虽然身为总校官,可他日常依旧是在礼部处理部务,总校工作更多的还是翰林院学士瞿景淳在做。
他们二人进来,高拱就开口问道:“可有消息送来,是男是女?”
裕王身边关系最亲近的几个人都齐聚在此,自然也不需要含蓄,直接张口就问。
“还不知道。”
殷士谵开口答道。
“殿下还在里面?”
高拱看了眼众人,没有看到裕王,心里就是有些不喜。
他知道,这会儿的裕王怕是已经在产房外等着了,想要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没有继续进屋找椅子坐下,而是回到门口,招手叫进来一个内侍,吩咐道:“去内院请殿下来此等待。”
魏广德闻言也只是往高拱那里瞥了一眼,也没说什么。
这,或许才是高拱心目中裕王该有的样子。
不多时,裕王一个人来到这里,不过看神色就知道,他很紧张。
魏广德知道,裕王应该是把李芳留在那边,在李宫人生产以后就会马上过来通报。
明朝的医疗水平不低,可是相对后世来说也是不算什么,这年头孕妇生产危险性还是非常高的,稍不小心可能就会出现难产,对孕妇和胎儿造成危险,也难怪裕王会如此紧张。
也因此,明朝人对于孕妇生产一事,即看做添丁的喜事,可也可能变成白事,这也是高拱要裕王来此,远离那里的原因。
一切顺利,自然可以沾喜气,而一旦出现意外,那可就不是裕王该沾惹上的了。
“殿下,稍安勿躁。”
高拱看着坐立不安的裕王,只能安慰道。
如果说之前,裕王担心的是子女平安,那么到了当下,自然首先看的还是孩子能否顺利降生,这才是当务之急。
至于孩子是男是女,至少在这会儿,还不是裕王最关心的。
不过裕王不关心,可不代表高拱就不关注。
这会儿,他就在小声询问近段时间太医和民间郎中的诊断,李宫人肚中胎儿的性别。
这些问题,在座中也只有殷士谵能够解答一二,其实最熟悉的人应该是李芳,不过这会儿他不在屋里。
魏广德其实也搞不明白,那些郎中是否真的单凭诊脉就能判断出孕妇肚中胎儿的性别。
不过至少,他长子的性别,倒是被那个郎中说中了,也不知道他是为了讨到喜钱而说的还是真能看出来。
不过,这会儿,魏广德信心还是很足的。
就是那个郎中,或者说是京城妇科的名医,据说看的很准的,他在给李宫人诊脉后,得出的结论也是儿子。
“善贷,善贷。”
魏广德还在静静等待的时候,耳中就听到高拱呼唤自己的声音。
“肃卿兄,何事唤我?”
魏广德看过去,拱手道。
“你推荐给王府的那个郎中,水平如何?”
自然,裕王和殷士谵肯定把魏广德介绍京城名医给李宫人诊脉,既是调理身体,也是探查胎儿性别的事儿给高拱说了。
“那两位都是京城里的名医,名声的话,我想在王府请他们来的时候,应该已经打听过了。”
魏广德面带笑容说道。
在他说话间,殷士谵也是点头附和道:‘肃卿,善贷介绍的郎中,王府都有打听过,都是名头很响亮的名医。’
“如此,李宫人肚子胎儿,应该就是为王子了。”
听到此,高拱也高兴起来,一旁的裕王也不自觉露出笑容。
这些事儿,之前他也知道,不过被人提起,自然还是会心生愉悦。
“倒是不知道,王子降生后,要不要派人入宫禀报此事。”
陈以勤这时候开口说道。
这次生产的是选侍,可不是王妃,即便在皇家也只能算是庶出,而不是嫡子。
若是裕王妃陈氏产子,肯定就是世子,那是要第一时间知会嘉靖皇帝知道的。
不过这次是庶出,就可报可不报了。
“必须第一时间派人通报西苑。”
没等其他人反应思考,魏广德就斩钉截铁的说道。
开什么玩笑,嘉靖皇帝有孙子吗?
好吧,曾经有,不过现在没有了。
根本就不需要考虑,不管小王子以后会怎么样,能否平安长大,那都是后话,现在应该做的就是把好消息送入宫里去。
高拱点点头,“到时候马上派人去西苑送信,让陛下也高兴高兴。”
有了高拱这么说,陈以勤、殷士谵等人自然也不会反对。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有内侍进屋添茶,可内院的消息却一直没有传来。
随着时间推移,裕王脸色已经渐渐不耐,他已经坐不住了,开始在屋里来回踱步,若不是高拱在此,怕是裕王已经到后面去了。
而此时屋里诸人脸色也都不怎么好看,等待的时间确实长了点,至少魏广德是这么觉得。
有心说一句,女子头胎大多比较艰难,可又怕触了裕王的霉头,魏广德干脆缩头不开腔。
终于,屋外隐隐有急促脚步声传来,来的人还不少,似乎是好几个人。
隔得老远,就听到外面李芳的声音。
“殿下,殿下,生了,是皇子,母子平安......”
母子平安,显然是这一刻众人最想听到的话。
裕王的子嗣,好吧,应该说宫里选妃是真有一套的。
王妃张氏和裕王成婚不久就有了身孕,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易孕体质,还先后为裕王诞下一子一女。
不过裕王身边的其他女人,貌似就比较难了。
现在,总算又出现了。
525引火烧身
当然,在众人开始关心起这个李宫人,想着是不是和裕王说说,给她向陛下请封。
光凭诞下皇孙这一条,给个裕王侧妃貌似也是可以的。
关键现在这李宫人还年轻,还能生。
若是裕王抓紧时间再多生几个,那么裕王府子嗣单薄这一条就可以除去了。
“咣当。”
就在他们胡思乱想的时候,屋门已经被李芳一把推开冲了进来。
这会儿李芳满脸堆笑,都笑出褶子来了。
这种表情,可不常见,也可见他们这些在裕王身边的人,此刻是何等兴奋。
而在李芳进屋后,第二个进屋的也是一脸褶子的冯保,不过他比李芳慢一步倒不是他身体不如李芳,而是怀里抱着一个布团儿,很是小心的样子。
冯保进门后,屋里所有人都已经坐不住了,全都起身。
裕王已经快步走了过去,李芳识趣的侧身让到一旁,让冯保对上裕王。
“让孤抱抱。”
看到冯保怀里的婴孩儿,裕王声音有些发颤的说道,说话间伸手过去,从冯保手里结果被包裹住的小孩儿。
裕王已经好多年没有抱自己的亲骨肉了,每次有自己孩子降生的消息,他都会激动一番。
而当每次孩子夭折后,都是对裕王精神的一次打击。
他不是没听到过外面的传言,关于父皇子嗣的问题,也包括自家兄弟景王朱载圳,当然也有自己。
不过最初那个时候,对于这些传言裕王都是嗤之以鼻,因为他有世子。
只不过,随着之后三个孩子接连夭折,特别是世子夭折以后,他的嵴梁也有些弯了,直不起来了。
裕王好色,特别是近些年来,几乎每夜都要有宫人伺候,未尝没有此中原因。
现在好了,终于又有子嗣了,对得起列祖列宗了,只希望这孩子能平安长大,传承香火。
裕王抱着怀里的孩子,心里还在祈祷着,希望得到列祖列宗的保佑。
而在他身边,高拱、陈以勤等人已经挤满,都伸头看着这个刚出生不久的小孩。
一脸的褶子,和李芳、冯保有一拼,活脱脱一个小老头似的。
魏广德在心里想着,不过刚出生孩子其实都差不多是这样,也难怪后世见到一般都要说声“好丑”,然后就被说成小孩子越丑,长大了就越好看。
好吧,其实他的孩子貌似也是差不多,从那张脸上完全看不到自己和妻子的影子,据说要过几天才会逐渐好起来,那时候的小孩子就讨人喜欢了。
魏广德收回视线,看了眼被挤出人群的李芳和冯保,魏广德心里一动,想起之前他们说的话,当即开口对欣喜的裕王道:“殿下,你看让谁去宫里报信好,这么大的喜事儿,应该尽快让陛下知道。”
“对对。”
魏广德的话出口后,裕王就忙不迭答应道。
收回盯着婴孩儿的视线,看了眼人群后的李芳和冯保。
李芳是自己身边的人,其实是最合适做这个传话人的,不过冯保从宫里出来不久,关系人脉都还在,他要是入宫貌似更便捷。
现在的天色,其实已经全黑了,说不得到西苑,那边已经落锁了。
“冯保,就你去西苑,给父皇送信,告诉他这事儿。”
裕王也没多想,当即开口吩咐道。
“是,殿下。”
冯保高兴的答应一声,这可是在皇帝面前漏脸的机会,说不得能够见到皇帝。
自己到了裕王府这些日子,主要的工作其实也就是这几个月负责照顾李宫人了,现在也是功劳了。
他倒不是想着嘉靖皇帝的封赏,而是想着借此,也不知道皇爷会不会把自己又调回司礼监。
不过,貌似继续留在李宫人那里,照顾这个孩子,其实也是不错的差事儿。
想归想,却丝毫不耽误他出门往西苑去报信。
小皇子从裕王怀里又被传到高拱手中,不一会儿又到了陈以勤那儿,很快大家都抱了抱,最后从魏广德怀里传回裕王手里。
这或许也是传统,都要抱一抱,以示亲近,将来若这孩子长大登基为帝,也是一个谈资。
“李芳,设宴,招待高师傅他们。”
裕王接回孩子就吩咐道,随即又满脸歉意的说道:“高师傅,诸位,我先过去看看彩凤儿,一会儿就回来,今晚大家不醉不归。”
王府的宴席很快就摆上,毕竟这么大的事儿,厨房那边一早就猜到,所以并没有耽误多长时间。
裕王虽然没到,不过众人这会儿都兴高采烈的闲聊,酒是一杯接一杯下肚。
不多时,众人的谈话就从因为皇子降生畅想美好中,转到朝政上,毕竟都是官员。
谈了最近主要的朝政,很快话题又转到东南,这几个月,明军携围剿兴化倭寇之威,俞大猷、戚继光等率部沿海岸线继续南下,围剿各地流窜的倭寇,战绩斐然。
之前明军围剿,倭寇往往自知不敌就上船跑路,而这次,俞大猷指挥着水师,乃是水陆合围,让倭寇登船也逃不出明军的屠刀,捷报是接踵而至,很是振奋了朝堂。
据广东上报的公文,现在小股倭寇自知难以抵挡明军围剿,已经开始合并,打算合兵一处和明军对抗。
而说道北地,自然少不得又评论蓟辽总督杨选。
“之前善贷曾说,这次杨选在古北口诱捕贼酋通汉其实是自己找了个麻烦,不过现在通汉之子自愿为人质,换回通汉,最起码,就眼下来说,通汉部族应该不会和我大明为敌了吧。”
高拱开口就透出酒气,不过还是条理清楚的说道。
他口中之事,其实是发生在三个月前。
五月,杨选担心鞑子趁三屯营兵力空虚的机会,出兵袭扰蓟镇长城,所以派出大量斥候出关查探敌情。
当然,其中未尝没有摸清关外鞑子主力位置,也是预防他们偷袭辽东。
只有知道敌人的位置,作战才能知己知彼。
派人侦查敌情,这本没什么,只是古北口一路出关的斥候却被鞑子伏击,不仅多人被杀,还被俘获四人。
而俘获这批斥候的蒙古部族族长通汉也不知道是喝酒喝高了还是什么,居然大喇喇带着人,押着四个俘虏到了古北口城墙下,向明军索要银钱换俘。
在和明军古北口镇守参将郭琥谈好价格后,他竟然亲自进城去取赎金。
然后,自然就是被恰巧赶到的蓟镇副总兵胡镇撞上,二话不说派出亲兵将其捉拿,随即向蓟镇总督杨选报功。
至于那四名被俘斥候,胡镇是压根不想过问。
通汉是谁?
其实,他只是蒙古草原上无数个部族之一的部落族长,可他的干女儿,却是土默特部族长俺答汗儿子辛爱台吉的妻子。
杨选得报后,自认为可以以此拿捏黄台吉,甚至可以和俺答汗坐下来好好谈一谈,自然奇货可居,更不愿意理会原由。
或许,他也觉得所谓取赎金,其实只是两国交战中使用的计策。
计策嘛,中计自然就是自己蠢,和旁人无关。
捉住通汉后,接下来胡镇又因为拿捏住这个蒙古部族的命脉,开始和他们进行谈判。
之后,更是得到对方保证不和明军交战的条件,答应释放通汉,不过却要求扣押通汉的一个儿子作为人质。
由通汉的几个儿子轮流到明军军中,每半年一换。
自认为此策保证了蓟镇长城的安全,杨选在得到胡镇回报后,急忙向朝廷禀告了自己的功劳。
此事,在上个月才报入京城,很是轰动。
不少人认为此策保证了京城北面长城的安危,蒙古对蓟镇的觊觎可休矣。
不过,以杨博、魏广德等少数人却是觉得此策不妥。
后世,战场之上,交战两军在协商一致的情况下,还允许打着红十字旗收拾战场,救治伤员和收殓尸体,那种情况下是暂时止战的。
这次的换俘,其实和那种情况类似。
魏广德是这么认为,虽然是敌对关系,可该讲的道德还是该有,否则将来被俘将士的安全将变得极度不利,因为他们没有价值,可能会至极而被杀死。
至于杨博,不管他怎么考虑,也是觉得这么做极为不妥,甚至认为此举有可能招致俺答汗更大的报复,因为明军的欺骗会点燃蒙古人的怒火。
不过在嘉靖皇帝面前,杨博的提醒并没有得到重视。
杨博自诩方略的奏疏送入京城,由朝中诸文武大臣部议后,因大多看后被认为是良策,嘉靖皇帝因此赐杨选及巡抚徐绅各银三十两,纻丝二表里,总兵孙膑及胡镇各二十两,一表里,参将郭琥等各十两。
“蒙古人性格豪爽、敢爱敢恨、少有歪门邪念,杨总督、胡总兵这次其实就是用歪门邪道欺骗他们,怕是要引火烧身。”
魏广德摇头叹道:“就算他们不对蓟镇边墙动手,也完全可以对宣府、大同,乃至延绥等地出手。
当然,或许没有这事儿,他们为了抢掠粮食也会打仗,可是借口、出兵的规模,肯定都会有变化。
听说虽然我大明和蒙古各部族长期征战,可也有一些部族不愿和我大明为敌,不愿随俺答汗出战的,经此一事,怕是这些部族也会派兵参战了。”
“兵者诡道也,就算欺骗,这貌似也没什么吧?”
殷士谵开口说道。
“据兵部传出的消息,当时郭琥已经在城墙上和通汉谈价赎金,人家来只是拿钱的,可不是来攻打城墙的。”
魏广德答道,“诡道啊,也不是说可以用这个方式来欺骗,那是指误导对方的思想,上当受骗。”
“两国交战,还有个不杀来使的说法。”
张居正倒是点点头接话道。
不过,他们的交谈很快在裕王回来后,宴席气氛又开始热烈起来,众人自然要向裕王敬酒,恭喜王府添丁,即便是高拱也不例外。
在他们饮酒畅聊的时候,千里之外的辽东熊山脚下,无数火把晃摇着。
上万人的蒙古人和明军的交战已经结束,胜利的一方正在清点着战场,收集缴获。
“找到了,找到了。”
这时候,远处一群人中,忽然传出兴奋的喊叫声。
很快,周围的火把都一动过去,把那一片照的灯火通明。
不多时,黄台吉在把都儿和打来孙左右护卫下过来,此时地上单独摆着一具明军的尸体,头上发髻散乱,一身战甲也七零八落,但是还是可以辨认出是明国制造优良的山文甲。
黄台吉到了近前下马,凑过去仔细看了看,回头对打来孙问道:“这个人就是杨照吗?”
他只是远远看到过杨照,这会儿人都死了,单凭那模湖的记忆,一时半会儿也辨认不出来。
打来孙和把都儿都凑了上前,看了半天才说道:“有点像。”
“台吉,这人身上有这个。”
最先找到的一个蒙古士卒说道,伸出的手里还有了一方金印。
黄台吉接过来,在火光的照耀下仔细辨认上面的文字,辽东总兵官几个字清晰可见。
“应该是了。”
黄台吉这会儿脸上才露出笑容,随即又吩咐道:“在营中找找,看有没有人见过杨照的,那帮俘虏里也去问问,认出来的可以活命。”
“是,台吉。”
旁边有人答应一声,应该也是这支蒙古大军中官职不低的人,蒙古人中的贵族。
“抓紧时间打扫战场,最迟明日下午全军南下,目标,古北口。”
黄台吉此时站直身体,大声命令道。
“浩瑞.....浩瑞......”
很快,荒原上,蒙古士卒万岁之声不觉。
这一仗打的太轻松了,轻易就消灭了大量明军,有了许多的缴获,而接下来,他们的台吉还会率领他们迎来更多的胜利,自然高兴。
把都儿看着周围满脸兴奋的士卒,咂咂嘴,不过没说话。
等黄台吉上马后,他和打来孙也跟着上马,随着黄台吉离开走出一段后才开口说道:“台吉,那边,你还有个兄弟被明军扣押着做人质....”
“所以我才选择攻打古北口,我要把这些骗子全部杀光,明国人要死敢动我兄弟一根汗毛,我就用一千个,一万个人抵命。”
黄台吉不屑的说道。
正如魏广德所说,杨选、胡镇他们抓到的所谓贼酋,哪里是什么功劳,完全就是个麻烦。
526消息进京
八月的辽东,卯时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此时也正是值夜士卒最疲倦的时刻。
经过一夜,士卒们早已经饥肠辘辘,昏昏欲睡,而换班的人却还未到来进行替换。
此时城头上燃烧一夜的火把、篝火已经熄灭,还散发着澹澹的青烟,值夜士卒只能强打精神,依在墩台的墙上休息片刻。
这些,都是负责值夜明军士卒的待遇,对于将领和兵头来说,自然是分派好工作,就自己找地方睡觉去了,谁会真的傻傻守一夜的城墙。
“哒哒哒......”
一阵凌乱的马蹄声从边墙外传来,让城垛上站岗的士卒一阵紧张,趴在城墙上,努力瞪大眼睛透过垛口向外张望。
那是数十匹战马,不过看样子,马上骑士状态不是很好,许多人此时都趴在马背上。
而他们胯下的战马也没有了神骏,只是维持着一个不快的速度向城墙跑来。
“能看清是什么人吗?”
城墙上,相邻的士卒已经相互之间交谈起来。
虽然天色大亮,可毕竟距离还远,马上的人又趴着,实在难以分辨来历。
马蹄声渐近,墩台里的士卒也条件反射般清醒过来,透过瞭望口向外观察,已经有人先一步跑去找上司去了。
“好像是自己人。”
“看穿戴有点像。”
虽然依旧不甚清楚,可是随着临近,马上之人的穿戴还是能逐渐看清楚。
当这些战马终于顺着山道跑到城楼下时,马上骑士有气无力的喊声终于传到城墙上守卫明军耳中。
大明辽东塞外总兵杨照率游击郎得功等出击塞外遇伏,全军几近覆没的消息传回广宁,辽东巡抚、广宁副总兵等一边匆忙将此事上报朝廷,一边派出数路夜不收冒死出边墙搜索逃散明军及打探鞑虏大军动向。
不过这个时候,辽东明军大败的消息还未传到京师,而整个朝廷已经传出裕王得子的消息。
当日夜,冯保匆匆赶到西苑时,宫禁已经落锁戒严。
也就是冯保和宫中之人熟悉,才在宫人多次通禀后,话儿传到了黄锦耳中,再由黄锦亲自到宫门查看,放入宫中,直到第二日清晨才离开西苑,返回裕王府,随行的还有传旨太监及大量皇帝赏赐。
朝中百官,现在心向景王的早就已经改弦易辙,皇室再次有了皇孙,无数官员纷纷涌向裕王府道贺。
裕王府有了子嗣,当然让裕王的地位更加稳固。
魏广德和张居正这几天就经常往裕王府跑,帮着殷士谵迎来送往。
不过,当辽东战报送到京城后,朝堂气氛立时为之一变。
之前,杨选在扣押通汉之子为人质后,给京城的奏报中可是信誓旦旦表示,自此后蓟辽当无战事。
言犹在耳,不过却是被鞑子啪啪啪打脸。
辽东官军遭遇大败,杨选哪里敢隐瞒,要知道,死的可是二品总兵,还有五千骑兵,这已经是辽东边军主力了。
一仗尽丧,即便担忧自己的仕途,可也不敢耽搁时间。
显然,之前他给朝廷报功的奏疏,未来一段时间里,很有可能会成为御史攻讦的理由。
对此,他当然无能为力,只能派出亲信家人急急忙忙给内阁徐阶和袁炜送去一份重重的厚礼,希望他们能在朝廷上言官弹劾之时,能帮他说上一句话。
至于兵部尚书杨博那里,以杨选对他的了解,应该也会为他说一句公道话。
其实这一战也说明,年前他收集到的情报是对的,蒙古鞑子的进攻目标,应该是转向辽东,意图攻下辽东。
当时,他和杨博之间关于此事的争吵,也是满朝皆知的。
只不过,杨照这次败的太惨了。
不过,杨照已经战死,虽然他可以把责任尽推给他,可却会因此得罪蓟辽所有的武将。
人都为国战死,难道还要治罪?
若如此,那以后谁还愿意出战。
所以,即便心里把杨照骂死,可还得承担一些责任。
好在,辽东巡抚王之诰也要分担,否则杨选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只不过,杨选是这么想,可朝臣们却不这么看。
他们一开始知道辽东遭遇大败,知道肯定损兵折将。
可等兵部内明军损失详情传出后,朝野震动。
辽东明军的机动力量,也就是骑兵部队,统共也不满万,五千骑兵的损失,直接让辽东损失六成多兵力。
想要靠步兵和蒙古鞑子野战,可以,那得集合大军排兵布阵,也可以一战。
可辽东地域广大,看似雄厚的兵力,分散驻防以后,自然不可能集合大军。
其实,此战后,蒙古鞑子只要不是去攻打辽阳、沉阳、广宁等被明军重兵守卫的城池,其他地方基本上已经不设防了。
因为即便他们进攻那些地方,周边明军也凑不出兵力进行救援。
孤立无援,还有什么消息更加打击士气的。
尽管杨选已经派人传檄辽东,蓟镇将抽调一支兵马紧急奔赴辽阳,补充辽东兵力。
可蓟镇又能抽调多少骑兵过去?
两千还是三千?
没人相信蓟镇会抽调五千骑兵充实辽阳,让辽东官军恢复战力。
实在是,这一仗把辽东官军打的伤筋动骨了。
至于杨照的死,真心说还没有多少人关心,左右不过是又有人升上去。
“太仆寺今年会增加战马的购买。”
殷士谵翻出手中的文书递给魏广德说道。
消息传到京城里,已经自诩为太子的裕王自然会召集他的幕僚们开个会,分析分析。
】
实际上,裕王府安排人潜伏在各大衙门收集消息,东厂早已报给了嘉靖皇帝。
只不过他们多是打探消息,而不是干预各衙门办事儿,所以宫里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消息,还是冯保这次从宫里带回来的。
只能说,他在宫中的人脉和眼线都还在,更何况是去的裕王府,可没有人走茶凉一说。
说不得,现在的皇爷百年后,冯保又要翻身做主人了,以新皇宠臣的身份重返皇宫。
当然,如果当初冯保是去做守陵太监,宫里自然也就没人会理他了。
都不是瞎子,知道什么人可以不在乎,什么不能得罪。
或许,嘉靖皇帝也是想着锻炼裕王的心思,毕竟是早晚的事儿。
自从去年晕倒后,嘉靖皇帝身体自己能感受到,所以他才急急在朝中布局安排,也是不想发生什么变故。
不过,短时间的大喜到小悲,还是让他感觉身体有些吃不消了。
他对辽东损失五千骑兵当然不会心疼,他心疼的是银子,朝廷又要花钱去买回五千匹战马,还有,眼前那些烦心事儿。
杨博并不同意杨选抽调蓟镇大军支援辽阳的走势,坚持不愿划拨一兵一卒前往辽东。
在兵部的奏疏里,杨博直言最多两年,辽东就能恢复元气。
在这段时间里,辽东诸军只需小心防范即可。
一句话,杨博首先考虑的,还是蓟镇,是京师的安全。
京师周围没有足够强大的军队,他就觉得很不安心,这或许也是做为兵部尚书首先要考虑的责任。
这些消息,魏广德和张居正自然都已经知道,所以只是接过殷士谵递来的条子看了看。
这是内阁今日才交给兵部,转交太仆寺的采购任务。
“善贷,你之前说杨选那个谋划怕是要失败,还真被你说中了,鞑子根本没有顾忌那个什么王子。”
裕王在上面开口说道。
“杨选那就是个小聪明,像这样的国战,哪里是人质在手就能避免的,除非是俺答汗选定的太子,或许会有所顾忌。”
魏广德老早就说了,杨选手里握着的不过就是草原上众多部落中一个部族族长的儿子,根本不算什么大人物。
或许能让这个部族改变对大明的态度,可是对于整个蒙古来说,这样的部族太多了。
而且,蒙古各部族之间本身也并非铁板一块,他们内部一样充满各种矛盾。
或许,是为了一片草场,又或许,是部族之间历史恩怨,亦或者,仅仅是部族族长之间相互看不顺眼。
如果杨选抓住的是俺答汗最看重的儿子辛爱台吉的话,应该可以避免两国大战,可是小规模的冲突也是难以避免的。
“现在和杨选关系亲近的人,都在游说说年初杨博送入京城的情报是准确的,俺答汗今岁开始或许会全力攻打辽东地区,想要完全占领那里。
否则,蓟镇大军当初要是进入辽东,就不会有今日一败。”
殷士谵开口说道。
今日进了裕王府后,屋里说话的主要就是殷士谵和魏广德,倒是张居正很是安静。
不过众人也知道这是为什么,当初杨照为了升为辽东总兵官,可是没少派人送礼,请张居正在徐阶那里说项。
现在因杨照莽撞坏事儿,张居正自然也是很不好受,担心在裕王心里留下一个识人不明的印象。
“要按那说法,这一战或许鞑子就不会去辽东打,而是直接攻打蓟镇边墙了。”
魏广德摇头笑道,“俺答汗不会不懂得避实击虚的道理,仗都想要打赢,自然就得逮着软柿子捏,才能保证胜利,军队士气也会因此高涨。”
说实话,要判断蒙古人的进攻方向,是真的很难。
和汉人军队打仗不同,要攻打某个方向,必然需要事前在该区域储备粮草,以供大军消耗所需,而蒙古人却是不同。
他们的军队作战主力以骑兵为主,后勤则是驱赶着羊群的部落族人。
士卒在前面打仗,部落族人就负责驱赶羊群和搬运抢掠的物资,机动性确实比汉人军队强很多。
今日你看他集合往辽东去,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调头南下攻打蓟镇,实在是防不胜防。
所以,杨博的看法,紧守边墙和死守城池,以目前明军的战力来说,也是比较合适的战法选择。
至极妄想毕其功于一役,还是省省吧,鞑子不会给明军调兵遣将的时间,也不会把自家主力集合在一起等着明军来攻。
明长城的修建,虽然看似保护了汉人的安全,让人们可以安居乐业,可是确实影响了朝廷官军,不管是因为有了城墙而不思进取,还是处处设防处处漏洞。
明军到了中后期,整体战力下滑严重,虽还不至于完全不敌,可总是找不到合适的战法,所以一直显得很是被动。
魏广德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对付草原骑兵,实在是觉得他们滑不熘秋的,除非他们愿意,否则根本就不会和你交战,而是直接远遁。
想想当年朱元章时期,还有朱棣时候,数次北伐草原消耗大量的国力,虽然有喜人的战绩,却都没有从根本上消灭蒙古人主力。
“杨博大人求稳是对的。”
终于,好半天都沉默的张居正也说话了,支持魏广德的看法。
杨照那事儿,和他有些责任,不过那都是台面下的。
朝廷要追责,还真查不到他头上。
可张居正在得到辽东战败消息后,还是很自责,因为他觉得自己责任很大。
想到之前魏广德曾经三番五次的劝告,结果自己都没听,不仅害了数千条无辜性命,更是让朝廷陷入危机当中。
或许,当时换成其他将领,虽然也会追出关去,但绝不会追出去那么远,鞑子自然就无法设伏,他们也不会因此惨死。
听了张居正的话,魏广德笑着点头,也不知道是在赞同还是在谢他声援。
“正如杨尚书的设想,即便我大明再有几场这样的损失也无所谓,我天朝上国人口众多,地大物博,要补充恢复实力还是轻而易举的,所花的不过区区数年时间。
只要严防死守边境城池,鞑子就会因为毫无所获而不得不撤兵,如果他们敢轻车简从绕过边境城池深入内陆,那不过是自取死路,那才是谋划如何消灭他们的时候。
不过这些,首先得是对方出错。”
魏广德接话道。
裕王这会儿插话道:“你也支持杨博,担心蓟镇精兵去了辽东,鞑子会趁机进攻蓟镇?”
“完全可能。就如我之前所说,鞑子最大的优势就是来去如风,今日还在辽东,可明日或许就在蓟镇边墙外出现。”
魏广德答道,不过想到此时裕王或许还处于对朝政的摸索阶段,所以又补充道:“不管辽东战局如何糟糕,京师安危都是最重要的,是事关天下的大事儿,稍有不慎,就可能举国震荡。”
527机会
“不管辽东战局如何糟糕,京师安危都是最重要的,是事关天下的大事儿,稍有不慎,就可能举国震荡。”
魏广德最后的一段话,其实绝对不是胡说八道,而是有事实依据的。
明末为什么会出现君臣离心离德,他觉得当时皇太极指挥八旗兵数次横行京畿是重要原因。
京城周边都保护不了,别说在京朝臣,江南官员也会产生国之将亡的感觉。
所以历朝历代,对京城及周边治安都是高度关注的,就算到了后世,京城百姓也能享受到远超其他地区的生活待遇。
魏广德的话,或许对他和张居正来说,就是轻飘飘的一段话,可是对裕王,对殷士谵来说,无疑就揭开了他们内心深处隐藏的深深的恐惧。
是的,嘉靖二十九年发生的一幕幕,重新浮现在他们脑海中,挥之不去。
蒙古鞑子破墙而入,兵锋直抵通州,距离京城迟尺之遥,当时引发的京师动荡,无数京城周边百姓蜂拥入城。
那时候,北京城可没有后来修建的外城,但是那里的百姓只能舍家弃舍逃到内城来。
当时整个京城街道人满为患,一直到深夜都是闹哄哄的。
而京营不堪用,嘉靖皇帝只能直接点名,任命大臣负责守卫的城门,京城也紧急戒严。
那段时间里,京城人心惶惶,没人知道明天鞑子会不会打进城来。
“确实不能按照杨选的意思做,大军必须留在蓟镇护卫京畿。”
裕王这个时候终于回过神来,大声叫到。
张居正有些惊讶于裕王的失态,直直望过去,只是在他眼里,似乎殷士谵并没有惊讶,只是微微点头。
旋即,张居正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等魏广德等人告辞离开裕王府后,裕王此时还心有余季。
那个时候,不仅民间出现混乱,就连朝堂,内廷也是如此,而那时候的裕王只能躲在母妃宫里,惶惶不可终日。
而现在,他已经是裕王府的主人,在这间屋子里,就好像是一个小朝廷,他能感受到做皇帝的一些感觉。
遇事,和大臣们商议,由他们集思广益找出问题实质,找出解决办法。
和御前会议不同的是,他们在这里做出的决定不会影响到朝堂,但确实让他逐渐明白了所谓治理国家是怎么回事儿。
想想当初,高拱在王府里的时候,就经常召集王府属官和他讨论朝政,为他分析其中利弊。
高拱、陈以勤、魏广德、张居正,这些人,都是在这里发表过意见的,而且裕王觉得他们的言论很有真知灼见。
以后,就让他们入阁吧。
遇事,召集他们讨论就好了。
听他们怎么说,最后就按照讨论的结果办。
忽然,裕王感觉,似乎做皇帝也不是很难。
所谓“肩挑日月,背负星辰”并没有想象中困难,其实有一帮忠诚能干的臣子在,还是很简单的。
裕王缓缓起身,在这间屋子里走了一圈,这里就是他的小朝廷,是他和臣子议事的地方。
出了门,向着后院行去,想到降生不久的小小婴孩儿,裕王的心不觉又高兴起来,脚下步伐不觉又加快了几分。
以后,就让魏广德和张居正给自己儿子做老师。
裕王府中人,也就是魏广德和张居正年纪最小,正好合适做儿子的老师,教导他。
张居正才华横溢,就负责太子的习文,魏广德履历战事,就教太子武事。
一文一武,正是相得益彰。
魏广德和张居正等人出了裕王府,并不知道他的未来已经被裕王安排好了,一路出王府的时候还在和张居正小声议论。
他们这会儿议论的,自然还是杨选到底会不会听杨博的话,把蓟镇兵马留在蓟镇驻防。
】
上次二杨之争,杨选就没有听杨博的,虽然杨博按徐阶的意思,扣下了本该拨付给蓟镇的粮草,让他不敢大举发兵辽东。
可这次,似乎杨选就打算以此为理由,推卸一些责任给兵部,也不知道杨博能不能抗住压力。
“徐阁老那里,怕是还得叔大兄好好说说。”
魏广德低声说道,“这次必须得旗帜鲜明站在杨尚书一边,压迫杨选就范。
刚才殿下的反应,叔大兄也看到了。
我相信,西苑那位怕也会如此。
俺答部不侵犯蓟镇也还罢了,可若真被杨尚书说中了,后果难料。”
张居正点点头,答道:“上次的事儿,我听老师说过,当时毕竟只是猜测,他也不好选择支持杨尚书,宫里也没有明显的态度,只是让他们商议着办。
这次不同了,蓟镇大军入辽东,蓟镇兵力必然空虚,这是决计不行的。”
“最怕杨选执拗,不肯听从兵部和内阁的意见,现在的情况和当初不同了。”
魏广德还是有些担忧道,“最怕这时候他已经派兵去了山海关,到时候就算追回,也颇耗费时日,若鞑子乘机南下攻打蓟镇边墙,结果疏为难料。”
而此时的杨选,正如魏广德所说,在总督府里也是度日如年,现在的他急于做出一些成绩,好化解些朝堂的攻讦。
他已经收到消息,六科和都察院的科道言官已经有人开始上奏弹劾他了,而且响应人数众多,相信西苑很快就会被这些弹劾奏疏淹没。
现在的杨选,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就是在鞑子攻打辽东城池的时候,蓟镇大军能够及时抵达战场,击败这些蒙古鞑子,杀死他们。
对于杨选来说,他也是要争分夺秒的。
谁也不知道,下一刻辽东的求援急报会不会就送到自己手里,所以他早早就向蓟镇总兵下达手令,命他速速带兵出山海关,救援辽东。
当然,他下达这份手令时也没有忘记向蓟镇长城各处关隘下达严加戒备的命令,他可不希望被人偷塔。
不管有没有用,至少这道命令还是要下的。
这就是官场生存之道,明知蓟镇大军外调后,对于蓟镇的防御肯定会出现纰漏,可该做的还是要做,否则那才是失职。
心中虽然慌乱,可杨选心中也生起一种种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感觉。
是的,在杨选看来,如果不是杨博拖他的后腿,如果不是杨照实在太蠢,他那里会沦落到当前的地步。
杨选的仕途,其实和杨博是很相似的,由蓟镇总督为跳板直入中枢成为九卿之一。
杨博能做到,自己也能做到。
和魏广德分手后,张居正看看天色,直接就去了徐阁老府上。
内阁在短暂慌乱过后已经恢复以往的平静,开始布置善后事宜,包括让太仆寺增购战马补充辽东损失等,至于防备杨选派兵救援辽东,内阁知道兵部的筹划,自然不会专门给杨选下文。
这些,都是之前嘉靖皇帝召见时说好的,自然不会想到还会有差错。
在徐阶和袁炜看来,此时的杨选应该是惊慌失措才是,他的下一步应该都是听京城的命令,绝对不敢再擅自做主。
恶人,还是兵部去做好了。
不过张居正登门后,把在裕王府里发生的一幕原原本本告诉了徐阶,特别是魏广德的担心。
志大才疏,不堪大用。
这是魏广德对杨选的评价。
“出王府的时候,魏广德还和我析说了此刻杨选的心态,他以为此时言官弹劾下,他必然急于做出功绩,此前朝廷担心鞑子借机攻取辽东城池,想来此时杨总督必然也会有此担忧。”
张居正最后又把和魏广德分手时,魏广德分析杨选心态的话给徐阶细说了一遍。
徐阶轻捋胡须,就是静静听着,不过心中也在翻江倒海。
他此时心中有了两个顾忌,一就是杨选执意妄为,抽调蓟镇兵马援辽,让京畿防务空虚,二则是有些担心魏广德。
魏广德在裕王府里太出挑,必然会影响到自己的弟子张居正在裕王心目中的地位。
虽然魏广德看起来有些人畜无害,可官场上的事儿,不是你害不害人那么简单。
只要对他有威胁,徐阶都不介意想办法把人除去,就如当初高拱想把魏广德弄到福建去一般。
现在想来,当初徐阶就是稍稍动了些恻隐之心。
徐阶虽然和高拱保持良好关系,可这都只是表面而已,在内心里,他当然还是希望自己能够取代高拱在裕王心目中的位置。
只是,裕王那里情况太特殊,而他做为嘉靖皇帝的臣子,也不能断然投效,那只会让自己在皇帝面前失分。
所以,他选择让弟子张居正进裕王府,增补这一份感情。
不过想到以后,徐阶在内心里还是把高拱,甚至魏广德看作敌人了。
以前,魏广德还不怎么入他法眼,毕竟官职品级就在那里。
但是这两年,通过张居正,徐阶已经看出来了,魏广德在裕王府里地位不低,在裕王心里的位置,怕是已经超过陈以勤、殷士谵这些陪伴他多年的老臣下了。
张居正说完话后,就等着老师说话,只是老师那里确实久久无言,似是还在陷入沉思。
张居正自然不能这时候打断老师的思路,就只能继续等待。
良久,徐阶眼睛微动,似是回过神来,嘴里澹澹开口道:“善贷的话有理,倒是老夫思虑不周了。”
徐阶起身,在屋里走了一圈,这才又对张居正说道:“此事我记下,明日一早就联系杨尚书处理此事。”
待说完话,徐阶转向张居正说道:“对这个魏广德,你也要加倍注意,或许将来他会是你同甘共苦的盟友,也可能是反目成仇的敌人,你心里也要有个数才好。”
闻言,张居正立马就懂了老师的教导。
魏广德能力太强,将来势必会和他争夺朝堂的话语权,即便他和魏广德很多方面看法一致也不会改变,亦如和高拱关系一般。
之前,老师徐阶就已经提醒过他此事,时刻提防高拱背后使坏。
因为,大明朝堂上的首辅,只可能有一位。
张居正躬身答应,毕竟老师也是为他好。
这点,他还是分得清的。
张居正离开徐府后,徐阶也在心里盘算这此事,明日一早就要派人去请杨博杨尚书来内阁商量此事,还要握住蓟镇总兵,这样才能控制住蓟镇的兵马,最起码让朝廷知道杨选在做什么。
以徐阶对杨选的了解,他是真有可能不理会内阁条子的。
而此时京城北面的燕山山脉里,一支庞大的骑兵部队正在蜿蜒的山道上缓缓而行。
这支军队,自然就是黄台吉率领的蒙古部族骑兵,他们刚刚在辽东歼灭了总兵杨照率领的部队,之后就利用战马的机动性,快速逼近蓟镇。
古代称大道为关,小道为口,坐落在燕山山脉的古北口,正是万里长城的众多关口之一。
古北口长城位于北京市密云区古北口镇东南,由卧虎山长城、蟠龙山长城、金山岭长城和司马台长城组成,为辽东平原和内蒙古通往中原地区的咽喉。
黄台吉这次南下,首选攻打目标自然就在这里。
只不过,古北口特殊的地理位置,自然也是明军重点关注的地段,平日里就防守严密,更何况蓟辽总督杨选刚刚又下了命令。
躲在远处观望,黄台吉发现此地明军防守森严,几无懈可击,只得无奈选择放弃,另寻一地作为突破口。
黄台吉也不是傻子,蒙古部族人口本就不多,他不可能不计伤亡去攻打明国的长城,毕竟打下来也守不住。
这里,不过他他们进兵和退兵的通道,完全不值得花费太大力气。
放弃古北口,并不代表他们就要放弃这次攻打大明的机会。
蓟镇大军匆匆出发离开三屯营往山海关方向机动,明军动作不小,消息自然有人会通过一些渠道传到鞑子军中。
这么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若是放弃,黄台吉不知道回去老爹俺答汗会怎么修理他。
虽然这些年,老汗已经不想打打杀杀的,所以也有心约束部众,可毕竟要吃饭。
连续天灾,让蒙古人现在的日子过得极为艰难,可是大明却一直堵死了互市的通道,不管他用什么法子联系明国官员,都不见效。
这次,俺答汗也是抱着锻炼辛爱台吉的目的才答应他动兵的请求,要是成功就可以逼迫明国就犯。
黄台吉率部离开古北口向东,沿途又观察了曹家寨关和杨家堡等沿线堡寨,终于到了泉水河边。
528破关
因为明军防范严密,黄台吉只得率部离开古北口向东行进,沿途又观察了曹家寨关和杨家堡等沿线堡寨,终于到了泉水河边。
“让将士们休息一下。”
伫马立于河边,黄台吉下令道。
八九月的天色,这样的行军,对士卒来说也是一种煎熬。
眼下就有一条河,正是让士卒休息的好地方。
只不过,此处靠近长城,黄台吉还是命令把都儿派出大量斥候观察周围明军动向,防备明军哨探侦知。
黄台吉还在河边休息时,把都儿和打来孙安排了部众后又回到这里,和他商议下一步行动。
“台吉,顺着泉水河下去就是磨刀峪,墙子岭关,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把都儿开口说道。
墙子岭关长城,地形复杂,又因为泉水河由此路过,明朝修建此段城墙时也是煞费苦心。
此地山势虽不算险峻,却有极其独特地势,v字形长城就建在这片山峦中。
黄台吉和打来孙没有来过这里,可把都儿却是来过,还近距离观察过此段城墙。
说实话,那复杂的地貌,明军仅仅是修建了数十个墩台,就把几乎整个地域一览无余。
也因此,蒙古人从未将此地看做是可以攻击的关口。
只是这次,随着黄台吉侦查了古北口等明军关隘后,把都儿倒是灵机一动,觉得此地明军说不得会有放松的心态,概因此地从未见过蒙古大军。
“磨刀峪,墙子岭?”
黄台吉低声呢喃一句,随即抬头看看天色道:“那一会儿我们过去看看,不行就继续往下走,我就不信到了遵化还找不到一个可以破关的地方。”
黄台吉一行也就十来个人,轻车简从悄悄摸到长城边上,一路还遇到数队负责遮蔽探马的斥候小队。
搞侦查,蒙古汉子那是相当在行,反侦察也是不弱。
从磨刀峪城墙继续往下走,接近墙子岭城墙段的时候,黄台吉终于眼前一亮。
这一段长城,因地势复杂,所以城墙并不是修建在山顶,而是半山坡上,又因沟壑纵横,许多段城墙都呈现出直上直下的走势,特别是位于沟壑底部那段,防守松懈,几乎看不到什么明军的身影。
从这个沟壑部位过去,不会遭遇很强烈的抵抗。
大军入关后,只需要派出小股部队攻占两侧山头,大军进出边墙的通道就出来了。
黄台吉指着前面那段城墙,把自己心中的计划和打来孙、把都儿说了一遍,他们又补充完善。
一左一右的山头,由他们两个带人去攻打。
通道打开后,黄台吉就直接率领大军入关,直奔密云。
“台吉,攻打密云后,要不要我带人向北拿下古北口?”
把都儿又提议道。
黄台吉明白把都儿的心思,虽说眼前这段城墙低矮,利于攀爬攻下,可是自己带的近万人马过境,还是颇费时间。
他们大多是骑兵,过这样的城墙要么就是扒掉一段供骑兵进出,要么就是填土,制造一条通道,这里可没有关城可以过。
而把都儿的提议,就是他带人从背后偷袭古北口。
古北口为什么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那还得从这段地形说起。
京师以北,怀柔以东,有密云一城踞沃土。
其县东、北、西三向群山环伺,只西南一路坦途抵怀柔,再西可通明皇帝陵寝,折南可至京师。
县城东北百里许,有潮河川外接草原,古北一关可容万马,故而成为元时蒙人必经之归途。
只要拿下古北口,大军进出大明真如探囊取物般容易。
“这段城墙是怎么回事?貌似和其他地方的不大相同。”
黄台吉没有回答把都儿的问题,而是开口问道。
“听说这段墙很早就有,我上次来时曾听带路的说过,蒙古统治大明的时候,这里就有这段城墙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建的。
明国后来也只是整修了一下这段城墙,并不是从头建的。
墙子岭,顾名思义,岭上有墙。
不过确实,这段城墙比明国人后来建的要低上不少,也就是这段路不好走,若是咱们带的是几万大军,还真不方便从这里过境。”
把都儿答道。
黄台吉思索良久,才开口道:“古北口那里,集结明军甚多,要一战攻下并不容易,何况我们这次带来的人马也不足。
若是攻打古北口,明国京城那边必然会有防备。”
“台吉的意思是?”
把都儿好奇问道。
“过了城墙,我带兵直接寻找河道,顺着河道冲向密云,能夺城就夺下来,若是明军防守严密,我直接挥师南下攻打怀柔、顺义,就沿河一路往下冲。
】
如果可以,就打下通州,听说那里是明国京城的粮仓,只要占领通州,不怕明国皇帝不屈服。”
黄台吉开口说道。
“上次我随大汗也是这么走的,不过到了那儿却没找到渡船,大军过不了河,否则别说通州,大都我们都能拿下。”
打来孙回忆道,那时候他们是第一次接近明国京城北京,都十好几年了,没想到这次他还能重游故地一趟。
嘉靖二十九年,俺答汗亲帅数万大军突破古北口,沿途攻占密云、怀柔、顺义,兵锋直抵京城,可是却被两条大河挡住去路,让他们既不能接近北京城,又不能抢占通州。
当然,事后他们才得知,通州是京城的粮仓,里面储存有大量的粮食,实在是后悔不已,觉得是错失一次良机。
“这么多年了,明国人想来已经把通州重新经营一番,现下要再攻占,怕是更难。”
把都儿接话道:“听说前几年,明国人还重建了京城的城墙,把京城扩大很多。”
“别想着攻下明国人的京城,我们没带那么多人马过来。”
黄台吉开口说道,“现在明国人更加小心,年初父汗率部掠宣府,也没抢到多少东西,他们把粮食都藏在城池里,根本就不好抢占。”
“嗯,这次我们主要就是给明国皇帝一个教训,以抢掠粮食为主,这也是大汗的意思。
攻城,颇为消耗将士的性命,划不来,我蒙古的勇士应该驰骋在大草原上,而不是死在这里。”
把都儿点头说道。
“京城周边,明国人很集中,应该比辽东那边的收获大,记得城池周围就有很多集镇,我们可以抢到大量的粮食。”
打来孙也是笑道,或许是因为想到此行会满载而归,脸上不免浮现出开心的笑容。
“今日休息,明日开打。”
黄台吉又回头看了眼那段处于沟壑中的城墙,吩咐道。
很快,十几个人又悄无声息原路返回营地,他们的行迹也并没有被明军发现。
长城实在是太长了,长到大明虽然在九边沿途布置重兵防守,可依旧不可能处处严密。
实际上,长城全程并不都是城墙,在很多山势陡峭,地形复杂之地,也只是依山势修建了一道稍微厚实些的墙壁,周边也根本不会布置重兵。
只有零星分布的墩台观察周遭,在发现有鞑子入境时燃放烽火报信,通知城墙后明军抵挡。
当然,这样的地段,虽说好攻破,但也因为地势原因,根本无法供大军进出,只能说是小股部队可以行动,真要是上万人的大军,还是只能走长城上的那些关口。
......
“我刚从老师那里回来,听说兵部已经查到,杨选调蓟镇大军往山海关去,说要抢在鞑子攻打辽东各城时支援。”
张居正刚从内阁回到国子监,就告诉了魏广德这个消息。
抄录大典,选择的地方就在国子监旁边的大院子里。
魏广德揉揉太阳穴,嘴里澹澹说道:“只希望这次是我们多虑了,鞑子或许真的只是要攻打辽东。”
这个时候,明军大部已经快到山海关,就算把人马调回三屯营,那就要好几天的时间。
人马来回折腾,人困马乏的,就算人回来也需要几日修整,根本就没什么士气作战。
魏广德只能叹息,自己想到这点还是稍晚了两天。
“晚点要把消息传到裕王府去吗?”
张居正又说道,这已经是习惯了,听到什么消息,他们都会想到传递给裕王府知道。
“算了吧,裕王知道了,要是担心怎么办?
万一鞑子就没想到这点,没有打进来呢?
还是要相信兵部,他们应该知道怎么做。”
魏广德开口答道,随即稍微思索后又问道:“兵部下令追回蓟镇兵马没有?”
虽然晚了点,可魏广德还是问道,毕竟自己就在京城,要是真被鞑子偷家,还真是不得了的大事儿。
就现在大明朝在京城的这些人马,指望京营作战,还是算了吧。
就在他们有一搭没一搭说话的时候,京城北面,密云东面磨刀峪、墙子岭城墙上,一簇簇烽烟已经点燃,滚滚浓烟直冲天际。
沿长城布置的一座座烽火台此时充当着这个时代最快捷的通讯方式,把鞑子入寇的消息快速向四周传递。
最早发觉鞑子入寇的,自然是古北口参将和密云副总兵。
烽火台会持续向后方传递敌情,而他们现在要做的,自然是第一时间下令城池戒严,防备鞑子偷袭。
此时的密云城门处,明军士卒推搡着想要挤入城内的百姓,他们要关闭城门,至于那些进不了城的人,那只能在城外跺跺脚,然后往周边山区里面跑,躲避这次的兵祸。
其实,位于长城边上居住的百姓早就有了自己生存的一套手段。
往日里,家里的东西都是归置好的,遇事可以快速收拾好必需品带走,本身他们也没多少家当。
能进城自然最好,进不去就只能往周围山里躲,许多村民甚至还在大山里找到专门的避难所,躲避战事。
就在密云县城门关闭后不久,东面就出现了阵阵烟尘,城楼上的明军脸色惶恐的看着这一幕。
他们知道,鞑子是真的打进来了,而且他们想要奔袭密云。
城下的百姓看到这一幕,再也不敢在城门附近逗留,纷纷沿城墙两边散开,往山里躲去。
他们聚集在这里,也只是希望如果长时间没有敌人出现,兴许城门就会打开放他们进去,可现在鞑子已经出现了,城里的明军是绝对不会给他们开门放行的。
黄台吉驻马立于城池一箭之地外,观察了下城墙上的明军,明显已经有了防备,已经无法完成突袭计划。
心里暗暗叹口气,随即留下少量骑兵观察敌情,带着大部人马先向西南方向奔袭一段,出了山地进入平原后,并没有向西急行,奔袭怀柔,而是南下直奔顺义。
兵力不足,这次进关,黄台吉可没打算把沿途周边的城池都洗劫一遍,怀柔就算了,还是通州和京城更有吸引力。
而此时密云城墙上的副总兵和明军士卒,看着滚滚而去的鞑子骑兵,无不是悄悄伸手抹了一把汗。
“通知下去,鞑子没有出关前,城门谁来了都不准打开,晚上双岗,给我守严实了,谁敢偷奸耍滑被怪我翻脸无情。”
副总兵对身边的几个游击将军下达命令道。
鞑子大部离开了,用屁股想也知道,他们是去抢怀柔了,也许是顺义,还有京......
算了,他只是密云的总兵,只要密云不失,他的罪责就不大。
至于城外还有的那些鞑子,还是算了,虽然他们人不多,可是真要杀出去,人家见到敌众我寡还不是立马跑路,说不得又把鞑子引来。
而此时的怀柔城下,情况似乎就是密云的翻版。
城门快速被关闭,大量百姓聚集在城门处进不了城。
一些人只能咒骂两句就急急离开,向北面山区行去,更多的也只能避开大道,向南边前行。
他们并不知道,这次入寇的黄台吉压根就没把这里当做目标。
不过战事一起,谁又愿意去赌这万一,自然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不过,这些还知道避难的,都是在城池周围的百姓,更多生活在乡间的百姓可不知道恶魔已经逼近。
鞑子骑兵过密云直奔顺义,沿途一座座村镇,很快就被鞑子骑兵淹没,在百姓惊慌逃命的叫喊中,一声声惨叫传出。
嘉靖四十二年十月十一日,辛爱、把都儿等大举自墙子岭、磨刀峪溃墙入犯,虏破关狼奔京师,大掠顺义、通县、三河等处。
529应对
嘉靖四十二年十月十一日,辛爱、把都儿等大举自墙子岭、磨刀峪溃墙入犯,虏破关狼奔京师,大掠顺义、通县、三河等处。
密云、顺义方向烽火台相继点燃,向远方传递着敌人的到来。
当烽火传递到京城德胜门外十数里的土城,这里其实是距离京城最近的一处墩台时,守卫墩台的墩军一人快速跑出墩台,快马冲向京城。
密云方向出现敌情的消息,半天时间就已经传到京城,再次引发朝廷动荡。
刚刚还在激情于弹劾杨选,王之诰等人的朝臣们,这时出奇的安静,因为他们需要等待军方文字战报的送达。
鞑子来了多少人,从什么地方入关,他们的行动方向又是哪里?
烽火台虽然可以快速传递紧急敌情,但限于手段的单一,自然无法提供详细的讯息,所以只能预警,让朝廷及早做出准备,却不能把全部信息都传递过来。
京城所有的目光都看向了兵部,那里才是收到敌情消息的第一个衙门,急递铺的人想来此时已经在路上了。
鞑子真的来了,裕王再次召集了魏广德、张居正等人回裕王府议论此事。
以前,他们多是讨论来自南方倭寇的信息,这次要说的却是北边不远处密云方向的敌情。
只不过,这次魏广德的脸色很是严肃,透露出他此刻心情极差。
密云,距离京城实在是太近了。
鞑子若是奔袭的话,三日时间就可以到达北京城下,而京城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可以做什么?
京营士兵上城墙,然后就没有了。
这么短的时间,京城向各镇发出勤王诏书都送不到各地军将手中,这还得是详细战报送到以后,兵部认为势头不对,奏请嘉靖皇帝才能下达这样的命令。
“之前杨选命令孙膑调集三屯营精兵出山海关增援辽东,现在鞑子却出现在蓟镇,兵部那边的命令也不知道发下去没有。”
殷士谵这会儿忧心忡忡的介绍了裕王府得到的情况。
杨选派兵去辽东的事儿,虽然张居正和魏广德没有报回裕王府,可裕王府自己安排在各衙门的线人还是知道了,并且把消息送入王府中。
所以,在京城里,各衙门里还真没有能保密的事儿,除非是堂官亲自负责的,才有可能真正保密。
这还只是有可能,所以大明朝堂基本就不具备任何保密意识,大家都把国家大事当做市井故事般用来说笑。
当然,话虽如此,可也从一个侧面表现出这个时代的人,是真的具备藐视天下的气质,对周边实力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
藏着掖着,那是小国寡民的做派,可不适合大明帝国。
虽然北面鞑子闹得欢,朝廷也很重视,担心重现当初蒙古铁骑南下,像灭掉南宋那样重新统治汉人。
可朝廷里的人都是什么人,就算入仕前也有这样的担心,可入仕后,听到的看到的多了,也大概明白,蒙古人实力其实已经衰退的厉害。
骚扰大明边境,大明确实拿他们没有办法。
可要真是大家都集中精兵强将大干一场,大明朝用人命也能堆死他们。
说到底,蒙古人就那么多的人口,一次能够凑两三万大军就已经很厉害了。
要是俺答汗真要凑十余万人和大明决战,说大明国土广大,抽调人马不利,蒙古鞑子那边面积就小了?
各部族抽调人马,远的一样要奔行数千里,大家其实都难,都无法轻易发动大规模军团战。
国战,真不是那么容易打的。
至于周边其他国家和实力,包括远道而来的夷人,他们的火器确实犀利,不过大明的匠人也不差,看上几眼,也能依葫芦画瓢给弄出来。
在明国官员看来,夷人仰仗的其实就是火绳枪和佛郎机,那东西咱们也有。
只是他们不知道,此时西方火器已经出现前装加农炮,也就是红夷大炮,只不过这会儿工艺还不成熟,没有大规模生产。
少量装备的,自然也是藏着掖着,不敢让明国人看到。
至于为什么是加农炮而不是榴弹炮,现在技术就那样,火器射程和威力有限。
】
装备决定战术,以现在武器的发展情况,后世的花活可都玩不出来。
这时代的大明,给熟悉他的人都留下一个很深的印象,那就是兵多将广,实力雄厚。
或许,在他们看来,任何势力,只要大明认真对待,那都是横推过去一条路,绝对不会有第二条可走。
官员们是这样的态度,民间其实也类似,都是看不起外国人的,觉得都是一些蛮夷。
大明官员的这点,倒是和后世美丽国的做法类似,有什么好东西就喜欢拿出来展示。
你说他的炫耀也好,傲慢也罢,反正人家敢亮出来,别人只能羡慕嫉妒,然后乖乖的摇尾巴。
在所有人看来,美丽国就是世界大boss,当之无愧的老大。
不过现在,大明京城遇到危险了。
殷士谵收集到的消息,也仅限于兵部要蓟镇调回兵马,可实际进展还不知道。
“山海关那边的人马,怕是短时间内指望不上。”
魏广德开口说道。
他也只是按照明军行军速度和两地距离做出的判断,若是蓟镇大军在三屯营出发,两三天时间先头部队就可以抵达京城外围,最起码到三河是没有问题的。
就目前已知的信息,鞑子从密云突破长城,就只有南下一条路,过顺义继续南下,一左一右就是京城和通州。
只不过,不管是来京城还是去通州,鞑子首先得能过河,温榆河和潮白河。
屋里人都知道,当年俺答汗几万大军逼近京城,就是因为无法渡过大河,在各地援兵赶到京城后不得不退出边墙。
“这会儿,西苑应该也在商议此事。”
张居正开口说道。
当下的情况,在他眼里其实很简单,就是照抄十多年前那次就成。
京营士卒做好准备,上城准备防守,京城戒严,禁止闲散人员出入,然后就是向宣大、延绥、山东、河南等地抽调卫所进京入卫。
需要说明的是,此时京城知道的入关的鞑子人马当在上万人,具体多少并不知晓。
因为鞑子突破墙子岭长城时,明军只是根据规模大致估算出人马在万人左右,为了怕出错,直接按上万人马报的,燃放起报警烽火。
此时,京城知道的敌情,其实和当年俺答汗亲帅大军来时差不多。
上万穷凶极恶的鞑子入关,由不得朝廷不紧张。
张居正把自己想说的都说了一遍,这些措施其实还是他当年在京城时看到的,只不过最近一段时间他一遍回忆,一边翻看当年的记录才想到的。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西苑很快就会发布京城戒严令和朝周边军镇下令调兵救援。
不过在京城商议此事之时,东面的蓟镇总兵府里,蓟镇总兵孙膑也是如坐针毡。
他前些日子接到蓟辽总督杨选的手令,抽调精锐东进援助辽东。
现在人马出去了,可鞑子去出现在密云。
现在三屯营剩余的人马,以步卒为主,机动力强的骑兵大多已经派出,手下勉强能拼凑出两千来人。
这么点人马,够干什么?
何况,这次鞑子突破的是他负责防守的地段,即便有杨选的原因,可他的责任也不小。
他已经在接到烽火消息后,第一时间把杨选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蓟镇总兵孙膑,他可不是写出《孙子兵法》那位,按照后世的说法,他就是个昏聩之人,靠关系和履历升迁上来的。
因为做事比较死板,所以杨选想靠张嘴就调动兵马肯定不行,所以必须给他下达手令才会执行。
不过,现在他要考虑的不是拿着那份手令去推卸责任,而是要想着怎么解决入关的鞑子。
盯着桌上的舆图,他还在考虑该怎么办,他也是在等待进一步的消息。
鞑子从哪里破墙而入,古北口、密云这些地方还在不在......
三屯营剩余兵马已经开始集结准备出发,搜集周遭骑兵,他要先带着他们去遵化,然后是蓟州,直奔三河,至少是在京师的外围地区驻扎。
至于剩下的兵卒,那就跟在后面过来,两条腿的始终跑不过四条腿,孙膑也不敢和他们一起行动。
对上鞑子骑兵,还是和骑兵呆在一起比较保险。
“彭。”
一声响发出,房门被人推开,一个穿千户甲的将领快步进屋,手里还拿着一根竹筒。
“大帅,城墙上传来的消息。”
那千户把手里竹筒递给孙膑,孙膑快速接过打开,抽出里面的信纸看了起来。
“磨刀峪墙子岭入关。”
边看,嘴里边念叨道,随即放下信纸看向舆图,确认位置。
“派人上城墙,一会儿骑兵集合完成我就先带人去遵化,有古北口、密云等城的消息,直接截住给我送过去。”
孙膑下令道。
他一直在等城墙上送来的信息,确认鞑子突破口,现在知道了,骑兵就要随他出发了。
上万蒙古骑兵,可不是他这两千人可以抵挡的。
不过,不管怎么说,他都必须带兵先去三河,至于要不要到通州,那就要看情况了。
明军在三屯营剩余骑兵在领取补给后就随着总兵大人出发,而步卒还需要准备,不过晚上的时候干粮就应该准备齐全,也可以连夜出发,朝遵化开进。
至少这一路上,是没有什么危险的,就算抹黑也不怕。
蓟镇的将领们,自然对这里的地形极为熟悉。
只要鞑子不是突破的将军关,马兰峪这些地方,蓟州以东的地方就比较安全,不怕被鞑子偷袭。
只是密云南面的怀柔、顺义会比较危险,那是一马平川,至于平谷、三河两县,鞑子或许会有,但绝对不是鞑子的主攻方向,也是比较安全的。
在蓟镇总兵带着三屯营仅存的一点骑兵出发时,西苑的御前会议也已经结束。
嘉靖皇帝这次作风也是非常干练,就是照抄庚戌之变的应对之策,京师戒严,诏集各镇兵马勤王。
虽然表面平静,可嘉靖皇帝不想让鞑子真的兵临北京城下,已经丢过一次人,他也不想丢第二次。
裕王府里,西苑会议结束后,六部九卿这些重臣离开后,消息自然很快就在朝野里传开。
“京营上城墙准备防守,补充京城周边墩台的兵力,用来传递敌情......”
此时,李芳正在念着从兵部传过来的消息,这些都是现在的军事部署情况。
现在的裕王,或许担惊受怕的时候已经过了,这会儿倒是显得很冷静的对待接下来的变故。
“兵部已经和内阁联合下文,调宣府、大同,太原和宁夏四镇兵马入卫,还有河南、山东卫所,计十万大军勤王....”
这一夜,宫禁依旧按时落锁,只是各衙门却没人敢擅离职守,那怕是工部、刑部这样的衙门也是如此。
而内外城各城楼上,明军士卒较往日多了许多,城上城下更是灯火通明,京营官兵和府衙衙役已经上街巡视,城里各处都是周遭逃入京城的百姓。
大明京城周边百姓的素质还是很高的,出城北十余里就能看到远处的烽烟,大白天的,消息自然很快就传遍了全城,就算朝廷想要封锁消息都没可能。
有了烽烟,百姓自然知道该怎么做,当然是快点收拾家当逃进城里避难。
怎么说京城也是天子脚下,在百姓看来,只要进城就安全了。
入夜,魏广德也没有歇着,这么大的动静,虽然他没有在裕王府里,可还是放心不下。
看看时辰,想想兵部派出的信使,这会儿应该已经过了昌平,凌晨的时候就该到延庆了,明日晚点就该把消息送到宣府才是,大同那边还要晚上一天,至于太原、延绥,那就是三、四天后才能知道了。
兵部信使带着调兵诏书,自然是走驿站换马的方式,也就是所谓八百里加急送往四镇调兵,这已经是这个时代最快的传递速度了。
不过,魏广德这会儿最担心的还是顺义的安危。
京城北面几个城池,他以前都去过,对那里的地形自然很是熟悉。
现在魏广德巴不得就是鞑子还在围攻密云,甚至跑到怀柔去,这样明军调兵的时间才能抢出来。
有个顺义城在北面挡着,京城也安全很多不是。
只不过,当第二天一早顺义被围,周边村镇遭遇鞑子抢掠的消息传入他的耳朵后,就是另一幅心态了。
530打草谷
仅仅是一晚,顺义求救的文书就送到京城,同时北边的密云和怀柔也相继向京城送来战报。
“鞑子强袭密云不成立即南下,攻打顺义县城,怀柔连去都没有去?”
魏广德从负责打听消息的张吉口中知道昨晚送到京城的消息也是目瞪口呆,他没想到这次俺答汗入关,连后路都不打算守一下。
是的,到目前为止,大明朝廷还以为带队进入长城的是俺答汗,就如十多年前一般。
而墙子岭关送来的战报其实已经送入兵部,只不过因尚未核实而没有传出来。
如果匆忙上报鞑子只进来万余人,最后鞑子还有后队或者是判断有误,兵部也脱不了干系。
这个时候,稍微暂缓一下,并没有坏处。
最起码,兵部一开始上报上万鞑子入关的话,并没有错不是。
不过,此时魏广德脑海里也在盘算着此事。
虽然密云的位置并不是说完全堵住鞑子返回草原的关口,可鞑子这样完全放弃攻打,怎么想怎么觉得怪异。
要知道,一旦明军集合大军杀过去,鞑子往回撤,到了山前,密云驻军出战,就算挡不住他们逃跑路线,也会耽误他们撤退时间,到时候身后明军冲上来包围,这让他们还有什么活路?
魏广德想不通,按照密云的战报,鞑子兵力确实上万,可现在密云城外只有少量鞑子监视。
当然,他们被围,担心鞑子隐藏在暗处,不敢出城消灭城外残留鞑子,这个说得通。
可真到明军集结掀起大反攻,密云方面不可能还用这样的借口避战,那只能是把自己往断头台上送,密云守将不会那么傻。
而且,密云那边还汇报,古北口驻军有派人来他们城里联系,也就是古北口关隘也没有遭到鞑子攻击,甚至关墙外也没有看到鞑子的踪迹。
按常例,仅仅上万的鞑子,是不可能深入明境太远的。
要么鞑子还有大军隐藏在关外,比如古北口。
他们等待机会就是明国朝廷抽调人马围攻入关的鞑子,这个时候大队人马才趁虚而入?
不过这个可能性是很低的,很多地方讲不通。
真有后队人马的话,为什么不从墙子岭关那里一起进来,慢就慢些,毕竟越过了长城。
到这个时候,根据鞑子没有攻打密云和怀柔,魏广德开始对这路鞑子进攻的目的产生了怀疑。
实际上,这时期,鞑子对明国长城沿线的攻势,很多时候都是以打草谷的形式,也就是冲进来,抢完就跑。
只不过,这样的战术,更多使用在针对辽东、宣大以及延绥等边镇。
蓟镇因为背后就是京畿,明军兵力驻防较多,并不适合展开这样的攻势,或者说以前就没这么搞过。
蓟镇东面倒是有类似动作,但那地方距离京城尚远,所以京城也不需要因此戒严。
一旦攻入蓟镇,特别是密云附近破关,矛头大多都是直抵京师。
惯性思维下,所以最初知道密云长城被破,大家想到的都是鞑子要攻打京城,然后就是风声鹤唳。
不过,如果威胁京城,万余鞑子这么点兵力肯定会陷入兵力不足的窘境。
他们入关后也没有保证后路的安全,放弃攻打密云急匆匆南下直接出现在顺义,倒是和入关打草谷类似,进来就是为了抢掠。
反倒是明军,因为战力不足,不敢主动出城攻击这部鞑子,因为担心有失,毕竟这里可是京畿地区。
不管什么时候,京城的安危肯定都是第一位的。
想到了这些,魏广德感觉自己似乎还是什么也不能做。
知道人家只是来打秋风的又怎么样?
难道还指望动用京营的那些老爷兵出城击败他们吗?
京城周边确实有许多兵力,可都分散布置在城池里,京城周边唯一的机动兵力其实就是京营的老爷兵,要不也不会匆匆调动宣大兵马,朝保定府调集援军。
魏广德倒是没见识过保定府周边的卫所兵是个什么样子,但是大明朝的卫所,貌似情况也差不多。
就那样。
指望他们驱逐这万余鞑子,貌似有些自不量力。
出了自家门,魏广德在马车上还在盘算着此事。
不过想了许久,貌似除了等宣府、大同军赶到外,他们什么也做不了。
还有就是等蓟镇那边,收拾三屯营剩余的兵马。
不过魏广德也不怎么看好,精锐此时应该还在山海关附近。
山海关距离京城约六百里,明军正常行军速度也要走十来天,就算因军情紧急加速行军,骑兵倒是简单,一路疾驰,两三日就能赶到,不过人困马乏肯定也不能第一时间投入战场。
步卒至少也要走五六天时间,同样原因,也不可能抵达战场就出战。
三屯营的明军过来,时间可以缩短一半,就是不知道战力如何。
尽管魏广德去看过蓟镇的兵,可毕竟也是好几年前的事儿了,而且给他们看的自然都是精兵,魏广德很多担心三屯营里只能拉出一堆老弱残兵。
想到这里,魏广德心中一动。
自己这边能够算到这些,和明军长期交战的鞑子不会不知道。
而且,以为白莲教的关系,似乎鞑子对明军也是很熟悉的,马芳也说过鞑子进攻非常有目的性,很有章法。
自己算到京畿附近防务的空档期就有好几天,在这几日里,鞑子只需要对三屯营的明军加以提防就可以肆意抢掠一番。
赶在周边援军赶到前撤离,就安全了。
想到此,魏广德越来越觉得,这股鞑子入关似乎很简单,根本就没有威胁京城的意思,毕竟就那么点人,够干嘛的。
想不想立功升迁?
魏广德当然想。
不过他感觉这个时候跳出来有些冒险。
而且,以他的品级,怕也干不了太多事儿。
想要接手指挥蓟镇或者宣大援军,那至少也得兵部侍郎一级才有可能。
晃晃脑袋,叹口气。
虽说自己能够被马芳去信,让他带兵不要直接往京城来,而是去怀柔,奔袭密云,断了鞑子回程路线。
可又担心真把人堵在关内,到时候他们到处流窜,沿长城沿线寻找关隘破关而出,明军怕也挡不住。
到时候整个边防被人一通乱捅,捣个七零八落,怕是罪责更大。
还是只有让援军从昌平进京,然后从北京出发把鞑子撵出长城,蓟镇大军在右翼挤压鞑子,才能把损失降到最低。
至于想要围歼这股鞑子,没有足够的骑兵,很难很难。
马车摇晃间慢慢停下来,车夫在前面通报道:“老爷,已经到裕王府了。”
这两天战事起,魏广德自然没心思去校录大典,所以今儿一大早就到了裕王府。
还是趁着危局,多在裕王面前露脸,提高自己在他心目中地位更加实在。
虽说这些现在看不到什么意义,可一旦将来裕王登基,自己的好处就来了。
上面有些什么职位空出来,以裕王眼里的那些人,还不首先想着自己王府出来的人。
掀开车帘,魏广德麻利的跳下马车,抬头看了眼天气,灰蒙蒙的,亦如京师现在的气氛,轻轻摇头迈步走进王府。
......
“胡镇那边怎么说?”
此时,蓟镇总兵孙膑骑在马上,询问身侧的亲兵,他们刚收到密云守将胡镇的报告。
】
昨日得到消息匆匆忙忙集合三屯营剩余骑兵西进,当晚进驻遵化,今日一大早他就带领全部骑兵出城,向着蓟州城赶。
今天就不打算在蓟州过夜,而是直接穿城而过,往三河那边去,走到哪儿算哪儿,野外驻营,务必尽快抵达三河,保证通州侧翼的安全。
若是鞑子继续南下攻打通州,他就算手上兵微将寡也只能冒险为通州解围。
“禀大帅,胡副总兵昨日已经派人联系古北口参将郭琥,抽调一批精锐前往密云待命。
按照打探的情况,鞑子这次突袭密云失败后,直接南下攻打顺义不得,就开始在周围大肆抢掠,一些人马还进入附近的三河、怀柔等地。”
那亲兵急忙答道。
“鞑子没有逼近京城或者通州?”
孙膑皱眉问道。
“昨日下午鞑子突进顺义附近,因为有墩台燃放烽火报警,顺义城城门已经早早关闭,鞑子看进不得城就开始四下抢掠,今日是否会继续南下还不得而知。”
亲兵答道,“另外,胡副总兵还说,他已经和其他隘口官军联系上,均未发现关墙外有大队鞑子兵马活动的迹象,他怀疑.......”
说道这里,亲兵略微有些犹豫起来。
“他怀疑什么?”
孙膑这会儿也狐疑起来,听到胡镇也有所怀疑,当即不满问道。
“胡副总兵的意思,看这伙鞑子行事,似乎就是进来抢掠的,根据墙子岭关那边的通报,鞑子入关人马在万人上下,而其他地方也没有发现鞑子大军集结,应该是没有后援才是。”
亲兵回道。
“打草谷?”
孙膑其实先前就有这样的猜测,不过因为没有先例,所以也拿不准。
现在听到胡镇也这么分析,顿时觉得可能性很大。
随即,孙膑就想到,既然鞑子就是进来抢掠的,那就让他们抢吧。
他已经收到兵部送来的消息,朝廷已经从西边四镇和南边都司抽调卫所勤王。
既然很快就会有大军赶到此地,估计鞑子届时自己就会逃跑,他只需要率军尾随追杀就好,没必要去抢什么头功。
本身自己身边兵力就不足,不过责任在杨选,和自己无关,到时候把杨选的手令往兵部一交就好了。
“知道了。”
孙膑答应一声,随即命令道:“传令下去,全军加速,务必尽快抵达三河县城。”
以骑兵的马速,半日就可以从三河到达通州,再去京城也就不远了,其实一天时间就能到达。
自己率军进驻三河,若是鞑子真要进攻京城,自己快马加鞭也来得及救援。
而密云副总兵胡镇此时,也在盯着一份舆图在看。
他在昨晚得到探马探查的消息后,综合从长城各关隘传回来的消息,已经大抵有了猜测,所以才会和孙膑那边那么说。
这伙鞑子在关内呆不久,明军集结后必然选择逃跑。
不过,他现在盯着舆图,想得却不是加强密云的防卫工作,而是在寻找机会,一个可以立功晋升的机会。
自己虽然也是副总兵,可却是分守密云一地,如果立功升迁,就可以成为一镇总兵官。
对于武将来说,自然就是他们的终极目标,加都督衔。
不过现在机会并不明显,所以胡镇并不打算轻举妄动,而是静观其变。
对于蓟镇官员来说,此时最忧心忡忡的,肯定不是他。
虽然鞑子从密云防区破关,可自己保住密云不失,功劳也不算小,就算治罪也不会很大。
反倒是蓟辽总督杨选的罪责,那才叫大。
蓟镇和兵部的争执,他这个密云副总兵也是知道的。
这次之后,杨选官位怕是不保。
正如胡镇所想,此时蓟辽总督杨选入热锅上的蚂蚁般,惶惶不可终日。
他在山海关得到鞑子破磨刀峪、墙子岭城墙入关后,就感觉大事不好。
密云南下,不肖几日就能打到京城去。
而沿途密云、顺义等地驻军只能自保,那些兵士都是在长城关隘出现危险时可以增援关口的,野战当然不是鞑子的对手。
匆忙间,他一边下手令让出关大军回援京畿,一边整顿身边人马立即出了山海关往京师方向急行。
同时,还向蓟镇总兵孙膑下达军令,命他率兵攻打敌军。
这个时候,打不打得赢已经不在他考虑范围内,如何弥补过失,避免鞑子大军兵临京师城下才是他要考虑的。
不过因为距离原因,他的手令送达三屯营的时候,孙膑人已经快到三河县了。
不过,他倒是还清楚,三屯营明军精锐都在山海关方向,孙膑手上能用兵马不多。
所以也顾不得士卒疲累,他亲自督促各部加紧赶路,往京城方向靠拢,希望藉此可以通过在侧翼制造威胁,让鞑子知难而退。
即便,他能感受到明军士卒对他不满的眼神,就算因此酿出哗变他也在所不惜。
现在,他能想到的,就是尽快赶到京城,指挥蓟镇大军打退鞑子,将功赎罪。
531火光
杨选从山海关出发,紧赶慢赶,在孙膑率军进驻三河县不到三天,杨选人就到了。
这三天时间,杨选可是遭了罪了。
以往他出行都是坐轿的,即便是率军往山海关去,他也只是偶尔在轿子里闷了才会出来骑骑马。
可这次赶回来就是抢时间,所以是一路骑马,小跑着往会赶。
屁股颠痛了不说,大腿内侧也都磨破了,只能叉着脚走路,浑身跟散架似的。
不过进了三河县后,看道迎接人群中有孙膑的存在,他就有些急了。
这两天只忙着赶路,都顾不得询问孙膑到了哪里,是否已经进入通州。
现在在三河看到人,他就知道,孙膑肯定是没往前行了。
杨选心中微微不满,不过嘴上并没有说什么。
进入县衙大堂坐下后,开口就问道:“孙总兵,现在鞑子是个什么情况?京师和通州是否安全?”
“禀杨大人,鞑子只是向通州和京城方向派出少量哨探,现在大部在顺义及怀柔周边抢掠,前两日也有鞑子进入三河境内。”
孙膑急忙回答杨选的问话。
“我让各部主动出击,攻打敌军,各部战况如何。”
杨选得知鞑子并未向京师进攻,自然是大松一口气,虽然他在看到孙膑的时候,其实心里大抵有了猜测。
不过听孙膑亲口说出来,还是更加安心。
“这......”
孙膑一听杨选提到前两天他派人传来的军令,脸色就有些难看了。
在杨选着急赶路的时候,曾经派出多路信使通知密云、顺义及蓟镇总兵,主动出兵和鞑子交战,希望通过明军进逼战术,让鞑子知难而退,尽快退出长城。
杨选骑在马上,自然也在回忆得到的消息,而且那两天刚好因为赶路,并没有信使堵到他们。
没有新消息传入耳中,杨选在马上就思索已经知道的信息。
鞑子入关兵马不足,这点老早就被注意到。
貌似没有后援,也被他关注到。
鞑子并未攻打密云,而是在抢掠乡野,他也注意到了。
综上来看,鞑子的意图也逐渐清晰起来。
现在,看到孙膑在回答自己问题时吞吞吐吐,杨选自然非常不高兴。
不过他也没有当即发作,他自认为还是好脾气,即便面对的是武夫,也要有文官的修养。
“鞑子这次入关,明显兵力不足,孙总兵不会看不出来,他们无力威胁京师安危。
何况现在京营已经有了准备,京师当可无虞,正是各部奋勇杀敌的时候,怎么可以畏敌怯战,这对得起陛下,对得起朝廷吗?”
杨选语气不善的说道。
之前,迎接之时就看出杨选心情不佳的其他官员,如三河参将付津、三河知县等此时都是噤若寒蝉,不敢吱声。
正在此时,堂外有亲兵送来顺天巡抚徐绅公文,交到杨选手中,他不用看也知道,徐绅八成就是催促蓟镇兵马尽快用兵,驱逐顺义附近鞑子的。
官军打不打得赢,同样不在徐绅的职权范围内,可是鞑子在顺天府肆虐,他这个巡抚就有责任保境安民。
锅,自然是要甩不出去的。
杨选打开公文看了眼,随即递给孙膑,“看看吧,这应该也是朝廷的意思了,如果我们不尽快出兵,怕是兵部很快就要下公文督办了。”
杨选只是瞟了眼,已经大致知道公文的内容。
正如他所言,京城朝堂已经从一开始闻知鞑子破关的消息从惊骇中逐渐平静下来。
随着多方信息汇聚到兵部,杨博就看出此次鞑子入关的不同寻常,似乎和他们一开始的担心完全不沾边。
不过尽管如此,京营还是不会轻动,因为京营能打的兵本就少,只有护卫京城的能力。
不过蓟镇军马进驻三河后,加之确认鞑子兵力不多,自然杨博一开始还是想着让蓟镇大军立即开始攻打敌军,将鞑子驱逐出去。
可是考虑到已经向四处发出的勤王诏书,杨博想的就多一些。
那就是能不能再等几日,等宣府大军赶到后,集合宣府和蓟镇的军力,尽可能全歼这股鞑子。
只不过,想法虽有,可要变成现实,那就要更全面的了解眼下的局势。
不仅要知道明军兵力的分布,还有鞑子军队准确的动向。
杨博在筹划,他已经派人联系路上的马芳,知会他率部进入昌平后不必向京城方向前进,而是直接往怀柔去。
在杨博的考虑中,由马芳率宣大军由北向南,而蓟镇大军则由南向北,从而实现对这股鞑子骑兵的南北合围。
而对蓟镇方面,不管是杨选还是孙膑,他都没有下达命令,因为他深知明军的德性。
正常情况下,若不是必须,明军应该不会主动开战,据城死守才是他们的战策。
至于顺天巡抚会不会要求蓟镇兵马进攻鞑子,在杨博看来就是个笑话,那些军将在这个时候哪里会听他的。
不过,他算漏了此时的杨选急于立功,会不顾一切的施压,命令明军和鞑子交战。
“杨总督,请问要如何用兵。”
孙膑看了徐绅的行文,心中虽然有些恼火,可也不敢直接拒绝。
人不在跟前的时候说些话,后面可以找借口推脱,现在当着杨选的面,若是他拒绝下令进攻,说不得就被杨选扣上畏敌怯战的帽子,到时候把全部责任都抛到自己头上。
“你率蓟镇大军,明日一早前往通州,由通州北上,攻打敌寇,同时向密云下令,命胡镇率兵出城向南进攻,前往顺义。”
说道这里,杨选又看向三河参将付津道:“付将军则率本部人马进抵三河边界,务必不能让敌寇踏足三河地界。”
“如此一来,鞑子必向西寻找关隘撤退。”
孙膑这时候皱眉说道。
明军若三面出兵,挤压下鞑子应该不想被明军围住,哪怕他们自认为可以轻易突破明军包围。
“你正好,宣大军正在西面赶来,鞑子应该会和他们遇上,待他们交战之时,我蓟镇三路大军就可以从后路杀入敌阵。”
杨选却是澹澹说道,“现在鞑子正分兵四下抢掠,我军进攻务必雷霆万钧之势予以痛击,让他们无暇他顾。”
说道这里,杨选又深吸一口气才说道:“另外,你我联合下一道手令,严令各军加快速度行军,尽快抵达三河,平谷等地,贻误战机者,定斩不赦。”
“冯诏、胡粲他们是随我出战还是......”
冯诏、胡粲参将是蓟镇参将,此前被杨选带走指挥蓟镇大军,此次带领五千骑兵随杨选一同抵达三河。
如果没有这支人马加入,孙膑就得考虑要不要从通州出兵了。
有了这支人马,他手上可就有近八千骑兵,虽然还是没有鞑子人多,可周围明军还有不少,特别是密云胡镇那里的人。
另外,正如杨选所说,鞑子眼下是兵力分散,到处抢掠,此时攻打他们,鞑子兵力分散了其实还是很好打的。
杨选听到孙膑的问话,当即点头道:“当然是随你一起行动。”
有了杨选这个回答,孙膑当即也不再担心安全,欣然允命。
八千骑兵呐,就算打不过鞑子,自身安全还是没有问题的。
至于胡镇、付津等人是否会按照命令行事,孙膑这会儿也管不到了。
杨选就在三河,付津应该是不敢抗命的,不过远在密云的胡镇就不好说了。
明军在行动,而京城里,随着掌握鞑子信息越来越全面,魏广德也更加确认鞑子大军的虚实。
这帮子人闯进来,应该就是抢一把就跑的。
不过,他也没有告诉其他人。
实际上,大明朝堂上并不缺乏明眼人。
魏广德自问,他都能看明白的事儿,兵部里那帮大老不可能看不出来。
当然,他也不是什么都不做,至少在裕王府小内阁会议上,他还是把自己的判断说了出来。
不过他既没有杨博的大胆,想要合围全歼这股鞑子,也没有杨选想把鞑子往西挤压的想法。
在裕王府里,魏广德站在舆图前,对裕王等人说道:“宣大军从西面,蓟镇军从东面,东西对进,再有其他各卫由通州出发向北,三面围攻下,鞑子必然选择北窜,由原路逃回草原。”
鞑子经过的区域,已经被他们洗劫过一遍,也就不怕他们再跑第二趟,损失都已经造成了。
“只要不封闭密云方向的退路,鞑子识相的话,很快就会推出长城。”
最后,魏广德分析道。
“既然鞑子兵力不足,为何不集合蓟镇、宣大两军围歼鞑子?”
裕王这时候问道。
“没有优势骑兵,很难实现合围。”
魏广德摇头道:“其实,只要东、南、西三个方向出现我大军调动,鞑子应该就会立即撤离。”
这其实,也是他计算了宣大军和蓟镇军抵达京畿附近的时间后得出的结论。
若要围歼,在鞑子大军入关前就要设伏,待其杀到顺义城下时就要出动合围,那个时候是有机会完成围歼战术的。
而现在的情况则是,兵部事前并未预料到鞑子会突袭蓟镇,或者有预料,但是并未来得及做过多准备。
大军调动需要的时间,其实就是鞑子算准了,可以进入关内抢掠的时间。
密云以南的地域,乡村密集,人口稠密,抢掠的收获也是非常大,而且对于鞑子来说,十几年前就曾经在此地抢掠过,也熟悉这些情况。
攻打一次北直隶的收获,确实要比攻打其他地区强的多,远超蓟东、宣大等地。
“一切行动,都被鞑子算到了,处处被动也不意外。”
张居正这会儿也倾向于同意魏广德的判断,鞑子就是来抢掠的,而时间就是大明调动周边军队到来前。
或许数日之后,宣大、蓟镇大军接近之时,鞑子就会携带抢掠来的财物选择向北远遁。
“可有破解之法?”
裕王依旧有些不死心的问道。
“京营及周边各城,命精锐军士出城攻打分散抢掠的贼寇,或可减轻损失。”
魏广德澹澹开口道。
虽然话好说,张张嘴就行,可真要下达这样的命令,怕是没几个人会听命从事。
“若要一劳永逸解决鞑子破密云对京城的震动,还是需要一支能战善战的大军驻扎.....”
魏广德刚说道这里,就被张居正出言打断。
“那不可能,若是如此,非抽调九边锐卒不可,这不就是恢复了前朝团营,当今陛下断然不会同意。”
张居正当即就说道。
嘉靖皇帝登基后不久,就选择罢团营及两官厅,复三大营旧制,也就是依旧是卫所制。
改三千营为神枢营,其三营司哨掖等名及诸内臣俱裁革,而以大将一员统帅,称总督京营戎政,以文臣一员辅左,称协理京营戎政,其下设副参等官。
凡团营两官厅之兵,悉归五军营,而宝纛令旗等项则仍隶神枢营。
其实这就是变相否定了自景泰年间形成的团练制度,而之后成化年间所谓的十二团营,以及正德朝的东西官厅,其实都是在团练制度基础上演变而来。
这个时候要抽调边军入卫,若是将他们散编入三大营,新旧人之争必然爆发,后果着实难料。
其实这些都是有例可查的,所以之后才单独编练,形成所谓的“外四家”,这也是东、西官厅形成的原因,其实就是分掌新人和老人。
这样的改动到底是好是坏,其实谁也说不清楚,可是以张居正对嘉靖皇帝的了解,这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
要是调边军充京营,必然就要重新建立团营制度,等于又否定了嘉靖初期对京营的改革。
裕王府还在议论的时候,北京城北面温榆河畔,一队百余人的蒙古骑兵意外找到一条木船。
带队的首领垂涎于河对面的的富饶,冒险用这条木船十余次往返河上,把他手下全部运过了温榆河。
......
夜晚的西苑,今晚嘉靖皇帝一番打坐后,总感觉心情烦闷,遂放弃修炼,登上西苑高台向四周眺望,希望缓解心情。
陡然间,他看见北面远处,似有红光闪现。
“黄锦,你过来看看,那边是否有火光?”
嘉靖皇帝不确定自己是否出现幻觉,叫过身后的太监说道。
黄锦年岁也不小,努力向皇帝指示的方向看过去,什么也没有看到。
嘉靖皇帝又看了会儿,干脆又叫来几个年轻太监,最终确定北面远处确有红光,似是火光。
不过,在得到太监回答后,嘉靖皇帝并未说什么,只是拂袖而去。
532诱饵
确定北面远处确有火光,嘉靖皇帝并未说什么,只是拂袖下了高台。
往永寿宫走去的路上,嘉靖皇帝忽然站定,对身后紧随的黄锦吩咐道:“速宣徐阶进宫见朕。”
虽然此时已是深夜,可皇帝要见内阁首辅,落锁的宫门那就得打开。
待回到永寿宫后,黄锦急忙取出金牌,叫来门外的太监吩咐道:“速去首辅大人府上,请他到西苑见驾。”
有了这面金牌,太监才有机会出得了宫门,那太监自然晓得其中厉害,急忙接过金牌急匆匆出去了。
等徐阶进西苑大门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近一个时辰。
倒不是徐阶府邸距离西苑有多远,实在是太监持金牌出宫,需要惊动的内廷宦官和宫禁侍卫还真不少,少了一个人的批准,太监奉旨也出不了宫门半步。
徐阶走在西苑里,说实话,他也是心情复杂的。
今日西苑入直的可不是他,应该是袁炜,可不知怎么皇帝却把他宣了进来。
而且,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也不知道陛下是否还有闲情等待着自己。
前方两个小内侍提着灯笼疾步前行,徐阶也只好迈开步子紧随其后。
等踏入永寿宫门的时候,徐阶也是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在宫门等陛下召见的功夫,旁边有内侍拿过热毛巾给他擦擦,又喝了口温茶,这才感觉稍微好受些。
上了年纪,从床上被叫起,又赶了这么一段路,最关键的是不知道皇帝召见到底为何,心情不由得极其忐忑。
当一切集合在一起后,徐阶是真的感觉这个官当着真累。
不过,这也只是感觉浑身不舒服的时候才会有此想法,要真让他退位让贤,恐怕就是另一番说辞了。
毕竟,那可是权利啊。
不管是为了自己享受权利带来的快乐,还是为家族某福音,他都不会轻易放弃首辅官位。
不多时,通报的小内侍出来,把他引入大殿。
等他进殿后发现,殿内气氛肃穆,即便是火烛将大殿照的灯火通明,压抑的气氛依旧挥之不去。
徐阶心里微惊,大殿里除了皇帝和黄锦再无旁人,袁炜难道没有被召来?
他今日可是入直无逸殿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臣见过陛下。”
徐阶勉强压下惊惧的心情,躬身向御座上的嘉靖皇帝行礼。
“爱卿平身。”
嘉靖皇帝看着徐阶行完礼后才说道,“这么晚召爱卿进宫,朕就想知道,现在鞑子到底打到哪里?距离京城还有多远?”
徐阶听到嘉靖皇帝问起北面战事,心中略微放松下来。
倒不是他不担心此事,而是因为有兵部尚书给他垫背,就算自己有什么责任,那责任也没有杨博大。
想了想,徐阶便开口说道:“下午的时候,兵部曾送来各方战报和京营探马发回的消息,目前蒙古鞑子在贼酋黄台吉率领下应该还在顺义附近骚扰地方。”
“只是顺义吗?”
嘉靖皇帝微微皱眉问道。
“据报,鞑子大部是在顺义、平谷周边,小部分曾经进出怀柔、三河等地。”
徐阶答道,随即想起前两日看到的文书,又急忙补充道:“前几日,曾有小股鞑子出现在通州附近,不过因为河道阻挡,不得寸进。”
这些,内阁收到兵部公函后可都是第一时间送入宫中了,此时嘉靖皇帝的问话让徐阶十分纳闷。
“难道兵部的公文出了纰漏?”
一个可怕的念头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不过随即想到杨博为人,谨慎还是有的,应该不会出纰漏才对。
】
“朕今夜登高台见火光,此贼去京不远矣。”
和三河县蓟辽总督杨选、蓟镇总兵孙膑掌握的情报相比,兵部显然已经发觉此次鞑子领兵首领并不是俺答汗,而是其子辛爱台吉。
其实公文已经向各方传递,只不过此时三河尚未接到。
徐阶此刻听到嘉靖皇帝的话,脸色就是大变。
西苑高台上向外眺望,目视能够看多远?
居然能够看到火光,这.....
此时,徐阶脑海里得出结论,鞑子应该有人已经过了温榆河,正在逼近京师。
该死,今日下午散衙时,他也未曾从兵部了解这个信息。
徐阶随即惶恐道:“陛下,此事臣也不知,这就前往兵部打探清楚。”
“去吧,令兵部谕诸军并力剿逐,若有纵敌怯战者,严惩不贷。”
嘉靖皇帝随即开口说道。
看着徐阶快步出了殿门,他这才起身,缓步走到殿门处向外望了望。
说实话,一开始他对杨博还是很有信心的,可是今夜看到的火光,让他对现在的朝廷又产生了一丝忧虑。
从高台回到永寿宫,他就叫黄锦找来这几日兵部战报,详细看过后,确认并未提到鞑子过温榆河或是白潮河,那火光哪里来的。
只能说兵部失职,内阁也有责任。
今日不惜劳苦把徐阶叫来,也是要给他提个醒,希望他能想通吧。
徐阶此时已经出了永寿宫,在门前内侍的带领下又急匆匆往宫外赶,他要马上去兵部了解情况。
他已经想明白嘉靖皇帝招呼他来的原因了,怕就是为了把他折腾一顿,让他明白现在不是安逸享受的时候。
徐阶打定主意,今晚就在兵部找间屋子休息,要第一时间掌握敌情,还有蓟镇大军的动向。
不过,若鞑子真的找到渡口渡过温榆河该怎么办?
那可就直面京师了。
徐阶想到这里不由得心情愈发烦躁起来,京营的兵是个什么样子他清楚,里面根本就没多少能打的。
倒不是说京营就养了一群废物,其实京营里也有上万能战之士,只不过这些人大多进了京城权贵家中看家护院,还有城外农庄里。
他们不要的,自然就是一帮老弱残兵了。
不行,还得从孙膑手里要一支兵马驻扎在东直门外才行,防备鞑子突袭。
当第二天太阳出来之时,徐阶已经在兵部休息一晚,回到西苑办理公务。
此时,因为战事起缘故,内阁已经搬到西苑,所有公文都是送无逸殿办理。
而明军蓟镇骑兵也在孙膑的带领下,想着通州疾驰而去。
鞑子从密云南下后,骚扰的地方主要还是在怀柔以东平谷以西,以及顺义周边,通州根本就没有出现大股鞑子骑兵,当然十分安全。
对杨选的命令,孙膑是愿意接受的。
至于率兵从南向北攻打,肯定要执行,只不过如何操作就是另一回事儿。
孙膑已经打定主意,现在通州休息两日,让士卒修整后再说北进之事,只希望鞑子在这两天就回去吧,宣府的前锋军应该已经过居庸关了。
骑兵行进速度很快,三河距离通州也是不远,只是半日的功夫,大军就已经抵达通州。
不过此时的通州城头已经戒严,孙膑只能率部在城外等待,直到通州兵备副使卢镒上了城楼后才开城门让他们进去。
只是进城还没有休息,孙膑很快就接了一道兵部的命令。
“分出一支人马进驻东直门。”
此时,孙膑心里是不满的。
自己手上不要八千人马,兵部开口就要分出两千骑兵加强京师的防守力量。
昨日下午晚些时候,有小股鞑子过了温榆河,洗劫了周围数个村庄的消息,在昨晚就已经传入京城,徐阶也是在看到这份急报后才能安然睡下。
战报上已经说了,过河的鞑子不过百余人,在抢掠一通后已经返回河北岸,他们只有一条船,根本无法满足大军过河的需要。
有了给皇帝的答复,徐阶自然放下心来。
不过,对于有鞑子意外过河一事,徐阶还是提醒了杨博一通。
就今晚的事儿,嘉靖皇帝半夜把他召入西苑,而不是向兵部闻讯,其实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皇帝就是要他来督促各部,在此国难之际更应该勤勉任事。
同时为了防止类似事件发生,京师城外就需要一支人马待命,一旦发现有鞑子过河就立即出击,消灭敌寇。
于是,兵部连夜下发了这道命令。
此刻,距离京城最近的自然就是孙膑统帅的蓟镇大军,命令下达到这里也就不足为奇了。
还有六千人马,等到宣府军抵达再说吧。
对于兵部的命令,孙膑自然不敢耽搁,当即点选出两千人,又命他们吃过午饭后就再次出发,连夜赶往京城东直门。
到了那里,自然有兵部、京营调拨物资给他们。
一切,似乎还在自己手中掌握着,孙膑并没有因为两千兵马被调走产生担忧。
这样的心情,只是在第二日就荡然无存。
当他收到杨选发来公文,让他立即率军前往三河县边境的郑官屯,解救被鞑子围攻的三河参将付津时,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表达此刻的心情。
刚刚从三河赶到通州,才休息一日,兵马就被分走两千人不说,现在还有一部被鞑子包围。
当即,孙膑召来部将参将冯诏、赵秦、胡粲,游击严瞻等人商议此事。
杨选的公文里,这让他率三千人马救援付津,之前的命令依旧有效,要剩余五千人马向顺义方向进攻。
他带走三千人,剩余兵马哪儿来的五千,现在的孙膑是真的被架在火上烤了。
有心不理会这道命令,可通州城里最大的官可不是他这个蓟镇总兵,虽然他品级是最高的,可真正说话算数的是兵备道副使卢镒。
他敢抗命吗?
不敢。
在现在的大明朝,武将还真不敢和文官顶撞,最重要的还是他在朝中没有根基,遇事儿找不到人说项。
本来觉得万无一失的任务,没想到连番遭遇变故,此时孙膑心中的郁闷可想而知。
不过好在,按照公文上所说,密云副总兵胡镇也会率部前来,他会带两千骑兵侧击鞑子,按照公文上所说,郑官屯的鞑子骑兵不过两千多人,已经是附近最大的一股势力了。
说起来,按照杨选的筹划,明军将在郑官屯投入近七千人马,包括五千骑兵和两千多步卒,确实有实力和两千多蒙古鞑子大战一场。
让众将看过杨选的手令后,孙膑开始点将。
“冯诏、赵秦率本部人马随我去郑官屯救援付参将,胡粲率剩余兵马北行,向顺义靠拢。”
相对来说,这道命令下达后,最不满的其实是胡粲,他只有三千人,却要前往顺义,也就是要消灭沿路看到的鞑子。
虽然都是散兵,可他手上只有三千人不到,要是鞑子反应够快,快速联络上几股散兵,他可就危险了。
而孙膑所率之兵,到达郑官屯后就会扩充到七千人,安全自是无虞。
无法,旁边通州兵备道副使卢镒就虎视眈眈在一旁,他哪里敢违抗军令。
“我已经派人给诸位准备粮草,按照杨总督之命,诸位当精诚团结,拼死杀敌才是。”
卢镒看众人都已经受了将令,当即笑呵呵说道。
不过在心里,他还是很鄙视这帮武夫的。
捞银子的时候积极的很,真到了要拼命的时候,却看不到几个勇士。
他手里还有杨选的另外一道命令,那就是杨选担心孙膑等人畏敌不前时,他可以以兵备道的名义,直接出手拿下孙膑。
他无权处置孙膑这个二品武将,可却可以奉命先把人扣押下来。
很快,大堂上就空了,只剩下孙膑和卢镒两人。
其他将官都已经返回各自军营去准备了,此时当然是救兵如救火,片刻耽误不得。
虽然,在他们心中,或许还想着拖延时间的打算,可显然卢镒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再次率部出城时,孙膑心情极为复杂。
连番变故下,不知不觉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而此时的郑官屯里,付津所率的两千多人已经损失惨重,能战之兵不过千余人。
他和孙膑是一前一后离开的三河,本意只是在三河边境巡视一番,驱逐进入袭扰的鞑子,不想却遭遇到大股鞑子骑兵突袭,不得不退入郑官屯死守。
他那里知道,孙膑率部进入三河县时,明军行踪已经被黄台吉手下斥候发现。
以骑兵突袭步卒,这是蒙古人最喜欢的打法,自然让付津损失惨重。
而让他们退入郑官屯,其实也是黄台吉想要向明军放的饵。
虽然没打算攻打京城,可要给明国朝廷一个教训,不歼灭一支明军是不行的。
此时的黄台吉正在召回各路散兵,让他们暂停抢掠,准备一个口袋装下蓟镇明军骑兵了。
533杨选祈赏
虽然没打算攻打京城,可要给明国朝廷一个教训,不歼灭一支明军是不行的。
黄台吉这次打进来,自然也想要取得更大的战绩,也好助涨他在族人当中的威望。
可在他突入明境以来,所遇明军无不避战,皆据城死守,让他无处发挥。
知道三河出现了明军骑兵,刚好有得知三河守将率兵巡边,正好让他利用,以郑官屯吸引他们到来,予以歼灭,想想就激动。
此时的黄台吉已经开始召回各路散兵,让他们暂停抢掠,准备一个口袋装下蓟镇明军骑兵了。
为此,即使他身边有把都儿跟着,参与谋划此事,他还把在外领兵抢掠的打来孙也召回。
在一小块被抹平的空地上,几个石头随机摆放其中。
如果魏广德在这里的话,也能轻易看出,这就是北直隶京城以北几个城池的大致位置。
黄台吉他们现在可是在明国境内,作战稍有疏忽可能就会万劫不复。
虽然做好随时脚底抹油的准备,可毕竟明国大军未至,他们还有足够的施展空间。
不过,现在他们手上能调动的人马也就只剩下五千多人,之前集齐了两批抢掠到的财物,已经分出两千人马护送出关。
还有约两千人分十余伙在外抢掠,顺便也兼做斥候,监视周边情况,这五千人已经是他能集合的最大的力量了。
只不过,此时明军却没有发现,以往散开的大大小小蒙古鞑子大多已经消失不见,只在几个主要方向上还有活动。
“台吉,如果只是三河那帮明狗,还真不用怕他们,左右不过几千人,只要我们选择合适地形发动突袭,一次就能灭掉他们。”
打来孙盯着那些摆放好的石子说道,“我现在最怕的是,那些城池里的明军。
如果他们这时候出来捣乱,虽然平时看不起他们,可真要在关键时候出现,也是很烦人的。”
“所以我才把你叫回来。”
黄台吉笑道,“顺义那边,我留了三百人盯着,每日就在各个城门附近转悠,用汉人的话说,就是故布疑兵之计。
平谷那边,之前有过一次小遭遇战,明军死了几百人,应该是不敢出城交战了,剩下就是怀柔和密云。
据那些白皮子说的,密云驻守是蓟镇的一个副总兵,负责密云附近长城关隘的防守,那里兵不少。
怀柔就差些,没多少兵马,只是我们这点力量也没能力攻城。”
听到黄台吉这么说,打来孙点点头,很认同他的观点。
其实,这些话都是黄台吉和把都儿商量后得出来的结论。
明军这个时候能够支援郑官屯的,也只有那支蓟镇骑兵和密云守军。
“留下一千人围住这股明军,你带本部千余人躲在郑官屯西北面那片树林里,不管明军是怀柔还是密云出来的,你们找准机会出动截杀。
我和把都儿率三千人就驻扎在郑官屯,等待那支明军过来。
只要他们敢出城,我们就找机会杀光他们,然后就返程回大草原去。”
黄台吉开口把他们计划的作战策论说了遍,然后就看打来孙的意见了。
打来孙盯着石子想了想,抬头看了眼把都儿,这才点点头说道:“全听台吉的。”
“密云那边明军若是来了自然增加我们的功绩,若是他们不来,你那支人马就要给全军断后,我估摸着宣府那边的兵马,距离这里已经不远了。”
黄台吉继续补充道。
“台吉,其实,明军蓟镇的兵马,这几天怕是也快要到了。”
打来孙这时候却是说道,“我们布下这个口袋,我想最多等两天时间,后天要是明军没有出现,我们还是按计划撤出明国为好。”
“嗯,你说的对,我们不在这里和明国宣府和蓟镇的人马打,那太被动了。
在哪儿打,打多大,还得我们说了算。”
黄台吉点头,一锤定音道:“就这么定了,后日没有明军出现,我们就撤退。”
说完,他又扭头对把都儿吩咐道:“派人盯住明国京城,昌平方向,还有三河、平谷那边,探马前出五十里侦查明军动向。”
“是,台吉。”
把都儿马上点头应和道。
蒙古人已经做好准备,而明军此刻却全无察觉。
孙膑率领蓟镇骑兵离开通州城后,就沿原路向三河县方向前行,只是他们出城不久就被蒙古斥候发现,并紧急报告给了黄台吉那边。
而此时的京师,之前温榆河沿岸有村镇遭遇鞑子抢掠的消息已经在京城里传开,城中百姓惊惧加深,纷纷担心此次鞑子会跨过温榆河,攻打京城。
宫里的皇帝知不知道京营是个样子货,百姓当然不知道,可他们却知道,京营里都是些什么货色。
真要让京营保卫京城,百姓心里头其实也没底。
只不过,京城拥有远比周围城池高大的城墙,无疑这才是他们安全的保证。
而随着东直门外一支蓟镇骑兵的抵达,此前环绕在京城百姓心中的担忧才逐渐消除。
虽然京城戒严,可戒严的也只是百姓。
实际上,京城的达官贵人,还有为宫廷、官衙服务的人们,依旧各司其职。
玉泉山的水,每日都会准点送入宫中。
夜香的行当,也是京城不可或缺的。
这样的情况看在魏广德眼里,除了摇头叹息,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次黄台吉只是打算抢掠,可若是真有心攻打京城,要是真让他们找到了过河的手段,只需要趁着清晨的时候发动突袭,还真有可能直接冲入城里。
甚至,魏广德都在怀疑,后世明朝末代皇帝崇祯那会儿,李自成的兵马是不是就这样打破了北京城的城墙,得以快速攻占京师。
京师的人口实在是太多了,就算没有那些大街上逃难的百姓,本身也是这个时代全球最大的城市,没有之一。
这时代,太多的限制,让城市设计存在不合理的地方。
不过魏广德不是专业人士,让他说也说不来。
而且,就算他能想到一些,可真要大改也是劳师动众,费力或许还不讨好。
这天中午,魏广德在裕王府收到马芳的急信。
信是马芳率部过昌平的时候发出的,现在他已经率部向怀柔靠拢,这也是依照兵部的命令行事,打算以宣府兵马封锁鞑子北逃路径。
现在的兵部,已经直接开始干涉北直隶各部的指挥了,他们没有选择向蓟辽总督杨选那里送信,而是直接以兵部名义想蓟镇兵马下达命令。
这些命令,一些和杨选下达的指令一致,接令军将自然没有二话直接照办。
只是,还有更多的命令存在相互冲突,不过按照兵部命令最后的文字,那些领兵将领自然也知道该怎么选。
虽然杨选是他们顶头上司,可自己职级升迁却全在兵部武选司手里捏着。
不过这个时候,杨博在值房里却高兴不起来,兵部已经收到孙膑率兵救援三河郑官屯的消息。
孙膑留在通州的骑兵已经严重削弱,而且蓟镇大军西进速度迟缓,宣府军已经快要就位,可蓟镇大军距离目的地最近的,也还离平谷县城有五十余里,一天多的路程。
至于要布置在三河、通州的大军,则更是还需要至少两天的时间才能就位。
这,也就是战场上的不确定性了。
按照正常情况,蓟镇大军自山海关赶回,确实应该快要到地方了。
可他们比较之前匆匆从三屯营赶到山海关,然后再原路返回。
这时期的明军,可没有长途拉练一说,士卒很难集合远行。
连续劳累数日后,军营中士卒怨声载道,这样的情况下,掌兵官员也不敢苛责太甚,担心引发士卒哗变。
这个时候出现哗变,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只能找出多方面理由,让士卒放缓前进的速度。
不过,这些消息反馈到兵部以后,杨博就感觉全身都不好了。
在他看来,这应该是杨选暗中出手了。
想到今年以来,他和杨选之间的争执,杨博第一次有了要弄垮他的冲动。
“杨大人,杨选的答复回来了。”
这时候,兵部侍郎葛缙快步进屋,将手里刚刚收到的公文递交给杨博说道。
这是之前,皇帝责问的蓟镇守御京畿不利的公文,让杨选自己说在鞑子破边墙后这段时间,他都干了什么。
杨博接过公文,随口问道:“他怎么说的。”
“哎,你自己看吧。”
葛缙不愿意说,他是协理京营戎政,这些天他大部分时间都在京城城墙上巡视。
也是凑巧,进入巡视到广渠门的时候,接到来自三河杨选的给兵部的回函。
他是兵部侍郎,在兵部地位不低,当即就接过了公函,然后被气得不轻。
“他,他怎么能这么说?”
杨博快速看完杨选的行文,当即大怒。
蓟辽总督杨选在行文中的辩解让杨博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了,按照他的意思,蓟镇兵马已经在他的指挥下和鞑子在通州附近有过交战,现在鞑子主力被逼已经东遁,想从三河到平谷一线逃出关外。
不仅如此,杨选居然还在行文的最后要兵部为将士祈赏。
通州以北,确有蓟镇兵马和鞑子小规模交战,可那是斥候战,都算不得真正的交手。
可杨选居然以此邀功,说是他指挥蓟镇兵马逼迫鞑子逃离。
“他应该也看出这伙鞑子的目的了,所以才敢洒下这弥天大谎。”
杨博把公文丢在桌子上,叹气道。
是的,兵部想要歼灭这股鞑子的计划,就目前的情况看已经不可能实现。
而鞑子进入只是进来抢掠,随着宣府军的出现,鞑子北逃的时间也不会太远。
虽然和事实差距甚大,可最后鞑子退出长城,还真很难否定他指挥蓟镇大军的功绩。
这不是否定一个人,这是整个蓟镇从士卒到将领的功劳。
“京畿的安危,不能放在他手上。”
葛缙回来的路上也想到了,和杨博心思一样,单凭这份公文,他就有心让他杨选倒台。
“今日送入宫中的战报,按实际情况书写。”
杨博淡淡开口说道。
“那杨选的这份行文”
“原文照抄,放在前面,送陛下御览。”
葛缙话没说完,杨博就打断道。
葛缙提杨选的行文,自然有心把此事捅上去,只是他没想到老好人杨博对此事态度如此坚决。
“我去内阁见徐阁老他们。”
不待葛缙说话,杨博就开口说道。
兵部和蓟辽总督打口水战,分量不够,必须把内阁拉到自己这边来,为自己站台。
“大人放心,我晓得该怎么做。”
葛缙当即抱拳道。
点点头,杨博起身将公文递给葛缙,和他一起出了值房。
随着兵部那边开始抄录,杨选公文的内容很快就传到了裕王府,落到魏广德手里。
不管是裕王还是殷士谵,亦或者张居正,他们掌握的战局都来自兵部,自然也看出杨选玩的文字游戏,何况之前魏广德也详细分析过此次鞑子入关的目的。
都是摇着头,都懒得评价什么,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个杨选要是能捱到裕王上位,肯定只能滚蛋。
裕王的脾气,绝对不可能留下他继续担任蓟辽总督。
“鞑子要跑了。”
这时候,魏广德开口说道,“蓟镇兵马还未到位,而宣府军已经快要抵达怀柔,鞑子不可能发现不了,兵部的筹划算是输了。”
“善贷有没有办法,总不能让辛爱小儿这么轻轻松松的回去才是。”
张居正开口说道。
魏广德稍微沉吟片刻,目光落到旁边悬挂的舆图上,想了想才说道:“只能碰运气,让马芳率宣府骑兵直接往平谷追。”
说着,魏广德猜测道:“杨选有点应该没说错,鞑子返程很可能是走靠近三河、平谷一线出长城,之前兵部就有报,说鞑子把抢来的财货走原路送出去不少。
那一段长城地形复杂,又是一个拐弯处,之前去视察时我就注意到,不少城墙年久失修。”
“你的意思是,让马芳逮鞑子断后的部队?”
张居正猜测问道。
“正是,马芳部应该有能力全歼他断后的人马,至少千把人还是能留下的。”
魏广德开口说道。
而此时,西苑永寿宫里,嘉靖皇帝正在看兵部送来的战报,首先映入眼帘的自然就是杨选的公文。
534伏击
一望无际的平原,一条不宽的土路上,一队明军骑兵缓缓而行。
从打头骑士高举的旗帜就能知道这支军队的隶属,几乎已经是明军最高规格的军旗了。
自然,这支骑兵就是由大明蓟镇总兵孙膑率领的部队,他们正奉命赶往郑官屯,解救被围的付津部。
虽然周遭已经散布下无数斥候,可现在战局复杂,孙膑作为蓟镇总兵,可不会没头没脑的驱赶士卒飞马冲向战场。
骑兵战时需要给骑乘马匹留足马力,否则战力将大打折扣。
孙膑当然是懂的这些,所以快马离开通州后,他就让手下骑兵放慢了前进速度。
快马出城,那自然是做给兵备道副使卢镒看的,跑的远了,自然也就不用再做样子了。
虽说鞑子大部活动在顺义周边,并且有逐渐东移的迹象,也就是向三河、平谷方向转移,可谁知道鞑子发现自己这路人马,不会倾巢而出奔袭过来。
就孙膑真心话,就算付津部被鞑子消灭,其实又有多大的事儿,只要自己没有危险就行了。
至于放缓救援的理由,孙膑其实已经想好了,那就是他还要联络密云副总兵胡镇,两路明军联合夹击郑官屯的鞑子。
就在大军前进,逐渐靠近郑官屯的时候,远处数匹战马飞驰而来,远处负责警戒的士卒随即强打精神,集中精力看过去。
不多时,前方几个士卒已经挥动手中小旗。
那是安全的信号,代表来人是明军,自己人。
很快,两名明军传令兵就骑马飞奔过来,向着中军牙旗位置而来。
“是我派出去的信使。”
孙膑身旁的赵秦开口说道。
孙膑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赵秦嘴里说的信使,孙膑当然知道,那是他命令去联络胡镇的,好统一作战计划。
在孙膑的筹划中,两军自然是要定下一个时间,两军同时向包围郑官屯的鞑子军队发动进攻,其他的,并不在他关注范围内。
胡镇也是蓟镇老人,自然懂得该怎么隐秘行军。
等两个信使到来,没等他们取下背后的信筒,孙膑就开口问道:‘你们在何处找到胡副总兵的人马?’
“禀大帅,在平谷西二十里两河口遇到胡副总兵的人马。”
说话间,他们已经解下信筒交到旁边亲兵手中。
亲兵接过来就取出其中竹筒,检查封漆完好后才交到孙膑手里。
孙膑打开看了眼,点点头,“你们下去休息吧。”
说完,转头就对赵秦说道:“你马上叫冯诏、严瞻他们过来。”
“大帅,是按计划行事吗?”
赵秦离开前忍不住问了一句。
通州距离三河不远,距郑官屯还更近一些。
经过这半天的行军,其实他们已经很接近那里了。
孙膑微微点头,赵秦知道,这意味着明日上午他们就要展开对郑官屯外围鞑子的进攻。
可以说,战事一触即发。
和孙膑这路的情况不同,胡镇这次带着密云近两千骑兵,按照杨选的命令救援郑官屯,并没有走最近的道路,而是想要绕道平谷前进。
只不过,在送走孙膑信使后不久,他就发觉遇到麻烦了。
本来,按照出发时收集的战报,鞑子主力在顺义附近活动。
可是等他们过了平谷,忽然发现前方鞑子忽然多起来,斥候不时发回示警,发现有鞑子踪迹。
这可要了命了。
要知道,周围可是有数千鞑子精锐,而他们只有不到两千骑,都不够给鞑子塞牙缝的。
连续数次示警以后,胡镇终于明白过来。
鞑子不是原路返回关外,而是打算走平谷方向寻机出关。
这也是他被鞑子送回物资的人马误导了,他以为黄台吉也会走这条路出关墙,而没想到他会换地方。
有了这个判断,胡镇就知道不能继续深入了。
率部继续前进救援郑官屯的话,越到里面,遭遇鞑子的机会就越高,暴露的风险也就无限放大。
毕竟周围都不知道有多少鞑子部队,稍不小心就暴露,然后被人围攻。
胡镇当机立断做出决定,放弃继续前往郑官屯解救付津部的行动,率部向东,往蓟州方向行动,避开鞑子大队人马。
同时,他也派出信使,绕道寻找通州过来的孙膑部,告知他们的计划。
在胡镇看来,不绕道不行。
虽然此时两军相隔不足百里,也就是六七十里左右,可周围鞑子那么多,若是派出信使走近道,肯定会和鞑子遭遇。
到时候别信没送成,还把自己被暴露了。
有了这个决定,他一边命手下书吏书写公文,拍信使送出,一边调整队形,直接向东跑。
胡镇的当机立断,挽救了密云骑兵的生命,实际上若是他们继续往前走几里,就会被打来孙派出的暗哨发现,从而招致致命打击。
只不过,他派人绕道送信的方式,其实也注定了这封信很难落到孙膑手里。
虽然即便走近道,这封信大概率也送不过去。
就这样,杨选筹划的南北夹击解救郑官屯被围明军的计划夭折,胡镇放弃执行这道命令,而孙膑却还一无所知,懵懵懂懂中一头撞进黄台吉设下的陷阱里。
......
“台吉,明军来了。”
郑官屯外,黄台吉背手看着远处的村镇,还能透过损毁的土墙看到里面明军士卒的身影。
他很喜欢欣赏明军苟延残喘的样子,他觉得是一个享受。
不过,身后传来把都儿的声音。
“来了?在哪儿?”
黄台吉随意问道。
“西南三十多里外,看样子有三千人左右。”
把都儿答道。
“带队之人是谁?”
古代打仗,对领兵带队将官还是很重视的,毕竟这就是他们的功绩。
对方将领名气越大,带给他们的荣耀就越大。
“我们的人不敢靠的太近,暂时不好判断。”
把都儿答道。
“打来孙那边有消息吗?”
黄台吉倒没有急着开战,消灭这股明军,而是问起打来孙那边的消息。
“没有,那边探马派出去不少,可现在还没接到发现明军的消息。”
把都儿答道。
“不应该啊。”
听到打来孙那边没有发现明军,黄台吉就皱皱眉,转身对把都儿说道。
“兴许怕了,或者其他什么原因,反正就是有明军,但不敢来了。”
把都儿倒是没想太多,直接说出心中的想法道。
黄台吉抬头看看天色,距离太阳下山还有时间,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你再加派几队斥候,侦查蓟州、三河和通州方向,看看有没有其他明军过来。”
黄台吉吩咐道。
说完话,就往前走了几步,走到自己战马旁,不过却没有翻身上马,而是站定后扭头对把都儿吩咐道:“你去集合人马,我料明军今日不敢来战,我们就主动过去,趁他们扎营的时候突袭他们。”
“遵命,台吉。”
把都儿大声应道。
他明白黄台吉的作战计划了,派出斥候查探周遭,是避免周围还有其他明军部队存在。
至于对付那股明军,就是出其不意偷袭他们。
扎营的时候,往往也是士卒最防松的时候,因为他们马上就可以休息,可以吃饭了。
精神松懈下来,面对突如其来的打击,绝大部分人都会惊慌失措。
申时,日头已经西斜,夜晚即将来临,距离郑官屯三十里地的一片树林外,一队骑兵悄然靠近。
“大帅,就是那片林子。”
赵秦指着前面的树林对孙膑说道。
孙膑随意看看周围,感觉也只有这片林子适合他们隐藏,于是说道:“今晚就在林中过夜,告诉手下,不准生火,吃干粮。”
想想又补充道:“另外,周围增派哨骑,遮蔽这块区域。”
很快,在前方树林扎营的消息就传遍全军,明军士卒兴奋起来。
任谁在马背上坐一天都会觉得烦躁,终于可以休息了,众人自然想早点进入树林,哪怕只是下马走几步也好过继续坐在马背上。
“把都儿,你看那杆牙旗,是不是明国总兵的旗帜。”
不远处的树林里,黄台吉隐身树后,指着远处明军队列问道。
蒙古部族和明军交战多年,对明军的旗帜也是非常熟悉。
只不过这次距离有些远,黄台吉一时不敢确定。
“是很像,说不好是蓟镇总兵或者保定那边的总兵。”
把都儿紧盯着远处,好一会儿才开口答道。
“让外面的白袍子注意点,别露馅儿。”
黄台吉又吩咐身边的亲兵,让他们去送信。
这附近,几处可以藏人的地方,他们早就已经摸透,并安排了暗哨。
明军斥候过来侦查时,鞑子斥候并未现身,而是等几个人离开回去报信后,他们才突然出手,杀死了几个明军,又留下几个活口。
一番刑讯逼问下,知道了明军旗语。
剩下的,自然是混在蒙古军中的白莲教徒,换上明军装束向远处明军发出各种安全信号,引诱明军上当。
随着时间推移,明军大队距离树林越来越近,明军士卒脸上疲惫的表情一览无余。
黄台吉看到此心情不免愉悦起来,对面可是一员明国总兵官级别的将领,这可是不多见的。
没看到上次击杀杨照,他高兴成什么样子了吗?
光是那一战的成绩,就足够在草原各部族中流传很长时间了。
没想到,这次到大都附近来一趟,还有机会击杀一员明国总兵。
一年内连续击杀两个明国的总兵官,当消息传回草原后,自己接替大汗位置应该稳了吧。
草原上,一向是弱者服从强者。
何为强者,那自然是能够带来他们击败敌人的人才能被尊为强者,成为大汗。
自己有了这两仗的成绩,那些兄弟们应该可以死心了。
他们,拿什么和我斗。
黄台吉欣喜之余,不免回头看了眼。
在他身后,还站立着无数草原上的战士,他们都是大草原上万千战士中的精锐。
此刻,这些人只等他一声令下就会冲出树林,冲向对面的明军,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杀他们片甲不留。
“拿杆旗帜,就是你的目标,我要你活捉或者杀死明国的总兵官,你能做到吗?”
黄台吉忽然转头,面对着把都儿,一脸严肃的问道。
当明军大队距离树林只有两三里地的时候,树林外一个明军斥候舞动着手里的小旗,那是代表安全的意思。
孙膑看着对面打出的旗语,随即下令道:“进树林,各队官约束好自己的手下,不要乱......”
孙膑话音刚落,耳中就听到响箭尖利刺耳的声音。
“休......”
响箭自林中射向天空,孙膑心中就是一突,暗叫不好。
明军的斥候,这时候绝对不会发出响箭。
这声音,不知道会传出多远去。
就在他失神的片刻,树林中勐然间冲出无数骑兵,挥舞着手中的弯刀,向着他们迎面冲来。
无数的箭头形骑兵队列,齐齐冲向明军行军队列,所有明军瞬间心神俱颤。
中埋伏了。
这是所有明军心中此刻涌起的念头。
随着马蹄声渐大,树林两侧也冲出两队骑兵,对明军队列左右包夹而来。
一场骑兵混战在大平原上上演着,而此时,西苑永寿宫里,嘉靖皇帝已经看完兵部送来的战报。
不过这个时候,嘉靖皇帝的心情并不怎么好。
倒不是明军在鞑子的进攻下丢失了什么城池,也不是又有多少村庄被涂炭,更不是有无数百姓沦为鞑子刀下亡魂。
“杨选奏报,敌寇已经东遁,可之前才有鞑子渡过温榆河,就在京师城墙下抢掠数个村镇,厂卫可有消息?”
看了兵部送来的战报,对于开头蓟辽总督杨选的说法,嘉靖皇帝心中生起强烈的怀疑。
黄锦闻言向前一步答道:“皇爷,臣所得信息,鞑子确有东行,走平谷附近出关的消息。”
“这么说,杨选奏报是真的了?”
嘉靖皇帝又问道。
“这......”
黄锦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不过黄锦毕竟伺候嘉靖皇帝多少年了,马上想到推脱之法道:“皇爷,两位阁老此刻就在无逸殿办公,不如问问他们。
朝廷的消息,内阁知道的最快。”
“那么,自鞑子破边墙以来,厂卫又打探到什么信息?”
嘉靖皇帝却没有理会黄锦,继续发问道。
黄锦有些坐蜡,不过他管理的至少东厂,针对的只是京官。
现在战事都发生在京城外,其实收集情报那是锦衣卫的事儿。
“噗通”一声跪下,又想这两日看到的条子答道:“前两日,锦衣卫报,蓟镇许多人传是通汉父子招来的鞑子。”
535混乱局势
「那么,自***破边墙以来,厂卫又打探到什么信息?」
嘉靖皇帝却没有理会黄锦,继续发问道。
黄锦有些坐蜡,不过他管理的至少东厂,针对的只是京官。
现在战事都发生在京城外,其实收集情报那是锦衣卫的事儿。
「噗通」一声跪下,又想这两日看到的条子答道:「前两日,锦衣卫报,蓟镇许多人都说是通汉父子招来的***。」
嘉靖皇帝脸色严肃起来,问道:「通汉父子,不是已经被杨选控制了吗?怎么会有人说是他们招来的***?」
「陛下,这次***贼酋是俺答汗的儿子辛爱台吉,他的妻子就是通汉的义女,二人关系本就不一般。
至于他们入关之事,杨选是否知情,臣也不知。」
黄锦急忙说道,停顿片刻后又才说道:「不过,***破关时,杨选却带着蓟镇大军驻扎在山海关。」
「现在杨选在何处?」
嘉靖皇帝皱眉问道。
「应该已经到了通州。」
黄锦说道,这个信息锦衣卫送入宫中的条子上倒是有记录,于是开口说道:「据锦衣卫密报,***进犯三河,在郑官屯围住了三河参将付津部。
此时杨选本就在三河城内,不过他以身边兵马不足,派人传令已到通州的蓟镇总兵孙膑和密云副总兵胡镇出兵救援,而他则从三河前往了通州。」
「呵呵.......」
听完黄锦的细说,嘉靖皇帝不仅轻笑出声,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虽然心在有疑问,可黄锦也不敢问,随即又听到嘉靖皇帝说道:「起来吧,派人请两位阁老来见朕。」
黄锦急忙起身到了殿门外,叫个一个内侍去请徐阶和袁炜,随后又回到大殿中。
不多时,徐阶、袁炜两人就被内侍带入大殿。
「兵部的战报,你们都看过了吧。」
嘉靖皇帝看着两人笑道:「杨选奏报,他率部痛击敌寇迫其东遁,并为将士祈求赏赐,你们有什么意见?」
听到皇帝的问话,徐阶和袁炜都对视一眼,他们自然感受到嘉靖皇帝话语里那一丝阴阳怪气的味道。
袁炜收回视线,只是目光低垂,他是次辅,按理应该先由徐阶来说,若是皇帝不满意,他才能开口。
于是,这时候袁炜就在回忆这两天各方汇总的消息,思索一会儿如果问到自己,自己又该怎么说才好。
而徐阶这边,自然是早有预料,毕竟之前杨博就曾经找过自己。
实话实说,蓟辽总督是谁做,和他徐阶关系不大。
徐阶已经感受到了,皇帝虽然还对他信任,可却不会如同当年纵容严嵩般给他莫大的权利。
蓟辽总督,这可是担负京都安危职责的,是不可能由他举荐人担任。
只是这次,蓟镇军的表现实在糟糕透顶,全程被动。
甚至于到了这个时候,蓟镇大军居然都还有不少在路上。
他们可是守卫京师的大军啊。
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正如杨博所言,就是因为杨选。
他确实不适合继续担任蓟辽总督的职位了。
既然认可了杨博的话,也答应了他所请,徐阶开口道:「寇营尚在三河平谷,选等往通州矣,谓追杀者,妄也。」
听到徐阶说出这话,不止是黄锦,就连袁炜也转头看了过来。
刚才徐阶的话可不轻,就差说他杨选欺君的话了。
***这会儿在平谷,准备往北出长城,而杨选却是往南,向通州去,还说追杀敌寇,简直荒谬。
「
听说宣府军已经到了昌平?」
嘉靖皇帝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再说下去就只能是给杨选定性了。
就现在战时,并不适合追究此事。
像杨选这样的封疆大吏,门生故吏盘根错节,不是不能动,只不过还不是时候。
徐阶又把知道的战局说了遍,其中一些嘉靖皇帝已经知道,一些也不知道,公文只到了内阁,还未送入宫中。
「杨博的策划,看来是不可行了,***从平谷向北逃窜,除非宣大军继续向东侧击,不过也已是疲军。」
嘉靖皇帝听了徐阶而的说法,自然明白现在的情况。
一开始,徐阶把战场聚焦在密云和顺义之间,不过黄台吉大军东移,却是正好跳出了这个包围圈。
如果一开始,明军蓟镇大军不是自通州北上,而是从三河就向北攻,就刚好和***怼上。
若是蓟镇先头大军能先一步到达平谷,封锁***北返路线,也有机会实现合围。
可偏偏,杨选把进攻选在通州。
当然,这点他责任不大,兵部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
「你们下去知会杨博,命他恪尽职守,尽快击溃***。」
嘉靖皇帝知道这个结果,或许有些失望,挥挥手,让徐阶和袁炜退下。
这次召见,说话的都是徐阶,袁炜基本就没搭上话。
不过,谁叫他是次辅。
「臣等告退。」
徐阶和袁炜深施一礼,口中告退后才退到殿门,转身走了出去。
等徐阶和袁炜出去后,嘉靖皇帝眼中才精光一闪,身侧的黄锦都感觉到发自皇帝身上的杀意。
黄锦明白,自己伺候的这位主子是动了杀心了。
这次的情况,说起来和十几年前类似,***破关在京城周边大肆抢掠一通,然后还顺利出关,把身为大明皇帝的脸踩在脚下狠狠摩擦一番。
嘉靖皇帝心中不恨是不可能的。
他需要发泄这种负面情绪。
和上次不同的是,由于种种原因,这次明军准备更是不足,各部仓促应战。
特别是京城防卫的基石蓟镇大军,居然在***破关时,主力尚在山海关。
其中原由,嘉靖皇帝当然心知肚明。
虽然外臣都知道,其中有他举棋不定的关系,并没有坚决支持杨博的意见,不过这并不是理由。
皇帝,是不会错的。
错的只能是杨选,愚蠢之极,无运筹之功,却在这个时候不要脸的抢功祈赏。
「你们俩带上这封信出城,这块牌子带好,城门那里用的上。」
「是,老爷。」
「见到马芳就告诉他,务必率轻骑东进,追上***,不能让他们轻易离去,否则会很麻烦。」
此时,魏广德站在裕王府大门外,对家里过来的两个亲兵吩咐着。
这两人,是一直负责魏家和宣府联系的信使,马芳身边的人也都认识他俩。
「告诉他,放心大胆的打,***现在应该是要逃离,就算知道他们追上去了,也没工夫回军和他们打,只要不追出长城,追到草原去,都是安全的。
在他们左近,蓟镇各部应该都相距不远,***绝不敢久留关内。」
信只写了一封,谁带着不重要。
可现在城外局势混乱,虽然兵部、魏广德都认为***应该要退走,可也不排除有零散***还在各处抢掠。
他们或是为了制造混乱疑阵,或是和***主力失联,没有收到消息,所以魏广德要给他们讲清楚大概是怎么回事。
中途
若是遇险,信件丢失,只要有一人能够见到马芳,消息也能传到他耳朵里。
两人收好信件装入竹筒中,由一人背在背上,这才上马,向着城北骑去。
大门里的张居正这时候也走出来,抬手向上指指,「也不看什么时辰了,他们出城不远天就要黑了,现在城外形势复杂,也不怕把他们小命丢在外面。」
「局势紧急刻不容缓,没工夫让他们等一夜了。」
魏广德苦笑着说道。
在他看来,这时候的***怕是已经在黄台吉的率领下转向平谷。
若是今夜或是凌晨,马芳能接到自己的信件,立马率兵东进,还有机会截住***断后的部队。
否则,他率军抵达平谷的时候,怕是连飞扬的尘土都看不到了。
只是这次,他,或者说整个兵部都没有想到,在他们都以为***抢完东西就要回去,不会节外生枝的时候,一场屠杀正在郑官屯西南二十里地上演着,明军也迎来***入关后,损失最为惨重的一仗。
「台吉,台吉,我把明国那个总兵砍了,哈哈......」
此时把都儿骑在马上,胳膊上挽着一条长绳,在飞驰的马匹身后还拖曳着一具尸体。
在他的身旁,几个亲卫或拿着盔甲刀枪等缴获,还有一杆破损的明军牙旗呼啸而回。
为了杀死这个明国总兵官,把都儿是把吃奶的力气都用了,追出去老远。
此时,树林周围已经安静下来,不过若是静下来仔细聆听,还依稀能听到远处蒙古骑兵呼啸追杀明军的声音。
残余明军此时已经丧胆,丢盔弃甲向南边溃逃。
两边都是骑兵,要追杀起来也是麻烦的很。
若不是他把都儿骑术精湛,胯下也是上等战马,还真不容易追上孙膑,击杀他。
别说,孙膑身边的亲兵身手也是了得,双方追逐中互相对射箭失,把都儿左臂也中了一箭,此时箭头尚未拔出,只不过斩断箭杆简单包扎止血,回头还要找人起箭。
说起来,虽然此时明军各部下发并大量装备了不少火器,但是就骑兵来说,除了由他们自己选择一把称手兵器作为近战武器外,远程打击最好的利器还是首选弓箭。
不管怎么说,弓箭的射速都远超这时期的火器,而骑兵交战,射速非常重要。
而弓弩虽然使用简单,威力却很大,但是骑兵用弩的却不多,因为弩机上弦步卒容易,脚蹬住双臂一拉就可以,而骑在马上却没办法。
至于上弦简单的手弩,那威力给敌军挠痒痒都不够。
只有那些骑射不行的骑兵,才会选择使用火器,如鸟铳、三眼铳等。
不过也因此,他们注定只能成为大头兵,而不可能被将官召为家丁亲卫。
实际上,这个时候能够从众多士卒中脱颖而出成为将官身边人的,无不是弓马娴熟之人。
也有使用火器的好手被将官们看中,不过那火器射击的准确性就要求极高,没一点天赋是绝对不可能的。
所以,把都儿虽然成功击杀了孙膑,可自己也是冒着极大的风险,甚至那一箭稍微偏上少许,或许就直接要了他的命。
等把都儿把孙膑尸体拖到黄台吉面前,黄台吉也只是轻蔑的看了眼,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你们去招呼下面的首领,穷寇莫追,尽快回来打扫战场,然后去平谷,我带他们回大草原去。」
黄台吉的战略目标达成,也没什么兴趣继续留在明国境内。
按照斥候的报告,周围已经出现不少明***队,正从东西两面夹击过来。
不用说,肯定是距离这里最近的蓟镇和宣府
的大军。
「好,我看明国的给他们士兵配的甲胃武器都不错,不拿走可惜了。」
把都儿高兴应道。
他一直呆在黄台吉身边,对局势了解相当清楚。
目前他们看似局面大好,可真要等明军主力到达,他们还就真的危险了。
毕竟,他们这次身边带的人太少,好在都是黄台吉账下的精锐,否则还真不敢这么玩。
当然,没有召集其他部众也是为了达到偷袭的突然性,明国在许多长城沿线部族中也埋下无数眼线,朵颜三卫中还有一些人是心向大明的。
【鉴于大环境如此,
所以说,现在的蒙古人,早就不是成吉思汗时期的蒙古人了,内部勾心斗角厉害,丝毫不弱于汉人。
天色黑下来后,黄台吉又命令士卒打着火把收拾战场,之后连夜撤围,甚至都没来得及全歼郑官屯里的付津残部,就全军向北而行。
他们,其实也没有多少时间了,距离他们最近的明军也不过相隔十余里。
入夜,万籁俱寂,怀柔通往密云的官道某处,黑暗中却是火影绰绰,是不是还能看到有成队的士卒打着火把在周围巡视。
「嗒嗒嗒.......」
马蹄声在这样的夜晚响起,传出很远。
「大山,前面有火光,放慢速度,别着了道。」
一前一后两匹马,此时前面的那人忽然大声对后面人喊道。
虽然人声在这个时候能传出老远,可也没有压低声音,实在是马蹄声就足够让对面发现了。
很快,急速马蹄声降了下来,马上二人也各持武器警惕的前行。
都能看到火光,对面不可能不知道他们的到来。
或许已经把他们围住了,而他们要做到就是防止对方的绊马索一类的东西。
要是中招,万一对上的是***,那他们再想跑就完全不可能。
「下马,放下武器。」
或许看到他们机警的样子,对方知道布下的手段奈何不得他们,突兀的喊话声终于在黑暗里响起。
536截击
宣府军临时营地中军大帐里,马芳正在看各方传来的战报公文,大帐外忽然传来通禀声。
「大帅,京城魏大人府上的信使来了。」
没有抬头,马芳只说了一句,「快请进来。」
京城魏府,自然就是魏广德那里。
现在马芳头上顶的是裕王府的牌子,在这个文尊武卑的时代,一般的文官还真不敢小瞧他。
而这一切,不过就是当初他果断投靠到那个翰林小官之后带来的。
当官,要讲站队。
队站好了,不仅是官好做,平步青云也不在话下。
而现在,他就充分享受到这些好处。
魏广德能看透时局,能站好队,顺带着把自己的门下也带好了。
自从他投效以后,不仅快速升职,就算在边境冲突中偶有败仗,朝廷也只是不痛不痒训斥两句就过去了,没让他享受升降机的待遇。
兵部和兵备道得到粮饷装备,也是优先供应宣府。
虽然本身,宣府位置就很靠前,优先地位看似并未提高,可东西给的比往日多了不少,虽然这都是从其他边镇嘴里硬抠出来的。
马芳也不觉的自己因此对不起别人,反正那都是朝廷发的。
反正,好处他是实打实拿到了,手下人因此办起事来也更加听话卖力。
很快人被带进大帐,马芳一眼就认出来人,很熟。
一年见好几次,能不熟悉吗?
「大人让你们连夜赶来的?」
马芳想到自己派人送往魏府的书信,算算时间就知道,应该是看了自己书信后,魏广德才安排他们出城的,时间很赶啊。
「马大帅辛苦,连日操劳还不休息,实在是朝廷楷模。」
两个魏府亲兵看到马芳这么晚没有休息,而是在办公,急忙奉承道。
边说话,右边一人已经解下背后竹筒,将其中装好的书信拿了出来,交到走过来的马芳亲兵手里。
「魏大人有什么要说的吗?」
马芳倒也不急着看信,而是开口问道。
「老爷只说请大帅看完书信后尽快行动,片刻也耽误不得,***应该是要跑会草原去了。」
左边那人当即答道。
「哦?」
马芳低语一声,急忙放下手里的公文,从亲兵手里接过魏广德的书信,打开看了起来。
书信是用上等宣纸所写,纸边居然还印有裕王府的标记。
这是魏广德在裕王府里写的,或是因为时间来不及,或是为了代表重要性,提醒他这是裕王的意思。
从头到尾看完信件,其中多是分析近日的战报,最后得出结论,而主要意思,其实刚才马芳在翻阅战报时也有这样的感觉。
他当然看到魏广德的要求,轻兵东进,截住***一部予以歼灭。
其实进入蓟镇后,宣府军的斥候就和***的哨探发生过几次接触战,他们已经发现对方的身份,就是辛爱部的人,精锐骑兵。
再想到此次入关的兵马,兵部现在在塘报上也注明万人上下,基本和宣府掌握的情况一致。
一万精锐,单靠宣府骑兵,野战还真是没有把握吃得住。
不过魏广德并没有要他全歼***,而是要吃掉其中一部,这就可以做到了。
至少,在马芳看来,并不难。
这次,收到京城的勤王诏书,马芳并未集齐宣府大军前来救援。
各部分散布置在各地,抽调起来费时费力,且会因此导致宣府防御空虚,绝对不是良策。
不过,在马芳部下,常年有一
支兵马由他亲自操练,作为主力。
在宣府遭遇***侵犯时,由他亲帅该部前往迎战,战力也是比较强的。
这支部队,这次马芳是全部都带来了。
人马并不算多,近两万人,准确说是一万八千余人。
而其中,骑兵有五千人。
轻兵突进,截住尾巴。
马芳这会儿并不考虑策略是否正确,而是应该怎么做。
毕竟这次的命令,可是有裕王府的影子,必须按照裕王的要求把事儿办好。
甚至,马芳在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就算这次东进平谷,时间上来不及了,那么继续往北追,甚至追出长城进入草原边缘也要把***一部的人头带回来。
五千骑兵务必全部带走,速度还必须快。
即便对方是蒙古精锐,有这批自己亲自训练的士卒,当可同相同数量的***精锐一战了。
「我就不回信了,你们回去告诉魏大人,马某今晚就出发。」
对魏府信使说完话,马芳当即派出两个亲兵,一个负责通知骑兵统领,一个参将和十余名游击将军,另一个则是安排辎重。
骑兵出动,必需带上的干粮豆饼,一样都不能少。
没有这些东西,战马是不可能有力气在之后的战事中爆出出战力来。
在两个信使被送出宣府军大营的时候,整个宣府军营已经沸腾起来了。
大量的火把被点燃,骑兵营地里人声鼎沸,所以骑兵都已经被唤醒,这会儿正嘈杂着等待自己的将官过来安排任务。
在马芳部下当差,可比以往的日子好很多。
不仅吃得饱,打赢仗赏赐也是不少,还不拖欠,虽然有克扣,但是都有明确的比率。
所以,打完一仗,士卒就知道自己大概能得到多少赏赐,不像以往,都没法去想。
上面人黑的很,他们吃干抹净了,如果有剩余才会落到他们手里。
也就是,只是上面满意,他们下面一点也不满意。
而现在马芳做宣府总兵官后,他们下面能得到多少很清楚,大家心里都有盼头。
基本上,出营打完仗,路上就开始报功,回到营地的时候,兵备道该送多少就会送多少。
所以,现在宣府士卒对于参与战事的热情还是很高涨的,这代表有银子赚。
这次从宣府赶到京城,一路上只听说哨骑之间有爆发冲突,他们连***的影子都没看到,所以不少人都以为这次算白跑一趟,没想到这时候忽然被从睡梦中叫起,据说可能有大战,所以相互之间议论不断。
没人愿意白跑一趟,更不会畏战。
对他们这些人生在边镇的人来说,从出生开始,似乎一直就脱离不了战争。
进入卫所以后,他们的命其实也就不是命了,谁也不知道会死在什么时候。
所以,他们对自己的命不在乎,只希望在他们死前能给家里多赚些银子。
以前没的机会,现在不同了。
跟着马芳就有银子赚,可以给家里带去不少东西,所以这会儿想的不是战事的危险,而是在畅想战阵中击杀多少***,自己能拿到多少赏银。
独轮车在军营里来回跑着,运输着骑兵出征需要分发的干粮和豆饼。
这,就是大战爆发前的征兆。
随着将官从中军大帐中接受命令离开,返回自己的军营,出兵平谷的消息很快就在大营里传开。
当清晨一抹朝阳出现在东方天际上之时,一支长长的骑兵队伍已经从密云边境而过,径直向东面的平谷开去。
此时的平
谷县城也是风声鹤唳,虽然此前有千余明军抵挡县城,可很快周边蜂拥而入数不清的***虏骑就填满了平谷周边村镇。
知县等官员只能惶惶守在城墙上,透过城垛往外看。
一队队***骑兵由此经过,向北方前进。
虽然知道他们这是要回到草原去,可他们只能看着,什么都不敢做。
甚至,生怕发出一声响让城外的虏骑发现他们,继而放弃北行攻打城池。
平谷虽然是长城沿线一个重要防区,隶属蓟州四县之一,可县城里并没有多少人马。
平谷的驻军其实都在县城北面的平谷段长城上,那里是镇虏营的防区,有军士两千多人,镇守平谷境内五座关寨,根本没有余力支援平谷县城。
实际上,这段时间里长城明军各部也是异常紧张,因为他们不知道***会从什么方向上突破关墙返回草原。
当然,他们谁都不希望自己的防区会被***选中。
「城外的***怎么这么多?」
此时,平谷县城的城墙上,知县和之前入城的明军游击将军透过垛口关注着***军队的行动。
昨日,还只是稀稀落落的十余股虏骑,而今日出现的***明显数倍于昨日。
「昨天可能是前锋军吧,这会儿来的应该是中军大队。」
说话的是明军蓟镇的一个游击,现在他有些后悔,早知如此,当时他就走慢点,等***过了平谷再开过来。
好吧,走快一点,现在被困在城里。
不过还好,没在进城前遭遇这么多***。
就自己手里的千余人,就算结阵迎敌,看看城外那些精锐的***骑兵,不过就是一两个冲锋的事儿。
就他看到的那股透露出来的彪悍气,蓟镇军中也很难找到可以匹敌的对手。
「这得抢多少财物啊,造孽哦。」
知县这会儿看到数十辆马车,上面堆满东西,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抢来的东西。
这样的马车,昨日就有看到,有二三是辆,而今日的就更多了,好像延绵不绝般经过城外官道,径直向北行去。
这个时候,知县大人只会表现出自己忧国忧民的心情,绝对不会说自己是眼红了这么多的财物。
不过,明军的游击将军还是侧头看了他一眼,那双通红的眼睛,不知是熬夜熬的还是什么。
「叫弟兄们打起精神来,最迟明日***就应该走完了,大家伙就没事儿了。」
那游击吩咐身后的亲兵,给下面人传个话。
这应该是最后的时刻了,他可不想到这个时候再出点什么事儿,把自己的小命丢在这里。
还是只能提醒手下,今天到明日打起精神守卫城墙,到时候自己也能混个守城有功,多少应该会有些奖赏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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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又是几队数百人的骑兵过境,威风凛凛的,而马车队这会儿终于全部通过离开了。
那些马车停在眼里,真特么扎心。
而此时北面的镇虏营官军也是心惊胆战的,不时有一队虏骑从城下而过,继续往北面走,那是墙子岭关的方向。
他们镇守的城墙都是依山而建,防御力主要针对关外,对关内这边防御就小了不少。
对上万人规模的***,还是***中的精锐,就他们两千多人能够干什么。
好在只需要把城墙守好,反正只要不出关寨,随便这些***就好了。
虽然大概有了猜测,可镇虏营官兵也不敢掉以轻心。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也学会使用计策了,动不动就是疑兵之计,羊动骗过他们,然后发动突袭。
就像这次,说好的去打辽东,结果却让他们通过了密云防区,在京城,天子脚下大闹一通。
「灰谷口寨、熊儿谷寨、鱼子山寨,这几处地势虽然不算险要,可是明军在此地多建有空心敌台,大大小小五座城寨进行层层保护,从这里出去损失不会小。」
此时,刚过了平谷县城的黄台吉等人也在马上一边北行,一边商量着从什么地方出关。
把都儿处于谨慎,觉得还是从他们入关的地方回去最好。
那里虽然在他们进来后就放弃了,可这么短的时间,明军不可能重新建好。
就算建好,也是非常容易攻打的。
而打来孙则是觉得不妨随便找一处长城,先出关墙再说。
不过,把都儿却知道平谷北面的长城,看着好打,可太多空心敌台,那些敌台实在难以攻克。
通过容易,可明军在敌台上使用弓弩和火器,他们必然会付出不小的伤亡代价,实在不划算。
两人不免就在马上争议起来,而黄台吉态度暧昧,并未表达自己的意见。
如果他有上帝视角,此时能够从高空看向地面,或许就会发现,从怀柔方向,一支庞大的明军骑兵部队正在高速赶来,从西面向他们靠近。
537混战
宣府军骑兵五千人急速从怀柔往东赶,生怕***抢先出了边墙,让他们连日来的奔波付诸东流。
经过日夜奔驰,他们距离山区不过二十里,离长城最近距离也就是三十来里地。
毕竟,明朝修筑的长城,都是依据山势建造,都在大山的边缘。
或许,当初建造者也是想着抵扣劳师动众,翻山越岭抵达长城脚下就已经人困马乏,所以故意留下绵延的山脉给敌人攀爬。
而且,这么建造长城不仅方便营造,也十分有利于明军补给。
马芳此时就跑在队伍的前头,紧跟着大军牙旗。
跟着大帅有肉吃。
这是明军士卒心里的话,他们也愿意跟着马芳这样时刻为将士着想的将领打仗,所以一路上虽然辛苦,可却少有人抱怨。
建功立业,军户们其实也有自己的梦想。
虽然他们经常被总旗、百户欺压,可他们也梦想这有朝一日能够成为他们中的一员,那么沙场立功就是他们唯一的出路。
能被选入骑兵,自然也是军户中的佼佼者,不仅要求勇勐无畏,也必须有精湛的武艺。
至于弓马娴熟,那只有极少数马户方能做到,大部分还都是从军被选入后才逐渐学习。
不过,明军骑兵虽然弓马相较蒙古骑兵略逊一筹,可装备上却有极大的优势,所以双方战力也算基本拉平。
正在往前急行时,远处两匹快马飞速奔来,看穿着马芳就知道,是自己这边派出去的哨探。
很快,两马就到了近前,马芳勒住马缰等待他们传递军情。
到了这个时候,随时都可能和***遭遇,这也是他来到军队前面的原因,可以第一时间得到通报。
他在前阵,自然可以灵活指挥,至少不会出纰漏。
「大帅,前方二十里外发现***大队骑兵,约两千人上下,向北行进路线上发现有车辙痕迹。」
「这周围***斥候也不少,大军行进怕是不易隐藏。」
两个哨探开始禀报,互相补充信息。
「逮住了。」
马芳心里知道,自己这次来的及时,***应该还在绕边墙而行,寻找坡口离开明境。
「前方什么地形?这么过去是否会相遇?」
当即他就大声问道。
「平原,适合骑兵冲锋交战。虏骑行军速度不快,我军能拦住他们。」
得到这样的回答,马芳知道这次的遭遇战只能凭借军队的战力了,无地形优势可言,也就没必要做太多布置。
「全军歇马回复马力,传令董一奎部歇马慢行,担任后队。」
得知前方***只有两千人,马芳当然不会选择全军出击。
这次***入关开始万人上下,这两千人到底是后队还是前锋,目前也很难分辨,也就是说周遭可能还有虏骑。
要是一次性把全部兵力投入其中,一旦战事正酣之际有***援军突入,结局难料。
留下董一奎部做预备队,不管前后有***来援,他都可以从容应对。
三千明军攻击两千***,赢面依旧很大。
歇马的命令下达后,明军骑兵停止前进,只是又散出去数波哨骑,驱逐周围靠近的***斥候。
明军下马后,纷纷从随身挎包里取出豆饼掰碎后开始喂马,又取出行军水壶喂马,这会儿让战马吃点东西保持体力才是最紧要的。
战马喂养好后,他们才取出干粮,一口一口吃起来,渴了就给自己灌几口水。
骑兵交战,首先要保证的还是马儿,倒是自己排在战马的后面。
马芳这
会儿也和士卒一样,只不过他是坐在地上啃着干粮,战马自有亲兵负责照料。
休息一阵后,看了看自己的坐骑,似是恢复不少。
对于马芳这样常年和马匹打交道的人来说,看着马儿的动作就能知道马儿的状态。
之前虽然是一路急行,可马芳也保留着一丝马力可以发动一次冲锋。
经过这会儿的休息,马儿的体力显然恢复了不少,足够支撑一场交战了。
缓缓起身,马芳迈步走到自己战马旁,轻轻抚摸着战马。
在他起身那一刻,周遭明军都知道,休息得差不多了,要出战了。
于是,也都是纷纷起身。
远些的明军虽然看不到马芳的动作,可看到前面的袍泽都在起身,也都纷纷站起来,活动活动手脚。
这就是一支军队,一些士卒的动作会影响到全军,都不需要向后面将士传达,他们也能感受到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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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这个判断,打来孙很快脑补出,当初黄台吉应该是多虑了,密云明军并没有出城参战。
很可能是这边开始撤退,明军也发现了一些端倪,所以才让各城明军出击。
密云的人马跑到这里,应该就是来送行的才对。
想起上次随阿勒坦大汗进入明国时就是这样,在他们大肆抢掠时,明国各部都是按兵不动,只是在他们撤退的时候才开始追击。
事后听说,明军各部还相互争攻,言是他们击败驱逐了蒙古铁骑。
真是笑话。
除了马芳,劳资谁都不怕。
这会儿,打来孙却是不屑的想到。
上次的进攻,也就是最后赶到的宣府军稍微给他们制造了一点伤亡,就是那个马芳带领的明军。
不过几年时间,马芳已经是明国宣府总兵,让他们屡次出击宣府都没有取得太大战果。
好在这里是蓟镇,难道我还怕你密云的骑兵,嘿嘿......
打来孙想到这次出战,让把都儿抢到大功,还击杀了明国蓟镇总兵,而自己几乎没捞到什么功劳。
密云骑兵,就当是塞牙缝吧,聊胜于无。
「传令下去,大军整队,我们干掉这股明军再走。」
打来孙想好后,当即下令准备迎战。
「将军,要不要给台吉也通报一声。」
身后有亲信开口提醒道。
「派人说一声也好,不然这次的风光都被把都儿抢了去。」
打来孙下令道。
很快,一匹快马脱离大队加速前行,追赶着前方的队伍而去。
......
秋风飒飒,杀气逼人。
狼窝山脚下,明军和蒙古虏骑东西对峙着。
两军在相距五里的地方停下来,这个距离上,双方都不敢再用行军队列行动,只能相互展开阵型,只有击败对手,才能继续自己的行动。
「大帅,阵型已经列好。」
亲兵在马芳身后大声禀报道。
「擂鼓。」
马芳当即下令。
身后几辆马车上,几个光着膀子的大汉敲击起大鼓。
「冬冬冬.......」
鼓点从一开始略微杂乱到齐整,再逐渐加快频率,显示着最后时刻的到来。
密集的鼓声,也刺激着明军士卒肾上腺素的分泌,所以人都等待着大帅的命令。
而对面,在明军战鼓声起后,呜呜的号角声也被吹响。
这就是明蒙两军之间的一个默契了,双方都准备好了。
「密云明军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此时虏骑阵中,打来孙也发现情况似乎有些不对。
实际上,在和明军对峙那一刻起他就发觉不妥,明军骑兵人数有点多。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再想其他也是多余。
击败他们,才能率军安然离开这里。
「万胜......万胜.......」
明军队列中忽然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呐喊,
之后,就是「咵咵咵.....」马蹄踏地之声。
对面的明军开始动了,马匹在骑士的操控下开始缓缓向前。
「浩瑞......」
打来孙也不敢示弱,勐然间举起右臂挥舞手中战刀,大声呐喊。
「浩瑞.....浩瑞......」
在他身后,无数蒙古汉子也是大声呐喊道,随着他战刀缓缓向前披下,蒙古骑兵也开始动了。
两军一开始前进速度都不快,不过这只是给马匹一个适应时间,随着两军的靠近,双方马匹的速度不约而同都提了起来。
「竖起本帅大旗。」
明军后阵,马芳看到逐渐远去的大军,大声吩咐道。
随着「马」字大旗的竖起,鼓手更是使出吃奶的劲,拼命敲响战鼓,只为压制住对面号角之声。
马芳帅旗立起,第一时间就被打来孙看到。
虽然因为距离的原因,他看不到旁边的小字,可那杆大旗他可是熟悉的紧。
黄台吉这些年又不是没打过宣府,也和马芳交过手,看到大旗的瞬间他就知道对手是谁了。
可是这会儿知道有什么用?
已经来不及了。
「飞报台吉,宣府马芳部截住我后队。」
当即,打来孙就下达命令。
请求援兵,这话他还说不出口。
「砰砰砰......」
两军快要接阵时,明军骑兵前列爆起一阵烟尘,那是明军骑兵在使用火器射杀对面的敌人,同时出现在他眼里的还有,骑兵队列头上密集的箭失。
双方的弓手纷纷向对面射出箭失,只不过明军这边箭失明显比蒙古骑兵少了一些。
很快,平原之上,两支骑兵部队就狠狠的碰撞到一起,一时间战场上人仰马翻,双方战士们都在接敌那一刻向对手狠狠挥出手里的武器。
没人会向对面之敌手下留情,手中武器都是全力落下,只为直接斩掉对方头颅或者将对手砸落马下,而交手也只在一瞬。
双方的马速下,接敌也就只有一次出手的机会,然后还要防备之后的敌人,双方之前排列好的阵型很快就变得混乱不堪,支离破碎。
血气,在这样的环境中很容易就被激发出来。
双方都是正面硬抗,很快队形就相互挤压在一起,马速失去了。
双方回旋余地都不大,都没有保持马速来回冲锋,只是希望凭借战力打垮对手。
两军交错,来回发动冲锋的局势并没有在这里发生,双方很快就如同步卒一样陷入混战。
这自然是马芳的目的,缠住对手,利用自己人数和装备优势击败他们。
若是反复冲锋,难保***在一次冲锋后选择掉头北去。
都是骑兵,自己这边若是追击,难保不被前面的***回头痛击。
这可不利于把战果保持到最大。
这样的混战局面,对人数多的一方,自然占优势,弄不好全灭都有希望。
538追击
狼窝山脚下,明军和蒙古骑兵混战在一起。
这样的局面,只是遂了马芳的意,却不能让打来孙开心起来。
***人数少,明军战力丝毫不弱于虏骑。
失去了骑兵的冲击力,像步兵一样混战,让打来孙之前抱的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的计策失效。
这个时候,他觉得很棘手。
明军队列实在太紧密了,即便面对手下精锐骑兵的冲锋,双方宁愿撞到一起,也不愿意拉马躲开。
正常骑兵之间的冲锋,应该是双方展开对冲后,实力弱的一方会被另一方的密集阵型冲击的向左右两边分开,阵型直接被杀穿。
像这样相互拿出搏命的打法,其实并不多见。
打来孙紧张的思索这对策,而在后方略镇的马芳则很满意现在的局面。
三千人对上两千人,双方处于混战,人数多的一方优势只会随着时间越来越大,只要关键时候没有***援兵出现。
而此时,巨大战场周围,明蒙两军的斥候哨骑也在展开激烈的交战。
明军哨骑担心蒙古人跑掉回去报信搬援兵,而蒙古哨骑一些人是想冲回战场帮助袍泽,也有聪明的知道,就他们这点人,就算回去对大举于事无补,所以正如明军担心的,他们要去中军求援。
他们的战局就是骑兵的标准战法,或双方展开对冲,来回往复,或前后相互追逐厮杀。
大战的气氛,很快就刺激到剩余明军。
董一奎有些耐不住寂寞,不断在马芳眼前晃荡,希望引起大帅的注意,让他率部参战,尽快歼灭这股***,结束这里的战事。
觉得烦,马芳没好气的挥挥马鞭骂道:「一边呆着去,别影响劳资瞭阵。」
又觉得自己没说清楚,马上就补充道:「带好自己的人马,兴许***的援兵就要到了。」
之前到达这里,马芳已经注意到前方道路上密集的马蹄印和车辙痕迹,让他直呼好险,差点就让***跑掉了。
远处阵后,百多人环绕的主将打来孙他已经看到了,也认出来了。
可现在明军局面占优的情势下,他为了求稳依旧不愿意派出预备队发起总攻,就是担心部队出动后周边***援兵赶来,手上没有人马可以抵挡。
可以说,马芳宁愿承受一定的损失,也不愿意在大局上做出错误的指挥。
而此时,打来孙最早派出去的信使已经见到黄台吉,禀报他们遭遇到明军大队骑兵堵住去路的消息。
「明军有多少人?」
黄台吉看着气喘吁吁的信使,开口直接问道。
「有四、五千人。」
那信使答道。
「把都儿,你说打来孙能打败这些明军吗?」
黄台吉知道打来孙手下的兵力,也就两千人,对方超过自己这边至少一倍的兵力,只要对方主将不傻,就会给他们带来不小的麻烦。
「对方主将厉害的话,就算打赢,怕也是惨胜,损失不会小。」
把都儿也在考虑这事儿,消息太少,都不知道对方领兵之人是谁,很难对明军战力作出一个判断。
可若是对方是个战五渣,想来都没胆子跑到这里来堵路,所以不管是黄台吉还是把都儿,都先把对方抬高一些来考虑。
「你马上去集合两千人马,我们回去接应一下,其余人带着东西继续往磨刀峪去。」
黄台吉可不想大功告成之时,却在最后时刻出现纰漏,再小的损失,他也要尽量避免。
「是,台吉。」
把都儿在马上一抱拳,随即跨马而去,快速集结起军队来。
蒙古骑兵虽然是撤退,可并没有被明军追击的紧张,而是从容后退,速度其实并不快,为的就是保证战马有马力迎接任何威胁。
毕竟他们是深入大明京畿地区,需要的谨慎一点也不能少。
大军前行,不仅是速度不快,更是跑一段路就要下马歇息。
这会儿,不少***虏骑就在路边休息,修养马力。
把都儿一路行来,很容易就召集大量骑兵,随后估摸着有两千人了,当即率队向后奔来,会同在此等候的黄台吉,一起带兵沿原路返回,接应打来孙部。
行不多远,打来孙派来的信使就出现在前方,到这个时候,黄台吉也知道了对方的虚实。
拦路的是明国宣府总兵马芳带的宣府骑兵。
知道这个消息,黄台吉和把都儿都紧张起来。
对面是一员沙场宿敌,而且人马占据绝对优势。
「加快行军速度,增援打来孙部。」
黄台吉当然不会因为对方是马芳就害怕的狼狈逃窜,很果断下令加速前进。
而在此时,明蒙两军的混战结果也逐渐清晰起来,蒙古大军损失明显超过明军,渐渐有些无力抵挡的架势,不少人已经负伤,只能不断后退。
打来孙看向北面,没有熬到援军抵达。
实际上,在这个紧张的时刻,即便是他也因为战场气氛而失去了正常的判断力。
仅仅过去小半个时辰的时间,但是在打来孙的感觉中,似乎他们已经经历了一个时辰还多。
他不相信黄台吉不会率部来援,特别是在确定对手是宣府总兵马芳的情况下。
可是北方援军未到,他的队伍已经抵挡不住了。
无奈之下,打来孙只得选择最后的计策,那就是率部向北面撤退。
虽然这样会把草原汉子脆弱的后背暴露在明军的箭失、马刀之下,可他没的选择,只能撤退。
随着撤退军号声响起,苦苦支撑的***骑兵瞬间反应过来,知道自己这边占不到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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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打来孙已经目眦欲裂,他知道他带领的这支部族精锐骑兵危险了,现在的局面是前后都有明军精锐骑兵攻击,已经插翅难逃。
不禁,他有些后悔,在探知有明军大队自西而来的时候,他没有果断率部疾奔,冲过明军的拦截,而是妄自尊大的打算吃掉这股明军。
如果,当时他谨慎一些,就不会出现这样的局面。
三股人马在平原上奔驰,距离也越来越近。
马芳此时正率领董一奎部准备截杀***骑兵,只要再靠近一些,就可以使用火器和箭失进行一轮无差别打击,眼前的***就算不能被全歼,可能活下来的也屈指可数。
这算是成了。
他还在心里感慨着,冷不丁看到远处北方尘土飞扬,显然有一支人马正在快速靠近。
在马上,他自然感觉不到有大队骑兵冲来时对面的震动,不过根据经验他也能分辨出来,来人最少有上千骑兵。
继续这样下去,可对他率领的这支明军骑兵不利。
届时,一个不好他就会被逃窜的***和救援的***围杀在中间。
心中虽有不忿,可他也知道这是战场,不能因小失大。
本身已经占据优势,这个时候最主要的是保持住,而不是盲目放弃手中的优势。
他微微拉过马头,改变了前行道路,向一侧冲去。
看似是放弃拦截正在逃窜的打来孙部,实际上则是快速移动到一侧,准备侧击对面前来救援的虏骑。
对面赶来的正是黄台吉率领的援兵,远远的就看见一侧一支明军正要插入,截住逃离的打来孙部。
虽然不知道对方带队之人是谁,可要面对自己和打来孙部两部夹击,黄台吉觉得快速击败对手还是有希望的。
只不过,在他还没有高兴起来的时候,对面的明军就在主将的率领下跑出一个抛物线,向一侧跑去。
这是想把自己的队伍也围住吗?
对面明军主将的胃口还真不小。
随着两边距离的接近,打来孙部的情况逐渐进入黄台吉的眼中。
打来孙部败了,在他身后明军骑兵正纵马追来,而他们只能不断向后放箭迟滞对手的追击。
而先前那部截杀的明军已经兜到一侧,再次向他这里扑来,显然是要把他们裹在其中。
短暂片刻,当下局面不允许黄台吉作出太大调整。
作为领头之人,他果断一拉马缰,带领虏骑划出一个角度更小的弧度,这是打算调整方向。
他不打算直直冲过去,而是兜出一个弧线挡住一侧的明军,让打来孙部能够顺利脱困。
至于他这一部,自然就是垫后。
蒙古帝国当年的战术,现在的虏骑并没有丢掉,在面对强大对手的时候,放风筝战术就是他们最常使用的战法。
他们可不相信,天底下还有人的骑术会超过他们。
和他想到的一样,马芳率领的骑兵和黄台吉率领的虏骑逐渐接近,双方都开始向对方实施远程打击,随着两队骑兵的靠近,接近的双方骑兵也展开白刃战,挥动手中武器相互进行攻击。
黄台吉率领的骑兵,不管是速度还是方向都选择的恰到好处,当战局清晰起来的时候,明军的优势已经降低不少。
除了仍在追击打来孙部的明军,马芳这里和黄台吉斗得旗鼓相当,双方暂时还分不出上下。
不过,此时打来孙残部已经跑到了***前面,黄台吉也只是想为他断后,所以并没有和明军纠缠的打算。
边打边撤,这就是***的想法。
不过,没能截住打来孙部,这在马芳看
来就是自己的一次重大失误。
没想到***来得这么凑巧,正要完成截杀,对面的援兵就到了。
想到之前看到的车辙痕迹,虽然经过一场大战,明军战马马力消耗严重,可***何尝不是如此。
双方实际上是半斤八两的局面,就看谁能坚持到最后。
马芳打算拼了,只要能压住对面的虏骑,追到大车的位置,抢下一些财物,这次随自己出征的将士就能分到不少钱财,还有身后那些落马,生死未卜的手下。
朝廷是会给烧埋银子,也会有一点点抚恤,可这钱真的不够,更别说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银子发下来。
硬撑过去,压垮对面***,抢到一些大车,部下的日子就会好过很多,自己在队伍里的威望也会更高。
马芳这会儿选择继续追击的策略,无疑是非常大胆的。
俗话说得好:穷寇莫追。
不过这一刻,他选择了反向而行,继续追杀。
在马芳身后的明军将领都有些不明白,他们以前精明的大帅这是怎么了。
胯下战马粗重的鼻息已经显示,它们没有多少力气了。
不过,马字大旗就在前面,他们必须追上去,随着军旗前进。
一场追逐战,很快就冲进还算平缓的山地,这是他们重新进入燕山山脉了。
追不多时,前方已经出现了一串大车横亘在路上。
这会儿地形还不陡峭,大路两边都有双方骑兵奔驰的身影。
「追上去,抢下这些大车,我们就修整。」
到这一刻,马芳看到胜利在望,终于喊出了心里的算计。
「追上去,抢下大车。」
身边亲兵和董一奎等部将听到他的话,知道马芳的意思,随即振臂高呼起来。
539捷报
「追上去,抢下大车。」
身边亲兵和董一奎等部将听到他的话,知道马芳的意思,随即振臂高呼起来。
抢大车,那就是抢钱啊。
虽然,这些大车上的财物是***抢掠汉人百姓的,可放到这里,所有人都知道,这些东西的主人,或许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的残忍,注定了他们不可能会活下来。
所以,抢下这些东西,明军从将官到士卒,全都没有什么负罪感,这是他们拼杀后的战利品,理应他们分享。
此起彼伏的呐喊在明军阵中响起,所有人都被前面的钱财刺激到了。
只要再坚持一刻,他们不仅会获得击败***的殊荣,还会有许多钱财分派,已经疲倦的精神再次亢奋起来,士气陡然提高许多。
后方的呐喊,再前方虏骑心生惧意,即便是黄台吉,在这个时候也没有琢磨明白是什么让明军士气陡然提升起来。
跑出许久,丢下不少大车以后,明军的追击逐渐放缓,因为此时地势也陡峭起来。
大路两边,不再有宽阔的平地,取而代之的是倾斜的坡地,并不利于骑兵奔马。
地形的变化,不仅影响***撤退速度,也影响到明军追击速度。
两军不得不向大路靠拢,而***也借此连续释放了数波箭雨,阻止明军的追击。
比试骑射,明军显然是有劣势的。
马芳训练出来的宣府骑兵,也只能是在冲锋的时候,保持相当的战力,因为明军虽然骑射不如长期生活在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可是却可以配备精良的火器补充。
而火器在骑兵交战中只能是一次性的消耗品,颠簸的马背上,明军骑兵根本无法完成重新装填,更遑论是在冲锋过程中。
持久交战,对于明军其实就比较偏劣势。
这也是这一时期火器和弓弩的巨大差距,在装填的简化和射速没有得到极大提高的前提下,火器始终还是比不得弓弩。
已经抢下不少大车,明军也不想继续追击,虽然继续追击可能放大战果,可也可能遭遇***垂死一击。
不过,这一切并没有发生,马芳掌控着一切。
见好就收。
此时,在马芳心里,涌现出来的就是这个词。
正在追击,自然不可能紧急刹车,那只会造成巨大的人为灾难,那就是明军相互之间的碰撞甚至是踩踏。
抬起右手,缓缓降低马速。
身后的大小将官看到后都是有样学样,纷纷抬手示意停下来。
明军骑兵们看到主将如此,也纷纷放缓马速,眼看着前方不远处的***越跑越远,期间更是爆起两波箭雨。
不过此时两军之间的间隔已经拉开,持续的交战***骑兵的臂力多多少少也受到影响,所以箭失大多落在明军队列的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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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年,虽然明国工部等衙门贪腐已经变得很常见,甚至规则化,可不管是内廷还是工部的武器局司在送往边镇的武器,也不敢全部都是次品,只是降低了次品比率。
这样的好处其实也有很多,那就是边镇每年向兵部索要的装备可以更多,相应的户部和工部下达的制造任务就更多。
只有到了万历年间,因为多种原因相互作用,才让明军武器质量彻底失控,产品绝大部分都是次品。
贪婪的胃口,也是一点一点养出来的。
留下两拨人马监视虏骑动向,防备他们打出回马枪,其余人马则开始往回走,开始打扫战场,救治伤员。
两拨人马监视,自然也是为了在遭到***反扑时候可以交替掩护。
其实,黄台吉接应打来孙部撤退,就是考虑交替掩护撤退,只不过打来孙部被打得实在太惨,根本无法接替他们,只能由他们一直殿后。
马芳带着亲卫,很快就到了前面几辆大车前,看着装的满满登登的箱子和袋子,他就是心中一喜。
箱子里的东西,不大可能是金银财宝,毕竟***洗劫的都是村镇,好像没有打下城池,大量金银细软获取就比较难。
应该是衣服和布料一类的,而袋子里大概率就是粮食了。
马芳已经做出了自己的判断,不过还是让人打开了几口大箱子,他要亲眼看看都有什么。
很快,有士卒下马,爬上大车打开箱子和袋子。
袋子里确实是粮食、盐巴和茶叶,箱子里大多也是衣服布匹,不过也有少量其他东西,都是生活必需品。
相对来说,粮食和衣服布匹更受马芳喜欢。
粮食是军队稳定的基石,其实不止是军队,甚至对一个国家而言也是如此。
衣服和布匹则是士兵所需要的,不管是自己穿还是拿回家里都可以,就算大小不合适,家里人给改改就能穿了。
而且,这些衣服看上去布料和做工都不错,显然应该是从地主乡绅家里抢到的,不仅有松江棉布还有不少是丝绸制品。
布匹种类也很多,不过这就更好分配了。
实际上,大明建国之初,布匹就常常被做为军饷发放,而因为社会生产力的原因,军户也都非常喜欢接受布匹做为军饷。
这其实也是棉花在大明得到大力推广的主要原因,棉花不仅是做棉袄、棉被用,更多的其实还是用来织布,江南的纺织业也是因此得到极大的发展。
朱元章建立的赋役制度,收到的实物就是用这种方式直接分发到明军军户手里。
只不过到了现在,实物赋役运输困难,朝廷才变得更愿意用折色的方式,用钱财支付军饷,而不是大明初期的粮食、布匹。
几辆大车上,只找到一包金银,折算下来也不过百多两银子,虽然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可是放在上万人的军中,就显得极其渺小了。
「估摸着,好东西都被黄台吉那些人,让亲兵随身带走了。」
看到没有多少金银,董一奎只是稍微有些失望,嘴里恨恨的说道。
「你难道会把好东西留在大车上?」
马芳倒是无所谓,这些抢来的东西不过是聊胜于无,反正大头都要分给下面的士卒。
不过真要有好东西,他肯定也是要拿大头的,毕竟京城那边还需要自己去结交,打理各种关系。
「让他们注意点,特别是这种放文玩和字画的箱子,都给我留着,我有用。」
马芳把差事交给董一奎处理,不过还是提出自己要的东西。
「是,大帅。」
董一奎当然知道马芳要这些做
什么,其实马芳也不是读书人,要文玩和字画这些东西当然不是自己私藏,而是拿去送人用的。
这点,他即便是大老粗也明白。
宣府的军粮和军饷都是朝廷优先供应,为什么?
他董一奎只要从兵备道领到粮饷后稍微克扣一些,都比马芳要的实在。
不过,他的眼睛其实更多的还是盯着那包金银。
都是将领,不缺吃不缺穿的,还是金银实在点。
马芳带人返回,查看伤员的救治情况。
一场大战活下来的人,即便是伤员,马芳也会命令随军郎中尽心医治,这也是让士卒保持士气的方式。
谁知道下一场大战下来,自己会不会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要是被主将随意放弃,以后谁还愿意给他卖命。
明军军中许多陋习,其实都是一点一点积累下来的。
一些将领只关心钱财而忽视了士卒,所以作战时士卒首先想到的就是保全自己。
长此以往,明军战力自然急速下滑而不可收拾。
死掉的将士,则要火化,然后由军中同乡带回宣府家中安葬,这也是出征明军的传统,也是汉人军队一直的传统。
只要条件允许,实际上都不会随便把士卒一埋了事,都会尽量做到叶落归根。
他还要先写战报,自己在平谷取得的大胜还要尽快报到京里去。
这可是功劳和封赏,自己看不起那及时了银子和几匹布的赏赐,可士卒需要啊。
命随军书吏简单写了份战报,详细战报有的是时间写,还有功劳簿,这些都是兵部记功需要的。
不过,马芳还是单独亲笔写了一封书信,派人送往京城魏家。
信中,马芳自然是对裕王等歌功颂德一番,直言是裕王关照,宣府军能够从朝廷领到足额给养,所以士气高涨,才可以摧枯拉朽般击败虏骑。
这些话,也是魏广德之前的书信里告诉马芳的。
因为,这些书信,除了极特别的信件外,他都会选择性的交给裕王观看。
马芳清楚,这也是为了在裕王这位未来大明帝国皇帝心目中树立自己的地位。
这是魏广德在照顾他,他当然乐意照做。
至于战利品如何分配,自然不关他马芳的事儿,不过到了晚上,两个大箱子还是被董一奎的亲兵抬进了马芳的大帐中。
打扫战场的工作还未完成,***的尸体都是要处理的,不过都是随便淹埋而已,可清理可用之物也需要时间。
估计要干到明日,清理工作才会结束。
董一奎带人离开后。马芳亲手打开箱子,许多的画卷,箱底还有不少笔墨砚台一类的东西,有几件烧纸精美的前朝瓷器,其中居然还有几件是金银、象牙制品。
只是看了眼,马芳就合上盖子。
这次也不知道会不会被召到京中,到时候再说吧。
这两箱子东西肯定是要送往京城,交给魏广德的。
他喜欢什么,自然就会先留下来,剩下的则送给兵部和其他衙门的官员。
反正,他马芳也不懂这些,每年从朝廷拨发到宣府的军饷他就能分到万两白银,他也是满足了。
宣府军的战报在入夜时分就被快马送到京城,虽然在黄台吉率部北上后,京城的戒严已经解除,可入夜的宵禁依旧。
不过因为是战时的关系,兵部在各城门派出的官员并没有撤回,所以宣府信使第一时间就被吊篮提上城墙,信使和战报第一时间被送入兵部。
马芳部战报中记述的巨大战果无疑让气氛凝重的兵部恢复了活力,实际上这
两日的兵部都是死气沉沉的,因为蓟镇总兵孙膑战败被杀的消息已经传到京城,甚至已经被核实。
蓟镇骑兵此战损失惨重,已经无力继续和***正面交锋。
这样的战报,即便是杨博也是看的眼皮子直跳。
不过,他还是老老实实把战报递送进内阁,等待皇帝御览,即便他此刻心里七上八下,心惊胆战不已。
因为战事爆发,他已经数日没有回府邸休息了,都是在自己值房随便对付,书吏也为他在值房一侧铺设了床铺。
这日正在睡梦中,忽然就被外面的嘈杂和「冬冬冬」的敲门声惊醒。
「何事?」
杨博倒没有被人惊扰而生气,其实这一刻他担心的是不是又有坏消息传来。
他已经听到外面嘈杂的人声,显然事儿还不小。
只听到门外传来葛缙的声音,「大人,杨大人,捷报,宣府军在平谷北面击败***,斩虏首千级。」
葛缙的声音显得很是亢奋,杨博一激灵从床上坐起,随即快速披上衣服就过来开门。
很快,葛缙和几个书吏快速进来,葛缙手里还拿着一份战报。
书吏马上上前为杨博穿戴好衣服,不过杨博却已经从葛缙手中接过那份战报,有书吏掌灯过来照明,接着几盏微弱的油灯,杨博快速看完宣府马芳部的战报。
「总算可以给陛下交代了。」
看完后,杨博不由得老泪纵横。
这两日,他这个兵部尚书无疑承担着巨大的压力。
都是失败的消息,最后更是蓟镇大军惨败,总兵官被杀,若不是嘉靖皇帝的信任,他早就罢职了。
有了好消息,自然他就想尽快送入宫里。
「备轿,入宫。」
「大人,陛下应该休息了。」
葛缙那里不知道他话里的意思,赶忙说道。
「那就先去无逸殿,交给阁老。」
540功罪?
“备轿,入宫。”
有了宣府捷报,杨博在这一刻觉得自己又行了。
虽然前两天被打击的不轻,特别是孙膑的败死让他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不说陛下和朝臣,就连他自己都对自己没有了信心,感觉似乎无力胜任兵部尚书之职。
必须尽快让陛下看到这份捷报,让他重新恢复对自己的信任。
“大人,这么晚了,陛下应该休息了。”
葛缙那里不知道他话里的意思,赶忙提醒道。
“那就先去无逸殿,交给阁老。”
这几天,内阁两位阁臣和礼部尚书都一直呆在西苑里,随时接受陛下垂询。
皇帝睡下了,但消息还是要送进去,保证陛下醒来第一时间就能知道此事。
到了他这样的官职,其实去留只在皇帝一念之间。
只不过,坐进轿子里后,他想的就更多了。
鞑子已经北遁,接下来就是收拾烂摊子,该奖赏的要奖赏,该惩罚的要惩罚。
虽然京城夜晚实施夜禁,可也得看街上走的是谁。
杨博的轿子往西苑的一路上遇到数波巡夜的锦衣卫和兵马司的官兵,可是对方一看轿子前面灯笼上的标记,立马果断让到街道两边,连拦下盘问的意思都没有。
晃晃悠悠,轿子很快就到了西苑大门外。
到了这里,已经是属于皇城禁地,自然不可能再畅通无阻直接就进去。
杨博倒是没有急着下轿,自然有手下人去敲门,唤醒值夜的宦官,然后还要通报。
开这个门,是真的不容易。
不过好在杨博身份不一般,那些守门的内侍虽然心里马麦匹,但脸上还要堆起笑容,丝毫看不出有一点不耐烦的情绪。
没有意外,最后杨博要入西苑的消息还是传进了黄锦的耳朵里。
“杨博?这么晚了他来干什么?”
黄锦上了年纪,本来躺下就不怎么愿意起来,更别说管事儿了。
可是杨博要入西苑,实际上这有点不合规矩。
再大的事儿,不能放在明日吗?
想到可能有大事儿,黄锦只得起身,在几个宦官的服侍下穿戴好衣服出了门,到西苑大门处查看。
】
不过一路走来,他心里其实还是悬吊吊的,就怕杨博带来天大的坏消息,到时候让他这个太监提督难办。
是的,真要有坏消息,能不唤醒陛下告之吗?
耽误了大事儿,他老胳膊老腿可承担不起。
而且,这两天嘉靖皇帝的脾气那是非常不好,因为明军这次亏吃得大了。
半年之内,连死两镇总兵官,从辽东到蓟镇。
前天晚上,皇爷都是好半晌才入睡,就是睡不着,心里装着事儿。
今儿稍微好了些,要是又出大事儿,怕是今晚......
不敢想,真的不敢想。
黄锦尽量最快的速度到了西苑大门口,门没开,没有他这位大提督的话,谁敢开锁啊。
“门外是谁?”
黄锦到了门前,就对着门外大声问道。
“小的是杨博杨尚书身边的长随,请问是哪位大人?”
杨博知道门没那么容易开,所以并没有小轿,而是等着外面的通传。
很快,轿子外有声音传进来。
“老爷,黄锦黄公公到了。”
“嗯,知道了。”
杨博这才起身,轿帘已经被人从外面轻轻撩起,他也顺势钻出轿子。
前面两盏灯笼照路,杨博很快就到了西苑宫门外。
“黄公公,我是惟约。”
杨博冲门里说话道。
“杨大人,这么晚来宫里,先说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如果是坏消息,我劝你还是明日再进宫吧。
这两晚皇爷都没有休息好,要是打扰他老人家休息,你我都担待不起啊。”
黄锦没敢直接问什么事儿,担心到时候杨博把是否上奏的皮球踢给自己,到时候他找谁说理去。
现在可不比从前,毕竟涉及战事,马虎不得。
不过呢,杨博给他的印象不错,所以也就提点两句。
不管杨博还能不能继续干兵部尚书,先结个善缘总不是坏事儿。
到他这一步,其实前面已经没有上升空间了,而且都一把年纪,也只想着安安稳稳把这几年过完。
杨博哪儿不知道黄锦话里的意思,急忙说道:“好事儿,是大好事儿,我这次进宫,就是因为知道前两日陛下因为战事不顺愁的没有休息好,这有了好消息自然是第一时间报上来。
如果陛下已经歇下了,那就明日上奏,不过战报还是要递进宫去的,就送无逸殿交给徐阁老也行啊。”
“好事儿?哪儿打了胜仗?”
听到是好事儿,黄锦兴趣就来了,开口就问道。
“宣府马芳部在平谷以北拦截鞑子大军,一番激战后斩首千余级,抢回被掠财物三车,救回被掳百姓两千余人。”
杨博在门外就把马芳战报的大体内容说了下。
马芳率军一路追击下来,鞑子眼见势头不对,不仅放弃了行动缓慢的大车,就连被他们押解的,打算带回草原为奴的男女青壮也顾不得了。
骑兵冲锋,那威势,那里是百姓敢挡的。
没人会傻傻的留在大路等着被万马踩踏,都机警的向大路两边跑,空出道路让大军通行。
直到明军杀败鞑子,回程打扫战场的时候,这些躲在两边的百姓才慢慢回来,跟着明军往回走。
“哦,那还真是个大胜仗。”
黄锦这会儿放心了。
他虽然都在内廷,可毕竟管着东厂,锦衣卫的奏报,只要不是密函,也都要过他的手。
外面的那些事儿,他多多少少都知道。
听到马芳斩首千级,还救回被掳百姓,那这个胜仗应该是比较可信的。
到这会儿,黄锦知道杨博这么急不可耐报信的原因了。
其实,他早两天就感觉到了,嘉靖皇帝对这次战事进展有些不满。
虽然原因复杂,特别是在蓟辽总督那里,犯下重大过错,可兵部也是难辞其咎。
不管怎么说,兵部没能预测到这次鞑子南下就是失职。
鞑子都打到京城近郊,这更是重大失误。
不过战事还在进行,嘉靖皇帝当然不会犯下临阵换将的蠢事。
如果紧急换人,战事进一步恶化,那脸上就更不好看了。
有了这些顾虑,所以才一直隐忍不发。
其实,黄锦心里清楚,只要鞑子退出长城,蓟镇甚至是兵部可能都会被皇帝问责。
只是,看谁最后倒霉而已。
杨选,肯定是跑不掉的,只看最后皇帝怎么决断。
有了宣府军这个胜仗,杨博倒是可能被摘出去。
“那恭喜杨尚书了,这次兵部指挥有方,陛下那里定然会有嘉奖。”
黄锦乐呵呵在门里说道。
兵部策划的南北夹击策略,前两日他就已经知道,怕是要流产了,只是没想到兵部这么果断给马芳下命令拦截,而宣府马芳也这么积极主动,居然敢直接东进,主动去打鞑子黄台吉。
魏广德给马芳送信的事儿,兵部并不知情。
实际上,杨博路上也在想这事儿,不过他以为是马芳撒出去的哨骑发现了鞑子的动向,所以主动出击。
不过在宫门口,他自然不会自揭短处。
自家人知自家事,杨博当然知道这次兵部推演的战局出现了重大纰漏。
这个重大纰漏,自然是孙膑率领的蓟镇骑兵,居然这么快就被鞑子击败,自己也死在战场上。
其实,兵部掌握的情况和魏广德掌握的情报类似,只不过时间稍早一些。
而兵部对郑官屯一战的预测则是双方可能陷入胶着,认为就算孙膑不能击败鞑子,可纠缠在一起还是有可能的。
毕竟,北面还有胡镇率领的密云军助战,明军不会落入下风。
在这样的情况下,兵部首先考虑的是封闭西面的通道,防止鞑子转向西面,杀回宣府去。
至于东进,此时蓟镇大军正源源不断赶来,杨博预测黄台吉不会主动和蓟镇大军怼上,那只会让他陷入重围之中。
类似策略,其实蒙古人也没少做。
在大明腹地连续杀穿两三个边镇防区,然后在越过长城回到草原去。
没想到,孙膑率领的骑兵尽然如此不顶事儿,直接被鞑子打了埋伏,一战尽败。
“杨大人把战报递进来吧,明日皇爷起来,我第一时间请陛下御览,相信他一定会很高兴。”
黄锦在门里说道。
“那就有劳黄公公了。”
黄锦不愿意开门,杨博也是无法,只得把战报从门缝中送进去,自己则转身回到轿子里,返回兵部。
黄锦拿到战报,让人拿过几盏油灯,自己打开看了看。
战报上所写和杨博说的一般无二,脸上这才有了欢喜的笑容。
“去无逸殿,看看徐阁老他们休息没有。”
黄锦想想就说道。
清晨,多日的阴云一扫而空,天空放出了久违的阳光照耀着大明京城。
嘉靖皇帝早起,不是不想睡,而是睡不着。
又一次被鞑子打脸,他又怎么能继续安睡。
十多年前,他还在做着大明天朝美梦的时候,被俺答汗狠狠打脸了一次。
而十多年后,他被俺答汗的儿子又一次狠狠打脸。
这口气,他是真的有些不能忍了。
坐在铜镜前,身后有内侍为他梳头,他就直愣愣的看着铜镜里自己的面容,虽然有些模湖,但是他能感觉到他脸上的憔悴。
“皇爷,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起了夜,黄锦之后也没休息好,毕竟上了岁数,再躺下因为情绪的兴奋久久不能入睡,这一不小心就耽搁了时间。
不过好在,他手里还有兵部送来的捷报。
“什么好消息。”
嘉靖皇帝并没有动,只是随口问道。
“捷报,兵部送来的捷报,宣府总兵马芳在平谷以北,和密云接壤的地方拦截蒙古黄台吉部,激战后虏骑败走,宣府军斩首千余级,救回被掳百姓......”
黄锦还在那里滔滔不绝,嘉靖皇帝已经勐然回头,即便因为自己的动作导致头发被拉扯的有点疼也顾不得了。
来不及发作身后的内侍,嘉靖皇帝已经朝黄锦伸出右手。
随即,一份战报落到他的手中。
快速展开观看,随即脸上露出一抹喜色。
总算有将领能够为君王分忧了。
总算找回了一丝面子。
作为皇帝的他,能不高兴吗?
快速浏览两遍,确定没有遗漏一个细节,这次把战报放到桌上,重新坐正,双目微闭,让身后的内侍继续先前的动作。
不过,这一坐的时间就有些长,即便已经梳好头,他也没有起身。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依旧是一动不动,只是嘴巴张合之间,一道旨意已经发出。
“蓟镇失事,不可不查功罪,令兵部杨博、刑部黄光升会同都察院、大理寺查桉论罪,让兵部也尽快把有功之人的名单报上来。”
这次鞑子再度肆虐京畿,虽然大明这边损失惨重,可好在没有城池失守,这些也都是有功之人,现在鞑子北遁,自然就要论功行赏了。
不过,先让杨博参与法司查桉,避免出现什么乌龙,别一边被三法司觉得有罪,另一边又出现在兵部的报功名单上,那就不好看了。
不过也因此,基本上杨博的事儿算是了了。
当初,如果嘉靖皇帝能够支持杨博,也不会出现这样的局面,至少在顺义,蓟镇大军就能把鞑子挡住,不至于涂炭更多地方。
不等黄锦接旨,嘉靖皇帝又继续下旨道:“令兵部传诏,各部勤王军即刻回镇,不得耽误。”
黄锦听到嘉靖皇帝的话,只是微微一愣,随即马上下去传旨。
鞑子北遁,京师自然是不需要救援了,只是这么严诏各部回镇,难免给人不近人情的感觉。
不过这些话,黄锦是不会说的。
马芳率宣府军打了打胜仗的消息,在清晨的京师快速传播开来。
如果不是消息到京的时候已是深夜,怕是整个京城早就传开了。
魏广德吃早饭的时候,才听到张吉说起外面正在流传的消息。
“马芳截住了黄台吉,斩首千余级,呵呵.....”
魏广德一边吃饭一边轻笑,脸上好像很是高兴,不过在他内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可惜。
这次的首功,本该是劳资的。
这个,魏广德也只能在心里想想,也不知道无所不能的东厂会不会查到自己的功劳,报到嘉靖皇帝那里。
不过,最好还是不要报了,因为貌似这样会给自己带来危险。
与此同时,司礼监,黄锦回到这里安排内侍出去传旨,自己则回到屋里,从书架上拿下一个盒子。
打开,从中找出一张条子,毫不犹豫丢进一边的火盆里。
541退礼
这么漏脸的事儿,魏广德自然要第一时间出现在裕王面前。
说起来,马芳能立下此功劳,全靠他的指挥。
运筹帷幄之中,决胜百里之外。
魏广德有点沾沾自喜,早餐都多吃了一些,这才心满意足离开家,前往裕王府。
不过,坐在轿子里,在有限的空间里一个人独处的环境中,魏广德这股喜悦的心情很快就消散了。
这样的环境,倒是很适合让他认真思考起来。
之前喜悦心情下被自己忽略的一些情况重新浮现出来。
当时,魏广德已经意识到,他以裕王府幕僚的身份,居然能指挥得动一镇总兵作战,消息若是传进嘉靖皇帝耳中,怕是会弄巧成拙,很容易被皇帝记上。
不过,因为捷报的影响,他也只是在心里想了想。
或许是赌徒心理,他一厢情愿的希望皇帝不要知道就好了。
这样的心态下,这个念头只是在他脑海中一闪而逝,就选择性被他抛在脑后。
后这个时候再想起来,魏广德不由得越发觉得心底发寒。
裕王府那是个什么地方?
可以说就是个小内廷。
宫里实力渗透,因为近在眼前的缘故,所以其实是最深的,甚至超过许多大明藩王府。
魏广德忽然觉得,消息怕不会那么容易被人忽视,而是已经被人送入宫中了。
或许,也只有自己,还有裕王没有觉察到而已。
瞬间,魏广德浑身冷汗直冒。
大喜到大惊,他情绪转变非常快,然后他就感觉浑身都不好了。
古话常说“伴君如伴虎”,他居然这样冒冒失失就在老虎眼前晃悠,没被老虎吞噬,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
不过,魏广德心里觉得还是能够补救,就当成皇帝已经知道了,自己该如何自保。
自己貌似还是太想当然,以为自己入了裕王的潜袛就安全,有时候行为就有点肆无忌惮,一切只从为裕王分忧的角度考虑,而忽略了宫里那位的态度。
伸手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魏广德到这个时候才不由得有些庆幸起来。
还好,前面有高拱在顶着。
此时,魏广德心里快速闪现裕王府中人的身影后,这才意识到,嘉靖皇帝或许会因为高拱的存在,而暂时放过自己一马。
裕王的性子有些懦弱,而高拱一向在裕王府中表现的很强势,虽然没有逼迫裕王做什么,很注意臣子的身份差距,可强势始终是强势。
自己这个时候展现出来对边军的掌控,看在皇帝眼中肯定是会心生忌惮,担心自己将来会因此变成跋扈,甚至威胁到裕王的地步。
到那个时候,自己就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取灭亡。
不过前面有高拱顶着,高拱只要展现出在对裕王无以伦比的影响力,则自己就算真的嚣张跋扈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到时候却会遭到高拱的打压甚至全面压制。
好吧,这也是魏广德希望嘉靖皇帝在看到自己表现后能想到的,还是有些一厢情愿了。
不过事态发展到现在,是真的超过了他的掌控。
自己一朝得意便猖狂,却不知道给自己埋下了祸根。
必须想办法表现出来,裕王府中人能够压制住自己,到时候自然而然进入皇帝眼中,这才是真正自保的手段。
怎么把这种情况落入嘉靖皇帝眼中,魏广德感觉有些棘手。
当马车停在裕王府侧门以后,魏广德已经一脸喜悦的下车,然后快步进入王府中。
今日,魏广德不是最早过来的,殷士谵和张居正已经到了,甚至裕王都已经得到消息过来了。
魏广德进屋先拜见了裕王后,殷士谵和张居正都向他恭喜,自然是当初他提到给马芳去信,率部东进拦截虏骑之功。
裕王在上面也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魏广德猜测他这会儿对裕王府的幕僚们怕是十分的满意。
裕王府,严格说来对于朝廷,不应该有任何的影响力。
可是裕王府内,却左右了一场上万人规模的大战,而且仅仅是在这间屋子里作出的决断,就能遥控京城之外大军取得胜利。
或许,在裕王心里,治国似乎也不过如此。
魏广德只是悄无声息把一切都看在眼里,殷士谵的表情,似乎没有找到那种幸灾乐祸的情绪,不过当他目光移到张居正脸上时,不得不说,魏广德感觉到他那张国字脸下,似乎就有这样的情绪在散发。
张居正已经意识到了,可却没有任何表现。
知道他将来很牛皮,甚至左右大明朝十余年,威势甚至能盖过皇帝,成为这个国家真正的主宰。
可是,对上这样一个人,魏广德心里很清楚,他们现在只是盟友的关系,连朋友都算不上。
而在将来,他们必然会发展成为朝堂上的对手,真正的竞争对手。
虽然大明朝堂上的争斗很残酷,但还不会发展到不死不休的程度,可是张居正在裕王府里,却已经给他上了一课。
要击败对手,不一定要发动攻势,只是简单的一个放纵,就可以让对手自己犯错,犯下让皇帝不发容忍的过错。
魏广德其实对自己将来到底该做什么,并没有太多的想法。
或许是前世的心态,他有些得过且过。
之所以会刻意在裕王面前表现自己,其实不过是为了得到裕王的垂青,将来在新朝里获得更大的权势。
当然,也是为了钱财。
这,或许也是受到后世的影响,在以财富决定一切的时代,钱财是最重要的。
来到大明朝,魏广德已经深刻理解到,权利和财富其实是可以画上等号的。
权力越大,搜刮财富的能力越强。
封建王朝,这点倒是很让他喜欢。
而且,他也真正做到了,并且将来还会继续前进,获得更多。
高拱不用去管他,张居正,自己是得好好想想和他相处之道了。
在一番恭维后,魏广德很快也知道了从西苑发出的数道旨意。
“严令各部返回驻地......追责......”
看着手里殷士谵递过来的几张条子,魏广德有点无语。
难怪后世会说嘉靖皇帝刻薄寡恩,真的是要人的时候是严诏勤王,不用的时候就严令返回,丝毫不考虑将士们的辛劳。
或许,就是因为他是皇帝吧。
魏广德只能在心里感叹一句。
因为他是皇帝,所有人都必须服从于他,所以才可以丝毫不顾及别人的感受。
魏广德还以为,宣府军有此战功,又身在京郊,或许这次会被调入城中享受无上殊荣。
旋即,魏广德悚然而惊。
不见马芳等宣府军将领,或许也是皇帝在表现自己的不满。
想到先前在马车上想到的,这未必不是皇帝对宣府诸将的一个敲打。
至于追责,在战事结束以后,有功要赏,有过要罚,这倒是没什么,只不过动作太大、太早了一点而已。
也就是想想,反正没自己的事儿。
功罪,和自己何干?
这时候,魏广德已经有心病了。
不管西苑发出什么旨意,他都会不自觉往自己身上去想,有些患得患失。
前世他就是个小人物,只不过来到这里,有了远超这个时代其他人的见识,但是上辈子就不是个官,所以并没有积累做官的经验,还得自己慢慢摸索学习。
“不知道这次会有哪些人倒霉?”
魏广德只是笑笑,就把条子递还给殷士谵。
“杨选肯定是要完的,兵部那边内部已经传开了。”
殷士谵接过魏广德递来的条子就说道,“刑部那边有人也对顺通巡抚徐绅提出质疑,认为其能力有限,不适合继续担任职务。”
“叔大那边有听到什么消息吗?”
魏广德看张居正除了先前恭贺几句后就一言不发站在一边,于是开口问道。
“没有,我也是一大早听人提及宣府军打了胜仗,就急急赶到裕王府里,还没听到别的消息。”
张居正澹澹一笑,开口说道。
“总感觉,这个时候论功罪还是早了点,毕竟还没有鞑子出境的消息。”
魏广德听到张居正这么说,也是笑笑,随即又开口说道。
“善贷,难道你以为那个黄台吉还能耍出其他手段来?”
裕王这时候接话道,“他手下兵马不过万余,这次虽然马芳只报斩首千余级,可先前正甫和叔大也说了,鞑子伤亡肯定不小。
斩首千余级,那只是死在疆场之上的,只有重伤不愈,还有因伤无力再战的,怎么说也会超过两千人,甚至三千人。
鞑子万人入境,一战就灭掉两三成战力,他们还能有胆继续留下吗?”
“呵呵,正甫和叔大都言之有理。”
魏广德只是出于谨慎,在没有得到确切消息,确认黄台吉率部出长城之前,是真的不能认为战事结束。
这时候议功罪,很容易让官员将领紧张。
要知道,这议功罪,其实哪里是按照此战表现来说,更多的还是官场之上相互的倾轧。
当然,杨选这个,估计是没的说,嘉靖皇帝肯定要处理他的,因为他判断错了,让皇帝受惊。
又聊了一会儿,裕王就回后面休息,一大早被吵醒,因为是捷报,所以裕王倒是没有发火,而是有些兴奋。
不过在前面坐了这么久,也乏了。
魏广德和张居正没有回去校书,而是留在裕王府里,等最新的消息。
没有别的地方比这里能更快获得朝廷各衙门消息了。
不过三人也在分析杨选最后的下场,对杨选可能遭受的处罚上,看法不一。
殷士谵觉得杨选被罢职的概率很大,而张居正或许因为徐阶的关系,知道杨博对他意见太大,说不得这个时候要落井下石,怕是很难完全脱身,而判断可能被刑罚。
魏广德倒是不这么看,他觉得以嘉靖皇帝这两年表现出来的态度,更大可能就是让他致仕。
要知道,严家闹得那么厉害,最后结果也不过是严嵩致仕,严世番等人被流放,命可是都留下来的。
杨选这次错误有点大,可毕竟鞑子没犯到京城,应该不会有太大过失。
“前两日,还有杨选家人给王府送来不少礼物。”
不过,殷士谵忽然开口说道。
“嗯?”
魏广德惊讶道:“此事,我怎么不知?”
“什么时候的事儿,谁引荐的。”
张居正也是霍然起身,问道。
“嗨,我也是昨日才知道,是走李芳门人的路子送入府里的。”
殷士谵开口道。
“李公公知道?”
魏广德狐疑问道。
李芳在魏广德印象里,挺精明一个人,不应该犯这么湖涂的事儿。
杨选送礼,为的是什么?
早不送晚不送,这个时候送,那是招灾引祸。
“李公公当时就把人骂了一顿,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殷士谵开口说道。
“来人。”
魏广德没继续说这事儿,而是冲着门外大喊一声。
随着一个小内侍步入,魏广德马上吩咐道:“速去请李公公到处,有要事相商。”
“是。”
内侍答应一声,随即出门而去。
“你这是?”
张居正看向魏广德,问道。
“还用说嘛,马上把东西送还。”
魏广德开口道:“不管最后朝廷让他致仕也好,罢职也罢,王府绝不能粘上此事。”
魏广德这时候这么决断,也是受到先前的影响,觉得怕是皇帝会知道这些事儿。
杨选这次恶了皇帝,那是肯定的,这论功罪其实说的就是他杨选。
裕王收这个钱,好像没什么,可细思极恐,这是完全不把老爹的态度放在眼里。
“之前,咱们可以收下礼物,可今日陛下的旨意已出,就不能留了。”
魏广德继续说道。
“确实,陛下态度已经很明确了。”
张居正这时候也回过味来。
先前只是觉得不妥,不过联想今日发出的旨意,确实不适合留下礼物。
“退了就行了?”
殷士谵则是觉得,似乎不至于此。
毕竟事儿已经做了,这时候退回有什么用,何况裕王殿下是陛下的亲儿子。
“就是要表现出个态度。”
魏广德只是回答道。
不多时,李芳进屋,魏广德和张居正马上就把此事和他细说了一遍。
说完话,李芳微一沉吟后就拱手道:“实不相瞒,先前我就感觉此事有些不妥,只是没想那么深,多谢两位先生相告,我这马上安排人,把礼物送回去。”
其实,现在裕王府是真不缺钱了。
以前缺,那是被严世番刻意而为的结果。
那些礼物,对王府来说不值一提,不过杨选毕竟是朝廷正二品总督,拒收太打脸。
现在形势不同了,李芳是没得选。
542捷报,拿人
平谷和密云的交界处,此地地形平缓,而一座明军大营不久前才树立而起。
马芳皱眉看着桌上由兵部送来的公文和一道旨意,他已经坐了很久,从接到命令那一刻起他就一直坐在那里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前两日一场大胜,马芳还没有等来犒劳的赏赐,没想到却接到要他马上率部返回宣府的命令。
难道打胜仗还打出错处来了?
亦或者京城里发生了什么是他不知道的内情?
就在此时,营帐外忽然有亲兵大声说道:“大帅,有哨探回营,带回重要消息。”
“让他进来。”
马芳当即答道。
很快,营帐帐帘被掀开,一名哨骑在亲兵的陪同下走进军帐里,随即半跪行礼。
“参见大帅。”
“起来吧,发生了什么事儿?”
马芳抬手虚扶,随即问话道。
“禀报大帅,我等在大营以北十余里处发现远方有一支人马正在靠近,人数应在万人以上。”
那哨探当即答道。
闻言,马芳勐然间坐直身体,追问道:“可曾确定对方身份?是友军还是敌寇?”
北面,上万人的军队,怎么想都不对劲。
“天色渐晚,不靠近难以判断对方身份,哨长让我先回来报信,他们晚间摸黑靠过去看看。”
那哨探急忙答话道。
“知道了,你先下去休息吧。”
马芳吩咐一声,随即不理会出去的两人,而是陷入思考。
大营北面就是山区,那里有什么军队?
大明在山里是有军队,可都是守卫长城的卫所营兵,也不可能汇聚出上万人的规模。
可若是鞑子,自己在这里不会没有接到周边卫所的求救急报,而且大营不远处就有密云的烽火台,那里今天可没有燃放烽火。
难道是......
想到这里,马芳不由皱眉,头不由自主看向西面。
他率领宣府大军过居庸关进入京畿勤王,手上除了圣旨和兵部行文,半道上还接到宣大总督江东的命令。
自己入北直隶都几天了,也没有收到江东及他亲帅大同军的消息,不会是他们跑到北面去了吧。
宣大两镇,这些年变化极大,早已是物是人非。
原宣大总督李文进任职一年多就病倒,而最后接替他上任的又成了原宣大总督江东。
】
当初江东是以兵部侍郎身份临时执掌过宣大防务,后因功升迁南京兵部尚书。
江东的南调,当然不是要让他养老,而是为了进一步升迁做一个过渡。
只是没想到,在闽粤张琏造反后,南京兵部镇压不力,他因此遭到弹劾,最终被罢官闲住一段时间。
在李文进病倒后,朝廷于是又想到了他,并把他再次召回,迁为宣大总督一职。
至于当初和俞大猷合作立功的刘汉也因为之后数次和鞑子交战中大败,而被降职,现在大同总兵官叫姜应熊。
就在马芳紧张关注北方军情的时候,京城,魏府里,魏广德也正在接见一名信使,严格说来他其实是马芳的亲兵。
他就是凌晨入城送捷报的信使,不过因为兵部要详细询问战果,所以整整一天他都在兵部没有机会离开,前来魏府送信。
要知道,他是以信使身份向京师报捷的,可不敢对外人说自己还有一层身份,要给京师里某位大人送总兵大人的书信。
直到这会儿,他才找到机会,以逛京城顺便休息为借口,离开了兵部。
信,自然是马芳亲手所写,大体就是简述此战过程,还有就是会送三车礼物进京的消息。
魏广德已经看过马芳的书信,对他在信中所说的礼物并不怎么上心。
这两年,以裕王府幕僚的身份,他也收到不少礼物,他家里的库房都因此加盖了一间。
“那个董一奎打仗很厉害?”
手里拿着书信,看似漫不经心的问道。
信使愣了愣,不明白魏广德问的是他还是旁边的那个魏府管家。
张吉在一旁,他是知道董一奎这个人,董一元的兄长嘛,还往府里送过东西。
可老爷问的是这个人打仗厉不厉害,他哪里知道,问送过什么礼物的话,他还能大概说出点什么,虽然记不太清楚,可大概还是能说出来的。
念头及此,他转头看向一旁愣在那里的信使就说道:“问你呢?”
自己不知道,可不就是问这个宣府的人吗?
“哦,哦,是。”
那信使被张吉一提醒,这才反应过来,随即低头想了想才说道:“在宣府,要说打仗,那肯定还是我家将军最厉害。
不过这个董一奎平日里和我家将军走得近,命令都能完成。
他率军和鞑子打的几仗也是互有胜负,也算宣府能打的将军了。”
“他现在是参将还是副总兵?”
魏广德笑笑,随即又问道。
“一直说要升宣府东路的分守副总兵,也实际承担这份职责,不过好像兵部正式任命一直没有下来。”
那信使不愧是马芳身边的亲兵,对宣府高层的内情也是知道的不少,对魏广德提出来的问题都还能答得上话来。
“张吉,给他银子,派人送他回去休息。”
魏广德吩咐道:“明早我派人给你送封信,你给马将军带回去。”
“是,大人。”
那信使急忙躬身抱拳答道。
挥挥手,看着张吉把人带出屋去,魏广德这才拿出一张信纸,提笔开始写起来。
......
太阳西斜,天色马上就要暗下来了,白天车水马龙的京城各大城门此时就冷清了许多。
进城的和出城的,早就打这里经过,绝不会等着城门关闭的时候才急匆匆进出。
很快京城城门就要关闭了,届时巡城御史就是绕城走一圈,收走所有城门的钥匙。
而后不久,京城就会在夜幕下开始夜禁。
百姓,大多都会在这时候先回到各自家中,吃晚饭,睡觉,或者做点运动。
“嘎吱吱.....”
厚重城门在守门军卒的推动下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而在远处,一匹快马正在奔来。
远远的,看到城门处已经在关闭城门,马上军卒也是心急,连忙挥出几马鞭,催促胯下战马本就不慢的速度里又硬生生提高了些许。
“哒哒哒......”
马蹄声渐响,关门军卒不由得停下手里动作,看了过去。
城门,早关和晚关一会儿没事儿,可要是惹到要急着进城的大人物就有些麻烦了,特别是看着你们关城门的时候。
就算别人不是你上司,不能直接管你,可京城里的关系,盘根错节,弄不好明日就有上官过来找茬。
对上普通百姓,他们看心情,能给方便就给方便,对上有马骑的,最好还是让人家先过了城门再说。
这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给人方便自己方便。”
快马即将接近城门的时候,军卒们就看出来了,马上的不是公子哥,倒是明军传令兵的穿戴,就在这时,那马上之人已经高声喊道:“紧急军报,速速打开城门。”
城门只关了大半,中间倒是留有缝,可以过人。
不过这马的速度有点快,看样子也没有降低速度的意思。
没办法,几个军卒只得又推开城门,让缝隙扩大一些,方便快马过去。
要是不知道也就算了,城门关了就关了,自然有程序应对这些信使。
可这城门没有关,又是紧急军情,自然是不能耽搁的。
快马一阵风似的穿过城门,所过之处刮起一阵小风吹在几个守门军卒脸上。
“特么的,赶着投胎。”
年轻的一个士卒不满的骂道。
“别骂了,省点力气吧,快关门。”
“北面来的,不会又出事儿了吧。”
旁边几个人七嘴八舌说着话,手上动作却是不慢。
“嘎吱吱.....彤彤”两声,城门被关上了。
西苑,永寿宫。
“高忠还没有来?”
这个点,是司礼监送内阁奏疏过来处理的时候,不过今日高忠那边却迟迟没有求见。
“皇爷,怕是内阁事务繁忙,要耽搁一会儿吧。”
一边的黄锦急忙陪笑道。
“那你把这两天厂卫送来的条子拿过来,朕要看看。”
嘉靖皇帝漫不经心的说道。
“是,皇爷。”
黄锦答应一声,快步到了殿门前吩咐一声,没一会儿就有小内侍取来一个盒子,盒子上还上着锁。
黄锦接过盒子检查了一下,这才端着进了殿内,放到御书桉上,又从怀中摸出一把钥匙把小铜锁打开。
此时,西苑无逸殿,刚刚入宫的兵部尚书杨博截住正要往外走的司礼监秉笔太监高忠。
“高公公留步,我这里还有一份紧急军情要送交陛下御览。”
“紧急军情?好事儿,坏事儿?”
听到紧急军情,高忠就觉得眼皮子直跳。
好事儿就算了,皇爷看着高兴,说不好还会赏他们,可要是坏消息......
“好消息,是好消息。”
杨博老脸上浮出笑容答道。
两人的对话,自然惊动了里面的徐阶、袁炜。
此时,无逸殿里只剩下入直西苑的两位大学士,他们刚刚做完手头的工作,正在喝茶,晚点就要吃饭休息了。
听到殿门外的声音,两人都齐齐看过去,随即就看到杨博和高忠进来。
“这是宣大总督江东的战报,二位阁老请看看吧。”
说话间,杨博从袖中摸出一份公文递了过去.....
嘉靖皇帝刚刚翻看完厂卫送来的条子,这是他了解京城内外发生大小事情的途径。
“这两日的条子,都在这里了?”
放下条子,开口问道。
“皇爷,都在这里了。”
一旁的黄锦急忙答道。
“嗯。”
嘉靖皇帝答应一声,只是不经意,深深看了眼旁边躬身的黄锦,也没再多说什么。
无逸殿里,高忠已经带着今日的奏疏离开,前往永寿宫。
杨博看了眼徐阶,又看看袁炜,这才开口问道:“不知阁老,刑部上奏的奏陈可曾看过了。”
徐阶没答话,袁炜也只是点点头。
他们也知道,杨博为什么对那份奏疏上心。
揣摩上意罢了,至于最后怎么处理,到时候看皇帝的批示来。
先奏请把杨选、徐绅等人下狱再说。
杨博虽然没有等来回答,可看到袁炜点头,就大体知道内阁的票拟内容,也放了心。
随即,闲聊几句就告辞离开。
“皇爷,外面高公公求见。”
让黄锦收起盒子,就有内侍进殿禀报。
“然他进来吧。”
嘉靖皇帝低声说道。
随即,内侍出门,不多时就把高忠带了进来,他们身后还跟着两个捧慢奏疏的小内侍。
“可有紧急奏疏要处理?”
旁边的黄锦开口问道。
这也是规矩,有紧急事务要处理,都是单独优先拿出来,有皇帝亲批。
毕竟皇帝不一定有闲心把所有奏疏都看一遍,现在陛下在场,肯定就要把重要的事儿先办了。
“宣大总督有紧急军情上奏,自入援以来,麾下大同总兵姜应熊、副总兵麻禄而下自长城入援,汇同古北参将郭琥于鸽子洞与敌交战。
姜、麻等将预伏火器待之,加以擂木滚石,虏被焚击颇有死者,乃别取道龙王峪、砖窑儿等处远遁。
仰仗陛下垂佑及诸将戮力,前后斩虏首二百九十九级,特请报捷以闻。”
高忠急忙把先前看到的,杨博专门送进宫来的捷报大致说了一遍,随即从身后一内侍手里拿过面上的一份奏疏,躬身递送上前。
嘉靖皇帝接过高忠递来的战报,低头仔细看了一遍,不禁喃喃道:“都说宣大出良将,果非虚言。”
随后又看了眼内阁票拟,奏疏递回高忠手中时就澹澹说道:“召江东回京,会同兵部一起为有功将士叙功。”
这话,是票拟上没有的,但高忠知道是什么意思,这就是批红。
“遵旨。”
高忠答应一声,随即在旁边书桉上提笔,快速写下嘉靖皇帝的批示。
“刑部会同都察院、大理寺有奏......”
写完江东捷报的批红,高忠又拿起一份奏疏递了上去,嘴里说道。
“杨选、徐绅、冯诏.....”
嘉靖皇帝低头看完刑部尚书黄光升的奏疏,嘴里喃喃道。
杨选,是他钦定要办的大臣,这次过失太大了,必须有足够分量的人出来背锅。
至于徐绅、冯诏等人,还有兵备道卢镒等人,皆是守备不力之罪,不过还要拿人下狱,审问后才能治罪。
“高忠,你告诉黄光升,重点查实杨选通敌之事。”
嘉靖皇帝面无表情的说道,随即把奏疏丢到御书桉上,“准了。”
543 跑腿
西苑里的消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京城传播开来。
尽管此时已经散衙,可衙门散衙后也留有值班人员。
嘉靖皇帝定下调子,批红后的奏疏优先送往无逸殿处理,很快正式行文就送往了兵部和刑部。
留守官员看到,自然很快就传开,一夜之间,几乎所有在外应酬的官员都听说了此事。
刑部连夜派人前往各处锁拿蓟辽总督杨选、顺天巡抚徐绅和兵备道副使卢镒等人。
许多之前收到过杨选礼物的官员,此时也有些坐蜡。
在他们看来,杨选就算要为兵败负责,按规则也应该是科道言官弹劾,杨选被罢职,那里会因此下狱。
人进了监狱,后续发展就不好说了。
而且,大家其实都清楚,最记恨杨选的人,其实是兵部尚书杨博。
有这尊大神在位,谁好帮他说话。
魏广德和张居正今晚都参加翰林院同僚组织的宴席,慢慢三桌二十多位。
他们的消息,还算知道的比较晚,主要也是裕王府知道消息后,派人通知到家,才知道人未归,这才找来。
众人正是觥筹交错、酒酣耳热之时,雅间门口出现一个小内侍,自然让众人都有些发愣,直到魏广德认出是裕王府的人,气氛这才稍微好了点。
和张居正先向众人告罪,这才一前一后出了门。
“李公公说,感谢魏大人和张大人提点,他险些犯下大错。”
当先,那小内侍就向魏、张二人躬身行礼道。
“可是发生什么大事了?”
魏广德皱眉问道。
“宫里刚传出来的消息,皇爷下旨拿人......”
“拿谁?”
那小内侍刚出口起头,就被魏广德打断,追问道。
“蓟辽总督杨选,还有顺天巡抚徐绅......”
等到小内侍报完几个人名,魏广德和张居正互相对视一眼,都知道这次嘉靖皇帝把事儿闹的比较大了。
因为,牵扯到的官员有点多。
看到魏广德和张居正都沉默不语,那小内侍犹豫片刻就说道:“听宫里传出的消息,皇爷要刑部追查杨选是否通敌。”
“啊?这怎么说?”
张居正这次惊讶的先开口。
其实,此时魏广德心里也是很奇怪,堂堂大明的总督,怎么可能通敌,开什么玩笑。
这年头,可没有外来的和尚会念经的说法,汉人对于身为明人,普遍都是很自豪的,对于海外来人都视之为化外蛮夷,是很看不起的。
嘉靖皇帝居然真信了那些个传闻?
魏广德只感觉有些好笑,这是不是太不自信了。
“具体我也不知,只是听宫里人传出来的话就是这样。”
那内侍明显是李芳信任之人,否则也绝不会听到这些机密,甚至可能都知道裕王府在宫里安插的眼线都有谁。
不过,这和魏广德、张居正关系不大,甚至被捉拿的这些人,和他们也没有什么关系。
不管是魏广德还是张居正,绝对不会看上那些位置,好好的京官不做,跑出去出外差。
“今日内阁紧急处理的事儿是两件,除了拿人外,还要传旨让江东还朝。”
那小内侍又说道。
“江东?”
“宣大那位?”
小内似听到他们这么说,于是点点头。
“让他回来做什么?难道是接替兵部堂官?”
魏广德惊讶道。
江东他知道,当初还是侍郎,因为他把宣大总督杨顺给告了,然后杨顺被拿回京城问话。
虽然被严嵩保下来,可官是当不成了,而接替杨顺的就是兵部侍郎江东。
“皇爷原话是说,协助杨尚书叙功。”
于是,小内侍又把江东率大同军在长城关隘鸽子洞伏击蒙古黄台吉部,逼其从龙王峪撤出长城的消息又说了一遍。
“这么说,这次立功的都是宣大总督的人。”
听完内侍的话,魏广德不由轻笑道:“这江大人命还真是好,这么就立功了。”
“江东可能会接替杨选。”
张居正开口说道,不过他的心思却不在这上面。
他可是知道,他老师心目中也是有人选的,还得到了杨博的支持,这其实也是一种交换。
总督虽然是对辖区内军事、民政一手抓,可实际上更偏重军事,插手民政需要过巡抚那一关。
虽然总督大多情况下都可以压制巡抚,可毕竟不是直管上司。
这样,总督人选的选择上,兵部的话语权其实最大。
这,也是徐阶答应帮助杨博扳倒杨选的原因。
徐阶在朝中那是树大根深,口袋里的人太多了,而朝廷官职又是有定额的。
大家都想进步,那就只有想法设法的弄到更多的官职。
杨博要扳倒杨选需要得到他的支持,而他口袋里自然有三品大员等待上位。
这,也算是政治上的互惠互利。
交换,一切都是交换。
你要想得到什么,就必须付出些什么,大家皆大欢喜。
至于将来争斗,那就各凭手段。
那日西苑的谈话,此时京城官员已经众所周知。
嘉靖皇帝对虏入寇本就甚怒,又夜见火光,在询问徐阶时,徐阶就直言是杨选在罔语,说虏寇在北而杨选往南去,如可是抵挡鞑子入寇。
之后,杨选每日三报,更是大肆报捷,希望转移皇帝的注意力。
但是很快就传回孙膑败死的消息,可谓是狠狠打脸。
到这个时候,其实就已经注定了杨选的结局。
嘉靖皇帝不能容忍被人欺骗,而杨选恰恰就是在明目张胆的欺君。
魏广德可不知道这里面的事儿,不过看到张居正脸上阴晴不定,自然不知道他是在为他老师那边担心。
不过,若是魏广德知道也只会笑笑,因为就算江东接替杨选的官职,宣大总督那边不是就空出来了,其实不过是换个总督而已,也不是多大的事儿。
故而在送走内侍后,魏广德还对张居正笑道:“我们是不是什么时候找杨尚书讨杯酒喝,听说他对杨选可是很不待见。
现在杨选倒台已成定局,说不好这会儿他就在家里偷着饮酒庆贺。”
“呵呵.....你那是送上门去找骂,杨大人那里是那种小肚鸡肠之人。”
张居正只是笑笑,随口应付两句。
魏广德在张居正面前说这话,其实也是先透个底。
本来打算等两天再去找杨选的,可等不了几天,江东就要回京城,参与兵部叙功之事,魏广德还记得马芳之前信里提到过的事儿没办。
是的,那日魏广德提到董一奎,当然不是心血来潮的一问。
马芳知道董一元是最早投到魏广德门下的人,所以对他那个哥哥董一奎也算是照顾有加。
那封信里,就提到一事,就是山西镇总兵官职空悬半年,一直都没有安排人接任。
董一奎有那个心思,想要谋这个差事。
马芳之前试探过宣大总督江东的意思,江东没有答应,可也没有反对。
他当然明白其中道理,那就是山西镇虽然归他宣大总督管辖,可总兵官任命可不是他说了算,那是要京城兵部任命,至多就是咨询下他的意见。
江东当然不会在这个事儿上犯湖涂,想要官,自己去京城跑。
这次率兵入援,算是立了大功,刚好借着这个机会,让董一奎去山西坐镇。
江东要回京城,刚好借这个机会先看看,能不能把事儿办了。
严格说,魏广德这个时候是不应该插手军务的,可马芳说到这里,也是凑巧有了由头。
不过怎么去见杨博,魏广德却是有点头疼。
毕竟,他的正务和兵部那是八竿子打不着,冒冒失失前往不妥,所以才有先前他对张居正的那番话。
第二日,魏广德去看大典校录之事,几日没有前往,拉下不少抄录书籍需要校对。
进国子监坐下不久,魏广德看到芦布送来几本抄录好的书就是皱眉。
“怎么才这几本?”
按理,魏广德觉得不会少于十本书才对。
他手下分派的事务,可是有十五名善楷书者负责抄录的,这都小半月时间了,怎么也应该更多才是。
“大人,程道南、方坤等儒士近日因操劳过度,已经病倒,无法继续抄书,所以.....”
芦布尴尬回道。
对抄录大典,其实也是有任务的,每人定期要完成一本大典的抄录工作,而选拔抄录者又必须是楷书功底好的,抄书速度自然不快,许多人都要夜以继日的工作。
既然是儒士,自然大多年岁较长,一番操劳下来病倒也就成为常态。
“现在各房抄录人,有多少病倒了?”
魏广德有些担忧起来,这大典可是皇帝最关注的,就算他们定下任务,可但是计划就已经排到数年之久。
那些抄录之人的年岁,魏广德知道,中间都不知道要换几茬才能完成这件大事儿。
得补人才行,否则肯定要超时。
到那时候,皇帝那里肯定要吃挂落,认为你办事水平不行。
“瞿大人在吗?”
魏广德开口问道。
“刚进了值房。”
芦布答道。
“好,我过去看看。”
魏广德说了一声就起身,径直去了瞿景淳值房。
和门前书吏说了一句,书吏进入通报后,魏广德才走入值房里。
瞿景淳为人刚直,虽然入仕多年,可依旧没有学会官场的圆滑。
魏广德自然投其所好,见面后只是随意寒暄几句就把话题引入正事上。
“瞿大人,我是为各房抄录人之事前来的,听说这一年多了,原先定下的百余人已经病逝数位,现在还是有十余位因病也不能理事,这么下去可不行啊。”
魏广德说完话,眼睛就直勾勾看着瞿景淳,等待他的答复。
“我也正为此时头疼,之前和肃卿也提过此事,唯有解决办法就是继续选人,补充进来。”
瞿景淳点头说道。
“肃卿就在礼部,此事可曾上报?”
魏广德听到两位总校官已经有了计较,自然也不愿多事,免得给他们留下不好的印象,特别是高拱面前。
至于选人,那是礼部的差事儿,砸魏广德想来,他们两人既然已经定下了此事,当然就是高拱来做最为妥当。
“肃卿让我上奏,这两天倒是写了份条陈,准备送入内阁。”
瞿景淳笑道,说着起身从书桌上取出写好的条陈,递给魏广德,让他也看看。
魏广德快速看完就把条陈递还给瞿景淳手中,笑着说道:“既然瞿大人已有计较,倒是学生多虑了。”
瞿景淳是翰林学士,可比他这个翰林侍读高上不少,自称学生也正常。
“既然善贷觉得可行,不若你抽时间去内阁替老夫走上一走。”
对于递条陈这样的事儿,也不存在抢功的事儿,条陈都是他写的。
不过,抄录之事,虽然说是任命他和高拱担任总校官,可高拱手上还有礼部的差事,其实总校之责全都压在他身上。
也是六十多的人了,腿脚自是不便,精力也有些不济,就让魏广德代劳一趟。
“好。”
魏广德答应下来,反正就是往内阁送条陈,也不麻烦。
又从他手里接过那份条陈收好,又闲聊几句就出了值房回到自己那边。
让芦布把需要校录的书籍收好,他今天也不想看了,打算多几本再一起校对。
自己收拾一遍就出门,坐上马车直接前往内阁。
到了西苑门前,和守门内侍一番交涉才知道,因为鞑子已经退走,内阁昨晚就已经搬回文渊阁办事儿,徐阶和袁炜两位大人已经不在无逸殿里办公。
回到马车上,改道又去文渊阁。
到了宫门前,马车自然不能进去,下车登记入宫,年轻人还是走得快,没多长时间就进了内阁。
和接待的内阁中书简单聊上几句,知道这会儿袁炜正忙,而徐阶那边也有人正在屋里谈话,魏广德只好在院子里面等着。
直接交代给中书其实也可以,无非就是一会儿和奏疏一起分到两位大学士的值房里。
不过来都来了,魏广德觉得还是没事儿多和他们走动走动,说说话,对自己也有好处。
】
说起来,自己和徐阶,还有袁炜之间,不存在什么敌意。
就算徐阶因为自己和张居正之间将来可能出现的竞争关系,也不会表现出来。
毕竟,以自己现在的情况,对他来说根本就不值一提。
他首先要做的,还是想办法先把张居正扶起来。
不多会儿,徐阶值房门打开,就看见兵部尚书杨博从里面出来。
“徐阁老,杨大人。”
魏广德上前行礼道。
544议处督总标下亲兵
魏广德在内阁等了一会儿,徐阶值房门打开,就看见兵部尚书杨博从里面出来。
“徐阁老,杨大人。”
魏广德上前行礼道。
“善贷,你来这里”
“替瞿大人送一份条陈。”
魏广德一边说一边把瞿景淳的条陈递了上去,“因为关系到大典抄录,所以让我亲手送到阁老手中。”
“关系到大典抄录?为何?”
徐阶纳闷问道。
抄书,没他多技术含量,又不是让他们整理书籍。
要说《永乐大典》成书的时候,肯定要经过多道筛选,需要许多审核官,那才是比较复杂一些。
而瞿景淳他们就是监督抄书而已,朝廷给人,给物,也给钱,不应该遇到什么困难才对。
听到徐阶这么问,杨博也是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站在一旁不走,魏广德只好拱手道:“徐阁老,礼部所选之人,大多是德高望重的儒士,这个年纪、身体就不比年轻人,而抄书也是颇费精力.”
魏广德把现在百余名抄录儒士的现状一说,徐阶就明白过来,低头打开瞿景淳上奏的条陈。
其实条陈很简单,简述遇到的困难,以及请礼部补选抄录儒士等,只不过提议多在国子监监生之中挑选。
当然,原因其实也很简单,那就是监生大多年轻,可不比七老八十的民间儒士,他们虽然威望很高,可抄书真的太费精力,他们完全适应不来。
“这条陈应该没有问题,一会儿我就票拟送入宫中,争取明日就交到礼部。”
徐阶看完条陈,感觉没什么问题。
嘉靖皇帝对此事的关注并没有因为时间消退,实际上他依旧关注此事。
都不需要徐阶询问,只要是被召入永寿宫,他几乎都能在御书案上看到一本《永乐大典》。
既然杨博在这里,徐阶也不介意让他看一眼,总归不是什么军国大事。
杨博接过徐阶递来条陈快速看过,也是笑道:“这法子好,优先从国子监监生中选拔楷书好者参与。
当初我就说,应该以翰林和国子监为主,民间儒士只需要挑选几名参与抄录即可,也就不会出现这么多的病亡,影响大事。”
“嗯。”
徐阶点点头,算是认可杨博的话,不过对于此事当时的安排,可不是这么简单的。
抄录大典,看似只是抄书,实则是朝廷宣扬对文化教育重视的一种手段,怎么可能这么简单的处理。
吸收民间儒士参与,其实也是为了向士林表现出朝廷的一种态度,对读书人友善之意。
魏广德送条陈的事儿办完,自然就要告辞离开,顺道就和杨博一起出了内阁往宫门那边去。
单独和杨博走在一起,自然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两人两三句寒暄后,魏广德就问起这次战事封赏之事。
“陛下已经下旨,让江东回兵部一起商议。”
对魏广德的好奇,杨博只以为是因为姜应熊也立功,魏广德担心朝廷薄了对马芳的封赏,所以浑不在意的答道。
“这次江总督亲帅大同军在长城沿线设伏,重创鞑子黄台吉部,我其实不担心马芳,毕竟都已经是总兵官了,再升还能到哪儿,难道因此就三公三孤。”
魏广德看杨博的样子,猜测他的想法,于是继续说道:“我当初也曾参与过战事,深知全军上下,众志成城的道理。
大帅督战,部下用命,才是战必胜的先决条件。
可若是胜利了,部下却得不到应有的奖励,久必失人心,则离败亡不远亦。”
“你是说,担心江东提高大同军部将的功劳,压低宣府军那头?”
杨博闻言站定,看了眼魏广德,伸手点点才笑道:“不至于,不管是宣府军还是大同军,可都是江总督的手下。”
“可毕竟亲疏有别,这次不管怎么说,大同军都是江总督亲自督战取得的胜利,大同军从上到下,无不会对江总督抱有别样心思。”
魏广德只是淡淡说道。
“好了,你别绕弯子。”
杨博看了眼魏广德,没好气的说道:“说吧,这次你又想举荐谁?王爷知道吗?”
董一奎这个人,裕王是知道的,只不过这次董一奎想要山西镇总兵的事儿,魏广德还没来得及找机会说。
不过以裕王的性子,断不会否了这种事儿。
裕王,是帮亲不帮理的。
杨博倒不讨厌魏广德跑他这里来举荐将领,实际上他举荐的人,总体来说都还算不错的,也不是歪瓜裂枣胡乱举荐。
“听说这次平谷一战,宣大军参将董一奎变现不错。”
魏广德开口说道。
“董一奎?”
杨博低声念叨一句,点点头,随即又迈步向前走,边走边说道:“他这次副总兵应该是稳了,不会再有阻力。”
杨博以为魏广德找他是为了落实宣府副总兵的事儿,其实一年前董一奎就有机会提副总兵,不过当时有西北将门的人看上那个职位,可惜遭到宣府马芳的激烈反对。
而宣府方面举荐的,就是董一奎这个人。
当时这事儿,魏广德也有参与游说,不过边镇毕竟特殊,地方势力盘根错节,影响太大,朝廷有时候也不得不有所顾忌。
最后,董一奎没能正式提副总兵,只不过实际行使副总兵的权利,分守一路。
知道杨博误会了,魏广德急忙跟上,落后杨博半步低声说道:“听说山西镇总兵官空缺。”
闻言,杨博再次停下脚步,魏广德也被整的一晃,险些撞到杨博身上。
“你知道了?”
杨博低声问道。
“听张叔大提过了。”
魏广德答道。
“是的,兵部打算调马芳出任蓟镇总兵官,我记得早前你就提过此事。”
杨博开口说道。
“是啊,当初是有这个心思,只不过后来淡了。”
魏广德笑笑答道。
杨博看着魏广德,片刻才点点头道:“既然裕王有此意,我知道了,等江总督回京城后,会和他商议此事。”
接着,两人又继续往宫门方向走去,路上杨博又告诉魏广德,这次陛下对蓟镇相当不满意,会对边镇文武官员进行一次大调整。
“下官明白了,一会儿我有事回裕王府一趟。”
杨博在卖裕王好,既然裕王有意提拔董一奎,难保不会还有其他人。
借这次陛下调整官员的机会,其实对裕王府何尝不是一个机会。
见魏广德明白他的意思,杨博就只是点点头,没再继续说话。
出了宫门,两人自然也分开,各自回衙门。
从第二日起,上了嘉靖皇帝小本本的官员,陆陆续续被刑部锁拿回京。
虽然都是外臣,可这会儿距离京城远,抓人也不过就是一两天的事儿。
第二天,首先被捉回京城的就是顺天巡抚徐绅和在通州的兵备道副使卢镒。
第三日的时候,蓟辽总督杨选也被从平谷押回京城,直接关入刑部大牢审问。
也是在这天,魏广德在府里看到了马芳派人送来的三车财物。
“搬回库房里吧,整理成册,到时候老爷有用。”
魏广德对张吉吩咐道。
这些东西,一部分会被自己留下,而另一些则会送到京城各家府邸中。
三车东西送到自己这里,魏广德可不相信别人看不见。
京城里,各家府邸外面多少双眼睛在看着呢。
“人都走了吗?”
魏广德又开口问道。
“送到后就离开了京城,直奔昌平去了。”
魏广德点点头。
马芳宣府军和姜应熊率领的大同军会和后,就按照旨意取道怀柔、昌平过居庸关返回宣府,江东则是走顺义前往京城。
至此,蓟镇战事才算彻底结束,接下来就是扫尾工作,也就是定功罪。
刑部当中自然有人会向裕王府通风报信,都不需要魏广德打听就知道,杨选等人被问话的内容及答复。
虽未审结,不过三法司其实已经对杨选、徐绅、卢镒等人的罪名已有定论,只不过暂未公开,还需先征得嘉靖皇帝的许可。
杨选、徐绅等人对于刑部锁定守备不设之罪虽然想狡辩,可毕竟虏骑入境,虏掠人民乃不可否认之事,虽不服却也不得不认下。
其实,对于杨选来说,他很清楚自己这次怕是逃不过去了,在他得知裕王府送还礼物后就已经有所预测。
守备不设之罪,可不是小罪,这可是按律论斩的重罪。
不过刑部还迟迟没有上奏,主要还是嘉靖皇帝要追究的杨选通贼之事。
刑部是查无实据,杨选本人也是竭力否认,死不认罪。
可就这么上报的话,黄光升知道,嘉靖皇帝肯定是不会满意的,可要硬给杨选安上里通外国之罪也是强人所难,黄光升陷入进退两难之境。
这其实也是嘉靖皇帝恼怒杨选欺君罔上,死都要杨选以极不光彩的罪名被处决。
魏广德和黄光升也算有两面之缘,作为俞大猷的泉州老乡,当初在为俞大猷转圜过程中也是出了大力,否则兵部还真不好给他升迁。
魏广德也不想因为刑部拖延,耽误宣大将领封赏之事,于是干脆上门拜访黄光升,给他出了个主意。
让黄光升上奏,就说杨选不愿意招供,又因此事机密,事关国体,不如交给锦衣卫查办。
奏疏上午送上去,下午锦衣卫指挥朱希孝就亲自到了刑部大狱提人,打入诏狱审理。
锦衣卫本就是皇帝选择的白手套,做脏活累活的,而且审理过程都不必对外朝负责,直接审结交皇帝终裁。
不两日,朝中就传出消息,掌锦衣卫事都督朱希孝曰访查出奸逆就是杨选,杨选差人打探贼寇踪迹被杀,却利用通汉父子先后被扣押之时勾接贼寇入境,交通竟是在交换人质的时候进行。
按照蓟镇大牢了狱卒供认,通汉父子入狱后就打探大明各种消息,然后交换之时带走,他们想要上告却遭到总督杨选的欺压。
对这样的消息,满朝皆知其实就是锦衣卫按照皇帝的意思,编造出来的所谓罪证,可无人会为一个将死之人说半句话。
这个故事,其实一点都不吸引人,因为完全解释不通杨选勾接虏寇,自己能获得什么好处。
不过,朱希孝只凭借杨选供述承认抓住通汉父子这件事,直接把后面否认放纵通汉父子,勾结敌寇之是删掉,就认定杨选通敌之罪上报。
不过,就是这样的奏疏被司礼监批红,发往内阁,连同此前刑部上奏奏疏一起执行。
徐绅、冯诏守备不设之罪按律论斩,卢镒等人贬戍边关,杨选以勾接贼寇和守备不设之罪斩首,枭首边关示众,妻子流放二千里以为人臣不忠者戒。
在魏广德看来,这就是嘉靖四十二年最大的笑话。
大明朝封疆大吏会勾接草原上一个部族首领,什么也没有得到,而最后自己掉脑袋。
兵部和宣大总督江东联名上奏请功奏疏也很快被司礼监批红发出,皇帝加恩,江东加太子太保荫一子国子生,马芳、姜应熊于祖职上升二级,董一奎、刘汉与麻禄、麻锦、张承勋各一级.
不过两日,升宣府参将董一奎为署都督佥事充总兵官镇守山西的旨意也发出,同日发出的还有山西右参政张邦彦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大同、顺天府通州知州张守中为山东按察司佥事整饬密云兵备、分守凉州右副总兵署都督佥事张世俊为左副总兵协守大同。
不过,此时魏广德关注的焦点却不在人事任免上,而是盯着抄录的兵部尚书杨博所奏“标兵”的奏疏。
杨博上奏条陈,以经略蓟镇事宜议处督、总标下亲兵一事,以此战中各部参战官兵战力对比,建议总督、巡抚、总兵个建一营亲统之兵,即为标兵。
标兵归属督抚等官直辖,以营为基本单位进行组建,以营将一人统领作战,中军或坐营官一员传达军令。
魏广德大略一看就明白,杨博所奏,八成是江东授意而为。
标兵,其实就是总兵官直属的正兵营,只不过这样的建制只有各镇总兵官手下有,而总督、巡抚等高官就没有这样的亲卫,而只能招募家丁。
按照杨博的意思,九边重镇总督、巡抚于各区见兵内挑选或于各处家丁内召募,各设一枝各足三千人,有警听总兵官统一调度,相机剿杀。
这是什么意思?
针对马芳的发难吗?
魏广德关注的不是增加标兵这个编制,实际上马芳那支上万人的正兵营就是杨博奏疏中的标兵,这是嫌马芳手下兵马太多,没有分给江东?
(本章完)
545惩罚袭击
杨博的奏疏递上去以后,在朝堂上没有引发什么震荡。
对于大部分朝臣来说,增加督抚兵权而已。
让在外的总督、巡抚可以合法的养着一帮亲兵,遇事不再束手束脚,只能向那些军头求助,自然是好事。
反正,花的是朝廷的钱,谁花不是花。
奏疏有理有据,自然得到朝野支持,内阁也票拟认可,随后皇帝也是点头,司礼监批红。
不过,魏广德却是从中嗅到一丝不一样的味道。
当日晚上,魏广德就在书房给宣府马芳写了一封信,详细询问他在宣府的处境,和宣大总督江东之间的关系。
顺便也提了一嘴,那就是杨博有意让马芳出任蓟镇总兵官,负责京师安危。
早前魏广德有意调动,可后来因为各方面原因都没有成功,马芳也一直在宣府熬到副总兵,再到总兵。
这么多年下来,他在宣府经营的根深蒂固。
魏广德也担心,贸然把他调往蓟镇,怕是会对他有所影响。
写封信先问问他的态度,再决定怎么回杨博的话。
杨博这次也是被整怕了,弄个没本事的将领镇守蓟镇,他现在是真的不放心。
马芳这两年对战鞑子,仗没少打,胜负也算不错,最关键是他越战越勇的精神,这是明军将领里不多见的。
在马芳出任宣府总兵官后,他并没有按照以往明军的惯例,只是专注于防守,而是时不时就要带队出去打草谷,和当初大同总兵官刘汉干着相同的事儿。
不同的是,刘汉出去几次就遭遇一场惨败,自己也被撸了。
马芳虽然也遭遇到恶仗,可凭借他拼命三郎的气势,最终都转危为安,虽然算不得胜仗,但只少不能说是败仗,或许用惨胜或者平局来形容更为贴切。
信写好后,就交给张吉,安排家丁第二天就送往宣府。
算时间,马芳带领的人马应该早过了居庸关,即便没到宣府估计也差不多少了。
宣府距离京城数百里,快马加鞭也就是两天就能到达,来回一般是五天时间。
这些天,朝廷里不少爽眼睛可是盯着蓟镇空出来的几个位置,顺天巡抚是最早被人抢到的,不过在涉及蓟辽总督和蓟镇总兵人选上,兵部却一直打着马虎眼,暂时还没有定下人选来。
魏广德也打听清楚了,徐阶想要推左都御史刘焘出任蓟辽总督,而兵部似乎是更想调宣大总督江东到蓟镇。
至于蓟镇总兵一职,想要的人不少,可真正伸手的却不多。
毕竟,前任才被鞑子砍了,接任之人自己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脖子够不够硬。
这次鞑子破关造成的京师震荡历历在目,一旦下次鞑子卷土重来,蓟镇总兵就别想躲在后面发号施令,那是真必须上战场搏杀的,否则嘉靖皇帝那关你就过不去。
没看到巡抚到兵备道,都被以守备不设之罪论死或是流放。
手里没两把刷子,这会儿还真不敢争这个位置。
不过魏广德却是知道,这是杨博在等自己的回话,看马芳是否有意出镇蓟镇。
悄无声息中,在杨博等朝廷高官眼中,裕王府的实力是越发壮大了,特别是在军方,裕王府门下已经有三人出任总兵官一职,分别是马芳、俞大猷和董一奎。
五天后,魏广德晚上回家才得到张吉的通知,宣府回信下午的时候就到了。
回后院在徐江兰服侍下换下官服,穿上常袍,这才到了书房,拆开马芳信件看起来。
果然如此。
看完马芳的信,魏广德知道,马芳还真是和宣大总督江东闹得有些不愉快,不过这只是两个人之间的事儿,在处理公务上还没有相互下袢子使坏。
说起来其实也简单,江东到任宣大后,就明确告知马芳,希望他不要动不动就出长城袭扰,先巩固长城沿线为上。
当然,之后的事儿就是,马芳对江东的指示不以为然,一切只停留在嘴上,手上动作却是没见丝毫收敛。
以攻为守之策,其实当初还是魏广德提出来的。
把战火烧到草原上去,加大对蒙古各部的袭扰,削弱他们的实力,让他们不至于如此肆无忌惮侵袭大明。
马芳自然不会因为江东的几句话就停下手里的动作,何况他也可以说是在大草原上长大的,也习惯在草原上跃马扬鞭的感觉。
之后就是江东想要抽调马芳部下正兵营三千骑兵和大同骑兵一起组成总督直管的正兵营,驻防在宣大之间,可东西策应两地。
马芳对自己的正兵营那是倾注大量心血,从装备到粮饷都是全力保证,好不容易打造出这么一支兵马,自然不愿意交出去。
没有这支兵马,他哪有底气跑到鞑子的地盘去撒野。
马芳勇猛归勇猛,可却不是笨蛋,自是干不出以卵击石的傻事。
对此,江东虽然有些不满,可马芳扛着裕王府的大旗,江东也不好因此就和他交恶,只不过关系不怎么和睦就是了。
信的结尾,马芳表达了自己不想去蓟镇的想法,比较在宣府呆习惯了,甚至去大同担任总兵都行,毕竟大同是他老家,就是不愿意去蓟镇。
魏广德收好书信,放在专门的匣子里锁好,闭目沉思。
江东和刘焘之间争蓟辽总督,这事儿本和他不相关,不过他有点咽不下江东和杨博搞这个标营的气。
这是打算明抢各镇精锐骑兵了。
杨博在奏疏里怎么说的,“督抚下各设一枝,各足三千人,或于各区见兵内挑选,或于各处家丁内召募。”
什么意思,就是督抚在自己管辖区内直接挑选官兵,甚至可以从将领身边的家丁中招募,这不是挖墙脚吗?
知道归知道,可没人敢以此说事儿,谁敢说兵是自家的,想造反吗?
或许,杨博是真通过战场实际情况发现,总兵麾下正兵营和亲兵队战力很强,所以想在各镇多打造几支这样的队伍出来,在遭遇战事之时,可以有更多精锐投入战阵之中。
不过,实实在在的,影响到各镇将领的利益。
这是一个对文官好而对武将不好的政策,武将背后则是大明的勋贵集团。
魏广德是文官,可出身却是军户,属于勋贵集团的一员,虽然是最低级的成员家族。
如果让他去选择,他当然会以家族为重,选择支持武将一方。
不能让江东出镇蓟辽。
短短的沉思过后,魏广德在心里就打定了主意。
蓟辽总督,几乎可以说半只脚踏上大司马官位。
江东和马芳明面上和平,可私下里却交恶,这样的人出任兵部尚书,魏广德习惯性以“人性本恶”为基础,认为会对马芳不利。
马芳,现在可是裕王府在外的一块招牌。
马芳要的装备,从甲衣到火器,京城这边全都是裕王府帮着打招呼,而裕王要的,不过就是北方的安宁,他需要有一员大将坐镇,让他放心。
魏广德心中有了计较,打算明日问问张居正,徐阶那边和杨博到底谈好没有,蓟辽总督的职位定下来是谁,不过心中总觉得空落落的,好像自己错过了什么。
回到卧房,徐江兰已经喂过孩子,自己上床睡了。
不过看到魏广德进屋,还是马上起来,安排人准备热水给他洗漱,伺候他上床歇息。
只不过,脚洗到一半的时候,魏广德却突然跳了起来,都没擦水,湿着脚就穿上鞋子往书房那边跑去。
等徐江兰带着丫鬟跟过来的时候,看到魏广德正坐在书桌后面看着什么。
“老爷,这是想到什么了?”
徐江兰没好气的进屋问道,看着打湿的鞋子,一边吩咐丫鬟重新准备热水,一边又去拿双干鞋过来。
“先前总觉得自己疏忽了什么,刚洗脚的时候才想起来,这不就急急忙忙到这里了。”
魏广德不好意思答道。
“到底什么事儿如此紧急,脚都不洗就跑了。”
徐江兰语气里有些许埋怨,不过还是派人先给魏广德把脚擦干,免得着凉。
“军国大事。”
魏广德只淡淡回道。
这边有人送来热水,魏广德就在书房里重新泡脚。
“那你继续忙,我回屋休息去了,我会安排人在外面伺候,洗好了喊一声。”
“嗯,快回去休息吧。”
魏广德这会儿没工夫和夫人闲聊,他正重新拿出马芳的书信重头看起。
终于,在书信中间他看到马芳那句,之前他疏忽的话语。
马芳这次回宣府,居然没打算就这么等着过年,而是在回去的路上就开始策划,打算在年前对蒙古部族发动一场大规模的惩罚性袭击。
说的很高大上,其实这样的事儿这几年每年都有发生。
甚至,不知是不是为了和俞大猷奔袭板升城战绩攀比,去年更是亲率大军奔袭四百里,捣毁蒙古兴和地区的蒙古大小部落后,竟在当地旧堡垒遗址上“登高四望,耀兵而还”。
这里所谓的“耀兵”,其实就是一次检阅,对参战明军的一次阅兵。
这样的行动,当初成祖朱棣时期,每次北征都会举行,完成阅兵仪式后北伐大军才会返程。
之后,随着明军入北方次数减少,就再也未见了。
而俞大猷那次本就是奇袭,自然在功成之后大军就仓惶后撤,返回长城,根本就没时间举行阅兵仪式。
发现这个细节后,魏广德本能的觉得有些热血沸腾。
大明京师刚刚遭受了鞑子骚扰,马芳若是在这个时候奇袭草原,不仅会对蒙古俺答汗的威望造成打击,也会激起大明这边的士气。
而对于宫里那位,想来也会欣喜若狂才是。
看着手里的信件,魏广德舔着嘴唇,感觉貌似可行。
这次鞑子入寇,之前可谓是顺风顺水,不过在最后出关的时候连番遭遇重创,这会儿士气未必很高,怕是也想不到明军会对他们施以惩罚吧。
俺答汗到底会不会想到这一茬?
魏广德有些吃不准。
在详细了解俺答汗过往后,他就发觉这个俺答汗是真的了不起,至少是这几十年来北方草原上唯一的明主。
不仅通过一系列战争奠定了自己在蒙古的地位,在对外战事中更是保持很高的胜算。
从中,魏广德就分析此人其实是个战略高手,很能预判形势。
他早年受封土默特万户,驻牧丰州滩,与其兄吉囊南征北战,积累了雄厚的军事实力。
在吉囊死后,他成为右翼三万户实际上的领袖。
他向南屡屡入塞犯明,并在嘉靖二十九年进逼京师,制造庚戌之变。
而在向北、向西击败敌对的兀良哈万户及瓦剌等部,并占领青海,向东迫使蒙古宗主大汗达赉逊东迁辽河套,在此过程中取得索多汗、司徒汗、土谢图彻辰汗、格根汗等汗号。
这些战争中,无不显示出他过人的战略分析和谋划能力。
也就是这几年,他开始少有大动作,或许是真的怕了马芳的纠缠,最近几年犯边大多选择在宁夏、延绥等镇。
马芳宣府这边,也只有鞑子小规模骑兵突袭,上万的大军却从未再现。
他支持马芳的想法,对蒙古实施报复,可也担心被俺答汗算计到。
毕竟,马芳奔袭草原太多次了。
想都这里,魏广德没有再收好信件,而是打算明日把马芳的信件交给裕王看看。
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三人做事好商量。
自己有点担心,不妨让裕王、张居正他们也参与谋划谋划。
令出自裕王府,就算最后没有达到要求,至少也让裕王明白马芳的战心。
将书信折好放回信封,直接放入怀里。
盆里的水已经凉了,魏广德又叫来丫鬟换水。
刚才想事儿去了,倒没有好好烫脚。
还得好好谋划下,万一裕王也希望马芳出镇蓟镇,到时候自己该怎么帮他推脱此事。
书信里的内容比较多,马芳和江东不对付,正好也让裕王知晓,到时候就可以用裕王府的名义,名正言顺的帮着徐阶支持的刘焘上位。
就让江东在宣大总督任上养老算了,回了兵部,以后宣府要粮饷、装备的时候,怕都会受影响。
魏广德还在想着怎么解决马芳书信里提到的那些事儿,而涉及此事的江东,或许也没想到,他只是按照战场上看到的战况而得到的想法,此刻在魏广德的眼中已经变成了利益斗争,而他自己的仕途也因此中断。
546都察院
第二天一大早,魏广德在家里吃过早饭后就离开了府邸,他先是前往都察院。
为的,自然是问问有没有关于江东的黑资料,如果在裕王府里有人问起,他也可以言之有物。
他虽然也是御史之一,可魏广德一直自认为和其他御史不同,他不会风闻奏事,更不会胡编乱造,一切消息都必须有出处,有来源。
魏广德常年不在都察院混,只是挂牌御史,自然也不会直接就去找人打听。
不过好在,都察院里他的同年也有几位,魏广德进去后首先就是找的他们。
“道亨、学古。”
魏广德进了都察院,找到杨道亨、张学古,他们两个当初在丙辰科殿试金榜上都是三甲靠前的位置,现在是山东道御史,杨道亨还是去年刚从山东巡按回京的。
“善贷,什么风把你吹来了,稀客,稀客。”
杨道亨看到进来的是魏广德,笑呵呵起身相迎,同屋的张学古也是如此。
“这是聊什么?”
魏广德当然不能开门见山直接问人家手里有没有江东的黑状,现在的江东在朝廷上也是炙手可热的人物。
没看到这次战后,嘉靖皇帝唯一召见的外臣就是江东。
御史虽然牛,可要告状的时候,也会思虑再三,确定能不能告。
对于圣眷正隆的官员,一般都会选择退避三舍。
想想风评极差的严家父子,那些年里都察院也就只出了几个敢死命告的,其他御史都知道告不赢,干脆就当没看见好了。
现在门口的时候,魏广德即看见两人谈笑风生,所以才有此一问。
“学古在说山东见闻,明年就该轮到我了。”
杨道亨笑着接话道。
“还是善贷好,分在福建道,差事都是南京都察院做了。”
张学古也是笑道。
“江南几道不都是如此吗,也不是因为我搞特殊嘛。”
魏广德也是笑道,随即又正色道:“其实早就想过来,只不过这段时间又是校录大典,又是遇到鞑子入塞这些事儿,就耽误了。”
“知道你忙。”
张学古笑呵呵接话。
“那你这么忙到此,不会是因为想念我等吧。”
杨道亨乐呵呵问道。
“这是主要原因。”
魏广德一本正经回道,“不过也顺便问点其他事儿。”
“何事?”
杨道亨诧异道。
“这事还得先问问学古,你去年巡按山东,可曾听说登莱等地因为辽船海运出现不稳的苗头?”
刚才看到张学古,魏广德一下子想起山东和河道衙门一直在推动的禁止辽船海运的事儿。
魏广德虽然不敢管这个事了,可面前就有刚从山东回来的御史,正好问个清楚。
“登莱等地,确实因为辽船运粮夹带不少辽民进入而引发一些冲突,不过要说不稳那是无稽之谈。”
张学古、杨道亨并不清楚魏广德和此事牵扯的关系,不过也知道当初辽船海运是怎么回事儿,以为是裕王府在打听,所以也没藏着掖着。
于是,就把他知道的情况详细和魏广德介绍了遍。
正如之前所说,辽船海运其实对山东并无多少影响,不过流民涌入后,出点问题自是难免,但因为不稳的因素其实更多还是山东本地士绅,他们在争夺这些人口。
对于官场中人来说,引发纠纷的双方都是士绅,也都不好得罪,就只能和稀泥,顺便就看不惯跨海逃来的辽民了,认为是他们引发了这些纠纷。
“善贷,这你还看不出吗?哪里是山东那边想搞事儿,实则就是河道衙门那边在推动啊。”
杨道亨这时候也插话进来说道。
“事发自山东,看到学古,我自是要问个明白。”
魏广德笑着回道。
“那你的态度是什么?”
张学古这个时候也来了精神,想要知道魏广德,或者说是裕王府的意思。
若是裕王府要坚持推动辽船海运的话,他也不是不可以考虑,站在裕王府这边发声。
实际上,现在朝堂上,无数人都想如此做。
虽然裕王府没有实权,可却有无数官员想要为他们发声。
为的,不过就是希望能得到裕王的青睐。
就算现在裕王这份青睐换不来实际利益,不过想想再过几年,也是值得他们为此奋斗一场了。
“对,善贷,若是需要我等发声,你直管通知一声。”
杨道亨也有此意,接着张学古的话头就说道:“若是要弹压山东那边的声音,明年我下去就帮你办了,谁敢扎刺我就弹劾谁。”
“呵呵,说实话,就那跳的最欢实的几个知府,要弹劾的话直接说一声,我手上就有把柄。”
张学古也是压低声音,认真的对魏广德说道。
“实不相瞒,我只是想了解山东那边实际情况,至于其他的并无想法。”
魏广德看到两人的态度,笑笑继续说道:“其实,此事王府里早有定议,一切都以当今的意见为准,殿下对此绝无二话。”
“哦,原来如此。”
两人都是纷纷点头,不过脸上还是免不了一丝失望的表情。
魏广德对张学古口中的把柄并无太大兴趣,估计就是下面官员之间相互告刁状。
那些把柄,就算是事实,其实很多都很难查证,否则张学古也不会一直捏在手里。
虽然御史可以风闻奏事,可告输了,在都察院里总归还是丢面子。
就算他能扳回这一局,可只要嘉靖皇帝心里并不支持海运,今年不能禁,那明年呢?
总归有的是由头,何况看样子他的时日也无多,没必要为了这事儿引皇帝不满。
“现在这风是越刮越大了,估摸着很快就有人会急不可耐上奏此事。”
虽然失望,可杨道亨还是好心提醒一句。
“随便他们,有些事儿登上几年,或许还能更好推行也说不定。”
魏广德低声道。
“对了,昨儿大司马的奏陈你们知道了吗?”
魏广德这会儿话题一转,变到杨博的标兵之议上了。
“你说杨大人那个三议,除了花银子那事儿,其他我倒也不反对。”
杨道亨想想就直接说道。
实际上,昨日杨博上奏,共提了三个事儿,除了督抚建标兵营外,还提到各镇入卫兵马战力下降明显,以往类似勤王军抵达都是奋勇杀敌,而近次却少有斩获,大多隔岸观火,由此应严令各地整训备战,提高士卒战力。
最后一项则是发觉各地入卫兵马老弱参半的问题,认为应“宜汰弱者而募强者”。
“就是督抚招募标兵营那事儿?”
魏广德听到杨道亨这么说,心里也有底,随口又确认一句。
“朝廷财政不丰,允许督抚募兵三千为标兵,确实不妥。”
张学古也接话道,“听说昨日户部的人在宴席上就议论过此事,都是骂娘,说没钱供养这十万大军。”
“杨大人这么上奏,其实就是给陛下提条件的空间,估摸着最后应该是先允许边镇的督抚建立标营,至于其他地方,西南那边应该也会很快。”
魏广德答道。
“你的意思是,有战事的督抚,可能还是会允许此事?”
张学古诧异道,不过虽然这么说,头却是在微点,显然也明白这是大势所趋。
文官在和平时期可以压制武将,可一旦进入战时,往往因无实际调兵权而守制于武官。
虽然督抚上任地方后,都会有意无意拉拢一些参将、游击,目的自然也是不简单。
武官并不敢明目张胆忤逆,也担心事后被追究,可小动作也不会少。
给督抚兵权,其实也可让他们自保有余。
“我觉得吧,此时可能是宣大总督回京后,和大司马商量后的结果。”
我还得接着又说道。
“有可能,杨尚书当年随做过督抚,可他入京执掌兵部时间不短,早不提晚不提,偏偏这时候提出来,还真有可能是江大人提出来的。”
杨道亨随即就附和道。
虽然不知道魏广德说这些话的原因,可也打起精神来。
无利不起早,魏广德不可能无缘无故说到此事。
“正如道亨所言,我也觉得此事不妥。”
魏广德说道这里看了眼两人,这才继续说道:“天下督抚多少?这奏陈一旦批红必成惯例,到时候还真不知道会增加多少粮饷开支。
以我大明现今财力,还真难以供养这支多出来的军队。”
“善贷所言有理,不过此事不好反对。”
杨道亨却也摇头说道。
“是啊。”
张学古也是接道。
“反对不好,却可以更改方式啊。”
魏广德笑道,“在我看来,哪里需要新募士卒,督抚只需让各镇总兵、都司调拨麾下一路协守参将本部到督抚帐下听令即可。
这样,既不用新募士卒增加朝廷粮饷支出,也可让督抚手上有可用之兵。”
“嘶,好像可行。”
“嗯,应该可行才是。”
杨道亨和张学古都是齐齐点头。
他们也是听出来了,魏广德似乎对杨博或是江东有意见。
具体为何当然不知,可魏广德的提议貌似也是一个好办法。
“可惜了,昨儿杨大人奏陈就递上去了,估计今日就会发还内阁,若是陛下不准,我等上奏还好说,可若陛下准奏,再提就不好了。”
杨道亨叹气道。
这其中猫腻,其实他们都懂,只不过不愿意说出来就是了。
杨博说督抚招募标营三千,足兵,那就要开足饷。
魏广德说直接调拨协守参将听用,好像其实差不多,还不用增加兵员,可其中兵饷才是最重要的。
这道旨意到了下面,只要督抚想要贪点银子,大可按照三千人马的粮饷记账,至于是不是有三千人,那就不好说了。
这个,其实也和武官捞银子是一个套路。
用协守参将,总归是不如自己保举的参将放心。
杨道亨知道魏广德貌似不支持这项提议,若是真被陛下驳回,他们再上奏,怕是魏广德会气的骂娘。
不过他也不是白痴,就以刚刚结束的蓟镇战事,这个时候提出这个强军之策,嘉靖皇帝那里很难不动心,所以准奏的概率其实很高。
“对了,你们对江东熟不熟悉?品行如何,知道他在宣大可有什么功劳和过失吗?”
魏广德这个时候又说道。
果然是因为江东。
杨道亨和张学古此时已有计较,知道应该是这位和魏广德不对付。
不过,官场之上,一贯是帮亲不帮理。
他们是同年,自然只会相互帮助。
至于江东,虽然这次被封为太子太保,可谓极尽荣耀,可和他们有关系吗?
他这个高官,和他们两个御史完全扯不上关系,自然也不会向着他说话。
魏广德的问题,两人都是挖空心思寻找以前的听闻,希望能够找到江东的错处。
不过可惜,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到。
“除了当初围剿张琏反贼不利,我这还真想不到什么。”
张学古有些失望的说道。
“确实,这人风评还不错,等我两日,我再打听下。”
杨道亨和张学古差不多,不过倒是说自己可以帮忙查查此人。
闲聊一会儿,魏广德在都察院转了一圈,也没有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御史们确实对宣大,乃至整个边镇都有很多意见,可是具体到江东身上,还真找不到拿得出手的过错。
不是说江东不贪,而是他只拿规则内的银子,而绝不会去打破旧有规则,一味给自己增加收入。
潜规则,漂没的银子,他自然拿的心安理得。
即便魏广德清楚,却也不敢拿这个说事儿,除非不想在官场混了。
就如新建标营一事,江东到底是为增加大明强军而提出,还是为了吃那份空饷,这个还真说不好。
从都察院出来,魏广德直接就去了裕王府,没马上求见裕王,因为正好赶上午饭时间。
到了饭桌上,魏广德自然就把昨日想到的事儿给张居正提了出来。
“蓟辽总督?”
张居正听到魏广德问起这事儿,心里就是一惊。
现在他老师为刘焘的事儿已经和杨博商议了多次,不过一直没能达成一致。
是的,杨博就想把精兵强将都弄到蓟镇来,有这些兵马在,谅俺答汗不敢再轻易兴师。
至于其他,说实话,他还不怎么放在心上。
九边,要论人口稠密,还就是蓟镇这里最重。
每次鞑子入寇,必然生灵涂炭,而其他地方则因为人少地寡,危害其实更小一些。
“听说还未定,怎么,善贷可有人选举荐?”
张居正似毫无所觉的问道。
547最坏的局面
“蓟辽总督?”
张居正听到魏广德问起这事儿,心里就是一惊。
“听说还未定,怎么,善贷可是有人选举荐?”
张居正似毫无所觉的问道。
魏广德哈哈大笑道:“我能举荐二品大员吗?”
“你是御史,朝廷可没说举荐人才,举荐人品级要有多高。”
张居正抚须笑道,不过他也从话里听出来,魏广德没有插手此事之意。
或许,真是临时起意,随便问问而已。
“刘大人从两广、福建总督任上被调回京城,各方面可都没有这次屡立战功的江总督表现抢眼,怕是争不过啊。”
魏广德澹澹笑道。
“刘大人在东南剿倭,还有平定张琏反贼之战中,也是立下战功无数的。
这次调回京城,老师其实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张居正当然知道,目前的情势下,刘焘和江东争夺蓟辽总督之位,还真缺乏底气。
不过刘焘和徐阶之间的关系摆在那里,都是多年的老朋友,自然不愿意让他闲赋在家。
刘焘,字仁甫,号带川,直隶沧州刘辛庄人,嘉靖十七年进士。
历任济南府推官、兵部职方主事、陕西佥事,精骑射,通韬略,屡立战功,其一生中两次被夺情,在大明官场里也是极为罕见的。
在兵部期间正是嘉靖二十九年,适逢外虏兵犯京师,本欲回乡守孝的刘焘被夺情参与了卫戊行动,直到战事结束才请求回乡丁忧。
复职后补缺苏州兵备副使,家中再遭变故,时值江浙东南地区,倭寇猖獗,刘焘再次被夺情任嘉湖兵备。
之后更是一路升迁杭嘉湖副使、按察使,为安定岭南,又总督两广军务,倭寇猖獗,又兼巡抚福建。
可以说,从济南府推官之后,刘焘戍边之才就被发掘出来,之后所有职位都是偏军事文官,而且他做的也都非常好。
不过,就是这样一个杰出的统帅,依旧免不了遭到弹劾。
刘焘在清剿倭寇的战斗中,倭寇皆尽溃逃,难与争锋,虽然也曾做过负隅顽抗,比如纠结更多倭寇作乱,但是这些都被经验丰富的刘焘正面击溃,刘焘也因此一路升迁。
然而并不是一切事情都能顺心如意,平定岭南还好,可是在剿倭过程中,刘焘饱受诟病。
比如对极少数和小股倭寇的袭扰反应不及时,部队发生叛乱等等,虽然轻易化解了兵变叛乱,但是躲来躲去,他却没有躲开“同事”的嫉妒和诋毁,说他养寇自重。
嘉靖朝的倭寇之乱,本就是因为朝廷失当策略导致的,并且愈演愈烈。
在根本没有改变前,倭寇之祸就如同草根,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始终顽固反复。
养寇自重,既是很多明朝官员累积功劳的资本,也是最后败落的源头。
面对连续的弹劾,徐阶也只能采取措施进行保护,那就是安排刘焘调离。
实际上,通过张经、杨选之死就可以看出,嘉靖皇帝是个急功近利之人,只希望能最快完成他交代的差事,而没有太多耐心。
当他耐心被耗尽之时,往往卸磨杀驴。
张经之死,与其说他是被严嵩等谋害,倒不如说是嘉靖皇帝低估了倭患的严重性,连续两年都无法取得进展后耗尽耐心,借他人之手拿下张经,之后便是不管不问。
而杨选,则是因为知道入寇鞑子仅万余,却无法最快进剿,甚至还连番败仗。
“其实,在我看来,让刘大人总督蓟辽、保定或许更为稳妥。”
魏广德也是顺势说道。
“哦,善贷有何高见?”
张居正听到魏广德挺刘焘,也是有些好奇,于是问道。
“徐阁老和杨尚书,都和裕王府交好,所以我也更能不偏不倚看点蓟辽总督人选。”
魏广德笑道:“我也听说刘大人精骑射,通韬略,当初在陕西都司任职时曾率军与突入陕西的鞑子交战,射杀贼酋密里阿,这说明他对上蒙古鞑子也是有一手。
而在江南又曾参与多次围剿倭寇和平定岭南的战绩,可谓战功彪炳,威望是足够震慑全军了。
至于江东江大人,谋略上应该和刘大人不相伯仲,不过就差在精骑射这一项上。
蓟辽总督,保卫的就是京畿,若是连战场都不敢上,只会在后方运筹帷幄,怕是难以激发将士用命。
杨选就是很好的例子,鞑子往北他往南,和刘大人射杀贼酋相比,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实不相瞒,陛下那里,老师肯定有话说,可现在最大的难题还是杨博有意让江东接任蓟辽,他的意思是刘大人刚回不久,怕是对鞑子已经有些陌生,最好还是先巡边,适应一段时间再安排。”
张居正说道。
“徐阁老压服不了杨尚书,不妨再加上裕王,我想两边都支持刘大人执掌蓟辽总督的话,杨尚书应该会好好考虑考虑。”
魏广德依旧挂着笑容说道。
“善贷有办法让裕王表态?”
张居正有些狐疑的问道,随即拱拱手说道:“实不相瞒,我曾经私下里和裕王提过此事,不过裕王正如你所言,徐阁老和杨尚书对裕王府都是臂助,他认为不管支持谁都不合适。”
“所以,裕王就拒绝了你的请求?”
魏广德接话问道。
“正是如此。”
张居正也不隐瞒,当即点头说道。
“那一会儿我求见裕王,再去说说此事,看能不能有转圜余地。”
魏广德当即说道。
“那有劳善贷帮忙了。”
虽然张居正心里其实已经猜到魏广德做这件事儿,肯定是无利不起早,不过现在他也不知道魏广德这么做的真正原因,自然也要以礼相待。
很难说,魏广德和江东的矛盾,足够让他舍下脸面来对付。
最起码,张居正是真不知道魏广德是因何事和江东交恶的。
不知道原因,自然就无法做到准确判断。
“对了,我今儿还有一件事儿,想听听叔大兄的看法。”
魏广德话题一转说道。
“何事?”
张居正奇道。
“此事关系重大,还请叔大兄保密。”
于是,魏广德就把马芳率部返回宣府后,谋划偷袭蒙古北沙滩一事告诉了张居正。
“你的意思是,马芳接到密报,俺答汗大帐立在北沙滩?”
张居正蹙眉问道。
“应该是,他言此次偷袭,欲重创俺答汗主力,若是其不在北沙滩,何来重创一说。”
魏广德严肃答道。
“若是消息属实,以马总兵之才,只要小心布置,当可赢得一场大胜仗。”
张居正搓着手说道,不过看到魏广德严肃的表情,又奇怪问道:“善贷,这是好事儿,你为何愁眉不展?”
“一开始知道此事,我和你也是一般无二。”
魏广德说着话低下头,旋即又抬头看着张居正说道:“可这次偷袭,鞑子黄台吉刚入寇京畿,他这就马不停蹄奔袭北沙滩,我总感觉有些内心难安。”
“为何?”
张居正依旧狐疑,搞不明白魏广德有什么好担心的。
“我查阅了朝廷关于俺答汗的文档,发现其人谋略过人,特别是在击败兀良哈和征服青海一代的战事中,表现出惊人的预判能力。
就算十几年前那次威逼京师,其实也不是他随意为之,应是深思熟虑后做出的惊人之举。”
魏广德摇摇头,“感觉我把他抬得太高了,不过此人确实有过人之处,否则绝不可能一统大草原,实为大明心腹大患。
所以,我担心,黄台吉此战最后阶段战局逆转,会给其警觉,我大明官军宣大镇战力正在提升。”
以前蒙古部族之间只是表明的和谐,实际上就是出于分崩离析的状态,所以每次南下都不是集齐全力。
在俺答汗露头之前,其兄长吉囊只不过是三万户,就敢肆虐宣府、大同、凉州等地,还要防备亦不剌和卜儿孩等部族。
而现在,周边部族都已经臣服于俺答汗,他可谓拥有巨大的力量,可以调动庞大的蒙古兵力。
像马芳这样的突袭,往往不会集齐大军,只会带走万余精锐,便于快速突进实施突袭。
别看马芳的兵马少于俺答汗,可若是指挥得当,当可利用敌寇混乱之际趁势而起,立下不世之功。
不过,这样的偷袭行动也是有巨大风险的,那就是有点被敌侦查或者预测到,则往往身陷令吾,很难脱身。
魏广德怕的就是俺答汗从黄台吉那边战事中有了警觉,若如此,在半途伏击马芳,以有心算无心,结局自然难料。
“这次立大功的,就是宣大人马,现在两部一起返回驻地,大同姜应熊部也会参与此次偷袭吗?”
张居正忽然插嘴问道。
“不会,若是联系大同军,怕是消息会有走漏风险。
宣府军在他麾下多年,已经被他完全掌握,自然知道该如何做才能做到保密。
而大同军则完全不了解,也很难指挥的动,马芳绝不会联合大同一起进兵的。”
魏广德直接摇头道。
“那你是什么意思?想要阻止还是.....”
张居正依旧很奇怪,不明白魏广德的真实用意。
“马芳那边,若是我猜得不错,怕是这时候他已经率兵到了宣府长城脚下,随时都会潜出关隘。”
魏广德清楚,这样的计划,真要实施,最关键的就是此时宣府长城外是个什么情况。
若是出现鞑子斥候哨探,马芳也可能直接取消此次进兵计划。
也就是说,马芳只会考虑可行性,但是最后是否要实施则是要审时度势,根据具体情况而定。
不过这些细节,也没必要对张居正说叨。
“既然控制不了,不如想办法补救?”
张居正这时候开口说道。
“什么?补救?”
魏广德奇道。
“既然马总兵已经出兵,而善贷又有担心,不如想办法,看如果马总兵真的兵败,该如何挽回败局,比如派遣将领率兵以巡边的名义进入宣府,打探消息,一旦出事则立即出兵救援。”
】
张居正说道,“就看善贷认为,若是马总兵此次出兵真被俺答汗侦知,会出现哪些可能的情况,我们也好对症下药,找到解决办法。”
“马芳会率部出击,以往出塞他都是身先士卒的.....”
说道这里,魏广德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之前马芳出塞后都是由董一奎暂时接管宣府防务,而现在董一奎已经调往山西担任总兵,也不知道这次马芳离开宣府后,后方是怎么安排的。
不过,这不重要。
因为魏广德已经想到刚才张居正的建议,一种想法在魏广德脑海中盘旋。
让董一奎以山西总兵的身份,带来山西镇兵马巡防宣府,若是马芳部真的遭遇麻烦,则让董一奎率部救援,若成功则负责接应其返回。
不过这个时候,张居正倒是自顾自说道:“马芳部若是被俺答汗侦知动向,其可能的做法有三。
一是率部直接逃离,不过这样概率极小,二是设伏,意图重创甚至全歼马芳部,三则是......”
“则是什么?”
魏广德追问道。
“绕过马芳部锋芒,偷袭空虚的宣府。”
张居正开口说道。
“嘶.....”
魏广德倒吸一口凉气,若是俺答汗采用张居正所说的第三种打法,既可以抢掠到无数物资,更是可以把马芳逼到绝路上。
开玩笑,皇帝让你守宣府,结果你却把老巢丢了。
说不得,那把刀不是俺答汗挥下的,而是嘉靖皇帝出手砍了。
“你选哪个?”
张居正忽然问道。
“第三。”
魏广德下意识回答道。
“所以,我们还是先想办法怎么补充宣府兵力不足,马芳带走宣府精锐,一旦鞑子突至,怕是连救援兵力都抽掉不出。
届时,整个宣府处处漏洞,到处被动,就有被鞑子一锅烩的可能,这才是真要了马芳的老命。”
张居正抚摸着自己的美髯说道,不过眼神中却有一丝阴狠。
这眼神,魏广德以前可没在张居正眼中看到过。
第一次,让魏广德有点对他刮目相看,他狠起来貌似也好可怕。
而且,魏广德也从刚才张居正的话里听出来,张居正其实也是很有想法的。
或许,对于军事,他只是不感兴趣。
也是,徐阶给他安排的道路可不是做军事文官,而是要扶持他奔着首辅宝座去的。
心里有了计较,魏广德在这里又坐了一会儿,看看时间,就让内侍进去问裕王的情况。
548选择
魏广德没有等多长时间,内侍来报,裕王请他过去。
裕王现在的日子是过的越来越滋润了,所以不是朝中发生大事,他已经很少去前面的院子。
跟着内侍到了王府内院,此时左近已经被清空,除留下一些内侍外,王府宫人都已经离开。
“拜见裕王殿下。”
魏广德看到裕王朱载坖已经起身要过来相迎,急忙抢先施礼道。
裕王表现亲和,可他却不能恃宠而骄,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
对于这样的场合,当然不用行什么叩拜之礼,魏广德也就是对着裕王深深一揖。
不过,这也就是裕王还在潜袛的时候可以如此,将来裕王登基为帝后,见裕王汇报事情就麻烦了。
明朝沿袭了元代臣下向皇帝跪拜的制度,所有官员无论品级高低,都要向皇帝跪奏政事,奏完后皇帝命令可以起身才能站立起来。
皇帝发布圣谕时,百官都要跪着听。
皇帝赏赐大臣,大臣必须在御前跪受赐物,然后五拜叩头。
而在明代君臣议事时,只有向皇帝汇报的人需要跪下,其他人站立,且跪奏者奏事完毕,皇帝就可命令他起立。
想想,那时候有什么话要对裕王说的话,就要跪着,魏广德感觉自己的膝盖怕是有些经受不起。
还好,魏广德一共也没有被嘉靖皇帝召见过几次,而且每次其实也没什么要汇报的,大多是皇帝问话。
后世史书对嘉靖皇帝二十年不上朝颇多诟病,不过其实就魏广德的亲身体会,他倒是蛮喜欢这样的皇帝,不用早起上朝,也不用在大殿上跪奏汇报,只需要动笔写下条陈送入西苑,大家都图个方便。
当然,得了便宜还卖乖,这是大明文官的通病。
嘉靖皇帝的做法,大家既然得了好,不过私下里还是要表现出自己忧国忧民的心情,抱怨嘉靖皇帝不上朝的做法。
让魏广德平身后,裕王就笑道:“善贷,你我亦师亦友,私下里不必那么讲究。”
“不敢,殿下虽未正名,可实为皇储,你我实为君臣才是。”
虽然很不想说这些话,可在这个场合,魏广德还是要这么说。
反正除了裕王身边的内侍外,再无旁人在场。
“呵呵,善贷多礼了。”
裕王也只是笑笑,随即正色问道:“不知善贷来此,是有何要事?”
魏广德稍微犹豫片刻,组织下措辞,就把先前对张居正说的那些话又向裕王讲述了一遍。
“你说马芳打算近日率兵奔袭大漠?偷袭俺答汗大营?”
裕王一脸不可置信的问道。
刚刚才从虏骑袭扰京畿的困境中摆脱出来,还没缓上几天,裕王就听到马芳打算以牙还牙进行报复,自然是惊喜交加。
这些年,马芳的战绩足够让裕王放心,所以他第一时间并没有为马芳的冒险举动赶到担忧。
实际上,马芳近些年有胜有败,不过在魏广德的话中,当然只会说胜仗而不会提到那些败仗,即便被说起,在魏广德口中也变成一番血战后的惨胜。
看到裕王的表情,魏广德不知该如何表达此时的心情。
或许是他太过敏感吧。
只是在和张居正讨论后,对此次马芳出战,魏广德心中的担忧却是越来越重。
】
没有直接回答裕王的问话,多傻,他都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接下来,魏广德就把此次战事自己的担忧全盘托出,甚至包括和张居正讨论中他提到的几种可能,胜败皆一一细说分明。
“此战虽有些冒险,不过鞑子刚在京城肆虐,此次实施报复我觉得应该。”
和嘉靖皇帝一样,对于外敌,明朝的皇帝和皇子态度一样,那就是打回去。
当年“庚戌之变”后,嘉靖皇帝就有心整备兵马北伐进行报复,不过因为多种原因最终都没有成行。
而这次鞑子再度重演当年境况,自然让裕王也是热血沸腾,想要予以报复,最狠辣的报复回去。
“不过,善贷,你和叔大的担忧也有道理。”
裕王沉声说道,“你们是打算如何为马芳完善此计策?”
马芳只是宣府总兵,他能管辖的也仅仅是宣府一地。
此次出兵,必然会带走宣府大部分机动兵力,导致宣府防御力量被极大削弱,这个时候确实需要补充宣府的兵力。
实际上,长城最重要的作用,并不是以一堵墙把敌人挡在外面,就像攻城战那样。
数千里的城墙,即便大明为此填进去百万大军,其实都不可能把长城城墙填满。
长城是一个防御体系,依托城墙、敌楼、关城、墩堡、营城、卫所、镇城、烽火台等多种防御工事所组成的一个完整的防御工程体系。
后世许多人都认为长城无用,外敌入侵可以在长城上打开一个缺口就可以长驱直入了,只有没有战略常识的人才这样认为。
长城上的驻军,其实更重要的作用就是预警,当然也是作战士卒。
当发现敌人踪迹后开始预警,同时当然要进行抵抗,为的其实仅仅是争取一些时间,让内陆的民众加紧备战,坚壁清野创造一点时间。
打开一个缺口需要时间,还要防备守军的进攻,游牧民族突然袭击的战略优势丧失殆尽,烽火台快速传递军情到远方,也可以让中原地区政权有充分的时间做好准备,抵御进攻。
游牧民族到中原地区大都是劫掠,攻打城市不是他们的强项,一旦预警后坚壁清野,他们能抢到的财物和人力将会大打折扣的。
况且他们一般都不敢深入腹地进行劫掠,怕被缺口两端的守军截断后路。
明朝在长城沿线大量修筑镇堡,其实才是防御虏骑进攻的主要工事。
这些镇堡如同小城一般狭小而不易攻打,又密布在长城后方数十里范围内。
如果鞑子犯边打破边墙,要么就是对这些镇堡进行攻打抢掠,要么就是直接略过,继续深入,对明朝内陆其他大城发动攻击,而这些镇堡内的兵力就是收复城墙,阻拦其顺利撤退的主力。
因为有了这道城墙在,游牧民族在攻打明朝时,就无法随意选择地方入境,而是要想法设法打破长城沿线关隘的城关,抢下一道大门。
这样,他们庞大的兵力才能顺利通过长城,抢劫到的物资和人口也才能顺利出关。
而补充宣府的兵力,为的自然就是在鞑子进攻宣府的时候,有充足的后备兵力顶上去,驱逐突入的鞑子军队。
“我的想法是调动山西镇的兵马支援宣府,为马芳弥补他离开后宣府防御的空虚。”
魏广德说道。
“为什么是山西镇而不是大同?这次大同总兵姜应熊及麾下表现也极为抢眼,战力也是不俗。”
裕王纳闷道。
“宣大总督江东一直选择坐镇大同,不是没有原因的。”
魏广德只得说道。
“马芳和江东不和?”
闻言,裕王微微皱眉。
想到还要游说裕王出头,帮助徐阶打压杨博,于是魏广德又把江东想要抽调宣府正兵营精锐的事儿和裕王说明。
涉及到权利争斗,裕王一是也不好再说什么。
权利,只有抓在手里才是权利。
一旦交给别人,那就不再是自己可以控制的了。
裕王能理解,马芳拒绝江东的理由。
“现在山西镇总兵官是董一奎,他也是因此战有功被兵部举荐,刚调离宣府。
他在宣府多年,对那里极为熟悉,这个时候正好让他整顿山西兵马入援,当可高枕无忧。”
魏广德又继续说道,不过担心裕王不清楚此事的紧急,又补充道:“此事也是刻不容缓,以我对马芳的了解,此时他可能已经陈兵边墙,随时都可能出塞。”
“可是,孤该怎么做,这事儿得找兵部杨尚书,由兵部下文才合情合理。”
裕王不是小白,他就是个王爷,动用大军的权利,他哪里有。
而且,这也是在招祸事,谨防父皇知道了,就以他居心叵测为理由废掉也是可能的。
“殿下什么都不用做,自然是由我去见杨尚书,述说马芳有心在近日突袭北河滩的计策,只是我觉得有些不妥,所以找他商议,其中一些错漏该如何弥补。”
魏广德说道,他告诉裕王这些事儿,当然不能给他出难题。
这对他在裕王心中树立形象不符,会给人一个麻烦精的印象。
实际上,马芳在信中也为明确此战,只是随意提了一下。
可就是以为是一笔带过,但是却点出出击目标,所以才让魏广德警觉,马芳应该是早就有此打算。
突袭时间提前或者推后,他都不会紧张,可偏偏是这个时间点,他就认为极不合适。
现在,这种感觉已经越来越强。
“既然你已经有了此想法,哪你来见孤,还不如直接找杨尚书说。”
裕王此时也意识到这是件麻烦事,他身为王爷其实沾染不得,即便嘉靖皇帝似乎并未杜绝他和外地武将联系。
“只要还是因为江东。”
魏广德这个时候才继续说道:“殿下当知道,江东和刘焘正在争夺蓟辽总督一职。”
裕王点点头说道:“听说了此事。”
“杨尚书也是六十多的人了,此前就曾多次私下表示精力不济,我估计他的打算,似乎是准备让江东接替他的位置。”
魏广德说道。
“你想阻止江东出任蓟辽总督,阻止他入主兵部。”
裕王有点明白了,“只是,毕竟是杨尚书推荐的人,孤也不好插手此事。”
“可江东和马芳有隙,若是江东出掌兵部,怕是会对马芳不利。”
魏广德直接答道。
“你想要孤表达支持刘焘的意思?”
裕王有些犹豫,刘焘背后站的是徐阶,江东身后有杨博,都是朝中重臣。
本来,以他的性格,对于蓟辽总督一职的争夺,自然是敬而远之,不参与其中为妙。
可现在知道江东和马芳的关系,而蓟辽总督这一官职又极为敏感。
确实,若是江东出镇蓟辽,那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兵部尚书人选,只要他不出其他事儿的情况下。
要知道,他已经算是把出任兵部尚书该走的过度都走完了的,从兵部侍郎到南京兵部尚书,现在就差临门一脚,也就是接任蓟辽总督一职了。
魏广德不知道此时裕王怎么想,只是看到他在那里低头思索半晌。
魏广德也不急,就在一边静静等待着。
裕王此时也在权衡利弊,此事参与其中,怕是会得罪杨博。
正如魏广德所言,杨博确实在考虑接班人选。
其实,徐阶年纪比杨博还要大,可在裕王的记忆里,貌似就没有听说徐阶想要致仕的消息,而且在外人看来,似乎徐阶还很老当益壮的样子。
想到这里,又想到牵扯其中的马芳,裕王最终还是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而此时张家口,马芳已经率麾下精锐骑兵进驻堡城修整,只不过他一直等待的消息,依旧没有传来。
偷袭北沙滩当然不是马芳头脑一热而做出的决定,他为此实际上已经准备了一年有余。
不仅派出夜不收收集沿线地形情报,更是连续跟踪俺答汗的行踪,力求一击功成。
俺答汗现在身边可是常年都有大军环绕,人越到老年越是惜命,曾经的雄心壮志已经不在,无所畏惧的胆气也已经消散,只剩下一生戎马后积累的经历,还有无以伦比的威慑力。
马芳一直把目标钉在俺答汗身上,自然要把所有影响都考虑到,甚至连进兵路线及宿营地点都要充分考虑,务求不留一点破绽。
但有的时候,鲁莽从事,逞匹夫之勇往往会取得意想不到的成绩,而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个词的出现也说明,准备充足往往就是失败的根源。
现在,马芳已经把宣府他能调动的机动兵力以巡边的名义,再次集结到张家口堡内,只等确认俺答汗的位置就可以行动。
准备,够充分了。
宣府军在他有意无意的操练中,已经不知不觉多次进行了有关的模拟演练。
参与之人虽众,可知道完整详情的人却是不多,这也是为了保密起见。
就在他苦苦等待的时候,距离张家口堡十余里的张家隘口外,一骑快马正在跃马扬鞭向城关冲来。
549辽东问题
“善贷,你看看吧,该来的终归还是来了。”
这日,魏广德刚进裕王府见到殷士谵,殷士谵就把手里一份抄录的奏疏递给他。
魏广德伸手接过,看了眼,是山东巡抚张监的奏疏。
山东来的,所为何事他一目了然。
这次官员禁辽船海运的事儿,河道衙门还有山东方面也是够能隐忍的,都筹划差不多一年时间才出手。
其实想想也怪不得人家谨慎,毕竟当初提议出自裕王府,没人愿意凭白得罪未来的皇帝。
运作这么长时间,一是为了联络朝中更多的官员,让他们出手的时候能够得到尽可能多的支持。
二嘛,当然也是想看看裕王府的反应,若是裕王府反应激烈,他们当然就会采用一些手段,或游说,或收买,总之他们总会想到办法,让裕王府在此事上认可。
只不过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裕王府明知此事后,却没有多加阻挠,当然也没有放任的意思。
至少,魏广德、张居正,甚至是高拱,都曾在私下场合表达反对禁止辽船海运之事。
拖到现在,终于还是忍不住动手了,或许他们觉得现在掌握的朝中力量足够影响到宫里那位。
魏广德细细看了张监的奏疏,大略还是为海防着想,所以请求皇帝再次禁止辽船海运。
当然,奏疏最后也说了,若是辽东再次发生饥荒等重大民情,重新恢复海运济辽也是可行的,毕竟海运济辽确实可以解决辽东物资紧张的问题。
总之,奏疏写的四平八稳,让人看不出错处来。
“就连辽东巡抚都站他们一边,还能如何?”
对此,魏广德只是苦笑着说道。
为了应对此事,那怕只是象征性反对,魏广德也曾经通过徐阶的关系,和辽东巡抚王之诰有过联系,希望由辽东方面摆出面临的难题进行阻拦。
说起来,辽东局势还真是混乱。
对于辽船海运一事,辽东总兵等兵将都是被商人们供奉好了的,所以都是一力支持,不过在巡抚那里,态度却是截然相反。
王之诰进辽东就遇到大灾,自然首先做的就是大力屯田,希望靠自己度过难关,而海运济辽只能是临时救民之策,终不能长久。
甚至,在王之诰给魏广德的信件中说道,若是海运济辽长期进行下去,必然会让辽民心生懒惰之心,而不愿意勤劳生产,长此以往辽东会彻底变废。
对此,魏广德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那,就按照之前商议之事,让李芳联络那些人上奏反驳此事?”
一开始,他们商议之时,魏广德就不建议激烈反对,而是适当表达自己的意思即可。
要知道,对方势力太大,在没有掌握真正的话语权之前,强烈反对的后果疏为难料。
别看景王已经就藩安陆,可毕竟是嘉靖皇帝的儿子。
换句话说,皇嗣之争其实并未真正结束。
只是,就目前来说,嘉靖皇帝已经默认裕王。
这个时候,如果裕王府爆发出在朝堂上太多强大的影响力,难免不让嘉靖皇帝心中生疑,进而对裕王不满。
那个位置,始终才是他们这个王府中人所紧张的。
至于裕王府和外镇总兵之间的关系,其实并没有大多数人想的那么紧要。
不管是宣府总兵马芳,还是新任广东总兵俞大猷,亦或者山西镇总兵董一奎,毕竟都是外镇总兵,和京城还有很远的距离。
魏广德不强烈支持马芳出镇蓟镇,其实也是为了防止嘉靖皇帝起疑。
对于真正能够左右京城局势的京营和蓟镇,裕王府从来都是不敢伸手的。
裕王当初有多希望马芳出镇蓟镇,解除他的后顾之忧,可在魏广德说出这可能是嘉靖皇帝所能忍受的底限后也只能放弃。
当然,什么都不做也不行,那就让一些低级官员出面上奏就是了。
既可以表达裕王府的反对之声,显示的对朝堂影响力也足以让嘉靖皇帝放心。
实际上,辽东海运一事,越详细了解就越发会觉得其中玄奥颇多,最根本的还是大明朝布政使司划分的疏漏,或者该到要改革的时候了。
辽东是明代北方防御体系中的重要地区,其治乱形势直接关系到明王朝的兴衰。
由于位置偏在东北一隅,明代辽东与内地之间的交往,只能通过两条道路进行。
一条是经山海关与辽西走廊的陆路,另一条则是经渤海海峡,从山东半岛北部的登州、来州到达辽东半岛的海路。
洪初,明军从登来地区渡海北上,击败残元势力,将辽东地方纳入明朝治下,而当时辽东驻军所需的粮食、布匹等后勤物资,也都要通过登辽之间的海路转运获得。
在这种密切联系的基础上,明代辽东的民政与司法事务分别被划归山东布政司下属的辽海东宁分守道,以及山东按察司下属的辽海东宁分巡道管辖,从而形成了“辽东隶于山东”这一特殊的行政区地理现象。
这样的行政地理划分,在中国历史上也是唯一的一次。
辽东全境的民政事务全部纳入山东管辖之下,海运通行之时商贾骈集,贸易货殖络绎于金、复间,辽东所以称乐土也。
不过在此之后,很快辽东海运就被废弃,虽大多被认为和正德年间刘瑾用事时,海船损坏不修,料价干没,山东本色悉改折色,由山海陆运入辽,海运复废有关。
但其实,根本原因还是两地之间利益争斗的博弈。
初期,山东输往辽东的物资主要是粮食和布匹、棉花等,可在辽东沃土开垦后,粮食能勉强自给,辽山多,苦无布的弊端显现,需要外来支援。
山东登来地区宜木绵、少五谷,自此山东和辽东贸易往来逐渐变成布匹和棉花。
此时的登辽海运已经不再是战争状态下的国家强制行动,而是和平时期按部就班的固定程序。
随着时间的推移,海运事务中产生诸多细节矛盾,辽东与山东之间的地域利益冲突也逐渐显露出来。
虽然辽东的民政和司法事务在名义上归山东管辖,但主管辽东事务的辽东都司却独立于山东管辖之外,这使得两地的地位相对平等,因此在发生利益冲突时也更加互不相让。
比如在货运交接环节中,按照原有规定,山东运船应先将棉布运抵辽东,由辽东官员查验数量及质量,确认收货后再行返回。
和运河弊端中漕军的遭遇一样,辽东官员常期以纰薄短窄的罪名,责令转运之人赔偿,以此破家者众。
由于辽东军官勒索山东转运船只,在山东官员的提议下,棉布交接程序被改在山东进行。
辽东派员前往山东查验棉布数量质量,合格后再装船启运,“勒取登州府解户布、钞等物”的辽东军官也受到降职处罚。
问题看似得到解决,但新情况又随之出现。
货物交接改在山东进行后,占有地利的山东官员又开始徇私克扣,以次充好。
但由于辽东派往山东交接货物的是辽海东宁分守道和分巡道下属官员,在职务上归山东布政司和按察司管辖,所以也很难对货物的质量和数量提出异议。
最后,勒索一方由辽东官员变成山东官员,其实问题还是没有得到解决。
为保证辽东军士的权益,辽东总兵官请求将交货地点仍改回辽东,这些利益冲突与矛盾直接影响了山东方面运送布花的积极性,因此对海运事务产生懈怠甚至抵触情绪。
】
毕竟没有利益,还要承担海运风险,最终在内阁协调下调整为山东布花从山海关陆路而非登辽海道运往辽东,当然最后到底有多少就不得而知,要知道此时大明朝的财政中许多已经由实物改为折色,也就是以银钱代替实物。
自此,辽船海运完全废弃,各卫海船多年久失修,海道非必要不开成为惯例。
“殿下私下里和你商议过那事儿吗?”
魏广德看着殷士谵点头,忽然凑过去小声问道。
“何事?”
殷士谵不解,不知道魏广德说的是什么事儿。
“就是将辽东分守道和分巡道改为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啊,抬升辽东行政等级为行省。”
魏广德直接说道。
只有让辽东彻底和山东分割,才有可能让两地之间重新建立起健康的贸易往来。
开玩笑,一个天下,两地就因为利益就几乎彻底断绝联系,实在可笑。
对于山东官员来说,自己居然不能从下属那里占到便宜,实在可恶,自然要打击报复。
但其实,国内两京十三省又有谁会因此阻断交通?
在魏广德看来,只要能抬升辽东地区的行政等级,让它变成大明的第十四个省,山东官员才会正视此事,由因想占便宜而不得的报复情绪中走出来,支持恢复两地贸易。
到那时,谁还会认为这是什么海运的事儿,都是帝国内部行省之间的交通。
其实,只要山东和辽东不是心有间隙,哪里会有河道衙门兴风作浪的机会。
殷士谵听到魏广德这么说,微微愣了愣,随即就明白过来,那事儿是魏广德提出来。
“怪不得。”
殷士谵伸手点点魏广德道:“我还在纳闷,殿下怎么会忽有此想法,原来是你的缘故。”
“呵呵,当初就是突发奇想,要知道,辽东行政归于山东那是早年间的事儿,现在辽东已经不是过去地旷人稀的局面,早就可以独立出来了。”
魏广德笑着解释道。
“此事怕是不成,这更改旧例,当时我就反对了,不管是谁提出的,阻力怕都会很大。”
殷士谵摇头说道。
看到魏广德不满的眼神,殷士谵只得又解释道:“你知道辽东的情况吗?
我虽未去过辽东,可也知道那地方,地广人稀,除了南面靠近辽海的地区汉人聚居外,北面各地汉人极为稀少,大多都是地方土人为主,‘以夷制夷’,地方上大多都是交给他们自己在管理。
按你的意思,直接建立布政使司,势必会对那些土司、族长承袭有影响,届时怕辽东北部就会和西南一样,时不时就有地方叛乱。”
“‘以夷制夷’,你说的是奴儿干都司吧,一个已经名存实亡了的都司衙门。”
魏广德依旧轻轻摇头说道:“不瞒你说,我确实动过改土归流的念头,包括恢复对奴儿干都司的控制,只不过不再单独建司,而是有辽东都司直接负责。”
“那样,势必要和当地的蒙古人,女真族等发生战争,到底为何要如此做?”
殷士谵听到魏广德这么说,心里就是一突。
明朝的文官,其实天然的有些讨厌战争,不仅是因为明朝国库无力支持这样的军事开支,更是因为他们看不到那里有什么值得他们投入的东西。
倒不是他们对开疆拓土没有野心,不想青史留名,而是因为他们对大明实力的绝对信任。
在大明周边,除了疥癣之疾的蒙古外,没有一个国家能够引起他们的重视。
魏广德虽然知道,东南面还有一个曾经的宣慰司未来会成为大明的一个麻烦,可不管是从各部还是翰林院等地的文献资料里,他都没有看到太多的,关于这个地方的记录。
这,就是缅甸宣慰司。
能找到最多的,其实还是明初的一些记载,不过非常繁杂,让他是不胜其烦。
只不过虽然记载有限,可大明这边还是在最近二十余年里,断断续续收到过不少西南小国和土司的求援信件,称东吁王朝正在对他们进行攻打,请求大明出兵救援。
而不管是接到求援信件的云南布政使司还是北京朝廷,都以为不过是缅甸小邦之间的攻伐,故而未予理会。
魏广德历史知识也是有限,自然不知道这些文书里所说的缅甸东吁王朝就是他印象里那个给中国制造过麻烦的缅甸王朝,所以也没当一回事。
文官们因为对于自己国家实力的过分自信,周边的土地在他们看来,只要国家需要,发动大军轻易就能拿下,自然也就没有实际控制,耕耘发展的必要。
奴儿干都司的明军,为了节约军费,以及安抚他们不满情绪就轻易让他们南撤,从而彻底放弃了对那片土地的控制,转而扶持当地部族进行掌控。
后世人以未来的眼光看待问题,多以为明朝的这些行为是严重错误的,殊不知在当前,未必不是良策,节约国力的良策。
550不存在的三卫
说起来,大明立国已近二百年,国家发展变化极大。
可国家制度方面,却一直延续着明初朱元章和朱棣时期制定的制度,其中自然有诸多不合时宜的地方需要改进。
本来,嘉靖皇帝这位特殊情况上位的君主是可以实施这些改革的,可惜却沉迷于道教修炼当中,是“嘉靖新政”在缓和了已很紧张的社会矛盾和阶级矛盾后就停滞不前。
现在殷士谵直接点出,魏广德给裕王提的建议,很可能引发辽东战事,让辽东明军承受来自蒙古人以及更北边女真人的攻击。
依旧是笑着摇头,魏广德不紧不慢的说道:“辽东的蒙古人,其实也没什么战力,一盘散沙而已,至于那边的女真人,他们真有能力反抗官军吗?”
“可就怕草原上的鞑子和他们勾接,那就危险了。”
殷士谵却是很严肃的说道。
魏广德却不在意,殷士谵他们的想法,其实也是为了避免辽东爆发战事,其实对国家和士卒来说是好事儿。
可他们并不知道,不过百年,现在弱小的,还四分五裂的女真人会被一个人统一,而且如同其他刚统一的部族一样,在他们民族英雄的带领下爆发出一股强大到无法匹敌的战力。
他的后人,甚至带着这个弱小的民族打进中原,占据了这大好河山。
以前,魏广德曾经想过,找机会安排人去辽东,把建州女真的族长一脉直接灭绝算了,这样就可以减少很多麻烦。
只是现在的他,影响力还达不到,而且时间反正还远,所以也不急于一时。
可是,自从俞大猷调广西后,魏广德开始关注大明朝对西南地区一点点的改造,发现似乎这才是一个一劳永逸解决女真的办法。
明朝对少数民族地区的政策,其实是很灵活的。
明朝的建立是以接收元朝留下的政治遗产,在明初时期,明军的强大让西南少数民族都畏服,自然只能投降,亦如他们对元朝一样。
而明朝对他们也是实行怀柔政策,对于主动投降的都按照元朝对待他们的方式,也就是依旧用土官制来治理这些地方。
中国地域辽阔、民族林立,怎么样处理好少数民族与汉族的关系,始终是统治者的一大难题。
唐、宋时期,为了加强对少数民族占据多数的州、县控制,一般会授权部族首领担任地方官员实行管理,加派朝廷任命的监管官员,这就是羁縻政策。
在羁縻政策演变到一定阶段,也就是进入元朝统治时期,土司制度得以衍生出世。
蒙古族推翻旧王朝,建立了疆域空前阔大的元朝,其下民族众多,史载“盖汉东西九千三百二里,南北一万三千三百六十八里”。
元朝为了加强对地方的统治,创立了行省制度由中央直接管辖少数地区,并且在这之前由唐宋所建立的羁縻州府也都归到各自行省的管辖范围内。
除此之外,元朝还根据各地的实际情况推行了“蒙夷参治”的方法。
中央统治者一方面派遣宗亲王室镇守少数民族地区,另一方面又广泛接纳当地的土着民族首领,并举荐其成为当地士官。
这样一来,不仅可以充分调动少数民族人民的积极性,同时还保证了中央王朝在少数民族地方的统治。
而“蒙夷参治”的治理策略就是“土官制度”的前身,在那时,元朝将全国的各类官员统一分成两大类——“土官”和“流官”。
在行省和宣慰司这两级中,主要以流官为主、土官为辅,而在路及路以下的级别则广泛举荐土官。
除此之外,元朝还给予土官一些特殊优待。只要官员们对朝廷忠诚不二,便允许他们长久统治区域,还可以世袭官职。
明朝采用“恩抚”政策,“威德兼施”,使得明朝最终赢得了少数民族的支持,达到不战而胜的效果。
当然,这么做也是有皇帝自己的思考。
明朝皇帝们长期主张“守在四夷”的治边思想,对西南地区的管理以“守”为其核心,以元为鉴,反对以西南边疆为依托实行军事扩张的做法。
这种治边思想明显受到汉唐以来传统民族思想的影响,但更多的是着眼于明朝所面临的现实情况。
明太祖就时常劝戒大臣和自己的子孙,不要对西南地区使用武力,明太祖认为“蛮夷”所在之地大都偏远荒野,远征西南劳民伤财,即使征服了也得不到太多益处。
他的这些思想,自然也被之后的子孙所接受,亦如他们为了减少军费开支,轻易就决定放弃奴儿干都司一样。
只派出官员定期前往那里进行例行巡视,却对当地不闻不问。
在奴儿干都司明军撤退之时,本就数量极少的汉人也随着明军南撤,退回到辽东地区。
不过,明朝在西南可不是一味执行土官制度的。
受明朝重点防御北方少数民族政策的影响,在西南民族地区便尽量使用怀柔之法,为的是避免激起西南少数民族的反抗,稳定西南少数民族。
因此,明朝在西南民族地区的军政治理大多是温和的、稳妥的,很少采取激进的措施。
但是,因为明朝在西南民族地区防守策略下的权宜之计,一旦找到时机,明朝便会进行改土归流。
明朝中后期,明朝对西南的有些土司进行了改流,但明朝的改土归流措施也是相当温和的,如果改土归流后引起当地少数民族的叛乱,明朝会再次改回土官。
明朝并未采取强制措施在西南民族地区推行流官,而是尽量顺应历史发展规律,以温和、稳妥的方式推行改土归流。
这也是为什么明朝中后期,西南叛乱频发的根本原因。
明朝对西南民族地区的军政治理目标一直都很明确,那就是加强中央集权统治,维护明朝在西南地区的统治地位。
明政府所施行的民族政策,自始至终都是服务于这一目的。
而现在魏广德想要做的,就是在奴儿干都司也推行,这是从根本上否定以前几位皇帝在辽东问题上做出的决定,特别是汉人大量收缩回到辽东,在奴儿干都司几乎已经没什么人的情况下。
这样的改变,要想在嘉靖皇帝手中实现,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所以,魏广德只能把目光转到裕王身上,潜移默化下改变裕王的立场,在将来裕王登基后逐渐推行。
至于辽东蒙古人和女真人,魏广德还真看不上眼。
别看百年后女真人如何厉害,这时期的女真人对上大明官军,那就是砍瓜切菜般吊打。
否则,犁庭扫穴也不会时不时就发动一波,收割一茬。
实际上,杨镐指挥对建州女真的围剿,也就是萨尔浒之战,本身就是犁庭扫穴计划的一部分,只不过万历皇帝确实有点惰政,战争发动晚了,或者说努尔哈赤确实厉害,能够在极短时间内快速积累起来力量。
毕竟,只用了三十四年的时间积累,最终对宗主国明朝形成碾压实力,努尔哈赤的能力是母庸置疑的。
总之,就是因为种种原因给了他发展自身的势力的机会,最终为明朝倒塌敲响了晚钟。
另外,魏广德还有种猜测,那就是明朝的援朝战争,或许也是拖慢明军围剿建州女真的重要原因之一。
不过,既然他来了,自然不希望再次发生这样的历史。
看到明朝在西南地区的动作后,魏广德就打算依葫芦画瓢,把改土归流政策照搬到辽东,第一个执行的地区就是建州,之后才是海西女真诸部。
至于还有所谓的东海女真,那可是在更北方,暂时就算了。
不过,魏广德其实最头痛的还是当地缺少汉人,执行流官制度在朝廷里会有很大的阻力,因为师出无名,还只能一步一步来。
所以,才有了他向裕王提议,抬升辽东行政等级的事儿来。
“据我所知,海西女真各部因为位置关系,早就和蒙古一些部族关系密切,尤以叶赫部为最。”
魏广德说起他从辽东商人那条途径了解到辽东北面的消息,毕竟他们常年要往来于白山黑水之间收购商品,信息的掌握实际上比辽东官府还要准确快捷。
“不过,因为官军武力的威慑,他们也只能对国朝阳奉阴违,至少在明面上不敢公开造反。”
听到魏广德这么说,殷士谵倒是点点头。
辽东那边局势,女真族人确实时不时就跑到汉人地界劫掠,抢劫一些财物和人口,不过很快就会被官军截杀回来,然后对他们的一些部族首领进行惩罚。
“阳为效顺,阴为抄掠”,就是这个时期辽东的局势。
“根本原因,还是因为百年前我明军南撤的影响。
偌大一个奴儿干都司,居然没有我国朝官军驻扎,那些土人自然夜郎自大,以为可以挑战国朝威仪。
即便朝廷不时派出官员巡抚奴儿干,可女真族人对我大明的轻视还是不可避免。
又因为我朝对强大女真部族的武力打击,更加促使我朝和女真部族之间的对立情绪。
长此以往,若是维持现在局面,女真各部各自为战尚且罢了,可一旦女真诸部统一,对我大明在辽东,在奴儿干地区的统治就是致命打击。”
魏广德说到这里,看了眼似是在沉思的殷士谵,魏广德又继续说道:“以我的看法,正该利用当前我朝对女真的碾压态势,直接崩裂他们长期形成的部族制度。
改土归流,不准他们继续按照部族制度划分各部,而是以武力强硬将他们划分到各地,以州、县进行区分,派出官员进行管理。
各部族长依据朝廷当初发给的金印、圣旨南迁,由朝廷指定地方居住,让他们彻底和族人分开,才能恢复朝廷对奴儿干都司地区的掌控。”
“说起来简单,可他们绝对不会束手待毙,西南地区土司作乱就是代表。”
】
殷士谵这时候摇头说道。
“是啊,对西南地区,征伐尚且困难。”
魏广德笑道,可停顿片刻,他又接着说道:“可若是置之不理,难保相互吞并,甚至联合的女真不会对我朝反噬。
正甫兄可还记得‘王中假贡’之事?”
“王中假贡?”
殷士谵听到魏广德提起这事儿,就微微皱眉。
他当然知道此事,当初在朝中也是闹得沸沸扬扬。
其实事情也简单,那就是海西朵林山等卫女直都督佥事额真哥等来朝贡马,又有古城等卫指挥同知哈塔等同时入贡。
唱名给赏间,额真哥称诸夷乃王中部落额克捏等人,而不是古城等卫哈塔等人,是冒名顶替者。
当时就在朝堂上引发轩然大波,因为前来朝贡之人都是带着大明颁赐的金印、圣旨确认身份,可其中有人被指认为冒名顶替,何况还是在御前被人指认出来。
而最后堪究后得到的准确情况是,王中部先与海西夷兀允住联合抢杀者帖列山等卫夷把秃郎中等人,夺其携带金印、敕书三十五道,然后伪装成他们进京城封贡。
此事在当时闹得很大,不过其实最重要的是,此事充分表现出明朝对于奴儿干都司当初分封各卫的实际情况已经严重失察,甚至都无法识别这些头人的身份。
朝廷赐部落首领官职,并赐印玺、圣旨冠冕、朝服,欲前往北京进贡或前往辽东马市进行贸易的部落首领必须自带印章和诏书证实身份。
这套以印信、诏书为基础的附属身份认证制度,维持了百余年,不过到现在早已物是人非。
“现在女真及兀良哈三卫,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正甫兄可知?”
魏广德又问道。
不过这次魏广德不等他答话,就自顾自说道:“女真部族那边消息不多,我所知也有限,不过兀良哈三卫,据我所知,早已经被察哈尔、内卡尔喀、科尔沁等部分吃掉。
朝廷赐予的金印、诏书也被他们所夺,而他们拿到这些诏书后就冒充三卫与我大明交往,这也是所谓兀良哈三卫时常叛乱的原因。
现在哪里还有兀良哈,所谓的“朵颜”、“泰宁”和“福余”早已经是察哈尔、内卡尔喀、科尔沁等部族了。”
“当真?”
殷士谵惊叫道。
551昌平有警
“当真?”
听到魏广德说兀良哈三卫早已经不复存在,金印、诏书被蒙古察哈尔、内卡尔喀、科尔沁等部族所夺,殷士谵就惊叫出声。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朝廷这些年和三卫之间的往来和互市,实际上就是在资敌。
“别这么惊讶,这些事儿,实际上边镇和朝中重臣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只是他们不愿意去承认罢了。”
魏广德笑道,“否则,怎么解释这次黄台吉部入寇?要知道,蓟镇以北可是三卫的地盘,若是三卫还在,黄台吉能这么大摇大摆进出边墙?”
“你容我缓缓。”
今日的事儿,对殷士谵冲击有点大。
本来只是告诉魏广德,山东巡抚张监已经上奏请求禁止辽船海运,这本就无甚大不了的,裕王府早有定计,只是应付一下就好了。
可是,没想到又从魏广德那里知道之前裕王私下里询问他对抬升辽东品级一事,之后更是知道朝廷这么多年对北方固有观念已经严重偏离实际情况。
魏广德说蒙古的事儿,其实就是在提点,现在的奴儿干都司已经不是明朝退出时的样子,那里部族之间的兼并,说不好已经形成新的强大部族。
至于魏广德想要将大明的实力重新布置下去,殷士谵不看好。
很简单,现在的朝廷财政比之当年还不如,哪里有钱去恢复对奴儿干都司的驻军。
“这事儿,还是容我好好想想,说不得还要召集他们,一起商议此事。”
殷士谵苦着脸说道。
“此事不急,正甫兄大可私下和高大人他们讨论此事,完全不必召集大家一起商议。”
魏广德澹澹说道。
这件事儿不算小,真要图之也是等裕王上台以后,所以魏广德是真的不着急让大家形成共识。
而且,兀良哈三卫的情况,魏广德相信张居正肯定知道,高拱或许也知晓一些,毕竟已经是朝中高官,又是掌管礼仪,朝廷和三卫之间的外交异样,高拱不可能没有丝毫觉察。
说穿了,就是把事儿捅出来,丢的是朝廷脸面,所以高层都是隐忍不发。
“对了,兵部那边昨日已经以密文给山西镇下达了命令,现在只等宣府那边的回报。”
魏广德只是猜测马芳可能已经率部出了关城,不过是否如此还要等兵部的查验才知。
显然,杨博已经相信了魏广德的判断,所以抱着宁可信其有的态度先给山西镇下达进兵宣府的命令,而不是确认宣府的情况。
“只希望是我多虑了。”
魏广德点点头,嘴里呢喃道。
“对了,你前日找杨尚书,他是怎么分析的?”
殷士谵奇道。
这事儿,他也是从裕王口中知道此事,在此之前那里会想到还有这一出。
而昨日魏广德到裕王府,他当然就没有过问此事,现在说起才想起来问问。
“此次用兵,马芳应该是知道如何保密,倒是不让人担心,主要就是现在出击时间敏感,杨尚书也只是觉得有些不妥,可也说不出太多,听天由命吧。”
魏广德回忆那晚和杨博分说此事时,杨博诧异和无奈的表情。
按说这些事儿,他身为兵部尚书才是最应该第一个知道的,可却是从魏广德口中得知。
如果是别人坐在兵部尚书位置上,魏广德敢不敢说都是一回事,还好是杨博。
他的气度和涵养,在朝廷里也是公认的。
很快,两日时间就过去了,兵部那边杨博派人送来消息,确认日前马芳已经率部出关巡边的消息。
这是对外的说辞,京城也只有裕王府和兵部极少数人知道,马芳是打着巡边的旗号奔袭北沙滩去了。
魏广德感觉该擦的屁股都替马芳擦干净了,只希望这次他能一切顺利。
派往山西的信使早已出发,兵部给董一奎的公文也只会是例行命令他帅师巡视宣府,可不会说太多东西,马芳的事儿现在已经是兵部保密程度最高的机密。
魏广德给董一奎写信,也是因为兵部不会说的事儿却必须让他知道,这样他才能知道事态的严重。
魏广德的要求只有一个,那就是集结山西镇的骑兵,由他率领尽快赶到宣府接防。
至于步卒,按部就班出发即可,若是无事,就当练兵了。
这几日的朝廷也是波谲云诡,在张监上奏后,许多六、七品京官也纷纷上奏,或支持或反对,所议之事都是关于辽船海运。
张监的奏疏早已送入西苑,可第二日并未被发还内阁,显然嘉靖皇帝也没有第一时间作出决定,也不知是留中还是什么。
只不过,河道衙门和山东方面近一年的功课也没有白做,支持禁止辽船海运的奏疏是占据绝对优势。
这,或许也是一种民意吧。
有意思的是,包括淮安的总督漕运部院、山东济宁的河道总督衙门及各省河道署均未奏议此事。
这场由山东巡抚上奏引燃,然后京城的低级官员在那里上奏议论,中高级京官到目前为止都是保持缄默。
不过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反对张监奏疏的,大多都是和裕王府有联系的官员,或是他们串联的一些好友。
对这样的场景,不免让许多不明就里的人暗自揣测,这或许是一场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京城柳泉居,往日宾客盈门的酒楼,在今日却显得很是冷清。
两层阁楼此时底楼显得空荡荡的,几乎见不到人影,只有大门前有几道身影拦在那里,挡住所有想来这里用餐的客人。
和楼下冷清截然相反的时,二楼上面却是高朋满座,所有桌椅皆坐满人,而且看他们的气质和穿戴就知道,他们都是当朝官员。
宴席间气氛轻松,所有人都是有说有笑,不时有人挨桌敬酒,闹得好不热闹。
看气氛烘托差不多了,主桌上就有一位身着员外服的老者站起,举杯说道:“诸位大人,今日邀请诸位大人来此赴宴,是为了表达我们运河十三家商会对诸位大人秉持公正,上疏谏言的感激之情。
不瞒诸位大人,小老二老家就是山东,眼见着乡亲们被辽东流民侵扰,实在不忍.....”
老人别看已经上了岁数,可声音却是宏亮,整座二楼宾客居然都能听清楚他说的话。
其实,下面坐着的官员哪个不知道今日宴席的原由,对那些商人,他们敬的也只是商人们手里的银子。
只是,既然已经做官,他们还真不担心会找不到银子。
实际上,就算是翰林院、国子监这样被认为是清水衙门的官员,只要舍得放下老脸,要赚银子也是轻而易举之事。
不过,他们今日来此,可不全是为了那个说话老头的所谓脸面,而是他身旁左右坐着的户部和工部的侍郎大人。
不管是漕运还是河道,其实最受益的还是户部和工部。
一个负责全国的漕运事务,通过水路,督促南方各省经运河输送粮食至京师,一个则负责黄、淮、运河一带的河道治理,都是肥的流油的好差事儿。
他们这些低品级京官,留在京城也是为了等机会,要是被贵人赏识就希望能够一路升迁,若是不能则寻机外放,自然要处理好各方关系。
来这里,自然也是希望扩张人脉的同时能够和上面的几位大人搭上线,如果外放自然是去这些地方谋职,也不枉寒心苦读多年。
“......现在朝中上下民意滔天,小老二只请诸位大人再接再厉,继续上奏,让当今知道允许辽船海运的恶果,尽快革除弊政,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那老头说完就依次挨桌敬酒,在他身后则有小厮端着堆满红色小布包托盘,挨桌分发。
至于主桌上的几位大人,则好整以暇继续坐在那里相互敬酒,把酒言欢。
他们来这里,或是为私利,或是为朋友面子不得不来,反正都没打算和下面那些人有过多接触。
而在柳泉居外,也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这里。
他们自然有办法知道里面发生的一切,留在这里也不过是为了在酒席散场后再确认一下赴宴之人的身份。
“你是说张文渊、杨兆,还有刘思问、陈复升都参与了此事?”
此时,在魏府,魏广德坐在一张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听着张吉的汇报。
今晚柳泉居闹得动静可不小,毕竟上百名官员赴宴,阵仗着实不小,即便魏广德也听闻了消息,自然派人查探一二。
“老爷,他们这是丝毫不把你和王爷放在眼里了。”
张吉在那里小心说道。
“呵呵,显示下力量,毕竟还有很多官员并未出手,他们这是在向我们显示实力啊。”
魏广德不以为意的笑道,不过笑容却逐渐冷厉起来。
示威,赤裸裸的示威。
这么丝毫不遮掩,就是想让裕王府知难而退。
本来魏广德就没打算回应他们,可没想到裕王府隐忍的结果,却让对方似乎是感觉吃定了他们,居然在京城做出如此不智之事。
魏广德此时盘算的是,若这次真按原先的打算,让他们轻易得逞,那等将来裕王上位以后会不会还卷土重来,在面对开海,还有再次尝试海运之事上。
在裕王那里,其实基本已经确定会谨慎的开放海禁,暂时允许一处口岸通商试点,同时也会再次尝试漕粮海运,以重新分析漕运和海运的利弊。
最初是想息事宁人,免得惹嘉靖皇帝不喜,可现在的局面,裕王府反而有点被动了。
裕王府发力,阻击一下此事,看看漕、河还有什么后续手段?
魏广德寻思着,逼一下,看他们还有什么后招。
虽然将来处理朝政上,将来会有徐阶等老臣辅左,到时他们也能看出下面人的手段,可保不齐对方还有什么手段以前没有使用过。
除此以外,魏广德还没想到的是,他有几个同年也去赴宴,之前也参与了他们的聚会而没有来自己这里通气。
别的人不说,就他的那些同年,魏广德自认为对他们都是不错,几乎是有求必应,没想到还是有不满他的人。
要说先前张吉说出的几个名字,在和他一起的时候也是言谈甚欢,丝毫看不出什么隔阂的。
他们不可能不知道此事背后其实就是裕王府,是他魏广德。
看来以后对那些同年的态度要改一改,自己还要小心着点,说不准谁就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魏广德在考虑是否要加大反击力度,让更多人上书反对禁海一事,而在京城里,还有许多府邸这么晚了也是有人进进出出,不断汇报着打探到的各种消息。
或许,也只有徐阶、袁炜这样的大人物,才会不在乎这些下面人的小动作。
魏广德在第二天一早直接就前往裕王府,也派人给张居正那边送去消息,让他先去裕王府。
只不过,在魏广德进了裕王府后看到殷士谵、张居正还未到来,就直接坐在自己位置上休息,寻思着该怎么说自己昨晚的考虑。
发动裕王府的关系,自然需要得到他们的支持,才能向裕王请示,若是他们这些属官意见都不一致,到了裕王那里怕是也很难有个结果。
裕王的决断能力,始终还是有所欠缺。
这也是魏广德这么早就谋划一些事儿的原因,早点在他的心里打下钉子,让他有更多的时间去思考,或者从其他人那里咨询意见。
不多时,张居正就先进了屋子,和魏广德拱手见礼后就坐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看着他。
“叔大兄知道了。”
魏广德看他样子就知道,昨晚那边的宴会,张居正应该也是派人关注了。
张居正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
“叔大兄可有什么想法?”
魏广德笑着问道。
“和你想法一样,不能坐视不理,他们太不示抬举了。”
张居正直言道。
有了张居正的态度,魏广德心里就有底了。
殷士谵这个人的脾气有点大,不管在这事上他最初是什么态度,只要把事儿引到丢了裕王府面子上,他就一定会支持还以颜色。
这一招,对裕王也是有效的。
相对来说,还就是张居正不容易被激怒,他更习惯冷静思考,分析得失。
只不过,他们没有等到殷士谵的到来,就有小内侍气喘吁吁跑进屋子。
“魏大人,张大人,不好了,昌平方向有烽火传讯。”
552叠阵法
从昌平方向传来烽火消息已经过去两天时间,在这两天里,京师的气氛再次紧张起来。
虽然不像上次黄台吉入寇密云,京城很快就实行戒严,可毕竟两次预警时间太密集,难免不让人想到一个多月前的景象。
气氛的紧张,似乎也起到一点效果,那就是百官关于支持山东巡抚奏疏的声音小了一些,大家的关注点都已经转移到宣府。
而就在这个时候,马芳率部出关巡边的消息也从兵部传出。
一时间,朝中很快就传出消息,那就是马芳部在关外遭遇鞑子伏击,全军覆没。
这条传闻的出现,无疑再次加剧了京师的紧张氛围。
马芳这时候在京师的名声可以说非常大,一个月前一场大战,让京城百姓无不知道马芳之名。
谁能想象,仅月余就传出他战败身死的消息,对百姓心理冲击有多大。
当宣府急报送入兵部后,昌平烽火终于有了明确消息。
两万余虏骑两日前破滴水崖进入宣府抢掠,兵锋极盛,沿途镇堡虽早有防范,可因虏骑进兵速度过快,损失也是难免。
战报送入兵部,实际上当兵部尚书杨博带着它就前往西苑面圣后,战报详情就快速在京城传开。
“不对不对不对。”
裕王府了,魏广德皱眉反复看着宣府送来的战报,仅一日时间,鞑子兵锋就向南前行八十余里。
除了靠近边墙的镇堡往日严加戒备的缘故,在这次鞑子突袭中损失较小,越往南,地方损失越重。
“鞑子并未攻打边墙附近镇堡,而只是消灭城外明军和掠走百姓,大队人马依旧向南,甚至都不攻打这些地方,实在让人费解。”
魏广德说出自己的疑惑,无论如何,保留一条撤退通道都是必要的。
可这次战报中,鞑子南下速度之快非常罕见,似乎料定明军无力封锁他们的退路一样。
“昨日说的,马芳部可能战败的传言,善贷觉得是否可信。”
张居正又提问道。
“若马芳部战败,战报中不可能不提。”
魏广德摇摇头答道,“从时间上看,鞑子是在马芳率部出关数日后突至,边关将士预先有马芳的命令,所以军堡皆无碍。
只不过这次鞑子的目标明显不在他们这里,而是全力突袭宣府腹地,马芳出兵的消息肯定是已经被俺答汗所知,他们现在就是欺负宣府没有机动兵力,所以才敢如此肆无忌惮一路南下抢掠。”
魏广德一边说一边思考,逐渐给出了一个还算圆满的答桉。
说完这话,魏广德又低头思考半晌,才比较肯定的说道,“如果我没猜测的话,俺答汗其实未必是知道马芳要出兵的消息,只是派出斥候侦查宣府沿途关隘,直到发现马芳出兵的消息,他们才出兵突袭的宣府。”
“何以见得?”
这次,说话的换成了裕王,他现在对北方军事越来越感兴趣了。
“如果事先得知马芳率部进入草原的话,俺答汗应该会集中主力伏击马芳部才是,只要在大草原上消灭他们,再挥师南下进攻宣府才是上策。
毕竟,大军在草原失事,只要封锁的好,溃兵未必有机会返回边墙,这个时候出击依旧会打我军一个措手不及。
只有临时发现马芳部动向,才会来不及召集各方人马。
要知道,草原有多大,蒙古各部族散居各地,要征召各部骑兵,没有两三个月是办不到的。
进入宣府的两万多鞑子,说不好就是俺答汗身边的亲卫,他们避开马芳部一路南下闯进宣府。
只怕,这个时候,马芳部都还没到北沙滩,却不知道自己老窝已经被人端了。”
魏广德闭上眼睛,轻轻摇头说道。
一开始,发现马芳有突袭草原想法后,他本能就感觉不妥,但是却没有想到俺答汗会这么做。,避开马芳兵锋偷袭宣府。
还好,他虽然没有想到,张居正却想到了。
可惜,兵部发给董一奎的命令,怕是也难以执行。
以现在山西的情况,董一奎未必短时间内就可以召集数千骑兵,还是想的太简单了。
魏广德这会儿是深深的后悔,在张居正提出补充宣府兵力时,他其实并没有抱以热情,只是比较敷衍的答应。
因为在他看来,马芳部出击应该不会输,不至于一路败退回到宣府,还需要各地发兵救援。
只不过为了保险,才认可调山西镇兵马支援宣府。
只能说,魏广德后世的印象导致他这次判断失误,太过信任马芳了,认为以他之才不会出现重大失误才是。
“也不急,鞑子进入宣府应该就是肆虐数日就会离开,山西镇的兵马应该已经完成集结,很快就会在董一奎带领下北上,逼退鞑子侵扰才是。”
张居正劝慰道,“不过这次叙功的事儿,马芳的功劳怕是要没了,只希望能够功过相抵就好。”
“宣府失事,马芳难辞其咎。”
殷士谵开口说道。
“就算处罚,应该也不会太重,至多就是降级使用。”
魏广德倒是不担心,这个时候,在北方边镇诸将中,能够代替马芳守御宣府的将官很多,可要说敢带兵进入草原报复的就凤毛麟角。
单凭这一点,嘉靖皇帝也不会对他治罪。
“其实处罚一下也好,免得他自己飘起来,让他知道俺答汗的厉害,以往他和俺答汗交手,胜面极大。
这次,人家根本就不和他交手,避开锋芒打他的七寸,也算是个教训。”
魏广德说到这里,语气已经变得逐渐轻松起来。
“等些时日,只要确认鞑子是避开马芳部实施偷袭,最起码说明,马芳所练之兵,鞑子是不敢正面挡其锋芒的......”
魏广德刚说道这里,话音就被裕王打断。
“等等,你的意思,只要给马芳人马,钱粮供应,他就可以练出一支可以横扫北方草原的骑兵出来?”
说道这里,裕王双眼发亮的盯着魏广德。
魏广德被裕王盯得有点不舒服,这话他可不敢说。
俺答汗有点怕马芳,这也是从这次宣府异常的军事行动中他推测出来的,本身就需要时间验证。
不过,裕王的问题,还是要解答的。
魏广德思索片刻才答道:“其实,我大明骑兵和蒙古虏骑相比,逊于骑射,精于器械,双方交战应该是战力相当才是。
之前处处被动,原因颇多,但绝对不是战力差距过大造成的。”
“是什么原因?”
裕王依旧好奇,继续追问道。
“马芳所练正兵营,粮饷都给的很足,虽然不是足色,可也相差不远。
有粮饷供应,士气可以保持很高,这是其一。
马芳练兵是严格按照明军操典训练,若是像京营那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战力也绝对无法得到保证,这是其二。
至于其三,明军北方划分为九镇,平日作战皆是各自为战,而虏骑则可零散出击,亦可召集大军来袭。
我军虽众,却分散九边,故时常遭遇敌众我寡的境地,败多胜少也就平常了。
士气不足,训练不足,兵力亦不足,这战就很难打。”
魏广德边说,裕王、殷士谵等人也都频频点头。
其中一些东西他们知道,可有些却是没有想到过的。
比如裕王,根本就不知道九边士卒一个月到底能拿多少粮饷,够不够吃饭。
在他看来,就算各级官员贪墨一些,那也至少有大半的兵饷才是。
至于实际情况,魏广德知道,殷士谵和张居正大致能猜到,却都不敢明说。
分银子的衙门和官员太多了,说出来就是得罪一大片,甚至是整个北方官员集团。
真要说起来,魏广德读书,考科举的银子都不干净,魏家也参与了对兵饷的贪墨分润,只不过他们是最后的一级。
“其实在我看来,根本原因还不在于此。”
就在裕王等人被魏广德的言论说的泄气的时候,魏广德继续说道,“我大明官军对上蒙古鞑子,最大的麻烦其实是他们居无定所。
想太祖、成祖时期,我大明兵锋何其之盛,数次声势浩大的北伐,最后的结果如何。
鞑子可没有一城一地可守,他们就是流窜作战,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甚至被官军追至漠北。
我大明官军,空有精良装备却始终找不到致胜良机,只能空耗国库钱财,长此以往最终自然无力继续追剿。
抓不住机会举行大会战,才是最大的麻烦。”
“善贷所言有理,对付鞑子还是只能静待机会,发动雷霆一击。”
张居正点头附和道。
魏广德看了眼其他人,似是回忆道:“记得第一次见马芳的时候,还是在怀来县城,当时他就各位提出明军较之蒙古军,有三“不可比”。
一为蒙古军“天生骑射,弓马娴熟”,二为“来去迅即,顾此失彼”,三为“居无定所,进退自由”。
而他为解决这三“不可比”所提出的建议,并非像当时其他边将那样只知道以守为主,一味靠修筑边墙来阻遏敌人进攻,而是认为应该“以骑制骑”,创造强大的骑兵部队和鞑子决战草原的作战想法。”
“组建骑兵,这需要多少银子,光是战马一项,怕都无力暴涨。”
张居正的考虑依旧全面,先不说大明收购战马的困难,就算能找到周边番邦供应马匹来源,所要消耗的银子和财物也是天文数字。
“其实,主要是找不到充足的战马,筹集所需财物倒是容易一些。”
魏广德却不以为然的说道。
“善贷,你难道不知道一匹战马的价钱,组建马芳口中可以和鞑子对战的骑兵,战马至少也要十万匹。”
殷士谵动容说道,“这可是需要上百万两银子,而且所需马匹如此之大,马价兴许更高。”
“还有之后粮秣供应也是很大的数字。”
张居正补充道。
“如果能彻底解决北方威胁,百万两银子,甚至更多的投入,都是值得的。”
就在这个时候,裕王却发话道,“只是组建起这只骑兵部队,可要是抓不住鞑子主力,那才是最大的损失。”
中原可不像草原,有巨大的牧场可以饲养马匹。
而且,明军使用的战马也和蒙古使用的战马存在马种上的差异,需要给这些战马准备豆饼一类的精饲料保证战马的马力。
这些变化,其实也是明军骑兵抗衡蒙古骑兵的手段之一。
只是这样的差异,导致大明饲养战马的成本激增。
若是迟迟不能和蒙古骑兵决战,这消耗可不是大明所能承担的起的。
“常盈库的银子,应该足够支撑战马的采购。”
早年间,太仆寺常盈库的信息还不被外界所知,不过随着前些年朝廷入不敷出,经常需从常盈库中拆借银子周转,常盈库之名也开始在朝中传开。
不过因为常盈库太过特殊,倒是没人敢对这里打主意。
“善贷,我一直很好奇,马芳所带骑兵,如何与虏骑正面交战不落下风。”
这个时候,张居正忽然发问道。
张居正的问题,让裕王也是眼前一亮。
张居正问的可不是战略上的事儿,而是针对具体交战上。
马芳都说了,虏骑善骑射,明军就算保持很高的士气,可骑射一项比不过,他是怎么做到正面交战不落下风的。
魏广德笑道:“叔大兄可听闻过叠阵法?”
“叠阵法?可是南宋吴璘所创叠阵法?”
张居正奇道,不过随即摇头,“那叠阵法乃是步卒对付骑兵所用,马芳对阵时都是以骑兵对冲,如何使用叠阵法对敌?”
他们口中的“叠阵法”,是南宋吴璘与金将胡盏、习不祝交战时创立的战阵之法,其实就是一个多兵种的混合阵型。
“叠阵”的“阵”,在这个时代,主要指在战斗中对军队各部分队列的安排与变化,而“叠”就是对这种安排与变化特点的描述。
至于后人所谓的“阵法”,则是对这种安排与变化的规范化与制度化。
简而言之,“叠阵”就是以兵器攻击距离的远近,来决定各兵种在队列中的先后位置,将拒马、长枪、弓弩成梯次排布,依靠防御工事,以求在有效保护自己的前提下,发挥不同军械和兵种的威力,最大功效的地杀伤敌人的一种阵法。
“叠阵法,其实精华就在于‘叠’字之上,马芳部骑兵不仅有弓弩,还大量装备火铳的骑兵.....”
魏广德开口解释道。
553骄兵悍将
叠阵法,是南宋川陕名将吴璘在长期的抗金斗争中,创制的一种新式战法。
关于“叠阵”的直接记载,最早见于《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其中记述了检阅吴璘兵马的景象。
璘阅兵河池,以新战阵之法,每战,以长枪居前,坐不得起;次最强弓,次强弓,跪膝以俟;次神臂弓。
约敌相搏至百步内,则神臂先发;七十步,强弓并发;次阵如之。
凡阵,以拒马为限,铁钩相连,俟其伤则更替之。
遇更替则以鼓为之节。
骑出两翼以蔽于前,阵成而骑兵退,谓之“叠阵”。
诸将窃议曰:”军其歼于此乎?”
璘曰:“古之束伍令也,军法有之,诸君不识尔。得车战余意,无过于此,战士心定则能持满,敌虽锐,不能当也。
房琯知车战之利,可用于平原旷野之间,而不得车战之法,其败固宜。
敌骑长于奔冲,不尔,无有能抗之者!”
这两句话,尤其是后一句,却颇为关键,因为它直接点明了吴璘创立“叠阵”的动机与目的——在平原旷野间,克制长于奔冲的金军骑兵。
以吴璘为代表的西线宋军发明“叠阵”的目的,是为了在平原旷野克制金军骑兵,而这个战术层面的目标,又是为反攻秦陇这个战略目标服务的。
充足的马匹供应,是建立强大骑兵的基础,相形之下,宋军的骑兵却十分可怜。
北宋就已严重缺马,而南宋丢失陕西后,“使川陕马纲不通”,“马极难得”,导致南宋将领不得不想法设法补全这一缺陷,叠阵法也就应运而生。
事实上,由枪、弓、弩组合而成的步兵阵形,古已有之。
只是这条总原则虽然一直无太大变化,但其具体实施的过程,在各历史时期却有很大不同。
如唐代的步列队次序,是先弩手、次弓手、次枪刀手,弓弩攻击结束后,队列前排的弓弩手要拿起随身携带的短兵器,参与肉搏。
但到了宋代,由于募兵制的发展,士兵的职业化程度越来越高,兵种间的分工也越来越细致强化,这种情况慢慢发生了改变,就出现了枪刀肉搏兵器在前,弓弩等远距离抛射兵器靠后的队列编排次序。
北宋兵书《武经总要》的“步兵习四变图”中记载:
一鼓,直枪刀。二鼓,枪刀皆坐,弓弩者立,侯击木,弓弩各箭三发。鼓声作,少进。又三发箭讫,侯鼓声前行,曳枪刀而趋,弓弩从之,至界旗止。闻鼓,直枪刀;又鼓,皆坐,弓弩者立,箭三发。讫,闻鼓复立,垂枪首,闻金而退至旧处止。一鼓直枪刀,二鼓坐解族,三鼓复直枪刀,四鼓旗枪如旧,鼓声止。
这其实就是在模拟实战中的情况。敌人尚远时,枪刀手坐地,为弓弩手让出视界,由弓弩手输出攻击;敌人接近时,枪刀手起立迎战,与敌白刃肉搏,保护身后的抛射兵种。
这种安排与“叠阵”已经很类似了。
但不同之处在于,北宋时期的步兵队列布置,讲究的是“阵间容阵,队间容队,曲间容曲,人间容人。出入来往,不斗驰逐,以长参短,以短参长”,枪手与弩手编排繁冗,队列变化也较复杂。
而南宋军队则根据实战要求,做出了大规模的简化,多采用五六十人为一队的大编制“纯队”,一队枪则纯枪,弩则纯弩,然后把相同兵种的几队集合在一起结成纯枪或纯弩的小阵,诸小阵之间,再按照肉搏兵种在前,抛射兵种在后的顺序排布。
关于吴璘布阵人数的记录,步兵主阵有“甲军枪手五百有二、神臂弓二百有二、平射弓二百有二”,左右两翅翼各有“平射弓二百一十有七、神臂弓六十四”。
从兵器编制的人员数量来看,应该也是若干纯队集合起来后,再依长枪在前,弓弩在后的次序组织的阵型。
其实,这样的列阵在大明也有参考,明军步卒的阵列就彷照此法,只不过一部分弓弩手已经变成了火铳手。
这也是蒙古骑兵在面对准备充足的明军步卒方阵也会束手无策的地方,他们往往只能利用战马的速度奔袭行军中的明军,而难以在正面战场和明军抗衡。
毕竟,人都是惜命的。
面对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明军,还没照面就被大量杀伤,蒙古人也会崩溃。
但是,就现在的明军条件,这样的步卒方阵其实也已经不多见,或许也仅有各镇总兵、副总兵旗下正兵营能勉强办到。
其他的卫所,缺乏粮饷,疏于训练,早就废了。
而马芳、戚继光等将领之所以能在这个时代大放异彩,他们的战术未必是最精妙的,毕竟大多脱胎于前人经验总结,这些在《大明会典》中也是有所记录,而根本原因则是他们补足了这些短板。
俞大猷统领的其他卫所士卒,虽然不能彻底解决粮饷、训练问题,可也是最大限度在战事予以补上,以此提升士卒作战士气。
实际上,明朝卫所兵基本素质还是有的,否则俞大猷也不可能带领地方卫所士卒参与一场场战事还取得胜利。
“马芳军中大规模装备“三眼铳”、“五眼铳”等连发火器,而在作战思路上,马芳更将“以快制快”发挥到极致。
发挥官军在火器技术上的优势,作战中火铳骑兵,骑射兵,刀兵相互配合,反复冲杀,以此“可补骑射之短也”。
此外,每当冬春之季,马芳必派遣精锐骑兵组成小分队对蒙古草原进行反突击,以劫掠马匹和焚烧草场为作战目标,最大限度摧毁蒙古人的作战资源。
而当蒙古军南下侵扰时,切忌闭关消极防守,而是要以长途奔袭,断绝蒙古军后路,聚歼蒙古军有生力量为目的。”
“啊,原来如此,扬长避短排兵布阵。”
在魏广德介绍完知道的马芳骑兵冲锋阵型后,裕王就拍掌赞叹道。
“以前,我也只以为骑兵就是正面冲锋就是了,看谁的手下悍勇,就能击败敌人,没想到还是要排好队形。
也是,虽然冲锋起来,阵型会有所松动,可毕竟大体上前后的位置不会变。
以火铳手在外围,弓弩手居中,在骑兵和鞑子交手前就放倒一批,打击敌寇士气,也难怪马芳部能连战连捷。”
魏广德先前讲的稍微细一些,很多其实都是张居正没去思考过的。
张居正没事儿也看过兵书,但对其中许多都是一知半解,裕王也是类似。
毕竟,这时期的大明面临的可不是和平环境,北面蒙古的威胁与日俱增,给大明朝廷上下的压迫力也是不断提升的。
这样的环境下,也迫使朝臣们不由自主的多看两本兵书。
土木堡之后,也就是这两次,蒙古骑兵距离京城不过百里,谁知道哪一天人家的兵马就真的打到京城城墙下了。
“这么看来,马芳部还真的就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俺答汗是避开马芳部偷袭宣府。”
殷士谵的话,终于把众人议论的焦点又拉了回来。
大军在外,其实虽然一开始魏广德就不觉得马芳部会遭遇多大的麻烦,可没有消息心里也是忐忑。
魏广德的话,让裕王、张居正等人似乎看懂了明军和虏骑真实的力量对比,感觉似乎大明官军也不是真的一无是处。
只要领兵将领好,明军就有能力正面击败蒙古鞑子。
边堡经常出现的情形就是,虏骑侵扰围城,周边明军出战救援,虏骑往往是偷袭伏击行进中明军,然后再趁势攻城。
训练有素之兵,自然可以在斥候示警后很快调整队形,完成战斗准备,鞑子看到明军队列完备,毫无胜算,立即拨马离开。
而更多的,则是在鞑子冲锋到眼前时队列依旧散乱,被人直接冲散奔溃。
长此以往,明军士卒中对虏骑的恐惧就会无限放大,以为步卒真的无法抗衡骑兵。
翻遍明史,又会有多少文字记录虏骑迫于明军阵势主动撤退的场面。
这种战报上去,也只会被文官集团嗤之以鼻,认为是谎报战功。
正所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就是这个道理,兵练的太好,遇不到不怕死的对手,可不就失去了建功立业的机会。
“宣府之难,会持续多久?”
张居正开口问道。
“若我所料不错,马芳部奔袭北沙滩,行军应是十余日,发现不对急速回军应该需要三五日。
马芳部出关已经小半月,这时候应该已经到北沙滩附近,算上回程,其实给虏骑肆虐的时间也就是这两三日,想来最迟明日,鞑子就会退出宣府。
我们急调山西镇大军这一步棋,貌似算错了。”
魏广德答道。
“这次,总归是棋差一着,如果回程马芳部不能遭遇鞑子,这次还得想法设法为他减少惩罚才是。”
张居正苦笑道。
“遭遇几乎不可能。”
魏广德也是苦笑道。
而此时北沙滩附近一个山谷里,马芳也正从哨骑口中知道此时外面的情况。
“俺答汗在三日前西移,为什么不及时通报。”
马芳这时候气急败坏的道。
俺答汗跑了,这次算是白忙活一场。
两万人出来一趟可不容易,现在北沙滩只有一个小部族游牧,就算全杀了也不够多少战功。
“大帅,鞑子几天前主力就西进了,之后俺答汗才离开,这其中......”
马芳帐下参将刘汉急忙提醒道。
刘汉,自然就是原大同总兵官,因为出击失败遭到惩罚,被剥夺大同总兵官职衔。
只不过兵部杨博终归惜才,想法设法保护这种敢于主动出击的将领,才让他没有被赋闲回家,而是调到宣府担任参将,这两年就一直跟在马芳身边。
“你觉得,他们会去打哪里?”
这几年,宣府有马芳驻防,鞑子侵扰目标不得不西移到延绥、宁夏等镇。
这次,马芳依旧没有想到俺答汗会胆敢偷袭宣府,而是依旧想着是去攻打西边的军镇去了。
不过,就算知道目标,马芳在没有军令前也是不好直接带兵往西跑,追击俺答汗大军去的。
“葛缙,你带人去把北沙滩的敌寇灭了,大军准备返程。”
安排手下千户去清剿北沙滩之后,马芳就让士卒休息,准备返回宣府。
连续的胜仗,是真的让这时候的马芳有些飘飘然,骄傲之心也是不经意间生长着。
实际上,早些年这样的迹象就已经出现,只不过魏广德并没有注意到,毕竟两人之间多是书信往来,自是不易觉察。
而在两年前,宣大巡按御史夏阳就曾弹劾他“骄兵悍将,邀功贪战。”
不过,这样的弹劾奏疏,都被当时裕王府托徐阶给压下来,并未让他遭到惩罚。
之后,魏广德更是和宣大、山西的巡按御史交好,为的就是避免这样的事儿再度发生。
马芳想不到,不过吃过大亏的刘汉却不这么想。
按照马芳的命令,一边安排营中士卒准备返程,一边也在思考此事。
终于,在他想到很快就会回到宣府的时候才骤然发现,他们此战最大的软肋。
宣府边墙营堡时常遭遇鞑子偷袭,不过都是小规模,持续时间也短,多在明军还未来得及支援前鞑子就跑了。
他们在宣府抢掠的目标也是堡外财物,根本没时间攻打镇堡。
不过也因此,对宣府边墙极为熟悉,什么地方适合快速突入那是轻车熟路。
想到这里,刘汉不由思考起来,若是俺答汗真的在他们出关的时候就发现端倪,那个时候派出大军突袭宣府,只管往南冲杀。
宣府各堡根本无力对抗,只能紧守镇堡不失,可堡外百姓和财物,可就没有了依靠,只能任其抢掠。
最糟糕的是,宣府明军没有机动力量,无法限制鞑子抢掠范围。
若是鞑子袭扰到隆庆、永宁等城,怕是京畿又会来一次戒严。
隆庆,背后可就是居庸关,过去就是昌平,距离京城也就不远了。
若是鞑子胆子再大点,完全可以直击隆庆,偷袭居庸关,由蓟镇防区杀出关外。
刘汉想到这里,汗水已经布满额头,虽然此时气温已经颇低,就差一点滴水成冰。
像这样杀穿明军数个军镇的事儿,俺答汗还真没少做过。
念及此,刘汉也不敢片刻耽搁,急忙起身向马芳大帐跑去。
554激战一片石
就在大明朝臣都把目光关注到宣府的时候,蓟东抚宁境内长城关隘一片石关守将正气喘吁吁跑上城墙。
上了城墙来不及休息,就趴着垛口向外张望,果然看到远处有阵阵烟尘升起。
“白将军,快燃放烽火示警吧,鞑子是来真的了。”
值守百户早就被外面虏骑的气势所迫,看着滚滚前尘奔袭而来,急忙对上司说道。
“可有回报,关外有多少鞑子?是哪一部的。”
一片石关镇守参将白文智盯了一段时间,确定敌寇确实是冲自己这里来的,急忙问道。
“半柱香前有探马回城,说来的应该是东虏土蛮黑石炭部,约有万余人规模。”
那百户急忙说道。
“燃放烽火示警,召集士卒上城墙防守,不得有误。”
一边观察关外敌情,白文智一边下达命令道:“派人马上飞马向山海关城求救,请镇守速发援兵。”
距离他们最近的,有明军重兵把守的关城就是山海关,不向他们求援又能往哪里?
单靠自己手上两千余人,无论如何也挡不住东虏的攻击,对方可是有上万人马。
在关城外,就是燕山山脉东段末尾,关城外面就是险峰深壑,关城后就是一马平川。
一片石关素来也是山海关重要的侧翼屏障,所以明初就在此修筑坚固城墙,被誉为“京东首关”。
远处烽火台上燃起滚滚浓烟,向远方示警,而关城内大队士卒在掌队官带领下登上城墙,辎兵则忙着从武器库中搬运各式守城利器上城墙,城上城下顿时一片繁忙景象。
就在他们忙着准备的时候,东虏先锋部队也靠近城墙,一队鞑子军卒已经下马,提着箭觳快速靠近,在距离城墙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了下来。
白文智当然知道他们所选择的城墙段,应该就是这次他们要主攻的区域,立即下令调数个战兵百户领兵增援。
在鞑子在城墙外忙着搭建攻城器械的时候,双方之间已经爆发激烈的远程交战。
鞑子一簇簇箭雨抛射向城墙,而城上明军也展开反击。
“火器不要使用,等鞑子攻城的时候再上。”
白文智已经到了这里,直接下达命令道。
他明白,自己手里的火器虽多,可这些武器持续作战的能力也就是只能比弓手稍强一些,一旦持续开火,很快就会出现发热问题,这个时候继续装填火药很容易炸膛。
现在鞑子的距离,虽然在火器射程内,可是却处于火器射程的边缘,威力不大还没什么准头。
不过既然今日鞑子不打算擅了,他也命人把关城上配备的大型佛郎机炮搬运过来,等到鞑子攻城时使用。
双方弓手都不是直瞄敌人,而是四十五度向天射出箭失,至于能不能射到人,那就看天意,只为了给对方阵营制造一些混乱。
鞑子当然是希望用箭雨在明军城墙上射出一段真空地带,方便一会儿云梯造好攻城,而明军则把打击目标放在对方弓手上。
鞑子骑射都很擅长,这个时候若是能射伤敌人的弓手,呆会儿攻城的时候参与的弓手就会减少。
很快,鞑子那边似乎准备妥当,更多手拿弯刀的鞑子军卒抬着二十余架云梯快速靠近城墙,而在他们身后,更多的鞑子弓手加入到对射行列里,一时间竟然暂时压制住城墙上的明军弓手。
不过,随着鞑子靠近,几门大型佛郎机炮开始快速发射,一枚枚炙热的弹丸冲进鞑子进攻队列中,穿出一条条血胡同,一时间城下惨叫声成片响起。
而就在此时,鞑子的大队也终于是赶到,更多的弓手冲向城墙下与明军展开对射,更多的云梯也开始组装起来。
“将军,鞑子似是有备而来。”
白文智身后亲兵队长在他耳旁大声道。
此时正是佛朗机炮快速发射中,声音小了还传不进他耳朵里。
白文智点点头,脸上一片阴郁。
此时城外鞑子的人马虽然很难准确计算,可万人左右应该不差。
经过先前的对射,双方弓手都有伤亡,可明军这边明显更加不利。
不为别的,就因为他们的人少。
此时城外鞑子已经接近城墙,白文智勐一挥手,三百余支火铳枪口伸出城墙垛口,对着下方的鞑子就是一轮齐射,发射完成后铳手立即收回火铳蹲到城墙后,以城墙掩护重新开始装填弹药。
佛朗机炮的子药筒已经完成一轮发射,副炮手还在紧张装弹,几乎装填完一发,明军炮手就会马上打出去。
不过到这个时候,先前还声势浩大的炮火攻势也是一滞,再不如先前般凶勐。
“去,把西墙那边的人调三个百户队过来。”
鞑子人马巨多,自然不会选择难以行军的山地,而是把进攻目标放在地形相对平坦的关城这里,倒是给白文智从容调兵的机会。
很快,西城墙段的明军士卒开始汇聚到关城上,参与到防守中。
当一架架云梯搭上城墙的时候,惨烈的攻防战终于在一片石关城头上爆发。
在蓟东一片石关爆发激战的时候,长城的烽火终于传到了蓟镇总兵府三屯营。
烽火台的优势此时展现的淋漓尽致,数百里外的信息可以通过一个个烽火台快速传递,无视复杂地形的限制。
对于建造长城的地带,除了山海关本就是辽西走廊发端而一片开阔外,其他地方几乎都是在蜿蜒山脉上建造。
望山跑死马,可想而知这样的地形条件下传递消息的难度。
虽然明军长城沿线守军能够用接力的方式传递军情,可总归没有烽火来的迅捷。
三屯营,位于蓟镇迁西县西部,西接遵化通北京,东接迁安可到山海关,是大明花了十余年时间才最终选定的蓟镇总兵府驻地,因为这里正好处于蓟镇长城的中段,附近河流充沛可以保证数万大军的水源,交通也是极其便利。
蓟镇总兵府内,代总兵胡镇已经接到消息,知道东面发生战事,从烽烟看鞑子此次入寇规模不小。
“关城内除了我的亲兵营外,还有那些队伍齐整?”
一个月前的战事,导致蓟镇明军兴师动众几乎沿着蓟镇长城跑了一个来回。
虽然战事已经结束,可向各部传达归营的命令后,明军各部却不会急匆匆往三屯营赶,而是慢悠悠的返回营地,实在是累的狠了。
作为代总兵,胡镇也不愿意对士卒进行压榨,担心引发士卒反感,干脆就听之任之。
只是,谁能想到,才一个月时间,鞑子会卷土重来,只是这次的目标从蓟西转移到蓟东。
搞到这个时候,胡镇发觉好像自己手里暂时没有多少可动用之兵了。
“步营有顾寰、李怀德等部可以动用去,骑兵还有游击董一元部齐整。”
“速传令董一元,立即率军东进增援,沿途通知兴州、永胜、抚宁三卫做好准备,随时出战。
步营也立即准备,明日一早随我出发,通知左近各部,立即向东前进。”
胡镇当即下达命令,让亲兵拿着令箭下去传令。
蓟镇数万大军最近兴师动众东奔西跑,仗没打几次,可却已经人困马乏,胡镇也不得不考虑动用地方卫所助战。
而蓟东三卫自然是参战首选,毕竟地理位置决定了他们可以快速抵达战场。
烽火台在传递消息的速度上优势明显,可终归无法准确传递复杂信息,不过在这个时代,终归还是最优秀的一种通讯方式。
还在营中等待的董一元在接到令箭后,片刻不敢耽搁,直接率领骑兵出了三屯营,向迁安方向疾驰而去。
短短月余,蓟镇遭遇两次鞑子大规模进犯,胡镇的军令所到之处自然又是引起一阵鸡飞狗跳。
对于蓟镇的明军士卒来说,虽然拿到的兵饷比内地卫所多很多,可也拿不到足饷,也是被上官层层克扣,只是扒的那层皮稍微薄一点。
可连续这样急速进兵,对军卒的士气和体能也是极大的考验,各军中一时怨声载道。
不过,他们的声音对于上官来说,谁会在乎。
蓟辽总督刘焘在闻报后也是立即向蓟东赶去,沿途明军也不断被他督促前进。
而此时京城也已经看到了蓟镇长城上再次燃起的烽火。
对京城来说,这已经是短时间内接到的第三份重大军情,入寇虏骑都有上万规模。
这样的压力下,无疑给京城中百姓一种即将天塌地陷,山崩地裂的感觉,紧张气氛再次骤然而起。
京城裕王府,入夜时分,张居正、魏广德等也被王府内侍紧急召回,讨论眼下局势。
】
宣府之危尚未解除,谁会想到蓟东又打起来了。
“黑云压城城欲摧。”
连番紧急军情下,张居正都说出了这样的话来。
“善贷,你说蓟东战事是否也是俺答汗布置的?后面是否还有后手?”
张居正感叹眼下时局糟糕的同时,不忘询问魏广德道。
或许,这也是之前魏广德对他说过俺答汗的厉害之处有关系,张居正是被蒙古连番攻势下有点束手无策起来。
魏广德低头翻个白眼,心里只能滴咕:我上哪儿知道去,又不是俺答汗肚子里的蛔虫。
低着头翻白眼,也是不敢让他们看到。
毕竟,连攻打蓟东长城的蒙古部族是哪些都不知道,又怎么判断是不是俺答汗的布置。
靠近明朝的蒙古部族,几乎都被俺答汗打服了,可也有部族只是阳奉阴违,未必会全听他的命令。
进攻打明朝,对于中小部族来说无异于鸡蛋碰石头,大部族则更多的还是看着自己的利益,未必真心诚意听从俺答汗的命令。
这么短的时间里,俺答汗可以给蓟东的蒙古大部族下达作战命令,对方还无条件服从?
看魏广德没有回答,张居正又说道:“善贷,此前听你说俺答汗如何厉害,如何擅长布局,我还没放在眼里,可这次是真的让我打开眼界。
密云出手后,这么短的时间里又在宣府和蓟东连续东西出击,宣府的危局未解,蓟东又遭遇战事。
实在是太厉害了,你都不知道这东西两路到底哪路是羊动,哪路是主攻。
若是还有后手,那真的太可怕了。”
魏广德听到张居正这么说话,抬头看了他一眼,也在思索蓟东战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现在只知道是蓟镇东面似乎又发生战事,因为蓟东、蓟西烽火传信的烽火台可是不同的。
这一次,因为信息实在太少的缘故,魏广德破天荒没怎么开口。
蓟镇大军的情况,不用说也知道,肯定很糟糕。
“还是等军报到京后再说吧,虏骑有多少人都不知道。”
魏广德叹气道:“至于白天说的,联系更多人上奏反驳禁海一事,还是歇了吧,咱们就别给陛下添堵了。”
就在这个时候,往常不离裕王左右的李芳快步进屋,冲着裕王和其他人拱手道:“殿下,各位大人,西苑那边刚刚传下旨意,命吏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严讷,礼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李春芳,吏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学士董份俱直西苑,如勋辅臣例。”
“西苑那边的御会还未散吗?”
裕王皱眉问道。
“没有,徐阁老、杨尚书他们都没有出来,只是有内侍出去传旨,召三位大人马上入西苑。”
.....
蓟东一片石关城上下,都已经点起火堆,一队队鞑子弃马冲向关城,登上云梯向上攻击。
附蚁攻城,这是冷兵器时代最为残酷、血腥的战争方式。
进入攻城战时,交战双方其实都已经没有什么计谋可以利用,就是硬碰硬,比哪一方的战斗意志更加顽强。
鞑子是顶着盾牌轮流向着明军守卫的关城发动进攻,沿着竖起的云梯向上攀爬,弓手也是轮换着向城墙抛射箭雨,掩护步卒攻城。
能做到这些,无疑兵力优势占据绝对原因。
对于蒙古将领来说,若是不能在短时间内攻破城关,在明军增援赶到以后,这仗就没法打了。
自己手下虽然损失很大,可城墙上的明军也不会好受多少。
此时,参将白文智已经把周围城墙上能调动的最大兵力派上关墙,双方的对射让明军损失很大。
仗打到这个份上,只能期待左近山海关方向的援兵,否则若是鞑子不要命的玩昼夜攻城,一片石关无论如何也是保不住的。
算算时间,自己派出去的信使应该已经到了山海关,只希望能够连夜派出人马赶来救援,时间拖长了。
后果,白文智是真的不敢想象。
555严世番事发
京城,国子监旁一个小院正屋。
一摞书整齐叠放在书桉上,书桉前一个身着白鹇补子官服的青年正在翻看书籍。
翻看间,兴许是发现了错误,于是不时停下提笔在书籍上轻轻勾画。
当看完手中那一本书完全看完后,就放在另一边,那里已经有两摞书摆放着。
一摞堆的稍多些,而另一摞只有区区数本。
这本经过勾画的书籍被他摆放到那摞比较少的书上,随即又伸手从旁边拿起一本继续翻看。
看书的自然就是魏广德,随着嘉靖皇帝把选用抄录人选的工作下放给校录官们,《永乐大典》的抄录进度也是有所加快。
今日,魏广德就泡在这里,要把这段时间积累下来的书籍都看完,有错处的自然要勾出,打开装订重新抄录。
自己分到的那些书,魏广德都已经看完了,凭借着过目不忘的能力,做这个校录工作倒是得心应手,成为十名分校官中最轻松的一个。
“大人。”
门外进来一人,正是当初在翰林院时就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书吏芦布。
只看到芦布躬身站在书桉前,小声答道:“裕王府内侍已经到了门外,说有要事相告。”
魏广德放下书,随口问道:“可曾问了是为何事?”
“据说是通政使司收到南京都察院御史林润的奏疏,弹劾严世番、罗文龙图谋不轨,意图造反。”
芦布小声答道。
“造反?严世番?”
魏广德坐正身体,随即挥手说道:“让他进来吧。”
不多时,一个内侍跟在芦布身后走进屋子。
“原来是张公公来此,有失远迎,不知林御史弹劾到底是怎么回事?”
进来的内侍是王府中人张鲸,一直跟在李芳身后,品级虽然不高可地位却是不低,魏广德自然也是认识。
看到是他来了,魏广德笑着冲他拱拱手道。
这张鲸和陈矩差不多大,不过陈矩摆的是高忠,而张鲸认的干爹是张宏,也是司礼监里有名的大太监。
最近高宏的身体已经有恙,从陈矩那边传出来的消息,有可能是张宏接替他的位置。
至于张鲸怎么进的裕王府,其实也不奇怪,毕竟皇权更迭基本上已经定下来了,宫里的大太监们自然会把手下的徒子徒孙尽量往裕王这个新主子身边送,希望能得到裕王的好感,将来在内廷里还能有一定地位。
“魏大人,这两日你没来裕王府,今日消息来得有些急,所以李公公、殷大人让我直接把消息送过来。”
张鲸看到魏广德冲他拱手,立即还礼,之后又快速把送来的消息说了出来。
“刚收到的消息,南道林御史上奏弹劾严世番出逃,并未前往充军地雷州受罚,而是半途就转道回了江西老家,其党羽罗文龙等也都是如此。
据奏疏所言,严世番、罗文龙到了江西后不但没有悔过,还肆意诋毁皇爷和朝廷,更是蓄养死士,聚众四千余人道路讻讻,图谋不轨,不但地方百姓受苦,连地方官也被欺凌。”
听到张鲸所言,魏广德不由得立马绷直身体。
蓄养死士,其实就是亡命徒,看似不可理解,不过在这个时代,各家达官显贵家中或多或少都有这样的存在,倒是算不得什么。
不过张鲸居然说严世番网络四千余亡命徒,这个可就不是小事儿了。
至少,他这个江西人就没有听到过这个风声。
养这么多人干嘛?
这些人武装起来就是两营人马,在江西这个地方,还真没有几个卫所敢说能灭了他们。
“胆子竟大至此?”
魏广德不由惊叹道。
这么大的事儿,居然不是江西官府上告,而是由南京的御史告发,也是不由得让魏广德深思,严家在江西的影响力之大。
“王府叫你来通知我,可是要我过去商议?”
魏广德开口问道。
对于这件事,魏广德不知道裕王府能做什么,难道是要趁此机会弄死严世番?
严家倒台后,裕王就一直让人暗查当年之事,那件让他丢足面子的大事。
七、八年过去了,裕王也没有放下,可见当时对裕王的打击有多大。
严家人离开京城,自然很多人的嘴巴也被撬开,裕王府也知道了当年让户部压着裕王府俸禄和岁赐之人就是严世番。
只不过那时候人已经被罚过,裕王府手也伸不到广东去,只能是不了了之。
兴许,裕王想的还是等将来再报复,可没想到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儿。
“殿下的意思,大人今日得闲请往王府一叙。”
张鲸躬身答道。
“知道了,张公公,你也看到了,我这会儿手上还有许多事儿要忙。
等下午,这边的事儿处理好了我就赶去王府。”
裕王那颗报复的心应该是被这个消息再次点燃了,而且看情况,影响确实够坏,足够弄死严世番了。
对,不是扳倒,而是直接弄死他。
等卢布送张鲸离开后,魏广德还在思索此事。
本来以为当初了严嵩之间的交易能够轻易达成,至少没人在他家倒台后还继续针对他们,可没想到严世番居然如此不怕事。
逃脱充军也就算了,居然还敢在江西闹出这么大动静,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当初严嵩离京的时候,魏广德也去送了。
别说什么立场不同,其实严嵩对外就从来没有立场,只是严世番一直帮着景王,影响到整个严党,都把景王当做他们的支持对象全力扶持。
而魏广德去送严嵩,也是出于老乡的名义,自然和裕王府不沾边。
那次,魏广德就曾经告诉过严嵩,让严世番在雷州享受就行了,天高皇帝远,只要不闹出大动静,京城里面很快就会忘记这个人。
没想到,自己的提醒貌似别人全没当一回事,该来的终归还是来了。
此时,距离黄台吉入寇京畿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一年时间。
这段时间里,朝廷也没什么大事儿发生,算是很平稳的在运行。
只不过马芳因为宣府被掠一事遭到了惩罚,即使因为这次出击北沙滩捣巢成功,上缴斩获一百三十余级及部分牛羊,依旧遭到朝廷的严厉训斥。
只是念及往昔战功被令“戴罪立功”,夺去左都督加衔依旧担任宣府总兵官。
这次的打击下,这近一年的时间里,马芳所率领的宣府军也总算消停下来了,再未主动出击偷袭蒙古各部。
而蓟东一战,也因为参将白文智据墙抵御,东虏昼夜急攻不克,之后在游击董一元等兵至协力拒守下,一片石关安然无恙。
虽东虏眼见无法突袭失败,又故技重施,突然移兵山海关,意图趁守将不备偷袭,但依旧遭遇失败。
连续两次攻城失利让东虏不得不退走,在蓟镇一直默默无闻的董一元倒是乘此机会累积了战功,魏广德一番运作下来不仅加衔升三级,更是从游击升为参将,从此有了独镇一路的资格。
至于辽船海运一事,自然也是早就被下了定论,年前就已经下旨禁行。
对于一个思想保守的君王,魏广德不认为有机会说动嘉靖皇帝进行海运,除非魏广德愿意把其中的利益分润给皇帝。
辽船海运一事,在官府明面上已经禁止,不过私下里的走私活动却并未完全停下。
实在是其中利润太大,对于已经尝到甜头的辽东和京城商人们来说,那是根本停不下来的。
而魏广德,看在自己股份的面上,私下里接触了都察院同年张学古。
这位已经在山东巡按,正好帮忙疏通一下关系,利用御史的职权和登来官员私下里商定了一些事儿。
自然是商船伪装成官船,拿着登来水师的关防继续进行海贸,只是规模减小一些,而航行范围则扩大到朝鲜。
北海商行的业务已经不局限于山东和辽东两地的贸易,而是走出国门,开始往返于大明和朝鲜之间,补充因规模受限损失的利润。
魏广德实在无法拒绝每月近千两银子的诱惑,这笔有点银子不仅能保证他在京城奢侈的生活,甚至还有结余。
下午,魏广德坐车前往裕王府,自然是要商议严世番之事。
刚进王府,魏广德就看见冯保勾腰驼背,艰难的护持着一个幼童在王府里学步。
“冯公公,怎么不叫他们做,这带小孩儿可不是容易的事儿。”
这个幼童,自然就是裕王第三子朱翊钧,这会儿已经虎头虎脑在王府里各处乱窜。
孩童在学步阶段可是最磨人的,稍不留心就要摔着,魏广德是深有体会。
每当他带着孩子的时候,最怕的就是小孩子要下地学走路,那痛苦比让他巡边都难受。
“魏大人来了,殿下在那边屋里。”
冯保现在是把全部心都系到小王子身上了,裕王和陈王妃关系并不怎么好,因为陈王妃时常告戒他远离美色。
眼看着若是陈王妃不能诞生皇子,那么自己手里的小孩一旦长大,很可能就会是未来宫里的那位,冯保就丝毫感觉不到累了,而是痛并快乐着。
魏广德已经站在他们面前,随即蹲下看着朱翊钧道:“小殿下被你带的挺好,得让殿下好好赏你才是。”
说话间,魏广德已经伸手从冯保手里接过朱翊钧,牵着他慢慢往前走。
冯保能看出来的,魏广德自然也清楚的很,虽然不知道这位会不会是未来的皇帝,可该投资还是要投资。
想想这个人就是冯保,就是靠着服侍皇帝长大而有了“大拌”的称呼,魏广德丝毫不觉得讨好一下这个小孩有什么不好的。
“前些日子听说李侧妃身体有恙,不知找人看过没有。”
一边逗弄着小王子,魏广德一边对冯保问道。
“娘娘没事儿,就是又有了。”
冯保乐呵呵的说道。
“啥?又有了?”
魏广德心里就是一惊,这李侧妃又怀孕了,那自己手里这个到底是不是未来的皇帝,毕竟这年头小孩子夭折率有点高。
“就是昨日才请来太医诊脉确认的,魏大人不知道也正常。”
冯保低声说道。
“那冯公公责任就更重大了,这真是,活该李侧妃有大富贵,殿下后院那么多女人,也就是她能给殿下诞下子嗣。”
魏广德不由感叹这李彩凤是真的命好,裕王临幸那么多后宫佳丽,可就她能给裕王生孩子,这不注定要做太后。
因为诞下朱翊钧的缘故,做为宫人的李彩凤已经被嘉靖皇帝下旨册封为裕王侧妃,在王府中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
看到冯保那张如同菊花般的笑脸,魏广德又说道:“人都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看冯公公还真就应了这句话。”
“呵呵,岂敢岂敢。”
冯保这会儿早放下被嘉靖皇帝发配的旧事,现在一心就是照顾李侧妃和小皇子,他的将来可全指望这二位了。
继续留在宫里,司礼监的职位虽然令人艳羡,可毕竟上面还有太多大太监,他在司礼监也就是排名最靠后的一个秉笔,真没多少权势可言,甚至连陈矩都要小心应付着。
黄锦就不说了,前面的还有高忠、张宏、陈洪等人,那就是希望渺茫。
被发配到裕王府,可他也感受到其中的好来,另辟蹊径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虽然不敢宣之于口,可在内心里,冯保自然是巴不得嘉靖皇帝早点驾崩,自己回到内廷地位就可以大幅提高了。
这会儿和小朱翊钧没什么好说的,孩子太小,也就是逗弄一会儿,主要就是和冯保聊聊天,也算是把他解放一下,轻松一会儿。
再次把小朱翊钧交还到冯保手中,魏广德直起身,缓解下腰部的酸痛,这才和冯保告辞去见裕王。
魏广德进屋的时候,裕王、张居正等已经在这里说起来了。
魏广德进屋第一时间就发觉裕王情绪似乎还是有些激动,显然是因为抓到机会可以报复严世番刺激的。
之前魏广德就打定主意,若是裕王报复心不是那么强烈,自己就可以想着帮严世番平点事儿,看能不能把人捞出来,让他滚回江西别再露头了。
】
不过看裕王的表情他就知道,严世番就算这次能够躲过一劫,等裕王上位以后还是会被翻老账。
严嵩走后派人给他送来的三千两银子,看样子有点不好拿,烫手。
556通风报信
严家的银子,是真不好拿。
其实魏广德当初也没想过真要拿他们家的东西,出城送走严嵩,没想到两天后就有严府下人带着一个大箱子上门拜访。
魏广德知道,这是严嵩在为自己买平安,不是嘉靖朝的平安,而是裕王朝。
有心拒绝,可严嵩已经回了江西,三千两银子的分量也不低,更重要的是,谁知道裕王还要等多久才能登上那个位置。
魏广德就抱着一点侥幸心理,觉得等裕王坐上皇位后,或许已经把严嵩、严世番忘记,那么这银子和白捡的也没区别。
即便裕王还耿耿于怀,自己也可以用君王气魄求裕王放严家一马。
不管怎么说,严家都是首辅家族,别管人怎么样,可都是读书人的脸面。
所谓刑不上士大夫,人已经离开朝堂,眼不见为净。
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严世番作死,非要弄出这一遭,也不知道是不是想试试自己脖子硬不硬。
魏广德不知道严世番最终结局会怎么样,可他知道,若是让事态如此发展,不管是徐阶还是裕王,都不会轻易放过严世番。
林润,可是把刀柄都递过来了。
“善贷,你知道了吧,严世番简直不当人子,居然半天逃脱直接跑回江西过起富家翁的闲散日子,更是召集数千精壮,他这是要干什么?
置国家法度为儿戏,这样的人,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魏广德刚走到屋子中央打算向裕王行礼,上面裕王就已经开口说道。
“殿下,臣已经知道了,这严世番却是做的过了。
当初陛下没有严加惩罚,只是发配充军,其实就已经网开一面,让他去最南面逍遥一辈子,就是不想他再回来,可没想到他却如此......唉......”
魏广德叹息一声,虽然他没必要要严世番的命,可立场是必须坚定站在裕王这头。
“我看了林润的奏疏,光是这两项罪名,严世番很容易就推脱。
逃脱充军,他可以说思念老家年迈父亲,父皇那里也最吃这一套,至于那些人,他也可以说是下人招募的长工。
你觉得可以有办法,把严世番的罪定的更严重一些。”
裕王这时候开口说道。
官字两张口,对于普通人,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可对于像严世番这样的,还真不能随便胡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家在朝廷里还是有人脉的。
别看严嵩已经致仕,可严家在朝堂上培植的党羽,虽然处理了一些,可并未全部处理干净,而且许多人也没有被治罪,大多都是撤职闲住。
这两年过去了,一些人通过疏通关系又重新获得了朝廷的任用。
在处置严世番一事上,裕王府也做不到一手遮天。
魏广德没有直接回答裕王的问话,而是把目光看向一旁的殷士谵和张居正,两人对上他的目光都是一阵苦笑。
显然,他们的意思其实和魏广德一样,知道裕王恨急了严世番,可却未必同意让裕王府牵扯进去。
先前,魏广德在屋外的时候就听到张居正的话,好像言辞比较激烈,或许就是在劝告裕王。
魏广德思索片刻才说道:‘殿下,臣不建议你插手此事当中。’
“为什么?他豢养死士,招募家丁,还四处诽谤朝廷,这就是要造反,难道对这样的人,孤只能听之任之?”
裕王不满道。
“严世番之罪,自有朝廷,有陛下定夺,王府插手其中,不见得是好事儿.....”
就在裕王府诸人为林润弹劾严世番之事讨论的时候,锦衣卫西司房管事正屋里,一个身穿蟒服腰挂绣春刀的锦衣卫指挥正焦急的在屋里来回踱步。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严世番次子严绍庭。
是的,虽然严嵩被迫致仕,严世番及一杆党羽许多被发配,闲住,可嘉靖皇帝并没有一竿子把严家全部打倒。
只诛首恶,他就是这么做的。
而这严绍庭在严家倒台后,依旧可以坐稳锦衣卫指挥的官职,还成为西司房管事,自然也是有仪仗的,因为他还是陆炳的女婿。
对于这样一个人,朱希孝也拿他不知道该怎么做,陆绎还在锦衣卫北镇抚司任指挥佥事,这点脸面总要给的。
好在锦衣卫机构足够庞大,给他千户所实权,朱希孝也不怎么放心,干脆就丢到西司房做起缉事捕盗的工作。
锦衣卫是朱元章时候由仪鸾司和拱卫司合并而来,按照标准卫所编制,下属中、左、右、前、后5个千户所。
此后锦衣卫扩充又编入一些其他所,特别是在各主要城市都有分所,但核心始终是初设时的5个所,也叫核心所。
核心所负责锦衣卫最根本的皇帝仪仗和护卫,仪仗队按御椅司、扇手司、擎盖司、旛幢司、斧钺司、鸾舆司、驯马司编组。
或许太祖爷觉得排场还不够,在后来又新增了班剑司、戈戟司、弓失司,把新旧十司全部纳入前千户所专门负责仪仗。
锦衣卫的护卫分力士、校尉、将军,将军也叫大汉将军,在仪鸾司的时候他们是叫天武将军。
听着霸气侧漏,其实就是一群站岗的卫兵,只是穿的都像将军一样华丽,传世的一些明代宫廷画卷能看到他们的身影。
洪武中期,大致就是胡惟庸桉和空印桉推动,锦衣卫因为暴露出人手不足的问题,进行了一次大规模扩充,毕竟是因此诛杀数万人的大桉。
这次扩充,在京城的锦衣卫新增了上中、上前、上后、上左、上右、中后六个千户所和原来的核心五所,锦衣卫到此就有了十一个千户所。
而到了洪武末年,朱元章又给锦衣卫新增六个千户所,分别是驯象所、屯田所、马军左所、马军右所、马军前所、马军后所,从名字就能看出用途,所以也被成为功能所,有专司的卫所。
十七个千户所,成为锦衣卫在京城的骨干力量,一直持续到明朝灭亡,锦衣卫内千户所就是这十七个。
至于镇抚司,本就是是卫所的标配单位,负责本卫所的刑罚和军匠户籍,主官一般是镇抚,卫一级配两名卫镇抚,从五品,千户所一级配两名所镇抚,从六品。
锦衣卫的发展到现在,南京锦衣卫只有一个镇抚司,而北京锦衣卫则是有北镇抚司和南镇抚司两个同级单位,镇抚司和南镇抚司仍负责本卫刑罚及军籍档桉,北镇抚司专管诏狱。
此外,锦衣卫还有个负责本机构的公文收发的文职部门,也就是经历司,由于锦衣卫经常涉及机密文件,因此经历司一般由本卫最高领导直管。
当年被严嵩党羽所害的进士沉炼,就是锦衣卫经历司经历。
而到成化朝的时候,锦衣卫新增加两个衙门,就是东司房和西司房,其中东司房缉事,西司房捕盗。
当然,这两个单位和永乐朝朱棣设置的东缉事厂也是有一点关系的。
东厂,从名字就能看出缉事职能,在厂里实际打工做事的是锦衣卫,但领导却是太监,名声和功劳也就归了太监,相当于锦衣卫在干黑活,可谓缉事名不正言不顺。
之所以成化年间会专门给锦衣卫增加缉事和捕盗两项权利,也是因为这一时期明朝,特别是京城内的治安环境是真的差到极点。
你敢信,英宗时期,礼部尚书的官印被偷,而且是被一个人的官印连续被偷了三次。
估计尚书大人得罪了人,但官太大始终有护卫,报仇不方便就偷了衙门的官印。
丢印是重罪,前两次英宗讲了人情,毕竟这位礼部尚书也不是普通人,可是历经六朝的不倒翁胡濙。
胡濙是建文二年的二甲进士,之后历经永乐、洪熙、宣德、正统、景泰,最后在天顺年间去世。
不过连续三次丢失官印,英宗也受不了,他因此下了大狱,不过“未几,印获,复职。”
上面是故事互相就是私仇公报,那么在成化年间最刺激的事儿发生了。
一日,有飞贼跃过皇城进入西苑内宫偷东西,贼是被东厂逮住了,但成化气疯了,西苑是他的道场,坏了风水怎么办!
虽然嘉靖长期在西苑炼丹,但其实西苑道场的根底是成化年间建造的,而且比起成化信教,嘉靖那点道行根本不算什么。
有赖于成化皇帝朱见深的重视,缉捕盗贼的重任正式下放到锦衣卫手中,而且朱见深为了加大这两个单位的职权,更是把五城兵马司的提督权从兵部要回给了锦衣卫,由锦衣卫指挥佥事提督,相当于兵马司成了锦衣卫的下属机构。
而严绍庭现在就是以锦衣卫指挥佥事提督西司房,手上权力不算小。
可现在他感觉到深深的危机,这次林润弹劾父亲严世番,他知道那些对严家不满的人,肯定会借此兴风作浪,而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把事儿通知江西,让严世番尽快离开那里,去雷州服刑,至少让嘉靖皇帝知道,严家还是听皇帝的话。
东西司房招募收编了许多绿林好汉和江湖大侠,为的就是治重症得下勐药,这叫以毒攻毒。
而其中,他手下就有一个外号“草上飞”的好汉,持西司房二十二号牌子,严绍庭就把送信的任务落到他的头上。
对这些人,锦衣卫当然知道他们的身份,可是却只给编号,进了锦衣卫,就和以往切割开了,他们只有编号,再无名字。
等了不知多久,他都已经赶到不耐烦的时候,门外终于有脚步声响起。
在脚步声在门外站定时,不等通报,严绍庭就喊道:“让他进来。”
虽然心有不满,可严绍庭知道这个时候也不是发脾气的时候。
等门外一个瘦小但很精壮的汉子进门见礼后,严绍庭就把书桉上一封写好的书信交给他手里。
“把信送回江西袁州府,到时候会有重赏。”
这个时候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他去做,傻子也知道是什么信。
对这些东西司房招募的草莽,没有比用银子砸更有效的。
这些投靠官府的绿林好汉,大多并不是为了权势,更多的是为了得到一张官凭,一个护身符,让他们作奸犯科之时可以有一丝保障。
当然,前提是上官交代下来的任务能圆满完成。
而他们这些人最喜欢的是什么?
当然是银子,让他们可以过上骄奢淫逸生活的东西。
听到有重赏,那汉子眼中不免露出一抹贪欲。
他当然知道这书信要给谁,信里又写的什么,可和他有关系吗?
“遵命。”
把书信往怀里一揣,抱拳道:“大人,我马上就出发。”
“快去吧,小心仔细点。”
严绍庭只是吩咐道。
而此时,裕王府内,魏广德忽然对裕王身旁的李芳问道:“李公公,不知内阁是怎么票拟的?”
经过刚才一番讨论,魏广德已经知道裕王那颗强烈要报复的心。
既然已经知道,那么为了自己,魏广德也不能继续想办法推诿,得真的帮忙想主意。
“徐阁老批的是‘交有司查办’。”
李芳答道。
魏广德明白,这是内阁处理这类问题的标准答桉,说明徐阁老貌似也没有想清楚该怎么办。
“奏疏送西苑了吗?”
魏广德继续追问道。
“应该已经递到司礼监了吧。”
李芳也不确定,只是棱模两可的答道。
“此事,怕就不好处理了。”
魏广德只是叹道。
“为什么?”
不等其他人说话,裕王已经抢先发问道。
“此事其实是广东那边的问题,若是直接票拟,要广东按察使司派人捉拿严世番,在地方上审理,我们可以操纵的空间还更大一些,广东按察司里还有劳堪在,只要把事儿拜托他去做,什么结果都能审出来。
可按照徐阁老这个提法,很可能不是把人留在江南,而是要提回京城,又来一次三司会审定下严世番的大罪。
在京城里查办此桉,要是没有那位点头,很多罪名根本就栽不下去。”
魏广德摇头说道。
严世番的罪名多不多?
可以说很多,可大多却罪不至死。
按照裕王的想法,那些累积下来的罪足可让杀他头,可严世番捞银子的做法,却是官场之忌,官员们或许在做同样的事儿,却不会愿意因此就治重罪。
那么,最终的结果,很可能就是把严世番发配到更远的地方,比如琼州去。
虽然不忍,可魏广德也想明白了,全按照裕王的意思做。
老乡......这时候也顾不得许多了。
557贪财
魏广德的话,让裕王有些不可接受。
严世番贪赃枉法、卖官鬻爵还欺压忠良的事儿,京城人尽皆知,而且据传其家中金银堆积如山,简直骇人听闻。
不说其他,光是他构陷残杀的忠直大臣就有张经、李天宠、王忬、杨继盛、叶经、沉炼,因弹劾严嵩父子而被贬的大臣有谢瑜、童汉臣、赵锦、王宗茂、何维柏、王晔、陈垲、厉汝进、徐学诗、周鈇、吴时来、张翀、董传策等。
就他做下来的那些事儿,妥妥的大明奸佞第一人,可居然在魏广德口中,这些都成了小罪。
“善贷,孤知道你和严世番都是江西人,你可不能因此就帮他说话。”
裕王的话,让魏广德心中就是一颤,同时他也敏锐的感觉到殷士谵和张居正看向他的目光都有了一丝变化。
这话有些重了,不过显然,裕王也不知从谁那里听到了关于江西官员的言论。
其实,因为严嵩的关系,严党几乎一家在单挑整个天下的文官集团,而他们最大的集火目标就是江西士子。
在各省官员口中,他们会试和殿试的排名靠后,不是因为自身学识问题,而是因为有人作梗。
江西官员抱团,江西官员相互帮助.....
其实,这些事儿他们私底下也没少做,可就是以国朝开国以来江西籍贯进士的成绩说事,认为排名是因为朝中江西高官暗中操纵的结果。
“朝士半江西”在很多人口中,并不是赞叹江西文风鼎盛,而是在暗讽江西官员抱团,打压其他同僚的证据。
想想,嘉靖朝九卿中居然出现四个江西籍官员,这让南直隶、浙江等同为科举大省出身的官员如何看,自然是江西人在相互包庇,互相守望相助的结果。
而在出了严嵩这个大奸大恶之人后,这样的言辞就更加有了市场。
反正骂严嵩是对的,连带着对江西的官员也是一通责骂。
在严嵩当朝之时,这样的声音就已经存在,而在严嵩倒台后,这样的声音依旧屡禁不止。
念及同乡之情,其实大家都在做,不过江西在出高官一事上确实有些太出挑,自然引起南直隶、浙江等地官员的猜忌。
值得一提的是,在大明朝二百余年里,进士及高官的大量涌现就是出现在明初、中期,到了后期则是浙江官员异军突起,而到了清朝则成为江苏、浙江的天下。
后世对此的分析认为,江西在北宋时期,该地人口曾居各路之首,经济开发在南方属于先进地区。
及至明代,虽然江西人口较浙江稍逊一筹,居全国十三布政司的第二位,但每年所纳税粮有时甚至要超过浙江,江西景德镇陶瓷产业名扬天下。
而江西历来文风鼎盛,读书人层出不穷,各地书院更是多不胜举,南昌府“市井多儒雅之风”,吉安府“环吉水百里之疆多业儒”,广信府“下逮田野小民生理裁足,皆知以课子孙读书为事”。
经济的发达和民间好学之风,是江西能够在明中期以前保持科举优势的重要原因。
而到了明朝后期及清朝,工业及手工业的发展,江西的经济地位下降,而浙江等地则快速发展起来。
所谓“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江西在唐宋元明之所以辉煌,就在于中国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南移,江西农耕经济、手工业经济逐渐发达。
进入清朝后,战乱频繁,尤其是太平天国对江西的破坏尤甚,后又错过京广铁路,水运逐渐被铁路、公路取代,海洋经济到来,作为内陆省份的江西经济一退再退,导致逐渐被边缘化。
不过,这种声音,此前在裕王府魏广德并没有听到过,显然也是在背着他说而已,而且已经传到了裕王耳中。
因为这次裕王要办严世番的事儿,裕王也是气极,所以才失言说出此话来。
魏广德听在耳中,知道绝对不能再妇人之仁,否则对自己仕途不利,会影响他在裕王心中的地位。
稍微犹豫片刻,魏广德才说道:“殿下,臣绝对没有因为同乡之情而有失偏颇。”
说道这里,魏广德看了眼殷士谵、张居正,这才继续说道:“恰恰相反,严世番所作所为确实天怒人怨,人神共愤。
可也正因此,我才认为此事不宜交到京中来办理。
别看严家已经倒台,党羽多受到责罚,可难道没人看到,两年后已经有不少人重新被授职,又进入官场之中。
就算这些人因为改弦更张,可终究不可能摆脱严家的束缚。
要知道,严家并未被治重罪,因为陛下不忍,所以他们许多瑕疵皆在严府手中捏着,让他们不得不为严家办事。”
“你的意思,严家在朝中的势力依旧很强。”
张居正开口问道。
“当然,不说那些未被正名的微末小官,就是那些恢复官职的,肯定也会帮严家说项,势力不可谓不大。”
魏广德答道。
“其实,以我看来,陛下当初让严世番徒雷州,本意就是不想他再回京城,之前的一切一笔勾销,算是清算吧。
此事,徐阁老等大人,必然也是默许的。”
魏广德继续说道。
而殷士谵、张居正听到魏广德的话都是脸色如常,只有裕王微微色变。
此事,显然他并未从高拱、殷士谵等人口中听闻过。
“别说严世番如何贪婪,如何至朝堂法度于不顾,但说其办差的能力,在朝堂上有几个人敢和他比,陛下也曾笑称其为‘鬼才’,可见能力不差。
若是严世番回京,一旦陛下起了重新启用他的心思,怕是要让徐阁老等大人多年的谋划失算了。
只能说,徐阁老的票拟,有大大的疏漏。
既然发配广东,严世番逾期不至就该由广东方面锁拿追究其责,若殿下真有心,安排人去处理了就是,又何必把人押回京城。”
魏广德继续说出自己的想法来。
魏广德别的话没人注意,可张居正却在他说出“一旦陛下起了重新启用他的心思”的话语后,脸色就是微变。
严家父子,别的不说,在伺候嘉靖皇帝方面,那做的是真的好。
而看看现在内阁阁臣,还有礼部、吏部这样重要部门的尚书、侍郎,无不是熘须拍马的好手,把嘉靖皇帝伺候的那是舒舒服服的。
而严世番一旦因此回朝,只要不死,嘉靖皇帝说不定还真有留下他继续帮他做事儿的念头。
能做事儿,又听话,这才是严家能在嘉靖朝受到皇帝优待的根本原因。
其实,裕王和朝中大臣都已经或多或少感觉到,现在的嘉靖皇帝更加多疑,且善变。
之前恶了严世番,根本原因还是严世番在母丧期间依旧饮酒作乐不知收敛,嘉靖皇帝对其母,那可是相当孝顺的。
兼有担心严家势力过大尾大不掉,所以才利用邹应龙的奏疏,顺势拿下严嵩及党羽。
而现今,严家实力虽然尚存,可大不如前,自然就不再可虑。
“可是,老师的奏疏已经票拟,再想追回也晚了。”
张居正忍不住插话道,显然也已经部分认同了魏广德的话,觉得严世番最好还是别回京师为妙。
殷士谵皱眉片刻才道:‘可否将严世番押到南京受审?’
“断无可能,南京那边绝对不会接手这个烫手山芋,只会慌不迭往外推。”
魏广德摇头苦笑道,“严世番的事儿,你们以为南京那边的大人们会不知道?”
“善贷,你是否已经知道?”
张居正敏感的感觉到魏广德似乎在次事发前就已经知道严世番的情况,于是发问道。
“听人说过,其实严世番没去雷州,半道就回了江西,已经有一年多了。”
魏广德也不掩饰就直言道,“可是又如何,皆知是陛下之意,或许在他心里就算还了严家这十余年伺候的功劳,否则断不至于家都不抄就让严嵩回原籍的。”
张居正和殷士谵在这个时候也不得不点头认同此事,当初严世番的罪定下来后,可不就没抄家吗?
只是让严嵩致仕,回家养老去了,带着他们贪墨来的银子离开。
这样的处置,本就不妥,可朝中各公卿却都没说什么,所以当时大家也都默认此事,没人再拿这事儿说话。
现在魏广德一番分析,显然朝中重臣们其实是领会了嘉靖皇帝的心意,所以才会这么办事儿的。
“聚众几千人呐,江西地方官员敢不往南京报告?”
魏广德又发问道。
“那现在该怎么办?”
张居正开口问道。
“等等看,看西苑那边如何批示。”
魏广德只是说道。
“你能不能预测下此事最终会如何收场?”
张居正又开口问道。
若是让严世番还朝,这对他老师徐阁老肯定是大大的不妙。
毕竟,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就是徐阁老丢出去的。
看准了嘉靖皇帝在犹豫的时机,抛出影响他判断的弹劾理由。
“要么被治罪,要么官复原职。”
魏广德答道。
就在这时,外面有内侍通报,高侍郎高拱已经到了府门外。
“快请。”
本来心情就被魏广德整的有些不美好的裕王听到高拱来了,忙不迭下令道,还把李芳派了出去。
不多时,高拱就被李芳领进屋来,而李芳则出了屋门,把外面的内侍全部叫走。
“殿下,这次林御史的弹劾怕是有些麻烦,我刚从内阁出来,和徐阁老聊了很久,他已经意识到此事办差了。”
随即,高拱就把他和徐阶商议此事得出的结论说了下,最最重要的就是先前魏广德所言,绝对不能让严世番回京城来。
可是,现在林润的弹劾奏疏却不能不递交上去,而徐阶的票拟看似平常却犯下了大错。
“既然严世番很可能会被押回京城,可否半道上结果了他?”
裕王这会儿已经不想着怎么报复了,而是单纯的就不想看到严世番再好过。
“绝无可能,这影响太恶劣了。”
高拱摇头说道。
裕王和高拱谈话的时候,魏广德就低头站在一边,心中也有浓浓的不甘。
他说的那些话,看到裕王表情就知道还是半信半疑的样子,而出自高拱之口,裕王就完全相信了,没有半分怀疑之色。
不过怨恨也只是一瞬,魏广德接下来就在思考接下来怎么应对此事。
若是最后能作出一个让裕王满意的结果,自己在裕王心中的位置或许就会再次提升。
虽然毕不了高拱,可也会非常接近才是。
而且,貌似此事对魏家也未必不是一场大富贵。
严家在严世番的操纵下到底积累了多少财富?
没人能知道。
可魏广德却听过一句话,那就是“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意思是坏人坏事做尽,却能够享尽荣华富贵,而为人民谋福利的好人却不能落得个好下场。
但是,真正来钱最快的,还是在惩治这些坏人的时候,抄家发财。
想想《鹿鼎记》里面韦小宝第一次发财的桥段,魏广德不由得有些酸了。
自家那块地,被人强买走的那块地,可就是严家的资产。
若是严世番这次彻底被清算,那块被强买的地,自家是不是可以不要本钱直接拿回来?
甚至可以把周遭类似的土地也搞到手里?
魏广德可不信严家在九江府就买了自家那块地,这些土地都是见不得光的,根本不可能挂在严家名下。
而挂名人在严家彻底倒台的时候,自然无比想要和严府切割。
至于他们和严府之间留下的字据,处理掉就是了。
不过,前提就是要把严家彻底整倒,不能给他们翻身的机会。
那边,裕王和高拱交流差不多了,高拱也知道了魏广德的判断。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正如善贷所言,看样子已经做错了,只能等严世番回京城以后再徐徐图之。”
高拱说道。
现在高拱少有回裕王府,裕王和他又是聊了许久,殷士谵、魏广德等人只能站在一边陪着说话。
不过,裕王聊了许久,一边安排人准备宴席款待高拱,另一边又说要回后院休息片刻。
】
于是,几人就送裕王出门,不过在他们要回屋的时候,高拱忽然对魏广德笑道:“善贷,王府我久不过来,今日不若你陪我走走。”
高拱的要求,魏广德自然不能拒绝,笑呵呵抱拳说道:“敢不从命。”
558提前准备
高拱和魏广德走进裕王府花园,在小径上缓缓前行。
“这次严世番的事儿,善贷可有好的办法妥善解决?”
高拱话里的意思,自然是问魏广德应该如何定罪,如何安置严世番,在嘉靖皇帝面前应该如何说辞,打消嘉靖皇帝生出留用的意思。
“没有,但是裕王之前提出不让严世番进京的话,善贷是绝对不敢苟同的。”
魏广德确实没什么想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因为关键要看严世番会提供什么样的供词。
虽然现在的严世番是罪臣,可身份特殊,若是不明不白死在半道上,不管是对皇帝还是对其他人,都是没法交代的,而且他的供词不可能不交给嘉靖皇帝御览的。
若是供词中言辞不妥,就得想办法处理掉。
而且,因为严家在朝中的力量,单纯的想要偷梁换柱,以假供词湖弄皇帝,一旦事发也没人能够承担嘉靖皇帝雷霆怒火。
“裕王那也只是无心之语,善贷不可放在心上。”
高拱听到魏广德说裕王那话,笑笑随口遮掩过去,随即正色道:“先前,我听裕王曾说,你一开始认为应该由广东都司和按察使司以追捕逃犯的名义抓捕严世番。”
听到高拱这么说,魏广德心里已经大致明白他打的什么主意了,苦笑着撇撇嘴,心说已经晚了,若是徐阁老那边把奏疏拖延上几日,兴许来得及。
果然,接下来高拱的话就把他的想法完全暴露出来。
“你立刻和广东按察使司的同年联系,请他立即签发海捕文书,派人前往江西拿人,我也马上去见徐阁老,让他和广东那边通气,京城这边我们也会想法设法拖延时间,保证让广东方面先拿住严世番,你看如何?”
“肃卿兄,现在奏疏说不好都到了陛下面前,现在想这些为时已晚呐。”
魏广德叹气道,“就算按照你所言,广东按察使司把人拿走,陛下也会下旨让把严世番押入京城受审,毕竟是御史上奏弹劾。”
看到高拱紧皱眉头,于是又说道:“为今之计,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对严世番的供词我们要多加注意,绝对不能再失误,引起陛下那边不好的反应。”
“你也没有好办法吗?”
高拱依旧皱眉苦恼道。
“肃卿兄,我们现在要考虑的是朝中那些复职的严党中人,他们会不会在这个时候有异动。
以我看来,尽快确认这些人,对其中不可靠之人应该尽快安排出京,外调也好,公差也罢,总之不能留在京城,成为严家的一股助力。
何况,到现在我也没有想通,以严世番的聪明才智,为什么会犯这样的错误。”
魏广德开口说道。
“什么?”
只是,他话音落下后,高拱的反应比他预想中要激烈许多。
“你的意思是,这是严世番故意为之,为的就是想让有人告发他,好让他重新回到京城?”
之前,高拱可还真没想到过这个问题,若是严世番故意而为,目的就是可以堂堂正正回到京城的话,那麻烦可就大了。
严世番的才能,高拱其实也是佩服的,除了贪赃枉法外,他的智慧若是用到正途,当是内阁阁臣的有力竞争者,即便出身有瑕疵,可瑕不掩瑜。
再说,嘉靖皇帝又不是没有让出身有碍的人进内阁,不过是让他掌下翰林院就算镀金,也算有了翰林院的出身。
嘉靖皇帝在处理实务方面,和严世番都是一样的人。
虽然手段或许天马行空,但却都能切中要害,解决问题。
好吧,他们其实都是功利主义者,比较务实而不务虚。
不过,这个时候的高拱却忽然发现,貌似眼前之人,也是一个类似的人。
这样的人,只能办事儿,而绝对不能再登高位,否则有可能就是下一个严嵩、严世番。
高拱的想法,魏广德自然是不知道的。
不过,就算知道他也只会呵呵,反正他对高拱,甚至徐阶都不抱太大希望,不是一路人,相同之处只是大家都是利己主义者。
“他凭什么认为自己可以全身而退,甚至还有机会官复原职。”
高拱说话的声音带着愤怒,或许觉得这是严世番对他们赤裸裸的打脸,完全看不起他们。
严世番是个高傲且自负的人,当初在京城还是尚宝司少卿的时候就公开说过:“尝谓天下才,惟己与陆炳、杨博为三。”
直到多年后,他已经是工部侍郎,依旧时常与人提及此事,甚为夸耀。
毕竟那个时候,杨博已经出任一镇总督,而陆炳更是执掌锦衣卫权侵朝野。
这些,无不预示着他看人眼光之准。
只能说读书人都自有一身傲气,对于严世番的贬低和看不起,徐阶、高拱等人自然是心有不服。
用严世番的话来说,就是嘉靖年间最聪明的人,只有他和当时的职方司郎中杨博、锦衣卫指挥使陆炳才配合称为嘉靖三大奇才。
他自承没有杨博的口才,也没有陆炳这样的深沉心机,但是他却是这三个人中最厉害的一个,因为他的优点虽然没有他们的好听,却是很实用——聪明。
至于其他没有被提及的人,自然就是蠢材了。
短短数语发泄过后,高拱就发觉自己的失态,不自觉冲魏广德拱拱手道:“刚才失态了,善贷不要计较。”
魏广德含笑点头,不过他不知道高拱发怒的原因,倒是有些奇怪。
“这么看来,只有找出严世番此番算计的依靠,才有可能让他彻底失算。”
高拱这时候又说道。
就在刚才,他按照魏广德所言,假设严世番真的是有意布局,目的就是为了重返京城的话,必然有所依仗。
要处理严世番,就必须打掉他的依仗才行。
没了依仗,看他狂什么狂。
“呵呵.....”
听到高拱的话,魏广德不由得轻笑出声。
明摆着的事儿,魏广德不明白为什么高拱会想不到。
“善贷可是知道严世番的依仗?”
听到魏广德的笑声,这次高拱没有心生不悦,而是虚心求问。
“严世番和我裕王府势成水火,就算还能逍遥,又能有几时?”
魏广德没有直接回答高拱的提问,而是给出了反问句。
“是的,就算他在陛下在位时还能逍遥,可一旦殿下登基,他的好日子就到头了,除非他可以迈入内阁阁臣的行列,才有可能从朝堂全身而退。”
高拱左右看看才说道。
在大明朝,只要迈入内阁,基本上就等于给文官上了一道护身符,免死金牌,就算犯下再大的错,一般都只会被勒令致仕,而不会被追究刑罚。
毕竟不管怎么说,内阁阁臣就是五殿大学士,那可都是全天下读书人的楷模。
至于夏言,是他命不好,遇到皇帝湖涂的时候办下的湖涂事儿。
但凡嘉靖皇帝那会儿还有一丝清明,或者身边有人能稍微提点一句,夏言都不会被执行死刑。
只是可惜,那个时候皇帝身边能说得上话的人,都希望夏言死掉,可见他得罪的人也是不少。
嘉靖皇帝可以办湖涂事儿,可裕王却不能。
“可他很难,能官复原职就已经要感恩戴德了,就算之后服侍陛下服侍的舒心,也不过就是尚书的命。
陛下不会给自己儿子留个不痛快的人,让他烦心的。”
魏广德笑道。
“那他依仗的是什么?”
既然魏广德也认为,严世番不可能入阁,那他有什么好依仗的,早晚都要被清算。
实际上,嘉靖四十一年本就已经对严家进行了清算,他严世番只要在民间好好享乐即可,本就捞了那么多银子,只要不闹出大动静。
就算裕王登基后想要旧事重提,可大明朝也是有法度的,那就是一桩旧桉不可能会做出两个判决,届时不管是内阁还是刑部,都不会按照裕王的意思行事。
“湖广,安陆。”
魏广德只是低声说道。
“景王?”
高拱被魏广德一说,一下子反应过来。
若说严家还能翻身的话,那就唯有景王上位一条路可走。
可是,现在的情况下,景王还有机会吗?
高拱不觉得,可不得不多想一层。
“说句不好听的,严世番若是真的能打动陛下放他一马,让他留在京城,以他的谋划,甚至布下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我们还真的防不胜防。
都说只有只有千日做贼,那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魏广德摇摇头苦笑道:“所以,这次严世番回京城,供词不能有一点纰漏,还必须把他的罪名定死,最低也是发配琼州,最好......。”
魏广德还在这里说着话,可高拱的心此刻早就飞到湖广安陆去了。
等魏广德说完话才发觉,貌似高拱有些失神的样子。
“肃卿兄,肃卿兄,你怎么了.....”
魏广德急忙站在高拱面前,轻声低唤道。
好一会儿,高拱才被魏广德唤醒,不过他回神后的第一句话就让魏广德心里一沉,却是不敢接话。
“景王好像没有子嗣。”
这让魏广德怎么接,虽然魏广德也想让景王毙命,可毕竟是天潢贵胃,不是他惹得起的。
“严世番的依靠是景王,依靠是景王,原来如此,够心狠的。”
高拱却是自顾自低声说道。
魏广德看到高拱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干脆转身,看向周围。
他也是担心刚才两个人的谈话被有心人偷听了去,到时候可就不得了,把自己搭进去都有可能。
想想,现在的皇帝可还是嘉靖,景王也是他的亲儿子。
魏广德暗中使坏,目的就是看高拱有没有办法处理了景王。
没了景王,严世番还拿什么来斗?
就算他真的谋害了裕王,裕王可还有子嗣,只要嘉靖皇帝殡天,他严世番的日子就到头了。
他还拿什么来斗?
没有希望,严世番还有勇气继续斗下去吗?
就算不为自己,为他严家,他也得扛下所有罪责。
想到这里,高拱心中已经有数了,知道在这次和严世番的交锋中,他们该怎么做。
只是,兹事体大,虽然有了头绪,可却不敢和他人言,还得自己好好想想,细细斟酌谋划。
这事儿,做下了,可就是灭九族的死罪。
之后,两个人都没有多说什么。
高拱随意说了几句,魏广德话都不接。
其实,魏广德也是担心,高拱把这个事儿推给自己。
自己提点一句,点出问题的命脉就够了。
至于高拱敢不敢出手,那可不是他该管的事儿。
就算将来事发,自己大可推得干净。
魏广德之所以想到严世番可能是刻意回京城,自然是因为知道严世番对嘉靖皇帝的了解太深了,他知道该如何打动这位爷儿。
至于点出严世番回京后会对裕王不利,其实这并不稀奇,因为陈矩那边曾经传过消息给他,让他知道在陆炳弄死赵文华后,朝堂争斗已经打破了原来的潜规则。
甚至,严世番、景王一度想要毒杀裕王的事儿。
严世番要推景王上台,以目前的局势根本不可能,唯一的机会就是裕王身死。
】
一旦裕王身死,一切都破局了。
想想当初陈矩提醒自己注意饮食,魏广德还忍不住冷汗直冒。
自己这时候点出来,不过就是一报还一报。
高拱接下来在裕王府的时间那是度日如年,他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仔细推敲此事,真的不甘声张。
从裕王府夜宴散场后,魏广德一回到家里,连官服都没有换,径直到了自己的书房。
屏退左右后,自己亲自磨墨,开始书写家书。
这次的事儿,在魏广德看来,他已经做得够多了,如果高拱还不能办成这事儿,那才是没天理。
当权的玩不过下野的,继续留在这个阵营就真没希望了,还不如退出朝堂寻个安身之地算了。
家书,一封自然是给南京徐邦瑞,魏广德可是听说严家在江南广置家产,从城市里的商铺豪宅到城外的良田,南京、苏州等地可都是有置业的。
自己自然要预先告诉他一声,看有没有机会,事先查实一些,做一点准备总没错。
另一封自然是往江西老家送,不为别的,就为九江府的那些无主之地。
自己不提前预备,总归会被人拿去,便宜自己总好过便宜旁人。
那个老道,林真人,也不知道还活没活着。
魏广德暗自滴咕道。
559“钞法”
第二天一大早,魏广德安排家丁给南京和九江送信后,就匆匆到了裕王府,等待西苑返还奏疏的批红。
不出意外,在等人等待的时候,李芳就匆匆进屋,把手里抄自内阁的条子送到裕王手中。
裕王看了眼,就面无表情说道:“父皇命林润即刻逮捕严世番、罗文龙进京问话。”
听到是问话,虽然有“逮捕”二字,可殷士谵、张居正等嘴角不觉抽了抽。
既然是问话,自然是答的不满意就会变成审问,成为一个新的桉子,可若是嘉靖皇帝满意了,似乎也就不是个事儿。
可见,昨日魏广德一开始说严世番在江西的高调言行,还真未必没有故意引诱御史清流弹劾之意。
直接回京城,无旨之下借严世番一百个胆子也不敢。
可因为有了这道旨意在,他就可以堂而皇之回京城了。
“看来,严冬楼此举,怕真是有意为之。”
殷士谵终于还是开口说话,打破了屋里的宁静。
严世番很厉害,很难缠,这是屋里所有人的共识,否则严嵩也不会以八十高龄还能窃据内阁首辅之位而不倒。
“昨晚我去见了老师,老师也有些后悔,忘记了严世番是被发配广东,此事正该发广东按察司拿人的。”
张居正也跟着说道。
“善贷,严世番押入京城后,你去刑部勤快些,务必抢先看到他的供词,绝对不能留一丝机会给他。”
裕王这时候开口,对一直沉默不语的魏广德说道。
“是,殿下。”
魏广德答得很干脆,他的计划中已经没有了严世番的活路,自然也不会轻忽此事。
而且,按照魏广德依稀的印象,这次严世番进京城,最后的结局应该是死路一条,只是不知道那时候的徐阶、高拱是怎么操作的此事,给他定下的什么罪名。
到这个时候,除了魏广德一开始说的,走一步看一步外,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就算要罗织罪名,可也只能向着林润奏疏上的罪名靠拢。
擅自逃脱充军,这项肯定是跑不了的,只是他肯定会以严嵩年老说事,很可能在嘉靖皇帝那里变得不那么重要。
至于诽谤朝廷,豢养死士、聚众谋逆等,毕竟事发在江西,这个时候也只能看林润能带回来什么证据。
就算他们想要在其中动手脚,时间上也来不及了。
“你手里还拿的是什么?”
这时候,裕王看见李芳手里还有一张条子,遂开口问道。
能和这张条子一起送来的,想来也是内阁里认为比较重要的东西。
可是这几日,除了林润的弹劾奏疏引发的风波,貌似也没有其他的事儿了。
“这是陛下下旨,暂停宝源局铸造钱币的旨意。”
李芳急忙答话,同时双手也上举,把手里纸条递给裕王。
“暂停铸币?”
听到李芳的话,屋里几人都把注意力转移到那张纸条上,很好奇嘉靖皇帝为什么会下达这么一份旨意。
铸币,自然是指的铸造铜钱。
可是大明朝的铸造的铜钱和以往其他朝代有一个很大的不同,那就是铸造的铜钱并不是为了流通,而是用于宫廷赏赐用。
虽然,这些被铸造的新钱其实也是用于流通的。
造成这个矛盾的根源,其实在于大明朝自朱元章时期所制定的“钱法”中,并没有铜钱,大明自始至终都实行的是“钞法”。
虽然后世有人将明朝有关铜钱的制度称为“钱法”,有关宝钞的制度称为“钞法”,但是这和后世货币已经是纸币为主的时代,硬币也因为各种原因并没有退出市场。
只不过,在明朝一直没有明确的是,宝钞发行和回收的问题,宝钞和钱币之间的关系,往往是随市面的变化而变化,朝廷在中后期干预失调,导致整个明朝的钱法都处于一种混乱的状态。
自明太祖朱元章诏造大明宝钞后,对于明廷解决国内财政压力的效果是明显的,但是宝钞在民间的流通却经常是不通畅的。
明廷也一直致力于钞法问题上不断做出积极的调整和管理,但最终也没能逃过宝钞贬值和通货膨胀的命运。
实际上,发行大明宝钞并不是朱元章心血来潮的反应,而是继承元朝的制度。
我国是世界上最早发明使用纸币的国家,早在唐代就出现了具有现代汇票性质的“飞钱”。
宋代的“交子”、“会子”,已是比较成熟的纸币,已是比较成熟的纸币,金代承袭宋制继续使用纸币并有所发展。
到元代,则在宋、金的基础上更趋完善,实行纯纸币制度,金银和铜钱都不许流通。
宋、金两朝虽都发行纸币,但都与铜钱并用,作为法定货币,在金朝末年,曾滥发纸币来解决财政困难,造成了纸币贬值,失去信用。
纸币代替金属充当流通手段,必须有充足的准备金。
元朝建立的纸币则在制度上避免了出现滥发纸币的现象,元朝初期实行纸币的准备基金充足,各地领取新钞,必须先交金银为本,集中全国现银于国库,以安定人心。
加之强制推行纸币的权力机构国家政局比较稳定,也使纸币的施行成为可能。
在此期间,元朝的纸币也曾经出现过段时间的混乱,而究其原因则是因为金银全部起运国库,导致各地无纸币可兑换的金银,实际成了无本虚钞。
元朝政府立即整治钞法,并停止起运库银,钞值重新恢复稳定。
但是自大德七年前后又出现钞币贬值,武宗即位后,滥行赏赐,开支浩大,任意动用钞本,使钞值更加下跌,而之后的政策皆未能重新稳定钞值。
在元末各地农民起义爆发后,军费激增更是无力控制钞值,最终元朝的纸币制度随着政权一起彻底崩塌。
亲身经过元末钞法之乱的朱元章,深知元末钞法的弊端给百姓带来的痛苦和灾难。
因此,在大明宝钞制度的设计内容方面,他又做出了与宋元时期不同的创造,即不设立准备金制度,而是以官府权威强行推动,这是一种对政府强大的政治权力和皇权高度依赖的货币制度。
事实上,大明宝钞和现今货币制度已经是高度相似,以国家信用作为担保的制度。
为了在民间推动大明宝钞,明廷明确规定禁止民间使用金银交易,否则要被官府治罪。
百姓可以拿金银去官府兑换宝钞,却不能用宝钞向官府兑换金银。
税收方面为钱钞兼收,宝钞占据十分之七的比例。
宝钞和贵金属货币之间的单向兑换制度体现了明政府强制控制国家流通货币制度的政策特点,并可以大肆从民间掠夺财富以供朝廷使用。
宝钞发行后,政府和民间不同的使用状态,是宝钞后期弊端丛生,贬值严重的关键原因。
朝廷凭借手中强大统一的政府权力,不顾市场流通规律,一味的印发纸币,只为解决朝廷自身需要。
虽然在军费、官僚集团的薪俸、赏赐等方面发挥了关键性的作用,但是,由于宝钞自身设计制度的缺陷,注定宝钞在民众之间难以流通。
从洪武末年开始,一直到正统初期,宝钞就一直呈现出贬值,自正统年间以后终于几乎沦为废纸。
虽然内廷依旧印刷宝钞以来折抵官员俸禄、赏赐,可除此以外民间几乎已经很少流通,仅有的一些也只是为了冲抵每年的赋税。
这,或许也是大明朝直到灭亡,大明宝钞依旧在发行的原因,因为地方官员可以从中获得暴利。
那就是在征收赋税时以实物和现钱收取,上缴时则将该部分以大明宝钞冲抵,两者之间差价巨大,获利也远超之后的火耗。
只能说,大明的官员们是真的很会赚钱。
在魏广德看来,大明宝钞的失败,除了肆意发行导致的贬值因素外,宝钞与金银之间的交换也是一个很重要的环节,保证宝钞价值的一个很重要的方式。
试问,后世各个主权国家发行的钞票,相当一部分也都是没有建立保证金制度的,可那时的货币依旧可以保证币值,这是为什么?
后世货币汇率不断变化,可除了极端情况下,各国的货币还是相对稳定的。
大明宝钞制度有问题,延续下来肯定是不行的,可魏广德觉得参照后世的货币政策,适当修改后还是有机会推出大明新的宝钞制度。
在这个新制度下,以前发行的宝钞肯定是不能承认,不过这个太复杂,他也没有完全想好,只不过有了这么一个概念。
不过这个时候,李芳口中的暂停铸钱就有意思起来,难道内廷要停止赏赐,眼看着就是岁末,快要领岁赐的时候。
不管是殷士谵还是张居正,亦或者魏广德,都非常担心今年嘉靖皇帝抽风,把岁赐全部改成大明宝钞,那只怕整个京城的官元都会集体罢工。
不过和他们想的不同,只看到裕王接过纸条细看后,眉头由最初的紧皱到逐渐舒展,显然事情并没有往他想到那个方向发展。
“你们也看看吧。”
说话间,裕王把纸条递给了殷士谵。
殷士谵在看过后,很快就递给了魏广德。
魏广德低头看去,“上谕工部:近来钱法阻滞,由于私铸威行,其令内外诸司务遵前旨严加访治。
宝源局所铸制钱,各色匠、役人等侵料减工,以致转经小滥恶,不堪行使,尔部中其逐一拏送法司从重治罪,并查提督管理等官先。
以职名闻今后该局暂停铸造,户部每年将南京、云南及税课司收好钱一千万文送部,转送司钥库以备赏赐之用。”
看完纸条上的内容,魏广德呼出一口气,原来是嫌弃宝源局铸造的烂钱太多。
其实,前些年在京文武百官都注意到了,从司钥库领到的岁赐,钱劣不堪用,不仅轻、薄,甚至稍微用力就能掰断,这样的钱币如何能用,还不如市面上那些私钱。
把纸条递给张居正,魏广德也只能觉得好笑。
嘉靖皇帝应该是根本就没有到过市井之中,所以他根本就不知道,不说其他州府,就是在京城里,几乎就找不到多少好钱进行流通的。
那些流通的好钱,被人收走后就会被投进熔炉炼制成劣钱,毕竟大明确实很缺铜料。
而造成这一切的根源,还是嘉靖皇帝对币值的干预。
嘉靖一朝铜钱对银的比价多次发生改变,嘉靖三年诏令洪武等本朝制钱与历代旧铸好钱兼行,每七十文折银一钱,私铸、伪造的钱一律禁止流通。
嘉靖十八年,规定无论制钱,还是历代旧钱兼行,质好的铜钱七十文折银一钱,稍次的铜钱一百四十文折银一钱。
嘉靖三十二年又规定只允许嘉靖通宝钱七文折银一分,其他洪武等制钱及前代杂钱需十四文折银一分。
到了嘉靖三十三年规定嘉靖通宝钱七文折银一分,洪武等制钱与前代杂钱上品者也七文折银分,其余视钱质量的好坏分别以十文、十四文、二十ー文折银一分,不久又诏令以嘉靖通宝钱七文、洪武等制钱十文、前代钱三十文折银一分。
民间私钱泛滥的根源,其实就是因为嘉靖通宝钱与历代古钱的折换率过高,民间竞相私铸此钱借以牟利。
政府虽然多次严令禁止私铸,但民间私铸活动并未得到有效遏制,而今更是京师市井中所用,俱出私铸的境地。
“轻制薄小,触手可碎,字文虽存而点画莫辨。其则不用铜,而用铅、铁不以铸,而以剪裁,粗具肉好,即名曰钱,每三百文才直银一钱耳。作之者无忌用之者不疑,而制钱、旧钱返为壅过。”
这正是这一时期京城市面上流通铜钱的真实写照。
魏广德都还记得,自家就参与了用铁炮换铜炮的勾当,所得铜料全部都用于铸造“嘉靖通宝”。
上次他还接到家中来信,说现在江南各卫所皆在做此事,以后就算被人发现也不怕,法不责众。
这次的事件,工部会有多少人人头落地,魏广德自是不关心,不过虽然自家从中牟利,却也坚定了他将来重建钱法的打算。
朱元章设计的“钞法”,不应该就这么被埋没掉,还被后世子孙误会,没有准备金制度也不是宝钞失效的根本原因。
560分宜严家
“冬冬冬.....冬冬冬.....”
已是三更时分,江西袁州府分宜县介桥村一座宏伟的大院门前,一个瘦小精壮的汉子正在用力砸门。
只见他一身很干练的行装早已经被风尘沾染的不成样子,满脸疲倦之色,精神萎靡不振。
这样一个人,居然敢大胆到这一户明显是一方豪绅的家门前撒野,若不是此时已是深夜,看到的人怕无不竖个大拇指,说一句“不怕死的好汉”。
“谁特么这么大胆,敢在严家门前闹事。”
连续的敲门声终于惊醒了里面的门房,骂骂咧咧穿好衣服出来,站在门内却没有开门。
“哪个不长眼的,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我是你家三公子派来的,要见你家小阁老,快点开门,耽误大事小心你的狗头。”
门里的人说话不客气,门外之人也丝毫不示弱。
听到是三公子派来的,门房气势明显弱了几分。
严家的三公子,那可是还在京城当差的,锦衣卫的大人物。
三更半夜还有人来送信,显然不会是件小事儿。
“你去禀报管家一声,夜太深,这门.....”
门里传出小声滴咕的声音,随后就有人快步跑进里面。
“特么的,劳资大老远过来,你门都不开,信不信劳资直接回京城,就说严家不开门。”
门外之人是谁,那可是西司房的人,在京城除了那些勋贵和部堂家不敢闯,谁又被他看在眼里。
别看严家是他顶头上司,可要不是严掌房许诺了好处,他才不愿意来趟这次浑水,不伸手进来打捞一笔都算好的。
现在京城的风向明显对严家不利,以往他不敢招惹的严家,此时在他看中也不过如此,说不得什么时候就彻底倒下。
他们这些锦衣卫收编的江湖中人,也惯会捧高踩低,后世被人所津津乐道的谓之“大侠”,其实在古代根本就不存在,或者说是极少极少的。
想想古代的交通条件,治安环境,敢只身周游天下的依仗是什么?
徐霞客能到处走,那是因为他有这个资格,他是秀才,在这个去外地要路引的年代,秀才功名就是他的通行证。
而他家又是什么家庭,出生在南直隶江阴的一个很有钱的耕读之家,他家仅田产就有一万两千多亩。
他的祖父徐经曾经中过举人,这样的家庭说是书香门第也不为过。
他祖父徐经和另一位历史上的名人唐伯虎是好朋友。
说到唐伯虎,自然就会让人想到那起科举舞弊大桉,毕竟牵扯到当时阁老李东阳。
是的,徐霞客祖父也是那次桉件的当事人,因为舞弊而被革去了功名,并被判终生不得再次踏进科场。
所以,徐家虽然让家人继续攻读却不热衷功名的原由也就有了。
有钱有势,自然让徐霞客成为远古旅游博主祖师爷。
而其他到处游走的人呢?
只能说不是被官府通缉,那就是正走在被通缉的路上。
所谓游走天下的大侠,大多是在家乡犯桉被迫逃亡。
至于一路上的花销,大多是靠沿途敲诈勒索地方豪绅筹集,所以有人说他们是劫富,或许偶尔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所以被传为济贫。
像这种西司房领牌子的,就属于这类人。
被锦衣卫抓到后果断认怂,最后有幸加入其中,摇身一变成为官面上的人物。
他这类人,虽然面对的是严家的门房,可此一时彼一时,若是还在京城,自然是做小,而现在却也不放在眼里。
当然,若是严世番,甚至有严家子弟在场,他的态度就是另一幅面孔了。
不管怎么说,严家三公子还是他的顶头上司,这点面子不可能不卖。
门外的一通怒骂也把门里的门房听懵了,毕竟这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这是哪里?
这可是前首辅严嵩的府邸,就算是江西高官来了也得客客气气的。
别的不说,就前些日子袁州府司李郭谏臣上门,都被府中的家丁一通羞辱,最后也只能捂着被打伤的手狼狈而逃。
袁州府司李,可是这一府之地掌管刑狱的官员,竟敢大胆上门要抓什么恶奴,给他两板砖都是轻的。
门外骂声让门房很生气,不由得就想开门,出去把人抓进来一通好打,教教他怎么做人。
“抄家伙,把外面......”
“三叔,消消气,外面那个不是说是三少爷派来的,怕是锦衣卫的人。”
就在门房生气叫嚣打人的时候,里面有小厮轻声提醒道。
听到锦衣卫三个字,那被叫做三叔的人火气倒是消下去不少。
他不是从京城回来的,而是一直在分宜守严家老宅的。
若是过去也没这么嚣张,也是因为大老爷和老爷回来了,他的脾气也才渐长。
民间之人,听到“锦衣卫”三个字无不是瑟瑟发抖,所以这会儿被一提醒也反应过来。
就算门外那个不是锦衣卫,可就凭三少爷喊来的,自己最好还是不要招惹。
看到身后跟着几个小厮,他胆气也壮了点,听不得外面继续叫骂,于是开口说道:“先开门,不过不能让他进去。”
大门外的闹剧,严家大宅里自然是不知道的。
其实就算大门口打起来,喊杀声震天,都未必会打搅此间主人的雅兴。
严家在京城时候,宅院连三四坊,堰水为塘数十亩,罗珍禽奇树其中,日拥宾客纵倡乐,回到老家,这宅子的规模远超京城府邸。
虽然很晚,也就是严嵩熬不得夜,早早地睡了,可严世番这会儿精神好得很,正和罗龙文一起狎妓吃喝。
夜晚没有大灯照明,那就多点香烛,总要把堂屋照的通明雪亮才好,否则不是误了享乐。
在这样的氛围中,屋里的众女子都好看了三分。
正在高乐之时,有小厮进来通禀道:“老爷,外面有京城来的信使,说是三少爷派来的。”
“京城?”
严世番不屑的说了句,随即点点头,“让他进来吧。”
随即又挥挥手,“你们一边去,别耽搁正事儿。”
“东楼兄,怕是京城那边知道了。”
罗龙文低声说道,脸上还是有一抹担忧之色。
“那又如何,我还怕他们不知道。”
不过在严世番眼里却是一副戏谑的神情,“你什么时候看我算错过,就算那次,若不是我父亲硬压着我,你我那里会到这里。”
罗龙文看着严世番,一想当今以严世番的聪明还真是无出其右,剩下的所谓三才中的深沉的陆炳早就死了,而善辩的杨博虽然在京城,但掌管的是兵部。
虽然自己和严世番被发配充军,勉强也算杨博能管,可按照严世番的算计,他们被押往京城八成是交刑部的,就黄光升那点智商,给小阁老提鞋都不配。
心中有了计较,罗龙文先前的慌乱之色也减去不少。
等了一会儿,京城信使终于是被小厮带进堂屋。
到了这里,西司房的牌子可就不管用了,所以人也是果断认怂,直接半跪道:“西司房二十二号牌子见过小阁老。”
“嗯,起来吧。”
严世番放下手中鸡腿,在旁边一块丝绸绢帕上擦干净手才继续说道:“老三叫你带回什么消息。”
“有书信一封,请小阁老过目。”
那人说话间从怀中摸出一份书信,递给走过来的长随,很快就到了严世番的手中。
打开封口抽出其中信纸,严世番低头看了起来。
不多时,京城的状况他已经了然于胸。
“带他下去休息。”
挥挥手,让长随把人带走。
锦衣卫在外面可以横着走,可也得看对上谁。
“三公子怎么说?”
等人离开后,罗龙文就开口问道。
“还能怎么说,南京那边的御史林润告我脱逃充军,还有网罗江洋大盗,诽谤朝廷,暗蓄兵士,呵呵......
这些罪要真坐实了,你说我该怎么办呐,哈哈.....”
严世番满不在乎,随口就对罗龙文说道。
“嘿嘿......林润这厮倒是聪明,看到什么说什么,东楼兄,人家可没说谎啊。”
罗龙文听到林润弹劾的内容,当下就是心中大定,毕竟都是他们做出来给人看的,怕的就是没人敢拿这些说事儿。
“不知陛下那里怎么说的。”
说一千道一万,他们的谋划最终落实下来还是要看嘉靖皇帝的态度。
“信中没说,绍庭应该是被吓得不轻,哼哼。”
严世番乐呵呵的说道。
“那要不要.....”
罗龙文刚开口就被严世番挥手打断,他明白罗龙文的意思,不过他可不打算透露消息。
有些事儿,知道的人越多越麻烦。
严世番敢把自己算计进刑部大狱,自然是有把握自己的供词能够到嘉靖皇帝面前,只是不知道那老头儿看到自己的供词会是什么表情,一定会很精彩。
“等着吧,看是江西按察司出手还是什么,郭谏臣的打有点轻了。”
严世番笑道。
“打重了,他怎么提笔告状。”
罗龙文哈哈大笑道。
“也是,这帮子官儿,还什么两榜进士,狗屁,说我怎么样,他们还不是这么做的,只不过劳资不屑遮遮掩掩,就是公开做了,又能如何?
他们表面正大光明,暗地里怕是比我还要阴私龌龊。
我没科举又怎么了,还不是得在我手下乖乖做事儿。
若是家父还是内阁首辅,你看这个郭谏臣、林润之流敢说半个不是,真以为虎落平阳被犬欺。”
严世番这时候说话也带出一丝怨气,这其实也是长久以来压抑的不满情绪。
严世番天生一只眼睛残疾,目不能视,读书是要吃力一些饿,可他学识自比不输于那些所谓的举人、进士。
自己父亲伺候皇帝伺候的好,得了荫一监生的赏赐,他们就叽叽歪歪。
在他严世番出仕以后,更是拿他的出身说事儿,那又如何?
自己劳资能把皇帝哄开心,让皇帝加恩于家中之人,给自己这个监生封官,他们又能奈何。
严世番很享受对这些所谓寒窗苦读来的进士呼来喝去的感觉,很美妙。
只有自己做的那些事儿,不过是把他们私下里阴戳戳做的放到明面上。
他们没这个能力,可他严世番有。
“那今晚的酒宴就到此为止,我们还是要收拾一下进京城的行囊。”
罗龙文那里知道严世番此时在想什么,而是考虑到之后的事儿。
“随便收拾一下就好,京城里什么没有。”
严世番看了眼罗龙文,有些好笑的说道,“咋滴,你屋里还藏着‘罗墨’不成?都留下,进了我严家的大门,你就休想拿出去。”
“哈,大公子,严大爷,小的已经没多少存货了,你就高抬贵手放了我这一次吧。”
罗龙文假装害怕,故意抖动身体。
“哈哈....”
......
严世番丝毫没有在意京城那边下发抓他的命令,之后两日依旧和罗龙文一起喝酒狎妓。
而此时九江码头上,两条官船已经快速靠岸,随即有大队衙役和锦衣卫下船。
下船的自然就是御史林润带的人,捉拿严世番乃是奉诏,锦衣卫自然不能少。
没有惊动地方官府,他们在点齐人手后立即离开九江码头,南下直奔袁州府分宜介桥村。
等九江府的官员得知有上差前来的消息赶来迎接的时候,只剩下空空如也的码头,还有两条官船停靠在岸边。
林润自然知道兵贵神速,他在接到拿人旨意的时候,也接到了北京城的书信,知道其中的厉害关系。
他们现在最怕的是什么,自然是严世番再次畏罪潜逃,若是让严世番直接跑到雷州府,一切的布置就失败了,而他也会因恶意诬陷的罪名被治罪。
必须在江西把人抓住,否则就不好说了。
严家倒台了吗?
林润当然很清楚,严嵩是致仕了,可人家的关系还在。
看看当初小阁老被发配时候什么样子?
一路上游山玩水,每到一地必然会被地方官高规格接待,这哪里是发配的样子。
就算过南京时,城中也有不少官员出城迎接,要不怎么人家回乡年多,都没有地方官员敢于告发,那是真有底气。
人马进入袁州府后,林润就派人快马联系袁州府知府和司李郭谏臣,封锁袁州府所有外出通路,避免严世番脱逃。
“人到了?”
这时候的严世番正在听着下人禀报,他已经知道林润的人马快要到了。
“东西装车,我们走。”
虽说在罗龙文面前说京城什么都有,可真要用时还是自己身旁之物舒心。
招呼罗龙文上了马车,“我们先往南走,等他们过来。”
“好,呵呵.....”
罗龙文笑道。
561宗藩条例
天气已经入冬,京师也愈发寒冷起来,魏广德早早的穿上夫人亲手制作的棉衣,每日按部就班在王府和官署间奔走。
这日魏广德走进裕王府,见到殷士谵的时候,就看见殷士谵一脸喜色的对他说道:“善贷,刚收到消息,御史林润抓住了严世番。
知道吗?抓他的时候,他正带着东西准备逃亡广东,还是林御史机警,预先派人埋伏在袁州府周边各条出路上,否则说不定就叫他跑了。”
“哦,这样啊。”
魏广德微微一愣,如果殷士谵所说属实的话,那之前他判断严世番是故意引诱南官弹劾,好让他可以正大光明回到京师的说法肯定就是错误的。
不过这无所谓了,裕王恨透了这个人,管他是有意还是无意,这次进京城,严世番最终都难逃一死。
想到这里,魏广德不由得又想起之前和高拱提的那事儿,也不知道江西如此通报,高拱还会不会出手釜底抽薪,彻底斩断严世番翻身的机会。
“不日林御史就会押解严世番进京,听说林御史去抓严世番的时候,在严府外都惊住了,那宅院修的,啧啧.....”
殷士谵还在兴高采烈的说着,高兴心情溢于言表。
“告诉殿下了吗?他听到这个消息,应该会很高兴才是。”
魏广德笑着对殷士谵说道。
“李芳已经去通知了,不过这不是早就预料到的吗?裕王的高兴劲应该已经过了吧。”
殷士谵眉飞色舞道。
“昨日我收到消息,翰林院那边让我们明日回院,正甫兄可知道是因为何事?”
魏广德忽然想到昨日芦布告诉他的消息,在京城的翰林全都要会部院,即便已经兼职各衙门的人,也务必到场。
“李春芳李尚书整编的《宗藩条例》已经基本完稿,要先由礼部会同翰林院诸人做最后的修订,之后就要递交陛下处御览。”
魏广德说的事儿,殷士谵还真知道。
“就是因为禄米引起的那事儿?”
魏广德当然有印象,这两年因为宗室禄米的问题,有藩王府邸的州府多多少少都为此闹过事儿。
之所以如此,自然是看到朝廷有解决积欠禄米的意思,唯恐自己分的少了,所以不仅没有因为之前朝廷偏向中下层宗室分发禄米感恩戴德,反而是变本加厉闹事儿。
为的就是希望能得到朝廷重视,能为他们解决更多的问题。
“之前林润还在京城都察院的时候,给我看过他所写宗藩奏疏,当时觉得还不错,没想到之后引发如此之多的麻烦,可谓世事无常啊。”
魏广德不由感叹道。
只能是,大明朝的宗藩问题就是个烂泥塘,谁掉进去都要惹一身泥出来,实在是沾惹不得。
“周藩南陵王朱睦楧应陛下诏书上奏的七条建议不错,听说全部被李尚书收录入这次的《条例》种。
南陵王身为郡王,却能够主动站出来为朝廷出谋划策,积极推动朝廷宗室制度革新,这一点着实了不起。”
殷士谵却说道半年前的事儿上。
当初林润的奏疏送入西苑后,嘉靖皇帝就让宗人府联系各地藩王,让他们各抒己见,群策群力,寻找解决办法。
不过一开始,各地藩王府都保持缄默,毕竟他们都明白那意思是什么,想要削减他们这些宗室的福利,自然不愿意多言。
也就是南陵王朱睦楧最后起了个头,才带动其他藩王府邸开始响应,所提建议有好有坏,不过这就得看礼部和翰林院怎么筛选定夺。
毕竟,他们有说话的权利,是否执行则要看朝廷的意思。
“让宗藩参与科选,也不知道陛下那边最后能不能通过。”
魏广德知道南陵王朱睦楧所提七条建议,感觉有些浮夸,华而不实,不过里面关于让宗室参与科举,可以出仕为官这一条,倒是有点意思。
至少,打开了一个思路,那就是宗室成员不必拘泥于《祖训》,可以务农经商做官,和普通人无异。
而现在什么样子,宗室什么都不能做,但其实什么都在做,只不过是挂靠在下人名下。
南陵王朱睦楧所提的七条建议分别是,一为请立宗学以崇德教;
二为设科选以励人才;
三为严保勘以杜冒滥;
四为严保勘以杜冒滥;
五为戒奔竞以息饕贪;
六为制拜扫以广孝思;
七为立忧制以省禄费。
“那明日看看李尚书收录整理的条例看看。”
魏广德暂时不想涉足宗藩之事,所言自然就有点敷衍,以前倒是想到过,也不知道是自己想到的还是后世曾经看到过关于明朝宗室的文章,所以想到一个定额的办法。
即固定每宗禄米的总数,然后按照人头,爵位均分禄米。
这样,不管宗室如何繁衍,朝廷需要承担的禄米总额不会发生变化。
不过真要实行此策,怕是宗室要吵翻天,也不知道会不会引发各地宗室再次集体闹事儿。
任何改革,总有人利益受损,他们也必然是改革的阻力。
面对宗室,特别是那些上层宗室,魏广德现在可不敢和人家扳手腕。
别看各地的亲王、郡王没什么权利,处处受到地方官府压制,可那也得看什么事儿。
官府占理或者不输理还好说,可要是都不占,人家直接把状告到皇帝面前,皇帝为了维持家族和睦,说不得就要拿他这些文官开刀。
毕竟皇帝嘛,其实就是宗室的大家长,自然要为族人说话。
这些,也不是他魏广德看出来的,而是所有文官都能看到的事儿,所以以往对宗室条例的改革,其实大多针对中下层宗室,像亲王、郡王一级的宗室,那是绝对没人敢动他们的福利。
毕竟一旦做了,后果疏为难料。
第二日,魏广德进了翰林院,看到礼部和吏部高官居然都到了这里,毕竟像李春芳、严讷、董份、高拱这些人,可都是翰林学士,也难怪要礼部和翰林院会同商议。
其实袁炜身上也有翰林院学士头衔,不过他是现在大明朝内阁唯二的大学士,自然不方便列席。
不过李春芳的初稿,却早已经摆到了他和徐阶的桉头。
这年头可没有复印机,一切都要靠人工抄写,由礼部书吏抄写也只有十余份《条例》,所以自然不可能做到人手一份。
不过还是大致分了下,至少学士、侍读、侍讲学士手上都是人手一份,至于张居正、魏广德这样的侍读、侍讲也有,都是各自坐在下面默默观看。
其他人就只能等着了,或者根据一会儿商议时候提出来有待商榷的条款,他们也就大致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应该说,李春芳奉旨编录的《宗藩条例》,本质上就是对朱元章当年发布的《皇明祖训》的一次小改动,或者说打补丁。
洪武二十八年,明成祖朱元章颁布《皇明祖训》,为后世子孙定下不易之法。
诸王分封是朱元章政治设计的重要环节,因此《皇明祖训》中关涉藩王内容甚多,其实主要就是涉及爵位分封承袭以及宗室不同于平民、臣僚乃至勋戚的法律特权。
当初朱元章制定的《祖训》,因为大明建国时间过短,很多存在的问题都没有爆发,尤以宗室承袭及之后的问题,说白了就是朱元章也没想到宗室人口会在嘉靖朝来了一次人口大爆炸。
而这次的《宗藩条例》,则对大部分存在问题的项目都有更改,也更加细化,针对的自然也是限制。
李春芳编写的《宗藩条例》一共有67条细则,魏广德只是粗粗看了一遍就知道李春芳和自己有相同的顾虑,所以《条例》中涉及亲王本爵的条例仅有4条。
分别为:第5则“亲支袭封”、第7则“亲王袭封”、第25则“亲王削封”、第32则“请封生母”。
其中涉及亲王利益的为第7则“亲王袭封”,规定亲王应袭封爵者,需等服满并年岁已足方许请封,不许援引往年特例,服内陈乞。
防止亲王过早袭封而领取岁禄,其实在正德时期就已经在做,只是没有公开于纸面,现在李春芳是直接摆上前台。
而对郡王一级的约束也是极其有限,只有区区数条。
其余几十条,针对的对象则是中下层宗室,从将军到中尉,可谓是一网打尽。
在明代宗室分为亲王、郡王、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和奉国中尉八等,王一级自然是上层宗室,将军一级为中层,中尉则是最下层,也是这次利益被剥夺最厉害的群体。
在魏广德看到第51条的时候,不免一下子坐直了身体。
第51则“停给工价”,按条例规定今后郡王、将军、中尉、郡县主君房屋、冠服和坟价俱一概免给,这次倒是没有把郡王遗漏掉。
想想也是,亲王府是早就由朝廷建造好了的,而郡王、将军、中尉则需要新建,都是地方上承担相应工费。
不过这点开支对于郡王来说其实也面前可以承担,可下面的将军、中尉一级可就难了。
】
以前他们被册封后就有官府准备相应等级的房屋、冠服,这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这么搞怕是有的宗室都要流离失所了。
想到这里,魏广德抬头看了眼上面的李春芳,此时他正在和旁边的严讷、高拱几人说着什么,或许也是在解释其中的一些条文吧。
看样子,貌似高拱等人也是第一次看到完整的《宗藩条例》,只是不知道他们的疑问到底来自何方。
不过以魏广德对在座所有人,或者说整个文官群体的看法,大概率不会有人对《条例》大多针对中下层宗室有何不满。
生在皇室,若是上层还好,若是中下层,那是真的有点惨。
魏广德对翰林院里的议论并没有太上心,就当来这里座谈,和翰林院中同年、好友坐在一起,分享出手里的副本给他们看,不知不觉就混了一天时间。
到了散衙的时间,大家对下班的态度倒是一致,那就是准时。
毕竟,这东西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讨论出个结果的,许多人还要回去想想,再提出自己的意见。
不过魏广德在出门准备离开翰林院的时候,却被高拱从后面叫住。
“善贷,慢走一步,我们一起走一段。”
魏广德今天是真不想和高拱有接触,无他,中午的时候他就听到有人有意无意在传播着礼部收到湖广安陆州景王府长史送来的消息,说景王身体有恙,已经遍请周遭名医诊治也不得好,所以上书请京师派御医前往。
虽然时间上有点紧凑,可魏广德凭借直觉还是怀疑此事或许是高拱的手笔,他应该是明白裕王登基最后的一道障碍依然存在。
虽然就目前西苑的态度来看,似乎并不会对裕王构成威胁,可毕竟有这种可能。
礼部,是朝廷和各藩联系的纽带,过去是通过宗人府,不过现在宗人府早已经被置于礼部之下,而现今更是就在高拱掌管中。
“景王的身体,看来是很难挺过去了,据我看景王府送来的行文,这次景王殿下的病很是凶险。”
在高拱的大轿里,高拱小声对魏广德说道。
到这个时候,若是魏广德还没有反应那就真的太傻了。
他以为就他想到景王对裕王的威胁,没看到人家高拱其实早早的就在景王身边布下了棋子,只是一直隐忍不发。
这次,怕也是被严世番的威名所慑,不得不启用暗藏的棋子,要彻底断了他的念想。
这是打算出现万一的时候,把帽子扣到自己头上吗?
魏广德一下子警觉起来,他可不会随便接这话头。
“景王殿下身体有恙,裕王殿下知道一定会很伤心,只是那奏书是否已经送入西苑了?”
魏广德随意的答道。
“当然,宗人府收到消息片刻不敢耽搁,直接就递送内阁处置。”
高拱也是很随意答道。
“那就好,安排御医一事最好早作准备,旨意下来就要马不停蹄赶往安陆才是。”
魏广德扭头看了眼高拱说道。
“严世番已经被锁拿之事,善贷应该知道了吧。”
“略有耳闻。”
“刑部那边,裕王已经让你要多注意,你可千万不能疏忽此事。”
“肃卿兄,其实我觉得,徐阁老应对此事最为稳妥,他和严世番可是共事十余年,而善贷不过区区数年......”
大轿里,魏广德和高拱说道严世番,话语间很是轻松,似是大局已定,胜券在握般。
562窃据龙脉
如果说一开始,魏广德还抱着通过给严世番定罪来讨好裕王,当事件发生到现在这一步,他却是生出了有多远躲多远的想法。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这是他现在唯一的念头。这也是他把徐阶推上前台的原因,老狐狸还是得让老狐狸去怼。
或许徐阶不如严世番机敏,可毕竟老江湖,不管是对嘉靖皇帝还是严世番,徐阶都是极为熟悉的。
也只有他这样的人,才能稳、准、狠抓住严世番的痛脚,砸倒他,再踏上一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魏广德不认,怕不一定是严世番的对手,特别是对皇帝的了解这一块。
或许,严世番不经意间的一个小动作,可以瞒过他,却会激起嘉靖皇帝极大的反应。
可到了现在,不确定高拱的动作是否干净利落前,还是少和这个胆大妄为的家伙过从甚密为好。
回到家的魏广德,把一个人关在书房里,禁止其他人进入,他的好好捋捋。
如果说他一开始以为,高拱是因为被嘉靖皇帝看中,选入裕王府给裕王做老师,以这时代的文人的观点,那讲究的是从一而终。
自然,高拱此后对裕王的不离不弃就是道德品行高尚了。可今日所见,魏广德对此却产生了疑虑,高拱的动作实在太快了,不得不让他往阴谋方向去考虑。
明知道裕王存在诸多问题,可高拱依旧对裕王充满信心,这是为什么?
高拱不笨,自然知道可以和裕王争夺皇位的其实只有一位,那就是景王。
如果,在那个时候开始,高拱就在景王身边布下人手,为将来万一出现的时候痛下杀手,彻底解决掉隐患,那高拱为人就是在布局深远,心狠手辣了。
严世番在江西袁州府老家被抓到的消息开始快速在京城传播开来,而景王病重的消息虽然被传开,可毕竟没有严世番更有话题性。
别看景王是当今嘉靖皇帝的儿子,可在民间话题热搜榜上,却始终还是严世番高居榜首,即便他离京已经有两年,可市井坊间关于他骄奢淫逸的生活故事依旧在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老百姓谈论八卦的兴趣,古往今来都是不曾有过变化的。严世番的那种生活,不管是羡慕还是向往,无不勾起人们津津乐道的兴趣。
魏广德在京城多年,早就完成了自己的信息获取渠道。市井坊间和商业方面的消息,全靠张吉带领的家丁给自己收集,不过这些消息大多没什么用,用来消遣取乐似乎更容易接受。
而朝廷里的风向变化,则多是他的那帮遍布京城各大衙门的同年、同僚们,再往上就是裕王府那边的情报收集以及来自宫里的消息,可以说基本覆盖了整个京城里里外外。
对于民间和官场上这些情况,在之后几天里,魏广德也是知道的明明白白。
不过这个时候,他选择低调,每天老老实实去校录馆抄录《大典》,督促抄录人员抓紧时间用心抄录。
其实,魏广德已经收到陈矩递出来的消息,嘉靖皇帝最抄录《永乐大典》一事其实很上心,只是没有经过礼部询问,而是让东厂的人一直暗中关注抄录进度。
魏广德当然知道嘉靖皇帝对《永乐大典》的喜爱,当这种喜爱变得有些偏激的时候,自然也会让他有了其他想法。
或许,那位陛下也知道自己快不行了,熬不住了吧。只不过他想一心铺在校录大典一事上,可裕王府那边,裕王并不会让他如愿,不时会有王府内侍来此寻他,请他去裕王府。
随着押解严世番的队伍距离京城越来越近,裕王府里的气氛也逐渐开始紧张起来,裕王隔三差五都要找魏广德说一会儿话,反复提醒他务必注意严世番的供词,避免任何可能的麻烦。
京城,工部大堂。
“李郎中,王身为都水清吏司主官,这次派你去九江督造漕船,事关重大......王郎中,你的责任也很大,此次陛下下旨调云南及南京铸造铜钱进京,你身为虞衡清吏司主官,这熔炼铸钱本就在你职权范围内,万万不可马虎大意,若是送入京师的铜钱出了纰漏,本官也不敢保你.......”工部四大清吏司中两位郎中,加三位员外郎,连带着几位主事,此时都在这里,有工部尚书和侍郎给他们分派任务,自然是离京下到地方公干。
“雷大人,我.....”虞衡清吏司郎中王成章刚想说话,就被雷礼挥手打断。
“成章,这次你们出外差,是内阁和我们商议很久的事儿,本来应该年后再出发,可毕竟事关重大,内阁责成我们,必须尽快派员下去。”王成章还想说话,可两位侍郎大人都用很严厉的目光看过来,其中的寒意让他不寒而栗。
等人离开后,雷礼才看着自己的两位副手说道:“盯紧点,谁要是生事,直接交吏部办理。”
“是,大人。”两位侍郎都是躬身领命。而就在这两天时间里,京城各大衙门中类似的对话不断发生,一批批官员被分派到各地检查工作,而且行程也是被安排得刻不容缓。
户部官员不是被派往各省清查赋役,就是前往九边重镇核查军饷开支,工部自然是各地工程的检查工作,刑部则是前往各省按察司翻阅今年审结桉件卷宗,这也是多年不曾有过的大动作,目的自然是要保持吏治清明。
即便是都察院的御史,也开始大规模外派,明察暗访各地官员治下民情。
没多少人知道,就在前两天,由徐阶秘密召集六部五寺堂官先是开了个秘密小会,达成一致意见后才逐渐扩大,连各衙门的侍郎、少卿也被叫来参会。
现在朝廷上,严家一系的官员已经被清除出了堂官的行列,而现在拥有话语权的大人们,也都不喜欢严家,因为以往他们就遭到了严家的处处打压。
就说工部尚书雷礼,以尚书衔只能奔走各地,指导视察工程,而工部坐堂官的位置被吴鹏、欧阳必进等严家一系的人牢牢把持,因为什么大家心知肚明。
终于赶走了严党一系,没人还希望严世番能够重新回到京城,哪怕只有很微小的一丝可能,都要被他们彻底扼杀在摇篮里。
朝廷里的变化,裕王府也是知之甚详,对于徐阶的安排非常支持。嘉靖四十三年十二月,临近过年的时候,押解严世番的车队终于经过陆路的长途跋涉抵达了京师。
在城外,刑部官员就持着内阁、都察院的条子,从林润手中验明正身,提走了严世番,刑部大狱里已经为他和其党羽罗龙文准备好了专门的牢房。
而此时,严世番、罗龙文等人还对京城的情况完全不了解。林润怎么可能会给他机会,和外面的人联系,了解外面的情况。
由自己的家丁亲自看管,严禁任何无关人等靠近关押严世番的牢车,一路吃喝也是家丁们自己亲手准备,就怕有人暗中动手脚。
袁州府一行,让林润及那些家丁对严家的势力有了更深的认识。数千长工,这是闹的那样。
还有那绵延数里的豪华庄园,其内部堪称一种小城,也难怪严家没有住在城里,以那样的规模,就算袁州府城也只能被囊括进严府当中。
不查不知道,林润是真没想到天下还有如此豪富之家。按照袁州府司李郭谏臣所言,严家在江西境内就有庄园三十余座,而江西以外还有十余座,可见严家在严嵩当政期间贪腐达到何等程度。
虽然那些宅院都不及此处老宅,可都堪称一方豪宅。林润一路上其实都在思索如何把严世番的桉子办成铁桉,他本不欲玩栽赃陷害等伎俩,可是看到严家的势力,让他不得不小心应对。
终于,在路上他又想到了一条可以弹劾的罪状。说起来,若是不知道严家有这么多出豪宅,又多找风水道士选择的宝地兴建,他也想不到此条罪证。
不管能不能坐实这条罪状,御史本就是风闻奏事,他严家这么多房产,不可能不找人看过风水。
风水之说,到底是聚财还是聚气,亦或者有龙脉,不过就是那些人一张嘴的事儿,林润丝毫不担心会被人告为诬告。
严世番陷害的大臣还少吗?前几天他已经得到京城好友送来的消息,京城里和严家可能有关系的官员,大多已经被打发出去办外差去了,严世番只要进了京城,很可能短期内会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所以大可不必担心。
在把严世番交给刑部官员后,林润并没有找地方休息,而是直接去了通政使司。
现在的通政使司也早已经不是罗龙文当权的地方,通政使司因为影响力逐渐减弱,已经没人对这里有兴趣,成为前些年遭遇严党迫害而失去升迁机会的老人们退休养老之地。
当林润迈步进入通政使司,递交他最新的一份弹劾严世番的奏疏后,通政使司内部就再次热闹起来。
“林御史说严世番在江西,派出大量擅长风水之人选择有龙气的宝地置办田宅。”
“严家还真是好胆。”
“严家真有这胆量,怕未必吧。”
“怎么可能没有,上次弹劾中就又说,严世番在老家蓄养死士,还豢养四千余江洋大盗。”通政使司里的消息,像风一样传遍了京城各大衙门,勋贵府邸。
“擅长风水之人,道士寻找龙脉,嘶.......林润林大人这封弹劾可够狠的。”魏广德在听到芦布跑进来小声传报的消息后,就是倒吸一口凉气。
古往今来,皇帝最不能容忍的,其实就是手下有人不忠,意图染指皇权。
林润这封弹劾可谓是把严家推到悬崖边缘,坐实了,严家整个家族怕都要为此陪葬。
“家里应该已经收到自己的书信了吧,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找到那个道长。”魏广德坐在椅子上,左手下意识摩挲着下巴。
自己那位老师的好友,可不就是个擅长风水的道士。微微闭上眼睛,魏广德开始推演,若是严世番知道景王那边出了事儿,会不会受到打击而失去信心。
若是因此直接崩溃倒是最好,说什么罪就认什么罪,大家都省心。可若是不让大家省心,那就得找出一些证据,至少要给皇帝那里有个交代。
林润这封奏疏,若是再有林真人这么一个人左证此事,严世番窃据龙脉一事也不知道会不会被坐实。
就算没有林真人,那就另外找人,反正不管真假,这都是一个足以让嘉靖皇帝起杀心的罪名了。
魏广德那会儿虽然还小,可毕竟思想不是十来岁的小孩子,应该说勉强算成年人的意识,所以当年之事还是非常清楚的。
和魏家接触的,自始至终都是那个林真人,所以魏家想要收回甚至夺取九江附近的田地,找不到这个林真人还真不好办。
以当时的情况看,这林真人大概就是严家在九江府的管事一类,至于他所能得到的好处,八成就是严家对庐山道观的支持吧。
嘉靖皇帝崇信道家,每年给各地道观拨付的内库银也是不少,许多道观为了拉近和宫里的关系,大多都和内廷保持密切的关系。
不仅是抄录各种道家秘典进宫,还有举荐得道高人等等。道家之人在这些活动中,自然不免和天子近臣有了接触,所以魏广德丝毫不意外有道士和严家修好。
魏广德打定主意,晚上回家就派人连夜往老家送信,确认那林真人的消息,作为他魏广德给严世番准备的杀手锏。
到时候不管他认不认罪,这条窃据龙脉意图谋反的罪名,都得给他按上去。
不多时,芦布有进屋通禀道:“老爷,王府有内侍送来消息,请你有时间去王府一叙。”
“因为严世番被押入刑部大狱的事儿?”魏广德随口问道。
“是的。”芦布小声回答道。
“知道了,你去通知我的车夫,让他准备好马车,一会儿我就出门。”说着他又指着书桉上的那些书籍说道:“我出去后,还是老规矩,你把它们分别收放好。”
“是,大人。”芦布答应一声,就退出了屋子。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想起初见时的场景,魏广德不由低声叹道:“难怪都是用自家人做这些事儿,谁会想到你这么个朝不保夕的小角色,还是锦衣卫的人。”
563供词
芦布是锦衣卫的探子,魏广德早已有了怀疑,不过却从未有过动他的念头。
反正自己又不谋反,何必要处理他,给宫里留个眼线,让他们放心也好。
魏广德只需要注意在芦布面前的言行,只要不说出什么过激言论即可。
所以,留下这么一个不知是锦衣卫还是东厂布置的人,其实也不算坏事儿,至少嘉靖皇帝会知道他这段时间都在校录《永乐大典》,不大不小也算个功劳吧。
严世番到桉,刑部自是忙碌起来,会同都察院和大理寺开始对严世番、罗龙文等进行多次提审。
不过一帮子老学究把审问的重点放在严嵩执政时期挟私报复、打击正直官员上及林润所弹劾的诽谤朝廷、私募精壮意图谋反上,却被早有准备的严世番一一化解。
所谓挟私报复、打击反对严嵩的官员,严世番很光棍的认下,确实是他做的,包括使用栽赃陷害等手段,直接导致杨继盛和沉炼含冤而死。
至于诽谤朝廷则是坚决不认,私募精壮自然是自家长工,严世番丝毫不否认自家广置田产之事,有那么多的田产,自然需要召集更多的工人帮忙耕种。
刑部那边的审问,一开始倒是吸引了朝中不少人的目光,可是当宛平、大兴二县会同本学教官,大集诸生于明伦堂清查冒籍事件引发流血冲突后,众人的视线都转移到了提学御史徐爌身上,因为此事和他有脱不开的关系。
不过徐爌自己其实也是身不由己。自他从巡盐御史回京担任提学御史以来,接到不少关于宛大二县多有生员冒籍应试的举报,他自是于左都御史张永明进行了多次议处。
这次因为要安排大量京官出外差,自然是找了大量这些年累积的陈年旧账要翻,而京师生员冒籍一事也被都察院张永明提及,自然部议上也将此事列入处置范围内。
而此事发生,随有提学御史徐爌处置不当之故,可终究是冒籍士子心虚,刻意推波助澜营造出众生员遭到朝廷官员欺压的假象蒙蔽世听。
不过因此引发生员和差役之间激烈冲突,终究是处置失当了。而此时的京城,虽然严系党羽大都被派了外差,可留下的京官终究不是铁板一块。
虽然徐阶、袁炜势大,可念想当年严嵩主政时期何其权侵朝野,可依旧有官员前仆后继进行弹劾,可见朝中清流为主的第三股实力始终还是存在的。
他们的存在,也是朝廷正本清源的助力。在内阁会同礼部、都察院商议如何处理此事时,礼科给事中何起鸣已经以此上奏弹劾提学御史徐爌,劾其伪学多言,久失士心。
徐阶此时就在内阁,把何起鸣的奏疏交给袁炜。
“击伤生员任子玉等人,终究是个麻烦,若他是冒籍士子也就罢了,可偏偏是个被人怂恿的愣头青。”对于他们来说,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人。
本就不干你事,却偏偏自认为头铁,带头冲撞拿人差役,目的仅仅是要救回被捉拿的同窗,何其迂腐,善恶对错都没有了分辨能力。
“徐爌当时在场,处置失当,还真不好处置,还是请陛下圣裁吧。”袁炜看完奏疏就递给张永明,毕竟是都察院的人,提出内阁处理意见,不过还是要先听听那边的态度。
“我来的时候去见了李尚书,他也说了,礼部不会对此事上徐御史的失当追究责任,一切终归是为了朝廷。”张永明大略看过何起鸣的弹劾内容后倒是放下心,想来嘉靖皇帝最多也就是对徐爌进行一番申斥,本就没什么大错。
只要当时徐爌能稍微后退一步,不在明伦堂前让事态恶化,对冒籍士子事后再行抓捕就是了,完全可以避免这次的流血冲突。
徐阶闻言只是看了张永明一眼,随即默不作声。其实这种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闹将起来,还真有可能让朝廷失了士子之心,这是动摇国朝根基的大事儿。
说起来虚无缥缈,可在这个社会里还真就吃这一套。其实,看似毫不起眼的所谓士子之心也就是后世所说的民心。
在读书人看来,也就是他们的同道之人才配称为民。民心民心,其实就是士子之心。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这事儿本来朝廷无错,可涉及到民心,怕也不会那么简单处置。
“回去告诉徐爌,尽快写一份自辩陈情上来,此事拖不得,要快刀斩乱麻尽快了结。”徐阶对张永明说道。
张永明会意,他也明白此中厉害,只是觉得不会有处罚,申斥就是最大的惩戒了。
这种事儿,裕王府自然也知道,不过此事并未入裕王的眼,也不会引起魏广德、张居正等人的重视,倒是没有什么想法,任由朝廷处置就是了。
不过徐爌弹劾何起鸣为邪党一说,魏广德倒是拿出来和张居正好好的乐了一阵子。
“这个徐爌也是,你把事发经过详细报上去就行了,是非曲直陛下自然分得清,没想到他却说何起鸣是邪党,直接把事件升级为心学和理学之争。”张居正乐呵呵说道。
其实,不管是他还是魏广德,对心学、理学都是看过,但绝对不会说自己是那一派的人,他们更讲求实际。
对当下局势有益,他们的身份就不妨在两派之间来回转换,何必要争个高下。
可偏偏,这样一争长短的心思,在这个时代的读书人中才是大部分人都理解、支持的正解。
“徐爌不能大用。”魏广德小声笑道。看不清局势,胡乱发言,张永明也是,怎么就找了这么个玩意儿,也难怪当初徐爌会推翻鄢懋卿的盐政改革,要求恢复原状,直接就让朝廷少了百万两银子的收入。
“理学中人,不乏迂腐之辈。”张居正摇着头评价道,
“也难怪现在心学昌盛。”徐爌的自辩,无疑让朝中局势再度紧张起来。
本身朝中就分为清流、浊流,自有了心学后,官员派系又增加了理学派和心学派,早就是复杂无比,何起鸣和徐爌的争斗,眼看着就要向心、理二派争斗过渡,真要发展到那一步,朝局必然会失控。
不过,最喜欢看朝臣们互斗的嘉靖皇帝,这次却是一反常态,没有如往常般先把此事挂起,让朝臣们争斗一番,而是于次日下旨。
“起鸣论劾轻率,爌奏辩分戾,均非言官体,各夺俸二月。”纷纷扰扰中,嘉靖四十三年过去。
嘉靖四十四年正月,依旧如往昔般,由成国公朱希忠行拜天礼于玄极宝殿上,不御殿,文武百官及朝觐官朝服诣皇极门行五拜三叩头礼,百官表贺,免宴,赐节钱钞。
魏广德感觉,似乎自己入仕以来,就没看到过正旦大朝会,似乎也只能等到裕王登基的时候才有幸能看到那大场面了。
不过半个月过去了,高拱当初提到的那事儿却一直没有消息传入京城,不免让魏广德有些许疑惑,难道事态有变?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刑部那边已经把整理出来的,严世番的罪状准备齐全,就等徐阶和裕王府那边过目,就要上奏西苑了。
魏广德被裕王又一次紧急召回王府,之前裕王要魏广德多去刑部被他找理由推脱,担心此事传入西苑嘉靖皇帝耳中,滋生事端。
裕王也明白事理,所以也点头认可了他说的话。可现在王府已经收到刑部那边整理的罪状,这事儿自是不能大肆宣扬,刑部尚书黄光升也只是抄录两份分别送内阁徐阶处和裕王府。
魏广德从李芳手里接过那份罪状就直皱眉,都写的是什么?陈年旧账,冤杀杨继盛、沉炼的事儿都罗列其中,黄光升是觉得自己的脖子比刀硬?
整个罪状中,几乎没有关于严世番意图谋反一事,全是他当年为了摄取权利做的那些恶龊事,关键许多事儿其实都是嘉靖皇帝忽明忽暗点头同意了的。
就说杨继盛一事,嘉靖皇帝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但从事发后并未追究来看,此事可能他已经有预感,否则断不会让他在诏狱里呆了两年时间。
严世番承认买通狱卒进行刑讯逼供导致他死亡,看似是大罪,可也的看嘉靖皇帝那边到底涉及多深。
若杨继盛之死真是嘉靖皇帝点头的,严家其实就是奉旨而为,现在拿出来说事,不是打嘉靖皇帝的脸吗?
“殿下,这份罪状不行。”魏广德草草看完后就摇头说道。
“为何?”裕王当然是看了的,对其中罗列严党奸佞的罪证,他都感同身受。
随便找人问问,谁不说严世番是奸邪佞臣。
“严党不能被判为‘奸党’,否则这罪状到了陛下那里,此事只会不了了之,说不得黄尚书他们还要吃挂落。”魏广德答道,随即他就详细给裕王分说了杨继盛之死中的一些疑点。
当然,重点就是无法询证的,嘉靖皇帝对此事的态度。
“你怎么能这么说?”听完魏广德的话,裕王有些不敢置信。
“殿下,不管陛下当时是否被蒙蔽,或者其他,此事为他们翻桉,无疑就是在说陛下当初处置失当,这是让陛下难堪的事儿。就算陛下知道当初处置错了,但是在现在,也绝对不会承认。他的错处,只能等殿下你去改正。”最后,魏广德还是轻声对裕王说道,
“想来,此事在遗诏中必然会有所提及,让你拨乱反正,给殿下收拾人心的机会。”
“这.....”裕王一时间不知该怎么说了,要说魏广德说的对,可总觉得和他学的东西有冲突,思想上转不过弯来,可要说不对,他也不敢去赌。
此事非同小可,关系到未来朝局的大事儿,他绝不能容忍严世番从刑部大狱中走出来。
其实,他们不知道的是,此时的严世番也察觉到不对。自他进入京城后,他留下的伏笔就一直没有和他联系过。
就算黄光升等人把大牢看守的再严密,也绝对不可能没有人向他传递消息才是。
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只要有心,消息是肯定能传递进来的。
一个两个变心可以理解,他准备的可不是几个,而是许多暗手。所以,严世番很痛快的承认许多罪名,甚至把自己怎么谋害那些正直大臣的过程都详细交代。
严世番的供词让黄光升等审桉之人是如获至宝,没想到严世番如此就承认了所有罪责,终于可以给那些冤死的同僚一个交代了,而他此时也正带着那份抄录的供词前往徐阁老府上拜访。
只是黄光升终究是进京城为官时间尚短,根本不知道其中的门道。严世蕃对嘉靖皇帝的性格太了解了,刚愎自用且爱面子,如果皇帝问罪于严世蕃,相当于打自己的脸,所以严世蕃有恃无恐。
“那供词该如何写?”裕王此时被魏广德说的有些心神动摇,旋即问道。
“严世番是‘反贼’而不是‘奸党’,这点务必顾全陛下的名声。”魏广德开始说道:“既然是反贼,那就必须有造反的证据,林润所告诽谤朝廷,私募精壮只是证据,而他的罪行是.......”说道这里,魏广德稍微犹豫片刻,最终还是狠心说道:“严世番勾接倭寇,意图谋反,证据除林润所告外,与他一起被抓获的罗龙文就是最好的证据。罗龙文不仅与大倭寇徐海、汪直熟识,与别的海盗头目来往密切,这都是有迹可循的。当初罗龙文在胡宗宪府上担任幕僚时,剿灭徐海倭寇,胡宗宪还曾为罗龙文请功,后又在严世蕃府上担任幕僚。他罗龙文从广西逃脱充军为什么不回徽州歙县而是去了江西分宜,就是为了保持倭寇和严世番之间的联系.....”魏广德详细把他编撰出来坑严世番的说辞告诉裕王,让裕王也从旁进行判断,看是否存在疏漏。
不过裕王这会儿也不傻,说当朝首辅之子为了谋反去联系倭寇,他难道不知道联系边关军将更有用?
魏广德的这些话,逻辑上行得通,但对应严世番的身份、地位就会有硬伤。
在他摇头之际,魏广德只是笑呵呵说道:“逻辑上讲得通就行,其他的陛下明白。”
“嗯?”裕王闻言微微一愣,随即又问道:“就这一条罪行吗?”
“林润奏疏中有提到,‘世蕃用彭孔言,以南昌仓地有王气,取以治第,制拟王者。’”魏广德不紧不慢的说道。
564改供词
“这就是你和张永明、林润审出来供词。”
徐阶在书房接待了黄光升,也仔细看了他所带来的,严世番的供词,皱眉问道。
徐阶何其老辣,一眼就看出了严世番在供词中挖下的坑,言词更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首辅大人的意思是,这供词不够给严世番治罪?”
黄光升看到徐阶的表情就知道,这份供词怕是有疏漏。
“严世番的罪肯定治不了,你们的乌纱帽肯定也保不住。”
徐阶很不客气,直接说道。
看到黄光升不解的目光,徐阶也知道他为什么看不明白,轻轻摇头说道:“严世番供出来的那些人,承认人都是他弄死的,可你知道吗?
其中一些人,真正要杀他们的不是严家,而是当今。
按你们这样给他们翻案,那就是在打那位的脸,因为是那位有眼无珠,不视得忠直大臣。”
徐阶的话,瞬间就让黄光升冷汗直冒。
可以想象,这份供词要是交到嘉靖皇帝那里,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
“还请阁老明示,那些人需要被勾除。”
到这个时候,黄光升若是不知道该怎么做,也就白当那么多年的官了。
做什么也不能和皇帝对着干呐,他当然不傻。
既然徐阶提到有些人其实是因为开罪了嘉靖皇帝而死,自然就不能把他们的名字出现在供词之上。
徐阶看了眼黄光升,依旧是摇摇头,“你们把并不懂陛下。”
说着话,徐阶已经走到了书案前,铺开一张宣纸,提笔开始在上面书写起来。
黄光升还以为徐阶是哎给他写名单,让他按照名单修改供词,不过上前看到徐阶所写文字却是愣住了。
“勾结海盗。
私通倭寇,图谋不轨。
招募亡命之徒”
徐阶一口气连续写了七八条罪状,只是看在黄光升眼中却很是诧异。
这些罪行,大多无从查证,而且就算能查证也是旷日持久,这可和他们最初说的不同。
在黄光升、张永明等人看来,严嵩父子如何迫害忠良才是能最快坐实的案子,既然徐阁老说其中有蹊跷,那就把一些人摘出去就是了。
像他这样写,如何能够给严世番定罪。
就在这时,书房外有下人通禀道:“老爷,府外有裕王府李公公求见。”
“哪个李公公?”
徐阶已经收起笔,开口问道。
“李芳李公公。”
门外答道。
“快请他进来。”
徐阶当即说道。
门外之人答应一声,随即就传来由近及远的脚步声。
“裕王府可送去了这供词。”
徐阶转头看向黄光升道。
黄光升这会儿满脑子还是徐阶所写严嵩的罪行,只是下意识的点点头。
徐阶当然知道黄光升为何会如此。
他是刑部尚书,所定之罪当然要证据确凿。
可徐阶所写的是什么?
通倭和造反,黄光升都不知道刑部要是把这份供词送进西苑,嘉靖皇帝会如何评价他们这些审理此案的官员。
不多时,李芳就在徐府管家的带领下来到了书房,先向徐阶见礼。
“徐阁老,叨扰了。”
“李公公快不要如此。”
两人一番客套,随即李芳又冲黄光升拱拱手道:“黄尚书也在此,倒是巧了。”
黄光升逐渐回过神来,也是急忙向李芳拱手行礼。
“李公公,不知此行所为何事。”
管家出去后,房间里就剩下他们三人。
其实,三人都是心知肚明,只是该有的客套还是要有。
“裕王让奴婢给阁老送件东西。”
说话间,李芳把由他代笔所写的,其实就是魏广德提出来两条罪状的条子递了过去,嘴里说道:“裕王的意思,严世番之罪不必太杂,多年前的旧事就不要在翻出来了。”
说话的时候,李芳的双眼是看向黄光升的,其中的意味想来他们都明白。
徐阶抚须含笑道:“殿下所言极是,我也正在为此说叨。”
说话间顺手接过李芳手里的条子看了眼。
条子上所列罪行并不多,只有区区十余字。
“通倭,罗龙文为证;窃据龙脉建府,形似王宅。”
“殿下真知灼见,高屋建瓴。”
徐阶看到条子,瞬间知道裕王那边和他想到一块去了,随即把手里字条递给黄光升道:“黄尚书,看看吧。”
黄光升从徐阶手上接过那字条,一眼就看完全部文字。
“罗龙文?”
不由惊讶道。
“罗龙文和徐海,汪直皆同乡且相熟,而现今流窜各地海盗,大多出自此二人门下,当是非常熟悉才是。”
李芳撇了眼黄光升解释道。
说实话,不是魏广德提醒,他们还真没注意到,徐海、汪直和罗龙文皆出自徽州府歙县,也难怪罗龙文出手阔绰,可以想到,这时代凡是接触海贸之利的,无不是富甲一方的存在。
一次出海,就是数倍乃至数十倍的利润,焉能不富。
罗龙文更是因为和大明沿海倭寇有联系,所以罗龙文的海船在大海之上还真就畅通无阻,只要不遭遇海难,那是稳赚不赔的利润。
严世番为什么和罗龙文关系极好,因为罗龙文不仅能给他提供“罗墨”,还能帮他赚银子。
即便罗龙文不是通过海贸获利,那八成也是窃据了徐海、汪直等人的宝库。
“罗墨”虽高价,可也很难支撑其巨大的开销,特别是和严世番走到一起后。
“这上面所列第二条也加上去,刚好形成一个闭环,他严世番造反的实证虽然没有,但这么多旁证足够压垮他。”
徐阶这时候在一旁开口道。
“回去和永明他们好好说说,此事务必不能有丝毫差错。”
徐阶又提醒道。
李芳看到此行圆满,这时候也见机告辞,离开了徐府。
而此时刑部大牢中的严世番,虽然对现在京城的局势有些捉摸不定,可依旧对自己所写供词充满信心,他相信只要嘉靖皇帝看到了刑部送交上去的供词,自己就可以从这大牢中脱身。
甚至在远处罗龙文被提审路过他所在大牢之时,看到罗龙文略显颓废的状态大声喊道:“无恐,狱且解。”
这是给罗龙文打气,让他放心大胆就是了,他们在牢中的日子不会太救了。
正月十三日,京城各地依旧处于喜庆的氛围中,百姓仍处于过节的气氛里,只有朝廷的几个衙门内外气氛庄严。
今年因为严世番的案子,六部五寺皆没有像往常般休假,官员们在过了正旦两日开衙后,就自觉的投入到正常的工作中。
魏广德今年也没了心思去看什么鳌山灯会,严世番的事儿,在没有出最终结果钱,始终是压在他心里的一块大石头。
傍晚,即将入夜时分,无数小內侍和宫女已经出来紫禁城,乐手也已经聚在一起,准备接下来就是今晚的鳌山灯会。
一匹快马自南边打马而来,过右安门,穿宣武门直奔皇城而来。
马上骑士风尘仆仆,已经是疲惫不堪,显然是连续换马的方式远行而来,即便是到了承天门外依旧没有勒马减速,径直就直接奔向皇城大门。
一时间,承天门外广场上鸡飞狗跳,人喊马嘶,內侍和宫女四散奔逃,躲避奔马,场面一片混乱。
快马到了承天门外,马上骑士这才勉里勒马,不过马速过快,依旧险险的停在校尉们的刀口前。
“什么人,胆子不小,敢在皇城外奔马。”
一个明显是值守百户的人站出来,大声呵斥道。
而在校尉们身后,本该上来问话的内廷太监们战战兢兢躲在一旁,实在是刚才的阵势太吓人了,他们几时面对过这样的场面。
稍微想想那大马撞到自己身上就不寒而栗,那得多疼啊,说不好小命都没了。
“速报司礼监,正月九日,景王薨。”
那马上骑士这会儿已经翻身下马,没有理会面前锦衣卫百户的呵斥,解开胸前锁扣将背上竹筒取下递过去,嘴里说道。
“什么景王?哪来的景王?”
那百户一时还没反应过来,随口就问道。
“什么什么?你刚才说什么?你是景王府的人?”
在他们身后的那个首领太监却是听的真切。
九日,不就是四天前,景王死了。
景王是谁?
那不就是当今万岁爷的小儿子,这是又死了一个。
那太监心里这么想到,却已经疾步上前从那人手里接过竹筒,对旁边的锦衣百户下令道:“先照顾好他,一会儿可能有问话。”
拿过竹筒,那太监也不敢打开,而是转身就进了承天门往司礼监报信去了。
这么大的事儿,肯定要尽快报到西苑去,也难怪那人没有去通政使司,应该是王府派出来报信的。
至于地方官府的公文,也会在今明两日送到通政使司去。
不过,刚才几人的对话可没有防着其他人,那百户在短暂失神后也反应过来,那人口中的景王是谁。
“你们过来。”
招来身后的校尉,吩咐道:“扶他到旁边休息。”
随即看到那信使的脸色,又说道:“给他准备点吃食,四天跑了数千里,看把人累的。”
王府侍卫,许多其实都是卫所选拔,不是京营就是锦衣卫,实际上大明朝这会儿当兵的,几乎都是卫所子弟。
大家,其实是一类人。
景王死了的消息,很快就在承天门外广场上传播开来。
很快,这里几乎所有的內侍、宫女还有乐手都知道了,礼部官员自然也听到了消息。
惊讶之余,又赶到承天门来打听消息。
景王死了,这意味着朝廷马上就要派出礼部的人和行人司的官员赶赴湖广安陆处置此事,只是不知道会是哪些个倒霉蛋。
这种公差可不是游山玩水,那是要一路没命的跑,部里定下的抵达时间那是一天都不能耽搁的。
不由得,那礼部主事还在沾沾自喜,幸好自己今年领了这鳌山灯会的差事,应该不会轮到自己才是。
高忠这会儿还在司礼监值守,不过最近身子不爽利,一直都是坐在炕上。
当守门太监把承天门外发生的事儿抱进来后,高忠也不敢怠慢,叫人带上竹筒就急忙往西苑赶去。
虽然知道报这个信怕是会惹怒皇爷,可没办法,必须马上报上去。
过年的京城,自然是不戒严的,否则百姓还如何欣赏这壮观的鳌山灯会。
不管朝廷还是内廷财政紧张到何等程度,这灯会终归是要办的,还不能寒酸了,否则就有损天家气象。
随着观灯百姓的来去,几乎一夜之间,远在湖广的景王死了的消息就传播开来。
“哪儿来的消息?”
魏广德是在府里听到的,还是没事儿的下人跑去看鳌山灯会后带回来的消息。
魏广德没打算去,可也不阻止府里下人去看,只要不影响他们的生活就行。
“李三他们去看了鳌山灯会,说是入夜前,有湖广景王府的王府侍卫送会来的消息。”
张吉禀报道。
魏广德内心里其实在此刻并没有太过惊讶,毕竟早有预料的事儿,不过面上还是要装作吃惊的样子。
“景王可比裕王殿下还要小一个月,没想到就这么去了,殿下知道了一定会很伤心才是。”
魏广德佯装叹气着说道。
下面的张吉听了,低着头也没接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魏府的人,谁不知道自家老爷靠的是裕王,景王的死活和他们有关系吗?
“老爷,你应该去王府一趟。”
这时候,一边的夫人徐江兰说道。
“是该去。”
魏母这时候也说道。
这年头走一次远门不容易,魏母自到了京城后就没打算短时间回去,至少也得等孙子有个两三岁,懂事儿才走。
“张吉,通知外面备车,我们去裕王府。”
魏广德从善如流,自无不可。
只是这事儿他有插手,确实绝对不敢在裕王面前邀功的,想来高拱那里也是如此。
次日,西苑传出旨意,遣诚意伯刘世延前往湖广安陆谕祭,有司治丧葬如礼加祭二坛,遣中官王臻往,经理其府事,迎柩归葬西山。
而在同日,礼部尚书李春芳、侍郎高拱等经过商议也上奏,“景王薨,王妃王氏无嗣计,请其宫眷居于京邸”。
当日,嘉靖皇帝点头,命中官王臻一并办理。
不过所有人都知道,关于景王府的后事这才刚刚开始。
景王病死,年二十九,无子,妃还京之后,就是景王除国以及奏还景王府所占陂田数万顷。
魏广德知道,可却是鞭长莫及。
湖广,距离江西还是太远,不用说那是湖广官员们的一次饕餮盛宴。
(本章完)
565认罪
礼部、太常寺忙着挑选官员,还有钦天监计算时间。
一天时间,相关的准备就做好,被选中的官员就赶紧准备行李,第二天就跟着中官王臻南下湖广。
勋贵代表诚意伯刘世延在南京,旨意已经发过去了,他会直接从那里启程前往安陆。
这些事儿,和魏广德当然无关,他依旧安心的校录《永乐大典》。
刑部大牢里,已经认下全部罪状的严世番再次被提审,。
别说,这让他有些纳闷。
他可是把黄光升、张永明他们想要听到的全部都认下来,怎么不拿去给皇帝看,又提审自己。
进入正堂,严世番一眼就看到堂上正中坐的是黄光升,两边还有张永明、林润等人,心里就是一个咯噔。
虽然被狱卒提出牢房的时候他就知道是黄光升要审他,可看到里面的人一个没变,这说明什么?
说明自己当初写下的那份供词他们根本就没有送到西苑去,也就是嘉靖皇帝根本就没有看到自己的供词,否则绝不可能让他们这么齐整的出现在这里。
严世番心中暗骂,到这会儿他也想明白了,自己在江西那是白装了。
在京城的这帮人并没有因为抓捕自己就沾沾自喜,而是在押解他的过程中肯定动了手脚。
自己准备的那么多人,朝廷不可能一下子全部拿下,可让他们不能和自己联系,唯一的法子就是把人支开,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派出京城公干。
这样调虎离山的计策,他往日也没少干,想来是被徐阶那老头学去了。
“严世番,本官劝你还是老老实实交代你的罪证,莫要再心怀侥幸,可知天理昭昭.....”
严世番站在下面,看着黄光升在那里打官腔,抖威风。
倒不是黄光升爱显摆,而是因为审的是当朝大奸臣,这样的机会多吗?
黄光升说完话后,严世番只是白了黄光升一眼,只有一眼,看上去依旧如往常般澹定。
不过在内心里,严世番心中却是翻江倒海般不平静,内心里用能想到的所有最恶毒的语言咒骂徐阶一家不得好死。
这是真的要把他往死里逼了。
才几日功夫,黄光升他们审桉的方向就变了,以前可是不断追问他们如何栽赃陷害那些所谓忠良人士的,而今天画风却变成问他造反的事儿。
之前也问过,不过三言两语就被湖弄过去。
谁都知道,严家是不可能会造反的,这年头脑壳正常点的都不会想着要造反,白莲教那帮疯子除外。
朝廷里有明白人,点醒了这帮傻子。
严世番心里暗骂,可却丝毫没有办法,眼下的形势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招,肯定是不会招的,没影的事儿怎么招。
而且严世番也不相信黄光升敢对他用刑,以自己老父亲在皇帝那里的残念,就算自己有罪,也一定会派中官来看他一眼,到时候自己就可以反告被人屈打成招。
别人都说嘉靖皇帝薄情寡恩,实际上这位皇帝还是念旧情的,只是心比较狠,只要不触及他的颜面,其实并不会轻易大开杀戒。
当初夏言怎么死的,杨继盛那些人为什么会死,还不是他们自己不会说话,指着嘉靖皇帝的鼻子骂他昏君。
以前的大明朝皇帝,对这样的场合一般都会容忍,只是他们不知道当今可不是以前的皇帝,有那么大的容人之量。
所以,他们都死了,或是嘉靖皇帝有意为之,或是刻意纵容。
朝廷的栋梁,大礼议的时候都不知道办了多少,真以为朝廷缺了谁还不能好好运转下去了。
“严世番,老实交代,是否通过罗龙文勾接倭寇。”
上面的黄光升再度开口质问道。
在从徐阶府上离开后,黄光升就和所有参与审理此桉的官员合计了两天,研究怎么审问徐阶和裕王府送来条子上列明的罪行。
最后选择了林润的说法,先对严世番审问,把所有罪状抛出去敲山震虎,之后重点提审罗龙文。
若他们执迷不悟,坚决不肯招认,那就用他们对付忠直大臣的方式,不能屈打成招,但可以栽赃陷害。
林润会从一起抓捕的严家下人中选出几人,或威逼或利诱,让他们作证,坐实严世番的所有罪行。
这些东西,一开始黄光升、张永明等贵为九卿的官员都是觉得不能接受的,不过上面有徐阁老,还有裕王府压着,而下面的林润其实在进京城的路上就已经想通了。
他林润其实已经和严家是不死不休的局面,这次若是不能把严世番的罪行定死,那他接下来就会承受严家无尽的报复。
他当然不想等到那个时候,所以为了整死严家,他已经学会了不择手段,诬陷严家在江西的豪宅彷王府制式,据龙气,图谋不轨。
都已经做出来了,所以他对徐阶、裕王府的意思接受得也就最快,甚至他都打算好了,若是严世番“执意抵赖”,就直接由他写一份供词,压着严世番画押交上去。
这些手段,也是严世番之前对付反对他们的政敌的手段。
一天的审问,黄光升、张永明等人轮番上场质问,可严世番都坚决否认这些罪名。
他不能认,也不敢认。
最后,看着强装镇定的严世番被差役押出大堂,几个人眼神交流中都能察觉到对方眼底的一丝快意。
即便之前还认为不妥的官员,在看到严世番狼狈抵赖时,心中无不生起一抹快意。
用他诬陷别人的方式针对他,还真是一报还一报。
接下来,连续几日都是提审罗龙文,逼供、诱供手段齐出,倒是把严世番晾到一边不再理会。
不过越是如此,严世番心中却是越慌乱。
现在罗龙文的牢房也被换了一间,他们相互再也见不到,那怕是提审路上都不会经过他的牢房。
“开饭了,开饭了。”
在严世番坐在草团上发呆的时候,牢门被人敲响,牢门下一个小门被打开,放进一盒吃食。
刑部大牢,对一般的犯人来说,准备的东西自然是脏差无比,不过严世番毕竟不是旁人,虽然不可能和以前的吃食相媲美,可也是和狱卒一样,勉强能下咽。
严世番不是没吃过苦的人,在他小时候也有过清苦的日子,那是严嵩辞官养病的时候。
当然,这个清苦是相比之后锦衣玉食的日子来说的,实际上也别老百姓吃得好。
起身走过去,严世番提起食盒就准备进里面,耳中忽然听到几个送饭的狱卒在那里说话。
“裕王现在皇位是铁打的,没人能动的了了。”
“那是,景王这一死,皇帝就剩这么一个儿子了。”
“坊间流传说陛下吃丹药吃的,也不知道真不真?”
“应该不会吧,我家那口子上上个月病的厉害,还是我去道观求的香炉灰,人家还给送了颗药丸,吃下去几天就好了。”
说话间,几个狱卒渐行渐远,他们的声音已经微不可闻,只是偶尔响起“彭彭彭”砸牢门的声音。
不过此时的严世番却一下子句偻起来,有些失魂落魄的回到了原先坐的那个位置。
又是两日后,严世番的牢房门再次被打开,不是送吃食的,而是两个狱卒进来提人,这是要再审。
再次走进大堂,严世番就发觉堂上几人面色都是满脸轻松的样子,似是胜券在握般。
罗龙文经过几次审问,最后在答应留下罗家一根香火的情况下,罗龙文已经招认了严世番伙同他勾接倭寇的事儿。
罗龙文私下里走私海贸的事儿,他的家人已经招了,以此为证据就足够要他的命。
这年头走海贸,不认识倭寇是不可能的。
不过,罗家的事儿却牵扯不到严世番身上,而他们要的就是他咬住严世番通过他勾接倭寇,意图谋反。
由林润出面和罗龙文进行谈判,最终罗龙文屈服了,因为他看不到一丝希望。
景王死了,他们最后的依仗没有了,严世番准备的后手失效了。
按照林润所言,他们不招倒是会一直被关在大牢里,一直苟活到裕王殿下登基,到时候会怎么样,谁能说得清楚。
留下一脉香火,是他们能给罗龙文最后的机会。
拒绝,他们就要开始用刑了,以他细皮嫩肉的可经不起几轮大刑伺候。
罗龙文是墨工出身,可却不是如家里下人般皮糙肉厚,想到大牢里那些刑具,再想想查实的证据,罗龙文知道自己是必死无疑。
严世番也必须死,他们的目的就是要自己攀咬严世番,把他拖下水。
为了罗家留下一脉香火,罗龙文认下了他们列出来的所有罪名。
“只会是斩首,不会是凌迟或是腰斩什么的,不会那么痛苦。”
这是林润给他的最后保证。
而此时的严世番手里拿着的就是罗龙文签字画押的供词,只是他已经没有了一丝愤怒。
他其实在前两天就已经想通了,知道最后的结局,在景王死了的消息传进他耳朵的时候,他就想明白了。
虽然狐疑景王的死讯,可依旧有一丝不甘。
罗龙文的背刺,不过是他使用过的一些手段而已,都是自己用剩下的,只是不知道他们怎么做到的。
不过这不重要。
“听说景王死了?”
严世番手里拿着罗龙文的供词,他没有想过把它撕得粉碎,这样的东西,有罗龙文在手,要多少有多少。
只是后悔没有早听罗龙文的建议,随船出海到倭国去见识见识。
“景王殿下于九日薨了,消息是十三日送到的京城。”
黄光升也没有隐瞒,直接就回答了严世番的问话。
在这样的场合说出这样的话,严世番知道,此话肯定不假。
若是有假话,单凭一个诅咒皇室宗亲的帽子就足够黄光升罢官下狱,甚至是被杀。
严世番低着头,看上去似乎在为景王默哀的样子,不过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做什么。
虽然希望破灭,可严世番这时候想的却是严家的结局,最后会被嘉靖皇帝如何对待。
严嵩会被赐死吗?
自己的儿子孙子会被斩首吗?
炒家灭族?
如果自己招了,把事儿揽下来,结果又会如何?
嘉靖皇帝会因为父亲的的关系,饶过他们吗?
后堂侧门处,魏广德伸出脑袋看了眼忽然安静下来的大堂,看到严世番低头在那里沉思。
略微思考片刻就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只要严世番这个时候没有大吵大闹说他们冤枉他,就说明严世番在知道景王死了的消息后,还没有失心疯,还是冷静的很。
回身几步到了桌前,对旁边坐着的冯保低声说道:“安排人把严世番盯仔细了,不能让他和无关之人接触,所以和他有接触的人必须严格搜身和看押,在严世番没有被处置以前。”
魏广德不知道严世番是否还有后手,可只要遮断他和外界联系,他准备的那些后手就全用不上。
严世番身上应该不会带着财物,都已经被林润抓人的时候搜走,可保不齐他会给看押之人许诺好处,让他们带信出去。
所以,魏广德才会如此吩咐冯保。
这边的事儿,裕王安排魏广德负责,而动用的人手则是由冯保调配。
冯保闻言没有做声,而是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冯保当然知道其中轻重,魏广德和他也分析过严世番能动用的最后报复手段,无外乎就是鱼死网破。
魏广德不会告诉他景王的死有疑,可宫里每年不明不白死的太监宫女难道还少吗?
这时候,冯保忽然伸手指指外面大堂。
魏广德点点头,嘴角一扬挂出一抹笑容。
冯保看到,这才如释重负般。
他的任务,也是裕王交代的,他当然懂其中厉害。
裕王恨死了严世番。
或许真有遗传,嘉靖皇帝好面子,而裕王也一样。
当初严世番让他丢尽的面子,别说裕王,就连伺候裕王的太监没当想起严世番对外那句夸口无不恨的心痒痒。
“天子儿子尚行金予我,谁敢不行金者?”
他小阁老的名头,也是由这一刻起被坐实的。
严世番死定了。
魏广德这会儿也可以安稳的坐下,品起桌上的香茗,不过脑海里也在总结严世番的过失。
严世蕃有宰相权柄,却用在大肆搜刮朝臣的钱财上,这是他犯下的第一大错。
连皇帝的儿子也敢敲诈,真以为皇帝不知道,等机会罢了,这是他犯下的第二大错。
不跟父亲严嵩学习韬光养晦之术这是严世蕃犯下的第三大错。
把朝臣得罪光了,还想全身而退?
566复勘
严嵩其实很会做人,也会做官,否则也上不到首辅之位。
可是,严嵩栽跟头也是栽在他儿子头上。
严世番完全没有学到他的为官之道,在看到父亲掌权后就嚣张的不行,最关键的还是犯了官场大忌,那就是把好处独占,其他人几乎分不到什么。
而严嵩的为官之道因为狠的嘉靖皇帝的喜欢,所以仕途顺畅,甚至在言官弹劾其徇私,其子严世番利用严嵩的公器私用,大肆贪污索贿也没有受到处罚。
严世番的胆子也在言官清流的一次次弹劾中愈发壮大到不可收拾,甚至在掌管尚宝监时敢明目张胆盗窃宫里的宝物,可依旧平安无事。
可以说,严世番发展到现在的样子,既有严嵩管教不严之过,实际亦有嘉靖皇帝纵容的原因。
而嘉靖皇帝之所以会如此,也是因为严嵩实在太会做官,他把嘉靖皇帝想要他做的事儿都办的干干净净。
国库的银子,经过严嵩之手很快就会被送入内廷供他使用。
实际上,嘉靖皇帝当政以后,钱财不足始终制约他享乐、修炼,可当由严嵩替换夏言后,这些困难就再也没有了,朝政也顺利运转,焉能不对其父子信任有加。
没有等前面大堂的审理结果,魏广德就和冯保先一步离开了刑部。
只是在出刑部大门时,魏广德忽然又想起一事,遂站定询问冯保道:‘冯公公,京里几位尚书阁老府邸,近期是否有行迹可疑之人出入,这些都要请李公公亲自过问下。’
“魏大人,你的意思是?”
冯保闻言微愣,有点怀疑的说道。
“呵呵,防患于未然。”
魏广德只是澹笑道,随即伸手指指刑部里面,继续说道:“他严世番胆子大不大,因为有陛下的垂青,谁敢保证就没人在这个时候不开眼。”
说完话,魏广德就大步走到自己车架前,踩在矮凳上上了马车。
冯保呆立片刻,他明白魏广德的意思。
现在朝中重臣,大多是嘉靖皇帝宠信之人,他们现在的情况其实和当初严世番类似,要真的不开眼,为了些许钱财.....
冯保摇摇头,虽然有些不信,可既然魏广德提出,他回裕王府后还是得和李芳说一声。
事儿和他无关,可要是话没带到,之后又生出变故,责任可就和他脱不了干系了。
回裕王府后,向李芳说起此事,李芳果然很重视,立即召来外院管事太监,询问两位阁老及尚书等府邸的监视情况。
虽然裕王和现在朝廷六部九卿关系亲密,可李芳依旧派人密切关注着各家的动向。
说起来,这还是魏广德给他的提醒。
政治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李芳这样的太监,全部身家都系于裕王,自然没什么可能背叛,而即便是高拱这样的,和裕王关系亲密的,当有足够利益的时候,也未必会一心为裕王着想。
毕竟,他的出身和官位都是朝廷给的。
魏广德说这些,自然是没安什么好心,或者说是一把双刃剑,不过他觉得很值。
李芳是什么人,那是裕王的臂助,他们的对话肯定是会传进裕王耳中的。
高拱在裕王心中地位太高,不耍些手段还真的很难动摇,而这就是他做的第一件事儿。
数日后,御史林润逮严世蕃罗龙文至京,列世蕃居卿奢僣淫虐诸不法状甚具,诏下法司讯状。
经过月余审问,终于在正月底由刑部尚书黄光升等总挈润前后奏词成狱谳之言。
“世蕃负性悖逆横恣,不道生死朝廷之威刑,乃敢假之以恐喝于外爵赏国家之名器,乃敢鬻之以歛货于己。
自中外百司以及九边文武大小将吏,岁时致馈,名曰:问安。
凡勘报功罪以修筑城墉,必先科克银两,多则钜万少亦不下数千,纳世蕃所名曰:买命。
每遇大选急选推升行取等项,輙偏索重货择地拣官巨细不遗,名曰:讲缺。
及已升官履任,即搜索库藏,剥削小民金帛珍玩惟所供送,名曰:谢礼。
甚者户部解发各边银两大半归之世蕃,或未出都而中分,或已抵境而还送,以致士风大坏
......
逆贼汪直勾倭内讧,罪不在宥,直徽人与罗龙文姻旧,遂行十万金,世蕃所拟为受官。
凶藩典楧阴冀非分,世蕃纳其重赂公为护持......几致纵贼殃民,贻忧宗社。
江西南昌仓场,一省积贮所系,世蕃惑于医官彭孔邪谋,谋其地乘王气,遂拆毁廒廨建府第,其中重墉九区规制拟于王者......
赦其死谪充雷州卫军,不思引咎感恩,乃怏怏怀怨望安,居分宜足迹不一至戍所。
龙文亦自浔州卫逃归,相与谩言诅咒,构扇狂谋招集四方亡命奸盗及一切妖言幻术天文左道之徒至四千余人,以治宅为名阴延谙晓兵法之人训习操练,厚结剌客十余人专令报仇杀人,慑制众口。
至于畜餋奸人细作无虑百数出入京城,往来道路络绎不绝。
龙文亦招集王直通倭余党五百余人谋与世蕃外投日本,其先所发遣世蕃班头牛信,亦自山海卫弃伍北走,拟诱致北虏南北向应。
世蕃子诏庭,以带俸锦衣在京窝隐前项刺客细作.....”
黄光升等人的上奏,霎时间在朝廷上下传开,闻讯之人无不震撼莫名。
其实,严世番通倭、谋反等罪名,在林润弹劾奏疏中都有提到,不过大家都只是一笑而过。
比如林润奏疏中所说严世番蓄养死士、招募精壮四千余,道路讻讻,咸谓变且不测,其实就是说所有人都是这么说,严世番是要造反。
御史所谓的“风闻奏事”而已,在当今天下,谁又能真的以为靠着四千人就能造反成功的。
不过,他们没想到的是,刑部尚书的奏本居然认可了此事。
一时间,许多人脑海中又浮现出当初严家掌权时的场景,那时候的政治斗争是真的你死我活,丝毫不留余地,而现在黄光升登上的上奏亦是如此。
对绝大部分朝臣来说,他们是觉得自己需要重新认识黄光升,下手是真的够狠,不过也有官员在看过刑部奏疏后不由得悄悄抹了一把汗。
侍郎董份就是如此,他和袁炜、严讷、李春芳等人一样,都是靠“青词”献媚嘉靖皇帝,自然是恩宠有加,眼看着有了空位,他就可以再升一级成为当朝尚书。
对这样前途光明的官员来说,本应该爱惜羽毛的,可这次他还真就犯了贪财的毛病。
政治斗争嘛,罢官、致仕就该完事儿了,这是以往惯例,严家已经倒了,在他看来继续发作严世番无非就是加重罪,充更远的地方。
可看着手里抄录的黄光升的奏疏,这那里是要加罪,根本就是奔着抄家灭族去的。
贪污、通倭,违制,甚至勾接北虏谋逆.....
董份看在眼里,额头上冷汗曾曾曾直冒。
本来看在严嵩面上,他还想在宣判前给严世番说两句好话,现在是彻底哑巴了,最好还是不掺和,希望能就此揭过此事。
西苑,嘉靖皇帝看完黄光升的奏疏也是眉头紧皱。
说实话,他是不想把严家往死里逼的,毕竟那些年严嵩服侍自己很舒心,几乎是有求必应,被所有过失都背了。
对这样的人下狠手,嘉靖皇帝也不想背上薄情寡义的名头。
上次其实已经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他以为已经给严家一个教训了,可没想到之后还有如此多的波折。
严世番跑回江西的事儿,锦衣卫早就密报过,可他并未有动作,任其在民间苟活,只是没想到终于还是走到这一步。
对于刑部提交上来的罪名,他是不满意的。
不过,他也从黄光升的奏疏中敏感的察觉到,朝中有股势力庞大的力量要严世番死。
提笔,在黄光升奏疏后写道:“此逆贼非常尔等皆不研究,只以润说,何以示天下后世,其会都察院、大理寺、锦衣卫从公鞫讯,具以实闻。”
奏疏返回内阁,徐阶一看,嘉靖皇帝让锦衣卫也参与复勘就微微皱眉。
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其实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只是之前可没有考虑到嘉靖皇帝会让锦衣卫也参与复勘。
随即,一边命人把批复的奏疏返回刑部并通知都察院、大理寺、锦衣卫,一边又快速写下一张字条命人送往裕王府。
锦衣卫老大是朱希孝,作为成国公一脉,他未必会卖他这个内阁首辅的面子,但裕王的面子就不同了。
魏广德此时正在校录馆校书,芦布匆匆而入在他耳边小声说道:“老爷,裕王府冯公公求见。”
“请他进来吧。”
魏广德放下手中书稿,起身迎了出去。
等他和冯保落座,芦布送上茶水后,魏广德看到冯保满脸阴郁之色,旋即命芦布去院子门口看着,不许闲杂人等进入。
做为《永乐大典》的分校官,他有一个独立的院子,院门正对堂屋,在屋里就能看到芦布的位置,所以很安全隐蔽,让他和冯保可以放心谈话。
等芦布到了院门口后,冯保才从怀中摸出一张字条递给魏广德。
“魏大人请看看吧。”
“这是....”
魏广德接过来看了眼,随即伸手指指他,又指指自己。
冯保点点头。
看到冯保的示意,魏广德就微微皱眉。
自从陆炳死后,他和锦衣卫接触就少了,也只是和陆绎还有往来,换句话说他和朱希孝一年到头就见不到几次面。
这次要做的事儿,是要朱希孝在复勘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了说就是欺君罔上。
“魏大人,裕王说,王府里也就是你合适去说此事。”
冯保这时候开口说道。
他也被安排,和魏广德一起去见朱希孝,这也是安他的心,让他知道此事是裕王的意思。
毕竟太监,可不是那么好指使的。
魏广德心里明白,自己魏国公府女婿的身份,在皇室勋贵中还是很吃得开的,只是为了避嫌,魏广德少有出入京城勋贵府邸。
他能在短短几年时间里就被裕王接纳,这层身份其实也是功不可没。
明朝的皇室,对于那些与国同戚的勋贵,那是真的放心。
魏广德又问了嘉靖皇帝在黄光升奏疏上的批语后,低头沉默不语,思索起来。
不过,魏广德还是很快就想通了。
朱希孝未必愿意牵扯进严世番的桉子里,自己去他那里,只需要旧事重提即可,想来朱希孝就应该知道怎么做。
是的,魏广德打算把当年户部克扣裕王府岁赐一事翻出来,当着朱希孝的面直接说出幕后指使就是严世番,朱希孝作为成国公一脉的人就该知道怎么做才对。
不用告诉他该包庇还是什么,他自己知道。
虽然那时候是陆炳掌锦衣卫事,可现在的朱希孝肯定也能查阅当初的文档。
“那朱大都督在哪里?”
魏广德想通后,就开口问道。
“应该是在北镇抚司。”
冯保答道,不过脸色有点不自然。
“那我们现在就去。”
魏广德起身说道,把纸条交还给冯保。
锦衣卫,对太监来说,态度是很复杂的,可以说又爱又恨,否则哪来儿东厂。
东厂权利,没有哪个太监会不喜欢。
可东厂没人,只能从锦衣卫调人。
太监,可不能接管锦衣卫,只能是卫指挥接掌此职。
太监得到那个位置,目光必然是会看向那里的,所有东厂的厂公都想要牢牢控制锦衣卫。
可是,就在数年前,锦衣卫指挥使陆炳却是亲手干下去几个大太监,畏惧也刻入了太监们的内心深处。
当初还在司礼监任秉笔的时候,冯保就无数次幻想自己接掌东厂,进而控制锦衣卫,那样他将有无限的权利。
或许,除了提督黄锦外,别的人,他都可以不放在眼里。
可是现在,他就要和魏广德一起去见锦衣卫的当家人。
冯保可不认为,自己就算重回司礼监,就能控制得住朱希孝。
虽然很不习惯和太监共处,他们身上的味道,那股香囊的味道,有的时候让魏广德很难忍受。
可是,今天的事儿不小,他必须和冯保把事情说清楚,免得一会儿见到朱希孝时犯错。
“冯公公,上我的车,车上我们商量下一会儿怎么说。”
魏广德出了大门后,轻声对冯保说道。
567何人入阁
京城,刑部大堂,今日再次开堂审桉。
当严世番被衙役押入大堂,阴鸷的扫视大堂上坐着的人后,一眼看是看到了朱希孝。
严世番心里清楚,这恐怕是最后一次过堂了,嘉靖皇帝派朱希孝来此,就是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认罪。
要说认罪,他肯定是不愿意的。
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所有的罪名,本来就是他一个人做出来的,和家里其他人无关。
严嵩那里,虽然有管教不严之过,当是性命无忧,就是苦了家里小的,会受自己连累,怕是也会落下充军发配的下场。
可若继续抵抗......
想到这里,严世番微微愣神,思索起其中的得失。
严世番自从被押入大堂后,只是看了他们一眼,就闭目不说话,显得很是高傲。
不过屋里人大多和严世番接触多了,倒也不奇怪,若是这时候严世番伏低做小,那就不是他们印象中的严世番了。
刑部大堂里,呈现出一副诡异的安静。
好一阵子,严世番眼皮微动,似是有了决定。
其实,到这个时候,严世番可以抵赖的罪名并不多,贪赃枉法是跑不掉的,不说林润他们搞出来的人证,抄家的时候,物证也就出来了。
那么大块肥肉,以严世番对大明文官集团的操守,这时候要是憋得住才有鬼了。
至于交通倭寇,严世番觉得有点冤,也是他必死的根源,可罗龙文为了自家血脉延续,已经一口咬死他知情,徒呼奈何。
至于其他的罪名,其实有末有又有什么区别呢?
想起家中十几个地窖里自己毕生积蓄,严世番不由得有些肉痛。
当初他曾经把老父严嵩带到京城府邸地窖里参观,那是炫耀。
父亲一生为朝廷劳苦功高,最后还没他这个不争气的儿子赚的钱多。
“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这时候,黄光升威严的声音从上面传下来......
西苑。
“皇爷,已经查清楚了,严世番通过罗龙文交通倭寇人证物证俱全,只是潜谋叛逆一事显证不足,多是罗龙文交代的。”
黄锦在一边低声向嘉靖皇帝汇报道,他知道皇帝想要听什么。
贪赃枉法,并不足以让皇帝对严世番治罪,因为充军雷州府其实已经做出惩罚了。
大明律,一罪不能二罚。
“他为什么要交通倭寇?”
嘉靖皇帝放下手中的书册,红色书面赫然写着《永乐大典》四个楷书大字。
“赚钱。”
黄锦低头道,“据其交代,倭乱逾久,海外我中华之物价格越贵,他为了牟取暴利,所以.....”
黄锦虽然低着头,可眼角余光还是看到嘉靖皇帝这个时候已经赫然坐直身子。
“那些银子还不能填饱他的胃口,好胆。”
嘉靖皇帝已经说话了,他似是已经明白,或许不止是严嵩的管教不严,自己纵容也是严世番变本加厉的原因。
既然是喂不饱的狗,自然就不能留下,这样的人活着只会是个祸害。
伸手拿起御书桉上由锦衣卫指挥使朱希孝递上来的奏陈,仔细看了一遍,至于旁边那份由刑部上奏,复勘严世番交通倭虏、潜谋叛逆具有显证的奏疏,他是一眼都没有看。
“批红吧。”
放下朱希孝的奏陈,嘉靖皇帝开口说道:“既会问得实,世蕃龙文即时处斩,所盗用官银财货家产,令各按臣严拘二犯亲丁,尽数追没入官,母令亲职人等侵匿,受寄违者即时捕治。
严嵩畏子欺君,大负恩卷,并其孙见任文武职官悉削职为民,余党逆邪尽行逐治,母致贻患余,悉如拟。”
本来,黄锦还想提醒嘉靖皇帝,黄光升等人复勘奏疏中在最后增加了一行字,“前拟未尽,其辜请亟正典刑以泄天下之愤”的话,不过嘉靖皇帝既然已经下旨明正典刑,自然也就不用再多此一举。
不过黄锦总觉得,这事儿,似乎嘉靖皇帝也觉察到什么,只是没有声张。
低头在黄光升奏疏后面写下皇帝批语后,收起奏疏就被交给外面内侍送司礼监用印时,嘉靖皇帝的声音再次传来。
“传徐阶进宫觐见。”
“遵旨。”
黄锦急忙手捧奏疏躬身答道。
不多时,徐阶自内阁匆匆赶到永寿宫。
“听说懋中近日因病,已经几日没到内阁上值了。”
嘉靖皇帝叫徐阶来,为的自然还是朝廷上的事儿,“你去看过没有,到底什么情况。”
“应该是因为连日操劳,所以积劳成疾,据太医说需要静养。”
听到嘉靖皇帝问起袁炜,徐阶急忙说道。
现在内阁就两名阁臣,他和袁炜。
袁炜现在撂挑子,内阁就他一个人独挑大梁,还是有些吃力的。
“要说养生,还就是你和惟中不错,哪像懋中,年纪轻轻就病倒在床。”
袁炜的病,嘉靖皇帝心里清楚,是真病不是假病,太医那边看过后都有记录。
“都是托陛下洪福,老臣和惟中才有幸能陪伴陛下左右,沾上了一点仙气,也足够我等长命百岁了。”
徐阶急忙说道。
他比袁炜大四岁,可依旧身子骨硬朗,无他,为了熬过严嵩,徐阶对自己的饮食起居一向很重视。
“呵呵.....”
嘉靖皇帝笑笑,又说道:“世番的罪,三法司和锦衣卫俱报显证,你可曾复勘其实?”
】
“禀陛下,世番之罪老臣也曾留意过,毕竟惟中就这么一个儿子,两家也是姻亲,只是,唉......”
徐阶发出一声叹息,似是不忍继续往下说。
嘉靖皇帝盯着徐阶片刻,这才继续说道:“既然堪实无误,你回去就顺便从司礼监把奏疏带回内阁处理吧。”
“是。”
徐阶躬身答道,随即又听到嘉靖皇帝继续说道。
“朕未年深居西内崇事玄修,不复与外庭相接,故得掩蔽聪明盗弄威福,乃至罄国帑竭民膏而不足满其溪壑,塞公道悖天常而无用其忌惮。
润乃指其为谋逆,法司亦拟谋判,悉非正法也。”
听到嘉靖皇帝这么说,徐阶心里就是一突,不过却保持缄默,不敢多言。
“严家罪,罪在世番,母牵扯他人。”
最后一句话说完,徐阶急忙跪倒拜服于地,不管是否从心,都大声喊道:“谢陛下体恤老臣。”
体恤老臣?
谁?
徐阶不敢说,只有嘉靖皇帝心里才知道。
不过他却明白,此事在皇帝这里算是了了。
既然嘉靖皇帝已经默认了他们的处置方式,自然是宜早不宜迟,谁知道皇帝最后会不会突然改弦更张。
从司礼监拿回盖印的奏疏,徐阶就派人知会刑部黄光升和裕王府,杀头的事儿,自然是刑部决定。
在内阁等到黄光升到来,徐阶把草拟好的旨意递给他,让他亲自去刑科用印,随即问起刑部拟处斩严世番、罗龙文的时间。
“徐阁老,这处斩犯人朝廷早有常例,应是秋后......”
“不可。”
徐阶直接打断了黄光升的话,“今日陛下在西苑对我说,‘法司拟谋判非正法’。”
听到徐阶说出这话,黄光升立时就是一呆,显然嘉靖皇帝对此桉也是明白的,只是最后还是批红。
“我明白了。”
旋即,黄光升就知道徐阶的意思,此事不能拖,说不得皇帝忽然变了心意也是有的。
“越快越好。”
黄光升接过公文的时候,徐阶又补充道。
对严世番审判的旨意,六科审核的很快,黄光升过去没多久就办好用印,剩下的就是由刑部宣判,择日行刑。
消息从六科快速向朝廷各处传播开来,之前为了以防意外,对桉子的整个审理过程都是严格保密,任由外界各种猜测,现在终于可以实锤了。
死刑。
霎时间,不止官员们弹冠相庆,邀约一起喝酒庆贺,消息传到民间,百姓闻之大快,各自相约持酒至西市看行刑。
或许是古代娱乐活动太少的缘故,杀头也被百姓看做一件消遣之事,至少在魏广德看来是不能理解的。
官员们喝酒庆贺,百姓以看杀头为乐,这或许就是官和民的区别。
魏广德是在校录馆听到消息,也只是轻轻叹口气,什么话也没有说。
等散衙后,魏广德直接回家,并未和同僚一起赴宴畅欢。
到家门口时,魏广德就看见杨豫孙、范惟丕在外等待。
魏广德下了马车,两人已经联袂到了近前。
“杨大人,范大人。”
魏广德拱手作揖道。
“善贷,严冬楼的事儿,真的无可挽回?”
杨豫孙直接开口问道。
“徐阁老可曾收下你等的礼物?”
魏广德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发问道。
两人闻言都是齐齐摇头。
“唉,宫里已经点头了,说什么也都晚了,只能怪东楼兄自己把路走窄了,得罪所有人,焉能不死。”
魏广德低声道。
严世番被逮捕进京,严嵩自然不可能什么也不做。
这杨、范二人就是严嵩请来的说客,在严世番桉子审理过程中奔走于京城各大府邸。
杨豫孙,乃是徐阁老徐阶的同年,还是老乡,而范惟丕虽然是刚入仕途的小官,可祖上名声大,乃宋时范仲淹。
所以两人一个资格老,一个祖上阔,在北京城一亩三分地上还是有很大面子的。
只不过这次,严世番得罪的人实在太多,太大,到了无人敢保的程度。
若单是徐阶想要严世番死,或许还有转圜余地,可背后还有裕王,谁会得罪未来的皇帝。
这也注定两人这些日子在京城四处碰壁,他们也不傻,知道此事关键就在徐阁老和裕王府两地。
等魏广德进家门后,两人也只好寻地方商议。
魏广德这里,是他们认为最有可能接触到裕王府的地方,至于府中其他人,几乎都不要多想。
嘉靖四十四年三月二十四日辛酉,严世番及罗龙文一起被押往西市行刑,在春日处斩,也算少见了。
一时间,京城百姓蜂拥而至观看,民间对严世番恶行传播甚广,真真假假早就无从说起,不过民意就是如此,百姓早已把严世番看做当朝大奸之人,无不以为杀之而后快。
当日声势甚至超过数日前范应期状元夸官,只能说这一届廷试进士们的风头,被严世番给抢了。
但不管如何,京城官场又多了三百九十四位新进士,而他们在完成朝考分配后,很快就会进入仕途,成为大明朝官场的新鲜血液。
于此同时,都察院里,江西道御史成守节奉命南下江西,负责查抄严家家财。
随着严世番、罗龙文人头落地,严绍庭等被判充军,严家是彻底倒下去了,再不复当年之势。
不过就在此时,又一件震惊朝野的消息传了出来。
三月二十五日,少傅兼太子太傅户部尚书建极殿大学士袁炜以疾笃上乞归。
袁炜的病已经持续两月,朝中诸人对他请求回乡养病其实早有预料,只是没有想到会如此之快。
嘉靖皇帝对袁炜的请求很痛快的答应,包括袁炜请求赐其侄子尚宝丞大轮假随侍汤药,并令驿传归。
袁炜请辞,嘉靖朝内阁再次只剩下徐阶一人,虽然他还能勉力维持,可按照惯例,徐阶在袁炜请辞的第二日还是上奏,请补阁臣。
大学士徐阶位列一品九年外又历六年秩满,嘉靖皇帝遣中使赍送金麒麟、纻丝、白金、宝钞、珍肴、羊酒,仍赐敕褒奖,加授特进上柱国,给诰命,荫一子为尚宝司司丞,赐宴于礼部。
徐阶按例恳辞,不敢受命。
裕王府。
“卿忠诚公正,念切邦民,辅政多年,勋猷茂着,奏绩加恩彝典不逾览奏,情词恳切,上柱国及部宴允辞,仍给折宴银四十两,彩叚四表里,其余宜悉承命,以副朕卷答忠劳至意。”
张居正手里拿着抄录的,嘉靖皇帝对他老师徐阶的批语,虽然面色喜色不显,可嘴角微微抽动也显示着张居正此时心情的愉悦。
官做到六部九卿,一般做满三、六、九年皆会得到皇帝的褒奖,徐阶散阶已经到顶,也就是加衔还差一丝,其实就是“上柱国”。
魏广德明白嘉靖皇帝收回“柱国”加衔的含义,其实就是等他致仕的时候再给,这样徐阶也算是大圆满了。
“徐阁老没说陛下属意何人入阁吗?”
魏广德问道。
其实,他这话也是带坐在上面的裕王问出口的,此时裕王也是盯着张居正,希望从他这里得到准确消息。
568敲打
“徐阁老没说陛下属意何人入阁吗?”
魏广德带坐在上面的裕王问出口的,此时裕王也是盯着张居正,希望从他这里得到准确消息。
张居正摇摇头,“老师也不知道,陛下并未明示。倒是明日袁阁老出京,殿下应该去送送。”
魏广德闻言,不由想到一件事儿,一时有些踌躇,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
魏广德纠结的表现引起殷士谵的注意,当即开口问道:“善贷,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殷士谵说话后,裕王、张居正也都看了过来。
“殿下,前两日我听到一件事儿,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说。”
魏广德纠结道。
“但说无妨。”
裕王很直率,开口就说道。
“前两天,袁阁老之侄袁大轮曾到我府上请求购买一株二百年野山参。”
魏广德开口说道。
“这是何意?”
裕王一脸茫然的问道,和他一样的还有殷士谵及李芳,只有张居正所有所悟。
“善贷的意思是,袁阁老怕是没多少日子了。”
片刻后,张居正终于开口说道。
“啊?”
裕王惊讶一声。
“袁大轮求购二百年野山参,应该是为袁阁老吊命用的,袁阁老求陛下允许袁大轮假,随侍汤药,怕也是担心路上出意外,身边无亲人。”
张居正继续解释道,随即就是摇头。
其实,对于所有京官而言,最担心的就是出现这样的情况。
千里为官,最后却不能落叶归根,魂归故里。
试想这年代的官员,大多二十上下就离开家乡参加科举,之后就长期留在京城或是去它地为官。
文官都是流官,和武将不同,无事是没法回家乡的。
这也导致许多的官员几乎整个仕途都无法再回到家乡,袁炜这样的遭遇,其实在这时代也是层出不穷。
越是位高权重,越是难以得到假期。
就说袁炜,其实之前已经三次请辞都被嘉靖皇帝拒绝,而这次如此痛快,显然也是知道了袁炜准确的病情,是真的没法拖下去了。
“那明日去为袁阁老送行。”
裕王缓缓点头道。
虽然袁炜上位方式被人诟病,上任后也多多媚上,但在大是大非上还是有原则的。
这次袁炜请求回乡养病,可听魏广德的话,以及近些天袁府的表现看,似乎袁炜的身体是真的不行了,回不来了。
内阁大学士,和皇帝朝夕相处,处理各种事务,把皇帝从繁重的政务中解放出来,就算没有功劳,苦劳总还是有的。
严嵩那么大的罪,嘉靖皇帝在处置严家的时候依旧没有选择连累严嵩,而只处斩严世番,即便是其孙也只是充军发配。
有的时候,大学士真的是一块免死金牌。
魏广德不经意间看了眼张居正,不知道他到底知不知道徐阶和袁炜之间的那些私密。
其实说起来,张居正和袁炜一样,都是出自徐阶门下的,只不过袁炜自恃过高,发迹后有些得意忘形,特别是当初被引入西苑,进献青词,其实就是徐阶举荐。
可袁炜才思敏捷,书写青词往往一气呵成,甚至隐隐有超越严嵩、徐阶等人的才华,引起了嘉靖皇帝的注意。
之后更是在翰林院里,因为袁炜和徐阶一起编撰《承天大志》而生隙。
他和徐阶一同总裁《承天大志》时,学士们交上的稿件,袁炜窜改殆尽,也不推让给徐阶过目,学士们气忿不平,徐阶只是说由他改吧。
出自徐阶门下,竟然盛气凌人地对待徐阶。
这些事儿,魏广德当初在翰林院里的时候只是冷静旁观。
说实话,魏广德是真佩服徐阶的涵养功夫,还有养生的本领,太能熬死同僚了。
“善贷,你那里还有几百年的人参吗?”
出裕王府的时候,张居正忽然小声问道。
“你要那东西?”
魏广德好奇问道,他看张居正气色不错,按理来说用不上人参补气血才是。
“家有年迈父亲,所以若善贷手上有,请割爱,叔大必铭感五内。”
张居正答道。
今天的事儿,让张居正一下子想起来,魏广德手里貌似就收藏不少有年份的人参,这貌似在京城也不是秘密。
他当然不是像袁炜那样需要人参吊命,而是想着家乡日渐苍老的父亲,京城和湖广荆州千里迢迢,若是人参真有吊命功效.....
魏广德微微点头,“回去我看看,应该是有的。”
对于这样的请求,魏广德向来不会拒绝。
人情世故,为什么要往外推。
不过最后,魏广德还是对张居正解释了,服用人参有好处,确实可以延年益寿,但没有民间传说中起死回生什么的功效。
“呵呵.....这些我知道,若真如此,不如向陛下讨要些灵芝。”
张居正笑道。
“哈哈.....”
魏广德听了哈哈大笑。
有时候他也觉得很有趣,嘉靖皇帝垄断了大明朝的灵芝,而他魏广德则是控制了人参。
内阁接班人的事儿,暂时被他们放下,毕竟皇帝的心思不好猜。
次日,魏广德随裕王出城为袁炜送行,果然看见车轿里的袁炜已经一副面色蜡黄,病入膏肓的模样。
西苑,永寿宫。
嘉靖皇帝最近的日子过得舒心,虽然不是修炼有了精进,而是司礼监最近俩月送来的,需要他处理的奏疏少了许多。
不过,他很清楚,这不是这个国家的事情少了,而是内阁理事的只有徐阶一人,就算他再怎么勤奋,可终究无法处理完全国各地送来的各种公文。
不管大事还是小事,票拟前,徐阶都要把公文完整看一遍,即便其中大半是花团锦簇的文字,背不住就隐藏着玄机,之后才能知道自己该如何票拟。
虽然内阁大权由徐阶独揽,可是明显他也觉得无法胜任这样的角色,今日又送进宫里一份请求增补阁臣的陈情,嘉靖皇帝心里明白,自己要是不处理,明日就该是一封请求致仕的奏陈了。
这些日子,这样的奏陈轮流出现,已成惯例。
“懋中今日离京吗?”
嘉靖皇帝问道。
“是,皇爷,昨日我已经派张宏去看过,赏赐也都送去了。”
黄锦答道。
“见到懋中了吗?”
嘉靖皇帝继续又问道,“情况如何?听说他侄子去魏广德那里求了一株二百年野山参。”
“见到了,状态很不好,袁大轮去魏广德那里是拿到一株野山参,不过,怕也是为了续命用的。”
黄锦答道,随后稍微停顿片刻才又继续说道:“裕王今日带王府属官出城为袁阁老送行,昨日王府已经派人向内廷报备过了。”
轻叹一声,嘉靖皇帝放下徐阶的奏疏,又开口继续问道:“近些天,徐阶都在内阁吗?”
“是的,皇爷,这段时间徐阁老都整日呆在内阁处理公务,不过就算这样,也挤压下不少未及时处理。”
黄锦上前半步答道。
“除了处理政务,就没做其他的?”
嘉靖皇帝又问道。
“这......”
黄锦似是犹豫,似是在回想,并没有马上给出答桉。
嘉靖皇帝却是一笑,随口道:“看看,你也老了,这么点事儿都要想。”
“哦,对了。”
听到皇帝调笑,黄锦只是憨憨一笑,应付过去,不过满脸的褶子也表现出他年岁是真的大了。
“昨日,翰林院中人曾被叫到内阁,还带上了《承天大志》的手稿。”
黄锦说道。
“哦,可有做什么?”
嘉靖皇帝看似随意的问道。
“据说是对其中多处进行修改。”
黄锦低声说道。
“呵呵,就是懋中改动的那些吧。”
嘉靖皇帝虽常年居住在西苑,可要说对朝臣的了解,对各衙门里的事儿,那是相当清楚。
】
前几年袁炜入阁后,接手了和徐阶一起编撰《承天大志》的工作,当时袁炜对其中多处进行修改,改动幅度好不小,这些都是徐阶之前已经点头的。
对此,徐阶如同对付严嵩一般,丝毫没有作为,不过嘉靖皇帝却为此上了心。
身边的这些老臣,他们非常了解皇帝,可相应的,皇帝也非常了解他们。
“传旨,严讷、李春芳入阁,董份任礼部尚书,郭朴任吏部尚书。”
嘉靖皇帝说完,并没有立刻让黄锦下去传旨,而是低头思索片刻,才又说道:“严讷、李春芳充重录大典纂修承天大志总裁官,下去传旨吧”
说到这里,嘉靖皇帝才让黄锦去传旨。
对应先前嘉靖皇帝的问话,黄锦那里还不知道这是皇帝在敲打徐阶。
别的不说,严世番的事儿,徐阶的动作就不小,自以为隐蔽,可在京城这一亩三分地,有什么能逃脱东厂和锦衣卫的监视。
黄锦迈步往殿外走去,安排人传旨意去,不过他总感觉到自己似乎遗漏了什么,皇爷似乎不仅仅是要敲打徐阶。
陪着裕王回到王府,魏广德和张居正互相对视一眼,就打算告辞返回校录馆继续校录大典。
就在这时,有内侍拿着一张纸条快步走来,到了李芳身边,将手里纸条递给了李芳。
李芳接过来看了眼,随即就皱紧眉头,显然不是什么好事儿,否则也不至于皱眉。
“何事?”
这会儿裕王心情正不好,看到李芳的样子就问道。
“陛下刚刚下旨,命严讷、李春芳入阁,郭朴、董份出任礼部和吏部尚书。”
李芳知道这个消息肯定会让裕王不喜,可有什么办法,只能是硬着头皮答道。
“郭朴和董份出任礼部、吏部尚书?”
裕王睁大眼睛看着李芳,随即伸手过去。
李芳巴不得把手里这个烫手山芋交出去,慌不迭把字条交到裕王手中。
他们对话之时,听清楚内容的魏广德、张居正也互相对视一眼,眼底都透露出一丝苦涩。
这就是入裕王潜袛的代价,在现任皇帝没有要放权前,他们无论如何都很难得到机会。
不过魏广德还是很羡慕张居正的,虽然自己先一步升到从五品洗马,可张居正有老师支持,去年已经拿下国子监祭酒一职,再次超越魏广德整整一个品级。
可以想见,自此国子监出来的监生,见到张居正都要尊称一声“老师”。
不过接下来,裕王一句话又让魏广德心中一凛。
“严讷、李春芳充重录大典,纂修承天大志总裁官?这,不是徐阶和高拱现在的职务吗?这是何意?”
听到裕王这么说,魏广德和张居正又对视一眼,不过这时候他们眼中已经没有了苦涩,而是震惊和担忧。
这次扳倒严世番替裕王出气,也是在为徐阶出一口恶气,谁能想到宫里那位动作如此之快。
虽然这个旨意没有实质上对他们构成威胁,可敲打的意味却是很浓。
魏广德能够想到,这是嘉靖皇帝借此让他们知道,他清楚你们背后干了什么。
分走一点权力,这就是警告,继续如此下去,下一份旨意怕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本来,按照之前嘉靖皇帝升迁翰林的做法,董份的职位应该是高拱,但这次却是让董份越过高拱,先一步成为六部尚书,也不知道高拱在知道此事后会如何。
“殿下,重录大典总校官瞿景淳正在养病,而高大人因部务繁忙,也是无暇顾及大典校录之事吧,至于承天大志,此书之前是徐阁老和袁阁老负责修撰,现在袁阁老病归,徐阁老处理内阁公务尚欠不及。
陛下应该是为此,才做出这个安排的。”
殷士谵这时候开口说道,不过明显说话底气不足,只不过是找个借口而已,为的是安裕王的心。
自从景王死亡的消息传到京城后,裕王皇储的地位更加稳固,难免有时候言谈出格。
这次,裕王似乎又有些忍不住了,张口就道:“董用均为人惯会见风使舵,巴结逢迎,他如何能为一部尚.....”
“殿下慎言。”
在裕王刚说出这话时,张居正和魏广德就已经大声出言打断。
裕王被两人严厉话语所慑,也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殿下,此事不管如何,陛下已经下旨,就不要再说了。”
张居正开口劝道。
裕王对董份印象不好,他们自是知道原因,不过魏广德倒是能理解董份的做法。
董份是三十一岁才成为进士步入仕途,这个起步其实比较晚。
没有家庭背景,在正常情况下,在仕途很难上有发展。
不过董份聪明,在官场上长袖善舞,左右逢源,特别是主动逢迎如日中天的严家父子,受益匪浅,屡获升迁,巴结景王也就不奇怪了。
569弹劾董份
董份聪明,在官场上长袖善舞,左右逢源,特别是主动逢迎如日中天的严家父子,受益匪浅,屡获升迁,巴结景王也就不奇怪了。
不过俗话说得好,成也萧何败萧何,到这个时候,董份的日子自然也不好过了。
可就是这么一个不被大家看好的家伙,居然能出任礼部尚书。
虽然不能说董份道德败坏,可在这个以骂严家父子才代表政治正确的年代,做为严家曾经的舔狗升任礼部尚书,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满朝文武大臣们服气。
在裕王为董份升迁礼部尚书生气之时,京城官场也是微微震动。
徐阶从接到宫中旨意后就把自己关在内阁值房里,埋头处理挤压的公务。
高拱虽然生气,却做出了和徐阶一样的选择,此时他做为校录大典总校官,正在和严讷、李春芳交接抄录《永乐大典》的工作。
严讷和李春芳是被高拱拖过来的,本来这个时候,两个人应该是写奏疏请辞。
不是不想干,而是要做一个姿态,表达自己不是贪恋权利的人。
只是,他们两个拗不过高拱。
虽然高拱只是侍郎,而他们是尚书,可人家是裕王的人,未来可期,他们又不是不识趣的人,自然不会驳了高拱的面子。
做出这么一个动作,高拱当然也有赌气的成分在其中。
至于接任《承天大志》的总裁官的工作,李春芳和严讷都知道,去内阁后徐阶肯定也会如此,在他们入阁后第一时间交接工作。
魏广德是在接到芦布消息后,才和张居正匆忙告辞裕王,回到校录馆。
不管怎么说,总校官变动,他们这些分校官自然也要在场。
其实,校录好的书稿和还未校录的书稿,还有没抄录的书稿,都有书吏负责分门别类整理好,哪有什么需要交接的。
不过程序要走到。
在魏广德、张居正赶回后,正好赶上李、严二位阁老带来的人整理好书稿,他们在草拟的交接手续上签字。
高拱已经签好字,先一步告辞离开,回礼部办公去了。
出门碰到赶回的魏广德、张居正,三人也只是在门口说了几句。
魏广德把裕王知道消息后的话说给了高拱听,高拱点点头。
虽然有点小脾气,可他知道轻重,裕王那些话也是不应该说的。
“你们做的对,以后裕王那里你们要多去,礼部事务繁忙,我也没多少时间回去。”
说完话,冲二人拱拱手就回到自己轿子上,离开校录馆。
这里,他是一刻也不想多呆。
“拜见李阁老、严阁老。”
魏广德和张居正进去,立马就给两位新进阁老行礼。
“叔大、善贷,不要多礼,以后校录馆这边的事儿,还要你们多操心。”
李春芳在翰林院里的时候,和魏广德接触比较多,也算熟悉,看到他和张居正过来,急忙还礼。
】
“这时候还是别喊阁老,我和子实的请辞、谢恩奏疏都还没写呢,做不得数。”
严讷在一边开口说道。
都是官场上的人,自然知道一些惯例。
就好像他和李春芳两人,虽然接了入阁的旨意,可毕竟程序还未走完。
不是说接旨就马上去内阁上班,而是先上辞陈,皇帝陛下驳回,再上谢恩奏疏,然后才能去内阁入值。
严讷在这里,也就没和魏广德、张居正客套,直接就说了出来。
“校录馆就有笔墨,不若二位阁老就在这里把辞陈写了,派人送往内阁。
以我所见,老师怕也在等着两位阁老的奏疏,他一个人主持内阁,这些天可是累坏了。”
张居正开口说道。
他隔三差五就要去徐府见徐阶,自然知道自从袁炜病倒后内阁的情况,老师苍老之态愈发明显,都是处理大量奏疏给累的。
这个时代,还没有脑力劳动一说,可读书人都知道,看书看久了会头疼。
徐阶的近况,张居正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
每次见到徐阶,都有人在给他按头。
“对对对,徐阁老对二位阁老也是望眼欲穿,怕是等不及了,请二位阁老以天下为己任,早日上任才是,我可听说内阁已经堆积不少公务来不及处理。”
魏广德也接下张居正的话,恭维道。
“进来的时候,听书吏说你们随裕王给袁阁老送行去了,他情况怎么样?”
李春芳没马上答应,而是问道。
魏广德摇摇头,“不是太好,不过袁阁老吉人自有天相,当是无碍。”
“前两日我去看过他.....”
严讷说了句,随即也是摇头不再多言。
张居正那边,已经招呼屋里书吏清空书桉,开始研磨。
高拱不开心,其实也不是针对这两位,他不爽的也就是董份。
所以,魏广德、张居正自然不会为了他对这二位阁老有什么怠慢。
恰恰相反,两人以前也都是或明或暗站在裕王一边的,算是裕王的支持者,所以恭敬些很正常。
他们比较已经走到了文官的终极目标,是前辈。
不管别人有无意见,严讷和李春芳入阁办公,算是帮助徐阶分担压力,内阁处理公务的速度也快上许多。
其实,两人入阁早有预兆。
当初袁炜病休的时候,嘉靖皇帝就曾经下旨让他二人入直庐,朝臣们当时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一个礼部尚书,一个吏部尚书,不就是奔着入阁去的吗?
只是前有袁炜,后有严讷、李春芳,再有郭朴这个吏部尚书,准阁老人选,还有董份这个马屁精出任礼部尚书一职,不知何时开始,京城官员私底下聚会时,“青词宰相”这个词就开始流传开来。
董份的青词,虽然比不得袁炜、李春芳天马行空,巧夺天工,可也算不差,在翰林院里也是翘楚。
四个人在两天时间里就完成了程序,办理了交接工作开始履新。
虽然外界纷纷扰扰,可是也没有对他们有实质性影响。
也就是裕王依旧对董份担任礼部尚书一事耿耿于怀,不时找魏广德商量对策。
一开始,魏广德有些抵触,他可不想触嘉靖皇帝霉头。
这次官员的升迁,有些打破常例,本身就已经说明了问题。
再说,不管董份为人如何,他终归是嘉靖皇帝任命的尚书,刚刚任命,如何能说解职就解职。
不过他也不能当面顶撞裕王,只能是好言相劝,私下里还略微有点小雀跃。
关于董份,裕王当然不好和高拱商议,要是答应,那显得他高拱太急功近利,品德不够高尚,即便再想出任礼部尚书,可面上还是要装作一副云澹风轻,毫不在意的样子。
为官嘛,当然是以天下苍生为己任,可不是为了升官发财来的。
再看看裕王府里其他人,能出主意的还有张居正和魏广德。
可张居正毕竟是徐阶的门生,裕王信任他,可也担心他和徐阶更亲,有些话也说不出口。
也就是魏广德可以说一说了,他在朝中没靠山,只能靠自己,家里又是世袭百户,魏国公女婿,算大明勋贵中的一员。
就如嘉靖皇帝感觉可以信任魏广德一样,裕王也相信他,所以才会私底下找他商量怎么针对董份。
董份出任礼部尚书已经有一个多月了,魏广德从一开始说要从长计议,渐渐也感觉不能继续敷衍下去了,没看到裕王的脸色已经有些不好看了吗?
这日,魏广德再次接到王府内侍相召,只得匆匆赶到裕王府。
见过裕王后,屋里只剩下裕王一人,依旧老调重弹。
“善贷,你可想到主意没?”
裕王当前,魏广德自然不能翻白眼撇嘴,表露自己心里的不屑,而是很认真道:‘殿下,董大人那里才刚上任,礼部的差事也没有把柄可抓,还真不好找理由啊。’
“难道还要继续等?又是从长计议?”
裕王面色不善起来,今天比前两天还要难看三分。
“你们都察院不是讲究风闻奏事吗?随便找找市井流言弹劾他,就算不能把他拉下马,恶心也要恶心他一把。”
说道这里,裕王又很认真的说道:“我可听说,官员们私下场合,可没少拿董份说事。”
魏广德闻言瞪大眼睛,心里有些责怪李芳,怎么什么话都往裕王耳朵里灌。
不过想想也释然,文官的事儿,他一个宦官哪里会去管,不给你添堵就不错了。
裕王说这话,魏广德自然明白,你们私下里随便说,就不能弄个奏本弹劾他一下。
虽然觉得有点儿戏,可魏广德也不得不认真考虑下。
连续被裕王追要办法,这一个多月时间都有近十次了,继续这样早晚会让裕王对他产生看法,这就得不偿失了。
想想最近官场上的事儿,貌似还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魏广德心里有些烦躁,不自觉就想到家里的烦心事儿。
自己都往老家写信很长时间了,那边一直就没回信,也不知道他谋划的搞定九江府那些田地的事儿进展如何。
为了保证顺利,魏广德在成守节离京赴江西查抄严家资产的时候,可是狠狠送了一份大礼。
毕竟,要切割那些田产和严家的关系,若是成守节非要秉公执法,还真就不好办了。
严家.....
想到严家,魏广德不由得想起当初,貌似这个董份也没少往严家送礼物,难道翻陈年旧账?
这些事儿,他们这些人私底下说说还好,要是形成奏疏可不好看。
那年头,没往严家送礼物的官儿,还真没几个。
就连徐阶,其实都没少送东西进严府。
不过有了方向,魏广德不由得想起杨豫孙、范惟丕二人。
眨眨眼,魏广德看向裕王时,发现他正用希器的眼神看向自己,显然刚才的发愣让裕王意识到什么。
魏广德讪笑两声,随即就说道:“殿下,李公公在哪儿,我今儿进来没看到他。”
“他在后院,找他有事儿?”
裕王有些狐疑,答道。
“有些事儿想问问他,才好有主意。”
魏广德答道。
“来人,去传李芳过来。”
没有丝毫犹豫,裕王当即对外面大声喊道。
不多时,李芳就进屋,向裕王行礼后又魏广德拱手。
“李公公,我问你个事儿。”
都是王府里的老人,魏广德也不客气,直接就说道。
“魏大人但说无妨,我知道的自是言无不尽。”
李芳有些奇怪,裕王找魏广德的目的,他清楚的很,有几次他都是陪在一旁的。
今天是后面有事儿,他才没有陪在裕王身边,不过裕王叫魏广德商议何事,不用问也知道。
“杨豫孙、范惟丕二人,李公公当知道吧。”
魏广德开口问道。
李芳点点头,“知道,前段时间不断拜访京城各家,应该是给严嵩做说客的。”
“他们有进过董尚书家吗?可否送去礼物?”
魏广德这会儿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他不清楚董份收没收他们的礼物,可以他对董份的了解,有便宜不占王八蛋,董份应该是会收东西的。
要知道,董份入仕绝对是大明的寒门崛起范例,一无家世二无背景,完全靠自己打拼出来的。
这样的人,要么会秉承圣人之道,要么就会.....
李芳那边,听到魏广德这么问,眨眨眼,随即低头回想起来。
不多时,李芳就勐然抬头说道:“是有人报过,说杨豫孙的家人曾经给董尚书家里送去两箱子东西,不过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找人查一查,最好能查清楚是什么。”
魏广德说道。
“好,我这就下去安排。”
李芳答应一声,随即看向裕王。
在这屋里,最大的毕竟还是裕王殿下。
两人的对话,裕王听在耳里,自然也知道魏广德的意思。
不管董份是不是收了严嵩的财礼,这事儿其实都可以告他一次,心情也就开朗起来。
看到李芳看他,随即就挥挥手,“你下去先忙这事,要紧。”
“是,殿下。”
李芳答应一声,随即才出门安排人去查这事儿了。
“善贷,此事不管结果如何,都可以弹劾他。”
裕王在李芳走后,又对魏广德说道。
“殿下放心,我知道此间轻重。”
魏广德答道。
“不,我的意思是让你弹劾他,你可从未失手过。”
裕王看着魏广德,嘴角不由得挂出一副笑容。
魏广德明白,王府里,殷士谵还曾经为此打趣,说他魏广德是“弹神”,一弹一个准。
弹劾官员,要是没把握,他才不会出手。
而且,弹劾多了其实不是好事,他可不想被人当御史来用。
“我会考虑。”
魏广德只得先答道。
570骂神出手
魏广德离开裕王府就心事重重。
要他出手弹劾董份这个礼部尚书,说实话,他并不想接手此事,实在是有点得罪人。
董份刚刚上任,按理来说这个时候,他也是最得嘉靖皇帝信任的时候,弹劾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可是裕王殿下想要出这口气,他这个王府属官,裕王殿下的铁杆拥趸也是不能拒绝的。
不过还好,还有时间缓冲,至少在李芳那边查到详情前,他还可以暂时把这事儿给拖着不办。
在魏广德看来,如果董份没有收严家的财货,那他就只能风闻奏事一把,也算让裕王殿下出了这口气。
可若是董份真收了严家的东西,以这个时候嘉靖皇帝,还有朝中大臣对严家的不待见,就算嘉靖皇帝不会因此就解除他的职务,他在朝中也不会好过,甚至被逼到主动致仕也不是不可能。
须知,人言可畏。
魏广德坐在马车上盘算着得失,感觉貌似对自己来说,除了弹劾失败后会得罪董份外,好像就没有其他伤害了。
至于弹劾失败对自己名声的影响,为了让裕王高兴,名声有损也算不得什么。
魏广德返回校录馆继续校录大典,午后不久,芦布就悄然进屋告知,“欧阳大人邀请老爷喝酒。”
“欧阳?你说司直啊。”
司直是欧阳一敬的字,大家同为江西彭泽人,在京城自然走动较多,须知他当初能从萧山知县调回京城担任刑科给事中,还是魏广德帮他跑的关系。
“是的大人,小的该死,居然连这点小事都说不明白。”
芦布急忙低头认错。
“无妨,晚上是去哪儿?”
魏广德随口问道。
“勾胡同,西院。”
芦布笑道。
“西院,呵呵,好,我知道了。”
魏广德笑笑,此西院非彼西苑,当然取这些名字自然也是有含义的。
不过明朝皇室对这些并不甚在意,所以也由得民间瞎胡闹。
实际上,西院也是裕王最喜欢的地方之一。
只是这会儿,魏广德已经无心校录书籍了。
虽然盘算后觉得弹劾董份其实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哪个官员不被弹劾,除非你官当成小透明,没人关注你,才不会有人弹劾。
】
须知,很多御史不止是对官,连吏员都弹劾的。
欧阳一敬。
念及此处,魏广德不由得想起欧阳一敬来。
自把他弄进六科以来,前两年倒是安分的很,毕竟初来乍到,对京城也不熟悉。
京城官场错综复杂,欧阳一敬也怕做错事儿,特别是那会魏广德警告过他,正是裕王、徐阶和严党暗斗厉害的时候。
或许在他看来随意的一本,说不得背后就隐藏着那位大老,凭着他魏广德的关系,欧阳一敬也是被默认为裕王府一员的,别给裕王府添堵。
不过自从严嵩倒台后,欧阳一敬也开始活跃起来,特别是在去年,一个月内连上两份奏疏,第一本弹劾太常少卿晋应槐,举报他担任武选司郎中时的劣迹,收受傅颐、王崇古、孙弘轼的贿赂,考察时全部都是上。
第二份奏疏顺势弹劾已经是南京户部侍郎傅颐、湖广参政孙弘轼、宁夏巡抚王崇古三人为求升官向晋应槐行贿。
嘉靖皇帝批红后,经吏部彻查,只是发现晋应槐在起复傅颐时似有不妥之处,而孙、王二人升官皆是因为功绩卓着,不存在私相授受的隐情,遂罢免了傅颐的官职,而其他三人皆不受影响。
虽然弹劾不算成功,但也算是欧阳一敬在朝中打出了第一炮,在六科中有了一些名声。
那段时间魏广德正忙于校书表现,也没去关注此事,即便事前欧阳一敬曾把弹劾之意告知,他也没当回事。
实际上,魏广德不喜欢御史言官风闻奏事的做法,始终还是觉得捉奸在床,捉贼捉赃,什么证据都没有就告状,有失君子风度。
不过欧阳一敬第一次弹劾就拿下一个侍郎,也算是没有白费力气,不管是他的眼光还是运气,都还算好,没有如同大部分御史一样,状告了一大堆,结果没什么成绩,一点效果都没有,还凭白得罪许多人。
官场上,你貌似只是告一人的状,须不知起身后同年、同乡的庞大力量。
御史、给事中,终究只是朝中微不足道的七品官,权大却位卑。
魏广德这个时候忽然有了个想法,那就是让欧阳一敬出面弹劾,试探嘉靖皇帝的态度。
不过让欧阳一敬弹劾,就是不知道会不会让裕王心生不满,毕竟他都开口说让他亲自下场的。
还是等晚点和司直见面后再说,要知道这次弹劾目标是当朝尚书,他未必敢动手。
在魏广德等人看来,就算是亲王、郡王也不可怕,可对象是尚书,那就得三思而行了。
散衙后,魏广德直接在衙门里换上便服出门。
去西院那种地方,一身官服终归是不方便。
马车到了地方,魏广德直接被人引到一个僻静的小院里。
一路上魏广德还有些纳闷,西院消费可不低,这欧阳一敬是搞什么鬼?
不在外面大堂楼上开个包间,居然是直接包下里面的一处院子。
欧阳家可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在彭泽,也就是他中举以后才家道殷实起来,在此之前也不过勉强算是富足人家,城里开了个茶楼,城外有几亩薄田。
若是在老家,倒是可以让他随便造,可是在京城,在勾胡同这样的销金窟,包下这么一个院子费用可是不低。
魏广德以为,欧阳一敬花这么多钱,肯定请了不少人,不过等他走进院子里,却发现里面冷冷清清,只有几位二八少女服侍在侧。
“善贷,来,快坐下。”
欧阳一敬在魏广德进院子的时候就已经出来迎接,在门口迎上魏广德后就拉着他进屋。
扫视了屋里几女,姿色都还不错,魏广德不由得有些怀疑,这欧阳一敬不会打算纳小妾吧。
这年头,若是娶妻,那肯定是能弄大多阵仗就弄多大,场面那是越大越好,表现出自家对这门婚姻的满意程度。
可是纳妾就不同了,虽然也会有个仪式,可都是关起门来自家做,一般都不会请人。
不过,对于他们这些在京城为官的人来说,纳妾,从法理上是不允许的,所以一般都是背着人,偷偷摸摸的。
顶天就像这样,请几个知根知底的至交好友。
官场之上,又有多少人说得上知根知底,除了共事多年能够勉强挑出几个外,也就是老乡了,那才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存在。
明朝时期,乡党其实非常严重,同省之人相互之间抱团非常厉害。
两人落座后,魏广德好奇问道:“今儿你这是唱的哪一处?就我们俩还是有哪个谁?”
“没叫多少人,就是我们九江在京城的几位。”
欧阳一敬答道。
魏广德这会儿看着他,欧阳一敬四十多的人了,貌似有点人老心不老。
等侍女款款而来送上香茗后,魏广德挥挥手,示意屋里几女先出去。
等她们出门后,魏广德才看向欧阳一敬,拱手道:“司直兄,你在这里看中那位姑娘了吧,不是我说你,看上了,付钱拿了身契直接领回家,在这里摆什么席啊。
若是教坊司那边有难度,直接给我说,我找他们帮你把事儿办了,怎么说教坊司也得给我几份薄面。”
说这话,魏广德也是在为欧阳一敬着想,天子脚下,首善之地,被爆出来就不好了。
《大明律》上明文规定,凡男子年满四十而无后嗣者,得纳妾。
他欧阳一敬倒是有四十了,可他子女也有,根本就不满足这个规定。
虽然不管是官场还是民间,皆是纳妾成风,不过都知道该避讳的要避讳。
至于其他诸如父母同意和老婆同意,欧阳一敬当初守孝过了,而老婆那边更不在话下。
虽说在纳妾问题上,老婆的态度很重要,可在这个时代,她们更多的考虑还是自家男人,只要想,一般都不会拒绝,因为丈夫才是他们的依靠。
民间这样,官场就更是如此。
官员,根本不愁找不到女人。
欧阳一敬的老婆孩子可都留在老家彭泽,根本就不在身边。
不过,魏广德的话让欧阳一敬直接就愣在那里,好半天才问道:“什么姑娘?”
魏广德环顾四周,这才说道:“你安排在这里喝酒,不是要纳妾?”
“嗨,不是,善贷你误会了。”
欧阳一敬叫屈道。
“误会吗?”
魏广德也纳闷,若是纳妾,按说客人来了就该出来才是,又不是明媒正娶的新媳妇,要避讳什么。
“我请你们过来,是为了.....想请你们帮我参详参详。”
欧阳一敬小声说道。
“参详?你要跑官?”
魏广德松口气,笑道。
听到欧阳一敬这么说,魏广德放下心来。
别看明朝官员纳妾成风,可该有的规则不会打破,可不是后世人想的那样,看上了直接就买回家。
最起码,纳妾是必须让妾氏给大老婆敬茶的,欧阳一敬老婆都不在身边,消息传出去,按这个给他上一本,准保让他罢官回家。
严世番风光那会儿,娶的小老婆都按这个程序走,也是不敢坏了这个规矩。
相对于道德有亏,如果只是想要求上进,那就另当别论。
魏广德可不觉的这年头当官的想往上爬有什么错,只要满足升官的条件,该送礼送礼,该请客请客。
“不是跑官。”
和魏广德想的不同,欧阳一敬直言道。
魏广德闻言眨眨眼,脑海里快速分析一番,得出一个结论。
“你不会想要弹劾谁吧?徐阁老还是李阁老,或者严阁老?”
魏广德试探着问道,不过语气中带了一点玩笑的成分。
在他看来,欧阳一敬搞的这么神秘,肯定是要弹劾大人物。
想想能被他们这些给事中盯上的人,还这么谨慎对待的,不多。
只是一开始就把目标对准当朝首辅和次辅,那纯粹就是开玩笑了,别说他,自己都不敢招惹这些人。
“嗨,胡说八道。”
欧阳一敬笑骂道。
正这个时候,外面有侍女在门外通报道:“老爷,段老爷和张老爷到了。”
“快请他们进来。”
说话间,欧阳一敬起身就要相迎,坐一边的魏广德也随之起身,不过嘴里还念叨,“段老爷,张老爷,哦,他们啊。”
根据姓氏,魏广德已经知道来人是谁了,都是九江府的,而且他还真熟悉。
很快,欧阳一敬和魏广德就把段孟贤、张道迎了进来。
“性泉这身新官服,到这儿都还舍不得脱。”
魏广德开玩笑道。
“呵呵,新科进士,肯定要的。”
欧阳一敬乐呵呵接话道。
“来的路上我就说他了,不过他不是在观政嘛,衙门里也没放便服。”
段孟贤帮着解释道。
“你这刑部主事当着还舒心吗?”
魏广德问起段孟贤近况,嘉靖四十一年的时候,魏广德那会儿还没帮忙,因为那时候都忙着对付严嵩了,所以段孟贤殿试后被分到刑部观政。
到下半年,大事已定后,魏广德才找吏部走了关系,没有让他外放地方做知县,而是留在刑部成了一房主事。
至于张道,这次魏广德事先打点一番,直接把人安排进了都察院,等下半年就应该是御史了。
至于分到那一道,这个魏广德可就不管了,看他自己的造化。
其实也不错,虽然劳堪和张科主动跑地方上去了,也渐渐混出名堂,在京城魏广德也不孤单,这不就凑一桌麻将了。
欧阳一敬让侍女送上茶水点心,让她们下去等着,一会儿再说,吃喝不也得是晚上的事儿。
屋里只有他们四人,欧阳一敬看人到齐了,就接着先前的话继续往下说。
“说起来,这次我是找诸位帮我参详一二,之前我听说太仆寺少卿杨豫孙、兵部主事范惟丕收了严家的好处,帮忙游说在京官员,想要搭救严世番,我就派人查了下,得知礼部尚书董份.....”
随着欧阳一敬娓娓道来,魏广德面色复杂的看向欧阳一敬。
若不是今天他才和裕王说起此事,魏广德都怀疑他是不是什么时候在裕王身边埋下钉子了。
有点巧。
“听你的意思,你这是要弹劾董份、杨豫孙和范惟丕三人了?”
魏广德直接开口问道。
571支招
魏广德狐疑的开口问道:“听你的意思,你这是要弹劾董份、杨豫孙和范惟丕三人了?”
听到魏广德这么说,段孟贤、张道都紧张的看向欧阳一敬。
开玩笑,董份什么人,那可是尚书。
不说杨豫孙这个少卿,就说范惟丕,范仲淹的子孙,要告你能告赢吗?
范仲淹在大明士人圈子里,范仲淹当得起“圣人”的评价,只是圣人名头太招摇,所以大家虽然心里认可,可一般都用方孝孺对他的评价,“至人”。
“德行纯备,贞金粹玉。风节峻厉,霜松雪竹。先忧后乐,思济斯民。一代贤相,前后绝伦。”
这就是大明朝文人对范仲淹的看法。
有这个老祖宗在,范惟丕只要不造反,基本可以保证在官场混的如鱼得水,即便是得罪当朝权贵,也只能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虽然有些紧张,可张道看向欧阳一敬的眼光里还充满了一种叫做“崇敬”的神采。
“我就是有些举棋不定,所以才请你们来此说说,给我出出主意。”
欧阳一敬说道。
魏广德明白了,如果没人劝说的话,说不得欧阳一敬还真如同之前那次一样,把三个人都给弹劾一遍。
这事儿能做吗?
不能。
杨豫孙和范惟丕两人,本身并不是作奸犯科之人,只不过他们做起了类似后世公关公司的业务,帮人说项,游说。
这次因为是帮严家说项,你就觉得人家是大奸大恶之人,可别人只是接受了严家的委托而已。
受人所托,忠人之事,这个没毛病。
其实不只严家,其他但凡有求于人的,大多都会找人说项,而他们二人就是目前京城最炙手可热的说客。
魏广德看了眼欧阳一敬,若不是因为他和自己是同乡,当初谁会帮他跑关系,把他调回京城为官。
说不得,没人帮忙走动关系,你欧阳一敬也只能求到人家头上。
魏广德暂时不打算开口,看看段孟贤和张道怎么说,这样也能让他更清楚地看透这两个人。
欧阳一敬这个老乡,他算是看明白了,是个有用的人,纯打手,以后想办法把他送进都察院去,还不是讨厌谁就叫他咬谁。
而且,从他上次弹劾和这次知道找人商量看,也不是个鲁莽的勇夫,知道轻重。
段孟贤看魏广德没有开口的意思,只好说道:“以我看,这三个都不是好相与的,若是司直兄有确凿的证据,倒是可以弹劾他们,若是没有,最好不要结仇。”
段孟贤在刑部做主事,自然看重证据,和都察院是截然相反的两种风格。
果然,听到段孟贤这么说,魏广德就注意到张道眉头一皱。
张道还没有转正,只是个观政士,可已经把都察院那一套“风闻奏事”的本领学了个七七八八。
讲证据,那都察院还有开下去的必要吗?
就他们这些七品御史,要是有手段能收集到这些当朝大人物的罪证,那人家得是多蠢。
单位不同,做事风格不同,魏广德也不奇怪。
欧阳一敬听了段孟贤的话,神色就是一黯,显然是没有听到他想要听到的话。
魏广德在这个时候依旧闭嘴不言,甚至低下头,暂时不去看他们了。
张道这时候也说话了,不过倒不是支持欧阳一敬“风闻奏事”,“司直兄,你所说的三人都很特殊,若是告倒了还好说,若是扳不倒,可就凭白树立了强敌。”
张道显然是被尚书加少卿的组合吓住了,人家多大的官。
给事中是七品不假,可欧阳一敬说是给事中,其实只有从七品,比他最初担任的萧山知县还低半级。
不过这是欧阳一敬自己的选择,只是来京城这几年了,一直没机会找到升迁的办法。
给事中从七品,都给事中才是正七品,为各科掌房。
魏广德只是听着,不过心里想的却是,欧阳一敬给自己来这么一出,到底是为了在裕王那里表现还是什么。
裕王对董份不满,其实朝中不少人都知道。
欧阳一敬不会是想着讨好裕王,才出的这么个主意吧。
如果真是如此,而不是单纯风闻奏事,那他溜须拍马,阿谀奉承的手段也是不耐。
有本事,能弹劾人,还会巴结逢迎,来日还真可能让他起来。
但是不管出于何种目的,欧阳一敬的打算还正中下怀,合了裕王殿下的意。
想到这几年欧阳进京后,自己还真没工夫关注他,帮他升官,或许这也是个机会。
反正自己不打算出手,就让欧阳一敬出马,把他打造成裕王府第一“讼师”,好像也不错。
“司直兄,听闻当初你读书时,还跟着城里那个,叫什么的讼师学过两年。”
时间有些久远,都十多年前的事儿了,魏广德有些记不大清楚。
要知道,那会儿魏广德应该还没穿过来,又是住在崩山堡里,对县城的事儿自然不知道。
他都不知是从哪儿听来的,反正有印象,说欧阳一敬在中秀才前,好像给当时彭泽第一讼棍当过手下,学会了一嘴能言善辩之才。
讼师,可不就是靠嘴皮子和人对簿公堂。
当然,堂下也有很多私密,不过这些就不一定是他能接触到的了。
魏广德的话,听到欧阳一敬耳中心里就是一惊。
多少年的事儿了,虽说这算不得什么秘密,可总归被人提起也不好看。
须知,这年头的讼师可不是后世的律师,在西方世界有很高的社会地位。
这年头,当讼师的地位可谓低到极点,乃是地方官员最讨厌之人。
很多看了后世影视剧,就觉得似乎地方上的官员应该很喜欢和讼师打交道,毕竟可以和气生财,其实不然。
讼师肯定是读书识字的人,但大多也是科举失败的人,欧阳一敬当初会进入这个职业,也和他连续数年冲击院试失败有关系。
科举走不通,那不就得另寻出路。
只知道一味死磕科举,那是脑子读傻了。
当然,也有老来时来运转之人,比如范进,年轻的时候死活考不上,到老都快退休了却是连战连捷,最终金榜题名。
当然,这是,可也有真人真事发生在他们左右。
别的不说,就昆山归有光,别号震川先生,32岁中举,参加会试八次落第,今年终于是让他考上了,这就是现实版的范进中进士。
继续说讼师这个职业,他们懂得朝廷律法、公文格式,但又没经过专业训练,似懂非懂,所以造成讼师良莠不齐。
明朝是个典型的“小政府”,可不会像后世那样建立许许多多专门的部门,应对各种民生事务。
到了地方上,一县之地最大的就是县令,虽然下面也有六房辅佐,可终究政法一肩挑,什么都要管,难免精力有限。
明朝对各类纠纷和案件有个简单的分类标准,那就是家长里短由民间自己协调,比如乡间偷鸡摸狗、打架斗殴一类的小事儿,就由里长、村长、族长一类的人从中调解,不用上诉到公堂。
而只是对死人等重大案件,才会由官府受理查办。
不过讼师这个职业要赚钱,当然就不能这么简单处理,那是想法设法要让涉案一方不服,主动上告,在诉讼过程中体现自己的价值,才有钱赚。
讼师这样的举动,按今天的说法叫做保持法律的公正,不过在大明朝,特别是地方官看来,那就是没事儿找事儿。
大明朝是农耕社会,“农,天下之大本也”,统治者最希望的是人们固定在土地之上,安稳度日。
如果频繁诉讼,而且当事人能通过诉讼取得利益,那么其他人争相效仿,长此以往,人们的心思就会用在如何通过圆滑手段不劳而获,最终造成荒废农桑,动摇国本。
所以,从官方层面,自然不会给讼师这个群体好脸色。
影视剧里,和地方豪强联合起来欺负弱小,勾结官府什么的,在现实中其实很少见。
为什么?
因为地方士绅豪强家族,本就是读书人,见识自然不少,加之社会地位高,本就和官府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哪里需要讼师牵线搭桥。
所以,讼师代表的,大多数穷苦,无权无势人家的利益。
当然,也有不良讼师私自收取对方财物,坑雇主的存在,不过这样的人不多。
坏了名声,也就不要混了。
所以讼师这个职业,要求真的是非常高,引经据典,能言善辩是基本功,否则怎么在公堂上和人吵架。
讼师是谋生的手段,讼师为了赚钱就得鼓励人们去告状。
讼师为了争取更多雇主,创立品牌形象,就尽力为雇主争取利益,以显能力。
如何争取利益呢?往往就是夸大其词,进行诬告。
比如简单的盗窃案,上报到衙门,讼师在讼词中就得添油加醋“词讼到官,类是增撰,被欧曰杀,争财曰劫,入家谓行窃,侵界谓发尸。一人诉词,必牵其父兄子弟,甚至无涉之家”,这样又加剧了官员对讼师的鄙视。
《大明律》中甚至有这么一条,“教唆诉讼者、给讼词添油加醋、增加罪情者,与犯人连坐。”
可见官府对讼师这个职业的轻贱,说的不好,直接用这条就把你办了。
现在,魏广德忽然提到自己曾做个实习讼师的事儿,怎么不让欧阳一敬心里一惊。
“当初看乡里有缘无处诉,所以曾帮助一二。”
他当然不会承认有这事儿,只说是帮忙。
魏广德也不是要为此说道什么,而是继续说道:“讼师之事,诸位想来都明白,其实就和那杨豫孙和范惟丕二人做的一样的事儿。
司直兄,你觉得呢?”
魏广德这么一说,在座三人那里还不懂魏广德话里的意思。
别看着杨豫孙和范惟丕是帮奸臣跑关系脱罪,他们其实就是赚辛苦钱的,真正的决策者才不会受他们的影响,就好像官员们坚称自己审案都是凭证据一样,绝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被欺骗的。
“善贷所言有理,杨、范二人虽是为严世番脱罪,可本质却和严世番所犯罪孽不同,他们也是为天下不平事出过力的。”
欧阳一敬点头道。
“这就对了,三人除开这两人,只剩下一个董份,他敢收严家的礼吗?”
魏广德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就盯着欧阳一敬,想知道他的答案。
“我是听人说起,有人看到他们送箱子进董府。”
欧阳一敬有些底气不足的说道。
其实,在他的盘算里,只要弹劾三人,若是朝廷要追究,直接拿人审问,三个人,不信没一个招认的,只要有一人招了,自己的功劳就有了。
即便弹劾上去,上面不相信他的话,无非就是弹劾失败,也不是大事儿,得罪就得罪呗,自己都从七品,已经是进士最小的官了。
光脚的还怕穿鞋的?
有种给劳资升官,把劳资赶出京城去。
反正,在欧阳一敬看来,怎么都不算亏。
“既然听说,最好找人问清楚,若是有人证最好。”
魏广德说道这里,若有深意的看了眼欧阳一敬,又继续说道:“眼光不一定只看这一件事儿,若是董家还有其他不法事,不妨一起奏上去,不死也让他脱层皮。”
魏广德眼神里的含义,欧阳一敬读懂了。
他还没说话,就听到段孟贤开口说道:“董尚书之前就是在翰林院和詹事府做事,国子监也没干多长时间,其他的不法事,怕是不多。”
段孟贤说这些,其实就是表达他的判断,董份的仕途都不是油水很多的官职,怕没多少把柄可抓。
而且,他觉得他们一伙人和礼部尚书之间,按理来说没有利益纠缠,这么冲上去殊为不智。
“我只是一个意见,司直兄做不做还不是他自己个做主。”
魏广德淡笑道,把自己先摘出去。
话是这么说,张道或许没看明白,可段孟贤那里不知道这其中的门道。
魏广德话里话外都是在给欧阳一敬支招,若是不想让他掺和此事,应该是严词警告才是。
“孟贤和善贷的话都有道理,我回头找人查查,正如孟贤所言,手里没有依据,还真不好告,凭空污人清白确实不对。
风闻奏事,至少也要知道风从哪里吹来的才是。”
此事就此打住,四人闲聊一阵天色渐晚,欧阳一敬叫来侍女准备宴席,舞乐早已准备齐全,佳肴上桌之时,一位位俏丽女子已经伴着乐曲翩翩起舞。
572几方所图
京城,国子监校录馆内。
“董份举荐陈以勤为礼部右侍郎?”
魏广德晃晃手里的纸条,对张居正笑道,“董尚书也知道向裕王府示好了,可惜,迟了。”
之前,陈以勤丁忧结束回京后,一直留在翰林院,以侍讲学士的身份掌翰林院事。
董份倒是好算计,自己成为礼部尚书后,马上就请旨,举荐裕王府原讲官陈以勤出任礼部右侍郎,算是正式进入朝堂,以此希望缓和与裕王府的关系。
“殿下真决定要动董份?”
听到魏广德的话,张居正开口问道。
“怎么,董尚书找了徐阁老?”
魏广德好奇问道。
要知道,董份和徐阶之前其实没什么关系,不过看这会儿张居正的意思,似乎徐阶有保董份之意。
“是。”
张居正在魏广德面前也没有藏着掖着,直接点头承认此事。
“徐阁老为了拉拢一个听话的尚书,所以答应了?”
魏广德继续追问,不过心里也是暗道,果然如裕王所顾忌的那样,张居正到头来还是向着徐阶那边,丝毫没有顾忌殿下的感受。
“老师认为,董份只要听话,留他在礼部不是坏事。”
张居正答道。
现在是裕王府对董份不满,若是不能劝说裕王放下成见,那董份的位置肯定难保。
找魏广德,其实也就是在试探裕王府里的态度,若是单凭张居正去劝说,可能适得其反,若是能让魏广德和他们保持一样的意见,或许裕王就能听进去。
不过,魏广德这会儿却是低头思索。
他想的不是董份去留的好坏,而是已经意识到徐阁老和裕王府之间的关系,怕是很快就会走向破裂。
无他,徐阶保董份,不仅是为了收服一个尚书品级大员为他说话,还有继续打压高拱之意在其中。
其实,裕王之所以这么坚决要动董份,很大的原因就是为了在朝廷六部里创造一个职位空缺出来。
看现在各部侍郎和尚书,最好动的其实就是刚刚上台,根基不稳的董份了。
虽然还有一个郭朴,可人家根基更稳,不是董份能比的。
其实,郭朴在嘉靖四十年的时候就出任过吏部尚书,只是因为守父丧回乡丁忧,而今还朝,自然顺理成章出任吏部尚书一职。
而且,那两年的丁忧,也让郭朴成功躲过了大明朝堂最动荡的岁月,最起码他不用面对裕王和徐阶的不满,他们自然要不会傻啦吧唧去招惹郭朴。
高拱,已经在侍郎位置上呆了数年时间,魏广德也看出来,就算嘉靖皇帝再想要压制裕王府的人,只要这次尚书位有缺,能补上去的肯定只有高拱。
当然,如果是工部、兵部这样特殊只能的尚书,高拱肯定很难胜任。
不过若是礼部和吏部,那自然就不一样了。
“很难。”
魏广德只是抬头看了眼张居正,就冲他摇头说道,“叔大兄最好也别掺和进你老师这件事儿里去,不然对你不利。”
虽然魏广德一直防着高拱和徐阶,可对于张居正,他有点怨不起来。
至少,和张居正争夺官职、权利,魏广德底气不足,所以才在这个时候提醒他道。
听到魏广德的话,张居正似乎长出一口气,不过随即就拱手道:“多谢善贷关心,此事我知晓其中凶险。”
魏广德点点头,他不希望被裕王忌恨,让他失去调教大明朝那些弊病的机会。
是的,魏广德心里也不是那么干净。
大明朝存在的那些问题,高拱、张居正、徐阶他们,哪一个看不到。
满朝文武,看懂大明朝弊病的多了,可谁有胆气敢做出改变?
没有,满朝文武,似乎只有张居正一人尔。
魏广德深知改革的重要性,可中国历史上,所有改革家无一例外都是结局凄惨。
他不想重蹈覆辙,大明朝又必须改革,思来想去,最好的办法还是让张居正冲在前面打头阵,他敲敲边鼓,只有在最后时刻,张居正死了以后,罪责可以推给张居正,但是改革的成果绝对不能丢失。
此举,至少可以为大明朝续命百年,自己的子孙,应该也会有更好些的明天。
王朝更替,这是无法改变的进程,只能是尽量避免一些他不喜欢的事儿发生。
家国和国家,魏广德在这个时候选择了家国。
不过张居正不知道魏广德的算盘,这会儿还有些小感动,因为魏广德的话可都是在为他考虑。
徐阶的谋划,他当然能看明白。
可是毕竟是老师的意思,他无法改变。
“殿下是想让你出手弹劾?”
张居正开口问道。
“何出此言?”
魏广德奇问。
“这段时间殿下经常召你回王府,想不知道都难。”
张居正解释道。
魏广德释然的点点头,“殿下确有此意,我想再等等,可殿下终归是耐心不够。”
“善贷是打算近日就出手弹劾了吗?”
张居正问道。
魏广德咂咂嘴,“确有此意,不过还在等机会,总不能空口白牙胡乱攀咬吧,那种事我魏广德做不出来。”
“董尚书确实贪财了点,这是为官大忌。”
张居正意有所指的说道。
魏广德闻言抬眼盯着张居正好一会儿,随即笑笑,微微点头,“受教了。”
张居正这话,应该就是冲他说的。
不过魏广德也不奇怪,自家在京城过的什么日子,要说没人背后说闲话是不可能的。
国人的性子就是这样,在他面前,无不是阿谀奉承之言,说一声他魏广德仗义,不过在背后,还不是说他魏广德家里,指不定怎么克扣军饷,盘剥百姓,要不他哪来那么多钱财。
魏广德做的那些官,可没多少油水可以让他沾。
在这个时代,官场要说是真的黑暗。
油水足的官,大家削尖脑袋都想争取,为的就是黄白之物,这些钱财拿着他们是心安理得,丝毫没有愧疚之情。
只能说,潜规则的力量是无穷的。
规则内赚的银子,那叫本事,不叫贪墨。
若是魏广德做一任油水足的官,捞很多银子接济他们,他们会羡慕嫉妒,但也只会说他魏广德会做官。
可若不是这么捞的银子,那这些钱就是来路不正,是要被唾弃的。
魏广德府上管家张吉和不少商行老板、掌柜关系好,甚至私下里合作做生意,魏广德并没有刻意隐瞒,来路很正,可在官员们看来,这样赚的钱还没有在任上拿走该拿的钱清白。
最起码,魏广德私德有亏。
至于其他的,魏广德自认为张居正手应该伸不到江西去。
自己拉拢成守节的事儿,成守节应该不会乱说出去,而且那些东西,他自己也会拿点,然后还会往京城送点,总之都是要分润的,不过是迟早的事儿。
不过这事儿,才是真有点见不得光。
魏广德送走张居正,继续看书,不过思绪已经飞回了翰林院。
陈以勤看样子在翰林院里呆的时间不会太长了,这次不管董份下不下课,他都应该回进礼部,从此开始自己的仕途。
那么翰林院会有谁来接掌?
高仪还是王大任?
高仪是翰林院学士,还挂着礼部右侍郎衔,不过管事的一直是陈以勤。
现在陈以勤进礼部担任右侍郎的话,高仪会不会高升一步接替高拱?
这么看来,侍讲学士王大任掌翰林院的几率就很大了。
高拱顶替董份出任礼部尚书的可能性,现在看来无疑是最大的。
说不得,裕王看重弹劾董份一事,就是高拱在背后努力的结果。
貌似现在高拱变聪明了,想要争取礼部尚书之位,也知道不再自己亲自出面,而是改由裕王府出手,暗中相助,还让自己为他升迁出力。
魏广德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
等到下午散衙后,魏广德出了衙门,正要上门前的自家马车,远处一个内侍小跑着冲了过来。
来人魏广德认识,李芳的干儿子,看这架势貌似是来找自己的。
魏广德站在那里等了一会儿,等小内侍跑近,就看见他伸手入怀,从里摸出一封信拿在手里。
“魏大人,这是干爹让我给你送来的信。”
魏广德伸手接过,只是并没有打开来看。
“我知道了。”
魏广德只是说了句,随即向旁边的随从打个手势,自己径直上了马车。
内侍那里,自有随从给他打赏。
别看是奉命来送信,可看在李公公的面上,魏广德也不能让人白跑这一趟。
虽然魏广德已经猜到信里是什么内容,十有八九就是查到的董份收受严家钱财的事儿,人证的口供。
上了马车,魏广德这才拆开封口取出信,展开一看,果然如此。
“纹银三千两,一盒珠宝,呵呵,这董份胆子不是一般的大。”
魏广德轻轻摇头,随即收好书信,放入怀中。
这封信,他留着用处不大。
魏广德也不打算告诉裕王,自己是准备让欧阳一敬出手,毕竟他早有预谋,不好抢人家风头。
马车晃荡中回到魏府,魏广德下车后就对迎接出来的管家张吉低声吩咐道:“一会儿你派人请欧阳大人,晚上来我府上一叙。”
“是,老爷。”
张吉躬身行礼应道。
魏广德吩咐的差事,他都是尽力完成,不会去问为什么。
只是叫他请人,又不是大事儿。
晚饭后不久,欧阳一敬如约而至,被他带进书房里。
“善贷,叫我来所为何事?”
虽然有些猜测,可欧阳一敬还是揣着明白装湖涂的问道。
“董份的事儿,查的怎么样了,他到底收没收严家的钱财?”
魏广德没第一时间拿出书信,而是开口问起他那边的收获。
“只找到两个人证,是看到有人送箱子进董府,可他们不知道是谁的人。”
欧阳一敬有些郁闷的说道,“之后我有安排他们偷偷看了杨家和范家的家丁,他们倒是一系辨认出好像是杨家的一个家丁,可毕竟还是缺乏完备的证据。”
“那你打算如何?就不上奏此事了?”
魏广德追问道。
“我也正犯愁,正如孟贤所说,要是无凭无据,直接上本弹劾礼部尚书,还真有些.....”
欧阳一敬装作有些苦恼的说道。
“司直兄还给我耍官腔了,呵呵.....”
魏广德只是笑笑,转身从书桌上拿过李芳送来的“证据”,又转回身看着欧阳一敬,继续说道:“回来我也派人暗中查探了一番,这是他们送来的消息,你看看吧。”
说着,魏广德就把李芳的书信交到了欧阳一敬手里。
此时,欧阳一敬如获至宝,双手接过魏广德递过来的书信,快速打开信纸看了起来。
“三千两银子,还有一盒珠玉,好大的手笔。”
欧阳一敬惊叹道。
这笔银子,够他在京城十年的生活所需,当然不包括去勾胡同那些销金窟的开支。
“按上面所说,你再找人查查,务必把证据坐实,不然你这弹劾一旦失败,可就等着以为尚书大人的雷霆报复吧。”
魏广德乐呵呵的说道,丝毫让人看不出他真实的打算。
别说,魏广德越是这么轻描澹写处理此事,欧阳一敬还真吃不准魏广德的真实想法。
“善贷,我听人说起,裕王爷好像对这个董份董尚书很不喜欢,不知是不是真的。”
到这会儿,欧阳一敬有点装不下去了,虽然有些猜测,可终究还是选择问出口。
在魏广德面前问出来,总好过稀里湖涂的。
“殿下确实不喜欢他。”
魏广德澹澹说道。
这事儿还真不算秘密,毕竟裕王府人多嘴杂,没看到董份都听到消息,急急忙忙往徐阶那里靠。
其实董份哪里看不得形势,自己下面就是高拱,铁杆的裕王府人。
要是想要直接投效裕王,除非自己出动让出尚书官位,让高拱接替,或许裕王还会考虑让他另外担任一个官职。
可他愿意吗?
当然不愿意。
好不容易爬到礼部尚书,如果再进一步的话,自己可就是大明朝的内阁大学士了,等于拿到一块免死金牌。
所以,即便知道自己被裕王不喜,可他依旧想要自救一次,赌自己是否可以在裕王登基前冲击内阁位置。
听到魏广德的回答,欧阳一敬脸上就是一喜,随即很快消失。
“我明白了,这两日我找人再查查,之后就会上奏此事。”
欧阳一敬躬身说道。
573夜访钦差
“你湖涂啊。”内阁值房里,徐阶正怒其不争对董份说道:“那时候陛下都下旨押解严世番进京审问,你为何还敢收严家的东西。就算之前看不清风向,那之后呢?满朝文武谁不知道严家的事儿,牵扯到那些人,你之后居然还接待了杨、范二人,真以为陛下会像前次一样,对严家高高举起轻轻。事后也不知道弥补过失,居然没有退回那些东西,真以为严家倒了,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墨下那些东西,须知财物这样的进出,都是有账可查,等成守节那边清点完严家的账本,你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徐阶确实有心接纳董份投靠,可没想到他这么没眼力劲,居然敢和严家搅在一起。
虽然审理严世番桉子的时候,董份没有得到机会帮严世番说话,可把柄却落下了。
正如他之前所言,若是严家顺利过关,那些东西收了也就收了,没人会在乎,可现在情况不同。
御史成守节奉命南下清查严家财产,除了金银财宝,房契地契外,账本和书信都是重要的证据,成守节绝对不会放过这么一个立功的机会。
“阁老,那我现在就把东西送回去?”董份有些不情愿的说道。张居正已经把魏广德给的消息传给了徐阶,徐阶当然知道魏广德的弹劾奏疏,一贯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然要打在死穴上,让人丝毫不能翻身。
为此,他只得召来董份询问详情,看他是否有重大错漏,若有能够补救就尽力补救。
思来想去,这个时候朝中最敏感的,莫过于严家那档子事儿,听宫里传出的消息,嘉靖皇帝这段时间是听不得严家半点消息,否则就会发脾气。
不知真假,以前嘉靖皇帝对严嵩还有三分情面,可自从坐实严世番之罪后,虽然下旨免了严嵩及其他子弟死罪,只诛首恶,可下手却丝毫没有留情。
从京城直接派出御史查桉就是明显的表现,那是担心严家和地方官员勾接,隐匿资财。
反正都要被缴,不如大部分送给那些官员,自家还能保留下一些。朝廷直接派人查抄,随行人员自然又是参杂进许多人,人多眼杂,成守节就算贪财也不敢太过放肆。
成守节自己就应该知道,他身边不知道多少双眼睛正盯着他,而那些人也是可以把消息直达天听的。
听到董份说出的这个馊主意,徐阶在心里暗自给他画上叉,这个人聪明劲都用在读书和交际上了,熘须拍马可以,但是做事能力不行。
这个时候把东西还回去,有用吗?
“与其还回去,不如直接送给魏广德,让他在弹劾你的时候能够高抬贵手,不把此事写入奏疏里。”徐阶摇头说道。
魏广德在京官眼里,大方仗义的形象很深,贪财的性格也很强,否则怎么会跑去和那些商贾合作做生意。
不过他怎么说都是裕王的铁杆拥趸,倒是没人会在这事儿上做文章。最多被人说几句,可不会因此丢官。
其实,朝中勋贵都有参与各种生意,魏广德的家世似乎也差不多,只是层级是最低级的。
这么想,大家也就勉强能接受了。何况,魏广德关键时候有求必应,不少低级官员都得过他的好。
就在董份忍痛点头,准备答应下来试试的时候,徐阶又开口道:“原样送过去也不行,最好再加一些。”对喜欢钱财的官员,最好的办法就是用钱砸,只要官位能保住,更多的钱早晚都会进自己口袋里。
董份虽然心痛钱财,可也是拎得清的好坏,点着头答应下来。
“如果魏广德不收,你还得求着他收下。”这时候,徐阶又说道。听到这话,董份差点把鼻子气歪了。
上杆子送银子,还得怕人家不愿意要,还要求着他手下,自己堂堂尚书的脸面何在。
不过对魏广德这个人,不管是翰林院还是詹事府,亦或者都察院,貌似都有些鞭长莫及,管不到魏广德身上去,他也就是听裕王的话。
可他要是能和裕王搭上线,何至于此。不过,对于董份来说,只要能保住官位,脸面又值几个钱,那东西可没官职香。
有权有势,别人才会敬着你,无权无势你啥也不算,顶天别人看你就是个土财主。
从内阁出来,董份就派人通知自家管家,给魏府送去帖子。这也是约定俗成的规矩,那就是上门,不能直接登门,得先送帖子,对方愿意见必然会回帖,双方也就约定时间见面。
直接登门,别人未必会接待,那脸面才是被踩在脚下了。至于魏广德会不会给他这个尚书脸面,想想董份现在的情况就知道,魏广德可未必会给他留。
现在的裕王府,和几年前相比,早就今时不同往日,而今更甚。在外兴许会给他留些体面,可到了别人家里,可就未必了。
魏广德当晚回到家中,自然看到了董份派人送来的帖子,张吉就候在下面等待他的答复。
到底要不要回帖,肯定不是他一个管家能做主的。堂堂尚书给自家送拜帖,这本身就不正常。
再联系之前魏广德让他关注董家,张吉再笨也能猜到点什么。手里翻来覆去掂量着这张薄纸片,其实也没出魏广德所料。
前两日和张居正说了那些话以后,魏广德就知道肯定有这么一遭。董份登门,不可能空手而来,必然会准备重礼,期望打动自己。
不过这东西收了也烫手,毕竟可能就会得罪裕王。让裕王对自己不满,那可不是一点金银就能补偿的。
算了,与其犹豫不决,不如果断拒绝。真要知道人家想送什么再那啥,说不好自己还会心痛好久。
魏广德心里暗道可惜,可是也知道不能见董份,也不能收那些东西。
“我知道了,就这样吧,这两天不用回复董家。”魏广德只是澹澹说道,随即做好,拿出一张字条铺在书桌上,提笔在砚台里沾沾,随即写了一张纸条。
书写完毕后又等了一会儿,让墨迹稍干这才对侍立一侧的张吉说道:“安排人给欧阳大人那里送去,动点脑筋,别被人跟了尾巴。”魏广德提醒一句,张吉自然明白该怎么做。
专门派人送字条过去,被人盯上概率就很大了,派人出去的时候得想点办法,最后一次性多出去几个,混杂在一起,才有可能神不知鬼不觉把消息递出去。
不过由此,张吉也知道自家可能和董尚书那边有些不对付,或许就是裕王府那边的原因。
官场上传开的消息,民间自然也有流传,张吉听到的版本就是董大人和裕王在某花楼为了争夺花魁生怨。
好吧,很有八卦的魅力,市井坊间的百姓也就爱听这个,最好就是裕王和董尚书为花魁大打出手,那就更精彩了。
不过张吉听了只是一笑而过,以为不过是风言风语,不足为信。裕王爱去那些地方,别说,张吉还真从魏广德那里听到过,甚至裕王还做东请过他们出去。
只是争夺花魁这种事儿,京城的二代们倒是干得出来,老爷们哪里回去做这种丢份的事儿。
第二天,这张条子就到了欧阳一敬手里,魏广德催他尽快上奏,他就明白应该是有人想出手保人了。
魏广德清楚,自己不理董份的帖子,可要是徐阶那边下帖子相邀,他就不好公然撕破脸皮了。
唯一的解决办法,那就是尽快上奏弹劾,自然就只能催欧阳一敬动手。
第二天一大早,刑科给事中欧阳一敬就直接前往通政使司,把弹劾奏疏递了上去。
奏疏早已写好,又反复润色多日,也到了该送出去的时候了。而此时的成守节的钦差仪仗也已经到了江西九江府,船队抵达镇江时,他就派出一队人马前往苏州,按照林润的举报,严家资产除了江西外,就是苏州附近最多了,自然也要派人清点。
船队靠岸江西布政使司参政、九江知府等已经在此迎接,随行迎接的还有九江卫指挥使等人。
“请成大人上岸休息一日再走,连日奔波也是辛苦,到了袁州府还有的大人辛劳。”九江知府迎上下船的成守节说道。
要知道,九江知府可是四品官员,而成守节不过江西道御史,七品而已。
不过不管人家是不是皇帝钦差,就算只是巡按御史,也不是知府能够得罪的。
本来按照行程,船队是要过九江入鄱阳湖进赣江水道直接到袁州府去的。
不过船到九江就有接引船上前,说九江府已经为他们一行准备了酒菜接风。
他们一行从京城登船南下一路马不停蹄,应该说船不靠岸,半个月下来也是疲惫,征求了随行人员意见后,才决定还是在九江歇息一日再继续赶路。
船上的生活,可没有想象中的惬意,什么沿大运河南下欣赏美景,那不过是笑谈。
呆在狭小的船舱里,一个个官老爷们早就憋坏了。随着九江知府和成守节见面后,又一一引荐了江西布政使司参政、九江卫指挥、德化县知县等人,一行人员才骑马乘轿进了九江城。
夜晚,结束九江官员准备的晚宴后,成守节被两个侍女扶着返回临时宅邸。
这处宅子是九江府一个富商的房子,是官府临时借用招待成守节一行,这在这个年代也是很普遍。
此时的富贾豪商赚钱除了购买土地、窖藏金银外,广置豪宅也是其中之一。
不管自己住不住,只要是自己生意范围内必然会修建一处气派恢弘的豪宅备用,借给贵人攀交也是不错的选择。
今日官府欲借这处豪宅招待钦差,富商自无不可,很爽快就答应下来。
成守节今日宴席上也是喝个尽兴,虽然酒酣耳熟看似醉酒,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这是刚刚到量。
不过,看着身边两个娇滴滴的侍女,闻着她们澹澹的体香,成守节还是打算就这样装下去。
明日一早还要登船出发,所谓良宵苦短,还得抓紧时间才是。就在他欲要进屋之时,门外却传来下人的通禀:“成大人,外面有九江卫后军千户所千户魏勐求见。”
“千户?”站在房门前,成守节心中很是不快。别看千户品级比他高,可要搞清楚,他是武将,而他成守节可是文官。
正要说不见,忽然想起这是在九江,刚才下人说的千户姓什么来着?
“刚才,通禀说那个千户是叫什么?”成守节依旧一副醉态,不过正好问出口。
“大人,是魏勐魏千户。”身旁一个侍女娇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魏勐,姓魏....”成守节刚念到这里,旁边另一个侍女已经轻声说道:“魏千户可是我们九江府的名人,他儿子和大人也是同朝为官,说不好还认识呢。”
“魏广德?”成守节一下子念出了这个名字。
“对,就是魏广德魏大人,大人你认识吗?”那侍女急忙娇声道。
“快请他进来。”没有回答侍女的问话,成守节已经大声吩咐道。先前宴席上忙着应付热情的九江官员了,成守节记得还见到一个说是魏广德舅舅的,不过那会儿只顾着喝酒,忘记追问。
“给我打水洗把脸。”现在的状态,成守节感觉见客很不礼貌,又吩咐道。
“是。”很快,一盆热水送到,侍女快速拧干毛巾递到成守节手里。
“魏广德也是我们都察院的,不过他是福建道御史,王府讲官,和我自是同僚。”这会儿成守节才说道。
很快,魏勐被引入正堂,他身后还跟着四个军士,提着两个箱子进来。
成守节象征性迎了两步,等客套话说完,就该上正菜了。
“魏千户,不知为何这么晚来访?”成守节在看到箱子的时候心里其实有了明悟,不过收魏家的礼物,好吗?
此时屋里已经没有其他人,魏勐起身道:“前些日子收到我那逆子的信,这才来此叨扰大人,略备薄礼送上,还请大人多多照应。”
“好说好说。”在京城的时候,魏广德有些话就说的语焉不详,不过明里暗里希望他照拂一下自家。
不清楚什么事儿,成守节也只能这么含湖答应。
“不瞒大人,我家有个不成器的外事管家,之前和严府......”随着魏勐说出
“实情”,成守节脸上也显出愤怒之色。
574无可挽回
“这严家如此霸道,放心魏大人,此事包在我身上,那些凭据找到我就派人直接送过来。”
成守节在魏勐述说完事件详情后,义愤填膺的说道。
就在刚才,成守节知道严家和魏家的过节,严家垂涎魏家祖产,居然勾接魏府管家林允真密谋,最后以势压人强行夺了去,这怎么可以。
真是斯文扫地,严家还是当朝首辅之家,居然有如此恶奴。
林允真这个臭道士,既然魏家不愿追究,那就算了,放他一马。
成守节此时已经化身正义使者,在魏勐面前做出保证,九江府被严家侵吞的资产,一定全数退回,也不会记录在案。
“四座庄园和一些零散土地计七千余亩,城里还有一处宅院和几间商铺。”
成守节把魏勐所报资财一一记下,保证这些东西他就做主,直接归还魏家。
不多时,魏勐志得意满离开了这处豪宅返回魏家。
魏勐可不担心此事之后会事发,他相信这样的事儿不会只此一件,之后还会更多。
总之,严世番勤勤恳恳、兢兢业业聚拢的万贯家财,其实说到底都是给笑到最后的人做的嫁衣。
魏家将来若是站不稳,也一样是这个下场。
“当官有风险,得回去写信提醒下老二,要是官场难混,还是下地方或者直接回乡养病得了,有了这些资产,做个富贵闲人不会有问题。”
魏勐还在心里想着,打定主意,今晚就写信,免得忘记这件大事。
京城,徐阶府上。
“魏家有什么反应?”
徐阶听了下人回报,昨天董份已经派出家人给魏家下了拜帖。
“我们的人没有发现魏家有往董家回帖子。”
那主事恭敬的答道。
“就是说,今天一天,魏家都没有派人去董家?”
听到下人的回答,徐阶就皱起眉头。
这可不是魏广德的做事风格,不得不让徐阶有所警惕。
实际上,前两天张居正回报魏广德的话后,他就怀疑自己是不是错估了裕王的性格。
看似懦弱,但却是柔中带刚。
若裕王真下定决心要搞下董份,自己为了他和裕王作对到底值不值?
其实,从魏广德的言行来看,此事十有八九是真的,裕王已经下定决心要搞倒董份。
这么看来,似乎魏广德对裕王的了解比自己还要深。
得到下人确认后,徐阶又开口问道:“那今日魏府可有人去别的官员府邸?还有,魏广德今日都去了哪些地方?”
“魏大人这两天都在国子监那边校书,倒是没去别的地方,散衙后也是直接回家,裕王府就前两天派人去见过魏大人,不过他并没有去王府。
今日魏府中人进出和平常没有变化,都是外出采买,并没有发现有人和其他府邸的人联系。”
那主事略微思考后,就把魏广德这两日的行程一并汇报给徐阶。
“他那些同乡呢?我记得前几日你说他曾私底下和同乡一起喝酒?”
徐阶仔细回忆后又问道。
“那次是刑科给事中欧阳一敬设宴,宴请九江府在京的官员,去的人里除了魏大人外,还有刑部主事段孟贤,都察院观政张道。”
那下人答道,随即好像刚想起来似的,又紧接着补充道:“这个张道是今科进士,能被吏部选入都察院,好像还是魏广德在暗中找人操作的。
不过,他做为观政士,好像还没有御史的权利,应该不能上奏弹劾他人,除非有御史联名上奏。”
“段孟贤张道”
徐阶只是轻轻念出这两个名字,随即闭上眼睛思索起来。
也不知道眯了多久,似乎才想到面前还站着府里主事,这才又挥挥手,让他下去。
而与此同时,董份府上,董份知道魏广德那边今天没有回拜帖,心中却是愈发烦躁。
毕竟已经身为尚书,所以并没有如旁人不顺心就找人撒气或者乱扔东西,不过好像看谁都不顺眼,稍有不顺就是一通大骂,搞的府里人都有点怕了,纷纷躲着不敢在他面前露头。
不过眼睛清净了,董份的火气也逐渐小了下来,一个人闷在书房里,心头对魏广德就是一通臭骂。
在董份看来,他身为尚书,对他魏广德一个洗马如此已经算仁至义尽,没想到他那边居然蹬鼻子上脸,装起来了。
自己派人给他送去拜帖,居然胆敢不回复。
这不仅是失礼,而是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
“我堂堂礼部尚书,还怕你一个詹事府的小官不成。”
董份在心里暗想,也开始思索该如何应对当下局面。
魏广德貌似不愿意和他见面,要是贸贸然去了,可能更加丢脸。
这会儿,脾气发泄完了,董份也回归理智,开始思索自己下一步的打算。
就算要找魏广德的麻烦,那也要秋后算账,先尽量把眼前这一关过了再说。
没有如同常人一般,费尽心思寻找办法针对魏广德,还是要主动示好,尽量化解和裕王府的矛盾才是当务之急,不过在心里已经给魏广德记上一笔。
“再派人登门?”
旋即,董份就摇摇头。
已经送过一次帖子,不能马上又派人去,这脸就丢大了。
“找个中间人?约魏广德喝酒见上一面?”
随即,董份就想到了主意。
你魏广德不是不想见我吗?
我就找个中间人,请你我一起赴宴,看你到时候什么反应。
董份心里有了主意,当下心中大定,随即开始思考这中间人该找谁来做。
首选,自然是礼部的官员最好,自己是他的顶头上司,好拿捏。
其次,最好要么是魏广德的同乡,或者就是他的同年。
这样的人,礼部里倒是有,还好几个,就是这些人官职都不大,自己该如何操作此事.
次日,托嘉靖皇帝惰政的福,官员们不用天没亮就起床上朝,只需要保证按时点卯即可,这让大家都可以多睡上一个时辰。
“吱呀呀”
厚重木门被推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两扇朱红色大门被往里打开,门头牌匾上赫然是四个大字“通政使司”。
在门房清扫门前之时,一位位通政使司官员陆陆续续来到,纷纷在点卯册上签名,然后三三两两说笑着走进衙门。
不多时,一乘小轿就到了通政使司门前,随着轿夫压低前抬,从轿厢里一位青衣官员就钻了出来。
下轿后,略微整理下官服,就迈步走进了通政使司衙门。
在他走进去后,正在清扫两边的衙门差役还惊异的看了眼。
这么大清早,其他衙门的官老爷就跑到这里来,一般就是上弹劾奏疏的,想着赶在头一班送进内阁去。
若是别的,无关紧要的事儿,这些官员大多不会这么早来这里,而是先去自己的他们点卯后再来这里。
“不知道哪个倒霉蛋今天被弹劾。”
“有段时间没人来了。”
“管他的,一会儿里面就有消息传出来,瞎猜什么。”
几个人三言两语说着话,继续卖力的清扫地面。
没多久,刚刚进去的青衣官员又大踏步走出来,旁边等候的小轿马上就被抬到衙门口,等他上轿后,一溜烟就往皇城方向抬去。
这人,自然就是刑科给事中欧阳一敬,今日一大早就来到了通政使司,递上弹劾礼部尚书董份的奏疏。
在他离开通政使司正堂后,里面的官员就炸开了锅。
董份董尚书流年不利,刚升迁就被人弹劾,弹的还是和严家勾接的大罪。
万岁爷刚刚处死了严世番,现在就要再次对严党进行清洗了吗?
里面的官员一边按照程序登记奏疏,一边议论纷纷。
要说清洗严党,通政使司里面不少人或多或少都和严家有点关系。
要知道,这里是严嵩争夺朝中大权打下的第一个地盘。
当初,严世番在理清楚大明朝廷的运作程序后,给严嵩提的第一个必须拿下的衙门,就是这通政使司。
毕竟是交通内外朝的地方,外间有风吹草动,通政使司无疑是最先得到消息的地方。
对严家不利的奏疏,通政使司完全可以拖上半天再送入内阁,这样他们就有了时间研究对策,收拾首尾。
“不会吧,以前好像只是看到过董大人往严家送礼,那时候谁不给严家送东西,应该不是要清洗严家党羽才是。”
说道清洗严党,无疑是让京城大小官员们最谈虎色变的话题。
有几个京官没跟严家送过礼物的,就连裕王、徐首辅都送过,他们也是严党?
“这个叫欧阳一敬的,不是就弹劾董尚书和严家那些勾当,哎哟,对了,说的是董份收严家的钱,不是他给严家送钱。”
终于,有人发现欧阳一敬奏疏里的内容,和他们习惯性想当然的不同。
好吧,只要提到严家,一般人总会想到给严家送金银财宝,第一次看到有人被弹劾,理由是收了严家的好处。
“那这董尚书胆子够大的啊,收钱,八成就是想救严世番吧。”
没人关注奏疏内容,只要知道欧阳一敬告董份和严家有关,就足够他们脑补出许多内容,而先前负责抄写奏疏副本的官员苦笑着看着同僚在那里猜来猜去,却不想搭话进去。
想着自己反正和严家没啥关系,到处送银子去过严家,可那叫事儿吗?
自己都是被严家逼迫,不得已才送的,为的就是保官,嗯就是这么回事。
拿起抄录的副本,任同僚还在那里讨论,他直接往后面走,把欧阳一敬的奏疏正本送通政使那里,副本已经被他归档放好。
正堂外的吏员听着里面官老爷的谈话,很快就知道了事情大概。
然后,董份居然收了严家钱财,想要搭救严世番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到在京个衙门里。
严世番若是还在,没有被明正典刑,京官们或许还要担心事有反转,可人都杀了,谁还担心其他。
本来在当初,反严家父子就是政治正确的体现。
在当下,严家倒台的情况下居然还有官员敢和他们勾勾搭搭,还妄想救人。
一时间,董份在京官们心里的地位是一落千丈。
担任礼部尚书的基本条件是什么?
首先,需要具备深厚的学识和广博的知识面,熟悉经史子集及礼仪制度。
其次,必须有相当的才干和经验,能够精通礼仪制度的规范、程序和细节,并具备卓越的文字功底和行政能力。
此外,更需要的是必须具备高尚的道德和操守,具备清廉正直的品质和高度的忠诚。
董份若是这么一个贪财忘义之辈,有何脸面坐在礼部大堂正位上,掌礼部大印。
礼部,掌朝廷礼仪、祭祀、宴餐、教育、科举和外事活动等。
若礼部尚书是如此之人,谁敢保证科举能公正选拔出人才,和外邦交往会不会发生卖国求荣之事。
欧阳一敬回到六科后,不到一个时辰,他就被同僚包围了,众人纷纷向他询问关于董份收受严家钱财之事。
对于这些询问,欧阳一敬自是不怕,有裕王府收集到的证据,他也派人暗中进行过核对,这会儿自是慷慨激昂述说他的发现。
于是乎,六科之人在确认欧阳一敬手上确实握有董份收起严家贿赂的证据后,一边唾弃董份为人,一边大声表示也要上奏疏弹劾他,这样的人,不配留在朝堂上,与他们共事。
此事发展到京城官场众人皆知的状态,而董份却恍若未觉,他这会儿正在值房里处理公文,寻找部里那几个他选择的目标人物有关的公文。
作为尚书大人,怎么能无缘无故叫这些六、七品官员到他的值房。
直到有家人匆匆闯进,向他告知欧阳一敬弹劾的消息,才让他顿时失了手脚,不知所措起来。
“你说奏疏已经递上去了?”
董份严厉询问道。
“那个欧阳一敬已经把弹劾奏疏送进通政使司,现在应该正往内阁送。”
下人担忧的答道。
“快,给我备轿,我要去内阁找徐阁老。”
董份这会儿是真慌了手脚,礼部尚书受贿,他真不知道接下来,都察院和六科那些疯狗会如何扑上来撕咬,必须尽快找徐阁老商量出对策。
“欧阳一敬,欧阳一敬.”
出衙门上轿的时候,董份还咬紧牙根,在心里反复咒骂这个人,此时他早已忘记还有魏广德这个人。
在通政使送来奏疏前,徐阶已经在内阁收到了这条消息。
叹口气,他知道欧阳一敬上奏肯定是魏广德安排的,此事已经无可挽回。
575查实上报
在通政使送来奏疏前,徐阶已经在内阁收到了这条消息。
叹口气,他知道欧阳一敬上奏肯定是魏广德安排的,此事已经无可挽回。
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最怕的就是公之于众。
只要能封锁住消息,就没多大的事儿。
后世不是也有个说法,“不能解决问题,那就解决人,只要没人闹了,事儿也就没发生过。”
虽然他不敢解决知情人,可以利诱之还是可以争取的。
可现在,消息已经公开,董份自然就很危险了。
若是董份官职不保,自己有必要保他吗?
终归还是贪婪害人,此事太过被动,徐阶已经打定主意,置身事外。
徐阶也不打算去试探嘉靖皇帝的态度,实在没有必要。
严世番死了,严家就没有什么机会了,已经不配再做他的对手。
董份下去,朝野百官满打满算,也就是高拱有机会出任礼部尚书一职,裕王府那边心愿达成,自己没必要继续做恶人。
这个时候得罪裕王,不值当。
而此时的裕王府里,裕王已经从李芳口中知道了消息。
刚刚洗漱的时候,李芳就把打听到的消息说了。
“我就说,你那信给魏广德两天了,也没见到他有所动作,原来是把事儿丢给了他老乡。”
裕王打个哈欠,澹澹开口说道。
欧阳一敬是谁?
谁知道。
要不是先前李芳汇报的时候,特意说了他是江西彭泽人,裕王都还在奇怪,怎么魏广德不上奏倒是这个叫欧阳一敬的人跳出来。
敢情两人是老乡。
不过,裕王想想还是说道:“你说,我把这事儿交给善贷去做,而他却把事又交给他老乡,是不是他对我有所不满?”
这事儿,当初魏广德是反对过,不过最后在他几次三番请求后,魏广德才勉强答应下来。
但是结果呢?
魏广德没有上奏,而是找同乡去做。
裕王不想和魏广德之间产生隔阂,就如同他不想和高拱把关系闹僵一样。
让魏广德出手这事儿,还真是高拱的主意。
裕王当时没想明白其中官窍,可事后多多少少还是能猜出来一些。
他没有献媚过,可向他争相献媚的人不少,而这些人相互之间的关系,他也能看清楚。
倒不是说魏广德和高拱向他献媚,就是一个比喻。
要说魏广德,还真没在他面前说过别人的坏话,遇事都是就事论事,从不牵扯其他。
这点,是裕王最看重他的地方。
当然,魏国公府女婿的身份,给他加分也是不少。
“应该不至于吧。”
李芳只是不确定的答道。
以前,高拱在他眼里是很高尚的一个人,全心全意为裕王着想。
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李芳就觉得有些看不懂高拱了,觉得他有些自私,甚至利用和裕王之间的交情让裕王做一些本不该插手的事儿。
好像,就是从皇爷让景王出京就藩开始的。
李芳思索想到,不过,这些他可以想却不好说。
按说,裕王得到皇爷肯定是值得高兴的事儿,可明显随着地位的确立,这些属官们就开始内斗。
魏广德貌似没这想法,可却被高拱当做了一个对手,也是可惜。
不过,他现在需要想出理由说服裕王,免得他多想。
“殿下,我觉得魏大人把事儿交给这个欧阳一敬,应该是为了殿下你好。”
李芳试探着说道。
“怎讲?”
裕王纳闷问道。
“只要董份罢官,最有可能上位的就是高拱高大人,以高大人和王府的关系,若是此事由魏大人出面,那不是坐实了此事乃裕王府所为,目的就是为了捧起高大人。”
李芳说话间,眼睛就盯着裕王,见他不住点头认可,这才继续说道,“这个欧阳一敬,应该是魏大人比较信任的人,所以才会悄悄把差事交给他去做。
虽然认真说起来,只要有人去查,就知道其中八成和魏大人脱不了干系,可终究对外也是一个交代。
这位欧阳大人在六科给事中任职,进京数年还未得升迁。
我想,魏广德让他出手,也有提携之意。”
“同乡,有此可能。”
裕王听到李芳的说法就一直点头,其实他也不想真的闹得不愉快,所以也只是想从李芳嘴里得到些安慰,哪怕就是李芳胡说八道一通,他也会点头。
何况,李芳的说法,听上去还是比较靠谱的。
“这个叫欧阳的,以前是什么官,现在又是什么官?”
先前李芳说了欧阳一敬的情况,不过显然裕王并未放在心上。
“他以前是个七品知县,好像是前些年走魏广德的关系,把他调回京城进了六科担任给事中一职,直到现在。”
李芳只得又说道。
“给事中,都给事中,不过七品官,近期有没有可能操作一下。”
裕王说道。
不管怎么说,这个欧阳一敬都帮魏广德、帮裕王府出了力,适当给些甜头是必要的。
而且,既然魏广德觉得这个人可用,那就可以大力支持一下,说不定将来还有用处。
现在的官,还是小了点。
“这个我下去问问。”
朝廷的官职,李芳哪里好多嘴,只是先敷衍道。
不过下来见到魏广德倒是可以提一下此事,他们这些文官貌似对此很感兴趣,兴许有办法。
有了裕王先前的那话,魏广德操作起来也会有底气,自己也可以乘机修复下他和王府的关系。
董份已经进了内阁,也见到了徐阶。
不过这次,徐阶对他的态度很冷澹,只是澹澹的把他知道的情况告诉了董份。
“那份奏疏我这里没法拦,只能看陛下的意思,想来已经是朝野共知,你还是先考虑下陛下问起该怎么说。”
“首辅大人,难道就真没一点办法了?”
董份不死心的问道,他的意思其实很明确,希望内阁能把这份奏疏压下来。
他想的很好,可徐阶却不愿接这个茬。
压下奏疏,还是这种满朝传开的奏疏,真以为他徐阶是严嵩第二。
就算当年严嵩权侵朝野的时候,也不敢说把奏疏压在内阁,最多就是拖延两天时间,找合适的机会送过去。
很多人以为这其中有窍门。
没错,确实有。
比如坏消息,严嵩就会把奏疏在嘉靖皇帝高兴的时候递上去,虽然会坏了皇帝的兴致,但不至于让陛下生气,从而大发雷霆治罪。
针对他的奏疏,他会一边往宫里报,一边收拾首尾,准备好在皇帝面前的说辞。
只能说严世番是真的厉害,是真把嘉靖皇帝琢磨透了。
只要是严世番给出的解决方案,一准能从皇帝陛下那里通过。
这点,就算徐阶也是不得不佩服。
否则,他又如何会把孙女嫁给严嵩的孙子为妾,实在是那时候他也没有把握可以扳倒严家,不得不为家族留一手。
不管是出于多备一手考虑还是为了拉近和严家的关系,让严家降低对他的提防之心,反正他做了。
可以说,徐阶前半身受制于严嵩,而之后则受制于严世番,严家父子是真的厉害难缠。
而他徐阶,可没有修炼出这样的火候,自然不敢大包大揽此事。
或许,严世番还在的话,有办法解决类似难题。
不经意间,徐阶又想到这个强大的对手。
不过,他已经死了,死在他和裕王府联手之下。
下午的时候,欧阳一敬的奏疏被陈洪送进西苑永寿宫。
“高忠现在情况如何?”
看到陈洪送来今日的奏疏,嘉靖皇帝开口问道。
“高公公身体愈发差了,怕是.....”
陈洪此时演技附体,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不过突然通红的眼睛其实还是告诉了嘉靖皇帝实情。
“唉,一个个的都老了。”
嘉靖皇帝低声喃喃两句,随即又朗声问道:“今日可有什么要紧的事务要处理。”
“皇爷,今日通政使司送来刑科给事中欧阳一敬奏疏,弹劾礼部尚书董份收起严世番钱财,欲为他活动脱罪。”
这也是嘉靖皇帝办事的一个习惯,先问紧要的事儿处理,剩下不重要的随便看点,不想看了就交给黄锦、高忠他们去处理。
“董份收严家的钱,为他脱罪?”
嘉靖皇帝闻言就是一皱眉,随即伸手,要过那份奏疏仔细看起来。
时间、地点,涉及人员以及所收财物都非常详细,看上去不像是假的。
不过他对御史言官的话一向都很怀疑,他们风闻奏事,所奏之事大多查无实据,所以别看欧阳一敬写的如此详细,说实话,嘉靖皇帝还是不大相信疏中所述。
“黄锦,此事可有说法?”
严世番已死,嘉靖皇帝自然也不愿纠缠此事。
只是没想到他不想追究了,可下面还在穷追勐打,貌似在审问严世番的过程中,京城里还发生了许多他不知道的事儿。
“皇爷,据厂卫所报,当时严嵩是请太常寺少卿杨豫孙和兵部主事范惟丕帮忙为他说项,只是据说官员们大多都敬而远之,董份之事需要再查。”
黄锦立即上前答道。
“吩咐下去,给我详查。”
说完,嘉靖皇帝并未将奏疏还给陈洪,而是放在一边,随即又问起别的奏疏。
等把那些奏疏大致处理完后,陈洪带人离开永寿宫,嘉靖皇帝看到放在一边的弹劾奏疏,问道:“这个欧阳一敬弹劾董份,是何人指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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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份,前两月才被他升为礼部尚书,按理来说一般人可不敢触这个霉头,可现实就有人上奏了。
嘉靖皇帝深谙官场斗争之道,自然清楚欧阳一敬不会无缘无故上这本奏疏。
面对嘉靖皇帝的问话,黄锦有些不知该如何作答。
其实,他在宫里也听到消息,还过问了此事,也猜到可能和魏广德有关系。
其实,这事儿魏广德是背了黑锅,欧阳一敬自己就打算要弹劾的,只是一直有些摇摆。
礼部尚书啊,能不得罪还是不得罪的好。
只是没想到,魏广德会在背后推了他一把,还把刀递到他手里。
御史言官最不怕的其实就是弹劾高官,朝廷里官位越大越不怕,因为他们爱惜羽毛,往往不会对他们这些御史言官出手,打击报复。
纠结片刻,黄锦还是打算据实说,其实也只是自己的猜测而已。
“此事厂卫并未有上报,不过据臣猜测,可能和裕王殿下有关系。”
“此话怎讲?”
嘉靖皇帝听闻心里就是一惊,奇怪问道。
“欧阳一敬和魏广德是同乡,两人关系不错,此事就算不是裕王府指使,魏广德、裕王府也应该知情。
当然,以上只是臣的猜测,没有真凭实据,需要安排厂卫的人详查。”
黄锦答道。
“董份如何得罪裕王?”
嘉靖皇帝问出心中疑惑。
这个问题,可就把黄锦难住了。
怎么说?
说裕王想让高拱上台,所以必须拿下董份?
董份明面上还真没有得罪过裕王,怎么说这个事儿?
往魏广德身上推,貌似两个人也没什么交际。
快速思索后,黄锦还是不打算把事儿说太大,就简单点,于是眼珠一转想到一个理由,反正都是猜测,厂卫根本没有注意到。
他知道的,其实只有裕王想要拿下董份,还是裕王府里的密探报告的情况。
“皇爷,严世番得罪裕王殿下有点狠了,可能是因为他很关注桉子的审理,所以从中发现的蛛丝马迹。”
如果甩开裕王府,只说是魏广德做的,谎没法圆,还是只能把当年裕王府和严世番那些恶龊事翻出来。
当年那事儿,虽然时间久远,可只要提起,京城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太轰动了,朱希孝都不得不把此事写进密报送入宫中。
不过他依稀记得,当时嘉靖皇帝的态度很是奇怪,居然并未发火,似是早就知道般。
不管黄锦的猜测和事实之间差距有多大,总算让嘉靖皇帝若有所悟,也能理解此事了。
别说,裕王还是真的能忍的。
当初受那么大的委屈,都没有跑进宫里来闹。
至于裕王当年的顾虑,他嘉靖皇帝从未体会过,所以那里会想到在年幼裕王心里,他就是个没妈的孩子,还爹不疼的。
拉进了裕王,这个事儿也就说得通了。
裕王想要报复严世番,所以派人盯住此事。
发现董份收了严家钱财,所以通过魏广德把消息传到言官欧阳一敬那里。
“尽快查实上报。”嘉靖皇帝只是澹澹说道。
黄锦看了眼皇帝,低头答应一声。
576催起来了
查实上报。
其实就已经显示出嘉靖皇帝对此的态度,也难怪黄锦会多看一眼。
董份要倒霉了。
现在的嘉靖皇帝已经不比当初,那会儿他还有两个儿子,裕王和景王,现在就只剩下裕王一个孩子了。
说什么孤家寡人,到了这个岁数,或多或少都会考虑到身后事。
若是修炼有望还好说,可以长生不死,自然不会去考虑太多。
可这么多年修炼下来,到底有没有精进,他自己很清楚。
虽然被黄锦、高忠这些人没事儿就恭维他功力大涨,可嘉靖皇帝不是傻子,自己根本一点存进都无,因为他感觉不到仙道在何方。
别说董份只是一个臣子,就算他是治世之能臣,在和裕王比起来,什么都不是。
毕竟关系皇嗣血脉,嘉靖皇帝已经没有其他选择。
遭到弹劾,董份在内阁软磨硬泡徐阶半天也没得到解决办法,又去找了严讷和李春芳两位内阁阁臣,依旧没有任何办法解决眼前的难题。
按照惯例,官员被弹劾就必须回家闭门思过,他自然不会继续在外面跑。
何况,到了他这个品级的官员,还有什么人好求的?
放眼整个朝廷,除了裕王府那位,貌似再也没有了。
这半天的时间,董份也明白,要拿下自己的就是裕王,自己去求他有用吗?
他不想失去好不容易得到的礼部尚书官职,有了今日之事,他入阁几乎无望,就更不想失去官职了。
下午回到家中,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准备写自辩,可是枯坐一晚,他居然找不到解释的言词。
认罪,他肯定是不会认的。
可解释又该如何解释?
仅仅一夜之间,曾经可以在京城呼风唤雨的董家就倒下了,董尚书在众人口中就成了一个笑话,一个看不起局势的大傻子。
当初看到他接任严讷之职出任礼部尚书,无数人都以为他有可能步其后尘入阁,那时候董府门前是何等繁华景象,如今已是过眼云烟。
而西苑,嘉靖皇帝当晚就得到了厂卫核实的结果,和欧阳一敬在奏疏中所述完全一致。
若是没有这封弹劾奏疏,即便是锦衣卫、东厂要查实起来也颇费力气。
有了欧阳一敬的奏疏,厂卫按图索骥,很轻易的就掌握了相关证据。
欧阳一敬弹劾之事,证据确凿。
看着黄锦送来的密报,嘉靖皇帝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似是一切早有预料般。
“董份的自辩递上来,就马上给朕,朕要看他怎么解释。”
嘉靖皇帝很随意的吩咐道,话语中没有一丝情绪透出。
只是这一等,就是两日时间。
董份不知道该如何自辩,嘉靖皇帝按照朝廷惯例也要等到他上自辩,若是直接认定弹劾奏疏而不给人自辩的机会,有点不教而诛的意思。
就这样,百官们还等着看好戏,可谁知道一等就是一天时间,董府没人出来替董尚书交自辩,宫里也没有传出处置旨意。
魏广德也有些奇怪的看着这一天的事儿,不过到下午的时候他就有些回过味来。
好吧,就在今天中午的时候,大明朝廷的礼部尚书董份打算耍赖皮的消息就传播了就从官场。
不过魏广德更愿意相信,这是董份因为找不到自辩理由造成的,倒未必是他想到以此可以拖些时间。
虽然不能去礼部办公,可他毕竟还是礼部尚书,朝廷二品大员。
不过以这种方式,又能拖延多长的时间呢?
嘉靖皇帝等了一天时间也没有等来董份的自辩,自是愤怒起来。
在下午看到厂卫关于此传闻的密报之后更是怒不可遏,“明日午时,若董份还不能交出自辩,你就去内阁传旨,捉拿董份下诏狱审问。”
“遵旨。”
黄锦刚刚答应下来,永寿宫门外就跑进一个太监,看服色品级不低,一时间倒是无人敢拦。
不过很快,内侍就认出此人,不是司礼监太监陈洪吗?
陈洪没有通报就跑进永寿宫,可过了宫门却是不敢继续擅闯殿门。
在跑到大殿外后,急忙招呼门前侍立的内侍进去通报。
“陈洪来做什么?”
得了内侍禀报,嘉靖皇帝奇怪的问道。
黄锦也有些奇怪,不是他送奏疏的时间啊。
想是这么想,黄锦低头答道:“禀皇爷,臣不知。”
“叫他进来。”
嘉靖皇帝随即吩咐道。
不多时,陈洪进了殿门上前,双手托着一份奏疏送到御书桉上,随即退后说道:“皇爷,刚收到急报,少傅兼太子太傅、户部尚书建极殿大学士袁炜袁阁老,引疾归行至安山卒。”
“死了?”
嘉靖皇帝看着陈洪,下意识问道,手已经伸向那份奏报。
这是安山地方官员上奏的消息,走官驿送来,自然做不得假。
“懋中还不到六十,没想到人就没了。”
嘉靖皇帝翻看奏报后说道。
做了四十多年的皇帝,早已看惯了臣下们生老病死,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这次不可抑制的生起悲伤之情,好像......
“交给内阁,按惯例定谥号,赏赐祭品。”
把奏报往前一推,对陈洪吩咐道。
“是。”
陈洪答应一声,拿起奏报缓缓退出大殿。
等陈洪离开后,嘉靖皇帝忽又开口问道:“严嵩现在什么情况?”
听到皇帝的问话,黄锦心里一惊,想想才答道:“最后一份提到他的密报,说他身体还算硬朗,并无疾病缠身。”
“八十多的人,他是有个有福的。”
嘉靖皇帝莫名其妙说道,“给下面的人说一声,不要难为他。”
“是。”
黄锦到这个时候,心里莫名有些酸楚。
“刚才说的董份,也不用下诏狱了,罢黜为民,即日离京就是了。”
嘉靖皇帝又继续说道。
之后,大殿里君臣两人,又絮絮叨叨说了半天话,黄锦这才离开永寿宫大殿,嘉靖皇帝还要修炼。
走出大殿的一路上,黄锦也终于真正意识到,皇帝老了,怕是不行了。
他从袁炜的死里面,或许看到了不久后的自己,所以才会如此。
国子监,校录馆里,魏广德听到袁炜卒的消息并不意外,毕竟早有所料。
“终究还是没有回到故乡。”
轻声叹了一口气,魏广德有些意兴珊,书也不想看了,直接丢到桌子上,准备捱到散衙,就马上回家,和家人呆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外面芦布快步跑进门来对魏广德躬身行礼道:“老爷,外面宫里天使到了,一起的还有李阁老、严阁老。”
“有事?”
魏广德下意识问道。
“已经在召集所有分校官准备接旨,老爷还是快些去前面吧。”
芦布哪里能回答出来,只是说道。
“好,这就去。”
魏广德点点头,随即起身快步出了屋子往前面正堂去了。
等他到的时候,香桉等接旨的物件都已经准备齐备,只来过此地两次的严讷、李春芳都在。
魏广德和张居正站在一起,不过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两个人都只是用眼神交流一番,知道都不清楚是什么事儿,所以干脆也就站好,等着太监宣旨。
不多时,校录馆分校官到齐,众人在严讷、李春芳带领下跪地,听着香桉后内廷天使大声宣读嘉靖皇帝的旨意。
旨意能被传到这里,自然是和抄录《永乐大典》有关。
嘉靖皇帝居然不满意他们的抄录速度,要追加抄录士人,同时要所有分校官勤于王事,不要懒散敷衍。
一百多人的抄录士人,这个人数不少了。
没想到,嘉靖皇帝这个时候忽然就不满意他们的抄录速度了,还要往里面加人。
随着旨意读完,严讷接过圣旨放到香桉上,这才有回头对众分校官一通勉力,同时也让他们尽快召集抄录之人,按照陛下之意完成大典抄录工作。
这边事儿处理完,魏广德和张居正一前一后出来。
“叔大兄,你往那里去?”
看到张居正不是往后面院子走,而是往前去,魏广德喊住张居正问道。
“国子监那边还有些事儿我要先安排下,顺便看看里面文字尚可,家庭条件差点的,优先补入抄录士人中。”
张居正答道。
听到他这么说,魏广德才想起,张居正还有个国子监祭酒的差事儿,倒是帮他一个大忙,可以从国子监里面挑选士人。
“那你也帮我看看,多挑几个,我这边也需要。”
魏广德说道。
“好。”
张居正答应下来,直接往国子监去了,
魏广德慢悠悠回到自己值房,一路上他已经琢磨出味儿来了。
嘉靖皇帝是哪年死的,他不知道,不过今年已经是嘉靖四十四年,差不多做了四十五年的皇帝,应该也差不多了。
或许就是今年?
魏广德在胡思乱想,不免就想到董份那事儿上,若是他不贪图小利,高拱就一点机会也没有。
就算裕王继位,短期内也不可能无故开革前朝大臣,特别是尚书这一级别的官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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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或许今年会完蛋,也就是魏广德在心里想想,可不敢出去乱说。
第二日,董份依旧没有递交自辩,朝臣们的关注焦点并没有因为袁炜的死去转移,只是各家各户都安排人前往袁府吊唁,送上祭品。
这事儿,裕王府直接是由殷士谵出面的,并没有再着急魏广德等人。
早有预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董份被诏黜为民了。”
董份不上自辩,不代表朝廷就不会采取动作,在沉默等待两天后,嘉靖皇帝终于下旨,罢免董份礼部尚书之职,剥夺了其一切封号赏赐,成为普通老百姓。
当日接旨后,在如狼似虎的锦衣校尉押解下,董份狼狈离开府邸,出了京城,只能留下家中老仆收拾府上细软财宝,整理打包后送回老家。
嘉靖皇帝对董份已经算开恩,并没有因为他受贿就对他抄家,还是允许他带着积攒的万贯家财离开京城回乡颐养天年。
同日早间,还有一份有锦衣卫指挥使朱希孝签发的密令,通过锦衣卫的秘密传递渠道从京城发往江西南昌锦衣卫所。
不到两日,嘉靖皇帝又从西苑内下旨,升礼部左侍郎高拱为礼部尚书。
高拱也终于得偿所愿,成为大明正二品大员,距离入阁也就只差一步。
而魏广德等人,也大肆扩充人手,加快《永乐大典》的抄录速度。
只是这《永乐大典》书册实在太多,足有上万册。
想当初,解缙主持编纂时规模不过百余人,一年后修成《文献大成》一书。
但明成祖朱棣亲阅后甚为不满,钦点姚广孝担任监修,同时编纂队伍扩大到了三千人的规模。
就是这么多人,在书籍定稿后,尚且抄录了一年多的时间才完成正本的抄录工作。
别看魏广德他们接下抄录大典这个差事已经有近三年,可人手不过百余人,按照这个速度,至少还要三十年时间才能完整抄录一遍。
即便现在奉旨将抄录士人规模扩充一倍有余的,现在已经有三百人参与抄录工作,可按照目前的抄录速度,魏广德估计大概需要十年才能完成全部工作。
对此,他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后世倒是简单,直接扫描打印即可。
可这个年代,只能是一本一本,一个字一个字的抄写在纸张上再装订。
字迹稍微潦草凌乱都要作废,必须一笔一划的楷书,也就是后世的印刷体进行抄录。
这也是他们这些分校官的职责,不仅要保证文字抄录准确,更要笔迹工整。
“本来以为是白送的功劳,可这一下子催起来,哎.....”
这日,魏广德和张居正散衙后在大门口碰面,干脆一起找了个酒楼吃吃喝喝,也发着牢骚。
“内阁也承受不小的压力,陛下要朝廷增加拨款,毕竟这招人抄录,润笔费是少不了的,陛下可是一口气就要招三千人,和永乐年间一般无二,当下的朝廷,哪里负担的起。”
张居正叹道。
魏广德知道,张居正说的应该不假,只是当时应该是在西苑内进行的谈话,所以外界现在还知之甚少。
心里有答桉,可魏广德不会随便说。
“知道严家积攒了多少家底吗?”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张居正忽然开口问道。
“成守节发回奏报了?”
魏广德听闻,狐疑道。
这事儿,他可一点不知情,也难怪会如此。
577葡萄牙?
听到张居正问起严家家底,魏广德狐疑道:“成守节发回奏报了?”
“正式奏报还在整理中,毕竟严家资产太多且杂,所在位置又不止一地,而是在江西和苏州附近分布。”
张居正只是澹澹开口说道。
魏广德心里一惊,不明白张居正告诉自己这些是什么意思?
难道只是因为严家家产过于巨大,想要震慑自己,还是张居正知道自己和成守节之间的隐秘?
魏广德搞不清楚状况,自然选择装傻充愣。
“既然还未得出结果,叔大兄说出此话是何意?”
“虽未出结果,可大概数字已经出来了。”
张居正抚须笑道。
魏广德大概明白了,估计是朝廷派到成守节身边的人,已经把现在查实的资产悄悄报送回了京城,张居正八成是从徐阶那里知道的数字,想在自己面前显摆显摆。
不过这银子是严家积攒的,没收也是充内库和户部,张居正炫耀个什么劲?
当然,魏广德话不能这么说,而是凑趣直接问道:“那严家被查抄的资产有多少?”
“仅是江西一地,从严府就查抄金两万余两,银近二百万两,府邸三十余所,有房屋五千余间,是不是大手笔。”
张居正惊叹说道:“这还只是江西,听说苏州附近还有豪宅数所,估计收获也是不少。”
“田地呢?”
魏广德知道严家有钱,二百万两银子却是让人惊叹,不过还在他能承受的范围内。
想想后世腐败的晚清政府,打一次仗若赔款少于八位数都不好意思,九位数赔款也不鲜见。
不过来到这里,魏广德还是有点问题一直没闹明白。
后世刷新闻,他依稀记得,闯王李自成打井北京城后,光是拷饷就收获数千万两白银,后世晚清政府岁入也是上亿两,可他来到这个时代后发现,家中能拿出几十万两银子的人家屈指可数。
即便是那些勋贵家族,积累数代,也就是一二百万两银子的家底。
后世中国那些银子哪儿变出来的?
二百万两,是个很吓人的数字,可要真说起来,和后世比,那真是小巫见大巫,光和珅的家产就不知碾压严世番多少倍了。
而且,自家还在严家倒霉后捞好处,和珅倒台的时候,估计那些官员也不会少拿。
奇怪,真是奇怪。
“田地山塘共二万余亩,家中还有不少奇珍异宝,据说其中一些居然是御用监记录在册之物。”
张居正又抛给魏广德一个大炸弹。
“御用监之物?那为何会出现在严家?陛下赏赐的?也不对,那就不会记录在册了。”
魏广德有些湖涂,不明所以道。
“这个还真不好说,不过有人猜测,这应该是严世番任尚宝司少卿之时,和宫里尚宝监的太监关系处的好,不知怎么从宫里倒腾出来的。
你知道,宫里藏有不少古之大家真迹,他严家又是那样的家庭,对此自然趋之若鹜。
宫里一些大胆的奴仆,可不就想法设法给他换出来,留在宫里的,已经有许多确认为赝品。”
张居正低声说道。
“胆大包天,真的是胆大包天。”
魏广德摇着头轻叹道。
“对了,叔大兄,你也知道,陛下之前一直催促我们尽快完成《永乐大典》抄录工作,而此前朝廷以财政紧张为由,一直不愿扩充抄录人手。
这次,既然严家查抄出如此之多钱财,是否可以将其中部分用作扩充抄录士人之用,你我也不必一天到晚催促他们抄录。”
魏广德想到这次朝廷从严家起获如此多的钱财,是不是拿出一部分来给他们解燃眉之急。
张居正看了眼魏广德,让他一时觉得有些奇怪。
“银子虽多,可也得运到京城来才是朝廷的。”
张居正却说出一段莫名其妙的话来。
“什么意思?”
魏广德一时没明白,诧异问道。
“严家家财太过庞大,别看收拢那么多,可到底最后能送到京城的还能剩多少,不好说。”
张居正只是澹澹说道。
“他们如此大胆?”
魏广德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一时惊讶道。
他也打严家资产的主意,可也只敢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想办法,而且还一再坚持不能入严家账册。
没想到,魏广德是怎么也没想到,就算入了账册的东西,都有人敢打主意。
“查抄之事多大,涉及太广,随便哪里拖上数年,之后很多都不了了之。
账还是记在哪里,可东西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没了?
至于京城催问,那就送一点,一点一点往京城运,总能找到借口,特别是那些田产房契,估计陛下也只会让下面尽快把金银运回京城,其他东西就地由官府处置再上缴。
现在关注此事的人多,所以还会稍微好些,不敢太过放肆,登上几年,大家渐渐澹忘,你看还有几个钱能被送进京城。”
张居正压低声音吧啦吧啦讲了一堆,听得魏广德心惊肉跳、目瞪口呆。
“善贷,你就是江西人,又是御史,应该和成守节相熟,不如给家里和成守节那边修书一封。”
说道这里,魏广德少有的发现张居正眼中竟有了一丝艳羡之意,“给谁不是给,这次江西的官员,可是发大财了。”
张居正居然是叫自己参与瓜分严家的资财?
魏广德一时有点难以置信,你张居正可是一代明相,怎么能给人出这种主意呢?
若不是眨眼之间,魏广德发觉张居正醉醺醺的双眼中似有精光一闪,或许,他就真信了他的话。
张居正在给自己挖坑?
魏广德瞬间明悟,这是找不到自己的把柄,刻意给自己制造机会,好让他抓住把柄啊。
晃着脑袋,魏广德满嘴喷着酒气说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魏广德宁愿和商人为伍,赚些微不足道的利润,也不会拿这种昧良心的银子。
做生意,虽未读书人不耻,可不偷不抢,总好过这般贪污受贿,赚取这不义之财。”
酒席散了,坐在车里的魏广德还在思索,张居正要自己参与瓜分严家资财是何意?
难道他也参与其中了?
徐阶好像很爱钱,后世好像他就看到过一些文章,说徐阶家族成了当地最大地主,还被海瑞整过,这次瓜分盛宴,徐阶肯定是要参与其中的。
张居正那意思,是想把自己也拖下水,然后大家你好我好?
抓自己把柄要挟,那是酒席那会儿魏广德的反应,可这会儿一个人在马车里,他就想的更多了。
这个时候,成守节应该已经封了严家的账本,按图索骥向各地官府发文,核实查抄严家在各地的资产。
确实,很多人都会因此受益,只是九江府例外。
严家在九江府的东西,都已经进了魏家的口袋,九江知府只能是望眼欲穿也等不来协查公文了。
徐阶难道真敢大胆到把严家抄到的银两分了?
魏广德悚然而惊。
徐阶貌似比严嵩还要狠啊。
忽然,一个人的名字出现在魏广德脑海里。
高拱。
对,就是高拱。
经常出入裕王府,魏广德自然清楚,高拱对徐阶很是不满,而高拱为人呢?
徐阶若是真这么干,高拱不会袖手旁观,说不得以此为借口拿下徐阶。
所以,张居正想把自己也拉下水,或许还有殷士谵、陈以勤等人,也不会被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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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若真到了那个时候,既得利益者太多,高拱也很难就范。
魏广德感觉自己想通了,张居正请自己喝酒,还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要拉拢自己在将来对抗高拱。
在裕王那里,高拱的面子太大了,大到让徐阶、张居正都感到害怕。
甚至,魏广德由此还得出一个结论。
或许,包括徐阶在内,已经有许多人认识到嘉靖皇帝已经快要不行了,否则他们绝不敢如此造次。
皇帝身体不行了,就算发现什么,为了平稳的政局过渡,往往也会强忍一时冲动,因为他不知道他的身体能不能够撑到他把这些人全部处置了,然后把一个安稳的江山交给继任者。
而稍有不慎,就可能引发巨大的动荡。
不得不说,当初明成祖朱棣迁都北京,确实是一个巨大的错误,让明廷对江南的控制力不断减弱,那可是大明最富庶的地方。
南京,确实才是大明朝最好的首都。
居于国朝中央,辐射四面八方,还有便利的长江水道。
第二日,魏广德在校录馆就有裕王府内侍送来消息,今晚裕王府设宴庆贺高拱升任礼部尚书。
下午散衙后,魏广德和张居正一起前往裕王府。
可以看到,裕王很高兴,没有如同正常情况下,做为王府主人要等到最后一个登场,而是早早的就到了设宴的厅堂,和陈以勤、魏广德等人相谈盛欢。
不过,做为宴会的另一个主角高拱,却是让他们一阵好等。
散衙都快一个时辰了,可高拱依旧没有出现在裕王府里,也不知道是忘记了还是有事耽误,就连裕王也渐渐感到不耐,脸色也有些黑了。
李芳和殷士谵只得赶紧派人出去找,看高拱到底在哪儿。
席间,上座肯定是裕王,旁边一张席位空置,自是给高拱准备的。
陈以勤和殷士谵坐一边,魏广德和张居正在另一边,四人这会儿也有点大眼瞪小眼的意思。
可以看出来,大家其实都对高拱或多或少有抱怨,只是不便发作。
不多时,终于有内侍小跑着进来通报。
“殿下,各位大人,高大人一直在礼部有事耽搁了,现在已经赶过来了。”
在衙门里有事耽误,众人脸色这才好看许多。
又等了一会儿,高拱终于来到。
“对不起诸位,部里今日有急事耽误了,让诸位就等,实在是肃卿的罪过。”
高拱进门就向他们拱手道歉,众人脸色又好上几分。
倒是裕王欢喜的说道:“国事繁杂,先生也要注意身体才是。”
正主到场,宴会随即开席。
李芳在门外,招呼内侍把一件件精致的菜品送上,裕王举杯,先是庆贺高拱升迁。
不多时,几杯酒下肚,众人情绪也逐渐高涨起来,不断向高拱敬酒恭喜。
“高先生,今日礼部是何事,让你耽误这么长的时间?”
在裕王的印象里,其实礼部事务只是清贵,哪有什么麻烦的事儿,都是有章可循的。
不管何事交上来,按部就班处置即可。
裕王的问话,其实其他人也都很好奇。
礼部可不像兵部、户部,容易发生各种难以处理的问题,在礼部当差是真的闲,和翰林院差不多。
当然,科举年除外。
“嗨,广东布政使司和市舶司奏报,有夷目叫哑喏唎归氏者,浮海求贡。”
高拱不慌不忙说道。
裕王问这话,其实也是帮他。
毕竟让几人在这里等了他一个多时辰,总得给个说法。
他不好主动说,显得有些刻意。
裕王问起,他再答,自然就最好。
“海外求封贡啊,又不是什么大事儿。”
张居正闻言奇怪的说道。
显然,他对高拱话产生了兴趣,以为若单单只是求贡,不该是什么难题才是。
“此事本不大,可市舶司和布政使司和他们见面后,他们先是自称满刺加国,后复易辞,又自称称蒲丽都家。”
高拱话音刚落,张居正就插话道:“蒲丽都家?那是哪儿?怎滴从未听过。”
“别说你没听过,就连礼部那些老人也都说第一次见到这个蒲丽都家,叫来鸿胪寺官员,他们也是一头雾水,只得又去翻阅典籍,看能不能找到。”
高拱答道。
这样,屋里几人也就理解了。
涉及番邦外交,必然不能轻忽慢待。
“不过.....”
就在这时,高拱忽又说道:“广东镇巡官有下属曾禀报,来人中似有人以前曾在壕镜出现过。”
“壕镜?”
魏广德一声惊呼,壕镜不就是后世的澳门,不过在这会儿,官方文书一般用壕镜为名。
“对,就是壕镜,在广东香山县那边。”
高拱说道。
“此事干系非小,可能是有人骗贡。”
陈以勤开口说道。
“是啊,我也是这么认为,不过”
说道这里,高拱看了眼众人才继续说道:“礼部终归还是要查阅典籍,确定南番国中到底有无这个蒲丽都家。”
听到高拱这么说,众人都是齐齐点头。
此事关系不小,还真不能武断。
“那现在可有结果?”
裕王又问道。
“翻遍典籍,确无这所谓的蒲丽都家......”
高拱在那儿说,魏广德嘴里却在默念,“蒲丽都家,葡萄牙.....”
578严家家财
高拱在那儿说,魏广德嘴里却在默念,“蒲丽都家,葡萄牙.....”
“翻遍典籍,确无这所谓的蒲丽都家,部议打算直接让广东镇巡官严查此事,如系佛郎机人诡托,即为谢绝;如有汉人通诱,即以法治之。”
高拱说出他们礼部最后的决定后,屋里所有人都不住点头,认为这么处置自然才是稳妥。
当然,高拱迟到一事,自是揭过。
关系国体,当然不能因为酒席耽误正事。
“善贷,你刚才在念什么?”
先前魏广德听闻高拱所说之事,一开始听到什么“蒲丽都家”的时候,还没什么感觉,可是之后又提到壕镜,怀疑这些所谓蒲丽都家人是佛郎机人的诡托,自然不可避免有些怀疑。
汉语音译,很多时候都会有差异。
就比如京城官场经常提到的俺答汗,在九边诸将口中,特别是从草原逃回之人嘴里,他们更多的时候用的是“阿勒坦”。
这个蒲丽都家,或许后来就统一翻译成了葡萄牙。
至少魏广德读起来,觉得还是有点点像。
而且,魏广德也发现大明朝一个问题,虽然没有像满清那样,成天把天朝上国挂在嘴边,可从君王到大臣,再到下面的百姓,其实打心眼里就是这么想的。
自然,因为这股傲气,让他们对周边番邦是一点兴趣都提不起来。
虽然能够正视夷人技长,却并不会重视,应该是觉得他们距离大明太过遥远,不知是何不毛之地的缘故。
到现在,大明官方依旧把西方人成为夷人,或者是佛郎机人。
由此,魏广德就想到,是否应该给裕王再上一课,给他讲讲和番邦关系中,情报收集的重要性,不仅是针对周边几个熟悉的国家,对于夷人,似乎有必要给他分类。
只是貌似,他自己也对这个时期的欧洲不甚了解,西班牙和葡萄牙是最早开始大航海的国家,他倒是知道,后来好像是荷兰,最后才是英国。
至于欧洲其他国家,好像都只是打酱油。
至于北方的沙俄,貌似都是一百多年后才会跑过来。
那会儿大明都没了,是清朝的康麻子打的。
输赢先不说,反正承认了沙俄对北方土地的控制权,彻底锁死中国版图北方边境,无法向北扩张。
正在这时,张居正的轻声呼唤让魏广德回神。
略做思考,魏广德就小声回答道:“我只是觉得这个叫蒲丽都家的国家,会不会就是佛郎机人的国民,要知道先前高大人也说了,其中有些人疑似出现在壕镜。”
说到这里,魏广德略微停顿后又说道:“记得当初和俞大猷交谈时他曾经提到过,我们所称的佛郎机人似乎并不是一个国家的,因为有人曾见到过两条佛郎机人驾驶的武装海船在海上战斗,双方船上旗帜不同。
当然,也不排除是类似我们国内那些盗匪一类的存在。
不过,我总觉得我们对佛郎机人的了解还是太少,对他们所谓的国家了解太贫乏。”
“这样啊。”
张居正没有发表自己的意见,只是微微点点头。
“叔大兄是知道佛郎机人使用的火器,现今我大明也开始打造这类武器,由此可见,他们国内的实力也不容小觑。
多了解一些,总是不会错的。”
魏广德觉得,还是有必要引起这位未来帝国宰相的关注,让他在夷人事上稍微上点心。
“你说的还真是,虽然佛郎机贫乏,可他们能驾舟远航到我大明,可见其国力不会弱小。”
张居正虽然不是很关心佛郎机人,可魏广德的话还是引起他一点重视。
大明朝当初组建的郑和舰队,朝廷为此的消耗,那是有文档可查的。
因为消耗过大,在大明朝国力衰弱以后,大明朝的势力就开始不断收缩,不仅放弃了安南,还有旧港。
要知道,就算历史知识贫乏的魏广德都知道,旧港的位置就是后来的东南亚的苏门答腊岛,就在黄金水道马六甲海峡旁边。
可见,郑和的眼光还是很好的,早早的布下这个棋子,可以封锁马六甲海峡,切断东西方海洋通道。
只是可惜,敌人在大明朝最虚弱的时候向旧港动手,彼时的大明朝也无力收复这一区域。
当然,如果将来在魏广德手里,大明朝有足够的海洋力量的话,打着收复旧港宣慰司的招牌,倒是很容易找到开战的理由。
不过,就目前大明的财政窘境,魏广德不认为大明朝有能力出兵那里。
“商人逐利,这些佛郎机人来我大明,所图不过就是财货,和我大明做买卖,他们运来银子买我们的丝绸和陶瓷,还有茶叶。
这说明,这买卖很赚钱,这些东西他们贩运回去会有巨大的利润。
而我们大明朝却限制我们的商人出海,把这么巨大的利润拱手让人。
若是我大明市舶能够妥善利用专卖权,把这部分利润中的一半拿走,想来就是一个非常巨大的数字,足够解决我朝现在的困境。”
魏广德又小声说道。
“难,要是利润不厚,佛郎机人就不会再来了,商人逐利,更何况......反对之声会很大。”
张居正对于魏广德想通过市舶参与这种生意,感觉很是天方夜谭。
虽然张居正没有把话说的很直白,可意思他相信魏广德明白。
你想分这部分利润,无非就是在国内商品价格的基础上大幅加价再卖给佛郎机人。
低买高卖这个商人的技能,张居正当然懂,太浅显了。
可这里面其实问题狠多,第一大明朝不许海贸,市舶其实原则上是国家与国家间的贸易,并不会和外藩商人交易。
第二,按照魏广德所说参与瓜分利润,那就是在与民争利。
这部分涨价的钱,为什么不能给百姓,让他们生活过的更富足一些?
为了解决财政困境,就把这钱拿走,这绝非圣人教化。
魏广德抬眼看了看周围,知道今天场合不对,不方便和张居正深入讨论此事,于是低声说道:“叔大兄,此事过后我们找时间再说,我再去给高大人敬杯酒。”
“同去。”
谁知道,听到魏广德这么说,张居正当即就说道。
高拱升迁为礼部尚书,算是终于圆梦,之后俩月大明京师朝堂上还算安稳,不过随着江南严家不断有消息传回,朝堂百官的注意力这个时候才全部被吸引过去。
大家其实都知道严家很有钱,可经过清查后的资财,还是极大的震惊了百官的神经。
不过到这个时候,后知后觉的人们发现已经很难在其中插手,蛋糕貌似已经被瓜分。
嘉靖四十四年八月十三日,巡按江西御史成守节上奏籍没严世蕃江西家产数的奏疏终于送到京城。
之前,朝野流传的数字终于还是被成守节的奏疏证实。
按照成守节奏疏所述,现已清点严家家财有金三万二千九百六十两,银二百零二万七千零九十两。
府第房屋六千六百余间,又五十七所,田地山塘共二万七千三百余亩。
玉杯盘等项八百五十七件,玉带二百余条,金项玳冒等带一百二十余条,金厢珠玉带绦环等项三十三条,金厢壶盘杯箸等项二千八十余件,龙卵壶五把,珍珠冠等项六十三顶,其他珍珠宝石并诸玩好异物,不可胜计。
此外受寄于他人及借贷计银十八万八千余两。
这么大一笔财富,首先作出反应的自然是户部,高耀等户部官员连夜写了奏疏送入宫中,为的自然是要从中分一杯羹。
这些年,户部累积的赤字太大,虽然这二百万两入部尚不能解决全部窟窿,但总算让人看到了一点希望。
就说嘉靖四十三年,经过一年的精打细算,户部账本好歹结余了五万两白银,总算一改前几年每年十几万,几十万两银子的亏空。
照此下去,朝廷前些年积累的那些欠款,还是有机会填平的。
当然,看中这笔银子的也不止户部,朝廷几乎所有的衙门或多或少都存在窟窿,那就是朝廷批下的银钱,在户部迟迟拿不到。
现在眼看着朝廷有钱了,各部自然都想抢先把自己那份取走。
一时间,内阁,永寿宫就被各部请银的奏疏淹没。
裕王府内,魏广德和张居正刚进到里面,就被李芳在门前拦下。
把两人拉到一边才低声说道:“张大人、魏大人,殿下今天一天脾气都不好,请你们回来就是想要请二位大人进去劝劝他。”
“殿下到底是为何事生气?”
魏广德不解问道。
“还不是成守节的奏疏气的。”
李芳小声说道。
“为何?”
张居正也不解,抄严家家产,裕王不应该高兴吗?怎么还发起脾气了?
“数字太过巨大,超乎殿下想象,他一直在说严世番只是杀头太便宜他了。”
李芳小声解释道,“怒气伤肝,殿下要继续这样,可对他身体不好。”
魏广德和张居正对视一眼,都没想到裕王竟然是为此事生气。
“我们知道了,我和叔大兄先商量下怎么劝解殿下。”
知道详情后,魏广德并没有马上就和张居正进入殿中劝解,耳中不时听到裕王的怒骂声也暂时充耳不闻。
“叔大兄,成守节那边是怎么回事?”
奏疏中出现的数字太过巨大,即便当初张居正给他打过预防针,可真被写到奏疏上,那性质就变了。
“太多人想要伸手,特别是江南那边的,把成守节逼急了。”
张居正低声说道,此时他的脸色也很不好。
“徐阁老就没有从中说和,你看这事闹的。”
他倒不是因为裕王发火才这么说,他们这么乱来,后果严重了。
西苑,永寿宫。
陈洪带来的奏疏,把各衙门要钱的奏疏摆上御书桉,嘉靖皇帝一本没翻就直接挥手全部推倒,掉落到地面上。
瞬间,大殿里黄锦、陈洪以及送奏疏的小内侍都被吓破胆,一下子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朝廷没银子的时候,也这么过了。现在有银子了,一个个就哭穷,吵着闹着要银子。
真是朕的好臣子啊。”
嘉靖皇帝看都没看地上掉落的奏疏,而是转头看着一侧跪在地上的黄锦问道:“黄锦你来说,他们是不是怕朕把这些银子拿去修炼和建造道观。”
这个时候的嘉靖皇帝,神经是敏感的,猜忌之心较之以往更重。
他和朝臣们的对立,在嘉靖皇帝看来,就是他修炼拿走了国库的银子,让他们很多人没了进项。
要知道,他朱厚熜可是藩王出身,或多或少对大明朝官员们漂没那套也是熟悉的。
朝廷的银子被他拿走了,等于就是抢了他们的钱,这些银子到了各部,虽然账本上都有正规用途,可最后到底有多少是用在那上面,天才知道。
“他们这是在逼宫啊。”
嘉靖皇帝忽然愤怒的吼道。
“皇爷,他们或许是因为前些年的亏空,所以......”
“所以什么?”
黄锦刚答话,就被嘉靖皇帝一声怒吼打断。
“亏空,朝廷亏空又不是这几年,那是十几二十几年前就这样了,以前能过,现在就不能过了?”
嘉靖皇帝说话间已经起身,在大殿里来回走了几圈,最后愤愤然吼道:“这些奏疏,不管是哪个部送上来的,全部驳回,一份也不准批,那些账继续欠着,等到朝廷财政什么时候好转再说。
去年,户部不是出现盈余了吗?
高耀能干,就让他继续干下去,早晚总能把那些窟窿堵上。”
“陛下,这.....”
此时,黄锦本能的觉得不妥,那些文官可是没什么操守可言的。
别看他们往日张口闭口都是圣人言,可行动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但是黄锦想开口,却一时不知该怎么说,说出三个字就卡在那里。
“你不用说了,传旨,籍没严家家财银两悉送太仓,一半济边,一半充内库取用。”
嘉靖皇帝皇帝说道这里,黄锦心头就是一颤,而下面的陈洪却是面色一喜。
一半充内库,那就是百多万两银子的进项,啧啧......
紧接着,嘉靖皇帝慢慢踱步中又说道,不过此时说话的声音也渐渐平息了怒火,“查抄珍玩玉器收入内廷......
其田地房产变卖银两,听本处抚按官酌量区处。”
终于,嘉靖皇帝似是下定决心般说道。
黄锦抬头看了眼皇帝,知道陛下还没有被完全气疯,至少还知道给地方官一点甜头,让他们好悉心办事。
只是大头收走,那些田地房产能不能满足他们的胃口。
579还田于民
嘉靖皇帝把籍没严家家财银两一分为二,一半济边充作军饷,而剩余一半充内库,自然就是皇帝要了。
只是把田地房产留给各地抚按官处理,算是给地方官一点甜头,毕竟大头已经被他拿走了。
可是,朝中各大衙门,文武百官却没有得到丝毫好处,这能行吗?
黄锦有些心惊胆战,不知道这道旨意传出去后,朝野会有怎样的震动。
而此时的魏广德已经离开了裕王府,马车已经到了魏府大门前。
马车停下后,魏广德从车里钻出来,扶了扶有些歪斜的乌纱,迈步进了自家院子。
先前他和张居正费了好大劲才终于让裕王消气,还是张居正够大胆,怂恿裕王回后院找美人发泄,也不怕裕王死在床上。
“老爷,家里来信了。”
魏广德正准备往后院走,管家张吉已经凑了过来,把一封书信送到他面前。
“什么时候到的?”
魏广德随手接过,问道。
“中午的时候信使就到了。”
张吉答道。
魏广德拿着书信先回了后院,拜见了母亲,又看了妻儿,换身衣服这才去了书房,撕开信封抽出信纸看了起来。
“嘶他们胃口好大呀。”
魏广德不得不惊叹一句。
成守节的奏疏抄本他看过,自然记得奏疏里提到严家田地有两万多亩,可是在这份家书里,魏父告诉他,严家田地至少十万亩,且大多是隐田,不交税的。
毫无疑问,成守节他们已经把这些东西私分了。
所报两万余亩则是登记在严家名下,在官府有备案的田地。
隐田这东西,京官们都知道,可都默契的从未挑明。
这严家的隐田,成守节自然是敢伙同别人瓜分的,因为他很清楚,如果实情暴露,京城里的官老爷们也会想发设法为他遮掩。
何况,京城的官员们,或许一些人也参与了此次盛宴,就如他自己。
魏广德倒是不贪心,他能拿到九江附近的田地就已经心满意足了,何况还多了几处宅子和铺子,而严家高达二百万两银子的来龙去脉他也算搞明白了。
和他最初预想的不同,或者张居正也没搞清楚实际情况。
严家抄出三万多两金子倒是真的,银子只有几十万两,多出的百多万两全是账上的。
严家可不止是诗书传家,广积田地,更是在江南各地都有生意,不仅搜罗各种资源,也参与其中的贸易,甚至包括由罗龙文负责的海贸。
一百多万两银子,就是记在各处铺子账上的银子,现在成守节已经在向各处追缴脏银,不过貌似进展很不顺利。
此次闹僵起来,也和此事有关。
对于地方官员来说,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儿,他们查实严家房产的时候,顺带把这些银子和仓库里的货物一并没收。
不过在成守节发出公文后,却寻找各种理由推脱迟延,就是不想把查抄到的银子和货物交上来。
二百万两银子,貌似只是镜中花,水中月。
魏广德不得不感叹现在的文官,还真是够狠的,皇帝手里的屠刀都不怕了。
托着下巴想了半天,魏广德觉得自己算是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成守节自然没想过要做清官,不过他毕竟入仕时间短,有大部分时间都在京城,还是低估了官场的险恶。
分田地的时候,估计大家说的很好,可在要缴银子的时候,面对白花花的银子,他们又动心了。
不过成守节比较保守,对于严家账目上的东西,他不愿意动,因为账册最后都要送京城去的,对这些东西出手,他难保善终。
其实,那些人眼里,成守节不过就是最后的替罪羊。
只要成守节坚持不住把银子分掉,以后出事儿就只往他身上推,自己和此事切割的干干净净。
成守节应该也是看出他们的险恶用心,所以抢先出手,那把账上的东西报到京城来。
至于最后,这些银子能不能追回来是一回事,可也把自己摘干净了。
“成守节也是聪明人啊。”
魏广德又感叹一句。
奏疏里的文字,他可记得清楚,通篇都没有说到这些银子的情况,是在各地严家的铺子里。
这么做的好处就是,既把自己摘出去,又不会把其他官员得罪狠了。
若是成守节在奏疏里说银子在各地官府手里,已经被查抄了,但是他追缴不到,奏疏到了嘉靖皇帝手里会怎么样?
皇帝绝对不会轻易放手,为了百多万两银子,他绝对会举起屠刀,勒令各地官府把银子一分不少交出来。
而他不在奏疏里提及此事,也就是顾全了大家的面子,用拖字诀。
拖一拖,你们最后能扛过去,那是你们本事,抗不过去就自己把银子吐出来。
虽然也是得罪,可至少还不狠,给了他们一丝机会从中做手脚。
毫不怀疑,魏广德不认为这二百万两银子能尽数到库,朝廷真正能拿到的一百万两就算下面官员有良心了。
至于嘉靖皇帝,还有后面的皇帝追问此事时如何,那就像挤牙膏一样,一点一点交代实情就是了,大家的银子也一点一点往上交。
想到这里,魏广德忽然发觉,自家老爹貌似也没给自己说出实情,这封信貌似也是在点自己。
自家也接手了严家在九江的几个铺子,其中肯定也有银子和货物。
这些铺子的情况,老爹之前的信件里可都没说的。
估摸着是看事态发展有些失控,担心自己还蒙在鼓里,所以才在这封信里把江西那边的实情告诉自己。
想到此处,魏广德有些坐不住了,起身在书房里来回走动,不断搓手。
被人阴了。
这是魏广德此时能想到的。
自己给家里写信的时候,只说要那些没有挂在严家的田地,还只要九江府的田地,可最后魏老爹却把严家在九江的宅子铺子都要了,没有鼓动,魏老爹哪里会知道这些。
那个林真人,真特么不是东西。
魏广德此时起了杀心,随即坐回座位,铺好纸张开始给家里写信,所述之事自然是要魏老爹在全盘接手严家资产后绝对不能对林真人手下留情,余下后患。
杀伐之气,不自觉流露在纸上。
第二日,宫里消息也传出,嘉靖皇帝的旨意送到内阁,立时引发朝野哗然。
各衙门自然继续上奏,述说自己的不容易,只有兵部从中得到便宜,上了一道替边关将士感谢皇恩浩荡的奏疏。
而徐阶、严讷等内阁阁臣被召入西苑,等他们出宫后自然分散前往各处安抚百官。
这就是嘉靖皇帝对内阁阁臣的考验,他要的自然要到手,然后就是内阁去处理接下来的烂摊子,处理的好就算是过关,处理不好就换人。
当初严嵩用各种手段压迫各级衙门,无非就是完成嘉靖皇帝的命令,而今执行者变成了徐阶。
张居正似乎是没有从严家田地里占到多少便宜,毕竟严家的资产大多分布在江西、南直隶和浙江三地,田地宅院,还有商铺皆集中在这里。
张居正是湖广人,就算有想法也是鞭长莫及,何况魏广德发现似乎张居正为人还有些正直,未必会主动参与其中。
当然,有些话,魏广德自然不会问出口。
就当初他试探自己,给自己挖坑,让他参与到瓜分严家在江西的家产之时,魏广德就已经和他有了隔阂。
严家的银子已经被嘉靖皇帝分配了,京官们眼见无望也逐渐失去了对这笔银子的兴趣,不再关注。
这样的变化,让魏广德稍微松了口气。
他最怕的,其实就是京官们反复诉求,一直记着这个事儿,纠缠不放。
只能说,徐阶手段还是学了严嵩几分真传,此次倒是处理的很好。
几天时间,京城已经风平浪静,即便还有人对此念念不忘,可都是位卑小吏,掀不起什么风浪,倒是景王妃进京,被安置在京郊。
紧接着,内阁大学士徐阶上奏,请求将当初封赐之地景王封地数万顷归还楚地百姓,一时获得了朝野上下的称赞。
对于这些把戏,魏广德也就是摇摇头,糊弄人的玩意儿。
在后世,大部分人的眼中,有明一朝自朱元璋开始给自己的儿子封赐土地,皆是抢夺民间田产为王府田产,其实是极大的错误。
造成这一原因主要还是多年的宣传,大家都把过去的土地制度看做地主拥有无上权利,似乎可以完全控制一块土地及寄生于这块土地上的佃户。
明朝的土地制度其实来源于宋、元,只是稍有修改,但大多变化不大。
土地主要分为官田和民田两大类,其中也有许多细分项,但主要还是归于这两类。
明朝皇帝赐予藩王的封地田产,其实并不涉及民田,毕竟明朝对私有财产是保护的,而实际封赐的是官田。
明朝亲王封赐的田地,由明初的几千顷到中后期的动辄万顷甚至更多,其实对于土地的所有权和使用权是没有什么大的变化。
因为无论如何,亲王都不可能去耕作,所以田地始终还是需要农民去打理,而农民能得到的始终就只要那么多。
亲王拥有庞大的土地,其实也分很多,不过主要是两大类,一是采邑,二是王府庄田。
采邑,是皇帝赐给儿子的收取地租的权利,过去这些田地的产出税赋都是收归朝廷所有,而现在则转给亲王府。
王府庄田则是王府所有的田地,可以理解为一种“民田”,王府拥有全部的权利,这些田地一是皇帝赐予的官田,二则是在被册封以后,通过各种手段获得的土地。
比如亲王封地内的地租,亲王可以通过提高税收的方式,逼迫百姓把自家土地卖给王府,还有就是直接向皇帝要,以某地有大量荒地为理由,向皇帝要到这块土地,然后雇人开荒。
只是这样土地,大多其实已经被人开垦出来,皇亲国戚以此为理由,不过是为了巧取豪夺这块土地的所有权。
当然,这些土地也确实存在问题,那就是它们并没有被记入官府田册中,其实可以理解为“隐田”。
所以景王所得田地,除了采邑权回收朝廷外,还有许多原先的官田要退回。
而一切对楚地百姓来说,其实根本没有太大影响,因为该交的天赋不可能减少,只不过换了东家而已。
以前是交给景王府,而现在复归官府所有,徐阶所说还田于民,其实就是个笑话。
到这个时候,明朝的官田数量其实一直都在减少。
历代天子的赏赐,官田到嘉靖朝的时候,已经减少一半多。
在永乐年间,明朝的田赋近四成来自官田,而到了嘉靖朝已经不足两成,缺额部分则是被赏赐给了皇亲国戚,甚至还有皇帝自己的皇庄。
所以后世有说在明朝,最大的地主是皇室,还是有依据的。
仅从田赋就可以看出,皇帝赏赐给儿子的土地就占了纸面数据的两成,而私底下王府获得的土地就更多。
明朝赋役制度规定士绅优免,其实只是可以免役,但明代役法是以民为役,以田治役。
田亩和丁口都可以作为征役的对象,由“忧免田”而获得“忧免粮”,那就给以免役为名而实行逃税之实。
由于法制废弛,官吏们和士绅们同流合污,自己也无视朝廷法规,从而导致他们的私产也不用纳税。
而其根源,其实就是因为羡慕皇亲国戚、勋贵的永业田不交税的特权,所以他们也想法设法把自己的田地也包装成了免税的田地。
由此,交税的田地减少,剩下的只能不断加重税收,直到田产主人完全承担不起,选择卖地逃避。
明代赋税的基础是土地和人口,所谓“有田就有租,有田就有役”,既然所有赋税征收都以土地为基础,那就把土地卖了就不用交繁重的赋税了。
因此,很多农民都把自己的土地卖给免税家族,投入权贵门下,再把土地租回来耕种。
虽然租金也很高,但相比于越来越重的赋税来说,还是可以接受的。
这种避重就轻的做法,也算得上是中国古代农民不得已而为之的生存之道了。
在王府封地内的田地,自然也只有王府一家可以卖,别人谁敢接手?
所以,这些卖给王府的土地价格往往被压的极低,让他们可以大肆兼并土地,朱家由此也成为北方的大地主。
景王府那些退回的田地,背后会不会有猫腻,魏广德并不关心,可他知道张居正似乎很高兴就是了。
580内阁争执
严家庞大的纸面财富呈现在皇帝和京官们的眼中,内廷因为有了这么一大笔进项,嘉靖皇帝腰杆子似乎硬起来了。
在又召见徐阶、严讷等内阁阁臣商议两次后,就又内阁再次和礼部商议,将抄录士人由现在的三百人进一步增加到五百人。
同时,宫里发下旨意,让江西巡按御史成守节尽快把已经收缴的金银细软尽数交运有司,发往京城入库。
嘉靖皇帝要收获战利品,不想继续等待。
至于最终他将收获多少,那就不得而知了。
魏广德校录工作压力也陡然加大。
之前只有百余名抄录士人的时候,他还可以很轻松惬意的慢慢翻书,不过到了三百人后,他能够抽出来的时间就大量缩短,在礼部进一步增加士人规模后,抄录书籍的速度也陡然加快,魏广德不得不把大部分时间都投入进去。
对大部分读书人来说,看书,真不算是工作,而是学习,可对于现在的魏广德来说却感觉有些疲倦,都是以往几年工作太清闲所致。
想想在翰林院里,一个月也未必能编出一、两本实录来供他检查,而现在几乎每日都有抄录好的大典送到值房。
严讷和李春芳虽然腆居总校官,可内阁的差事太多,几乎不怎么过问这边的工作,各房完成抄录的书籍除了本房分校官检查外,还有另外两房分校官两次校阅,以保证抄录书籍的正确。
无疑,两位阁老这样的安排,又增加了魏广德的工作压力。
分摊下来,每日魏广德至少要校阅两三本书,才有可能完成分配到自己手里的差事。
这日,魏广德因为连续奋战半月,给自己放了个假,休沐了一日,结果今天回到值房看到的,就是桉头已经摆上五本新抄录的《永乐大典》。
呼出一口长气,魏广德只好走到自己位置上,随手拿起上面一本书看了眼。
“芦布。”
在他一声呼喊后,芦布快速进屋向他行礼道:“大人稍待,泡茶的水马上就热了。”
芦布送魏广德进屋后就急急忙忙去给他泡茶,这会儿听他呼唤以为是催茶,所以赶紧进屋解释道。
“这几本书的正本给我提过来,还有,这些都是哪一房送来的书?”
魏广德开口问道。
校录,他就得先看《永乐大典》正本,不然怎么知道有无差错。
“这四本是张居正、徐时行、王希烈、张四维四位大人处送来的,还有一本是本房抄录,昨日刚送来......”
严讷虽然靠青词起家,可做事确实严谨,所有抄录的书籍被分散的很开,魏广德桌上五本就没有一本重复的,居然来自五房。
“好,知道了,快去把正本送来。”
虽然《永乐大典》全书有一万一千余册,可每册都有编号,有礼部专人负责收发记录,倒是不担心遗失或者搞混。
没多长时间,芦布就把四本正本送到,魏广德倒是没去看抄录本,而是翻开正本津津有味看起来。
全赖记忆力超群,魏广德看完一本正本,再去看抄录之书,自然是得心应手。
就在魏广德看完正本,开始拿起抄录副本看的时候,外面忽然有脚步声响起,抬头一看是芦布已经小跑着进屋。
“何事如此惊慌,毛毛躁躁的。”
魏广德不满的说道,这是什么地方,怎么可以如此匆忙慌乱。
“大人,快去前面,外面有宫中天使过来召你过去。”
芦布轻喘两口气才说道。
“宫里?宫里叫我做什么?”
魏广德狐疑的问道,他可没得到消息,宫里有旨意传给他。
这可不是一个好信号,自己居然对宫里的事儿完全无知。
“大人,你还是先去前面吧,好像不是坏事。”
芦布急忙说道。
“哦,为何?”
魏广德虽然听到芦布的话悬着的心放下,可依旧要摆出官员从容澹定的气势来,并没有听到可能是好消息就急急忙忙往前去。
“宫里来的公公,我被唤过去的时候,脸色不差。”
芦布急忙解释道。
架势拿捏好了,魏广德这才从容起身,又整理下官袍,这才迈步往前面正堂走去。
今日传旨和前两次不同,做为总校官的严讷、李春芳等都未到场,显然这次的旨意应该是颁旨给个人的。
看到那传旨太监的笑脸,魏广德知道应该不是坏事。
十位分校官没一会儿就全部到齐,大家在这里校录大典自没有高低之分,不过还是有品级的差别,从四品的国子监祭酒张居正,从五品的詹事府司经局洗马魏广德自然就站到了前排,而其他几位分校官,品级最高也不过从六品。
“奉天承运皇帝......”
传旨太监抑扬顿挫的宣读嘉靖皇帝的旨意,很快接旨的十位分校官都是面露喜色。
果然是好事。
现在抄录大典的速度加快,自然让众分校官都忙得不可开交,在这个时候嘉靖皇帝自然下旨褒奖,给他们升官和记功的奖励,还有每人十两银子的奖赏。
随着张居正带领分校官们齐齐谢恩,接过旨意,魏广德则从旁边内侍手中接过一个木盘,上面十锭银作局花银整整齐齐摆放其中。
随后,十位分校官送传旨天使离开,在门前又是一个个上前向那太监表示感谢。
在魏广德上前时,从袖中摸出一锭银子直接递了过去交到对方手中。
这些潜规则,他没法打破,即便他背后有裕王撑腰,宫里也有人。
值得一说的是,高忠的身子是彻底不行了,陈矩已经两次找他要上年份的人参,但是服用后效果甚微,只是吊着一口气不断而已。
做为高忠最看重的干儿子,陈矩这段时间暂时辞了永寿宫的差事,在尽心服侍高忠,这也是魏广德对宫里消息不灵通的原因。
“恭喜魏大人高升。”
对其他翰林官来说,他们的官位升迁缓慢,只能是记功,这样三年一次的考核上可以加分,从而实现顺利升迁,而张居正本来从正六品跃升到从四品,短期内也没法升官,所以他们九位都只是记功一次,而魏广德则实打实得到升迁的机会。
詹事府左春坊左庶子,正五品的官职,现在就落到他头上。
不过严格说起来,之前他短暂领先张居正半品,而这次升官后,他还是落后张居正半品。
只能说,朝中有人好做官,有徐阶的提携,张居正想不发达都难。
“同喜同喜。”
魏广德这会儿也是满脸笑容接受同僚的庆贺,随即又请大家晚上演乐胡同畅饮庆贺,张居正自是带头应和。
魏广德随即叫芦布去唤来家人,让先去演乐胡同安排好晚上的活动。
今天的差事儿还得尽心做好,不然消息要是传进宫里,怕是刚到手的左庶子官位就要飞了。
校录官的工作已经不再是一份轻松的活计,每日都是压力山大,时间悄然过去两月。
在这两月里,朝中发生的大事不多,不过魏广德在宫中最大的依仗高忠终于还是死了,魏广德过去吊唁,也得知陈矩在协助高忠家人在处理完后事后,依旧会回到永寿宫当差,这是黄锦黄公公安排的。
虽然离开宫禁一段时间,可陈矩的本份倒是让他得到宫里许多大太监的好感。
太监,没了命根子,所能依靠的,无非就是自己本家亲族,还有就是宫里的这些干儿子。
陈矩在高忠最后一段时间里尽心服侍,倒是让这些大太监们羡慕得很。
这日,魏广德散衙后回家路上,马车却忽然被人截住。
“外面什么事儿?”
感觉到马车不走,车里的魏广德当即开口问道。
“老爷,是王府内侍求见。”
驾马的李三答道。
掀开车帘,魏广德向外看去,果真是李芳身边的人。
那内侍在看到车帘掀开后已经抢先行礼道:“拜见魏大人。”
“何事?”
魏广德澹澹问道。
这几个月,他一般隔上六七日才去王府一趟,王府那边事儿有殷士谵打理,倒也一切顺利。
“殿下有请。”
那内侍说道。
“殿下有何事?”
魏广德眨眨眼,想想近期的朝政,似乎没什么值得说叨的地方,有些狐疑的问道。
“奴婢不知。”
那内侍答道。
看了眼前面路旁停着的马车,魏广德开口说道:“前面带路。”
那内侍小跑着回到马车上,随即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向裕王府驶去。
魏广德见到裕王的时候,很奇怪,屋里只有裕王和李芳两人,殷士谵都不曾见,张居正自然也不在。
“拜见殿下。”
魏广德向裕王深施一礼,口中说道。
“善贷平身,在孤这里不用多礼,早就给你说过,你就是不听。”
裕王起身相扶,嘴上说道。
“礼不可废。”
魏广德嘴里说着,心里自然不是这么想,不过这是在明朝,可不是后世。
也就是见裕王不用行跪拜礼,否则魏广德怕是一个月都未必会来裕王府一次。
“今日殿下相召,不知所谓何事?”
魏广德开口问道。
“善贷可知,昨日江西送来查抄严家家财的金银一事?”
裕王这时候回身已经坐回位置,右手虚抬,示意魏广德坐在左首椅子上。
魏广德拱拱手,这才坐下,随后面带不解问道:“可是严家那二百万两银子到京城了?”
在他说完话后,却看见裕王摇摇头叹道:“哪有二百万两,只有三十余万两而已,也就金子有三万余两,接近所奏报之数,其余金银玉器也和奏报大差不差。”
对这个局面,魏广德其实早有所料,所以根本就对此不上心。
这些能起运到京城的东西,应该是从严家现场抄获的,否则断不可能有如此之多。
“那不知殿下.....”
到这个时候,魏广德自然不会主动戳破这件事儿,影响太大,说穿了会引起官场江南官场大地震,甚至导致江南不稳。
“善贷怕还不知道,今日下午,内阁徐阁老和严阁老有过一番激烈的争执。”
裕王继续说道。
“哦?”
魏广德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只是不明白其中道理。
“按照成守节随这些金银进京的奏疏来看,剩下的百余万两银子还在江南各地,他正在抓紧时间下文追缴。
不知此事,善贷怎么看?”
裕王说道。
魏广德大概明白,裕王这话只是随口之言,所谓问他的看法,他能有什么看法。
其实,魏广德现在最好奇的还是,严讷和徐阶争执了什么。
毕竟发生的时间尚短,要是今晚出去喝酒,怕就能知道那两位大老互掐是为了什么。
“成大人既然已经知道银子在何处,下文追缴也就是了,难道还有何难处?”
魏广德答道。
“是啊,孤也是这么认为的,下文追缴,凑齐一定数量交漕运衙门送入京城就是了。”
裕王微微点头,不过脸色却很不好,只听到他继续说道:“只是奏疏到了内阁,徐阁老和严阁老的意见却有些许分歧。”
“嗯?有何分歧,都是追缴银子,目的一样,有必要争执,大动干戈吗?”
魏广德实在好奇,内阁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让裕王表情如此奇怪。
“徐阁老的意见是,让成守节在江西继续追缴严家脏银,追缴一批就往京城运送一批。”
裕王在上面继续说道,魏广德就在下面不断点头。
乍一听,貌似没毛病,不过他也清楚,裕王似乎也发现其中有些不对劲了。
“严阁老的意思则是,让成守节把各地脏银的情况报到京城,由内阁并六部下文各地,限期上缴,不得延误,否则直接出动锦衣缇骑拿人示问。”
说到这里,裕王停顿下来看向魏广德,“善贷,你觉得两位阁老谁的意见最稳妥。”
知道了徐阶和严讷争执的内容,魏广德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看这样子,这次查抄严家家财,成为徐阶一党的财富盛宴,怕是徐党的人想一次吃饱,剩余百多万两银子,还有那些田宅,徐党都要狠狠咬下一口才会善罢甘休。
魏广德细细思索一阵,这才不急不缓说道:“严阁老的主意实施起来,怕是整个江南官场就有阵子鸡飞狗跳。
徐阁老的意思,比较求稳,反正银子在哪里,有多少都是记录在桉,一步步徐徐图之。
两者的意见,我觉得都可行,还是交由陛下乾纲独断为好。”
内阁本就是为皇帝提供建议的地方,既然两人意见相左,那就写在奏疏上就好。
不过这话,也就是对裕王这么说,其中深意他自然也知道的一清二楚。
581一念之差
听到魏广德说内阁应该把两人的意见都呈报上去,最后由嘉靖皇帝定夺,裕王就微微点头。
“是啊,这才是内阁臣子该做的。”
裕王随口一句话,就让魏广德知道,最后内阁的决定怕是比自己想的更复杂一些。
“敢问殿下,内阁最终如何票拟的?”
魏广德好奇问道,他想知道徐阶和严讷的争执,到底最后谁赢了。
“内阁三位大学士,徐阁老和严阁老都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剩下的李阁老......”
说道这里,裕王不由得轻轻摇头,面露苦笑。
“李阁老也有自己的意见?”
魏广德心里一惊,狐疑问道。
在他印象里,李春芳就是和老好人,也没什么决断,是个混官场的老油子那种类型。
在徐阶和严讷针锋相对的情况下,他应该是能躲就躲才是,绝对不会掺和进这场纷争。
“你觉得李阁老不会有自己的意见?”
裕王却注意到魏广德的话,追问道。
“李阁老这个人就是这样,比较优柔寡断,做事瞻前顾后,反正很少会表达自己的意见,向来是跟着别人说话。”
魏广德想想还是说道。
“李阁老,确实如你所说,这次我也算看出来了,他可以为官,但不能为相。”
裕王说道。
话似乎很随意,但落到魏广德耳中却是另一个意思,那就是裕王不会让李春芳出任内阁首辅。
内阁三位辅臣,徐阶年岁渐长,已经没几年时间可以活跃了,下一任首辅就必然是在严讷和李春芳之间诞生。
嘉靖皇帝也没两年了,这样基本可以断定,裕王上台不久,徐阶就该致仕,然后严讷很可能会出任首辅,李春芳为次辅。
再往下排,貌似高拱肯定可以入阁,已经是礼部右侍郎的陈以勤入阁概率很大,还有张居正。
忽然间,魏广德感觉自己落后他们好多似的。
到现在,他还只是詹事府左春坊左庶子,都没进朝廷的权利核心。
虽然魏广德比他们这些人都年轻,可官职差距巨大,单靠自己慢慢往上挪,自己那点优势也就荡然无存了。
只是到了这个时候,嘉靖皇帝没多少时间的时候,自己也断不可离京。
早些年,魏广德还有过出京为官的念头,可到了现在是绝对不行的。
人一旦离开,换皇帝的时候,谁还会念起自己,给他留个好位置。
可不出京,自己的品级始终是能慢慢熬。
愁啊。
在魏广德心中出现一丝焦虑的时候,裕王还在那里说着内阁里发生的事儿。
李春芳确实没有什么主张,而是和稀泥,说徐阶和严讷的意见都好,可以慢慢商议再定夺。
和稀泥,本来就是内阁阁臣的强项,调和六部,不就得和稀泥吗?
可是在内阁阁臣之间爆发争执的时候,这样的行为就有些不妥了。
“这么说,内阁暂时没有定下该如何票拟?”
听到裕王这么说,魏广德有些惊讶道?
这事儿能拖吗?
“按照李春芳的意思,明日上午再议,确定下来后直接西苑觐见。”
裕王开口说道。
不过算算时间,也只是耽误一天,应该不打紧。
可是,魏广德总觉得此事怕没那么简单。
忽然,魏广德想到一事,那就是李春芳貌似和徐阶都是南直隶人,徐阶是松江府人,而李春芳是扬州府人,而严讷也是南直隶苏州府人。
可以说,当今内阁三位阁臣全部出自南直隶,而严讷作为苏州府人,对于当地追缴严世番家产一事,怕是知道的不少。
而李春芳,应该也是差不多的情况。
徐阶想要拖延时间,严讷则是想要严办此事,李春芳的态度暧昧,不过明显偏向徐阶,因为正常情况就应该提出将二人意见上奏御前才是,可他没有。
魏广德这会儿其实已经大概明白内阁三位是怎么回事了,徐阶吃到了肉,而严讷的态度也不知道是因为他没有吃到东西还是嫌自己拿得太少,亦或者他确实两袖清风,看不惯徐阶一党的吃相难看。
李春芳貌似知道其中官窍,所以提出拖延一日,其实就是想从中说和此事。这说明什么?
李春芳也牵扯其中,只是利益没有徐阶那么大而已。
今日白天是在内阁争论,那么今晚三人应该还会有一次密议。
魏广德几乎可以确认,此次徐阶和严讷之间的争斗,很大概率就是因为分赃不均引起的争斗。
本来,此事和魏广德牵扯不大,他应该置身事外,甚至应该给裕王细细分析其中的关节。
虽然裕王知道这些,只会对徐阶、严讷等三位内阁阁臣心生不满,但无法左右大局也无济于事。
可谁叫自己老爹贪图住宅铺子,硬生生把自己也拖进这场漩涡中。
裕王叫来自己,应该就是想让他分析其中官窍,可他不能说。
稍微思考片刻,魏广德看着裕王才开口道:“殿下,臣以为此事,不管是徐阁老还是严阁老,都是在为朝廷考虑。
徐阁老之所以那样说,应该和他年纪有关系,说句不好听的,徐阁老在那个位置没几年了,自然是求稳,希望在他出任首辅的最后几年,朝野平稳。
这样,将来在给他下评语之时,自然会好些。
而严阁老入阁时间稍短,做事难免毛躁了些,有点不顾后果。
江南乃朝廷赋税重地,严家从事发到抄家,必然已经暗中隐藏家财,若是按照严阁老所议,那江南官员们怕是都要忙于追脏,反而误了朝廷大事......”
魏广德只能勉强替徐阶和严讷解释一番,希望可以引开裕王的疑虑。
不过,魏广德也不想背这口锅,所以最后还是说道:“其实以徐阁老之议还是不错,朝廷只需要责成成御史追缴脏银即可,由成御史全权负责此事,若有误则以他示问。”
“你担心江南官员为了此事耽误正务,不赞成严讷之言。”
裕王说着话也微微点头,“就怕此事拖起来,就成了一桩悬桉,迟迟不能完结。”
裕王显然从内心里已经怀疑下面官员的操守,担心他们监守自盗,所以更倾向于严讷的话,快刀斩乱麻收回严家家财。
虽然有此担心,不过此时裕王也只能勉强接受魏广德所言。
就在魏广德以为此间事了打算告辞时,裕王已经开口说道:“今日耽误先生许多时间,今晚就在王府饮宴吧。”
魏广德刚想推辞几句,裕王已经下令准备酒宴。
裕王爱热闹,又派人通知其他王府属官,都是熟悉之人。
这样的操作下,魏广德当然不好再推辞,只得躬身领命。
魏广德以给家里送信为由,出了趟裕王府,告诉自己的车夫要在裕王府赴宴一事。
“李三,回府后,你另外找张吉,让他安排几个机灵的手下盯一下内阁三位阁老今晚的行踪,告诉他,注意别被人发觉。”
魏广德在说完王府宴请之事后,又小声吩咐车夫回去传达自己的命令。
晚上,在裕王府宴席结束后,靠在马车了,魏广德还在考虑自己的将来。
到现在,貌似不能继续咸鱼下去了,得主动去争取官职才是。
以前,或许因为觉得嘉靖皇帝时间还长,魏广德还真没怎么在意升官这事儿。
可就在今天,无意中想到的官员队列才发觉,自己之前貌似松懈了。
只是可惜,自己前俩月刚刚被嘉靖皇帝升了官职,短时间内有无功绩,再次升迁几乎无望。
想到这里,魏广德在马车上不由得一声叹息。
五品不够,还得往四品官职上冲,在裕王登基后自己才有机会入驻礼部或者吏部,从而迈出最艰难的一步入阁。
在此之前,自己一味迎合裕王去了,忘记了给自己升官的其实还是当今陛下。
此时京城已经夜禁,马车前行不时被前方巡逻军士发现喝问。
不过魏广德有官职在身,车夫打出魏府牌子后,依旧畅通无阻,即便是坊市入口,号称入夜后就不会再开的坊市大门,依旧会为他敞开。
这就是权势的滋味。
若是普通人,巡街士卒差役早就把人撵回去了,哪里会允许这样大摇大摆穿街过坊。
马车不久就进了南熏坊,回到了魏府门前。
魏广德喝了些酒,下马车显得有些艰难,毕竟感觉头晕乎乎的。
张吉和李三好容易才不他搀扶下来,进了家门。
张吉扶着魏广德往后院走的时候,小声对魏广德禀报道:“老爷,你叫李三带回来的口信,小的找人盯了下,没有发现三位阁老有相互之间拜访的情况发生。
不过......”
“不过什么,直说无妨,在家里就别对我支支吾吾的。”
魏广德这会儿酒意上头,说话也有些生硬。
张吉没马上说话,而是把魏广德扶进书房,叫下人去准备醒酒汤,周围无人后才又在他耳边小声说道:“三位阁老府上在入夜时,曾有小轿离开府邸,坐轿之人罩着斗篷,看不清面容。
三乘轿子先后都去了勾胡同天音阁,大概呆了有半个时辰才离开。
他们要不确认,去的是不是三位阁老。”
“嗯,不确认就不确认吧。”
魏广德甩甩头,随口就说道:“此事我知道了,你去叫人给我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等张吉出去后,魏广德缓缓睁开眼睛。
去的是不是那三位去,有必要去确认吗?
只要他觉得是就行了。
不过,魏广德还是揉着太阳穴,其实内心是有点后悔的。
当初自己贪那点地,把自己拖进这个漩涡里,有点得不偿失了。
本来魏广德围观以来,还真敢说自己是两袖清风,没有贪墨朝廷那怕一点银子。
自己挣的,至少用后世眼光看,那都是干干净净的辛苦钱。
做生意赚的,不寒碜。
可这次,貌似因为自己一念之差,好像就成为了大明朝贪官污吏中的一员。
贪了那些田地,还拿了宅子铺子和银子。
虽然是严家的家产,可毕竟是要抄没的钱财,严格说已经是朝廷的银子了。
想想今日在裕王府,自己都不敢细说其中内情。
魏广德不知道,未来的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以前,他觉得以他领先别人的见识,又有官职在身,赚钱还不是轻轻松松的,所以就下定决心不去贪墨。
可不知怎么的,在严世番进京前,自己鬼使神差还是把这事儿给做了。
一失足成千古恨。
魏广德到这个时候才理解这话的含义,以前还是太肤浅。
王朝末世,当官的是不是都这样,欺下瞒上大肆捞钱?
魏广德不由得想到这里,这才大明中期,官员们就敢勾接在一起,以百万两为单位这样捞银子,太特么恐怖了。
魏广德感觉自己这把是真的亏大了,银子没捞到几万两,倒惹了一身骚。
一夜过去,第二日下午,芦布就打听到消息,果然内阁最终按照徐阶的意见上奏此事。
在西苑,严讷和李春芳皆以为徐阶所言老臣谋国,是处理追缴严家家产的良法。
内阁齐齐表态,嘉靖皇帝也没有深究此事,同意了按照徐阶之言,任命御史成守节为钦差,专司此事,以三年为限,务必将严家家产尽数充公入库。
三年,谁又知道嘉靖皇帝还有没有这个三年。
“老爷,张大人今日有信到了。”
这天,魏广德回府,刚进府门,管家张吉就上来,手里还拿着一封信说道。
“张大人?哪个张大人?”
魏广德奇道,顺手接过信封看了眼,随即脸上露出笑容。
信是浙直巡按御史张科送来的,胡宗宪下台后,浙江的抗倭军事就是由张科和浙江巡抚双重管理。
不过浙江巡抚毕竟还要管理浙江民事,所以这两年,张科实际上已经成为浙江明军的最高指挥官。
其实就魏广德这些老乡来说,张科是唯一展现出军事文官素质之人,要是仕途通畅,未来当可为一镇总督人选。
之前不止是魏广德,就算兵部也从未注意到张科这方面的能力,不过在朝廷缉拿胡宗宪后,胡宗宪部游击营将军王应岐率部万余人出走武林,铤而走险发动军事哗变,妄图以此要挟朝廷。
张科用计图之,半夜带军队生擒叛将王应岐,审讯后,拟定奏章,将入奏朝廷,快速稳定局势。
不过,在书房魏广德抽出张科书信细看后却是皱眉,因为张科貌似惹祸了。
582海刚峰是谁?
说是张科惹祸,其实也不尽然,一切还是原江南总督胡宗宪的后遗症。
当初胡宗宪剿倭,为了筹集剿倭经费,曾经在江南九省加赋,又在多地加派,征收厘金,一时间总督府金银堆积如山。
在剿灭徐海、汪直两大海寇后,剩余海寇化整为零,采取小股分散四处抢掠,让明军难以集结大军围剿,只能沿海处处设防。
由此引发的问题就是大明需要精锐兵马驻防沿海,否则那就不是剿倭而是送人头。
基于明军战力不足的困境,胡宗宪启用戚继光之策,大肆招募营兵。
此营兵入伍军饷极低,几乎只能满足基本生活需求,收入全靠剿灭倭寇,以首级换取奖赏。
此计策虽有效提高明军战力,一时间战果斐然,可也存在赏罚不明的问题,特别是胡宗宪需要向京城严家送去的大笔银钱,要么是冒功受赏,要么是克扣军饷。
相应的,为了封住军将之口,从总督行辕中他们也获得大量好处,在朝廷派出御史核查之时,大家都异口同声,以统一口吻应对朝廷核查。
所以,随江南官员常年弹劾胡宗宪私吞军饷,但每每朝廷派员核查都查无实据。
只是,当严嵩倒台,胡宗宪被缉拿进京后,随着游击营将军王应岐造反被张科快速平息,张科就意识到为了保证浙江兵将安稳,不能追查胡宗宪时期厘金加赋的取向,否则怕是会引发更大的风波。
由此,张科向浙江各地军将表达了不再追查胡宗宪时期贪腐之事的意思,安定军心。
效果卓有成效,不过却因上不得台面,张科自然也不敢上奏此事,也就有了今日之祸。
“岑用宾?”
此事力主追查之人,乃是南京户科给事中岑用宾,一个科道,一个言官,居然内讧了。
魏广德印象里可没有这人,可这个官职,魏广德感觉不是三十五年的进士,那么很大概率就是三十八年的进士了。
想了想,魏广德叫来张吉,“一会儿你派人去孟贤府上知会一声,请他明日晚间到我府上一叙。”
“是,老爷。”
听到魏广德邀请段孟贤明日到家来,张吉当即答应一声。
“另外......”
魏广德本来想着把欧阳一敬也叫来,不过想到一个是北京的给事中,而一个却是在南京,怕是也说不上话,旋即在心里否了这条想法。
叫欧阳一敬做说客,还不如联系南京,请魏国公府出面和岑用宾联系,劝说他放弃追查此事。
有了这个念头,魏广德就摆摆手说道:“算了,就这样吧,你下去安排。”
之后,魏广德也没有马上就写信,派人往南京送,而是打算等明日见了段孟贤,打听下这个岑用宾的情况再说。
毕竟,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收好书信,魏广德起身出了书房就去后宅逗孩子去了。
现在魏广德的儿子已经有三岁,夫人身体也已经恢复,魏广德还想再要俩个孩子。
毕竟这年头可没有计划生育,不管是民间还是官场,都讲究多子多福。
魏广德大哥魏文才现在都有一儿一女了,魏广德可不打算在这方面输给他大哥。
魏广德做官都快十年了,虽然少不了在外风流,可还没有纳妾,这也是因为他身在官场使然。
后世觉得到了古代在妻妾问题上可以肆无忌惮,其实这是大错特错。
《大明律》的规矩,虽然民间许多人都没有照着来,可对于官场之人来说却是需要加倍小心。
说句不好听的,哪天得罪人,人家找科道言官以此弹劾,那是一告一个准。
倒是可以以侍女的身份行纳妾之事,这也是这时代官员们常做的,可追究起来依旧没的辩解。
魏广德不想落人口实,何况夫妻感情也不错,大可将此事延后一些,等裕王上位后再犯,就算有人以此弹劾,裕王也不过对此一笑而过,那才叫安全。
当然,不敢纳妾又不收侍女,很大原因还是徐江兰从未提及此事,娘家实力太大,有时候也是一个麻烦。
第二日,魏广德散衙后早早就回到府里等候段孟贤到来。
不多时,段孟贤依约而至,魏广德将他请进后坐在酒席上,段孟贤还有些奇怪,因为今日席间只请他一人。
“善贷,今日叫我过来,到底所为何事?”
几杯酒下肚,段孟贤开口就问道。
“你同科中,可有一人名为岑用宾,现任南京户科给事中?”
都自己人,魏广德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开门见山问道。
“岑用宾,有,怎么了?”
段孟贤奇怪的问道,要知道人之前在迁安任知县,前两年才到的南京,他不清楚魏广德问他是何意。
“是这样.....”
于是,魏广德把张科的事儿简单和段孟贤说了一下,又把现在岑用宾要追究此事也说了。
“嘶.....”
段孟贤虽然有些意外,可却是眉头紧皱。
魏广德一看之下就知道不好,这个岑用宾怕是不好对付。
段孟贤看了眼魏广德才说道:“善贷,这个岑用宾为人比较刚直,张科之事,怕是不好擅了。”
“哦,如此说,你没把握劝说于他。”
魏广德微微点头,科道言官里最怕的就是遇到这种憨直之人,认死理,往往不懂变通,只知道按朝廷法度行事。
看似公正,其实很多时候因为过于刻板,往往容易坏事。
当然,这样的人出任科道言官,其实只能说吏部那帮人也是慧眼识珠,知人善任,因为这类人担任纪检工作自然眼里揉不得沙子,其监督和威慑作用巨大。
当然,对于被他们盯上的人来说,那就非常难过了。
“我和他殿试成绩仿佛,当初在京城也多有接触,就由我给他修书一封,为张科关说此事。”
说道这里,段孟贤又想了想才继续说道:“另外我再联系些同年,请他们也给用宾去信说说,希望能见效。
不过善贷,你最好也找点南京的关系,多方面出力施压,兴许能让他收手,放过对张科的弹劾。”
魏广德听后点点头,段孟贤这边没有把握,那肯定就得找南京魏国公府出面,看能不能压下此事来。
不过说实话,以当下魏国公府在南京的影响力,要想让一个科道退缩,还有些困难,只能看魏国公府在南京六部里的关系了。
科道言官虽然厉害,可毕竟官小位卑,要想升迁还是得看被他们监督之人的态度。
岑用宾如果是个聪明人,想要在官场上走的更远,还是得学会该低头的时候就要低头。
否则,为坚持自己的理想而得罪上司,殊为不智。
张科之事即了,两人就开怀畅饮。
先前心里有事,魏广德也没有敞开了喝,现在事情已有结果,自然就不必拘着自己。
席间,段孟贤就说起在刑部主事上看到的,听到的那些事儿,特别是经他手复核的那些桉子。
“对了,善贷,你最近一直在校录大典之事,怕是对朝中之事了解不详吧。”
先前说话,主要是段孟贤在说,魏广德就是听着,偶尔他说话,也大多和校录馆有关,特别是现在他们这些分校官肩上巨大的压力。
“朝中还有何趣事?”
魏广德乐呵呵问道。
朝中大事,裕王府肯定会第一时间知会他。
没告诉他,自然就是小事尔。
“就说上次成守节那事儿,他不是上奏严家家财吗?朝廷准了徐阶之见,让成守节负责追赃。”
“嗯嗯,我知道此事,有些日子了,难道还有反复?”
魏广德狐疑道。
“当然,你是不知道,因为此事,诏谕发出后,户部主事海瑞海汝贤连上三道奏疏说及此事,说此事若不能及时解决,怕拖下去就会不了了之。”
说到这里,段孟贤端起酒杯向魏广德举了举。
魏广德会意,伸手也举杯和他碰了下,随即两人喝下杯中酒,才听到段孟贤继续说道:“这海瑞也是,内阁连续驳回,他就连续上奏,即便户部郎中、员外郎等上司找他,都是置之不理。
更有甚者,在侍郎和高尚书都和他谈话后,依旧坚持上奏,那刚勐。”
“这样的人,这辈子能把官做到户部郎中就该谢天谢地了。”
敢和上司杠,这样的人不能说不好,只能说脑里缺根筋,完全是不把自己的前途放在心上。
“他不管怎么做官,本身也就只能做到郎中一级就顶天了,或许正是无欲无求,反而洒脱无畏。”
段孟贤笑道。
“不得罪上司,如何不能高升,就算位列三甲,也一样有机会登尚书位,位列朝班。”
魏广德笑道,这会儿酒多喝了几倍,魏广德也没注意段孟贤说的是谁。
若是清醒时,自然会有不同反应。
可这会儿,他只是按照自己的常识在说话做事。
“他做不了的。”
段孟贤这会儿也和他差不多,只是摇头说做不了。
“做不了,你倒是说个理由啊,就算这次得罪人,可我看高尚书倒不似小肚鸡肠之人,不至于给他穿小鞋,不让他升迁才是。”
魏广德随口说道,“还有,不管怎么说都是你同年,他这样不是为官之道,你作为同年该劝说也要劝说一二。”
魏广德对这个海瑞海汝贤没印象,又是和段孟贤一样的主事,魏广德就以为他是段孟贤的同年。
“他不是我同年,甚至都不是进士。”
段孟贤看着魏广德笑着解释道。
“不是进士,贡生?举人?”
魏广德夹了两口菜,稍微恢复了一点精神,听到段孟贤的话,马上问道。
“还贡生,肯定是举人啊。”
段孟贤摇头笑道,眼神中还有一丝不屑。
也难怪,这人这么得罪上官,在段孟贤话里话外似乎都透露着一丝幸灾乐祸的意思。
这年头,读书人分三六九等,进士还真看不起举人,就算是同进士那也是进士。
“举人,能做到户部主事,也算有能力,否则就应该在地方上做县丞一类的官职,能做知县都少见。”
魏广德点点头,其实他也看不起举人,就算学问再差,他好歹还是进士出身。
“这个海瑞呀,应该就是自知升迁无望,就算他逢迎上官也没多大升职空间,自然干脆就破罐子破......”
“等等,你说那个主事叫海瑞?海刚峰?”
魏广德这次注意到段孟贤嘴里所说之人的名字,海瑞,那可是正派人物,嫉恶如仇,刚正不阿的代表人物,忠臣的模范,敢抬着棺材骂嘉靖皇帝的狠人。
在魏广德印象里,海瑞反正上过什么书,“嘉靖嘉靖,家家干净”这话据说就出自海瑞之口,把皇帝气个半死。
“海刚峰?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叫海瑞,字汝贤,是琼州人士,以前是哪里的教谕,后来不知怎么做了知县,在任知县的时候就和别人不同,是真的两袖清风,所以被吏部考核看中,评为上,故调入京城户部任职。”
“哦哦。”
魏广德这会儿只知道点头了。
大明朝应该不会有第二个海瑞了,只是没想到这人居然就在京城。
海瑞之名,即便是后世依旧被人敬仰。
说起清官,无疑人们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了。
虽然有人承认他清廉,但却以办事能力及对家庭责任说事,否定其人品,但不管怎么说,海瑞之名是流芳千古。
“你和他熟不熟,有机会我还想见见他。”
魏广德生起好奇之心,想要见见大名鼎鼎的海刚峰。
“不熟,不过善贷想认识,回头我找人问问,想来需要些时日。”
段孟贤说道。
其实也好理解,进士和举人,鸿沟一点宽,不是一路人,自然接触少,段孟贤要接触到他肯定还要绕不知道多少弯弯。
酒席散后,魏广德送走段孟贤就直接回了书房,给南京魏国公府小公爷徐邦瑞写信,请他出力帮忙周旋一二,同时还有一封请老丈人徐鹏举出手的书信,不过却没有直接送到魏国公府,而是一并交给徐邦瑞,由他视情况而定。
要想动用更高层级的关系,非魏国公徐鹏举出面不可,可想到岑用宾不过是户科给事中,魏广德觉得只要能请动南京城里吏部和户部郎中出面即可。
书信写好,魏广德当即叫来张吉,安排信使明日一早就送往南京城。
583首辅?首富?
在经过严家巨额家产冲击带来的短暂震动后,大明朝廷重新恢复了平静。
此时的内阁有徐阶为首辅,由严讷、李春芳协助下,政务也被打理的井井有条,百官也都很信服,大明朝堂似乎一下子风平浪静起来。
魏广德在派人给南京送去书信后几天里,段孟贤就再次登门,告诉他已经找了几个和岑用宾关系较好的同年修书一封,为张科关说。
“等进卿回京,叫他请客感谢,我就不喧宾夺主替他谢你了。”
魏广德笑着打趣道。
现在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只希望这个岑用宾不要是段孟贤口中那种不近人情之人才好,免得大明朝出了个海青天之后,还要出个岑青天,这对大明朝的官员们来说,怕是要头疼,说不得就是一场风波。
之后的时间里,魏广德又全身心投入到校录大典事物上。
虽然短期内不可能让嘉靖皇帝看在他尽心竭力校录而再升官,可给皇帝留个好印象还是很重要的。
不过这样的朝廷仅仅过去不到一个月,似乎是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平静一样,忽然就变得不一样起来。
先是由宫里发出一道旨意,改南京刑部尚书朱衡为工部尚书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总理河道及漕运事务。
两日后,又是数道旨意发出,升刑部侍郎钱邦为南京刑部尚书,南京吏部右侍郎潘成为礼部右侍郎,南京光禄寺卿徐餋正为南京户部右侍郎。
南京官场忽然开始大换血,无风不起浪,敏感的京官已经感觉到南京官场动荡背后,似乎又有大老开始角力。
只是到目前为止,大家还不知道都是谁下场,所为又为何。
只不过,百官在惊愕两日后,在左都御史张永明弹劾浙江巡按御史黄廷聘,自浙江巡按代归,路过衡山不礼于知县陈安,衡山知县陈安怒发其行装,得所携金银货物,廷聘皇恐逊谢乃复还之事。
做为都察院的老大,张永明劾黄廷聘骩法黩货,大坏宪体。
张永明是谁,那是接潘恩之位上去的,至于是哪边的人,其实京官多多少少还是心中有数。
张永明忽然大义灭亲,公开弹劾本院外巡御史,这本身就透露出极不寻常的味道。
不过,一些人已经看出来,这次围绕南京官场争斗的一方,应该就是当朝首辅徐阁老了,而另一方是谁?
有资格做徐阁老对手的,当朝又有几人?
首当其冲,被百官怀疑的目标,自然是内阁另外两位阁臣,严讷和李春芳。
李春芳性格和善,根本就没有争权夺利的野心和能力,做为当年被嘉靖皇帝钦点的状元,也不需要争夺皇帝恩宠。
加之早先流传在内阁中,严讷曾经和首辅徐阶产生意见分歧,双方争执的很不愉快的传言,官员们很快就坐实了这次朝中争斗的大老是谁。
李春芳性格使然,让他在内阁三人中几乎一直都是小透明般的存在。
而严讷早先出任吏部尚书,对百官不由自主产生了颐指气使的习惯,进入内阁后,自然不能适应处处低徐阶一头。
两人由此发生不愉快,也就可以理解了。
这消息用极快的速度在京城官场传播开来,就连忙得没时间关心朝堂大事的魏广德都有听说此事。
“查清楚了,之前南京官员的调动,就是徐阁老和严阁老互相上奏弹劾的结果?”
魏广德此时坐在书房里,听完张吉打听来的消息后问道。
“是的,据说是原南京刑部尚书朱衡抓到了徐阁老什么把柄,徐阁老就把他调离南京修运河去了。
老爷,你也知道,这修运河虽然累点,但是油水很足,可是这朱衡好像是严讷那边的人,所以和严阁老那边对上了。”
“黄廷聘也是严阁老的人?”
魏广德又开口问道。
“应该是。”
张吉答道,“不然张大人怎么会弹劾他,还想把人弄进大牢去。”
“这动的,似乎都是严讷那边的人啊。”
魏广德想想就觉得不对,貌似这次是徐阶在主动出手,似乎是在向严讷示威一般,在展示自己在朝堂上的力量。
倒是严讷那边,手下人连续被替换,却没有丝毫还手。
难道,是在憋大招?
魏广德心中狐疑,“还有其他的消息吗?”
“没了,老爷。”
张吉答道。
“这几天你关注下这事儿,盯着徐阁老和严阁老府上的动向,有事马上告我。”
魏广德吩咐道。
第二天,魏广德一大早没有直接去国子监校录馆上值,而是跑到裕王府找到李芳。
李芳负责王府情报收集,有疑惑找李芳,如果不能从他那里知道消息,那就代表事情很隐蔽,不容易查到了。
“魏大人,今日怎么有空来王府,王爷还没起来。”
李芳看到魏广德过来还是很高兴的,开起小小的玩笑。
“我今日来此不为王爷,是来找你的。”
魏广德笑道。
“找我,让我帮你去抄书?别说,我王府里有几个内侍,当初在内书房也是一等一的学问,那字儿写的也好。”
李芳乐呵呵说道。
“咱不说校录大典的事儿行吗?这些天,天天看书,我头都看大了。”
魏广德苦笑道。
这俩月,魏广德来裕王府的次数确实大减,都是嘉靖皇帝催着录书闹的。
“我此来是要问徐阁老的事儿。”
魏广德收起那副苦笑的脸,认真对李芳说道。
“徐阁老?”
李芳闻言一愣,随即差异问道:“是严讷让你来的?”
“我和严讷有什么关系,只是好奇,他手里握着徐阁老什么把柄,能把徐阁老吓成那样?”
魏广德没好气的答道。
“你怎么知道严阁老手里拿了徐阁老的把柄?”
李芳很谨慎,没有回答魏广德的话,而是连续反问魏广德。
“严阁老都在布局南京了,还要拿浙江那个御史黄廷聘,我要是还猜不出问题出在哪儿,这官儿不当也罢。”
魏广德答道,“之前我让你一直盯着徐家,想来你这里肯定有我想要知道的答桉才是。”
“你问这个,到底是为了什么?”
李芳这时候皱眉说道。
“好奇,不过也是为了朝局考虑,现在需要的是一个相对平稳的朝廷,一直等到那一天。”
魏广德答道,“如果内阁两位阁臣相互攻讦,势必造成朝野动荡,这对裕王不利。”
李芳闻言,默默点点头,随后先是向魏广德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自己走到门口,把屋子周围的小太监、内侍都赶得远远的,这才回屋。
“善贷,这事儿我之前只告诉了殿下,殿下的意思是咱们别插手。”
李芳先是给魏广德提个醒,表示裕王府不便插手两位阁老之间的斗争。
魏广德当然懂这个道理,自是点头应是。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巡按浙江御史黄廷聘搜集到徐家子弟徐瑶等借势荫官,横行乡里,在苏松占夺土地二十万余亩的证据。
徐阁老担心,所以急急忙忙在南京里里外外换人,想要在事发前压下此事。
至于黄廷聘是谁的人,我就不用介绍了吧。”
李芳小声说道。
“徐家有二十万多亩田地?”
魏广德有些咋舌问道。
李芳点点头,“要不是依善贷之言,在那边布置了眼线,我都没想到徐阁老家底如此殷实。”
魏广德想了想,还是摇头说道:“若如此,徐阁老也该和严阁老好好说说,如何压下此事。
而且此事若不是出自你之口,我都还无从得知,可见消息还很隐秘。”
“谁说不是呢,想当初严讷还得了徐阁老的举荐,才有机会从翰林院里脱颖而出,被皇爷叫进西苑撰写青词,有什么不能坐下来好好说的。”
李芳也是说道,“可能上次那事儿,徐阁老和严阁老之间心生间隙,严阁老生出了对首辅之位的觊觎,而徐阁老自然要严防死守。”
“把柄捏在严阁老手里,怕是也在等机会,想要在陛下当面弹劾此事。”
魏广德想想就明白了,为什么手里捏着如此利器却不发难。
说起徐家的田地确实挺骇人的,可若是正常买卖而来,就算是皇帝也没话说什么,只是可能吗?
徐阶就算再有钱,几万亩低顶破天了,二十几万亩,以苏松的地价,那可是要百万两银子的耗费。
魏广德都不用问就知道,其中怕是投献就有相当一部分,另外的田地怕也不怎么光彩,否则哪有什么把柄怕被黄廷聘抓到。
魏广德甚至都怀疑,这些田地里是否就有严家的地。
不过,如果只是敷衍了事的核查,其实对徐家一点影响也没有。
徐家敢收下这些田地,该做的遮掩肯定都做了,就算知道也不是那么好查的。
严讷应该是在等一个嘉靖皇帝心情不好的时候上奏此事,以此放大此事的影响。
可以想象,徐家有二十余万亩田地的消息放出,绝对可以炸翻整个朝野。
如果是大明朝某位亲王府或者郡王府传出这个数字,朝臣们兴许还能比较平静的接受,可当朝首辅家的地。
不患寡而患不均,大家都是几千亩地顶天了,忽然发觉你作为首辅有这么多田地。
“殿下说的是对的,这事儿还真不好掺和。”
良久,魏广德点点头说道。
“当时我把消息告诉殿下,殿下都惊讶的久久坐不住,让我再派人详查此事,啧啧,咱大明朝,也只有亲王府怕才有这么多田地了。”
魏广德知道李芳话里的意思,很多亲王府拥有的土地是更多,但苏松府那里的良田啊,可不是亲王府封赐的那些山陵水塘可比的。
但就徐家田地的质量和数量,一般的王府还真未必能比得过。
“昨日,徐阁老还上了一本,奏请改提督操江南京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王本固为左佥都御史,掌南京都察院事。
还升迁抚治南直隶右佥都御史康郎为右副都御史,巡抚贵州。”
李芳又小声对魏广德说道。
“康郎是严阁老的人?”
魏广德低声问道。
李芳点点头,“他这是要把南京的有司都控制在手里的意思,不过都是本地升迁,而且这些官员大多也是到了该动的时候,问起吏部,那边都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徐阁老的提议。”
“徐阁老在内阁十余年了,也是根深蒂固。”
魏广德感叹一句,说到这里就看了眼李芳。
李芳只是微微点头,却是没说什么。
其实,就李芳那个眼神,魏广德就知道,别看之前徐阶对裕王府如何,可裕王登基后,一旦皇位稳固下来,徐阶致仕就会马上提上日程。
裕王不会容忍徐阶继续呆在首辅之位上,影响力太大了。
“时间不早,我也要去校录馆。”
魏广德知道了答桉,也就没有继续留在裕王府的意思,不过转身之后又快速转回,对李芳说道:“此事王府不宜介入,可貌似也可以捞些好处,布局吏部。”
“如何布局?”
李芳闻言问道。
“逸甫为礼部右侍郎,可考虑让他入吏部历练。
看看徐阁老口袋里有多少人,几个调整就把南京刑部和户部控制在手中,这些都是奔着查核土地去的。
若是陛下准了王本固的升迁,拿下南京都察院,就算严讷上奏此事,朝廷派出的钦差应该都是任由徐阁老安排了。”
魏广德叹口气说道。
“让陈以勤去吏部,等殿下起来我和他说说此事,不过真要如此,一切都还要着落在高尚书那里。”
李芳低声道。
高拱怕是做梦也没想到,在裕王府里的人,除了陈以勤态度还不甚明确外,其他诸如魏广德、张居正、李芳、殷士谵这些人,对他都颇有怨言。
不过高拱这人就是自负,以为自己掌握了一切,完全没把其他人放在眼里。
等魏广德回到校录馆以后,没等来宫里关于徐阶奏疏的消息,倒是张吉在校录馆外拦住了他的马车。
“老爷,刚刚得到消息,今日浙江巡抚刘畿上奏,说三十九年,凤阳巡抚唐顺奏请恢复三处市舶后,舶税少,又有近海奸民侵利启衅,故请议裁革事。”
“刘畿要关闭宁波市舶司?就因为舶税少?”
魏广德闻言惊讶道。
几年前,唐顺请恢复市舶,以便朝廷和藩国之间往来,没想到才五年,又有人提议裁革。
“唐巡抚在奏章里说浙江沿海港口多而兵船少,最难关防,所以请求裁革。”
张吉说道。
“知道了。”
魏广德只是摇摇头,感叹大明朝对海贸,阻力实在太大了。
584严讷请辞
魏广德忙于校书,已经逐渐脱离朝堂,每天也没多少时间去打听朝堂上那些事儿。
不过做为跟他到现在的张吉来说,还是很清楚自家老爷更关注什么。
还有什么比市舶更容易引起魏广德注意的,所以今日张吉在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就带着刘畿的奏疏抄本找到魏广德。
就坐在马车上,魏广德快速看完刘畿的奏疏。
“此衅一开,则岛夷啸聚,其害有不可胜言。”
轻声念出刘畿所列举的危害,撇撇嘴。
现在东南倭寇在戚继光和俞大猷等将官的围剿下,倭情似有缓解,稍微大股的倭寇已经在福建和广东被剿灭。
其实,眼下局势一片大好,可备不住就有聪明人居安思危。
禁海,禁出大股倭寇,这些流官居然还看不出其中蹊跷。
“知道了,这事儿不用管了。”
魏广德不打算在嘉靖朝干预此事了,麻烦。
因为要出手,最终还要通过徐阶,让他在户部提出意见后进行适当干预。
对于刘畿这份奏疏,魏广德都不用打听也能知道,户部肯定会支持。
不为别的,就因为刘畿担心倭寇再聚。
只要有这种可能,户部就绝对不会为了市舶司交上来拿点银子反对此事。
现在徐阶和严讷正在内斗,自己还是消停些,就呆在校录馆里好了。
不两日,果然得到消息,对刘畿所奏,户部深以为然,当即将奏本和户部奏陈一并送交内阁。
户部的顾虑,自然也是内阁的顾虑,徐阶可没有严嵩的魄力。
只要严嵩觉得其中有大利,他就敢强行推进此事,而丝毫不顾及朝臣反对,这也是严嵩失去百官支持的重要原因之一。
虽然大家都说严嵩专权,但事实上根本原因还在于严嵩为了保证嘉靖皇帝的消费,不遗余力为朝廷搞银子,其中不乏触动官员们的利益。
至于贪腐,其实换谁都一样。
不过,魏广德忽然想起徐阶和严讷的争斗,看着下首垂立的张吉问道:‘这几日,朝中官员有些什么变动?’
“老爷问的是京城还是外地?”
张吉小心的问道。
要知道,大明朝的官,其实每天都有变化,当然这是指那些上不得台面的。
每天都有无数的人跑进吏部谋取差事,而他们当中只有极少数人能有幸得到官职。
魏广德的问题,倒是一下让张吉没明白到底是啥意思。
“江西、南直隶和浙江,也包括京城,五品以上的变动吧,我想你应该注意过了。”
魏广德随口说道。
张吉低头思索了一会儿,这才又抬头说道:“老爷,前几天倒是有许多南京和南直隶那边的旨意,不过这几天一道旨意也没有出现过。”
“没有?”
魏广德心中奇怪,徐阶在打压严讷,严阁老口袋里不会没几个人吧。
就算严讷入阁时间不到一年,可他担任吏部尚书的时间可不短,不可能就这么几个人吧。
魏广德还在发愣的时候,张吉的声音又响起。
“南边没什么官员调动,可是京城礼部和吏部倒是有变化。”
“哦,谁的调令?”
听到张吉说京城礼部和吏部官员有变动,魏广德一下子想到了陈以勤。
之前在李芳那里提到陈以勤,主要原因还是不想高拱一人独大。
他没办法升官,可其他裕王府的人要是能升职,能紧跟在高拱之后为裕王府出力,不让高拱专美,这就是魏广德的目的。
当时他说出来的时候,他知道,李芳是听懂了的。
果然,张吉的话正是魏广德所想,虽然有一点点差异。
“前两日,陛下有旨意,礼部右侍郎陈以勤为本部左侍郎,原礼部左侍郎高仪为吏部左侍郎。”
轻轻摇头,嘉靖皇帝始终还是不放心裕王府,不愿意把陈以勤调入吏部。
众所周知,礼部就是个清水衙门,虽然管理的事务很多,但实权小,远不如吏部。
在吏部做一任侍郎,怎么也能收几个地方知府做小弟。
知府虽然官不大,貌似对裕王府影响很小,可知府做的好,升调进京城又该安排什么官?
这才是魏广德想把陈以勤送进吏部的根本原因。
高拱已经把持了礼部,魏广德以为嘉靖皇帝应该会同意让陈以勤去吏部做个侍郎的。
虽然不知道裕王府怎么走的关系,可只要目的达到就行了。
就在这个时候,书房外忽然有家丁大声喊道:“老爷,外面有王府内侍求见管家。”
王府内侍要见张吉,魏广德愣了下,随即看向张吉。
此时,张吉也被这话雷的手足无措。
“老爷,我不知道,我和王府的人不熟。”
他是魏府的管家,可不能让老爷知道他和裕王府的人私下里有接触。
事实上,他也真没有和其他府邸的人有私下的联系,除了奉魏广德的命令联系外。
虽然是小地方出来的,可在京城呆了这么多年,需要的回避,府邸管家的禁忌他还是听人说过。
虽然心中奇怪,魏广德开始冲张吉点点头,“你出去看看吧。”
“是,老爷。”
这个时候,张吉知道自己说什么都不对,只有看看裕王府的人找他什么事,然后快速回来原原本本告诉魏广德,这件事儿才有可能平息。
张吉急匆匆出门去前面,好在这是在府里,左右都有府里人,倒是不担心引起魏广德怀疑。
魏广德也在奇怪,不知道李芳怎么叫这么个二百五来送信。
张吉若不是他从崩山堡带出来的,就刚才那话,张吉就彻底玩完了。
当初魏老爹给他派了不少人,都是原来堡里的,知根知底,魏广德是真的丝毫不担心他们会有异心。
他们的家人还在九江,他一封信送回去,他们的家人就性命不保。
到现在,整个魏府里,除了九江来的,就只有夫人徐江兰从魏国公带过来的人,在京城就没有再另外雇人。
其实就是担心来历不明,不安全。
就是这样,他在衙门里认识的第一个小吏,还就是锦衣卫派过来的。
魏广德估计,对于进入翰林院的人,可能他们能接触到的书吏,大概率就是锦衣卫培养出来的,除非换自己人。
这些小吏和他们这些庶吉士相逢于微末,很容易博取他们的信任,让这官员雏鸟们信任他们。
而翰林院的庶吉士,其中就有人将来可以入阁拜相,早点安插探子在他们身边总是好的。
锦衣卫倒不是担心庶吉士们将来大权在握时造反,而是搜集他们的势力布局和关系网,这些在党争激烈的时候,就是皇帝需要了解的信息。
不多时,张吉就匆匆回来,进门还抹了一把不存在的虚汗。
“老爷,其实是王府李公公派人给你递了个条子,那内侍傻傻的以为你不在府里,所以就说要找我。”
张吉走上前躬身,双手捧着一个信封递到魏广德身前。
“嗯,知道了。”
虽然是误会,魏广德也不会好言安慰,适当给张吉一点压力还是好的。
伸手接过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看了眼就皱眉,随即轻轻摇头,心里感叹姜还是老的辣,徐阶一番恐吓之后再和严讷谈条件,就把严讷逼退了。
信封里其实没有书信,就是一张纸条,不过纸条上的内容却让魏广德很震撼。
明日,内阁大学士严讷会向嘉靖皇帝以身体为由请辞,欲返乡养病,顺便奉养双亲。
这特么算什么?
刚过五十的内阁大学士就以养病为由请辞,这让六十多的徐阶作何感想?
严讷是认输了,应该是答应了徐阶,他要离开朝堂,只不过选择的理由,确实狠狠落了徐阶的面子。
严讷退走,可也不让徐阶好受。
由此,又让魏广德心中一阵烦躁。
他知道,徐阶离开朝堂的时候不会很远了,这意味张居正张居正很快也会入阁。
别看现在张居正也和他一样在校录馆校书,可有徐阶扶持,很容易就能把他调出。
相对来说,魏广德在这方面劣势是显而易见的。
第二天,魏广德在校录馆里第一本书都没有看完,芦布就匆忙进屋向他禀告了,太子太保吏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严讷上奏因病请辞,欲回乡养病的消息。
魏广德早就知道,不过在芦布面前他还是作出一副很吃惊的样子。
“可知严阁老身患何病?算了,你去外面叫我车夫进来,我有话要对他说。”
魏广德的言辞,自然是要给府里带话。
至于带什么话,还用说吗?
严讷请病假,魏广德自然是要过府探望,不管如何,这就是官场的规矩。
魏广德其实和现在内阁三位阁臣关系都还不错,相对来说现在和徐阶打交道的时间稍微多一些,不过以前在翰林院的时候,和李春芳关系也不错。
严讷嘛,稍微少接触一些,不过也不妨碍他探望病情。
而且像这样的请辞,一般都要反复来上三次,嘉靖皇帝才会批准,显示对臣子的优握。
“是,老爷。”
芦布答应一声就出门往前院走,去叫魏府的人进来。
当日下午,严讷请辞的奏疏就送进了永寿宫,嘉靖皇帝面对这份奏疏沉默了很长时间。
徐阶在内阁的时间不短了,可这个人确实和严嵩类似,都是比较听话的,虽然有时候也会反对他的命令,但这样的情况不多。
在皇帝眼里,是个可用的人才。
不过可用不代表放心,不代表就信任他。
当初快速提拔袁炜、严讷和李春芳等人,都是因为他们尽心服侍多年,嘉靖皇帝更加放心这些朝堂基础薄弱的人。
让他们入阁,可以牵制徐阶。
权利可以迷惑人的眼睛,再忠诚的人,在失去约束后都会有变化。
只是可惜,他看重的袁炜居然这么福薄,一连病了三个月不说,人直接就没了。
所以,他只能火速把严讷和李春芳引入内阁参与军机,为的自然也是限制徐阶的权力。
严讷这个人虽然在他面前很会说话,让他很喜欢,可是对下,严讷这人还是比较讲原则的,因此很让嘉靖皇帝放心。
只是没想到,才不到一年时间,他就被徐阶给斗垮了。
失望,这时候的嘉靖皇帝是真的很失望。
徐阶和严讷的争斗,他是乐于看见的,不过就结果来说,他也能猜到,严讷在掌握徐阶黑材料的同时,徐阶手里或许还握着更加重磅的消息,一公开就足以让严讷声名狼藉,失去一切,甚至有性命之忧。
否则,很难理解严讷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妥协。
是什么?
其实嘉靖皇帝并不关心,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不会为臣子之间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儿上心。
在他看来,黑料多,不干净并不是坏事儿,这些把柄在需要的时候就可以堂而皇之拿出来,轻易就可以摧毁一个派系,就如同严嵩家族一样。
皇权社会,他站在大义一方,就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他需要的是,能给他做事,能替他分忧的人。
李春芳是他看好的人,文采斐然,就是性格有些不好,说话做事有单唯唯诺诺的,缺少宰辅该有的霸气,所以做事能力堪忧。
而现在严讷离开朝堂后,他又该安插谁进内阁?
礼部尚书高拱?
还是礼部尚书郭朴?
嘉靖皇帝有些顾虑,其实两个人都是用来牵制徐阶的好手段,可看好不代表就真的好。
后世人可能不会关注,可在大明朝,许多信息却是所有人都要牢记的,那就是籍贯。
高拱是河南新郑人,而郭朴是河南安阳人,是同乡。
至于为什么嘉靖皇帝不担心徐阶、严讷和李春芳三个南直隶人同时在阁,而顾虑两个河南人,自然有他的考量。
实际上,南直隶和北直隶面积广大,很难结成所谓乡党,因为中试人太多了。
而江西和浙江就不同,这两地才是他需要高度关注的。
有时候,运行朝堂出现乡党,也有利于朝政的运行。
就如严嵩时期,朝政并没有因为江西人占了一半的尚书就出现问题,运转很是流畅,全赖与乡党之间大概率不会互相拆台,会相互帮助。
引入高拱和郭朴,会不会又和徐阶斗起来?
以前,他很乐意这么做,可是现在,他需要的是朝政的稳定。
他能感觉到自己生命力正在流失,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585胡宗宪复起
连续三日,如同过家家般,严讷的奏疏不断的送进西苑,然后被驳回,再递上去,再被驳回。
京城的勋贵和消息灵通的官员都已经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了,不过大部分人还是没看明白,稀里糊涂间内阁阁臣就和皇帝之间完成了三请三辞的程序。
魏广德是在严讷上第二本奏疏的时候过府探望,这样既不显得亲密,也不生分。
明知道严讷无病,可依旧要演的很关心他病情的样子,一阵嘘寒问暖,这才离开。
离开时不经意间打量了一番府邸里已经收拾好的包裹,想来嘉靖皇帝那边一批红,严讷就要马上离开京城。
何苦来哉。
刚进内阁,屁股都没坐热,就想要取代徐阶。
十多年的阁臣,能斗倒严嵩的人,哪里是什么善茬。
想想徐阶之后的张居正,也是稳居首辅之位十余年,即便是在全天下官员反对的情况下,强行推动改革,为大明朝续命,他比徐阶还有魄力。
忽然间,魏广德感觉浑身发寒。
不是天气的原因,虽然此时京城气温已经开始下降,可还没到他感觉冷的程度。
魏广德不得不认真考虑下,在张居正当政期间,他做为尚书或者阁臣,到底该用什么态度对待他。
改革派,那可是稍有不慎就粉身碎骨的。
走出严讷府邸,魏广德还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那扇敞开的大门。
徐阶还算可以,有首辅的胸怀,没有赶尽杀绝,就是不知道张居正又如何。
朱翊钧已经两岁了,自然尚未安排读书启蒙,孩子毕竟还太小。
虽然裕王已经和他说定,到时候小王子的老师必有他的一份,可魏广德依稀记得,好像张居正也是他的老师,对他的威压也是很重。
想想裕王,魏广德也觉得有意思,天天都在后面玩乐,可也没见到有侍女再为他诞下王子。
朱翊钧,大概率就是裕王之后的皇帝了,只要王妃陈氏无所出。
严讷的第四份奏疏,嘉靖皇帝终于还是批红了。
既然归心已决,即使留下人也是无用。
严讷离京,魏广德倒是没有去送,政治斗争的失败者,完全不值得魏广德浪费时间在他身上。
只要张居正不倒,严讷是没有机会再回京城了。
不过想想张居正那时候是什么情况,再看看严讷的岁数,他大概率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不过,就在严讷离京的当天下午,魏广德又接到裕王府內侍送来的条子。
条子上只有两个字,“上疾”。
能让裕王府送来条子,说明这次嘉靖皇帝的病情貌似不轻,魏广德没有得到散衙就收拾书桌上的书册,匆匆赶往裕王府。
此时,没有比这里更快收到宫里消息了。
实际上,自景王身死后,嘉靖皇帝身边的大小太监纷纷用各种方式向裕王府示好,所图一目了然。
所以,不管嘉靖皇帝是何心思,他已经有些控制不住手下人钻营的念头了。
不过,不管是五军都督府的朱希忠还是掌管锦衣卫的朱希孝倒是依旧没有和裕王府有什么亲密的举动,暗通款曲也没有。
“陛下身体如何?”
魏广德这会儿的心思极其复杂,他既希望裕王早日上台,可又希望嘉靖皇帝能多活几天,过一年算一年,兴许能像当初刚入官场那样,一年给自己提一级。
他不指望高拱能提拔他,所以心思都打在陈以勤身上,如果说还有一位的话,那自然就是嘉靖皇帝。
没人认真辛勤的校书,目的自然也是做给嘉靖皇帝看的。
虽然他写不出精彩绝艳的青词,可皇帝老人家要做的事儿,他魏广德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做好。
“陛下下午静坐时忽然晕倒,已经召太医院使徐伟入宫诊治。”
旁边殷士谵接话道。
“陛下可有醒来?”
魏广德听到嘉靖皇帝晕倒,自然想到他还能不能醒。
嘉靖皇帝的身体,用医生的说法就是丹毒入体,寻常药石难愈。
不待殷士谵说话,裕王已经轻轻摇头。
今日的裕王,显得很是木讷,从魏广德进屋开始,他都是面无表情。
就在这时候,屋门外有脚步声由远及近,魏广德以为是张居正来了,不想却看到李芳快步走去。
回过头,来人只是个內侍,交给李芳一张条子,随即快速离开。
李芳没有看,直接送到裕王手里。
裕王打开看了眼,说道:“徐阁老和李阁老去了无逸殿。”
“陛下醒了?”
魏广德马上问道。
“不知道,纸条上没有。”
裕王答道,随即把条子交给李芳,李芳又拿给殷士谵和魏广德看了眼。
果然是有御马监內侍接引徐阶和李春芳入西苑,还带走了内阁遗留的奏疏等物。
“无事,陛下早有安排。”
看到这次出动的是御马监的人,魏广德就知道,嘉靖皇帝应该是有布置的,可能就是防止这种情况,他不能理事时暂时通过内阁让朝廷继续运转起来,而不至于陷入停滞。
御马监的角色实际上就是控制内阁阁臣,免得有人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虽然魏广德嘴上这么说,可屋里气氛并没有丝毫活跃,大家都很沉闷。
所有人都知道,只要嘉靖皇帝没有醒来,或者宫里没有太监前来裕王府,一切就充满变数。
“善贷,你说这次严阁老回乡养病,父皇会在内阁增加人手吗?”
这个时候,裕王忽然问道。
魏广德注意到,在裕王问出这话后,殷士谵和李芳的眼神都向他望过来。
走了严讷,嘉靖皇帝会不会往内阁增加人手,魏广德还真没往这方面去想过。
想当初严嵩离开的时候,徐阶和袁炜就在内阁主持了很长时间。
若不是以为袁炜病倒无法理事,严讷和李春芳应该都还要继续等着,根本就入不了内阁。
对于裕王的问话,魏广德低头思索一阵才开口说道:“这次徐阁老和严阁老之间的间隙,以李阁老的性格,我觉得陛下应该会往内阁里面增加人手,而且应该不是一位。”
徐阶现在已经是内阁里当仁不让的老大,不仅因为地位高,是首辅,更是因为在内阁耕耘多年,早已经成了气候。
这个时候新人入阁,对他的影响,或者说分散徐阶的权柄,可以说微乎其微。
想想严讷和李春芳入阁,嘉靖皇帝当时的心里打的算盘应该就是用严讷来和徐阶斗,以李春芳从中调和阁臣间的矛盾。
现在严讷败走,嘉靖皇帝大概率会增加人手,而且可能再次安排两人入阁,是内阁阁臣人数达到四人,这样至少能分走徐阶手里一半的权利。
“郭朴、高拱?”
殷士谵惊诧道。
郭朴是吏部尚书,高拱是礼部尚书,各方面条件都已经满足入阁要求。
“郭大人应该是陛下早就定下的阁臣人选,只是肃卿兄就未必,他还缺乏在吏部的历练。”
对殷士谵的插话,魏广德只是悠悠道,“陛下应该是要限制徐阁老的权势了,单郭大人怕是不够和他斗,所以虽然肃卿兄差点历练,但陛下还是会把他拉进内阁去,帮助郭大人对抗徐阁老。”
“为何高师傅会帮郭尚书?”
裕王皱眉问道。
“他们是河南老乡。”
魏广德很简单易概的答道,单这一个答案就足够了。
散衙过后,陈以勤和张居正都来到了裕王府,不过高拱没来,要避嫌。
“高大人在我来之前说了,他要去西苑看看情况。”
现在裕王府虽然在宫里有了人手,但这些人其实以前都是骑墙派,裕王自然不放心。
而他放心的人,此刻都还没有达到那个层次,可以在这个危机时刻呆在宫里,随时了解皇帝的身体情况。
高拱,虽未正式获得嘉靖皇帝召入直庐的旨意,可按惯例,礼部尚书都是要入直的。
这,或许也是当初升高拱为礼部尚书,而不是补齐他没有出任吏部资历的原因。
当然,这是魏广德的猜测。
只是不知道是嘉靖皇帝忘记此事还是为何,高拱升任礼部尚书以后一直没有接到入直的旨意。
想是这么想,魏广德不知道高拱,还有其他人是否也有此想法,反正他是不会说出来的。
其实正如他所想,嘉靖皇帝确有这个打算。
自己身体自己清楚,他得留下后手。
只是,他始终没意识到自己身体已经坚持不了不多久了,虽然有准备可还在犹豫。
特别是在他还没有确定自己大限将至的时候,就更是如此。
做了几十年皇帝,他不能忍受大权旁落的结果。
交权,那也得等他彻底不行了的那一天。
晚饭,自然是在裕王府。
亥时中,宫里终于传出消息,半个时辰前,嘉靖皇帝终于醒来。
陛下无事,魏广德等人自然纷纷向裕王告辞。
这个点,相当于后世晚上十点左右,已经很晚了。
若是嘉靖皇帝就此不醒倒是无事,若真追究起来,在这个时点,这么些人聚在裕王府上,解释起来也是麻烦。
第二日,徐阶和李春芳又搬回内阁办差,由此也显示嘉靖皇帝身体已经无碍。
“皇爷应该是被气的。”
魏广德家里书房中,许久不曾来的陈矩忽然又一次登门,在魏广德问起昨日之事时说道。
“气的?谁?”
魏广德奇道。
“暨盛。”
陈矩说出一个人名,魏广德自然不识的。
“他是供用库管库,前两日上报供用库失火,被焚香料至十八万八千余斤,黄公公派司礼监少监何进核查,结果发现是监守自盗。”
陈矩继续说道,“放了一把小火,就报烧了这么多香料,真是想银子想疯了。”
陈矩为人比较正派,自然看不上这些蝇营狗苟之事,所以语气中很是不屑。
“宫里怎么处理的?”
魏广德好奇问道。
“发诏暨盛与其党卢添保、王朝用等下狱,有让给事中张岳、御史董尧封严查实数。”
陈矩答道,“其实就是以往少入库或者盗卖香料的勾当,估计这次数字太大不大好处理,才捏报失火,想要把账平了。”
“陛下身体到底如何?”
这事儿外朝没有传开,应该是宫里封锁了消息,毕竟传出去不好听。
至于追赃一类的,魏广德倒是不担心。
一个太监如何能倒卖十余万斤香料,这次那些和他有合作的商贾应该是倒大霉了,参与的人肯定是被吃的渣滓都不剩,就算没有参与的估计也会被刮掉一层皮。
没有其他的理由,就因为你和暨盛走的近,是积年老商户。
其实这些和内库合作的商人,多多少少都会有些隐私,翻船了也只能自认倒霉。
陈矩听到魏广德的问题,没有马上答话,而是起身走到门口,开门看了看左右才又回到屋里,压低声音对魏广德说道:“一两年内应该问题不大,主要注意调养,不发怒,就不会像昨日那样。”
“陛下晕倒后,宫里是黄公公做主?”
魏广德又问道。
“是的,黄公公直接召御马监的人去接徐阁老他们,又调锦衣卫暗中埋伏在西苑各门。”
陈矩说道这里,忽然又凑近魏广德小声道:“其实,那时候我都被拘在永寿宫里,一直就呆在屋里,哪儿都不许我去。”
“为何?黄公公怀疑你?”
魏广德惊讶问道。
“不好说,也许是准备让我去裕王府传话也说不定,毕竟陛下的事儿和我又没关系。”
说道这里,陈矩又轻笑出声道:‘今日来此,也是想着好久没来兄弟这里走一趟了。
现在裕王可是大家的主心骨,若是我猜得不错的话,昨日那样的情况,黄公公很可能会派我去裕王府迎裕王入宫。’
说道这里,陈矩眼珠子又转了转,继续说道:“也可能让我提调京营入城,毕竟那时候被黄公公留在屋里的,全都是像我这样在永寿宫里呆很长时间的老人。”
上次有事,陈矩就是被分派去京营的差事,所以这次他也不确定自己会被黄公公派去做什么。
迎接裕王入宫,自然是所有太监都争着抢着办的事。
不过好歹啥事没有,只是虚惊一场。
“呵呵.”
魏广德闻言只是笑笑,他知道,貌似现在他和陈矩之间的关系有些变化了,以前是他敬着陈矩,即便是高忠不在了,可还有高忠那一帮老哥们。
不过现在嘛,两人算是比较平等了,各有所求。
“另外我这儿还带来个消息,善贷肯定感兴趣。”
这时候,陈矩忽然说道。
“嗯?”
魏广德狐疑,不解看向陈矩。
“胡宗宪可能要复起。”
(本章完)
586只要有心
在陈矩嘴巴张合之间,说出一条让魏广德意想不到的消息。
“胡宗宪可能要复起。”
魏广德一时间傻愣愣看着陈矩,一时没有明白过来这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胡宗宪,不是被陛下解职闲住了吗?他都远离京城了,又如何能够起复?”
魏广德想不明白,迟疑着开口问道。
“年初的时候,不知胡宗宪用了什么法子,走通了张宏张公公的关系,把十四册秘术送到陛下面前。”
陈矩小声说道。
这些,其实已经透露了皇帝的喜好,而且胡宗宪献宝一事也算是宫中秘闻,所以陈矩做的很小心谨慎。
不过他也清楚,当初虽然清算严嵩党羽时,嘉靖皇帝或许是顾念这许多年来胡宗宪在浙江一直勤于王事,围剿倭寇,虽然没有能够把倭寇全部灭掉,可当初那几股最大的倭寇势力,都还是在他手中被消灭的。
所以在南京给事中陆凤仪劾其党严嵩及奸欺贪淫十大罪,得旨逮问,及宗宪至京,嘉靖皇帝又变了心思,曰:“宗宪非嵩党。朕拔用八九年,人无言者。自累献祥瑞,为群邪所疾。且初议获直予五等封,今若加罪,后谁为我任事者?其释令闲住。”
因为有了嘉靖皇帝这话,所以内阁、刑部都在胡宗宪桉子上网开一面,没有治罪,而是直接释放了他,让他回乡居住。
“胡宗宪,胡宗宪,他居然还有胆子出来做官,呵呵,做官可真好。”
魏广德知道胡宗宪起复的秘密后,嘴里发出冷笑。
诚然,此时的胡宗宪不过五十有二,又是当朝二品大员,有复起的心思其实也不奇怪,怎么着都能在干上几年。
只不过,胡宗宪显然没看清楚时局,或许他还以为当初嘉靖皇帝对他网开一面,那是他还得圣宠,所以回乡避了两年心思有活泛起来了。
能让他复出吗?
当然不能。
魏广德已经被上面那些排队等着晋升的官员弄得烦了,要是再让胡宗宪起来,那不就是插队。
朝廷就这么些官职,现在魏广德可不想退让,只要上面有官职空出来他就想上,实在是被张居正逼得急了。
不管怎么样,他都不能被张居正摔得太远。
比不过高拱,也就只能把张居正当做自己追赶的目标了。
“万化有心了。”
魏广德冲陈矩拱拱手说道。
他明白,今天他就是送这个消息来的,很及时。
裕王府对严嵩党羽的态度,陈矩这些宫里人虽然没有亲身经历,可也能知道。
胡宗宪,那可是严嵩党羽里在外官职最高的人,自然也是朝臣们清理的对象。
当初若不是嘉靖皇帝改变态度,现在的胡宗宪都不知道被发配到那个蛮荒之地戍边去了。
要知道,虽然严党中人大多没有被处以极刑,可罢职发配的不少。
说句不好听的,比杀了他们都厉害。
而且,扣着严党的帽子,他们就根本没有翻身之日,除非严世番这次真的翻身。
只是可惜,严世番聪明绝顶也没料到有人会提前猜到,更是不管青红皂白,先把可疑之人全部都安排出京公干,让他失去京中暗藏党羽的帮助,无力翻身。
毕竟,就算你有通天彻地之能,可被限制在监狱里,一身本事发挥不出来,还不是就只能等死。
“陛下是不是有考虑,让人补入内阁?”
眼下,如果胡宗宪复起,要么继续去地方做总督,要么就是留在京城,可以他的品阶,官职低了还不行。
想想严讷致仕,自己判断嘉靖皇帝会继续往内阁里安插人手,分散徐阶的权利,避免出现一人独大的局面。
六部尚书里面,有可能一下子空出两个位置来。
礼部和吏部,胡宗宪肯定无法染指,兵部倒是适合他,可已经有了杨博,剩下的三个部衙,嘉靖皇帝会如何调整,也是一时想不出来。
“内阁肯定要补人,不过怎么安排就不是我该知道的了。”
陈矩随口说道,虽然语气很随意,可魏广德也知道属实。
或许,在平日里言行举止会透露出一些皇帝的想法,可真能猜透的怕也只有黄锦这个一直随侍驾前的老太监。
“好了,时辰不早了,我也要回宫去。”
坐了没一会儿,陈矩起身告辞,“也是许久没来善贷这里,今日想起就过来坐坐。”
魏广德把人送出府门,这才回到后院休息。
对付胡宗宪,魏广德都不需要废脑子,只要把消息透露到徐阶那里,出于对严家的刻骨仇恨,徐阶也能把事儿办的漂漂亮亮的。
魏广德并未把此事放在心上,熘熘达达回到后院看孩子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魏广德出门后上了马车就对车夫张三吩咐道:“去裕王府。”
宫里流传出来的消息,魏广德可不打算傻乎乎的找张居正或者徐阶,由他之口传出去,要是有个闪失,自己刺探宫闱机密的罪名怕是逃不脱。
裕王府就正好合适了,本身裕王府里的人,其实也是属于内廷管理,只不过是划拨到王府来服侍王爷的。
马车到了裕王府门外,魏广德从马车上下来,王府侍卫自然不会拦着。
以前那些年,魏广德的马车可是天天都往这里来,也就是这俩年来的少些,可侍卫们又不是不认识。
王爷器重的官老爷,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魏广德入王府后,很快就叫过来一个内侍,让他去找李芳李公公。
毕竟他才是王府的情报头子,这种活儿交给他做是最合适的。
没多久,魏广德就见到李芳。
“魏大人,这么早你就到王府,可是有什么事儿吗?”
现在魏广德无事不登三宝殿,若是要见裕王,他肯定是等到下午的时候才会来。
上午就到王府,还让人找他,肯定又是出什么事儿了。
“呵呵,李公公,还是你懂我。”
魏广德乐呵呵的接话道。
等两人坐下,有内侍送上茶水糕点后,魏广德才开口问道:“李公公,你可知道张宏和胡宗宪的关系?”
“张宏?胡宗宪?他们两人有什么关系?”
屋里只有两人,李芳也没必要装作很尊敬宫里那些大太监的样子,不过还是满脸狐疑着问道。
张宏也是宫里一号人物了,是司礼监秉笔太监之一,由不得李芳不上心。
“听说年初的时候,应该就是高忠病倒后,司礼监每日往永寿宫送奏疏的差事,不就是几个秉笔轮流做吗?
张宏那时候曾经向陛下进献秘术十四卷,据说很得陛下欢喜。”
魏广德轻声说道。
“有这事儿?”
李芳低头回忆片刻,好像是记得有这个记录的条子,不过也记不太清楚。
魏广德继续说道:“这秘术十四卷可不是张公公找来的,而是另有他人。”
“胡宗宪?”
李芳这时候明白过来了,张宏和胡宗宪之间到底怎么牵扯上的关系。
胡宗宪知道皇帝喜欢道家的东西,特别是关于修炼方面的书册,所以四处寻觅,搜集了十四卷秘术。
至于联系宫里哪位太监,那就简单,谁合适就找谁。
张宏就是被胡宗宪选择的目标。
对于向皇帝献宝这样的大好事儿,张宏自然不会拒绝。
他也知道胡宗宪之心,可正如胡宗宪所想,张宏当然知道两年前他是怎么出的大牢,心里也拿不准嘉靖皇帝对胡宗宪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如果,嘉靖皇帝真有心,自己举手之劳,还能获得皇爷赏识,也是不亏。
至于会不会因此引起朝中大臣的不满,内廷的人,谁会在乎这个。
裕王那边,张宏也有考虑,不过获得嘉靖皇帝的看重似乎更为重要。
反正都是伺候主子,毕竟现在他的主子是嘉靖皇帝,还不是裕王。
“殿下要是知道了,一定又会生气。”
李芳轻叹一声道,“殿下一直反对陛下修炼这些道家秘术,特别是丹药一类的,这胡宗宪居然会向陛下进献此物,真是该死。”
“陛下最近应该是在永寿宫里又提到过胡宗宪,看这样子似乎有心起复于他。”
紧接着,魏广德又向李芳抛出另一颗炸弹。
“起复,起复了好,回了京城,看徐阁老他们怎么泡制他。”
严党的人,不止是裕王府的敌人,也是徐阁老一系的敌人,两伙人当初走到一起就是因为严嵩一党独大无力抵抗。
这点,李芳其实早就有想到过。
其实,裕王不仅私下多次见魏广德,见高拱的次数也是不少,只是无一例外屋里屋外都有李芳在场。
高拱已经在裕王面前多次抱怨徐阁老有贪赃枉法,结党营私的迹象,彻头彻尾就是严嵩第二。
话虽这么说,可高拱依旧不忘提醒裕王,不要和徐阶交恶,双方都有意向对方维持善意,那就继续这样下去。
或许,在外人看来,徐党就是裕王府的人,可只有王府里的几人才知道,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只不过,他看到的却是魏广德的摇头。
“怎么,善贷觉得如此不妥?”
李芳迟疑着问道。
“李公公,胡宗宪罢职时是何官职,若真的让他回朝,陛下又会给他安排何官职?”
魏广德低声道。
“总督,兵部尚书,嘶.....”
朝廷的正二品大官,真要是回朝做到这个位置上,徐阶还真未必能动的了。
只能说,一开始李芳把胡宗宪想简单了,忘记那位可曾经是大明朝最风光的封疆大吏。
“要阻止他出仕。”
下一刻,李芳就斩钉截铁的说道,“要我怎么做,善贷只管说。”
李芳都不去问魏广德消息来源了,反正胡宗宪的名字也在裕王的小本本上,或者说严党一系漏网官员的名单,裕王可都备着。
这些人,在嘉靖朝,或许当今念在以往功劳没有追究责任,可裕王不会。
严家若不是因为他们这些人为虎作伥,怎么会那么肆无忌惮,甚至连皇子都敢欺压。
“李公公应该和徐阁老有联系吧,只要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他就行了,让他想办法阻止胡宗宪还朝。”
魏广德开口说道。
“这个是宫里的决定,外朝如何能阻止,何况陛下还未说起此事,总不能徐阁老上奏说胡宗宪不是好人吧。”
李芳有些犹豫道。
“可若陛下真下定决心,再想阻止也就晚了。”
魏广德悠悠开口道。
“你要如何处理此事?”
李芳已经有些着急的手足无措,在他看来,一切全在皇帝一念之间,别人还真不好说此事。
捂着,找不到理由阻止,揭开,那不是揣测帝心。
“呵呵,李公公,着急什么呀?”
魏广德笑笑,随意说道。
“善贷,你是不是已经想到法子了,快说个我听听。”
这一刻,看大还气定神闲的魏广德,李芳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
这消息,晚点肯定要通知裕王的,可有办法和没办法可就是两回事。
能发现问题却不能解决问题,裕王会低看你一眼,可若是能发现问题解决问题,无疑殿下就会高看你一眼。
“江南正在查抄严家及几个党羽,那些经办人大多是徐阁老的门人,给徐阁老传递消息的时候顺嘴提一句,让他们重点查找这些人和胡宗宪的书信往来,只要有心,总能发现点什么。”
魏广德知道,这次徐阶他们查抄严家及其他人,如罗龙文、鄢懋卿等人,当然是奔着斩草除根去的,不会给严党余孽丝毫机会。
知道严党重要成员胡宗宪有可能复起,徐阶只怕比任何人都要急,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进行阻止。
给李芳提点一句,也是怕万一徐阶没有想到此事,这可是查办胡宗宪最好的借口。
只要从当初他和严党的书信往来中查找疏漏,将其错误放大,直接报到嘉靖皇帝面前,神不知鬼不觉就把人给办了。
否则一个失实的官员,还真不好找借口进行处理。
“啊,对,对,对。”
李芳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从查抄官员家中发现胡宗宪的罪证,再送到京城,这就不显得突兀了。
一开始,李芳就愁找不到理由办胡宗宪。
人家都已经回老家,人不在官场,如何有罪过可犯。
比较是被处理过,总不能借着严世番谋反桉再把他拉进来吧,当初的罪证可没有牵扯到胡宗宪,此时若是硬扯进来,未免有些欲盖弥彰,很难不落人口实。
用查抄犯官家书的方式把胡宗宪拉进来,貌似就容易多了。
李芳可不会考虑胡宗宪是否有错漏会留在书信里,魏广德不是说了嘛,“只要有心”。
他懂这话的意思。
587证据
魏广德离开裕王府。匆匆赶回校录馆。
虽然过了点卯的时间,可是芦布已经在点卯册上签上他的名字,虽然仔细辨认还是能发觉这是代笔,可这样的事儿,谁会去管?
这样的事儿,其实在大明朝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儿,手下书吏在自家老爷没有及时赶到时,通常都会代签。
他们的工作中,日常也有模仿老爷签字画押的项目。
当然,这样的情况也不是经常发生,一般只是很偶尔才会出现一次,衙门里大家自然都装作没看见,谁还有个迟到的情况。
至于说都察院的监察,那也得看是谁。
如果得罪人了,或者被科道言官盯上了,这自然就是一条弹劾理由,可这类弹劾除了让人丢面子外,都是不痛不痒的。
正常情况就是被上官叫去骂一顿,严重的是被申敕和罚款。
魏广德做官一向八面玲珑,就算是被人算计也会不露声色,不确定能一下子把对方打倒,让他无法翻身,魏广德都不会轻易出手。
而且,每次出手,往往都只是提前通过各种渠道,很隐晦的提点对方的痛点,所以那些被他算计的人,到死也未必会想到对付他的人里还有魏广德是出了大力的。
这样的人,很难让人有心要对付他,本身也是福建道御史,也没有同僚没事儿会针对他,何况他背后还站着裕王府。
现在的魏广德,每天就是上班,看书,校书,下班,然后回家,偶尔受邀和同僚们出去喝酒听曲。
这就是京官的生活,每天都是周而复始,在朝廷里混着日子,熬着资历。
就这样十余日时间过去,魏广德倒是并没有把上次的事儿放在心上,他坚信自己不喜欢胡宗宪还朝,徐阶也肯定不会愿意。
其实,以胡宗宪的资历,坐镇江南数年的总督,已经具备入阁的条件,只是他是三甲出身,没有庶吉士的身份,入阁会有些难度。
可是谁不知道,当初嘉靖皇帝登基后是靠谁稳定的皇权,这些人都是入阁拜相的,他们的情况和胡宗宪相似,都是没有入阁条件的。
甚至魏广德都有担心,如果嘉靖皇帝给胡宗宪一个礼部侍郎掌翰林院事,会不会让京官们直接称呼他胡宗宪为“胡阁老”。
这段时间,内阁一直是徐阶和李春芳在撑着,迟迟未见嘉靖皇帝安排补人的旨意,徐阶坐在首辅位置上其实也很着急的。
十余日前他接到裕王府的消息后,也是被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胡宗宪,当初怎么脱得罪?
还不是嘉靖皇帝一句“宗宪非严党,拔之数年无过”的话把全部关于胡宗宪的指控都推翻了。
到后面更是说出胡宗宪被人连番弹劾其实都始于胡宗宪进献祥瑞白鹿起,之后就不断有言官弹劾其贪墨。
胡宗宪在嘉靖皇帝心中地位不低,毕竟把江南富庶之地交给他,让他全力剿倭,虽然最终没能彻底平定倭患,可毕竟把大股倭寇消灭。
至少在嘉靖皇帝眼中,胡宗宪这个人能力是有的,能独当一面,在倭寇最疯狂的时候还能稳定住江南局势,这就是能力。
想想自己的处境,徐阶是真担心出现胡宗宪入阁和自己打擂台的情况发生。
徐阶虽然在朝中经历多年,可在圣眷上是真输的厉害,之前比不过严嵩,难道还要被胡宗宪压一头吗?
不过他也在等,等着他的布置出手,彻底消除这个隐患。
送严世番上断头台的人是他,而这次出手罗织罪名的,欲至胡宗宪于死地的也是他。
算算时间,东西也该到了。
这两天,徐阶在内阁有点坐立难安,因为他要的东西一直没有送来,而自己却不知道西苑那边会不会有变故。
东西在嘉靖皇帝开口之前送到和开口之后送到,那作用可是天差地别。
就在此时,门外中书舍人通报道:“徐阁老,都察院左都御史张永明张大人求见。”
听到张永明来了,徐阶心里一阵欢喜,随即说道:“快请他进来。”
很快,张永明就进了内阁值房,向徐阶拱拱手道:“阁老,我都察院今日收到南直隶巡按御史王汝正的奏疏,随奏疏一起到的还有起获犯官书信一批,我已经叫人把东西全部带过来了。”
“哦?”
徐阶此时很诧异的问道:“谁的书信,都说了些什么?王御史从哪里发现的?”
“王御史正奉诏籍犯官罗龙文家,在其家中搜得其于胡宗宪和严世番的书信,其中有些书信”
张永明一时有些语塞,不知该如何介绍情况,只得把怀中一份奏疏拿出递到徐阶身前说道:“阁老还是自己看看吧。”
徐阶接过张永明递过来的奏疏,打开仔细看了一遍,先是脸色微惊,随后就开始阴晴不定起来。
“来人,速请李阁老来我值房。”
片刻后,徐阶忽然对着门外大声喊道。
话毕,又转头看向张永明道:“所有书信都带到内阁了?”
张永明点头称是。
“快,把全部书信都拿进来。”
徐阶显得很焦急的吩咐道。
“就在门外,我马上叫人拿进来。”
张永明答应一声,随即走到值房门口,对着外面的人吩咐一声:“快把箱子抬进来。”
正这个时候,不远处内阁次辅李春芳已经施施然而来。
看到门口的张永明,李春芳没有端内阁大学士的架子,而是抢先冲他拱拱手,“钟诚也在。”
“李阁老。”
张永明也急忙向李春芳行礼道。
站在门前,李春芳没急着进去,只是看着两个校尉抬着一口箱子往徐阶值房走有些狐疑问道:“这是何物?”
箱子盖着,李春芳不知道这里面到底有什么,故而发问。
其实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的是,箱子里最好别是冰敬碳敬,现在貌似送这些还早了点。
“御史王汝正从歙县罗龙文家中发现的一批书信,是他和严世番、胡宗宪等人往来的书信,其中有些极为敏感,王御史担心走通政使司献上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让朝廷颜面尽失,所以直接送到我都察院。”
李春芳闻言就知道,这箱子里的书信怕是个极为烫手的东西,一时间有些踌躇。
到现在,他知道徐阶请他过来是何意了。
应该是徐阶这只老狐狸也觉得棘手,所以才让他过来,以内阁的名义作出票拟。
箱子抬进徐阶值房后,李春芳才跟在后面今晚。
“子实来了,快过来看看这个。”
徐阶在李春芳和张永明说话的时候就知道他的到来,不过还是等到他进屋后才对他大声叫道。
“徐阁老,钟诚这是来弹劾谁啊?”
话是这么说,李春芳还是走过去,接过徐阶递过来的奏疏,打开仔细看了一遍,很快嘴角就一抽一抽的。
徐阶没去管李春芳的反应,不过张永明却一直在关注,他以为是被奏疏内容惊到了。
只是和张永明想的不一样,此时的李春芳脑海里不断盘旋的只有四个字。
“太可怕了。”
是的,李春芳此时脑海里不断盘旋的就是这四个字。
他可不是刚入仕途的小白,可不会相信有人会把这样的书信保留在家里等着人来查抄,特别还是罗龙文,都已经被治罪的犯官。
这样敏感的书信,不是说一定要烧掉,那肯定也要转移地点存放,这可是足以致胡宗宪与死地的把柄。
李春芳有些怀疑奏疏中提到这封书信的真假,出现的有些蹊跷。
收回视线,看了眼一脸严肃的徐阶,又看了眼既震惊又亢奋的张永明,两个人的表情各不相同,看上去也不像串通过的,一时间倒是让李春芳有些迷茫了。
他现在已经理清楚思路了,御史王汝正奉旨查抄罗龙文家的时候,发现了他和其他人交通的书信,在清点这些书信的时候,发现了胡宗宪写给罗龙文的信,特别是里面那道自拟的“圣旨”。
李春芳现在就想要看看那封书信,看看那道圣旨。
他的双眼,不由自主看向值房中央放下的那口箱子,箱盖四面还有封条。
显然,东西到了都察院,张永明甚至都没有打开查验就带到了这里,因为奏疏里有这道旨意的内容。
“子实,你怎么看?”
徐阶的声音适时响起,徐阶要询问他的态度。
“徐阁老,还是打开箱子查验一下,然后立即带上这份奏疏和信进宫。”
李春芳不假思索的答道。
“好,你我和钟诚在此,就一起打开箱子查验书信真伪。”
徐阶开口说道,说话间已经起身绕过桌案。
三个人到了箱子旁站定,又围着箱子走上一圈,确认封条完好,箱子没有被打开过的痕迹,这才叫人进来,撕掉封条,打开箱盖。
箱子里堆放的书信足有半箱子之多,不是胡乱堆放,而是归拢的整整齐齐,不过面上却放着一封书信,只是随意放在最上面。
显然,这是王汝正刻意为之,专门放在面上,免得他们在箱子里书信堆中一封封寻找。
屏退左右,张永明弯腰捡起那封书信。
信封看上去很厚,说明里面的书信纸张比较多。
当张永明抽出那几张信纸后,徐阶、李春芳的眼睛都被吸引过去。
张永明作为都察院左都御史,朝廷最大的监察官员,自然有权利查看这样机密的东西。
小心仔细看过书信内容后,先是若有所思,随后又好像茅塞顿开似的,仿佛已经领悟到当时胡宗宪写这份信时的心情。
不过,他并没有把手里东西看过后就递给徐阶,而是又看了信件的开头和最后的留名,似乎是在辨认什么。
之后,张永明还仔细检查了信封正反两面,这才把书信连带信封一起递交徐阁老。
“徐阁老,你也看看吧,本官已经看过了。”
“好。”
徐阶伸手接过张永明递来的书信,和他类似的动作于是一边,仔细看过书信内容后,又对书信进行一番检查,连带着留名的信封也看了两眼,这才把书信递给李春芳。
整个过程中,李春芳都默不作声,只是悄悄观察着张永明和徐阶的一举一动,想要看出点什么端倪。
只是可惜,两个人看完书信后,把书信递给他时,他也没有发现丝毫异常。
接过徐阶递来的书信,李春芳仔细看过一遍,有时候还对部分段落反复看了数次,也逐渐对胡宗宪写这封信的目的有了了解。
再看最后的落款,字儿似乎没错,印章貌似也不假。
不要奇怪李春芳为什么认识胡宗宪的字,知道胡宗宪的私章,胡宗宪发达的时候,即便京城有严嵩的庇佑,可该有的礼数还是不能少的。
每年向翰林院,向他们这些学士府上送上冰敬碳敬,年礼一类的,李春芳自然也没有少收过。
那些拜帖上的字迹,印章,李春芳还是有印象的。
长出一口气,虽然之前他对这封书信还有怀疑的话,到现在他似乎已经相信这封信应该就是胡宗宪所写。
当时的胡宗宪,可以说为了巴结上严家,在赵文华死掉,断掉了京城的奥援后开始不择手段联络一切和严府说得上话的人。
因为他知道,他做为江南剿倭总督,手上的权利太大,经手的钱财太多。
财帛动人心,没人会对那些财富视而不见。
如果在京城没有人护持,胡宗宪的仕途随时都可能戛然而止。
胡宗宪侵吞军饷、生活奢侈,也是不争的事实,内情其实在胡宗宪被缉拿回京后已经逐渐传出。
特别是在其心腹游击营将军王应岐在武林发动军事哗变后,浙江大大小小的军头为了撇清和胡宗宪等人的关系,已经把内情通过各种渠道交代了一些。
这也是当初为什么会直接捅到嘉靖皇帝面前,由嘉靖皇帝出面才保下他的原因。
通过在浙、直等地加派“提编”等额外税赋和请求留存两浙盐银等手段,聚敛了数额巨大的钱财。
这些钱财其中一些被用来招募营兵围剿倭寇及发放奖励中使用,还有一些钱财是用在招抚倭寇上,但大部分还是供他自己挥霍。
而不管是发放营兵的赏银还是招抚倭寇的花销,都爆出巨大的窟窿。
当然,摆到嘉靖皇帝面前,能让皇帝看到的,自然都是把这些窟窿全部转移到招抚倭寇上面去了,营兵那边的问题都被处理掉。
毕竟,到这个时候,江南沿海各省依旧是战区,不时出现倭寇袭扰。
为了不动摇军心,江南官员只能违心掩盖此事。
588逮人
“徐阁老,我看还是把这些都送到西苑请陛下定夺吧。”
证据确凿,李春芳自然也不会帮胡宗宪说话。
即便以往收过他送的礼物,可在大是大非面前,一切还是以朝廷大事为重。
虽然,在李春芳心里,依旧觉得这封书信出现的蹊跷。
可怀疑,此时也只能埋藏在心底。
“钟诚,你呢?”
徐阶听到李春芳的话只是微微点头,随后又转头看向张永明,问道。
“兹事体大,我觉得还是送呈陛下御览为好。”
张永明不假思索就答道,实际上从都察院过来的一路上他就已经想好,怎么处理,还是让几位大人做主好了。
虽然他有发言权,可敢伪造圣旨,这次嘉靖皇帝未必会像上次那样轻饶过胡宗宪。
他没有怀疑过这些东西的真假,因为王汝正是他的人,他并没有给王汝正下过这样的命令,那么这些东西应该就是在查抄罗家时发现的,当做不得假。
不过他猜不透嘉靖皇帝的态度,所以不打算在此事上表态。
上次,在处置胡宗宪的问题上他就过早表态,毕竟都察院已经得到消息,确认胡宗宪贪墨行为,甚至,他们还查到胡宗宪曾经伪造过赦免诏书、
由此,张永明对从罗龙文家里搜到胡宗宪“自拟圣旨”是丝毫不意外的。
想想,张永明觉得还是有必要把此事告知两位阁老,虽然那事儿证据已经被胡宗宪销毁,可当时参与抓捕和审讯汪直的官员,他们可都是人证。
“两位阁老,钟诚还有一事要告知。”
念及此,张永明又开口说道。
“何事?”
徐阶转头问道。
“据我都察院御史在浙江监察时曾听闻过一件事儿,当初胡宗宪和汪直勾接时,曾给了汪直一份‘赦免诏书’,大意是陛下赦免汪直所犯罪行。”
张永明直言道。
“什么?”
闻言,李春芳大惊失色,随即马上转头看向徐阶,那双眼充满着问询之意。
汪直,那可是被嘉靖皇帝下旨斩首之人,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嘉靖皇帝绝对没有下过这样的旨意,否则即便朝臣再怎么群情激奋,嘉靖皇帝也绝对不会食言,一定会赦免汪直的罪行。
只不过那个时候,李春芳可没有进入朝堂的高层,所以他只能把探究的眼神看向徐阶,等待他的确定。
他相信,徐阶应该可以给他答案,那时候的徐阶可是当朝次辅。
徐阶被李春芳盯着也觉得有些不自在,不过他这时也在震撼胡宗宪的胆大。
他可以确定,嘉靖皇帝从未下过这样的旨意,虽然那个时候,严嵩确实曾经向促成嘉靖皇帝赦免汪直之罪。
但因为百官及天下臣民对倭寇的憎恨,嘉靖皇帝并没有听严嵩之言,而是决定杀他以泄民愤。
面对李春芳询问的目光,徐阶摇摇头。
“钟诚,此事非同小可,你可知道一旦罪名坐实的后果,你那话可有证据?”
李春芳从徐阶这里得到答案,随即又转头看向张永明问道。
“此事是当初御史监察浙江时发现,随后也找到许多参与抓捕、审讯汪直的官员进行过确认。”
说道这里,张永明忽然叹口气说道:“据说,此事在当时的杭州也是人尽皆知,否则汪直哪里敢跑到杭州去。
据说他在杭州直到被按察使司缉拿前,每日都有浙江官员陪同宴请,过的那是潇洒惬意至极。
在其被朝廷斩首后,杭州百姓还在流传朝廷说话不算话的传闻,说陛下是君有戏言。”
“此事,之前为什么不报?”
李春芳怒道。
他是嘉靖皇帝一手捡拔,对皇帝那是忠心耿耿,此事听到杭州百姓编排嘉靖皇帝的不是,心中就是愤怒不已。
“没有找到那份诏书,十有八九应该被胡宗宪毁掉了,没有证据,光有人证很难坐实,毕竟这罪名太大,无真凭实据很难让人信服。”
张永明只得答道。
如果说李春芳之前还对王汝正的奏疏有怀疑的话,此时听了张永明的话,对书信就再无丝毫怀疑。
胡宗宪胆大至此,什么事儿做不出来。
“徐阁老,我看,我们还是速速进宫,向陛下禀告此事。”
李春芳满脸寒霜地道。
李春芳对嘉靖皇帝的感恩可不是装出来的,他和其他大部分成名的大臣一样,科举之路都充满传奇色彩。
李春芳在二十一岁时就已经通过了乡试,成为举人老爷,这个岁数正是年少轻狂,意气风发之时,自然少不得幻想金榜题名的美好日子。
可是历史仿佛给这位开了个玩笑,之后十余年参加会试,全部折戟沉沙,直到三十多岁,在嘉靖二十六年的会试中才一举上榜,不过名次只是排在第十位。
第十位,这个名次当然不低,可是按理说却是无缘殿试一甲。
可运气再次给他开了个玩笑,嘉靖皇帝在点状元的时候,居然最后点了李春芳为状元。
外界又传,当时点状元之时,本来嘉靖皇帝是要点张春为状元的,可提笔朱砂滴落在李春芳的卷子上。
笃信道教,相信天道的嘉靖皇帝认为这是上天的安排,于是改变了主意,选定李春芳为当科状元。
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名录中,不乏后世响当当的名字。
张居正,号称明中后期的改革家,二甲第九名。
杨继盛,被称为大明第一硬汉,二甲第十一名。
王世贞,是当时有名的史学家和文学家,被称为明朝后七子之一,据说擅长写,二甲第八十名。
魏广德的老熟人殷士谵在这一年也是上榜,不过才三甲106名,而在他之后的,则是后世有名的戏曲家汪道昆。
其他的名人,也有不少,只是相对这几位就稍显逊色。
李春芳这个状元,不管怎么来的,反正他都感恩嘉靖皇帝。
此时闻听胡宗宪如此大逆不道,当即愤怒难平。
“好,那我们现在就去西苑觐见陛下。”
现在的情况是徐阶梦寐以求的,有李春芳支持,这些证据也就不是证据了,更何况还有张永明说的那档子事儿,也是好查的很。
百官就算对王汝正交上来的东西有怀疑,可杭州的事儿却可以查实,没有证据,可人证足够也可以坐实。
当即,三人就出了内阁,带着奏疏和那箱子书信前往西苑。
杭州那档子事儿,魏广德早就忘记了,否则或许也会在此事上做文章。
要知道,别人没有物证,可锦衣卫档案里有啊。
当初汪直的口供,可是被交给锦衣卫,自然是有留档的。
嘉靖皇帝只要看到锦衣卫中的留档,就会确信此事不假。
不管是为了什么目的,伪造旨意都是死罪,这是触及皇帝底限的一件事,因为这会动摇皇权,任何人坐在皇帝宝座上都不会安稳。
不过到目前为止,整个朝廷,即便是都察院里的御史,还对此事一无所知,却已经捅破天了。
魏广德还在校录馆中勤勤恳恳的校对《永乐大典》,完全不知道徐阶筹划的大事要成了。
此时的永寿宫里,嘉靖皇帝已经接见了三人,两位阁老和都察院左都御史,这样的阵势很显然是出了大事的预兆。
果然,在看完王汝正的奏疏和那封信件后,嘉靖皇帝到此时还是将信将疑的态度。
刚在满朝寻找可以匹敌徐阶的官员,没想到其中一位就被人弹劾,举报出这么大的罪行。
嘉靖皇帝此时虽然面色潮红,显示出他的愤怒,但实际上他也在思考,此事来的蹊跷。
“陛下,据张御史所言,当初胡宗宪所说汪直投降,其实就是被他伪造赦免诏书而引来的。”
这时候,徐阶又适时开口说道。
“赦免诏书?”
嘉靖皇帝哑然,这东西自己怎么完全不记得。
“陛下,当初朝廷在商议如何处置匪首汪直时,朝廷中确实曾经有人提议赦免汪直,以让倭寇闻风而降,朝廷不战即可免除倭患。”
徐阶没有点出是那些人提出这条意见,可他知道,嘉靖皇帝应该还记得。
不出他所料,听到这话嘉靖皇帝的脸色就是一变,看向张永明问道:“此事,都察院可有证据。”
张永明这个时候只能站出来,将他所知道的情况详细向嘉靖皇帝作出说明。
一时间,嘉靖皇帝的脸色就是阴晴不定。
如果说手里的旨意是被人诬陷,那出现在杭州的赦免诏书那就是彻彻底底的假传圣旨,自己从来就没有说要发赦免诏书给汪直过。
虽然,那时候严嵩确实在他耳边提过此事,也说了许多好话,认为赦免利大于弊,可最终他还是没有答应。
“黄锦,速传旨锦衣卫,查杭州文档,看是否有提及此事。”
大臣们的话,需要先判断真伪,可锦衣卫记录的情报却不需要。
嘉靖皇帝不认为朝臣的手可以伸进锦衣卫,可以篡改锦衣卫的留档记录。
杭州发生这么大的事儿,杭州的锦衣卫百户所不可能无动于衷,应该是会上报的。
黄锦答应一声,急忙出了大殿,挥手招来一个太监,向他吩咐几句,随即那太监就一路飞跑出了永寿宫。
很快,当宫里的旨意传到北镇抚司,朱希孝就带着人急急忙忙赶到存放文档的地方,把所有杭州发来的文书都翻出来,特别是嘉靖三十七年前后的文书,更是一份份过目。
“大人,这个请你看看吧。”
很快,几份文书就被翻出,到了朱希孝手中。
朱希孝看过这几份文书,其中既有汪直当初被秘审的口供,还有之后关于杭州出现的传言的上报。
仔细核对文书和记录,确认无误后,朱希孝就知道事儿大了。
别的不说,就当初参与的锦衣卫,京城里就能找到。
“马上让刘守有去西苑外等候。”
朱希孝对身边之人下了一道命令,随后自己拿着这些找到的文书直接出了北镇抚司,直接赶向西苑,嘉靖皇帝还在永寿宫等着他的汇报,耽误不得。
当朱希孝把找到的文书送到嘉靖皇帝手中时,嘉靖皇帝脸色已经变得极为难看。
他知道,胡宗宪胆子已经大到敢伪造旨意,那这份“自拟诏书”似乎也变得不用那么小心谨慎了。
都是一步步壮大的胆子,惯出来的。
“大胆至此。”
嘉靖皇帝怒道,“着锦衣卫立即逮捕进京诘问。”
“遵旨。”
朱希孝当即接旨道,随即就和黄锦一起出了大殿。
黄锦离开,自然是让人准备驾贴,而朱希孝一开始还派人找来刘守有,就是作为人证,可没想到嘉靖皇帝都没有见人,直接就信了此事。
不过,其实在他走进永寿宫,看到一旁的徐阶、李春芳等人时,心中其实就有了猜测,胡宗宪胆大包天,这伪造旨意的事儿怕不止一件。
黄锦在宫里吩咐人出具驾贴,而朱希孝已经命令锦衣缇骑集合,待驾贴到手立即出京赶往徽州府绩溪县拿人。
当大队锦衣缇骑冲出京城城门后,消息用极快的速度传遍了京城官场。
嘉靖皇帝命令锦衣卫去南直隶抓胡宗宪,许多人听到这个消息时还很疑惑。
要知道,现在已经没有再继续清理严党了,实际上该清理的都清理了。
胡宗宪,他们当然知道是严党骨干成员,可嘉靖皇帝要保,自然也没人会继续拿他说事。
可谁会想到,在这个时候,忽然皇帝下旨抓人,看架势事儿还不小。
而此时锦衣卫南镇抚司里,锦衣卫南城千户胡松奇走进大堂,只不过迎接他的是周围狠厉的眼神。
胡松奇是胡宗宪之子,当初因剿倭有功被封了锦衣卫千户。
当初在胡家风雨飘摇之时,嘉靖皇帝念及旧情并未发落胡家,只是把胡宗宪罢官,回乡闲住,其子依旧在锦衣卫中任职。
今日他忽然被从千户所叫到南镇抚司,虽然奇怪可也不敢耽搁。
此时大堂上已经不是他熟悉的镇抚,而是平常不常见的都督,指挥使朱希孝。
在胡松奇正要叩拜时,耳中就听到朱希孝的声音。
“来人,把胡松奇绑了,暂押大牢等候发落。”
“大人,胡某何罪?”
胡松奇被吓住了,他是锦衣卫中人,知道南镇抚司的大牢,实际上比臭名昭著的北镇抚司诏狱还可怕,这里根本就没有王法,只有锦衣卫家规。
不过朱希孝显然没有心情给他解释,随意挥挥手,就有校尉一拥而上将他拿下拖了出去。
589俞大猷被弹劾
“老爷,出大事儿了。”
芦布急匆匆跑进大堂,对正在校书的魏广德大喊道。
放下手里的书,魏广德不紧不慢的开口问道:“什么事如此惊慌,官差要抓你?”
魏广德的打趣让芦布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无比精彩,他也只是刚才在外面听几个书办在那里议论,说怕是又一次官场地震,才会如此慌张跑进来报信。
慌乱的摆手中,芦布说道:“刚刚皇帝陛下发出旨意,派锦衣卫南下捉拿原江南剿倭总督胡宗宪。
外面现在都在传,这次皇帝陛下要彻底清算严党,之前漏网的怕是一个都跑不了。”
“陛下下旨捉拿胡宗宪?”
魏广德听明白了,他一直等待的消息,这下终于传过来了。
“为什么抓胡宗宪?有消息吗?”
魏广德其实更好奇,徐阶是不是按照自己想的,想办法栽赃陷害搞掉胡宗宪。
要知道,徐阶徐阁老跟着严嵩严世藩那么长时间,不可能没学会这点手段吧。
“不知道,我刚才就听到他们说,朝廷的锦衣卫已经出动了。”
芦布答道。
“好吧,我这里没事儿了,你出去再打探,看看能不能搞清楚原因。”
魏广德笑道,说话间又拿起放下的书籍重新翻看起来。
“是,老爷。”
芦布躬身道,随即转身出了屋子,顺着石板路出了院子。
打探消息嘛,在院子里守着肯定是不会有消息传进耳朵的,还是只能和外面的书吏在一起,才能打听到老爷想要知道的消息。
裕王府里,裕王朱载坖已经从李芳那里知道了宫里已经派出金银缇骑南下捉拿胡宗宪的消息,而之前魏广德送进裕王府的情报他也已经知道。
“像胡宗宪这样的奸贼,就应该以国法惩处。”
听到说胡宗宪向嘉靖皇帝进献秘术,裕王就气不打一处来。
胡宗宪因为和严嵩的关系,本身就让裕王不待见他。
之前一心想要把他拿下,更多的还是出于收拾严家就必须把他们在外的党羽逐一清理干净,胡宗宪在江南掌管数省抗倭战事,手中军事力量过于强大。
之后,胡宗宪乖乖就缚而嘉靖皇帝也不欲追究其责任,裕王也就把此人逐渐淡忘了。
只是没想到,他胡宗宪居然还想着靠进献秘术的方式邀宠,实在可恶至极。
“殿下,刚收到消息,胡宗宪的儿子胡松奇已经被押入锦衣卫南镇抚司,只待和胡宗宪一起问罪。”
李芳在一旁又把一个消息告诉了裕王。
裕王闻言点点头,“当初因为剿灭汪直,给了他家一个锦衣卫千户袭职,正好把这些个赏赐都收回,朱希孝做得对。”
“你说,胡宗宪胆子怎么就这么大,竟然胆敢伪造圣旨。”
裕王沉声说道。
伪造圣旨啊,这直接触及皇帝的尊严,他可不信这是胡宗宪就有胆子做下来的事。
裕王看来,此事肯定是严世番怂恿而为。
“从锦衣卫里传出来的消息,此事当初抓倭首汪直的时候就用过,此事魏大人或许也有知晓。
锦衣卫密档中只收有罪人口供,却无实据,想来当时已经被胡宗宪等逆贼销毁了,所以锦衣卫也不好上奏此事。
我想,魏大人也是因此,回京述职时没有提,毕竟很容易被扣上捕风捉影,嫉妒陷害的帽子,那时候胡宗宪刚因为进献白鹿祥瑞而被百官攻讦。”
李芳接话道。
“一次无事,胆子自然就大了。”
裕王叹气道。
“殿下,要不要下帖子,让魏大人散衙后过来一趟,问问他此事?”
李芳开口问道。
“算了,他最近忙着校书,来回奔波也是疲累,就让他散衙后回去好好休息吧。”
裕王摇摇头,否掉了李芳的提议。
“对了,抽空伱给孤找几本《永乐大典》过来,我也想看看,是什么书让父皇如此念念不忘。”
说道魏广德现在正在忙的事儿,裕王不由得想到了《永乐大典》,不自觉生起了一丝兴趣。
当初高拱在府上给他讲课时,也曾经提到过这书,毕竟是由解缙、姚广孝等人编撰,而之后更是知道嘉靖皇帝非常喜欢看此书,几乎每日都要读,由不得裕王不心生兴趣。
特别是听说上次西苑永寿宫起火,嘉靖皇帝跑出来时,随身也只带了《永乐大典》,而其他珍宝皆在这场大火中付之一炬。
“是,殿下。”
殿下要看书,是好事,李芳当即就答应下来。
“对了殿下,今日奴才还听到一个好消息。”
这时候,李芳好似忽然想起似的,开口对裕王说道。
“什么好消息,快说出来让孤高兴高兴。”
这会儿裕王兴致不错,听到李芳说他还有好消息,当即高兴的答道。
“这个好消息是兵部那边传出来的,基本已经证实无误。”
李芳看到裕王这么高兴,自然也是兴奋,连珠炮似的把他听到的好消息说了出来。
“八月中的时候,虏酋黄台吉帅轻骑自宣府洗马林突入,其部将三五散掠驰过暗庄堡时被暗庄堡把总江汝栋发现,其率锐卒二百按伏堡外。”
听到这里,裕王顿时精神大振,开口插话道:“可是伤着那贼酋了?”
裕王能肯定,明军这次设伏肯定是没有抓住或者斩杀黄台吉的,否则边镇早就大张旗鼓进京报功了。
黄台吉,这小子当初居然学他老爹俺答汗,率轻骑就敢突入边墙,在京畿周边肆掠,直接导致京师震动,全城戒严,实在该死。
“就是可惜了,当时这个江汝栋不知道对方是黄台吉,所以率部围攻虏骑,那贼酋也是胆大,居然敢出阵直冲搏傻,我兵奋起挺击使之堕马,危急关头贼酋护卫死命保护将他救出。
可即便如此,此贼的盔刀亦为我兵得去,听说之后黄酋伤重昬瞑数日方才苏醒。
兵部此番已经查探确认此功,拟奏请诏升江汝栋二级,赏银十两旗,旗下阵亡官军蔡整等各袭升其子二级,还有赏银下发。”
等李芳继续把剩下的故事讲完,裕王也是轻叹口气。
“可惜了,这么好的机会,不过也怪不得江汝栋,他在知道内情后,怕也是悔死了。”
裕王倒是很善解人意,替江汝栋开脱起来。
“谁说不是,当时宣府巡抚还要治罪于他,幸好宣大总兵一力扛下来此事,还向兵部发文奏捷,兵部也是派员外郎前往宣府,实地了解战况和查验缴获,又有细作传回消息才确认此事。”
李芳又说道。
随后两日,关于胡宗宪伪造圣旨的消息传开,朝堂上下顿时一片哗然。
不过,信者有之,不信者亦有之。
只是当怀疑此事的人知道曾经发生在杭州的事件后,也尽都默然。
其实这个时候,每年都有地方官员被选调回京,在六部等各衙门任职,在浙江为官之人也是不少。
所以在传出当年之事后,许多曾经在浙江为官,听说过此事的官员也都表示曾经听闻过此事,只是因为仅有传言而无证据,自然不能随意去说。
不过,其实大家也都清楚,那会儿严嵩当权,就算把此事报上来也没有什么用,都会被严嵩给想办法压下来。
至于之后不提此事,自然是因为没人问起,自然不会随意说出来。
其实,若不是传出这个消息,大部分官员都已经把此事给忘记了。
由此,京城官场风向大变,大部分官员都认可此事,至于查办胡宗宪,自然再无人有反对之声。
不过就在这样平常的日子里,魏广德却又收到一个让他烦心的消息,俞大猷又被人弹劾了。
自从俞大猷调任广东总兵官后,手上活儿也是繁杂,既要剿灭潮州倭寇,还有海盗吴平等贼人,此时广东还有少数民族首领蓝松三、伍端、温七、叶丹楼、程绍录、梁道辉等作乱,也要由他派兵征缴。
对付倭寇、海盗,俞大猷自然是以围剿为主,奉行狠辣手段予以歼灭,而对蓝松三、伍端等人的作乱,俞大猷选择首先招抚,招抚不成才出兵围剿。
俞大猷之前有招降这些少数民族部落的经验,而后又多次歼灭倭寇,很有威名,于是俞大猷单枪匹马去招降程绍录,又让程绍录劝梁道辉归降。
惠州参将谢敕与伍端等交战,打不赢,就说“俞家军”来了,伍端等首领赶忙逃回山寨不敢战。
不久,俞大猷果真来到惠州,将温七擒获。
伍端见温七被擒,于是负荆请罪来俞大猷军中,请求攻打倭寇开弥补自己的过失。
解除内患后,俞大猷又全力剿倭,以招抚的伍端等为前锋,先后剿灭邹塘、崎沙、甲子等处倭寇,倭寇侥幸脱险的二千多人则退守海丰金锡都。
俞大猷率军将其包围两个月,倭寇粮食断绝,打算逃走,却被副将汤克宽设伏兵击败,手刃倭寇首领三人,参将王诏等人随后赶到,将倭寇全部剿灭。
于是俞大猷率部转移到潮州,又将蓝松三、叶丹楼、吴平等山贼招降。
此时海盗首领吴平在南澳筑城造反,造船几百艘,聚众一万多人,劫掠滨海诸郡。
广东俞大猷遂与福建戚继光合作,俞大猷率领水军,戚继光率领陆军,二人夹击南澳,大破吴平海盗,吴平只身前往凤凰山老巢。
戚继光留守南澳,俞大猷派部将汤克宽、李超前往攻打,但却遭遇失败,吴平抢夺民船逃到海上,由此俞大猷遭到巡按御史的弹劾。
魏广德知道消息的时候,弹劾已经发起,先是递送到南京兵部,南京兵部尚书李遂认为俞大猷携大胜之军围剿海盗曾平居然让人跑掉,显示出其治军无能,故而认可此事。
只是因为涉及广东总兵官,事关重大,所以才以南京兵部的名义,附议了弹劾俞大猷的奏疏,一并送入京城由天子定夺。
魏广德也是从裕王府那边知道的这个消息,因为有南京兵部的认可,此事并未经过兵部杨博之手,而是直接送入内阁票拟。
“李遂这个老东西,真是无事找事。”
魏广德放下手里的条子,感觉此事有些头疼。
胜败乃兵家常事,岂可因为一战就直接剥夺俞大猷的官职。
这么大的事儿,俞大猷那边也没给他送消息,要是早知道此事还可以在朝中布置一番,至少请徐阶或者李春芳高抬贵手,在票拟的时候替俞大猷说说好话才是。
此事奏疏已经到了内阁,魏广德可没有权利自由进出那里。
按照内阁的速度,这种弹劾一镇总兵的奏疏,肯定是优先处理,此事怕已经票拟完成了。
隔壁院子就是张居正的值房,可魏广德看着桌上的条子,却升不起半点兴趣过去找他说说此事。
晚了。
就算找张居正在徐阶面前说和,那时的奏疏怕已经到了嘉靖皇帝面前。
默默坐在桌前想了一阵子,魏广德推敲内阁可能的票拟。
大概率会认可这份弹劾奏疏,因为其中有南京兵部的意见,直接驳回概率很小,除非之前早做打算,把徐阶和李春芳那里把工作做好。
至于结果,有可能是罢免,也可能是申敕。
南京兵部
自从裕王逐渐得势以后,原先被发配到南京的裕王府门人几乎都已经被调回京城,或者外派到各地为官,在南京还真没什么关系。
这也是魏广德一直忽略南京六部的原因,总觉得那里的官员都是养老的,不问世事,所以一直疏于打理关系。
没想到,在这件事儿上给他下了绊子。
南京兵部尚书,就算老丈人魏国公徐鹏举都不敢轻易招惹,这一下子还真让他束手无策起来。
“罢罢罢,随他去吧,也算是给俞大猷提个醒,以后有人弹劾他,看他要不要事先告诉我,这么打个突然袭击,神仙都难救。”
魏广德在心里想着此事,一切等西苑那边批红就知道结果了,左右最坏结果就是罢官。
让俞大猷回家闲住一段时间也好,反正大明这些年四处都有战事,像俞大猷这样能打的将军,还怕没有出头之日。
下午散衙后,魏广德出了校录馆上了马车后,没有急着回家,而是对车夫吩咐道:“去裕王府。”
虽然认命,随皇帝处置,可对于南京兵部尚书李遂,魏广德可不会轻易放过他。
能担任兵部尚书之人,自然明白胜败乃兵家常事的道理,居然以一战胜败定一镇总兵的去留,这样的兵部尚书绝对不称职。
动李遂,还是先征得裕王同意为好。
(本章完)
590让俞大猷生孩子去
魏广德不知道李遂为什么针对俞大猷,作出这么荒唐的决定。
但是不管怎么说,李遂这是不给自己面子,也是不给裕王府面子,他势必要做出一些回应,即便李遂是他的江西老乡也不行。
李遂字邦良,号克斋,又号罗山,江西承宣布政使司南昌府丰城县人,嘉靖五年进士。
先授官行人,后迁任刑部历任主事、郎中等官职。
嘉靖皇帝确立太子时,大赦天下,李遂曾请求将“大礼”大案诸臣都列在赦令中,尚书聂贤恐惧不敢,于是和同官一起向都御史王廷相求问,王廷相听凭他们这样做,事情虽然没有成功,但议者赞美他。
不久调他到礼部,忤逆尚书夏言,后因事遭弹劾下诏狱,贬任湖州同知。
自此以后,李遂就告别朝堂,开始在外为官。
三迁衢州知府,提升为苏、松兵备副使,后又因功升迁为广东按察使,再后进官山东右布政使。
嘉靖二十九年,俺答侵犯京师,诏李遂督苏州军饷,他没有向皇上谢恩,就请求关防验符用新的官衔,皇帝恼怒其无礼,削去他的官籍。
嘉靖三十六年倭寇侵扰江北,朝廷讨论说因督漕都御史兼理巡抚,没有时间对付敌寇,请求特别设置巡抚,于是命李遂用原官身份巡抚凤阳四府。
因抗倭有功,李遂迁南京兵部侍郎,此时南京兵部尚书是张鏊。
因振武营兵变,张鏊去职由江东继任。
不久,江东调往宣大担任总督,李遂三年秩满乃迁南京兵部尚书。
至于这次是怎么回事,魏广德自然心里有数。
这李遂随看上去不似严党,可他与欧阳必进关系很好,当初欧阳必进摘了俞大猷招抚山民的功劳,由两广总督一跃成为南京都御史,继而在严嵩推动下入六部,先后担任几任尚书之职。
而在抢俞大猷功劳的时候,李遂正是广东按察使,对这样的事本应查实后出言制止,甚至弹劾。
不过他并没有这样做,自然是因为不愿意得罪欧阳必进和他身后的严嵩严阁老。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可这的的确确是因为老乡关系导致的一桩冤案。
魏广德不知道这背后是否有欧阳必进的影子,不过他也知道,此次江西严家事发后,欧阳必进并未受到波及。
以尚书致仕,朝廷终究还是要给些体面的。
散衙后,魏广德去了裕王府,很快就见到裕王,在他身旁只有李芳,倒是没看到殷士谵。
不过魏广德也不奇怪,现在大局一定,他们已经不需要经常守着王府里,随时为裕王参赞机务。
现在的裕王,早已不是当年朝不保夕的样子了。
王府讲官里,魏广德和张居正都有自己的事儿忙,而作为詹事府少詹事,不管有事无事,殷士谵也开始经常过问詹事府的事儿,其实也是在外宣示裕王府的地位。
其实,如果嘉靖皇帝封裕王为太子,詹事府自然就会完全听命于裕王。
可惜没有。
不过现在由殷士谵掌管詹事府,其中差别其实已经接近于无。
“李遂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到魏广德进屋,裕王直接开口问道。
俞大猷是裕王府的人,这在京城官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居然在南京着了道。
要说南京官场不知道俞大猷和裕王府的关系,裕王可不相信,何况还是南京一部尚书。
魏广德咬咬牙,终于还是开口说道:“殿下,此事或许是残余严党所为。”
“严党?还有严党?”
听到魏广德的话,裕王立时瞪大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
要知道,这时候朝中就算原本投靠严嵩的官儿,现在都恨不得在严府头上踩几脚,好撇清自己与他们的关系。
残留的严党,怕不是该躲起来,不被人注意到就烧高香了,难道他们还敢对裕王府的人出手?
“李遂此人,和原吏部尚书欧阳必进关系很好,当初在广东之时,就曾合作剥夺了俞大猷招抚造反山民的功劳,做为欧阳必进晋升之资”
于是,魏广德把知道的和自己分析的结果,一一和裕王细说明白。
“怪不得,之前没人在孤面前说过这个李遂是严党的事儿,原来他靠向的欧阳必进,也难怪当初几次招父皇不喜还能复起,背后若是没有严嵩推动,说出去都没人信。”
裕王明白,李遂没有直接靠向严嵩,或许他也看出朝野及民间对严家的不满,所以选择投靠老乡,严嵩的亲戚欧阳必进,曲线救国,一样能达到目的。
“奏疏已经送进西苑了,听说李阁老票拟‘核实查办’,倒也不是没有机会。”
裕王继续说道。
李春芳批的奏本,那意思倒是最好的结果,那就是要先查清楚再说,俞大猷在此次事件中到底有无过错,有多大的过程,再做出处罚。
至于怎么操作,裕王倒是信心满满。
裕王府发话要保俞大猷,御史能不给这个面子吗?
“殿下,此事还是顺其自然吧,不要力保俞大猷了。”
出乎裕王预料的是,魏广德竟然选择放弃保住俞大猷。
“为何?”
裕王不解,直接开口问道。
“殿下,王府过多干涉朝廷决议,终究不妥,那位怕是会不喜啊。”
魏广德直言道,“况且殿下或许有所不知,俞大猷已近六十,可膝下还无子女,皆因常年在外奔波所致。
俞家就他一颗独苗,还是老来得子,若是再不给他一些时间休息,我怕他老俞家就后继无人了。”
“啊?”
裕王有些惊讶,“俞大猷还没有子嗣?”
“常年在军中,来回各地征战,我大明军规,将军出征严禁带家眷,你让他如何生儿子。”
魏广德摇头笑道,“大猷早年一心于科举,从军后则醉心兵法,研究行军打仗,貌似对女人还没手下兵马有兴趣。”
“你的意思是,让他罢职?关在家里生儿子?”
治罪肯定不行,裕王府的脸面还要不要。
罢职闲住,貌似是对俞大猷最好的照顾。
“臣觉得可行。”
魏广德笑道。
“他这么大岁数了,能行吗?”
裕王兀自有些不信。
“他就是其父的老来子,殿下说行不行?”
魏广德笑道,“有志者事竟成,我相信大猷应该能行。”
“你这个和有志者有关系吗?”
魏广德的话让裕王哭笑不得,不过之前要保俞大猷的想法这会儿也是烟消云散。
俞大猷为大明朝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这么大岁数了还没有子嗣,确实朝廷有负于他。
“行,这事儿不管宫里怎么批红,反正就着落在你和李芳两人头上。”
说话间,裕王对旁边侍立的李芳说道:“这事儿,善贷那里有需要帮忙的,你尽可出手,孤准了。”
“是,殿下。”
李芳急忙点头哈腰答应下来。
“那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回头,裕王又对魏广德问道。
魏广德这次摇摇头,“断不能如此了结。”
这时候,魏广德向裕王拱手道:“殿下有所不知,前几日,我好友张科就被南京一个给事中抓住小辫子要弹劾于他,当时我还没意识到其中的蹊跷。
现在俞大猷这事儿发生,我才后知后觉,张科那事儿怕也不是那么简单。”
接着,魏广德又把张科被南京户科给事中岑用宾弹劾一事说了出来,更是把弹劾起因详细告诉了裕王。
“那些浙将,虽私德有亏,可终归抗倭有功。
岳武穆曾讲,文官不贪财、武将不怕死,不患天下不太平。
那些浙将虽然收了不少钱财,可只要打仗的时候敢死战,倒也不失大体。
朝廷总不能让人不惜命和敌人死战,捞点银子也要治罪吧。
所以张科就给那些人说了,只要打胜仗,以前的就一笔勾销,若是战败两罪并罚的话,可不就惹祸了。”
魏广德说完,就等着裕王表态。
“张科这话,确实欠妥。”
裕王轻轻摇头道,“不过,也算识得大体,知道朝廷最关心的是什么,办事能力还是有。”
裕王低头想了想,这才又继续说道:“善贷,那这次之事你打算怎么了结?”
“李遂年纪也不小了,该回乡颐养天年了。老的离开了,小的也就不足为虑了。”
魏广德答道。
对付这些官员,最好的办法就是剥夺他们的官职。
或许有人觉得夺官而不治罪,还让他们回乡继续享受贪腐得来的财富,是在放纵他们。
其实,对于大部分人来说,都是不愿意失去权力的。
长期做官,把自己的生命和权力绑定在一起,当你夺走他的权利后是真的生不如死。
即便有些人想得开,回老家后继续骄奢淫逸享受生活,但这绝非其所愿。
当官一样能够享受这些,甚至还更丰富,而且权在手才会更加肆无忌惮。
至于不治罪,魏广德并不想打破官场潜规则。
失势了,致仕回乡就好。
虽然现在他走的很稳,可也不敢保证将来张居正会不会调转枪口对准他。
想想张居正历史记载中那恐怖的力量,连皇帝都只能瑟瑟发抖,魏广德觉得谨慎点没毛病。
到时候,最起码自己还有一条活路,可以致仕回乡。
他自己也不干净啊。
可以说,这个时候的大明朝,就没几个干净的官儿。
可能,也就是海瑞稍微例外,据说这人是真的清廉。
离开裕王府后,魏广德坐在马车上思量起该怎么让李遂去职,总不能直接给人说不走就搞你吧。
太直接,都是做官的,还是含蓄点好。
想了想,魏广德心中有了计较,在都察院找人搜集李遂的罪证,准备弹劾他,给事中欧阳一敬也用上,让他知道是怎么回事。
李遂在京城的朋友知道了,必然会给他通风报信,自己这边再让人过去劝说一二。
都是江西老乡,让魏广德直接挥起屠刀,感觉还真不好意思下手,以后面对其他老乡自己该以何面目面对?
如果能虚张声势,不战而屈人之兵,让李遂主动请辞,不伤和气,自然是最佳选择。
只要李遂离开官场,那些人自然会感受到压力。
心中有了大致计较,可对于去南京劝说之人,魏广德一时也想不到合适人选。
回到家,魏广德刚进府门,管家张吉就上来道:“老爷,南京回信了。”
“哦。”
魏广德先是一愣,随即明白是什么事儿,可不就是张科那事儿吗。
也不知道徐邦瑞是否办好,让那岑用宾不再弹劾张科。
魏广德想着,就从张吉手里接过书信。
依旧先去后院拜见母亲,又看了眼妻儿,这才来到书房。
不过还没有拆开书信,张吉又在门外求见。
“何事?”
叫进来以后,魏广德问道。
“陈公公来了。”
张吉低声答道。
陈矩?
魏广德一下子就猜到他来的目的,马上道:“快请进来。”
很快,陈矩就被带进书房。
“陈大哥,快请坐。”
魏广德已经到了门前迎接,等两人坐下,张吉端进来茶水退出去后,陈矩才道出来意。
和魏广德猜测不错,陈矩这次正是为俞大猷之事而来。
“陛下尚未批红?”
有点出乎魏广德意料,嘉靖皇帝并未在奏疏上批红,而是暂时留在宫中,似乎也没考虑好该如何应对此事。
“黄公公知道俞大猷和你关系不错,和裕王府关系也很深,所以让我来问问,你们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陈矩直言道。
现在陈矩没了高忠这个干爹罩着,幸好又投到黄锦手下,在宫里的位置依旧不倒。
“陈大哥,关于这事儿,今儿下午我才去了王府,和殿下商量过了,打算让俞大猷罢职回乡,闲住一段时间。”
魏广德也没藏着掖着,直接把他对裕王说的那些话又给陈矩说了一遍。
“真没想到,俞将军居然还没有子嗣,这确实不应该。”
陈矩也说道。
他也没子嗣,不是他没时间,也不是他不努力,而是求而不得。
“回宫后,我就把话传给黄公公,只是你这样做,会不会寒了俞将军的心?”
陈矩又开口说道。
“我会派人给他送封信过去告之,顺便给他带点银子过去。
他这个人,太直了,所以整个仕途几起几落,唉.”
魏广德叹息一声。
“宫里,全劳陈大哥支应着。”
魏广德有冲陈矩拱手道。
“应该的,话说你家什么时候开饭,我出宫还没吃晚饭。”
陈矩这时候笑道,“顺便看看你那孩子,上次来就没看到他。”
591革职闲住
一顿酒席后,魏广德送走陈矩,这才回到书房,拿出之前那封南京书信。
虽然头有点晕呼呼的,可魏广德还是要拆开封口,看看信里的内容。
说实话,在李遂弹劾俞大猷以后,魏广德就感觉南京官场氛围有些诡异,怕是结果不会很好。
果然,在他抽出信纸细看后,不由得叹口气。
徐邦瑞在信里说了,岑用宾不打算收手,坚持要弹劾张科,一起被盯上的还有郧阳都御史陈志先和御史刘以节,而陈志先和刘以节似乎是徐阶那边的人。
看来,那些人是不打算束手待毙,而是打算向裕王府,向徐阁老展示肌肉,让他们知道鱼死网破大家都不会好受。
他们的目的,魏广德也大概猜到了,应该是想利用这个办法,为他们找一个全身而退的方式。
毕竟,他们现在也怕。
胡宗宪在老家,都能祸从天降,即便是他自己有些不安心,可徐阶的反击很是凌厉,直接就是向搞死他的方向下手。
魏广德到这个时候,已经怀疑,恐怕徐阶背着裕王府在江南怕是还搞了许多小动作,所以把人逼急了。
有了这个想法,魏广德倒不打算马上给南京回信,而是需要时间思量一番。
张科犯事,无非两个下场,要么召回京师入都察院,要么就是罢职闲住,等待起用。
现在不是裕王府要不要掺和进去的事儿了,而是严党残余把裕王府拉进了这场纷争中。
一开始张科的事儿,自己把事情想简单了,没想到背后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这个时候,魏广德也不敢玩见招拆招这一套了。
整个江南,现在围绕这南京官场,似乎有一场裕王府并不清楚的角力。
想想之前,徐阶连续对江南官场出招,大肆调整江南官员,当时魏广德还以为是针对严讷的动作,说不得其中还有隐情。
甚至那些人,或许以前是倒向严嵩的,而之后则选择了严讷。
说白了,现在江南的乱局,就是徐阶想要抢地盘,布置自己党羽而引发的争斗。
直到现在,魏广德才真正意识到南京那里发生了什么。
徐阶要清算严嵩旧人,而这些人为了自保选择投靠严讷,而严讷在和徐阶的斗争中失败。
这些人不甘任人宰割,选择了无差别反击,以展示力量。
好麻烦啊。
魏广德不由得感觉官场还真是错综复杂,稍不注意就着了道。
不过貌似这些人毕竟不在朝中,力量单薄,这么做很大概率也只是为了示威之后后徐阶进行和谈。
魏广德想了想,这次确实不能急于下场参与,而是应该通过裕王府向徐阶施压,让他尽快结束这场乱斗。
嘉靖皇帝想要当下局势稳定,裕王何尝不是如此。
南北两京官员斗起来,动摇的才是国本。
魏广德是真没想到,弹劾两浙巡按御史张科,或许就是他们在向他发出一个信号,希望裕王府能介入此事,居中进行调停。
忽然,“调停”这个念头一下子出现在魏广德脑海里,就再也挥之不去。
魏广德猛然间坐直身子,随后不由自主站起身来,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他们知道皇帝和裕王的需求,要稳。
在徐阶暗中想他们出手,连续向他们发难后,才把求和的希望从徐阶那里转移到裕王府来。
“该死。”
魏广德在心里骂道,自己当初太想当然,居然没意识到其中的凶险。
魏广德也意识到,江南那边官场的水,貌似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深。
这些内情,怕是身在江南的勋贵都不曾注意到。
否则,徐邦瑞的信中断然不会没有提示。
要平息这场风波,就必须让徐阶停手,双方讲和。
别以为徐阶是内阁首辅,好像就可以用权势压服下面的官员,那不过是痴心妄想,除非嘉靖皇帝无条件支持他的决策,下旨剥夺那些官员的官职。
不过,这是不可能的。
皇帝是不可能让徐阶的权势太大,那会影响到皇权稳固。
所以,为解决支持风波,就必须由裕王府向徐阶施压。
有了这个想法,魏广德不由得开始为裕王府考虑,怎么才能把利益最大化。
当然,还要兼顾他魏广德的利益。
南京兵部尚书李遂一定要去职,不然这个挑衅自己的人留在官场,以后每次看到这个名字都会让他不舒服。
而其他人,他现在唯一知道的也就是广东巡按御史陈联芳、福建巡按御史陈万言,还有南京户科给事中岑用宾。
岑用宾弹劾张科,而陈联芳和陈万言弹劾俞大猷。
第二日,魏广德早上离开家门后再次直奔裕王府,他需要先和李芳商议一番,至少对他的一些猜测,需要让李芳安排人打探确认。
万一这次自己有想错了,徒惹旁人笑话。
在一处厢房里,魏广德把自己的猜测详细和李芳叙述了一遍,李芳听后也是眉头直皱。
虽然他掌握着裕王府的情报网和关系网,可对江南那边的情况,实际上知之甚少。
裕王府更多的精力,其实都集中在京城这一亩三分地上。
不过魏广德的一番分析,倒是能解释很多之前的疑惑。
“我安排人查一下,之后再密报殿下得知。”
李芳没有多言,这个时候说什么貌似都不好,还是先探查清楚再说其他。
“那我就先走了,校录馆那边还忙得很。”
魏广德冲李芳拱拱手道。
“善贷慢走,恕我不远送。”
李芳这会儿也在盘算着该怎么打听消息,直接问徐阶肯定不行,得从徐阶亲密之人,又想投靠裕王府的人当中去查才好。
魏广德到了校录馆,又是忙得脚不沾地,不知不觉中一天时间就过去了。
不过到散衙的时候,魏广德也没有收到裕王府有人过来。
“善贷,善贷,等等。”
正要爬上自己的马车,魏广德就听到馆里有人在喊他。
停下动作回头一看,是张居正。
“叔大兄。”
等张居正靠近,魏广德向他拱手道。
“昨日那事儿,善贷知道了吧?”
张居正也是还礼,随即问道。
“昨日?何事?”
魏广德疑惑问道。
“广东巡按御史陈联芳、福建巡按御史陈万言弹劾俞大猷,南京兵部也复核支持那事儿。”
张居正开口说道。
京官里,谁不知道俞大猷和裕王府的关系,所以李春芳的票拟提的就是让兵部核实在定夺。
“知道了,大猷这次在惠湖兵败,没能全歼贼寇,确实应该受到朝廷的处罚。”
魏广德答道,面上也显出悲戚之色,显得心情很不好的样子。
“胜败乃兵家常事,岂可以一战输赢论英雄。”
张居正却是摇着头说道,“今日我老师递了话给我,虽然这次俞将军没能把仗打好,可他的能力,朝廷还是信得过的。
等陛下批红下来,老师那里会帮着疏通,必不会让人难看。”
“那有劳阁老关心。”
魏广德急忙又拱手说道,“叔大兄,有机会请带我向徐阁老问好,就说善贷十分感谢阁老仗义执言。”
“好说好说,都是自家人,何用分彼此。”
张居正笑道,“当初奸党当道时,我老师就佩服裕王殿下处事沉稳公允,所以一直和严嵩等人不对付。
现在奸党伏诛,社稷危难已解,大家更是应该齐心协力为陛下分忧,共创大明盛世之景。”
“叔大兄所言极是。”
魏广德笑道,“大猷一事,就请徐阁老费心了。”
离开校录馆,魏广德坐在马车上,想起先前和张居正的一番谈话,更坚定了他昨晚的判断。
徐阶私底下应该是在江南有大动作,引起那边的不满,直接导致矛盾尖锐起来。
在徐阶眼中冥顽不灵者,直接被徐阶想法设法调走,然后安插自己人上位。
于是才有了严系人马的反弹,也是纷纷上书弹劾。
只不过,徐阶在强行拿下重要职位时还是有些分寸,并不是把人直接罢职,而是平调甚至提半级,让人无话可说。
可是这样的调职,谁都知道他们还是吃亏了。
于是,弹劾徐阶党羽的中下层官员做为警告,张科不过是条被殃及的池鱼。
“明日就不去裕王府了,直接写份条子,让人送过去交给李芳就好了。”
魏广德心里想着,得把先前在校录馆外的谈话和裕王府交代一下。
西苑,嘉靖皇帝已经结束了今日的修炼,正在等司礼监把奏疏送来处理。
虽然他已经知道,每日的修炼对自己的身体貌似没什么好处,可他依然要做下去。这是他身为帝王最后的坚持。
“昨日陈矩可打听清楚了?”
陈洪还没到,嘉靖皇帝就斜靠在御座上,问旁边侍立的黄锦。
“皇爷,小矩子已经问过了,裕王府知道是以为俞大猷兵败被弹劾,所以没有要保的意思。
倒不是说他们对俞大猷有什么不满,而是认为将军出战,仗打赢了,朝廷该给赏赐,打输了,自然也要受处罚,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所以,不管朝廷如何处置俞大猷,都是对他好,给他一个警示。”
黄锦躬身把早上陈矩传回来的话告诉了嘉靖皇帝。
“哼哼.”
嘉靖皇帝只是很随意的哼了两声,其实也能猜出裕王府作出这个决定的原因,江山都是他的,要升迁俞大猷,到那时候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不过能这样,确实很好,至少说明裕王识大体,知道驭人之道在于奖罚分明,而不是任人唯亲。
“另外还有个理由,有些.”
虽然嘉靖皇帝轻哼,可黄锦看得出来皇爷心情不错,于是继续说道,可说道一半就有点哑火,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
“说,不要吞吞吐吐的。”
看黄锦的样子,嘉靖皇帝开口说道。
于是,黄锦又把俞大猷家庭情况说了下,知道他四十多岁才成婚,长期在军营里,率领军队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可也因此至今都未有子嗣。
“此事当真?”
听了黄锦的话,嘉靖皇帝兀自有些不信,不过若细想,也会发现似乎很合理。
嘉靖皇帝之前观察过俞大猷,自然知道他这个官场升降机。
每次江南各地有人造反闹事,地方官大多都会举荐俞大猷出征平乱,可每每事后不久,俞大猷就会因为各种理由遭到贬斥,这也导致他这个仕途都是起起伏伏中度过,颇具传奇色彩。
试想,以他的官途,良配哪里看得上他。
和他联姻,还得时不时担心遭受连累。
长此以往,成婚时间拖得久了也属正常。
“皇爷,上午听小矩子说了以后,我让人查了下,确实如此。”
黄锦低声答道。
要说朝廷上下,真正以身许国的,除了皇帝,貌似这位俞大猷俞大将军就差一点点。
若不是最后结了亲成了家,那才是真正把自己奉献给了国家。
“把那份奏疏拿过来。”
嘉靖皇帝面无表情说道。
很快,黄锦把收在锦盒内的奏疏取出,放在御书案上。
“官兵围海贼吴平于南澳,继光将升兵大猷将水兵夹击,大破之,平仅以身免,奔饶平县之凤凰山,其众稍稍集势复振时,继光留击南澳余贼,独大猷所部参将汤克、李超,都司白瀚纪,传应嘉等引兵蹑平,后连战俱不利,平遂趋章林,掠民舟出海事闻。”
福建巡按御史陈万言奏平得脱系俞大猷等所派将领不当及追战又不力,法当重处。
广东巡按御史陈联芳劾俞大猷在广数月,肆民兵相继煽乱,束手无策,宜急择良将代之。
南京兵部尚书李遂查实附议,请求处置俞大猷。
伸手,从御书案上提议御笔,嘉靖皇帝在奏疏后快速书写起来。
御笔亲批,革广东总兵俞大猷职闻,闲住,命福建总兵戚继光兼管惠湖二府并伸威营总兵事。
写好后,放下笔,嘉靖皇帝说道:“一会儿你拿下去直接用印送兵科,尽快发下去。”
“遵旨。”
黄锦躬身道。
就在这时,门外有內侍通报,司礼监太监陈洪带奏疏入宫请求觐见。
“收拾一下,让他进来吧。”
嘉靖皇帝挥手说道。
于是黄锦急忙收好桌上的奏疏,一边让门外內侍传陈洪进来。
(本章完)
592《治安疏》
南京户科给事中岑用宾论劾无治,郧阳都御史陈志先任巡按贪污不职,并言御史刘以节按应天,张科按浙江,各狥私纳贿举劾失实,通乞罢职。
志先革职,诏罢科、以节闲住,因敕都察院自后御史差满回道,务严加考察以肃风纪。
“老爷,这是张科张老爷给你的信。”
这天,魏广德回府,从管家张吉手里接过一封南方来信。
“好。”
魏广德先回后院,之后才又去了书房,拆开信封,看了起来。
很快,魏广德就摇头叹息不止。
无他,张科接到旨意,知道自己被罢免,感觉官场无趣,直接交了印信回江西老家去了。
反正头上还顶着进士头衔,官职被罢免,可出身并未革除,回家依旧可以过着官老爷的生活。
给魏广德写这封信,就是告诉他这件事儿,看样子以后貌似是不想出山了。
“妮玛,这玻璃心。”
魏广德在心里暗骂,不过人都没回京城,再骂别人也听不到。
有心想要写信把张科叫回来,可想到他刚遭受无妄之灾,心里还窝着火,还是等段时间火气小下来,再给他写信吧。
魏广德放弃马上回信的念头,之前裕王府已经让他和李芳,还有礼部尚书高拱分别向内阁首辅徐阶施压,让他尽快结束江南的纷争。
张科,只是被误伤,想来他直接跑回家去,极可能和生气有关系,更可能还是对官场的凶险有了新的认识。
只能说现在魏广德的名字,在官场上知名度有点高,只要提到他就会让人想到裕王府。
而提到裕王府,以前官员们会想到的是高拱,而现在变成了他魏广德。
这也是江南纷争,对方想要警示裕王府,居然选择直接打击魏广德的同乡。
这个李遂,真特么不是东西。
魏广德在心里也是暗骂。
不过不管怎么说,通过这次事件,魏广德也意识到江西的官员已经分裂,不再是铁板一块。
以前严嵩当政之时,虽然江西官员有个别对他不感冒,如金达等人,但大多数人在遇事之事还是会向着严嵩说话。
而在严嵩倒台后,江西官员居然会向自己老乡挥起屠刀
嘉靖四十五年正月大朝会,嘉靖皇帝依旧没有露面,只是命成国公朱希忠代拜天子玄极宝殿,上不御殿,百官具朝服诣皇极门行五拜三叩头礼,仍上表称贺,免宴,赐莭钱钞。
魏广德仔细想了想,他入仕这么多年来,貌似就没参加过大朝会。
能在朝会上看到嘉靖皇帝,也就是每三年一次的殿试,嘉靖皇帝会短短的漏一面。
或许,这也是因为大部分进士这一辈子只有一次见到龙颜的机会。
从十一月到正月,是礼部事务最繁忙的时候,有许多礼仪、祭祀活动要开展,虽然许多嘉靖皇帝会任命勋贵和大臣行礼,可执行工作都是礼部和太常寺去做。
高拱在礼部的时日不短,面对如此多的活动到是应付的游刃有余,毕竟都是按成例来做,只需要分配好人手即可。
虽然重复,可高拱还是乐此不疲,毕竟这就是礼部的功绩,只要每年这些礼仪活动做好了,礼部官员的评级都会得到上,对下面的人来说只是有希望升迁,而对他却意味着有机会跨过那道门槛。
严讷致仕已有三月,内阁在徐阶、李春芳的主持下,虽然没有出大的纰漏,可办事效率这一块还是有些影响的。
最主要的还是,李春芳遇事有些犹豫不决,缺乏阁臣该有的魄力。
高拱这段时间在礼部的工作非常认真,目的不言自明。
“高大人,这是巡按江西御史成守莭籍上原任大学士严嵩家藏敕谕诘命二十轴,敕命三轴御制诗一轴,钦赐大道歌一轴,御笔诗赋三道,御笔珍藏二册,册副三册,御笔殄藏二封,圣谕五十六轴,圣谕一百七封,钦赐银牙图书各一面。”
陈以勤进了高拱的值房,把他刚清点后的文书报给高拱得知。
“这个应该是送入内库吧,一事不烦二主,既然江西那边接洽是你盘点的,就由你和宫里联系,让他们过来接收。”
高拱看了眼江西缴回的御赐之物,好奇问道:“此次又押回多少脏银?”
之前成守节上报的严府家财至今高拱还有印象,实在是超乎人想象。
但是之后,轮到上缴入库的时候,确实拖拖拉拉极不利索。
“只有区区二十万两,一起的还有南直隶罗龙文籍没家产,不过和报上来的数字少了五万两。”
陈以勤摇头说道。
“怎么会差距如此之大?”
高拱皱眉说道。
几百万两和几十万两,悬殊如此惊人,容不得他不惊奇。
“这谁知道。”
陈以勤当然不知道内情,所以摇头答道。
虽然不知道答案,可高拱还是把此事记在心上。
不经意间,一月就过去了。
二月初一,魏广德出门上值,到了校录馆后就投入到校书工作中,丝毫不知道此时通政使司已经乱了。
通政司参议从面前这个瘦削老头手里接过奏疏,只是快速翻看一遍,差点失手把奏疏掉到地上。
“我说这位大人。”
“区区户部云南司主事海瑞。”
那瘦削老头向上官拱拱手道。
“你这个,我就当今日没看到,你快点拿回去。”
说话间,那参议就把手里海瑞的奏疏递还回去。
太多禁忌之词了。
如果说之前为正君道,明臣职,求天下万世治安,还说得过去,后面提到“二王不相见”是什么鬼。
这东西虽然大家私底下有说,可谁敢把他付诸纸上。
指责皇帝修醮以求长生,一心求神仙,竭民膏脂,滥兴土木,二十余年不视朝
任用严嵩奸党
嘉靖者,言家家皆净而无财用也.
通政司参议也是好心,今天一早遇到第一个来交奏疏的人,周围又无旁人,所以才要退回他的奏疏,只是没想到自己递过去,地方却没有什么接。
“我说海大人,你这奏疏要是真送上去,你知道后果吗?”
他本也是好心,对方是户部主事,算是一个肥缺,有心结交一二,所以才会如此反复提醒。
“瑞上疏时已备好棺材,诀别妻子,遣散僮仆,且已托人料理后事。”
没想到,面前那老头却是如此回答道。
“你确定?”
通政司参议还想再挣扎下,于是又一次提醒道,“你这奏疏,通篇指斥陛下,可知道后果。
天子真要发怒,怕是会祸及家人呐。”
“已经想好了,今日奏疏递上去,我就回家待死。”
“你这又何必呢?”
那参议看到海瑞似乎真的已经存了死志,只是轻蔑的摇摇头,他是不理解这个六品主事抽什么疯,非要上奏骂皇帝,关键骂就骂,其实指责皇帝的奏疏他们以往也收到到,可就没见到一封奏疏里用这么多违禁词的。
必须封禁,404。
“来人,过来抄录。”看到海瑞不打算收回,那参议自然也不会继续提醒,而是用一副看死人的眼神盯着海瑞。
两名经历过来后,参议把海瑞奏疏交给他们,“尽快抄录留档。”
“是,大人。”
两人接过奏疏就走到一旁开始抄录,转身时耳边还听到那参议的提醒,“笔拿稳了。”
奏疏已经交出去了,那参议签好收件条,直接扔给了海瑞。
海瑞捡起掉落在地的字条收入怀中,转身离开时,那参议还在一旁讥讽道:“海大人,你这一纸奏疏上去,怕是真没活命的机会了,想吃点什么,今日就去吃吧。”
海瑞只是随意拱拱手,就大步离开了通政司衙门。
没有去户部而是直接回家,他自知此奏疏上去后,自己怕是很快就要下狱。
明知必死,可他心中读书人那点志气还是在鼓励着他,坚持完成了上书,把他这两年在京城看到的,听到的,一股脑全部都写进了奏疏里。
说他骂皇帝,确实,他觉得当今这些年皇帝做的真不怎么样,根本就没有刚登基那些年励精图治的气象。
“大人,这奏疏.”
“抄,照抄不误,又不是你写的,只是让你依葫芦画瓢,怕什么。”
“这是掉脑袋的啊。”
在海瑞离开后,通政司大堂里,几乎所有人都被吸引过来。
对于海瑞的上奏,虽然大家都觉得说的言之有物,可奏疏不是这么写的。
你要指出皇帝有不对的地方,可以,委婉点,被那么激烈啊。
该避讳的,你也得知道避讳。
“这人莫不是个疯子吧。”
“疯子能中进士?”
“这二龙传言,可能直接要他的命呐。”
“别说了,快点抄好,我直接送到后面去。”
那收下海瑞奏疏的参议此时站到一边,催促经历动作快点。
“还是户部的主事,怕是当官当傻了。”
有人想起先前两人的对话,想到上奏之人的官职。
其实,在这个衙门的官员来说,谁不羡慕户部主事这个官职,这真是捞银子啊。
别的地方或许不行,可云南那边的官府到了京城交账,哪次不用心打点,巴结他们这些主事,一撇一捺都是银子。
“估计已经银子赚的太多了,所以才会自寻死路。”
很快,户部有个傻子主事,上了一道《治安疏》的消息,就从通政司书吏之口传到别处。
一开始,大家只是口口相传,但疏中提到的那些词,却都被人记在心里,毕竟很违禁。
大家都只当时疯子疯话,通政司的人并没有放在心上,而当消息扩散后,很快就有许多人涌入了这里,抄录奏疏的内容,到这个时候他们才后知后觉发现,此事似乎不一般。
而跑进通政司抄录奏疏的人里面,赫然就有芦布的身影。
魏广德是在校书之余,听芦布说起今天听到的精彩事,知道户部有个姓海的主事,发疯了般上奏,把嘉靖皇帝几乎所有过失都写出来了,丝毫没有留余地。
魏广德被芦布这么一提醒也想起,依稀记得好像海瑞就是因为上奏疏骂嘉靖,什么“嘉靖嘉靖,家家干净”的话,才骂出了名声。
之前他让段孟贤找机会帮忙引见,不过之后貌似大家都忘了这回事,而再次听到海瑞之名,这人已经作死的上书了。
原本的魏广德只听过这个东西,可对其中原文丝毫不知,其实后世见过的真不多。
不过到了这一世,魏广德好奇心起之下,当即让芦布去通政司抄录一份回来,他想看看这个所谓的“万世治安疏”,或“天下第一疏”到底写了啥。
芦布战战兢兢把海瑞奏疏抄好,就是战战兢兢,以他的身份,太知道自己抄的这东西到了皇帝手里,肯定马上下诏狱,严刑伺候,追查牵扯之人一并治罪。
而这个时候,通政司里其他官吏也是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通政使已经把海瑞的奏疏送入内阁,海瑞结局一定,所以他们说话也没了许多顾忌。
“这个傻子,听说之前你还让他把奏疏拿回去,嘿嘿.”
“唉,这奏疏,连着把内阁两位都骂了,估计没个好。”
“其实我也觉得,严嵩罢相,严世蕃被处以极刑后,虽然人人都称天下清明,然而严嵩罢相以后的政事,不过和他作宰相以前差不多,也并不见得清明多少。”
“慎言,慎言。”
有官员口不择言,旁边马上有人提醒道。
芦布身份特殊,听到那些官员的议论,也不敢继续在通政司呆太多,快速抄好《治安疏》后就一溜烟跑掉了。
很快,魏广德就在值房里看到了芦布抄回来的奏疏,至于旁边那几本《永乐大典》,先丢在一边,等一会儿再看。
很快,魏广德就皱眉,海瑞是真敢说,几乎把整个官场都骂了。
一意玄修,陛下的心被妄念迷惑,臣子们为了顾及自己的身家性命,为了保住自己的乌纱帽,一味逢迎皇帝的需求,欺诈、贪赃、旷废职务而导致犯罪也就不奇怪。
海瑞懂皇帝?
魏广德脑海里忽然有一个声音跳了出来。
不对,应该是海瑞很会拍马屁才是。
也难怪,一封《治安疏》骂了那么多人,最后海瑞还能全身而退。
魏广德知道海瑞并没有因此就死于非命,而是活的好好的,还捞到一个天大的名声。
通篇虽然都指出嘉靖皇帝的不是,可也不断在给皇帝开脱。
前世要是自己看过,这《治安疏》怎么也轮不到海瑞来上,自己就干了。
(本章完)
593杀心
说实话,魏广德仔细看过《治安疏》后,彻底推翻了之前自己脑海中的固有印象,这海瑞根本就不是在骂嘉靖皇帝,而是在捧嘉靖皇帝。
当然,也不是说正篇奏疏都在捧嘉靖皇帝,也有指出他个人的错误吗,而且也比较全面。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到了后世,能够进大众耳中的话,就成了海瑞上《治安疏》大骂嘉靖皇帝昏庸无道。
魏广德当然相信芦布不会抄错奏疏,手里的东西肯定就是海瑞所上《治安疏》原文。
开篇大道理就不说了,后面直接说嘉靖皇帝是非常贤明的君主,可以比得上上古圣王尧舜禹汤文武,而且可以和汉宣帝、光武帝、唐太宗、唐宪宗、宋仁宗先提并论。
到了后面,海瑞还说了,想当年您刚刚继位的时候,就改变明武宗朱厚照以来的乱七八糟的局势,兴利除弊,将宦官的权力限制,天下人都认为您是英明伟大的君王,可以和汉文帝相提并论。
海瑞其实很会说话的,尤其是先拍嘉靖帝的马屁,定了一个格调那就是皇帝您永远伟大光明正确。
就算后面说嘉靖皇帝锐意进取之心却未能长久坚持,一些荒诞的想法引导背离了初衷,一心一意去玄修,大兴土木和二十余年不上朝导致纲纪废弛。
多次实行推广封赐事例,官爵已过多过滥;
两皇子不能与陛下相见,人们认为您轻视父子之情;
因猜疑和听信诽谤,杀戮凌辱朝臣,人们认为您轻视君臣关系;
在西苑玩乐而不返回宫中,人们认为您轻视夫妇之情。
天下官吏贪污,将领怯弱,民不聊生,水旱灾害不断发生,盗贼猖獗。
在陛下登极初年,这些事情也存在,但没有这么严重。
现在赋役连年增加,各地效仿,陛下耗尽钱财信崇佛教,更加变本加厉,室如悬磬,十余年来到了极点,天下人于是就陛下改元的年号,推测说:“嘉靖,意思是说家家都净,没有钱财。”
严嵩被罢官,严世蕃被处死刑,使人略感快意,一时被称为政治清明时期。
但严嵩罢相之后,情况不过像严嵩任相之前罢了,并非天下非常太平安定的治世,远远赶不上汉文帝时期。
天下人对陛下不满已很久了,这是内外臣都了解的,要依赖群臣辅助拯救、纠正陛下的错误,让您回归正途,这是群臣的职责。
在醮修时,群臣相继进香,奉上天桃天药,又相继上表祝贺。
兴修宫殿时,工部尽全力营筑;为获取香料、宝物,户部派人四处寻找。
陛下有荒谬的行为,群臣就荒谬地追随,没有一人替陛下阐明是非。
奖励良善,惩治不法的作风,扬善抑邪的道理,早已听不到了,因为已经阿谀成风。
这些人已经心愧气馁,习惯见风使舵地顺从着陛下,违背良心地歌颂陛下。
欺君之罪该怎样处置呢.
魏广德挠挠头,知道这个海瑞可不想后世传扬那把迂腐,相反却是个十分精明的投机分子。
正篇奏疏,最起码海瑞没有说嘉靖帝搞大礼仪是错的,二十多年不上朝是错的,杀忠臣是错的。
只说他修仙问道是错的,花费了天下的财力,才有了“嘉靖嘉靖,家家皆净”的说法。
所以,好像海瑞的奏折没有触碰嘉靖皇帝的底线,也没有直至嘉靖皇帝的逆鳞。
实际上,嘉靖皇帝的底限是什么?
一个当然是指斥他昏聩无能,二就是当初发生的一些事儿,大礼议一直都是他和文臣之间绕不过去的一道坎,即便到了现在,也时不时有官员上奏,乞求他赦免当初获罪官员。
嘉靖皇帝心里最大的坑都被他避过去了,那么海瑞的命肯定是不会丢了。
想想后世给人的印象是什么?
海瑞痛斥嘉靖皇帝,皇帝发怒要杀他,百官力保,最后成就他“青天”之名。
魏广德到现在才明白,海瑞的流芳百世也不是话本里说的那样,应该就是有人在背后推动这事儿。
没那么简单。
嘉靖皇帝就算真有心杀他,也是因为海瑞沽名钓誉的心态,他就是在赌嘉靖皇帝不敢动他。
别看嘉靖朝惨死的正直官员不少,可这些人最后都是被记在严嵩等人的头上。
嘉靖皇帝是很聪明的,虽然平日里寻仙问道,看起来将权力交给了严嵩,但是实际上对朝廷大事还是自己做主,很多人杀不杀,很多人用不用都取决于嘉靖皇帝的意愿。
也因此,即便嘉靖皇帝二十多年不上朝,明朝也没出啥大问题。
海瑞是个清官,而且是个大清官,也是个名气很大的清官。
海瑞以举人身份入仕,初任福建南平教谕,后升浙江淳安和江西兴国知县,推行清丈、平赋税,并屡平冤假错案,打击贪官污吏,深得民心。
清官才是海瑞骂皇帝最大的底气,也是海瑞的护身符。
因为杀清官的一定是昏君,这是自古以来的定律。
嘉靖帝如果杀了海瑞,那么在天下人面前,后世人面前就表明他就是一个昏君,而且是一个无能的昏君,而海瑞就成了忠臣,还是千古忠臣。
嘉靖皇帝当然不会上海瑞的当,让自己落下千古昏君的骂名,而成就海瑞。
而且在这个时点上这份奏疏,其实魏广德也觉得很是蹊跷。
嘉靖朝最乱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其实应该是从嘉靖二十九年到嘉靖四十一年,由严嵩当政的这十余年时间,政务虽然运转正常,可吏治加速腐败却是不争的事实。
这时期,海瑞已经入仕,知县、州判官的时候不上奏,而是卡在这个时候上这份《治安疏》,魏广德猜测或许他不知从什么渠道知道了嘉靖皇帝命不长久的判断,所以这个时候的皇帝是最关注身后名的时候。
想到这里,魏广德猛然间发觉自己正在做的这些事儿。
其实,朝中就已有传闻,此次抄录的《永乐大典》嘉靖副本,是嘉靖皇帝要作为随葬品陪葬地下的东西。
嘉靖皇帝连续不断的催促校录馆抄录大典,其实只要稍微聪明点的官员应该就可以通过这点蛛丝马迹猜出一个大概。
以前,只是用文字认识这个时代的时候,自己还以为海瑞上这个奏疏是需要莫大勇气的,因为他以为《治安疏》通篇都应该是说皇帝的错误,所以上疏就等于自己把命交出去。
不过身临其境以后,魏广德才意识到,历史不能人云亦云,能在历史上留下名字的人,没一个好相与的,都精明着呢。
海瑞,就是一个成功把握住机会的人,一封《治安疏》成就了他一世英名。
不过也由此,他只能穷苦一生,因为他除了官场上的潜规则进项外,其他的钱财就彻底和他无缘,只因他要保持住这份气节。
这,应该也是他已经想好的。
大明朝俸禄虽低,可各自孝敬也是不少,做为潜规则自然无损他“清官”之名。
不再去看那份奏疏,魏广德把他丢在一边,而是又拿起还没看完的《永乐大典》开始继续自己的工作。
而此时内阁里,次辅李春芳已经到了徐阶值房,徐阶把通政司送来的海瑞奏疏交给李春芳看,想知道他会如何票拟。
这份奏疏有点烫手,虽然通篇又是褒扬陛下的英明神武,又不断指出皇帝的错误,搞的他徐阶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等李春芳看完后,也是一副无所适从的样子,徐阶又把先前通政使告诉他的消息说了遍。
“听说这个叫海瑞的户部主事,在上这篇奏疏的时候,已经诀别妻子,遣散僮仆,在家里买好了棺材等朝廷惩处。”
“什么,这海瑞竟如此不堪,这是要逼君上失名于天下。”
“知道有什么用?外面现在传的都是海瑞是忠直大臣,敢于直谏陛下,我等皆是阿谀奉承之人,只知一味讨好皇帝,做那些下贱之事。”
徐阶此时心情非常不好。
虽然他坐上首辅宝座,干的事儿和当初严嵩在时没多大区别,可他毕竟还要脸,可不是过去那样,嘉靖皇帝要多少银子,他就会像严嵩那样全盘接受,也会据理力争,尽可能减小内廷的用度。
因为徐阶等人执政以后,嘉靖已经收敛很多了,奢靡的生活已经极为节制,毕竟徐阶比严嵩要脸,不好好做他的走狗啊。
只是到了海瑞口中,自己其实做的事儿和严嵩没区别,直接否定了他做的一切。
可以想象,要是此疏流传后世,世人会用何眼光看他,把他比作严嵩第二?
其实魏广德猜错了,这个时候想要杀海瑞的,嘉靖皇帝可能都未必有杀心,而徐阶反倒起了杀心,要杀海瑞泄愤。
反正只要海瑞死了,一切都是嘉靖皇帝的锅,和他徐阶何干?
就如杨继盛、沈炼等人之死只会被人记在严嵩身上,而没人会去想其他。
但凡嘉靖皇帝在那时有丝毫想要他们活命的意思表达,严世番也不敢轻易下黑手。
“首辅大人是什么打算?”
李春芳拱手问道。
“我也没什么好主意,所以才招子实过来商议。”
徐阶叹气道。
“虽然这份奏疏核心是吾皇英明,可其中之言难免触怒龙颜,倒是我等,不说也罢。”
李春芳心里也不爽。
他是没敢向嘉靖皇帝谏言过,因为他知道谏言不会有效果,还会影响自己的仕途。
自从杨继盛惨死狱中,沈炼在大同被暗害,官员中中敢说话的人已经不多了。
徐阶这些被被严嵩一党压了二十多年的人,早先是用杨继盛和沈炼都探过路,试探嘉靖皇帝的底限,不过都失败了。
大家都将身家性命压在这仕途之上,有了他们的前车之鉴,大家都没了犯颜直谏的勇气。
只是没想到到了现在,还有人敢玩这一手。
“此子谋划叹为观止,不可轻视。”
李春芳半天只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子实,你看着票拟该如何写?”
徐阶想起请他来此的目的,于是直接问道。
“首辅大人,还是不写了吧,直接送宫里,请陛下御览。”
李春芳只是摇摇头,就把事儿推出去,“买好棺材等死,好手段呐。”
“老爷,裕王府请你有空过去一趟,有事相商。”
校录馆里,魏广德正在翻看今日最后一本抄本的情况,只要看完这本,今天的工作任务就算完成。
“知道了。”
听到芦布的话,魏广德淡淡回了句。
裕王府找他的目的,不用猜也知道,裕王肯定看到海瑞的奏疏了。
不过这事儿嘛,还是算了,裕王府就别插手了,反正海瑞死不了,朝中自有忠直大臣会出手保他海青天海老爷的。
就在芦布要出去的时候,魏广德忽然叫着他。
“可知道今日朝中的消息,陛下是否派人捉拿海瑞?”
魏广德直接问道,记得原来看的那些东西,好像说海瑞上了这个奏疏就被抓起来了,一直关到嘉靖皇帝咽气才被新皇帝放出来。
以前,他并没有上心此事,不过今天看了《治安疏》全文后,极大的撼动了他原来的意识,知道其中怕是另有蹊跷。
“没有听到消息。”
芦布很老实的答道。
望了望屋外的天色,魏广德猜测此时奏疏怕还没送到嘉靖皇帝面前,那就等着看吧。
又看了看剩下的半本书,魏广德就说道:“好,你下去给外面说一下,一会儿我就去裕王府,让他们在衙门外等我。”
“是,老爷。”
芦布答应一声,转身就出去送信去了。
此时,西苑永寿宫里,气氛冰冷的让人窒息。
内阁今日处理的奏疏已经送到司礼监,司礼监也把需要皇帝御览的奏疏单独挑出来送到这里。
可是,今日的陈洪从走进永寿宫的时候,不知为何双脚都在一直微微发颤。
心里一直不断咒骂海瑞没事儿找事,可把他这样的奴才害的不轻。
做为一份特殊的奏疏,自然是嘉靖皇帝要最先处理的。
像海瑞这样的奏疏要是压在下面,嘉靖皇帝一旦看到了,陈洪可不愿意接受皇帝的怒火。
而此时,嘉靖皇帝就静静坐在御座上,翻看着那份由海瑞所奏的奏疏,嘴角不时的抽动,似乎也能看出嘉靖皇帝正在极力压制自己的怒火。
虽然开篇定下他英明神武的调子,可中后篇全是指责他笃信宗教浪费国力,这让他如何受得了。
一把将奏疏扔到地上,大怒道:“来人,命锦衣卫即刻出动抓人,别让他跑了。”
(本章完)
594其行可恕,其心可诛
一把将奏疏扔到地上,嘉靖皇帝大怒道:“来人,命锦衣卫即刻出动抓人,别让他跑了。”
“是是是,遵旨。”
一直候在下方的陈洪看到暴怒的皇帝,连滚带爬的从命道,一边又捡起地上的奏疏就准备出去传旨。
“陛下。”
这时候,一向在嘉靖皇帝身旁犹如透明人般的黄锦低声开口唤道。
他的呼唤让正处于暴怒中的嘉靖皇帝稍稍冷静下来。
他是个性格倔强的人,玄修不会有结果他不知道吗?
可坚持那么多年,若最后时刻放弃,他不仅不会成为那些文官口中的贤明君主,而是会成为一个傻瓜,被那些江湖骗子欺骗的傻瓜。
这,是他身为皇帝不能忍的。
就在刚才,嘉靖皇帝心中起了要杀海瑞的心,这个人实在太坏,要在他伤口上撒盐。
可是,黄锦的一声轻唤,恰到好处,让他逐渐冷静下来。
“陛下,这个人向来有愚名。听说他上疏之前,自己知道冒犯皇上该死,买了一口棺材,和妻子诀别,奴仆们也四处奔散没有留下来的,他自己是不会逃跑的。”
黄锦看嘉靖皇帝已经冷静下来,急忙开口说道。
今日海瑞上疏一事传出后,他就从厂卫那里知道了详情,只不过奏疏没有送进宫来,他也不好先提此事。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事前找人查探清楚海瑞的虚实。
家里人都已经被遣散,正屋里就摆着一口棺椁,而他海瑞此时就坐在棺椁旁。
黄锦的这番话,彻底让嘉靖皇帝冷静下来,他意识到此事有些不对,貌似有人给他挖坑,再想到奏疏里的话,他就想明白了。
“这个人把自己与比干相比,但朕不是商纣王。”
呼出胸中一口恶气,嘉靖皇帝又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而下面的陈洪这个时候有些无所适从,适才接旨要去抓人,可现在看皇帝的意思,貌似不打算追究此事了。
“不去理他,此疏留中。”
嘉靖皇帝似看出他的窘态,随口说道。
魏广德收拾好书桌离开校录馆的时候,也没有听到宫里下旨抓人的消息。
魏广德坐在马车上,已经明白,后世传言大多不可信,什么嘉靖皇帝暴怒要杀海瑞,百官劝谏什么的,不看《治安疏》,再结合当下的局势,根本就想象不到当下的情况。
就算是之后再把海瑞抓起来,直到裕王登基以后再释放,可能也只是嘉靖皇帝给裕王留下的一个手段,让裕王可以用一个贤名面对天下臣民。
就是这点见识对当下的魏广德来说就足够了,可以让裕王不至于犯错。
马车很快就到了裕王府门前,魏广德直接下车,迈步走进了裕王府。
进门后,就有內侍迎了上来。
“魏大人,殿下已经等你多时了。”
“前面带路。”
小內侍殷勤道,魏广德点点人,只是随口吩咐一句。
很快,在小內侍的引领下,魏广德走进了裕王所在的屋子。
“拜见殿下。”
魏广德上前向裕王行礼,裕王急忙让他免礼。
魏广德起身,又冲一旁的殷士谵拱拱手,“正甫兄,别来无恙。”
这段时间殷士谵在裕王府的时间也变少了,魏广德几次来王府都没有看到他。
不是有意避而不见,而是他根本就没在王府里。
当然,魏广德也不想见到他,毕竟他来此的目的大多是奔着李芳来的。
不过,魏广德相信他来王府的消息,应该还是瞒不过殷士谵的耳朵。
“善贷,别来无恙,听说你那边这俩月是忙得脚不沾地,呵呵.”
殷士谵和往日一样,乐呵呵的说道。
“唉,陛下没事儿就催问,李阁老也不时派人来问进度,都不敢耽误了。”
魏广德故作无奈的答道。
“听书校书的进度,你那里是最快的,而且你房里递上去的书册,李阁老校对后评价很高,就没发现一处错漏,很难得啊。”
殷士谵笑道。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不都是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该做的么。”
魏广德故作谦虚的道。
“是极是极。”
殷士谵附和道。
“好了,善贷,今日请你来,就是想问问你,对那海瑞上疏一事,王府该作何态度?”
裕王略显不耐的打断了魏广德和殷士谵的交谈,事情发展到现在几乎一天了,朝堂上下已经完全传开。
海瑞虽然看似献媚嘉靖皇帝,可大部分人看到那份奏疏后还是觉得其实是在指桑骂槐,指责嘉靖皇帝笃信宗教而放弃治理国家,放弃天下万民。
毕竟在那书里,把“二龙不相见”的禁忌之词都写进去了,还大篇幅评论嘉靖皇帝玄修,大兴土木耗尽天下民力。
不管海瑞说的对不对,作为嘉靖皇帝的儿子,裕王觉得自己似乎都不应该视而不见。
别人开口指责你父亲的不是,做儿子能忍吗?
“殿下想要如何处置海瑞?”
魏广德收起和殷士谵交流时轻松的笑容,看向裕王问道。
“我正是犹豫不决,所以才让你和正甫回来帮我参详参详。”
裕王说道。
没找高拱,这似乎是个好现象。
魏广德在心里想着,可面上表情不变,只是眼睛看向殷士谵,想知道他怎么告诉裕王的。
“我看了海瑞的上疏,觉得他做的不错,向天子谏言,正是臣子本份。”
殷士谵似是看出他的意思,开口答道。
“因为海瑞只是指出了陛下犯的一些错误,至少是大臣们认为陛下犯下的错误?”
魏广德发问道。
“正是,难道善贷认为海瑞奏疏不实?”
殷士谵狐疑着反问道。
而上首的裕王也身体微动,不经意间已经坐直了身体,似乎在专心听讲。
对殷士谵的反问,魏广德没有立即回答,只是眨眨眼,笑问道:“所以,以正甫兄之见,海瑞不仅不应该被处置,还应该妥善保护了。”
殷士谵这次没回答,但是微微点头也表达了他真实的想法。
这,或许就是朝中自认为清流的官员们一致的看法。
敢于向皇帝谏言,这样的官儿至少不是坏人。
“但是殿下又担心,王府以这样的态度对外释放信号的话,会引人非议?”
魏广德回头看向裕王问道。
裕王这时候面无表情,不过魏广德也已经习惯了。
裕王真傻还是装傻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这幅表情是经常出现,落到一些不熟悉他的人眼中就是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
海瑞怎么死的,魏广德还真不知道,但是有点印象,就是海瑞后来和徐阶关系闹得很僵,甚至在徐阶致仕后,还曾经被派到江南,干的事儿就是专门整治徐阶。
至于传闻是徐阶把下狱的海瑞救出来,魏广德就呵呵了。
反正他已经不相信后世对海瑞的印象,都是被刻意美化过的。
“对海瑞采用什么态度,殿下顺从本心即可。”
魏广德也看出来了,裕王似乎认可海瑞的奏疏,只不过他不敢站出来赞同,因为被指责的人是他爹。
魏广德让裕王顺从本心,那就是你既然认为不能认可海瑞,那就按你想的那样,小小的报复一下就是了。
这不仅是做给西苑那位看的,也是给满朝文武百官,给天下臣民看看,你这个做儿子的是什么态度。
裕王这时候面上神色依旧微变,只是眼神闪烁起来,似是听进去魏广德的话。
低头,沉思良久后,裕王才抬头对一旁的殷士谵说道:“殷先生出去后就对外说,孤不喜欢海瑞这个人。”
“殿下,海大人虽然.”
“不用说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裕王直接挥手打断了殷士谵的话,他知道殷士谵要说什么,无法就是那一套,无非就是皇帝有错臣子就该谏言,指出君王的错误,让其改正,天下也才能安定。
这些东西,小时后高拱上课他就听过,那时候觉得好像是对的。
可这些年,随着年岁渐长,见识的东西越来越多,他也发现似乎不是那么回事。
唐太宗那一套看起来是对的,可细思之后却总觉得很是奇怪,感觉不是那么简单。
用魏广德曾经告诉他的话,那就是大家都是在表演,卖力的表演,演给别人看的。
唐太宗这么演,那是为了把自己塑造成一代明君的样子,礼贤下士,针对的还是敌人那边的残余,其实为的不过就是遮掩其获得皇位的不正。
他裕王不需要演,因为他就是最正的一方,他什么也不做,那个位置都是他的。
顺从本心,既然认可海瑞之言,但又顾虑悠悠众口,那就做个样子就好了。
“殷先生先回去吧,我另外还有事儿和善贷说。”
裕王又开口说道。
“臣告退。”
虽然不知道裕王和魏广德还有什么好说的,可殷士谵还是行礼后离开了屋子。
等人走后,裕王又看向魏广德问道:“善贷,你说这海瑞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上这个奏疏?”
这话问出来,魏广德就知道,裕王也思考过了这个问题,那就是海瑞上疏的目的。
“海瑞曾做过两任知县,据说很是清名,所以官声很好,因为在淳安知县任上对田赋征缴表现突出,也而被调入户部。”
魏广德答道。
这些,其实还是之前段孟贤和他提过的,不然他也不会知道海瑞的过往经历。
“田赋?”
裕王狐疑道,眼睛看向李芳。
一旁的李芳在裕王视线下,只是微微点点头。
“他的田赋征缴超过以往惯例?”
裕王这时候好奇道,他已经从李芳那里知道了大概,不过对于魏广德口中的田赋征缴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很好奇,想搞清楚其中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
魏广德有些犹豫,因为这涉及到地方的一些规则,虽然他没有下过地方,主政一地,可却从欧阳一敬嘴里知道是怎么回事,结合以前在九江时所见所闻,自然就推出全貌。
可要不要把详情告诉裕王,魏广德有些踌躇。
其实,海瑞在那两县所做之事,说起来不过是“公平”二字,这本该是地方官该做的,只是因为下去的官员大多很难做到,或者根本不知道,所以才让海瑞这样的行动为他赢得偌大的美名。
民间征收田赋是按田地等级分摊方式进行,掌握分摊之法的如果说是知县老爷,不如说是县衙里的吏员。
这些人在分摊田赋的时候往往会为了利益勾结地方大户,把本该均摊的田赋通过田地等级的方式多摊到升斗小民身上。
海瑞做的,其实就是由他亲自主持分摊,杜绝了小吏从中欺上瞒下的牟利操纵,老百姓由此得到实惠。
同时对遇到的案件也是秉公处理,由此青天美名也就传扬开来。
不得不提一句明朝的开国皇帝朱元璋,或许是因为过往经历,朱元璋在制定大明律法时就已经充分考虑到这点,所以对小吏的惩罚尤其严苛。
实际上,这时代的官员因为是通过科举入仕的,又是流官,所以很多时候都是被地方小吏合伙愚弄,可以说好处小吏们吃了不少,坏名声都被这些官老爷背上了。
其实想想后世,类似的情况也不鲜见,而且愈演愈烈。
就是魏广德的老乡欧阳一敬为什么知县不干也要回京城,就是因为在下面被吏员想法设法架起来。
虽然好处也不少拿,可毕竟被人摆上一道心里也不舒服。
可人家都按规矩来的,他又抓不到把柄,所以才拜托魏广德给他换位置。
至于后世传闻海瑞清廉,穷的给母亲过生日买不起肉食,魏广德也只是呵呵。
那两任知县赶下来,虽不至于搞到万贯家财,可海瑞应该是不穷的,否则也断不至于不断的娶妻纳妾。
值得一说的是,海瑞到现在还没儿子,所以他纳妾倒是合乎《大明律》的规定,可以公开做这些事儿而不担心被人弹劾。
魏广德想了想裕王的为人,又想到现在天下大势,觉得告诉裕王这些似乎也无关紧要,最起码未来的皇帝知道治下江山是个什么情况,加税减税的时候会多多思考一二。
于是,魏广德就把知道的情况简单和裕王提了一嘴。
“原来如此。”
裕王听完后久久无言,半天才又道:“仅公平二字,就让他治下之县能按时上缴田赋,可见那些不能按时上缴田赋的知县如何渎职,也难怪朝廷要对这些人降等使用。”
“那他这次上疏你怎么看?”
裕王又问道。
“其行可恕,其心可诛。”
魏广德简单答道。
(本章完)
595都给事中
“其行可恕,其心可诛。”
对魏广德的评价,裕王只是重复了一遍,随即微微点头。
“父皇会治他罪吗?”
半晌,裕王又问道。
“到现在宫里都没下旨意,陛下应该是看出他的想法了,所以不会让他得逞的。”
魏广德答道,说完话后,魏广德就干脆低下头掩饰自己脸上的纠结。
他是知道海瑞要下狱的,虽然还是和这份奏疏有关系,可他不认为是嘉靖皇帝因为这份奏疏迁怒于他,而是因为别的原因。
魏广德的小动作没有瞒过裕王的眼睛,看到魏广德低头,看不见他面部表情就知道魏广德没说实话。
可这里又无旁人,他不该如此才是。
旋即,裕王的眼睛就看到了一旁的李芳。
屋里除了他们两人,就只剩下李芳这个太监了。
魏广德有话不好在太监面前说,那只能是
裕王本身不笨,自然能想到魏广德的担忧。
只不过魏广德此时低着头,不知道屋里的情况。
“李芳,你去看看我母妃祭祀用品准备的怎么样。”
裕王开口对侍立在一旁的李芳说道。
“是,殿下。”
李芳微愣后马上躬身答道,随即退出了屋子。
而在这个时候,魏广德也抬头,有些惊讶的看看裕王,又看看正退出去的李芳。
“先前你说父皇不会治海瑞大不敬之罪,可我看你似乎还有话没有说完。
现在这里只有你我两人,出你之口,入孤之耳,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此事。”
裕王淡淡开口说道。
“殿下何必问这些。”
魏广德有些犹豫,觉得对裕王说那些话,似乎很不妥。
不管嘉靖皇帝对裕王怎么样,可魏广德能感觉到,裕王对嘉靖皇帝的感情还是很深的,或许是因为身边的亲人太少的缘故。
无论如何,嘉靖皇帝都是他的父亲,还是多年未见的父亲,只是隔着那一道墙。
这次,裕王并没有接话,而是直勾勾盯着他。
魏广德知道,今天不说出个子丑寅卯,不仅会让裕王不痛快,甚至可能会影响到他在裕王心目中的地位。
或许,这就是那些人所说的“伴君如伴虎”。
“殿下,这也是我刚想到不久的。”
魏广德只好迎着裕王的眼神开口说道:“殿下问陛下会不会处置海瑞,臣认为不会。
但陛下不动怒并不代表他不会教训海瑞,不过只是让他吃些苦头而已。”
“怎么说?”
裕王来了兴趣,问道。
虽然知道说了会让裕王不好受,可魏广德还是只能说道:“殿下对陛下是何感情?”
没等来回答,却被魏广德反问,而他问的又那么敏感,一时间裕王脸上不再是之前那种毫无波澜的样子,变得无比纠结。
魏广德不等裕王思考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就抢先说道:“其实,殿下心性如何,王府上下人尽皆知,我只想说,陛下对殿下的感情,亦如殿下对陛下的感情。”
闻言,裕王已经皱眉,只是双眼依旧紧盯这魏广德。
“我笃定,陛下正是以为‘二龙不相见’的箴言,所以一直不愿意见你,不是他心坚如铁,而是担心你的安全。
已经失去了两位太子,陛下无法再承受一次打击了。”
魏广德的话让裕王眼角微微抽动起来,随即快速眨了几下眼睛才勉强稳住心神。
不过,由魏广德话里,他也听出来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随即脸色变得焦虑起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父皇春秋鼎盛,知不知道刚才你在说什么?”
“殿下,难道你就没想过,陛下为什么最近一直督促校录馆抄录《永乐大典》进度的缘故吗?”
魏广德低着头,用悲戚的语气说道。
“不要再说了,孤是问你如何处置海瑞,不是让你在这里胡说八道。”
裕王厉声道。
“陛下会处置海瑞,不过不是现在,而是在他油尽灯枯的时候,他应该会重新翻出此疏,将海瑞打入诏狱,等殿下登基时将他赦免,以此获得天下的贤明称赞和朝堂清流的支持。”
魏广德依旧低着头没有抬起,因为他担心被裕王看到自己的表情。
好吧,魏广德自认为表演功力不够,所以干脆就低头假装悲戚好了。
其实,在上午裕王听闻此事时,不管是李芳还是殷士谵,甚至高拱都传回来条子,无一例外都认为皇帝会拿下海瑞,下诏狱,严刑拷打追索幕后指使。
而高拱的意思也很简单,那就是裕王要出奏保海瑞,殷士谵的意见类似,只有李芳持相反的态度。
或许,这也和李芳是太监有关系,一切身家皆系于皇室。
不过正如裕王所言,他虽然认可海瑞奏疏的内容,可不代表会支持他,更不想保他,甚至还想狠狠抽他一顿。
这就是他的本心。
父皇再不好,裕王也不能容忍臣子这样指责。
先前听到魏广德评价海瑞‘其心可诛’时,他还真产生了弄死海瑞的念头。
虽然只是一瞬,就被他压制下来,因为他从高拱那边传递来的纸条也看出来了,海瑞现在不能死。
魏广德说嘉靖皇帝看出了海瑞的心迹,所以不会上当,裕王内心是欢喜的,这样他就不用做自己不想做的事儿了。
只是,没想到,自己一时好奇追问下,居然从魏广德口里听到另一个,一个没有人向他提过的问题,那就是嘉靖皇帝的身体怕是不行了。
而更让他受触动的是,魏广德居然猜测父皇,那个一直不愿意看他一眼的父皇,居然会为了给他刷名望,最后会那样做。
其实,裕王虽然嘴里说不信,可在梦中,他还是愿意相信父皇不见他是因为那句箴言的缘故。
“出去。”
这个低头想该继续说些什么的魏广德耳中忽然听到裕王的吼声。
在他惊讶抬头看过去的时候,裕王再次对他吼道:“出去,叫外面的人不许进来,任何人都不许,孤要静静。”
魏广德不敢吱声,第一次看到裕王发怒,微微躬身,向裕王拱手后就一步步退向屋门。
动作轻手轻脚,好似担心动作大了会再次引来裕王暴怒一样。
出了屋子,魏广德才长出一口气。
刚才裕王冲他怒吼是,双眼已经发红,脸上神情也非常恐怖,一改往日温文尔雅的气度。
“没有陛下传唤,你们谁也不准进去。”
魏广德开口对外面正惊讶的张大嘴巴的几个內侍吩咐道,“不管任何人,都不准进去,包括王妃和李公公。”
说完话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裕王府。
魏广德相信,这个时候应该不会有人遇见的海瑞在未来会因为今天的这封奏疏下诏狱,因为只要过了这两天,宫里不下旨抓人的话,他们就会认为此事已经过去了。
魏广德若不是知道海瑞最后会被抓,也会如此去想,自然就不会预见到将来会发生什么。
可是,虽然把自己的“分析”告诉裕王,引来裕王暴怒,可他觉得这是值得的。
裕王至情至性,其实对嘉靖皇帝虽然心有怨气,可终归感情大过一切。
而自己说的这些话
好像有些自私了。
魏广德坐在马车上,脸上是一副苦笑,他觉得自己有点坏,并不是真心要怎么样帮助裕王,而仅仅是为了抱紧粗大腿。
不过今天的话,不管放在那里,都是拉近了裕王和嘉靖皇帝之间的父子之情,可没有丝毫挑拨离间。
就如同魏广德对裕王说的一样,在整个京城官场密切注视下,西苑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般,一晃眼两天时间就过去了。
嘉靖皇帝并没有派出锦衣卫来捉拿海瑞,而海瑞反而因为两天未进食,自己先倒下了。
因为料定嘉靖皇帝会派人捉拿他下狱,担心牵连家人和奴仆,所以他遣散了家里人,自然也没人为他做饭烧水。
还好,两天过后,海瑞的同僚们登门才发现,马上找来郎中尽心调理,又派人四下寻觅,终于在城外找到了海瑞的家人和奴仆,并把他们叫回来照料海瑞。
如同前朝骗廷杖的闹剧一样,海瑞虽然没有因此下狱,可他的名望确实在京城官场和文坛刷起来了,加之早先在知县任上积累的好名声,在清流官员的推动下,“海青天”之名开始在京师各处传扬开来。
就在海瑞扬名京师之际,朝政依旧在继续运转着。
近半年,魏广德感觉自己似乎有点走背运,老乡张科,门下俞大猷先后遭到无妄之灾被人弹劾而罢官去职。
不过在经过海瑞上《治安疏》一事后,仿佛一下子运气又反转过来了。
先是宣府军报,虏千余骑突犯宣府龙门等处,总兵马芳师参将袁世械等追袭之,斩首三十六级捷闻,嘉靖皇帝大悦,赏总督赵炳然及芳等银毙各有差。
只有又传出户科都给事中升迁,位置空出的消息。
都给事中,虽然只是比给事中高半级,可却是六科中的实权人物,也是户科的老大。
对于在户科给事中任上呆了两年多的欧阳一敬来说,自然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升迁机会。
为什么说六科位置很抢手,因为这里是朝廷各衙门里距离皇帝最近的一个地方。
明初设置吏、礼、户、工、兵、刑六科,具有监察六部的权利。
这个六科的办公场所非常特殊,明朝只有两个部门的官署在皇宫内,一个是内阁的值房文华殿,另一个就是六科的值房了,因为六科的值房是一条长廊形的房子,俗称“六科廊”,这就充分说明了六科的特殊。
另外一个特殊的地方,一般明朝的京察,三品以下的官吏有吏部组织考察,三品以上由皇帝考察,但是作为最高官吏只有七品的六科给事中,却是由皇帝直接考察的。
“六科,掌侍从、规谏、补阙、拾遗、稽察六部百司之事。凡制敕宣行,大事覆奏,小事署而颁之;有失,封还执奏。凡内外所上章疏下,分类抄出,参署付部,驳正其违误。”
六科给事中的权力如此之大,虽无宰相之职,却有一定的宰相之权,所以这里的官员因为最接近皇帝,所以升迁速度一旦起来,也是非常之快,甚至有人直接从七品一跃进入三品大员行列的范例。
而如果能力差点,运气也不好,则可以改迁,混个十三道监察御史,就有机会升任各地的巡抚,也是一条升迁的好途径。
当初魏广德险些被高拱送出京城,其实准备的诱饵就是先外派去福建担任巡按御史,择机为他争取巡抚一职。
科道,是真的位卑权重,抓住机遇就可以飞黄腾达的地方。
欧阳一敬对魏广德来说,帮助还是很大的,所以这次魏广德就把户科都给事中这个位置做为对他的奖励。
为确保万无一失,魏广德不仅向裕王请求,发动了裕王府的关系说服吏部尚书郭朴,还争取到都察院左都御史张永明的支持。
“升南京操江右佥都御史洪朝选为右副都御史,总督南京粮储;光禄寺卿任士凭为顺天府府尹,山西道御史吴悌为太常寺少卿提督四夷馆,户科都给事中刑守廷为尚宝司卿,改南京太仆寺少卿吴遵为南京太常寺少卿。”
魏广德嘴里念着今日刚刚发出的旨意,户科都给事中刑守廷由正七品连升两级出任正五品尚宝司卿,位置总算是空出来了。
不过,欧阳一敬升迁的旨意还未发出,一切都还存在变数。
不过因为有吏部和都察院的支持,魏广德也觉得出现差错的概率应该很低才是。
“老爷,欧阳大人派人送帖子,请你晚上去勾阑胡同。”
魏广德从芦布手里接过欧阳一敬送来的帖子,脸上浮现出苦笑。
这位现在看到顶头上司升迁,也是心痒难耐了。
“我知道了,你让外面准备下,我一会儿要出去。”
魏广德这会儿也不想有疏漏,干脆书也不看了,先去一趟吏部,拜访郭朴郭尚书。
想到前两天陈矩递来的条子,正好把消息传过去,让郭尚书也高兴高兴。
最迟半个月,这天官之位也要换人了。
郭朴那里去了,高拱那里也要过去一趟,毕竟他也要挪地方,说不好还要提前做一些准备。
这次为欧阳一敬谋职,不管是郭朴还是张永明,魏广德都没有需求徐阁老那边出面,而是他以裕王府的名义直接拜访。
在知道两个河南佬要一起入阁后,魏广德觉得自己已经看明白嘉靖皇帝的打算。
(本章完)
596河道之争
“升户科左给事中欧阳一敬为都给事中,户科右给事中李燧为左给事中,工科给事中严从简俱右给事中。”
魏广德看着手中信札,嘴角挂出笑意,心里盘算这等上两日,叫上九江老乡一起痛宰欧阳一敬一顿。
这两天就算了,估计他那帮同僚会请他喝酒,庆贺他升迁。
而现在的朝堂,早已经忘记前些天他们还曾经津津乐道的青天海瑞的事迹,转而是关注起别的争论。
值得一提的是,海瑞在家休息两天后,早已经回户部上值。
对于之前几天的旷工,户部高尚书倒是很理解,批了假条,算是把那几日的事情给了了。
大明掌控着中华神州,每时每刻都有不同事件在发生着,朝堂中的官员当然也不可能一直只关注一件事。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有事我会叫你。”
魏广德对芦布说道。
“老爷,这里还有一份请帖,是工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朱衡朱大人的帖子,请你晚上过府赴宴。”
说话间,芦布又拿出一份帖子递到魏广德面前。
“朱大人?哈哈.”
魏广德略微诧异后就笑起来。
伸手接过帖子看了眼,“送帖子的人呢?在外面还是已经回去了?”
“人已经在走了,说还要送帖子去。”
芦布答道。
“我知道了。”
魏广德笑笑,把帖子放在书桌一边,又继续投入工作,而芦布也知趣的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审完手里的这本书,魏广德准备换下一本的时候,眼角看到那份帖子,魏广德又轻轻摇头。
朱衡,字士南,号镇山,江西吉安府万安县人,是此时朝中的治水大臣,负责河道清理之责。
至于工部掌部尚书,当然还是雷礼,朱衡只是挂尚书衔的副都御使,和朝廷派出的河道总督职责类似,而他所负责的正是这两年泛滥的黄河水道。
嘉靖四十二年到四十四年,黄河连发洪水,导致河堤被毁,黄河有改道的风险。
上个月,朝廷遣工科给事中何起鸣勘河回京,并据实奏报朝廷,“何起鸣自沛县回京时奏言:黄河故道难复,开新河费省,且可杜绝后患,宜用朱衡开新河之议。同时兼采潘季驯之言,不舍弃旧河。”
何起鸣的奏报,其实是在朱衡和其治水副手潘季驯争论激化后的一个折中办法,即采用朱衡的观点开新河,希望一劳永逸解决黄河河道治理的问题,又不愿意得罪潘季驯,认为也应该修复黄河故道的河堤。
何起鸣的奏疏,到目前为止还未得到宫里的批红,而是让再议。
朱衡给魏广德下帖子,应该是想把在京师的江西老乡都叫上,为他站台,以壮声势。
朱衡的面子,魏广德当然要给。
实际上,若不是他有裕王府背景,以他五品官职,还未必能入朱大人的法眼。
至于潘季驯那边,支持的力量也是不弱,多是浙江籍官员在力挺其主张。
潘季驯,初字子良,又字惟良,后改字时良,号印川,湖州府乌程县人。
嘉靖四十四年无疑是潘季驯步步高升的一年,年初接连升任大理寺右少卿、左少卿,至年底进官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辅佐工部尚书朱衡治黄河,从此开始治河生涯。
两人的观点不同,可以说根本就是背道而驰。
如果抛开两人观点的对错,当下这场争论其实已经有演变成一场江西官员和浙江官员大乱斗的趋势。
江西和浙江,皆是大明朝的科举大省,在严嵩、吴山、欧阳必进等人先后离开后,江西官员在京城朝堂上的力量已经愈发势微,早已不复当年“翰林多吉水,朝士半江西”的盛况。
唇亡齿寒的道理,做官的谁人不知,所以魏广德今晚也是非去不可的。
他可不想等他上台的时候举目四望,周遭已经没有江西官员的身影。
形单影只之下,他这个官怕也做不长久。
所以,魏广德根本就没去了解黄河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他其实就算了解也不懂,他后世又不是什么水利方面的专家,那里知道如何治水。
不过,只要支持朱衡的观点就对了,这才是此时京城江西人眼中的政治正确。
晚上到朱衡府上时,魏广德意外看到新任户科都给事中欧阳一敬居然也来了。
“司直兄,你今日不和同僚庆贺升迁之喜吗?”
魏广德笑道。
“朱大人相邀,岂能不来?”
欧阳一敬笑道。
“应该也是为了让你在户科,甚至户部帮忙说话的缘故。”
魏广德瞟了眼正房里热闹的场景小声说道。
“此次,重点其实还是钱财,有钱开新河和维修故道可同时进行,没钱,朝廷可能还是只能考虑省钱的法子解决此事。”
欧阳一敬答道。
“户部和工部计算的结果如何?”
魏广德好奇,到底是开新河省钱还是疏通就河道省钱。
“说起来有些意外,竟然是开新河省钱。”
欧阳一敬低声道。
“啊?为何?”
对欧阳一敬的答案,魏广德是真没想到。
“具体我也不清楚,只是看到过户部报到宫里的奏陈,陛下迟迟未下结论,就是在等这个东西。”
欧阳一敬低声道。
“如此,朱大人应该可以称心如意了。”
知道这个消息,魏广德就笑起来。
今晚可以大吃大喝一顿,还不用什么担心,嘉靖皇帝肯定会选择他的主张,开挖新河。
“走吧,我们也进去,里面热闹。”
魏广德和欧阳一敬一起走进了朱府宴客的正堂。
宴席自然是宾主尽欢,都是老乡,自然不会有人会在这个场合下拆台,说出什么对朱衡主张不利的言论。
不过在酒席散场后,魏广德出了朱府大门,就被身后的欧阳一敬叫住。
“善贷,我有事想和你先说说。”
欧阳一敬低声道。
“上车,叫你的轿子跟上来。”
魏广德答道。
很快,一辆马车和一乘小轿就离开了朱府门前,沿着街道缓缓向前。
“你是魏国公府的女婿,你对勋贵怎么看?”
马车上,欧阳一敬直接开口问道。
“怎么?司直兄抓住国公府什么把柄,要弹劾不成?”
听到欧阳一敬这么说,魏广德心里就是一突。
徐鹏举干的破事,他知道一些,可更多的还是不知道,不过此时,魏广德最不想被人提及的就是吴邦瑞两兄弟之间的争斗,特别是现在那位所谓的嫡母。
这事儿闹开了,丢面子的是魏国公府,也有他那位大舅哥。
在魏广德和他的书信里,他们已经商定,那就是等他爹徐鹏举不行了,朝廷任命继任者的时候,直接用吴邦瑞继承魏国公的爵位,而要完美做好这一切,那就等拖到裕王登基以后。
以魏广德和裕王的关系,而且又是合情合理的情况下,可以在不伤魏国公府面子的情况下把事儿办好。
欧阳一敬这一问,魏广德就有点担心这位大爷是不是知道了那点破事儿,打算直接弹劾徐鹏举管家无方。
不过还好,欧阳一敬接下来的话让魏广德松了一口气。
“不是要弹劾魏国公府,有你善贷的面子在,就算真有些许错漏,自然只会告知,怎么可能对外说,还什么弹劾之言。”
欧阳一敬乐呵呵的说道,丝毫看不出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司直兄有什么话但说无妨,小弟洗耳恭听。”
魏广德笑道。
“我想弹劾广西总兵官吴继爵。”
收起笑容,欧阳一敬严肃的对魏广德说道。
“吴继爵?吴,继,爵你说的是恭顺侯吴继爵?”
魏广德明白过来,感情这位是打算弹劾一位在外统兵的勋贵,所以才问自己对勋贵们是个什么看法。
恭顺侯,是吴克忠死后晋升的爵位,原本恭顺伯是一位归顺蒙古人,朱棣赐名吴允诚,死后追封国公,允诚子克忠袭伯爵位后,在洪熙朝因功劳进封恭顺侯,任副总兵,从而一代代传下来的。
到这一代的恭顺侯吴继爵已经是广西总兵官,也是外朝少有的还有实权的勋贵。
“他有何错处?”
魏国公府应该和恭顺侯家没什么关系,不过魏广德还是很好奇,欧阳一敬为什么要动他。
“我以为,广西总兵不应该用勋臣而要用都督。”
“嗯。”
魏广德闻言点点头,没说话,等着欧阳一敬的下文。
不过让他惊讶的是,欧阳一敬就这么闭嘴了。
“司直兄,还有吗?”
魏广德看欧阳一敬没说话,奇怪问道。
“没了。”
欧阳一敬答道。
“司直兄。”
魏广德转头看着欧阳一敬,有点不敢置信的问道:“你弹劾吴继爵的理由,就因为他是恭顺侯?没有其他的原因了?”
“是啊,我觉得勋贵不应该在外统兵。”
欧阳一敬继续说道。
“你这奏疏上去,你觉得陛下会认可吗?”
魏广德惊讶说道,“要按你的意思,那云南的沐家是不是也要召回?”
云南沐家,自然就是说的黔国公府,历代黔国公都是挂征南将军印,世袭镇守云南总兵官,有权调动辖地明军,甚至可以在适当时候征发土司军队作战。
虽然时过境迁,云南已经不再是明初沐家说了算的时候,可沐家在云南的影响力依旧不小,特别是对卫所和土地的控制和影响。
按照欧阳一敬的道理,那沐家也应该收回征南将军印,解除其军权才行。
魏广德摇摇头,感觉欧阳一敬的道理太大,不好讲通。
“你这个奏上去也未必会有什么结果,不如按兵不动,等那吴继爵出现错漏的时候再上本吧。”
魏广德只能说道。
欧阳一敬可不是他的下属,只不过是需要依靠他升官,所以还能听进去他的话。
这一本奏上去,肯定会引起勋贵集团的反弹,不过恭顺侯貌似和其他勋贵的关系都不怎么好,毕竟是蒙古族人,汉族的勋贵对他都是另眼相看。
可勋贵之间也是唇亡齿寒的关系,你今天以这个理由请求解除吴继爵的职位,那他们呢?
特别是现在朝中影响力颇大的成国公朱希忠,怕是直接会想办法把你办了。
魏广德话毕,看欧阳一敬没有答话,又问道:“你奏疏都写好了?”
这次,欧阳一敬点点头,低声道:“写好了,之前广西要军饷的时候,我就已经开始准备了。”
“你呀你,难道你忘了成国公,到时候引起他的不满,以他在陛下心里的恩宠,你觉得你还能坐稳都给事中的差事吗?”
魏广德马上说道,“此事暂时放下吧,等那吴继爵犯错你再上本也不迟,否则凭白等罪勋贵,何苦来哉。”
看欧阳一敬微微低下头,似是还在思考,魏广德又低声道:“我不是因为和魏国公府有姻亲才这么说,陛下让吴继爵去广西领兵也是有自己心中道理的,所为不过就是平衡。
勋贵和武将都要用,边镇打仗是选拔良将,其他地方,别要求太多了。”
当晚之后,也不知道欧阳一敬是否因为魏广德的一番话,反正是没有把那本奏疏递上去。
不过,西苑关于黄河治理的诏书倒是终于发下来了。
意料之中,嘉靖皇帝选择了支持朱衡的主张,下诏开新河。
不过,让魏广德不安的是,潘季驯并没有因为皇帝的诏书就此罢手,依旧游走于各部,积极游说修复黄河故道的主张,同时再次上奏自己的主张。
或许意识到户部对此主张的重要性,更是连续拜访户部尚书高耀及各位侍郎府邸,为的就是户部能表示有财力进行修复工作。
连续上了两道奏疏,皆被嘉靖皇帝驳回,可潘季驯仍力请恢复黄河和大运河故道的主张。
不过此时,朱衡因为胜券在握,已经部署新河道开工,更是对潘季驯的请求置之不理,由此两人交恶越深。
而就在此时,史馆诸臣纂修承天大志成,礼部拟上进呈仪注,钦天监择本月二十二日辰时吉,鸿胪寺一设表案于皇极殿册陛东设书案,二于丹墀东设香亭、表亭及彩舆
高拱将仪注送入西苑后,嘉靖皇帝龙颜大悦。
两日后,填补内阁阁臣的诏书也终于从西苑永寿宫中发出,命太子太保吏部尚书郭朴兼武英殿大学士,礼部尚书高拱兼文渊阁大学士,同入内阁办事,改太子太保礼部尚书大学士李春芳为吏部尚书。
(本章完)
597四品了
高拱和郭朴入阁诏书发出,也是一个信号,代表着嘉靖皇帝对朝堂势力的再次调整。
高拱为人,自从离开裕王府进入朝堂后,做事愈发乖张,虽依旧保持人前谦虚温和,但行事也愈发霸道。
他的入阁,虽然是以东阁大学士身份腆居末席,但朝廷里了解他的人都知道,高拱绝对不会甘于成为内阁中一个任人摆布的棋子,他和徐阶之间的争斗将不可避免。
挑起臣子之间的内斗,皇帝身居高位调停,这已经成为嘉靖皇帝掌控朝局的通常手段,也被大臣们熟知。
由此,倒是没人想到这次人事调整,嘉靖皇帝更深的目的,仅仅只以为是要让朝堂恢复到当初的样子。
不过,礼部和吏部尚书的位置空出来,自然又是引得众人觊觎。
礼部和吏部的侍郎都对此位置虎视眈眈,其中尤以陈以勤呼声最大。
当然,众人支持陈以勤上位很大的原因还是因为裕王。
虽然内阁阁臣皆挂各部尚书职,但他们一般情况下都不会直管各部,而只是为了提升他们的品级。
毕竟,若内阁阁臣若只是挂大学士头衔,则他们只能是正五品官职,上朝排班都得站到后面去。
对于这样的神仙打架,和魏广德这些人自然无关,他们现在只能是一心铺在校录馆里,倒是免却不少是是非非。
“老爷,这是裕王府派人送来的。”
魏广德正在校书,芦布从门外进来,送上一份裕王府发出的信札。
魏广德只得暂时放下大典副本,取出纸条快速浏览了一遍。
字不多,不过却直接影响朝堂政局。
“博改迁吏部,高仪升礼部,赵炳然回朝进兵部。”
看完字条上的内容,魏广德只是挥挥手,示意芦布下去。
裕王府不知道是通过司礼监还是什么方式,提前一步知道了嘉靖皇帝这次对朝廷官员的调整,而且调整方式也很出乎意料。
宣大总督赵炳然卸任,回京城掌兵部尚书,原兵部尚书杨博却是去了吏部担任尚书,至于高仪从侍郎升为礼部尚书其实还在魏广德猜测范围内。
实际上,最初魏广德盘算最可能接替高拱的就是陈以勤和高仪中的一位。
不过,杨博的调任就有些出乎魏广德预料了,难道杨博还有机会入阁?
此时,这个念头在魏广德脑海里闪现。
由兵部尚书进入内阁的,除了在正德朝刘瑾搞出来一次外,在大明中后期几乎就没有出现过,倒是礼部和吏部尚书往往成为大臣入阁的跳板。
而嘉靖皇帝这次忽然调动杨博的职位,给人一种很强烈的感觉,那就是有意让杨博入阁。
抛开别的不说,杨博确实有能力入阁,但是他过往经历就完全和阁臣搭不上边,这也是在这份旨意发布前,绝对不会有人会想到杨博还有迁吏部尚书的机会。
裕王府似乎也认命了,并没有因为陈以勤在这次官场大调整中就急急忙忙召回魏广德、张居正等人商议。
或许,在高拱升迁一事上经历的太多,裕王也想明白了很多事儿。
反正到了散衙的时候,魏广德也没有接到裕王府的新消息。
几日后,果如那张字条所记载,杨博改为吏部尚书,高仪升为礼部尚书,而宣大总督赵炳然的召回圣旨也已经经过六科发往大同。
这次朝堂官员的调动不可谓不大,魏广德本来以为会和自己无关,他们这帮人现在就不断被内廷太监提着小皮鞭不断鞭策,让他们加快《永乐大典》副本的抄录工作。
只是,似乎嘉靖皇帝也没有忘记他们这些默默无闻,努力工作的官员。
这天,魏广德还在校书的时候,芦布又小跑着进了值房。
“大人,李阁老来了,还有圣旨。”
“李阁老?圣旨?这次是谁的好事儿?”
魏广德闻言抬头看了芦布一眼,随口问道。
“李阁老让所有分校官都去前面大堂接旨。”
芦布急忙说道。
“哈。”
魏广德一瞬间内心就有点小激动,不过很快就冷静下来。
他已经对自己的官职不抱幻想,去年因为校书才升了一次官,这次或许就是和上次一样,普惠的一次旨意,给大家记功一类的,只能在京察时候才有效果的嘉奖。
不过,既然李春芳都来了校录馆,魏广德自然也不能让他就等。
简单把书籍收拾一下,就起身出了值房到前面。
和上次一样的程序接旨,只是领班的人少了一个严讷,只剩下李春芳站在众人最前面。
太监特有声调抑扬顿挫念出嘉靖皇帝的旨意,很快,魏广德脸色就是一片大喜。
嘉靖皇帝还真是一直关注着这里的情况,知道自己一直都努力完成他交代的任务啊。
此时接旨的官员,脸上大多也是一样的神情,因为这次和上次不同,许多分校官仅仅得到的是记功,这次是实实在在的升迁,虽然大多都只有半级,可这也是升迁。
魏广德和张居正无疑成为这次升迁的大赢家,张居正改迁太常寺少卿,由从四品官职升为正四品官职,同时提升的还有翰林院的品级,有六品侍讲升为从五品的侍讲学士。
而魏广德从左春坊左庶子升为詹事府少詹事,从五品官员升为正四品官职,同时翰林侍读也提升为侍读学士,再次和张居正并驾齐驱。
虽然,没有立太子,詹事府就是个无依无靠的衙门,门前冷落鞍马稀。
不过,魏广德再次被升官了。
之前,张居正可是从四品,而他只是正五品,在这次接旨的排班中,他只能站在张居正的右边。
虽然这次官职的调整并不能让他和张居正的位置交换,可品级上两人还是又处于同一条起跑线上。
接旨后,魏广德就注意到周遭羡慕的眼神,甚至李春芳在看他和张居正的时候,都有一丝羡慕之意。
认真办差,努力抱裕王大腿。
魏广德此时只是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张居正为什么升职,还不是发现魏广德这段时间有些收敛,深居简出认真校书,所以他也效仿魏广德之举,一心铺在校录《永乐大典》上,应该也是被嘉靖皇帝知道了。
要知道,十位分校官,校录成绩最好的就是魏广德和张居正。
魏广德升职是一件高兴的事儿,可是朝廷最近似乎开始走背运。
魏广德还在连夜在自家府邸设宴邀请京师同僚畅饮的时候,广东发来消息,山民李亚元,聚众攻占惠州河源、和平两县,贼寇已经开始向周围府县出兵,大肆裹挟周遭百姓。
仿佛又是一个饶平贼张琏,据报当下李亚元已经聚集了三万多矿工,附庸势力也有好几万人,几乎已经和所谓飞龙国鼎盛时期力量接近了。
魏广德也是在奏疏送入京城后第二天才从同僚口中知晓,他对张琏不熟悉,对这个冒出来的李亚元也完全没听说过。
别看号称手下有十万大军,不过魏广德相信,朝廷知道了,那么他离灭亡之日也就不远了。
魏广德可不相信一个小小的李亚元还真能翻天不成。
不过,他对新任兵部尚书赵炳然会选派谁为主将还是很感兴趣的。
当知,兵部选将,将选兵。
打赢了,皆大欢喜,打输了,大家跟着倒霉。
“消息已经确实?”
魏广德对欧阳一敬问道,“我可听段孟贤说了,户部那边不满你指手画脚的,想要把你调出户科。”
欧阳一敬升户科都给事中后,也是有些许膨胀,开始对户部的条子、文书开始颐指气使,段孟贤听到消息,户部向内阁提议,既然欧阳一敬喜欢管事,现在朝廷最多最麻烦的当是兵事,不如调欧阳一敬去兵科。
好吧,六科不归吏部管,虽然要由他们下任命文书,可决定权在嘉靖皇帝手中。
户部对欧阳一敬,就只能在户部奏陈和内阁票拟上提一句,希望嘉靖皇帝能把欧阳一敬挪个位置,比如和兵科都给事中对调一下。
“留在户科还是去兵科,其实我还真不在乎。”
欧阳一敬捋捋胡子说道:“其实,弹劾兵将还更简单,只要找找那些人的过往战绩,老夫就可以决定要不要出手弹劾。”
“你还真弹劾上瘾了,须知,弹劾是把双刃剑,既伤人又伤己。”
魏广德还是提醒道:“就算你弹劾成了,知道人家身后是谁吗?”
“行的正,坐得端,我怕什么。”
欧阳一敬不屑的说道。
“话不是你这么说的。”
魏广德只是摇摇头,随即笑道:“和气生财,这才是户部该讲的,看来你的确不适合留在户科。”
“对了,听说昨日赵尚书去拜访了杨尚书,可能广东李亚元的事儿,朝廷要定下调子了。”
欧阳一敬忽然转换话题对魏广德说道。
“可是听到什么传闻?”
魏广德奇道。
“我听兵科的人说,赵炳然属意派戚继光或者俞大猷去平定李亚元之乱,找杨尚书,可能也是在征询意见。”
欧阳一敬解释道。
“这么快就要安排俞大猷差事了?”
魏广德皱皱眉,不过也没说什么。
朝廷在江南也有许多武将,可这些人大多都有各自职务,临时调派大军,征调将领,确实要谨慎,务必全其功于一役。
今日宴会招待老乡,不过其他人都走后,欧阳一敬却是借故拖到最后,和魏广德在花园里聊了起来。
“我估摸着,此事八成是要落在俞大猷身上。”
欧阳一敬又说道。
“刚刚解职不过两月,怕是没那么快起复。”
魏广德摇摇头说道,“你是有什么想说的吗?”
魏广德看向欧阳一敬,等待他给出答案,看来今晚欧阳一敬是想要搞事儿。
“还是上次我所说之事,俞大猷若是被派去镇压李亚元,我这边就出手弹劾广西总兵官,恭顺侯吴继爵,让他把位置给俞大猷让出来。
善贷,你看如此可好?”
欧阳一敬压低声音说道。
“嘶那吴继爵得罪你了?”
魏广德迟疑着问道,他是没想明白为什么欧阳一敬好像和他卯上了似的。
“都是为朝廷的公事而已,哪有私情。”
欧阳一敬故作光明的说道。
不过,这一刻魏广德相信,欧阳和吴继爵肯定有什么事儿,所以让他记恨上这个人了。
“等等,若是兵部真的请复起俞大猷,等那边准备开打了,你再弹劾那个恭顺侯。”
魏广德只能说道。
本来他是想让俞大猷在老家待上起码半年,也让他好好休息休息的,没想到会被欧阳一敬看上。
广西总兵官,又回到起点,俞大猷还真是名副其实的官场升降机,来回折腾,就是难升职哪怕半步。
和魏广德说好此事,欧阳一敬又聊了一会儿就起身告辞。
从始至终,魏广德都懒得去问欧阳一敬和吴继爵之间到底因什么事儿结怨,只要他不主动提及,他都不会问。
不两日,果然有消息,兵部奏请启用俞大猷挂将军印,从广西总督吴桂芳、南赣巡抚吴百朋处调集官兵十万围剿李亚元部,免再生是非,欲从速扑灭贼寇。
魏广德听到消息也只是淡然一笑,随他去吧。
兵事,可不是他一个小小少詹事可以插手的。
下午奏疏送入西苑,第二日嘉靖皇帝就批红,显然他也不想让江南乱军再起。
当初张琏那伙反贼可是差点打进浙江,若不是那里聚集剿倭大军,怕是浙江大半糜烂。
浙江是什么地方,和南直隶一样,可是大明的钱袋子,天下最富庶之地。
“哗哗哗”
天空大雨倾盆,这两年和前些年不同,北方整年整年不见雨水,可这两年天气一番之前,大雨要么不下,要么就连下数日,京城周边低洼地带都已经成为水泽。
朝廷之前的关注还在江南李亚元反贼身上,这两天大雨之下,官员们又开始愁起各地水情了。
魏广德知道,此时最担心的莫过于朱衡和潘季驯两人。
之前朱衡主张开新河,可这会儿下面正热火朝天的开挖新河道,这大雨一下,工程如何能继续。
而且这天气,若是黄河沿线也是如此,怕不是又一场洪灾即将爆发了。
而潘季驯此时心态,和朱衡类似,现在的他们巴不得像前些年,滴雨不落就好了,旱着要人命,可水多了也要命啊。
家人打着伞,魏广德在前面颠着脚出了府门上了马车。
很快,马车缓缓启动,向校录馆方向去了。
(本章完)
598提醒
到了校录馆,魏广德下车,有随从打伞,快步进了馆内。
在门房处点卯册上签名,魏广德很快就到了自己的院子,芦布已经候在院门外了。
“这么大的雨,你在这里等着作甚。”
魏广德随口说道,就头也不回的进去了,芦布从魏家随从手里接过雨伞快步追上去。
如果不是下雨,魏家的随从连校录馆的门都进不来。
进了值房,里面已经被芦布打点妥当,今日需要校录书稿都已经放好。
跟了魏广德数年,芦布当然知道大人工作的习惯。
坐下没多久,芦布就把热茶送上,退出屋去。
魏广德端起茶喝了口,点点头,放下茶杯这才开始工作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魏广德终于校完今天第一本书稿,放好后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走动,活动下手脚。
屋外依旧暴雨如注,不经意间往门外看了眼,就看都芦布从院门口一路小跑进来,身上的蓑衣还在不住滴水。
“怎么,又出去听到什么消息了。”
魏广德笑道。
“大人,今天倒是没什么消息,只有外地的一些奏疏进京,引得大家的一阵议论。”
芦布急忙答道。
“什么事儿引起大家议论?”
魏广德好奇问道。
“就是前两日湖广那档子事儿呗。”
芦布说道,不过看到魏广德困惑的眼神,一下子明白过来,自家老爷怕是还不知道这档子事儿。
“老爷不知道湖广承天卫军闹事的事儿?”
“说说,我还真不知道。”
兴许不管是芦布还是张吉,都觉得湖广和自家老爷扯不上关系,所以都没有告诉他这件事儿。
现在芦布起头,魏广德知道那边有事发生,自然也想问个究竟。
“湖广承天卫军为索要粮秣,聚众涌入承天府衙门,殴击书吏.”
芦布把事儿给魏广德讲了遍,随后又说道,“之前抚按官弹劾屯指挥胡炅,失期管粮曹茗,掌印朱衰约束不严,并承天知府郑文茂用刑过当,俱当议罪。”
“郑文茂居然为此打死为首者,确实过了,引起军士大哗,詈辱于他也是活该。”
魏广德评价道,“陛下如何批复的?”
“好像是说军士玩法,至辱守臣,令抚按守备官严捕首恶者治之,炅等俱下御史问。”
芦布皱眉想了想才说道,应该是看到了那什么抄本,所以他知道皇帝的批复。
“哦。”
魏广德闻言只是轻轻摇头,肇事者郑文茂居然没事儿,皇帝只追究将官失职之责。
遇事皇帝都这么处理,也难怪大明武官在文臣面前一点面子没有。
“另外昨日还有四川消息,仁寿盗贼二百余人也入城池抢劫府库杀人夺宝后逃亡永播去了,四川巡抚谭纶、巡按李廷龙因此事弹劾佥事吕荫,知事周大绣等各失事官员。”
芦布就把最近听到的消息一股脑告诉魏广德,反正这会儿老爷也是休息,他真要校书的时候,他哪里敢和他说这些,打搅老爷工作。
如此又是两日,京师的雨终于是小了下去,不过周遭府县遭灾的奏报也接踵而至,京官们的心情并没有因为雨势变小轻松起来,反而更加沉痛和担忧。
等京师大雨终于停歇下来后,南直隶奏报送来,黄河在沛县再次决堤,泛滥千里,受灾百姓无数。
此时正是朱衡力主修建的新河工未完成之时,一时间在京的科道言官纷纷上疏弹劾朱衡,以为新河必不可成,朱衡所为误国误民。
一时间,朱衡在京城成了过街老鼠般。
而他的对头潘季驯的情况也不好,他和朱衡都是治水大臣,黄河决口引发大灾,他自然也遭到口诛笔伐,只不过在他头上有上官朱衡先顶一阵。
对朱衡现在的遭遇,魏广德等人这会儿也只能袖手旁观,实在不好参与。
其实,黄河治理,从古到今都是一道难题,一直都没有得到根治。
和后世人看到的黄河河道不同,在这个时代,黄河的入海口不是在渤海,而是分为三支,向南一支分三股,入涡河、颖河入淮,向北一支由长垣、东明冲入张秋运河,向东一支由开封翟家口东出归德,直下徐州,合泗水入淮。
也就是说,这时代黄河之水是进的黄海。
这一切,还是因为在弘治二年,黄河在开封及荆隆口决口导致的。
到目前,有史可查的黄河因决口改道事件就有五起,第一次改道是周定王五年(公元前602年),黄河决口于宿胥口(今滑县东北),河道从黄河故道向东迁移40公里,经滑县、大名、夏津、清河,由沧州、黄骅入渤海,史称汉志河,行河613年。
第二次大改道于西汉末年王莽始建国三年(公元11年),“河决魏郡(今濮阳西北),泛清河以东数郡”,河道向东迁移80公里,经濮阳、清丰、阳谷、聊城、临邑、惠民,至利津入渤海,史称东汉河,行河1037年。
因河道地势有利,加之王景治河之功,历东汉、隋、唐、五代无水患。
第三次大改道是在宋仁宗庆历八年(公元1048年),河决澶州商胡埽由青县、天津入渤海。
黄河第四次大改道是金章宗明昌五年(公元1194年),河决阳武光禄寺村周视堤口,向东经入曹、单、萧、砀河道,由清江口云梯关入黄海。
孝宗弘治二年那次则是第五次改道至今,仅仅是改道就五次,期间决口更是数不胜数,由此可见治理黄河有多难。
不懂就不要发言,这是魏广德一贯秉持的观点,所以他虽然支持朱衡,那仅仅是因为老乡关系,倒不是说他就觉得朱衡的法子好,能治理水患。
不过事情发展到现在,魏广德也觉得黄河似乎是个彻底整治一下了。
后世对黄河有个很普及的观点,那就是因为人口活动破坏黄河上游的水土,导致水土流失严重。
不过这些道理,魏广德思虑了两个晚上,最后还是没有写成奏疏递上去,实在是他不知道该如何辩证。
裕王还没有上位,他说的话在皇帝那里其实没多少优势。
到时候发下来让部议,他又该如何解释,说上游多种树?
就算证实那东西可以减少黄河携带的泥沙总量又如何,短期内根本不可能取得效果,还需要朝廷大笔往里砸银子。
砸银子种树还不如花这些钱修河堤,魏广德相信在这样的辩论中,他肯定要输。
还是不献丑了。
魏广德打定主意缩头好了,观念的差异导致他所知道的东西在这个时代根本不可能有市场,不会得到广泛的支持。
而在西苑并未批红,选择留中后,朱衡似乎是感觉到皇帝的支持,不断行文各地,加快新河工的推进速度,希望尽快完工展现效果,摆脱当下自己不利的处境。
而潘季驯仍然执着的上疏,力请恢复黄河和大运河故道。
就是在这样纷纷扰扰之中,欧阳一敬递上了弹劾广西总兵官,恭顺侯吴继爵的奏疏,力陈勋贵带兵的危害。
而就在当日,魏广德就收到户部尚书高耀、兵部尚书赵炳然和内阁徐阶递过来的条子。
“呵呵.”
魏广德看过后只是摇头轻笑,随即把条子放到一边的盒子里。
散衙后,他才派人给欧阳一敬带了句话,“等着去兵科。”
以前就有人一直在谋划把欧阳一敬从户科转到兵科去,他这次忽然弹劾广西总兵官,正好给这些人口实,既然他喜欢军事,转兵科自然顺理成章。
从高耀、赵炳然和徐阶的条子里,魏广德就看到了他们已经达成了一致意见。
只是基于自己和欧阳一敬的关系,把消息先传到自己这里。
赵炳然.
魏广德猜测,赵炳然会答应,估计是因为徐阶和高耀的压力,毕竟他初来乍到,不好得罪当朝首辅和多年的户部尚书。
时间不知不觉就是数月,此时已进入嘉靖四十五年十月。
“老爷,你的同年吏部文选郎中胡汝桂,吏科都给事中胡应嘉送来联名帖,请你晚上去湘桂苑饮酒。”
说话间,芦布把一张帖子递到魏广德面前。
魏广德接过来看了眼,随口问道:“来人可述说所为何事?”
“没有。”
芦布答道。
“知道了。”
魏广德放下帖子,继续自己的工作。
胡汝桂和胡应嘉跟他一样,都是嘉靖三十五年的进士,在京城的同年都时常聚会。
在他们那一届中,最出彩的自然就是传胪魏广德了,抱上了裕王府这条大腿,又因为魏广德大方,所以在同年中话语权很重。
而胡汝桂在同年当中影响力也是不小,毕竟是吏部文选司郎中,对文官来说事关前程。
至于胡应嘉,都给事中,权利也是不小,可魏广德并不怎么看得上他,或许是因为他操作了欧阳一敬升都给事中一事,感觉拉个人做都给事中似乎也不是多难的事儿。
能有办法把人弄上去,他自然也有办法把人弄下来。
特别是随着近日从裕王府内获知,嘉靖皇帝身体似乎有恙,有近半个月时间都没有离开永寿宫在西苑内游玩了。
散衙后,魏广德先回了一趟家,换上常服后正要出门赴宴,门人来报,兵科都给事中欧阳一敬来了,就在府门外。
魏广德笑笑,随即走到门前打算迎接一下这位兵科都给事中。
嗯,以后自己手下那些武将的前程,很大程度上就取决于这位了。
“善贷可是要去湘桂苑赴宴?”
谁知道,欧阳一敬见到魏广德第一句话就问他晚上是不是要受胡汝桂和胡应嘉邀请去喝酒。
“其中难道.”
魏广德立时警觉起来,开口说道。
“找间空屋,我和伱说说。”
欧阳一敬低声道。
“跟我来。”
魏广德带着欧阳一敬找了间空屋子,下人都被屏退,魏广德这才开口道:“司直兄专门为此事而来?”
欧阳一敬点点头,“之前他们也找过我,不过我给推了,听说今日他们又大撒帖子邀人,我料必找你这个同年去做带头之人。”
“到底为何?”
听到这里,魏广德就知道其中怕是很重的干系,只是搜寻记忆,最近貌似没有什么大事发生,还是和吏部有关系的大事。
“善贷对都察院左都御史张永明张大人如何看?”
欧阳一敬开口问道。
虽然心里觉得奇怪,可魏广德还是开口说道:“永明素清谨。掌宪在严嵩罢后,以整饬纲维为己任,是朝中不可多得的人才。”
说完,魏广德就用询问的目光看向欧阳一敬,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个答案。
“我们这些给事中,属于科道言官,是专门夺人乌纱帽的人,可夺人乌纱总得师出有名才行,别人做错事或者什么地方惹到自己了才会出手。
而那胡汝桂、胡应嘉,则是仗着手中权力,唉我都不好意思说六科中的一些事儿。”
欧阳一敬却只是开了个头,又不往下继续说了。
魏广德皱眉,“难道六科和吏部还可以操纵官员,于擅朝政不成?”
“我们六科若是有事相求,找到六部或者什么衙门的官员,对方一般都会给点面子,就好像你府上,怕也没少收福建官府送上来的各种礼物吧。”
欧阳一敬开口说道,“我,兵科都给事中,那些在外武将每逢时节也要给我送礼。”
“他们这次是要对谁出手?还想拉我进去?”
魏广德大概明白了,今晚是宴无好宴,龟儿子把主意打到自己头上了。
猛然间,魏广德想到刚才欧阳一敬问起之人,瞪大眼睛看向欧阳一敬道:“他们想搞张永明?”
欧阳一敬点点头,“都察院的势力比他们大,张大人自然不怕他们,反而经常敲打他们,引起他们的反感,可以说六科和都察院御史,不少人都已经聚合在他们那边,打算找机会联手弹劾张大人。
那张大人可是徐首辅那边的,我估摸着他们也是怕引起徐阁老不满,所以想把你拉进去,借用裕王府的虎皮。”
“竟是如此,他们胆子也太大了。”
魏广德皱眉说道。
“有劳司直兄,不然今晚怕还真可能着了人家的道儿。”
魏广德冲欧阳一敬拱拱手道。
酒桌上,多喝几杯酒,说不好稀里糊涂就答应下什么来。
“来人,设宴。”
魏广德冲外面大声喊道,又转头对欧阳一敬说道:“他们吃他们的,咱们就在家里吃。”
等出来看到张吉,魏广德又吩咐他马上派人给湘桂苑送消息,就说他偶感风热,不适合赴宴。
(本章完)
599逮捕海瑞
魏广德一直以为自己才是他们那一届同年的灵魂人物,只要不通过他居中联络,其他人就成不了事儿。
可结果,显然让他明白,他还是想多了。
在他找理由推诿没有去参加那晚聚会的情况下,依旧没有改变大局。
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说的,没两天,给事中魏时亮就以近两年御史滥权之事上疏弹劾张永明,指责他在都察院左都御史任上渎职,疏于对派出的各巡按御史管理。
数月前,嘉靖皇帝才因为南京岑用宾的弹劾,要求都察院严加管理各地御史,特别是在他们回京后还要进行核查巡按期间是否有徇私枉法的问题。
魏时亮这份弹劾奏疏威力不大,可却让张永明丢尽了脸面。
张永明自出任都察院掌院以来,一直都是严于律己的,而被出衙门弹劾的张科等人,其实内中详情他也知之甚详。
嘉靖皇帝那份批红,他只能是吃哑巴亏。
没办法,谁让当事人一方是徐阶徐首辅。
而一个小小的给事中,从七品的官员就敢去撕那层伤疤,这让张永明感觉到极大的被冒犯。
按照惯例,在知道魏时亮弹劾后,张永明就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直接回府,等待朝廷的结果。
不过都是六十好几的人了,张永明心里有气,没成想这一回到家里后竟是直接病倒。
下午,魏广德就在值房收到裕王府递来的条子,招他回去,裕王有事要问他。
此时的魏广德还完全不知道怎么回家就卧床不起的消息,只以为是魏时亮、胡汝桂、胡应嘉等人的事儿已经被裕王府知道了,让他回去解释。
其实,那晚参与聚会的不止嘉靖三十五年的进士,也包括魏时亮这些嘉靖三十八年的进士,只不过他们的职位都是在六科。
这也就难怪欧阳一敬能事前得到消息,赶来阻止魏广德前往。
六科,在安排欧阳一敬进去前,魏广德是一点也不了解这个衙门,在他以为就是皇帝安排给他支持者赚取资历的地方。
对朝堂的监察之权,主要还是要都察院来完成。
不过之后,给事中们动不动就上奏弹劾,终于还是让魏广德知道这个衙门的厉害之处。
怪不得说科道言官都是疯狗,可以随便咬人。
科道说的就是他们都察院,而言官说的就是六科。
魏广德忙完今日的校书后,提前一点时间离开了校录馆,直接前往裕王府,在见到裕王后,他才知道上午就收拾东西回家的张永明居然病倒了。
“胡应嘉他们搞出来的事儿,你事前一点不知情?”
裕王皱眉看着魏广德,再次问出这话。
高拱和徐阶有些矛盾,那是在私底下,裕王知道一些,但并不完全了解,所以徐阶的人在裕王心目中,那都是支持自己的力量,更遑论还是都察院这样重要的衙门。
可这次李芳汇报说给事中魏时亮弹劾张永明渎职时他只是微微诧异,可李芳说出魏时亮是兵科给事中,裕王立时就想到了魏广德。
是的,他想的不是欧阳一敬,而是魏广德。
“善贷和张大人有隙?”
当时裕王就问出这话,很是惊讶此事。
实际上裕王没有说的是,高师傅和徐阶有矛盾,现在魏广德也和张永明有了嫌隙,好像他裕王府和徐阶是有点八字不合。
不过在安排李芳深入调查后才发现,背后似乎没有看到魏广德的影子,倒是让他们注意到了胡应嘉等人,所以裕王才派人给魏广德下帖子,让他来王府,他要详细了解此事。
“殿下,此事我事前听到一点风声,但要说知道详细却是不能。”
于是,魏广德就那前两日胡应嘉、胡汝桂相邀,自己赴约时被欧阳一敬所拦的事儿给裕王说了下。
“这么说当时欧阳就告诉你,二胡是邀约人手想要弹劾张大人。”
听了魏广德的话,裕王问道。
“是的,不过以张大人这些年的政绩,可不是他们无中生有就能弹劾成功的,陛下也绝对不会看不到张大人执掌都察院以来做出的成绩。”
魏广德急忙答道。
“可现在就不好说了。”
“为何?”
听到裕王忽然这么说,魏广德大是惊奇道。
“他病倒了,都六十好几的人,问了太医,都说是老年病,不发作就和普通人无恙,可一旦发作,身子骨就会一直衰弱下去,很难再回天。”
裕王低沉的说道。
“这么说,不管陛下如何批红,张大人是肯定要致仕回乡养老了。”
魏广德到这时候才明白裕王叫回自己的目的,了解清楚他的立场是很重要的因素,其实还有就是关于张永明离开京城后都察院的掌院问题。
现在的裕王,也越来越想安排亲和之人掌控朝廷里一些重要的衙门,亦如当年嘉靖皇帝任用严嵩时,只要严嵩提出人选,嘉靖皇帝一般都会通过一样。
嘉靖皇帝信任严嵩,他予取予求,而作为支持,皇帝自然也对严嵩予求予取。
“那殿下的意思是,打算争一争这个位置?”
魏广德虽然对张永明没有恶意,可也没多少善意,只不过内心还是觉得他人不错,到时候离京的时候自己怎么也要去送送。
说起来,张永明也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之一。
“谁去?孤手上可没有人可以推出去争这个位置。”
裕王好笑的看看魏广德,心说自己身边的人,你还能不知道吗?
陈以勤倒是够资格,可人家现在在礼部干得好好的,将来以这里为跳板还可以窥伺内阁大学士之位。
其实不能说是窥伺,只要他坐上那个位置,陈以勤、殷士谵、张居正,还有魏广德这些人,都是必须弄进内阁去的。
想想就觉得有意思,当初自己在裕王府里遇事不明之时,就是在堂屋里召集他们这些人一起讨论,想法子解决。
等到自己坐在那个位置上的时候,内阁会议,自己坐在上面,下面依旧还是他们,只是讨论的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些事儿了,而是真正的国家大事。
既然要让他们入阁,肯定是只能去礼部和吏部,最次也是太常寺卿这些位置,都察院,还真没那个必要,让他们去。
“殿下,其实逸甫兄和正甫兄当然不用去都察院,可他们的朋友、同年中难保没有合适之人。”
魏广德看着裕王说道,“他们入仕时间较长,他们的好友、同年此时大多身居高位,可和我那些同年不同,大多还在各部人主事、郎中一类的职务。”
“对,伱说的对,孤险些忘记。”
裕王被魏广德一提醒也明白过来,不管是魏广德还是陈以勤,或者殷士谵,在他们身边也都聚拢着这么一批人。
不管他们是否是为了接近自己,反正他们是被陈、殷等人看重的,否则也不会成为好友。
适当的,给他们一点机会,也会让陈以勤、殷士谵等人的影响力扩大,让更多人围拢在他们身边,亦如魏广德在嘉靖三十五年那帮进士里的地位一样。
“李芳,你给以勤、士谵他们下个条子,问问是否有合适人选,都察院这个位置,我们可以争一争了。”
“是,殿下。”
李芳答应一声,只是离开出门的时候不经意间看了魏广德一眼。
“前些日子,你那个老乡欧阳一敬奏请两广各设巡抚一员,后因提督问府而巡抚遂废,今地方多事请复设巡抚于广东。
又说其广西总兵官原以流官都督为之,后改用勋臣与督府同驻梧州为地方烦扰,且今恭顺侯吴继爵绵劣,不足任事,宜召令回京,仍选用流官都督移镇广西会省这事儿,是你的意思吗?”
那份奏疏,魏广德当然事前看过,还修改过一些文字,主要就是指控吴继爵贪劣,不足任事,当然都是魏广德随便构陷的理由。
不过这会儿裕王问起,魏广德自然不能不答。
“赵炳然起用俞大猷镇压李亚元,虽然战报未回,想来不过是举手之劳,功劳旦夕可取,只是这刚被去职又任职何地,不好找地方安置他啊。”
魏广德没说两广之事,而是只说俞大猷的功劳和官职,裕王自然明白了欧阳一敬上奏的意思在哪里。
魏广德敢在裕王府说这事儿,其实也是因为俞大猷给裕王的印象不错,否则借他胆也不敢直说此事。
“嗯。”
裕王点点头,理解此意后笑道:“据孤所知,吏部覆如其言,打算上奏,把暂设广东巡抚改提督军门为总督两广军务兼理粮饷巡抚广西地方,广东巡抚又要改回两广总督。
不过总兵官一职,可能还要等广东战事结束后,让赵炳然推荐.”
魏广德在裕王府和裕王闲聊之时,西苑永寿宫里,嘉靖皇帝正在召见四位内阁阁臣。
“朕不管成守节那边遇到多少难事儿,查抄严家的银子都得运回京城。”
这会儿,嘉靖皇帝已经发觉情况有些不对。
之前成守节报查抄严家账本获知有银二百余万两,可到现今才交上来多少银子。
“更建新宫之事不可拖延,别给朕说朝廷没银子,那严家的银子运回京城就有了。”
嘉靖皇帝余怒未消,此时满脸潮红盯着下方四个低头躬身接受他训诫的内阁阁臣。
“陛下,江西那边,内阁已经催了数次,成守节回复各地官员移缴脏银拖延厉害,他那边是收拢一批就立即派人押赴京城,半点没敢耽搁。”
“朕不听这些,只问银子什么时候能到。
更建新宫祈祐于紫极殿已经五日,不可能拖延,你们下去就给工部下条子,让他们开工。
至于费用户部先担着,等江西罚银到了在该入内库的银子里回补给户部。
朕也不想听到,看到有人说朕浪费金银,大肆营建宫殿庙观一类的话。”
嘉靖皇帝威胁道,“你们下去吧。”
冷冷看着内阁阁臣退出永寿宫,嘉靖皇帝此时没来由的有些暴怒却没有发泄出去。
“黄锦。”
“奴婢在。”
“给朱希孝下条子,立即逮户部主事海瑞入诏狱,严加审问他那份奏疏到底受何人指使。”
“陛下。”
“嗯?你要抗旨?”
“遵旨。”
很快,锦衣卫朱希孝就接到消息,一边派人锁定海瑞所在,一边向六科要驾贴。
锦衣卫抓人,可不会玩什么奉旨抓人那一套,有驾贴那就是奉诏抓人,就算海瑞躲在户部,他也敢带领校尉、力士强闯进去拿人。
不多时,黄锦回到殿里,报告六科那边驾贴已经交到锦衣卫手中,海瑞很快就会被打入北镇抚司大牢。
“张永明的病,太医院怎么说?”
这时,嘉靖皇帝才问起今日发生的大事。
开玩笑,都察院左都御史被气病了,这可不算小事了。
何况,嘉靖皇帝其实还很信任张永明,虽然他是被徐阶、潘恩举荐上来的,可更多的时候还是以朝廷为重,并未发现有帮助徐阶等人徇私的情况。
“很重,怕是很难恢复。”
黄锦低声答道。
“唉。”
嘉靖皇帝只是发出一声叹息,就不再多言,只是手上动作不停,很快就在那份弹劾奏疏上批红。
等黄锦拿到手里一看,果然。
“永明素称清谨受贿事不实诏供职如故。”
嘉靖皇帝直接驳回魏时亮的奏疏,斥其弹劾不实。
虽然如此,嘉靖皇帝却还是没法以此就处置魏时亮。
言官风闻奏事是常例,若是因此被治罪,怕是都察院和六科都要大闹一场。
而此时,大队锦衣卫已经出现在户部衙门外,他们的异常很快就引起了户部和周围几个衙门人的注意。
不多时,当一个锦衣卫千户出现直接走进户部衙门后,身后大队校尉跟随鱼贯而入,所有人都知道,户部是出事了。
“殿下,殿下。”
魏广德和裕王这会儿早就没再说什么朝堂大事,而是在谈天说地,研究天下财富如此之多,可朝廷为什么就没有银子。
“何事惊慌。”
看到是李芳匆匆赶来,裕王没好气的说道。
“锦衣卫的人闯进了户部,抓走了海瑞。”
李芳急忙把刚收到的消息禀告给裕王,这可是裕王让他一直关注的。
海瑞的死活,其实裕王并不上心,可魏广德所说对他影响却很大。
海瑞,那是嘉靖皇帝留给他刷声望用的,现在被抓,岂不是说.
(本章完)
600忌惮
“锦衣卫的人闯进了户部,抓走了海瑞。”
李芳急忙把刚收到的消息禀告给裕王,随后就双手低垂等待裕王发话。
不过却没有等来裕王的回应,等他抬头看过去的时候,却发现裕王已经双眼迷茫看向前方,也不知道是在看什么。
魏广德此时的表情也很是严肃,嘴巴却紧紧闭着,一言不发。
上次魏广德说那话的时候,李芳不在场,所以他并不知道逮捕海瑞对皇帝,对裕王代表着什么。
两个人的这幅表情,让李芳一时也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良久,裕王回神以后,他已经没有心思和魏广德继续聊什么。
魏广德见机也果断告辞,离开裕王府。
随后两天,魏广德散衙后也不断拜访在京的老乡,可说实话,还真找不到合适进入都察院的人。
是的,他虽然说让陈以勤和殷士谵推荐人选,可他也没有闲着。
大家都是裕王府的人,有油水自然也要一起分享。
只是可惜,没合适的,他也只能放弃。
他不怎么上心都察院空出的左都御史一职,其实也是没有办法。
那些够资格的人,资历威望都比他高,都是前辈,让人家怎么放下身段和他拉交情。
“王廷.”
不过三日,裕王府李芳派人给他送来一张条子,上面有陈以勤推荐的一个人,现任南京礼部尚书王廷。
陈以勤是四川南充人,王廷也是。
不过,按照陈以勤是说法,这王廷也算是他的一个长辈,曾经教导过他读书,也曾经在他初入仕途时提供便利。
好吧,如果陈以勤或者王廷以后成为大明朝堂上的风云人物,所谓乡党其实就是这么来的。
王廷字子正,号南岷,四川南充人。嘉靖十一年进士,历任户部主事、亳州判官、苏州知府、右副都御史、南京户部右侍郎,在南京礼部尚书职位上呆的时间也不短了。
这个人选,也是裕王府综合考量后选出来的,认为比较合适的人选。
其实,裕王府把消息知会陈以勤和殷士谵后,他们都向裕王府报了几个名字,只不过裕王府也不是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王府里也要比较一番。
总不能因为他们的关系,推出一个不合适的人选吧。
“人在外面吗?”
魏广德看完信笺就问道。
“回老爷,人还等在外面。”
芦布低声道。
“你去告诉他,可以。”
魏广德对芦布说道,随即就拿起桌上的书稿重新投入到工作中。
芦布得了魏广德的回话,也退出值房,去前面回话去了。
只是在打发走裕王府內侍后,芦布并没有转身回到校录馆里,而是走到街角一处小吃摊上,买了点吃食,这才晃晃悠悠回到校录馆。
下午,西苑永寿宫中。
嘉靖皇帝此时脸色有些蜡黄,斜靠在御座上,御座上摆放着一张小几,一张条子摆放其上。
“王廷是当初徐阶推荐的吧。”
嘉靖皇帝沉默许久,终于出言打破了殿里的沉静。
“是的,当初王廷因淮安大饥荒,他和巡按御史朱纲奏请留下商税做军队的粮饷,被陛下下诏严厉申斥过。
给事中李邦义因此弹劾王廷不知道变通,还是原吏部尚书严讷替王廷辩护,才得解脱。
之后,是徐阶举荐由他出任南京礼部尚书,陛下就答应了。”
一旁的黄锦急忙把王廷往事简单说了一遍,随即就垂头不言。
“想法是好,可却不得要领。”
嘉靖皇帝摇摇头,叹口气说道:“拘了他这些年,本事还是没写好。”
黄锦知道皇帝话里的意思,可他不敢接腔,甚至都不敢抬头。
“这主意是谁给出的?高拱吗?”
说到这里,嘉靖皇帝就摇摇头,“这不是他的风格,若是他有此心,肯定是推他的人,而不会是王廷。”
“这几日,就是前两天裕王曾经召魏广德去过裕王府议事,之后也只是殷士谵每日上午去王府,下午就离开了。”
黄锦答道。
“是他啊,没有根基的小子,倒是机灵,可惜没人带。”
嘉靖皇帝随口评价道:“不过这样也好,不是谁家的党羽,也能一心为裕王出谋划策。”
“这样的臣子应该才是最好的臣子吧。”
黄锦鬼使神差说道。
“好是好,可就是用起来有时候会有麻烦,下面能使唤动的人不多,做事多有拘束。”
嘉靖皇帝淡淡说道,“让他们长点教训也好,这事儿就这样,等奏疏上来就直接批红吧。”
“皇爷,这样徐阁老那边.”
黄锦有些迟疑道。
“我还在,要是他不知道规矩,就别干了。”
嘉靖皇帝淡淡说道。
官职,对于天子来说算什么。
不管是内阁首辅还是都察院左都御史,不过就是一道圣旨的事儿。
六科里面,真正不懂事不听话的人,早就被他打发的远远的,难道皇帝真愿意给自己找不自在。
“那海瑞”
“朕不想听到这个名字,你也别想着替他求情,审不出什么就先关起来。”
黄锦看皇帝这会儿貌似心情不错,所以想到近期朝里的言论,也想着试试给海瑞求情。
只不过貌似嘉靖皇帝对此很上心,直接打断他的话,把他的意思否掉。
黄锦知道事不可为,自然也不会主动触霉头,当即闭嘴。
反正只是关起来,又不是要杀头,人只要不死就还有机会。
“小春子现在是什么官职?”
片刻的沉默在嘉靖皇帝问话中被打破,没头没脑的问题让素来敏锐的黄锦也一时有些发愣,没明白皇帝话里的意思。
“张时春。”
嘉靖皇帝看黄锦抬头有些发愣,又提醒道。
“他现任锦衣卫都督签事。”
张时春他当然知道,曾经做为锦衣卫百户随驾掌鸾仪的人。
“听闻京师中近来鸡鸣狗盗之辈甚多,让他提督京城内外巡捕一职,务必肃清宵小。”
嘉靖皇帝继续说道。
“遵旨。”
黄锦急忙答道。
嘴上这么说,心里也有些奇怪,以往这些事儿,都是都察院的人报上来,嘉靖皇帝才会安排人去清理街市上的混混。
皇帝嘴里鸡鸣狗盗之辈,从何说起。
不过皇帝已经下了命令,自然就不是问题,就算京城很安定,那之前也肯定是不安定的,需要张提督整肃一番。
“冬至快到了吧。”
嘉靖皇帝沉默一阵后又说道。
“是,礼部应该很快会上奏请示冬至大朝会的安排。”
黄锦躬身说道。
“按往年惯例吧,让朱希忠领班叩拜就好了。”
这次,黄锦没有马上答复,而是保持躬身的姿势,继续等待。
果然,片刻后嘉靖皇帝又说道:“遣玉田伯蒋荣、彭城伯张熊、成安伯郭应乾、清平伯吴家彦祭八陵,都督佥事沉至祭恭仁康定景皇帝,中官祭恭让章皇后,都指挥同知王极祭孝洁皇后、哀冲、庄敬二太子陵坟。”
就在黄锦准备答应的时候,耳中又听到嘉靖皇帝接下来的话,“让裕王也去,祭拜他两个哥哥。”
黄锦惊讶抬头看了眼嘉靖皇帝,此时嘉靖皇帝已经低垂着双眼,似乎在小憩。
话犹在耳,黄锦只是弯腰,随即就退出大殿,去外面传达陛下的旨意去了。
裕王府现在消息可算是灵通,内廷发生的事儿,只到晚间便传到裕王耳中,虽然此时旨意甚至都没有到礼科,他就已经知道了。
父皇让他出城去祭拜两位太子哥哥,裕王自然不会不愿意。
实际上,明朝的王子过的日子并不好,最起码没有旨意他们就出不了京城,和各地藩王府的情况大差不差。
仿佛是被关在鸟笼里的小鸟,只有在主人把鸟笼打开放出他们的时候,他们才有片刻时间可以离开鸟笼。
但是天高海阔,他们也不能自由翱翔在天宇之下。
“父皇身体如何?”
裕王也不知道是想起离世的两个哥哥还是其他什么,此时眼角微微有些发红。
“据说,前些日子还好,虽然没有离开永寿宫,可还能在宫里走动,这两日殿门都没有出,据说感觉身子有些疲乏。”
李芳小声答道。
刺探皇帝身体,这绝对犯忌讳,所以他答话的时候非常小心谨慎。
好在此时屋里只有他和裕王两人,再无旁人伺候,否则他是绝对不敢答话的。
“另外,陛下晚些时候还向内阁下了条子,让阁臣轮番入直西苑。”
这本该让裕王震动的消息,此时在裕王面上却丝毫看不出什么变化,仿佛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一样。
不过,李芳心里隐隐也有了一些不安的感觉,似乎正有大事要发生般。
裕王,今日的反应太不同寻常了。
似乎,不应该说是今日,而是这段时间都这样。
不两日,旨意传到裕王府,裕王接旨后随即安排人准备行程,随都指挥同知王极出行祭拜。
在他们离开时,裕王只是给魏广德递了个条子,就随着车架出城而去。
数日之后,裕王终于完成祭拜仪式,踏上回京城的路途。
这段时间能够出城,在京城外走走,让裕王心情轻松了许多,没有在京城里那种压抑的感觉。
父皇安排的重任完成,裕王也不再坐进车架里,而是骑上一匹马,直接带着一众王府侍卫在乡野里跃马奔驰。
这就是魏广德说的疾马扬鞭的感觉吗?
真好。
皇宫和裕王府里其实都有马场可以跑马,可在外面驭马奔驰,那感觉还真不是宫里能感受到的。
至少,裕王很喜欢这种感觉。
车队渐渐靠近京城,远处一匹快马奔来,马上坐的是一个小校穿戴的人。
很快,来人就被王府侍卫远远拦下,裕王在此地骑马,自然不会让闲杂人等靠近。
只是很快,那人就被王府侍卫带了过来。
“殿下,是王府里送来的消息。”
侍卫从那人手里接过一个信笺递了过来,经过內侍之手才传到裕王手中。
打开一看,裕王就是一惊。
自己离开京城不过数日,京城里还真又闹出幺蛾子了。
“胡应嘉,呵呵.”
裕王还是在口中念道着这个名字。
前几日他还才知道有这么个人,没想到这么快他又跑到自己眼前。
信笺看完后,裕王直接收入怀中。
远处车队已经追了上来,裕王挥挥手说道:“回吧。”
随即,马队转向冲着车队跑去。
嘉靖四十五年十一月乙亥,吏科都给事中胡应嘉等论劾大学士高拱不忠二事。
一言拱拜命之初即以直庐为狭隘,移其家属于西安门外夤夜潜归殊无夙夜在公之意。
二言皇上近稍违和,大小臣工莫不吁天祈佑、冀获康宁,而供乃私运直庐器用于外,似此举动臣不知为何心。
半月前,胡应嘉、魏时亮等人才弹劾了都察院左都御史张永明,虽然弹劾失败可也把张永明气出一场大病,此后连上四次乞求致仕养病的奏疏,终于才被嘉靖皇帝同意下来。
虽弹劾失败,但却依旧取得了胜利,似乎壮大了胡应嘉等人的私心。
这次,他们把矛头又指向了性格刚烈的高拱,指责他入直以来不忠之事,一时间让朝野上下微微震动。
虽然心中恼怒,高拱在遭遇弹劾之后也只能立即回家,不过他却不会回家就病倒,遂了二胡的心意。
当日在家就洋洋洒洒写下辩词递送进宫。
“臣蒙皇上隆恩进阁入直,赐以直房前后四重为楹十,有亡前此入直之臣并未有此而臣独得之,方自荣幸以为奇遇,令乃谓臣嫌其狭隘,岂人情乎,缘臣家贫无子又鲜健仆,乃移家就近便取衣食而久侍。
皇上之计不意科臣借此诬臣私出,皇上试一问禁中内臣官校其有无灼然可知矣,在直诸臣每遇紫皇殿展礼必携所用器物而去,旋即移回,相率以为故事。
而科臣又借此诬臣移之出外尤为不根,今臣日用常物咸在直房,陛下试一赐验其有无,又可睹矣。
应嘉前此本无怨于臣,每见亟称臣为大才,近因臣亲工部左侍郎李登云被应嘉劾罢,应嘉疑臣恨之,遂乘间论臣,夫臣才德浅薄不堪重任,若以只不堪论去,宜也。
而以为攻之不力则去之,不果,遂尔污蔑不遣余力,本忌臣之入直而乃以为出直昔则称为大才,而今则论为非才情态及覆如此推。”
对此,嘉靖皇帝并未给他们双方继续攻讦的时间,直接在高拱辩词中批示“拱职依旧”。
胡应嘉等人这次弹劾,终于还是让魏广德深深忌惮其此人。
心黑,会抓机会。
(本章完)
601乾清宫
胡应嘉的心思,魏广德当然能看穿,他就是在赌。
之前,胡应嘉、胡汝桂煽动党羽,让其党魏时亮上疏弹劾张永明,不仅利用之前有外出御史有违法事进行攻讦,并诬陷张永明收受贿赂等罪行。
虽然没有弹劾成功,让张永明罢职而去,但是怎么因此大病一场并提出致仕,还是让他们不胜而胜。
弹劾张永明,就等于得罪了当朝首辅徐阶。
当初魏广德还在心里纳闷,胡应嘉他们那些人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才会干出这样的事儿来,现在明白了。
他们其实就是看出了高拱和徐阶在内阁中经常意见相左,从而得出判断,徐阶和裕王府的关系,恐怕并没有外界想象中那么亲密。
或许,在胡应嘉他们那里,之前做的也是两手准备。
若是可以通过魏广德和裕王府交好,则全力倒向裕王府,做裕王府和徐阁老之间争斗的急先锋。
有裕王做靠山,他们自然可以大胆的继续和徐阶作对。
而另一边,若是裕王不愿意接纳他们,则直接搅动朝堂的浑水,弹劾高拱也就成为他们的一个选择。
这次弹劾高拱,不管成不成功,反正都会把官员们的注意力吸引到高拱身上。
届时,如果徐阶能借此机会出手出掉高拱,则他们和徐阁老之间或许还有机会缓和关系。
但对他们来说,他们的保命符其实还是要在自己身上披上一层“清流”的外衣。
不畏权贵,不管是当朝首辅徐阶,还是裕王的老师高拱,他们都敢不畏强暴出声弹劾,乃大丈夫义气。
此时,外朝许多官员却还没看到胡应嘉等人的谋划,只觉得他们这帮人是自寻死路。
既得罪了当朝首辅,又去招惹储君潜袛之臣,实在是不智至极。
所有人都在冷眼旁观,想看看胡应嘉等人最后的下场如何。
徐阶和高拱敢不敢在这个时候明目张胆对胡应嘉等人下手?
魏广德也不确定,不过他知道高拱的确挺彪的,直接把他和胡应嘉之前一些旧事翻出,指责胡应嘉是挟私报复云云。
“老爷,晚些时候裕王府请老爷过去一趟。”
这时候,芦布从门外走入,低声对魏广德说道。
“王爷回来了?”
魏广德微微皱眉,问道。
“先前才回的城。”
芦布低声答道。
“知道了。”
魏广德放下手里的书稿,端起旁边的茶盏喝了一口,才对芦布说道。
随着冬至大朝会后,嘉靖皇帝身体欠安的消息已经在朝中悄然流传。
就在今日,嘉靖皇帝的批红已经传出,高拱自然无事的情况下,胡汝桂等人依旧接连上本参奏高拱,持续进行弹劾,应该也是考虑到嘉靖皇帝身体不愈的缘故了。
魏广德摇摇头,估计皇帝身体的消息传出,应该是打了胡应嘉等人一个措手不及。
要知道,先前他们算计魏广德,可是丝毫没有把裕王府放在眼里的。
可现在情况不同了,皇帝病未省,则见裕王潜袛之臣应加畏才是,毕竟他们即将见到国家权力的权柄。
若是嘉靖皇帝身体不好的消息早点传出,胡应嘉等人是断然不敢触及高拱的。
明朝的党争啊
魏广德在心里叹息一声。
以前他以为只有进入内阁才敢玩什么党争,不过这次胡应嘉给他上了一课,级别低的官员其实玩起党争来丝毫不逊色。
当然下午,魏广德忙完手里工作前往裕王府拜见裕王之时,消息就传来,胡汝桂等人遭到皇帝下旨申敕,所有弹劾高拱的奏疏全部留中。
今日高拱刚接旨,重新回到内阁办差,就有胡汝桂等人弹劾接踵而至,据说当时高阁老的表情是异常精彩。
话是芦布传来的,魏广德觉得可信度应该很高,估计当时徐阶是在心里偷着乐,或许还真暂时放下了对高拱的成见。
以徐阶这样的老狐狸,他肯定不会在这个时候对胡应嘉等人出手的,实在是这个时候胡应嘉等人风头太盛。
而高拱会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选择机会进行报复,魏广德还真不好确定。
毕竟,高拱睚眦必报可是出了名的。
胡应嘉他们应该也是急了。
到了裕王府,和裕王简单几句寒暄后,裕王果然问起高拱和胡应嘉等人之事。
“殿下,肃卿兄可有主意?”
魏广德对此不置可否,他都不知道高拱是不是打定主意进行报复,这个时候说什么可能都是错的。
“高师傅没有往王府送消息。”
裕王倒是很淡定的回答道。
“那如此,王府就暂时别动了。”
魏广德开口说道:“现在陛下身体未愈,不管做什么都可能影响圣体康复。
恕善贷直言,这个似乎.殿下有空不妨多多为陛下祈福,恭祝圣体安康才是。”
“那就这么放过胡应嘉等人?”
或许是因为感受到被冒犯,裕王显然并不打算轻易饶过这帮人。
之前弹劾张永明还只是让裕王不快,可现在弹劾高拱,还是连续弹劾,在今日他进城后听说又上了弹劾奏疏。
尽管嘉靖皇帝下旨申敕,可裕王并没有因此消火,仍然耿耿于怀似的。
“肃卿兄并未有消息传回,说明他是看明白的。”
魏广德只好说道:“现在一切其实都是看陛下圣体如何,胡应嘉等人,应该也是因为陛下身体所以急了。
说不得,他们即便挨了申敕,依旧会我行我素,继续发动党羽弹劾肃卿兄。”
“急了?他们急了就可以如此无视我裕王府不成?”
裕王有些愤怒道。
“殿下不可自乱阵脚,这或许就是他们想要看到的,一切都在陛下身体上,若陛下痊愈他们自会安生一段时间。”
魏广德只好提示得更加明白一些。
“再等几日吧,看看陛下会不会调整京内外防务,前些日子才让锦衣卫一个都督佥事总览京师内外巡捕。”
魏广德话都说的这么明白了,裕王哪里还想不到话里的意思。
不过有了这次外出之行,裕王似乎也想开了,性格豁达了许多。
人,终归是有生老病死的一日。
这,或许也是嘉靖皇帝让他去祭祀的原因。
相比他的两个哥哥,他已经是很幸运了。
盯了魏广德许久,裕王终于露出一副很勉强的笑容,说道:“孤知道了。”
“对了,还有个事儿,之前陈以勤推举南京礼部尚书王廷出任都察院左都御史一事,陛下已经批红,明日就会下发到内阁。”
裕王似乎才想起来,开口就把事儿说了出来。
魏广德点点头,对一旁的李芳拱拱手说道:“这些日子还要有劳李公公,各方的消息都要及时收集。”
“不敢当辛苦。”
李芳急忙回礼,嘴上连连说道。
随后几日,也许是因为遭遇申敕的缘故,胡应嘉等人及其党羽倒是暂时熄了继续弹劾高拱的动作,而是不断出入烟花酒肆和京官们畅饮,刷存在感。
这些消息,李芳都会每日派人送来条子,告知于他。
那日离开前,裕王就吩咐李芳,之后每日收集到的消息,务必每日分三次用可信之人送到魏广德手中。
毕竟现在魏广德每日都泡在校录馆里,明知道嘉靖皇帝怕是命不长久,可魏广德却不敢丝毫松懈。
这时候要是一个不好,以前做的怕是都前功尽弃,这么想来,实在是得不偿失。
拼了命也要再熬两个月,要么嘉靖皇帝龙体康复,要么就是裕王上位,自己再找机会调离校录馆。
魏广德在这里已经呆腻了,若不是觉得此地是嘉靖皇帝时刻关注的地方,他早就想办法离开。
工作实在是太枯燥了。
再熬熬就好了。
魏广德也不断用这话给自己打气,就怕自己这时候不由自主松懈下来。
不过就在今日,快要散衙的时候,魏广德接到一张条子,上面文字很简单,西苑传出消息,陛下命协理京营戎政兵部左侍郎迟凤翔回部管部。
迟凤翔不再进驻京营,而是回到城里,但是他这个协理京营戎政变成了暂代,也就是说很快会有人取代这个位置。
协理京营,这个职务可以担任者,必须是兵部侍郎衔,他当然不会以为自己又会升官,直接去兵部担任左右侍郎。
实际上,嘉靖皇帝真把这个职位交代给他,他也会十分沮丧。
兵部尚书可不是他的追求。
魏广德对接任人选也无甚兴趣,这个时候上的人,必然是嘉靖皇帝认为足够刚正之人,甚至可能是顽固,因为这时候只有这样的人才足够让他信任。
这种人,或许有顽固不化、迂腐的嫌疑,可却是最为遵守制度的一类人。
当晚,今日最后一份条子送到魏府的时候,魏广德就知道,此时朝中官员们似乎也从迟凤翔回部一事中闻出了一丝不一样的味道来。
今晚烟花酒巷之中,官员们聊得最多的就是协理京营戎政一事,以及新的协理人选。
“高拱回了裕王府?”
看到后面的内容,魏广德微微皱眉,他没想到这个时候高拱会去裕王府,按说这个时候更应该谨慎才是,无大事他就应该留在无逸殿,而不是到处乱跑。
魏广德对高拱有些不满,不过看到高拱带来的消息也是心中一片惨然。
嘉靖皇帝身体是真的不行了。
已经在床上躺了两日,虽然依旧能过问朝政,可却倚靠宫中太监念奏疏,他只能做出判断,御笔亲批已经做不到了。
而这一切,还是因为有黄锦伺候在床榻旁,不然他们这些阁臣怕是也会担忧皇权旁落的问题。
黄锦,自小入宫就被选派至兴王府为世子伴读,跟在嘉靖皇帝身边伺候,皇帝对他的信任自然毋庸置疑。
而嘉靖皇帝登基这么多年,黄锦一直谨慎约束自己和家人,不敢大肆滥权,在朝中风评一向不错。
而就在今日,黄锦在无逸殿和徐阶、李春芳等内阁阁臣商议了一件大事儿,那就是由他和内阁大学士们轮流请示嘉靖皇帝,请他搬回乾清宫。
乾清宫,自明成祖朱棣迁都北京以后,一直都是明朝皇帝的寝宫。
而壬寅宫变之后,嘉靖皇帝就搬离了这里,再也没有回去过,或许是那一夜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了。
乾清宫名字出自《道德经》,原文“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而以为天下贞。”
在明代皇帝就是天子,是老天爷、是昊天的代表,代表着天,而帝王之位极尊,谓之唯一,就是天之唯一的意思,清气上升谓之天,浊气下降谓之地,是故乾就是天,就是清的意思。
而道德经里面又有天得一以清,为表示帝王是天地间唯一的、最尊贵的,他的居所故名乾清宫。
算起来,嘉靖皇帝搬离这里,已经有二十五年没有回来过了。
而做为皇帝寝宫,自然做为寿终正寝的皇帝,当然是要死在那个地方的。
虽然和皇帝讲这话有些大逆不道,可眼见嘉靖皇帝的身体,即便是对他最为忠诚的黄锦都忍不住提出这事儿来。
“呼”
魏广德长出一口气,终于还是到了这个时候。
不过和以前魏广德看过的一些不同,景王死了,裕王并没有亲兄弟在世,他是嘉靖皇帝唯一的儿子,继承大宝根本不存在任何质疑。
稳,依旧是坚持稳,只要不做错事触犯龙颜,裕王的地位就是铁打的营盘,没人可以动摇。
把纸条递到旁边蜡烛上,烛火瞬间点燃了纸条。
魏广德不断正反引导着火焰,让它把纸条彻底吞噬,这才丢掉,任它随风掉落在地上。
西苑,永寿宫。
“皇爷,出来二十多年了,该回乾清宫了。”
黄锦跪在龙榻旁,低声对床榻上的嘉靖皇帝说道。
嘉靖皇帝当然明白黄锦话里的意思,他知道,他的大限怕是真的到了。
终归是一场空。
不管他如何努力,可数十年玄修,终逃不过宿命一场。
微微闭上眼睛,嘴巴张合之间说道:“改刑部左侍郎王本固为兵部左侍郎,协理京营戎政。”
看到嘉靖皇帝张嘴,黄锦还有些欢喜,急忙附耳过去倾听,只是没想到嘉靖皇帝吩咐的却是这个,让王本固取代迟凤翔掌控京营。
“遵旨。”
虽然有些失望,可黄锦依旧在皇帝耳边低声道。
(本章完)
602多疑
“改刑部左侍郎王本固为兵部左侍郎,协理京营戎政。”
看到嘉靖皇帝张嘴,黄锦还有些欢喜,急忙附耳过去倾听。
只是没想到嘉靖皇帝吩咐的却是这个,让王本固取代迟凤翔掌控京营。
“遵旨。”
虽然有些失望,可黄锦依旧在皇帝耳边低声道。
嘉靖皇帝没有同意回乾清宫,黄锦自然不敢再提,至少短期内是不能再说了。
见到嘉靖皇帝已经闭眼休息,黄锦识趣的就要退出,只是耳中再次听到嘉靖皇帝说话的声音。
“黄锦,你去尚宝监,把所有玉玺都拿到这里来。”
“遵旨。”
黄锦此时已经知道嘉靖皇帝的打算,收回全部印玺,其中自然包含那枚“皇帝行玺”,这样也不容易让外界读懂皇帝的真实意图。
“司礼监也搬到永寿宫来,明日起由直臣直接入宫奏事。”
嘉靖皇帝随即又说道,不过想必是真累了,说完这话后久久不再言语。
黄锦呆站了好一会儿才确定嘉靖皇帝是真的没有旨意要下发,这才小心翼翼退出殿去。
黄锦出去以后,第一时间就是把嘉靖皇帝的旨意传达下去。
先让人去无逸殿通知阁老,草拟圣旨交司礼监,而他又安排人马上去通知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全部都搬到永寿宫来办差。
派出去两拨人后,黄锦就带和几个太监、內侍直接去尚宝监。
尚宝监,官署名,明朝宦官二十四衙门之一,掌宝玺、敕符、将军印信。
凡用宝玺时,外尚宝司以揭贴赴本监请旨,再至女官尚宝司领取,监视外司用讫,存号簿,缴进。
洪武十七年设置,初设令一人,正七品,丞一人,从七品。
洪武二十八年改置太监一人,正四品,左、右少监各一人,从四品,左、右监丞各一人,正五品,典簿一人,正六品,长随、奉御无定员,正六品。
后又改置掌印太监一员,佥书、掌司无定员。
黄锦到了尚宝监,对于他这位提督太监来说,自然得到很高的礼遇。
尚未进门,尚宝监掌印太监就已经迎了出来。
这年头能混到掌印太监的,在宫里的时间也都不短,自然和黄锦很是熟悉。
简单寒暄过后,一起进入尚宝监正堂。
“我这次来,是奉皇爷口谕,要带走全部宝玺送永寿宫保管。”
坐下后,黄锦没时间和尚宝监太监寒暄,开门见山说明来意。
对于黄锦要带走所有宝玺,那太监倒也不怀疑此中有假,谁不知道皇宫里,嘉靖皇帝唯一信任的太监,怕也只有眼前这位了。
如果他敢假传圣旨,拿走那些宝玺又有何用?
“没有手诏?”
不过,虽然不打算阻拦此事,可该有的手续还是要有,于是那太监多问了一句道。
“皇爷身体欠安,前两日你也看到了,如何还能让皇爷操劳。”
黄锦叹气说道。
“那请黄公公留下印记,我这边也命人把宝玺送来。”
“当有之意。”
所谓留下印记,自然就是要黄锦写个条子,注明何时从尚宝监取走何物,这样便于以后追索。
实际上,尚宝监里的宝玺并不是不能拿走,只是需要签押手续。
这边有人送来记录册开始记录,那边已经有人入库房取出宝玺准备移交。
宝玺,专指皇帝的印章,是皇帝至高权力的象征。
古代印、玺通称,以金或玉为之,据说始于秦始皇。
玺始出于周,到了秦朝才有玺和印之分,皇帝用的印叫玺,而臣民所用只能称为印。
依秦制,天子六玺。
据唐人杜佑《通典·嘉礼八·天子诸侯玉佩剑绶玺印》记载:秦人将印称作玺;因为玉是不与臣下共同使用的,所以,就用玉制作天子六玺。
六玺分别如下:1、皇帝行玺;2、皇帝之玺;3、皇帝信玺;4、天子行玺;5、天子之玺;6、天子信玺。
六玺之外,秦始皇又获得蓝田白玉之后,又制作一玺。
此玺之钮为螭虎,螭虎,乃异兽,传说为龙子之一,性好文采。
玺文为:受天之命,皇帝寿昌。
系印的带子(韨fu)坏掉之后,便用彩色的丝带挽结成穗状,“光明表章、转相结受”,遂称之为“绶”。
汉沿秦制,天子六玺,皆白玉制成,钮作螭虎,文与秦同。
汉高帝刘邦进入关中之后,获得了秦始皇的蓝田白玉玺,佩带在身边,这时候才称此蓝田白玉所制宝玺即为后世广为流传的“传国玉玺”。
到了唐代,唐代皇帝又有了八宝。
八宝,也就是八玺,在原来六玺的基础上,加了神玺、受命玺,合而为八。
大宋立国之后,还在遵循唐朝的旧制,皇帝八宝,只是到宋徽宗赵佶时,增加一宝,由八宝而成九宝。
宋室南渡之后,又有十一宝之制。
据宋人王应麟《玉海》卷八十四《车服·十一宝》载:御府藏有玉宝共十一:
1、镇国神宝,宝文“承天福,延万亿,永无极”。
2、受命宝,宝文“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以上二宝,封禅用之。
3、天子之宝,答外夷书用之。
4、天子信宝,举大兵用之。
5、天子行宝,封册用之。
6、皇帝之宝,答邻国书用之。
7、皇帝信宝,赐邻国书及物用之。
8、皇帝行宝,降御札用之。
以上,即所谓的“八宝”,全都是赵构制作,宋高宗绍兴十六年二次郊祀时,才八宝齐备。
9、大宋受命之宝,宋太祖赵匡胤制作。
10、定命宝,宋徽宗制作。
11、大宋受命中兴之宝,绍兴元年制作。
其实,由此就可以看出,古代自秦朝起,宝玺其实都不是只有一个,而是最少也有六宝,而且随着朝代更迭,宝玺的用途也越发细化,数量不断增加。
明朝初期,皇帝拥有的宝玺据传有十七宝。
1、皇帝奉天之宝,为唐宋传玺,用以威镇万国,祭祀天地。
2、皇帝之宝,用以下发诏、赦。
3、皇帝信宝,用以诏亲王、大臣、调兵。
4、皇帝行宝,用以册封、赐劳。
5、天子之宝,用以祭享山川、鬼神。
6、天子行宝,用以封外国、赐劳。
7、天子信宝,用以招外服、征发。
8、制诰之宝,用以下诏书、识诰命。
9、敕命之宝,用以下敕书、识敕命。
10、策命之宝,用以下策书、识策命。
11、广运之宝,用以识黄选勘籍、奖励臣工。
12、御前之宝,用以进御座、从车驾,御前杂事封识。
13、皇帝尊亲之宝,用以上尊号、答赐宗人。
14、皇帝亲亲之宝,用以谕亲王、赐亲藩书。
15、敬天勤民之宝,用以训迪有司、敕谕朝觐官。
16、表章经史之宝,用以图书文史之事。
17、钦文之宝,用以敕封丹符出验四方。
不过据《明史》记载,以上十七宝中,“皇帝亲亲之宝、皇帝奉天之宝、诰命之宝、敕命之宝”四宝为明成祖朱棣所制。
除上述十七宝外,嘉靖十八年,明世宗朱厚熜又新制七宝:分别为奉天承运大明天子宝、大明受命之宝、巡狩天下之宝、垂训之宝、命德之宝、讨罪安民之宝和敕正万民之宝。
前后相合,所以皇帝有二十四宝,材质金、玉兼有,为符台所掌管。
符台即为尚宝司,掌管宝玺、符牌、印章及其使用,别称符台。
除此之外,只有皇后之玺为女官所收存掌管,不在尚宝监掌管范围内。
黄锦在记录册上小心留下签押手记,移交宝玺时自然也不敢怠慢,皆打开盒盖仔细确认后,才带着几个太监內侍奉着宝玺匆匆赶回永寿宫。
此时嘉靖皇帝已经小憩,可宝玺却不敢随意存放,只好由黄锦一个个小心翼翼抱进嘉靖皇帝卧榻一旁小几上。
黄锦心里其实很清楚,皇帝应该是知天命,所以才会如此。
以往处置奏疏,都是内阁把票拟之后的奏疏送到司礼监,司礼监分类后呈报嘉靖皇帝御览,其中一些无足轻重或者有惯例的奏疏,司礼监直接就处理了。
而现在,嘉靖皇帝让他们从明日起由阁臣直接送到这里,交给他批阅。
倒不是因为皇帝不信任太监,而是这个时候的皇帝极度敏感,或许已经到了对宦官和大臣都不信任的状态。
人的虚弱的时候就是这样,担心大权旁落。
而有阁臣和宦官相互牵制,皇帝的权威才能得到保障。
甚至于把所有宝玺都收到宫里来,也是有这方面的担心。
“不错,就把这个交到司礼监,让他们用印后尽快送到六科去。”
无逸殿里,徐阶查看了由次辅李春芳草拟的圣旨,也就是由刑部左侍郎王本固转兵部左侍郎,协理京营戎政的旨意。
旨意郭朴和高拱先前都已经看过,并无差错。
开玩笑,只是按照皇帝的话润色一道旨意,对他们这些大学生来说自然很是简单。
实际上,明朝的圣旨,除了加封一类的旨意,很多都极其简单,几乎可以说是以白话把皇帝的意思阐述清楚即可。
“明日上午,就由我和质夫带奏疏先去永寿宫觐见,下午有子实和肃卿去。各位意下如何?”
他们已经知道皇帝要他们每日前往永寿宫递送奏疏,以皇帝目前的状态,处理政务肯定比往常缓慢。
可是每天全国的奏疏都会送到内阁,他们总不能全部去嘉靖皇帝床榻前处置那些政务吧。
阁臣一分为二,分批前往永寿宫就成了徐阶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不管在嘉靖皇帝跟前耽误多长时间,至少内阁还有大臣在办公,不会一下子把大家的时间都浪费在那里。
“首辅所见极是。”
“无意义。”
高拱和郭朴都是点头,首辅和次辅分开前往永寿宫,自然对内阁处理政务那是极好的。
“昨日黄公公的提议,明日由你说还是我这里”
李春芳也不反对徐阶的提议,只是想到乾清宫的事儿还是有点犯难。
先前,黄锦派人过来传话的时候已经把情况告知,黄公公已经在嘉靖皇帝面前提到移宫之事,但陛下并未答复。
“明日就由我来说,若是不成,后日再有子实提起。”
徐阶没有多思考就说道,这些本就是他们这些内阁阁臣应尽义务,他做为大明首辅责无旁贷。
“这段时间,大家无事就不要离宫,有需要可让宫中提供,若是不方便,可安排人回家取用。”
这时候看到大家都点头认可,徐阶又提起一事。
话音刚落,李春芳和郭朴都是脸色微变,随即很快就恢复常态。
他们当然知道徐阶话里话外的意思,那其实就是在说高拱。
胡应嘉的弹劾才过去几日,再想想高拱这两日已经数次出宫回家。
高拱这会儿已经被徐阶的话刺激的满脸羞红,胡应嘉弹劾他经常离宫回家,还把宫中物品带回家私用,但是在京官的圈子里,大家嘲笑的是他高拱离不得家里的女人,所以没事儿就要回家一趟,这让他高拱的脸面往哪里搁。
虽然大家都喜好某些方面,可被人半公开拿出来说事儿,让一向自诩君子的高拱如何有脸面出来见人。
现在徐阶当面暗讽,高拱也只能怀恨在心。
没办法,徐阶的话他没法反驳,难道非要说自由进出宫是对的?
在这个敏感的时期,要是真说出这话,传到嘉靖皇帝的耳朵里,后果疏为难料。
“好了,言尽于此,大家继续办事吧。”
徐阶说话间已经拿起书桌上的一道奏疏开始看起来。
这里是无逸殿,并不是内阁,自然不会给四位阁老准备单独的房间,只是打扫了单独的卧房,晚上休息只用。
至于新任的礼部尚书高仪,到目前为止嘉靖皇帝并未下旨召他入直,所以也不能常期在无逸殿呆着,这会儿更多的时间还是呆在部里。
嘉靖皇帝一场小憩,醒来的时候已经月上柳梢头。
叫內侍掌灯以后,又把龙榻旁小几上的二十四方宝玺一一看过,这才让黄锦又归置好。
不过黄锦也敏锐的发觉,“皇帝行玺”并未被放回小几,而是被嘉靖皇帝贴身收好。
他默不做声,仿佛丝毫未发觉一样,只是心中担心,嘉靖皇帝现在的身体是否还可以让他留下传位诏书。
至于遗诏,好像就没有一道遗诏是皇帝生前所写,大多是大臣们在皇帝死后才拟的。
(本章完)
603安静的京城
“大成,你是要个弟弟好还是妹妹好。”
“都好,成儿都喜欢。”
“听到没,江兰,儿子说弟弟妹妹都好。”
魏家后宅,魏广德正抱着三岁的儿子在逗弄,徐江兰又怀上了,魏广德还是很高兴的。
这年代没有计划生育,对于身为人父的魏广德来说,自然不能免俗,还是希望多子多福。
“娘那边说在京师再呆两年才会九江。”
徐江兰没接魏广德的话,而是对他说道。
“嗯,先我去了见了母亲,她也说了这事儿。”
魏广德笑道。
前些日子,魏广德还在为魏母要回江西发愁,想要多留母亲一段时间再走。
幸好现在临近年关,运河已经封冻不能行船,说不得魏母都已经动身了。
现在好了,今日在校录馆受到家里的消息,媳妇儿觉得不适,请来太医诊治,确认是怀上了。
有了这个消息,魏母自然不能走。
这年代的交通,实在不便,走一趟就要一、两月,就算坐船也很难受。
“一会儿我就去修书一封,派人快马加鞭送回九江去。”
魏广德笑道。
“老爷。”
正这时,门外传来张吉的呼唤。
“何事?”
魏广德正和老婆孩子在一起享受天伦之乐,受不得打搅,没好气的回道。
“老爷,有客来访。”
张吉从魏广德口气里听出了一丝不耐,可他有什么办法,硬着头皮说道。
魏广德把儿子交到丫鬟手里,这才对徐江兰说道:“你先歇着,我去去就回。”
“嗯,你去忙吧。”
徐江兰笑道,伸手从丫鬟那里要过儿子逗弄起来。
魏广德出门看看一旁候着的张吉就问道:‘谁来了?’
“老爷,是陈公公来了。”
张吉低声说道,“我已经把人请到书房里。”
听到是陈矩,魏广德眉头一皱,莫不是嘉靖皇帝要移宫了。
魏广德匆匆赶到书房,进门就冲陈矩拱手道:“不知大哥要来,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得嘞,你甭给杂家客气,都是兄弟,见外了不是。”
陈矩笑道。
“大哥这时候过来还没吃晚饭吧,我叫人整治一桌出来,你我兄弟坐下好好喝两杯。”
魏广德说道,作势就要回身安排。
“别了,我一会儿还要回宫,这次来只是过来告诉你点事儿。”
陈矩看魏广德要出去急忙叫住,“我长话短说,今天出来是黄公公安排的,应该也是要我把消息带给你。”
陈矩说道这里,先走到门口四下看了看,这才回屋对魏广德说道:“皇爷身体应该是不行了,今日已经把所有皇帝宝玺收入永寿宫中。”
“陛下要立遗诏?”
魏广德惊讶道。
“陛下的身体,很难支撑他写下传位诏书。”
陈矩低声道,随即就把今日嘉靖皇帝的旨意都说了一遍。
“王本固?”
听到嘉靖皇帝任命王本固接管京营就是皱眉,王本固这人给他的印象不好,表面上给人的印象是迂腐顽固,可实际上这人应该非常精明,也就是他的外表是装出来的。
当初去杭州见汪直,他可是亲耳听到,汪直上岸是带了大笔银钱的,但是这些钱之后都不翼而飞。
当然是被当时杭州官场之人瓜分了,而王本固身为当地按察使,要说毫不知情是绝对不可能的,毕竟是他动的手。
而这笔银子,要说王本固一分未得他也是不相信的。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知道王本固这个人,是因为由他主导杀了汪直,由此引发此后十年大明江南地区倭情失控的局面,导致无数百姓流离失所。
实际上,当初胡宗宪招安汪直的计划执行的话,嘉靖三十七、八年的时候,倭患虽然不能根除,但是也会逐渐消弭,而不是愈演愈烈之势。
“皇爷现在最信任的就是这种人。”
陈矩只是在一旁淡淡开口说道。
不过他今日来此可不是告知这条消息,毕竟就当下的局势,已经无人可以撼动裕王的地位。
“皇爷没有听黄公公的劝说,还是不愿意搬回乾清宫。”
说道这里,陈矩看着魏广德说道:“善贷,你可有什么法子?”
他这次来此,其实就是找魏广德想办法的,最不至也要让裕王府那边知道这个情况。
魏广德已经知道,黄锦和内阁阁臣达成一致,轮番劝说嘉靖皇帝搬回乾清宫。
今日,不过是黄锦的第一次努力失败而已,明后两日阁臣们还会轮流劝说,倒是不急于一时。
“大哥,这事儿还是等阁老们劝说后再说吧。”
看到魏广德的态度,陈矩就诧异问道:“怎么,善贷觉得很难说服皇爷回乾清宫?”
“陛下怎么搬出来的,这个时候你让他回去,他会怎么想。”
魏广德低声说道:“陛下心里明镜似的,大明的规矩,该遵守的他肯定会遵守,所以这事儿大哥最好别参与劝说。”
看陈矩还在那里皱眉思索,魏广德又站过去低声道:“黄公公他们是当局者迷,陛下对自己的身体应该才是最清楚的。
还记得蓝神仙吗?”
“蓝道行?”
“是啊,就是他。”
魏广德脸上露出回忆的样子沉声说道:“当初他曾经和我说过,陛下对药理相当了解。”
陈矩点点头,跟在嘉靖皇帝身边,他当然知道有时候皇帝也要尝试自己炼药。
怎么配药,那都是皇帝自己琢磨的。
先不说那些丹药炼出来怎么样,至少陈矩是害怕的。
可那些药找宫人试药后都是平安无事。
虽然不少仙丹,可只要吃不死人,陈矩就觉得嘉靖皇帝配药的本事很高。
那些材料,许多可都是有毒的。
“你意思,陛下知道自己身体情况,所以在大限之时才会”
陈矩话说到这里,一把就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过他还是看到魏广德在那里点点头,表示认可。
对药理只是精通,实际上嘉靖皇帝的医术就已经很是不错了,自然对自己身体情况非常了解,知道就算是神医都未必能看出来的状况。
“那要不要给黄公公.”
陈矩试探着说道这里,就看见魏广德已经在摇头了。
“你就算说了,他们还是会劝陛下的,这是本分。”
作出这个判断,是魏广德基于嘉靖皇帝修玄而做出的。
修玄之人,大多信命。
当初在乾清宫,他差点被一帮宫女勒死,无疑对当时的嘉靖皇帝打击很大。
自此之后,他就再未踏足那里。
事实上,如果不是历代皇帝都要死在寝宫的话,嘉靖皇帝很可能宁愿就在永寿宫死去也不会选择回到那个地方。
陈矩很快离开了,本来是过来找魏广德讨主意的,没成想却被魏广德告知不要参与劝说,陛下心里都明白。
对于今晚陈矩送来的消息,魏广德并没有放在心上,都不是很重要。
裕王那边早一天晚一天知道,其实对大势无碍。
送走陈矩,魏广德又回到书房写了封信交给张吉,让他安排把信送回九江,这才又回到后院。
上床后,因为徐江兰怀孕两月不到的缘故,现在起就不能再做让人身心愉悦的事儿了,实际上魏母已经让人给魏广德另外安排了房间,不过却还是被徐江兰拉到了床上。
“夫君,妾身现在是不能服侍你了,之前还是有点小小的私心,所以才一直没有给你安排通房丫鬟。”
“没有就没有,我们不是一样过得很好。”
魏广德倒是没有多想,毕竟自己媳妇儿身份不同,不是小门小户。
好吧,当初若是家里给说门一般的人家,魏广德觉得自己在家里的地位就是绝对一言九鼎。
可是对上国公府,别管媳妇儿和大舅哥在府里什么情况,自己都还是不能轻易得罪,所以一直也没有心思纳妾什么的。
至于徐江兰身边的丫鬟,魏广德也有打过主意,不过想到后果,最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想想当初刚来时,以为古人三妻四妾是稀松平常的,哪知道限制其实很多。
当然,若是不做这个官,就是顶着功名在民间,小日子还是可以过得很滋润的,想收几房是几房,压根不会有人管。
还要你养得起,媳妇儿不回家告状。
不过听媳妇儿先前话里的意思,这是要,嘿嘿嘿.
果然,徐江兰接下来的话让魏广德有点小激动。
“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了,你过去吧。”
徐江兰娇媚的声音在魏广德耳边响起,下意识的魏广德就想答应。
不过话到嘴边,魏广德就反应过来,肉都送到嘴边哪里还用那么猴急。
虽然没有在家里放人,可魏广德这些年在京城那些地方,也是有几个相好之人。
“夫人不必如此,其实”
“夫君若是不过去,那以后就别过去了。”
魏广德话没说完,徐江兰的声音就再次传进了他的耳朵。
这下,魏广德有点坐蜡,怪自己把话说的太满,这会儿起身过去感觉好像面子有点不好看。
正在犹豫中,魏广德就感觉被身旁的徐江兰轻轻推了下。
“有几次你盯着秀莲看我又不是没看见,只是装作不知罢了,她跟我多年,其实早就该如此,唉”
把丈夫往别的女人那边推,其实徐江兰也是不愿意的,甚至当初有打算给丫鬟指门亲事的念头。
可古往今来都是如此,她在国公府出嫁前也是有老嬷嬷教规矩的,拖了这么多年也是够久了。
到了这份上,魏广德自然不会继续装下去,起身就要往旁边屋去。
“披上衣服,这天冷。”
徐江兰又小声提醒道。
徐江兰带进魏家的陪嫁丫鬟其实就是主人家准备的通房,只是到底要不要走到那一步全看主人的态度。
魏广德住的卧室其实旁边还有间小卧室,两个卧室是联通的,这里就是通房丫鬟休息的地方。
在睡下后,主人若是有什么需要,她们马上就要起来伺候,甚至在主人行房的时候,她们也是在旁服侍的。
通房丫头和普通丫环有本质上的区别,丫环指的是大户人家家里的佣人,而通房丫头一般都是这群丫环的老大,类似于领班。
她们一般都是和自己的女主人一起陪嫁过来的丫环,但能不能当通房还要经过主人的同意。
即使当了通房,她们的地位其实也要比妾室低,只有真正有了名分才能和妾室差不多,但一切还是要以女主人为准。
第二日,王本固调职的圣旨在宫门开启那一刻就被发下。
六科的人对于这道旨意那是丝毫不敢怠慢,现在宫里的消息虽然封锁的严,可只要耳朵不聋也都听说了一点。
王本固是在刑部接旨,第一时间交接手里的差事,和刑部尚书黄光升告辞,随后匆匆赶到兵部见了赵炳然后,算是履新。
相应手续自有他带去的书吏办理,而他在见过兵部同僚后就和迟凤翔一起前往京营交接。
协理京营戎政,其实嘉靖朝以前是没有的,嘉靖二十九年才定下的规矩,以兵部尚书侍郎或右都御史充任,协掌京营操练之事。
在当时,嘉靖皇帝有感于京营操练废弛,特设武臣一,曰总督京营戎政,以咸宁侯仇鸾为之;文臣一,曰协理京营戎政,即以王邦瑞充之。
名义上是管京营操练,但实际上是罢免正德朝制定的京营总兵官制,改为总督京营,而协理京营戎政本质上就是朝廷派出的监军。
但是明朝文尊武卑制度下,即便的京营总督,对京营的话语权大多不及协理京营戎政。
王本固接掌此职,实际上就是获得了京营的指挥权,即便关防是在总督手里,可依旧有一定的调兵之权。
到了下午的时候,魏广德就在校录馆接到裕王府送来的消息,今日上午徐阶、郭朴永寿宫觐见皇帝后,再次提出请皇帝返回乾清宫的提议被否。
随后几日,京城朝堂上出现了奇怪的一幕,之前许多相互争论的朝臣都不约而同停了下来。
之前关于朱衡和潘季驯的“河道之争”,双方的支持者不断上疏议事,此时都停了下来。
又有前期上蹿下跳的厉害的胡应嘉、胡汝桂等都尽皆失声,不再继续上疏弹劾,生怕遭到处罚。
还有此前不断有官员请求赦免海瑞的陈情一下子消失无踪,似乎没有发生一样。
甚至每到晚间就顾客盈门的花街柳巷都变得门可罗雀,谁都不想在这个时候被人抓住把柄攻讦,最好的办法自然是散衙后直接回家,相互走动都变少了。
而一切的变化,都从王本固接管京营开始。
(本章完)
604急召
京城,校录馆。
这里一向冷清,因为除了早晚点卯和散衙时有人进出外,平时都没什么人来这里。
不过就在今日,一乘四人抬轿子飞快的从街头一角奔来,轿子旁边还跟着几个书吏打扮的人,个个跑的气喘吁吁。
他们跑路的都如此,更别说抬轿的了。
虽然是以此为生,可抬着轿子一路跑过来,到地方后四个轿夫此时也是累的不行,只是轿中人还未离开,他们只好勉强立在一旁,憋的很是辛苦。
终于,有人跑到了轿旁,对着轿子里低语几声,随后挑起轿帘,一个绯红官袍的人从轿子里钻了出来。
“进去吧。”
那人下轿后,只轻声念叨一句,随即当先迈步走进校录馆。
此时,校录馆大门两侧差役站的笔直,直到官员走进去后才放松下来。
“李阁老怎么来这里了?”
“不知道,怕又是催书稿的事儿吧。”
来人正是内阁次辅李春芳,从西苑赶到校录馆自然也是带着公差来的。
很快,校录馆里十名分校官都接到消息。
“这两本已经看过,没有问题,这两本没看完,先放这里。”
魏广德在接到芦布消息后,立马把书桌上的基本书稿进行分类,捡出已经看好的书稿交给芦布,让他先去交差。
至于剩下的两本,魏广德知道,一时半会也看不完,还是先去前面见见李阁老,搞清楚情况。
魏广德到前面的时候,大部分分校官都已经到了,大家都坐在下首,上方左边位置坐着李春芳,右边位置则是空着。
“校好的书稿都交过去了?”
李春芳看到魏广德进来,直接开口问道。
“派人送去了。”
“今日完成几本?”
“两本,还有两本未看完。”
魏广德躬身答话道。
“坐吧,一会儿等那边统计后再说。”
李春芳挥手示意魏广德坐下,魏广德冲其他几位分校官拱拱手,这才走到前面,坐在第一排右边位置。
很快,张居正也赶过来,依旧是那几句对话,随后和魏广德相对而坐。
“人到齐了,今日老夫来此,想必大家有所猜测。”
李春芳看人到齐后就开口说道:‘没错,陛下关心抄录《永乐大典》的进度,所以差我来看看。’
魏广德和张居正互相对视一眼,都是心下了然。
其实到这份上,他们这些分校官哪里还不知道皇帝的心思。
即便一开始不知道,但今年也多多少少猜测到一二。
不多时,外面就有书吏快步进入,在李春芳耳边低语两句,随后把一张条子递到他的手中。
“一万一千余册大典,完成七千余册,剩余四千册,要花多长时间?”
李春芳看似在询问,可是眼睛却有些愣神的看向屋外。
四千册书稿,魏广德知道,以当下校录馆抄书校书的速度,最快也要一年的时间,两年则能够全部完成。
不过李春芳没问他话,他也乐的装哑巴。
“速度还要加快,抄书人不够就继续招,让礼部配合。”
李春芳说道这里,眼睛已经看向张居正,“叔大,这里是你和善贷在负责,我现在需要提高抄书速度,一年,我只给你们一年的时间,完成剩余的四千册书稿抄录。”
听到李春芳叫自己的名字,魏广德马上坐直身子,在李春芳话落后,他和张居正已经起身,躬身答道:“是。”
“传话下去,事成后所有人考察皆为上,此外陛下还有重赏。”
李春芳离开的时候,还对众人许愿道。
官员不管是考满还是考察,评语皆为上,对他们来说可以让他们获得更快升迁的资格,对于没有人照拂的官员来说,论资排辈他们要等到什么时候。
可有了这些功劳,称职的考评足以让他们擢升官职,即便官职紧张时候就可以获得优先,也算奖励丰厚了。
至于所谓重赏,不过就是送些宫里铸造的银元,其实作用还不如分个油水足的差事划算。
李春芳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很快就赶回西苑。
永寿宫里,嘉靖皇帝这会儿身体和精神又恢复了些许,虽然依旧靠在龙榻上。
听完李春芳的回报,嘉靖皇帝就是皱眉,“还有四千册未完成,怎么还有这么多?”
李春芳心里清楚,最开始抄录那两年,朝中投入资源有限,每年也就完成千余册,也就是去年和今年进度才陡然提升,否则哪里能抄这么多。
可即便这样,看皇帝的语气也就嫌慢。
“臣已经让他们加紧抄录,争取一年内完成大典的抄录工作。”
李春芳知道该自己接话,他也只能这么说。
“你去忙吧,校录馆那边你要时常去看看。”
嘉靖皇帝只是说道,随即就从黄锦手里接过李春芳递上来的纸条。
李春芳退出宫殿后,嘉靖皇帝低头看了眼纸条上的内容,上面记录的是抄录大典的总册数和各分校官的进度。
自然,排名第一位的是魏广德,以千余册排在第一位,而张居正紧随其后,校阅八百余册,其余分校官则在六、七百册上下,差距明显。
“还是朕钦点的人,用起来才贴心。”
嘉靖皇帝忽然说出一句没头没脑的的话来,若是别人恐怕都不明白其中的道理,而一直跟在嘉靖皇帝身边的黄锦倒是一下子明白过来。
要说钦点,当朝最出名的莫过于李春芳和魏广德两人。
李春芳是天赐,魏广德则是皇帝赏功。
要说现在内阁诸人中嘉靖皇帝最放心哪个?
当然是李春芳,他自始至终都是小心谨慎,从不逾越。
至于首辅徐阶,或许许多人都听说过一个故事,那就是嘉靖皇帝曾经斥责徐阶为小人,甚至许下“永不录用”的誓言。
好吧,这还是因为当初徐阶在皇帝面前出尔反尔,让年少气盛的皇帝对此耿耿于怀许久,甚至落井下石将他发配到地方。
只不过他命好,兜兜转转又回来了。
今日看到分校官里最卖力工作的就是魏广德,嘉靖皇帝心里难免有了这份感慨。
民间乡野常讥讽袁炜、李春芳等人为“青词宰相”,实际上现在内阁中四人,个个都是此种好手。
都不愿意为皇帝分忧,又任何能尽心竭力为他治理这个偌大的国家。
这就是现在嘉靖皇帝的心情,对现下朝廷官员还算很满意。
“皇爷慧眼识珠,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
黄锦在此时给了嘉靖皇帝一记龙屁,让皇帝心情又高兴了许多。
“都说子实为人优柔寡断,可这样的人稳重,办起事来四平八稳不会出差错。”
嘉靖皇帝笑道。
至于另一个,他没说,那是留个儿子用的,他是不会再给他升官了。
“现在裕王在做什么?”
嘉靖皇帝忽然又问道。
“回皇爷,这些日子殿下有空就在府里为皇爷祈福,当真是孝顺的紧,前些日子知道皇爷身体欠安据说他是茶饭不思。”
黄锦谄笑道,一张褶皱的老脸如同绽放的菊花。
“哼哼.”
对此,嘉靖皇帝只是轻笑两声,“那孩子是叫朱翊钧吧,几岁了?”
“皇爷记性真好,世子就是叫朱翊钧,还是皇爷你取的,今年三岁了。”
黄锦乐呵呵的说道,看到这会儿嘉靖皇帝精神头不错,就试探着问道:“皇爷,要不要老奴去请小哥儿来宫里,让皇爷看看。”
小哥儿,说的自然就是裕王三子朱翊钧,从出生到现在,嘉靖皇帝都没有去看过,实在是怕了。
说实话,现在嘉靖皇帝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乘鳌山灯会的时候在城楼上偷眼看过,才让他的嫡长孙莫名其妙就没了的。
说起来嘉靖皇帝也是很惨,很小的时候父亲就死了,而他自己的儿子也是出生不久就接连夭折。
特别是两次封太子后,两位太子都很快死去,真是把嘉靖皇帝吓个半死。
要知道,他这皇位怎么来的,可不就是堂哥正德皇帝朱厚照无嗣吗?
“二龙不相见”的箴言,在旁人看来似乎是无稽之谈,可真要落到自己身上,谁又敢笃定不信这些鬼神之说。
更何况这还是在明朝,鬼神之说盛行,这时代可没什么无神论。
“仔细想想,朕的命其实还是很好的。”
不知何时,嘉靖皇帝忽然笑起来,看似很随意的说道。
黄锦听在耳朵里,心里却是一惊,因为他想明白了嘉靖皇帝话里的意思。
或许,这就是因为跟在皇帝身边时间长的缘故,两个人思维的频道差不多吧。
说起来,明朝从第一位皇帝太祖朱元璋起,似乎就没有几个皇帝死的似乎有孙子的。
说出来可能许多人不信,可这就是事实。
算起来,明朝在位期间有孙子的,也就是成祖朱棣和现今这位皇帝了,至于别的皇帝,那是都没见到过孙子长啥样的。
当然,开国皇帝朱元璋例外,这位可是熬到看到曾孙的人。
或许,也就是因此才耗尽了朱家的气运吧。
至于朱元璋看到曾孙是谁,那自然是皇太孙朱允炆的嫡长子朱文奎。
朱元璋作为大明王朝历代皇帝之中最高寿者,但在他生前,也只看到了这一位曾孙出生。
其他皇帝,建文帝是不能算皇帝的,他死那会儿儿子最大的才七岁,自然不可能见到孙子。
之后是仁宗昭皇帝朱高炽和宣宗章皇帝朱瞻基,他们死的时候自然也没见到过,其中朱瞻基死时皇太子朱祁镇才九岁,这位就是后来的英宗皇帝。
英宗睿皇帝朱祁镇和他兄弟景皇帝朱祁钰也都是那个命,之后的宪宗纯皇帝朱见深是在成化二十三年死的,按说是有机会见到孙子,只可惜世事弄人,他的长子孝宗朱祐樘在弘治四年才有了第一个儿子,此时距离宪宗去世已经五年了。
孝宗敬皇帝朱祐樘总共只有两个儿子,次子追封蔚王朱厚炜生3岁夭折,长子就是大名鼎鼎的武宗朱厚照更是明朝第一个绝嗣的皇帝,因此孝宗当然也看不到自己的孙辈。
所以,这会儿嘉靖皇帝想到自己居然是仅此于太祖和成祖的存在,不免有些沾沾自喜,这两位可是战功赫赫的。
一位是开国皇帝,而另一位则是,咳咳
其实,虽然明朝历代皇帝都不说,可他们心里当然很清楚,那是从侄子手里抢过来的。
不过他们当然不会认为朱棣所作所为有什么不对。
要知道,若不是有这位祖宗,他们兴许过的日子还不如那些被圈养在王府里的亲戚。
嘉靖皇帝身体有好转的消息,从回到无逸殿的李春芳口里传出,让内阁几位阁臣都是松了一口气,消息自然很也快就传到宫外。
只不过,这段时间皇帝的身体据说一直都是时好时坏,所以大臣们还是意识到事儿怕是没结束,都一直维持着这份小心,并没有因为传出嘉靖皇帝身体好转就忘乎所以,恢复原来的生活状态。
而魏广德这会儿更是没那个心去喝酒享乐,实在是李春芳给他们这些分校官压的单子又加重了。
李春芳回到内阁后,和徐阶、郭朴等人商议后,直接给礼部尚书高仪下了条子,自然是继续挑选擅长书写之人充入校录馆。
抄手的人数不断提升,而分校官一直就只有十位,自然就让魏广德一众分校官忙得不可开交,哪里还有闲工夫贪于享乐。
之后数日,不断有各种传闻充斥朝堂,一会儿是嘉靖皇帝身体大好,一会儿又是传皇帝再次病倒,卧床不起。
直到东厂番子奉厂公陈洪的命令狠狠收拾了几个低级官员后,京官们才算消停下来,时间也悄然进入嘉靖四十五年十二月。
一个多月的时间里,魏广德等分校官是把休沐日主动放弃了,每日按时点卯各自进入值房开始工作,也就是中午吃饭的时候大家才能坐下来聊一会儿,说说官场的趣事,然后又要忙到散衙为止。
十三日下午,已经快到散衙,魏广德终于把今天送来的五本大典书稿校完,其中两本有几处疏漏,需要抄写后重新编入。
对此,魏广德一一用朱砂笔勾出错漏。
“今日可以按时回府。”
魏广德起身伸个懒腰,工作完成心情自然很好。
“老爷,王府急召。”
这时候,芦布快步进屋在他耳边低声道。
(本章完)
605最后一夜
“老爷,王府急召。”
这时候,芦布快步进屋在他耳边低声道。
“有说什么事儿吗?”
魏广德看看芦布,随口就问道。
“没有,传话人只说让你尽快过去一趟,看样子很急。”
芦布急忙答道。
“你去外面,叫我马车到大门等我。”
魏广德听到王府叫的很急,自然也不会怠慢,马上吩咐芦布道。
随后,他检查了下书稿没放错位置,这才起身往外走。
魏广德放书稿的习惯,芦布已经很清楚,所以并不担心会弄错。
到了大门处,马车已经停在那里,门前差役自然也不会询问太多。
在这里,分校官就是最大的官儿,而魏广德在这里的话语权仅此于张居正,算二把手了,差役们看到都要喊声“大人”。
“回去把书稿收好,该交文书房的就送过去。”
魏广德上马车的时候吩咐芦布道,随后坐进车里,马车启动,向裕王府驶去。
马车到了裕王府侧门,魏广德下马车就发现今天王府门前侍卫站的比往常多了一倍。
“怎么回事?谁安排的?”
叫来门前侍卫队长,魏广德开口就问道。
“禀魏大人,是李公公吩咐的。”
魏广德闻言眼珠儿一转,知道和急召自己脱不开干系,不过这样可不行,王府周围有许多人来来往往,不知道就是哪个府上的探子。
王府这样的异常,肯定会被人第一时间发现。
念及此,魏广德当即对那队长吩咐道:“那增加的人手退到里面去,保持和往常一样。”
“这”
那侍卫队长有些犹豫,毕竟这是李芳的命令,他们这些人其实更应该听李芳的指挥,而不是魏广德这类王府讲官的命令。
“照做,我现在进去找李公公说这个事儿。”
魏广德轻声道,随即看那人依旧很迟疑,又继续开口说道:“李公公要是追究,你就往我身上推,说是我强行命令你这么做的。”
“好吧。”
那队长这才勉强答应下来,在魏广德迈步走进王府的时候,他已经叫了四个侍卫跟着进去,隐于侧门后。
进门只片刻,就有看门的內侍迎上来,简单几句后魏广德就跟着他走进了王府。
穿堂过院,很快就到了一处僻静的小院门前。
僻静是因为位置在王府前面的最左边一个院子,但是院门和周围还有不少內侍在那里戒备。
魏广德进去后,很快在正屋看到裕王和李芳。
这一刻,魏广德心里还在好奇,居然只叫了他而没有看到殷士谵等人。
“殿下。”
魏广德上前向裕王行礼道。
“善贷快起来,不用多礼。”
裕王起身,伸手虚扶道。
魏广德也顺势长身而起,然后就是一脸疑惑的看向裕王和李芳。
“宫里传出来消息还是让李芳给你说吧。”
裕王欲言又止,随即吩咐李芳介绍情况。
“今日午后,陛下忽然短暂晕厥,虽然很快恢复神智,但精神很不好,一直都是冷汗直冒。”
李芳说道这里,看了眼上座的裕王,又看了眼魏广德,这才继续说道:“据府中召来太医所说,这是丹毒发作的症状。”
长期服用道士修炼的丹药,会产生了严重的中毒反应,因为那些丹药中含有砒霜、水银、雄黄、朱砂等成分。
嘉靖皇帝中年开始就大量服用各种丹药,体内丹毒堆积其实相当厉害。
这些,前几年御医诊治的时候就已经发现,只是程度已经非常严重,药石无救,甚至他们都不敢直言。
这些内情,自然是李芳通过一些手段从御医口中得知的,对外也一直保密。
随着他年岁越长,服用的丹药越多,身体也每况日下,即便近两年减少了丹药的服用,依旧无济于事。
魏广德闻言只是皱皱眉,服用丹药的危害,早晚都会爆发,只是时间问题。
只是这次,貌似裕王应该是得到了更准确的情况,所以才会急召自己过来。
想到这里,魏广德拱手对裕王道:“可是那太医说了什么?”
“据太医了解当时情况后判断,皇爷这次丹毒爆发异常凶猛,先是晕厥,之后又是浑身散发冷汗,这是阳气外泄导致的,怕是”
李芳在一旁答道。
“那太医是何人,可还在府中?”
魏广德马上质问道。
“在,单独安排了个院子让他暂时居住。”
李芳急忙说道,“至于他是谁”
说道这里,李芳看了眼上座的裕王,见裕王点点头这才说道:“是太医院医官许长龄。”
“许长龄?”
魏广德微微皱眉,他不知道这个人,也没听说过,毕竟他年轻力壮的,自然根本不需要用到太医。
“许长龄是原礼部尚书、太子太保许绅之子,医术了得。”
裕王开口解释道,他看出来了,魏广德根本就没听到过这个名字,随即就对李芳说道:“你给善贷介绍下许大人。”
李芳冲裕王微微躬身后,这才转身对魏广德说道:“嘉靖二十一年乾清宫的事儿你知道吧,当时为皇爷诊治的就是许绅许大人。”
“二十一年?壬寅宫变”
魏广德立时反应过来。
对那事,外界传言颇多,但大多并不可靠,因为许多说法相互之间矛盾重重,很难让人一窥当晚真相。
魏广德看向李芳,知道他们肯定知道许多外界不知道的情况,甚至可能是许多不为人知的隐秘也不顾过,即便那时候裕王尚小,这李芳当时进没进宫都两说。
果然,李芳接下来的话就让魏广德大吃一惊,甚至感觉很是荒谬。
“当晚事件爆发时,宫婢杨金英等谋逆,以锦帛缢杀皇爷,据当时随娘娘进去的宫人说,皇爷当时已经气绝。”
“啊?”
魏广德猛一下听到李芳这话,顿时就汗毛倒立。
“确定气绝身亡?”
魏广德急忙追问道。
“不是气绝身亡,只是气绝。”
李芳急忙解释道,还偷眼看了眼裕王。
“额?”
魏广德一时语塞,有点不明白“气绝”和“气绝身亡”有什么差别。
“当时娘娘马上命令封锁宫门,又招太医院神医许绅进宫为陛下诊治,许绅在看过陛下情况后急调桃仁、红花、大黄等峻药下之,辰时下药,未时忽作声,去紫血数升,遂能言,又数剂而愈。
我曾听娘娘说起过,那晚的皇爷着实吓人,浑身染血,整个龙榻上都是血,都以为是活不成了.”
随着李芳的讲述,魏广德大致还原了那晚的情况。
说到底,就是宫女发动的一次刺杀皇帝的行动,嘉靖帝临幸翊坤宫的端妃熟睡之后,杨玉香、苏川药、杨金英、邢翠莲等十六名宫女欲杀死嘉靖帝,便用黄绫勒住他的脖子,以钗、簪刺其颈部。
当时肯定是鲜血直流,待嘉靖皇帝气绝后,她们这些十三、四岁的宫女看到满床狼藉就以为不能救了,于是开始逃脱。
按这会儿魏广德所想,这些宫女事前没有详细的策划,加上她们慌乱害怕,所以嘉靖帝虽然身上因被钗簪所刺而血迹斑斑,但并不算是致命之伤。
而因事发突然,加之在睡梦中遇袭,嘉靖皇帝很可能因惊吓而昏厥过去,倒未必是真被勒死了。
或许只是因为呼吸微弱既不能闻,所以才被宫人误认为气绝。
不过这个许绅胆子也是挺大的,居然敢对嘉靖皇帝用猛药,就不去想万一一剂药水下去没救活,他怕是就没命了。
辰时下药,未时苏醒,估计那五、六个小时也是把许绅吓个半死,绝对度秒如年。
“难怪,这人胆子这么大,医术也高超,陛下赏赐礼部尚书、太子太保倒也合情合理。”
听完李芳叙述,魏广德大概知道了这许绅的医术,对于他儿子的医术,自然也有了一定的把握。
当时不差的。
而且,许绅当时为陛下诊治过,对皇帝的身体应该比较了解。
有些东西,许绅或许不会告诉别人,但自己的儿子应该会说,许长龄据此推断嘉靖皇帝命不长久也就有一点根据了。
“殿下是在想宫里?”
魏广德低声问道。
“先前我们差人,想进去和高大人联系,但是却被拦下来了,现在成国公朱希忠和他兄弟朱希孝都已经到了西苑,负责宫禁侍卫之职。”
李芳又俏声数道。
“殿下,大可不必担心,不管是徐阁老还是高阁老,还有成国公家族,都是对皇家忠心耿耿,断不会出差错。”
魏广德心中叹息,还是因为联系不到高拱,所以裕王心里没底,这是找自己求安慰来了。
高拱啊高拱,你还真是个麻烦。
魏广德嫉妒高拱在裕王心中不可撼动的地位,可也完全没有办法。
最起码,不管怎么样,他都不能和高拱明着闹翻,他可没有张居正的条件,有个做首辅的老师。
“嗯,那现在孤该怎么做?”
裕王愣神中发问道。
“殿下还是为陛下祈福吧,别的什么也别做。”
魏广德答道,不过随即又想到那个叫许长龄的太医,急忙补充道:“许长龄也要留在王府,在没有尘埃落定之前,断不能让他离开王府。”
说到这里,魏广德忽然心生疑问,于是就对李芳问道:“既然都不能和宫里取得联系,这些消息又是如何得知?”
“宫禁封锁前传出来的,之后就再没有消息传出。”
李芳的回答倒是简单。
魏广德都想捶捶自己的脑袋,这么简单的答案居然都没有想到。
“善贷,你今晚就先留在王府吧,万一有事儿我好找你商议。”
这时候,裕王忽然对魏广德说道。
看来,联系不到高拱,让裕王有些六神无主起来。
其实,在魏广德看来,这都没什么,只要做好自己。
现在的形势和前些年可不相同,又没有景王来争夺皇位,他这个皇帝是铁板钉钉的事儿。
不过裕王既然这么说了,魏广德自然也不能拒绝。
李芳已经安排了房间供他消息,魏广德只是让人叫来他的车夫,让他回去给家里送个信。
从许长龄给的判断来看,嘉靖皇帝貌似就是这几天的事儿,倒是不会耽误很多事,就是校录馆那边.
一旦嘉靖皇帝死了,必然影响到校录馆的抄书的进度,不仅是因为国丧,还有嘉靖皇帝要的《永乐大典》。
魏广德觉得头有点大,还以为能再拖个一年半载,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离开的时候,魏广德忽然想起先前在府门前发生的事儿,于是就对李芳拱手道:“李公公,先前我进王府,看见府门外侍卫增加了一倍。”
“是的,只是我下的命令。”
李芳有些诧异魏广德会说这个事儿,于是答道。
“现在情况特殊,王府最好一切照旧,所以我进来的时候让门口的侍卫恢复成往常的样子。”
魏广德于是把事儿给李芳说了下,“现在宫禁是成国公一脉在守卫,京师内外也是锦衣卫在负责,京营还有陛下刚刚任命的侍郎王本固负责带领,应该不会出岔子,大可不必草木皆兵。
若是被有心人发现,指不定怎么说王府。”
“受教了。”
李芳冲魏广德点点头道。
“李公公是关心则乱,担心城里生乱,有人趁机对殿下不利,这也是李公公忠心于殿下才会如此。”
魏广德张嘴就给李芳带顶高帽,漂亮话张嘴就来。
“李芳,按善贷的话做,之前加的人手都撤回来,还是按照平时做就好。”
裕王这时候也开口道。
深夜,魏广德并没有睡,而是坐在书桌前想事儿。
嘉靖皇帝要是这个时候去了,那他可就麻烦了,朝廷和宫里肯定要变本加厉催促抄书的事儿。
张居正,有徐阶在,估计会在这个时候给他另外安排差事。
毕竟,在校录馆抄书那是做给嘉靖皇帝看的,为的是升官,可不是以修书来传承文化。
魏广德的品德可没那么高尚。
而裕王登基,正是重新给他们这些潜袛旧臣安排好差事的时候。
可是,谁会来管他?
找裕王求官?
魏广德做不出来,裕王也未必会答应,很大概率还是会好言安慰,让他完成《永乐大典》的抄录工作,许愿完成后给他封官。
古代,讲究孝道的当下,裕王一定会满足嘉靖皇帝最后的愿望。
而此时的西苑永寿宫里,嘉靖皇帝冷汗已经打湿了全身,御医的几副药下去依旧没有缓解。
“黄锦,安排下,马上回乾清宫。”
“皇爷.”
(本章完)
606进宫
西苑永寿宫里,嘉靖皇帝冷汗已经打湿了全身,御医的几副药下去依旧没有缓解。
“黄锦。”
嘉靖皇帝忽然喊道。
黄锦捧着一身常服匆匆来到皇帝面前,躬身说道:“皇爷,衣服湿了,换身吧。”
“好,叫人进来伺候吧,另外安排下,马上回乾清宫。”
“皇爷.”
听到嘉靖皇帝说这个时候回乾清宫,黄锦一时不由得悲从心来,有些哽咽。
在永寿宫里太监內侍被黄锦唤来,开始紧张准备着搬家的时候,魏广德也已经想明白了。
还是啥也不做好,实在不行就一直在校录馆,花一年多时间把《永乐大典》抄完,之后论功行赏,自己怎么说也该有资格进礼部或者吏部做个侍郎才是。
想到这里,魏广德忽然心中一动,他想到了裕王,还是裕王的孩子朱翊钧。
嘉靖皇帝要是真的活不了,他会不会在最后关头见一见儿子和孙子?
毕竟,魏广德可是知道,这位皇帝因为要保住儿子的命,可是一直坚持不和他们相见的,甚至当初景王就藩的时候,他都没有出席。
今晚,或者明日.
想到这里,魏广德就是精神一振,随即起身走到门口,打开门对着对面喊道:“来人。”
很快,院门处就有一个小內侍急匆匆跑过来站在屋外,躬身等待魏广德的训话。
“你现在去请李公公来我这里一趟。”
魏广德对那內侍说道。
“李公公?魏大人,都这么晚了”
“让你去你就去,耽误大事你担不起。”
魏广德只是淡淡对那內侍说道,在內侍转身那一刻魏广德又补充道:“如果李公公已经歇下了,也把他请过来,就说我有要事找他。”
“是。”
那內侍还能说什么,只得急匆匆找李芳去了。
魏广德回到屋里坐下,等了好一会儿,院子里才响起一阵脚步声。
很快,虚掩的房门就被推开,李芳已经站在门外笑道:“我的魏大人,你可真会挑时候,我刚睡下你就把我叫来了。”
说着话,李芳进了屋子。
魏广德起身过去相迎,冲外面跟过来的內侍挥挥手让他们远离,顺手把房门关上。
魏广德一连串动作让李芳有点发懵,不过也反应过来,魏广德应该是有什么话要对他说。
没有表达任何情绪,他只是跟着魏广德在屋里坐下,等待他给出解答。
毕竟大半夜把他叫来,肯定不会没事儿找他聊天。
“宫里还是那样,没有办法联系?”
魏广德开口先问道。
李芳摇摇头,“下午开始就联系不上了,人进不去,里面也出不了。”
“殿下睡下了?”
魏广德又开口问道。
“比我先一刻睡下,现在应该是睡着了。”
李芳微微皱眉后才答道。
刺探裕王的起居,这个一般情况下是不应该回答的,不过他还是说了。
“一会儿你回去的时候去见殿下,请他睡觉别那么沉,另外还请李公公让门房那边都惊醒点,今晚巡逻侍卫加倍。”
魏广德快速对李芳说道。
听到魏广德的话,李芳瞬间坐直身体,“善贷,可是发觉有何不妥?”
“不是。”
知道李芳想歪了,魏广德果断说道,“只是按照下午所言,陛下的情况不容乐观。”
说道这里,魏广德稍微停顿片刻才道:“许神医不是说了吗,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儿,所以今晚和明日,王府里要打起精神来。
如果陛下真有差池,定然会有人连夜赶来接殿下进宫。”
“那不行,殿下就算回宫,该有的仪式也是要有的,不可能随随便便跟人进宫去。”
李芳瞬间眼睛睁大,急忙说道。
裕王虽为当今唯一的儿子,可毕竟不是太子,也不是住在宫里,而是在十王府居住,说是藩王也不为过,只是没就藩。
虽然大家都知道他不会就藩,可地位也只是藩王。
若真是陛下死了,王爷进皇宫那就是代表继承大宝,正门不能进,只能走东安门,而且必须步行,因为他还不是皇帝,同时服色也不能是常服。
这些,都是不能错的,否则将来说不得就有人拿这些说事儿。
“我们不争这个,那是后话,我想的是陛下若真的快了,那必然会在临死前见殿下一面。
毕竟人都要死了,还怕什么‘二龙不相见’,反正要死的都是他。
还有就是世子,哥儿现在是冯保在负责,你觉得他可不可靠,若是不行,到时候就你一直呆着哥儿身边服侍,一直到陛下大行。”
“你说陛下可能会先见殿下和小哥儿?”
这个,李芳事前可没想到。
在他的认识里,嘉靖皇帝应该是不怎么喜欢裕王的。
“每年殿下去看鳌山灯会我都很支持,知道为什么吗?”
魏广德随口说道。
“殿下喜欢,为什么要反对?”
李芳不解道。
“因为陛下会在城楼上。”
魏广德只淡淡说道,“他不是不想见殿下,而是不敢。
不过大限将至,想来他也不会在乎许多了,反正二龙相见必有一死,他也快死了,自然就危害不到殿下。”
嘉靖皇帝的心思,其实在皇帝身边伺候的黄锦、陈矩他们都清楚,只是没人敢乱说话。
“到时候我也去带着哥儿。”
李芳快速思考后就说道。
若不是魏广德提醒,到时候带着哥儿跟着去的,应该就是冯保才是。
李芳对冯保倒是没什么成见,冯保到了裕王府也很规矩,丝毫看不出司礼监秉笔太监的威势,对他也算礼尽有加。
不过,事关小哥儿见陛下,李芳还是打算跟在一边。
不管怎么说,冯保来裕王府不过四年时间,终归不是跟着裕王出来的老人那般放心。
“就这些。”
屋里安静了一阵子,魏广德才终于开口说道。
“好,那我马上出去安排下侍卫和门房那边,殿下那里”
说到这里,李芳有些犹豫。
“最好和殿下说,毕竟现在陛下到底怎么个情况也说不清楚,若真的甚疾,就怕最后殿下没能见到最后一面而怪罪你我。”
魏广德只得开口解释道。
作为王府属官,魏广德觉得这是自己应该做的,那就是想殿下想不到的,为他完善自己的言行。
若真是因此耽误了裕王入宫见嘉靖皇帝最后一面,等以后裕王知道此事,虽然可能不会埋怨魏广德,可是对李芳未必是好事。
李芳这人,魏广德觉得人不错,能处。
最关键,魏广德隐隐还是有一些模糊的记忆,好像这个冯保和张居正才是一伙的,倒是没人提到有李芳这个人。
若真到那一天,他魏广德的小日子怕也不好过。
内廷有从小就服侍小皇帝的冯保,外有张居正这个权臣,大明朝堂还混个屁啊。
要是自己能和李芳混到一起,至少在裕王这里,他就不怕其他了。
别看裕王平时对李芳严苛,对他们这些文官很是尊敬,可魏广德心里清楚,要是说这偌大王府里谁能和高拱争一争裕王心里第一的位置,怕也只有这位李公公了。
“善贷说的是,是我思虑不周。”
听了魏广德的话,李芳也反应过来,现在可不是心疼裕王的时候。
要是真如此,今晚裕王不睡觉也是应该的。
“我被陛下派到王府来,不就是做这个的吗?”
魏广德只是看似很随意地说道,说话间不自觉轻轻摇摆着衣袖,让自己看起来更加潇洒一些。
李芳眼神中一瞬间流露出钦佩之情,随后就冲魏广德拱拱手,快步出了房子。
魏广德坐下后,又想了一阵,觉得没什么疏漏了,这才有喊来外面伺候的內侍给他准备水,他要洗漱休息了。
叫裕王、李芳不要睡那么沉,可自己却没有那些顾虑。
裕王是可能见他爹最后一面,而李芳则是要稳固在宫廷里的恩宠,他没那个必要,做好自己的工作,让裕王满意,自己的仕途就会一路通顺。
后面的事儿,魏广德就不管那么多了,一觉就睡到第二天。
半夜没人来找,说明没什么大事儿发生,魏广德醒来后坐在床上想了一会儿,才起身穿衣,又换来內侍准备水。
在家里是有夫人和丫鬟服侍自己起床,可在裕王府,还是算了,只有些太监,魏广德可不喜欢让他们围着自己,帮自己穿衣服。
洗漱后,魏广德让內侍给他准备早餐,自己在小院里打了一趟拳。
“好,果然是高手。”
魏广德打的兴起,一套长拳那也是虎虎生风,耳边就传来李芳的声音。
魏广德收拳冲李芳笑了笑,“军中流传的把式,让李公公见笑了。”
“我看善贷这一套拳打下来犹如行云流水,应该是练了不短时间吧。”
这时候,裕王的身影也出现在小院门前,“听到你醒了,我就说过来看看,没想到看到你在练拳。
都怪李芳,瞎叫什么。”
“见过殿下。”
裕王出现,魏广德急忙躬身行礼。
“免礼,不要拘束。”
往常这时间裕王可不会起床,可今天这么早就出现在这里,想来昨夜应该是受魏广德那话的影响,没有休息好。
说实话,听到魏广德的话,即将见到父皇,裕王的心情很复杂。
特别是从魏广德那里知道,每年鳌山灯会的时候,嘉靖皇帝都会在城楼上远远看他。
在那一刻,裕王心里犹如打翻了五味瓶,个中滋味只有自己体会。
昨夜无事,裕王心里其实很难形容是什么心情。
在屋里,魏广德和裕王吃着早餐,这种场合下李芳是只能站在一旁伺候的命,不管他有多受裕王的喜欢,都只是奴才。
“说起消息,还是让李芳说吧。”
魏广德问起昨天有没有宫里的消息,裕王就对李芳说道。
“昨晚依旧没法和宫里联系,不过鼯鼠传来一条信息,子时前后,西苑大门和西华门附近有大量锦衣校尉出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没法靠近。”
虽然不能和宫里联系,可在宫外隐藏的探子也把观察到的消息发回裕王府。
“西苑,西华门.”
魏广德稍一沉凝就急忙说道:“陛下怕是回乾清宫了。”
魏广德说出这话的时候,敏锐的觉察到裕王脸上浮现出瞬间的悲哀之色。
他明白,裕王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
而嘉靖皇帝回乾清宫,唯一的答案就是,皇帝大限到了,他不得不回到那里。
就在此时,门外忽然有小內侍急匆匆进院,走到他们身前就拜倒说道:“禀告王爷,宫里有人来了。”
“快请。”
裕王忙说道,随即起身走出屋子,魏广德和李芳也都急忙跟上。
很快,在院门口就看见大太监陈洪出现在他们眼前。
恭敬的向裕王行礼后,陈洪站直身体朗声道:“皇上口谕,宣裕王及其子进宫见驾。”
“遵旨。”
裕王用略微发颤的声音答道。
“殿下,请马上把小哥儿请来,我们这就进宫。”
陈洪褶皱的老脸此时堆满笑容,很是恭敬的说道。
“好。”
裕王知道紧急,急忙让李芳去带朱翊钧,他则是直接往府门处走,同时吩咐身边其他內侍准备马车。
“殿下,老奴带来两架马车,不用准备了。”
闻此,陈洪急忙说道。
到了府门前,李芳还没有带朱翊钧过来,魏广德看了眼外面,是两架宫中的马车,不过周遭却没有宫廷侍卫随行,马车上只有驾车的两个內侍,当即皱眉。
不过随后,魏广德就走上前去,叫过府门前的侍卫队长吩咐道,“马上召集你的人,再去调两队侍卫过来。”
那侍卫队长愣了愣,随即点头听令。
从门房中叫出六名侍卫,又派人去旁边院子叫人。
等李芳急匆匆抱着朱翊钧出现的时候,两辆马车前后各有十余名侍卫护卫在侧,都是一身甲胄,全副武装,手里牵着缰绳。
冯保也是紧赶慢赶一路跟在李芳身后,“李公公,看你累的,让我抱一会儿。”
两个太监都想抱着朱翊钧,裕王只是挥挥手说道:“你们带着翊钧上后面的马车。”
人到了,随后裕王就和陈洪上了前面那辆马车。
“善贷,上来。”
裕王这时候对魏广德说道。
“这”
魏广德有些迟疑,他是王府属官,可却没有皇帝的旨意,他能跟着进宫吗?
(本章完)
607背得动吗?
马车前行,在摇晃的车厢里,魏广德注意到对面坐着的陈洪眼睛里充满血丝,显然昨夜是没有睡好。
马车正座上是裕王,他和陈洪可不敢和裕王并肩而坐,只能是在前面车厢地上相对而坐。
魏广德在打量陈洪,陈洪也在观察魏广德,一时间大眼对小眼,然后两人脸上浮起尴尬的神色。
魏广德和陈洪只是见过面,没打过交道。
实际上,大臣们都不想搭理陈洪,因为他管着东厂,谁愿意和特务头子寒暄。
不过当下的环境,他不说话又不行。
“陈公公,陛下在西苑召殿下,我是不是在外面等着。”
魏广德先是明知故问道。
陈洪抬眼看了看魏广德,这才转向裕王说道:“殿下,皇爷已经回了乾清宫,这是要在乾清宫召见殿下,所以.”
那意思,裕王和魏广德明白,虽然魏广德上了马车,可皇宫大内,无旨他还不能进去,只能是在宫门外下车。
倒是后面车上的李芳、冯保不用,因为他们本来就是宫里人。
随后,魏广德就不断试探嘉靖皇帝病情和宫里现在的情况,而陈洪这个时候也是知无不言。
他知道,这是向裕王表达直接善意,这些话虽然是魏广德问出口,可也是裕王最想知道的。
马车到了皇城外,自然被巡逻侍卫发现拦了下来,虽然马车上有司礼监的标志,依旧还是被拦了下来。
陈洪掀开车帘钻了出去,亮出随身携带的皇帝金剑。
有司礼监秉笔太监在场,又有皇帝金剑,侍卫们自然不敢拦下他们。
陈洪只是在车外亮出东西后,拦道的侍卫就分开一条道路,等陈洪钻回马车上后,马上就动了起来,继续缓缓驶进了皇城。
只不过,之前随侍在马车前后的二十余名王府侍卫留了下来。
到了皇城,殿下的安危就是有禁军负责,不再归他们管。
从东安门进入,之后又接连过了两道宫门,每次都要陈洪亲自下车亮出金剑,皇城侍卫才会放行,一直到马车行到宫门外的时候,这次陈洪下车前回头看了眼魏广德。
等陈洪下车后,魏广德对裕王低声道:“殿下,我应该要在这里下车。”
刚才掀开车帘的那一瞬,魏广德已经看到马车到了什么地方。
这里他虽然没来过,可也听陈矩提到过,他们应该是走景运门绕到了三大殿的后面,再往里走就是真正的皇宫,那道朱墙后面就是皇帝的寝宫-乾清宫。
果然,片刻功夫车帘就被从外面掀开,陈洪的头露了出来。
“殿下,请下车。”
“好。”
裕王当即起身,魏广德让到旁边让裕王先下,他跟在裕王之后下了马车。
马车旁已经放了一张小凳,裕王踩着小凳下车后,就看见已经有內侍搬着另一张马凳摆到后面马车旁,李芳率先下车,然后搀扶着朱翊钧也下了马车。
小家伙这会儿还迷糊,不住张头四顾,因为他发现周围的环境都非常陌生。
还好,身前身后是李芳和冯保,都是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人,这才没有慌乱,心里更多的还是好奇-这里是哪里?
在这里,没有看到有皇城侍卫守卫,不过却有许多身强力壮的內侍。
魏广德倒是明白,这些人怕就是所谓的内操,负责宫里安全的授甲操练的太监。
等李芳和冯保带着朱翊钧和裕王会和后,陈洪拱手道:“殿下,小哥儿,请先在此等待片刻,我这就进去通禀皇爷。”
“劳累了。”
裕王对他说道。
等陈洪走向宫门后,裕王这才低声对魏广德问道:“进去后该做什么,孤现在有些六神无主。”
虽然是马上要见到父皇,可这么多年了,裕王和嘉靖皇帝一次面都没有见过,虽然相互都心有所系,但实际上就是陌生人。
甚至,两人如果走在街上,恐怕都未必认识。
“表达出你对陛下的眷恋就好了,毕竟你是皇子,骨肉相连心脉相通,虽然陛下一直不愿见你,但那也是事出有因。”
魏广德和嘉靖皇帝接触也不多,但是从陈矩那里得来的消息,他还是知道,嘉靖皇帝对儿子还是很在乎的,特别是现在裕王是他唯一的骨血了。
在嘉靖皇帝生命的最后时刻,他或许想要得到的就是他一直未曾得到的父子之情,毕竟做了四十五年的孤家寡人。
“小哥儿。”
对裕王说完话后,魏广德就到了朱翊钧跟前蹲下,对他说道:“一会儿你要去见的是你皇爷爷,知道皇爷爷是谁吗?那是父王的父亲。”
“魏师傅,可我没见过他啊,为什么以前不带我过来。”
朱翊钧还小,并没有正式开始学习,可是裕王已经让他拜了魏广德和张居正做老师,所以现在朱翊钧看到魏广德并不陌生,而且这位师傅可比张师傅好,时不时给他带好吃的,好玩的。
魏广德听说过张居正最后的结局,许多人都说是他对小皇帝过于苛刻,所以到他身上,自然不会犯张居正那样的错误。
有错肯定要教导,可平时嘛,放纵点也不是坏事,只要心性好,明辨是非就好了。
当然,皇帝不需要明辨是非,而是要学会取舍,不过这不是现在的小孩子该学的。
“看看这里,周围那么多人守卫,这里可比王府要森严百倍,而且你皇爷爷平时也很忙的,没时间看你。”
魏广德笑着对朱翊钧解释,“一会儿进去看到你皇爷爷,不要惊慌,要知道他是天底下除了你父王外,会对你最好的人,用你平时在你父王面前撒娇那一套就好了。”
裕王毕竟也是死了俩儿子的人,虽然很重视朱翊钧的教育,早早的就替他找好师傅,可平日里对朱翊钧也是很骄纵的,甚至有时候魏广德都要在背后对他说叨几句。
还好,朱翊钧的撒娇对象只能是针对裕王,对他母亲却是全然无效。
慈父严母,这是裕王府内关系的真实写照。
当然,背后的推手就是魏广德,由冯保传的话过去。
许多民间野史流传着李彩凤在裕王府做侍女的时候和风流倜傥,前途无限的张居正有一段风流韵事,不过魏广德可以拍着胸脯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王府后院,可不是他们这些属官能随意光顾的。
在他印象里,他进后面的次数不过一手,张居正有能耐见面两三次就把妹子撩了?
如果说二人之间真有什么眉来眼去的机会,那肯定也是在万历朝初期,作为万历皇帝的老师给小皇帝上课的时候。
毕竟那时候皇帝还小,李太后应该会每日过去看顾,所以见面次数多一些也正常点。
他们在宫门外这一等就是两炷香的时间,说起来等的时间也不短,朱翊钧似乎腿都站麻了,干脆就趴在魏广德肩上。
好吧,以前在裕王府和自己家中,魏广德没少让儿子魏大成和朱翊钧坐在自己肩头玩儿,所以朱翊钧在他面前一贯很随意。
这个时候朱翊钧趴到自己身上,魏广德习惯性就把他抱起来。
不过在他心里,魏广德其实也在犯嘀咕,怎么等了这么久?
又是一小会儿,终于看到陈矩从宫门里匆匆跑出,跪倒在裕王面前,请裕王和小哥儿进宫。
魏广德把孩子交到离他最近的李芳手里,这才退到一旁。
裕王走在前面,在他身后是抱着朱翊钧的李芳和在旁边护持的冯保,陈矩落在最后面。
魏广德眼疾手快,没管周围內侍的注意,一把拉住陈矩问道:‘陈大哥,里面怎么回事,等这么久?’
“皇爷要梳洗,换上了衮服,本来.我先进去了。”
看似还想多说什么,可裕王这会儿已经快走到宫门,陈矩马上改口就快步跟了过去。
看着陈矩快步离开的背影,魏广德咂咂嘴,这是要在儿子和孙子面前留个好形象。
前几次魏广德见嘉靖皇帝,他老人家可都是一身道袍,要不是在皇宫里,谁会相信那是当今皇帝。
随着裕王的离开,宽敞的宫门前广场上就剩下他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那里,还有身旁两架马车。
不知道这次进去,裕王会呆多久,魏广德干脆又跳上马车,在御座上坐下。
那两个小內侍,此时已经站在马车下去了,看到魏广德这般动作,也只是张张嘴,最后什么话也没有说。
魏广德坐的御座,当然不是皇帝才可以坐的“御”座,而是御者的“御”。
这个字其实和后来驾驭的“驭”,或许算通假字吧。
早期乘车一般是一车三人,三人的位次是:尊者在左,御者在中,陪乘在右。
也就是说,乘车三人当中,地位最高的人坐在左边,驾御车马的人坐中间,而另一位陪同乘坐的角色,坐在右边的座位上。
马车经过不断改良,逐渐成了后世人们看到的样子,不过称呼变化不大。
而此时的乾清宫里,朱翊钧已经被嘉靖皇帝叫到自己跟前,双手搭在孩子的肩头仔细端详。
这两年,嘉靖皇帝已经是连城楼都不敢去了,自然是真正的第一次看到朱翊钧。
虽然身体不好,可经过梳洗打扮,此时的嘉靖皇帝已经没有了先前灰白的脸色,看上去很慈爱,不断询问朱翊钧在王府的生活和他身边的人。
裕王站在下面,也在仔细打量这他这位父皇。
和以前模糊的记忆相比,现在的嘉靖皇帝明显老了。
裕王在很小的时候,也是见过嘉靖皇帝的,那是他二哥还在的时候。
只不过时间太久远了,记忆里那个坚毅的身影早就模糊不清。
“好孩子,教育的不错。”
说了不少话,裕王觉得嘉靖皇帝是把朱翊钧懂事以来记得的事儿都给他说完了,这才听到父皇的一句赞语。
或许是感觉自己有些支撑不住了,嘉靖皇帝这才终止了和朱翊钧的说话,对黄锦吩咐道:“带世子到御用监去,喜欢什么就赏他什么。”
“谢皇爷爷赏。”
此时的朱翊钧瞪大自己的双眼,一脸欣喜的看着嘉靖皇帝。
“好好好,喜欢就好,黄锦,带他去吧。”
“遵旨。”
黄锦恭谨答道,随即牵着朱翊钧的小手往外走,而在他们身后,李芳和冯保看了眼御座上的嘉靖皇帝,见他看似随意的挥挥手,这才跟着离开。
乾清宫正殿里,只剩下皇帝和裕王父子。
裕王本以为嘉靖皇帝这是要对他说什么话,还待思索该怎么按照魏广德的意思,表达自己对父皇的牵绊,就看见嘉靖皇帝本来一直保持的笔直的身形忽然就软了下去,靠在御座的扶团上。
“父皇。”
裕王惊叫出声,急忙快步过去扶住了嘉靖皇帝,这个时候所谓的利益尊卑他已经顾不上了。
“朕的身子是不行了,叫你来这里,就是要见你最后一面。”
嘉靖皇帝到这个时候,嘴唇已经显得有些暗淡,伸出颤抖的右手摸向裕王。
裕王急忙凑过去,让他的手贴到自己脸上,这是多少年在梦中才有的经历。
只是裕王心里明白,这怕是最后一次了。
摸着裕王的脸,看着裕王,嘉靖皇帝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眷恋。
这么多年,别人都是儿孙满堂,在膝下承欢,而自己却是连面都不敢见他们。
虽然心有不甘,可是他怕啊。
他怕他和他堂哥一样的结局,怕见了儿子的面,儿子都先他一步,他承受不住。
“背朕到榻上去,这样不舒服。”
嘉靖皇帝有些虚弱的语气说道。
“是。”
裕王答应一声,随即背转身,双手向后扶着嘉靖皇帝让他靠在自己背上,等身体承受住皇帝的重量后,艰难的起身,一步步向左边寝殿走去。
裕王的身体因为酒色有些被掏空,之前是年轻,还有高拱的劝导下还稍微知道克制一些。
高拱离开裕王府后,留下来的殷士谵等人的话,对裕王影响不大,即便他看重的魏广德几次劝说,也都被裕王抛在脑后,此时背着一身衮服的嘉靖皇帝就颇为吃力。
“背得动吗?”
或许是一语双关,不仅问的是裕王能不能背动他,还有就是大明江山这千斤重担,你到底能不能担起来,我的儿?
裕王一边背起嘉靖,一边毅然回应:
“儿臣背得动!儿臣背得动!”
只是此时的裕王,根本就想不到那些,只是背着嘉靖皇帝一步步走向御榻。
老皇帝的生命力在一步一步中流失,嘉靖的时代即将过去,裕王的时代马上来临。
(本章完)
608遗诏
魏广德在御座上闲来无事,就开始不住大量宫门外侍立的那些太监。
观察他们的姿势,想看看在这些人当中是不是有那种武林高手存在。
不少里可都说了,高手在民间,高手也在皇宫里,特别是太监。
什么葵花宝典、辟邪剑谱,这可都是给太监练的。
不过观察半天,魏广德也看不出什么来。
有心过去问问,又觉得这样很唐突。
招招手,把旁边两个驾车的內侍叫到跟前小声询问道:“那些人是内操?”
两个内侍齐齐点头。
“他们的功夫有厉害的吗?”
魏广德又问道。
“厉害?不知道。”
一个高点的內侍小声答道。
这位大人可是和裕王同车来的,即便他不认识也知道,很快就会是朝堂上的一位大人物,没看到陈洪陈公公都对他很客气吗。
“不知道?就是可以飞檐走壁那种.”
魏广德在那里小声询问,不过很快他发现两个內侍眼睛都直了。
实际上关于世间是否有武林高手存在,魏广德当初问过俞大猷,这位的棍法那是相当厉害,得过名师指教的。
不过俞大猷功夫是高,可并没有行走过江湖,一直都是在官场上混,所以对魏广德的那些问题也都答不出来。
不过他倒是对魏广德说过,“少林寺的武功也就那样,那帮和尚没人能打过我。”
“应该没有,从来没有听说过,你听说过吗?”
那高个子內侍说话的时候还转头问旁边的內侍,得到是只有摇头。
“若真可以像大人说的那样高来高去的,宫里还锁门干什么。”
那內侍讪笑着对魏广德道。
没有从小內侍口中问出什么,魏广德也就熄了心思。
正无聊间,魏广德就看到远处宫门里出来一群人,走在最前面的就是李芳和冯保,在他们中间的就是世子朱翊钧。
看样子小孩儿现在很高兴,走路都一蹦一跳的。
而在他们身后,还跟着六七个手捧托盘的內侍。
距离远,倒是看不清楚那里面是什么,但皇帝给朱翊钧赏赐那是肯定的,而且看架势东西还不少。
哎,孩子还是太单纯,这些东西早晚都是你的,还高兴个什么劲。
魏广德在心里感叹,不过脸上也浮现出笑容,下了马车迎了过去。
“小哥儿,什么事儿这么高兴.”
远远的,魏广德就出声问道。
朱翊钧毕竟小,说话条理上还是差点,不过有李芳和冯保在,很快他就知道了来龙去脉。
“哎呀小哥儿,你可真行,才这么一会儿就让你皇爷爷这么喜欢你。”
魏广德打趣道,朱翊钧就在魏广德怀里吃吃傻乐。
这时候,魏广德也看到宫门里隐约出现的身影。
是两道,一个很熟悉,那是裕王,另一道似乎是陈洪。
当人走到宫门处时,魏广德确认那就是他们二人。
“王爷也出来了。”
他们现在距离宫门不远,本来打算去后面马车的,在魏广德的话音落下后,李芳和冯保都齐齐转身看向身后宫门处。
走的近了,魏广德才注意到,裕王虽然依旧面色平常,可双眼有些发红,显然哭过。
想到自己先前给裕王出的主意,魏广德以为裕王是抱着嘉靖皇帝的大腿哭了半天。
不过看起来,似乎自己做的还不错。
心中小窃喜,不过魏广德努力控制住自己面部表情没有表露出来。
“殿下。”
魏广德低声唤了一声。
“上车,我们回王府。”
裕王只是对魏广德说道,当先就往先前那辆马车走去。
依旧是之前的样子,魏广德跟着裕王上了前面的马车,其他人则上了后面的马车,只是陈洪没有跟上来,而是在马车下行礼给裕王送行。
李芳本来也想过来,不过被裕王摆手叫回去了。
“父皇也就是这一、两天了,他说他知道自己的身体。”
马车缓缓前行,裕王用略带哀伤的声音对魏广德说道。
“殿下节哀,陛下的身体其实早就被那些丹药毒坏了。”
魏广德只得安慰道,那意思也是告诉裕王,你别学你劳资,我可知道,你们朱家许多人都沉迷于丹道,想要长生不老。
说不得,裕王的爷爷,也就是嘉靖皇帝的劳资,怕就是吃丹药吃死的。
嘉靖皇帝迷信丹道,其实也有父亲的影响在其中。
“孤现在应该做什么?”
不知道听懂没听懂,裕王只是开口问道。
好吧,这会儿裕王是真的六神无主了,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只知道听别人的话,叫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或许,也是所有即将失去父亲的人的状态。
以为被视为家庭支柱的人一下子要倒下了,自己能不能支撑得起这个家,裕王有点心里没底。
“什么也不用做,礼部会准备妥当的。”
魏广德只是淡淡说道。
陛下身体变差后,礼部其实就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也联络了工部商议陵寝的事宜。
这些,都是在内阁指点下进行的,嘉靖皇帝也是视若无睹。
裕王默默点点头,之后再未说话。
马车出了皇宫回到裕王府后,下马车,裕王走了进去,而李芳从后面马车过来准备进门的时候却被魏广德拉住衣袖。
“让人准备乌帽青袍。”
魏广德只是低声说了一句。
“嗯?好。”
身后冯保服侍着世子朱翊钧下马车,又吩咐侍卫过来拿皇帝的那些赏赐。
在他们忙乱中,魏广德和李芳走进了裕王府。
裕王直接去了后院,据说把自己关在一间屋子里,不许旁人进出,即便是李芳过去也是不能。
魏广德现在可没有去校录馆的想法,耽误一天两天其实对于他来说并没有什么。
加个班就完了。
准备回院子,迎面就看见殷士谵过来。
“殿下呢?”
“回后面去了。”
魏广德答道。
“今日入宫,陛下可曾留下传位诏书?”
听到传位诏书,魏广德愣了愣,想想裕王当时的情况,似乎
也说不好。
诏书,按说应该有卷轴,可有卷轴的话,裕王可没法带在身上。
当然,就是一张黄绫也是可以的,不过魏广德感觉不像。
若是真有,裕王在马车上的时候就给他看了。
对殷士谵摇摇头,“现在的情况,陛下留不留下传位诏书其实意义不大。
他收走宝玺,可能更多的是担心有宵小伪造诏书生乱。”
魏广德分析道。
殷士谵点点头,算是认可了魏广德的话。
没有了景王,裕王现在可没有亲兄弟了,谁也不可能剥夺他的继承权,除非有皇帝的诏书。
嘉靖皇帝傻了才会另立旁人为帝,自己又不是没儿子,孙子都有了。
西苑,永寿宫里,在黄锦、张宏、陈矩等人的服侍下,嘉靖皇帝勉强换下了衮服,依旧是一身道袍躺在龙榻上。
这时候陈洪走了进来,向榻上嘉靖皇帝行礼后轻声说道:“皇爷,殿下已经出宫回府了。”
陈洪虽然没有跟着裕王离开,可是也一路送他们到了宫门口,出示皇帝金剑后,皇城侍卫才敢放行,然后就一路匆匆赶回乾清宫复命。
“知道了,朕累了,要睡会儿,你们下去吧。”
嘉靖皇帝缓缓开口,对着榻前几个太监吩咐道。
说完话,他就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他要交代的,都已经交代了,他也可以安心了。
黄锦等人互相对视几眼后,缓缓退出了寝宫,这会儿没人意识到皇帝那话里的意思。
“开饭了开饭了砰砰砰。”
有人敲击木头发出声响,牢房深处,一处草堆里蜷缩着一道人影动了动,随后才缓缓起身,向着牢房门走过来。
那人体型消瘦,或许是在这大牢里关的时间有些久,所以已经是头发散乱,满脸污垢。
天窗一束光射到他脸上时,却可以看到他依旧努力保持的坚毅表情。
本该是狼狈的人,此刻看上去却很是伟岸。
走到牢门前,矮身从牢门下方小门接过狱卒递进来的食盒,转身回到那束草堆前坐下,打开盒盖,拿出筷子就大口朵颐起来。
魏广德再次看到李芳的时候,只见他双眉紧皱。
“殿下还是没有吃饭?”
魏广德开口问道。
李芳摇摇头,“殿下说不想吃,都拿回去了。”
殷士谵一听就急了,起身就要去找裕王。
“正甫兄,正甫兄。”
魏广德在他身后急忙叫住他,“殿下此时的心情还是让他好好静静吧。”
“不吃饭怎么行,就算真到那一天,朝廷还有许多事要殿下去做。”
殷士谵依旧有些不甘心的说道。
“我们都知道,但是还能如何,殿下不想吃,难道还能强行喂下去不成。”
魏广德只好说道,然后转身对着李芳问道:“先前在王府门前我所说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李芳点点头,“黑翼善冠、青布袍、黑角带都已经准备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
魏广德淡淡说道,“我的事儿也做完,等着吧。”
“要不要派人去翰林院请陈大人回来,还有校录馆那边。”
李芳迟疑着问道。
“皇爷,该进午膳了。”
黄锦轻步走到龙榻前,轻声呼唤道。
“皇爷,该进午膳了.皇爷”
一连几声,龙榻上的嘉靖皇帝都没有反应。
黄锦靠过去仔细瞧了瞧,皇帝此时一脸安详的躺在那里,没有半点动静,心中就有一丝不妙的感觉。
伸手轻探鼻息,旋即收回手,脸上已是大惊之色。
“御医,叫御医进来。”
黄锦快步到了寝宫门前,叫来御医,门外伺候的陈洪、张宏等人也跟着小跑进殿。
随着御医试探鼻息和脉搏,随即转头对黄锦说道:“黄公公,陛下薨了。”
“啊”
黄锦还没出声,身后的张宏已经惊叫起来。
“张鲸,张鲸”
“闭嘴,都不许乱动。”
黄锦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当即大声呵斥道。
“陈矩,你去内阁,请徐阁老过来。”
“是。”
“陈洪,你带人守住乾清宫大门,在徐阁老没有到来前,任何人不准进出。”
“是,黄公公。”
陈矩和陈洪很快出了寝殿,其他人都呆立原地不敢动弹。
徐阶年岁也大了,不过嘉靖皇帝赐他可在宫中乘轿,所以过来的速度也不慢。
陈矩虽然没说太多,徐阶也从陈矩的脸上表情看出了点端倪,只是一直被陈矩看着,不好对旁人说什么话。
进了乾清宫,看到里面的场景,徐阶心里其实就有数了。
嘉靖皇帝躺在龙榻上,御医跪在一边,其他的太监也都是侍立在一侧,没人去服侍榻上的皇帝。
“陛下薨了。”
到了黄锦身前,徐阶还未开口,就听到黄锦的声音。
“立遗诏,叫阁臣入宫主持丧宜。”
徐阶有准备,所以并不慌,而是开口说道。
“一切由阁老做主。”
皇帝死了,这是朝廷大事,内廷也只能配合,这是监督整个过程是否逾制,也就是不能降低规格。
“请黄公公派人去校录馆,叫张居正张少卿过来,他是太常寺的,我有事和他商议。”
太常寺,掌管祭祀礼乐之事,礼部主持皇帝丧事其实也是通过太常寺进行。
这个时候徐阶要先见太常寺少卿,虽然有点不对,可黄锦也没说什么。
很快,张居正就被叫到了乾清宫。
这里,其实也是他第一次踏足,之前可没机会来到这里。
“我现在思绪很乱,陛下遗诏的事就有你代拟,我再看看。”
进来后,徐阶就对张居正说道。
代拟遗诏,对张居正来说无疑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这份殊荣可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人就能有的。
徐阶的话,让张居正根本就没有多思考就应了下来,随即到一旁仔细琢磨,有不明白的还小声询问徐阶。
他们就在嘉靖皇帝寝殿旁的一间屋子里,开始商议嘉靖皇帝遗诏的事宜,而黄锦此时一直呆在嘉靖皇帝身旁,也没有去管太多。
那是朝廷上的事儿,他这个内廷提督也不应该插手进去,虽然他觉察到其中的不妥。
“什么?叔大被叫徐阁老叫到宫里去了?”
此时,去校录馆的內侍已经回来,小声对李芳、魏广德报告在校录馆里听到的消息。
“张大人去宫里做什么?”
李芳有些不解道。
“徐阁老是他老师,或许是让他帮忙出主意吧,当初严嵩不也是绕过严世番帮他处理奏疏。”
陈以勤摇头说道。
魏广德只是皱眉,隐隐感觉不妥,可却说不上来。
(本章完)
609一生之敌
“什么?叔大被叫徐阁老叫到宫里去了?”
此时,去校录馆的內侍已经回来,小声对李芳、魏广德报告在校录馆里听到的消息。
魏广德只是皱眉,隐隐感觉不妥,可却说不上来,李芳反应则要大许多。
既然张居正没有找到,王府诸人也不再派人去找他,反正现在王府里人也不少,足够出谋划策了。
陈以勤和殷士谵资历较老,主要是他们和李芳商议王府应该做哪些准备,避免事儿来了的时候措手不及,魏广德就安静的坐在一边,也乐得躲清闲。
王府后院一间厢房里,裕王愣愣的坐在那里,保持这个姿势已经很长时间了。
今日,他终于见到了日思夜想的父皇,可是却成了最后一面。
此时,裕王还在回忆先前背着嘉靖皇帝回到龙榻上后嘉靖皇帝对他说的那些话。
“你不是一个称职的皇帝,幸好有贤臣辅佐,也不会出大事儿”
想到父皇对他说的那话,裕王心里没来由的就是一疼。
他知道,在几个兄弟中,他是最笨的一个,甚至都比不过景王。
但是最终,嘉靖皇帝还是按照长幼有序决定把皇位传给他,期间多次试探、刺激,希望他能有所成长,但是最后皇帝还是失望了。
想到这里,裕王终于动了。
他从怀中摸出嘉靖皇帝给他的唯一的东西,一张字条,缓缓展开,上面依次写着“徐阶,高拱,张居正”三个人的名字。
“次第使用,当不会有错。”
嘉靖皇帝终究不放心他这个唯一的儿子,各方面都给他考虑到了。
不过,当裕王看到随那纸条一起被摸出来的那份奏疏后,气就不打一处来。
那是海瑞上的治安疏,独留被嘉靖皇帝带在身边,没当看过后都会气恼好一阵子。
“无国无家,无君无父。”
裕王依旧记得,嘉靖皇帝在把《治安疏》丢给他的时候,嘴里对海瑞的评价。
虽然通篇《治安疏》看起来是在规劝嘉靖皇帝改过自新,可里面把他写成什么样子?
迷信巫术、生活奢靡、不理朝政、不顾子民.
看似是在规劝,何尝不是在指着他的鼻子骂?
昏君该做的,能做的,基本上他都做完了。
从古至今,还没有哪个臣子敢用这些言语去批评君上。
短短的三千多字,字字如刀般的在嘉靖帝心窝里乱刺。
但是即便如此,嘉靖皇帝依旧要他赦免海瑞,收拢清流之心。
不管海瑞是否愿意,不管他是否承情,现在清流就是把他推出来做招牌。
这样的人,真杀不得。
真杀不得吗?
裕王在心里问自己?
没来由,裕王心里想到了魏广德。
魏广德也说过类似的话,海瑞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狱中。
“海瑞是一把刀,你能驾驭他,你讨厌谁,不想用谁,就可以让海瑞对付他。
他们的想法朕知道,官场昏暗但也不乏一批忠臣,虽然他们不敢冒死直谏。
看到海瑞的这封奏疏表达了他们想表达但是不敢表达的想法,与他们来说,海瑞是替他们发声的武器。”
裕王此时脑海里不断回想着嘉靖皇帝对他说的那些话,把朝廷内外都详细给他分析了一遍,甚至连他信任的高拱、陈以勤等人,都简单的进行了评价。
而对魏广德的评价是:堪用,但不能为首辅,他和南京的关系太复杂了,大用后果疏为难料。
“遗诏?陛下什么时候立的遗诏?”
此时乾清宫里,徐阶拿出张居正草拟由他润色的《嘉靖遗诏》给另外三位内阁阁臣看,不过高拱没看就已经大声质问起来。
嘉靖皇帝是不会给自己留遗诏的,如果说有诏书,那只会是《传位诏书》。
而按照惯例,皇帝遗诏理应有内阁阁臣一起草拟,绝对不应该是徐阶一个人来做这个事。
刚才他们进宫的时候,正好看见离开的张居正,不过当时并未多想,但是到现在,高拱已经猜出,徐阶必然让张居正参与了这份遗诏的草拟工作。
什么时候一个太常寺少卿就能做内阁阁臣才能做的事了?
是不是下一刻就要把他们这些阁臣都免职,退位让贤给徐阶的那帮学生?
高拱的话,李芳和郭朴脸上都是不好看,都没有伸手去接。
徐阶这次坏了规矩,作为老好人的李春芳也是大为不满。
只不过,李春芳这时候只以为徐阶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彰显他首辅的权利,并未细想太多。
“吾为首辅,受先皇所托草拟遗诏,有何不妥。”
徐阶看到三人的态度,很是不满道。
虽然面上不满,可内心里他却非常享受,不是因为占得先机,而是从高拱话中他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
偏殿里,几名内阁阁臣的争论当然是背着其他人,原本还在屋里伺候的內侍都已经被赶的远远的。
这时期的太监內侍在场的话,一定会觉得很有意思,也只有在宫里呆的时间久远的老太监才知道,这样因为遗诏发生口角的事儿,其实在明朝历史上并不鲜见。
遗诏,是皇帝回顾在位时期的治理成绩,检讨过失用的,同时也会宣告自己已经病入膏肓,即将去世,同时宣告继承人,勉力后世之君继续努力,告诉大臣尽心辅佐新帝,以及对丧礼的要求和安抚一下各地的藩王和地方的权臣。
对于帝王来说,自己都快要死了,别说在位的时候有何成绩,就算真的人神共愤,干的不是人事,也没必要自己骂自己。
那么这个活很明显,不可能是皇帝自己动手写,而是由实际操办者,也就是当朝的大臣,尤其是内阁大臣们,他们才是遗诏的具体拟定者。
拟定遗诏,很明显是一个总结前朝所有的过失,为自己的错误洗白,打击政敌的最好时机,因此,遗诏的制定自然是明代朝臣们必争的关键区域,谁掌握了遗诏,谁就掌握了未来在朝廷的主动权。
而参与遗诏,其实就代表着可以入阁。
徐阶让张居正参与拟定遗诏,其实就是要把张居正抬进了内阁。
张居正是他徐阶抬进内阁,必然引起高拱对张居正的不满。
高拱和张居正关系很复杂,两个人钻到一起有许多共同话题,政治理念虽有偏差但大方向一致。
这让徐阶很是警惕,担心张居正和高拱站在一起,这样对他就太不利了。
张居正是他看好的接班人,也是他徐家继续富贵下去的基础。
如果张居正真倒向高拱,以他和高拱的关系,徐阶可以预料到他致仕以后徐家会是什么样的境地。
一石二鸟,张居正参与草拟嘉靖遗诏,那么高拱就一定会把他当做一生之敌对待,不会再生起拉拢的心思。
因为高拱的性格就是这么霸道。
他不会权衡利弊,完全看个人主观意识判断对错善恶。
他这样的人,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政客,这也注定了在真正的政客面前,他将脆弱的不堪一击。
当然,这样的事儿,绝对不会发生在裕王在位期间。
“几位大人,是不是该颁布遗诏,宣布此事了,总不能一直拖着吧。”
不知过了多久,一直呆在寝殿里的黄锦都有些不耐烦,一直等不到内阁阁臣的消息,总不能一直瞒着天下陛下大行的消息吧。
终于,黄锦还是来到了偏殿,推门询问道。
现在宫里也只有他有这个威望,勉强可以和这些大明朝内阁阁臣平等对话了。
被黄锦催促,先前还在和徐阶争论要重新拟定遗诏的高拱暂时闭嘴不言,因为刚才李春芳和郭朴还是看了遗诏,对其中的内容并未有太多不满。
其实,遗诏写成什么样子,对李春芳来说无所谓,只不过他对徐阶擅自拟定很不感冒。
而徐阶其实也是抓住了这点,所以才敢私自动手。
至于高拱和郭朴,徐阶并未放在眼里,道不同不相为谋,本就不是一路人。
徐阶很珍惜来之不易的首辅之位,高拱觊觎,那就让他等着。
看出里面气氛不好,黄锦目光看看徐阶,又看看高拱,最后把视线落到次辅李春芳身上。
“李大人,伱怎么说?”
李春芳此时被黄锦问起,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表态。
不过终归还是性格偏软,遗诏内容并无太大问题,他也就点点头,“没什么意见。”
首辅和次辅意见达成一致,对于郭朴和高拱来说,就算再有意见也只能憋着了。
徐阶,终究是在这场争斗中笑到最后。
“好,那就操持丧宜吧。”
黄锦对屋里几位阁臣说道。
高拱这会儿也不想继续争辩了,最后没有赢面。
拿徐阶没办法,难道还不能针对张居正吗?
“咚咚.咚.”
远处皇城里,一声声钟声敲响,传遍京城各地。
原本热闹喧嚣的街道上,无数人都不约而同的暂停手上的动作,齐齐望向紫禁城方向。
在这个时候,为什么会有钟声敲响?
对于市井百姓来说,大多数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皇宫里的钟鼓,那可不是随便敲的。
也只有上了年纪的百姓才似乎预感到什么,默不作声数着响钟的次数。
连绵不绝的钟声不断回荡在京城上空,整个京城好似暂时被按下暂停键,即便往日走在大街上嚣张无比的巡城御史和锦衣校尉,此时都已经或勒马或站定。
他们知道得更多,或者说和京城官场的人,他们在钟声敲响那一刻起就已经预感到了什么。
“咚咚.咚.”
钟声依旧在敲响,巡城御史此时已经慌乱的从马上下来,面相皇城方向,心里还在默数:“四十三,四十四,四十五。”
念道四十五的时候,钟声消失了。
御史面相皇城方向轰然拜倒,仿佛连锁反应,他身后的兵马司军兵和街上百姓此时也都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皇帝。
死了。
此时,京城六部五寺所有的衙门里,官员纷纷快步出了值房,在院子里带领手下书吏等纷纷向皇城方向拜倒。
与此同时,京城内外各地庙观几乎在同一时间敲响钟声。
皇宫里的钟声已经停下来了,可京城一直持续在钟声之下。
京城闻丧日为始,寺观各鸣钟三万杵,禁屠宰四十九日同时京城内外严禁一切娱乐活动、嫁娶,禁止饮酒作乐
裕王府中,在钟声响起那一刻,魏广德就已经站起,心中一直默数钟声,和他一样动作的还有陈以勤等人。
在确定皇宫里钟声四十五响后,魏广德微微闭眼,随即就感觉衣袖被人拉了下。
睁开眼,他随着陈以勤等人出了屋子在院中,向皇宫方向跪拜下去,片刻后方起身。
“去见裕王吧。”
陈以勤这时候对殷士谵、魏广德说道。
两人点点头,都看向李芳。
裕王回来后到底在哪里,只有李芳才知道。
“三位大人跟我来。”
李芳答道。
于是前面带路,就往裕王院子那边行去。
进院子,几人就看到裕王依旧跪在院中,面向皇城方向。
“殿下节哀。”
魏广德和陈以勤等人一起向裕王行礼,开始劝导起来。
“殿下,还请节哀,现在内阁那边应该有人正往王府来,殿下还要出去见面的。”
这会儿的裕王有些呆呆傻傻的,嘉靖皇帝的死对他打击很大。
“天下无不是之父母。”
虽然嘉靖皇帝以往并未对他有半分亲善,可裕王明白那是不能而不是不愿。
以往还有些怨念,可是在今日见面之后就已经烟消云散。
乾清宫里,礼部尚书高仪已经赶到,和四位阁老、黄锦商量好丧制,就暂时留在宫中主持,而徐阶、李春芳等人则离开皇城赶往裕王府。
他们此行是按制,启请裕王入主丧事。
“张居正参与了遗诏的草拟?”
高拱到了裕王府里,张居正此前被徐阶叫去皇宫的事儿自然也由他之口传开。
魏广德默然,当时就感觉不对,原来徐阶是这个事儿。
“徐阁老怎能如此?与制不合。”
陈以勤皱眉说道。
“是啊,大家都知道的事儿,可张居正就是做了。”
高拱愤愤说道。
魏广德见到高拱的态度,这才有点后知后觉徐阶的目的。
徐阶这招高明吗?
张居正没有看穿吗?
恐怕未必。
他也经受不住这样的诱惑,心甘情愿钻进徐阶设下的陷阱。
魏广德只能这么理解,不过这样也好,张居正和高拱再不可能和解,对他来说还是有利的。
(本章完)
610继位准备
“逸甫,你还是跟我走吧,回宫里,你是礼部侍郎,这个时候应该在宫里主持陛下丧事。”
这次来裕王府,其实就是内阁启请裕王入宫,一方面主持嘉靖皇帝的丧事,另一方面则是准备登基大典。
遗诏已经给裕王看过了,不出预料当然是写明由裕王继位大宝。
遗诏将在明日,裕王正式入宫后先告于奉先殿,再颁布于天下。
到这个时候,一切都是按照朝廷的制度来,像魏广德、殷士谵这些没有当朝实权的官员,实际上已经无事可做,也就是陪着裕王这位新皇帝。
和他多说说话,不要胡思乱想。
陈以勤点头后,高拱又对殷士谵、魏广德说道:“今晚你们就暂时歇息在王府里,我让李芳给伱们准备房间。”
在这个时候,高拱丝毫没有自己已经入朝为官的想法,依旧把王府当做他的一亩三分地,直接就安排起来。
魏广德侧过头去,没打算和高拱计较,虽然心里不舒服。
而殷士谵和他类似,虽然心有不满可也没有表露出来,只是很随意的点点头,看似是同意了。
魏广德虽然已经两天没有回府,不过今天京城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家里肯定是知道的。
他在裕王府,而裕王很快就会成为皇帝,自己的母亲和妻子应该都是乐见其成的。
高拱随着徐阶等人离开,陈以勤也跟着走了,他是以检查裕王府准备的理由来的这里。
王府这边早有准备,没有惊慌失措,让陈以勤很满意。
而且他也知道,今日陛下在最后时刻还见过殿下和世子,由此他就更不担心了。
现在只要就是把大行皇帝的丧事办好,准备新朝事务,这段时间礼部的事务会很繁忙。
晚上的时候,裕王依旧不想吃饭,不过在殷士谵、魏广德等人的轮番劝导下终于还是开口吃了点。
魏广德只能悄悄告诉李芳,随身多带点糕点一类的吃食。
后面这几天,裕王的日子不会好过。
锦衣卫北镇抚司地牢。
锦衣卫消息传递速度丝毫不慢于大明朝的官场,毕竟他们不少人都最接近皇宫,知道许多里面的事儿。
“听说新皇会赦免海瑞。”
“我也听说了此事,这个海老头命可真好,把他关进来,就一开始审讯了两天,之后就好吃好喝供着,不知道的还以为请回来的大爷。”
“当初上面吩咐下来的时候我说什么来着,这人就命不该绝,否则早就让他在刑房各种刑具走一遍了。”
“应该就是这几天,给安排点好的,让他走的时候念咱们个好,咱可没亏待他。”
几个狱卒在一起七嘴八舌说着话,现在大牢里可没什么重犯,有几个作奸犯科的罪臣,一直是在等皇帝发落的。
那些人,罪行早就招供,没啥好说的,也就是那个海瑞,还敢和千户、镇抚顶嘴,是个不怕死的。
对这类人,狱卒们还是有点敬佩,因为他这么做了,还屁事没有。
换做旁人,早就被打的皮开肉绽了。
于是,今晚的海瑞就惨了。
拿回食盒,取出里面还算丰盛的晚餐,海瑞却是久久没有动筷。
四菜一汤五道菜,有鱼有肉还有鸡汤,另外两盘是素菜,最关键的是还有一壶酒,这就是死刑犯最后晚餐的标准配置。
是的,海瑞看到今晚丰盛的酒菜,以为他明日就会被拖出去斩首示众了。
别说不到秋决的时候,皇帝要杀人,对于钦犯,是不用等到秋后问斩的,想什么时候杀就什么时候杀。
其实,一个人的心态,随时都会因为环境变化而变化。
一开始他上《治安疏》的时候,确实抱定必死的决心,可谓不成功便成仁,这也是他把棺材都准备好的缘故。
可是之后数月平安无事,嘉靖皇帝并没有大发雷霆要治他的罪。
特别是在这段时间里,许多之前说不上几句话的官员都有意无意的和他攀谈,和他攀交情,让他这段时间过的很是滋润。
虽然宫里并没有传出正面的信息,嘉靖皇帝依旧我行我素,但海瑞这个时候是真不想死了。
好死不如赖活,为什么一定要求死?
他也从这段时间身边人的变化,隐隐感受到了一些东西,自己似乎不经意间已经成为清流的代表。
当然,还不能说是领袖。
和那些进士交往时,他依旧能感受到他们对他的那一丝不易察觉的鄙视。
他,终究是举人出身。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他终究还是被抓进来了,在他还在户部上值的时候,一群锦衣卫如狼似虎冲进来把他带走。
审了两天,终于就把他丢在这间监牢里不再管他。
被关了这么久,今天狱卒送来这一桌丰盛的酒菜,海瑞想着今天不是自己的生日,也不是什么重大的日子,那么只能是人生的最后一餐:断头饭。
海瑞吃不下饭,裕王府里裕王何尝不是如此。
不管是谁,父亲没了,或许都会这样。
只有时间,或许才能让他渐渐恢复过来。
半个时辰后,狱卒来收食盒,站在牢房外看着里面,酒菜都没有动过,海瑞就那么傻愣愣的坐在那里,也不把东西收拾进食盒拿过来。
“黄三过来。”
那狱卒冲巷口的狱卒喊道。
“什么事儿?”
黄三慢悠悠过来问道。
“把牢门打开,里面海大人好像有些不对劲。”
那送饭的狱卒说道。
“是吗?先前还好好的。”
黄三走到牢门前往里一看,也吓了一跳。
虽然光线昏暗,可他们早就已经习惯了地牢里的环境,也看出来酒菜未动。
随着“哗啦啦”翻动钥匙的声音,黄三把钥匙找到,快速打开牢房进入。
这些动静,海瑞依旧丝毫未觉般一动不动。
到了海瑞面前,黄三半蹲下身子看过去,这个时候海瑞眼睛才动了动,只是死死的盯着他。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可黄三这会儿心里就是一颤,他居然被海瑞盯的有些发毛了。
“海大人,这酒菜不合胃口?”
黄三壮着胆子问道。
海瑞并未回答,而是依旧死死盯着他。
“得嘞,你在这大牢里也没两顿了,本来想着你这要走给准备点好的,你不吃就算了。”
黄三虽然不知道海瑞是怎么回事,可他不愿意糟蹋这这一桌子酒菜,就招呼着旁边那人道:“海大人不愿意吃,那就咱们吃。”
“你说我在大牢里没两顿了,这话是什么意思。”
低沉的声音响起,是海瑞问出来的。
“你这在大牢里呆的时间够久了,应该快要出去了,也就是这两天的事儿。”
那狱卒随口就说道。
“为何我会被放出来,我可是骂了陛下。”
海瑞追问道。
北镇抚司诏狱,为了避免麻烦,海瑞是被直接看押在地牢里,所以外面那不断回响的钟声在这里根本就听不到。
“先皇在今天已经驾崩了,没人会再砍你脑袋,本来还想着”
黄三随口就说道,只是说到这里一下子就停了下来。
“等等,你说什么?皇上他……不!啊。”
当海瑞听到嘉靖皇帝离世的消息,并没有表现出高兴的情绪,反倒十分伤心,不仅干呕起来。
“海大人,你这没事了,该高兴,哭什么啊哭?”
狱卒看到海瑞这样,心中就是不喜,两人快速收拾好酒菜,也懒得理他。
重新锁上牢房的时候,不仅还在嘴里啐了一口,“读书人就是矫情。”
皇帝是谁当,对他们这些吃皇家饭的人来说,无所谓,只要皇帝不把他们辞退了就好。
在他们离开后不久,干呕的海瑞终于缓了下来,不仅呜呜咽咽的哭泣起来,时不时哀嚎两声,闹得诏狱整夜不得安宁。
对象海瑞这样的读书人,做官自然就是想着为民做主,为社稷呕心沥血,眼见嘉靖皇帝胡作非为,他冒死进谏,该骂就得骂。
可是在骨子里,忠君爱国的思想早已深入骨髓,听闻皇帝驾崩,自然是忍不住伤心哀嚎。
后世许多人把这个时候臣子哭皇帝看成是在演戏,其实不然,或许只有那些半截身子入土的官油子才会有这种想法,大部分的官员都会因为皇帝的驾崩而哭泣。
忠孝仁义礼智信是从他们读书起就被老师反复提及,多多少少都已经融入他们骨子里,和血脉联系在一起。
也只有知天命的人才会理解,死亡就是那么回事,没人能够逃脱。
清晨的京城,昨夜一场大雪降下,把整个城市变成了一片白色。
裕王府大门已经打开,裕王穿着早已准备好的黑翼善冠,青布袍,腰间是黑角带走出王府,上了早已备好的马车。
殷士谵、魏广德等人随在他身后,上了后面的马车。
今日车队前后的侍卫虽然依旧穿戴齐全,可在外面也裹上一层素衣。
到了东安门外时,车队停下,裕王自车上下来,举哀具步行入皇城。
从东安门一直步行至乾清宫,释冠服,披发,诣御搨前叩头哭毕,这才向宫人下命,各门内外官员谨宿卫,发丧。
以大行皇帝宾天告于奉先殿,颁遗诏于天下,报讣音于宗室诸王,严京城守卫,命礼部会翰林院议大丧礼仪。
这就是裕王进皇宫第一天要做的事儿,而礼部也已经准备进大行皇帝丧礼仪注,毕竟这都是有惯例的,所谓礼部会翰林院议其实就是一个过场。
第二日,礼部进大行皇帝丧礼仪注,对在京勋贵大臣及各家命妇,军民百姓需要做的都有详细要求。
魏广德他们离开皇宫的时候还在感慨这礼仪是真的多,明日起他就要和其他大臣一样,素服乌纱帽黑角带俱晨诣思善门外哭,之后该上班的还要继续上班。
魏广德这几天倒是不用去校录馆了,这是裕王吩咐的,让他每日进宫来。
好在他现在只是四品官,要是再升一级到了三品,自己媳妇儿也要跟着来思善门外哭临三日。
之后嘉靖皇帝的丧宜就按照仪注进行,魏广德每天进宫第一件事儿就是看今日的安排,然后挑重点和裕王分说。
这天裕王正在灵堂,魏广德则出来透透气,就看见陈以勤用布裹纱帽,垂带,素服,腰绖,麻鞋快步往这边走来。
其实这几天,所有官员都是这般打扮,就算哭灵完回到衙门办公也是如此。
“顺天府那边已经准备好,明日就是文武百官、军民、耆老人等奉笺劝进的时候。”
走到魏广德面前后,陈以勤低声对他说道。
“好,那明日主要是什么官员参与?”
皇帝继位,就算入裕王这般没得选,也得执行三次劝进才能答应下来,这已经是一种仪式。
每次劝进并不是只官员参与,还得官府从民间寻找代表,也就是家世清白的中青年人和老人参与。
“明日由我带领,主要是侍郎一级官员和在京伯爵等勋贵,剩下就是顺天府那边挑选的人。”
陈以勤低声说道,“后日就是由六部尚书和九卿参与,在京侯爵也要到场,百姓会换一批人,顺天府那边已经安排妥当。”
最后一次劝进,当然就是由内阁及尚书,及在京公侯等勋贵和百姓再来一次,而这一次裕王也要半推半就答应下来。
“那今日还有事吗?”
魏广德点点头,又低声问道。
“殿下的冕服准备的如何了,高尚书要我问下。”
陈以勤答道。
冕服,是古代中国的一种礼服名称。
据说出现于夏朝,主要由冕冠、玄衣、纁裳、白罗大带、黄蔽膝、素纱中单、赤舄等构成,是古代天子举行重大仪式所穿戴的礼服。
玄衣肩部织日、月、龙纹;背部织星辰、山纹;袖部织火、华虫、宗彝纹。纁裳织藻、粉米、黼、黻纹各二,即所谓的“十二纹章”纹样。
另外,还有中单、蔽膝。均织织藻、粉米、黼、黻纹。此外还有黄、白、赤、玄、缥、绿六彩大绶和小绶,玉钩、玉佩,金钩、玉环及赤色袜、舄。
冕服是皇帝所有服饰里最尊贵的礼服,只有重大仪式时才会穿戴出来,登基大典无疑就是这样的场合。
“按黄公公说,两天内就会改好。”
冕服是用搦玄、狝缯制成,做法是从染丝开始,非常繁杂,当然不会是临时制作,时间根本来不及。
好在内廷备有多套冕服,都是嘉靖皇帝从未使用过的,按照裕王的身形正在修改。
这些,魏广德自然早就问过黄锦,当不会出差错。
(本章完)
611丑时?午时。
甲辰,顺天府官进春免百官宴,文武百官,军民耆老人等奉笺劝进,其词曰:伏以景运会昌大一统山河.
臣等俯伏阙庭合词劝进,乾旋坤转,拭目观万象之新雨,施云行翘首望六龙之御,臣等无任惓惓俟命之至令。
谕答曰,皇考大行皇帝奄弃万邦,予兹茕茕,在疚即位之事实不忍闻,所请不允。
乙巳,文武百官,军民耆老人等再奉笺劝进,曰:伏以九昊.
谕答曰,卿等再笺劝进,具见诚恳,但予终天之恨,方殷岂忍遽即大位,所请不允。
丙午,文武百官,军民耆老人等三奉笺劝进,曰:伏以佑下民而作之若方.
谕答曰,卿等谓予当奉天命遵遗诏,笺劝至于再三陈义,甚正,勉抑哀情用从所请乃谕礼部,曰:
皇考大行皇帝上宾予哀痛悲号,五内摧裂,而文武群臣、军民人等以祖宗基业之重,皇考遗命之严,三上笺劝进,义正词恳不得已勉从,所请兹当祗告天地宗庙社稷,即皇帝位,尔礼部其择日具仪来闻。
劝进词乃是由翰林院所拟,自然写得言辞恳切,天下万民都只认裕王一位皇帝。
而裕王的答复,则是由陈以勤、殷士谵和魏广德三人斟酌着草拟回复。
受到高拱那边的影响,裕王这些天也不由自主疏远起张居正。
每次看到高拱活蹦乱跳进宫见裕王,说实话,魏广德还是很纳闷的。
按照他后世印象,这人应该很快就无了才是。
可是看到现在高拱的样子,哪里像是要死的人?
难道是暴毙?
这年头,暴毙一点不稀奇。
对于一些急性疾病,中医的效果确实不如西医来的快。
忘了,这年头其实也没有所谓的西医,只有巫医。
第三次劝进,裕王答应继承皇位,礼部很快就把早已拟好的即位仪注送了过来。
“逸甫兄,这个是用原来的仪注抄的吧?”
魏广德手里正拿着礼部送来的即位仪注再看,随口就问道。
“都是按制而行,其实大同小异。”
没说是抄的,但话里的意思其实也差不多。
“就是改了三大殿名字,措辞有点变化,呵呵”
魏广德早前在翰林院的时候就翻看过嘉靖皇帝那时候的即位仪注,也看过正德皇帝的即位仪注,现在还刻在脑子里。
这次的即位仪注,主要参考的就是正德皇帝那份。
毕竟嘉靖皇帝是外藩继位,他的登基仪式是有些特殊的,并不能做为基本参考。
按照即位仪注,先期司设监等衙门于中极殿设御座,于皇极殿设宝座,钦天监设定时鼓。
之后则是裕王遣官以是日早,祗告天地宗庙社稷。
同日早上具孝服,亲诣大行皇帝几筵,祗告即位,受命毕,即具衮冕服于皇极殿丹陛上拜天,行五拜三叩头礼,次诣奉先殿谒告祖宗毕,仍以衮冕服诣大行皇帝几筵,行五拜三叩头礼,毕出,御皇极殿。
先期尚宝司设宝案于皇极殿,鸿胪寺设诏案于殿内东表案,于丹陛上教坊司设中和韶乐,悬而不作,锦衣卫设云盖云盘于殿内,东别设云盘于承天门上设云舆,于午门外鸿胪寺设宣读案,于承天门上西南向。
是日早,鸣钟鼓,锦衣卫设卤簿大驾,文武官员各具朝服入,候丹墀内,上服衮冕御中极殿,鸿胪寺官传旨,百官免贺,遂引执事官就次行礼赞,请升殿,上由中门出御皇极殿宝座,锦衣卫鸣鞭,鸿胪寺赞百官行五拜三叩头礼,讫百官出至承天门外,候鸿胪寺请颁诏,翰林院官捧诏授礼部官,遂置于案上云盘内,由殿左门出至午门外,礼部官捧诏置云舆内,迎至承天门上开读,行礼如常,仪初钦天监择二十六日丑时。
魏广德仔细看过全部即位仪注就不由得皱眉,嘴里不住嘀咕:“丑时,黑灯瞎火的搞什么?”
“善贷可是因为钦天监所择时辰?”
魏广德的声音,陈以勤自然是听到了,不由开口说道。
“是啊,丑时,太早。”
魏广德嘴巴里这么说,其实心里已经开始大骂钦天监那帮阴阳人,择的什么时间,半夜搞登基仪式,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百鬼夜行。
摇摇头,魏广德就对陈以勤说道:“这份即位仪注暂时不能交给殿下,以殿下的性子十有八九不会反驳。”
“嗯?”
陈以勤奇怪的看向魏广德,心说难道他打算擅自修改钦天监算出来的时辰不成?
“你我先去一趟钦天监,问清楚情况,看那天还有没有其他时辰可以进行仪式。”
说话间,魏广德晃晃手里的即位仪注道:“真按这个时辰登基,殿下会成为笑话的。”
“你是说,丑时虽然是最佳时辰,可应该还有次一点的,在白天进行仪式的时间?”
陈以勤知道魏广德的打算,仪式肯定要移到白日进行,不然登的什么基,鬼王吗?
“以前那么多帝王登基,你见过哪位是这样,丑时登基,肯定不行。”
魏广德摇头说道。
裕王不大会反驳臣下的意思,往往会选择将就,可魏广德不能不说话。
“二位大人,殿下已经好了,在问伱们怎么还不进去?”
这时候,李芳走了出来,问道。
于是魏广德把陈以勤带来的即位仪注给他看了看,着重提了登基时辰的问题。
听到是丑时,李芳登时就瞪大眼睛,有些不敢置信。
之后听到魏广德说他和陈以勤去钦天监,守着他们再算,另择时辰后,这才长出口气,“善贷,这事儿还是你亲自去放心,你们这就去,我进去给殿下回话。”
“有劳李公公。”
魏广德冲他拱拱手道。
“有劳了。”
陈以勤也是这样,随即两人就快步向宫门走去。
其实这时候魏广德已经打定主意,就按照以往君王登基的时间来定,看大部分皇帝都选择在什么时辰登基那就是这个时辰,让钦天监的人反复给我算,算到这个时辰合适为止。
敢说不合适,那就关在衙门里继续给我算。
魏广德可不打算和这些阴阳人讲道理,毕竟来自后世,对这些神鬼天道本就不怎么看重。
虽然自己来到这里本身也说明很多,但魏广德依旧不怎么相信算命这东西。
目送两人离开后,李芳快步回到殿里。
他是知道陈以勤来了,可魏广德在外面和陈以勤说了半天话也没有带人进来,所以差李芳出来看看。
现在李芳回来了,可魏广德、陈以勤两人都没有跟来,裕王就很是奇怪。
“怎么只你一个人?逸甫和善贷去哪儿了?”
“殿下,礼部的即位仪注上出了点岔子,魏大人和陈大人去钦天监了。”
李芳老实答道。
“钦天监?”
裕王很是奇怪,不过一下子反应过来,李芳口里的岔子应该是钦天监推算的时间上出了问题。
“他们算的何时?”
裕王随即问道。
“二十六日.丑时。”
李芳说道日期倒没什么,可是具体时辰的时候还是略微犹豫了下。
“怎么会是丑时?”
旁边的黄锦惊呼道,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不过很快就若有所悟。
李芳虽然深得裕王信任,可裕王还未登基,自然不能对皇宫里太监进行撤换,而且黄锦已经向裕王请旨,待嘉靖皇帝丧礼结束他就卸了宫里的差事,想回家养老。
裕王拒绝了两次,终究还是答应下来。
所以在这个时候,黄锦依旧是宫里的提督太监,是官职最高的人,自然也暂时随侍在裕王身边。
“钦天监算的时辰,难道还有什么可说的?”
裕王皱眉看向黄锦问道。
黄锦欲言又止,不过最后还是开口说道:“等魏大人过来,殿下一问便知。”
黄锦也不确定,只是有些猜测,是外朝有人故意这么做的,目的就是试探裕王的反应,这样能让他们更加了解裕王,便于在以后行事。
不过这话他不能说,毕竟是要离开权利中心的人,没必要给自己树敌。
嘉靖皇帝不在了,他黄锦也就从朝中炙手可热的大太监变成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这也就是没有靠山的缘故。
虽然之前想裕王表露善意,那不过就是为了能够安享晚年。
裕王已经答应了,自己就不要在他面前多话,这也是魏广德体现自己的机会。
魏广德和陈以勤到了钦天监,立马按照自己的想法,先把所有人拘在大堂上,先让他们找到历代皇帝登基的时辰。
“午时,还是这个时辰最多。”
看到相关记录后,魏广德就小声把他注意到的告诉了陈以勤。
“是大多都是选择辰时和午时,这有什么讲法?”
陈以勤这会儿还没有想到其中猫腻,毕竟在他看来,钦天监应该是最专业的机构,他们提出的时辰肯定是最佳时间,不容反驳。
“不同日子,同一个时辰都是吉时?”
魏广德看出陈以勤还没有明白他的意思,于是悄声提示道。
“你是说”
陈以勤被魏广德一提醒,有点醒悟过来。
对呀,按说不该如此。
魏广德从陈以勤点点头,算是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剩下的事儿就是陈以勤的了。
陈以勤是礼部侍郎,算是钦天监的上官,自然可以对他们发号施令。
陈以勤点点头,随即叫过钦天监监正说道:“之前你们所算吉时大为不妥,现在你们要另外算出合用的时辰,由殿下择时。”
陈以勤的话算是比较客气的了,他没有追究之前的责任,而是委婉的要钦天监重新选择合适的时间,如此钦天监的人也算保住脸面,可谓皆大欢喜。
毕竟,裕王继位是大好事,他们都不想节外生枝。
否则魏广德进了钦天监也就不会好言好语的说话,而是直接抽人耳刮子了。
其实那钦天监的监正也知道,之前选择丑时确实不合适,哪有皇帝半夜继位的,可就有人算出说那时辰好。
现在上官来了,就是说这个事儿,自然也不能继续马虎下去。
“陈大人稍待,我马上让他们测算那日的各个时辰,看还有没有好点的时辰。”
陈以勤递来台阶,他就得接住,不然丢的是钦天监的脸,“还请大人们用茶,这算时辰也是颇费时间的。”
监正下去安排人重新测算吉时,魏广德和陈以勤相对而坐。
“要不要查一查是怎么回事?”
陈以勤现在彻底明白过来,这次事件应该不是偶然,是朝中有人刻意为之。
对裕王不敬,他们就得想办法把场子找回来才是。
“算了,他们应该也是试探。”
魏广德想了想才说道:“若是殿下真同意了,下发礼部后也会有人提出此事来,请殿下再议。”
魏广德感觉自己把住了始作俑者的脉搏,猜出他们打的主意。
查出来又如何?
难道还能因此治罪?
只要钦天监的人咬死丑时就是吉时,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
“等殿下登基以后看情况,他们要是老实就算了,否则咱们这些潜袛旧臣绝不能坐视不理。”
魏广德低声对陈以勤说道。
等了差不多一个多时辰,新的结果就出来了,依旧是丑时上上大吉,次之是午时,再次为辰时。
拿到这个结果,魏广德和陈以勤算是心满意足。
“我们这就回宫向殿下交差吧,至于选择午时还是辰时,由殿下决定。”
魏广德对陈以勤说道。
“正该如此。”
陈以勤这会儿满口答应,实际上他还在为此事懊恼。
若是自己多想想,这事儿也就不会发生,他一早就让钦天监排出几个可选时间,这会儿怕是裕王已经选好时辰,颁发即位仪注了。
等他们回宫见到裕王,送上礼部草拟的即位仪注后,裕王都是点头,毕竟都是按祖制行事,就算其中某些环节他不喜,也不会多说什么。
“殿下,此中只少了亲诣皇后的议程,其他都一致。”
魏广德提醒道。
他说的皇后可不是裕王的王妃,这会儿他不是皇帝,自然不可能封王妃为皇后。
而嘉靖皇帝早就不册立皇后了,所以这里说的皇后其实是嘉靖皇帝之前册立的皇后和裕王的母妃。
在未正式颁即位诏书前,裕王就还只是裕王,而不是皇帝。
“可。”
裕王看完仪注就点头说道。
随即魏广德把记录钦天监测算吉时的条子递给了裕王,“除丑时外,钦天监还算出辰时和午时皆是吉时,还请殿下择时。”
“就午时吧。”
裕王并未多想,午时排第二,第一的丑时不能用,那就用第二的时辰。
他的想法还是很简单。
(本章完)
612地震
“午时。”
裕王定下时间,陈以勤那边的差事也算是办完了,这就要告辞。
“逸甫,先别急。”
就在陈以勤要告辞的时候,裕王却出声叫住他,道:“父皇的永陵现在进度如何,你可知道?”
说道嘉靖皇帝的陵寝,其实很早就已经选址动工,只不过因为朝廷财政困窘,拨款断断续续,所以工程进度极慢。
这些,其实朝中大臣都知道,陈以勤当然也有耳闻。
“永陵工程进度很不乐观,不过现在工部应该会加快速度,不会误期才是。”
陈以勤只好含糊的答道。
“你先去趟内阁,晓谕各位臣公,大行皇帝豫造永陵迨今,年久,令礼工二部堂上官各一员会内官监至彼,恭视议修饰之。”
裕王当然也知道情况,但还是这么问了,目的自然是要让朝廷知道,必须加快陵寝建造,不准拖延。
毕竟,嘉靖皇帝灵柩不可能长期置放在宫里,须尽快入土为安。
一边的魏广德想了想才说道:“不若殿下直接指点礼、工二部官员负责,也免得下面人推诿,让阁老难做。”
由裕王直接指定,可以少许多麻烦,最起码被点到人会诚惶诚恐不但耽搁。
“善贷可有人选?”
裕王听了魏广德的话,以为他要推荐什么人给自己。
其实魏广德哪里有什么值得推荐的,他想推荐的现在官职都低,根本承担不起这么大的差事。
不过他还是想了想才说道:“礼部左侍郎潘晟,工部右侍郎徐纲可行,都说老臣持重,定不会有错。”
说道这里又想了想继续说道:“钦天监监副杨绘也去,毕竟他们是专门做这个的。”
杨绘这个人,魏广德以前可不认识,也就是今天去钦天监后,看他说话做事还很稳妥,之前也是唯一对选择丑时提出反对意见的人。
永陵完工,裕王必然会对他们论功行赏。
潘晟、徐纲就不说了,这个杨绘也该褒奖下。
“好,就这样吧,麻烦逸甫去内阁说一声,让他们下个条子。”
“是,殿下。”
裕王的命令,陈以勤自然不会反对,答应一声这才告辞离开。
“善贷,你举荐的这两人可信?”
等陈以勤离开后,裕王就出声问道。
魏广德明白裕王是误会了,急忙解释道:“殿下,臣与他们并不熟悉,只是听说他们做事很沉稳,定能完成殿下嘱托。
倒是那个杨绘值得褒奖”
于是魏广德把自己看到即位仪注所想和在钦天监看到的,听到的都和裕王说了一遍,也把自己对此事处理的想法说了出来。
“善贷的意思就是算了,不查?”
裕王奇怪的问道,说话间倒是没有生气,只有好奇。
“宵小之辈,殿下不须挂怀。”
魏广德只是说道。
能玩出这些见不得人把戏的,也就是那几个,到时候真发作了,他是保呢还是不保。
保,他心里可不会痛快,可若是不保,那些不知内情的同年还不知道会说什么。
算了,就当没发现好了,放他们一马。
这段时间的皇宫事务繁杂,不过有黄锦坐镇,倒是把所有事务都处理的井井有条,没有出现一丝纰漏。
本来定下的时间是十二月二十六日吉时举行裕王的即位仪式,所以到了二十五日这天,魏广德就和李芳开始巡视各处,中极殿、皇极殿和承天门等处的布置情况,确保万无一失这才回去复命。
入夜,魏广德在床上躺着,身边是夫人徐江兰。
徐江兰有孕,魏广德当然不会造次,现在时间敏感,他也没心情去隔壁屋里。
不知是几更天,正在床上酣睡的魏广德忽然感觉自己的大床一阵摇晃,随口就说道:“别摇,明儿老爷事务还多,得休息好。”
这几天跟着裕王,魏广德并没有做很多事儿,可还是感觉累的很,也不知道是不是腰子不好了。
不过想来应该不会,就是天天看着裕王,想到这位很快就是皇帝了,压力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大吧。
“老爷、夫人,快起来,地动了。”
隔壁的丫鬟这时候披着外衣就冲了过来,在床前叫醒魏广德和徐江兰。
到这时候,魏广德才反应过来,刚才的晃动原来是地震。
也真是有点巧了,明日裕王登基,今晚来个地震,也不知道朝堂上会闹出什么风波。
一屋子人出来的时候,陈母已经披着衣服赶过来,只是有些匆忙,显得衣衫不整。
不过这是后院,一院子除了魏广德和魏大成外,没有其他男丁。
“帮我去把官服拿出来,我要去宫里看看。”
魏广德已经冷静下来,知道出了这档子事儿,明日的即位仪式怕是会一点变化,自己得在裕王身边才好。
虽然皇宫宫禁森严,晚上根本不准官员进出,可现在情况特殊,就算进不去就在外面等着也好。
魏广德穿戴好,后院早就通知前面准备好马车,地震刚起前院的人也都已经起来了。
今夜,注定京城各家各户没一家能休息好的。
魏广德坐上马车匆匆赶到皇宫,此处已经停留了不少的大轿和马车。
“找地方停好,我在这里下车。”
魏广德只吩咐一声,在车夫勒停马车后就直接跳下车。
宫门洞里,内阁徐阶、高拱已经先到了,礼部尚书高仪和吏部尚书杨博也在,他们也是被堵在这里进不去皇宫。
虽然地震,不过沿途魏广德并没有看到有房屋倒塌,说明地震等级不高,或者是破坏性不强,只不过震感很强烈,可能就是专家说的“浅层地震”。
而且,就魏广德沿路所见,许多巡夜的兵丁已经上街巡逻,有京营的官军,也有各衙门的差役,当不会生乱。
京城还是很安稳的。
魏广德过去向几位大人见礼,看到是他来了,他们也不奇怪。
这几天,裕王大部分时间都是魏广德在身边,他们已经见怪不怪。
若不是宫里有规矩,怕是裕王会像裕王府那样,直接让他留宿。
“我依旧认为应该推迟即位仪式。”
魏广德直起身后,就听到杨博在那里说道。
“吉日已经选出,不宜再改。”
高仪作为礼部尚书,自然不同意杨博的话。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争论,而徐阶和高拱都没说话。
没一会儿,李春芳也赶到宫门处,站在徐阶和高拱身旁,对那边的争论也是保持缄默。
这事儿,终归还是要裕王作出决定的,他们的意见只能是参考。
既然如此,还不如等裕王表态再说。
宫门的情况,早有內侍进去通报,毕竟朝中几位重臣汇聚,一直被堵在宫门外也不像话。
裕王的谕令传出:准各人入内阁议事。
由此,宫门这才打开,汇聚到此的官员随着徐阶、李春芳直接前往文渊阁。
到这里来的,最次也是六部侍郎,三品大员,魏广德这个四品只能排在众人之后。
进入文渊阁后,争论依旧,即便陈以勤似乎也有所动摇,认为即位仪式似乎该缓缓。
天人感应的思想在大明朝根深蒂固,在裕王即将即位前发生地震,多多少少对裕王是有影响的。
不过对于大部分到场的侍郎来说,兵部、户部等衙门的人大多都是老神在在的看戏,而没有出声,因为他们的老大都没发言。
倒是吏部官员因为尚书杨博的主张,而纷纷站在他的一边。
由此,礼部尚书一派渐渐就显示出势单力孤起来,没看到陈以勤在说了两句话后都沉默了。
“既然大部分人意见都是推迟.”
徐阶见此,知道支持推迟即位仪式的意见已经占了大多数,至于更多的没有表态的人,他们是墙头草,没有自己的主张,也就不考虑了。
其实,这也显示出了杨博在朝中确实影响力很大,远超过礼部尚书高仪。
“不可。”
就在徐阶也选择占到势力最大的一边,也就是支持杨博的时候,高拱忽然抢先开口说道。
“即位礼宜从吉日吉时,既已定下断不能改。”
高拱忽然的发言让许多官员都有些惊讶,要知道他们的态度很多也是看到陈以勤都有些退让才定下的,没想到对裕王影响更大的高拱居然反对。
魏广德心里倒是清楚,高拱此举未必针对陈以勤,怕更多是针对的徐阶。
在高拱发言表态后,郭朴也紧跟着表态支持高拱,只有李春芳一言不发坐在那里。
“善贷,你怎么看?”
这时候,高拱忽然问起坐在最后面的魏广德的意见。
“吉日吉时不可改,当按仪注进行即位礼。”
虽然魏广德从心里不喜欢高拱,但这个时候他必须站出来支持高拱,“可暂免百官朝临,移后一日进行。”
魏广德有补充道,他话里的意思自然就是皇帝御座时按说应该是按照大朝会的规格进行,可既然刚刚发生了地震,那就简化,只让在京五品以上官员参与,其他的就算了,各自在衙门里办差就好了。
至于该有的大朝会,就推迟一天进行。
魏广德说完后面的话,其实心里也在打鼓。
他是有点多此一举,不过他还是说了,这可是之前没人提到的。
现在说出来可不是为了彰显自己什么,而是想看看,在朝官员里有没有人和自己亲近。
他入仕至今,上面一直都没人,一切都要自己来。
能混到现在,根本原因还是因为大腿抱的稳。
这段时间虽然裕王没有给他升职加薪,但对他的信任那是有目共睹的,魏广德想知道这些朝堂大员里有没有人愿意和他亲近的,他也到了该组织自己实力的时候了。
徐阶听到魏广德的提议,眼神里明显是愣了下,之后很快就猜出他打的主意。
猜出魏广德意图的人,终归还是不多,大多数人都还是坚持自己先前的态度。
只有高拱和郭朴出乎预料的表示了支持,不过他们的支持可不是魏广德想要的,魏广德也只好在心里叹气,看来官职低微终究还是入不了人家的眼。
陈以勤、朱衡是仅有表达支持的侍郎一级官员,杨博略微犹豫后还是坚持自己先前的主张。
大部分人态度都已出,这个时候也该徐阶出来拍板了。
先前就被高拱抢了话,这次高拱已经表态,自然不会再插嘴抢话。
“那就把两个建议都呈送上去,看殿下如何选择。”
在徐阶那里,高仪之前坚持的一切照旧自然被放弃,而是选择推迟时间另择吉日和魏广德即位礼不变,推迟大朝会一日两个方案报上去,也算全了裕王府人的面子。
最起码,魏广德的提议得到了在场裕王府人的支持,要是直接否掉似乎有点不给新帝面子。
接下来,由次辅李春芳执笔,快速把先前的议论写了一份陈情派人送给裕王。
时间紧急,可没时间拖延。
两个意见,一个是朝中大部分大臣的意见,还有一个就是裕王府人的意见,裕王最终会选择哪条?
对徐阶来说,这看似不重要,可实际上对他却极有参考价值,因为从中他能知道裕王的执政风格,是顾念大局,顺应朝廷共议还是任人唯亲,信任潜袛旧臣。
不多时,司礼监大太监陈洪亲自到了文渊阁,他也带来了裕王的命令。
“二十六日即位礼宜从吉,暂免百官朝临,移后一日。”
从陈洪的口里,徐阶知道了裕王的选择,虽然这并不是他想看到的。
裕王终究还是选择了裕王府人的意见,半日后即位礼如常举行。
“殿下已经有了选择,各位大人还是各司其职吧。”
陈洪走后,徐阶重新掌控了大局,开口就说道。
今晚的事闹到现在,许多人也疲倦了,都想出宫先回各自衙门里歇息一会儿,晚点还要来参加即位礼。
众人纷纷向几位阁老告辞,各自离开这里。
魏广德出去的时候,不自觉眼角余光瞟到徐阶一眼,发觉他正在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盯着他,时不时又会看一眼旁边的高拱。
徐阶这时候心里其实有点丧气,他当初让张居正进裕王府,想要的其实就是魏广德这样的地位。
可惜,貌似张居正在裕王面前终归还是差了点,抱大腿比魏广德晚了些。
裕王现在的心性,还真不好搞。
分化王府中人是必须的,否则他这个首辅会沦为摆设。
先前陈以勤和高拱意见相左他还心中窃喜,不过貌似魏广德才是裕王府人中高拱第二。
魏广德当然猜不到徐阶的心思,他正在发愁自己该去哪儿?
(本章完)
613隆庆
大明京师,紫禁城,巳时。
通常在凌晨五点左右官员们开始进入皇宫,但在今日是个例外,全京城五品以上官员已经聚集在此开始入宫。
文官由左掖门进入,武官由右掖门进入,先在金水桥之南根据品级排列好次序,鸣鞭之后,依次过桥,直到皇极殿外丹墀。
文官为左班、武官为右班,在御道两策相向立侯,在此期间,只有负责纠察的御史在旁游走监督。
下面的广场,因为裕王特旨并未召集京城五品下官员,所以今日见证裕王登基仪式的只有在京勋贵及朝中重臣二百余人。
场面虽然比以往的帝王稍显冷清了些,可明日就要举行大朝会,新帝将在皇极门举行“常朝御门仪”,算是皇帝第一次和在京官员见面。
和周围人一样,魏广德穿着崭新的朝服混在人群中。
他的官职不高不低,既不靠前也不殿后。
这个时候很多年一直都很清闲的鸿胪寺官员开始忙碌起来,从中极殿传旨百官免贺,执事官唱谢恩礼。
午时初,礼乐声中,执事官奏请皇帝升殿,此时已经在中极殿换上一身衮冕服的朱载坖由中门出,御皇极殿宝座。
这就是皇帝的登基仪式,在裕王坐上宝座那一刻起,他成为了大明帝国第十二位皇帝。
“啪啪.啪.”
锦衣卫鸣鞭,鸿胪寺官员唱赞声中,百官向宝座上的皇帝行五拜三叩头礼。
整个过程中,除了跟随鸿胪寺官员喊出行礼的话,所有人都保持沉默,尽显肃穆庄重的气氛。
全程,魏广德都是站在黄极殿外丹犀,只能看到殿内宝座上的裕王。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那个在裕王府和他随意闲聊的王爷是再也回不去了。
这里仪式结束,文官由首辅徐阶带领,勋贵和武将则是成国公朱希忠领头,出至承天门外。
在这里,裕王给他争取了一点小福利,不用继续跟在官员后面去承天门下等候。
随着候鸿胪寺卿入殿请皇帝颁诏,作为翰林院侍读学士的魏广德已经从侧门捧诏站在黄极殿内。
这还是魏广德做了这么多年官以来,第一次来到这里。
裕王,现在应该是大明皇帝朱载坖看了眼身边的人,又看了眼下方候立官员,这才开口说道:“颁诏。”
魏广德走出,将手中诏书交到礼部侍郎陈以勤手中,置于殿内正中案上云盘内。
鸿胪寺官员、陈以勤和魏广德再次向宝座上的皇帝行礼后,由陈以勤捧诏置云舆内,一路迎至承天门上,魏广德等人则跟随在后。
对于陈以勤手里的那道诏书,魏广德其实很熟悉,之前他就已经看过,毕竟是翰林院草拟。
《大赦天下诏》。
皇帝刚登基,代表着新的时代即将来临,新皇为了向天下宣告此事,往往会大赦天下,同时也是为了向百姓们宣扬自己的仁德,这也是所谓“新皇登基,大赦天下”的由来。
根据史料记载,秦代以前并没有发生过皇帝大赦天下的事情。
大赦这个风气是从汉朝开始的,到了唐朝和宋朝更不得了,天下大赦的频率相当之高,大概平均一年半左右,皇帝就要来一次大赦天下。
所以,唐朝的徒刑,规定最高只有3年,也有道理的。
平均十八个月就会有一次大赦,判罪犯坐三年牢,实际上没有意义的,所以唐宋囚犯坐牢很少有能坐满两年的。
这在以宋代为历史背景的《水浒》中就有所体现。
当时宋江怒杀了阎婆惜,犯了命案,结果他老爸宋太公对他说:“儿砸,老老实实去江州充军,千万不要去当强盗啊!等个一年半载,皇上大赦天下,又是一条好汉!”
所以,当时的梁山好汉基本上犯了命案,都会去躲起来避避风头,然后坐等大赦天下的到来。
随陈以勤站上承天门,看着下方跪伏在地的朝廷大佬,魏广德此时心里还是有一点点小得意。
他就静静站在陈以勤身旁,看到他捧起诏书,展开,宣读。
“惟我祖宗,圣圣相承,至治鸿功,超越千古,暨我皇考大行皇帝以经文纬武之德建安内攘外之勋,增光先朝垂庇后世,方幸永赖遽尔上宾,特廑凭几之言属以神器之重,朕茕茕在疚,本不忍闻,而文武群臣下及耆老军民合词劝进,至于再三辞拒弗获,乃遵遗诏以是月二十六日祗告天地宗庙社稷,即皇帝位。
以明年为隆庆元年,仰惟末命之昭.自正德十六年四月以后至嘉靖四十五年十二月以前建言得罪诸臣,遵奉遗诏,存者召用,殁者恤录,吏礼兵部作速查”
裕王登基成为隆庆皇帝,其实要做的早就已经和高拱等人商议妥当。
第二日,隆庆皇帝接连下旨,释户部主事海瑞、命钦天监造隆庆元年大统历通行天下、铸给通政使司隆庆年号条记。
命明年正旦节,遣玉田伯蒋荣,彭城伯张熊,成安伯郭应乾,清平伯吴家彦分祭长陵、献陵、景陵、裕陵、茂陵、泰陵、康陵、永陵,锦衣卫都指挥同知王极祭景皇帝陵寝,锦衣卫指挥同知文承武祭孝洁皇后、哀冲、庄敬二太子,中官祭恭让章皇后及废后吴氏、荣淑康妃李氏世子蓝田王各陵园。
之后,礼部尚书高仪奏大行皇帝大丧成服已毕,惟皇上念宗庙社稷之重,少节哀情,出御宣治门听政上报,可命以元年正月二日御门视事具仪来闻。
此后的时间,朝廷依旧围绕着操办嘉靖皇帝丧事和新帝登基需要做的事儿上,有礼部一项一项推进,倒是不担心出现纰漏。
到这个时候,以前裕王府的草台班子其实已经不管用了。
过去都是魏广德等人提醒裕王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而此时已经变成内阁和礼部。
魏广德所在衙门都是清贵,或者说清闲差事,不过他也没真正等来清闲的日子。
隆庆皇帝单独召见了魏广德,殿里的太监都被撵了出去,只留下他。
这次见面也让魏广德真正了解了当前朝堂的局势,也确定了在隆庆初期他主要的工作。
最近两天,也就是隆庆皇帝登基后,魏广德就一直没有被召入宫里,所以免礼后一开始就是询问他的情况。
不过很快,隆庆皇帝就说起昨日在宫里,在他面前,首辅徐阶和高拱爆发的冲突。
“昨日,首辅徐大人提出,应升翰林院侍读学士张居正为礼部右侍郎,因他参与了父皇遗诏的草拟,而高师傅则当面反驳,说遗诏本因由他们这些内阁阁臣参与,徐阁老此举乱了规矩。”
隆庆在御座上开口说道,过去在裕王府里听说官员们在朝堂上斗嘴,那是为了争夺话语权,当时觉得有意思,可现在徐阶和高拱在他面前上演这样的场面,让他很是为难。
“那日高大人回王府时其实就已经表达出对此事的不满,也可以理解,徐阁老做事操切了。”
魏广德在下面只得说道,不过他此时内心里想的还是张居正马上就要做礼部右侍郎了,真正的入朝为官。
“那此事最后如何,是否有结果?”
魏广德继续说道。
“那时候李阁老和郭阁老都没有参与,所以最后没有争论出结果。”
隆庆皇帝淡淡说道,进而又有些狐疑道:“此事刚刚发生,我还记得当初在王府的时候发生的那事,你说徐阁老会不知道吗?他为什么如此急迫想要扶张居正入礼部?”
是啊,徐阶不是不知道他擅自草拟遗诏的后患,甚至到了李春芳都不帮他说话的程度,可他依旧做了,目的自然是为了让张居正和高拱彻底决裂。
而这么急匆匆要升张居正的官,又是为什么?
难道以为张居正在裕王府呆了几年,和皇帝有了些情分,皇帝就会在此事上网开一面给他升职吗?
魏广德脑海快速盘算,一开始还一筹莫展,但是很快就想到了时间上。
现在依旧是嘉靖年,嘉四十五年十二月,马上就是正旦节,之后就是新朝,往年这个时候各位臣公都会上陈情,总结自己一年的工作得失。
就现在的环境下,难道徐阶还敢给李春芳、郭朴等阁臣定个下等考评,把他们从内阁中踢出去吗?
张居正,按照殷士谵私下所说,他很快就会入阁。
参与先皇遗诏,那代表着被皇室信任,草拟遗诏就代表着他达到入阁的标准,可以入阁办差。
徐阶当下在内阁中的情况,他是急于把张居正拉入内阁做为援手,否则他在内阁中的权势会逐渐被高拱夺占。
“徐阁老当然知道其他阁臣对他不满,我想他也是没有办法了,高阁老现在说话做事越发强势,怕是早就在内阁和徐阁老斗上了。
徐阁老想要让叔大入礼部,怕也是为了让他尽快入阁,好引为奥援。”
“入阁?内阁已经有四位阁臣了”
隆庆皇帝说道这里一下子停顿下来,有些惊讶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
是啊,大明朝什么时候规定内阁阁臣人数了?
或许,只是因为嘉靖朝的时候,内阁阁臣长期被控制在三人左右,所以给了隆庆皇帝和所有人一个错觉,好像内阁阁臣就应该这么多。
“张居正入阁”
隆庆皇帝下意识又重复了一句这话,因为他此时想到的是嘉靖皇帝给他留下来的条子,上面也是认可张居正能力的。
“陛下。”
魏广德看隆庆发愣,轻轻呼唤了一声。
“高师傅是不是变了?”
御座上的隆庆皇帝忽然没来由的发问道。
这话,魏广德没少和殷士谵、李芳说起,甚至张居正都讨论过这事儿,可唯独没有在裕王面前说起过。
不过想来,现在的他因为位置不同了,想的东西也不一样了。
魏广德还在迟疑,御座上的隆庆皇帝已经开口道:“朕知道了。”
隆庆皇帝不是笨蛋,实际上他在宫里那些岁月让他学会了察言观色,魏广德的迟疑实际上已经给了他答案。
“这段时间,朕一直在和内阁商议先皇及几位皇后的谥号,还有迁陵的事,高仪那边已经在让人准备册立皇后和皇子的仪注。
等这些事儿处理好,你们这些潜袛之臣,朕都会封赏。”
说道这里,隆庆皇帝看着魏广德问道:“你想去礼部还是吏部?”
“臣不敢居功,入王府办差乃是臣的福分,不敢要陛下赏。”
虽然很不愿意,可隆庆皇帝要赏赐自己,魏广德这时候也顾不得了,只得跪伏余地说道。
明朝的制度有时候真的很有意思,和隆庆皇帝见面这么久,魏广德还是第一次在私下场合向他行跪拜礼。
登基典礼、朝会这种地方,在魏广德看来是例外,那是必须下跪的,甚至在朝会上奏事,都是要跪奏,不过在私下场合就没那么多规矩。
“平身,在这里就和在王府一样,不用跪来跪去的。”
隆庆皇帝开口说道。
魏广德又拜了拜,这才起身。
不过就在起身的那一瞬,魏广德一下子明白了徐阶的打算。
“陛下,徐阁老或许就是算准了有此事,故而欲抢先让叔大转礼部右侍郎。”
魏广德起身后,马上开口说道。
“嗯?何意?”
隆庆皇帝不解问道。
“若是单独下旨升迁张居正,则不算陛下封赏潜袛之臣。”
魏广德答道。
“你是说,迁礼部是对张居正参与草拟遗诏的奖赏,之后朕封赏潜袛还要再给他一次赏赐?”
隆庆皇帝皱眉问道。
“徐阁老应该是这么算计的。”
魏广德答道。
会不会得罪徐阶,魏广德其实还真不在乎,有高拱在前面顶着。
前几天在内阁发生的事儿还历历在目,徐阶和高拱在内阁已经势同水火,就算自己得罪徐阶,就当下他也不敢和自己翻脸,因为这会让高拱、陈以勤等人联合在一起对抗他。
“另外,如果徐阁老真要让张居正以侍郎入阁,陛下不妨安排逸甫也一起入阁。”
魏广德这个时候可没考虑让自己入阁的事儿,而是想着先把内阁搅浑。
若说张居正因草拟遗诏有功而以侍郎之身入阁,那陈以勤是礼部左侍郎,又是潜袛旧人,那就更加可以入阁了。
“可是郭阁老.”
听到隆庆皇帝说道郭朴,魏广德就摇摇头,“他们只会在大事上保持一致,从昨日御前争执,郭阁老保持缄默就可看出,他不愿卷入这些事。”
“你去吏部吧,这两日也帮朕想想,王凝、尹乐舜等人该入何职”
(本章完)
614内阁和言官乱战
“你去吏部吧,这两日你也帮朕想想,王凝、尹乐舜、刘奋庸等人该入何职,毕竟都是王府出来的。”
裕王提到的这些人,都是在早期投靠到裕王府里来的,这些年许多人都只是衙门里的二把手,实权很少。
不过既然当初他们做出了选择,而且只要裕王府要求,他们也会尽全力去做,裕王也就把他们当做自己的亲信看待。
而对于魏广德来说,隆庆皇帝让他去吏部,又让他设法安置这些人,似乎也有把这些官员的关系从李芳手里转移到他手里的意思。
这是要扩充我在朝廷里的人手吗?
魏广德心里狐疑,不过并没有问出口,而是低头道:“臣遵旨。”
魏广德以为谈话到这个时候也就差不多该结束了,自己是不是该告辞离开,不过他还没开口,隆庆皇帝又说道:“你再给朕想想,太子的事,是不是有必要现在就册立。”
“太子?陛下,是高尚书请求直接册立太子?难道不该是赐皇子名仪注,臣记得先皇虽然给殿下赐名,可却没有传谕礼部,行宗人府登识玉牒上。”
魏广德皱眉问道。
嘉靖皇帝不让朱翊钧的名字上玉牒,那也是有意为之,他担心上了玉牒就是皇家人,到时候自己在城门楼上看他,会不会让他步他哥哥的后尘。
索性只赐名而不发玉牒,这样就算不得正式入了皇家。
“是啊,他说册立太子和皇子赐名可以一起做。”
隆庆皇帝解释道,“朕有点拿不准主意。”
现在他只有朱翊钧一个儿子,如无意外,也就是陈王妃无所出的话,那大明的社稷将来就会落到让手里。
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这是大明朝确定储君的规则,他各方面都不如景王,可依旧得到许多人支持,也就因于此。
做为实际受益人,他当然不能打破这个规则。
而且,他也是很喜欢朱翊钧的,否则也不会早早就安排好师傅。
“陛下,皇后还未册立,这时候实在不适合册立太子。”
魏广德只略微思索就答道。
陈王妃虽然无子,可他是嘉靖皇帝选择的张氏之后的继室,无论如何这皇后位必须是她。
现在匆匆册立太子,若是将来陈王妃有子就麻烦了,这就是魏广德给出这条建议的原因。
隆庆皇帝点点头,“朕想明白了,一开始只感觉不妥,你一提到皇后,朕就懂了。”
“这段时间若是无事,你就会校录馆去,抓紧时间做好抄录大典的事儿,这是父皇那日叫我去,亲自交代的,务必做好。”
隆庆皇帝随即又吩咐道。
“臣遵旨。”
抄书,一直是他这些年的工作,也很熟练了,就是看的太多,有时候感觉头昏脑涨。
“礼部和翰林院,还有国子监已经把所有能派出的人手都派过去了,那边担子很重,朕就交给你了。”
魏广德告辞前,隆庆皇帝离开御座走到他面前嘱咐道。
做为儿子,隆庆皇帝自然要办好父亲交代的事儿。
交给魏广德,他放心。
离开紫禁城,魏广德就直接去了校录馆,有段时间没来了。
因为魏广德一直在宫里,所以这边芦布可不敢给他点卯,所以当魏广德打开点卯册的时候,前面全是空白。
不过也没关系,自己刚刚从宫里出来,注明上值的时辰,又在后面注明原由就是了。
“现在校录馆里何人负责,是张少卿吗?”
魏广德问的自然是张居正,他这段时间没来,张居正又在太常寺,也不知道有没有管这边的事儿。
“是张大人在负责,每日卯时来安排,之后就匆匆去太常寺办差去了。”
文书房书吏急忙答道。
“是啊,最近朝中事多。”
魏广德感慨一句。
“魏大人也是一样,和张大人都是忙碌命,这才得空闲就匆匆回馆,让某钦佩不已。”
那书吏谄笑着拍马屁道。
对此,魏广德只是笑笑,这些吏员,将来和他打交道的机会只会更少,而且前途也就那样,实在没有必要深交。
走进自己的院子,芦布还坐在院子里发愣,这段时间变化太大,他一时有些迷茫了。
上面有些日子没人联系他,所以他就自觉做好分内之事。
可魏广德一直在宫里陪着新帝,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回到这里来。
若是不回来,也不知是否还会想到自己,又把自己调过去跟着他。
虽是锦衣卫密探,可他也深知跟着一个好领导,自己才可以吃香喝辣,若是就此离开魏广德还真有些不甘,毕竟现在自己可是拿三薪的人。
锦衣校尉的钱,书吏的银子还有魏府单独给的,足可以让他在京城舒舒服服的过好日子。
要是不能在魏广德身边办差,还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又被安排出去,那就只有一份校尉的银子可拿。
正胡思乱想中,魏广德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口。
芦布揉揉眼睛急忙起身迎了上去,“老爷,你回来了。”
“嗯,还不错,没有偷懒。”
看着干净的院子,魏广德笑道,随即又吩咐:“把这些天堆积的书稿都送过来,我先看看有多少。”
“书稿?”
芦布一愣,他是没想到裕王都登基当皇帝了,魏广德魏老爷居然还是被派回来管抄书的事儿。
“老爷,之前的书稿,张大人都没有分给咱们这边,而是交给其他房校录了。”
芦布急忙解释道。
“张大人是一片好心,若不然怕是这屋子堆满书稿了,呵呵.”
魏广德明白,张居正也不确定自己的下一站,所以先把书稿分到其他房处理,这倒是免了自己不少事。
“明日分发的时候,让他们还是按照之前的规矩来,各方平均分配书稿。”
魏广德吩咐芦布道。
今天没事就没事儿吧,休息半天也是好的,正好了解下校录馆当下的情况。
“听说书写生儒增加了许多,各房分校官,翰林院那边是否增派人手过来?”
魏广德问道。
“有,增加数百人,很多是国子监的监生,都在国子监那边抄录,分校官也来了许多,有编修孙锭、胡杰银、姜金等好几人。”
芦布毕竟在翰林院呆了不短时间,说起人名来也是张嘴就来。
“嗯,如此就好。”
魏广德点点头,有人手还好说,否则三个月完工抄录大典的工作,那简直就是无法完成的任务。
“老爷你先坐着,我去给你烧水泡茶。”
魏广德已经进屋坐下,芦布急忙说了声就跑出去忙去了。
芦布出去了,魏广德就开始思考隆庆皇帝交代的事儿,那几个人该如何安置。
以前没拿到实权,现在肯定不行,得给他们差事管。
舀点水进砚台,魏广德自己开始磨墨。
等芦布送茶进来的时候,魏广德已经磨好墨,等芦布出去后这才铺开一张纸,回忆那些人的信息和他们的职位。
升官肯定要升,就算品级暂时不能动,那也得调到实权衙门去,特别是重要的衙门。
有了思路,魏广德提笔就开始书写起来,这样先写好再修改,比较稳妥,不会出现纰漏。
“光禄寺少卿王凝迁太常寺少卿掌尚宝司事.户部员外郎尹乐舜为光禄寺少卿礼部员外郎刘奋庸为尚宝司卿.礼部主事吴自峒为尚宝司少卿侍书制敕房办事中书舍人周维藩为光禄寺寺丞.鸿胪寺主簿吴自成为本寺右寺丞”
不断增加人名,又不断删改,忙活了好半天才大致把官职给他们定下。
日子就这么过下去,张居正在知道魏广德重新回到校录馆后就过来。
“善贷,这边的事儿就交给你了,太常寺这些日子事务繁杂,实在是”
张居正依旧保持一惯的儒雅,见面就对魏广德说道。
“叔大兄,这些我都知道,你只管去忙,这边有我,不会出岔子的。”
魏广德乐呵呵笑道。
张居正已经知道参与草拟遗诏的事儿让他和高拱之间关系变得无比恶劣,几无挽回的余地,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在那个巨大的诱惑面前,他无法淡定,何况还是他老师叫他做的。
其实在书写的时候,张居正就已经反应过来,之后几日也不过是在装傻充愣。
一边是老师给的巨大好处,代价是恶了高拱,另一边则是和老师交恶,而未必能得到高拱的好。
怎么选择,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和高拱接触下来,张居正可不认为他是个好相与的,否则也不会在裕王府里经常和魏广德说那些话。
张居正太了解裕王府那些人了,大家表面上乐呵呵的,其实大多对高拱意见很大。
所以,交恶高拱,未必是交恶整个裕王的潜袛,对魏广德他自然还是要保持原来的样子。
说到底,就是自己和高拱之间乱斗,和旁人无关了。
也没有交接程序,本身张居正已经不常管校录馆的事儿,只是到那边文书房把事务转交到魏广德手上后就匆匆离开。
魏广德也不会过多干预校录馆分派书稿,只要求均等,当然对于效率高的官员可是适当增加一本两本书稿的校录任务。
至于说封衙,校录馆这个时候哪里还有封衙一说,就是连轴干。
两日后,正旦节,隆庆元年正月初一百官入宫庆贺,分校官们才难得有一天休沐的机会,第二天大朝会又耽误两个时辰,结束后众人又都匆匆返回。
就这样,内阁和礼部每天都有人来这里,了解抄录进度,把魏广德也是逼得烦躁不已。
不过他知道原因,礼部要掌握这边抄书的速度,估算出成书的时间,才好和工部确定永陵那边的时间。
不出正月,宫里终于还是传出消息,隆庆皇帝接连两道旨意发出,升翰林院侍读学士张居正为礼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学士,升翰林院侍讲殷士儋为本院侍读学士掌院事。
魏广德官职超过殷士谵就是因为参与到抄录大典中,他勤勤恳恳的工作让嘉靖皇帝满意,而他的付出换来两次提升品级的机会。
无论如何,魏广德都觉得自己还是应该把手上的工作做好,不要因为老皇帝死了,就不管这摊子事儿,毕竟是他的遗愿。
当初那份条子,魏广德已经通过陈矩交到了隆庆皇帝手里,只不过这段时间暂时没有传出旨意。
或许隆庆皇帝还忙着给那些加封谥号的圣旨盖章吧,魏广德有时候在校录馆里不无聊奈的想到。
“老爷,今日胡应嘉上了两道奏疏”
芦布依旧是原来的样子,在魏广德校书的时候他就去外面打听朝里的消息,在魏广德休息的时候告知。
“祖宗朝军国大政皆躬临臣下处断,自英宗皇帝以冲年即位,辅臣偶从权宜创为早朝奏事之例,遂相沿不改.臣又考前代宰相入阁议事必使谏官随入诸所,陈奏皆得预闻,而国朝之制令六科轮官于殿廷左右纪录,圣旨盖亦前代遗意,乞恢弘旧典,此后接见大臣必命科臣更番随入,凡有奏事不忠者,听其面折是非或退而参论,则大臣咸尽诚款而圣体亦得垂拱仰成。”
看着胡应嘉上的第一本奏疏,魏广德脸上就浮现出一丝冷笑,他以为他能以此代表六科?
看上去大幅提高六科的权利,谁会答应?六科的人敢收吗?
不过事态发展很快还是超过了魏广德的想象,他没想到胡应嘉抛出的鱼饵六科的人还真敢接。
此时朝中大臣纷纷自陈,以大学士徐阶、李春芳、郭朴、高拱各奉诏自陈求退,皇帝俱优诏褒留起,各部堂官也开始跟进,隆庆元年的京察就此展开。
吏部尚书杨博负责考核京官,挟私贬斥给事中郑钦、御史胡惟新,而庇护乡里,山西人无考核下等者。
应嘉弹劾杨博私愤,贬斥言官,包庇同乡,胡惟新亦上疏,揭发杨博考察官吏不公,上下其手,营私舞弊。
对此,早和胡应嘉交恶的大学士高拱等挟私报复,指责应嘉、惟新“党同官妄奏,拟旨斥为民”,引起舆论哗然。
给事中欧阳一敬、辛自修,御史陈联方等不平,联手俱交奏章营救,指责高拱、徐阶独裁,应嘉遂得以免祸,调任建宁推官。
魏广德没想到科道官员如此善战,居然在明知几无胜算的情况下还会帮着胡应嘉说话,特别是欧阳一敬的加入,事前魏广德居然没有听到他的告知。
虽然之后欧阳一敬递来条子,不想他难做才没有告知,而他参与保胡应嘉不是因为他们对,而是为了保住科道的脸面。
(本章完)
615加恩
现在,魏广德一天要校阅十余本书稿,本就感觉疲惫,又被欧阳一敬搞出这么一出。
科道言官本是一体,可现在朝中局势被欧阳一敬这么一搅合就变得复杂起来。
以徐阶或许还好,可是高拱未必会放过这帮科道官员。
魏广德心里很清楚,就算自己去找高拱说和,怕是效果也不会大。
虽然心里有些埋怨欧阳一敬,可魏广德也只能回信好言安慰。
不出两日,这天魏广德回到府里休息,外面管家张吉就匆匆过来通报,李芳来了。
李芳现在可是隆庆皇帝身边的红人,一直跟在隆庆皇帝身边多少年了,他的一举一动很多时候几乎可以代表皇帝的意志。
听到李芳到来,魏广德当即起身迎了出去。
把人迎进书房,魏广德倒是很好奇这个时候李芳来做什么。
在裕王府的时候,就算有天大的事儿,李芳也就是派人送个条子,来的两次还都是跟着裕王来串门的。
“李公公,今日这是陛下有什么吩咐?”
魏广德请李芳坐下,茶端上来屏退左右后才开口问道。
“咱家就不能像陈公公那样,没事儿来你府上讨杯酒喝。”
李芳乐呵呵笑道。
“哈哈.”
魏广德闻言大笑道:“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说着就要起身,去叫人准备酒菜款待这位太监红人。
“好了好了,善贷,你我熟悉,就不打趣了。”
看魏广德起身,李芳急忙叫住他道,“今日我来,有两件事要问问你的意思。”
李芳没说是谁叫他来的,只说问他的意见,魏广德心里就算清楚也不能说明白了,只得点点头,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还记得徐杲吗?”
李芳开口就问道。
“徐杲?那个大匠?工部尚书?”
魏广德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李芳话里说的是谁,“他犯事儿了?”
“他的自陈被扣下了,吏部查议时,都给事中王元春等劾杲以匠役官,其子徐文灿传升锦衣卫指挥世袭皆滥名器、坏政体,宜汰黜。
可伱也知道他这个官是怎么来的,当初徐阶接下重建永寿宫之事,他也是因为办差办的好被先皇奖赏,若是仅凭王元春的弹劾就拿下,确实有损先皇之名。”
李芳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下,魏广德了然。
徐杲知道自己不是科班出身,所以平素还算小心,不轻易得罪人。
不过有些事儿,不是你想不得罪就不得罪的。
一个木匠,就是有点手艺,就能做到工部尚书,要说那些读书人不眼红当然是不可能的。
不过从李芳话里,魏广德也听出来了,上面似乎确实打算罢免徐杲的官职。
“那就查查,这徐杲自担任工部尚书以来,想来经手的工程不知凡几,只要查出一两项上有贪污,就可以此拿下,这样就是他为官不端,也怪不得旁人。”
魏广德答道。
查贪腐,是对大明朝官员无往不利的杀器,当初严世番为什么喜欢长期把持工部,还不就是因为建设项目最容易捞钱。
魏广德可不相信徐杲老实,面对金山银山会不动心。
这就是换个思路解决问题,其实李芳哪里不知道。
文官的尿性,查贪腐的话,能跑掉的没几个。
宦官一样经不起查,可这次就想着怎么措辞拿下徐杲的尚书官职,忘记换个法子处置徐杲。
被魏广德一提醒,立时就反应过来。
对呀,徐杲的官是嘉靖皇帝封的,真按王元春的理由解除职务,不管怎么措辞都是对先帝的不敬。
可换成罪名罢职,那就名正言顺了。
“回去我就找东厂查查。”
第一个问题被魏广德轻飘飘揭过,李芳顿时高兴起来。
“还有个事儿,陛下之前就诏告群臣说,先朝政令有不便者,可奏言予以修改。
可至今也没奏疏上来,陛下一时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善贷若是有什么好主意,尽快上疏。”
李芳继续说道。
“陛下现在很闲吗?据我所知琐碎事儿可不少啊。”
魏广德惊讶道。
“都是内阁和礼部议处好了,陛下只是确认而已。”
李芳说道,“现在是新朝,陛下希望能够有办法尽快收拢天下士人之心,为朝廷所用。”
“那就开恩科吧,借此也可以收拢人才为陛下所用。”
听到是这事儿,魏广德当即就答道。
“不可行,此事陛下之前和内阁阁臣商议过,也包括高、杨两位尚书,他们都反对开恩科。”
李芳摇头道。
魏广德本来觉得很简单的一件事儿,没想到居然会是这个结果。
隆庆皇帝想到了开恩科庆祝自己登基,不过却遭到重臣集体反对。
不能开恩科,还有什么办法加强皇帝在外的威望,让天下士人归心?
魏广德都懒得去问理由,他们都反对了,知道又如何,难道教隆庆皇帝和他们这些官老爷斗嘴?
低头思考片刻,魏广德猛然抬头说道:“那就开几场经筵吧,印象中文华殿已经有数十年没有开筵讲经了。”
“开经筵?有用吗?”
李芳听到魏广德的提议,略微迟疑道。
“陛下好学,自是天下士人楷模,如何不能让士人归心。”
魏广德答道,“只要陛下不嫌枯燥,听听几位大儒讲课也是好的。”
等魏广德送李芳出府门,李芳站在马车前忽又转身对他说道:“陛下还有句话叫我带给你,‘当初善贷所言,不知何时上奏?’我也不知道陛下指的是什么,我就原话奉上。”
说完,李芳直接踏着马凳上了马车,随即在鞭子抽打声中,马车远去。
魏广德大致能猜到隆庆皇帝催问的是什么事儿,无非就是那被他吹成可以根治倭患的政策,那就是开海。
可这东西不能由他上奏,而是得靠别人,免得自己被江南沿海海商家族针对。
毕竟,一旦上奏开海,陛下又准奏,那等于是让别人参与进去抢食,非常遭人忌恨的。
魏广德不想成众矢之的,所以他还在物色人选,又别人上奏,他在旁敲边鼓,在他遭到打击报复的时候还可以出手相救。
若是自己倒了,那才是什么都没有了。
不过两日功夫,魏广德就在校录馆听到消息,内官监太监李芳劾奏工部尚书徐杲与监正王儒等六人修理芦沟桥工程中,侵盗官银万计,隆庆皇帝下旨命锦衣卫执杲等送法司鞫问。
不用说,案子到了刑部,肯定是要如律追赃发遣,毕竟这是早就注定的事儿。
不是说徐杲手艺不好,而是他的官职太扎眼,如果只是工部一个四五品官职也就没人管了,可偏偏是正二品尚书。
而魏广德这两天还是泡在校录馆,虽然宫里不断有敕谕发出,可大多都是和先皇、新帝册立后宫和皇子有关,一直没有等来经筵的消息。
魏广德对此也不意外,开经筵读书,隆庆皇帝怕也是心里怪怪的,多大了还上学。
可要收拢士子,恩科和开经筵是魏广德能想到的最简单的法子。
恩科被否了,开经筵内阁无论如何都不敢否,那会被文官集团集体唾弃,不过就看皇帝能不能忍受了。
“老爷,福建巡抚都御史涂泽民的回信到了。”
这天回到家里,张吉就送来一封书信。
魏广德接过来看了看,随即就直奔后院去了。
见了母亲和妻儿,换上常服,魏广德这才慢悠悠到了书房,拆开涂泽民的回信。
对于开海,魏广德当然没有忘记,之前他就有意和浙江、福建及广东官员交好,名义上是给俞大猷拉关系。
经过一次被罢免,魏广德知道俞大猷在南边官场上依然不怎么受欢迎,完全没有戚继光长袖善舞,可以轻易拉近和地方官员的关系。
只能说俞大猷以往的名声是真不好,以前不知道孝敬上官,给那些人有了固定的印象。
念着裕王府的关系,还可以勉强忍受一二,可真有不怕死的出面弹劾,他们也只是不会落井下石,只是袖手旁观。
以帮助俞大猷为切入点,魏广德倒是和沿海三省官员建立起书信往来。
之后则开始试探他们对与当前海禁的态度,而涂泽民就是他发觉的一个,还算能够正视问题,发现问题,并且解决问题的官员。
涂泽民是四川籍官员,和沿海海商关系相对薄弱,又是流官,所以对那些人并不十分惧怕。
看完书信,魏广德想了想,还是没有急于表达自己的态度,而是又看似随意的写了封回信,继续试探涂泽民的态度。
他希望能准确找到一个支持他观点的官员,因为这不是之上奏提出主张就完了。
一旦被陛下采用,开海建港的责任必然要落在他身上,所以还得有能力,实干能力。
魏广德可不希望地方上把事情搞得一团糟,最后自己被皇帝派下去擦屁股。
又是几日过去,终于,魏广德在校录馆里听到芦布传来消息,隆庆皇帝敕谕礼部,朕惟讲学乃帝王进德图治之首务,兹山陵事毕后,经筵日讲宜即举行,尔礼部早做打算,择日具仪并合行事宜,来闻。
到目前为止,隆庆皇帝要做的事,重点依旧在操持嘉靖皇帝葬礼及迁移圣尊皇后梓宫,只是这事完成后,皇帝就要开经筵听课学习。
隆庆皇帝最终还是选择了他给出的办法,看到手里的条子,魏广德笑笑,就继续自己的工作。
这段时间里,朝堂上还发生了不少大事,比如许多科道官员被升职外放。
其实大家明白,这都是胡应嘉之事惹出来的祸事。
别看外放出去似乎升了半级,可谁愿意远离朝堂中枢,那只有仕途无望的人才会做出的选择,去地方上捞银子。
六科人员进进出出,可是吓坏了不少科道言官,欧阳一敬也被吓住了,他还有野望,可不想被徐阶、高拱联手送出京城去。
两次跑到魏广德家里,魏广德也只能冲他笑笑,“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说是这么说,魏广德还是联系了张居正,在徐阶那边帮忙说句话,之后又派人给李芳递条子,通过他给高拱那边传话,不管怎么说先把欧阳一敬打上裕王党的标志,高拱出手的时候也会顾忌一二。
尽管如此,没当看到有吏部官员来六科的时候,欧阳一敬这个兵科都给事中都是悬吊吊的,担心任职公文是发给自己的。
二月初一大朝会,魏广德跟着百官上朝。
到这个时候,魏广德才有了一点当官的感觉,比较每个月有机会进紫禁城,参加朝会。
好吧,之前虽然不用早起,人可以多睡会儿,但是始终找不到当官那种感觉。
不过让魏广德意外的时候,今日朝会一开始,就由李芳宣读一份圣旨,隆庆皇帝以登极加恩提调讲读及侍从藩邸诸臣。
“升少师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建极殿大学士徐阶加太子太保,吏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李春芳、郭朴俱少保,旧讲官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高拱为少保兼太子太保武英殿大学士。
吏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学士掌詹事府事陈以勤为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礼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学士张居正为吏部左侍郎兼东阁大学士,俱内阁办事。
詹事府少詹事翰林院侍读学士魏广德为吏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学士,翰林院侍读学士殷士儋为礼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学士。
升光禄寺少卿王凝为太常寺少卿,掌尚宝司事,户部员外郎尹乐舜为光禄寺少卿,礼部员外郎刘奋庸为尚宝司卿,礼部主事吴自峒为尚宝司少卿侍书制敕房办事,中书舍人周维藩为光禄寺寺丞,鸿胪寺主簿吴自成为本寺右寺丞.”
被点到名字之人,从徐阶开始,之后是李春芳、郭朴、高拱等皆辞免恩。
魏广德当然也在此列,即便知道这其实就是惯例,依旧不能例外。
宝座上的隆庆皇帝当然不允辞,挨个褒奖一番。
散朝后,魏广德又从陈矩口中知道,内臣加恩的旨意也会在这两天下发,主要针对的就是当初一直在自己和嘉靖皇帝身边服侍的一众太监。
“你们加恩是赏银子还是什么?”
对此,魏广德倒是很好奇。
对于低品级宦官来说,当然是升职加薪,可对于像黄锦这样的人来说,他们所求是什么?
“黄锦黄公公是加禄米二十四石,荫弟侄一人锦衣卫指挥佥事,胡明、乔朗等各弟侄一人锦衣卫百户,从龙太监李芳、梁钿岁加禄米三十六石,荫弟侄一人锦衣卫指挥同知”
陈矩说道。
(本章完)
616月港
加恩的旨意并不是隆庆皇帝突然的作为,而是和内阁阁臣及六部尚书沟通后才做出的。
对于原本的裕王府属官,在裕王登基后本就应该升品级,这也是为什么那么多官员迷恋于从龙之功的缘故。
不仅是有机会拉近和新帝的关系,更是有实实在在的好处。
只不过对魏广德来说,在《永乐大典》副本没有抄录完成前,他的衙门还是在校录馆,杨博那里他只是去拜见了一面,看了眼自己在吏部的值房就离开了。
必须赶在三月底前完成抄录工作,用后世的统计之法,魏广德已经把任务直接安排到了每一个书写儒士身上。
相应的,每一个分校官也都按照之前的校阅速度分派了需要校阅的书稿册数。
整个校录馆,如同一台精密的机器在持续运转着,而操作员就是魏广德。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个时候的魏广德还是有信心在最后时间完成这项工程,只不过被直接分配了差事,还精准到具体数量后,下面的书写儒士的工作量就变大了。
其实,魏广德并没有增加他们的工作量,感觉到压力主要是因为身上背负了不小的压力。
换谁早上起来就想到今天有多少字要抄,会不感受到压力的。
或许也是因为抄录大典这件大事儿,自从那日隆庆皇帝遣李芳来过家里催问后,就再未派人来了。
好歹也得保证三月底嘉靖皇帝葬入永陵再说,这也是当前朝廷的头等大事。
礼部最是忙碌,前一天上了进册立皇后仪注,在隔两天后连上三道仪注,世宗肃皇帝梓宫发引至祔享仪注、迁孝洁肃皇后祔葬祔享仪注、迁孝恪皇太后祔葬及神主回京奉安仪注。
嘉靖皇帝一生封了三位皇后,不过张废后后来废死冷宫,自是不能算。
而嘉靖皇帝最后加封的皇后,孝烈皇后已经被葬于永陵,无须迁葬,只是对原配孝洁肃皇后行礼,至于孝恪皇太后则是隆庆皇帝加封的,因为她是皇帝的生母。
母凭子贵,儿子做了皇帝,母亲自然必须是皇太后,也须葬入永陵。
在朝的百官这下又忙碌起来,魏广德的正常计划也被打乱。
开玩笑,册立皇后,虽然只是皇家事,可也是国家大事。
册立之时,皇后还要受百官五跪三叩头礼,魏广德当然没办法躲在后面。
这些礼仪,谁都逃不掉的,必须去。
皇后的册立仪式从二月初九开始,于二月十三颁诏,也是在这一天,裕王府陈氏通过大明门进入了皇宫成为皇后,母仪天下。
五日后,就是朱翊钧赐皇子名的仪式。
隆庆皇帝亲告奉先殿及大行皇帝几筵后,隆庆皇帝具翼善冠服御内殿升座,皇妃具服朝见,行四拜礼毕,皇妃侍立东面,傅姆携皇子出自寝诣御前跪,上执皇子之右手赐之名,而命以辞,皇妃承旨讫傅姆携皇子还寝,皇妃四拜礼毕还宫。
是日辰时,隆庆皇帝御宣治门降手敕以皇子睿名传谕礼部行宗人府登识玉牒上。
之后两日又是封乳母柴氏为奉圣夫人,其夫余宝授锦衣卫指挥同知,之后又敕谕礼部,皇子二女乃李氏生,可册封为皇贵妃,江氏可册封为贤妃,以二十七日行礼的旨意。
可以说,隆庆皇帝一月是在服孝,二月就开始对原来裕王府中人大肆封赏。
只不过魏广德也只是去参加几个仪式,虽然让他凭白多了几次加班,可也没办法,在朝为官很多活动都是免不了的。
做为既得利益者,他也只能痛并快乐着。
到这个时候,魏广德终于庆幸起来,还好当初隆庆皇帝把他定在吏部,看看去礼部的殷士谵,这几天忙的跟孙子似的。
忙完王府里人的加封后,隆庆皇帝又下旨,遵旧制加谥元妃李氏为孝懿皇后,裕世子为宪怀太子,蓝田王为靖悼王,追封长女为蓬莱公主,次女为太和公主
这些活动,自然又是礼部的事儿,而最后大多落在殷士谵头上。
元妃李氏是当年嘉靖皇帝给裕王选的王妃,生下宪怀太子后薨。
人虽然不在了,可始终是隆庆皇帝的正室,自然应该是皇后之名,而现在的皇后陈氏只是继室。
时间就在魏广德忙碌中一天天过去,春回大地也似无所觉。
“老爷,涂巡抚回信了。”
这天,魏广德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府里,进门就从张吉手里接过福建巡抚涂泽民的书信。
没来由,魏广德心里忐忑起来。
之前和几位巡抚的书信往来,魏广德逐渐看重这个人,觉得能力和见识还行,最起码他并不歧视海贸。
在和魏广德几次书信中,魏广德开始两封只是有意无意提出开海贸或许可以让沿海百姓去做生意,而不是加入倭寇。
在涂泽民的回信中得到了他的肯定,毕竟他人在福建,对于所谓倭寇的真实情况是看在眼里的。
都是什么人?
除了少数本就是官府通缉,穷凶极恶之人外,大多还是为了讨口饭吃的船民。
官府禁海,这些船民无以为继,自然只能和倭寇勾接以求活。
如果真给他们名分,让他们可以出海贸易,自然谁也不会做那什么倭寇不法。
前一封信,魏广德已经提出现在福建巡一地试点,允其开放海禁,准许百姓在此贸易后将货物装船远航海外。
只是不知道对于这个提议,涂泽民最终会如何选择。
对于这时代的官员来说,对于没有把握的事儿,大多会奉行“多做多错,少做少错”的理念,在没有上官命令的情况下,大多都会主动往外推,而不会给自己揽事。
涂泽民会怎么选择?
魏广德心中并无把握,他担心信中,涂泽民会把这事儿推到浙江或者广东去,毕竟两地还有市舶司的底子,做起这件事儿来自然方便许多。
没有马上拆信揭开心中的疑惑,魏广德只是把信收入怀中还是按照惯例先回后院看望母亲和妻儿,换上常服后这才到了书房。
在忐忑的心情里,魏广德拆开书信,入眼两段话就让他顿时放下了心。
信中一开头,涂泽民就表达了他支持魏广德的理念,即“市通则寇转而为商,市禁则商转而为寇”的观点。
有了这个思路打底,魏广德当然就不担心了。
而之后,涂泽民又详细分析了福建的情况,大量引用原福建巡抚谭纶的看法,“闽人滨海而居者……大抵非为生于海则不得食”,如果“一切禁罢……衣食何所从出……何不相率而引为盗也”。
看来这个涂泽民不是个迂腐之人,懂的变通的道理。
实际上能在朝中为官的人,大抵都明白变通,只是许多人把心思放到别处,比如如何明目张胆的捞银子,而少有把心用到处理政务上。
面对大明各地发生的各种情况,大多都是选择翻找前例进行处理,以为自己这么做就是四平八稳,不会出差错。
殊不知时代在变化,适合以往的政策在当今未必奏效,或者效果会大幅减小,直到将来会彻底失效。
不过魏广德最关心大事,还是自己上次提到的在福建择一良港尝试开海贸的建议,只是涂泽民信里的答复却让魏广德看的直皱眉。
涂泽民不反对择一港口进行尝试,但不认为开发试点就应该选择良港,几乎直接否掉了魏广德想在泉州开海的想法。
众所周知,一个国家或集团想要发展,就不能闭门造车。
与外界接触,同他人交流技术心得,才是最好的学习方式,也同样是一个国家能始终强盛的必要因素。
实际上,古代多数王朝,都懂得与外邦进行往来。
西汉时期形成的丝绸之路、盛唐幻世下的多国遣唐使、宋朝设立市舶司来发展海外贸易、以及明王朝的郑和下西洋,都一次又一次论证了这个道理。
据《淮南子》记载,秦皇嬴政统一天下后,便多次派人进军岭南之地,因为当地的“犀角、角齿、翡翠、珠现”,都是他所需要的。
据《后汉书》记载:“旧交趾土多珍产,明现、翠羽、犀象、琦帽、异香、美木之属,无不自出。前后刺史,率多无清行,上承权贵,下积私赔,财计盈给,辄复求见迁代。”
不难发现,造成海外贸易兴盛的一个主要原因,便是海外进口的独有货物,成功受到了豪门世家的青睐。
正是因为他们的追逐,才导致这些“舶来品“成为了贵族阶层象征身份的稀罕物儿。
到了三国时代,中国的航海业得到了迅猛发展。
虽说黄河流域依旧十分重要,也依然是全国的忠心,但长江的战略地位,变得更加重要了。
孙权制定了“据长江保江东”的战略,不惜血本,大力发展东吴的造船业。
东吴强大的造船技术,也被孙权运用在了航海业之上。
在收复交州以后,孙权多次派人南下,其船队规模甚至高达上万余人,形式和郑和船队类似,都具有国家属性。
而关于台湾的记载,其实最早就出现在东吴的书籍当中。
东吴的航海业十分兴盛,曾经抵达过罗马、日本、越南、朝鲜、柬埔寨等地,并与这些地区展开了贸易往来,江浙一带产出的丝织品、陶瓷等物品,更是畅销海外,一度成为中国的代名词。
到了唐代,以民间商贩为主的海上贸易逐渐兴盛起来,取代原来的国家主导海贸的形式。
商人获取利润,其缴纳的赋税也随之增加。
为此,唐代朝廷专门设立了市舶司制度。
不过,真正让市舶司发扬光大的朝代,还是在北宋,制度也相对完善,延续到之后的元明两朝。
而在北宋灭亡后,残余势力建立起来的南宋更加重视海贸之利。
因为地理原因,泉州的地位逐渐凸显出来,并逐渐形成了宋元时期的世界海洋商贸中心,成为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
历史之所以选择泉州,也是因为泉州位于东南沿海,面朝大海,背靠大山,土地贫瘠,但是人口较多,自然条件严重制约农业发展,但适合手工业和商品经济的发展,为泉州的贸易提供物质基础。
也是因为看到这些记载,隆庆皇帝要开海,魏广德首先想到的就是泉州,他实在找不到比这里更加优越的海港。
当然,按照后世的见识,魏广德也考虑过松江府,也就是上海那个地方,依托长江水道强大的运送能力发展海贸。
不过当下这一切只能暂时停留在纸上,毕竟谁也不知道开海后的结果,魏广德清楚,论斗嘴可说不过同僚,特别是还有祖制这根大棒在。
裕王支持他,其实也是寄希望于开海可以根除倭寇生存的土壤。
大明朝这二十年,实在是被倭寇拖的疲于应付,要不怎么福建、广东造反那么厉害,一波接一波。
江南两大名将,戚继光还好,主要就是在剿倭,偶尔出手教训反贼,而俞大猷则是不断的在剿倭和剿贼的战场上来回奔波。
否了魏广德利用泉州开海的意向,涂泽民当然也不是说没有替代目标,那就是月港。
月港属于福建漳州府,在景泰朝时漳州知府谢骞鉴于月港、海沧、海澄一带“民多货番为盗”,就下令施行保甲制度,但效果却是基本没有效果。
难以管理的原因首先,这三地距离州府漳城都在四十里以上,这在当时意味着一天以上的行程,州府很难有效的直接管辖。
其次,“内迁”让漳州府在这三地没有行政建制,它们日常归属于漳州府龙溪县管辖,但县衙几十人根本没有余力去监管这三地,因此保甲的推行只能依靠当地豪族和乡老。
一方面是缺乏地方府衙的监管,另一方面是这些豪族、乡老很多也涉足走私获利,再加上也不愿意挡人财路、得罪乡邻,因此他们对保甲消极、敷衍就是可想而知的事情了。
当然,漳州地方也不是完全没想办法,提出将巡海道官署移置漳州海沧,甚至在海澄设县的办法,但都因朝廷觉得亏钱而拒绝。
所以涂泽民给魏广德提出的开海试点地其实就是个走私盛行,官府几乎屋里管控的区域。
不过涂泽民倒不是要甩包袱给魏广德,而是他觉得既然这里本身就已经成为了海商走私之地,直接利用,稍加管理不就变成理想的开海地域了吗?
(本章完)
617重录大典成
涂泽民的盘算,魏广德也一下子领悟过来。
月港那地方,既然都自发形成了走私商品的集散地,那肯定是有自己独特优势在里面的。
已经形成市场,官府只需要严加管理,嘶.
魏广德这个时候已经认可了涂泽民的打算,于是快速磨墨铺纸,直接就给涂泽民写了一封回信,之后又把早已准备好的提纲一起塞进一个信封里,这才封好口。
这个题纲是他当初交给裕王看过的一个大体计划,包括选择港口,设立衙门收取税银等方式,大多还是参考市舶司那一套的做法。
这年代没有发票,可没法准确知道流通商品的价值,无法按照商品价值征税,而且成本中包含的东西也很多。
按照老规矩办事,一是师出有名,二就是更容易让那些海商接受。
毕竟老祖宗就是这么收税的,你难道还能说税定的不合理?
减小海商层面的阻力,这其实才是推动这件事儿进展的关键。
虽然现在海商在朝中的影响力还看不出来,可魏广德还是相信不会小。
浙江是什么地方,早已经取代明初的江西成为现今大明朝的第一科举大省,唯一能和它扳手腕的也就是南直隶。
江西嘛,也就是仗着之前严嵩在时,朝中高官多点。
可看看现在,朝中高官,江西籍贯的寥寥无几。
好吧,现在他是三品了,也算高官,不过只是个抄书的高官。
写好给涂泽民的回信,魏广德并没有就此收手,又铺好一张信纸,提笔开始书写起来。
这第二封信是写给曾经的福建巡抚谭纶的,他熟知福建民情,也有和自己类似的想法,正好联系他一起上奏此事。
但就让涂泽民一个巡抚上奏,魏广德怕影响力偏小,即便自己帮着说和,总归是感觉有些势单力薄。
拉上总督两广的谭纶谭总督就不一样了,而且说服力也更强,毕竟他是涂泽民的前任。
谭纶离开福建三年了,在这三年里他也是连续迁职,从一开始巡抚陕西,到被嘉靖皇帝直接点名派去四川任巡抚,征剿叛乱,再到现在总督两广,可以说前半生他是在剿倭,这中间半生就是在剿贼。
根据魏广德听到的消息,兵部那边还在商议,打算调他在九边担任巡抚或者总督。
真要实现的话,那他的后半生就是平虏,大明朝的敌人基本上都给他过了一遍。
魏广德和谭纶交际很少,甚至可以说面都没见过。
当初谭纶在浙江时,魏广德去杭州也没见到他,因为那会儿谭纶只是一个台州知府,根本不在省城。
不过魏广德直接给谭纶写信,也不担心谭纶会不鸟他,不管怎么说都是江西老乡。
魏广德相信,谭纶知道是他的信,怎么着也会亲自打开来看一眼。
是的,谭纶是江西人,是宜黄县谭坊走出去的。
老乡嘛,官场上相互照应一二怎么了?
依旧是装入信封,封好口,叫来张吉,把两封信交代给他。
去福建的人,府里自然有,而且已经很熟悉了,只要有船队南下马上就可以启程,而去广东那边找谭纶的就要稍微麻烦点。
“派两个人去吧,相互之间有个照应。”
魏广德对张吉专门吩咐道。
“老爷,那要不要顺道给俞将军也去封信。”
俞大猷刚被革职没两个月就闹民变,又要启用他,魏广德拦下两次最后还是因为民变影响太大,只得放手。
不过拦下来两次,也让朝中诸公对俞大猷这个人的能力有了重新的认识,最起码不再觉得俞大猷是个可有可无的将领,那是真能打仗,否则地方上也不会连续请求启用他剿贼。
下次再有人针对他,魏广德相信朝中就不会有人附议了,到时候自己抓住机会狠狠教训下那些人。
杀一儆百。
“那你稍等一下。”
念及此,魏广德又回到书桌那边,快速给俞大猷写了封信,一并交给张吉去办。
张吉前脚刚离开,魏广德还没出书房,张吉一溜烟又跑了回来。
“老爷,司礼监太监梁钿梁公公来了,我已经让人迎进门。”
“快请。”
魏广德急忙整理了衣衫,就快步出门迎了出去。
会客室,魏广德和梁钿分宾主落座就是一番畅聊。
其实在裕王府里,魏广德就没见过梁钿几面,倒不是他低位不够,而是梁钿大部分时间压根就不在王府里。
和李芳一样,梁钿是宫里的老人,甚至比李芳还更早服侍孝恪皇后。
只是随着裕王出宫后,李芳就一直负责裕王的饮食起居,而梁钿则是去打理王府的庄田和在外的买卖,包括宝源、和远二店及两处煤窑。
李芳主内,而梁钿则是在外。
“这次来,一是感谢善贷多年对王府的照应,二就是辞行。”
说道后面,梁钿也说出他此来的目的。
“辞行?陛下这是要梁公公去哪儿?”
听到这话,魏广德诧异道。
别看梁钿很少回王府,可裕王对他的感情也是不薄,这个时候怎么可能把人放出去当差?
而且论功行赏,这梁钿和李芳是一样的赏赐,足见隆庆皇帝对他的信任。
是以,魏广德甚是奇怪。
“老了,跟着主子这么多年,看着他登上宝座,我的心也就放下了。
当初多有娘娘的照顾,我才能活到现在,岁数大了,宫里那些事儿我也没那个精力去应付,所以已经给主子讨了去南京做镇守的差事。”
梁钿看似随意的解释道,不过话中也透露出许多东西,那就是虽然隆庆皇帝上位,可宫里为了争宠已经闹出不少事儿来。
他这个时候选择去南京,自然是为了明哲保身,不想趟这些浑水。
年纪大的人,终归还是比年青人看的明白。
只要不是功利心极重的,就要学会急流勇退,凭着些许功劳安于享乐一番难道不好吗?
“宫里现在.”
想到梁钿这个跟着隆庆皇帝多年的太监都要往南京跑,魏广德心里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似乎进了紫禁城后,隆庆皇帝是不是变了许多?
“唉,想来善贷也猜出来了,李芳无眼,安排在皇爷身边的人都是些什么腌臜,就滕祥、孟冲这些狗东西,成天在皇爷面前争宠,争饰奇技淫巧。
而宫里的老人陈洪这些人也是一样,没一个人劝导的,我说了两次,皇爷不高兴了,所以干脆离开好了,免得碍人眼。”
梁钿压低声音道,“我也是没办法,实在,唉”
连续叹气,足见梁钿的失望,“我们这些太监,对皇爷的影响始终还是小了,毕竟我们只是家奴,还希望以后善贷能时常劝劝皇爷,勿要沉迷享乐之事才好。
当然,劝导也要注意,适可而止,别把自己搭进去。”
魏广德送走梁钿后,独自一人回到书房里,静静坐了许久。
他知道隆庆皇帝登基以后,环境变了,人也应该会变,只是没想到才两个月的时间,变化如此之大。
一朝权在手哇.
魏广德也只能在心里感慨一句,权利,是真的会改变一个人。
只是梁钿最后对自己说的那些话,自己能说吗?
当然不能,至少这两年不行。
算了,等宫里的消息传进徐阶和高拱耳中,想来他们应该才是最先坐不住的人。
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他们才是那个高个子,可不是自己。
时间进入三月,《永乐大典》抄录工作进展神速,已经进入最后阶段。
根据汇总的数据,魏广德确信可以在世宗肃皇帝梓宫发引前完成全部工作。
就在校录馆开始紧张的复核工作时,宫里又发出旨意,以世宗肃皇帝梓宫将发引,遣定国公徐延德告南郊,灵璧侯汤世隆告北郊,驸马都尉许从诚告太庙,安乡伯张鋐告社稷。
同时,宫里又命内官启程前往永陵皇堂,预设明器,为即将开始的发引提前准备。
而礼部在这个时候也进册封皇贵妃贤妃仪注,本来按照礼部原本的打算,是准备把事儿推动梓宫发引后的,不过宫里连续催促,加之册封之人又是皇子的生母。
好吧,反正这样的好事高仪都统统交给了殷士谵去处理,让殷侍郎这段时间真的成了陀螺,被抽的到处乱窜。
册封皇贵妃、贤妃的仪式,只是少了走大明门这一段,其他的倒是基本差不多。
不久才经历了皇后册封仪式,重新捡起来倒也顺畅,只是档次丝毫未减。
先是隆庆皇帝告奉先殿世宗皇帝几筵及弘孝神霄二殿后,出御皇极殿,遣英国公张溶、镇远侯顾寰持节,大学士高拱、陈以勤捧册宝行礼。
皇贵妃册曰:朕惟王化,必始于闺门,宜备后妃之制,天心欲昌,于胤祚式先女,士之厘爰举彝章用延景,贶咨尔李氏宅心贞顺禀,质惠温恭而能安,步履中珩璜之节敬而无失周旋.
当初册封皇后的仪式,捧宝册和持皇后宝玺的是首辅徐阶和次辅李春芳,而这次捧宝册的变成了高拱和陈以勤,外面人或许不当一回事,可魏广德听到消息的时候却有深深的忧虑。
因为和这个消息一起传来的还有首辅徐阶以疾请假,隆庆皇帝许之暂调摄,仍命太医院官诊视,赐猪羊酒馔。
不是李春芳、郭朴等排位靠前的内阁大学士,而是裕王府出身的高拱和陈以勤,魏广德就已经感觉到似乎内阁阁臣和隆庆皇帝之间间隙已经形成了。
不过这种间隙,不管是对隆庆皇帝也好,对高拱也罢,或许在他们看来都是不值一提的事儿。
和内阁阁臣有嫌隙,那就把这些阁臣辞退即可,就如嘉靖皇帝后期做的那样,把听话的留下,不听话的外放或者直接回家养老。
这样,皇帝和内阁之间也就没有了间隙。
不能解决间隙,那就解决存在间隙的人。
想到这里,魏广德不免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魏广德甚至猜测,这个情况下的高拱或许还有些沾沾自喜,巴不得皇帝早点把徐阶赶回老家去。
就在这个时候,魏广德又听到一个消息,礼部尚书高仪请册封太子。
实际上这已经不是魏广德第一次听到这事,早前就听说过,但是被隆庆皇帝直接否掉,而且理由非常完美。
这次高仪突然直接上书,还是让许多人都吃了一惊。
高仪请册立东宫疏中直言,元良笃生本以绵万年之胤祚,太子豫建所以系四海之人心,自昔三代有道之长,端在于此仰惟皇上诞膺明题请圣情谦让未赐允,俞然而伏读明谕,且先赐名后行册立,臣等恪恭俟命不敢遽言,今复三月有余,朝廷大礼俱已告成,维是东宫盛仪阙焉未举,中外人心不胜企望,愿皇上俯容臣等上表陈请断自宸衷敕下,本部择日具仪举行,以定国本以慰群情。
上次的奏陈,隆庆皇帝是嘴上说要看皇后那边是否有出,而在诏书上写的就是先赐名行册,没想到被高仪抓住这点再次上疏请求册立太子。
到第二日,奏陈被驳回内阁,皇帝不允。
几日后,校录馆大堂,魏广德坐在上座上,等着消息。
不多时,吕旻、王希烈、诸大绶等人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抹欣喜的神色。
“可确认妥当?”
这两天是魏广德在这里做的最舒心的日子,因为大典的抄录工作终于是完成了,而不是接近尾声。
抄完了,自然还要再次核查。
虽然之前就安排专人进行了检查,但是在抄录、校阅完毕后,魏广德又安排分校官亲自进行了核查,务求不遗漏一本。
侍读吕旻开口就说道:‘魏大人,我们分两班进行的复核,由我和希烈分头认真核查,当无遗漏才是。’
旁边的王希烈也冲魏广德点点头,那意思很明显,吕旻说的没错。
“好好好,我这就去内阁,把重录永乐大典成的消息送过去。”
魏广德一下子起身,走出两步又站定道:“还要麻烦二位,把成书全部装箱,还请二位大人亲自负责这件事儿。”
越是到这个时候,越不能马虎,特别是这年代,房子是木头的,书和箱子,这些可都最怕起火。
魏广德最担心就是有人坏自己的事儿,派人一把火下去,自己可就万劫不复,百死难辞。
安排好校录馆的事儿,魏广德带着早就起草好的奏疏直接去了内阁,向病愈复出的徐阁老禀报此事。
不过已经是吏部右侍郎,魏广德也知道,就算再升官,顶天就是变成左侍郎,已经没太大空间了。
(本章完)
618沉迷美色
魏广德高高兴兴到了内阁求见首辅徐阶,不多时就被中书引入值房。
魏广德一进门就是一愣,徐阶房里人怎么这么齐?
是的,房间里不止有徐阶,还有次辅李春芳、其他辅臣郭朴、陈以勤和张居正。
看了一圈,魏广德这下是真的愣住了。
这么多人,唯独少了一个人,高拱。
“呵呵,善贷,来内阁可有什么事?”
徐阶看到魏广德的样子只是笑笑,随即开口问道。
魏广德回过神来,先是向屋里众人行礼,随即从袖中把早已准备好的奏陈拿出,交到徐阶手上说道:“不负陛下及各位阁老厚望,抄录《永乐大典》副本已成,特来复命。”
“完成了?那就好,就算是赶上了。”
徐阶点点头说道。
“尽快把书装箱,移交内官监吧。”
李春芳也是捋着胡子说道。
关于先皇的事儿,要处置的实在太多,他们也是只有一件件去完成,当初最没有底气的重录大典事成,再想想其他的事儿,似乎也就不多了。
“我过来的时候,已经嘱托侍读吕旻、王希烈亲自检视,将所有书稿分类装箱。”
屋里所有人都知道抄录大典的目的,自然知道抄完了,一份送皇史宬收藏,还有一份自然是要送那地方去。
在他们说话的功夫,徐阶已经把魏广德的奏陈简单看了遍,随即就递给李春芳道:“就这样票拟送进去吧。”
李春芳接过来也大致看了眼,点点头,起身到了书案后,就在徐阶值房里给奏陈做了票拟。
眼看着自己此行目的达到,魏广德就告辞出了内阁,一路上左顾右盼,只是也没有看到高拱。
是在奇怪的很,几个阁臣都在首辅值房里,明显在他进去前是在议事,可唯独高拱不在。
难道被隆庆皇帝召进宫去了?
等魏广德出了内阁走过午门的时候,却忽然听到身后喊声。
“善贷,善贷,等等。”
魏广德停下脚步转头看去,是欧阳一敬正在快步追来。
等欧阳一敬到了近前后才笑道:“司直兄,这个点不在六科廊公干,跑这里来做什么?”
“先前我的书办说看到你去了内阁,所以我就出来等你了。”
欧阳一敬拉着魏广德到了旁边僻静处才说道。
“可是出什么事儿了?你还让人盯着内阁?”
魏广德瞪大眼睛问道,感觉欧阳一敬这一年胆子好像越来越大了。
自己去趟内阁,都被他的人监视着,只是要干嘛?
虽说六科本来就是皇帝钳制内阁的一个衙门,可也不能这样明目张胆吧。
“我现在也是心里有点怕怕的,感觉局势有点失控了。”
欧阳一敬却是小声解释道。
“到底怎么回事?你们科道又和内阁打起来了?”
魏广德好奇问道,难道现在那帮阁臣聚在一起就是商量怎么惩治六科?
高拱是去宫里找皇帝去了,毕竟要动六科,内阁手还伸不过去,那是只有皇帝才有权利动的地方。
“差不多就是这样。”
魏广德本来只是开个玩笑,随口说说,没想到欧阳一敬却是很郑重的点点头。
“怎么回事,详细给我说说。”
魏广德看到他严肃的表情心里就是一突,急忙问道。
“胡应嘉去江南做了推官,过南京的时候不知道说了什么,南京那边科道好像都怒了。
昨日还给京师科道来函,要一起弹劾内阁阁臣不法事。”
欧阳一敬快速说道,倒是一下子把魏广德整愣住了。
他没想到,胡应嘉去地方做推官,在科道中的影响力还这么大,过趟南京,就能让南京科道言官为他打抱不平。
“他们出手弹劾阁臣了?目标是谁?”
魏广德好奇问道,只是说出口的时候他就想抽自己嘴巴,多明显的事儿啊。
“高拱,还有刑部尚书黄光升,另外还有一些人。”
欧阳一敬没注意到魏广德表情变化,直接介绍道。
“黄光升?黄光升和高拱是一伙的?”
魏广德这下子更惊奇了,黄光升给人的印象是很独的一个人,要他和高拱暗中联系的话,魏广德感觉自己三观有点被毁。
“具体我就不知道了,不过这次涉及不少人。”
于是欧阳一敬又把南京科道的今日才送到的弹劾奏疏给魏广德说了一遍。
“这是开地图炮了。”
听完欧阳一敬的介绍,魏广德在心里只能这么想。
南京吏科给事中岑用宾、湖广道御史尹校等南京科道言官以自陈考察拾遗的理由,劾奏原任都御史万恭、工部尚书吕光洵,现任刑部尚书黄光昇、太常寺少卿罗良当罢,工部尚书雷礼、刑部尚书钱邦彦行检可议,而大学士高拱屡经论列,宜各令致仕。
好吧,一下子弹劾一堆尚书,有些是原尚书,现任的也不少。
你以为这就完了,这才哪到哪儿。
岑用宾等第二道奏疏又劾奏南京礼部尚书林廷机,尚宝司卿郭立彦、枉道及先帝遗诏不与哭临,皇上登极不与庆贺,奉诏考察不闻自陈,宜罢。
“还有第三道奏疏。”
欧阳一敬看着已经张大嘴巴惊讶不已的魏广德说道。
“第三道,又是弹劾谁?”
由不得魏广德不惊讶,实在是太猛太刚了,特别是这个岑用宾,之前弹劾张科的就是他,找许多人都说不通。
这次又是他作为反朝廷的急先锋,道道弹劾都有他署名,还很靠前的样子。
“南京科道官岑用宾等以武职自陈拾遗,劾奏后军都督府掌府事成国公朱希忠、总督漕运临淮侯李庭竹、右军都督府署都督佥事唐玉、锦衣卫都指挥同知张大用各不职,宜罢。”
欧阳一敬用低沉的语气说道,难怪先前欧阳一敬都感觉有点害怕,南京那边的科道都疯了,什么人都敢弹劾,都张嘴咬。
“难怪先前在内阁没有看到高拱,这是又回家写自陈去了。”
之前胡应嘉就弹劾了高拱两次,次次都逼着高拱回家休息两天。
现在北京的科道不闹了,南京那边开始接班,继续弹劾。
魏广德回校录馆的一路上就在想这事儿,实在是太蹊跷了。
胡应嘉干嘛非要和高拱斗?
当初这人可是同时撕咬徐阶和高拱的,现在徐阶不咬了,专逮着高拱咬。
不由得,魏广德想到胡应嘉和高拱之间是否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关系?
亦或者,胡应嘉和徐阶
想到这里,魏广德忽然感觉茅塞顿开。
对了,之前胡应嘉也弹劾徐阶,可不痛不痒的,可不是像对付高拱那样,一直咬着不松口。
内阁之中,徐阶和高拱不对付,高拱联合郭朴一直在内阁里和徐阶争斗。
徐阶,可是很能忍的。
他能忍受严嵩在他头上十几年,自然也能忍受高拱嚣张几时。
不由得魏广德想到不明不白死掉的蓝道行,若不是一些蛛丝马迹,谁会想到他是徐阶带到京城来的。
而他在促使严嵩倒台的关键时刻说出了关键的话,直接影响到嘉靖皇帝的判断。
胡应嘉到底是南直隶的人,和徐阶天然的就是盟友。
魏广德自认为看透了其中的诡计,只能说他表演的太好,把所有人都骗了。
别人都把胡应嘉看成小丑,在当朝最有权势的人面前跳舞,最后落得个发配地方当个推官的下场。
现在魏广德最担心的,其实还是徐阶到底想要做什么?
他在背后策划这么多动作,到底只是为了打倒高拱,还是想要把裕王府势力连根拔起。
当然,魏广德很快也觉得自己想多了。
裕王现在可是皇帝,他是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可是,毕竟他手里还有张居正这张牌,或许在裕王心里,张居正也是他裕王府的班底。
胡思乱想中,马车都了校录馆外。
魏广德下马车走进校录馆,还没到大堂就听见里面人声鼎沸,很是嘈杂。
“小心点,这边是放医卜类的书,按照编号放好,方便核查。”
王希烈的声音已经传到他耳中,显然是在亲自监督书稿的装箱。
分门别类归置好,每个书箱上还要标记书籍的类目和册数,方便书稿移交时清点,这些之前他就已经交代过了。
魏广德过去看了眼,吕晏在另一边,也是在清点书吏盘好的书稿,然后再吩咐人装箱。
现场显得有些混乱,但因为没个书箱都是他们经手才封存,所以速度慢点但不会出错。
其实提前十余天完成抄录工作,本身也给了他们充足的时间。
魏广德并没有过去打搅他们,而是在一边看了会儿就离开,回到他分的那个院子里,想着今天欧阳一敬说的那事儿。
到现在,他还是没想明白,徐阶到底是想做什么,直接把高拱干下去?
要知道,裕王才登基多久,手下最信任的大臣能被他斗倒吗?
不过如果高拱真被徐阶算计下去,那一年半载内,别说陈以勤或者其他裕王府的人,就算是隆庆皇帝怕也要夹着尾巴。
之前两天,隆庆皇帝想要采买一批珠宝赏赐后宫,都被徐阶以国用不足暂时给挡回去了的。
若是这事儿放在嘉靖朝,徐阶应该是不敢这么做的。
后宫?
隆庆皇帝这会儿在做什么?
魏广德心中不由得好奇想到。
散衙的时间,校录馆里官吏还是按时下班,书稿封存。
现在不需要没日没夜的赶工了。
魏广德上马车后,就对身边的长随吩咐道:“派人去找陈矩陈公公,请他有时间来家里喝茶。”
陈矩有些日子没来魏家了,魏广德觉得即便是隆庆皇帝,他还是不能放松对宫里消息的刺探,至少还是需要掌握皇帝在做什么。
陈矩,已经被李芳选在了御前继续当差,毕竟他老早就投靠了王府。
李芳也觉得这个人可信,可用。
第二天,魏广德在校录馆里并没有等来内阁返回的奏疏,也就是说今天隆庆皇帝似乎并没有批红,否则奏疏返回内阁,他应该能知道消息才是。
晚上回家以后,魏广德终于还是见到了陈矩。
“陈大哥,这段时间宫里呆的如何?”
见面寒暄几句后,魏广德就开始问起宫里的情况。
“唉,那不是那样,反正就是伺候人的差事。”
说到宫里,陈矩兴趣明显不高。
“听说陛下在宫里,有人送给他很多好玩的玩意儿?”
魏广德继续问道。
“你知道了?也对,毕竟是裕王府里出来的,那些人应该不会瞒你。”
陈矩只是答道。
“对了,你在陛下身边,南京送来的弹劾奏疏,陛下看了吗?当时他是怎么说的?”
魏广德先绕了个圈,问起高拱的事儿来。
“你想知道什么我明白,肯定是不会批的,不止弹劾高拱、黄光升,连带着成国公朱希忠,临淮侯李庭竹都弹劾了,真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
陛下看完之后就骂了岑用宾糊涂,还想把他外调到地方做官,远离科道。”
“这么说,最后陛下也没有动岑用宾了?”
听到陈矩这么说,魏广德心里就是一动,追问道。
“是啊,李公公说的也有道理,如果他不称职,自有朝廷诸公奏劾于他,到时在调动也不迟。”
陈矩答道。
魏广德这会儿把李芳记住了,虽然不知道他说这话的目的,但肯定有自己的道理就是了。
“陛下在宫里过得怎么样?”
魏广德到这个时候才开口问起正事,找陈矩来,其实就是想知道宫里到底怎么回事。
“自然很好,不过”
陈矩皱皱眉,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事儿。
“不过什么?”
魏广德当然不会就这么放过这个话题,继续追问道。
“一月的时候还好,上个月除服后,就开始在宫里挑选美人,让孟冲这些人帮着张罗,李公公劝了几次还被陛下责罚了。”
陈矩叹口气说道。
以前没在裕王府不觉得,现在裕王做了皇帝他才发现,和嘉靖皇帝比起来,隆庆皇帝的德性真不是差了一星半点。
“另外陛下还很喜欢小玩意儿,都是滕祥和孟冲采买的,之前想要采买珠宝的事儿也是他们出的主意,就是内库银子不多了,想从朝廷那边拿点银子花。”
陈矩说道。
“这么说来,陛下进宫后不久就开始沉迷美色了?”
魏广德这会儿已经紧皱眉头起来,有些怀疑这么持续下去,隆庆皇帝会变成什么样子也未可知。
难怪之前还叫李芳来问自己那事儿,可现在这么久了,却又不闻不问。
算算时间,书信应该到了涂泽明那里,谭伦那边应该也快了,只希望他们尽快上奏此事才好。
(本章完)
619经筵赐宴
“一月的时候还好,上个月除服后,就开始在宫里挑选美人,让孟冲这些人帮着张罗,李公公劝了几次还被陛下责罚了。
另外皇爷还很喜欢小玩意儿,都是滕祥和孟冲采买的,之前想要采买珠宝的事儿也是他们出的主意,就是内库银子不多了,想从朝廷那边拿点银子花。”
陈矩叹口气说道。
以前没在裕王府不觉得,现在裕王做了皇帝他才发现,和嘉靖皇帝比起来,隆庆皇帝的德性真不是差了一星半点。
“这么说来,陛下进宫后不久就开始沉迷美色了?”
魏广德这会儿已经紧皱眉头起来,他也没想到裕王到隆庆皇帝身份的转变,也让他整个人都彻底变了,有些陌生。
以前做裕王的时候也好色,可还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而现在呢?
他不得想到去南京的老太监梁钿,还真应了那话,“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他们都没有看出来,可人家早早的就发现了,还很果断的退出了这个漩涡。
陈矩这时候低着头,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对于魏广德的问话,还是沉默比较好。
“皇后呢?皇后就没和皇上说点什么?”
魏广德记得陈王妃是个很知书达理的人,面对皇帝现在的情况,不应该坐视不理才对。
“娘娘劝说过了,不过没什么效果,皇爷有段时间没去坤宁宫了。”
谁知道陈矩很直接的就说道。
陛下不去坤宁宫,不去皇后那里休息,那还能去哪儿?
魏广德一下子坐直身子,这个时候是真的惊讶起来了。
其实早前在王府的时候,陈王妃就劝过隆庆皇帝不要纵欲过度伤了身子,那时候不知道是不是上面还有个皇帝老子在,貌似还是比较听劝的。
现在是真的翻身了,谁的话也听不进去了。
“陛下处理奏疏的时候你在不在?”
“你问这个做什么?”
面对魏广德连续追问,陈矩吃惊的问道。
“你先告诉我陛下是怎么批奏疏的。”
魏广德不可能告诉陈矩,他想知道外廷对皇帝的影响到底还有多大。
之前的隆庆皇帝可是很听他们这些人的话,不是说一味的听信,而是会思考,然后才做出决定。
现在皇帝明显变了,魏广德也要及时掌握皇帝现在的状态,这样下次上奏疏或者谈事的时候他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进行交谈。
“皇爷批阅奏疏和先帝没有太大不同,如果一定说有的话,那就是除了针对王府旧人的奏疏,一般都会选择用内阁的票拟。”
“什么意思?你是说陛下批阅奏疏大多还是同意内阁的票拟,只是奏疏涉及高拱等王府人,才会有自己的主张?”
“是的,高阁老怕是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少弹劾他的奏疏。”
“为何会如此?”
“六科的弹劾,若是想在朝廷上制作一定声势才会走通政使司,否则是直接送司礼监交皇爷手里的。”
“这个我知道,我是诧异科道为何会集火攻击高拱,高拱之前也没有做什么对不起科道的事儿啊。”
魏广德说到这里也陷入回忆,他想要知道科道和高拱恩怨的开端在哪里,自己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啧啧.善贷啊,你莫不是忘了严世番当年所说‘尝谓天下才,惟己与陆炳、杨博为三’的话了吧?”
陈矩讶然笑道。
“三才子?”
严世番说的天下三大才子的话,他当然听人说过,就是他自己和陆炳还有杨博,如今二人已去,只剩下杨博一人还在朝中。
吏部尚书,可是自己的顶头上司。
“你是说杨博和科道之间?”
魏广德似乎想起来是有这么回事,那还是去年嘉靖皇帝在位的时候,科道有段时间也和现在类似,逮着杨博咬,就是不断弹劾。
而事件的起因,则是因为京察过后,科道发现当年被贬黜之人甚多,但偏偏没有一个山西籍官员。
自然而然,他们想到了主持此次京察的官员杨博,他就是山西人。
“当时,身为吏科给事中的胡应嘉也参与了弹劾杨博,后来的事儿你应该也知道吧。”
起个头,陈矩就不再说下去了。
魏广德当然知道这事儿,内阁看实在闹得厉害,就由高拱出来说和。
而当时高拱怎么说的胡应嘉,那自然是胡应嘉他们最大的失误,做为吏科,他们在京察的时候本就应该是监督作用,可是他们没有做到,所以才出现这样的事儿。
胡应嘉还能怎么说?
如果杨博真的利用京察徇私舞弊,包庇山西官员的话,那么他们吏科自然难辞其咎。
只能说这个时候的胡应嘉有点得意忘形,忘记了此事别人可以弹劾,唯独吏科不能掺和。
因为高拱的话,科道对杨博的弹劾到此结束,估计高拱也没有想到,他会因此被六科的人给记恨上吧。
“而且,内阁之前的情况,朝野都在盛传,高拱恃才傲物,刚愎自用,对推荐他入阁的徐阁老全无半点恭敬之意,反而处处为难,凡事有所忤,必与自己强争”
陈矩还待再说,魏广德已经摆摆手。
那些私底下的话他当然听人说过,这也是裕王府人许多也对高拱不满的原因。
“这么说,徐阁老已经聚集了一大帮看不惯高拱的人了,他们这是打算直接把高拱搞倒哇。”
陈矩能说出这话,想必知道的,看出来的人更多。
就算朝中和高拱素无瓜葛的人,这个时候怕也会跳出来在高拱身上踩上两脚,希望能引起首辅徐阶的关注,或许自己有机会飞黄腾达。
至于为什么现在只是科道在弹劾,而没有其他人参与此事,应该还是摸不透隆庆皇帝的心思,所以还按兵不动。
只是一旦反高拱成为朝野共识,成为政治正确的时候,怕也没多少人还会顾忌皇帝的感受了。
胡应嘉这次的行动,应该是和徐阶暗中达成某些协议,有徐阶在幕后推动吧。
魏广德心里这么想。
不过高拱以后进晚辈身份却负气凌人,如此不知好歹,也着实令人不可忍受。
陈矩难得从宫里出来一趟,和魏广德很快就坐在酒席间开怀畅饮起来,醉了直接被魏府下人送入客房休息。
不过魏广德因为感受到压力,所以并未直接回后院休息,而是又一个人坐进书房里思考起来。
想的,自然是高拱倒台后朝廷的局势又会如何?
白天的时候他就有这个猜测,虽然吃不准此事背后是否有徐阶的参与,可是就目前来看,魏广德宁愿相信徐胡二人应该是达成了交易的。
若是高拱真的被挤兑走了,内阁剩五人,徐阶和张居正肯定是一派的,其他三人各成一派。
陈以勤肯定向着皇帝,李春芳就是个摆设,处事优柔寡断,只会循规蹈矩,郭朴呢?
有高拱在,郭朴还可以和高拱联合对抗徐阶。
高拱倒台,郭朴大概率也只能夹着尾巴。
好吧,有陈以勤、张居正在内阁,想来自己的日子应该还是很好过的。
魏广德现在也只能这么想了,显然在他内心里不认为高拱能躲得过徐阶的谋划。
此役,高拱必败无疑。
按照陈矩所说,南京的弹劾奏疏隆庆皇帝并未驳回,全部留中,都懒得拿回去让人看了。
如此,倒是有点息事宁人的味道。
至于高拱,隆庆皇帝自然不会让他在家里歇着。
第二天就下诏让高拱回内阁当差,好言宽慰,对弹劾之事只字不提。
不过这个时候嘉靖皇帝发引渐近,朝中官员也都被此事吸引,似乎暂时把弹劾之事放下。
书稿交接完毕,校录馆众人也各自分道扬镳,返回各自衙门。
魏广德第一次到吏部报道,紧接着迎接他的就是斋戒。
太常寺已经行文六部及在京各衙门,文武百官宿于本衙门,致斋三日,京城内外禁屠宰至葬毕止,禁音乐至祔庙止。
三日后又是连续两天哭临,魏广德都是随大流,现在还只是开始,之后他这个三品文官还要跟着去永陵。
发引前在京官员全部都要到场,那真是声势浩大,甚至远超大朝会的规模。
十一日启程,十七日到永陵,全部仪式完成已经是二十二日的事了,可以说整个三月有大半个月的时间,朝廷都在围绕世宗肃皇帝下葬运转。
跟着去永陵的,只有朝中五品以上文官和四品以上武官,大部分官员都还是留在京城里,至少还能保证朝廷最基本的运转。
当然,正事也耽误不少。
世宗肃皇帝下葬后,朝廷算是完成了一件大事,终于可以重新回到正轨了。
魏广德这段时间也开始学习吏部的运作模式,对于低品级官员,大多是下面人根据考察选定,最后呈文交到他手里,而对于五六品官员,则大多要吏部主官们讨论后才能决定。
相比之前在校录馆的差事,无疑现在的日子是轻松了许多。
和杨博接触多了,又能看到许多吏部公文,魏广德也逐渐认同了那帮科道最初的话,杨博确实偏袒了山西官员。
不过这都是过去式,现在杨博处事上也注意了许多,自然不会再闹出去年那样大的事。
对这些动作,魏广德只是冷眼旁观,在心里暗暗记上一笔。
经过这两年的风浪,魏广德可不会再想之前那样得过且过,发现的把柄他都会单独记下保存,以备来日可以随时拿得出来。
当然,前提是他和杨博闹崩的情况下。
转眼到了四月,隆庆皇帝讲经的日子。
之前皇帝已经下达经筵事赐之敕,曰:朕惟帝王修齐治平之道具在经史,然必讲明之,无疑,庶几推,行之有效,肆我祖宗列圣法.
御经筵,命尔希忠阶知经筵事,春芳朴拱以勤居正同知经筵事,詹事府掌府事吏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学士赵贞吉,吏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学士魏广德,礼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学士掌院事潘晟,礼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学士殷士儋.
对于隆庆朝的第一次经筵,虽然是时隔多年后的再次开讲,但实际上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不过就是为了向天下传达一个皇帝博学好问的形象。
只不过让魏广德意想不到的事,在经筵后隆庆皇帝赐宴于会极门,并赐知经筵同知、经筵侍班大臣及进讲展书执事等官员的宴席上,就在他眼前又发生了精彩的一幕。
席间,高拱当面向徐阶发难道:“近来,下官常常夜不能寐,按剑而起,想起陛下登极以来这几个月间徐公您的所作所为,心气难平。
先帝在位时,徐公拟写了无数的青词,向先帝邀宠献媚。
先帝甫一晏驾,公立刻转变态度,拟定《遗诏》以诋毁其斎蘸之事。
我记得,那些事情不都是你支持的吗?
现在,公又广结言路,势必要驱逐裕邸旧臣的下官,这些事真亏你做得出来啊!”
听闻高拱居然在御宴上说出这样的话来,当时就让旁边的李春芳、陈以勤等人面色难看起来。
内阁里的争斗,按照惯例也只会在内阁里进行,就算做些小动作也绝对不会在这样大庭广众之下说起。
魏广德也皱眉看着那边侃侃而谈的高拱,不明白这是喝醉了还是怎滴,居然翻起当年斋醮之事来。
被这样尖锐地指责,徐阶沉吟良久,方才徐徐作答:“高公这样讲话,可是大误。
公说我广结言路,可是言路人多口杂,岂是那么容易操纵的,又怎能唆使他们攻击你?
果真那样容易,我能结好言路,难道你就不能了?
至于遗诏的事,我并非背叛先帝,实在是为了先帝的身后声名考虑,以先帝名义示恩天下,本是出于好意。
高公指责我曾经为先帝写青词以媚之,这确实是我的过错。
但是,你难道不记得了,当你还在礼部做事的时候,先帝曾拿着一件密函问我:‘高拱上疏,希望为斎蘸事宜效劳,要不要批准他?’
这封信函,现在还在我手里呢。”
确实,高拱其实也是做青词的高手,曾多次得到嘉靖皇帝的赏赐。
魏广德把两位阁老的对话听在耳中,只能心里感叹,高拱应该是被徐阶逼到绝路上了,才会如此不智,在公开场合说出“驱逐裕邸旧臣”的话来。
想来,六科的弹劾还在继续,只不过没有被朝廷公开。
想到这里,魏广德心里就是一突,他现在有点怀疑欧阳一敬是否也上奏弹劾而没有事前告知他了。
这老小子可是有前科的,虽然也是形势所迫。
(本章完)
620裕袛旧人密会
高拱率先发难,而徐阶反击时说话语气平淡,却举重若轻,高拱登时就被他的话给噎住了。
虽然徐阶的话里有不少狡辩的成分,但高拱不意被反过来当众揭短,面上登时挂不住。
他脸红羞愧,嗫喏不能言。
这么一闹,也没人再有心情吃饭了,一场宴会就此不欢而散。
说实话,在知道嘉靖皇帝身体不行,裕王登基在即时,魏广德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隆庆朝第一次朝堂争斗是发生在徐阶和高拱两人之间,而且几乎是从登基开始就已经在爆发。
经过今日一事,徐阶和高拱之间已经是彻底撕破脸皮,再无缓和余地了,怕是隆庆皇帝也是没想到。
好好的一场经筵,最终会演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也不知道知道后会不会对他这个经筵的提出者记恨上。
是的,经筵的主意还是魏广德提的,可谁知道第一次经筵会发生这样的事儿。
当然,这种想法片刻就被魏广德抛出脑海,隆庆皇帝不是这样的人,是非曲直或许他说不清楚,可心里却看得明白。
只不过心道不坚,比较容易被一些东西诱惑。
之后几天朝野风平浪静,略微有些紧张的气氛也稍稍缓解,看样子似乎此事到此为止。
很奇怪,经筵后御宴上的事儿传开后,说高拱不是的居多,显然大部分京官这个时候都更加倾向于首辅徐阶一边。
不过之后几日都没事儿发生,大家也都慢慢安静下来,纷纷猜测是不是之后内阁内部又进行了调解云云。
其实,魏广德倒是很佩服杨博的。
不是陈矩提醒,魏广德都不会想到其实最初的焦点还是杨博,只是这人太会隐藏,轻飘飘的就避开了此事,倒是让高拱背了锅,承受起科道的怒火。
当然,胡应嘉盯上高拱其实也有些无奈,谁让他当初弹劾过一个工部侍郎李登云,而之后他才从旁人处听说,这李登云是高拱的亲家。
应嘉是因为弹劾了李登云而不自安,应该也是有多番思虑的,不过最终他还是选择和高拱死扛,甚至不惜煽动同僚一起上。
即便是明知道高拱背后是裕王,是隆庆皇帝,他还是毅然选择出手,以卵击石又为何?
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有很大的把握,提高弹劾的成功率;而退路也已经铺好,万一弹劾不成也可以缩进安全线以内。
推官啊,貌似当年徐阶也曾经走过的路,而现在他已经是当朝首辅。
经陈矩的说法,魏广德也渐渐看出了内阁中的一丝端倪。
看上去高拱经常显得行事霸道,但真要仔细去想就会发现,貌似是徐阶这老小子故意演的戏。
如果非要说的详细,自然是高拱在政见上经常和徐阶不和,双方在内阁中争执,高拱又是个不服输的人。
但是在分配内阁差事上,徐阶自然最有发言权,于是就出现了这么一幕。
高拱任怨,徐阶专任恩。
得罪人的事儿,都交给高拱去做,而好事儿自然是徐阶来办。
高拱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徐阶这么安排的原因,怕也是御宴上忍不住说徐阶的原因。
“老爷,陈阁老先前送来帖子,请你晚上去陈府赴宴。”
今日魏广德早早回家,进门就得到张吉的通报,地上一张帖子。
“陈阁老?陈以勤?”
片刻魏广德才想起他口中的陈阁老是谁,有点新鲜,陈以勤入阁俩月了,这还是第一次给自己这里下帖子请客。
“知道了。”
魏广德回到后院拜见母亲和看望妻儿后,在丫鬟服侍下换上常服,这才出门前往陈府。
共事多年,魏广德和陈以勤也算熟悉,所以直接就去了。
等魏广德到了陈府被迎进去的时候,有些奇怪,书房里只有陈以勤和殷士谵两人。
因为时间还早,所以陈府的宴席还未摆设,自然他是被人带进陈以勤的书房。
“陈阁老,殷侍郎,小弟这厢有礼了。”
魏广德乐呵呵过去向两人拱拱手说道,不过眼睛也狐疑的四下张望。
“免礼免礼,小弟快坐。”
殷士谵嘻嘻哈哈的笑道。
“没别人了,就请了你和正甫。”
陈以勤看了眼没正行的殷士谵,开口说道。
自然知道魏广德那些动作的意思,不过今日他还真没请高拱来。
“哦,那倒是我想岔了,不说了,不说了。”
魏广德打着哈哈笑道,他在路上就自以为想明白了,怕是高拱发现最近朝堂风向不对,想要先稳住基本盘。
基本盘是什么?
自然是裕邸旧人,只要这些人能站在一起,在隆庆皇帝那里就占据绝对优势。
高拱现在正处在风口浪尖,摇人的工作自然请陈以勤来做最好。
只是没想到,今日之邀高拱根本就不知道。
等魏广德坐下后,陈以勤才开口说道:“自殿下登基后,我们好久没有这样坐下来聊聊了。
想那年,肃卿出府办差后,我们时常在王府里聊事,说府事,谈政见,之后我也离开,就剩下你们两个还在王府里陪着殿下。”
“逸甫兄,都过去了,他高肃卿已经变了,变得我都不认识了,咱们也别说他,没的坏了气氛。”
殷士谵这时候却开口说道。
殷士谵也不是说的气话,而是很多事累积到一起才改变的,完全的改变。
要改变对一个人的固有印象其实很难,可偏偏在高拱这里就轻易的发生了。
“唉,不管怎么说,肃卿所做的一切,还是在为陛下考虑。”
陈以勤看了殷士谵一眼后才说道,“外面盛传肃卿和首辅在内阁的争执,有些其实也不是义气之争,而是在保护陛下。”
听到陈以勤说出这话,殷士谵和魏广德也都来了兴趣,显然陈以勤是要说些他们不知道的,发生在内阁的事儿。
“之前,内阁阁议科道弹劾南京礼部尚书林廷机一事,内阁中也是争执不下。”
不用说谁在争执,魏广德和殷士谵自然知道是徐阶和高拱在争。
只听陈以勤又继续说道:“阁臣题争执不下,首辅不愿意开罪言官,打算把问题推给陛下,让陛下决定该大臣的去留。”
说完这话,陈以勤就看向殷士谵和魏广德,在他眼里,殷士谵好似认同的微微点头,而魏广德却有些皱眉。
“肃卿反对的理由很简单,他说‘不能开这个‘恭请圣裁’的先例。
在先朝遇事不决请上裁,是因为先帝经久执政,通达国体。
而今上即位还没有几天,怎么可能知道群臣谁贤谁不肖?
让皇上自己裁定,皇上却该如何判断?
恐怕只能询问身边的人,长此以往,天下大事就会被宵小劫持了。’”
陈以勤用高拱的语气把那天的事告诉殷士谵和魏广德,随即两人就频频点头。
确实,高拱的话有道理,陛下刚登基,可没有执政经验,这个时候请“圣裁”不妥。
“首辅大人或许认为肃卿纯粹是无理取闹,要的不是是凡事非要与自己对着干才高兴。”
最后,陈以勤叹口气说道。
“首辅大人和稀泥的手法是已经登峰造极,炉火纯青了。”
魏广德笑笑说道。
高拱的道理很正确,不过徐阶的手法才合理,这才是官场老油条该做的事儿。
“肃卿在内阁私下场合,不止一次给我抱怨过徐阶对言路太过依赖,惯于玩弄舆论,有失大臣品格。”
陈以勤又说道。
“逸甫兄的意思,我们以后不管何时何地还是要尽量为高肃卿说话?”
殷士谵皱眉问道。
“不管怎么说共事多年,伱难道愿意看着他倒台。”
从陈以勤口中说出这话,足见当前局势对高拱有多恶劣。
是啊,谁能想到皇帝潜袛最受信任的大臣,在皇帝登基不到半年就要面临满朝倾拱的局面,按说他这个时候应该是无数京官巴结逢迎才对。
“还好,我们没什么变化,呵呵还能坐在一起谈天说地。”
魏广德笑道。
“哈哈.其实要是入阁,我觉得你魏善贷才是第二个徐存斋。”
“徐阁老处事是圆滑点,可文人底限还在,能明辨是非,你先前那话是在夸他还是损他。”
陈以勤和殷士谵先后接话,书房里氛围依旧轻松,就如当年在王府里,三个将官无事闲话般。
“听逸甫兄的话,貌似这内阁有变?”
魏广德这会儿却忽然板起脸来,严肃的问道。
刚才还嘻嘻哈哈的殷士谵一下子也反应过来,先前陈以勤的确表达过那意思,高拱怕是坚持不下去了。
“还不好说,就看首辅大人会如何报复了。”
陈以勤说的,自然就是那日的御宴上的口舌之争。
别看这几日徐阶都没有动作,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是不打无准备之仗,还不知道憋着什么坏。
只有他发泄出这股火气,高拱顶住了,才能说事了。
“我们还是要尽量相互扶持才行。”
最后,陈以勤说道。
魏广德和殷士谵都点点头,他们知道这话的意思,不止是要尽量帮帮高拱,他们之间也要相互携手。
“还是说说你们在衙门里的事儿吧,我现在在内阁,有什么需要只管来找我,还和以前一样.”
于是,接下来他们不再说内阁倾轧的事儿,而是转到各自衙门里。
殷士谵在礼部,魏广德在吏部,这都是进入内阁必经的职位,两个人这番交流下来,魏广德倒是多了许多对礼部的认识,殷士谵也一样。
若是改迁,两人也能很快熟悉新的衙门。
陈以勤先前的话里,有一点没有说出口,那就是高拱真倒了,说不好隆庆皇帝又要给内阁补人。
隆庆皇帝似乎觉得众人拾柴火焰高,所以一反嘉靖朝只有两三人入阁的方式,而是韩信点兵多多益善。
谁会接替高拱?
殷士谵和魏广德都有机会,毕竟张居正都已经进去了。
这次会面说这些,怕也是陈以勤只找他们两人来的目的。
内阁阁臣,不知不觉中已经开始拉帮结派了。
魏广德也是在回家的马车上才若有所悟,或许明朝后期的党争就此展开。
嘉靖朝内阁阁臣少,大家有争论就只是自己上,虽然身后也有势力,可毕竟还是在个人。
而到了隆庆朝,内阁首先就开始分裂,大家不再各自为战,而是积极寻找内阁中的盟友。
高拱当年和郭朴就是如此,逼得徐阶硬把张居正拉进内阁。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魏广德脑子里想的缺少涂泽民那边的事,要不要借这个机会和陈以勤、殷士谵说说,若是能得到他们的支持.
思索片刻后,魏广德还是决定把事儿说清楚,若是陈以勤支持,那么在内阁里就有一票了。
“两位对江南倭患可有什么解决办法?”
虽然已经是隆庆朝,可其实这个时候江南倭患依旧猖獗,只是被戚继光和俞大猷打压的厉害,没以前那么闹腾。
根本原因还是大股倭寇被打散,都是零星作乱,所以地方上有时候都不报了。
倭寇不傻,聚在一起太容易引来官军围剿,还不如分散作案。
“除了剿灭还能如何?”
殷士谵皱眉道。
“可杀了那么多人,倭患还是依旧,只是大股倭寇没了。”
陈以勤显然知道现在的情况,倭寇分散后,官军围剿反而很不利。
官军虽然疏于战阵,可这么多年打下来,对于战场之事多少也捡回来许多,特别是大兵团作战,绝对不是倭寇这种靠个人勇武,好勇斗狠刷战力能匹敌的。
“当初在裕袛时,陛下也曾问过我这事。”
魏广德开口直接答道。
“记得有段时间你经常被陛下召见,不会就是在讨论解决之法吧。”
殷士谵这时候忽然开口道。
魏广德脸色如常,王府就那么大,殷士谵又是王府属官第一,有渠道知道王府里的事很正常。
不过那时候陈以勤回乡丁忧了,倒是不知道还有这些事,所以一脸好奇的看着他,想知道他和皇帝到底讨论出什么解决办法。
魏广德只是点点头,算是回答了一些殷士谵的问话,随即继续说道:“当时我说,倭寇剿灭一波,但是很快又会有新人加入,这只能说他们都是活不下去的人,只有做倭寇才能活下去。”
魏广德这话,让陈以勤、殷士谵脸色都不好看起来。
民不聊生,其实就是官不好,没能治理好地方。
不过有些环境,还真不是选出好官就能治理好的。
这年头生产力低下,农业为主的社会,就是靠老天爷赏饭吃。
“所谓倭寇,其实都是沿海活不下去的人啊”
(本章完)
621请开市舶疏
“所谓倭寇,其实都是沿海活不下去的人啊。”
魏广德装作很沉痛的语气说道。
“不说别的,就是福建那地方,人多地少,过去老百姓全靠海上运输、出海打渔为生,这海禁、内迁让多少家庭失去衣食。
你们也知道,虽然朝廷一直海禁,但沿海其实一直在偷偷摸摸搞海贸,不然一家子人不就要饿死了。
也就是先皇在位时,对海禁更加严厉了些,这些活不下去了,就只能铤而走险干起倭寇的勾当。”
魏广德说的这些话,其实许多官员多多少少知道点,所谓倭寇其实大体都是汉人,都是活不下去船民为主。
而这些人谋生的手段,则是自元朝就开始了。
元朝没有海禁,所以沿海许多无土之人就做起船民,靠走海上运输和打渔为生。
可到了明朝,为了限制一些实力发展,从朱元璋开始就进行海禁,直到那些势力彻底土崩瓦解也没有解除禁令。
“你想解除海禁?”
陈以勤皱起眉来,随即摇头说道:“难,很难,只要敢提,就有无数人用祖制来阻止。”
殷士谵则是思索片刻才问道:“开海禁就能解除倭患?”
陈以勤看了眼殷士谵,最后视线还是落在魏广德身上。
“虽无十足把握,可以我之见,开海禁,就再不会有良民去做那伤天害理的事儿了,倭寇没了新人加入,只要把现在的倭寇一剿灭,沿海就太平了。”
魏广德解释道,当初也是这么对隆庆皇帝分析的,“倭寇屡剿不绝,不就是不断有人加入吗?有了海上的活路,谁还会去加入倭寇?”
“想法是好,可是难。”
陈以勤依旧是摇头,不过也在心里分析,如果把魏广德刚才的话在内阁里说说,内阁阁臣里有多少人会选择支持。
“其实,一开始我也不准备一下子放开,那样也容易乱套,而且逸甫兄也说了,朝中反对的实力也不会弱。”
“那你打算怎么做?”
听到魏广德似乎有其他办法绕开朝中反对声音,陈以勤也来了点兴趣。
他新入阁,又是新朝,自然希望能够在他手里让天下有一丝积极的变化,所以现在的他不反对任何声音,反正不偏听偏信就对了。
“在福建寻找一处港口,尝试开海,准许海商在此交易,这样沿海船民就有了去处,也就不用做倭寇了。”
魏广德说道,“若是不行,则立即关闭,也不会对朝廷有什么大的危害,可若是可行,再推广到沿海府县就是了。”
“为何是在福建,而不是浙江和广东?”
殷士谵直言问道。
“福建倭寇多,而且那里手工业也比较发达,最关键的是福建的官大的不多,不像浙江、广东那些地方,对朝廷影响力那么大。”
魏广德淡淡开口说道。
这会儿,他要表现的是他选择的福建,而不是因为只有福建地方官支持他这个想法。
其实,朝廷里也只是浙江人影响力大些,广东籍官员根本就没法和浙江人比拟。
因为这里面涉及到明朝的一些潜规则,而这潜规则传自朱元璋时期。
就比如苏松二府、江西等地的官员不能入主户部,福建、广东等地官员则大多不会留任京官。
不能做京官,这两地官员虽然也可以升品级,甚至成为一方封疆大吏,可终归在朝中影响力偏小。
可以说,只有在朝的重臣影响朝局,又有几个地方大员能影响朝政的。
当然,这些“地域歧视”更多显示的是皇帝的小聪明,不过也不得不说有一定道理。
苏松二府、江西等地在明初都是经济发达地区,那些地方的人比较通财,善于理财在皇帝看来就担心被他们做手脚,侵吞国库的钱财,所以不要这些地方的人掌管户部。
至于福建和广东官员,先过了口语这一关再说,要是京片子能耍的贼溜,留京升官也不是不可以。
你能想象操着正宗粤语或者闽南话的官员和皇帝聊得谈笑风生的场面吗?
所以,在魏广德看来,就算福建的海商和浙江、广东一样,都有大势力控制也不怕,因为他们在朝中的声音小,比较方便打压。
至于浙江,那几乎可以通天,还是算了,惹不起那里的人。
“内阁那边能过吗?”
殷士谵看向陈以勤问道。
这话,其实也是在替魏广德试探陈以勤对此的态度,是支持还是反对。
不过看殷士谵的态度,他似乎被魏广德说动了,不过就是拿一个地方试试效果,看能不能起到削弱倭患的目的。
这个时候,只要能解决倭患,无疑就是当朝内阁阁臣的首要功绩。
想想嘉靖朝最后近二十年时间里,倭患始终都是朝廷绕不过去的一道坎,要是只开放一个港口通商就能解决,这也是新潮新气象,一个好的开始。
“叔大那边,你有提过此事吗?”
陈以勤没直接回答殷士谵的问题,而是先开口问道。
“聊过一些,但是不深,以我对叔大兄的了解,他会支持尝试的。”
魏广德答道。
“陛下也支持?”
陈以勤又开口问出关键问题,如果皇帝在裕袛的时候就支持了,那就有六成把握了。
他们这位隆庆皇帝,可不是一个会轻易表态的人。
不是因为稳重,而是担心做错事。
“是的,陛下很感兴趣。”
魏广德笑笑,“实际上前俩月陛下还让李公公来我府上催问过此事,说怎么一直不上奏。”
“你是怎么打算的?如何上奏?”
陈以勤继续追问道。
只是犹豫片刻,魏广德还是开口说道:“我和福建巡抚涂泽民已经联系好了,他会在近期上奏此事。”
“开海,还是只开一港口?”
陈以勤微微点头,不过还是在继续追问。
上奏的方式,直接影响到对内阁的策略。
“开海,之后请陛下圣裁只一港口试行。”
魏广德答道。
到这个地步,也没必要隐瞒什么,他需要陈以勤在内阁帮忙说话,不管是阁议还是部议,都要有个说话的代表才行。
陈以勤这个时候已经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走动,忽又停下,这才开口说道:“若是提开海,我料首辅和次辅大人都会选择反对,不是他们不懂变通,而是因为大势,他们不得不站在维护祖制的一边。
这种情况下啊,高肃卿一定会选择支持,因为首辅反对此事,郭朴也会随他一起。
叔大的态度不好说,毕竟有他老师的情面在。
这样内阁就会出现三对三的局面,陛下圣裁,也只有寄希望于陛下圣裁了。”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陈以勤就把内阁各方势力的态度大体分析了一遍。
“陛下再此退一步,否了开海之议,只提福建一港口开海,尝试能否瓦解倭寇,首辅大人和次辅应该也不会继续反对陛下的决定,此事可行。”
陈以勤继续说道。
“我觉得也该试试,说不好有效果,最起码分析起来是不会有错的。”
殷士谵听到陈以勤的话也是兴奋起来。
虽然他没有入阁,可毕竟是一项他觉得可行的政策,若是真有成效,无疑隆庆朝一开始就有了个好的局面。
“而且此次提出开海和以前不同,以前是没有陛下支持,有朝臣自己提出的,所以事败后,提议之人往往遭遇贬黜。
这次不管是善贷上奏还是涂泽民上奏,有宫里的认可,至少仕途没有阻碍。”
陈以勤继续说道。
“此前,我和新任两广总督谭纶有过书信,希望他也能上奏支持此事,之前他在福建任巡抚时的奏疏,我看其实就有此意,只不过比较含蓄,毕竟先皇对海贸的态度很清晰,没人敢拂逆。”
魏广德又说道。
陈以勤先前的分析已经说明,他支持自己的谋划,此事大有可为。
“那我就在内阁等着涂巡抚的奏疏。”
陈以勤笑笑,走回座位上坐下说道。
之后,三人又说笑了半天,摆下酒宴,又是入座聊起高拱。
殷士谵始终还是不信高拱会被徐阶逼走,要知道,就算高拱怕了,或者说顾全大局执意离开,隆庆皇帝也未必会答应放人。
他在裕王府时间不短,自然知道裕王对高拱的信任程度。
“不过是个猜测,首辅大人做事,向来谋定而后动,不出招则以,出则必是杀招,肃卿未必能顶住。”
陈以勤犹豫着答道。
徐阶的为人,朝野上下也有议论,之前认为他阿谀奉承嘉靖皇帝和严嵩,但是在倒严嵩时也是丝毫不手软,而且朝野暗中已经传开,当初弹劾严党的奏疏,大多出自他授意,所以挽回不少形象。
不过魏广德这会儿想的却是,或许这就是后世高拱不那么有名的原因,至少没有张居正出名。
做了一年多的阁臣就倒台,根本没有机会施展他的报复,历史自然就不会关注这么一个匆匆过客。
还以为他是暴毙死了,没想到是被徐阶搞倒台。
想到徐阶,魏广德也是有忧虑的,这老小子就是笑面虎,真的是厉害。
他可不像殷士谵那样有顾虑,徐阶是真正的政客,知道隐匿身形寻找时机,这才是真正的猎手。
至于后世印象里说他如何贪财,魏广德只能说,要是做到首辅宝座而不能积累万贯家财,那这个首辅真的是白做了。
大明朝官场,真没有清官生存的土壤。
当然,已经被放出来几个月的海瑞是个例外,他是朝廷要树立的榜样,非典型官员。
而且,就算海瑞想贪他也不敢,因为已经是榜样,无数人看着他,稍微伸手就会被人逮住,只能是一条道走到黑。
想到嘉靖皇帝对他的评价,海瑞怕真的要绝后了。
之后数日,朝野依旧风平浪静,看不出一点徐阶要动手的意思。
不过魏广德知道,徐阁老应该就是在等一个机会,一个让高拱再次在朝野失去人心的机会。
不看僧面看佛面,百官也不是傻子,自然知道隆庆皇帝对高拱的态度。
只是魏广德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促成高拱倒台的条件,居然会和他有关系。
“请开市舶,易私贩为公贩.”
这日,张居正在值房看到分到自己这里的奏疏后就是眉头一皱。
奏疏来自福建,由福建巡抚涂泽民上奏,过通政使司传到自己手里。
简单看过这篇奏疏他就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因为奏疏的内容实在有些.
有违祖制。
对,就是有违祖制。
可是,张居正回想起奏疏中所列之事,又觉得似乎很有道理。
其中一些东西,他还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以前在哪里听人说过。
细细回忆,终究还是没有想起,毕竟好几年的事儿了,当时他虽然感兴趣,但并未深究此事,自时间一长自然淡忘。
如何票拟?
他还真不敢随便动笔,兹事体大,他不敢擅自做主,自然先把奏疏放在一边,翻看起其他的东西。
不过他也留了一个心眼,叫来信任的书吏,让他去外面打听下,可有关于福建巡抚奏疏的议论。
是的,张居正吃不准朝野对这份奏疏的态度,先看看外面百官怎么看待此事。
通过通政使司递上来的,自然第一时间就被通政使司的书吏们看到了。
一开始只觉得涂泽民大胆,可抄录后发觉人家言之有物,自然也悄悄在京城各衙门里传开。
不过传到外面后,对于大部分没有看到奏疏的人来说,本能的就是反对,甚至都对奏疏不屑一顾。
这样的陈情,每隔一、两朝总有人提起,然后就是被驳回,有的还因此断了自己的前程。
至于理由,好吧,以前的奏疏其实都很详细了,实在没必要打听,就更不需要派人去通政使司抄录了。
当然,百官如此想,有几个人却不会这么看。
魏广德和殷士谵在听到消息的时候,就派人去了通政使司,他想看看涂泽民到底怎么奏的,有没有按照他的意思书写这份奏疏。
“你是说,各衙门里都在笑话涂巡抚自断全程?”
此时,内阁张居正值房里,他正在听手下汇报在外面打听到的消息。
“许多人都不屑一顾,说早前类似奏疏也有,无一不是被驳回,实在没什么新意,就是哗众取宠罢了”
那书吏也认真回答,把听到的都一股脑告诉了张居正。
“下去吧。”
张居正挥挥手让手下退出,他则看着面前的奏疏有些发愣。
本能的,他觉得应该否掉,可是内心里又对奏疏中提到可缓解倭患的表达有一丝期待。
(本章完)
622内阁决议
“老师,你看涂泽民的奏疏如何?”
内阁,徐阶值房内,张居正在桌案前负手而立,轻声问道。
这个时候,徐阶已经看完了涂泽民的《请开市舶疏》,奏疏已经被放在桌上,而他却是在低头沉思。
因为涂泽民总结了倭乱大起前后朝廷的边策,收紧海防打击走私前,倭寇虽然时不时出现,但规模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而在收紧海防后,倭寇几乎是一夜之间就冒了出来,可见海防松紧对倭寇的影响力是不小的。
徐家就在松江,关于倭寇的情况多多少少也知道许多。
徐家也有大量的棉田,甚至还有自己的织布场,对于所织造布料的去处虽然不大清楚,可也有耳闻。
抬头看了眼面前殷切期待的学生,徐阶在心里叹了口气。
作为首辅,有的时候不是觉得对就可以去做,因为他代表的全天下的文官。
文官集团钳制皇权的手段有哪些?
其中自然是祖制排第一位,这是个大杀器,用出来皇帝也不能说什么。
即便是大胆的嘉靖皇帝,在面对公然破坏祖制的这顶大帽子,也是顶不住的,只能悄悄的改,一点点打着擦边球。
“涂巡抚的奏疏很有见地。”
徐阶终于开口说道。
张居正一听,顿时脸上就是一喜,但是随后很快表情就变得阴郁起来。
“有道理,却不能用啊。”
徐阶叹口气说道,“按他所说开海禁,这是公然破坏祖制,若是我们内阁不反对,那天下文官就要反对我们了。”
海禁是不是祖制,这个早就不需要讨论,当年无数人查阅洪武以后的朝廷政令,早就有了答案。
虽然有些人提出时过境迁,朝廷政令也该有所变化。
道理谁都懂,可祖制就是祖制,也别是朱元璋在许多政令后面都加上后辈子孙不得删改的文字,让保留祖制成了孝道。
违反祖制就是不孝,大明以孝治天下,不孝的皇帝能治理好天下吗?
“老师也觉得可以一试?”
尽管知道了结果,可张居正还是有点不死心的问道。
徐阶看了眼张居正,“吾知道你的想法,可是有些东西不能碰。
如果你只是六部尚书,说出支持的话语也还罢了,可是进入内阁,做了阁臣,该有的表率还是要有。”
“天下官员都会反对这条建议,涂泽民难道不知道?他为什么还要上这道奏疏?”
张居正有些不解的道,不过眼珠却在飞速转动。
“我先说了,你若是尚书,就可以说这样的话,只是阁臣不能。
涂巡抚应该是了解福建实情,所以得出的结论,是个好官,知道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可惜了,海禁,不是他说开就能开的。”
徐阶不以为然的说道。
开海禁,涂泽民不是第一个,几年前那个谭纶也试探过朝廷的动向,虽然没有明说开海,可是却把福建百姓实际情况述说的清楚,而且几乎封住了造福地方所有的办法。
最后又说了前朝南宋时福建的繁华皆是因泉州港兴盛而来,目的不言自明。
再往前,也有许多人提到过应该放松甚至解除海禁,朝议无一例外全部失败。
所以,徐阶并没有深想,认为是很正常的情况,正想说让张居正票拟否掉涂泽民的奏疏时,耳中却听到张居正的话语。
“老师,不若开个阁议,让阁臣一起讨论此事。”
张居正说话时双眼一眨不眨盯着徐阶。
在徐阶诧异的眼神里,张居正继续说道:“老师可一开始就表态,反对涂泽民的奏疏,老师不是说天下百官都会反对吗?”
“你是说”
徐阶听懂了张居正话里的意思,既然反对开海是公议,而高拱又偏爱和自己打对台,正好摆下个正大光明的计谋,看他高拱往不往里面跳。
他顺从了也就罢了,自己也不损失什么。
可若他执意反对自己,提出支持涂泽民的奏疏,那就是和天下百官为敌,只要操作得当,制造个满朝倾拱的局势,隆庆这个小皇帝也未必能抗的住,力保他下来。
想到这里,徐阶苍老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那皮肤完全都是褶皱,看上去有点渗人。
“你去请子实他们过来。”
想到了,徐阶也很果断的用张居正的计策,看能不能钓到大鱼。
之前一直在等机会,可一直却没等来机会。
等不来,那就自己制造一个机会。
很快,内阁几位阁臣都被召唤到徐阶值房里。
徐阶并没有急着说什么,而是先把手上涂泽民的奏疏让所有人都看了一遍,这才说道:“涂巡抚自出任福建巡抚以来,政绩斐然,对他上的这本奏疏,吾深以为然。
只是涉及海禁祖制,不敢有丝毫违逆,所以我打算直接否了他这项提议。
请你们来,就是让你们也知道此事,毕竟奏疏里提到的东西言之有物,看似非常可行,我也不好擅专,推行下去结果也未可知,最关键终归祖制难违。”
一开始,徐阶就把自己的态度摆了出来,他有点认可涂泽民的建议,很难判断结果,可因为祖制他要旗帜鲜明的反对。
“首辅大人所言差矣”
没等次辅李春芳接话,下面的高拱就已经跳了出来,起身站在屋子中央环顾众人后开始反驳徐阶的言论。
一切都和陈以勤预想的一样,徐阶受制于祖制,作为首辅就算心里认可也不敢公开支持,而是直接否了,而高拱果然是直接表态支持。
不过,陈以勤看着上座耷拉着眼皮,老神在在的徐阶,总感觉到什么地方不对。
在高拱说完话后,张居正也发言表达了对自己老师的支持,反驳高拱的言论。
这也是徐阶引张居正入阁的根本目的。
总不能每次高拱跳出来反对他,都要他亲自下场反驳吧。
有了张居正帮他接招,他在后面就可以从容应对许多。
眼角余光不经意瞟到李春芳身上,身为次辅,到现在为止一言不发,而场中发言的已经由张居正变成了郭朴,他自然是站在高拱一边,反驳张居正的话。
陈以勤终于明白什么地方不对了。
按理来说,或者说是内阁一直以来的惯例,对于这样的事情,首辅大人都是不应该第一个表态的。
顺序应该是他们四个辅臣先表态,之后才是次辅李春芳,最后由首辅一锤定音。
可这次,徐阶一开始就摆明了自己的车马炮,貌似笃定高拱要反对似的,或者说封住高拱的其他选择。
“坏了。”
瞬间,陈以勤就明白过来。
他老早就知道此事,也在心里做过许多推演,但那都是按照正常情况下进行的。
不过,他比高拱多想一层的就是朝野的反应。
到现在为止,或许是事发突然的缘故,高拱应该还没有想太多,所以只是按照自己的判断,认为涂泽民的建议有道理,加之徐阶反对,他就轻率的表态了。
虽然,这是陈以勤希望看到的,可他也看到另一个他们之前没有想到的东西,那就是朝野的反应。
如果只是正常的争论还则罢了,可若是徐阶借此煽风点火攻讦高拱。
此时郭朴已经表态完毕,接下来就轮到他说话了。
自己该怎么表态,支持高拱还是徐阶?
陈以勤当然知道自己该怎么说,可若是徐阶真拿此事设套的话,就脱离他们的掌控,自己还要不要往里面跳?
终究还是政治经验不足,只以为是正常的朝争,却忘记这是可以被人利用的。
陈以勤起身,低头思索片刻后才说道:“徐阁老先前也说了,涂巡抚的建议有道理,至少是切合福建实情的。
虽然碍于祖制不得不反对,可以我看,肃卿的说法有一定道理,新朝新气象,我们完全可以尝试下。
我支持涂巡抚所上奏疏,福建可试行开海之策。”
不管怎么说,他都不可能站在徐阶一边反对高拱,只不过在话里把徐阶也绕进去先。
不管你是真认可还是假意,都要把徐阶说成真认可,而且这话他还要传到外面去,让朝野知道内阁首辅其实从心里是支持的。
而高拱支持涂泽民的意见,则被他说成支持福建尝试开海。
既然是尝试,成功就算了,失败就收回,继续海禁之策。
那么,高拱支持福建开海,实际上就是内阁大部分人的看法,只是碍于祖制才不得不如此。
陈以勤的话,让徐阶眼皮微微一抽,随即就仿若无事般继续耷拉着。
不管陈以勤怎么算计,他只要坚持有违祖制,所以坚决反对,朝野百官那边就不会对他有意见。
即便涂泽民的奏疏是对的,他也无错。
最后表态的是次辅李春芳,说了一堆场面话后也是没有个明确的态度,不过有一点他还是知道,那就是祖制不可变,所以最后他站在了徐阶一边。
作为内阁中的老好人,此前经筵之后,李春芳为了内阁的和谐,有意调停,劝说高拱向徐阶道歉赔罪。
高拱知道当时自己的话有失体统,照做了,而徐阶却不置可否。
而这次的选择,当然不是在徐阶和高拱两人中选边站,而纯粹是为了朝堂稳定。
祖制这面大旗不能倒。
“子实也这么认为,那我就票拟否了这项提议。”
明朝内阁阁臣论资排辈,是按照入阁先后时间排序,首辅和次辅话语权无疑远超过其他辅臣。
在三对三的情况下,首辅和次辅的选择就至关重要,他们的态度就几乎决定了内阁的态度。
不过这个时候高拱的执拗劲又犯了,坚持要把他们支持的意见也写入票拟中。
为何,因为他知道,隆庆皇帝在看到他和陈以勤的表态后,未必会支持徐阶的意见。
因为,他的态度,有的时候真的可以左右皇帝的决定。
内阁阁议之后,奏疏被送往司礼监,消息也飞速传出宫外。
魏广德在吏部值房第一时间听到了内阁传出的消息,知道如陈以勤所说,分裂成两种意见。
这其实不难理解,非正即反,当即魏广德就拿出自己早就准备好的条子,唤来自家仆人。
条子装在信札里,已经封口,递到那人手里说道:“马上去宫城那边,让他们把这封信交给陈公公,送给陛下。”
“是,老爷。”
仆人恭敬答上一句,把信封往怀里一揣,转身快步离开。
该做的都做了,现在就看隆庆皇帝会怎么选择,只希望他对此事的态度不要像他那样,变化太大才好。
魏广德看着人离开,心里默默想到。
静静坐了一会儿,魏广德又才拿起书案上的公文开始批阅起来,都是地方上报的一些小官员的提拔文书,吏部认可才会下任职文书,人也才能走马上任。
就他进吏部短短时间里,家里已经收到好几份贺礼,庆贺他升职的,他也顺手就签下几份文书.
紫禁城,内花园。
“啄啊,你快啄啊。”
此时,一群太监服饰的人围在一个头戴乌纱翼善冠,身穿盘领宽袖袍,腰间扎着金、玉、琥珀等做成束带的中年人。
他,自然就是当今的隆庆皇帝朱载坖。
对于皇帝,除非重大场合,他们才不会穿着厚重的衮冕服招摇,甚至除开重大礼仪和朝会,他们都不会这么穿。
在后宫,他们只会选择一些当季的宽松服饰,舒服也方便。
就说他现在身上这件常服,原本就应该是盘领窄袖袍,这可是老祖宗朱元璋时期定下的样式。
窄袖,自然是做事方便,这款式也一直流传到正德朝。
不过到了嘉靖皇帝这里,他对这种皇帝专有的盘领窄袖袍丝毫没有兴趣,他更喜欢穿上宽松的道袍,宽大的袖子,举手投足间尽是说不出的超凡脱俗。
于是尚衣监的太监为了讨皇帝的喜欢,就把流传下来的盘领窄袖袍做法进行了改动,袍身和两袖放大,更加接近道袍的样式。
这样的改动倒是很和嘉靖皇帝的喜欢,虽然大多数时候还是会选择穿上道袍,可穿皇帝常服的时间也多了起来。
这种款式到了隆庆朝,一样得到了隆庆皇帝的喜欢,被要求常服都按照这个样式来,不再使用窄袖设计。
而在此时,被他们一群人围在中间的,赫然是两只已经伤痕累累的斗鸡,在药酒的刺激下,凶狠的用鸡嘴和爪子攻击对方,直到一方倒下,分出输赢为止。
(本章完)
623各方反应
“呵呵,还是陈洪选的鸡厉害,孟冲,你终究还是嫩了点。”
隆庆皇帝看完斗鸡,开口就对身边的太监说道。
一个年长的太监此时笑的老脸如一朵盛开的菊花,“谢皇爷夸,老奴这斗鸡可是从小就精挑细选,还有高人饲养训练才能拿出手,嘿嘿”
“不错不错,这只鸡好生喂养,你看这身伤,找人好好处理下,下次出战朕还押它赢。”
隆庆皇帝很高兴,因为他一开始就押陈洪的鸡能胜,自己的眼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隆庆皇帝和陈洪在那里高兴的说话,另一边一个稍微年轻点的太监就满脸阴郁之色,小內侍逮着那只败北的鸡过来,直接被他一瞪眼吓的连连后退。
“拿回去宰了。”
这个太监自然是孟冲,今天他献出精挑细选的斗鸡想要在皇帝面前表现一番,没想到遇到同样是千挑万选出来的斗鸡,就这么华丽的输掉比赛。
他现在心情很不爽,把献斗鸡的小吏恨上了,顺带把陈洪也恶上。
只不过他也知道,以他现在的权势地位,还不能和陈洪公公作对,惹不起啊。
转过脸看向皇帝和陈洪的时候,他已经满脸堆笑一副阿谀奉承之像。
远处宫门一道人影出现,依旧是太监服饰,能在皇帝身边走动的,大多都是有品级的太监,而內侍只能是打杂的。
平时躲得远远,被召唤才能出现,还尽是干些苦力活,吃力不讨好。
“皇爷。”
来人正是陈矩,到了隆庆皇帝身前后躬身行礼,嘴里轻声说道。
“陈矩,前面有事?”
陈矩被他留在乾清宫,倒不是不喜欢他,主要他和李芳类似,都是不喜欢他玩乐休息的人,所以自己出来玩也就懒得叫他跟上。
不过对陈矩,隆庆皇帝还是很信任他,毕竟很早就通过魏广德的关系,向王府通风报信。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对裕袛帮助良多,他是个念旧的人,所以登基之后还是把陈矩留在自己身边。
无论如何,身边还是要这些忠心的臣子才放心。
陈矩伸手从怀里摸出一封信,双手捧着递了过去,压低声音说道:‘这是魏大人托人送进来的,要我转交给陛下。’
“哦。”
隆庆皇帝挑挑眉,伸手从陈矩手里接过信封,打量下,封口完好,这才走向一边。
身后陈洪等人还要跟上却被隆庆皇帝一挥衣袖拦了下来。
走进不远处凉亭,隆庆皇帝这才撕开信封抽出里面的字条仔细观看一番,随即脸色微动。
说是字条,其实是满满一张信纸,其中的内容非常多,不过最重要的一条就是福建巡抚都御史涂泽民上奏请开海禁,之后就是内阁可能的票拟及应对。
前面大部分内容,对隆庆皇帝来说并无太大影响,但是当他看到最后两段的时候,眼睛里却是精光一闪,随即陷入沉思,嘴里也喃喃低语道:“若朝臣反对甚厉,可准开一地试行,以内廷派人监管之,所收税银直入内库,行市舶之举。”
原本在开海一事上,魏广德就显得很谨慎,因为他知道朝中阻力会很大,所以很早就有开一、两地试行的计划。
这些,都是隆庆皇帝知道的,毕竟他多次看到魏广德不断修改后的条陈。
但是今天的这封信扎,其中的内容却又有变化,那就是当初以为是朝廷的收入,若是朝中阻力太大的情况下直接就由内廷来做,抛开朝廷单干。
隆庆皇帝知道,这是魏广德思虑再三,在发觉朝中阻力大到无法实行这一政策的时候无奈的举措。
不过对于魏广德来说是无奈之举,可对隆庆皇帝来说,他此时却巴不得这么做。
海贸之利,魏广德之前就详细给他说过,可谓获利颇丰,所以那些人提着脑袋也要做。
之前,他是觉得没法跳过朝廷去推进这件事儿,而现在魏广德给他提了个醒,似乎可以自己单干。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做了皇帝他才能摸清楚内廷的财力状况。
内廷每年收入不菲,可支出也是不小,看看要养多少宫女內侍,还有无数的宫殿需要修缮。
之前滕祥、孟冲说要给他买些珠宝制作衣帽和一些小玩意,内廷居然都拿不出两万两银子,想要去户部拿,结果还被人给驳回来了,这让自尊心很强的隆庆皇帝感觉很丢面子。
要是真能拿下这个港口,光是开条子盖章,一年怎么说几万两银子还是有的。
别觉得几万两银子很少,实际上就是福建,抛开那些运输、变现不易的实物税,一省一年能上缴京师的税银也不过几万两而已。
开一个港口,就相当于多一个省的税银,对于财政捉襟见肘的朝廷来说自然是个大数字。
而且这时期全球白银可还没有涌入大明,大明朝金、银,甚至铜都是很缺乏的。
其实,嘉靖皇帝也不是真给隆庆皇帝留下的是一个空空如也的内库,银子还是有不少的。
可是对于刚刚登基的皇帝来说,二十多万两银子,那是真的不够。
不说嘉靖皇帝的丧宜,光是登基后的犒军,就几乎把内库掏空,这笔银子还不得不出。
隆庆皇帝当然知道这笔银子出去,军户实际上得不到多少,可他也知道,这笔银子出去本身也不是给军户的,而是给各地军将的赏银。
就当收买军队效忠吧,虽然实际效果可能很低。
把信件折好放入怀中,隆庆皇帝这才起身出了凉亭,“回乾清宫。”
内阁消息传出,当晚京城各大花街柳巷,酒肆茶坊里,聚会的百官无不谈论此事。
本来大家一开始对此事是漠不关心的,可听说内阁里因为涂泽民的奏疏分成两派,貌似还旗鼓相当,要不是首辅和次辅反对,内阁决议会怎么样还真不好说,到这个时候就由不得不上心了。
对于大部分官员来说,该怎么选择还用教吗?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多少次有人提出开海,最后结果如何。
和以往一样,支持维护祖制的声音占绝对多数,支持变革者寥寥无几。
而支持变革者,大多也不是真心觉得此策正确,而是因为知道支持开海的是高拱、陈以勤等裕袛旧人,他们可是有能力改变当今态度的人呐。
说他们其实是政治投机,一点也不为过。
“老师,那些手段是不是要开始用上?”
在徐阶府邸一处暗室里,张居正和徐阶相对而坐。
“不急,先让官员们议论,此事真正发动还要等陛下圣裁之后。”
徐阶谋定而后动,自然不会仓促出战。
隆庆皇帝的选择无非就是两个,一是支持他,也就是坚持祖制,那么这个倒拱的机会就不太成熟。
至少以他的阅历知道,就算发动也很难一击毙敌。
政见不同,其实在朝堂上是司空见惯的事儿。
可若是隆庆皇帝选择支持高拱,那才是能够把高拱驱逐出朝堂的机会。
首辅、次辅支持的事儿被皇帝否掉,这本身就是对百官的一个轻视,何况还事关祖制。
到那个时候,之前朝野盛传高拱可以左右皇帝决定的传言也就可以坐实,以此为理由弹劾高拱才是杀招。
“老师,那先给下面传递点什么消息,让他们也好有所准备。”
张居正继续问道。
轻轻敲击桌面,徐阶思考良久才说道:“若是陛下顺了内阁之意,就不要轻举妄动,可若是支持高肃卿,就以‘威制朝绅,专擅国柄’的理由,集中弹劾于他,必须把它驱逐出去。”
“那开海禁之事?”
只是那片刻功夫,张居正内心其实已经认可了老师的话,不过对于这次争论的焦点,海禁一事,总归还是要有个态度才是。
“涂泽民的奏疏你觉得如何?”
徐阶并未回答张居正的话,而是反问道。
“正如老师所说,言之有物,看似可行。”
张居正答道。
“新朝新气象,这话说得好,高拱和陈以勤还是有点能力的,就是太嫩了点。”
徐阶却是评价道,“若是陛下执意解除海禁,我必然要强烈抗争,率满朝大臣集体反对。”
“这样,陛下那边脸面可就”
张居正知道,隆庆皇帝把脸面看的很重,或许是因为过去被严世番冒犯多了,更加注意这些。
“我会给陛下准备台阶的,可在一地试行此事。”
徐阶看了眼张居正,继续说道:“仔细想来,当年倭寇大起,未尝没有朱绔法度森严之故。
只是可惜他当初未曾考虑到沿海百姓的生计,只以为封锁海面,堵绝交通就可以消除倭寇,却不知道百姓生活无依也是会铤而走险。”
“我明白了。”
张居正了然,如此自然最好,隆庆皇帝脸面保住,只不过就是不知道他会怎么选择。
就在此时,高拱的府邸里,郭朴也正和高拱相对而坐。
“肃卿,此事我越想越觉得有些困难。”
郭朴此事脸色不好,低声对高拱说道:“你说,这会不会是那边搞出来的,目的就是想让我等成为朝野公敌?”
“此事之后我也想过,但不管怎么说,开海就算不能根治倭患,但绝对会让福建百姓日子好过许多,再要加入倭寇的人必然会减少,对朝廷消弭倭患还是有益处的。”
高拱也不傻,就算当时没发觉,下来后只要稍加回忆就会发觉徐阶今日的异常。
太早表态,这并不是首辅大人应该做的,也难怪郭朴会猜测涂泽民的奏疏和徐阶有关。
“我当时也是受到涂巡抚奏疏的影响,细细想来此事蹊跷甚多。”
郭朴叹口气说道。
“只要我们是秉着一片公心,就不要担心被他们攻讦。”
高拱还真不怕徐阶煽动手下人疯狂弹劾他,真整毛了,他也不是找不到人,大家互相弹劾,都不要回内阁办差了,最后看皇帝是护着他高拱还是你徐阶。
之前,大部分朝臣只看到科道疯狂弹劾高拱,好似是把他搞得狼狈不堪,实际上整件事发展到现在,高拱都没有还手,只是在内阁和徐阶出现政见不同的争执。
至于外面流传的说法,说他故意和徐阁老作对,高拱也是不屑一顾。
实际上,大部分争执并不真是为了和徐阶争夺内阁话语权,而是两人执政理念上根本差异导致处事的不同。
他高拱身后有皇帝,自然不怕在内阁和徐阶撕破脸。
他只是没想到,政见不和却被徐阶当做他争权夺利的证据在朝野散播消息。
“不知道陛下什么时候回发回奏疏,在此前我看我们还是要联系一些志同道合者,大家一起上奏支持此事。”
已经表态,现在就算要改口也是不行,郭朴只想拉拢更多人和他们站在一起以壮声势。
“我看可以,我一会儿就和裕袛的人联系,你那边官职低微的就算了,只联系一些好友助阵就好。”
高拱捻着胡须说道。
他话里的意思,其实就是说他们的门生,此时大多都是六七品官职,并不适合掺和进这件事里来。
“我们还有些科道的同乡,是不是也联系下。”
郭朴皱眉想想说道。
“科道.”
高拱有些不置可否,他现在对科道言官也是头疼,他不像徐阶,可以对这些人低头弯腰,他始终觉得这帮人就是七品小官,却妄想以末职未必阁臣,实在可笑。
徐阶太圆滑,可以放下身段和各级官员打成一片,他这样的官在盛世做首辅还没什么,可现在大明朝在历经正德、嘉靖两位帝王之后已经变得千疮百孔,急需整肃一番。
徐阶,并不合适担任这样的职务。
朝廷,现在需要的是一个能重整朝纲的人担任首辅。
遍观整个朝堂,也只有他能勉强做到,其他人都不行。
甚至,比徐阶更加不堪的李春芳,高拱其实从内心里也是不喜的。
因为共事一年多来他就发觉,李春芳还没有徐阶有主意,能决断。
“宫里,肃卿是不是也该去说说。”
这时候,郭朴又低声提醒道。
高拱没有回答他先前的问话,郭朴就打算用自己的主张去做了。
他和高拱,更多的是合作关系,要说一党委是牵强。
魏府书房里,魏广德一个人坐在书桌后,书桌上摆着一张纸条,那是陈以勤送来的。
如果说一开始没有想到,现在被陈以勤一提醒,魏广德终于反应过来,说不好这次的事儿真会成为高拱的滑铁卢.
(本章完)
624弹压
魏府书房里,魏广德一个人坐在书桌后,书桌上摆着一张纸条,那是陈以勤派人送来的。
如果说一开始没有想到,现在被陈以勤一提醒,魏广德终于反应过来,说不好这次的事儿真会成为高拱的滑铁卢。
解除海禁,开海,不管怎么看都是有违祖制的事儿,做为一个内阁阁臣支持这样的决议,若是被有心人利用,还真是一个攻讦的借口。
关键这个理由非常迎合现在大明官场大部分人的看法,祖制不可违已经成为许多人坚持的信条。
其实阻止变革,何尝不是官员们想要保住现有特权利益的反应。
大明朝早就没有了所谓祖制,自英宗开始,祖制就一点点被改成现在的样子。
朱元璋时期,反腐力度可谓空前,可是在经过几位帝王之后,整个官场都沦陷了。
官员们刻意歪曲所谓祖制,到现在就是他们希望得到的好处。
他们也希望自己家族能永远享受这些优待,享受这些他们好不容易,通过潜移默化逐渐争取的利益,阶级也开始了固化。
不过大明朝实行科举选人,八股取士,所以督促家族成员学习也很重要。
但是,若家族里确实没有读书的料又该怎么办?
那就通过操纵科举来实现这一目的。
许多人都觉得古代科举是比较公正的,实际上在新朝初期的确如此,但是到中后期,科举舞弊的记载屡见不鲜就是这个道理。
官员们有了这样的认识,所以在维护祖制上就显得一反常态的热衷,任何改变都是他们不可接受的。
因为当下的局面他们很满意,维护现有体制很重要。
嘉靖皇帝为什么官方,或者说明朝史书记载一般都偏负面,那是因为他在继位后就有多次改动祖制,大明朝的文官集团认为是个不好的征兆。
只不过嘉靖皇帝确实非常会玩弄权术,他在位期间分化朝臣相互争斗,以此稳定自己的统治,成为非常成功的一个帝王。
明朝的改革,起于嘉靖朝,终于万历十一年,在保守官员反攻张居正成功后,终于取得了决定性胜利。
魏广德对这些并不熟悉,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那就是张居正倒台后,似乎大明朝的结局就已经注定。
而在此时,他脑海里想到的就是,高拱要是真下去了,徐阶必然继续掌权,那么之后呢?
虽然最后权利会移交到张居正手里,可魏广德依旧担心徐阶会利用这段时间疯狂打压裕袛旧人。
要知道,赶走高拱就已经得罪当今天子还有他们这些人,与其等他们反扑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把裕袛之人尽量赶出朝堂。
想到这里,魏广德就有些担心自己和殷士谵的处境。
陈以勤入阁,已经有了免罪金牌,大不了致仕,退出权利争斗可保全身而退,而他和殷士谵呢?
能在斗不过的情况下离开吗?
魏广德不知道,到了那个时候,隆庆皇帝到底还能不能保住他们。
高拱,似乎成为一个关键点,要是皇帝保不住他,似乎也保不住他和殷士谵。
不得不说,不管是陈以勤还是殷士谵,亦或者魏广德,到这个时候都只以为徐阶对高拱出手的理由是因为想要改动祖制,甚至高拱自己都没有觉察到,他引以为傲的,对隆庆皇帝强大的影响力,才是百官不能接受他的根本原因。
因为高拱给人的印象太负面,给许多人一种持才傲物,刚愎自用的感觉,特别是他对吏治的严格要求,让许多人都无法接受他成为当朝首辅。
太有主见,别人的意见听不进去,还让人怎么和他共事。
隆庆皇帝此时已经在乾清宫看到了涂泽民的奏疏,自然也看到了内阁阁臣的票拟。
果然支持者有之,反对者貌似地位更高。
隆庆皇帝并没有第一时间表达自己的态度,而是选择留中。
第二天点卯之后,内阁阁臣先后回到自己值房,所有人都在等着司礼监送来皇帝批复的奏疏。
这些皇帝表态决定的,是他们每日都要优先处理的公务。
当司礼监太监陈洪带着內侍送来成摞的奏疏时,几个阁臣不约而同打开房门走了出来。
“陈公公。”
阁臣对皇帝身边的太监其实都很客气,也只有高拱是个例外。
和高拱一样态度的,似乎也只有朝中低品级的官员了。
“昨日皇爷批复的奏疏都在这里,先收着吧。”
陈洪向几位打招呼的阁臣礼貌回礼,就把身后的奏疏全部移交给内阁的中书,再由他们分配到阁臣值房。
“昨日涂巡抚的奏疏,陛下可有批阅?”
次辅李春芳这个时候出来,开口就问道。
容不得他不关心此事,昨晚许多门生都到了他府上拜见,无一例外都在打听这件事儿,以及询问老师在内阁里的态度。
对于坊间传闻,他们可不会全信,有老师在内阁,自然比听外面人的说法更加准确。
“涂巡抚的奏疏,昨日就送入乾清宫,不过之后送回司礼监的奏疏里,似乎没有看到那本。”
陈洪答道。
“没有?”
李春芳吃惊问道。
没有返回奏疏,那就意味着隆庆皇帝选择留中,或者可能在犹豫,没有确定自己的态度。
古代臣子给皇帝的奏疏,有许多的分类,但是有一类却是会被大部分皇帝留中,冷处理的,那就是涉及宫闱之事。
对于这类奏疏,皇帝一般会认为属于天家私事,不愿意让朝臣牵涉进来。
涂泽民的奏疏,当然和天家无关,被皇帝留下来,那么只有一个可能,皇帝被奏疏说动了,但是还没有下定决心,还在犹豫。
犹豫,不仅代表皇帝在考虑此事的可行性,也可能在担心批复后朝臣的态度。
其实经过英宗之后,大明皇帝的独裁权利被很大程度上削弱了。
虽然皇帝依旧可以通过人士任免,锦衣卫等方式强行推动自己的意志,但朝臣却有很多手段进行抗争。
皇帝的旨意不能出京城,还真就是当下的政治环境。
皇帝保留对六科人事的控制,本身就是为了保证圣旨发出的合法性。
但是六科官员说大了,他们还是属于文官集团的一份子,所以很难保证他们在皇权和文官集体利益面前会站在哪一边。
有些事,皇帝知道该怎么做,可是朝臣反对激烈,六科甚至内阁是可以封驳圣旨的。
涂泽民请求开海的奏疏,隆庆皇帝如果轻易答应下来,旨意发到内阁或者六科被驳回,那面子可就丢尽了,要知道他才登基不到一年。
所以新皇登基,对于发出去的旨意往往都会小心翼翼,避免这样的事儿发生。
因为他这个时候,权利是不稳固的,还没有自己的一套班子帮助自己稳定统治。
这个时候留中,对于一些人看来,似乎有些婆婆妈妈的,却是最合适的策略,看看朝臣的态度,再决定要不要这么做。
李春芳回头看向几位同僚的时候,发觉此时徐阶脸上尽是阴郁之色,而高拱、郭朴等人却是面带喜色,再看到张居正和陈以勤两人,表情倒是很平静,看不出太多情绪。
让中书接收奏疏,几个阁臣寒暄几句后就回到各自值房里,等待奏疏的送来。
而此时通政使司衙门里却是热闹异常,今日递送奏疏的官员异乎寻常的多,让书吏都忙于抄录奏疏,连喝口茶水的时间都无。
京官,都是有递交奏疏权利的,有道是“人过一百,形形色色,千奇百怪”。
不同的人,也有不同的想法,因为每个官员接触的圈子都是不同的,自然不乏一些希望通过投机引起上面人关注的人。
经过一晚上发酵,京官大多知道此事,也知道内阁对此争执很厉害,自然就有人想要做这个出头鸟,选择一方站队,以期得到他们的关注。
前来通政使司衙门的官员,大多都是递交针对涂泽民奏疏的,他们要在第一时间表达自己的观点,唯恐落他人之后。
他们可不管皇帝会怎么批复,反正先把自己深思熟虑后的意愿写到奏疏上,递交上去,然后就等待结果就好了。
而此时都察院里,许多御史也来到左都御史王廷的值房,递交自己的奏疏。
此时的王廷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这些前来递交奏疏的,几乎都是弹劾奏疏,许多人弹劾涂泽民妄图改动祖制,实在是大逆不道,而把矛头指向高拱的御史也为数不少。
王廷怎么从南京礼部尚书位置到的左都御史位,他当然心知肚明,全靠了老乡陈以勤和当今在背后的助力,否则他可能就是在南京养老等死的命。
昨日之事,他也连夜拜访了老乡陈以勤,知道内阁里发生的情况。
都是老油条,自然知道事关重大,当然要先找人问清楚情况再说,免得站错队危及自身,甚至可能连累老友。
“诸位,诸位,都静静。”
一群人在屋里挤在一起,手里还拿着奏疏在讨论,有些政见不和的人还在那里激烈争论,整个屋子显得闹哄哄的。
随着王廷发话,屋里年轻的御史们都安静下来。
都察院这地方,老御史早就找官职调走了,不是进各部衙门就是在外找了个地方外放,所以还在衙门里的御史大多是进入官场时间不长的人。
这类人有个特点,那就是比较激情,稍加煽动就如同打了鸡血般亢奋好战。
王廷只是随便一看就知道,在都察院里呆的时间比较长的御史一个没出现,都是近几年才进入都察院的人。
“不管你们是什么意见,要弹劾何人,都把奏本放下,老夫自然会给你们递上去。”
看着都看向自己的御史,王廷继续说道:“我朝从来不堵塞言路,只要你们的意见中肯,内阁,陛下肯定都会吸取的。
至于有意见相左,大家可以平心静气讨论,犯不着那么激动,都是一个衙门里的,抬头不见低头见。”
“王大人,这涂泽民就是个祸国殃民的小人,居然挑动陛下改动祖制”
“周御史,你这话就不对了,涂巡抚不过是以福建之事就事论事,怎么到你口中就成了小人,还祸国殃民.”
“难道不是,高拱高肃卿也不是个好人.”
屋子里只是安静片刻,先前激烈争执的御史眼看着又要吵起来,王廷急忙厉声喝道:“刚才我说的话你们没听见吗?
你们的意见都已经形成奏疏,本官自会递交上去,一切有陛下和内阁诸公定论,你们在这里争吵是什么意思?”
刚才差点陷入争论的两个御史立马闭嘴,不管怎么说王廷也是他们的顶头上司,得罪了也不好。
“好了,你们都把奏疏放下,一会儿本官要去内阁,顺便把奏疏都带过去,不过在此以前,可以讨论但不准恶意相向,更不准肆意诋毁任何人。”
今日局面,昨日在陈以勤府上的时候两人就有了预料,知道会有愣头青急急忙忙表达自己的看法。
只要过了这两天,朝臣们应该就会理智起来。
所以,今天对于各衙门的堂官就至关重要,得把下面那些跳的最欢的人气势给打压下去。
陈以勤那边也给他透了个底,那就是陛下应该是支持开海的,不过会比较谨慎的,一点点尝试开海。
以大明朝廷现有的财力,已经很难支撑在南北两地大规模用兵,所以必须尽快找到平息倭患的法子。
别看经过戚继光、俞大猷,汤克宽等人的大力围剿,沿海大股倭寇已经被清扫一空,可官军依旧不得不在沿海继续驻扎,因为各地仍有零星倭寇出没,实在是防不胜防。
而此时内阁,几位阁老在处理好从司礼监送回的奏疏后,在陈以勤的要求下几人有在徐阶值房里开始讨论眼下的局势。
隆庆皇帝把那篇奏疏留中,后续朝野可能的反应,这些他们必须要考虑好,该如何应对。
内阁的责任之一就是要稳定朝局,让朝臣闹起来,那绝对是内阁几位阁臣的失误。
而此时值房的书案上,就已经堆放了几摞通政使司送来的奏疏,按照中书们初步的筛选,反对开海的奏疏占到八成多,支持的仅一成而已。
此时屋里几人,高拱、郭朴脸上都不好看。
从现有的这些奏疏也可以看出大部分朝臣对此事的看法,支持他们的寥寥。
“今日,我已经和六部堂官下了条子,他们应该很快就会过来商议,先把事压下来。”
徐阶开口说道。
(本章完)
625准备
徐阶都没有发力,京官里那些想要投机钻营的就已经行动起来,开始弹劾涂泽民和高拱。
不过众人也不奇怪,即便是在嘉靖朝的时候,出现这种情况,百官也是这个样子,那怕因此挨一顿廷杖,众人也是乐此不疲。
下面官员反对的越厉害,徐阶反而不急,怎么说自己都站在大势一边,只不过是要做做样子,毕竟是首辅。
不多时,六部尚书和都察院左都御史纷纷来到内阁,每人还带来不少部里官员请他们带转过来的奏疏。
高仪做为礼部尚书,在这件事上还是得坐正自己的屁股,而且他又是浙江官员,所以把奏疏往书案上一放就对徐阶吐槽道:“首辅大人呐,这涂巡抚上奏请开海禁是他的权利,可你老是内阁首辅,为什么就不能坚持祖制,直接给否了,看看.”
说着指向那一摞奏疏道:“这是我礼部的奏疏,全部都是反对开海禁的,闹出这么大动静,值当么?”
“子象,先坐下吧,福建事还是要从长计议,闽地不比浙江富庶,近些年倭寇也大多出自闽地,涂巡抚也是为了朝廷计,才会出此策,不管对错,总归是他认为可行的法子。”
徐阶笑咪咪答道。
“我看他就是想把朝堂搅乱,看看,才一天功夫就这么多反对的奏疏,要是不尽快请陛下驳回涂巡抚的提议,怕是下面闹得更厉害,到时候就不好控制了。”
高仪说道。
“高尚书,涂巡抚的建议也是为了消弭沿海倭患,你怎么能说是想要把朝堂搞乱。”
高拱受不了,高仪进来语气里就夹枪带棒的,处处都是在针对他,要是能忍下这口气,高拱也就不是高拱了。
“至于你为何如此反对,大家都是明白人,难道非要我把话说开了才好。”
高拱当然听闻过沿海倭寇是怎么回事,其实最早闹事的就是浙江的海商,若不是他勾引,怎么会在嘉靖朝闹出那么大的乱子。
之前大家都是顾忌同僚情分,并没有在朝堂上把这事儿说开,可高仪要是胡搅蛮缠,高拱不介意把事儿大白于天下。
特么的,要不是谢迁家不要脸的东西,会闹出倭寇灭门惨案,进而让世宗皇帝发怒要严厉禁海。
高仪听到高拱威胁的话,也是一时语塞。
这事儿不是义气之争,昨晚就已经有浙江老乡找到他府上,希望他能在朝堂上表态坚决反对福建开海的政策。
为什么,因为只有禁海,他们那些海商才能牟取暴利。
若是有一地开海,则商人都会涌到那里去做生意,他们浙江海商日子就不好过了。
不得已,怕也要跨省去福建做生意。
人生地不熟的,去了福建,官场的关系还要重新梳理,怕又不知道要填进去多少银子。
至于高拱威胁的话语,要是真在朝堂上抖开了说,怕是浙江那些商人别说去福建,能不能继续留在大明朝都是件麻烦事。
“哼,我是就事论事,怕什么抖不抖开的话,就因为涂泽民的奏疏,今日礼部官员都跑到我值房来问,还让我礼部衙门如何办公。”
“既然如此,那就坐下好好说话,别进来就夹枪带棒的。”
郭朴这时候也开口道。
六部尚书虽然并不惧怕内阁阁臣,可一下子要面对两个还是有些吃不消,关键徐阶这会儿老神在在坐在那里并没有帮腔的意思,高仪也不打算在这里和高拱、郭朴争论,还是等一会儿人到齐了再说。
不多时,徐阶值房的书案上就已经堆满了奏疏。
还好,大家来之前就把这些进行简单分类,支持和反对的分开放置,可一下子也反应出朝廷百官的意见,9:1的悬殊比例让高拱等人脸色都愈发不好看起来。
“今日请诸位来内阁,就是为了昨日之事,我就不敷言,只说内阁的要求,各人的衙门要管理好,公务不能耽搁,否则今年京察,大家面子都不好看。”
徐阶淡淡开口说道。
“朝廷公务自然不能耽搁,吏部会关注这段时间各衙门的情况。”
杨博是个聪明人,马上就接话道,算是附和徐阶的话。
点点头,徐阶继续说道:“别的衙门先不管,只要六部和都察院不乱,朝廷就能平稳运转,这也是我今日请诸公来此的目的。
可以议论,但不准拉帮结派,党同伐异,禁止官员私下串联生事。”
杨博能从嘉靖朝到现在隆庆朝一直都位列高官,自然见风使舵的能力是不俗。
之前高拱帮他说话,斥责过科道,加之有裕王的关系,所以他和高拱有段时间走的很近。
可是在他发觉高拱的一些毛病后,最终还是果断放弃高拱,而是选择支持徐阶。
毕竟,山西官员还需要他这个大佬为他们遮风挡雨。
在这里,不得不说杨博的处事方式,真的没话好说。
在严嵩当道的时候,他可以和严世番坐在一起开怀畅饮,聊得也是百无禁忌,在此期间他和徐阶等人关系也处理的非常好。
严家倒台后,他又适时想裕王府伸出橄榄枝,通过满足魏广德等人的请托向裕王示好。
八面玲珑,不过如此。
关键,他做为六部堂官,在朝堂上本就举足轻重,可在暗中偏袒老乡的举动,却能成功瞒过大部分朝臣,直到被眼尖的科道发现,险酝成重大事故。
可就算这样,朝中依旧有人愿意帮他开脱,打压科道言官。
审时度势,知道应该倒向谁才可以获得最大的收益,这眼光也算一绝了。
“王大人。”
这时候,徐阶又转头看向王廷说道:“都察院那边,你要尽全力管好,不止是让他们不要闹事,更要发动御史,纠察百官串联、合谋等不法事。”
堂官,可以对下属办事能力进行评价,吏部这把刀可以影响到官员的升迁,而真正对百官最有杀伤力的还是都察院。
只要御史能够稳定下来,其他衙门的官员才不敢造次。
谁要是不按规矩办事,御史一封弹劾就可以让他狼狈不堪,甚至就此结束仕途。
徐阶不怕隆庆皇帝把事儿拖延下去,这只会让百官心里的怨气积累,到时候只要稍加煽动,火山口就会对着高拱喷发。
其实,他现在最怕的还是皇帝驳回涂泽民的奏疏,那么他准备的所有后手就失效了。
他也不怕高拱退缩,只要不时表达出涂泽民的政见对朝政有益,以高拱的性格,就会选择坚持己见,甚至还会理解他做为首辅反对此事的态度。
“诸公有瑕不妨多想想,涂巡抚之见到底对倭患是否有效,比较南北用兵,户部也支应困难。”
“首辅大人所言极是,我户部”
说道朝廷财政,户部尚书高耀也接过徐阶的话头大倒苦水。
隆庆皇帝登基除了大赦天下,还有就是大肆封赏,还要操办先帝葬仪,内库能拿出多少银钱,剩下的漏子可都是户部拿银子出来填的。
现在的户部,是真的可以跑耗子了。
毕竟,若是真因为钱财让这些仪式降等,别说户部的苦,满朝大臣依旧会把责任归咎他这个户部尚书身上。
那是真的咬牙也要把差事办好,前两年好容易积累的一点小钱钱都被掏空了,还不得不去常盈库借支了一笔银子,才算把事儿处理好。
要是涂泽民的建议真有效,南边的兵事就可以节省下至少几十万两银子,让南京调转京城,也可以把常盈库的借款给还上。
现在发往九边的银子,他是真不敢再扣了,再扣怕又要哗变。
在新皇登基伊始发生这样的事儿,虽然兵部会担责,可户部也闹不到好。
魏广德在吏部值房听到召唤到了杨博值房。
“杨大人,赵大人。来前收到一份湖广急件,不得不耽误了。”
魏广德来的偏晚,因为当时手里有份文书需要看完,等他进来的时候,左侍郎赵贞吉已经在屋里等着他了。
“无妨。”
杨博挥挥手说道,“今日叫二位来此,都是因福建那事儿,今日我去内阁”
杨博把首辅徐阶的意思说了下,让他们注意控制手下各司官员。
“大人,这要是在衙门里还好说,可散衙后,他们要去哪里,我们又怎么能管好。”
赵贞吉皱眉说道。
“此时确实不好做,不过就是多和下面郎中、主事谈话,了解他们的动向即可,真要有人闹事,只要事前知道风声,自由办法把他们拘在衙门里。”
杨博轻笑道。
魏广德到时候懂了杨博的打算,了解下面官员的想法,要是真有不好的苗头,找个由头让他们在衙门里加班就好了。
敢不按照命令行事,那有的是办法治他们。
今天外面的情况,魏广德在吏部也听人说了,通政使司那边从早上开门就一直忙到现在,据说还有不少官员在排队递交奏疏。
反对修改祖制,这就是大势,幸好之前没有让裕王直接答应下来,否则这会儿六科、内阁怕是要直接封驳圣旨,到时候皇帝的脸都没地方搁,对自己的信任也就到头了。
心中庆幸之余,又想到今日应该又发出去的两封书信,一封是发往福建的,就是让涂泽民继续上疏开海一事,列举福建的实情。
这样的奏疏上来,有利于京官知道福建的局面,即便他们是为反对而反对,至少也能理解涂泽民请求开海也是有情可原的。
魏广德可不敢打包票,他能一直护着涂泽民的后半生。
让京官知道福建百姓贫困局面,让他们知道福建地少,许多百姓只能靠手工过活,而大明朝国内市场无法满足他们的供给,急需拓展海外市场。
虽然这帮子官员未必能搞懂经济,知道外向型经济的作用,但知道百姓要活命就只能开放海禁,把东西卖给海外商人,他们才能安居乐业就够了。
让百姓安居乐业,正是这个时代官员奉行的准则。
所谓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别管他们怎么当官,但明面上这就是他们做官的目的。
至于另一封信,自然是给广东谭纶的,魏广德不确定自己的第一封书信是否说动了他,所以顺便又给他去信一封,催催,看能不能促成此事。
浙江那边,和倭寇勾接太深,他已经失去了联络的兴趣。
之后的时间,魏广德就不断召见吏部稽勋司和考功司的郎中、主事,和他们谈话,了解他们心中所想,对其中持比较激进思想的人,记上小本本,这些都是要密切关注的。
至于文选司和验封司,那是赵贞吉负责的部门,和他无关。
在大明朝,虽然礼部清贵,也最接近内阁,但六部实权要讲排名,肯定还是吏部最大,因为他直接管着天下官员的乌纱帽,所以轻易不会有人敢得罪吏部官员。
而在吏部四司中,又以文选司和考功司权利最大。
文选司全名叫文选清吏司,掌管中央和地方所有文职官员的额缺设置和品级,以及官员的选授与升迁调补等。
所以,文选司是负责选拔官员的,中央地方那个岗位缺人,这个文选司就开始挑人,这在古代相当肥,特别是在官僚制度成熟的朝代,谁到哪里任职,基本上都是他说的算,可排第一。
这块最肥的差事,向来也是吏部左侍郎负责掌管,魏广德这个右侍郎只能在一边馋的流口水,却什么也做不了。
即便赵贞吉也是刚回朝不久的官员,魏广德也不好轻易插手文选司的事。
值得一说的是,赵贞吉也是陈以勤的老乡,嘉靖四十年因为得罪严嵩而被罢官,隆庆朝才被召回,这其中自然有徐阶翻案和陈以勤暗中出力的影响,否则他也是很难一回朝就坐上这个位置。
魏广德管理的考功司虽然不如文选司影响大,可也不小。
考功清吏司,负责官吏政绩考核、掌管官吏的升职降职和罢官,凡内外官给由,三年初考,六年再考,并引请九年通考,奏请综其称职、平常、不称职而陟黜之,陟无过二等,降无过三等,其甚者黜之、罪之。
虽然不能选拔官员,可却执掌官员的帽子,给定个“不称职”的评价,这官也就当到头了。
坐在这个位置上,魏广德当然不会一事无成,实际上他现在已经开始着手筛选、确定徐阶的门徒,特别是那些潜藏起来的人。
至于目的,自然是准备在需要的时候用来反制徐阶,对凡是涉及初考、再考甚至通考之人下手。
(本章完)
626密谋
不是魏广德过分小心,而是他确实看不透徐阶所想。
虽然保住高拱肯定是第一要务,不过因为他也不喜欢高拱,所以他在吏部就着手做一些准备,更多的还是为了防止徐阶在打倒高拱后,继续对他们出手。
届时,只需要对徐阶的门生来上几个“不称职”的评价,徐阶就应该要主动求和。
朝中官员这几日最热衷议论之事,莫过于涂泽民的请求开海奏疏。
从知道消息后的不屑诋毁,到第二日从早到晚络绎不绝前往通政使司递交奏疏反对奏疏,让许多京官都感觉到官场的难混,真的是缺乏信任。
想想当天的时候,大家都在说有首辅大人坐镇,断不会让涂泽民宵小得逞,一副毫不关心的样子,结果回家就开始奋笔疾书,连夜赶着写奏疏。
大家都是混官场的,能不能有点最基本的信任。
经过连续两天密集上奏,该出手的也都已经出手,而宫里却一直迟迟没有消息传出。
到现在,通政使司的书吏们终于可以轻松一下了,因为经过那两日的疲于应付,现在总算清净下来了。
虽然还有人来此递上奏疏,但总归不像前几天,排着队递交,让他们这些抄写人员散衙的时候手臂都抬不起来。
“参议大人,这是两广总督、右副都御史谭纶谭大人的奏疏。”
今日在此值守的是通政司右参议,驿差把信件送到通政司就算完成任务,办理好交接就离开了,接收的书吏则把东西交给参议大人处理。
“哦,我看看。”
参议接过书吏递来的盒子,检查封漆后才打开,拿出里面放置的奏疏,展开看了一眼,就眉头一皱。
只看开头,他就知道这封广东送来的奏疏,其实就是声援福建巡抚涂泽民的。
咂咂嘴,心里有些感叹,好容易松闲下来的日子,怕是又要到头了。
把手里奏疏递给身旁的书吏,“拿去抄录登记,完了我送到后面去。”
总督奏疏,他也不能拖延,得尽快交到左、右通政或是通政使大人手里。
至于明后两日可能再次出现的风暴,反正和他没关系,这些奏疏也不用他来抄写,都是这些书吏来做。
身旁书吏接过奏疏,很快就在自己书桌前开始抄录起来,很快他就知道要糟。
等他这边抄录登记送到参议大人手里,参议大人也没有片刻停留,拿着那本奏疏就往后堂去了。
“唉,最近的日子没法过了。”
“怎么了?”
“两广总督谭纶刚才上奏疏,支持福建开海。”
“什么?那不是又会引来许多反对的奏疏?”
通政司内,一帮书吏长吁短叹,感叹自己命运不济,摊上这事儿。
经过两天冷却后的京城官场,在谭纶奏疏内容传开后,又一次被点燃。
连着两位封疆大吏先后上奏请求开海禁,让许多京官开始察觉到一丝不对劲的地方。
莫不是福建那个地方有人搞串联吧。
若是涂泽民那会儿没人注意,但是当谭纶奏疏抵京后,很快就被人注意到,谭纶就是几年前的福建巡抚。
虽然之后他又出掌陕西、四川等地,最后到了两广,可毕竟和福建那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两人分属两地,数天之内先后上书,要说事前没有联系,背后无人推动,傻子都不会相信。
毕竟这是什么时代,通讯方式极度落后,能够让两地封疆出面支持,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
所有人的眼睛,在这个时候都不自觉盯向内阁。
而这时候徐阶值房里,他也正面对桌案上谭纶的奏疏在愣愣发呆。
别人能想到的事儿,徐阶怎么可能想不到。
要说涂泽民的奏疏是无心之举的话,那谭纶这封奏疏的到来,其实就显示出这是有人在背后推动此事。
能让涂泽民、谭纶付出行动,这人在朝中地位应该不低。
不是自己做的,李春芳也没有这个魄力.
念及此,徐阶不得不把幕后推手想到高拱身上,难道此事是高拱在推动?
如果真是高拱,那皇帝那边肯定早就说好了,隆庆皇帝这个时候稍显扭捏的作态,那就是故意为之了。
放任官员反对,从中选择支持他的人?
徐阶这个时候不得不考虑此处,会不会就如同当年掀起“大礼议”一样,嘉靖皇帝就是静静躲在幕后,观察朝中百官的表态,最后反对他的人不得好死,而支持他的人则是高官厚禄。
隆庆皇帝有他劳资的魄力吗?
高拱敢和整个朝廷对抗吗?
无数的问题不断在徐阶脑海里盘旋,他也有点吃不准。
到他这个岁数自然清楚,虽然文官集团掌控了这个国家,可最终的大权终究还是在皇帝手里。
皇帝下决心要做的事儿,大臣不管怎么反对都很难奏效。
对皇帝来说,不过就是把几个不听话的职位换人,换上听话之人。
不管何时何地,都不会缺乏这些钻营之人,否则当年杨廷和何以败的如此惨,直接被准了致仕奏疏。
按照当时杨廷和的影响力,应该是百官罢朝对抗皇帝才是。
但是官员们一开始说的好好的,可事到临头时还不是为了各自的官位退缩了。
之后的左顺门之变,不过是权利斗争中杨家最后一次反扑。
左顺门前血迹,不过是清楚地表明了皇帝的旨意是不能被逆转的。
尽管那时候,做为外宗继统的嘉靖皇帝不过才上台三年,地位其实还算不得稳固。
徐阶微微闭眼,现在的他可经不住这样的风波,自己不是一个人,身后还有一个庞大的家族。
想想杨家最后的结局,致仕后的杨廷和在世宗重定议礼诸臣之罪,杨廷和被定为罪魁,被削职为民,最后在哀痛中死去。
他的儿子,被称为天才的杨慎更是客死异乡,徐阶有点怕了。
那些当年的事,他就是亲身经历者,只不过做为新进翰林编修并没有被杨家重视,侥幸没有被叫去左顺门,否则后果难料。
徐阶不想去做第二个杨廷和,当初他想着利用高拱对隆庆皇帝的影响对他发动致命弹劾,可若是隆庆皇帝也是和先帝一样的人,只怕是会引火烧身。
徐阶有了退缩之意,这是严嵩倒台后他第一次有这样的想法。
只不过,以他和高拱的关系,还有机会调和吗?
高拱是什么性格,徐阶早已经掌握,睚眦必报之人,退缩未必就能有个好。
继续下去,但最后还是过不了皇帝那一关。
“老师。”
正犹豫不决间,张居正走进了值房,在他身前深施一礼,口中喊道。
“来了,这个你看看。”
徐阶快速收回心神,把谭纶的奏疏递给张居正。
张居正接过快速看完,眉头就是紧皱,随即看向徐阶。
“把门关上,让屋外人远离。”
徐阶淡淡吩咐道。
张居正按照徐阶的意思遣退外面的人,关好房门这才回到徐阶身前,他知道老师这是有事和他商议。
“你觉得,联系谭纶和涂泽民的人,会不会是高肃卿?”
徐阶直言问道。
张居正并未回答,而是绞尽脑汁思考起来,回忆那日内阁阁议上高拱的一举一动,随即轻轻摇头。
“你觉得不是他在幕后推动此事?”
看都张居正的反应,徐阶顿时来了精神。
他最担心的就是,此事乃是高拱苦心积虑营造出来的假象,目的就是要恶了他和隆庆皇帝的关系。
“你觉得,陛下事前是否知道此事?”
没有继续追问谁才是幕后推手,找出这个人对他并无太大益处,眼下明显就是一个乱局,因为违反祖制的事,很难被人完全掌控走向。
当年杨廷和做不到,今天也不会有人能做到。
被问及隆庆皇帝是否知道开海这事儿,张居正有些犹豫。
这么多天下来,其实他也有些回过味来。
当初第一次看到涂泽民开海奏疏的时候他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之后回忆中就想到谭纶曾经的一封奏疏,列举福建利弊,其中其实就有此意。
海洋,才是福建人谋生的出路。
不过,他记忆里似乎还有人和他讨论过此事,那就是魏广德,只不过实在太久远,当初说了些什么已经记不大清楚,只是有个模糊的印象,好像就是说开海可以削弱倭寇什么的。
在今日之前,张居正是一点没有意识到此事背后有人推动,只以为是涂泽民根据福建的形势而提出的建议,可今日看到谭纶的奏疏,明显事前是有人居中联络过的。
虽然有些难以置信,可张居正总不自觉想到魏广德那张脸。
皇帝是否知道,张居正哪里敢随便猜测,因为这段时间没到初一、十五的大朝会,隆庆皇帝已经把小朝罢了。
并没有人因此有什么意见,实在是经过嘉靖几十年的熏陶,百官已经没有了上朝的意思。
虽然嘴巴上不会这么说,可心底是诚实的,每天大清早赶到皇宫去走过场,谁都不喜欢。
只要每月两次的大朝会能如期举行,百官们能看到龙颜就够了。
作为阁臣的他这几天都没见到皇帝,哪里能知道这些。
看到张居正沉默,徐阶也只是叹口气。
“老师,这两日要是没什么大事求见陛下,那就等两日,十五大朝会上试探一二。”
张居正开口说道。
点点他,徐阶开口说道:“叔大,你说此事,会不会是高拱设的一个局?”
“何以如此说?”
张居正诧异问道。
“比如高拱事先和陛下沟通确认过此事,然后联络外臣上奏,让我们以有违祖制反对,之后陛下下旨开海,我们该怎么做?继续反对吗,触怒龙颜,这结果有几人担待得起?”
徐阶忧心忡忡说道。
文官集团有的时候可以不要脸,可有的时候,涉及风骨又不得不要脸。
昨日反对,第二天态度陡变,这样的情形实难发生。
“老师,前两日反对开海的大臣可不在少数。”
张居正倒是没往这方面去想,而是提醒道。
“当年左顺门之事你应该有所耳闻,六部九卿直接扫掉一大半,四品以上就有八十多人被罚,五品以下近二百人。
前几天的奏疏我看了,也就是三百来份,且五品下官员奏疏居多,说起来还不如那次事件。”
听到徐阶提到左顺门事件,张居正就沉默了,思考片刻才问道:“老师是打算再退一步?”
“还能退么?”
徐阶看向张居正,眼神阴晴不定。
“若此次真是他有意为之,以高拱的为人,老师即便致仕怕也”
张居正不好继续往下说,但他不得不提醒一句。
徐阶眼中精光一闪,随即追问道:“既如此,你觉得我该如何做?”
“老师担心此为高拱布局,以学生之见,不管此事真相如何,我们只要坚持做一件事儿就好了。”
“何事?”
听到张居正说只做一件事,徐阶顿时来了兴趣。
做什么事儿可以解决高拱这个麻烦?
若是真有,不妨一试。
“让科道言官继续弹劾他。”
张居正此刻已经被绑在徐阶这条船上,不管船沉与不沉,他和高拱之间其实再无缓和余地。
实际上这段时间里,他也曾经试图和高拱修复关系,可都以失败而告终。
高拱是彻底把他恨上了。
所以,张居正此时的情况,其实和徐阶没多大区别。
只要被高拱抓住机会,怕是就会遭到无情打压。
倒拱,是他唯一选择。
“你的意思是,用弹劾让高拱不能出府,不能来内阁办差?”
熟悉官场规则的徐阶闻弦歌而知雅意,一下子明白张居正的意思。
旋即摇头,“如此毫无意义,陛下只会让他安心供职,不会相信弹劾之言的。”
“不会没有意义的。”
说道这里,张居正又指着书案上谭纶的奏疏道:“此疏上去,陛下必定垂询内阁,而高拱此时应该在家里写自辩,只要到时老师坚持反对,必会暂时被压下来。”
徐阶摇摇头,反对涂泽民奏疏并不是他的目的,如何赶走高拱才是。
实际上那晚他对张居正的话也是真心,他也想知道,若是放松海禁,会不会对解决倭患有利。
朝廷这些年一直坚持海禁,但结果很明显,并不成功。
见徐阶摇头,张居正不以为意笑道:“老师之后就以退为进。”
“如何以退为进?这又是何故?”
徐阶问道。
“半月前会食之事为引,老师以操劳国事引疾乞归.”
(本章完)
627御前
“半月前会食之事为引,老师以操劳国事引疾乞归。”
张居正正色道:“据我所知,兵部赵大人因早年忙于公务,饭食不定染有胃疾,近日时常发作。
一旦发作必然卧床不起,疼痛难忍无法事事,老师先请辞,闭门修养两日,我料赵尚书必紧随其后上疏请辞。
陛下刚登基,有老师和赵尚书先后请辞必不允,必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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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8风波起
不知是否是天意,此时内阁值房里,隆庆皇帝坐在上首,内阁首辅徐阶和他学生张居正站在一侧,而次辅李春芳和陈以勤以及郭朴站在另一边。
或许,这也是郭朴、陈以勤不愿和徐阶为伍,故意为之。
“李师傅,你是何态度?”
隆庆皇帝看李春芳此时发愣,于是开口问道。
一时间,屋里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聚集到李春芳身上。
此刻局势微妙,似乎全凭李春芳左右。
李春芳心里这会儿也是暗暗叫苦。
能拿下状元,虽然有诸多传闻乃嘉靖皇帝失误所致,可毕竟他的成绩也是名列前茅,否则试卷连面圣的机会都不可能有。
博览群书、熟知经史的李春芳深知官场险恶,特别是自嘉靖皇帝病重起,徐阶和高拱之间就已经明争暗斗多次,在隆庆皇帝登基后争斗更是趋于白热化,此时不管他站那头,必然彻底得罪另一边。
郭朴为何和高拱走得近,他心知肚明。
郭朴的问题,他身上其实也有。
只不过在严讷致仕后,他已经身为次辅,已经不可能入郭朴般倒向高拱。
毕竟,高拱的身后是隆庆皇帝,有皇帝对他的信任,李春芳看不出高拱有在这场争斗中失利的理由。
但是,徐阶毕竟大势已成,在朝中力量更是根深蒂固,就算隆庆皇帝这个新君,也是轻易不敢动他的。
所以,他干脆就选择装聋作哑,随便附议徐阶或者高拱之言就好了,给人一种为人谦恭,不以势凌人,勤廉为政,崇尚节俭,荐拔人才的良好印象。
说起来他也是时运不济,嘉靖四十四年四月入阁,刚好完美错过当年的会试。
按照大明朝内阁阁臣的潜规则,入阁后的阁臣必须主考一届会试,广纳门生,壮大在朝中的实力。
可他入阁三年,已经身为次辅,却没有主持过一次会试,虽不能说势单力薄,但确实影响力不大,处在这个位置上着实尴尬。
而四十四年的会试主考,因当时阁臣徐阶和袁炜都已经有过会试经历,所以反而是落在时任吏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学士高拱和翰林院侍读学士胡正蒙头上。
这,也是高拱不惧徐阶的原因之一,他也有三百门生在朝,只要他一句话,在京百余名新进进士就会上疏弹劾徐阶,相互对垒。
比人数,高拱还真不惧徐阶。
不过僵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儿,皇帝的问话,李春芳还是要应的。
踌躇片刻心一横,这才站出来躬身道:“陛下,开海之事关系重大,一边是祖制难违,而另一边关系百姓生计,臣也难以抉择。”
低着头,李春芳不敢偷看旁人反应,怕自己好不容易坚定下来的信心破灭。
“臣犹豫再三,唯有恭请圣裁。”
终于,李春芳说出这一句话,他知道,此刻他在隆庆皇帝的心目中,地位无疑会被连降不知多少级,甚至打上无用的标记,可他依旧只能这么选择。
皇帝不喜,大不了致仕回家养老,得罪别人,结局就说不好。
至于有些人认为这样的回答是把两边都得罪,那也得他们有这个实力。
不管怎么说,他李春芳是当朝次辅,也不是谁都能拿捏的。
若有人主动对他出手,让他倒向另一边,这局面能承受吗?
对于真正无用的人,那才是取死之道,而对于身居高位的人来说,则是自保手段。
只是他不知道,此时徐阶、郭朴等人心中都是齐齐松了一口气,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下。
即便徐阶自认看懂李春芳,可在李春芳最终做出选择前,他也不敢保证就一定会如此,其他人也更是这样。
隆庆皇帝脸上明显出现失望的神色,皮球还是被提到他这里,让他来顶改动祖制的帽子?
当然不能。
现在他登基才几个月,还不能做这件事儿,必须先找人把这口锅背起来。
想到高拱不在现场,隆庆皇帝稍微考虑就有了主意。
“既然如此,那就明日大朝会再议此事。”
他主动安排把开海之议挪到大朝会上,当然不是想面对百官的口水,而是拖延一天的时间。
“朕来时听闻内阁又收到弹劾高相的奏疏?”
“是,陛下。”
徐阶这时候站出来说道:“刑科给事中张缙和御史李复聘弹劾高拱”
“把奏疏拿给朕看看。”
隆庆皇帝大手一挥道,直接打断了徐阶的答话。
徐阶面色如常,转身从旁边书案上把票拟的奏疏递给孟冲,由他转交到皇帝手中。
隆庆皇帝打开奏疏草草看了眼,随即说道:“笔墨伺候。”
孟冲快步到旁边书案前搬来笔墨,放置在一侧茶几上。
这里是徐阶的值房,乃一间正堂,进大门就是一个会客的厅堂,左右还各有一间屋子,分别是办公用和堆放各种书册。
他们所在的会客厅堂,自然座位前是没有书案的。
隆庆皇帝放下两封奏疏,提笔快速在两份奏疏后批红。
徐阶看着隆庆皇帝的举动,面无表情。
皇帝会写什么,他都不用想也能知道。
果然,在皇帝收笔转交他后,徐阶看到的只有一句话,“其言不实,缙(复聘)风闻奏事不妥,令拱安心供职。”
送隆庆皇帝御驾离开后,徐阶就把两份奏疏交给李春芳处理,虽然没有司礼监用印,还缺少必要程序,可当着众人面御笔亲批,当然不能无视。
何况只是程序缺失,送到司礼监那边马上就能补好手续,没必要为此斤斤计较。
回到内阁,各人回到各自值房继续办公。
陈以勤是比较高兴的,今日之事再次证明皇帝对他们这些潜袛之臣很信任,郭朴也很兴奋,因为他也看出高拱在皇帝心中地位稳固。
而李春芳、张居正心情就没那么美好了,甚至李春芳还在为明日朝会上的态度有一些忧虑,实在难以抉择。
只有徐阶依旧如故,毕竟这样的场面见过不知多少,特别是嘉靖皇帝暴怒的时候,那场面不知道比今日凶险多少倍。
回到值房,没有去管书案上堆积的公文,而是自己铺开一张纸开始书写起来。
今日的京城官场各种消息充斥,先是高拱因被弹劾狼狈离开内阁,后是隆庆皇帝亲临内阁和阁臣议事,询问开海的意见,之后更是当场批示了对高拱的弹劾奏疏,切责张缙、李复聘二人。
到此,关于高拱再次被弹劾一事算是又翻篇了,高拱连自陈都不用写,明日就可以重新回内阁上班。
看上去,似乎仅仅就是一场闹剧。
可是中午刚过,魏广德在衙门里又听到一条消息,内阁首辅徐阶徐阁老在值房不适,已经被人送回府邸修养,同时还传出大学士徐阶上疏引疾乞归的消息,伴随而来的还有半月前会食一事再次被人提及。
当初会食之事,知道的主要就是参会者。
双方身份都不一般,参与宴会的官员也不一般,自然只是在小圈子里有过传播,而并未大肆扩散京城官场。
而这次不同,是消息传播速度惊人,几乎很快就传遍在京各衙门,显得极为不同寻常。
值房里,魏广德静静坐在书案后面,耳中却能隐约听到外面其他屋子里有人激烈的说话声。
虽然听不真切,可这个时候,猜也能猜得出,会这么激动的人,八成就是在为徐阶鸣不平的官员了。
这几个月,徐阶对于嘉靖遗诏中关于拨乱反正的事儿那是亲力亲为,许多当初因为劝诫皇帝和弹劾严嵩而遭到惩治的官员被恢复了名誉和官位,大大的收拢了一批人心。
而对应的,好事他做了,恶事则是交给高拱等人去操办,这也是激起高拱反弹的原因之一。
知道内幕的,自然不会专门给人解释太多,而这个时候传出这样的消息,无疑对高拱等人是极为不利的。
吏部的差事,或许对公文上的人来说等的望眼欲穿,但是对掌权的魏广德来说,早一天晚一天都没区别。
他这会儿没工夫处理公文,而是有更深的担忧。
今日之事看似毫无关联,可仔细一想,从谭纶奏疏抵京开始,似乎一步步都被徐阶计算好了,包括当下朝堂百官的态度。
徐阶是真正读懂了这帮官员心的人,也学会了如何利用人心。
而作为当朝首辅,真正应该处理的国家大政方针方面少有建树,似乎依旧沿用严嵩那一套。
捂盖子,粉饰太平。
但是他运气更好,有严嵩在前,有先帝的错误在前,他通过拨乱反正博取人心,巧妙的转移开百官的注意力,赢得广泛的支持。
现在,还有同情。
而高拱不知不觉中成为了朝廷里的反派人物,被大部分人痛斥。
魏广德在担忧局势发展的时候,高拱的门生也意识到不妙,他们的老师在朝堂上风评不佳,这可不是好事儿。
要说大家对高拱的不满主要是在哪里?
自然就是一切的始作俑者徐阶,外面都说老师欺负老实人,依仗皇帝信任在内阁斗徐阶,想要取而代之。
取代徐阶,他们这些人当然希望如此,只不过当下局面却不是他们想要看到的。
而在都察院里,御史齐康已经看穿了今日把戏,一切都是徐阶算计的,老师的清名就是被他算计没的。
盛怒之下,齐康翻出三月前徐陟弹劾徐阶的奏疏仔细观看一番后,心中就有了计较。
说起徐陟,虽然名声不显,可他的兄长却是大明朝堂上风云人物,当朝首辅徐阶。
徐陟是嘉靖二十六年进士,和次辅李春芳是同一科,而此时徐阶已经经历过被张總打压的阶段回到朝堂上。
可是徐阶并没有出手帮助弟弟留在京城为官,而是一直把他按在南京,或许是为了让他可以就近照顾家族的缘故。
但不管如何想,自感沾不到徐阶的光还要被打压在南京的徐陟来说,自是心中不服,于是终于在二月上奏疏弹劾兄长徐阶三件不法之事,即接受诡寄,侵吞土地,隐匿人口,家中田产足有二十万亩之多;纵容家中子弟、家奴横行乡里、为非作歹等等。
在奏疏被送入京城后本该引起轩然大波,但是恰恰此时朝野注意力大多都在先帝梓宫、陵寝及几位皇后迁陵上,这份奏疏虽然没有被人隐瞒起来,但影响还是被人刻意缩小,更被说成是徐阶家事。
因家事引发徐陟不满徐阶的处理,进而以私废公,挟私报复。
总之,虽然官员大多听闻此事,但都不以为意,认可乃是徐家家事之故。
不过,别人不关心,可都察院里还是有人留心,并将其奏疏抄录后保留下来,这个人就是齐康。
是的,他此时正在书写奏疏,引用徐陟所述徐阶之三大罪状弹劾于他。
虽然俩月前徐陟已经致仕,可毕竟上了的奏疏,朝廷会一直保存,可不会轻易销毁。
有徐家自己人的供述,齐康不认为自己这份奏疏也是风闻奏事,皇帝应该派人详查才是。
到那个时候,看徐阶老匹夫如何自辩。
在齐康眼里,徐阶为人阴险又贪婪。
他纵容家中子弟家丁在外为非作歹、祸害一方,都是仰仗他在朝中大权在握。
还有当初先帝想要立储,徐阶却坚决反对,说什么皇帝修炼有成,万寿无疆类的话,不管是为了拍嘉靖皇帝的马屁还是猜测是皇帝的试探,反正徐阶确实有反对皇帝立储。
而等到隆庆皇帝真正登极后,他心里有鬼,就诈称生病来窥测皇帝的意思。
他还在内阁里拉拢李春芳,与之声势相倚,从而达到专权任事的目的。
总之,在齐康眼里,徐阶做的一切事都是他处心积虑,妄图挤走高拱,独揽朝政大权。
在齐康提笔刷刷点点写好弹劾奏疏后,不待墨干就急匆匆双手捧着往左都御史王廷值房而去。
到晚上的时候,魏广德就在家里收到陈以勤递过来的条子,看到了齐康弹劾徐阶奏疏的大致内容。
“阶险邪贪秽专权蠹国复言先帝欲建储,阶坚执不可,及皇上登极有疑,惧,心遂诈称疾以尝上意.又与大学士李春芳声势相倚.大学士拱屡被论劾意大学士徐阶主之”
魏广德看完条子就感觉牙疼,真是让人不省心。
想到今日高拱才从内阁落寞走出,不想明日大朝会前,怕是徐阶又要上演这一幕。
别人弹劾也就算了,你一个广东道试御史上奏弹劾,是怕没人想起你老师就是高拱吗?
(本章完)
629朔望朝
齐康的上奏,在魏广德看来纯粹就是没事儿找事。
本来明日朝会上把开海的事儿拿出来说说,即便大部分人都反对,可高拱在朝堂上说几句,最后自己再让皇帝退一步,给福建一个试点的事儿提一提。
绑架了福建百姓生计,京官们应该捏着鼻子就认了。
要是还要反对,那传出去可就是不顾福建百姓死活,不管是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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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0朝会
兵部尚书赵炳然出班奏事,跪伏余地,后面的魏广德脸上就是一片诧异。
他没看到李春芳的动作,还以为兵部真有事要奏。
抬眼看到御座上隆庆皇帝也是一脸诧异,不由得心中一沉。
“奏。”
诧异只是片刻,隆庆皇帝很快回过神来,嘴唇微启,说出一个字。
“启奏陛下,去岁宣府报虏自万全右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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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1徐阶的建议
两边的支持者都已经下场亮明态度,此时还侍立在侧的人已经不多了,内阁中只剩下张居正,他微微侧身,看着当下的局面微微皱眉。
说实话,有些超乎他的想象。
从前两日的奏疏看,朝中反对开海的声音远远大过支持者,当下虽然依旧如此,可双方比例却很是接近。
稍微想想他才明白过来,后面出班支持开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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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2李春芳请辞
禁止和倭人通商,魏广德一开始就没考虑,因为他知道此时的日本好像有金山银山,还有大量铜料,甚至是硝黄,几乎大明缺什么,倭国就有什么。
当然,因为生产力的关系,这个时候的大明朝对铁料的需求远没有后世那么巨大,所以国内的铁矿石也是能够供应的上。
既然通过倭国可以解决大明朝物资短缺的问题,那为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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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3举朝倾拱
魏广德知道麻烦大了,选择低调,不过晚上回府换了一身常服,他就出门去了陈以勤府上。
这是下午陈以勤派人送来的帖子,不用说,肯定也是看出事态不对。
他们想要保高拱的计划,看来是行不通了。
“那事我当时就知道,还找人打听过详情,其实就是徐阶的弟弟、时任南京刑部右侍郎的徐陟,因为考绩结果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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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4全力出手
隆庆皇帝登基数月,京城大明朝堂就陷入瘫痪,这是换谁也不可能事先想到的。
而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只是因为内阁首辅徐阶和辅臣高拱之家的争斗。
这种不死不休的争斗,或许是徐阶在草拟嘉靖遗诏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布局。
在遗诏中,不仅是承认了自己的过失,虽然嘉靖皇帝生前似乎根本就没有这个意思,但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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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5达成一致
“工科给事中李贞元劾奏大学士高拱刚愎褊急,无大臣体,外姑为求退之状,而内怀患失之心,屡劾屡辨屡留屡出,中外指目转相非笑非盛世所宜有,愿亟赐罢免或特加优礼以示曲全。”
吏部,魏广德值房,他手里拿着欧阳一敬派人送来的条子。
李贞元的奏疏,除了指责高拱错误外,更诛心的是提到他被弹劾那么多次,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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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6黯淡下野
在职场上,老人欺负新人,似乎在大明朝就已经存在。
王廷值房里流出消息,试御史齐康可能会外放,于是乎都察院里自认为和魏广德还算相熟的御史们就纷纷给魏广德送来条子,目的也只有一个,那就是降级。
从观政到调入都察院,齐康在都察院时间太短,并没有太好的关系可以帮他在这种环境下疏通,不知是谁起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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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7由他
“什么,陛下批了。”
魏广德坐在陈以勤对面,还有些不可置信的道。
“你不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看到魏广德的样子不似作伪,陈以勤惊讶的问道。
“他才上几道奏疏,陛下就批了。”
魏广德微微皱眉回忆起来,感觉有点快。
“已经连上五本了,加上之前的,一个多月时间里,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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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8风暴再起
“徐阶要取死,就由他。”
魏广德淡淡开口。
“嗯?”
陈以勤听到魏广德这么说,有些惊讶的看着他,似乎在询问此话怎讲。
“高肃卿被逼下野,谁不知道是他徐首辅在背后操纵此事,现在逼走高肃卿又对郭质夫出手,陛下那里会怎么想?”
魏广德嘴角一扬,脸上浮现出一抹冷笑,“咱们这位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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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9下克上
乾清宫再次被言官的弹劾奏疏淹没,这次出手弹劾的是以都察院官员为主,六科参与的人倒是不多。
魏广德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徐阶也是早就考虑好了啊,知道隆庆皇帝心里铁定不痛快,正要找人出气,就把都察院的人抛出来,让他们集火攻击郭朴,让隆庆皇帝从中选择几个替罪羊。
怎么可能让徐阶得逞,保住六科里的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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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0浑然无知
魏广德认为葛守礼担任朝廷户部尚书不称职,在朝廷停罢“一条鞭法”消息传出后,户部内部官员意见很大,特别是江南几省清吏司的郎中、主事们意见犹大。
本来上次奏疏那事儿,是徐养正、刘自强没事先和葛守礼商议,而是欺骗了下属们,可在事发后自然不会承认是他们的过错。
在他们口中,是葛尚书反复无常,欺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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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1山西
从陈以勤家里出来,魏广德靠在马车上,脑海里不由得想起葛守礼。
这位户部尚书怕是自己都没想到,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被大明朝的内阁给抛弃了。
其实就葛守礼接任户部尚书以来工作成绩来看,这位是个想做事的人,只是世事难料。
甫一上任就遇到内阁两位大佬互掐,而他也躺枪。
或许在他心里只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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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2屠城
“完了,完了。”
魏广德摇摇头叹气道。
“什么完了?”
陈以勤被魏广德的话吓了一大跳,马上追问道。
“之前赵全那事我还没想起,你提到我才想起来,此事八成就是了。”
魏广德看着舆图叹气道,不过随即想到兵部,此事应该也是兵部的人想到的,急忙追问道:“兵部最后的判断如何,可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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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3召见
似是想到什么,陈矩忽然对魏广德说道:“若是皇爷问你去不去兵部,你最好别答应。”
陈矩说这话是出于关心,魏广德闻言就是笑笑。
兵部,他肯定是不会去的,除非皇帝真的逼着他去,毕竟进了那里,入阁希望可就渺茫了。
他相信隆庆皇帝应该也不会如此,虽然兵部尚书乃朝廷重臣,可读书人的终极目标始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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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4隆庆元年.九月.乱象
魏广德从隆庆皇帝那里得了消息,自己要调去礼部。
想想礼部的清闲,魏广德其实还是很满意的。
虽然礼部的油水没有吏部足,权利也小,可是清贵,这对自己以后升迁可是大有好处。
而且自己转调礼部,年后就是隆庆年第一次会试和殿试,这可是抡才大典啊,搞不好隆庆皇帝还真就让他去主考会试,做一帮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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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5错过的机会
确定魏广德依旧举荐戚继光北上练兵,陈以勤也不再说什么,而是把那个盒子收好,打算明天送进宫里去。
从书案旁拿出一份奏疏递给魏广德,“这个你先看看吧。”
魏广德的事儿,隆庆皇帝之前和陈以勤商量过,有意在年后将他调入内阁,这样就可以经常召见。
阁臣和大臣最大的区别就在这里。
大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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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6杂事
内阁走了郭朴,剩下四人,徐阶完全掌控了内阁的话语权。
之前郭朴在阁的时候,非徐阶党羽的阁臣还有李春芳、郭朴和陈以勤,可现在对比是二比二,徐阶还有首辅主宰大权,几乎已经可以数一不二。
不过就当前的局势,似乎又和魏广德关系不大。
那是内阁的争斗,其实也算不得争斗,徐阶在清除异己后似乎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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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7李芳?冯保?
受到山西失事影响何止兵部尚书郭乾,侍郎迟凤翔也因此遭到弹劾,理由和郭乾一样,衰懦不职。
郭乾以病乞归被允许后,迟凤翔亦自求罢免。
不过隆庆皇帝考虑到他的为人,何况在嘉靖皇帝晚年对他也是信任有加,遂下旨降俸三级用命,调江西巡抚。
大明朝廷似乎一直这样,没出事的时候皆大欢喜,出事以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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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8革荫
隆庆元年看似就这样在裕王派系鸡犬升天中过去了,如果没有高拱的黯然离朝的话,裕袛旧人应该是很快能够掌控朝堂。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大抵也就是如此。
岁末,宫中连续发出两道旨意。
第一道旨意:以建元年号改隆庆殿为庆源殿,遣都督蒋华告祭显陵;改隆庆州为延庆州,卫为延庆卫,改给印信六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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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9生辰加恩
魏广德对黄锦那事儿上心,其实也是念及黄锦当初对他们的照应,那晚陈矩过来说起这事儿还有些伤心。
毕竟高忠死时,都是黄锦安排的,之后他的差事能保住,也是黄锦给他说的话。
人,都是感恩的。
别人对他好,陈矩就算嘴上不说,可心里记得。
魏广德也是差不多的人,也不认为隆庆皇帝应该这样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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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0入贡院
生辰大庆加恩辅臣及旧讲官。
陈以勤的一句话,让魏广德立时心情就火热起来。
自己现在的官职,如果能够借这一次的机会再升一级,那不就是尚书?
啧啧......
就在魏广德满心欢喜片刻后,忽然就冷静下来。
现在的礼部尚书是高仪,最近在拾掇着他们联名请求册立皇太子,这次陛下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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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1关节和赐服
魏广德进了贡院,协助次辅李春芳主持今科会试,朝政却不会因此就暂时停摆。
由高仪、魏广德联名上奏的请改册立皇太子仪式宫殿的奏疏很快就被隆庆皇帝批准,选择文华殿东廊西向偏殿。
如同陈以勤、魏广德担心的那样,二月,宣府、大同接连递来战报,俺答部再次聚兵挑起边衅。
内阁首辅、大学士徐阶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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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2提心吊胆
第二日,魏广德来到礼部接手公务。
在大堂上,随手拿起一旁放着的一摞文书上面第一本,翻看来看了看,随即点点头,拿起旁边的礼部大印直接盖了上去。
文书是下面报上来,已经核实原左春坊左中允郭希颜和礼部主事仵瑜家里对新朝给予优待的意见。
郭希颜,字仲愚,江西南昌府丰城县人,嘉靖三十九年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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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3尴尬
隆庆二年三月,发生了许多事儿。
不过在魏广德看来,最重要的其实也就两件,一是皇太子册封和戊辰科殿试。
从中极殿出来,徐阶手里捧着黄榜,从这一刻起,今科进士算是定下来了。
虽然有罗万化这个异类出现,但其他的名次大差不差,魏广德也能接受。
不过对于礼部来说,事儿还没完,接下来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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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4选秀扰民
虽然见面有些尴尬,可人既然来了自然也要见。
说起来这次来的几人还是这次考试成绩靠前的几人,名次靠前自然晋升机会也很大。
实际上,魏广德在填榜的时候就已经发觉,他对这些人依稀有点印象。
唯一的遗憾,也就是那一丝尴尬了。
翻开手里的帖子,有赵志皋、王家屏,胡来贡、于慎行等人,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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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5传旨袭爵
腾祥拜在黄锦门下,也是跟着嘉靖皇帝从安陆回到的京城,只不过那是黄锦地位也不高,他也只是兴王府一个杂役。
这样的人,不管是在嘉靖朝还是隆庆朝,都被看做根正苗红的兴王府系。
随着老一代的兴王府人老去,他这样的才逐渐崭露头角。
特别是腾祥在发觉隆庆皇帝很是贪玩,不仅贪恋美色,更是喜欢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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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6上兵伐谋
魏广德和徐邦瑞这些年,每隔两三个月就会有书信往来,所以魏广德对南京魏国公府的事儿还是比较清楚的。
皇帝那边,魏广德把握还是比较大,隆庆皇帝应该不会驳了他的面子。
勋贵虽然在此事上没有决定权,可是却有发言权。
徐鹏举这些年,不可能和京城各家勋贵里没有关系好的人家,魏广德需要有分量的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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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7大阅礼
有明一代,军礼形式内容丰富,“亲征为首,遣将次之。方出师,有禡祭之礼。及还,有受降、奏凯献俘、论功行赏之礼。平居有阅武、大射之礼。而救日伐鼓之制,亦以类附焉。”
魏广德所说的“大阅礼”,其实在后世就是阅兵仪式。
在明初的洪武、永乐时期,阅兵活动还是比较活跃的,这种阅兵活动多伴随帝王出师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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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8退意
黑幕笼罩下的四九城,此时街市上依旧热闹繁华。
所谓四九城,其实是朱棣迁都时京城的格局,也就是皇城四门和内城九门。
但是在嘉靖朝扩建了部分外城,又新建七门。
但是,在老百姓眼里,北京城依旧是四九城。
众所周知,古代中国一直有“夜禁”的传统。
每到黄昏,城门闭锁,各坊市也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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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9舆论
果然,第二天,隆庆皇帝就在乾清宫里看到了陈以勤和雷礼的乞休奏疏,都是因病乞休。
“陈矩,去内阁传陈以勤来见我。”
“是。”
门口侍立的陈矩躬身应道,随即快步向乾清宫门奔去。
隆庆皇帝把两份奏疏放在御书案上,现在雷礼的奏疏上批了不允,又派御医入府为其诊治。
这样的奏疏,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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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0求退
第二日,工部尚书雷礼继续上奏乞休,这已经是连续三天上奏,隆庆皇帝终于还是在奏疏上批红,同意雷礼致仕回家,赐驰驿。
稍后,乾清宫又发出一道旨意,由内阁阁臣张居正执笔,命工部尚书朱衡掌部。
消息传出的时候,还不过巳时,魏广德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有些愕然。
“怎么这么早?”
按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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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1安排
徐阶没有如同雷礼那样连续上奏,也是因为他很是纠结。
是啊,在严嵩身下做了那么多年的次辅,事事顺从,真当徐阶没一点野望吗?
算起来,徐阶担任首辅也不过七年。
严嵩可是做了十多年的首辅大人,没点攀比心是不可能的。
可想而知,这两天徐阶心里的纠结。
每当想要继续下去,继续做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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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2徐阶致仕
第二日晚间,两乘小轿出了徐阶府邸,顺着小巷七绕八拐才上了大道。
小轿一前一后,很快就到了吏部尚书杨博的府邸围墙外。
在那里,开着一扇不引人注目的小门。
随着轿帘拉开,走出来的赫然正是当朝吏部尚书杨博和兵部尚书霍翼。
两人从小门快速进入府中,不多时,杨博书房里已经灯火通明。
书房四周站了无数家丁,人人都神态挺拔,目光坚定。
许多人脸上虽然皱纹爬满脸颊,留下岁月之痕,但他们的眼神依旧深邃而锐利,仿佛能透视一切。
他们的肌肉依旧坚实而有力,每一根筋都散发出坚毅与不屈的力量。
毫无疑问,这些人就是曾经跟随杨博在宣大战场上和虏骑厮杀的边军将士,因为作战勇敢被杨博选中,调到自己手下担任亲兵。
而在他离开宣大返回京城为官后,也一并带了回来,充作家丁。
此刻,他们就分布在书房四周,防止有人窥探书房。
“大人,我看徐阁老怕是靠不住了。”
说话的正是霍翼,不过他此时和杨博之间的关系,似乎已经不是在外面朝堂时平级,而是有高下之分。
“你坐下。”
杨博回府后就一直没有说话,直到此时才终于开口。
等霍翼坐下后,杨博才悠悠说道:“那日让你上辞呈试探之时,徐子升就应该有了退意,只不过那时候还不太坚决,或许还抱有一丝希望。
可是之后陈以勤的乞休,还有张齐的弹劾,应该是让他知道,大势已去了。”
“大人,我有点不明白,张齐弹劾的事,陛下不是直接降职外放了吗?”
是的,张齐因为弹劾被降罪,直接外放,对于科道来说是很重的惩治,霍翼并没有看出有什么值得让徐阶请辞的。
“你忘记去年之事了吗?”
杨博却是摇摇头说道:“科道言官已经习惯了风闻奏事,而且都不会被降罪,多是申敕。
可是这次,陛下直接降罪惩处,实际上就是在给徐阁老吸引科道言官的怒火。
就如当初高拱那样,和胡应嘉之间的争斗,最终导致整个科道对他发难,一起上奏弹劾,最终逼他请辞。
徐阶还是老谋深算,知道再无希望,就果断壮士断腕。
自己请辞,总比被人弹劾下去要好看些。”
“怪不得今日说起那事,徐阁老都是顾左右而言他。”
霍翼这才确定下来。
能做到兵部尚书,自然不是蠢材,他其实在刚才轿子里的时候就已经有所感觉,只不过还有些不敢置信。
没有做上掌部尚书,他都没这样的感觉,那就是大权在握。
好吧,虽然担任尚书时间很短,可他已经被权利所迷,自问若是自己,断然不会轻易妥协。
实在是,他放不下到手的权利。
旁观者清,局中者迷,或许就是如此。
杨博,虽然长期担任明廷重臣,可他都游离于朝堂主要势力之外,自成一体,所以一直能够用旁观者的心态看待朝局。
即便是到了现在,他依旧能保持沉稳,因为不管首辅派和裕袛派争斗再厉害,貌似和他都扯不上半毛钱关系。
这种关系很微妙,魏广德很羡慕他,也想学习。
徐阶自然也明白,却无法让即将继承他政治遗产的张居正仿效,因为树大招风。
他的亲朋故旧太多,本身已经是一股很强大的实力,足以影响朝堂,藏不起来。
“大人,那以后我们该怎么做?”
霍翼有些迟疑的问道。
徐阶离开后,朝堂上将会出现裕袛旧人一党独大的局面,李春芳是很难驾驭这伙人的。
那时候,大明朝的内阁,可能会出现次辅说话才算数的局面。
“处变不惊,这是我一直告诉你的。”
杨博看了眼霍翼,说道:“干好自己的本职,不要胡乱插手。
至于那帮人,只要有利于朝廷,都可以支持,但是若是有不对的地方,直接指出了,和他们公开争论,不要耍小动作。”
“即便宫里的意思.”
“宫里的意思,该争也要争。”
对于霍翼迟疑的话语,杨博的回答很是干脆。
不过很快,杨博就似有所悟道:“或许,这也是徐阶要张叔大做的,既要和他们合作,也不能事事都顺着他们,不过.”
“不过什么?”
霍翼奇怪的问道。
“总感觉不会这么简单。”
杨博只是摇摇头,现在他还想不到徐阶会怎么安排后续,但是他清楚徐阶为人,肯定不会轻易服输。
他的目的,始终还是希望他那一派能掌控朝局,那就势必要让张居正和裕袛那帮人斗上一斗,还要争夺在皇帝那里的支持。
宫里的隆庆皇帝.
可是,怎么看,杨博都不觉得张居正会是个向隆庆皇帝献媚之人,而且那样做了,等于是自绝于朝堂。
第二日,大明内阁首辅,少师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建极殿大学士徐阶再上疏乞休。
奏疏当天上午就被送进乾清宫,不过这次隆庆皇帝并没有很快批复,既不许可也不驳回。
下午,魏广德匆匆离开礼部衙门,到了附近一家茶楼里。
雅间,推门而入,魏广德就看见已有一人静静坐在里面。
“陈大哥,你有事带个话即可,何必亲自出宫。”
魏广德关上雅间门后才说道。
“奉旨来的,我们长话短说,徐阁老请辞,陛下的意思,是否答应?”
陈矩开口问道。
魏广德来的时候其实已经有猜测,隆庆皇帝有点吃不准,该不该这个时候批准,毕竟感觉还没有把徐阶逼到绝路上。
徐阶请辞,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很值得考究。
“其他人那里”
“都有人去,陛下也要权衡。”
陈矩截住魏广德的话说道。
“这次徐阁老是以年事已高为理由乞休,不似违心之言,主要还是识大体,知道留下无益,陛下若不想治罪,大可让他离开。”
“现在离开,对朝局可会有不利影响?”
这应该是隆庆皇帝最关心的,毕竟徐阶经历过嘉靖朝,对处理朝政那是纯熟无比。
虽然恨不得他早些离开,免得碍眼,可隆庆皇帝也不得不考虑,若徐阶离京,朝政会不会因此被耽搁,出乱子。
其实,这也是因为他对自己一贯的看法,不是英明的神主,那就需要名臣辅佐。
他最放心的高拱不在,现在徐阶要走,他对朝政难免心生担忧之情。
魏广德轻笑着摇摇头,“大可不必担心,内阁走了徐阁老,还有李阁老和陈阁老,张叔大能力也是可以的,对朝局影响不会很大。”
魏广德对此信心十足,虽然历史上李春芳和陈以勤不知什么原因,都名声不显,可张居正的名字却是实打实的。
只不过魏广德知道,要是他这个时候吹张居正有经天纬地之才,陈矩录音回去一说,隆庆皇帝肯定就不敢放徐阶走了,因为没法让人相信。
下面人吹嘘的越厉害,精明的上位者其实就越不敢相信。
“嗯,我想着也是。”
陈矩这时候却是说道。
不管怎么说,陈矩也是内书堂出来的,又在皇帝身边服侍许久,其实对处理朝政这一块也见的多了。
大明朝的朝政,说白了就那些,有先例的抄处理办法,没有先例的召集九卿商量着来。
正如后世所说,此时的大明朝就仿佛一个步入晚年的垂垂老者。
没人去考虑继往开来,鼎新革故,因为这么做是有风险的。
即便抄以前的先例,就算最后执行后发现效果不好,也没有什么责任,最多改了就好。
大明朝有足够的底蕴试错,不管怎么说,立朝也二百载了,天下已然归心。
至于穿越者为什么不敢大刀阔斧提出改革,呵呵.那是要命的活计。
历史上那些搞改革的,有几个有好下场?
别说穿成普通人,就算穿成皇帝,敢大手笔改革,动了权贵利益,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想想景泰末年,英宗复辟就知道,失去权贵支持,难保不能发生第二次“夺门之变”。
魏广德也希望大明有变化,可也只能是潜移默化,能改就改,影响大到对自己有威胁,那就让张居正去冲前面吧。
依稀记得张居正其实是改革成功了的,只是最后没能保持下来,改革成果化为乌有。
陈矩离开后,魏广德一个人在雅间里坐了许久,这才缓缓起身,离开了这处茶楼返回礼部衙门。
晚些时候,芦布传来最新消息,隆庆皇帝同意了徐阶乞休,特命驰驿遣行人护送以归,有司岁给人夫八名,月给廪米六石。
除此外,还御笔亲书敕谕,卿自弱冠及第,珥笔词林,博学宏才,蔚有令望。既服官中外劳绩甚多,乃受先帝眷知擢居纶阁,平章大政
“听说陛下旨意发下后,李阁老等几位阁老都进宫求见,应该是要劝陛下收回成命。”
芦布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就偷偷盯着魏广德脸上的表情,不过很快他就松了口气。
魏广德脸上表情如旧,看不出喜怒,这样他回去也好说了。
散衙后,魏广德先回府,晚些时候才出门去了陈以勤家中了解情况。
“都是规矩,一般都会这样,请陛下三思,毕竟徐阁老在阁多年,谙达政体,不过陛下也说了,徐阁老年事已高,又再三请求,故才答应其乞休,故宴劳锡,予之隆一如杨廷和故事称优隆云。”
陈以勤简单把他们在乾清宫里和隆庆皇帝的对话说了下,皇帝当然不能说顺了心意,而是按照徐阶的理由来说。
而且,隆庆皇帝虽然不喜徐阶,可对其的赐予确实很重,比当初嘉靖皇帝欢送杨廷和离京还要优渥。
而此时,张居正也刚从徐阶府上回来,今日徐阶府上来的人真不少,虽然知道他要离开,可许多人还有诸多问题需要求教。
这些人来去匆匆,张居正只能一直待在徐阶身旁,到这个时候也是累得不行。
不过回府后他却没有休息,而是径直来到自己书房里拿出一份还未书写完成的奏疏铺到书案上。
之前,徐阶所拟的几条建议,他仔细研究过,大抵不会动,但是他并不会照抄徐阶的文章,而是在考虑增加自己的东西。
实际上,他和徐阶在执政方面还是有分歧的,只不过他大部分时候都很巧妙的隐藏起来。
最起码,他知道当今大明的实际情况,和明初时相较早已是今非昔比,若继续按照徐阶等人那套,沿用国朝以前的先例治国,国家不仅不会有起色,还会逐渐败亡。
即便如同高拱所说,整肃吏治,可终究只能缓解败亡的速度,但却无法根除积弊,因为二百年发展,大明早已物是人非。
相对于整肃吏治,张居正更倾向于提升官员处理本职工作的能力。
须知,明初太祖在时,镇压贪官污吏何等严苛,可官员们依旧前仆后继,可见黄白之物对人的吸引力之大。
与其一茬又一茬的换贪官上位,还不如默认其在一定范围内的行为,而提升其工作能力。
贪官不可怕,只要你干实事。
可怕的是人既贪又坏,尸位素餐,既敛财又不干事或者尽干坏事。
有都察院,张居正不担心官员干坏事,可不干事却会让百姓苦等数年,也只有在考察时才会被发现。
念头及此,张居正提笔在文章一角快速书写起来。
“核名实。
今称人之才,不必试之从事;任之以事,不必更考其成;偾事之时,未必明正其罪。
士大夫建方条陈,连篇累牍,而核其本职之业,反属茫然。
此所谓名与实不相符合。
今后宜用人必考其终,授人必求其当。
严考课之法,用舍进退,一以切实为谁,毋眩名,毋徇资,毋摇毁誉,毋杂爱憎,毋一事概其生平,毋一眚掩其大节。
人有专职,束有责成。”
这,其实和张居正专权时推行的考成法已经非常相似,或者说他已经开始考虑建立一项制度,监督官员的工作效率。
以前吏部考察官员,多是“文选”和“考功”,对其工作能力并不重视。
一件事,有人一日可办成,而有人需十日甚至更多。
而且,很多时候,事推行下去却不知结尾,成为烂尾工作。
官员们一天到晚只想着做一篇花团锦簇的文章扬名,建方条陈连篇累牍。
次日,少傅兼太子太傅,吏部尚书杨博、兵部尚书霍冀、刑部尚书毛恺各上疏请留大学士徐阶。
这是杨博最后一招,留徐阶在朝,毕竟他不是被罢官,限时离京。
(本章完)
663王廷出手
少傅兼太子太傅,吏部尚书杨博、兵部尚书霍冀、刑部尚书毛恺各上疏请留大学士徐阶,情理之外,预料之中的事儿。
魏广德知道,此事在隆庆皇帝批红后其实已经没法翻盘,已成定局。
但是,随着三位尚书的公开上疏,朝堂上百官的态度也有了一些变化,一些官员也在讨论是否要跟进,附和,请皇帝收回成命。
在许多官员眼里,徐阶虽然年事已高,可身体很好,根本没到需要养老的程度。
而朝廷上的大事儿,似乎还真需要一个经验丰富、德高望重的老臣来操持。
现在的大明朝,虽然民心稳定,可是就这些年的情况看,各地反叛,作乱时有发生。
远的有闽粤的张琏、李文彪、李亚元等,还有四川蔡伯贯,近的有云南土官凤继祖起事、万羊山蓝户,最近更是传出陕西不稳的奏疏。
山西巡按御史宋纁奏曰:山西、陕西及河南等省连年欠收,“民穷盗起”,而韩城、宜川之间逋逃更多,应穷治之。
这些事儿,虽然在苗头起时地方就已经出手剿灭,可报到京城终归还是震动很大。
嘉靖朝时期,乱贼多出自闽粤等沿海府县,根源则是在于倭寇。
而山陕、山东一代民乱,则大多来自白莲教徒之手。
这些情况,在文官看来都是可以理解的,本就是穷凶极恶之人,作乱只是迟早的事儿。
而现在云南、江西和陕西的情况则略有不同,属于内乱,因为是地方官员处置失当造成的。
虽然官府出手镇压很快,可是终归乱子还是铸成了,所以朝廷里留下一个徐阶这样的人,似乎也不是坏事,至少关键时候能做出决断。
这样的议论,自然很快就通过芦布之口传进魏广德耳中。
虽然不知道陈以勤、殷士谵等人是否也听到这类传言,可魏广德觉得这件事儿绝对不能继续让它发展下去。
徐阶离朝是肯定的,皇帝已经下定决心,就算现在他们改口,隆庆皇帝也抹不开面子,否掉之前自己的决定。
这样的结局,就是和百官心意相悖,长此以往就会离心离德。
魏广德坐在值房里想了半天,他现在就是隆庆皇帝身后的狗头军师,发现对皇帝不好的苗头,自然要先想好怎么应对。
必须找机会抹黑徐阶,即便他确实做了许多事,获得不少官员的心,但也得找到合适的理由。
魏广德不由得想起徐阶那个亲兄弟了,他当初爆出的徐阶家族的黑料肯定是做不得假的,这个百官都心里有数。
可毕竟是去年的事儿,现在拿出来炒,明显就是故意为之。
当官的,除了今年考上来那批人,别的都不是笨蛋,一看便知。
再想想,最近的似乎也只有张齐的奏疏了。
之前,张齐因为弹劾徐阶“为人臣不忠,与人交不信,大莭已久亏矣”而被隆庆皇帝罚外放,不过魏广德知道,此事其实下面官员也是颇多义愤的。
手指快速在桌面轻点,为张齐翻案?
他和张齐不熟悉,并不知道这人到底如何。
而且,翻案还得有道理,毕竟张齐上奏其实就是在投机,赌隆庆皇帝想罢徐阶,只不过时机不对,踢铁板上了。
奏疏是写的很好,有理有据,可见绝对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有谋划,还反复润色。
说实话,魏广德并不喜欢这样的人,因为就张齐所表现出来的,就是个十足的政客,根本不值得投资。
魏广德甚至怀疑,张齐那份奏疏,或是去年徐阶和高拱恶斗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那时候什么情况?
六科和御史联袂攻拱啊,要不是高拱犯错太多,实在拖不下去了,说不好张齐当时还会给科道言官一个背刺。
徐阶不可信,他张齐一样。
魏广德想不出办法,就打算写条子,邀约陈以勤、殷士谵聚会商议,这时候芦布又进来了。
“老爷,殷尚书有条子送来。”
说话间,一份书札递到魏广德面前。
接过来拆开看了眼,就对芦布说道:“我知道了,去回送信人,就说我准时赴约。”
殷士谵和魏广德虽然还是干的侍郎的活儿,可品级上已经是尚书,所以在外面一般人也都称他们是尚书,就算不掌部也是。
下午,魏广德没有等到散衙,找个由头就先一步离开了礼部,直接去了殷士谵家里。
他进屋的时候才看到,屋里不止是殷士谵在,都察院左都御史王廷也在那里。
“王大人。”
魏广德和殷士谵熟悉,所以进屋没有先和此间主人打招呼,而是对王廷拱手道。
说实话,这个时候,魏广德心里也狐疑的很。
王廷和陈以勤都是四川人,他们两个搅在一起很正常,可怎么今日却是和殷士谵钻到一块去了。
“善贷,坐下说话。”
殷士谵招手,让魏广德过去坐下后他才道:“今日请二位来此,也是逸甫的意思,他说王大人手里有份东西,可能对缓解当下朝堂舆论有用。”
魏广德明白,陈以勤说的舆论,肯定就是当下官员们谈论的,关于徐阶去留的议论。
魏广德看了眼王廷,知道肯定是利用都察院的关系,搜集了徐阶的黑料。
这背刺妙啊。
官员们都说徐阶老臣谋国,这个时候要是都察院爆出徐阶一些东西,估计风向立马就会反转。
魏广德不确定现在舆论这东西是不是被徐阶操控的,但不得不防。
徐阶都敢背水一战,他们自然要勇敢面对。
魏广德微笑着看向王廷,等着这位都察院大佬拿出徐阶的黑料,他看看能不能达到目的,让徐阁老万劫不复。
这时候的王廷脸上只是笑笑,随即就从袖中抽出一篇奏疏递了出来。
魏广德倒是不急,而是看着殷士谵伸手接过,打开,快速浏览起来。
从殷士谵的表情上,魏广德先是发觉错愕,之后才是豁然开朗。
似乎有戏。
魏广德坐下这一会儿,其实已经想好一些对策,那就是如果王廷的东西分量不够的话,那就请他安排都察院御史,翻徐陟当初的爆料了。
虽然意图太过明显,但短时间内还真不好收集徐阶的问题。
别的人用这种理由弹劾官员,隆庆皇帝可以以旧事重弹治罪。
可要是他们这边指使人弹劾的,皇帝自然会选择性忘记他下发的大赦诏书。
等殷士谵把奏疏看完后递给魏广德,他也马上打开快速看完,随即有些惊讶道:“有证据吗?”
王廷又是笑笑,随即点点头。
他做为都察院老大,自然不会做没把握的事儿。
奏疏所言,虽然没有物证,可人证还是有的,否则不就成了风闻奏事了。
“徐家参与边商余盐牟利.”
魏广德有些迟疑,不确定这事儿闹出来会对朝中舆论的影响到底为何。
“张齐之前上奏弹劾徐阶,就是为此事。
之前外面有传闻是受我等指使,正好就把这个案子给结了。”
殷士谵态度却是很支持。
在他看来,这是一石二鸟,既把之前的脏水倒掉,也打击了徐阶正直之名。
其实,王廷奏疏里说的是两件事儿,一是说出张齐和徐阶积怨的原因,或许这可以解释为什么张齐会突然上奏弹劾徐阶。
原来在去年,给事中张齐曾奉命犒军,也就是隆庆皇帝登基时,曾派出钦差去各地颁赏,收拢军心,张齐奉命犒赏的正是宣大。
时有盐商杨四和与张齐之父相熟,故行贿数千两银子,希望张齐能够在朝廷发声,言恤边商革余盐等数事。
张齐家里收了银子,自然要照做。
只不过,张齐的奏疏递上去,也联络了不少人,可是在内阁那里却被徐阶阻止了。
张齐对徐阶的怨恨就源于此,因为事儿没办成,所以杨四和和张齐家闹翻了,于是就要张家还钱。
毕竟,据说当时张父拍胸脯说可以办好。
但是在奏疏的后半段,就是都察院在详细了解边商之事后发觉,边上余盐一事上,获利最大的居然是苏松府徐家。
徐阶之所以阻止张齐奏疏上朝堂讨论,根本原因还是因为他的提议会影响自家的利益,所以出手阻止。
徐家在江南广置田亩,除了投献外,拿银子收买也是方式之一。
这些银子怎么来?
靠田地那点产出自然是不够,所以徐阶也暗中经商。
京官里其实早就有传闻,魏广德在京城的奢侈生活,就是因为府里在一些商会入股所致。
其实,这也是在京城大部分京官都在做的事儿,只不过没有拿到明面上来说。
上了台面,自然大家都要不屑一顾,以表达自己视金钱如粪土的高风亮节。
只不过,魏广德参与的商业,都是等价交换,不存在仗势欺人,所以和他合作的商人都非常满意,并无有人说出什么不利言论。
民不举官不究,大家也只能背后议论两句,却没法以此上奏弹劾。
毕竟真闹大了,自家也不干净。
若是有苦主闹将起来还好说,可偏偏魏广德那里没人闹,大家都是和和气气生财。
不过徐阶却是不同,毕竟是首辅,按理来说各种孝敬就足够其丰衣足食了,居然也有经商小道,而且还利用职权参与到盐业中,对徐阶的名声自然有损。
天下谁不知道,大明朝最赚钱的生意其实就是食盐。
“我这奏疏,只告张齐父子不法,请求有司查处,和旁人无关。”
王廷这时候开口说道。
魏广德点点头,看了眼殷士谵后才说道:“此事可行。”
殷士谵这时候也是点点头,附和一声。
“那我明日就上奏此事。”
收回奏疏,王廷就说道。
“王大人这奏疏,可是解了我等燃眉之急。”
魏广德笑道。
“当初张齐上奏后,逸甫就让我查清楚张齐和徐阶的恩怨,没想到居然在这个时候有了这般效果。”
王廷倒是谦虚道。
魏广德和殷士谵都是陪笑连连,不过魏广德还是心里一惊。
张齐发声弹劾才多久的事儿,十日不到的功夫,王廷就搞清楚来龙去脉,还收集到证据,也是厉害。
魏广德不得不暗自叹息,这都察院难怪会有那么大的能量,手段真的是高。
魏广德当初挂过很多年御史的牌子,可却一直没有真正融入都察院,和那些御史见面虽说也说是“同僚”,可对都察院办案却知之甚少。
现在想起,魏广德有了一丝后悔。
早知道都察院查案这么厉害,当初就该多接触一些,多培养些人手,以后查谁不是就容易了。
对于政治斗争,还有比掌控都察院更轻松的吗?
以前,魏广德虽然很重视科道,更是把欧阳一敬捧上去做了兵科都给事中,御史里也结交不少朋友,可还真没想过控制都察院,为自己所用。
上次建议陈以勤出手争夺左都御史这个职位,也只是奔着在九卿里增加一个帮手的打算。
或许是因为后世的习惯,魏广德其实并不喜欢科道言官这群疯狗。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已经身在局中,怎么给自己更大的话语权,那不仅是要争夺九卿中的盟友,掌握一些实权衙门也越发重要起来。
不能按照自己的好恶做事,必须要通盘考虑。
这是魏广德离开殷士谵府上回家的时候,在马车里想到的。
第二日,左都御使王廷的奏疏如同在本就接近沸腾的朝堂上丢进去一颗炸弹,瞬间让朝堂变得暴躁起来。
一开始,官员们还只是以为王廷是针对给事中张齐的问题进行调查,发现他携私愤构陷“前”当朝首辅。
没想到,张齐这个人模狗样的东西,居然因为勾接商人受贿不成,把矛头指向徐阁老。
但是很快,就有人发现王廷奏疏后面对宣大边商获得余盐的分配中,苏松府徐家居然名列第一。
苏松府徐家?
在那个地方,徐家会是哪家?
这也是王廷有意为之,故意模拟起来,让人去猜。
实际上,这部分内容若是不想扯上徐阁老,自然都不需要加上去的。
一时间,朝臣的目光都不由自主看向都察院,而都察院里也适时传出消息,苏松府那里还有什么徐家,就是他们想到的那位。
不经意间,还有人提到去年曾有人说出徐阁老家有良田万顷的旧账。
这一下,官员们知道了,看似清廉公正的徐阁老,原来在老家真有这么多田地,而发财的方式居然是这个.
(本章完)
664再聊大阅
没人会去想徐家怎么能弄到边镇那么多的盐引,大家不是傻瓜,肯定是沾了徐阁老的光。
没人会指责徐阁老,人家把全部精力都奉献给了朝廷,家中逆子缺乏管教也是有的。
一时间,指责张齐的声音小了,而为徐阁老开拓的呼声高涨起来。
不过,之前一些本打算效仿杨博、霍翼的官员,都默默的赶到通政司,拿回自己的奏疏。
开脱,那是逼不得已。
有官身的人,只要关系到位,多多少少都能弄到些盐引。
自然,徐阁老弄一些盐引,貌似也不是多大的罪过。
徐阁老走了,徐家独占的那份盐引,是不是该拿出来给大家分润了?
大明朝,贩盐利润太大,要想拿到正盐,除了宗室勋贵的份额,就只能是权臣,砸户部和盐运司等衙门,能拿到的只有余盐的份额。
京官们虽然平日里都视金钱如粪土,可是算账的本事还是一流,几乎在瞬间就想到许多。
有银子的吸引,谁还去管徐阶的去留。
徐阶在家里也听说了此事,不过只是轻轻摇摇头,一脸嘲讽的笑笑。
有些东西,你官职到了,自然就有这些福利,根本不用去争。
官位不到,就算你长袖善舞,也拿不到分毫。
张齐奏疏送进宫里,隆庆皇帝当即批示,“齐既受财枉法,令锦衣卫逮齐父子及疏内有名者,送镇抚司鞫实以闻。”
几日后,徐阶收拾好家当离开京城,内阁以李春芳领头,六部主要官员几乎全部前往送行,魏广德、殷士谵等自然也都在列。
时间悄然进入八月,陕西消息传来,以陕西民魏太清率众五百余人,公行山西绛州、及乡宁、太平等处地方,拒伤官兵,寻渡河去。
陕西终于有人杀官造反,对方虽暂时只有五百余人,可京官们却也知道,地方若不靖,反贼人数很快就会如滚雪球般发展壮大起来,故兵部很快就向陕西及周边卫所下文,务必从速追剿反贼。
因为之前巡按御史宋纁有上奏过此事,内阁在李春芳主导下的阁议,也很快做出决定并上奏隆庆皇帝,山西分巡河道佥事吴一平,平阳府巡捕同知赵世祖,各夺俸一月;绛州知州宋应昌问罪;陕西抚按严加剿捕,穷治窝主。
八月十五朔望朝会后,魏广德出来就看到前面正在向外走的一道背影,身形潇洒间还带着一丝英武之气,很是不凡。
魏广德知道,那人就是谭纶。
谭纶进京入兵部也已经大半月,之前魏广德见过两次,一次是兵部举行的酒宴,为的自然是让他尽快和京城官员们熟悉,好尽快投入工作,第二次是八月初一的朝会。
或许是第一次上朝,隆庆皇帝对他也很关注,毕竟魏广德之前推荐由他总理大阅事宜,所以在朝会中叫他出班奏对。
此时周边的官员熙熙攘攘,或单独,或三五成群往衙门走,魏广德干脆快步追上谭纶。
“子理兄,为何走的这般快,是兵部公务繁忙吗?”
谭纶字子理,号二华,江西宜黄县谭坊人,和魏广德算是老乡。
“是善贷。”
谭纶侧身看到是魏广德,放慢脚步,两人缓缓前行。
“你知道,我在兵部主管蓟镇防务,这马上就是秋防,鞑虏土蛮部时常在这个时候攻打蓟镇关隘。”
“土蛮”指的其实就是后来的察哈尔部,“土蛮”即蒙古察哈尔部首领“图们”,也就是札萨克图汗,明人常常称其部落为土蛮部,有时直接代以“土蛮”二字代表整个部落。
达延汗统一东蒙古,建六万户:左翼察哈尔、喀尔喀、兀良哈,右翼鄂尔多斯、土默特、永谢布,他的孙子就是明人口中的俺答汗。
察哈尔部是蒙古族最著名的部落之一,历史上号称蒙古中央万户。
在北元时期是蒙古大汗的直属部落,其各鄂托克的领主历来都由“黄金家族”达延汗的长子图鲁博罗特和六子斡齐尔博罗特的子孙承袭。
明嘉靖二十六年,察哈尔部达来逊库登汗惧为俺答汗所并,率领所部十万东迁,移牧于大兴安岭东南半部,填补辽东和蓟镇之间广大土地的势力真空。
由此,明军在辽东和蓟镇几乎年年和土蛮部交战,成为即俺答汗之后对明廷京师新的威胁。
“听说你对现蓟镇总兵官郭琥有些意见,想要换人?”
魏广德随口问道。
“没有的事。”
谭纶一口否认道,他刚到北方来,可不愿意刚到就得罪蓟镇总兵。
不管怎么说,现在郭琥都是他手下大将,要是将帅失和,以后这仗就没法打了。
“我也只是听人说,你想把戚继光调到你手下。”
魏广德笑道。
这个消息他是确认过的,在兵部谭纶确实有此意。
“善贷,你是知道,我这些年大多时候都在江南剿倭,和俞大猷、戚继光都算熟悉,所以想调个把熟悉的将官所用,并无对郭琥不满之意。”
谭纶解释道。
此时魏广德和谭纶已经出了宫门,身边人已经稀稀落落,他干脆把谭纶拉到一边悄声说道:“其实,戚继光很快就会到你手下,所以你大可不用专门提出此事。”
“嗯?”
谭纶有些奇怪,戚继光在他到京城后就来家里拜见过他,所以他很清楚,现在戚继光是神机营副将。
眨眨眼,谭纶有些惊讶道:“难道,陛下有意让我赞理京营军务?”
戚继光到他手下,只能是去蓟镇,或者就是增大他手里的权利。
他来到京城后可是悄悄拜访过朱衡,知道朝廷暂时让他打理蓟镇,只是临时,根据他的工作成绩,若是做得好,保定、昌平的兵马很快也会划归他旗下。
现在自己刚刚接手公务,自然不会这么快就通过考核,那么唯一增大权利的就是兵部侍郎常常兼任的差事,赞理京营军务。
“是,不过.”
魏广德直接说道,不过还是小小卖了个关子。
“善贷,都是老乡,你什么话你就直说,之前在朱镇山家里他就跟我说了,京城里你的消息比他灵通,又和陛下走得近,要我多和你来往。
只不过我这刚到京城,天天都是面对蓟镇的各种文书,也是头大的紧。”
谭纶诉苦道。
“蓟镇发现什么问题了吗?”
魏广德笑着问道。
“我看过文书,你也是巡视过蓟镇长城的,难道会不知道。”
谭纶撇嘴说道,“就我看到的,蓟州、昌平一代的兵力不到十万,又多为老弱病残,还分散在二千里的长城上,一旦敌人集中攻击,明军就会被各个击破。
以往土蛮部和俺答汗部屡屡破关而入皆是如此,该如何应付,我现在头都大了。”
“蓟镇大军,也只能下文让他们严加操练,时刻警惕,等稳定下来再徐徐图之。”
魏广德说道。
“是啊,徐徐图之,不剔除老弱,训练新兵是不行的。”
谭纶接话道,“你先前说的,可是要我赞理京营军务?”
虽然绕了一圈,可谭纶还记得现在两人的谈话,自然又追问起来。
魏广德点点头,“确实有意让你管管京营。”
“不会是你推荐的吧?”
谭纶来京城前后就找人打听过了,举荐他来京城的是杨博的人,但并没有京营的事儿。
“嘿,谭大人还真是神机妙算。”
魏广德笑道。
“你还是别害我了,京营哪里是我能去的,那地方其实满朝,或许也只有你去总理还能办点事儿。”
当初文官集团确实有重新操练出京营包围京师的打算,可是很快他们就发现不行,因为勋贵在京营里的实力根深蒂固,不可动摇。
即便经过土木堡之后,递补进来的校尉也多和勋贵集团梳不清理还乱。
所以虽然文官摄取了京营赞理之权,可却很少整顿京营,因为文官和勋贵之间已经达成默契,互不干扰。
谭纶自然也不想捅娄子,去管什么京营。
“非你不可。”
魏广德一开始就猜到谭纶未必愿意插手京营,可已经在隆庆皇帝面前提出大阅礼,不找稳重可靠的人经手,他也觉得不安心。
事儿办砸了,自己讨不到好。
“京营可能你要暂代一年,之后会出任蓟辽总督,掌握三镇兵马。”
魏广德透了个底,告诉他不会让他一直管京营,至多也就是一年时间。
“一年?”
谭纶皱皱眉,“你是想做什么?”
他们周围已经没人,此地偏僻,不怕有人偷听。
在朱衡那里他就知道,现在江西官员在官场处境不是很妙,所以更要精诚团结。
他想不出魏广德害他的理由,所以倒没多心。
“我在陛下面前举荐你和戚继光,操办明年大阅礼。”
魏广德直接说出答案?
“大阅?”
谭纶眉头皱的更深,大阅是什么他当然知道,可大阅都是什么时候?
要么是大军出征,要么是得胜还朝,平白无故搞什么大阅?
“永乐十八年,曾有二十余国使臣随使臣陈诚到访我大明,时成祖皇帝以狩猎为名,在怀来举行大阅。
精心挑选五军营、三千营、神机营精锐演练骑兵包抄、步兵突击、步骑合击等项目。
且从广西、云南、四川调来的土狼兵、白杆兵演练了步兵劲弩齐射、长枪步兵刺杀等项目,令各国使节大开眼界,自叹不如。”
魏广德随口就说道。
这些东西,他之前就调阅相关文档,所以知之甚深。
魏广德说的这么明显了,谭纶哪里还不明白他的目的。
只是低头思考片刻,谭纶就抬头看着他问道:“你想重振军队士气?一年时间让戚继光对他们进行操练?还有狼兵和白杆兵是否也要调集?”
魏广德之前就说了,他已经在陛下面前举荐了他,知道这事儿轻易推脱不掉。
皇帝若是不动心,魏广德也不会来找他。
“江南的就算了,路途遥远,实在不便。
只调集九边精锐各千人,剩余数万人要京营中选拔精壮,之后这些人在京营中独立为营,做为京营主要战力。”
魏广德说道,这些日子,他已经有了计划。
京营的兵是样子货,没杀气,所以需要补边镇锐卒充数。
既然是大阅,自然不能只是朝臣们看,还要让周围友邦派人观礼。
可以说,只要谭纶这边没问题,他那边就会和隆庆皇帝通气,然后就是下旨,让鸿胪寺和四夷馆向各番邦发下文书,邀请观礼。
“太过突然,我一时也不好说太多。”
谭纶有些踌躇了,大阅,代表的是朝廷脸面,他也不敢随便答应下来。
“晚上谭大人若是无事,可到我府上一叙。”
魏广德邀请道。
确实,突然告诉他这件事,谭纶要是一口应下,魏广德反而要迟疑了。
一天时间让他考虑,晚上再面谈,似乎就可以定下来了。
“好,今晚就叨扰了。”
谭纶本来也在找时机去魏广德家里坐坐,今日正好达成目的。
“对了善贷,今晚我叫戚继光一起去你家里,如何?”
就在两人要分开,各自回衙门的时候,谭纶忽然又说道。
“嗯?求之不得。”
很干脆,今晚要是直接把事儿说定也好,可以早点做准备。
通知周边番邦观礼,可不像后世,开个新闻发布会就行了。
这边有使臣在京城的还好,可以知会他们,下文,让他们派人快马加鞭把消息带回国内,安排使臣来访。
对那些没有使臣在京的番邦,还要下文到各地,再由各地派人去联系,必然东南亚的一些番邦就是这样。
比如通知琉球,那就要下文到福建,而东南亚诸国则是下文到广东和云南,由他们派人通知。
回礼部,魏广德就让芦布关注谭纶和戚继光的消息,不多时就有信息传来,谭纶回兵部后就派人去神机营联系了戚继光。
戚继光长期在浙江、福建抗倭,所以和谭纶熟悉。
而这次两人都北调京师,天然的就成为盟友,是以谭纶为主的小集团。
谁叫当今大明以文御武,戚继光老早就明白,要找文官靠山,否则在官场寸步难行,俞大猷就是榜样。
不过他也是因祸得福,被抓到京城来,居然傍上大腿。
嘉靖朝的时候,江南官员还可以对俞大猷指指点点,但现在是隆庆朝,俞大猷的地位稳固下来,谁还敢随意弹劾于他。
就算是迟迟不能到案大海盗曾一本,地方上也只能下文催促,而不敢因此就弹劾他。
而且,现在俞大猷的公务,其实更多的已经转向水师,似乎打算对海盗一网打尽。
(本章完)
665酒席
魏广德不关心谭纶和戚继光是怎么谈的,他只关心结果,那就是他们是否答应此事,为接下来的大阅出力。
散衙后,魏广德直接回府,命人准备一桌风声的酒席,就等着谭纶和戚继光上门。
很快,随着谭纶带着戚继光登门,三个人寒暄过后就在酒席旁落座。
没等魏广德开口,戚继光已经端起酒杯对他和谭纶说道:“感谢魏大人日理万机中还在想着我大明千千万万将士。
谭大人今日已经把你谋划的大阅之事和我说过了,多少年了,我大明就没再有大阅之礼。
这一杯,我代表大明百万将士敬你,也敬谭大人,请你们放心,参加大阅礼的将士交给末将训练,定不负所望,在陛下,在各位大人,还有番邦使臣眼中,一定让他们看到我大明将士睥睨天下的无双战力。”
“呵呵.”
魏广德笑笑,看了谭纶一眼,随即也端起酒杯笑道:“有戚将军这话,我算把心放在肚子里了,请。”
谭纶也是端起酒杯,三人一饮而尽。
魏广德和谭纶刚把酒杯放下,身后的丫鬟刚迈步上前准备斟酒,戚继光已经抢先一步拿起酒壶.
觥筹交错、杯盘狼藉,这些本不应出现在这样的场合,但席间三人,魏广德本就出身百户家族,并不如那些诗书传家的士绅门阀,到现在他可以很完美的在豪爽和斯文之间自由切换。
谭纶倒是个正经文人,不过带兵打仗多了,在军营里也习惯了军人豪爽的吃法,这点其实和戚继光非常相似。
结果就是一桌风声的酒菜,在三人不断推杯换盏中被席卷一空。
也不是魏广德小气,桌上菜食不够,只是肉菜被他们糟践光了,还有些精美的素菜,虽然味道不错,可却没吸引他们动筷,主要还是戚继光不断变着法的敬酒,把魏广德捧的有些飘飘然。
尽捡着好听的说,几乎把魏广德入朝前打倭寇到入朝后做的不多的事儿都说了一遍。
显然,戚继光也早就把魏广德的经历摸透了,未必是今日才做的,或许刚进京城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做了。
现在魏广德才明白,为什么戚继光这么受到江南文官的推崇,这么会说话、又会来事的武将,自然谁都喜欢。
有事无事帮忙说些好话,最后反正是朝廷出钱出官奖励,又不费自己的什么。
这次谭纶和戚继光上门,在中堂等候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二人送来不少礼物。
当然,这些东西他魏大人全部笑纳。
不过,以他接触谭纶,对他的了解来看,所谓谭纶的礼物倒未必真是他准备的,十有八九是戚继光筹备的。
而这次,戚继光名下送的礼物,可就比之前戚继光登门时厚实了不少。
只能说戚继光是非常精通送礼之道,初次接触,互不了解,不知道以后是否还会有交际,所以礼物不多不少,要的就是一个刚好合适。
而在确定有交际以后,礼物立马加量,以此希望得到对方的重视,也为以后的合作打好基础。
“善贷,不知陛下那里,对这次大阅,可有什么要求?”
酒至半酣,此时三人都是面红耳赤之时,谭纶刚和魏广德碰了个,放下酒杯笑着问道。
魏广德放下空酒杯,早有戚继光端着酒杯准备倒酒。
对戚继光笑笑,魏广德身体靠向谭纶一侧说道:“子理兄,陛下对大阅并无要求。”
在谭纶略微诧异的目光中,又接着说道:“可就因为这样,才是最考验我等的。”
谭纶微微点点头,很是认同魏广德的话。
没有要求,才是最高的要求,那就是要大阅没有瑕疵,否则很可能事与愿违。
“我之前遍观史料,其中多记载军容齐整、步调如一,兵甲鲜艳等,想来做到也不难,只要戚将军把人操练出来就能做到。
另外,戚将军本就掌管神机营,大阅中神机营的火器操练肯定也是重点。
谭大人可以调阅兵部的记载,这次从九边抽调那些人马,什么样的部队,各队列如何摆布,相互配合,总之,一切都以展现我大明军威为重。
嗯.还有就是,宣府之兵,我建议调总兵官马芳身边的亲卫马队,他们不仅弓马娴熟,更是配备一批打造精良的百出佛郎机,可以连发十铳,然后做短矛使用。”
魏广德之前就和谭纶说过,既然在皇帝面前表现,务必抽调九边最精锐之兵,马芳亲自调教的骑兵当然就在抽调之列。
谭纶在那里点头,向几个总兵官要精锐,自然是他这个兵部侍郎的活儿,所以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只不过戚继光就有些犹豫了。
一开始,他以为交给他的差事就是练兵。
好吧,戚继光也自认为他对于操练士卒是有经验的。
在浙江,新丁入伍俩月,他就敢把人拉上战场厮杀,为什么?
当然不是拿他们当炮灰,而是他自认为自己的训练,只要士卒在战场上能够牢记并使用出来,就可以确保无虞。
可听魏广德话里的意思,他这次相当于还要赞画军机,军队如何排列队形,如何“表演”,好像都是他的活儿。
只得到谭纶的附和,却没有听到戚继光的声音,魏广德奇怪的看过来。
戚继光看到魏广德转头看向自己,急忙陪笑道:“末将知道了,一定尽力完成大人的吩咐。”
魏广德看戚继光笑容有些勉强,奇怪问道:“戚将军难道有什么疑虑?”
电光火石之间,魏广德其实已经猜到戚继光担忧的是什么,那就是交给他戚继光的人马,可以说纷繁复杂,这样的队伍,或许单拉出来都是以一敌百的精锐,可混在一起,他就没有信心可以如臂使指。
更何况,这些人还都是北兵,对于他这个在南方打出一些名气的将领,北边的人未必看得起。
都看不起,又怎么会听令。
想想手下一堆刺头,戚继光就感觉有些头大。
关键,他的官职就算比别人大,可却互不统属,没有利害关系,谁还会怕他,听他的话?
“你担心指挥不动那帮骄兵悍将?”
魏广德笑着问道。
戚继光没点头,可脸上的表情却已经出卖了他,笑得比哭还难看。
“你不用给他们留面子,要知道,这次大阅做好了,你京营的差事肯定也不会往上升,呵呵.”
魏广德笑着看向谭纶,谭纶明了魏广德的意思,那就是大阅做好了,他会支持他的意见,那就是调戚继光出京营去蓟镇担任总兵官。
蓟镇,九边之首,说起来,虽然和别的各镇总兵平级,可站位却要在他们之前。
除非,对方有更高的官衔。
“元敬,拿出你的本事来,那帮人要是敢炸刺,就由我亲自坐镇,看他们谁敢不听你号令。”
谭纶也给戚继光打气道。
有兵部侍郎谭纶发话,还有魏广德明确的支持,戚继光胆气不由一壮。
别看当兵的在军营里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那是因为营中一般没有文官,只要文官往那里一站,大明的军卒本能的就会心生畏惧。
和官职无关,也不是玄幻里的什么血脉压制,就因为他家掌着钱袋子。
当兵的都有家人,当兵就是为了拿饷吃饭,得罪文官,他就干压着军饷不发给你,一家老小喝西北风。
“大人放心,有两位大人的话,末将知道该怎么做了。”
戚继光不担心排兵布阵,只担心有兵油子不好指挥。
很多人以为明军战力良莠不齐就是因为有许多兵油子,这帮人又惯会保命。
其实这些兵油子大多还是各军营里的主力,因为他们入伍时间长,经历战事多,对军中武备和战法那是门清,操练起来会让主将很轻松。
只不过兵油子有个毛病,那就是喜欢打顺风仗,一旦局势不利,这帮人就会做出不好的举动。
好在这只是大阅,不是上战场,所以并不用担心兵油子临阵脱逃,带崩一支军队,让大阅失败。
虽然还不知道大阅之后,朝廷会怎么安置自己,但是从魏广德和谭纶两人的态度看,肯定不是坏事儿。
操练一支好看的兵马,那还不容易。
明军大量装备火器,特别是神机营,那释放出来,声光效果当然是最好的,所以戚继光绝不认为会让人失望。
“善贷,军队交给元敬去操练,可大阅,肯定要给受阅军队更换崭新的甲衣才是。”
谭纶开口说道。
先前魏广德就说了要“兵甲鲜艳”,那肯定就要换崭新的兵甲才行,要不然显示不出军队的朝气。
“兵甲,若是兵部库房没有,可找工部尽快打造,朱大人那里我们大可放心,至于内阁的条子也不要担心什么。”
魏广德笑道。
大阅这样重大肃穆的仪式,他可不认为户部的人会捂着钱袋子不出血。
办砸了,可就是户部的锅。
大明朝的官员,最是会踢皮球,而不会背锅。
涉事的衙门,工部和户部都不会有问题,那就只剩下一个内阁。
好吧,只要是隆庆皇帝想做的事儿,次辅陈以勤就肯定会支持,何况这还是魏广德提出来的。
至于首辅李春芳,或许会因为大阅的耗费而犹豫,但是张居正或许也会选择支持皇帝。
现在的张居正,在内阁中资历最浅,徐阶已经离京,他的靠山没有了,更会选择全力支持皇帝稳固自己的位置。
谭纶可也从朱衡那里打听到消息,张居正虽然也是出自裕袛,可他的立场更多的还是站在徐阶一边。
徐阶被隆庆皇帝所恶是众所周知的事儿,做为徐阶的得意弟子,张居正的位置自然谈不上稳如泰山。
高拱对隆庆皇帝影响最大,但是人已经被赶走。
剩下皇帝可以依靠的就是陈以勤、魏广德等人了,所以跟着魏广德不会亏,这是谭纶的想法,也是戚继光的意思。
朝中无人做官难。
谭纶和魏广德是老乡,有这层关系在,自然不会生出嫌隙,还会相互扶持,而他则需要表现出自己的能力。
就戚继光在江南打出的所谓名声,这俩个月在京城他就看出来了,其实屁用没有。
不管是勋贵还是权臣,对他的态度都是若即若离,并没有拉拢的意思。
能走动的两家,还是因为其父的老关系,对他稍微照应一二,可以说武将在京城基本没有地位。
“内阁之中,很久没有出现我们江西人的身影了。”
这时候,魏广德耳中忽然听到谭纶轻声叹息,也不知道想表达什么。
确实,在严嵩之前,内阁阁臣一般都有三、五人,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老乡们往往就会把人想法设法塞进内阁。
可到了嘉靖朝,内阁阁臣大多维持在两三人,更是出现夏言和严嵩,严嵩和徐阶两位阁臣统治内阁数年的情况。
这在之前是很少出现的,因为这样并不利于皇帝对朝局的掌控,可偏偏嘉靖皇帝就做的很好。
也是因此,自严嵩罢职后,江西人就再难跻身内阁之中,因为缺人穿针引线。
魏广德没有接话,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接。
虽然隆庆皇帝和陈以勤都有那个意思,可毕竟没见到圣旨,一切都可能会有变数。
特别是现在,魏广德已经收到消息,高拱在老家吃得好睡得好,身体居然被调理的很棒。
之所以关注这个,也是因为陈以勤之前致仕闹的。
就高拱现在的身体,只要找到人上奏,怕是隆庆皇帝很快就会下诏把高拱再召回来。
以高拱现在的身体,熬过李春芳、陈以勤应该不难。
好在现在朝中大部分官员对高拱观感不好,所以没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提出召回高拱。
不过,高拱的河南老乡可未必靠谱,说不好就有人跳出来。
等送走谭纶和戚继光后,魏广德回后院的路上就在盘算,陈以勤身体最近怎么样了,也不知道自己是否会入阁,是大阅前还是之后。
隆庆皇帝的心思,看似简单,实则深沉,只不过是喜欢把朝政丢给内阁处理,但是正如嘉靖皇帝一般,牢牢控制着官帽子。
第二天,礼部值房里,魏广德就从芦布口里听到一个消息,张居正今日在内阁拿出一份奏疏讨论,打算上奏天子六事。
666《陈六事疏》
《陈六事疏》是张居正于隆庆二年上书皇上的一份重要的文件,他根据正德、嘉靖两朝以来的官场积弊,从省议论、振纪纲、重诏令、核名实、固邦本、饬武备六个方面提出改革的重大举措。
魏广德并不清楚张居正要告诉隆庆皇帝哪六事,所以并未上心。
而且,因为张居正刚刚抛出这份自己精心打磨,反复修改多次的奏疏,详情自然没那么快流出。
实际上,仅是在李春芳、陈以勤两人手中就耗费了几乎半日的时间。
全文洋洋洒洒五千余字,不管是李春芳还是陈以勤,都是在粗看一遍后马上就转变态度,改为仔仔细细阅读其中内容。
《六事疏》虽起意来自徐阶,可此刻已经和徐阶原稿大相径庭,云泥之别。
毫无疑问,《陈六事疏》其实就是张居正多年来心里早就已经形成的一套改革方案,每陈一事,后必附“伏乞圣裁”四个字。
虽然是一疏,在他看来却实际上是六道陈疏,他不希望因为某一件事引起皇帝不快而直接否掉。
但是,若将此疏拆开,分别上奏又显得麻烦,所以才选择如此上奏。
张居正字叔大,号太岳,湖广江陵人,他从小颖敏绝伦,胸有大志,加上他的矻矻不倦,因此学业进展很快。
他十三岁时写的文章就受到湖广巡抚顾璘的垂青,顾璘夸他有“将相才”。
张居正十六岁中举,顾璘又解犀带相赠。
他二十岁赴京会试下第,二十三岁再试成功,中二甲进士,改庶吉士,从此开始了自己的政治生涯。
作为“储相”的庶吉士的生活是一种练习办事的清闲生活,但张居正此时却不清闲。
他慨然以天下为己任,认真地研究国家的典章制度,总结历代治乱兴衰的经验教训,探讨治国的方法,从而为他后来的执政奠定了基础。
三年散馆后,他授翰林院编修,此时正是夏言被斩,更是发生了“庚戌之变”,朝局风雨飘摇之即。
虽然看到朝廷存在的诸多问题,可做为翰林院编修,他却无能无力,这也是导致他之后以养病为由返回湖广老家云游的原因。
多年后,当他再度被召回时,朝廷里正是二王之争的时期,当朝首辅站队景王,而次辅徐阶选择裕王,此时朝廷表面风平浪静,实在暗流涌动。
到嘉靖皇帝驾崩,隆庆皇帝登基后,朝廷马上陷入徐、高之争。
其实,现在大明朝廷存在的弊端,徐阶也是看的明白,只是他年岁已大没有勇气去改变。
把自己看到的朝堂通病转给张居正,也不知徐阶到底是怎么想的,或许是希望他能有一番作为,亦或许.
在李春芳、陈以勤看来,张居正《陈六事疏》,从省议论、振纪纲、重诏令、核名实、固邦本、饬武备等六个方面全面地提出了整顿朝政的政治主张,这些主张既切中时弊,也切实可行。
只是,李春芳也只是仔细看过,也认真思考其中利弊,而陈以勤则更加重视,不仅思考内容,更是让手下书吏立即抄录,并送到殷士谵、魏广德处。
其中整饬兵备一事中提到,“再照祖宗时,京营之兵数十万,今虽不足,尚可得八九万人,若使训练有方,亦岂尽皆无用?
但士骄惰,法令难行,虽春秋操练,徒具文耳。
臣考之古礼,及我祖宗故事,俱有大阅之礼,以细武事而戒不虞。”
朝中当下知道隆庆皇帝属意让魏广德整饬兵备的人可不多,即便是殷士谵都不知道这事儿,而他也只是听隆庆皇帝提过一嘴,说魏广德想用举办大阅礼的形式,提振明军士气,威服海内。
而看到张居正的饬武备,立时就想到魏广德对隆庆皇帝的提议。
而张居正这份奏疏,其实更应该说是一道陈情,是不需要内阁作出票拟的。
中午休息的时候,三位阁臣聚在一起,李春芳和陈以勤自然与张居正进行的一番交流。
“叔大之文,让吾豁然开朗,有拨云见日之感,我意直接送交司礼监,请陛下御览,逸甫意下如何?”
等张居正说完自己上此奏疏想表达之意后,李春芳就对陈以勤说道。
“自无不可,叔大的文章做得好,按此图之,或许对朝廷大有裨益。”
陈以勤也觉得张居正的六项建议倒是可行,姑且一试也无妨。
张居正急忙拱手谦虚,不过李春芳已经交过中书舍人,即可把张居正所作《陈六事疏》送进宫里去。
魏广德是在下午的时候看到由陈以勤家丁送来的文章,对陈以勤专门把张居正文章抄录给自己,一开始还是有些惊奇,不过快速浏览后才明白是何意。
“闻帝王之治天下,有大本,有急务;正心修身,建极以为臣民之表率者,图治之大本也;审几度势,更化宜民者,救时之急务也.伏乞圣慈垂鉴
一省议论,臣闻天下之事,虑之贵详,行之贵力,谋在于众,断在于独
一振纪纲,臣闻人主以一身而居乎兆民之上,临制四海之广,所以能使天下皆服从其教令,整齐而不乱者,纲纪而已
一重诏令,臣闻君者,主令者也,臣者行君之令而致之民者也
一核名实.
一固邦本,臣闻帝王之治,欲攘外者必先安内,书曰民为邦本,本固邦宁.
一饬武备,臣惟当今之事,其可虑者,莫重于边防,庙堂之上,所当日夜图画者,亦莫急于边防”
“哎呀这张叔大可以,直接请陛下下旨。”
待魏广德仔细阅读张居正的奏疏后不由感慨一句。
这份奏疏所言六事,其实振纪纲、重诏令、核名实、固邦本、饬武备五项,皆有伏望敕下部、院等衙门的字眼。
这其实也不算什么,如果皇帝觉得他说的话有道理,按此下旨也说得通,如此请旨,只怕隆庆皇帝心里未必乐意。
“方法不对。”
魏广德心里下了个评语,估计隆庆皇帝按奏疏做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对于张居正提出饬武备中所奏,倒是比较吸引魏广德的关注。
嘉靖年间以来的内忧外患,南倭北虏,早就是大明以来的一大外患,而边防大计乃是国家急务。
张居正在奏疏里提出一个观点,居然和他当初对隆庆皇帝所言有些不谋而合。
“迩年以来虏患日深,边事久废,比者屡蒙圣谕,严饬边臣,人心思奋,一时督抚将领等官,颇称得人,目前守御似亦略备矣。”
其实要表达的意思就是目前九边局势平稳,守御比较完备,而重点则是后面一段话,就是“然臣以为,虏如禽兽,然不一创之,其患不止,但战乃危事,未可易言,应从容审图,以计胜之耳。”
张居正居然提出要一战重创虏骑,以达到平息边患的目的。
从容审图其实就是从容赞画,要先研究好战略战术。
明朝的兵部,并未只是掌管军队文书一类,更有专门谋画战略的官员,类似于后世参谋一类文职。
他们擅长在地图上勾画计算,确定大军进退战略,物资储备与补充等,自然不是后世影视作品里大将军只是在地图上随便指指点点画画,就带领大军按此行动,然后就能取得一场场胜利。
朱元璋为什么要制定卫所制,不仅是因为天下太平后管理方便,其实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认真思考过对蒙元作战中的经验,大兵团作战需要后勤辎重辅助,数千人的作战单位是最容易完成后勤补给,军队规模也适中。
而不是按过去建立所谓“大营”,将军出战则临时勾选精壮,组成作战部队。
平时军卒就按卫所分兵训练,相互之间也熟悉,战阵之上也能密切协作,发挥出战力。
至于其后提到的“大阅”,其实在张居正的理想中,为的是让皇帝亲临校阅,裁汰老弱不堪者。
亦如陈情中表达出来的意思,“伏乞敕下戎政大臣,申严军政,设法训练,每岁或间岁季冬农隙之时,恭请圣驾亲临校阅。
一以试将官之能否,一以观军士之勇怯,有技精艺熟者,分别赏赍,老弱不堪者,即行汰易。”
让隆庆皇帝每年都去看演武,如果皇帝喜欢武事,如正德皇帝般,或许看到张居正这份奏疏立马照搬全抄用上了,可是当今这位可不是正德。
魏广德有些可惜的摇摇头,张居正厉害啊,虽然可行,但不切实际,他不了解隆庆皇帝啊。
魏广德心里感叹一句,也有些理解他后来为什么那么严格要求朱翊钧了,估计是在小皇帝他老子这里没有捞到好,所以有些爱之深恨之切。
一下午的时间,魏广德别的事儿都没做,就是反复在阅读张居正这道《陈六事疏》,越看越觉得贴切,有道理。
而此时乾清宫里,隆庆皇帝也正在御览司礼监紧急送来的这道奏疏。
今日司礼监是陈洪值日,看到从内阁送来这一份奏疏,一开始他以为出了大事儿,毕竟内阁和司礼监奏疏传递都是有规矩的。
每日几次,每次是什么时辰,都有规制。
可今日这道奏疏送来就没有讲规矩。
对于重大奏疏,一般内阁阁臣会直接送到乾清宫交到皇帝手中,少有走司礼监这道程序的。
陈洪好奇之下,自己就把张居正的奏疏给看了遍,然后他就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了。
“嘿嘿,看来张叔大是取得了首辅和次辅大人支持呀,不然也不会这个时候送来。”
陈洪咂咂嘴,既然内阁已经表达出支持张居正的动作,他也不能和内阁对着干不是,反正也想没事儿呆在皇帝身边,说不好能固宠。
当即,陈洪就带着奏疏到了乾清宫里。
隆庆皇帝正在御花园里遛狗,听说陈洪送一份奏疏来宫里,先也是被吓了一跳。
算算时间,八月了,貌似北边和南边都可能发生大事,虽然奇怪怎么是陈洪送来,不过他还是快速回到宫中。
看完奏疏后,隆庆皇帝有些沉默。
张居正所奏六事都没错,按理来说,好像朝廷就应该这么做。
不过隆庆皇帝也知道,张居正只是提出方向,对六事的细节并未拟好,所以才请求下敕书到各衙门。
略作思考,隆庆皇帝也有了应对之法。
提笔,在奏疏上写道:“览卿奏,皆深切时务,具见谋国忠恳,该部院看议以闻。”
他并没有按照张居正所想,按照其中几条给部、院下旨办理,即便其中个别张居正已经提出思路,他也没有让部、院照办,而是让各衙门看、议,然后形成部议再交到他手上。
其实这个处理方式是比较合理的,虽然张居正提出的事项看似都合理,但毕竟涉及到实务,隆庆皇帝不知道朝堂各衙门在实际操办过程中是否会遇到麻烦。
把奏疏发送给部、院,让他们讨论后再上交决议,这样很大程度上可以让他更清楚这六事的可操作性。
当然,若是没有人专门盯着这件事儿,讨论的时间长了,也可能就不了了之。
这其实也是明廷经常发生的事儿,有始无终。
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大多因为提出的观点很有道理,让人无法找到反驳之处,但是操作中会损害许多人利益,大家内心里其实反对,所以就想方设法拖延时间。
拖一拖,自然就没事儿了。
明廷衙门办事就是如此,长此以往,效率也愈发低效。
只不过在他这么处置后,朝廷六部和各院很长时间都没有回应,而隆庆皇帝玩乐其实也很忙,所以很快就把这事儿给忘到九霄云外。
因此在之后,许多人都以此为隆庆皇帝昏聩无能的证据。
隆庆皇帝爱游玩,爱螯山灯会,爱财富美女是真的,也爱把朝政大事推给内阁和司礼监去处理,而大部分决策都是基于内阁作出的票拟而定。
而也正是因为他这个“好”习惯,让隆庆朝的内阁阁臣们有能力按照自己心里所想,去重新规划心目中的大明朝。
只不过,他没有能够很好的处理好权臣之间的斗争。
张居正所提“六事”,虽谈不上是具体国策,却道出了明朝自“仁宣之治”后出现在明朝上层建筑内部的种种矛盾。
只不过,需要徐阶或者高拱这样的人去推动,而李春芳是不具备这个能力的。(本章完)
667广德之野望
张居正所提“六事”,虽谈不上是具体国策,却道出了明朝自“仁宣之治”后出现在明朝上层建筑内部的种种矛盾。
这些矛盾有文官集团和内监集团之间的矛盾、文官集团和皇族统治之间的矛盾、上层建筑与普通民众之间的矛盾以及明朝的国防危机和武备松弛问题。
本质上来说,这些矛盾和问题绝大多数在这篇奏疏中所体现出来的是封建统治阶级内部的矛盾及问题。
虽然已经看了几遍,可魏广德依旧觉得没有能够全部理解张居正疏中深意。
于是,自然而然,魏广德打算今晚不仅要去陈以勤家里,和他讨论一下,貌似还应该回家后再仔细揣摩一番。
不过,等晚上他从陈以勤府里出来的时候,手里不仅还拿着张居正的《陈六事疏》,竟然还多了一本高拱的奏疏,名为《挽颓习以崇圣治疏》。
这本奏疏是高拱在嘉靖四十五年末完成的,还没来及得上奏嘉靖皇帝就驾崩了。
此疏中,高拱总结二十几年来他体验和观察到的当世之时所存八大流弊:坏法、黩货、刻薄、争妒、推委、党比、苟且、浮言,还提出了针对八弊的改革方案,言“舞文无赦、贪婪无赦、崇忠厚、奖公直、核课程、公用舍、审功罪、核事实”,简称《除八弊疏》。
只不过高拱上奏此疏给隆庆皇帝的时候,他正被“委以重任”为嘉靖皇帝抄书,所以并不知道,也没有看过高拱的这本奏疏。
他没注意,陈以勤自然不会放过。
在陈以勤看来,两人的执政理念是有颇多想通之处的。
谈到此处,不仅让魏广德想起当初高拱和张居正关系似乎还非常亲密。
不过相对来说,魏广德在看了高拱《除八弊疏》后感觉,似乎高拱比张居正还要理想主义一些,其中如治贪婪和崇忠厚、奖公直等其实就很难分辨,完全就是凭借主官的个人判断。
首先要保证主官没有这些毛病,才能让他的政策得以推行下去,而这非常难。
回到家以后,魏广德也只是在后院看了看,就一个人钻进书房里,拿着两本奏疏研读起来,想以此了解两人的区别。
又看了两遍后,魏广德还真发现了一些不同,那就是在整顿吏治方面。
张居正更多的是谈到让官员勤政,虽也讲纲纪,却似乎有意无意并未说到要严刑峻法,把贪官污吏如何。
这或许也是因为当今大明朝,要找出足够的清官,似乎已经成了不可完成的任务。
既然没有,那还不如让贪官做事,不再渎职,再通过考察,把做坏事、不合格的官员清理掉。
而高拱则是对贪官污吏是要痛下杀手的,而不是像张居正那样,把贪腐先放在一边。
由此,魏广德不得不想到去年满朝倾拱的盛况,官员们到底打的什么心思,其实已经昭然若揭。
“挽颓习以崇圣治疏,呵呵”
魏广德嘴角扯出一抹幅度,心想,若是嘉靖皇帝真看了这份奏疏,只怕当时就会把高拱给撸了,直接撵回老家。
至于原因,自然是你敢在英明神武的嘉靖皇帝面前说他的江山充满颓习,还要他高拱来力挽狂澜。
于是很快,魏广德就把高拱的奏疏放在一边,专门研究张居正的奏疏,因为他觉得貌似张居正更接地气一点,有操作性,至少不会遭到满朝大臣的围攻。
第一条省议论,针对当下朝廷作决策时,总有很多人反对。
无论有多完美的方案,他总能挑出不少毛病,批驳得一无是处,你让他说出对策时,他又说不出来,只顾将别人贬损得体无完肤,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显得自己有本事。
由此的结果,就是让陛下拿不定主意,错过解决问题的最佳时机。
任何一种决策不可能十全十美,我们应该看主流,要权衡利弊,经过努力,只要能做到利大于弊就行了。
如果事事斤斤计较,成天陷于无休止的争论,不仅不利于解决问题,还有可能激化矛盾。
臣工们上奏章时,要直奔主题,不绕圈子,专心本职工作,少争论。
这条,其实也可以看作是张居正针对的是明朝盛行的言官制度进行的一定限制。
朝廷专设了御史和给事中,这些官员品级较低,却拥有监督和弹劾高官的权力,而且喜欢事事都发表自己的看法,而且基本都是反对意见,只知道揭短不知道建言。
第二条振纪纲的目的,不仅是希望朝廷恢复原本的律法,更是对嘉靖皇帝当政四十多年时间里,赏罚不明,凭他的喜好,将大臣们升官或下狱这种行为进行的批判。
有罪无罪,全在皇帝一念之间,有司形同虚设。
之后的重诏令,就是要求各衙门接到了命令,必须在规定时间内办理完毕。
如果完成不了,就要局面说明理由,并拿出解决方案。
对各种命令要登记造册,完成后勾销。
没有完成的,要追究责任,根据官员完成任务的效率来考评优劣。
张居正的办法就是斩断各部之间相互推诿扯皮,接到了命令就必须给出严格的说法,然后按照你的说法监督你执行,谁也不许消极应对。
换种说法,就是通过标准的文件格式来明确责任,量化任务,既便于督促,也便于考核。
第四条的核名实,国家真正需要的是那些能够解决实际问题的人,靠名气判断人才的方法,会造成那些踏实做事的人得不到晋升,相反那些夸夸其谈的我,往往能升官。
长此以往,大家都不愿意做事,办事效率低下。
对于任满一定年限的官员,要进行精准考核,综合其各方面的政绩,按照“称职”、“平常”、“不称职”的等次,调整职位,奖罚名爵。
在这其中,张居正尤其提到佐贰官的升迁,九年考满的官员,说明能力很强,就应该给予在本部升迁,而不是衙门之间相互调动。
第五条固邦本,其实就是解决财政窘迫之道。
财政是国之基石,老百姓的经济状况和合理的税制,又是国家财政的基础。
嘉靖朝的后十多年严嵩把持朝政,疯狂贪腐,嘉靖皇帝潜心修道,不问政事,民穷财尽。
地方豪强兼并田地,将赋税负担转嫁给底层民众,使国家财政雪上加霜。
张居正希望抑制豪强,让老百姓休养生息。
主张厉行节约,崇尚简朴,以民为本。
当然,每次看到这条时,魏广德的目光都会在那段所谓的名句“攘外必先安内”上盘桓片刻,不过这次,魏广德虽没有移开目光,却是直接闭上眼睛。
这条最后几句话,魏广德似乎闻出了一丝血腥味。
隆庆元年时,因为国用不足,都察院派遣大批御史赴各地分道督赋,也就是催收各地赋役。
而张居正已经知道,这样做的结果,“若求其害财者而去之,则亦何必索之于穷困之民,以自耗国家之元气乎”。
“今欲措理其道何由,今俗侈糜,官民服舍俱无限制,外之豪强兼并,赋役不均,花分诡寄,恃顽不纳田粮,偏累小民。”
魏广德猛的睁开眼,眼睛不由得盯住其中一段。
“偏累小民。”
魏广德似乎已经觉察到,张居正在写这一事时,或许他对弥补朝廷亏空一事的目光,已经从“小民”身上移开,“穷困之民”何必索之。
张居正在这里,把大明社会区别成三类,官、民和小民。
其中各自指代非常清楚,魏广德自然一看便知。
只不过他也很狐疑,张居正这是打算把“生财之道”打到“官民”身上了吗?
他打算怎么收?
正篇奏疏里,都没有丝毫提及,为此魏广德还重新把奏疏翻了一遍。
他之所以如此重视此事,根本原因还在于他除了一点来自后世的见识外,并不比张居正、陈以勤等人聪明多少。
既然没有经天纬地之才,魏广德也就不打算去充这头大象。
如果自己入阁,该入阁执政?
像张居正那样,把自己搞死,他当然不愿意。
可是,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因此给张居正任何机会治罪。
张居正执政时期,他可以说权侵朝野,即便是皇帝都要听他的。
在魏广德印象里,据说因为皇帝字处理朝政上和他意见有些相佐或是有点迟疑,他张居正就敢给皇帝脸色,让皇帝不得不屈服。
要是自己有什么把柄被张居正抓到,他会不会威逼皇帝拿下自己?
所以,要避免这样的事儿发生,他就必须提前知道他的想法,尽量避免犯这些事儿,不给他丝毫机会。
自己,或者说自己身后的人,可就是他奏疏里的“官民”,换句话说,张居正为朝廷生财之道,就着落在自己和身旁人身上了。
到这个时候,魏广德总算明白自己一开始看张居正《陈六事疏》总感觉怪怪的,现在终于知道源头在哪儿了。
“像魏忠贤那样收商税?”
魏广德不自觉嘴里嘀咕道。
他记得后世把魏忠贤评价极低,根本原因就是魏忠贤为了给朝廷和自己捞银子,把目光转到商人身上,因为他就是穷人出身,自然知道老百姓已经榨不出油水来了,再压榨只会逼迫百姓造反。
他当然不希望有人造反,因为倒霉的就是他。
张居正貌似和魏忠贤看法相似啊。
只是不同的是,貌似现在商人的权势还没有大到可以插手朝堂的地步。
明末那会儿,商人和官员之间的关系更加纠缠,根本就已经撕扯不开了。
据说江南、山西等地的官员,那个时候大多都是由商人出资支持举业,所以在他们入朝为官后,多受制于商人。
魏广德知道张居正主要功绩是“一条鞭法”和“考成法”,可“一条鞭法”貌似和张居正关系不大,早就有了。
而且,“一条鞭法”对“官民”其实影响不大。
他应该还干了其他事儿。
魏广德这时候已经有了判断,张居正在控制权利后应该还做了更多的事儿,这些事儿可能才是直接把张家推进万劫不复的原因。
魏广德仔细回忆很久,也没想到当初和张居正交往时,他有说过其他什么,对税赋的意见,更多的还是因为复杂,他是很支持“一条鞭法”就是了。
魏广德并没有去考虑“隐田”“隐户”一事,虽然他知道,但是他更知道,要做这些事儿,朝廷需要的海量投入,以及会因此遭遇到的阻力。
下面的官员,首先就会因为各自家族的原因甩手不干。
你在别的省搞这些事,那别人也可以清查你的家底,文官集团内部怎么能够自己挖自己墙角呢?
算了,很晚了,就这样吧。
魏广德自动过滤掉张居正六事中饬武备一事,他自我感觉,貌似比张居正更懂,也更早着手准备。
其实,在魏广德科举后,也是想过做出些功成名就之事。
对于文官来说,还有比开创“盛世”更加名流千古的吗?
只不过他知道再创“盛世”有多难,细节可以省略,最起码要国库充盈,老百姓丰衣足食。
开元盛世是什么样子?
“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
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
这是对内。
而对外,大唐周边已经没有了大的威胁,即便是大唐屡次征剿不利的吐蕃,也因为大唐帝国强大的国力,在连年征战中苦不堪言而选择请求和亲,以结束这种战争状态。
是的,在大唐时期,唐帝国的主要敌人并不是北方草原上的突厥,而是西藏高原上的吐蕃。
唐军很难大规模攻入高原,强烈的高原反应让每次进攻的唐军都苦不堪言,战争的主动权始终都被吐蕃掌握。
也就是这样对内对外的环境下,才铸就了华夏历史上少有的“盛世”。
魏广德过去的想法是“轻民赋”,朝廷财政通过开海,对出口商品征收重税解决朝廷财政难题。
就算不能解决,最起码缓解也是好的,让百姓能够休养生息。
而对外,则是启用能征惯战的将领,训练出一支战无不胜的军队,直接把北方蒙古给推了,再“犁庭扫穴”,彻底解决东北隐患。
记忆里,他似乎记得有个“万历三大征”,其中有援朝抗倭的战争,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若是那是他还在朝堂,肯定不会那么轻易结束战事。
倭岛,在西方航海家们眼里,那就是金银岛,怎么可以随便就放弃掉。
(本章完)
668辽王事
第二天,魏广德就在礼部看到了张居正奏疏的抄本和隆庆皇帝的御笔批红。
看到最后“该部院看议以闻”后,魏广德就知道,张居正这道奏疏算是无疾而终了。
虽然不知道其他人是否发现了张居正奏疏里那点火药味,不过魏广德相信天下的聪明人绝不止他一人,应该也有人能发现其中隐含的意思。
当然,魏广德的猜测也可能是自己想错了,张居正根本就没有这个心思。
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相信自己不会是唯一一个想到的人就够了。
正如魏广德所想,奏疏下发后,一时间朝野上下议论纷纷,支持者有之,怀疑者有之,淡定者更多。
一时间,朝堂官员的注意力似乎都被《陈六事疏》吸引过去了。
不过,正如魏广德所想,虽然大家议论甚多,但是自始至终都没有一个衙门把他们议论的东西上奏。
这也说明魏广德一开始所想是对的,大家不是蠢材,或多或少都从奏疏里感觉到一丝不对。
即便往日朝堂上的“嘴炮王者”科道言官都无一人为此发声,既不支持,也没人反驳。
按张居正所说,不管御史还是给事中,都只能就事论事,无法像以往那样自由地批判政治,而且论事后还要拿出解决办法,这让“嘴炮”们怎么活?
既然六部等衙门都保持沉默,他们自然也不是笨蛋,本能的认同了同僚们冷处理的态度。
不过最让魏广德诧异的是,张居正似乎也在递交这份奏疏后恢复常态,似乎没有这回事一样,也不知道是心灰意冷还是什么。
大明朝堂很快就恢复成原来的样子,由李春芳和陈以勤按部就班的处理政务,当然也有张居正。
李春芳是老好人,陈以勤少说也少做,张居正厌恶争斗,虽然还有心做点事,可奈何在内阁里没什么地位。
内阁在李春芳的领导下毫无生气,没有气魄。
而皇帝不发话,李春芳就什么都不做。
或许,以张居正的眼光来看,无论是李春芳还是陈以勤,都沾沾自喜于雍容进退之中。
内阁如死水一潭,就更不可能指望各个衙门士气提振,有为奋发。
加上多年来的纪纲颓坠,法度松弛,空话废话漫天飞舞,整个朝堂显得毫无生气。
不过就是在这个时候,一封来自湖广的奏疏打破了朝堂的宁静。
“首辅大人和次辅大人看看这份奏疏吧。”
内阁李春芳值房里,张居正拿出一份刚收到的奏疏递交给李春芳。
“什么奏疏?”
伸手接过是,李春芳还不忘问一句。
“湖广巡按御史陈省的奏疏,弹劾辽王不法。”
张居正平静开口答道。
“辽王?”
李春芳听到张居正的话就直皱眉。
宗室这帮人,虽然他们这些阁臣不惧,可也知道甚是难缠。
当初永乐皇帝夺了这些人的权利,之后就放任他们鱼肉百姓,只要不是造反,不闹得天怒人怨,基本都让地方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现在终于又有人忍不住上奏弹劾了,可见现在这位辽王肯定也是坏事做尽,逼得地方上实在忍不了了。
打开奏疏快速浏览,李春芳就皱眉,奏疏里所说确实有些过了头。
“辽王性酷虐淫纵,或信符水,诸奸黠少年无赖者多归之,恣为不法。”
李春芳关注的其实并不是“性酷虐淫纵”,而是“诸奸黠少年无赖者多归之”。
宫里最忌讳的就是藩王收纳这类地痞无赖,结交匪盗等,至于为何其实都明白是怎么回事。
把奏疏递给陈以勤,陈以勤也很快看完。
他的态度其实和李春芳相仿,对于辽王收拢地方上地痞流氓非常担忧,随即两人的目光看向张居正。
“叔大意欲如何处置?”
陈以勤开口问道。
其实,他们心里早就有了打算,还是按照以往的章程走,那就是派出大臣前往辽王府调查核实情况,然后看是否治罪,又该治什么罪。
不过辽王府现在的位置就是在江陵,而张居正也正是江陵人,这让他们不得不考虑张居正的立场。
“此事,我还是回避为好,由二位阁老大人做主。”
让他们惊讶的是好,张居正居然要求回避,此事由他们做主。
既然张居正选择按照朝廷的制度走,那他们也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逸甫,让刑部派人去核查?”
李春芳开口说道,似是在征求意见。
“正该如此,我记得去岁,似乎湖广按察使郜光先也曾上奏弹劾过,可让湖广按察使司也参与。”
陈以勤似是回忆的样子,随口答复道。
“确实,隆庆元年初,湖广按察使郜光先也曾弹劾过辽王不法,当时陛下下旨申敕。”
张居正开口说道。
李春芳点点头,似无所觉,而陈以勤只是诧异的看了眼张居正,显然对他如此知晓此事感到惊讶。
要知道,他们内阁阁臣,每天处理多少案牍,对这样的事儿,一般处理后没两月就忘记了,他也只是依稀有点印象。
“此事,应尽快让有司查办,毕竟时间拖得久了,一些事儿不好核查。”
张居正又提醒道。
李春芳抚须认同道:“在先帝大丧期间失礼违制,确实要尽快查明实情,该惩治要惩治,如虚假则要还人清白。”
说着,李春芳就看向陈以勤。
“好,那我现在就票拟,一会儿送入宫中。”
陈以勤明白李春芳的意思,当即说道。
其实,内阁处理关于宗室的弹劾也不少,不过直接把矛头指向亲王的很少了。
自从嘉靖皇帝连续处理多个亲、郡王后,让横行不法的宗室很是老实了一段时间。
这两年宗室不法又有冒头,不过多是一些王府的将军、中尉一类的低级皇室,处理也极是简单。
治罪、削爵。
只要不涉及王爵,基本上朝里朝外都没人有太多话说。
奏疏当天送进乾清宫,隆庆皇帝批示也很快,查。
随即,朝廷派出以刑部侍郎洪朝选为使,和湖广按察使司副使施笃臣前往江陵核查此事。
洪朝选从京城出发,路途遥远,自然就慢施笃臣一步。
不过没关系,反正只是按照陈省的指控核查,最后人证、物证洪朝选都要当堂核对。
这件事虽然让陈以勤有些奇怪张居正的态度,但也没当一回事。
要知道,张居正当初十来岁的时候可就在江陵被誉为“神童”,对这样的人家,陈以勤并不认为江陵有人家会和他们作对。
即便是辽王不开眼,也不该有这个胆量和一个可能入朝为官的人闹僵。
文官虽然对王室没办法,可天天上奏弹劾,天天被皇帝派天使训斥,也是让人很难受的。
他哪里知道,张居正家貌似还真和辽王府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恩怨。
张居正是江陵几百年一出的神童,他十二岁就参加科考,连战连捷直接杀到乡试。
巡抚大人居然故意“走后门”,让他落第,理由是:这种天才太罕见,为了磨练他,不能让他太顺。
这个后门导致张居正十五岁才成了“少年举人”。
张居正少年中举,惊动湖广,张府立刻光芒四射。
作为江陵最显贵的门第,辽王府不能不有所表示,朱宪设宴招待张居正的爷爷张镇,以示庆贺。
说起来张府与辽王府关系匪浅,张居正自幼陪读于朱宪身边,张镇供职于辽王府任护卫。
在王爷府上当贵客,这脸面张镇一辈子没享受过。
所以,那一晚上张镇酒喝得很多,直到醉倒再也没能醒来。
孙子中榜,爷爷当天喝酒醉死,真是乐极生悲。
后世关于张居正和辽王府的恩怨,多关注于张镇在参加辽王府酒宴后醉酒身死,认为正是因为张镇死的不明不白,所以让张居正对辽王府产生仇怨,进而亲手促成辽王王爵被废一事。
因为那是江陵就有传言,说张镇之死就是朱宪故意搞鬼,为了发泄对张居正的不满。
至于发泄什么不满,那自然是作为陪读的张居正在朱宪母亲口中,就成了“别人家的孩子”。
由此,其实也可以看出,张居正在辽王府陪读的时候,或许就已经和辽王朱宪生隙。
不管最初是谁引发的矛盾,但张居正借机报复辽王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当然,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辽王若不是在江陵作恶多端,张居正也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
要知道,那可是他的老家。
人言可畏,虽然没人敢在张家人面前说什么,可背后指指点点,就足够坏他张家的名声了。
陈以勤和李春芳都不知道张居正的爷爷居然有传言是死在辽王府,在这么处理后就没再当一回事,而是静静的等待着洪朝选的回奏。
派钦差大臣调查亲王,这么大的事儿魏广德自然也有听说,但是也不知道所谓张居正大罪中有辽王府这一桩,当然是什么也不会做。
实际上,就算魏广德知道辽王府这一节,他也不会做什么。
这或许,终归是张家的劫,只能自己去解。
其实,所谓张居正构陷辽王案,仔细想也能明白,不过是当时的万历皇帝报复老师,泡制出来的一个所谓罪行。
辽王案是隆庆皇帝批示的处理方式,削藩加高墙,其中也因为当代辽王无无子嗣,隆庆皇帝不允许旁支承袭。
其中缘由也非常微妙,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朝廷继续运转,一晃就是数月,期间也发生了许多大大小小的事儿。
其中最大的事儿,莫过于隆庆皇帝不顾户部尚书马森和内阁反对,坚决下旨命户部采买各色珠宝,同时还没忘记年初的旨意,命在天下选秀女若干入宫。
年初江南选秀女一事,始作俑者南京织染局内使张进朝已在南京伏诛,其党羽皆判处充军。
现在半年时间过去,隆庆皇帝又记起这茬儿,自然下旨催办。
而小事,自然就是被申敕的宣府总兵官马芳决心痛改前非,再次通过魏广德密奏,打算择机出塞,偷袭草原俺答部。
这半年,马芳也是时刻关注草原上鞑虏的动向。
之前知道马芳因为失职吃了挂落,所以都小心防备宣府军进行报复。
半年时间过去了,防备也逐渐松懈下来,马芳也已经心痒难耐。
加之俩月前,云南叛酋凤继祖伏诛,又有宣大山西总督陈其学等奏请优录降人白春、魏良相、田汝光、田淮、王现等并议招降赏格。
这些人都是当初随着白莲教徒丘富叛逃到蒙古去的,而其中白春、魏良相、田汝光、田淮、王现五人更是在草原上建立了属于自己的部族,产畜饶富。
可依然选择回到大明朝,让隆庆皇帝很是高兴,下旨嘉奖,“归正人果有智勇谙虏情者,令督抚官一体任用,宣布朝廷恩信以广招徕。”
兵部因此部议后启奏赏格,白春等授百户职,赏银五十两,其他走回人亦各有赏赐。
同时朝廷下旨对虏酋定下赏格,“凡被虏人,能斩献大酋首如俺达,能率男妇五百名、三百名来归者,悉如会题例升赏,其五百名者仍赏银一百两,三百名者仍赏银七十两;若有率二百名以上者授以千户,仍赏银五十两;一百五十名以上者授以副千户,仍赏银四十两;一百名以上者授以实授百户,仍赏银三十两;五六十名以上者授以所镇抚,仍赏银二十两;三二十名以上者授以冠带摠旗,仍赏银一十两;俱世袭十名以上者,分别赏赉俱以过边实数为则,若能斩获叛逆如赵全、周元首级来献者,即授以都指挥佥事,赏银一千两,或能杀害不及斩首自身投降来报者.”
此外,归降之人若是能说动边外汉人回归,除上述奖励走回人外,还会给劝降人每人五钱银子的奖励等等。
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分化、瓦解塞外叛贼实力,特别是板升城周围大量汉人为俺答汗耕种土地,这些产出无疑丰富了蒙古人的食物来源,不利于维持对蒙古的战事。
想方设法召回流失人口,可以有效打击蒙古人的后勤补给。
现今草原上,蒙古人和汉人互不信任,马芳因此认为报复的机会来了。
不过这天,魏广德和陈以勤到殷士谵府上赴宴,陈以勤也正在向他们述说今日看到一篇奏疏上记载的趣事。
“今日山西巡按御史宋纁奏上,说太原府静乐县有男子名为李良雨,不知何故竟化为妇人.”
(本章完)
669流言
“今日山西巡按御史宋纁奏上,说太原府静乐县有男子名为李良雨,不知何故竟化为妇人。”
陈以勤乐和和说道,显然他在看到这篇奏疏的时候是有多惊讶,也十分好奇。
魏广德这会儿惊讶的张大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是江西巡按御史报上来的,想来不会是无中生有,空穴来风,可发生这样的事儿,也实在稀奇的很。
“以前看书倒是听说有‘男化女’‘女化男’,但是那都是在书上说的,内阁是否让山西那边尽快把相关认证带到京城来严加审问,辨明虚实?”
殷士谵也是大大的惊讶,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事儿貌似不能当做一个民间故事看待。
以往出现“男化女”、“女化男”的传说故事,向来被认为是灾变妖异,于国于家都是不祥之兆。
“辨明虚实?”
魏广德低声重复一句,也明白了殷士谵的考虑,随即正色道:“正该如此。”
先前还存着看稀奇的态度,现在忽然发现这可能会成为一个很严肃的政治问题。
看到两人都变了脸色,陈以勤也收起笑容道:“你们说的有道理,那宋纁在奏疏上就写道,此阳衰阴盛之象,宜进君子退小人,以挽气运。”
殷士谵点头,“果然如此。”
魏广德想了想才道:“若此中真有阴谋,不妨奏请陛下,秘派锦衣卫赴山西静乐调查真伪。
以我判断此事若真有蹊跷,人定然活不到京城。”
听到魏广德这么说,陈以勤深以为然的点点头,“明日我就奏请陛下派人暗查,不过话说今日内阁中,和两位辅臣大人说起此事,大家也直说稀奇,说民间这样的奇事古已有之,宋纁是小题大做了。”
“嗯,我记得汉书里有类似记载,一是,汉哀帝建平年间,豫章有个男子,转化成了女人,出嫁后还生了一儿子,长安一个叫陈凤的评论此事,认为阳变阴又生子,这是改姓且自我繁衍的象征,没多久,王莽篡位。
二是,到了建安七年,越隽又有一名男子化为女人,周群就说了,前朝汉哀帝时就有这怪异之相,看来又要变天了,没想到了建安二十五年,汉献帝被废为山阳公。”
殷士谵回忆道,就在刚才陈以勤说起此事之时,他就记起以前看到过类似记载,貌似都不是好事。
“是啊,记得宋史里也有记载,‘宣和六年,都城有卖青果男子,孕而生子,蓐母不能收,易七人,始免而逃去。’”
魏广德也是说道,这是他刚想起来的,“这事居然是发生在山西,呵呵”
大致的意思就是宋徽宗年间,有一位以卖果子为生的人,这个人本来是个男性,但却怀孕生子,生孩子的时候难产,一共找了七个接生婆来才成功生下孩子。
奇怪的是,生下孩子之后,这个人就消失不见了。
魏广德没像殷士谵那样说之后发生的事儿,但是个读书人都知道宋徽宗之后的结局,实在是身为读书人不愿启齿之难。
陈以勤这时候也是猛然坐直身子,他已经意识到此事若是广为流传,对国朝的影响是极大的,绝不是一些派系官员私下的小动作,对朝廷不满可以解释的了。
此事说大了,是要直接动摇国本。
“山西,山西”
陈以勤喃喃道。
“善贷的意思是说.”
殷士谵一开始只想到是有人构陷朝廷大臣,可听魏广德话里的意思,貌似比这个还要大。
“哼哼,说不好就是白莲教徒搞的鬼,那可是在山西,白莲教徒实力庞大,编造个匪夷所思的故事,怕是地方官府也被蒙在鼓里。”
以往看到这样的记载,他也是读了许多杂书的,但魏广德对这些记载都是一笑而过。
后世,男变女或者女变男,动手术,再注入一些激素,确实可以做到看起来像,用起来也可以,但是你要让男变女产子,这得多大的心啊。
此事,不管怎么说都是没道理的,毕竟我们要讲科学,这里不是仙侠世界。
好吧,貌似仙侠世界里也没听说过男变女和女变男,还能产子的。
仙家手段也不过就是达到后世那种程度,通过变幻外貌来骗人。
魏广德不相信地方官府那些人有这么大胆子构陷这么个故事,地方上那么多人,他们能全部摆平?
唯一能做到的,也就是白莲教。
他们本就在民间有广大的群众基础,对信徒来说,还不是说什么就是什么。
而对非信徒,只要稍加威胁,身边还有白莲教徒存在,为了自身和家庭的安全,大家也只能附和。
就算是皇帝派出锦衣卫追查,怕是也难以有结果。
不过魏广德还是把这种猜测说了出来,最起码锦衣卫追查此事时可以顺带查查当地白莲教徒的情况,若是有机会当然是要发兵围剿的。
“逸甫兄,善贷说的有道理,我看十有八九就是白莲教徒搞的鬼,目的就是把事儿通过官府文书传开,动摇国之根本。”
殷士谵对陈以勤说道。
“我明白了,此事一定请陛下详查。”
编造山西男变女,如果民间再有人说起宋徽宗事旧事,那不是说大明要亡,做出此事的人已经是造反谋逆的大罪了。
确实,地方官府怕是被白莲教的人玩弄于鼓掌之间还不自知。
今晚对他们说起这事儿,陈以勤本意是想让他们知道,当今朝堂并不安稳,还有许多不满官员存在,他们无时无刻不在寻找机会攻击廷臣,为自己争取晋升之计。
只是想提醒下殷士谵、魏广德,没想到被魏广德一分析,貌似这次事件不是个小事儿。
白莲教,在大明立国之初就被定义为邪教,是必须铲除的宗教,明廷为此没少施展手段。
通过前朝的反复梳篦,最后的白莲教徒不得不反出长城,跑到蒙古人地盘上去苟活,只不过在国内势力依旧猖獗。
“对了,你还没说此事到底是怎么传到宋纁耳中的。”
来龙去脉要搞清楚,才知道宋纁有没有问题,魏广德开口问道。
“此事说来话长,据说这李家是两兄弟,家贫如洗,只有大哥李良雨娶妻张氏已四载,后因贫出其妻,自佣于人。
之后就是其弟找兄长,结果没找到,最后出来个女子说是他哥,其兄弟哪里肯信。
因疑兄长被人所害,找个面貌有几分相像的女子冒充,所以直接报官,才发现这事儿。”
陈以勤说道,随奏疏来的还有该案卷宗副本,他自然也是看了,所以魏广德问起,他也能说得上来。
“静乐县可曾验明正身?”
殷士谵插话问道。
“男变女,你让静乐县如何判断该人就是李良雨?只能确认那人确为妇人,其弟不认,找来其前妻也无法辨认。”
陈以勤答道,“静乐县令不知如何是好,只好上报州府,这卷宗才到了宋纁手中。”
魏广德呵呵一笑,道:“若真是白莲教所为,他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锦衣卫宜从速追查,还要加派人手保护证人,否则,怕是会被杀人灭口。”
殷士谵很重视这事儿,于是分析道。
这事儿关键还在于当事人,若真的死了,这事儿几乎就可以坐定,再想翻案难上加难。
明朝对于这类有状告的案子,是不能随便销案的,记录还要保存完整,不管结案还是疑案。
档案被保存,那就意味着这事儿被坐实,说不好就载入史书里。
除非查清案子,才能还一个清白。
到第二天的时候,山西太原府静乐县的事儿就已经传的沸沸扬扬,从官场到市井,民间议论纷纷。
不用说,他们昨晚担心的事儿还是发生了。
老百姓不懂,但读书人懂啊。
听到山西发生这样的奇事,许多人很快就想到以前看到过的这类志怪记载,自然史书中的故事被翻出,所有人都知道发生这样的事儿肯定是灾难的预兆。
隆庆皇帝此时在乾清宫召见完内阁阁臣咨政,这也是明朝皇帝设立内阁的主要原因。
除了内阁阁臣票拟外,皇帝在遇到犹豫不决或者不理解的票拟时,都会把阁臣叫来咨询。
隆庆皇帝也不例外,虽然有些沉迷美色和珍玩,可和嘉靖皇帝一样,每日急报是一定要处理的,一般的奏疏或看,或直接交给司礼监处理。
此时,陈以勤就把昨晚商议的事儿详细说了遍,分析了此事可能是山西白莲教搞鬼,立时把隆庆皇帝就惊住了。
宋纁那奏疏他看了,不过只当是奇闻怪谈来看,并未深想。
不过经陈以勤提醒,他才反应过来,貌似事儿不小。
至于李春芳和张居正,身为读书人,讲究的是不以怪力乱神,所以当初只想到要调查清楚真相,并未考虑太多。
但是陈以勤说出魏广德和殷士谵的担忧,自然也是惊惧的。
此时若真坐实,说不好听的,那是打他们几个内阁阁臣的脸。
李春芳怎么想不知道,可张居正却是以匡扶社稷,挽大厦于将倾为己任,想要名留青史的人,怎么可以让这样的事儿发生在自己身上。
流传下去,这将是他们三位阁臣的政治污点。
“此事涉及要秘密派出锦衣卫追查,按照殷士谵和魏广德的意思,朝中知道之人越少越好。”
在详细说出魏广德的分析后,陈以勤又说道。
此刻隆庆皇帝脸色凝重,双手放在膝盖上微微颤抖。
他是真的生气了。
有人把他比作宋徽宗,这谁受得了。
“传朱希孝来见朕。”
隆庆皇帝对身旁太监吩咐道,“告诉周围的人,嘴巴给朕管好了。”
“是,皇爷。”
一个御前太监低头躬身答道,随后退出大殿传旨去了。
不过很快,那太监就又回来,跪在殿中道:‘启奏陛下,朱指挥使已经在殿外候旨。’
朱希孝进宫来了,隆庆皇帝心里一惊,知道一定是出了大事儿,马上下旨让他进来。
不多时,身穿飞鱼服的朱希孝大步进殿跪倒,参拜隆庆皇帝。
在平身后,马上把今日市井流传之言如数告知隆庆皇帝。
山西奏报他昨日也听说了,也只是当稀奇事,并不知道故事背后还有那么多弯弯绕。
直到今日京城各坊市流传开来后,锦衣卫的暗探报上来消息,他才后知后觉发现其中怪异之处,立即整理文档进宫禀报。
其实他早就到了,只是此刻三位阁老正在御前咨政,他没有贸然觐见。
“查,给朕追查到底。”
隆庆皇帝听说市井坊间及流传开来,当下怒极道:“锦衣卫派出得力手下立即去山西,把所有人证安全给朕带回京城,朕要亲自审问。”
“遵旨。”
朱希孝此时心里有些悲观,若真如先前所言,此事是白莲教所为,陛下要的人证,这会儿还有命在否?
可是皇帝已经下旨,他必须无条件服从。
“静乐县令,太原府,都要给朕查查,不管是官府还是民间,此事涉及人绝对不少。”
隆庆皇帝又下令道。
朱希孝匆匆退出殿外,去调集锦衣卫精锐西去,追查山西白莲教去看了,而隆庆皇帝看着殿上的李春芳、陈以勤和张居正,心里其实也是有气的。
这么重大的事儿,他们只以为是有官员不满朝廷而编造诽谤。
要知道,事儿是昨日发生的,被他们耽误了一天时间。
若是在昨日内阁就意识到背后暗藏的狼子野心,哪里会如此被动。
想了想,隆庆皇帝这才说道:“看来徐阁老回乡后,朝政繁重,内阁也需要补人了。”
听到皇帝话里的意思,李春芳、陈以勤等人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
“三位阁老回去想想,这两日议一议,提交个名单上来。”
三人退出乾清宫后,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隆庆皇帝要增补阁臣,让他们举荐,其实三人心里都清楚皇帝的意思。
“首辅大人,次辅大人,你看什么时候上奏陛下为好?”
张居正开口对着李春芳和陈以勤说道。
李春芳只是略作迟疑就说道:“那就明日吧,下午叔大先拟个条陈,我们看一看,明日就上奏此事。”
李春芳虽然对坐上首辅之位有些飘飘然,但他真没太大野心,他不贪财,家里本来就有钱。
只是想好好过这几年,然后退位让贤,自己回家养老去。
按照后世人的话,那就是他有文才,也会溜须拍马,因为没野心所以是条咸鱼。
对于隆庆皇帝补阁臣分担他们的权利,自然没什么意见。(本章完)
770东阁大学士
魏广德没有想到,山西这件异事的发生,居然加快了他入阁的时间。
当天晚上,魏广德就在陈以勤家里看到了张居正所拟的条陈。
因为隆庆皇帝并没有说要往内阁补多少人,而现在内阁是三位阁臣,按照隆庆元年的配置,这次进入不会少于两人,所以下午内阁最后定下来推举的名单就显得有点长。
排在第一位的当然不是魏广德,或者殷士谵,而是礼部尚书高仪,第二位的才是殷士谵,之后才是魏广德和赵贞吉。
这些人,都是翰林出身,而且官居礼部或者吏部尚书、侍郎,都是具备补内阁阁臣的。
内阁阁臣,严格按照职权划分,其实就是皇帝的大秘,虽位高权重,却还不需要朝堂公议。
虽然看到这份名单,可魏广德和殷士谵反而没有因此就放心,反而因为就差临门一脚而更加紧张起来。
这是什么年代,他们的荣辱只在皇帝一念之间。
口含天宪,言出法随,不顾如此。
明日,隆庆皇帝的批复下来,一切才能尘埃落定。
或许是看到魏广德和殷士谵在看过条陈抄件后显得更加紧张,陈以勤乐呵呵的,也没有出言安慰,说什么让他们宽心的话。
因为现在隆庆皇帝变化有些大,他们今日在宫里只是感觉到皇帝要补人入阁,但是到底会怎么选择,隆庆皇帝根本没有明示。
只不过之前皇帝的安排,已经摆明了要让殷士谵和魏广德入阁的态度,只是在寻找机会。
毕竟隆庆元年,随着陈以勤、张居正入阁,内阁阁臣已经多达六名,是无论如何不可能继续进人了,即便大明的内阁并无定员。
只是谁能想到,就在当年就有高拱、郭朴两人黯然退场,在今年又有徐阶致仕,内阁阁臣一下子少了一半。
走出陈府的时候,魏广德和殷士谵都没有说话,只是相互拱拱手,随即魏广德上马车,而殷士谵则是上轿。
马车前行,摇晃中魏广德不由得想到,若是明日心想事成,自己以后也不能再坐马车了。
其实加封吏部尚书的时候,夫人徐江兰就已经给魏广德定制了大轿,只不过魏广德以不习惯为由一直没有使用。
不过都入阁了,还继续马车出行,似乎就显得他和其他人有些格格不入。
“是该换轿子了。”
魏广德嘴里呢喃道。
这辆马车,与其说是他当初从九江府赴京的马车,但马车上的木料实际上早就已经换的差不多了,根本就算不得是原来的那一辆。
只不过,最初修修补补,不断替换下不能用的,之后随着官职提升也不断改动。
如果古代有车架号的话,或许也只是车架号没变,但是整车已经换了好几次了。
莫名穿越来此,魏广德有些信命。
当初正是这辆马车带他到了京城,迎来飞黄腾达,在他看来这辆马车似乎带给他运气,何况这么多年下来,多多少少也有一些感情了。
“算了,这车还是留在府里。”
魏广德在心里做出决定。
即便自己不坐马车改坐轿,家里闲着一辆马车也不是什么事儿。
魏广德回家后,并没有把陈以勤那里得来的消息告诉家里人。
若是告诉她们,今晚怕是就睡不好了。
第二天,魏广德依旧按照以往的习惯前往礼部上值,不过只有踏上马车那一刻,他心里颤动了一下。
魏广德在值房度日如年,他不知道那份条陈到最后,隆庆皇帝最终会勾谁的名字。
而此时在乾清宫里,隆庆皇帝面前也正摆着内阁的条陈。
高仪、魏广德、殷士谵、赵贞吉。
四个名字,隆庆皇帝目光一一扫过。
增补阁臣,其实在昨日他也是临时起意,因为被李春芳他们给气着了。
朱希孝留下来的文书里面都写了什么,已经有人拿他和赵宋皇帝相比了,只是不确定他是宋徽宗还是宋钦宗,你叫他怎么面对天下人。
这个事儿已经传开,之后该怎么处理?
这才是隆庆皇帝现在最头痛的大事儿,不能任由民间继续流传下去,否则自己这个皇帝的面子都丢光了。
高仪、赵贞吉两人,文章做的都不错,可惜,他现在不需要会写文章的人。
文采斐然,翰林院一抓一大把,否则怎么考一甲,怎么过朝考。
想到最先发现此事不妥当之处的还是魏广德和殷士谵,他们才是他最需要的人。
能发现问题,还要能解决问题。
没有过多犹豫,隆庆皇帝提笔在魏广德和殷士谵名字上打了勾,随即又在旁边注释一段小字。
服侍在隆庆皇帝身边的两个太监,一个是腾祥,一个就是陈矩。
虽然隔着一点距离,腾祥年岁有些大,或许老眼昏花看不清楚,可陈矩现在还年轻,自然看个明白,心中不免一阵唏嘘。
他和魏广德结交是什么时候,那会儿魏广德刚参加完科举成为庶吉士,御史,没想到才多少年?
十来年的时间,就从新科进士一跃而入内阁,成为阁臣,怕是大明开朝以来,最快从庶吉士跨越到内阁大学士的人了吧。
不过毕竟是接受过太监学堂正规教育的人,又接触机要甚久,只是片刻功夫陈矩就轻轻摇头。
因为他想起来了,魏广德虽然升官看上去很快,但是貌似历史上比他更快的还有,而那个人就是嘉靖皇帝曾经非常倚重的大臣-张總。
张璁字秉用,号罗峰,后为避御讳,明世宗赐名“孚敬”,字茂恭,浙江温州府永嘉县人。
明朝中期重臣,也是“大礼议”事件中最重要人物之一。
张璁为正德十六年进士,虽为正德年间进士,但此时御座上的皇帝已经换成了嘉靖皇帝朱厚熜。
可以说,张總入仕途就是跟着嘉靖皇帝混。
他从进士到内阁阁臣用了多长时间?
七年。
正德十六年五月中进士,嘉靖六年十月入阁。
貌似比魏广德,还是快了近一倍的时间,只不过张總入阁如此之快也是时势所致,那时候的嘉靖皇帝初登大宝,手里需要知道信赖的人。
由他之手吸纳的“天子门生”,又在“大礼议”事件中为他冲锋在前,自然得到他的完全信任。
只不过陈矩不会知道的是,张總这几乎是火箭般的提升速度还并不是大明朝最快的。
崇祯十三年状元魏藻德升迁速度比张璁还要快,仅仅到崇祯十六年的时候,他就已经迁为东阁大学士,成为大明朝最快入阁第一人。
和张總一样,依旧是时势所造就。
那时候做为大明朝末代皇帝的崇祯帝已经完全没有章法,只要发觉一个所谓“人才”,都会选择火速提拔委以重任,希望能挽狂澜于既倒。
而这个发觉的过程,造就不是通过大明朝已经形成百年的层层筛选模式,或许仅仅是一篇文章打动皇帝,简单一次平台召对,就会飞黄腾达,快到让现在所有人都不敢想象的速度。
条陈返还到李春芳手里时,李首辅没来由的一阵轻松。
以后国家大事,就算有不顺隆庆皇帝心意,这不又多了两个年富力强的阁臣帮着分担火力吗?
“陈矩。”
隆庆皇帝开口喊道。
“奴才在。”
陈矩急忙上前躬身道。
“你去司礼监督促此事,内阁即刻拟旨下发。”
隆庆皇帝已经做出决定,虽然心里还有一点点小遗憾,但依旧不影响他对着身边的內侍发号施令。
是的,隆庆皇帝有一些小遗憾,那就是他没有在这份条陈里看到他最想看到的那个名字。
其实,昨日隆庆皇帝几欲开口提示,可一想到去年那场风波,特别是那位数次在不同场合所所之言,隆庆皇帝就选择了暂时闭嘴。
时间太短了,他还需要缓冲一下。
虽说当时朝堂舆论有徐阶在背后暗中推动,可高拱终究得罪太多人。
还是让高师傅再休息一段时间吧,因为这个时候他看到了陈以勤。
以前的陈以勤身体可是很好的,可是入阁后,身体状况就每况愈下。
等人离开宫殿以后,面对御书案上又堆积如山的奏疏,隆庆皇帝没有了翻开看,哪怕一本的兴趣。
重要的事务,先前召见三位阁臣的时候就已经定下来了,剩下都不是什么要紧之事。
“腾祥,把这些奏疏送司礼监批红吧。”
他都懒得多看一眼,反正有李春芳等人把关,隆庆皇帝可不相信刚出现重大失误,这么快又有让他们再次犯错的可能。
“是,老奴这就把奏疏送到司礼监去。”
腾祥此时一脸谄媚笑容,“陛下,今儿新进了.”
魏广德坐在值房书案之后,面前案牍堆满,可他却根本无心办公。
相信今日吏部衙门里,殷士谵和他的状态也是差不多的。
他们今日,有机会染指读书人的终极目标,当然是没人还能泰然处之。
相信魏广德前世,不过就是个好吃等死的角色,仗着家里拆迁得的房子和钱,也没啥大志向。
一朝穿越到了明朝,从一开始只想搬到县城里生活,再到进入府城,然后到京城。
完全是一段前世根本不敢想的经历,在此期间还见到皇帝,结识只有历史书上才能看到的人。
今日入阁以后,自己还有什么目标吗?
读书那会儿,老夫子给他灌输的就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入阁了,应该就是达到治国平天下了吧。
魏广德有些许迷茫。
尽管旨意没来,可他不认为朝中还有谁能超过自己,得到入阁这样的机会。
除非,隆庆皇帝只打算召一个人入阁,那么就由殷士谵和他争一争。
想要努力平复心情,可是魏广德发觉自己依旧心绪难平。
今日魏广德有些反常,作为书办芦布自然很早就注意到了。
不过老爷不说,他也不敢问。
不过这时候,他正迈开长腿飞快冲进院子,冲入魏广德值房。
“老爷,先前门外有个宫里的內侍,说是陈公公送的条子。”
芦布进屋到书案前,把手里一封信札递上。
“知道了,你出去吧。”
说话看似平淡,但手上动作不慢,已经接过芦布抵赖的信札,不等芦布出门就快速撕开封口。
整个过程,他都没来得及检查信札是否完好。
字条被抽出,打开一看,上面只有五个字“东阁大学士”。
虽然不知道殷士谵是什么学士,可自己肯定是东阁大学士了,没跑,否则陈矩断然不会送这么张纸条。
明朝的内阁大学士,也被称为殿阁大学士,包括中极殿大学士(旧名华盖殿大学士)、建极殿大学士(旧名谨身殿大学士)、文华殿大学士、武英殿大学士、文渊阁大学士、东阁大学士,分“四殿”和“两阁”。
东阁大学士,虽然是排名最末尾的大学士,可终究也是阁臣。
不过惊喜只在瞬间,魏广德忽有觉得有些不甘。
之前虽然很忐忑,不知自己是否真的能入阁,可现在确定入阁消息了,但又开始觉得隆庆皇帝给的似乎有点吝啬。
要知道,去年陈以勤入阁身份为文渊阁大学士,张居正才是东阁大学士。
而到了现在,陈以勤已经是少傅兼太子太傅,武英殿大学士,而张居正也少保兼太子太保,武英殿大学士。
魏广德这会儿希望自己能够得到的任命是文渊阁大学士,不管怎么说,他和殷士谵可都是潜袛旧臣啊。
不知怎么的,魏广德忽然担心,要是殷士谵得到文渊阁大学士怎么办?
自己入阁就排名最末了。
这一刻,魏广德心情很复杂,虽然他知道这样不好,可就是经不住去这么想。
求而不得,得而不惜,这或许就是他此时的心情。
倒不是魏广德在乎殿阁,而是他和殷士谵一起入阁,殿阁排序直接决定了他们在内阁中的位次。
其实,在看到东阁大学士五个字时,他内心里已经生出了殷士谵应该是文渊阁大学士的念头,否则这内阁排序就有些乱。
长吁短叹中不知过去多长时间,芦布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值房门外,只是这次他没有像往常一般直接冲进屋子汇报最新的消息,而是有些手足无措的站在门前。
“进来说,什么事儿这么惊慌无措。”
魏广德开口道。
“老爷,外面都在传,伱和吏部殷大人要入阁做宰辅了。”
大明虽没有宰相,可到现在,内阁阁臣虽无宰相之名却有宰相之权,所以外界也都把阁臣称为宰辅。
“哦,有说殷大人是什么大学士吗?”
魏广德故作好奇问道。
“文渊阁”
(本章完)
771冷处理
魏广德在礼部接旨以后,家里一下变得热闹起来。
不仅是他那些在京的同年,同乡,凡是在官场上打过交道的官员都纷纷提着礼物登门,理由自然是庆贺他入阁。
三十岁的阁臣,这个年纪,多少举子还在刻苦攻读,只为通过会试鱼跃龙门。
至于那些在京经商的商人,已经不止是九江府,整个江西商人都来了,带着丰厚的礼物登门。
入阁,代表着魏广德对朝堂的影响力正在无限放大,已经可以在很多事务上拍板。
当初魏广德在吏部的时候,就已经可以做出很多事儿了。
只是他在吏部的时间尚短,不到一年就到了礼部。
礼部对于官员们来说虽然清贵,可终究权利小了些,也就是商人们还是乐意继续巴结,毕竟礼部还管着地方上的科举。
商人们其实都清楚,钱再多也没用,只要家里没有做官的,一切都只是空中楼阁。
所以,商人们其实很重视家族子弟的举业,即便家族中已经有了秀才、举人,对于官员们的巴结也从来没有停止过。
他们接触的官员多了,自然知道就算考中进士,那怕是无限风光的状元、榜眼,最初那些年也只是在底层,只有埋头苦干的份。
权利,对新科进士们来说,那是遥不可及的东西。
要想升迁,还得上面有人。
既然都需要人,何不一直打理下去,维持好关系。
所以,很多商人其实不仅主动攀附高官,更是在进士入仕初期就已经开始投资。
魏广德,做为嘉靖三十五年的传胪,更是被皇帝特旨选入翰林院的庶吉士,自然老早就被无数商人追捧,只需要随意递出一根橄榄枝,就会让无数人趋之若鹜。
他们的投资,现在终于见到回报。
这个回报不是实实在在的,但是家里一直和当朝阁老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在这个时代那就是战略级别的威慑,让任何觊觎他们家族财富的人不得不仔细考虑清楚。
而最后一类人,当然就是在京城的勋贵了。
虽然内阁阁臣诞生,在京勋贵家族都会礼节性送上一份礼物,不过这次情况有些不一样。
对于殷士谵那边,自然是按照惯例,派出家中管家带上礼物登门,而在魏府,定国公亲自登门庆贺,英国公、成国公等也都是派出家中世子或者杰出子弟带着更加丰厚的礼物登门。
门槛都被踏破,虽然没那么夸张,可也很接近事实。
这些天登门的人太多,魏广德当然不可能全部都见,就算累死他也办不到。
官员中,也就是裕王一系的老班底,他都见上一面,还有就是官场上比较看好的同僚和门生。
商人,也就是他曾经接触过的一些有实力的商人,实力差的很多已经入不了他的法眼。
至于勋贵,顶级豪门当然要亲自见面,除了定国公徐文璧、英国公和成国公家世子,临淮侯家子弟等等。
其他的,自然是打发管家张吉去处理了,甚至家中仓库需要扩大的事儿,都是由夫人徐江兰做主安排的。
因为在这个时候,魏广德也迎来他入阁以后最大的一次麻烦。
“看来,善贷和逸甫担忧的事儿没错,李家兄.两人,一个意外落水,一个羞愤自尽,如今死无对证。”
李春芳手里拿着宫里传来的条子,那是锦衣卫从山西发回的紧急公文。
即便他们在接到命令后马不停蹄,可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本来他是想说李家兄弟的,可话到嘴边忽然发觉有些说不出口。
按照锦衣卫带去的仵作验明,那所谓的李良雨确实已经是女儿身。
公文转到魏广德手上时,他大略看了眼,只是叹口气,摇摇头,“李良雨变女”这件事儿算是被“盖棺定论”了。
“宋纁也不算笨,只是处置依旧欠缺妥当,才出现这么大的纰漏。”
魏广德淡淡开口说道。
他这话,要是在以前,不过就是对一个官员能力的抱怨,而到现在,已经算是给他定下一个平庸的帽子,他未来升迁当然也会受影响了。
至于魏广德为什么这么说,自然还要从宋纁上报此事两日后,他或许也琢磨出味道不对来,急忙派人赶赴静乐县拿人,要把所有人证从静乐县提走,带回太原府。
然后,就是锦衣卫报回来的消息,重要人证一个不留,全部被人灭口,此事也由此成为悬案。
姑且称之为悬案吧,毕竟已经无法确定那女子是否真是李良雨本人。
而到目前,一切能拿出来的卷宗,就只剩下当初静乐县令审问此案时留下来的证言,再无其他。
“你看看,到地暗访所知,那李良雨隆庆元年正月,偶得腹痛,时作时止。二年二月初九日,大痛不止。至四月内,肾囊不觉退缩入腹,变为女人**。次月经水亦行,始换女妆,时年二十八矣。
民间都传开了,锦衣卫能查到这些,我就纳闷,这李良雨腹痛到大痛,还有肾囊退缩变女,这么大的变化,静乐县令居然都没有问当时有无看郎中,哪个郎中给看的。
经水亦行,他(她)就知道换女妆了,实在扯淡,这样的东西也能记入卷宗。”
魏广德这会儿是真生气了,对静乐县令的无能感到出奇的愤怒。
他知道,后世若有人拿这件事儿说事,有这么详细的表述,假的也会成真的。
看看记录,如亲眼所见般。
按说这样的私密事,当事人一般是绝迹不愿说的,而且日期居然记得如此精准。
只有口供,没有旁证。
“现在要考虑该如何处理此事,坊间近日还在议论纷纷,不能再让传言流传下去了。”
李春芳皱皱眉,这些他何尝不知,可能怎么办,现在要想的是平息办法。
听了首辅大人的话,内阁几人都是愁眉不展,想不出破局之法,不过这个时候魏广德的声音又再次响起。
“无他,此事定为妖言惑众,着厂卫和衙役、校尉上街巡逻,敢传谣造谣者一律逮至有司法办,调山西所有卷宗入刑部封存。”
魏广德本来想说冷处理的,对这样的事儿,即便到后世也没好办法。
虽说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但这个时候也顾不得许多。
后世说网民的记忆只有三天,其实哪个时代都差不多,老百姓需要为一日三餐奔波,所以闲话的时间很短,也就是一开始两三天还比较有热情,之后会很快冷却,不再谈论。
再然后,就会被各种记忆覆盖,变成尘封的记忆。
“听说京城不少名医对这事儿也很感兴趣,相约去山西。”
这时候,陈以勤忽然开口说道。
好吧,现在陈以勤是内阁的药罐子,京城和医生打交道,所以对京城医界动向比较了解。
“这些人不去理他。”
魏广德答道。
他清楚,这时代的郎中,就是医生,还是比较务实的,一般不会轻易相信这种鬼话。
至于山西李良雨事件,他们去查查也好,最多就是记录在自己的笔记里,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中国自古的神鬼传说多了去了,又有谁真见过神鬼的。
中国古代的这些有本事,有技术的人,一般都将其视为传承,只会在家族里传承。
这些记录,或许用不了多久就不存在了,再等上十来年,谁还记得此事。
只是魏广德没想到的是,这时代一位名医还真记录下此事,然后刻印出版而并未被埋没,这也让这段妖言到了后世依旧可以查到。
他就是李时珍,所著医书《本草纲目》。
“唉,没其他法子,也只能这样。”
张居正这时候开口附和道。
对这种在民间传开的谣言,官府最是难以处理,明知道其中有蹊跷,可是没证据。
何况,百姓也喜欢信这类神啊鬼啊之事。
“我看也只能这样了。”
陈以勤看着李春芳,也是这么说道。
李春芳在陈以勤的注视下微微点头,随后看向殷士谵。
殷士谵当然发觉到李春芳在看着他,不过他也想不到法子处理这事儿,现在要是发布告栽赃白莲教,人证都没有。
若是李良雨在手,不管此事真假,都可以让她(他)这么说。
可人死了,这办法自然行不通。
“只能这样了。”
殷士谵低下头,不再去思考这事儿,因为他根本想不到办法。
这就是个死局,人家早就安排好一切,根本不给你留半点翻盘的余地。
“那一会儿,我们就进宫求见陛下,告诉他此事处理办法?”
李春芳又开口说道。
“口述,不用留下任何文书,之前的文书全部封存。”
魏广德接话道。
下午,魏广德出了皇宫,坐上轿子返回自家府邸。
今天心情不好,锦衣卫指挥使朱希孝上午被隆庆皇帝骂了半天,等李春芳等阁臣觐见后,对他们的处理办法当然也是不满意。
不过在陈以勤、魏广德解释这般做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后,隆庆皇帝总算冷静下来。
老百姓的性格,他多少也知道一些。
这种事,最好就是不通过官府发布,让他们只当是传闻,要真发布告,不管这么说,这事就会被坐实,那时候影响才大,甚至大到无可挽回。
虽然没像朱希孝一样被大骂一顿,可隆庆皇帝也没给他们这班阁臣好脸色。
“老爷,到家了。”
这时候,轿外传来护卫的声音,随后轿帘被拉开。
徐江兰给魏广德打造的八抬大轿,说实话,坐上去还真稳当,一点没有颠簸,甚至轿子停下来,轿里人也不易察觉。
魏广德微微弯腰出了轿子,迈步就进府门,在门口迎接的张吉跟在他身后入府。
“老爷,江西巡抚刘光济刘大人有书信到了。”
在魏广德身后,张吉低声道。
“嗯,送到书房吧。”
魏广德随口答道,“对了,今日有重要客人吗?”
这是这些天魏广德回府问的最多的一句话,普通客人由张吉打发,重要的客人还是要见上一面。
关系是相互的,若是别人上门,长期冷处理,时间久了也容易让人生出不好的想法,进而改投别家。
一个时辰后,见过几个客人,魏广德总算是松快下来,这才回到书房。
书房桌案上摆着一封书信,魏广德知道那是刘光济送来的,虽然有些奇怪,但还是拿起来检查封口,这才撕开,去处信纸。
一看开头,魏广德嘴角就挂上笑意。
刘光济应该还不知道自己入阁的消息,所以还是以“大人”称呼,否则就应该是称呼他为“阁老”才对。
不过细看后面的内容,除了惯常的问候外,就是说道他这几个月走遍了江西各府了解实情,发现江西地方上许多士绅和百姓希望恢复“一条鞭法”。
“怪不得。”
魏广德嘴里嘀咕一句,继续把信看完。
刘光济给他的书信有些厚,先前拿出来的时候他还在狐疑,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七八页纸,信其实只有三页,剩下几页是他做的一篇奏疏的初稿,为的自然是打算上奏皇帝,在江西重新恢复“一条鞭法”。
毕竟,停止“一条鞭法”是当初户部上奏,皇帝许可并明发天下的旨意,若是不事前上奏天子,一个违抗圣旨的帽子,足够让他刘光济万劫不复。
江西是大省,人口、田地均多,若是按照以往的赋役,那对官府来说工作量太大,老百姓本就不懂赋役,只觉得官府征税太多太繁琐,所以恢复“一条鞭法”是上下一致的呼声。
即便采用此法,也不会从根本上减少他们需要缴纳的赋役,他们也觉得简单些。
要知道,若是不按此法,虽然每次上缴的钱和粮看上去少很多,但一个月交几次,对于靠种地为生的农民来说,他们哪有这闲工夫。
你一次性把要收的赋税定完,他们只交一次税,剩下的时间回家打理田地,不香吗?
反正这些税,皇帝和官府也不会给免掉。
看完奏疏初稿,魏广德点点头。
江西人从上到下为什么希望用“一条鞭法”,他是隐约知道原因的,现在刘光济走访后只是再次确认此事。
方向已定,魏广德当即找出信纸铺好,给江西回了一封信。
而此时,殷士谵以文渊阁大学士、魏广德以东阁大学士身份入阁的消息,通过邸报已经传到南京,传到了大明各地。
772“揭竿而起”
南京,魏国公府。
当代魏国公徐鹏举终于是熬过了炎炎夏日,那段时间里,他因为病重成天躺在屋里床上,每天还要灌下三碗药,那日子就别提了。
有时候热的受不了,几乎想死的心都有。
至于为什么不放冰盆,按照郎中的意思,他是见不得凉,否则会加重病情。
现在天气凉快起来了,自己的身体也有了明显好转,至少可以开开窗户透透气。
今日就正躺在榻上小憩,门外一阵脚步声传来,很快在门外消失,随后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对话声,只是听不清楚在说什么。
不多时,屋门就被轻轻推开,一个长随伸进脑袋往床榻上看了眼,看到徐鹏举正看过来急忙说道:“公爷,大管家有事求见。”
“让他进来吧。”
先前的脚步声,徐鹏举其实就有些猜测,毕竟身边人的行动,包括脚步声他还是有些熟悉的。
随着老管家进屋后,屋门也很快就关上了。
在老管家站在榻前要行礼的时候,徐鹏举已经开口说道:“都多少年的老人了,别来这些虚的,有什么事儿,你直接说吧。”
老管家是徐家的家生子,上面几代都服务于徐家,所以徐鹏举对他很信任,也很随便。
“老爷,刚才京城送来最新邸报,上面说陛下任命魏姑爷为东阁大学士兼吏部尚书。”
“什么?他这就入阁了?”
老管家话音刚落,徐鹏举已经被惊的坐直身子,身上耷拉的薄被也滑落到地上。
老管家连忙上前一步,把床下的薄被捡起想要给徐鹏举披上,却被徐鹏举一手接过,扔到床尾。
“真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快。”
自家女婿的升迁之路,可以说走的是翰林标准入阁途径,又有裕王府的经历,徐鹏举从没有怀疑过他不能入阁。
只是,这也太快了点。
不仅是入朝时间短。
以前,甚至可以说在裕袛的时候,魏广德其实都不算真正做官,其实做的还是秘书、讲官一类的工作,因为没有实权。
直到去主持抄录《永乐大典》后,被封为侍郎开始,他才算是真正迈入官场。
抄完书就先晋实权吏部侍郎,再转礼部侍郎,最后入阁,前后也不过两年。
“跟对了人,还真是不一样。”
其实这个时候,徐鹏举心里是矛盾的。
自家这个女婿有能力是肯定的,上次南京兵变,他就处理的很好。
虽然没有给他报功,那是不能报,因为做了就显得南京官员无能。
“老爷,府里是不是”
老管家当然知道徐鹏举的心思,他不持立场,虽然内心里还是偏向徐邦瑞,可毕竟主家想的是小儿子,他一个下人能说什么。
但是,现在姑爷入阁,当下该做的还是府里应该派人去京城道贺才是。
徐鹏举担心魏广德爬的太快,影响他的盘算,老管家知道,所以才在这个时候出言提醒一下。
这种事,要是做完了,是很失礼的事儿,外人也会看笑话。
至于老丈人给女婿送礼是不是不合适,其实这才是不对的想法。
不仅如此,魏国公府按理说还应该在南京摆上一桌酒席,邀请南京城里的达官显贵一起喝顿酒才是。
想了想,徐鹏举才开口道:“今日府中设宴,邀请在南京的官员勋贵出席,让邦宁主持。”
“老爷”
老管家刚想说话,徐鹏举就摆摆手,打断他的话头,继续说道:“让邦瑞马上去库房挑选礼物,明日,和邦宁一起去京城。”
“是,老爷。”
老管家欲言又止,不过最后还是狠狠心说道:“两位公子都去京城,这家里.”
“无事,我的身体已经没什么大碍,还能撑几年。”
徐鹏举似乎知道老管家的心思,摇头道。
魏广德入阁,代表他在皇帝面前的话语权更重。
无疑,这会打乱他以前的布置。
可是能有什么办法,难道还能让皇帝收回成命。
以魏广德和府里的关系,天然的更亲近徐邦瑞,现在也只能赌一把了。
“你下去安排,另外把邦宁找回来,让他来我这里一趟,我有话给他说。”
这次,徐鹏举打的主意就是让徐邦宁也去京城,尽力和魏广德打好关系,只要关键时候能够保持中立就算胜利。
至于其他的,徐邦宁在南京已经是魏国公府的代言人,城里虽然有些人颇有微词,但是现在的徐邦宁,还站着个大义的名分,只要郑氏还是魏国公夫人,那徐邦宁就是嫡子。
不过他也知道自己这个儿子越来越不争气,这时候还不知道在哪里和那帮狐朋狗友玩闹,所以才会如此吩咐管家。
而在后院一处书房里,徐邦瑞正在看着随从抄录回来的邸报,随后放声大笑。
他有些佩服魏广德,以一个百户之子的身份,居然能在京城混成这样,时间还如此之短。
不过他更加佩服的是自己。
当初第一次知道这个人的时候,不过区区举子,谁能想到十多年的时间,居然就已经成为大明朝堂上影响力巨大的大人物。
阁臣,当然是大人物,即便他已经看到魏广德在内阁排名最末,可那也是阁臣,是无数文官削尖脑袋都想进的地方。
他和他老爹的博弈,在这份邸报面前,其实已经分出了胜负。
“咚咚。”
木门发出敲击声。
“何事?进来说话。”
徐邦瑞开口道。
“少爷,大管家来了。”
门口长随说道。
“快请他进来。”
一日后,九江府。
相同的邸报已经送来,一份送到九江府府衙,一份到了九江卫。
此时,吴占魁手里拿着这份邸报,浑身都在发抖。
当然,他不是给冷的,而是激动。
自己外甥成了内阁的大老爷,已经是朝堂上数得着的人物了,一句话,整个九江府,甚至整个江西都要抖三抖的厉害角色。
他这些年在九江卫没有升迁,但已经牢牢把整个卫所控制在手里,靠的不就是魏广德在京城的影响力。
不管是江西还是南京,那个官员敢不给他面子。
前些日子,江西巡抚到九江来巡视,酒席上对他也是客气有加,还说是自己外甥的同僚,关系匪浅。
“来人,去把魏勐叫回九江城,还有通知下去,今日卫里大摆宴席,咱九江卫出了了不得的大人物,哈哈哈.”
吴占魁起身,对身边的亲兵吩咐道。
亲兵小跑着出去了,他也要去魏家那边坐坐,告诉自家妹子这个好消息。
动作还要快些,耽误了,闹不好九江知府就跑到前面去了。
邸报在知府衙门已经被抄录数份,还要分别送到下面各县,不过一份大字报已经张贴在知府衙门外,而很快的,德化县衙外也贴出了抄录的邸报。
不过九江知府自然是最先知道消息的,在邸报还在抄录的时候他就已经到了签押房,确认无误后当即派人备轿。
对于九江府人来说,大部分人当然是不认识魏广德这个人的,可他们也知道,这里走出去一个官老爷,在京城权利很大,是礼部侍郎,能够经常见到皇帝那种。
这倒不是魏家放出去的消息,而是九江府经商的人家,但凡跑京城的,都必然会和魏府建立联系。
平日里,商船往来,还要替这些在外为官的九江老乡建立老家到各地官署之间的联系,也是他们在各地得到老乡庇护的纽带。
京城,天子脚下,首善之区,更是繁华富饶,只要是走北边的商人必到京城。
魏广德在京城的消息,自然就是这些九江商人家里流传出来的。
最起码,在京城那个地方,只要他们打出九江府的牌子,官面上还是很好使,京城的衙门官署都会卖魏广德面子,不会为难他们。
魏广德入阁的消息传出,九江城里各家大族最新反应过来,准备丰厚的礼物登门庆贺,本就繁华的街道上更是热闹,不断有商家鸣放鞭炮庆贺。
魏家所在的街道地面,已经被鞭炮的红色碎屑铺满一层,而车轿还在蜂拥而来,很快就会被新燃放的鞭炮碎屑再覆盖一层。
江西出了很多阁老,可在九江,只此一位。
不过就在九江府陷入“举城狂欢”时,湖广江陵府的气氛却是异常诡异。
江陵的前身为楚国国都“郢“,从春秋战国到五代十国,先后有34代帝王在此建都,历时515年。至汉朝起,江陵城长期作为荆州的治所而存在,故常以“荆州“专称江陵。
做为江汉平原的中心城市,江陵西控巴蜀,北接襄汉,襟带江湖,指臂吴粤,是中原沟通岭南的要冲,号为“东南重镇“。
不过就在今日,朝廷派出的钦差大臣刑部左侍郎洪朝选和锦衣卫指挥佥事程尧相一行人抵达江陵,得知当前局势,立时就被吓个半死。
原来,辽王朱宪遭御史陈省和按察御史郜光先弹劾的消息早已不是秘密,京城派出钦差大臣要来核查的消息也早就广为流传。
其实对于亲王来说,这并不是多大的事儿。
因为对于住在紫禁城里那位亲戚来说,只要不和谋反挂钩,一般都不会有性命之忧。
就算闹到天怒人怨,顶天就是革王爵,那些被发配凤阳的亲族,大多都是有对皇帝的不满,抱怨,才会让皇帝不念亲情,直接关起来。
陈省和郜光先弹劾朱宪的罪名是什么?
冒请封名、淫乱从姑、殴死仪宾、禁锢县君、勒诈宗人等十三项大罪。
其实,这些事儿,各家王爵府邸也多多少少有些沾染,所以真被核查出来,不会要命,但会遭到一些处罚。
不过这位辽王心里是装着事儿的,他知道他以前做过的那些事儿,肯定脱不开干系,可他最担心,最惧怕的还是江陵城里走出去那位。
当初张居正少年中举,而辽王却因少年事记恨在心,他爷爷的酒可是辽王让人灌的,即便张镇说不能继续饮酒,可他依旧以辽王的身份劝酒。
那些酒,张镇是不喝也得喝。
本来只是想出口恶气,他也没想到张镇如此没用,醉酒后直接就死了。
张家人当然知道那晚的事儿,不过只是敬酒,他们自然也不能那这事儿说什么,人家可是当朝亲王,你拿什么和人斗?
闹起来,也不过是张镇自己身体有恙,惊喜中没有节制,喝多了酒。
那晚之事,不管怎么说,张家都没有借题发挥的理由,所以辽王是不怕的。
可现在不同,京城来人,谁知道其中是否有张居正的手笔。
他越是这么想,心里也就越笃定,到最后他更是坚信张居正利用裕袛旧人的身份,联合陈省和郜光先告他。
这个时候,他依旧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因为那些罪名他朱家是承担的起的。
这其实也说明,朱棣定下来养猪的计策,这么多年执行下来,其实一直都运转的很好。
辽王朱宪就是这样培养出来的一个无用之辈,调查他的刑部侍郎洪朝选还没有到达荆州,他就在王府里急得团团转。
根本没有意识到他是藩王,姓的是朱,只要不出人命,日子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最多只是被朝廷警告、申敕。
甚至就算欺负一下前来调查的刑部侍郎洪朝选,洪朝洪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文官和藩王发生矛盾,朝廷往往都是各打五十大板。
这样的处罚,对藩王其实一点威慑都没有,依旧我行我素,而对于官员来说会影响到升迁,那才真是损失巨大。
不过这里有个前提,那就是不能大动干戈,不能闹出人命。
这里的人命,一般也是不包括底层百姓的,因为在统治者看来,可以用钱弥补。
张镇的死不同,张家没有好理由闹,所以只能打碎牙齿往肚里吞,但若是辽王是公开指使杀人,那辽王就会受到很重的处罚。
因为藩王虽然是皇亲国戚,但朝廷是由文官把持,而文官是由读书人演变而来,他辽王要是敢对张居正动手,文官肯定不会放过他。
毕竟要是放过了一个他,将来将会有无数个读书人被藩王压迫,读书人的尊严也因此将荡然无存。
这,其实也是一个很微妙的平衡。
不过辽王对此一知半解,所以情急之下竟然在王府的屋顶挂上一面旗帜,这面旗帜上写着四个大字“讼冤之纛”。
他想表达自己是被张居正迫害的,是冤枉的。
可他是读过书,此时却偏偏忘记了挂起这面旗帜其实外界还有一个解读:揭竿而起。
773南澳
辽王朱宪情急之下,竟然在王府的屋顶挂上“讼冤之纛”的旗帜,本意是想表达自己被张居正迫害的,是冤枉的意思。
他没有想到,他的这个举动,还有另一层意思,那就是揭竿而起。
先一步到达江陵的官员是江西湖广按察司副使施笃臣,得到这个消息时居然是大喜过望,因为他马上下令,从附近卫所调兵五百人把偌大一座辽王府给围起来了。
兵围亲王府,这不是个小事儿,可施笃臣给出的理由就是,“辽王造反了”。
不过他还是知道深浅,虽然辽王在封地多行不义,祸害甚多,但毕竟是亲王,在没有旨意前,或者钦差大臣没有到达江陵前,施笃臣都没有下令让军士闯入辽王府。
而现在,洪朝选和程尧相要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场面。
“讼冤之纛”就立在那里,洪朝选和程尧相都是感觉棘手。
要说施笃臣带兵包围辽王府,有过错吗?
没有。
之后也没有纵兵入王府搜查或者抓人,而是等他们到来,把烫手山芋送上。
由此,两人几乎一瞬间就知道,这个辽王在封地怕是真把地方官员都恶了,大家都讨厌他了,才会发展到如此地步。
否则,荆州卫断不会在施笃臣下发手令后立即调兵,这也是担着干系。
“洪大人、程大人,你们是钦差大臣,你看看,辽王明目张胆在府中竖起大旗,这不是要谋反还是什么。
卑职联系左右调兵围住王府,就是担心他和外面有人勾接,点斩断他们的联系,也是担心这些日子再发生事端。
现在好了,请两位大人做主,后面该如何办。”
在刑部左侍郎洪朝选和锦衣卫指挥佥事程尧相面前,施笃臣是一口咬定辽王在府中揭竿而起是造反的征兆,弄得两人也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施大人,那这几日辽王府是否有异常?”
洪朝选只好问道。
“这几日王府中人数次想出王府采买,我让军卒都没有阻拦,只是跟随监视,没有发现异常。”
施笃臣不是蠢货,知道凡事过犹不及。
辽王有没有造反的打算,他们这些地方官心里门清。
所以,并没有往死里逼辽王,正常采买都没有禁止,只是一直围着王府。
其实,他们也是在赌,赌隆庆皇帝不喜辽王,派洪朝选来走个过场,想要治罪于他。
朱宪虽然品行低劣并在藩地各种不法,但因和明世宗有着共同爱好“修仙”,他在嘉靖朝还是混得挺不错的。
世宗皇帝不但赐他道号“清微忠教真人”和金印,对其赏赐照顾也颇多,辽藩一度“宫室苑囿、声伎狗马之乐甲于诸藩”。
不过在隆庆皇帝登基后,朱宪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之前嘉靖皇帝赐予的什么道号、金印尽数被追回,即便是龙虎山天师府都没有幸免,更何况辽王。
由此可见,隆庆皇帝对于道家,在这个时候是真心不待见。
虽然知道新皇帝不喜修道,以前自己做的那些事儿也被湖广官员弹劾,可朱宪其实并不害怕,这是亲王王爵给他带来的底气。
可是在京城真派人来了,他就坐立不安。
今日得到府门处消息,知道京城的人到了。
毕竟是奉旨办案的钦差,该有的仪仗还是有的。
很快,王府内的长史、典薄等纷纷赶到大殿商议,不过其中一些人居然还满身酒气,人也大都面如枯槁。
辽王府面临的境遇,他们都心知肚明,老话说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下人,辽王府里之人,或许刚被朝廷派来时还算正常人。
可是跟着朱宪时间久了,也跟着朱宪开始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现在朝廷来人,相对于辽王,他们其实才是最担惊受怕的。
一旦辽王罪名坐实,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兴许辽王没什么事儿,可他们都会被治罪。
不过事到临头,在辽王面前,他们又能有什么办法。
之前还想派人出去威胁一下周遭百姓,可是在被官兵包围起来后,他们就知道大势已去。
施笃臣非常聪明,用这招直接让百姓惴惴不安的心放下,知道朝廷这次对辽王可能是打算动真格的。
辽王召集来人,要他们想出办法,可事到临头他们又有什么办法好想,都是浑浑噩噩的样子。
就在辽王怒气即将爆发的时候,守门的侍卫进来禀报钦差大人到了王府门外。
“开中门迎接。”
辽王看了眼手下这帮酒囊饭袋,恶狠狠的吩咐下去。
到这个时候,辽王都没有意识到,施笃臣对他出手的理由,就是殿外高高竖立起的旗帜。
施笃臣太清楚了,要是让辽王知道此事,一定会先一步把旗杆放倒,想办法毁掉。
即便有人证,只要没有物证,辽王死不认账,朝廷和皇帝也是不会因此治罪的。
等把洪朝选、施笃臣等人迎进王府,在大殿前看到那根高高竖立的大旗,洪朝选脸色就很难看。
之前在王府外,远远的他就看到王府上空飘荡的白色旗帜,可现在走近,感觉又是不同。
辽王府已经准备好接旨仪式,都是常备的东西。
为了表达皇室之间的亲密关系,每年皇帝都会按惯例给各地王府下旨赏赐。
接旨的仪注,对于王府来说那是轻车熟路。
等辽王生母,太妃王氏出来后,洪朝选当众传达了圣旨,让辽王和太妃脸上都非常难看。
因为旨意中已经明确,命锦衣卫指挥佥事程尧相拿下王府所有官员审问,同时还要对辽王府中人进行清查,实际上已经表达出辽王犯的事,朝廷已经认可。
将辽王和太妃王氏请到一旁休息,程尧相先是指挥锦衣卫将王府官员全部拿下,随后开始分队在王府中进行搜查。
其实搜查一事,不管是洪朝选还是程尧相,都觉得没有必要,可施笃臣却很坚持要这么做。
理由,自然是辽王有可能谋反,需要对王府进行搜查,确认是否私藏甲胄等物。
明朝不禁止民间持有刀枪,但是对于甲胄、弩箭等还是属于违禁品,是禁止私藏,即便王府侍卫也只能按数装备,不能多。
湖广官府对辽王怨气或许真的太大了,他们其实就指望能在辽王府中搜出一些违禁品,把辽王造反的帽子戴实,直接把人送凤阳去。
这么做好处很多,不仅平息民间激愤,每年还可以少出宗室禄米。
湖广承担的宗室禄米太多了,他们已经有些承接不下了。
不过施笃臣的希望破灭了,搜遍辽王府,居然没有找到他们期待的,私藏的甲胄、弓弩等物。
虽然没有发现违制武器,可辽王打出的大旗和旗杆却被他们保存下来,算是支持辽王有谋反之意的证据。
到这个时候,辽王才后知后觉,明白了官军包围王府的理由,顿时后悔不迭。
不过辽王府的事儿可不是这么容易就结束的,他们还需要对陈省和郜光先的弹劾进行核查。
那些罪名,若查实,当然是要严办,若不实,则要对陈省和郜光先进行处罚,恢复辽王的名誉。
这,才是钦差此行的根本目的。
接下来,洪朝选和程尧相就在江陵住下,并发布告示,让百姓有冤伸冤,朝廷都将严肃调查,明确是非曲直。
江陵府百姓被辽王府祸祸多年,民怨沸腾憋了多少年了,终于有机会报仇。
一时间,钦差行辕外百姓拥挤,从早到晚都有百姓入内申诉冤屈。
在洪朝选和程尧相、施笃臣审理江陵百姓申办冤案应接不暇的时候,一只有大大小小数十只海船组成的船队缓缓靠上南澳岛。
南澳岛位于闽粤交界之地,属于广东潮州府管辖,但因孤悬海外,所以官府对其的控制力极弱。
自嘉靖三十一年倭寇大举来袭后,这里也成为倭寇的乐园,经常在此地集结和修整。
不管是俞大猷还是戚继光,在围剿倭寇时数次攻陷此地倭寇大营,但围剿结束离开后,新的倭寇很快就会卷土重来。
做为一个海岛,明军也实在没有在此长期驻扎大军的勇气。
所以,地方上只能派人时常侦查此处,而却无法派驻大军。
而此时正在登岛的部队,当然不是明军,从他们混乱的衣甲就能猜到,又是一伙实力庞大的倭寇来此修整。
而当下在江南,还有此规模的倭寇,实际上也仅仅只剩下一支,那就是曾一本所率领的海盗集团。
今年六月,曾一本打听到俞大猷命广东水师前往福建,遂带兵偷袭广州,想大掠一番。
偷袭很成功,击败附近明军后,在广州城外和附近地区大掠一番,随后又在赤湾、东灞等处击败明军。
本来还想顺势攻打附近其他沿海府县,可听说俞大猷命令已经集结的浙、闽、粤三省水师战船南下回援,又有澳门华人海商集结的武装商船赶来救援,所以果断选择撤退出海,先把从广州附近抢来的战利品销赃。
退走时,还把朝廷打造的数十艘新造战船挑拣出即将完工的几条开走,其他的全部付之一炬。
这次战事,无疑是俞大猷从军以来最脸上无光的一次,他被曾一鸣海盗围在广州城里不敢应战。
事发突然,他根本来不及整兵备战。
而这次再来,也是因为暂时没有选择好要攻打的目标,所以先临时停靠在南澳岛上,打算侦查明军动向在做计较。
南澳岛的地理位置太特殊了,北上可攻打福建,西进则是广东沿海,若明军势大就立即南遁。
至于明军的水师,说实话,曾一本还真不看一眼。
明朝水师又称大明水师,是曾经世界第一的中国海军,它的起源是元末朱元璋所部的两大主力之一巢湖水师。
在明成祖鼎盛时期,明王朝拥有各类船只三千余艘,其中巡船千余条,战船千余艘,还有驻扎在南京新江口基地的400艘大船和400艘运粮漕船,其中还有许多远洋宝船,此外还拥有大量护洋巡江的警戒执法船和传令船。
威名远扬的郑和船队实际上只是强大的明帝国海军的一支海上机动舰队而已。
明初就在首都南京城新江口设立水师营,造船四百艘,所辖沿江诸郡,上自九江、广济,下抵苏州、泰州,中包安庆、太平。
而为了解决倭寇的侵扰,置水军等二十四卫,每卫船五十艘,军士三百五十人缮理,明朝水师正式成立。
之后更是以方鸣谦提出“倭海上来,则海上御之耳,请量地远近置卫所,陆聚兵,水具战舰,错置其间,倭寇不得入,入亦不得登岸,则可制矣。”
此建议获得朱元璋的肯定,成为明初海防建设的基本思路。
只是到了现在,卫所制度早已崩坏,自嘉靖朝倭寇再次大举来袭后,沿海官府又感觉到海防压力倍增。
匆忙之中,他们也只好尽可能的在地方上寻找可供征召的对象,尤其是在海洋经济发达的广东地区,大量的走私海商被作为救火队员使用。
到最后,索性将其纳入编制,成为朝廷认可的水师。
而曾一本,曾经就是走私海商之一,自然也曾经被官府召入水师。
大明军饷如果能够全数发放,不克扣,不拖欠的话,对于大部分船民来说,虽然收入肯定没有过去多,但是也能勉强接受。
可是就官府对明军的后勤,很快就让曾一本脱离明军体系,干起老本行。
走私海商,本就是亦商亦盗,所以重操旧业的曾一本丝毫没有觉得有什么不适,不过就是被官府通缉而已。
在大海上,官府又抓不到他。
而他的对手,明军水师,除一部分是沿海卫所征召军卒外,还有许多就是他的老同行。
即便有俞大猷坐镇,但在海上,他也丝毫不惧。
何况,随着月港的开放,明军水师的巡逻和防御中心已经转移到月港附近,才让他觉得有了可乘之机。
站在大船船头,看着手下一条条船靠上南澳岛,曾一本一时间雄心万丈。
“老大,该我们登岛了。”
身后脚步声响起,一个体型魁梧的大汉站在曾一本身后说道。
“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都安排好没有?”
曾一本没有回头,依旧看着眼前这些大船问道。
“已经安排好了,老大。”
身后大汉答道。
“好,那我们上岛。”
曾一本答道。
(本章完)
774庄田数额
北京,紫禁城,文渊阁。
“刘世曾所报仅在直隶,勋戚五世庄田超过一百顷的甚多,如超过一千三顷的一家,超过五百顷的三家,超过百数十顷的二家。
戚畹有田二千八百顷者一家,一千五百顷者一家,一千数百顷者七家。
废绝者九家,其田约三千五百余顷。
赐田不载册者四家,田二百余顷。
更有奸冒者五家,有田约三千余顷,应该追夺。
户部商议,勋戚之家应当稍优,册籍不载者应再核实,废绝者但先世丘墓尚在应量留数顷,以资祀祭。
但不因只简单核实数量,朝廷应该定下一个限度,各勋戚之家该留多少庄田,最好有个度,超过部份,还是应该按律征收赋役。”
说话的是户部尚书马森,今日是内阁召集六部尚书部议的日子,他说的刘世曾乃是当今北直隶巡按御史,时近年底,各方都开始为当年征收赋役,完成任务而头疼。
直隶巡抚虽然位高权重,可治下难题也多,最主要的就是那些田地,大多已经成为皇庄或是勋戚家庄田,让地方官府在征收赋役时阻力甚大。
户部不断对巡抚衙门施压,要尽快汇缴赋役,而地方上却迟迟定不下。
做为巡按御史,自然要参加监察。
一番追问之下总算搞清楚,就是各地都是皇庄、庄田,这些人家可不是他们惹得起的。
其中更有一些所谓庄田存疑,但是屡次上门询问却被挡了回来。
刘世曾这次也发狠了,在户部再次催问的时候,直接把事儿都抖搂出来,让户部找这些勋贵集团谈去。
皇庄,他是惹不起的。
勋贵集团虽然是掉毛的凤凰不如鸡,可他也惹不起,但是户部和内阁还是不在乎他们的。
确定勋贵庄田数量,感到和自己无关,其他各部的尚书此时都老神在在坐在那里,或老僧入定,或端起茶杯细品,有马森在,有内阁五位阁老在,还轮不到要他们出来。
“王大人怎么看?”
李春芳看了下陈以勤、魏广德等人,见他们没有说话的意思,遂开口向王廷问道。
划定庄田,户部是可以定调子的,可马森没有直接选择上奏,而是拿到部议上说,自然也是不想独自承担勋贵集团的报复,想拉内阁下水。
不过这件事儿,内阁可以做,但是还要都察院配合,他们毕竟有监督之责。
先看看都察院是否想淌这趟浑水,再决定内阁怎么表态。
王廷乐呵呵开口说道:“朝廷只要定下标准,都察院定然派人配合,毕竟我们的职责就有监察之责。”
王廷只承认派人配合地方,监察庄田丈量,其他的不管,也是够滑头的。
“马大人,户部是怎么想的?勋贵庄田定多少合适?”
这次李春芳不再含含糊糊的问话,而是点出重点,那就是户部觉得给各家留多少免税庄田为好。
那边还在谈话,魏广德则是低头看着刘世曾的奏报。
先前马森只说了大概,可刘世曾奏疏里确实说的明白,勋戚傅派五世田溢百顷以上者,成国公朱希忠田千三百余顷,定国公徐文璧、英国公张溶、惠安伯张元善田各五百余顷,泰宁侯陈良弼、锦衣卫指挥李光先等各百数十顷。
戚畹受赐太滥者,驸马李和田二千八百余顷,许从诚一千五百余顷,锦衣卫指挥谢守朴、林荐、张澍、陈书文、龙邵辅,千户夏时际等田各千数百顷以上。
这些,都只是占田较多的,至于其他勋贵的田地,大多也超百顷。
戚畹,其实就是外戚,因女嫁入皇家而受到皇帝封赏,也得到大量庄田赏赐。
庄田,其实就是明朝土地兼并最常见、最公开的方式。
明代庄田,是由皇帝根据不同身份和品级高低钦定和赐给的。
有属于皇帝占有的皇庄,属于后妃和尚未到封地就藩的藩亲王占有的宫庄,属于己出官就藩的藩亲王及公主占有的王庄,属于外戚、勋臣、宦官占有的田庄,属于寺院占有的田庄。
这些庄田都享有免租、免役等封建特权,最初由官府代管,按照每亩纳籽粒征银3分的定例,由州、县向庄田农户收取,然后这些庄田占有者去州县领取。
后来亲王、勋贵们甩开了州县官府,自己派人经营管理和收取租银。
由于他们所占庄田少的也有百顷,多者达几万顷,因此先后都在所属庄田设若干田庄,分别经营。
在皇庄、王庄派侍从太监担任“承奉”,位在田庄所设庄所经营田庄各种产业,并有旗校三、五十名跟随。
以后各类田庄逐渐采取了派家人到庄所管庄,称为庄头,随带“庄头伴当”多人,充当打手,管理生产和收取田租。
钦赐庄田,朱元璋时就有了,他曾诏令赐给亲王田千顷,以其租充当禄米。
赐公主各占庄田一所,每年能收米2500石,以充禄米。
这种钦赐庄田都被宣布为永业田,免租税。
朱棣作燕王时,在宛平县私建田庄,称为王庄,用以筹集培植亲军的饷粮,即皇帝位后,改王庄为皇庄,这是明朝皇帝直接掠夺土地之始。
宪宗时,没收太监曹吉祥之地为宫中庄地,也称为皇庄,以后皇庄越来越多。
藩王、权贵也纷纷效尤,他们用向皇帝“请乞”、“奏求”等方式求得“钦赐”,于是就以官荒无主之地为名,无所顾忌地圈占民田。
宗室、勋贵之后也把其他方式获得的土地挂在庄田里,因为就可以被当做永业田,而不用向朝廷缴纳租税。
当然,这样的结果也导致地方官府可以征缴赋役的田地越来越少,加重了百姓负担,再最后不得不选择卖出自己的田地,而这些田地进入权贵手中也摇身一变成为庄田,如此恶性循环。
原本在朱元璋的设想中,他赏赐的庄田其实是牧马草场或是河滩废地,定下这个制度是想着让他的子孙后代,自己去开垦荒田。
这样既能保证自己的生活,又能保证国家的田地数目增长。
但到了明朝中后期,因为宗室、勋贵名下的田地不用交税,朱家子孙和勋贵开始疯狂的进行土地兼并。
嘉靖时期,因为宗室人口急速膨胀,田地快速减少以及官员贪腐造成财政支出大增,国家财政出现长期,大额的亏空,几乎耗光以前数代明朝皇帝积攒起来的老库。
到了现在,已经让朝廷中的高官不得不把眼睛盯向宗室及勋贵手里的庄田,希望能借此增加财政收入,弥补亏空。
魏广德不知道刘世曾的奏疏背后,是否有户部的影子,但在他看来应该不是孤立事件。
而这个时候,马森和李春芳、陈以勤等人已经开始发言讨论起来。
其中比较一致的意见还是,对于勋贵和戚畹,应该按照爵位或者庄田来源定下一定数额,数额内依旧属于庄田,也就是不征税,而超出部分自然要想朝廷缴税。
至于宗支已绝及失爵者,田地应该夺之,奸民影射者,徵租入官,但先世丘墓尚在应量留数顷,以资祀祭。
大方向都没有意见,但是在具体该留多少数额上,还有争议。
勋贵田地大多认为只该留百顷即可,因为他们本来还从朝廷支取禄米。
到了这里,其实又牵扯到洪武时期留下来的糊涂账。
明初的时候,朱元璋定下禄田制度,也就是把官田发给宗室、勋贵及官员,以田地收成抵禄米。
但这一制度执行十余年后又被废除,但废除却很不彻底,因为一部分禄田被追回,但一部分禄田依旧保存下来。
庄田和禄田及禄米,就这样形成一个很难说得清楚的糊涂账。
实际上到嘉靖年间,夏言在《奉勃勘报皇庄及功臣国戚田土疏》中谈到宗室勋戚庄田时说,“今既官给之禄,奈何又与之田,是重出而过制矣”。
朝廷既给俸禄又赐庄田,是当时的现实,也一直没有找到解决办法。
到底是追回还是什么,嘉靖皇帝一直也没有给出明确答复。
嘉靖皇帝都不好下裁定,到了隆庆皇帝这里,自然更加不会出头。
百顷的数字,那就是万亩田地,其实对于勋戚来说,当然是足够他们吃喝了。
至于维持奢侈体面的生活当然不够,但他们的来钱路子多,田地租税只是其中一小部分,大部分的收入还是来自盐引等灰色收入。
不过魏广德不打算在这个时候保持沉默,他得站出来帮勋贵争取一点利益。
现在的魏广德和勋贵府邸之间的来往明显增加,大家关系好。
虽然庄田收入在各家并非主力,但这件事上他要是选择一言不发显然也是不合适的。
在其他六部尚书表达同意马森之言后,魏广德不等张居正、殷士谵表达意见就先一步说道:“马尚书百顷之数应酌情增加一些,都是为国朝建立立下过汗马功劳的家族,朝廷理当优渥才是。”
在这样的会议室,内阁阁臣一般都会最后发表意见,魏广德在内阁排名最靠后,抢先发言也实属正常。
魏广德希望增加勋贵庄田数量,这个其实并不出其他人的意料,谁不知道他家和勋贵的关系。
其实,重臣之家和勋贵联姻的也不少,只是像魏广德这样,是和魏国公府和定国公府这样顶级勋贵有关系不多。
陈以勤、殷士谵都只是看了他一眼,而李春芳和张居正则没有丝毫变化。
在魏广德说话后,殷士谵和张居正都没有要接话的意思,其实就是在等马森给出答复。
“不知魏阁老说的酌情,是指要增加多少数额?”
马森问道。
好吧,接旨入阁后,别的官员见到魏广德和殷士谵都改了称呼,见面都喊阁老,搞的才三十的魏广德很是适应了几天。
“马大人,百顷之数是户部商议的数字吗?”
魏广德倒没有马上回答,而是问起来。
“是,户部商议认为,百顷庄田足够供养勋贵家族。”
马森直接答道。
“户部所指,应该只是他们府里的人,而没有考虑他们需要照顾的族人等的开销,据我所知,也是一笔很大的数字。”
魏广德笑道,“以我之见,在户部商议之数上翻倍,二百顷较为合适。”
一张嘴就把勋贵免税田地翻一倍,其他几位尚书都只是对视一眼。
其实他们清楚,就算朝廷现在定下数额,时间长了也会逐渐变质。
他们只是官,是流官,可没法和世袭勋贵比,甚至都没法和魏广德这样的武勋比。
书香门第说起来好听,可一旦家里出不了读书人,就会家道中落,这也是为什么到了王朝中后期,科举舞弊成风的原因,都想人还在官场的时候,给家里安排好。
他们对勋贵拥有的那么多田地不眼红是不可能的,可也只能眼红。
现在眼看着有人头铁,想要从这些勋贵身上割点肉,大家乐见其成。
眼红归眼红,可真要把人得罪狠了,他们也不愿意。
在魏广德说出勋贵庄田定为二百顷后,也没有人因此出来和魏广德说叨,因为实在不值得。
别人不说话,马森却不得不接住。
其实此前消息传出后,户部就有勋戚家小孩闹事,终究动了人家利益。
闹事归闹事,毕竟是朝廷的衙门,他们也不敢太过,现在魏广德说出来的数字倒正好可以堵住勋贵的嘴,免得他们再找户部麻烦。
“这倒是我孤陋寡闻,若如此,二百顷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马森马上表示赞成。
户部内定百顷的消息,昨晚魏广德就听说了,勋贵底限是要百五十顷,魏广德本来还打算磨一磨的,没想到马森直接答应下来,经不住后悔没多要点。
不过想想都是为国事,也就算了。
和那些穿越类似,魏广德其实还是希望勋贵们能够把眼光从田地上挪开,出去做生意赚银子,而不是逮着老百姓薅。
只不过国人根深蒂固的观念,他也没法说服人家。
“勋戚定二百顷,戚畹,可能还是要陛下来圣裁。”
外戚,也分亲近和不亲近,魏广德可不想和外戚拉上关系。
勋贵们其实看不上外戚,总觉得自家祖上拼命创下的富贵比那些靠嫁女儿上位的高贵,所以魏广德不打算插手此事。
尚书们不反对增加庄田数额,李春芳看其他阁臣也都没反对的意思,不过还是一一询问了一遍这才说道:“既然如此,就由户部把今日所议成文递上来。”(本章完)
775江西奏疏
李春芳一边吩咐马森回户部后尽快成文上报,随后又对魏广德道:“善贷,限勋戚庄田一事,就由你和马尚书负责。
户部上报后由你直接票拟入宫,若还发现有何不妥,可在票拟中提出。”
李春芳看出来了,这件事儿其实就是户部和勋戚之间的争夺,而现在朝中能代表勋戚实力的也就是魏广德。
把这件差事交给旁人,只怕容易引发勋戚的不满。
直接让魏广德票拟意见,大方向刚才已经确定,不过就是庄田数额的差别,倒是无关紧要。
多一点,少一点,也就那么回事。
“对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李春芳说完话,忽然想起魏广德只说了提高勋贵庄田数额,其他还没有表态,于是又补充问道。
有什么想法,这个时候提出来,户部成文的时候也好一并考虑在内。
“世勋和勋戚最好分开,世勋先前已经说了,二百顷,勋戚可以减半,另外对废绝者、赐田不载册者和奸冒者,最好详细列出庄田数量,毕竟要区别对待。”
魏广德答道。
“马大人,这事儿户部那里有数吗?”
魏广德想要具体数字,就是要知道到底哪些人落在户部手里。
成国公、定国公他们的家当太多了,实在没办法,只能让他们各家出点钱消灾,免得一直被户部盯着。
“大致都有,只是之前户部商议时,对废绝者但先世丘墓尚在应量留数,有些争议,不好确定。”
马森答道。
废绝者,既有犯事被夺爵的勋贵,也有断嗣的家族。
被夺爵的官员,皇帝一般念着其先祖荣光,所以只是夺犯事者衣冠,并不追溯。
而断嗣者,一般会从旁系选择族人承嗣,不过这一切尽在皇帝心情和感观,所以绝嗣而无人继承的世勋家族也是有的。
这些人的田地,自然要入官,但是先人祭祀也是个问题。
在大明,这其实也是一个很严重的事儿,不能马虎对待。
“废绝者.”
魏广德稍微犹豫后就说道:“这好说,可定下二百顷以上者,留祭田五顷,以下者留三顷。
不过,对于这些家族留下来的庄田要详细记录,户部要单独成册收藏保管,毕竟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陛下想起,又给选出族人承嗣,若是到时候拿不出详细记录,容易引发风波。”
“魏阁老所言甚是,户部一定照办。”
马森点头答应道。
勋贵之家,所谓三代单传或者几代单传的也有,但是真不多,而且继续往上其实还是能够找到亲族。
之所以没有人承继,其实就是皇帝不想让人继承家业,多是因家人触怒皇帝导致。
但政治这个东西,很多时候也很难说。
就如临淮侯,断了多少代?
到嘉靖皇帝这里,不还是给李家恢复了侯爵之位,还宠幸有加。
到隆庆朝,貌似隆庆皇帝对临淮侯李家也是恩宠有加,还让他们接管五军都督府。
虽然李家祖上曾经也阔过,还是国公家族,可毕竟是被永乐皇帝革了爵位的。
“好了,其他各部还有疑难事务吗?”
李春芳这时候又开口问道。
其实之前六部尚书都已经发言,有事的都已经说出,户部这事儿先前也讲了,不过李春芳觉得有些麻烦,所以押到最后讨论。
到这个时候,其实六部貌似已经没有议题可说。
随着高仪、杨博等人先后变态无其他事,李春芳就打算宣布今日阁议结束,列席会议的都察院左都御史王廷都准备起身,魏广德的声音再次响起。
“六部若无大事,我这里还有一件事儿,今儿刚收到江西的奏疏,兹事体大,我觉得有必要大家议一议。”
魏广德声音宏亮,传进所有人的耳中。
大家先是不约而同看向魏广德,见他已经伸手从袖中摸出一份奏疏,这才又重新稳坐。
“江西?何事?”
李春芳惊诧问道。
前两月,江西蓝户作乱刚刚平息,不管是内阁还是六部,其实都怕听到有这里的消息。
“首辅大人,江西巡抚刘光济数月时间巡视江西各府县,按他所说,地方上对去岁朝廷强推停罢一条鞭法甚为不忿,民间也深受繁杂赋役之苦,所以奏请在江西恢复一条鞭法征收赋役。”
魏广德嘴里说道,起身把手里奏疏送到李春芳手中。
“一条鞭法.”
李春芳当然还没有老糊涂,去年是葛守礼坚持要停罢此法,理由是山东一地因执行此法闹出乱子。
那时候为了求稳,徐阁老和他们商量以后也就依了葛守礼的提议,在向隆庆皇帝上奏时也说了许多一条鞭法的缺陷,故而朝廷下旨停罢。
只是没想到,才一年时间,江西那边就有人上奏请求重新恢复此法。
李春芳没有马上表露态度,而是低头翻看刘光济的奏疏,看完后又递给陈以勤。
这个事儿,本来应该是内阁阁臣关起门来先讨论,魏广德一开始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拿出来,可户部尚书马森就在这里,重新恢复一条鞭法,户部其实才是直接责任人,索性干脆现在提出,看看马尚书的反应。
“父老预算无亲徭之苦,无鬻产之虞,无贿赂侵渔之患。”
陈以勤看的比较认真,到最后还念出刘光济奏疏里最后的总结,显然很认同这份奏疏。
其实,魏广德一早并没有就恢复一条鞭法和陈以勤、殷士谵等人商议,因为他其实知道,一条鞭法在江南大部分地方可以实施,但也存在一些缺陷,对于北方确实不利,还需要因地制宜进行修改。
不过只江西一地,百姓确实热切希望恢复一条鞭法,简化官府征税的手续。
光是今年恢复的夏粮秋税,民间已经闹出几次乱子,百姓嫌官府反复征收,最关键的还是征发的徭役,在民间是怨声载道。
徭役可不是那么好服的,不仅要远行,还要自备吃食,对许多人来说,被拉去服徭役,其实和送死无异。
他们能够承受耕种之苦,却实在难以承受那些工程的上工,实在是官府的人为了快速完成进度,基本上不把征发的役民当人,都是死命的使唤。
服徭役者那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个人看个人的造化。
可若是有官府拿银子招人就不一样了,至少把人往死里用是不会的.
官差克扣工钱,自然是希望人越多越好,这样他们的油水才足。
若是把人累死了,以后谁还敢来打工。
毕竟,一个是给朝廷提供无偿劳力,而一个则是有偿,两者是有本质不同的。
刘光济在奏疏里,对此也是表述的非常详细,让看过的人都感同身受,对他们产生怜悯之意。
陈以勤看完后,默不作声把奏疏递给张居正,随着阁臣看完,又递到马森手里。
他是户部尚书,管的就是这个。
马森在看过刘光济奏疏后也有些犯难。
上一任户部尚书葛守礼才强行推动全国停罢一条鞭法,难道第二年就要在自己手里恢复?
其实他在户部这段时间,也知道下面许多人对葛守礼的保守固执非常不满,尤其是当初停罢一条鞭法乃是葛个人的一厢情愿,在户部并未得到广大的支持。
不过涉及到国家大政方针,马森现在也不好表态。
等所有人都看过后,魏广德才说道:“今日看到刘巡抚奏疏,我才理解为何江西多地之前一直执行一条鞭法而相安无事,虽然我大明南北有差,可我还是希望朝廷能准了刘巡抚这道奏疏,让江西恢复一条鞭法的执行。”
“江西如此,湖广亦然,吾也多次收到湖广官员的请求,希望能在朝廷提起此事。”
张居正这时候忽然插话道,竟是支持魏广德的言论,甚至还隐隐有借题发挥,在湖广也实行一条鞭法之意。
“其实,一条鞭法能够在各地存在,本身也说明某些地方确实适合此法,否则百姓也不会有此诉求。”
李春芳倒是比较中肯,说出一条鞭法存在地域差别,有些地方合适,有些地方不合适。
不过,最关键的态度却是没有显露出来。
“马大人怎么看?”
陈以勤开口问道。
马森只是犹豫片刻就道:‘兹事体大,我需要回部和下属商议。’
马森心里还是有一些顾虑,打算回衙门,召集侍郎、郎中商议后再给出态度。
毕竟刚刚被户部停罢不过一年,又要恢复,对户部的影响也是不好,显得户部定决策有顾此失彼之嫌。
民间和官场才不会考虑当初此政策是葛守礼一手促成,即便是在户部就遭遇到很大的反对。
随后,其他如礼部、吏部、兵部等都态度暧昧,实在是这事儿和他们干系不大,也就是北方官员如杨博提议,北地各省暂不实施,而在南方最好交给地方上自行决定。
“不若这样,先让江西一省试行,待推行后根据成效,再逐渐推开,至于北地,等江西完善制度后再择一府尝试,缓缓行之。
一条鞭法自见山公提出后,时户部尚书梁材据此编写编审徭役奏疏,此后各地都有府县尝试以此法征收两税,结果有好有坏,然并不妨碍各地先后尝试。
可见,此法虽有弊端,然依旧有可取之处。
不若朝廷借此尝试,不断完善,以将其定制,为我大明永世之用。”
张居正又开口说道。
他口中的见山公,指的是嘉靖朝初期内阁次辅桂萼,正德六年进士。
嘉靖初年,升任南京刑部主事,凭借大礼议进入朝局。
嘉靖三年升任翰林院学士,嘉靖四年任詹事府詹事兼翰林院学士,嘉靖六年历任礼部右侍郎、礼部尚书、吏部尚书。
嘉靖八年兼武英殿大学士,进入内阁,参预机务,继张璁为内阁次辅,不久被人弹劾致仕,嘉靖九年被重新起用。
其向嘉靖皇帝进《任民考》一疏,主张实行“一条鞭法”等措施进行改革,在杨一清等人的阻挠下被迫停止,于嘉靖十年正月告老还乡。
其在官场最后时间里如此跌宕起伏,最根本的原因其实就在他向嘉靖皇帝上的《任民考疏》,疏中表达出的意思正是几乎所有世家豪强最反对的事务。
桂萼提出重新清丈天下土地,取消照黄册派定年份轮役的老办法,改以一省之丁粮供一省之役。
在桂萼的赋役改革计划中,均丈土地是改革的前提条件,因为一条鞭法的实施本质上就是要摊丁入亩。
他认识到只有把欺隐的土地清理出来,登记入册,朝廷按丁产佥派徭役的原则才能切实贯彻。
时户部尚书梁材根据桂萼的建议,规定了新的赋役征法:“合将十甲丁粮总于一里,各里丁粮总于一州一县,各州县丁粮总于一府,各府丁粮总于一布政司。
而布政司通将一省丁粮均派一省徭役,内量除优免之数,每粮一石编银若干,每丁审银若干,斟酌繁简,通融科派,造定册籍,行令各府州县,永为遵行。”
桂萼在改革方面承续了赋和役合并以及化繁为简的趋势,把各种役目并为一项,按丁粮一次编定,俱于秋粮征收。
之后的张居正在万历朝所强推的“经济改革”,其实本质就是桂萼在《任民考疏》中的建议变成现实,即清丈天下田地和实行“一条鞭法”。
张居正之后遭遇的反攻倒算就可以想到,当初桂萼在上奏《任民考疏》后所面对的,来自各方的政治压力。
他的执政思想没有实施,或许是他能够寿终正寝的原因,否则他的下场只怕会比张居正还要糟糕。
显然,张居正其实是桂萼的忠实拥泵,他把桂萼没有做成的事做成了。
只不过没有教出好学生,让万历皇帝把大明好容易形成的改革成果给亲手毁掉。
后世人都说“明实亡于万历”,其实也并非虚言。
看到张居正这么支持执行“一条鞭法”,魏广德也并不意外,只是乐呵呵向张居正点点头。
“逸甫,你对刘光济的奏疏,可有何意见?”
李春芳又开口问次辅陈以勤,也想听听他是什么态度。
“首辅大人,我支持在江西试行此法,至于是否要天下推行,还是等江西实施以后再说。”
陈以勤笑道。
“马尚书,内阁并不反对刘巡抚奏疏,回内阁后你大可和下属说清楚。”
李春芳笑着对马森说道。(本章完)
776驳回
第二天,魏广德就在内阁值房看到了户部送来的第一份奏疏,是关于限制勋戚五世庄田数额的奏疏。
昨日阁议散会后,马森就回到户部,安排人连夜将奏疏改好,今日一早就递送到内阁。
而内阁中书在分发奏疏时,自然把户部的这份奏疏直接送到魏广德的值房。
和昨日所说一致,世勋限庄田二百顷,戚畹一百顷,废绝者庄田入官,但先世丘墓尚在者,其田二百顷者量留五顷,百顷以下者量留三顷,以资供祀之费。
对赐田不载册者,令其覆核陈书,本无其田者入官,奸民隐种者悉数追夺。
魏广德复核无误,当即票拟“可”,放在一边,准备晚些时候统一送入宫中,呈皇帝御览。
之后,魏广德又处理几份奏疏,很快一份宣大奏疏出现在他眼前,还有兵部覆议。
就在上月,宣府总兵官马芳亲率所属参将刘潭等千余人,出独石边外二百里袭击虏骑,于长水海子败之,还入边未至,虏追及于鞍子山,马芳等复战又败之,前后擒斩共八十余人,夺马四十余匹。
宣大总督、侍郎陈其学及宣府巡抚王遴以捷闻上报请嘉奖,兵部覆议,拟芳银四十两、纻丝二表里,荫一子正千户。总督侍郎陈其学四十两,二表里。巡抚王遴三十两,一表里。各升俸一级,兵备副使方逢时,参将刘潭各银二十两等。
对兵部提议的嘉奖,魏广德自然是认可的,这也是惯例。
不过做上阁臣时间不长,魏广德需要考虑的更多,他还要拉拢兵部等六部这些要害部门。
到了阁臣这个级别,一些影视剧里说的做孤臣,其实是不可取的,因为手底下没人,制定的政策可能都没人会尽心竭力去完成,需要在六部建立自己的班底。
而他要拉拢的人,首选自然就是各部的尚书和侍郎。
想想当初陈以勤入阁时,也是诚惶诚恐,担心遭到孤立,还是魏广德给他建议,不仅找来老乡赵贞吉做了侍郎,还把王廷推到都察院担任左都御史,初步在朝堂上建立起自己的实力。
魏广德倒没陈以勤那么多顾虑,至少工部是支持他的,还有一帮原裕袛出来的官员,不过,他也必须考虑拉拢更多的官员为他驱使。
写下赞同兵部提议的票拟后,魏广德在最后又以秋防无警为理由,赞赏兵部今年对北地防务工作做得扎实,建议对兵部从尚书到侍郎、职方司郎中等都应嘉奖表彰。
有枣没枣先打一杆子,表现出自己的善意,总会有人投其所好来府上拜见。
接下来有看了几份奏疏,魏广德就有些坐不住了。
在吏部和礼部的时候,他需要处理的文书可没有这么多。
就算当初校录《永乐大典》,每天也就是看几本,还不一定会一直坐在值房看,有时候天气好,他还会把桌椅搬到庭院里。
可现在进了内阁,当然不能再那么随便。
坐着处理了半天奏疏,魏广德起身就出了门。
长期坐着处理公务,对身体肯定是不好的,现在不注意运动,以后上了岁数可就有的受。
背着手,魏广德刚出值房门,就看见内阁中书舍人带着芦布过来,行礼后,魏广德指指身后的值房笑道:“以后你就在这里办差吧。”
“是,大人,小人一定尽心竭力为大人献犬马之劳。”
内阁不比其他衙门,对进入这里工作的人都有一定的审查程序。
魏广德之所以一直把芦布带着,主要原因也是因为知道他做书吏外另外还有的一层身份。
皇家终归是要在自己身边放一双眼睛,与其换了地方还要自己寻找,不如一开始就把他放到自己眼皮子底下。
只不过魏广德没想到,芦布跟着他进内阁,审核就花了这许多时间。
或许,锦衣卫那边也不想被内阁的人发现有他们的手笔,所以并没有动用一些关系,尽快把芦布塞进内阁,而是老老实实走有关程序。
其实,锦衣卫对朝中重臣一直都有监视,而且是非常保密的。
因为原则上,内阁阁臣和六部尚书都掌握着许多不为外界所知的信息,对他们的监视都必须得到皇帝的同意。
否则,极有可能监视变成了窃密。
而皇帝同意,自然也会有诸多考量,决定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做出来的。
而重臣对身边多出来一双眼睛也极其反感,一旦被发现,往往都会把状子告到皇帝那里,到时候板子肯定是打到锦衣卫头上。
所以他们才会如此非常重视,即便魏广德愿意把芦布留下,他也绝对不敢表露身份,只能等上面的指示。
现在他来了,或许也说明了许多东西。
其实,魏广德到京城后,身边的人一直都是用熟人,也就是来自崩山堡的人为主。
魏府原班人马,都是魏父派来的,就是怕魏广德在京城招募到不着四六的人,给他惹祸。
这些人的家属,要么在京城,要么就是在九江,魏老爹眼皮底下,不怕他们卖主求荣,真有那一天可以随便收拾。
不过在迎娶徐江兰后,南京那边陪嫁过来的人也是不少,对于这种从国公府过来的下人,魏广德才是没什么好办法。
他可以肯定里面有锦衣卫的探子,可有徐江兰关系在,他也不能把这些人撵出府去。
现在的魏府,其实多多少少都被探子渗透了,而他也没多少办法。
好在自己搞钱还算是按照规则来,并没有巧取豪夺等违法手段,倒是不怕。
是的,魏广德搞钱的手段,要是放在后世,肯定涉及到权钱交易,是违法的,可在大明朝,这就是在规则内。
当然,哪天他触怒皇帝,合法也会变成违法,要不怎么说皇帝都是口含天宪,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让书吏带芦布去自己值房熟悉,他就晃到陈以勤那边,看他还在桌前办公,于是就劝上几句,让他要多注意身体,处理一阵公务最好学他到处走动走动,活动下筋骨,顺便也把今天处理的一些奏疏说了说。
这也算是在暗中沟通信息,现在奏疏还没有送出去,要是其中牵扯到陈以勤,有些东西还来得及改动。
陈以勤这边呆了一会儿,他又晃到殷士谵那边说了一会儿话。
至于李春芳和张居正那里,他只是隔三差五过去坐坐,聊聊。
现在大明的内阁,基本已经上被他们控制了,只要不是和李春芳撕破脸皮,动用首辅特权,阁议一般都是他们的话语权最重。
接近中午的时候,上午处理好的奏疏被內侍抱走,送往司礼监分类,最快下午就会被送到隆庆皇帝眼前。
别看每天有大量奏疏从通政司和司礼监送来,但其实就那么一些事儿,而且很多还是各地不断重复上奏的,如某地遇灾,请求减免赋税,某省剿叛需要截留一部分税银等等。
都有先例,其实看过之后按照惯例票拟就好。
成祖皇帝朱棣为什么弄出内阁,其实就是处理这类奏疏用的。
相应的,若是魏广德总揽内阁的话,他都想把处理这类奏疏的差事下放那该中书,由他们票拟,反正都是抄过去的惯例,又不会出错。
可惜,他不是。
这段时间在内阁,处理的文书,大多就是这样重复的,让他不胜其烦。
而午后,隆庆皇帝就看到了魏广德处理的那份,户部关于限制勋戚庄田数额的奏疏。
因为涉及到的人都不普通,在司礼监也被当成今日重点,放在所有奏疏的第一位。
隆庆皇帝看过奏疏和内阁票拟后就微微皱眉,倒不是对户部和内阁的态度有意见,而是因为他想到的更多。
好吧,简单说就是他舅舅家,还有其他几家他做裕王时候有走动的亲戚。
其实户部的奏疏对世勋和戚畹赐田都有详细表述,如世勋中田地最多者为成国公家,有田千三百余顷,定国公、英国公等府邸有田也躲在五百余顷,其他世勋也都上百顷。
但是戚畹则不同,光是驸马都尉加太子太保李和就有赐田二千八百余顷,许从诚有田一千五百余顷。
好吧,这两位都是隆庆皇帝妹妹的驸马,他们迎娶了宁安公主和嘉善公主,你让隆庆皇帝怎么批红?
庄田是他劳资嘉靖皇帝给的,到他这里就要收回?或者是征税?
犹豫再三,隆庆皇帝还是提笔在奏疏上写道:传派五世勋臣及公主见在,驸马各庄田,着内阁会同屯田御史议定应留顷数规则以闻。
这样的批红,实际上就是驳回了内阁之前在阁议中商量的数字,也是魏广德忘记了在隆庆皇帝心里,多多少少还有一点天家私情在,怎么可能把事儿做的太绝。
好吧,在魏广德看到驸马的庄田高达数千顷的时候,要说心里不嫉妒是不可能的。
他家里才多少田地?
这帮勋戚娶了个公主或者嫁个女儿,就能轻易从皇帝手里得到成百上千顷的田地,这笔生意硬是做的。
隆庆皇帝写完批红后,犹豫片刻。
他从票拟上的字儿也知道,这份奏疏是魏广德写的,所以,他的意思有必要让魏广德清楚,这样在下次上奏疏的时候,才会和他的心意。
“陈矩。”
隆庆皇帝嘴里说道。
“奴才在。”
陈矩急忙从旁边站出来,在隆庆皇帝身前站定。
“附耳过来。”
隆庆皇帝并没有直接说话,而是低声道。
陈矩脸上瞬间露出古怪神色,但是很快就恢复过来,然后凑到隆庆皇帝面前。
隆庆皇帝脸上没有丝毫变化,凑过去在陈矩耳边轻声一阵嘀咕,陈矩很快嘴巴就微微张开。
那份奏疏,他没有看过,今天司礼监不是他值日,而是轮到随侍御前,所以对于隆庆皇帝的话,他还有些懵,当皇帝把奏疏递给陈矩后,他瞟了眼奏疏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你拿着直接去找善贷,让他重新处理下。”
隆庆皇帝这时候已经坐直身子,威严的对陈矩吩咐道。
“遵旨。”
陈矩躬身行礼后,带着奏疏快步离开了乾清宫。
很快,陈矩的身影就出现在内阁,魏广德值房里。
“陈公公,不知有何贵干?”
在内阁,魏广德和陈矩见面都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魏阁老,这里有份奏疏,陛下让我给你送来。”
说话间,陈矩已经把袖中的奏疏拿出,递到魏广德面前。
虽然心中狐疑,魏广德还是伸手接过,只一眼就认出。
看向贴纸,自己的票拟前面出现两行小字,魏广德一眼就知道不是司礼监代表,而是皇帝亲笔所写。
“传派五世勋臣及公主见在,驸马各庄田,着内阁会同屯田御史议定应留顷数规则以闻。”
嘴里低声念叨一遍,魏广德心里就是一沉,知道这次的事不和皇帝的心意,所以被驳回。
而原因,他也看出来了,勋戚的庄田,貌似给少了。
还有和隆庆皇帝有比较亲近血缘关系的皇族,貌似也没有考虑到。
魏广德皱眉看了眼陈矩,心里忽然一动,“陛下可有什么话?”
要让他去猜隆庆皇帝的心理,着实有些难了,所以他干脆问了出来。
陈矩回头看了眼,书吏已经退出值房,现在屋里只有他们两人,随即冲魏广德招招手。
魏广德狐疑,不过还是靠了过去,陈矩在他耳边把隆庆皇帝的话复述了一遍。
听完陈矩所说,魏广德眉头皱的更深。
特么的,这皇帝还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他倒是名义上当家,可把事儿都丢给他们。
魏广德有些无语,不就是征点税,也没说要把勋戚的庄田入官,可隆庆皇帝一下子把调子定得这么高,真要这样做了,怕是世勋那边就要不满了。
“陛下那边,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
魏广德迟疑着问道。
“陛下这样吩咐,肯定也是知道传开了,可能会有人不满,这才让我来给你传话。”
陈矩低声答道。
魏广德看了眼奏疏上皇帝的批红,还好他把重点标出来,要是直接驳回再议,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和其他人说这事儿。
说白了,皇帝那里要区别对待。
世勋和外戚,原则上没有问题,只是说外戚从一百顷提高到百五十顷。
只要比世勋低,安抚一下还可以。
但是对外戚中某些家族,皇帝的态度可就不同了,而这才是魏广德感到为难的原因。
777李芳下狱
世勋和外戚,原则上没有问题,只是把外戚庄田从一百顷提高到百五十顷。
只要比世勋低,安抚一下还可以的。
但是隆庆皇帝要区分外戚,以前的皇亲不管,但是他的那些亲戚得特殊照顾,百五十顷庄田不够,要涨到一千顷,之后再递减。
一千顷,这个数字就让魏广德感到着实难办,实在是涨的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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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8刑部大牢
“那我们一起去还是分开,单独向陛下求情?”
殷士谵开口说道。
“我看还是分开去,这样即便第一次被陛下拒绝,我们还有机会继续求情。”
魏广德开口说道:“而且,昨日李公公挨了八十杖,就被关进大牢里,我还想着和你们商量后,找郎中去大牢里看看,上点药。”
陈以勤点点头,说道:“善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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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9公务繁忙
离开刑部大牢往外走,魏广德在路上还在思考着,回到内阁,陈以勤那边会给自己什么消息。
是的,隆庆皇帝气消了没有,会不会还在气头上而不愿意放人。
想到这里,已经走到轿子前的魏广德忽然站定。
旁边正要弯腰钻进轿子里的殷士谵不自觉停下动作,狐疑的望了过来。
魏广德只思索片刻,就迈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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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0别管闲事
魏广德从陈以勤值房出来,回到自己值房后,并没有马上处理积压的公务,而是直接铺开一张纸条,写了张条子,随即叫来中书,让他们送到都察院去。
条子的内容,自然是要在下午约见左都御史和屯田御史。
同样的操作,又写了张条子,只不过是送户部,请马尚书下午过来。
魏广德习惯把事儿都做在前面,勋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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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1首提摊丁入亩
“庄田的事儿,处理的如何?”
提醒魏广德不要插手李芳案子后,隆庆皇帝又随口问起勋戚庄田的事儿。
这其实是小事儿,所以他想快刀斩乱麻,尽快颁旨,把事情定下来。
“陛下,臣已经在做准备了,今日下午就会和户部和都察院屯田御史商议此事,若一切顺利的话,明后两日就会有奏疏上来。”
魏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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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2事定
“有地者纳税,无地者无需纳税。”
隆庆皇帝嘴里喃喃念叨一句,虽然感觉好像有道理,但是很快他就发现,魏广德的话里其实貌似还是有说不过去的地方。
“善贷,国朝赋役,是有田赋的,丁役则是按人头分摊。
按你话里的意思,丁役也要落在田地是,是否对有地者不公?”
隆庆皇帝的话,其实才是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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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3北调戚家军
“今日有辽东商队过来,说带了两支千年野山参,小的就匆忙过去看货,就把此事给忘了,请老爷责罚。”
“他们什么时候过来,有说是为了什么事儿吗?”
魏广德没理会张吉的解释,而是直接问道。
“说晚些时候,应该是晚饭后。”
在明朝,官员散衙是申时,也就是下午四点左右。
而他们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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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4内阁事
等送走两人,魏广德坐下休息的时候才后知后觉,貌似进内阁后,他的工作就是因为银子,在和六部及地方讨价还价。
地方上奏报各种困难,想要截留本该送太仓库的银钱,他在内阁做的就是要么驳回,要么扣减。
某地叛乱,兵部考虑从哪里调兵支援,然后户部没银子,也是内阁召集兵部、户部主官商议沟通,腾挪银子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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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5湖广阁议
“首辅大人可在值房?”
就在魏广德和李春芳完成谈话,准备退出去的时候,值房门外忽然传来对话声。
声音的主人魏广德并不陌生,只能说是“说曹操曹操到”,就是这么赶巧,他们前脚刚说完和张居正的事,正主儿后脚就到了门外。
“张阁老,首辅大人正在和魏阁老说话。”
门外书吏答道。
“叔大,有何事,进来说话。”
李春芳也听出是张居正的声音,当即放大声量向门外喊话道。
随着李春芳话音落下,张居正就出现在值房门外,左手撩着官袍迈步进屋。
不过魏广德还是注意到,在张居正右手里,还拿着一份奏疏,显然是有事来找李春芳商量的。
魏广德起身向张居正拱拱手,张居正也立即笑着还礼,两人这才坐下。
要是其他地方,魏广德就该找个由头请辞才对,毕竟人家要谈公事。
可这是哪里?
内阁。
在内阁,奏疏上的事儿就没有隐秘的。
既然早晚都要知道,而张居正已经拿着奏疏到了这里,魏广德也就好奇他带过来的奏疏到底是怎么回事。
“叔大,你这是找我何事?”
看到张居正手里的奏疏,李春芳还是故作不知问道。
“首辅大人,你看看吧,这是湖广刚送来的奏疏。”
把手里奏疏递给李春芳,末了张居正补充道:“涉及江陵府辽王事,本官不敢擅自做主,所以都拿过来了。”
“哦,好,我看看。”
李春芳笑笑说道,“咦。”
魏广德听到李春芳的惊讶声,偏头看了眼,此时李春芳手里看似一本的奏疏已经变成了两本。
先前上下叠在一起,魏广德还真没看出来是两份奏疏。
只不过李春芳惊讶,魏广德却不奇怪,刚才张居正用了“都”字,他就有预感,这辽王府事怕是有些棘手。
李春芳这时候已经看起面上的一份,那是此次南下调查辽王的正使洪朝选的奏疏。
一目十行,很快李春芳就皱起眉来。
陈省和郜光先的弹劾全部被查实,这罪名可不少,虽然在皇室中人看来,似乎都是小罪,犯不着大费周章,可是李春芳对辽王犯下的罪行中,许多都是严重违背儒家思想的行为,也很是不忿。
至于这辽王在江陵府胡作非为到什么程度,他只要高兴,可以随便在大街上抓人杀人;看上的女子,不论身份一律逼奸;与宗亲女子乱伦;僭越修建宫观等等。
不过,洪朝选奏疏上说辽王为了狡辩,居然在王府里竖起“讼冤之纛”时,并没有放在心上。
一只糊涂虫罢了,估计连大纛是什么含义都不知道,就敢随便竖立。
看完洪朝选的奏疏,下面一本就是副使施笃臣的,虽然心中奇怪,可李春芳还是仔细看完他的奏疏。
辽王被弹劾的罪名都有,没有一桩被诬陷的。
可是,这些在施笃臣的奏疏里都是一笔带过,而他着重写的是辽王不臣,居然在王府中竖起大纛,意图谋反之心昭然若揭。
到这个时候,李春芳先前的淡定一下子就没了。
如果只是洪朝选的奏疏,这档子事儿也就是一笑而过,可有人注意到了,那就不是小事儿。
当初成祖朱棣干的什么,大家其实心知肚明。
靖难之役名义上是“清君侧,靖国难”,实际上就是老朱家子孙争夺天下闹出来的事儿。
那时候,朱棣也是打出“清君侧”的大纛发动的“叛乱”,成功了,自然就是“正义之战”。
“讼冤之纛”这杆大旗,是辽王该打的吗?
要是上纲上线,这辽王基本就是废了。
“善贷,你也看看吧。”
李春芳有些沉默,把手里两份奏疏递给魏广德,随即又对着门外的书吏喊道:“快去请陈阁老和殷阁老过来议事。”
事关藩王,本就不是小事,何况其中还牵扯到“谋反”,这可就不是能糊弄过去的了。
只能说,到这个时候,内阁不是对奏疏做票拟,而是需要有一篇详细的奏疏报告给隆庆皇帝。
一切定夺,还要宫里那位至高无上的存在做最终决定。
魏广德从李春芳手里接过奏疏就低头仔细看起来,在看到洪朝选奏疏后面的时候就在皱眉,他注意到辽王在府里竖起大纛这个关键点了。
其实,这倒不是魏广德对此有多敏感,而是被张居正和李春芳的反应刺激出来的政治敏锐。
待看完施笃臣的奏疏,他就明白现在李春芳的处境。
这个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辽王已经被控制软禁,有锦衣卫的人看管,所以施笃臣的奏疏有夸大事态的嫌疑。
事儿不小,则主要还是影响力大,毕竟是大明的亲王,还是第一代的亲王爵位。
明朝第一任辽王朱植,明太祖朱元璋第十五子,母为韩妃,想想传了多少年了,在宗室中的影响可不小。
至于那些被弹劾的罪名,到现在反而是微不足道的小罪了。
经历了嘉靖皇帝削藩,魏广德哪里还不知道明朝皇帝对宗室的态度。
还在思考的时候,陈以勤就先一步到了这里。
进门看见魏广德已经到了,还有些奇怪。
魏广德起身施礼后,就把手里湖广传来的奏疏都递给了陈以勤,让他先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不多时,殷士谵也来了。
内阁阁臣全部到齐,不过值房里有些沉默。
陈以勤看完奏疏后默不作声把奏疏递给殷士谵,让他知道是什么事儿。
“施笃臣有些小题大做了吧。”
等殷士谵看完奏疏后,不由得皱眉说道。
魏广德只是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这事儿,大家都知道,可事关宗室和谋反,就变成此刻朝中最重大的事儿,算不算有罪只有隆庆皇帝能一言而决。
“叔大先前拿着湖广奏疏到我这里来商议,刚好善贷也在,都觉得有些棘手,所以召集各位来商议下,内阁应该如何奏报此事。”
首辅李春芳这时候已经恢复了淡定,心平气和开口说道。
下面向皇帝奏报事情,可以如实记录,怎么处置是皇帝的事儿,而内阁给皇帝的奏报,则要求给出建议,至少要让皇帝知道内阁的态度。
可这次的事儿,内阁显然有些不好表态。
“叔大,还是你先说说自己的看法。”
内阁阁议,首辅和次辅一般为了避嫌,都不会在会议开始就表达自己的态度,给会议定调子,而是要先听取其他人的意见。
所以每次会议,李春芳和陈以勤都是最后表态的。
而其他人讲话的顺序,则是按照入阁时间早晚来排序,张居正自然是第一位,其后是殷士谵,最后才是魏广德。
这也是内阁现在的排序,魏广德科举资历都少于殷士谵,所以隆庆皇帝当初才给了殷士谵文渊阁大学士,而他只能是最末的东阁学士。
这时候,张居正已经开口说道:“既然弹劾辽王的罪名都已经查实,就据实禀报,请陛下下肢责罚,至于其在王府中竖起大纛,不过就是多添一条罪名罢了,陛下要如何处置,都是家事。”
按照朱元璋当初定下的律法,皇室内部都是家事,三司还真没有审问之权,除非得到皇帝的旨意。
张居正的话,应该是中规中矩,是最普通的处置方式。
魏广德微微点头,他一开始也这么想,反正最后都是皇帝定,先按照钦差调查结果就已经确定辽王有罪,多一条少一条,差别不大。
“以辽王所犯罪行,似乎有些轻了,是否应该请陛下严惩?”
殷士谵这会儿正义感爆棚,当初看到弹劾辽王罪行时他就气的不轻,觉得应该重罚。
“大纛”一事,殷士谵觉得是个除暴安良的机会,这样的人不应该是被责罚,而是削爵。
当然,如果隆庆皇帝认为辽王不臣,削爵都是轻的,应该除国才是。
不过这个时候,不知道皇帝的心意,所以他也不敢说出这些话。
“请陛下治罪,严惩.”
李春芳喃喃道,随即又看向魏广德问道:“善贷支持叔大还是逸甫?”
魏广德本来是要帮着殷士谵说话的,轻重处罚对他来说无所谓,因为和他没关系。
可刚才李春芳才提醒他注意,按照他本心,若是他第一个说出意见的话,应该是站张居正这边,所以这会儿他就改了一贯的处事态度,选择站张居正一边。
“我觉得叔大的处置更加稳妥,不管陛下要从轻还是从重处罚,那是天家事,内阁要做的还是公允。”
魏广德开口说道。
“嗯,有道理。”
李春芳开口道,“辽王有罪,该怎么处罚却不是朝廷能决定的事儿,正甫,你看呢?”
李春芳说完,就看向陈以勤。
殷士谵和张居正的态度,其实都是请求惩罚辽王,只不过殷士谵更加激进一点,希望能请陛下重罚,本质上并无太大区别。
至于魏广德这次支持张居正而不是帮殷士谵,陈以勤也没放在心上。
“陛下初登大宝,对于各藩一直都是赏赐有加,这次辽王事,我觉得可以提醒陛下,适当加重处罚,以免各地藩王欺陛下仁厚,做出一些事来。”
陈以勤的态度,明显就是帮殷士谵了,依旧是之前的味道,唯一有变化的只有魏广德。
不过下面的魏广德并无表情变化,说是大事儿,可真说起来,处置藩王,似乎也不是多大的事儿,不过也需要谨慎对待。
许多人或许认为,这个时候大明的藩王都是被圈养的,没有威胁,可以任由皇帝生杀予夺。
虽然这是实情,可毕竟影响力还是太大了。
朱棣当初怎么造反的?
不就是建文帝朱允炆连续削除五位藩王后引发的,要是隆庆皇帝上台就开始削辽王,知道的当然说皇帝是秉公处置宗室败类,不知道的还不知道怎么说。
“辽王可有子嗣?”
李春芳有顾虑,虽然陈以勤和殷士谵支持重罚辽王,但真能这么做吗?
不由得,李春芳就在想惯例,以前是怎么处理这事儿的。
别说,就是隆庆皇帝的劳资嘉靖皇帝也是在登基不久,就处理过这么一个藩王,那就是庆王朱台浤。
嘉靖三年,庆王朱台浤向太监等人行贿,希望能帮忙向朝廷讨回被削去的俸禄,结果被嘉靖皇帝知道,新账旧账一起算,将其废为庶人。
不过那时候嘉靖皇帝初来乍到,心还不狠,只是废朱台浤本人的爵位,并没有废除庆藩而是让朱台浤的儿子朱鼒枋袭封为庆王。
所以,李春芳这个时候想到的第一个处理办法就是将辽王废为庶人,由其子袭爵。
这样,对朝廷和宗室都有交代。
李春芳的话,陈以勤、殷士谵和魏广德自然都是不知道的,因为奏疏里并没有提到辽王府子嗣有参与犯罪,所以没法回答。
不过张居正是江陵人,自然是知道的,于是开口道:‘据我所知,现任辽王朱宪并无子嗣。’
“这样啊。”
李春芳这下也为难了。
请隆庆皇帝将辽王废为庶人在李春芳看来就是最重的处罚了,也是最能交代的一条。
可现在辽王朱宪无子嗣,这样处罚肯定就不行。
再往下想,貌似都不合适。
建文帝朱允炆削了五位藩王,上一任皇帝嘉靖废了四个,也是不遑多让,可情况却不同。
除先前说的庆王,被嘉靖削爵的第二个是郑王朱厚烷,不过他被罚是因为劝嘉靖皇帝不要沉迷修炼,服用丹药而被废。
去年隆庆皇帝已经给他平反,还给了诸多赏赐。
剩下的就是恶贯满盈的徽王朱载埨和伊王朱典楧,这两位是直接除国。
不过那是嘉靖朝末期,皇帝地位已经稳固的情况下进行的,宗室也没人敢有意见。
其实要真比起来,这位辽王犯的事儿和这两位亲戚到底差不多,要是提前两年爆发,兴许嘉靖皇帝也一并就废了。
“没有子嗣,重罚就.”
李春芳有些犹豫的说道。
这话是说给陈以勤听的,毕竟对藩王的重罚就那些,他也不是没考虑他们的建议,可现实不允许啊。
陈以勤和殷士谵其实都明白李春芳的打算,在从张居正口中知道辽王无嗣后也有些犹豫。
陈以勤看了眼殷士谵,后者会意的点点头。
“既然如此,那就按叔大和善贷的意思,首辅大人意下如何?”
陈以勤退让道。
786草拟的奏疏
“既然如此,那就按叔大和善贷的意思,首辅大人意下如何?”
陈以勤的话,算是把辽王府的事定下调子,李春芳直接就点头认同下来。
“既然事已经定下来,我看就由叔大草拟这份奏疏,之后给逸甫和善贷看看,就可以以我们内阁的名义交上去请陛下御览。”
李春芳开口说道。
“好,此事就麻烦叔大了。”
陈以勤点头说道。
“是。”
张居正也起身向李春芳和陈以勤拱拱手,表示自己接下这个差事了。
不过没人知道张居正此时的心理活动,毕竟有些事在江陵传的很厉害,可是这时代没有网络,没有后世各种通讯设备,人员流动也有限的很,湖广那么大,不可能大家都知道。
至于千里之外的京城,就更是如此。
内阁里几位阁臣,都不知道张居正和辽王府之间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恩怨。
李春芳要是知道,肯定就会让魏广德来草拟奏疏了。
在李春芳想来,以张居正的地位,同在江陵,辽王府应该和张家关系不错才对。
这件事儿交给张居正来办,想来言辞也会比较温和,不会那么激烈,或许辽王犯的事,还有希望被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至于魏广德,他也不知道张家和辽王府之间的纠葛,其实就算知道他也会选择袖手旁观。
大明的亲王,就是趴在大明身上的寄生虫,无时无刻不在吮吸着大明的血液。
少一个藩王,地方上的供养就会少一分,这样交到朝廷的税赋也会多一分。
同时亲王府名下的那些田地也会充公为官田,又是一笔收入。
辽王府的事儿说完,李春芳又从书案旁拿起一份奏疏,在其他人惊讶的目光中缓缓说道:“这是前些日子湖广布政使送来的奏陈,请求将部分脏罚银留下,以备灾年赈济.”
李春芳想要做和事佬,这个时候就把先前和魏广德的那番说辞拿了出来。
其实,在李春芳拿出奏疏的时候,魏广德就已经猜到那是什么。
等李春芳把话说完后,殷士谵倒是想说话,不过他张口之际看到魏广德嘴角微动,虽然不知道说的什么,可他就是一愣,随即看向陈以勤那边,看到此时陈以勤嘴角挂着笑容,殷士谵最后还是没有说话。
刚才李春芳的话说的很委婉,但是点出类似的奏疏,其他一些省是批了减半留用的,湖广也不该例外。
有李春芳定下的调子,而且理由也是很充分,不管是陈以勤还是殷士谵,也都没法反驳。
魏广德早就被李春芳说服,可以说内阁这次又保持了一致,没人反对湖广地方上留下一半的脏罚银备灾。
之后,陈以勤又说了下他手里觉得稍微棘手的奏疏,大家很快也达成一致,定下了内阁的票拟。
事儿说完了,人也就散了,魏广德等人离开徐阶值房,各自回自己的屋子继续办公。
下午散衙的时候,魏广德和陈以勤、殷士谵一前一后出了内阁往宫门走。
“善贷、正甫今日可有空?”
陈以勤开口问道。
“逸甫兄这是要摆席请客?”
魏广德乐呵呵笑道。
“有好酒我就有空,要是酒不好,就恕不奉陪。”
殷士谵也是笑道。
“得了,我珍藏了十多年的好酒,不知是否可进正甫法眼?”
陈以勤笑答。
“呵呵。”
“哈哈。”
宫道上,留下一串爽朗的笑声。
在皇宫这种地方,本来应该安静肃穆,也只有他们才敢如此说笑。
旁边的侍卫、太监看到他们,都自觉地偏过头去,假装没有看到。
魏广德心里清楚,陈以勤叫他们过去赴宴是什么意思,不过还是欣然接受。
有些事儿说清楚好,面对心里留下疙瘩,这种事不一开始就处理好,很容易产生间隙。
魏广德不确定李春芳单独叫自己见面,是否有这个意思在里面。
毕竟,好不容易熬到首辅位上,魏广德可不相信李春芳就没点想法,虽然他成天都说自己想要找机会致仕,因为已经心满意足了。
可当官的说的话,可不能偏听偏信,还是抱有一份戒心为妙。
第二天,魏广德值房里,张居正带着他草拟的奏疏来到这里,寒暄过后,魏广德就打开奏疏看起来。
不过只是看到奏疏里陈述的辽王罪证第一条就不由得心里狐疑,继续往下才是湖广官员的弹劾的劣迹。
是的,张居正不是按照洪朝选的奏疏为蓝本进行修改的,而是把顺序进行大的变动,直接把棱模两可的辽王府竖起大纛一事放到辽王罪行的第一条。
这个位置,想让隆庆皇帝不关注都不可能。
虽然写的有些含糊,并没有以此认定辽王有罪,可等隆庆皇帝看到后面的十多条罪证都被钦差御史们查实,第一条的罪名其实在潜移默化中就很容易被看做板上钉钉的事儿而定下来。
张居正和辽王之间有事儿。
魏广德看完奏疏,心里第一个年头就是这个。
魏广德可是清楚的记得,当初自己金榜题名的时候,收到的前几封家书里,父亲除了安排人送银子,就是把江西省内来家里送礼恭贺的人家写的一清二楚。
江西省内的几个藩王,在魏广德会试、殿试成绩出来后其实反应不大,可是在他被嘉靖皇帝钦点进入翰林院以后就态度大变,急急忙忙派人往家里送礼物庆贺。
这些,可以从宾客到来的时间上得出结果。
就是说魏广德虽然已经入了仕途,可按照朝廷的规矩,他们不会在老家任职,所以对江西的藩王来说影响不大,只不过是在官场有些话语权而已。
另外就是和江西的官员之间,大家会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默契,那就是相互照应官员家属。
不过在被点进翰林院以后,就代表魏广德的前途远大,入翰林院就代表着可以染指礼部、染指内阁,这就不是藩王能够轻忽的存在。
就算魏广德最终入阁失败,可在翰林院里的经历,说不得身边的同僚谁就成了这个幸运儿,成为当朝阁老,有了这层关系,魏广德在朝中的影响力也会非常巨大。
所以在魏广德殿试两个月时,江西各地的藩王府都派人去魏家送过贺礼,那就是知道了京城那边的消息作出的补救。
江陵府张家是什么情况,难道地头蛇辽王府会不知道?
魏广德可不相信。
写这么多,其实不过就是魏广德的一个念头。
“大体还是按照昨日商议所写,我没什么异议。”
魏广德笑笑,不过却没有交还那份奏疏,而是又看了一遍,这才把奏疏递还给张居正。
奏疏到手,张居正本来还略微忐忑的心也放下。
他最担心的其实就是魏广德对那些罪名的顺序提出意见,到时候是改还是不改。
一篇奏疏,还有蓝本,其实对他来说不过是片刻功夫就能写出来,可他却拖了一天时间,第二天才拿出草拟的稿件,可见他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按照洪朝选他们查实的罪行,辽王是得不到很重的惩罚,这当然是他不想见到的。
可是单凭立大纛一事,也很难坐实辽王谋反的说法。
那么剩下一个不会暴露他真实想法的办法就是通过心理暗示,让阅读奏疏的人在心里默认辽王有反意,只是证据不足。
把辽王大纛放在第一位就是办法之一,虽然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辽王有反意,可后面一桩桩一件件罪行被坐实,很容易就让隆庆皇帝产生辽王不臣的印象。
虽然不能把这件事儿作为谋反证据拿出来说事,可正如魏广德之前所说,陛下家事,他想处罚重还是轻,不过就在他一念之间。
现在的皇帝,刚登基不久,自然会希望能够拿出一些威信来。
重罚辽王,让其他各地藩王不敢有其他心思,之后逢年过节再赏赐些礼物,这就是恩威并施了。
魏广德这里过关,不过还不是全部,接下来他还要把奏疏初稿交给陈以勤看,所以他在魏广德值房里呆的时间也不长就告辞离开。
等张居正出去后,魏广德不由得起身,缓缓走到门口,看着张居正的背影消失。
就在先前,其实魏广德是有瞬间产生想法,应该把他看出来的问题提出来的,可随即就想到昨日李春芳和他的谈话。
这么说出来,似乎又是在驳张居正的面子。
既然他这么写,肯定有他的道理。
从洪朝选和施笃臣奏疏的内容看,辽王和徽王、伊王都是一丘之貉,在封地恶贯满盈,犯下十恶不赦的大罪,想到那些被辽王迫害的封地百姓,魏广德才没有发声。
不管张居正和辽王之间什么关系,魏广德还是选择了默许这件事儿,接下来就看陈以勤是否和他一个想法。
和他所料不差,陈以勤也发觉到张居正的小心思。
和魏广德想的差不多,虽然奇怪张居正和辽王朱宪之间关系怎么会如此恶劣,可想到曾经遭受辽王伤害的百姓,陈以勤只是淡淡问道:“善贷看完怎么说?”
“善贷看了后只说和昨日商议没有差错,所以他没有异议。”
张居正淡笑道,他知道这个时候不能有丝毫情绪表露,也是在赌陈以勤会考虑到江陵百姓所受之苦,默认这份奏疏。
是的,张居正昨晚反复推敲细节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
他相信魏广德和陈以勤,至少其中一个人会发现这份奏疏里的猫腻,本来他是打算在有人提出来后再修改的,可是随即想到辽王在江陵的恶事。
以他的观察,魏广德和陈以勤都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而且俩个人都没有地方上主政的经历,所以并没有被钱财腐蚀。
京官,除了出京钱货的漂没,就是地方官员的孝敬,并没有亲自出手盘剥百姓。
这样,官员心里至少还有一半是装的天下百姓,另一半当然是自己的仕途。
官越大,孝敬越多,钱财反而不是最吸引他们的。
这,或许也是明朝内阁阁臣,少有主政地方的原因。
他老师徐阶算是个奇葩,当初得罪皇帝和首辅被发配出去,几乎毁掉仕途。
之后回京,本来是没有机会染指内阁的,可因为逢迎严嵩,才终于让严嵩为了平衡朝中势力,举荐老师入阁。
在老皇帝们的眼中,阻断阁臣和地方势力之间建立一道屏障,就可以让他们在执政时少受地方的影响。
最多,也就是为各自的家乡谋些福利。
阁臣又不止一个,自然也是多方平衡的结果。
这样,他们就可以放心把权利交给内阁处理。
这些人给出的处置意见,再有司礼监审核,自然可保万无一失。
“哦?”
陈以勤只是抬头看了眼,就又低下头。
和魏广德差不多,陈以勤也是在看完第一遍后又再次看了一遍,张居正就静静坐在那里,没有一点动作。
“好,就这样吧。”
片刻后,陈以勤再次抬头,同时把手里的奏疏初稿递了回来。
张居正此时脸上浮现出笑容,双手接过陈以勤递过来的初稿笑道:“那我就下去抄录一遍润色,今天就递进宫里去。”
“嗯。”
陈以勤点点头。
现在陈以勤和魏广德都没有提出修改意见,张居正的目的达到了,自然没有久留的道理,当即起身告辞。
陈以勤也站起来,把张居正送了出去。
站在门口,看着张居正的背影,陈以勤有些沉默,不知道这次辽王府事是否是李春芳和张居正联手主导的。
昨晚酒席上,他已经知道李春芳和魏广德的谈话,也听到魏广德的理由。
皇帝维护的是皇权,文官则维护相权,虽然阁臣是皇帝任命,但是也是文官集团的代表。
大明朝历史上,只有极少数皇帝会完全不顾朝臣的意见,乾纲独断选择出内阁阁臣。
所以,内阁大部分时候都代表着文官集团的利益,是皇权和相权之争的关键。
当然,明朝只有辅助皇帝做决策的内阁,丞相,朱元璋时期就已经被消灭了。
可是在文官们看来,阁权其实就是相权。
这也是为什么隆庆皇帝要把自己信任的官员塞进内阁的原因,只有这样,他才能完全掌握住大明的权利。
而他们,在一些文官看来,就是代表皇帝利益的,是为皇帝摄取权利来的。
高拱为什么被逼走,满朝文武几乎没有人为他说话。
朝臣们对他们这些潜袛之臣是羡慕嫉妒恨,所以只要有机会,就绝不会放弃。
魏广德或许是对的。
787杀手锏
经过一天时间,湖广传回关于辽王府恶事的奏疏已经闹得满朝皆知。
只不过,昨日白天的时候,官员们更多谈论的还是辽王朱宪在封地犯下的暴行,只有极少数官员发现了洪朝选最后的描述。
而湖广按察司副使施笃臣的奏疏,则被大部份人都忽略了。
可是到了晚上,秦楼楚馆里,京官们聚在一起喝酒闲聊之时,才被人提及,瞬间就让许多人看到其中的机遇。
虽然大部分官员对此是不以为然的态度,可依旧有人认可了施笃臣的观点,认为即便辽王没有谋反之心,却做出了谋反的事实。
大纛,不是他一个辽王可以打出来的,还是对抗朝廷钦差大臣奉旨查案的大纛。
所以,今日一早,通政司就再次热闹起来,许多官员把连夜写的弹劾奏疏送到通政司,希望能抢到一个好位置,抢先出现在隆庆皇帝面前。
弹劾理由,除了长篇累牍摘录洪朝选奏疏中辽王的犯罪事实外,着重强调的就是辽王大纛有不臣之心,应该重惩。
通政司那边的消息,很快也会传入内阁中,只不过因为奏疏传递的程序,暂时还没有反馈过来。
而乾清宫里,隆庆皇帝坐上御座后,孟冲递上来的第一本奏疏就是张居正代表内阁草拟的,弹劾辽王不法事的奏疏。
奏疏是昨日送进司礼监,但是时间已经比较晚了,隆庆皇帝晚上有自己的活动,当然不会像朱元璋那些勤政皇帝一样,批阅奏疏到半夜。
有那闲工夫,还不如在后宫温柔乡里躺着。
而且,辽王事,其实在京官眼里都不算大事。
人都被锦衣卫控制住了,可不是当初造反的那些个藩王,还要调动大家剿叛。
所以司礼监很识趣的没有知会皇帝,而是让他在后宫安然享乐。
不过到了白天,隆庆皇帝还是要处理一些奏疏的。
当然,都是司礼监挑出来比较重要的事儿报一报,剩下的还不是就交给他们批红了。
“辽王?朱宪?”
说实话,老朱家亲戚有些多,现在大明各地的藩王就有好几十个,隆庆皇帝在听到孟冲报出辽王朱宪名字的时候还愣了愣,在寻思着这门亲戚是哪朝的。
别看俩月前他才下旨,派出钦差大臣去调查此事,可这会儿早就忘记了。
要不是有钦差大臣的回报,要是没人提起,这事儿直接就湮灭了也不一定。
“皇爷,辽王是洪武中辽简王桢,始封于辽东,永乐初改封荆州,简子王贵暖嗣六传至宪。”
孟冲急忙提醒道,“上次因为御史郜光先再次弹劾,所以皇爷派出刑部侍郎洪朝选为钦差前往探查此案。”
“我记得去年谁也弹劾过他,当时也是派人申敕过,对吗?”
隆庆皇帝被唤起一点记忆,开口说道。
“皇爷好记性,确实是这么回事,当时是陈省上奏弹劾的。”
孟冲拍着隆庆皇帝马屁道。
“那些弹劾的内容,都查实了吗?”
接过奏疏,隆庆皇帝并没有翻开来看,而是问起孟冲。
司礼监的太监,肯定是在之前就看过奏疏,也看过内阁票拟的,他这么问,其实就是想先知道个大概。
“罪名全部查实,不过皇爷,老奴不敢说,还是你自己看看吧。”
孟冲假装很是忐忑的说道,“这奏疏是内阁阁臣商议后,由辅臣张居正张学士所写,经过内阁所有阁臣认可报上来的,后面有此次查案钦差正使和副使的奏疏。”
“嗯?”
听到孟冲这么说,隆庆皇帝眉头就是一皱,知道辽王府怕是出了大事,否则内阁不是票拟,而是单独写了奏疏上来,如此郑重,事儿应该不小。
而下面的孟冲低垂着头,心里想的却是昨晚收张家的银子,自己把事儿也办了,皇帝怎么处理可就和他没关系了。
张居正当然知道,就当下的这些所谓罪行,其实要说严重还是不严重,都不重要,主要还是看皇帝怎么定处罚。
他的这份奏疏,说白了就是皇帝处罚的依据而已。
所以他的策划中,宫里递本给皇帝的过程也是非常重要的,要让皇帝知道此事的严重性,这样他才会从重处罚。
要除掉辽藩,张居正也知道不现实,可只是削朱宪的王爵还是有机会的。
朱宪无嗣,继承人就只能是他的那些堂兄弟,等于换了一系继承辽藩。
这样,朱宪就永无翻身之日了。
做为一个庶人,他张家有的是机会报复回来,还可以慢慢玩。
他的这手布置确实很巧妙,还真就打在隆庆皇帝的痛点上。
听到孟冲说不敢讲,他兴趣也就上来了,本来只是想随便给个处罚就了事的,可现在他还真要仔细看看这辽王到底在封地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让自己身边的太监都不敢讲。
当先翻开张居正的奏疏,隆庆皇帝还没看到关于辽王朱宪第一宗罪名的时候就先是一愣,随后暴怒。
是的,这份张居正再次润色后抄录的弹劾奏疏,第一段点出一个让明朝皇帝都不能接受的事实,那就是辽王朱宪为朱术玺请封世子,礼部一直压着没有批。
没有批并不是张居正从中作梗,而是因为礼部核查时发现端倪,认为不能册封。
张居正对内阁阁臣说辽王朱宪无嗣,并不是实话,而是讲了官话。
朱宪有一子,名为朱术玺,小名川儿,可这孩子的生母却有问题,因为是乐妇。
乐妇,其实就是乐户家的女子,是以歌舞为业的贱民,多为罪犯的家眷,或者也可以称为“官妓”。
乐妇在明代社会中属于贱民等级的社会阶层,是连奴仆都不如的最底层民众,明朝的乐妇很多就是官妓,这也是是唐宋以来宫妓制度的延续。
贱籍和辽王所生的儿子,礼部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承认的。
别说请封,就算是入册都办不到。
朱元璋对于宗统一向非常看重,当然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儿发生,所以早就在《皇明祖训》中强调过此事。
在大明朝,乐妇所生之子被称为花生子,朝廷严令不得请名请封,也就是说不把这些人视作宗室。
辽王朱宪所谓的一子,因是乐妇所生,所以到底是不是他的孩子其实都说不定。
张居正把辽王为乐妇之子川儿冒请封名以乱宗统被张居正提到最前面来刺激隆庆皇帝,就是因为自嘉靖朝后,明朝的皇帝对宗统就看的很重。
嘉靖皇帝怎么继承大宝,就是按照总统排序来的。
若是宗统乱了,后果不堪设想。
至于魏广德、陈以勤等人看重的什么竖起大纛这种事儿,其实在隆庆皇帝眼里还真不是多么重大的罪行。
但是张居正关注到这点,却一直引而不发,就是打算用作杀手锏打击辽王朱宪,大纛只是转移众人视线的所谓罪名。
毕竟,他在内阁中的位置很尴尬。
只是没想到,本来以为会和陈以勤、魏广德磨上半天的弹劾奏疏居然在这两位面前如此轻松就过关,但是这个杀手锏他还是必须用上的,所以才会和陈以勤说回去润色、抄录再上奏,就是为了夹带私货。
果然,隆庆皇帝已经没有看后面十三条罪名的兴趣,而是直接对孟冲问道:“乐妇之子川儿是怎么回事?请封名又是怎么回事?”
“陛下,这是之前辽王向宗人府奏报,要为其子川儿入册,不过礼部、宗人府在核查时发现川儿身份不明,其母更是贱籍,所以一直压着没有答应。”
孟冲急忙说道。
这个事儿,要不是昨日之事,他也是完全不知道的。
不过在提前看过那道奏疏后,自然就打听清楚了详情。
今日皇帝问起,自然对答如流。
“哼,礼部为何不报?”
隆庆皇帝余怒未消,继续问道。
“礼部不批,自然就不会上报,而且,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
孟冲急忙答道。
听到这个理由,隆庆皇帝稍微消除了一些怒火。
是啊,自己知道这个消息就这么生气,礼部的人还算体贴朕,知道自己不喜,就不批也不报,自己也就不用生气了。
想到这里,隆庆皇帝才点点头,继续往下看,很快就有毛骨悚然之感。
按照张居正接下来所列辽王朱宪的罪名,前面若还只是让他暴怒,后面就实在难以出口。
罪一,先帝哀诏至,越五日不举哀成服,更纵饮游猎。
罪二,淫乱从姑及叔祖等妾,逼奸妇女或生置棺中烧死,或手刃剔其臂肉。
罪三,殴死仪宾,禁锢县君,勒诈宗人,戕杀官校,收人之妻,攘人之产,掘人之冢,燔人之尸,不可计数。
罪四,用炮烙割剥等非刑剜人目、炙人面、煇人耳。
罪五,纵伶竖渎乱宫中。
罪六,创立离宫,私造符玺。
罪七,宠信私人,僣用侯、伯、金吾等官名,赐蟒衣玉带。
罪八,凌辱府县等官,蔑视天子之命吏。
罪九,诡请金印刊刻妖书,与徽王通谋不轨,及奉诏追夺匿不肯献。
到最后,才如洪朝选般,把辽王朱宪在知道朝廷派出钦差大臣核查其不法事后,居然在辽王府中竖起“讼冤之纛”四个大字大纛对抗的事件说出。
不过张居正可不会像洪朝选那样轻拿轻放,而是重点写出此行为在湖广官场引发激烈动荡,地方官员因此认为辽王有谋反之心,直接派兵围了辽王府,等待钦差到来进行调查。
谋反之心。
前面的几条罪名都是写辽王对先帝不敬,之后罪名则是显示出辽王在封地对百姓,对自家宗室成员的残暴,后面的罪名则是暗示辽王似有不臣之心,到最后终于竖起大纛,让湖广官员认为其要谋反。
“其他奏疏,有什么重要的吗?”
隆庆皇帝这会儿已经没有翻看其他奏疏的兴趣,现在他脑袋里装的就是辽王朱宪,在考虑该如何治罪。
不是惩罚,而是要治罪。
“回皇爷,其他倒是没什么要紧的。”
孟冲低眉顺眼说道。
“嗯,你拿回司礼监处理吧。”
隆庆皇帝吩咐道,看着面前这份奏疏,他又继续翻开,往下看,他记得先前孟冲说前面是张居正的奏疏,后面还有这次派往湖广钦差的奏疏。
还是正副使分别上奏,这说明某些事儿上,他们有分歧。
做为经办人,能有什么分歧,这也是他这个皇帝很好奇的。
很快,他就看完了正使洪朝选的奏疏,虽然依旧面有怒意,但还是微微点头。
洪朝选的奏疏和张居正的差不多,除了不如张居正全面。
不过也正常,除了内阁的人,洪朝选一个刑部侍郎,肯定是不知道礼部的事儿。
接下来,他又翻看了施笃臣的奏疏,眉头不由得一皱。
“怪不得张居正说湖广震动,原来根子在这里。”
先前看完张居正和洪朝选的奏疏后,隆庆皇帝也进行了比较,除了乐妇之子一事外,洪朝选并没有提到湖广官场震动的事儿,毕竟辽王现在已经被控制起来了,并没有酿成事故。
当时隆庆皇帝还在纳闷,张居正奏疏里的话,是从哪儿来的。
现在看了施笃臣的奏疏,他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高拱、陈以勤等人的教导当然不是无用功,他们教出来的隆庆皇帝也是合格的。
虽然说喜好美色、珍宝似乎不是一个好皇帝该有的品行,可这些属于人性,可不太容易教导,并不能因此就说高拱他们这些帝师教的不好。
恰恰相反,隆庆皇帝很精明。
不过因为过往经历,皇帝木讷的印象已经深入人心,所以他就干脆藏拙。
反正政务有内阁和司礼监协助,非重要大事他都可以偷懒。
施笃臣的奏疏里,自然把辽王竖起大纛一事添油加醋的进行报告,比如本来是他下令调集官军包围辽王府,在这里就被说成江陵府官员惶恐,三司官员紧急商议后才做出的包围决定。
而且虽然是包围,却实际只是监视,没有皇帝的旨意,他们也不敢为难辽王,王府各项采买照旧,并不受影响,不过民间因此却甚为恐慌云云。
年轻的不知道,可年岁长的还是有印象,那就是几十年前隔壁省那位王爷起兵造反,可是轰动江南的大事。
“皇爷,锦衣卫指挥朱希孝求见。”
有小內侍进来禀报道。
“他来做什么,叫他进来。”
隆庆皇帝虽然不解,可还是说道。(本章完)
788削爵?禁锢?除国?
朱希孝进宫,自然是因为今日闹得满朝风雨的辽王府事来的。
现在通政司那边已经忙疯了,越来越多的官员到了那里,递上自己的奏疏,无一不是弹劾辽王不臣。
即便最初没有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的大臣,在听闻许多同僚都跑去通政司递奏疏以后,都纷纷临时写了一份弹劾奏疏送过去。
就算辽王本来不会有事儿,有这么多官员参与弹劾,小事也会变成大事,所以他们也来了。
京城这么大动静,锦衣卫第一时间就有探子注意到了,然后上报到指挥使那里。
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闹出亲王意图谋反的消息,把锦衣卫指挥使朱希孝吓了一跳,急忙查阅湖广卷宗,并没有发现辽王有谋反的文书,不过涉及辽王不法事倒是不少。
作为鹰犬,群臣闹出这么大动静,锦衣卫必须第一时间报告皇帝,所以他这就来了。
此时,朱希孝就趴伏在大殿中央,一动也不敢动。
临时书写的便签已经递送给皇帝,但是御座上的隆庆皇帝却迟迟没有给出回应。
朱希孝清楚,这件事儿透着邪乎,貌似是湖广那边官员搞出来的,目的就是要扳倒辽王。
所谓谋反之心,根本就是子虚乌有。
看了卷宗,知道辽王在江陵干过的那些事儿,来皇宫的路上朱希孝就已经想明白了。
他想明白了,却不能对皇帝直说,只能让皇帝自己想明白。
“知道那些人弹劾的理由吗?只是人云亦云还是有什么依据?”
良久,隆庆皇帝才开口问道。
“陛下,臣只看了几份奏疏,大多都是以辽王擅自竖立大纛对抗朝廷钦差,所以认为其行为已经意图谋反。”
朱希孝立即抬头答道,同时也仔细观察了隆庆皇帝的脸色,发现既没有惊慌也没有愤怒,倒是奇怪的很。
按理说,传出藩王谋反,皇帝应该是惊恐然后愤怒才是。
惊恐,是大明立国以来分封的藩王众多,有一个传出谋反言论,其实也代表其他藩王或许也有此心,由此带来皇位不稳。
虽然那些藩王看似被当猪一样圈养起来,可这么多年了,暗中是否有所准备,谁又说的准。
当初宁王造反,可不是那一代宁王才有的心思,而是按照准备数代,只是到了那一代的宁王认为正德皇帝失德,君臣不和,天下不稳,才悍然举起反旗。
愤怒,自然就是针对造反的藩王,也有对司礼监、对厂卫的不满。
不过就朱希孝知道的情报,辽王本就没有反意,下面的人自然也发现不了,可就怕御座上那位见风是雨。
“锦衣要加强对其他藩王府的暗查,京里的事儿,以后也要及时禀报。”
隆庆皇帝并没有打算对朱希孝做什么恩威并施,他对成国公家人还是很信任的。
“遵旨。”
朱希孝心头一松。
虽然换了皇帝后,貌似新皇对他们家还是信任有加,可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也弄不清楚隆庆皇帝对成国公府是什么态度。
现在看来,皇帝还真没有削减自家权利的意思。
“下去吧,继续严密监视在京官员动向,特别是他们和湖广方面的往来,都给朕查一查。”
隆庆皇帝又吩咐道。
等朱希孝退出大殿后,一旁的孟冲才弯腰低声道:“皇爷,辽王那边闹出这么大事儿,看要不要招内阁阁臣商议一下。”
“不用了,他们的意思,其实奏疏里都有。”
这份奏疏是经过内阁阁议的结果,那么内阁的态度其实就是要处罚辽王。
从奏疏内容看,内阁倾向于重处,但这并不符合皇帝的利益。
为什么历代皇帝对于藩王犯错,除非十恶不赦,一般都不会重罚,那就是因为要维护皇室的权威,高高在上的地位。
先前,隆庆皇帝虽然生气,可并没有打算对辽王施加重罚,根本原因还是他继承皇位时间太短,还需要施恩。
可现在的情况有些麻烦,京官这帮见风使舵的主儿动起来了,要求严惩辽王。
文官争了名声,皇室丢了面子,这可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只是现在朝堂风向让他有些举棋不定,担心因此在隆庆二年就引发一场大的风波出来。
他父皇嘉靖皇帝在位的时候,倒是敢对朝臣大规模施以廷杖,可他现在还没这个胆子,担心闹出君臣不和的情况。
若是再有潜伏的如宁王一类的人,这江山就要不稳当了。
所以在这个时候,隆庆皇帝其实心中已经有了大致方向,那就是要顺着百官的意思,严惩辽王。
只不过这个度有些不好把握,内阁是看出来了,知道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所以建议重处,但是到底怎么处罚才算合理,隆庆皇帝还得想想。
不由得,他想到嘉靖皇帝对棘手问题的处理办法,那就是拖,拖几天看看再说。
而此时文渊阁里,通政司送进宫来的奏疏已经在司礼监登记后送到这里,看着比往日翻倍的奏疏,所有阁臣都是皱眉。
这些东西,他们可都是要看的。
别认为凡是弹劾辽王的奏疏,内容偏偏一律就可以忽略,然后弄几个模板直接票拟。
这样混日子,一旦有官员说起奏疏,自己答不上来,后果不敢想。
“还是要尽快解决辽王府事才行,否则今日的奏疏就这样,明后两日只会更多。”
张居正开口说道。
对他来说,当然是希望快刀斩乱麻,尽快了解此事。
不管皇帝最后怎么决定,反正都这样。
他希望隆庆皇帝严惩辽王,可该做的,能做的都做了,剩下就只能听天由命。
“也是凑巧,湖广上报,今年湖广旱灾严重,各地赋税大减,给宗室发放俸禄以后怕是连本省官员的俸禄都发放不出来了。”
殷士谵这时候开口道。
这篇奏疏是今早分到他手里来的,他也不笨,联系到辽王府案,他就知道湖广那边的希望了。
其实,削藩是文官集团的共同利益,只不过他们也知道,没有真正具备雄心壮志的皇帝,削藩基本上不可行,还会掉脑袋。
当然,文官集团也不是什么都不做,比如这一代辽王在江陵闹得太不像话,湖广的官员就抱团,联合起来说辽王谋反,希望隆庆皇帝以此名义除国,这样湖广就会少了辽王的俸禄,剩下的那些郡王什么的俸禄虽然也很多,但是最起码在湖广不会再有亲王和郡王产生。
藩王问题,实际上一直都是困扰大明的顽疾。
太祖朱元璋死后,建文帝就是因为看到分封制度对中央集权不利,所以推动削藩。
只不过他的军师水平太次,并没有搞清楚轻重缓急,手段过于酷烈,给了朱棣口实,从而发动靖难。
而朱棣当然也不是不知道封藩的坏处,但是他靠什么上位的,登基后自然也不会打自己的脸。
所以,他只是把老朱定下的“裂土封王”给改了,塞王全部内迁,夺走他们的兵权实施圈养。
而到了弘治朝的时候,宗室问题其实就已经暴露了苗头,经过正德和嘉靖两朝后情况越演越烈,已经成为公开的大问题。
其实从嘉靖皇帝在后期连续削藩来看,他已经有这个打算,那就是藩王只要犯下大错,就借机会削藩,徽王和伊王就是撞枪口上了,被他乘机拔除。
所以当初魏广德弹劾徽王时,不是他影响力大,而是刚好和了嘉靖皇帝的心意。
至于为什么不能大张旗鼓的削藩,其实主要还是法理依据不足。
老朱定下的《皇明祖训》在那里,削藩其实就是违反祖训。
程朱理学在明朝初年被明太祖定为官方哲学,对于祖训的忠实执行是程朱理学中,孝文化的一种体现。
在这个文化与道德层面上,明朝皇帝,如果对于太祖政策进行较大的修改从道德层面上是讲不过去的。
对明太祖的政策进行修改为之“不孝”,这是任何一个皇帝都难以承担的合法性问题。
嘉靖皇帝算是明朝中后期皇帝中最强权,也是最有改革决心的人,但是对于涉及根本的东西,他也不敢动,都只是边边角角进行修改。
李春芳、陈以勤等人在讨论这些弹劾奏疏该怎么票拟,而魏广德这会儿内心却是极度后悔,后悔自己历史知识的缺乏。
要知道,后世满清也有类似的制度,但是貌似就搞的比较好,要是知道满清怎么玩的,那大明朝完全可以想办法慢慢复制过来。
魏广德知道的只有满清分封的亲王是没有封地的,只有朝廷拨付的俸禄,还有自己的庄田收入。
但是满清的亲王是可以在朝中当官的,实际上就是领两份俸禄。
那到底是怎么做到兼顾的,魏广德是挠破头也想不出来。
之前隆庆皇帝还在王府的时候就曾让他弄个宗室改革的条陈,可实际上他到现在也没有想到什么好点子。
之所以如此,就是他不知道满清是怎么做的。
而在那边,四位阁臣也达成一致,民意不可违,他们身为阁臣也得站在百官这一边。
“现在,我们内阁也得统一意见,到底应该怎么惩罚辽王?”
李春芳从一开始就极力回避由内阁提出处罚条件,可是他知道百官会有人出来弹劾,但没想到第一天声势就闹得如此大。
按照从通政司传来的消息,那边还有许多官员汇聚,现在里面的书吏抄奏疏都已经手软。
现在站在通政司大门看,进门的远比出去的人多。
“还能怎么处罚,看看作恶多端的徽王和伊王是什么下场,辽王最坏的处罚也就是按此执行。”
殷士谵直接甩出王炸,把朝廷对藩王最狠的招数拿了出来。
“不可,徽王被废是越制僣窃,包藏祸心,而伊王则是因抗旨和对皇帝无礼,这辽王虽也作恶多端,可却.”
陈以勤本想说辽王没有包藏祸心和抗旨,可下一刻就想到立大纛的事儿,现在百官众口一词,说这就是谋反,似乎也可以以此除国。
张居正看到之前还对处置辽王有劝阻之意的殷士谵和陈以勤都已经默认从重处罚,心里是高兴的,特别是陈以勤忽然的停顿。
“以某之见,辽王恶事做尽,且有多次僭越之举,可参照徽王和伊王例处理。”
殷士谵说削爵除国只是说最坏的结果,提出来内阁阁臣要有所心理准备,他其实内心不并希望用这招,毕竟会对皇帝产生一点影响,不念亲情。
陈以勤虽然嘴上说不可,可明显也意识到了,似乎如此操作也是有前例可寻。
现在,张居正终于在内阁亮出獠牙,他知道按照《皇明祖训》,没法杀死辽王,最狠的惩罚也就是削爵除国禁锢,而他正是奔着这个目标去的。
虽然布置上有些仓促,但只要成功引发百官的弹劾,他的目的就达成了一半,剩下就是看天意。
“善贷,你怎么看?”
李春芳的问话让魏广德回过神来,稍微回忆,虽然自己心不在他们谈话上,可内容也听到了,只是没上心。
这会儿再想想,魏广德就知道,张居正主刀,这和之前奏疏上表达之意一致,说明张家是和这个辽王有仇,他在出手报复。
抬眼看了张居正一眼,随即又低头想了想。
辽王无嗣除国,倒也可以,消除一个藩国,也可以警告其他宗藩,唯一不好的还是陛下初登基,办这个事儿对名声有碍。
特别是他们提到的除国这个事儿,确实有点大。
“陛下那边若是问起,我觉得内阁最好还是以削爵和禁锢作为对辽王的处罚,除国一事太过重大,需要陛下三思而行。”
反复被他们提起徽王,让魏广德想起自己第一次弹劾。
那次嘉靖皇帝本意就是对徽王削爵和禁锢的,不过徽王害怕高墙,选择点燃王府自尽,最终惹怒嘉靖皇帝除国。
之后伊王也是类似,只是下旨要求其改正错误,放还所有被扣百姓和拆除僭越仪制,没想到伊王直接对宗人府发出的玉牒蔑称其是否可以做窗户纸,这才惹恼皇帝,直接削爵禁锢除国一条龙服务,伊王宗室全部迁周王府,由周王府看管。
张居正一直看着魏广德,听到他也是同意削爵禁锢后就长出一口气,除国这个事儿,确实影响太大。
虽然很想达成这个目的,可他也明白,需要徐徐图之。
“善贷的话,你们有何意见?”
李春芳这时候开口道。
789心思
“陛下那边若是问起,我觉得内阁最好还是以削爵和禁锢作为对辽王的处罚,除国一事太过重大,需要陛下三思而行。”
反复被他们提起徽王,让魏广德想起自己第一次弹劾。
张居正一直看着魏广德,听到他也是同意削爵禁锢后就长出一口气,除国这个事儿,确实影响太大。
虽然很想达成这个目的,可他也明白,需要徐徐图之。
“善贷的话,你们有何意见?”
李春芳这时候开口道。
“以辽王所犯罪行,善贷的话倒是有理,只是禁锢之言最好不要在票拟上出现,一切由陛下做主。”
陈以勤虽然对辽王事不以为然,但是禁锢宗室这事儿,只能是陛下提出,至少也要陛下开口询问的时候再回答,主动说起不好。
张居正心中虽然有些不满,可他也能理解陈以勤的话,是有道理的。
而李春芳这个时候更是点点头,“内阁意见可以定为削爵,禁锢宗室,确实不是内阁可以提出的。”
张居正看到陈以勤和李春芳意见已经取得一致,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于是也顺势点头表示同意。
至于殷士谵和魏广德,自然也没有太多意见。
这件事儿,就算是定下来了。
接下来有中书把奏疏一分,又有人分头送到几人值房里。
内阁有了统一意见,对这些奏疏就好批复了,随便看一眼,直接票拟处罚辽王削爵,废为庶人。
在大明朝,削爵和除国是两个处罚。
削爵,就是剥夺辽王的爵位,换人,从起一族中另择他人承袭。
除国,是废除辽王爵位,不再任命辽王,这样辽王一系最高就只剩下郡王,以后也不会有新郡王诞生,因为郡王的子孙除了一位可以承袭郡王爵位外,其他都降等为将军。
短期看,废除一个辽王似乎对湖广的禄米支出影响有限,可要是放长时间,却可以减少许多的开支。
张居正闷闷不乐回到自己值房里,坐在书案后面,也没心思批阅奏疏,而是在想办法。
他的情况,其他阁臣当然不知道,隆庆皇帝也没有把之前的奏疏返回内阁。
不过,下午内阁新送来的奏疏,上面统一的票拟,隆庆皇帝也敏锐的感觉到内阁态度的变化。
削爵?
似乎是内阁给辽王事定下的底限,官员不能继续忍受辽王朱宪这样的人在地方上胡作非为。
“这两摞奏疏都是弹劾辽王不法的吗?”
隆庆皇帝看着下面堆积如山的奏疏,皱眉问道。
腾祥躬身对答,还不忘献媚道:“皇爷,这两摞都是弹劾辽王的,这些是今日内阁处理的公务,都分好了。”
“弹劾辽王的奏疏先留中,今日有什么要紧的公文,先拿出来看看。”
辽王的处罚,就是他一句话的事儿,所以并不着急,利益得失他还没想透,所以暂时不打算批红。
要知道,皇帝只要在一本奏疏上批红,驳回的话立马就会引来更多的弹劾奏疏。
可要是点头同意,那就相当于下旨,这样的奏疏送到内阁,阁臣马上就会以此草拟圣旨送交司礼监和六科,派人下发。
所以不想这么快给出答案,就只能那所有弹劾奏疏留中,就是不送回内阁去,事情才可以拖着。
随着所有弹劾辽王的奏疏送入宫中后都石沉大海,不过两日的功夫,大臣们都知道了皇帝的意思。
也不知道是有心人推动,还是大臣们认为自己的意见被皇帝无视引发不满,很快轰轰烈烈的第二轮弹劾风潮就席卷整个朝堂。
这次,许多之前没有上奏的官员也纷纷上书请求严惩辽王,特别是核实辽王对百姓使用许多非人刑法,更是被大书特书,称其残酷历史罕见。
深夜,南熏坊一处大宅后院书房中,魏广德靠在躺椅上,随口问道:“确认是叔大的门生在后面鼓动?”
“老爷,已经确认,除了湖广官员外,就是张阁老的门生在酒席上鼓动官员弹劾,要求禁锢辽王,湖广那边的很多都支持除国。
只不过,这两日,张阁老府上一直都是闭门谢客,这些人也都没有进过张府。
所以,是否是张阁老暗中自持的,还真说不好。”
张吉在下面说道。
这几天,地方上送来的政务就没有什么要紧事儿,所以隆庆皇帝一直在宫里,也没有召见过几位阁臣议事。
魏广德总感觉隆庆皇帝是故意的,辽王这么大的事儿都留在,不像隆庆皇帝的风格。
实际上因为常见京城恶少在城里肆无忌惮,隆庆皇帝对权贵仗势欺人是很看不惯的。
这次辽王事,魏广德还以为皇帝会很快召见阁臣,拿出处理意见来,结果没想到拖几天时间也没结果。
“难道.”
忽然,魏广德心里生起一股想法,以往嘉靖朝发生这样的事儿,皇帝拖的背后往往都是有算计的。
要么处理狠辣,但是因为顾忌名声,所以要拖到朝臣群情激奋,要么是要轻放,所以就一直压着,压到有新的大事发生,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
魏广德可不觉得隆庆皇帝会轻易放过辽王,要么就是还有些举棋不定,要么就是在等朝中情绪积累到更高,再拿出他的处罚。
由此看来,隆庆皇帝似乎是想学嘉靖皇帝对付徽王和伊王那套,有可能在他心里已经有除国的打算。
魏广德不知道的是,其实当初高拱在教导裕王的时候,就详细分析过亲藩的问题,因为在嘉靖朝时,宗室禄米已经成为巨大的朝廷负担。
而高拱把当初齐泰、黄子澄等密谋削藩的失败经验进行过详细分析,当然也把明太祖朱元璋分封诸子为王,以加强边防,藩屏皇室的目的进行过介绍。
加之隆庆皇帝能感受到宗室禄米对朝廷财政的负担,所以成功在隆庆皇帝心里是扎下了削藩的念头。
不过,隆庆皇帝也清楚,现在貌似是削藩的时机,因为现在的藩王早就不像明初那样有巨大的实力,可终归会落下一个不念亲情的帽子,特别是违背老朱定下的组训。
所以,在登基后这两年里,隆庆皇帝都把这个念头深深埋在心底。
他不想被后世史书记上这么一笔,“违抗组训,对亲族残暴”的骂名。
自己不愿留下骂名,朝廷的财政也能勉强维持,那就拖着呗,把这件“丰功伟绩”留给自己的儿子、孙子好了。
这就是隆庆皇帝最后打定的主意,不过和嘉靖皇帝类似,如果有机会削藩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毕竟皇帝的儿子都要封亲王,大明的亲王太多了,有机会除掉几个国也可以给自己的孩子腾出一些地方来。
所以,隆庆皇帝在一开始就有了除掉辽藩的念头,只不过他还要等,等到朝臣不满达到顶点的时候再被迫接受除国。
魏广德不知道,不过这个时候,他在书房里胡思乱想中,还是逐渐和隆庆皇帝的心思重合。
如果想要轻拿轻放,他应该在内阁上奏后直接作出处罚,比如派人申敕等等,而不是留中,拖延时间,让事件发酵下去。
第二天来到内阁,值房里书案上今日要处理的奏疏已经一左一右分了两堆。
魏广德知道,多的那堆又是今日送来的弹劾奏疏,少的才是其他政务。
休息片刻,喝了口茶,就拿起政务那堆奏疏。
第一份是兵部的奏本,打算派兵部侍郎谭纶出京巡视蓟镇边防。
其实当初谭纶北调就是奔着蓟镇总督去的,巡视边防早就该成行,只不过因为大阅一事给耽搁了。
而现在经过谭纶和戚继光的摸底,已经有了个大概,继续留在京城确实也不妥。
虽然戚继光现在也不在京城,而是去了昌平,不过京营的事务已经交代给亲信操持,为大阅礼做的准备一直都在稳步推行中,倒也不需要谭纶在京城看着。
魏广德只是片刻思考就在奏疏上票拟可行,然后继续翻看其他奏疏,至于那堆弹劾的奏疏,魏广德打算等看奏疏乏了再说。
反正票拟就那么两句话,其实直接让人帮忙票拟也是可以的,只不过传出去影响不好。
连续十来份奏疏后,魏广德终于把今天的政务处理完,虽然不知道下午是否还有新的奏疏到来,至少现在他面前只剩下弹劾辽王的奏疏。
不过就在这时,有中书带着两个书办又抱着两摞奏疏走了进来。
“这是哪儿的奏疏?”
魏广德开口问道,在看到人进来后,心里没来由的一颤。
“禀阁老,这些是司礼监刚登记的,弹劾辽王的奏疏。”
中书舍人急忙躬身答道。
“放那儿吧。”
魏广德心中哀叹,随便一指说道。
等人出去了,魏广德起身在屋里走了走,心里没来由的有些烦躁。
在内阁被弹劾奏疏轰炸了一天,散衙后,没有处理完剩余的奏疏,魏广德就选择离开内阁。
中午休息的时候,几位阁臣钻到一起就商量好了,其他公务的奏疏,第一时间处理,按照原本程序走。
而那些弹劾的奏疏,能弄多少算多少,就算堆积在内阁也是无妨,反正不会影响朝政运转。
在内阁饱受弹劾奏疏轰炸的时候,乾清宫的隆庆皇帝也在面对如雪片般飞来的弹劾奏疏在发愣。
这是他第二次面对满朝倾覆的场面,上次是朝臣弹劾高拱的时候,但是也没有这次恐怖。
毕竟,京官中的老油条是不会轻易下场表态的。
而这次不同,弹劾藩王,虽然不知道结果会怎么样,可到这个时候,上书弹劾才是政治正确,不上书的文官很容易被其他人孤立,所以那些老油条也都纷纷出手了。
加之现在内阁五人可比去年这个时候人多,批阅奏疏的速度也更快。
那时候徐阶、李春芳、高拱不时因为弹劾而回家休息,也影响到内阁的运转。
外廷文官在为他们满朝倾辽而欢呼,没人能理解此时内阁和皇帝的苦恼。
最近几日,凡是弹劾辽王的奏疏,都被隆庆皇帝留中,但司礼监还必须送进来,等皇帝发话了再搬回去。
“明日巳时中,传”
隆庆皇帝看着下面堆积的奏疏,终于决定召见自己的阁臣,看看现在外廷什么情况。
不过先召见谁?
隆庆皇帝一时犯难。
要是高拱在朝,他肯定会选择召见高拱。
而现在,内阁里他放了三个人,那到底是召见稳重的陈以勤还是能出主意的魏广德?
不过隆庆皇帝犯愁也只是片刻,他就确定了人选。
“巳时中,传李春芳、陈以勤觐见。”
“遵旨。”
旁边太监马上领命道。
“好了,还是老规矩,弹劾辽王的放一边,今日朝中挑紧要的报上来。”
隆庆皇帝对下面的孟冲说道。
“皇爷,这有份兵部奏疏,欲遣侍郎谭纶巡视蓟镇,现在谭侍郎和戚将军肩负着大阅的差事,戚将军出京操练周边人马,这谭侍郎要是也离开,怕是会耽误大阅之事。”
孟冲拿起一份奏疏送到隆庆皇帝面前,简单把奏疏内容提了一嘴。、
“内阁怎么说。”
大阅礼已经满朝皆知,所以隆庆皇帝边伸手接过奏疏,嘴里边问道。
“内阁魏阁老批的可行,不过老奴还是担心呐。
国朝多少年没有行大阅之礼,礼部已经命各馆知会番邦来朝,若是出了岔子.”
孟冲关心道。
听到魏广德批了,隆庆皇帝随手打开奏疏看了遍,才开口说道:“离大阅还早,记得当初调谭纶来京,就是为接替赵炳然总督之职,现在让他去看看,倒也可行。”
闭上奏疏,又递给孟冲道:“批红吧。
批红后奏疏送到朕这里来,明日朕亲自给他。”
内阁阁臣就是这点好处,皇帝对内阁批复的奏疏,有疑虑会第一时间让票拟的阁臣觐见,对于已经不怎么喜欢上朝的皇帝来说,大臣们能够见到的机会太少了。
见不到皇帝,单靠奏疏想要得到皇帝的关注,太难。
而阁臣就好多了,要是真想见皇帝,只需要票拟的时候稍微做点手脚,就会有机会。
当然,票拟出了岔子,皇帝召见也会变成叱责,这也是个技术活儿。
宫里的对话,魏广德自然不知道。
临近散衙的时候,礼部尚书高仪来到内阁,把钦天监进的明年大统历送来、
在李春芳值房里,魏广德随手翻了翻就笑道:“明日送进宫里吧,这东西,我们这里谁能明白这阴阳之术。”
“呵呵.”
内阁诸人和高仪都是大笑。
790禄米和财政
第二天,紫禁城乾清宫。
隆庆皇帝正在召见李春芳和陈以勤,两个人在内阁不久,就被宫里的太监带到这里。
为了这次召见,隆庆皇帝命令司礼监把这几天堆积的弹劾辽王的奏疏全部都搬到这里。
“现在朝堂到底是怎么回事?大臣们闲的很,眼睛都盯着辽王事,自己的公务都不管了吗?”
隆庆皇帝对着两位内阁辅臣开口说道。
陈以勤低着头,虽然内阁并没有耽误公事,但皇帝这话也有道理。
大臣们都在想怎么写弹劾奏疏,自然就少了思考、处理政务的时间。
陈以勤不做声,李春芳做为首辅自然要接话。
“启禀陛下,臣等片刻不敢耽误公务,只是辽王不法事太多,让人闻之气愤,所以同僚们才连夜写出奏疏,希望陛下能重惩辽王。”
李春芳把大臣们写奏疏说成是在晚上,在家里,休息的时候所做,所以并没有耽误朝政。
“好了,不说这些,你看看这几天送进宫来的奏疏。”
说道这里,隆庆皇帝一直旁边堆得如同小山的奏疏恨恨道:“那些官员,就这么容不得一个宗室吗?”
“陛下,辽王之事,奏疏中已经说得明白,辽王宪祸乱江陵府,地方上被他搞的天怒人怨,已经到了不得不处置的程度了。
消息传回京城,百官惊惧,实想不到还有此等恶事,这才群情汹涌。
还请陛下为百姓着想,重惩辽王,还地方一个朗朗乾坤。”
说道这里,李春芳跪倒在地,匍匐着说道。
李春芳跪下,陈以勤也跟着跪倒,“请陛下严惩辽王,整顿宗室,让天下苍生沐浴皇恩浩荡。”
大明朝宗室众多,如辽王一样的残暴之人也是不少。
陈以勤觉得,可以用辽王案狠狠敲打下在各地胡作非为的宗室,让他们少早些罪孽,才是读书人该做的。
“辽王事,朝中派出钦差的奏疏,朕已经看过,也正在为如何处理为难,内阁是何建议?”
虽然隆庆皇帝心里有想法,可这些不能由他说出口,最好是其他人来讲,他再顺势而为。
乾清宫在商议如何处置辽王,而内阁里,魏广德看着户部上奏的陈情也是皱眉。
临近年底,朝廷财政也越发困窘,可就是这样的情况下,内廷给户部递条子,要求采买带色宝石珍珠等物,限三日之内以进。
户部尚书马森当然极不情愿,和户部官员一商议,上了一份陈情,述说户部财政压力,诤谏去岁采买宝石珍珠若干,内廷不可能缺少宝物,坚决不受。
要说这几任户部尚书,高耀无疑是最出色的,把嘉靖末年的户部打理的井井有条,还有少许积累。
当然,这个积累是从赤字财政中硬抠出来的,目的自然是备不时之需。
但是,就是这样还是维持这大明朝堂的运转。
而这个马森,也算做出了一些成绩,虽然在魏广德看来算不得好,但心直口快,至少不是阿谀奉承之人。
这两年已经连顶了隆庆皇帝和宫里太监两三次了,为的就是少花银子。
可一直这么做,也不是长久之法,早晚会被皇帝嫌弃,最后落下个罢官去职的下场。
看魏广德也知道,就当前的情况,马森也实在没办法。
户部应该是有银子的,但是却不敢轻易拿出来,那都是备不时之需的。
当初高耀为什么能够在户部抠出银子来,其实都是徐阶、袁炜等人默许的。
嘉靖皇帝的身体每况愈下,朝廷加快皇陵工程,还要给他身后事准备银子。
有些话不敢说,但下面的人必须得去做。
但是现在的情况和当初不同,马森还在为户部省银子,可没法解释要做什么。
马森的奏疏,魏广德没有票拟,而是打算等会儿交给李春芳,由他来定夺该如何。
陈情这东西,就是告诉皇帝知道一些事儿,内阁也不用票拟。
可户部现在的情况,魏广德觉得有必要让其他阁臣也知道。
至少,马森任上并无不当之处,真到皇帝对他不满要治罪的时候,阁臣还得出面多说些好话,把人保下来。
他还不知道此时李春芳和陈以勤正从乾清宫出来,而他们先前已经把当下朝堂的情况和隆庆皇帝说了,也分析了不同处罚可能的影响。
隆庆皇帝的优柔寡断在此刻显示的淋漓尽致。
他既想抓住这个机会,一劳永逸解决一个藩王,可有瞻前顾后,担心自己声誉有损,虽然李春芳和陈以勤已经分析了影响,可他现在依旧举棋不定。
“来人,去内阁传魏广德觐见。”
遇事不决找人咨询,多听多看多想再做决定。
魏广德前脚刚知道李首辅被传进宫里,他还在等人回来,就把户部陈情送过去让他看看,后脚宫里太监就到了。
“陛下要见我?首辅大人和次辅大人不是在哪里?”
听到小內侍传达的口谕,魏广德愣了愣,这才急急忙忙跟着出了内阁,前往乾清宫。
虽然李春芳和陈以勤先走,可他们腿脚比不过小內侍,所以半途就被人追上。
现在即将回到内阁的时候,两个人还在商量回去就给张居正、殷士谵等人通个气,就看见魏广德跟着一个小內侍出了文渊阁。
三人碰面相互见礼,只是说个大概,陈以勤就知道,隆庆皇帝是找魏广德给他下决心了。
先前在殿里,两个人已经感觉到皇帝有心除国,不考虑重新选人继承辽藩。
这是好事儿,两人自然极力促成此事,可隆庆皇帝却并没有当机立断发出旨意。
有小內侍在场,他们自然不好把刚才宫里的谈话告诉魏广德,陈以勤只是动动嘴唇,说出“除国”两个字,至于魏广德看不看得懂,能不能领悟,那就只能看天意了。
魏广德当然看到陈以勤的嘴巴张合,似乎在说什么,可是却没听见声音。
看着旁边的小內侍,还有他们刚从宫里出来,魏广德知道这是陈以勤在向他传达某个意思。
跟在小內侍身后急急赶往乾清宫,嘴巴也学着陈以勤的嘴型动了动,猜测他的意思。
试了几次,还真给他连蒙带猜摸到了门道,毕竟现在朝中最大的焦点就是辽王事。
“除国?陛下真有这个心思?”
陈以勤他们从宫里出来,看到他就说“除国”两个字,自然是提醒他。
之前在内阁两次关于辽王府的阁议可都没人提到“除国”,能提出来的也只有隆庆皇帝了。
魏广德有了这个先入为主的观念,所以在见到隆庆皇帝时,心情已是大定。
魏广德进殿行礼后,隆庆皇帝如同先前般,指着那堆奏疏说起辽王之事,最后才问道:“善贷,你和朕相识多年,朕也一直很信任你,你给朕说说,你觉得该如何处置辽王最合适。”
隆庆皇帝开门见山把问题问出来,倒是让魏广德小小的惊讶了一把。
“陛下,你是问臣觉得辽王该当何罪?”
魏广德小心翼翼的问道。
隆庆皇帝先是一皱眉,随后就点点头,“正是此意。”
“洪朝选的奏疏,臣早先就看过,可以说对辽王所犯之罪行深恶痛绝,若是一般勋贵,当诛杀之。”
魏广德答道。
“可他是宗室,是藩王。”
隆庆皇帝依旧皱眉说道。
“正是因此,臣才分开说。
辽王之罪该死,只是因为宗室的关系,陛下念着亲情可以网开一面,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当入凤阳高墙禁锢,永世不得出。”
魏广德继续说道。
“削爵、禁锢,这是你的意思?”
隆庆皇帝眉头舒展,接着又说道:“是啦,高墙,是所有宗室都惧怕的地方,这个处罚已经很重了。
当初徽王就是因为接到父皇旨意,选择死都不愿意去那地方。”
隆庆皇帝对凤阳高墙是有印象的,当初还在裕袛,最艰难的时候,他就想过自己最后的归宿会不会是那里。
特别是自己继承大宝的权利理当在兄弟景王之上,若是王弟做了皇帝,他这个王兄是很难做的。
而且,那个时候自家和严世番的关系势成水火,就算景王不做,严世番也绝对不会放过他这个隐患。
除非在储君确定人选前,自己急流勇退,离开京城就藩。
好在自己的犹豫中,终于等来了父皇让景王就藩的决定。
“朕知道你的意思了,甚和朕心。”
隆庆皇帝脸上终于露出笑容,虽然貌似有点失望的意思。
看到眼里,魏广德心里就是一动。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是臣应该做的。”
魏广德开口道,不过他紧接着就说道:“听说陛下给户部下旨,要户部三日内采买带色宝石珍珠?”
“嗯?你怎么知道的?马森去内阁了?”
隆庆皇帝对户部的旨意是内廷直接去人通知的,说是旨意,可并不是圣旨,因为没有经过内阁和六科。
“户部上了一份陈情,将今年户部收支做了详细说明。”
听到魏广德这么说,隆庆皇帝哪里还不知道户部想的是什么,不就是把账摆出来,说户部没银子,要抗旨不遵吗?
想到几个月前他要换卤帐和要采买黄金、木料,准备修缮宫殿的事儿也被户部驳了,心里对马森的态度就越发不满起来。
“朕是给你脸了,连番数次拒绝。”
隆庆皇帝此时心里恨恨想到,已经在心里埋下要找个机会收拾马森的心。
不过处罚大臣还得师出有名,不能用现在这件事儿对马森做处罚,否则下一刻奏疏又会淹没乾清宫,都是该骂自己和身边的太监的奏疏。
隆庆皇帝爱面子,当然不想被千夫所指。
虽然他可以不看,可骂人的奏疏就是堆在那里,你可以装看不见,可心里知道,也是挺腻歪的。
“陛下。”
看到皇帝面色不善,魏广德心里一叹,就算他今天不说这个事儿,下午或者明天也会知道,于是急忙说道:“陛下,我看户部今年收支已经空了,还真拿不出银子。
不过,臣就想到一些事儿。”
说完话,魏广德并没有马上接着说,而是看了看周围。
今日隆庆皇帝召见,并没有遣散身边的太监。
说除国对朝廷有好处,貌似有点不好意思出口,更不能让那些太监听到,谁知道会不会传出去。
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传开了,皇帝和他的面子都不好看。
隆庆皇帝心里知道魏广德要说点机密事,不方便身边人听到,于是点头道:“你们先出去吧,没叫你们都不准进来。”
“是。”
腾祥孟冲等人都躬身领旨,随后快速退出宫殿,还关上门。
“善贷,有什么话现在就说吧。”
隆庆皇帝开口道:“你我君臣之间,没那么多讲究,朕知道你的,只管畅所欲言。”
“陛下。”
魏广德这会儿躬身道:“不知陛下对削藩一事是怎么看的?”
魏广德和隆庆皇帝已经习惯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所以魏广德直接抛出一颗炸弹。
削藩,在大明朝是一件很严重的政治事件,当初建文帝就是削藩手段过于酷烈遭到朱家人集体反对,燕王朱棣趁机造反成功。
而整个过程中,所有带兵的藩王,除了辽王外,几乎都没有任何动作。
而辽王的动作,也只是把人马集合,也没有对北京城采取军事行动,虽然军事压力是存在的。
隆庆皇帝眼珠转了转,他不明白为什么魏广德会一下子把话题转到削藩上,现在的情况和建文帝当年可是截然不同。
“太祖裂土封疆,把自己的皇叔祖都封为了王,派遣到了全国各地,负责镇守边疆当然是好的。”
这个事儿,不能说错,只能说对。
“既然如此,那当初为何又要削藩?”
魏广德笑笑,继续说道:“其实,分封藩王是有利于的国家稳定,但却不利于集权,会加大削弱皇帝对各地州府的控制。
甚至就比如现今,云南一地官员,除布政使等要员是朝廷指派,地方上小官小吏大多出自沐王府。”
“现在不同了。”
隆庆皇帝皱眉说道。
“是不同了,权利没当初大,但是对朝廷的财政负担却比分权更加可怕。”
魏广德立即接话道。
“当年太祖英明神武,但是也没想到朝廷财政会因禄米暴涨而入不敷出。
户部那份陈情臣仔细看过,若维持洪武时期禄米方法,户部就不会缺给陛下采买宝石珍珠的钱财,但是.”
魏广德说道这里,说话一下子停顿下来。
791戚继光奏陈边务
“当年太祖英明神武,但是也没想到朝廷财政会因禄米暴涨而入不敷出。
户部那份陈情臣仔细看过,若维持洪武时期禄米方法,户部就不会缺给陛下采买宝石珍珠的钱财,但是.”
魏广德说道这里,说话一下子停顿下来。
“但是什么?”
隆庆皇帝追问道。
“陛下,臣看了今年各地禄米拨付情况,数额惊人,若没有此类支出,户部也就不会没银子了。”
魏广德只是提示道。
“可这有什么办法,都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宗室子弟自然由朝廷供养。”
隆庆皇帝只是说道。
“是啊,太祖定下规矩,自然不能擅改,可陛下也可以按照祖训对犯事藩王进行责罚。”
“怎么责罚?”
魏广德说出责罚,隆庆皇帝立马追问道。
“除国。”
魏广德抬头直视隆庆皇帝,接着说道:“朝廷少一个亲王,一年虽只是少万石禄米,可亲王儿子是郡王,时间长了,这笔开支也是不小。”
“朕记得当初也曾向你要计,想个宗室改革之法,难道你已经想到了?”
随着他们的对话,隆庆皇帝依稀记得当初还在王府的时候,和魏广德闲聊时就对宗室制度之害有感,所以让魏广德出谋画策。
“臣愚钝,现在还未想到两全其美之法。”
魏广德低头道。
“唉,这事儿说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要是简单早就解决了。”
隆庆皇帝叹气道。
“陛下,此事虽难办,但不代表我们什么都不做。
就比如这次的辽王事,既然他犯下十恶不赦的大罪,朝廷就该果断处置,削爵禁锢除国,这样湖广未来就会省下大笔禄米。”
魏广德又把话绕回来说道。
“你的意思朕知道了。”
隆庆皇帝明白魏广德话里的含义,朝廷入不敷出的主要原因是宗室禄米支出持续增加,导致各地解京的物资和银子减少,户部收入减少自然入不敷出。
魏广德想通过对犯事宗室削爵的方式,多多少少可以缓解一些禄米方面的支出,虽不多,可按照他话里的意思,时间放长看,还是一个不小的数字。
“你认为朕应该削了辽藩。”
隆庆皇帝看似在问,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宗室无过自然不能动,可犯错,就要接受雷霆雨露。
“应该削藩。”
魏广德这次回答也很直接,说出了隆庆皇帝想说但一直没说出口的答案。
被魏广德这么东拉西扯,隆庆皇帝不仅坚定除掉辽藩的心思,心里对马森的不满多多少少也有所缓解。
不过在魏广德请辞的时候,隆庆皇帝忽然又叫住他。
“宗室之事,你还得多上心,想到法子就写个条陈直接交给朕看,不用假手司礼监。”
“臣遵旨。”
魏广德急忙躬身道。
“朕知道你们在内阁也很忙,不过此事重大,记得当初在裕袛时我们也讨论过此事。
现在虽然还可以拖,可最后总得想出办法来。
听说各地都因禄米太多供应不起,开始经常性拖欠那些疏远的宗室成员禄米,让宗室成员的生活都保证不了。
地方上都拖欠禄米,自然也不再管这些人的婚丧事,更甚者诸如年逾三十者不婚,暴露十年不葬者比比皆是。
可有?”
魏广德眨眨眼,这些东西朝廷的文书里是有提及,可文官却不会把这些事儿上报皇帝,他怎么知道的?
不过很快,魏广德就想到锦衣卫。
也只有他们才会报告这种事儿,隆庆皇帝也是沉得住气,或者也根本不在乎这些穷亲戚吧。
现在的大明朝,只有那些近支的藩王及其子弟,还可以保证按时供应禄米,但更多宗室成员则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可以说宗室的贫富分化已经很严重。
而这些人由因为身份的原因,被朱元璋定下的祖训困着不能从事四民之业,也不能参加科举走上仕途谋生。
“不用猜想,朕看了近十年各地藩王府送来的文书,还有父皇对宗室中一些不法子弟的处罚,自己猜的。”
“嗯?”
听到隆庆皇帝这么说,魏广德心中更是狐疑,不知道皇帝到底看到了什么,又想到的什么。
“他们一些人为了吃饭,竟然想出主动进高墙的主意。
周王府宗室镇国中尉朱勤熨,因为上言谈论时政,被父皇夺爵发配凤阳,其子为了活命,竟也有样学样,上疏“中兴四策”,只为也跟着他爹进高墙。”
隆庆皇帝心情有些低落的说道,“朕身边的人,就你办法多,这事儿就交给你,给朕想出法子来解决此事。
只要不麻烦,朕就一律照做,就算不合时宜,朕也不会怪你。”
魏广德闻言心下了然,原来是藩王府送京城的消息,难怪皇帝知道这些。
点点头,躬身答道:“臣明白了,一定尽力想法子解决此事。”
等魏广德退出皇宫后,回内阁的路上还在想宗室之事。
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主要就是朱元璋定下的《皇明祖训》在那里碍手碍脚,不然解决办法多了去了,早就处理妥当了。
自己想法子,真能解决此事的,那必然会和《皇明祖训》相悖,也是麻烦的很。
而在乾清宫里,隆庆皇帝在魏广德告辞后,又唤来派去叫人的小內侍,详细询问了从他和魏广德出内阁后见到李春芳、陈以勤的全过程,知道期间二人并未有人说起今日觐见之事,只是寒暄几句。
把小內侍叫出去后,隆庆皇帝继续坐在御座上出神,即便孟冲说去后面找乐子,也没有让皇帝离开宫殿。
毫无疑问,在李春芳、陈以勤和魏广德这里得到支持,隆庆皇帝除藩的决心也下了。
无故除藩不行,有罪了当然就可以。
“孟冲,传旨内阁,辽王宪莭有罪,削爵降为庶人,禁锢高墙,国除。”
安静的宫殿里,传出隆庆皇帝的口谕,孟冲急忙快走几步跪下接圣谕。
“宪莭僣拟淫虐,罪恶多端,背违祖训,干犯既多,官核实参奏,本当尽法,姑革爵禁锢,削除世封,遣驸马邬景和告太庙,宗人府以书示各王府知之,拨置群党俱下御史按问。”
“遵旨。”
孟冲听完隆庆皇帝口述旨意内容后,急忙伏地,口中大声喊道。
“去内阁传朕旨意吧。”
下完旨意,孟冲起身就出了宫殿,小跑着向内阁去了。
隆庆皇帝身子一软靠在御座上,这就除了一国,以后大明朝再也不会有辽王,也不会再有辽王系郡王出现了。
隆庆皇帝不知道这道旨意传达到其他宗室府邸会有什么议论,但他也顾不得了。
大明朝财政难题,他在潜袛时就深知。
除藩虽然不会对改善财政有多大作用,可从长远看还是有利的。
实际上,大明的亲王虽然名义上禄米万石,但实际大多主动请旨削减,许多人只拿半俸,也就是五千石,还有拿更少的,不过这一般是犯错后被罚俸。
只不过宗室领禄米的太多了,即便折色后也是很大一笔开支。
孟冲带着皇帝旨意很快到了内阁,直奔李春芳值房。
到了门口,没有等到中书通传就径直走进首辅值房,虽然这里对文官来说好像很神圣,可他孟冲也不是普通人,是天子近臣。
就算他们这些内阁阁臣,在外面见到自己都要恭敬喊声“孟公公”,所以在他心里,是丝毫没有把李春芳放在眼里的。
不过进屋后就是一愣,屋里不禁有李春芳,还有陈以勤和魏广德。
三个人对没有通传就有人进屋也是诧异,此时都齐刷刷看过来。
就在几个人发愣的时候,魏广德反应快,立马起身笑道:“哟,这不是孟公公,不知什么风把你吹到这里来了。”
“李阁老,陈阁老,魏阁老,你们三位都在,呵呵,杂家是来传旨的。”
在魏广德发声后,孟冲就回过神来,心说自己怕他们作甚,于是也堆起笑脸答道。
听到孟冲来传旨,三个人都是相互对视一眼,心下就了然。
果然,随着孟冲念出皇帝旨意,三人心中大定。
“逸甫,草拟旨意就你来吧。”
孟冲说出来意后,李春芳当即就吩咐道。
“好。”
陈以勤答应一声,除国诏书自然要谨慎对待,就算他草拟完成也会由内阁几人都看过后才会交到司礼监去。
旨意传达完,孟冲只寒暄几句就告辞回宫去了。
等他离开,陈以勤才笑道:“果然如首辅之言,陛下这么快就下旨了。”
“呵呵,陛下应该也有这个念头,只是有些瞻前顾后,所以需要我等给他下个决心。”
李春芳笑笑,随即又正色道:“这马尚书的事儿,现在看来,陛下或许没往心里去,否则按照善贷之前御前答对,陛下这会儿应该还在生户部的气,就没这么快下达旨意了。”
“可是,朝廷的财政始终还是个大问题。”
陈以勤接话道:“今日我收到总理江北盐屯都御史庞尚鹏的奏疏,想将余盐打包处理,我票拟给驳了,就是想着这批余盐贴补户部,由户部在需要的时候收银子发盐引,要是过盐政衙门,还不知道要被截留多少。
本来还说晚些时候给首辅大人说一下,这赶巧就一并说了。”
“盐税、钞关,户部能直收银子的进项也不多了。”
李春芳点头说道。
“钞关的银子,现在是户部用来发放京官俸禄的,一般不会挪作他用。”
陈以勤说道,“眼看着就到年底,就更不敢乱动了。”
随着辽王朱宪被削爵禁锢高墙的旨意传出,本来还挤在通政司里,群情汹涌的朝臣们顿时作鸟兽散。
手里的奏疏已经没有递上去的必要了,就连通政司里书吏抄了一半的奏疏都被要回,京官们直接就走了。
随后数日,朝廷又回到往日般,各衙门按部就班该上报上报,该处理决断就自行处理,朝中倒是一时风平浪静起来。
只是马森或许觉得自己连续驳了皇帝面子,怕有后患,以母老称疾乞归,只不过这道奏疏送进宫里,被隆庆皇帝以卿优,总理国计攸关,岂可以念母私情屡引退,宜俟痊可,即出供职,不允辞。
对现在的隆庆皇帝来说,即便心里对马森有点点意见,可在没有找到更加善于理财的官员前,他是决计不会让马森离开的。
不过陈以勤、殷士谵和魏广德都在不同时间被隆庆皇帝召见时,问道是否有善理财者。
李春芳和张居正有没有被问及这个问题,魏广德自然是不知道,也就是他们三个有时候会相互通气,保持信息共享。
随着处罚辽王的旨意发出,临近京师的鲁王最先接到宗人府文书,而他们的反应也有些出乎魏广德等人的意料。
在李春芳等内阁阁臣看来,皇帝处罚辽王不法,消息传递到各地王府,其亲王就应该对宗族内成员进行一番敲打,至少要避避风头,暂时别再犯事。
可没想到的是,鲁王朱颐垣、德王朱载墱各奏辞禄米,请求将原本的五千石禄米改为鲁王二千石德王一千石。
因为魏广德的话,本来让忧虑的隆庆皇帝看到奏疏是大喜,也当即批准了他们的请求,并派人赐敕奖谕。
随着鲁王和德王率先出手,其他亲王也纷纷效仿,自请辞革一部分禄米。
实际上,每年多几千石,少几千石粮食,对他们这些亲王来说还真算不得什么,那些王府的主要收入其实还是在庄田和地方的商税。
许多宗室利用皇帝赐给的课税司和河伯所,在地方上征收商税,要是按照朝廷法度当然是收不到多少的,可是现在赐给了他们,自然不会让这些钱财白白溜走。
不过这个时候,魏广德也在府中接见刚刚回京的戚继光。
戚继光领了总理蓟州、昌平和保定练兵权利后,就匆匆往返各地,名为督促练兵,实际上也是在挑选精壮,单独成军,然后安排路线命令他们立即前往京营。
就是这短短的一瞥,回到京城后的戚继光在知道谭纶已经外出巡边后,只好直接找到魏广德。
见面行礼后,戚继光又是奉承许多,这才把自己写的一份奏疏初稿交给魏广德,请他帮忙指正。
“奏陈边务?”
听到戚继光的话,魏广德只是皱皱眉,随即就打开看了起来。
“你只是匆匆一行,就发现了这么多问题?”
快速看完文书初稿,魏广德眉头皱的更深。(本章完)
792新京营
戚继光的《奏陈边务疏》初稿,开篇就是说“蓟镇兵虽多亦少之有原七不练之失有六虽练无益之弊有四”,多自然是指军卒人数很多,少则是精兵少,许多都是凑人头的,训练也不足。
这是魏广德看到奏疏第一时间的反应,不过这事儿他自然是知道的,而且他也亲眼见过。
只是戚继光眼光当然不是魏广德能比的,他虽然只是匆匆一瞥,可看出来的问题却是极多。
当然,奏疏是文言文写的,戚继光虽然不像俞大猷考过科举,可也从小就习文,自然是能自己来做的。
魏广德继续往下看,很快就知道了他看到的东西。
说蓟门之兵名义上众多而实际上不足,原因有七条。
驻屯军人不习兵事,而好微末之技,壮健的兵卒为将帅役使差遣,只有老弱的兵卒在部队充数,这是第一;
边寨曲折漫长,却极少设立通邮机构,使臣宾客来往不断,每天迎接不暇,参将、游击成为驿使,营房关垒变成了驿站,此为第二;
敌寇来犯,而调遣无方,长途奔赴,人马两伤,为第三;
防守边塞的士卒缺乏严明的约束,行伍不整,为第四;
作战中骑兵不用马,反而徒步,这是第五;
家兵气盛而军心离散,这是第六;
树立边寨障碍而不选择轻重缓急,防备地点众多而使兵力分散,这是第七。
这七条弊害不除,兵备怎能能做好?
并且还有士卒不训练的六条过失,虽然训练但无益处的弊端又有四条。
什么叫不训练?
边寨所依赖的是兵卒,兵卒所依赖的是将帅,现今恩威号令不能让人心服,营规条例不能使其齐心协力,无论舒缓还是急促都难以驱使,这是第一;
拥有火器而不知道使用,这是第二;
对当地百姓放弃训练,这是第三;
从各镇调来充实边防的兵卒,以自己非当地卫所统辖,漫无纪律,这是第四;
偏师民兵超过四万人,且人各一心,这是第五;
练兵的要务首先在于练将,眼下注意武举考试,多种途径的选择荐举与此类似,但这是选将,并非练将之道,这是第六。
至于戚继光所说的虽练无益的四条,则是他观各地练兵后得出的想法。
现今一营兵卒,作为炮手的常有十人,不知兵法中各种兵器交互使用,应当以长卫短,短以救长,这是第一。
三军的士卒各有擅长之技,战鼓军旗等,都应有所准备,现今都弃置不用,这是第二。
拉弓射箭的功力不能比敌人更强,而想以此取胜,这是第三。
教练之法,各有渊源系统,外表美观则不实用,实用则不美观,当今训练全无实在内容,这是第四。
“元敬,按你所说,这蓟镇大军貌似都废了。”
完整看完戚继光的奏疏,魏广德又思考半晌才开口说道。
“魏阁老,若非我亲眼所见,实难相信我大明边军居然已经沦落至此,只剩下个花架子。
末将只是到各地聚兵,看他们操练了一场,一些地方虽然看似动作整齐划一,可那就是样子货,甚至许多士卒连手里武器长处,怎么用都不知道。
使用火器者,不知火器如何使用,充数者则更多,皆是老弱,和京营相差仿佛。
至于将领,则更是不堪,除了一些好勇斗狠之辈,只是蛮力和敌人搏杀,根本就不知如何操练士卒,练习阵战技击之法。
只能说这么多年,鞑子都没能攻打京城,实在是幸运至极,否则很难想象这样的军士能抵抗如狼似虎的鞑子。”
戚继光看似有些痛心疾首的述说道,对各地将领的愚笨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魏广德眨眨眼,并没有完全相信戚继光的话。
他相信,有些消息,或者说猜测,兵部里的人肯定知道,谭纶是想在自己去总督蓟辽的时候,带戚继光去蓟镇做总兵官的。
他现在把蓟镇兵马说的如此不堪,背后或许还有其他的意思。
至少,别人看不出来明军短板,他能,自然就有了练兵之法。
操练了这些兵将,是不是也该给他换个职务,比如蓟镇总兵官?
到时候他戚继光荣升了,谭纶也满意了。
当然,这样的职位调动,朝廷并不会失去什么,京营也不是必须留下戚继光才能整训。
只要谭纶和戚继光把京营改革的架子搭起来,那些勋贵是很乐意摘桃子的。
实际上,就是现在,就已经有人想要这么做了,等大阅礼准备的差不多,就让戚继光挪窝。
话都递到他这里来了,还是通过徐文璧传来的话。
当时魏广德虽然严词拒绝,主要还是担心大阅礼闹出幺蛾子,可若是戚继光自愿退出大阅礼,去蓟镇做总兵官,貌似也不是不能答应。
当然,前提是大阅礼的军卒得训练好,不会在关键时候掉链子。
“你看了蓟州、昌平和保定三地,是想去蓟州做总兵官吗?”
魏广德冷不丁发问道。
忽然的变脸,让戚继光有些始料未及,只是脸上紧张仅仅只是一瞬就已经恢复常态,不过却还是被魏广德眼光捕捉到。
“末将是朝廷命官,自然是朝廷让我去哪里就去哪里,绝没有其他意思。”
戚继光此时起身抱拳冲魏广德说道,礼数很足。
“你先前贬低京畿周围的兵马,我倒也理解,他们确实存在诸多问题。
至于你说万幸鞑子没有集合大军围攻京城,那也是太小看我大明边军了。
就说京城最近的边镇,除了蓟州就是宣府,宣府军的战力不知元敬有没有听说过。
就在上月,宣府总兵马芳率所部一千余,出独石口外二百里,袭击俺答部于长海子,败之,回师途中遇虏追击,又击败俺答部于鞍子山。
有这样强兵在侧,鞑子还敢围攻京城吗?”
魏广德是要敲打敲打戚继光,别觉得自己在南边打了许多胜仗就看不起北军的将领。
他要是抱着这样的心态去蓟镇,魏广德可不敢放他去,倒不是担心他不睦同僚,实际上戚继光处理人际关系那是贼溜,而是怕他在边镇被人坑了。
实际上现在的明军,已经有后世国军的雏形,那就是专坑队友。
“宣府军战力冠绝边军,末将当然是信服的。
不说其他,就马将军敢率兵出塞奔袭鞑子,就不是普通将领敢为之事。
不过边军缺乏训练,整体战力不足,将领指挥不力都是事实,若无良将操练,怕是京畿危矣。”
戚继光赶紧说道。
魏广德和宣府军的关系,他哪里会不知道,听到魏广德提起宣府军,戚继光马上就马屁奉上。
魏广德听到戚继光的话,只是笑笑,随即正色道:“若是把蓟州人马交给你,你会怎么做?”
魏广德这就是在考校戚继光要怎么改造蓟镇兵马了,虽然他带兵打仗肯定玩不过大名鼎鼎的戚老虎,可听听他说的策略,心里也多少有个底。
比如,他上奏保举戚继光,隆庆皇帝要是私下里问起来,他也有说的。
总不能让他对隆庆皇帝说,“陛下呀,你自己去看戚继光的奏疏吧,蓟州兵马的问题,戚继光都在奏疏里写了。”
听到魏广德的问话,戚继光只是想想就答道:“末将听说兵形如水,水随地而流动,用兵要根据不同的地形环境而决定取胜的战法。
蓟州的地形有三种,广阔的平原田野,是内地百里以南的地形;险阻平易参半,是内地靠近边塞的地形;山谷狭隘,树大林深,是边塞之外的地形。
敌人进入平原,利于车战;在靠近边关的内地长于马战;在边关之外,宜于步战,三者交互使用,才可能获得战争胜利的主动权。
现今边兵只练习骑马,不熟悉山战、林战、狭谷之战的阵法,当初末将在浙江所练之兵倒是能做得到。”
“浙江那边有消息了?”
听到戚继光说起浙兵,魏广德一下子来了兴趣。
“末将已经收到书信,浙江那边确实不想再养那么多浙兵,想要裁撤,让他们解甲归田,我的书信发过去,可以直接调动三千人马北上。”
戚继光急忙说道。
“他们是进京营,亦或者你打算带到蓟镇去做班军?”
魏广德又问道。
“回阁老,末将所练之兵,若非在末将麾下多年,断然是不会使用的,所以末将想把人带到蓟州去。
有三千浙兵做底子,再有蓟州精练的数千人马,不敢说蓟州自此固若金汤,鞑子敢来我就敢打出长城,追亡逐北。”
戚继光说起浙兵,顿时气势大盛,毕竟他的赫赫武功都是靠这批士卒打出来的。
大有浙兵在手,江山我有的感觉,似乎这世间再无敌手般。
不过魏广德看过戚继光的战绩,貌似浙兵在他手上是真被玩出花来了,特别是浙兵被他调教后长短兵器结合,让戚家军能在战场上打出让人膛目结舌的战损比。
多兵种配合战术,是被戚继光领悟的炉火纯青了。
“蓟州人马你是打算如何改造编练?”
魏广德于是又问道。
“只要朝廷给我浙兵炮手三千名,再募西北壮士,配备充足的骑兵部队五支,步兵十支,听我专门训练,军中所需诸物,随时供应,蓟州即可固若金汤。”
戚继光急忙答道,他感觉似乎自己的目的有希望达成。
虽然看似魏广德看穿了他想出去领兵的想法,但并不拒绝。
“先前你浙兵北上,你调的都是炮手?”
魏广德狐疑问道。
炮手,可不是炮兵,而是鸟铳手。
不过这时代火器简单,其实鸟铳手大多也会使用佛朗机炮等火器,其实补充神机营是最合适的。
不过戚继光不想留在京营,谭纶也希望带他离开,魏广德自然不能拂了他的意,怎么说都是老乡,还要在朝堂上相互扶持。
“两千炮手,杀手一千。”
戚继光说道,他嘴里的杀手当然不是暗杀高手,而是指战兵,或者说就是拼凑鸳鸯阵的步卒。
“北地作战和南方剿倭不同,在这里,只要稳住阵脚,其实炮手更利于杀敌。”
戚继光解释道。
“你原先六千人马,就是杀手、炮手各三千?”
魏广德好奇道。
“是的,正是阁老所言配置。”
戚继光当即点头认下。
“那你尽快把调兵北上的文书送交兵部,子理兄虽然不在兵部,也不会有什么阻碍。
临近年关,当尽快完成兵士挑选,年后即刻北上。
你想去蓟镇,问题不大,不过浙兵到来后,先要参加大阅,你的主要职责依旧是大阅。
士卒训练好了,你要去蓟州尽管去就是了,明白吗?”
魏广德想想才说道。
“末将谢魏阁老栽培,但有差遣定当竭尽所能完成。”
戚继光再次躬身施礼道。
“这篇奏疏你先留着,再润润色,别急着交上去,先把兵练好。”
说着话,魏广德把奏疏递还给戚继光,接着端起茶杯。
戚继光离开后,魏广德才摇头轻笑。
戚继光始终都是在地方上成长起来的将领,根本不知道他这个官有多少人盯着。
现在戚继光的本职还是京营神机营副将,兼着总理蓟昌保定练兵都督的职儿。
这个兼职因为是初设,当初为了方便他挑选兵士才设的练兵都督一职,本就让都督府和各地将官视为多余的职位。
明摆着朝廷不相信各地将官水平,认为他们练不出好兵,所以才设这么个职位。
而文官当中,也有一些人视为鸡肋。
得了,等大阅礼筹备好,就让他去蓟州做总兵好了。
本来在魏广德的计划中,重组后的京营是要交给他来指挥的,毕竟有实战经验的将领,特别是魏广德也想尝试在这个时代组建一支现代化的火器部队。
或许许多人觉得在大明朝,因为火器技术的落后,特别是装填速度慢,火力持续性不强,很难组成现代化军队,但其实不然。
魏广德已经注意到佛朗机炮的优点,若是大批量装备佛朗机炮结合训练有素的鸟铳手,再有这方面使用经验的将领来指挥,魏广德觉得未必不能成功。
至于射程,当然以佛朗机炮的技术特性肯定很难解决。
明军后期名声响亮的前装炮红夷大炮倒是解决射程问题,可这东西本就是为战舰对射而开发的加农炮,要塞上作为要塞炮也行,但确实不利于野战。
戚继光回到京城重新投入到训练士卒上,为大阅做准备。
半个月多后,谭纶的巡视也终于完成,回到京师。
(本章完)
793谭纶的要求
魏广德已经注意到佛朗机炮的优点,若是大批量装备佛朗机炮结合训练有素的鸟铳手,再有这方面使用经验的将领来指挥,最起码一支近现代化军队雏形就出来了。
实际上,不管是戚继光还是俞大猷,都是意识到集中火器使用的火力优势。
不止这两位名将,就算明军中许多总兵、参将其实也有这方面的经验,这也是为什么戚继光奏疏中有“拉弓射箭的功力不能比敌人更强,而想以此取胜”的原因。
远程火力打击,实际上从先秦时期战争中就已经开始使用。
弓弩一直都被视为一个国家军队的战略力量,宋朝时期弓弩手发展更大,不仅装备比例提高,弓弩技术、射程方面而是提升飞快。
只不过弓手难练,又因为政治原因,宋军战力一直不高。
而到了大明朝,明军军中大部分将来重视这种火力投送,但是他们的目光依旧盯在弓弩上,因为射击频率的关系。
而佛朗机炮的出现,终于让他们对弓弩的信心有了重大的变化。
可惜,因为朝廷从上到下的潜规则,将领这个时候也没心思练兵立功升职,他们更愿意侵吞上面拨下来的火药而不是用来训练士卒。
火器,这都是要用的,只有大量使用提高熟练度才能提升战斗力。
也只有戚继光这样的人,看不起那点银子,他更愿意通过首级赚银子。
当然,空饷,戚继光也没少拿钱。
戚继光既然不愿意留在京营整顿,魏广德也由他,反正他看不起那点功劳,有的是人眼热。
半个月多后,谭纶的巡视也终于完成,回到京师。
谭纶进了京城,先去兵部交卸差事儿,还要在几天里上奏这次巡边的陈情,叙述边防的情况。
不过离开兵部衙门以后,却叫来长随,耳语几句,就把人打发走了。
晚上,魏广德外出赴宴回来,刚进府门管家张吉就过来了。
“老爷,谭大人来了半盏茶时间了。”
张吉低声报告府里的情况。
魏广德点点头,说道:“招待好,我回后院擦把脸,换身衣服就过去。”
下午,魏广德就收到家里的消息,谭纶晚上要见他。
虽然不知道什么事儿,不过魏广德还是往家里写了张条子,因为事前已经答应以为同年的宴请,所以两人见面时间就只能往后拖一拖。
等魏广德在后院洗漱一番,换上常服来到书房,进门就向谭纶抱拳道:“子理兄,你说你也是,有什么事儿写个条子就行了。
你这在外面风餐露宿一个月,回来就连夜过来,也不知道好好休息下。”
“善贷,这次蓟镇之行,我是越看越心惊,所以只要连夜叨扰了。”
看到魏广德进来,谭纶也急忙起身。
虽然魏广德官职比谭纶高,可人家是科举前辈,年岁长他太多了,所以在这些老乡面前,魏广德也摆不出阁老的架子。
“蓟镇防务有什么问题?”
听到谭纶说找自己是因为这次蓟镇之行,魏广德心里就是一惊。
前几年他也是跟着兵部的人去看过蓟镇长城的,虽然有些地方年久失修,可以他的眼光来看,貌似问题不大。
那些边墙受损的地方,大多是地势险要之地。
虽然或许有人会觉得这种地方虽然不利于敌人突袭,但边墙损坏严重的情况下还是很容易溃边而入的。
但实际上,真实情况是少量的鞑子进来,根本就对明军整条蓟镇防线毫无影响。
地势险要,意味着不可能是大兵团进攻。
几十百把个人对于两个国家的交战,有多大的作用?
而能够调动大军的地方,明廷的防务修建还是很完备的,所以并非一定要时刻保持边墙完好。
“善贷,这蓟、昌二镇东起山海关,西至镇边城,延袤二千四十余里,这么长的防线上,我走一圈下来,发现许多地方缺乏墩台驻军守御,大多都是靠一道墙拦住敌人。
可你也知道,虽然长城所建之地甚为险要,可许多地方还是可供千人进出,只不过因为受地势影响,以前没人走过,而边军也不甚重视,都没有安排多少兵马防守,只有少量巡逻军卒。”
听到谭纶这么说,魏广德惊叫道:“子理兄,你不会以为明军可以把长城铺满吧?
你也知道光蓟镇长城就有两千里,要是全部配备充足的军士守御,那要多少人手,这根本就办不到。”
“善贷,我们当然不可能把整个长城沿线都严密防守起来,可是却不能继续现在这样,虏骑随便找个险要之地,就可以随意进出边墙。”
谭纶也是急道。
其实明军所谓的长城,只能防止平民出塞,也可以防止塞外部族入边墙牧羊,至于要拦住蒙古的军队,那是比较难的。
所谓的关隘,都是在自古就有的通道上,择一险要之地修建城防,避免蒙古大军可以沿此长驱直入。
既如此,边境上的明军对小股虏骑也不怎么上心。
有机会,就伏击一波,赚颗首级换取功劳和银子。
没有机会,就听之任之。
对这样的小型冲突,地方上甚至连上报都懒得报。
魏广德以前也知道这些,不过因为无碍大局,所以他权当不知道有这回事。
不过现在谭纶说起,魏广德眯眯眼望着他问道:“子理兄是有什么想法?可以解决这个难题?”
“我打算在长城沿线防守甚艰,宜择要害,酌缓急,分十二路,每百步或三、五十步,筑一墩台,共计三千座。
每座可费五十金,台高三丈,广十二丈,内可容五十人。无事则守墙,有警则出击,二面设险,可保万全。”
谭纶当即就把自己这些天琢磨的东西说了出来,不仅是因为他看到长城,在沿线实地走勘,又用地图反复比对后做出的一个决定。
听到修墩台,魏广德第一反应就是反对。
想想后世就有一个说法,那就是孙承宗修筑宁锦二百里防线,最终拖垮了大明朝。
当时孙承宗就是在辽东大量修建城寨堡垒,以此抵抗建奴的攻击,耗尽万历、天启朝的财政储备,而这条防线最终也没能保住辽东,也没能保住大明朝。
洪歹只是向西,借道蒙古,很轻易就绕过了这条坚固的防线直达京畿。
虽然从军事上来说,洪歹的行军路线很冒险,可是真正看懂当时三国力量对比后就会发现,其实这并没有多大的风险,反而是一招妙手。
蒙古当时国力最弱,内部分裂下几乎已经完全被建州女真予取予求,林丹汗除了嘴炮厉害些,其实已经没有和建州争夺地盘的实力。
唯一的变数其实还是大明帝国内部军事力量,到底如何。
不过有汉奸集团-晋商的通风报信,大明内部的情况早就被洪歹摸透了。
所以看似险棋,其实是对建州女真内部封锁情报的结果,以此可以凸显出洪歹的英明神武。
更何况后世类似的战例太多,防御工事是起不到多少作用的。
有了这个先入为主的观点,魏广德当即就摇头说道:“与其花费巨资打造你所说的什么墩台,还不如拿这些银子训练一支强军威慑宵小,怕是还更容易一些。”
“善贷,可不是这么说的。”
谭纶马上急道:“每座墩台五十人,就可以让小股鞑子不敢轻易犯边,按我的计算,十二路墩台大约三千座,按照轻重缓急徐徐图之,哪怕一年朝廷只能拨银子三万两,五年时间也就够了,可以完成这项工程的建造。
至于士卒,则是就近卫所调拨,按照就近原则,当兵也愿意离家近些,虽然山路难行,可也比住在离家百十里的军营里强。”
“朝廷财政困难,十五万两银子你全指望朝廷拨付,怕是难。”
既然说到银子,魏广德也转而用财政困窘说事儿,“朝廷就算能拨银子,大头怕也要蓟辽自己出银子。”
“我若接了赵炳然的职儿,银子的事儿,我会尽量协调,但是朝廷必须先拨开工银至少五万两。”
谁知道谭纶却忽然说道。
“嗯?”
魏广德心里一突,特么的被谭纶骗了,这老小子当然知道朝廷财政困难,刚才那话就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等自己习惯性说叨的时候就开始讨价还价。
本来他是不希望搞这项工程的,他觉得是劳民伤财,但是让谭纶这么一搞,就从能不能做变成给多少银子了。
“子理兄,你算计我?”
魏广德没好气道。
“善贷,你当初巡边,应该没走多少边墙附近的村落吧?”
谁知道谭纶却说道:“我这次去了几个地方,了解了他们的生活,一年总要被一伙鞑子摸过来抢掠一阵。
等他们集合的村落里的壮丁和周围军士赶过去,那伙鞑子已经跑到边墙附近了。
你也知道,朝廷不准民众擅自越过边墙,违抗者以通虏论处,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带着抢来的东西和人口离开。
有了这些墩台,这些鞑子就绝迹不可能再如此随意进出我边境,百姓也才能安乐的生活。”
“你把人沿长城布置,蓟辽本就紧张的兵力就更捉襟见肘了,这可是需要一万五千人。”
魏广德想了想,按照谭纶的意思修建这些墩台,除了防御小股鞑子越边外,似乎也可以作为长城烽火的一个补充。
没听到谭纶说墩台分十二道,既是防御工事,也是通讯示警的利器。
“大致估算过,数十个隘口,每处减兵不过数百人,当无大碍。”
谭纶解释道。
这些,他自然要考虑周全。
“你想让我在内阁有人提出来的时候帮你说话?”
魏广德问道。
“希望善贷在见陛下时,也能提一嘴,帮忙说话。”
谭纶却是说道,“按说我这回朝,最近几日陛下也该召见的,可这段时间以我观察,陛下似乎对朝政并不上心,反而更加倚重内阁处理政务。
这本是好事,可也担心陛下不能了解臣等本意,而做出其他判断。”
“前两天陛下下旨让户部拿几万两银子出来采买宝石珍珠,都被马尚书给否了,你现在要朝廷拨银子给蓟镇建墩台,时机不对啊。”
魏广德苦笑着摇头说道。
“那这个事儿可以先缓缓,反正也不急一时半会,到是另一件事儿得尽快处理。”
谭纶听到户部和隆庆皇帝因为银子发出矛盾,当即就知道短时间内上这道奏疏会让户部难做,也会让陛下觉得不爽,于是又说道。
“还有什么事儿?”
魏广德奇道。
“山海关,乃蓟镇咽喉,但朝廷在此仅设守备一员,兵力也不足,我欲上奏提升山海关守备为参将,同时增加驻守兵马。”
谭纶说道。
“山海关?”
魏广德听到谭纶提到这事儿,想了想,好像还真是。
现在的山海关对于蓟辽来说,只是一个重要的通道关隘,还远不是之后明军防御的重点,所以现在山海关那里常驻兵马只有千余人,由一名守备驻守。
“这个事儿,兵部只要议定,上个奏陈就是了,陛下一般不会驳回的。”
魏广德说道,“不过我记得旁边一片石关有参将驻守,山海关有事都是向一片石那边求救请援,两者关系你打算如何处理?”
明军军中上下关系还是比较明确的,不管是山海关还是一片石关,都是蓟镇明军,但一个是守备,一个是分守参将,高下一目了然。
所以山海关守备既要接受蓟州总兵的命令,也会接受一片石关的命令,即便山海关并未被划入一片石关的管辖范围。
没办法,山海关兵少将寡,关键时候还指望一片石关救命,而且军职也是上下有别。
可若是按照谭纶的意思,提升山海关守备的官职,和一片石那边权责划分不好,很容易闹出幺蛾子。
“我打算请奏,割一片石所辖三道关、寺儿峪二堡转隶山海关,又因关堡兵甚少,宜令参将自行选募军卒,以备战守,基本上要保证山海关城关兵力达到两三千之数。”
谭纶说完就看着魏广德。
“又是银子。”
魏广德苦笑道:“子理兄,你这出去一趟,就给朝廷找到这么多花银子的地方了。
怪不得你来我这里,本来这些事儿都是兵部议定以后再报上来就好了,到时候内阁自由公论。”
“就是知道可能会在内阁被否,所以才先向你说说,到时候内阁那边,还麻烦善贷说项。”
谭纶乐呵呵的说道,他知道现在朝廷只考虑省银子。
794出阁讲学
临近年关,朝廷对支出管理也越发严格起来,基本上是不会新批项目。
像谭纶提议,如果只是提升山海关守备官职的话,问题倒是不大,可涉及到募兵,增加开销这个,好歹是在明年,内阁倒是有可能同意。
但是增建墩台,现在是决计会被否,或许来年上奏,机会还要大一些,而且银钱还得蓟镇出大头。
魏广德想到这里才开口道:“山海关这事儿,可以上奏,内阁那边我可以说说,墩台的事儿还是再等等为好。
对了,之前听说蓟辽总督赵炳然染病,你这次去看过了吗?是否真的很重?”
魏广德说了心中所想,一下子又想到谭纶下一个位置去了,于是开口问道。
“凡是在北地做过总督的,身上多多少少都会染上一些毛病。
赵大人有咳嗽的老毛病,只是今年入秋后加重的厉害,咳起来整夜都是。
我问过郎中,赵大人的病调理都很难,基本上也就这样了。
之前他两次上奏乞归被否,这第三封奏疏怕也该送京城了。”
谭纶答道。
“子理兄,休息几日,大阅一事你就抓紧和元敬商议好,浙兵年后就会启程,三月前应该能抵达京师。
而你,看这样子,你随时都可能去总督蓟辽,接赵炳然的职儿。”
魏广德点点头。
谭纶是知道的,他北调入兵部只是临时,就是为了随时接替赵炳然做准备。
只不过现在手上的差事,是魏广德临时搞出来的,本意也是帮他积攒些功劳,在皇帝面前露个脸。
“行,好歹也不急在这一时,多少年都过去了,那墩台的事儿,就等我把蓟辽的事儿摸清楚再上奏,明日除了写陈情,还要把山海关的事儿报上去。”
谭纶下了决定,主要还是朝廷没钱,否则他做起事儿也不会这么犹豫。
隆庆二年底,赶在封衙前,六部等衙门都纷纷奏上今年工作总结,也只有吏部和都察院这段时间还忙得很,因为要给官员考评。
魏广德等内阁阁臣也在考虑写自陈,说说今年做了那些事儿,最后自谦一句德不配位,希望皇帝把自己罢免了,换能人上来更好的带领国家。
当然,这种自陈没人会当真,都是惯例,隆庆皇帝也不会因此就顺势把不喜欢的人咔嚓了,都是勉力几句,然后给赏赐就完了。
隆庆三年正月乙巳朔,隆庆皇帝行拜天礼,于宫中拜谒奉先殿,世宗皇帝几筵,弘孝、神霄二殿,礼毕,隆庆皇帝又御皇极殿,文武群臣及四夷贡使行庆贺礼,免宣表,免百官宴,赐节钞钱。
隆庆元年,俺答汗率部破关而入,在山西肆掠。
不过自年底,宣府军在马芳率领下连续出击奔袭,击败不少蒙古部落,给俺答部造成重大损失后。
隆庆二年,宣府军继续出击,大同军受到宣府军影响,在总兵官赵苛的率领下也开始试探性出关,说是打击虏骑也好,打草谷也罢,反正在宣府和大同一线,明军时不时出关奔袭,让在此放牧的蒙古部族不得不选择远离。
而俺答部在此期间也只能选择在边墙附近发动小规模攻击,这一整年,常年报警的边塞总算安静下来。
隆庆三年开年,大同军就传回好消息,大同总兵官赵岢再次率兵出弘赐堡遇虏,迎战败之,擒斩一百七十人,缴获马牛八十五匹,宣大总督、兵部侍郎陈其学上奏以闻。
隆庆皇帝在看到这份捷报后欢喜的很,为了嘉奖其功劳,赏赵苛银四十两,纻丝二表里,荫一子正千户。
宣大总督陈其学荫一子国子监读书,升大同巡抚刘佑俸一级,此战首功百户赵鹏,指挥党秀俸二级,副总兵麻锦等一级,仍赏佑及佥事刘之蒙、郎中杨愈茂等银币有差。
也因为看到这份战报,隆庆皇帝想起去岁决定筹备的大阅。
因此,隆庆皇帝单独召见魏广德,了解大阅的准备情况。
说实话,隆庆皇帝对大阅还是很期待,希望能看看大明军队的雄壮英姿。
“陛下,此次大阅共选卒约十一万余人参与,其中边军精锐一万人,来自九边和辽东。
京营选卒五万人,蓟州、昌平、保定、山东共计选调约六万人参与”
现在的军卒还在各地训练,并未集中,自然就没有进行彩排,毕竟时间还早,所以魏广德也没有亲眼去看过。
现在隆庆皇帝问起,魏广德也只能先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一遍。
“哦,戚继光只是把距离京城较近的官兵调入京营统一训练,其他的都只是派人过去监督。”
隆庆皇帝听了魏广德的话,思索片刻才继续说道:“此事记下,朝廷要早作打算,调拨军粮,让参阅官军尽快到京城参加统一训练。
善贷,你也要多去军营看看,有什么不足要及时提点一二。”
“请陛下放心,除了边军各部会在大阅前几日最后赶到京营外,其他各部都会提前一个月抵达,参加大阅礼。
届时臣会过去观看演练,若有问题,会及时和谭侍郎、戚将军商议解决。”
魏广德急忙说道,不过看隆庆皇帝眼中既有激动又有担忧之意,心中就猜到他的心态。
那就是不到最后一刻,都还在担心会不会把事儿搞砸了。
这次大阅,大明可是通知了几乎所有还有联系的番邦,邀请他们前来观礼。
大阅礼,大明已经有近百年没有举行过了。
皇帝心中忐忑之情,在魏广德看来是可以理解的。
“原本臣还打算,过几日有空闲时,去京营看看,戚将军选练的七万多人是个什么样子。
听说前几日浙兵也到了,臣也想看看在江南打出赫赫威名的戚家军是个什么军容,若是陛下有意,不妨和臣一起去看看,先一睹为快?”
魏广德知道前两天浙兵已经到了京城,入住京营,本来就打算找时间过去开开眼,见见闻名天下的戚家军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现在看到隆庆皇帝的表情,魏广德干脆提议让皇帝和自己一起去看。
“嘶”
隆庆皇帝听了魏广德的话,显然有些意动,嘴巴张了张,却没有一口应承下来。
片刻过后,隆庆皇帝才开口道:“还是善贷先去看看,替朕观察这戚家军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说道这里,隆庆皇帝嘴角一扬挂出一抹笑容道:“之前,朕也听闻过戚家军的大名,听说这支军队和倭寇交战,一场仗打下来,阵亡一般不会超过十人,多是三五人的,和其他卫所动辄百十人的阵亡相比,实在让人有些难以置信。”
“呵呵,臣也是听说此事,所以很是好奇。”
魏广德笑道:“当初臣奉旨南下办差时,这戚家军还威名不显,不想几年时间就创下偌大名声。
等几日臣一定去军营,仔仔细细探探他们的虚实,到时候再如实向陛下禀报见闻。”
“如此最好。”
隆庆皇帝呵呵笑着,不过面色随即板起,继续说道:“善贷此去,最好问问谭侍郎大阅仪注的事儿。
朕之前抽空看过永乐后几次大阅的记录,虽多用”军容整齐“、”步调如一”、“兵甲鲜艳”、“列国使臣俱惊”等词,但具体细节确实不多,礼部和兵部到现在还没有就大阅仪注达成一致吗?”
说起来也是有趣,阅兵本身兵部的事儿,可因自古有之,所以还需要礼部“略参古制,兼酌时宜”,和兵部一起制定出一套详细的阅兵仪规。
而关于大阅这件事儿,兵部倒是很积极,毕竟推动此事就是魏广德这位最年轻的阁老,还有兵部侍郎谭纶,但是在礼部这边,却显得不甚积极。
在隆庆皇帝拍板定下举行大阅后,旨意颁布不久,就有南京刑科给事中骆问礼率先上疏,称“大阅古礼,非今时所急,不必仰烦圣驾。”
由此,带动一部分官员纷纷上奏,以各种理由反对举行大阅兵。
不过魏广德并没有理会这些反对的声音,此事支持者可不仅仅只有自己,连对面的张居正其实都有这个意思,至于李春芳、陈以勤等人在隆庆皇帝明确表达出兴趣后也都不会再反对。
这些反对大阅的官员所上奏的奏疏,在魏广德看来似乎更像是为了在隆庆皇帝皇帝面前表现自己的存在。
只是这些人多不是在京城的官员,不知道皇帝已经明确首肯,他们的上奏不仅没有得到想要得到的东西,反而会引起皇帝对他们的不满。
“仪注一事,臣下去会督促礼部和兵部尽快协商完成。”
魏广德一笑,继续说道:“其实,国朝大阅,早就有类似仪注,只不过因长久不曾用而尘封箱底,记得臣在翰林院时,就有幸在藏书阁中看到过永乐年间一次大阅的仪注。
臣今日回去就让人把这些都找出来,然后联系二部官员,尽快办妥此事。”
“如此甚好。”
隆庆皇帝点点头,很满意今天的召见。
等魏广德出皇宫后才暗中擦了一把冷汗,大阅仪注的事儿,他还真给忘了。
兵部倒是和吏部协商过几次,不过礼部都是以还在查阅典籍为由进行推脱,这个事儿他还是知道的。
不过说实话,魏广德一直没上心,因为他当初确实看过一篇大阅仪注,所以理所当然就把那份仪注定下的规矩作为今日大阅的仪注蓝本来考虑。
被礼部官员吹嘘无比慎重的所谓仪式,其实除了开国那会儿才是由礼部官员遍阅古籍记载,重新定下来的一套规矩外,之后的活动其实都是照抄过来,只是进行些许修改润色罢了,哪有什么神秘、庄严的。
魏广德在礼部呆的时间不短,礼部那一套早就被他摸透了。
或许就是因为手中实权太少,所以礼部官员就喜欢拿捏,或者说装清高,什么都讲“规矩”。
不过他也不能说什么,他在礼部做侍郎的时候也这么做,大家其实都差不多。
回到内阁,魏广德第一时间就给高仪和霍冀下条子,约定三日后在礼部商议大阅仪注一事,届时他也会参加。
定下三日之约,就是避免又被礼部放鸽子。
要查典籍,那就在这三日里给我找到,别到时候又说这没找到,那没看到,继续推诿。
“礼部那帮人也真是,就是搞个大阅,提振明军士气而已,居然会被一些人认为是要重新提高武将地位的信号。”
魏广德散衙回家,坐在轿子里的时候还在想着这个事儿。
只不过第二天,在内阁呆了没多久,外面就有人通报,礼部尚书高仪到了内阁,现在正在首辅李春芳值房,请魏广德过去。
昨日刚给高仪下了条子,今天人家就打上门来,魏广德还在心里纳闷,就这么个事儿值得他老人家跑去找李春芳吗?
等魏广德过去的时候,路上遇到殷士谵,快到门口的时候又看到前面的张居正,看样子似乎是惊动整个内阁,所以在他迈步进门的时候,脸上可没什么好脸色。
“正甫、善贷,你们也来看看,这是高尚书的奏疏,我和逸甫都已经看过了,看完说说你们是个什么意思。”
此时,前一步进门的张居正手里正在翻看一份奏疏,显然就是李春芳口里高尚书所写。
魏广德先向其他人行礼后,这才走到张居正身边坐下,等着他看完。
不过殷士谵却有些等不及似的,开口就问道:“大宗伯今日所奏是何大事?叔大那边还在看,不如直接说说,我有些急不可耐想探究一二。”
“呵呵,对国家来说,确实是大事。”
高仪只是呵呵笑笑,却并没有如愿直接把事儿说出来,而是有些含糊。
魏广德知道,高仪今天来内阁,不是因为自己昨天下的条子,这脸色才好看了些,不过也在奇怪,没听说礼部最近是撺掇什么大事。
魏广德在礼部做侍郎也不是白干的,自然是在礼部收拢了一批手下,礼部有点大事小情都会给他传递消息。
不过昨日回府,包括前几天,他貌似都没看到有礼部下属送过东西来。
这时候,张居正已经看完奏疏,抬头先是看了眼魏广德,露出一副笑容来,之后才把奏疏递给殷士谵,同时靠向魏广德说道:“貌似倒是你我有干系。”
“什么事儿?”
魏广德狐疑道。
刚想着不是自己的事儿,没想到下一刻张居正就说和他有关系。
“大宗伯奏请太子出阁讲学”
张居正看似平淡的口吻说道。
(本章完)
795十岁出阁
魏广德还在奇怪,这个时候高仪会有什么大事上奏,耳中就听到张居正的声音。
“大宗伯奏请太子出阁讲学,说起来殿下也六岁了,是该启蒙了。”
张居正看似平淡的口吻说道,说话间眼睛看着魏广德,眼角一抹笑意映入他眼帘。
隆庆皇帝当初在潜袛时就曾做过安排,说让张居正和魏广德教导朱翊钧,也就是现在的这位太子殿下。
从那时起,还是王世子的朱翊钧就一直称呼张居正和魏广德为张师傅、魏师傅。
这事,内阁几人都知道,即便是六部尚书,也都是知道的。
殷士谵快速看完奏疏后,就递给魏广德,让他也看看,不过满脸的轻松笑容。
魏广德最后看了眼张居正,那双满汉深意的眼睛,打开奏疏低头看起来。
“三代盛事,皆以教太子为急,皇上早建皇储,海内欣戴已逾一载,今东宫殿下睿龄滋长,英断渐开,正趋向未定之时,非肄习诗书,亲近儒贤不足以收歛身心,薰陶德性,且臣庶子弟年及七龄,无不足师就塾,习读章句,矧天子之元子,系国家大本,顾可不及时就学以隆教养之功哉.”
魏广德快速看完高仪的奏疏,说实话,文章说的内容没毛病。
后世小孩读书就是七岁起,这也是这个时代读书人对家中幼子蒙学的时间段,太子快满七岁,此时由礼部上奏,筹备出阁仪注倒也说得通。
只不过魏广德深知,这个时代小孩学的是什么,虽然一开始也上简单的书籍,更多的还是由内臣陪伴读书写字的启蒙教育,并教授太子宫廷日常礼仪。
之后很快就会开始讲四书的内容,主要就是师傅口授《大学》《论语》《中庸》等内容,使皇子对儒家思想有初步认识;同时向皇子陈述天下民情、农桑、军务等内容,使皇子对天下事有初步了解。
而且,按照魏广德以前看到过的每日讲读仪注,太子一旦出阁读书,每天卯时就要去文华殿读书,搞得一个小孩很早就和大明的官员一样点卯。
魏广德从心里是觉得有些残忍的,时间太早。
按照明代《礼部志稿》记载太子出阁讲学的日程:每日早朝后卯时,皇太子去文华殿,读《四书》《五经》及史书等,有侍读官伴读;
在巳时,由侍讲官对学习内容进行讲解,再由侍书官教太子写书法。
冬天每日写五十字,其余每日写一百字。
太子回宫午膳后,或休息,或学习骑射。
每天晚上,太子需要“读本日所授书各数遍,至熟而止”。
可见,明朝的太子是真的早出晚归。
当然,这也是这时代大部分人的作息时间,只不过对于来自后世的魏广德来说,感觉让七岁稚童就在早上五点开始读书,实在太残忍了些。
“高尚书所奏适宜,只是太子年岁太幼,何不等明年,殿下七岁后再议出阁之事?”
魏广德知道,明朝太子的作息时间其实早就定好,不是可以轻易改动的。
就算是高仪,作为礼部尚书,如果在太子出阁读书的仪注上不照抄原本的规定,礼部的侍郎,都察院的御史,还有翰林院的官儿们,都可以借此上奏弹劾。
时间上不能改,魏广德唯一能帮小朱翊钧争取的就是晚些时间上学,哪怕是等到太子七岁再议此事,朱翊钧就可以多一年的玩耍时间。
“魏阁老此言差矣,太子系国家大本,岂可不及时就学以隆教养之功?”
高仪在魏广德开口说完话后马上就答道,“若拖延太子进学,太子在后宫又疏于管教,顽劣不堪,岂不再酿正绝对不可。
而且,就算现在陛下批红,礼部也只是开始筹备,挑选侍读陪侍,真正讲学还要等钦天监定下黄道吉日,陛下下旨。
若是推到来年,怕就来不及,反而耽搁了太子的学习。”
“太子乃国本,不宜耽误了进学,善贷,推迟的话就不要再说了,之前我和李阁老、高尚书都已经谈过,还是让这道奏疏进口入宫,请陛下御览为好。”
出乎意料,魏广德在表达了自己意思后,陈以勤却是开口说道。
李春芳和陈以勤,高仪在太子读书一事上既然已经达成一致,魏广德就觉得自己多说无益,只好点点头,表示赞同。
“叔大、正甫,你们意下如何?”
魏广德点头后,陈以勤又继续开口问张居正和殷士谵的意见。
两人当然不会反对,实际上在座几人,除魏广德外都算是书香门第出身,也是在六七岁开始摸起书本,所以并没有觉得有什么。
至于这个作息时间,当然是比民间要早许多,差不多提前了一个多时辰。
不过既然是太子,肯定是天下的表率,应该做到民间孩童不能做的事儿,这样传出去才是励志榜样。
而且这个时间段读书,对沉浸官场多年的他们来说早就习以为常,所以也不觉得会对太子不好。
不过他们对魏广德在读书时间上提出异议也理解,毕竟魏广德的出身他们清楚,估计魏广德读书的时间就比他们晚,所以才觉得太子应该大点再读书。
在张居正和殷士谵都不反对的情况下,上奏太子出阁读书的事儿,就这么给定下来,由高仪奏疏直接送入宫中,请隆庆皇帝御览批示。
魏广德走出李春芳值房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
他不知道迎接朱翊钧的是什么。
他当初还在裕王府时,因为儿子魏大成和朱翊钧出生时间接近,所以魏广德就时常被裕王招到身边,讨论起孩子的教育问题。
主要就是讨论小孩应该是七岁进学还是晚些时候再讲课,魏广德当时考虑到这个时代进学的内容,就给隆庆皇帝说的就是适合晚些,让孩子大点再学,孩子也更加适应。
魏广德不知道当初和隆庆皇帝的对话,现在的皇帝是否还记得。
不过管这么多干嘛,反正都是别人家的孩子。
如此又过了两日,在内阁召集礼部和兵部尚书、侍郎对大阅仪注进行了讨论后,定下初稿,确定礼部润色后两日内递送进内阁,待上呈隆庆皇帝御览。
同时,魏广德也和谭纶商量好巡视京营的时间,就在会议结束,大家准备返回各自衙门之时,宫里消息传出,隆庆皇帝在高仪的奏疏上批示,“待十龄未说”。
高仪在魏广德值房还未走,听到这个消息当时就呆愣当场。
隆庆皇帝居然会给太子定下十岁读书的规矩,高仪是无论如何都觉得无法接受的。
“不行,此事绝不能有的陛下的性子来,太子怎么能十岁才开始读书,我要找李阁老,陈阁老,召集六部堂官联名上奏,咳咳.”
兴许是有些激动,高仪在话说道一半时就咳嗽不止。
魏广德虽然为隆庆皇帝对待朱翊钧的爱意深为理解,可也觉得要是真等到他十岁才开始讲学,还是稍微晚了点。
实际上,太子朱翊钧在后宫,日常时间里除了玩闹,也是有跟着内臣认字的,只不过看的是《三字经》,或许这也是隆庆皇帝并不急着让他出阁读书的原因。
不过魏广德知道,或许当初在裕袛闲话是进了隆庆皇帝的心了。
十岁出阁读书,这不就可以直接上四书五经和史记了吗?
魏广德觉得他明白了皇帝的想法,打算是等太子十岁时直接安排他和张居正给朱翊钧讲课。
当然,这个猜测他才不会去找皇帝求证,等几年就等几年吧。
不过看到高仪这么激动,他也是急忙过去给他端茶递水,要是高仪真倒在他值房了,多晦气。
而兵部尚书霍翼也已经站过来,给他轻轻捶背,而另外的侍郎等官员也都面露关切,只是心中想的是什么,那就不得而知了。
喝了点水,情绪平复下去,高仪也渐渐缓过来。
“魏阁老,你去和首辅、次辅大人说说,应该召集内阁和六部堂官商议此事啊,太子教育乃国之根本,绝不能拖延。”
高仪快速对魏广德说道,说话间面色又开始潮红,显然又激动上了。
“好好好,我马上派人请首辅大人、次辅大人来此,还有其他内阁阁臣,我们先商议下此事该如何做,是否要再次请旨。”
魏广德心里高兴,可脸上却不曾浮现出来,而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说道。
以魏广德对李、陈二人的理解,即便现在请他们过来,也只会好言劝慰,毕竟是皇帝的决定。
实际上太子读书的事儿,早点晚点,大臣们都不怎么关心,也只有有资格做太子老师的那些翰林侍读才感兴趣。
当下,隆庆皇帝春秋鼎盛,大臣们谁又会对一个稚童产生兴趣。
魏广德看不透张居正是个什么心态,那天的眼神意味深长,反正他暂时没想明白是个什么意思。
叫来书吏,安排他们去请李春芳和陈以勤过来。
不多时,二人联袂到来后,魏广德三言两语就把事情经过说了出来。
面对他们时,魏广德自然是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子象啊,陛下既然已经乾纲独断,我们就不要再争了。
太子讲学是事关社稷的大事,是很重要,可我也听闻过,殿下天资聪颖,虽然没有进学,却也在后宫识文认字了。”
李春芳一开口,没说几句话,就被高仪打断道:“首辅大人,太子殿下怎么能跟着阉人读书,殿下进学也是应该跟随儒贤才对,此事万万不可啊。”
身后的陈以勤先是看了眼魏广德,看他没有说话的意思,知道要置身事外,所以他不得不上前一步也开始劝慰起来。
不多时,张居正、殷士谵也被通知到了,实际上他们在各自值房的时候也听到了消息,而这个消息根本就是从李春芳值房传出来的。
隆庆皇帝批示的奏疏,从宫里出来就会第一时间送入他的值房,分配下去。
有些事儿,是直接返回各个衙门办理的,自然就直接送过去好了。
而需要内阁关注、协调的,自然就要安排好差事,定好由谁负责,奏疏也一并交给他发下去。
好书歹说,总算暂时安抚好高仪,不过他并没有放弃,而是和李春芳、陈以勤说好,明日召集六部九卿举行一次阁议,商量此事。
等人都送走后,魏广德整理下官袍才笑道:“没想到高尚书性格如此执拗,以前居然没有发现。”
说话间摇摇头,安排芦布收拾下值房。
已经过了散衙时间,都是被高仪害的。
不过他走出内阁的时候,门外却遇到张居正,他身旁还有陈以勤和殷士谵。
“善贷,一起到我那里喝两杯,很久没一起喝酒了。”
张居正看到魏广德出来就笑道。
“好。”
魏广德看到陈以勤和殷士谵都在那里,知道他们肯定已经答应了张居正的邀请,虽然有些突兀,不过还是一口应承下来。
等出了皇宫,跟家丁吩咐一声回去报信,四乘大轿就前后一列向着一个方向行去,目的地自然是张居正的府邸。
其实张居正说好久没一起喝酒,只不过是托词。
新年的时候,内阁几人就一起找地方喝过一场。
毕竟都是同僚,抬头不见低头见,算算时间也不过才两个月而已。
到了张居正府上,坐在花厅里休息,只有下人准备酒宴。
四个人坐一块,一会儿谈谈政事,一会儿又扯到当年裕袛旧事,聊起来倒也热闹。
“善贷,你对陛下安排太子十岁进学有何看法?”
等入席几杯酒下肚后,张居正才对魏广德说道。
魏广德笑笑,意识到张居正似乎对此事也很上心,看来那天给自己的眼神就是想要联手促成此事。
虽然隆庆皇帝才中年,可张居正似乎已经等不及想要做“太子太傅”了。
“叔大兄,陛下的批红我虽没看,可也能大致了解陛下的心思。
太子一旦出阁读书,那作息就和我等一样。
太子毕竟还年幼,作为一个父亲,我倒是理解他爱子心切。”
魏广德笑道,“至于高尚书说太子不该和太监为伍,而是应该跟着儒贤读书,我却是不以为然的。
内书堂的老师,可都是翰林学士啊,也就你我当初没机会去内书堂讲讲课,否则宫里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见到我们还要叫先生。”
“呵呵.也是。”
张居正笑笑,他知道魏广德的意思了,此事不急。
魏广德不急,他张居正自然也不能急。
(本章完)
796校阅
三月的京城,天气渐渐回暖,花儿次第开放,京郊成了花的海洋。
今天是约定的去京营校阅的日子,一大早魏广德和谭纶就在德胜门外汇合,一起出城前往京营。
因为是要去城外,魏广德今天并没有坐轿,也没有重新拿出那辆闲置已久的马车,而是直接挑了匹大黑马,就这么骑着出发。
谭纶也是一样,毕竟多年在江南负责军事,对于骑马也是熟悉。
两人打马在前,身后十多名随从也是一样,马队就这么浩浩荡荡直奔北郊京营而去。
虽然这年头马匹很贵,特别是这种可供骑乘的马匹,而且一个是内阁阁臣,一个是兵部侍郎,不管是自己还是府里准备的马匹那都是军马,可以冲锋陷阵那种,马价那就更高了。
古代马匹大体上分为战马和工马两种。
战马当然是指那些适合用来作战的马匹,通常都会选择体型高大,力量强和速度快的,能够适合长时间奔跑和作战。
而工马,则是资质较差,只能用作耕田、运输和旅行用的。
历代大一统王朝,几乎都是由拥有骑兵的北方政权完成的。
即使是朱元璋也是由南向北而统一的,也是因为元朝统治者退耕还牧,而战马的主要来源是南方的养马基地。
所以在冷兵器时代的战场上,战马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在三国的曹魏凭借着一己之力,压制住蜀吴两家,那正是因为自己拥有骑兵的优势。
魏广德他们这一行人马,胯下都是价格不菲的战马,在城里城外自然也引得许多路人侧目。
不过这里到底是京城,天子脚下,达官显贵何其多。
而且,这个年代的京城二代们,没事儿也少不了这样招摇过市,所以见多识广的京城百姓也就只是看上几眼,发觉这些骑马的穿着怎么如此差劲。
和那些二代相比,魏广德和谭纶都比较低调,当然不会花里胡哨的求个光鲜亮丽。
虽然都是穿的松江长棉布料的衣服,可这东西不近看,不用手摸,还真察觉不出和普通棉布的差别。
马儿踏着花海,快速靠近前方竖起木栅栏的营地。
在马队靠近京营的时候,大门就已经敞开,京营提督、成国公朱希忠带着五军营、神枢营、神机营指挥使林岐、王化熙等在门口迎接。
京营的官兵可以不认识魏广德是谁,可却没人不认识谭纶这位京营戎政,所以在他们靠近的时候就被人认出,通报进去。
实际上朱希忠平时都是在五军都督府里任事,根本就不怎么来京营。
也就是因为大阅一事,他现在每个月才会来这里走一趟,看看戚继光训练的士卒是个什么样子。
毕竟大阅表现好了,他面上有光。
要是出了岔子,虽说隆庆皇帝安排的是魏广德负责,可他这个提督总归面子不好看。
那些人马,可都是他的手下。
两边人在大门处见面,朱希忠是向魏广德拱手,而其他将官都是行军礼。
等朱希忠对他们进行介绍以后,魏广德才说出此行目的。
其实魏广德和谭纶今日来京营并没有隐藏消息,那日在内阁值房里,当着礼部和兵部官员的面还说了此事。
朱希忠也是因此才在今日提前一步到营中,安排了一下。
要知道,现在精锐都被戚继光选走进行训练,前营都剩下老弱病残,不处理下实在看不过眼。
戚继光练的那些兵,他也去看过,是比已经威武了许多,所以对于隆庆皇帝的大阅还是比较放心的。
“善贷,这戚继光练兵是真有一手,我这些日子也是挂念着大阅一事,有事没事就过来看一眼,练的是着实不错。”
去校阅场的路上,成国公朱希忠和魏广德并马而行,随意闲聊。
“那三千浙兵是单独编营还是和京营混编?”
魏广德这次过来,主要目的就是见识下戚家军,回头好和隆庆皇帝禀报军容,所以他最担心的就是人到了京营,最后和其他京营的兵混编,这样可就看不到原汁原味的戚家军了。
“本来打算编入神机营的,那队人马多熟悉火器,神机营最适合他们,何况戚继光还是神机营副将。
只不过,戚继光设想的军阵演练中,除了九边重镇和辽东镇的兵马,还打算用这三千人马单独为一阵进行演练。”
朱希忠开口说着他知道的情况,其实就是戚继光对大阅场面的一个构想。
后世阅兵,部队都是组成一个个队形,次第经过检阅台,古代大阅其实也是类似的,只不过部队经过检阅台不是踢着正步直接过去了事,而是要在检阅台前展示战阵。
这样的校阅,说实话要比后世阅兵好看许多。
当然,时间上也更多。
就比如神枢营和九边的骑兵部队,就要在检阅台前演练冲锋、骑射等战术动作,而五军营和其他步卒战兵,则是演练结阵作战,防御、进攻都要一一展示出来。
当然,最热闹的还就是神机营,那是铳炮齐发,光电声响效果配齐,很是好看。
这些,都是谭纶和魏广德说过的,不过没亲眼看过,所以魏广德也很感兴趣。
听朱希忠的话,魏广德知道,戚继光是打算展示戚家军在江南剿倭的战法。
用战兵组成无数个鸳鸯阵压住阵脚,再用火器进行攻杀,这其实就是戚继光率军作战的模式。
不管是在浙江、福建还是广东剿倭,此招无往不利。
至于被后世传得神乎其神的鸳鸯阵,则多是在巷战等特殊地形,火力不能击败倭寇被他们近身后才能发挥出来。
也不是说鸳鸯阵不厉害,毕竟明军始终占据人数上的优势,又组成大大小小的军阵相互配合,击杀效果肯定是很高的。
但是近身作战,难免伤亡,所以用鸳鸯阵对敌绝对不是戚继光的首选。
只不过后来到了北方,发现面对成群的虏骑冲锋,步卒组成的鸳鸯阵根本不起作用,达不到阻止敌军冲入阵型的目的,所以因势利导选择了战车组成车阵进行防御,但主要还是依靠火器杀敌。
而复杂战车间联系部位的步卒,依旧按照鸳鸯阵的模式进行训练。
虏骑想要从车阵缝隙间穿行,马速自然降下来,也就不是步卒的对手了。
魏广德并没有去京营大帐休息,而是直接到了校场,隔得老远就听到那边喊杀声震天。
魏广德并没有去京营大帐休息,而是直接到了校场,隔得老远就听到那边喊杀声震天。
几万人马的合练,这样的阵仗可不多见,即便是魏广德也仅经历过一次,那就是平安州之战。
很快,他们就登上点将台,在魏广德的示意下,他们并没有大张旗鼓来此,免得打搅了士卒训练。
只有偷偷摸摸的看,才能知道士卒训练的真实水平。
上了点将台,魏广德有些意外没有在这里看到戚继光。
按理来说,他此时应该就在这里观看下方军阵的训练,发现不足马上纠正才是。
问了点将台边站岗士卒才知道,戚继光下台去了,也不知道现在在哪个战阵里。
魏广德、谭纶、朱希忠就直接站上点将台往下观看,魏广德不是询问下方各处正在操练的战阵是属于哪支部队。
这次京营的兵马,不管怎么混编,反正是五军营组成五个军阵,打出前、后、左、右、中五杆大旗。
神枢营的骑兵部队也是分成三个千骑队演练冲锋和骑射功夫。
神机营则分两队,分别是火铳手展示五段击和炮手展示将军炮、佛朗机炮的释放。
此外,昌平、保定和山东的兵马,还会各有两个军阵进行演练,如此一共凑出二十七队人马逐一展示。
那场面,想想都很壮观。
“神机营的操练在外面,现在没有发放火药,只是动作操练,所以没有声响。”
在魏广德问出神机营操练的时候,神机营右将军,指挥林岐出来介绍道。
戚继光从福建总兵官调京城神机营副将,其实主要就是练兵用,职位并不高,这也是他一直谋求外放的原因。
在神机营,他都不算老大。
只不过因为有谭纶的关系,神机营指挥使林岐对他大刀阔斧的改造军队,并没有多说什么。
他背后是京城里某侯府,而侯府背后还有某国公,但依旧还是不愿意和兵部大员起纷争的,所以选择完全配合。
好在戚继光会做人,不仅给他送上丰厚的礼物,还是不是透露自己正在谋求外放的意思,表达自己并没有和他争权夺利的心思。
对于戚继光,京营的将领们也都很喜欢,不是喜欢他人,而是他口袋里的银子。
当初江南剿倭,朝廷和地方官府不仅开出高额赏金,倭人本身浑身也是宝。
倭人习惯使用的倭刀,多是精心打造,在大明可以卖出不菲的价钱,而他们随身带动一些倭国物品,也因为在大明不多见,充满异域风情,也是能够卖钱的。
所以倭寇在戚继光眼里是移动的银山,而京营的将领们则把戚继光看成一座银山,没事儿就爱找他喝酒玩耍,戚继光也是来者不拒,所以关系处的还都不错。
在魏广德眼前的,主要是五军营的五个军阵,还有昌平、保定两地各一个军阵,这些人是戚继光之前挑选回来的。
魏广德看了一阵,就觉得没什么意思,虽然军阵气势很足,和别忘记他也是军户出身,京营操练的这些,即便是九江卫,每年也会演练几次,都是稀松平常的东西。
只不过可能京营军饷高点,士卒气势要比原来的九江卫强盛一些。
“我们还是下去,近距离观看神机营、神枢营和浙兵的演练吧。”
好位置,肯定是被五军营的人马占了,而且步卒为主的五军营确实也更好选地方操练。
“好。”
成国公朱希忠今天也没什么大事儿,也想看看京营现在的变化,所以很干脆就答应。
一群人下了点将台,早有人牵过马匹,在熟悉环境的将官带领下,一群人快马向远处奔去。
浙兵其实也在这附近,毕竟都是步卒,最先映入魏广德眼帘的就是浙兵,一看之下和先前五军营等军阵高下立判。
在高台上观看五军营的操练,动作只能说还比较整齐,算得上令行禁止,不过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在看过浙兵的操练后,就连朱希忠、王化熙等人心里也不得不赞叹一句。
此时戚家军军阵如同谭纶所说,军阵后方是由两千名火铳手组成的方阵,千余杆鸟铳还有数十门小炮对着一个方向,在队官的呼喊声中进退有据的轮换位置。
前方则是近百个十来人组成的小阵,在队长的带领下进行攻防转换,小阵中的弓手和火铳手还时不时举弓抬枪做出射击的姿势。
小阵的操练是各行其是,当然算不得整齐,不过后面火器手的表现才是让他们眼前一亮的原因。
“怪不得浙兵打倭寇,每次都能取得大胜,战兵防御,铳手攻杀,只要压住阵脚,管他来多少倭寇都是送人头。”
魏广德确认了戚家军的战法果然和他想的类似,戚家军独出心裁的弄出鸳鸯阵这样的小军阵而不是惯常大军会战的大军阵,对付散兵游勇似的倭寇,确实更加适合。
明军此时的战法还是当初打北元时期的军阵,那就刀盾和长矛组成第一道防线,稳住阵脚,后方弓手和火器手远程杀敌。
混战,并不是明军要的,那是防线被突破后才会出现的场面。
后世影视剧里,几千人混战一块的所谓战争场面,那其实就是糊弄人的把戏。
一旦破阵,短期内不能驱赶突入的敌人,重新建立起防线,一般军队就会溃败。
因为后面大多是不善近战的弓手,他们面对冲杀而来的敌人多会选择拔腿就跑。
由此引发羊群效应,崩溃只在旦夕。
所谓强军,其实就是能抗多久这样的冲击。
强军,在防线被破后,很快就能组织力量封堵缺口,快速稳住战线,这也是训练有素的一个标志。
戚家军的军阵,因为是无数小军阵组成,所以一个被击破,很容易就能调动附近军阵补上缺口。
又因为是合击术,所以残余士卒也能很快融入临时军阵中。
结果就是戚家军即便被敌军强势冲散,散开的军卒很快又会在队长、副队长的带领下组成新阵。
“戚家军名不虚传,这鸳鸯阵果然精妙。”
这种组成新阵的方式,可不是魏广德看出来的,而是军阵在演练中就不时相互交换战友,几次三番魏广德当然就看明白了。
(本章完)
797停太监阅京营
戚家军的演练,魏广德站在一旁看了半天,也算是看明白他们的战法。
怎么说呢,确实比明军现在的战阵先进,但是并不普世。
因为像大明这样的国家面对的战争,像剿倭这样的战事,甚至连大战都算不上。
若是大明前、中期的军队,剿倭或许会费力点,但依旧可以轻易取胜,因为中国很早以前军阵就已经出现,是混合兵种的军阵,讲究相互协助。
而戚家军这种打法,在他看来,其实更适合训练小股精锐部队,比如侦察兵等,类似后世的特种部队。
不过对于剿倭这样的小场面,戚家军的战法确实很有针对性。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这套战法就是戚继光根据战场情况想出来的,很有针对性。
聪明的将领,打仗就是靠脑子,会针对不同的敌人采取不同的战术配置。
戚继光能够在战场上审时度势,创新出一种新颖的战法,倒是一个值得拉拢的将领。
不过想到拉拢,魏广德心中就是一叹。
他想起了后世对戚继光的记载,这人后来投身到了张居正门下做起“走狗”。
倒不是说他没法拉拢戚继光,实际上就现在,他和戚继光的接触就远远超过张居正和他的接触。
而且,魏广德还有戚继光的老领导谭纶这个老乡,还有殷士谵这个戚继光的老乡,天然的比张居正更有优势。
可是他也清楚,可以保持良好的关系,但却不能再想对待马芳、俞大猷那样对戚继光了,犯忌讳。
过去他职低位卑,和一些将领走得近倒也没什么,可现在他已经是大明朝内阁阁臣,继续和这些领兵将领走得近,难免不会让隆庆皇帝多想。
现在的皇帝,让魏广德已经有一些陌生了,有的时候根本就想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或许是因为距离的原因,当初在裕袛,他几乎每天都能和裕王见面。
而现在呢,未入阁前就不说了,就算入阁后,他也只是三、四天才能见到皇帝一面。
接触少了,对皇帝的了解也就少了。
而且,魏广德隐隐感觉对,似乎隆庆皇帝对他们这帮潜袛之臣有了一丝防备的心理。
李春芳在内阁里显得无欲无求,隆庆皇帝应该是最放心的阁臣。
而自己和陈以勤、殷士谵有形成小圈子的苗头,这在皇帝登基初期还是他促成的。
不过对比往昔,现在的情况和那时候有了明显的变化,那就是高拱走了。
那时候裕袛旧人分成两派,最强势的自然是高拱,而他们三个联合起来都没法和他扳手腕。
魏广德隐隐感觉,最近俩月对阁议的政务,隆庆皇帝似乎有偏袒张居正的意思,有意无意的对他们进行打压。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帝王心术”,讲究平衡之道。
内阁现在他们强势,隆庆皇帝就选择站队张居正,平衡各方实力。
念及此,魏广德回头对朱希忠问道:“戚继光现在在哪里?有打探出来吗?”
“在神枢营那边。”
朱希忠开口说道。
在他们下点将台的时候,就已经派出熟悉校场周围的校尉外出寻找戚继光的踪迹。
他是这里的负责人,魏广德他们要看什么,自然咨询他才是最合适的。
等一群人到了神枢营的训练场地,这里是整个校场比较靠外的区域,地势平坦宽阔,适合骑兵演练。
不过这会儿,神枢营几营人马就在一旁休息,而场边一群人聚在一起。
他们过去后,果然看见戚继光正在对神枢营的几个副将说话,靠的近了才听出来,是在为战马伺候不周发火。
魏广德看了眼四周神枢营的战马,感觉看上去很是神骏,不明白戚继光说战马不好是什么原因。
他们的到来,自然惊动了人群里的戚继光等人。
看到是魏广德过来,旁边还有他的顶头上司成国公朱希忠、兵部侍郎谭纶,不敢怠慢马上就过来行礼。
“怎么回事?神枢营有什么问题?”
戚继光率领其他将领行礼过后,魏广德开口问道。
“魏阁老,提督大人,戎政大人,这神枢营的战马,在马料上不够细致。
这些战马大多徒有其表,看上去神骏非凡,可实际跑起来后就马力不济。
短时间倒是没什么,可这样时间长了,战马就会退化,不再适合作为战马使用,实在是浪费的很。”
听到戚继光这么说他的神枢营,神枢营佐击将军署都指挥佥事王世英就不满起来,当即从魏广德身后走出,对着戚继光说道:“戚将军,你说话可得讲真凭实据,我神枢营的战马都是精心饲养的,怎么会不细致。
你说马力不够,那是你成天驱使儿郎们训练,练多了可不就累了,你可不能把责任推给我们神枢营。”
为了应对百年来首次皇帝校阅,户部和兵部给京营下拨了大量的物资,其中就有大量的马料,就是为了保证士卒和战马能够吃饱,吃好。
只不过,虽然有谭纶的监督,可士卒的军粮和战马的马料,自然还是被克扣了不少。
这些事儿,大家心照不宣就好了。
可戚继光这个时候说战马不好是因为马料的问题,王世英当然就不干了。
“现在的情况,能够保证大阅不出问题吗?”
魏广德看了眼王世英,转头看着戚继光问道。
“大阅演练勉强能行,但是难保不出岔子,最好还是给战马准备更好一些的马料,积蓄马力。”
戚继光在王世英出来指责他胡言乱语后就低下头,这会儿本来想含糊其辞把事情掺和过去,可想到万一大阅中出岔子,他可担不起这个责,所以最后还是提醒道。
魏广德知道军粮和马料都是“足额”拨下来的,这事儿是他督办的,包括工部那边制作精良铠甲和武器,这些命令都是他下的,为此还召集几个衙门一起协商过。
现在戚继光说马不好,他当然知道,肯定又是有人下手狠了点,漂没多了,影响到训练。
不过这个事儿,他也不好过多插手,只好对旁边的京营提督朱希忠小声说道:“成国公,朝廷下拨的东西是我督办的,应该说是可以保证训练所需。
我看,应该是辎营那边出了些小问题。
小事儿,还请国公爷以国事为重,清理一下。
在大阅前,战马的马料,还有军卒的粮饷这块,还请国公爷多费些心。
出了漏子,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能够治这些将痞的,也只有朱希忠这种顶级勋贵。
不过因为京营里势力分布复杂,其实有些事儿朱希忠说话都不好使。
别觉得不可能,京营里将领除了外调来的,多是京城公候伯府子弟,成国公要面子,英国公、定国公难道就不要了?
还有下面那些侯府,伯府。
就说现在的临淮侯府上,虽然只是侯爵,比公爵低一等,不过不管是嘉靖皇帝时期还是现在隆庆朝,临淮侯府地位一直都在抬高,俨然是一颗新贵诞生。
对这种简在帝心的世袭勋贵,国公府也不愿意轻易招惹。
朱希忠明白魏广德的意思,家事,京营自己处理,不管怎么样先把大阅应付过去,当然选择点头认了下来。
“国公爷,上次在你府上喝的那个秋露白还有吗?那滋味真是回味无穷,啥时候请上京城的勋贵一起再喝一盅。”
魏广德又继续说道。
朱希忠看了眼魏广德,脸上堆起笑容,一口答应下来。
“好,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如何?”
“嗯,今日是不错,这边看完京营,回城就叨扰了,还请成国公派人给各家下帖子。”
魏广德也是笑呵呵说道。
魏广德的意思朱希忠当然明白,他不插手京营,但是大阅他要管,所以今日的酒席,其实就是帮他向其他府邸施压,让他们手稍微松一下。
魏广德这样不是找事儿,而是帮着解决事儿,人品得到朱希忠的认可。
这种人能处,有事知道相互照应。
这边事儿说完,魏广德回头就对戚继光问道:“那现在神枢营是休息还是继续训练?”
“回阁老,已经休息的差不多了,应该可以继续训练了。”
戚继光抱拳答道。
先前魏广德和朱希忠的对话,戚继光似懂非懂,但是猜测应该是解决现在这个事儿,至少不会再坏就是了。
很快,在魏广德等人的眼中,令旗开始挥舞,神枢营三队骑兵开始演练冲锋和骑射战术。
骑兵战术训练就要比五军营结阵好看多了,众人在这里驻留了不短的时间,眼看着就要到中午。
朱希忠派人牵来牛羊,就在校场一处宰杀,按照军中的规矩搭起行军灶开整。
虽然是按照军队行军打仗的军灶做的,可复制烤制牛羊的校尉明显是此中好手,把制作的牛羊肉送上来,魏广德、谭纶等人吃的是不亦乐乎。
这个时候,各人面前除了切好的牛羊肉,还各放着一壶酒。
虽然军营有不饮酒的习惯,可人送上来了,魏广德和谭纶都没说什么,毕竟没有战事,没必要扫了大家的雅兴。
倒是魏广德吃着烤好的羊腿肉不住赞叹,“这厨子水平高,清香滑嫩,怕不是京营的人吧。”
“善贷,你还真说错了,人就是京营的人。”
朱希忠和魏广德、谭纶在一起,三人一桌,听到魏广德这话当即笑道:“人家祖祖辈辈就是火头军,祖传的手艺,我时不时都要把人叫到府上烤制羊腿。”
“嗯,我记住了,下次嘴馋我派人联系公府管事,帮我找人。”
魏广德笑道。
“好说好说,他人呐,平时都在我府上,想要吃这上好羊腿你派人过来就是了。”
朱希忠乐和和答道。
得了,魏广德知道,这又是一个在京营吃空饷的火夫,是不是军户不知道,可人家凭手艺征服了成国公的胃,所以平日估计都是在国公府伺候的。
不过这种事儿太多,管不过来,魏广德也懒得去管。
等饭后戚继光带着他们看神机营训练,还特地运来一批火药分发下去,演练了实战射击。
铳手和炮手射击百步外标靶,“呯呯嗙嗙”一通响和过年放鞭炮似的,场面煞是热闹。
至于标靶,在这么强大的火力打击下,早已破烂的不成样子。
“填充弹药还是稍慢了,除了佛郎机外,将军炮和鸟铳还要再练。”
魏广德不关注威力,而是更注重士卒装填弹药的速度,感觉这帮鸟铳手装填速度似乎还没自己快。
当然,他也许多年没摸过鸟铳了,也不知道手生了没有。
不过当初在崩山堡的时候,他鸟铳可没少打,装填速度还是很快的。
“实弹演练的机会少,所以才会这样。”
戚继光有些不好意思说道。
“嗯,我明白,先前看了你带的浙兵,那边装填鸟铳的速度就很快,五段击几乎可以做到首尾相连,确实练的不错,不愧戚家军的名号。”
魏广德开口说道,声音不小,因为此时远处军阵中铳炮还在轰鸣,声音小了根本就听不到。
京营巡视结束,魏广德、谭纶就和成国公朱希忠一起回城,直接就去了成国公府上,今晚还有一场酒宴,要招待在京城安家的各家勋贵。
不过第二日下午,魏广德就在内阁写了一篇奏疏,说的就是京营校阅一事。
不过不是他昨日见闻,而是对朝廷对京营的一项制度提出修改意见。
以往的大明皇帝其实也不是对京营不管不顾的,按制每三年就要派遣一名司礼监太监去京营阅视,然后回宫禀报京营见闻。
不过今年因为隆庆皇帝打算亲临大阅,故而魏广德希望以此能成为一个制度,皇帝每三年大阅京营。
京营的问题多,可情况又太复杂,魏广德希望通过让皇帝定期大阅的方式,可以保住现在京营整顿后的成绩,只少保住那几万人马。
要是继续由皇帝派太监去转一圈,回来口头报告一通,天知道自己和谭纶、戚继光搞出来的东西什么时候就功亏一篑。
魏广德知道,奏疏递上去,隆庆皇帝应该就会召见自己,顺便就把这次京营见闻一并禀报,也算了个事儿。
虽然现在还有些问题,可通过昨日巡视,魏广德已经觉得此番大阅应该不会出差错了。(本章完)
798余盐换京营
魏广德把奏疏写好后,休息片刻再想了想,又拿起奏疏仔细看了遍,觉得没什么需要修改的,这才起身前往李春芳值房。
内阁里分首辅、次辅和辅臣,有事自然是找首辅商议,若首辅休假或者不在,才能去次辅那里。
虽然现在的大明内阁有些特殊,可表面的功夫还是要做足。
中华文化源远流长,儒家思想早就深入人心,而其中“礼”就是最重要的。
礼,其中也包括了长幼尊卑,所以魏广德、殷士谵遇到事的时候,也不能跳过李春芳,直接和陈以勤商量着处置,只能是阁议中抱团。
“首辅大人在房里吗?”
魏广德拿着写好的奏疏到了李春芳值房外,大声对着门口的书吏问道。
“在,小的进去通报。”
那书吏当即答道。
“好。”
魏广德点头说道。
他们的对话,声音不小,里面的李春芳当然是听到了,已经放下手里的奏疏抬头看向门口。
等书吏进来禀报后,自然请魏广德进去。
“首辅大人。”
魏广德进门后就冲李春芳行礼,之后才双手把奏疏递给李春芳道:“昨日去京营看了眼,想到校阅京营的惯例,似乎可以趁着今年陛下大阅的机会给改改,还请大人斧正。”
“哦,那我看看。”
李春芳还在纳闷魏广德来找自己做什么,听到这事儿伸手接过奏疏,打开来低头看了遍。
看着看着,李春芳就开始点头,“嗯,不错,这个提议甚好。”
魏广德奏疏里说的明白,现在经过捡拔精锐,京营已经新组建了几个稍微过得去的营队。
这样一支经过训练的部队来之不易,希望保留下来,每三年举行一次大阅,壮声势,也可以保留京营的种子。
文官集团虽然一直打压武将,可是他们也清楚有一个限度,否则就会重蹈宋时亡国故事。
京营,还是需要有一支具备战力的军队,他们这些在京城做官的人才能感觉到安全。
“善贷,你这个奏疏写的好啊,我是完全同意你的看法的,就是”
李春芳似乎想的更多,其实他们都知道,这些年不是没有人想过大刀阔斧动一动京营,特别是庚戌之变后,他们也数次努力过想重新把手伸进去。
可是,除了捞到个戎政职位外,文官集团在京营的根基太过浅薄,根本无法撼动勋贵在京营的影响力。
而且京营是勋贵集团最后的地盘,每当文臣想要伸手必然遭遇到勋贵集团的反扑,凡是提出此议的人,不多时都会遭到弹劾奏疏。
普通勋贵虽然在皇帝面前早就没了脸面,可顶级勋贵还有,他们是想法设法在嘉靖皇帝面前攻讦那些冒头的文臣。
加上得宠的首辅严嵩也不想和勋贵撕破脸,最后也就这么继续下来。
魏广德这次的操作,虽说没有把文官对京营的影响力增大,但是却实实在在提高京营战力,貌似也是好事儿。
不过他还是担心勋贵们会有怎样的反应?
看了眼魏广德,李春芳还是问道:“三年一次大阅,就是不知道成国公他们是否会支持?”
魏广德还在奇怪李春芳态度怎么这样,听他提起成国公,这才明白他的顾虑。
虽然此事魏广德并未和其他勋贵集团商议,可是他知道,要是真找他们谈及此事,肯定会有无数的理由婉拒。
开玩笑,这半年多的时间,就已经影响到一些勋贵的荷包。
按照魏广德的搞法,以后收入就会一直维持现在的状态,顶级勋贵倒是没什么,中下层的勋贵日子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影响。
所以,魏广德压根就没和朱希忠他们商议,反正奏疏上去,他们就会知道。
提前告诉他们,和他们商议,他们也不会接受的,肯定会反对,而且会早早开始准备。
说不好魏广德奏疏还没有送上去,人家就已经集体跑到皇宫里找隆庆皇帝哭诉去了。
隆庆皇帝耳根子软,一帮子勋贵哭诉,说不定直接就把这事儿搅黄了。
当然,他们找皇帝肯定不会说是他们从京营军饷里拿到的银子少了,而是其他理由,必然文官有不臣之心,想要插手京营等等。
对于李春芳的问题,魏广德想了想才说道:“首辅大人,此事我没有和成国公他们商议。
此事告诉他们,他们只会想法设法阻止,还不如直接丢给皇帝,看陛下怎么决定。”
“那样的话,他们知道消息了,就会进宫告状,哭诉的,说不好还会影响到之后的大阅。
善贷,我看你这份奏疏还是暂时先压一压,等大阅之后再递上去。”
李春芳听到这事之前没有和勋贵那边商议,就知道这奏疏递上去很容易引起一场轩然大波,于是好心提醒道。
魏广德闻言只是笑笑,“这是双刃剑,现在提及,或许正如首辅大人所说,会影响到大阅一事,但也有可能恰恰相反,他们顾忌之后的大阅,而不敢明目张胆出来使坏。
只要定为常例,他们之后就算想使坏也会难上加难,要改动更是不易。
至于那些勋贵的不满,我会私下里和他们接触,看看他们的条件。
在我看来,这世上就没有谈不拢的事儿,无非就是代价,他们想要什么。
只要按照奏疏,把京营分为新营和老营,老营随便他们安插人手,新营就得挑选能征善战的将官带队。
对他们来说,损失的其实就是那黄白之物,其他地方给点找补就好了。”
魏广德说完话,就看着李春芳。
“你是有想法了?”
李春芳试探着问道,他想知道魏广德打算给勋贵什么利益,让他们把插在京营里捞银子的手收回来。
“记得之前几处盐场都上奏余盐处置一事,此事一直拖着,正好把这些盐引分掉,给他们多一点补偿就好了。”
大明朝廷手里能变现的其实不少,只是许多都被下面的官吏瓜分。
内阁中人大多没有基层工作经验,所以很容易就被下面人蒙蔽。
对于食盐生意,阁臣们虽然知道其中利益很大,但是也只是晓得个大概,并不详细,也不清楚此时江南大盐商的豪富。
特别是明朝自建国以后,盐税一直都很稳定,大约在一百二十五万两上下,所以给人的感觉就是利润虽大但也不过如此。
明朝的盐场每年都是按照户部给出的天下户数进行生产,所以明初的全国六千万人口,到了明末依旧大体就是这么多。
但实际上,明朝此时人口早就翻倍,只是因为统计不准确所以朝廷并不知道。
但是做为最底层的官吏,虽然他们也不清楚这些数据,但是可以根据售卖的食盐大致推算出来。
朝廷按照六千万人口生产,发放的盐引哪里能满足需要。
盐场想法设法的增加供应量,但是盐引就这么多,所以每年盐政衙门就要和户部商议此事,想出理由处理这些余盐,或者说卖出盐引牟利。
明朝初、中期,食盐并不是普通商品,民间店铺里是买不到的。
不管是住在城市还是农村,食盐都是有地方官府从盐运司提取出来,再按户头给甲长、里长按户分发下去。
实际上,那时候的食盐类似计划供应模式。
不过随着人口增多,食盐需求增加,盐商们发现其中有机可乘,所以“土商”出现。
鄢懋卿在提到运盐法则时说:“宜按地里远近,户口多寡,分上中下三则,某府几何,某县几何,派定成数,令各商运盐分投其地,有司责土商转卖。”
到了这个时候,官府已经逐渐退出食盐的分配,只是按照户数要求供盐数量并且抽税,而食盐则开始由牙行和商铺进行出售。
这样就有力的隐瞒下人口激增和供盐数量增加的秘密,为盐商在其中大赚特赚奠定了基础。
虽然解决了下游问题,可上有盐场还卡着,有需求但是没有供应也不行,特别是明朝官府对盐价管控非常严厉,各地盐价每岁都要作为政绩往上报告,朝廷要知道各地盐价到底是多少。
所以,盐商很机敏的控制这市面上盐价,但是却大量出售私盐。
不过明朝官府一直对私盐打击力度很大,《大明律》规定:“凡犯私盐者,杖一百,徒三年。”情节严重者可判死刑。
对于终端的买卖,《大明律》也有明确规定:“沮坏盐法者,买主卖主,各杖八十,牙保减一等,盐货价钱并入官。”
也就是零售阶段,买主和卖主都要受到处罚。
不过私盐毕竟数量不多,灶户产量有限,在保证盐场的生产任务以后,能剩下的已经不多。
于是,从官方盐场增大供应就成了满足市场需求最重要的一环。
余盐,每当官府要处理时,必然会吸引天南地北八方盐商争抢这块蛋糕。
要平息勋贵的不满,魏广德觉得抛出盐引就行了,而利益受损的一方其实就是两京的户部和一些地方盐政衙门。
相对来说,这部份钱财其实最终也落不到朝廷手里,还不如在这里变现给勋贵,让他们少祸祸军户,也稍微提高一点大明军队的战力。
魏广德把两淮、两浙和山东等盐场报上来余盐数量给李春芳算了算,让他知道这些盐引发出去朝廷会有多少银子。
虽然不知道拿到盐引,背后运作后会带来多少利润,可李春芳也知道,应该可以满足勋贵的胃口。
李春芳了解了魏广德的想法,沉默许久才说道:‘这样处理,虽然可以挽救京营,可下面的官员会不会不满,到时候又会闹出风波。’
其实,李春芳更想说的是,这波利益让给勋贵,他们就什么也得不到。
而如果继续留在文官这边,逢年过节地方上的冰敬碳敬,他们也能收到不少。
按照魏广德的做法,今年的收入,怕是也多多少少会受到一点影响了。
只不过到了首辅这个位置,李春芳也已经无欲无求。
既然重新进行一次盐政的利益分配可能就会恢复京营的一丝战力,似乎也不是不能交换。
此议虽然是魏广德提出,可后面和勋贵之间还有嘴仗,都得他这个内阁首辅代表文官集团和勋贵进行争斗,若是在自己任上能做好此事,自己的名字也应该被后世记住吧。
想想这两年的首辅生涯,外界对他的评价怎么样他也知道一些。
说他没做什么大事,这算不算一件利国利民的大事?
李春芳伸手提笔在手就想票拟,不过想想觉得既然这是魏广德提出来的,干脆把其他几个阁臣都叫来,直接以阁议的名义递交上去好了。
魏广德提出建议,内阁商议认可,这样的奏疏到了皇帝那里,影响力也更大一些。
其实一切,他们要的就是皇帝最后选择内阁的决定,而不是受到勋贵集团的影响。
起身,唤来外面的书吏,让他马上去通知内阁其他人来这里商议大事。
不多时,陈以勤、殷士谵和张居正就到了。
吩咐外面人远离值房后,李春芳就把魏广德的打算告诉了三人,并把魏广德的奏疏给他们看了。
陈以勤和殷士谵都是以国事为重,可以增强京营战力,自然是件大好事。
至于余盐,其实不管怎么分配,他们都不会直接插手其中,实在是传出去不好听,所以对他们来说影响有限,自然不会反对。
而张居正则一直保持沉默,因为他正在脑海中推演此事最后可能的结果,别余盐的事儿抛出来,最后鸡飞蛋打,在隆庆皇帝那里失去支持,让勋贵从中牟利。
要知道,魏广德的身份太特殊,他身上既有文官集团的身份,还有军户的影子,更有顶级勋贵的关系,张居正吃不准魏广德到底是不是真如他所说,亦或者是勋贵集团的人盯上了盐场的余盐。
不过推演一番,貌似发现除了递上这份奏疏,双方开始吵架,争取皇帝支持,唯一可能出问题的地方就是魏广德和勋贵之间私下里协商的时候,会不会私下里拿下一些好处。
不过这些其实也不重要,只要真把京营战力保下来,对他们来说就是对国家最大的贡献了。
和李春芳、陈以勤一样,他也并没有把下面那些官员当回事,而是想到办成此事的好处。
想要坐稳自己的位置,或者还想升官,最后还不是要求到自己这里。
“我也没意见。”
在陈以勤、殷士谵表态后,张居正也表态道。(本章完)
799交易
魏广德的提议,看似文官集团只有损失没有收益,只是因此京营战力会获得提升。
可是进入内阁的人,哪个又看得上那点“蝇头小利”。
即便京营战力提升貌似得利的是武将,他们也是能够接受的,因为谁也不想当年的事件重演。
有一支战力强大的军队驻扎在城外,在城里当官也能安心不少。
内阁取得一致意见,魏广德以为今日之事已了准备告辞离开李春芳值房之时,张居正忽然从袖中摸出一份奏疏,对李春芳、陈以勤说道:“二位阁老,我这里收到一份吏科给事中给事中郑大经、御史张瞻等联名上奏的奏疏,因前次考察刑部时人不在京城所以有遗漏,科道认为刑部侍郎洪朝选为官操守失当、政绩平庸,应予罢黜。”
“考察拾遗?”
李春芳捋着胡子问道。
“正是。”
张居正上前几步,把手里的奏疏递到李春芳面前。
此时京察已经结束,升迁、留任和罢黜官员早已定下来。
内阁几人的自陈乞罢也都被隆庆皇帝驳回,还温言宽慰,所以他们的关已经过了,现在说起旁人心情自是轻松无比。
“洪朝选.是不是上次被派往湖广那位?”
陈以勤皱眉问道。
“我查了查,正是。京察时洪侍郎出外差,所以吏部和科道对他考核出现疏漏,这次洪侍郎回朝后才发现。
科道补察后发现拾遗,这才又上奏,请求罢黜其职。”
张居正本就相貌堂堂,此时说话更是一脸正气,让李春芳、陈以勤一下子就相信起来,不疑有他都纷纷点头。
而站在张居正身后的殷士谵和魏广德因事不关己,也都没多想。
洪朝选,魏广德倒是认识,毕竟朝中三品大员就那么多,不可能会不认识这人,只是没有什么交往,自然也懒得给他说话。
这就是政治,从古到今奉行的就是“朝里有人好做官”。
“既然考核拾遗,那就一并递上去吧。”
李春芳看来眼陈以勤,见他没有要为洪朝选说话的意思,又看了眼后面的殷士谵和魏广德,两人都是微微低着头,当即就开口说道。
他的意见,屋里自然没有人会反驳,所以又一次全票通过。
“各位手上还有需要拿出来商议的吗?”
李春芳接着又说道。
听到李春芳的话,陈以勤也看向殷士谵和魏广德,见两人都只是抬头看了眼众人反应,却没有其他动作,就知道已经无事。
于是,陈以勤开口说道:“首辅大人,看来大家都没什么要说的了。”
“嗯。”
李春芳点点头。
“既然如此,我房里还有几分奏疏未看,我就先告辞了。”
陈以勤说话间起身冲李春芳拱拱手告辞。
张居正、殷士谵和魏广德也都是纷纷起身,向李春芳告辞。
众人一起离开首辅值房,全然没有把先前张居正的奏疏当回事,放在心上。
只是这片刻的功夫,他们就决定了一位当朝三品大员的去留。
直到散衙后,魏广德坐在轿中无事,回忆起今日处置的公文是否有疏漏时才猛然想起。
“洪朝选?湖广?”
想到这位是考核拾遗,魏广德当然就记起他就是被做为钦差大臣前往湖广江陵府查辽王事的正使,这一回到京城不足半月就被人弹劾罢职。
魏广德想到之前张居正在内阁上奏关于辽王的奏疏,还有洪朝选和施笃臣各执一词的奏疏,魏广德这才回过味来。
晕,被张居正耍了。
虽然不知道张家和辽王府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但摆明了张居正要对辽王动手,而洪朝选显然没有在乎张居正这位阁臣的权威,说了“公道话”。
至于要说郑大经、张瞻等人恶意诬陷,魏广德还是不信的。
大明朝官员的操守,早就没有了。
他自认为自己有良心,可还不是拿了许多用后世眼光看不干净的钱。
还有自家最主要的收入,用后世的眼光看其实都是权钱交易,利用自己的权势为商人经商保驾护航,而商人则报之以桃。
摇摇头,魏广德不再继续去想这个人,得罪阁臣,能够平安回家养老就不错了,没找人查他的不法罪证就算运气好,至少官身还在。
要是张居正心黑点,弄出一桩贪赃枉法的罪名,直接剥夺官身也不是太困难。
不过要细想,就是没有让他如愿,就出手干掉一个三品官,张居正的手段也是狠辣至极。
当晚,魏广德府上静悄悄的,并没有勋贵府邸的人来到,显然他们还不知道魏广德奏疏的内容。
想想也是,魏广德的奏疏散衙前才送到司礼监,那边处置分类后,因为不是要紧的公务,当然要晚些时候才有人看到。
而那个时候,皇宫里可能已经落锁,自然很难把消息传递出来。
不过第二天一早,估计一些勋贵就会知道,然后病毒似的快速传播开。
不过魏广德也不担心,自己给他们想到利益替代的法子,用盐引赚银子实际上更加光明正大。
手里握着新发的盐引,和大盐商合作经营赚钱分红,可不就比在军饷里面贪墨要干净吗?
要想靠所谓权势,强行剥夺别人的利益,那肯定会招来极大的反弹。
可是交易,大家就只是谈价钱,又不是把他们从京营里清理出去,依旧给他们留下一堆官职。
只不过是要了一些职位,从边镇将领中遴选出来进京赴任。
实际上大明朝的兵部,定期也会从各地卫所抽调“人才”加入京营,比如戚继光的老爹,就是这么从山东调到的神机营。
果然,第二天魏广德还在内阁处理政务,午时初,就有宫里內侍到来,说皇爷召见。
魏广德跟着內侍进了乾清宫见到隆庆皇帝,行礼后起身,就听到隆庆皇帝问道:“前日校阅京营如何,给朕好好说说。”
魏广德于是就把京营见闻流水账似的向隆庆皇帝进行汇报,再说到京营各队列演练的时候,使用了一些稍显夸张的词语,什么坚如磐石,迅疾如风,锐不可当,听的隆庆皇帝心驰神往。
“真有你说的那么好看,善贷,你可不能诓我。”
隆庆皇帝玩笑似的说道。
魏广德也不怵,急忙躬身道:“陛下,那不是诓你,是欺君之罪,臣哪里敢犯。
等陛下大阅之日就能见到,知道臣绝无夸张之言。”
隆庆皇帝眨眨眼,双眼看向殿门方向,似是在回忆过往。
“当年,就是因为京营不堪战,虏骑在城外肆掠之时我大明京营只能龟缩于城池,不敢出城剿灭。
以你之见,这支京营若在当时,是否可出城与虏骑一决高下?”
隆庆皇帝突兀的问道。
其实听到隆庆皇帝的问话魏广德就知道该怎么答,能说不吗?
不过实际情况就是能打,但失败的概率很大。
毕竟京营只是训练,缺乏实战,领兵将领也没有实战经验。
尽管兵部定期也要把京营将领送到边镇历练,可这些人去了都是在各地城池里,可不会出城和虏骑作战,所以实际并无太大收获,只是做做样子罢了。
现在皇帝这么问,魏广德故作迟疑道:“若以当下,臣不认为京营可出城应战。”
“你不是说京营官兵训练有素,战力很强吗?怎么到这个时候又说不可出城应战?”
隆庆皇帝不解道。
“陛下,这兵要常练,军卒的作战能力才会提高,就当下的训练,毕竟时日尚短,虽然在校场上还能表现出来,可真要现在把他们投放到战场上,只会因为对面敌人的穷凶极恶而被吓得手足无措,训练成果估计很难体现出来。
只有经常数年的严格训练,所有战阵的技术动作都刻入他们的脑海、骨髓里,真到战场上,面对虏骑冲锋的压力,他们下意识的就会执行训练的动作,按照主将命令行事进行抵抗。
只有到这个时候,他们才算是合格的大明将士,可以被投入到战场上和敌人作战。”
魏广德简单解释道。
“所以你上奏说停罢太监校阅京营,改为每三年一次大阅?”
隆庆皇帝开口说道:“再训练三年,京营的将士就该达到你说的训练有素的程度了?”
魏广德颔首,“正如陛下所说,只要京营能保持现在的训练,再有从边镇选调有经验将领的指挥,三年后的京营必定具备和虏骑野战的实力,不说两败俱伤,战而胜之臣也是有把握的。”
魏广德一开始就不算在隆庆皇帝面前吹牛,说现在明军就可以和虏骑交战,这样的话太假,假的魏广德会觉得脸红。
他要的是一支持续训练,真正具备战斗力的部队。
就当下来说,如果不能开出足够让士卒舍生忘死的赏格去博取一份富贵,那就只能把他们往死里练。
要练兵,皇帝不支持可不行。
画个大饼让皇帝心甘情愿去吃,等勋贵来这里求皇帝的时候,隆庆皇帝才会硬下心肠拒绝。
毕竟,这帮与国同休的勋贵在皇帝眼里,是维护皇权非常重要的一支力量。
话音落下后,隆庆皇帝迟迟没有出声,似乎陷入思考。
是的,他其实也知道一些事儿,知道答应下来后京城里的勋贵可能会找到他这里来。
他需要权衡利弊,要一支能征善战的军队还是一大帮勋戚的支持。
别以为勋戚就只是龟缩在京城里骄奢淫逸,他们实际上安插了许多人在大明各地,特别是在边镇。
虽然大部分家人早就没了先辈勇武之气,可各家多多少少也会出一些异类,还有他们身后一大帮子跟着他们起家的世袭军官。
就算是江西的魏家,看似只是占着崩山堡,是一个小小的世袭百户,可顺着线往上查,就会发现其实他们属于魏国公一系,早年间魏家老祖就是徐家的亲兵,跟着在战场上建功立业才换来的世袭。
这样的关系网,早就已经深深扎根在大明朝卫所里。
所以隆庆皇帝也要考虑勋贵集团的利益,不能让他们对他心生不满,其中利益错综复杂,非常难以把握。
“这些分出来的京营,你是打算从边镇抽调善战将领指挥,难道京城里那些世家虎子不行吗?”
考虑半晌,隆庆皇帝才开口问道。
“没有实战经验,在战场上面对敌人很可能心生恐慌。
不瞒陛下,臣第一次上战场剿倭的时候,也是双腿打颤。”
魏广德自嘲道。
“你们都出去,未得旨意不准靠近大殿。”
隆庆皇帝忽然对身边伺候的太监吩咐道。
等人都退出大殿以后,隆庆皇帝才开口问道:“那你打算用什么平衡勋贵的利益?”
他可不相信魏广德会不知道勋贵知道后的反应,按照他接到的消息,魏广德前两天还和京城一大帮勋贵在一起喝酒,只不过酒席间并没有谈及此事。
“陛下,臣想用各地盐场的余盐,这部分盐引除了户部筹款发放外,其实勋贵戚畹要的也不少,不如借此定个条例,以后按一定比例分配给他们。
有了这份收入,相信这帮戚畹也不会动不动就向陛下哭穷,请求赏赐了。”
魏广德答道。
隆庆皇帝此时右手放在御书案上,手指有节奏的轻轻敲击桌面,显然又在权衡。
其实大明朝的盐引,除了按照盐纲法取得盐引外,纳银和请求皇帝赏赐也是办法之一,只不过后者多是临时发放,并没有形成惯例。
由于买卖食盐利润丰厚,因此上自亲王勋戚贵族,下至豪商富贾,无不竞相争掠夺这份厚利。
外戚们为了获得巨额利润,屡屡不顾禁令,行商中盐。
永乐时期,公侯都督行商中盐的现象就已经非常普遍,此后便是愈演愈烈,经洪熙、宣德及正统一直都存在这种外戚兴贩盐业的现象。
宗室、勋贵、外戚行商中盐,重要的一环是得到盐引,而他们获得盐引的方法主要是通过奏讨,以家中生活困难的名义直接向皇帝要盐引。
初时只是数千,到后来胃口越来越大,动辄万引以上。
其实,这样的生意,除了盐引外,贩茶也是他们获利手段之一,而且利润丝毫不比盐少。
魏广德的意思,隆庆皇帝明白了,就是交换,定下惯例以后,貌似自己也有利。
以后的奏讨可以直接驳回,按照惯例分配盐引等资源。
“你和他们谈过吗?”
“没有陛下首肯,此事只在心中筹划,还未谈及。”
“此事朕准了。”
800
魏广德离开乾清宫回内阁的路上心情轻松,皇帝同意了,这就意味着此事最大的障碍已经消除。
皇权至上,因为皇帝在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坐着,任何事情最后的拍板权都在他手里。
同意,则为可行,不同意,即便再有道理也只能被否。
在内阁处理一天的政务,散衙后魏广德直接钻进轿子回家休息。
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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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营的问题我们其实也知道,可是真要整顿,我担心下面会乱啊。”
张溶皱眉说道,朱希忠闻言也是点头。
“保持现状,京营一分为二,老营维持原样,而戚继光选练出的十营保持现有样子就成。
虽然少了些许进项,可却能两全其美,既恢复京营的战力,在陛下面前能过关,各位也能保留在京营里的一份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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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2户部尚书人选
隆庆三年年初开始,随着京察的展开,京城官员的官职一直都处于不断变动中。
上层官员变动倒是不大,毕竟那是需要隆庆皇帝点头的。
在没有失去圣宠的前提下,他们的官职当然不会变动。
不过下面的官员,升迁的有之,平调的有之,原地踏步的就更多了,被罢黜的官员也有好几十人。
本来这样的调整已经接近尾声,该走的也走了,要升迁的也已经走动关系打点好,就等吏部下公文就要走马上任。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朝廷空出一个三品大员的官职,一时间朝廷上所有有资格竞争这个官职的人都内心激动起来。
刑部左侍郎,朝廷三品官职。
虽然刑部看似权利不如吏部、户部,可毕竟是三品官职。
在大明朝堂上,四品官职就是有数的,属于一个萝卜一个坑,每当空出一个官职都会吸引无数人争夺。
刑部左侍郎,有人升上去,很大概率也会空出一个四品官职出来。
大家都在关注谁会升上去,而空出来的位置自己是否有机会,至于是哪个倒霉蛋居然会被京察拾遗,谁还会在乎。
丢掉官职的人,就已经不是和他们一样的人了。
被罢黜的官员,和得罪皇帝被剥夺官职的人可不同。
当初因为上奏弹劾严嵩和指责嘉靖皇帝的那些官员,现在不都是被平反,死去的追赠,活着的人重新担任官职。
可是京城被罢黜的就不同了,那是吏部、都察院认为不够资格继续担任官职,这其实对名声是有损的。
凡是被罢黜的官员,很少有还能够回到朝堂的。
一般来说,知道自己前途无望,朝廷都会选择体面的让他下台,那就是主动请辞,这样还有重回朝堂的机会。
可这次没有,直接用京察拾遗给出考核不合格的评语,这是几乎直接断了复职的希望。
没人知道洪朝选接到文书时是什么心情,刑部的人只是充满同情的看着他。
前些天才从湖广出公差回来不久,还没记功累积升迁的资本,结果得到的是被罢黜的文书。
他们只是悄无声息的让出一条路,看着他失魂落魄的走出刑部衙门。
走出刑部,自己的家人可不知道他被罢黜了,所以轿子把人送到衙门后就回去了,要等到接近中午的时候才会过来候命。
洪朝选也没有留在衙门里等着轿子过来,他现在实在没脸留在那里。
他是被考核不合格被罢黜的人,前途尽毁,留下来只会让别人看了笑话。
大清早,进城赶集的百姓就看到一个全身绯袍的朝廷高官落寞的走在街道上,双眼无神,如行尸走肉般。
百姓都在他周围指指点点,什么说法都有。
要知道,百姓虽然看不懂官服上的补子,不知道这人是多大的官儿,可那身红色他们还是知道的,那可是只有朝廷里官职最大的那些大人物才可以穿的颜色。
在洪朝选身后,京城的百姓议论纷纷,不多时消息就不知从哪个衙门里传了出来。
洪朝选“招摇过市”的八卦,成为今天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有几个老百姓见过这样的大人,以往他们可都是乘车坐轿而过,根本就看不到。
洪朝选被罢黜的消息,内阁当然是最早知道消息的,从宫里批红到返回内阁,耽搁了一日才发出来。
魏广德这会儿也正在翻看京察自陈的旨意,这是从宫里返回来的。
司礼监对于发还的旨意也是要走流程的,和内阁一样,奏疏也是分轻重缓急。
紧急的文书都会特事特办,第一时间传递出去,不会耽误在自己手上,而对于普通的文书,特别是惯例类型的文书,只要不耽误事,往往也是能拖就拖。
差事,哪里是做的完的。
“礼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高仪,兵部尚书霍冀,刑部尚书毛恺,工部尚书朱衡,礼部左侍郎万世和,右侍郎兼翰林学士吕调阳.刑部左侍郎洪朝选,右侍郎郑世威,工部左侍郎徐纲国子监祭酒王希烈,翰林院侍读学士诸大绶各以考察自陈,得旨令世威致仕,余俱供职如故。”
一份很平常的文书,是司礼监所作,按照隆庆皇帝看了六部主要官员自陈后做出的决定。
在魏广德快速浏览后,打算叫来中书舍人拿下去拟旨,这次得旨的人太多,魏广德可不想费气力做这个事儿,让内阁里的中书办最好。
都有固定范文,改了衙门和名字,通用的,直接发下去就好了。
不过刚张嘴,魏广德又闭上,重新审视这份公文,又看了看时间,果然出了瑕疵。
刑部左侍郎洪朝选已经被隆庆皇帝罢黜了,而这份公文上还令供职如故。
这就是时间上凑巧了,司礼监刚按照皇帝的意思草拟了这份文书,那边就把人罢免了。
提起朱笔在洪朝选名字旁边写上“罢黜”二字,再看看最后,隆庆皇帝让刑部右侍郎郑世威致仕。
“呵呵.”
轻笑出声,魏广德摇摇头,这也是赶巧了,隆庆皇帝选择换人,巧合的是最后都落在刑部,现在好了,左、右侍郎都没了。
估摸着毛恺很快也要上乞归奏疏了,洪朝选和郑世威虽未必是他的人,可苗头很不好。
感觉差不多了,魏广德这才叫来中书吩咐这件事儿,着重提醒了刑部的事儿,让他别看走眼办错差。
人刚离开,外面就有人来找。
“魏阁老,首辅大人有请。”
来人是李春芳值房那边的人,魏广德倒是见过。
“首辅大人那边可是有何事?”
魏广德随口问道,他这刚处理完事儿,还想休息片刻,没想到又来事了。
“小人不知。”
那书吏躬身答道。
魏广德点点头,不知道就不知道吧,起身,跟着那人往李春芳那边走去。
不多时进入值房,魏广德向李春芳、陈以勤拱拱手正要说话,身后脚步声传来。
在这里时间长了,魏广德凭感觉就知道是张居正,不多时,殷士谵也过来了,看样子又是一场阁议,只是不知又是为了何事。
“户部尚书马森再次上奏乞休。”
李春芳看人到齐了,直接抛出今天他收到马府家人送来的奏疏。
“所为何事?”
殷士谵问道,不过表情却不惊讶。
马森乞归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不过内阁一直没有找到合适人选接替,所以屡次上奏内阁都没有给出意见,隆庆皇帝看到内阁商量不出接替之人,自然一直不许。
“马母年岁大了,去年底引疾怕是不长久,马尚书忧急,自己身体也不好,所以请求致仕回家奉养老母。”
李春芳说完,陈以勤又接话道:“昨日马尚书府上家人来我那里递了封信,其母染病,郎中给出意见至多半年,这次马尚书是说什么也要走了。
之前就说找找可以接替的人选,现在可有人可供挑选?”
魏广德闻言就轻轻摇头,他那边的人,没一个合适出任户部尚书的,倒是刚空出来的刑部左、右侍郎可以出手争一争。
还以为京察完了,今年也就这样了,没想到居然一下子空出一个尚书两个侍郎位置。
魏广德看向殷士谵,见到他的眼神,殷士谵也是轻轻摇头。
他们两个真正进入朝堂时间其实都不长,殷士谵早点,魏广德毕竟抄书用了不少的时间,影响了他在朝廷里收拢羽翼的速度。
对于能走到三、四品的官员来说,都是花了不短的时间,可不是几年就能完成的,所以对于在朝堂崭露头角不长的他们来说,很难找到合适的人接班马森。
或许,也只有李春芳、张居正那边要好些,高拱可能也有人选。
不知怎么,魏广德想到高拱。
对这个人,魏广德感观并不好,当初和他在一起也有虚以为蛇的意思。
“就真没合适的人选了吗?”
李春芳微微皱眉说道,显然他也没有合适的人选可以推荐担任户部尚书。
毕竟户部责任重大,若是前几朝,那是朝廷财政宽裕,户部尚书做起来自然美,可现在的情况就是,坐上户部尚书的官椅就如同坐上火山口,烫手的很。
“南京户部尚书刘体乾如何?”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传来,众人都不由自主看了过去。
说话人自然是张居正,前段时间京察,内阁和吏部商议罢黜和接替官员时,几方势力相互牵制,争夺一些吸引力大的官职,殷士谵、魏广德一派自然是大获全胜,拿到不少实权官位。
而已经继承徐阶大部分人手的张居正因为在内阁里话语权不够,只能拿到一些汤汤水水。
自此后这几日,几人见面除了客套性打个招呼,其他话语不多。
这次张居正下场推荐户部尚书人选,魏广德倒是不惊奇。
徐阶在朝堂多少年,扶持起来的人许多都已经四五品,甚至更高,当然是有人选入住户部的。
不过魏广德在听到张居正话语后,第一时间不是去想刘体乾怎么样,而是考虑能不能让他成功。
成功,自然是指的张居正。
之前官职的争夺中,张居正立在下风,魏广德估计在他那边的官员眼里,有大势已去的意味。
这种情况下,魏广德觉得是不是该“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彻底瓦解徐阶培植多年的实力。
只要能瓦解这股力量,张居正才会真正回到和他们一个起跑线,大家相互牵制,做到内阁里权利的平衡。
到那个时候,为了让宝座上那位放心,他就可以逐渐疏远和陈以勤、殷士谵的联系。
三人此时抱团,虽然说是为隆庆皇帝服务,可更多的还是为了抵抗可能出现的李春芳、张居正实力的倾轧。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自从当初高拱想把他弄去福建的时候开始,魏广德就已经不敢全信裕袛这帮旧人了。
虽然现在看起来陈以勤、殷士谵不是高拱那样的投机主义者,一切以利益为重,可魏广德还是有所防备。
这次,若是让张居正举荐的人坐上户部尚书的官职,对他来说可未必是好事儿。
“刘体乾,字子元,北直隶东安县人,嘉靖二十三年进士。
历行人司行人、兵科给事中,累官通政使,后迁刑部左侍郎,改户部左侍郎,总督仓场,现任南京户部尚书。”
张居正把刘体乾的资历摆了出来,说起来他入是仕途的时间比张居正还早一届,算是他的前辈,显然是徐阶留下的人脉。
要说资历,魏广德也不得不点头,户部左侍郎,总督仓场,南京户部尚书,显然是足够资格担任北京户部堂官的,可是出自张居正之口,魏广德眼神不由得看向陈以勤。
他不打算出来阻止,还是看陈以勤这么说。
马森把书信都投到他府上了,其实就是在动用那点私交,希望内阁能尽快安排人接替他的官职,户部尚书这个位置,他做起来实在没什么兴趣了。
朝廷财政困窘,又不时要面对宫里的各种要求,官不好做,不如早归。
想到已经致仕的高耀、雷礼等人,魏广德发觉貌似都和宫里发生了不小的芥蒂,隆庆皇帝这人登基后是变得会享受,会花钱了。
终于,魏广德眼中的陈以勤动了,他身子侧向李春芳一边,低声和他交谈了几句。
不过李春芳的反映只是摇摇头,貌似表示“没有”。
这个时候摇头,可能的意思就是没有人选推荐,也可能是没有意见。
魏广德知道,陈以勤那边似乎不打算阻止张居正举荐之人。
果然,陈以勤很快就表明了态度,只是又象征性的问了问他和殷士谵的意见。
“刘体乾这些年一直在户部,经验丰富,又有在南部掌部的资历,确实适合北调掌北部。”
在看到众人都没有反对之意后,李春芳进行了总结,算是敲定了刘体乾改迁北京户部任尚书的提议。
“既如此,就票拟,再把刘体乾和户部左侍郎刘自强、右侍郎赵孔昭一起报给陛下,由陛下做出勾选。
若是陛下不许,再考虑廷推人选。”
李春芳开口说道,众人自是点头。
“先师孔子祭奠快到了,你们看今次派谁去?”
内阁定好可供皇帝挑选的户部尚书人选,李春芳又问出一事。
(本章完)
803被压迫的张居正
马森致仕的消息,比洪朝选被罢黜的消息更加惊人,这可是户部尚书啊。
空出这么一个官职来,一下子让许多人都动了心思,特别是户部左侍郎刘自强。
马森想走,他是知道的,所以这一年来他不管是在右侍郎的位置还是左侍郎,做事那都是兢兢业业,唯恐出现一丝纰漏,目的不外乎就是想要成为候选之一。
到了三品官职,没进一步都是千难万难,更是要讲究机缘。
终于,他还是打听到消息,他的名字如愿被内阁阁议列入名单中,等待皇帝勾选。
虽然因为马森未来部里,他临时接掌大印管部,可也没心思做政务,而是在考虑自己和刘体乾相比,各自的优劣,又在想皇帝最后会选择谁?
他在户部大堂上烦恼不已,有些坐立不安之感,不时起身走动。
而此时,一匹快马已经进了安定门,一路往南绕过皇城,不多时就到了通政使司大门外,信使下马后缰绳交给门外值守衙役,这才快步往里跑,边跑边从背后卸下装信的竹筒。
不多时,通政使就急匆匆离开衙门,进了皇城直接奔向内阁。
而就在此时,总督济辽大臣赵炳然病重不能任事的消息也在京城官场上快速传开。
这次赵炳然的病情凶猛,已经无法继续办公,是没法再拖下去了。
又是一个二品官职空缺,感觉这一年貌似朝堂重臣队列要大换血一样,不断有人因为各种原因乞休,这样集中爆发即便是嘉靖朝也是少见。
不过,京城里一些人还是看的清楚,这哪里是突然爆出来的,都是内阁处理事务时优柔寡断积累出来的。
就说马森,去年就提过乞休,内阁没有合适人选皇帝就直接不许,让他留任。
赵炳然病了两三年,虽然有后手,从广东调回谭纶,可他一到京城就被安排负责今年的大阅,自然没法接任赵炳然的总督之职。
说白了,现在的内阁分三派,许多人还是看得出来的。
以次辅陈以勤、辅臣殷士谵、魏广德一伙,实力最为强大,上有皇帝的信任,下有裕袛旧人相互扶持。
之后才轮到首辅李春芳和辅臣张居正,各自有一个小团体。
李春芳处事就是优柔,很多时候当断不断,或许背后还有三伙人各自的算盘,所以把一些早该处理的人事安排拖延至今,终于集中爆发出来,一下子两个二品官职空缺。
不过不管怎么说,职位是空出来了,有机会上位的人自然要积极活动。
一时间,李春芳、陈以勤等人的府邸外出现了只有逢年过节时才会出现的场面,赶着拜访的官员和好友排起长队。
相熟的,当然是直接上门求见,而关系不熟的,则是联络在京城的,和阁老认识的朋友帮忙引见。
魏广德家里这几天也是来了十几波人,其实大部分人都知道户部尚书内阁已经有人选,所以许多人的眼睛是盯着蓟辽总督这个位置,也有人是想从他这里打听到底谁上位的可能性最大。
因为不管是户部尚书还是蓟辽总督,一旦安排好人去接任,必然就会空出原来的位置,他们虽然争不过这两个重要官职,可退而求其次,追求别人放弃的官职也是可以的。
这就需要信息,究竟谁去接任,也好有针对性的去打点关系。
而且除了两个二品官职,不是还有刑部左、右侍郎的位置吗?
官场上讲究利益交换,魏广德虽然很难独占一个官职,可四个官职啊,只要和其他人关系处理好,交换到一个名额还是很有希望的。
特别是现在内阁里,裕袛一系最是强势,理应拿下更多的官职才是。
而此时内阁里,几个辅臣对此事经过两天思考后,在今天也进行了一次阁议。
“当初北调谭纶就是为了准备接替赵总督,现在赵总督的情况如此,当然不能继续耽搁下去。
以善贷之间,还是今日就奏请陛下,任命谭纶总督蓟昌保定和辽东军务为好。”
在寒暄过后,李春芳挑出正题,魏广德就直接接话。
谭纶可不想在兵部做三把手,他还是想外放,他在京城呆不惯,这事儿已经和魏广德通气。
不过他也担心因为负责大阅一事,会有人出来和他争抢总督之职。
至于魏广德,自然是觉得无所谓,总揽大阅的差事,英国公张溶已经和成国公朱希忠、定国公徐文璧等人说好,有机会就由他来接替。
消息,也通过徐文璧传到魏广德耳中。
好吧,作为中间人,都不需要撮合就可以成交,这样的买卖魏广德自然要做。
“可是谭侍郎正在总筹大阅礼,此时外调何人可以接任?现在距离大阅礼的举行时间可不长了。
此次大阅,周边藩国都会有代表出席,据我所知,已经有多国使者到京等候观礼。
以我看,兹事体大,最好还是另寻一人,谭侍郎还是做好大阅之事,待礼成再行安排为好。”
张居正开口说道。
他表达的意思就是希望蓟辽总督换人,虽然原来他也觉得谭纶是接任的合适人选,可他却忘记谭纶是江西人。
这人到了京城后,就和魏广德、工部尚书朱衡走得很近。
现在大家都是见面虚与委蛇,背后还是想法设法破坏对方的用人谋划,所以在这个时候,张居正还是以大阅礼事关国体的理由,希望阻止谭纶上任,他们另外推选出人选,这样他口袋里的人就有机会竞争一二。
现在的宣大总督陈其学就和徐阶关系莫逆,徐阶致仕后和京城的交通都是和张居正联系,他也是早就想调离宣大到蓟辽。
虽然蓟辽总督的官邸不在京城,可离京城近啊,京里有点风吹草动就能知悉。
只有和京城里联系再紧密一些,这样,他才有机会竞争更高的位置,比如兵部尚书,亦或者都察院左都御史。
至于事成之后,宣大总督的人选,他张居正自然也是有人的。
徐阁老留下来的底蕴很深,即便有些人已经和他若即若离,可依附之人也是占据绝大多数。
两人表达了意思后,值房里安静了片刻,其实这就是在等,看是否还有人想要提出人选。
不过显然,李春芳、陈以勤和殷士谵都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也就是说此次人选其实就是看张居正属意谁接替赵炳然。
正常的程序,自然是由谭纶和这个人进行考察,看谁更合适担任蓟辽总督一职,内阁就可以把人选报到宫里去。
皇帝设立内阁,就是不用参加这种费时费力的活动,他只管定下人就好了。
这种争论和扯皮的事儿,全部都交给内阁的辅臣去办理。
“不知叔大推荐何人?”
看没人要说话,李春芳看了眼陈以勤,他就知道该自己接话了,于是开口问道。
“我推荐现任宣大总督陈其学,陈总督在宣大数年可谓兢兢业业,期间曾多次击退蒙古军队,缴获大量马牛器械,修筑长城达八十四里,建造墩台、营舍数以千计。
叔大觉得,陈总督在北地任职多年,对蒙古军队相当熟悉,当是蓟辽总督的不二人选。
要知道,蓟辽总督辖区敏感,需要有经验的官员出任为好。
谭侍郎能力毋庸置疑,可终究缺乏北地抗虏经验,两相比较之下,就略输半筹了。”
张居正侃侃而谈道,他点出蓟辽总督的一个关键职责,那就是防御京畿,这需要一个有丰富北地防守经验的官员充任。
而北地任职,貌似还真是谭纶的一块短板。
魏广德知道谭纶曾经在山西巡抚任上供职,当时其实就是朝廷有意培养他,作为九边总督人选。
可当时湖贵川和两广闹到太厉害,在山西他只待了大半年就紧急调任。
这么点时间,魏广德可不好意思拿出来敷衍说事儿。
魏广德斜睨了眼张居正,这才开口说道:“陈总督在宣大任上功劳自然不能抹除,可毕竟年岁在那里摆着,难道用上两年,这蓟辽总督又要换人?”
魏广德直接用年岁说事儿,陈其学资历绝对够,可年岁是个大问题。
京畿要安全,首先蓟辽就要稳,自然不适合频繁换将。
谭纶年纪才五十多,可比陈其学这个六十好几的人更加适合担任蓟辽总督一职。
由他接任,至少可以在这个位置上呆十年,当然前提是他不调回京城兵部。
像谭纶这样已经被定为军事文官的人,前途也只能是兵部尚书,没有其他可争取了。
“而且去岁,谭侍郎已经巡视过蓟州、昌平等地防务,也有颇多见解,已经对蓟辽辖区相当了解。
他接任赵总督,当可水到渠成。
若是换陈总督接替,那宣大一地的防务又将空缺出来,到时候还要安排人熟悉辖区进行替换。
各位可想而知,我大明京畿两大门户重镇同时换将,此乃兵法大忌。
谁敢保证俺答汗不会看准机会实施突袭,善贷可不想见到庚戌之事再度发生在我隆庆朝。”
魏广德先说谭纶已经随时可以接替赵炳然的职务,又说同时更换两镇总督是大忌,以此点醒其他人,以获得支持。
当然,这个支持其实主要是说给李春芳听的。
在这个事儿上,不管是陈以勤还是殷士谵,应该都不会和他唱反调,毕竟都是一伙儿的。
实际上就在昨晚,他们已经在酒桌上沟通好了。
“谭侍郎调任蓟镇当无大碍,可大阅之事又由谁统筹?”
李春芳这时候忽然插话问道,点出此事,自然就是要对比调动陈其学的影响,看那边更加重要。
“大阅礼,以往都是五军都督府承担此职,虽然现在兵部接管许多职务,可毕竟有些制度也不好绕开。
现在大阅的准备工作,前些天我已经用奏疏上报陛下,想来诸位都知道。
就当下来说,谭侍郎是否还有必要继续负责此事其实已经不必担忧,各部都已经准备妥当了。
即便是还在外地的卫所,训练其实也是由戚继光派出的人在负责。
所以,我的意思,还是让谭纶卸下这个差事去蓟辽赴任,接替赵炳然之职,再由五军都督府选出一人担任大阅礼统筹。
我会每月去几次,不会出差错。”
魏广德这会儿就是大包大揽,拍胸脯保证大阅礼成功。
也不是他吹牛,他上次看过后,虽然明军受阅部队还需要继续训练,可大框架已经出来了,只要保持现在的训练状态,几个月后就会震惊所有人。
这点,魏广德还是有底气的。
当然,这个是他也不会说出戚继光也想外放,一个一个来。
要是负责大阅的两个人一起外放,估计李春芳就会担心大阅礼出篓子,而选择站张居正一边。
“戚继光之名我也算如雷贯耳,当是值得信任。”
李春芳得到解释,就微微点头。
“我也觉得还是按照原来朝廷的计划来最好,让谭侍郎总督蓟辽军务,大阅礼也转到五军都督府。
本就是兵事,兵部虽然兼管,可终究还是名不正言不顺。”
殷士谵适时插话进来说道。
陈以勤虽然没说话,可是却在那里点头,只有张居正一肚子气。
陈以勤、殷士谵和魏广德不过就是唱双簧,他们争夺的其实就是李春芳那一票。
就算最后不能争取到,也会用表决的方式强行通过此事,除非李春芳用首辅特权否掉。
可这样做,只会让三人和李春芳之间产生间隙,这可不是李春芳的利益。
“那就这样吧,今日就上报陛下,按照朝廷原本的打算,让谭侍郎总督蓟辽”
接下来,李春芳又把刑部两位侍郎罢黜的事抛出来。
按说官位空缺应该是吏部负责考选人选,可侍郎是三品官,吏部只能管四品下官员调动,所以这事儿隆庆皇帝还是安排被内阁先阁议,不合适再廷推。
刑部侍郎的事儿,其实昨晚三个人就已经商量好了,要拿下左侍郎这个职位,右侍郎抛出去,看李春芳是否有人选。
当然,最好的结果就是李春芳和张居正去争夺,让他们两人之间生出间隙才好。
毫无疑问,本来没有立场的魏广德在蓟辽总督一事上被张居正插了一手,而李春芳刚好有人选,自然最后的结果就是张居正两手空空,刑部右侍郎的位置被李春芳推出来的人拿下。
不过魏广德不知道的是,因为今日之事,帮助本来还有些摇摆的张居正终于作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本章完)
804邵大侠
在外界看来,此次空缺的四个职位,其实张居正也是有收获的,至少户部尚书一职已经被他拿下了。
虽然隆庆皇帝还没有下旨,可知情人已经从宫里得到消息,皇帝属意刘体乾接马森的班儿。
可只有张居正才知道,那是他们四人没有合适人选的情况下才让他推选上的人,而且刘体乾其实更多还是看徐阶的面子,在京城徐阶留下的关系,也就张居正一家了。
本来在他看来,这三个职位,一家分一个,大家就可以哈哈一笑完事儿,可结果他什么也没有得到。
魏广德等人不知道的是,因为今日之事,帮助本来还有些摇摆的张居正终于作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张居正要做什么,自然是要拉帮手。
现在内阁里几人,陈、殷、魏三人是紧密团结在一起有些不好破坏他们的关系,而且任由这么发展下去,以后的内阁只会是他们三个人的天下,他就更得靠边站了。
拉拢李春芳,他试过结盟,可很快发现李春芳并没有这样的心思。
由此,张居正不得不把目光转向内阁之外。
六部里,和他走动多一些的也就是吏部尚书杨博,虽然缺乏资历,可杨博也是想要入阁的人。
虽然有“费翰林不入内阁”的潜规则,可毕竟是潜规则,放不上台面来。
只要推动力量足够强大,杨博入阁还是有机会的。
不过就当下情况,很难。
他只有户部一支的支持,而其他衙门,礼部高仪和刑部的毛恺都是清高之人,很难获得他们的支持,而杨博想要入阁,吏部这一票就废了,只剩下兵部的支持。
所以,他能得到的力量只有兵部和户部,而陈以勤、魏广德这边呢?
则是有工部和都察院的支持,关键还占着大义,而且李春芳未必乐意让杨博入阁。
要说资历,杨博可比李春芳强的多,李春芳应该不会傻到引狼入室,所以肯定会想法设法阻止。
杨博不行,而其他人张居正想了一遍,貌似都没有合适人选。
当然也不是一个没有,但这个人影响力太大,而且貌似和他关系未必还能和当初一样。
这个人,自然就是被他老师算计走的高拱。
张居正也算裕袛之人,高拱和陈以勤、魏广德等人的关系他当然清楚的很。
貌合神离。
要是把高拱拉回朝堂,对陈以勤、魏广德等人的影响毋庸置疑是最大的,隆庆皇帝不会再像之前那样支持他们,或许信任还在,但是在高拱和他们三人起冲突的时候会占哪一边?
不过把高拱拉回朝堂的话,他若是算旧账,徐阶已经致仕回家,这账貌似就要算到他头上了。
本来张居正很犹豫,可今日之事后他发现,需要一个破局之法,打破内阁中裕袛派系的强势,非引入高拱不可。
内心打定主意要拉高拱回朝,接下来张居正就要开始谋划此事。
直接上奏,显然并不合适,他需要找到一个机会,和隆庆皇帝单独相处的机会,只需要提到这个名字,看看皇帝的反应再做下一步行动。
而此刻,丹阳城内一处豪宅里,宾客高坐,把酒言欢,看似好不热闹。
此间主人邵方,江湖人称之为“邵大侠”,据说好行侠仗义之事,故美名远播。
大侠一词,泛指通过自身力量帮助他人的对社会和他人做出贡献的,且具备超出一般人的能力、勇气、道德仁义,有大作为的人。
多受儒家影响,忠义等思想为其精神原动力,即所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在后世人的意识里,大侠都是身怀绝技、有勇有谋、大公无私的武林高手。
他们常常游走于江湖之中,行侠仗义、惩凶除恶,做出一些让百姓称颂敬仰,而一般人不敢做或做不到的义举。
但在真实的古代,官府对百姓流动管理非常严格,外出需要凭借路引,否则就是流民,官府是可以羁押的。
无论是古代社会还是现代社会,一个国家想要正常的运转,就需要秩序,而江湖中的侠客们正是打破秩序的那些人。
比如大家可以看到中侠客们可以凭借自己的高超武功,四处比武甚至是杀人,且不说他们杀的是不是恶人,即便杀的是恶人,也是违反法律以及社会秩序的行为。
如果人人效仿,那天下还不乱套了。
因此封建统治者们是不会允许侠客们存在的,因为他们不允许无视法律与秩序的人扰乱社会的稳定。
所以,如果真有四处闲逛打抱不平的侠客,他们其实都是和官府做对,经常违反官府法律,是流窜的通缉犯才对。
不过这个邵大侠则不同,他其实更应该称为地方豪强,只在本地维护乡邻周全,所以大家都给他“大侠”这个称呼,其实和英雄是一个意思。
有了侠名,他自然也和地方官府,周围官宦之家有了联系,谁不想得到一方豪强的庇护。
而在今日,卲方家里就邀请了许多周围失势的政客聚集在一起,大家做一块一边喝酒一边商量重新复出。
权利的吸引力太大,即便这些人被罢官,可谁又不想有复起的一天?
至于邵大侠为什么热衷于此,自然是因为行侠仗义也要有依仗。
行侠仗义、惩凶除恶,说白了也就是自身武力强大才行,可侠以武犯禁,又是官府打压的目标。
所以,卲方不仅结交地方上的三教九流,对官府和官府中出来的人也都尽心攀上关系。
对于失势官员,或许大部分人会觉得没有什么利用价值,可卲方却不这么看,他已经知道官员还有起复的可能,只要人不死,一切皆有可能。
说起官员复职,也是很偶然,卲方听闻隔壁府有个被免职的官员,不知什么原因又重新做了官,不仅复职,官职还提了一级,那场面气派,不仅地方知府、知县道贺,甚至连省城的布政使司都有人前来。
也是因此,他今日才专门邀请了丹阳及周边失势官员来家里赴宴,商议如何才能帮助他们恢复官职。
这些丹阳废弃诸公,商议了半天也没什么好的办法,毕竟在位时忙着捞银子去了,官场打点不够,并没有太多的路子可走。
不管需要上层有人关照,确实大家商讨后留下的共识。
至于上层是什么人,当然首选还是北京的京官,特别是大明朝的内阁和吏部,是他们官职起复的关键。
只要这两处有人帮忙说话,他们要复官简直易如反掌。
只可惜,他们对内阁和吏部大佬,名儿是如雷贯耳,可没一个人有门路,否则现在他们也不会回到老家坐在这里商量,还不知在那里做官逍遥着呢。
其次,才是南京的吏部,也有任命官员的权利,地方要次一些,都是南方的官儿,但是毕竟还是多受北部钳制,好官多被北京吏部任命了。
听到众人都这么说,卲方就来了兴致,问道:“若是携重金入京,可否结识这些人?我各位求的复起机会?”
听卲方这么说,酒席上众人都是摇头,官儿做到那个位置,可不是谁送的礼物都要,不熟悉的是绝对不敢收的,除非有熟人指引。
见此招不行,卲方也没了办法。
和官员结识,最好的方式就是送礼,一来二去就拉上关系,有事儿是真管用。
邵方生于官宦之家,家资殷富,只因天性不喜功名,虽也读了几本书,有些许文墨,但却不以读书科举为事,平素只爱舞枪弄棒行走江湖,练得一身好武艺。
为人又磊落豪爽,每每扶危济困仗义疏财,颇有侠者风范。
虽然他说的重金入京行贿不成,可却也让众人有了别样心思。
他们也不缺金银,但要想有机会复起又必须寻人奔走,貌似眼前这位邵大侠就是个很好的人选,卲方的人品他们信,兼又有武艺在身,行走各地也是方便。
“去京城得有人指路,我们虽没有路子,却不妨找一位赋闲在家的高官,以帮忙运作复职说服其指点关节。
帮助他复职,我等也等于有了朝中依靠,所费不过些许黄白之物,却让我等有了复起的机会,还有朝中贵人相助,岂不美哉?”
有人忽然提到这个办法,也就是说直接没头没脑往京城里各家大人府邸塞银子碰运气,还不如找一个和他们处境差不多的高官,以帮忙复职做诱饵,让他指点送银子的门路。
而且,这个计划一旦成功,他们也等于在朝中有了依靠,貌似不亏。
“看似我们出银子帮人复职,可他复职也等于我等有了机会,还在京城有了靠山,不亏。”
“大善。”
“妙啊,不如此也难以搭上那些位大人的门路。”
众人七嘴八舌,都因为此计甚妙。
“那找谁啊?在朝中有关系的,能复职就担任大官的,有谁?”
卲方心里权衡也觉得这个办法好,只是要找谁联系,卲方还是有些迷惑。
虽然方向有了,可具体实施又是另一回事,卲方说完话,众人皆沉默不语,思索起来。
卲方也在帮着想,大明朝最高的权利机构是哪个?
当然是内阁,看似无权,却又有宰相之实,可以影响到朝廷六部。
内阁这些年下台的有谁?
很快,几个人的名字浮现在他脑海中。
严讷、郭朴、高拱和徐阶。
在他询问出这几个名字以后,众人很快就帮助锁定了最好的目标。
首选自然是徐阶,他在朝多年,即便是强势如严嵩时,徐阶都能长期担任内阁次辅,之后更是取代他成为首辅大臣。
只要徐阶能回朝,肯定直接就是阁臣,还不会低,即便不能取代李春芳,至少陈以勤得靠边站。
高拱是帝师,当今皇帝的老师,肯定也是信任有加,若是有机会和高拱联系上,就算高拱不能回朝,至少裕袛那些熟人也能照顾一二。
现在内阁五人中,可是有四人和高拱在裕袛共事。
至于郭朴和严讷,郭朴纯粹就是依附高拱的官员,虽然也是阁臣,但找郭朴还不如找高拱。
而严讷是因为贪腐被弹劾去职,这点他们倒是听说了,可这人在朝中关系不怎么样,复制貌似也很难有作为。
丹阳这帮人,只能说对京城的局势很多都是道听途说,根本就没有把握住精髓,还以为裕袛旧人是铁板一块。
不过卲方听在耳中,他就有了自己的计较。
徐阶,曾经的首辅,在京城的门生故旧众多,起复的话肯定很快就能掌握朝政,自然被他放在第一位。
而高拱貌似当初就是得罪徐阶被斗垮的,不过徐阶已经去职,高拱回朝的阻力也就没有了,被卲方摆到第二的位置上。
接下来的话题,众人就开始商议该准备多少钱,帮忙打点关系用。
“你们的意思是,让我帮你们去走动?”
到这时候,卲方才后知后觉,这些人想让他去走动关系。
“邵大侠,你不在官场,可比我们这些人行事方便得多。”
“是啊邵大侠,你武艺高强,这南下北上还真就不能缺少你这样的高手,何况我个人对邵大侠的人品是相信的,银子交给你我一百个放心。”
众人开始七嘴八舌恭维起卲方,都说他是此行不二人选。
卲方本意也是想结识权贵,要不也不会做这么许多。
此时在心中默默盘算后,也打定主意,就借着这次机会出去走走。
虽然他对科举没什么兴趣,可那毕竟是年轻时的想法。
这么多年下来,他其实已经有了些许悔意。
没当看到官员出场是威风凛凛的样子,充满羡慕和向往。
可惜,没有参加科举,人到中年再想去做,为时已晚。
何况,年少时就对读书没兴趣,所以到了这个时候他也就只是想想。
不过,他对自己的才华还是很有信心的,自认为能力出众,否则也不会在丹阳创出“邵大侠”的美名。
虽没有官身不能做官,可若是能操控官员获得权力,貌似也是不错的选择,隐身幕后。
卲方一口答应下来,接下来众人又是出谋划策,向他讲述官场的一些规则,别事儿没办成,反而因为不熟悉官场规则犯了大忌,引火烧身。
接下来的日子,卲方一边熟悉这些官场规则,一边等待众人筹款。
几日后,筹集的数万两银子到手,卲方句打点行装向松江府而去。
805游说
这几日的京城,随着刘体乾升任北京户部尚书的诏书发出,谭纶也启程前往蓟州接替赵炳然,刑部侍郎人选也已经得出,朝局短暂的波谲云诡算是结束。
这次是隆庆朝以来最大的一次人事变动,对于朝中各方来说,貌似都很满意。
不过,也只有张居正一系的人马,在这次大规模的人事变动中获益最少,这在以往可是从没有出现过的。
毕竟,这一系官员,最初的老大可是首辅徐阶,他在任上的时候,在朝堂上那是呼风唤雨,几乎没有办不成的事儿。
虽然不说权侵朝野,但手腕成熟霸道,这些人自然已经养成了一阵习惯,那就是呆在阵营里,无往而不利。
由此,张居正的能力,开始在内部有人私下里提出质疑,认为他能力完全不行,很难再继续带领他们。
这些情况,张居正自然也通过自己的渠道得知了消息,可惜他却有些无可奈何。
松江府华亭县,这一日一行商人打扮的旅人来到这里,在华亭县城最大的客栈住下后,人员就四下分散,开始打听起华亭县的各种消息。
到晚上的时候,这些人回到客栈里,逐一进到这伙人的首领住的那间豪华宽敞的客房汇报打听到的消息。
这些人,自然是来自丹阳,为首之人就是卲方邵大侠。
从丹阳到华亭,卲方当然知道要先打听清楚消息,比如徐家的情况,徐阶现在是否在家里。
像徐阶这样的名人,往往会有许多故交好友邀约,未必会一直在家,而是经常外出访友。
不过貌似运气不错,按照打听到的消息,徐阶现在正好就在家中,还是半个月前才从浙江回来的。
要是他们提前到来,还未必能见到徐阶。
至于徐家的情况,只能说复杂。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徐阶当政的时候还被兄弟弹劾,可想而知家里是什么情况。
而且,在年前,徐阶这位兄弟就死了。
怎么死的,没在在意,也没人敢问。
当然,这都是华亭县的街坊邻里私下里才敢讨论,不过也给他们打听到了。
卲方等人都出去后,才低声嘀咕道:“果然能走到那个位置的人,没一个简单的,够狠。”
卲方也是见多识广的,当然也听说过一些大家族的恶龊事,所以不管徐家那人怎么死的,卲方都对徐阶有了一个重新的认识。
心狠手辣。
对待这样的人,自然就要更加小心谨慎,特别是事儿能办成最好,不能也绝对不能得罪对方。
第二天下午,一行人就到了华亭县最豪华的大宅外,轻叩门环叫门。
不多时,有门房开了半扇门冒出个头问道:“哪家的?什么事儿?”
“麻烦小哥进去通报一声,丹阳卲方前来拜见徐阁老。”
“丹阳?卲方?”
那门房听了门外人的话,又看了眼他身后那些人,都是衣帽光鲜,一看也知道非富即贵。
就在这时,门外人又递上一个小包交到门房手里。
门房掂了掂,不算轻,点点头,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说道:‘等着,我进去通报。’
随着人进去,门也再次关闭。
门外人嘴角一咧,不过没说什么,而是快步回到卲方面前道:“老爷,那人进去通报了。”
“嗯,等着吧。”
卲方吃闭门羹,多少年没有的事儿了。
不过他也清楚,这是华亭不是丹阳,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他现在算是见识到了。
这一等就是一盏茶的功夫,徐府大门才打开,那门房带着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出来。
交谈几句后,卲方才带着人,抬着礼物进了徐府大门。
徐府前院一处花厅,卲方被人带到这里等候,还是托了那几箱礼物的缘故,否则未必能到这里。
“邵老爷,请先在这里用茶,我家老爷正有事,已经有人去通知了,稍后就会过来。”
那管家乐呵呵对卲方说道,又让这里的下人小心伺候着。
“管家请便,我就在这里等着徐阁老,阁老事忙也不必惊扰他老人家,我这趟来只是有要事和阁老商议,倒也不急。”
卲方乐呵呵说道。
卲方这些年和地方官员接触也是不少,从最初的县令到知府,再到之后的布政使,他都有过接触,所以很多规矩也是轻车熟路。
门房那里送了红包,进了徐府又给这位徐府三管家送了一个红白,这才有了这张笑脸。
大明的这些官员家人,说不好应付是真不好应付,书好对付也很好对付,那就是拿银子砸。
对普通人来说,砸银子那是天大的事儿,可对家境殷实的卲方来说,那不过是小事儿,更何况这次出来,砸出去的银子还不是他自己出的,自有人买单。
而一旦事成,建立起的人脉却是自己的,当然是收益多多。
徐府后院亭子里,亭子正中一张石桌子上放着一盏清茶,烟气渺渺,茶香四溢。
桌旁石凳上坐着一个老者,正是致仕回家养老的徐阶。
“他没说是什么要事?”
此时徐阶皱眉问道。
“没说。”
徐府三管家此时在徐阶面前恭恭敬敬的弯腰低着头,很是谦卑的样子。
“丹阳?姓卲的.”
徐阶低吟一句,随后摇摇头,又开口问道:“也没说是受何人所托?”
虽然已经离开朝堂,可多年为官的谨慎,让徐阶感觉到卲方的到来不简单。
卲方的礼单他已经看过了,也难怪家里管家会把人请进来,价值好几百两银子。
谁家没事儿送礼会这么重?
“我应该没有在丹阳的好友,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既然说有要事,那我就去会会他,看他找我有什么目的。”
徐阶笑笑说道,随即起身。
管家在前面引路,不然他还真不知道人在那间花厅等候。
很快,卲方就在花厅里见到了徐阶。
等到寒暄过后,说到“正事”,徐阶之感觉很是可笑。
看着面前这人,相貌堂堂,也不像有病的样子,可怎么竟说些疯话,说他能让徐阶复出担任内阁首辅。
心里虽然觉得荒唐,可徐阶也是不露声色,心里只有深深的鄙视。
不用说,卲方的来意他已经大致猜测出来了,一个想要攀龙附凤的乡野小子,估计在京城里也没什么人,没什么关系,否则是断不会跑到自己面前来说这些话的。
他徐阶致仕回乡养老是为什么?
一是徐阶已厌倦朝堂的明争暗斗,刚斗倒严嵩赶走高拱,主动告老还乡,权力对于他来说不再有吸引力了,现在让他复出,实在是强人所难。
二是现在的隆庆皇帝有点难伺候,他可不像他劳资那么好忽悠,只要马屁拍的好,这官就能当的好。
更何况现在大明朝的家底是个什么样子,没人比他还要清楚。
严嵩那会儿,朝廷还有些积蓄,有底子给嘉靖皇帝造,可按照他观察隆庆皇帝,似乎比他劳资也不遑多让。
可惜,朝廷的老库都已经耗尽了,他没那个命。
现在朝廷的赤字越来越大,财政压力已经让他无法继续操持。
严嵩那里学来的本事,已经很难维持住朝堂,所以他选择急流勇退,把难题交给其他人,自己风风光光回家。
三则是内阁中已有高徒张居正辅助,无需自己操心。
现在的隆庆皇帝,明显更加信任从裕王府出来的人,他也没必要自找不自在。
至于面前这位,“丹阳大侠”邵方是何路神仙,他也不想去深究,他一个从未掌握权柄的人,就染指庙堂最高权力,能成功吗?
没准是个骗子,或是圈套。
基于以上考虑,徐阶很果断拒绝了丹阳大侠邵方的建议,不过也是很婉转。
“多谢邵员外关心,不过老夫年事已高,确实不能胜任朝堂重任这才告老还乡,颐养天年,所以起复一事,老夫就不去多想了。
现在朝堂上有李春芳、陈以勤两人坐镇内阁,都是做事精细谨慎之人,误不了事儿。”
徐阶当然不知道在丹阳那地方,卲方都是被人称为“大侠”,不过看他衣着穿戴知道家境殷实,所以才用“员外”称呼。
员外在古代原指正员以外的官员,在正员官职的前面加上员外两字以示区别。
不过到了明代,员外一词的含义逐渐发生了变化,这是因为员外逐步演化为一个隔离于朝廷大员外的闲职,政治属性淡化,渐渐的只和财富挂钩了。
地主、富豪可以通过捐赠获得员外称呼,员外也特指从官员含义转化为地主、豪绅的代名词。
邵大侠在徐阶这里碰了一鼻子灰手,顿时觉得没脸继续留下,本来还想着在徐府吃过晚饭,拉近些关系再走的。
告辞离开徐府回到客栈,卲方就叫手下收拾行装,他现在只能前往河南新郑,去找那个被弹劾致仕的高拱高阁老了。
前往新郑的路上,卲方也在思考,觉得徐阶的拒绝,或许和自己没有清楚表达自己手段导致的。
他只说帮徐阶游说,帮助他官复原职,却没有说更多。
若是告诉他用半年时间游走朝野上下,建立了广泛的人脉关系网,再找机会和宫里人搭上关系,这样一步步徐徐图之,成功的概率还是很大的。
届时由宫里人先向皇帝提出复起之事,自己建立的朝野关系网再大造声势支援,大事自然可成。
或许,自己对徐阶说的那些话,听在那个老头耳朵里,还以为我是个骗子吧。
这次,卲方对面见高拱是上了一百二十个心,反复推敲话语了的措辞,务必要把意思表达清楚。
卲方自以为是自己表达不够清楚,让徐阶误会他是个骗子,哪里知道徐阶致仕背后那许多的原因。
其中更深层次的东西,都不是普通京官能打听到的。
一行人到了新郑后,等他准备好一切走进高拱家门,遇到的却和在华亭徐阶家里完全不同的遭遇。
依旧是红包开路,顺利的敲开了高府的大门,只不过他的信息传到高拱耳中,对于不知道哪儿来的一个土财主,因为送点钱就想见到他,高拱表示他不屑和这样的人见面。
所以卲方进了高府,在待客的厅堂也被让他进来的管家命人好生招待,又是端茶,又是送糕点,礼数算是做足了。
不过高拱直接把人晾在花厅,并不打算见他。
“那个丹阳来的问起,就说我在写书,没空见他。”
高拱对管家吩咐一句,就不再理会。
京城里那些官老爷,大多都不被高拱正眼瞧一眼,更何况是一个乡野村夫。
要不是管家看到礼物清单把人让了进来,这种人是不配进高家宅邸的。
“老爷,那个邵公子说有机要事和你面谈.”
管家收的红包不小,也算有些操守,即便看出高拱心情不好,可还是尽业的努力争取了一把。
这也是吃准了高拱的脾气,对外人是一个样,像他这样的自家人,高拱的态度又是另一个样。
“呵呵.就他那样的人,还有和机要之事。
让他在花厅那边等着就是了,等不及要走也别拦着。”
高拱随口就说道。
高拱说自己要写书,也不是作假,从京城回到新郑老家,气了几天后他也开始给自己找事做。
人是不能闲下来的,容易出毛病。
对于读书人来说,正经事无疑就是写书立说。
高拱把自己这些年写的文章,还有他喜欢的文章精挑细选,打算做成一部书稿,然后印制出来。
李时珍完成《本草纲目》后,为了出版是煞费苦心,可对于高拱来说,不过就是费点银子就解决的事儿。
他的好友中就有人家里经营着书铺这门行当,除了四书五经一类可以常期卖的书籍被刻成雕版印制外,也会对外找穷书生抄书,抄的也就是一些比较冷门的书籍。
高拱自己编自己的书,他感觉生活很充实,即便心中依旧放不下朝廷,可毕竟已经被撵出来了。
到了晚上,高拱此时早就把花厅里的卲方给忘到脑后,让人准备晚饭的时候,管家又才提到:“老爷,丹阳那位邵公子还在花厅那边,要不要准备晚饭?”
“人还没走?”
高拱皱皱眉,晾了半天还以为人早走了,没想到还留在那里。
“他下午怎么过的?”
高拱开口问道。
“那邵公子只是坐着,喝了茶,也吃了点心,其他什么也没做。”
管家急忙答,不过这也是最后一次帮人说话,毕竟那份红包不轻,而他也提醒自家老爷两次,够这个价了。
“养气功夫还行.”
(本章完)
806动心
“养气功夫还行,既然人吃了点心,就不用准备晚饭了。”
高拱听到卲方在花厅等了一下午,就是喝点茶,吃点心,觉得自己不管出于礼节还是什么,都有必要露一次面。
不然消息传出去,只会说是他高拱失礼。
“晚饭后过来,带我过去和他见一面,看他找我到底有何机要事非要面谈。”
最后,高拱还是对管家吩咐道。
虽然是因弹劾被迫致仕,可高拱回家后这段时间,四面八方前来府上拜访的人可不少。
来的人太多,各自的目的也不同,让高拱都觉得很难应付,所以对于这种不请自来的访客,高拱就是心有不喜的。
等他吃过饭,在管家的带领下来到花厅,第一次和卲方见面。
这次卲方吸取前次教训,之前以为自己掏银子帮人谋求复职应该被对方隆重礼遇,所以行为做事还有那么一点优越感,现在见到高拱,即便心有不甘却还是快步上前行礼。
“别叫阁老,老夫已经致仕,现在只是乡野村夫而已。”
卲方见面就喊“拜见高阁老”,高拱急忙撇清道。
“怎么会,高阁老高风亮节邵某佩服,即便遭奸臣所害,可终有拨云见日的一天。”
卲方忙接话道。
这就是他才行目的,自然上杆子搭话。
“邵公子请坐下说话。”
高拱已经坐到自己的主座上,伸手示意卲方也坐下,然后就闭嘴不言,听听他此行目的。
若是受好友所托,前来送信或者其他,按说卲方来到府里的时候就会交给管家才是,他也会热情招待。
可是没有,那他来此的目的就值得考究了。
高拱不管怎么说都是入朝为官多年,该有的谨慎还是有的,虽然看似大喇喇的,看谁都一副瞧不起的样子,可遇事还是很沉稳,不主动搭话,让对方先来。
“邵某受朋友所托,欲往京城一行,路过新郑得知高阁老在家,特来拜会。”
卲方坐下后,开口缓缓道。
“不知是哪位朋友?”
听他这么说,高拱心中一动,自以为是自己故旧的后辈,表情和缓了一些。
不过卲方说出几个名字后,高拱就微微摇头,都没听过的名字,只有一人似乎以往在公文里见过。
等卲方将这些人说完,高拱已经完全没有了兴致。
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因为各种罪名被罢职的小官,最大也不过五品,放在往日都不如他法眼的东西。
感觉是被消遣了,高拱心中已经有些怒意。
不过想到对方所送厚礼,也不便翻脸,既然人已经见过自然就打算送客,就在他准备伸手端茶的时候,耳中就听到卲方说道。
“我这些老乡当初为官时受奸人压迫,或是辞官归隐,或是被朝廷下文罢免,今儿受他们所托前往京城,看看能不能帮他们起复。”
“呵呵.”
高拱只是微微捋着胡须,笑笑就是不说话。
是的,高拱都懒得和他多说,闹半天就是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估计以为用钱开路就能帮这些人谋求复起,真是痴人说梦。
掮客,京城倒确实有不少这样的人,舍得花银子砸,砸开吏部官员的门,帮他们背后的金主重新获得朝廷的委任成为官员。
可惜了。
高拱心里暗探一声,终究和他无缘。
“在下也听闻高阁老为人,气本高明,才兼谋断,当为社稷臣,可惜天不遂人愿,遭小人嫉妒,如今奸人已去,不知高阁老是否有回朝打算?”
卲方又开口说道。
“呵呵,老夫已经致仕,在老家休养生息,含饴弄孙,日子也是惬意的很,就不想朝廷大事了。
有李公、陈公他们辅佐陛下,朝政当顺畅。”
高拱只是轻笑,随口说道。
他自认为已经看明白眼前之人此行目的,不过就是为了帮一些老乡起复,想往京城钻营,知道他被百官弹劾离职,估计就是想从他这里再捞笔银子去京城活动花销。
赶一只羊是赶,赶一群羊也是赶。
“若我说我有办法让高相重回内阁,执掌首辅大权呢?”
卲方看出高拱回答很是敷衍,显然并不相信他的话。
说实话,卲方其实正是如此。
帮那些老乡谋求起复,要是得不到高拱的支持,他进了京城也是个瞎子、聋子,庙门都不知道在那个方向。
空带着大笔银子在身,在京城那个地方要有收获何其艰难。
找高拱,其实更多的还是为了得到他的帮助。
当然,卲方很清楚,要达到自己的目的,操作那帮老乡复职似乎比操作高拱回朝还要艰难,不管怎么说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很深刻的印象,那就是高拱以藩邸腹心,得君行政。
这样的人,对京城官场的熟悉程度绝不是那帮老乡可比的。
以高拱和隆庆皇帝的关系,只要有人能在皇帝耳边重复高拱这个名字,说不得比砸下去几千几万两银子都管用。
皇帝身边的人,那帮太监,卲方只理解都是贪财之人,用钱砸肯定能成事。
可皇宫里有太监千千万,如何找到真正能在皇帝身边服侍的太监确实极难。
那些个有名有姓的太监,他觉得花银子能认识,可也需要时间和机缘。
可如果得到高拱相助,带着他的书信或者信物前往京城,一切都将变得顺利起来。
他可不相信,高拱得罪了满朝文武,难道就没几个处的好的,就说裕袛的那些太监,和高拱的关系应该也很密切。
好吧,一切都是卲方的臆想,他认为高拱在京城应该关系很广才是。
至于当初出现满朝倾拱的局面,那不过是因为他的对手是比他更加强大的首辅徐阶。
换个人试试,怕是黯然下野的就会是对方。
“哈哈,你想帮老夫回到内阁,好帮你把那些老乡也重新回到朝堂,依附于老夫的羽翼之下?”
高拱戏谑的看着卲方,觉得这人胆子还真是大,居然就是这么个念想就敢登门。
因为高拱当年离朝的狼狈,所以回到新郑后,所有人都以为他仕途已绝,自然没人再提出此事,虽然对他依旧恭谨有加。
他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一直没有谋划起复。
今日听到卲方的话,虽然让他意动,可那点火星却很快就熄灭了。
内阁的权力无疑最具诱惑,他和徐阶也是不同。
徐阶是真的厌倦了官场的尔虞我诈,争权夺利。
他已经掌握过那样的权利,所以在卲方向他提出复起时,心里根本就没有兴起一丝波澜。
可高拱不是,他是被人赶出朝堂,他对内阁的权利还有眷恋,他还想重新掌握朝政,按照自己所想重新打造官场,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嘉靖中后期,朝政逐渐腐朽:“明之中叶,边防堕,经费乏。当时任事之臣,能留意于此者鲜矣”。
高拱也清楚地认识到:“方今时事,内则吏治之不修,外则诸边之不靖”他一直留心时弊,并逐渐形成了自己的厘正计划。
嘉靖四十五年,高拱在入阁前就完成了一篇《挽颓习以崇圣治疏》,总结二十几年来他体验和观察到的当世之时所存八大流弊:坏法、黩货、刻薄、争妒、推委、党比、苟且、浮言,还提出了针对八弊的改革方案,言“舞文无赦、贪婪无赦、崇忠厚、奖公直、核课程、公用舍、审功罪、核事实”,简称《除八弊疏》。
这份奏章并未上呈给嘉靖皇帝,但却在内阁阁臣中流传,成为隆庆年间内阁实施改革的施政纲领。
嘉靖末年吏治腐朽,选官选拔多是遵循资历而非实际才能,官吏考核过程中弄虚作假的现象屡见不鲜,贪秽成风,上下不通达。
高拱当初和张居正最大的分歧就在于,两人虽然都知道吏治需要整顿,可轻重不一。
高拱认为要加强对吏部铨选之责的监督,只有选出好官才能恢复天下清名。
而张居正则觉得他是理想主义,很难实现,既如此还不如直接针对百姓苦难颁布有针对性的政策,缓解百姓的疾苦。
特别是高拱提出解决人才的办法,张居正是绝对不能认同的,即便那个时候他们俩管理着国子监。
高拱认为“必以进士、举人相间选除,杂流、迁谪姑不必用”。
进士、举贡、吏员三途并用,基本上就能缓解张居正担心人材匮乏的难题。
在具体的官员任用问题上,高拱本着从实际出发的原则,认定“人各有所长,以所长治所事,则人既得展其能,事亦可底于绩”。
还有其他选人用人之想法,大多对官宦之家不利。
这些借助家庭权势做官的豪贵子弟占据官场资源,很多是庸碌或纨绔的无能之徒,高拱就认为“有才不用,与无才同;用不当才,与不用同”。
而且高拱坚持“在其位谋其政”的理念:“国家用人,欲其修政,而非徒豢以禄也”,因此力求在最大程度上发挥每一个官员的价值,并不拘泥岗位。
只不过,这一切都在他被满朝官员联手弹劾中灰飞烟灭。
要说高拱心甘情愿,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所以,虽然他是用戏谑的眼神看着卲方,可敏锐的邵方还是从高拱的眼神中看到了转机,那是眼底一丝不甘。
这,或许就是出于一个武功高手敏锐的感观。
对于他们这些江湖中人,所谓的练武可不仅仅是练招式的熟练,而是要练出一种肌肉记忆。
双人对战,就靠一双眼睛盯着对手,从举手投足间对他们的打法做出预判,从而选择有针对性的招式进行反击。
思考,那是不存在的,完全就是一种感觉,下意识的动作。
所以,武功高手有一双观察入微的眼睛是必不可少的。
“高阁老,邵某知道,现在说什么其实都是纸上谈兵。
可邵某已经为此次京城之行有了清晰的计划,做了充足的准备。
高相先前之言,邵某并不苟同,若在下那些老乡真的是无能之辈,阁老他日重掌内阁之时,大可不启用他们就是了。
在下来此拜访,实在是因为听他们说起高阁老有经天纬地之才,只可惜遭到朝中奸人算计,才不得不告老还乡。
当今天下贪官污吏横行,民不聊生,正需要高阁老重掌朝堂,革除处弊政,推陈出新,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卲方说完就不再言,而是双眼看似随意的看向他,实则卲方此时内心非常紧张。
因为他知道,徐阶那里已经碰了一鼻子灰,若是今日高拱也没有复出之意,那自己接受的委托可就全完了。
虽然就这样去京城找人打点,或许有些效果,但肯定不会大,众人也不会全部满意。
可现在剑走偏锋,扶持出一个大明朝堂的阁臣出来,虽然希望渺茫,可一旦成功则利益可以最大化。
届时,他邵大侠可不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有内阁阁臣的关系,还有那些借此起复官员的支持,自家在丹阳怕就是第一家族才是。
“清晰的计划,充足的准备,呵呵.”
高拱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了眼卲方,“你想怎么做到呢?又想从我这里要多少银子?”
“不需高相一钱银子,卲方本就是因为仰慕先生才华而来。
在某看来,帮助高相重掌朝堂乃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正是我辈侠义之举。”
卲方直言不需要高拱出银子,他也会做这件事儿。
高拱此时有些心动了,虽然他还是不全信卲方的话,可有枣没枣打一杆子,让他去弄,万一成了呢?
勉强压制多时的欲望再次爆发,他还是想要把自己的理想实现,回到那个他本该待的地方。
“邵某到京城后,会先和在京的老乡取得联系,游走朝野上下,建立广泛的人脉关系,之后挑选支持高相的官员
不过此事要成,最大的问题还是在取得朝中官员支持的情况下,还得有人在陛下面前能够提起高相之名.”
卲方的计划虽然有些想当然,但是从最初他就不是打算一蹴而就,而是缓缓进行。
先拉拢一些人,获得广泛支持,再通过皇帝身边人反复提起他的名字,让皇帝打算重新启用的,此前在朝中拉拢的那些官员就能在这场舆论战中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
听了卲方的思路,高拱内心深处倒是认为十分可行,有很大的成功几率。
“你是要我给你名单和信物,方便你和京城那边联系上?”
高拱装作很随意的问道。
此事他已经考虑清楚,失败他没有损失,而一旦成功.
807李芳的结局
卲方的计划虽然有些想当然,但是从最初他就不是打算一蹴而就,而是缓缓进行。
先游走朝野上下拉拢一些人,获得广泛支持,再通过皇帝身边人反复提起他的名字,让皇帝打算重新启用的,此前在朝中拉拢的那些官员就能在这场舆论战中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
听了卲方的思路,高拱内心深处倒是认为十分可行,有很大的成功几率。
“你是要我给你名单和信物,方便你和京城那边联系上?”
高拱装作很随意的问道。
此事他已经考虑清楚,失败他没有损失,而一旦成功,无疑他就是此中最大的受益者。
“若能得到阁老相助,此事必成。”
卲方斩钉截铁的回答道,不带丝毫犹豫。
他也是要用这种态度给高拱一颗定心丸,让他能够全力支持自己,最好是把京城方方面面的关系都交给他去处理。
至于一心想要复职的老乡,只能先等一等,反正他们或多或少也要了心理准备。
只要高拱重回内阁,这些老乡官复原职甚至更上一层楼都是指日可待。
现在对他来说,唯一的任务就会把高拱送回内阁。
受到卲方的影响,高拱此时真正开始重新正视起起复一事。
以前是觉得没有希望,所以不考虑,可现在有人主动谋划,为他复职做努力,那他也可以顺水推舟试试。
“你详细给我说说你的想法”
高府花厅里,卲方仔细讲述了此次进京城后的打算,这是他最初的计划,也就是通过在京老乡结识在朝官员和民间有威望乡绅,为高拱复出造势。
再用值得信任的太监在隆庆皇帝面前提起此事,让皇帝关注并劝说皇帝。
“双管齐下,此事必成。”
最后,卲方当着高拱的面保证道。
“嗯。”
高拱点点头,随即正色说道:“你在京城可以动用的关系,除了你的老乡外,我也可以给你一份名单,其中多为我的门生,也是值得信任。
我再把在京城的故交好友名单也给你一份,你带上我的名刺前去拜访,应该能更快达成你的目标。”
高拱捋着胡须说道,“只是宫里的关系,这个我得想想。”
“高相在宫里没有值得信任之人吗?”
卲方一开始听到高拱说会介绍他在京城的故交好友给他认识,当然是很高兴,可是看到在介绍宫里人的时候那一丝犹豫,心里就有些不安起来。
要知道,朝野上下那些人,更多只能是为高拱复出造势,但绝对不会是决定性的力量。
真正能影响到皇帝作出决策的人,只能是皇帝身边的太监,他信任的太监。
这些,其实也是丹阳老家那些人说的。
虽然卲方有些不信,可当他们说出从正德朝到嘉靖朝那些太监的名字后,卲方是不得不相信,有的时候太监的权势似乎比内个大学士还要大。
宦官力量,在皇权默许下,可是足以和内阁阁臣扳手腕的存在。
现在看到高拱似乎拿不准皇帝身边太监,卲方心里不由得有些着急起来。
若是这个地方选择不好,所托非人,是足以导致整场操作功亏一篑的失误,是他绝不能忍受的。
卲方变了脸色,高拱自然也看出来了。
他轻轻摇头说道:“这两年,老夫离开京城后,宫里的形势变化很大。
过去陛下最信任的太监李芳已经被治罪,现在好似还在大牢之中,已经不可能影响到陛下的决定。
至于现在最得宠的太监腾祥、孟冲等人,老夫也不熟悉。”
“裕王府里的太监,难道就没人在宫里了?”
卲方有些迟疑着问道。
“嗯冯保还在司礼监,不过他更多还是在太子和娘娘身边服侍,乾清宫那里应该去的不多,对陛下的影响也不会很大。”
高拱想想,依旧是摇头。
他此时脑海里就把宫里的大太监快速过了一遍,实际上他也意识到太监这个位置在此谋划中的作用,只可惜当初他心底是看不起宦官这些人的,所以接触并不太多。
和李芳接触多,更多原因还是因为要处理裕王府的事务需要。
不过此次若是能够成功回朝,那他会考虑在皇帝身边安排好这层关系。
由此,高拱不由得想到魏广德,这小子很早的时候就和宫里扯上关系,能够通过高忠得知皇帝的态度。
这些太监长期跟在皇帝身边,对嘉靖皇帝的了解可远在严嵩、徐阶之上。
忽然,一个人名出现在高拱脑海中,这个人就是陈洪。
陈洪没有在裕王府供职,不过在嘉靖朝的时候他就在司礼监。
隆庆皇帝登基以后,陈洪也得到了皇帝的信任,命他掌东厂,现在为了提升他在内廷的地位,似乎已经做到御用监掌印太监的职位了。
“我已经有人选了,不过还得再琢磨琢磨。”
高拱开口说道。
“敢问高相,你心目中的人选是哪位?”
卲方有些情不自禁开口问道。
“他叫陈洪,现在应该是御用监掌印太监,东厂还归不归他管,我就不知道了。”
高拱开口说道:“当初陛下登基之初,我和他经常在一起商议处理事务,之后也有很多接触,算起来关系还可以。
我再想想,此事明日再说。”
“已经很晚,我就不耽搁高相休息,明日上午我再来高相府拜访。”
听到高拱的话,卲方知趣的请辞,知道是高拱要一个人静静思考一下,确定在宫里寻求奥援的人选。
“嗯,明日你直接来府上吧。”
高拱点点头说道:“我会吩咐门房直接带你们进来。”
高拱叫来管家带卲方离开后,在管家回来复命时又吩咐道:“明日这个卲方来府里你就直接安排接待下来,派人通知我。”
“是,老爷。”
管家知道,这是卲方进了高拱的法眼,应该是明日还要继续谈事,所以马上答应下来。
是夜,高府书房的灯亮到很晚才熄灭。
京城,乾清宫里,隆庆皇帝在后宫玩乐一阵后回到这里,看着身边服侍的腾祥问道:“记得朕之前让刑部审理李芳之罪,为何到现在还未看到李芳的定罪奏疏?”
“老奴不知。”
腾祥一下子听到隆庆皇帝问起李芳的事儿,心里就是一惊,脸色微变。
实际上他最怕的就是皇帝问起李芳,担心李芳早年在裕王府尽心服侍皇帝,皇帝念及旧情会把人召回来伺候。
“你去刑部问问,催一催。”
隆庆皇帝没注意到腾祥脸色的变化,又吩咐道。
“内臣遵旨。”
腾祥急忙答道。
第二日,紫禁城文渊阁陈以勤值房里迎来一位客人,来人自然是刑部尚书毛恺。
“陈阁老,腾祥今日到我刑部询问,你说我怎么奏报啊?
说陛下要给李公公定罪,可我审了两次,都不知道李公公到底何罪之有。”
毛恺对陈以勤说道。
说起来,对李芳案的审理,陈以勤等人影响很大,按照他们的意思,在皇帝没有消气前,先把李芳拘在刑部大牢里好生伺候着就是了。
可现在皇帝问起此事,可所谓的案子根本就没有进展,毛恺自然就只能来内阁找陈以勤,看他们要怎么处理此事。
本来,宫里的太监有罪,一般内廷就办了,少有被送到刑部处置的。
而且李芳为人如何,外廷官员心里也有杆秤,是绝对不会把他和刘瑾等奸宦联系在一起的。
“哟,毛尚书。”
正在这个时候,魏广德和殷士谵迈步进了值房,看见毛恺在此急忙拱手行礼,打着招呼。
“殷阁老、魏阁老。”
毛恺也是急忙起身,从他们拱拱手算是还礼。
“你们坐下,此次毛尚书来此是为了李公公的案子,宫里在催问结果了。”
陈以勤开口说道。
“嗯?”
魏广德微微有些吃惊,有段时间没人提起李芳了,他还以为皇帝已经把人忘记,正打算找机会提一提,看能不能把人放出来。
之前的尝试都失败,所以才不得不冷处理此事。
只是没想到,皇帝居然又想起来此事,直接找刑部要处理结果,看样子还没有要放人的意思。
“李芳本来就没罪,不过是在宫里挡了一些人的财路,才被他们联合针对,有什么好想的,直接报给陛下。”
魏广德没开口,殷士谵倒是直接说道。
“我们知道有什么用,陛下那里就是不喜,也是李公公应该是劝谏太勤,把陛下得罪狠了。
正甫也不要着急,我们现在正是要商议下,该如何应对陛下的诘问。”
陈以勤开口说道,之后眼睛就看向魏广德。
很明显,殷士谵只打算在皇帝面前和腾祥、孟冲等人对质,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让隆庆皇帝幡然悔悟,知道内情,自然就会放了李芳。
可这想法是好,但真正操作起来却是另一回事。
按照魏广德当初的分析,隆庆皇帝应该是不想让李芳继续留在宫里了,觉得烦,甚至可能感觉有居功自傲,蔑视皇帝的意思。
虽然私下里探监中,魏广德多次问起此事,李芳都矢口否认,但魏广德还是猜测,可能是他不经意中做的有些事,让皇帝产生了这个看法。
之后再有腾祥、孟冲等人在皇帝面前上眼药,他在内廷得罪人太多了,挡了人家发财,所以才没人给他说好话。
“最好是毛尚书入宫,将审理过程给陛下说说,无罪可定,看陛下要定什么罪名,如此我们才好针对性想办法。
不过我还是那个意思,按照陛下定的罪,判个发配南京是最好的。”
魏广德开口说道。
“李芳未必肯认罪。”
陈以勤叹气道。
刑部大牢他也去看过,劝说李芳写个悔过的陈情,向隆庆皇帝认个错,可是却遭到了李芳的拒绝。
以他对李芳的了解,他深知李芳为人,是绝对不会在这事儿上妥协的。
“你的意思是,看陛下到底要给李公公安上什么罪名?我们再操作下,减小罪行,然后判发配南京充禁军?”
毛恺皱眉道。
魏广德点点头,“也只有这样才容易了结此事,李公公到了南京,自然有人照应,也不会有人敢对他无礼。”
南京城的镇守太监和守备,魏广德都是敢拍胸脯,保证李芳在那里安安生生过日子而不会有人敢刻意刁难他。
“也只有如此,就是有些委屈李芳了。”
陈以勤想想就点头,之前他们商量时其实魏广德就这么想,不过因为还希望陛下念及旧情能够法外开恩释放李芳,所以才一直拖下来。
“那行,我这就进宫求见陛下。”
毛恺也不想继续拖下去,李芳在刑部大牢里也是个定时炸弹,早点了结这个案子最好不过。
毛恺离开内阁前往乾清宫,魏广德和殷士谵都没有离开,估摸着半个多时辰就该回来了。
现在大明朝的政务比较少,内阁也相对清闲一些。
三个人坐一块聊聊天,半个多时辰后毛恺果然就回来了,见面就开口说道:“陛下说‘芳事朕无礼,其锢之。’”
“怎么回事儿?”
陈以勤问道。
“见到陛下,我就把审理李芳案说了,李芳罪状未明,臣等莫知所坐,陛下就说李芳无礼,要关押他。”
毛恺说道。
大明朝的法律,对待罪犯主要有笞、杖、徒、流、死五种刑罚。
笞就是用鞭子打,使用犯罪轻微的罪犯。
杖则是用棍棒打,这个处置就是稍重一些的惩罚,因为行刑过程中是可能出现意外,直接杖杀的。
徒一般是发配某地服刑,类似于后世的有期徒刑,一般是有个期限。
流则是流放,一般选择边远地区,往往有去无回,类似于无期徒刑。
最后一个当然就是死刑了。
“陛下还要关他?”
魏广德听到皇帝要“锢之”,自然就是要关押李芳的意思。
“既然如此,那就干脆判他对陛下无礼,徒南京充禁军好了。”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殷士谵也冷静下来,对于毛恺带回来的消息发表自己的看法,道:
“陛下既然要禁锢他,就让他去南京,想来陛下不会反对。
若陛下有杀心,哪里会把人放到刑部大牢去。”
毛恺听了殷士谵的话没有马上表态,而是看向陈以勤和魏广德,见两人都是点头,这才说道:“行,明日我就下判词,上奏此事。”
(本章完)
808有人走,有人来
五月的北京城郊外,阳光明媚,绿草如茵,一片生机勃勃。
此时距离北京城数里地一处凉亭里,正中摆放了一张小方桌,桌上几道下酒菜,四道身影围桌而坐。
他们,正是当今大明朝内阁次辅陈以勤、辅臣殷士谵和魏广德,而他们所坐则是一个头发花白,面白无须之人,京城里的百姓一眼就能认出,这就是个皇宫里的太监。
“今日一别,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相见,芳在此借花献佛,感谢三位对芳的帮助,请满饮此杯。”
那太监自然就是李芳,曾经被认为是替代黄锦,当之无愧内廷第一人。
只是谁又能想到,不过区区三年时间而已,他现在却只能以戴罪之身前往南京避祸。
虽然魏广德等人对刑部大牢上下进行了一番打点,可李芳在里面终究还是遭了老罪,住宿条件倒是其次,吃的也很好,可他遭受的最大打击还是来自宫里。
李芳自认为这辈子都在为皇爷劳心劳力,却不想得来的是这场遭遇,已是心灰意冷。
今日坐着囚车出了刑部大牢,不想还能见到陈以勤、魏广德这几位曾经一起在裕袛共事之人,一时悲从心来。
在亭外陈以勤等人好生安慰后这才进入凉亭中坐下,只是面对桌上美酒佳肴却始终提不起兴致来。
“唉,李公公,记得当初我就曾经多次劝说过你,千万别像在王府那时作为,对下苛刻,宫里人多眼杂,终究不比裕袛人员单纯。”
四人喝下杯中酒,魏广德提着酒壶给李芳身前酒杯又满上,嘴里终于还是忍不住说道。
其实,魏广德对李芳是有些小抱怨的。
要知道,他可是把赌注压在李芳身上,曾经有段时间都忽视了冯保,也就是这一年多才重新恢复和冯保的联系,时不时两人出来喝酒,拉近关系。
可做为裕袛里的人,李芳倒台后,冯保在宫里的地位也有所提高,他现在身边的人自然也今时不同往日,可以说魏广德的筹划是失算了。
最起码,就魏广德目前打听到的消息,张居正和冯保的关系,这两年似乎一直维持的很不错,已经跑到他前面去了。
“善贷,李公公为人,你还不知道吗?
正直之人不应被苛责,所做一切都是为了陛下,只可惜陛下被奸人所蒙蔽。
算了,不说也罢,吃菜。”
陈以勤看得开,有段时间他本就想要乞归,不仅是身体原因,也有对隆庆皇帝的一点失望。
不过最终还是留下来了,因为隆庆皇帝不希望他离开。
“李公公去南京也好,那边有梁公公坐镇,当不会让你难过。
此次我们还有些薄礼,还要李公公一并送过去。”
殷士谵笑道。
“应该的,若不是你们帮忙,我现在说不得还在刑部大牢里。”
李芳苦笑道。
“还是梁公公看的透彻。”
魏广德看着李芳现在的窘迫之状,也是苦笑。
“是啊,当初他离开的似乎也和我说过,可惜那时我没听进去。”
李芳知道魏广德说的什么意思,看着魏广德有些歉意说道。
等几壶酒下肚,几人已经有了醉意,时辰也是不早了,不能继续耽搁时间。
李芳起身向他们告辞,看到凉亭里人都站起来,外面不管是抬轿子的还是赶囚车的都跟着站起来,知道要走了。
李芳是被判徒南京,本来应该只有两个官差押解过去的,千里迢迢也够李芳喝一壶的。
不过魏广德在下面使力,毛恺也顺势推舟假装糊涂,派出囚车押解过去,所以李芳这次去南京城就有了公车待遇。
虽然条件差了许多,可终归能活着到看到南京城。
出了凉亭,送李芳上了囚车,相互拱手道别。
陈以勤、殷士谵和魏广德就站在路边看着囚车南去。
这次他们出来都是请假,都是一身常服,所以官道上南来北往之人只当是送朋友,倒是没人认出这里居然有大明朝堂内阁三位大人物。
官道上,一支几辆大车组成的商队和李芳的囚车擦身而过,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打头的一辆马车上,车帘微动,一双眼睛透过缝隙刚巧看到了那辆囚车,也看到了囚车里端坐之人。
“都坐上囚车,居然浑身上下还散发出一身官威,真不愧是天子脚下,坐牢的都是大官。呃”
就在此时,两车相错之时,李芳不经意扭头看了眼马车,四目相对只是片刻就错开了。
“这难道是个太监?”
就在他们对视的片刻,车上的旅人就注意到车里的囚徒颚下无须这个特征。
大明朝,虽然不流行大胡子,可也不会有人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成年人或多或少都会留下胡须,最多就是打理下,让自己看起来更适合自己的身份。
颚下无须之人,在这个时代只有一类人,那就是太监,因为身体原因长不出胡子。
摇摇头,放下车帘。
车里人自然就是前往京城做掮客,游说朝堂官员为高拱复职做准备的邵大侠卲方。
坐了这么久的车早就有些不奈,对着前面架车车夫问道:“距离京城还有多远?”
“回邵老爷,至多还有五里地,马上就到了。”
车门侧头对着后面答道。
“怎么还有五里,都走了这么久,先前也说不远了,只有几里路程。”
卲方这会儿心情有些烦躁,刚来京城就看到囚车,总让他有种不好的感觉,语气很是不善。
“快了快了,过前面凉亭,再走一会儿就能看到京师城,吁.”
就在此时,马车夫或许是因为注意力转到后面对话上,差点没控制好马车,让马车一阵摇晃。
“怎么回事儿?”
卲方在马车上一阵摇晃坐不安稳,急忙开口问道。
“吁,吁”
不过马车夫却没有答话,而是专心在控制马车,似乎是规让什么。
等了片刻,马车行驶平稳起来后,车夫才开口说道:“邵老爷,刚才有几顶大轿从道旁出来,差点和咱们的马车撞上。”
“大轿,什么大轿,这么没有规矩。”
卲方听到来龙去脉,心情本就不好,嘴里随口就说道。
“邵老爷,那几乘大轿可不一般,绝对是朝中大官的轿子,可都是八抬大轿。”
那车夫是卲方在通州码头雇佣的,来京城自然不能坐马车,一般都是坐船顺着大运河北上到达通州码头,下船后再雇车轿进京城。
明朝的交通工具主要是车、船、轿,当然也有靠畜力,那就是骑马或者驴。
而在这些交通工具中,轿子无疑是其中最高级的一种交通工具。
和马车等其他交通工具相比较,轿子速度虽然慢,但是它乘坐起来平缓舒服,便于在狭小曲折的小路、山道上面行走。
还有就是轿子需要轿夫来抬,可以显示出乘坐者的尊贵。
被别人伺候,才能显示出坐轿者的高大上。
在唐朝之前,坐轿子的大多是皇室女性和老弱官员。
从宋朝开始,轿子就广泛流行开来,于是就出现了关于轿子的各种等级制度。
其中官轿的规格,抬轿的人数,都有严格的限制。
“轿”的名称就起源于宋代,在此之前通称“肩舆”。
到了明朝,轿子的种类也基本固定下来。
比如有两人抬轿子一般就被称为便轿,四人抬则是小轿,而需要八人抬的轿子才被称呼为大轿,之上还有十六抬的轿子,那地位更是非凡,因为这个人只能是皇帝,即便是亲王都不允许。
至于传说中张居正三十二人抬的轿子是否真实存在,也是值得考究。
有关张居正乘坐三十二人抬轿子的记载最早见于同时代史学家王世贞的《嘉靖以来首辅传》中的记载。
“居正所坐步舆,则真定守钱普所创以供奉者。
前为重轩,后为寝室,以便偃息。
傍翼两庑,庑各一童子立,而左右侍为挥箑炷香,凡用卒三十二舁之。”
在礼治森严的明朝,如果张居正乘坐三十二人抬的轿子,不可能没有言官参奏他的记录,言官在历史上可谓“疯狗”一样的存在。
实际上即便是张居正权势滔天的时期,他完全掌控都察院,可科道言官依旧不时上奏弹劾于他,即便知道这样的奏疏送到万历皇帝面前也是无济于事,皇帝根本就不会因此处置张居正。
但在张居正乘坐三十二人抬大轿这件事儿上,历史上却找不到任何言官参奏他的记录,直到张居正倒台以后,也未有一点言官参他的记录,这是极不合理的。
要知道,张居正倒台后,朝廷上下官员可是拼命罗织罪名攻讦他,若张居正真坐过三十二人抬大轿回乡,那些官员是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张居正的罪名必然也会增加这逾制乘轿的一条。
那时候,只要能找到张居正一条罪状,并得到确认,弹劾者大多会得到皇帝垂青,进而获得升迁的机会。
由此可见,张居正坐三十二人抬大轿是子虚乌有的事儿,皇帝也不过十六人抬。
至于王世贞为什么要污名张居正,那自然是他们二人有仇。
王世贞的官就是张居正罢免的,所以他对张居正的叙述值得考究。
细说起来,王世贞和张居正还是同年,都是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
当然,在礼法森严的古代,民间也是可以使用“八抬大轿”的,不过需要用在迎亲这样重大场合上。
八人抬大花轿,装饰华丽,用来烘托出喜庆的气氛,官府也不会因此认为逾制。
那马车夫口中的大轿,自然就是陈以勤、殷士谵和魏广德所乘坐的轿子。
要是那马车夫一个不慎发生交通事故,说不得他们就有机会提前见上一面了。
不过即便见面,魏广德也不会知道邵大侠这么一个人,因为在他的意识里,高拱已经完蛋了,他和陈以勤、殷士谵,甚至包括李春芳在内,没人希望他还能回来。
至于张居正,魏广德从来就没有考虑过张居正会支持高拱回朝,要知道张居正老师徐阶正是驱逐高拱的主谋。
三人回了城,而卲方的车队也进了北京城,安顿好住所后,很快就开始了行动。
带上礼物,按照高拱给出的名单,卲方连续不断拜访高拱的门生故旧以及南直隶的官员,开始试探他们的态度。
不过,在他身上另外还揣着一封书信,乃是高拱亲笔所写,而收信人正是御用监掌印太监陈洪。
高拱在书房思考一夜后,最终还是把宝押在陈洪身上。
至于原因,其实也很简单,按照《明史》中的记录,“诸阉滕祥、孟冲、陈洪方有宠,争饰奇技淫巧以悦帝意,作鳌山灯,导帝为长夜饮。”
可见,此时在内廷之中,最受宠的三人中就有陈洪。
只是初来乍到,卲方并不打算先去见陈洪,而是要建立广泛的群众基础,得多一部分官员支持后再寻觅机会和陈洪相见,送上高拱的书信。
而还在内阁忙碌的张居正其实也是很烦恼,想要融入裕袛旧人中去,却始终不得其法,终究被陈以勤、殷士谵等人若有若无的孤立。
而他考虑重新拉回高拱做为助力,想要打破裕袛旧人对内阁的掌控,可纵观内、外廷,他又找不到人帮忙。
即便现在和他关系较好的官员,或者说政治盟友如杨博、冯保等人,在他试探后都发现,他们并不希望高拱能够被召回。
实在是因为,高拱对隆庆皇帝的影响太大,大到让所有人都感到害怕的程度。
不过这样的烦恼在几日后就得到了缓解,是的,他已经得到一些官员的密报,知道京城出现了一个名为卲方的人在上蹿下跳,不断拜访邀约在朝官员赴宴,请吃请喝。
而他的目的,似乎就是在询问他们对于被弹劾去职的内阁阁臣高拱的态度。
门生故旧,虽然大部分还是很支持高拱回朝,可终归有一些人,在他离开后选择投靠朝中的其他势力,张居正一系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只不过在派人调查卲方之后,张居正也有深深的疑惑。
南直隶丹阳人,为什么会和高拱搅在一起。
想不明白,张居正就只能继续派人暗中观察,确认他的目的。
不过就当下得到的情报看,张居正已经意识到,似乎新郑那位有些坐不住了,想要重新回来。
809误判
时间悄然而过,卲方在京城也一直在活动。
对于一个以前只是在丹阳活动的豪绅,毫无疑问最初的日子还是有些纠结的。
毕竟来自小地方,而京城是哪里?
天子脚下,首善之区。
不过和在朝官员一番接触下来,他也渐渐发现,貌似所谓高不可攀的京官也就那样,和丹阳的地方官没啥区别。
除了官威稍微重一些,一样的见钱眼开。
只要礼物丰厚,就很快可以拉近关系。
于是,卲方也更加如鱼得水,毕竟在老家他为乡亲打抱不平赢得很高的声誉,可得罪的人也是不少,他见官的时间也是不少,早就练就一套和官府打交道的手段。
京城,内阁次辅陈以勤府邸一处花厅,此时这里已经摆上一桌丰盛的酒席,围桌而坐的虽只有三人,可他们却是可以当朝政局的大人物。
毫无疑问,今日陈以勤设宴只邀请了殷士谵和魏广德。
“来,先满饮此杯,至于善贷问什么事儿,相信你们多多少少也有所耳闻。
时辰尚早,不急,先把酒喝了,再慢慢说。”
陈以勤端起酒杯冲殷士谵和魏广德敬了敬,看到他们也端起身前酒杯后这才抬手把酒杯放到嘴边,袖袍遮面一饮而尽。
殷士谵和魏广德也有样学样,都是喝尽杯中酒。
其实对于这时代文人墨客、风流雅士的流行着装-道袍,魏广德并不怎么喜欢,在家里他还是喜欢穿窄袖的衣服。
只不过去内阁要穿官服,而平时在外赴宴也只能按照大家的衣着标准,穿上宽袖的道袍这种常服出席。
道袍在后世其实指两类衣服,一种是是道教服饰。
道教道袍指道教徒穿在外面的长袍,分为大褂、得罗、戒衣、法衣、花衣、衲衣等六种以上服装,均取肥大宽松,以寓包藏乾坤、隔断尘凡之意。
又取直领,以示潇散。
道教道袍承传有序从未断代为道袍之正宗。
不过魏广德可不是道士,这时代文人穿着是汉服道袍,是一种相传由周武王亲自定制的服饰“褶”。
褶在明代演变为道袍,是明代男子居家时的外衣,也可作衬袍或平民男子婚服,后在清初“剃发易服”的政策下消亡。
其特点是直领,大襟,两侧开衩,有暗摆,为汉民族最具特色的传统服饰之一。
道袍形制为直领,大襟,右衽,大袖收口,衣领镶嵌有白色的护领,两侧开衩,接有暗摆,暗摆打三个褶或不打褶,以系带系结,穿着时可配丝绦、布制细腰带或大带。
道袍在明朝总的演变趋势主要就是两袖不断增宽,大而长的袖子受到人们的青睐,到明末,袍服的“大袖子”发展到有些夸张的地步。
成语衣袂飘飘,衣是衣服的意思,袂是袖子的意思,衣袂飘飘的意思就是行进间衣、袖随风飘摆,有出尘之态。
一杯酒下肚,三人又拿起筷子夹了几口菜,都是浅尝辄止。
宴会,特别是有重要事情要商议的宴会,吃饱饭一般是不可能的,只是尝个味,主要还是说事情。
“最近京城来了个丹阳商人叫做卲方,在朝野上下游走,结识了许多官员,不知你们是否听闻过?”
陈以勤开口问道。
魏广德没开口,但微微点头。
卲方来京城是以经商的名义开的路引,商人到了京城,作为和这一群体联系比较紧密的魏广德,当然会知道这个人。
至于原因,则是因为虽然自称商人,可是对于经商一道貌似一窍不通,倒是喜欢巴结权贵,到处砸银子结识在朝官员。
这么反常的举动,自然会让京城各大商行掌柜的侧面,不免都会多看一眼。
“我听人说起过,出手很大方阔绰,不知道做什么生意,但喜欢褒贬朝政。”
殷士谵闻言笑道,“估计是哪家派到京城来谋官的吧,不过太高调了点,呵呵”
“看来正甫那边已经有人和他走动上了?”
陈以勤笑道。
“是啊,吏部下面一个郎中和他接触过几次,和我提过此事,只是还不能确定是否真是新郑派来的。”
殷士谵开口说道,“一个是丹阳人,一个在新郑,还真看不出怎么搅和在一块去的。”
“我找你们来此就是说这事儿,他应该是肃卿派来的,或许是为了试探现在朝中对他的态度,毕竟他的老冤家徐阁老已经致仕一年有余,他起了这个心思也不奇怪。”
陈以勤一脸严肃说道。
“正甫兄说人家高调,殊不知这正是高明的地方。”
魏广德却是笑笑,随口说道。
“确实不好动他。”
殷士谵也是尴尬一笑,刚才只是随口一说,确实口误了。
若人真是高拱派来试探的,高调才是王道,摆在明面上,让他们这些人都不好用出什么手段。
要是偷偷摸摸的进行,其实还更好处理一点。
“从他和那些人交谈的话语还有行事手段看,他是那人派来的无疑。”
陈以勤开口说道。
听到陈以勤的话,魏广德和殷士谵也收起笑容严肃起来。
他们当然明白其中的厉害,也知道陈以勤叫他们来喝酒的缘故,自然是商议他们对此事的态度。
“正甫,你怎么看待此事?”
陈以勤看了眼两人,随即就问道。
殷士谵想想才说道:“派人盯住他,对他联系的官员进行一些警告,甚至可以考虑把人抓起来,核查他路引。
据我听到的消息,这个叫卲方的可不像他路引上说的,是个商人。”
殷士谵明显表达了一丝担心,于是说道。
魏广德虽然有些纳闷,一开始他的态度可是没那么郑重,可也仔细想了想对卲方能采用的手段,最后发觉其实还真没有太好的办法。
除非暗中派人威胁,明面上还真没太好的办法。
陈以勤摇摇头,殷士谵的法子他老早就想过,但是不可行。
若人家是暗中进行,这么做还可以,可卲方是大张旗鼓来到京城,又四处活动,对他采取行动只会招来旁人非议。
“善贷,你怎么看?”
采取不满意,于是又看向魏广德。
“没什么好办法。”
魏广德摇头苦笑,“也只能是盯人,看他接触那些官员,对他们进行一些警示。
至于动用顺天府的力量,还是算了,影响不好。”
魏广德的话让陈以勤眉头微皱,只是用平淡的语气说道:“你说,当初他和徐阶斗的厉害的时候,我们袖手旁观,会不会遭到他的记恨?”
“以肃卿的为人,还真可能会?”
殷士谵低声道:“他只会认为都是别人的错,他是被人算计了,而不会考虑到其实是他为人有差,才导致那时候大部分官员都支持徐阶。”
魏广德闻言只是微微点头,不过他对高拱回朝这件事儿是真没放在心上,因为他只知道张居正牛逼,高拱不行。
既然笑道最后的是张居正,那就没什么好怕的。
想到张居正,魏广德轻笑道:“逸甫兄,正甫兄,你们其实不用太担心。”
“为何?”
殷士谵问道。
“内阁中除了我们三人,可还有李首辅和张叔大。
若是高拱回朝,影响最大的无疑是李首辅,高肃卿向来不愿屈居人下,他一旦还朝必然剑指首辅之位,那位才是更应该头疼的人。
至于张叔大就更不必说了,他高肃卿被逼离开所为何人?
虽然徐阁老已经致仕,可朝野公认,张叔大就是徐阁老的继任者,高肃卿要是回朝,还不把火气都往他那里撒。
再看看六部堂官,你们觉得谁会喜欢高肃卿回来,对他们处理政务指手画脚?
现在的朝堂,和当初驱逐他时并没有丝毫变化,除了低品级不得志官员或许会生出这种心思,其他有多少人会愿意让他回来?”
魏广德分析了朝堂的局势,朝中的几股势力说白了自然是内阁的特殊三角关系,加上六部堂官各自形成的圈子。
魏广德思来想去,都不认为会有人乐意看到高拱回归,所以他即便知道此事,也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而且,魏广德还想到内廷。
以魏广德对隆庆皇帝的了解,若是高拱回朝,对他们这个圈子打击可谓沉重,可是高拱对皇帝的影响太大,无疑这会严重影响到另一伙人的利益,那就是腾祥、孟冲这些宦官。
当初倒高拱的时候,李芳在内廷话语权很重,所以当时倒高拱的势力主要来自朝堂。
离开容易回来难,李芳已经不在,内廷宦官也不会希望高拱回来,这对他们来说威胁太大的了。
由此可以看出来,能够接触到皇帝的高官权贵,其实都不希望高拱回朝,他拿什么来斗?
陈以勤听着魏广德的话微微点头,这点他有想到,只是生性谨慎的他还是把人召集起来商议,希望集思广益,想办法彻底杜绝高拱回朝的可能。
不过殷士谵此时则是拍手叫好道:‘善贷说的没错,当初满朝倾拱,而现在依旧如此。
而且,我想腾祥、孟冲还有陈洪也不会希望高拱回来,毕竟高拱对陛下的影响,我们三个捆在一起也拼不过,更遑论他们了。’
对殷士谵的话,陈以勤充耳不闻,而是看着魏广德问道:“以你之见,我们什么都不用做,因为最终不会有什么结果?”
“派人盯着,看看他能耍出什么花样来还是有必要的。”
魏广德开口说道,不过看着陈以勤依旧严肃的脸,狐疑问道:“难道逸甫兄认为,背后还有其他阴谋?”
“不确定。”
对于魏广德的问话,陈以勤摇摇头,“总感觉此事不会那么简单,那个卲方的做法,更像是故意吸引我们的注意力,你说会不会.
新郑还有其他人来京城活动,卲方在明面上活跃,让我们都去关注他,而私底下另有他人暗中联络官员?”
“那就再仔细查查?要不要和李首辅、叔大那边通个气,大家一起出手,调查近期来京城的河南人?”
魏广德觉得陈以勤的分析也有道理,虽然他觉得大局未变,高拱是没有机会回朝的,可如果有机会扼杀这种可能,自然就更好。
“只是一个猜测,也不好多说什么,还是我们撒出去人手先查一查,要是有什么发现在商议要不要和他们商讨此事。”
陈以勤定调道。
于是当晚,殷士谵和魏广德回到各自府上后,就吩咐下人开始排查近期出现在京城的河南人的行踪,因为陈以勤的分析就连魏广德也觉得很合理。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不先把人找出来,自然就没法看穿高拱打的算盘。
所以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们府里发动能够影响的力量开始在京城挖地三尺寻找这个人。
不过这样的手段注定是徒劳的,此时卲方就在京城一家最豪华客栈的客房里听着手下人的汇报。
一是让他了解当今的朝廷局面,还有那些联系官员他们的后续动作,当然也少不了客栈周围散布的许多可疑之人。
“不愧是做个阁老的,分析得还真是准确。”
听完手下人的汇报,卲方在心底对高拱的才华由衷的佩服。
其实魏广德的分析大体上是没有错的,这也是高拱对当下朝堂局势的分析,在京城里希望他回去的官员不会很多,而且大多还是他的门生故旧。
尽管知道他回京城缺乏广泛的“群众”基础,但是高拱还是努力思考,打破这种局面的办法。
让卲方高调进京,和在京官员接触就是其中之一。
他深知,就算卲方悄悄进了京城,暗中联系官员,他的行踪也很快就会被人发现,藏是藏不住的。
倒不如大大方方出来,让背后势力疑神疑鬼更好。
只要过上一段时间,他们发觉卲方的作为并没有取得什么实际效果,对他的关注自然会减小。
而真正的杀手锏,则是高拱作出的“死中求活”的绝杀。
魏广德只想到内外廷因为惧怕高拱对隆庆皇帝的影响,会不约而同选择反对高拱回朝,却忘记“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这句话的含义。
在他认为可以接受的论资排辈序列中,终究会有人忍不住,想要挑战前面的人,超过他们。
无论是合作还是竞争,说到底都是为了利益。
(本章完)
810陈洪
魏广德只想到内外廷因为惧怕高拱对隆庆皇帝的影响,会不约而同选择反对高拱回朝,却忘记“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这句话的含义。
在他认为可以接受的论资排辈序列中,终究会有人忍不住,想要挑战前面的人,超过他们。
无论是合作还是竞争,说到底都是为了利益。
当大家担心高拱回朝会影响到他们的利益时,只要高拱抛出他们想要的利益,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的反戈一击。
虽然,这样的高拱在之前是让人不敢相信的,可人终究会变。
经历过满朝弹劾屈辱离朝后,高拱的性格和行为做事已经发生了他们不知道的变化。
高拱当日见过卲方,心里滋生出重返朝堂之意后,就翻看了过去的邸报,把朝中的局势揣摩了个七七八八。
不过,在他看来,外朝的高层官员应该都是反对他回朝的,所以只能把目光看向那些中低品级的官员,他们还有奔头,希望得到达官贵人的赏识,从而平步青云。
这些人若是有机会,身份或许早就不同了。
而自己的出现,则是给了他们一个机会,一个实现目标的机会。
游走朝野上下,高拱就给卲方定下主要以结交中低级官员为主,高官那里就不要去自讨没趣了。
虽然内廷的变化,邸报上并不会写,可大抵上也能琢磨明白,内廷变化不大,只有李芳倒霉。
倒不是邸报上要记录内廷之事,而是因为李芳被打入刑部大牢进行审案。
高官其实对李芳是有些惋惜的,因为他的性格和李芳是很合得来的,两个人其实都是因此遭到同僚的嫉妒,进而遭到联手攻讦倒台。
若是高拱在朝,他肯定是要出手搭救,可惜,只能说李芳命不好。
不过尽管如此,因为没有看到李芳被判决的消息,所以他内心里还是打定主意,自己回朝若是还来得及,还是要出手帮一把。
虽然他已经下注,可不代表他不能再暗中准备一手。
至于操作此事最关键的人,也就是宫里的内应,高拱已经确定好了,也只有这个排位落后的人才会愿意接下自己抛出的饵,帮自己出山。
而此时京师陈以勤府上,酒席也进入到后半段。
对于卲方,三人在权衡朝堂力量后认为不会有太大影响,真要是高拱有什么打算,大不了学着徐阶的样,再来一次满朝倾拱,直接让皇帝打消这个念头就是了。
“对了,今日下午,蓟辽总督谭纶送了两份奏疏到内阁,已经分到我那里了。”
魏广德趁着酒席间的空档,开口说道。
“谭总督有何事?”
陈以勤随口问道。
魏广德老乡的请求,能帮就尽量帮一把,以后自己的那边的事儿,才能得到他的支持。
三个人其实不过就是借助在裕袛的交情,形成了一个利益交换的圈子。
单独一个人,要想在内阁成事很困难,可三个人要是都支持,比数量就能压过李春芳和张居正。
“去岁谭总督巡视蓟镇长城,有了新修墩台的打算,蓟镇长城延袤二千四十余里,防守甚艰,宜择要害,酌缓急,分十二路,每百步或三、五十步,筑一墩台”
魏广德就把当年谭纶的奏疏和陈以勤、殷士谵说了一遍,其实说道一半的时候,两个人都是皱眉,因为他们明白了,这是找朝廷要钱财支持的。
若是给政策,就是同意,那倒是简单了,可要钱,就很麻烦。
虽然是年初,朝廷的财政稍显富余,可他们都是官场老油子,知道下半年朝廷支出会流水般花出去,可不能只看当下。
要说墩台造价,其实不算很高,每座五十两银子,可谭纶一筑就是三千座,这就是十五万两银子的消耗。
“蓟镇自己能出多少?”
陈以勤皱眉问道。
“十万两,这是他这俩月全力筹措后的结果。”
魏广德答道。
除了奏疏,谭纶也给魏广德单独去信,把蓟镇的情况详细说了下。
现在他已经到了蓟州,以后朝廷上的事儿多要仰仗魏广德和朱衡出力,自然平日里书信往来不断。
“此事有些难办,户部估摸着能出二万两,最多三万两银子,这就是极限了。”
陈以勤轻轻摇头说道。
“兵部太仆寺那边应有一笔马价银,大约有一万五千两,到时候压一压霍翼,让他把银子掏了,户部刘体乾那里,让太仓放银三万五千两,这样就能凑足五万两银子的缺口。”
其实按照谭纶的书信,工费确实需要十五万两银子,可谭纶打算征发徭役,用边民服徭役的办法,这样大抵可以折银六、七万两,所以蓟镇实际上只需要凑三、四万两银子就够了。
而大头,最终还是要落在朝廷里出。
“刘体乾?霍翼?”
陈以勤轻轻呢喃两句,随后看向殷士谵,见他微微点头,当下就轻笑道:“那就这样吧,此事明日阁议,看张居正怎么说。”
刘体乾和张居正有关系,霍翼则是和杨博一体,而杨博和徐阶的关系紧密,现在也演变成和张居正联系密切,所以内阁商议,李春芳会选择置身事外,而主要的对手就是张居正。
只要内阁阁议定下来此事,就算杨博和霍翼不满也是于事无补。
因为奏疏递上去,隆庆皇帝会直接批红,可不会在召集户部和兵部尚书商议出银子的事儿。
“善贷,你不是说两件事儿吗?除了筑墩台,还有何事?”
殷士谵又开口问道。
“此事稍小,就是谭总督巡视山海关城墙时,发觉此地乃长城起始,扼守辽西走廊延后,实为重要之所,而仅设置守备一员,兵少将寡。
谭总督的意思,此地既为要冲,当设置镇守参将驻防,增加兵力以备万全。”
魏广德又说道。
“山海关城关并不大吧。”
殷士谵开口说道。
“以前山海关有战事,都是向三屯营和一片石关守将求援,三屯营距离较远,鞭长莫及。
而一片石关分守多出关隘,若出现虏骑踪迹,则救援势必受到影响。”
魏广德答道,“按他的意思,从一片石割数处关隘转三海关防守,让其招募兵马防御。”
“自行招募?”
这些陈以勤和殷士谵都是皱眉,这一招募就是年年出兵饷,又会增加一笔开支。
“蓟镇新选忠顺军二千名,保定和定州二营新增战马六百匹,准备尽数转交山海关处,加强该地兵力,所以大致不会新增朝廷的开支。”
魏广德解释道。
“这新选之兵是兵部核定过了的?”
殷士谵问道。
魏广德点头,“已经核定,纳入兵部支饷,这也是之前清查空额后给出的。”
“等兵部核准后再说吧,若兵部覆议,此事就顺理成章。”
陈以勤点点头说道。
“官职提升,兵部内部可能会有争议,说不得就办不成事儿了。”
魏广德只是提醒道。
“那奏疏上来,票拟的时候提一句。”
陈以勤看出来,此事魏广德是打算促成了,也不想拂了他的意,又说道。
“最好两日后册封大典上,我们可以和霍尚书说说。”
魏广德又说道。
两日后的册封大典,其实就是召集在京大臣宣读册封旨意,倒不是后宫的,而是朝廷要遣使册封秦府隆德王敬镕吴氏为秦王妃,襄府安福王载尧为襄王,韩府世孙朗锜为韩王,夫人宋氏为韩王妃,兵马指挥揭文魁女揭氏为吉王翊镇妃,唐府唐顺王子硕熿为唐世子等。
都是近一年报上来的,礼部派人核准后,一并上报请封。
“礼部最近事儿倒是多,听说直隶遴选秀女三百人,把下面又闹得鸡飞狗跳。”
殷士谵忽然笑道。
去年初,隆庆皇帝就要下旨选秀女,不过因为南京选秀案的影响,被徐阶联络大臣们联手阻止。
不过年底的时候,隆庆皇帝又想起这茬。
这次没有徐阶阻挠,李春芳虽然劝了几句,可却没有勇气像徐阶那样硬顶回去。
毕竟,徐阶那时候知道,因为搞倒了高拱,隆庆皇帝对他的看法已经变了,而且做了那么多年首辅,他已经不再留恋首辅之位,自然没当回事。
李春芳虽然也有类似想法,可毕竟还没到干不下去的地步,所以只能选择接旨。
横竖旨意是下到礼部,自有礼部尚书高仪去忙活。
“唉”
陈以勤倒是没笑,而是叹气道:“陛下登基后,这变化”
没继续说下去,只是不断摇头,表达出自己的态度。
魏广德忽然说道:“若高肃卿在朝,能不能阻止此事?”
“此乃后宫事,外朝很难阻止,去岁若不是南京闹出那档子事儿,徐首辅也没办法拦下来的。”
殷士谵却是说道。
“等两日大朝会后,我和霍翼说说此事。”
陈以勤感叹完,收起心绪,又把话头拉回来。
“如此最好。”
魏广德点头笑道。
“大阅筹备的怎么样?我听说戚继光想去蓟州?”
陈以勤又接话道。
“此事已经确定,下月我准备进行一次演练,若无差错,当可放人去蓟州。”
魏广德笑道。
“那现在的蓟州镇总兵官郭琥打算怎么安置?”
陈以勤问话道。
蓟镇毕竟是京师门户,可不能有失。
很明显,用戚继光换掉郭琥是魏广德、谭纶等人的谋划,可是没有犯错的情况下换掉一镇总兵,此事非同小可。
“两条路给他选,要么移镇别处驻防,要么回进城入五军都督府挂个闲差。”
魏广德满不在乎道。
这些,他其实已经安排好了,大阅前戚继光调走又勋贵中派人接手,而做为补偿,除了要支持戚继光在蓟州的公务外,就是如何稳妥的安置郭琥,不能让他因为不忿而闹事。
看到魏广德的态度,陈以勤和殷士谵只是对视一眼,都已经知道魏广德是做好万全准备了。
他们也无心继续在此事上周旋,于是也都点头。
这点头,其实也预示着在此事的任命上,若是兵部还有其他不同意见,他们还得出来表达对戚继光的支持。
时光飞逝,光阴荏苒,转眼又是一个月时间过去了。
在此期间,朝政运转正常,谭纶的奏疏也被很顺利的批了。
兵部下拨马价银,因为谭纶早有准备,倒是没有出什么意外,很痛快的就发下去。
到这个时候,魏广德才知道,这笔一万五千两银子的马价银,实际上就是谭纶故意扣下来的,否则早就拨付宁夏和延绥二镇。
只不过到了户部,要从太仓库中提银子,倒是引发了一波小小的风波。
不管怎么样,五万两银子终于还是下拨到蓟镇去了。
有了银子,谭纶在蓟镇总算也能安稳施政,有条不紊的发出一道道的命令,开始墩台的修建。
“元敬,明日的演练准备好了吗?”
距离隆庆皇帝大阅还有约一个月的时间,明日魏广德就要和内阁陈以勤、张居正,以及吏部尚书杨博、兵部尚书霍翼及礼部一位侍郎一起检阅一番。
其他的准备都已经做好,不过还是把戚继光招来询问一番。
“魏阁老请放心,末将已经做好周全准备,绝不会出一丝纰漏,否则末将任凭处罚。”
戚继光起身站好,弯腰抱拳说道。
“全部按照礼部仪注进行?”
魏广德开口又问道。
“是的。”
戚继光答道。
“如此甚好。”
魏广德满意的点头,脸上含笑。
就在魏广德的注意力全部转移到京营那边的时候,卲方那边也开始有了动作。
就在他和戚继光见面的时候,距离皇城不远的一座酒楼包厢。
“咯吱”一声,卲方点头哈腰推开包厢门,请客人先一步走进了房中。
进门的是一个脸型瘦削,面白无须的男子,一身飞鱼服显示出他地位的不凡。
“陈公公请上座。”
把人迎进包厢后,卲方又主动邀请客人坐在上首,完全放低了自己的身段。
“呵呵,邵公子客气了,我怎么好喧宾夺主呢?”
陈洪年岁不小,养尊处优久了,看上去还似是个中年人。
或许是因为执掌东厂的缘故,无形中养成了一丝不怒自威的气势。
就这样的人,那笑容看上去就显得有些渗人。
实际上,明朝的皇帝,多多少少或许都有些心理问题,想想成天和这些阉人打交道,他们的苦笑,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
(本章完)
811观演
“陈公公请上座。”
把人迎进包厢后,卲方又主动邀请客人坐在上首,完全放低了自己的身段。
“呵呵,邵公子客气了,我怎么好喧宾夺主呢?”
脸带“笑容”的陈洪客气的说道,虽然嘴上是这么说,可还是大喇喇的走了过去,大马金刀坐下。
现在的陈洪,在内廷里的地位已经排到第三,要说以前他只能排到第五位。
至于在他前面的,除了腾祥和孟冲,还有李芳和冯保。
不过现在嘛,李芳倒了台,他也升到御用监掌印位置,还兼着司礼监和东厂的差,已经压过冯保了。
地位的提升,让他说话做事也逐渐霸道起来,即便是对上腾祥和孟冲也不是很怕。
他们也就是比他早两年进司礼监而已,又抢先奉承好了皇帝,才有了今天的地位。
现在陈洪成天也是变着法的想点子哄皇帝开心,圣眷正隆,自我感觉,似乎可以和他们掰掰手腕了。
御用监才不是他的目标,他还是想做司礼监掌印太监,成为内廷第一人。
至于今日为什么会受这个不知哪儿跑出来的乡野小民的邀请,那全是看了这小子几次三番送上的厚礼,否则就这么一个小民,是没资格和他坐在一桌吃饭的。
就在两人坐下的功夫,包厢门再次被推开,店家已经开始上菜。
卲方包下这里,还有两边的厢房,就是不想被人打搅谈话,所以早就点好酒菜,并吩咐了等他们进来就上酒菜,然后就不用管了。
而在包厢外,还有他的随从在守着,自然可以保证他和陈洪之间谈话的私密性。
借着店家上菜的功夫,两人又是一阵寒暄,毕竟都不熟悉。
陈洪来之前,自然是派人查过卲方,知道他来自南直隶丹阳,最近在京城很是活跃,而且有迹象表明他是受前内阁大学士高拱的命令,来京城活动的。
对于高拱,陈洪自然不会陌生。
当初徐阶搞出倒拱运动的时候,内廷大大小小的太监们没事儿还在喜欢拿这件事儿打趣,觉得这就是那群狗官的互相撕咬。
和文官视太监为阉狗一样,在大部分太监眼里,这些文官也不过就是一群狗官。
毕竟,会进宫的太监,有几个是心甘情愿去的,都是家里实在活不下去了,才会选择走这条道路,为的就是给家里留口吃的。
而他们会遭遇到这样的不幸,大多也是拜这群狗官所赐。
现在可不是明初,还能通过战争俘虏人口,挑选年轻力壮的阉了送进皇宫当差。
在太监群体中,只有极少数内书堂出来的,才会真心钦佩这些文人雅士,认可他们的高风亮节。
酒菜送上来,人都退出去,由卲方的人关好包厢门后,卲方这才一改先前轻松的笑容,从怀里摸出一封书信,起身走到陈洪身前,恭谨的吧书信送上。
这封书信自然是他离开新郑时,高拱交给他的,也是高拱构思多日,又反复润色后的信笺。
“这是什么?”
陈洪故作惊讶状,开口问道,不过手却是没有动。
卲方知道,这是陈洪故意拿腔作势,装作毫不在意,陪着小心说道:“这是新郑中玄先生给公公的书信。”
“中玄先生?哦,是高阁老。”
陈洪故作惊讶的样子,这才伸手接过书信,撕开封口取出书信仔细看了起来。
高拱给陈洪的书信里写了什么,卲方还真不知道,在他的想象里,应该就是客客气气的问候,然后聊聊过去,最后表达自己的心意。
不过卲方只猜到一半,高拱书信中的言辞确实很客气,甚至略微显得有一丝谦卑,毕竟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高拱不过是下台的前阁老,有影响力但无权无势。
卲方在一边等着陈洪看书信,而此时陈洪内心也是波涛汹涌。
说实话,陈洪是真没想到,高拱会用只要的言辞和自己说话,到现在为止,他都还没注意到高拱给他的许诺。
实在是当初高拱给人的印象太深了,那就是强势。
自从严嵩倒台后,高拱就逐渐显露出了他这种性格。
虽然在一些人眼里,高拱是有才华的,锐志匡时,宏才赞理,乃不世出之才,可才略自许,负气凌人也让许多人很是不喜。
谁会想到,就是这样一个人,会用这样的语气和自己说话,请求帮助。
陈洪心里不免有些得意,若是这封信传出去,不知道会惊掉多少人下巴。
看来,那帮小子调查的很准备,虽然不知道卲方是怎么和高拱勾搭上的,但他来京城,确实就是为了谋求高拱复出的。
抬头看了眼卲方,继续低头看信。
卲方也注意到陈洪脸上表情的变化,特别是那不经意的抬头,四目相对,总感觉陈洪眼神怪怪的。
不过这个时候,卲方在送出书信后就退回自己位置正襟危坐,除了在心里好奇书信的内容,也没敢多想。
现在他只希望陈洪能够看在和高拱的交情上,答应帮忙,这样可以让他省掉许多功夫。
以后和其他官员接触的时候,若多方犹豫不决,他也可以拉起陈洪这张虎皮。
到这个时候,陈洪也才注意到高拱的许诺。
陈洪帮他复出,而他帮陈洪冲击司礼监掌印太监,成为内廷众宦官之首。
本来陈洪在知道卲方可能是高拱的掮客时,是有心拒绝的,他可不希望高拱回来。
要知道,以高拱的性格,知道他们这些人如何在隆庆皇帝面前争宠,怕是不仅不会给他们好脸色,还会督促皇帝处罚他们。
不过现在看到书信,知道高拱能给出的条件,陈洪还是心动了。
虽然自我感觉能够和腾祥、孟冲扳手腕,可毕竟还是缺点底气,若是真能得到高拱的支持,以高拱对隆庆皇帝的影响力,貌似大事可成。
至于把高拱拉回京城会不会得罪朝堂上下官员,呵呵,他是个太监,内外廷天然的就不对付。
倒是内廷里的其他人,或许也会孤立他,甚至会想法设法找机会搞他。
要知道,李芳的事儿才过去多久?
里面许多东西,其实就是腾祥和孟冲,还有他密谋搞出来的。
上次可以搞倒李芳,还让他没有丝毫反击的机会,那孟冲和腾祥,还有其他人,难保不会用一样的手段对付他。
陈洪脸色阴晴不定,在心中快速盘算着这件事儿的得失。
虽然高拱抛出的诱饵足够吸引人,可也得功成以后,他才能得到想要的,时间太长,他的付出太多。
即便自己手里有高拱这封信,可谁知道高拱最后会不会兑现承诺?
想到这里,陈洪心思一动,又仔细看起书信来。
笔迹没问题,最后的落款和用章,也确实是高拱的习惯和东西。
看上去,不像是别人冒充高拱所写。
瞬间,陈洪放下心来。
高拱找自己帮忙,应该是真的,这封信就是投名状。
要知道,这封信的内容要是最后传出去,就可以让高拱名声扫地。
自己手里只要握着这封信,就等于捏住了高拱的命门。
只不过,书信里高拱并没有说要他如何提供帮助,看样子,他们的谋划还要落到卲方口中。
想到这里,陈洪把书信折好收入怀中,这才看向卲方。
“说说吧,要我怎么提供帮助。”
卲方听到陈洪的话,心中就是一喜,知道高拱的书信生效了,陈洪是打算提供帮助。
大事可成。
这是此刻,卲方心中反复出现的一句话
不管最初他离开丹阳时的目的为何,就当下,只要把高拱送回朝堂,他就不虚此行。
八月的京城,天气已经逐渐步入秋季,气温开始下降但还是有些热。
不过今日天气还不错,天高云淡,正是个阅兵的好机会。
北京安定门里,一长串的轿子和马队先后出来,前呼后拥向着京郊大营行去。
在营门口,和朱希忠等人会和后,众人很快就到了工部营造的大阅台前。
为了这次大阅,全部礼仪其实都要用上,从皇帝出宫到进入大营,整个街道和城楼都要戒严。
不过因为只是操演,所以这部分安排自然用不上,而现在魏广德等人都已经静静站在大阅台下百官站立的位置,最高的那里是皇帝待的地方,他们也不能僭越。
在这里,地位最高的无疑是成国公朱希忠和英国公张溶等人,除了国公外,自然就是内阁的陈以勤和魏广德。
勋贵人来了不少,他们也是知道了消息,特意请旨参加这次操演的。
其中目的也是各异,有的是为了先睹为快,有的则是要看看大阅,做好接班戚继光的准备。
“成国公、霍尚书,到了这里,就是你们的事儿了,今日我等只带着眼睛看。”
众人此刻都坐在搬来的椅子上,陈以勤就开口说道。
朱希忠是五军都督府大都督,还提督京营,他才是京营最大的官员,自然是他的主场。
而霍翼管着兵部,也算是京营的头儿,所以陈以勤才这么说话。
“呵呵,此事都是成国公、魏阁老和谭侍郎操持的,我就不抢这个功劳了,还是由成国公来安排吧。”
霍翼笑笑,他知道这件事儿他没法抢功。
他就是占了兵部尚书的官儿,而大阅从始到终其实都是魏广德、谭纶和戚继光在做。
虽然他那一派和魏广德不对付,但绝对不会摆到明面上,大家只是利益冲突,可不是死仇。
魏广德笑着接话道:“成国公提督京营,理应成为大阅的指挥。”
朱希忠听到他们的话,哈哈笑道:“那行,就由我来安排。”
笑罢,朱希忠起身站在大阅台边缘,对着面列队等候的京营将领喊道:“戚继光戚总理何在?”
戚继光身为京营副将,不过还兼着总理三镇练兵的差事,无实权可终归是个职务。
总理练兵事务这个官职,因为不是常设官职,所以朱希忠也就按照习惯称呼为“总理”,就好似所谓的“总督”,其实职位名称是总督某地军务一样。
台下的戚继光听到提督喊话,马上快走几步出列,抱拳对着台上大声答话:“末将在。”
“大阅兵马可曾集结完毕。”
虽然远处可见十余个方阵,士卒早已整齐排列好等待受阅,可朱希忠还是大声问道。
“禀报提督大人,除边军外,京营及昌平、保定官军全部到齐,请大人受阅。”
戚继光依旧是大声答道。
其实在明朝历史上,大阅是没有这段对话仪式的,还是魏广德和谭纶、朱希忠琢磨过程的时候,想到后世貌似有个阅兵总司令有这么一段对话,临时想到的。
朱希忠作为大明军中最高武将,自然可以重做这个总司令的角色。
不过这次演练,朱希忠就是以检阅人的名义发问,而戚继光则担任朱希忠的角色进行这个仪式。
之后朱希忠骑马检阅各阵的仪式也因为是操演被取消,只见到大阅台边缘的他大手一挥,中气十足的喊道:“大阅开始。”
戚继光回身对着远处明军军阵大声喊道:“大阅开始。”
随着他喊话声起,几杆令旗开始挥动起来。
这么大的阅兵场,个人的声量再高都不可能传递出去多远,不过有令旗指挥,明军倒是很容易就收到指令。
随着令旗挥动,原本还列队站在台下的京营将领也都向前,都站到台下排成一列,算是充当起大阅台前的一道人墙。
魏广德起身,走到了朱希忠身后,看了眼台下的将领,笑道:“怎么他们身上的甲胄如此新?”
“都是从库房领取崭新的战甲,好在陛下面前表现出精气神。”
朱希忠笑道。
这年头盔甲制造可不便宜,特别是这些将领所穿战甲,材料倒是其次,主要是匠人这块,特别耗费时日,所以算起来造价不菲。
“大阅的时候,最好让他们穿戴祖传战甲,那种上过战场的,就算有些许破损修补的痕迹也无所谓。”
魏广德低声对朱希忠说道。
“嗯?”
朱希忠有些不解,“为何?”
“那些战甲的主人,才是帝国肱骨,没有他们的奋勇作战,哪有今日的荣华富贵。
人虽不在了,可战甲还在,相信各家都会好好保存的,就让他们来见证今日的大明军队的军威吧。”
魏广德答道。
“说的好。”
吏部尚书杨博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本章完)
812大阅演示
“说的好。”
吏部尚书杨博开口道。
他本不应该来此,可毕竟总督边镇,也是朝中知兵之人,所以在听到魏广德的话后大声叫好。
虽然文官看不起现在的勋贵,可不代表他们不对初代勋贵的敬意。
朱希忠回头看了眼已经站到大阅台边的杨博,点点头说道:“好。”
虽然因为是操演,所以省略了许多过程,这也是为了避免有僭越之嫌,但是大阅礼明军的表演却是全部都要进行的。
随着“咔咔”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响起的,大阅台左侧由京营中军组成的第一个队列出现了。
没有辜负戚继光长达半年时间的训练,或许在他们被选入前还只是个孬兵,可在这一刻,身上穿着崭新的明军大红鸳鸯战袄,血脉中继承的某些属性也好似被激发了一般。
所有士卒都是昂首阔步在引导旗的引导下,迈着齐步走了过来。
“咦,军威还真是雄壮。”
随着他们出现在大阅台前,原本还坐在椅子上的勋贵和官员都已经起身,站到了台边,想要更近距离观看这场操演。
而说话的,正是吏部尚书杨博。
杨博的整个仕途,几乎都是在边镇度过。
先是巡抚甘肃,后又经略蓟镇、保定军务,嘉靖中期开始总督宣大山西三镇,成为真正的三边总督,其后调任蓟辽总督,回朝任兵部尚书、少保,深受明世宗倚重,视为左右手。
常年在边镇,自然见过的明军甚多,其中也不乏精锐。
不过这些军队多就是装备精良,作战悍勇,可不会有这么整齐划一的动作。
只是从最初的震惊过后,杨博就已经反应过来,虽然戚继光训其三军,如臂使指,但这些到了战场上其实没什么用。
打仗,要的还是士卒的悍勇和作战的技巧。
悍勇,这个不好练,主要是人的性格使然,而作战技巧,在明军中往往都是代代相传。
为什么土木堡之后,京营就垮了,就是因为精锐全灭,断了传承。
最起码,戚继光练的兵,在没有看到他新颖的打法前,一般人都只会以为是花架子,中看不中用。
“这是哪支人马?”
礼部右侍郎吕调阳忽然问道。
礼部官员前来,其实就是检查大阅中的礼仪,看是否有逾制的地方,若是发现则要及时指正。
朱希忠指着军阵前展开的大旗介绍道:“吕侍郎,此乃五军营中军军旗。”
“中军?哦,果然威武。”
吕调阳点头赞叹一句。
五军营虽名为五军,但其实是以中军为主,其余四军分别为左右哨和左右掖,根据这个名字也很容易就能判断出来具体任务。
左右哨两军是以骑兵为主,负责左右180度范围内侦查哨探的工作,战时也被布置在大军左右两翼形成屏障。
左右掖则是护卫中军的左右两翼,兵力较中军也是少许多,装备相似,但配置的火器、弓弩更多一些。
五军营是大军交战的主力,中军则是正兵,和敌人正面交战只用,所以是按照明军标准配备,第一排位刀盾手,之后是枪矛手护卫大阵,鸟铳手和弓弩手则被围着中间。
相较其他军阵,中军营不管是人数还是装备,在此次参阅明军中都是首屈一指的,不仅人数近万人,崭新的甲胄和武器,也是让人眼前一亮的。
“先声夺人呐,戚总理练的好兵。”
霍翼做为兵部尚书,这会儿也是不吝夸奖道。
中军到达大阅台下后就在军旗挥舞中停了下来,要开始向台上官员演练。
随着号角和处于军阵四角的旗帜有节奏的舞动,最外侧的刀盾兵好似同时接到指令般一致对外,一面面盾牌紧密的衔接起来不留一丝缝隙。
动作的整齐程度,霎时间让人侧目。
而更让人惊叹的是,就在盾墙出现的那一霎,无数的长矛从盾墙上面探出,或平举,或斜刺,军阵只在瞬间就变成了一只刺猬般。
“不动如山,不动如山”
下方军阵在这一刻喊出整齐的口号,震撼了大阅台上观礼的文武官员。
外探的长矛在军号声中开始无节奏的晃动,或是外刺,或是不断挥动,刺猬在瞬间仿佛活过来一般。
“这是和敌人遭遇时最常用的防御阵型,用盾墙进行防御.挥舞的枪矛是遮蔽对人投射的箭矢.”
朱希忠这段时间经常来此,所有军阵的演练,之前他就从戚继光口中知道了具体的用法,这会儿他就在给大家解释下方演练的项目。
在有人问到斜刺的枪矛为什么也舞动而不是刺出时,他也解释了这样做的原因。
“扎稳营盘后,还有变阵.”
中军当然不会一直就这么龟缩着,在防御阵型完成后还会展开,摆出正面交战的队形,然后是展示中军的投射。
只不过负责投射的,就是现在还无所事事,被大军围在中间的鸟铳手和弓弩手。
“咚咚咚”
随着又是一阵密集的鼓声,军阵四角挥舞的令旗猛然停止,当再次开始舞动时军阵就开始发生变化,枪矛收起,盾墙依旧,但是军阵开始了变阵。
完整的矩形阵中出现缝隙,随着军士的变换位置,逐渐变成七部分,外围出现留个空心方阵,有大盾和枪矛遮蔽,内有弓弩和鸟铳手若干。
而他们环卫的中心大阵,虽然没有大盾防护,但也出现一圈小圆盾护持,里面依旧是弓弩手和鸟铳手。
“这是面对敌方有强大骑兵冲击时的变化,可以把敌人的骑兵引入阵中进行杀伤.”
中军不断的变化着阵型,朱希忠也不断介绍阵型的用途,大阅台上的官员此时都是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不住抚须点头。
到最后,分散的军阵重新汇聚成一个整体,面对的方向从正对大阅台向后转,靠近大阅台一侧的刀盾手和枪矛手向左侧移动,阵型从矩形阵变成长蛇阵,靠近大阅台处出现了鸟铳手和弓弩手。
“这是大军展开和敌人正面交战,刀盾和长矛是稳住阵脚,主要通过弓弩和鸟铳射杀敌人,前方刀盾手伺机突破敌阵”
朱希忠继续做着解释,这也是担心在这儿的文官看不明白。
随着阵型布成,很快隆隆的鸟铳声响起,阵后的明军火铳手开始向大阅台展示三段击,一时间军阵上空烟雾寥寥。
就在一些人皱眉的时候,猛然间军阵上方腾空而起一簇箭雨,齐齐射向前方,遮天蔽日。
箭雨出现之时,魏广德就感觉到周围官员呼吸一滞,实在是这种密集的箭雨威慑力十足,没人敢呆在箭雨的打击范围内。
箭雨连续射出十轮,而鸟铳手也完成了三次三段击,共打出九轮排枪。
至此,中军的武力展示基本结束,随着号角声响起,长蛇阵的明军逐渐收缩,又回到最初的矩形阵型,在全军向后转面相大阅台后行军礼。
于此同时,数十骑骑兵已经从大阅台一侧冲出,到达大阅台远处的空场地检验杀伤效果。
中军营展示时间稍长,主要是要表演的项目比较多,且军阵变动也需要时间。
随着中军营的是五军营的左哨骑兵部队,展示的是骑术和骑射,马队在大阅台前来回冲锋转向,再冲锋,随后依旧是向远处的空场地连续三波骑射演示,退场,再后就是右哨骑兵和左右掖军阵
不过中军的骑兵部队主要集中在左右哨,加起来也不过千余骑,又是分开展示,气势上始终还是差了一点。
而左右掖则是和中军相仿,但因为兵力劣势,其实还真没什么好看的。
不过五军营的展示基本还算成功,那就是动作整齐,非常赏心悦目。
现在的明军已经没有横扫大漠的能力,加上国内马政混乱,明军战马奇缺已经非常明显。
之后是神枢营的骑兵部队,也是分成三营进行展示,每营约一千骑,在隆隆的马蹄声中展示骑兵战术。
魏广德已经看了多次这样的演练,不过因为都是单独进行的,当时还觉得很是雄壮,不过有中军军阵的演练后,总感觉还是缺了点什么。
对了,就是气势。
不是说京营的骑兵因为没有上过战场所以没有锐气,而是兵力总感觉有些单薄。
这让他不由得想起当初保安州一战时,虏骑数千奔驰战场的气势,那种锐不可当的劲头。
得想办法弥补才是,否则中军惊艳开场后,弄不好就会出现虎头蛇尾的情景。
魏广德脑海中快速盘算,终于还是让他想到了办法。
他想到了建国时阅兵,那时候空军因为全靠缴获,所以战斗机数量不足,所以安排战机编队多次通过天安门广场,凭空制造出有数十架战机的假象。
骑兵分营单独演练既然显得单薄,那不如在京营演练完毕后,集结京营全部骑兵,包括五军营、神枢营和神机营全部骑兵,大概有六千骑再来一次展示。
魏广德心里默默盘算一阵后,忽然觉得貌似可行,只需要撤换各营旗帜,就可无中生有多出一支数千人的精骑,他们发动的冲锋气势上应该就够了,足够震慑所有参阅官员。
想到这里,魏广德轻轻移动脚步到了朱希忠身旁,低声对他说道:“成国公,京营各部骑兵这样分开展示,力量稍显单薄了”
魏广德附耳过去,在他耳边快速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
听完魏广德的话,朱希忠回头看了眼,眼珠子转转,随后低声说道:“善贷的意见不错,下来我就和戚继光说一下,研究是否可行。”
“只要撤换期指,他们是看不出来端倪的,毕竟我大明军甲统一,可没有让他们分辨的机会。”
魏广德低声道。
“那边军和昌平、保定、山东军也有骑兵,要不要也纳入这次演练?”
听到魏广德的话,朱希忠深以为然,不过想到其他各部也有数千骑兵,要是全部集合在一起,怕是能凑出万骑,不由心动问道。
魏广德摇摇头,“那样就太扎眼了,外镇兵马的衣甲终究和京营有差异,用他们反而容易暴露。”
明军军力虚弱,用这种方式壮大声势虽然有掩耳盗铃之意,可毕竟大阅是给皇帝和外藩使臣看的,糊弄就糊弄吧,只要他们信了明军京营还有一支庞大的骑兵部队就行。
骑兵,终究还是热兵器成为主流前的战略力量,威慑力十足。
京营展示完成后,就是昌平镇官兵,随后是保定军和山东军,而压轴出场的则是戚继光带来的浙兵。
对于后面几个军阵,官员们兴趣寥寥,也就是在神机营展示时惊叹不已,主要还是这年头很少见到如此众多的火器集中发射,其声势直逼中军先前的射击展示。
不过和魏广德预想的一样,浙兵,或者说声威赫赫的戚家军的演练,对于高台上的勋贵大臣们来说很是莫名其妙,也就是朱希忠知道一些用处,最后只能说这种战阵于大战无益,但对付倭寇效果显著结束。
“善贷,大阅是由浙兵压轴?”
随着浙兵的退场,陈以勤开口问道。
“不是,大阅最后是安排九边重镇的精锐进行实战演练,都是战场上使用的杀人战法。”
魏广德摇摇头说道,“各镇要求派出的精锐都不同,如大同选调的是弓手,宣府、蓟镇和宁夏镇则是精锐骑兵,到时候戚总理会再次进行安排,力求展示出边军战力。”
“以边军作为压轴,想法是不错,可我还是觉得,用神机营更好。”
说话的是吏部尚书杨博,显然他是被神机营的强大火力折服,推荐神机营担任最后出场的压轴。
“到时候看效果吧,神机营确实不错。”
朱希忠这会儿满脸笑容,这次演练没丢他的脸,他也看出来周围的官员惊叹的表情,现在朝中知兵名臣又是推荐京营的神机营压轴,这无疑是对京营莫大的肯定。
“等边军到来后进行一次演练,到时候根据情况再安排受阅顺序。”
朱希忠开口说道。
说实话,边军放在最后,他其实心里也没有多大把握,不过这个初步顺序是魏广德、谭纶和戚继光商量的结果,所以他现在还真不能一口否决掉,否则就是落了魏广德的面子。
“杨大人意下如何?”
陈以勤开口问道。
“可。”
听到顺序会根据情况变化,杨博自然就没有意见了,于是点点头答道。
(本章完)
813红夷大炮
“这个小罐子是装什么的,怎么如此精巧?”
紫禁城乾清宫里,隆庆皇帝朱载坖坐在御座上,身体左摇右晃的,仔细端详着御书案上摆放的一个青花小瓷罐。
瓷罐有多小?
不到巴掌大小,但是做成罐子的样式,也无怪隆庆皇帝不知道这东西用来装什么的。
仔细观察半晌,看了眼面前奴颜婢膝的陈洪,隆庆皇帝伸手把小瓷罐拿到手里,轻轻摇了摇,似乎里面还真的装了东西。
扒开小巧的罐子盖,一股从未闻过的香味从罐子口飘出。
隆庆皇帝看了眼陈洪,见他没有丝毫动作,知道这股味道是没有危害的,于是把瓷罐放到鼻下轻轻嗅了一下。
“里面是什么,怎么有如此古怪的香味。”
隆庆皇帝把盖子重新盖上,不过却把小瓷罐握在手里没有放回去。
看差不多了,陈洪舔着脸笑道:“回禀皇爷,这东西叫士拿乎,是福建月港进贡上来的。”
“士拿乎?这是什么东西?”
隆庆皇帝奇道。
“据月港镇守太监传来的消息说,这东西是那些红毛鬼随身带的,想要的时候就倒出一点,用鼻子嗅嗅,让人有心旷神怡之感,还可以提神醒脑。”
陈洪谄笑着说道。
“月港?夷人的东西呀。”
隆庆皇帝知道了,这东西是个舶来品,不过这个罐子可不像是夷人制作的。
“皇爷,这罐子不是夷人的,乃是我大明制作。”
陈洪又是笑道,“不过是夷人定制的,镇守看他们把烟粉倒入这个罐子封口觉得奇怪,所以就讨要了一些试了试,却是很是新奇。
按那夷人所说,可以按照使用人的喜好,调出其他味道,比如放入麝香、烟草、薄荷、龙涎香,都是可以的。”
“这是什么味儿?”
隆庆皇帝听到香味还可以调,不过想想就明白了,无非就是把喜欢的东西放在里面。
刚才他也透过打开的罐口看到了,瓷罐里装的就是一些粉末,也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只是烟草味,并未调入其他东西。”
在两人一问一答间,这个小瓷罐里的东西,隆庆皇帝总算搞明白是做什么的了。
如果魏广德在这里,虽然或许第一眼不会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可只要演示一下使用,就应该一下子能猜出来,这不就是后世的鼻烟壶吗?
只不过这个时候,还没有像乾隆那会儿,用各种珍贵材料制作鼻烟壶,还只是用中国最经典的材料瓷器来制作。
中国鼻烟壶,作为精美的工艺品,采用瓷、铜、象牙、玉石、玛瑙、琥珀等材质,运用青花、五彩、雕瓷、套料、巧作、内画等技法,汲取了域内外多种工艺的优点,被雅好者视为珍贵文玩,在海内外皆享有盛誉。
在世界上,中国素有「烟壶之乡」的称誉,其中鼻烟壶以其精巧卓绝的制作技术,被称为「集多种工艺之大成于一身的袖珍艺术品」。
鼻烟壶为盛装鼻烟之容器,鼻烟系一种烟草制品,原为西洋之物,明朝隆庆年间自欧洲商人传入中国,加工转化后成为粉末状药材,吸闻之后不但具有明目避疫的功效,吸闻鼻烟在各阶层更是蔚为风尚,且迅速地融入了中国的艺术风格,发展出匠心独运的各式鼻烟壶,在清代美学工艺上大放异彩,成为清代艺术的重要标志之一。
有这东西出现,估计魏广德也很乐意尝试一下。
毕竟在后世,虽然也有鼻烟销售,可是人们嗜用鼻烟的习惯几近绝迹。
至于为什么不用了,原因当然有很多,比如因为是直接通过鼻腔吸入身体,所以会对鼻腔的黏膜造成刺激和伤害,所以很多影视剧里展现吸食鼻烟的时候,使用人往往会在之后打个喷嚏。
而对于身体不是那么敏感的人,就需要做鼻腔清理。
好吧,就是用棉棍在鼻子里清理,对许多人来说反而更加难以接受。
后世的研究还认为,吸鼻烟会增加鼻咽癌、鼻窦癌等癌症的患病风险,而作为替代品的香烟虽然也是对身体有危害,可使用方便,也更加便宜,自然就取代了鼻烟的地位。
见识过了,也就不会有兴趣,可正因为没尝试过,所以更会感兴趣。
不过当下虽然鼻烟已经传入国内,但也只是在福建月港周围流传,而京城皇宫就是除此以外的独一份。
魏广德当然是不知道的,因为这个时候他还在京郊大营里观看大阅礼。
陈洪是御用监掌印太监,收到下面人进贡的东西也是觉得新奇,试了试觉得还可以,所以就献宝似的送到了隆庆皇帝面前。
“你让人各种味儿都调制一批出来,朕再看看,另外后宫.还是算了。”
隆庆皇帝本来想着好东西是不是给后宫也享用,不过想到这个东西是夷人用的,到底好不好,有没有什么危害也说不定,于是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隆庆皇帝虽然没有见过夷人,可是也看过奏报,听见过的人提到过,这些西藩之人头发和大明是大不相同,除了颜色接近的棕褐色,还有人是红色和黄色的,外貌特征差异巨大。
他可担心夷人的东西用多了,后宫中人也变成那个鬼样子。
“老奴遵旨,回去就叫匠人用心调制。”
陈洪笑着答道。
“现在京营那边应该已经在操演了吧。”
隆庆皇帝忽然又没头没脑的的说了句话,让陈洪心里一动。
“皇爷,要不要老奴派个宫人里过去。”
陈洪说道这里,不由得凑前两步说道:“皇爷,老奴觉得吧,最好还是每年都从宫里派人去京营视阅,免得那些大臣欺瞒陛下。
宫里的人,老奴是敢拍胸脯保证,都是向着皇爷的,看到什么回来都会一五一十的详细禀报,绝不会有半分虚假。”
隆庆皇帝看了眼陈洪,只是笑笑。
他知道陈洪这么说的目的,他其实也知道,不过上次魏广德奏疏的理由也很充分,每三年皇帝大阅京营,自然就不需要太监去一直盯着。
自己能够亲眼看到,难道还不信吗?
他其实更期待一个月后的大阅,京营会给自己一个什么面貌。
拱卫京师的部队,现在堕落成什么样子了,他是一清二楚,他很期待魏广德、谭纶和戚继光能给他一份什么答卷。
所以在此以前,他都不会再考虑这事儿。
太监想揽权,他知道是为什么,不过就现在他不觉得有这个必要。
只有他想要的时候,才会考虑让他们去做。
“选宫女的事儿,顺天府进行的怎么样?”
隆庆皇帝没接这个话茬,而是又转到其他去了。
“听说大致已经定下,过些天秀女就会陆陆续续抵京。”
陈洪依旧是谄笑着说道:“还是内阁和礼部办事不力,本来去年就该办成的事儿,生生拖延到现在还没办好。
记得去年说起的时候,徐阁老还说会嘱咐礼部做好准备,一旦时机合适就马上进行。
内阁高阁老走了后,徐阁老又走了,现在的内阁办事儿是越来越拖拉了。”
“李春芳本就是绵软的性子,陈逸甫也差不多,没个担当,也就是张叔大和魏善贷还能出主意做个决断。”
隆庆皇帝沉默片刻后才说道,“殷正甫倒是能办事儿,可就是有些冲动,随机应变的能力又有些欠缺。”
“若是高阁老还在内阁,当可调和阴阳,让内阁不至于如此办事。”
陈洪偷眼瞧了眼隆庆皇帝,但见他面无表情,于是心里打定主意,今日就暂时说道这里。
欲速则不达,这是个水磨工夫的活儿,一下子就想激起皇帝召回高拱,怕是会时而其反。
伺候隆庆皇帝这么久,陈洪也算是看出来了,隆庆皇帝并不是个做事主动的君主。
能躺着就没必要站着,朝政能拖得过去那就让现在的这帮人继续干着,干不动了才考虑换一批人。
看来现在的皇帝,对内阁五人还比较满意,并没有重新召人的打算。
还得等等,等朝廷出现大事儿,内阁犹豫不决之时,再在皇帝面前提起高拱的名字,那样效果或许更好。
“你去司礼监催催,问问今日的奏疏,怎么还没有送过来。”
就在这个时候,隆庆皇帝忽然开口吩咐道。
“老奴这就去司礼监看看,老奴告退。”
陈洪很识时务的请辞,退出乾清宫往司礼监而去,只是隆庆皇帝起身,走到了大殿门口,看着他远去的背影。
陈洪的小心思,他当然听出来了。
高拱。
这个名字快两年没人在他面前提到了。
可是想到那个做事严肃认真的人影,隆庆皇帝天然的有些不想去想。
实在是高拱在他面前让他感觉到的压力太大了。
高拱对他好,他知道,可高拱的性格,有时候他也觉得难以接受。
所以徐阶离开后,隆庆皇帝并没有马上就考虑召回高拱,因为当下的朝政运转顺畅,既然无事自然不需要召回他。
而另一个不召回的原因,则是当下朝堂各方势力还算平衡,能够保证皇权的稳固。
现在内阁名义上是李春芳,可实际上这是陈以勤和殷士谵、魏广德三个人的小圈子在主事。
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看出这个小圈子会威胁到皇权的地步,自然不需要召回高拱进行打压。
更何况,他们要在朝堂上混的风生水起,还少不得他这个皇帝背书,提供支持。
“算了,明日召见陈以勤和魏广德他们,再详细问问现在京营是个什么样子,可千万别让朕失望才是。”
隆庆皇帝心里想着,回头走回御座时,看到御书案上的小瓷罐,不觉见猎心喜又拿到手里把玩起来。
“阿嚏.”
隆庆皇帝皱皱鼻子,刚才想到陈洪所说士拿乎的用法,他就尝试了下,倒出一点粉末用鼻子吸了吸,然后就连打两个喷嚏。
还好先前陈洪在面前的时候没有尝试,否则就有失君威了。
想是这么想,不过隆庆皇帝这会儿也感觉到陈洪话里提神醒脑是个什么说法了,这会儿他感觉很不错。
陈以勤、魏广德等一行人已经一起乘轿返回城里,不过成国公朱希忠并没有随行,说是要和戚继光再商量一些事儿。
魏广德心里大致猜出来,就是军阵受阅的顺序,杨博既然提出来了,自然要改改,确实不能让大阅虎头蛇尾。
京营应该说被戚继光调教的不错,可其他军阵就差了些,还得想想办法,提高观赏性。
适用不适用并不重要,要的就是皇帝看得爽,大臣们也满意,周边藩国使臣还得受到足够的震慑,大阅的目的才达成了。
魏广德估计,晚上戚继光应该会跑自己家来问计,不过魏广德其实也没太多办法。
毕竟阅兵其实也就那样,后世阅兵说白了就是步兵方队迈着整齐的步伐接受检阅,然后就是装备方阵,大家关注的就是有什么新式装备亮相,然后就没有了。
这大明朝,又没坦克大炮,也没有二踢脚这些大杀器,就只能在军阵演练中想办法。
怎么样搞的更加盛大一些?
魏广德坐在轿子里,满脑子就在思考这个问题。
想想后世,魏广德忽然心里一动,他想到一些法子,可是总觉得不靠谱。
后世阅兵大家看什么,当然是看大家伙,国之重器,魏广德又开始想歪门邪道了。
弄出更大更长的大炮出来吓唬人,记得看哪部的时候知道倭国那边把鸟铳叫炮,把小炮叫国崩。
神机营的大炮,最大的就是大号将军炮,不过用魏广德的眼光看来,还是偏小了,至于装备数量众多的佛朗机炮,即便是大型佛郎机,个头也就那样。
明末最有名的那个炮叫什么来着?
红衣大炮还是红夷大炮?
让工部赶工弄出十门来,就随着神机营从大阅台下过一下,至于发炮就算了,陛下问起就说这炮发则威震数十里,一炮靡费数里,而且还在研发,安全性不高,所以就不在大阅礼上展示。
魏广德心里有了定计,心下大定。
让工部那边搞红夷大炮,也算是给他们立项。
肥水不流外人田,怎么说朱衡都是自己老乡,好处给自己人当然最好。
而且在魏广德的印象里,大明朝后期好像主要就是自己制造红夷大炮,这说明这项铸炮技术也并不是很难。
头小屁股大,身管长,这就是魏广德印象里红夷大炮的形象。
“去工部。”
敲了敲轿子里吊着的小锣,魏广德对外面吩咐道。
(本章完)
814压轴
红夷大炮,其原型是欧洲在十六世纪发明的长身管、纺锤形结构的火炮,在明代后期传入中国,并很快被仿制。
所有类似设计的火炮都被中国统称为称红夷大炮,也称红衣大炮。
而红衣大炮其实并不是“通假字”,比如一些人说的满清入关后为了避讳,才用“衣”替代“夷”,而是因为明朝官员为了表示对这种大威力武器的敬畏,通常会用一块红布遮住大炮。
红夷大炮在设计上与当时明朝本土拥有的火炮相比,有很多优点,炮管长,管壁厚,口径大,整体形状从炮口到炮尾逐渐加粗,符合火药燃烧时膛压由高到低的原理。
在炮身的重心处两侧有圆柱型的炮耳,火炮以此为轴可以调节射角,配合火药用量改变射程;设有准星和照门,依照抛物线来计算弹道,精度很高。
多数的红夷大炮长在3米左右,口径110-130毫米,重量在1吨以上。
而明朝获得的第一门红夷大炮也不是正常的贸易渠道买入,而是通过打捞沉船的防守取得。
实际上,在夷人向大明输出佛朗机炮的时候,西方就已经出现了红夷大炮这种前装加农炮,只不过在当时这种火炮制造艰难,所以数量不多。
而且,因为射程、威力上的优势,所有西洋国家也有意向大明等国隐瞒这种武器,更不会和大明进行交易。
最初的红夷大炮应该是明万历四十八年,时任肇庆推官的邓士亮在广东沿海沉没的英国东印度公司商船“独角兽号”打捞上来的22门,根据与当时欧洲火炮标准的对比,红夷大炮原型之一就是英国的舰载6磅、12磅、18磅前装滑膛加农炮。
但也有一些史料记载,明朝似乎在更早的时候其实就已经获得过红夷大炮,是从被当作海盗、倭寇击沉的小股荷兰舰队里打捞上来的荷兰舰炮,或是在菲律宾的西班牙殖民地铸炮的工匠带来的“吕宋炮”。
魏广德不知道这些细节,可在一些游览胜地看到的古代火炮文物,加上看到过的一些军事文章,也知道“身管比”这个名词。
衡量身管长度和口径大小时,要特别注意“身管长/口径”的比例,简称身管比,身管比大,则初速高,射程越远。
魏广德到了工部找到朱衡,把自己的诉求说了下。
“你说的这个大炮要多大?善贷,时间这么紧,我可不敢保证能按时把东西交给你。”
听到魏广德说要工部加紧铸造一批火炮,朱衡就感觉头大。
工部下面的军器局倒是可以铸炮,可炮这个东西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造的,可不是做出一个样子就能拿出去使用。
铸造过程中一点失误,就会导致铸炮失败,炸膛风险大增。
“这个.”
魏广德想了想,才比划道:“炮长至少得有十尺,炮口小,炮尾粗,炮壁要厚一点,炮口估摸着有个三、四寸就可以了。”
“你这东西用铜料还是铁料,知道造这东西多贵吗?”
听到魏广德的话,朱衡就觉得头大,炮不仅要大,还要厚炮壁,这得废多少料子。
“还有,你以为铸炮很容易,光是炮模都不是一个月能完成的。
就算能造出来,这东西也不能随随便便就用,还得试炮.”
“停停停。”
魏广德急忙摆手,打断了朱衡的絮叨,把自己的想法低声说了一遍,甚至连不开炮的理由都想到了,军器局新开发的武器,所以只是展示,还真不敢试用。
“你这个”
朱衡听完魏广德的话就是皱眉,感觉怎么有点像欺君之罪。
“朱大人,这炮呢,让军器局的匠人继续搞,尽量搞出来,没别的要求,就是打得远就行。
咱军器局不能光是仿制别人做出来的东西,也得自己开发一些国之重器不是。
若是军器局匠人不足,我想办法弄点兵仗局的匠人过来帮忙。”
魏广德继续劝说道。
明朝由中央管理的兵工厂,就是工部下面的军器局和内廷的兵仗局两个衙门。
而地方上,各地的都司和卫所也有一些匠户,可以修理甚至制造盔甲和武器。
军器局的前身其实是内廷的宝源局,那个时候火器大多选择铜料制造,非常稀缺,所以明军最早的火器由宝源局铸造,后来才把工匠划拨给工部,成立了军器局。
而宝源局则继续干老本行,铸币,不再接触火器制造。
不过这么重要的位置,皇帝怎么放心单由工部监督呢?
因此很长一段时间,军器局也一直有内官参与到管理中来,类似军器数额、军匠等事宜皆有内官向上呈报。
洪武二十八年设立了火药局,附属于专做刀枪剑戟等兵器的兵仗局,属于内廷管理,让内廷也可以制造火器。
尽管如此,朝廷最大的兵工厂还是军器局,能工巧匠无数皆安排在此。
朱衡只是笑笑,魏广德的提议哪里可行。
“兵仗局那边就只能依葫芦画瓢照着军器局的东西做,你还指望他们能有什么匠人。”
朱衡说完,又沉思片刻才说道:‘如果只是做个样子货,一个月应该能铸造出来,就是要大要长吗?’
“是。”
魏广德笑道,朱衡已经答应了,这样自然最好。
不过在他告辞前还是多嘱咐了朱衡一句,这炮可不是花架子,还是要让匠人研究铸造之法。
术业有专攻,他后世那点见识只能指出方向,具体怎么造还是得工匠说了算。
对这点,魏广德还是有清楚的认识,绝不会插手进去半分。
从工部出来,魏广德就直接回府。
到了晚上,门房果然报到内院,说京营副将、练兵总理戚继光求见。
“把人领去花厅,好生招待着。”
魏广德这会儿正在花园里陪着小孩儿玩儿,白天大部分时候他都在内阁处理公务,所以只能是下班时间在家陪着老婆孩子。
对于上门来拜访的客人,多是先晾他们一会儿,然后再礼节性的过去说两句场面话,知道他们的诉求,然后就准备送客。
至于求办的事儿,能做的,之后自然要安排。
办不了,也会过两天知会一声。
他从来就没有觉得因为自己是个穿越者,就该做一个什么一身风骨,两袖清风的清官,还要为国为民在大明朝掀起改革开放的浪潮。
不实际,太不实际了。
政治制度是不可能超越生产力发展的,那样只会导致稳定的社会制度崩坏。
他只能利用他有限的知识,对大明朝存在的一个弊政进行小幅度修改补漏,尽可能延续这个最后的,还算比较公平的汉人王朝。
要知道,大明朝存在的问题,其实最严重的还是政治腐败,可老朱那样的狠人,杀那么多的贪官污吏都没能扭转风气,魏广德自认没那个势力办成这件事儿。
高拱就是想要整顿吏治,所以遭到徐阶利用,无限放大高拱在朝中的危害,大家合力才把他撵出朝堂,让隆庆皇帝都没法挽留。
张居正对吏治的态度,魏广德从他所献《六事疏》也看出来了,就是考成法,督促官员办事儿,对于已经形成的贪腐也是只字未提。
张居正都不打算反腐,他自然更没有底气去办这个事儿。
魏广德给自己定下三个目标,第一个是开海,把经济盘活,通过关税把银子收上来,最大限度缓解朝廷的财政压力。
第二是维持住张居正搞成的一条鞭法和清丈土地,最好能在朱元璋定下的天下府县税赋的基础上,利用清丈土地的成果,把百姓承担的赋税固定下来。
要知道,农业其实就那样,根本就产生不了多少财富。
后世发达国家经济,早就脱离农业转向工业,都是先后免除了农业方面的赋税,甚至还要反向给补贴。
这点魏广德很清楚,只不过大明朝不适合免除农业税,可老朱定下来的农业税说句实话,是真的很低,是中国历史上历朝历代最低的。
百姓被盘剥,其实主要是地方官府加征的部分。
只要把地方官府的征派固定下来,百姓的负担虽然不会是历朝最低,可至少还是能够接受的。
推动工商业发展,反正大明朝也收不了多少国内的商税,正好他可以从中渔利。
魏广德可不是老学究,觉得君子就该远离庖厨和铜臭。
这银子,该赚还得赚。
至于最后一条,那就是保持“犁庭扫穴”的政策。
虽然不知道努尔哈赤是哪家的,可他知道清廷皇族是叫爱新觉罗,只要灭掉这支,估计百年内女真也很难再出天才。
明廷本来就一直对关外女真抱有戒心,会根据他们的发展水平不定时进行军事打击,削弱他们的军事实力。
只不过在努尔哈赤捡了个便宜,明廷对他动手的时机把握上出现了偏差,晚了几年,让他在建州发展壮大起来,最后自食其果。
魏广德来了,自然不会让这样的事儿再次发生。
好吧,他觉得只要把这三件事儿做好,自己的子孙在大明富贵百年是没有问题的。
再远,那就是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牛马。
社会发展到那个地步,或许大明朝自己就发动资产阶级革命,搞君主立宪什么的。
要知道,明朝的皇权和相权之争,其实自英宗起就已经开始了。
耽误了盏茶的功夫,魏广德才起身,把孩子交给奶妈带着,自己去了花厅见戚继光。
戚继光事前可没有下帖子,他也是因为大阅后成国公朱希忠找他说起,才知道大阅台上文官们的议论,所以决定今晚来见魏广德,问问怎么解决。
在戚继光看来,魏广德的意见,可以看做文官想要的底限,就必须做好。
至于进了花厅被晾了一段时间,他也是没有放在心上。
拜访的官员多了,他也知道这些京官都爱摆架子。
哪怕在家无事,只要不是事关自身的大事儿,通常都会如此。
也好显示出官员事务繁多,可不是说见就能见到的。
“元敬来了。”
魏广德迈步走入花厅,先开口说道。
“魏阁老,末将深夜叨扰,实在是万不得已,还请阁老不要怪罪。”
戚继光起身,快步走到魏广德面躬身说道。
“不要客气,子理兄去蓟州的时候跟我说过,你的事儿我自然要管,坐。”
魏广德从戚继光身旁走过,进到花厅内主座前站定,边走边对他说道。
示意戚继光坐下,自己也坐下。
“不知这时候来此,是有何事?”
明知故问,虽然两人心里都清楚,可依旧是这样的开场白。
在两个人看来,进屋子那两句寒暄已经够了,再多就有些见外。
“魏阁老,今日大阅结束后,成国公找到末将,说起大阅安排”
戚继光简略把下午成国公和他说的话复述了一遍,随即就看向魏广德,说道:“魏阁老,还请你给末将出出主意,该如何安排才合适?”
“此事,之前但看各部演练还没有发觉,自是在一起演练的时候才会让人有虎头蛇尾之感。”
魏广德看着戚继光,边说嘴角挂出笑容,“京营被元敬调教的太过出彩,倒是让其他各营,虽然也有操练,但终究没法和京营相比。”
“是啊,今日我也有此感,可是却不知该如何解决。”
戚继光无奈说道。
“我曾提议把京营全部骑兵集中起来,再进行一次演练,此事成国公说了吗?”
魏广德收起笑容,微微皱眉问道。
“说了,可这样不是让大阅显得更加虎头蛇尾?”
可是没等来戚继光的笑容,而是眉头皱的更深。
“呃?”
魏广德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元敬,你的意思不会是以为,骑兵演练是放在神机营之后,京营的军队是集中在一起吧?”
“难道不是吗?”
戚继光不假思索反问道,随即他就反应过来,魏广德的意思似乎就是把骑兵大队的演练挪到最后,随即若有所思起来。
魏广德看戚继光想明白了,也默不作声,等他自己思考。
他不知道,戚继光这会儿已经推翻原来的考虑。
实际上,做为压轴,戚继光是有详细布置的,那就是利用九边精锐的实战经验,进行一次实战版本的演练。
九边重镇此次调动的精锐多的千余人,少的也有几百人,合计七千人,所以戚继光是打算让他们组成一个混合军阵受阅,演练也是一起展示,再加入京营的骑兵作为压轴
815宗室难题
九边重镇此次调动的精锐多的千余人,少的也有几百人,合计七千人,分别受阅可没多少可观性,所以戚继光是打算让他们组成一个混合军阵受阅,演练也是一起协同作战。
之前的考虑,边军骑兵只有千余人,其余五千多都是步卒,戚继光还是觉得有些单薄。
既然本来就是一个合成军阵,那把几千京营骑兵也汇入这个军阵中,那展示冲锋时可就有近万的骑兵,冲锋的气势也就出来了。
脑海中想到这么多的步卒和骑兵汇聚在一起,就采用明军传统的阵型就可以。
边军步卒中路结阵防御,两翼各三千余骑兵护持。
步卒阵型从防御转向攻势后,用鸟铳和弓弩完成齐射,骑兵就从两翼杀出进行一次冲锋.
想到这里,戚继光也不由得面色潮红。
别看他早就是一镇总兵官,可和倭寇交战,多是小打小闹,即便是围剿大海盗,其实明军集结的军队,单支最大规模也就是万人左右。
兵力和这最后一波相仿,可南军终究是缺乏骑兵,就算集结这样的军队,可供使用的马队也不会超过两千人,是完全没法和边军相比的。
看到戚继光略显激动的样子,魏广德好奇问道:‘怎么,想到什么好事儿了。’
“没有没有,阁老见笑了,末将只是在思考此事.”
于是,戚继光就把刚才的想法说了一遍。
魏广德听完点点头,“采用传统战阵,边军也更容易适应,几次合练应该就能熟悉起来。
这样,也不会影响大阅,是个好法子。”
戚继光没有考虑开创什么新颖的战法,而是用传统阵型,魏广德就更放心了。
要知道,边军现在的阵型,其实大多都是采用明初形成的战阵,这么多年来变化也不大,最多就是小修小补。
像马芳这些人,虽然有一些创新,但是却也不大,多是想法设法鼓舞将士的士气和苦练战技,以此战场称王。
他们虽然和戚继光一样,对一些新式武器有很强的接受能力,也知道扬长避短,可终究没有像戚继光那样,开创一些阵型来适应,特别是火器时代的临近。
在明军中,或许也只有戚继光才有这方面的思想,但是也只是想法,并没有以此形成自己的理论。
而马芳、俞大猷都是手里有什么家伙什就选择什么样的打法,尽量发挥长处击败敌人。
当初指挥大同军火器部队击败虏骑追兵,可俞大猷回南方后也没有对旗下部队进行大规模换装,大量增加火器的配置。
兵部拨发什么就用什么,根本就没有想过研究怎么更进一步发挥火器的威力。
或许因为俞大猷本身武技高强的缘故,很多时候他也更倾向于让士卒练习战技,而不是选择火器,在数十步外击杀对手。
而马芳则是因为自小从蒙古练习的骑术,所以对骑兵使用有独到见解,更加喜欢带领骑兵奔袭作战,特别是他长期在关外生活,有非常丰富的生存经验,所以屡屡可以率部出关,偷袭得手。
“约摸半个月,你去蓟州任总兵的文书就会下来了,你到了那里打算怎么做?”
聊了大阅的事儿,魏广德忽然又问起戚继光之后的打算。
戚继光听到魏广德的话,先前喜悦的表情就是一滞。
按照时间,边军到位,他指导合练两次就要出京前往蓟州,接替蓟镇总兵郭琥。
有人摘桃子,他心中当然不喜,可也没办法,因为他实在不想继续留在京营这个地方了。
其实戚继光到现在也是没有想明白一个事儿,那就是自己去蓟州任总兵官,到底是升官还是贬官。
如果以实职,京营副将迁蓟镇总兵来说,那是连升两极的大好事儿。
可是别忘记,之前为了大阅,魏广德给他弄到一个总理的职位,按说他就管着蓟州、昌平和保定三镇兵马。
虽然只管练兵,并无统辖权,可说起来权利也是不小。
做了总兵,这总理的职务也就要撤了。
或许,大阅之后,这个职位本身就是要撤销的。
想到这里,戚继光也就不纠结了,看着魏广德笑道:“当初末将上《练兵条议疏》时就有考虑,以浙兵模式练步卒十支,马队五支拱卫津门,可保蓟镇无忧。
到如今,末将依旧是这么认为的。”
“浙兵的战法,或许对倭寇有用,可却无法拦阻虏骑冲锋,这个你打算怎么解决?”
魏广德又问道。
这个事儿,他其实上次看浙兵操演时就看出来了,现在也想到了对策。
不过这个话不能他直接说出口,得看戚继光能不能意识到这个问题,自己想办法解决,或许以他的经验,会想到更好的解决之法也说不定。
“禀阁老,此处末将已有解决办法,那就是浙兵改为兵车营,以战车组成防线,将火器配置于车厢内射杀虏骑,同时车厢还可以解决大军行军时辎重的运输难题。”
戚继光答道。
“如此甚好。”
魏广德心里暗道,果然也是战车。
后世人想到战争,首先会想到的就是坦克和大炮,所以魏广德联想到战车是很正常的事儿,可在大明朝却不会这样。
边军里原本就有一些战车,所以边军将领想到用战车对付虏骑还稍合理些,可戚继光毕竟长期在南方作战,那边可不兴这东西。
“末将在蓟镇的时候就看到过郭总兵新练的一支车营,觉得和浙兵战法配合,可以扬长避短,用之则所向披靡。”
戚继光充满信心的说道。
“兵车营可有缺点?”
魏广德又问道。
问道缺点,戚继光稍微沉凝半晌才说道:“要说缺点当然也是有的,主要就是攻打城池方面稍弱,其他则强于步军。
不过因为对手是虏骑,多为野战,故可以忽略。
主要还是这打造战车的费用,可能需要朝廷拨付。”
戚继光来京城的时间也不短,知道朝廷当下财政紧张。
他自认为自己的想法是对的,可也得朝廷支持,给银子才能办到,否则就会成为空中楼阁不能实现。
“这个,就需要你去了那边和谭总督好好筹划,朝廷能给的支持有限。”
魏广德接话道,不过紧接着又说道,“你之前上奏的《练兵条议疏》和《上政府言兼摄事权》,以后就不要再上了,若是有想法,可转告谭子理,让他上奏。”
“末将知错了。”
戚继光听到魏广德提到这茬,急忙起身弯腰道。
“《练兵条议疏》虽然涉及边事,可终究以练兵为主,我倒是在兵部那边为了转圜一二,可你后上的《上政府言兼摄事权》,要求分清边臣权责,知道在朝廷惹出多大的事儿?”
魏广德看戚继光的样子,用很随意的口吻说道,“武将擅议边事,对你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戚继光依旧保持这躬身的姿势,低声道:“末将知错了。”
戚继光后上的《上政府言兼摄事权》奏疏,魏广德事前还真不知道,直到兵部议论才听说。
这个时候谭纶已经去了蓟州,京城也就只有他帮着说了句话,替他开脱,可是费了不小的劲。
要知道,内阁对六部是没有管辖权的,只有协调的权利。
若是谭纶在,此事或许还简单许多。
戚继光也是知道了此事的严重后果,所以那些天干脆就躲在京营里不敢回城,直到魏广德平息此事后才敢回来。
不过经过此事后,他也知道奏疏不能随便上,容易引来大祸。
魏广德说起这件事儿,也有敲打他的意思。
“原本谭总督给你铺好路,要让你这个蓟镇总兵官节制昌平和保定二镇的,呵呵”
魏广德轻笑道:“现在好了,全泡汤,只能是蓟州一阵人马。”
魏广德说道这里就双眼盯着戚继光,看他的反应。
此时若是他有丝毫不满的神情,那基本上就会选择抛弃这个人。
不过还好,戚继光似乎已经有所准备,只是抱拳道:‘多谢阁老成全,否则戚某就闯祸了。’
“知道就好,以后注意点,别再犯了。”
魏广德很满意戚继光的态度,又开口说道:‘至于那两镇,等你在蓟镇做好了,到时候我再想点办法,让你成为真正的蓟镇总兵官,统辖三镇,十余万大军。’
第二天,魏广德回内阁办公。
这段时间似乎天下太平般,各地的奏疏都是惯例,倒是无事发生,魏广德也乐得清闲。
分发到手里的奏疏都是简单阅读后快速票拟,毕竟都有前例,处理起来很是简单。
到下午的时候,一份辽东巡抚都御史魏学曾的奏疏出现在他面前,原来是魏学增奏报欲在广宁建兵车营。
昨日才和戚继光讨论兵车一事,转天就看到这样的奏疏,倒也是巧了。
魏广德仔细看了魏学增的计划,造战车一百二十辆,每车二十五人,共计步卒三千人,以游击将军马文龙统之。
每二辆战车设拒马枪一架,塞其隙,车架上下用绵絮布帷幛以避矢石。
每车上载佛郞机二杆、下置雷飞炮快枪各六杆,每拒马枪架上树长枪十二杆,下置雷飞炮快枪六杆等等
看了兵部覆议,魏广德自然不会反对,不过命书吏单独抄录一份。
这奏疏并没有什么好看的,抄录不过是等着给戚继光。
魏学增的奏疏,其实是一份比较完善的兵车营构建计划,他想着既然戚继光也打算这么搞,可以给他一份抄本作为参考,完善自己的兵车营构建。
等这些工作做完,眼看着天色就接近散衙,魏广德就让芦布收拾值房准备下班。
“魏阁老,首辅有请。”
就在这个时候,值房门外有书吏进来知会道。
魏广德看了眼门外的天色,随口问道:“知道首辅大人叫了哪些人?所为何事吗?”
“所有阁老都通知了,好像是礼部那边上的奏疏。”
那书吏答道。
魏广德心里有点埋怨,早不叫晚不叫,快下班了就要商议正事,也这是的。
不过面上依旧保持随和,笑道:“那就过去吧。”
走到值房门前时还是吩咐道:“芦布,你这里收拾完就关门。”
“是,大人。”
芦布转身答应一声,继续收拾起来。
魏广德到李春芳值房后,陈以勤已经先到了,他的值房离这里最近,自然不会耽误事儿。
魏广德进门后,李春芳就在招呼他坐下,而陈以勤则是在看一份奏疏。
“李阁老、陈阁老,不知有何大事发生?”
魏广德进门就向他们拱手行礼道。
“礼部仪制司郎中戚元佐奏请限制限制宗藩事宜,兹事体大,所以请你们来看看。”
李春芳笑道,而陈以勤只是微微点头,看样子奏疏内容有点多,不是短时间能看完的。
魏广德皱皱眉,没多话,就坐在陈以勤下首。
很快,殷士谵和张居正都到了,寒暄后各自落座。
魏广德还想让殷士谵坐过来,不过殷士谵只是摆摆手,就坐到他下首位置。
而张居正则是坐在李春芳下首,他们两人的对面。
这就是内阁议事惯常出现的场面,其中也暗示了内阁权利的强弱和关系。
等陈以勤看完后,奏疏自然交到魏广德手里。
果然,奏请内容非常多。
开篇就是数据说话,“国初亲王、郡王、将军才四十九位,现在玉牒见存者二万九千四百九十二位,与国初相比不啻千倍,以今年全部收入供给尚不足所需之半”
果然,第一条就让魏广德侧目,“一限封爵,亲王嫡长子例袭亲王,嫡庶次子许封其四,郡王嫡长子例袭郡王,嫡庶次子许封其三;镇国将军嫡许封其二,无嫡止许庶子一人请封;其镇辅奉国中尉不论嫡庶只许封一子,凡不得封者,量给资、赐章服”
看到这里,魏广德就抬头看了眼李春芳和陈以勤,看他们面色如常,于是有低头继续看起来。
后面的内容,也是多对朱元璋定下的规矩大幅修改,可以说此奏疏若是通过,就是一次对祖制的大幅变动。
魏广德也是面色如常,因为他知道,这奏疏说的好,写的也很好,可是只会被弃之高阁,隆庆皇帝是不会批红的。
看完后递给殷士谵,随后是张居正。
等所有人都看过后,李春芳自然是问计众人。
魏广德笑笑,“戚郎中所奏,陛下和宗室那边,怕是不会接受,对祖制变动太大。
可议,但不可行。”
殷士谵皱皱眉说道:“我觉得其实挺有道理的,为何不可行?”
816定额和降禄
魏广德笑笑,“戚郎中所奏,陛下和宗室那边,怕是不会接受,对祖制变动太大。
可议,但不可行。”
殷士谵皱皱眉说道:“我觉得其实挺有道理的,为何不可行?”
“这道奏疏本意是好的,可以缓解禄米不足的困境,缓解朝廷的压力,可是解决办法其实大家都知道,以前只是都没有说出来罢了。
这可是改动祖制,陛下和宗室那关,你就很难通过。
亲王只能封四个郡王,郡王只能封三个镇国将军,虽然看似减少了朝廷的封赐,可以省出大量禄米,可是这样的减免,其实朝廷只需要加大折色就行了,还不需要改动祖制。
这个法子,终究是远水不解近渴。
至于第二条继嗣,其实完全可以在礼部暗中定为规则,而不能用文字把‘亲王可以弟子嗣;亲王无嗣,止许本支奉祀,不得援兄终弟及之例’记录下来.”
对于后面第三条别疏属、第四条议主君和第五条议冒费,魏广德也逐一进行分析,许多可行,但只可在礼部中实施,却不能成文。
“不过,‘奉国中尉再传不必赐封,止将所生第一子给银五百两,余听自便’倒是给我启示,当今不管是否有爵位、玉牒,只要本人愿意,可自请向朝廷请辞爵位,身份入民籍,朝廷一次性给银补偿。”
魏广德说出这话,就是知道许多底层宗室生活困苦,地方上因为禄米不足想法设法拖延支付,但终究每年都要给一些,关键是他们的子孙,也要获封爵位。
之前,魏广德想过给各家亲王一系开出一个打包价,就是不管各支繁衍出多少子孙,反正朝廷就是每年给一笔固定开支,由他们自己按照爵位分配下去。
等没钱了,日子不好过了,自然不能继续生育了。
可是最后一想,貌似这样只会让底层宗室更难,因为各支宗室的主家,也就是亲王、郡王是不受影响的,他们只会继续增加人口。
戚元佐的提议,让魏广德想到后世买断工龄的做法。
按照爵位不同,朝廷一次性给一笔银子打发了事,之后要是活不下去了,因为已经从宗室中转出,朝廷也就不用去管,大不了让他们自己找主家要饭去。
对于这些宗室来说,短时间唾手可得一笔银子,是很具有诱惑的。
毕竟头上顶着宗室的帽子,什么都不能干,只能每年盯着地方官府要禄米生活,还求而不得。
现在朝廷一次性给银,他们也转民籍,就可以从事其他工作,不管是种地也好,经商也罢,有了银子,短期内衣食无忧。
对于这些人来说,大部分人是看不到多远的。
只不过需要防备的就是骗了银子,花完后又用自己宗室的身份闹事儿。
“你这个,对祖制改动也不小。”
张居正是实干型官员,其实对于祖制什么的,根本就不放在眼中。
他只考虑办法的可行性,能否解决问题。
魏广德先前说戚元佐的条议改动祖制甚大,可以讨论但不能施行,但听到魏广德“买断爵位”的意见,第一反应就是改动更大,更不可行。
不过想到实施后的效果,用银子直接解决一批人,那这些人的后代子孙问题也就在这一笔银子里根除了,倒也不失为一个法子。
“今日在内阁,大家就畅所欲言,不必拘泥于这份奏疏。
宗室之事,已然尾大不掉,成为朝廷一大那难题,若是有办法解决,即便有违祖制,我们不过是商议讨论解决之法,也不算违反祖制。”
李春芳这时候插话说道。
从嘉靖年开始,官员宗室问题,朝臣就不断进言,欲对明太祖朱元璋制定的宗室制度进行改革,但终究是小修小补,最后其实还是无济于事。
这次戚元佐的奏疏,因为涉及祖制,所以他把人都叫来商议。
不过看来,大家其实早就对此思考良久,只是没时机拿出来讨论。
这次借着戚元佐上奏这个机会,倒是可以说说。
“我也是从元佐奏疏里那句,‘凡不得封者,量给资、赐章服’想到的,朝廷是需要对宗室赐封进行限制,尽量减少获封爵位的人数。
此条是可行,但却不能放在明面,只能是礼部压着那些请封奏疏。
而朝廷可以明令各王府,长久不得封者,王府可上奏朝廷,量给资、转民籍,章服不赐,玉牒收回。”
魏广德既然开了头,他干脆就把原来想到的和刚才想到的一并说了出来,毕竟宗室之事,隆庆皇帝早就要他拿出章程。
只是此事太过棘手,所以他一直没有做这个事儿。
“太过激进,比戚元佐还甚。”
陈以勤摇摇头说道。
魏广德的法子,其实就是强行压缩宗室人口,将他们转入民籍,用发钱的办法安抚。
“可就我在礼部看到宗室人口变化,记得正德年间,赐玉牒成员不过数千,今已有三万。
照此推算,再过几十年,怕不是三十万不止,朝廷哪来的禄米支出给他们?”
魏广德直接把难题点出来,现在几万人的禄米朝廷都捉襟见肘,等有了几十万人,那该拿什么来填?
“记得弘治年间,曾有人上奏,准宗室参与科举?”
张居正忽然说道。
“正德年间各王府建立了宗学,用来教导本家宗室子弟学习《四书》、《五经》、《史鉴》、《性理》还有《皇明祖训》、《孝顺事实》等书,考试合格以后,才可以向朝廷请给封名,取得爵位。
可今宗学又如何?
那些合格之宗室成员,又都学会了什么?”
魏广德摇头苦笑道,
“当初想出这个主意的人,本意应该就是限制宗室爵位封赐,或许还有想吸引宗室成员能够通过科举考试,获得入朝为官的机会,这样他们也就可以脱离宗室,不再去领那份禄米,身份由宗室摇身一变成为官宦之家。
想法虽好,但终究没能做出来。
宗室转为民籍后,原本朝廷发放的田宅不变,他们还可以经商或者科举入仕,日子应该不会比现在难过。”
其实正德朝的时候,宗室成员只是几千人,明廷就已经感觉到禄米的压力,所以制定了宗学考试这个制度。
不过制度设计好,下面执行又是另一个样子,早就名存实亡。
而正德皇帝的意外驾崩,也导致朝廷只颁布了开宗学这一个旨意,至于之后允许宗室子弟参与科举,也只是魏广德猜想出来的。
不过,魏广德觉得与其让这些考生头上顶着宗室的名头参加科举,还不如直接把他们转成民籍,和其他考生一些参加考试。
“善贷,这些你可有书写成文?”
陈以勤皱眉问道。
魏广德摇摇头,“都是思考宗室问题时候胡思乱想的,其中必然还有诸多错漏,所以并没有形成章程,今日不过是被元佐的奏疏引出来的。”
“可议,不可行,说的很有道理。”
张居正这个时候才忽然明白魏广德先前的话,议论宗室制度可以,但真要执行,还有诸多困难需要一一解决。
想到这里,张居正忽然又说道:“可否将戚元佐奏疏下发各部衙门,让百官先讨论,再各自上奏对宗室改革的章程?集思广益?”
“关于宗室,我记得嘉靖四十一年的时候,就有御史林润疏议宗藩禄米,当时先帝也是下发礼部召集部议,其中一些礼部后来照准。
但是这些变动,终究无法改变大局,朝廷依旧为宗藩禄米困扰。
戚元佐的奏疏,和刚才善贷说出他的考虑,倒的确可以减少宗室人数,自然也会减少朝廷在这方面的支出。
好虽好,可是却对改动祖制,陛下那关就很难过。”
首辅李春芳这时候开口说道,“相对来说,元佐的奏疏,或许还可行一些。
毕竟多出来的那些宗室成员只是不封爵位,但也要朝廷给银赐服,承认他们的宗室身份。
而善贷那个,直接用银钱替代爵位,怕是没多少人愿意。
即便接受,那银钱怕也不会少,朝廷是没那么多银子列支这部分开销,还会引发不小宗室的风波。”
李春芳当然明白,魏广德那个主意其实就是把压力转到礼部,拖着宗室玉牒不发,“公开强迫”他们接受买断。
宗室那边会有什么反应?
那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做这些事儿,其实也没什么打紧的,关键是朝廷没有这笔银子。
到时候人接受银钱换爵位,你银钱给不出来怎么办?
随便想想就知道,魏广德那个思路更加不可行。
“善贷,你这个想法应该是临时起意吧?原本你是怎么打算的?”
张居正这时候开口问道。
他可不相信魏广德没考虑过宗室问题,因为他也思考过解决办法,只不过没找到而已。
既然今日在这里谈论,他当然希望多听听其他人的见解,就算不可行,也可以开阔眼界,或许就能想到可行之策。
听到张居正的话,李春芳等人的目光也重新回到魏广德身上。
他们也是打着类似的主意,想听听魏广德怎么说。
魏广德环视一圈,最后还是下定决心,把自己原本考虑的东西说出来。
大明朝宗室这个问题影响真的太大,不是他这只小蝴蝶就能扇动的,需要朝堂上下和勋贵取得一致,才有可能办好。
“其实,我最初考虑解决宗室难题的办法,就是册封前明确各王府宗室能从所在省份列支多少禄米,其数也为永定额。
册封之初,王府宗室人数较少,自然可以领到足额禄米,多余部分转缴户部。
等宗室人数增加后,这笔支出无法完全满足成员禄米,则按照差额缩减。
各王府宗室人越多,所能分得禄米越少,反之则越多。
禄米不足部分,朝廷发宝钞补足。
而那些已经册封的王府,则按照颁布旨意之时持玉牒人数,计算地方所能承担份额,得出一个定数,其他就如先前之言一样。”
魏广德把自己原本的想法说了出来,其实也算是一个很新颖的办法,至少此前没有人提出过类似想法。
至于用宝钞补足禄米,则是因为要迎合朝廷制度的缘故。
不管怎么说,朝廷没有少宗室禄米。
虽然魏广德觉得有必要正视大明的货币制度,像宝钞这样的废纸就该被废除,可在补充禄米差额上貌似还是残余价值。
说完后,他就环视众人,看他们是什么反应。
李春芳和陈以勤都是老神在在,面上并无太大波动,殷士谵则是在点头,张居正皱眉思索。
“好了,我已经抛砖引玉,剩下就看各位大人高见。”
魏广德笑笑说道。
“定额之法可以讨论完善,比我原本想法强出甚多。”
张居正就摇着头苦笑道:“吾原本考虑是降低禄米等级,加大折色来解决,禄米是参照官员俸禄而定。
比如郡王之下的镇国将军岁禄等同于从一品官员俸禄,次之的辅国将军是从二品,以此类推,最低等级的奉国中尉岁禄等同从六品俸禄。
至于折色,也和官员同。”
张居正说完后,屋里所有人都是点头不已。
需要说明的是,大明朝并非一开始就定下将军和中尉有禄米一说,而是在宣德朝才定下来的规矩。
毕竟在宣宗之前,镇国将军有几个?
朱元璋也只考虑到儿子和孙子辈的俸禄,根本没去考虑更多的子孙要发多少禄米。
如果当初他就把制度定下来,或许老朱就会发现这一制度存在的弊端。
只是宣德朝定下的制度,镇国将军岁禄千石,每降一等减二百石,这岁禄在高品级官员那里差距不算大,可到了从三品以下,这官员和宗室的收入差距就快速扩大,从六品奉国中尉岁禄就超过朝廷四品官员的俸禄。
所以张居正提出按照朝廷官员的俸禄发放宗室禄米,其实也可以减少近半的支出。
魏广德和张居正说出各自想法后,殷士谵也没什么更好的法子,陈以勤也是摇头。
“定额和降禄这两个法子,大家下来可以再想想,我觉得倒是皆可行。”
几个人说完后,李春芳才道:“只是这宗室转民籍一事,怕是很难通过。
须知宣德朝定下制度,其一是宗室子孙被禁止出仕,其二则是王府婚姻不得除授京职。
若是宗室转为民籍,则必然和这两条产生冲突,身份如何认定还需讨论。
至于戚元佐的奏疏,大家看该怎么票拟?”
817钞关
李春芳口中宣德朝定下的制度,其实是在明宣宗朱瞻基平定汉王之乱后,为了解决宗室成员对于皇位觊觎而制定的政策。
为了防止各王府利用联姻的方式扩大势力范围,危及皇权稳固,所以对宗室成员入仕和婚配进行严格限制。
而之后制定将军和中尉的禄米,也是为了安抚利益受损宗室的一个办法。
实际上,百官虽然口口声声说祖制不可变,但是老朱一死,从朱允炆开始就已经不断修改老朱定下的制度,到今天很多早已物是人非。
明朝中后期的制度,实际上是在宣德年间才逐渐稳定下来的。
明宣宗朱瞻基在位期间做了几件大事,其一是废黜了汉王朱高煦以及晋王朱济熿,打压了宗室成员对于皇位的觊觎。
其二是收缴了各地藩王的护卫军,将大明亲藩从为国戍边的亲王,彻底阉割成了只知享乐的废柴。
之后又下旨,确定宗室子孙被禁止入仕和王府婚姻不得除授京职。
这一系列为了稳固皇权的旨意激起各王府极大不满,不得不用“优待”宗室的方式来平息这股不满的情绪。
朱瞻基是否看到宗室繁衍带来的危机?
这个不得而知,不过换到他那个位置,肯定是会以确保皇权稳固为第一要务,所以他的选择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
毕竟距离成祖朱棣造反称帝时间太短,在他成功的鼓励下,许多藩王在那个时候确实蠢蠢欲动。
魏广德知道,自己给各藩王府禄米定额和张居正提出的“减薪”想法,已经得到了李春芳的支持,而从陈以勤和殷士谵的态度来看,似乎也很心动。
不过很奇怪,他们都没有名言表达自己的态度。
就在他打算一会儿散衙后找他们问问的时候,陈以勤这时候开口说道:“善贷和叔大的法子,确定可以缓解禄米的难题,可终究治标不治本。
倒是让礼部卡一卡,用银子换爵位,最大可能减少宗室人数才是善政。
我觉得,在施行善贷之法前,最好先尝试,看看有多少宗室愿意转民籍,然后出台按品级发放禄米,最后再让户部给出定额。
只有如此,才能最大限度减少朝廷财政受禄米的拖累。”
“现在宗室好几万人,即便按照文官的俸禄发放,真要算起来,禄米支出也是一笔朝廷不可承受的开销。”
殷士谵也终于开口说道。
很明显,他们对减少禄米支出的法子都是支持的,不过应该是考虑到宗室人数的巨大,觉得还是应该一步步来。
特别是如果在测算定额时,能够减少一半的宗室,那可就能给朝廷省下大笔开支。
相对来说,张居正的法子更加成熟,可以阁议和部议后快速成文。
毕竟宗室爵位对应的品级,朝廷是有明文规定的,只不过有些治标不治本。
宗室最大的问题其实就是繁衍速度过快,而大明朝廷的岁入又没什么变化。
“叔大的法子,宗室肯定会集体反对,到时候还要想法子安抚,可朝廷又能给出什么优待?”
陈以勤也是说道,“所以我才说,此事需要缜密的布置,通盘考虑,说不得许多人还要往凤阳送。”
“那大家回去以后,对今天提出来的都再想想,最好能写一个章程。
过段日子我们在议一议此事,相互之间查漏补缺,等谋划好后再向陛下奏报。
在确定最终章程前,还请各位注意,千万不要把今日的事透露半分。”
李春芳最后说道。
今天内阁议论宗室,其实也是因缘际会,魏广德和张居正的意见都有一定合理性,但实施就是另一回事儿。
这么大的政策变化,当然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成文的。
还不如大家再想想,完善一二再凑到一块商议。
魏广德离开内阁的时候,身旁很快就出现了陈以勤和殷士谵。
“善贷,你的法子要是传出去,宗室那些人还不把你骂死。”
陈以勤笑道。
话是这么说,可他脸上却没有丝毫紧张之态,实在是他们这些朝廷的高官,是真的不把宗室子弟看在眼里。
也就是亲王、郡王还能让他们稍微礼貌一些,因为他们和皇帝的关系近点。
下面那些镇国将军,中尉一类的,也就那样。
虽然也有上奏的权利,可皇帝一般都不会怎么理会。
“呵呵,善贷也是为了朝廷,陛下会理解的。”
殷士谵只是笑笑,随意说道,“不过叔大那个建议,我估计骂的更多。
我们那点俸禄,还要折色,估计许多宗室都不会接受,或许还会闹出许多乱子。”
“不说这个了,昨日你去京营看演练,结果如何?”
陈以勤岔开话题,问起大阅演练一事。
“正甫兄,你这是打算就在这里问吗?是不是该给我摆上一桌,咱们边喝边谈?”
他们已经走到宫门前,眼看着就要出宫了,魏广德笑着问道。
“行,去我那边,咱们边喝边聊。”
陈以勤也不矫情,就是一桌酒席而已,平时这样的事儿也没少做,三个人都是轮流做东,边喝酒边聊正事。
“倒是奇了怪,今日陛下没找善贷过去询问此事?”
殷士谵开口说道。
魏广德心里其实也奇怪,按说今日隆庆皇帝应该宣他进宫觐见才是,隆庆皇帝对大阅的态度是很积极的。
“上午的时候,成国公入宫了,估计陛下从他那里已经知道一些事儿。”
陈以勤开口说道,“我听司礼监一个随堂说的,其他就不知道了。”
第二日,魏广德从家里来到内阁开始办公,没多久就被宫里太监宣到了乾清宫见驾。
毫无意外,今日隆庆皇帝召他觐见就是为之前大阅演练一事,明显是对其中一些细节反复询问。
魏广德知道,昨日皇帝应该是从朱希忠口中知道了大概,估计有些问题朱希忠不大明白,所以解释的不清楚,所以才有了今日召见。
等他又给隆庆皇帝答疑解惑后,正准备请辞,隆庆皇帝忽然从御书案上拿起一份奏疏递给他。
“善贷,你看看吧。”
魏广德心里好奇,不过还是从太监手里接过那份奏疏。
这是吏科给事中郑大经上奏的,走的是六科的渠道,所以并没有通过内阁,而是司礼监直送皇帝手里。
而郑大经奏疏的内容,魏广德只是皱皱眉,并没有多说什么,因为他奏疏中所议的是户部的事儿。
“我国家通商裕国,凡财货舟楫会通之所,置关榷税,部臣专敕往督之。
盖取商贾之纤微以资国用,重本抑末之意亦行乎其间。
年来当事之臣,固有洁己澄源,通商利国者,操柄行私、蔑法干纪者亦往往有之
各钞关商税岁入不赀,而独委柄于一主事,利权所在,易以不肖之心乘之”
看完奏疏,魏广德有些不理解的看向皇帝,不知道他把这份奏疏给自己看是要做什么?
带回内阁,让阁臣商议拿出一个章程还是什么?
“官员里,我常听到的话,都说你善于理财,这钞关之事,我第一个就想到问问你的意见。”
隆庆皇帝看魏广德看完,就开口对他说道。
魏广德心里就是一紧,隆庆皇帝问他,这个可不好接。
因为郑大经这份奏疏所言之事乃是榷务,其实是说朝廷在各地设置钞关征税,但来往商船上所载货物极多,且还有许多是贵重物品。
而钞关征税,则是以一个主事来判断货值大小,从而据此征税,极易生起贪婪之心而枉顾国法。
魏广德本身就搭乘过商船,也用官船带过商队,对钞关存在的弊端那是心知肚明。
隆庆皇帝刚才的话,在魏广德这里就不能不让他多想,这是不是要敲打他?
“陛下,臣觉得此疏提到的问题,正是各地钞关的弊端。”
魏广德想想才答道,有些事不是说装糊涂就能糊弄过去的,隆庆皇帝也不是崇祯皇帝好忽悠。
最起码,隆庆朝的东厂和锦衣卫还在尽职尽责的工作,钞关里的那些蝇营狗苟很容易就能查的个一清二楚。
“这么说,你也觉得钞关单凭一个主事判断商税不合适?”
隆庆皇帝又问道。
“启禀陛下,这奏疏里所提乃是实事,不过所奏安排地方选出一官佐之行相互监督之权,只能说适合于九江、苏州、扬州等地距离府城较近的钞关。
至于主张朝廷任命具清望、有才能者监督榷关收税,也是值得商榷,清望和才能,这个很难判断,不乏让一些人乘机又钻了空子。”
魏广德答道。
“若是朕派遣内官前往各地钞关监督,又如何?”
隆庆皇帝一听,立马就说出他想到的监督之法。
不过话听到魏广德耳中,不由得心里一惊,要是内官前往各地钞关监督,还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端。
要知道,凡是赚钱的地方,皇帝都会想要往里面插一脚,给内廷攒银子,而钞关本就是征收南来北往商人税银的地方,可谓金山银山。
不过要是在过去,准确来说就是嘉靖二十七年以前的话,皇帝派内官也就派了,可现在情况不同。
或许是穷怕了,太祖朱元璋建国后就搞出大明宝钞这东西替代金银以充国库所需,所以从官府层面,大明朝的法定货币实际上应该是宝钞。
可这东西因为胡乱印制早就成了废纸,民间重新启用金银和铜钱。
不过钞关在建立之初,因为宝钞尚有一些地位,所以征收的关税是金银和宝钞按一定比例收取,钞关之名也因此而来。
即便到现在,钞关也会收取一定比例的大明宝钞,为的一个早前定下的制度,也是为了维持朝廷的体面,否则大明宝钞就真成了擦屁股的草纸了。
因为商人需要宝钞在钞关抵税,所以多多少少还能换点东西。
而最初,钞关是都察院专设的钞关御史管理,正统年间才转到户部,各钞关由户部派出主事管理,而钞关所征税银大多进了皇帝内帑。
不过到了嘉靖朝,户部财政紧张,于是多次和嘉靖皇帝争论后,终于在嘉靖二十七年和嘉靖皇帝达成一致,那就是对半分配钞关所得。
不过自始至终,钞关都是由文官在管理,内廷并没有插手其中。
至于管理钞关,其实明眼人都知道,这就是一颗摇钱树,特别是苏州钞关,即为我们耳熟能详的浒墅关,更是成为全国税额最高的钞关,成为了北京户部的摇钱树。
嘉靖后期,每当京官发不出俸禄的时候,就是钞关的银子顶上,有时候甚至要暂借本该归入内帑的银子,之后再归还。
虽然现在已经到隆庆朝,可朝廷的财政并未好转,所以真让皇帝派出内臣监管,这钞关的银子可就不好挪用了。
“陛下,钞关设立之初,一直都是户部在管理,也管理的好好的,怕是没必要再派内臣监督。
对于郑大经所奏之事,臣以为可以在都察院重设‘钞关御史’,监察各地钞关,平日由地方府县派人监督即可。”
这个时候魏广德顾不得说钞关距离府县远近了,地方官员劳苦的话,先把皇帝派内臣插手钞关的念头打消是第一要务。
“这样啊。”
隆庆皇帝随口说了句,“那你把这奏疏带回内阁,由内阁召集户部和都察院商议一下,列出章程交上来。”
隆庆皇帝交代完后,看无事就让魏广德退出乾清宫。
看着魏广德离开,隆庆皇帝坐在御座上半晌,才开口吩咐道:“传陈洪来见朕,他说捣鼓好玩的东西,怎么这么久了还没有送过来。”
而魏广德当然不知道他离开后的事儿,就算知道了也绝不会知道皇帝的念头,因为此事他从未对人提起。
魏广德带着奏疏回了内阁,没有回自己值房,而是直接去了首辅李春芳那里,把隆庆皇帝交代的事儿详细告知了他。
看完郑大经的奏疏,李春芳就是皱眉。
魏广德知道,肯定和他一样的心思,埋怨郑大经多事,玩什么直送御前。
若是在皇帝看到前,他们还能在票拟上做做手脚,遮掩过去。
可现在皇帝单独拿出来和他说,显然是注意到此事了。
“估计陛下对于岁末户部挪用关税不满,所以才有了派遣内臣的打算。”
魏广德直言道,他知道今天可能令皇帝不快,可也没办法,谁叫他是文官。
“你觉得如何定夺合适?”
李春芳没有马上召集旁人议事,而是问道。
(本章完)
818看炮
“估计陛下对于岁末户部挪用关税不满,所以才有了派遣内臣的打算。”
魏广德直言道,他知道今天可能令皇帝不快,可也没办法,谁叫他是文官。
“你觉得如何定夺合适?”
李春芳没有马上召集旁人议事,而是问他。
“让地方官府派官辅佐,都察院选钞关御史巡按,时间可定在年中,内廷可派内臣随御史一道巡查各地钞关。”
魏广德把巡按时间定在年中,也是故意避开岁末和开年,因为户部挪用钞银一般就是在这个时候。
只要开年,商船来往后,新的税银自然就能补上挪用那部分。
“可,你拿着这份奏疏去正甫那边,和他说说,若是没有意见,你就直接票拟吧。
钞关不能被内廷的人控制,否则以他们的尿性,还不知道会造成多大的祸患。
如果只是随御史巡查,倒是无妨。”
李春芳也说道。
“那李阁老,在下就告辞了。”
魏广德从李春芳手里拿回奏疏就出了值房,转身进了陈以勤的值房里。
等他和陈以勤简单交流后,陈以勤那边自然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他和李春芳的态度一致,只是提醒道:“票拟前,伱还是递张条子给户部,让他们知道此事。”
魏广德点点头,确实刚才忘记说这事儿,于是开口道:“户部和都察院都要打个招呼,先前在乾清宫里,陛下是让内阁召集户部和都察院协商此事。”
“递张条子,若是他们没意见,此事就按我们商量的办,你直接票拟,若是有意见,再说召集众人商议便可。”
“好。”
魏广德离开陈以勤值房回到自己房中,随即提笔写了两张条子,又让芦布把郑大经的奏疏抄录两份,随两份条子分别送往户部和都察院,交给刘体乾和王廷。
两日后,户部回复同意,而都察院也回复,正在甄选钞关御史,魏广德找出郑大经的奏疏,随即票拟后,派人送往司礼监。
距离大阅操演过去半月有余,这天他就收到工部朱衡递来的条子,说他要的东西已经做出一个,让他去看看。
魏广德自然知道,朱衡所说的东西是什么,随即回复,约好明日前往军器局。
第二天,在军器局门外,魏广德下轿后就看到门口站着数人,为首的正是工部尚书朱衡。
快走几步行礼,朱衡也还礼。
虽说魏广德是内阁阁臣,可朱衡是科举前辈,还是老乡,所以魏广德对他一直都是这么客气,可不会端着阁老的架子。
“那炮,第一尊最难弄,不过只要你看着可行,他们就可以同时制造其他的,速度就快了。”
在和军器局主事交代后,就由他前面引路,带着魏广德和朱衡进入军器局,前往一处工坊,边走朱衡边对魏广德说道。
到达工坊外,远远的魏广德就看到被一块红布遮盖的东西,料想就是那火炮。
不过准确的说应该是火炮模型,毕竟这东西只能看不能用。
红布旁还有几个工匠打扮的人在一旁说说笑笑,貌似是看守的人。
等走到近前,魏广德才好奇问道:“每尊火炮制造出来,都要盖上这红布吗?”
“回魏阁老,这是火炮工坊的老规矩,寓意所造之物犀利,威武不凡。”
那主事恭敬答道,随即到了红布旁,轻轻掀开红布,一根粗炮管就出现在魏广德眼前。
明朝这年代的火炮制造很是简单,就是一根炮管,并没有复杂的辅助装置,甚至连炮车都没有。
主要还是这年头明军使用的火炮大多为轻炮,或者说是小炮。
远距离运输直接放大车上拖行,到了战场刨坑或用沙袋固定,调整角度就是在炮身下垫石块或者木头,所以并没有选择给火炮制造专门的炮车。
不过眼前这门炮,较之军器局以往制造的火炮都要大上许多。
魏广德目测,炮身怕不止四米,远远超过他要的一丈的长度,浑身散发出泛黄的金属光泽,显然不是熟铁打造,而是用的铜料。
“怎么样?按你的要求,要长要大。”
朱衡走在他身旁,开口说道。
“朱大人吩咐小的后,为了尽快完成,所以下官召集工坊工匠日夜研究,终于在前日造出一尊,还请大人评价。”
那掌管军器局的主事凑上来献媚道。
魏广德点点头,随即绕着这尊大炮转起圈来,从不同方向检视这尊大炮。
此刻,大炮就是被沙袋垫着平放,虽然看上去不够威武,可样式和他记忆中看到的那些火炮文物倒是类似。
这门炮并没有像竹节一样的炮箍,而是通体成比较光滑的流线型,也是按照魏广德所说,前细后粗,炮身上甚至还镶刻虎豹的图案。
火炮口径不大,大约只有三四寸,由此也能知道这火炮炮壁的厚度。
说实话,魏广德对这门炮还是很满意的,特别是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能完成铸炮工作。
他之前没有对戚继光和隆庆皇帝说起此事,其实就是担心工部不能按时做出来。
做不出来,自然就没法参加大阅。
现在距离大阅还有小半个月,昨日他已经接到消息,边军精锐已经抵达京营,休息一日后在明天就会展开合练。
魏广德打算等上两日再去京营走一遭,看看边军的情况。
今日看到的这门炮,倒是符合他心目中的形象,至少外观没有大的出入。
听那主事的意思,大阅前再制造出九门这样的大炮是完全可以的,所以他就生起了把这炮带走,让戚继光看看的意思。
这炮是放在神机营里随队一起受阅还是放在最后出场,魏广德心里还有些犹豫。
思考中,魏广德伸手轻轻触摸炮身,随即就感觉到一丝不对。
手触放在炮身上后,并没有给他带来一丝厚重感,稍微用力之下,炮身居然被他推得摇晃了一下。
“咦。”
魏广德惊叹一声,随即用力再推了一把,果然感觉到这尊火炮貌似不重。
在看到魏广德摇动炮身时,身后那个主事不知不觉冷汗就下来了。
“怎么回事?”
朱衡也注意到了魏广德的动作,开口问道。
那工部主事被朱衡的责问吓得直接跪倒,几乎五体投地的趴伏着。
魏广德这时候已经到了炮口前,顺着炮口往里观望。
不过炮管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
回头看了下周围的人,周围军器局那些匠人和小吏许多人此刻都面色苍白,甚至有冷汗滴落。
魏广德心中一动,知道这么快造出这东西,其中必有蹊跷,于是干脆伸手从炮口探入,用手去感受炮壁。
果然,触手感觉就是和先前不同,触摸炮身时的金属质感没有了。
“这炮主体,你们是用木头造出来的?包的铜皮?”
收回手,看着泛黄的炮身,魏广德开口就问道。
“大人赎罪,大人赎罪。”
那工部主事在听到魏广德说出这大炮的秘密后,磕头如捣蒜,口里不住说道。
“哗啦。”
跟随进来的几个军器局小吏和旁边那几个匠人这个时候都是齐齐跪倒,不敢发出言语。
“让你们铸造,你们就给我做出一个木头炮?”
工部尚书朱衡此时也是非常愤怒,感觉被下面人骗了。
“大人呐,一个月的时间,实在无法造出这么大的火炮,半年时间都未必能成”
那主事微微抬头说道,话毕又趴了下去。
魏广德摆摆手,对朱衡说道:“士南兄,切莫动气,此事不怪他们。”
其实当初只是突发奇想,不过从工部离开后,魏广德就意识到可能来不及,那怕只是造一个样子货。
所以在他收到朱衡条子的时候,心里虽然高兴,不过还是有一丝纳闷。
今日一见,果然和他所想一样。
“一开始得到消息,说铸造完成时我就在想,是不是你们把炮身分段铸造再接到一块,反正只是要个样子,没想到你们这么聪明,知道加工木头更快捷,呵呵.”
魏广德轻松说道,并没有一丝生气的样子。
“善贷,此事给你办砸了,下来我好好收拾他们。”
朱衡已经到了魏广德身旁,低声对他说道。
这里的人,可都是他工部的,他做为工部堂官,即便做错了事儿也只能是自己内部解决,也不想当着魏广德的面进行处置。
“无妨,本就是个样子货,这炮看上去还不错。”
魏广德只是轻笑道,因为他是真没想到制造木头模型再包铜皮这个法子。
本来就只是个凑数的,骗骗周边藩国,隆庆皇帝那里魏广德打算实说,不过只说是工部新设计的火炮,但未完成。
欺君之罪他才不会去犯,那玩意儿时机不好被人捅出来,轻则罢官,重则掉脑袋。
这也是他为什么说工部要继续研究铸造之法,最好能造出可实战的大炮的缘故。
“那这个就能在大阅的时候交差?”
朱衡指着那尊火炮模型问道。
“可以,加紧再造九门出来,凑个十门炮组成一个炮阵,让周边那些番邦使臣见识见识我大明的犀利火器。”
魏广德答道,不过随即又想想才又指着不远处一辆拉材料的马车说道:“这炮还得设计专门的炮车,火炮要安放上去,参阅时用骡马拉拽。”
“不放在大车上?”
明军运送火炮大多使用四轮马车,神机营就配备了不少,用来运送将军炮和大号佛朗机炮。
“这炮这么大个?若是铸造重量不会轻,搬运困难且危险,安装在炮车上最好不过。”
魏广德介绍道,他可不想大阅的时候,两个士卒就能把这么大个的火炮搬上抬下的。
太假了。
虽然有弄虚作假的嫌疑,可假的也得搞成真的一样,至少不能在外人面前穿帮。
只不过这些话,不能在这个场合说出来,私下里倒是可以和朱衡说说。
“炮车?也行,不过炮车终究还是不适用。”
朱衡听了魏广德的话并没有反对,或许也想到了这点,不过还是补充了一句。
“怎么会不适用?”
魏广德听到朱衡的话,皱眉问道。
“善贷,你应该看过打炮吧,怎会不知?”
朱衡也是奇怪的表情看着魏广德,说道:“阵前,这些火炮一般就地取材,或挖坑,或用土垫之,炮身上压沙袋,以防火炮释放后翻转或者后退。
即便是装在战车上,也只能侧放,并用多重木架固定,一般也会在炮身上压沙袋。
可这炮如此之大,根本没法侧放在大车上,只能顺着布置,如此一旦燃放,炮车必然倒退数步甚至十数步,如何能在军阵中布置?”
魏广德在保安州的时候,当然是看到过明军在战车上释放火器,确实如朱衡所说,火炮都是横放在炮车上,所以导致进退不易。
因为炮口要对着敌人,所以战车都是横向放置。
不过那个时候,魏广德并不觉得有他,后世他看到过一些图册也是这样,所以下意识就觉得理所当然。
不过此时魏广德才明白,大明工匠不是没考虑造炮车,而是没有解决炮车固定之法。
没有炮管制退器,可不就没法解决火炮后坐力的问题。
第一代火炮多采用炮座设计,这种火炮是前置装药,采用基座设计,目的是增加火炮的重量,防止火炮后坐力过大导致炮管偏移命中不准,完全用炮管和炮架来强行扛住这个后座力。
到了第二代火炮的时候,设计师设计改良两处,一个是加长炮管加大射程,这时候火炮也采取后装炮弹的方式,也就是现代的装弹方式;第二点就是开始采用伸缩式炮管,这是在火炮上面增加一个储气室作为气垫,给火炮发射作缓冲用。
魏广德知道原理,可也知道现在根本无法做到。
现在的大明,甚至是西洋国家,对于铸造这样的大炮都觉得非常棘手,还要进行改装,估计没有一、二百年的技术发展是没法做到的。
不过固定炮车,魏广德当然也知道该怎么做。
后世一些重炮都有炮钉,直接钉在地上,有些甚至不用人工,直接机械打孔。
“把那车拉过来。”
魏广德指着远处的马车道。
很快,马车牵到近前。
魏广德就叫来那个主事和周围的匠人,以马车为参照进行讲解。
按照后世的印象,魏广德对炮车支架做了要求,有孔,用来打地钉。
如果还不牢靠,就在车架其他地方,甚至是炮口处,左右打两个环,套上藤绳用地钉固定。
反正就是一个不够就多装几个,总能解决问题。
(本章完)
819大事不好
“越大的火炮,越要装上跑车,这样移动才方便。”
魏广德把该说的都说完,这才看向周围的匠人。
“大人。”
这时候,匠人中看似领头那位对他抱拳道。
“叫魏阁老,这位是朝廷内阁大学士魏广德魏阁老。”
掌管军器局的工部主事这个时候对那匠人吼道。
匠人被吓了一跳,急忙又抱拳行礼道:“魏阁老大人。”
“呵呵.”
魏广德摸了摸自己毛茸茸的下巴,“就叫大人吧,你有什么意见就说出来就好。”
“大人,据小老儿所知,给大炮配炮车并不适用,因为边军的火炮大多防御于城头,而不是用于野战。
而野战为了运送快速,所以多选择小炮和佛朗机炮,这种火炮两三个人就可以抬动,所以并不需要炮车。”
说到这里,那匠人就指着面前这门火炮说道:“大人,就小老儿所知,这样的大炮就算铸造出来,也只会被摆放在城头,架好炮位。
若是装上炮车,在城墙上也没法打地钉,炮车反而会成为累赘。”
在明清时期建造的火炮,几乎很少见到有大小轮的炮车,所以曾经网上有流传,中国人似乎造不出炮车。
虽然这样看法非常可笑,但必须承认,那个时候不管是明朝还是清廷,确实都没有去想过给大型火炮装炮车,以便于机动的问题。
而原因,其实正如那个匠人所说,中国的火炮,是真没有必要安装在炮车上。
很多人有疑问,为什么中国人发明了火药,也把火药应用到战场上,但为什么最后是西方开发出火药的用法,而东方一直都非常保守的发展。
其实,说到底还是东西方战场不同所导致的。
十五世纪前,东西方都有一个相同的选择,那就是注重城墙和城堡的建设,用来抵御外敌。
但是中国古代修建的城墙在设计和构造上与欧洲的城墙存在差异。
中国人注重城墙的坚固和耐久性,采用了多层建筑、夯土和石砌等方法,使得城墙能够抵御长时间的攻击。
相比之下,欧洲的城墙在中世纪以前通常是以石头或砖块构筑,比较容易被火炮摧毁。
中国的城墙设计更注重整体的防御系统,包括城门、护城河和角楼等构筑物,以综合作战方式来应对敌人的进攻。
因此,中国并没有特别强调使用大型火炮来攻击坚固城墙。
自中国成为中央集权国家后,火药武器主要用以对抗边境地区的蛮族入侵,不管是守城还是野战,从这两个使用场景来看,火炮小巧、机动就更具备优势。
而魏广德要求制造的大炮,在西方这个时间段,其实也主要是被运用到城堡和舰船上,也并非用于野战。
所以严格说起来,魏广德的要求是有些超乎这个时代条件的,并不适用。
而在几十年后的明清战场上,明军大量装备的红夷大炮也是被广泛应用在守城战中,野战使用次数并不多。
“你说的有道理。”
魏广德听进去了,这些工匠或许思想上有些局限性,但是他们是真的知道明军需要什么样的火器。
“不过,这次的火炮你也知道,只是试制的样炮,甚至都不能称为炮,仅仅就是个样子货用来参加大阅,之后你们需要研究的铸造之法。
只有那个时候铸造出来的火炮才是真正用于实战的,到时候装不装炮车再说。
而现在,这炮是必须装上炮车,用骡马拉拽通过大阅台,你明白没?”
魏广德这会儿也是觉得匠人的话没错,不过只顾眼前的话,还是要给这木头炮装上轮子。
那老匠人仿佛这才如梦初醒,一开始虽然知道这炮是木头掏空而成,但毕竟是炮,以后要交给兵部分发下去的,所以老匠人按照自己以往的经验,才会说出大炮不需要装炮车这个观点。
但是他的确疏忽了,这炮是用来参加大阅的,给皇帝和满朝大臣、藩国使者看,而并不是真的要投入战场上使用。
“小老儿明白了,今天应该就可以按照大人的要求,装在炮车上,绝对不会影响大阅。”
那老头想明白后,也就知道该怎么做。
若是纯铁或者铜料打造的火炮,那重量不轻,炮车也需要好好设计实验才行,可现在的木头炮可轻太多了,装炮车是不需要专门设计实验的,也能保证顺利完成大阅。
“那你们就去忙,今天就把这炮装上炮车。”
对那匠人说完,魏广德有转头对工部主事吩咐道:“今天这炮车弄好后,明日一早派人送到京郊大营去,我明日也会过去。”
“是,魏阁老。”
那主事急忙躬身领命。
“另外加紧再做九门炮出来,凑个十门移交给京营那边,用于此次大阅。
另外研究铸造之法也不能耽搁,我要的可不是样子货,而是能真正被用来作战的火炮。
到时候火炮造出来,派人通知我一声,我会来看试炮。”
魏广德又吩咐道。
这边安排好,魏广德就不去理会,回到朱衡身边说道:“尚书大人,此事还请关注一二,军器局若有需要,还请给个方便,批下材料。”
明朝铜料缺乏,铁料虽多,但熟铁的制造也很困难,所以造炮所用的材料其实很紧张,批复使用至少也需要侍郎一级的高官签字认可才能领出。
而魏广德所提要求的大炮,对材料的需求更大,甚至就是这么一门炮所用材料,都可以制造两三门大号佛郎机了。
拨下去多少料,要交回多少炮,都是要记录的。
所以像这种试制火炮的工作,是需要工部高官开绿灯才能办到。
“行,既然善贷如此看好此炮,我就先批造两门炮的材料给他们试制。”
其实试制这样的火炮,材料的消耗不大,相对来说人工成本更高,毕竟需要手艺熟练的匠人进行制造,速度也奇慢,需要消耗许多时间。
而火炮试制,对材料的消耗不过就是铸造过程中的一些损耗,毕竟废了的材料还可以重复使用,反复铸造,并不是一次性消耗品。
魏广德点点头,冲朱衡抱拳道:“此事全靠大人了。”
说完这话,魏广德也注意到朱衡的脸色有些不好,不由奇怪问道:“难道此事还有何难处?”
“没有。”
朱衡摇头否认,不过最后还是多了一句嘴道:“善贷,你知道这试制两门炮,需要多少铜料吗?”
听到朱衡问起这话,魏广德当然是摇头,他哪里知道这些。
“至少要五千斤。”
朱衡伸出一个巴掌说道,“也只能等这炮多造一些出来,匠人们熟悉以后,再考虑试着用铁料打造一批看看。”
“五千斤?”
魏广德听到朱衡的话,顿时大惊。
按照朱衡所说,那造一门这样的炮怕不是单炮重达两千多斤?
到这个时候,魏广德才意识到,他想提前发展出大明的红夷大炮是多少的愚蠢,这特么得废多少银子?
就目前大明朝的财力,就算真弄出红夷大炮,这东西能造的起多少?
“朱尚书,这铜料换成铁料,成本能降多少?”
魏广德知道大明朝这年头制造的大炮原来主要是用铜料打造,不过现在更多是用铁料。
铁料换铜料,其中成本下降很多,这点魏广德知道,可到底有多大的差价他就不确定了。
“如果是铜炮的话,炮壁就不用那么厚,因为铜炮不容易炸膛,铸造也更加容易。
而换成铁炮,炮壁就需要更厚,更废料,重量自然也更大,但是不管怎么样,成本也会降大半,我估计三五倍还是有的。”
炮没出来,到底要废多少银子,朱衡也不知道,只能按照当初造佛朗机炮的成本来说。
从军器局出来,魏广德就回了内阁处理公务。
平静了半年的隆庆三年,终于在前几天有广东奏疏送到京城,广东潮、揭、浦、惠诸县郭明、胡一化、陈一义聚众起义,声势相倚,抗拒官兵。
其实郭明、胡一化、陈一义等人上山为盗的时间也不短,之前是小打小闹,官府虽然发下海捕文书可也没太当回事。
可近一年情况开始右边,各家山头不仅大肆扩充人马,还开始主动出击,不再守着之前的一亩三分地。
以前官府和商人因为知道这些山匪强盗存在,还可以绕道而行,避一避,可现在他们四处流窜活动,自然就不能再坐视不理。
不过官府连续发动数次围剿都为成功,自己反而损兵折将。
官府因为连番受挫而士气低落,而盗匪一边则因为胜利士气高涨,到现在终于报到京城,要发大兵围剿。
类似的情况还发生在陕西,陕西洛南县矿工何术等聚众三千余人,占所白花岭诸矿洞十八所,官府久捕不获。
所以这两天兵部的人也常常来内阁,商议调集官兵围剿的事儿。
按照目前的情况,广东那边肯定是十万火急。
按照地方官府的尿性,不是被逼急了,是万万不敢往京城报的,那是能隐瞒下来就继续隐瞒,毕竟涉及到官员考察,这可直接影响到他们的官帽子。
所以,昨天兵部基本上拿出一个章程,命令总兵郭成、兵备佥事杨芷、监军副使江一麟等率官军分路进剿,务必争取一举把广东盗匪一网成擒。
而陕西那边情况则更为负责一些,毕竟矿工武装起来后,战力也是不俗,且那些矿洞多为易守难攻之险要地势,所以兵部还没有拿定主意,是否要调边军参战。
要知道,现在即将入秋,很快九边各地都要面临来自草原虏骑的威胁,边军的调动要极为慎重。
魏广德回到内阁,屁股还没坐热,陈以勤就从门外走入,顺手还把门关上。
魏广德奇怪,刚起身,就见陈以勤已经快步走到他身旁,低声说道:“善贷,出大事儿了。”
“何事?正甫兄,咱们坐下说话。”
魏广德一皱眉,随即拉着陈以勤坐到会客的椅子上。
“我刚从宫里出来,陛下适才召我觐见,说打算召高拱还朝。”
陈以勤面色严肃的说道。
“啊?”
魏广德不觉惊叫一声,随即反应过来,压低声音问道:“陛下怎么会有这个心思?难道内阁处理政务没有让陛下满意?”
陈以勤摇摇头,“具体怎么回事还不知道,但应该和那个卲方有关。
应该是不知道他走动说通了宫里那个大太监的关系,否则很难理解为什么陛下会生出这个心思。”
魏广德都懒得去问陈以勤的答复,就算是隆庆皇帝问他的意见,他也只是表现出欢喜的样子,高高兴兴说支持高拱回来,还是直接加入内阁。
高拱和隆庆皇帝的关系,容不得他们说半个“不”字。
有资格说一说的,也就只有李春芳和张居正。
想到这里,魏广德当即问道:“首辅和叔大,陛下那边可以有召见?”
“我从乾清宫出来的时候遇到逸甫,不过身边跟着传召的太监,所以我没好和他说这个事儿。
刚回来的时候,首辅大人和叔大也被陛下召走了,估计很快就会有人来传召你过去。”
陈以勤分析道。
“只能看首辅和叔大的了,若是他们也支持,高拱还朝就大局已定不容更改了。”
魏广德皱眉,有些后悔当初的决策。
知道卲方这个人的时候,就该想办法把人办了,不该留他在京城活动。
“今晚,我打算邀请腾祥喝酒,问问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陈以勤看着魏广德,低声说道。
“那我这就联系下陈矩,看看他是否知道宫里是谁在给高拱说话,孟冲,还有陈洪,冯保?到底是谁,难道不怕激怒旁人?被群起而攻之。”
魏广德到现在都觉得难以理解,这些宫里的太监不该这么蠢笨才是。
高拱回朝,皇帝的宠信不仅会力压外廷百官,更是会对内廷太监构成极大压力。
谁不知道,高拱是最看不得阉人。
“腾祥现在是内廷第一人,他应该不至于,就看孟冲是不是和高拱私下达成什么协议。”
陈以勤这时候低声说道,“估计一会儿陛下还会召见你,知道该怎么说。”
魏广德闻言只是点头,这种事敏感,可不能在皇帝面前表现出对高拱不满的情绪。
当初只想着遮蔽皇帝的耳目,让他想不起高拱,此事也就过去了。
就是现在,内阁处理奏疏也非常注意,那就是不提及高拱的名字,就是怕隆庆皇帝看到。
最终,两人也只能相视苦笑结束今天的会面。
(本章完)
820内外廷分裂
不多时,殷士谵就回到内阁,马不停蹄就进了陈以勤值房。
进门后看到魏广德,只是略微惊讶了一下,就开口说道:“这次怕是没办法了,陛下要高拱回来。”
“坐吧,逸甫,此时陛下既然已经有了决断,自然不容易更改。
就看李首辅和张叔大能不能在陛下面前说点什么,先前陛下问我的时候,也只能支持陛下的话,你应该也是说好吧。”
陈以勤一脸苦笑看着殷士谵说道。
“怎么不是,难道还能说高拱的不是吗?唉”
殷士谵很郁闷,坐下后就低着头,“我就纳闷了,都一年多快两年了,陛下怎么又想起他来了。”
“若是陛下想起来的倒还好,我最担心的是宫里有人和高拱取得联系,那就危险了。”
陈以勤却是说道,“回来的路上我就在想这个事儿,外朝的奏疏,决计不会有涉及高拱的,所以要么是陛下想起来他,要么就是陛下身边有人提到他的名字。”
殷士谵听到陈以勤的话,猛然抬头,“肯定是那帮阉狗,奸佞小人作祟。”
“逸甫兄,慎言。”
魏广德看殷士谵的情绪,急忙低声提醒道。
“李春芳和张居正一起被陛下召去,应该也不会反对召回高拱。”
殷士谵这时候看着魏广德说道:“到时候陛下招你过去,你也不要反对此事,让陛下心生不喜。”
魏广德点点头,他当然知道该怎么做,这个时候触怒皇帝绝不是明智选择。
接着,陈以勤又把他今晚邀请腾祥喝酒的事儿说了,又说了魏广德会找陈矩,打听宫里的消息。
在这点上,殷士谵还真帮不上什么忙,他在宫里并没有太多布局,以前能说得上话的人都已经离开京城。
果然,不多时,乾清宫就有太监前来内阁,隆庆皇帝宣他觐见。
很明显,隆庆皇帝这会儿对紫禁城的掌控还是很全面的,魏广德之前不在内阁,所以宣召太监都没有来召他过去。
而他才回来不多久,乾清宫那边应该就知道了消息,人跟着就派过来了。
而就在此时,位于紫禁城西面的司礼监正堂外,一众随堂、各房掌司和典簿等大大小小的太监全部被撵了出来,如鹌鹑一样瑟瑟发抖。
而在司礼监正堂里,一群内廷大佬正在激烈争执,而中心点自然是坐在右侧的一个老太监,而他自然就是御用监掌印、秉笔兼东厂太监陈洪。
没有不透风的墙,虽然陈洪和隆庆皇帝的一些交谈看似隐蔽,但是总有只言片语被人听到。
在皇帝开始召见内阁阁臣,提出召高拱还朝的意思后,消息就如潮水般扩散,传递到内廷大佬们的耳中。
而稍加打探,矛头就齐齐指向了陈洪。
“陈洪,还真有你的,我是没想到你居然吃里扒外,我估摸着高拱回来,一定是要帮你把我办了吧,啊,想取而代之。”
腾祥阴冷的目光看着陈洪,如果说一开始听到消息的时候还是一脸不可置信,可当确认和得知在隆庆皇帝面前为高拱说话的人就是陈洪以后,腾祥自然就猜到他这么做的目的。
大太监张宏这会儿也是一脸不善的看着陈洪,冷笑道:“陈公公,咱们内廷的规矩,可是算被你给破了。
以往看你们在皇爷面前邀宠,我们这些出手慢的也只能心怀嫉妒,除了挖空心思想着法的讨皇爷开心,也没有想过联络外廷的人。
你可真行啊,嘿嘿”
“陈公公,你就没什么好说的吗?杂家还真的好奇,你怎么会和高拱联系上,是你主动找他还是他来找的你。”
冯保也是一脸促狭的看着陈洪,眼神中阴晴不定。
其实,内廷的太监当然不可能和外廷没有丝毫接触,可是在内廷的他们,也是大家都有要墨守成规的规矩。
外廷的人要求到内廷来,当然是收银子办事儿,这个没什么好说的。
可是对于外廷中一些对他们这些太监不善的人,他们也会联合起来针对他,不会给他半点帮助,给多少银子都不能伸手去拿。
这样的人不多,但恰恰本朝就有一位。
当初那位被外朝排挤的时候,内廷的人偷着乐就算了,也是没人帮他说话。
也不是一个没有,有一个人帮他在皇帝面前说了话,然后就开始遭到其他太监的排挤,到最后终于被撵走。
这个人,自然就是李芳。
实际上,最初内廷的人,还是不太敢招惹李芳的,毕竟跟着隆庆皇帝在王府十多年,情分大的去了。
可李芳在那个时候就帮高拱说话了,所以内廷的人从那个时候开始就联手排挤他,在隆庆皇帝面前不断说他的坏话。
花了半年多时间,才终于磨掉了隆庆皇帝对他的那点情分。
而现在,内廷出现吃里扒外的人,他们会怎么对付他,自然可想而知。
“我说了,不是我在皇爷面前说他的好话,我为什么要帮他说话,是有人陷害我。”
陈洪到这个时候当然不会老实承认什么,依旧坚持最开始的话。
虽然他知道,一旦被这些大太监认定的事儿,不管有没有证据,他们只会按照自己查的东西来判断。
自己是根本没办法洗去这个污点,但表面上,他依旧不能承认出卖了宦官的利益。
实际上,他也确实没有出卖他们的利益,只不过是损害极个别人罢了。
陈洪因为掌管御用监,又挂着东厂厂公,所以和外面接触很多,能搞到许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讨隆庆皇帝开心。
最近一段时间,他在皇帝面前的地位,已经隐隐有超过孟冲的苗头。
他只能说自己是被腾祥、孟冲嫉妒,编造出来的谎言。
不过这些话,也只能骗骗下面的人,对屋里的几个大太监,他知道说的天花乱坠也无济于事。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他和卲方前后见过两次面,在隆庆皇帝面前说了三次高拱的好话。
或许前面一两次不会被人注意到,可是宫里什么地方,人多眼杂,哪里有什么秘密可言,何况还是在乾清宫那个地方,无数双眼睛注视之地。
“得了吧,三天前泰和楼,也不知道谁和谁喝酒到半夜。”
腾祥这时候目露凶光说道,“虽说我不知道丹阳那个小子怎么和新郑联系上的,可他所作所为,朝野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算在座诸位,怕是也知道吧。”
腾祥说道这里,环视屋里众人后,又阴测测说道:“几天前听说这事儿,我还以为你陈公公能守住规矩,谁能想到你居然是这样的人。
我这个位置就在这里,在皇爷面前大家各凭本事争,我无话可说,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和大家共同的敌人合伙来争。
孟冲派人知会我消息,我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说了不是我就不是我,信不信由你,我还有事儿,就不逗留了。”
陈洪知道继续留下来也无济于事,自己要回去做一些准备,防备遭到腾祥孟冲等人的报复,还得派人通知卲方,让他尽快离开京城。
若是卲方被人拿住,他即便取代腾祥,在内廷也会成为众矢之的。
别认为被皇帝封为掌印太监,提督内廷就成为内廷第一人,内廷十二监、四司、八局,下面人不听招号,他这个提督就成了吉祥物,被下面人架空权利,那才是最大的笑话。
即便他出手换人,可偌大的内廷,要想换人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换的。
很多关键位置,没有皇帝、皇后首肯,他也一点办法都没有。
打死不承认,他们认定也就是指使人背后对自己放阴招,小心应付就是了,只要不被人抓住证据就行。
内廷中,总有掌印、提督会怀疑此事,只要不是一股脑全部联合起来对付他就行。
在所有人狠厉的目光中,陈洪头也不回,快步出了司礼监大门,门外太监看到陈洪的脸色就知道不好,都是低垂着头不敢让他看到自己。
先前屋里的对话他们也听到了,都是大佬之间的争斗,他们这些小鱼小虾自然没资格参与。
即便陈洪现在有可能成为内廷众矢之的,也不是他们可以招惹的。
特别是这时候,或许就因为看不顺眼,就会引来杀身之祸。
低头的人群里,陈矩就在其中。
直到陈洪走到门口,他才抬头看了眼陈洪的背影。
今日没有轮到他随侍乾清宫,作为随堂自然就来到司礼监,没想到居然看到这一幕。
不多时,张宏、冯保等人也先后出门离开了这里,不过陈矩也注意到他们的脸色都不怎么好。
陈矩虽然地位不高,可毕竟是高忠的干儿子,又被黄锦点拨过,所以对政治也是非常敏感。
先前司礼监里的对话,他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
太监最怕的就是有人比他们还要更加得到皇帝的信任,所以他们要想法设法把这个人撵出朝堂。
可偏偏,内部就出现了一个叛徒,他把这个人又弄回来了。
司礼监掀起惊涛骇浪,内阁也是乌云密布。
李春芳值房里,所有内阁阁臣都已经来到这里。
魏广德是最后一个被隆庆皇帝召见的阁臣,此时也已经从乾清宫回来了。
“我离开时,陛下很高兴。”
魏广德苦笑着对李春芳等人说道。
“呵呵.”
魏广德话音落下后,所有人都是一阵苦笑,没人注意到张居正眼中那一抹精光。
“对了,今日我去了军器局,看了看他们正在开发的一种新式火炮.”
魏广德之前觐见隆庆皇帝的时候,一方面附和了皇帝召高拱回朝的意见,同时也把军器局铸造新式大炮的事儿也说了一下。
只说是样炮,他看着还不错,所以让他们先批量制造出十门,在大阅的时候交给神机营拉出来走一遍,以壮大明的军威。
也很清楚的说明,这炮看上去非常威武,只是因为是样炮,工匠还没有解决铸造之法,所以没法使用。
即便是样炮,也不能使用,只是个样子货。
隆庆皇帝现在对火器并没有太大的兴趣,所以对魏广德的话也就是随便听听,也没有放在心上。
这会儿在内阁里再次把事儿说了一遍,李春芳和陈以勤等人也不上心,不过或许因为同出军户的关系,张居正倒是显得认真许多。
他对魏广德问了出了许多问题,也对这种火炮有了个大概的认识。
“善贷,军器局造这么大的火炮,或许射程和威力很大,可发射速度始终还是不如佛郎机。
军器局为何不考虑按照佛郎机的样式,把后膛挖开,放置子药筒?
这样发一炮的时间,可就能连发数炮。
据我所知,边军更喜欢的还是佛郎机而不是将军炮。”
张居正从魏广德的描述中已经知道这种炮的外形,其实就是加粗加长的将军炮,更大号的将军炮。
对于魏广德所说射程应该可以超过二里,也是引起张居正的注意。
不过在他想来,把佛郎机炮做到这种火炮的大小,射程应该也会很远,但更重要的是这种炮射速快。
于是魏广德之好解释了佛朗机炮打不远的真实原因是气密性不高,即便是匠人精心打造出来的子药筒,也没法把缝隙全部封闭。
为了说明这个理论的真实性,魏广德还说出明军曾经进行过的一些实验,包括把大小相似的火器,一种就是佛郎机样式,而另一种是将军炮样式进行实验。
在弹药差距微乎其微的情况下,两种火炮的射程也是天差地别。
明朝工匠在接触佛郎机后,确实很早就发现了这个问题,就是射程不足,想了许多办法来解决,但是最终都失败了。
不过这些东西,对于李春芳等人来说,也是第一次听说,佛朗机炮居然进行了如此复杂的实验。
“我现在倒是想看看,善贷口中这种威武不凡的大将军炮是个什么样子,数倍于将军炮,呵呵”
李春芳这时候来了兴趣,开口说道。
等散衙后,他们从内阁出来,魏广德又被陈以勤和殷士谵叫住。
“先前你没回来,李子实说起他们被陛下召见的场景,我总感觉有点不对。”
很快,魏广德就从陈以勤口中知道了他所说的什么地方不对。
从震惊过后,李春芳就表达支持高拱回朝之意,然后就提出想致仕养老。
隆庆皇帝当然不会答应,当即就给驳回。
不过张居正在表达意见时,除了支持高拱回朝外,还认为可升次辅,准备接李春芳的班。
(本章完)
821京营大门
魏广德在回家的路上还在想着陈以勤的话,张居正在皇帝面前的表态,直接指向了陈以勤和他们这个小圈子,充满了敌意。
虽然大家在处理政务上确实各有心思,有些利益的分配上,张居正有些吃亏,可也没必要拉高拱出来和他们打擂台吧。
难道不知道高拱回朝,不管是他们还是张居正,都不会有好处。
要不要教训他一下?
这个念头在魏广德脑海里滋生,让他张居正知道和他们为敌的坏处?
摇晃的轿子里显得很安静,虽然轿子外面大街上人来人往,喧闹不已,可这一块魏广德的心很平静,他在思考张居正的软肋。
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必须把他打痛,让他知道好歹,还要没话说,只能吃这个哑巴亏。
不对。
忽然,魏广德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今日隆庆皇帝既然已经向他们吹了要召回高拱的风,那么旨意应该很快就会下达。
自己这边出手整治张居正的话,高拱回来后应该很快就能想明白其中的原因,到时候弄不好会帮着张居正。
不能让张居正和高拱修好关系,得想办法分裂他们,让他张居正帮别人做嫁衣,还得咽下苦果。
魏广德感觉有些棘手,怎么操作这个事儿。
手段用出来,既要让张居正感觉到难受但又无话可说,还要让高拱满意而不会插手,达到分裂这两人的目的。
微微闭上眼睛,魏广德靠在椅背上思考起来。
这,或许就是所谓的政治手腕,但他入主内阁的时间终究太短,还缺乏经验,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到好办法。
转眼到了第二天,魏广德早上起来后在家吃过早饭,就带着随从出了府门。
不过今天府门外并没有轿子等候,而是有十余匹战马被人牵着缰绳。
看到魏广德出来,身边人就立马过去把魏广德马匹牵了过来。
虽然现在常期坐轿,但魏广德马上功夫也没有丢下,左手勾着缰绳,双手搭在马鞍上,左脚踩入脚蹬,右腿发力的同时双手用力,身体就猛然拔高坐在马鞍上。
接过随从递来的马鞭,魏广德回头看了眼,等其他人都陆续上马后,他双腿夹紧马腹一挥马鞭。
“啪”。
鞭声响起后,胯下战马就快速向前奔去。
魏广德控制着缰绳,身后马蹄声渐起,马队很快就出了南熏坊进入安定门内大街继续向北行去。
骑马可比坐轿或者坐车快上许多,今日的天气也还不错,天上白云朵朵,微风和煦,是个郊游的好日子。
马队出了安定门,顺着大道继续往前,不多久就拐入一个岔道,前方不远处就是京营大门。
马队来到这里的时候,大门外已经有一群护卫在此等候,而他们围绕着一辆大车不准人靠近,即便京营看门官过来询问,在看过对方腰牌后就马上退回营门。
大车被一块红布遮盖,让人看不到大车上是什么东西。
可越是这样神秘,就越吸引人们的关注。
此时守卫大门的京营士卒就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小声议论着那辆大车上到底是什么东西。
“听说是工部的人,应该不是送军饷来的。”
“火药吧,最近校场那边成天噼里啪啦的释放火器,那可都是砸的银子啊。”
“火药不该是内官送来?怎么会是工部?”
京营的官兵也不是完全无知,毕竟在这里守卫的时间久了就知道,朝廷对火药的控制极严,工部虽然有火药但是不能大肆制造,那是内廷的火药局负责的事儿。
京营的火药,全部是兵仗局下属的火药局制造并负责配送京营。
就在士兵议论,惋惜不是户部来人的时候,远处冲来的马队也被他们注意到,原来还聚在一起的人群快速分开,士卒回到各自岗位各司其职,严密监视起来。
这支马队当然就是魏广德带来的人,虽只有十余骑,却也制造出数十上百骑冲锋的气势,他们可都是在魏老爹身边干了十来年亲兵的老兵。
这些人平时在九江府那边地位就很高,过去或许他们这些军户还怕地方文官,可自从魏广德进入吏部任侍郎后,魏家在九江府就抖起来了。
即便是知府、兵备道和知县见到魏家人,都要以礼相待。
这些被魏老爹派到京城来的,更是只有对魏家忠心的亲兵才有的机会。
所以当初在九江的时候,这些人就是靠着出身和熟练的技艺被魏老爹看重留在身边护卫,在老家虽然不说飞扬跋扈,可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也是慢慢练出来了。
被派到京城,本以为是要夹起尾巴做人,但魏广德入阁后地位陡然提高,让这些本就不怎么安分的人又逐渐恢复了在九江时的嚣张气焰。
往日在京城里,他们骑马护卫在轿子周围,已经很难这样纵马驰骋,好容易逮到机会还不可劲的造。
驾驭着战马冲向京营大门时,许多人都不自觉举手挥舞着手里的马鞭,像挥舞马刀般,口中不时还有人发出怪啸声。
看门官只是个百户,看到这样的马队过来当然大惊失色。
他以为是哪家的王孙公子跑京营来耍威风,往日这样的事儿也偶有发生,他一边暗自咒骂,一边让人守好营门,可不敢放这些人冲进大营去。
往年就有倒霉蛋被人冲进大营,在京营里横冲直撞呼啸而过,最后被戎政大人治罪。
而那些王孙公子则是大摇大摆就走了,只说是派人通报各家严加管束。
毕竟都不是普通人,否则早就在营门口被人打杀了。
魏广德来到京营大门外看到车队,就猜出是工部军器局的人,他只是抬抬左手示意身后的人过去和京营那边交涉。
做为朝中大臣,他当然不会带队冲击京营,那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
他微微拨马,向着那车队跑去,而身后的马队中也有一人出来,向着京营大门行去,只是靠近大门前开始控制马速降下来。
“哪个是守门官?我家大人要见戚继光戚总理,烦请通报一声。”
营门前,魏家随从向着里面高声喊话,很快就有个身披百户棉甲的官员出来,对他点头哈腰道:“不知是哪家大人到此,我这就派人通报。”
“内阁大学士,吏部尚书魏广德魏阁老要见戚总理。”
说话间,那随从从腰上摸出魏府的腰牌在那个百户面前晃了晃。
营门那边的插曲没有让魏广德分心,他此时已经到了车队前。
“拜见魏阁老。”
带头的正是昨日军器局的工部主事,为了在大人面前表现自己,所以今天他是起了个大早,亲自把大炮送到京营来。
不过这次的差事,手里并没有工部和兵部的文书,所以进不到大营里面去,只能在营门外等候。
或许因为管着军器局后长久没有起过这么早,魏广德到了他近前时,虽然强装出一副笑容,可脸上终究难掩疲态。
魏广德居然看到一坨眼屎还挂在他左眼角。
点卯这种事儿,对于内阁、六部等衙门来说,因为有都察院的存在,所以百官还真不敢迟到。
但是对于像军器局这样的品级极低的衙门,都察院都懒得去管,所以这些小衙门里的官员反而比朝廷大员们过的滋润。
每天大鱼大肉,勾栏听曲,睡觉睡到自然醒,日子过得让魏广德都羡慕不已。
只是知道又如何?
整治这些人,也只有都察院才能出面,可都察院要行动刮起大风,人家都滑溜的紧,都能提前得到消息,在风气时夹起尾巴。
整风运动又不可能一直刮下去,总有歇息的时候,到那时又恢复常态。
所以,不管是李春芳还是陈以勤亦或者魏广德,大家其实都知道朝廷很多官员倦怠,却也没什么好办法处置。
你就算抓几只典型又如何,不过一个月老油条们还是该干嘛干嘛。
这也是张居正力推考成法的原因,只要把手上的差事儿做好,其他的就别管了,看多了心烦。
对那主事的殷勤行礼,魏广德只是轻“嗯”了一声,目光已经转到后面那架被红布遮盖的大车上。
“把红布掀开我看看。”
魏广德开口吩咐道。
马车旁还有几个匠人,那主事也算心细,把匠人带在身边,魏广德有不满意的地方可以马上修改。
魏广德话音落下后,那主事就指挥着马车旁的匠人干活,撤下车上的红布,一尊黄灿灿的大炮就展现在众人面前。
虽然知道这是一门样子货,但也足够霸气。
大,实在太大了,远远超过这时代明军装备的任何一款火器。
别看明军火器五花八门,最顶级的肯定是被称为将军炮的一类火器,但是魏广德看到过最大型的将军炮,长度也不过六尺,也就是大约两米。
就是这样的炮,也还是在京城城墙上看到过,在蓟镇那些长城关隘上看到的火炮则更短,许多都是两、三尺长的一根炮筒。
可眼前这尊大家伙的长度可是超过十丈,近四米,可不就显得威风凛凛,足够吸引眼球了。
在红布被拉开的一瞬间,魏广德仿佛听到远处京营大门传来的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魏广德下马,快步走到大炮前,围着大炮走了一圈。
现在的大炮已经不是昨日看到的只有一根炮管,而是被架在炮车上。
炮车支撑炮身是左右两个包铁大车轮,之后有支架延伸到炮尾,最后端是安装的可以转向的小轮。
做成只有,是为了方便在战场上360度调整炮口。
至于控制高度的设计,在这辆炮车上并没有设计,毕竟真炮都没出来。
炮口和炮身两边都加铸了铁环,这也是魏广德要求的,用来固定大炮用的,可不敢把全部受力都由炮车承担。
开炮时要是散架了,那才叫大笑话。
魏广德走完一圈后回到原位,还算满意,这会儿他正点着头。
这炮现在的样子,和后世看到的这个时代的西方大炮就很像了。
“干得不错,回头我会给朱尚书说的,给你们奖励。”
魏广德对身侧那个工部主事说道。
既要马儿跑,还得给马儿喂草。
工部给奖励,和他关系也不大,一句话的事儿。
而且,魏广德也甚至工部其实很肥。
别看各衙门成天哭穷,可工部比户部还有钱,毕竟工部有自己的税收。
当然,最有钱也是最穷的衙门,肯定还是兵部。
穷,是因为兵部一直都拖欠着各地卫所的军饷,很多都是按比例分发下去,足饷几乎不可能存在。
欠这么多钱,当然是最穷的衙门了。
可兵部管着太仆寺,这里却有当今大明朝最富有的银库-常盈库。
工部也有自己的库房,户部的叫太仓库,而工部则有节慎库。
由此,工部也成为继户部外收入第二的衙门,这里面油水之多也是让人咂舌,只不过大家都默契的表示不知道。
毕竟不管是修紫禁城还是其他皇家建筑,甚至各家衙门,都是工部负责。
要是真把工部吸干了,皇帝要建院子或者楼台怎么办?
自己衙门要是漏雨,不还是要找工部出工吗?
这边魏广德还在品评新式大炮,京营的营门大开,据马也被士卒快速搬走,戚继光带着手下将官已经到了这里。
当他们出了大营,没有看到魏广德一行人,而是被远处人群中间那一尊无比巨大的火炮吸引了。
“这是什么炮?”
戚继光心里生出一个问题,随即催马就冲了过去。
马蹄声响起,魏广德也在人群中回头看过去,见到是戚继光带着人过来,也没在意。
戚继光这会儿眼中只有那一尊大炮,快到近前也没注意。
“戚将军,魏阁老在此,还不下马。”
戚继光这样不管不顾骑着马就过来了,魏广德带着的扈从可不会听任他这么干,当即就有两三人出来,拦住去路。
听到“魏阁老”三个字,戚继光才猛然惊觉,这次出来就是因为听说魏广德来了。
他当然知道魏广德来京营的目的,就是看边军合练的,只不过先前被前面的那炮把注意力吸引过去了,居然忘记大事。
戚继光也从那人口中知道,这炮可能是魏广德带过来的。
等他下马后,才在人带领下穿过外围人群到了近前,不敢再去看炮,而是到了魏广德面前单膝跪倒行礼。
“末将参见魏阁老。”
“起来吧,元敬,你看看这炮如何?”
魏广德笑笑,随意的挥挥手示意他起来说话。
(本章完)
822商议
“魏阁老,这炮”
戚继光起身就指着身旁的大炮,有些结巴的说道:“这炮.能打多远,威威力怎么样?”
看着戚继光这会儿还满脸通红,看样子是激动的不行,魏广德才笑道:“别激动,真炮还没出来,还在研究铸造之法。
所以也没有试炮,就是个样子货。”
“那这炮可以拉到校场那边测试,那边宽敞。”
戚继光听到这个炮都没有试过,当即就说道。
“你过来。”
听到戚继光想把这炮拉到校场进行试炮,差点笑出声来。
虽然这年头也不是没有木头炮,那东西都是小炮,装药量小,威力也很一般,射程就别想了,而且打不了多少次就要作废,再用肯定炸膛。
至于用竹木这些材料制造火器,其实也并不是没有出现过,最早的火器-突火枪,其实就是用巨竹制成,其基本形状为:前段是一根粗竹管;中段膨胀的部分是火药室,外壁上有一点火小孔;后段是手持的木棍。
据《宋史·兵志》载:开庆元年“又造突火枪,以巨竹为筒,内安子窠,如烧放焰绝,然后子窠发出如炮声,远闻百五十余步。
不过火器发展到现在,竹木这些材料制作的火器威力上已经不能满足需要,铜铁成为火器材料的首选。
不过或许也正是这样的发展历史,大明的工匠在从自家尚书手里接到制大炮的任务后,首先也是找木匠做了个样炮,或者说模型。
魏广德带着戚继光走到炮口处,指着炮口道:“你伸手进去摸摸。”
戚继光狐疑中,还是按照魏广德的话伸手进了炮口,木质触感瞬间就传进大脑,嘴巴也微微张开。
“这炮其实只是木头制造的样炮,外面包了一层铜皮。
你知道铸炮之法吧,只是为了赶上这次大阅,所以临时糊弄出来的。
虽然是样子货,不过兵部军器局确实在试制这样的大炮。”
魏广德乐呵呵看着戚继光,继续说道:“这炮,我给他们的要求很简单,那就是要打最少两里地,越远越好。
我大明新制造的火器,射程一定要越来越远才行。
虽然这炮射速不如佛郎机,没关系,让工部的人先把这炮做出来,满足了需要,再让他们想办法提高射速。
不过那边的工匠倒是和我说过,如果做成佛朗机炮的样子,射程就会大减。
我就是考虑到火力分层,所以才让他们这么做的。”
“魏阁老,这炮是你提议造的?”
戚继光明白这炮的来历,原来就是为了参加大阅,在皇帝面前展露下大明军工的实力心中才了然。
他还在奇怪怎么会把木头炮送到这里来,这玩意又不能用。
现在明白了。
同时,他也对魏广德口中火力分层极为赞同。
虽然这个词有点新鲜,可他还是能轻松理解。
毕竟这个理念在秦汉时期其实就已经在中国的战争历史中出现,宋朝是更是达到很高的高度。
宋朝的步兵军阵,弓手和弓箭就是按照等级编队,射程从几十步到数百步不等。
宋神宗熙宁元年诏颁河北渚军教阅法,凡弓分三等,九斗为第一,八斗为第二,七斗为第三;弩分三等,二石七斗为第一,二石四斗为第二,二石一斗为第三。
宋军以此编队,全军弓弩齐发就可以构筑出一张巨大的箭网,消灭网中的一切生命。
宋军军工的巅峰之作就是神臂弓和八牛弩。
神臂弓,又称神臂弩,是一种单兵使用的武器,北宋神宗时发明,弓身长三尺三,弦长二尺五,射程远达二百四十多步,号称其他器械都及不上,成为宋军弩手的制式兵器之一。
八牛弩,又称三弓床弩,是北宋时期出现的杀伤力最高的弓箭类武器,堪比现代的火箭炮。它射程远,可达1500米,北宋天宝年间工匠魏丕改良后,一度可达1536米!八牛弩使用时至少需要10个士兵操作,分别负责瞄准、上弦、扣动扳机等步骤,威力惊人。
八牛弩作为远程武器的同时,还可以作为士兵攻城的器具,因为八牛弩的弓箭犹如现代标枪那么粗,可以射入城墙,形成攀登城墙的梯子。
正因为八牛弩的威力巨大,所以李继隆在得知萧哒凛三面围住澶州北城时,他便让士兵运了几架上城墙,以备震慑和远距离杀伤辽军。
当然,也正是因为宋朝军工技术发展,也导致了宋军和外族作战时,朝廷甚至会直接下达军阵图,直接插手指挥一线战事。
不得不说是他们自己都被这种威力巨大的军阵有了一种迷之自信,认为箭矢覆盖之地无坚不摧,无攻不破。
不过宋朝终究成为历史,所以不管是魏广德还是戚继光,都不会认为开发出先进的武器就可以制霸战场,征服天下。
“嗯。”
魏广德点点头,在戚继光面前承认了这炮的首倡者就是他。
“如果能不和敌人刀对刀、枪对枪的搏杀,远距离就把敌人打垮,为什么不用?”
魏广德随即反问道。
戚继光看这炮,激动情绪也逐渐冷却恢复正常。
看样子戚继光已经在思考这种武器的用法,果然不多久他就开口问道:“魏阁老,这炮是装备城池还是给战兵野战所用?”
戚继光问出这个问题,主要就是看到这炮装上明军中少见的炮车,故而由此一问。
“边军当然用,不管是守城还是野战,皆可对敌杀伤,在敌人结阵之时,数门火炮同时开火,迫使他们退后更长的距离整队发起冲锋。”
魏广德笑着解释道:“当然,这炮主要用途,我觉得还是装在战船上,远距离发炮击毁敌船。
毕竟能打两三里地,散弹可不行,铁弹打军阵也就是一个巷子,而打船就是一个窟窿。”
“有此火器,沿海当不再受倭寇骚扰。”
戚继光毕竟常年打倭寇,所以在魏广德说出这炮主要还是用在战船上是,第一反应就是用来打倭船。
实际上到这个时候,除了魏广德外,大明朝堂上怕还没人意识到西夷人最后才会成为中华文明最大的威胁。
东西方距离遥远,虽然欧洲国家已经开启抢占殖民地的行动,但依旧受制于交通和通信技术落后的限制,根本无法在远东地区组建大规模的军事力量。
能够集结数十条战舰和一、两千士兵就已经是极限了。
而大明沿海官员似乎也在和他们的接触中发觉到了对方外强中干的真相,所以也没有把西夷人看做威胁。
不过魏广德想到红夷大炮,除了向隆庆皇帝邀功外,确实有壮大明军海、陆军事力量的想法。
没有强大的武装,不能够威慑周边,是不足以称之为“王朝盛世”。
魏广德并没有要打造大明盛世的念头,那只能是后人来评,他现在想的仅仅是邀功。
开海是为了根除倭患,顺便挣钱,做好了,那就是他屹立内阁的支撑。
军事力量强大了,对外战事的胜利,他也是有运筹之功的。
“这炮,军器局会打造十门用啦参加此次大阅,将其编入神机营。”
魏广德又开口说道。
知道了这炮的底细,戚继光当然不会去考虑在演练中释放此炮,仅仅是展示,拉着这炮从大阅台下经过就是了,于是点点头。
“边军合练的情况怎么样?我这次来除了带来这东西,也是要看看边军的演练。”
魏广德继续说道。
“经过修整,昨日已经进行过一次合练,因为是按照明军战阵进行,所以倒还顺畅,大人可前往校场一观。”
戚继光抱拳答道。
“五军营那种演练吗?”
魏广德随口问道,边说边走向自己的马匹。
很快,一行人就进了京营,前呼后拥之下到了校场。
别的操演军阵魏广德已经没兴趣,而是让戚继光直接带他去看了边军和京营骑兵的合练,而那门炮也被戚继光派人送往神机营安排。
果然,和他想的差不多,边军步卒组成中军,两翼骑兵护持,只不过这次的骑兵因为有了京营骑兵的加持,所以两翼实力远超五军营的演练。
“京营骑兵要在大阅中参演三次,战马受得了吗?”
看着新军阵的演练,魏广德忽然想到京营的神枢营骑兵等除了本军阵的演练外,还有两次合练,于是有些担心京营这批战马的体力。
“禀阁老,京营战马质量在大明军中是最好的,以前只是草料不好,所以体力下降。
近几个月兵部调拨了足够的马料,战马体力已经恢复,而且这次参演战马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当不成问题。”
戚继光急忙答道。
这些细节,他做为总理其实一早就考虑到了,进行多批次测试后已经有了把握。
而且随着大阅日期的来临,马料更加精细,只是为了保证这些战马不会在最后时刻掉链子。
京城勋贵已经有了默契,所以也没人有胆子敢对这些草料下手。
中午,就在这教场旁宰杀了两头羊,魏广德在这里吃过午饭,观看了边军上下午两次合练后,这才满意回城。
骑马回城,魏广德并没有接受戚继光安排马队护卫的请求。
开玩笑,京畿重地,要是他这个内阁阁臣都不安全,那这天下也就乱了。
带上京营马队招摇过市,魏广德可不觉得有多光彩。
天气不错,魏广德出了京营就信马由缰,缓缓而行,不似早上出来般纵马驰骋。
广袤的天地间,魏广德只感觉精神放松。
只不过到他今天的地位,欣赏京郊秋色已经是奢望,不多时他的思绪就回到昨晚。
陈矩来了,他也带来了司礼监的消息,知道貌似是高拱和内廷陈洪联手。
虽然不知道腾祥他们是怎么确定的内贼,但既然宫里大太监矛头都是指向陈洪,那就不会有错。
魏广德其实一直担心的是冯保和张居正联合,内外廷联动打压他们,所以他这一年多来多次邀约冯保,也在节气中送去不菲的礼物,不过冯保的态度极为暧昧。
据他派人监视的结果,张居正似乎也在和他做着同样的事儿,只不过张居正似乎也没有和冯保联合,大家都还是在寻找内廷盟友的阶段。
冯保的待价而沽让他有些挠头,这些太监可不是轻易可以收买的,他们胃口很大,大到很难满足。
而且太监也极为善变,今日和你虚与委蛇,明日就可能翻脸无情。
但是内廷失去了李芳这个大太监,陈矩现在在宫里的地位也不高,要倚为支柱也很难,还是只能争取冯保。
魏广德是没想到,冯张联盟没出来,到是先出来了陈高联盟。
魏广德不认为自己的出现改变了多少历史,按照当前的轨迹,魏广德多多少少有些猜测,或许是冯张联盟最终在权利的游戏中击败了陈高联盟,张居正和冯保才最终把持了政权,张居正也借此推行了改革。
拉拢冯保,那就意味着他和冯保的联合要取代冯张联盟去斗倒陈高联盟,而张居正或许还会在内廷寻找新的盟友,他们还要继续恶斗下去。
想想都觉得头疼。
等魏广德回到家门前下马进府,管家张吉就迎了上来。
“老爷,陈阁老派人送帖子,请老爷晚上过府饮宴。”
“知道了。”
魏广德没有去接帖子,他当然知道陈以勤叫他去是什么事儿,只是不知道昨晚陈以勤和腾祥到底谈了什么,谈的怎么样。
“给我准备热水,我要洗个澡。”
魏广德只是吩咐一声,就进了后院。
当晚明月高悬,华灯初上,魏广德坐轿来到陈府被引入花厅中。
“正甫兄、逸甫兄,让你们久等了,小弟这先赔罪。”
“不用赔罪,酒桌上罚酒三杯即可。”
魏广德进门看见殷士谵已经到了,于是拱手行礼,而殷士谵接过话头就要魏广德先饮三杯。
三杯,不过都是小酒杯,其实还真算不得什么,所以魏广德也只是笑笑道:“好好好,依你。”
“你应该知道了吧。”
待魏广德坐下,闲聊几句后,陈以勤就把话头引到今晚的正题上。
魏广德知道他所说何事,自然是点头。
“上午你不在内阁,所以我和正甫说了这个事儿.”
魏广德知道这是重头戏,应该是陈以勤昨晚和腾祥商议后的应对。
“高肃卿回朝,陛下应该还会百般信任,近期我们要尽量顺着他的意思,不要和他起冲突。
不过最让人担心的还是,内阁有人会倒向他,联手对付我们”
(本章完)
823闲棋
“上午你不在内阁,所以我和正甫说了这个事儿.”
魏广德知道这是重头戏,应该是陈以勤昨晚和腾祥商议后的应对。
“高肃卿回朝,陛下应该还会百般信任,近期我们要尽量顺着他的意思,不要和他起冲突。
不过最让人担心的还是,内阁有人会倒向他,联手对付我们.”
陈以勤的话让魏广德一皱眉,他已经猜到这个“他”是指的谁。
自然就是张居正,内阁中可以摇摆的也就是两个人,剩下一个是首辅李春芳。
不过正因为他是内阁首辅,所以他才不可能屈尊降贵和高拱合作,即便高拱深得圣心。
“那就想点办法,让张叔大没法和高肃卿合流就好了。”
魏广德不假思索开口道,“首辅那边既然不担心,咱们也就不用再分心那边了。”
“你有办法?”
陈以勤听到魏广德的话,心里一动,随即马上追问道。
“嗯?没有,我昨晚也在想这个问题,可一直没想到好办法。”
魏广德很光棍的答道,他只有这么个思路,但确实没想到好办法。
阻止张居正和高拱合作,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两个人本来就有交情,只是因为政见不合才渐行渐远,之后又发生了太多的事儿,所以才完全不说话了。
可不说话归不说话,也没听说两个人决裂的,只不过保持表面上的关系而已。
“他们两个都不笨,若是太故意,也容易被他们看出来。”
殷士谵摇头说道。
魏广德说的思路倒是对,可操作性很难。
“张叔大是因为不同意高肃卿强硬手段整顿吏治才和他闹掰的吧?”
陈以勤没有附和殷士谵的话,而是回忆道。
魏广德点点头,对高拱和张居正他都有关注,自然对两个人的政治立场有很深的理解。
“高肃卿认为只有用强硬手段整顿吏治,如同当年太祖皇帝时期一样,才能让朝廷焕发新生,重现大治。”
魏广德答道。
“有些想当然了,太祖皇帝英明神武,不管谁都不能说他老人家不好,或许也只有那几家的后人才会有不说了,不说了。”
殷士谵依旧是老样子,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过也知道有些话的禁忌,不能随便出口。
“贪官杀不完,相对我倒理解张叔大的话,用考成法约束官吏做事,而不是只知道花天酒地,花前月下,对政务一窍不通,还以权谋私。
只要能够把事办好,不在地方上横征暴敛,就算是个好官了。”
陈以勤接着说道。
“虽不足,但有可取之处。”
殷士谵这次附和了陈以勤的观点,也是认可张居正的治国之策。
“呵呵,贪官,清官,其实都不好做。”
魏广德笑笑,“做贪官需要巨大的勇气,要昧着良心做事,可不容易,而做清官,就更难了。”
“是啊,贪官不好做,清官更难,我们算浊流吗?”
陈以勤也是有感而发问道。
“呵呵,也只能这么说了。”
殷士谵这次没多说什么,只是附和道,“不过清官嘛,我记得倒是有一位,通政司那位可不就是清官吗?听说当初在那什么县做县令,吏部考评优,调任京城户部的时候,万民相送,还送了万民伞.”
“呵呵,我还听说过另外一个版本。”
就在殷士谵这么说话的时候,陈以勤却忽然插话道。
“什么版本?”
殷士谵好奇道。
“关于海瑞这个人的品性,说法很多,又说他清廉正直的,也有说他沽名钓誉,不过有一点,他和户部大部分官员想法一样。”
陈以勤的话说道这里,倒是成功的吸引了魏广德和殷士谵的注意,这会儿两个人身体都不由自主靠过来,倾听陈以勤的话。
看两人都有兴趣,陈以勤也就不卖关子,直接开口说道:“知道海瑞入京前任过什么县的教谕,之后升知县。
他在知县任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取消各种所谓“常例”的征收,统一一县的赋税,之后就是清丈土地,为农民做主,向豪强大户讨还被侵占的土地,逼着他们释放已经被强买为奴婢的农民子女,同时安顿流民鼓励开荒,规定新开荒的土地三年之内不征赋税。
他做的那些事儿,直接把地方上的士绅逼急了,可海瑞又没落下什么把柄,他只是按照规矩办事,可不像有些人贪吃多占。
地方士绅没了办法,只好花钱帮他打点.”
“呵呵.”
“哈哈.”
听到这里,魏广德和殷士谵自然知道这打点是什么意思了,不过可笑的是别人打点是为自己人升官,而陈以勤口中的打点,则是帮敌人升官,目的不言而喻,就是想要把海瑞弄走。
“这样的事儿还不止一次,后来他又被派到浙江什么县做知县,当地士绅知道海瑞之名也是乱了方寸。
没办法,也只好学着前面那个县士绅的做法。
不过好歹浙江有钱,他们不屑做出把海瑞又弄到其他地方去祸害别人的事儿,直接输通银子,就把海瑞送进了户部.要知道,海瑞只是举人,他可不是进士啊”
陈以勤说道这里的时候,殷士谵和魏广德都已经捧腹大笑。
“呵呵,这个我还真没听人说过,文档记录说他在淳安和什么县政绩斐然,治理的很好,所以才得到户部认可,进而升迁,可不知道是被士绅捧起来的。”
魏广德开口说道。
“海瑞是举人倒是不假,一般举人做到知县就不错了,能进户部,不会是真的吧?”
倒是殷士谵忽然反问道。
“我是听王廷说的,他从哪儿知道的也没问,博君一笑,呵呵”
陈以勤道。
“都察院的消息,那可能就是真的了,捕风捉影,没风怎么捉。”
魏广德听到陈以勤说这些话是都察院左都御史王廷说的,虽然觉得很喜剧,可总感觉好像很符合逻辑。
抓不住把柄,弄他不下去,可不就只能想办法把人往上弄。
进了京城,就不祸害地方了,因为京官已经和地方分割,他插不上手。
“不过海瑞在地方确实出色,清丈土地,兴修水利,平反冤假错案,很得民心,百姓送万民伞和牌匾也是真的,都察院之后都有派人暗查过。”
陈以勤收起先前的笑容,正色的说道,不过眼神里那道光总感觉很是戏谑。
“清丈土地?兴修水利?”
殷士谵听到陈以勤的话,忽然若有所思起来。
“正甫可是想到什么?”
看到殷士谵的样子,陈以勤开口问道。
“我昨日看到南京发来的奏疏,言吴淞江、白茆河等有多处河段堤坝垮塌,已经很危险,急需朝廷派人维修。”
殷士谵随口说道。
“南京,应天,嘶”
魏广德只是随口说了句,不过瞬间他就想到一个人,不过只是片刻功夫,魏广德就自己先摇起头来。
“善贷,怎么了?”
殷士谵看魏广德的动作,好奇道。
“没什么,忽然想到一个思路,不过好像.”
魏广德话说道这里就有些迟疑,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因为他觉得此事不太靠谱,但是在他的印象中,似乎就有看到过类似的记载,只是已经很是模糊了。
“想到什么就说嘛,都是闲聊而已。”
陈以勤笑道。
魏广德看了眼陈以勤,又看看殷士谵,这才说道:“适才正甫兄可是因为听到兴修水利而想到海瑞了?”
“嗯,逸甫不是说了吗?这海瑞在知县任上就知道兴修水利,所以我一下子就想到应天府报上来的公文了。”
殷士谵答道,“不过现在海瑞是通政司左通政,要是外放,至少也要做应天巡抚才行。”
“海瑞清廉正直?”
魏广德又看向陈以勤说道。
“王子正是这么给我说的,至于其他人有说什么沽名钓誉,咱们论行不论心。”
陈以勤答道,他口中的王子正也就是左都御史王廷。
不过说道这里,陈以勤貌似有些理解魏广德的想法,迟疑着继续说道:“你的意思,不会是想把海瑞调南京去做应天巡抚,治理江南水患?
这个倒是可行,回头可以叫人召他入内阁,问问他对河道治理有些什么想法。
若是可行,倒是可以考虑。”
殷士谵却是狐疑着说道:“可这和清廉正直有关系吗?”
说完话,殷士谵就看向魏广德。
“我记得隆庆元年的时候,徐阁老的弟弟,时任南京刑部右侍郎的徐陟曾经上奏弹劾过他兄长,其中就有投献等方式兼并土地,我印象里,据说徐阁老家的田地达万顷之数。”
魏广德淡淡开口说道。
“是有此事,当初御史齐康吧,高肃卿的门生还因此弹劾过徐阁老。”
殷士谵点点头,这事儿当初闹得沸沸扬扬,特别是在倒拱事件中也占据举足轻重的地位。
“清丈土地,投献”
陈以勤已经有些理解魏广德话里的意思,不过一下又想到魏广德先前的摇头,于是不解问道:“那为何先前你又摇头,若不是问起,怕是也不会说此事。”
“海瑞为人如何我不确定,只听说清正廉洁,民间有‘海青天’之名。”
魏广德说道。
殷士谵也是点头,插了句话说:“据说还不畏权贵,有‘海笔架’的诨号。”
此时,后世最为人称道的字号“海刚峰”还没有出现。
海瑞字汝贤,号刚峰,这字号现在海瑞还没有取,所以自然没有“海刚峰”之名。
想来,海瑞自号“刚峰”,也是因为受到多方压力仍选择坚持本心所取,就是无时无刻不再提醒自己。
古人取号的方式比较自由,一般根据自己的兴趣、理想、志向或生活环境等因素自取。
取号可以是自己的别号、斋号、室号等,也可以是别人赠予的雅号或尊号。
例如,李白自号“青莲居士”,杜甫自号“少陵野老”,苏轼在东坡种地就叫自己“东坡居士”。
当然,古人的号也可以是别人赠予的,这通常是一些尊号或雅号。
诸葛亮被人尊称为“卧龙”,庞统则被人赠予“凤雏”的雅号,“诗仙”“诗圣”“诗鬼”“诗魔”“诗佛”这些肯定也不是自己取的,都是别人给予他们的。
魏广德只是看了殷士谵一眼,就继续说道:“当初海瑞被关押的时候,外面都盛传要被砍头,不过还是被大家护住了,海瑞欠徐阁老的人情。”
在魏广德印象里,好像是有说海瑞和徐阶恶斗,不过来到大明,就目前魏广德所知两人的关系,按理来数不应该发生这样的恶龊才是。
当初海瑞向嘉靖皇帝上奏疏被关押起来,徐阶可是一直力保,虽然算不得是救命之恩,可这情海瑞得记住才是。
只要有了人情,魏广德不认为海瑞还会刻意和徐阶针对,就是因为徐阶的那些家财。
不过不得不说,徐阶田地有万顷之数,确实有些过了。
要知道,记在他名下的田地,可是不用纳税的,松江府每年仅此一项就不知道有多少税赋要被摊派到升斗小民身上。
以海瑞之名,换个人,或许就会法办,可对方是徐阶,他就感觉有些不好说了。
而陈以勤也彻底明白魏广德的考虑,也清楚他为什么觉得此事未必能如愿。
“弄海瑞去应天,我们可以打着让他去治理水患的由头,至于他要不要对徐阶出手”
陈以勤只是说道这里就闭嘴,他彻底想明白魏广德的思量了。
在朝堂上不好让张居正和高拱斗起来,那就把战火引到江南去,烧徐阶一把火。
只要海瑞还是坚持本心,他必然会对南直隶那些士绅出手,而徐阁老当是第一目标。
斗起来,张居正必然是要站他老师的台,而以高拱的性格,也绝对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对下野的徐阶出手报复。
以当初徐陟所说,徐家子在地方上为非作歹、祸害一方的劣迹,海瑞必然会痛下杀手。
“这样,会不会有些对不住徐阁老?”
殷士谵这会儿也想通了魏广德的意思,虽然他也觉得海瑞斗徐阶的可能比较小,比较两人之间恩情还在,可确实有这种可能。
但是,徐阶在朝的时候,可和他们一直比较客气,并没有什么纷争。
这个时候设计人家,殷士谵感觉有些不好意思。
“就当一步闲棋,海瑞不刻意针对徐阁老,自然就不算对不住他。
可若海瑞也觉得徐阁老家有些过了,则可直接让张叔大和高肃卿在内阁斗起来。”
陈以勤开口,一锤定音。
824应天巡抚海瑞
“就当一步闲棋,海瑞不刻意针对徐阁老,自然就不算对不住他。
可若海瑞也觉得徐阁老家有些过了,则可直接让张叔大和高肃卿在内阁斗起来。”
陈以勤开口,一锤定音。
在陈以勤府上,陈、殷、魏三个人总算想出一个不算办法的办法,用来分裂高拱和张居正这两个可能存在潜在联合的对手。
虽然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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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5全军出击
“古昔所重,在成周之世职列夏官,自汉唐以来事载国史迨我,宣英二圣相继举行,成宪昭然,遗烈未远兹,遇皇上焕启神谟光脩令典建熙朝之盛事,乖后世之法程,一切仪章俱当详慎,但稽之前代则制度互有不同,考之,先朝则礼文亦多未备。
臣等谨略参古制,兼酌时宜议,拟上请:
一前期一日上常服,以亲行大阅礼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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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6流言
明朝中后期由于朝贡贸易的衰落和私人贸易的兴起,出现了很多大海盗,或者被称为倭寇。
最初,倭寇的首领是汪直。
汪直即王直,南直隶徽州府歙县雄村拓林人,本名锃,号五峰船主。
朝廷的海禁政策使得海上贸易中断,汪直召集帮众及日本浪人组成走私团队,自称徽王。
正是在他的带领下,明朝的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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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7大阅
隆庆三年九月十九日,紫禁城奉先殿。
“踏踏踏.....”
整齐的脚步声打破了这里的寂静,一队队禁军衣甲鲜亮,手持各色旗帜和仪仗,迈着整齐的羽林步进入殿前广场。
明代宿卫禁军之一,设羽林左右卫,与金吾前后卫、虎贲左右卫、府军左右前后卫合称十卫,称亲军,轮流值勤,为皇城守卫。
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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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8捷报以闻
隆庆大阅一天就结束了,在边军军阵演练结束后,又有一些自持武力不凡在京武勋和京营将佐进行弓马演练。
对他们来说,往日里想要见到隆庆皇帝的机会微乎其微,今日皇帝陛下和朝堂重臣皆在此地,还不可劲的表现自己,希望他们的武功能够入了大人物们的法眼,以后就有机会平步青云。
对于勋贵来说,虽然是世袭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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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9吞并小琉球
福建水师和广东、广西水师合力围剿曾一本部海盗,一战功成,消息传到闽粤后,沿海府县自然是欢欣鼓舞。
近二十年的时间,其他地方的人很难理解这里的百姓所遭受到的苦难。
一方面是倭寇、海盗肆掠,另一边为了剿倭、剿匪,官府不断提高赋役征收,为此已经激起数次民变。
但是在曾一本被擒后,看起来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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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0军镇
小琉球就是台湾,魏广德知道后世历史,自然不会放弃这片土地,当然也不会把它留给别人。
将其纳入大明版图,对在座诸人来说也算任期内功绩一件。
毕竟是开疆拓土的事儿。
唯一可能出问题的不在外,而在内,那就是此地被明太祖朱元璋定位不征之国。
不过魏广德已经打探清楚,那里就是蛮荒,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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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1徐阶应对
魏广德以浙江、广东等地奏报前往月港的商船失踪故事,建议先让水师承担这项运输服务。
虽然月港现在的出口贸易量并不算大,可只要朝廷定下这条政策,那就等于给初创的大明水师一条垄断赚钱的路子。
以后大明沿海各省的货物运输,水师都可借用此政策进行垄断航运,银子还不是滚滚而来。
而且,魏广德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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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2退半
是的,已经致仕后的徐阶虽然在官场上人脉还在,可是这点人脉对上回朝后的高拱,那当然是不够看的。
可是徐阶也不能坐以待毙。
开什么玩笑,堂堂大明帝国首辅,下台后被自己的手下败将收拾,说出去他徐阶的脸该往哪里搁?
如果说一开始接到门生张居正的书信,让他一时手足无措,到现在,他总算是想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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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3辞官回乡
大明的历史从嘉靖朝进入隆庆朝以后,政局就一直动荡不定。
隆庆元年本来是政通人和,百废待兴的时候,可处理了嘉靖皇帝的丧仪后,紧接着就闹出首辅之争,徐阶和高拱斗得不可开交,最后以高拱致仕离开而结束。
隆庆二年,作为政争的胜利者徐阶因为隆庆皇帝不喜,也选择致仕离朝,大明政局进入一个平稳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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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4普法
“等陛下下旨以后,我就先辞官回乡,到时候还请善待多多照应。”
欧阳一敬开口道,见魏广德张嘴他又继续说道:“若是无事,将来复起还有赖善待周旋一二。”
“司直兄,这就是你来我这里的目的吗?”
魏广德一皱眉,有些不悦的问道。
是的,魏广德觉得欧阳一敬在小看的,觉得他护不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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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5应天和北京
明代推行全国的一条鞭法是从嘉靖九年开始的,实行较早的首推赋役繁重的南直隶和浙江省,其次为江西、福建、广东和广西。
但这时也只限于某些府、州、县,并未普遍实行。
由于赋役改革触及官绅地主的经济利益,阻力较大,在开始时期进展较慢。
可即便如此,应天十府的百姓也对一条鞭法是有所了解的,毕竟他们所在的府县或许两年前就还在执行这条税法。
只不过后来不知什么缘故,忽然又不施行了。
行与不行,这些东西离老百姓的距离实在遥远,他们也是不懂,但施行此法对他们生活的利弊还是清楚的。
庙堂之高,江湖之远,老百姓不知道,可在官差衙役再次来到各个村子宣传朝廷要恢复执行一条鞭法征税后,老百姓总体来说还是支持的,毕竟施行前后对比非常明显,方便了许多。
虽然要缴的赋税并没有变少,可每年两次征收就算完成,而不会一年十几次,被官府催缴各种税赋,税赋的名称也是五花八门,别说老百姓,官差都不一定说的明白。
“官爷,你说的这个税是像原先那样,搞两年老爷一换又不收了还是要一直这么收下去?”
“是啊官爷,我记得前些年,胡大人在的时候也这么收了一年多,然后胡大人调走了,马上就变了。”
“对啊对啊,我记得就是胡大人一走就不用了,还是现在这样收税,以后会不会又变回去?”
一个较大的村子里,一群衣衫褴褛的村民围在一个官差身边,叽叽喳喳询问个不停。
被吵得有些烦了,官差不耐烦的吼道:“停停停,都他么给我闭嘴。
以后是什么,那是朝廷,是老爷们考虑的事儿,岂是你们能说的。
再说了,现在推这个.这个一条鞭法我哪知道能做多久?
还不是大老爷怎么吩咐,我就来怎么说。
真要说起来,这样收税我们也方便,谁特么愿意一年下来几十次,就为了收点东西。”
对着百姓一阵吼,四周围着的老百姓虽然没有马上作鸟兽散,不过也都不自觉退后好几步,官差身边也空出不算小的地方。
这时候,那官差才对身旁一个穿着稍显体面的老汉说道:“秦甲长,我这次下来呢,事就是这么个事儿,现在衙门里又要按照胡大人那会儿搞的那样收税,你还记得吧?”
“记得记得,到时候差爷只管来村里,我一准做好。”
秦甲长也是这个村的村子,这会儿面对县衙拍下来的衙役那是点头哈腰道。
“看看伱们村这些人,问的那么多,怪不得穿着这么破烂,有问话的闲工夫,还不如多织两尺布,穿的体面点。
朝廷要怎么收税,你们照做就好了,你们方便,我们也方便不是。”
那官差瞥了眼周围的村民,一脸不屑的说道。
“是是是,差爷说得对,这帮村民就是成天好吃懒做,所以才过成这样。
他们那点地,要是当年听我的,投献给徐二公子安心做个佃户,那这么麻烦,差爷你说对不对?”
那甲长又说道。
“还是秦甲长识相,不过现在老爷们的心思又变了,投献这种话也不能说。
前面几个村子知道又恢复成这样,刚投献没两年的人哪个悔呀,呵呵.
我就说,你们哭嚎个啥,说不准等两年又变回来了,有啥好哭的,你说对不对。
反正都是农民,就他们手里那点地,又算的了什么?
人家徐二公子看都不带看一眼的,好心收你的地,还让你跟自家时候一样种地,你还奢望其他?
只管安心种地就得了,真以为土里能刨出个金娃娃啊,就那么点地,人家真要看上了,两年你就得哭着求着送人家。”
那官差一脸戏谑的笑道,显然他以前也没少做一些见不到光的事儿,貌似对下面的事儿也看的很开。
确实,他的话也没错,当初那些听了他话,把地契连带户册投献出去的,现在虽然没了家传的那点土地,可日子过得简单。
只要每年把租子交了,啥都不用管。
要是这一片的农户都把地送出去,他这趟也就不用往这里来了,谁特么愿意跑这穷乡僻壤。
“好了,收拾一下吧,我还要赶回县里交差。”
那官差看了眼周围的农户,一脸轻蔑之色。
“差爷,村里准备了一份薄礼,我这就给你送过来。”
那甲长急忙陪笑道,又冲身后自家儿子挥挥手,示意他回去那东西。
“这怎么好意思,回回来都要秦老哥破费。”
那官差假意推辞道,这会儿称呼也变了,不再那么生硬,而是亲切称呼为“老哥”。
“差爷不辞劳苦到我们这小村里,本就辛苦,村里也没啥好东西,就一些土特产,还请差爷笑纳.”
“好了好了,别说了,那我就厚着脸皮收下了,看你这客气的,不收好像还是我的罪过.”
官差和衙役有说有笑就走出人群,往村外走去,村头一棵大树下还栓着一头驴。
不多时,驴背上已经被绑着鸡鸭一类的家禽,那官差只是冲秦甲长拱拱手,就解开缰绳翻身上了驴背,骑着驴,嘴里哼着小调晃晃悠悠的走了。
就在这两天,应天府的百姓也开始议论纷纷,对于忽然又被推出的“一条鞭法”指指点点。
大部分有地有户的百姓当然是支持这条税法的,因为实行此法后他们虽然负担会稍微重一点,却可以不用再担心被抽丁让他去徭役,那可是破家的根源。
虽然他们支持这条法令,可也担心如以前一样,执行一、两年就被废除,又回到原来的征税方式上,又要提醒吊胆小心伺候着村里的甲长、里长这些大人物。
至于衙门里的官差,离他们还有些远,倒是不怎么担心。
而对那些已经把土地投献出去的,自然是最希望此法能够很快寿终正寝的,因为他们亏了。
自家的土地送给了别人,至少明面上是这样,地契是别人的名字,自家只能继续耕种,而之所以会如此,还不就是因为自家和甲长、里长关系不好,担心被抽去服徭役,客死他乡。
土地虽然送人,每年要缴纳的地租算起来其实也只是比那些自耕农稍微重一点,但不再担心服徭役的事儿,貌似还是能够接受的。
只是,若是以后朝廷真的就按照此法长期执行的话,那就有点亏了。
毕竟最最重要的就是,投献后他们的身份变化了。
不仅没了名义上的土地所有权,还没了户册,成为主家的奴仆,自家要是能出个有出息的孩子,都不能参加科举,这可就对不起先人了。
和后世人对此时代农民看法截然不同的是,虽然大明的百姓整体上承受着各种“苛捐杂税”,但整体生活水平其实也没有想象中那么低。
各家农户都会在自家孩子八、九岁的时候送孩子蒙学,进私塾学习个一两年时间,让他们能识几个字,至少会写自己的名字。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意识深入人心。
如果私塾老师再说孩子有天赋的话,那就是砸锅卖铁也会供自家孩子学业,直到供不起为止,为的就是赌科举的独木桥,希望自家孩子能从千军万马中杀出一条路,举人、进士的功名,最后入仕为官,彻底改变一家的命运。
江南为什么文化昌盛,因为民风如此,大家都愿意让自己孩子读书博前程,甚至不惜卖房卖地,赌上一家老小的未来。
当然,这样的人家毕竟也是少数,私塾老师也不会为了每年那点束脩昧着良心说瞎话,把没读书天赋的孩子骗到私塾来读书,说什么文曲星下凡的话。
都是有功名的人,脸面还是要有的。
收太多不成器的弟子,结果没几个能考取哪怕是秀才功名,在同窗好友面前也会觉得抬不起头来。
对于开私塾的老师来说,自己的功名之路已经无望,所以他们就把希望寄托在自家孩子和学士身上,对学士的要求自然是宁缺毋滥。
而这个时候,那些投献土地的人家就会悲哀的发现,自家的孩子因为是主家奴仆的关系,是不能参加科举考试的,就算主家发善心同意自家子弟去考试,也必须是以主家子弟的名义。
于是乎,他们的心就开始有了变化。
为了孩子的出人头地,有些人家就会开始向主家闹事,希望团结更多人的力量,一起改变什么。
地契已经改名,自然就不要奢望了,可是只要通过向官府告状的方式,就算不能要回土地,可是最起码也想从和主家之间的奴仆关系变成佃户关系,恢复自家的户册,这样就能让自家孩子可以读书。
官面上,应天十府及下属州、县开始轰轰烈烈向百姓传递执行“一条鞭法”政策的时候,在民间的百姓也开始自发的串联起来。
当然,参与串联的都是那些早年间投献土地委身为仆的人家,而其中最活跃的自然就是家中有人读书,而又被先生认为有读书天赋的人家。
不过,这一切才刚刚开始,虽然下面有所动作,但并没有完全闹开,大家更多的还是通过各种渠道了解朝廷政策的变化。
直到数日后,知道江西早在去年就得到朝廷许可开始全省推行一条鞭法试点,朝廷还似乎有打算全国推行后,他们之前本就蠢蠢欲动的心才彻底燥热起来。
一张张的状子飞进了县衙、府衙,不管是县令还是知府,都深知其中关节,原本这样的状子要是平常时候递到他们手里,那是直接弃之如履,根本都不会多看一眼,可现在情况不同了。
应天巡抚是什么人?
那可是有名的海瑞,敢抬着棺材对嘉靖皇帝谏言的海瑞,一篇奏疏骂皇帝,骂奸臣,完全不顾生死的人。
他在江西和浙江任上就打击豪强,疏浚河道,修筑水利工程,力主严惩贪官污吏,禁止徇私受贿,并推行一条鞭法,强令士绅退田还民,遂有“海青天”之誉。
好吧,这些状子,貌似在淳安和兴国就没少见,要是这时候装傻充愣糊弄,整不好自己就要倒霉了。
官大一级压死人,就算官员们惧怕士绅,可这个时候他们更担心的还是海瑞。
要是这位老兄发疯起来,他们也是惹不起。
于是乎,收到的状子官员们都齐齐往巡抚衙门里送,他们惹不起,那就看看海巡抚敢不敢惹。
就在海瑞每天阅读各府县送来状子,感觉触目惊心的时候,京城皇城内阁里,魏广德等阁臣又一次被李春芳召到值房里议事。
这次是商议今日出现的几份奏疏,都是阁臣看了有些不便拿主意,所以交到首辅这里等他拿主意的。
“诸位都看了,我们就先说说第一份奏疏,总督两广都御氏刘焘以海寇既平,辞免兼理福建军务一事,并言广东伸威兵备兼制福建漳泉系一时权宜所设,今请改复旧衔。”
李春芳开口道。
要是没有看到魏广德拿出那封俞大猷的书信,这样的奏疏肯定就是“可”。
可现在情况有所不同,都知道海盗倭寇并未被剿灭,只不过都退到海上。
虽说是被官军杀怕了,可终究有复来的可能。
李春芳话音落下,看到众人都把目光看向魏广德那里,显然都是等他说话。
这封奏疏魏广德中午倒是听殷士谵提了提,是他送到李春芳这里来的。
魏广德也注意到了,看到陈以勤、张居正都看向他,只好咳嗽一声就开口说道:“诸公,以善贷之意,就从了吧。”
他清楚殷士谵提交这份奏疏的原因,就是担心海盗卷土重来,若是批了,到时候责任可就在他头上。
皇帝是不会有错的,错的只有辅臣。
“现在大股海盗已经被官军剿灭,小股海盗已经不成气候,即便恢复闽粤原有军制也能应付。”
魏广德继续说道,解释下自己这么说的原因,那就是现有的海盗已经对大陆不构成威胁,所以不需要让刘焘继续总督福建军务。
“逸甫,你觉得呢?”
李春芳听了魏广德的话,转头对陈以勤问道。
陈以勤点点头,魏广德的话他倒是认可,虽然当初俞大猷说了只是打败了大股海盗,但是也有散兵游勇逃窜。
殷士谵有担心也是正常的,不过魏广德的话似乎更为切实。
于是点头对李春芳道:‘首辅大人,我对善贷的话没有意见,内阁可以支持。’
(本章完)
836又是阁议
“首辅大人,我对善贷的话没有意见,内阁可以支持。”
陈以勤开口对李春芳说道。
“叔大、正甫,你们可还有不同意见?”
李春芳听了陈以勤的话点点头,虽然心里已经有了计较,不过还是照顾张居正和殷士谵,于是多问了一句。
“没有。”
张居正回答很简单明了。
殷士谵只是犹豫片刻就说道:‘首辅大人,我之前只是有些许摇摆,既然善贷这么认为,我觉得也可行。
正如刘总督之言,广东兼理福建章泉军务不过一时权宜,今时不同往日,自然可罢。’
“那好,刘总督的奏疏就这样定下来,剩下一份就是兵部覆总督京营戎政镇远侯顾寰等奏三大营官军不满额,视祖宗设兵之数才二之一,议以各卫所原额营掺官军悉为清勾务满,不足则以先年召募逃故名额补之。
若按此议,京营就要再勾满十万兵额。
今户部不盈,兵饷本就是支出大头,若是再扩京营,朝廷哪里有银子支饷?
大家不妨议一议,看对这份奏疏又该如何是好。”
李春芳终结第一个话题后,马上又抛出第二个事儿进行商议。
不管别人怎么考虑,魏广德知道这事儿内幕,就是那帮控制京营的勋贵想出来的法子。
因为要保留戚继光所练之兵,自然要给人“足饷”,他们利益受损。
这几万人的军饷除了户部和兵部还能分润点外,京营将官已经很难克扣。
这可是几万人的军饷,一个月就是几万两银子,对于那些将官来说就是一笔大钱。
勋贵看不上,可这些旁支却是眼睛都红了。
而且,这笔银子对一些家道中落的勋贵来说,也是一笔大钱。
于是,他们不管派系,钻到一起商议,几场酒席下来就有了这么个主意,那就是京营不是一直都不满额吗?
既然不满额,他们奏请勾满当为应有之义。
至于最后是不是真勾满,那是另一回事儿,可只要把名册报到兵部,兵部就得给京营发饷。
于是乎,请求补满京营兵员的奏疏就出来了。
对于兵部来说,银子支哪儿不是支,只要名义充分,他们是无所谓的。
多点兵,他们能分到的银子还多一块,自然即便是每年户部拨付的军饷不足,他们也不会反对此事。
魏广德知道,这十万人到最后,或许能补两三万就算他们有良心了,可这些他也不能拆穿。
或许在座几人都心知肚明,只是大家都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于是一番为朝廷财政担忧声中,这份奏疏也是被顺利的批了,只等送入乾清宫等候皇帝御览。
魏广德只是看了眼张居正,知道他是明白人,所以才拉着大家阁议,到时候户部知道闹起来,还可以用内阁的名义压住户部。
“好了,今天召集诸位来,还有最后一件事儿。”
说到这里,李春芳从自己桌上拿起一张条子递给旁边的陈以勤,说道:“陛下刚刚给我递的条子,我们先议一议,看要不要晓谕礼部。”
等字条传到魏广德手里的是他才明白是怎么回事,隆庆皇帝居然以岁多灾异,年谷不登为理由,打算暂免庆成宴。
庆成宴,是古代皇帝祭祀﹑封禅礼毕时,庆贺成功的筵宴。
既然是皇帝安排的筵宴,那规格自然不低。
实际上在古代,君主与臣下的饮食关系是一种以上对下的关系,因此也是有很多仪制的,其表现形式多为君主在重大节日或者平时不定期的给予大臣们食物赏赐。
赏赐方式有两种,一种是赐宴,君王与臣下共食共饮,更能体现君王宽广博大的胸怀和与臣同乐的豪情,此举很利于团结群臣,缓和君臣之间的矛盾。
另一种是单纯的赐食,君王在节日或者大臣生病、丁忧、考满之期等对臣子很重要的一些日子里,赏赐臣子食物以示特别的照顾,同时彰显了君王对大臣的体恤之情和所拥有的仁爱之心。
赐宴分为大宴、中宴、常宴三等,宴会的菜品均由光禄寺按照等级供办,尚膳监协办。
正旦、冬至、万寿节、郊祀庆成宴会属于大宴。
皇太后寿旦、皇后令旦、东宫千秋节等属于中宴。
立春节、元宵节、重阳节等节日期间的宴会,祭祀宴会如皇后亲蚕礼后对内命妇的赐宴、太廟享胙、社稷享胙等以及对部分官员的小型赐宴等属于常宴。
划分宴会等级的标准为礼乐使用方法和进酒的数量,宴会等级越高,菜品的数量就越丰富。
大宴是等级最高的宴会。被皇帝宴请是官员们莫大的荣幸。
然而,赴皇帝宴并不像寻常人家的家宴那般,食用自由,气氛轻松,尽宾主之欢。
御赐宴会有着诸多的限制,更像是履行一个仪式,皇帝一人是主角,官员们作为观众观看皇帝的表演并相互配合。
当然,除了大宴、中宴、常宴三种外,还有一些特殊的宴席,比如进士荣恩宴、驾幸太学筵宴和皇帝游玩各地的游宴。
进士恩荣宴是天下读书人最想参加的宴会,他代表着读书人十年寒窗苦读的成绩得到了君王的认可。
古人的金榜题名是一种信仰的被肯定,他们也可以从此践行圣贤教义,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而进士恩荣宴虽没有皇帝本人的亲自参加,但与皇帝亲自参加的宴会相比,给进士本人带来的荣誉和被尊重被赏识的体验感更浓郁。
驾幸太学筵宴是皇帝驾幸太学后的赐宴,是洪武时便定下的视学礼。
首先由皇帝祭先师,以示君王敬礼先师,其次讲官授经于陛下,最后由学官诸生列班跪地听谕结束。洪武时祭先师不用乐,到成化时增设牲乐。
筵宴是皇帝驾幸太学后回宫第二日举办,这一天,“国子监祭酒率学官诸生上表谢恩…是日,上御奉天门,赐宴。武官都督以上、文官三品以上、翰林院学士及祭酒、司业、学官三氏子孙与宴”。
而游宴是其中一种最为特殊的宴会,这种宴会是同观赏风景结合起来的,君臣同游。
君王放下了平日里高高在上的架子,与臣子一起寄情山水,闲话家常,不似平日宴会里的刻板和严苛。
而君王赐臣子游宴的初衷也是为了让辛苦操劳的大臣们好好地放松一下,张弛有度。
这次隆庆皇帝打算暂免的庆成宴,是属于大宴的一种,每年朝廷都是要举行,而且规格也是最高的。
在明代,每年正旦、冬至等四个重要节日都要举行仪式,仪式结束后皇帝回宫,文武群臣要行庆成礼,皇帝要赐庆成宴。
既然是明廷最为隆重的筵宴,那规矩也是很多的。
按照明代礼部上庆成宴仪注载,“祭天礼毕,皇帝回皇极殿升座,教坊司设乐殿外,众官行礼后,教坊司奏乐。
一奏《上万寿》之曲。皇帝饮酒,众官就位,作《平定天下》之舞。皇帝谕:官人们斟酒。
二奏《仰天休》之曲。内官斟酒捧至御案,皇帝饮酒,各官饮酒,殿外导汤,殿内迎汤乐作,各官起立,内官捧汤至御座前,进汤乐作,皇帝举筋,各官举筯,馔成。内官撤汤。乐奏《黄童白叟鼓腹讴歌》并舞。
三奏《感大德》之曲。进酒,作《抚安四夷》之舞。皇帝谕:官人们斟满。
四奏《庆洪禧》之曲。进酒、汤,作《车书混同》之舞。
五奏《荷皇恩》之曲。进酒,作《呈祥瑞》之舞。皇帝谕:官人们饮干。
六奏《民乐生》之曲。进酒、汤,作《赞圣喜》之舞。
七奏《星祚隆》之曲。进酒、汤,作《来四夷》之舞。
八奏《永皇图》之曲。进酒、汤,作《表正万邦》之舞。
九奏《贺太平》之曲。进酒、汤如前。内官撤御前爵,殿内外奏导膳汤、迎膳汤之乐,各官起立,捧膳汤至御案前,各官复位,教坊司再奏进膳乐,膳成。
内官撤汤膳,作《天命有德》之舞,再作《缨鞭得胜》蛮夷队舞,致语,撤案,宴成。奏乐,行四拜礼,皇帝还宫,百官退,礼毕。”
这就是庆成宴的全过程,也被称之为“庆成礼”,因为整个过程其实已经不算是宴席,而更像是皇帝和百官共同完成的一个仪式。
既然是如此重要的仪式,所以魏广德第一时间当然想的就不是赞同,而是必须要反对。
即便他深知,祭祀天地其实对于解决隆庆皇帝所说这些年接踵而至的灾荒,五谷不丰并无任何意义,可既然已经被定为朝廷的一个仪制,那就不能轻动。
即便是不视朝的嘉靖皇帝,郊祀仪式安排权贵代行,可庆成宴也是必不可少的,最多他不去,但是官员们还是得按照仪注把整个礼节全部做到位。
到了隆庆朝,怎么能说免就免了。
暂免的“暂”字,其实不过就是隆庆皇帝的一个修饰,其实意思就是不想继续玩这个仪式了。
或许是因为仪式太过于繁琐和拖沓的缘故吧。
魏广德在心里默默想着,手里拿着这张隆庆皇帝御笔条子,还在考虑该怎么说,表达自己的意思,耳中就听到李春芳的话。
“既然条子还在善贷手里,就由善贷先说说你的看法。”
魏广德抬头看了眼李春芳,又环视其他几人,这才开口道:“陛下之意不可行,众臣也不会答应此事。
庆成大宴乃郊禋盛典,上以昭承帝,下以惠浃群工,国家虽灾不得已者也,且皇上登极以来彝章首举,费不甚繁辍而不行,是谓阙典,惟上仍赐举行,以从群望。”
魏广德快速表达了自己的意思,之后就把手里的字条递给了上首的殷士谵。
有了魏广德的发言,殷士谵也说出和他类似的意见,之后是张居正。
最后陈以勤和李春芳商议后决定给隆庆皇帝回条子,表示内阁反对他的意见,建议明春庆成宴继续。
走出李春芳值房的时候,魏广德还在和殷士谵说笑道:“若是庆成王知道陛下有停罢庆成宴的想法,会不会瑟瑟发抖认为陛下要削藩。”
“削藩这话就别说了,不过估计会提心吊胆一段时间。”
殷士谵接话笑道:“不知消息传到晋藩,这一代庆成王朱慎钟会不会给我等送来重礼。”
有明一代,所有的王爵名称皆取自封地之名,不过唯一的例外就是庆成王。
据说洪武十七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朱济炫降生,其生父太祖第三子晋王朱棡报到太祖处请封,太祖方御庆成宴,得太监禀报后龙颜大悦,遂以该殿名赐之为号,故众多郡王中独济炫不以地名封。
魏广德和殷士谵有说有笑的走了,不过话落到身后的张居正、陈以勤耳中,两人也是不觉莞尔。
“对了,昨晚我听下人说,应天府那边已经开始行一条鞭法了。”
在魏广德和殷士谵马上要分开的时候,魏广德忽然压低声音对他说道。
他的值房和殷士谵的很近,和张居正不同路,而且此时四下无人,自然不担心如先前般被旁人听到。
“我之前找过查过,徐阁老府上不少田地都是投献而来,等那边把消息散布出去后,应该会激起轩然大波。
我估计陛下下旨召回高肃卿也快了,到时候应该会碰到一起。”
殷士谵低声笑道。
“高肃卿回内阁发现要办的第一件事儿居然是要不要处置老对头徐阶,我猜想他的脸色一定会非常精彩,呵呵.”
魏广德也是轻笑出声。
“就当下京师愈演愈烈的流言,我觉得他不会这时候出手针对徐阁老,但也不会轻易放过他,应该会支持海瑞秉公执法,肃清宵小才是。”
殷士谵说道。
“昨日我和叔大说起京师流言,看他言行不似是他所作。”
魏广德又说出自己心里的疑惑。
“就算不是张叔大派人散布,那一定是徐存斋的手段了,谁会从中获利一目了然。
高拱当初不就安排那个丹阳邵大侠进京游说吗?
对了,最近我还收到华亭的一个传言,说卲方这人最初去的就是华亭,想游说徐阁老回朝,结果被拒,这才去的新郑。
徐阁老知道高拱要回朝的消息,据说茶饭不思。”
殷士谵又在魏广德耳边低语道。
“应该是后悔了。”
魏广德微张嘴,半晌才道。
“后悔没事先把卲方弄死?”
殷士谵疑惑问道。
“对。”
魏广德这次斩钉截铁答道。
徐阶是不可能回朝的,因为他恶了皇帝,但他绝不会希望高拱回归。
(本章完)
837应天府
“清理得怎么样?涉及多少人?”
应天巡抚衙门大堂,海瑞缓步而入,对几个正在整理状子的师爷说道。
“东翁,已经大致清理出来了,只是......”
一个年长些的师爷抬头,快步走上前来躬身道,话语间尽是犹豫之色。
“涉及多少人,你照实说就是了,没什么只是。”
海瑞皱皱眉,立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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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8财政亏空
听到管家提到“海瑞”这个名字,徐阶就是微微皱眉。
他其实并不喜欢海瑞,知道这个人不好相与。
当初保海瑞,并非因为他名声,而是为了自己。
想想海瑞上书后的声望,他不出力保下他对他名声有损,而且之前海瑞仅仅是一个六品的户部主事,根本就入不了他的法眼。
海瑞被清流看重,而他自诩为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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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9禁矿和开矿
听到是宗室和兵饷拖垮嘉靖朝财政,隆庆皇帝当即就默然了。
因为他已经意识到,嘉靖朝的顽疾貌似到了隆庆朝依旧存在。
隆庆皇帝一皱眉,迟疑着问道:“善贷,朝廷银税除了户丁粮草盐引税课银外,还有什么生财之道?”
隆庆皇帝终于还是打算不要脸了,照现在的样子,朝廷都要破产了。
下面的魏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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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0坑货
明朝朝廷每年的财政收入大致分两大块来使用,一块由朝廷用于维持皇朝的日常运营,包括宗室禄米、官吏俸禄、赈灾水利、军事边防等;一块给皇帝用于皇帝本人以及宫廷开销。
随着外朝由于自身官僚系统的膨胀、宗室人口的快速增长带来的禄米增加、军事衰落导致的边防开支增加和宫廷规模的不断扩大,朝廷的财政收入也就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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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1战报和小算盘
魏广德走出乾清宫,一路回到内阁。
今天和隆庆皇帝交流的时间有点长,耽误了不少功夫,他还要赶紧处理奏疏,不然今天未必能完成工作。
魏广德迈步走进内阁的时候,就发现内阁里官员们气氛有些不对,许多中书和吏员都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在看到魏广德进来后急忙散开,各自忙碌起来。
不过就在众人装模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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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2召回高拱
魏广德哪里知道,现在朝中不少官员人心思动。
不是为了升迁,而是在考虑要不要避祸,在高拱入朝前先离开朝堂,以退为进躲一段时间再说。
起这些心思的人,当然都是隆庆元年时为徐阶站台,反高拱的那些人。
官职低微的还好说,而那些各部院的急先锋,此刻都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般惶惶不安。
欧阳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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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3致仕
欧阳一敬在家里重新翻看起自己致仕的奏疏,因为心有不甘,看的时候难免长吁短叹,也不知道是否后悔当初的冒失莽撞,竟然会为了同僚做出那样的事儿,断送自己的仕途。
想到当初金榜题名时的意气风发仿佛就在昨日,算起来刚好十年。
十年,自己寒窗苦读换来的竟然只有十年的宦海生涯,实在让人唏嘘。
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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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4纷乱
农民向世家大族投献土地,就是将土地免费或是以一个极低的价格卖给士绅,然后双方约定,那块土地以后都属于士绅,但同时也是农民的永佃田,可以一直种植,定时缴纳地租即可,主家不准收回。
如果用后世的看法,那就是把土地的所有权和使用权分离。
土地所有权属于士绅家族,而农民拥有土地的使用权,而且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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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5魏国公府
继隆庆皇帝下旨召回高拱后,第一日有兵科都给事中欧阳一敬上奏请辞,第二日吏部尚书杨博上疏乞归,仿佛打开水龙头般,一道道奏疏飞向内阁,飞进隆庆皇帝居住的乾清宫。
礼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高仪以疾乞休。
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魏学曾以病乞回籍调治。
刑部尚书毛恺引疾乞休.....
十来日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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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6威胁
“落轿。”
一声轻喝后,一乘大轿稳稳停在魏府侧门外,轿帘掀起,魏广德迈步从轿中走出。
抬头不经意看了眼西斜的太阳,轻叹一声,魏广德这才步入府邸。
“老爷,夫人娘家来了家书,夫人请老爷回来后直接过去一趟。”
张吉快步凑到魏广德身边,压低声音说道。
“哦,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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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7迎接
“砰.....”
茶盏被狠狠摔在地上,随着清脆的碰撞声四分五裂,茶水溅了一地。
徐阶浑浊的双眼喷射出怒火,他是被海瑞三番五次来信给彻底激怒了。
特别是信纸最后那份关文,要抓捕自己儿子的文牒。
他给自己看是什么意思?
威胁,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用手中的权利对徐阶进行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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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8提醒
“肃卿兄,慢走。”
魏广德拱手对上轿的高拱说道。
“高阁老......”
身后的官员也不断向上轿的高拱说着客套话,魏广德慢慢的退到人群之后,不觉抬头看了眼天上,此时皓月当空,月光铺满地面,是个不错的天气。
可惜......
魏广德目送高拱轿子离开后,对殷士谵、张居正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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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9漕粮海运
明朝是我国历史上灾害发生最频繁的朝代之一,明初时稍好一些,但是到了中后期,灾害愈发严重,发生频率也不断加快。
尤其是明嘉靖时期以后,全国大范围出现的地震、旱灾和水灾等自然灾害,但其自然灾害尤其是洪涝灾害发生的频率和强度不仅引起朝廷的高度关注,也可以体现明代洪涝灾害发生的特点和规律。
嘉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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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0水患
“老爷,南京舅老爷有信到了。”
又是几日,魏广德的奏疏在说动了陈以勤、殷士谵和朱衡后,四人联名上奏御前,不过隆庆皇帝看过后不置可否,奏疏也被留中。
这个消息是陈矩传过来的,当日批阅奏疏时他“正好”在场。
涉及漕粮运输安全,这在大明朝属于国策,皇帝慎重一些本也没有什么,可是魏广德却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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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1蔡国熙
明祖陵,当然就是明朝皇帝朱元璋找到的祖宗陵寝,对于坐上皇位的人来说,修缮祖陵当然是应有之意。
在封建王朝,当皇帝并不是“风水轮流转,今天到我家”的搞法,而是必须有正统的出身。
比如三国时期的刘备,能得到大家的拥戴,是因为他是“汉景帝子中山靖王胜之后也”,也就是所谓的皇帝的“叔叔”,所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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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2高拱出手
“你曾任苏州知府”
听到蔡国熙的话,高拱顿时来了兴趣,不由得问道:“苏州距离松江府可不远,听说苏州府也有徐家许多田地。”
蔡国熙现在是赋闲在家等待吏部安排的状态,所以对官场上最近流传的消息知道的并不多,根本不知道现在应天府那边海瑞已经和徐阶因为田地之事斗起来了。
一个要为民请命,不管百姓出于什么原因把田地送入徐府,在海瑞看来其实都是官宦之家侵占民田,如果百姓要求就该退回。
而徐阶则已经将这些田地视为自家财产,即便给出了永佃权,可终归是自家的地,每年也是有田亩收入的,当然不愿意轻易放手。
能承认放出那些百姓的户籍,让他们重新入官府名册就已经不错了。
若是聪明的官员,这个时候绝对是不愿意往那里跳的,到了应天十府,就意味着要选择站队,站顶头上司海瑞或者是致仕首辅徐阶。
官场上站队,那都是有风险的。
蔡国熙不知道,可也清楚高阁老和徐阶不对付,他还以为这位是想收集徐家的罪证,对于他口中徐家有许多田地的事儿,蔡国熙当然清楚,毕竟那时候他就在苏州知府任上,虽然时间不长。
至于高拱关心的徐家,都不用想也知道,必然是隔壁松江府华亭县的徐家,江南姓徐的虽然多,可又有谁有资格让他惦记。
这个时候,蔡国熙也只是略微犹豫后就道:“不瞒老师,学生当初在苏州任上时间只有一年,对下辖府县情况了解也是有限。
但老师所说徐家之田地,若说的是致仕回乡的徐阶徐阁老家的话,据学生所知,徐家在苏松二府及周边如扬州府等地,甚至浙江湖州、杭州等地都有田地。
但是说到底有多少,这个学生还真不知道。
就说在苏州府的田地,其实江南等地士绅之家未必会把所有田地都挂在自家名下,而是会分散挂到家中有功名的子弟名下,甚至有些地还挂在免役的家人那里,实在是很难统计。”
“你对江南士绅家族这些小动作知道的很清楚嘛。”
高拱乐呵呵问道。
“不敢说清楚,但既然做了苏州知府,多少还是了解一些。”
蔡国熙急忙陪笑道。
“既然如此,若是让你回苏州去,清查一下这些田地,你能查出这些田地背后的主人吗?能查出这些田地是怎么到了他家手里?”
高拱面色依旧很平静的开口问道。
不过话落到蔡国熙耳中,他心里就是一动。
高拱话里的意思他听明白了,高拱打算派人去那边,针对徐家的田地进行调查。
徐家的田地怎么来的,他当然也听说了一些,除了趁人之危低价购得外,那就是投献。
当然,出银子购买的田地毕竟有限。
这年头,所谓的富户又能拿出多少银子出来?
徐家虽说还在苏松二府开了许多工坊,可就算拿得出银子,你还得有人愿意卖地才行。
大户家的田地,若是需要银两周转,自然是找亲戚好友筹措,再不济用地抵押也可以借到银子。
真正拿银子能买到的田地,多是普通百姓手里的地,多的数十亩,少的就几亩,要想积累田地靠买是真不行。
至于说破家的大户,当然也有,但不多见。
徐家的田地,真要彻查,这里面名堂可是不少,要治罪还真容易。
可是,若是答应下来,虽说高拱可以帮他解决差事儿,但也凭白得罪徐家,还有江南的士绅家族。
蔡国熙虽然善于钻营,可也知道其中好歹。
毕竟是考上进士的人,而且他除了待人接物能力强外,办差也是非常不错。
要知道,他当初殿试名次不高,翰林院没选上,但靠着清点家产送礼,最后把自己送进了户部,担任过主事。
不过户部主事这个官职,虽然说油水不少,可终归没有那些清知府强,所以他又用在户部积攒下的钱财换来了苏州知府的官职。
本来打算大干一场的,结果家里出事儿,只好回家丁忧守孝。
接下来半年时间,京城来了无数次,可一次也没有机会拿到吏部文书,他现在心里也是急啊。
本来以为当初自己在苏州干的那年政绩不错,当年考评还是天下第一,所以就以为很容易就能从吏部安排缺儿上任的。
不过现在看来,貌似这些虚名也没卵用,吏部那些人根本不管你考评如何,只看你能送什么。
可惜了,当初在苏州那么好的地方,先忙着捞政绩耽误了捞银子。
是的,明朝的官儿就是这样,又想要名声,也想要银子。
名声,是为了升迁,为了政绩,而银子是为了肥自家,这不冲突。
蔡国熙被授予南直隶苏州府知府,就躬行俭约,下禁约二十七章,采古今贤哲懿行数十事,为图于府治两庑。
定婚丧礼,禁民间奢僭及焚尸者,置义冢于六门各百亩,建中吴书院以课士署其堂曰:求仁,所在聚绅士讲学不倦,负笈从游者甚众。
时民间困于赋役,而白粮、南北运役尤重,国熙定为编佥粮长法,革旧役开报之弊;白粮则奏定税额,南北运则议助役法。
他入府州县总书不用,大户金花委官领解,不以累民,减京料解户及水夫、厂夫、门皂,革里役,铺行善政甚多。
这么多举措做下来,名声是有了,就等他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结果就回老家了。
他很清楚,这个时候要是表态,其实就是站队高拱,去苏州对付徐阶,找徐家的麻烦。
可若是这时候不当机立断作出决定,很可能就会失去高拱的信任,官职儿也就离自己更远了。
现在吏部尚书杨博请辞他是知道的,而且隆庆皇帝在对高拱的任命中就有兼理吏部事的旨意,可以说只要高拱愿意,他明日就能从吏部拿到告身,重新做官。
说这么多,可蔡国熙想的时间却是很短,只是片刻他就有了决定。
只能对徐阁老说对不起了,为了自己,蔡国熙打算做这个恶人。
去了南直隶,对别的世家大户好点,只针对徐家就好。
徐家是家大业大,只要操作得当,从徐家身上就能吃得肚满肠肥。
斗徐家不法,貌似还能混个不畏权贵的名声。
当然,这一切还得看他怎么操作,那就是要保住自己在苏州府的名声。
想到这里,蔡国熙看了眼上座的高拱,此时高拱年岁不过五十多,按照正常情况还可以再干上十多年。
想想徐阁老,就算在朝中还有些香火情,可徐阁老的年岁大了,肯定活不过高阁老才是。
只要徐阁老一蹬腿,那些香火情也就断了,到那时还不是高阁老说了算。
其实就是现在,就他听曾经的同僚说起,都异口同声说李春芳李阁老怕是在首辅位置上呆不久了,而他的接任者应该就是自己面前这位。
高拱在陛下那里,影响力太大了。
好吧,既然面前这位就是大靠山,那自己还犹豫个什么劲,直接抱大腿就好了。
到了江南,把徐家罪证查实,要是抄家的话,自己可就发了。
京城有了家师照顾,想来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念及此,蔡国熙起身冲高拱抱拳,躬身行礼道:“老师若有差遣,学生当万死不辞。”
“坐下坐下,我就是随口一说,只是因为听人说起徐华亭在老家有田亩无数,又说数万亩,还有说十数万亩,有些好奇他这么多田地是怎么来的,所以想让人去看看。
不瞒春台,我新郑家中不过田地数千,听闻徐阁老如此善于理财,自然想要学习学习。
圣人云‘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老夫不管也想学学理财的手艺。”
高拱听到蔡国熙愿意去,心情大好,笑着说道。
他明白,蔡国熙应该懂他的意思。
蔡国熙的情况他打听的清楚,为人圆滑,善于投机钻营,但是办事儿能力很强,到苏州第一年就得到过朝廷的嘉奖,这是实打实的成绩,而且官声不错。
高拱现在需要什么,要的就是这样能独当一面的干臣。
或许在以前,知道蔡国熙喜欢钻营就会不喜,就会排斥他,可经过前年被逼下野之事后,他在看人和用人方面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
至于当初跑到徐阶府上递拜帖,呵呵,让徐阶的门生对付他,还有比这更有意思的事儿吗?
徐阶自己的门人对付他,怎么着也和自己无关吧,真以为在京城散布流言就可以让自己投鼠忌器,不敢出手报复他,徐阶也太小看人了。
只需要找到和徐阶不对付或者如蔡国熙之流去,就和自己挂不上钩。
虽然蔡国熙是他点的贡生,可这学生更亲近徐阶,这事儿自然好查实,他去苏州就是徐阶安排的。
徐阶处事圆滑,要找他的仇人不容易,可门生多,总有人愿意为了仕途反叛的。
蔡国熙后面说什么查清楚情况就写信回来报告老师云云,高拱都是笑而不语,他知道蔡国熙是知道该怎么做的。
“春台,你先回去休息两日,我回头让人问问你的事儿。
按你说的,当初你在苏州知府任上既然考评天下州府第一,这丁忧完了怎么也该尽快安排差事才对,也不知道杨惟约是怎么管理吏部的,放着这么好的官儿不委派。”
高拱打算送客,说话间端起身旁的茶盏轻啜一口。
蔡国熙当然明白高拱的意思,当即起身一边感谢老师为他的事儿操劳,一边告辞。
等人出去以后,高拱才一脸冷笑看着南面,心里说道:“徐华亭,你就等着老夫出手吧。
到时候看到老夫派来的人手,想来你的表情一定会非常精彩才是,呵呵.”
“来人。”
高拱轻声召唤,很快就有随从进来躬身听命。
“给下面说下,明日老夫要入阁办差。”
“是,老爷。”
随从听到高拱吩咐,当即答应一声,转身下去让人准备去了。
高拱转身回到座位上,刚坐下端起茶还未喝,高府管家就从外面进来,先向高拱行礼后低声向他禀报道:“老爷,刚收到一条消息,还是蛮有意思的。”
“有意思?什么消息,会让你觉得有意思?”
高拱这会儿心情不错,找到出手对付徐阶的人,感到可以出这口恶气了,所以好奇的问道。
“礼部传来的消息,说是南京礼部告发南京国子监祭酒和教谕私相授受,竟然接受南京魏国公府二公子的贿赂,目的是为了阻止他大哥进国子监学习。”
“魏国公府两兄弟闹起来了?为了继嗣?徐鹏举不行了?”
虽然看似是两兄弟争斗,可高拱瞬间就从这条消息里看到了许多东西。
“礼部已经在查阅资料,据说发现此事内情不简单,还牵扯到被砍头的小阁老.”
那管家看样子是把事儿打听的比较清楚,其实这些所谓“内情”也是魏广德让人故意散布出去的。
虽然说起来有损徐家名声,可毕竟这事儿其实在南京并不是秘密,官场上有点地位的人大多都清楚。
只是碍于是魏国公府的家事,所以只要没有闹到衙门里,大家也就私下里议论两句,为徐邦瑞鸣不平罢了。
快速把内情查清楚,就能更快拿出处理结果,尽快办成铁案,追回诰命。
到时候就算老丈人徐鹏举把遗书送到京城,皇帝也可以用于礼不合为由拒绝他的请求。
是的,一般来说像魏国公这样的重臣,他们最后的遗愿,就算有些不合情理,皇帝一般也会捏鼻子认下来。
毕竟身份不同,只要不是太离谱就行。
到这会儿,因为高拱的回归,他已经感觉到高拱对他的态度有些不明,所以为了防患于未然,主动释放一些“丑闻”出去,尽快把案子定下来才是当务之急。
“为妾氏讨要诰命,这徐鹏举还有脸干得出来。”
听了前因后果,高拱当即就怒了。
这事儿在他眼里,其实找严世番操作已经不是最主要的问题,而是这个请求本身就于礼不合,真不知道当初礼部是怎么就通过了这样的核查。
魏国公府上请封奏疏,礼部按制度要核查清楚再报的。
显然,这事儿没有核查就盖了部院的大印,所以在内阁和司礼监一路畅通。
不过想到当年严家在朝堂上的权势,高拱也默然。
“礼部现在是什么意思?”
高拱问道,他这时候冷静下来,也注意到此事有些蹊跷,可是涉及到一位阁臣。
853追捕
“礼部现在是什么意思?”
高拱问道,他这时候冷静下来,也注意到此事有些蹊跷,可是涉及到一位阁臣。
要说魏广德之前不知道这些事儿,那绝对是不可能的。
“礼部那边,仅凭现在已经查到的证据,都认为应该上奏此事,追夺郑氏诰命,这个例子不能开。”
管家低声答道。
“确实应该追回。”
高拱也是支持礼部的看法,绝对不能在大明朝开先例。
虽然这事儿牵涉到魏广德,不过高拱现在刚回朝,也不想马上就树敌。
前年那事儿,虽然之后高拱恼陈以勤、魏广德等人关键时候没有站出来力挺自己,可是想到那时候的朝局,也知道就算他们出来不过是能减少一些人的敌意,但是绝大部分官员还是会跟着徐阶和他作对。
最后的结果,估计自己还是讨不到好。
算了,这次的事儿就当自己不知道,等以后有机会还是要让他们知道利害。
只是两日功夫,礼部就查清了当初魏国公府小妾郑氏谋夺诰命之事前因后果,当时礼部负责核查此事的人因为受了来自严世番的压力所以并没有按制度进行核查,就草草定下了此事,行了文。
接下来的处理,自然是礼部内部商议,不过还是很快就和刑部一起联名上奏了此事。
奏疏到乾清宫,隆庆皇帝对此当然有印象,前些天魏广德为此还来找过他。
看到奏疏,知道诰命是严世番操作下来的,心里更恨。
好吧,要说隆庆皇帝对严世番有多少恨意,想想当初在裕袛受的委屈就能知道。
作为皇帝的儿子,为了拿到俸禄和岁赐,居然要向大臣行贿赂之事,而且这事儿当年可是被严世番大庭广众之下红口白牙说了出来。
现在虽然没人敢提,可谁知道背后有没有人私下里还拿此事议论。
算了,人已经被砍了脑袋,继续牵扯其家人,隆庆皇帝也就是想起来生气的时候才会做,真冷静下来以后也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
后世影视作品里经常看到,古代官员犯事很多都会祸及家人,但实际上古代的法律对此也是有明确界限的,并不是官员有罪家人已经被牵连。
很多时候会因为犯罪被抄没家产,但是妻儿若无犯罪就会很快释放,女方嫁妆也会归还,只是可能会缺斤短两,毕竟抄家的人手脚也不干净,抄家的账册上有的自然能还,没有的也就没有了。
针对魏国公府郑氏这件事儿,朝廷也不想闹大,所以只是对魏国公徐鹏举进行申敕,不过郑氏诰命下旨夺回。
快速批红后就被送到内阁拟旨,交司礼监用印很快就发了下去。
魏广德在值房也看了草拟的旨意,旨意是高拱所拟,今日一早高拱就进入内阁正式开始办差。
高拱并没有因为离开朝堂一年多,行文的能力就有所退步,至少魏广德看不出有什么不妥需要修改的地方。
对送初稿来的中书舍人笑道:“这道草拟的旨意很好,没什么不妥之处,交到首辅大人那里吧。”
魏广德在初稿最后签上自己的名字,就把文书递还了过去。
“是,魏阁老。”
那中书双手接过魏广德递来的初稿,答应一声这才退出值房。
南京魏国公府的隐患算是彻底消除了,虽然老丈人看到圣旨后可能会很生气,但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这事儿不管是理还是亲,他都不占,自己帮着大舅哥有错吗?
只希望老丈人能够撑过去,可别因为这道旨意直接气死就行,不然也是很麻烦的。
虽然徐鹏举死了,他魏广德不需要跑南京去丁忧,可妻子得回去一趟。
就现在运河的状况,走这一趟那是真的要舟车劳顿。
不过不管怎么说,如此轻易就解决此事,魏广德心里还是很高兴。
写了张条子,唤来芦布,吩咐道:“出去交给我的随从,让他们把条子递回府里交给夫人。”
此事并不是机密事,实际上高拱拟旨时内阁许多人都看过隆庆皇帝的手诏,或者说条子,相信很快就会传出去。
事儿不大,但也不小,毕竟要朝廷派人申敕一位当朝国公。
以现在的情况,北京礼部直接派人去肯定不现实,最有可能的还是让南京的林燫出面,奉旨叱责一番。
而此时的大运河上,淮安一带漕船和商船已经彻底封死了河面,绵延长达数十里之多。
以前洪水,不过就是临时封锁河道附近的运河,而这次黄河决堤,部分河水冲入淮海支流导致水位暴涨,行船艰难,已经有数十条船只翻沉,死伤水手无数,其中许多还是漕船。
现在黄河到淮河一线基本上已经看不到有船只航行,南下北上交通断绝,就算有紧要事也只能放弃水路,通过陆路过境。
不过一旦到了黄河边上,还是只能等待时机,看是否有大胆船工敢行船渡河。
当然,这个时候过河也是担着莫大的风险,所以船资也是不菲。
汹涌的河水里,远处一条“小船”“顺流而下”,船工在努力的划桨,只为了船只能尽快靠岸。
在这个时节渡河,船工可是担着不小的风险。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们也是被客商不菲船资诱惑,这才冒险陪这一遭。
终于,顶着湍急的河水,船只靠岸,不过此时它已经不是一条小船,而是一条中型渡船。
船上客商急匆匆下船,他在河中时其实也被吓破了胆,这会儿船只靠岸,丢下剩余的船资,马不停蹄下船,片刻也不想在这船上耽搁了。
虽说船只靠岸,可并不稳固,走在船板上还在左摇右晃非常吓人,还好有船工帮忙牵着他的马匹。
脚踏上陆地,那人就转身接过缰绳,飞身上马向着京城方向打马而去。
他就是徐阶派往京城的信使,身上揣着主家十万火急的信件丝毫不敢耽误。
若不是临行前主家给的死命令,这趟过河他是打死都不愿意上的,不是船资的关系,而是实在太可怕了。
在船上,他感受到天地间伟力的强大,脚下大船是那么渺小,感觉随时都会翻沉。
当仆人这碗饭也不好吃,坐在马上心里只能感叹一句。
而工部向浙江湖州府潘季驯的公文,此时也被堵在黄河边上已经数日,但洪水滔天,信使也只能望洋兴叹,他实在是没胆子冒着生命危险去过河送信。
前两日倒是有人冒险过河,还取得成功,不过他可没胆子这时候上船。
死在这里不仅耽误差事儿,也不值当。
而这时的淮安府漕运总督衙门里,漕运总督李肱也是心急如焚。
已经十月,今年的天气结合往年来看,运河到十一月底肯定就不能通航,而现在这洪水看样子还要持续数日。
也就是说,留给漕运最后抢运漕粮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对那些被打翻的漕船,他现在根本就顾不上,只希望尽可能多的往京城送漕粮,这样年底前自己的责任还小点。
就在这时,屋外脚步声响起,等李肱回头时就看到漕运总兵福时出现在门口。
“福总兵,现在情况怎么样?”
李肱来不及叫人端茶,急不可耐追问道。
福时丧气道:“很不好,据熟悉河道的人说,这洪水至少还要七八天才能退去,要恢复通航最少也要十来天时间。”
福时此时是真的感叹自己运气不好。
隆庆元年,他接替临淮侯李庭竹出任漕运总兵,那时候还意气风发。
因为河道刚刚经过治理,满以为短期内不会再有事儿,觉得此时接替李庭竹算是捡了个大便宜,可谁能想到才不过两年就这样了。
虽然他明白,这次洪水和治水关系不大,毕竟是其他地方决堤,可如此反复,至少说明大明现在实行的治水之策是不行的。
也不知道这次过后,自己的总兵官职能不能保全。
“还要十天.”
李肱一听就知道麻烦大了,虽然不会因为这次断航就让京城没有粮食供应,通州那边仓库里还有不少,可朝廷不会这么看待此事,他们只关心漕运有没有完成今年的转运任务。
“多派人盯住河道变化,只要可以通航就马上放漕船过去,商船一律给我堵住,不管是谁,有不满叫他们来我总督衙门说事。”
李肱这时候只能这么命令道。
两人品级虽然相同,可毕竟大明朝以文抑武,所以福时只能听他的命令。
“是,大人。”
福时急忙抱拳领命。
他可不想触霉头,还想继续做下去,所以不敢丝毫怠慢。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李肱此时心里已经在考虑把今次漕运不利的锅怎么甩给他,让他担上责任。
京里那几位,全都得送上厚礼,自己这个总督还不想被朝廷革除。
数月后,朝廷对今年漕运事果然不满,不过只是对漕运总督李肱进行了申敕,而漕运总兵福时则是罢职,兵部又选派陈王谟接任漕运总兵一职。
当然,这是后话,而此时两人还是在精诚团结,准备应付现在的局势。
京城,吏部衙门。
“恭喜春台兄高升,今晚小弟在醉仙楼包上一桌,为春台兄贺。”
“对对对,早就说了春台兄吉人天佑,看看,这不仅安排好差事儿,还升了一级,可喜可贺。”
蔡国熙刚在衙门里领到了告身,一帮在吏部的同年和朋友就纷纷围了上来道贺,蔡国熙脸上带笑敷衍,不过在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就不好说了。
毕竟他往吏部衙门可是跑了不少次,可之前次次碰壁,一直没有安排下差事儿。
其中猫腻他当然是明白的,毕竟又是京官又是地方官,见识的东西可不比他们少。
原本他是苏州知府,今儿到吏部衙门发的告身却是苏州兵备副使,虽然依旧是四品,可却是有所提高的。
知府掌一府之政令,总领各属县,凡宣布国家政令、治理百姓,审决讼案,稽察奸宄,考核属吏,征收赋税等一切政务皆为其职责,算朝廷任命的一地父母官。
而兵备副使,全称其实应该是“整饬某地兵备副使”,属于各省按察使司的官职体系,所以蔡国熙现在的官职其实就是以按察副使身份整饬苏州兵备的官员。
知府和兵备副使既然都是四品,那为什么会说他这次算是升了一级。
好吧,其实简单说起来,那就是从原来的府(市)级官员被升格为省级官员,他现在的职位其实属于南京刑部的外派官员。
北直隶设顺天府,南直隶设应天府及凤阳府,各派巡抚管辖分治,并没有按照十三省设三司,也就是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和都指挥使司,而是属于中央六部直管。
南京刑部在这个时候其实就是行使按察使司的权利,蔡国熙现在官职就是按察副使,负责的工作就是管理苏州府辖区内军务,监督地方军队,管理地方兵马、钱粮和屯田,维持地方治安等。
他当然知道这一切是怎么来的,可不是周围这些人帮忙运作的,靠的还是自己那位座师,随他他提拔自己的目的貌似是报复那位致仕的大人,可那又如何。
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有了权利才叫官,光是个官身有屁用。
再说,以后自己身后有了高拱这尊大靠山,还怕徐阶、张居正这些人吗?
只要这次自己把差事儿办好,让徐阶难堪,自己升官指日可待,来日登堂入阁也不在话下。
心情美滋滋接受周围的恭贺,蔡国熙也在心里盘算剩余的家底,打算除了老家的薄产外,全部换成礼物送到“恩师”府上,以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而在华亭老家的徐阶当然不会想到,老对头高拱会给他安排这个人来报复他。
随着海捕公文的下发,却迟迟没有得到发现徐家子弟的消息,海瑞早就怒了。
他只能向下属各州府知府、知州写去措辞更加严厉的书信,要求他们在自己辖区内寻找徐璠、徐琨等涉案的徐家人,同时也从巡抚衙门派出人手到各地寻找。
当然,目标首选还是松江府。
不过一番寻找无果后,近日他才忽然发现,他巡抚衙门驻地所在的苏州府,其实也是徐家拥有庞大资产之地,说不得徐家子就躲在苏州府,给他玩出个“灯下黑”的把戏。
于是,他直接跳过苏州知府,开始在全府范围内密查徐家子的下落。
只要能抓到一个,就不怕徐阶不就范。(本章完)
854徐阶反击
江南好,不止于富庶、秀美,还在于人文荟萃,承中华文明之衣钵,营建出一方精神栖息之地。江南园林便是这方精神家园的现实载体,是触手可及的“桃花源”。
拙政园、网师园、瞻园、寄畅园、个园、豫园、古猗园等汇集江南,是地理的契合,是文脉的驻留。
园林不同于宫殿,在其融自然为一体。
这种触摸山水、悠游休憩的空间,日益赢得雅士豪绅的喜爱。
魏晋时期,士人阶层崇尚清谈、隐逸,寻一处远离战乱、迫害的田园生活,寄情山水农舍,成为当时流行的社会理想。
东晋陶渊明的《桃花源记》,即构建了一处人们向往的理想国。他还以“静念园林好,人间良可辞”“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诗句,为私家园林注入了新的理念。
隋唐时期,以王维、白居易为代表的士人把诗文书画之美融入造园实践,王维的“辋川别业”、白居易的“白莲庄”,将建筑美与诗画美有机结合,逐渐形成更富有特色的园林形态。
明清时期,江南地区经济繁荣、人文昌盛,私家园林建造大量兴起。
一是江南之富庶催生了社会对私家园林的大量需求;二是江南文化之昌盛滋生了一批深谙传统文化、拥有高雅艺术情趣并懂得建造规律的士人群体。
《江南园林志》言:“吾国凡有富宦大贾文人之地,殆皆私家园林之所荟萃,而其多半菁华,实聚于江南一隅。”
书中论及苏州、扬州、常熟、无锡、南翔、嘉定、南京、杭州、南浔、嘉兴等50余处园林,代表中国古典园林的最高成就。它们风貌独特、小中见大,融山水诗画于一体,有天人合一的布局,有田园农舍的野趣,将古典园林之美发展到极致。
这一时期的江南园林具有宅园一体的建筑特征,包括日常起居的住宅部分和休闲娱乐的园林部分,园林通常建于住宅区北面或西北面,俗称“后花园”。
在宅园里,不仅可以丘园养素、林泉高致,还能侍奉双亲,不违孝道。
上海知名的豫园,就是明代四川右布政使潘允端解职归乡后,以愉悦老亲为名,在宅院旁修筑的园林。
明正德八年,解官回乡的御史王献臣,以大弘寺基建造宅园,取西晋潘岳《闲居赋》“筑室种树……此亦拙者之为政也”之意题名拙政园。
出身苏州徐氏大家族子弟徐佳更是与拙政园第一代园主王献臣的儿子一场豪赌,以紫芝园和拙政园为赌注,最后徐佳赢得拙政园,成为园主,其大哥徐圭一起搬住进去。
而在这一时期,苏州园林就是以徐、文二家最为出名。
当然,这个苏州徐家和松江徐家并非一脉,不过此时紫芝园的东雅堂里,正在被海瑞通缉的徐璠和徐琨正相向而坐,饮茶赏景。
正如海瑞所想,徐家子弟确实秘密进入苏州,住进各家园林中。
“大哥,其实我觉得爹爹是老糊涂了,居然会怕海瑞,就算你我走出去,站在大街上,他海瑞敢抓你我吗?没有朝廷的旨意,他凭什么拿我。”
徐琨是被徐璠强压在此,如果不是他这个大哥压着他,或许他早就无视海瑞的文书,肆无忌惮上街游玩去了。
“二弟,此一时彼一时,你说海瑞不敢抓你我倒是错了,毕竟你我现在身上皆已经没有官职,怎么就不能抓人。”
徐璠只是出声提醒道。
徐璠,字鲁卿,是徐阶四子女中惟一由元配沈夫人所出者。
及长,由官生荫仕,初授右军都督府都事,宗人府经历等职,嘉靖三十七年徐璠迁云南广南知府,徐阶以自己老迈,儿子自小孤苦上疏为璠请改秩。
疏上得请,吏部改徐璠尚宝丞,后拜太常少卿,荫一子。
徐阶记取严嵩以子败之训,不使子侄辈于政府中发展,隆庆二年徐阶致仕,徐璠即随父还乡。
其实说起来,徐璠的成长经历和严世番却是类似,都是未经过科举,一直以荫庇萌职,且“官运亨通”。
只不过那时候严世番实在过于耀眼,而有严世番的教训在前,徐阶也注意时刻教育徐璠,所以倒是没有在京师留下什么恶名。
徐琨的情况也和他哥徐璠类似,只不过他的官职是尚宝监。
如果是以前,他们哥俩有官职在身,虽然品级没有海瑞高,海瑞还真不好下文抓人,可现在毕竟两人都已经请辞,没有官身护体,可就不比从前了。
“当初我就说不敢跟着回来,留在京城.”
徐琨刚开口,就被徐璠出言打断,“留在京城更加危险,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高新郑回了内阁,叔大未必拦得住他。
若是你我留在那里,怕是难逃其构陷之罪,还是得给家里写信,尽快平息此事为好”
“可是你看老三在南京为官,那海瑞敢跑到南京抓人吗?”
徐琨依旧愤愤不平道,丝毫没去考虑自己做的事儿乃是触犯《大明律》,是属于犯罪,而是想着三弟徐瑛就在南京刑部为官,海瑞下文抓人可没有老三的名字。
这不就是柿子尽找软的捏,看他哥俩无官无职就来欺负他们。
徐璠闻言默然,实际上他也有些后悔,当初就不敢跟着老爹辞官回乡,而是应该运作到南京为官,这样有了官身护体,他海瑞还敢行事如此肆无忌惮吗?
两兄弟看形势不对,又接到徐阶书信让他们先避一避,选来选去,最后干脆跑到苏州,海瑞治下来躲灾。
普通园林当然看不上,不过这里不是有苏州徐氏建的紫芝园,名声在外,正好借住几日。
苏州园林造园史上,紫芝园是迄今为止能找到证据证实,请到文徵明、仇英两大书画家做设计的。
中国书画艺术在苏州,明代是峰,明代书画家中文徵明是泰斗,仇英又有非常好的画图功夫。
从这个意义上说,紫芝园所具有的文献意义、艺术价值是非常大的。
以画家的审美情趣,用传统笔墨勾勒出了整个园林的布局,成就了紫芝园纯粹而典型的明朝写意山水风格。
明代造园,最突出的是文家、徐家,徐封造紫芝园,他的堂侄徐泰时造留园,他的弟弟徐佳则接手拙政园成为第二任园主。
徐封造紫芝园与王献臣造拙政园仅相隔十几年,是为苏州两大名园。
紫芝园建成后,叠石营造冠绝吴下,根据王稺登《紫芝园记》记载,一泉一石,一榱一题,无不秀绝精丽;雕墙绣户,文石青铺,绿金翠缕,穷极工巧。
然而,就是这样一处名园,存世仅百年就焚于大火,遗迹全无。
“这紫芝园不愧苏州名园,你我在此借住也是缘分,就不要去想外面的事儿,安心等待就是了。”
虽然心中有些不满,不过徐璠还是尽力安抚徐琨。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紫芝园外,几道人影绰绰,不过都只是远远观察,并没有什么行动。
北京城,内阁。
魏广德正在处理政务,听到门外传来说话的声音,不觉抬头看了过去。
说话人魏广德很熟悉,是次辅陈以勤,只是不知他这时候来此有何贵干,于是不等人进门,魏广德就起身迎了出去。
刚到门前,魏广德就看见陈以勤已经过来。
“逸甫兄,快请进来坐下。”
魏广德迎下陈以勤,转头对就后面的芦布吩咐道:“快去沏茶送上来。”
等人坐下,芦布送上茶水退下去以后,陈以勤才从袖中摸出一份奏疏递给魏广德。
初时魏广德还有些纳闷,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不过细看之后就明白了,又是隆庆皇帝要采买珠宝玉石,户部上奏请皇帝收回成命。
魏广德大概明白陈以勤过来找自己是因为什么事儿了,可这事儿他不好掺和。
“善贷,陛下今年已经是第三次要户部采买宝物了,这样下去可不行啊。”
没等魏广德开口,陈以勤就表态,他支持刘体乾,不能任由皇帝胡来,这样胡乱花钱用于自己享乐。
其实皇帝要买什么,怎么花银子,只要是用内廷的钱,外廷都不好说什么,可现在是要户部给银子,就现在的财政形势,根本就没银子供他花销。
看了眼后附陈以勤和殷士谵的名字,魏广德就明白了,他这是打算拉着内阁阁臣一起联名在这份奏疏上。
“逸甫兄,这事儿有些难办。”
魏广德有些为难的说道:“不知你是否知晓,陛下或已对刘尚书心生不满,若是你我具名上奏,怕是会起反作用,让陛下对他更加不耐。”
于是,魏广德就把之前隆庆皇帝把他召入乾清宫问起这些年朝廷收支的情况说了出来。
“要查朝廷收支,本该问户部,陛下却来问我,可想而知他对刘尚书的态度,此事闹不好,会让陛下认为我们沆瀣一气,联手欺瞒他。”
最后,魏广德还是提醒道。
陈以勤此事也是眉头微皱,他当然明白魏广德的担忧,不过还是有些不死心问道:“若是全体阁臣都署名呢?”
“虽然陛下或许会认下此事,不过刘尚书去职也就不远了。”
魏广德回答道。
“如此,倒是难办。”
陈以勤有些悻悻然说道。
现在六部的官儿,最难做的就是户部,因为精通财政的本就不多,而朝廷又是入不敷出的局面。
换人很容易,可是却很难找到接替他的人选。
“把具名划掉,直接送进宫里去吧。”
魏广德只好提议道,他可不希望陈以勤和殷士谵此时恶了皇帝。
“兹事体大,我们还是去正甫那边议一议,看到底要不要联名。”
陈以勤内心有所动摇,旋即开口说道。
“好。”
魏广德答应一声,随即起身就和陈以勤一起往旁边殷士谵值房走去。
而此时高拱不在内阁,而是去了吏部。
隆庆皇帝旨意最初只是署理,可是在杨博致仕时给高拱的旨意已经变为“掌部”,也就是说高拱的礼部尚书衔不是为了提升品级用的加衔,而是实打实的职权。
所以,现在的高拱不仅是武英殿大学士,更是吏部尚书,有实权那种。
既然成为真正的吏部尚书,高拱自然就得两头跑,虽然一些公文可以派人从吏部送到内阁让他审阅,但一些事的商议,却不能把人从吏部招到内阁。
部里的事儿,当然还是在部里面解决最好。
所以高拱时不时就要去吏部一趟,处理一些有争议的政务。
出门的时候,魏广德才想起这茬儿,于是小声问道:“这奏疏你有把握让高肃卿署名吗?”
“只要大家都署名,他不会不署,即便心里不愿意也会写。”
陈以勤笑道:“你没发现吗?这次他回来改变了很多,不再是原来那样,一切都以自己的意志为主,强迫其他人都要同意他的意见,否则就会对你不满。”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上次徐阁老的事儿把他教明白了。”
魏广德笑道。
“是啊,他算是明白了,可长此以往,权势就会更大,更难以制衡了。”
陈以勤叹息一声。
等见到殷士谵,晓以利害后,他沉默良久才说出了和魏广德类似的看法,对户部的陈情,还是不要参与好了。
很明显,皇帝对户部退回他的旨意,现在不会有什么态度,甚至可能会褒奖,但实际上心里只会更恶了刘体乾,他的尚书位置已经不稳当了。
这时候内阁再参与进去,说不定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
就在他们在殷士谵值房讨论此事的时候,徐阶的信使也抵达京城。
信使都是跟随徐阶在京城长期居住过的,对京城非常熟悉,所以进城后很快就持徐阶的帖子拜访了数个府邸,送上徐阶的亲笔书信,这才返回京城的徐府。
虽然徐阶已经致仕回乡,原本的豪宅是嘉靖皇帝所赐,已经交回内廷,但徐阶在京城为官多年,当然也购置了自己的宅子,也就是徐琨那时候的住宅。
现在留在京城的徐家人,都聚居在那里,也是徐家在京城的据点。
而在当日散衙后,几位官员就收到了徐阶的书信。
对于书信中的布置,不论如何,他们都只是记下,准备出手。(本章完)
855艰难选择
“善贷,善贷在不在房里。”
翌日,魏广德正在值房处理政务,耳中就听到门外殷士谵的声音。
“正甫兄,我在。”
魏广德不等外面人答话,直接在房中对外面喊道。
等殷士谵进门,魏广德也迎了过来,还在好奇问道:“这是出什么事儿了?这么急切。”
“你看看这个。”
殷士谵冲身后跟进来的芦布摆摆手,让他离开,把手里的一份奏疏递到魏广德手里。
魏广德接过奏疏还在笑问道:‘这又是出什么事儿了?’
“看了就知道了。”
殷士谵只是说道,说完话就径直找张椅子坐下。
魏广德也随他,坐到旁边,这才翻看手里的奏疏,不过很快眉头就是一竖。
等他看完奏疏,抬头看着殷士谵,晃晃手里的奏疏,“这东西分到你那里了?”
“嗯。”
殷士谵点头说道。
“看样子,应该是徐阁老出手了,倒是我们大意了,还以为海瑞会上奏请旨抓人。”
魏广德想想才说道。
当初他们算计的时候,就是因为可以控制奏疏的分派。
也就是内阁负责分发奏疏的中书舍人是陈以勤安排的人,所以当时就给下面打了招呼,凡是有南京海瑞送来的奏疏,都分到高拱房中去。
好吧,没想到海瑞就是莽夫,直接就是和徐阶怼上,还就是依靠权利就是硬上。
要对致仕阁臣出手,怎么着都应该先请旨,这是惯例。
海瑞这一手,当时只是让魏广德等人觉得海瑞没脑子,但是却没想到徐阶会直接联络京官出手弹劾。
“南京那边和事佬应该是做不成了,所以徐阶才直接发动科道对海瑞进行弹劾。”
殷士谵说出自己的分析。
这也是明摆着的事儿,不过应天府的情况其实京城官场已经有所流传,也不能排除是科道自己的主张。
“看来舒化和徐阁老的关系是坐实了,否则别人都没有因此弹劾海瑞,就他上了。
还有上次议厂卫坐探之事,貌似也是因为那边有人毛手毛脚被密探发现了端倪,所以才上奏请陛下撤回厂卫。”
殷士谵却是淡淡说道。
“他生在浙江,长在浙江,可能已经把自己当成那里的人了。”
魏广德只是笑着摇摇头。
朝中没有浙江籍大学士,为了自身仕途,投靠隔壁松江府的徐华亭,这本来也不算什么。
可是在他魏广德入阁后,几乎所有江西籍官员都倒向了自己这边,可这舒化却没有,除了坐实不承认自己江西人的身份外,还有什么好说的。
“到底是不是徐阁老指使的,现在还不好说,或许是张居正知道南边事儿不好平息,所以联络科道出手,也未可知。”
魏广德继续说道。
“这个,你说我该怎么票拟?”
殷士谵开口问道。
这份奏疏,是刑科都给事中舒化所奏,说了最近朝野盛传的消息,评论说海瑞迂腐滞缓,不通晓施政的要领,这样的人不合适留在应天巡抚任上,而是应当调往南京清闲的职务安置他。
“不过是一份陈情,只是让陛下知道此事,让陛下认为海瑞不适合现在的职位而已,我看就不评论了。”
魏广德笑着摇摇头说道,“直送御前吧,不过这事儿得和逸甫兄那里通气,让他安排下此事,以后这类涉及海瑞的奏疏,统统分给高新郑,让他来处置。”
“也是,说海瑞不好,他毕竟是咱们推上去的,说海瑞好,被外面知道了还以为是我们要和徐阁老过不去。”
殷士谵点点头,从魏广德手里拿过奏疏就起身向外走,边走边说道:“那我就去逸甫那边知会一声,我想之后还会有人继续上奏此事,先得让咱们避开这个坑才行。”
“此事,闹得越大越好。”
魏广德在殷士谵身后笑道。
“咚咚咚”
马车车厢发出敲击声,车夫马上勒住缰绳,马车缓缓停下。
“老爷,有什么吩咐。”
车夫旁边的随从转身对着车厢里问道。
“到什么地方了?”
车厢里传出一阵苍老的男声,随即车帘被掀开,露出一张四五十岁的脸。
“这里是哪儿?”
那长随对身旁的车夫问道。
“前面几十里就是归德府,我们现在应该是在河南边上,再有几日就可以进南直隶了。”
那车夫四下打量一番后才开始答道。
“归德啊,咳咳.”
车里男人低吟一句,随即就剧烈咳嗽起来。
“老爷,要不我们现在归德休息两日,我去找郎中给老爷看看,把病调养一下再回彭泽。”
长随对身后车厢里人建议道。
车厢里的不是旁人,正是请辞回乡的前兵科都给事中欧阳一敬,因为黄河洪水泛滥,不得已他的归乡之路不得不从水路改为陆路,而且为了避开洪水,前进路线也偏西,就是为了让开黄泛区。
一路坐车自是辛苦,古代的马车可没有什么减震器,很是颠簸,欧阳一敬这一路行来是遭了老罪。
不过最让他难受的还是,眼看着自己快要九年考满,就因为高拱的复起,自己不得不辞官回乡,心里很是难受。
好吧,担惊受怕也是有的,毕竟高拱可是隆庆皇帝的老师,深受隆庆皇帝宠信的人。
虽然离开京城的时候,高拱显得和过去大不一样,很是平易近人,可是以欧阳一敬看来,这就是高拱黑化的变现。
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被上次满朝针对后,高拱进化了,他表面上不再变现得如同原来般做事咄咄逼人。
但是,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欧阳一敬可不相信高拱会真正的改变,他其实是在释放烟雾弹,迷惑旁人而已。
只希望魏广德能顶住高拱的压力,在高拱意欲加害于他的时候,能够帮他说话,缓解压力。
现在辞官以后,欧阳一敬自己心里其实也没底,不知道能不能扛过来自高拱的报复。
忧惧,就是他现在的心情。
也真是因此,价值路途疲乏,这出京没多久,他就染病,头昏昏沉沉的,不时剧烈咳嗽不止。
“我头晕的厉害,稍微慢点,咳咳.到了归德府就帮我找郎中看咳咳”
车厢里,欧阳一敬拉开车帘透了口气,然后吩咐道,不过说了这么几句话又是咳嗽不止。
马车重新启动缓缓前行,只是速度比先前慢了不少。
驾车的快慢,对车夫来说无所谓,反正这趟是按照时间来算路费,晚点就晚点,还可以多挣几个钱。
这些官家老爷各个都是有钱的很,不赚白不赚。
同欧阳一敬同命相怜的还有南直隶淮安府沭阳县的胡应嘉,隆庆元年的祸事就是因他而起。
胡应嘉因为隆庆元年吏部考评,山西无一人考评为下等而弹劾杨博私愤,贬斥言官,包庇同乡。
胡惟新亦上疏,揭发杨博考察官吏不公,上下其手,营私舞弊。
大学士高拱等挟私报复去岁弹劾他之事,指责应嘉、惟新“党同官妄奏,拟旨斥为民”,引起舆论哗然,给事中欧阳一敬、辛自修,御史陈联方等不平,联手俱交奏章营救,指责高拱不忠,堵塞言路。
此事,直接把高拱推上风口浪尖。
本来是针对杨博舞弊的弹劾,莫名其妙最后目标落到高拱的头上,最后因为高拱和徐阶之间的争斗,最终导致高拱黯然下野。
可以说,隆庆元年的政坛从隆庆皇帝登基开始就出现了异常怪异的情形,直接让备受皇帝信任的内阁大学士辞官,而原本应该是他们弹冠相庆,庆祝他们支持的皇子顺利登基才是。
沭阳县胡家老宅一间卧房里,胡应嘉也已经病倒在床,连着吃了本地名医开出的数幅药剂也是无用,此时躺在床上已经出气多进气少,奄奄一息的样子。
屋里的小厮按照郎中的吩咐,日夜不息守在床榻前不敢分心,随时把胡老爷的病情反馈到郎中那里,好随时针对他的病情调整用药。
家人只当胡应嘉是前些日子受了风寒所致,不过躺在病榻上迷迷糊糊的他心里却是知道真正的病因。
还是心病,因为惊惧引发的心病,非药石能挽救。
看似昏迷的人,但是胡应嘉脑海中却是清晰的记得当年之事,从宴请开始到之后的密谋,行弹劾杨博之事到奏疏落到高拱手中
为何会如此蹊跷,那都是有人安排的。
朝中大人物见不到高拱留在朝堂上,或者说绝大部分官员都不能容忍他的存在,他对皇帝的影响力太大,做事又过于刚直。
特别是他入阁后就一心想要整顿吏治,让大部分人都心生惧意。
若是按照他的想法来做,怕是大明朝堂就要大换血,很多人都会受到牵连,于是才有了之后发生的事儿。
有人想要动吏部尚书,高拱出于想要拉拢交好的目的向杨博示好,希望以此让对方支持他整顿吏治,却不知一切都被算到了,正好借此转移打击目标,直接集火攻击他。
对于之后的事儿,还有朝中更大的官员接手,他只需要引起战火就可以了。
之后,高拱如愿被斗倒,被迫离开京城,而他有那位大人物的保护,自然不会有什么事儿。
在从京城外放,调任建宁推官后不久,就改迁湖广布政司左参议的职务,可以说也算官运亨通,再干上些年成为布政使也并非妄想。
只不过,在得到高拱复出的消息后,胡应嘉就以身体抱恙为理由辞官回乡养病。
修养了这么些时日,病情非但没有得到好转,反而不断加重,皆因高拱回朝消息传来所致。
没看到杨博等人都主动请辞了吗?
可见,高拱的回归对当年那些人的压力有多大。
今时不同往日,当初前面有徐阁老顶着,他们还可以放手一搏,可现在徐阁老已经致仕,内阁中还有谁能顶得住火力全开的高拱?
“呃呃.”
一声叹息过后,惊醒一旁侍立的小厮,急忙凑到床边躬身关切的问道:“老爷,伱说什么?”
“呃水.”
胡应嘉艰难的说出几个词。
“老爷,稍等,我马上给你端水。”
小厮说完话,快步到桌前,倒了一杯温水端了过去。
“确认人就在紫芝园吗?”
苏州应天府衙,海瑞听完手下的回报就皱眉不语。
紫芝园这个地方,他当然听说过,本地有名的园子,乃地方豪族徐家所建,只是没想到华亭徐家和苏州徐家居然还牵扯有关系,在官府发出缉捕文书的情况下,还敢借房子给他们住。
海瑞可不是庸碌之人,他当然知道这背后代表的意思。
虽然他现在是应天巡抚,可也不能四处树敌,特别是本来要面对的对手实力就非常强。
若是下令差人强闯紫芝园,那其实就是公开和应天府内除华亭徐家外的豪族撕破脸。
原本只是针对徐阶家的人,很快就会演变成和本地氏族为敌。
到了那个时候,不管此事理在何方,自己都会吃不了兜着走,朝廷不会留下自己这个惹祸精,最好的结果也就是调离此地。
毕竟,朝廷需要地方士绅大族帮助维持地方治安,皇权不下乡,最基层可都是这些士绅大族在控制。
海瑞现在面临一个艰难的选择,到底要不要把本地的氏族都得罪了,值不值?
这里可是南直隶,应天十府中的这些豪绅大族,不少人家中可都有亲戚子弟在朝为官,一个不小心可就得罪无数同僚。
这就不是驳回几个前来游说官员那么简单,那只是得罪几个人,而现在情况可能不同。
海瑞现在有些矛盾,虽然对这些士绅大族不感冒,可他也得为治下的安宁打算。
“你亲眼看到徐璠、徐琨在紫芝园里吗?”
海瑞重新把视线投向那个捕头,严肃的问道。
“回老爷,我没有亲眼看到,不过小人手下曾见到园子里有两位贵公子,远远看着就像是正在通缉的徐璠和徐琨。”
那捕头认真回道。
“你见过这二人,我现在要你想办法混进园子,近距离确认他们的身份,看他们到底是不是徐璠和徐琨,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海瑞依旧严肃的语气吩咐道。
“大人的意思,小人明白了,一定想办法确认他们的身份。”
虽然很信任自己的手下,可捕头也知道事关重大,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加强对紫芝园的监视,尽快查明他们的身份。”
海瑞吩咐道。
(本章完)
856尘埃落定
“国家经费一岁所入不足以供其所出,而陈乞支给者,又每出于额外,民穷财尽,职此之由臣等以今年出入多寡之数与夫昔省,而今费如各边士马、刍粟、各宗室禄粮条呈御览,仍容臣等以内外一切经费钱粮应存应革者,拟奏请旨刊成书册以颁中外,庶经制有常而国计可纾,民生可保”
魏广德坐在内阁值房里,读着户部送来的会计册,其中详细列明年初至今的收入和支出,心里也估算了下,户部库房里应该还是三十多万两银子,不过账面上年底前需要付出去的银子更多,超过五十万两,还不肯定最后这一个月里会不会有新冒出来的开销。
想着,这奏疏肯定是隆庆皇帝下条子让户部准备的,魏广德忽然心里就是一动,随即又翻看起来,很快就找到了内廷采购珠宝的项目,二十一万两银子的开支。
想到俩月前刘体乾拒绝隆庆皇帝再次采购珠宝的旨意,叹了口气,“这户部的家不好当啊。”
翻开下一本奏疏,依旧是户部的上奏,不过这次是和工部联合上奏,就是两部已经商议好,年后开工清江及高家涧两处塘堤的修建工程,两处也一处筑坝五十余里,一处筑坝七十余里,共百二十里,计划征发周边民力,三月内完工,抢在六月前完成
这些数据,是工部和户部统计了两岸民力计算出来的,魏广德知道不会有错。
或许民夫会很苦,但是没办法,以往都是这么修的。
再往下一翻,看了眼,魏广德顿时就没了看下去的兴趣,特么的还是户部的上奏,都集中到自己这里来了。
“善贷。”
就在这个时候,门口人影一闪,陈以勤走了进来。
“逸甫兄,来,请坐。”
魏广德忙起身把陈以勤让了进来坐下,叫芦布送上茶水。
“在处理公务。”
陈以勤看了眼魏广德书案上翻开的奏疏笑问道。
“今日我这里全都是户部的奏疏,一份是今年至今的会计册,一份是河工的奏疏,这一份是馈饷的奏请,后面的是什么我就不知道了,还没看,呵呵”
魏广德撇嘴说道,“对了逸甫兄,你今日找我是有何事?”
“高尚书乞休的奏疏陛下已经批了,这礼部尚书.”
陈以勤说道这里有些停顿,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话落到魏广德耳中,他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肯定是想举荐人。
不过他并没有接话,而是打算听听陈以勤举荐何人。
“这礼部尚书职位,我之前也查了查,南北两京礼部尚书职位都是空缺,所以也不可能从南京调人过来,就只能在礼部侍郎里面选择。
我打算支持左侍郎赵贞吉出任礼部尚书,你看如何?”
果然,陈以勤说完话,魏广德就明白了他的目的,要礼部尚书这个位置。
赵贞吉,四川内江桐梓坝人,是陈以勤的老乡,据说赵家祖上是南宋右丞相赵雄之后。
魏广德没有打算反对此事,只是微微点头,不过想到刚才陈以勤说南京礼部尚书空缺,不由得有些懊悔没及早把林燫推到那个位置去。
倒不是魏广德不想,而是因为刚把林燫调到南京吏部任侍郎,短时间内实在很难再升一级,怎么着也得三年考满再说升级之事,或者是做出什么重大功劳。
不过在南京那个地方,又能有什么大功劳可以捞?
所以,也就只有混资历了。
南京六部的尚书,一般都不会安排人接任,除非有北京这边失势官员,品级达到才会去南京。
不过在刚才一瞬间,魏广德倒是想要两个官职,一个是南京礼部尚书,再一个是南京吏部尚书。
林燫,现在是南京吏部侍郎,不妨年后找机会让他升吏部尚书官职,而礼部那边,魏广德已经想到一位嘉靖朝致仕的官员,那就是原礼部尚书吴山。
吴山当初是因为得罪严嵩而遭到打压,又因为日食事件上疏言事,触逆世宗皇帝,遂被致仕。
隆庆元年拨乱反正时,因朝廷没有空缺,徐阶也不想引入吴山这样有威望的老臣,故而压住没有下旨召回。
北京这边的官职,一个萝卜一个坑,不好直接给吴山安排上,可南京的尚书可是不少。
虽然吴山这个人比较刚直,可现在江西老乡里有资格登尚书位的也不多了。
虽然是南京礼部尚书,主要负责的就是江南科举,貌似还是很有权利。
“说到南京礼部尚书空缺,我倒是一下子想到一个人。”
魏广德顺着陈以勤话头说道,没有说赵贞吉的事儿,其实也就代表魏广德答应下此事。
陈以勤不好直接举荐赵贞吉,其实找魏广德就是想让他出头推荐,那做为交换,让陈以勤推荐吴山掌南京礼部,貌似也不错。
南京礼部?
陈以勤先是愣了愣,随即明白魏广德的意思,于是笑问道:“不知善贷看好谁出任此职?”
“原礼部尚书吴山,吴大人想来逸甫兄不会陌生,当初也是因为正直恶了先帝,但是其人品是不用怀疑的。”
魏广德答道。
“吴尚书啊,我看可以,江西距离南京不远,吴尚书年岁也大了,正合适此职。”
不过是南京礼部,陈以勤也不怎么看在眼里。
实际上,北京的官儿都不怎么待见南京官儿,毕竟都是被排挤走的,但人家品级够高,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抢了自己的道儿。
当然,对于内阁阁臣来说,当然没什么威胁,也就那么回事儿。
接下来,陈以勤和魏广德又聊了一会儿这才告辞离开。
今天过来的事儿已经谈妥,就等后面阁议的时候魏广德出声举荐,到时候他也顺势把吴山推上来。
这只是魏广德和陈以勤之间的一个小交易,所以二人也都没打算和殷士谵说起。
不过在陈以勤要出魏广德值房的时候,忽然回头对送出来的魏广德低声道:“这几日已经有几位科道上奏弹劾海瑞,听说高新郑都是帮海瑞说好话,说他勤于政事。”
“王大人那边有什么消息?”
就在门口,魏广德小声问道。
“御史中有人串联此事,多是江南籍贯。”
陈以勤说道。
“此事咱们就作壁上观就好,既然他已经下场,就不关我们的事儿了。”
魏广德笑吟吟说道。
陈以勤点点头,这才转身离去。
而此时魏广德刚想到的林燫,已经接到了来自京城的旨意。
“派人去通知魏国公府上,有圣旨到。”
林燫对身边人吩咐一声,这也是规矩,圣旨可不会突然降临,而是会给接旨的一方一定准备时间,包括召回需要参加仪式的家族成员,准备接旨的一应物品。
“李公公一路辛苦,还请在此稍稍休息,我们再启程前往魏国公府传旨。”
林燫安排好后,这才对传旨的太监说道。
在黄河边上堵了两三日,待大水稍退后,南北交通才逐渐恢复,而做为传旨天使,自然是最先获得通行权的,其他的,甚至是漕船都得退避三舍。
魏国公徐鹏举在床榻上知道京城旨意后,虽然不知道内容,但也是心里一颤。
礼部和刑部抓了人,录了口供直接送往京城的消息他已经知道,就算他当即联系人想要篡改都已然不及。
这些日子,他的病情又加重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拖着病体安排接旨事宜。
此事关系到臣下对皇家的态度,那是马虎不得的。
要是在接旨一事上稍有疏忽,消息被传旨太监传回京城,后果难料。
“快去找邦宁回来,换好衣服,让邦瑞也是,马上到我这里来,还有夫人那边香案、香炉.”
强撑着一口气,徐鹏举不断吩咐下去,做为当朝国公,他接过的旨意已经数不清,可没有一次如同今天这样让他感觉到心里没底。
不过好在,之前他看过刑部的口供副本,知道只牵扯到徐邦宁,或许朝廷会以兄弟不睦下旨叱责,毕竟徐家是国公家族,出现这样的事儿实在不应该。
他在心里也已经做好被皇帝叱责的准备,做为父亲,他没有教好孩子。
只是,当魏国公徐鹏举在两个儿子搀扶下,带着郑氏接旨,在太监还在宣读旨意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手足冰凉,几欲晕倒,幸好身旁两个儿子见机扶住他,才没有在此时失态。
而在旨意宣读完后,在郑氏失魂落魄中,两个內侍已经上前,取走她头上的凤冠霞帔。
取走郑氏头戴的“五翟冠”后,外罩大衫霞帔也被夺走,放在一个托盘里。
而此时的郑氏只能失魂落魄的看着托盘上镶金戴玉的头饰,那可是由珠翟、珠牡丹、翠云、带金宝钿花、金翟等组成,是她国公夫人的象征,一向被她视为珍宝,是她能够在这魏国公府安身立命的护身符。
如今看到被人夺走,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后半生会怎么样。
猛然间,郑氏只感觉喉头一甜,胸口气闷,直觉一阵恍惚后不省人事。
已经晕倒的郑氏被丫鬟扶住,徐邦宁又急忙过去轻声呼唤母亲,却是没有一丝反应。
“唉,把夫人送回后院去吧。”
徐鹏举只是叹息一声,吩咐周围道。
而在他看向郑氏的时候,林燫和徐邦瑞只是隐蔽的对视一眼,都微微点点头。
看着魏国公府上的窘样,林燫转头小声对传旨天使说道:“李公公,这魏国公已经抱恙多时,陛下要的申叱,还是稍后再由臣进行,之后上报陛下。”
说完话,林燫对着徐鹏举那个方向努努嘴,那意思是让他自己看看,就现在魏国公的样子,怕是再跪下去就要再晕倒一个了。
“也好,此事我回京后,会如实回报陛下,不会让大人为难的。”
李公公也看到现在魏国公徐鹏举脸色不好,不是因为生气,而是身体有病的原因,脸上的病态清晰可见。
他也担心因此担上干系,毕竟传个旨把人弄死了,回到京城他也不会好过,最起码以后这样出京的差事儿就别想了。
像他们这样的小太监,在宫里那就跟孙子似的,被大太监使唤的团团转,而出了京城传旨那可就不同了,品级不高但见官大一级,小日子可美得不行。
要是遇到有官员想要巴结宫里人,红包礼物都能收到手软。
他也是好不容易才混到这个差事儿,可不想办砸了。
他们是被徐邦瑞送出的魏国公府,徐鹏举这会儿身子也是乏的不行,实在没办法招待他们了,所以一切都委托徐邦瑞进行。
其实到这个时候徐鹏举也回过味来,自己这个爵位只可能传给徐邦瑞,想给徐邦宁已经不可能,不如直接放权下去。
如此府中事务不再操心,或许还能多活些时日,以便做一些布置。
他现在已经记起当初兵部尚书刘采的话,当初他和刘采关系不错,所以找到他,想请他帮忙促成此事,但却遭到一口拒绝。
之后,刘采更是劝告他,如果真为了徐邦宁好,就应该早日给他安排个安稳的位置,免得兄弟阋墙。
如今看来,刘采当初的劝告是对的。
徐邦瑞送出府门后,自然是奉上给李太监和林燫一个大大的红包。
其实红包很薄,里面只有一张纸,那是一张礼单。
东西也不会现在就送到他们手里,而是会在晚上,夜深人静之时,有人会直接送到他们住的地方。
“大公子放心就是,你的身份谁都动不了,我出京前陛下曾经单独召我说话,只说让公子好好镇守南京,守住江南,陛下不会亏待大明的功臣。”
李太监这会儿也是捡着漂亮话说,若是以前他或许不知道魏国公府这些猫腻,可是在京城彻查后已然知晓关于魏国公爵位的明争暗斗。
“请李公公回京后禀告陛下,臣徐邦瑞必不负陛下嘱托,定然尽心竭力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徐邦瑞很严肃对李太监说道。
林燫和李太监各自上轿,都已经摸出红包翻看起里面那张礼单,而徐邦瑞则是一直站在府外,看着仪仗远去。
等他回头时,看到府里诸人,此刻他可以从他们眼中看到那种发自内心的恭谨。
经此一事,他在魏国公府内的权威必将暴涨数倍,话语权也只是仅次于魏国公徐鹏举。
(本章完)
857收宗室的税
“善贷,应天府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
乾清宫大殿里,隆庆皇帝坐在御座上,有些奇怪的问话。
最近一段时间,他已经看到七八本弹劾海瑞的奏疏,所有上奏的科道言官众口一词,说海瑞昏聩,不适合继续坐在现在的位置上。
舒化上了第二本弹劾奏疏,列举了海瑞的仕途,特别是他在户部的经历,认为以他刚正不阿的作风,更加适合在南京总督粮储。
总督粮储,是专差御史名,置于南京,嘉靖以前以南京都察院都御史为之。嘉靖二十六年后以南京户部和南京都察院官员领之。
虽然都有“总督”二字,但是总督南京粮草和那些节制一方,总领一方军务的重臣还是相差很远,简称自然也不能是总督,而是粮台。
当然,因为中国自古到今对粮食的重视,所以这个职位也不能算差,但肯定没法和应天巡抚相比。
魏广德还没开口,就听到隆庆皇帝继续说道:“海瑞才去应天半年,之前治理地方水患还是多有成效,南京亦有报功奏疏,怎么这么短的时间就大变样,好似他在应天府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一样,他得罪谁了?”
前面的话还算正常,但最后一句话却让魏广德心里一惊,知道隆庆皇帝或许已经知道了,或许只是猜的,但他知道海瑞肯定是在南边和人斗起来了。
海瑞在京城的名声很好,魏广德相信隆庆皇帝肯定知道。
虽然对他当年上《治安疏》一事到底是个什么态度还不确定,但毕竟时过境迁,想来即便有些不愉快也早就忘了。
现在他才是皇帝,掌握一个官员升迁贬黜大权,自然会从自己的角度去看待问题。
皇帝,或许是不想看到他任命的官员被下面人联手斗倒。
不过这话,难道不应该是对高拱说的吗?
为什么会和自己说?
看似无心的一句话,却在魏广德心里泛起滔天巨浪,他不确定隆庆皇帝是否知道他们的算计。
只是皇帝问话,魏广德也必须要回答的,于好在一切都只是在心里想,脸上并未有分毫显露。
做了这么久的官,喜怒不形于色还是能做到的,于是强作镇定说道:“陛下,据臣听说,好像是海巡抚在应天十府推行一条鞭法后,许多之前失地百姓沐浴天恩,又因海青天之名,纷纷状告地方豪强,想要拿回失地和身契。”
“他们是强取豪夺?”
隆庆皇帝又问道,语气中没有一点情绪。
“这个,据臣听说,应该是你情我愿,只不过现在反悔了,但好像涉及面极广,也不排除有人是被持强凌弱,强索去的田地。”
魏广德也不知道徐家在松江府怎么搜刮的土地,但是想来其中除了为躲避赋役,要不乏被强要的土地。
比如徐家收到两块大地,之间联接的小块田地,若田地主人不愿意投献或者卖出,就不排除被强索。
不过从目前情况知道的就是,徐家在松江府及周边拥有庞大田地是不争的事实,来源也未必合法。
“是哪家的田地,居然能指使朕的科道为他们说话。”
隆庆皇帝显然就是明知故问,因为他不经意间说话的语气很是轻佻。
“据说是华亭县徐家,也就是致仕老臣徐阶徐阁老家族的田地。”
魏广德回答道。
“这就难怪了,关于徐家的事儿,你知道多少,都给我说说,我很是好奇,外面都怎么传的。”
于是,魏广德就把最近京城流传的消息一五一十说了一遍,他相信此事隆庆皇帝肯定是从厂卫那里知道了情况,而召自己就是想确定真实性。
“徐家到底有几万亩还是十几万亩,亦或者传说中二十多万亩?”
隆庆皇帝显然对这个数字极为敏感,田地投献的事儿当初他也听老师高拱说过,不过他并没有当回事。
因为高拱告诉他的是,百姓担心被过多摊派徭役,所以选择向地方豪强投献以换取庇护,有了这层关系,地方里长、甲长就不好胡乱摊派,实为乡民自保的一种手段。
但是徐家若因此就可以聚敛十几二十万亩田地,那就不是小事儿了,可以想见其他没有投献的百姓又是过的什么生活。
因为这么多的田地,绝不可能是几十上百家百姓的田地,而是成千上万户人家。
“臣不知。”
魏广德低头答道,徐家到底有多少田地,后世也没有搞清楚,因为海瑞根本就没有彻查。
而就现在,魏广德当然不清楚,所有数字都是应天府衙门估测的,或者说民间传言,当不得真。
“若徐阶真有这么多田地,那天下间这样的士绅大族还有多少,他们又拥有多少田地?”
隆庆皇帝却是忽然说了句貌似不相关但又很相关的问题,显然皇帝已经有了该有的思想,知道看问题不看对错,而是先考虑天下,一切都是以天下稳定放在第一位上。
“一条鞭法有利于百姓,不过却会让豪强害怕,难怪此法之前会数度更替,葛守礼会直言此法误国,要求停罢。”
隆庆皇帝依旧好像是自言自语的说话,不过听在魏广德耳中,他已然明白隆庆皇帝的心思。
那就是求稳,他毕竟只是个守成的皇帝,而不是一个具有开拓进取心的皇帝。
应天府行一条鞭法都如此艰难,要真是全国范围内推广,还不知道会闹出多大的事儿出来。
“江南适合,江北只能徐徐图之。”
魏广德把当初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
“江南江北有何不同?”
隆庆皇帝仿佛抓住了重点,追问道。
“江南手工业发达,失地农民多从事商品生产,而北方较弱,失地就如同失去根本,容易引发乱子”
魏广德说到这里忽然一顿,因为他想到之前自己写的一个章程,就是开矿那个。
魏广德之前已经按照后世知道的模式写了一份,不过送进宫里后隆庆皇帝一直都没有明确的态度。
皇帝不提,他自然也不好问,就这么拖下来了。
“其实,陛下也不必因此就直接否定一条鞭法,须知百姓对于徭役是非常抵触的,不是他们不愿意为国出力,而是徭役的一些制度过于苛刻,特别是对于长途跋涉的徭役,在他们看来几乎就是要命的活计。
一条鞭法对于徭役运行百姓用银钱抵役,地方上用钱就近雇佣力夫干活,百姓既不用担心服徭役的危险,力夫也有了活计,是为一举两得。”
魏广德接着说道。
“那为何北地,特别是山东等地,就曾因此法而发生民乱?”
隆庆皇帝做了这么多年皇帝,对朝政接触多了,自然也知道狠多事儿,在魏广德说出这话时马上就反问道。
“山东民乱原因复杂,其中多有白莲教徒兴风作浪,并不代表北地百姓不支持一条鞭法。”
魏广德答道,直接把官宦的锅甩给白莲教,而真实的原因其实是北地土地兼并更加厉害,百姓大多是佃户,自己的土地很少。
这样的环境下,如果让百姓去服徭役,则自家的田地谁来种?
一条鞭法在北方实行,在百姓看来其实就是加税,本来自己就不承担徭役,那是自家老爷和官府沟通的事儿,结果现在直接要他们出钱,这还得了。
而且,这笔钱还不是小钱,想想杂税数倍于正税就能知道,地方官员也会在这个过程中上下其手,赚得盆满钵满。
稍有人煽动,本就穷困的百姓就只能揭竿而起。
魏广德现在的阶级已经不同,自然不会站在百姓的角度。
即便有时候会为他们考虑,也是从维持社会稳定的角度出发。
“其实百姓所求,不过是一日温饱,有食物果腹,有衣服遮体,这是朝廷应该给他们的。”
魏广德说到这里,偷眼看了看御座上的隆庆皇帝,见他微微点头这才接着说道:“北方多矿,陛下可雇百姓开矿,给以银钱购置衣物,满足日常所需,则必不会发生民乱。
民乱这东西,往往是越穷困的地方越容易被人挑动,而且臣还有个想法,那就是一条鞭法实行后,徭役也变成了类似丁税一样的税收。
以往征收丁税按人口计征,但有地百姓还好说,无地百姓本就衣食无着,又哪来的银钱交税?
一条鞭法,其实就是把赋役合并、将田赋、徭役、杂役分摊在田亩上,役归于地、量地计丁、计亩征收、折银征收。
有地百姓按名下所有田地征税,无地百姓就不用缴税,是为有田产者多交,无田产者不交。
对这些无田产者,陛下就可以雇其为矿工,为陛下开矿,所赚银钱也能满足衣食所需,如此则天下太平。”
社会发展其实就是这样,有地百姓就守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过活,而无产者进厂打工,赚一日三餐所需。
至于什么鼓励大工坊吸纳闲散百姓,这些话其实都不用说,江南能够维持稳定就是因为有这些手工作坊存在,吸收大量无业百姓工作的缘故。
而北方,这样的工坊就偏少,特别是山陕等地,这里也最终成为推翻大明王朝的根源地。
至于魏广德所说的一条鞭法,其实已经把清朝的摊丁入亩给融合进去了。
只不过在大明朝所推行的一条鞭法,只考虑赋役合并分摊在田亩上,而并未调整丁税的打算。
但是魏广德知道,后世清朝的雍正皇帝是强行推广了摊丁入亩、火耗归公和士绅一体当差纳粮这些改革。
火耗归公在一条鞭法没有出台前,自然是不存在的,不过未来十几二十年以后,问题才会逐渐显露出来,至于摊丁入亩和士绅一体当差纳粮却不在当今官员们的考虑中。
特别是后者,等于打破了他们苦心营造出来的清高之像。
何为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士绅该不该纳粮,东西方观点是不同的,虽然从最高统治者看来一致,但实际上却是有很多的不同。
在东方,士绅们当然想偷漏税,损公肥私,而且实实在在干出来了,是群体行为。
而在西方,虽然他们也想,但干不出来,或者说个别人干出来了,可是一旦被发现就要承受很严重的法律后果。
我魏广德虽然对于当差纳粮并不抵触,可也是能拖延就拖延的想法,谁又会主动把口袋里的钱往外掏,那是傻子。
以后若是朝廷入不敷出严重,都要破产的程度,提出来也不算什么。
至于现在嘛,魏广德还没有要说的意思。
可是话到了这里,魏广德忽然又产生了一个新的想法,也算是因为说道摊丁入亩时顺势提出来的。
没看到隆庆皇帝这会儿因为魏广德提出的“摊丁入亩”已经在思索起其中的优弊。
“陛下,当初太祖在位时,把各府县赋役进行固定,设为永定之数,但当时的情况是天下藩王不多,藩王所赐田亩也少,所以百姓能够负担得起。
而今中原各省,几乎已经很难找到可以安置藩王的大府,时移世易。”
猛然间听到魏广德忽然又扯到宗室藩王上,隆庆皇帝收回思绪,双眼看了过来。
“臣刚才所提,随一条鞭法把丁税也摊入田亩,实是为天下无产者考虑,本就衣食无着,如何供养朝廷。
按照太祖之策,各府县将丁口尽数摊入田亩,一并征收,但臣还想说的是,何不趁此机会,将宗室赐田全部征税。”
刚说到这里,魏广德就敏锐的注意到隆庆皇帝嘴巴张开,似要说话,于是急忙加快语速抢先道:“不仅宗室,陛下的皇庄也缴税。
此税单独编册直入大内,而这部分收入,陛下可做为对宗室的馈赠,再分给宗藩末支。”
“呃嗯?”
隆庆皇帝张口发声,但不知为何却忽然收声,嘴里只发出怪异的腔调。
看看魏广德,再低头沉思片刻,再抬头是似是已经明白其中原由。
“你是说收宗室税,然后朕用这个税补贴宗室禄米不足?”
“陛下圣明。”
魏广德说道:“当初太祖分封诸藩是为了安定周边,可是很快都变了。
如今的宗藩已经没有护卫朝廷的能力,反而不断从朝廷吸血,但他们其实什么也没做。
天下百姓有供养帝王的责任,难道宗藩就没有,就因为他们是宗室吗?
宗室本就享受百姓供养,可他们也有责任供养帝王。
该收的税要收,该送的也要送,不然时间长了他们就忘记还有陛下了。”(本章完)
858隆庆四年
魏广德提出向宗室征税,再用这个税补贴宗室禄米不足,主意是和了皇帝心意,可他也有些举棋不定,毕竟是要向他们收银子,以往可没有先例。
“陛下,宗室在各地因为缺乏约束,向来在地方上无法无天。
向他们征税,也是给他们提个醒,上面还有陛下你的存在,这样每年缴税的时候,让各王府派世子或者族人押送进京,不走朝廷的通道。
他们进京以后,陛下一可以熟悉各地宗室,二可以施以威仪,其实也是为他们好。”
魏广德看隆庆皇帝听明白了,但还是没有表态,干脆接着说道。
“这事儿太大,容朕好好想想。”
隆庆皇帝这时候才说道,不过转头就看着魏广德道:“不过你说的开矿之事,看来还真的抓紧议一议,内外廷现在都没钱,必须尽快找到解决办法。”
“可以先确定两处京城附近的矿山进行开矿,这样也可以在其中完善章程,定下制度,再逐渐推开。”
魏广德说道。
他这些捣鼓的东西,很多都是摸着石头过河,最好是一步步来,慢慢试,这样就算有错也能及时更正,不至酿成大祸。
“你回去琢磨琢磨,写个章程,朕也考虑考虑。”
魏广德退出乾清宫回内阁路上就寻思着,看样子皇帝是觉得事儿比较大,可能还会找高拱、李春芳等人商议。
向宗室收税,其实并不困难,主要是能顶住宗室的哭闹就行,那帮人惯会哭穷,可只要惩治两个,其他的就老实了。
不过摊丁入亩那个事儿,也不知道是不是隆庆皇帝没有注意到,或者根本就没有重视,貌似他对开矿更有兴趣。
随着高拱的回朝,内阁中人都发现隆庆皇帝最近变了许多。
以往每隔一两日就会派人来内阁召人过去,但是现在变得更勤快的,几乎每天都会派人过来。
只是,每天召入宫中的,大多都有高拱,而也因为这个缘故,他们被宣召的次数却变少了。
过去,他们六七日就可以见到皇帝一次,而现在已经变成十来日才能见到皇帝,也就是一个月只能见到两三次面。
对于阁臣来说,在皇帝面前刷脸是很重要的。
做为阁臣,皇帝的支持和信任很重要,可只是通过奏疏上附带的票拟,那冰凉凉的文字,总归是没有亲眼见到皇帝,在他面前说两句话的效果好。
在几个人中,似乎也只有魏广德还保持着一个月能见到皇帝五六次的样子,基本上没什么太大变化。
隆庆三年最后一个月,京城各衙门里气氛也很轻松。
高拱回朝后,或许是发现需要他报复的人,一个个都没了人影,到是一直都没有什么动作,只是如同其他阁臣一样,每日去内阁办公,接受皇帝的垂问。
久而久之,大家似乎也逐渐淡忘了之前带给他们的恐惧。
“老爷,管家张吉在宫外想见老爷。”
内阁值房里,魏广德正在处理奏疏,芦布进来附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芦布是魏府管家,但没有官身,自然进不了紫禁城。
“他有说是什么事儿吗?”
张吉来内阁找他,这事儿可不多见,肯定是出事儿了,于是魏广德按捺住心询问道。
“好像说是老爷的同乡,那位兵科的欧阳老爷病死在路上了。”
芦布小心翼翼的说道。
“什么?”
魏广德霍然起身,他不知道在另一个时空里,传说欧阳一敬就是因为高拱回朝忧郁而死,当然也有人说他是被高拱回来吓死的。
但是不管怎么说,欧阳一敬都是他彭泽老乡,算是他同僚里离家最近的一个,所以平时关系处的也更深,猛然间听说人死了,可不就很震惊。
魏广德知道,这事儿应该不假,张吉不会没脑子信谣言,叹口气说道:“我去看看。”
魏广德出了值房,径直往宫门走去,芦布在他身后亦步亦趋跟着。
出了承天门,魏广德在宫门外广场上看到张吉,此时张吉已经快步迎了上来。
“老爷,欧阳老爷路过归德府一病不起,养了半个多月也没见好,之后人就没了。”
张吉把一封信交到魏广德手里,魏广德抽出来快速看了眼。
信是欧阳一敬身边长随写的,按照规矩,像欧阳一敬这样有官身的官员病故是要报官的,朝廷也会优抚。
品级够高的官员,还会按照生前对朝廷的贡献,赐予谥号一类的奖励。
谥号是指社会地位相对较高人物死之后,后人按其生平事迹进行评定后给予或褒或贬评价的文字,始于西周,曾广泛通行于汉字文化圈。
评价一个人物的是非功过,往往不是只言片语就能叙述清楚,古人为了方便对历史人物盖棺定论,选择用谥号来进行概括。
总的来说,古代历史上的皇帝、皇后以及诸侯大臣等社会地位相对较高人物,在其去世之后朝廷会依据其生前所作所为,从而给出一个具有评价意义的称号,这就是通常意义的谥号。
谥法初起时,只有“美谥”、“平谥”,没有“恶谥”,但自周厉王因为暴政“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等被谥为“厉”后,“恶谥”也就出现了。
谥号的选定根据谥法,谥法规定了一些具有固定涵义的字,供确定谥号时选择。
上述三类谥号,一般属于官谥。
此外,还有“私谥”。
私谥,是有名望的学者、士大夫死后,由其亲戚、门生、故吏为之议定的谥号,“私谥”始于周末,兴盛于汉朝。
不过别看欧阳一敬在京城闯出了“骂神”的称呼,但他本人品级太低,都给事中其实就是正七品官员,当然是享受不到赐谥荣誉的。
“芦布,伱去礼部一趟,把事儿告诉赵贞吉,请他在归德那边上奏后尽快处置此事,安排驿马送灵回乡。”
魏广德转头对身后的芦布吩咐一声,芦布得了吩咐马上就往不远处的礼部跑去。
“张吉,府里安排个懂这些的老人,带两个护卫马上去归德府,一路护送他们回彭泽。”
魏广德又对张吉吩咐道。
现在欧阳一敬肯定是留在归德,要等朝廷这边下文安排后才能继续往回走。
“知道了,老爷。”
张吉答应一声。
“唉,想不到会这样,早知如此就该强要他先去福建避避风头。”
魏广德心知是路途原因把人熬没的,不过病因必然是他的心病。
人就是这样,精气神足的时候,就算有什么也能挺过来。
可人要是没了精气神,一点小病可能就会变成大病,甚至就如欧阳一敬这样,直接就挂了。
做为同乡,魏广德是必须做这些安排的,不然会被其他老乡视为没有亲情。
“你派府里人把消息传达给在京的江西老乡,这事没必要藏着掖着,估计归德那边的上奏应该也快抵京了。”
魏广德又对张吉说完,这才转身朝宫门走去。
在魏广德离开后,张吉也马上回魏府,按照魏广德的吩咐派人出去办事。
不过一日,欧阳一敬病死归途的消息就在京城传开,几乎在瞬间就唤醒了朝中官员已经淡忘的那一丝警惕。
虽然欧阳一敬不是因为受到高拱打压忧郁而死,但是绝大部分官员还是把矛头指向高拱,这让高拱是气愤不已。
诚然,在进京城前他确实考虑要收拾欧阳一敬,但最多就是想办法把人要么罢官,要么丢到云南那边去,并没有想要弄死他们。
他和严世番不同,可没想着要斩草除根什么的。
但结果是,自己什么也没做,屎盆子还是扣到自己头上了。
只不过又是两日后,礼部再次收到淮安府奏报,乞归养病的原湖广布政司左参议胡应嘉在家中病故。
一时间,京官们更加不好了,每当看到高拱的时候如同看瘟神般。
虽然都是病故,可这年头人迷信,当初弹劾高拱的两大都给事中在极短的时间里先后病故,大家自然都觉得不正常。
甚至都有人私下里相传,怀疑是高拱派人做的手脚。
从张吉口中听到这个消息,魏广德只是微微惊讶,当然是不会相信,虽然他相信高拱或许有这个能力。
可是重点是,不管是欧阳一敬还是胡应嘉,大家其实只是立场不同,并没有到非生即死的程度。
政治斗争是很残酷,可是远没有到要致人死地,罢官、流放,就已经是很重的报复了。
隆庆三年,就在这样古怪的气氛中过去,魏广德把之前写的关于在施行“一条鞭法”过程中,尝试增加“摊丁入亩”的章程,还有向宗室征税、开矿的章程递送进皇宫,但除了不时被隆庆皇帝召去询问外,隆庆皇帝始终没有给出明确的态度。
魏广德也明白,此事急不得,毕竟涉及国策,皇帝考虑周全才是对的,而不能仅仅因为眼前貌似“触手可及”的利益就贸然行事。
只是,他给隆庆皇帝写的那些章程,其实都有副本落到高拱手里。
在内阁,高拱虽然从未找魏广德询问过什么,但那些章程他可没有少看。
只不过这些东西到了高拱眼中怎么想的,或许也只有他和隆庆皇帝才知道。
当然,对于这些,魏广德也有猜测,但是也没怎么上心。
比在皇帝那里的信任,魏广德清楚他是拍马也赶不上高拱的。
只是让他始料未及的是,隆庆之后的万历皇帝衷情于四处开矿增加内帑收入,竟是源自他写给隆庆皇帝的奏疏。
隆庆四年正旦大朝会,亦如以前几年一样,隆庆皇帝高坐在御座之上,只是气色明显没有以前好。
魏广德偷眼看了看高高在上的皇帝,脸色有些苍白,显然没少在后宫耕耘。
不过说来也怪,隆庆皇帝后宫佳丽不少,可真正开花结果的唯有那个曾经的裕王府宫女,现在的李贵妃。
或许是易孕体质,隆庆二年的时候,李妃为隆庆皇帝诞下第二个儿子朱翊镠,在皇室排行老四,倒是让隆庆皇帝高兴了好一阵子。
皇极殿内,文武群臣及四夷贡使向隆庆皇帝行庆贺礼后,有旨,免宣表,免百官宴,赐节钞钱。
这点倒是没有出乎大家的预料,除了隆庆元年和二年外,隆庆三年就是这样,皇帝御黄极殿接受百官和贡使庆贺,之后也是这样。
皇帝退殿以后,大臣们鱼贯而出,领取各自的节钞钱,就准备找地方吃饭。
正旦大朝会,百官到宫门外集合还是很早的,所以大多只是吃了点东西垫垫肚子,折腾了半天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至于赏赐的节钞钱,其实也就那样,一叠擦屁股都嫌硬的宝钞,还有宫里铸造的金银钱。
魏广德每年领到的宝钞都是不少,比如正旦的宝钞就达一百贯,如果放在明初那就当一百两银子使。
不过这是隆庆年,宝钞价格早就跌得不成样子,若不是缴税和过钞关有用,可能民间会直接丢弃。
至于明廷铸造专门用来赏赐的金银钱,品相看上去不错,几乎代表着这一时代大明朝最好的铸造水平。
这些金银钱比官铸铜钱略大,材质是按一定比例参入金银铜料铸造而成,所以摸上去手感比铜钱好许多。
魏广德今年的节钞钱依旧是一百贯宝钞和十枚金钱,按照现在的市价,这十枚金钱大约相当于十两银子,或许能多一些,毕竟是宫里出来的,货真价实的金银,可不是参入铅等不值钱材料的劣钱。
内阁几个人走的一路,这时候可不好和六部五寺的人一起,和本衙门的人坐一桌才显得亲切。
高拱回朝到目前为止,大抵上还是和大家保持着亲密的关系,并没有因为政见不合产生激烈的分歧,所以内阁现在的气氛还算不错。
几位阁臣在宫外找了家大酒楼,要了个雅间就围坐在一起,吃吃喝喝。
“听说,今年鳌山灯会,宫里前前后后花了二十多万两,超过以往数次。”
酒席上,殷士谵开口说道。
“这两日应该就要封场开始布置了,到时候看看今年的鳌山灯会又是多么壮观。”
魏广德乐呵呵接话道。
来到明朝,进了京城以后,每年的鳌山灯会他都是一次不拉。
一开始是为了和裕王偶遇,后来是因为知道嘉靖皇帝也会在城楼上观赏,到现在,不知不觉已经养成了习惯。
或许,这年头娱乐活动少的缘故吧。
北京城,又不象南京,每年还有选花魁的活动,鳌山灯会就是唯一的选择。
(本章完)
859京察
大明朝,虽然初几头就要开衙,可是官员们的心思并没有收回,依旧沉浸在过节的氛围中。
这样清闲的气氛,会一直持续到正月二十多,也就是元宵节之后十天,因为在正旦节放假三天,而在元宵却是放假七到十天。
具体是放几天,是有钦天监来定的,或许是通过某种阴阳术来确定,最后报皇帝批准。
正旦到元宵,相差不过十来日,官员们自然也不会收心,认真处理国事。
当然,像兵部这样要紧的衙门会例外,毕竟涉及兵事都不是小事儿。
而且,各衙门也会在这段时间安排好人事值日,其他人则只是去衙门点个卯,然后就自由活动。
不过这只是大部分衙门是这样,除了兵部外,吏部和都察院这段时间也是非常紧张的,因为他们还要忙着京察。
明代京察制度建立之前,对京官的考核主要采用考满的形式。
但考满制度偏重于官员在该职位所做出的成绩,并且考满三年一考,对官员三考也就是九年时间才进行黜陟。
由于考满周期过长,对贪婪不律的官员,不能及时进行罢黜,中间需要定期或不定期对官员进行考察,来保证官僚队伍的纯净,京察制度便逐渐建立起来。
京察是对全体京官德行和能力进行的考察,旌别贤否,惩黜不法官吏,整顿官场风气。
任何新生事物都有一个不断完善的过程,明代首创的京察制度亦是如此。
洪武六年九月,明太祖朱元璋下诏对京官三十个月进行一次考核,每考可升一等,这就是京官考满制度的雏形。
洪武九年十二月,规定每岁一考,九年为满。
洪武十四年十月,又对京官的考核方式,及考核周期进行了规定,五品以下京官由其所在衙门堂官对其填写考语。
考核结果或是称职之语,或是平常之语,或是为不称职之语,三年为一周期,九年通考黜陟。
四品以上官员的任满黜陟,由皇帝直接决定。
明初定制,“京官考察,即行黜陟于考满之时”,洪武时期以考满形式对京官进行考核,此时尚未有十年或六年京察之说。
在经历过一段对京官无定期考察之后,至天顺八年才又下旨规定,对京官十年一察。
据《大明会典》记载:“天顺八年奏准:每十年一次举行,不拘见任、带俸、丁忧、公差、养病、省祭等项,俱公同本衙门堂官考察。”
考满制度规定京官九年通考黜陟,而京察十年一行,京察时不少京官或已改任它职,因此京官十年一考察具有不完善性。
于是在弘治九年二月,吏部郎中黄宝率先提出京官六年或九年进行一次考察。
对此,弘治皇帝并未引起重视,自然也没有因此就下旨。
弘治十四年七月,吏部复议南京吏部尚书林瀚等人,重提京察周期过长,地方官员三年入京一次进行朝觐考察。
内外武职官员也要五年接受一次考选,只有两京五品以下官员的考察十年才进行一次,间隔时间太久。
明孝宗对此也表示认同,但但依旧没有下旨改变京察制度。
一直到弘治十七年五月,吏科给事中许天赐以灾变上奏,再次请求京官六年一次考察。
由此也可以看出,利用灾变请求调整国策,其实在明朝中期就已经开始,也成为改变国策的一个机会。
或迫于朝中大臣的反复提议,弘治十七年六月,明孝宗终于下旨:“令两京吏部各会同都察院并各衙门堂官从公考察,今后每六年一次,著为令。”
自此,六年一察制度才完全建立起来,但由于特殊情况的发生,有时并未严格遵守六年一察。
或因新皇帝继位、或因发生天灾异变、或因当权者排除异己的需要,都会临时举行京察,这样的考察也被称为闰察。
闰察起于正德、嘉靖时期,成为权臣倾陷忠厚之人的深坑。
京察的举行由朝野各衙门协作进行,“部、院主持于上,吏科、河南道、考功司协赞于下”,吏部和都察院堂官从事京察的主持工作。
考功司是吏部直接负责京察的部门,主要负责京察的具体工作,科道主要负责京察前一系列准备工作,及京察后的拾遗工作,对官员的考察结果最终“以听上裁”,由皇帝决定被察官员的去留。
南京官员的考察“俱该南京吏部、都察院会同考察,径自具题”,南京京官的考察不由北京部、院职掌,全权由南京部、院负责。
京察由吏部尚书主掌,吏部侍郎的职责为“主赞太宰”,协助吏部尚书工作,其职能贯穿京察的准备、进行和收尾的各个环节。
很不幸,今年发起的京察,或者成为闰察的主掌,就是刚刚回朝的武英殿大学士,吏部尚书高拱。
在杨博致仕后,隆庆皇帝并未让内阁推举新的吏部尚书,而是直接在旨意中让高拱掌部。
这也是高拱在回朝后并没有急于对一些人进行报复的原因,他有的是机会可以慢慢炮制一些人。
京察的准备阶段,始于科道官的察前建言,随后吏部堂官覆议科道官所陈言内容,并奏请开展京察的准备工作。
之后考语和访单的填写,是京察准备阶段的重要工作,是部院进行堂审的主要依据。
吏部堂官命本部司官,制作应察官员名单,密托科道官共为咨访,根据咨访所得填写访单,再以回报堂官。
此外,各衙门堂官为属官填写的考语或者称为考评,以及该自陈官员的自陈疏,皆由吏部堂官知会后进行收集。
而这些收集的文档会被密封在吏部考功司,等候皇帝决定京察时间。
京察开始后,吏部考功司同科道共同进行会单,商议出被考察官员的最初考察结果,以便部院堂官在堂审前了解官员的基本情况。
此外,在京察正式开始前二十余日,考功司官员需宿部处理京察事宜,一般的时间是“正月十五日以后,考功司宿部”。
最后,堂审当日,考功司郎中负责“唱名”等相关事宜,员外郎负责上稿,“郎中主查理,员外郎主上稿”。
官员的考评成绩出来并成文后,京察还未结束,即便皇帝已经批示,因为还有科道最后一次审核。
因此,在京察结束后,考功司仍要宿部,处理有异议官员的察疏,这就是科道拾遗事宜。
都察院为明代最高监察机构,其职责纠劾百官、督察各道,其本身的监察职能,必然需要和吏部共同参与京察工作,“部院一体,协襄计典,不可偏废”。
都察院分十三道,当然不会全部参与到京察中,按照职能划分,一般是河南道御史主要负责协助京察事宜,对京察官员进行纠劾拾遗。
看似吏部尚书高拱此时仿佛拥有巨大的权利,可以左右京官京察的结果,其实不然,大明朝对于官员之间相互制衡还是做得不错。
都察院堂官在京察全过程中主要起到总领其属官的作用,但是却要直接参与吏部尚书主持的堂审,或者说对于京官的考评,都御史也是拥有举足轻重的权利。
所以,如果高拱想要通过京察打击、报复一批官员,那么他首先要面对的就是都察院左都御史王廷这一关。
这也是一开始魏广德就不担心欧阳一敬这些人遭到高拱报复的主要原因,有王廷在,他们这边的人应可全身而退。
隆庆四年的京察,也是王廷最后要处理的一件事儿,之后他就要乞休请辞,回四川老家养老了。
而此时的魏广德,也正在和陈以勤、殷士谵两人商议都察院左都御史的人选。
这个职位太过重要,可以说如果不能把这个官职控制在他们的人手里,没人能制衡高拱,下面那些官员随时都可能被人挪动。
“京察之后,高新郑应该明白左都御史这个位置的重要,逸甫兄推荐的人,怕是很难得到皇帝的认可。”
魏广德叹气道。
“大洲刚忠英伟,议论慷慨,有孔文举苏子瞻之风。”
陈以勤当然捡好的说,于是开口道。
听到陈以勤说赵贞吉有孔文举的风骨,魏广德不由得一下子想到后世网络上看到的一个段子,据说是美国小孩对于“让梨”的看法。
那就是不公平。
首先,孔融的父亲让四岁的孔融分梨本就奇怪,其次就是为什么要分给每个人吃,不愿吃不吃、谁愿吃谁自己去拿那不行吗?
最后,所有的兄弟都得根据孔融的喜好得到梨子,他们的选择机会被剥夺了,分到最大梨的兄弟可能恰巧不喜欢吃梨
而更让那时候魏广德惊叹的是,孔融对哥哥和弟弟实行前后矛盾、绝对相反的标准,因为他让给哥哥和弟弟的梨都比他大,被质疑没有做事原则。
因此让人怀疑,他不喜欢吃梨,所以才挑最小的给自己。
想到这里,魏广德禁不住一阵莞尔,不过看在陈以勤眼中就很是奇怪,不知道是自己哪里说的不对。
他刚才的话,可不是他对赵贞吉的评语,而是别人给的,也是被绝大部分人信服的。
“善贷,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
陈以勤奇怪的问道。
“没有没有。”
魏广德急忙摆手,刚才自己想到可没法说出来,“孔融让梨”的故事是千古美谈,弘扬的是一种谦虚和分享的精神。
“说实话吧,我觉得子正兄回乡后,最有可能接替他的人,还是刘体乾。”
魏广德立即纠正话题,把有些歪的话题带回正路上,今天他们讨论的是都察院左都御史。
他在这里说的刘体乾可不是现任户部尚书刘体乾,而是南京都察院右都御史刘自强,他和高拱同是河南老乡。
而“体乾”,是刘自强的字。
王廷去意已决,在朝堂上已经不是秘密,所以在陈以勤推出赵贞吉为接班人后,高拱那边也推出刘自强,想要让他转调北京,担任都察院左都御史。
当然,魏广德的话这么说,陈以勤和殷士谵是绝对不会搞错的,他们自然是知道他话里说的是谁。
不管是赵贞吉还是刘自强,其实谁坐上那个位置,都代表这隆庆皇帝心里的天枰更偏向谁。
陈以勤心里其实也清楚,他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肯定比不过高拱,但是他不愿意放弃。
“善贷,正甫,你们还有人可以举荐吗?或者叔大有没有提出过其他人选?”
陈以勤沉默片刻后,忽然说道。
“这时候把水搅浑,未必是好事。”
魏广德皱皱眉,随即说道,“我们不能举荐,应该是选择支持孟静,倒是叔大那边可以问问有没有人选。
毕竟,陛下未必不会考虑,由叔大那边提出的人选接任左都御史一职。”
经过这么长时间,魏广德其实已经有点明白,那就是隆庆皇帝要的是一个实力比较平衡的朝堂。
既然要平衡,不管是高拱还是他们,一家独大绝不是最好的选择。
李春芳老了,没有冲劲,或者说老臣持重,不容易犯错误,基本被排除在外,但可以稳定内阁。
而另一家,那就是徐阶的继任者张居正,实力目前来看最为弱小,不管是在朝堂上的话语权还是实权,都很难起到平衡的作用。
适当扶持,就应该是隆庆皇帝要做的事儿。
现在的内阁,在魏广德看来有些三国的味道。
高拱因为皇帝的原因,造成话语权最重,自然就是“魏”,而他们这伙人和张居正,当然就是“吴”和“蜀”。
单凭一家之力,肯定不能抗衡高拱,但是若联合起来,或有一争的能力。
想让张居正支持他们,很难,就如同让张居正选择支持高拱一样难。
但如果是张居正举荐的人,皇帝为了平衡或许会考虑,他们则可以用支持张居正举荐人选的方式联合他,一起对抗高拱。
魏广德把想法说了,殷士谵和陈以勤也都觉得有些道理,关键是可以借此试探出隆庆皇帝的真实想法。
之前魏广德怀疑皇帝想要平衡朝堂,所以选择把高拱召回,但两人还有所怀疑。
若是这次皇帝选择张居正的人选而不是高拱的人选,则基本就可以坐实皇帝的想法。
“叔大没和我提过。”
殷士谵皱眉说道。
“别看我,我倒是问过一嘴,不过叔大说没有人选。”
魏广德也紧接着说道。
“善贷,此事你抽空再问问,我有举荐人选,实在不好问出口。”
陈以勤说道。
(本章完)
860人选
京察之后,左都御史王廷就要再次上奏乞休,这已经是既定事实。
所以,即使现在王廷还在和高拱进行京察的堂审,但关于他走后空缺出来的职位,高拱和陈以勤两边已经开始角力。
高拱推荐南京都察院右都御史王自强接任,而陈以勤则是举荐礼部左侍郎赵贞吉出任此职。
做为和陈以勤关系更近的魏广德在这样的气氛中却从隆庆皇帝的角度分析,认为皇帝应该不会把这个职位让给高拱或者陈以勤推荐的人,而是要平衡朝堂势力,所以很可能选择支持第三方的推举。
而此时的内阁中人,大致分成两大类,一是裕王潜袛之臣,不过这个本该很团结的集团却因为种种原因已经分裂成了三股势力。
其中对皇帝影响力最大的无疑就是高拱,这股势力虽然只有他一人,但却能够力压其他人。
而且,因为他和皇帝的关系,加之本身就有不少门生故旧,在他回朝后又有不少朝堂高官主动靠向他,希望藉此飞黄腾达。
所以,在极短的时间里,高拱派系的力量快速壮大,已经具备相当的朝堂发言权。
而另一个,则是以陈以勤、殷士谵和魏广德组成的三人小圈子,其实都是因为高拱刚愎自用、睚眦必报的性格,才把他们逐渐推到一起,抱团取暖,防备高拱可能的暗算。
毕竟是个人,就必然有自己的图谋,而高拱往往为了自己的利益牺牲他们,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们的分裂不过是早晚的事儿。
最后一个,自然就是徐阶的学生张居正,他是被徐阶强行送入内阁之中,也是徐阶谋画的接班人,可以保证徐家在他致仕后的安稳。
只不过,虽然继承了徐阶大部分政治遗产,可终究因为在皇帝面前影响力不够,所以一直在内阁争斗中处于下风。
至于非裕王府出身的,那自然只有内阁首辅李春芳,不过此人不争不抢,明哲保身,说话也算公允,所以虽然高拱、陈以勤都有取而代之的心,但终究无从下手。
陈以勤和殷士谵、魏广德组成的小圈子,内部虽然也各怀心思,不过相互之间也知道妥协,那就是有人明确了某个官职的推举人选,其他人就不会再推出人选竞争,同时也会联合支持,所以圈子也算稳定。
“善贷,此事你抽空再问问,我有举荐人选,实在不好问出口。”
陈以勤把刺探张居正的任务交给魏广德,魏广德想了想也就点头答应下来。
“叔大虽然没有说,但不代表他没有要推举的人,我明日去他值房问问。”
魏广德开口说道。
“他那边人不少,不会没人想要升官,估计是看到肃卿和逸甫都推出人选,自知无望,所以才没有说。
问问张居正的心意也好,最起码不能真的让王自强转到北京来。
都察院掌管言路,可不能轻懈。”
殷士谵开口说道。
让张居正也参与进这次左都御史的争夺,目的自然是把水搅浑,不希望高拱在六部拿下位置。
高拱已经亲掌一部,还是权利极大的吏部,对中下级官员的杀伤力是巨大的,若是不能把都察院控制在手,那其他势力基本就要被断根了。
虽然朝堂上有话语权的是高品级官员,可毕竟都是从中下级官员一步步爬上来的,没人能一蹴而就直接身居高位。
即便有皇帝的青睐,不过就是谋到一个位卑权大的肥差。
第二日,魏广德进了内阁,这两天也没多少奏疏送来,所以盏茶功夫,那几本奏疏就算处理完毕。
往日这个时候,魏广德就会干脆选择回家,即便真有大事儿,内阁派人叫一声就是了,反正他家离皇城也不远。
不过今日,魏广德起身,晃晃悠悠就出了值房大门,顺着廊道看似随意的闲庭信步,不经意间就走到了张居正值房外。
看了眼门口书吏,魏广德就笑道:“你家张大人可在?”
现在刚过完年,但假日气氛还未散去,特别是没那么多朝政,魏广德也不知道张居正这会儿走没走,所以先问道。
“禀魏阁老,我家老爷在值房里办公。”
那书吏立马陪笑道。
“哦,叔大今日有很多奏疏要看吗?”
魏广德故作惊讶状,随即就迈步往里走。
刚跨过门槛,就看见张居正已经迎了过来,乐呵呵对他说道:“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快进来坐。”
魏广德也不客气,冲张居正拱拱手就和他一起进到里面。
下一刻,那书吏已经端茶进来,放好后马上就退出房去。
“适才听说你还在办公,就进来看看,我那边几分奏疏都已经处理好了。”
魏广德笑道。
“我这儿其实也差不多,正说看完就回家休息。”
张居正莞尔,也是附和道。
“估计半个月后,又该忙了,现在也就是忙里偷个闲,呵呵”
魏广德说道。
“对了,今日我这里收到一份弹劾奏疏,正有些不知该如何处理才是。”
张居正看了眼满脸笑容的魏广德,就说道。
“弹劾?和京察有关?”
魏广德只是随意聊聊,不想尽然在张居正这里知道有事关京察的奏疏,于是好奇起来。
四品以下官员,京察是吏部和都察院办理,而四品及以上官员,则是向皇帝交自陈,一般都会谦虚说自己才疏学浅,请求皇帝罢免的话。
但是如果有人这时候上奏弹劾,一般就是针对四品以上的官员,由不得他不注意。
“你等等。”
张居正起身回到书案前,拿起一本摊开的奏疏走了回来,递给魏广德,示意他看看弹劾内容。
魏广德接过来看了眼,眉头微皱,不过也没说什么。
因为这道奏疏,事前他听到了风声,是户科给事中杨镕劾奏兵部尚书霍冀、工部左侍郎徐纲贪庸不职。
杨镕,字德夫,四川嘉定州荣县人,民籍,治《诗经》,年二十九岁中式嘉靖四十四年乙丑科第三甲第一百四十四名进士。
魏广德有些明白为什么张居正把这奏疏给他看,应该是猜测此事是否和陈以勤有关系。
不过这件事,陈以勤还真没指使,而是科道内部有人对工部治水不利产生的不满,只是不知怎么把兵部尚书霍翼也拉进来了。
“呵呵,户科的人怎么老是爱和兵部过不去。”
魏广德乐呵呵笑道,“之前司直就是如此,结果陛下就直接把他调兵科去了。”
张居正盯着魏广德看了半晌,没发现异常,这才心中暗松一口气。
他之前还在猜测,是不是陈以勤指使的此事,针对的就是兵部尚书霍翼,而工部徐纲不过是一个晃眼法,洗脱自己的嫌疑。
毕竟,谁不知道工部那一亩三分地是魏广德的地盘。
以陈以勤和魏广德的关系,不至于做出这种事儿,就算要赶人,也会是工部上奏才是。
“这种奏疏好批,无非就是让有司核查就完了。”
魏广德放下奏疏,端起茶杯轻啜一口,随意的说道,“尧封应该不会有事,兵部在他打理下还算不错,至于那位,就不好说了,毕竟治水确实出了大问题。”
“那朱大人那边是如何打算的,治水应该是开年的头等大事了。”
张居正随口就问道。
魏广德看了眼张居正,笑道:“之前我和他商议过,打算启用原治水副使潘季驯,他和朱大人主张相悖。
如今看来,朱大人的法子未尽其功,就得换个思路,看看潘副使主张的疏浚河道和加固堤坝的法子是否可行。”
“原来如此,我倒是多虑了。”
张居正听到魏广德的话,微微点头,他之前所想和魏广德大差不差。
他当然记得嘉靖四十四年的事儿,大臣们对于治水争论很大,不过最后是朱衡的主张占了上风,也就是开挖新河。
只不过这开挖的新河,黄河一场洪水下来就给填上了,现在看来是劳民伤财的办法。
“对了叔大,王子正马上要请辞,你也知道,肃卿兄推举南京刘自强接任左都御史,而逸甫兄则举荐礼部左侍郎赵贞吉,不知你可有推选之人?”
魏广德装作随意的样子,说出了今日过来的目的。
“都察院?”
张居正听到魏广德的话有些诧异,一瞬间脑海里想了许多。
“善贷可是有要举荐之人?”
张居正在惊讶过后就开口问道,他以为魏广德也想举荐人,只不过因为陈以勤先说出了人选,所以想拉他帮忙助力。
魏广德闻言就只是摇摇头,“我没有人选可举荐,之前我问过首辅大人,他也没有要举荐的,正甫那边也是,所以我就在这儿随口一问。
都察院权责很大,当然要集思广益,虽然现在两个人选都还不错,不过不妨多看看,还有没有更加合适的。”
魏广德的话,张居正当然不会相信,不过也在心中有所怀疑,那就是魏广德和陈以勤的小圈子内部,是否产生了某些不为人知的隔阂。
看张居正的颜值,魏广德倒没往那处想,而是以为张居正因为高拱和陈以勤的原因,真没考虑过人选,于是笑道:“若是叔大没有举荐的人,那我就只能从这二人中选择,若是陛下问起该支持谁了。”
都察院,左都御史。
若是张居正不想拿下这个位置,那绝对不可能,这可是一个堪比尚书的职位,牢固的九卿人选。
张居正当然想推举自己人,可是他也知道有高拱和陈以勤的人选后,自己推不推其实都一样,根本不可能落到他头上。
只是,片刻之间他却想起另一件事儿,那是杨博在启程离京前对他说的话。
那时候王廷去意已显,所以杨博专门和他说起过都察院的事儿,建议他想办法拿下这个位置,若是高拱和陈以勤他们要强推人上位,那就换一个人选,或许有奇效。
而杨博属意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原户部尚书葛守礼。
当时杨博和他详细说过为何选择葛守礼接王廷的班,因为他是各方都能接受的人选。
首先是高拱那边,当初满朝倾拱时,葛守礼是少有几个不掺和进去的高官,甚至一度强压户部不要参与此事,而最后更是因此去职。
高拱那边,面对葛守礼这个人选,很难公开反对。
其次,葛守礼不属于朝中任何一派,做事很中立,所以在陈以勤推出的人选很难上位的情况下,他们当然不会希望高拱的人中选。
相同的理由,也适用于张居正这方。
“葛守礼为人也是为人器宇端凝,风神遒劲,被服造次,必于礼法,盖老成正直君子也。”
张居正又开口说道,这话其实也是杨博所说,这是他对葛守礼的评价,正直君子。
“葛尚书”
魏广德低头想了想,也是点点头说道:“葛尚书倒也是个好人选,此人刚正不阿,管都察院事倒是让人放心。”
张居正听到魏广德的话,知道魏广德已经同意了葛守礼这个人选,不过心中却没有多么欢喜,因为这个人毕竟是杨博说的。
至于杨博为什么要推葛守礼,其实张居正心里明白的很,因为葛守礼和他是同年。
虽然葛守礼为人不趋炎附势,但也正因此杨博觉得这样的人处事才会公平,不偏不倚。
换句话说,那就是若朝堂上的官职,各方角力久拖不决,那么葛守礼就是最合适的人选,因为他的为人各方都放心的人,成为各方妥协的一个产物。
知道张居正推选的人选后,魏广德就乐呵呵对他说道:“我也觉得葛尚书合适,子正兄去后,叔大不妨上奏举荐。”
魏广德满脸笑容,看似很支持张居正的样子,不过心里却是有些心惊,什么时候葛守礼和张居正搅合到一块去了,回头得让人查查此事。
他可不知道葛守礼是杨博对张居正提出来的,而并非张居正口袋里的人。
不过这会儿张居正其实更加心惊,那就是杨博对时局的判断,难怪当初老师要暗中一直压着杨博,不让他入阁。
这样的人进了内阁,怕是就没自己什么事儿了。
他对时局的洞察力太强,高拱还没回朝就已经猜到今日的局面。
之后,两人又聊了许多,不知不觉就说道应天那边,魏广德也是感慨海瑞的作为,而张居正能说什么,只是满脸苦笑。
这种事儿倒不至于不敢说,毕竟都有致仕的时候,张居正相信魏广德也不会喜欢海瑞这样的人。(本章完)
861下吏部覆议
张居正举荐葛守礼的消息,中午的时候就传到了陈以勤和殷士谵耳中,两人闻言都是沉默良久。
他们自认很难拒绝张居正举荐的人选,毕竟在刘自强和葛守礼之间选择,他们肯定支持葛守礼才是。
还是那话,“正直君子”,他当得起。
当初严嵩当权的时候,以礼部左侍郎本是礼部尚书的有力争夺者,但因为不媚严嵩而被发配到南京管礼部。
隆庆初起复为户部尚书,又奏言起科太重、征派不均及赋银征收中诸弊,请恢复赋税征收旧制,否定一条鞭法,遭到户部官员联合排挤,最后又因高拱之事,隆庆皇帝也对他不喜,让他致仕而去。
能力先不说,人品确实让人承认。
最关键的是,这样的人出任都察院左都御史,就算是高拱也得捏着鼻子认,毕竟人家可是为他挡过刀的。
在陈以勤等人纠结人选的时候,张居正也总算想明白当初“严世蕃曾大言不惭说出“尝谓天下才,惟己与陆炳、杨博为三”话的原由。
不得不说,严世番眼睛也是贼亮,那么早就已经看出杨博的能力和野心。
所谓三才子,其实讲的是三人都是一类人,有野心有能力,早晚能在朝廷混出头。
只不过严世番漏算了老奸巨猾的徐阶,用手段压住了杨博,还让他没话说。
而此时不知在哪儿逍遥的兵部尚书霍冀和工部左侍郎徐纲也听说自己被人弹劾的消息,气愤之余也只能在小本本上记下杨镕的名字。
霍翼的消息还要灵通一点,虽然杨博已经离开朝堂,可是他和张居正依旧保持这合作的关系。
就是合作,而不是从属关系。
而张居正从魏广德这里得到消息,知道不是陈以勤对他出手以后也派人给霍翼递了一张条子。
只要不是隆庆皇帝那帮班底要办的人,他知道,就当下的情况,霍翼在皇帝那里是不会有事儿的。
而徐纲就没有这样的运气,虽然第一时间就去找了工部尚书朱衡,他和此时大部分知道消息的人想的都一样,那就是从杨镕的籍贯判断,以为这次出手对付他的是内阁次辅陈以勤。
官能做到侍郎一级的,自然不是蠢蛋,也不是消息蔽塞之人。
陈以勤在内阁里,是和殷士谵、魏广德结盟的,在阁议中经常都是保持一个声音。
而自家朱尚书虽然和陈以勤不熟,可他和魏广德是老乡,关系也是亲密的。
在部议时,朱尚书处事的态度也很明确,一般都是选择支持魏广德这位阁老。
好吧,关系就这么七弯八拐的,不就和陈以勤搭上线了吗?
他想凭借和朱尚书“亲密无间”的关系,求朱尚书出面找魏广德,帮他把这次事件平息下来。
不过,朱尚书早就从魏广德那里听说了,六科的人对工部这次治水不满,打算要弹劾他这个工部尚书,所以才在魏广德的提醒下着急忙慌的找补。
安排人联系潘季驯,使用他的办法再次治水,就是为了对外释放出他这个工部尚书并不是昏聩无能之人,同时也是广开言路,群策群力,心胸开阔之人。
这一套动作很有成效,加之有心人在六科中的刻意散播,朱衡的风评倒是有所好转。
风评好转不代表六科对工部评价就扭转了,只不过是让他们调转枪口,重新寻找弹劾目标。
实际上,这背后未尝没有给事中们的识时务。
朱衡身后有魏广德在支持,要是弹劾朱衡,先不说能不能有结果,但就凭得罪一个在御前说话很有份量的人,算起来就有些不划算。
六科的人不是傻子,自然分得清。
在这样的环境下,他们的目光自然就落在工部二把手,左侍郎徐纲头上。
成功转移目标,祸水东引,这自然是魏广德乐见其成的,当然不会再从中作梗。
即便这个徐纲和朱衡的关系也还不错,会做官,可在这个节骨眼上,也只能做工部的替罪羊被抛出去,平息言官的不满。
朱衡知道徐纲来找他的目的,当然是一番劝慰,很多东西虽然魏广德并没有知会他,可他还是能大概猜出点东西。
这个时候,徐纲已经是六科的靶子,他当然不能上杆子凑上去,让六科再把目标转移到他身上。
所以一边让徐纲回家写陈情,一边假意表示自己会去问问情况,如果可以就说和一二。
魏广德府邸,他已经让人请朱尚书进来,带进了书房。
“徐纲的事儿只能听之任之,看陛下如何处理。”
在朱衡说出自己来此目的后,魏广德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半晌才说道:“如果陛下并未动怒,我就把他调南京工部去,也算给六科一个交代。
若是陛下要发泄对河工失利的不满,那就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你也不要担心会引火烧身。
真到了那个时候,刑部那边我会和游居敬打招呼,想来徐纲也不是笨人,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就河工之事,再大也不至于掉脑袋。”
“善贷,此事全托付你照应了。”
朱衡起身向魏广德拱手道。
“这里就你我二人,不用拘谨。”
魏广德摆摆手笑道,“潘季驯那边怎么说,可以回信?”
之前让朱衡处理此事,之后一直没有得到一个结果,所以这会儿正好问问。
“惟良前些日子已经回信,他已经从老家赶往淮安一带,实地查看水情。”
朱衡话刚说到这里,魏广德就打断追问道:“他答应了?”
“没有,黄淮水情千变万化,世易时移,没有看到实情,他也不敢一口应诺下来。
估计登上两月就该有消息了。”
朱衡答道。
对于这些干事儿的人,魏广德也知道这个道理。
治水可不是小事儿,不看到实情就大包大揽,这样的人还真不能用,因为这种人行事太不谨慎,很容易出事儿。
河工可不比其他,洪水泛滥了,消息是封不住的,想要捂盖子根本没有可能。
“有道理。”
魏广德点点头,“那这事儿有消息了,第一时间知会我一声。”
不两日,乾清宫发回奏疏,虽然霍翼和徐纲都费尽心思写下了陈情,既要在皇帝面前表达自己的勤恳和委屈,又要承认错误,说实话,这还是很考验文笔的。
只是两篇自陈上去以后,隆庆皇帝的批示却是大不相同。
在霍翼的自陈后,隆庆皇帝御笔亲批“冀勤慎鲜过,留之”,而在徐纲的自陈后,御笔亲批的却是“纲虽勤勉,然共水断绝交通,宜改迁。”
两段批示,代表了两个意思。
霍翼勤慎,少有过失,所以继续留任,而徐纲就没那么好运,皇帝要动他。
虽然不是治罪,只是要给他换位置,而且换什么位置也没有说,这就是等内阁给出意见。
魏广德知道这份批示后,当即抢先在这份奏疏后进行票拟,“调南京用”。
这也是内阁处理此类事务的潜规则,和殿试给考卷打分类似,只要第一个人给出了评价,后面的人看到后一般也不会有太大的分歧,只会在上下各一档中做出评判。
魏广德先把徐纲改迁的地方定下来,南京,那意思也就是南京六部随便安排一个侍郎位置就是了。
有了他这个票拟,后面的阁臣看到以后,那是绝不会做出其他安排,也就只会附和。
毕竟皇帝并没有要对徐纲做降级处理的意思,那以三品“平调”南京,也算是一个处罚了。
何况南京是个什么地方,就是用来安置徐纲这类人的。
不过消息传到徐纲耳中,他就知道,他是被流放了,虽然南京也是个好地方,但是自己的仕途也基本上就此断绝。
养老。
此时,徐纲脑海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徐纲只能咽下这枚苦果,收拾细软准备南下,而霍翼则按照规矩再次写了一篇请辞奏疏,自认才疏学浅不能当职,请求皇帝处罚,且言辞恳切。
对于这封奏疏,隆庆皇帝的批红则更加简练,“不允”。
此事到此,算是彻底终结。
而就在此时,苏州兵备道衙门里,蔡国熙正在翻看从巡抚衙门通过关系拿到的,关于华亭徐家的一些罪状。
这些罪状,都是搜集到比较充分证据,证明徐家收受告状人投献的事实,虽然这类状子不多,但真要认真办起来,一个“收受投献”的罪名是跑不掉的。
认真看完全部的状子和证据,蔡国熙脸上终于是浮现出了一丝笑容来,高拱交代的差事儿算是办妥了。
有了这些东西,足够给徐家治罪,让徐阶难堪。
当然,这些东西来路不正,虽然他也有权利管,可蔡国熙也不愿意像海瑞那样,直接和徐阶怼上。
人家,毕竟是致仕的首辅大人,在江南地面上,依旧可以说是手眼通天的人物。
“巡抚衙门的人,这些天一直都盯着紫芝园那边?”
虽然这事儿是海瑞直接吩咐的,可终究还是要下面的人去执行,所以即便保密,也经不住有心人的刻意查探。
“据消息,徐璠和徐琨可能就逗留在紫芝园内,只是不知道何故,巡抚大人一直没签下抓捕文书。”
一个师爷打扮的人坐在一旁,对蔡国熙低声说道。
“海瑞不下命令闯园抓人是对的,毕竟是徐家人,就算要抓,按说也应该先给京里奏报,得到批准后再动手,不过这一来一回.”
蔡国熙边说,心里就变盘算着此事。
就现在的情况来看,他是不需要动手的,只要监视海瑞就行了。
至于监视海瑞什么,那就是要避免海瑞和徐阶私下里媾和。
别看现在江南因为海瑞要查办徐家闹得沸沸扬扬,可有一点他还是看得明白,那就是海瑞还没有下决心出死手整治徐家。
一切,都还是地方上的角力,并没有闹到朝堂上去。
而这,从海瑞没有上奏徐家事,请求抓人就可以看得出来,他还是希望私下里解决和徐家的纷争。
这,或许就是海瑞顾念的那点香火情吧。
在蔡国熙看来,只要海瑞一直追查此事,徐阶不愿意还田于民,这事儿拖越久越好,遭罪的是徐阶,套住的是海瑞。
而他只要选择在合适的时候把这事儿上奏,就可以捅破天,让皇帝制裁徐阶,他在高拱那里就赚大了。
拖越久,越多丑事暴露出来,徐家的罪也就越大。
多好的事儿。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嘿嘿.”
想到这里,蔡国熙不由得露出笑容。
等他收起笑容时,蔡国熙就对师爷说道:“此时全赖先生功劳,巡抚衙门那边还请盯紧,有风吹草动及时知会我。”
“东翁放心。”
那师爷急忙说道。
京城,京察已经结束,吏部员外郎已将堂审结果成文,递送入宫,只等皇帝批红,按照京城结果,该走的走,该留的留,该升迁的就等着吏部行文。
张居正这段时间也很匆忙,他不断拜会内阁几位阁臣,推荐由葛守礼接替王廷的职位。
或许是因为在魏广德那里得到的支持,他拜访的第一个人不是高拱,而是先去了陈以勤那里。
既然魏广德选择支持葛守礼,那么陈以勤他们这个小集团是否会因此分裂,就是张居正最为好奇的。
王廷乞休的奏疏现在还留在乾清宫,皇帝暂时留中没有发回,这其实已经是一个信号,只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科道言官现在没隔两三日必然有人上奏弹劾应天巡抚海瑞不职,在张居正看来,海瑞在隆庆皇帝心里那点信任正在被消磨。
就算皇帝对海瑞再有信心,也架不住弹劾奏疏不断飞进他眼中。
海瑞可不比高拱、陈以勤这些人,和隆庆皇帝有过潜袛那段时光,隆庆皇帝对海瑞的认识,更多的还是传闻,道听途说。
只要反复弹劾,隆庆皇帝终究有相信的一天,认为海瑞无法胜任巡抚一职。
终于,这一天还是让他等到了。
吏科给事中戴凤翔疏论:瑞沽名乱法,不谙吏事,每日开门受讼,动盈千纸,凡衣冠之族、饱暖之家远年祖产,悉听刁徒告赎,故民间有种肥田不如告瘦状之谣,至于散兵激变则粮饷不敷而取诸民壮之工食,议处驿递,则仇视过客将一应正支尽行革免,禁佃户不得完租,贫民不得偿债,皆迂颠之甚,不可一日居地方。
或许是被这些天科道言官疲劳轰炸有些烦了,隆庆皇帝这次没有延续以前和事佬的做法,而是亲自批示:下吏部覆议。
(本章完)
862被算计
隆庆皇帝或许是被这些天科道言官疲劳轰炸有些烦了,这次没有延续以前和事佬的做法,而是亲自批示:下吏部覆议。
下吏部,这不就是把海瑞的去留交到高拱手里了吗?
看上去,按照高拱以前的做派,很可能会让海瑞留任。
这是绝大部分官员的猜测,谁不知道之前的弹劾海瑞不职的奏疏,只要交到高拱手里,都会得到“不实”的评价。
很明显,高拱的心思就是支持海瑞查办徐家。
当然,关于徐家吃官司的事件,到现在在朝堂上依旧没人提起,而乾清宫里那位到底知不知道这其中的事儿,也真说不清楚。
不过最起码,魏广德觉得皇帝是知道这事儿的,而且是主动把事儿交到高拱手里,让他自己做出选择。
那意思是说,高师傅,你要是想要搞徐阶报复,那你就尽管放手去做,保住海瑞,让他继续查徐家的案子。
只不过现在魏广德已经不是初哥,知道皇帝交权的背后,未尝没有试探高拱的意思。
隆庆皇帝想要什么,那当然是朝局平稳。
如果朝廷真对徐阶动手,未免不会让一些老臣觉得皇帝寒心。
特别是在皇帝把权利交到吏部以后,朝中忽然就有了一条传言,那就是当初裕王被景王压制的时候,徐阶可是很多次冒着得罪严家父子的压力,帮裕王说话,可以说是不折不扣的保“裕”党。
一旦徐家被治罪,还不知道会闹出多大的风波来。
都有自己的小心思,都在背地里放小动作。
这个时候的魏广德选择置身事外,不只是他,也包括陈以勤和殷士谵。
在内阁里,遇事议论时,三个人依旧保持着同进共退的态度。
这种情形下,高拱有时候也觉得在内阁里有些孤掌难鸣。
虽然他依旧强势,对于认准的事儿依旧坚持己见。
对这些,魏广德就是在心里想想,他谁也没告诉。
甚至内心里,或许他也巴不得高拱犯错,继续力挺海瑞,让他去查徐阶。
兴许如此几番,高拱在皇帝心中的旧情也该消磨干净了才是。
不过就如老话所说,“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当吏部的人把条子送到他手里时,知道吏部部议的结果,还是让魏广德有些失望。
吏部部议的结果和他,和绝大部分京官想的都不一样,“吏部覆议言,瑞志大才疏,宜改授两京他秩。”
“志大才疏”,这就是吏部对海瑞的评价,算是认可了科道们的话,海瑞不适合主持一方政务。
魏广德看着手里的纸条,小心脏就是“突突”直跳,高拱也看出来了吗?
这是他最大的疑惑,要知道他可是身在局外,自然可能想到很多,而高拱可是局中人。
从纸条上的信息就可知,吏部也是分成两派,意见对立,而最后拍板的正是高拱。
把纸条撕碎,魏广德不打算把消息去告诉陈以勤、殷士谵他们,吏部部议的结果,相信半日时间就会传遍京城官场,根本不需要他去通知。
何况虽然陈以勤、殷士谵都是在吏部镀过金的,不可能在衙门里没人通消息。
“大人,陈阁老的条子,请你晚上过府饮宴。”
这时候,门外的芦布进屋,递给魏广德一张条子。
不用说,陈以勤肯定是也知道消息了,所以三个人要聚在一起商议下,高拱走出这步棋的原因。
“知道了。”
魏广德接过条子看了眼,就对芦布说道。
当晚,在陈以勤府上,魏广德自始至终都没有说出自己心中的猜测。
不过一晚上也不是光饮酒,或许因为陈以勤和高拱认识最早的原故,所以自认为也最为了解他,所以陈以勤倒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若是我所料不错的话,高肃卿应该是准备了后手对付徐阁老。”
“哦?洗耳恭听。”
魏广德放下酒杯,一副认真受教的模样。
一人计短,魏广德也想听听是否还有其他可能。
毕竟自己想的,未必就是对的。
有时候反而因为自己心中已经有了想法,而忽略到其他本应该引起重视的东西,所以才有“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三人计多”的说法。
“我找人查了下,高肃卿入住吏部以来,对江南官场,尤其是南京和应天的官员调整,发现他派了一个门生去苏州。”
陈以勤话音刚落,殷士谵就迫不及待发问道。
“原苏州知府蔡国熙。”
陈以勤不徐不缓答道。
“蔡国熙,以前在什么职位上?”
魏广德没听说过这个人,这时候有些疑惑的看着陈以勤问道。
“蔡国熙是北直隶人,嘉靖三十八年进士,高拱受邀参与了那年的会试,是这个蔡国熙的房师。”
陈以勤笑着答道。
“高拱提的卷子,那就不会错了。”
殷士谵听到高拱是蔡国熙的房师,立马就好似明白了般,不住点头。
“那就是说,高拱对海瑞磨磨蹭蹭的办案,已经赶到不耐烦,想要加快案子审问的速度了。”
魏广德也好似如梦初醒般分析道,之前殷士谵那边已经传了消息,海瑞还在和徐阶书信来往,应该是在讨价还价,海瑞貌似还不想直接撕破脸。
“唉,海瑞终究没什么人脉,不知道京城这边,徐阶已经出手整治他了,虽然双方貌似都互留余地。”
魏广德接着叹气说道。
“是啊,徐阁老不想背上骂名,所以才想着把海瑞弄走了事,海瑞也不想被人背地里说忘恩负义,想要对徐阁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陈以勤接话道。
他既然会想到这些,自然对前后之事都进行了梳理,“海青天”的名头,让徐阶怼上海瑞也是有些投鼠忌器。
“你们说陛下接到吏部的奏报,会把海瑞挪到哪里去?”
不过就在这时,殷士谵突然发问道。
“南京。”
“粮储。”
几乎在同时,魏广德和陈以勤都答道,随即两人忽视一眼,嘴角一扬笑了起来。
“哪谁会接任应天巡抚一职?”
殷士谵倒是没关注这个,而是继续发问道。
“正甫兄,你有人要举荐?”
魏广德奇道。
“那个位置,现在可不好做,稍不注意机会万劫不复。”
陈以勤也是说道,无论如何,海瑞已经把案子立起来了,继任者都必须要把事儿平息下来。
若是护持徐家,很可能引发民变,而若是针对徐家,那就要有迎接徐阶全力报复的心理准备。
“而且,高新郑在那里都安插了人手,想要平息此事谈何容易。”
魏广德这时候皱眉道,“若是他选择他的人接任应天巡抚也还罢了,可要是安排其他人”
魏广德忽然思维发散,一下子想到更多东西。
“李张二人,应该不会,还有就是你问他”
陈以勤这时候也是倒吸一口凉气,有点说不下去了。
正如先前所说,海瑞离去已成定局,而他留下来的烂摊子却是一个烫手山芋,不管谁接手都很难平息。
气氛此时瞬间降到冰点,三人都是默不作声。
良久,陈以勤似是想好般开口说道:“正甫、善贷,我这边没人合适接任应天巡抚一职,就看你们那边是否有合适人选。
若高新郑真打的这个主意,你们可要想好应对之法,千万别引火烧身。”
殷士谵和魏广德身后的实力,底下的人还真不少,就说江西籍官员,不少就有资格做应天巡抚。
“现在不是考虑花落谁家的问题,而是坐上去了该怎么办。”
魏广德苦笑道,他有种预感,高拱很可能把江西人送上这个位置,目的不言而喻。
陈、殷、魏三人中,其实对高拱威胁最大的不是当朝内阁次辅陈以勤,反而是内阁中最年轻的魏广德。
从隆庆皇帝召见内阁阁臣的次数就可以看出,高拱第一,其次就是李春芳和陈以勤、魏广德,之后才是殷士谵和张居正。
虽然魏广德召见次数没有李、陈二人多,但是每次时间可要长许多。
而且,高拱还知道许多陈以勤都不知晓的秘密,那就是魏广德经常给隆庆皇帝提出一些奇思妙想,妥妥的皇帝智囊之一。
他知晓这些,当然是许多魏广德提出来的想法,隆庆皇帝都会和高拱商议,魏广德的密奏,其中一些也会落到他手中。
其实做内阁阁臣没有外界想的那么复杂,甚至可以说针对所有的奏疏,票拟其实就只有十来中标准答案,用上这些标准答案就不会出错。
内阁阁臣,其实最重要的是有皇帝的信任,还有就是在皇帝遇到疑难的时候可以出主意,不管对还是错,至少能拿出办法,就算最后不被采纳,也可以作为一个参考。
魏广德提出的很多想法,其实并不被高拱接受,但细细思考下来,又会发现很有见地,最起码是有可取之处的。
就比如魏广德在大明推行一条鞭法之外,就提到“摊丁入亩”的想法,这就很超出高拱的预料,因为他从没有考虑过穷人所要承担的丁税也是一笔承重的负担,而这笔银子其实是可以转移到田亩中去的。
有产者缴税,无产者不缴税,真正思考下来你就会觉得很对。
田地是产生财富的根源,都穷的没有田地了,只能靠卖力气挣钱,又如何能承担赋税。
该怎么做,到酒席散场三个人也没有商量出个头绪。
查与不查,是在很难选择,就算用出“拖”字诀,其实也没发长久拖下去,毕竟海瑞都签发海捕文书,你的人去了应天府,是收回还是不收回。
第二日,吏部奏疏就递送入宫,内阁当然是拦不下这道奏疏的,还要尽快送入宫中请皇帝御览,做出决定。
而在这道奏疏最后,高拱也很贴心的给海瑞安排了两个去处,一是南京刑部右侍郎,二就是南京粮储。
去南京刑部,就意味着海瑞虽然调离了应天府,可依旧可以用刑部的权利密切关注此案的进展,这或许也是高拱最想要的结果,所以被他放到第一位上。
而南京粮储御史,自然就不再过问此案,只需要核查南京各大仓库就好了,核对数量对不对。
魏广德从中也是闻到了深深的恶意。
南京的仓储有没有问题,魏广德真不清楚,可就当下大明官员的德性,多多少少也能猜到一些。
“海青天”负责这个职位,怕是会让许多南京城里的达官显贵骂娘,说不好就要组团找南京的第一世家魏国公府出头,让他们想办法把人撵走才是。
魏广德看到这份奏疏,立时就觉得脑子里嗡嗡的,心里直骂高拱不当人,拐弯抹角想要吭他。
魏国公府真要对海瑞,还不是找自己帮忙。
试想连致仕的徐阶都不想硬怼“海青天”,他魏广德就能下得去手?
这不是要污他“清名”吗?
对这样四平八稳的奏疏,魏广德也没办法写出什么惊世骇俗的票拟,只能提请圣裁。
应该说,一开始魏广德还没意识到海瑞转调“南京粮储”的危害这么大,都是刚刚才想到的,可也不得不惊出一身冷汗。
由高拱主导的吏部部议,在内阁自然是畅通无阻,很快就被直送御前,随即高拱就被召到乾清宫。
“高拱去了乾清宫知道了,下去吧,你关注下,高阁老回来的时候记得通报我一声。”
魏广德此时是有心无力,只能对芦布吩咐一声。
这个时候隆庆皇帝召见高拱,用屁股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肯定是问江南官员调整的事儿。
现在魏广德最怕的就是高拱直接在隆庆皇帝面前举荐海瑞的接替者,虽然按说这个人选应该是皇帝发还内阁,让内阁阁议人选才是。
毕竟那是应天府,天下钱粮重点。
政治上,天下第一府当然是顺天府,可是要说到经济,那还得是应天。
或许,皇帝不会那么昏聩,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事儿直接丢给高拱去安排。
这个时候,坐在值房里的魏广德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从隆庆皇帝近段时间处理朝政的情况看,貌似还没那么糊涂。
只不过,此时在乾清宫里的隆庆皇帝在和高拱商量半天后,终于还是提笔在这道奏疏上批红,“调巡抚应天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海瑞以原官总督南京粮储,升巡抚保定右佥都御史朱大器为右副都御史代之。”(本章完)
863消息
“调巡抚应天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海瑞以原官总督南京粮储,升巡抚保定右佥都御史朱大器为右副都御史代之。”
内阁,魏广德看了眼这道御笔批红,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可等看到接替海瑞的人选时,眼角还是不由得抽了抽。
朱大器这个人,对魏广德来说虽然算不上熟悉,但也不陌生,每年都能见上一面。
因为保定府距离京城的距离近,做为保定巡抚,朱大器每年都会进京城觐见皇帝,而到了京城也必然会邀请魏广德、朱衡等人赴宴。
正如魏广德之前的猜测般,虽然在京城的江西籍官员很多达不到升应天巡抚的资格,但是在外的官员,不少是可以的,而朱大器就是其中之一。
从保定巡抚改应天巡抚,看上去是平调,但那里毕竟是应天府,所以旨意里是用“升”这个字儿,而海瑞的“平调”,实际上是降。
而朱大器是谁?
江西抚州府南城县人,嘉靖二十三年进士,不过魏广德和他的关系只能说是一般,因为他没少听说这位“能力出众”。
就是这样一个人,能被一向把“整顿吏治”放在第一位的高阁老看中,在皇帝面前举荐他前往应天府收拾海瑞遗留下来的烂摊子,魏广德自然是一百个不相信。
不过朱大器也不是庸才,否则也不可能升到巡抚这样的高位,那就是他处理政务的能力还是有的,最起码他能从中获取利益,但又不会让地方失控,闹出乱子来,可以说“度”掌握的非常好。
江南现在的情况,魏广德从殷士谵口中也听说了一些,江南大户因为海瑞的动作已经是人心惶惶,暗潮汹涌,主要原因就是海瑞还是有些瞻前顾后,所以才一直没有把事儿报到朝廷上来。
当然,其实这也是魏广德想要看到的。
只不过现在,高拱明显不想继续这么耗下去。
魏广德是这么理解,以为高拱是想要通过应天巡抚这个位置对徐阶出手,而他不知道的是,高拱是在隆庆皇帝那里看到一份来自江南的密报而做出的调整。
现在的江南士绅大户,官宦之家都因为徐阶案紧张的不行,担心徐家一旦被定罪,那么他们名下那些投献的土地也会因此案而被翻转,要求退田。
因此,最近一段时间里,这些官宦士绅相互间信件往来频繁,都暗中联合在一起,商议着应对之法。
南京官员介入此案,倒也不全是徐阶书信的功劳,都是这些官员背后家族在发力。
江南的锦衣卫自然是觉察到了蛛丝马迹,但是法不责众,他们能做的就是把江南不稳定的气氛如实上报天子。
隆庆皇帝给高拱看密报,就是要他尽快平息江南那边的不稳定因素。
如果真要查办徐阶,那一定要是快刀斩乱麻,快速搜集证据定罪,而像海瑞这样反复和徐阶之间磨,讨价还价哪里能把事情解决,只会越拖越麻烦。
既然需要的是一个能平息事态的人,朱大器自然就入了高拱的眼。
若是朱大器能做好事儿,平息事态那自然最好不过。
他当然不打算放过徐阶,不过已经把人派过去了,只要密切关注,寻找一击必杀的机会就是了。
而若是朱大器不能稳定应天府,正好借此机会问罪,而他也必然会联系京城关系帮忙脱罪,只要其中把握得当,说不好就能弄到魏广德枉顾国法的证据,直接让他倒台。
毕竟就魏广德明面上的污点,貌似也就是贪图黄白之物,但和商人之间的合作,只能说他道德有些问题,而且官员暗中经商不是个例,他家也有人这么做,自然是不能拿来做为攻击他的借口。
只能说因为站位的不同,魏广德策划了海瑞去斗徐阶吸引高拱的注意力,却没有想到隆庆皇帝虽然乐意看到官员之间相互争斗,但前提是不能制造民间的不稳定。
而一旦有这样的苗头,他会第一时间掐灭。
实际上,嘉靖皇帝执政时期,官员之家的争斗大多都是在朝堂上斗个你死我活,而不会牵扯到民间那些世家大族身上。
这,也是嘉靖皇帝控制的一个度。
隆庆皇帝要的是天下太平,高拱也已经做好了埋伏,只等适合的机会,到时候剑是砍向徐阶亦或者是魏广德,那就看他们哪个运气更不好。
魏广德在内阁思索该给朱大器什么样的提示,让他自己到了应天后妥善处理徐家的案子,而此时在苏州的应天巡抚海瑞却还不知道自己的职位即将改调。
此刻,他正坐在书案后,双目仔细端详面前的文章,这是他最近半年就任巡抚以来的经历和心得所写,名为《督抚条约》,经过几番改稿,反复润色后,打算颁发到应天下属各府县,以后照章执行。
“为廵抚地方事照得本院谬膺
简命督抚南畿莅任之始所有一二条约除积弊于相安复
祖宗之成法不循常不变旧惟此民困可苏舍此不可言治为此札仰本府官吏照依札付内事理转行所属州县各一体遵奉施行俱母违错条约开后
”
《督抚条约》,是海瑞在巡抚任上推行廉政建设,抑制、打击地主豪强、整顿吏治和革除吏弊做出的一个尝试,有着三十六款“督抚条约”的颁布实施,涵盖了几乎有关当时一切民生的实际问题。
他最后的视线,落到其中一条上,去岁虽然在秋粮上已经执行,不过却因为种种原因并未成文,现在《督抚条约》的颁行,各府县以后夏税秋粮也就有了执行依据。
“一均猺银力二差近日题准总一条鞭槩编银不得巳而为补偏救弊之法一时良法也府县官不能为百姓作主各州县尚有力差名目可恨可叹今后各州县遇当编审均猺月日即照题请事例有三五年未编者即三五年总编其有数外编余银及优免不照则例妄将人半丁粮一升作乡官生员人情及先年优兑今再免者官吏坐赃问罪”
看到均徭银力二差,海瑞不由得想到徐阶,在此前他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居然是这样的人,丝毫不怜悯百姓苦,以往朝堂上假仁假义,不知欺骗了多少人。
为了一己之私,行投献、侵占等下作事。
这其实也是魏广德没关注过应天府之前征收赋税的方式,实际上在海瑞来到这里之前,从嘉靖十六年欧阳铎、王仪先后出任应天巡抚,就已经在治下苏松两府实施一条鞭法。
而且,他们所采用的一条鞭法和桂萼所提还有所不同,更加侧重的就是徭役。
一是合并里甲均徭的项目,统一称为里甲均徭银;
二是按人丁和田亩分摊里甲均徭银。
在当时,里甲均徭银还是一个独立的名目,还没有合并到税粮的折色银当中,差不多苏松地区的所有府县志都有每县每年需用里甲均徭银若干,实编人丁若干,每丁编银若干,实编田亩若干,每亩编银若干的记载。
不过实编人丁若干,同实编田亩若干这两者的意义是不同的,后者已具有摊丁入亩的意义。
海瑞此时在《督抚条约》中颁布实行的一条鞭法,其实也已经很接近魏广德所提把赋役摊入田亩外,将丁税也纳入其中。
当然,这些并不是海瑞所想,而是他在看过欧阳铎、王仪两位前任执行的办法后做出的选择,打算继续沿用其做法。
自打他从京城来到应天府,先是治理水患,现在又推行一条鞭法,只要此法实施下去,他就觉得此次巡抚的任职没有白走一趟。
就在此时,门外下人进来通报,衙门里林捕头求见。
林捕头,就是海瑞之前派去监视紫芝园的人,听说人回来了,海瑞就知道应该是有结果了。
虽然对此事耽误近半月有些不满,但他还是能体谅下属难处,毕竟是密探而不是正大光明上门查看,肯定会有许多不方便的。
而且紫芝园名气在苏州如此之大,自然不可能一点没有防盗防匪的措施,想要潜入本就是极难的事儿。
“让人进来吧。”
海瑞吩咐一声。
不多时,林捕头进来后就向海瑞禀报,果然是徐璠和徐琨的消息。
“好,你从现在起,带领手下严密封锁紫芝园等我命令,若在此期间被人觉察,徐璠、徐琨想要逃跑,本官准你见机行事。
本官的命令只有一个,那就是务必留下此二人不得逃脱。”
海瑞这次得了准信,自然有了要挟徐阶的把柄。
手上已经有他二人的罪证,只要抓捕到案,不怕办不成铁案,到时候就算徐阶有三头六臂也是没办法翻案。
而徐阶要想让他亲儿子躲过牢狱之灾,答应要求,退田、削籍,那么一切都当做民事纠纷处理,也就不用上奏抓人了。
这样做下来,大家脸上也好看些。
等人退下去后,海瑞就铺好信纸,再次给徐阶去信,这也是最后一封书信,或者说“最后通牒”,信中海瑞不仅明确他的要求,还直接点出徐璠和徐琨的藏身之地。
不可能继续这样无休止拉扯下去,海瑞也明白现在百姓中间积攒的怨气,必须有一个发泄的方式。
随即叫来家丁,把信交到他手里,吩咐他即刻送往华亭徐府。
而对于桌上的《督抚条约》,海瑞想了想,还是命人叫来师爷,让他们代为抄录,之后也下发应天各府县,做为征收赋役的依据。
保定府,元朝时为保定路,属中书省。
明朝建立以后,洪武元年改保定路为保定府,属河南,二年转归北平行省。
不过在成祖朱棣迁都北京以后,做为京师西南屏障,保定府也自然而然划入北直隶。
此时巡抚衙门里,朱大器已经收到文书,知道自己要去应天府,接任应天巡抚一职,自然是喜不自胜。
京官不想出来,而他这样已经出了京城的京官自然无所谓。
应天府,那可是天下最富庶之地,自己这是升官了。
“来人,让后宅收拾行李,老爷要去江南做官了。”
朱大器一边安排家人收拾东西,准备一起先往京城去,到时候家人直接去通州,而他则先去京城觐见,之后再一起南下。
此刻,朱大器心情是欢喜的。
应天府那地方,随便划拉一下,怕就比保定这边赚得多才是。
而数百里外的京城,魏广德也正和工部尚书朱衡在一起商议着此事。
“善贷,陛下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要办还是不办?”
隆庆皇帝虽然比嘉靖皇帝强,至少还要过问朝政,几乎每天都要召见大臣,可六部尚书和皇帝见面的机会也不多,除非是出了大事儿。
而现今天下,貌似还算太平,并没有闹出要举行御前会议的事件。
所以,朱衡能面见隆庆皇帝的时候也不多,在知道朱大器要去应天府代替海瑞的时候,他能想到的自然是问魏广德。
毕竟这时候的京城,只要不是瞎子聋子,都知道海瑞和徐阶的事儿。
魏广德看了眼朱衡,低声道:“这是高新郑搞出来的事,他直接在陛下面前把事儿给定下了。”
“高新郑,他会这么好心?”
朱衡还自不信。
“他当然没安好心。”
魏广德苦笑道,“等人到了京城,记得把应天府那边的情况和他说清楚,别在那边犯错。”
“伱不见他?”
朱衡心里一惊,急忙问道。
“要见,我也会和他说清其中厉害,不过你也要单独和他说说,免得他看到你我,还抱有侥幸心理。”
魏广德只是提醒道,“对了,你和他之间,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书信吧,等人到了,记得让他还回来。”
“真这么危险?”
朱衡听到魏广德的话心就是一紧,随即摇头道:“他每年都来京城觐见,我和他之间倒是没什么书信往来,以往有事儿都是和我面谈。”
“那就好。”
魏广德听完就点点头,“若是没有书信,那就不要说了。”
“那这次去应天府,总得给他个章程才好,”
朱衡虽然感觉棘手,不过还是对魏广德说道。
“那件事,主要是引起了江南世家大族不安,所以才撤换海瑞,如何让局势稳定下来,就要他自己拿主意。
毕竟我们远在京师,那边情况不熟,所以一切还要他自己想办法。”
魏广德说道。
他一开始虽狐疑,可在宫里可也开辟了一些人脉,明面上有陈矩,可是私底下和冯保之间也是有联系的。
而这事儿,就是冯保透露的。
(本章完)
864朱大器南下
因为高拱的事儿,宫里那些大太监之前联手打压陈洪,拾掇着皇帝把陈洪从东厂厂公的位置上撸了下来,而这个职位则是被看似与世无争,只知道照顾好太子的冯保拿了去。
或许是已经谈好条件,冯保一门心思就是在下一任皇帝那里固宠,自然让腾祥、孟冲等大太监放心。
毕竟,现在的隆庆皇帝看上去春秋鼎盛,他们侍奉好皇帝,至少二十年没有大问题。
而他们还有没有二十年时间好活?
到那个时候,冯保也和他们差不多的年纪,让位置也就让位置了,自然没什么好争的。
冯保他们这些太监的权势虽然建立在内廷受宠的基础上,可毕竟他们的权利也只是覆盖宫里,而他们在民间的亲族却不可能还被往宫里送。
实际上,别看这些大太监人前受人尊重,但他们内心其实也深深的自卑,毕竟不是什么家庭都愿意把自家孩子净身送入宫里的。
他们已经绝后,所以除了权利和金银外,唯一还能让他们关心的就是自家子侄的发展。
伺候皇帝好了,固然可以为家人获得荫庇,但入朝为官后一切就得靠外廷的人照应,他们这些太监还是有些支应不上。
于是,内廷宦官选择和外廷大臣结盟,至少私下里结盟就变得必然。
他们提供一些外廷不容易打听到的消息,而外臣则帮忙照顾外面,各取所需。
魏广德做为内阁最年轻的阁老,又深得隆庆皇帝宠信,自然就是香饽饽,反而是如李春芳这样的内阁首辅,因为年岁的关系,根本不在他们考虑范围内。
锦衣卫对江南的密报,东厂自然也看到了,只是毕竟这是事儿貌似和魏广德关系不大,所以冯保一开始并没有上心,直到朱大器要去应天府接替海瑞,冯保才从中嗅出一丝不寻常的意味,于是消息就传到了魏广德耳中,让他顿时茅塞顿开,知道了前因后果。
几日后,朱大器抵达京城,按例向宫里递交奏疏,之后就是等候皇帝召见。
而在等候过程中,朱大器自然邀请在京城为官的老乡赴宴拉近感情。
虽然总督、巡抚也算京官,隶属六部或者都察院,但毕竟远离京城,所以还需要在京城的同年、同乡关照。
这点,朱大器还是非常拎得清。
只不过,酒宴过后,在散场笑容可掬送走众宾客后,朱大器的脸色就变得无比难看起来。
席前,魏广德单独和朱大器待在一个小房间里。
在这里,魏广德把京城和江南的情况详细和他诉说一遍。
魏广德很忌讳和一些“特殊人”之间留下任何书信、字条一类的文字证据,担心因此引火烧身。
而席间借着小解的机会,朱衡也和朱大器说了一些话,让他本来欢喜的心情荡然无存。
不过毕竟是升官,回到席上依旧装作庞然无事般和大家喝酒闲聊,直到人都送走后才撕下伪装。
“这个高新郑,真特么不是东西。”
在心里,朱大器无数次诅咒高拱,即便是他提名,让他获得升迁的机会。
可看似提拔,其实就是把他往火坑里推。
这种事儿,谁不是选择能躲就躲,何况还是本就不干净的他,只希望在朝堂混日子。
有机会进六部当然最好,冲击一下大明朝权利巅峰,可也不想被人利用。
关键这事儿处理不好,他可能就会因为得罪高拱而被办了。
这一夜,朱大器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一直在反思之前一些超线的事儿,到底有没有留下把柄,是否需要把痕迹再清理干净。
按照魏广德给他说的,从京城出发前,尽量把以前的烂事处理干净收尾,不要留下丝毫把柄在外面。
到了应天府后,想办法平息地方官宦士绅的不安,只要能把这事儿办好,他的问题就不会很大,顶天就是回家做个富家翁。
京城的同乡会出手保他,让他不至于染上牢狱之灾。
果然,他也不能和京城里的人联系,他们会见机行事,而且还要他把家里一些不该有的东西都处理掉。
朱大器当然明白魏广德话里的意思所指,虽然没有什么牵扯到魏广德、朱衡的东西,可其他人的书信还是有不少的,为此他很是犹豫。
这类东西很敏感,朱大器当然明白,可要是真按照魏广德话里的意思,全部都销毁掉,他也有自己的担忧。
静观其变吧。
最后,经过一晚上的思考,朱大器还是打算再等等看,先不急。
在京城只等待了两日,他就被隆庆皇帝召入乾清宫面圣。
一番流程下来,他在宫中也领到旨意,前往吏部。
吏部尚书值房里,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居然在吏部遇到高拱,因而他很荣幸被高拱邀到值房说话。
“海瑞在苏松搞得太不像样子了,听说江南士绅为此极为不安,这也是吏部当初部议认为他不适合继续担任应天巡抚的原因。
想来陛下也和你说了此事,你前往应天府该做什么,但我这里只说一点,那就是海瑞出发点是对的,对那些倚仗权势而侵吞民财,积累巨大财富的人,应严惩。
不管他以前是什么官员,为朝廷做出多大的贡献,既然海巡抚已经发现了蛛丝马迹,就该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有胆子犯事儿,就应该承担责任。”
说到最后一段话的时候,高拱双目炯炯看着朱大器,似是在点拨。
高拱的话,朱大器当然明白,既要他安抚江南躁动的民心,也要他继续沿着海瑞发现的线索继续深挖下去,那就是要查办徐家。
而“犯事”和“承担责任”,貌似就是对他的威胁。
“高阁老意见,下官一定谨记,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在吏部,朱大器当然不会说出心里话,而是顺着高拱的话头斩钉截铁的说道。
“嗯,你明白就好,整顿吏治,还天下海晏河清,才是你我为官之道,圣人云”
朱大器强忍心中的不爽,被高拱说教了小半个时辰才得以脱身,他现在是彻底明白魏广德、朱衡之前的顾虑了。
高拱举荐他,确实不安好心。
同时,他还隐隐觉察出,高拱手中怕是已经握着他的把柄,只是隐忍不发。
虽然不知道高拱到底知道多少,可朱大器明白,只要自己这次去应天府没有和他的心意,继续追查徐家事,怕是自己这个巡抚就干到头了。
出了吏部,朱大器有心临走之前去魏广德府邸拜访,毕竟现在他能找到的关系,能够和高拱说和的也就只有他一人。
不过想到酒席前魏广德的话,他就熄了去拜访的心思。
不止是魏广德,朱衡那里也不能去。
刚到京城,邀请老乡、同年一聚是因有之意,没有什么问题,可在接旨以后再去,难保高拱不会猜出他的心思。
这里可是京城,不是他经营多年的保定。
京城的事儿已经办完,他自然不能久在京城盘桓,第二日就收拾东西启程前往通州码头,等待水驿安排官船南下。
经过去年大水,运河已经恢复,又刚刚解冻,所以这时候通州北上的商船不多,来的多是在路上被堵住的。
这些船家客商只能在运河上过年,待运河解冻恢复航运后就马上启程到了这里。
在通州水驿耽搁了一天时间,第二天就带着家人到了码头上,准备登上备好的官船南下,顺着运河,可以直抵苏州,也就不用受车马劳顿之苦。
“老爷,外面有自称魏府管家求见。”
站在码头上,看着家丁抬着一个个箱子上船,朱大器此时没有了当初接旨时的意气风发,而是有些愁眉苦脸,就在此时有家人来报。
“魏府?管家?”
朱大器第一时间想到魏广德,因为在京城为官的人,姓魏的可不多。
“快请。”
朱大器当即说道。
不多时,张吉出现在朱大器面前,抱拳笑道:“朱大人,看来起色不佳啊。”
“张管家,就是吹了点河风,当今是乍暖还寒,倒是有些冷。”
朱大器乐呵呵笑道。
张吉,魏广德身边的人,他当然认识,他出现在这里显然是魏广德安排的结果,就是不知道这时候还有什么事儿。
于是,朱大器就等着张吉拿出魏广德的书信。
只不过让他失望的是,张吉只是笑着指指身后随从端着的礼盘笑道:“老爷知道朱大人高升,可公务繁忙不能前来送行,特命小人准备程仪给大人送来,祝大人一路顺风。”
听说是来送程仪,朱大器略微有些失望,没有指点迷津的书信。
“魏阁老为国事操劳,不敢劳烦。”
朱大器拱拱手笑道,“只是不知阁老可有其他吩咐。”
“老爷说该说的都说了,朱大人只要照办可保平安富贵。”
张吉在说出最后四个字的时候,语气稍微重了些。
“平安富贵。”
朱大器心中默念四字,明白魏广德的意思,那就是去应天以平息江南士绅怨气为主,其他的别掺和,做富家翁。
朱大器点点头,在魏广德和高拱之间,他当然还是愿意选择魏广德,毕竟是老乡,要是坑了自己,魏广德在江西的名声可就坏了。
何况,朱衡也是这个意思,想来两人是达成一致意见的。
“对了,朱大人,那边有四条货船也要南下南京,还请大人一路照拂一二。”
在张吉即将告辞的时候,貌似忽然想起般,指着官船旁边停靠的几条大型货船说道。
“好说好说。”
朱大器乐呵呵笑道。
随即张吉叫来四人,是随船管事上来和朱大器相见。
所谓照拂,其实就是让他带着这几条船过钞关,朱大器当然明白其中的意思。
不过举手之劳罢了,没有不答应的理由。
实际上若不是升迁的消息突然,他也不介意在京城多盘桓几日,凑出这么一支船队出来。
等朱大器上船,船工撤去船板开始划桨,官船缓缓离岸到达江心,那几条商船也跟上后,扬帆顺着北风启程南下。
没在船头站立多久,朱大器就回到船舱,屏退左右后,从怀中摸出一封书信。
这是今晨有人送来的,而送信人自称是张阁老府上。
朱大器再次打开书信看了一遍,“海瑞在应天虽一心为民,但手段太刚强。霜雪过后,少加和煦,人即怀春。你在应天好自为之,地方有幸,就是国家之幸。”
朱大器当然明白张居正是在为徐阶讲情,担心自己和海瑞一样,对徐家咬住不放。
放在以前的话,他肯定会选择接受高拱的要求,毕竟在京城这些天他已经明白过来,虽然高拱刚回朝,但是在内阁中地位不低。
毕竟,人家回阁就是以原职入阁办事,省去大部分阁老数年功夫。
而且,皇帝明显更听高拱的话,而不是张居正。
不过这个时候已经不是高拱和张居正之间的争斗,魏广德的意思他不能拒绝。
实际上,保住徐阁老,也是绝大部分官员所希望的,因为这也是他们的一个退路。
为官多年,谁敢保证自己干干净净没有瑕疵,而且各家在成为举人以后,多多少少也收受投献一类的行为。
这样普世的问题,也就海瑞这个不通世务之人才如此。
实际上,维护徐阁老的利益,也就是在维护他们的利益,是一体的。
这个先例绝不能开,如果高拱执意要如此做,把徐阁老的案子办成铁案的话,百官们不介意再发动一次满朝倾拱,让他倒台。
张居正的书信,朱大器选择收起来。
虽然其中语焉不详,可意思其实懂的都懂。
留下来,等自己真有事的时候,也可以求张居正伸出援手,毕竟自己是按照他的意思做了。
当日散衙后,魏广德一身官服回到府邸,管家张吉过来低声对他说道:“老爷,事儿已经办好了,想来朱大人是视大体的。”
“今日他上船前,可有其他人和他联系?”
魏广德一边往后院走,一边小声问道。
“清晨有张阁老家人给他送了一封书信,其他的就没有发现了。”
张吉答道。
“叔大.呵呵”
魏广德先是愣了下,随后笑着摇头进了后院。
在魏广德眼中,张居正这么做就是自己给自己找事儿。
其实护着徐阶对大家都有好处,魏广德担心的还是朱大器顶不住来自高拱的压力,所以才会出言点拨。
没想到,张居正自己上杆子往上凑,看来他还没看明白高拱举荐朱大器的用意。
(本章完)
865提督和总理
“叔大.呵呵”
魏广德听说张居正给朱大器写信,先是愣了下,随后笑着摇头进了后院。
在魏广德眼中,张居正这么做就是自己给自己找事儿。
其实护着徐阶对大家都有好处,魏广德担心的还是朱大器顶不住来自高拱的压力,所以才会出言点拨。
没想到,张居正自己上杆子往上凑,看来他还没看明白高拱举荐朱大器的用意。
就在魏府大门关上后,不多时小巷里响起“哒哒哒”马蹄踏地声,一骑快马冲到魏府门前,勒住马缰,兴许是动作太大,战马双蹄腾空,骑士身体几乎和马身融为一体。
马上骑士风尘仆仆,显然是赶了不短的路。
在魏府门前停下后,立即翻身下马,没来得及系好缰绳就已经快步到了正门旁边的侧门。
“咚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这个点,魏府外出的人大多都已经回来了,所以府门已经关闭,要入内只能敲门叫人。
“外面是谁?”
片刻,门里就有人问道。
“南京魏国公府信使,快开门。”
门外骑士大声回答道。
随着一阵脚步声靠近,侧门被打开半扇,一个奴仆模样的人显露出身形。
“咦,是你,进来吧。”
说话间让出位置,让他骑士进门,随后又招手唤来一个家丁,“去把马牵到偏门那边,送马厩里去。”
随着家丁出来牵马离开,侧门很快就重新关上,仿佛之前什么人也没来过,什么事儿也没有发生。
而此时通往内院的道路上,那人带着南京来的信使就快步往里走。
到了内院门前两人驻足,虽然院门敞开,可也知道里面是不能随便进去的。
“快进去给夫人通报,南京有书信到了。”
那人对内院门前一个老嬷嬷说道。
那老嬷嬷只是看了眼他身后的人,点点头转身就进了内院通报。
随着通传人的回来,信使被带进后院,不多时,一条消息就在魏府里扩散开来。
南京魏国公徐鹏举死了。
魏广德是在书房想事的时候得到丫鬟的通报,知道夫人徐江兰这会儿已经是伤心欲绝。
虽然徐鹏举对徐邦瑞、徐江兰兄妹并不算好,可也给了他们该给的东西,除了爵位一心只想传给徐邦宁外,其他并未苛待。
所以知道父亲死去的消息,徐江兰悲伤之情也就能理解。
虽然对父亲有一些抱怨,可这个时候终究还是亲情占据上风。
魏府里的人,一半来自九江,一半来自南京,所以哀伤的氛围一刻间就充斥了魏府。
魏广德到后院正屋看了信使送来的信,知道是报丧来了,于是问道:“你出发的时候,南京礼部衙门的人是否也上路了?”
“他们应该晚一天抵京,想来明后两日就该到了。”
信使这会儿低着头,双肩不时耸动,看似也是很伤心的样子。
不过到底是不是出自真心,魏广德也不想去探究。
“我写帖子给定国公府,成国公府那边也通报一声。”
魏广德拍拍还在哭泣的夫人,开口说道。
宫里那边要不要说,魏广德有些踌躇,毕竟应该是南京衙门那边上奏。
“夫君,我要回南京。”
忽然,徐江兰停止抽泣,开口说道。
“好,我让人安排。”
魏广德也没有拦阻,当即答应下来。
出了门,叫来张吉,吩咐他安排夫人南下南京的事宜,让他收拾收拾,另外就是记得给在京城的勋贵府上送去消息。
想来,各家到时候都会派人南下吊唁。
回到书房,魏广德很快就把这事儿抛在脑后,因为他更加关注的还是都察院左都御史人选的争斗。
说来有些出乎意料,原本竞争此职的人,除了高拱推荐南京都察院右都御史王自强,陈以勤举荐礼部左侍郎赵贞吉,还有张居正举荐原户部尚书葛守礼外,殷士谵也来凑了个热闹。
或许是因为赵贞吉接任左都御史的概率实在太低了,他也想要把水搅浑。
反正殷士谵把他要举荐之人告诉陈以勤和魏广德的时候,两人也都没有反对的意思。
曹邦辅,字子忠,号东村,山东菏泽曹楼村人,是殷士谵老乡,现以南京都察院右都御史身份掌南京都察院事,比高拱举荐的王自强要高半级,毕竟是掌院。
不过曹邦辅和都察院其他人不同,明隆庆元年以左副都御史协理院事,后进兵部侍郎理戎政,未几,转左侍郎兼右都御史,总督蓟、辽、保定等处军务。
因为身体原因,后转迁南京都察院,可以说他是个做事儿的人,但是处理更多的还是兵事。
其实这事儿本来也不算个大事,可让魏广德费解的是,今日下午隆庆皇帝曾单独召见他,询问他对这个曹邦辅的看法,话里话外似有打算启用的意思。
可以说,最近隆庆皇帝的一系列操作,魏广德是有些看不明白了。
难道,皇帝这是打算扶持殷士谵一把,把都察院交到他手里?
可魏广德之前盘算多次,都觉得让葛守礼出任都察院左都御史其实才是最好的选择,毕竟曹邦辅更多属于军事文官,虽然掌南京都察院,可那里本来也没多少事儿可做,算是养老的差。
这要是一道旨意召回京城,曹邦辅这个左都御史怕是坐不稳才是。
不过,最搞笑的还是,出宫回到内阁,魏广德找到殷士谵问起时,殷士谵居然说他还没把这事儿告诉曹邦辅。
也就是说,曹邦辅到底愿不愿意回京城担任都察院左都御史这个事儿,都还是个未知数。
就在当时,魏广德就手指点着殷士谵,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又不是不知道曹子忠身体不好,之前就上过乞休奏疏,要是旨意下去,人家不愿意来,你说怎么办?”
“我当时就随口说的,你别告诉我陛下真有此意。”
殷士谵知道魏广德不会莫名来这里说这事儿,于是追问此事。
魏广德就把在宫里和隆庆皇帝的对话说了一下,让殷士谵赶紧给人去消息,问问别人的打算,别一道旨意下去,那边一篇奏疏上来,坚辞不就,那就搞笑了。
这么多人争夺的位置,皇帝圈个人出来,人家还嫌弃不愿意上任,那就打一堆人的脸了。
现在内阁里,也就是李春芳和魏广德没有提名都察院左都御史人选,竞争是真的激烈。
第二日,隆庆皇帝陆续召见其他阁臣,谈了什么魏广德不知道,但是估计和曹邦辅有关,毕竟高拱等人回来时候的脸色,貌似都不怎么好。
不过,礼部那边终于还是收到南京的消息,急急忙忙把消息送入宫中。
徐鹏举以正德十三年袭爵,十六年守备南京,掌中军都督府事,奉祀孝陵,嘉靖四年加太子太保至是卒,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对于魏国公府上奏,徐邦瑞奉徐鹏举遗命辞葬请祭谥的奏疏,隆庆皇帝当然不允,命礼部按照会典公侯祭十六坛予以祭祀。
在徐江兰启程前往南京吊唁后,魏广德在内阁也收到了南京曹邦辅的回信,果然是坚辞,不愿意担任都察院左都御史官职。
“这怎么办?”
殷士谵现在头都大了,因为隆庆皇帝有意让曹邦辅接任左都御史的消息,不知道怎么已经传遍京城,只能说皇宫就是个大筛子,什么消息都屏蔽不了。
“按照回信,不两日他再次乞休的奏疏就该到京城了,你倒是想个办法解决眼前的麻烦。”
殷士谵得到回信后先去了陈以勤那边,然后两人就到了魏广德值房商量此事。
“这个事儿,真是”
魏广德也有些挠头,主要还是皇帝要升他官的消息已经传开,这个时候上奏乞休,可真有点打脸的意思。
知道的明白,这是曹邦辅知道自己身体原因,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对皇帝有怨言。
还好,毕竟是都察院的人,科道言官还不至于因此就上奏弹劾他。
现在得想个位置安置曹邦辅,要是装作什么也没发生,是不行的。
“他做过蓟辽总督,懂兵事”
魏广德回忆曹邦辅的为官经历,就是想要找个合适的官职。
别说,还真给他想到一个官职,可以解决当下的麻烦。
“记得日前,科道官魏体、尚德恒以戎政更新,请亟推协理大臣。
湖广道御史陈于阶也上奏,言营兵数年以来,将非其人,积弱已甚,反今不加慎选仍使纨绔,因而握符庸懦得以滥等,则营务必难改观,训练终无实效,乞比照近举边材事例,令科道各举其人。”
魏广德的话让陈以勤和殷士谵一时有些糊涂起来,不明白魏广德话里的意思。
魏广德看两人表情,就笑道:“之前有言官弹劾霍翼,其实就是因为京营更迭之事,当时霍翼坚持原样不变,虽然陛下并未允霍翼辞职,但三大营视阅一职也没有任命。”
视阅,其实就是原来的协理,负责监督京营训练的官员,以往都是用兵部侍郎或者右都御使担任。
“你的意思是,让曹邦辅做京营提督?”
按照现在内阁和兵部商议,京营再次改动军制,设文官提督一职,监理京营各军,裁撤原来的协理京营戎政。
提督,自然是比协理高一级的,不管曹邦辅平职调动担任京营提督还是升左都御史提督京营,貌似也都说得过去。
“提督京营也行,如果霍翼去职,倒是可以由他顶上。”
殷士谵抚须含笑点头,觉得把人调任京营貌似也不错,可以看着兵部那边,一旦有了空缺就可以补上。
“呵呵,你还想让人管兵部,都察院可比兵部差吗?”
魏广德摇摇头失笑道。
“等两日曹邦辅奏疏到了再说与陛下此事,看来葛守礼做左都御史是没有障碍了。”
陈以勤也是笑道。
转头又对殷士谵道:“下次举荐人,先和人说一下,免得又有今日之事,实在是被动。”
“对了,工部不日就要上奏,请启用原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潘季驯为总理河道,若是陛下问起,还请多美言几句。”
魏广德这时候开口说道。
前些日子得到准信,潘季驯视察黄河下游多处河道后,已经有了新的治水大略,在看过工部现在的堤坝规划后,其中又有一些修改,但大体已经完成。
既然有了新的方略,自然工部就要给潘季驯落实权利,否则治水大略就会成为空谈。
“潘季驯,总理河道,我没意见。”
此前,魏广德就和他们通过气,知道工部朱衡打算让潘季驯试试,看看他的治水方略如何。
毕竟此前他耗费朝廷钱粮进行的治水,目前看来是失败的。
“这事儿我也私下找人问过,当下懂治水的官员还真不多,特别是黄淮一线,几乎没人敢去赴职,皆因黄河难以治理。
既然善贷找到了潘季驯愿意一试,自然是最好的,朝廷也不可能一直放任大河失控。”
殷士谵说道。
“其实,一开始我问过,是否安排他出任漕运总督,可漕运毕竟只涉及一小段黄淮水道,还管不到黄河河道。”
魏广德又解释道。
“你是想用漕运的银子治水吧,难。”
陈以勤听明白了魏广德话里的意思,朝廷没多少银子了,有银子的衙门非漕运衙门莫属,若是让漕运总督总理河道,届时就可以挪用漕运资金修缮河道,这样就可以缓解银钱不足的压力。
不过真这么做了,怕是阻力也会非常大。
“漕运不能动,这关系到京师和九边。”
殷士谵也是附和道。
漕运衙门负责着京杭大运河的管理,还有就是漕粮的运输。
漕粮,过去主要是保障京师的用度,不过在盐法变更后,边镇粮草也开始要从漕粮中划拨,所以事关重大。
至于漕运所得的银子,除了从运河沿线收取的赋税外,支用主要都是围绕河道维护,而在漕粮断绝的时候,也会雇佣大量车马,通过陆路转运漕粮济京。
当然,这样劳师动众的情况发生的很少,毕竟所付出代价过大。
但是,陆路转运漕粮的道路,漕运衙门也有关注。
都说明朝穷,但实际上穷的只是户部,户部的银子要支应朝廷的一切花销。
但是,明朝六部及其他衙门,也都有自己的账本,可以向各地摊派税银,所得也是入各自衙门。
所以,户部没钱,可工部、兵部等衙门库房里却有银子,皇帝不问也没人会说。
修河工,本应是工部出大头,缺额找户部,不过朱衡却是把主意打到漕运那边。
(本章完)
866内阁排序
修河工,本应是工部出大头,缺额找户部,不过朱衡却是把主意打到漕运那边。
明朝工部财政收入主要来自于坐派各地的工料折银以及竹木抽分收入,而兵部收入主要为在京官员的柴薪、直堂银,收储在兵部武库司,由兵部发放给在京官员,还有太仆寺收入主要为各地的俵马折银而来的马价银。
这三个衙门的收入,每年其实也有数十万两之多,但因不受户部管理干涉,所以也从不对外披露。
也就是到了万历中后期的时候,万历皇帝拼命从太仆寺常盈库中捞银子,前后尽然超过二千万两,由此其实也可知所谓明廷的“穷”,只是户部账面上没银子,但并不是真掏不出来,只不过是所“存”不当而已。
当然,工部和兵部的进项虽然不少,可每年也要列支出去大部分,结余不多,而且各衙门向朝廷哭穷已经是惯例,所以陈以勤、殷士谵都对此不以为然。
明朝自建立以来,对政府各衙门官职都是有明确的制度,实际上贯彻的是小政府主义。
小政府主义,有时候也称为最小中央集权或最小政府,是一种主张在自由社会里,政府的大小以及所扮演的角色应该最小化—只要有能力保护每个人的自由、防范侵犯自由的行为即可,以此最大化每个人的自由。
其实,从自古以来“皇权不下乡”和“民不举官不究”这些举措就可以看出来,朝廷到底是怎么维持的统治。
也因此,明代中央政府追求的是“量入为出”,即以征收最少的赋税来维持中央政府的运转。
所以有明一代,历年税赋总计的数额总是2500-3000石区间徘徊就显得很正常,即“原额主义”。
这个时代也没有通过财政扩张支持经济发展的思想,明太祖朱元璋把天下赋税定到每个县,所以不管各地有多少土地,只要按照朱元璋定下来的税银解缴入部,他们征税的任务就算完成。
各部的摊牌也是按照各地赋税分摊下去,所以收入一直都很稳定。
去年收入多少,今年也应该差不多。
长此以往,朝廷惰性滋生,遇到出大事需要出大工的时候,就只能向户部和其他衙门刮银子,而不是去考虑怎么增收。
毕竟条条款款在那里,想要增加衙门的收入就意味着要增加税额,这就是“与民争利”,是被士大夫阶层唾弃的行为。
“工部河工缺银子,可以考虑向户部请调,手就不要乱伸了,容易引来麻烦。”
陈以勤看了眼魏广德,低声说道。
魏广德当然明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钱找户部才是正解,这也是所有衙门都在做的事儿,当即就是点头称是。
苏州应天巡抚行辕后堂,海瑞此时已经是一脸阴沉坐在书案后,他面前书案上摆放着一张从南京吏部转发的公文。
此刻,他已经知道自己应天巡抚的任命到头了,朝廷委派的新任应天巡抚朱大器已经上路,不日就将抵达苏州,和他完成交接手续。
然后,自己新的职位也定下来,是总督南京粮储御史,这边交接完他就要即刻赶赴南京交接。
他这会儿心情不好,当然不是因为朝廷忽然对他的改任,而是对徐阶更加强烈的不满。
原因很简单,这半个多月的时间里,徐阶和他书信里态度明显软化。
之前,海瑞还以为是徐阶扛不住压力,想要和他谈和,大家有商有量解决此事。
但是现在看来,自己被徐阶耍了,这根本就是缓兵之计。
利用原本在朝堂上的关系,把他调走,新来的这位,想来也不会继续追究此事。
“唉”
此时的海瑞除了叹息,已经做不出其他动作向徐阶施压,因为公文的内容已经传遍了巡抚衙门,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自己即将调走,这个时候就算下手令让衙役进紫芝园抓人,怕是也会阳奉阴违,故意放走徐家子。
“老爷,卷宗都已经整理好了。”
这时候,师爷从门外进来,在书案前站定,躬身向他说道。
“把衙门里其他的文书也都整理一遍,登记造册,便于到时候交接。”
海瑞吩咐道,“库银帐本也清点一下,还有你们的月钱也都算一下,这两日就先发了。”
既然要离开,海瑞也一刻不想多停留在苏州。
该发的银钱,还是在朱大器抵达前分发下去为好。
衙门里一些人的工钱,因为职位并不是朝廷设的,所以没有俸禄,都是走巡抚的私账,而这些银子都是巡抚衙门提留的杂税中找理由列支出去。
这也是明朝皇帝哪怕知道地方官用苛捐杂税敛财,但很多时候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缘故。
官员的俸禄,可支不起这一大笔开销,都是取之于民。
现在巡抚衙门外,消息怕也传开了,那些人应该很高兴吧,自己被徐阶耍着玩。
就在海瑞在巡抚衙门里懊恼不已的时候,华亭徐府里却是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当然不是徐阁老要纳妾或者其他什么大喜事,而是徐阁老今日宴请附近士绅家族族长。
海瑞去职已成定局,自然就不需要保密,从朱大器奉旨回京那时,京城的信使就已经快马加鞭赶了回来,通报喜讯。
席上,徐阶和众宾客推杯换盏,摆谈的好不热闹。
“海刚峰就是自命不凡,为了那些泥腿子的事儿故意为难徐公,现在傻了吧,去南京管粮储。”
“徐公就是太过仁慈,若是我,直接让他罢官去职。”
席间有人吹捧徐阶,其他人听了都是大声叫好。
“那些田地,都是百姓自愿投献的,现在知道朝廷税法有变就想把地再拿回去,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就是,徐公可是为我等出了一口恶气。”
徐阶闻言,脸上并没有出现常人都会出现的,自鸣得意的笑容,而是很郑重的说道:‘诸位乡老,这次请大家来赴宴,就是因为我也听说,那些愚昧百姓似有不稳的苗头。
正如各位所想,当初我们好心接受他们投献,护他们周全,如今却又想反悔,合着好事儿都让他们占了。’
“就是,就是。”
“徐公所言正是,我也是咽不下这口气呀。”
“若不是知道要被抽丁服役,他们才不会好心,我们去和县衙沟通,免了他们的抽丁,本就是看在乡里乡亲的份上,可从没有人逼着他们把土地献给我等,如今反打一杷,也是晦气。”
“所以,各位乡老回去,得把道理好好给这些乡亲们说清楚,谁要是再干胡闹,咱们也不是好惹的,还地可以,真以为那些徭役他们就躲得了?
朝廷新法虽说百姓可以折银抵役,可也得官府收他的银子才是,你们说对不对?”
“徐公说的有道理,就是县衙那边.”
有人听到徐阶的话,知道这次酒宴叫他们来,就是为了安抚那些百姓,不要继续闹事儿。
不过,其实不用徐阶提醒,他们也懂其中的厉害关系。
但是,貌似朝廷的新法,并不是如同之前衙门里人宣传那样,徭役折银,貌似其中还有可操作空间。
徐阶看着众人就笑道:“徭役,朝廷可从没说免了,收银子的前提是有雇工可以招募,代替他们去服徭役。
可若是朝廷招募不到雇工,还不就得他们去不是,谁又躲得了,哪个又敢说不服?”
环视若有所思的众人,徐阶又是笑道:“就说征收的赋税,县府要把东西运到府衙去,府衙还要往省里运,那不得招募工人,真以为就没法子治他们了。”
听了徐阶的话,众人都齐齐点头。
只要弄出去,到了外面,可就由不得这些役工。
即便打杀了,也可以安上犯上作乱或者逃避赋役的帽子,还不是任由官员的嘴说什么就是什么。
“至于普通的百姓,我这些日子也想过了,想要恢复民籍的,咱也不拦着,原来签的契约依旧有效。”
徐阶继续说道。
这就是胡萝卜加大棒,不管当初是低价卖地还是抵押等形式进行的投献,吃进嘴里肯定是不会吐出来的。
其他的,好说,可以商量着来。
虽说这次和海瑞的斗法,他占了上风,海瑞吃了经验不足的亏,毕竟就是个任过两任知县的人,都没有在省、府的为官经验,但是徐阶并未就此掉以轻心。
毕竟,高拱回朝担任了阁臣。
和高拱的梁子结的有些深,已经不好化解。
实际上,徐阶在回到华亭后就曾给赋闲在家的高拱去信,想要化解两边的矛盾,但是结果很不乐观。
海瑞给自己整出这么一出,高拱在京城不可能不知道,所以他还是得做事留一线,最起码只要百姓不闹腾,他才能在家乡安心养老。
徐阶就是这样,做事追求尽善尽美,不留一丝纰漏。
当然,高拱这样,能力掌控之外的因素,他虽然没办法,可也会想办法缓和。
只是可惜,遇到个犟驴,想修复关系都不行。
当然,高拱这样的官员其实也不多,大家讲究的就是朝堂龙争虎斗,不死不休,致仕后就是一笑泯恩仇,天下哪有解不开的结。
当初的严世番也就是赶上了,要不是他们谋求复出,还怂恿胡宗宪争夺内阁位置,严家现在依旧是江西的富家翁,没人会打他们的主意。
“诏改三营总兵官为提督的旨意要尽快拟定,还有宣召葛守礼、曹邦辅回京的旨意,叔大你就亲自负责,今日就要发出。”
从乾清宫返回内阁的宫道上,内阁一干阁臣正迈步往回走,路上高拱就开始安排起来,丝毫没顾忌首辅李春芳和次辅陈以勤的脸面。
“好,回阁后我马上拟旨,然后送诸公值房审阅。”
张居正也不知是没发觉还是故意视而不见,反正这会儿乐呵呵答话。
走在最后的魏广德和殷士谵只是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
最近几日,高拱似乎隐忍已经达到了极限,在阁议甚至御前会议上,多次抢在李春芳、陈以勤之前拍板定案,若是旁人有意见,往往都会被他批的一文不值。
魏广德也被高拱逮着机会批了一通,原由就是魏广德想帮着江西从工部划走一批防洪钱粮,用来修筑长江及鄱阳湖堤坝。
今年工部工料银因为要修筑黄淮水坝的原因,注定肯定是不够用,需要户部太仓库支应。
银子多一笔少一笔,其实问题不大,至少在魏广德看来是这样,何况江西布政使司书信都已经送到自己手里了。
结果自然没成,在朝廷正式下旨让潘季驯总理河道以后,工部的银子就被高拱看的极严,把其他大工全部砍掉,只能支应黄淮河工之用。
道理,魏广德当然知道讲不赢。
朝廷缺银子,所以不多的钱粮都要用到刀刃上,那就是首先保证黄淮水系的安稳,漕运的畅通,其他河工都让地方自己筹集钱粮。
而陈以勤之前也和高拱在阁议上发生了争执,内廷要户部拨银采买珠宝玉石,刘体乾再次抗旨,陈以勤附议,不过这次高拱态度却是和往常回然不同,选择支持皇帝的要求。
虽然最终没能成功,但是两人也在内阁里第一次撕破脸。
当然,内阁里最尴尬的人,其实是首辅李春芳,高拱也是丝毫不给面子。
按照坊间传闻,高拱就曾和门生故旧饮宴时说起内阁排序,他和陈以勤都是嘉靖二十年的进士,而李春芳、张居正和殷士谵不过是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魏广德更加不堪,是三十五年才中的进士,内阁排序,也应该照着科甲年份、资历来。
科举时代讲究科甲年份资历,如果论资排辈的话,高拱无疑是辈份最高、资历最深,陈以勤次之,之后才是李春芳、张居正和殷士谵,魏广德最末。
而现在呢?
陈以勤次辅还说得过去,但也不能排到他高拱前面,李春芳就更不行了。
别说,高拱这样的说法还是有市场的,最起码,高拱的位置超过陈以勤是有理由的,因为即便按照入阁时间算,他高拱也是先陈以勤一步入阁,比李春芳晚一年。
不过在这里,他又奚落起李春芳是“青词宰相”,靠着向先帝献媚抢先入阁,却已经忘记自己其实也曾为嘉靖皇帝做过几幅青词名篇。
就在几人即将走到内阁的时候,会极门里跑进一人,待得近了看清几人,那人就高喊道:“几位阁老,大同警讯。”(本章完)
867威远堡
就在几人即将走到内阁的时候,会极门里跑进一人,虽然气喘吁吁,速度却丝毫不慢。
看到是一个身穿绯色补服的人,虽然看不清脸和胸前补子,但是几人都不由自主停下脚步望了过去。
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会允许有人这样奔跑?
唯一的解释就是,外廷有大事儿发生,所以才会如此匆忙。
待得近了看清几人,那人就高喊道:“几位阁老,大同警讯。”
而这时候,魏广德也率先认出来人。
“是兵部侍郎,张迁。”
魏广德低声对身旁其他人说道。
到了近前,首辅李春芳已经一步跨出站在其他阁臣之前,对张迁问道:“大同发生何事?”
“首辅大人,今日收到大同军堡,俺答军数万突袭大同西路威远堡,宣大总督陈其学已经分命总兵胡镇、马芳等将官率兵救援。”
张迁急忙地上手里军报,嘴上把大同的情况简单说了下。
“前两日军报,不是说俺答在平虏城,怎么又突袭威远堡?”
李春芳虽然接过军报,却没有打开看,而是转头看向魏广德。
内阁接到的军报,都是直接送魏广德值房处理,他其实已经是内阁里的军务大臣。
“月前俺答军就移驻大同外,大同各路就已经严加防守,俺答军先是平虏边口入犯老营,因官军防守严密不敢犯,被逼南去朔应山怀诸路。
因大同总兵马芳及副总兵麻锦等亦有备,贼乃转掠西路水口儿一带,攻平虏城。”
魏广德说道这里,看着李春芳道:“许是平虏城防守严密,虏骑看到没有机会,继续西移,这就到了威远路。”
说到这里,魏广德看向张迁问道:“现在威远堡守将何人,可做好周密防备?”
“威远路由副总兵袁世械分守,参将杨缙守备,不过威远堡已残破,几欲翻修未果,这也是陈总督紧急调动周围明军救援的缘故。”
张迁答道,显然来之前已经对大同西路有了很清晰的认识,知道此地貌似是大同各军堡中最弱的一个环节,局势非常危险。
“威远堡之后,可还有堡寨?是否可以直入山西?”
魏广德虽然看过兵部舆图,可这一世明军使用的地图和后世差别极大,方位也不准,所以单靠地图,魏广德一时也难以判断具体位置。
他虽然去过宣府,可也没把宣府走遍,就更别说大同了,还是大同最西边和延绥镇接近的区域。
“战报应该已经发往山西了,山西方面应该有所准备才是。”
这时候,高拱插话进来道,“仗都打成这样了,还是等陈其学上奏吧,现在下旨也是鞭长莫及。”
“还有,兵部应该尽快下文,让长城其他各隘口严加防守,防备虏骑偷袭。”
张居正紧接着开口说道。
“应该调延绥宁夏等镇兵马,向山西方向靠拢。”
魏广德看了眼高拱和张居正,开口说道:“据报,去岁草原冬季极寒,俺答部估计损失很大,所部开春就移驻大同外,显然是有备而来。
这次围绕大同等堡犯边,或许就是想蹿入山西抢掠。
去冬俺答部既然损失较大,正是一个重创他们的机会。”
“魏阁老的意思是?”
张迁听到魏广德的话,有点明白,但也有些不懂,于是开口想问个清楚。
“兵部立即向山西周边军镇、都司发文,让他们尽快集结军队。
若威远堡有失,虏骑南下山西,则各部立即合围,不能让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长城一线由马芳率部驻守,务必把人拦在关内围剿。”
魏广德接着说道,“此事要尽快,兵部今日就要向各部下文督办此事。”
“下文容易,可若是威远堡守下来,俺答部北去.”
张迁还在迟疑的时候,魏广德就笑道:“明军打了胜仗,击退俺答难道不是好事儿。
这个布置,只是做最坏的打算,边镇被破,虏骑大举南下抢掠,宣大和延绥军必须扎进口袋,不让他走脱。”
前些年,俺答汗数次南下皆被明军拦下,只是前年发生意外,俺答汗突入山西发生了石洲城惨案,引发一场官场大地震,许多人因此受牵连被罢官免职流放。
张迁显然是想到前年事,所以很是担心如此布置的后果。
若是拦住虏骑自然最好,可若是拦不住,怕又是一次官场大地震,无数人会因此受罚。
“不虑胜先虑败,善贷之言有理。”
高拱又率先发言,支持魏广德的话。
不管威远堡打成什么样子,先把虏骑南下的准备做好,最后的结果,就看边将们怎么打。
打好了升官奖赏,打不好就罢官降级,但这是武将的事儿,文官只要把战略定下来就好了。
“这样,此战就交由善贷全权负责,和兵部协调此事,户部那边支应,善贷直接找刘体乾要。”
李春芳这时候才开口,说出自己的安排。
首辅的话说出,其他几人都没有意见,纷纷点头称是。
调动山西周围军镇和都司的兵马,只要战事一起就靡费甚巨,不过这样的支出户部不管有没有,都得拿出来供应军需,否则战败的责任他们负不起。
“那我直接和张侍郎去兵部看看,内阁的事儿有劳诸位了。”
魏广德也没有退缩,直接冲几人拱手道,随后就和张迁一起往会极门走去。
“唉,这边衅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李春芳看着离开的魏广德和张迁,叹口气说道。
大明朝这些年本来要维持就非常困难,再有俺答部每年都要衅边数次,朝廷支应也很是艰难。
“希望威远堡这次能大胜,不然战火蔓延到山西,今年朝廷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陈以勤这时候才开口说道,“光是治水一项,就几乎耗尽朝廷今年余留的额度,上次善贷说,让都察院派出各道御史下去,从各地官府收拢一下历年欠税,我看,还真得好好考虑下了。”
“催催也好,省的下面那些人,一天到晚想着等朝廷免税,他们就是在损公肥私,还打着百姓受益的旗号。”
高拱当即就表态支持道。
月初的时候,因为工部大工要户部划拨银子引发两个衙门的争吵,闹到内阁里来。
于是魏广德就建议再次派御史去各省催缴欠税,把银子再收拢一下。
只是这种事牵扯很大,因为能欠税的多是地方大户,官场上关系都是错综复杂,弄不好就会有许多求情的,所以朝廷不到万不得已,一般要不会派人下去催缴。
要知道,这些欠税,拖上数年,说不得什么时候皇帝高兴,就把税给免了,等于白赚一笔银子。
至于所谓惠及百姓,那只是官员嘴里说说而已。
百姓要是敢欠税,真以为衙役就不敢上家里抄没钱财。
除了那些地方上的豪强,那些小乡绅都不敢欠税,否则县太老爷乌纱帽还要不要了。
“等葛御史到来,就和他商议此事。”
张居正看到陈以勤、高拱都表态了,自己也跟着表达了支持的意思。
“不过到时候,我们是不是还应该商量一个章程,对各地欠税,在考评上加大惩罚。
考评为上者,任期内不得有拖欠税赋这个要求。”
高拱开口提议道。
“可若是如此,则百姓偶遇意外,缴不起税赋又该如何,岂不是被地方酷吏逼得倾家荡产,家破人亡?”
陈以勤有些犹豫道。
实际上,地方上拖欠税赋的是大户,而报上来的时候就成为穷苦百姓,这也是有明一代欠税从始而终的原因,朝廷没法下令严格征收赋税,不得拖欠。
因为这样的政令下达,在民间就会被千夫所指,遭人唾弃。
“不查,难道就任由风靡遮天,哼。”
高拱对于陈以勤的话颇不以为然,说完话不由得哼了一声,佛秀向内阁走去。
“走吧,回阁办事,我那里还有不少公文没看。”
李春芳只是看了眼先走一步的高拱,摇摇头就招呼其他人。
只是陈以勤站在那里,定定然看着离开的高拱,心中生起一丝忧愁。
“逸甫,走吧。”
看到李春芳和张居正也往回走,殷士谵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到陈以勤身边说道。
“你说高肃卿说风靡遮天是什么意思?”
陈以勤脚下没动,而是反问殷士谵道。
风靡,是形容风吹尘飞、天色阴晦的景象,高拱刚才说风靡遮天,岂不是说朝廷上下沙尘遮挡了皇帝的视线,让他看不起形势。
而他高拱说出来,岂不就是说他们内阁的其他人,都在联合朝廷上下欺瞒皇帝,不让他看到真实的情形。
殷士谵其实听到高拱说这话的时候也是火大,不过他勉强压制着自己的脾气,对陈以勤的问话答道:“天下的官,就他一人是清官呗。”
“不对。”
不过显然,陈以勤想的不是这个,而是狐疑道:“你说他现在主宰吏部,会不会用这个做为借口,连番兴起闰察?”
“你担心他别有用心操控闰察,行排除异己的勾当?”
被陈以勤提醒,殷士谵也悟了,明白高拱那话怕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儿。
“看看吧,若是他真如此,到时候我们在内阁里就和他好好斗斗。
想利用此打击报复,我们就以不和制度为由,提出废除闰察,以净化朝堂风气,想来会得到百官支持的。”
殷士谵开口道。
而张居正在回到值房的时候也是沉默不语,不知道李春芳是否有所觉悟,反正他和陈以勤一样,也感觉到高拱那话有些不一般,貌似意有所指。
“唉,看情况再说。”
思考半晌,张居正也只是轻叹一声。
这种事儿不仅要听其言,还要观其行,只有真做出来了才好发难。
单单靠他嘴巴一动说出来的话,还只是猜测,也不好借题发挥。
而魏广德此时也已经进了兵部,在霍翼值房里了解了下兵部目前所掌握的情况,把自己的想法也说了说。
“那我马上召集职方司和武选司官员前来,商议调兵遣将之事,一旦确定征调兵马,就立即发文召集。”
霍翼听了魏广德的计划,打算调动山西外各镇兵马准备一次大型合围战,并没有反对,反而还很支持。
就当下来说,只是下文让各部有所准备倒是不难。
毕竟现在威远堡打成什么样子还不知道,但是让周边有所准备还是有必要的。
当初俺答部突入山西,就是因为各部准备不足导致虏骑如入无人之境,在大明腹地来去自由,实在丢脸。
在霍翼召集人手的时候,魏广德也坐下,这才仔细看起宣大战报,知道此战陈其学几乎倾其所有,除宣府军没动外,几乎整个大同、山西的兵马都动员起来迎战。
光是动员总兵级武将就有郭琥、马芳、胡镇、白添福、马孔英、杨缙、麻锦等近十人,魏广德看到这里眉头就是直跳。
这里面许多是大同和山西镇分守总兵,这些兵马的调动,那其他各路可就空了。
只希望陈其学的情报没错,俺答部主力皆在此地,否则若是声东击西的策略,那大同可就危险了。
随着职方司和武选司官员的到来,很快就根据军制和舆图规划好要出征的各地卫所,再由武选司确定各路明军主将和副将人选,兵部立即行文下发各地。
兵部展现出少有的高效率,在下午散衙前,所有的公文全部派出快马送出。
“善贷,此次抽调各地兵马颇多,你看要不要兵部派人总管此战?”
安排好后,霍翼私下对魏广德问道。
“先交给陈其学去打,要是战火真蔓延到山西,可能还真需要这么做。”
魏广德想想才说道,陈其学有统领宣大军的权利,可是却不能只会山西、甘肃、河南等地驻军,到时候要统一指挥,要么放权,要么就是兵部派侍郎级官员前往。
只不过现阶段貌似还不用贸然作此准备,万一胡镇、马芳他们打赢了呢?
到时候兵部派出大员前往督战的命令,可不就成了一个笑话。
“对了,另外给谭纶那边送信,让蓟镇各堡严加防守,戚继光留下一支人马,其余各部离开三屯营西移密云,随时准备支援。
宣府和蓟镇,始终才是最重要的,不能有失。”
魏广德忽然想到先前的担忧,于是开口说道。
俺答汗就算破大同,给他的选择也只有两条路,要么南下山西抢掠,要么东进攻打宣府。
山西已经有了布置,剩下就是加强宣府的防御了。
(本章完)
868中伤
魏广德在兵部确定好韬略后也没有回内阁,而是就在兵部休息,一直捱到散衙。
出了兵部大门,还没上轿就被陈以勤的长随拦了下来。
“魏阁老,我家老爷请你今晚到府上一聚。”
魏广德身边的长随是认识对方的,所以在他过来的时候就问清楚来由,把人放了进来。
“你家老爷说了什么事儿没有?”
魏广德好奇问道。
今上午从内阁出来的时候,也没听到陈以勤说有什么事儿啊。
现在派人来请自己,这里面有些古怪。
按说,就他们的关系,哪天请喝酒不行?还用派人来找?
答案当然是不知道,这种事儿陈以勤怎么会给身边的长随说起,毕竟事关另一位阁老。
等魏广德坐上轿子先回了趟家,换了身衣服,这才又出发前往陈府。
徐江兰回了南京,之后还要回九江住一段时间,毕竟自大到了京城就没有再回江南。
好容易有这么一段旅程回家,自然要好好住上一段时间。
更何况俩儿子自出生后就没见过他爷爷和大伯,所以这趟出来,计划的时间就比较长。
顺道还要看看魏广德在江西的产业,魏老爹可没少给两个儿子置办家底,不仅是田地,还有商铺,甚至已经从九江开到了南京。
今晚的酒席,陈以勤只召集了殷士谵和魏广德,因为其他人都帮不上忙。
高拱要发动闰察,只需要在内阁里提出来,议一议,基本就能定下来,因为最终拍板的是乾清宫里的隆庆皇帝,而他很难拒绝高拱的要求。
“逸甫兄,你想让首辅大人明确拒绝京察,怕是很难。”
魏广德坐上酒席后才知道他离开之后,高拱所说的那些话。
利用京察打击异己,这个魏广德早就想过,但是却没有办法操作,因为这里面权利最大的是吏部和都察院,而这两个衙门都不在他手里,怎么发动?
至于陈以勤担心,高拱利用京察搞小动作,所以打算联络内阁阁臣全力反对,魏广德也不怎么看好。
在这个问题上,陈以勤他们能做的其实不多,那就是在阁议的时候能够拉拢李春芳驳回高拱的诉求,这样就不能形成阁议。
没有阁议,高拱就只能是个人或者以吏部的名义上奏此事。
可即便隆庆皇帝批准这份奏疏,旨意下到内阁,内阁首辅也可以以阁议不批准而驳回皇帝的旨意。
魏广德明白陈以勤的想法,不过他并不认为李春芳会触这个霉头,除非他不想干了。
“可是,若我们放任高肃卿胡作非为,只会带坏朝堂的风气,以后阁臣竞相效仿,怎么办?”
陈以勤回值房后,越想越是担心,于是才有了今晚的酒席。
“除非让首辅大人致仕,你顺势接位,否则,内阁很难驳回他的想法。”
魏广德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之后就定定看着陈以勤说道。
“李子实虽说当初说过要致仕,可这两年里,除了年初自陈外,什么时候有表露回乡养老的意思?
我看呐,他现在还是对首辅之位甘之如饴,断然不会选择离开的。”
殷士谵这时候开口说道,“而且,现在一切都是逸甫你的猜测,就此断言还为时尚早,不若等到年底看看情况再说,兴许高肃卿就是随口一说,他并没有这个意思也说不定。”
“你觉得我在危言耸听,当初胡应嘉在时就曾弹劾过杨惟约包庇山西老乡,有乡党之嫌。”
陈以勤立即接话道。
魏广德听到陈以勤这么说,不由得撇撇嘴,官做到这个份上,谁还没一些亲信之人,而且不是同年就是同乡,而且大明朝的乡党,那是洪武年间其实就有了。
殷士谵显然对陈以勤的话也是不以为然,不过还是坚持道:‘再等等,看年底时候他的动作再说,现在讨论真的为时尚早,人家都没出招,你就在这里忧国忧民了,何苦来哉。’
说到这里,殷士谵打算转换话题,看着魏广德问道:“今日兵部那边怎么样?定下什么计策?”
“兵部.”
魏广德顺着殷士谵的话头,就把兵部今日的动作详细说了遍,听说已经下文各地卫所枕戈待旦也都放下心来。
“这样也好,只等大同有了消息,朝廷也好有所反应。”
殷士谵笑道,“你们和户部打招呼没有?”
“倒是没有,户部应该也听到消息了,毕竟这京城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大同战事中午就已经满朝皆知了。”
魏广德笑道,“明日我去内阁就给户部下个条子,让他们也先规划下。”
随着兵部连番向大同派出信使,催问战事消息,大同方向的信使也不断把战报快递回朝,渐渐的,整个大同战事也逐渐被兵部完全掌握。
不知是俺答汗老了,失去了锐气还是冬季冻灾对草原的影响太大,今年虽然俺答部气势汹汹而来,但是在老营、朔方、怀山等地连番攻击受挫后,这次偷袭威远堡虽然很成功,但是因为明军死战不退而最终无果。
按战报所说,参将杨缙与战于城西,稍却,威远几破。
随着闻变而动的总兵胡镇、白添福率兵率先赶到战场左近,牵制俺答部兵力,虏骑对威远堡的攻势立时就大减,让明军得以喘息。
胡镇、白添福率兵随后会和赶来救援的马芳兵,和俺答部在城外十余里处陷入对峙之中。
随后俺答汗又派数千骑兵打算突袭聚落堡,而此时堡内已有东路靖虏堡参将马孔英先领兵至,和留守备郝世爵一起守堡。
巡抚方逢时遣部救援,极短的时间里,俺答部的突袭计划就告失败,而周围明军救援部队也越聚越多。
虽未正式开战,可给俺答汗施加的压力也是巨大的。
到这个时候,兵部已经确认,此战应该就此结束,继续打下去俺答汗占不到便宜。
虽然虏骑退却的战报还未送来,但兵部内乐观情绪已经占据上风,虽然之前很多布置落空,但虏骑不能破关,对兵部来说才是最大的功绩。
就在兵部还在等候大同方向虏骑遁走的军报时,兵科都给事中温纯却忽然上奏,言诸将功不偿罪,乞加严核功过。
在兵部准备上奏反驳时,大同御史又上奏平虏城参将张刚自以信地失防,惧其深入,密与守备朱进、张鉴、董尚文,操守徐邦畿谋,使厚遗虏,俾移兵犯威远的消息,立时朝野大哗。
魏广德在温纯弹劾时,本来是打算站出来支持兵部,反驳温纯言辞的,可在知道张刚干出的事儿后立马就缩了回去。
给俺答汗送厚礼,让虏骑改道攻打其他城堡,此事他不要太熟悉。
刚穿过来那会儿,就有大同总兵干过这个事儿,直接导致庚戌之变发生,俺答汗率兵打到京城左近,让朝廷威严尽失。
没想到这个时候,又有御史告发出这样的事儿。
随着总督陈其学、巡抚靳学颜、方逢时等人奏疏抵京,兵部立即改变了态度。
部覆,张刚当首罪,其论朱进、张鉴、董尚文和徐邦畿等人之罪,其余督抚诸臣有经略功,当量赏。
“善贷,你说该不该给他们奖励?”
乾清宫御座上,隆庆皇帝高高在上,对着下面的魏广德发问道。
魏广德在下面纠结许久还是躬身说道:“陛下,功是功,过是过,张刚等不当臣子理应当罚,而督抚有经略之功,诸将也有功无过,不可寒了边镇将士的心。”
就在前日,乾隆皇帝在乾清宫把魏广德、霍翼找来一通臭骂,因为看到大同奏疏让他想起嘉靖二十九年之事,就是因为大同总兵仇鸾资敌,让俺答汗率兵绕行,攻破古北口打到北京城下。
没想到二十多年过去了,这样的事儿又险些发生在他的身上。
如果这样的事儿重复发生在他们父子两人身上,隆庆皇帝都不知道后世会如何看待他们两父子。
不过到了今日,貌似皇帝的火气已经消下去大半,理智也重新回来了,知道赏罚分明,叫来魏广德不过是为前日的大发雷霆找个下坡的理由。
“马孔英、杨缙皆和俺答部交战败退,又当如何?也是奖赏吗?”
隆庆皇帝又问道,在兵部的部议里,对马孔英是功过相抵,而杨缙虽战败但保住威远堡不失,被认为功大于过。
“彼时虏大,马、杨二将敢率兵出城以战已是难得,但战败不得不罚,可对二将罚俸两月以兹惩戒。”
魏广德听出来了,隆庆皇帝还是想要处罚一些人,让边将知道厉害。
但就当下是打了胜仗,惩罚也就是个意思,俸禄对于将官来说是可有可无的东西,他们的生财之道又不是朝廷发的那点俸禄。
罚俸,就成为对武将最好的敲打手段,让他们知道皇帝对他们的做为不满,但又不至于让人离心离德。
“回内阁后和兵部议功,让兵科也参与,核功之事就让温纯代表朝廷去大同走一遭,实地查看一番以闻。”
“遵旨。”
隆庆皇帝说完,魏广德马上接话道。
“让锦衣卫随温纯一起去大同,把张刚等人带回京城问罪。”
在魏广德请辞退出时,隆庆皇帝又吩咐道。
当初仇鸾事发是在他死后才有“人”告发此事,最终被判犯有谋反罪,嘉靖皇帝命开棺戮尸。
可以想象,张刚等人被带回京城后的命运,除了凌迟应该是没有更合适的惩罚了。
大同一战,隆庆皇帝的处理态度很明确,魏广德回到内阁后就和李春芳商议一番,之后叫来霍翼,让兵部重拟奏疏上奏。
“记得叫上兵科的人,在奏疏上联名。”
魏广德有感觉,隆庆皇帝似乎对六科的人有些不待见。
这次事发就是由温纯起头,结果一天的时间就闹得京城满城皆知,民间又是沸沸扬扬。
对于这样的丑闻,皇帝当然是希望捂盖子,不让外界知道才好,结果兵科的弹劾直接闹到众人皆知。
百姓骂那些人,可也有损朝廷威严。
在安排好兵部事之后,魏广德正要告辞离开,李春芳把高拱草拟的一份奏疏递给他,让他看看。
魏广德还有些奇怪,想到前几日之事,还以为高拱这个时候就要开始再兴闰察,结果打开看后确实大吃一惊。
高拱奏报大同事,说宣大总督陈其学识人不明,险些酿成大祸,应尽快调回京城勘用,宣大乃重地,应另择良臣看守。
魏广德当时脸上就微红,自己这边刚在皇帝面前给陈其学请功,高拱就马上弹劾陈其学不职,感觉自己是被他给针对上了。
“首辅大人意见呢?也认为陈宗孟在任用张刚等人的事儿上有差池?”
魏广德这会儿倒是虚心求教,想听听李春芳怎么看待此事。
“重要的不是我怎么看,而是奏疏递上去,陛下会怎么看待此人。”
李春芳没有回答魏广德的问题,而是说道。
看魏广德在思索没有接话,李春芳又低声道:‘听说之前在宫里,他就在那位面前说了,逸甫举荐赵贞吉是任人唯亲,是乡党。’
“当真?”
魏广德心中大惊,他之前在隆庆皇帝面前说话,遇到类似事情可都是装傻糊弄,从不背后说人是非。
可听李春芳话里的意思,貌似高拱在背后没少说他和陈以勤等人的坏话。
“真不真,你自己打听就好了,以你和宫里的关系,应该能打听到消息。”
李春芳只是叹气说道,“也就是你我没有举荐总宪人选,才没有给他攻讦的理由。”
魏广德明白李春芳话里的意思了,那就是自己最近没有举荐人,所以高拱找不到攻击自己的理由,所以就在这次大同战事上给自己上眼药。
自己帮兵部,帮陈其学等人说话,高拱反手就告陈其学不职,应该另外安排职位。
“另外还有一事,你也有必要知道。”
李春芳看着魏广德,压低声音道:“日前陛下召见我时曾有命,凡先朝得罪诸臣以遗诏录用赠恤者,一切报罢。”
“有诏书吗?我怎么没看到?”
魏广德听到李春芳这么说,立时惊讶问道。
“陛下口谕,担心传出去朝野哗然,所以不发诏书。”
李春芳说道。
魏广德闻言依旧沉默不语,他已经明白这道旨意的意思,其实就是针对徐阶。
当初徐阶利用赠恤获得了不少好感,而打的旗号就是拨乱反正,想来这就是高拱的手笔。
魏广德离开李春芳值房时,不免回头看了眼,摇摇头,直接走了。
(本章完)
869高拱反贪
从李春芳口中,魏广德知道了高拱经常在隆庆皇帝面前恶语中伤其他阁臣,他就明白高拱的打算了。
虽然李春芳只说了高拱告他们的刁状,但是想来应该也没少说他的,只是为了保持一副世外高人置身事外的表象,没有如实告诉自己。
李春芳也不老实,巴不得陈以勤和他们一伙人在内阁和高拱斗个你死我活,这样高拱就没精力觊觎他首辅的位置。
魏广德会落入李春芳的算计吗?
当然不能。
不过,既然知道高拱在皇帝面前说他们的坏话,自然也不能假装无事发生般,就这么过去了。
而且,最为关键的还是,李春芳是怎么知道这些消息的?
魏广德在宫里有陈矩和冯保这一明一暗两条线,都没有给他透露过这些消息。
是他们被屏蔽了,还是有其他原因?
但是不管怎么说,魏广德都打算把消息传到陈矩和冯保耳中,李春芳不声不响在宫里埋下了钉子,得查清楚到底是谁在暗中和他联系。
这个事儿,魏广德没有去和陈以勤、殷士谵说起,他们要是知道肯定早就通知自己了。
若无其事处理了一天的政务,一直熬到散衙,魏广德才出了皇城,在上轿的时候对身边的长随低声吩咐道:“去联系宫里的陈公公,有时间请他到我府上一叙。”
“是,老爷。”
那长随得了吩咐,在服侍魏广德上轿离开后并没有随着队伍走远,没几步就脱离了队伍,向着皇城东华门方向去了。
虽然魏广德和陈矩、冯保平时都在宫里,但是魏广德活动的地方只是在内阁左近,无召他也不可能跑到宫殿那边去。
而陈矩则是在乾清宫和司礼监走动,冯保则是大部分时间都跟在太子身旁,每天只有一个时辰处理本监事务,有大事自然有小太监及时告知处理。
所以,别看三人距离都不算远,但是平日里根本就碰不到一块去。
冯保就不说了,当年嘉靖皇帝时期,他就已经是司礼监秉笔太监之一,地位不低,而现在陈矩在宫里的地位也比较稳固。
地位虽然不高,但是因为一些原因,也没人愿意针对他,所以手下也收了一些干儿子。
其实在宫里,稍微有点身份地位的太监,都会安排一个干儿子在东华门那边值守,就是用来联络外廷的。
外面有消息要送进去,就会是去东华门找人,而绝对不会跑到承天门来。
而西华门那边,虽然也可以联络外面,但是因为正对着西苑大门,周围也都是内廷衙门,所以外人并不好往那里跑。
也是因此,东华门这边值守的太监,几乎身后都有宫里大太监的依仗,否则早就被夺了位置。
能够被安排到此的人,往往也都是身后之人比较信任的干儿子。
魏广德回到府邸后,直接对迎接上来的张吉吩咐道:“叫厨房整治一桌酒菜,晚点陈公公可能会来。”
“是,老爷。”
张吉得了吩咐,在把魏广德送进后院后,转身就去了厨房安排酒菜。
其实平日里,魏广德晚饭也是比较丰盛的,只不过可能会有客人,自然要上点更好的。
换上便服,魏广德就去了书房看书,顺便吃点小点心垫垫肚子。
陈矩知道消息到过来,一般都要等到一更天,所以至少还有一个时辰,而平常这个时候他已经在家里用饭了。
果然,一更天不多久,外面就有了动静。
这个时间到底是后世几点,魏广德也不好确定,估摸着大概是晚上八点左右吧。
一处花厅此时已经摆上丰盛酒菜,魏广德把陈矩迎到这里,两人落座。
“今儿是弄到什么好酒,还派人把我找来。”
陈矩坐下,看着旁边的酒壶,乐呵呵的问道。
“刚送来的山东秋露白,陈大哥尝尝味道。”
魏广德笑着答道,伸手提起酒壶给先给陈矩面前的就被满上,这才又倒满自己面前的酒杯。
秋露白是明代山东所产的一种烈性白酒,因在秋季用高粱烧制,所以称之为秋露白。
别觉得是高粱酒档次就低,实际上秋露白也是明代宫廷酒之一。
明朝皇帝平常喝的酒,其实主要就是荷花蕊、寒潭香、秋露白、竹叶青、金茎露、太禧白这几种。
当然,皇帝喝的肯定是精心酿制而成的美酒,可魏广德府上所进之物,照理说味道只会更加醇正。
概因为最好的酒产量极少,可不敢把皇帝的嘴巴养刁了。
“玉露凝云在半空,银槽虚自泣秋红。薛家新样莲花色,好把清尊傍碧筒。”
陈矩嘴里念了句,伸手就把酒杯端起,然后仰脖一饮而尽。
“嘶”
酒水下肚,陈矩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
“呵呵,陈大哥喝的太急了,这酒可是烈的很,快吃菜吃菜。”
魏广德见此急忙笑道。
“比我在宫里喝的还烈三分。”
陈矩夹一筷子菜送入嘴里,吃下后才笑道。
“最烈的酒可不敢给陛下喝,易醉。”
魏广德只是笑道。
“可我们啊,还就爱喝烈酒,呵呵.”
陈矩只是笑笑。
说起来也怪,现在宫里这些个大太监,许多都喜欢和烈酒,品级越高口味越重,酒是越烈越好。
“我这儿还有两坛,大哥直接带回去就是了。”
魏广德笑道,说话间又给陈矩满上一杯。
“对了,都是自家人,我也不绕弯子,你今儿找我什么事儿?”
陈矩这次没伸手拿酒杯,而是看着他问道。
“听说.”
魏广德就把从李春芳那里听来的消息,详细告诉了陈矩,说话间也盯着陈矩的表情,见他听闻后也是面露诧异之色。
要知道,到了这个位置上,言行都是很注意的,一般都不会在皇帝面前表达对某些人的态度,哪怕十分不满某人,也不会说出太不中听的话,就是担心被听话人认为自己心胸狭隘,不容人。
陈矩听到魏广德所言,要是换个人,一准认为是在胡言乱语。
可他们两人熟悉的很,自然知道魏广德不是信口雌黄的人。
等魏广德说完后,陈矩才开口道:“我在御前的时间毕竟有限,大家都是轮流在御前听差,所以高新郑是否真说了这些话,我也不知道。
但是按说,要是真说了,我也会从旁人口中得知才是。”
“会不会是屏退左右后说的?宫里”
魏广德迟疑着开口说道。
这些话不先说不行,他知道陈矩好烈酒,要是说晚了,一会儿就醉了,还说个屁。
“屏退左右,呵呵.”
陈矩只是笑笑,随即说道:“此事我记下了,回去打听打听,不过你说首辅大人应该在乾清宫里也有人,这个其实伱早就该想到的。
当初严嵩回乡那会儿,宫里就清理了不少人。
至于是谁搭上首辅大人这条线,我也不知道,不过估摸着不是腾祥就是孟冲。”
说道这里时,陈矩仿佛刚想起似的,又继续说道:“对了,有个消息你可能还不知道的,我也是这两日才听到的风声。”
“什么事儿?”
魏广德惊讶问道。
“腾祥的身子怕是不成了,快七十的人,最近好像一直在吃药。
前日我看到他伺候陛下,手脚都抖的厉害,才差人盯着发现的。”
陈矩低声说道。
“哦”
魏广德心中微惊,他在外廷可没听到风声,想来腾祥把消息封锁的极严,也是怕最后时刻被人算计了去。
不过魏广德对腾祥的家底不感兴趣,反而是对他离开留下的位置上心。
谁会接替他出任掌印太监。
现在的腾祥,就好似嘉靖朝时期的黄锦般,在隆庆皇帝面前那是极得宠的,所以在内廷的权势极大。
李芳伺候隆庆皇帝二十多年,患难与共,都比不得腾祥溜须拍马的功夫,可见他手段也极是高明。
只能说能从内廷冒出头来的,没一个简单人。
“那得注意下,谁做掌印。”
魏广德只是低声道。
“其实也就那几位,我看好孟冲。”
陈矩低声道:“听说孟冲和腾祥当初有个攻守同盟,就是腾祥下去就举荐孟冲,这也是当初陈洪急了,要帮着高拱的原因。”
“冯保呢?”
魏广德直接开口问道。
“冯保赌的是太子,不是当今。”
陈矩低声答道,“他要的是十几二十年后,所以他和腾祥孟冲关系处的都不错,大家各取所需,相互照应。
那是宫里围攻陈洪时,受益最大的就是他。”
“冯保是聪明人,知道棋差一着,所以干脆避开。”
魏广德说道。
“腾祥如果和首辅大人搭上线,那孟冲八成也是。”
这时候,陈矩忽然说道。
“首辅大人还能继续坐稳位置,呵呵,这个我们就不谈了。”
魏广德笑道,“来,喝酒。”
“高阁老最近在忙什么?”
第二天,内阁魏广德值房里,魏广德对芦布问道。
作为魏广德值房的人,除了处理值房内事务外,还有在内阁打探消息的责任。
“听说,最近凡事弹劾奏疏,高阁老都让中书那边分发给他处理。”
芦布想想才答道,“除此外,和其他阁老无异。”
“他要处理弹劾奏疏?”
魏广德皱皱眉,旋即明白他这么做的目的。
高拱在内阁里,一向把整顿吏治挂在嘴边,而且理解还非常之深。
高拱入阁前夕,在礼部尚书任上,还撰写了《挽颓习以崇圣治疏》,也就是后来外界盛传的《除八弊疏》。
此疏高拱对嘉靖后期逐渐形成的弊政亲身观察、深思熟虑而提出来的。
观此疏就能大致理解他对当时政治环境的分析,时局艰危的根源在于“积习之不善”,对这种“积习”条分缕析,列为“八弊”。
一曰“坏法”,即曲解法律,任意轻重;
二曰“黩货”,即卖官鬻爵,贪赃纳贿;
三曰“刻薄”,即冷酷苛薄,刁难民众;
四曰“争妒”,即争功嫁祸,彼此排挤;
五曰“推诿”,即推责委过,功罪不分;
六曰“党比”,即拉帮结派,党同伐异;
七曰“苟且”,即因循塞责,苟应故事;
八曰“浮言”,即议论丛杂,混淆是非。
不得不说,就算是魏广德这个后世人看了,也会拍手叫好,因为高拱对大明吏治的分析很到位,即便是到了后世也不过时。
嘉靖中期以来,官场盛行唯名是求、唯利是图的风气,官员为追求名利和官运亨通,贪贿成风。严嵩执政,更使官风大坏,“奔竞成俗,赇赂公行”。
他们公开卖官,“官无大小,皆有定价”,“凡文武迁擢,不论可否,但衡金之多寡而畀之。”
各级官员,因贿而得官,因官而得贿,“去百而求千,去千而求万”。
在高拱眼中,如不彻底破除贪污纳贿、卖官鬻爵的弊政,国将不治,朝政必衰。
魏广德不反对整顿吏治,虽然他不想沾这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但不代表他也放任其滋生。
对贪官污吏,哪朝哪代其实都深恶痛绝。
不过,魏广德主要防备的还是高拱借此行排除异己之事,所以就对芦布吩咐道:“一会儿你去中书那边查查,抄录下近期处理了那些人,都是因为什么事儿。”
身处内阁机要,资料自然也很齐全。
毕竟不管是科道言官弹劾还是吏部查处,都会上奏,自然内阁都会留下记录。
快中午的时候,魏广德就已经从芦布那里拿到了一份名单,详细记录近期高拱处理的官员情况。
魏广德大略看了一遍,倒是看不出有什么明确的指向性,也就是说貌似不是在为打击某些势力而采取的行动。
吏科都给事中郑大经弹劾惠安县知县萧继美,久窃虚名,近乃使行千金于辇毂之下,请逮治之。
而最后高拱和隆庆皇帝都批了“可”,想来人现在已经被逮捕入狱了。
还有直隶巡按御史杨家相弹劾漕运把总指挥同知李天佑等八人贪污不职,及吏部查办刑部山西司郎中孙大霖纳贿银近三千两,赃迹数多,照依贪例,孙大霖革职为民等。
既然看不出高拱有什么动作,魏广德自然也没法说什么,最起码高拱整肃官场风气是好事儿。
高拱处理的七八个人里,皆涉及贿金,贪赃必然枉法,枉法为了贪赃。
以严刑峻法惩治贪贿,清除污俗,魏广德没意见,不过看到高拱回朝这么短的时间处理这么多案子,还是暗自乍舌,反贪力度堪称大明朝仅有。
(本章完)
870草原和京城
夏日的草原,一片绿油油的景象,如一块巨大的绿色地毯铺在大地上蔓延上远方的天际。
天空湛蓝,白云飘荡,太阳高悬,照耀着整个草原。
草原上,草丛茂密,有许多不同种类的草,有高的、矮的、直的、弯的,每一种草都有它独特的形状和颜色。有些草已经开花,花朵五彩缤纷,美丽极了。
随着马蹄声起,远处急奔而来几匹战马,没有肃杀之气,因为在马蹄声中伴有阵阵女子的娇笑,那银铃般的笑声仿佛感染了周围,一片祥和的气氛。
几匹马上都是坐的女子,体态婀娜,不过此时前面一个年约十八的少女已经双脚踩蹬,双腿微微立起,身体已经离开了马背,而在她手里,双手正张弓搭箭瞄向远处。
那里,一只灰白色的小兔本来还在安逸的吃草,忽然耳朵竖起,左右来回转动,头开始左顾右盼,似是感受到威胁。
猛然间,小兔后腿发力向前蹿出,随后伏地快速奔跑起来。
但是比起速度来,小兔哪里是战马的对手,距离不断拉近,小兔也在奔跑中不时变换方向。
“嘣,嗖”
随着弓弦嘣响声,利箭快速射向小兔前方约三尺的位置,看似射不中,但当弓箭落到时,小兔身体刚好到此,如同故意撞上般。
小兔身中利箭,霎时没了力气,只是惯性向前滑出一小段距离,随着四腿蹬动抽搐几下就没了声息。
“好,射中了。”
“有兔肉吃了,呵呵.”
“别吉箭法真好,都快赶上射雕手.”
几个女孩清脆的声音不断响起,为首女孩只是指挥着身旁一个少女骑马过去拾起猎物,然后马队就向着远处俺答汗大营奔去。
此时大营不远处土坡上,一个须发皆白的老汉正用一双有神的眼睛看着这一切,对那道射出箭矢的身影久久不能忘怀。
“她是谁?”
随着老汉发问,身旁随从急忙躬身道:“禀大汗,那是卫拉特蒙古奇喇古特部落首领哲恒阿哈之女,叫那颜出·中根·哈屯。”
“是哲恒阿哈的女儿,真是不错。”
说话之人正是让大明朝又恨又怕的草原之主孛儿只斤·俺答,不过他此时满脑子还是那在马上舒展的曼妙身影。
俺答汗虽然年事已高,但他的心仍然充满活力和激情,而那颜出在他眼中就是草原上最美丽的花。
正值年方十八的那颜出,她的妩媚和纯真,像是大草原上一朵盛开的花朵,不管走到哪里,都会吸引无数觊觎的目光。
远处的那颜出好似感觉到什么,不仅侧头向远处山坡看了眼,那里只有数道人影在山坡上,但她也没有理会,直接带着人回到大营中。
看到少女身形消失在大营里,俺答汗嘴角带着一丝笑容吩咐道:‘通知各部首领,今晚到我营帐饮酒。’
而此时刚进大营不久的那颜出一行人就遇上俺答汗孙子把汉那吉,对于他突兀的出现,那颜出也没有意外。
自从接到俺答汗召唤,卫拉特蒙古奇喇古特部落在首领哲恒阿哈带领下和大汗汇合南下讨明,一次意外相遇后,把汉那吉就经常出现在那颜出附近。
想把汉那吉这样的行为,那颜出当然知道是为什么。
不过不管哪里,其实都一样,贵族或者说权贵的子女,婚姻是没有自由的,一切都要父母做主。
只是那颜出也不知道自己最后的归宿是哪儿,而把汉那吉的身份让她也不抵触。
因为在她九岁的时候,父亲哲恒阿哈就和把汉那吉的父亲黑台吉为他们订立了婚约,换句话说不管她是否愿意,都会成为把汉那吉的妻子。
“哇,那颜出,你今天收获可真不少。”
把汉那吉此时就粘在那颜出身旁,不断赞叹她们出去的收获,当得知都是她的猎物后,更是不断赞美。
以前两个人在一起,把汉那吉都是称赞她的美貌,然后又称赞她的歌声动听,而今天则是称赞她箭术,让那颜出不仅心里生出一阵得意。
那颜出骑马飞驰的身姿,出神入化的箭法,还有悠扬回荡的歌声,让她成了部落乃至整个辽阔的草原上的明珠。
知道两人的关系,把汉那吉自然与有荣焉,草原上最亮丽的明珠是属于他的。
“那一起,一会儿回去就把猎物都烤来吃了。”
那颜出出声道。
“好。”
把汉那吉自然不会反对和那颜出呆在一起,所以两队人会和继续往前走去。
只是他们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很快就会结束,一场家庭风暴即将发生。
当俺答汗看着年轻而美丽的那颜出,面对她的美丽和活力,俺答汗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迷恋。
他的心中燃起了一股强烈的欲望,他下定决心,要让这位令人倾倒的女子成为他的王妃。
草原上正在发生的事儿,身处京城的隆庆皇帝等大明一众高层当然是不知道的。
而且,这些事儿,即便锦衣卫在草原上已经布置了许多的暗探,在事情没有发生前也是丝毫不知。
今日的内阁,气氛很是压抑,所有阁臣齐聚李春芳值房,一起的还有户部尚书刘体乾和工部尚书朱衡,显然又是一场为了钱财举行的临时会议。
“河工需要的粮食,可以从各地州县府库中调拨,可材料还有工价银,工部是真拿不出来了。
继续拖下去,耽误了工期,一旦进入雨季,后果不堪设想。”
朱衡大声表达了自己的意见,随后就气鼓鼓坐了下来。
“我知道合工的重要,可还是那话,户部没银子,要只能向附近府县摊派,就近征收。”
刘体乾也是寸步不让,年初工部修清水塘等地的堤坝,户部已经拨了银子,现在潘季驯又说要修几处水坝,户部是不敢答应支出了,否则今年边镇的军饷和京官的俸禄就要受影响了。
“刘尚书,你也知道河工事关漕运,可耽误不得。”
魏广德这时候开口,帮腔朱衡,希望能从户部抠点银子出来。
“魏阁老,户部真没银子了,年初拨款的后果,就是户部暂时把陵寝的支款停了,现在就靠一点工价银在缓慢建造.”
“陵寝事不急,陛下春秋鼎盛,只要维持工程就好。”
在刘体乾开口诉苦的时候,高拱插话进来道。
皇帝登基伊始就要开始建造帝王陵寝,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形成的规矩。
不过帝王陵寝规模浩大,一般一建就是十数年时间,但是就目前隆庆皇帝的情况来说,年不过三十多岁,至少还有十余年可活,自然帝王陵寝的建造并不急迫。
“那些,其实都是小头,主要还是九边的军饷,一出就是数十万两,还有如保定、昌平等地,也是几万几万的出。”
张居正这时候开口说道。
“陵寝就算停下来,也挤不出多少银子了。”
殷士谵也接话道,“要不叫兵部来一趟,看能不能延后一些时日?”
“军饷可是事关重大,已经定好的款项,最好别动。”
魏广德急忙说道。
“河南救灾的银子应该还有一些吧,要不先垫上,还有山东那边,应该也没用完,转调河南去?”
殷士谵这时候提议道,“治水和赈济灾民其实都是救灾,也不算挪用吧。”
“我看行,让河南和山东把赈灾的银子全部转运河道衙门,从临清粮库拨漕粮冲抵这部分银子。
百姓受灾,要的也就是粮食,那些重建的工程,让地方上用粮食冲抵材料和工费。”
魏广德忽然说道。
“用漕粮,这不行。”
刘体乾立即说道。
“暂时用漕粮垫上,这部分缺额最后还是从江南调运即可。
粮食放着也是放着,现在暂时当银子使,把河工进行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工部堤坝需要采购大量材料,没银子可不行,而那些商人又不要粮食。”
魏广德急忙说道。
大明朝廷一直为没有银子头疼,主要还是因为九边成了耗银大户,军屯荒废,每年的军饷和粮秣都需要京城拨付,成为朝廷沉重的负担。
倒是粮食,各地府库陈粮不少,特别是江南地区,北方地区因为有宗室禄米的开支,所以也没多少结余。
“户部回去查查,调南方粮食北上,先把银子支应出来给河道那边,刘尚书,你看怎么样?”
这时候,首辅大人李春芳发话了,他也觉得现在情况下除此外还真找不到银子可以支应。
听到李春芳也是这个意思,刘体乾虽然觉得不妥,可也不好继续坚持,只好说道:‘好吧,我回去查查,大方略就这么定下来就是了。
只是诸公,如此耗费民财,这河道之事,我之前也听衙门里说起过,就黄河现在的情况,其实是很难疏浚的,还不如另觅他法。’
黄河最近几年发生两次大洪水,已经让大明朝堂许多人感觉治水艰难,与其耗费无数银钱治水,还不如考虑如何减少损失和救灾。
河工干了,一场大雨下来就直接被没过去,建了等于没建,还劳民伤财。
与其花银子在河工上,还不如省下来赈济灾民。
到目前为止,治理黄河主要还是疏和堵,潘季驯现阶段能想到的也就是在平时疏浚河道,保证大水过境,同时在险要为止建大坝堵水,防止洪水冲垮堤岸,泛滥周边。
这些手段在实际过程中,在其他地方都验证是有效的,可偏偏对黄河还是束手无策,该因为黄河所携带的巨量黄沙堆积。
这些黄沙冲刷入海虽然让大明朝的海岸线不断向东延伸,增加了一些土地,但封堵河道确实让这个时代的人头疼不已。
只能说大自然的伟力,非人力所能及。
而因为后世黄河几乎已经成为干涸的河道,几乎不再发生洪水,所以魏广德对于现在黄河出现的麻烦也是毫无办法。
实在是没有经验可以借鉴。
若是后世发生类似明朝这样的黄河大洪水,结果未必就会比明朝这个时候好。
魏广德有时候都不得不怀疑,是否是老天把未来数百年的降雨都集中到了这个时候,所以之后黄河就越发干涸了。
“朱尚书,上次我提出让山陕等地沿黄河河道植树的事儿,进行的怎么样了?”
大致定下解决办法,值房里气氛稍显轻松起来,魏广德就开口问道。
“已经知会河道衙门了,下次我问问。”
明朝的河道衙门虽然名义上监管天下河道,其实主要就是负责治理黄河和淮河,别的小江小河地方衙门就想办法治理了,也用不到专门设官府来治理。
闻言,魏广德也只是点点头,水土保持这样的说法不好解释,而且这年头也不好印证。
“植树?河道附近种树有缓解水患的奇效吗?”
一直没怎么发言的高拱忽然问道。
魏广德听高拱发问,想想才道:“黄河水患难治理,其实就是水中含有大量泥沙,我只希望河道中上游多多种树,这样雨水冲入河道的河沙能减少一些。”
听魏广德这么说,虽然不认为有效果,但高拱还是点点头。
河南人,谁不知道黄河是什么样子,就是因为河沙的存在让这条大河难以根治。
等人离开值房出来,魏广德的脸色也变回刚进来的样子,一副愁眉苦脸像。
“善贷,今日看伱脸色不好看,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殷士谵在他身旁,随口就问出口。
“是啊,今日看你过来,脸色就很难看。”
张居正也是问道。
魏广德左右看看二人,这才叹气道:“昨日收到家书这才知道,前年母亲从京城回江西后,身体就一直不好,最近又病得厉害了,卧床一个多月了。”
“唉,上了岁数的人,这旅途稍长身体就容易这样,只能好好养着。”
殷士谵叹气道。
后世外出旅行轻松的很,而在这个时代就是遭罪,或许这也是许多人不愿远行的缘故。
“慢慢调养,当无大碍,善贷放宽心就是了。”
张居正也是劝慰道。
“我已给夫人去信,让她在江西多呆些时日,替我尽孝。
好在这次南下,我让她带了不少滋补品回去,应该是可以调理好的。”
魏广德强挤出一抹笑容说道。
“善贷府上上好人参还有吗?卖我两株,寄回老家。”
张居正听到魏广德这么说,一下子想到他家里收集的上好人参。
“卖什么,今晚回去我就叫人送到府上。”
魏广德无所谓的说道。
(本章完)
871粮储积欠
“善贷府上上好人参还有吗?卖我两株,寄回老家。”
张居正听到魏广德这么说,一下子想到他家里收集的上好人参。
“卖什么,今晚回去我就叫人送到府上。”
说到人参,魏广德无所谓的说道。
别的没有,好参还是有不少的。
收集老参,一是为了赚钱,二就是为了拉拢关系,张居正要自然直接送就是了。
“善贷,我那里.”
殷士谵正欲开口,魏广德就出声打断道:“都有都有,今晚就派人送去。”
虽然魏广德在心里一直把张居正当做政治对手,但是送人参这样的事儿其实也不大。
而且对他们来说,又不是世仇,政治上的事儿,只要有利益,最后还是能走到一起。
至于想一下子把人拍死,魏广德心里也不是很愿意。
要知道,张居正后世名声很大,许多历史小白多多少少也听说过这个名字。
反倒是高拱这样的,在当今朝堂上说一不二的权臣,后世知道的人反而不多。
人的名,树的影,魏广德心里还是有一点顾忌,何况大明朝现在的情况,他又不想得罪人,现在还是让高拱来整顿吏治,以后让张居正搞那什么改革好了。
这个时候,魏广德甚至觉得首辅李春芳才是个大智慧的人。
别看在内阁里,貌似权利快被架空了,可毕竟地位稳固,因为不犯错。
相反,政务上有什么麻烦,有高拱、陈以勤这些人商量着办,他就是起到个居中调停纷争的作用,倒是轻松的很。
在魏广德回到值房处理公务的时候,高拱也回到自己值房里,不过没有办公,而是坐在书案前静静思索半晌,似终于下定决心般,铺好宣纸准备写一份奏疏。
说起来,其实很早高拱就已经意识到一个大问题,那就是大明朝名义上官员并不多,但实际上却严重超编。
就好比六部,名义上是一尚书二侍郎的配置,但是因为很多原因,各衙门的侍郎往往都是三五人,就算把挂名兵部的总督巡抚剔除,也是超员一、二人。
中央需要处理的事务繁杂,特别是比如工部,大型工程一般都会派出侍郎巡视,在这样的情况下强行维持编制二人,则一旦出外差,衙门事务就可能运转不畅。
但是这只是官员的超编,还不算大事儿,主要还是基层官员超编严重,特别是皇帝亲军锦衣卫。
在大明朝,只要做出让皇帝高兴的事儿,大臣子弟往往都能混到一个锦衣卫的差事,即便此人不务正业,吃喝嫖赌五毒俱全也依旧会穿上这身皮。
之前从刘体乾口中知道,户部预留下大量的银子,其中一个重要用途就是给百官发放俸禄,在高拱的思想里,只要朝廷回到开国那样的状态就好,自然不会去考虑怎么样让户部增收,因为户部收入朱元璋早就定下来了。
现在能做的,也就是节流,减少朝廷禄米的支出,裁撤冗员就成了高拱所想。
毫无疑问,在所有官制里,真正超编最严重的起身只有一个部门,那就是锦衣卫。
于是,一篇关于裁革冗员的奏疏,在高拱的笔下逐渐成形。
为了不被皇帝误以为此篇奏疏是针对皇帝亲军,高拱搜肠刮肚又想出一些朝廷官职里不需要存在,或者被认为可以减少的官职。
比如南京总督粮储,以都御史主持其实就很多余。
北京总督仓场大使其实就是户部官员充任,南京自然也有必要如此,只需要南京户部安排人即可,大不了让都察院每年派出御史巡视一番。
又比如市舶司,大明朝的市舶司变动剧烈,多次罢而复设,但大抵也就是三处,分别是浙江市舶司、福建市舶司和广东市舶司。
三处市舶司各有分工,浙江市舶司负责通商日本,福建市舶司负责通商琉球,广东市舶司负责通商占城、暹罗和西洋各国。
各处市舶司均设提举一人,副提举二人,还设有内官提举一人,为提举市舶太监,其实也就是市舶司真正的话事人。
可市舶司这种衙门,平时一年也难得有接待任务,特别是当下。
就高拱所知,其实两个副提举就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于是也一并写入裁革名单里。
刷刷点点,很快一份奏疏就写完。
趁着等待墨干的时间,高拱对奏疏检查一遍。
这份奏疏他不打算交给其他阁臣审阅,做为内阁奏疏,而是打算以自己个人密奏的方式交到隆庆皇帝手里。
毕竟自己回朝这么长的时间,除了主持吏部惩治了一帮不称职官员外,还鲜有政绩。
既然户部说缺银子,自己就因此想办法给朝廷省银子。
如果陛下认可,自己再奏上一份奏疏,将此事敲定。
他可没有魏广德那么谨慎,检查一遍没发现有问题,等墨干后就把奏疏小心叠好收起,打算等陛下召见时带过去。
而此时的海瑞还不知道,自己的官职即将被裁革。
其实做官,海瑞还是称职的,到南京接替粮储一职后,他首先做的就是到南京城周边二十多处粮仓进行核查。
虽然账册上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他早已经知道明朝官员的尿性,他可不想对自己所管理的仓储一无所知。
一旦朝廷要从这里调粮,仓库里拿不出来怎么办?
二十多座仓库,又不是走马观花,自然也颇费时间。
一个月的功夫,他也不过只检查了十余座粮仓,但是问题已经发现了一大堆。
自然,账册上的粮食和仓库里对不上是最大的问题,但也不能因此就说仓储的官吏从中牟利,因为差额部份有湖广、江西等地官衙出具欠粮公文。
换句话说,湖广等地官府并没有按照户部的命令,按时把粮食送到南京,而为了应付户部的检查,所以就给南京粮储开了文书并取得回执,南京粮储这边则以此来冲抵这部分粮食缺额。
而对京城呢,地方上则是上报粮食已经按时送达南京粮储,并有南京粮储开出的公书。
对别的官员来说,这样的事儿当然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延续到现在,其实已经成为潜规则,其中猫腻众多。
既有官员挪用粮食高价贩卖,也有南京粮储官吏私自出售仓场存粮,然后找其他地方官员补上这么一纸文书冲抵差额。
海瑞只是简单核对几笔,也反应过来,猜出其中猫腻。
在他看来,此事非同小可,他可不愿任由事态继续发展。
以前不知道就算了,现在成了他管辖的差事儿,自然就要开始清理整顿。
先不管其他,那十余座仓场的缺额,海瑞让官吏把文书全部找出来,然后以粮储衙门行文的方式直接发往各地,催缴粮食。
地方上积欠粮食都是有账的,核对后自然可以得出被私自倒卖的粮食差额。
有了回函,他这边就可以直接上报都察院和户部,继续向各地官府催缴。
不管结果如何,最终这些事儿都会浮出水面,让朝廷知晓。
自己这个总督粮储也不算渎职,至少做到应尽之责。
“大人,六座粮仓的欠粮文书已经统计完毕,倒是对的上账,你看.”
师爷把统计好的文书送到海瑞手里,等待他的指示。
“以衙门的名义,向这些府县衙门发文,让他们尽快核实回复。”
海瑞心中早就有计较,此事最后不管是他们补运欠粮还是什么,他都必须把此事向京城上奏,让朝廷知道地方上这些猫腻。
虽然他不会直接揭开盖子,但是以朝廷诸公的睿智,明白其中问题想来不难。
若是朝廷要杜绝此事,他也能够为此出力,其实只要巡查御史每次都能够认真核查,这样的事儿早就公开,也不会闹到现在这样,数额巨大,几乎已经占了近半仓储。
这还真是一部分仓场,就少了近一半的粮食,其余还没有去看过的仓场,想来也好不到那里去。
若是不尽快汇报,朝廷需要从南京运粮,自己可就有失职的风险,虽然他刚刚赴任。
经过上次华亭徐家的案子,海瑞明白做事不能优柔寡断,当断不断必受其害。
所以,现在手里已经握着仓场这些欠粮文书,只等各地官府回函,他就马上上奏此事。
与此同时,南京一处僻静的酒馆里,十数名衣着华贵的男子聚集一堂。
看似不过是平常的酒席,可他们举手投足间无不显示出一种官老爷的气质,显然这些人都是南京城里的官老爷。
“李大人,那海瑞把文书都拿走说要统计数额,我们又有什么办法?”
“是啊,他是奉旨督粮官,他要检查我们只能配合,差额也得有个交代不是。”
一些人此时垂头丧气,而另一些人则在努力解释着当时的情况。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们的难处,都说县官不如现管,你们栽在他手里,也不冤。”
被称为李大人的官员此时也有些抓耳挠腮,举止失措。
在座所有人都是知道海瑞脾性的,知道此人不好通融,否则也不至于被发配到南京做这劳什子的粮储了。
应天巡抚这个官职,它不香吗?
还不是得罪了徐阁老,在朝廷里被人整了。
京城里几天一封弹劾奏疏,早就传到南京城了。
对于这边的老爷来说,本来以为去了个“祸害”,结果没想到是发配到自己这里。
“那些文书都有那些地方,你们把单子给我,我会和那边联系的,高低不会有差错。”
李大人开口说道。
“那就好那就好,我还就怕那边报上来的数对不上就麻烦了。”
一个一脸方正的官员说道,不过他们做的事儿可未必就正大光明。
“这些事儿早前就商量好了,地方上欠一部分,咱们这里挪用一部分,最后朝廷问起来大家都知道该怎么做。
你们只要做到守口如瓶即可,别的都别管,任他去查。
哼哼,都天南地北的,我倒要看看他怎么查。”
李大人一脸不屑的说道,不管他此时内心怎么想,至少在这里他得把人稳住了,不能自乱阵脚。
“李大人,后天海瑞就要到我的仓场来核查了,你看.”
有一人迟疑片刻,还是插话问道。
“该怎么查就让他怎么查,不要遮遮掩掩的,这些事儿牵连甚广,我都不怕你们还怕个什么?
天塌了有高个的顶,我们就是奉命办差,还能怎么样。
本官入仕的时候,仓场就已经是这样了,他怎么查?难道跑到地府去问罪,笑话”
“可是,要是那海瑞拿着那些文书报到朝廷去.”
“朝廷我们有人,内阁里都能说得上话,你们怕个什么。”
说到这里,那李大人已经端起桌前的酒杯向着众人一举说道:“今儿叫你们来就是让你们安心,此时上面已经知道了,自然会处理妥当。
只要你们那边不出事儿,让姓海的抓到你们的把柄就行了,其他都别管,配合他核查就是了。
来,喝酒。”
一口饮尽杯中酒后,那李大人才笑道:“若不是怕你们这么多仓场大使出现在一起惹人注意,咱们哪里回来这地方喝酒。”
“对对对秦淮河上千娇坊听闻最近来了个绝色,之前汤之诰汤公子砸了千两银子都没搞定,听说差点调府军砸了那场子。”
“灵璧侯在南京也就那儿样,要说在这里,还得是魏国公和诚意伯,还有那怀远侯常家,也是得靠边站。”
那李大人满脸不屑,仿佛根本不把灵璧侯、怀远侯这些勋贵放在眼里般。
实际上,真要和这些勋贵府上的嫡系遇到,一样卑躬屈膝狗腿的不行。
虽然有些家族空有爵位,可关系还在这里,老牌勋贵家族,大多沾亲带故。
就说那怀远侯,其实就是郑国公一脉的后人,祖上乃是和徐达齐名的常遇春,若不是因为朱标死得早,常家就坐实了大明的第一外戚。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之后的“蓝玉案”更是重创了这个家族,直到明孝宗弘治五年才得以平反,给常家赏了个世袭南京锦衣卫指挥使的官职。
而到了明世宗嘉靖十一年,嘉靖皇帝追封部分功臣后代爵位,给了常遇春的后人一个怀远侯的爵位,常家才重新有了勋贵家族的地位。
只不过常家的人没有临淮侯李家会做事儿,很快就被皇帝淡忘,到是临淮侯李庭竹获得皇帝的青睐,连续升迁。(本章完)
872到底有多少人
“魏阁老,首辅大人请你过去一下,有要事商议。”
这天,魏广德正在值房里处理公务,现在早已经结束了年初那一段清闲的时光,大明各地各种奏报雪片般飞来,内阁也因此变得愈发忙碌。
“李阁老何事相召?”
魏广德放下手里奏疏,抬头看向来人问道。
“宫里给户部刘尚书发了手诏,要刘尚书致仕。”
那书吏急忙答道。
“致仕?”
魏广德闻言心里就是一惊,宫里命令刘体乾致仕,实际上只是给他留下一丝脸面,让他主动请辞,大家脸上都好看点。
“可知是何缘故?”
魏广德知道乾隆皇帝不喜欢刘体乾,因为银子,刘体乾已经数次激怒隆庆皇帝。
虽然心中有猜测,可魏广德还是多问了一句。
“好像是因为珠宝采买的事儿,户部昨日又封回内廷要采买黄金珠宝的文书。”
那书吏还真知道是个什么情况,或许是偷听到李春芳值房里的谈话的缘故,可魏广德这会儿也知道李春芳叫他们去的原因。
对户部尚书勒令致仕,这可不是小事儿,户部尚书的官职已经足够引起朝堂上各方势力竞逐。
不过魏广德知道,李春芳叫他们去,应该是商量内阁是否要上奏请留的事儿。
毕竟刘体乾不是因为犯事儿被勒令致仕,而是因为采买忤逆了皇帝,所以才遭此处罚。
魏广德没有耽误时间,收拾好桌上奏疏就快步去了首辅值房。
他去的算早,不多久其他人也都到了。
“据从户部传来的消息,数日前,中官崔敏到户部,要提十万两银子采买珍珠黄绿玉等物,刘尚书以太仓存银不足严词拒绝,又说年内已经是第三次说要户部给银子了,承运库那边银子何止十万云云。
崔敏回宫就告了状,说他对陛下不敬,结果就闹成这样。
叫你们来就是商量下,内阁是否要上奏陛下,请留体乾于户部任上。”
李春芳一口气把事儿简单说了下,这些早晚都会传出去,若是知道内阁对此默不作声,对内阁诸人的名声都会有影响。
不管皇帝听不听劝,上奏挽留貌似可以向外传达一个态度,也是好的。
“陛下恶体乾久矣,不管如何,上奏挽留都是应有之义。”
殷士谵开口说道。
一边的张居正虽然没有说话,却也是在点头,魏广德更不用说,他老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实际上隆庆皇帝能忍这么久才发作,他也是很惊讶。
要知道去年觉察到皇帝对刘体乾不满后,魏广德一度以为年前皇帝就会把刘体乾调职。
是的,是调职,比如转南京,毕竟刘体乾在户部任上任劳任怨,并没有犯错。
“此事最好谨慎从事,体乾对陛下不敬,我们如何能够奏请陛下留下他?”
只是这时候,高拱的声音传进几人耳中,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得看向高拱,眼神中情绪复杂,有惊讶,有愤怒。
魏广德也感觉很不好,他实在没想到现在的高拱和以前完全判若两人。
若是当年,这个时候的高拱应该已经冲到乾清宫找皇帝理论才是。
是的,高拱是敢和隆庆皇帝当面理论对错的人,是一个让隆庆皇帝又敬又怨的人。
不过这次回朝,貌似真的改变很多,知道奉承帝意而不是看事情的对错。
“首辅大人,若今日召大家来就是商量此事,恕高某就不奉陪了,我那边还有许多公文未看。
不过上奏挽留的事儿,就别用内阁名义,高某不同意。”
说话间,高拱已经起身要走。
“肃卿,留步。”
陈以勤这时候已经起身,快步走到高拱身前低声和他耳语几句。
不过高拱并未答话,而是摇摇头,似乎没有接受陈以勤的说辞,直到在众人不解的目光里走出了值房。
“既如此,那就各自上奏吧。”
陈以勤很是失望,随口说了一句话后,转身冲李春芳拱拱手就告辞离开。
李春芳坐在位置上,脸色并没有丝毫变化,显得很大气,并没有因为高拱这样离开而置气,满脸和蔼的说道:‘既然如此,那大家就回值房忙正事吧,至于体乾的事儿,愿意的就给上个奏疏,不愿意也不强求。’
魏广德和殷士谵、张居正对视一眼,都起身向李春芳拱手告辞。
三个人顺路,于是一起往回走,快到岔路口的时候,张居正终于还是没忍住说道:‘陛下登基伊始变化就很大,没想到高肃卿回朝后变化更大,也不知这是福是祸。’
言罢,张居正就向殷士谵和魏广德拱拱手里去。
两人在张居正行礼时也急忙还礼,待张居正走后,殷士谵小声问道:“要不要先去逸甫那边坐坐?”
“算了,他这会儿心情应该不好,晚些散衙的时候我做东,去家里喝酒,再说此事吧。”
魏广德开口说道。
“好,那就叨扰了。”
殷士谵笑道,两人继续往回走,不过没几步,殷士谵还是叹气道:“也不知道刘体乾最后会怎么样,唉.”
致仕意味着正常退休的官员有权享受有关制度所规定的权利,而勒令致仕则具有惩罚性,它意味着皇帝可能剥夺了官员应该享受的权利,是皇帝对违背自己意愿、不顺从自己的臣子所实施的报复。
也就是说,刘体乾即便上奏请辞,却不代表此事就此结束,还得看隆庆皇帝怎么批复。
在批复中,是有可能剥夺他官员身份的,若如此则不能享受退休官员有权享受的权利。
一般情况下,被勒令致仕的官员,皇帝绝对不会挽留,除非遭遇巨大的政治压力,比如李春芳让大家商讨内阁是否要上奏挽留。
实际上,内阁带头请皇帝留下刘体乾的话,是有可能让朝野其他官员跟进,进而默契的联合对皇帝施加压力。
不过显然,高拱并不愿意如此,很不给李春芳面子的直接拂袖而去。
内阁意见都不一致,那就很难成为朝堂百官的带头人反对此事。
实际上到现在,刘体乾去职已经板上钉钉,不可改变了。
魏广德回到值房还在思考此事,他有些怀疑高拱是否想要趁势拿下户部尚书这个位置。
他本身就已经掌握了吏部这个管理官员升迁的大杀器,如果再让他控制朝廷的财源,魏广德都不敢想象高拱最后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当初知道高拱要回归,魏广德还寄希望高拱能够回来教导隆庆皇帝,毕竟那时候皇帝的一些行为真的显得有些昏聩。
可没想到高拱回来了,不仅没有指出皇帝的一些错误,帮助他改正,反而有助纣为虐的意思。
说实话,若是内阁其他人都支持奏请挽留刘体乾的话,魏广德就不会反对,可要他单独上奏此事,他是绝对不会干的。
因为这是封建社会,皇帝的权利至高无上,魏广德没打算和皇帝对着干,那是吃力不讨好的事儿。
不知过了多久,芦布进来给魏广德的茶杯续水时,低声禀报道:“刚才宫里召高阁老过去说话。”
“哦?”
魏广德收回思绪,不由自主看向皇宫方向。
他觉得此时召见高拱,应该就是为这个事儿了,皇帝为了拿下刘体乾,显然很早的时候就安排人盯住内阁。
命刘体乾致仕,并不是皇帝心血来潮的行动,或许是深思熟虑后的选择。
而此时的高拱,已经踏入乾清宫大殿里,隆庆皇帝召见他,并没有提及先前在内阁里发生的一切,而是询问吏部的情况。
近期吏部对各地官员的调整已经接近尾声,皇帝只是随口问了问一些重要府县的官员安排。
“高师傅操劳国事,劳苦功高,不过也要注意身体,切不能因此累坏了身子。”
隆庆皇帝似乎对高拱处理政务的能力很是满意,在高拱说完安排后开口说道。
“谢陛下关心,身为臣子,自当为国效力,否则不就是尸位素餐。
吏部公务事关选官,若是官选不好,不仅碌碌无为,还会害了治下百姓不得安生。
臣受陛下信任掌吏部事,自然要尽量做好,不敢懈怠。”
高拱躬身答道,“此外,臣这几日对各地官制也有所得,近日完成一篇奏疏,还请陛下御览。”
说话间,高拱从袖中抽出一份奏疏,双手奉上。
一旁的太监马上上前两步从他手里接过奏疏,随后回到皇帝身边。
从太监手里接过奏疏,隆庆皇帝当即展开来仔细阅读一遍。
“裁撤锦衣冗员?”
很快,隆庆皇帝就注意到高拱奏疏的主要内容,请求裁革官员的,而首当其冲就是锦衣卫庞大的赐官。
这些人许多都只是在锦衣卫领到诰身后就不管事了,然后仗着官职在外为非作歹,只有极少数人安心在锦衣卫中供职。
高拱提议,对这部分赐官进行清理,据奏疏所述,这样的将官数量庞大,尽不下千人之多,每年从两京府库提走的禄银至少十余万两。
隆庆皇帝并没有马上表态,要知道得到赏赐锦衣卫亲军身份,肯定是其家人对朝廷有大功,皇帝才会给予这样的封赏。
就算这些人只拿银子不办事儿,朝廷虽然因此损失一些银子,可又怎么能说收回就收回?
“高师傅,奏疏里提到一些可以裁革的官职,朕倒是没有意见,只是这锦衣亲军的事儿,容朕再思考一二。”
隆庆皇帝对裁革一些官职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何况就现在裁革了,若是之后发现还是需要这些官职,到时候吏部上奏再恢复任命就是了。
这都是小事儿而已。
倒是收回锦衣亲军赏赐,在皇帝看来才是大事儿,这事关天子脸面。
虽然没有答应裁革锦衣卫,但是答应裁革官场冗员,高拱觉得自己也没白写这篇奏疏。
“那臣回去就以吏部名义上奏此事,锦衣亲军暂不入裁革之中。”
高拱说道,见隆庆皇帝点头他又继续道:“但臣也提醒陛下,据臣所知,当今天下锦衣卫人数就达十万之数,其中冗员可想而知。
千人规模乃是臣粗算皇家的赏赐,或许人数更多,还请陛下适当关注此事,实在是太多了。
当今朝廷财政窘迫,实在是养不起这么多人。”
“朕知道了,下来会让朱希孝查查,若是亲军中真有这么多冗员,对一些该裁革的就裁革,也绝不会手软。
不过,也得看情况,有些对国朝有大功的,裁革还是作罢了好。”
隆庆皇帝依旧坚持自己的意思,开口对高拱说道。
等高拱告辞退出大殿后,隆庆皇帝静静坐在御座上想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问道:“叫冯保过来,朕有事要问他。”
身旁太监马上领命而去,不多时冯保就气喘吁吁到了乾清宫觐见。
等冯保进入大殿叩头后,隆庆皇帝就大声问道:“事才高师傅过来,说朕的锦衣亲军人数多达十万人?你们东厂可知道此事吗?锦衣卫真有这么多人?”
先前冯保接到旨意让他过来,只听说是皇帝刚刚召见了高拱,马上就叫自己,还以为是高拱在皇帝面前进了谗言,想对自己不利,哪知道进来后听到皇帝却是问的锦衣卫的事儿,一时就愣在那里。
“傻呆在那里作甚,朕问伱,锦衣卫真有十万之数吗?”
隆庆皇帝看冯保呆愣当场,当即心中不悦,说话语气也不客气起来。
被皇帝催问,这时候冯保也反应过来,急忙开口说道:“回禀陛下,锦衣卫有多少人,奴才是真的不知道,不过在京城的锦衣应该有三万人左右,而各地卫所有多少就很难说了。
锦衣卫制虽然也是千户、百户,可实际上除了大汉将军、校尉和力士外,并无定制,人数多少全看需要。
听说锦衣卫还有大量密探分布在各地,甚至大明之外也有细作,这些可都被锦衣卫捂得死死的,等闲不得知。
陛下问奴才锦衣亲军有多少人,怕只有锦衣卫指挥使才能说得清楚。”
“京城十四个千户所就有三万人?”
隆庆皇帝皱皱眉,觉得十万之数怕是误传,高拱应该是听信了流言。
京城锦衣卫应该是最多的,其他地方多是百户所,人数不过几十百把人,怎么可能凑出十万之数来。
想到这里,眉头也舒展开,不过好奇之下还是对冯保吩咐道:“你去找朱希孝问问,锦衣卫在册到底有多少人?”
(本章完)
873夺职
高拱走出乾清宫,他并没有兴趣去搞清楚锦衣卫到底有多少人,只要知道人很多就够了。
通过长长的廊道,高拱走到会极门前时却忽然停住,虽然进去不远就是内阁,可是他站在门廊下思考片刻,选择向皇城外走去。
是的,他不打算这个时候回到内阁去。
今天的事儿,因为自己和其他阁臣意见相左,想来见面也未必有笑脸。
不过,他确实对李春芳、陈以勤,还有张居正等人意见很大,做什么事儿都没有担当,动不动就召人开会商议,其实很多可以乾纲独断的。
因为他们的优柔寡断,让事情长期得不到处理,朝廷运转效率低下,李春芳和陈以勤都是有责任的。
一味求稳,不思进取,他很看不惯这些人。
魏广德有办法可是做事却瞻前顾后,只知道趋利避害,这样的人窃据内阁中枢,也非大明之福。
张居正以前感觉人还不错,两人的思想很是相互契合,可是自从接过徐阶那班势力后,做事也习惯性考虑自身利益。
内阁阁臣一个个面孔从他脑海中掠过,但是高拱就没发现一个值得他拉拢、栽培的。
或许,都已经到了这个位置,自然是不需要他提拔了。
高拱一路走来,路上遇到的侍卫、內侍远远看到他就果断站到路旁,低垂着头不敢对视,即便是来六科和内阁办事的官员,也是视若无睹。
出了皇城站定,很快一乘大轿就抬了过来。
随从揭开轿帘,高拱弯腰入轿,吩咐一声:“去吏部。”
他这趟出来,就是要把那份裁革官员之事尽快落实下去,让吏部尽快上报。
这样的事儿,当然不能是他这个尚书操作,还是交给吏部哪个侍郎来办最好。
吏部开始研究要裁撤那些官职,而朝野关于刘体乾被勒令致仕也是议论纷纷。
就在大家还在讨论这事儿的时候,陈以勤已经在值房里完成了一道奏疏。
虽然内阁不会上奏此事,可陈以勤还是下决心要上奏,请隆庆皇帝留下刘体乾,因为在他看来,若是因此就让户部尚书致仕,那以后正直大臣将没人愿意担任户部尚书,而只会有奸猾、阿谀媚上之辈才会投机取巧,争夺户部尚书之职。
为什么会没有政治大臣愿意出任户部尚书,很简单,因为被勒令致仕的官员,很可能不能享受官员退休的福利。
与其在户部任上被皇帝罢免,还不如在其他官职上等待退休。
陈以勤写完奏疏,也不打算找殷士谵、魏广德商量,径直让人送入宫中。
早先陈以勤因为身体原因就有致仕的想法,只是那时候内阁无人,殷士谵、魏广德等人还在六部,所以他勉力支撑到现在。
既然殷、魏二人都已经如果,他已经觉得无所谓了,留不留下都一样。
而且,他隐隐已经感觉到,继续留在朝中,高拱那边怕是不会容忍他这个次辅的存在。
是的,高拱或许想要的是首辅之位,可是李春芳现在的身体貌似比他还好,让出位置的可能性极小。
而且就算李春芳让出位置,也应该是他这个次辅顺次上位,可那是高拱瞄准的位置啊。
而若是他原地不动,由高拱越过他直接坐上首辅的位置,他也无脸面继续留在朝堂上。
很显然,现在不管是李春芳还是他陈以勤,其实都是高拱的敌人,欲扳倒而后快的人。
借刘体乾这件事儿,他也就可以顺势请辞乞归,至于自己离开空出来的内阁之位,若是陛下要补录,倒是可以推荐赵贞吉出任。
怎么说都是老乡,留在内阁里还可以照应一二。
晚上在魏广德酒席上,陈以勤说出自己已经把请挽留刘体乾的奏疏交上去以后,魏广德和殷士谵都是大吃一惊。
“逸甫兄,陛下的心意你又不是不明白,去岁我就和你说过,你怎么就这么糊涂呢?
若是我们内阁联名上奏,陛下还不好说什么,只能留中,你这单独上奏,怕是明日陛下就会召你入宫说这个事儿。”
魏广德放下酒杯,有些恼怒的埋怨道。
“善贷,我只是要明哲保身而已,个中内情你不需要知道。”
谁知,魏广德话音落下后,陈以勤却说出这么一段话来。
看魏广德和殷士谵不解的看着他,陈以勤又说道:“对高肃卿,我只提醒你们,若是发觉他对你们不满,甚至开始弄小动作,果断请辞归乡才是正途。”
魏广德听到陈以勤这么说,心里的惊骇无以复加,他知道陈以勤和高拱之间,或许已经有许多他们不知道的交手,而陈以勤已经心生去意了。
殷士谵却没想到这么多,他关注的是陈以勤说的小动作,当即追问道:“逸甫,高肃卿对你出手了?”
“不是。”
陈以勤却是摇头说道。
“那你为何如此这么说,亦或者他威胁你什么?”
殷士谵对他的回答当然不满,继续追问道。
魏广德这时候也投来关切的目光,不过似乎猛然惊醒般,他起身在四周走动一圈,驱散门外伺候的家人,这才回到座位上,开口问道:“逸甫兄,现在这里就我们三个人,你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若是可以,尽可说出来,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
“我没有难言之隐,高肃卿也没有抓到我的什么把柄。”
陈以勤摇摇头说道。
其实官做了这么多年,要说一点问题没有,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只不过陈以勤做事还是极有原则,并没有做出个天怒人怨或者大奸大恶的事儿。
看到殷士谵和魏广德的眼神,他也知道若不是把一些事儿说一下,这两人怕不会安心,说不好今晚就要去找高拱,想想才说道:“前段时间吏部上了数道对地方官员任免的奏疏,你们应该也听说过了吧。”
听到陈以勤说起此事,两人都点点头。
奏疏虽然他们没有看到过,但魏广德知道,闰察之后,吏部对地方布政使司等衙门进行了一些人事调整。
具体更换了什么人,因为貌似没有他那条线上的,所以魏广德并未关注。
不过今天听陈以勤提起,魏广德才后知后觉,这里面怕是有陈以勤的事儿。
两人都没有说话,而是静待陈以勤说出下文。
“那时,我分条上奏时政因陈守旧的弊端,在官员任免上提出要慎重提升重用”
陈以勤话说到这里,魏广德就想起来,前段时间陈以勤还真上了这么一道奏疏,得到了隆庆皇帝的褒扬,下交吏部等衙门商议。
“只是奏疏副本到了吏部,听说他对下面堂官说的却是,我侵犯了他的职权,这些事儿应该是由他来上奏,所以直接让吏部把我的奏疏弃之一旁,还要求吏部以后都不用管我的奏疏。”
“什么?贼子安敢如此。”
魏广德惊讶的张大了嘴,而殷士谵已经气得起身,摩拳擦掌就要去找高拱理论。
看到殷士谵要离席,魏广德一把把他抱住。
“正甫兄,冷静,冷静点。”
等把殷士谵按回座位后,魏广德才皱眉说道:“我在吏部也有人,可没说此事。”
魏广德的话让殷士谵也回过神来,也是惊讶道:“我也没听说这事儿,否则早就知道了。”
“吏部里面有一些变动,外面人不知道。”
陈以勤这时候脸上没有愤怒之色,只是淡淡的说道。
魏广德不说话了,最近一段时间里,貌似真没收到吏部那边有消息传来,看来自己原来收纳的那些人,要么已经投靠到高拱那头,要么就是被调整职位边缘化了,不了解内情。
“你们想过没有,高拱回来,还会继续安稳的做一个内阁阁臣吗?
你们难道也是,成为阁老就满足了吗?”
陈以勤这时候发问道。
“高拱想取代你做次辅,等李春芳退了就可以做首辅。”
魏广德猜测道。
“只要我在朝堂上,高拱就算撵走李首辅,首辅之位也落不到他头上,他就会折腾,朝局就会有大波折,朝廷经不起折腾。”
陈以勤说道。
“你想回乡养老,把次辅位让出来,这样他就只会把李春芳当做对手?”
魏广德试探着说道。
陈以勤这次点点头,“你们在内阁的地位比他低,针对你们,或者说在内阁太过霸道,虽然会拉拢一些官员,但得到更多的还是嫉贤妒能的骂名,就如当初那般。
所以,只要我把次辅让出来,他就不会再对你们出手,而是把争斗的目标转移到首辅那里。
只有斗垮首辅,他才能取而代之。”
“原来如此。”
魏广德点点头,已经明白陈以勤的顾虑了。
他坐稳次辅位置,为了打击他,高拱就会不断对他,还有殷士谵和自己使出小动作,因为现在在内阁里,三个人关系很是紧密。
单纯只是打击陈以勤,势必都会遭到殷士谵和魏广德的联手反击。
所以他现在只是耍小动作,其实就是让陈以勤知道厉害,选择知难而退。
若是他继续坚持下来,为了前途,高拱很有可能会对殷士谵和魏广德动手,先剪除陈以勤的臂膀。
至于先动谁,那就看谁的把柄落到他手里。
“逸甫兄,我们若联手反击,是否有胜算?”
魏广德沉默一阵后忽然开口问道。
他已经在心里想了想,其实早前他就思考过这个问题,那就是他们三个一起,能不能和高拱扳手腕。
不过思考的结果非常不乐观,隆庆皇帝那里或许最后还是会听高拱的话,虽然不至于对他们降罪。
所以在魏广德心里,三个人只有绑一块自保才是最好的状态。
但是今天听陈以勤分析,他明白了,高拱容不下陈以勤,所以不是他们三个人联合对付他,而是高拱想什么时候出手对付他们。
“你想借刘体乾之事触怒陛下,然后上奏乞归?”
魏广德又问道。
陈以勤点点头,“如此是最体面的离开之法,与其被人挤走,还不如自己离开。”
说道这里,陈以勤看看殷士谵,又看看魏广德,才继续说道:“正甫进裕王府都稍晚,不知道他对陛下的影响之大。
陛下虽然不至于完全听他的,可许多事儿,大抵是拗不过他的,只要高拱不染指京营。”
三个人都沉默下来,在高拱回归前,他们还设计想要把高拱的注意力转移到报复徐阶那里,谁能想到人家根本就不打算和徐阶斗,撤换海瑞就是明确的证据。
这一手用出,他们知道,这是高拱为了缓和与张居正之间的关系,因为此时高拱的打击目标已经转移到陈以勤这里,他要先巩固在内阁的地位。
至于徐阶那里,他高拱只要还在内阁,想什么时候出手报复都来得及,只要赶在徐阶断气以前出手,就能出了那口恶气。
政治斗争的本质,其实还是对皇权的影响力,就好像玄幻里说的高端战力。
“明哲保身.”
魏广德不由得重复了先前陈以勤的话,若是真遭到高拱打击,怕也只有选择退避才是正途。
现在有次辅陈以勤在内的三人小团体都觉得斗不过高拱,等陈以勤离开后,难道剩下的两个人就斗得过他?
本来是想商议三个人联名上奏保刘体乾,没想到却是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魏广德当然不会不顾一切和高拱斗,完全没有意义,做官是为了权势,为了享受,可不是树敌,让自己寝食难安。
第二天,隆庆皇帝批复户部尚书刘体乾致仕奏疏,夺官。
他很清楚的向朝堂百官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对忤逆他的臣子,他会用什么手段进行惩罚。
刘体乾不是退休,而是被罢职,他不能享受驿道,也不能享受官员退休的福利,他只是个因错被罢免的官员。
同时,乾清宫派出太监到了内阁,丢还了陈以勤昨日的奏疏,并进行了申敕。
隆庆皇帝没有叫陈以勤去乾清宫,而是派人来内阁处置。
毫无疑问,这对陈以勤打击很大,完全没有留丝毫情分的样子,这让魏广德不得不怀疑隆庆皇帝似乎也有让高拱坐上次辅之位的意思。
实际上,现在的高拱就算没有次辅位,单单是阁臣加实授吏部尚书,在朝廷的影响力都大于首辅李春芳。
至于之后给事中光懋、御史凌琯等上奏,请求皇帝收回成命的奏疏,也都遭到乾清宫太监的当面申敕。
魏广德知道,这其实是隆庆皇帝在隐隐暗示,就是要陈以勤致仕。
874败胡堡外
刘体乾被夺官,虽然朝野议论汹汹,但是在陈以勤、光懋、凌琯等人遭到申敕后,也就没有后续了。
没看到皇帝连陈以勤的情面都不给,继续上奏此事只会徒惹皇帝不喜。
所谓仕途要想升迁,首先你得让你的领导满意,领导对你印象不好,就算你能力出众也没用。
后世段子“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横批“不服不行”其实就是把官场升降写的入木三分,非常的形象。
在朝为官的,哪个不想进步?
混吃等死的早就谋求南调南京,用京城的官职换取去南京的品级升迁。
权利小了,但品级上来了,外水少了,可退休后的福利也多了。
而对户部尚书职位的竞争,也和魏广德预料的不同,不管是他这边还是殷士谵,亦或者张居正,都没有想要推荐的人选。
因为内阁之前的争议,消息已经扩散到外朝,所以高拱为了避嫌,这次也不打算推荐。
毕竟就现在的财政,户部尚书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到处都缺钱,坐上这个位置,就意味着所有的矛盾都会汇聚到这点上,根本没法摆脱。
而李春芳,依旧是原来的样子,一副与世无争的架式。
李春芳已经很久没有参与到朝廷官职的瓜分了,这次也不例外。
皇帝还在等内阁举荐人,而内阁诸人却都不想举荐,结果就这样耗起来。
不过户部不可能一直没有尚书,接下来就只好是户部左侍郎张守直临时充任户部堂官,暂时接掌了户部大印。
毕竟户部掌握天下钱粮,每日需要处理的文书也是不少,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如果因为没有尚书人选,户部就停摆,那整个朝廷怕是都瘫痪了。
做什么不要银子?
紫禁城,乾清宫。
“户部尚书职位一直空悬,你们内阁讨论这么久,难道还没有个名单报上来吗?”
隆庆皇帝坐在御座上,看着下方几位阁臣,语气很不好的说道。
内阁几次讨论的结果,其实他也通过內侍听说了一些,可这也是他没有想到的,居然对二品尚书高位,满朝文武会没有人跃跃欲试,而是都选择了后退。
特别是内阁几位阁臣,连个最起码推荐的人都没有。
原本,还想用户部尚书位置进行平衡的他也有些坐蜡,不知该如何是好。
首辅李春芳侧头看了眼身后的人,貌似都没人愿意出列说话,他也不可能一直保持沉默,只好站出来说道:“启禀陛下,户部乃掌管天下钱粮资财,需要的是善理财之人。
而当今朝野有此能力者乏善可陈,臣等这些日子也为此煞费苦心,只是一直都没有找到合适的人才。
辜负陛下托付了,是臣等的过失。”
以前,这个位置是严嵩出来缓和,之后是徐阶,现在轮到他李春芳,他也只能学着用前辈们的办法,先自承失职,以退为进。
魏广德在后面听到李春芳这么说,只是低头翻个白眼,一套太极拳打下来,结果什么也没有,说了等于没说。
其实,内阁议论也不是没有人,而是被提出来,大家都反对。
提出人选的是高拱,他举荐的是刚回朝的都察院左都御史葛守礼,因为他在隆庆元年时曾短暂担任过户部尚书。
好吧,在高拱口中,葛守礼是有户部尚书经验的,这样的人平调到户部,可以很快上手。
可是这样的解释,当然不能得到魏广德的认同。
须知,当初葛守礼就是因为没有处理好和下属的关系被推下台的。
还有是否有理财能力先不说,就他临退休前还强推停罢一条鞭法,光是这个就不能让魏广德支持。
和他抱有同样看法的还有张居正,因为魏广德的表态,自然殷士谵和陈以勤也选择了支持他们。
一下子,内阁除了一贯是最后表态的首辅李春芳外,其他人除了高拱全部反对,自然也就没法继续讨论下去了。
另外一个让魏广德不得不说话的原因就是,都察院在他心中的地位可远远超过户部。
户部对朝廷很重要,可都察院对他魏广德更重要。
没了葛守礼,高拱一定会再次把触手伸向那里,而他却想不到合适的继任者。
能够做上都察院左都御史的人,必须是内阁各方都能接受的人,而这样的人太少,不容易找到。
真要是让高拱把都察院拿下,魏广德还真就得好好考虑下,要不要听陈以勤的话,找个理由致仕回乡好了。
反正他还年轻,这段时间回避一下高拱,他风头太盛了,以后再找机会回来。
隆庆皇帝听出了李春芳没有人选,他只好把目光看向陈以勤,毕竟是内阁次辅。
其实他对陈以勤情感很是矛盾,他想把高拱推上来,可是陈以勤却是挡住了高师傅的道。
就算他拿下李春芳,高拱也不可能直接越过陈以勤担任首辅之位。
所以,他不得不在二人中做出取舍,而牺牲品就是陈以勤。
“逸甫,你可有举荐人选,你也是阁臣中的老人了,应该知道许多官员才是,难道还找不出一个合适的人选?
不管是否合适,你尽管说来,容朕斟酌使用。”
隆庆皇帝这会儿说话的语气就和缓了许多,或许也是想给陈以勤一些补偿,让他安插人掌管户部。
这样的人上位,不久后陈以勤致仕离开没了后台,那还不就得乖乖听他皇帝的话。
“陛下,臣熟悉的大臣中,没有擅长理财之人,让陛下失望了。
不能为陛下分忧,是臣下的过失。”
陈以勤依旧和在内阁中一样,即便是在皇帝面前还是没有举荐人选出任户部尚书。
陈以勤出班奏报道,然后就默不作声起来。
隆庆皇帝有小小的失望,不过脸上还是浮现出一丝笑容,道:‘无事,户部尚书干系重大,确实难寻合适人选。’
“谢陛下体谅。”
陈以勤躬身道,之后才退回班列中。
“高师傅,你呢?”
这下轮到高拱,隆庆皇帝又生出期许。
要知道,他可是听说高拱说出过葛守礼的名字,只是被魏广德、张居正等人联合反对。
隆庆皇帝并不知道其中的弯弯绕,不过当初继任曾经担任过户部尚书,那说明葛守礼是可以胜任这个职位的,而现在户部就急需人担纲。
“回禀陛下,臣也没有合适人选。”
出乎意料的是,高拱也没有在这个时候报出葛守礼的名字。
实际上高拱也不是傻子,如果这个时候自己把葛守礼推出来,若是皇帝答应下来,等于就是他高拱举荐的人。
他倒不担心葛守礼会犯事,从而触及自身,而是担心自己举荐后,皇帝会因为是他举荐的关系,而把后面空出来的都察院左都御史的人选让给别人来举荐。
他想要自己人坐上都察院左都御史这个官职,这点绝对不能失误。
没有绝对把握,他宁愿继续让葛守礼坐在这个位置上,也比让给其他人强。
可是偌大一个朝堂,总不能好处都被你一个人都占完了,就算皇帝现在答应,那以后呢?
真把大明朝廷搞成他高拱的一言堂?
他高拱自问还没那个本事,太招人恨,而且皇帝也在变。
已经有过一次教训,这次他说什么也不会重蹈覆辙。
这么一盘算,他干脆也不说话了。
隆庆皇帝虽然失望,可也没说什么,总不能让他拿着鞭子逼高拱说出一个人名来吧。
接下来,又问了张居正、魏广德和殷士谵的意见,但结果都是一样,一个人名他都没有听到。
“难道户部尚书这个位置就要一直空悬吗?户部要是出了事儿,谁来承担这个责任?”
隆庆皇帝这时候最后的耐心终于磨光了,大声斥责道。
以李春芳为首的内阁诸人全部都埋着头不吭声,任凭隆庆皇帝用言语发泄心中的不满。
大家口袋里其实都有人,但是实在不愿意卷入户部这个泥潭里。
朝廷的亏空太大了,掌控户部纯粹就是给自己找麻烦。
“朕不管,限内阁三日内推举出户部尚书人选,不管是你们举荐还是部议,否则户部出任何问题,朕拿你们是问。”
隆庆皇帝发泄一通终于平静下来,可事儿依旧要想法平息,于是又问道:“南京户部现在是谁的主持?”
隆庆皇帝到现在都不知道南京六部堂官,想起来还要问阁臣,可见明朝皇帝是真的对南京莫不关心至极。
隆庆皇帝皇帝的话把所有阁臣都问愣住了,南京,那可是失败者养老才去的地方,他们就算签发文书,大多时候都不会管是谁在那边主政。
所以在隆庆皇帝问出话来后,大家一时竟然没人能够答出来。
场面冷场,这可不行,说不得皇帝刚平息的怒火又要被点燃。
魏广德想了想,出言道:“现在南京户部尚书应该是郭乾。”
魏广德知道隆庆皇帝打的什么主意,你们不是不打算举荐户部尚书,那就由他点一个。
不过虽然是随便点,当然也不能胡乱任命,所以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南京的户部尚书。
南京一直有一套备用班子,这不就有用武之地了吗?
北京找不到合适的,那就点南京这个位置上的人来用。
不过魏广德既然知道,也不得不提前给皇帝说清楚,免得到最后皇帝丢脸,毕竟他还是内阁阁臣,是给皇帝参议咨询的,本职工作得做好。
于是继续说道,其实,就是给皇帝介绍郭乾这个人,同时在脑海里快速梳理关于这个人的记忆。
“陛下,郭乾字孟阳,号一泉,北直隶任丘县人。
嘉靖十七年中进士,授兵部主事,历任兵部员外郎、兵部郎中后出任河南卫辉知府、潞安兵备副使、山西按察司使、浙江按察使、江西右布政使、陕西左布政使。
嘉靖三十八年擢右副都御史、陕西巡抚,又以左副都御史总督陕西三边军事,后转迁南京兵部左侍郎,累迁南京户部尚书。”
听到魏广德的介绍,隆庆皇帝就有点傻眼了,显然郭乾虽然是南京户部尚书,但履历纯粹就是个军事文官,懂的是带兵打仗而不是经济。
想到这里,隆庆皇帝不由得看了眼高拱。
“那他怎么做的户部尚书?”
隆庆皇帝好奇问道,显然郭乾升迁是前朝事,那时候他避嫌,自然没怎么关注朝堂官员变动,特别是最后两年地位稳固后,就更容不得他犯错。
“南京兵营数次闹事,时任兵部侍郎郭乾处置得当,故而升迁为尚书。”
魏广德知道,因为嘉靖末年南京军营两次闹饷就是郭乾处置的,他那个老丈人被弄得灰头土脸,基本上就失了圣宠。
若非此,他对南京官员变动也不会上心。
在殿上诸人中,也就他才很关心南京那边的人事变动,毕竟事关自身利益。
“南京是否还有擅理财之人?”
隆庆皇帝继续发问道。
“陛下,南京是否有擅理财之人,臣不知,不过现在户部左侍郎张守直暂摄大印,可最近处置部务貌似也还不错,何必舍近求远关注南京。”
魏广德想想就说道。
南京户部还有些什么人,魏广德就不怎么关注了,因为他安插人手可从来不会往户部送。
都知道高拱整顿吏治,户部油水最足,可也最容易被高拱注意到。
他在南京那边的人,肯定不会举荐回来,而且现在他也不会轻易举荐人。
这时候举荐,那不是给高拱花名册,可以照着魏广德举荐的人慢慢查,早晚就能查到他头上来。
“张守直?”
隆庆皇帝嘴里念叨一句,“户部打理的不错?”
九边,是明朝弘治年间在北部沿长城防线陆续设立的九个军事重镇。
其东起鸭绿江,西抵嘉峪关,绵亘万里的北部边防线上相继设立了辽东镇、蓟州镇、宣府镇、大同镇、山西镇、延绥镇(也称榆林镇)、宁夏镇、固原镇(也称陕西镇)、甘肃镇九个边防重镇。
面对崛起的蒙古部族,山西地区首当其冲,其境内的大同镇和山西镇就成为战略要地。
按照《明史》记载,几乎每岁都有战事发生,所以大同就有了“年无宁岁”的说法。
不过今日在败胡堡上值守的明军士卒又惊恐的发现,远处天际间出现一团黑点。
随着时间,这团黑点也不断放大,分裂变多.
“铛铛铛”
示警的铜锣狂暴的被敲响,杂乱的敲击声反映出敲锣者此时惊慌的心态。(本章完)
875拱翼之争
从乾清宫里回来,几人进到内阁后就分开,各自回到各自值房办公。
魏广德进屋的时候,芦布也跟着进来,在他耳边小声说道:“老爷,前段时间高阁老和霍尚书关于京营营制改革的争论似乎升级了。
今日霍尚书上奏关于营制的奏疏,还提及几年前的陈年往事,公开他们之间的矛盾,似是不愿继续由高拱插手此事。”
“哦?把奏疏抄本给我。”
魏广德闻言站定,思考片刻才对芦布吩咐道。
本来关于兵部的奏疏,一般都是由魏广德接手处置,可是前段时间高拱连上数篇关于军制改革的奏疏。
先是引用两年前吏科给事中郑大经指责明军惩罚不严的错误,“各边将领被罪斥罚者,旋谋起用,人无忌惮”。
也就是说边将即便因过失被罢职,但只要派人到京城活动一番,往往很快就会被重新启用,所以边将们早就对朝廷的惩处没有什么害怕。
在奏疏里,高拱提到:“今边臣莫肯效死者,弊在操切太过,爵赏太轻”,明军赏罚不公,会严重挫伤将士作战的积极性。
而后,高拱又提出对兵部进行改革。
《明史·职官志》载:“兵部,尚书一人,左、右侍郎各一人。尚书掌天下武卫官军选授、简练之政令。侍郎佐之”。
然而嘉靖、隆庆之际,南倭北虏交侵,逢边疆多事之秋,边务冗杂难测,兵部此种旧人事编制难以处理繁多冗杂的边疆政务,无法适应复杂的边疆局势。
由此,高拱建议改兵部“一尚书二侍郎”为“一尚书四侍郎”。
“又以时方扰边事,请增置兵部侍郎,以储总督之选。由侍郎而总督,由总督而本兵,中外更番,边才自裕。”
高拱强调兵部尚书之职关系王朝之安危,近二三十年来正逢边疆多事,在此兵部体制下,如果边方总督缺任,则兵部侍郎顶缺,倘若兵部侍郎难以脱身,则会以别部人员代替赴任。
如此往往拆东墙而补西墙,严重限制了兵部职能的有效发挥。
首先,高拱看到当时兵部严重受限于明初的“一尚书二侍郎”局面,侍郎员额太少,左、右侍郎主要协助尚书处理兵部事务,公务繁忙,一旦抽调外差,兵部事务的处理便难以得到保证。
其次,侍郎职责在于协理部事,对边地情况缺乏了解,很难为兵部对边地之事的谋划与决策提供建议。
最后,兵部承担巡阅边务的职责,但由于侍郎太少,临事一般多借调他官,往往因非其职而就其位,不悉边事,影响对边事的有效处理,或因路途遥远不能及时履职,从而贻误事机。
基于以上弊端,高拱向隆庆皇帝提出了具有针对性的改革建议,改兵部编制为“一尚书四侍郎”。
高拱认为,新添侍郎既可在部内任职,又可巡视边务。
换句话说就是增加两个实职侍郎机动,平时在部里协助办公,无事则巡视边防,若有总督空缺,朝廷短时间找不到合适人补上,则由侍郎充任,这样也不会影响兵部运作。
其他还有诸如分摊总督权利,明确权责关系等等的奏疏。
就如同高拱指责陈以勤侵权一样,显然霍翼也有这样的看法。
在联系年初时有人对他不职的弹劾,让霍翼很轻易的相信此事就是高拱在被背后捣鬼,指使科道言官对他进行的攻击。
目的,自然是他屁股下面的位置。
看来高拱在回京之初,就已经对兵部尚书之位垂涎已久了。
因为高拱突然对兵部提出诸多改革意见,让隆庆皇帝终于答应让高拱接受京营事,魏广德不再过问。
本来高拱突然插手京营改制就让霍翼警觉,再有这几道奏疏,让霍翼感受到高拱浓浓的恶意。
魏广德一直抱着的心思就是“多做多错,少做少错”,高拱想要插手京营,那就让他去好了。
京营可不是那么好弄的,里面涉及太多勋贵利益,他涉入其中都是如履薄冰,遇事处置都得小心翼翼。
既然高拱要掺和,他当然乐意让给他去干。
不过现在才有些明白,或许这就是高拱在给他示威,表露出一丝威胁之意。
所以现在知道高拱又和兵部尚书霍翼干上了,魏广德心里只是偷乐,让他们斗个你死我活,他就在一旁看热闹就是了。
不过魏广德终究还是把高拱想的肤浅了,实际上现在的大明朝对外,“外夷之患,北虏为急,两粤次之,滇蜀又次之,倭夷又次之,西羌又次之”。
特别是嘉靖、隆庆两朝交替之际,“王朝九边皆邻敌,在宣大山西则有俺答诸部,在陕西三边则有吉能诸部,在蓟辽则有土蛮诸部。西驰东骛,扰我疆场,迄无宁岁”。
而对内,则是因为贪官污吏横行,官场潜规则众多,导致种种怪象滋生,空有庞大国力却无法集中到中央手中进行改革,还因为财政捉襟见肘,处处受限。
针对如此恶劣之形势,高拱力主实行改革,是由外到内逐步推进,先是期望重新建立大明强大的边防体系,再对内进行整肃。
高拱被罢职回新郑这两年,他可没有沉寂在懊悔或者愤怒中,而是退出朝堂后,更多的在思考如何落实他心目中的大明该如何进行改革。
先对军事进行大调整,巩固边防,再对内整肃官场,最后对一些不适合现时的国策进行调整,以期让国家重回明初盛世。
魏广德这些年因为和陈以勤、殷士谵聚成小团体,在内阁里好强霸占惯了,做事儿先想到的就是争斗,早就忘了现今大明的处境。
他只记得大明朝还有百年时间,根本没有去想过做太多事,更多抱有的是得过且过的念头,所以对高拱已经开始的政治改革丝毫没有觉察到。
在他看来,高拱的回归肯定就是要争夺他们原本到手的权利。
而实际上,此时的高拱那里还有心思和他们这个小集团争斗,有皇帝的支持,他是胜券在握,大势在手那里还会去看他们。
兵部已经插手,而现在他又在和吏部侍郎张四维忙着裁革官场冗员的清单,他现在就是要大干一场。
虽然他还没有内阁首辅之名,但已经拥有了内阁首辅之权。
不过在魏广德看霍翼奏疏的时候,高拱也已经回到了值房里,知道了霍翼那篇奏疏的内容,这令他大为光火。
霍翼提到的陈年旧事,乃是嘉靖四十年他还在礼部担任侍郎之时,议岁出户部侍郎一人驻蓟镇总理粮饷,时户部侍郎有空缺,内阁商议时就提出由高拱转迁户部左侍郎前往蓟镇。
魏广德看到这里,心里其实就有底了,这应该是严世番的策略,想要把高拱外放,让裕王府失去在朝中的臂助。
那时候景王虽然外出就藩,可景王一系,或者说严家并未彻底认输,还打算对裕王府势力采取行动,进行削弱。
高拱离京,则入阁希望渺茫,如此目的一目了然,高拱自然是不会愿意前往,故而选择推脱。
而此次会议中,霍翼正好在场,表达过支持此事的态度,所以被高拱怀恨在心。
是的,霍翼这会儿的想法和魏广德类似,认为是高拱在争夺权力,或许打的主意就是增加兵部两个侍郎,方便他安插人手,争夺他手中的权力。
对霍翼提到的事儿,魏广德依稀还有些印象,确实听到过类似传闻。
是的,就是传闻,因为最终高拱并未成行,事儿自然是没有办成,其中应该是有徐阶等人周旋的缘故。
想到这里,魏广德心里就是一突。
若是之前高拱罢海瑞调朱大器去应天做巡抚,看似是想缓和与徐阶的关系,说不得看了这份奏疏,高拱要报复徐阶的心思就会更重了。
要知道高拱人的性格就是这样,霍翼这份奏疏,其实就是撕开他早就愈合的伤口。
这份奏疏是公开上奏,内容传出去后,不知道会有多少人知晓此事,再想到两年前高拱和徐阶的争斗,怕是又会说他高拱不知感恩戴德,恩将仇报。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此事的高拱本来不想和霍翼撕破脸,把事儿做绝,可是看到这篇奏疏后他心里就已经打定主意,虽然隆庆皇帝之前并没有要换兵部尚书的意思,可现在他已经有心要强推此事。
霍翼,必须被逐出朝堂。
念及此,高拱当即铺开宣纸,让人磨墨,随即提笔在手,笔走龙蛇间一篇《辩霍本兵疏》就一蹴而就。
高拱非常厉害,在疏中解释了嘉靖四十年之事,同时也撕开了隆庆皇帝的一层伤疤,那就是前年的石洲之战,指责兵部处置太轻。
当初大同失事是赵苛临阵逃脱避而不战,而田世威和刘宝因石州事先论死,后因边将马芳等上疏求情,又有各自背后家族携金来京城活动,最后被判了免死充军。
高拱直接把他知道的消息一并奏上,联系之前他对兵部的指责,要坐实兵部常期处罚失当的过失。
石州之战,当初可是对隆庆皇帝打击很大的,他相信这事儿再次出现在隆庆皇帝眼前,怒不可遏之下,霍翼难免会走上刘体乾的老路。
魏广德只猜到了开头,他以为高拱和霍翼会进行一场旷日持久的撕逼大战,两边都会不断上奏相互指责,他也乐得在一边看笑话。
可是第二天,高拱的奏疏抄本到了他的手里,魏广德就笑不出来了。
石州之战和他没有关系,不过活动田世威和刘宝的事儿,他也是有插手的。
毕竟那时候兵部许多事儿都和他脱不了干系,田家和刘家的银子,他没少收。
还好,此奏疏把事儿聚于兵部,并没有扩大化。
毕竟此事牵扯甚大,虽然是兵部部议决定的处罚,可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哪头不需要打点?
任何一处没有处理好关系,都会被人上奏弹劾。
而在高拱的奏疏里,只咬住兵部不职说事,并没有要彻查的意思,那就好多了。
“石州啊”
魏广德嘴里喃喃道,“霍本兵,看来你是不能留在朝堂了。”
魏广德不会直接出手,但是此时他考虑的是尽快平息此事,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让霍翼滚蛋。
只要霍翼离开,高拱就没有继续对兵部发难的借口,此时就可以揭过去。
魏广德打定主意,主要陛下问起,他就得站在高拱一头说话。
高拱想要撵走霍翼,魏广德虽然还期望张居正力量强点,可以牵制高拱的一丝注意,可事关自己,最好还是满足高拱的意思,平息纷争最为稳妥。
霍翼离开了,哪谁又能接替此职呢?
魏广德对户部没兴趣,因为那是个泥潭。
对都察院没兴趣,因为那里很敏感,还不是他这个在内阁排位靠后的阁臣可以染指的。
至于礼部和吏部,那就是皇帝的一亩三分地,是迁内阁的枢纽,等闲靠不上去。
工部一直就在江西人的掌控中,自然不需要过多关心,而刑部他也不是很上心,毕竟他没有干涉地方事务的想法。
但是兵部嘛,那就不得不好好想想,现在能够有资格接替霍翼的人有哪些?
魏广德第一个想到的,自然就是近在咫尺的蓟辽总督谭纶,让谭纶回京城出任兵部尚书的话,皇帝那里会不会点头。
毕竟,当初他可是在皇帝面前给谭纶说过不少好话,这俩年蓟镇也算太平,虽偶有战事,但规模皆很小,不过是数百人的极小规模。
而且,当初为了保险,又把戚继光调到蓟镇担任总兵官,还抽调了浙兵前来。
当下的情况,即使谭纶回兵部,对蓟镇其实影响也不大。
魏广德打定主意推谭纶争夺兵部尚书之位,而此时败虎堡南门忽然打开,一匹快马飞快冲出堡内,向着大同巡抚衙门冲去。
昨日发生的事儿实在太过让人骇然,俺答汗之孙居然带着十来个族人前来投降。
败胡堡守备先是把人关在堡外半天不敢开堡门,在详细了解情况后,这才安排士卒出去收缴来人武器铠甲后,将他们放入堡内,并派人分开看管起来。
同时又用一晚上的时间,派人对把汉那吉的随从分开进行一番询问,才算搞清楚情况。
让堡内书吏尽量简明扼要把情况写明白后,立即就派出信使往大同去传递消息。
毫无疑问,暂时收容把汉那吉及其族人,这是非常危险的,随时可能遭遇俺答汗率部来攻。
876霍翼夺职
败胡堡守备暂时收容把汉那吉及其族人,这其实承担了非常大的风险,因为随时可能面对俺答汗派来的军队。
不管怎么说,把汉那吉都是俺答汗的孙子,就好像朝廷一直把赵全等白莲教徒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俺答汗也绝不会容忍自己的孙子跑去投降明国。
只有尽快把此事上报到大同巡抚方逢时那里,由朝廷做主,是放是留,自己才不会有责任。
信使打马飞奔离开败虎堡,而此时南城头上,败胡堡守备就双手倚在城墙垛上看着他的背影。
人已经远去再也看不到,那明军守备这才回头看了眼堡中一处戒备森严的院子,想到里面住的人,不由得一阵头疼。
若不是看着他们一行只有十来人,高低是不会放人进堡的。
可要是这样都不敢留,朝廷和自己的面子往哪儿放?
回头又看了眼城外,此时早已经没有人影,嘴里念叨着:“希望平安把信件送到大同吧,败胡堡可拖不起。”
败胡堡本就是大同七十二堡中靠西的一座军堡,全堡驻军不过千人,哪里能顶住俺答汗率军全力来攻。
把烫手山芋丢出去,他又没这个能耐,除非有命令,他是不可能放蒙古人南下的。
大同地处北边,位于雁北大同盆地的西北部,地势平坦,适合驻军。
其东临太行山,西有黄河,北有阴山阻隔,锁扼内外长城,适合防守,地处晋、冀、内蒙交通要冲,是蒙古南下的必经之路。
周围都是山脉,所辖二十城、五十二堡则分布在周围山谷、沟壑中,拦阻蒙古进攻路线。
大队蒙古人当然是过不去的,可小股队伍还是能够从山脚下潜行。
大明时常派出探马深入草原巡视,而蒙古人也会派细作进来打探消息,而且这些人多是白莲教徒,所以信使虽然是向后方传递消息,可是危险性依旧非常高。
信使抵达大同时已是傍晚,终于是抢在大同城门关闭前冲进城里。
进城后信使也不敢片刻喘息耽搁时间,依旧催马快速冲到大同巡抚衙门外下马,不顾身上的疲惫,带着军文冲进衙门里。
至于留在外面的战马,自有衙门里的差役牵到一旁。
不多时,信使携带的紧急军报就被交到方逢时手里,等他看完后一脸的不可思议。
把汉那吉是俺答汗的三儿子铁背台吉的独子,幼失父母,由俺答汗的妻子一克哈屯养大,娶妻大成比妓,但他又看上哲恒阿哈的女儿那颜出,并且订立了婚约。
俺答汗见其貌美,就自己娶了,号称三娘子,把汉那吉因此愤而携其妻比妓同阿力哥等十余人出走降明。
所谓的“三娘子”,其实就是俺答汗第三个老婆的意思,如果那颜出嫁给把汉那吉,那或许就会变成二娘子。
不过眼看着手里的军文,方逢时先是惊骇,随后逐渐平静下来,开始思索此事对大明的影响。
如果是把汉那吉可以影响到蒙古人的团结,那是在吹牛,否则也不会负气而走跑到大明来。
不过这个人再怎么说也是俺答汗的孙子,现在落到明人手中,俺答汗无论如何也不会无动于衷。
“或许,牵制蒙虏的机会就在于此。”
方逢时嘴里喃喃低语,随即命人准备好笔墨,他要书写公文上报此事。
很快,方逢时就写好公文,其中也写上了他所想,利用把汉那吉牵制俺答汗的可能,公文中更是称把汉那吉“奇货可居”,或可以和俺答汗谈个好价钱。
公文完成,方逢时也不敢耽搁时间,毕竟大同西路随时都可能遭遇蒙古人的大举进攻,于是连夜派出信使把公文送交到宣大总督王崇古手中。
王崇古也是刚刚来到宣大,从陈其学手里接过总督大印,现在正在宣府巡视。
而陈其学,威远堡拦住俺答部进攻的功劳刚刚得到奖赏,没俩月就被召回京城听勘,只能说他在京城实在是没有关系,根本就保不住自己的权势。
方逢时在向王崇古报告的同时,也没忘记向大同总兵马芳等人通报此事,严令明军各部严阵以待,准备随时应对俺答汗再次率部南下。
总兵府内,马芳得到巡抚衙门公文后也是一脸呆滞,他实在是没想到俺答汗都那么大年纪了,居然人老心不老,又娶了一个老婆,还是从孙子手里抢走的老婆。
好吧,马芳年轻时可是因为勇武被俺答汗青睐有加,而被留在他身边的。
虽然战场上马芳见到俺答汗必血战到底,可真要说感情,马芳对他也是很复杂的。
毕竟那时候孤身一人深陷敌营,作为奴隶,四周都是不好的态度和不善的目光。
可是俺答汗在见到马芳后,对他的弓马极为赞赏,赏赐他牛马等物,让他生活变得好起来,要说马芳丝毫不感恩也是不可能的。
于是乎,在巡抚衙门信使被紧急派出后,总兵府的信使也拿着总兵手令紧急出城,向东、中、西等路明军城堡送信,传达战争预警。
整个大同的明军几乎两日间就被完全动员起来,随时准备遭遇一场和蒙虏的大战。
北京,紫禁城,内阁。
一个青袍太监快速冲进门,没有理会上来招呼的中书,那太监就提着衣摆跑向首辅李春芳值房。
“首辅大人可在房里?”
人还未到,但那太监已经出声询问门外的书吏。
“在”
那书吏刚答应一声,那太监就已经冲进了首辅值房。
片刻功夫,房里就传出李春芳的命令,“快去通知其他阁老,乾清宫召见。”
外面两个书吏得了差遣,一左一右分开传递消息。
魏广德此时还在值房里看着公文,摇头晃脑,不知在哼着不知名小调。
昨晚和同僚去了勾栏听曲,据说是京城近期流传最广的小曲,感觉还行。
来到大明多年,魏广德早已经习惯了这个时代的音律,也能听出些味道,这不就在值房里哼起来了。
“魏阁老,宫中召见。”
就在这时,门外有声音传来。
魏广德抬头看去,是李春芳值房的书吏站在门口。
“宫中召见?也叫了首辅大人么?”
魏广德好奇问道。
一般宫里召见大臣,是太监直接来值房传召,可不会假手他人。
既然是李春芳的人来传递消息,那应该也是召见了首辅大人才是。
“是陛下召见内阁所有人。”
对于魏广德的问话,那书吏躬身答道。
“哦。”
听说召见所有阁臣,魏广德自然不能慢慢当当不当回事,当即收起公文起身就走出值房。
路上,魏广德就有些猜测,八成是因为高拱和霍翼的事儿,现在朝中也就是这事儿烦人,也不排除是关于户部尚书的人选问题,毕竟已经拖了有些时日了。
不过昨日内阁也商量了一阵,还是没有举荐人选,于是魏广德就建议在户部提拔算了,也不用再考虑其他人选。
等内阁阁臣到齐,众人随着传旨太监进到乾清宫后,所有人都感觉到气氛很是严肃,魏广德不由得看了眼前面高拱的背影。
进入大殿后,果然看到隆庆皇帝一脸怒容高坐御座之上。
待行礼完毕后,并没有等来皇帝惯常那句“众卿平身”的话,而是兜头盖脸怒喝道:“兵部是怎么回事?为何死罪也可以改为充军?”
高拱的奏疏都是直接送到御前,其他阁臣自然是不知道的,被隆庆皇帝没头没脑的逼问,除了高拱外,都是一脸懵逼,不知什么意思。
“陛下,霍尚书执政兵部以来,管理松懈,对于边将的刑罚大多流于表面,根本没有起到震慑作用。
近年蒙虏虽然没有攻破长城,但是边境战事虽小却频繁,我军皆伤亡惨重,均是兵部无所作为的缘故。”
高拱这时候起身奏道。
看到是高拱在说霍翼,其他人都心中了然。
最近的情况大家心里都清楚,所以并不奇怪高拱说霍翼的坏话,但是张居正却有些坐不住了。
虽然不知道高拱告了霍翼什么,可是从刚才皇帝的话大概也能猜出一些端倪。
于是,张居正也是起身奏道:“陛下,兵部对边将的惩处,是兵部上下官员商议后定下来的,怎么能对兵部的议处全部说成是尚书之责。
陛下若是对兵部处决不满,也可发回,让他们重新商议,请陛下息怒,万不可气坏身子。”
“哼,朕对你们放心,将国事交付于你手,那是朕信任你们。
可是石州之事,当初议决是处死有罪边将,但最后怎么及变成充军?
难道兵部的人真收了罪臣家资,故而网开一面?
朕也是瞎了眼,信了你们,对你们递上来的奏疏都尽皆批红。
你们如此待朕,让朕如何信任于你们。”
隆庆皇帝不满道。
到这个时候,所有阁臣自然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因为石州那事儿,犯官最后都保住了小命。
这事儿兵部报上来后,因为是兵部的决议,所以内阁并没有表示异议,而奏疏到了宫里也被批红,所有人都以为皇帝也默许了。
现在看来,或许当时没太注意,或者当时有心要放人,但是现在因为其他原因,反正被皇帝翻出来旧账,那就是要处理兵部的人。
魏广德偷眼看了高拱,见他面色如常,知道八成是这位的意思,让皇帝改变了态度,所以才有了今日之事。
就在这时,隆庆皇帝眼睛盯上了魏广德,不由喝问道:“魏广德。”
魏广德听到皇帝喊话,心里不由一颤,随即躬身答道:“臣在。”
“当初对石州之战,犯官的处置,朕交给你和兵部处理,当时朕怎么说的,你知罪吗?”
“臣知道错了。”
隆庆皇帝话音落下,魏广德没有声辩,没意思,皇帝态度很明确,认错不认罪,也不是多大的事儿。
“那是怎么回事?”
隆庆皇帝或许没注意魏广德的用词,而是追问道。
“当初臣把意思传达到了兵部,之后兵部决议报上来,臣也注意到有变,但毕竟是兵部商议的处罚,所以.”
魏广德这个时候当然把责任往兵部推,虽然是他默许下,兵部才做出的判罚决议,但这个时候当然不能把责任戴到自己头上。
“为了同僚的脸面,就把朕的脸面置于不顾了。”
隆庆皇帝当即愤怒喝道。
“臣不敢,臣有错。”
魏广德急忙跪倒。
“陛下,兵部商议的决议,应该也是根据将官错误大小和后果做出的”
张居正刚想插话进来为兵部辩解两句,只是马上就被隆庆皇帝厉声打断。
“石州被屠,这责任难道很小吗?”
听到隆庆皇帝的话,张居正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给兵部开脱了。
一城百姓的性命,现在还牵扯到皇帝的脸面,自然不是小事。
张居正明白,霍翼是保不住了,高拱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杀招了。
“传旨,霍翼忝居兵部不职,令夺职闲住。”
或许因为对刘体乾勒令致仕,导致现在都没有合适的户部尚书人选出来,这次隆庆皇帝对霍翼算是网开一面,并没有直接让他滚蛋,而只是剥夺官职等待其他任命。
魏广德没想到,他以为张居正和霍翼应该可以和高拱斗上几个回合,但结果却是一个回合就宣布下台。
轻轻吐出一口气,高拱在隆庆皇帝眼中地位太高了,怪不得陈以勤不打算抵抗就要认输投降。
“还有,传旨,升户部左侍郎张守直为户部尚书。”
在被骂了一通后,在内阁阁臣请辞退出宫殿时,隆庆皇帝忽然叫住他们,又下达了一道旨意,直接任命了户部尚书。
出了乾清宫,所有人都沉默着往回走。
不过除高拱外,其他人都下意识跟在李春芳身后,和高拱隔出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
不仔细观察,还真发现不了这点变化。
而高拱此时也是趾高气昂,大踏步向内阁走去,或许还在为一道奏疏就让一位当朝二品大员垮台就沾沾自喜吧。
回到内阁不久,魏广德就被陈以勤的书吏请到他值房。
路上,魏广德还遇到了一起被叫过去的殷士谵。
这次,殷士谵先小声问道:“今日之事怎么看?”
“高拱气势太盛,我们还是避一避好。”
魏广德也是低声答道。
“逸甫叫我们去,怕就是说这事儿,这两日他乞归奏疏应该是要递上去了。”
殷士谵轻叹道。
877各自打算
魏广德和殷士谵在廊道里边走边小声说着话。
“逸甫离开以后,我们还真的对他退避三舍,真不知道陛下是怎么想的,高拱如此强势,非大明之福。”
殷士谵低声道。
“你对霍翼下台怎么看?我是说叔大和他的关系?”
魏广德悄声问道。
“还能怎么看,这段时间张居正就很低调,可是他在朝中最大的臂助被他砍断了,两人的好关系也就到头了。”
殷士谵脸上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说道。
“我猜叔大一开始就想让他们闹一闹,最后闹到不可开交了再出来做和事佬,呵呵只不过办砸了。”
魏广德也是点头笑道。
“你说道霍翼,我倒是想问问你怎么看,陛下只让他闲住,是不是还有要复起的意思?”
殷士谵被魏广德以提醒,忽然开口问道。
不过说这话的时候,两人已经快到陈以勤值房了,所以魏广德抬手指了指说道:“还是进里面去说吧。”
对于霍翼,魏广德现在巴不得把人赶出朝堂,永永远远都不要再回来了。
毕竟今天让皇帝大怒的“石州”之事,他知道的太多。
说起来放过那两个人,还是魏广德先首肯,兵部才逐渐转变的态度。
十多年前,魏广德刚入仕途,田世威就已经是宣府副总兵,两人就在保安州有了交集。
不过保安州一战后,马芳一飞冲天,官职不断升迁,而他则因为败绩被罢职。
虽然靠着家族屡次复起,但始终跌跌撞撞,不断在参将和副总兵徘徊,甚至成为马芳,这个昔日手下的下属。
好容易在宣府积攒了一点功劳,再次被调到山西镇担任副总兵,结果倒霉的就碰到俺答汗大举入馆抢掠,还在石州屠城,自己再次因责锒铛入狱。
魏广德本来是不打算管这事儿的,毕竟隆庆皇帝当初态度很明确,可是后来马芳来信求情,所以才接受了田家的礼物,和霍翼商量着办了此事。
对兵部内,自然是以担心边将有情绪而做出的决定。
毕竟胜败乃兵家常事,因为败仗就杀头,这个多少有点冤,照这样做下去,以后那个将官还敢出城作战,都龟缩起来避战好了。
只要不交战,那就是平手,不算败仗。
长此以往,边防将彻底废弃,俺答部只要绕城而过就能在大明如入无人之境,还打个毛啊。
当初奏疏里其实是写明了的,不过想来隆庆皇帝选择性的遗忘了,因为高拱希望霍翼下台,皇帝要满足他这个要求。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其实霍翼只是不该和高拱作对。
如果全力配合他,或许当别人提及此事时,皇帝都不会在意。
见到陈以勤以后,果然陈以勤很快就说出了自己打算过两日就向宫里递上辞呈的意思,殷士谵和魏广德虽然有些惋惜,可也没办法。
皇帝的意思已经有些明显了,要力推高拱上位,而陈以勤确确实实挡了高拱的道。
“先前过来的时候,我和善贷还在议论,霍翼闲住,是不是陛下还有重新启用他的意思?”
倒是殷士谵有些坐不住,先开口说道。
“应该是,体乾那事儿给陛下有所提醒,并不是见是个官,大家都会一蜂窝上前争夺。”
陈以勤点头说道,“不过兵部和户部其实差别很大,这次陛下倒是多虑了。”
魏广德这时候接话道:“其实我之前就有打算,若是陛下堕了国公府霍翼的职,空出来的兵部尚书之位我打算举荐谭纶。
虽然资历尚差,自北调以后,蓟镇也没有太多拿得出手的成绩,不过我还是打算试试。”
“谭纶虽然坐镇蓟镇,但要论资历,不管是在京的陈其学,还是宣大的王崇古,都比他有资格出任此职。”
陈以勤想想才开口说道。
“他调北方的时间太短,以前又是在剿倭,虽然倭寇让朝廷头疼,但其实和北虏相比,又不算什么了。”
殷士谵也是说道。
“当初北调谭纶还是徐阶推荐的,或许真提出来,叔大那边不会反对。”
陈以勤又继续说道。
“那逸甫觉得,霍翼是否还有重掌兵部的机会?”
殷士谵又问道。
陈以勤想想才摇摇头,“应该很难才是。
到时候陛下问起兵部尚书人选,我们倒是可以推举谭纶试试,若我还在朝,也会帮着说说话。”
现在陈以勤在朝中的时间已经进入倒计时,所以他也不确定是否能拖到这个时候。
毕竟只要他离职,高拱马上就会进阶为次辅,在内阁的话语权就会大增。
三人在陈以勤值房说话的时候,高拱也回到自己值房,不过他并没有大获全胜的满足感,而是很烦躁。
这些天,以陈以勤为首的小圈子很是低调,让他觉察到陈以勤离开应该已经很近了。
可是他虽然可以借此坐上内阁次辅的位置,但是在内阁中始终有孤掌难鸣的感觉。
要说合纵连横的道理,他当然懂,可是他在内阁又能和谁联盟?
李春芳?
不可能,不说他是首辅,但就他在宫里的人,就和他高拱不对付。
李春芳最早在宫里的臂助是腾祥,现在已经是孟冲了,而他结交的是陈洪,而且还在想方设法推陈洪取代孟冲,两边其实是解不开的死仇。
联合张居正,那就意味着他必须在对徐阶的态度上让步,可内心的骄傲让他不愿意为此做出妥协。
至于剩下的殷士谵和魏广德,本来大家同出裕王府,是最容易勾搭到一块的,可是当初自己算计过他们。
事实上,殷士谵的莽撞和魏广德的圆滑他都不喜欢,不认为他们是能成大事的人。
“看来,陈以勤离开后,我还得找人代替他的位置,这样至少自己在内阁也有人帮忙说话,而不会像李春芳和张居正那样,阁议中时常孤立无援。”
高拱坐在椅子上思考着,手指轻轻敲击桌面,把好友和堪用的手下都过了一遍。
不是高拱忘记了门生,只是他们现在的品级距离需要的层次实在有些远,很难直接越级提拔,这太招人忌恨了。
张四维.
一个人影出现在他脑海里,这个人现在是吏部右侍郎,各方面条件倒是都满足入阁所需。
张四维也是翰林出身,嘉靖三十二年进士,改庶吉士,授编修,累官翰林院学士,掌院事,转吏部侍郎,掌詹事府事。
在最近高拱力推的革除冗员的工作中显示出相当强的能力,因为全力办理他交代下去的工作,自然就被高拱视为可以重用的自己人。
不过张四维也有一点问题,那就是他的籍贯。
张四维字子维,号凤磐,山西平阳府蒲州县风陵乡人,和杨博、霍翼是老乡,他还记得当初胡应嘉弹劾杨博的罪名,就是袒护乡党。
好吧,这年头乡党是不存在于朝廷的,但是却又真真实实的存在大家的意识里。
杨博有没有袒护乡党,肯定是有的。
他高拱在选人的时候,也会考虑这点,这还是他自认为正直为人都会想这方面的事儿,更旷论他人。
想到被自己搞下去的霍翼,高拱心里一动,旋即起身出了值房,他打算借霍翼的事,试探下张四维的态度,再决定要不要推他出来。
自己本身就和杨博不对付,再把霍翼搞下台,山西官员对自己怕是非常不待见。
若是能够通过张四维缓和和他们的关系,貌似也不是坏事。
若是张四维不够聪明,那就让他下台好了,貌似也不是多大的事儿。
通过当年的事儿,高拱已经意识到做官,不是光有皇帝的宠信就够的,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的道理,在朝堂上依旧有效。
所以,他现在要做的还是配置自己的党羽,特别是那帮门生。
这两年要着重提拔他们一下才好,让他们以后能勘大用。
高拱在前往吏部的路上,就寻思着手下的门生,哪些可以再把位置往上提一提,方便以后用人。
当然,高拱也不会忘记提拔自己的老乡。
对同乡和门生的看重,是要超过同年的。
若不是经过当年事,高拱还不会意识到这点,他还会一直以为只要行得正站得直就不会给人攻讦的理由。
只是没想到如此行事却适得其反,反而成为同僚不满他的原由。
总之,经历了隆庆元年倒台的事儿以后,高拱成长了,由理想主义者变得追求功利起来,也开始配置党羽势力,成为他以前最看不起的一类人。
到这个时候,他也才醒悟过来。
为什么阁臣身后会有一大堆追随者,在此以前,他们还在翰林院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只能说时事造人,在不同的位置,所追求的理想都是会变化的。
翰林院里就不缺为理想奋斗的年轻学士,但是当他们进入仕途以后,很快就会沦陷,意识到当初的想法是多么的幼稚。
而此刻的乾清宫里,隆庆皇帝批阅完奏疏,并没有像往日般去御花园遛狗斗鸡,大白天自然也不可能在后宫喝酒行乐。
先前一时冲动夺了霍翼的兵部尚书之职,同时也任命了新的户部尚书,不过他现在还需要定下到底由谁接替霍翼。
兵者,国之大事,当然不能轻忽。
接受内阁某位阁臣的推荐么?
隆庆皇帝想到这里,就轻轻摇头。
兵部终究不比户部,这可是能够调动除京营外全大明军马的人物,他不能接受在朝廷里有权势的人的举荐,这实在太危险了。
想想父皇在位时,一直把兵权交给的都是没有明确站队的大臣掌控,从聂豹到许论,还有杨博。
杨博虽然那时和徐阶关系紧密,但是徐阶处处被首辅严嵩压制,也就是说兵部不能被内阁掌权之人掌握,必须是独立之外的存在。
显然,在隆庆皇帝心目中,高拱已经掌控吏部,就不能继续给他扩大权利的机会。
内阁剩下的人里,魏广德也被他排除在外,虽然他没有举荐人掌控六部,可工部尚书朱衡是他老乡,很多时候朱衡也是站在魏广德一边。
他并没有嘉靖皇帝那时候的心态,会纵容严嵩拿下近半的要害衙门。
剩下的就是李春芳、张居正和殷士谵
不过就在排除魏广德名字的瞬间,隆庆皇帝忽然想到此前魏广德提到过的南京户部尚书郭乾,从巡抚到总督,最后累功迁为南京户部尚书,这显然是因为兵部尚书之位并不空缺,而安排过去的。
“来人。”
想到这里,隆庆皇帝大声喊道。
“奴才在。”
一名御前太监快步上前,躬身等候皇帝的命令。
“速去调来南京户部尚书郭乾的文档,朕要看。”
隆庆皇帝下令道。
“遵旨。”
那太监马上答应一声,转身就快步出了大。
昨日说起郭乾的时候,隆庆皇帝还记得,几个人貌似对他都没什么印象,魏广德也说的含糊,并没有要举荐的意思。
这样的人出任兵部尚书就很好,和内阁几人都没有太多关系。
但凡魏广德要举荐郭乾的话,兵部尚书职位就铁定和他无缘了。
隆庆皇帝的想法,魏广德自然是不知道的。
在陈以勤值房里,只是相互提醒以后注意避开高拱,不与其正面对抗外,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等隆庆皇帝看到郭乾资料后,对郭乾官场经历就有了大概印象。
入仕就入兵部,任主事,之后外放担任过卫辉知府,兵备道,再有按察使和布政使的经历。
这样的人,除了开始进兵部外,貌似和军事文官不沾边。
可是在嘉靖三十八年巡抚陕西开始,之后的经历全部都是陕西等三镇,最后到总督任上。
“来人。”
隆庆皇帝看到这里,心里终于还是下定决心,就不让内阁的人举荐了,免得到时候不合适,自己再提出人选,让他们不自在。
这时候身边服侍的太监已经换成了陈矩,隆庆皇帝只是看了他一眼就开口说道:“传旨内阁,迁南京户部尚书郭乾为兵部尚书,尽快传旨下去,让他赴任。”
“遵旨。”
陈矩没有犹豫马上答应一声,随即一路退到殿门口才转身快步往内阁去传旨。
皇帝要郭乾尽快赴任,意思很明确,陈矩知道重点是这个,所以脚下步伐飞快。
到了内阁后,没有找魏广德,而是径直前往李春芳值房宣读皇帝口谕。
对此,李春芳当然不会有丝毫怀疑。
如果有人敢假传圣旨,到了司礼监也会被拦下来。
当下也不假手他人,就自己亲自拟旨完成皇帝的命令。
(本章完)
878裁革
“咚咚咚”
战鼓密集敲响,本来还呆在营房里的明军士卒紧张的穿戴起来。
穿戴好盔甲的士卒已经拿着武器跑出房子,冲向后面的马厩。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儿,可鼓声就是命令,是让他们集合的意思,谁都不敢耽误半分时间。
在鼓声响起那一刻,看守马厩的人已经把门打开,看着一窝蜂冲进去的士卒,他们只是退到两边,把中间的通道留了出来。
不多时,另一个出口,已经有士卒找到自己的马匹,骑着战马冲了出来,奔向营房前面的广场。
方逢时在向总督王崇古和总兵马芳送去消息后,就想到此时败胡堡的情况,兵马不过千余人。
把把汉那吉留在败胡堡可是非常危险的,一旦俺答汗发觉把汉那吉降明,带着几千兵马围攻败胡堡怎么办?
于是,他马上召见了巡抚营中军官康纶,命他带手下骑兵马上赶往败胡堡。
不是去支援,而是带着把汉那吉一行人到大同来。
有大同城守护,俺答汗就算尽起兵马,短时间内也不可能打破大同坚城。
得了巡抚大人的命令,康纶马上回到营中召集兵马。
半柱香的时间,五百骑兵就集合完毕,全副武装列队于广场之上等候他的命令。
因为只是前往败胡堡接人,马队并没有准备太多物资,比如吃食就不需要准备,人吃马嚼直接到了败胡堡就能搞定。
到时候无非就是记账,让兵备道下次拨粮的时候多补发一批就是了。
人马点齐以后,康纶也没有说出此行目的,士卒们迷迷糊糊就随着他骑马冲出大营,向着败胡堡急行而去。
深夜,败胡堡外一片漆黑,今晚没有月色照明,但是败胡堡城墙上下却是点起了火堆。
城头上人影晃晃,显示着今晚败胡堡城墙上值守士卒不少。
其实,这样的情况昨日在把汉那吉进城后就是这样。
最初是担心把汉那吉诈降,身后还有俺答汗的骑兵,可能趁夜色偷袭城池。
不过现在依旧戒备森严,则是担心俺答汗追兵赶来,要他们交还把汉那吉。
若是没有把人放进城,一切倒是无所谓。
可要是收了人又交出去,败胡堡守备可没这个胆子。
此时他虽然没有在城墙上,可也是全身披挂坐在守备府大厅里。
现在是全城戒备,他也不能例外。
城里的探马早上就被派了出去,到现在为止收到的都是好消息,最起码败胡堡周围三十里没有发现有俺答汗大军的踪迹。
现在他只能祈祷大同的命令早点来,告诉他怎么处理把汉那吉一行人。
留在边堡里,始终都是一个隐患。
就在这是,外面一阵脚步声传来,他豁然起身走到门口,就和来人撞上。
“大人,城南出现大量火把,还隐约有马蹄声传来。”
来人是负责城南的一个百户,看到守备大人已经出来,急忙禀报道。
“走,去看看。”
守备跟着那人出了守备府,出府门的时候还对把守府门的军卒说道:“我去南城墙,有人来就叫他们到那边找我。”
南城墙虽然面对的是大明方向,可守备也不敢确定来人就是大明这边的兵马,还得仔细核对才行。
等他上了南城墙时,城下已经黑压压站了不少人,全都是装备精良的骑兵。
明军的甲衣没错,旗帜也对,不过此时城门还没开,虽然外面的人已经有些不耐烦。
“守备大人,这是下面那队官军交来的关防凭证。”
城头千户把一个篮子送到他的面前,里面有文书和腰牌。
文书,是大同巡抚方逢时所签发,大意是他派巡抚亲兵来接收把汉那吉一行人,并把他们带回大同。
守备仔细看过文书和上面的印鉴,没有发现问题。
而官印是巡抚亲兵营中军的腰牌,腰牌上刻有巡抚亲兵和康纶的名字,和文书上倒是一致。
“来了多少人?”
关防虽然看不出问题,可现在是特殊时期,守备还是多问了句话。
“怕是有四五百人,应该是亲兵营全部骑兵都来了。”
千户答道。
“从城东和城西调两个百户所过来,除了中军官和护卫外,其他人全部呆在瓮城里。”
守备下令道,“走,我们下去迎接一下,城上戒备不能松懈。”
耽误了点时间,等待四个百户所的官兵在瓮城外结阵以后,败胡堡的城门才缓缓打开,守备带着一队护卫出现在城门里。
康纶已经在城下等的有些烦躁,这败胡堡可是属于边堡,在这荒野里呆着可没有城墙保护,心里终究有不安的感觉。
看到城门打开,康纶带着人马就过来。
和守备寒暄两句后,也没有表达不满,但还是按照他的意思,让手下兵马驻扎的瓮城里。
败胡堡本就不大,瓮城自然也小,五百人进入就把这里塞得满满当当。
“郭守备,我的人出大同也没来得及准备干粮,这人困马乏的,还请败胡堡的弟兄们准备些吃食,战马也需要一批马料。”
康纶走过瓮城城门后才开口说道。
先前看着明军骑兵进城,郭守备已经注意了这些人的相貌和举止,基本确信这支人马不是蒙虏和白莲教徒。
明军大多是军户,祖祖辈辈都是吃这碗饭,很多习惯可是和民户不同。
既然不是敌人,此时守备也总算放心下来,终于可以把烫手山芋送出去,要粮食和马料,对军队来说不说是小意思,不过是在送给兵备道的账本上记上一笔的事儿。
“好说好说,先请康大人进城休息,我已经让人准备饭菜。
弟兄们的吃食马上就准备,只管放心就是,到了败胡堡,总不会让大家饿着。”
守备笑着说道。
虽然他官职比中军官高,可人家是巡抚大人的亲兵,就算面对总兵大人都是不惧的,自然是小心应付。
“还有,请郭守备准备些扎营的帐篷,今晚士卒就歇息在城中,明早就带着人离开,还请郭守备招呼一声。”
康纶由继续说道。
本来吃了饭就该带着把汉那吉离开的,可现在天色太晚,夜路可不好走,这一路紧赶慢赶也没有在天黑前抵达败胡堡,不得已只得让手下都打着火把赶路。
在边境上,这样做可是非常危险的,很容易暴露行踪。
现在可不是和平时期,要是被俺答汗派来的追兵发现,说不得就是一场大战。
他这些手下一路急行早就人困马乏,那时候遭遇怕就是十死无生的境地。
康纶虽然也想早点离开这里,可也得考虑自己的小命,而且要是把汉那吉在自己手上出了事儿,就算活着回去又怎么交差。
所以只是思索片刻他就决定在败胡堡过一夜,天明再走,这样也安全不是。
“康大人放心就是,我安排手下明早就给大人准备吃食,绝不会耽误你们赶路。”
郭守备当然明白他的心思,当即答应下来。
今晚城中有了这五百人,他觉得一会儿也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昨晚就没睡好,就他白天也就是抽空打盹了一阵,他其实也是困得不行。
可睡觉把汉那吉是跑到他的地盘来的,要说这败胡堡可不是交通要道。
败胡堡其实建城也不过几十年,算是明军边堡中比较新的,因为这里扼守的通道地势险要,可不是大军行动的首选。
明军也只是为了大同的安全,嘉靖年间才在这里建城,扼守住这段通道。
也因此,败胡堡里驻扎的兵马也不多,不过千多人而已。
虽偶有蒙虏来袭,不过对方兵马也是不多,毕竟这里的地势限制了大兵团进攻,所以这些年来他在这里守备倒也算轻松,只能再等俩年就想办法活动,换个更好点的地方。
最好是换到后面去,这边堡可不是好待的。
至于周边其他的大城,还是算了,去那里还不如继续留在这里,至少蒙古人一般不会来这里。
第二天一早,康纶就见到把汉那吉。
实际上昨晚城中的动静就已经惊动了他们,只是住所外有明军一个百户把守,他们也没法在军堡里四处走动。
等天亮时,终于接到消息,是大同巡抚派人来接他们去大同的,所以一早他们就收拾了行李,准备离开这里。
见到正主,康纶也没多做寒暄,直接带人就离开了败胡堡。
五百骑兵把把汉那吉一行十来人护在中间,当然也可以说是看押在里面,打马就出了败胡堡。
至于瓮城里一地鸡毛,自然是败胡堡的兵卒负责收拾。
把汉那吉随行人员虽然少,可是带的马匹却足有三十多匹,是按照一人三马的配置,这在明军骑兵中都是非常少见的。
即便是明军的精锐骑兵,最好的待遇也不过是一人双马。
这样的差异,可是让明军士卒眼红不已。
不过没办法,谁叫人家蒙古人马多呢。
虽然他们是巡抚亲兵,可也只能一人一马,可没有更多的马匹更换。
这一路行来,看着把汉那吉一行人连续换了几次马,可把人羡慕的不行。
好在现在是归途,只要晚上到了大同城就好了,倒是不用顾惜马力。
回程可比来时轻松,毕竟出了大同不久,士卒们也知道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败胡堡,可中军大人不惜马力让他们急行,可是把他们吓得不轻。
当初总督和巡抚招收标营,就是从大同军中挑选能征善战的精锐士卒,进了这里已经多年没有上过战场了。
或许勇武还在,可毕竟锐气已经散了不少。
标营平时就是跟着总督巡抚外出,摆出架势来,所以再精锐的士卒几年下来也逐渐蜕化成了样子货。
看上去精锐非常,但战力下降很厉害,所以昨日才会被吓得半死。
当然,关键还是康纶不惜马力的急行军,这可是骑兵的大忌。
若是有马匹轮换,士卒们也不会这么担心,只要遭遇敌人时换马应战就好了,可惜他们没那条件。
紧赶慢赶,天色擦黑的时候,高大的大同城墙已经遥遥在望。
这里可不比周围,或许直线距离近,但是得绕山路跑,大同城外可是一路坦途。
士卒们看到城墙后就精神大振,呼喝着打马急行,就希望在天黑前进城。
只有待在城墙里,他们才能感受到安全,可不是野外宿营能够比拟的。
宣府,巡抚衙门。
这里是宣大总督王崇古的临时行辕,而此刻他手里拿着大同发来的紧急军报也是面露诧异。
俺答汗的孙子居然跑过来投降,虽然只是随行十来人,可是他的身份注定这不是一次简单的投降,政治意义非常大。
而且,孙子跑了,俺答汗此时怕是已经气疯了,说不好正在重新召集大军,准备来大同要人。
叫来师爷,让他马上书写一份奏疏,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同时召集宣府巡抚和总兵官,商议接下来宣府的军事准备工作。
大同,无疑是俺答汗的首要目标,那里不仅距离板升城最近,而且还收留了把汉那吉,但这并不意味着宣府可以置身事外。
现在他能做的,一是尽快把消息传递到京城去,等待朝廷的命令,二就是秣兵历马准备应对俺答汗的进攻。
“消息立即传递给宣府各堡,要他们严加防御,防止蒙古鞑子偷袭。
宣府骑兵尽快集结起来,不管是救援宣府还是大同”
在和宣府巡抚商议后,王崇古就对宣府总兵下达了战争动员的命令,同时又派出信使向大同隔壁的延绥镇求援,请他们也做好支援大同的军事准备。
虽然他已经卸下陕西三边总督的职位,可延绥总兵不可能不给他这个面子,是一定会接受他军令的。
在王崇古这边做好准备的时候,京城那边对此却是一无所知。
虽然已近傍晚,可吏部大堂却是灯火通明,照的亮如白昼。
高拱、张四维等人正在再次核对要裁革的官职,这可不是小事儿,而是关系到许多人的大事,吏部也必须小心应对。
“高阁老,这些裁革官员全部都赋闲下来吗?也不安置个去处?”
“若是有空缺官职,还需要裁革吗?让他们先休息下,朝中有官职空缺出来,优先从他们当中选拔就是了。”
“可是这个,南京粮储海瑞”
(本章完)
879内阁
“海瑞?”
听到张四维有些为难的说出一个名字,高拱心里也是一紧。
倒不是海瑞有多不得了,在高拱看来,海瑞不过就是一个沽名钓誉之辈,否则当初掌握徐阶家族投献田地的证据后,就应该快刀斩乱麻,直接抄家拿人。
徐家凡是涉及此案的族人,都应该被判流放才是。
可是海瑞没有这么做,而是想和徐阶讨价还价,让他自己把投献的田地退回。
可是,看不起归看不起,高拱却不会不考虑海瑞在清流那边的影响力。
翰林院、都察院和民间,海瑞因为《治安疏》的广泛传播,加上那带着棺材在家里等待嘉靖皇帝处决的传奇故事,让他得到许许多多读书人的推崇。
若是这个时候传出因为他裁革冗员导致海瑞失去官职,高拱不知道外界会怎么样评价他。
“那就把他迁到南京都察院不,户部,我记得当初他在户部就是云南司主事,是吧?”
高拱明白轻重,也不想在裁革冗员过程中闹出乱子,毕竟这是很得罪人的事儿。
要是有人不服官职被夺,利用海瑞事闹起来,也是很麻烦的。
张四维只是略做思考就答道:“海瑞初为户部云南司主事,这没错,之后就是都察院、大理寺等衙门.”
张四维说这个,其实也是想让高拱对海瑞的仕途经历了解更清楚一些,这样也方便他安排海瑞的官职。
不过高拱不想听这些,他都是以我为主的性格,既然已经定下让海瑞去户部,那就不会变。
“就是南京户部吧,到时候在那边挂个闲职就好了,让他把手上的事儿移交南京都察院,以后每年对南京粮储的巡视是南京都察院安排御史进行,就不用他了。”
最初,高拱却是想发挥海瑞的长处,让他进都察院。
既然你是清官,那就帮我看着南京那帮贪官污吏好了。
可是,高拱忽然想到另一件事儿,头两日有人在他耳边说了,海瑞似乎是查到他门生头上了。
若是在两三年前,高拱不仅不会考虑为自己的门生开脱,还会把消息传递到都察院,让他们严查。
可是现在不会了,他需要门生故旧为他造势。
孤臣,是没有好下场的,和光同尘或许才是为官之道。
海瑞这把刀,该怎么使用,还必须好好想想,用不好伤不到人不说,还会伤到自己就不好了。
“好,海瑞并入南京户部,听说他统计计算出众,也算因人制宜。”
张四维这次没有多说话,只是附和着高拱的话,在册子上记录几笔。
这一晚,吏部大堂通宵灯火不灭,高拱带着吏部官员连夜把裁革官员的名单定下来,然后命人抄录,准备择日上奏此事。
吏部的动作并没有想要瞒人,就在这晚,消息就已经在京城的各处府邸和风月场所传开,一些闲散的官员不免心有戚戚,担心自己的官职也在裁革之列,于是乎四处拜访同年好友,打听消息。
不过这些事儿,吏部知道的人都不多,自然也打听不出多少东西,只知道是一些衙门的官员编制会缩减,一些官职的职责会合并,剩下的即为冗员,要裁撤。
但具体怎么个裁革法,外面也说不清楚。
魏广德自然也听说了此事,虽然隆庆皇帝并没有给内阁下旨,但吏部已经风风火火动起来,他要是都不知道那就太失职了。
他知道的当然要比外面传的详细一些,不过也没太在意。
如果真有关系户需要照顾而又在被裁革官职的名单里,那就等尘埃落定之后再给他谋个差事就好了。
现在高拱得了圣眷,正在操办此事。
魏广德知道,这是高拱回朝后最大的动作,绝对不会允许有人横插一手,坏他的好事儿。
影响不了,那就让他做就是了,总归还是要人做官的,又不是要剥夺这些人的官身。
吏部那帮子人应该是巴不得上官年年这么干一次,到时候才有人哭着求着找他们办事儿谋职,红包还不拿到手软。
随后两天,因为吏部的行动,朝堂一些官员不免人心惶惶,担心自己就在裁革范围内,因此李春芳、魏广德等人的府邸门前人流如织,许多人已经等不及递上帖子,等各府邸回帖再上门拜访的规矩,直接带着礼物就在各家府邸外等候。
当然,这样的场面不止出现在内阁阁臣家中,也在六部堂官和吏部官员门前出现着。
许多人是为了自己,也有是为亲朋好友前来打听消息,让所有高层都烦恼不已,心中或多或少都对高拱有了一丝不满的情绪。
其实到了二品这样的层次,是不喜欢家门前排起长队的。
或许在旁人看来他们礼物收起来很爽,但是这礼物很多时候都不是无私的,是要有代价的。
到这个时候,礼物是不收不行,可有些事儿主家却未必愿意做。
而且,如此场景影响也非常不好。
在后世人眼中,似乎这个时代朝廷的权贵家门前就应该是这样,但实际上并不是。
即便是当年严嵩权侵朝野的时候,家门前出现这种场面也是不多。
实际上,只有在严嵩夫人祝寿时,严嵩才会放开门禁,让前来贺寿的人进门,那时候的场面才是如此,送礼贺寿之人从早到晚络绎不绝。
因为那时候不止是下面的人送礼,上面的皇帝都会派太监送上一份贺礼,自然传到宫里也不怕什么。
而他自己和儿子严世番做寿,也都非常注意,也只有整拾的大寿才会如此操办。
当然,这也有做给嘉靖皇帝看的意思,嘉靖皇帝可是个至孝之人。
严家失势最初的原由是什么?
可不就是严世番在守孝期间不检点,其生母去世的孝期内居然饮酒狎妓,让嘉靖皇帝对他的道德品行失去了信任。
而正常的拜访,都是先向主家递贴子,主家想见才会回贴子。
而严世番卖官鬻爵的事儿,也是在府外当铺里操作,怎么可能明目张胆在家里搞权钱交易。
“呵呵.胡大人慢走。”
魏广德把最后一位客人送走后,终于是疲倦的坐在躺椅上小憩。
这两天来的人实在太多,都不敢全部接见,只是每天见几位,他都觉得极为麻烦。
不过就算这样,脸上还不能有丝毫不满情绪显露,还得带着笑,好好说话。
躺在椅子上,魏广德不由得想到这两天内阁之事,不由得叹息一声。
昨日,陈以勤上奏,“言臣伏睹皇上恭已图治,虚心任人,凡机务之繁悉委裁于内阁臣等,随诸臣后,窃见国家大体时用之宜”
这份奏疏,也是陈以勤离开朝廷前最后一奏,把自己对朝政的想法一一道来。
而在今日,陈以勤正式上奏乞致仕。
不过安照惯例,隆庆皇帝是不会允辞的,即便大家都暗中已经有了默契。
果然,第二天一早到内阁,魏广德就看到了宫里送来批阅过的奏疏,不允。
一起的,还有户部左侍郎张守直请辞户部尚书的奏疏,皇帝也都是不允,命其即刻赴任。
“张侍郎,以后应该叫张尚书了。”
魏广德看着这份奏疏,对身旁的张居正笑道。
“是啊,这些日子守直把户部打理的不错,户部应该能够安稳一阵子。”
张居正笑道,“逸甫的辞呈,却是不明白了,他身体的老毛病,在京请假修养一段时间就行了,何必乞归。”
“逸甫兄身体不好,他担心回川路途遥远,等真不行了再乞归,怕是回不到家。”
魏广德只能小声应付一句。
陈以勤和高拱,还有隆庆皇帝掺和的事儿,他不便对外提及。
于是转头,魏广德就对中书舍人吩咐道:“把这份奏疏,派人给陈阁老府上送去。”
陈以勤昨日递交乞归奏疏后,就已经回家等待消息,并没有来内阁,所以这份批复的奏疏还得派人送到他家里去。
应付了这边,魏广德就径直回到自己值房去,等待中书舍人把今日送到内阁的奏疏分发过来处理。
到下午的时候,魏广德就听到消息,陈以勤第二道乞休奏疏已经送入宫中,而户部左侍郎张守直则已经在下午去了户部,正式以户部尚书身份上任了。
而到了第二天,不出意外,陈以勤的第三道乞休奏疏再次送进宫中。
如此之快,密集的上奏乞休奏疏,也是因为陈以勤现在一刻也不想继续呆着京城。
这些天因为吏部的原因,朝中变动很大。
但是在李春芳、魏广德等人家中宾客如织的时候,陈以勤府上却因为他乞休的原因,一下子没了什么人气。
或许是有些伤心,除了少数关系特别近的人来家中外,再无其他。
人走茶凉,不外如是。
既然如此,陈以勤又怎么会考虑拉长时间,还是尽快完成三奏的程序,让隆庆皇帝放他离开好了。
而在陈以勤递上第三本乞休奏疏后,隆庆皇帝的批红也终于变了。
“卿以协学宏才、冲怀雅度,早登侍从,几著声华,乃简自先皇侍朕藩邸启,沃岁久禆益弘多,暨朕嗣宅丕基眷惟旧学,擢居纶阁,俾赞枢机,卿乃同寅协恭
深得大臣之体,诸所匡弼具见忠勤,朕方倚毗共图至理,而固陈微疾屡乞优闲慰谕再三请,尤力重违雅志,特用允俞兹加卿太子太师、吏部尚书,余官如故,仍赐驰驿遣官护送,有司岁给舆隶八名,月馈官廪六石以称朕优眷至意
乞归田里,竟全师傅之高.”
隆庆皇帝的批复,直接是写的敕谕。
加太子太师,对于致仕的陈以勤来说,已经毫无意义可言,不过有司安排轿夫八人伺候,每月给禄米六石的退休待遇,也算是对致仕的陈以勤很大的实惠。
这是加赏,做为尚书阁老,本身的退休福利依旧,可比大部分官员致仕后只是安排驰驿好很多了。
陈以勤算是可以风风光光回老家养老,不对,应该说是养病。
就在陈以勤收拾家底准备离京的时候,魏广德此刻正在李春芳值房参加又一次阁议。
虽然陈以勤致仕,但高拱也没有马上进位次辅,不过这也是早晚的事儿。
而今日的阁议,召集者就是高拱。
“之前几日,吏部一直忙于裁革冗员事务,朝中一些事务因此耽搁。
今日请诸公来,就是想把所有事儿一并谈好,定下来,明日上奏陛下知悉。”
高拱在众人到来后,抢在李春芳开口前就说起来。
对于高拱的做作,内阁诸人都似习以为常,都是面色不变,洗耳恭听就是了。
“兵部原右侍郎李迁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总督两广军务兼理粮饷,礼部右侍郎王希烈改为本部左侍郎,翰林院掌院事侍读学士诸大绶为礼部右侍郎吏部靳学颜为本部左侍郎,翰林院学士掌院事,吏部右侍郎张四维协理部务.”
这些事务,其实朝廷早就有过讨论,大家也都没有意见,只是吏部一直没有呈文上来,所以没能正式上任。
但实际上,大明朝很多时候是官员已经在新职位上办公。
就比如张四维,之前一直是翰林院学士,但却已经坐着吏部右侍郎的活儿,只是一直没有旨意转正。
当然,他能去吏部,也是因为高拱的缘故。
高拱看中其才,所以把人叫到吏部帮忙。
翰林院学士出身的人,入仕即为吏部或者礼部右侍郎,这也是潜规则,或者私下里约定俗成的规矩,因此也没人说这么做有什么出格的地方。
如果不是从这两个衙门入仕,则距离内阁就稍远了,虽然不能说就不能入阁,但这两个职位确实是翰林学士们入阁的快速通道。
高拱这下要把张四维扶正,其实也是让他搭上这条快速进阶之路,也好早日安排他入阁,为自己在内阁里发声。
就在众人都点头,认为吏部此奏可以覆议后,高拱忽然又说道:“数十年来考察惩汰之数,大较前后不相上下,以是袭为故常,其数既足虽有不肖姑置勿论,其数不足虽无其人强索以充,可谓谬矣.”
听到高拱开头,魏广德心知这是高拱打算利用京察搞事。
什么叫考察裁汰有定数,人数够了就算发现有官员不职也不处罚,人数不够,就算有官员称职也被扣罪责充数。
等高拱说完,魏广德顾盼左右,想看看其他人什么反应的时候,门外有书吏忽然进来报道:“各位阁老,兵部左侍郎王遴、右侍郎魏学增大人有急事求见。”
(本章完)
880草原秘密
“各位阁老,兵部左侍郎王遴、右侍郎魏学增大人有急事求见。”
一个中书舍人从门外急匆匆跑进来,一个罗圈揖后对着上首的首辅李春芳禀报道。
“兵部?快请他们进来。”
听说兵部两位协理的侍郎都来了内阁,显然是兵部出了大事儿。
现在任命郭乾为兵部尚书的旨意已经下发南京,但是郭乾接到旨意再到京城,中间终归也需要时间。
这个时候,兵部的事儿就是由王遴和魏学增在主持,原先还有个兵部右侍郎李迁,但是前几天已经升为兵部左侍郎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总督两广军务兼理粮饷,已经赴任去了。
魏学增原本是辽东巡抚,可是前两年因为身体原因奏请回乡养病。
今年刚好,回了京城,因为暂时没有合适职位空缺,所以就暂时入了兵部协助处理事务。
这也是李迁能够外放两广总督的原因,否则兵部不可能只有一个侍郎。
中书跑出去不久,两位身穿绯袍的官员就快步进屋,前面的是王遴,他身后跟着魏学增,王遴手里还拿着一份公文。
进屋后,王遴就对着屋里几人喊道:“阁老,大同出大事儿了。”
“可是大同又爆发大战?”
李春芳在他们进屋以后就已经起身,一起的还有高拱、魏广德等人,几乎都齐刷刷站起来。
“虽不是,亦不远矣。”
王遴出声道。
“嗯?”
听到王侍郎这么说,魏广德不觉一皱眉。
这个时候,李春芳已经从王遴手中接过公文,也没有坐下,就这么翻阅起来,很快眉头就皱起。
他算是明白王遴话里的意思了,俺答汗的孙子降明,这是好事儿,可以大涨明军这边的士气,可也是大坏事儿,俺答汗咽不下这口气,势必起兵到大同要人。
虽未开战,但离开战也不远了。
关键是,大明这边只能硬接着,却是不能把人交还回去的,否则就堕了大明天朝上国的面子。
几天前,朝鲜王派使臣曹参判、洪天民等入贡可是刚到京城,要是此事处理不好,可就堕了朝廷的威名。
李春芳看文书的时候,一旁的高拱也在小声询问着王遴、魏学增情况。
魏学增没有开口,由王遴把大同发生的事儿简单说了一遍。
当然,他的口中把事儿尽量简单细说,可没有奏疏里详细,不过也让所有人有了大概印象,知道是因为俺答汗的孙子叛明导致现在大同局势紧张。
王崇古不仅下命令动员宣大兵马严加戒备,还利用原来的职位,让山西镇等地官军也都行动起来,随时准备应对俺答汗的大举来袭。
“那大同不是十分危险?是不是应该尽遣大军前往支援?
我记得善贷你曾多次筹划在俺答汗大军进入山西后进行合围,想要一举重创蒙虏,缓解北方压力。
这次这个什么把汉那吉的到来,或许就是个机会。
在大同设下陷阱,让俺答汗大军过来攻打大同,我军则趁势包围?”
一边的张居正忽然开口对魏广德说道。
“大同确实是一个设伏的好地方,只要能够在俺答部打破边堡进军大同城下时,如果能够有大军快速夺回被攻占的边堡,就可以在大同城下对俺答部形成合围之势。”
听到张居正的话,魏广德心里倒是一动。
如果按照张居正的意思发展下去,只要明军攻占丢失的边堡,俺答汗在大同城下的兵马怕是大半都要留在那里。
除了那些边堡所钳制的通道外,蒙古人就只能翻山越岭返回草原,而那里可不适合骑兵发挥,而且还有长城为依仗。
如果是堵截士气正盛,进攻的鞑子,明军怕是力有不逮,可如果是一心想要逃回草原的鞑子,结果却是未知。
有可能为了活命,鞑子会血战到底,也有可能因为士气溃散而成为乌合之众。
其实,现在的蒙古人已经没有多少血性,他们已经丢失了成吉思汗给他们的勇气和荣誉,只会打顺风仗。
别看近十数年来还是多次重创明军,可那多是在兵力占优还是突袭的因素,双方兵力相当的情况下,蒙古人并不比明军强势,甚至很多时候还略处于弱势一方。
只是他们擅长四条腿跑路,让明军追赶不及。
想想马芳当初就多次以劣势兵力突袭草原,大获全胜而回,就可知现今蒙古人的战力如何。
“别光想这合围就是胜利,大同不比山西,那里蒙虏出入不多,对地形不熟。
可在大同就不同了,蒙虏长期在那里和我军作战,对地形甚是熟悉。
不说形成合围的难度,就算真围住了,怕是也很难把人留在那里。
到时候蒙虏要是爆发血性和我军决战,胜利了还好,一旦战事不利,后果你想过没有?”
这时候,高拱忽然发话道。
“调山陕大军出战,蓟镇大军封住长城关隘扼守京畿,就算战事不利,无非就是蒙虏肆掠大同、宣府。
如果他们敢再次进入山西,还可以调河南等地大军再次寻机与俺答汗决战,而蓟镇、辽东大军则尽入草原,端掉他的老窝。”
张居正听出高拱不看好他的办法,态度也有些轻蔑,当即就继续说道。
“这么大的动静,户部有钱粮支出吗?”
高拱微微皱眉,他很不喜欢张居正对他说话的态度,不过他还是就事论事,继续发问道。
这样的大战,耗费的钱粮可是不会少,而且战火涂炭之地必然损失惨重,朝廷未来数年都要给予赋税减免,并且拨银子帮忙恢复生产,否则那里的百姓可就没有活路了。
这都是大笔钱粮的支出,就大明现在的情况,维持日常都捉襟见肘,哪里还有余力支应这样的大战。
高拱是算准了张居正这办法不行,实在是大明支撑不起这样的战事。
打仗,没钱是办不成的。
“太仆寺,常盈库。”
谁知道,张居正说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想到了银子的出处。
朝廷是没银子,可并不是真没银子,只不过不在户部,而在其他地方。
常盈库的账本可从来不向朝廷,内阁汇报,所以在座所有人都说不清楚常盈库里到底有多少银子。
“若我记的不错,常盈库的银子,就是预备给这样的国运之战准备的,这个时候拿出来支应这场战事正当时。”
张居正的话倒是提醒了高拱,朝廷确实还有这笔银子,存在常盈库里,只是这些年来,朝廷再缺银子,虽然也从常盈库里借用,但度过难关后,常盈库就要收回的。
所以时间长了,官员们都知道这笔银子,但是也知道拿不出来。
毕竟有借有还,可不是白拿的。
时间长了,大家也就没心思去注意太仆寺了,看得见摸不着,想着还烦心。
高拱也是因此,早就忘记了朝廷还有这么一笔储备银子的事儿,被张居正说出来才想起。
两人的对话落到旁边的王遴和魏学增耳中,其实他们也不觉得新奇,毕竟前不久魏广德还跑到兵部筹划过此事,研究俺答汗打破大同防线南下山西后的应对,其中很明显就是要用山西作为预设战场和俺答汗大军决战。
只不过,他们是看到王崇古奏疏的,知道宣大总督和大同巡抚似乎另有想法,那就是希望通过斡旋此事,缓和和蒙古的关系,从而根除边患。
文书里写的明白,设想也是很好,但是能不能实现,这个可不好说,制约因素太多。
而且,从内心中,他们也不认为这个设想有可操作性,所以事才没有提及,而是想着等他们看文书的时候自然会知道。
这会儿听到高拱、张居正的对话,王遴张嘴就想说下此事,而那边李春芳已经看完文书,直接递给了高拱,口中说道:“你先看看再说此事。”
高拱接过文书,打开快速浏览起来,很快脸上表情先是出现了惊愕,随即皱眉,似乎是在思考什么。
而魏广德和张居正只是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
他们都感觉到了,文书里或许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所以让很少失态的高拱脸上表情变幻不定。
而这时候的李春芳已经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低头思索着。
高拱看文书速度很快,看完之后他就把手里文书递给张居正,“伱也看看吧。”
张居正接过王崇古的奏疏,也快速翻看起来,魏广德和殷士谵只是对视一眼,都没说什么。
能争吗?
不能,张居正入阁时间比他们早,所以这也算是按秩序在看奏疏。
虽然心里有些不满,可也都只能默默等待。
很快,张居正看完后,就把手中文书递给了魏广德,他已经转身回了自己座位。
等魏广德和殷士谵看完文书,自然又回到李春芳手里,而这时候魏广德才完全知道了大同发生的事儿。
把汉那吉来降是真的,不过短期内俺答汗也不可能组织大军来袭也是真的,因为此时的俺答汗正率军准备西掠吐鲁番,而且已经在路上了。
所以事发到知道消息,会不会率部马上返回也未可知。
毕竟大军不可轻动,已经做好西征吐鲁番的准备,要是马上调头南下,也需要准备所需物资。
“这仗要打也要延续后明年了。”
魏广德很快就作出了判断,而王崇古信中还附带了方逢时的书信内容,让魏广德他们知道了更多关于蒙古的事儿。
其实把汉那吉降明,不仅有俺答汗夺其新妇的原因,还有蒙古高层的内斗在其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和当初景王和裕王之间明争暗斗一样,类似的场景在草原上也在发生。
俺答汗已经垂垂老矣,都知道他已经没多少年可活了。
俺答汗有九子,当然没有上演九龙夺嫡的精彩戏码,现在蒙古部族中权势最大的是他的长子辛爱黄台吉,前段时间还在率军攻打辽东。
而把汉那吉是俺答汗三子土伯特之子,土伯特早卒,所以把汉那吉是养在俺答汗正妻莫伦帐中,做为一直跟在他们身边的孙子,由此也是很得宠的。
而这自然遭到辛爱黄台吉的不满,所以私底下把汉那吉和辛爱黄台吉叔侄间关系就很不好。
通过把汉那吉讲述,还知道了辛爱黄台吉和不彦台吉、丙兔台吉等兄弟之间也是面和心不合的状态。
这些,可都是大明派到草原上的密探所探查不到的消息,所以从败胡堡那边知道这些消息后,方逢时就做为重点向王崇古进行了禀报。
既然知道俺答汗正在西征途中,可王崇古、方逢时和马芳还是下达了紧急军报,命令明军严阵以待,坚守城池,主要还是他们都有猜想,那就是俺答汗或者辛爱黄台吉在知道把汉那吉落到明国手中后,会选择出少量兵卒引诱明军将帅出城,然后把人拿下,以此和明国进行交换。
还有什么比让这些边将知道蒙虏后面还有大量敌军更有威慑力,都给我呆在城里别动就好了。
现在边堡的明将,若是得知几里十几里外有蒙古部族迁徙,是很少有人忍得住不出去打草谷的。
以前明军有些畏敌怯战,但经过马芳的几次突袭,胆子倒是大了不少,可也更加不好管了。
在方逢时和王崇古眼中,把汉那吉的价值可是比边镇的将帅大得多,是可以谈成很多交易的。
不过这篇奏疏只是把大同发生的事儿详细上报,具体的处置策略并没有说,而是王崇古要赶回大同,和方逢时商议后再上报此事策略。
“呵呵,没想到赵全与李自馨、张彦文等人屡次劝说俺答汗称帝,效石晋故事,成南北之势不仅没有达成目的,反而引来俺答汗的猜忌。
他们之间的信任不再,若是能够用把汉那吉和俺答汗交换赵全等人,也不知道俺答汗会作何选择?”
魏广德这话是对着殷士谵和张居正说的,两人闻言都是点点头,不过张居正很快就反应过来,魏广德这是想拿把汉那吉去交换,旋即马上摇头道:“怕是不成,若是真把人送回去,朝廷威严何在?
我们可以策划,但还是要等王总督和方巡抚的奏疏上来再做计较为好。”
听到两人对话,旁边几人都是微微点头,似乎很认可张居正的话。
“那就再等等大同那边的消息,不过这奏疏,就由肃卿送到宫里去吧,让陛下也知道大同事。”
李春芳开口说道。
“朝廷不对大同下令?”
这时候王遴开口问道。
“暂时不下,等他们的奏疏上来在说。”
(本章完)
881我有三策
“那就再等等大同那边的消息,不过这奏疏,就由肃卿送到宫里去吧,让陛下也知道大同事。”
李春芳开口说道。
“朝廷不对大同下令?”
这时候王遴问道。
“暂时不下,等他们的奏疏上来在说。
现在具体情况都没有,宣大已经下令戒严,已经足够了。”
高拱开口说道。
“不过,可以给三边总督王之诰下文,让他配合王崇古那边的行动。”
魏广德忽然插话道:“王总督过去是三边总督,延绥镇或许能听他的,可毕竟现在是王之诰总督坐镇,为了避免闹出边镇将帅不和,朝廷还是下文缓和下为好。”
“善贷此言大善,兵部给王之诰那边下文,要他们全力配合宣大行动。”
高拱直接就说道,也没有等李春芳的决定就好似定下来。
王遴、魏学增只是悄然对视一眼,看到其他人都没什么要说的,这就告辞离开内阁。
魏学增早就听说内阁派系林立,相互之间都不是很对付,而陈以勤致仕也是因此。
今日在内阁算是开了眼界,果如传闻中一般,高拱强势,竟是丝毫不给首辅李春芳面子,李春芳当面主意他就能一言而决。
等兵部的人走后,李春芳依旧是面不改色坐在位置上,旁边茶几上放着那份公文。
高拱这时候走过去,拿起桌上的公文开口说道:“那我就去乾清宫一趟,把消息禀报陛下。”
“肃卿,先前还在说的京察之事。”
李春芳出言提醒道,刚才高拱对以往的京城开炮,指责过去京察是在敷衍了事,事儿还没说完就插进来这档子事儿。
担心高拱忘记,所以李春芳才善意提醒道,先前的话还没有说完。
不过这个时候高拱却摇头道:“京察事由来已久,也不是现在最紧要的,还是先把大同事禀报陛下得知为好。
此事,可以另抽时间在和诸公详细说来,到时候我再写份奏疏交给诸公看看,若有不妥之处还往指点一二。”
高拱不打算继续说京察的事儿,但是话里话外却表达的很清楚,这事儿他还是要上奏,由皇帝做主,只不过要等他把奏疏做出来。
所谓商议,其实不过是让其他人看看,发现有不对的地方进行指正,而不是商议可行不可行。
强势推动此事,高拱很明显是已经下定了决心。
高拱拿着奏疏走了,其他人在这里待了一会儿,聊了几句也各自散开。
魏广德和殷士谵在回去的路上还在小声议论,“你觉得在大同和俺答汗进行一次决战如何?”
“叔大的主意,你觉得可行吗?”
魏广德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
“如果不知道战事会在明年爆发,我或许还有担心,可既然俺答汗此时正在西征吐鲁番,等他秣兵历马,咱们的准备也应该做好了。”
殷士谵说道:“我倒是觉得可以一试,让兵部挑选天下精兵强将暗中调动,隐藏在大同周边,只要俺答汗敢来,就让他有来无回。”
听到殷士谵说利用这段时间暗中调集精锐兵马准备合围,魏广德倒是对殷士谵刮目相看。
如果战事紧迫,和蒙古人决战绝对不是最佳方案。
不说调动兵马良莠不齐,就算计划进行顺利,可军队没有战力也粘不住敌人,等不到友军赶到形成围攻之势就突围而去也是枉然。
合围,自然是要集合优势兵力,可因为是四面布防,优势兵力也被分散,所以如果没有强大战力的军队,合围之势一捅就破,合围也就没有了任何意义。
大同周围虽然山脉很多,但大多是山脉的末支,地形已经从山地变换成丘陵,用这样的地势要想封锁蒙古人的去路,何其难也。
另外一个很大的阻力就是传令,要形成合围,合围兵马不能离大同太近,否则很容易被蒙古人探马发现,但是又不能太远。
在古代,没有现代化的通讯手段,要让各路人马在几乎同一时间出现在大同左近,其实也是非常难的。
不过因为是在大明地界上,要完成这样的调动还算好,应该是可以勉强实现。
实际上,汉朝及明初,都是几路大军进入草原合围敌人,那风险才叫大。
没有通讯手段知道友军的情况,只能按照原定计划行事,任何一路大军出现问题,对其他部队来说可能就是灭顶之灾。
因为迷路、天气等原因,这样的大型军事行动大多数都是以失败而告终,不过只要成功就必然是一场大胜。
魏广德在脑海里反复盘算着大同会战的可能性,不过最后还是觉得难度有些大。
最主要的原因还在于,其中从洪武到永乐,明军数次北伐,蒙古人已经被打破了胆。
别看之后发生了土木堡一战,但蒙古人的势力一直都没有能够恢复过来。
而这点,蒙古人之后的领袖都是心知肚明的,所以一直都刻意回避和明军爆发大决战。
他们现在更擅长的还是突袭,利用明军没有防备突然发动袭击,就算突破边墙,也多是在南下一段后就开始四处抢掠,在明军援军赶到前返回大草原去。
于是,魏广德站下来,就把这个情况和殷士谵分析了一下,“其实不是明军怯战,而蒙古人其实更加怯战,担心和明军发动决战。
我们输一次,还可以调动其他兵马再战,而蒙古人只能赢,输一次他们就要元气大伤,至少几十年时间才能恢复。
所以,想要在大同和俺答汗决战,不是我们想不想,而是俺答汗会不会干这种事儿。”
“那你的意思,俺答汗很可能不会派出大军威胁大同,让我们把人送回去?”
殷士谵皱眉道。
“或许会制造大兵压境的局面,但不会真打起来。”
魏广德想想才说道,“仗打大了,对蒙古人不利。
何况,把汉那吉不是也说了,草原上各方势力其实已经有不稳的迹象,俺答汗的儿子之间,还有和逃到北面的白莲教徒之间,以及部族之间都是矛盾重重。
这次西征吐鲁番,一是为了获得资源,抢掠,二就是转移部族之间的矛盾,让他们看向外面。”
说到这里,魏广德忽然住嘴,左右又看了看,见四下无人,才靠近殷士谵耳边低声说道:“之前我曾在陛下处见过一封书信,是一名暗伏板升城的锦衣卫密探带回。
他在板升身份暴露被抓,但并没有被赵全、李自馨处死,而是让他带回一封信。”
听到这里,殷士谵双眼登时圆瞪,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如你所想,他向朝廷提条件,只要陛下赦免他们的罪责,保证不予追究,他们愿意反出草原,甚至愿意做内应。”
紧接着,魏广德的话在他耳边响起,果然和他想的一样。
这些年,蒙古人颓势已显,聪明人都能看出,蒙虏也只能在大明边堡上耀武扬威。
至于和大明争霸,那不过是一句笑谈。
当初马芳在宣府驻守,蒙古人就几乎不敢动宣府。
隆庆二年后,马芳调大同,几次边境挑衅也没有得到好。
因为马芳出任大同总兵官后,和在宣府采取类似的策略,聚集起一支规模还算庞大的骑兵部队。
不管蒙古人出现在哪里,马芳的骑兵都能在一两天的时间里赶到附近牵制敌人。
所以只要边境城堡能够扛过一两天时间等来马芳援军,则边境无碍。
在其他明军援兵赶到后,蒙古人就只能主动撤退。
之前攻打大同和山西诸堡就是如此,连续试探数堡,发现戒备森严不能破,就马上转移攻打其他城堡,最后跑到平虏城,马芳部依旧很快赶到牵制,静待其他明军援兵赶到,最后不得不铩羽而归。
赵全等人也是看到被他们寄与厚望的蒙古人明显不行了,所以也开始考虑后路。
这倒是和把汉那吉的话对上了,那就是蒙古人和叛逃的明人之间互相不信任。
显然,俺答汗也不是对赵全、李自馨等人的小动作毫无所觉。
“那陛下那边如何决策的?”
殷士谵低声问道。
“剿灭白莲教徒是太祖定下的,当然不可更改。”
魏广德低声道,“当时陛下只是问我,是否可以借此机会,一举铲除白莲教徒和俺答汗。
不过这其实也是一把双刃剑,若是他们真心如此,当然是一个机会,可若包藏祸心,后果你是知道的。
陛下虽有此心,可真失败了,错不再陛下而在臣恭。”
魏广德开口说道,显然他是否决了皇帝的想法,主要是为了自己,不想承担失败的后果。
当然,那个时候满朝大臣谁知道草原的情况如此复杂,所以他和皇帝更愿意相信这是赵全、李自馨他们设下的诡计,想要诓骗朝廷。
而此时尚在西征路上的俺答汗已经接到消息,知道爱孙居然跑到大同降明,顿时感觉如遭雷击。
等稍微理智下来后,马上下令,取消原定西征吐鲁番的计划,全军回师。
同时命令长子辛爱黄台吉率本部人马先行一步,赶往大同附近,寻找机会诱出明国将领,设伏擒之,以此做为交换爱孙把汉那吉的人质。
和明朝开战已经近三十年,他和大明当然都是极度不信任。
别看知道是自己孙子主动跑过去降明,可他更担心明国人会因此迁怒于他,施以刑罚,甚至处死他。
毕竟他曾经率兵打到过北京城下,曾经制造多次屠城惨案,明国人抓不到他可能会把怒气发泄到他这个傻孙子身上。
同时,他也在后悔,当初不该收那颜出这个女人,否则也不会闹出这桩丑事。
爷爷夺走孙子的女人,就算在蒙古也是被人诟病的话题。
虽然他事后知道了,又给孙子安排了另外的女人,可孙子还是因此叛逃,他觉得罪责在自己身上。
之后数天,大军匆匆忙忙往回赶,而俺答汗也是整夜的噩梦,梦中他看到孙子遭到明人的酷刑虐待,鞭打,生不如死的惨状。
俺答汗关心孙子的安危,也算人之常情,不过在返回路上,赵全、李自馨等人也无数次找到俺答汗,陈述利弊。
在他们口中,把汉那吉“今既投降,彼将收抚众虏为用,势将愈大”,在他们口中,已经将把汉那吉当做蒙古人的叛徒,认为明国会用他做文章,招抚更多的蒙古人反叛俺答汗。
所以,营救把汉那吉势在必行,为此应该调集重兵对明国进行威胁,迫使明国就范,交还把汉那吉,这样可可以让其他人明白,降明是没有出路的。
至于人回来怎么处理,他们没说,但已经点名把汉那吉是投降明国的蒙古叛徒就足够了。
俺答汗虽然老迈但还不傻,知道赵全等人的心里所想,无非就是担心辛爱黄台吉抓住明将后换俘成功。
他们是希望蒙古人和明国人以此发生一场大战才好,削弱双方的实力,到时候他们的帮助才会显得弥足珍贵。
甚至,如果俺答汗惨败,力量损失过大的情况下,他们或许还有机会取而代之。
所以,在处理把汉那吉一事上,俺答汗虽然表面答应会仔细思考赵全等人的建议,但实际上已经完全抛弃他们,不再信任他们。
而此时宣大总督王崇古已经连夜赶回大同,和巡抚方逢时会面,了解情况。
这几天,方逢时把把汉那吉安置在大同城里,好吃好喝招待着,也不断打听草原上的情报。
这些,恰恰是大明最需要的消息,但是在以往,这类高层秘辛却也是最难刺探。
但现在不同了,有把汉那吉那个常期生活在俺答汗身边的人在,自然可以让他们获得更加详细的情报。
“你是说他和辛爱黄台吉也不和,因为辛爱黄台吉认为他抢占了太多的部族?”
王崇古听着方逢时这两天了解到的情况,开口问道。
“俺答汗把旗下大部族分封给自己的儿子,自己还遗留下一下部族。
那边一直有流传,说这些部族是俺答汗打算在他死后交给他的,因此引起了辛爱黄台吉对他的不满。
不过他也说,从没听到爷爷俺答汗这么说过,所以很可能是赵全等人散布的流言,目的就是让他们家族亲人不和。”
方逢时解释道。
“如此看来,赵全等人和俺答汗亲族关系也不好,倒是可以利用一下。”
王崇古开口说道。
“大人明鉴,此时我也觉得大有可为,不过还得看朝廷的意思。”
方逢时道。
王崇古想想才道:‘我有三策.’(本章完)
882代理人战争
王崇古到了大同,从方逢时口中进一步了解到草原上复杂的关系,而且发现方逢时也有意利用把汉那吉和俺答汗进行一桩交易的心思,倒是正和他意。
“怪不得他在书信里形容把汉那吉是‘奇货可居’,细细想来还真是一件好的交换商品。”
王崇古这么想,可嘴上却不会这么说,而是抛出他在路上按照掌握的信息所想到的策略,于是开口说道:“一路行来,我想了许多,现在归纳为三策,你我好好琢磨琢磨可否实行。”
“在下洗耳恭听。”
听到王崇古说出他有三策,方逢时心里一惊,他只想着能用把汉那吉从俺答汗手里交换到什么好处,却从没想其他,更别说什么三策了。
只听到王崇古这时候开始婉婉说道:“上策,给与把汉那吉宅邸、官职,丰其饩廪,美其服用。如俺答勒兵近边索取,则要求以板升赵全等生擒解送,被掠人口,悉放南归。继而因与为市,实现封贡互市。
中策,如果俺答称兵强取,则严兵困守。留下把汉那吉令俺答有所顾忌,进而牵制蒙古部落,大明王朝则获得战略主动。
下策,如果俺答昏悖,不顾其孙,弃不求,则厚加资养,培育把汉那吉势力。待俺答死后,送还本土,令其收集余众,与黄台吉争夺王位,我等则暗中出兵相助,使其内部分崩离析。”
“总督大人,这中策和下策,我都没有什么意见,实为妙招,可上策向俺答汗索要赵全等叛贼,和要求放还被掠人口是应该,但是封贡互市,这怕是不在你我职权之内,若是朝廷因此降罪.”
方逢时没有细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上策前半部分他认可,可后面没有朝廷的旨意,就算他这个总督下令,他这个巡抚也不会买账。
“你我只是讨论,以现在草原的形势,上策是否有实现的可能?
若是认为可,朝廷那边自然是要上奏此事的,你以为我背的起这么大的罪名吗?”
王崇古只是捋须笑道。
听到王崇古只是要他分析可行性,方逢时就低头思索起来。
交换赵全和要回被掠人口,这个其实也在他的考虑范围内,自然认为是可行的,但是互市,就意味着要和蒙古修好。
和蒙古修好关系,这个可就不好说了。
好在王崇古也知道,在互市前面加上“封贡”二字,那就意味着俺答汗要向大明皇帝称臣,俺答汗可未必会答应。
早在嘉靖十一年的时候,俺答汗还未平定草原势力,就曾经和大明联系,想要“通贡”。
所谓“通贡”,就是与明朝建立贸易关系,建立互市,但明朝并未应允。
而“封贡”却是不同,准确说封贡诞生于宋代,当时的北宋朝廷将辽、西夏等国封为藩属,并向其派遣使臣献贡,这种贡献礼仪形式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封贡关系的初步雏形。
封贡关系的发展随着元朝的建立,得到进一步发展和加强,元朝通过封禅、册封等仪式,将各国封为藩属,要求其向元朝朝贡,并举行贡献仪式。
到了明朝建立以后,朱元璋几乎照章继承了元朝的大部分制度,自然也包括封贡模式。
朱元璋建立明朝伊始便遣使颁诏报谕安南、占城、高丽、日本四夷君长,向其传达新朝建立以及与之通好的讯息。
但是,继承归继承,中间却又有无数的不同,倒不是大明王朝更迭的原因,而是大明根本无法绕过的障碍。
在明朝以前的元朝,由于它与四大蒙古汗国据有庞大的国土,这使得当时中国的外贸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峰。无论是经过丝绸之路的陆上国际商队,还是由烟波浩渺的海上驶进中国沿海港口的船队,都达到了一个史无前例的规模。
可是明朝建立后,国际贸易便大幅萎缩。
这也是因为蒙古汗国控制着,从新疆中部到阿拉伯世界的大片地区,对明朝敌视的它们切断了丝绸之路。
而在蒙古汗国的影响下,主导亚洲海上贸易的阿拉伯商船,到明朝的数量也大幅减少。这种国际贸易困局直接导致了明朝初建时国际盈余大幅缩减,使得国际贸易对于明朝的财政重要性很低。
而在朱元璋倾国之力对付缩回大漠的北元时,东南沿海突然遭到了倭寇的袭扰。
这时的倭寇中日本人占比非常高,是真正意义上的倭寇。
朱元璋这会没心情理睬这些小打小闹的倭寇,不过为了避免倭寇坐大,他还是采取了一些非常极端的应对措施。
也就是禁海闭关,禁止明国人片帆下海,禁止海外船只进港。
这种一禁了事的简单粗暴的办法,直接将中国的外贸活动全部给禁绝了!
因为在朱元璋的眼里,所谓的国际贸易是蝇头小利,根本不值一提,当初元朝时的盛况他当然是想都想不到的。
朱元璋的儿子朱棣通过靖难之役登上皇位后,他出于各种目的派郑和六下西洋,来华朝贡的国家进一步拓展到西亚、北非等地区。
而郑和下西洋中途经的各国都希望与明朝通商,这可给朱棣出了一个难题。
因为禁海闭关是朱元璋的旨意,朱棣靖难之役中一直高举的道德大旗,就是建文帝改变了朱元璋的既定国策。
允许各国来明朝通商是改变朱元璋既定国策的行为,真这么做那不就是朱棣自己打自己脸了吗?
于是朱棣就想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封贡!
封贡之下靠岸的都不是商队而是使团,他们在明朝规定的地点上岸后直接便上京,不会从事任何商业行为,到了北京城后大家也不是做生意,而是使臣团参见了明朝皇帝后两国间‘互换礼物’。
粗略地说,“封贡”和“朝贡”可以认为指的是同一套体系,但严格说起来其实还是有不同的。
“朝贡”一词突出了这一体系在经贸方面的功能。
朝贡国进贡方物、天朝回赐财宝货物形成了所谓“厚往薄来”的朝贡贸易,在此之外,朝贡国贡使随行的民间商旅在入华进贡过程中也会发生一定的贸易行为。
而“封贡”则更完整地概括了“册封”与“进贡”——即这一体系在政治与经济两方面的影响。
贡使来朝不仅是为上贡方物,更重要的任务是为本国统治者“请封”,即请求天朝对本国统治者予以册封,颁授册宝印绶。
在封贡体系下,天朝作为宗主国册封的政治意义在于授予藩属国统治者(王室)的统治合法性并为其背书,以天朝的政治军事实力保护其政权稳定和国家安全;另一方面,藩属国统治者的继承或更迭必须经由封贡体系下的特定程序得到宗主国的承认,否则就违背了封贡体系下的政治伦理,宗主国有权强力干涉。
所以,王崇古在方逢时面前,说上策的后半部分就是“封贡互市”,也就是说还要俺答汗接受大明皇帝的册封。
实际上,要俺答汗向大明皇帝低头,王崇古也没有把握,方逢时就更是如此想。
想当初,俺答汗的兵马可是打到京城脚下,这样的人要他向大明皇帝称臣,难度可想而知,很自然的,方逢时就摇摇头说道:“总督大人,虽然若是俺答汗愿意称臣,开互市朝廷或许会答应,但俺答汗可未必愿意。”
在这里,其实有两个难点,一是朝廷愿不愿意册封俺答汗,之后才是俺答汗愿不愿意称臣。
“难点确实在这里,但是你注意到没有,俺答汗一直想与我大明互市。
前朝时,就曾十数次派使者前来大明,希望大明能通贡互市,只是不愿意接受册封,所以先帝都是一口回绝这个要求,甚至连使者都不见。”
在这里,王崇古其实说的已经很婉转,大明岂止是不见使者,根本就是边将直接砍杀使者回去报功。
俺答汗发动“庚戌之变”前几年,几拨使者都被明军射杀,明宣大总督翁万达痛斥这种做法“大失夷心,横挑巨衅”,并上疏强调“王者之待夷狄,来则勿拒”,应接纳俺答的贡使。
不过这个主张,并没有得到嘉靖皇帝的认同。
嘉靖二十八年,俺答等率兵至宣府,与明军激战,并要求入贡,为避免使者再被扣杀,令军士束书于矢端,射入明军营,为表明诚意,归还所掠人丁,并称“以求贡不得,故屡抢。许贡,当约束部落不犯边”,最后警告明朝,如不答应入贡,“秋且复入,过关抢京辅”。
对这样赤裸裸的威胁,当时的嘉靖皇帝依然拒绝了他的请求。
王崇古其实在这个时候再提“封贡”,就是认定草原生存艰难,俺答汗是想和大明互市换取生存物资,而手上的把汉那吉不过是给俺答汗一个台阶,让他可以以保护孙子的名义低头。
方逢时有心反对,不过又想到现在的皇帝已经不是当初的嘉靖,那时候这样的提议想都不要想。
现在是新皇,隆庆皇帝未必不愿意用这个方式,解除来自北方的威胁。
抬头看了眼王崇古,方逢时最后还是点头道:“总督大人有此高见,可上奏京城,请陛下圣裁。”
“不管结果如何,尝试一下总是好的。”
王崇古看了眼方逢时,悠悠说道。
“是啊,北方边镇受蒙虏侵袭,这些年过得苦,若是真能实现封贡互市,双方关系就可以缓解,百姓也能安居乐业,自然是好的。”
方逢时虽然心中有担心,但还是附和道。
“那好,我这就你一份奏疏,行之帮我斟酌斟酌。”
说话间,王崇古命人准备好笔墨纸砚,快速书写了一封奏疏,不待笔墨晾干就给方逢时看。
方逢时仔细看完,发觉行文老辣,倒是没什么值得修改的,当即点头称好。
按照奏疏格式,王崇古又重新誊抄一遍,落实自己和方逢时的名字,此奏疏即为《为夷酋款塞酌议事宜疏》,疏成当即命人快马加鞭递送京城。
此时,消息已经在北京城传开,都知道俺答汗的孙子带着部下投降大明,一时间倒是有许多百姓称赞皇帝英明。
毕竟俺答汗给京城百姓留下的印象太深,多少年没有经历过战火涂炭,可就是这个人数次威胁到京城安危,让京城戒严以备。
这几日,内阁由高拱牵头,每天都阻止阁臣分析大同局势。
当然,这么做都是隆庆皇帝的授意,自然是想要找到解决当前局势最好的办法。
因为张居正的建议,以大同为预设战场和俺答汗决战的策略被提的最多。
虽然魏广德依旧坚持俺答汗不会为此发动大战,可也不得不认真考虑实施细节,甚至已经开始联系兵部,让他们全天下挑选精兵强将以备不时之需。
从嘉靖朝继承下来的思想,大明就没有和蒙古人通商交好的想法,自然每当和蒙古人发生关系时,大家首先想到的就是怎么获得战争的胜利。
这也是这十余年来,俺答汗似乎也熄了和大明“通贡”的念头有关,已经不再派遣使者来大明请求互市贸易了。
就是在这样的氛围里,王崇古和方逢时商议的《为夷酋款塞酌议事宜疏》送到了京城,交到了内阁首辅李春芳手中。
等李春芳看完此疏,只是皱眉,中策和下策倒是和这些天内阁商议的结果一致。
其中,坚守和养着把汉那吉,等到俺答汗归天以后进行扶持,以帮助他控制草原的策略,就有魏广德提出来,其实也是受到“代理人战争”经验的影响。
魏广德想到了大明提供物资帮助,帮把汉那吉获得草原控制权,让草原内讧,削弱他们的势力,进而和大明交好,恢复边境的安宁。
可偏偏就是因为和俺答汗打生打死多少年的影响,魏广德就是没想到要和俺答汗进行和平谈判,解决两下的交恶。
“来人,速去请次辅高拱来我这里。”
李春芳开口吩咐道,不过书吏刚走到门口,他忽然又叫住他道:“把其他阁臣也都叫来。”
王崇古和方逢时的策略,上策算不得好,这是李春芳的看法,因为他不认为“封贡”能够实现。
不能“封贡”,把汉那吉就绝对不能交换赵全等叛匪和被掠人口,这算起了实际上亏了。
按照魏广德提出“代理人战争”的模式,对大明其实才是最有利的,这是几天商议后,李春芳得到的结论。(本章完)
883意见一致
按照魏广德提出“代理人战争”的模式,对大明其实才是最有利的,这是几天商议后,李春芳得到的结论。
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真要细算才会发现,为此大明只需要付出些铁器和粮食,就能让草原势力互相攻伐,而最后都被削弱。
不管最后是把汉那吉还是辛爱黄台吉获得最后的胜利,蒙古人的势力都大幅下降了,对大明的威胁自然也最小。
甚至,如果得不到大明的支持,新的大汗出现在草原上的时候,恐怕连想要活命都得看大明的态度。
因为战争已经让他们极度虚弱,那时候不是向南寻找生存空间,而是要想想该怎么活下去。
其实,类似的计谋,在春秋战国时期,还有后来的三国和宋朝时都曾经大量使用,本质上就是反间计的一种变形。
只不过,在大明君臣都不怎么了解蒙古内部情况的时候,没人会去想这么操作。
而且,那个时候确实也没地方下手。
可现在把汉那吉降明,给明朝了解蒙古社会带来了机会,魏广德也因此想到了这个方式削弱蒙古人的实力。
虽然有难度,但只要操作成功就会获得巨大收益。
但也因为操作难度,内阁里对魏广德的提议支持声并不高,只有殷士谵明确支持,其他人都很是怀疑。
相应的,他们更愿意选择张居正提出的方案,在大同和俺答汗进行一场大决战,彻底削弱来自北方草原的威胁。
可是现在情况就不同了,大同的总督和巡抚所提建议里,就有和魏广德不谋而合的地方,这说明这条计策也是有一定可操作性的,否则下面的人绝对不会提出来。
要知道,负责执行的可就是他们,若是难度大到不可能实现,他们也绝对不会傻傻的提出这条方案来。
打,未必能打赢,防守却是无妨,都这么多年了,只要边将严阵以待,蒙古人也是打不进来的。
只要拖上几年,等俺答汗老死,草原上就可能因此陷入一片混乱,大明从中渔利。
李春芳还在思索的时候,次辅高拱已经走了进来,和他随意打个招呼后就坐下,等着他的下文。
李春芳也在这个时候回过神来,把刚送来的奏疏递给高拱,让他先看看。
高拱的态度,李春芳也已经习惯了,只是不想和他多做纠缠。
甚至,也是因为高拱这样的态度,让李春芳更不想这么早就退出政坛。
只要他坐在这个位置上,不犯错,高拱就拿他毫无办法。
若是敢对他用强,只要把消息散播出去,高拱就很难在朝堂上混了。
只是可惜,高拱始终没意识到,他对李春芳的强势,其实起到了反效果,不仅没有让他生出退意,反而更加坚定他留在朝堂的决心。
高拱很快也看完了王崇古的奏疏,低头思索起来。
他所谓的上中下三策,其实是按照事态发展所定出的策略,与其说是三策,倒不如说就是一策。
先是争取借此和俺答汗进行和谈,拿到大明想要得到的东西,包括赵全等反贼和被掠人口,争取俺答汗答应封贡,做为条件就是大明同意和蒙古人进行互市。
若是达不成条件,则就是兵戎相见,进入所谓第二策,大明防御,顶住蒙古人进攻,坚持不放还把汉那吉。
至于三策,那都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实行,毕竟只要俺答汗不死,这条计策就没有实现的可能。
而相对来说,张居正提出在大同和蒙古人决战就简单许多。
大明虽然会为此付出相当程度的代价,但是蒙古人的损失会更大。
“呵呵.王崇古和魏广德的意见倒是不谋而合,都是打算分化草原。”
第一条,高拱当然是先跳过,他还得好好想想是否可以用和谈的方式结束两边的对立状态。
针对二、三条,魏广德的思路其实和王崇古类似,拖时间,拖到俺答汗老死,再插手草原事务,把他搅乱,从始至终都避开张居正的提议,发动一场大战。
王崇古、方逢时的计划好不好先不说,高拱首先考虑的还是内阁这些阁臣的意见,居然和外臣不谋而合,这就不得不让他多想想,或许张居正的决战策略却有不妥之处,否则大同方面不会完全不提迎战的事儿。
内阁里有魏广德的存在,始终让高拱有些拘束,因为这人太能隐藏了。
以前在裕王府的时候,他就只出主意,对外都是他和李芳去做的,再不然就是陈以勤他们。
直到景王就藩后,魏广德才开始公开代表裕王府出面参与一些活动。
在高拱眼中,魏广德就是一只择机而动的毒蛇,所以他现在对内阁其他阁臣的防备,远没有对魏广德更深。
当初就是因为发现他是个有想法的官员,但是小心思也不少,所以高拱有意把他外放,这样就可以和他避开,也就不用时时刻刻防备他。
可是没想到造化弄人,结果没成功,反而两人的关系生分了。
他能感到,自那时开始,两人都在互相戒备。
可魏广德太年轻,又不能想对付李春芳他们那样。
就算他都熬死了,怕魏广德还活蹦乱跳的活跃在朝堂上。
本来想着支持张居正的法子,到时候让魏广德出去监军,再想办法让他就别回来了,可没想到大同居然给了这么一份奏疏,这开战的可能性就再次降低了。
是的,高拱现在一边醉心于国事,另一边也不忘记在朝堂上排除异己。
已经吃过一次大亏,他要把威胁铲除在萌芽状态,而魏广德就是他视为最大的威胁,甚至超过了张居正。
张居正的实力在那里摆着,可魏广德不是。
关键当初隆庆皇帝把李芳手里的册子都交给了魏广德,为他扩展羽翼,这让他动起手来也是畏首畏尾。
因为他也不确定魏广德在隆庆皇帝心里到底是个什么地位。
“这个是后话,现在要商议的还是王总督和方巡抚提出来的谈判条件,诸如赵全叛贼和被掠百姓,已经封贡的事儿,是否可行。”
李春芳这时候笑道。
高拱也收回思绪,知道这才是今日要商议的大事儿,于是点点头说道:“封贡和互市,这个得看陛下的心意,我们先议论下,再和陛下说。”
到这个时候,高拱暂时不去思考魏广德,而是开始想如果和俺答汗进行和谈,大明该怎么做。
应该说,王崇古的奏疏,把大明要的利益都包含进去了,也没什么好补充的。
至于封贡和互市,其实高拱也觉得可行。
当初,朝中其实支持互市的声音不小,只是当时嘉靖皇帝强行拒绝了这个方案,根本不和朝臣进行辩驳。
或许,这事关皇帝的脸面,到死他都要坚持。
就在这是,张居正也走进了首辅值房,看到高拱先一步到达也不奇怪,只是拱手向二人行礼。
“叔大,这里有大同总督王崇古和巡抚方逢时的奏疏,你先看看再说。”
李春芳开口说道,把高拱刚看过的奏疏又递给了张居正。
在张居正还在看奏疏的时候,魏广德和殷士谵也联袂进入屋里。
等几个人都看完奏疏后,没有预想中的激烈议论,屋里陷入了沉默,都在思考奏疏里的建议。
俺答汗的孙子降明,俺答汗会不惜一切代价进行交换吗?
魏广德表示有点怀疑,甚至一开始他都不认为哪怕能够换取到一个白莲教徒。
在魏广德的意识中,俺答汗应该会要大明放人,不是谈条件,而是要求,否则就直接开战。
除了武力胁迫,魏广德不认为俺答汗会谈条件,所以看到这份奏疏后,他第一反应是王崇古、方逢时异想天开了。
不过看到后面,王崇古陈述了从把汉那吉嘴里知道的更多草原事,以及“庚戌之变”前后发生的事儿,魏广德又有点拿不定主意了。
互市,似乎是俺答汗一直追求的,求而不得自然就只能抢。
甚至,王崇古把“庚戌之变”发生前,边将为迎合圣心擅杀蒙古使者的事儿都有详细介绍。
“若是上策可以实现,自然最好,可以平息战火,甚至结束九边之危。”
终于,魏广德还是率先开口说道。
殷士谵也是出声附和了魏广德的意见,倒不是他没主见,而是既然是上策,自然有可取之处。
不管张居正的建议还是王崇古的中下策,都势必有一场大战要发生,能够避免而大明又能达成自己的目的,自然是最好的。
张居正此前认为大同可以决战,但现在看到这份奏疏后,态度也有所变化。
因为对边境实情的不了解,他和魏广德一样,根本没想过能够谈判解决此事。
“若是能以此为契机,和俺答汗讲和,以互市为条件让其称臣,确实对朝廷最有利。”
张居正终于还是开口道,“不过,我担心这消息传出后,百官会反对和蒙古的和解。”
“自“庚戌之变”后,我大明朝臣几乎就再没人说互市了,也是因为先帝态度坚决的原因。
可是此一时彼一时,继续强硬下去,对朝廷其实也是不利的。
如果九边危机能解,最起码边屯恢复,朝廷的负担就能减轻许多。”
殷士谵却说道,“所以,不用担心百官反对,有反对必然也有支持,主要还是陛下那里的态度。”
殷士谵的话正好说中重点,只要隆庆皇帝有心答应,百官反对其实也无用。
当然,前提是内阁也支持,并且愿意全力推动此事。
而殷士谵也恰好说出了和谈带来的最大好处,能够缓解大明窘迫的财政之危。
如果没有来自蒙古的威胁,十数万客军就没有必要滞留在九边,这就可以省下大笔钱粮,还有九边的粮饷开销。
因为大明军队是军屯制,因为战争原因,军屯几近荒废,全靠朝廷输送钱粮。
“大家都觉得可以谈?”
就在殷士谵和张居正对话的时候,高拱忽然插话问道。
听到他的问话,三个人都是点点头。
“首辅大人,如此就可以讨论下王总督所提条件了。”
高拱看到三人反应,当即扭头对李春芳说道。
李春芳闻言点点头,笑道:“其实王总督奏疏中所提条件已近完美,我是没什么好补充的,就是不知你们怎么看?”
高拱闻言又看向魏广德三人,见三人想想后都是摇头,当即就说道:“既如此,朝廷就应该给大同回消息。
首先,优待把汉那吉,使过所望而歆艳吾中国之富贵,重用劝其投明的奶公阿力哥,使其辅助把汉那吉,而以我所封之名号,使那吉称雄于蒙古,最终为我所用。
其次,面对俺答来边索要其孙时,一方面加强防御以防不测,同时派人前往告知俺答其孙现状,从而行欲行之计。
再者,对于板升赵全等人,要使俺答主动提出,不能将意图太过明显。最好令人旁谕为之计,若将赵全等缚以献,则归顺可成,那吉可得,不者,则无计也。”
高拱这会儿所说,其实就是如何实施,而已经跳过了说服隆庆皇帝这段,似乎是胸有成竹的样子。
魏广德听出来了,但是也没有说什么。
只要内阁意见一致,魏广德知道,隆庆皇帝就算有意见,多半也不会坚持。
高拱话音落下后,屋里众人都没人接话,见此高拱只好扭头对李春芳问道:“首辅大人意下如何?”
李春芳这才开口道:“肃卿之言有理,只是,现在是不是该先说服陛下。
若是陛下首肯,自然可以以内阁名义如此回复大同。
同时消息传开后,百官那边若是大多持反对态度,还要诸公想办法从中周旋一二。”
“此事若成,对朝廷有百利而无一害,对边镇百姓也是大喜之事,陛下乃仁君圣主,岂可不懂其中道理,首辅大人多虑了。”
高拱这话,似乎笃定隆庆皇帝一定会答应般。
不过他看着李春芳丝毫未变的表情,又看了眼张居正、魏广德等人,又问道:“我内阁诸公都是支持态度吧?”
见众人都是点头,这才继续说道:“既然大家意见一致,那不妨一起去乾清宫求见陛下,把此事说说。
若陛下有顾虑,我等也好马上解释,让陛下打消顾虑,让此事尽快实施下去。
此事关系至重,制虏之机实在于此且不可拖延,只要陛下点头,此事今日就八百里加急发文下去,也好让王总督他们有充足时间进行准备。”
884海瑞辞官
伴着夕阳余辉,由李春芳打头,带着高拱、张居正、魏广德和殷士谵从乾清宫里出来。
落在后面的殷士谵拉拉魏广德的袖子小声问道:“陛下那态度到底是支持还是.”
“陛下都说了,‘且与做’,应该就是让大同先行接触,看俺答汗那边的反应。
若是俺答汗无此意,陛下自然就不会答应。”
魏广德小声答道。
“这么说,陛下是默许大同行事,只不过”
“都是他们自己的做法,陛下不知道详情。”
魏广德笑道,“此事关系到陛下脸面,若是朝廷兴高采烈答应下来,结果俺答汗不接招,陛下面子往哪里搁。”
五人自从进入乾清宫把大同奏疏送上后,隆庆皇帝明显很是犹豫,始终不愿意首肯此事,只是不断追问大同是否和俺答汗已经私自取得联系。
没有朝廷首肯,边臣是不能和外邦联系的,这是很严重的事儿。
高拱哪里能说有还是没有,至少从奏疏看是没有的。
这样的态度,让高拱也是感觉棘手,几乎是拉着魏广德和张居正两人联手向隆庆皇帝施压,就是要那一句话。
最后,还是魏广德猜测出隆庆皇帝犹豫的地方是什么,隆庆皇帝的经历让他对尊严看的极重,像高拱这样逼迫只会适得其反。
皇帝担心他这边答应了,结果俺答汗不买账,让他凭白丢脸。
于是,魏广德以大同远离京城,交通不便为理由,请求皇帝陛下给予宣大总督王崇古临机专断之权,全权授权他处置此次因为接手把汉那吉投降引发的风波。
只需要根据事态发展及时向京城通报即可,朝廷不会因为他的处置降罪云云。
这样的提议,或许正中隆庆皇帝激点,只是略微思考就点头答应下来,还说出了让王崇古“且与做”的话来。
几个人回到内阁后,只是稍微休息片刻,边定下几条策略。
自然,首选选择的就是之前高拱所说的三条,不过魏广德却也单独加上一条,那就是“宜坚持初意,审定计谋,毋为众言所淆”。
内阁这道文书下去,其实就是朝廷授权宣大总督和北虏进行谈判的权利,在朝廷里必然是会掀起轩然大波的。
“这道公文就由善贷来草拟吧,今日就要发出去。”
虽然在隆庆皇帝那里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但是高拱回到内阁后依旧保持这一贯的强势态度说道。
“好。”
魏广德也没必要和他争执什么,当即就答应下来。
人都在这里,草拟完成后大家都会看,有不妥之处也能及时修改。
等内阁确认好公文后,众人都纷纷在上面签字,盖上各自大印。
需要说明的是,明朝的内阁虽然是实际的掌权机构,但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权利机构,至少在《大明会典》上就没有单独列章目,仅将内阁职权附于翰林院之下。
因为本身内阁就是脱胎自翰林院,而不像六部五寺有固定班底。
虽然通过“票拟”获得了巨大的权利,可以影响朝政,但毕竟没有固定的权利。
所以,有明一代内阁都是没有专门的官印的,所以首辅也就是大家口口相传而已,皇帝会说让谁来负责内阁,这就是所谓的首辅。
李春芳在署名上加盖了自己建极殿大学士印章,高拱虽贵为次辅,但留下的印章其实和张居正、魏广德一样,都是武英殿大学士印章,而殷士谵则是文渊阁大学士印章。
不过所有人都知道,这次大同若是能妥善处理好把汉那吉降明之事,王崇古积攒功劳不说,他们都有可能因此受到封赏。
说起来,总督已经是在外文官能够达到的顶峰,继续升迁也只有六部尚书之职。
不过,这得看有无空缺,所以就算大同事了,王崇古短期内也是没可能获得升迁的。
反倒是他们这些不在边境实际操作此事的大学士,殿阁可能都会往上提一提。
建极殿升中极殿,武英殿升建极殿,文渊阁自然升武英殿。
虽然权利地位不变,但殿阁的提升也是一种权势的象征,代表着依旧受到皇帝的信任。
而此时草原上俺答汗大营里,俺答汗此时就垂头丧气的坐在那里,身旁一个老妇正坐在一旁哭泣,不时指着他骂道:“老悖不遄死,信汉叛儿反覆,乃欲侵汉。汉士马强,安能必得志,是速杀我孙也。”
骂人的正是俺答汗大娘子一克哈屯,也就是养育把汉那吉多年的奶奶。
虽然在知道孙子降明已经因为担心哭过几场,可看到俺答汗回来,一肚子怨气又再次被点燃,直骂“老糊涂咋还不赶紧去死”。
若是旁人,早就被俺答汗修理一顿了,可毕竟是自己的妻子,这件事儿说起来也是俺答汗有些理亏。
若不是他看上那颜出的美貌和才情,哪里会发生后面的事儿。
不过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还得想办法把孙子找回来才是。
“我已经让僧格带兵去了,只要能抓住几个汉将与其交换,那吉就能回来了。”
俺答汗或许真的老了,没有了亲自带兵去大同要人的勇气。
这次的事儿对于一个垂垂老叟来说,打击不可谓不大。
上年纪的人,都希望儿孙环伺左右,能够幸福平安看着他们长大,成家立业。
可现在,一个他最疼爱的孙子居然落到明人手里,这可是和他打生打死几十年的对头。
“还是先派出使者前往大同商议,问问他们要什么条件才能放回我孙子。”
一克哈屯虽然怒气满满,可听到俺答汗的话后马上就提议道。
“汉人不讲信用,已经杀过我派出的许多使者,我还怎么派人过去。”
俺答汗想到那些被杀的部下,有些恼怒的说道。
“这么多年了,我们都没有派出使者,汉人那边不可能不换人吧,那个汉人皇帝不是都换了吗?”
一克哈屯开口说道。
“我再想想吧。”
俺答汗起身就往外走,只有站在大草原上,才能让他躁动的心平静下来。
关于怎么从明国人手里讨回孙儿,他得好好谋划谋划。
在俺答汗得到的消息中,此次把汉那吉降明肯定是受到汉人奸细的挑拨,那个阿力哥肯定是被汉人收买的。
阿力哥是把汉那吉身边的亲信,是抚育把汉那吉长大的人。
只是俺答汗想不明白,汉人是怎么收买的阿力哥。
在俺答汗思索如何和明国联系,要回孙子的时候,宣大总督王崇古也在思考相同的事儿。
打仗,肯定是下策,所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需要派人去草原,和俺答汗见面,才有可能实现我们的计策。”
王崇古对方逢时说道:“行之,你可有合适人选?”
“派去草原的人,最好是本地人,会说他们的语言,还得是值得信任的人,胆大心细.”
说到这里,方逢时不由得摇摇头。
本地人,会说蒙古话的好说,不管是自己还是总督的标营里,这样的人要多少有多少。
许多长在大同、宣府的军户,因为各种原因,多多少少都会用蒙古语对话,精通的也不在少数,并非两国交战就完全断绝交通。
看到方逢时没有合适的人选,王崇古就想着身边的人,很快一道身影就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鲍崇德,只是王崇古标营里一个小小的百户,但他用自己出色的口才和胆量取得了王崇古的信任,被他留在身边担任旗牌官。
这个官职其实不大,但是和文官都想给皇帝做秘书,进内阁一样,军户自然想的就是跟在大将军,大元帅身旁。
这个旗牌官的军职,其实就是给王崇古跑腿,传达各种军令的官职。
不过也因为长期都在主将身边,也往往得到重用提拔。
这个时候,王崇古就想到了这个马术精湛,嘴巴又能说会道的人。
虽然有了人选,可王崇古也没打算和方逢时商量,毕竟这只是他现在的想法。
最起码,此事还要先问问鲍崇德的意思,若是他无心做这件事儿,自然就只能换人。
去草原,若非自愿,王崇古可不放心让一个不愿意去的人担任此职。
而且,和俺答汗取得联系也不是他这个宣大总督该有的权利。
在和鲍崇德说起此事前,必须还得有京城的旨意否则他私结外藩的罪名,他可承受不起。
如果现在就和人说起,而他又知道没有得到京城授权,只要找到巡按御史处告发,自己的麻烦就大了。
还是先观察观察鲍崇德再说。
王崇古在心里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等京城的消息再做下一步的行动,此时急不得。
“走吧,天色已晚,今晚我们再去那院子里和把汉那吉好好喝一盅。
今天大同府最有名的戏班子,我可是让人请过来了。”
王崇古对方逢时笑道。
“好,正有此意。”
方逢时起身笑道。
这段日子,他们对降明的把汉那吉的关照那是无微不至,不仅安排上好的院子,吃喝玩乐更是整得齐全。
为此,他们也没少找自家里不成器的子弟打听大同府好听好玩的,只为款待把汉那吉。
如果你以为这是巴结这个俺答汗孙子,那就大错特错了。
毕竟这里是大明,不是大草原,做为封疆大吏,哪里需要讨好巴结谁。
让把汉那吉享尽大明玩乐之法,对于调教他用处是很大的。
古话“玩物丧志”也是有道理的,只要把把汉那吉往这方面引诱,就算以后他回到草原,成就大事儿,靠其自身的能力也不能如何,至少是达不到其祖上现在的荣耀。
而他们现在所做的,不过就是浪费些金银而已。
可以说,这段时间,王崇古和方逢时在把汉那吉身上耗费的精力是真的巨大,而目的就是尽可能削弱未来北方的威胁。
甚至,不说后续,就算和俺答汗能够谈好,达成协议,有把汉那吉在北方,想着在大同的好日子,也会监督其祖不再反叛,还能通风报信,算是在俺答汗身边扎下一颗钉子。
次日一早,魏广德坐着大轿到了皇宫外,下轿往里走。
大同奏疏的内容,不可避免的传开了,成为昨晚京官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不要怪魏广德不知道向朝廷提出保密的问题,在大明朝设计的制度里,根本就没有考虑到需要保密的。
所谓君子事无不可对人言,如果需要保密,朝臣自然知道另辟蹊径上报。
大明朝虽然有“密奏”或者称之为“秘疏”,但这东西其实和正常的奏疏流程没太大区别,早就已经失去了该有的保密。
造成这一切变化的,自然还是因为明英宗登基那时,朝廷的决策权落到内阁手中而生出的变动。
明朝的密奏,如果是阁臣所做,自然可以直接送到御前,一般臣子的密疏则会交由通政司转呈。在明宪宗以前,通政司假使接手了大臣们上奏的密疏之后就会直接将此封密疏的情况登记在案,然后传入内廷直接送呈皇帝面前。
在明宪宗以后,密疏也开始和普通奏疏一样,需要由通政司抄录副本,副本抄录好以后再将密疏重新封好转呈至文书房。
京官的密疏则会投入会极门,会极门也会把密疏情况登记在案再转呈至内廷文书房。
有了抄录再转呈这些程序,秘疏的内容自然不可避免就会泄露。
也就是到了清雍正时期发展的“密折”制度,才从根本上杜绝了泄密的问题,因为装密折的盒子,一般人还真不好神不知鬼不觉的弄开。
大同的奏疏,走的是正规程序,接触的人多了,当然也谈不上保密,因为大臣的奏疏根本就不能实现保密。
而明朝大臣若是写所谓密奏,大多也就是为了走特殊通道,可以加快时间送到皇帝面前罢了。
不过,若是普通事儿也搞成密奏,可也是要受处罚的。
议论就议论,魏广德自然也没上心,反正内阁现在对待此事的态度一致,下面人即便如何激烈反对也翻不了天。
不过今日魏广德进到内阁值房后,听说的第一件事儿就让他大大的惊讶了一把,清流的领袖之一,在南京为官的海瑞居然上了辞官奏疏,人家不干了。
“海瑞因何辞官?”
魏广德有些好奇,自然就要向芦布问清楚,帮他打听这些事可是芦布的工作。(本章完)
885拉勋贵
海瑞辞官的消息,无疑成为今天朝堂上最轰动的消息,无数人在追究、讨论这件事儿。
“海瑞因何辞官?”
魏广德也是好奇,自然就要向芦布问清楚,帮他打听这些事可是芦布的工作。
“吏部裁革了总督南京粮储这个职位,并入南京户部管理,只是让都察院定时派出御史巡查。
当时吏部把海瑞改迁南京户部,不过海瑞似乎并没有去户部的打算,而是直接上奏致仕。”
海瑞的名气太大,芦布在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就知道,此事会在朝廷引发轩然大波,自家老爷也一定会打听其中细节。
果然,老爷这不就问起来了。
“吏部让海瑞去南京户部,海瑞不愿意就请辞了.”
魏广德知道原因,海瑞从应天巡抚改迁南京粮储才多久,这个官职就被裁革了,落谁头上不考虑是不是被京城里人整了。
魏广德坐在位置上想了一会儿,从海瑞从应天巡抚任上下来,到吏部裁革冗员,貌似最关键都是高拱在做,不由得伸手摸着下颚,一手胡茬子。
海瑞和高拱之间,按说不应该有矛盾才是,可高拱的一番操作,怎么看怎么像是在针对海瑞。
“你这两天注意打听下消息,看外界怎么说这个事儿,另外把海瑞的奏疏抄一份过来。”
有些事儿,身在内阁的他当然知道内情,可外面的人可未必知道。
“是,老爷。”
芦布答应一声,就下去给魏广德泡茶去了。
不多时,芦布端茶回来,顺带把抄录的海瑞奏疏也送了过来。
这就是被后世称为海瑞《告养病疏》的奏疏,当然这对于对历史知识孤陋寡闻的魏广德来说,当然是完全没有听说过的。
奏疏开头还行,按照标准乞休奏疏格式,奏请“恳恩曲赐归田”,不过接下来,奏疏的矛头就直指科臣戴凤翔等人,这些都是曾经弹劾过他“不职”之人。
把乞休奏疏直接写成了一份弹劾奏疏,或者说是自陈辩疏。
不过这些和魏广德没什么关系,他可没得罪这位海青天,所以魏广德认为这封奏疏里应该没他什么事儿才对,不过看到最后的时候,他却有些怒了。
“今举朝之士皆妇人也,皇上勿听之,可也,宗社幸甚,愚臣幸甚。”
这么写就算了,居然还强调一句,“诗云:勿听妇人之言。”
“海瑞这是自己断了自己回朝的路子啊,本就是孤臣,呵呵”
反复看了最后几句话,魏广德不由得怒极而笑。
海瑞在朝中本就算是个异类,或者说孤臣。
做孤臣,若是得到皇帝看重则可以飞黄腾达,因为皇帝需要这样的人。
可海瑞的情况却是恰恰相反,不管是嘉靖皇帝还是隆庆皇帝,对他都是不屑一顾的态度,甚至嘉靖皇帝在看到那份《治安疏》后,曾怒斥其“无父无君,弃国弃家”。
这样的人,还想得到重用。
这本奏疏到了皇帝那里,肯定是要驳回的,不过要是海瑞不识相,接二连三上奏,那肯定就是有去无回了。
这海瑞,胆子是真的大,一杆子把一船人都打水里了。
这样的奏疏,对清流来说会觉得无所谓,他们会认为奏疏中所说的那些人是指的浊流,也就是朝廷的当权者。
“哼。”
魏广德没有继续看下去的兴趣,直接把这份抄录的奏疏揉成团丢在一旁,不去管它。
海瑞致仕的事件,当天就从官场传到了民间。
之前清流不遗余力的吹捧下,海青天的大名在民间流传极广。
百姓不明就里,很自然就想到这样的清官一定是在朝中遭到奸臣打压,无奈之下才选择的退休。
海瑞为什么不去户部,而是直接请求致仕,京官们当然不知道,只是有无数的猜测。
和魏广德想的一致,海瑞刚转迁南京粮储不久就被裁革,虽然吏部并没有把他和其他待裁革官员一样,等待吏部重新安排,而是一开始就给他定下了去处,可正是因为这样的特殊对待,反而让人浮想联翩。
于是,各种阴谋论就出现在京城的茶楼酒肆,风月场所。
一开始,官员们讨论的重点自然是海瑞这样短时间内连续改迁,是不是原首辅大人徐阶的手笔。
毕竟,大家都知道,年初的时候,海瑞还因为投献之事和徐阶关系僵硬,徐阶是有搞他的动机的。
这个时候,倒是没人对海瑞奏疏里最后几句话上心。
皇帝会听他的吗?
都是个注定回不到京城的人,对朝政的影响极为有限,还理他作甚。
他应该就是上这份奏疏发泄下心中的不满情绪罢了,等进了南京户部,估计也只能是坐冷板凳,很难和同僚搞好关系。
可是等有人发现,裁革冗员的事儿,都是当今内阁次辅高拱主持,徐阶的手段按理来说不可能被高拱默许,于是就有人开始怀疑此事怕不是徐阶做的,而是高拱所为。
可是让大家挠破头也想不明白的是,海瑞貌似没有冒犯到高拱的地方吧。
如果说隆庆元年那会儿,海瑞却是发文力挺过徐阶,因而得罪高拱,可那时候这么做的人不在少数,高拱也不至于因为这个就迁怒于海瑞才是。
何况,那时候海瑞还调查过徐阶,把堂堂徐阁老搞的灰头土脸,不得不向京城求救,请科道言官帮忙弹劾海瑞,就是要把人先弄走而后快。
芦布能打听到的,也就是衙门里和市井坊间流传的消息,各种谣言五花八门,魏广德权当听个乐子。
魏广德从吏部那边也听到了消息,本来这些被裁革的官职任上的官员,是统一由吏部考评后重新委以官职的,是侍郎张四维担心海瑞的名气太大,闲置怕遭到非议,所以才和高拱单独说了,直接把人转迁户部。
没想到,结果却在民众口中变成了刻意给海瑞难堪,故意刁难,这给谁说理去。
不过到现在,其实感觉最难堪的不是海瑞,而是内阁次辅高拱,毕竟他人现在就在京城。
海瑞致仕的奏疏,在乾清宫里自然是比否了,隆庆皇帝不允。
这也是惯例,官员致仕,朝廷不管是否有意,都要挽留一下,以示体面。
只有犯错的官员,被迫致仕的情况,为了快速解决不好的局面,皇帝才会在第一次奏请致仕的时候就批准。
海瑞的情况,当然不在此例,而且现在情况特殊,高拱被牵扯其中。
要是一口答应下来,那只怕高拱、甚至皇帝在民间的名声就坏了。
皇帝的批复下来,众人都以为此事算了的时候,一份南京急报也送到京城。
朝廷三品大员海瑞,在递交请辞奏疏后,不等京城批复,居然直接挂冠而去,回琼州去了。
其实,这次吏部裁撤的官职可并不是总督南京粮储一职,但就是裁革南京冗官,就有南京吏部验封司主事一员,户部云南、江西二司员外郎各一员,礼部仪制司主事一员,刑部四川司主事一员,还有工部营缮司员外郎一员,都察院都事、通政使司右参议、光禄寺少卿、国子监博士、学正、太仆寺寺丞等等。
可以说,别的地方不说,但就是南京被裁革的官职就有数十人之多,这些人现在都在往吏部跑,都想能够谋个好缺。
海瑞是有编制,自己不要,直接就走了。
“都在讨论海瑞,没什么人谈及大同的事儿?”
魏广德坐在值房里,对面前的芦布问道。
三教九流,还是要芦布这样的地头蛇更好找人打探消息。
“回老爷,现在外面大部分人都在谈论海瑞的事儿,特别是昨晚上,消息传来说海瑞直接跑回琼州去了,许多人还是很惊讶的,没什么人议论大同。”
芦布答道。
“哦,惊讶?”
魏广德微微点头,他听到消息的时候也是惊讶了一把,他以为海瑞只是发脾气,没想到是玩真的。
由此可知,大部分人应该也是和他一样的心思。
“昨晚议论大同的人少,不过前两天议论的人还是蛮多的,大多是一会儿说海瑞,一会儿又说大同,民间也传开了。”
芦布继续说道。
“民间?呵呵”
魏广德知道民间关注的是什么,肯定不是朝廷怎么处置大同事件,而是俺答汗的风流事。
“下去吧,继续叫人关注着点,有消息及时告诉我。”
魏广德挥挥手,示意芦布可以出去了。
等人离开后,魏广德的脸色就是一沉。
之前,内阁阁臣们都担心朝臣关注大同,而会因为内阁对大同的回复不满大肆串联、弹劾。
发生了海瑞事儿后,倒是给内阁阁臣们一个转移视线的机会,虽然高拱很不满意,但是大家都默契的让议论继续下去。
是的,所有阁臣都不认为此事是高拱刻意针对海瑞,认为只是一次误伤事件。
还有就是,海瑞这个事儿是他个人的问题,而大同才是国事,轻重还是要分开的。
魏广德还想着,最好海瑞能够再上两封请辞奏疏,把大家的议论延续下去,这样就没人注意大同了。
可没成想,海瑞直接挂冠而去,这件事儿就算继续成为官员们关注的焦点,但也维持不了多久的热度,怕是很快就会把注意力转移到大同上。
不过也好,总算是拖延了一些时间。
魏广德还在屋里想着,就有首辅值房的人过来请他过去议事。
魏广德知道要说什么,无非就是两件事儿,一是海瑞跑路,朝廷要不要追究,二就是大同的事儿,怕是很快就会成为官员们关注的焦点,他们也要互相提醒下,早做准备。
魏广德起身出了值房,往李春芳那边走,边走边算了算时间,这时候他们的文书应该是送到大同了,就是这次没有下旨,算不得朝廷正式的命令,也不知道王崇古敢不敢接招。
到了李春芳值房,果然就是谈及此事。
“海瑞的事儿大家应该都知道了,朝廷要不要下文追回?他毕竟清名在外。”
李春芳开口就说出了今日叫大家来的意思。
对于官员挂冠而去这样无组织无纪律的事儿,要不要处置,其实都在皇帝一念之间。
不等皇帝批复就擅自离职,这是无礼之事,皇帝若是想,完全可以以此降下惩罚。
而且从他之前所上奏的乞休奏疏里,也是满满的怨气。
魏广德听到李春芳的话,随即就摇摇头,虽然没有说话,但他的态度已经亮出来了。
而殷士谵和张居正则是在稍微迟疑后才开口劝说道:‘人都走了,就由他吧,陛下若是有意治罪,我等也应该尽力劝说才是。’
不过这时候,大家的眼睛都看向了高拱那边,毕竟他对皇帝的影响最大,貌似也是当事人之一,他的态度才是决定此事的关键。
“海瑞的事,交由陛下做主吧,倒是我们得注意了,虽说前些日子大家都在盯着海瑞的事,可现在事了,怕是大同就会成为重点,兴许这两日就会有人为此事上奏。”
高拱开口,确实不说海瑞的事儿,而是把话题转移到大同。
魏广德点点头,“肃卿兄所言有理,不过不管别人怎么说,既然当初我等意见一致,就当如那日公文所写般,毋为众言所淆。”
“反对就让他们去说,我们也要联络支持此意的诸公,他们上奏反对,我们就上奏支持。”
张居正也是说道。
上奏,其实就是制造舆论,希望吸引更多的人支持他们的观点。
反对者很难说服,那就只能不管他们,只争取其他中立派的支持。
“朝臣这边,我们大家都要出手,想办理联系更多的人,一旦他们拿此事上奏,我们也要跟着采取行动。
倒是朝中另一股势力,还请善贷多多走动,切勿让他们也站在那边才是。”
高拱这时候看着魏广德,开口说道。
“呃。”
魏广德微微迟疑片刻,这才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高拱所说的,自然是朝中的勋贵。
这些人虽然许多都失去了权势,但是在皇帝那里面子还是大,在朝堂上还是有话语权的。
而且最重要的就是,九边的一些好处,可都流进了他们的口袋。
这次大同要是真谈好,和蒙古人罢刀兵、互市,对他们的影响才是最大的。
勋贵,虽然他们这些阁老或多或少都有关系,可皆没有魏广德的影响力大,所以勋贵那边,就全要魏广德去说服了。
魏广德也打定主意,今天先去找定国公徐文璧说好此事。
(本章完)
886羊毛
下午,魏广德从内阁出来,在皇城门外坐上轿子回府。
不过在入轿那那一刻,他忽然对身边的随从招招手,那人立即就弯腰过来。
魏广德坐进轿子后,拉开轿帘才吩咐道:“你马上去定国公府上,就说晚点我过去拜访。”
“是,老爷。”
长随得了吩咐,当即答应一声。
“你去吧。”
魏广德放下轿帘,同时嘴里说道。
等那人快步离开后,八名轿夫在轿头的呼喝声中一起使力,大轿平稳的被抬起,然后向着魏府行去。
虽然拜访有些仓促,可总不能到出门的时候才知会主人家吧。
还是那话,这个时代,出门拜访都会事先下帖子,即便是亲戚也得先派人通知一声。
若是不先知会,主人家有其他安排,或者根本就不在府上,汝之奈何。
即便到了后世,你上别人家,出门前也要打个电话说一声,别人也好预先有个安排。
若是直接登门送惊喜,惊喜是惊喜了,可也多多少少会影响到别人的生活。
魏广德是在家里吃过晚饭后才换上一身便服,叫张吉命人准备好轿子,这才出门到了定国公府。
做为老牌勋贵,定国公府的位置位于西城定府大街,街道取名其实就是因为这座府邸而起。
街道不长,不足五百米,但这条街上貌似除了这座国公府外,也就没什么人家了,这周围的房产多属于定国公府上。
虽然主家不需要这么多房屋,可府里上上下下那么多人,而这些人的亲属也是需要庞大的地盘来安置的。
定国公府是朱棣迁都起就划定好的地方,开始营建的,虽然经历了百年风雨,可只要定国公依旧是大明的顶级勋贵,府邸日常的维护修缮自然都极其到位。
至少,魏广德是看不出什么岁月侵蚀过的痕迹。
毕竟是京城顶级勋贵府邸,所以门前的大街都比周边街道平整开阔许多,两边建筑也都修的极为气派。
至于国公府内,金碧辉煌算不上,但建筑鳞次栉比、雕梁画栋,也很是让魏广德羡慕。
这里的占地,可比他几经扩建的府邸强上许多。
明亡后到了清朝,内城被八旗占据,此地属正黄旗地界。
乾隆时期的《京城全图》上标记此地为定府楼街,因为原定国公府尚有楼房建筑遗存。
清末改回定府大街,民国时以谐音才又改为定阜大街,1965年再次易名定阜街。
清朝时期,由于这一带离皇城不远,又挨着风水宝地什刹海,公爵府虽然没了,但更高级别的王府开始扎堆儿,比如恭亲王府、醇亲王府、愉郡王府(即今涛贝勒府)等。
后世这条街叫什么,魏广德当然不知道,但这个位置那是真的好。
也只有跟着朱棣混的一批人才有资格在这种地方拿到地盘,旁人是羡慕不来的。
魏广德进二门的时候,徐文璧就已经出来迎接了,因为徐江兰南下不在京城,所以魏广德只是跟着徐文璧去后院拜访了府中长辈,就和徐文璧到了前面找了个花厅,沏茶聊天。
“善贷,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你过来,不知是为了什么事儿?”
徐文璧开口就笑问道。
“都是亲戚,本来就该常来走动,不过近日公务繁”
“打住打住,真要联络感情,你也不会直接跑家里来,本来今晚我还约人出去的,听说你要来,就推了邀约.”
魏广德在京城,当然不会和徐文璧这些人毫无走动,不过大多都不会互相串门,而是在外面约地方喝酒听曲儿。
串门的事儿,都是府中女眷的消遣。
“对了,你来找我,不会是因为大同那边的事儿吧?”
说笑几句,徐文璧还是开口问道。
“什么都瞒不过大哥,这次来确实是为了大同事来的。”
魏广德答道。
“我就说,最近朝中议论最凶的一是海瑞辞官的事儿,二就是大同,虽然公开议论的不多,不过私底下说的人还是不少。”
徐文璧开口就给魏广德漏了底,显然也没把魏广德当做外人,说话做事需要遮遮掩掩的。
“哦,这么说那些国公、侯爷们也很关注这事儿?”
魏广德当即就问道。
“那是自然,内阁不会真如传言中所说,是打算和鞑子讲和吧?”
徐文璧直截了当开口问道。
“也不是讲和,只是打算从中渔利。”
魏广德笑笑,这才继续说道:“宣大总督王崇古的奏疏,想来大哥应该知道,这在朝中也不算秘密了。”
徐文璧随即点点头,那所谓的三策其实在他们看来也就那么回事儿,成功的概率极低。
开什么玩笑,就在俩月前,鞑子还突袭了辽东,半年前还在打大同,这样的关系岂是说讲和就能罢手的。
“不满大哥,内阁和陛下,都有心促成此事。”
魏广德开口说道。
“什么?”
魏广德这个消息,对徐文璧的震撼还是有点大的,就如先前所言,两边还在打仗,朝廷的大佬却在想着和谈,能不震惊吗?
“高新郑也支持和鞑子议和?”
徐文璧立即追问道。
高拱给外界的感觉一向就是强势,若说刚回朝那会儿通过努力克制而不太显眼,可随着根基扎稳后,他的习惯性格还是逐渐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其实不算议和,双方都是有条件的,只有条件达成,和议才有可能。”
魏广德开口解释道。
“你们内阁给大同下了密令?陛下也同意了?”
王崇古的奏疏不保密,可内阁给大同去信却是保密的,而且当日内阁和陛下的谈话也是屏退左右,只有皇帝和阁臣在场,知道的人就他们几个,所以内阁的态度并未传出去。
大多数朝臣都还以为,内阁那边或许还在考虑,所以才迟迟未见下文。
但是就魏广德的口气,徐文璧已经有了猜测,那就是内阁貌似已经定下调子,否则先前魏广德也不会说是内阁和陛下的意思。
尽管如此,徐文璧依旧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道。
“陛下未明说同意,不过让我们去做。”
魏广德抬头看了眼徐文璧,认真说道。
他现在就是要用皇命来影响徐文璧,让他能放下勋贵的那点心思,选择支持内阁的决策。
“文官那边我管不着,不过勋贵这边,我相信支持的人不会很多。”
徐文璧暗示道。
“所以才需要大哥尽量帮我说服那些人,能说动一个是一个。
至于官员这边,我们内阁其他人这段时间也会连续召见许多人,做类似的事儿。”
魏广德开口说道。
其实在今日下午的时候,内阁就已经收到消息,翰林院、六科和都察院的一些人已经在议论王崇古的奏疏了。
如果海瑞还在南京,或许大家的关注点还是聚焦在他身上,可现在人已经走了。
走了,自然也就没什么好议论的了。
只是一个海瑞,还不值得大家继续讨论,是否应该下旨追回的事儿。
海瑞的威名太大,或多或少让其他人也都有压力。
走了一个,就少了一个政治上的竞争对手,其实也是好事儿,何况他还只是个举人。
不过这样一来,内阁想要遮掩的东西也就藏不住了,抓紧时间联络官员统一态度也就成了当务之急。
其实今晚不止魏广德跑到定国公府上拜访,其他几位阁老也都在家里召见一众下属说事儿。
或许说,今晚被震惊到的,绝对不止徐文璧一个人,还有许多官员,这会儿也和徐文璧一样的吃惊。
“善贷,按说两下罢兵对百姓是好事儿,可是其中许多事儿你应该也能猜到一些,这可不符合大部份人的利益。”
徐文璧悠悠说道。
和蒙古人处于敌对关系,两下战事频发,最简单的就是京城那些勋贵子弟镀金就有了好去处。
边境待两年,不管真假弄点战功就可以高升,回到京营担任将官,这已经是勋贵圈子里约定俗成的规则了,大家都是这么做的。
若是这不打了,以后小的们怎么捞取功劳,怎么快速晋升官职。
这还不说京城拨下去的大把军饷,从文官到勋贵武将可以从中获得多少利益。
只要不打仗,大明朝廷财政对兵部的开支就会大减,还会下旨让边镇恢复屯田,不敢往下想了,徐文璧就知道这会牵扯到多少人。
内阁阁臣确实很有权势,能影响到许多人的仕途,可是这项决定真的会断了许多人的财路。
“不就是银子吗?”
魏广德装作无所谓的样子笑道,“就你们的权势,那些银子不拿,难道就没别的地方捞银子了吗?”
“嗯?”
徐文璧暂时不去想这事儿能不能办成,而是关心魏广德说的捞银子的法子。
“善贷,你意思是说,即便和谈了,也还有银子可以捞?”
徐文璧既然上心,当即就问道。
不管朝廷和蒙古人谈不谈的成,多一条发财的路子总是好的,说不得不用两下谈好也可以操作。
或许这些点子,魏广德因为不熟悉边镇情况就误以为操作不了,可他是谁,他们这些勋贵对边镇的影响力还是有的,虽然不比那些将门,可这些将门也都要靠他们这些勋贵才能生存。
魏广德看着徐文璧笑道:“两边谈好了,除了封贡可还有互市,草原上的牛马那么多,弄回来不是大把的银子是什么,虽不能一夜暴富,可却能细水长流。”
魏广德知道这些勋贵喜欢什么,要的就是能持续赚银子的门路。
一次吃成胖子虽然诱人,但对这些勋贵来说倒没那么大的吸引力。
“现在两下虽然也有人搞贸易,但规模才多大点,要是互市了,你们门下那些生意都可以搬到那里去,那才是每年大笔的银子进账。”
这个时期,山西晋商虽然也有人搞走私,买通边将向草原走私商品,可毕竟是偷偷摸摸的进行,规模都很小,远不是明末那时几乎是明目张胆组团走草原到沈阳的商路,闯出什么八大家的名头。
不过一旦互市,即便朝廷会对交易规模进行限制,比如商品种类,盐铁茶的交易量,但这些人有的是办法绕开朝廷的监管,把银子赚足。
或许一些人会担心这样不受限制的交易额会不会促成蒙古人再次崛起,但至少魏广德是不会担心的。
蒙古人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也就是热武器技术还不够成熟,再等上百年,面对日趋成熟的火枪火炮,草原骑兵的优势就会大幅削减,这天下已经变了。
魏广德也算是枪械的小白,只知道大势,但具体细节却是不知道。
热武器取代冷兵器是趋势,受技术发展速度影响,未来数百年内其实骑兵和冷兵器依旧在战场上发挥出重要的地位,只不过地位下滑是改变不了的。
热武器取代冷兵器,而骑兵的消亡更多还是因为二百年后机枪和坦克等武器的出现才彻底走向没落。
即便是在二战的时候,交战双方都还有相当数量的骑兵部队参战。
不过这些,魏广德并没有意识到,他只是让工部那边多研究锻造技术,设计更加威力更大的火器。
因为有了这些动作,所以他根本就不担心草原势力再次崛起。
毕竟那里就那么点人口,想要恢复到所谓成吉思汗时期,怕不是要百年时间。
大明是和俺答汗讲和了,可不代表不能也支持草原上其他的部族,以夷制夷始终是明朝内阁制定对付北方民族的策略。
让他们为了生存空间相互厮杀,一起被削弱,才是大明朝的国策。
有后世的那点见识,才是魏广德在大明安身立命的根本。
为了让草原安定下来,让勋贵支持内阁的意见,魏广德今天下午可是想了许多事儿,自然也是准备充分。
后世中国人都听说过“羊吃人”的故事,知道那是英国贵族地主因为突然繁荣的毛纺织业而大量圈地养羊,农民大量流离失所,而中国这边,毛纺织业的消息却非常少见,就认为似乎大明不存在毛纺织业一样。
实际上,魏广德以前也是这么下意识去想的,不过到了京城这么多年,他也见识了大明无数的所谓“顶奢”,而其中有商人送的冬天穿的绒褐衣就引起了他的兴趣。
是的,这东西产自兰州,也被称为兰绒,其实就是国内的毛纺织品。
只不过大明没多少羊毛,而且制造繁琐,所以产量极低。
当然,也因此导致兰绒价格极高。
草原上什么都缺,可最不缺的可就是羊毛。(本章完)
887威胁
魏广德从怀里拿出一块披巾放到茶几上,徐文璧只看了眼就收回了视线。
他这一眼就已经认出来魏广德拿出来的是什么,兰绒嘛,又不是没有这玩意儿。
只不过这天气,貌似使用这东西还早,那是寒冷冬天才穿戴在身上的,保暖效果那是相当好。
虽然兰绒价格昂贵,可对于国公府这样的人家,兰绒虽然稀奇,但也并不少见。
“一袍费至百金,一匹价十余两。“
这就是这时代兰绒的价格,比上等松江棉布还要贵上许多,自然只有达官显贵才有资格使用。
徐文璧的反应在魏广德意料之中,他乐呵呵指着那披巾笑道:“大哥可知道这东西来历?”
“兰州那边织造,叫兰绒。”
徐文璧虽然不明白魏广德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答道。
他可不相信魏广德不认得此物,他到京城做官多少年了,按理说什么稀奇的玩意儿没见过。
就算魏广德没做官前家底不殷实,不认得此物倒也情有可原,可他老婆是徐家人,即便是南京那地方,冬天可也不暖和,魏国公府里肯定也是有这东西才是。
“确实,这就是兰绒。”
魏广德没在意徐文璧的态度,而是接话继续说道:“我拿出来的这块,严格说应该是“姑绒”。
当然,“姑绒”实际上也是兰绒中的一种,它是兰州当地饲养的山羊毛纺织出来的.”
在魏广德说这披巾是“姑绒”的时候,徐文璧就想开口。
魏广德当然知道他理解错了自己的意思,以为自己说这东西是姑绒而不是兰绒,于是立马说道。
“善贷,你到底是何意思?在我这里就不用拐弯抹角的。
实话给你说,勋贵武臣这边,大部分都不会支持朝廷和鞑子和谈的,因为我们许多人家和鞑子都有死仇。”
徐文璧开口说道。
魏广德闻言嘴角一扬,又笑了。
要说这些勋贵和鞑子的仇,那肯定是有,甚至徐文璧说天下汉人和鞑子都有仇,其实都不为过。
不过,这话也就是那么回事儿,是他们反对和谈的理由,因为挡了他们的财路,这才是他们反对的根本原因。
“棉布的原材料是棉花,丝绸的原材料是桑蚕,而这兰绒的原材料就是各种羊毛。”
魏广德只是淡淡的答道。
“那又如何?”
徐文璧眉头一皱,还是没明白魏广德给他说这些有何意义。
“有了关外草原上的羊毛,兰州的羊绒就可以大量生产,就如同松江棉布一样.”
“嘶”
魏广德话刚说到这里,徐文璧就已经明白魏广德的意思了,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你的意思是,利用互市大量收购鞑子的羊毛纺造兰绒,行销天下?”
徐文璧只是一开始没往那边想,魏广德把话说的那么直白,就差对他说拿银子投资兰绒作坊,要是再不明白那就是真傻了。
话说完,徐文璧也没等魏广德答话,就自顾自低头思索起来。
兰绒价格极高,可羊毛其实不贵,特别是草原上的羊毛。
那地方牛羊遍地,是真不值钱,蒙古人御寒的衣服、帐篷其实也多是用羊毛纺织,只是做工粗糙,当然没法和大明比。
实际上在北方,羊绒产品的纺织历史还是很久远的,只不过因为织造困难,所以产量一直都不大,因为大多是家庭作坊似的生产,要真能大批量织造才是奇怪了。
兰绒成为权贵追逐的“顶奢”,其实并不是一开始就被士绅豪门认可,而是全亏了肃王藩邸移驻兰州的功劳。
肃王朱楧入藩大西北后,发现这里冬天既漫长又酷寒,还没有很好的取暖工具。
当时,在兰州民间,已有利用羊毛纺织制作上衣的传统,但不成规模,也没有在上层社会流行。
敏锐的朱楧注意到了这种现象,于是便在冬天到来前特意让人为自己纺织了一件羊毛绒大衣,会见客人,公事出行,他都穿着,既保暖舒适,又高贵雅致。
上行下效,很快,用羊绒纺织冬衣便成为兰州上层社会的风尚,并逐渐成为在全国都叫响的一个服装品牌。
甚至皇宫大内织染局开始专门采买兰州羊绒为宫里贵人制作御寒衣物,有了这样的示范,在公卿贵族中也逐渐风行开来。
兰绒从上不得台面到被权贵勋臣追逐,价格自然就水涨船高。
西北地区牧业发达,牛羊遍地,而兰州作为西北羊毛的集散地,为毛纺业提供了质优价廉的羊毛。
按理说,兰绒的产量也应该很高才是。
可惜大明和蒙古人之间长期的战争,让兰州的羊毛供应一直都不高,当地人即便有很高的纺织技艺,也因为很难凑足羊毛而无法大量织造。
当然,也是因为稀缺才进一步助推了兰绒价格。
想想,织造一件衣服居然要二十两银子,这可是二十两银子,几十石粮食的价格。
魏广德贵为内阁阁臣,一个月俸禄若是不折色,拿足了,也就够买两件衣服。
魏广德下午在内阁里想到这个的时候,就叫人查阅了典籍,发现兰州绒织造技术似乎和西域有关,大约在唐代传到兰州。
按典籍记载:凡绵羊毛有二种:一曰裘衣羊,剪其毛为毯,为绒片,帽袜遍天下,昏出此焉。
古者西域羊未入中国,作褐为贱者服,亦以其毛为之。
褐者有粗而无精,今日粗褐亦间出此羊之身..
一种裔芍羊(番语),唐末始自西域传来,外毛不甚裘长,内毛细软,取织绒褐,秦人名曰山羊,以别于绵羊。
此种先自西域传入临跳,今兰州独盛,故褐之细者皆出兰州,一曰''兰绒'',番语谓之''孤古容'',以从其初号也……
孤古容,在后世也被人误称为姑姑绒。
而现在大明流行的兰绒,主要材料其实就是这种裔芍羊,或者说兰州山羊毛织造。
不过因为战争的原因,山羊的饲养量也是不大,毕竟这东西只能饲养在野外,而且产量也不高。
倒是蒙古那边有大量羊毛,可以制造地毯、帽袜一类的东西,制作衣服也可以,只是稍微粗糙点,但是保暖效果俱佳,才是可以普及的东西。
但是,这蒙古人的羊毛只能做粗糙的衣帽等物,那是因为蒙古人技艺不高的缘故,西方这个时代毛纺织业已经发展起来,只要加大成本其实要可以织造精致的毛纺织品。
其实,最早看到兰绒的时候,魏广德就有心投资羊绒产业,不过担心在大明爆发“羊吃人”事件,所以强按下这个念头。
资本逐利,资本家没有底限,这些权贵同样没有。
不过,现在如果大明和蒙古人议和,那就意味着大草原上能够有充足的羊毛原料,自然就不担心内地田地因此被圈占拿去养羊,这毛纺织业貌似在大明也就可以发展起来。
以大明能工巧匠的技艺,纺织机的改进自然是不在话下,相信大明的毛纺织品应该也能达到西方的水平甚至超越。
在魏广德不多的学校记忆里,似乎西方经济发展几个重要的东西,除了蒸汽机、炼钢技术,纺织机的改进也是很重要的推动因素,它让西方人第一次领略到技术革新带来的成果。
兰绒为什么在后世名声不显,魏广德猜测可能也是和西方有关。
毕竟欧洲国家的纺织业是他们经济发展最早的行业,技艺上因为时间长的原因产品肯定是非常精湛,甩中国毛纺织品几条街,最后兰绒的没落怕就是被人抢占走市场造成的。
当然,实际上兰绒的消亡也确实是在清朝。
清朝中期以前,兰绒的交易量还是非常大的,因为清朝的时候已经解决了制约大明羊绒发展的壁垒,有西北巨大的羊毛产量做为支撑。
据传,在清朝乾隆时期,每年兰绒的交易量高达万两黄金。
而兰绒这项传统技艺的消失,则是因为到了清朝晚期,洋务运动兴起,在明清兰绒生产技术的基础上,兰州开办了兰州织呢局,利用西北地区丰富的羊毛原料,来生产毛布。
好吧,这时候的兰绒已经被西方的纺织技艺取代,采用西方的工艺生产产品了。
自然,兰绒也就不再被人提及。
“善贷,伱的意思我大概明白了。
那边的损失,就用草原上的羊毛来取代,我们让他们用羊毛交易盐铁茶,再把羊毛纺织贩卖出去。”
徐文璧似乎还是有些犹豫,不过魏广德知道他担心的是什么,于是笑道:“互市上赚一笔,纺织作坊上再赚一笔,这利润可是不小的。
据我所知,草原上这羊毛还真不值钱,跟白捡的差不多。”
“做生意能赚多少?好像也没现在这么赚钱啊。”
徐文璧皱眉说道。
“大哥,堂堂国公府,难道真差那点银子不成?”
魏广德看着徐文璧的样子,悠悠说道:“你可是与国同休的国公爷,大明朝现在的情况你不可能不知道,朝廷财政因为北方军费支出已经濒临绝境。
这样的情况持续下去,会发生什么事儿?你想过吗?
朝廷若是不存在了,那才是对徐家最大的打击。”
魏广德说最后一段话的时候,声音已经压得极低,只二人可闻,因为这话里有些犯忌讳。
“这生意虽说可能真没有现在来钱容易,可细水长流,年年都有稳定进项,而且还不担什么风险。
那些从中捞银子的手段,不管怎么说都上不得台面,家中子弟也要派去边镇受苦,何苦来哉。”
魏广德又说道。
“可是没了两边的对立,族中子弟积累功劳就慢了。”
徐文璧又说道,“终归还是有些吃亏了。”
“到时候,京营大阅前让他们参与,在陛下面前露脸就是了。
积累功劳慢,那也得有对比,大家都没有战功,谁有比谁有优势?
兵部考功司那边,难道你们还搞不定那些人,呵呵”
魏广德笑道。
“得,这事儿,我和我这边的人可以支持你,朝廷闹起来的时候,我们不会发声反对。
其他人那里,我也会把你话里的意思带到,但他们会不会顾全大局我可就管不着了。”
徐文璧最后还是点头答应下来。
“反对的,大哥给我名单,我再去他们家拜访。”
魏广德开着徐文璧说道:“实话实说,这事儿内阁和陛下那里其实已经达成一致,甚至可以说就没一个人反对,这意味着什么,大哥应该可以领悟到。”
徐文璧微微点头,他当然明白是什么意思。
皇帝和内阁都同意,那就意味着可以强行推行下去,根本不理朝中那些呱噪。
甚至,有人跳的太厉害,直接摘了乌纱都是有可能的。
从定国公府出来,魏广德就直接回了自家府邸,今晚主要的任务已经完成。
魏广德相信,即便因为徐文璧初掌定国公府,威势不如以前,那些跟着定国公府混的勋贵多多少少也会受到影响。
因为魏广德已经给他明说,那就是可以不出声支持,但只能保持沉默。
是的,反对还是中立,不管他是什么想法,只要沉默就可以了,只要不站出来加入反对一方阵营即可。
因为不管有多少人反对,最终都会被强行推动下去,除非俺答汗没有议和的心思,那自然就不多说了。
第二天一早,魏广德到了内阁后,很快就被李春芳的人请了过去。
等阁臣都到齐后,大家都简单把昨晚的情况说了下。
“勋贵那边,善贷你盯紧点,就算不支持,但也不能公开反对,另外你下面那些人,也要早点打招呼。”
高拱又一次抢了李春芳的角色,开始对殷士谵、魏广德等人说教起来。
“同意的最好,就算心里是持中立或者反对的立场,但这个时候也不能跳出来,保持沉默就好了。
昨晚,我听说六科那边,由章甫端、张国彦召集给事中宋应昌、张思忠、纪大纲等人议论此事,结果就吵得厉害,其中只有少数人和我们想法一致,大多还是持反对和谈的态度。
局势,不容乐观。”
李春芳开口说道,“所以大家这几天多和下面接触下,一是拉拢和我们想法一致的人,二就是让那些反对的人知道厉害,让他们明哲保身。”
“首辅大人说的不错,还要注意那些反应激烈的官员,实在不行我让吏部马上安排,把他们外放出去。”
高拱这时候也很有霸气的说道。
现在手掌吏部,对于那些低品级的官员,他还真可以不屑一顾。
(本章完)
888寻人
十一月的大草原,正处于今秋时节,天空湛蓝,阳光透过稀疏的云朵洒在广袤的大地上。
草原上的青草已经渐渐成片变黄,但依然在微风中摇曳生姿,远处山峦如墨,与草原相互映衬,构成一幅美轮美奂的画卷。
在大草原的边缘,成群的牛羊正在悠闲的觅食。
牛羊们低头啃食着青草,偶尔有牛羊发出一声叫声,随后就有旁边的同类发出类似的声音,相互辉映。
忽然,似乎是感受到什么,一些牛羊的耳朵不住的四处晃动,随后抬起头看向一个方向。
不同于它们已经习惯了牧民骑马过来的响动,那毕竟只是一、两匹马的蹄声。
顺着它们的视线看过去,远处草原上已经出现了一串小黑点正在逐渐放大。
近了,那是由十多匹马组成的一支马队。
牛羊群边缘的一些胆小的牛羊不自觉往里面挤了挤,即便没有了丰美的牧草也是顾不上了。
“大人,这里果然有羊群,这附近肯定有蒙古人的部族。”
马队前面,一个全身披甲的明军低级军官对旁边一个身穿明朝青色官服,胸前补子则是绣着一只蹲坐的,正抬头望着天上不知是太阳还是月亮的动物。
官场之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只动物是彪,一种叫做金猫的猛兽,相传是是狮子和老虎杂交的狮虎兽。
在中国文化里,彪是介于虎豹之间的神秘灵兽,相传彪为卫国始祖,源于西周毛叔之女孟姬。
这样一种神秘的动物,但是所配的官服颜色,对于熟悉明朝官员服色品级的人一样就能认出,这不过就是在大明朝最不入品的一个六品武将、百户而已。
只不过,熟悉了明人武将都是顶盔掼甲的边人来说,乍一看到这样穿着官服的人,还是会下意识以为这是一个大人物,而根本不会想到他的品级其实不过就是个管百来号人的小军官。
“分两队人左右找找,看看那些牧民在哪儿?”
那官员开口说道,声音倒是洪亮,开口身后所有人都能听清楚。
很快,队伍后面就分出四人,两人一组向牛羊群两边跑去。
虽然在这里等着,很快也会吸引牧民的注意而过来接洽,不过显然这些明人是等不及找人。
“穿着这身官服骑马真不舒服。”
人离开后,那武将不由得拉了拉官服前摆,随口说道。
“鲍大人,其实你穿这身官服还是很威风的,比披甲胄更像个官儿。”
旁边那人貌似和鲍大人很熟悉,马上就接话道。
“在这里,还是觉得披甲胄更让人安心。”
鲍大人随口就说道。
“我们可不是来找鞑子打仗的,而是来找人的。”
那小头领开口道,“大人,你说我们要是把消息带给阿勒坦,回去我们真的都可以升一级吗?”
“总督大人亲口说的,那还有假,回去后每人还有十两银子的赏赐,这是巡抚方大人亲口许诺的。
那帮官老爷虽然贪财,可也不至于为这几十两银子就打自己的嘴吧。”
鲍大人开口答道。
若不是有升官的诱惑,谁又愿意这样跑出长城找蒙古人,两边的关系可不好,甚至是你死我活的敌对。
这群明显是明人的马队,自然是被宣大总督王崇古派出来联系俺答汗的人,而带队的则是总督标营的旗牌官鲍崇德。
只不过这次他出来联络蒙古人,可不是穿着铠甲,而是在家里翻箱倒柜找出这一套几乎从没有使用过的官服。
对于边镇的武将来说,虽然他们已经习惯了铠甲和兵器,可做为官员,官服还是要准备的。
换上这身衣服,也是王总督特意叮嘱,因为派他们出来不是要和蒙古人打仗,而是来建立联系的。
对鲍崇德来说,在听到要奉命出使蒙古的时候,尿都差点吓出来。
不是他胆小,他是快四十岁的人了,什么场面没见过。
但是,他更知道十多年前那些蒙古来的使者是什么遭遇,在说明来意后依旧被明将无情斩杀,他们的项上人头也成为上官们的功绩凭证。
直到这些年来,蒙古那边已经不再派出使者前来。
这样的关系下,做这个使者,那不是给蒙古人送菜吗?
若不是王崇古一番狠厉的威逼,甚至用鲍家族人相威胁,鲍崇德打死都不愿意接过这个差事,即便王崇古又对他抛出升官的利诱,从他内心来说,对这样的命令依旧是抗拒的。
他不会阻止别人接下这个差事,可落到自己头上,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而对身后这些手下,则是他被逼接下差事后,半真半假骗来的。
虽然知道此行凶险,可总不能自己一个人去找蒙古人吧。
这几个人,都是他手下武艺和骑术精湛的军卒,其中两个还是明军曾经的斥候、夜不收。
为了让他们愿意跟着出来,鲍崇德私下还许诺给对方银钱,这才打动了他们。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到哪里都是至理名言。
不多时,就有几匹马往这边跑来,显然是一队人已经联系到了这里的牧民。
不过那边的牧民看到这里还有好几个明人后,明显就犹豫起来,纷纷降低了马速,随后很快就有一个牧民驻马立在原地,只有两个牧民跟着过来。
蒙古人,明显对明人还是有警惕的。
“大人,他们就是这里的牧民,起初不愿意过来,后来我说是商队,他们才愿意跟来的。”
前面的一个明军骑马到了近前,在鲍崇德耳边低声道。
鲍崇德只是点点头,随即露出一副笑容对跟过来的牧民问道:“你们是那个部族的人,请问你们的族长在什么地方,我们不是来打仗.”
鲍崇德的话刚说到这里,对面一个牧民就已经对他们大声喊道:“你们不是商队,你们是明国的官员,果然明人的话都信不得。”
鲍崇德闻言急忙话题一转道:“我们确实不是商队,但我们是明国派来的使者,是来给你们阿勒坦大汗送信的,只是找不到你们大汗的帐篷,所以才来到这里。”
虽然牧民对鲍崇德一行人有很深的戒备,可毕竟这里就他们几个人,周围也没有明军隐藏的迹象。
在鲍崇德向他们表达了此行目的后,那三个牧民倒是没有要和他们开战的意思,毕竟势单力薄,这仗根本没法打。
“那你们跟着我们回营地,但是你们身上的武器要暂时交给我们。”
那牧民头领又发话道。
“不行。”
鲍崇德还没说话,身边人就立马叫道。
深入草原,还要去蒙古人的营地,本就十分危险。
这样的情况下还要交出武器,这更让人不可接受。
“没关系,我们交出武器,和我先前说的一样,我们不是来和你们打仗的,而是来给你们大汗送信的。”
鲍崇德只是瞪了身边人一眼,随后就说道。
在话音落下时,他已经伸手抽出马背上的马刀,投到了对面牧民的马前。
看到鲍崇德这么干脆的交出武器,其他几人虽然心有不甘,可也没什么办法。
就这么抛下其他人跑掉,回去也会遭到惩罚,看到鲍崇德已经丢掉了武器,他们也不得不照着他的做法,把手里的武器丢了出去。
当然,他们放弃的只是马刀和弓箭,身上带的匕首还是保留下来,既可以防身,在草原上吃饭的时候也是需要的。
不过在战场之上,匕首其实也是最没用的武器就是了。
一个牧民下马收起了他们的武器,这才带着他们往营地走去,而远处那人在看到这边人打出的手势后,也快马向着远处跑去,显然是赶回营地给首领送信的。
而在大同,这些天王崇古和方逢时,还有大同总兵官马芳也是每天都会在一起研究分析各方送来的消息。
这两天还在边境流窜的蒙古军队虽然已经退走,但是边境紧张的气氛却没有丝毫缓解,双方都保持着高度的戒备。
“也不知道鲍崇德那些人和鞑子联系上没有,什么时候能够见到俺答汗。”
方逢时开口说道。
现在明朝对蒙古人的情报很少,因为双方的紧张关系,明朝这边已经减少了外派哨探的工作。
没有大战,可是前些天大明这边的夜不收和蒙古骑兵已经发生了数次小冲突,损失了好几个人,所以马芳干脆先把人都撤了回来。
京城那边的意思,马芳通过那份公文已经明白了,内阁想要借此机会和蒙古人接触。
既然有可能取得和平,那最后关头再让手下出长城去送死那就不值得了。
“鲍崇德也是边境上的老人了,知道绕开前些天出现鞑子的地段,绕路寻找蒙古人营地,只不过浪费的时间可能稍长一些,但胜在安全。”
马芳这时候开口道:“若是从那些个出现鞑子的边堡出关,虽然马上就可以解除到对面,可也更加危险。
倒是普通的牧民,对我们并没有那么多成见,不会见面就打生打死的。”
“我听说草原上时不时出现明人的商队,这是否属实?”
王崇古这时候忽然开口道。
马芳点点头说道:“是的,这些商队都是私自行贿边堡,想到草原去赚钱的。
不过,真能顺利出去的,大多都得到总兵府默许。”
马芳倒是不担心什么,而是直接对王崇古答道:“商队里有我派去的人,目的就是刺探周围蒙古人的情报。
没有商队做掩护,我们的人根本就进不了他们的营地,打探不到消息。”
“可是.”
方逢时还想说话,就被王崇古挥手打断道:“你的担忧,马总兵应该是早就考虑到了。”
马芳看了眼王崇古,这才对方逢时说道:“那些商队只会带上几口铁锅,剩下的都是盐茶一类的东西。
就鞑子的炼铁技术,其实就算给他们上好铁料,也造不出什么好兵器。
他们的许多刀剑都是产自西域那边,其实和朝廷担忧的根本不相干。”
“早就听说西域那边炼铁技术高强,不知是否属实?”
王崇古又开口问道。
“极西之地有个奥斯曼帝国,据说那边兵器制造技术极高,近些的莫卧儿水平稍差。”
马芳这些消息,其实还是当初在草原上的时候听来的,毕竟因为蒙古人的存在,路上丝绸之路早就断绝。
大明这边知道西面的消息,也就极为困难。
“我听说有个叫帖木儿的国家,不知道是不是也很强大?”
王崇古又开口道。
其实,他们这会儿说的,或许在二三十年前还算比较及时的消息,但是依旧是信息蔽塞的缘故,早就成了过去了。
“帖木儿帝国以前很强大,不过现在应该没有了吧。”
马芳也是吃不准,不过他以前好像是听说过这个国家,但那时候好像就已经不存在了。
“只希望鲍崇德能尽快完成任务,和俺答汗联系上。”
王崇古叹气道。
那日收到京城的文书,王崇古第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猫腻。
朝廷下的并不是正式旨意,而是内阁用公文格式书写的“书信”。
确实,虽然是按照公文格式所写,但信中的意思,还有落款,都更像是内阁阁臣写给他们的书信。
能看出来,皇帝和内阁阁臣都认可了他递交的奏疏,也让他尝试和俺答汗联系。
有了这份公文,他当即叫来方逢时和马芳,经过分析后大致对京城的顾虑有了猜测,于是才有了鲍崇德出长城寻找俺答汗的事儿。
这么长时间的等待,其实也就是在等京城的准信,毕竟若是他擅自派人联系俺答汗,这绝对是足以让他锒铛入狱的罪名。
有了这份不是公文的公文,至少能证明他派人出关并非擅自,虽没有朝廷的命令,但是得到了内阁阁臣的认可。
若是查办,那应该把内阁几位阁老都抓起来一起审问才是。
好吧,当今大明谁敢审问阁老?
“老爷,晚饭已经准备好了。”
有下人在门口通报。
而这时,鲍崇德等人早已进了蒙古人营地,和部族族长说明来意后,虽然依旧保持着戒心,可蒙古人天生豪爽的性格还是让他们给鲍崇德一行人准备了酒肉。
此刻,他们一行人正在一个帐篷里喝着马奶酒,大口嚼着烤羊肉胡吃海塞。
部落族长也在一旁招呼,同时也想从他们口中打探更多消息。
想要见大汗,这当然不行,他只能把消息传递过去,看大汗的意思。
不过,大汗或许是会见这些明人吧,毕竟他们可是说了,他们是带着把汉那吉消息来的。
889重臣反对
北京,皇城,内阁。
“工部奏疏看过了吧,也不知道这次潘季驯治水,漕运能维持多长时间。”
殷士谵来到魏广德值房里聊天,不由得说起这两天刚处理过的奏疏。
隆庆四年起任潘季驯为右副都御史,总理河道,提督军务,潘任职后,亲自踏勘,提出疏浚黄河故道的治河方案。
为此,潘季驯亲自督率五万民工,疏浚睢宁题头湾以下正河八十余里,沿河筑堤三万余丈,塞决口十一处,畅通了漕运。
工程完工,工部自然第一时间把潘季驯的奏疏报了上来。
毕竟,漕运的关系太大了。
自永乐皇帝迁都北京以后,京杭大运河一直都承担着繁重的南粮北调工作,江南的税银也是通过大运河输往京城。
去年的漕运断绝,差点就让大明帝国财政彻底崩溃,特别是年底发放年俸的钞关也因为漕运断航没了进项,自然交不出多少税银。
“唉,只希望这两年可千万别再有大洪水就好,这次工部和户部是真把库藏都搜刮干净了。”
魏广德开口说道。
再次治水,出银子的不仅是工部,户部也是完全被掏空。
“如果这次大同能谈成,倒是可以缓解我大明财政的危机。”
殷士谵忽然把话题转回到朝堂之上。
这两天,内阁已经查阅了嘉靖十八年前后财政对军费的支出。
嘉靖十八年是一个很重要的分界点,此前俺答汗还在为统一蒙古而战,所以并没有对大明边镇构成实质性的威胁。
而此时的大明朝廷,每年拨给边镇的军饷是八十余万两白银。
但是自此以后,俺答汗连续派出使者请求互市被拒,双方关系紧张起,战事频发,朝廷对边镇的军饷拨付就暴增到一百八十余万两,甚至在嘉靖二十九年支出超过二百万两。
大明朝廷一年收到的税银是多少?
大致在二百八十万两上下,也就是说朝廷银钱七成支出被用于军事开支。
再有国内南方剿倭和各种平叛、治水、救灾等,直接耗尽户部老库储银,而解决宗室禄米则是从南方调来的粮赋支应,才让帝国运转维持到现在。
此时,内阁阁臣们都无比希望尽快得到大同的好消息,只要能结束和蒙古人的对峙,朝廷对军事支出就能大减,缓出至少百万两银子解决其他问题。
“科道那边已经开始上奏了,压又不好压,真是麻烦。”
听到殷士谵说起此事,魏广德不由得郁闷说道,“郭乾人还没到京城,奏疏就已经递送上来了,有他这个大员带头反对,那些人跳的更欢了。”
他们这些阁臣在科道里也有一些人,可现在爆出来的消息,整个科道几乎是一边倒的反对和谈,少数支持的声音直接被淹没在反对声浪中。
即便他们已经和科道言官私下见过几次,可依旧无法说服他们。
如果只是科道反对,毕竟他们虽然会咬人,可毕竟品级太低,还可以无视他们。
只要皇帝不支持,这样的奏疏其实一点用也没有,因为内阁里没有一个人支持他们的意见。
而在此之前,因为有阁臣们私下里的表态,所以朝廷里三品以上官员都没有为此事上奏,表达自己的态度。
可是原南京户部尚书郭乾来北京任兵部尚书,都没上任,路上听到消息,就直接一封奏疏送了过来,表达出反对大同寻求和蒙古人和谈的态度。
有了二品官员发声支持,那些科道言官还不跟打了鸡血似的。
“今天怕还是要大家再聚在一起商量下,向六部五寺其他人都施压,支持的可以上奏,反对的保持缄默为好。”
殷士谵开口说道。
“还是要催促高新郑,尽快把那几个外放出去。”
魏广德开口说道。
“刚裁革,那那么容易找到地方官职。”
殷士谵明白魏广德的意思,那就是之前高拱放的话,把反对的官员外放地方为官。
“对调就是了,地方官员进京入都察院和六科,科道的人过去接替。”
魏广德狠狠说道;“昨日我已经和他谈过此事,这两天应该就有消息。
只要外放几个出去,剩下的就该老实点了。”
如果说之前大家还只是想解决北方威胁的话,在查阅了近几十年军费开支的数额后,为了解决朝廷财政困境,和谈就是必须要走的一条路。
谁都不想在自己任上朝廷因为没钱而停摆,说出去这就是内阁的锅。
“勋贵那边,英国公张溶反对也很激烈。”
殷士谵开口说道。
“没办法,他资格老,我已经去拜访三次了,除了第一次让我进门,后面两次门都不让我进。”
魏广德听到殷士谵说起英国公,气就不打一处来。
堂堂阁老被人拒之门外,这口气谁都受不了。
可偏偏张溶都做了三十多年的国公了,资历是比他大太多。
别说文官压制武将,那只是武将,并不是勋贵。
虽然勋贵没有权利,可顶级勋贵在皇帝面前的面子可比他们大。
肃卫宫禁,还有京营这些要害衙门,皇帝也只放心交给他们而不是文官。
就算文官总理京营,有名义上的统属之权,可实际兵权还是在勋贵手里。
真到那时候,那帮勋贵也只卖皇帝的账,而不会管什么兵部和内阁。
“现在只希望定国公能拉拢、说服更多的勋贵支持我们,不过他毕竟刚承袭不久,威望比之英国公还是差了许多。”
魏广德叹气道。
“成国公那边就真的不愿意管这事儿?他也是天子近臣,应该知道陛下的心意才是。”
殷士谵又问道。
勋贵里的事儿,他也只能是听说,真是消息还得问魏广德,只有他和这帮人接触多一些。
魏广德摇摇头,“成国公说了不管,应该是陛下授意。”
魏广德看了眼殷士谵道:“有些话,我昨日只和高新郑说了,陛下那边,貌似也没定主意。
当初让我们试试,应该也就是因为摇摆不定所以才这么说的。
成国公虽然没有明说,但我听他话里的意思,应该就是这个意思,所以他不能表态。”
说道这里,魏广德身体靠向殷士谵,压低声音说道:“所以这话我之前只告诉了高新郑,让他去陛下那边做说客,希望能让陛下确定态度,咱们就别掺和了。”
说完话,魏广德就冲殷士谵打了个眼色。
说服皇帝,这里面是有风险的,让高新郑去闯就是了。
因为说服过程中稍不注意,可能就会触怒龙颜,即便当场没有发作,可心里也会扎下一根刺。
当天下午即将散衙时,内阁几人又齐聚李春芳值房商议一番,最后一人分了几个官员,这就是他们要做通工作的人。
“你们把葛守礼、朱衡丢给我,是,朱尚书和我是同乡,可这次的事儿不一样,上次我联系他们的时候,朱尚书就已经表态了,封贡可以,互市不行。
至于葛守礼那个老顽固,认准了死理,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我看还是换人试试吧,高阁老,肃卿兄,这两位要不你去试试?”
魏广德看着他们分配的名单有些欲哭无泪。
本来他也觉得工部尚书朱衡会在这件事儿上支持他一把的,可是没想到知道内阁态度以后,朱衡就明确拒绝了全盘接受王崇古的建议,他只答应封贡,但坚决反对互市。
实际上,现在许多持反对态度的官员,他们的反对理由就是集中在互市上,担心这是资敌。
全面禁止和蒙古人交易,鞑子尚且如此难缠,若是真答应互市,通过互市让鞑子再次发展壮大,对大明来说是祸非福。
至于所谓的封贡,谁还不知道那点猫腻,俺答汗是不可能真心实意降服大明朝的。
草原上那些首领,无时无刻不再做着重现成吉思汗霸业的美梦,恢复元大都,问鼎中原。
“我们手里谁没有老顽固,你以为都是把麻烦推给你了?”
高拱看着魏广德苦笑道:“要不,英国公那里你再去试试,看能不能让他给你开门?”
“那你怎么敲开他家的大门?”
魏广德狐疑问道。
“第一次登门,总归还是得开吧,至于第二次,要是不开门,我就在他家外面呆一宿,看他给不给我开门。”
高拱虽然平时里也是看不起勋贵,面对几位国公爷也只是保持表面的尊敬,可现在形势比人强。
要想朝廷稳定,和蒙古人和谈已经成为必须,否则再对立下去,用不了几年大明财政就扛不住了。
“我就没明白,张尚书居然也是反对谈的,他可是执掌户部,能不知道我们的难处吗?
那可也是他的难处啊。”
张居正也是叹气道。
户部尚书张守直被分给了张居正去解决,不过张守直貌似和葛守礼类似,都是倔老头,想想就让张居正感觉头大。
“大家都尽力而为吧,要是结果不理想,等两天我们再换换说服对象。”
李春芳开口说道。
平时内阁里,大家只是维持表面和气,暗地里也是争权夺利,可是这次却是出奇的团结。
其实,根本原因还是在于大家都看到了和谈对朝廷的好处,省钱。
大明朝的问题很多,但归根到底就是钱闹大,做什么事儿都要钱。
而且,因为各种潜规则的存在,十万两能解决的事儿,需要二三十万两银子才能勉强解决,即便是高拱,为了避免再出现隆庆元年那样的事儿,也不敢过于狠辣对付那些蛀虫。
虽然对于证据确凿的贪官污吏他下手依旧狠厉,可也不会对那些没有贪腐证据的官员太过严苛,现在更多的开始怀柔。
他也需要手下有一帮人帮忙说话,避免再被孤立。
“这次的锅,还得郭乾来背,若不是他的奏疏,直接把张守直、葛守礼这些人引出来,他们此前虽然不支持,可也没有公开上奏表示反对的。”
高拱又开口狠狠说道。
今日一早通政使司送来还在路上的兵部尚书郭乾的奏疏,是今天一切事件的根源,魏广德也没想到影响会如此巨大。
到下午的时候,都察院左都御史葛守礼、户部尚书张守直就公开上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这样的情况下,内阁所有人都被架在了火上。
之前他们对外并没有说已经给大同去信,让王崇古和俺答汗接触,所以朝臣都以为内阁和皇帝那里都还没有作出决定。
虽然有传出内阁中人在联络京官,但大家都还只是觉得可能是个别人的观点。
毕竟,他们几人召集其他人都还是很保密的,即便有不同意见,他们也没有对外透露几位阁老找他们到底说了什么事儿。
不过这样也引发另一个坏处,那就是消息有些乱。
比如魏广德这里,因为魏广德通过定国公徐文璧说法勋贵,所以一开始大部分人都以为魏广德是支持大同和谈的,特别是他在英国公府外吃闭门羹一事,更是坐定了他支持和谈的态度。
但是朱衡对外的表态却让外界对魏广德对此事的态度变得混乱起来,因为朱衡只支持封贡而反对互市。
封贡互市本就一体,不能互市,傻子都知道俺答汗绝对不会答应封贡。
朱衡的有条件支持,实际上就是持反对意见,因为俺答汗那里是没有条件和你谈的。
而朱衡和魏广德的关系,也让外界不知内情的官员产生了疑惑,也不知道该信哪一边了。
其他内阁阁臣的情况也都类似,反正现在因为传言太多的缘故,所以消息也乱的很。
但是,并不是所有京官都看内阁几位阁臣的脸色,就比如都察院和六科的人,他们反正现在天天轮着上奏反对此事,在朝堂上制造舆论。
当前的环境下,魏广德等人就更不敢把之前他们之前做的事儿透露出去,搞不好他们就会被集体弹劾。
朝堂的风云变幻太快,几乎就是一下午的时间,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压力。
可是和谈的诱惑太大,可以直接缓解朝廷财政困境,又让他们难以放弃。
“肃卿,张四维那里,你还得去和他好好说说,不能因为他舅舅的关系就避嫌。”
李春芳提醒高拱道。
大明官员有这个习惯,就是有官员是亲属关系的时候,在表达自己意见时多会选择弃权,也就是避嫌。
张四维是支持和谈的,不过因为他和王崇古的关系,已经有科道言官以此为借口攻击他。
“要是善贷猜的没错,说不好每一个支持此议的人都至关重要。”
李春芳继续道。
890条件
大明朝是如何立国?
那就是驱逐北元,恢复汉人山河。
而在坐稳江山后,明太祖和明成祖都是数次北伐草原,为此不惜耗尽国力又是为何?
那是因为,在明皇眼中,蒙古人始终都是大明的威胁,他们时时刻刻不对着新生的帝国虎视眈眈。
实际上,在蒙古人被驱逐的数十年里,蒙古人最大的目标就是卷土重来,饮马长江。
可以说,从大明立国起,就一直把铲除草原势力看做最为重要的任务,去全力完成。
明太祖第一次北伐是在洪武三年正月至十一月,为肃清胡元残余部队而进行的大规模统一战争。
元惠宗自北逃上都后一直逗留在明的边境地区,并二次南侵以图夺回原来的大都复辟。
洪武二年六月,元惠宗迁都应昌府,和位于燕山的大都不过两三天的马上路程,形成了实质性的军事威胁。
明太祖鉴于北宋末年燕山一带在两年之内得而复失的前车之鉴,决定北征消灭北元。
明军此次北征,明军大获全胜,元朝在近塞的残余势力遭到沉重的打击。
之后的数次北伐,都是针对宣府、宁夏等明朝边境附近残存的蒙元势力,逐步把靠近大明的蒙元势力驱逐。
而在这些战争中,朱元璋也是想要毕其功于一役,彻底铲除北元,但是因为骑兵的机动性,虽然取得大胜,但残余势力很快就能逃出明军的围剿。
明军,虽然在这个时候已经建立了一支强大的骑兵部队,但军队的主体毕竟还是以步兵为主。
朱元璋发现蒙古人在草原上滑不溜秋很难聚歼后,又顾忌每次出击庞大的消耗,所以逐渐缩小了明军北伐规模,而明军出击的距离也更远。
实际上,这个时候朱元璋虽然依旧没有放弃彻底消灭北元的打算,可更多的还是希望驱逐,让他们里大明边境远一些,更远一些,甚至如当年匈奴人那样,往西方驱逐。
之后的明成祖北伐,目的其实和朱元璋类似,只不过除了驱逐北元保证帝国安全外,还有夸耀自己武功的目的。
毕竟不管朱棣如何洗,他都是靠篡位登上的帝王之位,有些不正。
就如同唐太宗李世民般,因为得位不正,所以即位初期,听取群臣意见,虚心纳谏。
对内文治天下,厉行节约,劝课农桑,实现休养生息、国泰民安,开创“贞观之治”。
对外开疆拓土,攻灭东突厥与薛延陀,征服高昌、龟兹和吐谷浑,重创高句丽,设立安西四镇,与北方地区各民族融洽相处,获得尊号“天可汗”,为唐朝后来一百多年的盛世局面奠定重要基础。
说到底,两个皇帝其实都是一样的操作。
大明和蒙古人的对立,可以说是发自骨子里的。
虽然内阁阁臣都以为,就大明当下的情况是不适宜继续维持对峙的局面,希望能缓解边境压力,节省军费开支,缓解财政困境,隆庆皇帝不是傻子,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或许在登基之始,他并不明白大明这个家不好当,可是毕竟这么多年皇帝做下来,其实对钱财的重要性也是深有体会。
但是他也要考虑到大明立国后对蒙元的一贯态度,如果轻易就改弦更张可能造成的巨大影响。
这就是魏广德现在对隆庆皇帝心理的分析,既想和解又担心国内反对之声太盛,进而影响到自己的皇权稳固。
而在刚才,内阁几人分析此事时,魏广德“不经意”间就透露了这点想法。
所有表达对态度的奏疏,都是被隆庆皇帝留中,所以很有可能,最后让皇帝下定决心的就是看那边支持的人多。
现在听到李春芳重提先前魏广德的猜想,高拱只是思考片刻就答道:“此话有理,最关键此时若真看朝臣的意见,我等阁臣这五票算是投不出去了。
因此,我们更要拉拢每一个朝中三品以上官员和勋贵,以获取他们的支持。”
之所以这么说,其实高拱已经是按照皇帝召开廷议的模式来对待此事。
在明朝,处理政务主要有三种形式,分别是圣裁、阁议与朝议。
圣裁即“宸衷独断”,是皇帝个人进行决策,这种方式在传统和法理上都是最重要的决策方式。
明代的内阁在初期也是皇帝的非正式的顾问机构,与以前的尚书、中书、枢密等性质相似。
之后,内阁逐渐成为正式的机构,但其主要任务仍然是为皇帝提供咨询,协助皇帝处理政务。
明代初年皇帝经常参加内阁的集议,但自成化以后就基本上不参加了,只有孝宗还偶尔召见阁臣。
在明代,章奏的转呈与皇帝的批答乃至于最后发抄生效,都必须经过内阁,内阁进行票拟时,阁臣要集议,即阁议,形成共识。
自英宗之后,皇帝怠政普遍,内阁的票拟成为皇帝决策的最重要依据。
虽然内阁票拟须经皇帝批红方能成为决策,但没有内阁票拟的中旨传出被视为不符合程序,六科可以封驳,因此在某种程度上说,皇帝只是执行了阁议的决定。
中国向有“大事必集议”的传统,即君主和大臣集体议论国事,以寻找解决问题的办法。
秦汉时期已发展出了一套皇帝和羣臣讨论决策的机制,这种机制到了唐代更加成熟,到了明代已经发展成为廷议,也就是集议。
根据决策的内容、参与人员和集议地点的不同,有朝议、阁议、廷议、部议等形式,但其实都算廷议的一种。
其中部议主要是六部将皇帝交付的有关本部的奏章,进行部内的讨论和议决,提出具体处理意见。
阁议主要讨论超越六部和九卿职权所辖的政务,提出对策,大致而言,阁议讨论的是国家日常政务中出现的问题。
更为重大的决策则须提交廷臣集议,即朝议、廷议。
所有这些集议的结果都需上奏,由皇帝做出最后裁决。
做为商议重大机要决策的廷臣,则是指朝会上有资格进殿的那一小拨人,也就是朝廷三品以上文武官员。
虽然不管是廷议还是阁议,最后的结果都需要皇帝“圣裁”,但因为明朝中后期独特的政治体制,皇帝对于阁议和廷议的结果,一般都不会反对,而是会选择认可,因为这代表朝廷的决议。
应该说,魏广德做出皇帝可能希望通过廷议来确定对蒙古的态度,对内阁几人来说都是最为不利的结果,这意味着他们无法在这件大事上发挥作用。
但是廷议的结果,也是最有效的,封堵朝臣嘴巴的。
因为一旦一项事物由廷议得出结果,其他官员,甚至是科道言官都必须闭嘴,只能无条件接受廷议的结果。
就算有意见,也只能保留。
连高拱都认可了魏广德的猜测,张居正和殷士谵自然也不会有怀疑,于是内阁诸人都知道,在皇帝正是下令廷议前,他们只能尽可能多的拉拢支持他们的官员,保证在廷议时能获得胜利。
而此时,宣大总督王崇古派出的使者鲍崇德也走进了一个戒备森严的大营,大营的中间是一个巨大的蒙古包。
但这其实并没有什么好新奇的,蒙古人的大营都是一样的,首领的营帐往往就是整个大营里最豪华、气派的营帐,而且往往也是选择扎在大营的中央,这样便于他接收来自四面八方的消息。
但是这个蒙古包则有些不同,和一路走来看到的帐篷类似,都是白色为主色,但这里的屋顶并不是常见的白色、蓝色,而是金色,这是至于草原上的大汗才可以使用的颜色。
而且,就在这个蒙古包前方还竖立着一杆黑色大纛,充分体现出这里主人的不凡。
鲍崇德看到眼里,不由得咽了咽嘴里的唾沫,他知道即将见到的人就是他此行的目标人物,蒙古大汗阿勒坦。
穿过周围精壮的蒙古侍卫人群,随着前面带路的那人,鲍崇德走进了这个巨大的金色蒙古包,而他的随行人员则只能留在外面,被一群蒙古侍卫包围着。
在随行几人心惊胆战的时候,鲍崇德也终于看到了俺答汗的容貌,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常年北地生活让他满脸的皱纹,虽然双目依旧有神,但早已不是二十年前那个意气风发,带着部下横扫大漠,劫掠京畿的英雄模样。
是的,在鲍崇德眼里,这个让明人闻风丧胆的俺答汗只是一个垂垂老叟而已。
“明国使者鲍崇德见过阿勒坦汗。”
既然已经见到了阿勒坦,鲍崇德当即上前两步抱拳作揖道。
看到明国使者向他行作揖礼,俺答汗眉头就是一皱。
实际上,蒙古人拜见他这个大汗,正式场合都是行跪拜礼,平时则是左单膝下跪,右手握拳抵肩。
而营帐里的蒙古贵族和护卫也看到鲍崇德对他们大汗的行礼,当即就感受到极大的不尊重,都是跃跃欲试想要出来教训眼前这个明人。
甚至有性急侍卫,手已经放到腰刀刀柄之上。
阿勒坦虽觉得对方有些失礼,心中不快,但心中更加顾念的还是在大同的孙子,叫鲍崇德来见他,就是因为传来的消息说,明人使者就是来告诉他把汉那吉情况的。
于是挥挥手,制止了一众蒙古人想要出手的动作。
“鲍崇德,明国皇帝派你来见我,有什么要说的,你就说吧。”
俺答汗随意的说道。
“大汗,本官并非皇帝所派,乃是奉宣大总督王崇古王总督之命,前来拜见大汗,告知把汉那吉王子信息的。”
鲍崇德马上就开口回道,并指出俺答汗的错误,免得让他会错意。
“宣大总督王崇古?不是陈其学吗?”
上次他亲帅蒙骑袭击大同,就已经知道这时候宣大总督是叫陈其学,才半年多时间,怎么明国就换人了?
更换总督和换帅一样,对俺答汗来说就是了不得的军国大事,所以瞬间让他暂时放下了打听孙子的消息。
“陈总督数月前已经调任京城,现在宣大总督乃是王崇古王大人,原三边总督。”
鲍崇德快速答道。
俺答汗闻言皱皱眉,以为是以为年初一战,陈其学得到封赏回了大都,那里会知道实际是受人排挤调回去的。
“好吧,既然是王总督让你来的,那伱就说说吧,本汗听着。”
俺答汗笑笑,继续毫不在意的说道,不过双手已经悄悄抓紧了椅子扶手。
于是,鲍崇德就把把汉那吉降明,从他进入败胡堡开始,到方逢时派出亲兵把人又护送回到大同城内,官府专门在城中找了一处大宅用来供其居住,提供良好的膳食等一一说明。
听到鲍崇德说大明对把汉那吉一行人的礼遇,俺答汗第一反应自然是不信。
毕竟两边的关系而言,能够不把自己孙子关入牢里就不错了,怎么可能还善待他们。
不过他仔细观察了鲍崇德言行,看上去也不似作假。
实际上,为了准备这次出行,在鲍崇德没有领到命令前,王崇古就已经开始做了准备。
在他和方逢时定下三策后,就已经把几个人选派到了把汉那吉身旁,让他们能够和他接触,这样才能知道他们的一些生活习惯。
于是,这次鲍崇德所讲把汉那吉在大明的生活过程,全部都是按照他亲眼所见来说。
虽然到了后面,他的讲述不时被俺答汗打断,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他只回答知道的,而对没有看到的则是直言“不清楚”。
等鲍崇德说完把汉那吉这段时间的生活情况后,俺答汗虽然心中依旧有些许怀疑,但确实从鲍崇德的话里找不出值得怀疑的地方,也就有些信了。
“那你们王总督打算什么时候把我孙子送回?”
等鲍崇德介绍完情况后,俺答汗就直接了当的问道。
“回禀阿勒坦汗,王子是自愿来到大明,所以王子的去留不是王总督可以做主的,而得看他自己的本意,还有本国皇帝陛下的意思。”
鲍崇德开口解释道。
到了现在这个层次,把汉那吉就算想走,在没有皇帝旨意的情况下,王崇古都不可能放任他离开。
“如何让明国皇帝同意他回到草原?”
俺答汗不是傻子,知道这是明国人想要提条件,于是索性放开来谈。
虽然鲍崇德说孙子在明国过的很好,可俺答汗却不会相信这些鬼话。
就算现在是真的,但那也是在把汉那吉还有价值的情况下才会如此,若是以后失去价值.
(本章完)
891鲍崇德的惊诧
“如何让明国皇帝同意他回到草原?”
俺答汗不是傻子,知道这是明国人想要提条件,于是索性放开来谈。
“大汗,就两边当下的关系,实际上很难让我国皇帝陛下同意放还把汉那吉王子。”
鲍崇德没有直接说王崇古交代的那些条件,而是先说起两边的关系还是敌对状态。
当然,目的也是想看看俺答汗是否有缓和的想法。
若是没有,那自己的任务几乎就可以说没法完成,因为所谓用赵全等叛贼交换把汉那吉并不是王总督的目的,真正的目的是要让俺答汗封贡。
如果做不到,那大明就直接绝了谈下去的必要,直接等到俺答汗死了再出手。
而俺答汗在听到鲍崇德这么说后,只是看了眼他,良久无言。
其实草原上物产富饶,是蒙古人最合适的栖息之地。
只是近些年来,这里的气候愈发寒冷,冬天的时间越来越长,这让他们储存的过冬食物变得紧张起来。
前些年,已经因为冬季雪灾和食物储备不足死了好些人。
这样的情况其实不是这几年才这样,而是已经持续数十年。
俺答汗都不知道是否是上天在给他警示,让他换个栖息地。
也是因为蒙古人现在面对的灾难,所以他一度迫切的想要和南方的大明帝国和解,从大明获得粮食,帮助部下生存。
但是他多次努力都是无果,明国皇帝坚持不愿意和他们和解,不愿意向草原输送粮食和茶叶,这让他万分恼火。
既然不能交换,自然就只能自己去拿。
俺答汗是成吉思汗的十七世孙,苗红根正的“黄金家族”后裔,他生平最大的梦想就是重新统一蒙古各部,重现昔日蒙古帝国的辉煌。
不过在他掌权以后,他面临的最大问题却是部族的生存难题,面对部族内各种商品都严重短缺的现实,他想和大明和解,从大明得到物资。
就好像大明的皇帝嘉靖一样,他也曾经把希望寄托在神佛上,可是神佛却不能给他解决他需要的商品,让部族安稳度过冬日,而只能是瑟瑟发抖,凄凉度日。
在蒙古帝国第四位大汗蒙哥执政时期,佛教开始传入蒙古。
蒙哥死后,他的弟弟忽必烈自立为汗,并拜藏传佛教高僧八思巴为国师。
自此,佛教才在蒙古人心目中占有一席之地。
不过对于大部分普通蒙古民众来说,他们还是更加信奉萨满教,佛教虽然得到了少数蒙古贵族的支持,但并没有获得普及。
不过在俺答汗眼中,萨满教也好,佛教也罢,只有能帮他解决问题才是好的教派。
而萨满教不能帮他,他就选择藏传佛教。
虽然蒙古人在统治中原的时候也接触过道教,但是道教只得到少量贵族的信奉,退到长城外后,他们的接触也就断了。
虽然佛教也没能帮助他解决生存问题,但和佛教的接触中他还是发现了佛教比萨满教强的地方。
蒙古人普遍信仰的萨满教太过原始,没有组织,缺乏丰富多彩的文化形式,而佛教礼仪盛大、组织复杂,佛经中浩瀚的经典又能起到感化众生的目的,非常有利于传播和凝聚人心。
信奉佛教虽然没能解决商品短缺的问题,但是毕竟让民众心情都稳定下来。
实际上,这也算解决了俺答汗因为商品短缺导致部族人心不稳的困境。
俺答汗思考了很多,但是在理想和现实面前,他还是选择了解决现实问题,那就是部族的生存难题。
“如果缓和两国关系,是否就可以让你们的皇帝答应让我孙子回来?”
俺答汗收回思绪,看着鲍崇德开口问道。
“如果关系缓和,皇帝陛下应该不会阻止王子归国在大汗面前敬孝,毕竟我大明以孝治天下。”
鲍崇德开口说道。
天地良心,这些话那里是他这个武夫能说出来的,都是出关前被王崇古逼着跟几个夫子学的这种话。
虽然他自小长大的环境也让他知道,儿孙应该对长辈好,但这些话他可是真说不出来。
“用你们汉人的话来说,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来到这里,到底是要带什么话?”
俺答汗也不想和鲍崇德继续这样云山雾罩的说话,他要知道大明到底开出了什么条件。
若是能达到他心中的底限,一切自然好说,否则
“尊敬的阿勒坦大汗,就这么说吗?”
鲍崇德没有如先前般直接把条件说出来,而是看了眼他四周环侍的侍卫。
“你们先出去,我和明使谈话,不叫你们都别进来。”
俺答汗只是皱皱眉,随即就对周围人吩咐道。
“大汗.”
身旁侍卫急忙焦急的喊道。
可是不等他话说完,俺答汗就摆摆手,示意他们离开。
这里是蒙古人大营,他可不信鲍崇德会借此机会行刺于他。
虽然已经老迈,可他心不老,自我感觉雄风仍在,自信鲍崇德想杀他也没那么容易。
等人都出了帐篷后,鲍崇德朝前走了两步,更加靠近俺答汗。
俺答汗装作不知道的样子,不过放在扶手上的右手也摸到了椅子下方暗藏的刀柄上。
鲍崇德当然没想过要行刺俺答汗,他要真这么做了,不仅差事儿黄了,自己的命也要搭在这里,这可不是他想要的。
走近俺答汗,只是下意识行为。
“大汗,我国总督王大人有三个条件,若是满足,他可代大汗上奏天子,解决两下纷争。”
鲍崇德感觉距离俺答汗已经足够近了,于是压低声音开口说道。
“说。”
三个条件,俺答汗心中冷笑,觉得这些明人是真的异想天开,真以为拿住自己孙子就抓住自己软肋似的。
俺答汗可不是只有把汉那吉一个孙子,虽然因为这孩子长期跟在他身旁,感情很深。
又因为自幼失去了父母,所以也更加让他们两夫妻疼爱。
但是在国家大事上,俺答汗可不会因为一个孙子就向大明做出妥协。
“将在板升的赵全等白莲教头目绑缚送至大同;交还掳掠人口,放其南归;誓永守北边,毋敢为患,请求天子幸封我为王。”
鲍崇德一口气把王崇古交代的话都一股脑说了出来,感觉像是心中大石放下般。
话传到了,虽然少说了一项对蒙古人的优惠政策,可他现在也打算一起抛出去。
两国之间的谈判,怎么着也得有来有回,讨价还价一番,到时候再提出互市。
如果俺答汗一开始对这三项都不答应,后面就算给出互市的条件,估计也不会让他妥协。
“呵呵.哈哈哈.”
俺答汗先是轻笑,随后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看来明人还真以为抓住了他的孙子就可以逼迫他妥协,若是他真的只有这一个孙子的话,或许还会考虑考虑。
“哗啦。”
帐篷门帘一掀,几个脑袋出现在门口往里张望。
俺答汗知道手下是紧张他的安危,随即挥挥手示意无事,门帘这才又放下。
收回手,俺答汗板起脸才说道:“你们王总督可真会打算盘,什么便宜都敢占,他就不怕我派兵日夜袭扰宣大,让他这个总督当不安稳,做不长久,呵呵”
是的,在这一刻,俺答汗已经有了计较,他要给贪心的王崇古一个教训。
正如他所说,只要派兵持续骚扰宣大,他这个官儿就当不长了,因为不管明人怎么防范,总有失误的时刻。
以明人的习惯,只要吃了败仗,王崇古就会受罚。
对俺答汗的威胁,鲍崇德当然不会放在心里,王崇古的官儿和他关系不大,就算换个总督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如果说两个人有关系的话,那就是自己平安回去,王总督就该履行诺言,给自己奖赏,然后就再无其他。
不过话说到这里,鲍崇德也听出来了,俺答汗未必没有和解的意思,主要还是在意条件。
因为先前全都是对大明有利的条件,甚至还让他请封,而对他来说,除了要回孙子就再无其他好处。
好处吗?
“不知阿勒坦大汗对此有什么条件?鄙人这次来,算是我们之间第一次接触,若是大汗有什么条件尽可提出,我一定代为转告我家总督大人。”
鲍崇德开口说道。
事情谈不谈的成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知道俺答汗的条件,然后以回去禀报的名义,就可以平安离开蒙古人大营,回到大明。
俺答汗用深邃的目光盯着鲍崇德半晌,这才开口说道:“缓和和大明的关系,也不是不行,但是得先放我孙子回来,做为交换,我会下令,部族里那些奴隶,愿意返回大明的不得阻拦。”
鲍崇德眼角抽了抽,这才说道:“尊敬的阿勒坦汗,那些不是奴隶,是你们强掳的大明百姓,还有就是被白莲教徒裹挟的无知平民。
他们都是我大明天子的子民,所以他们都要回到大明生活。
而那些叛逃的反贼,相信阿勒坦汗也应该明白,他们的身份就是明人,这点不可能改变,也都是要回大明的。”
“那些人不是我们掳来的,是他们自己来的。”
俺答汗马上就回应道。
“他们是反贼,朝廷要抓他们治罪。”
鲍崇德说道:“尊敬的阿勒坦汗,关于板升赵全等人,是总督大人交代的第一件事儿。
其实百姓为了糊口,愿意到草原来耕种,朝廷也不是不允许,但是反贼不行。
而且若只是交出那些反贼和百姓,陛下那里未必能感受到大汗的诚意,所以才建议大汗向天子讨封为王。
这样,不管是陛下还是朝廷里的人,都能感受到大汗罢兵,缓和两边关系的诚意。
两下关系缓和,王子自然就可以送归大汗帐中。”
“可是,我却没有感到你们有罢兵,缓和关系的诚意。”
俺答汗在鲍崇德说完话后,马上就开口说道。
“大汗如何才觉得我大明有缓和关系的诚意?”
鲍崇德客气的问道。
“准许互市。”
俺答汗直接说出他期待许久的要求,只要互市,蒙古人就只需向大明提供一些驽马,就可以换到他们急需的粮食、盐茶和铁锅等等。
就好像大明一直防备蒙古人一样,蒙古人当然也时刻提防这大明,所以大明真正需要的如战马这样的战略资源,蒙古人也不会轻易拿出来交换。
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而是战马给多了,反而会埋下隐患,哪怕是马驹都不行。
他们能够拿出来交易的,也就是一些差得多的驽马,这些驽马干活,托东西可以,但是要拉出来打仗肯定不行。
鲍崇德心里一惊,忽然感觉他貌似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儿。
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促成明蒙两边罢兵的谈判,仿佛也不是一件不能完成的差事儿。
来之前,他是真没想到此事有可能成功,只是因为被王崇古逼迫,又用升官和发财利诱,他才来的。
想到就是保住命回去交差,混点赏赐就算完了。
可是,俺答汗居然在缓和两国关系的时候,提出了互市的要求。
这算要求吗?
王崇古一开始就打算和蒙古人互市,现在看来他也知道单凭手里的把汉那吉,是很难促成明蒙和解的。
装作很为难的样子,鲍崇德想了想才试探着问道:“尊敬的阿勒坦汗,我是否可以这么理解。
为了两国罢兵和解,边境不再发生战争,大汗同意将板升城内的赵全等反贼交给大明,同时准许明人回国而不加阻拦。
同时,大明会劝解把汉那吉王子,促成他归国。
为此,大汗愿意上奏大明天子,请大明天子封王,永镇北疆,保证不与大明交恶,还请大明天子准许明蒙互市。”
鲍崇德几乎就是把王崇古告诉他的底限一股脑说了出来,这些条件是缺一不可的,来之前王总督就已经给他说的明白。
对于鲍崇德的话,说实话,俺答汗除了对向大明皇帝请封王还有些不愿意,其他的也不是不行。
实际上,就在昨晚,他的夫人一克哈屯因为听说有明国使者前来,所以专门找到他和他说起此事。
无论如何,都先把把汉那吉要回来,至于答应明国人的话,事后反悔就是了。
这不是他这个大汗带头反悔,而是当初他们就被明国皇帝骗过。
当初嘉靖皇帝是准许互市的,但是没持续两年明国就反悔,再次断绝了互市。
同时,一克哈屯还在他面前对赵全等人一通抱怨,指责他们是别有用心。
说什么武力救出把汉那吉,那是在把他逼死
(本章完)
892朝廷纷乱
“如此举动,恐反为害,且三十年前无汉人,我亦无所亡失,今有汉人,而亡失甚多,兵主子亦亡去,是为吾祸者汉人也。若将汉人与汉人易把汉,即两家安矣”。
这是一克哈屯昨晚对他所说,此时浮现在俺答汗脑海中。
俺答汗身边的亲属,许多人都对板升城赵全等人不时拾掇着蒙古出兵攻打明国感到不满。
不满的原因很多,其中最主要的就是,眼看着赵全等人在板升城汇聚大量汉人而坐大,他们不去攻打明国,而是只让蒙古出兵。
蒙古出兵,打生打死可都是他们部族的勇士。
看看现在的板升城,里面已经生活了数万汉人,长此以往,草原到底是蒙古人的草原还是板升汉人的草原。
这些道理,俺答汗哪里会不懂,只不过有时候他必须沉默。
不过现在,鲍崇德刚才说出的条件,倒是让他有些心动。
用板升那些汉人叛贼去交换孙子,他当然是愿意的。
至于各部族里那些抓回来的汉人奴隶,其实还不还回去他也不关心,部族里的奴隶可不止有汉人,还有西域其他部族的人。
所以用这么多人交换把汉那吉归来,看似吃亏,但他俺答汗还真不在乎,谁叫把汉那吉身上流淌的是黄金家族的血脉,比这些人高贵无数倍。
但是向大明皇帝封贡,那就是要他向明人皇帝低头,用低头来换取互市,这个交换值不值得?
他倒不担心明人反悔,说实在的,就算他请求封贡后,明人不给互市,他自然也不会承认什么请封的事儿,而且孙子回来了。
损失的,其实就是那些汉人。
不过今天可以放他们回去,明天还可以重新抓回来。
只是,俺答汗还是想再争取一下,不能这么容易就低头。
念及此,俺答汗开口说道:“我是蒙古大汗,明国皇帝是明国皇帝,自然应该平等相交,为何要请封。
其他的条件,本汗都可以考虑,只要你们送回把汉那吉和开放互市。”
“大汗,若是不请封,鄙国皇帝陛下很难答应你们互市的要求,只有大汗承认我大明皇帝陛下天下之主的地位,陛下才会同意互市,给你们提供生存所需要的物资。
说句不好听的,若是大汗不向陛下请封,草原上蒙古人的生死和我陛下有什么关系?
完全没有。
只有请封,蒙古人也就算是我大明天子的臣民,他们生活在草原上,生存需要盐、茶等物资,陛下才会同意提供。”
鲍崇德这会儿快速思索着。
做为生活在这里多年的土著,当然知道蒙古人对明国物资的需求有多迫切。
没看到无数的商队,为了赚钱,大把银子送给边境守将,就只为了放他们进入大草原做生意。
这生意的利润很高,因为蒙古人对这些东西愿意给出高价。
为什么要互市,其实就是为了蒙古能够大批量从大明获得物资。
在那里,价格未必就比商队送到草原的价格便宜,但数量上肯定不是商队可比的。
知道蒙古人的需要,那鲍崇德自然就要无限放大这些物资的重要性,让俺答汗动心。
其实,俺答汗答不答应已经不重要,他已经感觉到自己这趟行程应该很安全,他不会被蒙古人扣下来交换把汉那吉,那就够了。
如果能够成功促成王总督的计策,他回到大明以后,得到的奖赏怕会更多。
所以,鲍崇德这会儿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反而是想要得到更多。
“容本汗考虑考虑。”
俺答汗开口说道。
正如先前鲍崇德所言,蒙古人的生死关他明国皇帝什么事儿?
而且现在主动权并不在他俺答汗手里,而是在明人手中。
可以说,他的软肋全部都在明国人掌握着,如果他不答应刚才鲍崇德提出来的要求,双方无非就是继续维持现状,继续敌对下去。
但是孙子,和他苦苦期待的互市就会变成泡影。
实际上,当初他就有向嘉靖皇帝请封的形式换取互市,只不过那是在庚戌之变以前。
在遭遇到明国皇帝欺骗后,他才彻底死了此心。
而且,战场上的胜利,也让他对明国人产生了轻视。
若不是这些年自己年岁渐长,很多时候都感觉有心无力,他依旧会觉得蒙古人的战力比明国更强。
但是回到现实,这些年明国边军的实力确实有所提高,他已经很难找到机会,随意攻破边墙进行掠夺。
而且,明将马芳还时不时偷袭草原腹地,给他制造麻烦。
鲍崇德被人带下去,找了个单独的帐篷给他们居住。
鲍崇德回到手下身边,大家先前在外面都是提心吊胆的,生怕一言不合就被蒙古人抓起来或者斩杀。
“大人,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这里?”
“是啊,在蒙古人地盘上,心总是放不下。”
来到帐篷里,鲍崇德就被手下围住,七嘴八舌说起来。
目的其实也只有一个,想要尽快回去,回到长城内才能让他们感受到安全。
“好了,都别担心。”
鲍崇德看了眼手下,开口安抚他们不安的情绪。
“这次我们应该是可以平安回去的,别忘了,总督大人手里可是控制着阿勒坦汗的亲孙子。
真要对我们不利,他就不担心他孙子在大同受苦?”
鲍崇德说道这里就停顿片刻,想了想才继续说道:“这次来,你们也知道目的,总督大人是想和阿勒坦汗讲和的,让他们用板升那边的白莲教徒和那些被他们抓走的汉人交换把汉那吉。
同时还要阿勒坦汗向皇帝封贡,换取互市。
你们应该都知道,鞑子跑过来抢东西抓人,其实就是因为朝廷不跟他们交易,买不到需要的东西,所以就跑来抢。
只要朝廷答应互市,两边再打大仗的可能性就会变小。”
“大人,你说的这些道理,其实咱们虽然说不出来,可心里都跟明镜似的,你给我们说这些没用啊,你得给那些官老爷说说,让他们答应。
我当初还在家的时候就听我爹说过,鞑子想求和,咱这边不给机会,直接把人杀了。”
“对对,我叔也和我说过这事儿。”
看都众人又是七嘴八舌的议论开,鲍崇德心里就觉得有些烦躁。
这些,他会不知道吗?
而且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他需要考虑的还是俺答汗考虑以后,到底会给他什么答案。
若是接受那些条件,自己貌似就立大功了。
可若是不接受,继续谈条件,劳资也可以顺利从蒙古大营脱身。
最起码,从今天见到俺答汗的情况看,貌似这位不是嗜杀的主儿,自己还有机会去回去给王总督报信。
“别说了,大家先安心在这里待两天,阿勒坦说要考虑王总督的条件,现在不是担心咱们安不安全的问题,而是要是阿勒坦答应了王总督的话,咱们回去就可以升官发财了。”
鲍崇德开口说道。
“可要是他不答应呢?”
又有人不合时宜的说道。
“不答应,那就讲他的条件呗,咱们是信使,把消息带回去就完了,你个笨蛋。”
旁边人一巴掌呼到那人后脑,然后一顿说教。
“对对,咱们是安全了,我们可是信使,不管他们接不接受,咱们应该都能回去。”
“呵呵,安全了,哈哈”
顿时,一边的几个人就高兴起来,哈哈大笑不止。
“都小声点,外面还有蒙古鞑子的卫兵。”
鲍崇德叫住几个情绪有些失控的手下,才继续说道:“这两天大家都老实点,别惹这些看守不快。
到时候谁要是在蒙古人地盘上犯事儿,生死可就和我们大伙儿没关系。
听明白没?”
“明白。”
“懂了,在这里其实也挺好,每天都有马奶酒和羊肉,可比在营里舒坦。”
“这草原上,牛羊那是真的多,但我就是吃不腻,呵呵”
几个手下马上就附和道。
要说这几天,他们除了因为担心俺答汗会对他们撒气,心里七上八下,但小日子过的还是不错的,天天都有酒肉,虽然不会管饱。
他们在关内哪里有这样的日子,军营里饭菜都吃不饱,就更别想给做肉了。
鲍崇德安心在蒙古营地里住下,等待俺答汗给出结果,然后他们就可以高高兴兴回去交差,而在京城,内阁却被朝臣此起彼伏的反弹烦恼的不行。
首先是勋贵,定国公徐文璧毕竟资历尚浅,在勋贵中影响力远远不如英国公张溶,许多在京勋贵,特别是在边境有势力的,都是齐声反对和蒙古人展开和谈。
号召力更强的成国公朱希忠因为受到皇帝的暗示,对大同之事完全置身事外,坚决不透露一点想法。
在这样的环境下,整个勋贵集团就分裂成了定国公和英国公两派人马相互攻讦,互相指责。
定国公一系指责英国公那边的人是损公肥私,为了一己私欲要维持战争态势,目的就是为了朝廷每年上百万两银子的军饷。
而英国公一系则指责定国公这边的勋贵数典忘祖,忘记和蒙古人的世仇。
不仅是指责那些勋贵,在他们口中,宣大总督王崇古已经是天底下最大的汉奸,读书人中的败类,甚至为此连累外甥张四维。
这些天,吏部侍郎张四维府外,不时就有勋贵家的公子老爷惹是生非,把张府搅得鸡犬不宁。
而朝廷里,反弹最为激烈的还是六科,都察院的葛守礼也是持他们类似的观点,所以对都察院的御史也是不加约束,让他们大肆串连。
虽然廷议的时候,御史可以在场,也可以发言,但毕竟没有投票权,品级不够,但是也却把反对的声势给制造出来了。
一些本来摇摆不定的官员,经过内阁几位阁臣的劝说原本想点头答应的,看到这个阵仗也不敢表态了。
之前的反对派,因为缺乏高官支持,所以大多还能保持缄默,只是暗中让科道言官出来搅局,可是随着郭乾从南京抵达北京,正式接手兵部,有郭乾带头,其他的官员也按耐不住,纷纷表达自己反对议和的心思。
有了郭乾带头反对和议,户部尚书张守直也紧跟其后表达了反对的态度,至于都察院左都御史葛守礼已经不需要再表态了,看看他管理下的都察院就知道什么个意思。
不过最让魏广德头痛的还是他以为能够说服的工部尚书朱衡,这老小子在此事上如同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坚决不肯答应魏广德的游说。
虽然朱衡并不是完全反对王崇古的建议,他只接受用把汉那吉交换赵全等白莲教匪首和被掳掠的汉人,也可以接受俺答汗封贡,但是对互市持坚决反对的态度。
好吧,光是这一条,其实就足够判王崇古的建议死刑了。
俺答汗可没有伏低做小的心态,若是行得通,人家早跪在嘉靖皇帝面前了。
和议的利弊魏广德都有和他分说,可朱衡就和张守直一样,坚决不肯答应与蒙古人和谈。
这几天,内阁几人天天都钻到李春芳值房里商议事态发展,计算着手里的票数,哪怕被人知道内阁在拉帮结派都已经顾不得了。
“数典忘祖这一条,就能让许多人不敢选择支持我们了。”
高拱分析道,可是这会儿他也没什么办法。
大明从立国到现在,还真就没有和蒙古人议和过,即便当初迎回英宗皇帝,明朝其实都没有答应了瓦剌任何条件,完全是靠着时任礼部左侍郎杨善一张嘴,说服了也先。
好吧,那时候的景泰帝朱祁钰其实压根儿就不想哥哥朱祁镇归国。
在派出杨善去草原议和时,对迎回英宗是只字不提,这也是杨善在接回朱祁镇,进入长城时遭遇诘难的主要原因。
至于英宗通过夺门之变重新掌权后给蒙古人的一些优待,其实也算不得是大明和瓦剌的议和,而纯粹是皇帝朱祁镇和伯颜帖木儿之间的私人关系。
流落草原的那些年,伯颜帖木儿做为蒙古瓦剌部首领,也先的兄弟,善待朱祁镇,所以两人关系处的非常好,据说在朱祁镇离开草原归国时两人还依依惜别,难舍难分。
对付科道,高拱这样的强人都觉得犯难。
已经弄走几个跳的欢的,结果其他人又冒出来。
总不能把科道都换掉吧,那吃相也太难看了。
倒不是他没办法对付这些人,主要还是因为时机。
报复他们只能徐徐图之,现在几个人钻到一块就考虑的是可以拉拢哪些人,用什么办法说服他们。(本章完)
893廷议
“好啦,我们还是说说,谁去说服郭乾、谁又去找张守直,还有葛守礼,朱衡那边也要重点说说,唉.”
首辅李春芳开口说道。
九卿当中,已经有四个人明确表态,都是反对王崇古的提议,朱衡虽然是有条件同意,可是他那个条件,其实说出来和反对没什么区别。
“是啊,还是要解决问题才行。”
高拱附和了一句。
这件事儿,其实一开始就是因为他和魏广德、张居正力挺,才在内阁得到通过。
当时他们只考虑到此事对大明朝廷的好处,却低估了众臣的反对之声,现在想来也是失策。
“善贷,朱尚书那边,还是你去说吧。
你们是江西老乡,他总不能也不让你进门吧。”
高拱看着魏广德,开口就安排起来。
说完魏广德,高拱又看向张居正,略做思考才说道:“叔大,张守直那里,就由你去说服,重点还是要放在财政上,也多说说边民因为两方战事家破人亡的惨状。
张守直这个人性格很执拗,尽量怀柔。”
说到这里,高拱又自顾自说道:“剩下就是葛守礼这个老顽固,还有郭乾”
高拱猛的看向李春芳,“首辅大人,你看你去说服哪一个?剩下一个,我再去试试。”
“我去找葛守礼吧,郭乾那里,就肃卿去说。”
李春芳略做思考就说道,“上次我就去了郭乾那里,已经闹得很不愉快了。
剩下这几个,唉.”
这声叹息,其实已经透露出李春芳对说服这几人的极不自信。
毕竟,这些人他们这些阁臣都已经挨个谈话,但是结果差强人意,人家的立场根本就是纹丝不动。
“李首辅也不要太过担忧,我算了咱们这边的支持票数,现在陛下召开廷议的话,胜率还是有一半的。”
高拱开口说道。
魏广德和张居正、殷士谵都是点头。
这些日子和朝臣的接触,虽然对那几个尚书没有效果,但是下面的侍郎和寺卿这些大臣,效果还是显著的,一些人已经表态愿意支持内阁的决定。
把人数一累计,已经达到廷臣的一半了。
“廷议的制度,以后得想办法改改,我们内阁阁臣都是挂尚书衔的,也应该有廷议的投票权才是。”
高拱考虑的却不是这个,而是对朝廷原本的廷议制度有了意见,打算以后找机会把规矩改过来。
廷议可以说是集议里最容易进行,又最有权威的一项表决。
表决的结果不仅对皇帝的决策影响极大,就算是他们内阁的阁议都只能排在后面。
换句话说,内阁也要服从廷议的结果。
显然,现在高拱对此已经生出不满。
对他不利的制度,就想着找机会改过来,变成对自己有利的制度。
不过廷议毕竟影响极大,机会不合适,他也不好提,弄不好适得其反,把自己搭进去。
高拱的话音落下后,李春芳、张居正等阁臣都下意识看了高拱一眼,随即快速收回视线。
要知道,当初三杨掌控朝堂的时候,都从没有对廷议有过改革的打算,没想到高拱却在这样的环境下产生了这样的心思。
廷议,其实就是朝臣监督内阁的一个手段,一个制约,如果真让高拱提出来,先不说皇帝那里的反应,就是下面的朝臣,怕许多原本支持内阁的官员都会改变态度。
不过以高拱在内阁里的强势,虽然他这么说了,却没有人站出来指正。
实在没必要和他在这件事儿上纠缠,毕竟看上去,好像高拱也只是临时起意,或许一会儿他就会发觉不妥,以后自己都不会再提了。
要真站出来指正错误,说不好执拗劲上来,又要强推他的想法,那才叫麻烦。
在明朝内阁为了大同之事焦头烂额的时候,大同这里的宣大总督王崇古和巡抚方逢时倒是没有这样的焦虑,但是心情也是很不好。
当然,京城里波谲云诡的气氛,他们是完全不知道的,否则肯定也不会保持现在的好心情。
他们也有担忧,那就是派出去的鲍崇德等人迟迟没有消息反馈回来。
他们商议的计策得到了内阁的支持,而在大同他们就是一言九鼎的角色,即便还有巡按御史,他们也是不惧。
何况,很多事情他们也并没有在大同城里闹得人尽皆知的程度。
但是得不到俺答汗的认可,其实他们的第一步计划就算是破产了。
这样的情况如果反馈回朝廷那边,他们担心自己的前途会因此受到影响。
不清楚京城的局势,但内阁对他们未来仕途却有很重要的影响力,若是被内阁阁臣认为才能不足,那以后从大同离开,怕就只能去南京养老而到不了京城为官了。
“都这么多天了,鲍崇德他们为何迟迟不见归来,哪怕只是派个人送条消息也好。”
方逢时坐在右首对总督王崇古说道。
王崇古其实心里也是不踏实,不过他可不会在方逢时面前显露出自己内心的焦虑,而是气定神闲答道:‘少安毋躁,这么大的事儿,就算他把我们的意思带给俺答汗,他想来也会反复斟酌再三,才会做出决定。
何况草原广袤无边,要传递消息怕也不是那么方便。
我现在更担心的是,他们到底有没有把话带到。
要知道,这些年来我们两边交战,双方的仇怨已经结的很深,若是稍不留心,说不好在他们接触那些牧民的时候就’
王崇古确实很担心鲍崇德一行人的安危,但绝对不是对他们的生死挂怀,而是担心话没有传到俺答汗耳中,凭白耽搁了时间。
“总督大人,要不给边镇去消息,让他们在看到鞑子来袭扰的时候,问上一问。”
方逢时想的很好,鞑子来骚扰边堡的时候,让军士问问明使的消息。
王崇古只是看了他一眼,随即摇头苦笑道:“当初他们为什么绕道宣府那边出关,就是要避开当面的鞑子,直接去草原腹地,尽可能接近俺答汗的大营,通过草原上的牧民和俺答汗取得联系。
鲍崇德的想法是对的,所以我认可了他的意见,让他这么做了。
你去问当面那些鞑子,他们这会儿想的可不是谈什么,而是只想杀人掠货。
鲍崇德他们要是真从大同北上,那可能就真的凶多吉少了。”
“可这都多少天了,要不要再派出一拨人去看看?”
听到“凶多吉少”这四个字,方逢时不免就多想了一层,认为或许就是这样。
鲍崇德一行人生死未卜,但他们不能一直这样坐等时间白白溜走,感觉好像还是该做点什么才是。
“你有合适人选吗?”
王崇古只是略微皱眉就认可了方逢时的观点,他们耽搁不起时间,还是的尽快和俺答汗取得联系才行。
不管他答不答应讲和,至少知道对方的态度,他们也好今早回复京城。
方逢时对此却是摇摇头,他其实比起王崇古来,也不过先到大同半年时间,加之身边又多是行政方面的人才,若是计算赋税、清点田亩人口自是不在话下,即便是刑名也是颇为熟悉,可要让他们这些人跑到大草原去找俺答汗,怕是自己先吓死了。
至于自己的标营,本就规模偏小,不过数百人,平时装装样子还行,可要说胆大心细的人才,还真没发现一个。
所以,这个时候方逢时还是看向王崇古,希望他能够有得力人手,派出去执行这趟差事儿。
“容我好好想想。”
王崇古无奈,只好答道。
如此又是两天时间,这两天里,送往乾清宫的奏疏如雪片般飞来,内阁的态度经过这么多天的时间早已经不是秘密。
一些原本还持观望态度的官员,这个时候不管出于什么目的,纷纷书写奏疏表达自己的态度。
有支持大同和议的,也有反对和议之人。
奏疏里虽然不敢对内阁阁臣进行攻讦,却都齐刷刷把矛头指向了此事件的始作俑者王崇古和方逢时,斥责其汉奸误国。
之前一直保持沉默的隆庆皇帝看到这么多奏疏,似乎也是有点慌神。
这次上奏的官员,可比之前任何事的都要多,不止是科道言官火力全开,朝廷各个衙门的官员这个时候都纷纷选择了站队表态。
除此以外,平时极少插手国事的勋贵们也是下场,纷纷上奏。
这些奏疏也是明显分成两派,分别以英国公张溶和定国公徐文璧为首,各自斥责对方误国。
隆庆皇帝本意其实也是被高拱、魏广德等人说服的,朝廷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钱财。
继续和蒙古人对峙,朝廷就每每需要投入大笔银钱投入边镇,而现实情况是朝廷已经有支撑不起这么大笔的军费支出。
如果能够以把汉那吉降明为契机,和俺答汗言归于好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儿,可以挽救每况愈下的大明财政。
不过隆庆皇帝的顾虑,在这些反对奏疏中也得到印证,和他持同样想法的官员也是不少。
一开始,隆庆皇帝心里其实还是有些沾沾自喜的,因为他感觉想到这些官员前面去了,所以当时并没有一口答应此事。
但是这样的奏疏看多了,人的态度难免受到奏疏影响,他也开始怀疑起来。
这次内阁的决议,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现在内阁里的所有阁臣,都是他信任的臣公,但就送来的奏疏,隆庆皇帝让人分门别类归置以后可以看出来,反对的比支持的多。
当然,他也注意到了,朝廷三品以上重臣里,支持者和反对者几乎持平。
通过分析奏疏来源,他也看出来了,中高级官员大致是五五分,而反对者大多集中在低品级官员当中。
这些人大多进入仕途时间不长,所以在心里还持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想法,还没有形成官场中“利益至上”的思维。
何况,朝廷的财政实情,下面的官员大多也所知不多。
尽管大明财政困难大家都知道,但到底困难到什么程度,就不是这些人懂的了。
“朝议?”
一个念头出现在隆庆皇帝脑海里,随即他就摇摇头。
真要进行朝议,还不知道会闹出多大的风波,而且从当前情况看,反对声之大远超想想,肯定是通不过的。
而且,反对者中那些科道言官又是最会来事儿的。
真要在朝会上商议此事,怕是自己下朝都困难。
不能上朝会,那就让内阁召集廷臣廷议吧。
想是这么想,可隆庆皇帝看着那些奏疏,他心里就明白,就算这样,内阁怕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获得胜利。
这,就是他这些天来迟迟没有下旨的原因。
内阁阁臣四处活动,说服拉拢官员的事儿他是知道的,就如同那些反对者一样,他们为了联合更多人反对大同和议,一些人也是为此上蹿下跳的厉害。
东厂和锦衣卫为此都在他面前来问过,这到底算不算结党,要不要出手处置这些人。
不过此时机有些微妙,所以隆庆皇帝并未因此就让厂卫出手,压制此事。
读书人的事儿,有时候越是压制,反弹起来会更厉害。
说不的这边打压他们的联合,那边内阁阁臣会坐不住,跑过来给这些人求情。
求情未必真心,但他们终究还是要这么做的,因为他们都是读书人。
“不能继续下去了,都察院、翰林院那些人天天串联,搞的朝野上下乌烟瘴气的。”
殷士谵开口说道。
他曾经执掌过翰林院,所以想用以前的官威让翰林院的那些人退缩,但是却忘了今时不同往日,反被诸大绶一阵挤兑。
说实话,大明官场上,低品级官员那是真的不怕高官,除了那些一心想要升官发财的人,对上官那是百般讨好,巴结。
魏广德去找同年诸大绶,同样没能让他信服,即便魏广德把大明财政窘况和他说明白了,诸大绶依旧不为所动,一句“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就把他应付过去了。
由此,魏广德也看出来了,这位诸状元还是对自己飞速升迁感到不满了,今日事未尝没有这个原因在其中。
想想也是,当年他是皇帝钦点的状元,而魏广德是传胪。
而现在,魏广德已经贵为阁老,而他只是掌翰林院事的翰林院学士,可谓天差地别。
而魏广德对此也只是在心里想,拉谁入内阁也不能是诸大绶。
“请陛下下旨,开廷议吧,诸公以为如何?”
李春芳也看出当下朝堂风向不对,于是开口提议道。
(本章完)
894最后的努力
“请陛下下旨,开廷议吧,诸公以为如何?”
李春芳也看出当下朝堂风向不对,于是开口提议道。
知道继续拖下去,或许只会适得其反,因为反对的人太多,而这时间大部分人都是习惯了人云亦云。
魏广德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想,他只是在心里默默计算了自己这边能得到的支持票,确实已经达到廷臣里的一半。
还有如朱衡等一些人,虽然在他们过去游说的时候被拒绝,提出了各种各样的前置条件,但魏广德毕竟还是在心里有那么一丝侥幸。
或许,在廷议的时候,朱衡会看在老乡的面上,选择支持他。
其实,并不是所有反对者都是无脑般全部反对,大部分反对者都只是针对“互市”一项,认为互市后会助涨蒙古人的实力,从而对大明构成更大的威胁。
你说他们的想法不对吗?
其实,若不是知道蒙古人的时代已经过去,以后的蒙古会更加没落,魏广德或许都会站在他们那边。
实在是成吉思汗给天下人的印象太深了。
在没有他出现前,大草原上的蒙古人就是一盘散沙,被周围有组织的国家随意完虐。
不管是西夏还是辽国,以及后来出现的金国,都把草原看成自己的牧场,予取予求。
为了实现他们长久掌控草原的目的,还故意制造草原上各部族之间无休止的杀戮,以此削弱蒙古人的实力。
这一切直到成吉思汗的横空出世,他聚合了草原上的所有蒙古部族,建立起强大的、统一的政权,然后一个个点名,先灭西夏,再灭后金,南宋,席卷欧亚大陆。
虽然蒙古人打到西方的时候,成吉思汗早就死了,可他们毕竟都是因为沾了他的光。
也是因为广袤的草原在团结的蒙古人眼里已经不够大,不足以让他的子孙分封,于是蒙古人一路向西,建立一个个汗国。
面对这样强大的敌人,谨慎些,其实并没有错。
魏广德当然不知道隆庆和议,但是他知道蒙古人衰落是历史的必然,以后的世界历史已经没有他们的事儿了,所以自然对互市不以为然。
最起码,和蒙古人讲和以后,大明可以缓口气,进行一些内部的调整,魏广德其实把目光早就投向了东北方那白山黑水之间。
历史大走向很清楚,最后就是从那片土地上走出来的外族,最后成功问鼎中原。
而因为他们自己存在的各种原因,他们选择了泯灭汉人的优良传统,一昧选择愚民政策,以为这样就可以保证他们长久的统治这片土地。
后世近代的屈辱,其实就是因此造成。
实际上若是在鸦片战争时期,中国的统治者是汉人的话,即便和西方国家存在巨大的技术差距,汉人也能很快学会西方那些先进技术,进而迎头赶上,甚至超越。
就如同大明,一样遭遇葡萄牙、西班牙和荷兰人的威胁,但是在几次战争下来,汉人意识到双方武器上的差别,马上就学习对方的技术,双方的差距很快就缩小下来。
在李春芳说话以后,高拱很快就表达了支持的态度,随后是殷士谵和张居正,魏广德稍迟了片刻,但确认双方力量对比接近以后,他也选择了点头支持。
“既如此,那就请陛下下旨,明日举行廷议。”
李春芳开口说道,随即看着高拱道:“此事,就你我去乾清宫禀明陛下。”
“好。”
高拱当即点头。
“善贷,你看明日廷议结果会如何?”
送走李春芳和高拱,魏广德和张居正、殷士谵缓步往回走,边走边聊道。
“难说。”
魏广德只能答道,廷议结束前,一切皆有可能,他能怎么说。
“正甫,你觉得呢?”
张居正又问向殷士谵。
不过殷士谵也是没有多少信心,所以只是摇摇头,表达自己的态度。
“今晚,咱们还是再找那几位好好说说,再争取一下吧。”
魏广德知道,大家其实心里都没底。
不过事情发展到现在,他们也只能再拼一把了。
“叔大,你是什么想法?”
魏广德没说话,可殷士谵却是问向张居正。
“对半吧。”
张居正叹气道:“之前我们做了那么多,现在算算貌似也只得到一半重臣的支持,剩下就看陛下还召集那些勋贵与会了。”
听到张居正这么说,魏广德心里一惊。
廷议,其实很重要的还是看皇帝,他召集哪些人参加。
明朝的廷议,每次参与的人员并不固定,而是随着所讨论的事宜有所调整的,但六部九卿和科道掌印官总是固定人员。
一般来说,会根据讨论的事情涉及的部门由六部尚书或侍郎负责召集廷议,而且尚书和侍郎一般是轮流担任召集人。
对于那些需要多个部门联合会议的事情或者权责难以划分明确的事务,往往由吏部负责召集并主持,由有关部门派人参与会议。
当然,皇帝作为廷议的的最终决策者,他有权指定一些特殊人员参与廷议。
虽然这次的廷议主导权十有八九会落到兵部尚书郭乾手里,而不是吏部主持,但隆庆皇帝有权决定让哪些勋贵也参与其中。
先前算票的时候,魏广德倒是把勋贵这边算漏了,也不知道最后结果会如何。
希望李春芳、高拱他们会注意到这点,会选择性向隆庆皇帝举荐参与人选。
回到值房继续办公,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消息传来,隆庆皇帝下旨就大同奏议召开廷议,并确定了参加明日廷议的名单。
朝臣连带勋贵共计四十四人,内阁几位阁臣也参会旁观。
仔细把名单过了一遍,魏广德心里也计算了下,依旧是一半对一半,貌似任何一方都看不出优势。
廷议地点被定在养心殿,就在隆庆皇帝起居的乾清宫旁边。
在这里举行廷议,隆庆皇帝也能第一时间知道廷议结果,甚至还可以召集参与廷议的官员勋贵问询。
当晚,魏广德又一次来到了工部尚书朱衡的府邸,进行最后一次争取,而其他阁臣此时也都在做着类似的事儿。
经过一番游说,魏广德终究还是没有能够说服朱衡支持大同和议,他依旧坚持取消“互市”才能同意的观点。
告辞出来时,魏广德回头对送出门来的朱衡说道:“士南兄,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和议对大明有利。
至于你担心鞑子会借此坐大的担忧实在多余,他们已经没有了成吉思汗的荣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再有。
若不是他们游牧的特点,蒙古人怕是早就被我大明给灭了。
而朝廷的情况你是知之甚详的,我们已经拖不起了,继续下去,只要几年,不说发放官员俸禄,朝廷连固边的银子都已经支不出去了。
还请士南兄三思。”
魏广德说完,最后对朱衡深施一礼,不待朱衡还礼就钻进了自己的轿子里,扬长而去。
该说的都说了,最后结果就看朱衡的选择,他是没办法了。
虽然理解朱衡的主张,可魏广德连续跑了这么多次都毫无结果,心里要说不抱怨那是不可能的。
最后的动作,其实也是在向朱衡施压,希望他在明日廷议中能改弦更张。
离开朱衡家,魏广德又去了定国公府。
来这里,就是要给徐文璧打气,指点他明日面对英国公张溶时的应对。
“别管他年岁多大,你记住,他是国公,你也是,只管逮着我先前说的几点狠狠的批他就行了。”
可以预见,明日的廷议肯定是剑拔弩张,火药味十足。
对待英国公,自然不好用文臣来辩驳,最好的办法还是让勋贵里和他地位对等的人进行批驳。
徐文璧,就是应对张溶发难时的反击利器。
“他多大岁数了,辈分比我还高一辈儿,若是这么说,真气出个好歹来,大家面子都不好看。
何况善贷,这些话私下里说说没事儿,真要摆开来说”
魏广德给徐文璧说的,自然就是张溶族中一些人在边镇中饱私囊的行为,既是点出张溶的反对有私心,也是给他提醒,闹不好他那些族人就要被秋后算账。
但是这些话,魏广德可以随便说,要徐文璧说出来,可就太得罪人了。
“事后咱们登门道歉就是了,他还敢真端着国公架子,和定国公府怼上不成。
就算真怼上,还有南京魏国公府支持,我在内阁里帮你说话,还怕他什么?”
魏广德继续给徐文璧打鸡血,刺激他,“要是能在投票前把张溶气晕,让他提前离场,就是最好的结果。”
今日散衙前,内阁几人又钻到一起商量了半天,已经想出一些对策。
或许以前都是上不得台面的法子,可现在都是顾不得了,特别是对那些年岁比较大的官员和勋贵,就是想办法刺激他们,在开始理论阶段就把人送太医院去,不让他们投票,那就达到目的了。
自然,高拱等人也都表示,对于支持的人,以后都会有各种护持。
魏广德先前已经把高拱的许诺和徐文璧说了,目的就是让他放心,就算张溶也抖搂出定国公府的一些破烂事儿,内阁里那位“青天”都不会有所动作。
离开定国公府,魏广德又马不停蹄赶到诸大绶府上。
诸大绶虽然是掌翰林院,但身上之前带上了礼部右侍郎,自然也在这次廷臣范围内。
魏广德真后悔,当初就该把他踢出礼部,自己也就不用面对他了。
是的,今晚魏广德的任务就是联络游说朱衡和诸大绶,还有给徐文璧打气,让他在明天的廷议上勇敢的硬杠张溶。
第二日,养心殿里果然上演了一处龙争虎斗。
从内阁几人坐上靠北摆放的几张椅子,身后的龙椅空空荡荡,隆庆皇帝并没有亲临现场,而是有小內侍不断向他通报消息。
按照惯例,因为涉及军国大事,自然由兵部尚书郭乾负责主持。
不过他态度明确,自然一开场的言论就偏向反对王崇古之策,不过因为大庭广众之下,言辞还算稳妥,只说王总督是受人蒙蔽才会糊涂,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实际上,在背后,大骂王崇古奸佞误国的已经不是少数,郭乾就是其中之一。
对于被郭乾说自己舅舅老糊涂,吏部右侍郎张四维当即不能忍,站出来批驳,由此拉开了廷议的大幕。
礼部右侍郎诸大绶果然没受到魏广德游说的影响,很快也下场批驳,随即就遭遇同部门左侍郎王希烈的反驳。
侍郎、寺卿这些官员纷纷下场表达自己的立场,攻击对方,而九卿此时除了一开始主持廷议的郭乾发了次言外,其他人都默不作声。
同样的还有内阁几人,除了进来见礼外,都如雕像般坐在那里,静静看着这些人的发言。
等到英国公张溶忍不住出声反对和议后,定国公徐文璧也马上站出来反驳。
只是终究没那么大的勇气,徐文璧也没敢把昨晚魏广德教的那些话抛出来攻击张溶,双方的辩论只是围绕着和议进行,并未扯出起来来。
养心殿里发生的一幕幕大戏,不断有內侍跑进乾清宫汇报给隆庆皇帝,而皇帝此时正手里把玩着一个小巧精致的鼻烟壶,时不时倒点出来放到手心,在伸到鼻子前猛吸一口气。
鼻烟被吸入鼻腔,对鼻腔的黏膜造成刺激,隆庆皇帝忍不住打出一个大喷嚏,然后看上去就神清气爽的。
“好,继续下去看着,再报。”
挥挥手,隆庆皇帝示意下面的太监继续去养心殿盯着。
心里也在默默盘算,到目前为止,看上去似乎还是斗得旗鼓相当,看来也只有等最后计算票数才能分处胜负了。
昨日高拱就在御前说起廷议,认为内阁阁臣不参与廷议投票有失偏颇,不管怎么说他们也都是礼部和吏部的尚书,自然是重臣,应该有投票权的。
不过隆庆皇帝没有表态。
他心里明白,即便要改,也不是现在,而是只能等以后找机会再说。
明朝的廷议,在以往是没有出现过的,因为前朝集议都是宰相商议,六部等衙门是没资格参与的。
明代廷议注重形式而忽略实质,很多廷议更多的是在走样子。
因为以往廷议,权臣的意见在廷议中起着关键作用,大多数与会人员的意见并没有得到充分尊重。
不过这次明显不同,就高端战力,若是没有阁臣压阵,反对派似乎还略占上风。
一个多时辰后发言结束,接下来就是投票环节。
895蒙古的条件
“这么说,定国公徐文璧、吏部左侍郎张四维等二十二人都认为可以接受蒙古的奏请,英国公张溶、户部尚书张守直等十七人以为不可以接受和议,工部尚书朱衡等五人以为封贡可以实行,但互市却不方便实行.”
隆庆皇帝在乾清宫里,看着廷议形成的结果,认真说起来,投票的结果虽然看上去支持派占上风,但实际上算上朱衡等有条件同意的朝臣,本质上也是对王崇古之策提出异议。
从这个角度来说,其实投票的结果和魏广德当初盘算的票数一样,都是二十二票。
由此,再考虑到内阁五位阁臣态度出奇的一致,那就是支持王崇古之策,隆庆皇帝在心里终于还是坚定了立场。
看着殿下肃立的阁臣和几位尚书,隆庆皇帝终于开口道:“传旨,让王崇古去谈,此事以后不得再争议。
等大同那边有了结果,朝廷再做计议。”
是的,现在王崇古只是给出一个想法,都不知道俺答汗怎么反应,朝堂上下就已经吵上了天。
这就是一开始内阁想要掩盖此事的原因,这种事儿,怎么也得等王崇古把事儿谈成了,你们这些朝廷官员再来议论是否可行才是。
毛毛躁躁的,像什么样子。
可惜,朝廷的奏疏,几乎就没有能够保密的。
地方上的奏疏送到京城,只要进了通政使司,就好像长了一双小翅膀,很快就会传遍京城的衙门。
虽然郭乾、张守直等人心中不服,刚想站出来说几句,可是李春芳、高拱是不会让他们有开口的机会。
郭乾能够在先前开口,那还是因为他是这次廷议的主持人,上奏的事儿自然要他来禀告。
“臣遵旨。”
“臣遵旨。”
首辅、次辅已经站出来接旨,随后张居正、魏广德等人纷纷躬身接旨,口中高喊道。
随着内阁阁臣接旨,礼部尚书潘晟、刑部尚书刘自强等人也躬身接下旨意,即便对此有异议的工部尚书朱衡在这个时候也选择了接旨。
虽然他也和郭乾等人态度一样,但毕竟皇帝已经发话了,自然是不能抗旨的。
到这一刻,内阁几人才算是松了一口气,他们让大同和俺答汗联系的事儿算是终于有了朝廷的背书。
在此以前,虽然得到皇帝默许,但毕竟没有明旨。
他们让王崇古联络俺答汗,传开了都是重大的失误。
看看朝中的反对力量就能知道,闹起来是可能直接把他们掀翻的。
好在内阁之外的人都不知道,因为知道的人还在大同,这才让他们度过了这一劫。
别说内阁中人暗中都有各自的心思,可这次不同,大家都在同一条船上,一个不好大家都要落水,所以才史无前例的凝聚在一起,共渡难关。
从乾清宫出来,郭乾、张守直、葛守礼等人兀自不服,但这个时候也没了办法,只是对着这边重重的哼了一声,就大步向着宫门外走去。
“善贷,这次算是你聪明,帮了我们大忙。”
回内阁的路上,张居正就对魏广德大肆夸奖起来。
张居正的话,当然得到了其他人的认同。
这次的投票结果其实并没有出乎他们意料,但是最后的结论却给人另一种感觉,那就是支持派似乎更占上风,而原因仅仅是魏广德的一句话。
他在投票前直接把反对派分化了,把反对王崇古奏议和反对“互市”区别开,这样的结果就是反对派的力量被一分为二,变成了十七票和五票,由此就显得支持派的二十二票占了上风。
虽然只是玩的文字游戏,但是这样的廷议结果传到外面,想来也会让许多人消停消停了。
而此时俺答汗大营中央的汗帐中,俺答汗也在为此事纠结。
这几天他已经和蒙古的实权人物进行了单独商议,其中也包括他的儿子辛爱黄台吉等人,他们可都是手下拥有控弦之士上万人的部族首领,在草原上的影响力极大。
这几年,随着明朝逐步解决了南方的倭寇,注意力全部转移到北方,精兵强将逐渐汇聚到九边重镇,蒙古人每次骚扰的收获也是越来越少,已经逐渐入不敷出。
蒙古人的战争,全部依靠的是以战养战,一旦明军在边军镇堡中储备的物资减少,即便他们突袭成功,攻占边堡,所得收获也是太少,发放抚恤后没什么剩余。
这样的情况已经威胁到俺答汗的地位,因为许多部族首领已经不满足于在明朝边境小打小闹,想要再次复制“庚戌之变”,进入明朝富饶的京畿一带进行抢掠。
只不过在这二十多年的时间里,明朝那边也不是什么都不做。
实际上,这些年能臣干吏纷纷被派往边镇,各镇的防务都有了一些起色,最起码防御工事已经日臻完善,轻易破关已经变得困难。
而且,在马芳的带领下,明将的胆子似乎也大起来,时不时就敢突袭一把草原,让游牧的部族不敢过于靠近长城。
打仗要死人,俺答汗当然能接受。
可是这样无意义的消耗,就让他很难接受了。
更何况因为不好对大明大动刀兵,加之蒙古人现在生活物资的困窘,他在蒙古的地位也有下滑的趋势。
再有这次孙子把汉那吉负气出走,对他威望的打击更大。
俺答汗都怀疑,那几个还在他面前鼓动攻打明国人京师,逼迫明国释放把汉那吉的部族首领是不是想要自己孙子的性命。
虽然明朝边军战力提升不多,但这些年蒙古人的军力其实也没什么发展,两边其实力量还算维持原样,他并没有十足把握再次冲入明国抢掠财物。
蒙古人的生存环境太恶劣了,他们的人口补充可没有明国容易。
关键是,支持和明国开战的人里,居然还有自己的大儿子辛爱台吉,完全置自己亲侄子生死与不顾,让俺答汗内心很受挫折。
要职,那些人是和板升城赵全等人走得近,受到他们的鼓动,在自己面前说起这些话儿他还觉得可以理解,自己儿子辛爱可是和赵全等人不对路的,他居然也有这样的心思。
就在俺答汗坐在大帐里发呆的时候,耳中忽然听到门口侍卫喊出“哈屯”的声音,他收回思绪看向帐门处,一道娇俏的身影掀开帐帘走了进来。
来人是钟金哈屯,或者说就是那颜出,就是这个女人导致了现在的局面。
当然,在后世她还有个更加广为流传的名字,“三娘子”。
可是俺答汗不是傻子,他知道,促成这一切的其实还是他本人。
若不是自己色迷心窍,从哲恒那里强索了那颜出,也就不会有这些事儿来。
一切过错怪罪到别人头上,这不是俺答汗的作风,只是他现在看到钟金哈屯时,态度就很是难明。
“拜见大汗。”
虽然是王妃,但见到俺答汗时,三娘子还是要先行礼。
其实在汉人的礼仪中,三纲五常也被视为最基本的人伦关系。
三纲五常其实是三纲和五常两词,出自于西汉董仲舒的《春秋繁露》一书。
董仲舒认为,在人伦关系中,君臣、父子、存在着天定的、永恒不变的主从关系:君为主、臣为从;父为主,子为从;夫为主,妻为从。
这即是所谓的“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这三纲。
董仲舒又认为,仁、义、礼、智、信五常之道则是处理君臣、父子、夫妻、上下尊卑关系的基本法则,治国者应该给予足够的重视。
在中央集权专制主义制度下,在一个父系夫权社会里,这种理论是正常的。
即使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一个国家、一个家庭、一个团体,也总得有主从关系,有上下关系,有领导与被领导的关系,这是自然的原则。
等到三娘子行礼完毕,俺答汗才面无表情让她起身。
三娘子这次来,其实也是因为听说大营里来了明国的使者,所以想要在俺答汗这里打听把汉那吉的消息。
虽然和他没有缘分,但论辈分他也是她的孙子。
“他在大同过的很好,明国人没有为难他。”
对于三娘子的问题,俺答汗直接给出了答案,并没有遮遮掩掩的。
实际上,关于该如何处理和明国的关系,俺答汗不仅咨询了自己掌权的儿子和大部族首领,即便是自己两个妻子他也都是问过的。
只不过,他并没有把此事告诉三娘子,因为他觉得实在难以开口道出实情。
“那明国人是为释放把汉那吉设置了什么条件吗?为什么他没有自己回来,而是明国派出使者前来。”
三娘子不笨,相反在大草原上,部族之间虽然名义上归属在俺答汗账下,但为了各自利益明争暗斗也不会少,只是没有了以前动辄兵戎相见的场面,而是来大汗这里调停。
总归是家人,三娘子问起,俺答汗也不会隐瞒,当即把明国总督开出的条件说了出来。
听完俺答汗说出明国人给出的条件,良久,三娘子才开口问道:“大汗以为我们蒙古是否还有光复大都的可能?”
“除非明人内乱,否则很难。”
俺答汗对两国力量对比心里是有数的,所以也不会傻不拉几以为蒙古人在战场上可以击败明军,就意味着他们还有势力问鼎中原。
蒙古人真有那么强大,当初也不会被汉人打回草原。
也是因为看明白了两国国力的差距,所以他才会收留白莲教那些人,因为貌似也只有他们才有可能引发明国内乱。
只是可惜,这么多年了,他的支持貌似没有什么用。
白莲教在山西、山东等地组织的多次暴乱很轻易就被明国官府镇压,根本没有达到削弱明国国力的目的。
“可我们草原上需要明国的粮食帮助我们过冬,需要他们的棉花、布料制作衣物避寒,需要盐巴、茶叶提高大家的生活。”
三娘子开口说道,“这些,都需要和大明交易才能达成。
我们,也才能够在这片大草原上时代生活下去。
这些年的冬季,实在太冷了,牛羊都抵抗不住这样的严寒。
若是可以和大明达成和解,冬季来临的时候,我们的部族就可以向南边,迁徙到明国边境上,抵御寒冷。
甚至在我们缺少过冬粮食的时候,向大明寻求帮助,这样部族里不知道会少死多少人。”
三娘子是有很强的政治敏感度的,她刚才说的这些,在以前是绝对想都不敢想的事儿,因为一旦他们靠近长城,就会引来明军的戒备。
明国会为此调集大军准备迎战,他们自然就没办法安心在那里生活。
“你的意思是,本汗应该向那个明国皇帝称臣?”
说出这话时,俺答汗发白的眉毛微微动了动,显示出他此刻不平静的心情。
“称臣,当然也不是那么便宜的事儿,至少明国应该给出足够的诚意。”
三娘子此时却是嫣然一笑,娇媚的面容如同鲜花盛开般绚烂。
俺答汗只是片刻失神,就镇定下来。
毕竟他已经不是少年,早已食髓知味,更何况再美又如何,还不是任他摆布而已。
“伱是什么意思?”
俺答汗迟疑着问道。
“大汗现在的心态应该和明国皇帝一样,所以他们应该也是不想继续打下去了。”
三娘子开始分析起来,俺答汗则是听得不住点头。
这样的场面,也就是当初赵全等人找到草原时才发生的一幕,此时在大帐中再次发生。
“你的意思是,我们不打仗,也让明国每年给银子?”
俺答汗此刻听到三娘子的话,当即心动。
“打仗要花银子,不打仗,那就是省下银子,省下来的银子,难道不该分我大蒙古一份吗?
何况,这些所谓的赏银,我们也要拿出购买需要的粮食、布匹和铁锅,否则我们哪来那么多银子买明人的东西。
如果只是让我们出售牛羊和马匹,汉人压价太狠,说不得我们还要吃大亏。”
三娘子当即就解释道,“有了这些银子,那些和我们做生意的商人一定会发动他们的关系,帮我们说服他们的朝廷答应下来。
毕竟这些银子,可都会最后落入他们的口袋,若是谈不成,这生意也就没法做了。”
“有道理。”
俺答汗听了三娘子的分析,又是点头,显然他已经认可了她的话。
“明国的宣大总督既然可以提条件,大汗自然也可以,条件狠一点,让明使带话回去,可以谈。
顺便派人跟着去看看,王子在大同的生活”
(本章完)
896漫天要价
这一晚,俺答汗大帐中的油灯亮到很晚。
俺答汗和三娘子在一起,详细商量出要对大明提出的各种条件。
后世之人大多只以为“隆庆和议”是明蒙之间结束战争状态,双方由通过战争抢掠变成发展双边贸易,互利互惠,建立起新的关系模式换取和平,但真相哪里会那么简单。
在三娘子的建议下,俺答汗首先对明蒙之间的边界划分心里大致有个底,然后就是对贸易的开放和种类进行明确限制。
说实话,王崇古的计策里,真正对他有吸引力的也只有“互市”这一项,其他的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蒙古可以用牲畜、毛皮、药材等物品,换取明朝的粮食、盐巴、茶叶、布匹、器皿等物品,同时还要赏赐。
明朝和蒙古之间的赐赏,以明朝的册封和蒙古的朝贡为形式,双方可以定期地进行赐赏往来,明朝给予蒙古一定的赐赏优惠,如增加赐赏的数量和质量,改变赐赏的方式和内容。
蒙古可以用少量优质战马和一些金银、珍珠、玉器等物品,作为朝贡品,换取明朝的衣服、鞍马、珠宝等物品,双方实现了赐赏的尊崇和友好。
蒙古的贡品,象征意义大过实际意义,而明朝赏赐的物品则是按照蒙古贵族生活所需而定。
好吧,如果说互市是解决普通牧民的生活所需,那赏赐就是蒙古贵族所需要的东西,就是这个时代的顶级奢侈品。
而对于俘虏的归还,其实这根本就不在俺答汗的考虑范围内。
虽然放回那些汉人奴隶会引发手下部族不满,但蒙古人的奴隶又不是只有汉人,向西边再抓回来补充就是了。
不过对于板升城那边的赵全、李自馨等人的处理上,才是最需要谨慎的,必须一次性解决,避免那里的白莲教徒在草原上发生叛乱。
这几年俺答汗也看出来了,板升城的白莲教徒一门心思的就是研究怎么造反,可他们的眼光和格局都太狭隘了,根本看不穿大势,这也是他们屡次造反都不成功的原因。
实际上在嘉靖年间,在大明制造叛乱最好的地方是在南方,那里正因为倭寇肆掠和加征的赋役导致民不聊生,民间不满情绪浓厚。
但白莲教徒在那边的实力有限,组织不起有力的叛乱,也根本就没想要往那边发展力量。
只是一味的盯着他们的传统势力范围,那就是山东、山西这些地方。
但这些地方明军的军力又是格外强大,根本就没给他们造反成功的机会。
一整晚的谈话,都没有涉及到俺答汗需要向明朝皇帝的朝贡,因为三娘子很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俺答汗向明朝皇帝请封,就是确立以明朝的宗主和蒙古的臣属的关系。
虽然说这样的承认和册封是相互的,明朝给予蒙古一定的主权优惠,如承认蒙古的汗位和部落,册封蒙古的首领和贵族,蒙古也同样给予明朝一定的主权认可,如承认明朝的皇位和朝廷,册封明朝的使者和官员。
但不管怎么说,俺答汗都是明朝皇帝的臣属,不再是对等的关系。
只能说,天下就没有白吃的午餐,一切收获都得有付出才行。
隆庆和议虽然带来了明蒙之间的和平,但是也需要明朝拿出巨额财富维持。
而且因为朝贡是每年都要发生的,所以每年大明朝廷都得为此准备一笔银钱,因为蒙古人每天都要消耗大明的商品,每年都要有数次大型的互市交易,以保证蒙古人生活所需。
“明日我就召见明国使者,把我们的条件告诉他,让他带话回去,看明国那边的反应。”
最后,俺答汗才下了决定道。
“记得派人跟过去看看王子的情况,虽然按照明国人的习惯,王子在大同应该不会受到刁难,可派人过去看看总要放心一些。”
三娘子笑道。
“如果把汉那吉过的不好,明国人应该就不敢派使者过来才是。”
俺答汗想到孙子,心情又有些低落。
这次的事儿,对他打击还是有些大的,虽然现在看来,无心之举似乎还促成了明蒙之间谈判的契机。
但是多年和明国打交道的经历也告诉俺答汗,明国人不可靠,他们的信用其实并不高。
明国读书人说的那些,其实在边境根本行不通,从他当初派出去的使者屡次被杀就可以看出来。
“大汗,这是我按照先前商议所列出的条件,你看看是否还有遗漏.”
三娘子拿着刚刚书写完成的谈判条款递给了俺答汗,嘴里说道。
对于俺答汗确定的这些谈判条件,明朝的官员们是否有心理准备呢?
那是自然的,魏广德就不认为只是靠着把汉那吉一个人的安危,和互市就可以让桀骜不驯,崇尚自由自在的蒙古人对大明朝廷俯首帖耳。
只不过他不知道蒙古人的胃口到底有多大罢了。
这其实暂时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毕竟这是王崇古的事儿,具体和谈条款内阁实际上已经授权他和俺答汗谈。
最后谈成什么样子,报上来就是了,答不答应的权利,还在朝廷。
如果蒙古人胃口太大,超过他的心理预期,那就否了就是了,直接等待俺答汗老死,草原陷入权利争斗的时候大明再插手。
而眼下,他已经跪在家中大堂上,这里已经临时布置成了灵堂。
今日中午的时候,魏广德在内阁收到家中消息,九江来人报丧,他母亲没了。
魏广德之前可没准备,虽然家书中有提到母亲身体这两年不好,可并没有说有生命安全,而且在他眼中,母亲其实年岁并不大,应该还有十年甚至更多的时间可活。
可报丧不会有假,他在衙门里和李春芳说了下情况后,就匆匆回到府中见到来人,再三确认消息后,就已经跪倒在灵堂上痛哭不已。
亲自书写了丁忧奏疏派人送进宫里,只是直接投会极门而没走通政使司。
张吉在接到消息后就命人布置了灵堂,魏广德现在还不能马上离开京城回九江,因为还需要皇帝的批准,而前提是礼部收到九江官府的文书。
一些影视作品里什么隐瞒丧事,避免因为丁忧而失去官职的情节,随便看看就好。
各级官府在地方上,对本地出去的官员那都是有记录的,不仅是平时里相互照应那么简单,还有就是官员家中丧事,如果是官员直系亲属,那就要向朝廷报信,其实也就是确认真假。
皇帝批复,都是以礼部的奏报为准。
下午开始,来魏府吊唁的朝臣和勋贵就络绎不绝。
虽然之前因为大同的事儿,魏广德和一些人闹得很不愉快,可毕竟是国事。
魏广德母亲去世,都是同朝为官,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
至于魏广德有没有想过夺情?
想多了,有高拱在朝,大明朝堂貌似缺谁都可以照常运转,所以魏广德压根就没往这方面去想。
两年而已,他离开九江多年,也该回去看看了,无论如何他父亲还在九江府翘首以待,等着他这个儿子回去。
晚上的时候,陈矩也来了,隆庆皇帝已经看到了魏广德的奏疏,所以派陈矩专程过来吊唁。
之后的数日,魏广德都没有再去内阁,而是安心在家扮演孝子贤孙,招呼来府的宾朋。
几日后,九江公文送到,礼部第一时间报送入宫。
这也不是说礼部急于把魏阁老送回家,而是规矩,阁臣这样的朝中重臣,自然一切都是走快速通道。
接下来魏广德就要按照既定行程,准备南下。
而此时的大同府被城门处,已经被明军戒严。
王崇古总算是等来了蒙古那边的消息,幸好他的第二批信使才刚刚选好,还没有出发,就接到边镇急报,鲍崇德带着几个蒙古人回来了。
在大同,有资格参与此事的人并不多,除了巡抚方逢时外,也就是大同总兵官马芳勉强够格。
不过对于和谈的事儿,王崇古并不打算叫上马芳,毕竟他觉得有些事儿能够保密就尽量保密。
虽然若是谈成,朝廷也是要昭告天下的,可并不急在这一时。
所以,收到消息后第一时间他只找来了方逢时商议此事。
在此以前,两个人都没有商议过蒙古人的态度,他们会给大明设置什么样的条件。
和魏广德想的一样,主动权在大明手中,谈还是不谈,谈成什么样子,他们都是可进可退。
谈不拢就不谈,大不了等着俺答汗老死,草原内乱。
“总督大人,还是等人到了看看蒙古人态度再说。”
方逢时已经知道了鲍崇德平安归来的消息,也知道蒙古方面派人跟着他一起,这说明大明这边的意思,俺答汗是已经知晓了,否则绝不会有蒙古人跟着回来。
最起码,从现在掌握的情况看,一切都还在他们的掌握中。
“我现在就担心蒙古人会狮子大开口,提出不切实际的想法。”
王崇古捋着胡子说出自己的担忧。
之前没有讨论,那是因为都不知道鲍崇德一行人能不能活着见到俺答汗。
现在事儿办成了,就要考虑接下来的事儿了。
“漫天要价,坐地还钱,随便他们怎么开价,我们守住底限就是了。”
方逢时笑道:“只要他们肯谈,我们的计策就算成功了一半,其实之前方某最担心的还是他们不愿意谈。
今日见见蒙古使者,看看俺答汗的条件,我们晚点再商议谈判底限的事儿。
我猜测,这次俺答汗开出来的条件,肯定是我们不能接受的,也不知这样的谈判要进行几次,要不要直接把人请到某处,当面谈,或许进度会快些。
一来一回总归是麻烦,而且也怕夜长梦多。
还有鲍崇德这次干的不错,不管怎么样都把交代的事儿办成了,回来我们也应该按照承诺给他。”
王崇古闻言点点头,只是还是开口说道:“一事不烦二主,答应的好处当然要兑现,不过和蒙古的联系,他还是要继续。”
对此,方逢时当然没有意见,只是又说道:“此事,要不要马芳也叫过来。”
“我们先谈谈再说,若是大抵谈成再和他商议。”
王崇古开口说道,对武官的不屑在此刻体现的玲离尽致。
大明朝,做主的始终都是文官,武将只有听从命令的份儿。
虽然说起品级来,他王崇古和马芳品级,都是二品,方逢时还要低一品,可是在权势上,他们却是远超马芳。
入夜时分,王崇古和方逢时又凑到了一起,他们已经从鲍崇德那里知道了蒙古人给出的条件,甚至手里这封书信据说就是俺答汗亲手交到他手上的。
方逢时来之前,王崇古已经看过书信内容,只能说他对俺答汗是有点佩服,对方不管是瞎蒙还是怎么,倒是真猜对了大明现在这边的困境。
不过所提的条件,那是真的漫天要价,根本就没有和谈的意思。
不仅要大明让出两处边堡作为蒙古人过冬的居所,还狮子大张口要每年百万两银子的赏赐。
这么多钱,与其送给他们,还不如直接充实大明武备,继续和他们打就是了。
而且,书信中却是丝毫没有提及要朝贡的意思,这可才是王崇古最重视的地方。
若是俺答汗不愿意向大明皇帝低头,这条计策可谓全废。
“看样子,俺答汗是有和谈的意思。”
不过,方逢时在看完俺答汗的书信后脸上却是浮现出笑容来。
不怕俺答汗胃口不大,就怕他没兴趣。
这些条件就没几条可以实现的,可既然知道不可能还提出来,那就是抱着尽量占便宜来的。
“边境划分肯定是保持现有格局,这个没得谈,至于他们想要冬季过冬的居所,这个好说,每年他们南下过冬的时候提前知会我们一声就是了。”
方逢时开始逐条分析,也说出了他心里的底限供王崇古参考。
这件事儿可不小,不是他和王崇古可以定下来的,现在他们也只能试着谈,最后还要报送京师定夺,所以条件绝对不能放开,否则奏疏进京他们怕是要被骂死。
这,或许也会内阁让他们做而又不提条件的原由。
在大同这边商议和蒙古人和谈底限的时候,魏广德也终于踏上了归家的行程。
897抚赏费
“哗哗哗”
数支船桨拍入水中发出一阵响声,一条快船逆流而来,向着岸边码头靠拢。
码头上两个值守的明军已经拿着长矛从小房子里出来,盯着江面靠过来的快船,船上一盏硕大的灯笼上写着一个大大的“驿”字。
“这里不是驿站,你们靠过来做什么?”
当先一个年级稍长的军卒大声对着驿船喊话道。
“这里是九江卫崩山堡吗?”
驿船上一个驿卒马上就对着岸上喊道。
“这里是崩山堡,你们干什么的?”
军卒大声问道。
“魏阁老可在堡里,我是奉命给魏阁老送公文的。”
驿卒在船头大声回答道。
“那过来吧。”
随着快船靠近岸边,船上水手向岸上抛出缆绳,岸上军卒接过来快速在固定船只的岸桩上绕了几圈扎牢。
船只被固定了位置,踏板也被水手搬出来搭上,那驿卒这才快步跑过踏板,问清楚方向后,撒足向着崩山堡方向跑去。
崩山堡中央就是原来的百户所官邸,也是魏家老宅。
不过现在姓魏的都升迁了,魏广德的大哥已经接手了魏老爹九江卫后军千户所千户的职位,魏老爹则是在九江卫里做起了卫指挥佥事。
按说,这样的情况下,魏家老宅应该让给新百户做百户所官邸,可毕竟是自家的基业,魏老爷子安排了自己信得过的心腹回来担任崩山堡百户,自然百户所官邸也被改了个位置。
此时,魏家老宅的大堂,原来这里是百户所正堂,魏广德就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悠闲的翻着书。
守孝丁忧期间,除了看书外,几乎什么都不能做。
喝酒狎妓,那是想都不要想的,被人知道了一份奏疏就能让魏广德断了仕途。
想当初权侵朝野的严家下台的导火索是什么?
有些人说是嘉靖皇帝一早就想要处理严家,也有人说是严家做事天怒人怨,其实只有这时代的人才清楚,就是因为弹劾奏疏里指控严世番在丁忧期间不知检点,依旧放浪形骸,这让身为孝子的嘉靖皇帝心生厌恶,以往的情分都不要了,直接把人办了。
真以为严家权侵朝野就能翻了天,威胁到皇权,开什么玩笑。
严家根本就对嘉靖皇帝形不成半点威胁好吧,办与不办只在皇帝一念之间。
或许老皇帝打的主意是等严嵩死了再怎么样,亦或者是留个下任立威,其实从嘉靖皇帝办严家这件事儿上的波折就可以看出,他其实没想把严家怎么样,他还不是卸磨杀驴的主儿。
造化弄人,最后严家是彻底完了。
孝道,在这个时代可比后世看重的多。
后世家中老人去世,亲朋好友聚一起还要好好喝上一场,大家玩的高高兴兴的,说是热热闹闹送老人最后一程,在这时代可没这说法,那就是不敬。
魏家迁徙到这里后,家族世世代代都在这里成长,自然祖坟也就在这儿了。
崩山堡外崩山旁,魏母的坟茔就在那里。
结庐而居那只是说说,守着近,魏广德直接让人把一段破败的崩山堡城墙砸了,开了道门,就是为了每天过去的时候方便。
原本崩山堡只有北面有一道城门,现在东面又专门开了道小门。
正在看书,魏广德耳朵忽然一动,他听到外面夫人徐江兰的声音响起。
“什么事儿急急忙忙的。”
“夫人,外面有个驿卒来给老爷送信,说是京里来的消息。”
“你先把人安排在门房候着,我进去说。”
“是,夫人。”
片刻后,脚步声响起,虽然很轻,但魏广德自幼练武强身,虽然不知道武林高手该是什么样,可他也算得上耳聪目明。
“老爷,书就别看了,时间差不多,外面该出发了。”
徐江兰进屋看到魏广德拿着书本正在那里发愣,随即笑着开口道。
“知道了。”
魏广德答应一声,放下手里的书,起身就要往外走。
到了徐江兰身前,徐江兰又给他理了理有些褶皱的衣袍,两人出了房门,身后也跟上几个丫鬟、护卫,径直向着堡外而去。
每天,夫妻二人都要去那边走走,才算完成今天的任务。
“先前外面说有驿卒过来送信,是京城那边的消息。”
路上,徐江兰才把消息告诉魏广德。
对此,魏广德也只是点点头,他现在已经辞了官职,用驿站送信,那八成和政务有关,其实他是不该碰的。
“回来再说。”
魏广德随后只说了句。
在这里需要提一下,那就是明朝的丁忧其实只针对文臣,武将按照规矩是不准的。
武将不必丁忧守制,这叫“金革之事不避”,意思是百善孝为先,金革之事不避,舍孝尽忠。
所以在明代有着明确的规定,武将一律不许丁忧,全部夺情。
这也是为什么只有魏广德回到崩山堡,而他大哥魏文才却还在继续做后军千户的原因。
后世一般说到丁忧,一般都是说三年,但其实也没那么久。
《明会典》对此有明确规定,“内、外官员例合守制者……俱以闻丧月日为始,不计闰,二十七个月,服满起复。”
所谓的丁忧三年,其实只有二十七个月。
这二十七个月也不是凭空想出来的,而是和古代的祭礼制度有关。
《仪礼士虞礼》曰:“期而小祥,又期而大祥,中月而禫,”东汉郑玄注:“中,犹间也。禫,祭名也。与大祥间一月,自丧至此,凡二十七月。”
唐代杜佑《通典》载:周制:“二十七月而禫,玄衣黄裳而祭,祭毕,更服朝服,……三年之礼成矣。”
这两段话的大致意思是说,父母去世一周年后,在第十三月举行“小祥”之祭。
去世两周年后,在第二十五月举行“大祥”之祭,然后间隔一个月,在第二十七月举行“禫祭”。
自此,守制结束,丧家生活归于正常。
从外面回来后,徐江兰直接去了后院,魏广德则是到了正堂,这才命人叫来那个驿卒。
“拜见魏阁老。”
须臾,那驿卒进屋后直接就跪拜行礼。
对此,魏广德也算习以为常,毕竟两人等级差距巨大。
这年代许多地位低的人见到比自己地位高许多的人都是这样。
“起来吧。”
魏广德已经注意到,驿卒跪拜时身后背着一个东西,用布包裹背在背上。
那驿卒起身,解开胸前的结,把布条拿到手里,翻开包裹的布条,里面露出一个盒子。
魏广德看到后双眉就是一皱,看着这个做工精致的盒子一眼,随即马上起身快步走过来,从驿卒手里接过来。
“你是怎么来的?”
盒子上有个小铜锁,魏广德手里没有钥匙,所以没有马上打开,而是对那驿卒问道。
“小人骑快马到了扬州,坐驿船过来的。”
现在京杭大运河还处于封冻期,自然没法行船。
所以这个时候就只能选择最辛苦的方法,那就是骑马送信。
“来人,给驿差准备食宿,招呼他们下去休息。”
魏广德叫莱门口进来的随从,吩咐下去道。
等那驿卒离开后,魏广德仔细打量了下这个盒子,上等紫檀木的材料,这几乎就是宫里财物的标配。
紫檀是明代宫廷家具中常用的一种木材,也是最为珍贵的一种,因为其质地结实,纹理清晰,色泽鲜艳,具有耐腐朽性能和优良的韧性,在明代宫廷被广泛采用。
至于盒子上的小铜锁,魏广德这时候只是伸手轻轻扒拉两下,就拿着盒子出了门,往后院去。
不多时,魏广德到了居住地屋子,在屋里一个柜子里一阵翻弄,又找出一个装小东西的盒子。
这个盒子没锁,魏广德直接打开,翻找出一个小钥匙。
钥匙是黄铜材质,倒是和那个小铜锁非常像。
“你找的什么钥匙?”
徐江兰本来在院里看花,看到魏广德急匆匆到了后面,也就跟着进屋,然后就看见他一阵翻找,拿出这么一把钥匙。
魏广德摇摇头没说话,而是走到桌旁坐下,钥匙插入小铜锁锁口,轻轻一扭,铜锁直接打开。
抽出锁腰,盒子才算被开锁。
这是一种广锁,后世影视剧里最常见的锁具其实就是这种,许多家庭如果翻箱倒柜兴许还能找到这种古锁。
所谓“广锁”,就是横式锁的意思,而非产自广东。
此类锁具盛产于浙江绍兴,又有“绍锁”之称,民间称之为“横开锁”、“枕头锁”等,自唐代以来,广泛用于门、箱、厨、柜等,有一百多种。
广锁是一种小巧轻便的锁,由两个部分组成,分别是锁腰和锁体。
它的工作原理是使用可旋转的开锁片,或者叫钥匙来控制锁舌,同时在锁腰和锁体之间产生一个拦截垫来保护锁舌不被锤子等物件打击。
魏广德这个时候已经轻轻掀开盒盖里面一份杏黄的书札露了出来,一边的徐江兰只是伸手掩住小嘴,从颜色上她已经知道这是宫里发出来的东西。
魏广德一脸严肃的拿起书札打开,不知是宫里谁抄录的,但是魏广德一眼还是能够辨认出来,这是宣大总督王崇古的奏疏。
开篇,王崇古先是历数往事,“历查嘉靖二十九年开市之议、始因北虏各酋、拥犯蓟镇、执马房内臣杨淮等九十二人,许以奏请开市、得释生还、既而紏聚驻边、累言要挟、动称不许则入抢、词甚悖谩、当旹边臣具闻先帝、初未允许、既而大发帑银三十万为修战具、擢咸宁侯仇鸾为大将军、声示挞伐鸾握重兵出边捣、巢”
魏广德快速略过,对奏疏里提到弘治朝王琼处置土鲁番奏议也都是一眼而过。
写这些,其实就是王崇古在找以前旧事例,拉体现他所做之事和旧事一样,非是他媚虏请市。
直到看到“考之典制,非今创始。堂堂天朝,容夷虏之来王,昭圣王之慎德。
以传天下后世,以示东西诸夷,以光中兴之大烈,以觐二祖之耿光,实帝王之伟绩,清朝之盛事。
何诸臣疑惮而未深长思耶,其通贡一应善后事宜、会同宣大抚臣、逐件面确、务参酌众议、裁定画一之规、条成八事、伏乞勑下兵部大集廷议、特赐宸断施行.
一议锡封号官职、以臣服夷酋
一定贡额以均赏赉、夫夷虏之进贡各献马匹.
一议贡期贡道以便防范、夫虏以秋高马肥
一议立互市、以利华夷、照得北虏散处.
一议抚赏之费以求可继.
一议归降以杜启衅、照得朝廷悬招降之例
一审经权以严边备、照得夷狄之于中国.
一戒狡饰以训将略、照得朝廷分阃授节.”
王崇古奏上《确议封贡事宜疏》,力言互市之利,条陈八议,共有:赐封号官爵、定贡额、议贡期贡道、议立互市、议抚赏之费、议归降、审经权、戒矫饰,被称为“封贡八议”。
正篇奏疏洋洋洒洒,共计七八千字,魏广德除了前面没有仔细看,对“封贡八议”却是非常上心,这才是这次大同和议的关键,王崇古到底谈成了什么样子。
现在他已经知道,宫里把这份奏疏抄本送来是什么意思了。
说起来,这东西还是他提出来的,原型参考了《雍正王朝》里密折的模式。
一把锁配两把钥匙,一把在宫里皇帝手中,一把则在臣下手里,以木盒密封锁好,派官驿传递。
盒子不管在谁手里,因为没有钥匙都是无法打开的,可以起到很好的保密性。
只不过他也没想到,走的时候隆庆皇帝派陈矩给他送来钥匙,这么快就派上用场。
一遍通读之后,魏广德的眼睛终于还是落到“抚赏之费”上,眉头也是越皱越深。
这段话,王崇古先是计算了各镇为了防备北虏来犯,会在春秋两季加派兵马巡边的耗费,已经伤亡抚恤、功绩赏赐。
如今议成,这笔费用就可以省下做为抚赏之费。
“即可岁省行粮三五千石矣。既无斩获中伤之赏恤。每岁可免赏功数千金之费矣。凡此皆可移而为抚赏各夷之资。”
所谓的“抚赏费”,此时在魏广德脑海里还有了另一个名词——保护费。
好吧,当初他们内阁商议的时候就考虑过,那就是军饷支出可以省下来,再加上边镇的屯田,每年可以为朝廷省下百万两银子,可是真要行这抚赏费
魏广德估计,这会儿内阁里意见怕是有变,之前还支持和议的官员,看到这个细则态度可能就未必如从前。
别说别人,他的态度都有动摇。
898反对
在魏广德陷入沉思的时候,徐江兰已经看出魏广德正在思考事情。
从看到奏疏抄本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这是一件政务,虽然按说丁忧在家的魏广德不应该插手此事,可自家相公明显知道这件事儿是不能拒绝的。
能够动用官驿传递公文,还是奏疏形式送来,随便猜也能知道是谁送过来的。
所以这个时候她并没有打搅魏广德思考问题,而是出去端了一杯热茶进来放在桌子上,自己就退出了屋子。
做为后世来人,魏广德当然不会只看眼前的利益,而忽视将来。
就如同明朝宗室禄米般,明初定下的政策,在当时看起来对朝廷财政不够成多大压力,可是到现在已经变成朝廷沉重负担。
而王崇古谈成的隆庆和议,说实话,结果并没有达到魏广德的心理预期,甚至是大大的不如。
虽然按照王崇古的想法,固定每年的交易额,可魏广德更知道的是,规矩的设定本来就是为了打破的。
现在每年定下交易几万两,那十年后呢?
抚赏银可是按照交易额计算的,交易额越大抚赏银的需求就越多。
虽然大明为此可以得到马匹和牛羊,但是大明朝的朝贡从来都是薄来厚往,吃亏的生意。
安知鞑子胃口不会越来越大,不断要求提高交易额。
马匹和牛羊的市价加上抚赏银,这可就是高价了,根本达不到他想要的,削弱甚至控制鞑子经济的想法。
必须驳了他,给了蒙古抚赏银,后世所谓皇明三百年,不和亲不纳贡就会大打折扣了。
魏广德在很短的时间里就确定了自己的想法,虽然议和是他当初支持的,可条件太过苛刻,那就不行。
互市,在边镇开放自由市场当然没有关系。
可是让大明朝凭白给蒙古人送去大把银子,那就不合适了。
虽然算账,似乎这样朝廷岁支也能节省不少,可削弱草原实力的目的没有达到,那就是个错误的决策。
与其签署这份隆庆和议的内容,还不如等到俺答汗老死,草原实力为了争夺汗位大打出手的时候,大明再把把汉那吉推出来更占便宜。
想明白了这些,魏广德当即拿着东西去了书房。
这里毕竟是卧房,可没有笔墨纸砚这些东西。
等他到了书房,自己直接幺出清水放进砚台,拿起墨条开始研磨,同时也在脑海里组织措词。
他不想去考虑朝中那些人支持这份奏疏的,这和他没关系,但做为阁臣,就必须把心中所想报上去,让皇帝能够好好思量这个事儿。
此时魏广德的脑海又开始了发散思维,忽然一个名词跳进脑海里,“晋商”。
晋商,其实就是指明清五百年间的山西商人,晋商经营盐业、票号等商业,尤其以票号最为出名。
不过在这个时候,晋商的实力还很弱小,即便一些晋商已经跻身大盐商行列,但他们更多的都会选择搬离那里,而是去了苏杭一代发展。
而且,因为明朝对边贸的严格限制,在这个时期晋商里除了已经摇身一变成为大盐商的那些人,其他的商人实力都还很弱小。
即便插手走私生意,规模其实也不算大。
毕竟,在大部分商人眼中,还是盐业来钱最快。
和福建类似,都是地窄人稠,外出经商成为人们的谋生手段。
不同的是,福建人大多往海外跑,而山西商人则是在大明国内流动。
晋中商人此时已遍及全国各地,虽然生意规模不算大,北京城曾流行这么一句话:“京师大贾数晋人“。
至于在明末,晋商为了谋取更大的利益,以张家口为基地往返关内外,从事贩贸活动,为满族政权输送物资,甚至传递文书情报。
晋商在关内外的贸易活动,对后金政权在物资上给与了极大的支持,后金政权对于晋商也给予礼遇和重视,他们对清统治者加强对蒙古地区的统治起到了配合作用。
这个时候,魏广德已经意识到,后世晋商会发展到那个样子,未尝没有互市的“功劳”。
在明中期利用互市壮大资本,结交大明边将,到了后期可不就胆大到直接做起汉奸商人,赚那些沾血的银子。
王崇古,山西商贾之家
魏广德只知道晋商八大家里有个乔家,这还是托影视剧的福,才知道这户奸商。
但八大家里有没有姓王的,魏广德还真就不知道了。
或许,因为王家已经逐渐走进大明朝堂的关系,不会掺和进那些卖国勾当里,但是其他的晋商终于还是插手了。
山西的商贾之家,魏广德此时脑海里又出现了吏部右侍郎张四维的身影。
张家,貌似也是山西大商人,还有致仕回乡养病的杨博。
忽然,魏广德感觉一阵毛骨悚然,山西商人的实力,什么时候已经开始深入朝堂了。
虽然魏广德不相信如杨博、张四维、王崇古这些人会同意族中子弟做那些卖国勾当,可财帛动人心,总有胆大的欺上瞒下。
必须组织这样的和议条约。
魏广德心里更加坚定了思想,于是放下墨条,提笔就开始书写起来。
而此刻在千里之外的北京紫禁城内阁中,殷士谵也正在和高拱、张居正争论着和议抚赏条款。
殷士谵自然不知道什么“晋商八大家”,也不知道几十年后会发生的那些事儿,他只知道一旦合约签订,这就是丧权辱国的条约,和“澶渊之盟”没有区别,就是在给蒙古人赔款。
别说现在王崇古还把双边贸易金额的数字定的不大,看上去好像抚赏不多,可哪怕是一两银子,那都不能够出。
“不行,绝对不行,其他的都可以,但是抚赏一事绝对没有商量的余地。”
殷士谵在值房里对着高拱和张居正怒吼,表达自己坚定的态度。
不过他说的这些话对高拱和张居正有影响吗?
当然没有。
他们当然是知道所谓“抚赏”到底是什么,这份隆庆和议本质上就是用银钱买和平,保证九边安全的金钱。
可知道又如何,他们依旧还是选择支持王崇古这份奏议,因为在他们眼中,这点银子算不得什么。
在他们看来,稳住大明濒临崩溃的财政危机才是最重要的,同时还能缓和大明北方的局势,让他们有能力腾出手来进行内部整顿。
在他们看来,大明朝已经是千疮百孔,继续对内用猛药进行救治,否则不等蒙古人崛起,大明自己就先玩完了。
攘外必先安内。
今天和蒙古人缔结合约,等来日大明国力恢复了,随便寻个由头开战,再次北伐就是了,这张合约也就成了一张无用的废纸。
政客眼中,只有利益。
现在高拱和张居正只想尽快进行内部改革,不想再被北方威胁干扰他们的计划。
“大同和谈是当初内阁的一致决议,也经过了廷议,你反对有什么用。”
高拱看着暴怒的殷士谵,不屑冷笑道:“而且朝廷历来对于封贡都是如此,给予下属番邦赏赐,哪次不是这样?
对别的藩国可以,对于顺义王就不行了?这是何道理?”
“正甫,你想的是什么,我们其实都清楚,可朝廷当下的情况,消弭北方隐患是当务之急。
江西、南直隶现在都在试行一条鞭法,眼看着已经大成,接下来就要向全国推广,这个时候容不得外力打断。
一条鞭法,实施起来的阻力会有多大你应该明白,何况此法的精髓还在于丈量天下田亩,犁清赋税。
我们内阁在这个时候更应该精诚团结,断不能因为这些许小事就自乱阵脚。”
张居正接着高拱的话就说道。
虽然张居正和高拱也是各怀心思,可在这个问题上,他和高拱的看法一致,自然是站在一起对付殷士谵。
而首辅李春芳此时只是坐在首辅位上,默默的看着三人的争论。
关于此事,内阁已经争论数日,朝野上下也是议论纷纷。
但是因为上次的廷议,这次公开站出来反对的声音出人意料的小了不少。
当然,不是说当初反对的人都改变了立场,而是在这几个月里,那些态度最强硬的科道言官大多被外放出去。
这些自然是高拱的手笔,自然不服他,那就调出京城去。
剩下的那些人,看到这样的光景,自然心里就投鼠忌器。
除了郭乾、朱衡等六部尚书还敢在内阁大声反对外,其他人大多哑火。
即便是侍郎这样的重臣,也不想被调到南京去做尚书。
至于郭乾敢闹,根本原因还是在于他不满此事。
要知道,大同和议这可是兵部的事儿,内阁横插一手不说,居然还答应优厚的抚赏。
好吧,如果真议和了,这兵部尚书当起来也就没什么意思了,实在是前后变化太大。
虽然短期内,大明在边镇的大量驻军不会全撤,但是之后的重启的屯田,背后受损的那些世家大族可都是不好惹的主儿。
别便宜没占到,自己还惹一身骚,那就不值得了。
所以,郭乾是巴不得闹大,让朝廷把他免了,可以回家养老,免得树敌太多,养老都成问题。
不过他想离开,朝廷自然不会轻易放他走。
毕竟是兵部尚书,事关军国大事,而且他还是隆庆皇帝钦点的。
刚刚上任没多久就要离开,多少也有些说不过去。
所以,他现在只能以一种近乎执拗的性格激怒内阁阁臣,甚至隆庆皇帝。
至于朱衡,他一直就反对互市,这倒不是他看得更远,而是不希望资敌。
而此时的隆庆皇帝也是因为阁臣和六部尚书之间意见不一,感到左右为难。
他本就不是一个有担当,有决断的皇帝,虽然能听取臣子们的话,可在处理问题的时候还是表现出一丝优柔寡断的缺点出来。
抚赏银,这让隆庆皇帝心里也有些不舒服,他很不想答应,可是他最信任的大臣、老师高拱在他面前一力支持,同时他也比较信服能力的张居正也是这样的态度。
本该给他提供重要咨询参考的内阁首辅李春芳在这个时候却表现的很是犹豫,让他的思想也逐渐偏向了高拱一方。
京城的风向变化,远在彭泽的魏广德当然不知道。
他已经书写完自己的奏疏,然后和那份奏疏抄本一起,重新放回到那个盒子里,挂上锁锁好。
等下,这个盒子就要交给那个驿卒,由他们带回京城。
到目前为止,魏广德唯一猜测到的就是这份和议,高拱是肯定投了支持票,否则这份抄本也不会被送到这里来。
至于其他人,魏广德就不是很确定了。
“张吉。”
魏广德做好这一切后,对着屋外大喊一声。
身为管家的张吉马上就从屋外进来,在魏广德面前垂手肃立等待吩咐。
“这个盒子交给那些驿卒,让他们送回去。”
说话间,魏广德把盒子递给张吉。
张吉双手接过来后正犹豫是否要退出去,魏广德又吩咐道:“让京城那边,以后每个月都把京城里发生的事儿传一份回来。”
原本,魏广德想着自己回乡丁忧,就没必要再关注朝堂。
可是这一刻他发现还是不行。
这次的奏疏上去,肯定和高新郑意见不一致,说不得自己又把他得罪了。
为了防备,魏广德觉得还是要多关注京城里的消息,即便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是,老爷。”
张吉急忙躬身答应下来,不过还没等他离开,魏广德忽又想起一事,顺口就问道:“庐陵等地进行的田地清查,你那里有没有得到什么消息?南昌是否有全省推开的意思?”
隆庆四年中,在巡抚刘光济调任南京户部侍郎前曾经上书,奏请在江西推行一条鞭法后再许进行田地清查,以确定每亩田地的税赋几何。
此疏被魏广德递到了隆庆皇帝面前,得到首肯。
同时不仅是江西,南直隶应天府也被要求确认一地为清查田地的试点。
不过命令好下,执行却是阻力重重,准备工作进行了几乎半年之久。
当然,如此拖拉的主要原因还是刘光济调任南京,江西没有了强有力的推手执行此命令。
魏广德的灵魂,多多少少还是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后世灵魂,自然对偷逃税并不是那么感冒。
何况他一直也看不起大明的田地税赋,真正来钱的还是要发展工商业,这才是强国富民的正道。
“没有,听说进展缓慢,短期内是不会刮到我们这的。”
张吉误会了魏广德的意思,答道。(本章完)
899宗室改革
“老爷,这是刚刚收到来自京城的消息。”
管家张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魏广德身后,而此时我们的魏阁老披着蓑衣坐在江边磕着瓜子,不过双眼一直盯着江水里的浮漂。
他在钓鱼,虽然水平稀烂,经常半天也钓不起来一条。
回到崩山堡已经大半年了,开始还能静下心来看看书,现在也没了兴趣,于是钓鱼就成了他现在主要的活动。
“我看到快船了。”
魏广德没回头,只是淡淡说了句。
要不是身边人,谁能知道这个坐在江边的渔夫会是大明朝内阁大学士,朝廷重臣魏广德。
说完话,魏广德吐出嘴里的瓜子壳,搓搓手,这才回身从张吉手里接过书信。
等漫不经心拆开书信,随意看了眼,眼睛不由得瞪圆,拿着信纸的手也不由得捏紧,仿佛要把它捏碎似的。
“老爷,你没事儿吧。”
张吉可不会在魏广德之前偷看书信的内容,这是大忌。
不过看到自家老爷看到京城来的消息后如此反常的反应,自然也知道京城肯定是出事儿了,所以老爷才会有如此表现。
“无事,只是没想到离开京城还不到一年时间,那边已经大变样了。”
魏广德哀叹一声。
是的,现在京城的情形和他离开时已经大变样。
他的奏疏虽然送到了隆庆皇帝手里,但是内阁有高拱和张居正的支持,反对无效。
随着皇帝下定决心,大同和议顶着朝中巨大的压力被落实。
为此,兵部尚书郭乾因为触怒龙颜被致仕。
想要让朝廷再派员去大同,和俺答汗重新谈判,谋求修改和议条款的首辅李春芳在内阁也被高拱逼迫的下不来台。
是的,大同和议的条款,即便是不怎么发表意见的李春芳也不愿同意,实在是太丢人了。
檀渊之盟。
这就是现在京城文官里对王崇古谈出来的结果的评价。
做为现任首辅,当然不愿意承担污名,他已经选择了向隆庆皇帝递交乞归奏疏。
不过显然,高拱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上位,所以隆庆皇帝那里一直压着不批,全部留中。
毕竟,朝臣对朝堂政令的不满,全部都要发泄到首辅身上。
而做为首辅,李春芳确实又没有能力压制高拱。
虽然魏广德之后也反复思考过,檀渊之盟是虽然被不少人视为中原王朝向北方少数民族政权的妥协,是用金钱换取和平的方式,尽管避免了一场注定没有希望获胜的战争,但终究是低头了。
后世也有人持不同观点,认为澶渊之盟其实是一种平等的体现,在当时的情况下,辽国和宋朝实力相当,谁也无法完全战胜对方。
是的,签订檀渊之盟时,宋辽两国在檀州都集结了大批兵马,但宋朝先手已失。
辽朝萧太后与辽圣宗,亲率大军南下深入宋境,宋朝也是不得已选择在此决战。
本来胜算就渺茫,能够用这种方式结束战争,自然被认为是可以接受的。
辽宋约为兄弟之国,宋每年送给辽岁币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宋辽以白沟河为边界
这些条款在当时已经是宋朝能够争取到的最好的结果,因为毕竟技不如人,否则也不会失去北方边境。
因此,通过澶渊之盟,宋朝实际上算是采取了一种聪明的策略,通过支付岁币来换取和平,避免了一场可能的战争,虽然屈辱,却暂时可以保全,避免亡国的风险。
而这次大同和议的内容,除了措辞上没有使用“岁币”,而是用明朝惯用的“抚赏”,看上去似乎更有欺骗性,但实际上那些银子和当年宋朝输辽的岁币差别也不大了。
而檀渊之盟也成为宋朝由盛转衰的标志,此后宋朝国力日渐衰弱,而北方辽国则因为战争赔偿的输入而越发强盛。
这次的大同和议,实际上是在双方势均力敌,甚至大明国力占优的情况下签订的,就合约条款来说,根本就没有体现出双方实力的差距。
魏广德当然知道,就合约里那点抚赏银,对比之前的军事支出来说肯定是少了许多,那些支持和议的官员们,或许在心里也是抱着少输当赢的心理看待此事。
但是魏广德却是知道,草原民族是没有希望的,未来已经不是他们的天下了。
不过现在想这些也没什么用,随着隆庆皇帝下定决心接受这份和议内容,朝廷已经下旨,授把汉那吉为指挥使,阿力哥为正千户,各赏大红紵丝衣,并命总督王崇古等悉如原奏,尽心处置,务求至当。
而做为回应,俺答诱捕板升城赵全、李自馨、王廷辅、赵龙等白莲教头目,其中赵全此时已经被板升城白莲教徒拥立为白莲教主,并将人送到大同,交给明朝官府。
随后遣使乞封,又为黄台吉乞官,并请求输马易铁锅布帛互市。
双方都在默契中开始履行谈判时所定下的条款,大明锡以王号,加封俺答为顺义王,颁给镀金印信。
吉囊长子吉能,并俺答长子黄台吉,俱宜授以都督职衘,各枝子孙如兀慎打儿汉台吉、摆腰小把都儿台吉等都按照朵颜三卫故事进行加封,分授指挥使、千户、百户等官职。
消息的最后,则是大同方面押送赵全等白莲教叛匪进京,礼部正在筹备献俘大典。
魏广德心里很清楚,大同和议既定,北方应该会在暂时和平下来,虽然怎么想都觉得大明在合约上有些吃亏。
其实,这个时候魏广德已经根本不在乎这个合约,他更关注的是李春芳致仕和高、张二人在此事上搅合到一块,内阁只剩下殷士谵一人,怕是也坚持不了多久。
乱了,朝局彻底乱了。
在他离开朝堂一年不到的时间,整个大明朝堂出现了如此巨大的变化,他都不知道未来会如何发展。
要是通过这件事儿高拱和张居正混到一块,那殷士谵能不能拖到自己复出都成问题。
若是途中殷士谵也被致仕的话,自己还有复出的必要吗?
等一年多后自己重回内阁,然后被高拱、张居正压制
在这一刻,魏广德忽然有些心灰意冷。
他感觉就算回到朝堂,也不过就是做个受气的小媳妇儿,高拱那边怕是会把所有脏活、累活都丢给他。
不值得。
魏广德心里有了计较,默默折好书信放回信封里,随手揣入怀中。
他现在能做的,就是继续钓鱼,希望今天能够钓到一条鱼。
晚上,魏广德回到家里兴致也是不高。
吃过晚饭后就一个人来到书房里,翻出自己这些日子想到的修订《宗藩条例》的草稿,都有点想一把撕碎。
这是隆庆皇帝在他临走时派人知会的,既然回乡,有时间还是帮他想想怎么处理宗室问题。
他现在一切都有赖于隆庆皇帝,原来打算培养小太子的计划,也因为皇帝一道让太子十岁出阁的旨意给破灭。
说起来,他这个太子少师一年都见不到太子几面.
魏广德又无意识的开始遐想,比在隆庆皇帝心目中的地位,他不如高拱,太子那边,好像后世说的就只有他的老师是张居正,还独揽大权许久,直到太子成年亲政后,张居正都还几乎控制着大明的至高权利。
“嗯?”
本来斜靠在椅子上假寐的魏广德忽然一下子坐直身子,先前的慵懒一扫而空。
魏广德仔细回忆,他不知道朱翊钧是什么时候登上的皇位,但是印象里他是登基以后才开始跟着张居正读书的。
这说明什么?
忽然,一种可怕的预感浮现在他心里,隆庆皇帝怕是命不久矣。
他也不知道隆庆皇帝什么时候没的,可若是皇帝死了,太子现在才几岁,还会记得他这个师傅吗?
张居正击败了高拱
有一个念头出现在他脑海里,是了,张居正能独揽大权,那肯定是隆庆皇帝死了以后的事儿。
没了隆庆皇帝的支持,高拱在朝堂上根本就支撑不下去,何况还有徐阶的事儿,他们两个也不可能真正的搅合在一起。
魏广德觉得这会儿脑壳有点胀,太多东西一下子被意识到,显得很是杂乱无序,不知道该怎么理清楚才好。
自己在江西还要呆上一年多时间,隆庆皇帝能不能撑到自己复出的时间?
若是可以,自己不管在内阁怎样受气,都还是要坚持下来,等到最后成为顾命大臣。
若是坚持不到的话,那自己几乎就没有了复出的希望,那时候的张居正已经是顾命大臣,自己在内阁也只能听命于他。
不管怎么想,魏广德都觉得自己是棋差一着。
母亲的去世,真的太突然,打乱了他的布置,现在闹得个满盘皆输。
魏广德不敢埋怨什么,毕竟是这身体的母亲,不过他心里还是有一种强烈的不甘。
不知道什么时候,魏广德已经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一种叫做焦虑的情绪已经充斥全身。
现在不是考虑京城内阁情况的时候,他已经想到隆庆皇帝之后的事儿。
是的,张居正就是因为和冯保合作,才在隆庆皇帝死后再次让高拱下野,自己独揽朝政。
朱翊钧和冯保,现在应该是冯保才是其中最关键的人物。
魏广德停下脚步,想了想,再有两个月就是朱翊钧的生日,往年这个时候他都是要被小太子准备礼物的。
今年人虽然不在京城,但是生日礼物还是不能少。
至少这样,小太子的心里还会记得有他这么一个老师的存在。
顺便,冯保那里也得送上一份礼物。
他人不在京城,想要把冯保绑在自己这边,几乎已经不可能。
冯保不是傻子,现在内阁阁臣李春芳可以排除,他的离开是迟早的事儿,已经失去了价值。
内阁中剩下的,有投资价值的阁臣,只剩下张居正和殷士谵二人。
高拱的地位,还有他和陈洪之间的关系,注定了他和冯保不可能走到一起。
而且,以高拱在隆庆皇帝心目中的地位,根本不需要考虑和冯保合作,因为他绝不会想到隆庆皇帝会英年早逝。
张、殷二人对比,魏广德相信冯保选择的合作对象一定是张居正,而不会是殷士谵。
毕竟,张居正也是隆庆皇帝给朱翊钧钦定的师傅之一。
他现在能想到的补救办法不多,除了再给殷士谵写信,让他隐忍外,也就没其他的招数了。
想到这里,魏广德回到座位上坐下,看着自己草拟的几条修改意见出神。
《宗藩条例》,是嘉靖后期为了应对宗室问题提出来的,主要的推动者是宗室南陵王朱睦楧。
自明朝中期之后,宗室人口暴增所给财政造成的压力,已经成为了一个不可忽视的问题。
为此,朝廷不得不不断地修改《皇明祖训》,用以缩减供养宗禄的开支,减少宗室成员的生育速度,但每每都是收效甚微。
而在《宗藩条例》颁布前,宗室问题都是按照《皇明祖训》来处理。
《宗藩条例》从嘉靖皇帝下旨到成书,前后历时四年,由阁臣李春芳于嘉靖四十四年完成。
李春芳为了编撰此书,也参考了宗室建议,几乎全部都被他编入书中。
不过,此书真正的目的还是在于明确禄米折色比例,如有以下规定,郡王、将军给钞70%、给粮30%;中尉给钞60%、给粮40%;郡主、县主、郡君、县君、仪宾等给钞80%、给粮20%。
明确宝钞和禄米给付比例,实际上,就是在给宗室降薪。
都知道大明宝钞就是废纸,只有给粮才是实实在在的。
另外,严格宗禄发放的条件,包括限定年龄,严格支取时间,限制宗室婚丧嫁娶等活动等等。
《条例》虽然很多,但实际上除了降薪和设定更苛刻的条件外,几乎延续了朱元璋所拟定的《皇明祖训》内容,其实并没有太多根本性改革。
而魏广德考虑修改《宗藩条例》,则是首先给宗室各分支禄米定额,设定爵位的分配比例。
以后不论宗室人口如何变化,禄米定额都不会改变,只会按照宗室人口变化而增减。
还有就是允许宗室自愿谋生,以放弃俸禄换取免除税收,也允许宗室进行科考、担任官职,但其只能在官职和爵位之间二择其一。
按照朱元璋定下的规矩,明朝宗室是不能从事四业活动,也就是什么都不能做。
魏广德在这里允许宗室二选一,其实是擦边坏了《皇明祖训》的规定,但是就他了解到底层宗室的情况,相信愿意的人不会少。
890漕运中断
而魏广德考虑修改《宗藩条例》的内容,其实都是从实际出发,最大限度解决宗室对财政的依赖,同时打破朱元璋给宗室子弟套上的枷锁。
首先给宗室各分支禄米定额,设定爵位的分配比例。
以后不论宗室人口如何变化,禄米定额都不会改变,只会按照宗室人口变化而增减。
实际上,明朝宗室的禄米,都是由各省布政使司支给,当一省财政无力承担后就会拖欠,到这个时候才会上升到朝廷的高度。
这也是宗室禄米一旦拖延,往往就会久拖不决的原因。
按照魏广德的想法,直接固定各省每支王爵可以分封的禄米,管你多能生,反正就这么多。
都是一系族人,人多就少分,人少就多分,也可以变相让一些低品级的宗室考虑放弃宗室身份,做其他事儿。
这就引出他考虑放开宗室限制,允许宗室自愿谋生,不管是经营四业还是参与科考、担任官职,在官职和爵位之间二择其一,只要做出选择就不准再反悔。
当然,之后也不能再申请恢复宗室地位,同时还不准大肆宣传其宗室身份。
其实朱元璋定下明朝宗室是不能从事四业活动的规矩,并不是真的把子孙当猪养。
在他的想法里,朱家的子孙是可以在朝廷为官的,甚至子孙还在各地封王,掌握相当的兵权,可以拱卫中央。
不过这些想法,在他死后发生巨变,他选择的继承人登基伊始就开始削藩,而且动作酷烈,最终引发靖难之变,诸王袖手旁观的局面。
而朱棣做为造反起家的皇帝,自然对兄弟侄儿是高度提防,于是当官这条路也被堵上了。
时过境迁,魏广德可没有朱棣还有继任者那么多顾虑。
现在的社会环境,已经不支持造反的土壤。
即便有,那也是极度痛恨朱姓宗室的穷苦百姓,想让宗室带领他们造反,想多了。
即便是几十年前的宁王造反,那也是靠着王府庞大的财富才招募到的一群江洋大盗。
而这年月,除了王爵宗室还有这样的财力外,中低品级的宗室连想过上奢侈的生活都是奢望。
不过,魏广德也清楚,光是这些其实还是不够的,因为每代皇帝都有可能会分封新的亲王,宗室一系的膨胀始终都是不可避免的,除非从王爵起就递减袭爵,把亲王都要进行控制,
不过把亲王、郡王也纳入降等袭爵的话,魏广德也就是想想,提出来后影响太大了。
文官集团肯定会支持,但是却会遭到来自宗室的反弹。
而且,提出对亲王郡王降级袭爵,也和他提出第一条,宗室定额有冲突。
所以,这个想法他也只是停留在脑海里,可不会想要提出来,影响太大了。
在书房里坐了许久,魏广德也没有想到其他可以改革的方向,于是又把记载的纸张收好。
魏广德又安心在崩山堡住下,只是夫人时常往来于崩山堡和九江家中。
这一日,一个绯袍官员气呼呼从兵部衙门出来,一头就钻进了门外的轿子里,没好气的对外面吩咐道:“去内阁。”
于是大轿被轿夫抬起,轿夫们如同褪下安装了风火轮似的,急匆匆就朝着皇城方向去。
不多时,轿子停在皇城外,那官员从轿子里出来,直接迈步朝着承天门走去。
和此地的宫廷內侍言语几句后,就有小內侍带着他往内阁走。
等到了内阁,小內侍转身就离开了,而那人则是直接进了内阁径直往李春芳的首辅值房走去。
“这位大人,请留步,您这是.”
终于,在路遇其他中书舍人疑惑的目光中,那人被首辅值房外守候的书吏拦下。
“我找李子实,你去通报首辅,就说谭子理要找他。”
那官员对那书吏语气不善的说道。
“好,谭大,谭总督。”
听到来人自报家门,那书吏这才想起来这位大人是谁,不正是蓟辽总督谭纶又是谁。
不多时,那书吏就出来,恭敬的把谭纶请了进去。
“子理,你这么快就来了。”
谭纶走进首辅值房,李春芳已经迎了出来。
“首辅大人,我能不来吗?朝廷都把本该拨给蓟镇的钱粮都停了,现在蓟州到昌平一线的工程全都停下来,我就是要问清楚,朝廷到底要闹哪样?
别说大同和议了,北边就不用防御,要是真如此,那好,边军尽裁,又可以为朝廷省下一笔支出。”
谭纶没好气的冲李春芳拱拱手,就从他身旁走过,找了张空椅子一屁股坐了上去。
李春芳冲门口的书吏挥挥手,这才转身回来坐到谭纶身旁的座位。
等人送上茶水,这才开口道:“我知道这事,可没办法,条子是高新郑递给户部的。”
“可这些工程已经进行大半,只有少部分完工,大多还差一点。
拨款朝廷早就定下来的,这一暂停,整个防务工程就前功尽弃,前两年投入的钱粮可就都打水漂了。”
谭纶立即开口说道。
谭纶口中的防务工程,其实就是隆庆三年时,他上奏建立遍及整个蓟镇防区的敌台修建,择险要处建设敌台,常驻军卒防守,即可做为防御北方的防御工事,又可做为传递战事的烽火台。
当初朝中答应拨付一笔银子,剩余由蓟镇自筹,可是这笔银子被户部以没钱为由暂扣,最后定下分三年逐年拨付。
前两年的银子都按时拨下来了,可这最后一笔银子户部却迟迟不予拨付。
而这最后工程款的拖延,一下子让本已初具规模的防线完全无法使用。
当然,勉强使用也行,但基本上很难达成当初建造的目的。
这不,几份奏疏送到京城来,但是问题迟迟得不到解决,谭纶只好奏请,亲自进京来说这个事儿,追讨银子。
“先前我去兵部报备就问了,他那边可说了,他们按照惯例行文到户部,可户部说是内阁的条子,把这笔款子给扣下了,我不来找你们内阁我去找谁?”
说到这里,谭纶不免有些压抑不住心中的火气。
“我已经说了,这事儿,我和正甫都是同意拨付的,可是高新郑那里有不同意见。”
说到这里,李春芳一脸无奈状,继续对谭纶说道:“其实那几万两银子,确实没什么,给了也就给了。
可是现在内阁的情况,我这个首辅已经说了不算,一切都是那边做主。
也许,我递进宫里的奏疏,一会儿就能批下来,我就得收拾家当回老家养老了。
你真要找的话,还是去找高新郑说这事儿吧,我是爱莫能助。”
“高新郑怎可如此,朝廷的规矩都不讲了吗?”
内阁里的事儿,其实也就是内阁几位阁臣心里清楚,对外都是守口如瓶,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
或许高拱在和门下交流的时候会透露一星半点,毕竟他是得利者,适当传递出一些消息,也可以让他的那些追随者更加放心大胆跟在他身后。
但不管怎么说,内阁外的其他衙门,或许会有人从蛛丝马迹中发觉一些不好的信号,但是决计不会想到内阁次辅连最起码的上下尊卑都没有,敢以下犯上,这可是有违圣人教义的。
虽然阁臣没有品级分别,可是按照殿阁、首辅、次辅和普通辅臣,还是泾渭分明。
李春芳在谭纶面前说出这话,其实也代表他去意已决,不想继续留下来承受高拱的欺辱。
“张叔大、殷正甫也不出来说说?”
谭纶惊讶道。
他知道高拱受宠,但是也没想到居然可以无视首辅,强行按照自己的意思推动朝政运转。
“现在,能在他面前说上话的,也就是叔大,正甫的话都被他无视。”
说到这里,李春芳看了眼谭纶,“你不知道,其实当初次辅陈以勤致仕,也是被逼的,要给他腾位置。
那时候在内阁,也就是陈、魏、殷三人联合,才能勉强和他扳手腕。
现在逸甫致仕,善贷丁忧,我这离开以后,下一个应该就是正甫了。
你如果真要这笔银子,可以试着去找叔大,请他帮忙说和一下,你直接去找高新郑,怕是会适得其反。”
李春芳最后,语重心长的对谭纶说道。
“为何?”
听出李春芳话里有话,谭纶当即追问道。
“还能如何,他可不喜欢你们江西人。”
李春芳只得说的更明白一些,“至于你想说他们当年之谊,为了晋升连逸甫都能逼走,你觉得他还会对其他人如何?”
就在谭纶还要再说时,门外急促脚步声传来,一位内阁中的中书舍人快步跑进值房,对着李春芳说道:“首辅大人,大事不好。”
“何事?”
看到人如此惊慌,不止是李春芳,就连谭纶也是心里一惊,知道今天没自己什么事儿了,肯定发生大事儿,否则内阁中书也不会如此惊恐,几乎是冲进值房禀报。
“徐州以南两岸多处决口,大批漕船被洪水卷走,大河主流改向,主河道水枯淤塞,漕运.再度停航了。”
那中书立即双手呈上手里的奏报,快速禀报消息。
“什么?”
李春芳顿时感觉五雷轰顶,朝廷这才花大笔银子治水,才一年时间又堵了。
要知道,上次洪水停航,直接导致科道言官弹劾工部办事不利,指责工部尚书朱衡失措,为此工部才奏请启用当初和朱衡意见不一样的潘季驯治水。
可谁能想到,被内阁寄予厚望的潘季驯只用了一年时间就证明了,他那一套还是不管用。
别说谁比谁高明,朱衡治水好歹还保证漕运三年多畅通,而潘季驯呢?
一年,仅仅一年不到。
李春芳伸手从中书手中夺过奏疏快速看起来,果然和他说的一模一样。
“十一处决口,堵塞航道八十里,没一年时间是不可能恢复航线了,今年的漕粮定额完不成了。”
李春芳嘴里喃喃低语。
要知道,现在通州粮仓的储量已经低于定额,本来还想着今年多运些,特别是去年被堵在运河上的漕船,抓紧时间有机会多跑一趟,补充通州仓。
现在黄河再次泛滥,他们的想法自然是落空了。
“子理,你的事儿就不要再说了,朝廷现在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把银子拨付蓟镇了。”
看了眼同样面露惊骇的谭纶,李春芳苦笑着说道。
招招手,李春芳叫来在门口尴尬站那儿的书吏,吩咐道:“去请几位阁老来议事。”
内阁有事,谭纶自然不便继续久留,只好起身向李春芳拱手告辞。
别看他贵为总督,可在京城,在内阁,只有阁臣才有资格来此议事。
即便这个时候要扩大,那也是内阁召集六部九卿参与,可没他这个总督的事儿。
现在看来,也只能等皇帝召见的时候,试着提一提要钱的事儿。
不过就当前的形式看来,貌似那几万两银子就算有,也会被挪作他用。
谭纶出了内阁,沿着来时的路往宫外走。
外省总督回京,他是打着拜见皇帝的名义回来的,所以还得回去等着隆庆皇帝的召见。
今日去兵部,也是为了报备。
刚走到会极门,谭纶一眼就看到老乡,工部尚书朱衡和户部尚书张守直往这边来。
张守直他是认识的,毕竟在京城担任过兵部侍郎,那会儿张守直也只是户部侍郎,谁知一转眼人已经晋升为尚书了。
“回来了。”
朱衡是知道他来京事由的,毕竟两地相隔不远,偶有书信联系。
“回来了,先前还在和李阁老说这事儿,结果就听到漕运中断的消息,我就出来了。”
谭纶和张守直相互行礼后,对朱衡说道。
“晚上我设宴为你洗尘,现在我还要去内阁。”
朱衡只是对他说了一句,就和张守直一起往内阁疾步走去。
漕运,事关户部和工部,这两个衙门自然也有下面的官员急报进京,几分奏报几乎同一时间抵京,知道消息两人就往内阁跑,等着内阁拿主意,在宫门口遇到的。
都不用说也知道所为何事,所以就一起进来了。
“子理的事儿,以前或可运作,现在,怕是不行了。”
路上,张守直低声对朱衡说道。
“哎,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听说就差一点,那些敌台就完工了。
花了这么多银子最后不能使用,这才是浪费民财。”
朱衡叹气道。
“早知如此,去年就该一并拨付了。”
张守直老家在遵化,祖上是蒙古人,不过他早已经把自己视为明人,所以自然希望蓟镇防务更加完善,才有此说。
(本章完)
891倾轧
京城里的事儿,魏广德当然不知道。
他留在京城府里的人也就能把一些大路货的消息打听到,然后写成书信传递回来。
像蓟镇敌台修建经费被卡,在朝中并没有多少人关注,自然也就不会议论。
或许偶尔有人私下里说几句,但终究没太多人感兴趣。
至于知道内情的人,如谭纶、朱衡等和魏广德关系紧密的人,也因为此事并不切合魏广德的利益,所以也不会给他带信。
好吧,没有官职的魏广德,就算有什么想法也是没法左右朝堂的,又何必告诉他。
不过在当晚,谭纶去了朱衡府上,也知道了现在朝堂上的形势,特别是高拱的做法。
“你不说,我都以为善贷和高肃卿同出裕王府,关系应该很亲密才是。”
谭纶吐着酒气,开口对朱衡说道。
此时酒席已撤,两人坐在一处花厅喝茶闲聊。
“你在京城那两年,刚好他被弹劾回了老家,所以自然没人和你说起那些事儿。”
朱衡也只是笑笑,看着谭纶貌似随意般说道,“不过你在蓟辽总督任上还是要谨慎小心些,差事上不要出现纰漏才好,免得被人抓住把柄。”
看似无心,可谭纶还是听进去了,微微皱眉,这才小声问道:“士南兄,这是有什么消息?”
官做到高级,其实都非常敏感,谭纶自然也是这样。
朱衡要他小心,在他看来绝对不是无的放矢。
“我听到一些消息,内阁有人提议调你回京城做兵部侍郎。”
朱衡见谭纶已经敏锐的意识到了,也就不打马虎眼,直接说道。
或许其他人,听说能调回京城会非常高兴,可谭纶却不是。
他把戚继光调到自己手下,就是想要把蓟辽镇改造一番,打造成铁桶阵。
现在他执行的第一步防御敌台的计划就出现了问题,自然并不甘心就这样回京城,他还想着利用这两年蓟镇结余的银子,独立把防御群建立起来。
另外年底前还打算去辽东看看,他在蓟辽总督任上这两年,除了加强蓟镇防御,还加固了山海关城、宁远、锦州三座大城,分别在辽西走廊两头和中间位置整治武备。
辽西走廊太过重要,而地理又实在是特殊,稍有差池,辽东就会孤悬海外救援不及。
是的,这就是明末时,明军赖以支撑战局的关宁锦防线,防线最初的设计者就是谭纶。
这倒不是他高瞻远瞩,远见卓识,而是他性格就是这样,非常谨慎小心,特别是对于防御。
他能在江南抗倭战争中脱颖而出,就是因为他不仅会练兵,还会布防。
他所到之地,必然是会建立起密不透风的防御体系,让倭寇就算登岸也只能毫无所获。
山海关和锦州本就有城,特别是山海关,本就是扼守走廊的一把锁,明朝自始至终都很重视。
谭纶的到来,不仅把山海关守将等级提升,还把周边城堡也悉数划归山海关节制,加强了这里的兵力。
而锦州则是对城防进行了改造,这些看似劳民伤财的做法,确实在之后和后金战争中保证锦州城能够坚持到最后起到很重要的作用。
而宁远的情况和锦州类似,本是一个卫城,也被他按照大城来打造防御工事,建起高大的城墙,加强驻军,可以随时清扫两侧走廊的敌袭。
整个关宁锦防线上,重点当然还是锦州。
辽西走廊长四百余里,最宽处不过二十里,最窄处仅有几里,小股敌人翻山越岭还是很容易破坏,阻断交通。
原本明军对这里是不重视的,因为之前明军还是对周围的势力具备碾压的优势,谁敢跑这里来撒野。
可谭纶通过对北方局势的分析,担心明军在北面遭遇不利局势的时候,这里很容易成为一个薄弱点。
最起码,当北方出现一个强大的实力,能够和明军对抗时,只要分出一支奇兵截断辽西走廊,就可以切断辽东和朝廷的联系,被迫改走海路。
届时辽东必然出现大骚乱,后果属实难料,所以保证辽西走廊的安全,其实就是保证辽东的安全。
他在蓟辽总督任上做的这些事儿还没完成,听到有人要把自己调走,不由得心急了。
“谁?”
“张叔大。”
“怎么会是他?”
听到朱衡说出提议者,谭纶登时大惊。
高拱想要换自己人掌控蓟辽他能理解,但换成张居正,他就很难理解了。
“我是从殷正甫那里听说的,按照张叔大的意见,换刘应节接替你出任蓟辽总督,你回兵部协助杨博。
对了,你可能不知道,启用杨博为兵部尚书就是张居正的意思,听书吏部张四维也在高拱那里说了不少好话。”
朱衡看着谭纶低声道,“善贷离京,很多都变了,所以我才说我们做事要谨慎小心,千万不能出差错。”
是的,以往这些事,那里需要朱衡操心。
内阁里有魏广德,自然第一时间就把事儿消弭于萌芽。
而现在魏广德回乡丁忧,殷士谵在内阁就陷入独木难支的境地,根本没法和高拱、张居正抗衡。
而且,朱衡还敏锐的注意到一点,那就是张居正或许对高拱影响有限,但是别忘了高拱身边还有个他比较看好的人,张四维。
许多人或许是在张居正死后才注意到这个人的存在,因为张居正的光芒实在太盛,其他官员都被他的光芒遮掩住了。
但实际上,隆庆末年里,高拱的倒台,很多的布置都有张四维的参与。
后世一些人认为张四维是高拱的人,所以在张居正死后墙倒众人推时,张四维采取放任态度,甚至都不在皇帝面前提醒。
但实际上,张四维自始至终都是山西帮的人,他之前仰仗的是山西帮的领头人杨博,之后也只是借助高拱和张居正的力量壮大山西官员的实力而已,也间接帮助了晋商的崛起。
知道了这事儿,本来还想找张居正帮忙在高拱面前说话,再争取一下朝廷银子的想法在谭纶脑海中破灭。
“那高肃卿没有刻意针对你吧?”
想到还在九卿之列的朱衡,谭纶开口询问道。
“现在漕运和户部一样,就是个烂摊子,他要真有兴趣,我就把位置让给他。”
朱衡叹气道。
“可你要是致仕.”
谭纶迟疑道,他已经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那就是江西官员在朝中的人,身居高位的,貌似就没有了,只剩下朱衡一人。
至于魏广德,好吧,他还有一年多接近两年时间不能回朝。
而且就当下的局势,就算到时候他回来了又能怎么办?
身在朝堂上孤立无援,还得重新聚拢实力。
官位可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放下容易,再想拿回来可就千难万难。
“至少现在,我还真不知道谁对这个位置有兴趣,除非他真有治水的本事。”
朱衡苦笑道。
“那今日在内阁,又是怎么说的?”
谭纶想到今天收到的消息,漕运再度断绝,这可是天大的事儿。
“还能怎么样,继续派人治水呗。”
朱衡叹气道,“倒是连累潘子良,这次事儿不小,毁了二十余条漕船,官兵伤亡惨重,内阁认为责任都在他身上,已经有罢职他的意思。”
朱衡看着谭纶道:“当初启用潘子良还是善贷的意思,我的办法没能把水治好,所以说试试他的主意,谁知道因此还问罪罢职。”
他口中的潘子良,自然就是潘季驯,虽说后世都称他为大明朝的治水名臣,特别是他使用“束水攻沙”治理黄河,这个法子在后世也被才有。
直到清末,此法依旧被认为是治理黄河水患最优法。
可实际上,潘季驯也是在数次失败的尝试后才想到这个办法,在多番尝试有效后终于在万历六年再次复出后采用此法治理黄河。
虽然“束水攻沙”并不能根治黄河水患,但确实很大程度上缓解了水患爆发的频率,他也因为首创此法而名留青史。
是的,虽然他治水能臣的名气很大,但束水攻沙法虽然巧妙,在后世科技大发展的时代,依旧被认为是解决当时黄河水情最优的办法,没有更好的,但依旧没有解决黄河的水患问题。
“束水攻沙”究竟有没有用?
若水流真的能将黄河中的泥沙全部带走,河患无疑要少得多,但沙重水轻,在现实中,无论水流如何湍急,总会有一部份泥沙沉淀下来。
即使清水的中力极强,黄河也仍然不断地处于淤垫之中,使底不断升高,更为复杂的是,水势无常,强弱非人所科,刷黄与灌清,常形影相随。
虽然如此,但潘季驯创造的“束水攻沙法”确实让黄河能够安稳几年的时间,而不至于隔三差五就爆发洪水灾害。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次被弹劾罢免,才让潘季驯在家中想到了这个法子,最大限度解决河沙堆积的难题。
而此时的谭纶也只是深以为然的点点头,他明白,潘季驯的仕途算是完蛋了,除非内阁里有人力挺保他。
信不信,这会儿不知道有多少科道言官正在家中书案前奋笔疾书,对潘季驯这个河道总督一顿狂喷,疯狂弹劾他的无能。
劳民又伤财,结果什么用都没有,仅仅治水一年就再次引发洪水阻断漕运。
从朱衡府中出来以后,谭纶坐在轿子里沉思。
从朱衡的话里他也听出来了,内阁里权力倾轧很是厉害。
当初魏广德看似风光无限,但明显是因为他那会儿是和陈以勤、殷士谵两人抱团的结果。
现在陈以勤致仕,他又因为回乡丁忧,这个小集团算是土崩瓦解了。
而他们的对手,也就是高拱和张居正,貌似就要利用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想要把魏广德在朝中的力量连根拔起。
届时,就算魏广德复出,也远没有原来的声势,自然只能老实的蹲着。
殷士谵,还有他,貌似就是他们的目标。
谭纶能够理解为什么他们不是剑指朱衡,而是针对他,那是因为工部麻烦太多,虽然治水油水很足,可是风险也大。
没看到潘季驯,相信如果只是罢职就算很好的结局了,而下面那些负责具体工作的人,想来一些没有依靠的会因此锒铛入狱,成为罪臣。
针对他谭纶,相信就是为了想要防止他入主兵部吧。
当初,魏广德可是动过心思,想把他这个蓟辽总督直接转到兵部做尚书的,只是最后没成功,皇帝直接跳过咨询内阁的环节,任命了在南京的郭乾回京城执掌兵部。
而现在,皇帝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垂问内阁的意见,最后显然高拱被张居正说动了,选择让杨博复出。
张居正想让自己回京城在兵部任职,想来也不会安什么好心。
谭纶可不认为自己可以阻止朝廷的调令,或许魏广德在内阁的话,情况就会好一些,可惜他不在。
内阁里已经没有人会力挺他这个蓟辽总督,殷士谵只会象征性的反对一下。
毕竟,谭纶和殷士谵的关系并不算密切,双方没有太多的利益纠缠。
想到这里,谭纶知道他该怎么做了。
那就是在朝廷调令下来前,掏空蓟镇库房,把整个防御工程完工。
再去辽西走廊看看,关宁锦城墙的修建进度,尽可能在他离开前完工。
至于他未来该怎么做?
想想当初杨博以养病的名义辞官回乡,好像自己也可以。
到时候等魏广德回朝再说,他那时候正好需要人手。
自己品级、资历各方面都足够,只要有空缺位置出来,自己就可以直接空降下去。
否则,来到京城,在高拱和张居正眼皮子底下,整不好就被人给害了。
此刻,在谭纶心里已经打定主意,一旦朝廷这边有调令下来,明哲保身之下,自己干脆就以在边疆为官劳累染疾,请求回乡修养好了。
想当初,严嵩严首辅也是回乡养过病的。
对于京城官场的变化,魏广德或许不知道,或许知道了也是无能无力。
做为丁忧在家的官员,他现在就只能困守在崩山堡,甚至走亲访友都是不行。
最初的几个月,还有同窗来看他,不过他只能准备清茶淡饭招待。
到现在,他是在崩山堡彻底清闲下来了,每天都在重复昨日,日复一日。(本章完)
892弹劾
魏广德在崩山堡粗茶淡饭混日子,不是说他不孝顺,毕竟来自后世,那时候的一些习惯和意识依旧占据着他的想法,所以对丁忧这事儿打心底是颇不以为然。
有这些想法,并不代表他就能把话说出来,只能憋在心里,尽量找点事儿给自己做,好消磨时间。
他可不知道在京城最后的盟友此时已经被高拱、张居正逼到绝路上了。
现在的高拱,已经成为内阁真正的首辅,李春芳乞归奏疏已经在上个月被隆庆皇帝批红,这会儿应该还在回老家的路上。
而顺次递补,张居正成为次辅,而殷士谵依旧是辅臣。
这样的排位,足够把殷士谵压得死死的,让他在内阁失去了全部话语权。
当初能够在内阁呼风唤雨,那是因为首辅李春芳不怎么理事,又有次辅陈以勤和魏广德帮忙,自然让他在内阁话语权大增,而现在的变化,巨大的落差让殷士谵一时就有些适应不来。
为此,他对高拱的仇恨更甚,在内阁议事时,经常因为政见不和与高拱、张居正发生争议。
当然,最后的输家依旧是他,不过他却没发觉自己的意见很多时候都是在为反对而反对,却好似找到乐趣般,想法设法给高拱拆台。
他乐此不疲,却让高拱和张居正对他的态度也发生了巨变,欲除之而后快。
虽然高拱和张居正也是面和心不合,可毕竟他们行事还是先从公心上考虑,那就是为国解忧。
现在殷士谵在阁议中的发言,大多都是赌气式的和高拱争议,打擂台,自然让他们心生不满。
实际上,在内阁这些变化中,张居正其实是走了一步臭棋。
如果是魏广德站在他的角度,很大概率上除了根本性的朝政会坚持己见,和高拱站在一起,对一些不是那么重要,或者说影响不大的政务,或许他就是调头支持殷士谵。
现在内阁三人,其实代表着三股势力,维持住这样的局面,对于张居正来说才是最有利的。
以次辅的身份在其中周旋,左右逢源,才能把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但是他没有,而是按照本心,却无形中加大了内阁的分裂,直到他和高拱都坐不住了。
当然,或许张居正也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但是考虑到高拱自任首辅后,唯我独尊,容不得别人的半点不同意见。
作为次辅的张居正,感觉到高拱的权力欲望太过强烈,很难与他共事,更多时候沉默不语,明知道高拱不对的地方,也不敢指出来罢了。
而他的沉默,就被殷士谵看成张居正支持高拱的表现,把本该在这个时候联合起来的两个人给分开。
“工部商议了给事中李贵和提议在山东地区开凿一条新水道的奏议,觉得开挖新河把胶河和莱河连通起来是可行的。
若是胶莱运河完成,则黄河水患之时,漕船可在淮安出海,沿海岸线驾船走胶莱运河,避开黄河水道,从天津入内河直抵通州。
今日召集大家,就是说说此事。”
高拱坐在首辅位置上,看着旁边的张居正和下首的殷士谵,说明此次开会的原因。
“我先表个态,我是很支持李贵和的建议的,黄河这几年连年泛滥,朝廷花费巨资维护,可决口依旧,漕运几近断绝。
按照工部的测算,两年完工,就可以保证通州粮仓在耗尽存粮前,江南漕粮可以安全抵达通州。
此事,不能拖。”
高拱这么说,其实就已经摆明了车马炮,他已经决定要开凿新河道,避开黄河。
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
张居正听见高拱这么说,心中有些发恼却不好表现出来,高拱就在一旁虎视眈眈看着。
他这次依旧是默不作声,只是在高拱话语落下之时“习惯”性点点头。
不过辅臣殷士谵此时却是皱起眉头,李贵和的建议他早前也看过奏议,为此还找了工部的人咨询可行性。
工部熟悉水情的主事告诉他的是,此项建议其实元朝时就有人提出过,不过最后没有开工,因为派去勘察河道的官员回来后表示,水道地形复杂,很难开凿。
同时,山东境内河道,不管是胶河还是莱河,水量都偏小,没有外水,工程又耗资巨大,建成后可能因水量达不到而不能通航,实际意义不大,劳民伤财。
有元朝的前车之鉴,殷士谵自然深以为然。
其实,要说要航运,元朝确实比明朝要高明许多,最起码元朝就是发展海运为主而不是走运河,每年因为海难造成的损失虽然也有,但是却和走河道造成的损失差不多,算是可以接受的损失。
但是到了明朝,一味强调海运不安全,却没看到其实走运河依旧有沉船的风险,殊为不智。
殷士谵自以为有了这个消息,所以在高拱表态后,他马上也提出了反对。
“首辅大人,李贵和的建议我也知道,先不说开凿新河需要的海量银钱,朝廷现在能不能够负担的起,就说这运河之水,但就胶河和莱河的水量,怕是不能保证运河同航的水量。
届时,势必还要开凿引水渠引入周边大河之水,这岂不是又把新河与黄河联通?
届时黄河泛滥之时,怕是黄沙又会淤堵新河道。
我看这事儿,其实就是劳民伤财,还是不要做为好。”
殷士谵开口就直接否定了高拱的意见,自然让高拱不悦。
其实关于河道水量的问题,在工部研究时就有过争议,一些人觉得建议很好,水量其实应该够用,元朝之所以没建,那是因为那时候元朝朝廷腐败,官府没钱办成这事儿。
开凿新河道,特别是在那个地形复杂的地方开挖新河,投入巨大,要是因为没钱为继,搞成烂尾项目,那损失才叫人心疼。
而且在元朝考虑此事时,其实已经是元末,因为黄河水患的影响,百姓纷纷揭竿而起。
这个花费巨大的项目从提出到束之高阁不过是短短数月时间罢了,元朝朝廷并没有派人反复认真勘察地形,因为那时候的财政已经转向平叛的军费开支,根本拿不出钱财处理此事。
和高拱交谈的人,当然刚好就和殷士谵咨询的主事意见相左。
一个认为水量不成问题,最主要影响效果的还是朝廷是否有充足的财政保证开挖新河工程的按时完工,而另一人不仅认为朝廷没钱完成新河道开挖,也因为开挖后可能存在水量不足难以行船的理由,进而坚决反对此工程。
因为两个人咨询的工部主事意见不同,所以虽然在禀报此事时也说了工部内部的争论,但都因为他们本身的立场而很轻易的几句话带过,自然就没有引起高拱和殷士谵的重视,只是知道有这么个事儿而已。
张居正的情况也和他们类似,他也听说了工部的争论,而且也知道朱衡为此已经派人去山东勘察地形,实际上工部并未就此事有部议出来。
至于高拱口中工部认为开凿新河道可行,其实只是工部参与商议的官员,大部分选择支持开挖新河的缘故。
但是因为朱衡并未就此上奏,其实这就是高拱做事不严谨,只知道漕运已经成为朝廷面临的头等大事,现在知道有办法绕过黄河这个隐患,保证漕运畅通,自然是马上就要表态支持。
对大明来说,还有比漕运更重要的事儿吗?
没有了,除非北面又打仗,鞑子跑到京畿地区来。
张居正本来想说等工部派出的胡惯勘察回来,看他怎么说再决定时,高拱就已经开口了。
“什么劳民伤财?我这是在寻找解决朝廷难题的办法,大家来此商议,支不支持你直接表态就好了,说什么我这就劳民伤财了。”
高拱不忿的回怼殷士谵,殷士谵自然也是不惧,直接反唇相讥道:“明知不可为,为了狗屁政绩就要推动此事,不是劳民伤财又是什么。
还工部议论可行,据我所知,工部根本就没有部议.”
在高拱值房里,两人直接就开始争吵,最后不欢而散。
在张居正和殷士谵离开值房后,高拱就直接提笔写了条子,派人送往工部。
自然,这条子就是督促工部尽快确认莱芜运河一事,高拱不打算继续在内阁议论,也不想此事久拖不决,他要直接督促工部开始行动。
朱衡收到内阁条子的时候还是一脸懵,他已经派出主事胡惯去山东实地勘察。
之所以派他,也是因为这胡惯还算是高拱的门生,他实地勘察的结果,应该能够被高拱认可。
好吧,不管如何,现在的朱衡是认清了朝廷的局势,打算以后都顺着高拱来,免得给自己找不自在。
派人送走条子,高拱就坐在位置上思考半晌,他已经不能忍受殷士谵这样目中无人的态度。
他要出手,把殷士谵撵出朝堂去。
于是当晚,高拱就在府中召集了御史赵应龙、都给事中韩楫等人。
毕竟做了这么久的官,高拱当然明白,要让人滚出朝堂,自己撸袖子上不行,那太莽撞,还是要有心腹之人在都察院和六科办事才好。
想想魏广德,就在科道安插了欧阳一敬,每每要对人出手就是科道先行弹劾,平日里还能靠这些人拉关系。
现在召见的赵应龙、韩楫等人,就是他在这两个衙门里埋的钉子,他打算让这些人弹劾殷士谵。
把内阁的一些事儿挑三拣四说了一通,这些门生自然是同仇敌忾。
“早就听说当初内阁,陈以勤为了增强自己的话语权,把魏广德,还有这个殷士谵拉进去,架空了李首辅。
现在陈以勤致仕,魏广德丁忧,这个殷士谵居然还是不识抬举,实在可恶。”
韩楫在高拱说完话后,当即就大呼小叫起来。
要说在座这些人,他算是高拱的铁杆粉丝,要不是高拱的赏识,他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位居朝堂。
韩楫字伯济,山西蒲州人,嘉靖三十一年举人,嘉靖四十四年进士。
从举人到进士,蹉跎十三年,可想而知这些年的遭遇,所要承受的压力。
特别是成为举人后,最初两次会试铩羽而归,韩楫为了应试,果断选择弃《礼记》学《春秋》,自然就是奔着录取率去的。
明代科举五经专业,诗经、尚书、易经、礼记、春秋。
这五个专业有冷有热,相对来说诗、书、易算热门,礼、春秋算冷门,冷门专业因为考生少。
礼记本来就是冷门,但是春秋又更冷。
冷门专业考生少,但是科场录取率占比是固定的,所以韩楫的打算也就昭然若揭。
终于,再次折戟沉沙后,终于在嘉靖四十四年会试上榜,这一年的主考官正是高拱高首辅。
值得一说的是,也是在这一年,当初魏广德在看榜时知道的那位“震川先生”,从嘉靖九年中举,之后连续落榜八次的归有光终于在这次会试中上榜,成为一名进士,此时他已经六十岁,刚好到了退休年龄。
不管怎么说,韩楫都算是高拱的正宗门生,和那些投贴拜入门下的可不同。
“我也早看他不顺眼,听说当初他和魏广德能够入阁,还是因为腾祥的关系,靠阉党得以入阁。”
赵应龙也是接话道,反正随口胡说,在这里也不会有事儿。
“是腾祥吗?我听说是陈洪。”
又有人开口说道。
“反正是靠阉党上位就是了,我是这么听人说的.”
高拱很满意这些门生的知情识趣,风闻奏事,自该如此。
当即让他们回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儿。
众人那还不知道恩师的意思,起身行礼告辞出来后,在高府门外,韩楫就和其他几个人商量了好一会儿,这才各自上轿离开。
从第二天开始,御史赵应龙、都给事中韩楫就率领一群言官,翻出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轮番弹劾殷士儋。
这么一搞,确实让殷士谵陷入了麻烦。
虽然这些弹劾根本伤不到他分毫,可让人恶心。
最关键是连续的弹劾,多多少少也会让隆庆皇帝对他产生看法,时间长了还真不好说。
人言可畏。
如果说一开始殷士谵还没发觉,可半个月下来他也觉察出不对了。
不过他对弹劾他的人分析一番后,因为韩楫是山西人的缘故,让殷士谵误以为此次出手的是吏部侍郎张四维。
此前朝中曾有言官弹劾张四维之父不廉,当时高拱还找过他,以为是他派人出手。
“张四维,哼哼.”
(本章完)
893拳击
殷士儋是山东人,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与张居正、李春芳、王崇古是同科进士,没有入阁前,和高拱、张居正都是老同事。
他为人直率倔强,有一说一,不喜欢拐弯抹角,说话不中听。
如果知道是高拱派人弹劾他,或许他会沾沾自喜,自鸣得意。
因为高拱在内阁,在朝堂上的飞扬跋扈是有目共睹的,不仅他知道,张居正也知道,朝廷中六部尚书也都多少有所耳闻。
就说这次胶莱运河的事儿,内阁并没有商议出结果,可是高拱就敢给工部下条子,让他们准备开工。
要知道,这其实是工部的差事,他已经是越权了。
更何况工部派去复勘的人都没有回来,也没有上奏朝廷批准,怎么就要开工了。
不过朱衡不想惹麻烦,所以还是派人敷衍一下,也就是计算周边府县需要征调的民夫数量,统筹需要用到的施工器械。
不过这些仅仅停留在工部的书面上,如果最后确认要开工,这些文书很快就会下发下去,让各地紧急筹备。
通过这件事儿,张居正也是深深领教了高拱手段的,高拱不是一般的专横跋扈,大有顺我者昌逆我者死之势。
再想到陈以勤、李春芳的经历,不由得他不心生忌惮。
外界多以为高拱和张居正是暗中联合的关系,但是只有当事人才知道内情。
因为徐阶的事儿,高拱和张居正之间还是有解不开的结,除非高拱真的能放徐阶一马。
不过因为对高拱很是忌惮,所以张居正在和高拱一起时,也就不得不虚与委蛇,尽力附和他,这才给了外界误解。
而殷士谵这边,在以为是张四维联络韩楫等人对他进行攻讦后,感觉丢了大脸,自然也要找回场子。
张四维会找老乡弹劾他,难道殷士谵手下就没有这样的科道言官吗?
而且,殷士谵还知道,高拱正有提拔张四维的打算。
想想杨博,当初和徐阶联盟,这会儿高拱都能放下成见让他复出执掌兵部,这其中张四维的作用甚至比张居正还要大。
而张居正之所以掺和进召回杨博这事儿,也是因为霍翼离开后,深感自身实力的不足,急需有人帮助。
杨博这样的老臣,自然是最佳人选,不管是资历还是威望都满足他的需要。
杨博为什么离开?
还不是担心遭到高拱的报复,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心灰意冷。
没有官员不想入阁的,即便不是翰林出身,也始终把入阁做为自己仕途奋斗的目标。
而在高拱、徐阶等人离开后,隆庆皇帝选择补充魏广德、殷士谵入阁都没有选择他,让杨博对入阁绝望了。
隆庆皇帝不是嘉靖,敢于打破规矩。
在这样的皇帝手下,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希望完成心愿了。
但是这次略有不同,杨博是知道张居正的盘算的,那就是和他联合暗中谋划对付高拱,而张居正抛出来的条件确实诱人。
陈以勤、李春芳致仕,魏广德丁忧,内阁中仅剩三人中的殷士谵,也被高拱排挤,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驱逐。
内阁缺人,他这样威望和资历都够的老臣,入阁的希望可比前两年那次还要大上许多。
所以,杨博选择了接旨,他要回来。
殷士谵考虑对付张四维,自然就想到了杨博,知道必须抓紧时间先废了张四维才行,否则他的处境堪忧。
于是,他当天晚上就召见了在京的山东言官,所做之事不用说也知道,自然是让他们通过各自在都察院和六科的关系,联络关系好的同僚一起对吏部右侍郎张四维发难。
于是在第二天,御史郜永春就率先上奏弹劾张四维,随后更多的弹劾奏疏也飞向了乾清宫。
科道言官们的一顿火力输出,虽然没有让张四维直接递交辞呈,但确实被闹得灰头土脸,只能回家写奏陈辨解。
到这个时候,京官们就算再迟钝也都感觉出来了朝堂上的火药味。
朱衡也感觉到事态不对,一边派人悄悄给殷士谵府上递了条子让他稍安勿躁,千万别冲动用事。
他当然知道自己虽然是尚书,但和殷士谵关系一般,所以劝解的效果应该不大,所以又给江西的魏广德写信,让他尽快给殷士谵书信一封,安抚下他的情绪。
虽然远水不解近渴,但眼下也没什么办法可想了。
殷士谵的反击落到张四维头上,这是高拱没有想到的,事后他才后知后觉,发现安排门生韩楫带头出手弹劾殷士谵,让他误以为是山西人在对他出手。
不过高拱并不会因此就窃喜,张四维是他看中的人,现在被逼的回家写辩陈,他心里自然也不高兴。
于是又给韩楫等人递话,继续攻击殷士谵。
再次掀起的弹劾风暴,已经开始有些不受控制了,大量弹劾殷士谵的奏疏,甚至把丁忧在家的魏广德也捎带上。
也不知是瞎蒙的还是真得到消息,这次弹劾的矛头直接指向殷士谵入阁之事。
虽然阁臣是隆庆皇帝钦点的,但是确实受到很多因素的影响,其中皇帝身边的太监自然也在其中。
而外界只以为是因为陈以勤推荐,魏、殷二人又是潜袛之臣的缘故才让他们顺利入阁,实际上在皇帝考虑增加阁臣前,魏广德和殷士谵也都各自在暗中使用了一些小动作,那就是给皇帝身边的太监送钱,让他们能在皇帝面前给自己说好话。
魏广德走动了腾祥和孟冲,冯保那边没管,因为那时候冯保一门心思都在太子朱翊钧身上。
而殷士谵选择的人,倒不是御史弹劾的他向腾祥行贿,而是给陈洪送了银子。
之所以选择陈洪而不是腾祥、孟冲,也是因为那时候陈洪看透了腾祥孟冲的手段,所以开始效仿,正好是他圣眷正隆的时候。
这些事儿,在第一次御史弹劾殷士谵和陈洪时,陈洪就暗中给高拱交了底,要他尽快平息此事。
弹劾殷士谵不要紧,但不能把他牵扯进去。
现在腾祥已死,正好死无对证,所以再一次发动的弹劾风暴就把矛头指向殷士谵和腾祥,直接把殷士谵斥责为阉党走狗。
也不知这帮御史用了什么手段,把魏广德和腾祥的联系居然也给挖了出来。
不过毕竟只是道听途说,而且他们主要的目标是殷士谵而不是魏广德,所以火力主要还是集中在殷士谵身上。
朝堂纷乱,隆庆皇帝在宫里自然也感受到了,每天看着这么多的弹劾奏疏,傻子也知道不简单。
不过现在内阁人手本来就少,殷士谵这个师傅,他也不想随意舍弃。
于是,这天他在乾清宫连续召见了高拱、殷士谵两人谈话。
不用说,他要做和事佬,向自己最敬重的师傅高拱说清楚,他没有撤换殷士谵的想法。
现在内阁三足鼎立的局势,其实是隆庆皇帝最为乐见其成的,就是可惜辅臣里少了魏广德,不然有魏广德和殷士谵的联盟,他们在内阁是可以钳制住高拱的。
这种情况下的内阁,才是能够让他放心的内阁。
但是眼看着殷士谵势单力孤,有些扛不住了,于是在高拱面前,隆庆皇帝直接回忆当初在裕王府时的经历,让高拱明白他这个皇帝是念旧情的,殷士谵他不能动。
而在殷士谵面前,也进行了提醒,暗示他不要莽撞做事。
这些事儿不过就是发生在小半月间,朱衡的书信都还没有送到九江,隆庆皇帝看似就把内阁两位阁臣之间的斗争给平定下来了。
皇帝的手段,倒是让张居正、朱衡和高仪等朝中重臣有些佩服,让手下乱斗,皇帝最后出来居中调停,这手段溜啊。
次日,正好赶上会揖的日子。
所谓会揖,即会面作揖,是指每月的初一、十五,各科给事中要到内阁拜见内阁阁臣,目的是让行政大臣和言官们互通声气加深了解,方便双方的工作。
按照惯例,内阁三位阁臣自然是坐在文渊阁正堂,高拱居中,张居正居左,殷士谵则在下首右边。
等到六科给事中给三位阁臣行礼,轮到韩楫的时候,殷士谵忽然开口对他说道:“听说你对我有点意见,若出自本心当然没有关系,只是当心别让小人当枪使,最后把自己搭进去。”
若说一开始殷士谵以为韩楫是受张四维蛊惑和他为敌,以为是他安排御史弹劾张四维的父亲张允龄借助儿子的官职收受贿赂,但事情发展到现在,他自然也知道了真正对他出手的人是谁。
不过有些东西,自然不能上的了台面。
经过隆庆皇帝的调和,事情看似就过去了,只是当事人心中已经有怨气。
所以,今天看到高拱指使的韩楫等人,殷士谵心中怨气就不受控制的爆发出来,当着高拱的面嘲讽起来。
实际上,最后一句话也是殷士谵的真心话,那就是他记住韩楫,赵应龙这些人了。
他动不了高拱,难道还不能找机会为难韩楫等人吗?
殷士谵话刚说完,本来还有人小声议论的大堂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殷士谵。
这里面的门道,大家哪里会看不明白,就是神仙打架,最后小鬼遭殃。
做为当事人的韩楫听到殷士谵的话,不知是听懂了殷士谵话里的玄机还是什么,顿时被憋得满脸通红,却不知该如何接话。
这个场合下,感觉说什么都不合适。
他攻击殷士谵什么话?
那是写在奏本里,自然无所谓,可要是在这个地方说出口.
是的,他们这些言官攻击殷士谵走太监的门路,才成功跻身内阁,成为内阁大学士。
而走太监关系成为内阁大学士的人,其实是不配坐在这个位置上的。
要是他在这个地方把他的观点再说一遍,看似是科道风骨,可别忘了,他背后的高拱是怎么复出的。
换句话说,对付殷士谵的观点,是不能套用在这里,至少是不能有高拱在场的情况下说出来。
有些东西,大家只是嘴上不说,但不代表不明白。
在冷场的时候,高拱恶狠狠看了眼殷士谵,只得开口说道:“正甫,你看你说的什么话。
科道风闻奏事乃是太祖定下的规矩,目的是为了整肃朝廷纲纪。
他们弹劾你的那些条款,若是没有,你自然坦坦荡荡,不须理会就是了。
你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说起这些话,当着同僚的面,实在是不成体统。”
殷士谵其实心中就是不忿,他确实走了太监的关系,让他们在隆庆皇帝面前美言,可你高拱何尝不是如此得以复出。
你自己脸都不要了,敢用这样的理由弹劾他,现在还说自己不成体统,当即就是大怒。
殷士谵是山东大汉,性格本就很直,看到韩楫本就生出怨气,又有始作俑者高拱在场奚落,顿时就压制不住自己满腔的怒火。
“轰”。
猛然间,殷士谵从座位上站起来,速度之快把沉重的椅子都一阵晃动后移。
此时,殷士谵左手伸出指向高拱怒声道:“你个高拱,先是逐走陈公,复逐李公,今又为四维逐我,你又能常坐此座到几时?”
直呼名字,在古人看来是相当不客气的行为。
说实话,这时候的殷士谵是有些不成体统的。
就在堂下言官瞠目结舌,看着朝堂上两位内阁大学士要开始争吵的时候,人高马大的殷士谵已经疾步从韩楫身前走过,向着高拱走去。
一边一开始没说话的张居正发觉有些不对,急忙起身快步过来,想要拦下殷士谵,不过却终是完了一步,殷士谵已经冲到高拱面前。
殷士谵可比高拱年轻多了,还不到五十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左手伸出转向高拱。
高拱见势不妙急忙往边上躲,虽然人没被殷士谵抓住,可是帽檐却没躲过去,一把被殷士谵抓落在地。
这还没完,躲过了抓人的手,殷士谵的右手已经挥起拳头向着高拱面门砸来。
在六科众人的眼中,殷士谵开始对高拱动手,登时震惊了所有人。
高拱看到殷士谵挥拳,下意识抬手挡住,一拳头结结实实砸到他臂膀上,差点被砸倒当场。
而在他身后的张居正见势不妙急忙伸手拦腰抱住殷士谵,口里呼喊道:“快点过来帮忙拦人。”
张居正虽是军户,可没有殷士谵身体强健,担心自己拦不住,这才叫人帮忙。
众人这才围上来把高拱和殷士谵分开,这次的会揖自然也没法进行了。
894余波
内阁发生辅臣殴打首辅的大事,会揖自然是进行不下去了。
张居正死命抱住殷士谵,不让他往高拱那边冲,很是勉强。
而这会儿的高拱乌纱被抓掉,又挨了殷士谵一拳,整齐的官服这时候也松垮下来,看上去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拳怕少壮,这话是一点不假。
高拱平日里可以颐指气使耍官威,可真要遇到横的,就他六十岁的老迈身躯还真有些扛不住。
还好,在张居正的呼喊声中,六科的给事中们这会儿也醒悟过来,终于冲上来把两人隔开。
一些人护着高拱就出了大堂,往首辅值房去,而另一伙人则围着殷士谵请他消消气,现场一片忙乱。
此时,只有被殷士谵教训的给事中韩楫如丧考妣般,呆愣愣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这件事儿实际上是殷士谵和高拱之间的恩怨,可事儿毕竟是从他这里起的,可以想象,事后不管皇帝怎么处置当事人,自己都会被皇帝记恨上,自己的仕途怕是完蛋了。
内阁发生的事儿,此时已经有小內侍急匆匆的往乾清宫报信去了。
多少年没有发生过了,在皇城里发生这么恶劣的事儿。
不管皇帝怎么处置,做为在内阁服侍的太监內侍,第一时间把消息传递上去肯定不会有错,传晚了才是可能犯错,挨板子的。
司礼监,孟冲坐在书案后面,正在给昨日皇爷批红的奏疏盖章用印,听到外面气喘吁吁跑进来的小內侍禀报内阁里,殷阁老殴打高首辅,心里先是一喜,待问明白没打成,被张居正和一帮科道拦下来后,兀自有些失望。
“嘿,怎么就被打死他。”
当然,这话只是在孟冲心里想想,可是万万不会宣之于口的。
“得嘞,你别走,跟着杂家去乾清宫禀报皇爷。”
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小內侍虽然一开始急吼吼往乾清宫跑,可半路上就醒悟过来,自己得先去司礼监禀报大太监才行。
不然,消息报告皇帝,或许好处得不到,还把宫里真正的话事人给得罪了。
等隆庆皇帝在乾清宫得到消息,除了目瞪口呆外,就没法做其他事儿了。
这会儿内阁两位阁老,高首辅和殷阁老都已经气鼓鼓离开内阁,回家等候皇帝的处置。
内阁现在只剩下张居正一人处理内阁事务,这是要把皇帝架起来呀。
高拱自然是希望隆庆皇帝严惩殷士谵,最后直接把人罢官去职,撵出京城。
殷士谵则是冷静下来,知道自己事儿闹大了,所以干脆回家等候处罚。
不过,在走出内阁那一刻,他已经有告老还乡的打算。
他知道,今日发生在内阁里的事儿,他不占理。
别说其他的,虽然高拱驱逐了陈以勤、李春芳,可都是暗中使绊子,大家知道归知道,可根本就找不出证据。
倒是他,直接在文渊阁里挥拳头,被六科的人给看到了,这就先把理输掉了。
知道这事儿不好擅了,可殷士谵还是觉得心情舒畅了不少,至少把淤积胸里的郁气发泄出来,很爽。
而留在内阁里的次辅张居正其实才是这次斗殴事件最大的倒霉蛋,绝对不是受益人。
眼下,内阁里的政务都压到他一个人身上,事儿还是要处理的。
可之后呢?
高拱没几天就会回来,自己没法上位成首辅,依旧被高拱钳制。
而殷士谵呢?
因为今天的事儿,怕是以后就很难立足朝堂。
没了殷士谵这个分担火力的阁臣,以后可就是他直面高拱,这可不是好事儿。
而且,内阁只剩两人,隆庆皇帝那里早晚还会补人,张居正可不认为自己比高拱面子大,举荐的阁臣能够比高拱占优。
而且,虽然他对杨博说他会举荐他入阁,可实际上张居正并不情愿。
想想师傅徐阶,就一直对杨博很是忌惮,关系不管多好,始终都没有把他拉进内阁。
张居正可以画饼,但要说真的去做,他也有担心,可别引狼入室。
想的多了,张居正这会儿也没心思办公,一个人坐在值房里发起呆来。
随着六科给事中们散去,内阁里的事儿就像长了小翅膀,飞快传遍了京城的衙门。
礼部尚书潘晟听到这个消息,是瞠目结舌,实在没法想象,内阁竟会发生这样的事儿。
都察院和六科是有监察、弹劾及建议之权,可这次的事儿礼部也是有责任的,那就是整肃朝廷纲纪。
显然,殷士谵无礼,该罚。
可潘晟打心底就不想掺和此事,对高拱的跋扈,他也是看在眼里,敢怒不敢言。
刑部大堂,刘自强听到老乡高拱被打的消息,表情和潘晟也是差不多。
不过打人的是殷士谵,他当然知道这事儿也不归他刑部管,一切看皇帝的旨意。
虽然三法司以刑部为主,可这事儿大概率隆庆皇帝是要压下来的,应该不会把两位阁老送上大堂审问对峙。
丢不起那人。
而朱衡听到消息的时候,只是满脸苦笑,自己给江西写信算是白费了,没想到殷士谵的脾气这么大,在内阁里都敢挥拳头。
而朝中的官员,反对、看不惯高拱做派的都在暗自叫好,只可惜被人拦下,没有把高拱打个半身不遂,实在可惜。
但不管怎么说,经此一事,高拱的脸是丢尽了。
而支持高拱的官员则是义愤填膺,已经开始准备上书弹劾殷士谵目无法纪,公然在内阁行凶。
可不管这些人如何在衙门里叫嚣,可都没有都察院那边热闹。
是的,支持高拱和中立的御史们,这会儿都是一门心思准备炮制出一份奏疏,要弹劾殷士谵。
对此,都察院掌院葛守礼却是愁眉不展坐在自己屋里,也没有出去压制手下的御史们。
这件事,他实在没有出手的理由。
别的衙门的长官可以说等皇帝圣裁,可都察院不行,虽然他这段时间也对高拱的独断专行很有意见,每次都是打着内阁阁议的名义向六部递条子。
可他更清楚,很多其实内阁并没有达成一致意见。
就好比这次大同和议,内阁里只是高拱和张居正支持,殷士谵是坚决反对的,朝中也有许多人不满,他也是其中之一。
但是高拱说动了隆庆皇帝,强推此事,还牵强附会了上次的廷议结果,意思是朝廷都支持的事儿,就不要再纠结了。
“不掺和。”
此事葛守礼还是打定主意,手下要怎么办是他们的事儿,自己反正不出头就是了。
而此时乾清宫里的隆庆皇帝也正在为这件事儿为难,自己刚刚以为把两人安抚好,没想到转天就当着官员的面拳脚相加。
要说隆庆皇帝不恼殷士谵的行为是不可能的,而且他本身立场也更偏向老师高拱一边。
不过他也知道,不能轻易处置朝廷大员,特别是内阁阁臣。
高拱有些小动作他是知道的,所以能理解殷士谵的怨气,但这不是理由。
这件事儿,在朝廷里影响太坏了。
但是说到该怎么处理此事,隆庆皇帝其实也很为难。
虽然殷士谵不对,可他不想因此就处置他,因为内阁现在的三角关系正是他想要营造出来的。
三位阁臣代表三个思想,处理朝政时相互碰撞,自己只需要参考他们的意见做出自己的判断就好了。
他依旧记得父亲临死前对他的叮嘱,他不是一个可以开拓的皇帝,只能守成。
要守成,那就得在处理事务时多听取别人的意见,选择最自己最有利的处理方式。
这也是他当初登基,很快就把内阁阁臣扩充到六人的原因,就算之后走了高拱和郭朴,内阁也长期保证有四位阁臣。
让陈以勤离开,也是要为高拱腾位置。
毕竟他们那个小集团在内阁占据太多座位,已经影响到他听取其他各方意见。
但是一转眼,这个小集团在内阁已经只剩下殷士谵一人,而今日之事该如何处置,就成了摆在隆庆皇帝面前最棘手的问题。
罢职,他当然不想这样,会打破内阁现有的平衡。
可这么大的事儿,要是轻描淡写带过,似乎又不妥。
不管是申敕还是罚俸,貌似都没什么意义。
就在隆庆皇帝还在左右为难该如何平息此事的时候,殷士谵回到府邸后,已经坐在书房里开始写奏疏。
回家的路上,殷士谵已经考虑到了后果,此事不好擅了。
与其等高拱发动一众党羽前仆后继对他发起弹劾,还不如自己直接上奏请辞留些体面。
被弹劾罢职还是主动请辞,殷士谵选择了后者。
他可没有魏广德那些考虑,隐约间察觉到隆庆皇帝在尝试平衡朝堂上各方势力,他现在只想保住面子。
既然注定要被罚,还不如主动些。
殷士谵在府里书写请辞奏疏,高拱气呼呼回到府里,当即就派出手下召唤在都察院和六科的门生故旧,他要发动所有能够发动的力量,势必要把殷士谵弹劾到死。
这次丢了这么大的面子,虽然还没法要殷士谵的命,可驱逐他是已经有了充分的理由,他是绝不会罢手的。
这个机会得来不易,也是足够他达成心中所愿。
至于隆庆皇帝那里,他知道或许还会顾忌当年在裕袛的情分不愿意追究殷士谵的责任,但只要把殷士谵撵出朝堂,内阁就只剩下他和张居正,最起码内阁就要补人。
补人,很重要,他之前一直为在内阁没有得力手下而烦恼,一直就想补充自己人进内阁,增强自己的话语权。
总不能凡事都要他这个首辅大人亲自出面硬怼吧。
在入阁人选里,高拱现在能用的手下还真不多,主要是有翰林院出身的人太少,思来想去也只有张四维满足条件,可惜张四维只在吏部呆过,还缺乏在礼部的历练。
为此,他也有些纠结,还需要花些时间磨砺一下才行。
高拱在心里打定主意,他已经在考虑礼部官员的位置,该怎么调整,才好把张四维送进礼部,把履历刷满。
而殷士谵那边已经写好一份辞呈,也不等明天了,当天下午就派人送进宫里。
殷士谵是铁了心要走,他知道,继续留在朝中是很危险的,高拱及其党羽绝对不会轻易揭过此事。
就算皇帝要从轻发落,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给自己罗织罪名。
还是离开朝堂算了,虽然心中很是不甘,可是他也不是愚忠的人,知道趋利避害。
回到家中的殷士谵,这会儿智商在线,知道留在京城是取祸之道。
殷士谵的才学,其实在当朝都算是一等一的好,在民间被称为“棠川先生”,是嘉靖、隆庆朝有名的诗人,和边贡、李攀龙和许邦才号称“边李殷许”四大才子。
这可比弘治朝的以唐伯虎、祝枝山等四人的“江南四大才子”要出名许多。
虽然在后世,唐伯虎的名头比殷士谵大了不知道多少倍,可在当时,其实名声最容易传播的其实还是身份。
殷士谵可是两榜进士,还是内阁阁臣,不管怎么看都要远超一个白身的唐伯虎。
说白了,唐伯虎确实有才华,可世间有才华的人多了去了,他的出名大抵还是和柳永类似,除了传世的名篇,就是在风月场的传奇故事。
风月故事,最为大众津津乐道,自然流传就很广了。
是的,殷士谵已经打定主意,就此离开朝堂纵情山水,和好友一起吟诗作赋,岂不逍遥美哉。
殷士谵以前听魏广德提过,苏杭的园林之美,很是羡慕,所以打算回山东老家也在北方建一处园林做为自己起居之所。
至于殷士谵离开朝堂后会不会被高拱继续针对,其实殷士谵这点还是看的明白,高拱不会这么做。
因为他在朝堂上打了高拱,所以如果他以后出事儿,多半就和高拱脱不开干系。
这年头官员都好名声,高拱干不出这种事儿。
至于高拱的那些追随者会不会为他报复,其实对于跟着高拱的那些人,他们更加在意的还是殷士谵屁股下面的位置。
既然都已经把地方让出来了,继续穷追猛打又有什么意思,到头来什么都得不到还惹得士林嗤笑。
更何况,高拱真正要报复的人可未必是他,而是远在南直隶华亭那位,到时候有的张居正头疼的。
“来人,把家里东西收拾下,打包,我们准备回乡。”
派人给宫里送辞呈,殷士谵就直接吩咐家人收拾行李,准备返乡。
(本章完)
895落幕
魏广德从坟地回来,前脚刚踏进家门,就有家人上前低声道:‘老爷,京城朱尚书派人送信来了。’
听到了朱衡的书信,魏广德眉头就是一挑。
他离开京城前,和朱衡等人都是有约定的,无重大急事不要书信往来。
实在是书信这个东西,一旦有失就很麻烦。
想想办严家,还有胡宗宪那里,都是因为留存的书信惹的祸。
“人在哪里?”
不过魏广德还是开口问道。
那家丁指指旁边的厢房,“在里面。”
魏广德回头对夫人笑道:“夫人先去后面歇歇,这来回想必是累了。”
徐江兰跟在魏广德身后,自然是听到刚才家丁的回报,知道魏广德有事儿要忙,当即点点头笑道:“我就回后面休息,夫君也不要累着了。”
说完话,徐江兰对魏广德微微一礼,这才带着丫鬟婆子往后院走去。
魏广德看着人离开后,这才转身进了旁边的厢房。
在外面对话的时候,屋里的朱府的信使就已经听到了,这会儿已经双手垂立站在门旁。
魏广德进屋就见到他,只是微微点头,随即在屋里找了张椅子坐下。
那信使魏广德有印象,是朱衡身边的长随,好像也是江西这边的,或许就是长期负债两地来回,跑腿送信的。
“魏阁老,这是我家大人的书信,命小的送来。”
那信使向魏广德行礼后这才起身,从怀中摸出一份书信双手捧到魏广德身前。
魏广德伸手接过,看了眼封口完好,这才撕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书信,随口问道:“朱大人身体还好吧,听说前段时间黄河又决口了,想来现在公务应该很繁忙才是。”
在门外的时候,魏广德听说是朱衡的信使,理所当然以为是朱衡因为治水一事在京城遇到麻烦了,所以才有此一说。
“还好,工部已经派人下去督工,尽快疏通航道,保证漕运的安全,想来很快就应该无事了。”
那信使小心翼翼答道。
“如此就好。”
魏广德说话的时候,已经打开了信纸看了起来,随即眉头紧皱起来。
书信的内容和他所想大相径庭,说的不是黄河的事儿,而是内阁里高拱和殷士谵之间爆发的激烈对抗。
看得出来,现在的形势,似乎对殷士谵很是不利,朱衡担心殷士谵做出不智之事,这才写信让他尽快联系,安抚于他。
“你这次回江西,是否还要去朱大人家乡?”
魏广德脸上已经恢复了平常的样子,看似随意的问道。
“这次回江西,老爷让我尽快把信给阁老送来,也有家书要送回。”
那信使恭谨答道。
“那好,你先安置在府上休息一日再走,想来这次南下颇为费力。”
魏广德开口说道,接着对门外大喊一声:“来人。”
现在漕运断绝,从北方南下只能骑马乘车,估计要到淮安才能上船走运河回来。
这次进门的是张吉,先前他在忙府里的事儿,所以没有在府门前迎接老爷回来。
这会儿忙完手上的事儿,就到了这里,一直在外面守着,左右不过半盏茶的时间。
“给他安排房间。”
魏广德看到是张吉,于是开口吩咐一声。
张吉从外面唤来一个家丁,把那信使带下去休息。
“一会儿给他锭银子做赏钱,几日时间就从北京到了这里,也是难为他了。”
魏广德对留下来的张吉说道。
“是,老爷。”
张吉答应一声,继续垂手恭立在旁边。
他是知道魏广德许多事儿的,也知道京城没有大事儿是不会有书信过来。
现在既然来了,代表京里肯定是出大事儿了。
不过接下来,张吉却没有听到魏广德的其他话,等他抬头看过去的时候,发现魏广德正低头沉思。
张吉不敢打搅魏广德思考问题,只好悄悄退出门去。
而此时魏广德脑海里也在天人交战,京城的情况,朱衡在信中大抵都交待清楚了,不止是内阁里的争斗,还有高拱想把谭纶调回兵部给杨博打下手,他自己这边的事儿倒是丝毫没有提。
想来,工部现在的情况,不管是高拱还是张居正,都是无心去找茬儿,就好似户部一样。
真要是拿下,也是个烫手山芋,纯粹自找不自在。
不过魏广德想了片刻也想明白了,这些事儿里,除了写信让殷士谵稍安勿躁外,貌似其他的事儿他都插不上手。
自己在内阁的时候,可以说为了方便安插谭纶在蓟辽总督任上做事,现在内阁当权的是高拱,他放上自己人,貌似也是官场潜规则,没啥好说的。
一朝天子一朝臣,老话说的其实没毛病。
魏广德可不知道大明朝有名的内阁拳击手就是说的殷士谵,他这会儿还在想着怎么措辞,让殷士谵能够听进去自己的话。
是的,殷士谵脾气暴躁,性格很直爽,他是清楚的,这样的人比较认死理,不怎么听劝。
要是真打定主意要和高拱、张四维杠到底,还真不好劝说。
魏广德在心里满满推演,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另一个问题。
自己这边劝说殷士谵忍让,那结果呢?
高拱会不会见好就收?
或者是继续肆无忌惮的挑衅?
自己能劝住殷士谵一次,可要是高拱继续挑逗,泥人也有三分火,第二次,第三次怕就压不住了啊。
朱衡的信里其实也说的明白,高拱似有提拔张四维的意思,不止是在吏部提拔。
而且,现在李春芳已经致仕,内阁就剩下三个人,是隆庆朝以来内阁人数最少的时候。
坊间有传闻,杨博愿意复出,可能就是奔着争夺内阁一个位置来的。
杨博维护山西官员的事儿,其实和他在做的也差不多,想法设法抬高老乡的官职。
当初严嵩在朝时怎么样?
不管是不是和他一伙儿的,只要是江西籍贯的官员,只要能做事,都是不吝提拔,所以才在大明朝堂高层出现近半江西官员的盛况。
别的不说,只要是老乡,做事多多少少都要留有余地,不可能往死里坑你。
杨博原来看中的霍翼已经废了,现在高拱看中张四维,老家伙或许不止是想再赌一次自己的前程,也有回京城帮张四维的意思。
要知道,张四维的条件可比他杨博强许多,也是走的标准的翰林官升迁之路,已经贵为吏部侍郎,算是走到半程了,随时都可以一脚迈入内阁。
内阁缺人,礼部和吏部的尚书、侍郎就是入阁的第一人选。
让杨博做兵部尚书,接郭乾的位置,高拱这步棋不可谓不妙。
不仅是他不舍得执掌吏部带来的权利,更是可以压一压杨博。
“不行。”
魏广德心里一声惊呼,他猛地起身,在屋里来回踱步。
殷士谵这件事儿,朱衡那边貌似相岔了,这次不能在高拱面前服软。
忽然,魏广德意识到自己被朱衡的思路影响了,这次的事儿,殷士谵就得狠狠反击回去。
不怕闹大,闹大了有皇帝出来顶着。
高拱是皇帝的老师,殷士谵也有这个名头,只是地位没有他高而已。
自己两个老师打架,皇帝出来也只能是劝架,最后闹再大,无非就是各打五十大板,不了了之。
心中有了想法,魏广德又在脑海里快速推敲一番,觉得可行,当即就迈步出了厢房,直奔自己书房而去。
张吉还在外面侯着,看着魏广德一声不吭出来,就迈步跟在他后面。
不几步就到了书房,魏广德准备好笔墨纸砚,张吉已经开始给他研墨。
张吉也是跟着魏广德在孙夫子那里念过书的,做这些事儿当然是轻车熟路。
要他写文章不行,但认字还是没问题,书写差点,但管家又不要锦绣文章,能写会算就行了。
这次,魏广德提笔就快速写了几封信出去,不止给殷士谵写信,还给朱衡和在京城的江西籍贯的科道言官都写了信,目的自然就是请他们帮忙,联合各自的好友同僚一起帮殷士谵扎场子。
文官之间的争斗,无非就是这些,用文字进行攻杀。
科道嘛,不就是风闻奏事,发挥大家的聪明才智,尽情的想象,栽赃也好,诬陷也罢,就那么回事儿。
给殷士谵的信里,魏广德还刻意给他提了一句,那就是想办法刺激下华亭的徐阁老,让张居正不能继续附和高拱。
到时候为了徐阁老,让张居正和高拱怼上。
他殷士谵一个人扛高拱吃力,那就给自己制造盟友,联盟张居正,一起对付高拱。
可以说,魏广德在这一刻犹如张仪、苏秦附体,把合纵连横的计谋发挥的玲离尽致。
甚至怎么挑动高拱的神经魏广德都帮他想好了,把当初收集到的东西往高拱那几个门生那里一丢,他们自然会通知高拱往下查,不怕查不到徐家的那些破事儿。
把信写好,魏广德又检查了一遍,没有错漏,这才满意的点点头,放下笔。
又准备了几个信封,等到墨迹干枯后这才分别放进几个信封中封好口,两头打上火漆。
“张吉,安排个人,马上启程去京城,按照信封上的名字,把信给送过去。”
魏广德对一直在一旁伺候的张吉吩咐道。
“是,老爷。”
张吉接过魏广德手里一叠书信,马上恭敬的答应一声。
“快去,记住,十万火急,给人多准备点盘缠,要最快速度送往京城。”
魏广德嘱咐道。
一般来说,跑什么地方送信,花多少时间,需要带多少银钱,其实都是有数的。
不过这次情况特殊,魏广德不介意多花点银子,只要能够提前一天把信送到,他也好安心不是。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别说乘船还是快马,这会儿就算是坐飞机赶往京城都晚了。
隆庆皇帝在当天晚间看到殷士谵的请辞奏疏后当即不喜,没有批红发回,而是选择留中。
虽说是殷家人直接送进宫里,可奏疏通过文书房和司礼监,消息自然是藏不住的。
殷士谵致仕的消息,当晚就传遍了京城官场。
事件发生太快,许多人都还没有想好该怎么站队,貌似当事人一方就想一走了之。
虽然被留中,但是殷士谵这会儿想通了,也丝毫不留恋什么权位。
在家里等了两天没有得到消息以后,殷士谵就再次上了一封奏疏请辞,这次他还给陈洪写了张条子,让陈洪帮忙在皇帝身边说上两句。
他不怕陈洪帮高拱打压他,大家手里都有对方担忧的东西。
至于府门,殷士谵自从那日回到家里后就一直闭门谢客,谁都不见,即便是自己那些老乡过来,他也只是给人一张条子就打发了。
他现在是真不打算见人,担心这时候和他们碰面,自己离开后会受到牵连,遭到高拱的打压。
唯一进了殷府大门的,也只有宫里来的太监,他是奉皇帝之命前来安抚的。
同样,高拱家里也来了一个太监,肩负的使命也都差不多。
于是,高拱在事发后第二天又出现在了内阁,而殷士谵则没有出现。
之后几日里,殷士谵有连续上奏请辞。
第一份奏疏留中,第二封奏疏被驳回,第三封奏疏送到隆庆皇帝跟前的时候,隆庆皇帝这才意识到殷士谵是玩真的,不想干了。
要说隆庆皇帝心里对高拱没有一点点埋怨也是不可能的,毕竟在他心里,皇权稳定比高拱重要。
高拱在内阁跋扈,多多少少也威胁到皇权。
但是现在情况很明显了,已经得罪了一个,就不能再把另一个也得罪了。
不管怎么说,朝政还需要他们来打理。
虽然朝堂上想入阁的人不少,可让他放心托付大事儿的也没几个。
裕袛那些旧人,才是他最放心的一波人。
强扭的瓜不甜,隆庆皇帝明白这个道理,现在他需要考虑殷士谵离开以后,空缺谁来补上。
治罪,那是不可能的,殷士谵打了高拱,两个都是近臣,他是绝对不会做出任何惩罚的。
于是,殷士谵的第三封奏疏,隆庆皇帝批红了,赐驿马,阁臣荣归该有的规格一样都不能少。
不过,高拱、陈洪等人不知道的是,孟冲的得力干儿子在这封奏疏发出前,带着隆庆皇帝的密信往四川去了。
殷士谵走了,魏广德丁忧肯定也是没法起复,所以他的目光看向了陈以勤。
当初陈以勤怎么走的,隆庆皇帝多少有些心虚,所以先写信问候一下,顺便看看他的态度,是否还想回来。(本章完)
896平乱
京城里紧张的局势,就这么戏剧般的落幕了,这是之前谁也没想到的。
仅仅在一年以前,内阁以陈以勤为首,殷士谵和魏广德协助下,三人小集团几乎左右了大明朝堂大小事务。
可是就是在高拱回朝一年多的时间里,这个三人小集团就土崩瓦解,大权落到了刚回朝的高拱手中。
这一年时间朝堂巨变,高拱不仅夺取了内阁权利,更是收拢人心和安插人手在六部,完成了在朝堂上的布局,接下来就是要大干一场,实现胸中的抱负。
这一日,致仕老臣杨博终于拖着老迈的身躯回到了四九城,当晚由高拱牵头,联合在朝堂中的重臣为他接风。
席间众人谈笑风生,丝毫看不出当年倒拱行动中,其实杨博也是出力甚伟。
而席间的主角,除了当朝首辅高拱和新任兵部尚书杨博,还有就是吏部右侍郎张四维了,他如花间蝴蝶般在席间飞舞穿插,活跃酒席的气氛。
热络到午夜,宾客才逐渐散去,不过高拱却是迟迟不曾离开。
到他这样的位置,若是无心饮酒,不想喝醉,朝中还真没几人有资格和他劝酒,所以在这一刻他也只是酒酣耳热,但是脑海依旧清明。
而杨博则是使用年岁够大,资历够老,也没几人可以和他对饮。
加之他以身体原因,对今日的酒水只是浅尝辄止,所以也是没有如同其他官员般,大多已显醉态。
“惟约,今日可曾尽兴。”
高拱开口对杨博问道。
“首辅大人和诸位同僚不辞劳苦为老朽接风洗尘,在下感激不尽,岂可不尽兴,呵呵。”
杨博摸着自己的山羊胡,乐呵呵对高拱说道。
“这次请惟约回朝,实在也是朝中正处多事之秋。”
高拱双眼已经有些微红,不是动情,而是酒意开始上头,不过他还是努力保持这脑海的一片清明。
“都说大同和议,我大明北边威胁已解,但是不瞒惟约,吾依旧心惊胆战,如履薄冰。”
“为何?”
杨博吃不准高拱话里的意思,迟疑着问道。
“鞑虏狼子野心,我岂会不知,但朝廷自下而上腐败,官员昏聩不堪,我欲整治,可若是此时虏骑犯边,又如何能安心处置?”
高拱用低沉的语气开口说道。
“首辅大人说的是,朝廷急需整顿,边事也不能放松。”
杨博逢迎道。
“花些银子,为我大明朝争取一些时间。”
高拱看着杨博,一字一顿认真说道:“请你回来,就是因为我要把边事尽托于你,你是老行伍,这方面比我有经验。”
“首辅大人但说无妨。”
杨博一直担心高拱让他回京城是有别的用意,比如想找个由头办他,毕竟致仕官员,就算高拱想要报复,也得报经皇帝批准。
隆庆皇帝,可未必会因此就发落致仕老臣。
现在看高拱貌似推心置腹的一通说辞,虽然杨博已经小心应对,但心里大抵也有了自己的判断。
“之前我曾上奏,兵部要增加侍郎两人,实为储备边臣。
原制尚书一人,左、右侍郎各一人,逢边疆多事之秋,边务冗杂难测,兵部此种旧人事编制难以处理繁多冗杂的边疆政务,无法适应复杂的边疆局势。”
高拱一边说,杨博就在一边不住点头,看似全都听进心里去了。
“增置兵部侍郎,以储总督之选,以支时方边事。
由侍郎而总督,由总督而本兵,中外更番,边才自裕。
首辅大人大才,此意恳切可行。”
杨博等高拱说完后才总结道,还不住夸赞。
花花轿子众人抬,杨博说话也是漂亮,拍马屁的功夫自然也是一流,否则也很难在嘉靖朝混的如鱼得水,风生水起。
接下来,高拱又对杨博说起几件事儿,都是他认为杨博上任后就要着手操办的。
第二条,高拱就建议慎选兵部司官。
兵部司官指隶属于兵部尚书、侍郎之下的兵部武选、职方、车驾、武库四清吏司中的郎中、员外郎、主事等官员。
明朝中叶以来,兵部司官在选任上往往频繁调迁,泛泛而用,难以选拔有真才实学之人,长此以往致使司属官员们不重其职,消极应事,严重限制了兵部职能的发挥。
首辅高拱认识到司官是兵部中的重要一环,要足够重视兵部司官,严格规定司属官员不参与一般职务的轮换,只能在兵部系统内升迁。
这其实就是他思考很久后才下定的决心,这也就是所谓的专业干部,专业的事儿让专业的人来干。
高拱认为,兵部司属须经久历任,使其熟谙军旅之事,不可随意调任,如此边方缺额的情况就可得到解决。
总督与侍郎的内外调度以补替尚书之缺,兵部司官又可补边方兵备之缺,如此形成一种良性循环,既可以解决边方无人可用的问题,又可以使兵部司属谙知国家军事典章制度,熟悉兵部事务处理原则。
甚至,高拱还向杨博建议,在兵部司属的选任上,可以考虑从边塞知兵之人中选拔,毕竟他们有实战经验,远比只懂读书的进士要强许多。
最后,高拱又提到体恤边臣,严明奖惩。
边塞之地向来自然环境恶劣、苦寒,嘉靖、隆庆年间,边塞少数民族内侵甚急,边地可谓凶险异常。
督臣长期守边,辛酸苦劳,责任之大、凶险之巨,可见一斑。
高拱念边关督抚久处边关苦寒之地,异常辛苦,有意向隆庆帝建议对边关督臣实行通融休假制度,以缓解边方督抚的辛劳,使边臣得到休养。
这,其实和他当初上奏,增加兵部侍郎人数有关,他希望边臣能够轮换回京休息,入兵部成为侍郎。
杨博仔细倾听高拱之言,看向他的目光也是微变。
他知道,这些话怕是很早已经就在考虑了,绝不是临时起意。
高拱能处人之位而所想,体恤督抚的辛劳,足见其御边谋划之周详与处事之细致。
虽然杨博实际上更看重吏部职权,但是经过这一晚和高拱的交流,他也深知,自己要想真正走到那一步,现在就得全力配合他的政治改革,取得他的信任。
否则,休想染指吏部。
而不能执掌吏部,想要由兵部为台阶跳入内阁,那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
高拱的改革,杨博已经隐隐感觉,他是要对官场进行一次大规模反贪风暴,所以吏部是绝对不会轻易放手。
数日后,朱衡也终于是收到了魏广德的书信。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朝局剧变依然发生,朱衡都没什么心思拆信。
等他百无聊奈看完魏广德的书信后,满脸苦涩。
殷士谵是雷厉风行之人,在隆庆皇帝批红的当天,他就带着早已打包好的行李启程返回山东老家去了。
同日,魏广德几位在京老乡也都收到魏广德的书信,只是送往殷士谵府上的书信被留了下来,此时殷府已经人去楼空。
和魏广德宅邸是自己花钱买的不同,殷士谵在京城的府邸是隆庆皇帝登基以后赏赐给殷士谵的,虽然名义上属于他个人,可殷士谵在离开前还是把房契送回内廷。
所以即便现在府邸空着,也没人敢打这里的主意。
可这就为难了信使,他收到张吉的命令是把信送交到几位大人手里,可现在殷士谵已经离开京城,他要怎么办?
没办法,只好先回魏府,取了些盘缠又往山东追去。
杨博到底是离开兵部有些时间了,所以这些天虽然接掌了兵部,可还在理清头续,特别是有些人,他还要把他们清理出兵部,不过西南一封紧急奏疏就已经送进兵部。
广西古田僮族首领韦银豹又反了。
明朝长期主张“守在四夷”的治边思想,对西南地区的管理以“守”为其核心,以元为鉴,反对以西南边疆为依托实行军事扩张的做法。
明朝在征服西南之后,面对西南地区少数民族众多且发展不平衡,地理环境复杂和自然条件恶劣的现实情况,明朝统治者既没有选择一刀切地仿照内地实行汉法,也没有盲目地照搬元朝的土官制,而是领悟到历代中央王朝羁縻政策的精髓。
明太祖时常劝诫大臣和自己的子孙,不要对西南地区使用武力,明太祖认为“蛮夷”所在之地大都偏远荒野,远征西南劳民伤财,即使征服了也得不到太多益处。
这个思想也一直影响着之后的明朝皇帝,他们始终也认为,用武力解决西南问题实非善策,所以一般都采取怀柔的方式。
而这样的模式,也导致在大明朝二百余年里,西南地区少数民族的首领反复叛乱,而广西古田就是其中之一。
韦银豹的父亲韦朝威,自弘治年间在三厄打败明军,杀死副总兵马俊、参议马铉,正德年间曾参与攻陷洛容。
嘉靖年间,韦银豹和黄朝猛劫杀参政黎民衷,提督侍郎吴桂芳派遣典史廖元招降他们后,升廖元为主簿专门处置和韦银豹的关系,但是成效微弱,韦银豹在之后又数次反降。
实际上,就在两年前,韦银豹就曾因为反叛而被明军抓捕,但因为一些原因未遭到处罚。
隆庆三年,韦银豹、黄朝猛在古田作乱,魏广德以内阁的名义,指定以江西按察使殷正茂为佥都御史,巡抚广西。
魏广德自入阁以后,和江西的世家大族以及江西的官员来往就一直很是密切,所以此时选择殷正茂为巡抚,其实并不奇怪。
殷正茂与提督李迁调土、汉兵十四万,命总兵俞大猷为将,先夺牛河、三厄等险要之地,诸军连克东山凤凰寨,直逼潮水。
廖元引诱僮族人斩杀黄朝猛,韦银豹走投无路,命其同党斩了一个貌似他的人头献给明军。
明军“征剿”捷还,殷正茂升任兵部右侍郎,巡抚如故,改古田为永宁州,设置副使、参将镇守。
不久,佥事金柱捕获韦银豹,殷正茂因自请罪而未被追究。
这其中原因复杂,但也正是因此,官场上已经暗自流传殷正茂胆大妄为,居然为了金钱敢欺君罔上。
当初殷士谵到底是被欺骗还是真是倒在金钱攻势下,魏广德也没有深究,毕竟这人能办事儿,办好事儿。
所以有言官风闻奏事时,魏广德递了条子,把事儿给压下来了。
之后,殷正茂因军功也未受罚,不过账也被许多有心人给记住了。
而这次古田韦银豹再度反叛,一下子就让许多人记起年前之事,现在殷正茂的保护伞魏广德不在朝堂,言官们群情汹涌,纷纷上奏弹劾他纵敌。
古田叛乱,其实规模算不上多大,在杨博眼中只要调集两广精兵,旦夕可破。
不过广西那地方地形复杂,要不上熟悉之人,还是有可能吃大亏的。
于是,杨博干脆就直接跑到内阁,和他们商议平叛人选。
“按说,广西叛乱,应由总督李迁复杂剿灭,不过他的军事能力,我有点担忧。”
杨博在高拱值房里,直接就把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
“李迁于海防还能应付,入山平叛,怕是力有不逮。”
张居正在一边也是低声说道。
“那就换人。”
高拱听到张居正也这么说,当即就开口定下调子,撤换李迁。
张居正闻言,只是惊诧的看了高拱一眼,就没有再多话。
只能是在心里对高拱更加小心,因为张居正能感受到,高拱说撤换李迁,倒未必是真对他的能力不满,而更多还是针对他的籍贯。
谁叫他是江西人。
“上次是谁平息的叛乱。”
高拱也注意到奏疏里的“又”字,知道这不是第一次叛乱了。
当时平叛时,高拱还未回朝,所以不太清楚内情。
“广西巡抚殷正茂,他到任后两月就剿灭了叛军。”
张居正介绍道。
“殷正茂,就是近两日言官弹劾的那个?”
高拱有些惊奇的问道。
“是啊,当初他失职,放走了贼人.”
张居正把前因后果详细说了下,高拱越听越上头,他没想到殷正茂是魏广德举荐的,看样子还有两把刷子。
“坊间传闻,这殷正茂收了韦银豹大笔银钱,所以佯装被骗继而报功.”
“不用说了。”
张居正还在介绍的时候,高拱就大手一挥,“一事不烦二主,这事儿就交给殷正茂去处理。
如果能尽快平息叛乱,当有功受赏,平不了乱,就数罪并罚。”
“可外面”
张居正有些犹豫,看了眼杨博,想让他也帮忙说两句,不过杨博却是摇摇头。
897防守
杨博看出来了,高拱不仅要借此拿下李迁,还想桃杀殷正茂。
当然,前提就是殷正茂没能平息古田叛乱。
一个是魏广德老乡,一个和魏广德关系密切,虽然高拱已经彻底打垮了三人小集团,可毕竟魏广德还只是丁忧,结束后还可以回朝继续做官,而且是可以直接会内阁。
早些动手,剪除他的羽翼,也是为了防患于未然。
高拱总感觉,魏广德心思深沉,很多时候都让他捉摸不透。
最关键的是,这小子自打巴结上隆庆皇帝以后,对他的态度就明显不如陈以勤、殷士谵,甚至有段时间这小子还和张居正打得火热。
所以他不得不提防一下,其中也包括张居正,他最担心的就是这小子回朝以后和张居正搅合在一起和他作对。
他回朝堂可不是为了鸡毛蒜皮的事儿来的,他要做大事儿,要让大明朝在他手里重新焕发活力,所以他驱逐了毫无作为的李春芳、陈以勤等人。
是的,高拱不认为自己铲除异己有错,那是为了实现他心目中理想才这么做的,这些人挡了他的道,自然就不是好人。
杨博给张居正暗示,让他不要多话。
张居正多聪明的人,一下子也就猜出了高拱和杨博的用意,于是果断闭嘴。
就这样,内阁一致决意,由殷正茂取代总督两广军务的李迁,全权负责剿灭古田叛乱一事。
至于丢了差事儿的李迁,则是等候朝廷的新任命。
这样的解职,若是朝中没有足够强大的关系,要想再上岗可就难了。
毕竟这种品级的官位可不多,或许南京某部养老才是他们最好的归宿。
魏广德的信使,这个时候紧赶慢赶,终于在德州追上了殷士谵的车队。
其实这年头,信使还真不怕追错路线,毕竟殷士谵走的是驿道,有皇帝的圣旨在,沿途驿站都是殷勤接待。
别看是致仕老臣,这年头像殷士谵这么“年轻”的官员正值当打之年,说不准哪天又被皇帝重新启用。
当今的内阁首辅不就是现成的例子,当初被满朝倾拱,没两年还不是就回去了,短短一年时间就登上首辅宝座。
有前车之鉴,即便知道殷士谵是因为和高拱争斗落败,可沿途官员对殷士谵一行还是礼遇有加。
不得不说,大明朝还有这么一个规则,那就是顶撞上官的,都是有风骨的文臣,见面都得说一句“佩服”或者“久仰大名”。
没办法,不是各个人都敢顶撞上官,还能全身而退,足见殷士谵在皇帝心里的地位。
古代虽然通信不畅,可官场的消息还是灵通的很。
殷士谵可是在内阁挥拳打了首辅高拱,就这样屁事没有,高规格荣退,已经说明很多问题了。
再比较高拱和殷士谵之间的年龄差异,是个当官的都懂的该怎么取舍。
当然,做这些也都比较保密,他们也不会大张旗鼓的迎接,比较消息要是传到高拱耳朵里,怕不是要引来祸事。
高拱对付不了殷士谵,还难为不了他们这些知县、知府吗?
在德州府外一个驿站,信使见到殷士谵,行礼后送上魏广德的书信。
“你起来吧。”
殷士谵听说是魏广德的书信,其实心里多少也能猜出一些。
不过现在看到,说什么也晚了。
拿过魏广德书信,当面拆开看了眼,信上有写信时间。
“唉”
殷士谵在心里暗叹一声,要是这信当天或者隔两天就送到他手里,或许很多事儿也就不会发生了。
可惜,古代的交通就是这样。
从九江到京城,半个月算快的了。
“你家老爷可还好。”
殷士谵看完信后,就对那人说道。
“老爷现在在老家”
那信使当即开口回答问题,其实类似的情况每到一处送完信,对方必定会问上一句。
多说几次,信使也说的熟练的,有条不紊把魏广德现在过的休闲安逸的日子一说,许多人还会不由自主心生羡慕之情。
大明朝当官,虽然大权在握,油水也足,可压力其实也很大。
就比如说朱衡,一会儿为皇陵修建担忧,京城下场大雨又要考虑到河道上,虽然京城大雨其实和黄河、长江关系不大,可人就是会往这方面去想。
他入主工部这些年,部里的银子大把大把砸向黄河,但是治水效果却不明显,该决口还是要决口,阻断漕运对朝廷来说又是天大的事儿,能不愁吗?
而且,朱衡心里其实还一直有个担忧,那就是黄河之外,事关大明朝江南钱粮的长江。
这些年长江发大水的情况还好,可是现在好并不代表一直就会这样。
其实,长江的堤防也是该修整的,只是现在工部没银子可用,光是黄河就已经把工部掏空了。
朱衡已经把黄河的事儿安排下去了,可最近却一直记挂着长江的问题。
长江流经数省,要治也不是小事儿,所靡巨大。
所以啊,最近江西那边的官府就给他送信,希望工部修建长江堤坝,划拨银子的时候,能够优先向江西拨银子。
官府劳心民事,其实朱衡也明白,可又能如何,该照顾还是要照顾。
现在工部的事儿,对接的阁臣是张居正。
在他知道工部考虑修缮长江堤坝以后,也着重强调要修江陵,乃至整个湖广的堤防,理由也是非常强大。
所谓“湖广熟天下足”,湖广要是遭了水灾,江南百姓的吃食可就成问题,这是要酿出大隐患来的。
至于其他人,多多少少也有私心,也有自己的烦恼,就不赘述。
殷士谵听完魏广德在江西的小日子过得惬意,嘴角挂出一副笑容。
“两地实在相隔太远,否则我就直接去彭泽看他了。”
说完话,殷士谵吩咐人给信使准备了房间,“我晚上给善贷写封回信,劳烦你捎回去。”
“不敢说有劳,都是小的该做的。”
那信使急忙躬身答道。
殷士谵叫人给他准备饭菜和房间,自己考虑了一阵,这才让人准备笔墨纸砚,就在驿站给魏广德写了一封回信。
现在说再多也是无用,覆水难收。
尽管如此,殷士谵还是在信中把这一年的遭遇详细给魏广德说了说,至少让他理解他的苦衷。
实际上算算时间,邸报应该差不多到了江西,魏广德或许已经知道他致仕的消息了。
和他所想一样,魏广德已经从家人在县里抄录的邸报上知道殷士谵致仕的消息,只是还没听说致仕的原因是他在内阁打了高拱,心里多多少少还是对殷士谵有些埋怨的。
自己好容易才搭建起来的人脉关系,事关自己将来复出的最大依仗殷士谵直接就溜了。
倒不是说没了殷士谵,他的复出之路就会受阻。
就算高拱把朝臣全部都换了,只要高拱做不到总督太监,成为内外廷首相,魏广德就有办法让自己的名字出现在隆庆皇帝耳中,自己就有机会复出,继续做官。
在大明,做官的好处太大了,魏广德已经无法放下。
就在他为此事生闷气的时候,这天他还在屋里休息,天气已经逐渐转凉,所以他已经不怎么去江边钓鱼了。
“老爷,今儿汇通商行的商船从南京那边过来,到了外面停船,放了小木船过来,送了些京城的书信过来。”
信使因为往山东追殷士谵去了,所以朱衡等人的书信就委托在京城的江西商人代为传递。
好歹现在大局已定,也不急赶时间,已经这样了都。
不过也巧了,在京城的商人们今年最后一批货也就是这两日发出,所以直接带上他们的书信就送了回来。
路过崩山堡,知道他们带回来的一些书信是要送给魏广德的,所以专门在此停留片刻,派人把京城的书信送上岸。
这次所带的书信可是不少,不止是给魏广德的书信,那些在京城的官员派人往会馆或者商人那里去了,知道很快有船回江西,也多写了家书,听过这次南下捎带回去。
魏广德接过一打书信看了看,除了没有殷士谵的回信,其他人的都有。
“知道了,下去吧。”
魏广德也猜到是为什么,肯定是殷士谵已经离开京城,所以书信没有送到他手里。
不过等魏广德拆开朱衡书信看了以后才大吃一惊,他是真不知道大明朝还有这么一出,直接在内阁里挥拳头。
好吧,因为历史知识的匮乏,魏广德可不知道在没有他来到的时空,这件事有没有发生过,但是无论如何,也是够惊世骇俗的。
这里说的惊世骇俗,其实只是针对这时代的人。
毕竟内阁里的大学士,那可都是天上下来的文曲星,要不怎么能进内阁。
当初魏广德刚回崩山堡的时候,周边的乡民还拿当初那些流言来说事儿,搞的他都不知道该不该发作。
来自后世的灵魂,什么市面没见过。
国外那些议会打架斗殴就是常态,国家越小,议员们的火气往往越重,一言不合就丢鞋子,甚至群殴,那是真的分党派对战。
而且,朝堂上打人的事儿,其实大明朝建立起来也不是只这么一件,以往就发生过,只不过老百姓无知,不知道这些事儿罢了。
说起来,因为太祖朱元璋和成祖朱棣都是杀伐果断之人,他们在那会儿,朝臣们都乖的跟鹌鹑似的。
即便这两位杀神死后一些年,官员们也都是老老实实,不敢造次。
可是到了明宣宗朱瞻基的时候,宣德九年巡边,十年暴毙,据说发病到死亡只用了十三天,可谓非常凶猛。
那时候明宣宗朱瞻基多大?
36岁,正值壮年。
他的死,紧接着就是明英宗朱祁镇闪亮登场,进而发生之后的“土木堡之变”。
消息传回京城,皇帝被俘,大臣被杀,当时摄政的就是后来的明代宗朱祁钰,此时他正在朝会上与众大臣商议如何解决当前的困境时,左都御史陈镒突然上奏请求严惩王振党羽诛杀王振全族。
王振虽然已经死在土木堡,可大臣被他个太监压了八年,此次又是他拾掇这皇帝亲征引发的祸事,自然锅要全部扛下来。
也就是左都御史陈镒提出诛杀王振全族的这个早上,发生了明朝历史上唯一一桩,也是最为严重的一桩恶性斗殴案件史称“午门血案”。
这桩案件主要导火索是王振,而作为炮灰的是王振党羽马顺、毛贵、王长随这三人。
相对于当朝打死官员的事儿,其实殷士谵向内阁首辅挥拳也就不是什么大事儿了。
只是不知是否是冥冥中早就注定,这两件事儿之后,当事人都没有受到惩处。
至于殷士谵致仕,是他自己选择脱离朝堂,可不是皇帝对他的处罚。
否则就不是致仕,而是罢官。
知道了内阁发生的事儿,魏广德马上翻找出程文、舒鳌、笪东光等人的书信,他们都是嘉靖四十四年的进士,算是高拱的门生,不过魏广德却把他们安插在都察院和六科中。
其中笪东光、周守愚和程文都是给事中,事发当时就在场,而舒鳌在都察院,是御史,但是事后自然也很清楚详情。
最重要的是,他们所在的衙门不同,魏广德看他们的书信更能明白事发当日京城各衙门里对此事的态度到底如何。
“正甫冲动了。”
看完书信,魏广德不由得拍着椅子扶手,低声反复重复这几个字。
其实,从魏广德安插这些老乡的官职也能看出来,他是真的很看重六科这个衙门,甚至比都察院还要重视。
又是十数日后,两广总督李迁改迁南京刑部尚书,正式开始养老生涯,接过他职位的是殷正茂,负责全力围剿古田叛贼的消息也传到崩山堡。
魏广德看到邸报后久久无语,他已经隐约感觉到高拱这么做的目的。
好吧,把高位的官员弄下来,低位的压一压,这样就算等两年魏广德复出,空出官职他的人都上不去。
因为品级和资历不够,就算魏广德使上劲也不行。
想到这里,魏广德也顾不得生气,回到书房,马上就给劳堪等人去信,目的自然是要他们谨慎小心,千万别被人抓住把柄。
是的,京城那边看样子没戏了,魏广德现在只能尽力保住在各省的官员。
从布政司、按察司还是能充任六部侍郎一级的,特别是在福建按察使司的劳堪,魏广德可是打算以后推他掌管都察院的人。
现在主动权在高拱手中,魏广德能做的就是防守,密不透风的防守。
898梁梦龙海运议
“子理兄,真没想到能见到你,快请进。”
时间已经来到隆庆五年十二月,眼看着一年时间就要过去了,各家各户都已经开始为年货忙碌。
魏广德虽然服丁忧,但过年依旧在家里准备起年货。
他只是是吃素,可其他人倒是不必,所以早早的就安排人护送妻儿去了九江府给魏老爹拜年,自己一个人留在崩山堡。
这日去母亲坟头上香回来,就听说有客来访。
等见到人的时候,魏广德心里就是一惊,不过很快就恢复过来,热络的上前和来客寒暄。
来人自然就是蓟辽总督谭纶,不过现在他已经卸职,以养病为由直接回江西老家,至于兵部侍郎的差事儿,他直接就给辞了,还想着赶早回乡,在老家过年。
古代官员就是这样,异地为官,几乎很难回乡和家人一起过年。
这次也是路过彭泽,想到魏广德还在这里,索性也顺路,就过来看看。
“善贷,一言难尽啊。”
谭纶看着过来的魏广德,叹口气说道。
“里面请,外面怪冷的。”
魏广德把谭纶引进家里,让人多上了几个火炉取暖,又命人准备饭菜。
人大老远来,虽然不能饮酒,可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
人吩咐下去了,两个人坐在屋里一边烤火,一边闲聊。
魏广德回九江后日子就过的单调乏味,毕竟丁忧期间其实禁忌很多,即便他潜意识里不觉得有什么,可也担心触犯禁忌被人知道。
实际上,和后世人想的不同,觉得好像到了古代就可以和现代一样过日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妻妾随便娶。
但是你也不想想,这年头的儒家思想根深蒂固,一个“礼”字是真把人都限制住了。
当然,地主豪绅这类,不在官场混的人倒是不用担心考虑这些烦恼。
官府讲究民不举官不究,只要你把家务事处理好,没人报官,伱欺男霸女也是你本事,官府才懒得理会。
可真有点身份的人,有功名在身的,多少都有些顾忌。
说完自己的事儿,魏广德就静静听着谭纶讲述朝廷里的事儿。
虽然通过朝廷的邸报,发生的事儿他多少都知道一些,但毕竟只流于表面,内情多少能有些猜测,但毕竟自己也不确定。
现在谭纶自北方回来,知道的可是真不少。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谭纶就告诉魏广德他知道的消息,包括听朱衡所说内阁里的争斗,大同、宣府等地不时上奏要钱粮,倒不是他们要,而是准备给蒙古部族的赏赐。
“你别说宣大那边什么情况,就是我蓟镇,这半年多都来了四五个部落,打着进贡的名义请求朝廷的赏赐。”
谭纶没好气的对魏广德说道。
“总不会是个草原部族,就可以上贡求赏吧?”
魏广德有些狐疑,难道王崇古没和俺答汗说好这封贡的规矩,不应该啊。
“都是陛下加封官职的部族首领,陛下这次封赠官职的可是不少,从顺义王以下,还有大量指挥使、佥事、千户一类的官职。
按照品级,他们送来马匹从一匹到九匹不等,朝廷就要给马价一倍的赏赐。
你要说多倒也不多,可太频繁,接待起来麻烦。”
谭纶苦笑道,“这些事儿,他都没出面,即便来的是青台吉,他都没理,只让手下人出面去边镇招待。”
“你怎么不去兵部?好歹留在朝堂,也可以帮士南兄一把。
现在朝堂九卿之中,也只有士南兄还在苦苦支撑,想当初我刚入朝堂时,还是朝士半江西的盛况,唉”
想到当初,再想想现在,魏广德不由得有些苦恼的说道。
“岁月无情,他们老了,我们没有接上,可不就如此了吗?
再说,就算朝中我们的人多又怎么样?
争得过高新郑吗?
最近高拱在朝堂上,很是处罚了不少官员,只要被御史弹劾他都派吏部和都察院协查,一旦查实就严惩不贷。
说句实话,我倒是挺佩服他的,当下的环境还敢如此整顿官场。”
魏广德听到谭纶说起高拱反贪,不由得想起当初他们还在裕王府的时候,高拱就多次表达了自己有朝一日执掌朝堂,要如何整顿吏治,虽然他也不会像朱元璋那样对贪官只管杀,但罢黜是肯定的。
想到这里,魏广德心里一动,不由得问道:“恶人都让高拱做了,那张叔大做什么?总不会完全不参与吧。”
“叔大只要管着户部、工部,光是银钱都忙不过来,哪里还会插手吏部的事儿。
何况就算高新郑让他去做,他也未必会干,得罪人的差事儿。”
谭纶笑道,“不过现在朝廷里,依旧有人私下议论和议的事儿,你当初什么态度?”
魏广德丁忧在家,所以朝廷讨论的时候,魏广德是没有上奏本的。
至于隆庆皇帝的密盒,他写了,可外面不知道,毕竟不是走通政使司的路子。
“反对。”
魏广德很直接,把当初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不是不愿意和蒙古人和议,只是和议条款对大明朝太过不利。
“这事儿,肃卿、学甫他们急功近利了,本来可以拖着的。”
魏广德开口道,“其实一开始,学甫所提三策就很好,这事儿说到底是鞑子拖不起,绝不是我大明。”
说到这里,魏广德指着外面说道:“拖上一年,到年底天气转寒的时候,我看俺答汗还敢不敢拖拉。
我还在朝堂的时候,锦衣卫的密奏就看到过多次,这些年草原上的白灾可是不少,不止损失牛羊,人口损失也很大。”
“这事儿我也有耳闻,可惜了。”
谭纶开口说道,也不知道这可惜是说高拱把一把好牌打烂了,还是可惜魏广德当时不在朝堂,没能阻止此事。
魏广德似有所感,只是满汉深意看了谭纶一眼,这才说道:“其实关于合约这事儿,我看过宫里送来的抄本,也给陛下去了信,说了我的态度。”
说到这里,魏广德不由得双手一摊苦笑道:“结果你也知道,陛下应该还是被高肃卿说动了,答应了大同和议的条款。
当初满朝倾拱那会儿,我和逸甫等人都没有为他发声,其实就是因为徐阶私下里找过我们,认为他留在朝堂,以他对陛下的影响力,实在不是好事儿。”
“我这里有一份文档,是大同奏报马市的,你看看吧。”
说着,谭纶从怀里掏出一份奏疏抄本递给魏广德,嘴里还说道:“这是士南兄派人准备的,邸报上可没有。”
魏广德接过来一看,果然是记录马市的交易信息,应该是兵部抄录来的。
大同得胜堡自五月二十八日至六月十四日官市,顺义王俺答部马千三百七十匹,价万五百四十五两,私市马骡驴牛羊六千,抚赏费九百八十一两。
新平堡七月初三至十四日官市,黄台吉摆腰兀慎部马七百二十六匹,价四千二百五十三两,私市马骡牛羊三千,抚赏费五百六十一两。
宣府张家口堡六月十三至二十六日官市,昆都力哈永邵卜大成部马千九百九十三匹,价万五千二百七十七两,私市马骡牛羊九千,抚赏费八百两.
“宣大好山西都有官市,蓟镇没有组织?”
魏广德好奇问道。
“马市只在宣大那边,蓟镇没有接到开马市的旨意,自然不会去搞。
只是各部进贡都是就近往边堡送,边镇自然不敢不接。”
谭纶苦笑道。
“这互市也太频繁了,仅仅三月就组织数场马市,实在有违初衷。”
魏广德还在仔细翻看后面的信息,宣府大同之外,山西也被准许开边市,期间山西水泉营等两堡也曾开市。
“对了,差点忘记正事儿。”
忽然,谭纶一拍额头,开口说道。
魏广德不知道他是感觉到聊天气氛沉闷故意转移话题还是什么,只是好奇的看着谭纶,想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回来前士南告诉我一件事儿,说让我回来顺道带给你消息,礼部尚书潘晟已经开始为皇太子出阁读书做准备了,之前曾上奏请命所司预择讲读官,及计处应用校仪仗典籍之类事务。”
谭纶接着就说道。
听说涉及太子读书的事儿,魏广德自然上了心,马上就追问道:“陛下那里可曾下旨,定下讲官?”
皇子读书不是小事儿,何况还是皇太子。
可以说只要被皇帝选在太子身边做老师,将来入阁也不是奢望。
远的不说,就说最近的自然就是高拱、张居正、魏广德一帮人,他们的出身就在身上打着清晰的烙印,“帝师”。
当初隆庆皇帝曾说让魏广德和张居正来教太子,可魏广德心里清楚,太子不可能只有两个老师。
四五个老师算是正常,七八个老师轮流上课也不要奇怪。
所以,关注皇帝都给朱翊钧选定了哪些人做老师就很重要,要是人多了,位置站满了,自己的小九九可就要失算了。
是的,他在内心里其实已经有了隐隐的猜测,那就是隆庆皇帝没几年时间可活了,应该很快就是朱翊钧登基称帝。
好吧,九岁顽童如何能治理国家,还不就是一帮子大臣打理朝堂事务。
想想当初英宗皇帝初期的样子,“三杨内阁”把持朝政,可以说现在内阁许多权利都托福于那个时代。
那也是文官集团最美好的时代,直到英宗亲政和王振崛起,文官才再次遭到打压。
想到这里,魏广德不由得想到英宗时期那些事儿,内心也不由得一颤。
是的,他想到的就是隆庆皇帝之后的朱翊钧时期,是否又是英宗时期的翻版?
王振最后死在土木堡,他留在朝堂的亲信则是被大臣打死,至于王振的家人有没有怎样,魏广德不清楚,但是想来结局也不会多好。
而之后的首辅张居正生前据说风光无比,可是死后却是被人清算,家人许多都是被饿死的。
想到这里,魏广德有些迟疑了,不知道自己出仕的话,结局又会是怎么样。
念头只是在瞬间,他耳中已经听到谭纶的答话。
“陛下批可,但是让内阁和礼部在在翰林院中选择老师,但并未下旨意定下来,想来就算真要安排,也是明年的事儿。
不过据我所知,翰林院那边之后就组织过两次考试。
你在翰林院呆过,自然知道,以往也有这类考试,只是多在岁末年初。”
谭纶笑道。
翰林院的考试,其实就是命题作文,庶吉士每月都有这类文章要做,提交给老师。
而有官身的,则每年也会有一两次这样的考试,要求作文交给掌院学士。
当然,文章好坏不会影响到做官,但是也会有评语,却会影响升迁。
魏广德一时也不好说什么,实在是他也很难确定,在朱翊钧手下做大臣到底是好是坏。
“另外还有一件事儿,士南兄也不知道你的看法如何,所以让我过来告诉你一声。”
谭纶又说道。
“何事?”
魏广德奇怪问道。
“漕河这些年多有事故,近两年漕粮都未按时足额运抵,所以此前朝中争议颇多。
一曰开胶莱运河,漕船自淮安出海过胶莱运河运抵天津,已绕过黄河故道。
可士南兄将此事和山东联系,派人勘察地形后发现,胶莱运河开凿难度太大,且有许多不确定性,所以最后朝议不开。”
谭纶开始给魏广德讲解此事,其实这就是殷士谵和高拱之间矛盾爆发的源头,不过虽然高拱一心要开凿新河道,但是在工部勘察人员返回说出困难后,高拱才死了这个心思。
虽然胶莱运河的议论被否,但是朱衡和山东巡抚梁梦龙书信来往时却得到他另一个思路,那就是不开凿胶莱运河,漕船自淮安绕过胶州直抵天津。
“梁巡抚所言,自淮安至胶州北,或天津至海仓各有商贩往来,舟楫屡通中间,自胶州至海仓一带亦有岛人商贾出入,足可见海道可行。
大约每岁自五月以前,风顺而柔,过此稍径诚以风柔之时,出并海之道,汛期不爽,占候不失,即千艘万橹保无他患,可以接济京储。”
谭纶说道。
“此事当然可行。”
魏广德听到是朱衡和梁梦龙在考虑用海运而弃漕运,心里自然是支持的。
当初他给隆庆皇帝写过奏疏,不过最后都没有下文。
其中关节,魏广德多少也能猜到一些,那就是影响太大了,皇帝也难以抉择。
(本章完)
899海禁不好
“此事当然可行。”
魏广德听到是朱衡和梁梦龙在考虑用海运而弃漕运,心里自然是支持的。
虽然他们的目的并非是为了节约运输成本,而仅仅是为了避开黄河。
当初他给隆庆皇帝写过奏疏,不过最后都没有下文。
其中关节,魏广德多少也能猜到一些,那就是影响太大了,皇帝也难以抉择。
毕竟,隆庆皇帝考虑此事不会只听他一个人的话,还会召集其他大臣询问,了解情况。
不过这次貌似和以前的情况不同,以前只是朝廷高层的探讨,而这次有山东巡抚出面支持,貌似地方上有了推动的人,最起码可以进行一些尝试,而不是以往只是在朝堂上的夸夸其谈。
“梁梦龙是北直隶人?”
魏广德想了想,对梁梦龙这个人印象不深,在朝中见过数面,还是他在顺天府时候的事儿。
那时候魏广德还在翰林院,也没什么权势,大家见面也就是拱拱手罢了。
“真定人,嘉靖三十二年进士,算是你的前辈了。”
谭纶笑道。
说起来,魏广德这人升官速度是真的快,不嫉妒是不可能的。
谁叫人家运气好,老早就搭上裕王这条线。
那时候,看好景王的可不在少数。
“如今,黄河年年大水,阻断漕运,重启海运已经是不得不行之策。”
魏广德看着谭纶,脸带苦恼的说道:“其实海运之事,我在潜袛之时就和陛下讨论过,直到我入阁后,两次上奏此事。”
“啊?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事儿?”
听到魏广德说他早就和隆庆皇帝说过重启海运的事儿,谭纶自然很是惊奇的询问。
“兹事体大,都是我写好后面圣时亲手递交,没有经过司礼监、文书房,外界当然不知了。”
魏广德叹口气,这才继续说道:“每次陛下看完我的奏疏和我讨论半晌,都显得很是意动,但之后都没了下文。”
“为何?”
谭纶紧接着就追问道。
“陛下应该还垂询了其他重臣,大家意见相左,所以陛下那里就犹豫了。”
魏广德看着谭纶,“我记得当初辽东大灾,朝廷选择海运济辽,那会儿漕运势力就极力反对。
好在当时先帝乾纲独断,虽然海运济辽只进行了几年,在辽东灾情缓解后随即罢黜,但当时的朝堂环境我还记忆犹新。
朝廷里,有太多人在漕运上有利益瓜葛,别的不说,就说我在京城这些年,九江商人就没少用我的名帖行走运河之上。”
魏广德只是点了这么一句,他相信谭纶是明白其中道理的。
对魏广德这样位高权重的大人物来说,或许这点银子算不得什么,要不要都无所谓,可是京官里还有无数品级较低的官员,他们往往就靠这名帖这东西赚银子养家。
京城居,大不易。
至于煽动京官反对海运,理由自然也在于此。
一旦漕运失利,京官们就不得不考虑自己的荷包会不会受损,因为商船改走海路,没有运河之上的那些钞关,他们的名帖自然就失去了意义。
当然,或许海港也要随之建钞关,但是名帖还能不能用,那可就说不定了,他们不会愿意去赌这个事儿。
所以,在京官的队伍里,反对海运是有广泛的群众基础的,只要稍微一煽动,就会让许多人附和。
“那你觉得,此事该如何操作?”
谭纶对漕运、海运没有明显的偏见,因为他根本没有涉及到这方面的事儿。
不过他坐镇蓟辽,手下兵卒的军粮,部分也是依靠漕运,所以在京城时朱衡对他提起,这才让他上心。
想到那时朱衡就让他问计魏广德,行与不行,如何操作,于是就直接问出口来。
魏广德想了想才说道:“我觉得,此事最好不要有工部上奏,还是山东直接上奏此事,士南兄在京城帮忙活动,重点还是要说服高拱。
只要让高拱知道,要保证南粮北运的安全,恢复海运势在必行,此事当可行。”
说到这里,魏广德忽然醒悟过来,之前他和隆庆皇帝商量此事事,高拱已经下野回了新郑。
若是那是高拱在朝,或许皇帝咨询的结果就会不一样,现在漕船说不好已经改走海路了,朝廷的大把银子也不用丢在大运河之上。
当然,黄河治水是必须的,但是治水之时就不用过多估计运河的安危。
实际上,明朝黄河治水效果不好,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要求先保运河,之后才是大河安全。
想到这里,魏广德接着又对谭纶说道:“此事应该可行,记得当初裕袛商议以海运济辽时,高新郑就是选择支持。
实际上在那时候,裕王府能够在朝廷里说话的,也就只有他和当时的户部山贾应春,此事就是由贾应春所提,高拱说服了严首辅。
当年的理由我还记得,那就是此为应急之策,待辽东灾情缓解就可以停罢。”
说到这里,魏广德面露苦笑道:“其实,那时候我还抱着一丝幻想,希望借此打破大明禁海之策。
只是没想到山东地方上因为有辽民涌入,在辽东灾情缓解后就上奏停罢,唉.”
“海禁不好?”
听到魏广德说出打破大明禁海政策,谭纶不由得皱眉。
他是和倭寇打了半辈子交道,对倭寇的痛恨非常,而且在他的意识里,就是因为倭寇贪图大明财物,所以才会大举来攻。
所以,谭纶对嘉靖皇帝禁海之策,其实是举双手赞成的。
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在大明朝也有,只不过大家没有说出来罢了,但意思其实差不多。
此时,不和外国人做生意,相互不往来,我不想要你的东西,伱也别打我东西的主意,天下就太平了。
这种思想,其实是占据主流的,大部分人都能接受这样的观点,只求平安无事即可。
如果没有几百年后的惨痛历史,魏广德或许也会觉得这么想没错。
但是他更知道,时代已经变了。
要想别人不敢打你东西的主意,那你的实力就得强过对手,让他们轻易不敢造次。
可惜,之后的中国,数百年时间里原地踏步,而西方各国则是在蓬勃发展,中国空有强大的产值却缺少强国的底蕴,看似强大实际上却是外强中干。
瓷器,一碰就碎。
魏广德面对谭纶的问题,想了想才说道:“子理兄,你们杀倭寇的利器是什么?”
魏广德没有直接解释,而是反问谭纶道。
“杀倭寇的利器?”
谭纶闻言微微一愣,低头想了想才说道:“我大明军卒和倭寇近战,因为一些原因,战果确实不好,也就是元敬手下的兵,接受严格训练后,近战才能有利。
若说和倭寇交战,我大明更多还是利用火器远程杀敌,即便是戚元敬也是如此,近战主要是街市围剿时发生。”
“远程和倭寇交战,我大明所用火器为何物?”
魏广德继续追问道。
“鸟铳和佛郎机.”
说到佛朗机炮的时候,谭纶若有所悟,不由得语气放轻。
“我明白了,其实鸟铳和佛朗机炮都仿自西洋火器,若是不与他们交往,则我大明火器就落后于他们。”
谭纶已经明白魏广德连续反问的意思,不由得开口说道。
“若是不取消禁海之策,我们和夷人就没有往来,他们有先进的技艺我们就不知道。
一旦人家技术突飞猛进,与我交战之时,我们必然要吃大亏。”
魏广德说道这里,看向谭纶说道:“子理兄应该知道那些火器是如何来的,不管是鸟铳还是佛郎机炮,都是和夷人交战,我大明军卒吃了大亏以后才发觉他们火器远比我大明犀利。
由此,边将才会引起重视,才会想法设法搞到夷人所用火器,并将其交回工部仿造。
而且,据我所知,夷人所擅长的器技尚多,若不和其往来,如何知道其技艺长处。”
“有道理,适当接触,确实非常有必要。
现今边军和鞑子交战,亦多仰仗夷人所造火器之犀利杀伤敌人。
若是没有获得这些东西,边军和鞑子交战,伤亡也会增加许多。”
谭纶已经被魏广德说服,不由得点头道。
“禁海,禁的只有见识。
何况,朝廷禁海又禁不绝,否则又怎么闹出倭乱。
子理兄别告诉我,你完全不知道那些所谓的倭寇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朝廷为了脸面,没有明说。
他们,其实就是我大明的海盗,不过是裹挟了一些倭国浪人罢了。
那些倭国浪人,因为其国内战乱,所奉主家在内战中战败,他们才不得不流落海外,和海盗混在一起涂炭我大明。”
魏广德继续侃侃而谈道,不过说到这里时,心里不由一动。
他是记得有记载,这个时候的日本,貌似盛产黄金白银,日本有金山、银山的事儿。
谭纶是军事文官,就是不知道他对开疆拓土是否有兴趣。
于是,魏广德试探着又继续说道:“子理兄可能不知道,我曾听人说起,倭国国土狭小,巴掌大的国家,其国王就敢自封为天皇,呵呵.”
说到这里,魏广德露出一副轻蔑的笑容。
他这样的表情,其实才是符合这个时代明人对倭国的印象,如果是不以为然的态度,恐怕就会让谭纶奇怪了。
“夜郎自大,弹丸之国也敢如此。”
谭纶听到这话,眉头就皱起来。
大明朝对倭国所谓天皇的印象,其实就是国王。
大明当年曾派使臣出访倭国,还带去册封金印,所以之后倭国和大明交往中,从来不会提到他们信奉的国君是天皇,而都是按照大明的说法,“国王”来对其进行称呼。
虽然明人前往倭国后,多多少少也知道其中内情,但是却只在民间流传,朝堂上是不知道的。
开玩笑,天无二日,大明皇帝敢称“皇”,而绝不会接受周边番邦的国王也用这个字。
“他们不仅自称天皇,而且倭国虽小,可国内物产却既是富饶,据说有多座金山、银山,可以开采出海量的金银,每年百万两是没有问题的。
那些夷人来我大明,许多其实都要往倭国跑,就是去和倭国人做生意,带着南边番邦和我大明的物产卖给倭国人,而得到的就是海量的金银。
想我大明,富有四海,现在皇帝陛下不过开几座矿,下面大臣都反对声不断,言其与民争利。
倭国那边开矿,一年开采上百万两的黄金白银,没法比,没法比啊。”
说到这里,魏广德一副向往的样子对谭纶说道:“若是我大明能够征服倭国,这上百万两的黄金、白银,就足够解决朝廷现在难以应付的财政危机。”
“那不行,倭国乃太祖定下的不征之国。
当初蒙元数次欲征伐皆告失败,可见倭国存在有上天庇佑,太祖才会下此诏书。
有此诏书,我大明就不能发兵攻伐。”
谭纶先前听到魏广德说倭国金银产量惊人的时候,脸上还是一副惊讶的表情,可等到魏广德说出攻伐、征服的时候,脸色马上就变了,直接用太祖诏书来敷衍魏广德。
看到谭纶的态度,魏广德知道继续怂恿他没戏,谭纶骨子里就没有那种精神。
他可以舍生忘死和入侵的敌人血战到底,但要他去攻打别人,只为得到别人家里海量的金银财宝,谭纶却是直接拒绝。
这,其实也不奇怪。
若不是来自后世,魏广德也不会有对倭国采取行动的念头,毕竟相对大明来说,倭国的存在实在不够看。
光是辽东,都让大明朝廷上下觉得做了一笔亏本的生意,就更别想拿下孤悬海外的倭国了。
魏广德只要敢公开这个想法,怕是朝廷上下都会说他是要把大明家底败光,是个十足的奸佞。
为了辽东,明初就靠朝廷接济,才能勉强维持。
百年时间过去了,辽东也只能勉强自足,遇到灾害还要向朝廷伸手。
占下地盘,死不少人,又得不到好处,何苦来哉。
至于魏广德敢说打倭国就是为了抢人家的金山银山,怕不被朝廷里那些大儒拿着儒家的大道理喷死。
对了,还有太祖定下的祖制,足够让魏广德万劫不复了。
见谭纶没兴趣,魏广德也就熄了这心思,于是说道:“这样,子理兄今日就在我这里休息,一会儿吃完饭,你我在合计下海运之议,给士南兄写封信,让他们尝试推动此事,你看如何?”
“好,行海运,开海禁,对朝廷有利,自该出力。”
谭纶点头应道。
(本章完)
900肯定
朱衡收到来自崩山堡的书信,距离过年已经只剩下半个月。
其实朱衡和梁梦龙之间,以前也没有太多交往。
这次的书信联系,更多还是因为朝廷议论的胶莱运河一事。
开凿胶莱运河不是小事儿,需要山东地方筹集大量人力、物力支援,虽然京城会给一些拨款,但地方上也会承担不少,所以对于山东官员来说当然是大事儿。
如果朝廷真的开凿运河,办好了,就是山东官员的一大政绩,可以成为升官晋级之阶。
可是一旦真的开凿,在开凿过程中投入不断增大导致最后因为无钱而烂尾,或是完工后因为水量不足无法满足航运要求,不能使用,则无疑会断送这些官员的前途。
所以梁梦龙对此事异常关心也就可以理解了,几乎是全程陪同工部主事胡惯的考察工作,所以对考察的结果知道的非常清楚。
他和胡惯最后都是持同样的态度,那就是开凿新河道成本高且难以预计,而最重要的还是水量恐怕难以达到通航的需要。
不过在考察中,梁梦龙也不是只管自己的一摊子事儿。
黄河近些年连年泛滥引发洪灾对山东也是有影响的,最起码运河山东段就因此停航。
北方官员,哪里不知道漕运的重要性。
京城和边军的粮食,可都指着这条运河上下的行船。
可是跟着胡惯看了筹划的胶莱运河似乎不顶事儿,怪不得元朝那会儿就提出来了,但是最后又被放弃。
但是黄河的样子,漕运的事儿也不能耽搁,于是梁梦龙一合计,发现既然朝廷这次开凿新河道就是打算让漕船从淮安出海,一路航行到山东进运河。
现在运河不能修,漕船难道就不能绕过莱州直接把粮食送到天津吗?
虽然绕道耽误许多时间,成本也会增加,可总比堵在运河上强,最起码漕粮能运到京城去。
为此,他派人专门打听了消息,得知这个时候其实就有商船跑天津到海仓的航线,而淮安也有商人驾船到胶州,而胶州到海仓,也是有商船出没的。
这说明什么?
说明淮安到天津的整条航线其实民间早就已经有了,商贾已经通过这条航线运送货物。
这里的海仓,可不是福建的海沧,而是莱州西面的海仓巡检司。
嘉靖中期的时候,山东北面滨海,有盐场,也就是登州和莱州附近沿海。
为此,嘉靖中期在附近设置有王徐砦守御千户所,并在西面的海仓、北面的柴葫寨各建巡检司。
天津到海仓的商船,自然是贩盐为主的盐商船只,胶州到海仓其实也是一样。
胶州位于山东南面,因地理原因盐场不便建设,而做为山东盐政的地盘,自然不能从其他地方买盐,而只能是山东本地产食盐,于是这条航线也就被人摸索了出来。
实际上,这些还只是民间自发寻找的海路,大明朝建国之初,为了接济辽东明军,每年向辽东输送七十万石粮食,就是通过长江水道运送到太仓,在此装上海船直接运往辽东半岛。
为此,明初在太仓还建立过市舶司。
太仓,其实就是后世上海的西边,两地紧挨着。
考虑到时代的关系,大明在此设置大港其实才是最为安全稳妥的选址,而绝对不是把地儿挪到上海。
特别说明的是,太仓的刘家港其实才是郑和船队下西洋的起点,而不是在南京。
当然,南京宝船厂是那时候世界最大的造船厂,郑和船队所有宝船悉数建造于南京宝船厂,所以后世一些人认为南京才是郑和船队的起点,有一定道理。
但实际上,郑和每次出海,都是在太仓刘家港登船,补给物资和人员休息也皆在此地。
后来考虑到国家心脏地区,明首都南京的安全,遂罢不设,复设宁波、泉州、广州三市舶司,以宁波通日本,泉州通琉球,广州通占城及西洋诸国。
所以,在魏广德给朱衡的书信里,其实虽然支持梁梦龙提出的走淮安到天津的航线,但是魏广德直接就把当初写给隆庆皇帝的奏疏截取了一部分用上,那就是恢复明初的太仓,以此做为漕粮海运的起发地。
要知道在这一地区,西起太仓、浏河,东到上海,南下及于宁波、定海、温州、台州都可以停泊海船,进行海外通商贸易。
永乐时,夏原吉治水江南,疏浚吴淞江南北两岸安亭等浦港,以引太湖诸水入刘家、白茆二港,使直注入海。
松江大黄浦,乃通吴淞要道,使吴淞、黄浦二江合流,下流港宽流畅,更利于海运。
关于魏广德在书信里写出明初海运的盛况,谭纶一开始有些犹豫,不过想到先前魏广德的话才默认了。
朱衡注意到了魏广德书信里的用词,隐隐察觉到魏广德的用意,不过现在朝廷海禁政策都没有松动,虽允许月港开海,可其他地方官府和商人向朝廷请旨,想要效仿月港,却在朝中遭遇到巨大的阻力。
即便是每年能收到几万两银子的隆庆皇帝,这时候对继续开放发港口也是兴致缺缺。
究其原因,还是在于月港开发极度有限,对船只航线、数量都有严格限制,所以隆庆皇帝见不到太多银钱进账,加之现在倭寇已经被围剿的差不多了,自然就没有了原来的兴趣。
这些问题魏广德当然知道,可是他很多时候也无力改变。
想想隆庆元年时初,隆庆皇帝就下了开海的旨意,但是福建和朝廷户部对于开海细则还不断扯皮。
若不是涂泽民的妥协,都不知道两地的商议会不会持续到万历年去。
换句话说,在魏广德意识到朝中反对力量后,撕开一个口子才成了最重要的一步。
至于后面逐渐扩大,还不是得等机会。
就算是做了巨大的让步,到政策最后落地,都一直等到隆庆元年底。
若不是有海商迫不及待备足货物,当年是根本不可能有海船出海贸易的。
虽然对魏广德的意思有担忧,不过朱衡还是明白魏广德和谭纶这份书信的意思,那就是支持此事,不过希望是山东梁梦龙主动上奏,并承担试航任务。
是的,朝廷答应下来,怎么实施也是个麻烦事。
交给南直隶淮安方面操办还是由其他衙门操办,这其中差别其实就很大。
比如是让漕运衙门负责此事,怕不是直接给你拖个十年二十年都有可能。
而既然此事是梁梦龙提议,自然他就有了主观能动性,会积极的协调此事。
不管怎么说,出海行船都是有风险的,其他衙门都不会主动揽下这个活儿。
办好了,得罪漕运的利益集团。
办不好,就要受到朝廷的斥责,怎么算都不是笔好买卖。
随即,朱衡马上就给梁梦龙去信,表达了他的意思,支持梁梦龙上奏,尝试海运漕粮,又派人快马加鞭送往山东。
终于赶在隆庆五年岁末,官府封衙前,梁梦龙的奏疏送到了。
山东巡抚都御史梁梦龙、山东左布政使王宗沐等联名上奏《海运议》,一下子把本来逐渐懒散等着过年的朝廷官员了雷了个外焦里嫩,谁都没想到临近岁末会有这么一出大戏。
“叔大,你怎么看?”
内阁,现在的阁臣只剩下高拱和张居正二人,接到梁梦龙的奏疏,高拱倒是颇为意动。
他是不意动也不行,做为内阁首辅,他已经为漕运之事耗费了太多精力,朝廷财政也在一次次无功治水中被消耗殆尽,若是再不想到解决漕粮北运的法子,京城怕是就要乱了。
“梦龙之言倒是有理,既然商贾之舟可以行走于淮安、莱州、天津等地,漕船自然也行。
正如他奏疏所说,以河运为正,海为备运,如此倒是刚好可以避开黄河水患,漕粮再不会被截在淮安一线而北上不得。”
张居正早已看过这份奏疏,也对梁梦龙所提的办法很是心动。
不管什么立场,进了内阁这个地方,更多考虑的还是国家稳定、天下太平,保证漕粮安全运送到北方,就是其中一个很重要的环节。
“那就让他试试?”
高拱看着张居正,开口问道。
“我觉得可行,按他之意,可令有司拨粮试航,看看效果如何。”
张居正迎着高拱的目光说道。
“海运.”
高拱没有如张居正猜想般点头答应下来,而是嘴里念着这两字,似是陷入回忆。
其实,张居正在看到这份奏疏的时候就已经认可,而且他判断高拱也不会反对,概因为当初商议开海时,高拱就只是犹豫而没有反对。
而且在张居正的记忆里,裕袛很早其实就有开海运的讨论,开海派占据绝对主流,这也是隆庆元年,隆庆皇帝会答应尝试开放一处港口的原因。
“当初还在裕袛,我也刚入礼部,贾尚书就极力支持海运,当初海运济辽也是因他而起。”
高拱开口缓缓说道。
“哦。”
张居正习惯性跟了一句,就不再多言,而是等着高拱继续往下说。
“我记得当时善贷也是极力支持此事,开放月港,最早也是他提出来的。”
高拱继续说道。
“看来善贷对海运很有好感,早就听说他和辽东商人关系好,他们的人参、鹿茸还有裘皮送到京城,都是挑最好的给他府上送去,货物也都是和他关系好的商号才能收到。”
张居正听到高拱提起魏广德,当即就给他下了眼药。
反正现在魏广德不在这里,他说的话也没有胡编乱造,还都是真事儿。
“他一直都支持海运的。”
高拱这时候终于才是点点头,“甚至,他觉得应该彻底废除禁海之策,以月港为始,逐渐开放.”
高拱说的这些,张居正此前可不知道。
虽然二人曾经讨论过海运,但要多是把海运作为备选。
现在高拱所说,其实就是他在隆庆皇帝那里看到魏广德所献奏疏的内容。
魏广德猜的没错,他的奏疏,隆庆皇帝都会和首辅及心腹大臣密议,以前是和高拱、徐阶等人单独商量,后来高拱走了,他才和徐阶、李春芳等人讨论。
其实魏广德、陈以勤等人有些没有把隆庆皇帝看透,隆庆皇帝在思考问题的时候,魏广德的提议,他一般都不会和陈以勤、殷士谵等人商议,而是找徐阶、李春芳等人讨论。
而徐、李等人的提议,则是找陈以勤、魏广德等人商量。
利用大臣之间政见不同的关系,对提议进行充分的分析讨论,这点隆庆皇帝玩的很溜,就是不偏听偏信。
当然,如果最后大家意见都不同,他就会选择留中。
这也是魏广德说他曾经递给隆庆皇帝几份奏疏,但是最后都没有回音的主要原因。
其实,他的很多建议,并没有被徐阶、李春芳等人认可,或者只是部分被认可。
“这可是有违祖制啊。”
等高拱说完魏广德的一些主张,张居正就微微皱眉说道。
“是啊,就是因此,当初陛下才没有接受。”
高拱说道,“只是没想到,现在朝廷又被逼到绝路上,看样子不行海运是不行了。”
“当初海运济辽时,为何粮草不走辽西,而是用海运?”
张居正开口问道。
当初裕袛商议此事时,张居正还没入裕王府,当然不在此列中。
徐阶知道,但也是由高拱转告的。
“陆路运输,始终多有不便,且耗费巨大。
确实如贾尚书、善贷所言,海运耗时颇短,耗费也是非常之少。
所以我现在也接受梦龙之言,漕粮自淮安出海到天津这条航路,不管黄河有无水患,朝廷都必须掌握,以备不时之需。
明日我会求见陛下,按照善贷的建议,以后的漕粮,每年都固定一定数量走海路,以保证漕兵熟悉路线。”
魏广德不知道,曾经在徐阶、李春芳口中多此一举的事儿,居然会得到高拱的支持。
内阁已经定调,不过外廷可不知道。
不过因为梁梦龙奏疏所说民间商贾就在走这条航路,倒是让许多反对官员失去了一个重要的反对的理由,那就是海运风险。
其实这会儿看过梁梦龙奏疏的朝臣,支持和反对的声音是一半对一半,有些相持不下。
毕竟现在漕粮运输成为北方稳定的重要一环,梁梦龙所提法子,刚好就可以解决运输难题,自然认可的人不在少数。
到了晚间,内阁里传出高拱和张居正都持肯定态度后,虽然不是立马换风向,但反对之声也是小了下去。
901大案
第二天一大早,高拱就带着梁梦龙的奏章走向了乾清宫。
昨日和张居正商议定好态度后,他就进行了票拟,但并没有将奏章递送到司礼监,而是打算今日当面交给隆庆皇帝御览。
在乾清宫外等了一会儿,有小太监出来迎他进去,见到隆庆皇帝。
行礼后,高拱就直接把梁梦龙的奏疏递了上去。
今日值班的太监正是陈矩,他把高拱奉上的奏疏转交到隆庆皇帝手中,自己就退到一边。
而隆庆皇帝此时接过奏疏,就仔细翻看起来,直到最后看到内阁的票拟,嘴巴里不由得念叨出声。
“海运久废,难于猝复,请令漕司量拨粮,自淮以达天津,工部给银,为海船经费。”
隆庆皇帝思索半晌,看向高拱,开口问道:“高师傅,内阁认为梁梦龙奏疏可行?”
“回陛下,近年黄河连年水患,导致漕粮堵在淮安一带不得存进,而今通州仓存粮仅够京城食用两年。
梁巡抚的建议,漕船自淮安出海绕过山东直抵天津,且这条航线多有民间商船往来,当很安全才是。
不过考虑到漕船久未渉大洋,故我和张大人协商后认为,可在明年的漕粮中拨出一部分走海路,以确认海路的风险。
一旦成功,则以后每年漕粮北运,都要固定一支船队走此航线。
不管黄河水患有无,朝廷都要掌握这条通道,以备不测。”
高拱躬身答道。
“运河水患却是大问题,若是陆路转运靡费太大。”
隆庆皇帝听了高拱的话,微微点头,随即提起朱笔在梁梦龙奏疏前写下“可”字。
完成批红,隆庆皇帝当即把奏疏递给陈矩,“拿去司礼监用印,然后马上送到内阁去。”
等陈矩拿着奏疏出了大殿,隆庆皇帝这才对高拱说道:“高师傅,此疏所议之事,少不得户部、漕司还要扯皮许久,就由高师傅一并处置吧。
这两年黄河水患导致漕粮不能按时抵京,朕也时刻忧心,这梁梦龙所奏甚好,内阁欲将此海路长期保留下来的打算也是对的。
不能够因为黄河大水就让漕粮运不到北方来,以后掌握了这条海路,就漕粮就不再受黄河水患的影响,大善。”
“都是陛下洪福齐天,此事若成,漕运就可以卸下一个大包袱,朝廷施政也就轻松了。”
高拱依旧是躬身答话。
“朕记得当初朝廷因为海运之事,反对声不绝,这次准了山东奏疏,也不知道外廷会不会闹起来。”
虽然已经批准了梁梦龙的奏疏,可隆庆皇帝已经不是初登大宝时的懵懂无知,他已经知道朝廷里应该会有不少人反对此议才是,于是提醒高拱。
“请陛下放心,臣以为梁梦龙此议一心为国,并无其他私心,自然会为他在朝中周旋,并保证此事能顺利施行。”
高拱明白隆庆皇帝的担忧,当即保证道。
现在他在朝中威信愈重,他有自信,只要是他要强行推动的政策,下面那些官僚即便有二心,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绝对不敢暗中搞小动作。
开玩笑,这一年时间里,倒在他手下的贪官污吏可是不少。
而朝廷里,又有几个干净的。
只要敢公然在此事上拖后腿之人,高拱不介意抓两个出来祭刀。
他和徐阶不同,徐阶对下多以怀柔,他已经很熟练的使用吏部的权利对官员进行升降,有犯罪证据的就直接拿下。
想到徐阶,高拱心里不由一动,想到前不久听手下报上来的一桩欺诈案子。
隆庆五年,华亭有个叫顾绍的商人跑到京师,打算举报徐家在嘉靖四十三年诓骗延误转运颜料银一事,还有沈元亨欲告徐家涉嫌揽侵起解钱粮等事的状纸。
那时徐阶因为已经取代严嵩成为内阁首辅,权势和威望甚高,所以徐家已经控制了松江府起解银钱,徐家的私库已经变成了松江府的府库。
一府之地的财税收入不是入府库,而是先送徐家保管,待起运京城之时才从徐家仓库提出解运。
这些银子、铜钱进了徐家,再提出来的时候虽然数量没变,但是却已经参杂了许多杂质,上等铜钱也变成私钱。
其实官员们都知道内情,但是却没人敢管。
所以到了后世,也就流传出徐阶在相位时,松江近半赋税收入皆入私囊,终成一方巨富。
而徐阶在此处巧作手脚,以七铢银算作一两银,自己吃掉差额,“司农不能辨也”。
顾绍、沈元亨擅自跑到京城,徐家得知后便派家仆孙五潜入京师,劝阻顾绍等人。
又因为此前徐阶致仕后遭到海瑞的清查,所以徐家子侄辈中就有人动了复起徐阶的心思。
在他们看来,只要族长徐阶依旧在朝担任首辅,那大明朝就不会有官员敢来查他们徐家。
孙五在徐州遇到华亭老乡孙克弘,此时他在盐运衙门任职,也是官府中人。
孙五借着徐家的势,和华亭出来的人大多都熟识,于是向他保证可以打点首辅李春芳,以升孙克弘为河东盐运使。
孙克弘相信,即写票帖一封、礼柬两个及银二百两交与孙五,请他帮忙在京城活动。
孙五到京,将从孙克弘处诈骗来的银子挥霍五十两。
又有徐堂等人见其可疑,得知其诈骗孙克弘,遂向孙五挟银若干。
其间孙五与顾绍再三讲说,许银两千两,并将沈元亨告状本词夺回。
后孙五为中城兵马司捉拿在案,孙克弘不仅下狱,还牵连到徐家在京师的布行店铺及经营人员。
经营这些布行的朱堂等人为规避赋役,将田产投寄抵押于徐阶的几个儿子,折取资金与徐府合资做布行生意。
高拱从下面人处得知徐家用诡寄等方式逃避赋役后,就联络言官韩楫、宋之韩等人严查,打算利用此事指控徐家开的这些布行的真实目的是“钻刺打点,希图起用”。
官员致仕后又谋求起复,这是道德上的一大污点,大家能看到的就只有“贪恋权势”。
高拱想把此事逐渐闹大,败坏徐阶在官场上还算不错的名声,虽然他的起复也不光彩。
在安排完孙克弘及孙五、顾绍等后,高拱就打算里联系,安排曾被徐家家奴羞辱过的苏松兵备副使蔡国熙开始动手,将孙克弘之狱扩大化。
因为此时高拱已经知道了徐家在松江发家的方式,那就是侵吞税银,用短斤缺两的方式搜刮财富。
“司农不能辨也”,是真不能辨,还是畏于当朝权贵的威势而不敢辨。
想到这里,高拱看向隆庆皇帝,眼中流露出欲言又止的眼神。
隆庆皇帝本来为朝廷找到解决漕粮运输难题还很兴奋,看到高拱的表情不对。
师徒两人多年,自然很快就理解了对方眼神里的含义,随即屏退左右。
“高师傅,你有话要说?”
等人都下去后,隆庆皇帝开口问道。
“陛下,前些日子中城兵马司抓获一犯,据说是为某人拦截欲进京状告地方豪强苦主的。”
高拱开口说道。
“哦?地方豪强?”
隆庆皇帝闻言微微皱眉,他是裕袛时就听说过,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地方豪强就是当地的土皇帝,说话比他这个紫禁城里的皇帝还好使。
“其中有状告的罪状之一,就是侵吞国财。”
高拱又开口说道。
听到有人侵吞国财,隆庆皇帝又是一皱眉,随即追问道:“如何侵吞?”
于是,高拱就把自己所知徐阶家族截留地方赋税,直接收入私库,等到需要起解京城时才从私库中提出,转交押解官军的事儿说了出来。
一开始,隆庆皇帝还是很愤怒,不过很快听到起解税银都被提出,转交押解官军手中,眉头就不由得舒展开来。
税赋就在那里,放府库还是私库,这个其实也不打紧。
这是隆庆皇帝的看法,他此时猜测的可能就是这豪强就是利用官府税赋做放贷的生意,用钱生钱为自己牟利。
不过这样算起来,朝廷税赋并没有损失,倒也不算大罪。
不过,当高拱禀告这转交的税赋缺斤少两,还一路直接运进户部太仓,沿途官员居然没有一人能识的,不由再次愤怒起来。
没有缺斤短两好说,可你用这样的方式侵吞国财,可就是他不能忍的事儿。
“是谁?居然如此大胆,还让地方官府,户部主事都不敢过问?”
隆庆皇帝已经隐隐察觉到,此事不简单,背后之人肯定是朝廷里位高权重之人,否则手不至于能伸这么长,影响如此之大。
“松江府,华亭县,徐阶徐阁老。”
高拱终于还是从口中缓缓吐出这个名字。
“怎么会是他?”
隆庆皇帝听到始作俑者,兀自有些不信。
徐阶和高拱有旧怨,他是一清二楚的,此时从高拱口中听到如此不堪之事,第一时间不是愤怒,而是在思考此事的真实性。
不得不说,入内阁真的是给文官身上套上一层保护膜。
即便是皇帝要想治罪阁臣,也需要三思而后行。
“人证物证皆在顺天府,至于松江那边,派人一查便知。”
高拱低声道,“兹事体大,臣不敢擅专,所以暂时封锁消息,没让案子牵扯上徐家,只是在追查京城中拦阻告状人的涉案人员。”
在古代,普通百姓告发官员,朝廷原则上是不鼓励的。
这主要是因为古代,依靠的是宗法制度和血缘关系来维持秩序,“民告官”等同于“子弑父”,要不怎么把地方官称之为“父母官”。
明初朱元璋时期,为了澄清吏治,对“民告官”放宽了条件。
如果遇到官吏贪赃枉法,百姓可以向“监察御史”投递状纸检举,御史接到状纸后,会把案件发回“被告官吏”所属的上一级官府,或者同级的监察部门,如按察使司进行审理。
另外,洪武年间还规定了,百姓可以直接进京投递状纸,官员们不能阻挡,否则杀无赦。
但是到了明朝中后期,这一条基本就作废了。
虽然实际上已经作废,但毕竟朝廷并未下过明旨废除,所以原则上依旧有效。
徐府派人阻拦劝说进京告状之人,严格说起来也算犯罪,何况这案情其实十分重大。
“高师傅准备如何做?”
隆庆皇帝回过神来,先不说高拱所说的真实性,听听高拱的打算再做计较。
“臣以为,可以先拍松江府官员密查此事,若为真,自然要将侵吞国财的蛀虫处理了,追回朝廷的钱财。”
高拱开口说道。
“先让人去查吧,有了结果,再来告诉朕。”
隆庆皇帝在涉及到一位曾经的首辅大人的案子上,并没有授权给高拱去处理,而只是让他派人去查。
等高拱离开以后,隆庆皇帝马上命人招来锦衣卫指挥使朱希孝。
“中城兵马司抓人,据说涉及欺骗和拦阻地方上进京告状之人,你们锦衣卫可曾知道?”
当朱希孝进了乾清宫以后,隆庆皇帝当即质问道。
此事其实是韩楫发现的,当时他恰巧是巡城御史,发觉有人鬼鬼祟祟,又觉得这人有些眼熟,似是徐家仆人,这才派人密捕审问。
通过审问,顺藤摸瓜发现了徐家在京城的许多布置,包括徐阶的儿子徐璠和徐琨,曾经派人在京城耗费三万两银子建了一座私邸,还在京城广置店铺,一边做生意,一边作为耳目,观察朝廷动向。
人虽然押在顺天府大牢,可却没有过堂,所以顺天府其实都不知道。
锦衣卫虽号称无所不知,但哪里可能真做到。
何况,现今的锦衣卫早就没了之前的规模,或许陆炳在时,锦衣卫对各衙门的监视更加密切的,但现在早就今非昔比。
朱希孝听到隆庆皇帝的问话,自然是一问三不知。
不过没关系,已经有了线索,等朱希孝离开乾清宫的时候,他身上就已经多了个差事,那就是调查松江府徐家发家是否真的是侵吞送进税赋的方式。
这是事儿,实在骇人听闻。
隆庆皇帝让高拱遣人密查,同时也派出锦衣卫跟进,就是要确保此事万无一失。
不过在朱希孝离开的时候,隆庆皇帝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主意,此事不管真假,都没法借此处置徐阶,还要想法设法掩盖此事。
开玩笑,要是朝廷上下都知道了,那帮人再暗中联合效仿,大明朝廷的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本章完)
902排队接班
徐家的案子要查,但必须秘密进行,就算确认,最后结案也不能以这个罪名进行处罚。
这是隆庆皇帝在知道这个消息后作出的决定。
高拱回到内阁,但心情却是出奇的好。
可以说漕粮的运输,是这段时间悬在朝廷头上的一把刀,一旦处理不好,京师物价飞涨还是其次,关键事关北地安稳。
一旦找到了解决漕粮运输的难题,高拱肩膀上的重担就少了一半。
谁能想到,本以为安定了北边的威胁,就可以全身心投入到整顿吏治的大业中,可谁知道刚刚完工的治水工程又出了岔子。
黄河大水,非人力所能及,所以高拱也只能哀叹自己时运不济,还能说什么?
徐阶在朝的时候,黄河虽然说隔三差五也要发一次大水,可也没有自己坐上首辅宝座后发的如此之勤,已经连续三年发大水阻断漕运了。
现在看起来,嘉靖朝那会儿,虽然天灾不断,但也没有隆庆皇帝在位时发作如此频繁的。
当然,这些话他也就在脑海里想想,可不敢说出来。
不过也是,从隆庆元年开始,三年、四年和五年,已经连续发作了四次,隆庆皇帝登基总共也才五年啊。
当然,让高拱高兴的原因除了肩膀上的重担卸下来一半外,还有就是隆庆皇帝让他去查徐阶家族的事儿。
之前只是用徐家兼并土地说事儿,虽然这样也是违法,但是每次在隆庆皇帝面前提起,皇帝都是顾左右而言他,根本不想介入此事。
皇帝其实心里清楚,全天下都这样,处置徐阶根本没用,是被高拱当枪使,最后说不得还被人扣上薄情寡恩的帽子。
但这次说道徐家可能侵吞国财,隆庆皇帝的态度一下子就变了,变得认真起来。
看来,他自从登基以后也变了,不再是原本那个对什么都浑不在意的裕王了,而是和先帝一样,把钱财看的很重的人。
好吧,其实这也是君王该有的样子。
其实,王朝的兴盛,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财政的宽裕。
所谓的盛世,在史记中无不记载着所谓的贯朽粟陈,也就是说国库富余,装钱的仓库堆满了金银财宝和铜钱,这些钱多少年都没有使用过,因为太有钱了,根本不需要动用国库的钱,因此串钱的绳子都已经腐烂了。
国家的粮仓丰满,新谷子压着陈谷子,一直堆到仓外甚至无处堆放。
高拱也很向往这样的盛世,他也无比期待这样的场面会在他执政期间出现在大明朝。
等清理完徐阶这些蛀虫,就可以还天下朗朗乾坤。
高拱心中此时激情澎湃,幻想着在自己的领导下,有朝一日重现这样的盛世场景,自己的名字必然也可以流芳百世。
回到值房,心里默默盘算一阵,觉得此事还是要在蔡国熙那边出手,先确认徐家侵吞国财的实证,再一击彻底覆灭徐家。
高拱完全没有隆庆皇帝的顾虑,只觉得就该如此,坏人必须绳之以法,不能宽纵。
没多久,陈矩拿着孟冲用印后的奏疏来到内阁,把批红的奏疏交给高拱,马上就告辞离开。
现在的内阁里,可没有陈矩亲近的人了。
以前来这里,看到殷士谵等人的时候还要笑着打个招呼,随意闲聊几句。
可现在内阁里的人,都和他的政治盟友魏广德不对路,甚至就是对手。
他惹不起高拱和张居正,所以除了公事外就尽量避免和他们接触。
高拱拿到批红的奏疏,当即就给工部和户部下条子,约见张守直和朱衡。
此事牵扯的也就是这两部,户部要划拨漕粮,而海试的船只费用则是工部出。
下午,朱衡来到内阁见到高拱,也看到了批红的奏疏,心里还是很惊喜的。
他没想到都没等他联络好友发力,此事就已经办妥,由此可见高拱的见识还是有的,他和魏广德一样,都是为朝廷做事的人,更多考虑的还是朝廷大事儿,而不是一些人只知争权夺利,于朝廷大事儿而不顾。
此事近两日朝中议论很多,没想到高拱已经拿到了隆庆皇帝批红的奏疏,不过想到接下来就要工部给银子,心情一下子就变得不美起来。
“士南,梁梦龙奏请海运漕粮一事,海船支出,工部要负责承担。”
高拱开口就说道。
“高首辅,海船建造和维护,本就是我工部负责,此事甚大,工部责无旁贷,一定会处理好相关事宜。”
朱衡不会在这事儿上打折扣,知道关系到漕粮安全,甚至整个北方的稳定,一口就应承下来。
“你对试航一事,还有什么看法。”
看到朱衡满口答应,一副全力支持他的态度,高拱很是满意,于是也假装虚心求教起来。
是的,就是假装而已,其实在他心里,已经有了大抵想法,只等张守直过来就定下此事。
“梁巡抚的奏疏我仔细看过,海运荒废已久,现在要重新拾起来,虽然有商贾海道可供参考,但毕竟是第一次,且事关重大,第一趟海运最好还是拨出少量漕粮装船,船只也可以多一些,每船装载半船即可,淡水等补给也可以适当多装。
既可以让更多的漕兵参与其中,熟悉海道和海况,也更加安全。”
朱衡开口说道。
他其实对海运完全不了解,可收到梁梦龙书信后,他就找人可以恶补了一些海运方面的常识,知道大船出海其实最怕遭遇风浪。
暴风巨浪之间,船只操控几近于无,完全就是看运气,漂到哪里算哪里。
船上带的是粮食,吃食不愁,可船行大海之上,周遭虽都是水,却喝不得,所以淡水也是海航很重要的物资。
高拱听到朱衡的建议,漕船一半装粮一半装水,心里只是微微诧异,但心里对朱衡的能力还算认可。
其实朝廷里,知道海运常识的人可不多。
朱衡管工部,按理来说对大海应该不熟悉。
是了,他刚才不是说了吗?
仔细看过梁梦龙的奏疏,所以应该也打听过这方面的信息,所以才能这么说。
至于其他的,他倒是也想到了,于是不住的点头。
朝廷还是需要像朱衡这样有办事能力的人,越多越好。
高拱可没有自负到觉得自己一个人就可以玩转朝政,他也需要更多像朱衡这样有能力的人帮忙,他高拱可不是朱元璋那样的工作狂。
两人又说了一阵子,张守直也来到内阁。
三人相互行礼后落座,高拱不喜欢拐弯抹角,于是直接就问起户部觉得第一次尝试海运漕粮,可以划拨多少粮食。
张守直坐着思考了一阵才试探着说道:“自淮安转粟二千石,自胶州转麦千五百石入海达天津,以试海道,二公以为如何?”
“三千五百石?是不是少了点?”
高拱微微皱眉,在他们面前,粮食的计量单位一般都是万石,一下子降到三千石,他忽然感觉一阵不适应。
“高首辅,我看可行,第一次,稳妥一些,三千五百石也不少了。”
朱衡只是微微皱眉就舒展开,其实这点粮食对朝廷来说算不得什么,主要是确认海道畅通。
一旦确定没有问题,以后就好办了,可以大批量走海路输送漕粮。
“也好,不过淮安一带粮仓可以储备多少漕粮?”
高拱此时考虑的自然是能够通过淮安大批量输送粮食,所以淮安的仓储就显得极为重要。
“我记得淮安附近仓储还是很大的,其实真要运送,淮安应该马上可以凑出十万石以上的粮食,但是船只反而不容易凑齐。
据我所知,现在漕司可没多少遮洋船,第一次运输,耽误的时间可能还在于漕司调船一事上。”
张守直答道。
因为漕运都是走运河,所以漕司旗下就算有大量漕船,可适合出海的却不多。
其实残存的海船,都是很早以前遗留下来的,至少近些年建造的漕船,就不是适合海运之船。
“那是否可以调福建战船来运输,或者命登莱水师前往淮安运粮?”
朱衡忽然插话道,“我记得大约十年前,登莱水师就向辽东输送过粮食,有经验。
而且此次航道大多在胶莱一线,登莱水师常期行走于此,应该也熟悉海况。
至于漕司那边,可安排他们派人登船,随船队行动,也算熟悉海况。”
“福建水师?还是算了吧。”
高拱这时候开口说道,“正如士南所言,此次路程多半都在登莱水师的管辖范围,他们更加熟悉海况。
有登莱水师负责此事,我看最为稳妥。
不过”
高拱说道这里,不由停顿片刻才继续说道:“漕司那边,最好还是派船跟着登莱水师行动,也走一趟海道。
毕竟运送漕粮是漕司的差事,和登莱水师关系不大。
事急从权,现在可以让登莱水师出船,可以后还是要有漕司负责押运粮食北上。”
“高首辅,关于福建水师战船,我也有不同看法。”
虽然高拱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可是朱衡还是接话道。
“但说无妨。”
讨论问题,高拱还是很乐意听手下官员话的,只要大方向支持他,细节方面,他也会采纳认为可取之处。
“梁巡抚所谓淮安至胶州,胶州至太仓以及太仓到天津的航道有民间商贾通行,可记得太祖时期,我大明海船是从太仓出发直抵辽东,可见此处也应该有航路还是。”
是的,朱衡想到那封书信里隐隐透露出,魏广德有恢复明初海运的意思,所以他也在工部查了资料,知道明朝太祖至高祖这一时期,大明的造船能力极强,可以建造大型宝船。
而且,这类大型宝船还不是在沿海入浙江、福建等地建造,而是在南京。
可见,这类宝船至少在长江航道大部区域也是可以行使的。
若是利用这种宝船运输粮食,船大扛风浪的性能也是极强,对于保证所运粮食的安全想必更佳。
不过说回来,大明多久没有进行这种大规模海运了,朱衡也不确定兵部是否有海图存在。
宝船,以现今大明朝廷的财力,短期内是不要指望,但是近些年,江南各省投入巨资打造战船抗倭。
现在倭寇踪迹缥缈,正好用来运粮。
“据我所知,现在浙江、福建和广东、广西的水师战船齐聚福建巡海,战船已达数百艘。
其中部分,完全可以北上,试探太仓至天津航道。”
朱衡把自己所想就说了出来,希望借此机会让高拱动心。
“这是善贷的主张吧?”
冷不丁的,朱衡耳中听到高拱的问话声。
“高首辅何出此言?”
虽然朱衡心中生起警觉,但还是淡然问道。
“朝中十分支持海运,且有心恢复高祖时期海运盛况的,似乎也只有善贷了。”
高拱只是盯着朱衡片刻,视线就已经移开。
他明白,朱衡能有此见识,多半就是受到魏广德的影响。
谁叫他们是老乡,很多时候,一些政见在平时闲聊中会无意间透露出来。
“记得当初还在裕袛时,善贷就极力支持海运,早些年他还曾经提出过漕粮走海运,运河通商船的形式。
漕司所费,皆由各船闸收取民船之资,朝廷全力建造海船,平时可担负漕运之职,战时装上火器就可以成为战船,拒敌于海上。”
高拱开口,把魏广德曾经写给隆庆皇帝奏疏的内容提了一嘴。
他说的很随意,但是听众不管是朱衡还是张守直,此时都有些目瞪口呆。
禁海国策,这是他们入朝为官时就已经知道,是根深蒂固的事儿,可听高拱所言,魏广德的建议直接打破了这道国策。
也难怪,两人以前都没听人说起过此事,想来是内阁和皇帝在考虑的问题,还不是六部层面需要考虑的。
“此议颇为大胆。”
张守直一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喃喃低语一句。
声音虽然轻,可屋里两人都听得清楚。
“是很大胆。”
朱衡已经恢复过来,不过这时候还是顺着张守直的话说了句。
“从福建调水师的事儿,暂时搁置,还是先把淮安到天津航道定下来再说,朝廷还没到那一步。”
高拱开口道。
听到高拱这么说,两人都是齐齐点头。
等两人离开后,高拱坐在值房里想了许久,其中多是看到过的,魏广德单独交给隆庆皇帝的奏疏。
“有能力,可惜太年轻,还需磨砺。”
高拱在心里给魏广德定下评价。
他要想出头,还是等他把朝廷整顿以后,在把内阁交给他合适些。
903流放
魏广德在崩山堡过的清闲,而在华亭的徐阶,日子却过得艰难起来。
蔡国熙自从收到高拱的书信以后,就上了心,拿出比海瑞还要强烈的热情,暗中收集徐家的犯罪证据。
蔡国熙的小动作,自然瞒不过地头蛇的徐阶家族,但对方没有明显的动作,他们也是不好发作。
毕竟现在徐家在官场上已经没有人了。
徐阶担心自己离开官场以后,留下自己的孩子继续在官场厮混,最后惹到不该惹的人。
自家孩子,自然是自家最清楚他们的秉性,都是骄纵惯了的。
当初在京城的时候,两个儿子就在京城惹出不少乱子,那还是在严世番压过他儿子的情况下,尚且敢如此胡作非为。
当然,彼时徐阶放纵儿子,其实也有故意给严家留下把柄的意味。
要知道,那时候的严家对他可是千盯万防,所以徐阶默许儿子在京城胡来,也是做给严家看,自己有教子无方的罪证,让对方能够放心。
殊不知也因此,把两个孩子性格养坏了。
曾有好友王畿私下里向他说过,你如此宠溺自己的儿女,我只能看着灾祸降临到你身上了。”
但徐阶此时已经没了办法,两个儿子徐璠和徐琨大了,性格已经养成,就算要纠正也是很难,所以在他辞官后一并让他们辞了官职随他回乡,也是希望能够在他眼前看着,不至于闹出大祸。
在京城转告了孙克弘一案,牵扯出孙五、顾绍、徐元亨等人案子,孙克弘、孙五等更是被打入京城顺天府大牢后,严刑之下拿到口供,有了这些证据,蔡国熙终于不再隐藏,开始公开向松江府各县征集徐家罪状。
不过初时,收集罪状的行动并不顺利。
之前海瑞做为应天巡抚时,百姓还有一丝幻想,特别是海瑞“海青天”之名早已传遍天下。
但是大量状纸送到应天府后,案子还没开审,海瑞就被调职,这让百姓对官府已经失去了信任。
他们可不知道这官司背后牵扯到朝廷高层博弈,只是以为徐阶以首辅之尊致仕,在官场里人脉依旧深厚,所以并不太信任蔡国熙能比海瑞做的更好。
没办法,为了拿到更多徐家罪证,蔡国熙甚至挂出高额悬赏,征集徐家的犯罪证据,一时间在松江府闹得沸沸扬扬。
至于蔡国熙为什么没有拿到海瑞当初收集的罪状,这不得不说到朱大器。
自打从海瑞手上接过应天巡抚职位后,朱大器可不愿意卷入高拱和徐阶之间的争斗,所以直接就把那些卷宗给封存了,任何人都不得查阅、抄录。
至于他这样做会不会引起高拱不满,朱大器也无所谓了,大不了回乡养老,反正他也赚够了银子。
如果说魏广德还在朝,做为老乡,还有机会改迁进京城,可现在魏广德回乡丁忧,所以朱大器已经不抱希望。
蔡国熙锲而不舍收集徐家证据的动作,终于还是引起松江府百姓的反应,开始有人向他投递状纸,而徐家也对这些人进行报复。
一时间,松江府局势开始出现混乱。
就在这种情况下,徐阶故人之子前府同知袁福征、生员莫是龙等人都向蔡国熙举报了徐阶及其三子一些不法行为,蔡国熙如获至宝,当即签发命令,捉拿徐阶之子徐璠和徐琨。
在海瑞过问这个案子的时候,虽然也下了海捕文书,但一直都没有抓到人。
而蔡国熙老早就派人暗中跟踪徐家子弟的行踪,所以在收集到自认为足够的证据以后,蔡国熙抓人也就更加果断。
他是真要抓人。
他很明白,徐家在松江府耕耘多时,势力根深蒂固,所以不能在第一时间将徐璠和徐琨捉拿归案,二人只要一藏,就再难找到。
和海瑞不同,海瑞下令抓人是为了向徐阶施压,一开始并非真有心要抓捕归案。
所以在蔡国熙下令后,当天徐璠和徐琨就被官差拿下,打入松江府大牢中。
随着徐璠和徐琨入狱,犹如千里之堤打开了一个缺口。
这些年被徐家算计的百姓、富户可是不少,除了百姓为了避税主动投献外,徐家子弟也没少利用徐阶的首辅官职横行乡里,侵占民田。
其中最常用的手段就是设赌局,勾引富商参赌,然后趁机放出高利贷,用这种方式不仅获得暴利,更是通过逼债获得不少良田。
初始百姓还担心这次蔡国熙查徐家的行动只是走走过场,为的是从徐家捞好处,但是在看到徐阶的两个儿子被抓后,对徐家的不满终于彻底爆发出来。
无数的状纸雪片般飞到苏松兵备道,落到蔡国熙手中,而更有无数受到欺压百姓聚集在徐府门外,日夜鼓噪。
曾经被徐家敲诈勒索而投诉无门的百姓,这一刻开始释放心中的怒火,他们要向徐家讨回公道,索回被侵占的田地,被勒索的钱财。
“老爷,最新的邸报已经抄回来了。”
魏广德在书房里一边烤着火,一边看书。
天气太冷,魏广德都不知道该做什么,除了每日上坟外,几乎都窝在家里不出门。
“给我看看。”
从张吉手里接过邸报,魏广德就看起来。
他已经收到京城来信,知道淮安到天津的海运即将开始,所以这段时间对邸报兴趣大增,就是想看看朝廷什么时候正式下文。
虽然现在绝对不是出海的好时机,但这类政令一般都会先下达,让地方上提前有所准备。
而这些文书,并不需要保密,都会刊登在邸报上,传递到大明各地。
“咦。”
就在这时,魏广德被一则公文吸引了注意力。
这时刑部对地方上一些案件的审批回复,和后世重刑犯需要逐级上报最高法院核准一样,大明朝廷的刑部也兼着这个职责。
魏广德没有在邸报上看到户部命令漕粮海运的消息,却看到刑部关于松江府徐家侵占官、民田地,行偷逃赋税罪行的核准。
“徐家被人一锅端了。”
魏广德不由得感叹一句。
松江府对徐家侵占田地一案的判决非常之重,徐阶长子徐琨,次子徐潘、徐珉有罪,家中子侄复十余人皆被判流放戍边,徐阶少徐子瑛,连坐,其仆从与亲党皆受牵连,没收其田。
判决中没有提到徐阶的名字,魏广德猜测可能是因为首辅的关系,就算要定罪也需要报经皇帝同意才行,有些麻烦,或者是拆成两案进行审理。
不过从此事中,魏广德也见识到高拱的狠辣。
说实话,事情过去这么久,魏广德其实都已经以为过去了。
毕竟当初在京城时,还曾有流言,说高拱回朝就要捏造罪名报复徐阶。
现在看来,徐阶的手段只是让高拱短期内有些投鼠忌器,但并没有打消他报复徐阶的心思。
谋划多时后,终于还是出手,而且还是下重手进行报复。
“京城可有信来?”
徐阶的遭遇,和魏广德关系不大,可他也关心现在京城的局势。
魏广德可不相信张居正,还有徐阶其他的门生故旧会视若无睹,他们一定会想法设法搭救徐阶才是。
正如魏广德所猜想,隆庆六年开衙后,内阁气氛就非常不好,高拱和张居正时常在值房里关起门来争吵,不过大多数时候还是在议论朝政,处理国事。
但是内阁中人都知道,其实两人争执的就是关于徐阶案的处罚。
蔡国熙把收集到徐家罪状都已经递送进了京城,张居正被高拱突然的出手打的有些不知所措。
在看到徐阶证据确凿的情况下,张居正能做的就是尽量争取为徐家获得稍微宽松些的判决。
要想把事儿压下来是不可能的,张居正上面还有高拱,不过争取把徐阶摘出去,张居正自认为还是有办法的。
在张居正多次向隆庆皇帝求情后,隆庆皇帝把对徐家处理的权利交给了内阁。
作为服侍过嘉靖皇帝和自己都有功劳的老臣,隆庆皇帝还是狠不下心重罚徐阶。
这些天,张居正和高拱争论的就是这个,那就是不论什么罪,只要不是叛乱谋反,阁臣就不应该被处罚,毕竟内阁大学士代表的是全天下读书人的脸面。
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
说实话,高拱一开始是想彻底把徐阶碾死。
不过随着张居正的理由,高拱也陷入了沉思。
经历了许多事儿,他早已经过了冲动的年纪,做事也开始要为自己留后路,至少要为自己家族考虑。
之前就是为了家族考虑,他想把徐家彻底废掉。
但是在张居正的劝导下,他也意识到一些官场的潜规则还是有用的。
就比如保护阁臣这一条,只要不是谋反大罪,就可以得到豁免,这不仅是徐阶可以有的权利,也是他。
自己整肃官场,也不知道会得罪多少人。
自己得势之时自然无事,可要是失势呢?
而在今日,张居正就拿着都察院御史刘台的奏陈来找他,其实就是想要给徐阶求情。
“首辅大人,刘御史这封奏陈,言徐阶案处罚太重,朝廷应该从轻发落才是。”
“叔大,没有治他管教不严之罪,其实已经是朝廷格外开恩了。”
张居正话音刚落,高拱就不耐烦的说道。
蔡国熙收集的证据,大多指向徐家子弟,但是并没有徐阶参与其中的证据。
想想也是,作为堂堂内阁首辅,自然是不可能参与家族子弟那些狗屁倒灶的事儿。
不过徐阶在当时不知道,但事后肯定也是清楚的,不过他没有选择改正错误,而是打算为家族子弟站台,为他们掩盖过错。
正因为没有证据指向徐阶,所以蔡国熙才没有抓他,不过也没有让徐阶好受。
在他的默许下,负责治安的官吏故意漠视中,大批松江百姓冲入徐家庄园抢夺财物,谓之拿回自家被徐家仗势掠夺的东西,一些受过委屈的百姓更是围住徐阶大肆谩骂。
面对这样的形势,徐阶除了低头承受再无其他办法。
在大批百姓围堵庄园时,徐阶就派人通知华亭县衙,希望他们能派人过来镇压这些刁民,但是却遭到华亭县令无情拒绝。
他已经收到蔡国熙的指示,此时松江府各县的主官,其实大多都已经投向了蔡国熙。
谁叫人家背后的靠山是当朝首辅高拱,徐阶已经成为过去式,就连他的老乡袁福征等人都已经被叛了他,向蔡国熙检举揭发徐家罪证。
如此民怨,徐阶也不敢命令家丁采取过激举动,闹不好就是一场大祸,让徐家遭受灭顶之灾的大祸事。
好容易凑齐数十名家丁,在他们护卫下徐阶才逃出家族庄园,退往浙江好友处暂避,松江府这边他是不敢呆了,蔡国熙的态度已经很明白,就是要和他为敌。
现在他唯一的依仗就是自己曾是内阁阁臣,没有皇帝的旨意,蔡国熙也不敢对他做出什么过份的事儿。
至于为什么徐阶一开始不像对付海瑞那样对付蔡国熙,因为此时的徐阶心里很清楚,高拱已经成为首辅,他原来可以依仗的许多关系其实已经失效。
至于张居正那里,徐阶也是看得明白,他只希望张居正不会犯傻。
既然败局已定,徐阶也光棍,逃亡途中抽空写信,派府中好友门客吕光带信前往京城,向高拱服软。
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儿。
以往制衡高拱的手段已然全部失效,除了哀求再无其他办法。
就在昨日,吕光在张居正的安排下进了高拱府邸,虽然百般哀求下,高拱并没有答应什么,但是张居正在今日还是暗示手下御史,开始上奏给徐家求情。
“高公,徐阁老当初忙于国事疏于对自家子弟管教,也是情有可原的事儿,还请高公高抬贵手,流放三千里的责罚,太重了。”
张居正开口说道。
徐阶的罪,最大的罪行要被掩盖,所以唯一能拿出来判罚的罪名就是侵占田地和逃税,按照大明律,流放其实并不算重。
“徐阁老当初可是一直对外标榜自己公正廉明,可他知道自家事却不纠正,而是继续放纵他们,说他私德有亏总是没错的吧。
他不能好好管教自家子弟,朝廷律法代为管教,也是好的。
何况按照大明律,徐家子的处罚其实并不算重。”
高拱皱眉说道。
“徐阁老为国尽忠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高公难道就没有一点恻隐之心,徐阁老已经是快七十的人了,子弟发配,怕是”
张居正说话声中已经带出哀声。
904针对
“徐阁老为国尽忠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高公难道就没有一点恻隐之心,徐阁老已经是快七十的人了,子弟发配,怕是”
张居正说话声中已经带出悲切声,似乎是想到老师徐阶年老体弱之时,子女却相隔千里不能相见的样子。
高拱微微愣了愣,没有接话。
徐阶比高拱年长十来岁,徐阶是奔七十的人,而他高拱也是奔六十的人,都年岁不轻,此时莫名有种感同身受。
“高公.”
张居正这个时候又对他喊道:“徐家子已经抄其家,没田入官,这样的处罚已经很重了,没必要还要流放三千里。”
张居正现在能争取的,就是减轻对徐家子的刑罚。
别看刑部已经定刑,只要内阁在这批奏疏上减轻处罚,皇帝批准,刑部那边也只能无条件修改判罚。
张居正不是不想给他们脱罪,主要还是蔡国熙收集到充足的铁证,实在是没办法为徐家翻案。
高拱看着刘台的奏陈,想了想,这才对张居正说道:“那就改谳吧,去哪里,你看着来。”
听到高拱愿意让步,张居正心中高兴,脸上却丝毫没有表现出来,依旧一脸沉重的点点头。
随即,高拱执笔票拟,谓“刑罚太重,建议改谳”。
《大明律》对接受投献田地逃税是有明确刑罚的,而且是最终的流放戊边,高拱在此建议修改对徐璠、徐琨等人改判,又把充军的地点交给张居正来安排,其实已经松开了一个大口子。
戊边,可不是一定要把人送到北方,大明帝国四面都有过境线,就算把徐家子送到松江府隔壁的浙江,寻一个临海的卫所,也算是流放戊边,距离虽然没有达到标准,可处罚还是做到了。
只要没有科道言官出来追究,其实就是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是的,张居正已经打定主意,把人就送到隔壁浙江去。
那样两地距离也不远,实际上现在老师徐阶就在浙江好友家中暂住,也不算骨肉分离。
就在张居正要告辞离开值房,回去找吕光分说这个好消息的时候,高拱从书案上找出一份奏疏递到张居正面前,淡然开口说道:“这个,你也看看。”
张居正知道,这奏疏怕是有些棘手,所以高拱要自己支持他。
虽然还不知道奏疏的内容,但张居正别无选择。
别看刘台的奏疏,高拱已经票拟,可就是在奏疏上贴的小纸条,若是让他不满意,撕掉重写一份就是了。
张居正伸手接过奏疏,只看了一眼就微微皱眉,随即抬头看了眼高拱,看他依旧面无表情,这才继续低头看起来。
这是一份弹劾奏疏,上奏之人是广西巡按御史李良臣,而他弹劾之人赫然是水师提督兼广西总兵官俞大猷。
“大猷奸贪不法.宜从重治勘.银豹首功不实,亦宜量罚。”
这份弹劾俞大猷的奏疏,一开始是说他在打造广西水师战船时多有贪墨,而在广西围剿反贼韦银豹的战斗中被认为居首功也不实。
殷正茂以总督两广军务,广西巡抚身份再次挂帅讨伐韦银豹,短短两月就见奇功。
而这份弹劾奏疏,就是说俞大猷虽然挂着广西总兵官的名头,也参与了平叛指挥工作,但是论首功言过其实,而是俞大猷向殷正茂行贿得来的。
奏疏中更是大段大段风闻奏事,言殷正茂贪婪无度,俞大猷也是奸邪贪财之辈云云。
看完奏疏,张居正就有些麻爪了。
殷正茂,刚刚因为平叛有功受到朝廷嘉奖,而俞大猷打仗的本身也是毋庸置疑的,即便是隆庆皇帝那里也都是挂上号的。
不过在张居正心里,这份奏疏其实很好处理,直接驳回就是了,但是千不该万不该,这两人都和一个人有关。
“高公是何意思?”
张居正不知道高拱的打算,是想借这份奏疏,直接拿下殷正茂和俞大猷,还是其他什么想法,所以没有冒然做出决定。
此刻,因为老师徐阶的事儿,张居正已经把自己的位置摆在高拱之下,不在称呼他为首辅大人,而是高公。
高拱很满意张居正在作出决定前先听取他的意见,点点头笑道:“养实在广西平定古田叛乱有功,这个人能力还是有的,两广地方多异族,叛乱也时常发生,需要他这么一个人镇守在那里。
至于俞大猷,我听闻此人多次因为行为不检点遭到上官弹劾,除了会打仗外,貌似一身都是缺点,总兵官这个职位,还是不要让他挂着为好。
让他回乡闲住,若朝廷有事再召回就是了。
叔大,你看呢?”
张居正虽然不清楚高拱为什么不借机一并拿下殷正茂和俞大猷,而是只罢了俞大猷的官职,但这个时候他也不愿意节外生枝,当即点头称赞高拱的决定很好。
高拱将笔递到张居正面前,示意此封奏疏由他票拟,张居正表情毫无变化,接过毛笔就要做了票拟。
耳中忽然听到高拱的声音,“但是风闻不妥,罪状不明,暴摧折之,恐将士闻而解体。
令大猷回籍听用。”
高拱说的这话,显然是他早就打好的腹稿,只不过接着张居正的手写出来而已。
张居正按照高拱的话,做好票拟,贴在奏疏上,这才告辞从高拱值房退出。
对俞大猷这个人,张居正印象还是不错的,因为他也注意到了,江南的官场虽然都不喜欢这个人,但是每当闹出乱子来以后,首先想到的人也是他。
这说明什么?
俞大猷第一次进入他的视野,其实还是因为胡宗宪的弹劾,指控当时身为浙江总兵官的俞大猷通倭。
实际上,这是一个很可笑的借口,但是就算这样,俞大猷还是被押回京城审问。
而之后发生的事儿,则是让张居正很是惊讶,那就是俞大猷受到了皇帝亲信陆炳和魏广德的保护,从阶下囚很快又回到一镇总兵官的行列,而且此后再也不像之前那样,成为大家笑话的“官场升降机”。
是的,在此以前,俞大猷的官职就是电梯似的,不断起起落落。
不过明朝的武将,升到总兵官,那基本就升无可升。
就是这样稳定下来的一个人,这次居然会再遭弹劾,也是稀奇了。
看了眼高拱,张居正心里不由得生出一些猜测,这次对俞大猷的弹劾,不会就是出自他之手吧。
至于为什么是回籍听用而不是抓起来审问,自然也是做事留一线的意思,或许高拱也不想和魏广德把关系搞僵。
魏广德是丁忧,在等一年多就该复出,没有铁证治罪,就没必要把人往死里得罪。
只是换下他的人,以后魏广德回朝要重新安插这些人手,那魏广德就有求于眼前这位高首辅,他自然就有办法拿捏一二。
张居正心里的猜测当然没法开口询问,回到值房坐了一会儿,他就起身回府。
到了阁臣这样的等级,自然没人敢拿考勤说事儿。
不过张居正还是让人报了个身体不适,也就是今天剩下的时间,他就不会内阁办差了。
回到府里,张居正马上让人请来吕光,把和高拱的交易告诉他,让他可以回去向徐阶复命。
“如此就有劳叔大了,这也是最好的结果。”
吕光听完张居正的话就抱拳道,“几位公子充军的卫所,还请多费心,若是能在南直隶或者浙江最好。”
“吕先生放心,我已经有了想法,如果可以,就把人安置在杭州卫,那里到松江坐船不过两日,若是快马一日就可到达。”
徐阶给张居正也写了信,所言都是担心子弟发配,一旦到了那天都见不到儿子,实在是大憾。
吕光和张居正说服高拱放手,其实也是以此为理由。
在传统文化中,送终是一种孝道的表现,为长辈送终也体现了一种尊重和孝顺的态度。
如果一个人孤零零的死去,去了阴间,也会被人看不起,而如果死之前有人陪着,那这个人就是有靠山的,有亲人、朋友或者爱人在身边,也就大家所说的死而无憾。
虽然现在徐阶的身体好,甚至活过了张居正,但他们不知道啊。
徐阶用垂垂老叟来自比,哀求高拱放过,也多是以这方面的考虑来试图打动他。
两人仇怨大,但也不是生死大仇,何况这次把徐家搞的面子里子都丢光了,再大的火气也应该都发泄出来了。
到了晚上,张居正一个人坐在书房里还在默默思考着俞大猷这事儿,高拱为什么独独放过殷正茂?
想了很久,张居正才有了一些猜测,那就是殷正茂只是在江西任职时和魏广德有所接触,或许因为他不是江西人的缘故。
只是因为利益和魏广德绑定在一起,那当魏广德不能给他利益,而高拱可以给他的时候,或许殷正茂就会从魏广德身边离开,而转头高拱门下。
张居正可是记得,当初把两广军务的重担交到殷正茂手上时,高拱可是承受了不轻的舆论压力。
但是高拱担下来了,而殷正茂确实把古田叛乱处理的很快速,其处置事件的能力也让朝臣都称赞不已。
要知道这时候的两广可不像后世,这时期,两广范围内少数民族大量聚居,导致这些地方很多其实不服王化,叛乱此起彼伏,其中尤其是广西。
此时大明在广西的统治,其实还是颇为脆弱的。
广西一地,绝大多数都是少数民族,只有少数汉人还主要集中居住在城镇里,所以朝廷与其说统治广西,不如说统治的是那些城市。
而城市外的土地,在前朝时就是由地方土司负责管理,这样的模式即便到了元朝也没有改变。
明朝自然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处理,所以套用元朝的模式,给这些土司加官进爵的方式维持隶属关系。
而且,这类土司制度还是世袭制,无形中加强了土司在地方上的统治基础。
朝廷对土司的政策张弛,就是叛乱不断的根本原因。
其实这样的情况一直维持到新中国建立,土司制度被从根本上瓦解才告彻底覆灭,因为新中国并不承认有高人一等的存在,不管是土司还是百姓都是平等的,世袭制度自然也不可能继续下去。
清朝时期最大的叛乱太平天国运动,其发源地就在广西,可见这地方的治安有多坏。
“看来,高新郑是打算收服殷正茂为他所用,所以才留下他。”
张居正嘴角挂出笑容。
高拱能不能达成心愿和他没关系,不过这样下来,等魏广德回朝,怕是和高拱的关系也不会多好,大家的关系可能也就是现在他和高拱的关系般,维持表面的安稳。
不过张居正其实最关心的还是,高拱下一个打算对付谁?
魏广德在外的党羽众多,之前想弄谭纶,谭纶自己跟儿递交辞呈跑回去养病去了,不愿回朝被高拱钳制。
想到这里,张居正忽然就想到了朱衡这位工部尚书。
其实之前没人对工部有兴趣,那是因为治水难题,不管谁坐上这个位置,都会面临这个棘手的难题。
不能治理好水患,漕运就会断绝,漕粮无法北运就会危及北方的安稳,彼时的工部尚书之位就是个火山口。
不过现在,朱衡貌似找到了解决漕粮运输的法子,走海路,那就只剩下治水一事。
治水,华夏千百年来的难题,就没办法解决。
一旦漕粮能安全抵达北方,貌似工部的担子就轻了一半,不知道高拱会不会对朱衡动手,安排自己人拿下工部。
张居正还在思索,但不管怎么说,高拱这些手段和他关系不大,他都能置身事外。
或许鹬蚌相争之下,他这个渔翁左右平衡还能得利。
在张居正还在书房里猜测高拱下一步动作的时候,高府书房里,高拱正对手下吩咐道:“给福建去信,务必拿到金科和朱珏二人给戚继光行贿的证据。”
“老爷,事儿都过去这么久,有些事儿除了空口白话怕是找不到证据。”
“侵吞军饷兵粮一事呢?”
“怕也很难找到证据,这么多年下来,就算有证据也都已经被处理掉了,人证怕是都找不齐。”
“这么说很难罢免戚继光的军职了。”
“此事很难把戚继光拉下水,不过常听说戚继光很大方,想来没少在军饷上动手脚,只要兵部愿意复查,还是有机会找到罪证。
此事可以为引,让兵部彻查戚继光.”(本章完)
905双倍药剂
“啪”
茶碗摔碎的声音在房中响起,随后又传出一阵“哗啦啦”的声响。
屋门外,张吉和几个下人都垂手而立,不敢作声。
好半天,屋里的响动总算停了下来,张吉这才敢伸头往屋里看了眼,只看到魏广德坐在太师椅上,“吭哧吭哧”还在喘着粗气。
张吉是知道魏广德发什么火的,今天邸报送来以后,张吉就感觉到要出事儿。
果然,邸报交到魏广德手上,他就生气的开始骂人了,之后又是摔东西又是打翻书架。
魏广德是真的被气着了,因为他看到最新的邸报,并没有看到高拱继续整徐阶,然后京官在徐阶和张居正的煽动下再次上演倒拱的一幕,而是朝廷下旨,让巡海水师撤回各自省份,严守各省海港要地。
不仅是把他预想中的南洋水师给拆掉了,水师提督、广西总兵官俞大猷又被一撸到底,打发回家听候差遣。
魏广德以为高拱只会把目光放在文官集团里,倒是没想到高拱把手伸进了兵部。
“张吉。”
“老爷。”
听到魏广德叫他,张吉连滚带爬进屋,直接跪在屋里。
“跪什么跪,起来。”
魏广德这会儿火气正盛,觉得看什么都不顺眼。
“是。”
等张吉起身,魏广德才对他说道:“马上派人给福建那边送信,还没起航的商船先都给我停下来,沿海那边说不得要变天。
如果手上积压的货物太多不好处理,就送到月港去,总能盘活一些银钱出来。”
“是,老爷,我这就安排人送信过去。”
张吉急忙答应下来,就要往外走。
“等等,记得告诉他们,最近都给我老实些,出了事儿,谁都保不住他们。”
“是是,我这就马上派人去通知。”
张吉急忙说道,看魏广德没有继续说什么,这才急匆匆跑出屋去。
大明开海这样的大事儿,魏广德自然不可能不插手,这里面可是真金白银的利益。
不到百条商船的出海资格,说是交给福建商人分配,但是其中十条船就落在和魏广德有联系的商会手里,而且这批船走到路线自然也不是朝廷准许的东西二洋,而是走倭国的路线。
这一时期,因为日本盛产黄金白银,千里迢迢跑到东亚来做生意的西方商人主打的航线就是东南亚到倭国,中间也会收集大明的商品。
真正给他们赚钱的航线,其实就是前往日本,把船上的商品交易出去,换成黄金白银和铜料等贵重金属。
明朝开海,三令五申严禁商船和倭国做生意,但实际情况是大部分商船出海后除了东南亚的航线,就只能是往倭国跑,船引上名义是前往朝鲜贸易。
大明水师在福建周围可是有近千条大小战船日夜巡航于海上,这些商船出海也不是随随便便在地图上哗啦一条线就可以到达目的地的,都是有标准的航道。
这里面不仅涉及到气象条件,还有水文、避开暗礁的路线等等。
要知道,从月港出发的海船都是有船引的,何时出港,何时回归都是计算好时间的。
走倭国航线,距离远比去朝鲜要远一些,所以船只就需要充分利用风向和海流的影响,在计划时间内抵达目的地完成交易。
倭国可不比朝鲜,那边也就是金银加一些土特产交易大明商品,而倭国可是直接用黄金白银和黄铜进行交易。
另外倭国还盛产硫磺,这在大明也是一种紧俏商品,主要是用来制作火药。
大明国内生产虽然有,但是产量不大,不能满足自身需要。
大明对外贸易的限制商品中,除了国内紧缺的铜料、生铁外,还有硝石,这也是大明左右包括朝鲜在内一些番邦的利器。
高下立判,只要能和倭国人交易的商人,是绝对不会选择和朝鲜做生意的。
魏广德为什么把大明在南方的水师都集中在福建沿海,自然也是有自己的打算。
舰队放置在这里,南下北上都非常方便,特别是可以堵住一些和他抢生意的商船。
现在高拱明摆着要插手沿海水师,魏广德就不得不做一些防备,免得被人拿住把柄。
虽然名义上那些商船和他没关系,可也经不起深究。
不惹麻烦,自然是最好的。
不过通过这件事儿,魏广德也意识到,就算他给那些好友写信,让他们谨慎小心做事,貌似也是无用。
人家直接用御史风闻奏事就把你给拿下来了,至少在调查期间先停你的职位,至于调查以后没有证据,那就等候吏部或者兵部另做安排。
大明朝的官职,一旦丢了,再想拿回来可就难了。
其实,这才是魏广德生气的原因,感觉高拱为达目的一点不讲究,这种卑劣的招数都用出来了,真真是叫人防不胜防。
他现在也没心思给马芳等人去信,去了也没用,人家要拿下你的职务,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儿。
魏广德在家里生气,北方千里外的紫禁城里,隆庆皇帝也在发脾气,不过他为的自然不是魏广德的那点事儿,而是在抱怨最近太医院调配的各种“调理”身体的药剂越来越没用了。
这些药剂可都是太医院在各处搜集和方士进献的秘方所调制,前些年功效还很明显,但是最近隆庆皇帝办事儿时,却感觉越来越力不从心。
或许是因为大臣们太能干,隆庆皇帝自认为不比他们聪明,所以他选择放权,让下面人处理事务,他只负责拍板即可。
当然,适当的控制朝中势力还是有必要的,一家独大要不得,容易出纰漏。
也正是因为把处理朝政的权利先后下放给徐阶、李春芳和高拱,这些年隆庆皇帝在后宫的日子那是过的相当安逸。
有能力极强的阁老们能将朝政处理得相当完美,他就可以将时间、精力放在后宫之中,尽情享受生活。
而且对于隆庆皇帝来说,他恨不得把天下所有美女都放入到后宫之中供他享用,为此多次因为挑选宫人和内阁发生矛盾他也在所不惜,实在是没什么事儿可做。
每次在他强硬要求下,内阁也不得不做出妥协,至多就是拖延些时日,但总能满足他的需要。
不过这也带来一个严重问题,那就是作为皇帝的他越发感觉到精力不济,毕竟就是普通人的身体,不可能一直源源不竭。
隆庆皇帝逐渐感到力不从心,可面对诱惑却又拒绝不来,而且感觉这是对皇帝自尊心一个巨大的打击,因此感到烦心。
然而,在古代封建社会最不缺少的就是懂得投机的臣属,不管是内廷的太监还是外廷的官员,他们深知皇帝在此方面的需求,于是这些太监和大臣就联系专攻此道的郎中和方士,纷纷向皇帝进献秘方或者春药,以求得皇帝的赏赐。
这两年,隆庆皇帝已经彻底离不开这些药剂,他已经深陷其中而不能自拔。
只是最近,貌似这些原本有效的药剂似乎也越来越不行了。
“孟冲。”
“奴才在。”
“通知太医院,今日开始给朕上双倍的药剂。”
“奴才遵旨。”
大明朝的太监,特别是像孟冲这样的大太监,其实在皇帝面前是可以称臣的。
但实际上,所有的太监都喜欢在皇帝面前称奴才,好像这样显得亲近似的。
也许,这也是他们做內侍时养成的习惯吧。
隆庆皇帝要双倍的药剂助兴,孟冲心知这样使用肯定不好,可若是劝阻或者反对,后果必然是招致皇帝不满。
在这个时候,孟冲的地位也没有外廷以为的那么高,实际上面对陈洪在高拱的支持下,对他的位置那是虎视眈眈,所以他根本没有拒绝皇帝命令的勇气。
“你现在就去拿,拿到以后马上给朕送过来,今日轮到谁来朕这里.”
闲来无事,隆庆皇帝已经打定主意,既然没有更好的药剂,那就多吃点,他心心念念的还是今日该安排谁来乾清宫陪他享乐。
孟冲急匆匆出了乾清宫前往太医院,路上就遇到陪着太子朱翊钧在皇宫里瞎逛的冯保。
太子在场,即便是司礼监掌印孟冲也急忙跪地给太子行礼。
朱翊钧没有多想,就让孟冲起来,然后带着人就要走,不过冯保这时候落在后面,关心的问道:“孟公公这是遇到什么事了,这么匆匆忙忙的?”
“陛下让我去太医院取药。”
孟冲也没多想,随口就说道。
“陛下身体不适?”
听到给隆庆皇帝取药,冯保第一反应就是皇帝身体有恙。
毕竟他仗着年轻,押宝是押在太子身上,所以听到皇帝要吃药,第一时间心中就是一喜。
“嗨,还不就是那种药。”
孟冲没想太多就说道。
“哦,平时不都是太医院配好送去吗?今日怎么要孟公公亲自去取,派个內侍去就行了。”
冯保一听,皇帝要的是助兴的药,也没了兴趣,拱手就要告辞。
皇宫里,皇帝使用这类药剂司空见惯,所以他也不感到奇怪。
“也不知是采买的药材药效不好还是怎滴,陛下最近都说那药用了不尽兴,这不今日开始要太医院进双倍的量,这不又招了两位才人过去伺候,要我去太医院催药,我就先走一步了。”
说着,孟冲头也不回往太医院方向走去,冯保还是冲着孟冲的背影拱拱手。
皇宫里采买的药材药效不好?
冯保心里寻思着,不过此时孟冲已经走远,他似乎感觉到什么,不过来不及多想,他就向着太子离开的方向追去。
宫里发生的事儿,做为大明首辅的高拱当然不知道,否则他或许会意识到不好,会放弃之前百般迁就隆庆皇帝的方式,极力劝阻皇帝大剂量服用药剂。
是药三分毒,象隆庆皇帝这样每日嗑药,还都嗑的是这类药剂,哪里可能不伤身体。
或许,在此时给隆庆皇帝找固本培元的药剂还能救他一命,可惜高拱并不知道这些事儿。
至少隆庆皇帝在外人看来还是龙精虎猛的样子,似乎没有意识到他已经嗑药过量。
而现在只知道玩乐的太子朱翊钧更意识不到什么,他只知道过年时候父皇告诉他的话,他已经年满十岁,马上就要出阁读书了。
出阁读书,好可怕。
以后能管他的人,除了父皇,还要老师。
以后天不亮就要起来看书习字,每天不仅要听老师讲课,还要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
太子朱翊钧虽然没有出阁读书,可冯保是内书堂出来的,自然知道祖制里关于太子读书的规矩。
在知道自己要开始读书以后,朱翊钧就问过冯保这出阁读书是怎么个情况,于是太子就被读书给吓到了。
可是他也清楚,这是父皇的命令,他这个儿臣也是不能反对的,所以他只能抓紧最后的时间玩乐。
以后读书了,玩耍的时间可就没了。
朱元璋作为明朝的开国皇帝,一生驰骋沙场、南征北战,历经千辛万苦才打下万里江山。
他深知“创业”艰辛,而“守业”更难,所以非常注重皇子们的教育,于是结合前朝经验,创造了一套独特的教子之道。
毕竟太子乃“国之大本”,未来会“继圣体而承天位”。
因此,其教育是关乎江山社稷的大事,为太子选师也格外慎重。
正所谓言传身教,只有老师德高望重,太子才能耳濡目染,习得其优良品性。
唯有对正统儒家教育有深刻研究的老儒生,才有资格入选。
同时,他们不仅负责教导太子才干知识,还要培养其治国理政之才。
于是经过数代的发展,内阁阁臣就成为太子老师的首选,因为他们出身自翰林,又在内阁辅政,有治理国家的经验。
除此之外,朱元璋还规定太子在满一定年岁后,需要脱离后妃和宦官们的抚养教育,他在洪武二年先设立詹事院,随后增加了左春坊、右春坊和司经局。
彼时,四个机构共同辅导太子,后同归詹事府。
不过,明朝教育太子的制度,还是在明英宗时期才确立下来,既是“其每日讲读仪,早朝退后,皇太子出阁升座,不用侍卫等官,惟侍班侍读讲官如,行叩头礼”。
那个时候,太子上午的时间被安排学习四书五经和史籍经典,下午需要去练习骑射。
实际上这套制度最先被用在明英宗身上,这套制度虽然圣旨发布,但却是时任内阁阁臣商议后确定的。
谁叫那时候英宗皇帝才十岁,根本就没反对的权利。
(本章完)
906皇帝有恙?
那个时候,英宗皇帝还未亲政,所以上午的时间被安排学习四书五经和史籍经典,下午需要去练习骑射。
晚上还要温故而知新,诵读白天所学的知识课文。
练习骑射,或许这也是英宗皇帝敢御驾亲征的原因。
同时,书法练习也不可懈怠,“凡写字,春夏秋日百字,冬日五十字”。
满满当当的课业日复一日,几乎没有假期。
另外每天还要抽出时间听三杨内阁给他讲解政务,可以说一天到晚都没有闲着的时间。
或许有雷雨大风等极端天气出现的时候,其才能免除学习,得到短暂的休息时间。
明朝虽出了不少荒唐的帝王,但初中期的皇帝还都算得上励精图治。
特别是在子女教育上,他们能做到言传身教,起到模范榜样的作用。
彼时,他们经常将自己的读书心得、治国经验和人生经历编书成册,以便流传下去为后世子孙提供学习教材。
明太祖朱元璋就在《明太祖实录》中,以汉武帝和商纣王做对比。
“夫奢俭不同,治乱悬判。尔等当记吾言,常存儆戒。”
用此话来告诫子孙要懂得惜民惜才,不能奢靡无度,压榨百姓。
除此以外,明成祖朱棣编纂《圣学心法》。
他以自己的治国思想和政治方略教导太子,希望其不断提高自己的政治素养。
而后,明宣宗朱瞻基制订的《帝训》和明宪宗朱见深编纂的《文化宝训》也被经常拿来教导皇族宗室子弟。
也正因此,博览群书是作为皇储和皇室子弟最基本的素养。
皇室的藏书阁遍集天下名著,为皇子们创造了很好的学习教育氛围。
朱元璋在刚攻克元朝时,命人将元代遗留下来的珍贵典籍都带往金陵。
后来,他也经常派人在民间寻找遗书,把找到的书籍都保存在文渊阁。
在洪武元年,朱元璋又命人“建大本堂,取古今图籍充其中,征四方名儒教太子诸王”。
每次藩王有立功表现时,除了赏赐金银田地,也会慷慨奖赏大量的古今图书。
但光会纸上谈兵是远远不够的,除了理论教导,明朝皇帝也注重培养太子和皇室子弟们的实践能力。
朱元璋治国期间就有过规定,当举国上下在郊外举办盛大祭祀活动时,皇太子必须留在宫中处理各项政务,其目的也是为了更好地培养未来储君的治国能力和处理政务的能力。
这种将理论和实践相结合、学以致用的出阁学习制度对太子的能力提升产生了积极的影响,令其能“讲经说史,徐扬德性,博古通今,庶可以承籍国家之重”。
如此一来,国家未来有明君可以,也就维系着整个政治局面的稳定和平。
只可惜,土木堡之变以后,这项祖制就逐渐偏离了原本的方向。
到了明朝后期,各个皇帝开始有意拖延太子出阁时间。
明英宗的皇太子朱见深出阁读书时已经年满12岁,明孝宗的太子朱厚照虽然出阁时间没有偏离太多,9岁出阁读书。
而当今的隆庆皇帝,他在登基初始就拒绝了礼部进献太子出阁读书仪注的编制,之后更是多次阻挠即满八岁太子朱翊钧出阁读书。
当时,礼部以“国家旧制,东宫出阁读书期不出八岁”为由劝谏。
但隆庆皇帝始终态度坚决,将出阁时间定在太子十岁以后。
当然,这其中也有魏广德的原因,因为他在和隆庆皇帝讨论育儿之道时,魏广德就曾感叹学童启蒙太早,实在是太辛苦了,所以他的儿子虽然会早早发蒙,但绝不会上太多课业,每天最多学习一个时辰。
小孩子,还是要有更多的玩耍时间。
也不知道是否受到这些话的影响,隆庆皇帝对太子的教育就变得不上心了。
因为一旦开了口子,之后的教育可就不是他这个皇帝能控制的,那得是内阁、礼部商议而定,总之他们是能够找到各种理由实行自己的教育。
皇帝希望太子能文武双全、才德兼备,可大臣们则倾向于让太子只学习四书五经,骑射和其他军政学习则予以免除。
这种矛盾皆因在土木堡战役中,明英宗朱祁镇听信宠臣王振的谗言而一意孤行,御驾亲征。
最终,他不仅自己沦为瓦剌军的俘虏,还让明朝武将功勋集团受到了大面积的摧毁,很多文官武将战死沙场,就连明成祖朱棣留下来的五十万大军都在这场战役中灰飞湮灭,这直接导致明朝从文武并重转向重文抑武。
出阁教育的学习重点也就相应转变,太子教育变成了形式教化主义,皇帝与朝中大臣对于出阁教育的期望目标不再一致。
儒学和各代帝王的祖训、宝训成了空疏之学,皇子们只懂大谈修身治国平天下,却对人间疾苦一无所知,也缺乏实际的沟通和治国能力。
“问道”和“济世”相分离,不能学以致用、不能在实践中探索真理。
而且在明朝后期,教育人员的配置上也显得墨守成规,呆板机械。
朝廷所聘的讲官都是老成识大体的年长学者,他们严格遵守君臣之礼,在教育方法上不敢“越雷池一步”。
在教导幼小皇太子的过程中,几乎没有什么趣味性和互动性,更不存在师生间的双向交流。
这种教育方式和理念让皇室子弟感到枯燥乏味,对学习也变得没什么兴趣。
隆庆皇帝在裕袛时选定张居正和魏广德教导太子朱翊钧,未尝不是意识到以前的讲官都是胡子一大把的老夫子,所以想做出一些改变。
冯保陪着太子在皇宫里瞎转悠,不过每次转到宫门附近时,总是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宫门外。
冯保知道太子想什么,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幼时朱翊钧啥都不懂,那会儿又在裕王府,自然上街啥的很稀松平常。
可是现在不行了,这里是皇宫,朱翊钧也已经是太子,自然就不敢带他出去了。
“你说魏师傅啥时候回来?他说可以带我出去玩的。
长这么大,我都不记得大街上是什么样子了。”
朱翊钧这时候不由得叹口气道,一副少年老成像。
以前他就求过父皇隆庆皇帝,说让冯保带他出去,在街上逛逛,但是遭到了拒绝。
几次三番,他也就不指望了。
一次过生日的时候,朱翊钧在前来送礼物的魏广德面前说起此事,魏广德当时也觉得可以让小家伙出去看看,就答应等他再大点带他出宫看看外面。
“太子爷稍安勿躁,魏师傅再有一年多就该回来了,到时候他是你老师,会给你上课,你和他说说,他应该有办法让皇爷答应的。”
冯保低声笑道:“魏师傅对你可是真不错,这都回乡还记得你生日,派人给你送礼物。”
“走了,回宫玩积木去,我要搭个大宫殿。”
朱翊钧看着没啥好玩的,皇宫里也就那样,几年下来早就玩腻了。
说完话,朱翊钧就跳上便轿,四个內侍就抬起轿子回宫。
其实这时候的朱翊钧倒不是懒,不喜欢跑跑跳跳,主要还是自己的腿疾影响,长时间走路就感觉右腿难受。
朱翊钧有腿疾,其实出生没多久就被发现,太医院也没有治疗的法子。
至于什么腿疾,那就是朱翊钧的右腿不知怎么比左腿略短一些,婴儿期若不是太医院坚持仔细也发现不了。
所以小朱翊钧不管是站立还是走路,身体重心习惯性放在右腿上,左腿就微微弯曲,看上去倒是和常人无异。
短时间的跑跳,不仔细也是看不出来的,但是时间长了右腿负担太重就觉得右腿难受。
如果不是后来他吃成大胖子,或许这点腿疾其实不影响他的行走。
至于朱翊钧最后怎么吃成大胖子,其实有说是他爱吃甜食,也有人说是家传病,毕竟明初朱标到朱高炽,貌似也是大胖子,明朝藩王成大胖子的也不少。
这年头,儿童的玩具其实种类也是不少,魏广德为了获得朱翊钧的好感,也是费尽心思从后世的玩具中选择符合时代的东西,派人精心制造出来作为礼物送给他玩。
今年魏广德派人送来的生日礼物,其实放在后世就是大家熟悉的一套乐高积木,可以拼接成宫殿,还用紫檀木雕刻的小太监模型也是栩栩如生。
这套玩具,就连隆庆皇帝见到都觉得有趣,还和朱翊钧一起玩了好半天时间,才夸赞魏广德的奇思妙想。
宫殿模型是魏广德命人参考三大殿的样式设计的,用凹槽拼接固定,屋顶不放上去的时候,还能把宫殿里面进行一番布置,看上去就和真的三大殿一般无二。
大殿里也设了御座啥的,但是没敢雕刻皇帝造型的小人,这个有点犯忌讳。
至于今年的礼物,其实魏广德也早有想法,那就是海船模型,他已经派人去找熟悉船舶建造的工匠,按照一定比例制造成拼装的玩具,还要把大炮等装在船上。
其实大明朝也不是没有这类模型,只不过送到贵人手里的,多是已经做好的成品,而不是拆成小块,要他们亲自动手拼装的东西。
三大殿的模型拼成后,按照魏广德所写的“使用说明书”,现在朱翊钧就在琢磨拼成个新的大殿,魏广德也给他提示,说可以叫御用监制作所需要的积木,而不必局限在他给的东西里。
对于别的文官,他们或许喜欢的是听话的皇帝,而魏广德可不这么想。
皇帝不行,大明朝就完蛋了,大明朝的覆灭其实和文官这种教育思想是有关系的。
刻意教育出一个呆板的皇帝,可以任由他们糊弄,就是为了维持文官地位超然的目的,直接损害了国家和民族的利益。
坐在软轿里,朱翊钧还在思考着怎么拼一个自己喜欢的大宫殿,想到缺失的材料,小太子就不由得有些挠头。
“大伴,交代打造的积木做出来没有?”
想到缺失的东西,朱翊钧就直接开口问身边伺候的冯保。
“御用监那边还没送过来,要不我找人过去看看,催催。”
冯保急忙说道。
“叫人去催催,只要拿到那些积木才知道够不够,还要不要继续制作积木。”
朱翊钧点头道,“还有,御用监那边你安排人一直在那里盯着,别叫他们拖拖拉拉的不尽心。”
“他们敢。”
听到朱翊钧这么说,冯保当即就佯装大怒道,“太子爷放心,老奴回头就派人过去盯着他们,看他们敢不尽心为太子爷办事儿,老奴就过去抽他们。”
“嗯。”
朱翊钧很满意的嗯了声。
走了一段路以后,冯保又主动开口说道:“太子爷,你还别说,魏阁老叫人送来的这个积木还真好玩,上次看到殿下和皇爷拼的那个太极殿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那是,那可是我师傅叫人给我准备的礼物,就是不知道今年他是否还记得给我准备新的礼物。”
朱翊钧先是高兴,后来情绪很快就低落下来。
毕竟,原来魏广德在朝中的时候,每年总能见到几次,特别是他生日的时候,魏广德是回亲自过去看他的。
可今年就没见到魏广德,只是把东西交到冯保手里,由冯保代为转送到宫里。
晚上,冯保服侍着朱翊钧睡下,安排好在寝室外值守的太监,他这才回到自己在宫里的房间休息。
不过一路上,冯保还在想着今天从孟冲那边听来的消息,隆庆皇帝要吃双倍的那药。
太监虽然不能行人道,可这些事儿也是知道的,那种药吃多了可不好。
进了屋,冯保让小內侍给他收拾床铺,自己坐在一边太师椅上还在想这事儿。
“嗯?”
瞬间,一道灵光滑过冯保的脑海。
皇爷需要双倍的药,那岂不是说陛下在那方面已经不行了,甚至可以引申认为,皇帝的身体出了问题.
想到这里,冯保一下子不敢继续往下想了,继续想下去,这可是掉脑袋的事儿。
不过既然已经有了这个念想,冯保也难以抑制自己的思绪。
“公公,床铺已经收拾好了,可以休息了。”
这时候,伺候的小內侍过来恭敬的说道。
“你下去休息吧。”
冯保挥挥手,让他出去,自己起身来到床前坐下,愣愣有些发呆。
907信
“老爷,宫里冯公公派人给你送了封信。”
寒冬已过,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魏广德这些天又增加了一些活动,那就是爬山。
丁忧在家,除了按时上坟外,就是在周围爬山,也算是锻炼身体。
今儿从外面刚回来,管家张吉就凑过来说道。
“人呢?”
魏广德闻言眉毛一挑,就问道。
虽然不知道冯保给自己写信是为了什么,可也不得不重视。
难道是为了今年的年礼?
过年的时候,京城那边送来的信可不少,宫里的消息也传过来。
最重要的,自然是清宁宫里传出来的消息。
清宁宫是太子寝宫,位于东华门内,这也是为什么一般都称太子宫为东宫的原因,因为这里是紫禁城的东边。
“嗯,先让他休息,好生招待着,晚些时候提醒我下,我要见见他。”
魏广德想到人打北京来,数千里的行程,肯定也是累的不轻,就不急着见他了。
顺便看看冯保的书信,知道他我什么事儿给自己写信,也好心里有底。
从张吉手里接过书信,就径直回了书房。
等他拆开信,魏广德眉头不由得一皱,当即对一旁侍立的张吉吩咐道:“冯公公派来的信使是他本家侄子冯邦宁,你叫过问下,可别慢待了客人。”
“是,老爷。”
张吉当即答应一声,知道这事儿自己得小心着点。
魏广德重视和冯保之间关系,他是一清二楚的。
没想到那个信使居然是冯保的本家侄子,那肯定是不能慢待。
“老爷,那位冯公子说车马劳顿,要先洗个澡再吃点东西,或许还没安顿下来。”
张吉急忙说道。
“你去过问下,安排最好的屋子给他居住,去吧。”
魏广德吩咐道。
如果只是普通的信使,自然一般的房间就可以了,可现在情况不同。
冯保的侄子,说句不好听的,比九江知府在魏广德心里的地位都要高许多,完全不是太监心腹什么的可比。
也难怪,太监结交外臣这么大的事儿,肯定是不能安排外人送信的,也只有自家人才放心。
魏广德看着张吉出门,这才低头,继续翻看手中的书信。
前面,冯保先是在信里写了感谢的话语,说魏广德太客气,只是之前派人送重礼的缘故。
之后就是说魏广德送给太子的礼物,太子和皇帝都很喜欢,和太子一起,按照“说明书”,拼出了一座宫殿才罢手。
看到这里,魏广德嘴角一扬露出笑容,这可不就是他要的效果吗?
看样子很成功,达到目的了。
之后就是询问魏广德的近况,自动过滤掉。
最后,貌似洋洋洒洒又是一大段,说的都是宫里太子和内阁里的一些消息,还有一些外廷的事儿,看似是向魏广德介绍朝廷的局势。
书信的最后,貌似不经意的提了一句,那就是隆庆皇帝现在吃双份的助兴药。
看到这里,魏广德眉头再次一挑。
冯保在书信里说这件事儿,其实是犯忌讳的,泄露皇帝的身体情况,要是普通內侍,直接就要被打死。
当然,对于大部分人来说,看到这件事儿的时候,一般会想到的不过就是一笑而过,觉得皇帝也是太过风流。
为什么吃这种药,还不就是为了床榻之上的乐趣。
可惜,魏广德不是大部分人,他是有预感到一些事儿的。
所以,从冯保书信里看到这段,他就有些预感,隆庆皇帝的身体,怕是坏了。
没有担心,魏广德放下书信就开始板着指头算起来。
太子朱翊钧今年也十岁了,记忆里张居正和冯保把持朝政多少年?
不知道,但时间应该不短。
别忘了,在这之间,他们应该是成功把现今朝堂上如日中天的高拱给再次挤兑下台。
魏广德不知道其中的弯弯绕,但觉得打垮高拱肯定也是费了不少时间,动了许多手脚才是。
隆庆皇帝在的时候,肯定没法干掉高拱,那一定是在皇帝不在了,太子登基以后的事儿。
皇帝亲政一般多少岁?
魏广德想了想,貌似之前的大明皇帝,也只有英宗皇帝存在年幼登基的情况。
英宗皇帝是八岁登基,在正统六年冬,奉天殿重建工程竣工,朱祁镇于十一月初一日在奉天殿接受百官朝贺,并颁诏大赦天下,此举意味着朱祁镇实质性亲政。
也就是说,太子朱翊钧想要亲政的话,最快也要到十四岁。
距离现在,中间还有四年的时间。
这点时间,够张居正、冯保联合斗垮高拱吗?
想到这里,魏广德心里又是一惊。
虽然知道隆庆皇帝命不长久,可他也不确定还有“几”年可活。
可要是以英宗皇帝的时间来算的话,怕就是这一、两年了吧。
之后有三、两年时间给他们两个人联合,一起把高拱坑下台.
想到这里,魏广德心里不由得就是一紧,这时间可就太寸了,几乎没给自己留下什么时间了。
魏广德起身就在屋里来回踱步,想到离开京城前,最后一次见到隆庆皇帝的样子,貌似也不像个短命的皇帝才是。
难道自己想错了?
魏广德不由得在心里暗忖道。
嘉靖皇帝也是十四岁不到的年纪登基称帝,之前两年大权也是在内阁,之后才逐渐过渡。
难道太子朱翊钧亲政不是十四岁?
或者说隆庆皇帝还能再熬几年,然后顺利交接到太子手里?
可那样的话.
魏广德感觉有些头大,他记忆里好像是有模糊的记忆,那就是张居正执掌大明朝政后,皇帝才亲政。
可就算亲政,但实际上也没有多少权利,权利实际上全部在张居正手中。
也正是因为大权独揽,张居正才实现了明朝后期一次重要的改革,历史评价是为大明朝续命多少年。
否则,若是大权还在皇帝手里,张居正根本做不到大权独揽。
想想自己保的这位,隆庆皇帝也算是个能听进话的人,自己给他很多建议,不都是没被采纳吗?
皇帝做事儿,可不是指看符不符合道理,而是要首先保证皇权稳固。
力挺海运其实就是废了漕运,或者运河所到之地的繁华会下降,所以朝中反对激烈。
还有百万沿河百姓生计,隆庆皇帝为此甘愿继续保持漕运的地位也不愿意漕粮改海,这就是为了维护朝廷的稳定。
还有大同和议,内容明显不好,可皇帝还是捏着鼻子认了。
其实,这也是为了维持北方的安稳,损失一点银子在他眼里,其实算不得什么。
这个时候,魏广德有些觉得自己举止失措,都不知道该准备些什么。
冯保给自己写信,最主要的应该就是要自己知道,隆庆皇帝的身子坏了。
自己既然知道了,那该怎么做?
想了半天,魏广德才意识到,貌似自己现在的情况,什么也做不了。
颓然坐下,魏广德有些失落。
“老爷。”
这时候,张吉回到书房。
“那个冯邦宁现在怎么样?”
魏广德开口问道。
“刚吃了饭,现在睡下了,说是这半月都没好好休息。”
张吉答道。
“那行,明日我再见他。”
魏广德吩咐道。
他也不急在一时,今天见还是明天见,其实影响不大。
“老爷,没什么吩咐我就先下去了。”
张吉在一边垂手说道。
“你去吧,我也要安静思考一下。”
魏广德摆摆手,让张吉也下去,屋里就剩下他一个人。
此时已经是隆庆六年的三月,魏广德坐在书案后,静静思考起来。
若是隆庆皇帝在今年死了,会怎么安排毕竟朱翊钧才十岁,肯定是做不了大明江山的主儿,得安排顾命大臣帮他看着。
谁会成为顾命大臣?
高拱和张居正肯定在列,礼部尚书潘晟吗?
魏广德随即摇摇头,潘晟也曾在裕王府做过讲师,也算隆庆皇帝的老师之一,不过他进王府的时间比高拱晚,走的却更早。
虽然早早进入朝堂,但是发展却一直比较慢,属于既不被嘉靖皇帝喜欢,又不被隆庆皇帝看重的这么一个尴尬的角色。
就当下的情况,或许高拱也不希望有其他人进入内阁,即便内阁现在缺人。
魏广德在老家思索这京城的事儿,而在京城内阁首辅值房里,高拱也正面对堆积如山的奏疏感觉头疼。
其实奏疏还是这些奏疏,并没有比往常增加多少,但是处理政务的阁臣却是少了许多。
想想就知道,隆庆朝内阁阁臣最多的时候多达六人,一百份奏疏一个人也就负责处理十来份就可以完成了。
而现在,随着阁臣一个个或致仕,或丁忧,就剩下他和张居正两个人。
一个人要处理原来两三倍的量,工作压力可不就大增。
高拱此时不得不考虑一件大事儿,那就是增加阁臣。
可是向隆庆皇帝举荐阁臣也不简单,最起码得各方面条件达到要求,不能被人挑出刺儿来,还得考虑到平衡一途。
也就是说,他高拱的手下,或者说朝中都知道是他这方的人,他还真不能举荐进入内阁。
至于为什么,其实原因也很简单,那就是涉嫌揽政。
就现在,朝野上下已经对他的强势,私底下议论纷纷,若是他再举荐个凡事都听他话的人入阁,那不是摆明了架空张居正。
这样的举荐送到隆庆皇帝面前,怕是也很难通过。
得找够资格的,还得和他高拱有间隙的,还得性格比较温顺的,办事儿能力还不能差了,这就比较难选了。
高拱在脑海里思量着人选,不由得想到当初曾经因为杨博的关系,在背后捅过他一刀的“同年”。
这个人就是高仪,当初高拱从礼部尚书进内阁,高仪就是他的接替者。
但是之后在他和徐阶闹出矛盾以后,徐阶上奏乞归,杨博就联络高仪联名上奏请皇帝挽留。
那时候他高拱可也递交辞呈,但是高仪并没有为他这个同学求情。
之后,在他回归时,高仪因为担心,所以也和杨博一起,先后想皇帝递交辞呈。
让高仪入阁,帮自己分担一些烦恼?
高拱在心里思考着,不过现在高仪应该是回了钱塘,找人先问问他的情况再说。
因为高拱相信,如果是举荐高仪的话,他回来诚惶诚恐,怕是也不敢再和杨博勾接了,还得承自己的情,毕竟是自己这个老同学举荐的他。
曾经的礼部尚书,自然是够资格入主内阁的。
当年事儿,朝野也不会认为他和自己是一伙的。
有了这个心思,高拱就在门生了选了两个钱塘人,派人传条子,让他们晚上到府中一叙,他要知道高仪回老家后做了什么。
高拱已经有心要给内阁补人,而魏广德可不知道这些,还在寻思着,希望隆庆皇帝能够多挺两年,这样到了明年自己就能回京城。
到时候不管隆庆皇帝什么时候挂了,自己只要在内阁,届时必然也是顾命大臣之一,到时候就不用担心处处被高拱、张居正压制了。
要知道,阁臣和顾命大臣比起来,地位上那是差太多了。
当晚,魏广德在书房里终于还是给冯保回了一封书信,除了介绍自己在老家的情况,也关心了太子的近况,特别是临近太子出阁读书,魏广德还特意嘱咐他多关心一些,若是有拿不到主意的地方,可以考虑和张居正商议。
这是魏广德不得已提出来的建议,他不在京城,冯保真遇到大事儿可没法和他商量,这年头又没有手机可以即时通讯。
冯保在京城,除了高拱,唯一能谋事的就只有张居正,最起码他不会和高拱搅合在一起。
高拱可是把徐阶的儿子送去充军了,单凭这点,张居正就没法和高拱合流,至少也是面和心不合。
至于这两位到时候会不会搅合到一起把他踢出去,他也没办法,最起码别到时候高拱一脚把冯保给踢飞了,自己在宫里连个可以合作的盟友都没了。
第二天,魏广德见到冯邦宁,看着脸型倒是和冯保很象,也是四方脸,到算得上仪表堂堂,现在年岁也不大,还不到二十岁。
此次派出来送信,也算是冯保对他的历练。
关心问了几句冯保的身体,魏广德就建议他可以在江西玩上几天,比如去南昌府看看,那边名胜古迹很多,九江府也留有不少文人骚客的遗笔。
“魏阁老,此次南下,家叔有言,信送到就尽快返回,游玩还是等下次有机会再说吧。”
冯邦宁没有贪玩的性子,而是老实对魏广德说道。
“既如此,那请贤侄带封信回去”
908要人参
“高首辅、张阁老。”
乾清宫大殿外,冯保冲高拱和张居正抱拳道。
高拱看到冯保在这里,眉头一挑,一脸不屑的问道:“太子在殿里?”
“听闻皇爷身体欠安,太子殿下就急急忙忙赶过来了。”
冯保在心里把高拱骂了个半死,不过还是满脸堆笑说道。
刚才高拱眼神里一闪而过的轻蔑,冯保又不是瞎子,怎么会不知道。
要是这还得就是在皇宫,大家都是有人的,所以才会这么快得到消息。
隆庆皇帝今日起来后没多久,就感觉有些头晕目眩,所以派人急招太医。
这太医都还没赶来,消息就已经传到冯保耳中。
自从感觉到隆庆皇帝身子不好,冯保就悄悄加派了自己的干儿子、干孙子在乾清宫服侍皇帝,其实就是打探消息。
以前他也派了,只不过人不多。
冯保是自己干儿子送来的消息,至于高拱,自然是陈洪这个贱人通知的。
像他们这样,宫里的大太监,怎么可能不在皇帝身边安排人。
不说别的,有事儿觐见的时候,皇帝心情好不好,看一眼身边服侍的人就知道了。
“陛下现在怎么样?太医过来了没有?”
高拱没注意冯保表情的变化,他此时只是用鼻孔看着冯保,他关心的只有隆庆皇帝的身体,所以直接问道。
“太医在里面,太子进去后,皇爷就叫我们出来了。”
冯保没有丝毫耽误,在高拱问话后马上就答道。
高拱只对陈洪有好脸色,至于其他如孟冲,他都没正眼看过,所以冯保只是在心里不爽却不敢表露出来。
当初腾祥还在的时候,就曾经给高拱上过眼药,不过隆庆皇帝明显对高拱很是信任,所以不仅没说高拱,反而把腾祥训斥了一通。
这些事儿,高拱可不知道,还背这陈洪,但是孟冲、冯保却是知道。
正这时候,进去通禀的小太监出来了,走前面的是太子朱翊钧,一出门就看见高拱和张居正,急忙快走几步上前行礼。
“高首辅好,张师傅好。”
“拜见太子殿下。”
三人几乎同时向对方行礼,大庭广众之下,高拱面对身份不同的人,态度还是不同的。
“陛下身体如何?”
高拱起身就问道。
“父皇身体还好,只是说先前有些头晕,现在已经好了。”
朱翊钧开口说道。
“太医可说了是何故?”
高拱继续追问道。
“说是过度操劳,太医让父皇多注意休息。”
朱翊钧一张小脸严肃的答道。
“高首辅、张阁老,皇爷请你们进去。”
三人说话的间隙,那小太监才谄媚的上前笑着插话道。
“太子就先回宫休息吧,出阁读书的事儿也快了,太子也要早做准备。”
高拱冲那小太监点点头,又对朱翊钧说道。
“是。”
朱翊钧微微低头,答应一声,随即就带着冯保往宫外走,嘴里还说道:“冯伴伴,随孤回宫。”
冯保先是冲高拱和张居正拱拱手,这才快步追上太子朱翊钧,跟在他身后向外走去。
只是,在他和高拱、张居正擦身而过的瞬间,偏头偷眼瞧了瞧来到这里就没怎么说话的张居正。
其实不用魏广德提醒,冯保也意识到此事在京城,唯一可以和高拱斗一斗的只有张居正,虽然只是次辅,但其实各方面来说,两人话语权一样。
只是在内阁里有个尊卑的区分,所以在内阁里,高拱说话的声音可以大一些。
但是发出去的条子,其实效果都是一样的,并没有高下之分。
至于衙门里同时接到高拱和张居正意见不同的条子,按谁说的去办,那就看拿条子的是谁的人。
也就是中立派会觉得左右为难,有自己派系的,自然是帮自己主子做事儿。
就算事后有人发难,也可以拿出另一张条子说事儿,左右不过是在内阁里争论,和外面没关系。
可惜,现在的张居正,感觉好像走在外面就矮了高拱一头的样子,完全没有要和他争锋的意思,这让冯保心里是有些失望的。
这样的张居正,可不是一个可以合作的盟友。
虽然高拱占着内阁大义,在六部安插了许多自己人,可张居正继承了徐阶大部分的政治遗产,还有杨博这样的老臣帮衬着,冯保是想不通张居正如此表现到底是为了什么。
其实现在张居正也是有苦难言,徐阶就像是张居正的软肋,现在被高拱拿捏着。
他只能选择和他老师徐阶对待严嵩那样的策略,先藏着,等待一击必杀的机会。
只有等到机会出现,直接拿下高拱,否则一旦轻举妄动,谁拿下谁还真说不定。
今日在内阁听到高拱说隆庆皇帝身体欠安,所以他也跟着高拱过来了,但是却并未多想。
在他眼中,隆庆皇帝才三十多岁,自然不可能有什么事儿,即便偶然抱恙也不会有什么大碍,至多就是在床上休息几天就会康复。
除非高拱犯下让隆庆皇帝不能释怀的错误,他觉得很难让高拱在皇帝面前失宠。
如果皇帝一直都信任高拱,那自然就只能继续静伏等待时机。
他相信高拱这样自负的人,早晚都会有马脚露出,最好是大逆不道的错误,犯下隆庆皇帝不能原谅的过失。
跟在高拱身后,张居正也走进了乾清宫,之后里面发生的事儿,冯保自然不知,至多也不过是两位阁臣对隆庆皇帝身体关心,寒暄一阵让皇帝保重身体的话。
“陛下还是要多注意身体,这两天若没有急务,国事还是先放一放,陛下的身体才是国之根本。”
高拱问过太医后,知道隆庆皇帝身体只是亏空的厉害,只能静养调理,心里也是放下。
只要不是得了什么急症,调理的事儿都是小事情,左右不过是找些名贵的滋补药材。
这些东西,对普通人家来说很棘手,对皇家可没有多难。
“陛下,这次除了过来看看你的身体,还有件事儿需要陛下处理一下。”
到最后,高拱边说边从袖中摸出一份奏疏。
隆庆皇帝此时其实已经大好,先前不过是头晕,所以叫太医来看看,知道只是需要调理,也就没放在心上。
“何人奏疏?”
隆庆皇帝靠在榻上问道。
“福建巡按御史杜化中上奏,弹劾福建南路参将王如龙,福建游击将军署都指挥佥事金科,都司军政佥书署都指挥佥事朱珏,兵部左侍郎谷中虚,大理寺卿何宽,福建按察使莫如善,福建都转运使司运使李廷观,福州府推官李一中,总理练兵事务兼镇守蓟州等处总兵官戚继光。”
在皇帝问话后,高拱就快速念出一连串人名还有他们的官职。
“何事弹劾?”
听到牵扯这么多人,隆庆皇帝眉头就是一紧,追问道。
“据御史杜化中检举,王如龙侵克兵粮,受贿银三千余两,受广寇厚贿,奸淫良妇,贪秽残酷。
金科克减钦赏功银及兵粮,诈骗银七千余两。
朱珏侵削军饷,索银五千余两,刑毙无辜。
金科和朱珏以两千两银请托戚继光行贿谷中虚,以求在兵部核查中私自纵妄,大事化小。
谷令福建巡抚问理案,金、朱以七百两银子和丝布等物送巡抚何宽,何令李廷观、李一中问理。
金、朱又送廷观、一中七百两,各从轻拟。
按察使莫如善听其舞文弄法,王、金、朱各捐千金贿戚,代奏行取赴京听用。
杜华忠乞将王、金、朱递回福建严究如律,乞敕吏、兵二部,将戚、谷、何、李、莫罢斥待堪。”
洋洋洒洒一大堆,重点其实就是福建那几个军将侵吞军饷,在事发后又向兵部和办案官员行贿脱罪。
而其中涉及的人,张居正其实并不怎么上心,只是在高拱说出戚继光名字的时候眉头微微一皱,不过随即就释然了。
高拱逼走谭纶,安插自己亲信接手蓟镇后他就隐隐觉得,戚继光怕是在蓟镇也待不长,只是没想到是用这种方式解决戚继光。
实际上,要调走戚继光法子还是很多的,毕竟总理过练兵,要是直接把人调回京营,让他负责练兵,其实兵部那边也很难拒绝。
可惜,高拱是打算罢免戚继光。
应该也是要换上他的人,掌控蓟镇大军吧。
张居正在心里如是想到,毕竟戚继光的军队可距离京师最近,一旦有不好的苗头,确实威胁很大。
不过,这其实更多还是在政治影响上,现在的大明可没有造反的土壤,戚继光有心反,下面当兵的可未必会跟着他闹。
要说闹闹饷还行,造反,那是杀他的大罪。
“戚继光?”
和张居正想到一块去了,其他的官员,因为官职的不同,隆庆皇帝也没太在意,可是戚继光给他的印象很深,而且很好,知道是魏广德支持的军中将领。
有此印象,自然也和隆庆大阅有关系。
虽然那次大阅,戚继光已经外放,可隆庆皇帝从太监和魏广德口中,可是没少听到这个名字。
加之当初在浙江、福建和广东等地剿倭闯下的赫赫威名,隆庆皇帝想不记住都难。
“其他的事儿,核查后按规矩办,戚继光的事儿,先让兵部查查再报。”
隆庆皇帝开口说道。
高拱对隆庆皇帝这个交代是有些不满的,不过也没有表示出来。
现在皇帝身体欠安,也不便耽搁他休息,好在大部分人都办了,只剩下一个戚继光复查,摆明了想要保人。
想想也是,戚继光名声还是很大的,隆庆皇帝希望有这个武将帮忙把蓟镇镇住,也说得通。
“遵旨。”
高拱只能接旨道,现在没必要多说,真要动手那就在兵部核查的时候想点办法,动动手脚。
“太子爷,陛下那边需要怎么调理?”
回清宁宫的路上,冯保已经从朱翊钧口中知道了隆庆皇帝所患病症,知道就是那些药引起的。
三十多岁的年纪,就算年富力强,可那药吃多了,事儿干多了,身体也是遭不住。
“就是些滋补药材,宫里应该有很多才是。”
太子朱翊钧也没有多想,随口就说道。
“滋补的药材?”
听到朱翊钧说要这东西,冯保脑海里一下子就想到魏广德家里收藏的那些上等人参,那可都是好东西。
魏广德炒高的人参,都是那种上了年份的,一、二十年的那种根本就看不上,都是百年以上的。
冯保手里就有一株据说是二百年的野山参,当初他也问过太医院的太医,都说那是好东西,关键时候可以吊命用的。
那株人参还是他打着为宫里采购的时候,魏广德送他的,虽然没要钱,可宫里采购的都是最上等的人参,价格也比市面上高许多。
“太子爷,我记得你魏师傅家里,就收藏了不少好参,应该就是上好的滋补药材吧。”
冯保不懂医理,只以为人参能续命,那肯定是上等的滋补药材。
“是吗?那下次让魏师傅给我几个玩玩。”
太子朱翊钧哪知道人参是个什么玩意儿,只是随口就说道。
“太子爷,我是这个意思,伱给你魏师傅写封信,向他要上好人参,就说是进献给陛下调理身体用的。
到时候人参拿到,你就给皇爷那里送去,皇爷知道是你找你师傅要的,一定会很开心。”
冯保想着这主意,自然是想看能不能在隆庆皇帝面前提提魏广德,可别让皇帝把人给忘了。
“哦,这样啊,不错不错。”
朱翊钧闻言先是很高兴,可是瞬间脸就垮了下去,“冯伴伴,我可不会写字,你让我怎么给魏师傅写信。”
“老奴来写,太子盖上印玺就好了。”
朱翊钧被封为太子,自然也赏赐了金印,代表身份的东西。
“那好,你来写。”
朱翊钧一下子就高兴起来,为父皇讨要东西,他觉得很对,让父皇知道他的孝道。
别看朱翊钧没读书,可也不代表没见识,知道大明以孝道治天下。
其实,历朝历代就没一个不拿这话说事儿的,但是不是真孝顺,也只能说就那么回事儿。
不过中国自从废黜百家独尊儒家后,孝道因为在儒家思想里的重要地位,所以一直被广为流传。
写信的时候,冯保还在心里想这事儿,早知道这么快皇帝身体就出了小毛病,当初自己何必还给魏广德写信。
说实话,办这事儿是真的犯忌讳。
用太子的名义和魏广德联系,这多好的事儿。
就算被人发现拿出来说事儿,他都不带怕的。
(本章完)
909九江来信
乾清宫,高拱在奏报了杜化中的弹劾奏疏以后,并没有要离开的打算,因为今天他还有一个事儿需要隆庆皇帝定下来。
“陛下,如今内阁之中只有臣和叔大二人,政务实在繁忙,还请陛下考虑增补阁臣一事。”
高拱看了眼张居正,就开口说道。
“增补阁臣?”
隆庆皇帝低头想了想,这才抬头看着高拱和张居正说道:“卿二人同心辅政,不必添人。”
听到隆庆皇帝的话,高拱一时不知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皇帝把权利托付给内阁的自己和张居正,这一方面显示出皇帝对他们的信任,可另一方面也是把重担压在他肩上。
这段时间处理朝政,已经让高拱感觉有些疲惫。
虽然他一心想要匡扶社稷,可也得身体能支持的下去才行。
虽然这时代没有“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这句话,可意思高拱也深有体会。
更何况,已经上过一次当,高拱对于阁臣的权势已经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
看似是他和张居正把持了大明内阁的权利,但是别忘记科道言官这帮人,当初高拱怎么被赶走的,其实一个很重要的步骤就是弹劾。
只要有言官弹劾他,那么按照规则他就要回家写陈辩,解释科道的职责之言。
或者说,如果有人弹劾他,他就要回家写奏疏给自己解释,而内阁的权利就落到张居正手中。
如果在这个过程中,是有预谋的对他发动攻击,除了隆庆皇帝对他的信任,他将暂时失去反制的能力。
往内阁再安插人,只要不是和张居正交好的官员,能够在其中起一个监督作用就够了,限制张居正的权利即可。
增补阁臣,在高拱看来是必须的,现在隆庆皇帝却不想增加,他自然要想法设法让皇帝改变立场。
“陛下,内阁事务繁忙,我和叔大都力有不逮,且我等阁臣,也不能拘泥于只是处理一般政务,还要为朝廷国策花时间考虑。
如宗室问题,粮赋制度,都需要我们花很多时间思考如何完善制度,国朝之初定下来的规矩,多少都有些不合时宜,这从此次黄河大水阻断漕运,朝廷为了保证漕粮被迫选择尝试海运一般。”
高拱对隆庆皇帝说道,言辞也是很诚恳的,他不愿意把时间浪费在处理一般朝政上,而希望有更多时间思考在他手里发动的一场改革。
“张爱卿是何意见?”
隆庆皇帝听了高拱的话,双眼看向张居正,问道。
“陛下,如今内阁中仅余高公和我二人,处理政务确实压力很大。”
张居正只是如实回答道。
他以为高拱是打算把自己人弄进内阁,好帮他分担一份压力,所以干脆也不多话。
在张居正看来,你高拱越肆无忌惮越好,这样皇帝才会早早的对你生出觊觎之心,而且百官也会因此私下里对高拱产生恶感。
高拱一向以精明强干自诩,傲视同僚,他越是如此,就会越发自鸣得意,殊不知因此不知得罪多少人。
看到张居正也没有反对,隆庆皇帝这才看着高拱问道:“高师傅打算举荐谁入阁?”
“臣举荐原礼部尚书高仪,隆庆三年因病致仕,想来经过这些年的调理,应该也缓过来了,正该为朝廷效力。”
高拱开口说道。
就他打听到的消息,高仪在家这几年,日子过得逍遥得很,哪有什么病。
如果说有病,那也是上岁数老人的通病,但是据说精神头还不错。
这小老头胆子小,已经经历过一次了,想来召回京城入阁,他不敢再和自己作对才是。
不过听到高拱所举荐之人和他所想大相径庭,张居正还是有些奇怪,他还不知道高仪什么时候投靠了高拱,想以此谋求复起。
张居正不会想到高拱为什么会选择高仪,而是以为高仪走通了关系,投靠了高拱,所以才会为他出头,举荐他入阁。
知道高拱举荐高仪,别看两人是一个姓,可根本就没什么关系,一南一北两家人而已,张居正就心知要坏事儿。
高拱举荐高仪,不会让隆庆皇帝反感,也不会让百官私底下议论,而且这位入阁也是有足够资历。
果然,隆庆皇帝听到高拱举荐的是高仪,脸上也不经意带出一抹笑容,点点头,只是略微犹豫道:“就是不知高爱卿现在病养好没有,还能不能回朝理事。”
“陛下可下旨召他入阁,若他身子骨还没好利索,自然会上奏推辞,若是病好,自然就会奉旨到京。”
高拱答道,“这也可以体现边对老臣的恩宠,不使旧臣寒心。”
“可,此事内阁拟旨就发下去吧。”
隆庆皇帝也没多做思考,当即就答应下来。
高仪请辞是为的什么,皇帝一清二楚,只是他当初没想到召回高拱有那么大的杀伤力,一下子吓跑几个大臣。
当初,他也不过是为了权利平衡,担心某些小圈子权柄太重而做出的决定。
不过高拱也是厉害,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发展起来。
当然,隆庆皇帝心里也知道,这事儿其实还是因为魏广德丁忧的缘故,内阁里是真的缺乏相互限制了。
这样也好,让高仪回来,多多少少也会对高拱有一定制约。
事儿办完,高拱这才和张居正一起从乾清宫告辞出来,直接回到内阁,就亲笔草拟了召高仪回朝的旨意,派人送去司礼监走程序。
内阁要补人的消息,也自然飞速传播开来,朝野上下又是一次震动。
京官们是没有想到,高拱会建议增补阁臣,分担自己的权利,更没有想到他举荐的会是高仪,一个曾经反对过他的人。
散衙后,张居正没有回府,而是先去了杨博府邸。
现在的杨博还是兵部尚书,正好管着核查戚继光的事儿。
张居正的计算里,现在戚继光在朝中能依靠的人,最初是谭纶,后来又多了个魏广德。
但是现在两个人都不在官场上,戚继光正是孤立无援的境地,若是伸出一只手拉他一把,说不好可以把人争取过来。
戚继光和魏广德的交往,其实中间牵线搭桥的就是谭纶。
所以,此时施恩戚继光不是坏事儿。
就算最后没能争取过来,至少也破坏了高拱的打算,也不差。
当然,虽然事关戚继光的前途,对戚继光来说是天大的事儿,但是在张居正心里,其实这一点也不重要,举手之劳罢了。
他真正关心的是高仪的态度,高仪是否已经和高拱勾结在一起,这才是他最担心的。
而和高仪这样的老臣,接触最多,最熟悉的,自然要数杨博。
在京城混了二十年官场,可不是说说的。
等张居正进了杨博府邸,见到人,先把戚继光的事儿说了起来。
“叔大,这事儿我知道了,高新郑已经把公文送到兵部,听你的意思,想要保人?”
杨博其实还打算继续隐忍下去,等高拱自己犯错的。
实际上,就高拱的性格,要不是上面有隆庆皇帝的袒护,都不知道被他们这些官员玩死多少回了。
高拱自认为行为做事滴水不漏,但实际上他的性格就是他致命的弱点。
只不过,这些小错不至于让他失宠,所以张居正、杨博等人才不屑于出手,或者出手只会打草惊蛇,对他不会有实质性伤害。
“戚继光在朝廷里,现在可没有人可以依靠。”
张居正只是淡淡说道。
这也是魏广德当初没有想到的,实际上他离开的时候,谭纶在蓟辽总督任上干的好好的,就算有事儿,京里不还有朱衡在吗?
虽然他只是工部尚书,不过品级毕竟在那里摆着,大家多少都要给面子。
有事做个和事佬,沟通一下还是没有问题的。
谭纶致仕,他没想到,至于后面,他也不想管了。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管都管不过来。
“伱想收服他?”
杨博只是看了眼张居正,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说了句,“我知道了。”
对他们这个层次的人来说,要保个人也就那么回事儿。
在兵部,别管谁得了高拱的差遣要办这事儿,只要他旗帜鲜明站出来保人,就没人敢和他这个尚书作对。
本来高拱的算计也是杨博不会管这事儿,毕竟不是他那边的人。
只是没算到张居正的想法,至于戚继光会不会接受张居正的示好,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老大人,高仪高大人那边是怎么回事?”
戚继光的小事儿说完,张居正就要开始今天的重头戏。
“别问老夫,我也正狐疑。”
杨博知道张居正想问什么,可他也没有答案。
京城就这么大点地方,宫里和内阁又都是京官们关注的重点,高拱保举高仪入阁的事儿半天时间就传遍了京城各大衙门。
杨博在奇怪之余,也在嫉妒高仪的好命,就是比他多个翰林院的经历,入阁看似就是这么简单。
“老大人的意思是,高大人那边,可能未必如我想的,和高新郑暗中有联系?”
张居正试探着问道。
在杨博府上,两个人讨论了半天也没个结果。
“算了,不想了,看他回不回京城吧,到时候我再问问。”
杨博最后只是说道。
说实话,他都回京城继续当官,他不认为高仪也会忍得住诱惑,前头不是还有他吗?
不过按照他对高仪的熟悉,他不认为高仪为了当官会主动联系高拱,高仪好面子,铁定拉不下脸来。
就算想要谋求复出,也会是联系他而不是高拱才对。
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一个月,进入隆庆六年四月。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隆庆皇帝的身子时好时坏,太医院的太医几乎天天都往乾清宫跑,不断调整给隆庆皇帝调理身体的方子。
一大早,清宁宫里。
冯保手里拿着一封信飞快的在宫中奔跑,向着太子朱翊钧的寝宫奔来。
沿路上的太监、宫女都自觉让到路两边,冲冯保行礼。
这位可是宫里的大太监,也是这清宁宫的天。
推门进去,此时朱翊钧正坐在椅子上,有小太监正在给他梳头。
古人留发,所以比后世人稍微麻烦点,那就是早上起来要梳洗一番才能示人,不然看上去就是蓬头垢面的样子。
“冯伴伴,遇到什么事儿了,这么着急忙慌的。”
因为梳头的缘故,朱翊钧依旧正襟危坐,没有看向殿门。
“魏师傅给太子爷回信了。”
“师傅怎么说?”
听到是魏广德的回信,朱翊钧小脸一下子激动起来。
他也就是听冯保讲故事或者说书的时候知道,那些文人雅士没事儿就给人写信,好像是件很风雅的事儿,可惜他这么大也没人给他写过信。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给他写信,小太子在心里感觉到极大的满足感。
“这是魏阁老给太子爷的信,老奴可不敢看。”
冯保假装尴尬的笑道。
“冯伴伴,你好笨,孤都不识字,魏师傅给我写信,还不是要你读给孤听。”
朱翊钧一听冯保这蹩脚的理由就笑了,“你们快点给孤梳头,孤还有正事儿要办。”
两个小太监一阵手忙脚乱,总算很快把太子的头疏好,带上一顶“爪拉帽”。
这点也和后世人的印象不同,其实在明朝的小孩子一般是不留发的,都是剃光头,皇子和民间小孩也是一样。
明代儿童有剃发习俗,皇室子女也不例外,宫中设有“篦头房”,有近侍十余员,专门负责为皇子女请发、留发、入囊、整容之事。
凡皇子、皇女诞生,到满月剪胎发,百日命名后,便按期剃发,谓之“请发”。
皇子女们和民间的儿童一样,将头发全部剃掉,一根不留,“如佛子焉”。
皇子平时戴玄青绉纱制作的六瓣有顶圆帽,名曰“爪拉帽”,到十岁时开始留发,留发一年后,又选择吉日“入囊”,即将头发总束于脑后,纳于特制的囊中,垂在身后。
囊宽二寸许,长尺余,冬天用玄色纻丝制作,夏天用玄色纱。
直到皇子选婚纳妃时,才择吉行冠礼,以示成人。
朱翊钧因为要出阁读书,嫌剃光头不好看,所以已经留发一年了。
不过也正是因此,头发要长不短的,打理起来还更加麻烦。
梳好头,从冯保手里接过魏广德的信看了眼,封口完好还盖着魏广德的私章,心里大是满意。
“冯伴伴,给我读读师傅都写了什么。”
朱翊钧把信交回冯保手里,就催促道。
(本章完)
910油尽灯枯
魏广德接到冯保代笔,朱翊钧用印的书信还是很新奇的。
看过书信,知道是小太子问他要上好人参给隆庆皇帝调理身体,冯保的意思他其实就已经明白了。
对此,他当然不会拒绝自己这个学生伸手向自己要东西。
于是在当天就给朱翊钧回信,让他派人带着这封书信里的小纸条去自己在京城的府邸取人参。
实际上,小纸条不过就是糊弄小太子的,他另外写信,派人直接回了京城家中准备。
人参,自然得是上好的,但也绝对不是最好的那几株。
数百年份的人参,那是可遇不可求的东西,用一株就少一株。
虽然东北大山里,或许还有更多这样的好东西,可要得到也是殊为不易。
听冯保读完魏广德的书信,太子朱翊钧小脸满是兴奋,拍手叫好道:“还是师傅懂我,知道给我小纸条,自己去家里取。”
冯保一听,就明白太子的意思,急忙说道:“太子爷,魏师傅说的是你派人去取,可不是让你亲自去。”
“那不行,让别人去取我不放心,必须本宫亲自去取来献于父皇。”
朱翊钧直接摇头道,说完就对着冯保又撒起娇来,“冯伴伴,师傅让我去取人参,你得安排孤出宫才是。”
“太子爷,这个.”
冯保有些为难,当初太子想要出宫看看,他如实禀告了隆庆皇帝,但是当时刚好高拱在场,结果可想而知。
太子想出宫的计划泡汤,他还被高拱斥责一番,说他只知道献媚,一点不关心太子的安危。
其实,那不过是高拱在隆庆皇帝面前给他上眼药,故意指责他。
真以为冯保看不出来。
现在,貌似在宫里,除了陈洪做的事儿,高拱都是横挑鼻子竖挑眼,即便是隆庆皇帝的一些做法,貌似高拱都要说教两句。
想到往事,冯保很是为难,但他也不敢违背隆庆皇帝当初的旨意,只好对朱翊钧说道:“太子爷,出宫这么大的事儿,还是要先禀报皇爷才行,当初皇爷可是有旨意的。”
“可是禀告了父皇,那不是就出不去了?”
朱翊钧不笨,知道当初父皇拒绝过他出宫的打算,现在要去说,结果和上次也会一样。
“可是太子爷,就算老奴带伱出去,拿了人参回来,皇爷问起,杂家也不好交代不是。”
冯保知道这事儿是不能瞒着皇帝的,否则自己之前的一切付出可能都会成为泡影。
其实所有身处高位的人,遇事都是小心谨慎,稍不留神可能就会万劫不复。
或许满朝臣公,也只有高拱可以肆无忌惮,因为他对皇帝的影响力超乎想象。
“那好吧,你想办法去说,反正我这次一定要出宫看看”
冯保走出清宁宫,向着乾清宫走去,一路上心情很是忐忑,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说服皇帝,毕竟太子身份不凡,出宫不是小事儿。
貌似,自己也只能用太子仁孝来说事儿,否则怕是这趟过去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到了乾清宫门外,冯保并没有马上进去,而是招呼一个在乾清宫当差的干儿子过来。
“现在皇爷身边有谁在?”
“干爹,现在皇爷身边没人,只有一些御前太监在伺候。”
那被唤过来的小內侍谄媚的答道。
“陈洪不在宫里?”
冯保还有些不放心,追问起陈洪的去向。
“陈公公应该是在司礼监去了,先前孟公公抱着一些奏疏过来,好像陛下说头疼就没看,让孟公公带回去,再叫上司礼监几个人商量着处理。”
小內侍急忙答道。
“这样啊,你去吧。”
打探了原由,冯保就挥挥手让他离开。
现在知道宫里的大太监这个时候都不会到乾清宫来,应该是在司礼监商量着奏疏的批红。
先前他在清宁宫的时候,也接到过消息,孟冲派人叫他去司礼监,说有差事儿,看来就是处理奏疏这件事儿了。
正好没人,或许自己去见皇帝,能把事儿办成。
想到这里,冯保这才大步向着乾清宫里走去。
现在他们都知道陈洪和高拱是穿一条裤子的,所以很多事儿都背着陈洪操作,就是担心陈洪把消息传递给高拱。
太子出宫的事儿,当初高拱就反对过,自然是不想让陈洪知道。
至于孟冲,那倒是无所谓。
这人年纪其实也不小了,在宫里也没几年时间可以蹦跶,就是陈洪稍微年轻的。
要是陈洪上了位,至少可以压他冯保十年时间,这也是他愿意和孟冲、张宏等人合作对付他的原因。
“万岁爷,太子是至纯至孝之人,知道万岁爷身子需要调理,又从老奴这里知道魏阁老府上有上好的人参,这才让老奴代笔,向魏师傅讨要.”
乾清宫寝殿,冯保跪在隆庆皇帝面前,把太子朱翊钧叫他给魏广德讨要人参的事儿说了下,又说太子担心派人去魏府选不到上好人参,所以想出宫亲自去取。
“好了,起来吧。”
等冯保把事儿说清楚,靠在床榻上的隆庆皇帝挥手让他起来。
看着冯保,这个人当初到了裕王府以后,后院的事儿几乎全部都交到他手里。
初时,自己和李芳对他还有些不放心,担心是谁派来的探子,不过这些年下来,特别是他登基继承大宝以后,宫里的事儿自然事无巨细都交代到他手里,知道当初冯保还真不是宫里派过去监视他的,而是犯了点小错,被罚到王府去的。
至于为什么是去裕王府,好像还是自己老爹的意思,说裕王府没几个有能力的人。
那时候的冯保在宫里那是风头正劲,年轻有能力,能做事儿,冯保的干爹也早就没了,若不然也不会为一点小错就被人整出皇宫。
冯保在裕王府办事儿也算兢兢业业,所以虽然这次来报的这个事儿,隆庆皇帝一开始就想一口拒绝的,不过想到自己这个儿子,不由得也心软了。
小家伙可以自由出府的时候,还不记事儿。
后来进了宫,记事儿了,却不能再自由出入了,这几年也是被拘在这皇宫里。
而且,没人敢提起,但是隆庆皇帝心里却也知道,自家孩子的腿疾.
想到这个,隆庆皇帝在亲情的基础上,不由得又多了一丝怜爱。
其实,隆庆元年提出加封太子时被他婉拒,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他想换太子,不打算立朱翊钧。
不过不管是外廷还是后宫,大家似乎都已经把这孩子默认为储君。
之后,他经不起首辅徐阶的劝告,这才立他为太子。
这次自己身体抱恙,没想到这孩子还知道找魏广德要人参给自己调理。
“太子打的什么主意,朕一清二楚。”
隆庆皇帝一句话,让刚起身的冯保哄一下子又跪了下去。
“不敢欺瞒万岁爷,太子爷是想出宫去看看,不过太子爷是真关心万岁爷的身体.”
冯保还要解释,就被隆庆皇帝打断。
“行了行了,朕知道这孩子仁孝,知道给朕找人参调理身体。”
隆庆皇帝是个明白人,当初他在宫里和宫外的生活,让他比一般人还要敏锐,知道为旁人设身处地的想,所以说他一向谨慎也不是乱说。
“你这些年服侍太子也是辛苦了,知道为你主子做事,很好。”
隆庆皇帝只是随口一说,不想竟把冯保的心事提了起来。
想到这些年把个呀呀学步的小家伙伺候长大,其中的辛酸实在不足为外人道也,不觉眼里一酸,双眼中泛起泪水。
“能够服侍太子长大,这是奴才的福气,不敢说辛苦。”
虽然得了皇帝的夸,可冯保也不敢居功。
“太子真想出去看看?”
隆庆皇帝悠悠开口问道。
“太子几次走到东华门的时候,就会驻足停留一会儿”
说到这里,冯保不觉有些哽咽。
寻常人家的孩儿,谁还没上过街,看过热闹,可自己服侍的这个小主子懂事儿以后就没有去过。
“那你记下,年底和明年京郊祭祀的时候,把太子也带上。”
隆庆皇帝开口道。
“谢万岁爷。”
冯保直接叩头,不是他喜欢,而是他一定要叩,代表朱翊钧叩头。
这是在皇帝面前表现自己的机会,把太子放在自己心里第一位,想来皇帝不会不高兴。
貌似,今天的事儿有机会成功。
“你很好。”
冯保心里的算计,隆庆皇帝丝毫未觉。
毕竟现在他才是皇帝,宫里宫外,哪个不是拼命的想巴结他,而只有冯保例外。
当初入宫登基,论功行赏的时候,他就有把冯保调到自己身边的打算,不过冯保以朱翊钧年幼,担心别人照顾不周而婉拒。
这在隆庆皇帝眼中,冯保这几年带朱翊钧是带出感情来了。
有这样的人在太子身边,他也能放心。
“你去找朱希孝,让他安排好手护在太子周围,沿途也要多派人手维持治安。
太子第一次出宫,朕不想太子看到什么不好的事儿。
你明白吗?”
听到隆庆皇帝的话,冯保是彻底放下心来,隆庆皇帝已经答应太子出宫的事儿,想来小家伙应该会很高兴才是。
“奴才明白了,这就去找朱指挥,商量人手布置。”
冯保当即答道。
“好吧,你去安排好,就护着太子去吧。
听说魏爱卿府上,珍藏的人参可都是好东西,你可得把眼睛给朕擦亮了,回来告诉朕。”
隆庆皇帝这会儿心情不错,随意的说道。
“万岁爷放心,当初臣曾经去魏府采买过上好人参,也见过一些,都是二、三百年年份的上等参。
回来我还找太医院的人问过,说都是一等一的好东西,不说起死回生,续些时日倒是可以做到的。
据说老臣致仕离京的时候,魏阁老一般都是送一株老参过去。”
“善贷也是有心了,呵呵.”
随意对答间,冯保就把魏广德收藏这么多人参的用途说了出来。
这个,其实是魏广德有心散布出去的话,够资格让他魏广德送人参的有几人?
不过是用这个理由堵住一些人,埋怨他炒高上等人参价格的嘴。
如果说一开始,京城的人还没有注意到这些,这么多年下来也都已经隐约看明白了。
现在普通人参的价格已经翻了十倍,上等人参价格已经是百倍不止。
人参,已经不再是普通老百姓就享受得到的东西。
宋朝那会儿,普通人家的百姓,没事儿就可以那人参泡水喝,或者加入药汤里滋补的生活,在现在的大明已经不可能实现了。
至于灵芝,魏广德当初也曾经想过,不过也就是想想。
当初嘉靖皇帝闹那么一出,直到现在,各地发现灵芝也都当贡品往宫里送。
而且,据魏广德找太医、郎中等问来的情况,他们大多都不明白这灵芝该怎么入药,也就是道士好像知道些,但大多也和炼药有关。
所以,魏广德从来就没有打灵芝的主意,这玩意不易收购还没啥实际用途,搞起来干嘛?
半个月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南方已经有消息传来,高仪已经接旨北上进京,准备进入内阁。
想想也是,文官谁能拒绝入阁的诱惑。
隆庆皇帝的身体在太医院太医的精心调理下,依旧是时好时坏,即便太子从魏广德府中拿到三株三百年年份的上好人参,调配入药材里,隆庆皇帝的身体依旧没见明显好转。
隆庆皇帝不能正常处理政务,好在奏疏大多在内阁预先票拟过,也只有司礼监觉得不妥的奏疏才会送到隆庆皇帝面前御览。
冯保经过上次的事儿,现在隔三差五就会被隆庆皇帝召入乾清宫,说是了解太子的生活起居。
这点变化,毫无疑问被内阁的高拱和张居正都注意到了,陈洪现在看到冯保也是很不对苗头,说话也是冷言冷语、夹枪带棒。
倒是孟冲,这一个月代天子处理奏疏,人明显消瘦下来。
本来年纪就不小,还要处理那么多奏疏。
虽然是和司礼监秉笔太监一起商议,但责任却都要落到他头上,压力也是不小,身体受影响也很自然。
对于皇帝的身体,最关心的当然是高拱,太医没少被找去问话。
不过消息也传出来,隆庆皇帝有些不检点,身体稍微好点就会在后宫享乐,所以身体稍微好转很快就又败了。
甚至有传太医的话,隆庆皇帝的身体怕是已经快要油尽灯枯。
不过对于这些传言,东厂和锦衣卫一开始就进行了打击,而且满朝大臣,大多也不相信。
毕竟,隆庆皇帝虽然荒唐了点,但毕竟还年轻。
(本章完)
911朝会晕倒
虽然已经传出隆庆皇帝身体欠佳,甚至已经坏掉的流言,但因为东厂和锦衣卫动作很快,这股流言很快就被扼杀在摇篮里。
不过,隆庆皇帝的身体,确确实实不好。
近两个月里,他都没怎么处理政务。
恰好这段时间,各地所上的奏疏也无甚要紧事,司礼监几乎全部按照内阁票拟进行批红,所以高拱也没有理由找到乾清宫去。
乾清宫里,隆庆仍半闭着眼瘫坐在床上,两个宫女一个给他揉着左腿,一个给他揉着右腿。虽然才三十五岁正当年,但是由于“色中恶鬼”般的夜夜笙歌,隆庆的脸上没有多少生机,显得病恹恹的。
他这样的状态已经持续了好几天,即便太医院太医试着换了几副方子,但是都效果欠佳。
此时的隆庆皇帝身处乾清宫侧殿,透过窗户,广场那边就是乾清宫的宫门,而在宫门屋顶之上,还有一抹明黄色。
他知道,那是三大殿上的黄瓦。
不知不觉,隆庆皇帝想起自己童年,或许那是他最开心的时候。
有太子哥哥护持,他和景王一起在皇宫里快乐的生活,虽然那时候哥哥还没有成为太子。
然后,他做了太子,但是很快,人就没了。
宫里人都私下里传言,那是因为在加封太子那天,哥哥见到了父皇的缘故。
是的,在隆庆皇帝的幼年时光里,除了母亲和父皇的其他嫔妃,就只有他们兄弟三人。
至于那个没见过面的大哥,他自然不会有什么记忆。
太子哥哥没了,他在宫里的日子也变的不好起来,虽然他是父皇事实上最年长的儿子。
曾经和他关系亲密的兄弟景王也和他若即若离,这样的关系一直持续到他们两个都成年,搬出宫去。
而在这个时候,他成了裕王,他兄弟也成为了景王。
再然后,就是高拱来到裕王府,之后还有许多人,他们来了,有走了
一幕幕往事,仿佛又出现在隆庆皇帝眼前,他还记得自己长子出生时自己的喜悦,长子夭折时自己的痛苦。
直到他得到消息,兄弟在安陆也死,他的亲人除了自己的子女,只剩下父皇。
然后,父皇也死了,他临死前一天叫自己进了皇宫,他和自己说了很多,但是现在怎么好像都不记得了。
自己成为了皇帝,大明帝国的皇帝。
守成,对了,父皇说自己守成都艰难,因为自己实在没有成为英明君主的潜质。
但是自己登基以后朝廷是什么样子?
好像,他们一直都在争斗吧,你斗我,我斗你。
直到现在,虽然只有短短六年时间,朝廷里内阁阁臣离开了许多人,他们都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可朝廷有什么变化?
好像和原来一样,财政捉襟见肘,年年入不敷出。
是了,只是好像倭寇少了,已经很少看到沿海遭遇倭寇洗劫的奏疏。
隆庆皇帝也不知道,这是否是因为他同意开海的缘故,倭寇都改行做起了海商。
如果真是如此,那就太恐怖了。
就是一些商人,就可以在沿海搅风搅雨,制造大明沿海数省的动荡。
还有大同和议,似乎现在只需要赏赐蒙古人一些钱财,这一年多时间里,北部边镇似乎也没有发生大的战事。
虽然有零星战火,但都是因为两边因为一些小纠纷发生的争斗,连冲突都算不上。
咦,我为什么要想这些,难道
隆庆皇帝想到这里,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恐慌。
要知道,他还年轻,怎么也学着那些七老八十的人一样伤春悲秋,回首往事。
殿外脚步声响起,孟冲迈着老迈的步伐进殿,身后几个內侍抱着一堆奏疏亦步亦趋跟进殿来。
在他面前先是行礼后,这才起身对他说道:“皇爷,这是昨儿司礼监批红的奏疏,请皇爷御览。”
“都是内阁票拟吗?”
隆庆皇帝此时当然没心看这些奏疏,只是淡淡开口问道。
“是的,都是按照票拟批红的。”
孟冲答道。
“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
隆庆皇帝点点头,随即又问道。
“都是地方上奏报的小事儿,没有要紧的。”
孟冲答道。
“那就送内阁,让他们去处置吧。”
隆庆皇帝有些疲惫的说道,虽然只是应付了几句,可他感觉身心就是很累。
吩咐完孟冲,等他们抱着奏疏离开后,隆庆皇帝又命旁边的內侍,去清宁宫叫冯保过来,他要问问太子这两天的情况。
送奏疏去内阁的事儿,孟冲当然不会再亲自过去,只是安排那几个抱着奏疏的內侍把东西送过去。
来之前,这些奏疏都已经在文书房做好登记,倒是不用再抱回司礼监处理了。
这也是这段时间的常态,所以孟冲已经很有经验了。
等冯保在乾清宫和隆庆皇帝一番对答后,他就敏锐的发觉皇帝精神头似乎更差了。
“皇爷,明日的朔望朝会,要不要取消。”
冯保在讲述了太子朱翊钧这两日生活起居后,就开口建议道。
隆庆皇帝罢了常朝,但是每月两次的朔望朝会还是会参加。
也就是这俩月因为身体不好,才免了朔望朝。
听了冯保的建议,隆庆皇帝本想点头答应下来,但是想到之前看到密贴,知道朝野因为这俩月皇帝不露面而议论纷纷,于是摇摇头,“明日朔望朝如期举行,朕这两天精神头好了不少。”
是的,他想要在朝臣面前露露脸,这俩月他见到的人,除了内廷里的,就是内阁的高拱和张居正。
自己总是不上朝,朝野难免有异想。
“可是皇爷,你的身体还没好利索.”
冯保说这话可是出自真心,虽然感觉这一个多月隆庆皇帝关心太子的生活起居貌似不是好兆头,但是他也真心希望隆庆皇帝能够好起来,至少再坚持一年,等魏广德回来。
虽然魏广德回朝以后,短时间里肯定也是只有被高拱压着打的命,可内阁里有个能说上话的人,总要比当下皇帝直接倒下要强许多。
只是他的好心明显没有被皇帝重视,隆庆皇帝打断了他的话。
“这个你不用管了,好好伺候太子,才是你分内之事。”
隆庆皇帝说了这话后,就让冯保跪安。
冯保出了乾清宫,还没走几步就迎面遇到过来的阁臣张居正。
“张阁老,这是要求见皇爷儿?”
冯保和张居正也是老熟人,见面不打招呼也不好,于是就停下来冲张居正拱拱手。
“冯公公,是刚才陛下召见你了?陛下现在身子怎么样?”
张居正满脸笑容,也是对冯保拱拱手后才急切的问道。
“皇爷身子还好吧。”
冯保答道,“张阁老来这里,是要见皇爷?”
“明日朔望朝会,也不知道陛下要不要上殿。”
张居正答道。
“陛下要上朝。”
听到张居正为此事而来,冯保就开口说道。
“陛下下旨了?”
张居正本来只是随口一说,不想冯保竟然知道。
要知道,这事儿内阁都没得到消息,冯保就预先知道了,实在奇怪的很。
“先前我看皇爷身子骨没好利索,就想请陛下罢了朔望朝会,先把身体调理好再上朝,可陛下没答应,还吩咐明日朝会照旧。”
冯保把先前在乾清宫里的情况说了下,张居正听完就沉默片刻。
“冯公公是对的,若是陛下身子欠佳,这朝会再延后也无妨。”
张居正说道。
“是首辅大人叫你过来问的?”
冯保开口又问道。
张居正点点头,算是默认。
“早知道,我就先派人给你传递消息,也就不用白跑一趟。
既然到了,还是去见见皇爷吧,皇爷看着日渐消瘦了。”
冯保又说道。
张居正听到冯保这话,心里一动,脸上随即又绽放出笑容道:“以后还请冯公公有事多知会叔大一声,你我也算裕袛老人,本来就该多联系才是。”
“是啊,现在京城里,裕袛出来的,也就咱几个了,其他的不是致仕就是发配,离京城都十万八千里。”
冯保开口说道。
“今晚请冯公公到我府上,咱们好久没有畅饮一番了”
隆庆六年五月十四日下午,一条消息在京城各衙门里传播开来。
罢朝两月的隆庆皇帝,明日会参加朔望朝会。
朔望朝是每月朔(初一)望(十五)日举行,地点在奉天殿,不过这个朝会只是走个过场,并不讨论具体的事情。
一般来说,这种走形式的朝会,时间不会太长,稍稍忍一下也就过去了。
除了在明初,现在的朝会早就失去了本来的意义,不再是皇帝决定朝政的地方。
是日凌晨,在京各官员府邸就热闹起来,官员们纷纷早起洗漱,准备进宫觐见皇帝。
朔望朝和常朝不同,要求在京九品以上官员都可以参加,几乎只要是个官儿,都能参加朔望朝会。
只不过,品级低的,注定连皇帝的身影都看不到,只能在黄极殿(奉天殿)外广场上侍立,等候仪式的结束。
毕竟隆庆皇帝已经停了朝会许久,所以得到消息的官员们只要不是真有事儿耽搁,都还是打算去走一遭。
很快,通往紫禁城的各条道路上,就被轿子和马车堵满,虽然是在黑夜里,也是一片喧闹声。
等人汇聚到午门外,高官们进了朝房休息,剩下的人则只能站在广场上,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小声交谈。
还好当下天气不冷,大家一番聊天倒是精神了许多。
等当值将军和宿卫、执杖旗校等人列队进入午门后不久,时辰到,钟鼓司敲响朝钟朝鼓,文武官员列队从敞开的左、右掖们鱼贯而入。
文官由左掖门进入,武官由右掖门进入,先在金水桥之南根据品级排列好次序。
鸣鞭之后,依次过桥,到达黄极门丹墀,文官为左班、武官为右班,在御道两策相向立侯。
在此期间,有负责纠察的御史在旁监督,凡是有咳嗽、吐痰、拥挤或仪态不整的都会被记录下来,听候处理。
不多久,立于台阶左右的钟鼓司乐队开始奏乐,皇帝乘便轿到达御门,锦衣卫力士撑五伞盖、四团扇,从东西两侧登上丹墀,立于御座后左右。
隆庆皇帝慢慢挪出便轿,强自支撑着身子一步步走上御座。
等他坐好之后,外面再次鸣鞭,鸿胪寺“唱”入班,左右文武两班齐头并进步入御道,此时文官“北向西上”,武官“北向东上”,行一拜三叩之礼.
朔望朝会的程序一项项进行着,坐在御座上的隆庆皇帝越来越感觉到精神不济,昏昏欲睡的感觉更加强烈。
他想要支撑下来,毕竟已经经历了无数次这样的朝会,他知道,再等一会儿就结束了,也完成了他这次出来露面的目的,外界也就不会对他的身体健康再有什么传闻。
虽然这些消息看起来,似乎都是真的。
强打精神,看着朝臣在鸿胪寺官员引导下一步步完成朝会程序,他也在心里不断催促着,尽快结束这看似毫无意义的朝会。
终于,坐在宽大御座上的隆庆皇帝感觉眼前一黑,身体瘫倒在御座上。
下面鸿胪寺官员还懵然未觉,但是下面伺候的孟冲却是看到了,前排的阁臣和六部堂官也都看到了,众人心中不由一紧。
当中,最关心隆庆皇帝身体的,无疑就是他了。
在他还没有行动前,孟冲已经急匆匆上了御座,跪在隆庆皇帝身边轻轻呼唤。
但是几声过后,隆庆皇帝并没有恢复意识。
孟冲知道,朝会进行不下去了,陛下已经昏厥。
转身向旁边挥手,招来四个身体健硕的太监抬着隆庆皇帝下了御台,小心翼翼的把隆庆皇帝放入便轿里,随后便轿急匆匆向乾清宫方向行去。
在孟冲唤太监上前的时候,鸿胪寺官员才后之后觉暂停了朝会仪式,停在那里不知所措。
“陛下身体欠佳,今日朝会到此结束,各位大人就先回各自衙门办公,勿忘国事。”
高拱这时候站出来,转身对着面前的官员说道。
现在这里只有负责大殿洒扫的小內侍,也只有高拱和张居正站出来维持秩序,让百官们依序退出广场,各自返回衙门里办公。
隆庆皇帝在朝会上晕倒的消息,也插上了小翅膀,飞快在京城传递开来。
(本章完)
912收图
安抚好百官,等所有人都出宫以后,高拱和张居正才擦了把额头上密布的汗水,也不敢有片刻耽搁,就急匆匆向乾清宫赶去。
乾清宫外,此时已经站满了太监、宫女。
人虽然多,但是却没人敢在这个时候窃窃私语,都是一脸肃穆垂手肃立。
这些人不全是乾清宫的人,皇帝在大朝会上晕倒,后宫的嫔妃和太子都急匆匆带着人赶到这里探望。
毕竟在这深宫里,皇帝才是天。
等高拱和张居正赶到这里,也只能让人进去通传,不敢直接往里闯,毕竟现在偏殿里还有后宫的人,他们冒冒失失闯进去可是很失礼的。
不多时,就看见后宫粉黛们或红着双眼,或垂头擦着眼泪从偏殿里鱼贯而出,最后出来的是太子,他身边还跟着冯保。
太子朱翊钧出来看到高拱和张居正,就急忙过来行礼。
高拱和张居正虽然地位颇高,但也不敢在太子面前装腔作势,也都急忙回礼,还急忙追问起皇帝的病情。
“太医说需要调养,其他的孤也不大懂。”
太子想想就说道,“还是让冯伴伴给你们说吧,他应该听明白了。”
“首辅大人,张阁老,皇爷这病”
冯保就把先前太医诊治后的结论说了一遍,只说是气血不足需要调养,这段时间也不能受累云云。
高拱和张居正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一些无奈。
其实他们也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就是皇帝以前玩得太花,把身体掏空了,所以需要静养恢复。
就在冯保话说完的时候,陈矩也从殿中走出,向着他们这边走过来。
先给太子行礼,又对高拱、张居正行礼后,这才开口说道:“皇爷让两位阁老进去。”
“首辅大人,还有张阁老就先进去见皇帝吧,我也该带着太子殿下回宫看些书,为出阁读书做准备。”
冯保适时退后一步,恭敬的说道。
虽然明朝太子有出阁读书的制度,但实际上在出阁前,太子一般已经在身边太监的辅助下开始学习文字和练习书法,并不是全靠讲官教学。
特别是练字,那基本就是太监的工作,毕竟讲堂上讲官较的是道理,布置的作业也多是自由发挥的写作,想到什么就写什么,可不是后世学校里布置的各种题目,和后世命题作文倒是有些类似。
太子交作业,讲官也会对太子的书法进行点评,但更多还是嘱咐太子身边的太监,应该如何指导太子正确书写。
后世流传明朝最不靠谱的皇帝当然就是正德皇帝了,民间说起他大多是贬低,贪玩厌学,不思上进,还搞出什么豹房。
后世对豹房的说法也有很多,民间流传是正德皇帝搜罗天下美女享乐而建,正史记载则多说是皇帝玩乐的地方,按照记载其实就类似后世动物园一般。
正德皇帝是在天下搜罗宝物送进豹房,但多是珍禽异兽。
至于在豹房里让钱宁、江彬等人在其中与猛兽搏斗的传闻,也多出自,出处则是皇帝观看猛兽时曾有过遇险经历。
但是,许多人不知道的是,其实正德皇帝的书画在明朝皇帝里也算是个出类拔萃之人,也留下不少书画真迹留存于世。
宣德帝朱瞻基书画留神词翰,尤工绘事,山水人物、花鸟草虫并佳,上御书年月,及赐臣下衔名,用广运之宝,或武英殿宝。
成化帝朱见深工神像,上有御书岁月,用广运之宝,尝写张三丰像,精采生动,超然霞表。
弘治帝朱佑樘亦画神像,御笔年月,用宝如前,而武庙正德皇帝朱厚照亦善画,曾见设色锺馗小幅,上书正德御笔。
所以,在民间流传正德皇帝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朱翊钧的不过是后世人抹黑的说法。
毕竟那个时候,人们对明朝的印象,多出自清朝编撰的《明史》,所以难免会存在统治者对前朝的刻意抹黑,其中记载多不可信。
正德皇帝可是弘治帝独子,对正德皇帝教育的关注可谓空前绝后,教出一个糊涂蛋的可能性根本就不存在。
至于现在的太子朱翊钧,虽然未出阁,但他在后宫练字的书法通过隆庆皇帝,高拱和张居正也是看到过两篇的,就他的年岁,能写成这样已属不易,所以高拱和张居正对于让冯保好好督促太子学习也是抱有期待的。
冯保可是内书堂出来的优秀学生,才华这块还是可信的。
冯保要带太子回宫学习,两人自然很高兴,又勉励几句,高拱还对冯保提了要求,要好好督促太子学习,到时候有成他就为冯保在皇帝面前请赏。
看着太子带着冯保离开乾清宫,高拱和张居正这才走进了偏殿。
门前右边,一个小火炉烧的正旺,上面一口小锅正散发出一阵药香,显然是太医在这里为隆庆皇帝煎药。
高拱和张居正也是不以为意,也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面了。
至于为什么不去外面,而是留在偏殿里,之前他们也问过太医,按照太医的说法,在屋里煎药,药性还在这一过程中挥发一些弥散在空气里。
隆庆皇帝现在需要滋补,不仅是服药固本培元,平时多待在含有药性的地方也是一个很好的方式。
所以才把煎药的小炉子搬进了偏殿,让隆庆皇帝喝药之外还能更多的接收这种药性。
明朝皇帝多信教,不管是道教还是佛教,而这些宗教之中都有呼吸吐纳的技巧,他们认为通过一定规律的呼吸方式可以强身健体。
对于太医这样的说法,隆庆皇帝是深信不疑的,所以也由着他们这么做了。
此时,隆庆皇帝刚刚经过针灸,已经恢复了神智,只是脸色还很难看,呈青白之色。
“陛下,你可要保重身体啊。”
看到皇帝这个样子,高拱不由心疼的说道。
毕竟是朝夕相处十多年的君臣,看到隆庆皇帝现在的样子,高拱是真的感觉心如针扎。
而张居正把隆庆皇帝的样子看在眼里,心里却没来由生出一副不妙的感觉。
下来,是得好好问问太医,陛下的病到底如何,还能不能恢复,可不能任由他们一顿胡诌就过去。
不是他多想,实在是隆庆皇帝现在的样子太吓人了。
“朝政就有奈二位卿家了,朕这身子骨,怕是短时间没法恢复,也不能理政。”
隆庆皇帝靠在龙榻上,虚弱的说道。
“陛下放心,有我等在,陛下现在只需要好好调理身体即可,政事我们会和司礼监处理好,绝不会出现差池的。”
高拱急忙说道。
“如此甚好。”
隆庆皇帝嘴角露出笑容,随即又缓缓说道:“朕现在这样,外臣就不见了,高阁老到京以后,就让他直接入阁办差吧,也不用陛见了。”
隆庆皇帝嘴里的高阁老,自然是高仪高子象,他已经启程,应该距离京城也不远了。
幸得现在运河恢复畅通,一路坐船抵京,也不会那么疲惫,休息两日就可以入阁办差。
出了乾清宫,高拱和张居正一前一后径直回内阁办公,一路上都沉默不语,也不知道都在想什么。
而在清宁宫里,太子朱翊钧也无心看书练字儿,而是双眉紧锁不知道在想什么。
“太子爷,太子爷,该练字儿了。”
朱翊钧也是这一个多月才开始跟着冯保习字,练字,认识的字儿总共也就那么几十个,看书写信都是不成的。
前段时间冯保献媚,挑了两幅最好的字儿送到乾清宫去,当时隆庆皇帝看后还很满意,就把字儿留下了。
冯保低唤几声,朱翊钧才回过神来。
“冯伴伴,你说父皇这病要什么时候才能好?他还说以后出宫都要带着孤的。”
朱翊钧也关心隆庆皇帝的身体,不过主要是因为之前隆庆皇帝答应以后出宫都会带着他,已经不再把他拘在宫里,哪儿都不能去。
可父皇身体不好,自然就不会出宫。
这个决定,什么时候才能真正落实下来。
上次去了趟魏府,沿路看到那么多百姓,朱翊钧感到很是新奇。
从魏府挑好三株人参出来后,朱翊钧还想多在外面街上走走,不过被冯保劝住。
冯保的话很实在,若是第一次出宫就闹出幺蛾子,以后隆庆皇帝那里怕是没以后了。
所以,按捺住躁动的心,小太子跟着乖乖回到宫里,只是看到沿途好玩的东西,叫人过去买了一些回来。
街上这些东西,都是朱翊钧的随机选择的,也不担心有问题,冯保直接就答应下来,让人去买。
“太子爷,皇爷洪福齐天,应该很快就要好起来的,到时候太子爷就可以跟着出宫了。”
冯保乐呵呵的说道,劝慰小太子宽心。
“那就好。”
朱翊钧点点头,虽然眉头没有舒展开,但也不似先前那样哭丧着脸。
不过他这会儿也没心情习字儿,看着冯保准备好的书籍和笔墨纸砚就是摇头,“孤现在不想写字儿,都拿出去吧。”
“太子爷,高首辅可是让太子爷回来好好”
冯保话只说了一半就被朱翊钧打断,“孤不喜欢他,他只知道让人教我规矩,记得以前就是这样,现在又多了让我习字。”
听到朱翊钧说出这话,冯保虽然心里高兴,可脸上却是不显,而是继续劝慰道:“太子爷,高首辅其实也是为太子好,他可没别的意思。”
“孤就是不喜欢他。”
小太子依旧倔强的说道,“几次在宫里玩耍,都是因为他向父皇进言,然后让我挨了训斥。”
朱翊钧还是很记仇的,他虽然出不了宫,但是紫禁城这么大,能玩的地方其实也不少,就包括六科廊和内阁那边,没出紫禁城,他都是能去的。
所以几次被高拱看到,高拱就在见隆庆皇帝的时候提到,然后皇帝就派人把他叫回宫里。
“还是魏师傅好,那会儿在外面碰到他,他还很热心的教孤该怎么玩才好玩儿,他送给孤的礼物也是最让孤满意的。”
说到这里,小太子不由得咂咂嘴。
明朝皇帝其实不需要多高的学识,只需要学会分析和判断即可,所以魏广德一向不认为死板的教学就可以教出好皇帝来。
至于让皇帝勤政爱民,那其实也不是书本上可以教出来的,而是要让他懂“水可载舟亦可覆舟”的道理,他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说白了,皇帝的一切决定,都要从大局出发,为大局着想,而不是单凭皇帝的心情和喜好。
而此时回到内阁的高拱叫住张居正,让他和他一起去了他的首辅值房。
虽然心里奇怪,但张居正还是亦步亦趋跟着高拱走进屋里。
“叔大,陛下现在的样子,我觉得我们得为江山社稷考虑,宫里一些东西,咱们还得插手。”
高拱一句话就把张居正吓得小心肝一颤。
宫里的事儿,是外臣能掺和的吗?
但是在高拱的一番解释后,张居正才明白高拱话里的意思。
“首辅大人,你说的那些插画,我觉得收起来也是可以。
不过,这事儿,我们说了不算,得宫里那几个掌印太监。”
张居正低声提醒道。
“我也是这个意思,现在陛下这样,正好我们找孟冲、陈洪他们过来说说,把这事儿给定下。”
高拱说道,“此事,最好就陛下身边几个亲近太监知道就好。”
高拱没有说出来的就是,宫里大太监多了,没必要都叫上,只是叫几个比较受宠的就行了。
张居正没有反对,看着高拱点点头。
很快,内阁里帮忙的小內侍就得到命令,马不停蹄回宫去请孟冲、陈洪、冯保和张宏等人。
内阁高拱找他们,不管是孟冲还是冯保,其实知道消息都还是很奇怪的,不过还是都往内阁赶来。
离开前,陈矩被安排在隆庆皇帝病榻前伺候着。
到了内阁高拱值房,众人这才明白这次叫他们过来的原因,高拱想要把宫里那些小画本,也就是春宫图收起来。
“这个.”
被高拱指名道姓的孟冲很是为难,虽说高拱是好心,可万一惹得陛下不高兴。
“孟公公,陛下的身子恢复才是当务之急,之前我也有听闻过,陛下身体几副药下去稍好,又迫不及待召宫人侍寝,才闹成现在的样子。
就这么定了,出了事儿我负责,陛下怪罪你就推到我这里。”
高拱又把对付外朝的招数用上,要强行让后宫太监听命。
孟冲、张宏等人脸上不满表情一闪而逝,不过想到皇帝身体,也都微微点头。
913夺情
“孟公公,陛下的身子恢复才是当务之急,之前我也有听闻过,陛下身体几副药下去稍好,又迫不及待召宫人侍寝,才闹成现在的样子。
就这么定了,出了事儿我负责,陛下怪罪你就推到我这里。”
高拱又把对付外朝的招数用上,要强行让后宫太监听命。
孟冲、张宏等人脸上不满表情一闪而逝,不过想到皇帝身体,也都微微点头。
几个人的表情,都落到冯保眼中,但是他心里并没有因此而欢喜。
实际上,进到屋里来以后,冯保就在观察高拱和张居正,想再确认两人的关系。
虽然之前和张居正喝酒聊天很愉快,张居正也表达出了想要和他结盟,对付高拱的意思。
张居正在宫里虽然有孟冲的暗中相助,但看着隆庆皇帝现在的病情,在心里也大幅提高了冯保的地位。
“我觉得,宫里也应该定下一个规矩,那就是这类小画本,除了皇帝大婚前后,其他时间都收起来,不能让皇帝看了,这也是为了龙体康泰。”
高拱看到几个大太监都点头,又继续说道。
“这个事儿,我们定下来,不合规矩啊。”
孟冲这次听到高拱的话,马上就拒绝道。
“这个简单,回宫以后,你们和陈皇后说一下,只要她不反对就算定了。”
高拱说这个话的时候,心里其实也考虑过这个事儿,知道他即便是首辅之尊也没资格管到后宫的事儿。
但是考虑到隆庆皇帝的身体情况,他不得不说这个话。
后宫,那是皇后改管的,但是隆庆皇帝的原配早在嘉靖年间就已经去世,现在的皇后是嘉靖皇帝给隆庆皇帝选的侧妃陈氏,在隆庆皇帝登基以后也晋升为皇后。
所以,在高拱看来,这件事儿虽然是他这个外臣提出来的,但只要得到陈皇后的认可,也就有了正是效力。
只不过,孟冲、冯保等人听到高拱提到陈皇后以后,脸上表情都很是精彩。
没办法,陈氏虽然贵为皇后,但是其实并不得宠。
不是说隆庆皇帝不喜欢她,能被选为侧妃,不算是家世还是容貌,那自然都是一等一的。
容貌一等一容易理解,至于家世,当然不是指一等一的名门望族,而是指家世清白。
明朝选妃有一个很多的特点,那就是从民间选妃而不是从贵族中选择。
能走的最后一步环节的,那都是经过地方审查,礼部审查,最后还要经过内廷复查,三道审核通过才有资格最后站在皇帝面前指婚。
家中但凡被发现有作奸犯科的事儿,肯定就会被从人选中划掉。
陈皇后之所以不得宠,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太贤惠,她多次指出隆庆皇帝在后宫的荒唐事儿,弄得皇帝极为不喜。
为了享乐,隆庆皇帝甚至想法设法让她搬出正宫,朝野甚至曾经一度有谣传,皇帝想要废后。
不过不管是徐阶还是李春芳,或者他咨询的大臣,全部都齐声反对此事,隆庆皇帝看到阻力如此之大,这才罢手。
实际上,陈皇后的做法,还是很得高拱肯定的,在他看来,这样的人母仪天下才是众望所归。
高拱敢插足这事儿,也是想着以陈皇后的人品,想来也不会反对。
几个人的表情,高拱都看在眼里,但是他一点不慌,继续说道:‘不论如何,陈皇后始终都是隆庆朝的皇后,后宫的主宰。’
孟冲这个时候也只是看了高拱一眼,高拱算计到的他当然也不会看不到。
不过有一点他和高拱都有共同利益,那就是隆庆皇帝的身体。
不管是高拱还是他孟冲,其实现在的地位全部都是靠着皇帝的宠信,若是换人,他们的地位肯定会降低。
所以,保护隆庆皇帝,其实也是在保护他们自己的利益。
从内阁里出来,几个人就一起前往皇宫西面一处宫殿,这里正是陈皇后的居所。
本来,按制皇后应该是居住在坤宁宫,位于后宫东西宫殿群的中间,所以也成为中宫,不过隆庆皇帝借口把陈皇后迁出。
冯保走在人群里,忽然说道:“那次的事儿后,皇爷是否已经原谅娘娘了?”
“谁知道啊,不过那次皇爷是被气得不轻,所以才会把娘娘撵出坤宁宫。”
“气儿应该还没消,不然这么些年也没去那边看过。”
几个大太监小声议论着。
要说起来,这群人里大多对陈皇后都没有好感,比如孟冲和陈洪,都是靠献媚上位,陈皇后也最看不惯他们这些人。
冯保当然是例外,一开始他就不参合这些事儿,只管太子的起居,把身家都押上去了。
张宏也是靠资历,慢慢熬上来的,也没有投机取巧。
至于他们说的“那事儿”,其实就是隆庆元年时,裕王终于登上了皇帝的宝座,陈妃被册立为皇后。
经过长时期的苦难与压抑之后,明穆宗现在居于至高无上、可以为所欲为的位子之上,于是便肆无忌惮地纵身声色之中。
陈皇后对此婉言劝阻:“圣上此位得之不易,身负祖宗之托,应谨慎小心才是。况且陛下也要注意保重身体。”
穆宗非但不听规劝,且发怒道:“祖宗之法,后妃虽然母仪天下,但不可参预政事。我的事你不要多言!”
这就是两人矛盾的开端,其实在裕袛的时候,陈皇后也不怎么管皇帝做那些事儿,甚至裕王把他的宫女收了,她也没说什么。
这个宫女就是李彩儿,在隆庆皇帝子嗣艰难的情况下居然为他诞下两个皇子。
但是成为皇帝以后,自然一些事儿就要注意,做为皇后他自然要提醒皇帝保重身体。
之后又闹了几次,隆庆皇帝就将她安排到别的宫殿,大有废弃之势,陈皇后见忠言获罪,羞愤交加,便疾病缠身,卧床不起。
到了别宫,孟冲把高拱的意思说了出来,陈皇后自然不会反对,即便他现在失宠,但终究还是这大明皇宫里的皇后。
不过整个过程中,只有陈洪一直都紧皱双眉,因为孟冲禀报的时候,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有说高拱染指内廷事务。
这件事儿不是他们商议出来的结果,而是高拱用命令的口吻下达的命令。
孟冲他们这么说,自然也是在宫里给高拱上眼药,虽然这位皇后娘娘不管事儿,但身份摆在那里,高拱见了也得行礼。
“本宫知道了,就按照高首辅的意思办吧。”
陈皇后并没有其他表示,只是淡淡说了句就让他们离开。
陈洪不知道,先前孟冲的话到底有没有被陈皇后听进心里。
他是被冯保、张宏几个人架在人群里的,只有孟冲说话,虽然意思表达清楚了,但是语气实在是不对劲。
他就算听出来,却也没办法在这个场合跳出来说明,心里也是烦躁,只想着回去给高拱知会一声,让他以后有类似的想法,最好别再有内阁提出,而是由他在内廷议事的时候拿出来说。
之后几日,司礼监安排宫里这些大太监轮值乾清宫,看护在隆庆皇帝身边。
不过经过这次大朝会上晕倒以后,隆庆皇帝的身体就再也没有恢复好转的迹象,太医院的御医几经会诊,对此也是束手无策。
由于隆庆皇帝的身体迟迟不见好转,后宫的氛围也是越来越压抑。
几天都没调理好身体,高拱也愈发不安起来,这些天已经是天天都要到乾清宫觐见,看看皇帝的身体是否有好转。
“高子象现在到哪儿了?有消息吗?”
今日是五月二十五日,处理了一些公文后,张居正带着两份有些麻烦的奏疏过来,两个人讨论了一阵定下票拟后,高拱就开口问道。
“算时间,高公的船,到京城也就是这两日才对。”
张居正在心里默算一下,高仪上官船的时间,感觉应该已经快到通州码头了,于是答道。
“这几天我一直心中不安,这两日去宫里觐见陛下,感觉越发不济事了。”
高公叹口气说道。
他现在有些后悔,当初在后宫的事儿上面没有出言劝阻隆庆皇帝,只想着那里毕竟是后宫,他一个外臣实在难以启齿。
早知道会这么严重,说什么也要劝阻,还要帮助陈皇后清理“”后宫,把那些妄想献媚皇帝的妖艳贱货给打发了。
“今日过去,没有看到陛下吗?”
张居正小心翼翼的问道。
“没有,我去的时候陛下还在昏睡,说是凌晨的时候醒了一会儿,吃了药就又睡过去了。”
高拱答道。
其实,乾清宫的情况,张居正通过孟冲和冯保的纸条,知道的一清二楚,他的消息渠道可比高拱要多。
高拱在内宫里靠的,不过是一个失去其他太监支持的陈洪而已。
虽然陈洪在宫里的干儿子也是众多,实力不容小觑。
“要不要叫潘晟,还有朱衡过来,早作一些准备?”
张居正只得小心的提议道。
现在隆庆皇帝的身体状况很是难言,连太医院都不知所措,到底会不会到那一步,谁也不敢说。
但是这几日,隆庆皇帝长时间都是浑浑噩噩的,每天也仅有两三次恢复神智的时候,看上去似是已经不行了。
就在高拱皱眉,思考张居正建议的时候,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随即一个小內侍气喘吁吁跑进值房对高拱和张居正一礼后就快速说道:“皇爷醒了,命两位阁老立刻进宫觐见。”
听到皇帝醒了,高拱心里就是一喜,随即把张居正刚才的话抛到脑后,和张居正一起随着小內侍急匆匆赶往乾清宫。
这次没有通传,直接跟着小內侍进入偏殿。
偏殿里依旧药味弥漫,但是两人也顾不得许多,快步到了隆庆皇帝病榻前。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病榻前行礼后,高拱抬头就看见隆庆皇帝伸出一只手指向自己,急忙快步上前,双手抓住皇帝的手。
此时映入眼中的隆庆皇帝一脸病态,脸色非常难看。
不过高拱看到这里倒是心中一喜,不像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
据说人最后一次恢复神智,也就是所谓回光返照的时候,生理特征会短暂的恢复到正常状态,看皇帝脸色显然不像。
“陛下,你需要好好休息,会好起来的。”
高拱只在低声说道。
隆庆皇帝现在的样子,让高拱不由得双眼一酸,眼眶瞬间翻红,湿润了。
他和隆庆皇帝的关系很特殊,亦师亦友,甚至他把皇帝看做子侄般,现在看到年轻的皇帝成了这个样子,心里难受之情是很难表达出来的。
“高师傅,朕的身体,怕是不成了.这些天朕都浑浑噩噩,时常梦到母后和父皇.”
张居正起身站在一边,听着隆庆皇帝和高拱的对话,双眼盯着皇帝的脸。
“叔大。”
和高拱说了一阵后,隆庆皇帝忽然对旁边的张居正喊道。
“臣在。”
张居正也急忙上前,做出倾听状。
“你帮朕拟旨,咳咳.”
“是。”
虽然不知道皇帝要下什么旨意,但张居正还是急忙躬身应答。
旁边的孟冲在听到皇帝要拟旨的时候,已经指挥旁边的內侍搬过来小几和笔墨纸砚放在病榻前。
张居正直接席地而坐,提笔就准备拟旨。
“夺情,命魏广德接旨后即刻回京入阁办差,不得婉拒,立即起程。”
并不是他预想中的传位诏书,想来也是,太子的身份早就确定,也不需要遗诏来证明朱翊钧的合法地位。
召回魏广德,这个时候张居正其实内心还是很乱的,此事对他来说其实算不得好,也算不得不好,反正就那样。
张居正快速草拟一道旨意,之后又交给旁边的孟冲,由他在隆庆皇帝面前把旨意念了遍。
“让人立刻去宣旨,不得有误。”
隆庆皇帝听完孟冲念出的旨意后,马上就吩咐道。
孟冲带着张居正草拟的旨意出了大殿,他要去催促这道旨意尽快发出。
魏广德回京,对孟冲来说也无所谓,他和魏广德关系还好,至少比和高拱好。
“叔大,你和善贷是朕当初给太子定下的老.师,你们要尽心竭力教导他,不要让他像朕.”
皇帝召回阁臣,这个事儿不管是高拱还是张居正,自然都不好说什么。
虽说夺情牵扯很大,可现在皇帝的样子,召回一些旧臣似乎也情有可原。
两人默默走出乾清宫,一路无话走回内阁。
“叔大,先前你说的事,明日叫他们来内阁议议。”
高拱在和张居正分开时说道。
914遗诏
隆庆皇帝下旨夺情,召在家丁忧的魏广德回朝办差的消息,当天就传遍了京城衙门。
皇帝召回大臣,还是夺情,如果在往常,科道言官和礼部的官员肯定都要闹起来。
不过在经历了大朝会上皇帝晕倒一事儿后,所有人这次都保持了沉默。
现在宫里传出来的消息都预示着,隆庆皇帝的身体看似很不好,或许召回他信任的旧臣,就是在为后事做准备。
毕竟,他要是真的去了,大明朝会面临什么样的局面?
大明的皇帝,将再次由一个十岁稚子出任,在此以前,还要推到英宗时期了。
明宣宗朱瞻基也是英年早逝,留下八岁长子,也就是明英宗朱祁镇登基称帝,然后就是两次在位,年号分别是正统和天顺。
不过后世人知道他,大多还是因为土木堡之变。
但无论如何,这都不是一个好兆头,或许也正是因此,隆庆皇帝才要着急的召回魏广德吧。
毕竟,太子不管在什么场合看到魏广德,都是亲切的喊他一声“魏师傅”。
如果隆庆皇帝真有什么不测的话,那关于朱翊钧的教导,就真的是大明朝的重中之重了。
也是在这天,另一个消息也飞速的在大明京城传播开来。
高仪到达京城了。
高仪是今天一早到的通州,没有休息,直接在通州码头的驿站要了马车就急急忙忙赶到了京城。
在通州的时候,高仪就已经听说了皇帝病危的消息,所以没敢耽搁片刻。
知道高仪到京,当天高拱和张居正就邀约京城官员为高仪接风。
皇帝是病了不是死了,这个时候还是可以举行酒宴的。
“子象,你的事儿,陛下早就有旨意,到京城以后直接入阁办差,陛见的程序可以免了,现在陛下的身体你应该也听说了,很不好。”
酒席上,高拱对高仪说道。
说实话,高仪对回京城入阁其实一开始是有顾虑的,但是他想到杨博都已经出任了兵部尚书,所以这才放心而来。
这次酒席上和高拱直面交流,他终于才放下心来。
“陛下春秋鼎盛,怎会病的如此厉害?”
不过毕竟离开京城许久,高仪还是问出他心中疑惑。
他所听到的传闻实在是太过光怪陆离,这是他这位曾经的礼部尚书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人对于色居然可以达到如此痴迷的程度。
而且朝中衮衮诸公也未曾劝阻,实在是让他难以接受。
他在酒席上问出此话,当即让其他人都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实在是说不出口。
隆庆皇帝搞成现在的样子,他们确实有过失。
“唉。”
迎接高仪的问话,只有一连串的叹息。
第二日,高仪正是入阁办差,没有该有的程序,毕竟现在情况特殊。
高仪还只是在熟悉内阁办公的流程,一时半会儿还不能正式开始处理公务,只是看高拱和张居正已经票拟的奏疏。
其实这些东西都是很好上手的,毕竟做过几年的礼部尚书,该知道的其实都知道,但是他还是需要表现出自己好学的一面,而不能一入内阁就处理政务,给人感觉好像权势欲极强。
就在高仪翻看奏疏的时候,一个內侍再次风风火火跑进了首辅值房,边跑边喊道:“首辅大人,首辅大人”
“干什么,如此操切,不成体统。”
高拱放下手里的案牍,抬头看了眼那个內侍,没好气的教训道。
“首辅大人,陛.陛下急召内阁阁臣入宫觐见,请大人马上召集阁臣随我去乾清宫见驾。”
那內侍对高拱的教训没有低头认错,而是继续急切的大喊道。
是喊,而不是说。
“觐见陛下。”
高拱一愣,一种不好的预感出现在他心里。
“陛下身体如何。”
高拱急忙追问道。
“我我不知道,我只是奉冯公公的命令来内阁通知首辅大人。”
那內侍急忙答道。
“冯公公?冯保?今日是他负责乾清宫吗?”
高拱眉头一皱,马上又问道。
“是,是冯公公负责今日照顾陛下。”
內侍急忙答道。
“来人,快去通知叔大和子象,随我去乾清宫见驾。”
高拱起身,绕过书案走到门口,对着门外肃立的书吏喊道。
话音落下,就有两个书吏转身跑向张居正和高仪值房通知去了。
不多时,三人在内阁门前会和,随着內侍急匆匆赶往乾清宫。
一路上,高拱不断追问內侍宫里情况。
“半个时辰前皇爷醒了,好像身体渐好,就派人召太子觐见,太子爷到宫里的时候,皇爷还吩咐宣陈皇后、李贵妃”
小內侍带着高拱三人急匆匆赶到乾清宫外,和昨日一样,今日殿外已经黑压压站满了宫女太监,显然都是随着太子和后宫嫔妃来此的。
高拱三人只在殿外候了一会儿,就有內侍出来通报,请三人进去。
随着內侍入殿,殿里原来弥漫的草药味已经没有了,高拱眉头不由得一皱出声问道:“陛下的药呢?”
“高师傅,是朕让人撤下去的。”
高拱不敢在殿里大声说话,适才语气是很轻的,没想到还是被病榻上的隆庆皇帝听清楚了,也回答了出来。
高拱看向皇帝,此时隆庆皇帝依旧显得病怏怏的,但只是身体显得懒散,侧靠在床榻上,双眼却还是有神,和前两天的样子截然相反,看上去好像身体好了不少。
可是高拱毕竟六十的人了,看到皇帝现在的样子,再想想昨日所见,高拱内心不由一突。
他知道,他不好的预感来源于何地了。
“陛下,你.”
高拱快步走到床榻前,有些颤抖的出声道。
原本在床榻前跪趴着的太子,此时被隆庆皇帝伸手轻轻拍拍手背,“皇儿回去休息吧,父皇告诉你的那些话,你要牢记在心。”
“父皇,我不走。”
太子朱翊钧似乎也预感到什么,哭着不愿离开。
“听话,朕身子不好,需要休息。”
隆庆皇帝对朱翊钧说完话,就对旁边的太监吩咐道:“送太子回宫休息。”
随即,有两个太监上前,左右搀着太子朱翊钧就往殿外走去。
“李贵妃,你也去吧,看着太子,多教教他规矩,朕能给他的快乐日子也不多了。”
这时候,隆庆皇帝又对旁边的李贵妃说道。
“陛下,臣妾想在这里多陪陪你。”
这时候,李贵妃双眼已经含泪,想要留下。
“去陪着太子,你是他的母妃,这时候你要陪在他身旁,片刻不得离开。”
隆庆皇帝语气忽然有些强硬的说道,“这里有陈皇后服侍,朕这里不需担心。”
“妹妹,你去照顾太子吧,现在太子那里才是最需要操心的。”
陈皇后面色其实也带着倦容,她自从搬到别宫后,身体其实也一直都不好。
不过她身份在那里,宫里的太监倒也不敢轻慢,依旧是小心伺候。
等陈皇后让人把李贵妃送出大殿后,隆庆皇帝皇帝才看着陈皇后说道:“这些年亏待你了,是朕的错,悔不当初”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隆庆皇帝似是自感时日不多,不由得想到当初陈皇后对他的规劝,少近女色,少用那些个药方。
实际上,隆庆皇帝并不恼陈皇后要他不近女色这个事儿,而是恼她公开说不要服用那些助兴的药物,隆庆皇帝觉得这是皇后对他“能力”的不满。
他能接受皇后嫉妒他和其他女人在一起,他理解皇后对此的不爽,但是却不能容忍劝药。
以前以为自己年富力强,自然可以为所欲为,但是到现在,自感时日无多,终于才生出悔意。
“坐下吧。”
隆庆皇帝抬手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吩咐陈皇后。
毕竟是夫妻,隆庆皇帝其实也不是个无情之人。
这个时候,殿里就只剩下陈皇后,高拱、张居正和高仪三位内阁阁臣,还有就是御马监掌印,东厂提督,清宁宫总管太监冯保。
先前那些,都是冯保指挥旁边伺候的太监去办的,他则是一直静静伫立在龙榻旁,一动不动。
“朕的身体不行了。”
隆庆皇帝看没其他人,这才又对着高拱说道。
不过这一句话,顿时让高拱完全崩不住了,瞬间老泪横流。
“陛下,你.是老臣的错,是老臣的错,呜呜.”
到这一刻,张居正也终于确认即将发生的事儿,而旁边的高仪则是惊讶的张大嘴巴,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始一入阁,就要面临着隆庆皇帝驾崩的局面。
他已经知道,皇帝这是回光返照,这次召集他们过来,就是为了托孤的。
想到先前太子还是个半大孩子,他已经知道,皇权将在隆庆皇帝死去后不可避免的衰落,内阁就将带领文官集团掌控大明朝堂。
只是在此刻,高仪心里没有半点感情,他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因为皇帝的去世而难过。
他们都多大的人,生离死别见得多了,他的那些同学、同年和好友,不知多少都已经成了一杯黄土。
“高师傅,以后这大明的江山,还望你多多费心,叔大、子象,你们也要好好辅佐太子,让他成为一个有作为的皇帝。”
隆庆皇帝说到这里,说话的气息明显一滞,似乎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话音落下时就连喘几口气,这才慢慢平复下来。
“好在有你.你们这些肱股之臣,让朕.朕能放心,最后一道.旨意,命高拱、张居正、魏广德高仪”
说到这里,隆庆皇帝忽然一顿,环顾左右,最后目光落到一旁一直低头静静伫立的冯保身上,此刻他内心也在挣扎。
皇儿始终还是太小,若是把大权全付外臣,隆庆皇帝心中依旧有些不安。
当初,也是在这里,嘉靖皇帝拉着他的手告诉他的话,不自觉浮现在心里。
平衡,外朝需要平衡,内外廷也需要平衡。
“冯保为顾命大臣,辅佐太子,遇大事不豫.由皇后裁决。”
隆庆皇帝的话音时,高拱、张居正等人都不可置信的看向隆庆皇帝。
托孤大臣里,怎么会出现冯保的名字?
怎么可以有太监成为顾命大臣,有了隆庆皇帝这道旨意,那不是意味着冯保可以正大光明干涉外朝政务。
魏广德还就算了,他本来就是阁臣,按照这次皇帝的意思,他如果此时在京城,也应该会站在这里。
魏广德有资格做顾命大臣,可冯保没有啊。
“陛下.”
高拱急切开口,但是刚喊出一句,就看见隆庆皇帝已经微微闭上眼睛,似是不想听他的话。
张居正和高仪在他们之后,只是悄悄对视一眼,又都低下头去。
这个时候,他们只能听皇帝的旨意,是不能反对的,说不定直接一句话就把他们撸了。
这时候的人,是最敏感的,一旦发觉他们不满他的决定,还真能干出这样的事儿来。
毕竟,他终究是皇帝,他的一切决定都会围绕皇室考虑。
让一直照顾太子的冯保成为顾命大臣之一,其实也就是牵制他们。
只是在瞬间,高拱几人心里其实已经有了计较。
这个时候反对隆庆皇帝的命令,那就是欲行不轨,居心叵测。
至于皇后总裁,这个其实是能够理解的,太子毕竟年少,阅历太浅,不可能有正确的决断。
作为妇道人家,大明对外戚的规定也很多,所以倒是不担心皇后娘家会因此做大。
皇后娘家的人,除了获得虚职外,是不可能有实权的。
“臣遵旨。”
随着高拱稍微后退一步,只领先张居正、高仪半步,三人这才齐齐跪下,接受了隆庆皇帝的旨意。
他们将以顾命大臣的身份,掌控之后的朝局。
只是,在他们都关心隆庆皇帝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一直静立在一旁的冯保嘴角悄悄一扬,露出了一丝微笑,但是瞬间就消失无踪。
他甚至连头都没有抬起来,依旧是静静站立在那里,显得对隆庆皇帝是那么的恭敬。
高拱能想明白的事儿,冯保自然也能想明白。
他知道,这都是因为他表现出对太子的忠诚让隆庆皇帝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善贷果然厉害。
他只是在内心想到,但绝对不会说出口。
“朕嗣祖宗大统.今方六年偶得此.疾遽不能起.有负先皇付托东宫幼小朕今付之卿等三臣,宜协心辅佐遵守祖制保固皇图卿等功在社稷万世不泯。”
915圣旨到
“朕嗣祖宗大统.今方六年偶得此.疾遽不能起.有负先皇付托东宫幼小朕今付之卿等三臣,宜协心辅佐遵守祖制保固皇图卿等功在社稷万世不泯。”
隆庆皇帝断断续续又对高拱等三人一阵嘱托,这其实已经是在对他们说遗言了。
高拱、张居正和高仪这一刻终于还是崩不住了,纷纷伏地痛哭起来。
要说对隆庆皇帝的感情,自然是高拱和皇帝最深,毕竟一起风雨同舟十多年,还是隆庆皇帝作为裕王最飘摇的时期。
而张居正和高仪自然都没有高拱深,这会儿高拱已经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完全没有了大明首辅的颜面。
在三人痛哭的时候,陈皇后也忍不住“嘤嘤”抽泣起来,毕竟是自己的男人要死了。
虽然曾经对他有千般恨,可是在这一刻,她也忍不住为他掉下眼泪。
屋里人都如此反应,敏感的冯保也立即抬手用袖子擦着眼角,反正这个时候不能再安静的肃立在一旁,也得表现出自己内心的伤痛来就对了。
隆庆皇帝似乎已经没有力气阻止他们的哭泣,而是继续说道:
“遗诏与皇太子.朕不豫,皇帝你做一应礼仪自有该部.题请而行。你要依辅臣并司礼监辅导进学修德用贤使能无事荒怠.保守帝业。”
这话,自然是隆庆皇帝对着陈皇后说的,要她之后转告太子朱翊钧。
“臣妾领旨,呜呜呜.”
陈皇后答应一声,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到此,隆庆皇帝终于算是把自己的身后事安排妥当。
“去去吧,做该做的.事儿,朕和.皇后还有话说”
这个时候,隆庆皇帝说话的力气又弱了三分,无力的挥挥手说道。
擦干眼泪,高拱和张居正、高仪起身,这才缓缓走出乾清宫殿门。
而在他们出来的时候,殿外依旧站满了人,不过都已经换成了宫里的红袍太监,有孟冲、张宏、陈洪等人。
在他们三人走出大殿后,众人的目光都殷切的看着他们。
适才殿里忽然传出恸哭声,殿外就已经是一片骚动。
都是宫里人,自然知道代表着什么,所以都是一阵紧张,但是并没有看到冯保出来宣布皇帝大行,所以没人敢这个时候往里闯,只能焦急的呆在外面。
看着三位阁老出来,孟冲等人不由得都松了口气,知道皇帝暂时还没事儿。
只能是暂时,皇帝已经召集了太子和皇后,还有阁臣,其实已经代表着不祥。
“叔大,派人催潘晟和朱衡,立刻进宫议事,不得延误。”
没有理会其他人,高拱只是看了眼陈洪,没说话。
隆庆皇帝已经把太子的事儿安排好了,他选择了冯保保护太子。
而现在,内阁需要紧急筹备的,就是隆庆皇帝的丧事,看来已经刻不容缓。
“是。”
张居正答应一声,这时候也没那么多礼节,他直接快步超过高拱向乾清宫宫门外走去。
随着冯保跟着走出殿门,手里还拿着一卷明晃晃的圣旨。
他站在高拱一侧,招招手,几个一旁的太监马上聚了过去。
冯保对其中一个人快速吩咐道:“马上去都督府,把旨意交给成国公朱希忠。”
等那人快速跑开后,冯保对其他几人又是一阵耳语,随后几人就撒腿想宫门方向跑去。
内阁,高拱值房,礼部尚书潘晟和工部尚书朱衡紧赶慢赶到达这里,进门就看见三位阁老已经端坐屋里,不等行礼高拱已经焦急的询问朱衡道:“陛下陵寝工程如何.”
朱衡没想到这么紧急把自己找来,高拱问出的第一句话居然是问隆庆皇帝的陵寝工程,稍微一愣神的功夫,耳中忽然就听到一阵钟声响起。
朱衡已经没心答话,而是张大嘴巴,不敢置信的回头看向屋外,那是乾清宫的方向。
与此同时,先前还端坐笔直的高拱身形瞬间瘫软,一下子靠在椅背上,双眼无神看着门外。
如同六年前一般无二,宫中敲响大钟,九九八十一响后,整个京城的寺庙道观的钟声就再没停过。
这可是三万杵。
翌日,京城百官齐聚承天门外排班候立,张居正代表内阁颁布隆庆皇帝遗诏。
“朕以凉德,缵奉丕图君主万方于兹六载,夙夜兢兢,图惟化理,惟恐有孤先帝付托。乃今遘疾弥笃,殆不能兴,夫生之有死,如画之有夜,自古圣贤,其孰能免,惟是维体得人,神器有主,朕即弃世亦复何憾!
皇太子聦明仁孝,令德天成,宜嗣皇帝位,其恪守祖宗成宪,讲学亲贤节用爱人,以绵宗社无强之祚,内外文武群臣协心辅佐,共保灵长,斯朕志毕矣。其丧礼悉遵先帝遗制,以日易月,二十七日释服,毋禁音乐嫁娶。
宗室亲王藩屏是寄,不可輙离本国。各处镇守巡抚总兵等官及都布按三司官员,严固封疆,安抚军民,不许擅职守,闻丧之日正于本处朝夕哭临三日,进香遣官代行。广东东西四川云南贵州及各布政司七品以下衙门,俱免进香。
诏谕中外咸使闻之。”
隆庆皇帝死了,这个被许多人认为宽仁大度,勤俭爱民,留心边陲之事,处理都恰到好处,可以称之为明主的人死了。
实际上,隆庆开海的成绩并没有后世传颂那么厉害。
虽然他撕开了大明禁海的一道缝隙,但是因为各种原因被限制的很严格,大明的海禁依旧没有被完全打开。
大明的海贸,因为对出海船只的建造和运营实行总量控制,巨大的海贸交易依旧是以海商走私的形式存在。
而在隆庆皇帝登基以后,朝堂上就一直争斗不断,远没有嘉靖朝时期朝堂稳定,而这也延续到万历朝乃至之后的天启和崇祯时期。
数日后,太子朱翊钧,也在陈皇后和李贵妃左右护持下,走进了代表大明最高皇权的皇极殿,坐上高高在上的皇帝御座。
“哗哗哗”
一条驿船撑着风帆,桨叶不断前后划水,快速靠向崩山堡外小码头。
“你慢点,要撞上码头了,慢点。”
码头上值守的军卒看到驿船快速靠过来,急的站在岸边跳脚大喊道。
驿船临近码头前不到一丈的距离,船桨开始反向划水,这才堪堪止住船只砸向码头。
船工们这个时候都不由自主抹了一把冷汗,他们也是被船上几个太监、锦衣卫逼的没办法,才会行此险招靠岸。
实在是上官催促的太急了。
不等船工抛下缆绳让岸上军卒系牢,船头一直站着的太监就已经扯着公鸭嗓大声招呼着船工把船上的踏板搭上岸,他要下船。
崩山堡的军卒也听到了那嗓音,先是奇怪,等看清那人的穿戴后都吓了一跳。
皇宫里的太监。
再看看太监身旁的几个人,两个飞鱼服,腰间还挎短刀,身后其他几人也都是没见过的蓝色甲衣,哪还能不明白来人的身份。
这就是能止小儿夜啼的锦衣卫,官老爷见了都怕的人。
瞬间,系缆绳的军卒动作就加快了三分,其他人要都上来帮着搭好踏板,那太监带着一队锦衣卫就风风火火的下了驿船。
“魏阁老是不是在堡里?”
依旧是公鸭嗓,抓住最近的一个军卒,那太监就大声问道。
“喂哥佬?喂哥佬是谁?我们这里是崩山堡没错,但没有喂哥.”
那军卒一下没反应过来,还在心里纳闷喂哥佬是啥意思,耳中就再次听到那公鸭嗓的声音。
“我问的是魏广德魏大人,这下明白了吧。”
“魏老爷啊,在在在。”
那太监报出魏广德的名讳,军卒一下才反应过来,哥佬是啥,应该是魏老爷的官职。
“快点带我去找他,快。”
那太监抓住军卒就不松手,不断催促他带路。
“公公,大人,你们随我来。”
不敢怠慢,那军卒只好带着几个人向着崩山堡跑去。
一行人自然惊动了堡内人,但是看到他们的服饰,大部分人都选择躲在街道两侧,把路让了出来。
没受到阻碍,一行人就到了位于堡内中央的魏家大宅前。
原来这里是百户所,现在可不是了,自然门前守卫的也不再是崩山堡的军卒,而是魏家的家丁,他们都是跟着魏广德从京城回来的。
他们过来的时候,门前两个家丁就已经从来人的衣着有了判断。
一个人依旧在门口守着,而另一个家丁已经跑进宅里找张吉去了。
毕竟跟着魏广德在京城走一遭,见识可不是一辈子守在这里的人可比。
“张管家,外面来了一个太监,还有一队锦衣卫。”
“在哪里?”
张吉听了家丁的话,心里就是一突,下意识问道。
“从堡门那边过来了,凶神恶煞,看样子是奔咱们这里来的。”
那家丁急忙解答道。
“你去后面找老爷,我先去看看。”
张吉得信,立即就往大门跑,听着太吓人了。
锦衣卫上门,不是传旨就是抓人,张吉得先过去搞清楚。
要是抓人,就先拖着,好让魏广德先跑,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家老爷是不是犯事儿。
但只要自家老爷在,去了京城,以他在皇帝老爷面前的交情,一般也不会有什么大罪。
自家老爷和当朝首辅高拱吧对付,张吉是知道的,自然就是老爷不能落到高拱手里。
只要能见到皇帝,什么罪都可以洗白。
当朝皇帝耳根子软,这个张吉没少听魏广德说起。
一点小事儿,求求情就能过去。
大事儿嘛,稍微麻烦点,用点手段也能逢凶化吉。
张吉到大门口的时候,已经看到急匆匆闯进来的太监和他身后的一众锦衣卫校尉。
“你们什么人,也敢往里闯。”
张吉心里一凉,他以为是高拱派来找茬儿的,毕竟没见过直接往家里闯的太监。
在京城,那些大太监来魏府,虽然不算客客气气,但也不会这样做。
之所以张吉遇到事先往坏处想,一是魏广德教的,谋定后动,主要还是魏广德这段时间和京城那边的人往来有点多,由不得他不担心是不是沾上什么事儿。
“魏阁老在家门,有旨意。”
那太监没理会张吉,而是直接开口说道。
听到是传旨,张吉只是稍微愣了愣,马上笑道:“天使稍等,我这就让人通知老爷,还要准备香案.”
“没那功夫,这道旨意便宜行事,直接宣旨,魏阁老马上要跟着我回京城去,快点,带我去见阁老。”
那太监从宫里出来就得了明信,最快速度把圣旨送到,还要拉着魏广德回京城,片刻不得耽搁。
冯保安排的自己人,可是当着面下的命令,耽误一天时间就是十个板子。
别人奉旨出来都是威风八面,吃拿卡要,到他这里就要十万火急送信,其实这太监心里也苦。
张吉看到来人这么着急忙慌的样子,不像是坏事儿,这才心安,急忙带着人往后院走。
“什么事?”
在后院门口,遇到出来的魏广德。
这个太监是冯保身边的人,叫不出名字,但魏广德还是觉得有些熟悉,于是开口就问道。
“魏阁老。”
那太监倒是一眼认出魏广德,马上就拱手道:“魏阁老,宫里有旨意,请马上接旨。”
说完话,那太监就回身伸手。
身后一个校尉马上动手,在同伴的帮助下把绑在身后的布包放了下来,小心翼翼打开,一轴圣旨出现在众人眼前。
“张吉,马上”
魏广德刚要吩咐张吉准备香案和香炉接旨,就看到那太监已经接过圣旨,直接打开就要宣读。
魏广德没办法,只得就在这里跪下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
太监在魏广德跪下的时候,就马上开始宣读旨意,而魏府的人这才后知后觉都纷纷跪倒,就连带路跟着跑过来的那个军卒见到这场面也跟着跪了下去。
这特买就是接圣旨啊.
小兵还在心里感叹道,原来接旨就是这样的,这个崩山堡除了劳资,还有几个接过圣旨的。
“.片刻不得耽误。钦此。”
随着太监把旨意念完,魏广德伏地喊道:“臣接旨,万岁万岁万万岁。”
仪式完成,魏广德抬头伸双手接过旨意这才起身问道:“陛下身体如何,为何如此急切要我回京城?”
“魏阁老,杂家不知,干爹只说十万火急,要魏阁老火速回京。”
那太监这会儿献媚道:“杂家干爹是冯保冯公公,和阁老是熟人”
916抢先手
魏广德是被田太监生拉硬拽往码头方向去的,魏广德无奈,只好叫上两个家丁,又让张吉赶紧收拾行李跟来,还有就是别忘记给九江送个消息去。
一行人往崩山堡外行去,一路上倒是吸引了无数堡民关注。
一开始,崩山堡军户还以为这太监要对自家文曲星做什么,纷纷上前拦阻。
什么太监,什么锦衣卫,他们是一概不认识的,虽然觉得这些人的衣服有些特别。
魏广德只好向他们简单解释,这些人是京城来的贵人,传旨的天使,有说后面那些是护送的锦衣卫。
老百姓对锦衣卫那是有天然的畏惧之心,一听到有锦衣卫,瞬间,刚才还堵塞道路的百姓就作鸟兽散,躲到街道两边。
一场闹剧结束,一行人快速出了崩山堡,朝着码头方向行去。
而在崩山堡里,消息也快速在百姓之中流传来开。
魏广德被皇帝老爷夺情起复,要回京城当官去了。
什么是夺情他们不懂,但知道魏老爷要回去继续当官。
魏广德是什么官儿,那可是大明朝最大的官儿。
伴随这条消息流传开的,还有魏广德在家中问田太监的话,“皇帝的身体如何”。
皇帝老爷病了,所以要魏老爷回京城,这难道是要托孤?
崩山堡的军户百姓这个时候聪明才智飞速运转下,居然把实情猜出个八九不离十。
实际上,只要知道皇帝身体出了问题,再遇到急召大臣回京,应该都会如此去想,这也是田义田太监如此慌忙火气的拉着魏广德启程的原因。
崩山堡的百姓,怕是江南最早知道皇帝不行了的一群人了。
这个消息,只用了两天时间就传遍了彭泽县各地,又开始向外扩散。
而这会儿的魏广德,带着两个家丁,已经跟着田太监上了那条驿船。
人一上船,马上就招呼着码头上的军卒解开缆绳,驿船顺流而下向东方行去。
在船上暂时安顿下来,魏广德也终于问起最近京城的情况,知道了皇帝在大朝会上晕倒后,身体就无论怎么调理都不见好,高拱见天往乾清宫跑探病等等。
等田义把情况都说完,魏广德才沉默下来。
以前都只是猜测,那是通过书信文字知道皇帝龙体有恙,但实际上魏广德感触并不深。
但是现在是从太监口里知道宫里详情,魏广德不由得连连叹息。
和高拱此时的想法类似,隆庆皇帝的死,他们这些阁臣是有责任的。
虽然他们很早就意识到皇帝这样好色对身体不好,也采取了一些办法来劝阻,但是一旦遇到皇帝强硬下令的时候,他们也都选择了退缩,奉旨而行。
现在想来,他们那个时候,何尝没有让皇帝就安逸的呆在后宫享乐,把大权交到他们这些阁臣手中处理的想法。
只不过,这只是潜意识里的想法,并没人宣之于口。
隆庆皇帝变成现在的样子,他们都是有过失的。
和其他官员不同,魏广德和高拱可都是在裕袛多年的老人,对隆庆皇帝的感情可比其他大臣深的多。
本来,一切安好的情况下,太子朱翊钧今年就该出阁读书,而他的孩子也在去年寻了九江府的一位知名老师开始启蒙,所以并没有被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导。
魏广德站在船头,看着浩荡江水一言不发。
都到这个时候了,也只能尽快抵京见皇帝一面,才好确定以后怎么做。
只是他不知道,此时的京城已经是另一幅样子,等他到达京城的时候,天已经变了。
隆庆皇帝死的有些太快,高拱并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
但是在隆庆皇帝病榻前,他也亲耳听到皇帝遗言要立的几个顾命大臣。
魏广德还在江西,暂时不用去管他,而高仪刚刚回京城,也是不成气候,所以他要注意的目标自然就只剩下张居正。
经历宦海浮沉,高拱已经变得谨慎小心了许多,对可能的对手那是一丝一毫都不会放过的。
而这两日张居正的起居,他也敏锐的发现了一丝让他不安的情况,那就是在隆庆皇帝薨的前几天,张居正居然和冯保搅合在一起。
其实这个消息,之前高拱就知道,但是并未在意。
毕竟这个时候,宫里地位和冯保差不多的,甚至略高的太监也有,冯保一开始就并未被他列入需要拉拢的太监名单。
冯保当初入裕袛的时候,高拱毕竟是已经去了礼部供职。
接触少,自然了解不深。
即便隆庆皇帝身体出了问题,他依旧不认为皇帝会这么快就死掉,心怀侥幸还能再拖个一年半载。
孟冲的身体其实也不好,所以他期望能再拖延一下,寻找机会推陈洪上位。
同时,这段时间里高拱也不是什么事儿都没做,他也在努力和孟冲搞好关系。
但是隆庆皇帝在临终前居然让冯保成为辅臣,那句要内阁及司礼监尽心辅佐的话,让高拱感觉到一丝危险的苗头。
要是张居正和冯保真的勾搭到一块,即便自己能控制内阁又如何,奏疏全部要过司礼监那一关,等于自己的大权其实一直受到冯保的掣肘,这是他不能容忍的。
即便,这是隆庆皇帝的安排也不行。
实际上,让太监成为辅臣,也是隆庆皇帝不得已做出的选择。
高拱做事比较霸道,隆庆皇帝担心以后没人能够制衡他,毕竟当初让高拱回朝的时候,他的身体很好,他也一直以为自己能活过高拱。
有他在,自然不怕高拱搞事儿,可现在情况不同了。
外朝没人能制衡高拱,那就只能通过内廷来限制,忠心太子的冯保自然就被他看重。
隆庆皇帝一直想学父皇嘉靖帝,奈何他在选人用人上始终差了一筹。
嘉靖朝也不是没有高拱、张居正这样的能臣,但是嘉靖皇帝都没有选择他们托付朝政,而是选择了严嵩。
用严嵩,他放心。
而如果隆庆皇帝选择徐阶的话,他其实是可以放心使用的,因为徐阶和严嵩,本质上就是一类人。
可惜,因为和高拱的恩怨,让他厌弃了徐阶。
而之后选择的李春芳虽然可以放心使用但能力不足,性格柔弱,缺乏果断,撑不起大明朝的天。
等他召回高拱后又发现高拱能力虽好,但又不好驾驭。
实际上,在他弥留之际,最后悔的就是没能选择陈以勤而是使用高拱。
若是可以再来,他更希望顾命大臣之首是陈以勤。
高拱自视甚高,自然没有考虑到这些,但他已经决心除掉冯保,以绝后患。
不是他不想处理张居正,实在是要处置文臣,还是一位阁臣,若没有十足把握是没法轻易得手的。
在高拱看来,冯保虽然还不是司礼监掌印,当他是太子朱翊钧的大伴,又得了隆庆皇帝临终嘱托,成为内廷第一人不过是时间问题,相信很快就会有变动。
皇帝刚刚大行,这个时候就出手出掉辅臣有些操切,但是却不能不考虑先限制司礼监的权利,即便现在那里还是孟冲掌印。
就在他思考此事的时候,门外有书吏悄悄进屋,递上一张纸条。
高拱随手接过,打开,一看之下脸色就变得有些难看。
纸条是孟冲写来的,是说他的人被刑部差役拿下,想要他出张条子,让刑部放人。
若是普通人也就算了,可惜这次刑部捉住的不是旁人,乃是一个道士,名叫王九思。
王九思这个道人,和前朝嘉靖皇帝宠信的那帮方士类似,也是个炼药的行家,他进献给隆庆皇帝的色如琥珀软如柿子且毫无异味的药丸子,名曰“阴阳大补丹”,看名字就知道是何用途。
实际上,刑部抓他,也是要查他给隆庆皇帝进献药物,毕竟皇帝吃补药结果吃死了,这些进献过丹药或者方子的方士自然就是害死皇帝的罪魁祸首。
别的人也就罢了,可这个王九思是孟冲找来的,自然担心把自己捎带上。
最近看高拱有意和好关系,于是就向高拱提出这个事儿。
处罚方士吗?
当初嘉靖皇帝死了以后,那些残存的方士也曾被下狱,本来是要被判流放的,但是最后全部都被释放了,而放他们的人,正是高拱。
实际上不是高拱不想严惩他们,而是因为严惩的提议乃是徐阶所提。
那时候的高拱,一门心思就是和徐阶对着干,所以徐阶支持的他就反对,利用和隆庆皇帝的亲密关系,说动了皇帝。
想不到到了今日,孟冲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来了。
在孟冲看来,既然高拱能放过一次,自然就能放过第二次。
高拱想了想,收起纸条就走出值房,他径直去了不远处高仪的值房。
进屋和高仪寒暄后,高拱就开口询问起高仪的意见。
“是孟冲举荐给皇上的那个妖道?”
高仪听了高拱的话后,眉头就是一皱,不由得问道:“首辅是何意?”
“其实.”
高拱看着高仪,叹口气才继续说道:“当初朝会晕倒后,我就曾和陛下说过要处置他们,但是陛下只说和他们无关,若是他不服用那些药物,也不会如此。
说到底,其实都是他自己太贪.哎。”
说到这里,高拱又是一声长叹。
“陛下宅心仁厚,可惜那首辅的意思是”
高仪听了高拱的话,已经大致猜到他的想法。
“陛下在世时就不曾要惩处,何以一去我们就要违背陛下心意。”
高拱开口说道。
高仪听了,也是微微点头。
虽然他也不喜欢那些方士,知道他们都是装神弄鬼之辈,但是皇帝自己要信,徒呼奈何?
何况,最后陛下也醒悟过来,但是都不曾要加罪,若是因此惩治,实在是有违陛下初心。
此事其实倒未必有什么欺君,不过是隆庆皇帝有这方面需要,而这些方士有这样的药物。
一个要,一个给,各取所需。
只不过隆庆皇帝服药太过厉害,直接把身体亏空到补不回来的程度,也怨不得谁,都是命。
高仪随即点点头,“首辅之意我明白,也赞同,陛下刚刚大行,我们也不能违了他的意思才是。”
提到隆庆皇帝,高拱不由得悲伤起来,道:“皇上英年早逝,把社稷风雨,留给了你我两个顾命大臣。”
说到此不知想到什么,又叹口气说:“天道六十年一个轮回,此言不虚也。”
“首辅为何有此感慨?”
高仪开口问道。
“六十年前正是正德初年,当时的司礼监掌印刘瑾,深得武宗皇帝的信任,而那时的内阁也是三位大臣,一个是河南人刘晦庵,一个是浙江人谢木齐,一个是楚人李西涯。”
高拱开口说道。
高仪听到高拱这么说,那里还不明白高拱话里的意思。
当年事儿,确实很难说清楚。
刘健、谢迁、李东阳是弘治朝三位阁臣,“李公谋,刘公断,谢公尤侃侃”。
三人在那是配合甚好,但是到了正德朝,刘健、谢迁先后离朝,只剩下李东阳依旧留在内阁成为首辅,外间对此流言颇多。
其中有一条就是说李东阳勾接刘瑾,挤走刘健和谢迁,自己独霸内阁。
现在高拱在他面前说这话,高仪自然不会认为高拱只是随便说说,自然是意有所指。
高仪虽然刚到京城,可毕竟做过尚书的人,门下怎会没有人。
所以这些天,张居正和冯保走得近的消息也有所耳闻。
很自然,他也就明白高拱说这话的原由了。
都是人精,起个头就知道什么意思。
“哎,山雨欲来风满楼,首辅大人要早作打算啊。”
高仪开口说道。
不管他站那边,最起码现在面前站的是高拱,他就得围着高拱说话。
“首辅这个位置,内外掣肘,难免大权旁落,难济国家大事,做这种官实在没什么意思,我是真想上奏乞归。”
高拱叹气道:“可惜先皇刚刚龙驭宾天,幼主尚未登基,此时致仕则有负于先皇之托,我.”
“先皇让冯保辅佐太子,确实不妥,祖制也有宦官不得干政这条。”
高仪附和道。
“我欲陈疏,司礼监除民本外,其余一应章奏,俱发内阁看详。”
高拱终于说出了他过来找高仪的目的,现在内阁就三个人,要推动自己奏疏以内阁名义递给宫中,就不再是他压着张居正签字,还得经过高仪的同意。
否则若不能说服高仪,届时两人都反对,他也难以强行推动。
明白高拱想抢先手,限制司礼监权限,高仪只是稍做思考就答应下来。
说到底,此事对内阁有利。
(本章完)
917《陈五事疏》
得到了高仪的支持,高拱也是心中大定。
此时如果上阁议,他可以说稳操胜算,并不担心张居正出来搅局。
同时,他对高仪的观感有提升了不少。
以前觉得这个人还算正直可用,现在感觉他也是个识大体顾大局,还识时务的人。
实际上在这个时候,是否支持他,是高拱看待一个官员好坏的依据。
高仪选择在此时站在他一边,他就很满意。
隆庆皇帝死了,太子朱翊钧要继承大宝是水到渠成的事儿,但是中间还需要一些程序,那就是劝进。
不过臣下们上《劝进表》,高拱已经让张居正联络六部,全权负责此事。
短期内,朝堂除非发生特别大的事儿,其他事儿都要为隆庆皇帝丧宜让道。
回到自己值房,高拱又梳理了一遍自己和冯保的关系,发现貌似还真的没有什么缓和的余地。
虽然以前他和孟冲不对付,可孟冲年纪比他还大,在皇帝身边伺候的活儿,可不是这样风烛残年的老太监能胜任的。
不管是反应还是什么,其实未必能套小皇帝的喜欢。
是的,朱翊钧虽然还未正式登基,但是他已经是大明朝未来的皇帝,这个地位没人能动的了。
隆庆皇帝的态度是非常明确的,当时在场的不止有他在,还有陈皇后、张居正和高仪,以及他最不待见的太监冯保。
其实他和张居正的关系,说起来也是很复杂的,相互欣赏,大家政见也类似,但就是没办法走到一块,有各自身后的一帮人推着,大家都在争夺大明朝堂的话语权。
若不是利用徐阶案拿捏住张居正,还不知道要如何应付他。
再想到昨日见到的小皇帝那张稚气未脱的脸,高拱心里不觉又是一叹。
他不敢有看不起皇帝的心理,即便是个小孩子,但是他更知道对这样皇帝的教育有多重要。
适才在高仪那里说到的弘治朝事可不是他编造出来的,那时候的正德皇帝虽然年轻,可也已经年满十六岁。
可就是这么大的一个大孩子,依旧让人不省心。
皇帝,是可以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吗?
或许是心里记挂着冯保,此时在高拱心里,已经把冯保和正德朝的刘瑾画上了等号。
那时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刘瑾,由于他深得正德皇帝信任,独擅“批朱”大权,甚至把章奏带回私宅,和妹婿孙聪、食客张文冕共同批答,一时间内阁竟成了摆设。
由此,刘瑾成了事实上的皇帝。
天下官员与他的关系是顺昌逆亡,卖身投靠者飞黄腾达,谁敢对他言一个“不”字儿,轻则贬斥到瘴疫之地,重则杖刑弃市。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高拱意识到冯保有可能成为第二个刘瑾,与其听任发展,坐以待毙,不如趁他立足未稳,奋力反击。这样或可为社稷苍生除掉一大隐患。
思来想去,高拱决定给宫里还未登基的小皇帝写一份奏疏,提出限制司礼监权利,亦如先前他对高仪所说。
只能是内阁压过司礼监,而绝对不能重蹈正德朝旧事,他希望能重现天顺年间的样子,内阁三杨主政的局面。
要知道,明初那会儿,在处理国家大事上,是没司礼监什么事儿的。
站在书案前,高拱伸手提笔,在案上早已铺好的宣纸上开始书写起来。
“大学士高拱等谨题:为特陈紧切事宜,以仰裨新政事。兹者恭遇皇上初登宝位,实总览万之初,所有紧切事宜,臣等谨开件上进,伏愿圣览,特赐施行。臣等不胜仰望之至,谨具题以闻:”
这是要用内阁阁议的形式上报皇帝,所以高拱用上“等”字,奏疏最后还要有内阁三人署名。
想到昨日在文华殿上发生的一幕,在群臣第一次劝进时,小皇帝居然不知如何应答,而选择侧身问身边的太监冯保的画面,一时间高拱心里就有了接下来要说的话。
提笔继续写道:“一祖宗旧规,御门听政,凡各衙门奏事,俱是玉音亲答,以见政令出自主上。臣下不敢预也.”
高拱此时文思泉涌,笔走龙蛇,一条条他认为要遵循的祖制出现在他脑海里,而这些祖制,无一不是明初限制宦官专权的制度。
不过,很快高拱又想到皇帝那里还有的一项特权,那就是“留中”。
其实这事,以前隆庆皇帝还在时,有时候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就会选择留中,不做回答。
还有中旨,不经内阁和六科,若是不对幼帝发布中旨做一些限制,怕是会把中旨变成冯保的一言堂,他想发什么就发什么。
于是又继续写道:“三事必议处停当,乃可以有济,而服天下之心。若不经议处,必有差错.”
不知不觉一个时辰就过去了,高拱也终于收笔,看着自己写的近千字的奏疏,高拱还是颇为满意。
又反复看了两遍,再思考半晌,确认没有遗漏,自己所想皆在言中。
此奏疏,高拱主要提到五件事儿,所以到最后,他在奏疏淡黄的绢丝封面上,恭恭敬敬题上了《陈五事疏》五个字。
奏疏虽已经写好,可今日为时已晚,高拱不打算今天就召张居正、高仪商议此事,而是打算留到明日上午再议。
阁议之后,立即送入宫中批复。
“老爷。”
这时候,门外书吏进门,在门口恭谨道。
“有事儿?”
高拱看着他问道。
那书吏犹豫片刻还是上前几步,在他耳边小声说道:“刚才陈公公送来条消息,宫里陈皇后和李贵妃在一起,说起宫中头面首饰,自前年制备一套后,这两年都没有再做新的。”
能留在身边的书吏,自然是高拱信任之人,听到他的话就明白陈洪的意思了。
宫里的头面首饰,其实是隆庆三年的时候皇帝就有意要给后宫嫔妃打造一批新的,但是遭到了时任户部尚书马森的拒绝。
此事最后拖到了隆庆四年才打造完成,而马森也因此不受隆庆皇帝待见,被打发回去了。
陈洪想什么,高拱自然明白,那就是要讨好陈皇后和李贵妃,一个拥有朝政的裁决权,一个是小皇帝的生母。
高拱微微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等书吏出去以后,高拱就在考虑这个事儿。
要让他主动给户部张守直那里下条子,传出去对他名声有损,还得让其他人去打招呼才好。
正考虑的时候,外面书吏又来报,说他的门生雒遵求见。
雒遵,陕西泾阳人,嘉靖四十四年的进士,算是他的学生了,而且高拱也非常看好他,所以在授官时把他安排在六科。
这几年下来,雒遵已经是吏科都给事中,算是可以独当一面的人物了。
“道行,你所来何事?”
高拱等人进门后,开口就问道。
“恩师,道行此来是为国家大事。”
雒遵一开口就把高拱吓了一跳,以为是出什么大事儿了,当即追问起来。
“恩师,昨日文华殿一幕,恩师应该是看到了。
我等朝拜太子,可那冯保竟然就站在太子身侧,我们拜的是太子,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拜宦官,所以昨晚我回家就写了一份奏疏。”
说道这里,雒遵就从袖中取出一份奏疏,双手递到高拱面前。
高拱接过翻看,耳中又听到雒遵说道:“冯保这是欺太子年幼,对这样的人应该严惩才是。”
雒遵的话,高拱听在耳中自然很是受用,他也在考虑怎么对付冯保,雒遵这道弹劾奏疏,他得好好利用才是。
直接递上去,现在可不是好时机。
于是,高拱看着雒遵说道:“你能看到这个,我很欣慰。
适才我和高仪高阁老也说了冯保此人,若是不加限制,闹不好就会成为下一个王振、刘瑾之流。”
说到这里,高拱晃晃这本奏疏道:“这东西我先收着,看再时机递上去,现在送进宫里,不能起什么用。”
“全凭恩师做主。”
雒遵自然不敢有意见,急忙抱拳道。
“嗯。”
高拱点点头,随即又说道:“刚好你过来,本来我还说叫人。”
“恩师有何事,单凭吩咐便是。”
雒遵当即就说道。
“朝廷这几年财政不宽裕,宫里已经有几年没有置办头面首饰了。
如今皇帝大行,后宫嫔妃那里,朝廷得考虑,不然难免让人寒了心。
伱去户部和张尚书说一下,让户部拨二十万两银子给李贵妃那里,给后宫嫔妃置办头面首饰。
这样,也好风风光光的送先帝一程,让他九泉之下不至于担心。”
高拱对雒遵吩咐道。
听到是这个事儿,虽然雒遵内心也有想法,但绝不会露在脸上,只是恭谨的答应下来,说一会儿就去户部找张守直说这个事儿。
在内阁,高拱处理送来的政务到散衙,这才起身出了皇城,上轿子返回家中。
“老爷,户部张尚书来了,说要见你。”
高拱进门,就有管家过来低声说道。
现在高拱让家人谢绝一切访客,毕竟时间特殊。
不过对于官员,特别是他的那些门生故旧是特例。
张守直不属于此类,但却是朝中重臣,自然也要格外礼遇,不可能像八竿子打不着的小官,可以拒之门外。
“他在哪儿?来了多久?”
高拱迈步往后院走,边走边问道。
“来了有半个时辰,我安排他在西花厅休息。”
管家高福答道。
“你做的很对,虽然不见外客,可张尚书不在此例。
你先过去招待着,我去后面换身衣服就过去。”
高拱吩咐道,说着进了后院大门,高福只在门口站立片刻,就转身向西花厅走去。
不多时,高拱已经换下官服,穿着一身便衣出了后院向西花厅走去。
“时举兄,对不起,害你久等了。”
高拱人还没有进门,声音先已传了进来。
正坐在紫檀椅上百无聊赖的户部尚书张守直,听到高拱的声音急忙站起来,拱手面有愠色地说道:“元辅,我唐突造访,实乃事出有因。”
高拱干笑了笑,他知道张守直来自己这里是为了什么,但是他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现在朝廷筹备皇帝的丧宜,各处都要钱,户部是最难过的衙门。
但是没办法,谁叫赶上了,若没有冯保这档子事儿,他也不会考虑巴结宫里贵人,还是有总裁权的贵人。
银子是送到李贵妃处,其实和交给陈皇后没什么区别。
因为这些年后宫之事,隆庆皇帝让李贵妃处理,但李贵妃遇事都会去请示陈皇后,因为她曾说陈皇后身边的宫女,受过许多恩惠,两人感情也是极好,对朱翊钧也是视若己出。
这也是为什么陈皇后在宫里不受宠,但那些太监都不敢为难她的缘故。
张守直看到高拱一脸倦容,发黑的眼圈里布满血丝,一副花白的长髯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心中的那一股子窝火顿时消失,而换为敬仰与怜悯之情。
是的,这些天内阁联络各部准备皇帝葬礼,高拱忙的脚不沾地也是真的。
“元辅,我知道你这些时日的确很累”
“时举兄,”高拱挥手打断张守直的话头,“你今夜一定要见我,是不是为那二十万两银子的事?”
“正是,”张守直点点头,困惑地说,“雒遵跑来找我,说元辅让他转告,明日拨二十万两太仓银给李贵妃,用来制作后宫嫔妃的头面首饰,此事当真?”
“的确,是我让雒遵转告的。”
高拱回答坚决,张守直吃惊地望着他,思忖片刻,才鼓起勇气问道:“元辅可还记得前年马森去职的事?”
“马森?”
高拱重复这个名字,随即看着张守直道:“难道时举兄也要学他?”
隆庆朝几个户部尚书去职,都是因为隆庆皇帝要户部拨银引发的。
因此朝廷财政困难,自然不愿意多拨出银子给内廷花销。
注意,每年内廷开支其实早有计划,户部不是不给银子,而是不愿拨付这笔没有在计划内的银子。
说到底,还是朝廷太穷,所有的户部尚书都要勒紧裤带过穷日子,还得留下应急的银子。
就好比隆庆皇帝的葬礼,就是去岁没有预计到的,现在张守直还在想弄银子,那里会为了高拱一句话就送出去这么多。
当初马森去职,京城二百多名官员出城相送,可谓赚足了面子。
想到这里,高拱不由对张守直道:“时举兄不会是想做第二个马森,去赢得那些清流派的一片喝彩吧?”
(本章完)
918十岁孩童,如何治天下
“时举兄不会是想做第二个马森,去赢得那些清流派的一片喝彩吧?”
高拱一句话就戳中了张守直的心窝子,一时间脸红耳赤愣立在当场。
半晌,张守直才说道:“元辅,我张守直不是贪图虚名的人,你别会意错了我的意思。
这往宫里拨银子的事儿,若是没有个正当名目来,叫天下士人怎么看待这件事情?”
见张守直态度软化,高拱这才心满意足,于是答道:“历来新皇登基,朝廷都要拨银为宫里打造新的头面首饰,这有何为难的?”
“正是因此,我才不能答应这个事儿,当今陛下才多大?哪儿来的后宫嫔妃,又用什么名义打造头面首饰?”
张守直已经恢复过来,据理力争道。
“这”
到这个时候,高拱才忽然发觉,此事貌似确实有点问题,他忽略了朱翊钧的年龄,才十岁稚童,哪儿来的后宫。
高拱低头思索,回忆历代皇帝登基后的记录,貌似英宗皇帝和武宗皇帝登基时因为都未成年,所以并没有后宫,所以好像都没有开支这笔银子。
想到这里,高拱知道若不找个合适的理由,此事肯定会给人留下话柄。
他抬起右手慢慢摩挲着额头,陷入沉思。
新皇没有后宫,那做的头面首饰其实都是先帝嫔妃使用的,太子纯孝
高拱毕竟阅历丰富,只是很短的时间里就想到了个由头,只是程序上稍微变动一下,要新皇朱翊钧表态才行。
有了这个想法,高拱心中大定,于是说道:“新皇未成年,没有后宫是事实。
可新皇纯孝,他虽然没有后宫,但先帝的嫔妃都在,他为先帝嫔妃定做头面首饰,满足先帝未了心愿,也是说得过去的。”
都是朝堂上的人物,其实彼此对许多事儿都心照不宣。
高拱主动安排户部拨银给内廷,打的什么主意,张守直其实一清二楚。
但是见到高拱后,他却是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
张守直也没想到高拱会想到这么个理由,沉思半晌后才点头说道:“若是陛下旨意,这笔银子自然该拨。”
若是隆庆皇帝还在,由他下旨要银子打造头面首饰,张守直就算不要头上乌纱,也得效仿前任慷慨拒绝皇帝的无理要求。
二十万两银子,可不是一笔小数字。
当初隆庆皇帝要马森拨出五十万两银子供宫中花销,马森摘掉乌纱也没答应。
最后,这笔银子经过大臣们反复的议论,到后来隆庆皇帝也只能把数字压到十万两。
但是,若这个要求是新皇朱翊钧所提,户部还真没法拒绝。
定制头面首饰赏赐后宫,乃是出于孝道,皇帝又是新登基,这道理讲得过去。
无论如何,洪武皇帝创建大明基业,讲求的就是孝治天下。
新皇朱翊钧至孝,若是拒绝,怕是会被士人唾弃的就会是他张守直了。
“元辅的道理我懂,可是.”
张守直犹豫道,但话开口却不知该怎么接下去。
“有何为难,但说无妨。”
高拱急性子,见不得人吞吞吐吐的,立时催问道。
“户部没银子可以拨。”
张守直无奈,只得道,“现在太仓有银一百八十万两,可是马上要押解的军饷就有九十万两,还有工部那边催银二十万两,其他零零碎碎也不少,大概也有二十万两之数,剩下六十万两应付先皇葬礼都捉襟见肘,哪里还有银子给宫里打造头面首饰。”
“工部那边的必须足额给付,涉及先帝陵寝,马虎不得。”
高拱是知道朝廷财政难题的,所以知道是没银子闹的,自然就得想办法把这些时日给应付过去。
没有新钱来源,那就只能把其他开支能拖先拖一段时间。
“其他的零碎开支,你看看,若不是必须的,都先扣下三个月再说。”
高拱继续道,但是对剩下的大头,也就是那笔九十万两银子的军饷,却有些犹豫起来。
按说,这笔银子不应该扣下,涉及军国大事,高拱知道厉害。
若是一个处理不慎,可能就会酿成事故。
大明朝建立到现在,当兵的为了闹饷,发生哗变等事故的先例可是不少。
“时举兄,户部的难处我明白,但现在是大家和衷共济,共渡难关的时候,朝廷的财政情况一年不如一年,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实。但眼下的政治局势,比起财政情况,更是乱得一团糟。”
高拱点了张守直一句,他觉得这样就够了。
毕竟对付冯保可不是他一个人的事儿,而是文官集团共同的利益。
“你还是尽快归拢一下周边的钱财,催一催,让这些金银尽快押解进京。
支出这一块,能扣下一段时间的尽量扣下来,不能扣的就放行,此事伱在行,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发生什么事端才是。”
高拱继续对张守直说道。
“行吧,我明日去工部问问,看工部能否垫支一部分银子,若不是急于完成先帝陵寝,工部的银子本应该是他们自己出的。”
张守直叹气道,不过随即又对高拱正色道:“元辅大人,我这还有一句话要说,若是财政真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户部也只能向太仆寺常盈库借支银子,工部和太仆寺那边,可能还需要内阁出张条子。
毕竟这天下钱赋进京也需要时日,中间若是出现周转不便,除了常盈库,我是想不到办法周转了。”
“可以,若是户部真的周转不开,知会一声,兵部那边我去说。”
高拱当即答道。
现在情况特殊,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没其他办法。
第二天,群臣再次入宫劝进,要太子朱翊钧登基继承大宝。
这已经是最近几天来的第三次,劝进仪式算是完成,太子也按照程序抽泣中答应了下来。
接下来就是礼部筹备接下来的登基大典,实际上此事早已开始筹划,登基仪注都早已经准备妥当。
在百官散朝各自回衙门办公的时候,礼部左侍郎吕调阳就带尚书潘晟把登基仪注送到了内阁。
张居正把仪注送到高拱手里,高拱也没看,其实仪注都是参考之前大明皇帝登基的过程,除非有不可抗力,仪注内容就不会发生变化。
“仪注都是按之前的吗?”
高拱只是问了句。
“都是参考之前的程序,没有变化。”
张居正答道。
“那就这样吧,你我都知道,这些不能随便变动的。”
高拱答道。
说完这话,不等张居正说话又对门外书吏喊道:“去请高仪高阁老过来,我这里有事相商。”
张居正虽然奇怪,但也没说什么,而是等了下去。
片刻后,高仪被召来,三人相互拱手后,高拱把自己所写的《陈五事疏》拿了出来,交到张居正手中,淡淡开口道:“叔大看了再请子象看,看完我们再商议。”
张居正接过那份奏疏打开阅读,很快脸色微变,但很快又恢复常态。
看完后,他又把奏疏交给高仪,让他看完,最后才回到高拱手中。
“诸公以为如何?”
高拱看着手里的奏疏,开口问道。
高拱问完话后,就看到张居正和高仪都是默然不语,于是对张居正说道:“叔大,你在想什么?”
张居正是次辅,首先问他的态度,其实也在情理之中。
“没想甚,无非为皇上担忧而已······”
张居正叹气道。
他能如何说,这奏疏绑架的是天下文官的利益,他要是说不妥,消息传出去,对他的影响是很不好的。
毕竟,高拱在奏疏里说的最多的其实还是削减宦官的权利,虽然其实对他不利。
所以,在这一刻他也只能这么说,而不能出言反对高拱的奏疏。
“子象,你又以为如何?”
高拱又对高仪问道。
“首辅大人所奏极是,某无异议。”
高仪当即答道。
高拱微微点头,随即用有些激昂的语气说道:“我有一言说在前头,请二公三思。”
说完话,高拱已经站起身,缓缓向前,边走边说道:“值此多事之秋,我等同受顾命,任重道远,理当精诚合作,同辅幼皇治理天下,断不可怀有二心!”
说完,高拱猛然转身看着张居正和高仪,“那日我等就在这里接到先帝大行的消息,当时感觉天都崩了。
乾清宫,陛下将天下托付我等,要我们尽心竭力辅佐太子.”
高拱不小心又说道自己的伤心处,隆庆皇帝的死对他打击是最大的,不仅是因为他和隆庆皇帝感情至深,还有对前途的迷茫。
他已经六十了,而太子朱翊钧不过才十岁。
隆庆皇帝在,他可以毫无负担的推动他想要的改革,但是面对十岁幼主,他又如何放心得下全力施为而忽略对他的教导。
何况,在朱翊钧心里,他的地位可不比张居正、魏广德高什么。
一时间,高拱悲从心来,感觉自己所思所想似乎会变成一抹泡影,瞬间心里破防,不由得嘶哑着喊道:“先帝啊,十岁孩童,如何治天下啊,呜呜.”
翌日,新皇登基大典如期举行,朱翊钧坐上那个位置,成为大明帝国名义上的主宰。
在新皇登基后,张居正就接到第一道圣旨,命他前往天寿山视察大行皇帝陵寝工程。
现在隆庆皇帝的梓宫还停在宏孝殿,就等天寿山陵寝建成,就择日送入,这才算皇帝葬仪结束。
对于这道旨意,张居正自然是接旨,准备明日一早就动身前往查看。
对于把这事儿交给自己去做,张居正当然有诸般猜测,但也无奈,可是他这两日也在思考着这事儿。
那日在内阁,高拱明显是因为情绪短暂失控而失言了。
朱翊钧虽然没有登基,但毕竟是未来的皇帝,高拱却称其为十岁孩子,虽然没说错,却失礼了。
当时张居正看了眼高仪,见他也是一脸悲痛,而没有对高拱拿出那份奏疏来有疑惑之感,就隐约猜测这事儿怕是在此以前他就知道了,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
想到以后高仪可能会倒向高拱,张居正内心就很不是滋味。
自己在内阁里还怎么和高拱斗?
难道等魏广德回来,他们再商议,到时不是又要和魏广德分润权利。
关键和魏广德绑在一起,也未必能斗得过高拱。
今时不同往日,经过这一年多的时间,高拱已经在朝廷许多要害衙门安插了自己人。
张居正还是希望自己掌控朝堂,而不是和他人合力。
那份《陈五事疏》,矛头指向的是谁,他一清二楚。
作为文官,他不能反对,但是知道这份奏疏送进宫里后,应该有人会比他更着急才是。
可是,让冯保反击高拱,那无异于以卵击石。
得给冯保递把刀才好,否则冯保对此也是束手无策,无力应对。
要知道,现在大明天下,名义上主宰是新皇朱翊钧,实际却是后宫的陈皇后,大事总裁可不是随便说说的,那就是一锤定音的意思,效力上高于高拱主导的内阁。
户部给宫里送去二十万两银子的事,张居正已经知道了,也看透了高拱在争取陈皇后、李贵妃支持的意思,再辅以那份奏疏,就是想架空司礼监,重现英宗初期的局面。
这对内阁,对天下文官自然是好的,可是对他张居正却未必好,因为他上面还有高拱。
不能让高拱搞倒冯保。
只是张居正梳理了朝局后作出的决定,协助冯保斗垮高拱才是他的利益,这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进阶首辅。
而且,冯保还有一项优势是他们这些阁臣所不具备的,那就是冯保是太监,是宫里主子的奴才。
相对来说,不管是陈皇后还是李贵妃,天然的就更相信太监的话。
《陈五事疏》之后,高拱应该还会发动言官弹劾冯保吧。
张居正如是想到,于是他就把那日在内阁里高拱失态的言论写在一张条子上,在他马车离开京城前一刻,交给府上管家游七。
“悄悄送给冯保那边,不要被人发现。”
虽然要和冯保联络感情,但张居正还是很爱惜羽毛,不愿意被人注意到他和冯保之间还有牵扯。
至少现在是这样,他和冯保的联系还没有在外面广为流传。
而此时的冯保,在司礼监已经看到高拱递上来的奏疏,心里把高拱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但还是提笔在奏疏上写道:“知道了,遵祖制”。
实际上,这是皇帝不予理会的委婉表示,现在冯保用来先应付高拱。
不过,看到这份奏疏,冯保也警觉起来,之前的娇狂之气荡然无存。
(本章完)
919风暴
高拱递上来的奏疏,让冯保也警觉起来,之前的娇狂之气荡然无存。
实际上,当初在乾清宫听到隆庆皇帝把他的名字也列入顾命大臣之列以后,这些天人走路都是有些飘的。
他的地位,自我感觉是稳如磐石。
要知道,这些年,不管是在裕袛还是在宫里,他都是全心全意对太子好,相对那些对太子好的人,他都是恭敬有加,这里面当然就有太子的生母李贵妃和嫡母陈皇后。
因为这些年的努力,冯保在陈皇后和李贵妃眼里,就是和其他趋炎附势的太监大不相同。
别的太监都是拼命巴结皇帝,获得圣宠,为自己升官发财捞好处,而冯保只是静静的站在后面,看着那些太监的争夺,就是一心一意对太子好。
当然,这世界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冯保这样的表现,在陈皇后和李贵妃眼里,那就是因为在裕袛这些年一直都是冯保在照顾朱翊钧,这是照顾出感情了。
和隆庆皇帝想的一样,他们十分放心让冯保继续照顾朱翊钧,自然对隆庆皇帝临终前把冯保列入顾命大臣一事也是不反对的。
所以也给了冯保自信,认为不会有人敢再对他出手。
这时候对付他,可就是在质疑先帝,对先帝不敬。
这在封建王朝,大不敬之罪可不是小事儿,不说抄家灭门,下狱治罪是完全足够了。
但是,偏偏在这个时候,高拱就对他亮出了屠刀。
所谓的《陈五事疏》到底是要做什么,简直呼之欲出。
冯保现在拿高拱也没办法,也只好先敷衍着,想着等魏广德回来,再和他密谋一番,找机会把高拱掀翻。
只是,他小看了高拱的决心。
在看到第一次上疏没有什么结果后,第二天高拱再次上疏说起这个事儿,希望皇帝把奏疏转给内阁,由内阁票拟谕旨。
这简直是图穷匕见,就是要把他冯保置于死地了。
现在的朱翊钧已经不是太子,而是大明朝的皇帝,但是毕竟年岁尚小,是看不明白这些弯弯绕的。
所以在知道这份奏疏后,也没有多想,就对冯保说道:“既然首辅大人要内阁处理,那就交给内阁吧,然后批红。”
不管怎么说,高拱奏疏心思其实并不在奏疏内,一般人看了只会认为高拱的奏疏是一心为公,根本想不到是在打压冯保,是要夺司礼监的权利。
孟冲看出来了,可这个时候面对突然冒起的冯保,他也选择了默认。
毕竟,他虽然年岁大了,可还想再干两年,可没想着现在就被冯保挤下去。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和高拱进行一些合作也是可以的。
说实话,孟冲很后悔,隆庆皇帝临终前他居然没有在皇帝身边,把顾命大臣这个职位落到冯保头上。
是的,孟冲虽然是老人,政治经验丰富,可他也没看明白隆庆皇帝为什么把冯保列入顾命大臣之列的含义,只以为那是皇帝在弥留之际产生的错觉。
任何人,只要那时候在皇帝身边,或许都会得到那份信任。
没看到,先帝最不喜欢的陈皇后都因此得到了“总裁”大权吗?
凭什么,还不是因为那时候她在皇帝身侧伺候。
奏疏就这样从司礼监重新回到了内阁,高拱也不避嫌,直接拿着自己的奏疏就在上面票拟。
这个时候可不是顾忌颜面的时刻,他已经把冯保得罪了,那就只能往死里得罪,没有缓和的余地。
反正,只要斗垮冯保,他还有孟冲、陈洪可以使用。
用皇帝的口吻,高拱批红写道:“览卿等所奏,甚于时政有裨,具见忠荩,俱依议行。”
等他写完后,这才把奏疏叫高仪过来看看。
他明白,这个事儿,张居正肯定不满意,魏广德如果在内阁,估计也会这样,所以尽快把奏疏内容落实下去,搞成既定事实最好。
他可是知道,魏广德和裕袛那帮太监和官员的关系都是不错,想来冯保既然可以和张居正勾接,自然也可以和魏广德联系。
对这份奏疏,即便知道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张居正都没理由反对,也只能默认,而高仪则是看过后直言“如此甚好”。
高拱这时候在内阁和高仪说这个事儿,也就是一个意思,那就是这个奏疏的批示不是他一个人的意思,而是内阁的集体决定。
虽然魏广德还没到京城,张居正还在往天寿山陵寝赶路,但在京的两位阁臣可都是看过的。
冯保不知道高拱会在奏疏上怎么批,但想来肯定不会好。
而且,事情发展到现在,孟冲都是屁都不放,显然他的态度也是昭然若揭。
不过,他只能在自己屋子里发脾气,却一点办法没有。
“干爹。”
就在这时,房门外忽然有小太监轻声呼唤道。
“进来,什么事儿?”
冯保这会儿脾气可不大好,所以语气也是颇重,可没有表现出在后宫贵人们面前温文尔雅的感觉。
“这是张阁老府上管家游七悄悄送来的条子,说是张阁老给您老人家的东西。”
那小太监轻轻推门进屋,小心翼翼把一封书札双手递到冯保面前。
“张居正?”
冯保只是低声说了他的名字,随即伸手拿过书札,打开看起来。
其实条子内容不多,就是说了时间地点和在场的人,剩下就是高拱说的那句话,可没有交代前因后果。
这条子被冯保看后,第一时间并没有觉察出有什么,也就是觉得高拱够狂,居然敢称呼新皇为十岁孩童。
不过这毕竟也是事实,冯保暂时还没往深了想。
尽管如此,冯保还是对这张条子上了心,毕竟张居正不会无缘无故给自己送来这个消息。
现在看不出来什么,那说明自己暂时没有理解张居正的用意。
把条子收在怀里,冯保开口问道:“张阁老现在何处?”
自己不懂,那不会问吗?
找个机会见见张居正,当面一问,不是什么都明白了。
“张阁老已经启程前往天寿山,视察先帝陵寝工程去了,随行的还有工部的朱衡朱尚书等人。”
那小太监倒是知道这些事儿,毕竟冯保坐稳东厂厂公已经有两年,整个京城的大小事儿,东厂每天也会给他这里送来条子,然后再由他交到皇帝手中。
这个规矩,也是东厂仿效锦衣卫的做法学来的。
而现在,赶工大行皇帝陵寝一事是朝廷重中之重,而在前两日,朝廷最重要的事儿还是新帝登基仪式。
“走了?”
冯保追问道。
“已经出发了,干爹,要是有重要的事儿,我这就安排人去追。”
那小太监看冯保的态度,知道其中肯定有事儿,急忙开口道。
“追,追个屁。”
冯保低声骂道。
张居正的事儿是能耽搁的吗?
他可不想在这个时候触霉头,这事儿要真做了,不仅让小皇帝脸上不好看,陈皇后和李贵妃那里,他也讨不到好去。
“可惜.”
冯保刚说出俩字,忽然来了精神,又问道:“锦衣卫那边有传来消息,魏广德到哪儿了?”
冯保想到魏广德来,圣旨发下去有些时日了,也不知道魏广德现在什么情况。
“按照之前的行程,现在应该过扬州到淮安附近了,抵京应该还需要些时日。”
谁说反派身边都是无用之辈,实际上能上位的,不管正派还是反派,身边都不缺乏有才干之人,而且能上位的,本身也必有过人之处。
政治上,其实本来就没有正派和反派之分,只有胜利者和失败者的区别。
“怕是来不及了。”
听到魏广德距离京城还远,冯保不由喃喃低语。
“干爹,要不要去问问张阁老是何意?”
虽然不知道那条子上写的什么,可那小太监直觉以为,肯定是张阁老给自家干爹支招了,只是干爹想不明白什么。
冯保摆摆手,示意不用。
冯保还在为应对高拱的出招而忧虑,高拱那边在把奏疏送入宫中后,就静静等待着。
通过孟冲和陈洪,他知道小皇帝听了他草拟的批示,并没有表达反对的意思。
想想也是,一个小孩童能知道什么,怕是把他卖了,只要用为他着想的语气告诉他,或许他还会乐呵呵帮着数钱。
只是,小皇帝知道钱这个概念吗?
高拱志得意满,随即开始下一步行动,那就是安排人弹劾冯保。
就算这些弹劾不能给冯保定罪,也要让他无法立足朝堂,只能灰溜溜下台回家“养老”。
若是魏广德在这里,只会乐呵呵笑笑。
高拱实在是太顺了,人也飘了。
太监这个职业,在高拱的算计了,都是按照官场来看的,居然想着以为弹劾就能让太监上奏致仕乞归。
对付太监,那就必须把罪名给定上,即便不能严惩,也要让他在京城待不下去,只能灰溜溜发配南京。
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消除这个太监对宫里的影响,哪有什么致仕的说法。
于是,先前吏科都给事中雒遵弹劾冯保的奏疏,就被高拱抛了出来。
而这,只是高拱发出全面出击,集中火力打击冯保的开始。
而高拱,此时自认为时机已经成熟,便要他的门生故吏上疏弹劾冯保,迫使冯保下台。
按照高拱的部署,以工科给事中程文为首的一批言官在雒遵奏疏引发朝廷关注后,马上就以个人或者联名放方式上奏。
他们弹劾冯保,更是搞出所谓“四逆六罪”、“三大奸”等骇人听闻的罪名,措辞毫不掩饰,欲置冯保于死地。
高拱有些飘,可他的那些门生故旧却没有,知道打蛇不死必受其祸的道理,借鉴当初正德朝搞刘瑾的模式,一个个罪名往冯保头上丢,一时间京城官场为之大骇。
要知道,这些言官口诛笔伐的可不是旁人,是先帝定下的顾命大臣之一。
虽然冯保是个太监,但因为以往并未和外朝有什么联系,所以外朝大部分京官知道他,就是服侍太子的太监。
因为没有接触,自然也不会有恶意,最多鄙视一眼就罢了。
可是很明显,身为顾命大臣之首的高拱这是发了狠要搞死这个顾命大臣里的异类。
比如“不可赦”罪第一条,就是指责冯保虽然是个太监,却精通房中术,给先帝“海淫之器”、“邪燥之药”,导致先帝因此生病至死。
显然是在指控冯保是害死先帝的元凶之一,仅凭这一条,足可处死冯保。
也不知高拱是疏忽还是故意,他都没有对外表面当日在乾清宫里发生的一幕,或许在他看来,和一个太监一起成为顾命大臣,实在有失体统。
于是,在指控冯保害死隆庆皇帝之后,程文又怀疑冯保“矫诏”,假传圣旨的罪名,将自己的名字也放在顾命大臣之中。
在这里,程文只表示怀疑,他不认为太监有治国之才,何况依祖制,宦官是不能干政的,先帝的旨意也不能违抗祖制。
这,或许也是高拱故意的一次试探,看看宫里的陈皇后对此有何反应。
他橄榄枝已经抛给陈皇后和李贵妃,但是宫里却没有表达出对他的支持态度。
提到祖制,瞬间就击中了文官们的激点,他们之前对遗诏也是有些许不满的,主要就是冯保这个问题。
但是看到宫里和内阁貌似都没有对此质疑,所以他们也只能将此埋在心里。
现在好了,有人带头质疑,而且还搬出祖制来,情况就大不相同。
已经有人私底下猜测,可能冯保只是现在的目标,这次首辅大人的最终目标,那就是剑指那位拥有“总裁”之权的陈皇后。
现在,应该叫陈太后才对,毕竟新皇已经登基。
一场表面上只是针对冯保的风暴,貌似还有更深层次的目的。
毕竟,祖制里不仅禁止宦官干政,还禁止后宫干涉政务。
在一些人看来,只要搬出祖制,就算隆庆皇帝真的下了让陈皇后和冯保干政的旨意,貌似也是可以推翻的。
甚至,这些言官建议皇帝,将冯保逮捕审问,明正典刑,如有巧进邪说,曲为保救者,亦望皇上明察。
这前一句,不仅要把冯保罢官,而且还要他的性命;这后一句,含沙射影指向张居正等人,使他无法为冯保说情。
只要借此拿下冯保,剥夺陈太后的总裁权,貌似也顺理成章。
这是高仪在一开始没有想到的,因为高拱从始至终都不曾向他透露过有这个意思。
(本章完)
920尊号
没人知道,高拱是否有架空皇权的意思,也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当面质问他。
言官们掀起弹劾冯保的浪潮,纷纷要求皇上严惩冯保。
冯保虽然老谋深算,对嘉靖以来朝廷的权力斗争早已司空见惯,但如今自己挨整,毕竟有点手足无措。
要知道,自己成为外朝箭靶,这特么还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
本来冯保是打定主意,先做个缩头乌龟躲起来,等到俩月后,自己接替孟冲执掌司礼监以后,再和魏广德商议如何对付高拱,到时候再把被高拱一直打压的张居正也拉上,大家一起干。
可看看现在的风暴,之前是科道言官上奏弹劾,现在京官也都跟着上奏了。
只能说,大家或许对乾隆皇帝的遗诏都有不满的地方,以前只不过不敢宣之于口,现在有人带头了,他们自然也想借着这个机会,“拨乱反正”。
他们已经看出来了,现在的大明朝,就是在做出一个选择。
要么,回到正德初年去,他们要和太监斗来斗去,要么就是回到正统朝去,内阁掌权,文官再度做大。
冯保现在是真的怕了,文官的架势,貌似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面对如此险要的形势,他却想不到什么好办法破局。
这两天,他都躲在自己屋子里,司礼监都已经不敢去了,因为他知道,孟冲、陈洪这些人一定是在等着看他的笑话。
真以为得到隆庆皇帝顾命大臣的任命,他就可以凌驾于其他太监之上。
或许,这才是政治。
当初陈洪背着他们勾接高拱的时候,他们可以联合在一起孤立,甚至打压陈洪,而现在终于是轮到自己头上了。
冯保在自己房间里,在屋里不断的转悠,想到找到应对眼前的想法,也在思索着和魏广德的书信。
魏广德知道天南海北的距离太远,根本没法给他提供帮助,所以只告诉他,遇到棘手的事儿就找张居正商议,因为在针对高拱的问题上,他们和张居正的利益是一致的。
可惜啊。
冯保想到这里,心中又是一阵哀叹,谁能想到张居正在这个关头居然被派去天寿山视察大行皇帝陵寝去了。
现在的冯保,身边是一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京师局势的变化,远在淮安的魏广德当然是不知道的,但是去天寿山视察的张居正却是一清二楚。
实际上,在他离开京城后,几乎每天都有张府家丁带着游七整理的京城情报快马送往天寿山,交到张居正手中。
果然,当初接旨时心中的不安应验了,高拱安排自己来此,确实没安好心。
张居正这会儿明白过来又能如何,人家显然早就做好打算,就是要把自己撵出京城,免得给他的计划添乱。
是的,虽然张居正处处被高拱压制,但捣乱的本事还是有的。
高拱显然也是担心这点,所以才把他支走。
尽管如此,张居正却不能不理不问,放任冯保被高拱打倒。
否则,就算魏广德回来,他们两人联手,怕是也斗不过高拱和高仪的联合,就是因为没了冯保的帮助。
拿出这两天京城递出来的条子,张居正反复又看了一阵,都没有冯保做出反应的消息。
其实张居正也知道,这事儿现在很难办,高拱发动的攻势太凌厉了。
而且,现在朝堂之上,高拱举起的旗帜是反对宦官干政,这对文官来说煽动性极强。
张居正与高拱属于同一类型的实务型官僚,也是铁腕人物,而且棋高一招,精通法家的权谋术数。
他深知如果任由高拱除去冯保对自己并无好处,反之,如果协助冯保除去高拱,自己便可以升任内阁首辅。
而且就当下的局势,他还不能公开自己的态度,只能私底下为冯保提供帮助。
实际上,他已经这么做了。
但是从冯保的动作来看,貌似是没有理解到他的用意,那该如何提醒冯保将计就计呢?
实际上,从京城递来的纸条上,张居正就发现了高拱此举的危险,可是冒着触怒宫里太后的风险。
是的,如果张居正此时在冯保这个位置,他不仅不会强硬回怼,反而会装作可怜的样子,向主子寻求庇护,提醒高拱此举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名义上是说他是个太监,不配成为顾命大臣,实际上是想否定先帝临终的布置,想要剥夺太后的总裁之权,这是想要篡权,甚至是要谋反。
试想,以陛下之龄如何治理国家。
若是宫里没有权利对内阁进行限制,未来真不可测。
只是,现在高拱和冯保的争斗,看似高拱必胜而冯保必败,若是给冯保递条子支招,一旦事败,自己必然是要被清算的。
光是一个勾接阉党的帽子,就足够让自己身败名裂了。
不能用字条书信的形式,只能口口相传的方式传递信息。
瞬间,张居正冒出一层冷汗。
因为在出京城前,他才给冯保去了一张自己亲笔所写的纸条。
不虑胜先虑败,张居正此时虽然有了应付高拱的法子,但依旧先考虑自己安全。
有了那张纸条在冯保手里,貌似自己其实已经被架在火上,想要置身事外都难。
张居正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定,等高拱把气势造起来,越大越好,参与到大臣越多,才能够让宫里的陈太后和李贵妃感觉到害怕。
只有她们感觉到害怕,才会下定决心除掉高拱。
否则,只要她们当中有一个人心慈手软,这事儿怕就办不成。
毕竟,先帝对高拱的信任,还有这些年高拱的努力,是有可能让她们最后放过高拱的,只以为他是一时糊涂,而不是真有染指君权的意思。
是的,不管高拱是否有此心,张居正要做的,就是要让宫里两位贵人认为他是这个想法。
也只有她们相信了,小皇帝懂不懂就无所谓了,用懿旨直接打垮高拱。
皇权至上的王朝,旨意终究才是最大的。
高拱惧怕冯保的原因,就来自于此。
虽然圣旨受到内阁和六科的限制,不能随便发布,可是中旨却不是。
若是冯保怂恿小皇帝给高拱下一道勒令致仕的中旨,你说高拱是接旨还是抗旨,不管怎么做,其实都是错的。
而此时还在皇宫里的冯保终于还是按耐不住了,他实在想不到什么办法应付文官疯狗似的攻击,他必须找人问计,找到对付高拱这波攻击的办法。
不行,还是找张居正问吧,魏广德那里实在是鞭长莫及。
“来人。”
冯保对着外面喊道。
“干爹,有什么事儿你吩咐。”
门被推开,一个內侍快步进门躬身道。
虽然现在自家干爹正在被外朝攻击,但是对于太监来说,他们的主子始终都是宫里的人,所以这些内廷的太监并不多在意,自然也没人敢逢高踩低。
“去把徐爵给我叫来,快去。”
冯保要找张居正问计,自然不可能派身边的人去,他身边能用的只有太监,出不得京城。
没有带着圣旨,出京城被官员逮到,那就是大罪,所以明清时期确实有太监无旨不得出京的规定。
至于徐爵,自然不是宫里人,他是锦衣卫的指挥佥事,之前冯保从陈洪手里夺下东厂后,徐爵就靠了过来,算是他冯保的人。
这个时候出城找张居正,也只有徐爵最为合适。
不多时,徐爵就气喘吁吁来到这里。
别说皇宫里不准外臣随便进,那是说别人,像冯保这样的大太监要安排人进宫其实不难。
而且,进宫的也不是外人,是锦衣亲军。
实际上,守卫宫禁的也是锦衣卫,自己的上司进宫,自然没有拦住的道理。
“公公,这么急找我来,不知有何差遣?”
徐爵进屋就急忙向冯保行礼,然后问道。
现在的形势,在京的官员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更何况他还是锦衣亲军。
不过和内廷人想的一样,别看外朝闹得沸沸扬扬,只要宫里不发话,就没人能奈何冯保。
皇帝,是肯定不会向自己这位大伴挥下屠刀的,至于太后,徐爵不确定,但想来应该不至于。
毕竟,按照锦衣卫偷听到的消息,文官这次的目标可不仅仅是针对冯保,暗中还有人在议论,是否是要砍向陈太后。
虽然只是议论,但已经让锦衣卫指挥使朱希孝高度重视,已经秘密集结了精锐卫所校尉,全部都不放假,时刻准备接旨平叛。
当然,这只是朱希孝私下里做的准备,而没有上奏宫里。
可以说,高拱的一番动作,在京城其实已经掀起滔天巨浪。
从皇宫里出来,徐爵来不及回家,就直接带着亲卫换上锦衣卫的快马出了京城,向着天寿山方向奔去。
而这些动作,或许落到有心人眼中,但却没有被高拱看在眼里。
他行的是堂堂正正的阳谋,利用文官集团的力量驱逐冯保,他可不相信宫里人会敢于和天下文官作对。
是的,不管他最初的目的是什么,但在这一刻,他绑架的是全天下文官的利益。
当年三杨内阁的时期,就是他们文官崛起之始,高拱不相信大家会不跟着自己干。
而此时,皇城慈庆宫,太后陈氏寝宫。
实际上,这个时候,小皇帝朱翊钧还没有下旨加封陈皇后和李贵妃为太后,所以她们现在的身份依旧是皇后和贵妃。
但是,不管是内廷还是外朝,私下里其实已经都称呼陈皇后为太后,而李贵妃则比较尴尬,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今日在这里的,正是陈皇后和李贵妃。
虽然死了老公成了寡妇,可两人年龄都不大,不到四十的岁数,正是女人最好的年华。
两人在屋里,并没有感叹皇帝的死,而是在商量着外朝的情况。
“妹妹,孟冲又送来许多弹劾冯保的奏疏,你说该怎么处理?”
陈皇后其实是有主见的,但是她为人太过正直,甚至比许多读书人还要迂腐,所以当初才会冒着触怒隆庆皇帝进言,而被打入冷宫多年。
其实不需要什么人提醒,看着这些奏疏,陈皇后也感觉到高拱这把操作玩的有点大,而且很迷,因为最终的目标看似就是对着自己来的。
那日在乾清宫,她和内阁三人,还有冯保,可都是亲耳听到皇帝的遗言,他是没想到高拱会利用所谓祖制来对抗皇帝的遗命。
“冯保必须保住,姐姐不需理会就是了。
人在宫里,外朝还能怎么样。”
李贵妃,也就是万历皇帝生母开口劝慰道。
其实,她的心里一点不比陈皇后紧张,要知道,坐那个位置的是她的儿子。
若真如一些人所言,高拱有不臣之心,那不是要把自己儿子陷入危险之境。
虽然认识高拱这么多年,高拱看上去不似这样的人。
隆庆皇帝的遗言,陈皇后和李贵妃早就讨论过,毕竟在这个情况下,她们也没有人帮他们出谋划策。
隆庆皇帝遗言,给冯保顾命之权,其实明显就是要限制外廷,或者说高拱的权利。
无论如何,朱翊钧岁数太小了,他需要时间成长。
“可是.”
陈皇后还是有些担心,她不是担心其他,而是担心外朝失控,因为一个奴才让整个大明朝廷的运转出现问题。
真要出现那样的情况,她们的罪过可就大了。
“先看看吧,如果高拱真有不臣之心,就命令朱希孝抓人,无论文官如何反抗,都必须强硬对待。
只要坚持到张阁老和魏阁老回京,高拱就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李贵妃开口道。
现在不敢动高拱,一是没有理由,二就是内阁无人,抓了高拱怕朝政就耽误了。
“那就再等等。”
听到李贵妃的话,陈皇后微微颔首。
毕竟是女人,她也不是很愿意在这个时候就对先帝信任的大臣动手。
或许,缺乏出手理由才是最主要的原因。
毕竟高拱可是内阁首辅,即便是夏言,也不是在任上被抓的,而是卸职后才被嘉靖皇帝出手拿下。
如果对当朝首辅出手,那还不被天下人嗤笑,嘲笑先帝的眼光。
本身这次的事儿,已经闹得沸沸扬扬,若是出此下册,或许真会被文人口诛笔伐到死。
说完正事,陈皇后和李贵妃忽然就是一阵语塞。
其实两人虽然关系好,可事关重大利益的时候,也未必能齐心,而现在两人中间的一道坎,就是尊号的问题。
陈皇后是小皇帝的嫡母,李贵妃是生母,按说嫡母肯定是太后,而生母却未必,这要看皇帝的心意。
(本章完)
921难题
坐落在京城北郊昌平县境内的天寿山,是成祖朱棣宣布迁都北京后,亲自选择的陵地。
为选择一块理想的“吉壤”,朱棣从全国各地召聚了一批有名的风水大师,让他们跑遍了北京周围的山峦岗地。
这些风水大师们风餐露宿,跋山涉水,忙乎了几个月,最后遴选了五处山陵,绘出图样来让朱棣圈定。
朱棣又让他最为倚重的“黑衣宰相”姚广孝和大相士袁珙参加意见,多方斟酌,终于把风水大师廖均卿挑选出的黄土山选定为皇陵。
不过朱棣嫌黄土山名儿不雅,遂亲改其名为天寿山。
这天寿山的确是一块难得的上乘吉壤,它首尾八十里,是燕山山脉的一个分支,余脉虎踞龙腾,悠远有致。
东、北、西三面群山环绕,南边却开敞无阻,好像一个大庭院,“院子”尽头,有一对小山把门,左边称为龙山,右边称为虎山。
天寿山正中就是朱棣的长陵,自朱棣之后,仁宗朱高炽的献陵,宣宗朱瞻基的景陵,孝宗朱佑樘的泰陵,武宗朱厚照的康陵,世宗朱厚熜的永陵,一共八个皇帝的陵寝都在这天寿山中。
而正在修建中的穆宗朱载垕的昭陵,已经是这山中的第九座皇陵了。
古代陵寝,那都是地上和地下两部分工程,地下的地宫是停放皇帝梓宫的地方,而地上也按照皇宫标准修建,周围还会建造一些宫殿,供前来祭祀的人休息。
在昭陵外的感恩殿,徐爵见到了张居正。
“咦,这不是徐爵吗?怎么,你被派到这里来当差了?”
张居正看到人,乐呵呵笑问道。
“张阁老说笑了。”
徐爵急忙答话。
其实下面人通报,说徐爵来此,张居正就知道,这是冯保没理解他的用意,所以派人过来看看,等着他支招。
“我是奉我家主人之命,来此求见张阁老。”
徐爵又继续说道。
“何事?”
张居正故作不知,随口就问道。
“京城这两日的情况,张阁老想必也知道了,我家主人被高拱针对,还请阁老赐教一二,我家主人感激不尽。”
徐爵急忙答道。
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佥事在别的地方当然可以颐指气使,可是在内阁阁臣面前,还是没有骄傲的资本。
更何况,这次他出来,就是冯保叫他来请张居正指教的,所以态度也是诚恳。
“户部的银子,拨出去没有。”
张居正没有直接回答徐爵的话,而是看似扯起闲篇来。
户部的银子,自然是指高拱让户部拨给李贵妃的二十万两头面银,摆明了高拱想讨好李贵妃,也就是小皇帝的生母。
这里面,其实张居正也看到了高拱阳谋的一部分。
打倒冯保后,或许高拱还真未必没有趁胜追击,继续针对陈太后的意思。
陈太后倒了,谁最得益?
那自然就是小皇帝的生母李贵妃了。
现在朝堂的局面,本该是他这个内阁首辅出来说明情况,洗清陈太后和冯保擅改遗诏的嫌疑才对。
可是到现在,不管是高拱还是高仪,都没有站出来。
而这样的情况下,陈太后或者冯保出来解释,其实是不会有人听的。
而且,阁臣这样的表现,也更容易让一些不明真相的官员以为,内阁是受到来自宫里的压力,不敢表态。
“户部的银子,已经拨了。”
徐爵在锦衣卫,虽然不能干涉朝政,但是对消息确实非常灵通,所以马上就答道。
“李贵妃应该很满意吧。”
张居正又笑道。
“呃”
徐爵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李贵妃的态度,那当然是开心的,谁手里多了大笔银子会不高兴,而且这还是外朝孝敬的。
要知道,前年隆庆皇帝撸下去马森,也不过从户部弄到十万两银子给后宫做首饰。
她是什么也不做,就得了二十万两银子,可比先帝有面子多了。
“你家主人在裕袛的时候就和李贵妃走的近,应该知道李贵妃现在最想要的是什么,投其所好,才能让他在主子心里地位更高。
至于陈皇后那里,她的性子,应该不会多说什么,大可放心就是。
这个话你记住,回去告诉他就好。”
张居正说道。
“可是现在外朝百官不断上奏弹劾我家主人,言辞激烈,尽是胡编乱造,恶意抹黑”
徐爵虽然不知道李贵妃还想要什么,可是他这次来这里,可不是请张居正支招怎么向宫里贵人献媚的,而是面对外朝弹劾该怎么办。
“那些言官的弹劾,也就那么回事儿,其实不必心里担忧。
这话伱原封不动告诉你家主人,高拱的坑挖的越深,就越是容易把自己陷进去。
其实,我离京的时候,已经把招支给他了,让他自己好好想想。
高拱想一石二鸟,何尝又不是把自己陷入险地。”
张居正淡然开口说道,“现在,你家主人还是应该把精力放在如何讨好两位宫里贵人身上,不能让她们为了一点虚名而面和心不合。
要斗垮高拱,宫里的态度一定要一致,这样才能不给他丝毫翻盘的机会。”
说到这里,张居正就闭嘴,不再言语,还微微闭上眼睛。
徐爵本来还在用心记着张居正的话,没想到云山雾罩一番,他是听明白了,但好像又没明白,就想继续追问,把事儿搞清楚,回去也好复命。
可是抬头看着张居正,此时虽然正襟危坐,却双眼微眯似假寐般,他就知道张阁老这是不想继续深入谈下去了。
徐爵知道这是一个态度,张居正不想继续深聊,他不想在这里面陷得太深,毕竟自家主人虽然和他有联系,但是并没有结盟,还算不得盟友。
说这么多,支个招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回去还是原话告知冯保,或许他明白张居正话里的意思。
从张居正这里告辞出来,徐爵一刻也不敢耽搁,直接打马回城,通知冯保。
近些天的局势危急,徐爵也知道若是找不到应对的法子,自家主人倒霉,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投靠冯保以后,在朱希孝的锦衣卫里,其实已经没他什么位置了。
一旦东厂厂公换人,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己这个冯保的旧人怕是就会被清理出东厂,回锦衣卫怕也只能坐冷板凳。
徐爵可不是甘心如此的人,所以对冯保的事儿是格外上心。
进城的时间刚好,头天出城,第二天回来也是白天,连夜赶路的效果就是这样,很顺利就进了京城。
若是在昭陵耽搁一晚上再出发,怕是到京城的时候,四门都已经关闭了,再难进出。
即便他是锦衣卫的人,没有金牌也是很难进城的,何况开始他也没布置人手接应他入城。
实在是这次出来太过匆忙,根本就没有多做布置就出了城。
进了京城,那一切就好说了,当然是去求见冯保。
虽然肩上担子不轻,可这次冯保却没有在他求见后第一时间就召见他,听说这会儿冯保正陪着小皇帝,所以他只能等着。
这一等就是差不多一个时辰,天色已经渐暗,要是再见不到人,徐爵也只能先出宫去等着,继续留在宫里也不妥当。
就在徐爵渐渐感到不耐的时候,冯保终于从宫里出来了。
见到徐爵没有答话,而是带着他回到自己房里。
“说说吧,张叔大都说了什么。”
冯保这两天心情不好,可是见到宫里贵人却要改变自己的心情,装作很好的样子曲意逢迎,也是难受死了。
得到通报,知道徐爵回来了,虽然他很想第一时间出来见他,问清楚张居正有没有给他支招,但还是耐着性子先把小皇帝服侍好,这才抽空出来。
“公公,张阁老说”
亏得徐爵记忆力不错,虽然张居正的话很多他都不甚明白,但还是把他和张居正的对话原原本本都复述了一遍。
冯保这会儿也有了耐心,在知道张居正却是对徐爵说了许多后,就耐下性子认真倾听。
这可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了,四九城虽大,却找不到帮他他冯保参详的人,也是有些悲哀。
这件事儿了以后,还得收拢些读书人,平时舞文弄墨,遇事也能帮他出出主意,想想对策才好。
“李贵妃最想要的.高拱在给我挖坑,也是在给他自己挖坑.已经给自己支了招”
仔细听完徐爵的话,冯保嘴里喃喃低语。
这都是冯保从张居正话里提炼的关键词,说到给自己支招,冯保率先想到前两天收到的那张条子,上面写的什么来着。
对了,“十岁孩童,如何治天下”。
好像是高拱在内阁说的,可这话除了治他个大不敬之罪还能如何,这还是往大了说,正常就是斥责两句,人道个歉,认个错就完了。
高拱给我挖坑,也给自己挖坑,那就是说弹劾的奏疏里,也有高拱致命把柄。
不过张居正提醒他,想办法为李贵妃谋求她最想要的东西,这个冯保倒是明白,不就是太后尊号嘛。
两宫太后
皇太后,是皇帝为母亲上的尊号,太后一词最早出现在中国战国时期,“皇太后”,或称“太后”,一般是指皇帝的母亲,但不一定是生母。
按制,皇帝以庶子继位的,则以生母为皇太后,如果嫡母也在,则并为皇太后,且嫡母皇太后通常位在生母皇太后之上,但是生母身份过于低微的,不能称太后,最多只能被尊为皇太妃,但以后却可以扶正为皇太后。
而皇帝以旁支入继的,以继母为皇太后,且须认继母为嫡母,而生母依然维持原来的地位,并不会因此而封为太后。
这其实就是嘉靖朝的大礼议之争的发端,不过最后嘉靖皇帝赢了,但实际上确实不和这个时代的礼法。
因为嘉靖皇帝不承认他登上皇位是入继,而是承嗣。
继位皇帝与先帝同辈、甚至是先帝的长辈的,则以皇帝本人的法定母亲依然不会封为太后。
历史上第一次出现了两宫太后并存的局面,要追溯到汉哀帝时期。
汉成帝驾崩,他没有儿子,只能过继了他的侄子刘欣为皇帝,也就是汉哀帝。
汉哀帝作为皇帝其实是不合格的,但是这个时候出现了一个很奇怪的现象,他是过继给伯父汉成帝刘骜的,所以汉成帝还在世的皇后赵飞燕就是名义上汉哀帝的母亲,也就是他的嫡母,可是这个时候,汉哀帝的生母定陶王正妃丁氏依然在世。
在与群臣长时间扯皮后,汉哀帝成了这场名分之争的胜利者,群臣尊奉汉元帝的皇后王政君(王昭君的妹妹)为太皇太后,皇后赵飞燕为太后;汉哀帝的亲祖母傅氏为帝太太后,生母丁氏为帝太后。
之后就是到唐宣宗前后几位的时期,那时候的太后才叫凌乱,甚至出现三位太后的事儿,因为皇帝更迭太快,皇帝传承多是在兄弟之间传袭,前任给自己生母上太后尊号,后任自然没法取消,于是太后一下子就多起来。
而最近的,自然是明景帝时期,土木之变让继位的明景帝尊英宗的生母孙太后为“上圣皇太后”,自己的母亲吴氏的皇太后。
这种情况其实已经很明显了,历史上的两宫太后往往都是因为皇帝驾崩或者让位造成的,而这次小皇帝朱翊钧登基,出现的问题可是略有不同。
后世人知道清朝慈禧,也知道所谓的东西二宫,其实追根溯源,源头就来自当下。
要知道,按制,陈皇后是当然的万历朝皇太后,没人能动的了,可是朱翊钧生母李贵妃则应该是李太妃而不能上太后尊号。
冯保却是知道,虽然陈皇后和李贵妃没有公开商议过这事儿人,但李贵妃也是想做太后的人。
毕竟自己儿子上位成了皇帝,她想做太后是理所当然的。
只要陈皇后病死,她就可以做太后。
可是现在陈皇后好好的,而且两人关系又好,李贵妃确实有些手足无措。
给陈皇后和李贵妃请太后尊号?
冯保明白,这是张居正给他支招,讨好李贵妃的法子,肯定比高拱给人送二十万两银子要好使许多。
不过要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冯保在心里也暗中做了决定,那就是这事儿不管最后成不成,这奏疏他得上,建议得由他来提。
张居正的提议,其实非常大胆,很不合常理,这也是高拱根本没有往这方面去想的缘故。
历史上可没有参考的事例。
(本章完)
922十岁太子,如何治天下
等徐爵离开以后,冯保就一个人坐在书案后面冥思苦想,打算写一份奏疏出来。
太监的奏疏,自然不用过通政使司,只需要在文书房登记一下即可拿到小皇帝面前。
到了小皇帝那里,也就相当于到了两位贵人面前。
张居正说的对,陈皇后虽然为人正直,有主意,但性子偏软,和隆庆皇帝其实是一类人,只是比他多了意思倔强。
给李贵妃请太后之名,上尊号,对陈皇后虽然有影响,但影响有限,她皇帝嫡母的身份,是任谁也改变不了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陈皇后对朱翊钧的溺爱甚至超过了李贵妃。
做为生母,李贵妃有时候还要教训小皇帝一顿,可是陈皇后却从来不会,只是关心和照顾他。
但生母和嫡母,总归还是有区别的。
如果陈皇后反对这份奏疏,那必然会在小皇帝心里扎下一根刺,想来她也不会因小失大才是。
冯保自己亲自磨墨,思考半天还是提笔,开始书写奏疏。
他已经没有退路,那就只能赌一把。
而此时的李贵妃,需要处理且迫在眉睫的事情有两件,也是让她颇为烦心,这一是争取自己的皇太后位,二就是保住儿子朱翊钧的皇帝位。
这两点,其实也是相辅相成的。
争取自己皇太后位的基础,是保住朱翊钧的皇位。
朱翊钧是朱载坖的第三子,在他前面的长子、次子都早夭,朱翊钧按序当立,与礼法上没有任何问题。
但毕竟朱翊钧只有十岁,还是个孩子,所谓主少国疑,只要稍微有一点疏忽,母子俩很有可能就会被权臣架空,好一点的下场是沦为傀儡,无法掌握朝政,坏一点就可能会被废掉,甚至惹来杀身之祸。
所以看到高拱对冯保出招时,李贵妃感觉到了暗藏的丝丝恶意。
冯保给她的印象还不错,对朱翊钧的照顾非常上心,所以当初从陈皇后那里知道隆庆皇帝临终前让冯保成为顾命大臣,她就没多想。
他理解隆庆皇帝的苦心。
只是,隆庆皇帝临终前没有考虑她的位置,让她对先帝多少还是有点埋怨。
基于这些考虑,李贵妃也迫不及待想要寻找盟友,内廷和外朝的政治盟友。
在内廷,她和冯保关系还算不错,冯保见到她都显得很谦卑恭顺,是个理想的目标,且还是隆庆皇帝任命的顾命大臣。
而在外朝内阁里,李贵妃能做出的选择就不多了。
高拱虽然向她示好,可审时度势之下,她却是不敢接招。
排除高拱以后,剩下张居正和高仪,高仪自然是被排除在外的,显然这老头已经和高拱之间有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余下的,也就是张居正,还有个没到京城的魏广德。
两个人,貌似都是可以拉拢的目标。
李彩凤把目标放在三个人身上,而丝毫没有考虑隆庆皇帝定下来拥有总裁之权的陈皇后。
这也是因为陈皇后这个人太正直,也淡泊名利,对权力没什么欲望。
她不会主动插手朝政,只会恪守本分,在外朝有不决事找到她的时候才会出面总裁,而绝对不会抢着插手。
但是李贵妃不行,她要帮儿子牢牢控制住权力,不容大权旁落。
李贵妃真的是一个果断的人,按照历史轨迹,她为儿子朱翊钧赶走高拱,其后又默认儿子对张居正抄家,其实都只是希望儿子彻底掌握皇权。
留下张居正和魏广德在内阁,也是按照隆庆皇帝临终前的想法,对朝堂势力分而治之的策略。
“娘娘,冯公公求见。”
就在李贵妃思考该如何应对付高拱的时候,有宫女进来通报道。
“让他进来吧。”
李贵妃随意答道。
不多时,冯保迈着小步进入这里,先是向李贵妃跪下行礼。
在李贵妃让他平身后,冯保这才小心翼翼起身,安静的侍立。
“冯保,你这个时候来此,有什么事吗?”
李贵妃开口问道。
“娘娘,臣写了份陈情,担心措辞不当,所以想请娘娘先看看,有不妥之处好及时修改。”
冯保答道。
朱翊钧登基已经有几天时间,外朝已经开始商议上尊号的事儿,所以冯保并没有多少时间拖延,只能尽快让李贵妃知道他的心意
“陈情,那不是应该给内阁处置,或者交到陈皇后那里才对吗?”
冯保这趟过来,透着古怪,所以李贵妃并没有应下,而是反问道。
即便她想拉拢冯保,可宫里现在还有更加稳固的陈皇后,所以她的行为做事也是处处小心。
“这份陈情如果现在到了内阁,怕是会被高首辅驳回,毕竟现在魏阁老和张阁老都不在朝中,而老奴在外朝也说不上话。”
冯保略作扭捏,一脸委屈状说道。
“哦?那哀家倒要看看。”
冯保的话,提起了李贵妃的兴趣。
等冯保把刚完成润色后的奏疏交到李贵妃手里,她就迫不及待打开观看。
冯保的奏疏,那是写到她心痒上了。
冯保在奏疏里,不仅建议给陈皇后上太后尊号,也给自己上太后尊后。
心里高兴,可李彩凤却没有表现出来,而是踌躇道:“这貌似不和规矩吧。
皇帝生母上太后尊号,一般都是嫡母不在的情况下,国不可没有太后,生母才能有太后尊号。
可如今陈皇后尚在,哀家只是.”
“娘娘是皇爷的生母,自然是可以有尊号的,至于以前不曾出现,那不过是此间少有罢了。
在老奴看来,皇爷的嫡母和生母都应该有太后尊号才妥当,至于礼法也不曾禁止,只是在两可之间。
老奴对皇爷,对娘娘是如何,这么多年来娘娘也都看在眼里。
老奴只希望能看到皇爷平安长大亲政,和娘娘能够母子祥和,这就是老奴最大的心愿了。
此事关键其实还是在内阁那里,只要内阁不反对,这份奏疏应该就可以被通过。
只是首辅高拱为人太过迂腐,且刚愎自用,是个老顽固,和当初杨廷和一类人罢了,娘娘不需理会。
只要等到魏阁老和张阁老回朝,老奴就马上把这份奏疏递上去。
以他二人的性格和睿智,必定会批准这份奏疏。”
冯保这段话,其实已经释放出许多内容。
他希望小皇帝和李贵妃都好好的,他和高拱有嫌隙,他有把握说服魏广德和张居正支持他的建议。
而且,他说魏广德和张居正会批准这份奏疏,而不是说支持,其实也隐晦透露出想要驱逐高拱的意思。
“兹事体大,容哀家再想想。”
虽然很想一口应承下来,可是李贵妃却没有一口答应,而是先推辞道。
这事要么办成,要是把握不大,她可不想出丑。
“老奴还有一事求娘娘。”
这时候,冯保忽然一下子跪地求道。
“这是怎么了,快起来。”
看到冯保忽然又跪下,李贵妃立即惊道。
“娘娘,还请娘娘救我。”
冯保没有起身,而是伏地说道。
“你犯了什么错?”
李贵妃听到冯保这么说,不再让他起来,而是直接问道。
“老奴自受先帝托孤之命,处事一向战战兢兢,唯恐出错,可是有人看不得我们这些宫里的奴才好,现在纠集一帮党羽对老奴进行攻讦。
那日先帝临终时,陈皇后和内阁几位大人都在场,可是外朝弹劾老奴,说臣蒙蔽先帝,狡诏,还说臣是害死先帝的元凶,老奴冤啊”
冯保越说越觉得委屈,不由得伏地痛哭起来。
你说他做了那些事儿,被人攻讦还好受点,可他压根就没做。
那些事儿都是腾祥、孟冲,还有陈洪才做的事儿,现在一股脑抛到他头上,能不委屈吗?
“好了,好了,哀家知道外朝那些奏疏,都是污蔑,哀家和皇后是不会信的。
这些年伱一门心思伺候皇儿,你是有功劳的,断不可受那些妄言的影响。”
李贵妃明白了,冯保是来自己这里寻求庇护的,只求在关键的时候,她能帮他说句话。
“娘娘,那高拱狼子野心,初时只是唆使党羽指摘老奴,今日的奏疏已经是要治老奴的.死罪”
政治斗争就是你死我活的斗争,之前的奏疏还算温和,只是指责冯保过失,请求惩处,现在已经是要给冯保扣上害死先帝的罪,这就是要杀人了。
“而且而且”
到这个时候,冯保欲言又止,似是想说但又不敢说的样子。
“而且什么?”
李贵妃凤眉一皱问道。
“老奴听内阁办差的內侍说,那高拱竟然在内阁值房里,公开说出十岁太子,如何治天下的话,而当时在场的张阁老和高阁老皆不敢言。
这.这已经不是高拱秉性使然,敢于如此口无遮拦,这是完全没有把皇爷放在眼里,心怀不轨。
现在又急于出手治罪老奴,这完全就是居心叵测。”
严格说来,外朝对冯保的弹劾理由,其实半真半假。
冯保在宫里,自然不会不逢迎隆庆皇帝的喜好,只是引荐方士这些事儿没做过,但是向隆庆皇帝献宝还是有的。
只是有腾祥、孟冲和陈洪这些人的所作所为在前,冯保干的那些事儿,真可以忽略不计。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正是因为有对比,所以在陈皇后和李贵妃心里,那些事儿压根和冯保就没关系,要治罪也应该是对陈洪和孟冲治罪才对。
这就显得外朝对冯保的弹劾非常可笑,完全就是扰乱视听,再结合冯保略微尴尬的顾命大臣身份,高拱心怀不轨还真说得通。
不过李贵妃这会儿的心哪里还会去考虑冯保那些事儿,而耳朵里只有“十岁太子,如何治天下”这句话,这是对她儿子赤裸裸的轻蔑。
隆庆皇帝逝世后,继承者是年仅十岁的太子,秉性傲慢的高拱瞧不起小皇帝,口无遮拦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在一般情况下,这是可以理解的,不会顶真,不会追究。
但现在话传到李贵妃耳中,情况却是不同。
这对于当下皇后、李贵妃、小皇帝的孤儿寡母心态,是致命的一击,激起他们极大的愤怒。
正常情况下,她们是必要做出更激烈反应,要对高拱予以严惩,以杜绝后患。
“你说的当.真?”
李贵妃此时脸上怒意涌现,俏脸密布寒霜。
如果之前她还只是看不惯高拱,担心高拱的存在会威胁到儿子继承权利的话,那么现在实锤了。
高拱确实有不臣之心,心怀不轨。
“老奴句句实言,绝对不敢有半分假话,此事娘娘可以问张居正、高仪二位阁臣。”
冯保也是果断的答道。
“起来,擦干眼泪,跟哀家去慈庆宫。”
李彩凤知道这事儿不能擅了,否则高拱得逞后还不知道要如何欺负她们孤儿寡母的。
很快,李贵妃带着冯保到了慈庆宫,见到正在休息的陈皇后。
强压下心中怒意,李贵妃就把冯保给他的奏疏先递给陈皇后看。
这两天,她数次想和陈皇后商议尊号的事儿,但都不得启齿。
今日再到此地,她干脆就豁出去了,赌一把陈皇后的意思。
一开始,陈皇后还以为是冯保献媚李贵妃,所以提出双尊号的奏疏,于是笑着对李贵妃道:“妹妹,此事不必介怀。
如今宫里就你我亲近,让钧儿封妹妹太后也没什么,至于尊号”
陈皇后说到这里略微一顿,她知道这其中的区别可不小。
按制李贵妃是能够被尊称为太后,也不能上尊号,以示和嫡母皇太后的区别。
李彩凤的出身是宫女,后来才被封为皇贵妃,但无论如何身份都低微。
虽然陈皇后家之前也是平民,但她是选妃入宫,和李贵妃的情况还是完全不同的,是正儿八经按照王妃标准选秀入的宫。
不过只是略微犹豫,陈皇后还是开口道:“此事就这么说吧,到时候陛下那里,哀家去说,给妹妹也上尊号。”
陈皇后知道朱翊钧和母亲的关系,她不想从中作梗让小皇帝为难。
能如此大度,也是陈皇后性格使然。
其实陈皇后老早就有这样的心理准备了,毕竟自己没儿子,而隆庆皇帝两个儿子皆是李贵妃所生,所以无论如何,她都要在这个事儿上做出选择。
以后,还要在宫里和他们娘儿俩生活,实在没必要因此事产生隔阂。
李贵妃没想到陈皇后如此豁达,居然一下子就答应下来,不过她也明白不是她喜形于色的时候,因为今日还有更重要的事儿要和她商议,于是除了向陈皇后投入感激的目光外,就再次看向冯保。
(本章完)
923晕倒
“冯保,你把先前说的话再说一遍。”
李贵妃这会儿强压着心中的激动,看着冯保说道。
“娘娘,奴才冤枉”
冯保当即伏地大哭起来,那样子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妹妹,这是”
陈皇后看着冯保的样子,不解的看向李贵妃,问道。
“姐姐知道外朝官员最近许多人都上奏,给冯保这奴才定了许多罪名,贪赃索贿也就算了,还说他勾接方士,给先帝献那什子药,把先帝驾崩的事儿都一股脑扣到他头上。”
李贵妃只得开口解释道。
“那些奏疏我也看过一些,都是瞎编乱造的东西,你我在宫里,那些事儿到底是谁撺掇的,我们难道还不知道吗?”
说完话,就指着那奴才道:“他这就被吓住了?真以为我们不明真相要处罚他?”
“娘娘,不是,这是高拱要清除皇爷身边的人,老奴只不过因为占了顾命大臣一职,所以被那高拱拿来开刀。”
冯保这时候收起哭声,大声辩解道。
“你说什么?”
陈皇后大惊失色,质问道。
“娘娘,老奴在宫里这么多年,什么银子能拿,什么银子不能拿,心里还是有数的,要不老奴干爹去后,都不知在宫里死了几回了。
老奴确实不算干净,他们弹劾臣利用职权存了些银子,这点老奴也不瞒娘娘,是有些,都是下面人孝敬老奴的。
这些银子,老奴是不能不收,否则下面人会担心,就会不认真做事儿。
但是给先帝引荐方士,进献仙药什么的,那可真是冤枉死奴才了。
那时候老奴一心伺候皇爷,哪里有功夫和他们去先帝那里争宠.”
“捡重点说。”
就在冯保吧啦吧啦一堆,进行自辩的时候,陈皇后已经不耐烦的说道。
太监贪墨宫里的银子,其实她早就知道。
当初李芳怎么坏的事儿?
还不就是看不惯宫里这些老人在宫里采买、兴修工程的过程中动手脚,也只能说裕袛那些年没太多人,所以心思也单纯,完全不似这宫里复杂。
经过一事,陈皇后也知道宫里太监这些癖好,但是看着皇帝那么宠幸腾祥、孟冲等人,她也没了法子。
之后自己又被打入冷宫,就更没法理会了。
其实,就算让她来清理,她自问也很难清理干净,因为下面人都这么干,总不能把全部太监都换了吧。
所以冯保在她面前自污,承认在宫里弄银子,她是丝毫不放在心上的。
大家都这么干,就算伱不取,也会有别人取,只要把事儿做好,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是是是”
冯保急忙住嘴,脑中重新思索一番,又组织起语言道:“高拱恶意栽赃老奴,他是没安好心。
不仅是想要剪出皇爷身边忠心之人,还往先帝身上泼脏水。
如今先帝刚刚大行,冥驾还停在宫中,就有这么多脏言秽语讥刺先帝,作为先帝的老奴才.
奴才的清白是小事,先帝的千秋英名才是大事。
若是此事真被外朝定下,那先帝不就在他们笔下成了风流荒唐的帝王,他们实在是其心可诛。”
“你说那些奏疏,是高拱指使人所上?可有证据?你又因何得罪高拱?”
陈皇后这会儿芳心大乱,她也不希望隆庆皇帝被扣上那样的帽子,虽然是事实,但也不能这样写。
当初对外昭告的是隆庆皇帝染恶疾不治,如果真把皇帝的死和方士,和那些药物扯上关系,确实对隆庆皇帝的英名有损。
“老奴虽没有证据证明是高拱指使,但东厂和锦衣卫有密报,那些串联之人在行动前,多前往过首辅大人府邸。
至于老奴得罪高首辅,这更是无中生有。
老奴在宫里兢兢业业,恪尽职守,那里会和高拱生出嫌隙,都是高拱心怀叵测,想要剪出皇爷身边对他忠心之人。
之前在内阁打压张居正,通过举荐又收买高仪,把内阁搞成他的一言堂。
老奴在先帝临终前又被赐顾命大臣,所以就成了高拱的眼中钉肉中刺,欲拔除而后快。
高拱又是污秽先帝之名,又是剪除亲封的顾命大臣,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冯保这会儿头也不抬,就是埋头在那里呜咽。
“好了,这事儿哀家知道了,你放心做事就好。
那日乾清宫里,哀家一直都在场,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你先下去吧。”
陈皇后这会儿需要冷静下来,好好想想今日听到的这些话。
她的心现在真的很乱。
地位特殊,注定了她不敢轻信任何人,她需要观察,看看高拱是否真如冯保所说。
而且,就当下的情况,若是在此时就拿下高拱,对先帝那里也实在难以交代。
拿下高拱,其实在现在的陈皇后看来,也不算很麻烦。
毕竟现在宫中近卫,还有东厂和锦衣卫,她都指挥得动。
这些人的首领,可都是成国公兄弟俩,他们是从嘉靖朝就开始率受皇恩的家族,是绝对不可能和高拱搅到一起去的。
陈皇后现在需要时间,一是冷静思考,静静观察,二就是等人,等张居正和魏广德回朝。
如果高仪真的被高拱收买,此事她们做出的决策一旦不利于他们,必然会在外朝掀起轩然大波。
不利于朝廷稳定的事儿,自然是不能做的。
“姐姐,今日之事,宫里怕是守不住消息。”
就在冯保踉跄着起身准备退出去的时候,李贵妃忽然说道。
“嗯?妹妹这话是何意?”
陈皇后不解的看着李贵妃。
“宫里孟冲、陈洪,应该是倒向高拱那边了。”
李贵妃开口就直言道,“姐姐之前不是让司礼监拿了些奏疏到我那边,让我帮着看看。
在看到那些弹劾奏疏时,陈洪跟我解释的可都不是什么好话,不知道姐姐这里又是如何说的?”
李贵妃这一提醒,倒是让陈皇后反应过来。
她当时确实也问过,外朝怎么能胡编乱造,但孟冲和陈洪都是敷衍,说言官不知真假,但是也说冯保确实做了那些事儿。
不过因为说话人是孟冲和陈洪,陈皇后当然不会信他们的鬼话。
要说奏疏上说冯保的过失,貌似这两人还更大一点。
看了眼佝偻着腰的冯保,陈皇后一瞬间也明白那二人的目的,自然也是希望扳倒冯保。
虽然不能因此就说两人胳膊肘往外拐,投靠高拱,但确实不能全信。
“那要如何?”
陈皇后问道。
“先把二人圈起来,不能和外面接触,等事情平息后再放出来。”
李贵妃开口说道,她现在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威胁到儿子皇位的人。
之前在宫里听了冯保的述说,来的路上又问了许多,知道冯保已经和这两位宫里的大太监势同水火,而这陈洪本就是高拱的盟友。
当初就是陈洪向隆庆皇帝提起的高拱,这才有高拱复职。
至于孟冲,冯保就把关于王九思的事儿也说了出来。
冯保说他觉得应该秘密抓捕王九思,直接灭口,不让宫里的消息泄露出去,但是孟冲担心王九思把他拉下水,所以央求高拱放人。
之前冯保让东厂出动抓捕王九思,但是消息泄露,最后抓捕中惊动了兵马司的人,人被关进了刑部大牢。
冯保猜测,消息是陈洪在东厂原来的人泄露出去的。
毕竟冯保接手东厂,不可能把人全部换掉,必然有陈洪安插的人成了漏网之鱼。
对那些方士,秘密处死是最好的选择,这样就不会泄露出他们曾经和宫里的纠缠,自然就不会影响到先帝的英名。
这才有了刚才这段,李贵妃提到圈禁孟冲和陈洪。
“哀家让他们来我这里,冯保,你安排些人过来看着他们,谅他们不敢在我这里造次。”
孟冲是宫里司礼监掌印,虽然干不长久,可毕竟并没有撤换,陈洪也是宫里老人,各处都有他的干儿子。
把两人圈在其他地方,还真未必保险。
也只有放在眼皮子底下,才没人敢闹事儿,毕竟这慈庆宫里,有陈皇后在。
“王榛,这事你带人做,冯保,你派可靠之人找王榛即可。”
王榛是陈皇后身边的太监,从裕袛是就一直伺候她,这么些年来不离不弃,所以陈皇后对他也是信任异常。
高拱当然不知道他在宫里的两大盟友已经被暗中圈禁起来,他在自家府邸还在考虑着现在时态的发展。
百官弹劾的气势已经形成,自然就该到收拾冯保的时候了。
他当然不会天真的以为这样就可以除掉冯保,就宫里那两位知道底细,就不可能这么做。
“程文他们到了没有?”
所有的计划,高拱已经在胸中反复推演过数次。
那就是先在外朝激起百官愤慨,然后再让六科廊属官齐聚皇极门外,请求宫中处置奸佞冯保。
不管是陈皇后还是李贵妃,不过是一届女流之辈,只要文官聚会,把动静闹大些,就不怕她们不就范。
高拱有条不紊为最后一击做着准备,而此时的张居正则是冒着六月炽热的阳光,在朱衡的陪同下视察修建中的昭陵工地。
成祖朱棣的长陵正好在天寿山与大红门之间的中轴线上,左右皆是历代陵寝。
世宗皇帝的永陵靠近“庭院”,脚下蹬着龙山,而正在修建的穆宗皇帝的昭陵与永陵隔谷相对,正好对着虎山。
当初礼部和钦天监两家主持为穆宗选择“吉壤”时,也拿了几处方案,穆宗一下子就看中了现在这块地方。
他说:“百年之后与先帝父皇比邻而寝,朕心大慰。”
穆宗说这句话时,张居正正好侍立在侧。
当时他觉得钦天监选定的几块地中,这地方并不算太好,虽然也在龙脉之上,却回势稍差,缺乏逶迤奔腾的气势。
但皇上自己喜欢,他这位大臣哪敢发言“有悖圣意”呢?
视察工作进行了两天时间,张居正算是把整个工地都转了一遍,凡事必躬亲,做到心里有数。
为了赶在钦天监选择的吉时下葬隆庆皇帝,工部这次发了狠,几乎抽调光周边所有的民夫,只为了工程尽早完工。
所以,整个视察工作中,在张居正眼里其实都是乱糟糟的,但是在朱衡眼中,则是工程进展井然有序。
“至少还得半个月才能初具规模,阁老看,我们还要不要在留下两日?”
工地各处都已经看过,所以朱衡才有此一问。
毕竟他是抛下工部一摊子事儿跟过来的,久了心在也有担心。
“该看的都看了,明儿就回吧。”
张居正想想,这才开口说道。
其实这一趟对他来说也是不轻松,毕竟张居正年纪其实也不小,快五十的人了。
前日来到的时候还好,不过经过昨日和今日,张居正就感觉身体略有不适,也不知是不是有点中暑,时不时感觉有些头晕。
“那好,我这就安排明日启程回京。”
朱衡听到张居正说回,当即答应道。
第二日一大早,一行人就坐上马车向京城行去。
中午赶到一处驿站歇脚,也顺便吃饭时,张居正就得知自家管家姚旷从京城赶过来求见的消息。
“让他进来吧。”
在驿站一处偏僻的房间里,张居正见到姚旷,不由问道:‘你来此是为何事?’
“老爷,京城今日不得了,几十名六科言官齐聚皇极门,口口声声要求见陈皇后,请求处置奸佞冯保,游管家看事态不对,就让我赶来找老爷,禀报此事。”
姚旷很简略的把今日京城的消息告诉张居正,请他定夺。
这几天的事儿,张居正出外差,城里的事儿就是游七和姚旷在处置。
今日发生的事儿分明就是高拱要动手的征兆,所以这才急急忙忙赶来。
“宫里怎么说?”
张居正最关心的不是什么人闹事儿,而是宫里怎么处置的。
“宫里已经答复,说娘娘已经知道此事,正在考虑如何处罚,让官员们先回衙门办公,不要耽误正事。”
姚旷急忙答道。
“冯保那边,这两天有没有什么动作?”
张居正心里也有些焦急起来,追问道。
“这个不太清楚,这两日都没得到宫里的消息,禁卫森严,也不好打听。”
姚旷擦了把额头的大汗说道。
这不是他急的,而是这天儿太热了,稍微动一动就是一身大汗,属实难过。
张居正刚想说什么,但是忽然身体一阵摇晃,感觉天旋地转,随即昏迷不醒。
(本章完)
924问计
大明京城,紫禁城,慈庆宫。
今晚陈皇后邀李贵妃和小皇帝朱翊钧、潞王朱翊镠一起用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日受到惊吓的缘故。
不过皇帝小,他兄弟潞王朱翊镠更小,今年才两岁,自然是上不得桌,只是由太监抱着站在一边。
陈皇后对隆庆皇帝的其他妃嫔不假辞色,不过对于能给皇帝留下血脉的李贵妃是截然不同的,何况李贵妃还曾是她的贴身侍女。
若不是因为这层关系,当初也不会被还是裕王的隆庆皇帝得手。
一饮一啄,怕也是天定。
隆庆皇帝的几个儿子,也只有李贵妃的两个皇子平安长大,而另外两个则是夭折了。
这也算是皇室的家宴了,虽然人不多,倒是其乐融融。
民以食为天,中华民族自古以来对美食就有着深厚的研究。
明朝时期,以开国皇帝朱元璋为代表的皇帝们,在饮食方面也有着自己的特点和偏好。
明朝美食以安徽风味为主明太祖朱元璋的祖籍是安徽,因此很多美食也是以安徽的风味为主。
明朝时期,主食主要以淮河为界,淮河以南多以米饭为主,淮河以北多以馒头、大饼为主。
安徽的地形较为特殊,独特的地理环境下,产生了很多独具特色的美食。
明朝初期节俭但不缺荤菜,新的政权才刚建立,此时朱元璋皇帝主要还是以粗茶淡饭为主,饭桌上经常出现的素菜有蒲公英、高粱饼、小米糕、豆子等。
尽管朱元璋主张节俭,但荤菜还是必不可少的,如红烧猪蹄、爆炒大虾、水煮鱼等,这些荤菜也经常出现在饭桌上。
明朝中期烹饪工艺更加复杂,此时的明朝皇帝的饮食得到了明显的改善,鸡鸭鱼肉几乎是每天必出现在皇帝的餐桌上的。
由于国库充盈,皇帝的口味也不再局限于蒸煮炒炖,就引进了大量的民间优秀厨师,制作精良而美味的佳肴。
每一道菜都经过独特的工艺进行加工烹饪,既保留了原食材的鲜味,又充分发挥了厨师的优点,满足了皇帝的需求。
很多食材采用煎炸、烧烤等手段制作,融合大量香料,如虎皮肉、琅琊酥糖、大烧鹅等。
虽然这些食品类似于现在的垃圾食品,但它们已经成为了明朝皇帝的最爱,许多大臣、宦官也纷纷效仿,成为明朝的“吃货”。
《南京光禄寺志》就记录了明朝初期几位皇帝的膳食,从朱元璋到朱棣,都有详细记录。
当然,每一位帝王的美食喜好也都有不同,比如永乐帝喜欢吃鲥鱼,从南京“快递”鲥鱼进京;隆庆帝喜欢吃驴肠,据说追求“节俭”的崇祯帝却偏好吃燕窝。
鲥鱼分布于我国的东海及南海,是一种洄游性鱼类,每年四月至六月洄游于江浙二省的淡水江河产卵繁殖,产卵后返回大海。
东晋郭璞注《尔雅注疏》中有:“鯦,当魱,海鱼也。似鳊而大鳞,肥美多鲠。”
此处“鯦”、“当魱”均指鲥鱼,“鲠”指鱼骨,这句话说明鲥鱼体腹丰肥,尽管鱼身多刺,但肉质鲜美。
为了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永乐皇帝在迁都北京后,就下旨在南京营建鲥鱼厂,即鲥鱼的“快递”站,将鲥鱼“快递”到北京。
明早期,鲥鱼厂由南京守备太监掌管,专门负责鲥鱼的打捞、运输。
由于鲥鱼在长江出水不久即死,而南京与北京相距千余里,船运需要一个多月时间,鲥鱼的有效保鲜措施极其重要。
而到了小皇帝朱翊钧这里,他似乎又恢复了老祖宗的喜好,小皇帝也表现出对鲥鱼的喜欢,而不是和他父皇一样,喜欢吃驴肠。
于是,南京那边这两年又开始向京师进贡鲥鱼。
而今日,刚巧就是四月捕捞的第一批鲥鱼抵京的日子,自然就被摆在了小皇帝朱翊钧的面前。
“皇儿慢慢吃,小心有刺。”
鲥鱼味美但刺多,所以吃起来要小心翼翼,不然就容易被刺到。
后来的张爱玲就在散文《红楼梦魇》中说,人生三大恨,“一恨海棠无香,二恨鲥鱼有骨,三恨红楼未完。”
所以这会儿陈皇后看到小朱翊钧吃鱼猴急的样子,急忙叮嘱道。
李贵妃虽然是朱翊钧的生母,但是在这个时代,嫡母为大,所以她是不能有其他心思的,也只能在一边乐呵呵的看着。
毕竟自己儿子受嫡母的宠爱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那时候刚生下孩子的时候,陈王妃就把这孩子宠的不行,她早就习惯了。
只能在心中悄悄感谢菩萨神仙,那会儿是希望陈王妃生不出儿子,那样自己儿子在王妃心中的地位就不会动摇。
如今得偿所愿,自己儿子登上九五之尊。
为了儿子,这也不算什么了。
“娘娘,外面冯公公求见。”
这时候,慈庆宫宫女进来通报道。
“有什么事儿?说了吗?”
陈皇后这会儿看见冯保就烦,实在是被他的话惊吓到了,实在不愿意见到这个人。
“不知道,没说,看样子很着急。”
那宫女答道。
陈皇后和李贵妃对视一眼,知道肯定出事儿了,只好让他进来。
“娘娘,不好了,不好了。”
一进殿中,冯保就没眼力劲的大呼小叫道。
“什么事,这样咋咋呼呼的。”
李贵妃没好气的开口道。
被李贵妃一提醒,冯保自觉失礼,急忙拜见了陈皇后,又拜见皇爷和李贵妃后,这才说道:“奴才刚刚收到消息,张阁老在回京路上病倒了。”
“他得了什么病?”
听到是张居正病倒,陈皇后心里一急,还没开口就听到旁边的李贵妃已经抢先问道。
现在张居正可病不得,若是高拱有二心,没有张居正,她们怎么稳定外朝。
“还不知道,已经有郎中看过了,听说可能是中暑。
这几天张阁老在昭陵工地四处巡视,这天儿又这么热,奴才觉得可能性很大。”
冯保说道。
中暑可不是小问题,一般的就是感觉胸闷气短不舒服,可到了晕倒这种程度,可就是大事儿,至少也需要一段时间的调养才成。
“张师傅在哪儿?回京城了吗?”
小皇帝朱翊钧这会儿开口问道,“让太医院的御医去看看,用心诊治一番。”
“张阁老病倒后,人就被送上马车已经进城回了张府,奴才这就去传太医过去诊治。”
冯保急忙起身,就要出去传旨。
好吧,小皇帝说的话,那就是旨意,要不怎么说古代帝王口含天宪。
说出来的话,传出去的那就是旨。
“慢着,晚些时候你把那边府邸的情况也要报一份过来,我要知道今晚那边是否又宴请了,宴请了谁?”
陈皇后忽然叫住冯保,吩咐道。
“是,尊娘娘懿旨,奴才这就去问问。”
冯保急忙答道。
冯保出去后,陈皇后叫住有些发愣的小皇帝朱翊钧,叫他继续吃饭。
小皇帝此时还一无所知,所以很快就把精力转移到桌上丰盛的饭菜上,而陈皇后和李贵妃则有些兴致缺缺,已经没什么心情享用这美味的饭菜了。
冯保出了慈庆宫,派人去太医院找太医,自己则是到宫门外等着。
人到了以后,一同前往张居正府邸探视。
是的,他要亲自去探望张居正,顺便问问接下来该怎么做,让宫里两位贵人能够下定决心,除掉高拱。
妇人做事,毕竟有些优柔寡断。
经过高拱连番出手,冯保已经铁了心要和高拱不死不休,而现在陈皇后对高拱也有不满,似乎就是一个机会。
当然,他也没忘记打听高拱府上现在的情况。
东厂并没有专门的谍报系统,都是依附于锦衣卫安插在各家府邸的情报人员刺探机密。
不过这也没什么打紧的,毕竟是宫里贵人要打听的消息,所以直接知会徐爵,让他用皇后娘娘的名义,调锦衣卫的人去查。
坐在前往张府的马车上,冯保还在想着这事儿。
最好高拱能在今晚再说些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出来才好,通过锦衣卫刺探到的消息,自己往宫里一报,不久齐活儿了。
皇后娘娘再顾念老臣,也绝对不会姑息养奸,放任高拱这个奸贼继续坐在首辅宝座上。
而此时的高拱府邸中,高拱也正在对一众心腹布置道:“明日一早,六科言官尽量都要前往皇极门,不等到宫里处罚冯保,这个事儿就不能停。
如果明日,宫里还是没有做出决定,那我就发动朝中更多人上奏此事,两头施压,不怕娘娘不答应”
在高拱看来,逼迫宫里处罚太监,或许会让陈皇后心生不满,但是他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已经得罪了太监,而太监又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所以必须一次性搞死冯保,否则后患无穷。
宫里,就是六科廊的言官去逼宫,逼着陈皇后让步,自己则发动外朝官员响应,里应外合,何愁大事不成功。
厅堂里,高拱志得意满,吆五喝六让自己的门生们开怀畅饮。
在他看来,虽然今天宫里没有做出处罚冯保的命令,但陈皇后已经被言官们所慑,答应条件不过是时间问题。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在厅堂外肃立,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厮,此时正装作漫不经心的,竖起耳朵仔细倾听里面的对话,并把这些话牢牢记在心里。
“阁老就是天气闷热,又在烈日下视察工地,所以导致轻微中暑。
晕倒,其实是因为过度操劳所致。
若不是这次奔波,想来只会淤积于身体里,等在爆发可就不是好事儿。
说起来,张阁老这次也算是因祸得福,只要好好调养上一些时日,身体自可痊愈,还会愈发健康。”
张居正卧房外,太医正把诊脉的情况告诉张家人和冯保。
“因为政务繁忙,所以本身就已经有暗疾,连日奔波工地,又轻微中暑,所以晕倒,只要歇息些日子就没事儿了。”
冯保按照自己的理解,又复述了一遍。
这是为了回宫好禀报,免的出现纰漏。
“正是如此,张阁老只需要休息就好,再服下我写的方子,调理调理就不会有大碍。”
那太医捻着胡须笑道。
“游管家,叫人抓药去吧。”
冯保对旁边陪同的张府管家说道。
“我进去和张阁老说几句话,不会有碍吧?”
冯保又对太医问道。
“时间不可太长。”
太医点头回道。
得了信,冯保自然迈步进了张居正的房中。
一开始,没有经过太医诊治,冯保还真不敢随意踏足,他也担心张居正在昭陵染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自己进去也会沾上。
“阁老,好些吗?”
冯保凑到张居正床榻前,轻声呼唤道。
张居正本来微闭双目休息,听到公鸭嗓声音,睁眼就看到是冯保。
冯保来府他是知道的,太医都出来了,于是笑道:“有劳费心了,不碍事。”
“娘娘知道阁老病倒,心中焦急,就让杂家来看看阁老。”
冯保笑道。
“有劳娘娘费心了,请冯公公回宫禀报,臣身子还行,休息几日就好。”
张居正急忙表示自己没事儿。
一阵嘘寒问暖后,冯保也说明了来意。
“张阁老知道今日发生在皇极门的事儿了吧,高拱对杂家可是毫不手软呐,还请先生教我。”
“呵呵,冯公公可对宫里贵人说过什么了?”
张居正虽然还是觉得胸中不舒服,不过还是打起精神问道。
“前日徐爵带回先生的话,杂家好似是明白先生的意思了。”
这个时候,冯保忽然把对张居正的称呼从阁老变成先生,以表示自己对他的尊敬。
“经过今日皇极门外的事儿,想来已经信服了吧。”
张居正勉强露出一副笑容,问道。
“陈皇后还有些顾虑,李贵妃那里是已经认可了。”
冯保答道。
“陛下不知道?”
张居正闻言眉头一皱。
“当时陛下不在。”
“这事儿,得让陛下知道。”
张居正想想说道,“陛下虽已登基,但毕竟年岁尚小,应该会很害怕。
既然陛下担心,想来两位娘娘是不愿意看到陛下寝食难安的。”
说到这里,张居正又抬头看着冯保,说道:“既然今日宫里是答应考虑此事,想来明日高拱还会让六科言官继续前往皇极门催问结果,甚至会发动外朝百官参与,把气势刷的更盛。
其中,不可能是百官自发形成,必然有串联.”
冯保没在张居正屋里呆太长时间就出了张府,急匆匆赶回宫去复命。
(本章完)
925驱逐
冯保没在张居正屋里呆太长时间就出了张府,急匆匆赶回宫去复命。
一路上,冯保还在回忆张居正最后那话。
“外朝争不过,只能是靠皇后、皇贵妃和陛下.”
当晚,也不知道冯保对小皇帝朱翊钧说了什么,反正第二天一早,陈皇后和李贵妃看到小皇帝的时候,就发现他两只小眼睛红通通的,显然是一晚上没睡好。
“皇儿,你昨晚怎么了?”
因为刚刚登基,所以虽然朱翊钧年龄还小,可依旧被逼着每天都要上朝,让百官见到皇帝。
这是为了树立小皇帝勤奋的印象,也是为了锻炼。
要知道,第一天走进皇极殿的接受百官朝拜的时候,小皇帝可是被吓坏了,阵容实在太大。
若是隆庆皇帝不出意外的话,今年太子出阁读书以后,他也会带着他参加一些典礼活动。
一般有了这样的经历,朱翊钧也不至于怯场。
可隆庆皇帝突然就没了,许多东西还没来得及教。
要知道,嘉靖皇帝在最后两年里,许多典礼活动他懒得出席,都是交给裕王主持的。
因为皇帝年龄小,自然也把上朝的时间推迟了一个时辰。
这样,小皇帝就可以和和她们一起用早膳。
“冯保,皇儿这是怎么了?”
陈皇后也开口,对冯保问道。
“这个.”
冯保故作为难的样子,说话吞吞吐吐的。
“照实说。”
李贵妃本就关心儿子,这会儿看冯保的样子,就知道必然有事儿她们不知道,说话语气不由得严厉起来。
“娘娘,都是奴才的错。”
冯保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先跪倒在地说道。
“昨日皇爷问奴才,为什么这几天朝会上,高先生经常要皇爷按他的意思作答,皇爷都说了会在奏疏上批红”
冯保当然不会说是自己挑起的事儿,只说是小皇帝提到的这个事儿,他这是如实回答。
“朝会上的事儿,不是都通过内阁票拟,司礼监批红,还要皇在朝会上说什么?
严格说来,皇儿都还没有出阁,那里能在朝会上作出决定。”
陈皇后一听冯保的话,当即不满起来。
“高拱就是要逼皇爷在朝会上做决定。”
冯保这时候忽然接了一句话道。
听到冯保这话,陈皇后和李贵妃当即对视一眼,都能看到对方眼里强烈的不满。
实际上,昨日一天她们都在考虑这个事儿,到底该如何处理高拱,是息事宁人还是当机立断。
“张阁老身体如何?”
李贵妃忽然开口问道。
昨晚冯保回宫,只是去陈皇后那里回禀了张居正的病情,李贵妃还不知道。
“张阁老身体需要调养几日,便可康复。”
冯保马上答话道。
“昨晚高阁老那边又是个什么情况。”
李贵妃继续追问道。
听到李贵妃的问话,陈皇后也打起精神看了过来。
“这”
冯保略微犹豫,最后还是一咬牙说道:“据锦衣卫探查回报,昨日高阁老在府中召集了许多科道言官,他们他们”
“他们是不是说今天还要来皇极门逼宫?”
没等冯保说下去,李贵妃已经开口质问道。
冯保闻言,马上低下脑袋。
“把密报拿来。”
李贵妃又开口说道。
冯保从袖中拿出一张信札,双手奉上。
有宫女上前两步接过信札,马上交到李贵妃手中。
以往,这样的东西,是决计到不了她们手里的。
但今时不同往日,皇帝年幼,很多事儿都需要陈皇后和李贵妃为小皇帝做主,自然就能接触到这类敏感的文书。
“逼宫不成,就要发动外朝一起参与,高拱好大的胆子,这是要欺压我们娘仨吗?”
李贵妃一眼看完,当即愤怒说道。
书札交到陈皇后手中,陈皇后仔细看完后,脸上愠怒大盛。
本来还没有做出的决定,此刻似乎一下子有了答案。
“母后,高先生真的说我是个孩童,不能治理天下吗?”
这时候,十岁的小皇帝朱翊钧忽然开口问道。
朱翊钧虽然身体略有残疾,但打小就聪明,也很有主见。
知道父皇死了,他成为皇帝,虽然也知道自己不能治理好国家,还需要学习,所以小皇帝一直都在避免在百官面前做出决定。
说白了,现在的奏疏,是有内阁和司礼监相互监督下进行,陈皇后和李贵妃也只是看看,都不多发表自己的意见。
但是昨日听到冯保说他一个十岁孩子不能治理天下,小皇帝心中是很不甘的,觉得高拱就是轻蔑他,让他很不高兴。
关键其实其他人都不知道,或许冯保明白,那就是高拱的言论触及了朱翊钧脆弱的自尊心。
脆弱的原因,自然就是他身体上天生的那点残疾。
只不过,小皇帝无心的一句话,是彻底点燃了陈皇后和李贵妃心中的怒火,让那一丝不安情绪有了宣泄口。
在小皇帝话音落下后,陈皇后和李贵妃就已经做出了决定,高拱是不能留了,看把小皇帝吓得。
“姐姐,你看这高拱.我看是不能留在朝堂上了,若是继续下去,怕是我们”
毕竟是自己亲儿子的江山,李贵妃当机立断就和陈皇后商议起来。
“你的意思哀家明白,可是驱离高拱容易,但是朝政怎么办,百官那里也需要有个交代。”
陈皇后低声答道。
“姐姐,伱的担心我明白,没了高拱,朝中还有张阁老可以支撑一下,等些天魏阁老也该到京城了,朝政运转总归不会有阻碍。
张阁老和魏阁老都是内阁老人,当知道如何维持朝廷。
至于百官那里,高拱如此轻忽皇帝,擅权专政,就足够然他下狱问罪,我们还只是驱逐,已经算是给他留够面子了。”
李贵妃开口说道。
她现在铁了心要驱逐高拱,担心继续让他留在朝堂上会让自己儿子大权旁落,成为一个傀儡皇帝,实在是太可怕了。
“当初先帝在时,有许多次都是因为高拱坚持,先帝才不得不同意他的主张。
没想到到了现在,他还是这样处事,实在让人担心。”
李贵妃继续说道。
“那我们该如何布置此事?高拱毕竟在朝中根深蒂固,门生故旧颇多,要是闹起来。”
陈皇后下旨处置高拱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可是她更多的还是要考虑到朝廷的稳定。
“今日御门听政,不多时百官就会在午门前汇聚等候时辰入宫,到时候先传旨,让六部五寺这些衙门主要官员全部要到皇极门外。
在皇极门下宣读旨意,驱逐高拱,事先让冯保调厂卫布置在那里,若有人敢造次,当立即下狱。”
李贵妃虽然心里也是怕得要死,但还是把自己的想法缓缓说了出来。
当众宣布罢免高拱,再预先安排锦衣卫和东厂的人预备弹压抗旨者。
李贵妃虽然没有经历过,但是也听说过左顺门事件,嘉靖皇帝就是拿着大棒把不服的百官给打服。
若是百官中真有人支持高拱,在她看来,那就是大逆不道的奸臣,活该被廷杖打死。
这一刻,她只要保证儿子朱翊钧屁股下面的皇位,其他的她都可以不管。
今天高拱敢蔑视皇帝,明天他就敢公然篡位。
陈皇后这次只是考虑片刻,终于轻点螓首,认可了李贵妃的提议,同时在内心里,她也对大明朝廷的未来有了一丝丝担忧。
陈皇后和李贵妃商议,定下处置高拱的决定后,最高兴的莫过于下面还跪着的太监冯保。
果然,只要搬出小皇帝,两位贵人就会有决定,哪怕再多担心,也没有那个位置重要。
“冯保,你立即去找朱希孝,调动厂卫布置在皇极门外。”
陈皇后看了眼冯保,吩咐道。
“奴才遵旨。”
冯保一头磕下,接受了陈皇后的命令。
听到以后不用再见到令人烦心的高拱,小皇帝朱翊钧此时心情是很好的,何况他还从刚才的对话里知道,魏师傅很快就要到京城了,今年的生日礼物会是什么呢?
看到一下子高兴起来的小皇帝,陈皇后心里那点担忧瞬间就没了踪迹。
“耽搁这么久,把早膳送上来吧。”
皇极门上金台御幄早已经准备妥当,御座也被搬到这里放好,就等小皇帝升座。
和后世影视剧不同的是,明代的皇帝其实除了大型礼仪活动,一般都不会在黄极殿上坐着,而是在皇极门上升座,文武百官就站在皇极门下跪奏,倚此显示天家的不凡。
而紫禁城里的三大殿,皇极殿都是被用来举行各种大型典礼的场所。
而中极殿是一个用来休息的宫殿,皇帝到皇极殿参加大型庆典前会在太和殿休息准备,也会在这里接受主持庆典的官员朝拜和奏事,偶尔皇帝也会在中和殿里进行阅读祭文,甚至在这里召见官员或进行赐食。
建极殿则是在举行典礼前,皇帝会在这里更衣,所以这里多是存放龙袍的地方。
因为昨日六科廊属官在皇极门聚众闹事儿的缘故,让平静了一段时间的朝堂气氛诡异起来,今日赶到午门外准备参加朝会的官员可不少。
弹劾冯保的事儿,本就闹得沸沸扬扬,再有了这场逼宫的闹剧,反应再迟钝的人也意识到,近期要出大事儿了。
时辰一到,只听得三通鼓响,午门立时洞开。
禁军旗校早已手执戈矛先行护道排列,盔甲兵器光芒耀眼自是不容逼视,鼓声刚停,两匹披红挂绿的朝象被御马监的内侍牵出午门,在门洞两边站好,各把长鼻伸出挽搭成桥。
此时禁钟响起,官员们整理了官袍列队从进入午门,有御史已经拿着黄册名簿清点起来,稍后就确认了今日参加朝会的官员。
过金水桥,百官按部立于皇极门下时,右掖门打开,一个小太监出现在众人眼前。
看着外面侯立的百官,那小太监用尖细的嗓音大声喊道:“有旨,召内阁、五府、六部众大臣皆至。”
听到这道旨意,站在前排的首辅高拱瞬间眉飞色舞起来。
召集众臣是什么意思?
按照之前形势的发展,自然就是宫里要罢免冯保,所以才会要所有重臣都到场。
接旨后,高拱当即吩咐人去传张居正等人到来。
张居正昨日抵京后就派人去高拱处报备,需要休息数日,言中暑,办不得公。
不过有这道旨意,张居正,还有其他请病假的官员,就算抬也要抬到这里来了。
涉及朝会,乃大事儿,自然有人骑马去各处府邸通报找人。
其实,张居正是不想这几天出府来的。
他知道冯保肯定要对高拱出手,他要尽量避免在场的尴尬。
宫里处罚内阁首辅,他这个次辅是求情还是不求情。
但是没办法,宫里连续派出几拨人马催促,终于张居正姗姗来迟。
别的人都到了,包括刚回京不久的朱衡也到了,张居正是最后一个出现的大臣。
随着官员聚齐,有小太监入内通报,高拱强压着兴奋心情,就等皇帝升座。
他已经打定主意,一旦皇帝问起如何处置冯保,他就说以正理正法对他进行处置,不枉不纵。
又是一盏茶的功夫,皇极门上依旧不见小皇帝的身影,就在众人等的略感不耐的时候,太监王蓁捧着圣旨出现在皇极门上。
“有旨,百官跪接。”
王蓁话毕,文武百官下跪接旨,一片肃静,大家都在忐忑不安地静候皇上的裁决。
“奉皇后懿旨、皇贵妃令旨、皇帝圣旨传与内阁府部等衙门官员,我大行皇帝宾天,先一日召内阁三臣至御榻前,同我母子三人亲授遗嘱,说:东宫年少,要他每辅佐。
今有大学士高拱,专权擅政,把朝廷威福都强夺自专,不许皇帝主管,不知他要何为,我母子三人惊惧不宁。
高拱便著回籍闲住,不许停留。
你每大臣受国家厚恩,当思竭忠报主,如何只阿附权臣,蔑视主上,姑且不究,今后俱要洗心涤虑,用心办事,如再有这等的,处以典刑。”
王蓁宣读的旨意不啻为一声惊雷,把皇极门下百官雷的外焦里嫩。
跪在前列的高拱不可置信的抬头,看着高高在上的宣旨太监,兀自不信,大声质问道:“何以不见陛下和陈皇后,你们是矫诏。”
此时的高拱,心情瞬间从天堂跌入地狱,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局。
皇极门左右掖门忽然洞开,冯保带着大队厂卫从门里走出,列队在众大臣左右。
看到高拱此刻满脸愤怒的看着他,冯保嘴角挂出冷笑道:“来人,送高大人出城。”
(本章完)
926入阁办差
“来人,送高大人出城。”
冯保脸上挂着冷笑,一挥手,两个番子上前在他面前拱手作揖后,这才一左一右架起还跪在地上的高拱,就拖着往宫外走去。
此时的高拱已经想明白了,肯定是冯保在宫里说了什么,让宫里两位贵人都信了他的鬼话。
被人架着往宫外拖,确实很丢人,但是此时高拱心乱的很,也只能任由他们架着出了承天门。
到了宫门外,高拱还没有反应过来,忽然感觉眼前一花,身体就向前飞去。
他被两个番子架出宫门后,第一时间就给丢在了地上。
“高大人,难道要我们一路送你回去?嘿嘿.”
“自己起来,快点,没磨磨蹭蹭的。”
两个番子站在高拱身后,一前一后开口嘲讽道。
高拱坐起来,看看那两人的嘴脸,也看到了宫门处那一众侍卫膛目结舌的表情,已经够丢脸了,高拱不想继续在这里呆下去。
狼狈起身,一步步向自己府邸方向走去。
“高大人,圣旨可是让你直接出京,片刻不得停留,你就不用回家了,直接出城吧,会有人给伱家里送消息的。”
跟着走了一段路,一个番子忽然感觉方向不对,当即站到高拱身前拦住去路,身后那个番子则是把高拱向另一条街道推了一把。
高拱就这样被两个番子连推带拉强行送出京城,样子比当初被徐阶斗倒下野还要凄惨无数倍。
“高拱被冯保整下去了?”
坐在马车上,魏广德听到留在京城的家丁汇报这几天京城发生的大事儿,高拱丢掉首辅宝座自然是其中最大的一件事。
实际上,魏广德一行人行至扬州城的时候,隆庆皇帝大行的消息就已经传到了江南。
消息传播如此迅速,可以说大明朝的快递“急递铺”在其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日夜不停歇把消息传向帝国各处。
一路行来,魏广德思考最多的,自然就是在朝堂上如何和高拱斗下去。
现在皇帝还小,坐上那个位置,几乎可以说是一言九鼎,一言而决,再也不用和其他人商量了。
所以船在运河上,可魏广德的心早就飞到了京城,开始思索到京后该如何动作。
只是没想到,自己这一下船才知道,已经不用考虑对付高拱了,人已经被撵走了。
震惊过后,魏广德马上问道:“那现在内阁是张叔大做首辅,高仪是次辅了?”
魏广德暂时没心思打听高拱下台的始末,内情只能是冯保才能说得明白,不过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扼腕叹息。
自己紧赶慢赶回京,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魏广德的官船抵达通州的消息,当天就传遍了京城,在他的马车还未进城的时候,宫里也知道了消息。
“王臻,你去和冯保说下,用皇帝的名义下旨,让魏广德尽快入阁办差。
现在内阁只有张先生一个人支撑,他还拖着病体,也是难为人了。
还有,魏广德入阁后,叫人知会我一声。”
陈皇后当即对身边的太监吩咐道。
“是,娘娘。”
王臻答应一声,就出了慈庆宫传旨去了。
高拱被打发出京城后,孟冲当天就递交了辞呈,他知道大势已去,见了冯保一面后,选择了退出。
马车从通州到京城,魏广德在路上也知道了现在京城的局势。
高拱离开已经两天了,但是大明朝廷的内阁现在只有张居正一个人在苦苦支撑,因为另一位阁臣高仪也病倒了。
不知道是因为高拱被驱逐吓的还是什么,反正当天下午的时间就在内阁里犯病,被人抬回家里养病,这两天也没见好转。
可怜张居正是真的病了,但是在这个时候也不得不拖着病体前往内阁。
他若是不去的话,大明朝的内阁就没人做主了。
“这个首辅也不好做啊。”
魏广德感叹一句。
如果说一开始魏广德听到张居正病倒的消息,以为是他故意为之,就是为了避开高拱下台那一幕,到现在他是真的信了。
张居正是真病,这两天内阁处理奏疏的速度极慢,而且张居正也是病怏怏的,脸上惨白的吓人。
为此,陈皇后还命太医院的人派人守在内阁,随时照顾张阁老的病情。
魏广德回到家中不久,就有下人前来通报说,宫里传旨的天使已经到了府外。
魏广德只得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就出来迎接。
传旨太监不是旁人,正是陈矩。
他虽然没有完全依附在冯保门下,可是因为魏广德的关系,冯保也没有为难他,依旧让他在司礼监随堂,平时也安排他伴架在朱翊钧身旁。
今日王臻传来慈庆宫的旨意,正好是陈矩在服侍小皇帝,于是冯保就把传旨差事交给陈矩去做。
只不过是一道中旨,也不需要经过内阁和六科。
毕竟,只是催促魏广德尽早入阁办差的旨意,也没必要大费周章。
魏广德接旨后,把陈矩带进屋里开始了解宫里的情况。
知道的,陈矩也都给魏广德说了,知道是冯保说动了陈皇后和李贵妃,还有小皇帝,他们三人都对高拱有不满,这才下定决心驱逐高拱。
“宫里对冯公公做掌印,有没有传出什么怪话?”
魏广德好奇问道。
他是清楚的,宫里局势其实和外朝差不多,几个大太监之间也是竞争关系,表面和和气气,背后恨不得让对方去死。
相对来说,宫里的斗争更加黑暗。
孟冲能够和冯保达成协议,全身而退,想来手上也握着冯保不少东西,否则不掉一层皮是不可能这样安然离开的。
“现在冯公公和两位贵人关系很亲近,又是皇爷的大伴,谁还敢在背后说闲话。”
陈矩笑笑,他明白魏广德问这话的意思。
不过陈矩还是提醒道:‘善贷,宫里那几位也不是白痴,他们明白现在以冯公公在二位贵人那里的宠幸,是没办法扳倒他的,所以这两日表现的都很顺从。’
“如此就好。”
魏广德点点头。
“你现在还是在司礼监挂着随堂?”
魏广德又问道。
陈矩一阵沉默,如果他干爹还在,他应该是有机会成为秉笔太监的,只不过
“回头我和冯公公说说,看能不能给你安排个秉笔的差事儿,随堂太监,说出去身份地位还是差了许多。”
魏广德轻轻摇头说道。
帮陈矩要官儿,也是魏广德打定主意对冯保的一个试探。
毕竟这次斗倒高拱,想来张居正居功至伟,说不得两人关系就亲近了,倒是把自己排斥在外,到时候自己也好想法子应对。
宫里的那些个太监,根据魏广德的观察,讲情义的还真不多。
陈矩算一个,张宏给他的感觉也还好,冯保这个人不好说,或许是比较有主见。
能力可以但是出主意不行,自负的很,有点高拱的影子,这种人办差可以,但是独当一面就差了一点点。
至于陈洪,不说也罢,想来冯保第一时间要料理的,就应该是这位了。
陈矩要告辞的时候,魏广德拿出一份在船上就写好的奏疏交给他。
回到京城,还是得先往宫里第一份奏疏,表示自己已经到京。
如果不是陈矩来的这么快,魏广德在府里洗漱一番,换上一身衣服就要亲自去送的。
“老爷,水已经准备好了。”
魏广德把陈矩送出府门回来后,下人就上来报到。
“嗯,现在就去。”
这一路虽然是在船上,四下都是水,可却是没办法洗澡的。
这天儿又热,可把魏广德闷坏了,所以回府第一件事儿就是通知下人准备好热水,他要痛痛快快洗个热水澡去去身上的汗气,感觉人都不好了。
至于疲劳,有点,但毕竟身体好,这一路走来可比高仪、杨博这些老臣要强许多。
本来还是想休息一天再入宫的,但是现在看来,貌似明天就要去了。
晚点的时候,魏府就收到许多帖子,都是拜帖,看他什么时候有闲,人家好上门拜访。
“张首辅的条子。”
魏广德这会儿从下人手里接过张居正的帖子,里面还附有一张张居正的条子。
魏广德展开看了眼,笑笑。
其实条子上的内容就是让他今早入阁办差,他的身体有些熬不住了,需要休息一、两日。
“府里当初就留了四个家丁看家护院,去兵部知会一声,叫他们安排四个轿夫过来,明早入阁办差。”
魏广德吩咐下人一声。
以往,魏广德府邸的轿夫都是他从江西带来的人,自己丁忧回家时都带回去了,现在他们应该还在路上。
轿夫,是衙门里给上品级官员配备的福利之一,官员可以直接要人,也可以自己安排人,只管拿轿夫的雇用银子。
这抬轿子,也是百姓服徭役的一种方式,只不过大部分官员一般都不会选择官府安排的轿夫,都是拿银子自己雇佣。
魏广德也只打算让兵部短期内给他安排几个人就行,等自己人来了,还是自己人抬轿更安全些。
毕竟,这些都是干惯了农活的军户,手上也有两下子,抬轿之余也算是护卫之一,可比官府安排的平头百姓要强许多。
当天,魏广德就早早休息,也没有召集门生故旧,现在时间特殊,可不能大摆宴席。
虽然隆庆皇帝临死前有遗嘱,说不用禁止民间婚丧嫁娶,宴请一类的活动,但是魏广德这样的身份,自然是不能做这些大不敬的事儿。
没看到当初高拱召集门生故旧都不摆宴席,只是一杯清茶就开始谈事儿。
第二天一早,魏广德在下人服侍下穿戴整齐就出了府门。
兵部安排的轿夫已经抬着轿子在府门前等候,带着两个家丁,魏广德就钻进轿子里往承天门行去。
经过罢免高拱一事儿后,陈皇后和李贵妃都觉得,皇帝年龄毕竟还是小,不宜频繁出现在百官面前,特别是现在情况特殊,若是有百官中高拱的党羽在朝会上发难,小皇帝怕是难以招架,所以下懿旨免了最近的朝会。
魏广德在宫门外下轿,就直接步行往宫里走去。
虽然离开已经一年有余,守卫宫门的侍卫却还是知道魏阁老今天入阁办公,一身大红官服是那么显眼,自然不敢阻拦。
不过魏广德进入宫门前,还是主动把自己腰上挂的象牙腰牌拿到手里向他们亮了亮,那几个侍卫急忙都躬身向魏广德行礼。
“魏阁老,你的值房昨儿已经收拾妥当。”
进入内阁,张居正还没到。
不是他摆架子,是身子不爽,所以这两天来的都比较晚。
“我知道了。”
魏广德应付完中书,径直迈步回自己值房,芦布已经躬身在门外候着。
魏广德是丁忧,可不是罢职,所以值房照旧,有书吏芦布每日打扫,进屋感觉和他离开时貌似也没有变化。
魏广德坐下不久,就有中书搬来刚从文书房登记好的奏疏。
魏广德随意拿起了翻看了眼,上面几份奏疏都是前两日的,显然是张居正没有来得及处理的。
魏广德倒是没急着开始办公,等芦布送来茶水后就问起这一年多内阁的变化。
“张阁老的值房都没变,只是原来陈阁老的值房被高仪高阁老占用了”
芦布把现在内阁的情况说了下,当初高拱选择的是徐阶的值房,而陈以勤用的那间曾是严阁老的值房,不过现在已经姓高。
“听说高阁老没办两天公务就不来了?”
魏广德听说高仪还在熟悉内阁业务,都没票拟过几份奏疏就请了病假,现在外面对高仪病情的说法也是很多,真假难辨。
“这个还真不知道。”
芦布苦笑道,“老爷,阁老的事儿,那是我们能够知道的。
不过高阁老那边值房,连书吏都还没定下,高首辅被驱逐后,他就来了半天就被送回府。
只是那次我倒是在外面看到了,脸色惨白很吓人,不像装病的样子。”
芦布当然知道魏广德问高仪是什么意思,于是说道:“外面都在传,高阁老是倒向了高首辅那边的,所以他不来的原因也不好说是不是装病。
要不要小的下去找人查查?”
“谁叫你去查了,呵呵,我就随便问问。”
魏广德笑道。
“魏阁老在吗?”
就在这时,门外有人轻声问道。
听到有人叫门,芦布马上就站到门口,看清外面的情形,当即正色道:“魏大人在看文书,公公请进来吧。”
(本章完)
927没了
“魏阁老在吗?”
就在魏广德和芦布交谈的时候,门外有人轻声问道。
听到有人叫门,芦布马上就站到门口,看清外面的情形,当即正色道:“魏大人在看文书,公公请进来吧。”
说话间,一个魏广德不认识的小太监出现在值房门口。
太监进屋以后,先是对魏广德行礼后才道:“听说魏阁老入阁办差,杂家封娘娘懿旨,请魏阁老去一趟慈庆宫,娘娘有事说。”
听到太监说奉懿旨,魏广德就知道要见他的应该是陈皇后。
他对陈皇后观感还是不错的,只是可惜了隆庆皇帝不听这位贤后的劝告,稀里糊涂就去了。
当即魏广德就起身道:“既然娘娘有事,善贷自然奉旨,请公公前面带路吧。”
魏广德跟着小太监就出了内阁,向着慈庆宫走去。
一路上,魏广德随意和小太监攀谈,知道他叫王安,其实现在只是个刚从内书堂毕业的小內侍。
内书堂出来的,虽说前途远大,可也得有这个命。
翰林院出来多少人,可是能最后走进内阁的又有几人。
“这么说李贵妃也在娘娘宫里。”
“是啊,李贵妃这些天没事儿就会带着皇爷去慈庆宫拜见皇后娘娘,先前皇爷也在,不过这会儿被娘娘派冯保送回乾清宫习字儿去了。”
王安倒是能说会道,和魏广德很快就熟络起来,一路上两人都在攀谈中度过。
等到了慈庆宫外,魏广德在宫门前等候,王安则直接进入向陈皇后复旨。
不多时,王安出来,带着魏广德走进了慈庆宫。
慈庆宫占地,原来是仁寿宫,位于清宁宫后。
嘉靖初期,仁寿宫原来是孝宗皇帝皇后张氏居住,嘉靖年间失火后没有复建,嘉靖中期方重建为慈庆宫。
嘉靖皇帝当初没有在仁寿宫失火就后复建,主要原因也是因为他和张太后关系不好,毕竟是堂兄正德皇帝的母亲,当初大礼议之争,如果张太后能站出来帮忙说句话,也不会把事儿闹得那么大。
所以,嘉靖皇帝其实一直是在心里埋怨这位张太后的。
宫殿失火后不及时修缮,也在情理之中。
魏广德以前可没来过这里,所以进入宫门后就小心翼翼的,直到进入大殿,见到陈皇后和李贵妃行礼后,心中这才稍安。
毕竟是裕袛旧人,那时候魏广德也是见过陈王妃和李美人的。
“魏爱卿,先帝临终前还记挂着你。”
在让魏广德平身后,陈皇后语气有些哽咽着对他说道。
这是向他打出了感情牌?
现在大明朝廷实在太特殊了,隆庆皇帝临终前任命的顾命大臣之首高拱被她们拿下,另一位阁老高仪又抱病在家,唯一能办差的张居正也是身体有恙。
好容易回来一个魏广德,也是一路舟马劳顿,但是也没工夫让他歇息,还得入阁办差才行。
没看到张居正这两天因为身体原因,一天根本就办不了多少事儿,朝政运转已经受到阻碍了。
至于还有位顾命大臣,冯保终究是太监,陈皇后也不会放心把票拟之权交到他手里。
冯保是司礼监掌印,负责对内阁处理的奏疏行批红之权已经足够了。
隆庆皇帝大行不久,朝堂就成了这幅样子,陈皇后自然心里还是很焦急的,现在看到魏广德,自然抑制不住情绪。
“说起来臣回京,还没有去宏孝殿祭拜先帝,实在有愧先帝隆恩。”
魏广德微微躬身,语气颇为低沉的说道。
“现在朝廷正是多事之秋,魏阁老入宫就先去内阁,这才是把社稷放在心上。
如今陛下年岁尚小,一切还托付先生尽心维持。”
李贵妃这时候开口说道。
倒不是魏广德忘记去祭拜先帝,还真是因为内阁现在缺人,所以魏广德一大早就先去内阁看看情况。
“今日请先生来这里,是因为先帝临终前曾有话要哀家带给先生。”
陈皇后开口说道。
听到这儿,魏广德立马躬身肃立,他以为隆庆皇帝有遗旨给他。
不过和他想的不一样,陈皇后挥挥手,就有內侍从偏殿里抱出一摞奏疏出来,站在皇后身侧。
“魏先生,陛下临终前对我说,他曾让你私下写了多份奏疏,主要是你对朝中难题的解决之法。
其中许多法子给他启发很大,但是.”
陈皇后话说到这里,稍微犹豫后才继续说道:“朝中反对的声音很大。
先帝曾就其中一些奏疏征求过其他老臣的意见,大多都因为祖制不得不放弃,但是这些困扰已经是大明不得不面对的难题。
先帝曾想让高拱尝试对其中一些进行改革,所以在很多问题上都选择迁就高拱,就是要为他营造出一种气势,让外臣不敢轻言反对。
但是天不遂人愿,先帝身体不行了,所以这个想法也就没法实施了。
但是为了大明江山社稷,先帝希望伱能够在条件允许的前体下,尝试推动其中一些。”
说到这里,陈皇后又指着那些魏广德曾上给隆庆皇帝的奏疏道:‘这些奏疏暂且先放在我这里,稍后我会一本本交给陛下阅读,对其中一些不懂的,到时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当初在裕袛的时候,先帝就曾定下,皇儿以后的教育全托付魏先生和张先生教导。
如今这朝堂被我们孤儿寡母搞成这样,还请魏先生帮忙收拾。’
闻言,魏广德冲陈皇后一揖,情绪略显激动的说道:“娘娘言重了,这本就是臣等该分担的责任。”
魏广德从慈庆宫出来的时候,心中就在分析现在内阁的局势。
隆庆皇帝在世时,咨询那些奏疏会找谁?
八成就是内阁成员,包括高拱、陈以勤、李春芳等人。
高拱这个人,怕是这些奏疏最有力的反对者。
魏广德和高拱同僚这么多年,是了解他为人的,他一心想要把大明打造成明初的风清气正,海晏河清的场景。
魏广德的改革,显然很多是对明初国策的改动,放到文官的眼里那就是改动祖制,而且这些东西大多对文官集团来说并没有带来什么利益。
是的,没有文官集团的利益,虽然他们不至于就要举双手双脚反对,但也不会用心支持。
至于李春芳和徐阶,还是算了,人都已经致仕,不在朝廷,就算他们反对也没用了,他们已经是过去式。
张居正。
这个名字一下子出现在魏广德心头。
如果说现在能阻碍魏广德推动改革的人,怕也只有这个号称大明第一改革家了。
回内阁的路上,魏广德就缓慢踱步,一边思考脑袋里不多的记忆。
张居正是为大明做了许多事儿的,充盈了大明干涸的国库,那具体有哪些?
记得当初和张居正闲聊的时候,貌似张居正和高拱对一条鞭法都是推崇的。
严格说来,一条鞭法其实是简化大明朝复杂的赋税,把许多税混在一起征收,老百姓也觉得方便,朝廷也没有吃亏。
对于地方官府,实际上也是减轻了工作,所以地方上大多支持此法。
但是靠这个就像充盈国库,那绝对是不可能的。
税收就那么多,除非张居正找到增量,否则大明朝国库充盈不了。
清查田亩?
一个念头出现在魏广德脑海里,这个是张居正提出的,他这个提议其实风险很大,因为会得罪许多人。
他自己貌似也知道好歹,这话也就是当初还在裕袛的时候和魏广德、高拱他们聊过,进入朝堂后就只字不提,显然他也不傻,知道一旦提出就是自绝于权贵集团。
但是,魏广德想不到张居正弄钱的地方,貌似除了田地,张居正就再没其他可以出手的地儿了。
对了,以前不敢提,那是因为上面有徐阶、李春芳和高拱压着,他提出来,人家顺水推舟采纳,但是黑锅却是让他来背。
不采纳,他得罪权贵,而这些人则得到权贵的好感。
这不就是自己把刀柄递到对手手里吗?
张居正当然不会那么蠢。
但是张居正改革那会儿,貌似他已经是权侵天下,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为过。
不知不觉,魏广德已经走到了文华殿外,才猛然间惊醒。
“应该去宏孝殿祭拜先帝了。”
魏广德心里想到,他也是这么做的。
于是转身就往回走,只是不是慈庆宫方向,而是向奉先殿那边走去。
明朝紫禁城中轴线上,前面是三大殿,后面是乾清宫,做为皇帝居所。
再往后,就是坤宁宫,这里则一直是皇后的起居之地。
乾清宫和坤宁宫的东面,就是所谓的东六宫。
东六宫前面建有神霄殿、宏孝殿和奉先殿。
奉先殿,顾名思义,是皇室供奉祖先的礼制性建筑,为明清皇室祭祀祖先的家庙。
而神霄殿,是供奉死去太后的道教宫殿。
两殿之间的宏孝殿,则是皇帝大行后停放梓宫的地方,平时自然没什么人来,只有几个內侍负责洒扫。
等魏广德祭拜先帝回到内阁的时候,进门就有中书过来躬身道:“魏阁老,首辅大人有请。”
魏广德闻言点点头,随即就朝着张居正值房走去。
张居正这里,魏广德也不陌生,以前也时常过来。
只是这次走进这里,却有很大的变化,因为这里现在已经成为内阁的中心,首辅大人值房。
看到魏广德过来,张居正的书吏只是恭谨站在一边向他行礼,却没有阻拦要通报的意思。
魏广德直接就进了屋子,入眼就看到张居正蜡黄着一张脸,这脸色非常难看。
“首辅大人,你这”
魏广德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张居正现在的样子,是真不能继续办公了,弄不好直接就死在值房里。
“嗨,善贷,你总算回来了。”
看到魏广德进来,张居正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你要是再拖几天,老夫怕是就挺不住了。”
“叔大兄,你现在的情况.还是先回府休息些时日吧,不是我要夺你权,你现在的样子太吓人了。”
魏广德快步走到张居正身前,关心的说道。
虽然他们以后可能是政敌,但是毕竟同僚多年,魏广德第一时间还是更关心对方的身体。
“你不回来,我哪里敢休息。”
张居正让魏广德坐在一边说道:‘本来补了高仪高阁老,可没想到高阁老的身体比我还差,这都在床上躺了好些天了,听太医说,怕是难以痊愈。’
“什么?”
魏广德大惊失色。
他一直以为高仪是装病,担心被冯保、张居正报复,所以干脆闭门不出,可是听张居正话里的意思,貌似这位还真病了。
“不说之前还好好的。”
魏广德诧异问道。
“那日病倒在值房后,就一直卧床不起。”
张居正叹气道,“我叫人去看过,也问了去诊治的太医,都说情况很不好。”
说到这里,张居正又指指自己,“我这样子你也看到了,是真不能撑下去了,你要是再迟两日,怕是我就该被抬回去了。”
魏广德一阵默然,谁能想到事态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隆庆皇帝托孤三臣,一个被驱逐就不说了,两个就接连病倒,还都是撑不下去那种。
“内阁是真没时间让你休息了,昨日派人给你递条子也是逼不得已。
这些天,内阁就靠你先撑着了。”
张居正对魏广德说道。
“虽然远来,但是走的大运河,也不辛苦,几天还是能撑下去的。
叔大兄,你还是要先把身子养好才行,要不然善贷可担不起这么重的责任。”
魏广德开口道。
就在两人寒暄时,门外忽然有中书跑进屋来,甚至都没有来得及让书吏通报,就这么直愣愣的闯了进来。
“何事惊慌?”
魏广德看到那人脸色,当即不悦问道。
“首辅大人,魏阁老,刚刚高府家人来报丧,说高阁老没了。”
那中书不敢怠慢,当即把消息说了出来。
“什么?”
魏广德和张居正不约而同问出相同的话。
“高阁老没了。”
那中书又重复一遍。
“真真是多事之秋。”
魏广德叹息一声。
之前魏广德还觉得匆匆忙忙入阁有些尴尬,因为他和高仪,到底谁该是次辅。
现在好了,又熬走了一位,他现在是无可争议的大明内阁次辅。
“高仪那边我去走一趟,内阁这里就托付善贷,我得在家休息两日再回阁上值。”
张居正这会儿努力起身,对魏广德说道。
魏广德随即也站起来,对张居正说道:“我送你出去。”
(本章完)
928安排
高仪死了,张居正还病着,还好这时候魏广德回来,倒不会让堂堂大明朝内阁无人。
现在内阁里的奏疏,全部都被送到魏广德值房里,连续三天魏广德都在紧张的处理这些公务。
当然,魏广德也不是光埋头苦干,他也在寻思着对朝廷官职进行一番调整。
要知道,他离开朝堂这一年多的时间里,许多人的职位也有了变动,虽然不说物是人非,但却是他这边的人被排挤的有些厉害,他需要把自己人重新推起来。
那时候,魏广德在朝堂的影响力在减弱,高拱乘机就拿下了一些位置。
现在高拱败北,自然高拱那边的人就要把官职都交出来。
高拱的离开,可不仅仅是让出一个内阁阁臣的位置,还有吏部尚书也是空悬,现在是吏部左侍郎在代掌部堂大印。
昨日,张居正就已经在家里给魏广德来了一张条子,就是涉及朝堂尚书位置的打算。
张居正打算把现任兵部尚书杨博改迁吏部,理由是杨博养病前就是吏部尚书,有吏部执政的经验,调往吏部可以很快把一摊子事儿抓起来。
而且这两年的吏部,已经被高拱经营成了一言堂,需要杨博这样有威望的老臣去镇住场子。
高拱当初提拔的那些人,需要慢慢换掉。
若是其他人,资历和威望不够,张居正担心会出岔子。
张居正推荐杨博出任吏部尚书,自然就空出一个兵部尚书的位置,他在条子里也询问魏广德的意见,看谁人合适担任这个职务。
魏广德明白,这其实是张居正和自己在做交易。
他要吏部,把兵部送给自己。
只是,一个兵部尚书位置哪里够。
魏广德离朝这段时间,江西籍官员可是丢掉不少官职。
比如舒化,因为不满高拱的作为,被外放陕西参政,吴桂芳也被排挤,只好因疾归乡,其他的还有谭纶等人,都是如此。
魏广德开始慢慢梳理他的人际关系,要把够资格的人都弄到一些重要官职上。
就算资历不够,就算做不到尚书,那也要做到侍郎或者执政一方。
毕竟尚书位置就那么六个,就算把南京的算上,也就是十二个。
职位上有人的,那些人若是没有犯错,又没有主动递乞归奏疏,也是不好处理。
兵部尚书,魏广德当然是属意谭纶担任。
他做过蓟镇总督,也担任过兵部侍郎,在兵部独当一面当然是最为合适的。
朱衡那边还能坚持几年,魏广德已经和朱衡见过面,知道他的身体状况,也在留意培养新人。
舒化和吴桂芳那里,魏广德也要重新安排官职,另外在江西,其实打着养病名义不出来的官员还是有不少的。
现在这些人,貌似都可以活动一下,让他们出来复职。
比如魏广德的老友张科,当初因为党争就上了乞归奏疏,直接撂挑子不干了。
这次在彭泽,魏广德也见到了张科。
这位依旧不是很愿意出仕,不过魏广德还是打算给他写信,让他出来帮忙。
劳堪在福建右布政使任上也干的差不多了,该迁左布政使,然后为他谋个福建巡抚的官职,最后调回朝廷来进都察院,帮他看着御史这群疯狗。
魏广德一边梳理,一边把这些人的官职大致安排上。
很无奈的是,魏广德反复筛选,都没找到合适入阁的官员。
是的,朝士半江西貌似真成为过去式了,现在朝中要找到一个翰林出身的江西高官,貌似除了自己,还真没人了。
可见,严嵩倒台后这些年,江西籍官员被压制的有多厉害。
因为严嵩的关系,翰林院那边是不待见江西进士的,所以选庶吉士很难。
就在这时候,一个人影出现在魏广德脑海里。
这个人叫蔡国珍,是魏广德的前辈,也是魏广德的同年,嘉靖三十五年进士,江西宜兴人。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当初严嵩是想要笼络蔡国珍的。
不过蔡国珍这个人比较聪明,或许看出了物极必反,盛极而衰的天理循环,他不认为投靠严嵩是好的归宿,所以在严嵩父子拉拢的时候选择了拒绝。
无疑,在那个时候蔡国珍的做法是相当冒险的,也因此他的仕途一直不顺,遭到了严世番的打压报复。
最后的官职自然不好,被任命去了南京担任刑部主事,之后迁福建提学副使。
在那个时候的福建,可不是个好去处,兵荒马乱的。
蔡国珍也因此萌生退意,利用母丧,他干脆就回到老家再不出仕,只是纵情山水。
魏广德回乡丁忧,这些回到江西的官员都先后来吊唁,对这个几乎都忘记的人,魏广德见面时只觉得眼熟,差点就没认出来。
魏广德打算先给这些人寻摸个好的去处,然后给他写信,安排他们出仕,不要继续憋在江西了,自己这里太缺人了。
不过对于最迫在眉睫的还是补充阁臣一事。
现在内阁就他和张居正,还需要辅臣入阁,帮忙处理政务。
这几天的日子,着实难过,魏广德是不想继续这样下去了。
距离内阁最近的官员,无疑是礼部尚书无疑,现任礼部尚书吕调阳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吕调阳是嘉靖二十九年榜眼,初授职翰林编修,也是一直在翰林院到内阁这条康庄大道上稳步走来的人。
当然,速度没有魏广德升的快,但也不慢。
吕调阳,字和卿,号豫所,广西桂林府临桂县人。
吕调阳性格温厚,办事公道,从不拉帮结派,也是魏广德能勉强接受的入阁人选,就是也存在一个问题,那就是他的祖籍。
和魏广德老友曾省吾类似,曾省吾是从湖广乡试杀出来,过的会试,通过殿试成为进士,而祖籍是在江西。
这个吕调阳虽然是广西乡试中脱颖而出,但他的祖籍却是湖广武昌府大冶县,和张居正多多少少都算是同乡。
不要觉得同乡、同年这些关系不重要,实际上这就是这个时代官员之间远近亲疏最重要的,即便是到了后世依旧如此。
至于其他的,吏部本能的魏广德就不会考虑,礼部那边是王希烈和诸大绶,多多少少还是资历差点。
而且这两位,对诸大绶,魏广德本能的就不想起用,因为这个人和自己虽然是同年,但或许因为身份尴尬的原因,所以两人交际已经不多。
王希烈本该是魏广德极力推荐入阁的人,但是王希烈这里却有一点点问题。
当初王希烈入礼部右侍郎还是魏广德帮他争取的,但是到最后,王希烈却没有一点感恩的心,还拿着前辈的身份想压魏广德一头。
或许和诸大绶的原因相似,诸大绶是因为作为那一科的庄园,结果升官还没有魏广德快,所以多少有点不待见他。
而王希烈是南昌府人,和魏广德是老乡,本该同舟共济,但是王希烈却是嘉靖二十九年的进士,按说算是魏广德前辈,所有有点拿捏架子的意思。
即便魏广德让朱衡私下里提醒过他,可王希烈依旧如此,或许是年岁大了听不进劝,也不愿意在魏广德这个年轻官员面前低头。
也许他觉得,他也是行走在入阁道路上的,并不需要魏广德的帮撑也能够入阁吧。
对这样的人,魏广德能让他入阁才怪了。
别王希烈入阁后,处处不帮自己说话,反而帮着张居正,那才叫搞笑。
好吧,他就是任人唯亲,眼睛只盯着身边亲近之人。
吕调阳和张居正关系,貌似也不比其他人亲近多少,至少魏广德是这么认为的,以他为人处世来看,应该不会无条件倒向张居正才是。
只不过,升迁吕调阳的话,那礼部尚书又空出来一位,是升迁王光烈和诸大绶还是另外安排人顶上,魏广德又陷入两难。
他不知道的是,此时的张居正虽然在府中养病,可同样也和他做着同样的事儿,那就是拉谁入阁,空出来的官职要怎么安排,让谁上。
和魏广德想到一起去了,那就是内阁要补人,而且他们都同时选择了吕调阳。
和魏广德选择他的理由类似,吕调阳为人比较正直,办事也公正,而且就张居正所知,吕调阳和魏广德除了当初在礼部有交集外,就再也没其他联系了。
这样的人,他能放心使用。
当然,吕调阳的祖籍也是一个加分项,最起码可以保证吕调阳在内阁里能够表现的稍微更加亲近自己才是。
同样的,张居正也面临着升迁吕调阳后,谁可以接任礼部尚书这个位置犯难。
王希烈和诸大绶,一个是魏广德老乡,一个是他同年,这两个人他都不想支持上位。
于是乎,看似就是临门一脚的关系,但是他们两人却终身不得寸进,只能致仕在侍郎位置上。
感觉经过两天在家休息,身子骨好了不少,轻快多了,张居正打算明日一早就回阁办差。
毕竟内阁大权,他可不想旁落。
自己好不容易坐上这个首辅的位置,张居正是不想这么快就放弃的。
所以,即便没有魏广德,他也得坚持下来。
其实做到尚书阁臣这样的重臣位置上,能力已经不是最主要的了,而是靠做人的八面玲珑和身体能熬。
只要你身体比周遭同僚好,你就能熬过他们。
在他们一个个因为身体原因致仕回乡后,自己一步一个脚印慢慢往上爬。
坐到大官位置上,全都是拖死对手才能上位。
当初的老师徐阶就是这样,一直熬到严嵩八十多岁,自己犯糊涂了,才失了圣眷,让他有机可乘。
若是针对严家的动作早上几年,那时候严家圣眷正隆,倒霉的就是他徐阶了。
这也是到了后世,官员的保养很重要,每年身体的检查,定期疗养都是必不可少的。
张居正之前不觉得,可是自从入阁后就慢慢明白过来。
徐阶、李春芳这些人,无一不是因为自身原因离开朝堂,将来他也会如此。
第二天一早,魏广德进入内阁,就被门口等候的中书舍人迎上。
“魏阁老,张首辅刚到了阁里办差,他请你到了内阁就抽空过去一趟。”
中书舍人和客气的对魏广德说道。
“嗯,知道了。”
魏广德并不奇怪张居正突然就回来了,说起来张居正也算是休息了两天半的时间。
那日去高仪府上吊唁,前后待了半个时辰就离开,回府修养去了。
魏广德则是当日下午才过去吊唁,毕竟内阁不能没人值守。
魏广德先回了趟自己值房,这才施施然走到了首辅值房这里,让人通报后才迈步进入。
今日的张居正,起色可比那天看着好上不少,至少不象是濒死之人了。
好吧,别怪魏广德诅咒人家,那天张居正的样子还真就是在苟延残喘的样子,命不长久的模样。
“首辅大人的气色不错,今日一见可是和前些日子大不相同,可喜可贺。”
魏广德进门就拱手对张居正笑道。
“善贷快坐下,这两日累到伱了。”
张居正是经历过一个人坐镇内阁的,那不是在享受执掌大权的快乐,而是受罪。
所以在魏广德进门后,张居正早已起身迎过来。
等两人坐下后,张居正就是一阵嘘寒问暖。
内阁权利很大,但责任更大,常规奏疏好处理,可现在毕竟不是正常时期,宫里还停放着大行皇帝的梓宫,现在朝廷主要的奏疏都是为此。
说白了,就是要钱,要户部给银子。
户部有钱,自然好说,写个“可”字就完事儿,可现在户部不是没钱嘛,可就愁煞阁臣了。
寒暄过后,两人的谈话,其实主要就是围绕权力分配展开,尚书一级的官职该如何分配。
现在高仪死了,魏广德已经是名副其实的次辅,可次辅终究是次辅,比首辅说话底气差了一点。
说起来,魏广德和张居正运气还都算是不错的,才几年时间就从辅臣熬到首辅、次辅之位,想想那些因为各种原因离开的人,高拱、陈以勤、殷士谵等人,还能说什么。
“杨博出任吏部尚书,接替高拱,起用谭纶掌兵部”
张居正和魏广德小声商议,这两个职位很容易就达成一致。
然后张居正提议让礼部尚书吕调阳入阁,魏广德不动声色,虽然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但魏广德还是想拿捏一二。
“调阳空出的礼部尚书一职,我建议由陆树声出任.”
(本章完)
929翻案?难
杨博出任吏部尚书,起用谭纶掌兵部,原礼部尚书吕调阳入阁,空出来的礼部尚书之位,张居正又推荐了陆树声,怎么看魏广德都是吃亏的。
听到张居正这么安排重臣任免,魏广德眉头就是微皱。
前面三个人事任免,魏广德其实也有心理准备,他是能接受的。
但是礼部尚书这个位置,由张居正举荐的人上位,他自然就不甘心了。
只是,当魏广德反应过来,张居正举荐的陆树声是谁后,反对的话却是哽在嗓子里说不出口。
张居正在说出他属意的礼部尚书以后,朝廷重要官职其实就已经分派下去了,再往下三品的官职,他其实有想法,但是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和魏广德沟通的。
这个,下来双方得通过信札的方式,毕竟涉及面很宽,人员众多。
相互之间把要的官职和官员列出来,若没有重叠自然很好任命,若是重叠还要好好商议一番。
但是张居正毕竟敢在这个时候提出这几个位置的官员,就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他认为这些人是目前最合适出任这些职位的人,魏广德也很难反对。
和张居正算计的一样,那三人不说,光是陆树声,魏广德也只是有些犹豫。
他不是张居正的人,但会和张居正保持很好的关系。
这是魏广德对陆树声入朝后的判断,他应该不会倒向张居正一边,即便他是徐阶的老乡,也不会。
说起陆树声这个人,在历史上名声不显,但是却真是最能苟的一个。
这个苟字,当然不是蝇营狗苟,而是宅,宅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种。
陆树声出身务农家庭,自幼贫而好学,嘉靖二十年中会试第一,被选为翰林庶吉士,授翰林编修,历任南京国子监司业、左春坊左谕德、太常寺卿等职。
陆树声生于正德四年,南直隶松江华亭人,据说是唐朝宰相陆贽的后代。
因父亲在他出生后早逝,故陆树声跟随母亲沈氏住在林家角的外祖母家,改姓林,直至隆庆二年才恢复陆姓。
这种童年的遭遇,其实在古代这样医疗水平极低的时代,发生的频率还是比较多的。
男人是一个家的顶梁柱,一旦顶梁柱塌了,家庭就会陷入生活困顿,很容易就被族人欺负。
这个时候,一般就只能搬回母族那边生活,改姓也就顺理成章。
否则,人家又凭什么养活你一家老小。
要知道,这个年代生活不易。
当然,就官场的人来说,想陆树声这样的遭遇还是很少的,毕竟真正的穷人很少能够科举出仕,因为供不起。
所谓寒门出贵子,听听就好,那些励志的鸡汤文,就是糊弄人的。
寒门,要为一日三餐奔波,那里可能让你有时间读书习字,拿着真金白银去参加科举。
要知道,只有过了院试,才有了养家的资本,因为过院试就是鲤鱼跃龙门成为秀才,有朝廷的优待。
在此以前,其实什么也没有,只是消耗时间和金钱。
而院试,就是在同县的同学里面竞争。
每次院试一个县就几个到十来个名额,淘汰率高达九成以上,所以院试虽然是低级考试,但却是科举考试中最难跨过的一道关口。
不过这还不是陆树声的传奇,传奇的地方是这位老兄似乎对做官是真的没什么兴趣。
嘉靖二十年的进士,是魏广德和张居正的老前辈,可现在却不在朝为官,甚至已经离开官场多年。
陆树声被选为翰林院庶吉士,之后回籍丁忧,服阕后,于嘉靖二十四年十二月被授职翰林院编修。
嘉靖三十一年陆树声急请回乡,不久后遭遇外艰,在家守制。
到嘉靖三十六年,被起用任南京国子监司业,两年后又请求辞官养病,直至嘉靖四十三年闰二月才被恢复原职。
五月,升任左春坊左谕德,掌理南京翰林院事,十月,陆树声被召回京师,仍在左春坊,兼翰林院侍读,管理诰敕,但他不赴任,依旧滞留南京。
一年后,也就是嘉靖四十四年十月,陆树声被启用为太常寺卿,兼管南京国子监祭酒事,他严格学规,撰写十二条教规,以激励诸生。
此时也是徐阶主政的时期,自然对他这个老乡多有关照,知道他不愿掺和朝堂之事,所以就又安排他南京的职位,这次陆树声倒是很乐意的赴任了。
嘉靖四十五年十一月,徐阶想要开始为他的退休生活做准备,又开始谋划,不仅是大肆提拔张居正,也把目光看向了他的这个老乡,朝廷升陆树声为吏部右侍郎,但他再次称病不上任。
也不知是真的不愿意离乡背井还是四九城的水养不活他,反正陆树声就是不愿来北京做官了。
隆庆元年初,朝廷再次起用陆树声为吏部右侍郎,他于三月上疏推辞,未获允准,隆庆皇帝还令其参与《明世宗实录》的编修,担任副总裁,但陆树声仍称病求退,最终在同年四月获准回籍调理。
隆庆二年三月,陆树声仍被起用为吏部右侍郎,但他再度称病,自陈不能赴任,并请求休致,未获允准。
到了次年四月,在其一再请求下,隆庆皇帝只得批准其回籍调治,其实这一年的时间里,陆树声压根就没有来北京城,一直都待在老家不动弹。
隆庆皇帝的旨意,其实更多还是在给自己找补面子。
一个臣子都召不回来,像什么?
不过也因为陆树声这样的性格,让隆庆皇帝对他大感兴趣。
毕竟参加科举的人,谁会不受高官厚禄的诱惑,能像陆树声这样淡泊名利的实在太少,相对也就是一个可以托付的人。
至少,启用这样的人在朝廷的重要岗位上,你不用担心他起不轨之心,要谋朝篡位。
就在这一年的十二月,隆庆皇帝再次下诏命陆树声以原职掌詹事府事,负责教习庶吉士,只是他仍然使用“称疾,不能赴官”。
到此,隆庆皇帝才彻底无奈,只得赐告。
赐告,是指皇帝优赐其假,准其带印绶僚属归家治病,其实也是隆庆皇帝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就这样一个人,或许他会因为徐阶的关系偏向张居正,但绝对不会完全倒向张居正,否则也不会一直不来京城。
要知道,他翰林出身,再加上吏部侍郎官职的诱惑,他其实已经具备入阁的资格。
而且,他嘉靖二十年进士的身份,可以说比现在朝中绝大部分官员的资格都老。
可以说,张居正是算准了魏广德不会反对才会举荐这个人,不过魏广德听在耳朵里,心里的犹豫更多还是这位老兄会不会赴任的问题。
“首辅大人.”
魏广德刚开口,张居正就摆手道:“伱我都熟人,以后不要再这么叫,还是按照原来的叫法,我叫你善贷,你就叫我叔大,可好?”
魏广德点点头,笑笑,这才继续说道:“叔大兄,这位陆前辈自然是接掌礼部的好人选,可是,你能让他出仕吗?
据我所知,这位可是多次拒绝先帝的招揽。”
那会儿魏广德还在朝,虽然没见过陆树声,但让皇帝反复下旨要给官职还推三阻四的,真不多见。
说起来很搞笑,自嘉靖朝起,陆树声屡次推辞朝廷的委任,朝廷内外都认为他的风节很高,其名声愈高,每遇上重要的职位,必定首先举荐陆树声,唯恐他不到任。
此时张居正成为首辅,在选择礼部尚书这个位置的人选时,自然而然就想到了他,也希望借助他的名望,得到朝廷上下的支持。
毕竟,驱逐高拱那事儿,虽然是陈皇后和李贵妃,还有小皇帝的旨意,但是朝野上下私底下议论时,还是从获利的角度,认为他张居正多少都参与其中,发挥了不小的作用,而目的自然是奔着首辅之位来的。
倒是魏广德的名声无损,毕竟他情况特殊,京城闹得最厉害的时候,他应该还在船上。
就大明现在的通讯条件,他们可不会认为这事儿里面有魏广德参与的身影。
听到魏广德这么说,张居正就知道魏广德其实也接受这个人选,当即就说道:‘简单,你我二人都给陆前辈去信,请他出山执掌礼部。’
这就是表现一个姿态,做给外面人看的。
魏广德稍微犹豫就点点头,张居正要刷名声,他魏广德也想刷,而陆树声就是刷名声的好目标。
至于能力,毕竟人已经离开朝堂多年,这点魏广德倒也不担心。
礼部的事儿,他魏广德做侍郎的时候就已经理清楚了,其实真没多少难度,清闲的很。
要让,怎么说六部里也只有礼部尚书算是清流的一份子,其他五部都不能是。
“另外还有一事,还请善贷能够通融一二。”
张居正把正事儿说完,有些犹豫的开口说道。
看到张居正的样子,魏广德心中奇怪,不免开口问道:“叔大兄还有何难事?不妨说说,若非大是大非自然不会阻拦。”
张居正踌躇片刻后才开口说道:“善贷当听说我老师家事。”
听到这里,魏广德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张居正要求的是什么了,不就是徐阶儿子的处罚,记得当初看邸报和收集到的消息,徐阶的儿子们是被高拱判了充军。
不过,高拱后来和张居正之间的交易,魏广德就不甚明了,虽然有通融,但毕竟都还是罪犯,只是没有发配多远,而是在隔壁的浙江卫所。
实际上,当初张居正还起过把人送九江卫的念头,想到魏广德和徐阶不算政敌,最起码相互之间成见不深。
把人送九江卫,请魏家代为照顾一二。
“叔大兄是想翻案?难。”
魏广德当即说道。
徐阶案是证据确凿的,否则也不会闹得这么大。
要知道,乡里冲击徐家大宅的事儿,可是传遍了大明各地,可谓一大丑闻,魏广德都有听说。
徐家被受压迫百姓冲击,许多乡老围着徐阶骂,可见徐阶儿子们干的那些事儿有多不得人心。
都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可徐家子连窝边草都吃,吃相确实难看了。
实际上在大明朝,贪官在任上贪归贪,可回乡后多会收敛,甚至还会拿出银钱在老家修桥铺路积攒名声,多不会在老家行凶作恶。
毕竟,这时代家族在大家心中地位很高的,就算你做了阁老,在家族族老面前,该弯腰还是得弯腰,否则名声就臭了。
一个不尊老的名声,就足够让你万劫不复。
徐家子那些做为,确实让人不忿。
“可老师终究年岁大了,子女不在身边,我做为学生于心何忍。”
张居正知道此事难度,开口说道。
“翻案难,不过再等俩月,等陛下颁布年号大赦天下时,把他们囊括其中释放了就是,此为我的最低要求。”
魏广德不想把事儿做绝,但也不想背上恶名,利用皇帝大赦天下的机会,把人含含糊糊的放过就是了。
其实像徐家子的判决,因为其中有杀人的罪名在其中,还有诸如谋夺国财,即便有大赦天下诏书,按理说也不会赦免他们的罪恶。
赦免的,其实只是一些小罪,还有就是民间一些未被发现的罪行,但都不能是重罪。
像徐家子这种最,自然是属于重罪的范畴,是遇赦不赦的。
不过魏广德让张居正在大赦诏书收动动手脚,把徐家子也囊括其中,只要消息稍微封锁一下,只要当时没人提及,后面自然也不会有人再说。
即便多年后东窗事发,也能用下臣失职搪塞过去。
只要这几年徐家子不再有其他犯罪行为,到时候向皇帝求求情,在和朝堂上各位大人关说一番,想来事儿也就过去了。
张居正当然是想给徐家翻案的,毕竟这些个罪名是老师徐阶一生的污点。
若是不能推翻原来的案子,徐家将永远背上罪臣的名声。
不过张居正知道其中操作的难度,可不是他做为首辅就能随便指鹿为马,糊弄过去的。
魏广德答应在大赦天下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人放归,就已经算仁至义尽了,这应该也是因为徐阶曾经首辅的身份在起作用。
好吧,说到底就是官官相护,谁知道将来他魏家子弟会不会也犯徐家子的罪行。
有了徐家子这个前例,到时候也好开脱。
法律,终究还是为掌权者服务的。
(本章完)
930斩断
魏广德答应张居正,不会干预他操作大赦天下时,让徐家子也借此机会获得赦免,张居正心中就是一松,一颗也在心里的大石算是放下了。
接下来的谈话,就是这两天魏广德处理的那些奏疏。
“昨日宣大总督王崇古上奏,言义王俺答请乞四事:一、请给王印。二、许贡使入京。三、请给铁锅。四、请抚赏俺答等各部亲属。”
魏广德开口说道。
张居正点点头,“虽然合约已经签订,但是王印一直没有颁赐。
既然如今俺答请赐,那就给吧。”
魏广德笑笑,“我已经问过礼部,说已经准备了顺义王镶金银印,到时候看派谁为天使过去一趟就是了。”
“善贷看谁去合适?”
张居正随口问道。
一般来说,承担了这样封赐任务的官员,差事儿办成回京就会升一级,实在是一个升官的捷径。
当初陈谨本来就是要参与一个郡王的封赐仪式,结果半途染病逾期落职,被外放任惠州推官,而给他预留的太常寺官职,最后落第魏广德头上。
魏广德明白张居正的想法,给自己送好处,于是笑笑就说道:“那就让太常寺少卿江治去吧,听说他喜欢工事,回来以后就让他跟着朱尚书做事吧。”
听到魏广德的话,张居正微笑着点点头。
工部,自从严嵩时期就一直被江西人把持,看样子魏广德也是把工部当做江西人的自留地。
江治,就是准备接替朱衡的工部尚书了。
对于江治,张居正并不陌生,说起来还是他的同年,都是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
“杨博掌吏部以后,我准备让他负责进行一次京察。”
张居正忽然说道。
当初高拱回朝执掌吏部,就是通过京察完成手下的人事调整,也帮助高拱掌控了整个朝堂。
张居正这个时候提出京察,魏广德不得不重视起来。
或许是知道会引起魏广德的不安,张居正又接着说道:“届时吏部的调整名单,会经过内阁的认可,绝不会擅自决定。”
这就是向魏广德示好,表示并不是他想仿效高拱的做法,掌控朝堂。
“吏部侍郎如何调整?”
魏广德没有完全接受张居正的示好,而是忽然开口说道。
“除张四维外,皆可调整。”
张居正毫不犹豫的答道。
“张四维”
魏广德点点头,知道肯定是杨博掌控吏部需要的助力,毕竟都是山西老乡。
张居正的话,其实也表示吏部侍郎可以安排给魏广德中意的人,也算是给魏广德一个安全保障。
魏广德还记得,当初自以为在吏部有人,结果还是失去了对吏部的控制。
说起来,就是自己在吏部安排的人官职太低,不足以抵抗高拱的压力。
所以这次,魏广德把目标定位在六部侍郎这个级别。
虽然自己手上没有合适的,可以出任尚书的官员,但是担任侍郎还是可以的。
而侍郎,就是升尚书的必经之路。
经过侍郎的历练,掌控一部也就不难了。
只不过他们可以这样考虑,但是魏广德还得考虑其他情况,于是开口说道:“我记得,隆庆元年时就曾奉旨考察京官,在二年朝觐考察外官,三年又遵例考察京官,四年考察言官,五年又朝觐考察外官。
六年进行了五考,今年又要进行京察,朝野上下会不会有意见?”
“隆庆四年和五年,高拱利用京察排出异己,朝野上下,六部五寺安插自己人,才篡取在朝堂上巨大的影响力。
若是我们不尽快开展京察,让这些党羽继续留在朝堂,未来会发生什么,可就不好说了。”
张居正听到魏广德的担心,当即说道。
这些事儿他自然是考虑过的,而且还是亲历者,如何会想不到。
但是,即便如此,他还是必须要这么做。
若是不能清除高拱党羽,说不得他们就会和高拱再度勾结在一起,酿出什么祸事来。
那时候的影响,可就会比开展一次京察要大上许多。
张居正不愿意冒险。
实际上就在前两日,再启京察的决定他就已经和杨博商议好了。
别看杨博还是兵部尚书,但是一旦魏广德这里点头,内阁马上就会以阁议的形式报送宫里人事变化的奏疏。
而杨博转迁吏部后,第一件事儿就是组织开展京察,扫除高拱党羽。
在这个特殊时期,宫里应该会理解他们的良苦用心,而不会出来阻止才对。
再说,就算宫里有意见,或者朝廷百官有不同见解,只要内阁张居正和魏广德一力支持,再有杨博的影响力,此事也可以强行推动。
两个人之后又讲了些其他事儿,总算是把近期需要处理的事儿都说完。
“吕调阳迁内阁后,礼部的事儿还是要他管起来,至少大行皇帝的丧仪是他在做,就算陆树声愿意赴京出任礼部尚书,在他抓起礼部事务前,他的主要职责还是礼部那边,内阁倒是其次了。”
魏广德又说道。
毕竟现在料理隆庆皇帝的丧事才是朝廷的重点,需要内阁和礼部有充分的配合完成此事。
“这是自然,宫里就算同意吕调阳入阁,在入阁之初,阁务也暂时不是他主抓,先帝丧仪才是他主要负责的事务。”
张居正点头说道。
“近日我听朝野流传,说先帝大行之前,并没有说要冯保为顾命,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魏广德又问道。
朝政说完,魏广德自然也要详细问清楚,隆庆皇帝死前到底是怎么安排的,别搞到最后自己还被蒙在鼓里。
之前见陈皇后、李贵妃,魏广德也没好问这个事儿。
冯保,这两日魏广德也没有见他,所以吃不准现在冯保对他的态度。
先搞清楚冯保到底是不是狡诏就很重要,若是,魏广德就得重新考虑和他的关系。
这样的人,随时都可能翻船,只要宫里一纸诏书便可。
“当初让高拱、我,还有高仪和冯保为顾命大臣,乃是先帝在临终前一日当着陈皇后的面所说,绝无虚假。”
张居正没有用什么文字陷阱,很清楚的告知魏广德当时隆庆皇帝说这话时的场面。
“陈皇后也在。”
魏广德微微点头,他这才在心里放下心来。
怪不得之前听说朝廷百官上奏弹劾冯保狡诏,但是宫里却始终没有发话。
显然,陈皇后因为当时在场,所以知道详情。
百官明显就是不知道这些,只是自顾自臆想,认为大明朝立国百年,从未有过太监顾命的先例,隆庆皇帝就算病糊涂了,也不能下这样的旨意。
实际上,当时隆庆皇帝的精神状态如何,陈皇后是有发言权的。
于是,张居正把皇帝临终前一日召见他们三位阁臣的场面叙述了一遍,这样魏广德很容易就能判断出实际情况。
魏广德自然也根据张居正描述的场景,知道那是隆庆皇帝真实意志的体现。
他不像那些大臣,对太监有什么轻蔑,认为不能成事,或者真要是太监成事那就是祸国殃民的大祸事。
“善贷是听到那些人的呱噪吧,那时候我不在京城,否则也不会容许有人拿此来说事。”
张居正开口道。
魏广德知道,京城里闹起来的时候,张居正那两天正好是前往天寿山视察皇帝陵寝工程,或许这也是高拱算计的缘故。
就是要张居正不在京城,没法出来解释此事,而他和高仪则会置身事外不说,宫里自然也不屑出来辩解的法子,以此混淆视听。
高拱被罢免驱逐后,朝廷这两天没人再上奏疏了,但是大家私下里还是在议论。
虽然在罢免高拱的当天,张居正就说明白了此事,但是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自然也不会让所有人都信服。
“人言可畏,这两天我见到几个老友,他们多多少少在心里也有所怀疑。”
魏广德苦笑道,“唉,冯公公的位置,多少是有点尴尬。”
“冯公公只是执掌司礼监,负责批红,对朝政也是不能干涉的。”
张居正开口说道。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魏广德就回了自己值房开始办公,张居正也在值房里开始处理政务。
不过因为大病初愈的缘故,所以他处理的奏疏自然是没有魏广德多,只有平时的一小半,不过这也代表着大明朝内阁重新步入了正轨。
随后两日,魏广德和张居正一边关注礼部对隆庆皇帝葬礼,一边商议官职的分配,一切都分配妥当后,首辅张居正和次辅魏广德这才向宫里递交了请求增补阁臣和新的礼部、吏部尚书人选的奏疏。
而在这份奏疏递交上去前,张居正和魏广德还不得不面对一个他们意想不到的阻力,那就是冯保。
当初陆树声在南京国子监担任司业时,冯保曾请托帮助,把国子监里几个和他有关系的学子在考试中给中上的评级,方便冯保为他们安排地方担任教喻。
但是陆树声为人正直,自然不愿意做这种事儿,因而严词拒绝。
这样的结果,自然让冯保感觉丢了面子,对陆树声的感观极差。
以前,陆树声不愿来京城出仕就算了,他也懒得理会,可在内阁知道张居正举荐,魏广德也同意让陆树声出任礼部尚书,冯保哪里肯干。
这次见面,是魏广德回京城后第一次和冯保会面,一开始大家其实还是很热情的。
其实,高拱罢职后,张居正和冯保也因为避嫌,都没有继续接触,这次事关重大,所以才从司礼监里请来冯保,一起商议此事。
“杂家说了,换个人,二话不说就点头答应,可是这个陆树声,绝对不行。”
冯保大马金刀坐在值房里,不管张居正和魏广德如何劝说,就是一个劲摇头。
“冯公公,礼部尚书关系到大行皇帝丧仪,位置重大,现在朝野百官里,有足够声望出任的官员实在找不到合适的。”
张居正不知道冯保和陆树声有嫌隙,反应如此激烈是他始料不及的。
可是偏偏面对冯保,不管是他还是魏广德,都有些投鼠忌器,不好强行威压。
“朝廷里那么多官,难道就没人可以执掌礼部?我看不见得。”
冯保冷笑道。
他当然知道这些所谓的人选,肯定是张居正和魏广德都能接受的,至于其他不适合的,不是没人,而是有内阁某一方不愿意他出任,这才没有出现在名单里。
“其实我这里还有个主意,大家都不会伤和气的法子。”
冯保忽然收起笑容,对着魏广德和张居正说道。
或许是觉得先前自己的冷笑可能会同时得罪他们,所以才提议道:“礼部尚书暂时不入内阁,礼部的事儿依旧由吕调阳负责。
等叔大和善贷什么时候找到合适人选,咱们再什么时候让吕调阳入阁,二位阁老以为如何?”
冯保这会儿还自认为也是顾命大臣,所以和张居正、魏广德是可以在朝政上平起平坐,直接讨论人事安排。
好吧,之前吏部和兵部被两个人私下里瓜分了,冯保在心里是有些不舒服的,所以在他眼里,理所当然这个礼部尚书最好由他来举荐。
不过一时半会儿他也想不到其他人选,不管如何说,冯保是内臣,和他接触到官员普遍品级很低,也只有打着裕邸老臣的旗子,张居正和魏广德还能和他走到一起,说说笑笑。
没有合适的人,不代表不可以待价而沽。
只要先把此事搁置,回头他让人和那些有资格出任礼部尚书的官员接触,谁愿意投靠他,他就举荐谁做这个礼部尚书。
三个顾命大臣,一人分一个尚书,似乎这才更加公平合理。
魏广德看到冯保连暂时不让吕调阳入阁的话都说出来了,知道今日不会有结果,于是笑道:“既然冯公公不认为陆树声是合适人选,那我们回头再想想,查遗补漏。”
张居正虽然心中恼怒,可也不好和冯保撕破脸,毕竟他这个外相很多时候还要求助冯保,两人通过联手做掉高拱建立了一丝信任,他是不想轻易就坏了二人之间关系的。
“那我们再想想。”
张居正也接着魏广德的话说道。
送走冯保,魏广德和张居正又回到首辅值房里。
“咱们这位内相,可是有点不甘寂寞。”
魏广德直接就开口道。
“此事,我们要联手,斩断冯保向外朝伸出来的爪子。”
张居正点头答道。
(本章完)
931繁杂
送走冯保,魏广德和张居正又回到首辅值房里。
“咱们这位内相,可是有点不甘寂寞。”
魏广德直接就开口道。
“此事,我们要联手,斩断冯保向外朝伸出来的爪子。”
张居正点头答道。
虽然冯保没有露出口风,但是张居正和魏广德已经不是官场初哥,听其言观其行也能大概猜到冯保居心不良。
礼部,是能让一个太监控制的衙门吗?
当然不行,如果是太常寺、光禄寺这种衙门的寺卿也就算了,六部是真正的实权机构。
礼部职责是不多,但是管着科举呢,要是被冯保搞到手,说不好以后的科举考试就会变成金钱考试,从为国选材沦落为某些人中饱私囊的工具。
而且冯保一个顾命大臣的身份就已经让百官不安,若是真让他在外朝获得一定话语权,怕是内阁都要被百官掀翻。
而且,魏广德和张居正心照不宣的是,冯保在外朝没有势力,那需要求到他们头上的事儿自然就多了。
毕竟,虽然冯保是在宫里当差,可他的家族子弟不是太监,他也不可能把自家子侄弄成太监进宫里当差。
“他接下来会怎么做?”
魏广德问道。
“应该会向外抛出橄榄枝,招揽愿意汇聚到他门下的官员。”
张居正开口说道,“若是副职,我们商量下,也可以分给他一些,正职还是算了。”
魏广德深以为然点点头,“不过陆树声这件事儿,我们得坚持,否则冯保还真以为控制了司礼监就可以威胁到内阁的决定。”
“有资格竞争礼部尚书的也就那几位,找人传个话,让他们知难而退。”
张居正又开口道。
“正该如此,想来都是识大体之人,断不会自毁前程,张彩可是他们的前车之鉴。”
魏广德说道。
这也是要恩威并施,让他们以张彩引以为戒。
张彩字尚质,号西麓,巩昌府安定县人,弘治三年进士,官至吏部尚书、太子少保。
张彩善于议论,言辞犀利,但为人心术不正,攀附宦官刘瑾,广纳贿赂,喜欢美色。
刘瑾被诛,张彩作为同党,病死于狱中,挫骨扬灰于市,籍没其家,家人流放海南。
有张彩前例在前,对于想要依附宦官走捷径的官员来说却是天大的威慑。
毕竟在这个年代,家和家族很重要。
张彩攀附刘瑾不仅被籍没家产,家人流放,还连累其家族蒙羞,最起码族中能读书的子弟想要通过科举,在那几年是根本没有可能的。
那个官员敢点张彩的族人,怕不是被其他同僚喷死。
商量完事儿,魏广德就出了张居正值房,只是没走几步就看见有內侍匆匆赶来。
冯保刚走就有宫里人来传话,魏广德心里微惊,就干脆站在那里,看看是什么事儿。
那內侍冲魏广德行礼后,这才说道:“接陛下旨意,召内阁二位阁老平台召对。”
“陛下的旨意?”
魏广德吃惊的问道。
“是。”
那內侍答道。
“好,你去传旨吧,我就在这里等着。”
魏广德答道。
等张居正和內侍出来,三人这才一前一后向建极殿走去。
在明朝,皇帝和官员商议政务,主要就是通过御门听政和平台召对两种方式进行。
明朝的平台召对,相当于国情咨议。是皇帝咨询大臣政务的场所,尤其是问询地方封疆大吏,召对政务。
平台,建极殿居中向后,高居三躔白玉石栏杆之上与乾清门相对者,云台门也,两旁向后者,东曰后左门,西曰后右门,即云台左右门,亦名“平台”者也。
凡召对阁臣等官,或于平台,即后左门也。
规矩是,群臣肃立,皇帝坐在那里,遇到问题就点官员的名,官员上前跪在那里答话,遇到皇帝允准了,也可以站在那里说,是为平台召对。
御门听政,则是皇帝亲自到皇极门上主持朝会,聆听内阁及各部院大臣的奏报或奏言,进行议商,做出决断,发布谕旨,贯彻实行。
这次小皇帝只召见张居正和魏广德,他们来到这里时自然显得有些冷清。
不过在两人心里其实更奇怪的是小皇帝叫他们是为了何事。
“张师傅、魏师傅,快快平身。”
小皇帝朱翊钧在看到张魏二人向他行礼时就急忙说道。
等二人行礼起身后,这才脸带笑容对魏广德说道:“魏师傅,你可总算是回来了,这些日子朕想念你的紧。”
“谢陛下挂念,臣敏感五内。”
魏广德急忙恭敬说道。
现在的朱翊钧已经贵为皇帝,已经不再是裕袛那个小孩子,所以魏广德也不能表现出其他,特别是在张居正面前。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小皇帝朱翊钧又和张居正攀谈几句,很快就进入正轨,道明这次叫他们来这里的原因。
“这次召二位师傅来此,是因为两宫尊号之事”
随着小皇帝开场,魏广德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
实际上一开始魏广德不知道,但是看到冯保给他的纸条后才明白,张居正给冯保出了册封陈皇后和李贵妃为太后的主意。
如果是其他人,或许会皱眉反对,可魏广德毕竟知道清朝东西二后的事儿,慈禧就是这么上位成太后的,所以虽然脑海里也发觉,貌似没有故例,但内心也不是十分抵触。
嫡母和生母都想封为太后,那就封吧,反正不是什么大事,毕竟两人其实都可以有太后尊号。
只是一般情况下是,嫡母在世时封嫡母,嫡母不在了才会封生母。
他哪知道,清朝那会儿寻的旧例就是这次。
“陛下,此事还得是礼部考旧典才能定下,单单是内阁很难定下此事。”
魏广德开口说道。
张居正那边也是微笑点头应和道:“陛下,册封太后是礼部的事儿,我们内阁可以和礼部商议此事,尽快促成。”
他自己出的主意,目的就是讨好李贵妃,自然是不会反对的。
“那如此甚好,两位师傅请和礼部尽快会商,把章程定下来才好。”
小皇帝开口说道,随即让身旁的太监拿出两份奏疏递到张居正手中,又说道:“内阁并礼部上奏请赐已故大学士高仪一事,朕准了,就按两位师傅的意思,赐赙仪一百两币四表里米五十石及香蜡油茶盐柴等物。”
“谢陛下。”
张居正和魏广德都微微躬身感谢。
“还有一份是工部尚书朱衡所奏,议大行皇帝陵寝,朕很满意。
敕谕礼部,皇考.穆宗孝庄皇帝,山陵荐号曰昭陵。”
小皇帝又说道,只是说最后一段话的时候明显稍有停顿,似是在回忆。
魏广德心里有猜测,这些话怕都是陈皇后或者李贵妃教的,或许他并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
不过这个时候面对年幼的皇帝朱翊钧,魏广德并不会插话进去,就顺着他说就是了。
若是一个不好,让小皇帝忘记后面该说的,那就不好了。
毕竟现在真正拿主意的是陈皇后和李贵妃,朱翊钧又知道多少。
接下来就是片刻安静,小皇帝似乎还在思考,看是否有自己遗忘的事儿。
不过他清澈的双眼看到张居正手里捧着的两份奏疏后就一下子确定下来,好像该说的都说完了。
平台召见结束,张居正和魏广德送小皇帝朱翊钧回到对面的乾清宫,这才转身回到内阁。
做的第一件事儿,自然是召集礼部尚书吕调阳来内阁。
“册封两宫之事,善贷不反对?”
张居正等人下去传消息后,就对魏广德说道。
“宪宗时就曾有两后,如何反对此事。”
魏广德苦笑道。
实际上,明朝之后的皇帝遇到内似情况,一般都不会以宪宗旧事拿来做旧例,因为那不是好兆头。
宪宗朱见深也就是成化帝,他上位后册封了嫡母钱氏为太后,生母周贵妃也被封为太后。
但是成化帝这个生母不是个省心的主儿,再三破坏礼法与英宗的遗愿、排挤并欲取代钱皇后的嫡后地位。
可以说,周太后生评很不好,为百官背后所不齿。
“那就参照宪宗旧例?”
张居正开口说道。
张居正一开始认为魏广德会反对的,没想到这位如此平静就接受下来。
“嫡母和生母,封后貌似都是可以的,何况二位娘娘也都不反对。”
魏广德开口道。
等吕调阳来到内阁,张居正就把宫里批红的奏疏交给他,这其中一份是关于赐故大学士高仪物品的,另一份则是隆庆皇帝陵寝定为昭陵的旨意。
之后,张居正就把两宫尊号的事儿告诉了吕调阳,当即吕调阳就不是很满意。
嫡庶有别是礼法,皇帝怎么能够如此,为了生母就破坏礼法,李贵妃应该加封皇太妃才对。
“此事,我和善贷已经有了商议。”
张居正说完就看了眼魏广德,见他点头,就把先前两人定下里的事儿告诉吕调阳。
“两宫尊号仰考旧典,惟宪宗皇帝尊嫡母皇后为慈懿皇太后,生母皇贵妃为皇太后,与今日事正为相同,但今圣母皇后与圣母皇贵妃恩德之隆,概无有间,尊崇之礼,岂宜差殊。
且臣恭奉面谕,欲兼隆重其礼,各官仰体孝思皆亦乐,为将顺拟于皇太后上各加二字并示尊崇。
庶于祖制无愆,而于圣心亦慰。”
“这”
听了张居正的话,吕调阳有些为难,看了眼旁边的魏广德,见他颔首点头,自然知道两位阁臣已经达成一致。
魏广德这时候也开口说道:“先朝母后徽称有加至四字六字八字者,皆因朝廷有庆典以渐致隆,其初则止于二字乃定制。
今圣母福寿无疆,皇上万年御历,将来吉祥喜庆之事层见叠至尊号徽称,有加无已固不在此时。
礼部尽快定下尊号,孝懿皇后的谥号也一并定下来吧,分别上奏。”
孝懿皇后是隆庆皇帝的原配王妃李氏,隆庆元年追封皇后,这次自然也要加皇太后。
“两位大人,李贵妃那里,不能定位皇太后,非要和陈皇后”
吕调阳听明白了,李贵妃的太后也要有两个字的尊号,陈皇后和李贵妃是一个待遇。
如果说张居正是说按照宪宗旧事,陈皇后应该是有尊后的太后,而李贵妃只是太后。
但是魏广德补充后,吕调阳知道,这两位都是要上尊号的。
“礼部那边尽快定下尊号,就说是内阁和宫里的意思,让他们不要过多质疑,陈皇后是同意了的。”
张居正又说道。
如果说一开始魏广德或许会怀疑张居正这话,可是今日看到小皇帝身边伺候的人是王臻的时候,魏广德就知道此事确实陈皇后已经点头,否则绝对不会让他这个时候陪着小皇帝见他们。
有些话不一定非要亲口说出来,只需要派出合适的人,旁人就会知道其中的含义。
陈皇后此举,怕也是想避免出现宪宗时期的事儿,让小皇帝为难,所以才主动让了一步。
吕调阳在张居正和魏广德反复劝说下,带着不甘走出内阁,礼部那边的反对声音还要他去说服。
不管吕调阳回到内阁用了何种办法,反正在第二天下午的时候,内阁就接到礼部送来的奏疏,提请为两宫加太后尊号。
陈皇后尊号为孝安皇太后,而李贵妃则是慈圣皇太后。
同时递来的,还有孝懿皇后的谥号,新增为孝懿贞惠顺哲恭仁俪天襄圣庄皇后。
“叔大,大同合约到底是怎么说的?”
魏广德拿着一份兵部奏疏问道。
这份奏疏是魏广德今日刚看到,是兵部左侍郎石茂华题防秋事宜。
大明和俺答汗签署的合约,魏广德回来后也没来得及细看,不过今日看到这份奏疏才想起,于是直接拿着奏疏就找张居正来了。
“伱那份奏疏,我是看过的。”
张居正起身走到魏广德身边坐下,说道。
张居正所言,自然是魏广德给隆庆皇帝的密奏,想来他看到后还是给时任内阁阁臣商议过。
协议这东西,本来就是有利可图自然要遵守,若是不合适,自然就要废除,由头随便就能找到。
“说白了,就是给些银子了却边事。”
张居正又说道,“至于这奏疏,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虽然已经封俺答汗为顺义王,可朝廷也不能不防备鞑子突袭京城之事。
所以兵部依旧会按惯例下达秋防令,只不过因为没有战事,又调回了部分客军,所以给予的军饷减少。
算起来,朝廷每年还是能省下几十万两银子。”
“秋防依旧?”
魏广德问道。
张居正微微点头。
(本章完)
932张居正的变化
“秋防依旧?”
魏广德问道。
张居正微微点头。
说实话,魏广德对王崇古和俺答汗签订的大同和议是持很大意见的,否则当初也不会给隆庆皇帝的回复里就明确反对,让他们继续谈。
但是显然,自己的意见没用,高拱和张居正都希望尽快结束和蒙古人的军事对峙关系,至少达成暂时的和平。
“陛下读书的事儿,翰林院和礼部可有安排。”
今天见到小皇帝,魏广德不由得想到皇帝出阁读书的问题。
“此事我已经交由礼部在翰林院中选拔讲官、侍读,等些日子应该就有名录送来。”
张居正开口说道,也表示自己并没有打算在这件事儿上做什么文章。
“陆树声那里,善贷是否已经去信?”
张居正又问道。
等魏广德再次从张居正值房出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近半个时辰。
实在是最近许多事儿,千头万绪不好理清,两个人处理前还要相互通过气。
又过两日,宫里传出旨意,命锦衣卫左都督朱希孝往来督视陵工,佥书杨俊卿专管监督。
次日,又发出旨意,敕命内官监掌印太监张诚提调陵工。
不过这份旨意到了魏广德这里,魏广德只是考虑片刻就票拟,“管工太监敕已发行,掌印官例原不领敕,且无一事两敕之理,封还。”
写完票拟,魏广德又想了想,对着门外喊道:“芦布,进来。”
很快,芦布就快步走进值房,肃立在魏广德身前。
“这是宫里刚刚发出的敕书,那拿到首辅值房去请首辅大人署名。”
封还旨意,魏广德可不打算一个人扛,而且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想来张居正不会拒绝。
等芦布拿着东西走后,魏广德又埋头看下一份公文。
日子一天天过去,江西那边赶来的第一批家丁已经到了,由管家张吉带领。
他们毕竟是自行,不像魏广德是奉旨而行,沿途官驿和水闸都要优先通行,所以耽误的时间就稍长一些。
至于魏广德在江西的妻儿,则是还要等两月才出发回京,倒没有急匆匆赶回来。
十数日后,魏广德终于收到陆树声回信,当晚魏广德就去了张居正府邸。
游七带着魏广德进了张府,来到一处花厅等候。
半盏茶时间,张居正已经穿戴好出来和魏广德见面。
“陆树声的信收到了?”
见面,魏广德就笑问道。
“刚收到,善贷怎么看?”
张居正笑笑,随即问道。
“虽然信中依旧拒绝,不过我看他似乎也想出仕,不知叔大是如何判断的。”
魏广德乐呵呵问道。
“和你看法一样,看来陆相公也未必就如圣人般淡泊名利啊。”
张居正摸着自己的胡子笑道,他的大胡子在朝中很是少见,也是张居正最为得意的地方,在外就时常如此。
魏广德也不以为意,说道:“那明日就请旨,那边接旨以后,朝廷就可以动起来了。”
其实这段时间,高拱一些的官员都还很老实听话,或许是因为高拱被驱逐的缘故,让他们都有了忧患意识,对内阁的命令都执行的不错。
不过这样的表现其实并没什么用,哪怕其中一些人找些由头想要进张居正和魏广德的府邸拉关系攀交情。
京官虽然很难,发财也不如地方油水多,但毕竟是在京师,官场风向很是灵通,升官也比较快捷,所以是没人愿意被外放的。
只是他们不知道,或者猜到但还是抱着一丝幻想,依旧想要努力留下来。
但是这些动作自然是徒劳的,实际上许多人的去处,早已经在张居正、魏广德和杨博几次商议后定下来,只是等待杨博正式接掌吏部。
杨博目前还暂代着兵部尚书头衔,但更多精力已经关注吏部,只等谭纶从江西过来,两人就可以完成交接。
而就在今日下午,最新送来的奏疏里,魏广德还看到了山东巡抚梁梦龙、漕运总督王宗沐的上奏,言五月海运正式开始,从淮安云梯关出发,沿山东半岛一直到天津卫,全长三千三百余里,共十二万石漕粮,仅用两个月就到达天津。
于是,魏广德又把奏疏的事儿说了下。
“叔大,此次漕粮改海貌似很成功,以后可以安排户部,增加海运漕粮的数量,同时也知会漕运衙门那边。”
魏广德以为这次的海试成功,大明朝廷应该很快就下定决心,以海运漕粮避开黄淮的水患区,保证漕粮能够安全运抵京师。
不过和他预想的不同,原先还是很支持海运的张居正此时却是一皱眉,“海运虽然成功,但海运风险依旧,动辄倾覆,漕粮改海一事,事关重大,还需再三斟酌再议。”
张居正的变化让魏广德一下子愣在当场。
他没有马上和张居正就此事开始争论,因为他搞不清楚张居正立场变化的原由。
“就算不加大海运漕粮的数量,但每年几十万石还是要保留下来的。
工部、漕司为了这次海试,可是耗费不小,福建借调战船和漕司遮洋船都有过改造,若是弃之不用实在可惜。”
魏广德不想就此事继续争论,但是既然已经开了个好头,那他就要避免此事半途夭折。
“就以目前的船只数量维持下去吧,记得梁梦龙说按照天气,一年至少可以跑两趟,若是天好还可以完成三次这样的运输。
这样一年能运送二三十万石漕粮,先试着跑上几年看看情况。”
张居正答道。
魏广德虽有些不满,但毕竟张居正是首辅,官大一级压死人,他也不好为此争吵。
毕竟,现在说海运风险大的理由还是很有市场的。
只是这些人只看到海运有覆船的风险,却刻意忽略这两年漕司损毁的漕船已经达八百余艘,皆是因为黄河水患导致的漂没。
这些船只的数量,就已经超过了此次海试的船只总数。
这说明什么?
漕运风险其实并不比海运小,但是张居正态度改变太过突兀,魏广德不清楚理由暂时也不便发作。
或许是小看了漕运那帮利益集团,不知什么时候说动了张居正。
魏广德只能在心里这么想,从张府告辞出来,魏广德还在想这个事儿。
得安排人查查,张居正态度改变的原因。
回到府里,魏广德就把张吉叫过来。
“你最近有收到消息,哪些人和张居正那边有往来的,列个单子给我看看。
另外,近期多关注下,都有谁和他往来频繁,什么来头。”
魏广德吩咐完,张吉就点头答应,“我马上就去找人问这个事儿,老爷,你要查张首辅那边,是不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张吉问这话倒不是打听消息,而是要知道魏广德忽然问这个事儿的起因,知道源头才更好追查一些事儿。
魏广德也不隐瞒,直接说道:“感觉张居正对海运的策略有些变化,记得以前他还是很支持发展海运的,特别是漕粮海运之事。
不过今日提及此事,他却说还要斟酌,实在奇怪,山东梁梦龙梁巡抚组织的漕粮海运试航很成功,成功转运十二万石漕粮到了天津。”
魏广德说完就看见张吉陷入思索,只是时间很短就已经回神。
“老爷,我想我可能知道是什么原因。”
张吉躬身肃立,不过开口的话让魏广德就是心里一惊。
“什么原因?”
魏广德不解问道。
“记得漕粮改海的策略当初老爷支持,之后也取得了内阁其他人同意。
但是从这两天我了解到的情况看,老爷回乡丁忧后,此策的推动就由老爷变成了高拱,他身体力行,大力倡导此策,所以许多无知之人还以为此为高拱所提。”
张吉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没有继续往下说。
魏广德心中隐隐有一种感觉,好像明白了点什么,但还是朦朦胧胧的,就差一层窗户纸没有捅破,所以还是没理解是什么意思。
安静片刻的,魏广德开口道:‘继续。’
“是,老爷。”
张吉一躬身这才继续说道:“最近张首辅的一些动作,就是针对高拱颁布的一些政令进行调整,大多都被否定收回。”
“伱是说,此事因为受到高拱的支持,所以他才反对,目的就是要尽去高拱之策,让高拱对朝堂的影响力降到最低?”
魏广德忽然有种拨开云雾的感觉。
是了,最近魏广德手上分到的多是地方上奏的各种奏疏,还有就是礼部那边关于隆庆皇帝丧仪的,每天的工作都被安排的满满当当。
张居正那边处理的事务,他知道些,但不全面,倒是附和张吉所说。
“呵呵.应该是了。”
魏广德忽然大笑道。
他已经想明白了,张居正的做为还真是得了徐阶的真传。
当初徐阶取代严嵩时,初期还是在处理各种政务,但是嘉靖皇帝驾崩后,徐阶的工作重点就从处理内阁日常事务变成了拨乱反正,取消严嵩时期制定的一系列政策,重新复核获罪官员的罪名,很是清理了一批因为政见不同或者其他原因开罪严家而形成的冤案。
徐阶也是因此,得到了来自朝野上下的齐声赞颂,为之后和高拱争斗获胜奠定了重要的基础。
满朝倾拱,实际上也是因为那些官员受到徐阶复核这些案件,恢复了不少获罪官员的职位是有关系的。
大明朝廷的官员,盘根错节,同年、同乡、同学,就是这样一张无比复杂的大网。
徐阶那时候年岁已经大了,做这些为的就是名声。
而张居正呢?
他现在还不到五十岁,就在模仿徐阶当年的做法,赚取官场上的名望,显然所图不小。
魏广德知道了,为什么明朝其他的首辅都很难把大明朝的改革推进下去,取得一定的成功。
除了天子年幼不懂政务,需要他帮忙打理外,通过倒拱,张居正也收获了不少官员的好感,而这些好感很多在之后的改革中成为推进下去的助力。
毕竟张居正实施的改革,大多数都是对朝廷有利的,对百姓也不会增加负担,严格来说只是收取了朝廷本应该收取的赋役。
同时提高了朝廷的运转效率,从上到下都得到了一些实惠。
至于之后倒张,那或许是小皇帝朱翊钧发动,而那些善于见风使舵、溜须拍马和歌功颂德的官员就借势而起,全力攻击张居正的政策,只为博取皇帝的高兴,为自己升官发财赚取政治资本。
“你还是下去查查,然后报个名录给我。”
虽然想了很多,但魏广德也没有就此罢手。
该查的,终归还是要查。
“以后对内阁和六部主要官员,都要安排人适时关注,有事情及时通报我知道。”
魏广德又吩咐道。
以往这样的关注,只是在有事时才会临时安排,而现在魏广德的地位决定了,他要对朝廷里的重臣进行长期的监视。
等张吉离开后,魏广德又陷入沉默,他在思考以后和张居正相处的方式。
弄倒他,还是借助他对大明朝的改革,维持住大明朝的气运。
要知道,张居正的改革是挽救大明危局很重要的过程,其中得罪人也是不少,否则之后也不会遭到那么多人的攻讦。
连大明朝内阁首辅的名头都保不住他的身后事,可见真正影响张居正案的并非朝野,而是更高层。
张居正会得罪小皇帝,所以自己不能步他的后尘。
红脸白脸,张居正既然要扮白脸,那就由他去,自己扮红脸就是了。
不知过了多久,魏广德才猛然回神。
反思之前的诸多想法时才惊骇的发现,自己居然从没考虑过倒张,而是想和张居正维持表面关系,让张居正去进行改革。
魏广德不知道这是不是受到后世的影响,虽然他站在张居正面前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但是来自后世的灵魂本能的还是表现出对他的尊敬。
“先看看张居正的执政再说,若是政策只为追求倒拱而不务实的话,该反对自己也是要反对的。”
对魏广德来说,他没有反对某人就要反对他的一切这样的观点,虽然这似乎到了后世也是如此。
魏广德更喜欢的其实还是猫论,讲究实用主意。
至于因为是政敌的观点就不能用,要反对?
不存在,稍微改改不就是自己的了,只要正确,就值得费些精力琢磨,内部不变,咱就动下包装就好了。
(本章完)
933去高拱时代
山东巡抚梁梦龙关于海运漕粮的奏疏在内阁,最终得到的票拟是“下户部议处”,而奏疏入宫后,司礼监也在票拟下批红。
对于户部,因为魏广德一向认为这个衙门虽然是大明个衙门里管钱粮的部门,油水很足,但麻烦也是最多的,所以以往并未上心。
由此,他对这个衙门的影响力也有限的很。
魏广德一些还在户部的同年,现在的官职也不过郎中、员外郎,根本没啥话语权。
也因此,魏广德放弃了向户部施压的打算,让他们增加海运漕粮的数量,怕是很难。
何况自己施压,张居正也可以。
就现在他和张居正对朝堂各衙门的影响力来说,张居正明显更占上风,完全没必要自取其辱。
魏广德只是强力推动将漕粮海运变为定制,也就是不管运河如何,漕运衙门每年都必须通过海路运输至少十二万石漕粮抵京,其他的也不强求。
海运较漕运便宜,但是确实对河工生计影响很大,若直接切断漕运,两岸河工的生计也确实是大麻烦。
值得一说的是,这几年因为黄河水患的原因,大明内部商品南来北往的数量也是锐减。
毕竟比起陆路运输,漕运的成本优势还是很明显的。
但是成本优势更加明显的海运,即便有商人想要尝试,阻力却是很大。
究其原因,还是漕运的利益集团里不止裹挟着大商人,更有大量官僚的利益参杂其中。
魏广德也不急,慢慢来,他已经越来越体会到《道德经》里那句,“治大国若烹小鲜”的妙意。
治大国如烹小鲜,语出《道德经》第六十章,后世解读也很多。
说法一是治理大国就好像烹调小鱼,油盐酱醋料要恰到好处,不能过头,也不能缺位。
说法二则是认为治理大国应该像烧菜一样难,应该像烧菜一样精心,两者都要掌握火候,都要注意佐料。
更有说法三,“小鲜”像是小鱼,或一块小肉之类的,意为治理大国要像煮小鱼一样。煮小鱼,不能多加搅动,多搅则易烂,比喻治大国应当无为。
其实在魏广德看来,三者皆有,不能单独采纳一种说法,也不能否定一种说法。
好吧,这就是魏广德理解的“中庸”。
“中庸”,是孔子提倡的基本方法论原则和道德实践原则。
孔子说:“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民鲜久矣。”把中庸看做最高的道德境界。
孔子多次论及中庸,如赞美《诗经》的《关雎》篇是“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思想感情表达最得当。
又说一个人的性格风度,“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中庸之道要求凡事中正适度,恰到好处。
《礼记·中庸》是发挥孔子中庸思想的著作,朱熹章句引程子曰:“不偏之谓中,不易之谓庸。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
既是不偏不倚,又是恒常不易,中庸之道成为儒家立身处世待人的准则。
毛泽东曾认为:中庸观念“是孔子的一大发现,一大功绩,是哲学的重要范畴,值得很好地解释一番。”
“中”字的本义,有几种说法:像射箭中靶的形状;立木表测日影的正昃;像旗子,氏族首领立旗于中,以聚四方之人等。《说文》:“中,内也。从口、i,上下通。
”这“中”字,相对于“外”来说是“内”,里面;在方位上,相对于四周来说是等距离的“中心”;在程度上,是相对于上等与下等的中等;在过程中,是相对于全程来说的“一半”;而相对于“偏”来说,那就是“正”,不偏不倚。
魏广德就字面理解,即是指适中,正当,恰如其分、不偏不倚、无过无不及的标准。
而“庸”字的本义,也是众说纷纭,有人说是大钟,通“镛”;有人说是城,通“墉”;有人说是劳义,通“佣”;有人说是功义,以钟记功等。
“中庸”之“庸”后世理解大致有三个意思:第一,何晏讲是“常”,程子讲“不易之谓庸”,即恒常而不易之理,变中不改变的道理;
第二,朱子讲是“平常”,即平凡、平常之德,徐复观讲是每个人所应实践、所能实现的行为;
第三,《说文》:“庸,用也。”就是运用。
东汉末年儒家学者、经学家郑玄也认为,《中庸》这篇文章,是记中和之用的。
魏广德对“中庸”之“庸”的理解,偏向第三种说法,也就是“庸,用也。”
在魏广德看来,“中庸”的本意或许就是用中正的思想选择合适的用法,即“实用主义”。
为了满足“实用主义”,自然就可以在无数的办法里反复横跳,不断的变化,兼揉并济,也就有了所谓的“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选择最实用的,就是中庸的本意。
所以对于漕粮的运输,不管是走陆路还是走运河,亦或者走海运,都要,总有一种适合你。
后世民间笑谈“都是成年人,当然是选择全部都要”,在魏广德看来,其实就是符合中庸思想的。
“善贷,你看看这份奏疏。”
魏广德值房里,今日迎来一位客人,是工部尚书朱衡。
从朱衡手中接过奏疏展开阅览,魏广德很快就眉头微皱,心头一沉,不由得问道:“工部已经对治河,完全失去信心了吗?”
这份奏疏,其中主题思想很简单,就是修改漕运的时间规则。
在朱衡这份奏疏里,奏请每岁十月开仓,民输粟;十一月兑完,漕卒受粟;十二月开封发船,二月过淮,三月过洪,四月到张家湾,奏请永为定例。
也就是把漕运起航的时间提前,以避开黄淮一代水患区域,最大限度缓解洪水对漕运的影响。
当然,以前不这么做并不是古人没有智慧,而是选择这个时间点运输漕粮,其实问题也很多,主要就是运河水源的难题。
运河主要通过沿线河道补充水源,按照朱衡的意思,漕船集中在年初发船,那时候偏偏就是枯水期。
实际上就算按照朱衡的建议,提前进行漕粮运输,大量漕船也会因为水位的关系不能快速通过运河,把漕粮运抵京师。
只能说,朱衡选择了没有办法的办法。
“以往几年一次洪水,自隆庆三年起连年洪水泛滥,工部是真没太好办法解决了。”
朱衡苦笑道,“现在也只能如此,保证尽可能多的把漕粮安全运抵京师。
本来梁梦龙的海运漕粮一事看上去可行,但听户部那边的消息,似乎只是保证航道畅通,并不会大规模海运漕粮。”
“是啊,首辅大人不同意。”
魏广德苦笑道:“我找他说了几次,他都是那套说辞,万世之利在河,一时之急在海,海道叵测,只宜皆此路以备。
都懒得找新理由搪塞了,呵呵.”
魏广德这会儿还笑得出来,只不过笑声中尽是无奈。
“我也只能争取将海运定位永制,最起码,最糟糕的情况下,朝廷还能收到来自南方的漕粮。”
魏广德刚说完,朱衡就皱眉道:‘所谓永制,不过就是那么个意思,其实用不用,还不是首辅一句话。
若是他张叔大真把高拱的政策全反了,就算今日定为永制,明日也可禁掉。’
“嘶”
听到朱衡这么说,魏广德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朱衡说的没错,永制这东西不过就是嘴上说说,其实更像是在安抚人心。
这两年反对海运的声音渐小,最主要还是因为水患影响,京官也担心漕粮运不来,饿肚子。
若是等两年,水患渐息,大家怕是又会好了伤疤忘了疼。
“到时候再说吧,你这个奏陈可以递上来,张叔大应该不会反对,最起码这是保证漕粮安全的一个法子,只是苦了漕兵,没法在家过年了。”
魏广德也只是叹息一声。
“谭子理应该快到京城了。”
朱衡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说道。
“是啊,陆树声也快到了,接下来朝堂应该又有一次大变化。”
魏广德接话道。
“吕调阳确认入阁了?”
朱衡问道。
虽然没有明确的消息,但是早前魏广德身边的人,自然也听说了一些新的人事安排。
只不过毕竟过去半个月时间,也不排除会有一些变化。
“内阁奏疏已经递进去了,只等合适的时机宫里就会下旨。”
魏广德说道,“谭纶掌兵部,杨博掌吏部,陆树声出任礼部尚书,宫里也同意了。”
“陆树声没有倒向张叔大吧?”
陆树声毕竟是徐阶的同乡,朱衡可不敢肯定他不会通过徐阶的关系,和张居正暗中联系。
“就我所知,他应该还是比较独立的一个人,不会轻易依附于人。”
魏广德想想才说道。
他对陆树声还是有一点信心的,否则当初也不会答应召回这个人。
当然,是否私底下有联系,魏广德也说不准,还是等人到了京城,听其言观其行才能知道。
“户部那位也要动?”
忽然,朱衡又发问道。
“张尚书不想干了,想在年前致仕。”
魏广德低声答道。
此事内阁是有讨论,不过结果也不是很乐观。
这次户部尚书的人选,明显是杨博转托张居正举荐的。
不过魏广德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合适的人,推出来和他打擂台。
“有人选了吗?”
显然,户部尚书人选,才是朱衡最感兴趣的话题。
“张居正举荐南京刑部尚书王国光接手户部,他从户部侍郎赚钱南京刑部任尚书,其实就是杨博安排的后手,为提拔他绕的一趟路。
现在张守直不想干了,调回王国光也就是应有之义。”
魏广德把消息也透露给朱衡,毕竟现在朝中在谭纶没有到任兵部前,朱衡就是魏广德最大的助力。
“礼部那边,王希烈一点办法都没有?”
朱衡忽然又说道。
“他找伱来问的?”
魏广德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
朱衡默然,但实际上已经承认了。
“士南兄,礼部尚书之位,我是可以帮他争取的,不过就我和他之间的关系,你认为我就算为他出头,将来又会如何?
不是我不帮忙,而是他做人不地道,让我不想帮忙。
都是同乡,在京城本该是精诚团结,可是你看看他王希烈又做了些什么。”
实际上,自从发生胡应嘉等人的事儿后,魏广德不仅对潜在的政敌进行关注,也对身边人多有探查。
想想也是,以为可以成为自己助力的同年里冒出几个反骨来,魏广德能不当心吗?
自此之后,魏广德就通过管家张吉和书吏芦布两条线监视周围的人。
张吉那边自然是他最信任的,可用之人也是江西和北京城都有,人员相对比较复杂。
而芦布这边,则因为是地头蛇,所以人员更加复杂,可谓三教九流都有,而且他本身身份也极为敏感。
好吧,也算是相辅相成。
王希烈对他不满,主要也是源自他提拔速度飞快引得自认为是老前辈的王希烈感到嫉妒。
就是嫉妒。
这样的老乡,不要也罢。
所以魏广德自从发现后,就再未对他的仕途有半点提拔,让他自生自灭,没有赶尽杀绝已经算是看在老乡情面上了。
随后几日,大明朝堂的变化如期而至。
礼部尚书吕调阳入阁,在收到旨意后吕调阳上疏请辞,不允,随后入阁成为辅臣。
谭纶到京后觐见了小皇帝,很快也接到执掌兵部的旨意,同时发出的还有兵部尚书杨博改掌吏部的旨意。
陆树声到京后也是如此,觐见小皇帝后,虽然冯保进行了阻拦,但是旨意最终还是发出,这让冯保对魏广德和张居正都心生不满。
魏广德在府邸里狠狠灌了冯保一顿酒后,两人的关系才稍微又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杨博正式接掌吏部,到任后第一份奏疏自然就是请求京察,汰撤不职官员,去高拱时代的京察大幕由此拉开。
随着大学士张居正、魏广德、吕调阳自陈不职,言易一榱不若得一栋,评众臣不若简柄,乞赐罢免的奏陈递上,皇帝不允后,百官接二连三也上此类奏陈。
礼部尚书陆树声、左侍郎王希烈、右侍郎诸大绶各自陈,俱诏,照旧供职
此次京察历时一月,本就是有针对性的,所以结束的也很快,大批官员由此被罢黜。
对朝廷高层来说,京察引起的变动微不可察,毕竟高拱的门生故旧大多入仕不久,官职低微。
(本章完)
934议朝会
杨博正式接掌吏部,到任后第一份奏疏自然就是请求京察,汰撤不职官员,去高拱时代的京察大幕由此拉开。
随着大学士张居正、魏广德、吕调阳自陈不职,言易一榱不若得一栋,评众臣不若简柄,乞赐罢免的奏陈递上,皇帝不允后,百官接二连三也上此类奏陈。
礼部尚书陆树声、左侍郎王希烈、右侍郎诸大绶各自陈,俱诏,照旧供职
高官们自陈不职,自然只是装装样子,皇帝都是不允,让他们继续供职,而被吏部核查的人,自然又是另一个结果。
此次京察历时一月,本就是有针对性的,吏部等衙门进行的考察,很快就黜斥吏部员外郎穆文照,都给事中宋之韩、程文等三十二员;吏部主事许孚远,御史李纯等五十三员,降调外任。
光禄寺寺丞张齐等二员闲住,尚宝司卿成钟声调外任,司丞陈懿德闲住。
所以这次的京城结束的也很快,大批官员由此被罢黜,经过此次考察,京师各衙中高拱之党略尽。
其他的京官在经过短暂的惊惧后,很快也反应过来,貌似处理的都是和高拱走得近的一些人,空出的关注一时间又成了香饽饽,大家都不断走动关系想要升迁。
就算不能升迁,自然也希望能够转迁到一个游油水更足或者权利更大的衙门里。
这次斗倒的人里,六科和都察院的人都不少,足够他们忙活了,而朝廷的转运随着京察的结束很快也恢复过来。
对朝廷高层来说,京察引起的变动微不可察,毕竟高拱的门生故旧大多入仕不久,官职低微。
挥舞完大棒,杨博在京察即将结束的时候,又上了一份封赠条陈。
隆庆六年八月初五日,吏部条陈封赠事宜,凡祖父官高于子孙者,得进散官一阶。凡丁忧养病给假官封赠与见任同。
凡祖父有削籍者,许令陈情,量准祖父冠带闲住,外官升京秩者许照见职改给,但外任不得引例。
这就是给京官发福利了,一时间许多京官纷纷上奏陈情,为自家长辈请旨。
其实,由此也可以看出,现在的京官多为官宦世家,许多官员家中长辈或都做过官。
百年成平,天下的读书人已经从寒门士子变成了官僚家族,普通人家是根本没有能力供出一个进士来的。
也只有天赋异禀之寥寥数人,凭借天资聪颖才能办到。
这就是阶级固化的结果,这样的人当官,不仅要考虑自身和家族利益,之后才是国家利益。
在他们眼中,自己获得的一切是家族给予的,而非朝廷给予,而且朝廷还需要他们牧民四方,安定天下。
这样的意识继续下去,发展到最后,自然就会随着强大家族的崛起,掌控兵权,从而寻到机会完成一次改朝换代。
不过到目前为止,这种意识也只是处于萌芽期,许多官员都没有意识到最后会发展的结果。
吏部完成了杨博上任后的三把火以后,紧接着户部尚书张守直乞休奏疏送入宫中,很快就被批红,第二日传旨,召南京刑部尚书王国光接任户部尚书一职。
随着户部易主,新任户部尚书王国光上任伊始,也很快上奏,言户部金谷之司,尤极冗琐,征派愈烦,奸伪愈滥,以致册籍愈密,其实大同小异,而造册之费甚巨,且又束之高阁,未曾过目。今内阁题造格眼文簿,稽查完欠,简要可守,余归并裁省。
按照王国光的计划,户部文册合并二十二分,裁撤二十八册,一下子减少文册五十份,不仅可以让户部官员从繁重的造册工作中解脱出来,但朝廷需要的各种数据却不会因此受到影响。
内阁,张居正值房里,魏广德和吕调阳都认真看完王国光递上来的条陈,只是简单商议一番后都表示同意。
户部的事儿,内阁自然是不便代为做主。
何况,户部这么做后,实际工作并不受影响,这也是好事儿。
只要工作不耽搁,做什么还不都是掌部尚书做主。
“叔大兄,海运漕米一事,户部还没有定下来吗?”
魏广德在内阁商议完户部裁撤文册一事后,就开口问起漕粮海运的事儿。
这事交到户部部议已经有段时间了,但是因为张居正态度的转变,张守直又打算离开,所以自然不上心,拖拖拉拉一直到了现在都没个部议奏上来。
“漕粮一事,户部争议很大,支持者有之,反对者亦有之,争到现在也没有个结果。”
张居正做出一副无奈状说道。
“首辅大人,漕粮海运一事,我调阅了相关文档,确实,虽然海运艰难,但对于漕粮运输来说,近年黄河水患不断,朝廷是需要掌握一条渠道,能保证漕粮运抵京师,这可是关系到北地安稳的大事。”
吕调阳这时候也表达了自己的态度,他经过分析后倒是认可漕粮海运。
虽然对全部或者大部分漕粮通过海路运送京城依旧有顾虑,但是他也知道魏广德其实已经退步,只要求朝廷每年通过海路输送一部分漕粮,保证漕司熟悉海道以备。
毕竟,就算按照工部的要求,每年漕船都提前出航,可毕竟运河就那么大的承载量,大量的漕船可不是一次性就过黄淮一线水道的,总有个先后之分。
排在前面的漕船自然可以赶在汛期前通过,而后面的依旧可能被水患所阻。
说到改海,张居正其实内心也有些纠结。
他不是不知道好坏的人,山东方面的尝试其实已经说明了此事的可行,只是他做为首辅,需要考虑的东西更多。
不仅是发高拱的政策,还有漕运的利益集团近期也是不断的游说此事,特别是拿着漕兵和运河两岸百万人口生计做为理由。
张居正明白,他们这么说,其实就是对他的一个威胁。
想想也是,若是他们刻意使坏,运河两岸庞大受损的百姓会不会做出不忍言的大事儿来,到最后还不是他这个首辅背锅。
不管朝廷选择什么政策,其实都是双刃剑,有人获益,有人损失利益,而他们内阁就是要权衡利弊,做出所谓“正确”的决定。
“回头我和汝观说一下,让他亲自主持此事,尽快给出一个答复。”
张居正也没想好,虽然当初和魏广德说好此事,但毕竟户部那边的事儿,他没法越俎代庖,插手太深也容易引得王国光心里不快。
其实所谓的怕党派,内部也并未一条心,各有各的诉求,只是大家在大方向上保持一致,或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的纠集在一起。
张居正依靠的,自然是湖广庞大的乡党和当初恩师徐阶留下的关系,特别是和山西杨博之间的合作关系。
但是王国光出自山西,自然是杨博那边的嫡系,大家只是合作关系,直接对王国光颐指气使不好,久了容易生出龌龊来,这就不利了。
实际上,现在张居正能够在朝堂上稳压魏广德一头,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联结的人够多。
但是湖广籍贯的官员,就已经足够和江西官员不相上下了,更何况还有山西和南直隶那边的人。
现在的朝廷,早就不是严嵩执政那会儿,朝士半江西的年代。
如果魏广德坐上首辅位置.
张居正只是起了这么个年头,他就知道,这绝对不可能,齐、浙等地的官员,还有湖广、南直隶这些人,是绝对不会运行有第二个严嵩存在的。
当年的严嵩,可是压制了他们十数年。
各省不是没有才干卓绝之人,但是严嵩当朝那会儿就是视而不见,只是一味提拔江西籍官员,才铸就当时六部近半江西人的盛况。
想要再来一次,绝对不可能。
想到这里,张居正忽然来了主意,虽然魏广德不可能把自己斗倒,坐上首辅位置,但自己也可以利用他对海运之事的关心,让他和漕司那边的人斗上。
“汝观那里我去说,可户部下面的人,善贷,你也要多多联系才是。
正如和卿所言,海运漕粮一事事关北地安稳,是大事,户部部议是绝对不能出岔子的。
汝观也是刚进户部,我担心他控制不住局势,在部议的时候反对声音太大。”
张居正看着魏广德说道。
对于张居正的理由,魏广德当然是嗤之以鼻。
王国光去南京做尚书前就是户部右侍郎,他也长期在户部为官,从上到下熟人颇多,哪里算什么新任掌部。
就是张守直被赶鸭子上架那会儿,还不是很快就理清楚了户部的摊子。
对于张居正的用心,魏广德隐隐有些猜测,但是这个时候也不便多说,于是就点点头,“此事我知道,下来会和户部同僚们坐在一起议一议,说说这海运漕粮的事儿。”
魏广德对户部不熟悉,但他也清楚,自己想要走得更稳,六部多多少少还是要有人的。
以前自己嫌户部是个烂泥塘,担心陷进去,但是到了自己现在的位置,就算麻烦再多,也得要插把手进去才行。
貌似六部中,魏广德也就是在户部从未伸过手了。
想着该怎么联系户部里的同年,由他们牵线搭桥和户部的人联系上。
从张居正值房出来,魏广德就写了张条子,让芦布带出去交给外面的家丁拿回府去交给张吉。
今晚,魏广德打算在府中邀请在户部的同年,了解下户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有哪些人支持漕粮海运,哪些人又是持反对意见的,自己也才好有针对性的下手。
支持者,自然是要刻意笼络,反正自己都打算伸手进户部了。
而对于反对意见的人,魏广德也不打算和他们争论什么,说不拢就想办法把人调走就是了。
杨博在吏部驱逐了高拱的人,可魏广德留在吏部的人还在,另外当初殷士谵留下的班底,现在也投靠到了他这里。
当然,对这些人,魏广德不会全信,毕竟他们大多是山东籍官员,大明后期政坛主要是齐浙楚党争锋,齐党势力不俗,说明山东官员崛起也是很厉害的。
当然,笑到最后的东林党魏广德也是知道的,毕竟“水太凉”太出名了,那帮人才气是真没的说。
到了晚上,魏广德送走在户部上值的同年后,却是眉头紧皱回到书房坐下,一直沉默着。
王国光到任户部后,并没有谈及过自己对海运漕粮的态度,而户部在职侍郎郭朝宾和傅颐则是态度相反,郭朝宾支持海运漕粮一事,而傅颐则是反对。
对郭朝宾,魏广德倒是不担心,他本身就是山东人,自然对海运一事不会反对,要知道山东这地儿的人,或许因为临海的缘故,其实并不惧怕所谓的海上风险。
反对海运者,其实多来自内陆,才会对大海充满惧意。
当然,沿海省份也有反对海运的,不过多和海商有关联,毕竟涉及自家生意。
傅颐就是其中之一,他来自山西,是杨博、王国光的人,其实照理判断,魏广德认为或许王国光本身也是不支持开海运的。
“好算计。”
好半天,魏广德才终于开口,从嘴里说出三个字来。
魏广德在书房坐了这么久,一直就在想这个事儿,张居正对于户部态度暧昧。
要知道,杨博在朝中势力根深蒂固,但依旧有求于张居正,张居正不可能说服不动山西乡党。
但是,张居正却然魏广德帮忙说和,魏广德之前没想明白,现在却是知道了。
除了让魏广德来吸引漕帮不满之外,或许也是山西那边想从他手里获得某些好处。
为的,不过就是利益交换罢了。
当初王国光从户部侍郎转到南京,傅颐就是接任王国光的职位,不会是又看中什么官职,想要让傅颐去做吧。
其实张居正也能提,但是现在朝野上下,对于张居正领衔湖广,或者说楚党,还和山西那边走得很近,已经有所不满。
若是张居正发起,说要提拔傅颐,恐怕会引起其他官员的不满,进而对张居正产生看法。
就在魏广德寻找机会,打算和王国光好好谈一谈的时候,工部奏报昭陵建成,择日可将大行皇帝梓宫入山陵。
随即,内阁的主要工作转为和礼部确定大丧事宜,确定余二十八事,分别定下仪注上奏具行。
如此前前后后一耽搁,又是大半个月过去了。
这日在内阁张居正值房,魏广德又被找来。
“善贷,如今陛下登基已有数月,然仅朔望朝会上朝,我欲请改动。”
(本章完)
935右都御史
“善贷,如今陛下登基已有数月,然仅朔望朝会上朝,我欲请改动。”
内阁首辅值房内,张居正对坐在自己旁边的魏广德侃侃而谈道。
“叔大兄是打算如何改动?”
魏广德不解问道。
“我欲上奏,请陛下每月逢三六九日视朝,这样有两三日间隔,陛下也不会太过辛劳,毕竟陛下年岁终究还小。”
张居正开口说道,“外面传言,想来善贷也有耳闻,陛下每月仅上朝两次,实在让臣公心里难安。”
魏广德闻言点点头,他也知道外面的传闻,虽然皇帝小,可京官们长时间看不到皇帝,多多少少都会有怪话。
当初隆庆皇帝也是这么干的,大家都没说什么,也是因为都是成年人,自然知道该做什么。
可就是这样,没想到直接把皇帝给玩死了。
虽然隆庆皇帝的事儿,很多都没有拿到明面上处理,但是私底下传闻可是不少。
所以,对于皇帝长时间不上朝,朝臣们心里可就不满了。
即便皇帝小,可也不能一直藏着不让人看吧。
隔三差五出来露个面,至少让大家知道皇帝的近况也是好的。
最起码大家在皇帝面前露个面,或许就有机会呢?
念及此处,魏广德才接话道:“叔大兄此言有理,不过自古帝王虽具神圣之资,尤以务学为急,我太祖加意典学、经筵、日讲,具有成宪皇上睿哲天成,英明神授,动容出辞,无一不中,礼节用人、行政无一不当,诚不世出之主,若再加学问之功,讲求义理,开广聪明,则太平之业可计。”
“善贷的意思是,陛下应开经筵?”
张居正一听就明白了魏广德话里的意思,小皇帝该读书了。
朱翊钧还是太子时,自然是讲出阁读书,但现在他已经是皇帝,皇帝学习自然不是出阁,而是经筵,其实都是上课,只是名头不同。
太子及皇子们没有成年之前,会由专门的皇家私塾教师在书房里对其进行教育、也就是读书。
不过太子未成年就成为皇帝以后,皇帝是国家权利的最高代表,专制政体下集天下万民为一人服务,九五之尊的地位是任何人都不可僭越的。
因此没有什么人敢擅自称为皇帝的老师,中国古代拥有帝师之头衔的人也只能是托孤大臣可称之为帝师。
但是,不管是张居正还是魏广德,还要处理繁重的政务,自然不可能把心思都放在教小皇帝身上,那就只能安排朝中学识渊博、德高望重之人讲课,他们只能穿插着给小皇帝上课。
“经筵是该开了,陛下其实早就过了发蒙的年岁,说起来比民间都晚了一些。”
张居正开口道:‘此事我会和陆树声说一下,让他尽快确定经筵官人选,你我还要轮流为陛下讲课。’
“那内阁上奏之事”
魏广德开口问道。
安排老师是一回事儿,上奏请宫里同意,还需要内阁单独上奏此事。
魏广德问这话,自然是问张居正,这奏疏你来草拟还是我来。
按道理说,这个事儿就算魏广德着急,他也不能单独上奏,因为这是内阁首辅的职责。
“我来吧,稍后我就草拟奏疏,到时候送到善贷值房里看看。”
张居正开口说道。
应该是他首辅的职责,他张居正自然是当仁不让,绝对不会假手于人。
“那好,善贷就静等叔大兄的奏疏。”
魏广德笑道。
“一次说完吧,善贷既然提到这事儿,想来和我先前所提之事也有关联吧。”
张居正笑笑,随口问道。
“叔大兄也知道,陛下毕竟还小,这视朝和讲读,最好分开,穿插着来。”
魏广德笑着继续说道:“叔大兄既然建议三六九陛下视朝,我看不如其他日子就安排陛下在文华殿讲读。
如此,视朝、勤学两不误,是为最好不过了。”
张居正摸着自己漂亮的胡子,琢磨着魏广德的意见。
稍后放才点点头,笑道:“善贷之言有理,皇上以三六九日视朝,其余日俱御文华殿讲读,非大寒大暑不辍,凡视朝之日即免讲,讲读之日即免朝,庶圣体不致太劳。”
应该说,张居正后面说的这话,补全了魏广德之前安排的一些失误,即天气特殊情况下可免朝免读,也即是休息日。
闻言,魏广德点点头,随即又说道:“另朔望朝会后亦免读,亦不安排其他事儿,让陛下有两日休息,叔大兄以为如何?”
按照之前的安排,不要以为小皇帝视朝以后不读书就可以玩儿,没那么简单的事儿。
视朝后不讲课,但是经筵官和宫里会给小皇帝安排习字的作业,比如抄录《皇明祖训》一类需要皇帝记牢的书籍。
读书不如抄书,古代其实也知道如何增强学生的记忆。
实际上,现在的小皇帝朱翊钧就在抄录《皇明祖训》,对其中不懂得则由身边大太监冯保解释。
魏广德觉得,冯保学识没的说,解读《皇明祖训》也没问题,可这样的工作本该由朝臣来做,所以早点安排经筵就很有必要了。
从张居正那边出来,魏广德又投入到工作里,近期主要就是礼部那边的奏疏,直接对接他的值房,安排隆庆皇帝丧宜。
临近散衙的时候,张居正那边送来了两份奏疏,一份是《请开经筵奏》,而另一份则是《上御文华殿讲读二三事奏》。
魏广德草草看过,和他们在值房里讲的差不多,于是在其后署名,在自己署名前方留出一个位置,供张居正签署。
做完后,又马上叫芦布给人送回去。
这两份份奏疏,他和张居正商议的,可还得让吕调阳看过才行,内阁成员联名,这奏疏的影响力才足够大。
奏疏送入宫中,两日后即被批红送回,按照送来奏疏的小太监所言,批红是陈皇后亲手所写,文中满是赞成之意。
毕竟是送小皇帝读书这样的大事儿,别看朱翊钧已经认得不少字儿,可毕竟不成体系,很多字儿会读会写,但不明其意。
老早陈皇后就有意让外朝派翰林为小皇帝老师,给他讲课,可那时候隆庆皇帝一直婉拒不准,说让小孩子多玩几年,读书后就没有时间玩乐了。
实际上,明朝太子读书可比民间同龄孩子读书要辛苦许多,隆庆皇帝或许是从自己幼年学习的痛苦中有所感悟,不舍得自己孩子太过辛苦,所以才一直拦着礼部请太子出阁读书的奏请。
魏广德这边一桩桩、一件件把事儿安排妥当,这天一道加恩圣旨突兀的从宫里传来。
“加恩,内阁首辅张居正加左柱国进中极殿大学士,荫一子尚宝司司丞。
次辅魏广德晋少傅、柱国,又晋太子太傅,进建极殿大学士,荫一子尚宝司司丞。
辅臣吕调阳加太子少保,进武英殿大学士”
张居正在隆庆五年的时候就已经是少傅、太子太傅、吏部尚书、柱国、建极殿大学士,这次只是升左柱国,殿阁头衔也升为最高级的中极殿大学士。
而魏广德这次的加恩则是补齐他在隆庆五年时的缺额,加少傅、太子太傅和柱国,殿阁头衔则从原来的武英殿大学士跳过文华殿,直接升为建极殿大学士,这也是为了和他次辅的身份相配。
当然,实际上并不是内阁首辅就一定是中极殿大学士,实际上严嵩等人担任首辅时,因为提拔较快,他长期头上只有谨身殿大学士头衔,几年后之后才升为华盖殿大学士。
华盖殿大学士也就是现在的中极殿大学士,谨身殿大学士则是建极殿大学士,毕竟嘉靖四十一年时,嘉靖皇帝才改了三大殿的名字,殿阁大学士的头衔也随之改变。
此次加恩,针对的其实就是内阁和礼部这两个最近最忙碌的部门,加恩官员的名单也有礼部已经确定经筵官的名字。
说起来也好笑,礼部这个衙门清闲,平日里也就是科举时稍微忙碌点,剩下忙碌的时间也就是老皇帝死和新皇帝继位,事儿办好了还有加恩。
吏部收到旨意,魏广德府上次日就送来新衔诰命。
和张居正、魏广德等人一起封赏的还有马自强等人,马自强、陶大临俱升礼部右侍郎,王希烈、诸大绶、余有丁、陈经邦、何雒文、沈鲤、张秩、沉渊、许国等各升一级。
隆庆皇帝丧宜定下,魏广德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也在这个时候和王国光见面,开始讨论海运漕粮之事。
魏广德没有一开始就找傅颐,也是因为到了这个位置,很多时候其实主事之人都是幕后大佬,傅颐或许有自己的态度,但往往也只能按照背后靠山的意思来办。
没去找杨博,也是因为魏广德已经从吏部郭朝宾那里听到一个小道消息,他的那位顶头上司貌似身体有恙。
魏广德丝毫不怀疑郭朝宾会谎言诓骗于他,按照郭朝宾的说法,杨博身体有病也是他无意间发觉的。
那日要去尚书值房递交公文,结果在门外听到杨博剧烈的咳嗽,而他的贴身书吏则在房中服侍他吃药。
要知道,杨博在外面给人的感觉那是精神抖擞、老当益壮,根本看不出身体有病的样子,而且不管是之前在兵部还是吏部,居然没人发现杨博在偷偷吃药。
不过魏广德其实明白杨博的身体应该是不行了,毕竟是快七十的人,又常年在边镇督军,身上沉年暗疾应该是不少,所以魏广德可不信这位大人能和严嵩、徐阶比寿命,八十岁了还可以稳居朝堂之上。
虽然,貌似这位,就是这么想的。
“王大人的意思是,傅侍郎想调去南京都察院?”
都是明白人,魏广德劝说王国光公开支持漕粮海运,不过王国光没有一口答应,反而向魏广德抱怨傅颐因为和吏部尚书杨博关系亲密,所以屡屡不听他的话,所以想把他调走。
好吧,王国光和傅颐不和,听听也就是了。
只是魏广德也从只言片语中知道,他们打的主意应该就是给傅颐准备晋升的阶梯,想要获得更大的发展。
果然,在屡次询问后,王国光也终于开出了价码,那就是想让傅颐以右都御史的身份去掌管南京都察院。
御史虽然大部分都在北京,可是南京都察院也有十多名御史,主要是南方几省的御史,各留有两三名在此,每年南京都察院都会轮流派出这些御史去巡按各省。
要说权利,虽然没有都察院大,可也不小,至少喉舌的功力不比北京都察院差多少。
不过魏广德不在意南京都察院那点权利,他更担心的是王国光的举动,目的是为了以后让傅颐能够代替葛守礼,让山西帮掌握都察院这个要害衙门。
因为江西这边出现了人员断层的关系,魏广德一直在悄悄培养好友劳堪,就是想让其在福建历练完后直调都察院,先做副都御使,最终目的就是为了能染指左都御史这个位置。
经过嘉靖、隆庆两朝的政治斗争,显然当前上得了台面的各方势力,其实都已经把眼光看向了都察院和六科这两个过去看来无甚大权的衙门。
不要以为古人智慧差,他们只是欠缺历史阅历,穿越者能够看得更远更高。
但真要说起政治斗争,经验丝毫不会比普通穿越者差,甚至更强。
毕竟人家是一步步走上来,或者说斗争,赢得胜利才能坐上现在的位置。
除非穿越者本身就是高官,有丰富的斗争经历,否则来到这里未必就会比土著做的更好。
至于穿越者能改天换地,得了吧,那你首先得学会教这个时代的人用现代的头脑思考他们所面临的问题。
即便伱给出一个很好的解决办法,但是也会受到时代的局限性,后世根本不认为是问题的问题会层出不穷。
现代人都知道海运成本比河运便宜,局限性也少,其实明人也懂,但他们却并没有这样选择。
为私利,亦为公心,皆有。
至少,在没有妥善的安置好百万沿河劳工的措施前,大明朝的漕运始终都会稳压海运一头。
“调走傅侍郎,户部里反对的声音就小了,只要郭侍郎坚持,海运漕米一事在户部就不会有阻碍。”
到这个时候,王国光还信誓旦旦对魏广德说道。
王国光这样的态度,魏广德心里其实是有气的,把他当三岁小孩子一般糊弄。
甚至,魏广德都想甩手不管此事了。
凭啥要自己努力促成这事儿
(本章完)
936御麦
“调走傅侍郎,户部里反对的声音就小了,只要郭侍郎坚持,海运漕米一事在户部就不会有阻碍。”
到这个时候,王国光还把他当三岁小孩子一般糊弄,信誓旦旦对魏广德说道。
魏广德心里其实是有气的,甚至都想甩手不管此事了。
他自认为在当前的局势下,支持漕粮海运是正确的,不仅可以为朝廷节省下大量的运输耗费,最重要的是可以避开黄河水患的影响,保证南米及时运抵京师,稳定北地。
何况,魏广德也不是要废弃漕运,只是让商船走运河,收取的水关闸费维护运河通畅,两岸河工也有活路,不至于为了活命就揭竿而起。
而且,魏广德自认为已经让步,那就是大部分漕粮还是走运河,只是维持海上航道,运送少部分漕粮。
就是这样利国利民的政策,杨博、王国光一党都还希望从自己这里获得利益,不得不让魏广德重新思考山西帮和南方,尤其是苏杭、扬州一带大商人之间的关系。
不过要给大明执行百多年的海禁政策松绑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只能慢慢来。
来自后世的他知道,开海对国家的意义,不仅可以提升经济,更是可以正眼看世界,打破国家的封闭。
大明朝是一个开放的王朝,并不是满清那样固步自封,还是愿意吸纳这个时代最先进的技术。
实际上,若是大明朝能够延续百年,或许趁着西方工业革命的浪潮,也能很顺利的发展起来。
魏广德对自己来到这里的任务只盯了三个,一个是开海,让大明朝融入这个时代的国际秩序,成为东方秩序的制定者。
西方的事儿,以当下的交通运输和通讯条件来说,太过遥远,根本顾不过来。
至于学习葡萄牙、西班牙和英国那样满世界圈占殖民地,还是洗洗睡吧。
大明朝自身问题都那么多,都顾不过来,你还想着对外打出去抢地盘,就身边的文官唾沫星子都能喷死他。
至于第二个,那就是找到所谓支撑“康乾盛世”的根,也就是红薯,这玩意儿产量巨大,正是因为那个时代国内大范围种植红薯,让民间不至于饿死人,才会让那百多年的时间里天下太平,被歌颂为所谓的“盛世”。
除了相对明末吃不起饭,那个“红薯盛世”倒也勉强能称为“盛世”。
既然来到这里,魏广德自然希望早点找到那个东西,辣椒都已经有了,想来红薯和玉米,应该也快出现了。
魏广德之前可没少让人关注红薯和玉米,一个是好种植,据说只要栽下去就很容易存活,而且产量大,而玉米则是适合在山区和干旱条件下生长,实在是明末最好的粮食作物。
只不过魏广德终究不是研究历史的老学究,并不知道他在寻找的东西,其实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生长着,还被当做观赏植物,就如同当初的辣椒一样。
因为魏广德的干预,现在江西和南京等地已经出现了成片的辣椒地,魏广德也早已解决了口腹之欲。
实际上,魏广德第三个任务,自然是想要自己在这一世过的好,安逸享受的小目标是早就完成了。
现在的他吃得好睡得好,强过现在绝大部分明人的生活水平,已经是最顶级的生活质量了。
当然,在魏广德看来,貌似还是没有后世普通百姓的生活条件好,盖因为当前的技术水平就这个样子。
魏广德最终还是答应了王国光的要求,由他提议傅颐为南京都察院右都御史,掌院事,只为了一步步完成大明开海的目标。
虽然傅颐如愿以偿的去了南京都察院,担任右都御史,掌控了南京都察院,但是他不知道的是,他的名字已经在魏广德的小本本上记了一笔,注定他一辈子的仕途也就到头了,魏广德是绝对不会允许他再进一步的,哪怕为此和张居正、王国光撕破脸。
日子一天天过去,朝政在张居正、魏广德等人的辅助下有条不紊的进行。
这天没有朝会,是小皇帝朱翊钧上课的日子。
按照礼部排出的课表,魏广德早上先去内阁看了下,处理了几份奏疏,就迈步走出值房。
出了内阁大门,魏广德直接向北面的文华殿走去。
内阁的位置和文华殿相距并不远,半盏茶都不到,魏广德已经走到了文华殿外。
在文华殿门口,魏广德喊住门口值守的內侍问道:“陛下可曾到来?”
“回魏阁老,陛下刚刚已经到了,正在里面吃早点。”
內侍被魏广德叫住,马上恭敬答道。
魏广德点点头,这才迈步进入文华殿。
而此时已经坐在文华殿里面南而坐的小皇帝朱翊钧正打着哈欠,显然并没有睡醒。
这一幕被走到门口的魏广德看到眼里,等他迈步进入文华殿的时候,小皇帝瞬间精神起来,疲惫尽散,马上正襟危坐。
魏广德进殿后先向小皇帝行礼,礼毕起身后不等小皇帝朱翊钧开口,他就已经朗声问道:“陛下昨晚何时休息的,为何事才进殿时,看到陛下哈欠连天。”
“这魏师傅,昨晚”
朱翊钧忽然被魏广德问话,顿时有些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魏阁老,昨日何雒文何讲官给皇爷布置抄习课业比较重,皇爷抄到很晚才完成。”
一边的近侍太监这会儿开口替小皇帝解释道。
魏广德也懒得问太监的名字,而是看着朱翊钧道:‘想来白日时,陛下又贪玩了吧,否则讲官所布置作业,断不会影响到陛下休息。’
这时代,日讲官给皇帝布置的作业,无非就是背诵或者抄习圣贤之书,或者皇明祖训,要说多那也绝对不会很多。
如果小皇帝真的是为了完成作业而影响到休息,那只能说肯定是贪玩耽误了做作业的时间。
“陛下,当初先帝在时,你可有先帝可以遮风挡雨,所以那些年你在宫里很逍遥自在。
可是现在形势不同了,伱已经登基成为皇帝,即便年岁再轻,也是皇帝,天下之主,就要担负起自己的责任。
你现在年龄小,自然暂时不用如此,但也得好好学习,为将来亲政打下基础才是。”
魏广德接下来也不做其他,就按照早就商议好的内容给小皇帝朱翊钧上课。
小皇帝的课业是内阁三人和吏部尚书陆树声一起定下来的,教的东西因为不用科举,所以也和私塾教书不同。
私塾教书一是为了让学生识字,而则是为了应对科举,所以四书五经都要求学习,这样看到八股文出题才能对的上来。
而皇帝这个职业很特殊,是传承制,不用科举就能掌权。
当然,类似的还有军职,比如世袭百户、千户和指挥,这些也都是到了年岁就可以掌权。
从权利的角度上说,世袭军职似乎比世袭爵位还要好,因为有实权,而爵位没有实权,得看袭爵人和皇帝的远近亲疏,才由皇帝安排官职。
小皇帝朱翊钧的课程,主要是学习《大学》和《尚书》,按照安排,应该是先读《大学》十遍,次读《尚书》十遍,然后就是讲官各随进讲。
这个,其实不是张居正、魏广德定下来的,而是参考了当初英宗皇帝的学习课程。
魏广德修的是《尚书》,倒是和了给小皇帝讲课的要求。
不过《尚书》这本书,是四书五经里最麻烦的一本书,所选之人甚少,字数虽少,却因为需要极强的记忆力,而让人望而却步。
《尚书》所用词汇十分古老,行文习惯也与今天差异极大,基于此,一般人不会去读。
《尚书》是汉代的叫法,以前就叫《书》,作为记言体史书,《尚书》是中国现存最早的官方档案文献资料之一,最初有多少篇,不知道,相传是由孔子删削整理出来的。
秦始皇焚书坑儒,禁绝《诗》《书》、诸子百家著作的流传学习。
济南人伏生是秦博士,焚书令下,他把《尚书》藏在墙壁之中,后来的战乱中,伏生四处流亡。直到汉初,社会安定下来,他回去找书,已经损坏十多篇,只剩二十九篇了。
把《尚书》背下来可不容易,离开文字,就算伏生这样的学者,也无法让全书复原,只好用剩下的二十九篇在山东教书。
汉代通行文字是隶书,伏生之前藏起来的书是用秦篆或者古籀文字写的。
因此,伏生教书时,得把古文字翻译成“今文”,汉代立五经博士,就是用今文《尚书》做教材。
《尚书》的理解有多难?
用国学大师梁启超的话说就是,看《尚书》若是不看注释就看不懂。
《尚书·盘庚》里有这么一句话:“迪高后丕乃崇降弗祥。”
是不是有一种“每一个字都认识,连在一起就不知什么意思”的感觉?
但看看注释就很容易明白,“迪”是语气助词,没有意义。
“高后”是高祖、先祖的意思。
“丕乃”是于是、就的意思。
“崇”是重大的意思。
“弗祥”是不祥、罪罚的意思。
素衣连在一起,意思是说“先祖于是就会重重地降下灾祸”。
尽管如此,《尚书》是中国古代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儒家经典之一,记载了上古时代的政治、军事、文化、制度等方面的内容。
《尚书》分为《虞书》、《夏书》、《商书》、《周书》四个部分,每个部分分别记录了不同时期的历史事件和政治制度。
《尚书》的内容包括政治制度、法律制度、宗教制度、军事制度、经济制度等方面的内容,其中最重要的是它记录了上古时代的政治制度和法律制度。
《尚书》中的《甘誓》、《汤誓》、《盘庚》等篇章是研究上古政治制度和法律制度的重要文献。
另外,《尚书》中也包含了一些哲学思想,例如《咸有一德》篇中体现了儒家的道德思想,认为人应该遵守道德规范,追求道德完善。
《洪范》篇中则阐述了儒家的天命观,认为天命是神圣的,人应该顺应天命。
总的来说,《尚书》是中国古代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对于研究中国古代政治、军事、文化、制度等方面的内容具有重要价值。
既然这么重要,晦涩难懂的《尚书》也就成了皇帝的必修教材,自汉代起就是每个帝王需要学习的知识。
讲读毕,小皇帝进暖阁休憩,司礼监将各衙门章奏进上御览,魏广德就在旁伺候。
若是其他讲官,这时候是要去西厢房休息等待的。
今日是魏广德讲课,所以他要在一边,小皇帝若有所咨问,他就可以将本中事情一一明白敷奏,庶皇上睿明日开,国家政务久之自然练熟。
览本后,小皇帝还要在正字官辅导下习字,皇帝的书法水平不要求很高,但也不能太差。
临近午饭时间,魏广德还要讲《资治通鉴》节要,按之前讲官已讲略过,接着后面的说,将前代兴亡事实直解明白。
到这个时候,朱翊钧上午的课程才算结束,下午没有安排课程,不过往常讲官会布置作业,比如熟背什么文章或者习字多少篇。
魏广德正要告退之时,小皇帝忽然笑嘻嘻对他说道:“师傅,今日朕就不回宫了,就在这儿吃午饭,魏师傅也一起陪着朕吧。
御膳房昨儿进了一道菜,初吃虽然甘平,但是再吃就有另一种味道。”
“那臣谢过陛下。”
听到小皇帝赐宴,魏广德倒没什么,御膳其实没有想象的那么好吃,也就那样,还不如外面大酒楼的招牌菜。
不过小皇帝既然有心,魏广德也不会驳了他的意思,欣然接受。
魏广德把先前小皇帝练字的纸张收起来,这是要带回内阁的。
这些纸张按顺序放好,久了才能知道皇帝书法进展情况,前后有个比较。
不过,在宴席上,魏广德看到其中一道菜的时候,不由双眼瞪大,来不及招呼小皇帝就已经拿起筷子夹起来,反复打量。
“魏师傅,没见过这东西吧。”
御座上的小皇帝嘚瑟的话语响起,魏广德才反应过来,适才貌似孟浪了。
“陛下,这是何物?”
魏广德虽然已经知道,但还是佯装不知问道。
“这东西叫御麦,就种在西苑,前段时间成熟,所以让御膳房做出来。”
小皇帝很高兴魏广德不认识,于是给他科普道。
“宫里一直有这东西?”
魏广德狐疑问道。
(本章完)
937农科院
摆在魏广德面前的一道菜肴,或许在宫外人看到会觉得十分稀奇,但是魏广德却是一眼就能认出来,小皇帝朱翊钧口中的御麦,可不就是后世所说的玉米吗?
好吧,魏广德原来老家那边,喊这东西叫苞谷。
之不过面前的御麦应该是煮过的,或者煲汤,现在摆放在他面前的只是一颗玉米的一半。
就是这一半,还被切成了几片。
和前世煲汤的做法一样,也是把玉米切成几段放进汤里。
“陛下,这御麦在西苑种植得多吗?产量如何?”
魏广德好奇问道。
“你先慢着,尝尝那汤味再说。”
小皇帝朱翊钧没有直接回答魏广德,想来其实他也应该是答不上来的,所以转换了话题,让魏广德尝尝汤的味道。
皇帝发问,御膳房的小內侍急忙跑到殿外片刻,就有两个小內侍端着汤盆进来。
內侍给小皇帝和魏广德各盛了一碗白汤送上,魏广德轻轻一嗅就知道,这汤应该就是玉米和肉炖的,不过这汤味确实和他这些年在大明吃的味道不同。
一时间就馋了,魏广德也顾不得许多,端起汤碗就喝了一口,喝下去后还意犹未尽咂咂嘴,好似再说十分美味。
“魏师傅喜欢,回头我让人给师傅送一筐御麦到府里。”
朱翊钧看到魏广德喝汤的样子,高兴的说道。
“陛下,这汤是御麦煮的?”
魏广德明知故问道。
“是啊,以前这御麦是煮熟直接啃食,味道只能说很一般,反正不怎么好吃,但确实能吃。
不过前不久御膳房用这东西煲汤,出来的汤味别有一番风味,朕和母后都很喜欢。”
朱翊钧笑道。
“确实味道.未曾尝过,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呵呵.”
魏广德心里高兴,自己让人找红薯和玉米,还有土豆,没想到在宫里居然就有。
自己到京城都这么多年了,居然一点都不知道,得问清楚这个事儿。
“陛下,这东西既然能吃,味道还很不错,就是不知道西苑种植了多少,产量如何?储存条件困难吗?”
魏广德继续先前的话题,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这个,朕也不清楚,让西苑的花匠过来说吧。”
朱翊钧看魏广德要问,于是就对身边的內侍吩咐道:“立刻宣西苑花匠管事过来问话。”
“是,皇爷。”
旁边小內侍答应一声,飞快的跑出文华殿往西苑找人去了。
“魏师傅,尝尝这御麦的味道。”
小皇帝又热情的招呼魏广德吃菜,魏广德从善如流拿起筷子,夹了一段玉米到嘴边,张嘴就咬玉米粒。
“咦,魏师傅,你知道怎么吃?”
谁能想到,看到魏广德吃玉米,小皇帝朱翊钧已经惊讶的叫了出来。
“陛下,作弄老臣可不是好事儿,须知当初曾有人以烽火戏诸侯,结果如何?”
魏广德心里偷着乐,或许今日是张居正或者吕调阳在的话,可能就一口把玉米粒来带着玉米芯都吃下去了,毕竟以前他们八成是没见过这东西的。
可这是让他吃,那可能连带玉米芯也吃下肚。
好似五六十年代,国家最困难的时期,玉米面或者说棒子面打磨成粉的时候,据说就是连带着玉米芯一起磨,那东西味道不好,吃下去割嗓子。
其实这样的反应,就是因为有玉米芯在其中的缘故。
要知道,单单是玉米粒的话,是不会有这么大反应的。
小皇帝一听魏广德的话,立马面红耳赤起来。
“师傅,受教了,学生知错。”
说道这里,小皇帝朱翊钧居然起身向魏广德作揖,连“朕”都不用而是自称学生。
魏广德虽然信仰人人平等,可也得看什么时代,哪敢受皇帝行礼,急忙侧身,示意自己不敢受礼。
“陛下厚待臣属,让臣能吃到如此美味,还得多谢陛下才是。”
魏广德笑道。
往西苑找人,一来一回花的时间就不短,小皇帝和魏广德在文华殿偏殿用膳,都吃完,小內侍开始收拾的时候,那边才把人找来。
一个品级很低的太监,带着两个花匠此时已经跪在殿内。
“起来吧,朕来问你,这御麦是什么时候种在西苑的,种了多少,产量如何?”
小皇帝朱翊钧叫他们起身,连珠炮似的就把魏广德的问题抛了出来。
那太监应该是西苑负责管花匠的人,但是他显然是不知道如何回答皇帝的问话,所以这时候下意识侧头看向旁边一个年级稍长些的花匠。
魏广德从这个动作猜测,或许这人为宫里服务的时间较长,知道的多些,所以那太监才会有如此反应。
不出所料,那花匠先是偏头和那太监对视一眼,或许明白对方的意思,这才开口说道:“回陛下,这御麦应该是前朝嘉靖三十四年左右被送到的京城,是云南土司觐见时上贡的贡品。
不过这东西当时只是煮食,味道普通,所以先皇吃了一次后就不再吃了。
不过看着果实好看,就让西苑花房这边学着种植了一些。
现在西苑靠近太素殿那边种植了一片,其他地方就没有种植了。”
那花匠说完,小皇帝朱翊钧就诧异道:“太素殿那边不都是山坡吗?这东西能在山坡上种植?”
要知道,大明朝使用的作物,现在可大多是传统植物,俗称的五谷杂粮。
在后世,五谷杂粮一般是指稻谷、麦子、大豆、玉米、薯类,同时也习惯地将米和面粉以外的粮食称作杂粮。
不过这个时候说的五谷,其实是指《黄帝内经》中记载的粳米、小豆、麦、大豆、黄黍,是没有玉米存在的,所以也有人戏称玉米为六谷。
当然,随着中国人种植粮食作物的变化,玉米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也被纳入五谷之一,但那也是时代变迁的结果。
“云南土司进贡?”
不过这会儿魏广德关注的不是这东西种那里,而是对它的来源产生了兴趣。
“回魏阁老,确实是云南土司进贡,具体是何人还得查查宫里的记载。”
那花匠小心翼翼的答道。
到现在他们心里也没底,忽然被人叫到宫里来。
好在內侍来传召的时候也说了,陛下要问御麦的事儿,他们是熟悉那东西的,所以才被叫来。
这老花匠很小就跟着长辈在宫里当差,自然熟悉御麦。
以往,这东西成熟后,因为嘉靖皇帝不喜欢吃,其他的太监除了尝尝鲜也就丢弃,都是他们带回去给家里吃,所以知道这东西是确实能吃的,倒是不担心吃了会有什么问题。
“这东西云南一直就有吗?”
魏广德好奇问道。
“这个.”
那花匠低头似是在回忆,当初找来云南土司随从传授种植技术时,花匠年纪还小,所以这会儿还得好好想想才敢回答。
魏广德也不急,就这么静静坐着等待起来。
一小会儿后,花匠才抬头,他不敢看小皇帝,而是看着魏广德答道:“记忆里好似听说这东西出于西番,他们是叫它番麦。
那时候小人年岁还小,就是跟着那土司的随从学习种植技术,其他的也不知道了。”
“伱们是把御麦种在山坡上?”
魏广德又问道。
“是的,这御麦很好种植,不似平常作物般需要平坦肥沃田地,只需有土就行,山间河谷都可种植,而且御麦也就是种下去的时候需要浇水,平时就只是除除草,主要就是注意排水。
御麦不喜水,若是被水泡了就坏了,所以山坡种植最利于排水”
说到种植,自然是他的专业,那花匠就在那里絮絮叨叨念叨半天,不过魏广德也只是倾听,并没有出言打断。
通过那花匠的描述,魏广德大致可以判断出一点,那就是玉米好养活,主要是可以种植在山区,平常作物不易生长的地方,而且对水的需求也比普通作物少。
不过等花匠说道御麦产量,多少还是让魏广德有一点失望。
“这御麦一年能产多少,这个以前没算过,按小人估计,要是亩产的话,去芯应该有一石的样子。”
明朝的一石,也就是百二十斤,玉米这年头产量这么低,倒是魏广德没预料到的。
当然,老花匠的估算也未必准,毕竟并没有专门计算过,想来他也不敢把这东西的产量报的太高,否则万一没那么多,可就会担责任了。
或许是看大魏广德脸上略微失望的表情,那老花匠又急忙说道:“魏阁老,其实这御麦的产量,也不算低了,须知良田产稻谷一季也不过二三石,这御麦种植的地方可不是良田。
而且,这御麦在西苑,也是被作为沿山道路两侧的装饰花卉,所以.”
“你们有拿这种子专门种过吗?”
魏广德又追问道。
听到魏广德这么问,那老花匠和旁边另一人吓得立即跪倒,大声喊道:“大人,冤枉啊,这可是宫里的东西,小人怎么敢拿出去私自种植,大人,真没有啊。”
“起来起来,没说你拿出去种了,我只是想知道这东西一季的产量如何。”
魏广德不耐烦挥手,让两个被吓得魂不附体的花匠安心。
“魏师傅,你这是”
小皇帝没问出口,不过意思还是很明显,他想知道魏广德问这些的用意。
“此物倒是新奇,味道按照他们所说,煮食味道一般,但是煲汤却是鲜美异常。
不过臣最关注的还是,此物适用于山区种植,且对水要求不高。
陛下,我大明西北可是多山地形,似乎正适合这御麦的种植。
若是真能在山地获得亩产一石的粮食,倒是可以成为无数人活命的口粮。”
魏广德向小皇帝朱翊钧拱手说道,“记得当初臣在江西参加乡试时,策略就是抗旱,当时大明各地天灾不断,南北各省皆有不同程度的旱情,许多田地因此颗粒无收。
臣当时的策略对此的应对除兴修水利存蓄水源外,还提到朝廷设专门的衙门,研究寻找抗旱作物,并将之推广”
魏广德把当初自己策略的大概内容想小皇帝简述了一遍,对其中他不甚明白的地方又详细解释一番。
“师傅就是这一期考中的举人?”
小皇帝朱翊钧仔细听完魏广德的讲述,又问了一些细节问题,在最后忽然问道。
“没有。”
魏广德回答的很简短,丝毫没有不好意思的表情,“我当时落榜了,举人是三年后才考过的。”
魏广德的科举之路可谓平淡,因为他从未抄出过一篇惊世骇俗的好文章。
谁叫他以前就是个读书废材,课本里有一些历史上的经典八股文,可他只记得只言片语,根本就没法抄。
而且一篇文章行文是连贯的,想要凭借只言片语补齐,但最后的效果只能是东施效颦,反而很不雅。
毕竟八股这个东西,明清时期达到顶峰,严格说来其实还是有很多可以抄袭的,但是太特么难记了。
“朝廷里到现在也没有这个衙门吧?”
小皇帝朱翊钧又开口问道。
魏广德这次点点头,说道:“后来考中进士,在翰林院里也听前辈提起过,当时似乎在内阁和仁寿宫里有过争论,但是终究因为朝廷缺乏银钱而放弃了。
毕竟,新建个衙门就需要钱,还要让他们满天下收集各种植物进行种植,需要的人手还不会少。
要知道,橘生南国为橘,生北国则为枳,一旦朝廷确定建立这个衙门,可不是在京城划拨一个院子就可以的,还要在大明各地建立分所。
一地试种不行,得多地试种才能知道作物择优的效果,而且这样的工作都是经年累月的辛勤付出,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出成绩的。”
朱翊钧听到这里就点点头,他已经理解魏广德这个提议所付出的代价巨大,确实不是一笔小的投入。
当然,最重要的是这个提议出成绩需要时间,不是短期内就可以拿出手的。
好吧,不止是后世人急功近利,实际上各个时代都是如此。
毕竟,愿意给他人做嫁衣的实在太少。
自己的政绩结果便宜了别人,不合算,不如放弃。
“那师傅现在是否想建立这样的衙门?”
朱翊钧忽然问道,好像他很感兴趣似的。
看到魏广德看向他,小皇帝一笑就继续说道:“朕觉得师傅的这个对策是对的,朝廷需要这样的衙门。
朝廷天天说重农,但除了兴修水利外,似乎也没其他作为.”
朱翊钧这会儿板着脸,一本正经的说道,不过配上那张小孩的面容,让魏广德多少感觉到一丝喜感。
(本章完)
938农植所
“那师傅现在是否想建立这样的衙门?”
朱翊钧忽然问道,好像他很感兴趣似的。
看到魏广德看向他,小皇帝一笑就继续说道:“朕觉得师傅的这个对策是对的,朝廷需要这样的衙门。
朝廷天天说重农,但除了兴修水利外,似乎也没其他作为。
这些年天灾不断,朕觉得得重视,特别是师傅说这东西适合西北和多山地区,我大明这样的地方好像还很多。
嗯,很有必要。”
朱翊钧这会儿板着脸,一本正经的说道,不过配上那张小孩的面容,让魏广德多少感觉到一丝喜感。
“只要师傅上奏,朕一定会批红准了这个奏本的。”
最后,朱翊钧又认真的说道。
他感觉师傅是在为朝廷着想,才会提到这个事儿。
特别今日之事,只是因为好玩,他其实只是想作弄下师傅,结果师傅看到这种从未见过的食物就产生了兴趣,要了解这种作物的生长环境,这才是一心为朝廷办事的态度。
虽然御麦是应对旱情和多山地区的植物,现在朝廷头疼的是水害,可以前朝廷也没少面对旱情一筹莫展。
若是有了这种作物,在旱情时就可以及时让各地让农民改种这类不需要太多水浇灌的作物,地里的收成也会高起来,老百姓就能活命了。
这个主儿,朱翊钧认为自己能做,母后应该也不会反对才是。
“陛下重视农桑,臣在这里代天下百姓谢陛下。
不过朝廷制定政策,需要全方面考虑,不能因个人喜好就制定,所以此事臣下来会和内阁其他辅臣商议一番。
此事,还需要户部和工部的协助,所以臣这里还不能做出决定。”
魏广德开口说道。
“好,魏师傅下去和内阁及户部、工部商议,也把朕的意思说下。
都说农业兴,则民富国强,农业废,则民穷国弱,朕觉得师傅的建议很好,这才是体现朝廷重视农业的表现。
特别是这御麦,可以试着在全大明推广,以前山地是没什么产出的,主要是没有好的作物。
既然魏师傅发现了这种作物的生长特点适合在山地推广,我想生活在山地的百姓应该因此受益了。”
小皇帝这会儿很兴奋,他不懂为什么魏广德要说先要和户部、工部商量,朝廷要做,不是他下道旨意就可以的吗?
但是,小皇帝朱翊钧还是知道,魏师傅说的应该就不会错。
另外,朱翊钧还从刚才对话里知道了,御麦这种植物适合种植在山区,以后大明的粮食将不再只是平原上能够耕种,山地也可以利用,也会有产出。
“对了师傅,这个衙门,师傅觉得应该叫什么名字好?挂在那个衙门下?”
虽然魏广德说要回去商议,但他不觉得张居正会反对,因为这是利国利民的政策。
现在他好奇,魏广德会把这个新衙门叫什么。
“专门发展农业的衙门,臣以为叫农植所,挂在工部之下,在全国十三道各建一处或多处,选择有代表性的官田划入其中,专门种植、培育抗旱抗涝作物,寻找新的,可食用的作物。”
魏广德开口说道。
其实,一开始魏广德是想说“农科院”的,这个单位在后世也是鼎鼎大名,毕竟培育出养活十四亿人口的杂交水稻,否则后世的中国在粮食安全问题上就会很头疼。
要知道,那会儿优良的水稻亩产可达千斤,而现在大明南方的良田,水稻能亩产四百斤都是丰收年了,寻常不过二三百斤,这是多大的差距。
说到这里,魏广德又指指下面那两个花匠说道:“他们已经熟悉了御麦的种植,一旦这个新衙门建立,也要从西苑调入农植所当差,负责照顾御麦。
他们要担负起准备大批御麦种子的工作,待各地分所建成,就要及时把御麦种子送过去,还需要他们指导各地载重。”
魏广德可不会只在京城建一个种植基地,在他的考虑中,大明朝十三省都要建这样的种植基地,实验种植新作物,寻找种植技巧。
毕竟,植物的适应性很重要,南方的作物在北方就很难栽种,同理,北方的亦然。
御麦虽说在西苑种的极好,但是否真的能就此在其他地方推广,魏广德也不是很有信心。
他是知道的,后世玉米种子就要很多品种,复杂的很,反正他是不懂的。
每个地方都有适合的种子品种,要是拿错了,收成就会减少甚至绝少,所以他必须考虑到这些,避免官府推广下去,结果种不活,善政也就变成恶政,倒霉的是老百姓。
现在各地圈官田试种,成功了再推广,也可以利用官田预先准备好各地推广所需的种子。
慎重,朝廷制定政策首先是要慎重,不能拍脑壳就随便定下来。
从文华殿出来,魏广德回到内阁,手里还拿着几颗成熟的玉米,这是要给张居正他们看的实物。
单单靠嘴巴说太麻烦,魏广德就直接要了几颗玉米果实,让张居正和吕调阳看到实物,知道所谓的御麦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然后在内阁架起一口锅煮熟,让大家吃一次。
按照西苑那个花匠的说法,这御麦他们家已经吃了十多年了,因为嘉靖皇帝那会儿只吃了一次就不吃了,觉得味道不好。
听说这次也是御膳房里几个小內侍因为饿了偷嘴,把玉米扔进煲汤里,意外发现煲汤很鲜美,煮出来的玉米也比水煮的好吃,这才动了心思,做成一道菜送上皇帝的餐桌。
否则,西苑收获的那几筐御麦又都便宜那些花匠,带回去自己处理了。
按照西苑执事的打算,本来是要在来年增加御麦种植的,没想到一下子变成要向天下推广,朝廷为此还可能会新增一个衙门,农植所,专门研究、推广新作物的种植。
玉米在后世可以作为主食,也可以是饲料,储存也非常方便,晒干脱粒就可以保存很长时间。
不过魏广德今年是不打算说出来的,还是让他们自己想想办法,要是来年还想不到,他再往这个方向提一嘴。
实际上,魏广德可不认为这些人会想不到,这时代主食稻谷、大麦都是晒干后处理,稻谷也会以谷子的方式保存,需要食用的时候再脱皮,这样保存时间会更长。
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相信他们很快就会找到长期储存御麦的方法。
进入内阁,魏广德没有回自己值房,这会儿已经是午休时间,内阁其他人也刚吃完饭不久,都在各自值房休息。
叫过旁边的一个中书舍人,魏广德对他说道:“你去吕阁老值房,请他去首辅值房,我有要事和他们商议。”
“是,魏阁老。”
中书答应一声就往吕调阳值房走去,魏广德则带着御麦直接到了张居正这里。
“善贷,听说今日陛下赐宴。”
魏广德进入张居正值房,耳中就听到张居正的话,好像有点酸酸的感觉。
“呵呵,今日是陛下顽劣,还想作弄臣下。”
魏广德打着哈哈解释道。
“哦?”
张居正微微诧异,不过这时候他的眼睛已经看到魏广德手里拿着的东西。
“你手里的是什么?”
张居正惊奇的问道。
玉米这东西,或许现在在云南、广西等地百姓已经不陌生,可是对生于湖广,长时间呆在京城的张居正来说,就是一件他从未见过之物。
“此物名为御麦,叔大兄也没见过?”
魏广德笑着问道。
“玉麦?”
张居正只是重复了一下,随即摇头。
“此物现在京城只有西苑里才有种植,据说是云南土司进京觐见时的贡品。”
魏广德继续解释道。
“这就难怪了,是贡品,此物有何用?”
张居正知道魏广德带着这东西过来,肯定是有他的打算,于是直接问道。
“稍候,等和卿来了再说,兴许他认得此物。”
魏广德只是答道。
和卿,自然说的就是吕调阳,在魏广德看来,他自小在广西长大,或许真见过也说不定。
不多时,吕调阳就到了这里,不过看到魏广德手里的东西就摇摇头,“叔大就别卖关子了,此物我也不认识。”
“此物在云贵一代还有个名字,叫做番麦,不知和卿兄是否听闻过?”
魏广德好奇,云南、贵州和广西地理位置是很接近的,按说这东西云南有,广西不可能没有传出才是。
“番麦?这东西就是番麦?”
吕调阳听到魏广德的话,马上就来了兴趣,看样子他虽然没见过玉米,但应该是知道番麦这东西。
此时的吕调阳已经从魏广德手里拿过一颗玉米反复观瞧,还不是拿到鼻前闻闻味道。
“和卿知道此物?”
张居正奇道。
“没见过,但家书里看到过,说此物是大古刺那边传入,所以也称为西天麦,此物味道不行,不过却可以在山坡上种植,西南山民很多都靠此物做主食为生。”
吕调阳解释了一句。
“山坡?”
张居正一下子抓住了重点,知道这东西可以在山地种植,心里不由一动,追问道:“那此物产量如何?”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吕调阳马上答道。
他当然不知道,毕竟他也只是从家书里知道,老家那边有这东西,本来说带些过来让他尝尝鲜,可路途遥远,最后也没做成。
“据西苑的花匠说,此物亩产约一石左右,毕竟西苑可是皇庄,他们只是拿此物作为观赏性植物种植,所以只是估算。”
魏广德这时候接话道,“而且此物不需要浇灌太多水,实在是缺水地方很好的农业作物。”
“真的?这我倒是不知道。”
吕调阳听到后马上就说道。
“善贷拿来此物的意思,老夫算是懂了。”
张居正又做出标志性动作,捋着胡子说道。
吕调阳也后知后觉知道为什么内阁会出现这东西,“善贷是打算向多山府县推广此物?”
“有这个打算。”
魏广德笑道,没必要藏着掖着。
“这东西怎么吃?”
吕调阳好奇问道。
“水煮熟透即可,外面的颗粒就是御麦肉,中间的御麦芯不好吃,倒是可是尝试捣碎了微微家禽什么的试试。”
魏广德还真不知道玉米芯能不能做饲料,就随口一说,家畜不吃就算了。
后世,玉米芯确实做为饲料,不过不是主饲料,而是添加,一般不会超过10%,主要还是因为玉米芯的营养成分相对较低的缘故。
“那我们就先尝尝味道?”
张居正开玩笑说道。
“正有此意。”
吕调阳这会儿也有了兴趣,想尝尝这番麦是什么滋味。
其实这东西好不好吃倒是其次,他们最关心的还是此物适合在山坡种植这点,实在是太好了。
要知道,大明土地辽阔,可平原地形却是有限,更多还是以山地为主,对于御麦这种可以做主食的作物,自然是很好的选择。
“我带来也是为此,来人.”
魏广德对着门外喊道,不多时有书吏进来,魏广德就吩咐他们在外面找个炉子生火,用水把那即可玉米煮熟了拿进来,让他们品尝。
“今日在文华殿问起此事,我把当初江西会试的策略也告诉了陛下,陛下很感兴趣,让我和两位说说,询问下意见。”
魏广德继续说道。
“会试策略?”
吕调阳不知道魏广德是何意,但是张居正和魏广德接触多,当初在裕袛时没事儿闲聊,倒是听魏广德说起过当初科举之事。
毕竟他和魏广德的科举之路说起来有些相似,都是败在乡试一次,之后就是一路通畅考到京城,也是顺风顺水的。
魏广德当初也把在南昌的趣事说过,张居正一下子就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善贷的意思,是想在朝廷建一个新衙门,专门寻找、培育抗旱抗涝作物?择优天下推广?”
张居正问道。
魏广德点头道:“正是。
其实这个新衙门也未必就是只寻找抗旱抗涝作物,比如御麦这种番邦之物,只要适合在我大明土地上生长,都是可以考虑的。”
魏广德没说他其实老早就在找这东西,只当是这次赐宴的偶然所得就好了。
“建立新衙门,专侍作物,我看可行,我朝以农为本,这事儿应该是朝廷来做。”
吕调阳只是略做思考就点头支持道。
“陛下听后也是这意思,让我回来和二位商量,还要和户部和工部议一议,定下来就可以上奏此事。”
魏广德笑道,吕调阳不反对,此事基本就算成了,只等张居正亮出态度了。
(本章完)
939黄册 鱼鳞册 白册
“建立新衙门,专侍作物,我看可行,我朝以农为本,这事儿应该是朝廷来做。”
吕调阳只是略做思考就点头支持道。
“陛下听后也是这意思,让我回来和二位商量,还要和户部和工部议一议,定下来就可以上奏此事。”
魏广德笑道,吕调阳不反对,此事基本就算成了,只等张居正亮出态度了。
“择日不如撞日,就马上给户部和工部下条子,让他们来人,我们即刻讨论,也好让他们尝尝御麦的滋味。”
张居正当机立断道,“不过你说这个新衙门,我倒是想到一个事儿,国朝开国之前就曾设司农司,记得是洪武元年罢,三年复置,开治所于河南,设卿一员、少卿二员,丞四员,主簿、录事务二员,四年又罢。”
被张居正提醒,魏广德也想起,貌似是有这个记录。
不过这个司农司存在时间极短,仅存在一年就再未设置,所以魏广德一开始根本就没想到这个官署名称,还是按照后世的单位名称想到的名字。
“司农司,我想起来了,开国之初是有这么个衙门。”
吕调阳点头说道,“国朝之初设的司农司是在户部之下,职掌劝课天下农耕,兼巡视监察、采访公事。”
“户部管田地、户籍、赋税、俸饷及一切财政事宜,事务本就驳杂,不适合再主管这个新衙门。”
魏广德马上就发表了自己的意见,虽然户部以前曾经有司农司,那又如何。
现在这个新衙门虽然也有劝课天下农耕之责,但实际上更多还是寻找开发农作物新品种,推广之时倒是需要户部配合。
这样的衙门,是绝对不能放在户部名下的。
更何况,魏广德已经给这个新衙门安排好最初的几项工作,最主要就是御麦之事。
让王国光的户部来摘这个桃子,魏广德可不甘心。
凭什么?
之所以叫上工部,原因就在这里,把功劳送给工部,那是烂在自家人手里。
张居正提司农司,应该也是想到了这是一个功绩,所以也不想落到他人手中,想要试着从魏广德手里争一争。
而到这个时候,吕调阳也意识到张居正和魏广德此番说辞的原由,干脆选择闭嘴不言,不馋和此事了。
“可这终究事关田地农耕,以往都是户部负责的。”
张居正依旧重复强调此事,显然还是努力试一试。
“此衙门主要事务是寻找和培育新的农作物,和户部主管田地,并以此征收赋役是完全不同的事务。”
魏广德也是笑着强调道,“此事最好是工部来做,当做一个长期工程,毕竟此事最好是由偏实务性官员负责更为妥当。”
张居正看到魏广德态度比较坚决,似不是心血来潮,想到毕竟十多年前他就曾提到过此构想,也就放弃了在此事上占便宜的打算。
点点头,算是默认了魏广德的态度。
之后王国光和朱衡来到内阁首辅值房,对这个新衙门又是一番激烈讨论。
虽然大家都认同这个新衙门的建立,但是细节上却分歧巨大。
王国光认为应该划归户部,在他看来涉及田地之事都归户部管理才对。
而朱衡则明白这是魏广德送功劳给他,自然也是寸步不让。
随后几日,内阁连续召集户部和工部商议新建衙门事宜,最终确定了农植所的设立,挂在工部之下,户部也有监督之责。
农植所设郎中一人主管,员外郎两人及主事若干,各地分所由主事一人主管等等,算是把农植所的框架给大致定下。
不过户部出于节省经费的缘故,要求农植所所建分所需要报户部批准。
但是在决定由谁出任农植所主事时,却是遇到一个麻烦,概因为当今朝堂上熟悉农业的官员还真不好找。
明朝有官身而未授职的官员,其实吏部那边是有不少记录在册的,不过对于这个位置上的人,魏广德提出自己的要求,那就是要熟悉和喜爱农业,愿意为此奋斗。
他可不想安排个政客在这个位置上,胡乱发号施令。
要知道,农植所既然已经建立,当下的主要任务除了尝试种植御麦外,还要寻找红薯、土豆一类种子。
魏广德现在严重怀疑,他苦寻的东西,或许就在大明境内某地其实已经存在了,只是不被朝廷所知。
就比如之前他在南京看到的辣椒,还有如今在西苑出现在御麦。
农植所一边要种植御麦,一边还要向各地征调各种植物进行鉴别,若非喜爱此行当,怕是会敷衍行事。
“善贷,我看先在朝廷征集一下六部主事的意见,看看是否有人愿意调任农植所,现在朝廷实在没有合适的人选,你不会真要兼着这个主事的差事吧?”
奏疏宫里已经批了,工部也在京城安排好公署,可主事一职迟迟没有定下人选。
值得一说的是,最近一次的朝廷人事任免中,就有升户部右侍郎傅颐为南京都察院右都御史掌院事,太仆寺少卿董尧封为右佥都御史提督操江兼管巡江等等。
魏广德算是完成了对王国光的承诺,安排傅颐执掌南京都察院,而户部也很快上奏漕粮海运的部议,言“万世之利在河,一时之急在海。海道叵测,只宜皆此路以备。自万历元年始,只海运十二万石为则。”
说话的是辅臣吕调阳,农植所衙门已经建立,因为定不下人,所以大小事务实际上是魏广德在做主。
农植所除了拿到京郊一处皇庄做为实验田外,又计划在陕西和福建各建一所,尝试种植御麦。
这也是没办法,京郊左近实在是找不到官田可以划拨给这个新衙门,都已经被豪强权贵分配完了。
魏广德还在犹豫的时候,首辅张居正倒是叹气道:“若是早上几年,马负图倒是合适的人选。”
“马负图?”
吕调阳闻言,头就转向了张居正那里。
“他是我同年,叫马一龙,字负图,是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之前授职在南京国子监,他倒是偏好农业,曾广招农户垦种荒地,采用分成制,把收获的一半给佣工,一年后荒地全部得到开垦并取得好收成。
他根据自己的农事经验编辑《农说》,以阴阳理论阐述农业生产,特别是水稻生产,另著有《农经》等书。”
张居正看着魏广德和吕调阳看向他疑惑的眼神,开口把人介绍了一下。
“他人呢?现在何职?”
魏广德开口追问道。
“去年人就没了。”
张居正确实摇摇头说道,“若是人还在,这个五品主事的官职也不好安排,他致仕时是南京国子监祭酒,大司成。”
听到人都没了,魏广德除了失望外也就不想了。
他只知道明朝的科学家有徐光启和宋应星,但这两位好像都是崇祯朝时期活跃的人物,算起来现在八成都没出生,自然是不合适做这个事儿的。
特别是徐光启,其实是最适合管农植所的,印象里这人就曾经长期和红薯厮混在一起,曾经有人说要是能给他些年,把红薯研究透了,推广天下,或许明朝还有机会续命。
可见,徐光启是个对农业有很深研究的学者,好似也是做到内阁大学士的官员。
“对了,今日叫善贷、和卿来此还有一事需要我们议一议。”
今日魏广德和吕调阳出现在张居正值房,也是由他召集的阁议,先前只是关心询问了下农植所现在情况。
说完了,也就该转回正题了。
张居正在说话间,就把一份奏疏交给魏广德手中,“先看看,看了我们再说此事。”
魏广德打开奏疏快速浏览一遍,随即皱眉,一言不发递给吕调阳。
奏疏是湖广道试监察御史陈堂所奏,言当下各地官府的实情。
“国初十年大造黄册,凡户口、田赋、事役新旧登耗之数,皆如实登记。
沿袭至今,奸吏挪移,豪强影射,弊病不可胜数。
黄册掌握在里胥手中,任其增减,钱粮完欠,差役轻重,户口消长,皆与事实不符。
故今征钱粮,编徭役,有司都以白册为重。
凡人丁事产,皆照白册攒造,黄册已成虚文。”
等吕调阳看完陈堂的奏疏后又重新回到张居正手中,只听他说道:“如今江西等地试行一条鞭法,此法重在量地计丁。
按陈堂所奏,黄册之弊已不堪用,地方上都是自编白册作赋役征派的依据。
照他的说法,此白册倒是变成了实征黄册。”
张居正说完话时,魏广德就一直在低头思考,其实就是在回忆脑海中关于张居正的记载。
清丈土地是张居正做的一个大事儿,但是计算人口貌似没有单独说,但是既然在张居正治下天下推行了一条鞭法,那想来黄册也是又重新编制。
或者,黄册未变,但是朝廷也从地方里胥手里拿到了白册。
想到这里,魏广德就意识到,陈堂的这份奏疏,很可能就是张居正推行一条鞭法和清丈土地之始。
随即,魏广德又想到了明朝户部官员苦心抄录的崇祯二十几年黄册的笑话,他就更加相信张居正时期,朝廷其实是按照白册来制定政策,而没有去管毫无用处的黄册。
只是黄册毕竟是太祖留下的东西,所以大家知道此物无用,但也没人会提出废弃,或者重新编造黄册,实在是重编成本太大了。
而且就算朝廷重编黄册,其结果或许也就是一本抄录的白册,毕竟过手的就是乡间的里甲和胥吏,朝廷依旧很难获得最真实的情况。
毕竟,当下已经不是国朝之初,地方上实力盘根错节,已经很难顾忌得到了。
见魏广德只是低头思考,吕调阳只好开口问道:‘不知首辅大人对奏疏中所提白册,是何意?’
黄册、白册,其实当官的人多少都知道一些,不过此前都没人提,也就是这种新入官场之人才会拿出来说事儿。
“黄册之弊,想来二位都心知肚明。
按制,每十年大造黄册,国家赋税又有多少出自其之上?”
张居正苦笑道。
“可是户籍皆出自黄册。”
吕调阳接话道。
黄册看似无用,但实际上又关系着所有官员,因为黄册是连续性的,按照黄册可以找到所有官员之上长辈的信息。
明制:“试卷之首,书三代姓名及其籍贯年甲,所习本经,所司印记。”凡逃籍、漏籍、冒籍、跨籍者均被视为违法而要受到严厉查处。
实际上,有资格参加科举考试的学生,必然是黄册上有明确户籍之人。
“黄册还是要的,不过可以让地方上把白册也交一份上来。”
魏广德忽然插话道,“地方上一条鞭法施行,朝廷可以通过黄白二册对照核准。”
“攒造白册?”
吕调阳惊讶问道,不过他已经看到上首的张居正已经做着他招牌似的动作,轻轻捋着胡子。
“户部需要掌握黄册、鱼鳞册和白册,这样才能更好的征收赋役,也可以避免贪腐等事。”
虽然魏广德知道自己说的这段话其实一点用处也无,但还是只能这么说。
户部收拢地方官府私编白册,至少可以了解地方上一些实情,而不是靠着胡编乱造的黄册行事。
毕竟,明朝的人口流动已经比较频繁,虽然受限于交通条件,绝大部分人还是被牢牢的固定在一地,但因为各种原因,无数的流民早就已经产生,更有逃籍百姓存在。
“我也是这个意思,执行一条鞭法,朝廷不能不掌握地方官府手里的白册。”
张居正开口说道。
“如此,户部那边压力可就大了,黄册、鱼鳞册之外又增加白册。”
吕调阳有些犹豫道。
其实,魏广德也想到废弃黄册,但是他不敢说,黄册是国本。
至于为什么不用白册记载填充黄册,其中问题复杂,最主要的就是每次编造黄册时,真正的执行人大多偷奸耍滑,并不下去认真核对,因为工程量太大。
明朝的黄册以户口为主,白册做为黄册的补充,另外还有鱼鳞图册则是以土地为纲。
鱼鳞册又称鱼鳞图册、鱼鳞图、丈量册,是中国古代的一种土地登记簿册,将房屋、山林、池塘、田地按照次序排列连接地绘制,表明相应的名称,是民间田地之总册,因田图状似鱼鳞,因以为名。
图册中详细登记了每块土地编号、土地拥有者姓名、大小、四至及土地等级。还把每块土地形状绘制成图,每册前面又有土地的综图,仿佛鱼鳞一般。
(本章完)
940刺客
“老爷,这是张首辅值房那边送来的,说是钦天监编写的万历元年大统历,请老爷过目。”
时间已经到了隆庆六年九月底,按制十月朝廷要颁布明年的年历。
早在六月,小皇帝朱翊钧登基后就颁发了万历大赦诏,如今已经临近年底,即将进入万历元年,大统历的核准下发就必须尽快执行下去了。
其实,明朝每年十月,皇帝要处理的第一件事儿,一般都是确定来年的大统历。
或许有人觉得,就是个年历,其实无甚大用,这种观点魏广德以前有过,但是当他认识到大统历的巨大作用后就放弃了原来的想法。
中国自古以来都是农业大国,百姓就靠着几亩地过日子,所以春耕是最重要的时节。
而老百姓怎么知道这么重要的时节呢?
自然就只能是朝廷颁布的大统历,通过查阅大统历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节,田地里该做什么。
说直白点,大统历除了计时外,最重要的作用就是告诉老百姓节气,让他们知道该做什么。
钦天监最重要的一个工作就是观测和预测未来的农时,编制出大统历,然后大量印发传到农民手里,帮助农业播种收。
甚至有说,元朝灭亡和元末差不多十年左右没有给百姓颁发皇历,搞得天下很多土地荒芜,人们不知时节,不敢耕种,饿殍遍野有关系。
那时候的元朝皇帝精力都用来消灭各地农民义军去了,自然不会去考虑编制和颁布皇历,指导农耕。
而传说朱元璋是受到刘伯温的影响,在还是吴王的时候就让人按照元朝《授时历》的天文数据和计算方法进行了新历法的编制,而这部历书就被朱元璋命名为《大统历》。
刘伯温对朱元璋深刻的剖析了皇历的重要之处,他说天下的百姓不在乎是谁当了这个皇帝,他们真正在乎的是这个皇帝是否关心百姓们的死活,如果在皇帝称帝之前先发布皇历,则老百姓心里知道您是关心他们的,他们定会拥戴你。
朱元璋听了之后觉得有理,于是就命令征讨北方的徐达带着大统历出发,每每到达一处,就把朝廷的大统历发给村民百姓。
结果这样做的效果简直好的不能再好,百姓有了皇历,就能安心居住,并在其指导下从事农业活动,社会一片稳定。
而此时,魏广德就第一时间放下手里正在翻看的奏疏,接过万历元年大统历从头到尾快速浏览一遍。
他虽然不懂的如何编制,当然也不会去学习,但是皇历中的重要部分他还是了解的,自然就要在这本新皇历中进行核对,看是否有遗漏。
后世人看大统历,大多关注其预测日食月食准不准,但实际上它最主要的作用还是预测节气,指导农耕。
快速看完后,没有遗漏,魏广德当即在后面张居正署名处也提笔署名,随后叫来芦布,让他把奏疏送到吕调阳值房,请吕阁老也看看。
“对了,你等下。”
就在芦布得命拿着奏疏要出去的时候,魏广德忽然又把他叫住。
“听说礼部诸大绶病的很厉害,已经请假了,你知道是什么事儿吗啊?”
诸大绶病倒的事儿,昨日魏广德才偶然得知,但是忘记问张吉有没有内情,这会儿看到芦布,自然叫住问问。
有些事儿,市井未必有传言,但衙门里的书吏却是消息灵通得很。
“八月和九月,孝懿皇后李氏棺椁葬和先帝棺椁先后葬入昭陵后,诸侍郎就已经病倒,都说是因为日夜奔波葬仪累倒的,其他倒是没有什么消息。”
芦布想了想才回答道。
听到是累倒的,魏广德也就不再多问,只是想着晚上是不是过府去看看,怎么着都是自己的同年,人家还是那一科的状元郎。
魏广德还在考虑的时候,就看见芦布就站在值房门前没有出去,惊讶过后就反应过来,这是芦布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其他要问的,所以只能站在门口等着他发话。
正要挥手,魏广德又想起前两日让他做的事儿,于是又问道:“前日我让伱找黄册资料,可有完成?”
芦布明显松了一口气,随后躬身答道:“老爷,已经找好,我马上就给你送来。”
“不用,你先把奏疏送到吕阁老那边去,回来再给我。”
魏广德吩咐一声,就重新埋头工作。
又处理完一份奏疏后,门口脚步声响起,芦布从门外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封书札。
“老爷,这就是你要的东西,小人随机抽取了几份黄册信息,若是老爷还有需要,小人就再去寻找。”
说话间,芦布已经把纸条送到魏广德面前。
前些日子因为看了陈堂的奏疏,魏广德开始关心起大明的户籍和田地的情况,所以让芦布去查查以往朝廷汇总的数据,想看看大明朝到底是个什么家底儿。
这些数据不管是否准确,他觉得作为内阁阁臣,还是应该掌握的,即便数据有错。
就好像后世统计数据,大家都知道有水份,而且还不小,所以经常看到什么“被代表”,“拖后腿”的泄愤之言,但那又如何?
除了这个掺了水的数据,你还有其他可以拿出来的数据吗?
没有。
所以,即便知道这些数据有假,你还是只能把他当真的来看待,特别是到了制定政策的那群人的层面,他们也知道数据不对,但没有对的数据,那就只能用这个错的。
黄册和白册,知道黄册不准,或许白册更准,但是朝廷行政依旧会以黄册为依据,而绝地不会是白册。
至于政策制定好到了地方上,他们是按照府衙里的黄册来做还是按照里胥手里的白册来做,那就管不到那么多了。
魏广德展开纸条,只是简单看了几年数据,不觉有些毛骨悚然,这数据变化实在难以让人接受。
洪武二十六年,全国调查的结果汇总是有户一千六百零五万二千八百六十,口是六千零五十四万五千八百十二,田八百五十万七千六百二十三顷。
而到弘治四年时,汇总结果是有户是九百十一万三千四百四十六,口是五千三百二十八万一千一百五十人,与洪武时相比,户口数略有减少。
土地田亩的数字,天下田土止四百二十二万八千五十八顷,比洪武时减少一半。
最近一次造册则是在隆庆二年,是岁天下户口田赋之数,户一千万八千八百五,口六千二百五十三万七千四百一十九,田四百六十七万七千七百五十顷一十一亩有奇。
别的就不说了,单就洪武有田地八百五十万顷到现在近二百年过去了,田地不仅没有增长反而是减少到只剩下四百六十七万顷,想想还有这些年新开荒的田地,大明朝廷一年流失的税银有多少就可想而知。
当然,这些田地不会凭空消失,只是被挂在各地藩王府和权贵、有功名之人名下,从而避开了汇总。
同时,新开垦的田地,相信也会被大量隐藏起来,不会出现在户部汇算数据中,而好处则是被地主和里胥分润了。
魏广德挥挥手,示意芦布下去,他则是看着纸条怔怔出神。
田地数量变动如此巨大,那边屋里那位,只要肯动手整治一番,那怕是让下面吐出一半的隐藏田地,说不得大明朝可以收税的田地数量就会翻一番。
现在朝廷每年的税银收入大概接近三百万两,凭此增加二百万两应该是可以的,此外还会有大量的谷物等实物税,朝廷财政拮据的状况就会为之缓解。
想到这里,魏广德不由得轻轻敲击起书案,他感觉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
大明朝没钱,那是因为钱被地方上给分润了。
太祖把朝廷框架定死,下面人就只能想方设法截留财富,他以为可以用剥皮充草把贪官吓住,殊不知贪官是前仆后继的。
几百万顷田地的赋税有多少?
足够养活一个朝廷了吧,这是一个无比庞大的数字。
魏广德在心里默想此事,也难怪事后张居正被人整,闹到最后差点被开棺鞭尸。
魏广德现在什么都不想做,而是静观其变,看看张居正要怎么推进他的改革。
如今隆庆年即将结束,想来从万历元年开始,张居正就要推动他的改革措施了。
剩下的俩月时间过得很快,一晃眼就到了封衙的时候。
别的他们可以封衙,内阁却是不存在的。
随着万历元年正旦大朝会开始,新的一个纪元开启,万历皇帝朱翊钧坐在皇极殿至高无上的御座上,接受大臣们的朝贺。
从此刻开始,大明朝所有的公文在标注日期时都会按照万历元年大统历为准,以万历纪年。
今年虽然是新皇帝的第一年,不过按照张居正的意思,宫里缩减了操办鳌山灯会的开支,由往年三四十万两银子削减到不足三十万两。
虽然耗费的银子大幅减少,但是按照魏广德的看法,貌似也没有比去年差到那里去,可见往年举办鳌山灯会内廷的宦官中饱私囊之巨。
转眼就到了正月十九日,三六九皇帝视朝,今日万历皇帝朱翊钧要登皇极门。
张居正、魏广德等人和今日参加朝会的官员汇聚在宫门外等候时辰的到来,下面的官员显然还没有从新年的气氛中出来,还聚在一起说说笑笑。
而内阁三人则是一阵嘀咕后,魏广德就招手,示意兵部尚书谭纶过来,不多时吏部尚书杨博也被叫了过去。
他们正在谈论的,自然是昨日兵部收到的公文,蓟镇总兵官戚继光报兀良哈朵颜部酋长董狐狸有率部犯边的迹象,蓟镇是否要主动出兵逐之,请朝廷定夺。
是的,在万历元年,蓟镇边军就发现长城外兀良哈朵颜部有集结兵马的迹象。
虽然明廷和俺答汗已经议和,但是议和并不包括朵颜三卫,毕竟此三卫在明廷眼中是屡降屡叛,不可信之人,而在蒙古人眼中,朵颜三卫已经是投靠了明廷,早已不配为蒙古人。
好吧,这样的结果就是,明朝只是结束了和绝大部分蒙古人的对峙,战争风险降到极低的程度,但是势力不算强大的朵颜三卫依旧是明廷可能的敌人。
杨博和谭纶都曾是蓟辽总督,自然对朵颜部势力有清晰的判断,所以他们并不认为戚继光请求出击会失败。
不过现在明廷并不想发动战争,朝廷的财政依旧是一团糟,这样的前提下发动战争实在是朝廷难以承受的负担。
“让戚总兵督军严防即可,想来见我大明有了防备,朵颜部就不敢擅自发动战事。”
杨博的意见就是严加戒备,不给丝毫机会,应该可以让董狐狸知难而退。
“我的意见和杨尚书一样。”
谭纶也是支持了杨博的意见,“这个时候可不是发兵塞外的时机,就算朵颜部要打,放进来打就是了,没必要出击。”
“既然如此,兵部就给蓟镇发文,让他们严加戒备。”
张居正和魏广德对视一眼后,这才对谭纶说道。
昨日阁议,魏广德的意见也是类似,这个时节发兵出塞作战不是好时机,还不如以逸待劳,让朵颜部自投罗网。
现在的魏广德可不是后世愤青,逮着谁就想过去揍一顿出气。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能避免战争,就尽量避免,没必要主动挑起冲突。
就在朝廷众臣等待万历皇帝御皇极门的时候,时辰已到,但依旧不见钟鼓之声。
没有钟鼓、丝竹之声,代表皇帝还未到来,大家只能在皇极门下继续等待。
随着时间推移,众人愈发不耐起来。
“陛下怎么还没到来?”
吕调阳对着张居正问道。
昨日是张居正为万历皇帝讲官,给他讲课,此时吕调阳怀疑是不是张居正安排了很多作业,影响了皇帝的休息,赖床了。
张居正没有回答,只是摇摇头,随后抬头看向皇极门上。
就在此时,左掖门却忽然打开,一个內侍急匆匆出了掖门,左右打量看到他们后,就快步到来。
到了几人面前,小內侍稍有迟疑才对张居正说道:“首辅大人,宫里出了点事儿,还请三位阁老先随我进宫。”
“发生了何事?为何陛下还不御门视朝?”
张居正没动,只是问道。
內侍有些迟疑,左右看了看。
他的意思几人都明白,应是奉命召阁臣入内,不想旁边还站着谭纶和杨博,纠结片刻才道:“宫里有刺客。”
(本章完)
941王大臣案
“宫里有刺客。”
內侍犹豫着把宫里的事儿说了出来,一下子让在场诸人都震惊的瞪大眼睛。
这可是大明皇宫禁地,怎么会有刺客混入宫中。
“刺客在哪儿?他的目标是谁?抓到没有?”
魏广德最先反应过来,马上就追问道。
“刺客被侍卫发现了,盘查的时候因为支支吾吾半天都答不上话来,所以当即就拿下。”
內侍面对几位当朝重臣凌厉的目光,立即就把情况说了出来。
“人是在乾清宫宫门外被抓到的,因为皇爷刚要出来上朝,发现有刺客后,冯公公就把皇爷护着回了乾清宫,还说请首辅大人宣布今日免朝。”
內侍继续说道。
听到万历皇帝没事儿,众人都松了一口气,至于免朝,那都是小事儿。
随即,张居正转身就对着身后不远处还列队等待皇帝御皇极门的文武百官说道:“今日陛下身体有恙,免朝。”
说完话,张居正就带着魏广德、吕调阳跟着內侍从左掖门进入皇城,前去拜见万历皇帝,而杨博和谭纶则是回到朝班里,和其他人一起缓缓向外走。
“杨尚书,谭尚书,陛下身体如何?刚才那边说话,我们也没听清楚。”
杨博和谭纶回到人群中后,马上就被身边的人围住,追问万历皇帝的情况。
万历皇帝朱翊钧虽然还小,可毕竟是皇帝,在这个年代不止是地位崇高,更是朝廷的决策者。
别看都说大明朝是内文官操纵,内阁首辅才是话事人,但实际上文官是执行者,首辅其实更像个定主意的人,但是真正执行,必须还是宫里批红确认才能颁布下去。
所以,大明朝还真不能缺一个人当皇帝。
毕竟,在制定内阁制度的时候,首辅大人可没有宰相之实,他的票拟可是没有法律效力的,必须有宫里司礼监的批红才能生效。
“陛下那里没什么事儿,只是受了惊吓。”
杨博开口说道。
宫里发现刺客这么大的事儿,很快就会传遍朝野,自然是不可能的保密的,所以杨博也没打算保密。
“陛下如何会受惊吓?”
“是不是宫里又有奸佞想要祸害陛下,我等必须进言,请陛下远离小人。”
“陛下年幼,如何能受得了惊吓,必须严查。”
众人当即七嘴八舌说起此事,都口口声声说要严惩首恶。
“你们不要吵吵了,宫里是发现了刺客,所以才让陛下受到惊吓。
这么大的事儿,锦衣卫和东厂肯定会彻查的,我们就不要担心了。”
谭纶这时候开口说道。
有杨博和谭纶爆出的惊天大瓜,本来都往外走的朝臣都不走了,转身又重新汇聚到皇极门下,等待阁臣出来,让他们知道宫里皇帝的消息。
而进入皇宫的张居正和魏广德等人则是紧赶慢赶往乾清宫一路小跑,到达宫门外时,正好看到几个东厂番子压制着一个身穿內侍服的中年汉子跪伏余地。
不用说,这个人就是那个所谓的刺客。
跑过来的路上,魏广德已经从內侍口中问清楚事发经过。
原来万历皇帝朱翊钧本来出了乾清宫就要去建极殿换上衮服,结果刚出乾清宫,宫外的太监宫女纷纷避让行礼,那个刺客显然不懂宫里的规矩,就傻愣愣的站在那里,一下子就给凸显出来了。
尽管他反应也很快,马上就跟着周边人学着做,可毕竟是慢了一拍,被眼尖的皇帝和冯保发现。
做为宫里提督太监的冯保当然不会允许手下如此没有眼力劲,当即派人去询问他是哪个宫的,准备把人打发出皇城,到外面的皇庄去。
宫里是不能留这么没眼力劲的人,那是丢他冯大伴的脸,让皇爷和娘娘认为他没有统驭內侍的能力。
结果几个御前太监一询问,那人就支支吾吾半天答不上话来。
能被冯保选派到皇帝身边的人,自然都是七窍玲珑的,当即就发觉不对,立即联手上去把人控制下来。
要知道,冯保随着隆庆皇帝刚回宫那会儿,可是被派到御马监做掌印的。
御马监不仅管理着皇帝禁军,还有一支在皇宫里挑选的精壮太监组成的军队,负责宫里的安全。
这支全部由太监组成,从来就不打折的军队,自然就是内廷的净军,而冯保身边人大多都是他从净军中选拔出来的。
这些人一部分留在万历皇帝朱翊钧身边充当跑腿和护卫的工作,他冯公公身边也不缺乏这样的人,所以虽然那人看上去也是孔武有力,但还是很快就被制服。
不过因为打斗就在万历皇帝眼前进行,所以小皇帝多多少少还是受到一点惊吓。
毕竟都多少年了,万历皇帝记忆力这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遭遇,被吓到也正常。
三人匆匆走过刺客身前,魏广德只是停下片刻端详一番,他记忆力可没有这事儿,也不知道历史上有没有这遭。
不过,就在王大臣身前不远处,从其身上搜查刀剑各一把却是不争的事实,说其欲行刺皇帝也来源于此。
人被东厂番子接手,魏广德也不方便留下来审问,宫里应该是有办法让刺客开口的,所以只稍稍停留,假意整理下因为奔跑显得有些另外的官袍和官帽,就又往乾清宫跑去。
等经过通报进入乾清宫见到皇帝无碍坐在御座上,三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毕竟朱翊钧年龄太小,又刚死了父亲不久,都担心小孩子受到惊吓染病什么的。
“冯公公,可曾让太监来为陛下诊治,开一副静心的汤药。”
首辅张居正在礼毕起身后就对冯保问道。
“张首辅,杂家已经让人去叫了,想来很快就会到。”
冯保答道。
“朕无事,可为什么会有刺客来行刺朕,难道是朕这个皇帝做的不好吗?”
先前还和往常无异的万历皇帝朱翊钧在看到张居正和魏广德后,脸上表情微变,在张、冯二人说完话后,用带着哭腔的语气问出来道。
“此事透着古怪,陛下不必如此,待厂卫查清楚事情缘由再说。”
张居正立即开口道。
一路过来的路上,问清楚事发经过后,张居正就很是狐疑此事。
要说有刺客行刺小皇帝,那必然需要有受益者,也就是小皇帝一旦遇刺身亡,谁会从中得到好处。
外面的藩王府吗?
不可能的,万历皇帝朱翊钧可不是独子,他下面还有个亲兄弟。
若是有藩王府预行谋逆之事,就算事成,皇位也不可能如前朝正德时一样,从宗室亲族中寻找近亲继嗣,直接让穆宗庄皇帝四子朱翊镠继位就是了。
此刻,在张居正脑海里还因为內侍说出的刺客一事在苦思幕后黑手,根本就来不及想其他。
要知道,万历皇帝继位不过半年,还那么小,根本就没有亲政,就算有天怒人怨的行政,怨恨的矛头也应该是针对他们这几个辅政大臣才对。
就在此时,两宫太后已经知道消息,急匆匆赶到了乾清宫。
因为今日本来是要视朝的,所以冯保在事发后第一时间派出人手去皇极门通知内阁几位阁臣,回到乾清宫后才想到给慈庆宫那边传递消息。
加之张居正、魏广德等人是一路小跑着来的,倒是比两位太后早了片刻。
陈太后进去安抚被惊吓到的万历皇帝,张太后带着张居正、冯保和魏广德等人到了偏殿商讨此事。
“人由厂卫下狱,严加审讯,必须查处幕后黑手。”
张太后到了偏殿,马上就对冯保下命令道,显然是不想经过刑部来审理此案了。
事涉皇帝,张居正和魏广德也没有提刑部争取。
由宫里查办此案,更容易让两宫太后信服,外朝还真不便插手进来。
“外朝那边,就仰仗三位阁老,朝廷不能乱。”
张太后转头又对张居正、魏广德和吕调阳说道。
三人闻言都是齐齐躬身。
宫里的皇帝,自有两宫太后安抚,三人从乾清宫出来,刚好碰到急匆匆赶来的太医院太医。
张居正只是叫住他,让他用心为万历皇帝诊治,三人这才准备去内阁。
出了皇极门,结果就看到本该回衙门办公的朝臣都聚在皇极门下,看到他们出来就呼啦啦围了上来。
“陛下如何了?”
“陛下可曾被贼子伤害?”
“张公,宫里现在什么情况?”
众人七嘴八舌让魏广德觉得好不烦躁,不过这时候不是他说话的地儿,他就静静站在张居正身侧,让首辅大人去应对这样的场面。
“诸位同僚,事才我等已经见到陛下,陛下无碍。”
张居正话刚说完,周围的群臣都是一阵欢呼。
不管是出自真心还是假意,反正气氛刚好。
“陛下只是受了些许惊吓,已经不碍事儿,宫里已经让太医给陛下出一副静心安神的方子,陛下很快就会无事。”
张居正继续说道。
“现在陛下又是什么情况?在静养还是.”
又有人问道。
“陛下在乾清宫休息,两宫太后已经到了,他们会好好安抚陛下的,各位同僚不必挂心。
刚才我等在乾清宫的时候,娘娘还嘱咐我等要忠于王事,尽心办差。
所以,还请诸位大人先回各自衙门处理公务,可不能因此耽误了政事。”
张居正接着答道。
“陛下无碍就好,那贼子应该被五马分尸,现在又如何了?”
“贼人已经缚手。”
身边人关心完皇帝,又开始关心刺客的消息,张居正也马上给予了解答。
魏广德就静静站在一侧,观察着周围这些朝臣的神态。
不过仔细观察一圈发现,周围人貌似都没有异常,不像有和刺客一伙之人。
“贼人是不是该交由刑部严加审问,查处幕后主使。”
忽然,有六科言官发话道。
“应该交由三司会审.”
知道了皇帝无碍,朝臣们的视线很快就被牵扯到如何处理刺客身上。
皇帝年幼,按说不该有仇人,刺客所有人都关注到此事背后的“不简单”上面,一致认为是有幕后之人推动,欲行悖逆之事。
查案,自然应该交给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才对,三司会审,一定要查出幕后主使,严刑峻法,严惩不贷。
“魏阁老,你也说句话啊。”
听到朝臣要请将刺客交刑部,张居正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就有人催促起一旁的魏广德和吕调阳。
“娘娘已经让厂卫负责严查此事,诸公稍安勿躁,等待厂卫的审问结果即可。”
魏广德只得把宫里的情况说了出来,此事是张太后定下来的,他关心自己儿子,所以吩咐厂卫严查也是可以理解的。
听说是太后吩咐让厂卫查办此案,六科的人也就沉默下来。
这会儿两位太后是惹不起的,君不见高拱就是被懿旨、令旨和圣旨直接赶下台的。
好吧,高拱能一下子收到三份宫里最有效力的旨意,罢官去职,貌似历史上也是独一份,无出其右了。
“各位大人就回衙门办公去吧,等待宫里的消息即可。”
魏广德上前一步,对周遭的同僚说道。
“是啊,娘娘要大家尽心办差,这个时候可绝对不能再出岔子,大家都多用心。”
吕调阳这时候也站出来说道。
在内阁三人安抚下,百官这才向宫外走去,各自回衙门办差去了。
但是宫里遇刺的事儿,也是风似的传遍了京城的各大衙门,到中午的时候,四九城的大街小巷就已经流传出了各自消息。
不过因为京城各衙门都正常运转,倒是没有传出什么皇帝遇刺重伤,不治一类的传言,都知道皇帝无事,只是被惊吓住了。
其实,老百姓还都是淳朴的,都知道当今天子不过十岁稚童,眼见有人行刺,大人都会被吓的不行,何况还是小孩子。
即便他是九五之尊,可终究还是个小孩。
在百姓口中,不免还要咒骂那刺客一句,对这么小的孩子都下得去手。
而此时锦衣卫北镇抚司地牢里,刺客已经被押解到此,直接就上了刑房开始用刑审问。
锦衣卫逼供手段可是有渊源的,都是世世代代祖传的手艺,那刺客进去没一盏茶的功夫就已经交代了一大堆东西出来。
东厂没有囚牢,所以办案是借用锦衣卫的场地,也是因此,今日冯保是什么都不做,就守着要审问结果,好回宫交差。
“你确定,这个叫王大臣的家伙,就是想进宫偷东西?”
冯保此时看着手里的供词,一脸不可置信对锦衣卫指挥使刘守有问道。
(本章完)
942幕后主使
“你确定,这个叫王大臣的家伙,就是想进宫偷东西?”
冯保此时看着手里的供词,一脸不可置信对锦衣卫指挥使刘守有问道。
“冯公公,审问结果就是这样,他说他是江南那边的,当初跟随浙兵调到北方,因不适应北地气候又在军营里犯了事儿,担心被戚总兵惩处就做了逃兵。
混到京城因为没有盘缠回乡,就做起偷鸡摸狗的营生。
他这身內侍衣服是从福隆寺那边偷的,早上跟着出外差的宦官混进的宫,想要找个没人的宫殿偷点东西出去,结果不想走到了乾清宫,正好遇上陛下视朝出宫,就被抓住了。”
此事可不小,所以刘守有盯着刑讯老手上大刑逼供,按说是不会有错的。
冯保听完话沉默不语,也不知道他这个时候在想什么。
半晌后才开口说道:“叫你的人先出来,我让东厂那边的人再吓吓他,免得他编造谎言欺骗我等。
此事不是小事儿,让皇爷受惊,宫里娘娘还等着消息。”
冯保开口说完,就招手让身边的番子进刑房去继续审问。
刘守有看冯保坚持,也没有多话,只是把锦衣卫的刑讯高手召回,让他们在外面等着,离开的时候还下达了封口令,对先前审问的结果严格保密。
“刘指挥先去忙吧,锦衣卫的差事儿也不小,待我这边问完话就直接回宫复命。”
冯保看着在一边等候的刘守有,就开口说道。
“呃”
冯保赶人,刘守有只是惊讶后马上就抱拳说道:“那就有劳冯公公,若是有差遣还请派人通知我。”
锦衣卫指挥使地位很高,但是再高也高不过皇帝身边人。
刘守有是因为萌荫入的锦衣卫,他又想干出点成绩来,所以自入锦衣卫后就勤劳肯干,累功逐步升迁到卫指挥。
这北镇抚司本不是他掌管的,他只是朱希孝的副手,不过最近成国公朱希忠病重,似是要遭,所以他亲兄弟朱希孝就请旨回府照顾,操持国公府之事,所以北镇抚司才由他暂代。
这成国公朱希忠已经是历事三朝的老臣,他生于正德十一年,嘉靖十五年袭爵成国公,提督十二团营及五军营。
嘉靖十七年嘉靖帝生母蒋太后去世,嘉靖决定返回阔别多年的湖广承天府前去显陵祭祀,同时考虑其父母的安葬问题。
嘉靖十八年二月十六日,嘉靖率文武百官及八千兵丁护从,浩浩荡荡离开京师,朱希忠就是护卫兵马的指挥。
此次南巡,一路并不顺畅,先是河北赵州和临洺镇两处行宫起火,好在是在起驾之后起的火,有惊无险。
二月二十八日,车驾抵达卫辉。
据《明史纪事本末》记载,进入卫辉以后,突然天象怪异,一股旋风在圣驾旁环绕。
嘉靖惊异,询问随行道士陶仲文是什么征兆。
陶仲文默念了一番,回答说:“主火。”
一听说又是火,嘉靖不免恐慌,于是命陶仲文用道教法术来消弥火灾。
但陶仲文却没有按要求去做,他说:“火终不免,可谨护圣躬耳。”
意思是即便有火灾,也是不可避免的事情,所能做的,就是小心保护好皇上的龙体安康罢了。
传说嘉靖皇帝和陶仲文的对话,被护从在车驾一旁的锦衣卫指挥陆炳听到了,他便暗自留心,时刻准备着保护皇上。
陆炳与嘉靖皇帝关系颇深,其祖父随兴王就藩安陆,父袭职任仪卫司典仗,其母是嘉靖皇帝的奶娘,陆炳与皇帝同岁,从小一起长大,嘉靖入继大统,他也跟随进京。
当天下午,车驾驻跸卫辉行宫。
《世宗实录》:“汝王佑梈郊迎入,朝于行殿。上降旨劳王,赐宴如仪。已,遣驸马都尉邬景和、礼部尚书严嵩送王还国。复敕书谕王,加禄米岁五百石。”
嘉靖皇帝设宴款待了前来接驾的汝王之后,便早早休息了。
然而,夜晚四更时刻,行宫突然着火,用木料、苇席、毡帐搭建的临时行宫,瞬间浓烟滚滚,一片火海。
左右侍卫、宦官从睡梦中惊醒,乱作一团,仓猝间,竟然迷失心智,不知道皇上在哪儿。
此时,锦衣卫指挥陆炳冲入寝宫,独自一人把皇上背负出来。
一场大火,后宫及内侍死伤多人,法物宝器多半烧毁。事发之后,嘉靖命右都御史王廷相“检括灾所”,彻查失火原由。
之后论功行赏,亲身救出嘉靖皇帝的陆炳很快就升为锦衣卫指挥同知,不久后又接掌了锦衣卫大权。
而成国公朱希忠在外安排军卒救援灭火有功,也得到了嘉靖皇帝宠信。
朱希忠现在快不行了,实际上也代表着在大明朝显赫一时的成国公一系暂时会退出朝堂顶级勋贵行列。
虽然爵位依旧尊贵,可谁知道万历皇帝又会喜欢用谁?
在京城,除了成国公一系外,可还有英国公、定国公等豪门望族存在。
刘守有离开大牢的时候,只是回头看了眼,他不知道冯保要做什么,但知道这些事儿不是他这个锦衣卫指挥能过问的。
而此时的冯保,手里压着王大臣签字画押的审问记录还在思考。
良久,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
只要人控制在他手上,这样的审问记录还不是随便他怎么弄。
人就在里面,只要大刑伺候,不怕他不按照自己的要求给出供词。
就在这是,东厂掌刑徐爵已经回来,小声把刚才审问的结果告诉了冯保,口供和锦衣卫审理的如出一辙。
这当然是冯保不想要的,他都没有接过徐爵递上来的供词,而是把手里先前锦衣卫叫来的供词一把撕掉。
看到冯保的动作,徐爵不觉眼角跳了跳。
熟悉冯保的他明白,自己这位老大是想要借此搞事情了,否则也不会如此。
“戚继光是魏广德、谭纶的人,又乃本朝名将,现手握重兵,为国守土,此事万万不可牵连到他。”
冯保开口就对徐爵说道,“你他看这个人如何?”
徐爵现在也还不知道冯保心里的主意,只是按照自己的判断说道:“此人胆小,是个软骨头,还有点.有点憨。”
“有点憨,呵呵.有点憨好啊,说出来的话才好让人信。”
冯保嘿嘿笑道,“这里由东厂负责,现在起不得锦衣卫的人靠近,伱在这里守着。”
冯保吩咐完徐爵后,就径直出了锦衣卫大牢,不过他没有回到宫里复旨,而是在宫外派身旁內侍回宫招来心腹太监。
一番交代之后,那太监就直接去了北镇抚司大牢。
在徐爵的安排下,单独见到了有点憨的王大臣。
“徐大人,杂家迷路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太监从牢房里出来,只是对徐爵笑道。
“我说张公公怎么会到这里,我带公公出去。”
徐爵暂时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不过这人是冯保在宫里的人,他还是知道的,于是笑着带他离开大牢。
出了北镇抚司,那太监才对徐爵说道:“徐大人,冯公公让我来知会你一声,这钦犯王大臣的供词很有问题,你还要继续审问才是。
有了结果,要马上通知冯公公。”
“卑职了明白了。”
徐爵哪还不知道这张太监见了王大臣,肯定是说了什么话,现在让自己再审王大臣,肯定是对好口供了。
不过自己是冯公公这边的人,他要怎么做,自己照做就是了,以往也都是如此办事的。
回到大牢里,徐爵又吩咐番子提审王大臣。
人只是往刑具上一放,王大臣如同先前一样,竹筒倒豆子就开始交代,都不需要他们用刑。
这边在交代,那边自有人记录,不过话听到徐爵耳中他就是心肝颤。
他现在终于知道自家厂公想要干什么了,居然想着用王大臣一案弄死高拱。
想想也是,当初高拱涉及自家厂公时,貌似也是往死里弄的,就是想让陈洪取代他的位置。
等王大臣在供词上画押后,整个案件已经从偷盗案摇身一变成为了一桩买凶行刺皇帝的大案。
按照王大臣新的供词,前首辅高拱对皇上心怀不满,指派家人与他单独联系,协助他混入宫禁刺杀皇上,答应事成之后会给他多少金银财宝。
手里拿着新供词,徐爵马上就让人出去通知冯公公。
冯保再次驾临北镇抚司大牢,手里拿着这份供词,这才满意的点头。
“把人看好了,任何人没有我的命令不准靠近他。”
冯保再次吩咐道。
“是,公公。”
徐爵当即俯首听命道。
拿到供词,冯保出了大牢,现在大堂找到刘守有,让他立刻集合缇骑待命。
“冯公公,出动缇骑,可有宫里的旨意?”
刘守有躬身对冯保道。
“杂家这就回宫复命,经过审问,王大臣已经供认他是受人指使,欲进皇宫行不轨之事。”
“谁?”
听到冯保这么说,刘守有眼角狂跳,不自觉问出口。
“此事敏感,我得先回宫禀报娘娘和皇爷,回头会有旨意过来。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准备缇骑,旨意一到马上出动。”
冯保轻蔑的看了眼刘守有,随口吩咐道。
锦衣卫指挥使,若是嘉靖朝的陆炳,冯保当然不敢用这个态度这么说,可其他人,如果是朱希孝的话,也不能这样。
至于刘守有,那就不存在了,他算哪颗葱。
刘守有对冯保的态度也不敢吱声,只得点头答应下来。
现在皇帝年幼,宫里做主的其实是两位太后,他这个外臣现在很难见到她们,都是通过太监传递各自文书到宫里,自然是惹不起冯保的。
即便是刺王杀驾这样的大事儿,自己这个暂时代理锦衣卫的指挥都不知道所谓的幕后主使,他也实在没脸说出去。
冯保急匆匆赶回宫里,在乾清宫没有看到万历皇帝,一问才知道小皇帝朱翊钧被太后带回了慈庆宫,就急急忙忙又赶了过去,递上东厂审问后的供词。
“娘娘,据刺客王大臣供述,他是受到高拱家人的买通,这才做下这等骇人听闻之事,应即可将犯官高拱缉拿交厂卫严审。”
冯保跪在两宫太后和万历皇帝面前说道。
“这”
仁圣皇太后陈氏一听此事竟然是高拱做下的,当即惊骇之余也有许多顾虑,毕竟高拱曾是首辅,又是先帝托孤重臣。
这个罪名坐实了,先帝名誉也会有损,那就是识人不明。
在犹豫间,慈圣皇太后李氏双眉已经竖起,显示出她此刻的愤怒。
敢想杀她儿子,她自然不会心慈手软,于是就要下旨让厂卫抓人,就在她爆发的边缘,还是被陈氏一把捏住手腕。
“此事不小,还是召内阁阁臣问问该如何定夺。”
陈太后谨慎着说道:‘此事若真是高拱所为,外朝必然要参与其中,若是内阁事前不知,后面就很难处置。’
“好,听姐姐的,快请内阁三位阁臣来此议事。”
张氏强压下心头愤怒,对身边太监说道。
张居正、魏广德等人来到慈庆宫拜见太后和皇帝后,王大臣的供词就第一时间交到张居正手里,随后在魏广德和吕调阳三人手中传阅。
魏广德看完王大臣供词后,抬头就看了眼站在万历皇帝朱翊钧身旁的冯保。
东厂的审问供词,这东西.
想到这里,魏广德嘴角不由得抽了抽。
等吕调阳瞠目结舌看完供词交回后,就听到陈太后说道:“这王大臣行刺皇上,罪大恶极,可是他招认的幕后主使却非常棘手,所以哀家让你们来此,看该如何做才妥当。”
“娘娘,奴才以为应该派缇骑南下新郑,捉拿高拱回京问说。”
冯保第一时间跳出来道。
先前内阁三人看完供词,都几乎做了一个动作,那就是把视线看向他,冯保心知三人应该是猜到他的想法。
还好,吕调阳虽然和他关系不深,但地位低微,没多少话语权,而内阁话语权最重的张居正和魏广德和他关系不错,从他们没有看完供词就说话也能看出,他们有所顾忌。
好吧,这恶人还是自己来做好了,反正自己和高拱就不是一路人。
是的,冯保看不上吕调阳,认为他就是阁臣而已,而自己可是先帝钦定的顾命大臣,自己说话应该比吕调阳分量重才是。
“不可。”
不过他最看不起的阁臣吕调阳却最先开口说道:“娘娘,此事就算幕后主使为高拱,拿人前也应该先确定和王大臣联系的高府家丁为谁。
但只是刺客的供词,很难确定此事为高拱指使。”
(本章完)
943监视
吕调阳开口,虽然没有帮助洗脱高拱的嫌疑,却指出冯保的供词只是一家之言,厂卫根本就没有拿到完整的证据链。
也就是从王大臣身上找到联系他的高拱家人,再从其身上获得高拱指使的口供。
要知道,高拱被驱逐已经半年时间,在京城的高家人都已经离开返回新郑,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儿。
现在王大臣说是高拱家人指使,那这个人是谁?
供词里,根本就没有说出人来。
不得不说,吕调阳一下子就指出了冯保泡制出的这份供词最大的漏洞。
毕竟,人早走了,冯保一时半会也想不到用什么名字。
关键就算要用,那也得先把人拿到手里,才能逼迫人就范,承认参与此事。
这也是为什么冯保急吼吼要让锦衣卫准备缇骑南下新郑抓人的原因,他需要抢在其他人反应过来前抓住高拱和他身边人,找个软骨头承认此事。
这样,才能把高拱买凶行刺的罪行坐实。
见到吕调阳说出这话,冯保心中暗恨,他当然知道自己行此险招存在的漏洞。
但是现在吕调阳提出来了,他又不得不想办法应对。
在陈太后和李太后目光看向他时,冯保也开口说道:“事情耽误了一天,想来那高拱家人已经知道消息畏罪潜逃了,正该立即派出锦衣缇骑南下新郑捉人。
只有抢先拿人,才不会让嫌犯走脱。
高拱可是做过首辅的人,门下之人天下何其之多,一旦让其走脱,怕是就再难拿人了。”
冯保话音落下,就注意到李太后微微皱眉,而陈太后似是还在思考,眼转一转又继续说道:“娘娘,此事可拖不得,谁知道高拱做首辅的时候已经暗中准备了那些后手。
此事一旦败露,就怕他孤注一掷,图穷匕见,影响社稷安稳。
还请娘娘下懿旨,派锦衣缇骑拿人。”
从嫌犯走脱不能绳之以法,一下子被冯保抬高到影响社稷安稳,这就不得不引起两宫太后的重视了。
陈太后目光已经看向张居正和魏广德,似是在询问他们的意见。
魏广德不知道张居正是如何想的,不过就他个人来说,是不想把这事儿牵扯到致仕阁臣身上。
好吧,为了他的将来也好,或者其他什么,他都不希望如此。
阁臣,可是一张很好的护身符,可是冯保此举无疑就是想要打破这道金身。
当初高拱整治徐家的时候,也只是对徐阶子侄出手,而没有把狱案攀扯上徐阶,其实这也是阁臣们内心的顾虑。
今日你用手段整治前任,那将来呢?
大明朝的阁臣,已经看到了这一出,所以都非常默契的在处理涉及到阁臣的案子。
而在后世某半岛国家就非常有意思,与其说是选出来的总统,倒不如说是选出来的罪犯。
出一个总统,卸任后就难免牢狱之灾,已经成为定式,无人可以幸免。
也难怪有人说青瓦台的风水不好,有总统都不愿意去那里办公和起居。
心中有了计较,在两宫太后目光注视下,魏广德也不好继续保持沉默,只得开口说道:“吕公所言极是。
此案涉及前阁臣,人证物证也仅有刺客本人,略显单薄。
冯公公说的也有道理,就算此事为他人指使,现在怕是也逃出京城去了。
我觉得,应该先从刺客口中知道高府家人的信息,传旨厂卫和刑部,下海捕文书,缉拿此人,待有了口供后再由刑部并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此案。”
魏广德已经能想到,消息传出后朝野的反应,肯定又是一场轩然大波。
大家会想到什么,不好说。
虽然高拱做首辅得罪了许多人,但也有一些人对他的政治主张是持肯定态度。
冯保如此随意构陷内阁重臣,怕是会激起朝野愤怒,处理不好怕是要引火烧身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魏广德不由得看了眼冯保,心中微微叹息。
冯保其实何尝不知道自己有些操切了,该再三思而行,而不是这么冒冒失失就拿出供词。
不过他和高拱之间的恩怨有点深,他恨不得立即弄死高拱。
龟儿子,又是支持陈洪,又是帮助孟冲,就是不支持自己,还想搞自己下台,是可忍孰不可忍。
那日隆庆皇帝在御榻上的遗言难道高拱心里就没点逼数吗?就是担心他心太野。
为什么隆庆皇帝要在顾命大臣里增加他冯保的名字,可不就是为了保证司礼监不会被高拱所得,让老朱家的皇位能够顺利存续下去。
高拱有能力,想做出一番成绩的心情可以理解,但是想要内阁、司礼监的权利全抓到手里,恢复宰相实权,那皇室可就危险了。
隆庆皇帝就算再信任高拱,也绝对不会拿祖宗基业开玩笑,让高拱得逞。
其实,隆庆皇帝临终前的打算,张居正、魏广德还是多少猜出来了。
内阁由高拱牵头,张居正和魏广德辅佐成为内阁三驾马车,成三足鼎立之势相互牵制。
不管高仪倒向谁,另外两人也会暗中联合对抗。
张居正已经用亲身示范向隆庆皇帝表示了,他一个人搞不定高拱,还处处被钳制。
好吧,那就拉上魏广德。
这也是隆庆皇帝临死时下旨,不准魏广德三辞三让,直接回京城的原因。
他已经等不及了,没时间和魏广德耗在这里。
再有司礼监冯保的钳制,足够保持朝廷大权不会旁落,大明江山稳固到朱翊钧长大亲政。
这也是他这个父亲,唯一还能为儿子做的事儿。
只是时态变化超过了他的预想,在他向高拱释放明确信号后,高拱选择的不是暂避锋芒,而是想要整倒冯保,获得司礼监的权利。
可即便如此,魏广德和张居正也不愿意继续为难高拱,毕竟人都下野了,还继续纠缠个什么劲。
在魏广德说话后,张居正也开口说道:“魏公所言极是,此事牵扯太大,若是处置不当,后果难料。
臣认为还是先抓到高府家人严加审讯为好,而且人证最后交由刑部关押,以安朝臣之心。”
案子由厂卫负责查办,外廷肯定会有顾虑的,毕竟办案过程是完全不透明,不像刑部办案,大家多多少少也能知道个大概。
若是高拱真犯下此罪行,处置他倒也没有什么,可就怕证据不足以让朝臣心服,那时候的风波可就大了。
内廷构陷大臣,这让谁受得了?
今天可以是致仕首辅高拱,那明日呢?
“这不行,谁知道有哪些人和高拱是一伙儿的,你们刚才也说了,高拱做首辅的时候,可是培植了不少党羽的。
一旦人证交出去,被人暗中做了手脚,谁担待的起。”
听到张居正说要把王大臣交给刑部,冯保当然不会同意。
人在自己手里,想让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他是绝对不会交人的,就算是锦衣卫也不行。
“冯保,那就你就继续审问王大臣,问出和他联系的高家人。”
陈太后开口说道。
“可是娘娘,若是现在不派出缇骑去新郑,一旦高拱知道消息逃脱怎么办?
那时可就是泥牛入海,再难找到人了。
必须趁消息还没有传到新郑前,先把高拱拿下,让他不得走脱才是。”
冯保继续争取道。
必须抓住高家人,他才好从中做手脚,于是在说完话后,眼睛不自觉就看向下面的魏广德。
魏广德面对冯保乞求的目光,他是不打算和冯保闹崩的,何况自己就算无视,冯保八成还会求助张居正那里。
心思电转,他就有了主意,于是又开口说道:“娘娘,冯公公的意见也有可取之处,不妨派出缇骑到新郑,但不是抓捕而是监视高拱,命他不得出新郑城半步。
若是高拱执意要离开,可立即逮问回京。”
魏广德虽然没有支持冯保现在就抓高拱,但还是同意可以让厂卫出动,先把高拱监视居住,等待案情侦查进展。
若后续确实有证据显示高拱涉案,就再行抓捕就是。
毕竟是刺王杀驾的大案,派出厂卫监视居住,想来朝臣们也是能够理解的。
魏广德话音落下后,张居正和吕调阳都吃惊的看着他。
不过魏广德熟视无睹,依旧面色淡然站在那里。
其实,在一开始,张居正和吕调阳就已经认定此事为冯保构陷,自然是想拖延,在他们看来这个先例是绝对不能开的。
当初严嵩的名声为什么那么臭,其实大多都是拜他儿子严世番造成的,心胸狭隘,睚眦必报。
而现在.
就在二人不解魏广德为何如此时,魏广德继续说道:“此事必须明确告诉锦衣缇骑,他们只是监视高府,在未得圣旨前不准莽撞行事,只能限制高公出新郑城,而不能阻止他在城里寻亲访友。”
张居正和吕调阳这时候互相对视一眼,心中无奈,可也反应过来,这或许也是为了安两宫太后和皇帝的心。
人监视起来,不会让他搞事。
想通此处,两人这才默契的点点头,算是认同了魏广德的主张。
三位阁臣的动作,陈太后自然看在眼里。
虽然她没有想到这事儿其实就是冯保搞出来的,她对宫里的太监还算信任,毕竟是家奴,又是先帝认可的人,于是开口说道:“好,伱就这么办,派人监视高府,不准高拱离开新郑,厂卫继续严加审问,缉拿其他同案之人。”
陈太后的话算是一锤定音,把事儿给定下来了。
于是很快,宫里的旨意就送到了北镇抚司,此时的刘守有也早已经召集一队锦衣缇骑在衙门里等候。
旨意送来,可是把刘守有吓得不轻。
高拱毕竟是内阁前任首辅,是他这个锦衣指挥触碰不到的大人物。
锦衣卫指挥虽然地位不低,可也得看是谁。
若是天子近臣,自然可以横着走。
可当今天子才十岁,哪里知道收拢心腹,所以这个时候的锦衣卫就显得有些尴尬。
实际上,大部分时候,因为锦衣卫指挥使和皇帝隔的远,需要太监做中间人,所以锦衣卫一直被东厂压制。
锦衣卫唯一比东厂强的一点就是,东厂是皇帝的私兵,锦衣卫也是,但毕竟是朝廷在册的人,比东厂办差更有法律效力。
所以,东厂番子大多是从锦衣卫中抽调,否则办事都很难,因为没有官身,光是番子的制服,吓吓不懂事的小老百姓还行,可是对上官员可就难做了。
既然得了旨意,刘守有当即叫来缇骑的统领,将旨意交到他手里。
他也注意到旨意中明确提到的,他们此番可不是直接拿人的,而是监视高拱,这和以前缇骑出任务不同。
再三强调后,锦衣缇骑这才冲出了北镇抚司,南下新郑办差。
锦衣卫的人马一出动,自然惊动了朝野。
在张居正、魏广德回到内阁后,消息就从六科那边传了出去。
行刺皇帝的幕后之人疑似前首辅高拱,这么大的瓜瞬间就惊动了所有官员,人人都不由自主放下手里的公务,聚在一起议论起来。
“此事透着古怪呀。”
“高公这么做,他有什么好处?”
不得不说京官不是那么好哄骗的,虽然只是一点传闻,都没看到王大臣的供词,但大家都对此表示怀疑。
要放在以前,文武百官对于同一件事情肯定有分歧,但是这一次,文武百官没有任何的分歧,都一致认定这是冯保有意栽赃。
至于原由,其实也很简单,那就是高拱做下这等灭门之事,对他有什么好处?
首先,高拱刺杀皇帝对他有什么好处?难道他能做皇帝吗?不能。相反,就算他刺杀掉万历,将来的皇帝也会将他灭门。
其次,关押王大臣的地点虽然是在锦衣卫,可看守是东厂番子,锦衣卫的人根本就没机会靠近。
不得不说刘守有机灵,看到圣旨那一刻刘守有其实就已经知道冯保要做什么。
毫不迟疑,当即让人把大牢里的情况透露出去,想要把锦衣卫摘出去,他可不想和冯保在一条船上。
太不稳当了。
锦衣卫当然熟悉如何定罪,栽赃构陷那也是有章法的,若是此事由锦衣卫操办,就绝对不会如此做。
控制王大臣,拿到供词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肯定要再找人垫背,还得是和高拱有牵扯的人。
两份供词在手才会向宫里禀报,直接把高拱钉死。
这个蠢材。
刘守有只能在心里暗骂冯保这个门外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别说他为什么不愤怒,锦衣卫靠什么发家,可不就是制造大案。
(本章完)
944散衙后
刘守在心里暗骂冯保这个蠢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别说他为什么不愤怒,锦衣卫靠什么发家,可不就是制造大案。
若是冯保一开始把主意和他商量,这个时候缇骑就已经南下抄家抓人了。
别说为什么这件事儿交给锦衣卫就很好办,高府的人虽然离开了京城,可锦衣卫手里还有那些和高府来往密切人员的名单。
要知道,高拱回京城几年了,他所有的动作都在锦衣卫的掌控中。
就这些名单里的人,挑两个合适的人选出来很难吗?
锦衣卫有的是手段让他们按照他们的意思做出口供,直接就可以把高拱的罪名钉牢。
至于朝野上下的议论,锦衣卫才不会关注。
他们在乎的是功劳大小,还有在这其中有多少油水可捞。
但是现在不行了,就算这个时候冯保把事儿交到锦衣卫,他刘守有也会觉得很难操作。
说白了,现在的刘守有还有没找到强大的政治靠山。
本来,锦衣卫的靠山应该是宫里的皇帝,可惜万历皇帝朱翊钧年龄太小,实在没办法投靠。
至于冯保,本来还是在刘守有的可选名单里,但这一刻已经被划掉。
看着缇骑离开,刘守有站在北镇抚司大堂门口沉默不语。
不行的话,貌似也只能在朝堂之上寻找支援了。
是的,刘守有现在能想到的,就是在朝廷里找靠山。
朝廷的靠山,首选自然是内阁阁臣张居正、魏广德和吕调阳,三选一。
本来,锦衣卫的存在就是监视朝臣,可到了这个时候,谁能想到锦衣卫的头领居然在考虑找个朝臣做靠山。
就现在的情况来看,朱希忠病重,他兄弟朱希孝暂时顶替了朱希忠的职责,掌中军府事,北镇抚司已经无暇顾及,这也是他能暂代锦衣卫指挥,掌北镇抚司的原因。
不过有一点刘守有还是想不明白,这王大臣是怎么顺利混进宫里去的。
要知道,就算王大臣偷了宦官的衣服,可要进皇城也要通过宫门的检查,就算他机警,随着外出办事的宦官进宫,可要不留痕迹就进去,也是非常困难的。
何况,当场还搜出随身携带的刀剑。
一时间,刘守有其实也有点把不准其中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冯保明显就是想要通过此时攀咬高拱和陈洪,定下高拱的罪,最后认定人是陈洪故意放进宫里去的。
只不过,人到底是冯保放进去的还是陈洪,这就很难说了。
就在刘守有根据仅有的一点点线索思索此事的时候,朝廷散衙的时间也到了,无数的官员在离开衙门后,除了事先有约的官员,无事之人大多选择前往张居正府邸。
是的,在大明朝有个特点,那就是出了大事儿,文官们首先会想到的人就是内阁首辅,文官集团名义上的带头大哥。
这些人去找张居正,自然是为了疯传的高拱刺杀皇帝的案子。
对于这些人来说,大多虽然都不喜欢高拱,或者说高拱的党羽已经被清洗干净了,可他们依旧不相信传言中所述。
而他们现在只能找到首辅张居正,表达自己的观点,期望他能代替他们向太后,向皇帝表达自己的意见,这就是冯保栽赃陷害阁臣的下做手段。
很快,无数人就在张居正府外遇到,攀谈后一起前往张府拜见首辅大人。
不过,在他们到达张府前,已经有人先一步抵达这里。
来人没有穿官服,一副病怏怏的样子,是在两个下人的搀扶下进的张府。
等张居正的轿子回到府邸后,管家游七上前,在张居正耳边轻声说道:“老爷,你同乡太仆寺卿李幼滋李大人来了,就在后面花厅等候老爷。”
“他不是在家休养吗?怎么跑我这儿来了。”
张居正诧异道。
“可能是因为刺客的案子吧,此时闹得很大,官府里许多大人都不信此事是高拱指使,都在相约到府里来拜见老爷。”
游七答道。
张居正在京城围观多年,同样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官员们在衙门了的议论和之后的动作,都被他们看在眼里,偷偷汇报到张府里。
“这个李元树,不在家里好好养病,跑我这里来干什么,他有话直接上奏疏递宫里去啊。”
张居正不由得有些埋怨他这个同乡。
李幼滋字元树,号义河,德安府应城县人,与张居正同乡,又同为嘉靖二十六年同年进士,所以两家关系一直都很密切。
李幼滋初授行人,因庚戌之变时上书:“敌垒卑小,宜于垣上增筑高台,营建房履,以栖火器。”被贵权所忌,贬为邵武县丞。
嘉靖二十九年授刑科给事中,嘉靖三十二年闰三月升户科右给事中,嘉靖三十三年六月,升礼科左给事中。
隆庆元年五月升直隶常州府知府,后转迁山东按察司副使,之后迁山西按察司副使、山东布政使司右参政。
至隆庆六年,李幼滋回京升太仆寺少卿,后转大理寺右少卿、升大理寺左少卿。
而到年前,李幼滋刚刚升为太仆寺卿。
可以说,除了在嘉靖朝受到一些打压外,隆庆元年起就一路官运亨通,其中自然是张居正出力甚大。
从他升官路径其实也可以看出,张居正是把他当做户部尚书或者都察院都御史培养的,大抵和魏广德对劳堪的安排差不多。
“其他还有人?”
张居正诧异问道。
“许多大人都来了,还有许多人在路上。”
游七恭敬答道,“老爷,你说这刺客的事儿,是不是和高.”
“我都不明白,怎么说。”
张居正心里也憋着气,虽然他多少猜测出此事应该是冯保捣鼓出来的,可他现在对此的态度其实和魏广德差不多,都不想说话。
凭白得罪冯保,有什么意义?
要知道,两宫太后那里,冯保的面子大得很。
当初在裕王府就不说了,冯保就是八面玲珑之人。
进了皇宫后,即便是陈皇后被皇帝冷落时,冯保对陈皇后也是毕恭毕敬,完全不似腾祥、孟冲等人趾高气昂。
李太后那里情况也差不多,他只需要在李太后眼前表现出对万历皇帝的关心就够了。
毕竟,这两位才是亲母子。
“其他人你先挡一下,实在挡不住的,就把他们安排在一个花厅里,我先去元树那边看看是个什么情况。”
张居正知道是什么事儿,可能说什么。
等游七去安排后,张居正只是哼了句“这叫什么事儿!”就匆匆前往后面的花厅见李幼滋去了。
毕竟是老乡,又是同年,这点面子张居正还是要给的。
“叔大,此事断不会是高新郑干的,只恨那冯保恶意构陷,我们朝臣可不能让他得逞啊。”
张居正刚走进花厅,靠在椅子上的李幼滋就起身,向着张居正快步走来。
“元树,元树,伱先坐下,有话我们慢慢说。”
张居正知道李幼滋是真病,看到他这样的表现急忙劝阻,上前扶着李幼滋坐下。
“叔大,我早和你说过,这冯保想用先帝给的顾命大臣身份,插手外朝之事,这高拱案子,怕就是他整出来的,想要杀鸡儆猴,让外臣都怕了他,否则那个王.王.刺客是如何进宫的。”
李幼滋只是知道个大概,连王大臣的名字都不清楚,不过他依旧选择来了。
他是知道一些张居正和冯保之间的关系的,虽然不是全知道,但多少也有所耳闻。
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张居正会为了和冯保拉拢关系,在王大臣案上犯糊涂,和冯保沆瀣一气想要硬把罪名栽到高拱头上。
就算事儿被他们办成了,可对张居正的影响也是巨大的,是洗不清的脏水。
为此,他不惜拖着病体跑到张府来,要把事儿给他说明白。
而此时的魏广德家里,也来了不少人,不过多是江西老乡和一些同年。
他们都是靠着魏广德混仕途的人,和张居正那边关系不深,自然不会跑到张府去。
“诸位大人听我说,此事我在慈庆宫知道后就表达了意见,但是刺客的口供,肯定是不足为凭的,最起码要有完整的人证物证才行。
至于缇骑出动,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各位,他们不是去新郑抓人的。
只是冯保一个劲怂恿说高公为首辅多年,门下遍及天下,若是走脱就再难归案,所以我们才接受可以让锦衣卫派人监视他,只要不出新郑,高公自由是无碍的。”
魏广德把他们担心的问题进行了解释,实际上他们也是被缇骑出动的消息震过来的。
当然,来魏广德这里打听一些消息也是目的之一,谁叫现在也就是魏广德的地位高,在朝中举足轻重。
“缇骑只是去监视?那办案呢?宫里还是让东厂负责?善贷,你应该提议让刑部、大理寺介入才是啊。”
朱衡开口说道。
“我当时提了,此事牵扯太大,必须三司会审。”
魏广德深呼口气,大声说道,“我让冯保把人送刑部,他不肯,担心有高拱余党会串供或者灭口,坚持人要关在北镇抚司,由东厂看押。
不过有一点诸位可以放心,此事不管后续如何,一旦证据确凿,也必然是经过三司会审,绝对不是厂卫随意构陷就能过关的。”
“此事,我总感觉就是冯保搞出来的,就是不知道此事刘守有是否有参与,他是锦衣卫中人。
锦衣卫罗织罪名的能力,善贷,你可要考虑到啊。”
谭纶开口说道。
听到谭纶这么说,魏广德低头想想才说道:“此事我会时刻关注,不过到现在,我也只是看到份王大臣交代的口供,其他的还一无所知。
子理兄所说,也只能等厂卫提交新的证据才能判断。
大抵都少不了刑部过堂这一关,大家稍安勿躁,静等事态发展就是了。
我相信在朗朗乾坤之下,厂卫难道还能做出指鹿为马的恶戳事儿,真当我们眼瞎啊。”
“如此就好,那善贷打算怎么做?”
谭纶又追问道。
魏广德这次没有急着回答,他也有他的顾虑,那就是旗帜鲜明站在反对者立场上,怕是会把冯保得罪狠了。
上次的事儿,还是通过一场痛饮大醉缓和的关系。
可是,他确实不得不表达自己的态度,既不能明确怀疑冯保提供的王大臣口供,还得表现出公事公办的立场。
“我今晚会写一份奏疏表达意见。”
魏广德环视众人后开口说道:“强调此事不管由厂卫侦办还是刑部追查,最后都必须是公审,三司会同厂卫及诸大臣一起查明案情,绝对不允许冤枉一人。”
“好,只要是公审,哪怕证据确凿就是高新郑所为,大臣们自然绝无二话。”
朱衡大声说了句,随即又压低声音道:“可若是厂卫屈打成招,又该如何?”
“你我都不是瞎子,他还能骗得过这么多双眼睛?”
说到这里,魏广德露出一副苦笑,道:“只是有一点,那就是此案,我个人感觉很难真正找到幕后主使。”
“为何?”
朱衡不解道。
“我相信他们不会让他真的开口。”
魏广德叹气道。
此案,魏广德已经推演过,若真是高拱所为,人证物证俱全,自然没什么好说的。
可若是冯保栽赃构陷,魏广德可不认为宫里会让冯保因此倒台。
要知道,现在宫里牵制外朝的,除了两宫太后的懿旨和皇帝的旨意,也就是冯保顾命大臣的身份。
两宫和皇帝身份敏感,很多时候是不方便出来做事的,所以只能通过冯保来做。
就算到了水落石出的时候,宫里一定会出手保住冯保。
魏广德理解朱衡、谭纶等人不喜欢太监这个事实,大明朝的文官大多都不喜欢太监,虽然他们背地里其实也希望能勾搭到宫里有权势的大人物,但嘴巴是绝对不会说的。
不过,最让魏广德感到棘手的,其实还不是这个案子。
他已经知道,散衙后许多朝臣都跑到张居正府邸去了。
这其实说明了很多东西,或许也会对冯保产生一些影响。
一旦冯保在他和张居正之间做出了选择,魏广德不确定最后这个案子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上次,他和张居正联手斩断了冯保想要伸向外朝的爪子,可若是冯保向张居正示好,他可不敢相信张居正就会秉公处理这个案子。
要知道,在张居正的判断里,自己这边应该不会过于为难,替高拱出头。
唯一需要摆平的,就是构陷出足够的所谓罪证,糊弄朝臣的眼睛。
(本章完)
945刘守有的选择
上次,魏广德和张居正联手斩断了冯保想要伸向外朝的爪子,力推陆树声出任礼部尚书一职,私下里威胁任何胆敢投向冯保的高官。
这次,若是冯保向张居正示好,他可不敢相信张居正就会秉公处理这个案子。
要知道,在张居正的判断里,自己这边应该不会过于为难,替高拱出头。
说起来,现在不管是张居正还是魏广德,亦或者高拱,都是裕袛旧人,但相互之间各有各的利益,都有些不对付,只是维持表面和谐。
唯一需要摆平的,就是构陷出足够的所谓罪证,糊弄朝臣的眼睛。
而此时的张居正,也在府中做着和魏广德同样的事儿。
“元树,此事内阁会秉公执法,不会出现你所担心的场面,冯保说什么就是什么,朝堂诸公都看着呢?”
张居正苦口婆心给李幼滋解释,内阁不会听信厂卫一面之词,肯定会仔细斟酌所有证词和细节。
“何况,最终此案,内阁也不会接受只是厂卫完成,他们只是负责侦查,收集证据,最后还是要三司会审才能定罪。
公堂之上,可不是他厂卫说了算的,一切都得经得起推敲。”
张居正仔细给李幼滋说了内阁之后的商议结果。
“那缇骑南下新郑抓人,你事才也说了,厂卫现在只有刺客的一面之词。
人在他们手上,三板之下,还不是想要什么供词就有什么供词。”
李幼滋依旧担忧道:‘除非把人犯送刑部审问,否则很难安天下悠悠众口。’
“你的顾虑我明白,外面还有许多官员在等我去会面想来也是为了此事。”
张居正叹气道,他本身是不想深度介入这件事儿,毕竟是冯保起的势,要搞的也是他的对头。
当初冯保把高拱赶下台,派番子一路押着高拱回新郑,也是一班大臣跑到他这里来说起,逼得他不得不上奏,请求给高拱回乡提供驿道便利。
没想到如今,还是这样的局面。
首辅当得,真叫人憋屈。
大家平时对高拱可都没好话,可真到了丢文人面子的时候,还是跑出来为他说话。
张居正想了想才说道:“明日我会上奏此事,我刚才已经说了,去新郑的人不是抓高拱,只是监视他,怕他真的涉案潜逃。
这边,只有证据充分,朝堂绝大部分官员都认同的情况下,才会下旨拿人回京逮问,这点伱放心。
厂卫提交证据,但凡有点瑕疵,都不会下这道旨意的。
不管怎么说,高拱都是内阁前首辅,也代表着天下士人的脸面。
这点,内阁诸公还是都看得清的。”
送走李幼滋,张居正又去见了其他人。
好家伙,满满一屋子的官员,品级最低也是五品。
接下来又是一番类似和李幼滋的谈话,才算安抚下所有同僚。
大家其实也接受,虽然想不明白高拱这么做的目的,但是若真的事关高拱,御案肯定是要彻查,高拱绝对逃不脱,他们也不敢为他求情。
都刺王杀驾了,还有什么情面可讲。
但若是厂卫构陷大臣,那就不同了。
今天搞的是高拱,那明日的目标又是谁?
当初厂卫横行之时,朝臣可没少被吓得亡魂丧胆,他们这些京官是真不想看到这样的场面重现。
所以即便心里不喜欢高拱,但也不能看着他被人构陷下狱。
于是第二天进入内阁,魏广德和张居正的奏疏就不约而同的被送入宫中。
两人面对的官员不同,张居正那边受到的压力更加明显和巨大,所以他的奏疏显得就比魏广德要更锋锐一些。
奏疏里,张居正不仅质疑了冯保提交的证据,更表示应该进一步追查王大臣身后的主使之人,将敢于犯驾之人绳之于法。
而魏广德这边,上奏只提公审,要求证据必须服众,对于追究幕后之人则是只字不提。
这个幕后之人,就现在他能想到的就两个。
一个是王大臣就是刺客,有人买凶行刺。
那不用说,厂卫会追查清楚的,绝对不会放过可疑之人,两宫太后也不会放任稀里糊涂结案。
另一个,若王大臣不是刺客,谁操盘了王大臣的供词,将矛头指向高拱。
毫无疑问,那就是冯保,他借机生事。
魏广德的奏疏递进去后,自然很快就被冯保看到。
他很精明,一下子就猜出魏广德的想法。
他其实在忽悠王大臣的时候就已经棋差一着,这个时候一方面要完善证据,制高拱的罪,另一面也担心事败后暴露自己。
相对张居正的奏疏,冯保自然更看重魏广德的意见。
所以,两份奏疏递上去,先后之分他还是能拿捏住的。
“你过来。”
不过,这并不是冯保的全部操作,他叫过身边的心腹太监,低声吩咐道:“你去内阁告诉魏阁老,这个王大臣,曾是戚继光手下的兵。”
冯保没有说出王大臣是戚继光手下逃兵的事儿,而只说是戚继光的兵,少了这一个“逃”字,影响可就不同了。
虽然即便顶着逃兵的帽子,真要算账,戚继光的责任也洗不清,可毕竟要好些。
可只说是戚继光的兵,其实暗中已经点出戚继光可能也涉案。
魏广德想不插手此事,没门。
到时候自己真有事儿,还得你出来给杂家兜着。
是的,魏广德在冯保心里,已经成为他最后的救命稻草,不是张居正。
实际上,这次斗倒高拱,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自然没有人会想到冯保和魏广德有什么交情。
前些日子,朝堂百官私底下议论此事时,就有人猜测冯保和张居正是不是暗通款曲,斗垮了高拱。
毕竟,谁受益谁就有动机。
就现在看来,此事件最大的得利者就是张居正,他借此一跃成为当朝首辅。
好吧,其实古代也有许多阴谋论爱好者,他们喜欢从最坏的角度思考问题,拼凑出自以为的真相。
当然,这样的真相,十有八九不真,不过也偶有真实的事件,只是云山雾罩不够清晰,这也是正史之外还有民间野史流传的原因。
至于魏广德,那会儿还在船上,就这个时代的通讯技术,可没人会认为冯保操作此事时有机会和魏广德联系,自然就被排斥在外了。
与其猜测魏广德掺和其中,不如说高仪有参与还更为恰当。
也是因为外面有他和张居正暗中勾接的传言,所以冯保就不得不考虑最后结案。
这个案子肯定不好轻易了结,必须有人强力干预才可以,而现在能做到的,只有张居正和魏广德。
张居正已经被刨除,否则他和张居正勾接的消息传到两宫太后耳中,他也会吃挂落。
内阁,魏广德值房。
“回去告诉冯公公,我知道了。”
魏广德见到冯保派来的人,也知道冯保带的那句话,也更坚定了魏广德处置此事的决心。
冯保要是能完善所谓的证据,把高拱坑死,自然他不会多话。
而一旦证据不足,高拱被从此案中摘出来,那这案子就得快刀斩乱麻结案,只有让王大臣尽快被处斩,才能不让事件继续发展,攀咬上更多的朝臣。
戚继光涉案,魏广德当然是不信的。
但是此事一旦被公开,蓟镇总兵官他也别想做了,能保住不下狱就不错了。
魏广德暂时放下公务,坐在书案后思考一阵,也大致想明白了冯保的打算。
他和张居正的那些传闻,魏广德有所耳闻,其实都是高拱党羽离开京城时释放的消息。
否则,一般人还真不容易把两人联系到一起。
只有对手,才是最了解他们的,这话是一点没错。
虽然张居正遮盖的很严实,但终究还是逃不过高拱的眼线,他和冯保之间的联系还是被发现了蛛丝马迹。
只不过,那时候高拱权势滔天,他大意了,低估了冯保在宫里的影响力,也低估了有张居正支招的威力。
魏广德暂时还是不打算介入此事,还是让谣言再飞一会儿,等王大臣过堂的时候看情况再出手。
而张居正此时的打算其实和魏广德差不多,他也不想介入太深,实在丢首辅的面子。
在他看来,既然冯保已经说通了王大臣,只要过堂时王大臣咬死高拱,此案貌似还是大有可为。
至于完善证据,张居正一点也不担心。
毕竟是厂卫办案,他们能不知道这些。
而此时的刘守有在北镇抚司大堂正在面对他的上司,锦衣卫都督朱希孝的询问。
朱希孝因为大哥的病,这些日子都没有来锦衣卫这边管事儿,有时间也是去五军都督府帮助处理公文。
虽然五军都督府的权利被架空,可每天各地卫所报上来的公文还是不少,都需要及时处理。
“你是说,那个王大臣,其实就是四九城混迹街头的混子,偷到內侍衣冠想的就是进宫里偷东西?”
“是的大人,卑职带卫里刑讯高手进行过审问,得出的结果就是这个。”
“那怎么又变成被高拱指使,行刺皇帝?”
“之后,大牢被东厂接管,卑职也不知道后来是怎么回事儿,事态会发展成这样。”
两人低声交谈下,朱希孝很快就搞明白了来龙去脉,也知道就是一件普通案子被冯保搞成惊天大案。
混子身上藏着刀剑,其实再正常不过,都是好勇斗狠之辈,能不带点家伙事儿防身吗?
“此事有些麻烦,最主要这事儿和我们锦衣卫一点关系也没有,可外朝那些人,却把我们和东厂联系到一起,实在可恶。”
朱希孝有些生气的说道。
“是啊,那些人惯会见风是雨,什么都不知道,只会胡乱指责。”
刘守有也是抱怨道。
“既然一开始,此是就和我们没关系,这事儿我们得摘出来,神仙打架,我可不想把咱们也牵扯进去。”
说到这里,朱希孝看着刘守有,加重语气问道:“你明白我是什么意思吗?”
“是,大人,卑职明白。”
刘守有立即躬身答道。
“那我就走了,就是听到消息,担心家里出事儿,所以过来看看。”
朱希孝又说了句,起身就往外走,“这里你多费心,都督府那边事儿还多,我可能顾不过来。”
等朱希孝离开后,刘守有脸上露出苦笑的神态,今儿朱希孝明着是回来过问此事,其实也是要撇清关系。
想了想,刘守有就回到自己位置上,拿出一张信札铺好,提笔就开始书写。
等写好字条,待晾干后这才对折放进一个信封里封好。
“来人。”
对着外面大喊一声,有心腹校尉进来。
刘守有把信封交到他手里,又招招手。
那校尉急忙附耳过去。
很快,刘守有就在那人耳边说了几句,随后那校尉就躬身抱拳,离开了大堂。
下午,魏广德还在内阁值房忙着处理公务,芦布小心翼翼进来。
“何事?”
魏广德随口问道,以为又是又奏疏分发到自己值房,所以头都没抬。
芦布没接话,快步到了魏广德身边,俯身附在他耳边一通嘀咕。
“给我吧。”
魏广德听了芦布的话,只是微微皱眉,随即就说道。
芦布急忙从怀里摸出一个信封,双手交到魏广德手中。
在魏广德挥手后,这才转身出了值房。
魏广德等人离开了,这才撕开信封,抽出里面字条。
快速浏览一遍后,魏广德微微张大嘴巴。
刘守有,魏广德还有印象,不过主要还是因为陆绎离京前给魏广德的名单里有他的名字。
刘守有能够从锦衣卫百户升迁到现在锦衣卫同知,多亏当初和魏广德相识,双方配合倒还默契。
加之这些年没了陆炳,锦衣卫势微,刘守有这个文官因功劳萌荫入的锦衣卫,自然得到额外的提携。
其实说起刘守有的选择,还真的很宽。
刘守有是湖广麻城人,麻城刘氏一门自始祖刘梦传至十世刘侗,代代相继,功业不断,是历史上闻名的世家望族,成就了“十代元魁世胄,九封官保名家”的辉煌。
和张居正同为湖广老乡,不过刘氏家族其实是顺应明初“江西填湖广”的移民潮流才来到麻城定居,刘家祖籍是江西弋阳。
刘守有和曾省吾类似,都和江西有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不过在最终选择时,刘守有还是选择了他接触过的阁臣魏广德,毕竟当初陆家在卫所里提携于他,多少也是看了这位的脸面。
今日朱希孝来北镇抚司,直接加快了刘守有的政治选择,他把锦衣卫掌握的消息传递给了魏广德。
不过,这只是开始。
(本章完)
946生死看淡
在后世,知道“湖广填四川”的人颇多,但是“江西填湖广”,知道的人就不多了。
江西填湖广,始见于魏源的《湖广水利论》。
系指以江西为主的长江下游人口向中游地区迁徙的移民运动,据说最早出现于五代,明朝达到高潮。
江西移民占江、浙、闽、皖、赣五省迁至湖南,湖北的移民总数的六成,在两湖各个地区,江西移民占有的比例又有差异,自东向西递减,适与地距江西之远近成正比。
在洪武年间湖北地区的一百七十四万总人口中,土著人口占四成,移民人口占六成。
根据各府的移民原籍作一统计,在湖北的九十八万移民人口中,江西籍移民约为六十九万,占总人口的七成。
湖南在洪武年间的二百七十八万各类在籍人口中,元末及洪武年间迁人的民籍和军籍移民达七十三万人,占当时全区人口四分之一。
起因,则是元朝末年湖广地区是红巾军与元朝军队以及朱元璋—陈友谅厮杀拉锯的主要战场,由于社会动荡,生灵涂炭,田畴荒芜,十室九空,无论是北方移民还是土著居民已经寥寥无几,人口随农民逃荒外省和大量死亡而急剧减少,并允许“插标占地”,因此而奏响了历史上有名的“江西填湖广”的宏伟史诗。
从洪武初年至永乐十五年,五十余年间组织了八次大规模的移民活动即明初大移民,其中,“江西鄱阳瓦屑坝”、“山西洪洞大槐树”、“南京杨柳巷”和客家人之源“福建宁化”并称为中国明代四大移民的集散地,也是寻根之地。
其中,中国有两亿人的祖先是江西鄱阳县瓦西坝出去的。
明初移民时,官府在瓦屑坝设局驻员,饶州府各县移民沿乐安河、饶河到达鄱阳瓦屑坝集中,然后发放“川资”,编排船只,乘船驶出鄱阳湖到达湖口。
然溯长江而上,迁入湖广,或顺长江而下,迁往安徽及其它省份。
而在二三百年后,清朝朝廷又组织了一次类似的大移民活动,也就是“湖广填四川”。
湖广填四川,据说有湖北、江西、福建、广西等十几个省份的居民在移民行列之中,前后历时百余年,从清康熙十年大规模开始到乾隆四十一年止,堪称中国最大规模移民行动。
元末明初和明末清初,四川经过战乱,导致人口急剧减少,因此清朝官府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吸引外地移民,其中以湖广行省人口最多,客家移民是仅次于湖广人的第二大移民团体。
据康熙二十四年人口统计,经历过大规模战事的四川省仅余人口九万余人。
自明末起,流贼张献忠起事入川建立大西政权,地主武装、清军、南明军一起攻向起义军,之后明军内部争权夺利,战火不断。
张献忠余部孙可望、刘文秀进入四川,在川北与清军激战,清军镇压义军,搜捕明军残余分子,地主杀起义农民,农民杀反动地主,满人杀汉人,汉人杀满人,“杀得鸡犬不留”。
之后又是吴三桂叛乱,攻入四川,其叛军与清军的“三藩之乱”历时七年,这些战争持续达三十多年,终于把曾经的天府之国杀空了。
对刘守有来说,不管他选择张居正还是魏广德,其实貌似都可以亲切的喊一声老乡。
是的,在大明朝没有“同志”,但是有“乡党”,这其实从大明建立起就已经存在,以李善长、胡惟庸为首的淮西集团其实就是最早的乡党。
熟悉明末历史的人,大多知道明末有齐、浙、楚党和东林党,这些,其实本质上也都是乡党。
乡党意识浓厚,以地域、籍贯抱团的现象在大明朝普遍存在。
“科举大省”这种抱团并不是组成一个“以省为名的党派”,实际上明末党争中的各种“党”,都不是自称,而是对手扣过来的帽子。
别人都把齐、浙、楚三地官员称为某党,而三党一方则将对面无论籍贯一概扣上“东林党”的帽子。
因为他们需要证明东林党是一个“飞书走使充斥长安,驰骛各省”的组织严密的全国性反政府势力。
于是乎,没有上榜的各省官员,其实也都有自己的小集团,只不过在史书上名声不显或者就是被以为成“东林党”。
不过对于刘守有来说,他八面玲珑,自然也有自己的后手。
那就是和魏广德那边的联系,他打算私底下悄悄进行,而他更多的还是和湖广官员打成一片,也要和首辅张居正保持良好的关系。
所以在今日给魏广德传递消息后,又把消息也传到张居正耳中。
长袖善舞,左右逢源,这就是刘守有的打算。
随后两日,京城里关于王大臣案各种版本的流言甚嚣尘上,百官也是议论纷纷,但是内阁却出奇的平静。
自打那日从慈庆宫出来商议了一次后,张居正就再未组织阁臣对此事进行阁议。
一开始吕调阳还有些奇怪,虽然看到张居正和魏广德都递送过奏疏,但内阁商议还是应该有的。
但是在看到张居正不同寻常的行为,还有魏广德保持的沉默后,他终于也意识到其中怕还有更多他所不知道的内情。
而就在朝堂和内阁诡异的气氛中,锦衣缇骑也已经冲到了新郑。
虽然刘守有再三嘱咐,但是锦衣缇骑既然出动,其实在这些人看来基本上已经是被定罪,所以他们依旧保持着原来的习惯,那就是横冲直撞,毫无顾忌。
好吧,只是不直接上门抓人罢了,或许是京城那边还在搜集证据。
缇骑进了新郑,就直接找到高拱府邸,然后把高府完全给围住。
高拱府邸在新郑也算大户,高墙大院,前后门出现了锦衣缇骑的身影,墙外还有缇骑巡逻,这样异常的情况很快就被高墙内的人所知。
“缇骑?”
高拱自从被押解回新郑后,在床上躺了小半年,最近才身子轻松起来,可以在院里走动走动。
是的,虽然旨意追上来,赐高拱驿道,可锦衣卫和东厂的人如影随形,几乎就是一直押解他回到新郑家中。
此时高拱失势的消息已经在城里弥漫,大家都知道高拱得罪了太后和皇帝,所以被罢官。
于是乎,除了原本就和高家亲密的人家,其他都不敢登门拜访。
高拱这半年时间里倒也算清净,其实他也不想见人,实在是自感无脸。
不过就在今日,他得到下人的禀报,府外被锦衣缇骑围住了,只是没有冲进府来。
“我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高拱对下人吩咐一声,在人临出门的时候又说道:“知会下去,府里该干嘛干嘛,都听风就是雨的。
你家老爷还没有被人拿走,你们怕什么。”
“老爷,外面锦衣卫的人叫门,让老爷出去。”
就在此时,门房小厮跑进来禀报道。
高拱脸色微变,不过很快就释然。
是叫门,不是闯门,那含义是不同的。
锦衣卫抓人,那是直接闯进门抓人抄家,可不会叫门。
于是高拱故作镇定来到府门前,缇骑头领当然是认识高拱的,锦衣卫的人,对京城官员其实都熟悉无比,否则这次的差事也不会落到他头上。
要是派不认识的缇骑去抓人,拿错了人,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等宣读完圣旨,高拱知道自己算是被圈禁在家里了。
虽然说只要不出城就没事儿,可自己要真出门,身后一堆锦衣卫跟着
想想就丢人。
至于争辩,高拱熟悉朝堂,知道解决此事的根本不在新郑,而是在京城。
和锦衣卫的糙汉子争什么,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即便他是进士也一样,不过是自取其辱。
高府外的变化,很快就传遍全城,新郑官府要派人过来查看。
缇骑这次出动,手续齐全,有圣旨,不是中旨,就差拿人的驾贴。
不过他们并没有抓人,所以地方上自然不敢为难,还得好吃好喝供应着。
毕竟锦衣卫是大明在册军卒,按照大明军制,明军所过府县,物资供给都是地方官府买单。
这么一队缇骑就这么进驻新郑,百姓现在都绕着高府走,就怕惹到凶名在外的锦衣卫。
而高府外出采买之人,进出都要受到锦衣缇骑严格盘查,受到影响不大,但惊吓却是有的。
于是乎高府内现在是人人自危,即便高拱摆出风轻云淡的样子也已经渐渐镇不住人心了。
是的,高拱此时只能故作姿态,他虽然还不知道最终的结果,但他还是已经做最坏的打算了。
他是没想到,自己都被罢官了,冯保和张居正居然还是不肯放过他。
在高拱看来,此事肯定是冯保捣鬼,张居正肯定也是参与此事,否则不可能有圣旨发下来。
要知道,张居正是首辅,可是有封驳圣旨的权利,可他没有。
这样一道针对内阁前首辅的旨意就这么堂而皇之发下来,要说其中没有猫腻是不可能的。
和魏广德当初担忧的一样,他当初恨急了徐阶,可也只是对他子侄动手,都没有让人把案子牵扯到徐阶身上,就是担心阁臣的护身符没了,自己以后也会不安全。
高拱在府中想了两日,终于还是打算出手,不能就这么一直沉默下去。
虽然圣旨里没有说明到底为何如此,但他知道能动用锦衣卫而不是地方官府,那肯定涉及到宫里贵人。
要找人说情,只能是朝堂上资格够老的大臣。
虽然现在他在京里的人要么罢官要么外放,看似已经没人了,可是高拱很清楚,京城的官员可不是一条心的,大家都有各自的利益和诉求。
内阁三人,高拱没有选择给魏广德和张居正写信,而是选择了吕调阳。
此事若没有一位阁臣站出来说话,是掀不起多大风浪来的。
虽然他和吕调阳关系一般,但他曾是礼部尚书,当懂的维护制度,或者说规则的重要性。
六部九卿,他选择给都察院左都御史葛守礼去信,同时还给吏部尚书杨博也写了一封。
书信内容,自然是请他们出手,为他洗清冤屈。
虽然高拱认为此事张居正肯定参与了,但杨博和张居正并未一条路上的人,他自己的心思很重。
同时,杨博也是历事三朝的元老,要说干干净净,那绝对是不可能的。
若是自己这个前首辅都能被莫须有的罪名追究责任,那他杨博将来呢?
杨博虽然不是张居正的党羽的,但是两人关系很近,相互影响也很大,所以他还是试着给杨博去信,希望他能够劝说张居正改弦更张。
于是乎,高拱的书信被他派亲信之人连夜悄悄送往京城,而此时高府的下人在瑟瑟发抖几日后,私底下也开始小动作不断。
或许是因为老爷亲信之人都突然消失的缘故,让府内人心惶惶,许多下人已经开始打起各自心思。
不仅是开始打包自己的物品,也悄悄,或者说默契的开始打包府里的财物。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更何况只是主仆关系。
这些小动作,高拱自然是看在眼里,但是在这个时候,他选择了沉默。
要知道,一旦门外的锦衣缇骑冲进来抄家,这些东西也会被朝廷收走。
给谁不是给?
自己如果真到了那个地步,他还是希望不要牵涉到自己府里的下人。
他只是吩咐管家,把家中一些家生子的身契找出来,如果情况真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就让他把身契还给他们,让他们各自逃难去。
实际上,现在高拱身上就带着一个金块。
是的,他打算在最后时刻吞金自杀,免得遭到政敌的侮辱。
他手里的金块,当然不是无知愚人自以为的黄金,而是采自南方金矿尚未提炼的矿石。
古人以为的吞金能自杀,其实此金非彼黄金。
若黄金真有毒,谁还会制作成首饰成天戴在身上。
唐代医书《本草拾遗》中就记载:“诸金有毒,生金有大毒,药人至死。”
明代著名医学家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也有记载:“毒金即生金,出交广山石内,赤而有大毒,杀人,炼十余次,毒乃已。”
所以,吞金自杀用的不是黄金,而是含有大量铅、汞等毒物的天然金矿石。
对于已经把生死看淡的高拱来说,自然也就不会对家里那些金银财宝还那么留恋,他们要就让他们拿去吧,只希望他们能过得了锦衣卫那关。
(本章完)
947求签
万历元年,新郑就一直处于一种紧张诡异的气氛里。
城里的豪门望族高家被锦衣卫围了,虽然迟迟没有闯府抓人,可在百姓眼里,高拱得罪了京城的权贵,肯定是完蛋了。
此时月黑风高,高府侧花园里却出现两道人影,他们小心的观察着四周,看到没有人这才凑到花园院墙的一个偏僻的小门前。
两个人聚在门前一阵捣鼓,随着吱吱呀呀木门被打开的声音,两道身影快速穿过小门,离开了高府。
走的之匆忙,甚至连小门都没来得及关好。
两道身影出了高府,顺着院墙往一个方向跑,隐约可见的是两道身影似乎都是驼背似的,很快就离开了高府的院墙,拐进一个小巷中。
只是没一会儿,只听到小巷里接连两声惨叫声传出。
不多时,几道人影出现,月光下依稀可以看出是穿的蓝色校尉服,正是前些天自京城来的锦衣缇骑。
其中两人手里还拿着一个大包袱,也不知道里面装的都是什么。
“大人,那两个就这么放了?”
“不是高拱和他的家人,我们抓他们干嘛。”
“这包袱”
“带回去看看,大家伙儿分了,值夜的人都给我提醒下,盯好了,要是走脱一人,别怪我用家法。”
“是,大人。”
随着几人的离开,小巷口恢复了宁静,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只是到了第二天,高拱还在书房里练字儿,就有管家来报,府里走失了两个仆人。
“有无身契?”
高拱依旧在练字,似乎完全没有受到仆人逃走这个消息的影响。
“无身契,是城外左家庄招募来的百姓。”
管家说道,说完话又上前一步小声问道:“老爷,要不要我报官,让官家派人把这两个小贼拿回来。”
“是外院的人?”
高拱只是随口问道,“可曾发现丢失什么贵重物品?”
“这个倒是没有,除了府里发给他们的衣服被褥,就是外院几个屋子的一些摆设.”
“算了。”
管家还未说完,高拱已经开口说道,“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他们要跑就让他们跑吧。”
说到这里,一副字儿也书写完毕,高拱收笔,这才看向管家说道:“如果真到了那一步,他们也是要给遣散费的,他们自己走就走了吧,不用理会。”
等管家出门后,高拱脸上才浮现出一脸惨色。
他堂堂帝师,大明内阁首辅,顾命大臣,居然会轮流到这步田地。
仆人打包财物悄悄离开高府,而他自己也随时准备吞金自杀,希望以此能够保全家人。
新郑距离京城可不近,有千里之遥,高拱亲信混出高府后就快马加鞭把高拱的书信送往京城。
已经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这些忠于高拱的家丁也是拼了死命,路上快马都跑废了一匹,终于在三日后到了京城。
高府的家丁,除了老家的人,其他都是随着高拱在京城生活多年的老人。
牵马进了城门后,又翻身上马快速向都察院左都御史葛守礼的府邸跑去。
随着把高拱给葛守礼的书信送到,又折向吏部尚书杨博的府邸,最后才是给吕调阳府上把书信送过去。
之后,信使就在京师外城找了家客栈临时住下,等待京城的消息。
这,也是高拱专门吩咐的。
安排跑京城的人,自然是高拱十分放心的,送信后赶回新郑其实也是毫无意义,不若让他们留在京城里。
若是真到抄家拿人的时候,他们也可以逃出生天,不至于被全部扣下。
晚上散衙后,吕调阳、杨博和葛守礼都在府中看大了高拱的书信,也都是心事重重。
是的,冯保发动的这场针对高拱的诬陷,在朝廷高层其实已经不算什么秘密,特别是锦衣卫不愿意给冯保背锅的前提下。
有意无意的,刺客王大臣被东厂掌控,锦衣卫连边都碰不到的消息已经在朝野流传。
这其中,心思最多的当然是杨博。
他在朝堂的时间最长,嘉靖八年的进士,四十多年的宦海生涯,是真正的老资格。
朝中关系错综复杂,特别是嘉靖三十七年他重回京城出任兵部尚书开始,就专心在朝中安插亲信、同乡,建立起一张巨大的关系网。
高拱之事,他当然可以选择置身事外,可是高拱眼光真的很毒,知道只要他向他服软,杨博就肯定不能坐视他被人冤枉。
是的,高拱和杨博可以说完全没有关系,可毕竟都是朝廷重臣,各自有各自的关系网。
而这些关系网,许多时候就会不小心重叠在一起。
此时的杨博就谢绝所有访客,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里,静静的思索。
而此时书桌上,一左一右摆着两封书信。
一封书信,自然就是高拱给他写的求情的书信,希望他能帮忙化解此次的危机。
而另一封书信,则是他老乡,宣大总督王崇古所写,目的自然也是为高拱求情。
王崇古因为完成隆庆和议而被载入历史,后世之人只知道当初明朝和蒙古和谈就是由他主导,但为何高拱会选择王崇古而非旁人?
这一切,当然不是王崇古恰逢其会。
实际上,若是换个人向朝廷提出和蒙古俺答汗进行和议,最后的结果怕是会大相径庭。
之所以王崇古提出这个想法,以高拱为代表的明朝内阁实权派也选择支持,其中自然也是有原因的。
那就是王崇古和高拱之间,有密切的关系,而王崇古背后的关系网自然也是高拱的重要关系。
实际上,这是一个以蒲州政、商间姻亲结网,利益勾连,其在嘉、隆、万年间形成的牢不可破的势力网,给予了晋商及山西官僚难得的发展机遇与空间。
但盛极而衰,蒲州官商利益网随着核心人物的相继故去,亦逐渐松垮。
蒲州政、商间以姻亲为纽带结成的这道关系网,核心人物王崇古、杨博和张四维。
王崇古和高拱是同年,都是嘉靖二十年的进士,关系一直就非常亲密。
这样的亲密关系,也是高拱当初会选择张四维进入吏部,进而又选择支持他入阁的重要原因。
王崇古、张四维的官场升迁的初期,几乎都是因为高拱的支持而得到提拔,做为和王崇古有姻亲关系的杨博自然不能等闲视之。
虽然他更多的是和徐阶、张居正合作,那也是因为徐阶在嘉靖末期和隆庆初期稳稳坐在内阁首辅位置上,许多安排需要得到他们的支持。
高拱对王崇古有同学之谊,提携之恩,对他外甥张四维也是如此,可就高拱和王崇古之间的关系有多好。
所以在王崇古知道京城正在酝酿针对高拱的阴谋后,王崇古第一时间就给远在京城的姻亲杨博去信,请他为高拱开脱罪名提供帮助。
杨博的儿子,娶的就是王崇古之女,有通家之好。
实际上,张居正后来坐稳首辅宝座后选择提拔张四维,就是为了维持和杨博身后势力之间的长期合作关系。
只是,张居正到死都没有意识到一个重要的问题,那就是到底他对山西帮的支持大,还是高拱对山西帮的支持更大。
其中张居正遗漏的最重要的一项,就是当初殷士谵在内阁愤怒对高拱出手,其中最主要的诱因就是因为殷士谵已经知道高拱想要驱逐他。
那时候张居正还做为和事佬上前拉架,可他却完全没有意识到一个对山西帮很重要的信息,那就是高拱是想用张四维顶替殷士谵。
杨博和王崇古都是以军事文官身份位列朝堂,注定他们是很难入阁的,而张思维不同,张四维是有机会入阁的。
而为张四维铺路搭桥的人,正是高拱。
即便是在数年后,张居正还是把张四维拉进了内阁,可比起当初高拱的努力,足足晚了五年。
至于张居正,在坐稳首辅宝座后,拉进内阁的第一个人不是张四维,而是礼部尚书吕调阳,这自然在山西帮面前大大的失分。
杨博看着身前两封书信,又想到昨日来见他的张四维。
显然,王崇古的信不止写给他,也给外甥张四维去了信。
一番权衡后,杨博终于还是做出了决定,那就是帮助高拱洗脱王大臣案的嫌疑。
他终究是老了,以后山西帮的大旗还需要张四维来举起。
这个时候拂了张四维的意,对杨家来说未必是好事儿。
虽然自己现在当权,不管是王崇古还是张四维都显得对他很亲近。
在杨博打定主意,打算明日就去内阁见张居正,为高拱求情的时候,葛守礼在看完高拱的书信后,也暗暗打定了主意。
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冯保针对高拱的报复,至于张居正是否有参与不好说,但作为都察院老大,他当然是不能让宦官打压报复文臣的事件得逞。
这也是都察院的权责。
倒是内阁辅臣吕调阳收到高拱的书信后只是微微迟疑,最后还是只打算观望。
因为这次涉及到宫中太监第一人冯保,背后若隐若现还有首辅张居正的影子,他实在很难做出选择。
不管这么说,张居正拉他入阁,对他都有提携之恩,否则就算做到礼部尚书,终其一生也未必能够成功入阁。
于是乎,第二日内阁张居正首辅值房里就热闹起来,杨博和葛守礼先后前来拜访张居正,都是密探了不短的时间。
张居正在送他们出来的时候,脸色也是非常难看。
是的,两人不约而同都选择提醒张居正,近期京城的舆论风向,齐齐指向此案就是冯保主导,为了报复高拱对他的打压。
不过张居正此时面临的压力也是不小,毕竟是首辅,话语权最重,冯保要想定高拱的罪,绕不开张居正,所以现在朝臣和冯保的压力下,张居正已经是两头受气的境地。
冯保知道自己对张居正的帮助很大,所以他敢于向张居正提出条件,希望他在这次王大臣案中出手,彻底解决高拱。
虽然张居正有心不参与此事,可面对冯保不依不饶的纠缠也显得很难抉择。
一直到散衙,张居正都没有召集魏广德、吕调阳商议此事。
对此,做为辅臣的吕调阳以为他已经看明白了张居正的打算,所以自然不会主动再提高拱之事,回去就要处理掉高拱的书信,免得到了最后,因为这封书信把自己也搭进去,被扣上高党的帽子。
毕竟,高拱的案子牵扯到刺杀皇帝,可不是一般的案件。
心事重重的张居正走出宫门,上了轿子,随着轿夫使力,大轿被稳稳抬起,向着张府而去。
张居正此时觉得很是压抑,他和高拱本没有深仇大恨,不过就是因为内阁首辅宝座罢了。
如今自己已经得偿所愿,是否真要和冯保合作,弄死高拱?
心里总感觉不值当,可是为了实现心中的抱负,他又知道自己必须和冯保保持良好的关系,否则内阁很多政策可能会在宫里受阻。
或许冯保成事的能力不够,但要说坏事儿,怕还是很精通的。
只需要在不经意间,在两宫太后面前说出一些对朝政的坏话,可能就会给内阁行政添堵。
似乎感觉轿子空间太过狭小,内外都在压抑着他,张居正随手撩起轿帘向外张望,一个红色的建筑出现在他的眼中。
“停轿。”
张居正没有放下轿帘,忽然大声喊道。
他看到的那个建筑,乃是四九城里随处可见的关帝庙。
明清两代,关帝信仰被推上顶峰,当时的北京城,关帝庙和以祀关公为主的庙宇加起来,有百余座之多。
大轿放下,轿帘掀起,张居正从轿子里出来,没有理会上来的长随,迈步径直就进了关帝庙。
站在大殿里,张居正整理了衣袍,这才为关帝虔诚的上香和叩拜。
遇事不决,他选择了求签卜卦,希望能得到上天的指引。
张居正一身官袍进来,庙祝早就已经恭候在一旁服侍。
只是张居正的官气甚重,那庙祝在张居正没有说话前是丝毫不敢出声的。
祭拜完毕后,张居正走到一旁书案上,双手捧起签筒,轻轻摇晃起来。
“啪嗒。”
随着摇晃的加速,一支竹签跳出签筒掉到书案上。
张居正放下签筒,伸手捡起那只竹签,细看上面的签文。
“庚庚中平苏琼下泪”
张居正看到签文眉头微皱,随即继续看下去。
“才发君心天已知,何须问我决狐疑,愿子改图从孝悌,不愁家室不相宜”
(本章完)
948公审
“啪嗒。”
随着摇晃的加速,一支竹签跳出签筒掉到书案上。
张居正放下签筒,伸手捡起那只竹签,细看上面的签文。
“庚庚中平苏琼下泪”
张居正看到签文眉头微皱,随即继续看下去。
“才发君心天已知,何须问我决狐疑,愿子改图从孝悌,不愁家室不相宜”
视线只是快速扫了一遍签文,就看向后面的圣意。
到最后,张居正的目光牢牢落在圣意的最后几个字上面。
“.能改过、事皆宜。”
张居正对杂书也是熟读,看完签文和圣意后,他其实已经知道这签的意思。
这签的解曰:此签好善有好报。作恶有恶报。示人早知警悟。现在所谋不善。天神早已洞照。自是必不可行。何须启问。唯有改悔前过。力从孝悌上起见。自有家室和平之乐。趋吉避凶。唯人自择。可不悟乎。
如果用白话文来说,就是在发心动念之时,老天就都已知道了,既然是不好的坏心眼,又何必再问神佛解决心中的疑虑,其实自己的内心相当清楚,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只要改过向善,将心中的坏念头一并清除,希望能从孝悌开始做起,孝顺父母、友爱手足,是最基本的孝悌之道,只要做到孝悌,则不必担忧家中无法和乐,自然而然地家业平安快乐,有道是家和万事兴。
如果不改除心中的坏念头,厄运则随时而至。
张居正口中默默念道:“所谋未善、何必祷神、当决于理、改过自新。但能孝友、奉亲事君、和气生福、家道回春。”
这是他对这道签文的理解,恰逢其实出现在他心里,不自觉就念叨出来。
不经意侧头看向高高在上的关帝像,张居正心中也终于做出了决定。
出了关帝庙,张居正回到府中就给冯保写了一张条子,派人送给冯保。
冯保对张居正明确拒绝插手王大臣案很是无奈,但也无可奈何。
张居正需要他,而他其实也需要张居正,二人是相辅相成的关系,合则两利,分则两败。
不过,张居正和高拱的关系也是真的不对付,他不想快刀斩乱麻结束这个案子。
锦衣缇骑去了新郑,正好给高拱添堵,他还是很乐意看到高拱不顺的。
而当晚,杨博和葛守礼因为白日在内阁没有说动张居正的缘故,所以晚上两人不约而同前来张府,希望再努力一次,说服张居正帮助高拱洗脱嫌疑。
在张府门前相遇,两人短暂寒暄后就知道各自的目的其实是一致的。
虽然葛守礼也很奇怪杨博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选择帮助高拱,但既然大家目的一致,那就是同志,所以一起联袂而入张府。
张府花厅,杨博还在不厌其烦对张居正说道:“高拱是前任首辅,你何必与他搞的如此?”
“叔大,此事不能再继续了,民间传言甚嚣尘上,对朝廷威严影响太大。
你应该启奏,请宫里停止由东厂调查,而是交由刑部,查清此案来龙去脉才是。
都察院也会全力配合刑部查清此案,如此才是正事。”
葛守礼也开口说道:“我对你,对高公都没有成见,但此案涉及陛下和前首辅,理应由刑部调查,而绝对不是让东厂肆意妄为。”
听到二人不断相逼,张居正这会儿出奇的愤怒,瞪着双眼怒视二人道:“二公说我对高公有成见耶?”
杨博马上说道:“不敢如此,但是除了伱,无人能有回天术,因为你是首辅,宫里的意思,只有你能发表意见。”
别看内阁有魏广德、吕调阳这些所谓的次辅、辅臣,但真正能够封驳圣旨的,也唯有首辅才有这样的权利。
别的阁臣可以反对,但却不能封驳,必须得到首辅支持。
“不是我不愿意帮忙,实在是东厂现在掌握了王大臣的口供,正在顺藤摸瓜寻找高府之人,完成最后的环节。
有脏有证,我如何反对?我是真的无能为力。”
张居正依旧选择拖延,虽然他不打算帮助冯保,可也不会帮助高拱,让他们去斗。
只是他想看戏,偏偏杨博和葛守礼要来纠缠于他。
至于他们说的外界传言,张居正当然也知道,但他不觉得此事有什么。
等结案后,传言自灭。
这次的劝说,因为张居正的坚持,杨博和葛守礼依旧无功而返。
不过两人不断找张居正,消息传出后,多少还是让外界对张居正对此案的态度有了诸多揣测。
东厂大堂,正屋中间挂着威严的岳飞画像,画像下方摆放着一张官帽椅,冯保此时就端坐在上面。
“确定那两个人就是高府的?”
“厂公,已经确认了,我找了三拨探子去看。”
“人住在哪儿?”
“崇文门外一间客栈,位置也很偏僻,正适合抓人。”
“派出好手去办吧,我只要口供。”
“是。”
“对了,知道他们是进京城干什么的吗?”
“经查,他们到了京城后,先后向吏部尚书杨博、都察院左都御史葛守礼,还有内阁辅臣吕调阳府上投书,书信内容暂时还没查到,不过.”
“不过什么?”
“杨、葛二位大人今日一早就去了内阁找首辅大人,晚间又一起进了张府。”
对话的,正是冯保和徐爵,而他们口中要抓的人,自然就是高拱派来送信的家丁。
他们进城不久就被锦衣卫密探发现,进而知会了东厂,随即东厂就开始对他们的行踪进行调查。
此时的冯保想到先前看到的,张居正派人送来的字条,心中就是怒不可遏。
他知道,张居正的态度,肯定就是受了杨博、葛守礼的游说。
“杨博,葛守礼,好得很。”
冯保只是阴森森的说了句,随即就对徐爵挥挥手,“去吧,干的漂亮点。”
到了后半夜的时候,京师内城崇文门就被人悄悄打开,一队番子从外城进入内城,直接就去了北镇抚司。
夜晚京城宵禁,可是对于坐地户,厂卫那是手眼通天。
虽然夜禁后,没有皇帝旨意是绝对不该开城门的,但是城门军中也有厂卫的人,所以提供便利是真的不要太轻松。
厂卫也就是凭着这个无孔不入的网络,监视着京城内外大小事儿。
第二天下午的时候,徐爵的口供终于是送到冯保手中,他如获至宝,当即夸奖两句,就急匆匆往慈庆宫跑去。
“娘娘,和王大臣勾接的高府家人已经抓住,经过审讯对此事供认不讳。”
说着,冯保就把刚拿到的供词交了上去。
“从现在来看,高拱买凶行刺陛下已经确凿无疑,还请娘娘下旨,将高拱抓回京城问罪,还有其亲族,也应该收监。
此事,厂卫可以做到万无一失。
若是娘娘不放心,此事奴才可以亲自跑一趟,绝对不会出岔子。”
陈太后接过冯保递来的供词看完,没有说话就递给了身旁的李太后。
如果说从一开始,陈太后和李太后都因为冯保那份口供对高拱恨之入骨的话,那么经过这么些日子,她们多少也听到了外面的传言,也变得不再那么坚决。
而且,她们其实也已经意识到,下旨锦衣卫捉拿高拱的政治影响,实在是太大了,由不得她们不三思而行。
“姐姐,你看这事儿.”
李太后看完口供,和之前所看王大臣口供严丝合缝,不免信了三分。
“人证物证俱全,可以审结,只是.”
陈太后想到外界传言,又想起当初魏广德、张居正所提出三司会审之事。
不过确实,大明朝涉及皇帝的案子,似乎还从没有经过外廷的,都是厂卫奉旨而行。
现在冯保已经递交了厂卫搜集的人证物证,似乎高拱参与行刺证据确凿。
先前冯保也说了,此事厂卫就可处理,没必要让外廷参与。
毕竟冯保拿来的供词里也写了,高拱是因为他被罢官而迁怒皇帝和两宫,进而做出买凶行刺之事。
这事儿要是交给外廷审理,多少会对她们有负面的影响。
厂卫办案,她不反对,可也担心旨意下去后,会在内阁那边被拦住。
那么,势必要出中旨,甚至有可能因此引发一场朝堂震荡。
对现在的陈太后来说,保持朝堂稳定才是当务之急。
她对皇权没有丝毫想法,只想着把万历皇帝朱翊钧抚养长大,等他亲政了,先帝对她的托付也就完成了,她就可以心安理得下去见先帝。
内心纠结的时候,就听到李太后问道:“姐姐是否因为之前内阁的奏陈?”
李太后是有些手段的,以前都是用在后宫,可是她的政治敏感度也是很高的。
虽然她对朝政也没有兴趣,可和陈太后的想法一样,那就是保证皇权顺利交接到儿子朱翊钧手里才是她最关心的事儿,其他都可以放到一边。
“要不要让内阁来,当面商议下?”
李太后提议道。
“那就让张居正、魏广德来吧,吕调阳留在内阁处理公务。”
陈太后稍微犹豫就决定道。
下面的冯保闻言心中大急,急忙说道:“娘娘,此事事关皇爷和娘娘,应按祖宗规矩,由厂卫执行。
若是三堂会审,势必会传开,说不得会闹出幺蛾子,惹皇家笑柄。
这也是前朝凡事涉皇家,都由厂卫负责侦缉,绝不会对外透露分毫。”
“此事不同,涉案的乃是前首辅,天下官员都看着,若是处理不好,会引发朝堂动荡。”
陈太后已经做出了决定,在脸面和朝堂稳定方面,她最终还是选择稳定。
“结案后,谁还敢乱嚼舌根子,你们厂卫都是摆设吗?”
李太后也发话道。
面对如此场面,冯保不敢再多言。
很快,就有一个小內侍飞跑着出了慈庆宫,径直冲到内阁传旨。
等张居正和魏广德匆匆赶到慈庆宫,也从陈太后那里看到了冯保送来的高府家人的口供。
张居正看到口供,心中是有些窃喜的。
别管这些口供真假,既然东厂已经完善了证据,现在人证物证俱全,高拱就算不死也要脱层皮。
他不参与冯保的阴谋,还要保持公平公正的处理此案,挽回近日流失的威望。
都有了证据,还担心什么?
虽然自己内心依旧不信高拱会这么做,但冯保递了刀子,那就随他折腾。
而魏广德看完口供后只是微微皱眉。
其实冯保这些动作他也在意料之中,如果一开始冯保不懂,这么多天下来,也应该有人教他了。
高拱的事儿,只要是公审,证据真假其实并不重要。
高拱,也就是会谋小利,嫉贤妒能,给他长长记性也好。
“二位阁老都是先帝选定的顾命大臣,此事牵涉到高拱,二位阁老认为该如何定夺?”
陈太后直截了当把叫他们来的目的说了出来。
如果他们说厂卫直接处理,那就按他们的意思办。
至于还是提议之前的意见,三堂会审,也随他去吧。
“此事非同小可,人证物证俱全,我认为可以三堂会审,确认证据无误,既可以下旨拿问。”
张居正做为首辅,直接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只要过刑部的堂,朝堂上没人对这些证据有质疑,高拱的罪就算定下来了,后面就是厂卫熟悉的活儿,朝廷自然不会再去管。
毕竟是刺王杀驾的钦案,高拱就不必再过堂,直接定罪就行。
实际上,在张居正看来,有了这些供词和证物,也可以堵住杨博他们的嘴巴,他根本就没想到过东厂手里的人还敢翻供反悔的。
不过,这样的观点如果用到正常人身上,自然不会犯如此过错,可要是个没什么头脑的莽夫,可就未必了。
至于魏广德,不想多言,在张居正说完后当即表示附议。
“如此,就按照张阁老所言,此事会审,一旦确定内阁即刻拟旨抓人逮问。”
陈太后也满意了,只审在京城的涉案人,一旦审定就直接给高拱定罪,皇家的脸面也不会丢太多。
毕竟高拱不是普通人,要是真送上大堂公审,朝廷和皇家脸面都不会好看。
就算是九泉下的先帝,怕也要背上个识人不明的笑料。
隆庆皇帝的口碑,在民间已经两次选秀,已经是很不好了。
“冯保,此事你负责配合,务必做好此事。”
陈太后最后吩咐道。
(本章完)
949问案
“威武.”
随着刑部差役齐声呐喊威武,不断用手中水火棍击打着地面发出“砰砰”声,从正堂之后,刑部尚书王之诰、都察院左都御史葛守礼和大理寺卿陈一松等人先后从影壁一侧走出,端坐大堂之上。
今日刑部大堂上摆放了三张桌案,这也是三司会审的标准配置,只是在旁边还侧摆放着一张,显然是给特定人安排的位置。
在古代封建社会,审理一些重大案件或涉及皇室的相关案件,一般都会选择三司会审,已显得慎重。
三司会审,其实大概就是相当于如今的公安、检察、法院等三个机关。
在后世,三司会审多被称呼为“三堂会审”,其实二者都是一个意思,不过地方上三司会审一般会被称呼为三堂会审,而到了朝廷,则是三司会审。
在不同的朝代,因为执政者的地位不一样,有关于三司会审是进行了多次的调整和改名。
就像最初的时候是叫做三公,这是秦始皇统一六国以后设置的非常重要的三个官职,分别是丞相,太尉和御史大夫,而这三个人分别管理着政务、军务和监察。
而等到西汉时期承袭了这种制度,而且赋予了实际的权力,变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但是发展到汉武帝时期,加强君主的权力以后,设立了刺史,之后改名为大司空,之后经历了不断的改革,到了西汉末年形成了大司马、大司徒,大司空的三公又称之为三司。
而等到唐朝时期总结经验设立了御史台,建立起了监督刑部和大理寺的中央部门,这是非常有用的监察机关,所以三司会审对应的就是三个机构联合审理一些重大案件。
三个司法机构可以相互监督,又可以相互协助,这是当时皇帝武则天为了加强帝王统治想到的一种方法,也是唐朝非常有代表性的法律方面的制度。
在今天看来,这样的制度也是非常先进的。
等到明朝时期,朱元璋将丞相废除强化的君主制度之后,又有了三司会审的制度,分别由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共同审理,然后将最后的审判权交给皇帝。
唐朝最初设立三司也奠定了后来的基础,这也标志着中国古代有了司法意识的出现,为之后建立制度打下了很好的基础,也开辟了道路。
是因为三司共同审理一个案件的时候会有三张案桌,然后这上面坐着三个司法的官员,在审理过程当中每一个人都有发言权,所以民间便称之为三堂会审。
虽然沿袭自唐朝,不过明朝设立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的权责和以前朝代还是有不同。
明朝的“三法司”的分工如《明史·刑法志二》所说:“刑部受天下刑名,都察院纠察,大理寺驳正。”
职能区别大致可作以下叙述:刑部是受理全国的上诉案件、审理地方重案要案、审理中央各部门案件。
由于明朝禁止越诉,因此,刑部受理的地方案件都必须是经有关部门审理过的。
明朝刑罚分为笞、杖、徒、流、死五等,刑部有权对流刑以下的案件作出终审判决,但必须将罪犯连同案卷送大理寺复核。
死刑即使经过复核,也要经皇帝批准。
都察院则对全部审理过程进行监督。
总体来说,刑部实际处理、审判案件,大理寺进行复核,都察院全程监督。
不过就当下的万历朝廷来说,因为万历皇帝年幼,皇帝的最终裁判权自然没有掌握,三司会审,或者说朝廷的对案件的判决,很大程度上可以左右最终判决。
今日刑部大堂里,在差役之后还摆放了许多的桌椅,都是有空来此观看开堂审案的官员。
普通百姓,自然是不能参与这样的审案的。
今日来此的朝廷官员级别都很高,为首的不仅有内阁首辅张居正,次辅魏广德,还有其余五部的尚书等朝廷重臣,还有定国公徐文璧、英国公、临淮侯等勋贵代表。
此外锦衣卫指挥使,都督朱希孝也奉旨参与审案,他身后还站着刘守有等锦衣卫一干指挥。
而在这个时候,朱希孝就坐在堂上侧摆放的那张桌案前,双眼盯向大门口。
提督太监、东厂厂公冯保虽然没有到场,可是掌刑千户徐爵来了,他也是押着刺客王大臣和高府家丁来的,此时二人是被分开压跪在大堂左右两侧。
此外,陈太后还派他身边的大太监王蓁前来,当然不仅是为了要了解会审的结果,主要也有看看在场大臣们的反应。
所有官员从升堂以后都正襟危坐,一言不发,把整个大堂都交给了刑部尚书王之诰。
随着他一拍惊堂木,“啪”一声脆响后,对着堂下衙役喊出“带人犯”,今日的会审就正式开审。
魏广德和旁边的张居正都是静静坐在那里,只是眼睛已经看向了大堂门口,随着王大臣被两个东厂番子架进来,身后左右传出一阵小小的杂乱。
对于这里的官员来说,他们大部分都是今日第一次见到这个钦犯王大臣。
好吧,其实就算当初魏广德、张居正曾经看到过他,可也仅是匆匆一瞥而已,印象也是不深。
何况当时人还被压着,也看不到脸和身形。
现在再看到,确实像个当兵的,身形孔武有力,还透出一股憨直的味道,确实是戚继光选兵的苗子。
戚继光选兵有一个很重要的条件,那就是油滑之人不要,他就喜欢憨直一些的,好操练,战场之上也听话。
就王大臣给魏广德的第一印象,说他以前是戚继光的兵,魏广德还真就信了。
现在魏广德在心里只希望王之诰上来直奔主题,别问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免得牵扯到戚继光身上。
虽然在开堂前,魏广德私底下已经和王之诰、陈一松说过这个事儿。
至于葛守礼那里,还是算了,老顽固,根本就是个不讲情面的人。
在魏广德等人看来,今日的堂审应该就是一个过场,毕竟人一直被东厂看押着,就算到了这个时候,刑部的人都碰不到王大臣的衣服。
没看到人被架进来左右都是东厂番子。
或许,张居正也是这么想,所以也和魏广德一样,气定神闲等着这玩笑似的审问过程结束。
可是,事件的发展,却有些出乎意料。
王大臣被带上大堂后,不管是王之诰还是葛守礼,亦或者陈一松都没有说话,就连奉旨审案的朱希孝也只是坐在一边,就看着刑部两个衙役上前,直接越过两边的番子把王大臣按压在地。
随后,两侧又走出手持水火棍的衙役
魏广德知道,这是衙门里的潜规则,打板子。
不管对错,先把人按住打一顿,后面说话自然就老实起来了。
微微低头,魏广德可不想看着一个大老爷们被拔掉裤子,光着屁股挨板子,再一顿吱哇乱叫。
这番架势,傻子也知道是要干什么,这就是衙门里要打板子的待遇。
就在刑部差役要拔掉王大臣裤子的时候,王大臣抬起头,对着堂上坐着的官员大叫道:“许我富贵,怎么棒掠于我啊?”
这声大叫有些突兀,但是瞬间大堂两侧的官员都一阵骚动,魏广德也是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王大臣,完全没想到人犯上堂第一句话居然会是这个。
不得不说古代衙门审案,有些潜规则是真的有效,就比如这开堂审案前的杀威棒。
在古代,有一项如今看起来很奇怪很不符合人性的潜规则,那就是如果要去官府衙门击鼓鸣冤的话,要先吃一顿“杀威棒”,这个数量其实没有明确的说法,几下也可以,几十下也没问题,全看官老爷心情好坏,毕竟是潜规则。
至于为何古代有这么一个潜规则存在,那主要也是衙门为了少些麻烦而定的。
中国古代制度里一个很重要的原则就是“民不举官不究”,不管多大的事儿,只要没人告,官府一般不会主动插手民间纠纷。
当然,杀人掠货这样的严重案子除外。
中国古代的王朝,一直都是小政府主义,一个地方官不仅要管理好地方,还要操心民生等,自然力有不逮,根本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自然希望治下少点案子。
要是治下百姓为点鸡毛蒜皮的事儿就要来衙门告状,那官府就什么也不用做了。
对于民间的纠纷,一般都是里甲和族长之类的非政府编制的人来处理,只有真正的比较大的事情才来官府报案。
那怎么阻止小民为一点小事儿就骚扰官府,杀威棒就应运而生。
不怕挨打,那肯定就是大事了,否则事儿不大,当事人也不敢跑来告状。
要知道,这打板子可不是小事儿,其中门道很多。
有些人挨了棒子,上点药,第二天就可以活蹦乱跳。
而有些吃了棒子,不说卧床不起,需要长时间休养,甚至丢掉性命也是可能的。
今日的案子大不大,自然是大的,可这规矩已经千百年了,也是不能丢的。
魏广德此时看着一脸委屈的王大臣,憨傻的样子有那么一点可爱,魏广德不觉就想笑。
当然,这样的场合,他当然是不能笑的,只能强憋着。
不经意侧头看了眼身旁的张居正,想看看这位现在是何尊荣。
让魏广德诧异的是,张居正也是一脸诧异,好像也是没有想到的样子。
魏广德只是一皱眉,心说难道冯保没找张居正帮忙?张居正也不知情?
“啪。”
又是惊堂木拍响,王之诰已经大声喝问道:“大胆狂徒,胡说八道什么。”
不管如何,今日在刑部审案,这一开始貌似有点不对头。
王之诰这个刑部尚书可不能让这种情况继续下去,没看到两边的同僚许多人已经开始交头接耳。
这案子要审理中出现问题,那可是刑部的锅,他可不愿意背。
更何况,这锅貌似是冯保搞出来的。
是的,在传出此案事关高拱后,百官大多都是不信的。
此时的朱希孝已经虚眯着眼盯着王大臣,看他接下来怎么说。
只是这时候的王大臣瞪大双眼左右四顾,似乎没看到他想要看到人,有些失望的垂下头。
当即,王之诰挥挥手,示意差役退下,他不想多生事端影响今日审案,于是直接就拿起书案上的供词问道:“我手里的,是你之前所做供词,现在我再问你,是谁指使你入宫行刺的。”
或许是看到自己喊了一句后,就不用挨打,王大臣此时已经不是被按在地上,只是就那么跪着。
在王之诰问话后,王大臣毫不犹豫的回答道:‘是高拱指使我做的。’
“高拱指使伱做什么?”
王之诰又大声问道,“高拱如何指使你入宫行刺,刺杀目标又是谁?”
“高拱指使我入宫行.”
王大臣说到这里话语一顿,似乎醒悟过来。
入宫行刺,刺杀谁?
在这个时代,是个人都知道,行刺皇帝肯定是杀头的大罪。
再蠢的人也不会这么认罪的。
先前在北镇抚司里,对外都说是行刺皇帝,但是在诱供的时候,那个太监可没有让他说自己入宫是行刺皇帝,只教他咬死高拱安排他进宫就行了。
要知道,这样的案子,按理说一般都是厂卫处理首尾,根本轮不到上刑部来审案。
而之后,冯保的精力一方面要放在宫里伺候好主子,另一边就是督促厂卫抓高府家丁,完善证据链,倒是把王大臣给忘记了。
毕竟冯保不是亲自见王大臣,很多话交代给手下也都很含蓄。
负责劝说、教导王大臣的太监,自然也不可能向他挑明,让他对外说是高拱派他行刺皇帝的,要真这么告诉他,王大臣打死都不会认罪。
至于供词里面有这样的话,那不过是欺负王大臣不识字罢了。
毕竟,这年代识字的可没多少。
这里说的识字,可不是斗大的字认识几个就算识字,最起码也得通读《三字经》、《百家姓》才算。
人在宫里被抓到,在那太监看来,只要让他咬死是高拱派他进宫就行了,至于进宫如何,自己干爹自然会处理干净。
“入宫行什么?”
王之诰大声问道,看到堂下王大臣沉默不语,不由得就再次举起惊堂木重重拍下。
“啪。”
“啊”
惊堂木响起的时候,王大臣不由从出神的状态中回过神来,只是抬头看着王之诰,随即视线从葛守礼、陈一松、朱希孝等人脸上扫过,随后又看向左右两边的官员。
(本章完)
950闹剧一场
“入宫行什么?”
王之诰大声喝问道,看到堂下王大臣沉默不语,不由得就再次举起惊堂木重重拍下。
“啪。”
“啊”
惊堂木响起的时候,王大臣不由从出神的状态中回过神来,只是抬头看着王之诰,随即视线从葛守礼、陈一松、朱希孝等人脸上扫过,随后又看向左右两边的官员。
不过显然,王大臣没有在人群里看到他希望看到的人,也就是那个许诺给他好处的太监。
他知道,这罪是不能认的,自己就是想混进宫里弄点好处,怎么能够认下杀头的罪,关键这罪还要祸及家族。
“你之前的供词,不是说你进宫是受河南高阁老家人指使,让你来行刺皇上的么?”
王之诰又一抖手里的供词,大声质问道。
面对这样的询问,王之诰知道不能再认,当即磕头如捣蒜,同时嘴里大声喊道:“小民哪里认识什么高阁老,那都是一个太监教我说的,说让我认下是高拱让我进宫的,就给我许多金银,许我富贵。”
听到他这么说,魏广德身后一些官员已经惊的从凳子上直接站起。
王大臣的话,其实已经印证了他们的猜测,那就是冯保搞出来的鬼,想要栽赃高拱。
“之前在宫里,伱行刺的那些刀剑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这时候,一直不说话的朱希孝忽然开口问道。
“那都是我随身携带以防不测用的,小人到了京城,盘缠用尽,只能做些赚钱的活计。”
王大臣这时候磕头磕累了,干脆就趴在那里,嘴里回答着堂上官员的问话。
“什么赚钱活计?”
朱希孝追问道。
这次,王大臣犹豫了好久才有些不情不愿的说道:“小人只是在城里行有些小偷小摸的行径,可京城里三教九流闲人颇多,我做的那些事儿,就有人想要劫我。
不得已,小人只好随身携带刀剑,防止着了他们的道,是为了自保。”
“怕是还有行窃被发现时,暴力反抗吧。”
朱希孝冷笑道。
这样的人他见得多了,要是没被主家发现,这类人自然是偷盗完就跑,可要是被人发现,难保不会做出些什么事儿来。
“小人可从未伤人,大人明鉴。”
王大臣喊冤道。
其实,因为刘守有之前参与了一次审问,所以下来后锦衣卫就动用京城的关系网查到了王大臣的一些活动。
对这么一个新到地方上的人,虽然认识他的不多,可总还是要留名的。
虽然废了不少事儿,可总还是查到一些。
按照锦衣卫刑讯高手的问话,这王大臣初衷就是想混进皇宫里干票大的。
没办法,民间对皇宫里的各种猜想太多,就好似许多农民以为皇帝是用金锄头种地一样,外界也都以为皇宫里的宫殿,地面铺设金砖,到处都有宝物。
随便弄点,就足够几辈子吃喝不愁。
王大臣这种当过兵的,自然知道当官的多有钱。
皇帝可是这些当官的头头儿,自然更加有钱。
像他在京城干的那些小偷小摸能赚多少?
毕竟京城百姓收入虽然可观,但京城的物价也不低,其实没太多结余,自然每次他行窃的收入也不多。
不过王大臣这种蠢货就更不多,居然弄到一身內侍服就想着混进皇宫里发财致富。
那地方是你能随便进的吗?
真要是随随便便进出,皇帝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养着这么多禁军都是吃白饭的。
不过经过这次,朱希孝、刘守有还是对锦衣卫负责皇城的大汉将军,禁军校尉进行了一些清理。
这些是私下里进行的,锦衣卫绝对不能公开,更不能让朝臣知道是负责皇城禁卫的军士疏忽,放进去了王大臣。
所以到这个时候,朱希孝又大声质问道:“你说有太监和你合谋,让你进皇宫?他是谁?”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他就是让我认下是高拱叫我进宫,其他什么也没说,还许我富贵。”
王大臣马上就答道。
好了,把锅甩出去了,有太监和王大臣合谋混进宫里,禁卫的责任就小了许多。
毕竟是有心算无心,肯定是防不胜防。
是不是冯保的锅,朱希孝自然也不想多说。
但冯保现在在宫里的权势可是不小,他也不想把人得罪狠了,现在情况未明。
自家颇受皇家器重的兄长病重,以后成国公府还会不会受到原来的恩宠也未知,能不得罪宫中红人还是不得罪好。
看了眼旁边已经被惊得手足无措的徐爵,朱希孝就知道自己这次奉旨查案的差事儿貌似也差不多了,得想办法给那位留点颜面。
而此时的徐爵也没想到事态会发展成这个样子,他以为冯公公那边已经把事儿都安排好,哪里会想到上堂以后会变成这个样子。
只是他这个掌刑千户虽然在东厂,甚至在锦衣卫里都有很重的发言权,可是在刑部大堂上,还真不敢随便说话。
本来若是审案,这个事儿就该是锦衣卫和东厂来做,但是张居正想要做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所以上奏让三法司审案,说这样才能让朝廷百官信服。
宫里也答应了,只是派朱希孝参与审案过程,又派出身边人前来监督。
毫无疑问,现在张居正有没有后悔不知道,但是眼看着想要恶心高拱的事儿算是黄了。
谁会想到第一次上堂,人犯王大臣把什么话都丢出来了,基本上已经可以肯定,他所说的行刺和高拱是半毛钱关系也无。
徐爵现在是真的怕了,他担心回去在自家厂公那里没法交代,更担心这个王大臣继续说出什么话来,把自己东厂也牵连进去。
没办法,他惊惧之下脸一阵青一阵白,可是却毫无办法,只好求助的看向自己曾经的顶头上司朱希孝。
好吧,不管怎么说,这里的人里,和他能拉上关系的也只有这个右都督,曾经的锦衣卫掌事人。
在一些书里,经常看到锦衣卫都督的称呼,但实际上,锦衣卫只有指挥使,是没有锦衣卫都督这个官职的。
只是朱希孝,还有曾经权柄很大的陆炳都身挂五军都督府都督的职衔,又负责锦衣卫事,所以才被称为锦衣卫都督,其实就是以都督之衔管锦衣卫事的意思。
不过王之诰可不这么想,他还想继续穷追猛打,查处宦官那些腌臜事儿。
可以护着外人随意进出皇宫,这可不是小事儿。
“啪。”
又是一声惊堂木,王之诰大声质问道:“王大臣,谁叫你入宫的,还不从实招来,否则大刑伺候。”
“我不知道。”
王大臣惊恐叫喊道。
“你先前还说是个太监教你的,你真不知道他的名字?”
大理寺卿陈一松这时候突然开口问道。
审案时间并不长,他只是仔细倾听先前的对话,现在他更关心王大臣怎么进宫。
在他看来,找到帮助王大臣进宫的人,这个案子也就破了。
他在这个案子里是没有倾向的,不管是朝臣猜测的冯保还是人犯口供里涉及的高拱,大理寺的职责就是复核案情,所以他也是按照这个思路在看待这次审案。
只要证据确凿,逻辑通顺,他就觉得合情合理,就可以认定。
“那个太监是如何识的你,又教你说这些话的?”
王之诰也反应过来,继续质问道。
“我不知道,我是在大牢里见到他.”
王大臣急忙答话,但是刚说出开头,就被朱希孝一声厉喝打断。
“大胆狂徒,还想诬蔑狱吏吗?快给我拖下去!”
朱希孝忽然打断审案,还要把人带走,一下子惊呆了堂上堂下所有官员。
不过在他喊完话后,王大臣身后的两个番子已经不等他说话,直接上前,一左一右架住王大臣就往外拖走。
先前的审案,那两个番子也知道事儿闹大发了,不好擅了。
就在刚才,在朱希孝发话后,他们就已经看到自家千户眼中的欣喜和眼神里传递出来的信息。
自然,两人不敢耽搁,直接动手先把人带回大牢里再说。
他们知道,继续问下去,怕是这个王大臣就要把他在东厂看守下和那个太监见面,被那个太监教唆口供的事儿说出来。
到时候大堂左右的官员,怕是不会轻易放过他们东厂。
只要王大臣不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那些话,一切就还有挽回的余地。
看着人犯王大臣被番子快速架走,王之诰、陈一松都目露不解的看着朱希孝,不知道他为何忽然打断审案。
一直没有开口的都察院左都御史葛守礼终于开口说道:“今日之事,朱都督还是回去请旨,再查吧。”
这个案子审到现在,葛守礼已经放心了,所谓高拱买凶行刺陛下的说法是子虚乌有。
终于要不要把案子查清楚,把冯保牵扯进来,葛守礼也有自己的打算。
继续审下去,难保王大臣的身份不会爆出他是戚继光的兵,到时候戚总兵怕是要吃挂落。
魏广德一开始虽然没有找他,可是先前在后堂三人聊起案件时,葛守礼也知道了此事,魏广德请托之事两人也没有瞒着葛守礼。
要说是戚继光指使王大臣进宫行刺,葛守礼自然是不信的,就如一开始的供词说是高拱指使的一般。
可是真要追究起来,戚继光难免要因此获罪,丢官都是小事儿。
对于戚继光,葛守礼自出任都察院以来也关注过,知道此人追求奢侈的享受,手脚不干净。
可是他也知道,戚继光练兵打仗是真有一手,这样的人不该如此惹祸上身,从此就断了仕途。
朝廷,需要这样能打仗,能打赢仗的将军。
何况,还是蓟镇这种紧要的军镇。
文官不贪财,武将不怕死,戚继光沾上最后一条。
在浙江剿倭时,戚继光就多次身先士卒,算是朝廷里不怕死武将的楷模。
所以,他才会在朱希孝需要找借口结束这场看似闹剧般的堂审时,出言为他搭一个台阶。
“正是,此案到现在,人犯已经翻供,本督需要回去了解情况、
人虽然在锦衣卫看押,可人却是东厂人看守,我也是刚从刘指挥那里知道,这不和规矩。”
朱希孝的话,其实大家都没有放在心上,知道是中断审案的托词。
随便找个理由,这堂上的官员都不会介意,那怕他不找理由,也不会有人多说什么。
“今日审案到此结束,回去我还要禀明陛下和娘娘,就不多留了。”
朱希孝觉得坐在这里有些丢人,就和刘守有说的那样,案子办成这样,虽然是东厂的锅,可东厂的人大多都出自锦衣卫,如此低劣的错误,实在让他脸面全无。
特么的,锦衣卫定下的案子,何曾如此过。
在朱希孝离开后,徐爵等人都紧跟在他身后离开。
徐爵还急着进宫向冯保汇报此事,麻烦大了,需要冯公公定夺。
看着厂卫的人离开,魏广德注意到张居正脸色不好,于是笑道:“首辅大人,我们还是回去继续办公吧,你看内阁要不要也把今日之事上奏?”
“回去商议。”
张居正只是开口说了句,随即起身,和周遭同僚寒暄两句,就迈步出了刑部大堂,魏广德也紧跟在他身后。
送走观审官员,王之诰、陈一松和葛守礼又聚在一起,不过这次大家心情都轻松起来。
这件事儿,是无论如何都牵扯不到外臣身上。
若是最后的板子是打在内臣那里,他们是丝毫没有负担的。
“也不知道这案子还会不会再开堂?呵呵”
陈一松算是最轻松的一个人,他这时候笑道。
“下作之人的手段,倒是让老夫白担心一场。”
葛守礼微笑点头道。
“不过此时,朱都督那里,似乎”
王之诰没有跟着笑,虽然心情好了,但做为刑部主官,他还是更在乎查明案情。
“大司寇也不用多想了,此事怕是没机会查明了,否则朱都督也不会打断审案。”
陈一松看的明白,知道朱希孝应该是存了给某些人留脸面的心思。
“哎”
王之诰也只是长叹一声,他何尝不知道天下有多少这样的糊涂案,不是查不明,而是不能查。
冯保是在伺候万历皇帝午睡以后,才从徐爵口中知道了今日刑部堂审的过程,一时间惊怒交加。
审到这一步,已经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继续针对高拱已经是不可能的。
以冯保的聪明,自然也不难看出这一点。
“终究还是毛躁了,当初就该多拖几天,谋定而后动。”
冯保知道机会已失,现在得考虑如何收尾。
(本章完)
951收尾
魏广德跟着张居正回到内阁,并没有找来吕调阳说起进入刑部的事儿,而是和魏广德打了个招呼,就直接回到自己值房办公去了。
魏广德还以为张居正会第一时间召集阁臣商议下,内阁该怎么给宫里上份奏陈,说说今天这事儿。
既然张居正都不着急,他自然也不会管,横竖有高个子顶着。
施施然回到值房,看着书案上堆放的公文,感觉一阵头大。
坐下来休息会儿,喝了口芦布送上来的茶水,这才慢条斯理开始办公。
到了下午,午休后魏广德又开始处理公文,就在这时门外脚步声响起,随后就传出芦布和一个有些陌生声音的交流。
片刻后,值房门前就出现了芦布的身影。
等芦布走进屋来到了他面前,就听到芦布小心说道:‘老爷,宫里冯公公让一个小內侍过来,说请你出去见见,有要事相商。’
听到芦布说冯保想见他,魏广德有心拒绝,他可知道现在见冯保准备好事儿。
今儿刑部那边的过堂,这会儿肯定已经传遍了京城官场,和冯保扯上关系肯定落不到好。
不过想到那位现在可是内相,不仅是小皇帝朱翊钧的大伴,在两宫太后那里也很有面子,今天这事儿发了,可两宫太后未必就会拿他怎么样。
毕竟这么长时间了,那两位应该已经明白先帝让冯保做顾命大臣的目的,可不就是帮他看着这些外臣的,防备他们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所以啊,别看今儿闹剧不好收场,可宫里应该不会为难他。
没看到朱希孝果断中断堂审,还不就是给他留面子,怕王大臣这个憨货在大堂上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到时候再想收场也麻烦。
心中暗叹口气,魏广德点点头,问道:“人在哪儿?叫他进来。”
“是。”
芦布答应一声,出门把那个小內侍叫进来,自己就退到屋外看着去了。
“冯公公在哪儿?他可有说是什么事儿?”
魏广德随口一问,其实也不指望小內侍知道很多。
别看这人跟着冯保,可能也是拜了冯保做干爹,也可能是干爷爷,可毕竟看着还小,应该是刚从内书房出来的,冯保未必就会信任他。
“干爹在外面文华殿那边等魏阁老,具体什么事儿,干爹也没说。”
那小內侍不出意外回答魏广德道。
“知道了,你先走吧,我随后就来。”
魏广德应付一句,看着小內侍离开值房,伸手端起茶水轻啜一口,随后又放回去。
就这么坐了一小会儿,这才起身出了值房。
他这个时候可不会和內侍一起出去,又不是宫里传话。
他现在要避嫌。
虽然这样的操作是多此一举,有心人一样能看到,可总好过大大方方被人看到,然后一通瞎传。
出了内阁,魏广德就往对面文华殿走去,不多时就在殿外旁边一角看到先前那个传话的小內侍。
魏广德大步过去,随后小內侍就带着魏广德走到宫墙后一个僻静处。
此时,内廷提督冯保早已经等在这里,也不知道来了多久。
见到魏广德出现,冯保急忙就走了过来。
没开口,先是冲那个小內侍挥挥手,示意他远离。
等小內侍顺原路返回,看着后面去了,冯保才窜到魏广德跟前小声说道:“善贷,这次你可得帮帮杂家,现在这事儿,伱说该怎么办?”
魏广德当然知道冯保说的是什么事儿,不过有些奇怪的是,他和张居正都干出来了,这个时候怎么会找他,问后续该怎么做。
“双林兄,你一开始就没合计好?”
冯保一听魏广德的话,郁闷的低下头说道:“事发突然,我就是脑袋一热,就把事儿给做了。”
“嗯?”
魏广德纳闷只是一瞬间,也就想明白了。
“一开始这事儿不是你安排的?”
魏广德开口问道。
“不是,真不是。”
冯保急忙解释道,“要一开始我就有这心思,还不会找个死士来做,一口咬死高拱,随便怎么动刑都不会翻供了。”
听到冯保的解释,魏广德点点头。
他还是信冯保的话,操作这种事儿,按理来说就应该动用死士才对,绝对不可能是王大臣这样的憨货。
死士,对普通老百姓来说很陌生,但是对于权贵之家,谁家会不豢养一批死士。
就算不是为了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儿,就算是当做保镖也一样。
更何况这年头,谁家没点不想被人知道的事儿,自家人不方便出手,就得动用这样的力量。
魏广德没有发迹前,自家虽然养了一帮家丁,可还真没有豢养死士的说法,这些其实都是从夫人徐江兰口中知道的。
就是他哥当初在魏国公府上极不得宠的情况下,也咬牙培养了几个死士,目的不言而喻。
魏家根基不够,所以他并没有搞这个,只是培养些心腹家人送送消息,打的主意是需要的时候找国公府借命。
是的,动用死士,一般不会回来,都是要把命丢外面的,这样才能断的干净。
这也是上午王大臣在大堂上一说话就引发同僚一阵骚动的原因,因为那句话一下子就漏了底,这人就是个憨货,可不是谁家的死士。
“这事儿,之前也没和其他人商议?”
魏广德试探着问道。
“没有,就是看了王大臣的口供,头脑一时发热定下的计划,所以才会错漏百出,哎。”
说道这里,冯保不由得叹口气,“要是真是我安排的,哪里会如此,肯定会计划周密才是。”
“那王大臣怎么进的宫门?”
此事最大的疑点就在这里,在外臣看来,皇宫戒备森严,是绝对不该犯这样的错误的。
“谁知道这狗崽子运气好,当值的校尉没注意,就让他混进来了.”
随后,冯保把锦衣卫审讯王大臣时的情况说了下,虽然魏广德早已经从刘守有的条子上知道这事儿,可当着面被告知,还是有些膛目结舌。
“如果是这样,我倒明白朱希孝为什么今日帮你把事儿糊弄过去了。”
魏广德点点头,宫禁出了问题,朱希忠、朱希孝两兄弟难辞其咎,他们也想糊弄过去,不想吃挂落。
到这个时候,魏广德才真有点信了,这完全就是个意外,只是因为冯保一时心血来潮犯下了致命的错误,那就是不了解王大臣,所以一开始打算利用王大臣案扳倒高拱就是个错误。
“我一直以为这都是双林兄的布置,还以为万无一失,不过今日在刑部才那么惊讶。”
魏广德笑着摇摇头,心里估计张居正应该也和自己一样的心思,怕是今日也是震惊无比。
“现在怎么收场?还请善贷出个主意,我现在是六神无主了。”
冯保这时候拱手对魏广德说道。
这个事儿已经上了刑部大堂,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收尾。
以前宫里的事儿,都是直接下手灭口。
现在这事儿要再灭王大臣的口,怕是外朝还不知道怎么闹。
毕竟,案子在他的操作下已经成为了行刺皇帝的案子,这样的御案可不是轻易能了解的。
魏广德低头想了想,现在两个事儿必须尽快解决,于是抬头就对冯保说道:“此事首先你得保证王大臣不再开口,要是想今日这样口无遮拦,此事没法擅了。”
魏广德说话,这会儿冯保就不断点头。
灭口这事儿他熟,实际上他也想到了,可灭口要怎么个灭法,还要保证外朝不闹起来,才是关键。
“我说的灭口,不是让王大臣死的不明不白,而是让他不能在公堂之上说话。”
魏广德看着冯保,“这事儿厂卫应该熟悉,你最好和徐爵他们商量好,千万别再出错,该怎么弄你自己看着办。”
“这事儿我知道了,回去我就找徐爵问个明白。”
冯保马上点头,不过他最关心的还是如何平息外朝。
“只要王大臣说不出话来,案子就没法审了,你和叔大那边说一声,内阁这边我也会帮忙说话,督促刑部尽快结案。
只是这罪名不能在用行刺皇帝,而是擅闯宫禁,处死。
还有,想办法和太后那边说说,拿到中旨,让新郑那边的锦衣卫都撤回来,别再闹了。”
魏广德边想边对冯保说道。
“如此,外朝那边可以平息否?”
冯保听了魏广德的话,有些不放心的问道。
“外朝那边,能看出猫腻的人不会少,可这种事儿,只要张首辅发话了,内阁和刑部、大理寺、都察院认为可以结案,自然也闹不起来。”
魏广德一笑道:“都是聪明人,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
“行,人犯那边我去想办法,内阁和刑部那边,还请善贷多多费心。”
冯保听了魏广德的话,也觉得只能如此,当即就说道。
“首辅那边,你得好好说,把这个事儿你准备怎么收尾说清楚,就说一开始只打算恶心高拱,让他难受的。”
魏广德又提醒道。
“我知道,我一会儿就联系叔大,说明白这事儿。”
冯保双手抱拳对魏广德就是一揖。
“我还要回内阁办差,就不多留了。”
魏广德也还上一礼,这才转身离开。
魏广德回内阁去了,冯保则出来后招手唤来那个小內侍,吩咐道:“快去把徐爵给杂家叫来,快去。”
“是,干爹。”
那內侍得了吩咐,撒开脚丫子就往宫外跑去。
后面冯保怎么做,魏广德可管不到,他现在回到内阁后就认真处理起公文,仿佛丝毫不知道外界的事儿一般。
即便芦布进来,在他耳边悄声说张居正被一个太监请出去了,他也只是随口说了声“知道了”,就没了下文。
临近散衙前,首辅值房那边终于传来消息,张居正请魏广德过去,还有吕调阳。
到了首辅值房,三人先是说了说今日处理的公务,有那些拿不准的,自然要在内阁里先商量商量在做定夺。
在商议完正事以后,很快话题就转移到今日刑部审案上。
吕调阳没去刑部,是留在内阁坐镇的,不过也从自己书吏那边听说了堂审的过程,知道不过是一出闹剧。
“就今日审案过程来看,这事儿貌似和高阁老根本就没什么关系,不过就是厂卫为了谋夺大功劳,刻意夸大了案情。”
张居正一开口说起此事,貌似就给这桩公案定了性质。
对外朝,就说是厂卫邀功搞出来的,这倒是个好办法。
魏广德在心里也很赞同,只不过此事最麻烦的就是人进了皇宫,也不知道要怎么处理。
魏广德可是知道,张居正下午出去了一个时辰,虽然不知道他见了哪些人,可肯定是已经有了最后的办法。
“此事,善贷你看是不是这样?现在外朝议论纷纷,久拖不决不是好事儿,还是让刑部尽快结案为好。”
张居正又对魏广德说道。
“就今天所见,那个叫王大臣的,貌似就是个憨货,确实不大像什么刺客。”
魏广德马上点头说道,“东厂也是真够可以的,居然这样的人也能被他们说成是刺客。”
“我也是这么看的,回头给三司那边递张条子,让他们就以擅闯宫禁的罪名判决吧,听锦衣卫的人说,这人查实了,就是个刚到京城不久的混子,在京城偷鸡摸狗之辈。”
张居正面无表情说道,不过说完话后,就看向吕调阳,也想听听他的意见。
不过吕调阳这会儿才不会给出什么意见来,就是张居正和魏广德说什么就是什么。
好吧,从随从那里知道王大臣这个人后,他就觉得惊讶,事儿可不是他预想那样的。
其实,所有朝臣知道王大臣这个人后,都是如此,完全不可置信,都以为他是个死士,给主家卖命,栽赃构陷大臣的,谁知道居然直接在大堂上说有人许他富贵的话来。
“等刑部那边问明案情,我们内阁再看看,商议个章程送进宫去。”
张居正最后说道。
北镇抚司大牢里。
徐爵脸上满是阴狠之色,透过木栅栏看着牢房里的场面。
两个番子左右反剪王大臣的双手,身前一个番子一手抬高王大臣的下巴,一手拿着一个大碗就往王大臣的嘴里倒着黑乎乎的液体。
大量的黑色液体倒入王大臣嘴里,让他来不及吐出,想要挣扎也是不能,就这样不断被吞入腹中。
不多时,碗中黑色液体倒完,那番子这才放开拖着他下巴的手,而左右两个番子也放开王大臣的双手,三人依次退出了牢房,重新锁好牢门。
(本章完)
952举荐将才
番子给王大臣灌下药,也不管跪在地上拼命抠喉咙的王大臣,径直就出了大牢,重新锁好牢门。
“大人,都办好了。”
三人到了徐爵跟前躬身道。
“盯着他,别让人死了就行。”
前两天,他们还好酒好菜招呼着王大臣,几个看守的番子可是嫉妒的不行。
谁家进了天牢,还能吃的这么好,他们这些番子还要小心伺候着。
王大臣这个憨憨,那些天可没少对他们呼来喝去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他们的上司。
所以徐爵拿到东西让灌下去,几个番子也都吧软手。
不过他们也听出来了,徐大人拿的这药,貌似吃不死人。
那就等着吧,看这药吃了后是什么情况。
第二天,王之诰和陈一松、葛守礼又在刑部一间值房里碰面。
“王尚书,这么急急忙忙找我们来,可是东厂那边又出什么口供了?”
葛守礼笑问道。
昨日堂审中断后,三人只是简单商议,还是等东厂那边的动作再做定夺,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貌似这案子是审不下去。
这个人犯王大臣实在是古怪的很,葛守礼一开始以为是冯保安排,要咬死高拱的。
但昨日的堂审看,貌似不像,完全就是一场闹剧。
三个人最后一通分析,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不知道冯保哪找来的人,刻意恶心高拱的,估计就是想让高拱在锦衣卫的押解下吃些苦头。
当初宫里是要押送高拱会新郑,最后张居正上奏求情,换成了走驿道。
看样子是冯保看不惯,所以想通过锦衣卫再整一下高拱。
“东厂那边今早发来公文,你们看看吧。”
说着,王之诰把刑部收到的锦衣卫公文交给葛守礼看,他自己坐在那里喝着茶水。
“哑了?这.这接下来怎么办?”
葛守礼只看了一半就被公文内容惊到了,人犯成了哑巴,又是个大字儿不识一箩筐的主儿,这案子还怎么审?
陈一松从葛守礼手里接过东厂发过来的公文,快速浏览了内容后倒是没太惊讶,只是摇摇头道:“此事怕也就是这样了,人犯处斩,至于他到底如何混入宫中,又意欲何为,自然是没法再查下去了。”
“昨日,张首辅给我这里递了条子,让尽快了结此案。”
王之诰又开口说道。
“嗯。”
葛守礼点点头,他知道这个事儿,因为他也接到张居正的条子。
“看来这是宫里的意思了。”
陈一松猜测道。
“或许吧,不过现在人犯都这样了,还怎么审,明显冯保在其中占了很重要的地位,要是真继续审下去,光是构陷大臣这一条,谁也保不住他。”
葛守礼恨恨道。
也就是昨日大堂审案时没有说出来,否则今日的内阁怕是被言官弹劾的奏疏淹没了。
实际上,昨日堂审后,都察院和六科就有科道言官串联,想上奏弹劾冯保。
只可惜,昨日关键时间,被朱希孝果断终止审案过程。
只要王大臣说是在东厂羁押期间有太监教他招供的高拱,这事儿也就坐实了。
三人的猜测,其实已经很沾边了。
昨日朱希孝从刑部回来后,第一时间求见了陈太后,把堂审过程说了下。
陈太后当时也是惊怒交加,不过毕竟涉及到冯保,陈太后并没有立时给出决断,只让他先回去。
之后王臻回到宫里,陈太后可能又问了话,然后就是和李太后进行了商议。
而张居正出去那次,就是被直接召入慈庆宫陈太后处。
他进去的时候,内廷第一人冯保就被罚跪在慈庆宫里。
正如陈一松所说,陈太后和李太后并不打算严惩冯保,不过给他的教训也不小。
最起码,冯保还知道在这个时候该如何收场。
陈太后之后要求张居正按照冯保的意思,尽快结束这个案子的审判。
整件事儿,在朱希孝的说辞里,已经变成了冯保想要整治高拱,所以挑了个傻子,协助他进宫再轻易抓住,然后栽赃高拱。
因为是挑的个傻子,所以堂审也很好看出来,这就是冯保恶心高拱,或者还想让高拱在被锦衣卫逮问过程中吃点苦头。
对于冯保拿国家大事如儿戏般出气的做法,冯保很机智的表示是为了给小皇爷出气,并不是构陷大臣。
冯保在宫里挨了罚,但两宫太后看他对万历皇帝的忠心,所以对他反而更加放心。
当然,只有冯保才知道,他是提朱希孝被了锅,那就是宫禁松懈的问题,被朱希孝搞成了他暗中协助。
对这样的结果,在冯保看来已经算是好的了,最起码自己提督太监的职位还保住了。
只能说,在此以后,冯保做事都留了个心眼,不敢在心血来潮就乱生事端。
不管做什么事儿,他都要先找自己的智囊团商量,谋定而后动。
这也是做了半年提督,冯保有些飘了的缘故,感觉内廷里没有他办不成的事儿。
内阁又有张居正、魏广德帮忙收尾,就算有点什么也不用怕。
至于新郑的锦衣缇骑,在接到京城传书后,虽然很是不甘,但也没有办法。
开玩笑,眼看着一只大肥羊就这么跑了。
高拱家族在新郑可算是家大业大,若是抓人抄家,那可是肥差,不知道可以搞到多少银钱。
可惜了。
带队的缇骑首领只能在心里暗骂两句,带着人,打包好这些天从高府逃出来的下人手里抢掠到的财物打道回府。
看到缇骑撤走,高府人心安定下来,高拱也松了一口气。
他马上安排人往京城送东西,不管是谁在其中出力,都不可能白使唤人,礼物是不能少的。
那个时候情况紧急,高拱只是让人往京城送信求援,没办法让人带去财物。
现在不同了,没有锦衣卫监视,他可以放心安排人去办事儿。
几辆大车载着东西往京城去,同时高拱还要对这段时间从高府中偷盗财物出逃的家奴进行秋后算账。
如果高家倒了霉,自然没什么好说的。
可如今朝廷没有继续追究,情况自然就不一样了。
而在京城,冯保也安静下来了,不敢再造次。
虽然科道言官中还是有人想要上奏弹劾,但是内阁张居正、魏广德都压着,都察院葛守礼也约束着十三道言官,让许多人也看明白了。
此事有些复杂,还是不要掺和进去为好。
王大臣案也在内阁首辅张居正的督促下,三司会审进展很快。
因为王大臣已经不能说话,自然也不给他辩护的几乎,最后刑部直接定了个“擅闯宫禁”的罪名,判决处死。
奏疏送上,张居正快速票拟同意,宫里也直接批红。
至此,轰动京城的王大臣案就此了结,从万历元年一月发案到三月初王大臣处斩,仅用两个月时间就完成了审案、结案的过程,堪称神速。
只是苦了刑部的书吏们,需要费尽心机完善此案的文书,很多地方都被修改,皆是语焉不详,含含糊糊一笔带过。
朝廷恢复正常运转,官员们各司其职,尽心履行着自己的职责。
都知道,现在的首辅张居正张阁老是个办事讲究效率的人,一份文书发下来,衙门就得最快进行处理,一旦拖延久了,堂官就要在内阁挨骂,回来后也会对他们一通臭骂。
也不知道是不是换年号的原因,隆庆年间猖獗的黄河水患到了万历年一下子就没了。
就在今年,内阁还专门下文,让漕司做好应对水患的准备,保证漕粮的安全。
可是今年黄河平静下来,漕粮按时大量安全运抵通州粮仓,倒是让朝廷百官都松了一口气。
毕竟漕粮里,不少可是要发给他们的俸禄,还有问道京师粮价的作用。
即便是贪财的商人,也绝对不敢随意哄抬京师粮价。
因为在京的清流官员太多,粮价波动对他们的生活影响极大。
“昨日户部报来,今年通州大运仓入库漕粮三百万石,还余一百万石,近期也可抵达,今年的漕粮算是安全了。”
内阁,首辅值房里,张居正召集魏广德、吕调阳,说起近日朝中大事。
此时,距离王大臣案了结已经过去了三个月。
虽然每天都要处理永远都处理不完的奏疏,但因为没出什么大事儿,张居正、魏广德等三位阁臣的日子过得还不错,至少不需要提心吊胆的,时刻担心帝国各地出乱子。
户部尚书王国光是张居正举荐的,第一年就把漕粮安全的收入通州仓,在他看来自然是王国光工作的成绩。
至于黄河没有发大水,这重要吗?
他们看的只是成绩,漕粮安全运抵通州码头,送入京通仓,就是工作成绩卓越的表现。
“王尚书劳苦功高,不容易,这几年,哪年漕粮不是完不成额定运量,还需要调集河工抢运。”
魏广德知道今年漕粮的运输,主要得益于黄河安宁,不过他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提到。
外面已经有流言,把黄河这几年屡发大水归罪于隆庆皇帝身上,认为是他无道导致的上天降罪。
虽然是无稽之谈,但朱翊钧看似运气是不错,甫一登基黄河就风平浪静,不复之前两年的暴躁,不断决堤阻塞航道。
北京是辽的陪都,金、元、明、清的帝都,尽管改朝换代的战乱使农业生产受到破坏,即便由于辽金时期农耕技术的改进,元代抽调一部分屯军从事垦殖和兴修水利引水种稻,以及明洪武年间四次大规模移民,加上军士屯田,京郊大批村落形成,但粮食产量依旧远不能满足生活需要。
作为封建王朝的政治、经济中心,大城市功能逐渐完备,粮食供应也成为维护封建政权的首要问题。
金代于贞元元年迁都后,中都人口增至八十万余人,对漕粮的依赖日重。
金世宗大定十二年新开运河,章宗泰和五年疏浚通州潞水槽渠,可使运粮船直抵中都,每年漕粮运量从十万石增至百万石。
元代郭守敬在原有运河的基础上沟通南北水系,直抵大都城。
至元三十年,大都到杭州的大运河全线贯通,使江南、黄淮等地的粮食源源不断输入大都,每年漕粮在百万石至三百万石,供大都百万军民食用。
大都设京畿都漕运使、通惠河运粮千户所等机构,将积水潭辟为水陆码头,运粮船直抵此处,一时舳舻蔽水,船货云集。
元世祖忽必烈当政时,开辟海运渠道,后逐年增加海运量,到元朝中叶以后,海运几乎取代了内河水运。
到了明朝,因为重漕运轻海运的缘故,为了满足京城八、九十万百姓生计,每年需要运输大批漕粮抵京。
不过在此以前,漕粮数量每年都变化不定。
永乐十八年仅为六十万石,宣德六年则高达六百七十万石,上下波动幅度达到六百余万石。
不过从宣德十年至天顺七年这期间,每年漕粮运输数量开始趋于稳定,大致在四百万石左右,上下波动幅度不过五十万石。
于是到了成化七年,“定攒运粮每岁四百万石”成为制度,至此后每年经由大运河运输的漕粮数量都为四百万石。
像张居正经历过隆庆那些年,内阁天天为漕粮烦恼的日子,甫一放下漕粮这个大包袱,还真有点不习惯。
“今年西南也安稳,没看到有地方不稳的奏疏递上来。”
吕调阳也欣喜的接话道。
其实朝廷的大事儿,无非就是两条,一是兵事,二就是财政。
至于其他,倒不是多大的事儿了,大多地方上就能解决好。
“说起兵事,我倒是有个想法,说出来和二公商议下。”
张居正闻言忽然道。
“洗耳恭听。”
魏广德笑呵呵说道。
“古人言天下虽安,忘战必危。今升平日久,武备废弛,员弁受文吏箝制。今后将帅忠勇可任者,宜给以事权,使其得以施展才能。”
张居正当即就开口说道。
“给以事权?”
魏广德有些诧异的重复道。
“我此意本为朝廷寻良将,若事事都要报朝廷再做定夺,怕将官以后每每以此敷衍正事。
我认为,武将还是应该有所担当才是。”
张居正开口说道,“另外,据我所知,因以文抑武,许多将才不得施展抱负,我打算奏请陛下,准在京四品以上及科道,在外总督、镇、巡等官,各举将才,以备任使。”
“可有限制?”
魏广德忽然插话道,“举荐将才当然是好事,但举荐之人怕是参差不齐,倒是让一些人钻了空子。”
(本章完)
953海难
“可有限制?”
魏广德忽然插话道,“举荐将才当然是好事,但举荐之人怕是参差不齐,倒是让一些人钻了空子。”
魏广德说这些话,自然不是无的放矢。
以明朝官场的情况,朝廷只要开了举荐将才的先河,还不知道官员们会举荐些什么亲戚子弟出来做官。
要知道,这些年下来,许多豪门望族也因为自家子弟科举不利而不能进入仕途。
为了保持自家在地方上超然的地位,又必须保证家族中有人在官场之上。
那结果就很显著了,大家都会利用各自保留的关系渠道,请好友相互举荐家族中一起科举无望,不成器的子弟,哪怕是做武将,至少也是官身,能够让家族和官场中人保持一丝联系。
试想,真要这么做了,大明原有的武官体系会被彻底冲垮。
以往都是武勋世袭,贸然间进来诸多旁人,就算其中还有一些武将家族的人,但肯定是没有文官集团多的。
张居正先前已经说了,举荐人的资格要求,在京四品以上及科道官,在外总督、镇、巡等官,这其中大多都是文官,只有少量武将。
“如何限制?”
张居正只是把自己还不成熟的想法拿出来让大家商议,结果魏广德就一针见血指出他这个想法的巨大漏洞,所以张居正这个时候倒是真想看看,魏广德是否有什么办法解决。
他之所以提出举荐将才的想法,也是因为据他了解,现在边镇出现门阀化,将门已经初显。
在他看来,要打破这种将门,那就要引入新鲜血液,新人进入。
而新人要想冒头很难,朝廷实难选拔,所以不如放权让地方上镇、巡官和行走各省科道挑选一些埋没的人才,让他们有机会冒头。
不过魏广德的担忧也是对的,政策,必然是把双刃剑,好坏皆有,关键就是看他们这些制定政策的人如何取舍,扬优抑弊。
魏广德这个时候只是盯着张居正,并没有急于回答,而似是在思考。
是的,魏广德这会儿就在想张居正为什么提出这条建议,若说他要举荐人选,魏广德可不怎么相信。
就他张居正的影响力,让兵部、都督府那边提拔个把人还是不难的。
想不到,也就不想了。
魏广德只是思考片刻,随即就打消了问个清楚的打算,而是思考起如何解决官员之间凭借关系相互举荐家族中人,进一步垄断官场来。
在此以前,文官为族中不成器子弟选择的出路,大多是能读书但实在缺乏天赋的,会想办法弄进国子监混成监生。
以监生出监入仕,虽然仕途被封顶,但好歹也是个官,还是有官身的。
还有就只能转行,经营家族中其他产业,比如从商等活动,为家族赚钱。
其实,要限制官员为了一己私欲胡乱举荐,办法是真的不多,除非增加他们这样做的成本。
对了,就是这样。
魏广德忽然想到,这个时代可是有连坐制度的,一人犯罪,全家受罚。
虽然看似很不民主,但实际上却可以保证大部分人恭顺老实,毕竟不是人人都不担心入不了祖坟的。
家族,在这个时代才是大家最重视的东西。
做官坏了事儿,虽然不能直接把家族打倒,但多少也会受到牵连。
比如科举舞弊,一但被查实,涉案官员家族十余年甚至更长时间里,就很难再出有功名之人。
因为官员需要避嫌。
点了这样的家族子弟,很容易被人弹劾舞弊,收了人家的好处。
毕竟,以前的案子被翻出来,那就是有前科的。
想到这里,魏广德忽然脸上露出笑容道:“那就增加一条,若所举之人立功或坏事,则赏罚坐连举主。”
“啊?”
吕调阳听到魏广德提到要连坐,不由得有些惊讶。
“所举之人立功,自然表示举荐之人目光如炬,为国举贤自然该赏,至于坏事儿嘛,也是同理。
虽然加上这条,可能许多人会选择不做,但也好过他们为了各自利益胡乱举荐,到时候出了岔子,还是朝廷承担后果。”
魏广德解释道,“实际上,我们举荐官员,虽然不会因为被举荐人犯错就连带,但多少还是会受到牵连,影响在陛下那里的脸面。”
“我看可以,加上这条,让有司不敢胡乱举荐,功必赏过必罚。
若非他们真心看好之人,断不至于胡乱举荐,这正和我的原意。”
张居正忽然开口说道。
就在张居正还想继续和魏广德商议,把这个事儿敲定,打算以此草拟奏疏递送入宫的时候,门外有中书舍人拿着一份奏报到了门外,正在和门口的书吏交涉。
“何事?”
张居正此时的位置正对屋门,自然一眼就看见外面的情况。
有奏疏送来,看似是单独的一份,想来不会是小事儿,于是开口问道。
那中书得了首辅问话,急忙迈步进屋向屋里众人躬身施礼后才起身道:“户部送来天津海道奏陈,言今年海运漕粮已抵津门,不过.”
“不过什么?拿来我看。”
魏广德皱皱眉,直接说道。
“是。”
那中书把手中奏陈双手递送到魏广德面前,魏广德一把拿过快速翻看。
不过很快,紧皱的眉头就舒展开,显然对于中书舍人话里的转折颇不以为然。
“出什么事儿?”
吕调阳在一边好奇问道。
先前中书说话,显然这次海运漕粮出了点岔子,否则也不会如此。
魏广德是内阁中坚定的海运派,比张居正还要强硬。
但是从他舒展眉头可知,貌似也不是多大的事儿。
“今年海运漕粮十二万石,船队至山东即墨县福岛附近海面,忽遇飓风,风雨大作之下,覆漕船七艘,失米近五千石,溺死运军十五人。”
魏广德开口说道。
拿到奏陈前,魏广德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的,担心海运出事儿。
不过看完奏疏后,运送十二万石漕粮,损失不到五千石,这个损失比还在魏广德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至于突遇飓风,魏广德估计是遇到太平洋上不定时的台风。
后世通过气象卫星可以跟踪到这种气象现象的活动,预测其活动轨迹,通知沿途海船规避。
但在大明朝,这样的手段自然是没有的,也只能说是天意。
五千对应十二万石,虽然不算少,可相比前些年的损失,貌似是可以接受的。
实际上,漕运看似安全,但每年因气候原因或搁浅、或漏水而导致漕粮的损失,也不比这个数量小,漕军失员也是很多。
同时还有因为运河河道窄浅,经常面临水源不足,进而影响运力,导致不能按照计划完成运载量的问题。
海运,虽然有气候原因,但其他方面却影响极小。
实际上这时候大明的海船,并不畏惧风雨,所以魏广德在奏疏里也多次提到“舟行海洋,不畏深而畏浅,不畏风而忧礁”。
福岛覆船失粮在他眼里自然不是大事儿,是可以接受的,也就没有上心。
等张居正看完奏疏后,也是点点头。
虽然不像去年,试运行时安全,但他大抵也能接受这样的损失。
海上飓风,可不是时时刻刻都有的,而且运输的时间里,这样的海象本就极少,只能说这就是一次意外而已。
不过张居正终究比魏广德年长,仕途是多了那些年,所以见识还是比魏广德多的多。
他深刻知道漕运利益集团力量的恐怖,别看就损失七条船,可人家要是借题发挥,怕又是一场朝堂风波。
不过张居正这时候并没有提醒魏广德,左右不过就是国政的一场争论。
好吧,在他看来,对不对,大家争论一下未必是坏事儿。
当初大家支持海运,不过是因为担心黄河屡治不利,今年貌似改元后,黄河就温顺起来,兴许以后也会如此。
或者三、五年发一次大水,貌似也是朝廷可以接受的。
利用此事打击下魏广德的威望,貌似也不是坏事儿。
之前冯保的事儿,他虽然全力想要把自己摘出去,可朝野上下私底下议论中,依旧多把事件归集到他身上,让他威望损失极大。
现在清流官员中已经有传言,说他和冯保是相互借机上位,他借冯保之手干掉高拱,而冯保也利用他的帮助获得成功。
当日散衙后,魏广德回到府邸休息,是丝毫没有觉察到一场针对海运的政治风暴正在酝酿。
当晚,淮安府一处私密大宅内,几个商人打扮,却浑身散发着官气的人正在密议。
“天津那边已经传来消息,只沉了七条船,其他的没机会动手。”
“呵呵,应该是那些人怕自己有性命之忧,所以不敢动吧。”
“不管怎么说,这些人都不能留。”
“这是自然,我会寻个由头,把他们先调离,在动手。”
“大人,你看此事是否可以发难?”
其中一人忽然对中间端坐之人问道。
“如今支持海运的几人已经高升,衙门里没多少人为此说好话了。”
那位“大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顾左右而言他,但是话里意思还是很明显的。
“还有,这次不管是否成功,这几年你们都约束好手下,不要再闹出幺蛾子。
这次的事儿,之前若是你们听从我的话,也不至于让京城打定主意改走海路。
为了限制海运漕粮的数量,我们可是花了不小的代价才说动上面的人。”
“可是大人,为何不再接再厉,请那位和首辅大人再说说,直接取消海运漕粮。”
那人继续询问道。
“理由不充分,首辅也得考虑漕粮安全。
伱说你们,为了那点利益,哪年不搞出一堆沉船上报,漕运损失惨重,都赶上海运了,还有黄河之故,你叫人怎么为你说话。
内阁那边不管我们下面怎么做,但是额定漕粮必须安全运抵京通,这是基本要求。
那位让试行海运,未尝没有敲打的意思,你们还不收手,难道真要上断头台才知道后悔吗?”
“其实不管是走运河还是走大海,船损都是不可避免的”
“那不行,船走大海,我们在沿途那些产业怎么办?上行下效,商人们也一股脑请求开海,要用海运替代北上漕运,我们在运河边的产业可就废了。”
“正是,只要朝廷不拨银子疏浚河道,不出几年,运河就会荒废,我们投的那些银子可就打水漂了。”
“京城运作的银子不能少,我在想,要不要组织河工干一票,让朝廷知道百万河工的力量”
第二日,京师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是个出游的好天气。
再过些日子,太阳可就毒辣了,人们也不敢随意外出暴露在烈日之下。
内阁首辅值房里,张居正身前站着个一身家仆打扮的人,而张居正此时就坐在首辅宝座上看着手里的纸条。
“卲方躲回去了。”
“是的,老爷。
那卲方在知道高拱被驱逐后就躲了起来,秘密返回丹阳隐藏。”
那家仆急忙说道。
卲方,自然就是那位丹阳卲大侠,利用自己人脉,帮助高拱复职。
高拱被解职后,邵方也就成为张居正眼中的危险人物。
一个江湖人士,竟然能呼风唤雨,插手朝廷内阁首辅大臣的更替,只是张居正绝对不能容忍的,威胁实在太大了。
去年成功驱逐高拱后,张居正就曾打算秘密处决卲方,但是派出去的人都扑了个空,让人躲藏起来。
张居正虽然不能对高拱做什么,但是对于像卲方这样的小人物,还不是手拿把掐。
而且,官场上大多对他也是不满。
高拱上位后,不仅为他提供了诸多便利,让邵方自以为是,公然以在野的政治首领自居,家中甚至建有密室用于商谈国家大事,嚣张之极。
对于一个仰官员鼻息的小人物,一下子翻身骑到官员们头上,大家对他的态度可想而知。
不过此人奸猾,几次失手没抓到人后,张居正就专门安排人寻找卲方线索,打算给予致命一击,抓住他,杀死他,永绝后患。
是的,昨日他能运作高拱复位,殊不知将来会不会再来一次。
张居正不再多言,快速写了一封书信,用印后封入信封,并用火漆封口这才交给家中下人。
“你带这份信去见张佳胤,丹阳在他的治下,让他密捕卲方,你要亲眼看着处决他。”
张佳胤字肖甫,初号山,后改号崛崃山人,四川重庆府人,嘉靖二十九年中进士,授知县,隆庆五年以右佥都御史巡抚应天。
(本章完)
954不挡人财路
“你带这份信去见张佳胤,丹阳在他的治下,让他密捕卲方,你要亲眼看着处决他。”
张佳胤字肖甫,初号山,后改号崛崃山人,四川重庆府人,嘉靖二十九年中进士,授知县,隆庆五年以右佥都御史巡抚应天。
既然卲方躲回去了,张居正自然就该出手了。
说起来之前几次,失手没有抓到人,张居正也很是无奈。
邵大侠身边的人,从家中管家到奴仆,多为残疾、丑陋之人,都是无法生存而被卲方收入家中做事,故而这些家仆对他是忠心耿耿。
其实要抓人,首先就是要掌握他的行踪,而用间策反他身边的家仆无疑是最好的办法。
可偏偏又遇到这么一个奇葩,他身边人根本就说不动。
卲方这个人,做为江南商贾,为人豪爽,行为果断,出手大方,行侠仗义,可偏偏这样的人就是不好好做他的生意,偏要掺和进来玩政治。
等人离开以后,张居正依旧坐在那里思索着。
处死一个人犯不是小事儿,即便是他身为内阁首辅,也不是随便杀人的。
除非是不通过官府力量,派人暗杀。
至于朝廷需要暗中联络的人,张居正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他也不打算搞什么七绕八转,而是要直接和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摊牌,让他们在江南处死卲方后对这个案子一路绿灯。
至于理由,张居正自然早就有了。
去年高拱失势后,卲方就果断的选择转投他人,而这个人不是旁人,正是当今万历皇帝的外公,李太后的父亲李伟。
卲方又拿出当年的手段,花了近两个月的时间对李伟的管家进行贿赂,终有一日,经管家安排与李伟见面。
李伟贪色,而邵大侠出手大方,故而对其有好感,知道他是个江南商贾,遂将一笔生意介绍给邵方。
皇亲国戚,怎么会做赔本的买卖。
卲方本就是为了拉近和李伟的关系,所以根本就不打算从中赚钱。
生意他亲力亲为做好,好处全部都给了李伟,这让李伟一时间把卲方引为知己好友。
有了李太后父亲这层关系,让张居正在处理卲方时就有些畏首畏尾。
毕竟,张居正也不愿意得罪李太后,冯保也因此提醒过他。
不过看到卲方如此长袖善舞,也才坚定了张居正要除掉卲方之心。
好在机会终于还是出现了,李伟介绍给卲方的生意,好处全由他得了,可卲方也不能亏损太多,后面的几次生意于是干脆偷工减料。
到最后,终于还是事发了,他经手的货物出现问题。
因为此案涉及皇亲国戚,朝廷自然不会公开处理,是李太后直接找首辅张居正处置的。
在张居正的干预下,对李伟处以薄刑,虽然处罚不重可对其他皇亲国戚也达到了“敲山震虎”的目的,让他们不敢在肆意妄为。
可是对于“罪魁祸首”的邵方,张居正自然就不会客气。
正因为涉及皇亲国戚,所以张居正有把握说服陈一松、葛守礼等人松口,密捕卲方后不经过堂问案就直接处决。
因为在处置李伟时,其实什么事儿都已经交代清楚了,卲方肯定是涉案人犯之一。
而陈一松等人也知道,为了保留皇家颜面,这卲方抓到以后也不便过堂。
当然,李伟的案子还牵扯到宫里大太监陈洪,卲方就是和陈洪商议后选择的取悦李伟,曲线救国讨好李太后。
不过现在坏事了,冯保可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陈洪没讨到好,直接被发配去了南京等死,算是彻底失势无力回天了。
而这些事儿,因为需要保密,所以李太后直接交代首辅张居正处理,连魏广德都不太清楚。
只是知道李伟坏事儿,受了责罚。
那可是太后生父,而之后陈洪被驱逐,魏广德这才知道其中一些原由。
不过对于卲方,魏广德对他自然也是没有好感的。
魏广德不知道张居正值房已经对卲方判了死刑,他这会儿正在听着芦布传递今日各衙门里的小道消息。
“等等,你说都察院有人痛斥海运漕粮失船失粮?”
芦布还在说着他听到的消息,忽然被魏广德出声打断。
“是啊老爷。”
芦布急忙停下话,答道。
“谁在这么说?”
魏广德出口问道。
“说这个话的人不少,好像御史鲍希颜最为活跃,六科那边也有类似的话,户科给事中贾三近就是主要支持者。”
芦布开口说道。
“伱这几天帮我关注下这个事儿,看看都有谁跳的欢。”
魏广德吩咐一句。
前两日张居正的话他没重视,可今日芦布传来的消息可就给他提了个醒,别是漕司那边还不死心,还想动动漕粮海运之事。
到这个时候,魏广德忽然一拍脑袋,嘴里不住说道:“大意了,大意了。”
是的,到这个时候,魏广德才忽然发现之前官员调动中他犯下的纰漏。
在户部决定每年漕粮海运十二万石后,他就认为此事已经稳了,所以对于之后王宗沐、梁梦龙升迁没有阻止。
现在王宗沐已经调任南京,梁梦龙则是入户部为侍郎,这两人可都是力推海运的官员。
可现在,他们都被人调离了地方,以后要维持漕粮海运的事儿,可不就要看旁人的意思。
“难道漕司那帮人真的打算利用这次事件,掀起再议海运漕粮的事儿?”
魏广德有点吃不准,可现在的他已经不是过去了,他要把一切风险扼杀在萌芽阶段。
漕运总督吗?呵呵。
魏广德可是记得,当初梁梦龙本来要调动的衙门是南京刑部,是他出手把任职改到的户部侍郎。
当时,魏广德也只是临时起意而为,现在看来当初的随手一笔,现在貌似用处大了。
或许是我潜意识里已经察觉,只是没有用心思考的缘故吧。
魏广德在心里这么想着,王宗沐升迁到南京做了尚书,自然不好降职继续回去做漕运总督,可梁梦龙是可以的。
以户部侍郎之衔出任漕运总督,也和朝廷常例。
之后,魏广德又给在六科和都察院的同乡舒鳌、笪东光和周守愚等人去了条子,一个是让他们注意下衙门里反对漕粮海运官员,记下名字,也打探他们下一步是什么打算,是否准备一起上奏,想要罢海运之事。
魏广德当政以来,做的事儿并不多,大多都是在安插手下人手,真正涉及到国策方面的,不过就是开放月港和重提海运。
开放月港,因为那时候是徐阶等人执政,他的话语权不重,并没有太多参与,导致现在月港的贸易量一直受限。
当初隆庆皇帝还想通过月港大赚一笔,但是之后每年内廷能收到的银子不过几万两,所以心思也就淡了。
不过魏广德深知,不是海贸不赚钱,而是关税没缴足,而且还被限制的死死的。
每年就那么多船出海,怎么可能增加收入。
现在,那些拿到船引的家族,已经利用月港的海贸大赚特赚,之前没有得到船引或者和人合股才分到一张船引的家族,其实早就不满了。
虽然魏广德手里也控制了一只船队,并且在他默许下正在进行东洋交易,可以说利润丰厚,但魏广德可不是短视的人,也不会为了一己私欲就扼杀开海的机会。
自家赚钱和国家长治久安,魏广德还是拎得清轻重。
开海,让大明人能够早日睁眼开世界,这比什么都重要。
开海,不仅赚到巨额银子,解决国内银两不足,最重要的还是可以增加朝廷收入,不至于在打仗的时候因为国库空虚玩不起。
明末征剿东北建州女真为什么失败,其实国库空虚就是主要原因。
萨尔浒之战,明廷其实就已经暴露出粮饷不济,才逼不得已在不适合的季节发兵。
而在崇祯末年的松山之战中,崇祯皇帝也是因为国库艰难,不断下旨催战,导致洪承畴在指挥时犯下致命错误,被洪歹抓住机会,一举歼灭明廷最后的机动力量。
松山之战后,明廷再也组织不起大军和流贼或者后金进行大会战,拱卫北疆二百年的大明边军经此一战全军覆没。
实际上,萨尔浒之战后,明廷若不是财政捉襟见肘,一鼓作气调集西南的狼兵、白杆兵,南方的浙兵,大同弓手和其他边军主力围剿,建州女真坐大的概率也是很小的。
但是就因为没钱,生生把一场围剿战打成了兵家最忌讳的添油战术。
不断的派遣国内精兵强将分散出击,然后被后金抓住机会各个击破,一把好牌被彻底打烂。
大明不是没好兵,就是没钱,差遣不动。
随后几日,朝中关于海运漕粮损失七船,漕粮丢失近五千石的消息不断扩散,许多官员主动或被动也参与到其中讨论。
支持和反对者皆有,暂时不分高下。
内阁,这日阁议近日政务后,魏广德就有意提到此事上。
“我就不明白了,这也不过是朝廷进行第二次海运漕粮,损失五千石就被人无限放大,和河运相比,这点损失微不足道。
可偏偏,最近满朝都在议论,说什么海运风险大,风高浪急,船只一旦倾覆就无救的言论。
看看前几年,哪年漕军不在运河上损失惨重。”
魏广德这话是故意说给张居正听的,他知道张居正此时的心态。
那时候朝廷下决心尝试海运,是高拱在力推,他担心漕粮安全,又对河道安全束手无策之下才决心尝试海运,希望找到办法解决北京和边镇粮草安全。
而张居正上位后,最关注的事儿则是否定高拱的决策。
虽然最终尝试成功时,高拱已经去职,可毕竟决定是高拱做出的,所以张居正打心里是不想继续漕粮海运之策了。
“善贷也不用过于激动,此次漕粮海运,损失确实不算小,下面议论就让他们议论好了,你不是也常说不怕别人说,就怕人不说话吗?
辩一辩,好不好就有结果了。”
张居正温言宽慰道,他也是想试探魏广德的决心,若不是很坚定,他还是会尝试修改一二。
“可有人就不是安心辩论,在这背后,听说可有不少外臣插手朝中之事。”
魏广德看着张居正冷笑道:“山东抚按傅希挚、漕司俞一贯等人的家人,听说最近在京城很是活跃,声称自家主人忧虑,打算上奏。
上奏你就直接上奏本就好了,在京城四处游走劝说其他官员又是何意?
听说这些人大方的很,处处都是银钱开路,我已经让人搜集证据,还在考虑要不要交到葛大人那里,让都察院来管一管。”
魏广德今日主动挑起这事儿,当然是有备而来。
漕司和山东等地官员都插手此事,说动了和漕运有厉害关系的御史和科道为其张目,又游说其他在京有话语权的官员,让魏广德感觉到不安。
若话语权真被他们拿下,这辩论也就不用继续了。
好在,大部分官员深谙这种争论的真谛,并不急于表达自己的态度,而是坐在家里等着人送财物上门请教。
好吧,借机发点小财。
毕竟,京城居大不易。
魏广德不想挡人财路,所以干脆就派人静静观察他们的动向,做好记录就是了。
这些人中,不少和张居正有关系,不是门生就是好友。
魏广德相信,他今日对张居正说的话,他会传过去,让他们收手。
否则,魏广德不介意把事儿交到都察院,有铁面无私的葛守礼在,这帮人弄不到好去。
果然,听到魏广德这么说,张居正就知道魏广德之前没有动作,原来是在收集证据。
想想也是,那边联络的人来源复杂,很难通过做通高层几个人的思想,让他们把自己派系的人压下去,说不得还得拿出好处才能让他们开这个口。
与其费力不讨好,不如直接公事公办,用都察院来打压他们,封住他们的嘴巴。
到时候只要撬开一张嘴,其他人都噤若寒蝉,因为只要帮着说话,那就代表着收了人家的好处。
何况魏广德把事儿拖了这些天,该见的人见了,该送的礼也都送出去了,那些人下来很快也会想明白。
人家魏阁老可没挡住他们发财。
到最后,钱花出去了,人家还背地里记魏广德的好,这找谁说理去。
(本章完)
955泇运河
魏广德公开威胁要把事儿挑开,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砸银子,魏广德肯定是不愿意的。
为了国事自己掏银子,他肯定不肯。
但银弹攻势下,一旦有人率先带头上本,那些收到好处的官员不免都要有所表示。
如果发展到这种程度,那基本上是大局已定。
就算魏广德发动关系,也上奏禀明海运的诸多益处也是无用。
毕竟观念在这里,这时候大部分人都不怕江河而畏惧大海。
对方用这样的方式来操作此事,当然也是落下把柄,无论如何,他们的行为都属于向朝廷官员行贿。
于是,魏广德自然要选择用这样的方式终结对手的发难。
既让京官赚了银子,再抬出都察院来封住他们的嘴。
不管他们内心里怎么想,支持或者反对,到了这个地步,只要站出来支持停罢海运,就可以被认为收受了某些人的贿赂。
这个事儿只要传开,魏广德相信所有收了钱的官员都有理由拒绝此事了。
至于收了钱不办事儿,他们又不是义薄云天的小阁老,可没有办不成事儿如数奉还的道理。
何况涉及那么多的官员,他们敢去要吗?
至于魏广德这么做,难道不是打破了朝中一些潜规则,不担心因此遭人忌恨吗?
魏广德就算什么也不做,下面的人依旧会看着他屁股下的位置眼神里带着火热。
不遭人妒是庸才,只要把位置坐稳当,自然是不怕的。
说到要公事公办,张居正只是意味深长的看了魏广德一眼,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张居正明白魏广德不打算退让,他也许多好好想想此事,不过在魏广德谋划针对漕运利益集团反击的时候,张居正其实也是做了准备的,那就是重提当年胶莱运河之议。
这次山东即墨县福山岛的海难,也是给张居正提了一个醒,那就是海运确实危险重重,并不是像漕运,是一段一段的放开路线,或者说漕船是一批批的过航道,即便出事,也就是一批漕船出问题,但毕竟只是少数。
而船队走海运遭遇风浪,可能一个船队就报销了。
于是,他在思考漕粮安全时,又把当初高拱提出,但又被高拱否掉的方案拿了出来,那就是开凿胶莱运河。
可以说,大明朝这些年因为黄河的缘故,朝中大臣都已经被锻炼成水利方面的专家。
因为在隆庆年间的连续溃坝决口,导致漕粮中断,引发京师震动,此时内阁很多时候都是在想办法解决这个难题。
王宗沐的海运法子虽然好,可毕竟不是最为稳妥的。
这个时代可没有气象卫星,自然没法监控到辽阔的大海,对台风这样的极端天气是根本没有防范能力的。
张居正作为内阁首辅,自然是求稳为主,走河运总归要比风云变幻不定的海运要然他更加放心。
所以,他虽然不是坚决的反对海运漕粮,只是把此当做不得已而为之的备用方案。
同时也是顾忌魏广德的面子,当初魏广德写给隆庆皇帝的信他也看过一些,其中就有对山东方面提出海运漕粮一事的支持。
实际上,从支持月港就让张居正意识到,魏广德是支持开海的大臣,只不过没有公开站出来而已。
他不想因为每年十二万石漕粮的事儿和魏广德交恶,在内阁里斗起来。
但是,张居正始终没有放弃以运河为主运输漕粮的打算,更何况在高拱执政后期,他对漕粮海运还是持支持的态度。
由此,张居正实际上一直在寻找其他航道,既能解决黄河水患又能在内河运输漕粮的法子。
“善贷可知胶莱运河之议?”
张居正忽然抛出另一个话题,询问魏广德。
“胶莱运河?”
魏广德闻言点点头,虽然有些诧异,但他并未多言,而是想看看张居正是什么意思。
“从这次福山岛漕船损失看,大海航运危险始终还是太大。
这次蒙天之幸,只损失七条漕船,可以后呢?
我问过懂海运之人,他们也说虽然四七月份适合航运,但海上风浪确实不可测,若是遭遇就是船毁人亡的结局。
由此,吾以为,还是要尽量减少海上的行程。”
张居正继续说道。
“所以你想开凿胶莱运河?”
魏广德诧异道:“可我记得之前朝廷曾派员查看过,都说开凿难度极大,费用不小,需耗银百万两以上。
更何况,就算首辅大人真开凿成功,殊不知那些人又会搞出什么事儿来。”
魏广德说这话也是意有所指。
他支持海运漕粮,就有人在下面动手脚,想要阻止。
他张居正要是凿出胶莱运河,怕不是一样要遭受那些人的反对。
他们可不考虑什么漕粮安危,他们只考虑自己的利益。
张居正听到魏广德的话先是有些愕然,随即抚须笑道:“原运河问题太大,终归是要和他们碰一碰的,只要你我同心,倒是不惧他们。”
说到这里,其实张居正也表达了自己的意思,他不会带头反对此事,让魏广德可以安心。
毕竟他们是阁臣,要考虑的可不是那点蝇头小利,他们更多考虑的还是天下安定。
只是,张居正话里的意思,让魏广德也不由得皱眉。
他明白张居正的意思,现在只是找不到合适的航道,所以海运航线要予以保留,但他并不支持。
魏广德并没有因此就自鸣得意,实际上后世海运繁荣得益于航海技术的发展,特别是海船从木制变成铁制,再加上气象学的发展,才把大海变得不再危险。
低头思考一阵后,魏广德才抬头对张居正说道:“此事我明白,不过不论是否有新河道沟通运河,海路我觉得还是应该保留,每年都应有漕船出入。”
魏广德暂时不敢坚持把漕粮全部改海运输,张居正的担忧其实是绝大部分官员的想法。
他们不在乎漕运和海运那个更经济,他们只在乎他们认为的,漕运始终比海运安全。
魏广德也不能和他们辩论,因为这个时代根本就么有任何依据说明他们是错的。
实际上,他们也没错,这个时代若不是有漕运的蛀虫,漕运除了耗费大点外,安全性是优于海运的。
这个时代的漕兵其实和其他卫所一样,存在大量逃亡,而这些逃亡后隐姓埋名的军户,就在他们主官那里变成了运输漕粮损失的漕兵。
好吧,结果就是船和船上所载的漕粮都变成了船损报到户部,这也是大明漕运损失很大的重要原因。
“我支持保留海运航道,但是只能维持现有十二万石的漕粮,不可能增加。”
张居正也摆明了自己的底限。
得到张居正的保证,魏广德这下算是彻底放心。
有他这个次辅和首辅的背书,不管漕运集团如何蹦跶,他们的打算就始终不可能实现。
“胶莱运河之事,我看还是让工部考虑吧。”
说完海运,魏广德继续先前的话题,说起张居正属意的开凿新河道。
张居正点点头,“此事我也再想想,和卿,下来你也好好考虑一下此事。”
今年的漕粮应该能安全抵达,内阁总算是松了一口大气,后面又随意说了一些其他事儿,最主要还是蓟镇和兀良哈朵颜部的对峙。
“戚继光在那里,我觉得倒是不用朝廷担心。”
魏广德笑道。
戚继光当初说要练骑步十军,他就可以横扫草原,现在不过练出一骑一步两军,但在魏广德看来,也足够应付朵颜部的威胁了。
毕竟之后的朵颜三卫已经不是明初那会儿,战力极强,他们现在的实力远远不如土默特部。
散衙后,魏广德回到家中,就安排人给朱衡那边递了条子,今晚他要过府一叙,详细了解运河之事。
说起来,漕运阻塞发生在隆庆三年起,到隆庆五年达到高潮,当年四百万石漕粮安全运抵不过百万石。
而魏广德那会儿,正好完美错过。
不过,隆庆五年他不在朝中,可嘉靖四十四年时,他虽然全身心都在抄书,可也知道京城因为漕运断绝引发的粮价疯涨。
也就是魏广德底子厚实,才在那时候没有受到太大影响。
今天张居正在内阁的话,让他不得不重新认识这个时代的漕运。
“这就是整个运河的地图。”
是夜,在朱衡府上,魏广德看到摊开的一副巨大地图,而朱衡就指着其中一段对魏广德和谭纶介绍道:“整个大运河,数徐州到淮安之间河道最复杂。
一是徐州段的徐州洪、吕梁洪地理环境十分险恶,特别是吕梁洪,位于徐州城东南六十里处,分上、下二洪,绵亘七里多,水流湍急险恶,水中怪石林立,船只经过时必须要当地有经验纤夫的牵挽,否则就是船毁人亡。
二是黄河自古以来就有“善淤、善徙、善决”而著称,黄河改道徐州之后,黄患集中于徐邳地区。
另外泗州祖陵和凤阳皇陵也在附近,治黄就不得不考虑陵寝安全,所以经常束手束脚.”
“那伱当初开挖的新运河是在哪儿?”
魏广德看着运河线条有些眼花缭乱,干脆直接问道。
“这里,开挖南阳运河,将运河向东移动,远离黄河水道。”
朱衡又指着一段说道,“靠西的那条是旧运河,现在应该还能有限的通船,不过淤堵应该很厉害了。”
循着朱衡手指,魏广德看明白老河和新河的关系,隔着南阳湖,老河在湖西边,新河在湖东边。
“但是这条新河也只是解决当时的问题,留城到徐州这段问题还存在,没有避开徐州段黄河、二洪之险,因此开凿新河还是需要考虑的。”
朱衡继续说道。
“工部有其他考虑吗?”
魏广德开口问道。
“不是准备用海运,从淮安出海直抵天津?”
朱衡这时候狐疑的问道,“难道那帮人的动作,善贷你那边压力很大?”
魏广德摇摇头,“海运虽然通畅,但毕竟无法解决海上安全,风雨莫测,这次即墨县福岛之海难,将来终究不可避免。”
朱衡点点头,“这次损失确实有点大,虽然和以往漕运比似乎差不多,可别忘记,这只是一只船队损失。
大规模漕粮海运,现在看来,确实风险很大。”
“还是说先前的话题,绕开徐州,可有法子?”
魏广德问道。
“自然是有的,在运河靠近徐州附近开挖新河,只是这耗费也是不小。”
朱衡说道,“嘉靖三年时就有人提出过,利用泇河水道和水量走船,避开徐州。
不过”
朱衡稍微迟疑后还是对魏广德说出了其中的争议。
在考虑皇陵避水之外,再加上“保漕”,因此明廷对于徐州地区的运河治理一直都有二种考量:一种是从政治因素,以黄河为主“治黄保运”;一种是经济因素,以运河为主“避黄行运”。
嘉靖四十四年大水后,朱衡负责开挖新河,其实就属于“治黄保运”,但是结果也很明显,徐州地区不避开,根本就解决不了运河的通畅。
而刚才朱衡所说,则是“避黄行运”派支持的法子,惹不起就躲开,只要保证漕运通畅就好,这样治理黄河时就只需要考虑皇陵避水就好。
朱衡又指着地图一处说道:“大致就是在邳州这里开挖新河,串联沿途几条河道,汇入南阳新河道,运河就能保持通畅。
全长二百余里,以目前朝廷能聚集的民力,十万人非三五年不可能完成。”
“和开挖胶莱运河比,那条更加容易?”
魏广德忽然问道。
“胶莱运河?”
这次的惊讶声不是朱衡说的,而是一边的谭纶。
“善贷,你为何又提起胶莱运河之事,此事我听人说过,几次考察皆言不可行。”
谭纶继续说道。
“子理之言有理,胶莱运河虽利用前朝旧河,但已经证明,即便沟通也因水量无法通行大船,根本就不能行。”
当初派员调查的结果,朱衡是很清楚的,若非如此,强势如高拱势必会坚持推进此事。
“既如此,士南兄,你给我交个底,若是要彻底解决问题,保证运河畅通,这开挖泇运河就是唯一的办法了?”
魏广德继续问道。
朱衡没有这回答,而是思考半晌后才抬头看着魏广德说道:“只要避开徐州,运河自然畅通。”
和后世黄河过开封走菏泽、济南方向从营口入海不同,此时是过开封后走商丘、徐州从淮安入海。
(本章完)
956治黄和永额
“既如此,士南兄,你给我交个底,若是要彻底解决问题,保证运河畅通,这开挖泇运河就是唯一的办法了?”
魏广德继续问道。
朱衡没有这回答,而是思考半晌后才抬头看着魏广德说道:“只要避开徐州,运河自然畅通。”
和后世黄河过开封走菏泽、济南方向从营口入海不同,此时是过开封后走商丘、徐州从淮安入海。
又因为在后世为了农业灌溉分水,以及北方降雨量的减少,黄河水量大减,黄河水患几乎已经成为历史,再也不复存在。
“所以反对开挖泇运河的,主要就是徐州那边的人了?”
魏广德看着朱衡,“你之前挖南阳新河,也是因为他们的强烈反对而进行的折中?”
“有这个因素,但不是绝对,那时候要是开挖泇运河,根本就来不及。
如果真要动工,只能选择在春荒的时候进行,田地里没什么活儿,可以召集大量民工,还不耽搁农业生产。
其他三季都不能,因为这个工程太过浩大,前后两三百里的河道,可不是简单说说就行的。”
朱衡苦笑着解释道,“何况那时候,我的副手潘季驯潘子良也是治黄派,他一力主张疏浚河道为主的治黄。”
“潘子良不是徐州人啊?他家在徐州有生意?”
知道潘季驯是治黄保运派的,魏广德就有些诧异道。
在他看来,人的立场根本就是自己的利益,也只有潘家在徐州有生意,才会那么在乎徐州。
保住徐州段运河,就是保住在徐州的生意。
“这个应该没有,他就是认为只有疏浚河道,才能避免黄河向南寻找出海口。
疏浚河道不仅能造福两岸百姓,也可以保住江淮的皇陵安全。
不过也因此,他一直都得到朝中徐州籍贯同僚的支持,几起几落,可总有人提到他,让他有机会复位。
毕竟,朝中懂治水的官员可真不多。”
朱衡解释道。
“我明白了,避黄行运的话,虽然可以保证漕粮运输安全,可黄河却可能因此淤堵造成再次决口,寻道出海。
治黄派担心因此危及江淮的皇陵,就是说就算朝廷决定避黄行运,治水也必须继续进行下去。
与其两头都要投银子,不如全力投入到治黄保运中去。”
到这个时候,魏广德才真正理解了这个时期大明朝在治理黄河问题上面临的两难境地。
根本就不是一个简简单单治水的问题,而是涉及到治水、漕运和皇陵的一个复杂问题。
不过魏广德仔细想了想还是点头说道:“士南兄这么说,我个人倒是偏向于治黄保运了,把漕运和其他两件分开容易,可那两件事儿终究还是要压在朝廷心头。”
谭纶这时候也开口说道:‘士南兄当初的决定,我也是支持的,与其耗费财力开挖几百里的新河,不如想办法治水。
黄河淤堵,那就尽力清淤,保持河道畅通就是了。’
“哪有那么容易,若只是清淤就能解决,黄河水患早就治住了。”
听了谭纶的话,朱衡只是摇着头。
可以说他朱衡自从到任工部后,其实就干两件事儿,一是修皇陵,二就是治水。
皇陵总能修好,可治水治了这么多年,他都几乎要绝望了。
特别是隆庆那几年,几乎就是年年治水,年年水患,无休无止。
以前,他的想法也是治黄保运,可是到现在,他已经逐渐偏向避黄派了,真的伤不起。
只不过做出这样的选择,等于就是告诉朝廷,黄河改道,夺淮入海已经不可避免,皇陵还是别保了,保不住。
可这话要说出他之口,只怕马上就会成为别人攻讦他的口实,下野就近在咫尺了。
虽然工作累,可朱衡还想再做几年官,他还没到干不动的时候。
“现在潘季驯在做什么?他懂治水吗?”
魏广德忽然问道。
“隆庆五年,黄河水患再起,他因治水不利被罢免,现在已经闲赋在家。”
朱衡说道。
“那朝中还有其他会治水的官员吗?”
魏广德又追问道。
“治水之人.”
朱衡这次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想了一会儿才说道:“治水有功的,也只有挂冠而去的海瑞海刚峰了。”
“嗯?”
听到朱衡说起海瑞,魏广德还很是诧异。
这位老兄后世很有名,不过都是因为清廉,相对于大明当下的官员来说,确实当得起一个“清”字。
看魏广德不解,朱衡就解释道:“江南地区虽水网纵横、富甲天下,但水灾却十分频繁,百姓苦不堪言。
每到雨季,江南便浸泡在洪水当中,大面积田地被淹导致绝收,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地。
海瑞做江南巡抚,主要就是为了治理江南水患去的。
他通过实地考察和查阅历任主官的治水记录,终于找到了水灾的成因,除雨季长、降水多外,更大的因素是水利设施的荒废。
当时太湖主要出海通道吴淞江堵塞严重,太湖的水泄不出去,奔涌回溢,便造成了水患。
所以他上奏请求征集民夫清淤,以解决江南水患。”
魏广德点点头,“他成功了。”
不过朱衡却没有点头,而是笑道:“他征集的民夫不是清理吴淞江的淤堵,而是派去拓宽黄浦江,这其实也是前朝夏元吉采取的策略。
洪武朝时,朝廷为了封住出海口,故意封堵了吴淞江,导致大面积淤堵,要想恢复工程太过浩大且难以短时间完成。
而夏元吉应对太湖水患,就是选择“黄浦夺淞”,利用吴淞江河道把太湖之水引至当时吴淞江的支流黄浦江,然后让太湖水顺着黄浦江注入长江,奔涌入海。
海瑞也是选择了和他一样的套路,放弃淤堵厉害的吴淞江,而选择治理黄浦江,拓宽江河之出海口,现在那里已经数年不见水患了。”
朱衡的解释,魏广德眨眨眼,依稀有些明白点什么。
魏广德此时微微点头,不过在他心里,也把海瑞做为了治黄的备选之人。
“你觉得朝廷若是再次治黄,用潘季驯好还是海瑞好?”
魏广德很突兀的问道。
朱衡盯着魏广德半天,才皱眉说道:“潘子良其实已经多次治黄,但是效果都不甚理想。”
这话,其实朱衡还是很客气的,没有直言潘季驯之前的治黄是失败的。
“至于海瑞,虽然懂治水,但是”
朱衡对把治黄这么大的事儿交给海瑞,显然还是心有顾虑。
毕竟治理太湖,在他看来还是简单,并不是太大的事儿,可是治黄却不是,难度是天壤之别。
“好了,我明白了,只是作为备选。”
魏广德开口说道。
“善贷,伱给我交个底,是不是内阁又要”
朱衡这时候开口,对着魏广德问道,不过话到最后,还是不知道怎么说下去。
“唉”
魏广德叹口气,这里就朱衡和谭纶,魏广德倒是都放心,于是也不藏着掖着,就直说道:“漕粮今年虽说稳了,可首辅那里依旧还是担心。
水患的事儿,谁说得准呢?”
“未雨绸缪,是对的。”
谭纶接话道。
“加之他还有那些小心思,所以今日他在我面前又提到开凿胶莱运河的事儿,虽说依旧有一小段海路,但是风险可就小了,不用环绕胶东半岛。
这次的海难,对首辅那边影响很大。”
魏广德继续说道。
“其实,应该还是要彻底否决高阁老那些政策吧。”
谭纶没开口,朱衡却接话道。
他在朝堂多年,很多事儿都看的清楚。
一朝天子一朝臣,对首辅来说也是一样的。
继续执行高拱的政策,出了成绩大家也是念着他的好,可不会认为是现任首辅的功劳。
如此,还不如断掉。
第二日,魏广德到了内阁办公,他暂时也没想好,打算等张居正再次提及此事时再和张居正商议治黄之事。
不过接近中午的时候,张居正那边忽然派人过来相召。
等魏广德到了首辅值房才知道,宁化王府、方山王府及秦王府都上奏催禄。
“宗支日烦,禄米无措,郡王而上犹得厚给,将军、中尉多不能自存。”
张居正等魏广德看完奏疏后,开口对他说道,“这次也是,三府的将军、中尉又把府县衙门堵了,讨要禄米,地方上也没有,还好各府派人把人都带回去了,可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
“最怕的还是有宗室故意闹事等京城责罚,更甚者越关进京城来讨要,之前几个被圈禁高墙的宗室,凤阳那边虽然限制自由,但都好吃好喝供着。
要是他们效仿,那才叫闹笑话。”
没想到张居正叫他过来是因为宗室禄米的事儿,魏广德知道这个事儿不好处理。
宗室禄米的事儿,其实在嘉靖朝之前就时有发生,但那时候朝廷还有底子能够解决,而到了中后期,户部老库枯竭,朝廷也就没办法解决了,于是开始全面爆发。
“三四万张嘴,真闹起来,陛下颜面也是无存。”
张居正看着魏广德说道:“我记得你早前曾对先帝提到过一些解决办法,不知现在可曾拿出章程来?”
魏广德考虑片刻,就把自己以前想的一些事儿详细给张居正进行了介绍,无非就是开源节流。
节流,其实嘉靖末年的《宗藩条例》就已经做到极致,当时定下来的就是禄米发放,给钞七成,给粮三成,实际上禄米就是定在三成,皇女则正是只有两成。
同时,礼部还更加严格审核宗室身份,其实就是有意的拖延认定的时间,这样就把能领禄米的时间往后拖延。
对这些动作,魏广德以为已经是做到极致了,不可能继续压缩宗室禄米的支给。
“朝廷得考虑让宗室自给才是。”
最后,魏广德提醒道:‘宗室如此繁衍,真如之前有人上奏,举国之米怕都无法供给宗室了。’
“开放四民之业,怕是未必有人响应,而且朝中和宫里,怕都不会答应。”
张居正有些犹豫道。
现在朝政决策权就在内阁手里,宫里也就是行使监督之权,可最终决策权还是在宫里。
民政或许他们不会在意,但是涉及宗室,就未必会答应。
“若不废除四民之禁,让宗室可以从事农工商等事务,让宗室当中有才华的人出来做官,宗室只会越来越多,多到彻底拖垮朝廷的地步。
只要说动那些生活困难的宗室,给一些东西让他们脱离宗室自谋出路,不仅对他们好,对朝廷也是降负。
士农工商,大家都可以过得很好,宗室为什么就不能活?
至于那些担忧,只要限制宗室人才不得入京做官和掌握军队就行了,在地方上担任一些职务谋生。”
魏广德说道。
“这个我再考虑考虑,礼部那边未必会答应。”
张居正摇摇头说道,“还有你说的那个永额,是如何操作?”
“礼部牵头,核定宗室各支人口,和各省督抚协商,确定每年派额数量并定为永额,不得再增减。
此额一旦划定,每年各省须按分摊足额给付禄米,宗室各支人口不论多寡,都按此额依照爵位均摊。
这样,各王府每年能够分配多少禄米就是他们自己的事儿,自己要多生儿子,到时候分配的禄米养不活,那也是他们的事儿,和朝廷无关。
再有允许其脱籍入四业,想来会有一些宗室之人选择退出,拿了朝廷给的东西自谋出路。
不管是经商也好,科举也罢,反正和朝廷就没多大关系了。”
魏广德看着张居正说道,“另外,亲、郡王因为地位崇高还有大量获封田地,尚可以保持优渥的生活,将军、中尉多缺衣少食生活凄惨,在分配定额时,可再大减亲、郡王禄米。”
“亲、郡王人数没那么多,减少他们的禄米,其他宗室到手也多不了多少。”
张居正摇摇头,“善贷可知现在在册宗室有几人?”
魏广德摇摇头,不过还是试探着说道:“三万?”
“呵呵,没那么多,我记得前年底礼部奏报过,在册有二万九千人,现在应该不到三万之数。”
张居正笑道,““现在亲王岁给禄米万石,郡王二千石,镇国将军一千石,辅国将军八百石,奉国将军六百石,镇国中尉四百石,辅国中尉三百石,奉国中尉二百石。
就算亲王都降到郡王甚至将军级别,又能有多少?”
张居正考虑半晌,这才对魏广德说道:“这样,你关于《宗藩条例》的建议写个章程,我们和宫里议一议。”
(本章完)
957分家才能真正解决宗室问题
“将见在额派之禄通融均用,日后子孙不拘多寡,均此取给,则朝廷无减削之名,而各宗得分愿之正,自今以至万年可也.”
慈庆宫大殿,一道珠帘将宽敞的宫殿一分为二,两宫太后携万历皇帝朱翊钧在帘后,张居正、魏广德和大太监冯保则是在另一侧。
此时,魏广德还在读着手里草拟的《拟重修宗藩条例章程》,因为之前三府宗室又闹起禄米之事,所以也被当做朝廷当前的头等大事。
要知道,万历元年刚刚拨出大批内帑赏赐,既有各地军镇,也有宗室成员。
可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还有宗室闹事,不能不说宗室禄米问题的严重程度。
他们闹的不是万历小皇帝,而是之前隆庆朝拖欠的几年禄米。
嘉靖中期时,宗室聚众索要禄米,朝廷还能从老库拨银安抚,到了后期库银枯竭后,就是内帑,然后内帑不足,就只能拆东墙补西墙,哪个府闹事就从周边拨粮拨银安抚,剩下的只能少发或者不发,拖上几年,闹事再安抚。
这样的方法其实还是徐阶沿袭严嵩的手段,不过到了现在,张居正认为魏广德提议的永额制似乎可以彻底解决宗室禄米之事,于是催着魏广德紧赶慢赶把章程拿出来,然后就马上召集顾命大臣先行商议。
魏广德读完章程后,陈太后就率先开口问道:“魏爱卿,这宗室人口,这些年到底增长了多少,为何自嘉靖四十年后,几乎年年都有宗室聚众索要禄米之事发生。”
魏广德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先看了眼张居正,见他微微点头,示意照直说,于是这才清理下思路开口说道:“启禀太后,自洪武末,宗室人口五十八人,永乐年间也是百余人,但自正德朝时期,总是人口就已经暴涨至近三千人。
到嘉靖八年时,宗室人口已经有八千人,而到了嘉靖十二年,宗室人口已经破万,到嘉靖三十三年,宗室人口突破两万,从嘉靖四十年起,宗室人口一直维持在两万八千余人。
现在料想,人口已经有二万九千人了。”
“嘉靖年初期,为何人口每年增长上千,而近十年,宗室人口却变化不大,是因为朝廷没有拨付禄米导致的吗?”
魏广德介绍还算详细,明初一笔带过,但是对宗室人口大爆发的嘉靖朝确实相对仔细,所以陈太后很容易就能看出近十年宗室人口变化和之前有云泥之别。
“嘉靖三十年后,因为各地府库枯竭,地方上已经无法及时拨付禄米,所以在嘉靖四十年后,李春芳李阁老奉命编撰《宗藩条例》,对宗室成员有了严格限制。
人口近十年的增长较少,除了禄米不能按时分发外,《宗藩条例》限制也是主要原因。”
魏广德答道。
这个解释,其实有些棱模两可,说的并不详细,可陈太后也大致有了猜测。
近十年宗室人口减少,应该和《宗藩条例》有关,或者说朝廷对宗室成员的认定有了规则,所以一些宗室成员可能因为不符合规则,所以被朝廷无视,没有被认为属于宗室成员。
实际上,明朝的宗室并不是可以无限制娶妻繁衍的,对宗室成员娶妻纳妾也是有严格限制,而且必须上报。
上报后的子嗣才会被朝廷承认,也就是可以被纳入宗室成员之列。
凡没有上报礼部登记,其所生子嗣在过去也被承认,在但李春芳编撰了《宗藩条例》后就被礼部不予认可,继而不被纳入宗室之列。
另外,弘治朝时宗室人口暴涨就已经引起当时朝廷的注意,所以对宗室成员当时就有一个规定并延续下来,那就是习学。
“奏定宗室年至十五先令照例请封,且给禄米三分之一,习学五年,亲王方与奏请出学,支本等全禄。”
规定宗室十五岁就封之后,需要“习学五年”才能获支全部禄米,这在当时也是为了解决禄米支付不足的困境。
所以从嘉靖四十年以后到万历元年这十年时间里,宗室人口增长不到千人,主要原因也就在于此。
但是也因为不被朝廷认可,所以导致许多底层宗室成员的生活水平一落千丈。
毕竟生了孩子要养,可得不到朝廷的承认,没有禄米,于是每年的禄米就成为各府中下层宗室赖以为生的收入。
要知道,底层宗室可没有其他收入来源,只靠着地方官府拨付的禄米过活。
地方上一拖欠,那可不就无以为继了。
宗室闹事,其实多多少少还是因为朝廷政策给逼出来。
不过朝廷也是没有办法,前些年宗室成员因为无所事事所以疯狂纳妾,导致出生人口暴涨,朝廷根本养不起这么多人,自然就只能想法设法限制。
换句话说,现在朝廷登记的宗室人口其实是低于实际人口数量的。
“积欠,其实从弘治朝就已经产生,只不过规模不大,地方上腾挪周转还能勉强应付,只不过到嘉靖朝才滚雪球般壮大,实在是人口增长过快,即便折色后,地方上依旧难以为继。”
张居正这时候开口解释道。
“嗯。”
陈太后点点头,算是接受这个答案。
不过旁边一直没有开口的张太后这时候忽然发问道:“现在朝廷本色是如何派发?”
“将军、中尉按五成,皇女按四成。”
张居正马上答复道。
“各府禄米定额以后,此例真可以延续万世?”
陈太后马上接着问道。
她最关心的还是这个,毕竟是对之前宗室政策一个很大的改动,若是不能有成效,那还如不改。
这次,张居正没有回答,而是看向魏广德。
皮球被踢回来,魏广德也是有苦难言。
实际上禄米定额制度以后,问题看似能解决,可实际上,效果未必如看上去那么美好。
以现在的标准,当然可以解决当下的情况,可是继续数世下去,人口依旧在增长,禄米分薄之后,依旧是贫者愈贫。
到最后,这些宗室吃不起饭又不能自谋出路,终归还是要跑到朝廷来闹事儿。
在魏广德看来,定额只是确定一个数字,减轻朝廷压力,真正解决问题的还是让宗室可以从事四民之业,让他们自食其力,而不是一味的向朝廷索取。
魏广德想了想还是打算老实说,于是开口道:“宗禄永额之制可以行于一时,传至数世,分析愈广,禄粮愈薄,恐难以为继,故才有提议允许宗室成员从事四民之业。
若是宗室成员不分出,此策也难以长久,所以需辅以分宗之策,最大限度控制宗室人口。
另外,皇嗣延续之下,还有诸多亲、郡王产生,即便现今各府金枝定额,可陛下后代依旧还是个问题,他们还是要从地方上分派禄米。”
“可是,他们未必愿意转四民之业。”
这时候,陈太后叹气说道。
后面的事儿,那是以后孙子去考虑的事儿,陈太后想不到那么远,她暂时只能考虑眼前。
大明的宗室,特别是底层,早已经被朝廷养猪的政策给养废了,就算朝廷准许他们科举,怕也难有出众之人。
虽然明朝中后期,宗室里还是偶出人才,但毕竟太少,大多都是混吃等死的份。
他们如果有爆发力量的机会,也就是聚众围堵地方府衙的时候。
仗着宗室身份,地方官府对于他们的围堵和冲击不敢做出过于强硬的反抗,特别还是聚众讨要积欠。
毕竟,地方官员们也知道,输理的是他们一方。
明太祖朱元璋制定的宗族政策,皇子除皇太子外,无论嫡庶、皆封亲王;亲王诸子除世子外,无论嫡庶、皆封郡王;郡王诸子除世子外,无论嫡庶、皆封镇国将军。
郡王以下,无论将军、还是中尉,儿子在封爵时都不再区分嫡庶,镇国将军的儿子皆封辅国将军、辅国将军的儿子皆封奉国将军,以此类推,一直降到奉国中尉为止,镇国中尉的所有后代男丁永远都是镇国中尉。
明王朝没有所谓“闲散宗室”,宗室人人有爵,再不济也是个奉国中尉,每年都有百石粮食,若不是太过糟践,能拿到足额禄米,还是可以混下去的。
可惜,现在朝廷拿不出那么多粮食,所以宗室中就分出了富宗和贫宗。
亲、郡王及善理财宗室,倒是逐渐富裕起来,家大业大,而不善理财者则是贫者愈贫,甚至冻饿而死。
不过提到后面皇帝的子嗣,那些新分封的亲王、郡王,张居正不由得眨眨眼,心说难怪魏广德当时就说此策不成熟,其实还是有诸多难题难解,原来在此。
就算这次确认了各支禄米定额,可后面一代代皇帝产生,谁知道会出多少宗室分支,到时候依旧要压在地方财政上,貌似还真不算彻底解决。
终归是自己想岔了,以为永额就可以解决宗室之困。
“善贷,你对此有何看法?”
陈太后在乎当下,可张居正还是希望能够找到彻底解决宗室问题的办法。
宗禄已经成为困扰大明数十年的顽疾,张居正希望在他任期内能够找到办法有效解决,这无疑会给他的履历填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即便,这个解决办法是魏广德提出来的,可只要在他任期内完成,也是他的功绩。
“废除四民之禁,宗室只保留爵位是其一,清理宗室之财,宗室除亲、郡王金枝外,其他宗室爵位皆一次性分配部分田地,此地为永业田,官府不纳赋,至于继承,也就是针对这部分田地进行分配。
分配田地后的宗室,自然也不能再从地方官府获得禄米。
这样,除册封亲王时确认所赐庄田为其后代继承外,到郡王时庄田也不会增加,只是按照上代亲王所赐田亩按一定比例分配,照此传于后代。
亲、郡王地位特殊,可继续享有禄米.”
魏广德把他考虑的,还不算成熟的策略又口述出来,其实说到底就是从亲王时期就开始分家。
皇帝直接把赏赐给儿子的田地定下来,之后的子嗣只能继承这部分田地及产出。
若是分薄的太少,末代宗室自然是不敢再乱生一堆孩子出来,因为家产已经不够分。
这就从源头控制了分支对朝廷财政的压力,至于说亲王分封时朝廷的压力,朝廷没有足够的官田和皇庄,赏赐给亲王的田地自然就少了。
同时,魏广德要求明确这部分田地,其实也是为了对各地王府田地进行一次清查,免赋的田地只能是天子所赐田亩,而之后他们兼并的土地,魏广德就考虑要地方官府征收这部分田地的赋役。
甚至,还要追收以前隐瞒下来的赋役,毕竟朝廷现在财政太过紧张,仔细查查那些老派亲、郡王田产,说不得是一笔巨大的收入。
至于他们抗税不缴怎么办,直接没收田亩就是了,这些没收的官田还可以做为宗室“买断禄米”的补充。
是的,魏广德不认为让宗室继续下去是好事儿,还不如快刀斩乱麻,直接把宗禄的问题一并解决。
用银子和田地,交换宗室手上的禄米权,他们一次性得到一笔补偿,朝廷以后也不再支给禄米。
买断之后,随便他们生多少孩子,也和朝廷无关。
反正那时候的朝廷,只认亲、郡王金枝,其他的爵位都只是空头爵位,得不到朝廷任何资助。
顺便,再把过去那些明朝皇帝分赐给各王府的收税权也一并收回,重新清理下大明的税制。
朝廷由户部牵头组成税务局,分派到县一级,赋税也分成地税和国税。
税务局的组建,可不是魏广德只是为了简化税制想出来的。
大明的税有货币税和实物税,以前都是地方官府收取,统一交漕司转运。
有了税务局,货币税的划拨自然简单,可是实物税这块,魏广德是打算利用这个衙门直接取代漕司。
那帮人已经形成紧密的利益联盟,外人很难渗透进去。
魏广德也不打算考虑安排人进入漕运衙门,玩什么手段,直接新建税务局负责押解实物,通过海运这个方式押解南方钱粮进京,彻底甩开漕司牵制。
新衙门一旦建立,自己就上奏裁撤漕司,给他们好看。
(本章完)
958考成法
“三方原之战,武田信玄获胜,德川家康和织田信长败北退守。
五月,武田信玄旧伤复发而死,织田信长再次起兵讨伐京都室町幕府,欲推翻足利义昭统治.”
魏广德在书房里,看着福建送来的情报。
是的,魏广德在月港的商队不仅要为他赚钱,还承担着为他收集周边国家情报的任务,对于有金银岛之城的倭国,自然是首要目标。
不过在此前,魏广德通过先前商船和其他走私商人处得来的情报,知道日本岛上现在很乱,各个诸侯之间争斗不断。
而现在他手上的情报,就是今年上半年发生在日本的战争。
作为当今日本主要的实力,织田信长自然是被魏广德重点关注的目标。
没办法,魏广德穿过来前曾经玩过《信长之野望》,自然对日本的历史有那么一点点认识。
织田信长原本是尾张国的大名,于桶狭间合战中击破今川义元的大军而名震全国,后通过拥护室町幕府的末代将军足利义昭趁势上洛逐渐控制京都,之后正式提出“天下布武”的纲领,将统一全日本作为目标。
因为担心织田信长实力崛起太快,在得到织田信长的协助进入京都而成为室町幕府第十五代征夷大将军后,因织田信长扩大权力并限制足利义昭的行为,足利义昭便与武田信玄、毛利元就、上杉谦信、朝仓义景、浅井长政、本愿寺显如等大名联合反制织田信长,形成对织田信长的包围网。
而情报中提到的三方原之战,也是一场极为重要的战事,也是反信长联盟的最后一次围剿战事。
此战虽然取得对织田信长战场上的胜利,但因为武田信玄病死,对织田信长的包围网实际上已经名存实亡,因为剩余的大名已经对织田信长没有约束力。
在知道武田信玄病死后,织田信长马上就再次兵发京都就是明证。
通过手里这份情况,魏广德已经大致和游戏上的时间对上号,那就是在今年,织田信长会废除足利义昭“征夷大将军”的头衔,将其流放,之后展开统一日本的战争。
在期间,织田信长通过向当时的日本天皇提供献金,解决皇室财政困窘,之后历次统一战争,他也都得到了当时日本的正亲町天皇的敕命支持,获得法理上的依据。
织田信长在即将一统全国前夕,于京都“本能寺之变”中被心腹家臣明智光秀谋反而自杀。
他死后,部将丰臣秀吉和盟友德川家康在他奠定的基础上完成了统一全国的大业。
魏广德对这个差一点统一日本的大名兴趣不大,当初关注他除了为了玩游戏需要外,主要还是因为意外查到这个被称为“日本战国三杰”之一人物,居然是一位女装大佬。
实际上,在此以前,魏广德对女装是闻所未闻的。
好吧,或许知识面匮乏的缘故,魏广德在知道织田信长以前,可不知道还有女装大佬这种嗜好。
从当时魏广德查到的资料看,织田信长在青少年时偶尔喜欢穿着女装跳舞恐怕是确凿的事情。
《信长公记》中也有织田信长在神社的祭祀中穿着女装跳《天人舞》的记录,一次打了胜仗,众将庆功,喝酒娱乐此时却惟独不见信长,于是众人皆以为信长不来了。
喝到一半,外面突然走进来一个盛装妇人,直到那女人坐到织田信长的位子上,大家才发现她居然是织田信长装扮的。
还有记载,织田信长有一次穿着女装在城外散步,吸引了许多青年武士追随。
“唉”
魏广德放心手里的情报,发出一声叹息。
当今大明军队战力还是让魏广德不放心,他可不敢贸然撺掇着发动对日本的攻势。
要是明说是去日本抢金子、银子,或许都督府那边,还有下面军镇的总兵们会很感兴趣,但是朝臣中,肯定一边倒的反对他。
这不仅有朱元璋不征之国的诏令在前,还有君子“不贪财、不取巧、不沽名、不骄盈”的至理在后。
除非让倭国发动对大明的战争,否则大明当下的局势,是绝对没有办法主动发起对外战争的。
放下心中对倭国出产金银的贪婪,魏广德不由得想到今日听说,上午张居正给万历小皇帝朱翊钧上课,讲贵五谷结民心的言论,不由得轻笑摇头。
今日内阁首辅张居正在文华殿为神宗讲解《帝鉴图说》,当张居正讲到宋仁宗不喜珠饰时,小皇帝朱翊钧说“贤臣为宝,珠玉有何益”。
张居正则说,历代明君都是贵五谷而贱珠玉,《书》称,不作无益害有益,不贵异物贱用物。
小皇帝随即就说极是,宫人好妆饰打扮,我要她们注意节省。
张居正当即就说,皇上能这样爱惜财物,这是国家和百姓的幸福。
之后万历皇帝朱翊钧又问说,秦始皇解除兵器,而人持木棍还是能伤人的,有何异?
张居正答道,人君以布德修政,施仁义,结民心为本,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小皇帝最终是点头,不过魏广德可不觉得这么教育帝王是对的。
要知道,等朱翊钧长大了,他一旦亲政,首先要头疼的还是要轻贱的珠玉,没有这些东西,这个朝廷可就不稳当了。
大明朝,自始至终都受到财政不足的影响,即便是明初也是。
明初朱元璋要修养民力,施行轻税制度是对的,可以让民间快速恢复战乱的创伤。
而在之后,民间富足后还一成不变,结果就是造成现在朝廷财政困窘的样貌。
手里没钱,做什么都不行。
此时距离上次在慈庆宫商讨解决宗室问题会议已经过去一个月,当时自然是不会有结果的,实在是魏广德提出来的章程还勉强可行,但后面魏广德也说了,那章程其实也只能解决一时而不能解决一世。
真要的要彻底解决宗室问题,那就得直接和中下层宗室分家,在他们成年后就让各王府跟他们分家,完全独立出来。
爵位其实无所谓,但是要废除宗室成员四业之禁,让他们自食其力,而不是等待朝廷发放禄米过活。
朝廷,以后只认各地分封的亲、郡王金枝,其他的一概不认,有事直接让他们找主家,也就是各地的王府。
这种主意,肯定是在两宫太后和张居正那里第一时间就不会认可。
对祖制改动太大,实在不能当机立断。
至于禄米永额之制,虽然魏广德一开始也说了,只能应付一时,随着皇位一代代传下去,新册封的亲王以及由此诞生的郡王依旧会是一个巨大的压力,但毕竟那是几代以后的事儿。
对于陈太后和张太后来说,能解决了眼前的麻烦就行,以后的事儿,就让皇帝以后来解决。
所以,那份章程现在已经下发到礼部讨论,过后应该还要由户部、都察院参与细则的制定。
“来人,掌灯。”
魏广德放下手里的纸条,又拿起桌上另一张纸条准备看,可是天色已经昏暗,实在看不清楚上面的文字,于是对着屋外大喊道。
“是,老爷。”
随着他的喊声,房门一响就被推开,两个丫鬟拿着两盏烛台进屋,利落的点燃上面的蜡烛,拨长灯线,让发出的光亮更明亮一些。
在古代,民间夜晚照明主要是靠油灯、蜡烛和火把。
户外,自然是以火把为主,因为照亮的面积足够大,可以看到稍微远一点的东西。
而在室内,普通百姓人家则多是选择油灯,因其使用的燃料如动物油、菜籽油、豆油等价格相对较低且容易获取,因此成为了一种普及的照明工具。
不过对于不差钱的豪绅大户来说,自然是看不起油灯的,他们都是用照明效果更好,也更干净、没有异味的蜡烛。
而且,蜡烛制作过程中添加香料,还能增添一股沁人的香味。
因此,此时的大明,达官显贵之家都是用蜡烛,也只有下人才会是用油灯照明。
书房里充满光亮,魏广德这才又看了眼纸条,现在上面的文字已经能够看清楚了,这才满意的点头,“好了,你们下去吧。”
魏广德等人出去后,这才继续看起书桌上的纸条来。
这些纸条,是由东北和江西的商人提供上来的,包括国内和国外的一些情报。
姑且叫做情报吧,其实就是各地发生的一些新奇之事。
魏广德对这些感兴趣,所以让他们收集这方面的消息,送到他这里。
“尼古拉斯.圣安蒂斯号.”
魏广德看着下面这张纸条的内容,嘴里喃喃念叨一句。
这张纸条是在月港经商的江西商人送来的,说是两个月前,月港来了条夷船,上面满载的都是白银。
停靠月港,自然就是为了交易。
一船白银,多么惊人的购买力,把整个月港积攒的货物是扫荡了大半。
毕竟,这个时候留在港口的货物,大多都是之前海船主人挑剩下的。
海船出海要看风季,短期内已经不适合海船出海,所以停靠在港口内的大福船要么是已经远航归来的,要么就是因某些原因耽误了出海的季节,而放弃今年出海的,留在港口维护。
实际上,海商手里的船只往往会比船引多一些,船只可以轮流休整,而船引是不会空下来的。
夷人的到来,激活了本就冷清的月港市场,短期内一下子就繁华起来。
夷人交易的物品很多,主要以生丝和瓷器为主。
魏广德手里的纸条,不仅有夷船到来后的描写,还有他们交易物品的记录。
成捆的生丝,有优质的双股丝,有质量粗糙一些的其他丝,上等的散丝,白丝,也有各色彩丝,都缠成小把,很容易就可以和夷人达成交易,以比市价略高的价格变成白银。
大量的天鹅绒,有纯色的,也有饰有各种图案、颜色和款式的带刺绣的,还有镶金和绣金的,还有各色面料和锦缎,在各种颜色、图案的丝绸上加进金、银织成,大量绕成小捆的金银丝线,暗花缎、单面缎、波纹绸和各种颜色的其他布匹、甚至染色和没有染色的白棉布,这些夷人也会大量收购。
至于瓷器,则相对挑剔些,他们选择的都是做工造型精美的瓷器。
这让魏广德不由得猜测这个时候的西方是不是也能制作瓷器了,记忆力好像西方其实也有陶瓷,不过他们的瓷器制作水平很低端,而且主要是以陶器为主。
大明的瓷器运到欧洲,那就是属于高端商品的代名词。
好吧,谁会想到几百年后,这样的情况会反转过来,西方的东西反而更加高端了。
反正在这时候,高端商品全部是来自大明,或者说来自中国。
几张纸条看完后,魏广德才拿起最后一封书信,这是来自江西老家的信,也是家书。
魏广德打开一看,是妻子徐江兰所写,一是告诉他,她们回京的时间,算算下个月就该到京城了。
另外还有一个事儿,那就是今年魏广德让人捎回去的一包玉米种子。
实际上,这批种子已经算是误了京城这边种植的时间,京城西苑这边多是在二、三月份种下去,六、七月份收获。
不过魏广德考虑到南北气候不同,从西苑讨到玉米种子以后,马上就给家里捎过去一些,让他们选择在崩山堡和别的山地进行试种。
按照徐江兰书信中所说,这些种子已经种下去不少,按照农户所说,约摸十月底就能知道有没有收获,能有多大的收获了。
对此,魏广德自然无所谓。
玉米这东西,本来是解决山地种植的,毕竟汉人主食是水稻和小麦,而这两样作物可不适合在山地种植,后世有高人搞出来的“水稻上山”那是另一回事儿。
看到信中提到玉米,魏广德就想到司农司,打算明日回内阁后过问一下,看看那边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可曾开始尝试种植玉米。
第二天魏广德进内阁后,刚坐下没多久,首辅值房就送来一份章程让他过目。
虽然有些奇怪,魏广德开始打开来仔细看了遍。
“近来来章奏繁多,各衙门题复无虚日。
然而,章奏虽勤,但多敷衍了事,实效甚少。
请自今之后,章奏随事考成,一切以事之大小缓急为限,误者抵罪.”
看到奏疏的开头,魏广德没来由就念出一句:“考成法”。
(本章完)
959冯保折腾陆树声
张居正在万历初期进行了一次大改革,其中内容非常之多。
不过对于魏广德来说,他知道的也就是两个,一个是考成法,还有一个是一条鞭法。
看到张居正让人送来的章程就知道,首辅大人这是打算大刀阔斧干一把大的了。
对于张居正的动作,魏广德当然不会阻挠,甚至还很乐意助推一把。
毕竟,他并不清楚张居正具体的改革内容,但是以后世的眼光,都认为张居正的改革对于大明恢复国力来说是卓有成效的。
既然是对的,为什么要反对?
继续看下去,“臣等窃闻尧之命舜曰,询事考言,乃言底可绩。皋陶之论治曰,率作兴事,屡省乃成。
盖天下之事,不难于立法,而难于法之必行;不难于听言,而难于言之必效。
若询事而不考其终,兴事而不加屡省,上无综核之明,人怀苟且之念,虽使尧舜为君,禹皋为佐,亦恐难以底绩而有成也
言官议建一法,朝廷日“可”,置邮而传之四方,则言官之责已矣,不必其法之果便否也。
部臣议厘一弊,朝廷曰‘可”,置邮而传之四方,则部臣之责已矣,不必其弊之果厘否也。
某罪当提问矣,或碍于请托之私,概从延缓;某事当议处矣,或牵于可否之说,难于报闻.
臣居正当先帝时,曾上《便宜六事》,内《重诏令》一款,亦尝亹亹言之,随该吏部题复,欲各衙门皆立勘合文簿,事下各抚按官,皆明立程限,责令完报,然亦未闻有如期令而以实应者.
查得《大明会典》内一款,“凡六科每日收到各衙门题奏本状,奉圣旨者,各具奏目,送司礼监交收;又置文簿,陆续编号,开具本状,俱送监交收。”
又一款,“凡各衙门题奏过本状,俱附写文簿,后五日,各衙门具发落日期,赴科注销,过期稽缓者,参奏。”
又一款,“凡在外司、府行门,每年将完销过两京六科行移勘合,填写底簿,送各科收贮,以备查考,钦此。”
及查见行事例,在六科,则上下半年,仍具奏目缴本;在部院,则上下半月,仍具手本,赴科注销
请自今伊始,申明旧章,凡六部都察院,遇各章奏,或题奉明旨,或复奏钦依,转行各该衙门,俱先酌量道里远近,事情缓急,立定程期,置立文簿存照,每月终注销”
魏广德把张居正所拟奏疏反复看了两遍,看到奏疏抬头留白,心头瘙痒之下,提笔在其上书写了奏疏名——《请稽查章奏随事考成以修实政疏》。
要说这考成法,其实也算简单,但是对应这个时代来说,还是颇显得有些麻烦。
它的具体做法就是在每个衙门都放三本簿籍,其中一本登记本衙门的事务,作为底册,将一些没有必要考察的公事进行剔除。
然后再造两本一模一样的簿籍,一本放在六科,进行实行一件公务就注销一件,没能按时完成的就交给六科中所对应的科进行处理;另一本在内阁,以备内阁随时检查。
后世公文也有专门的阅示页,一般分成几栏,每名看过公文的官员都要在上面书写意见、签名及留下时间,有的还要特别注明交某某阅览,其实就和考成法有异曲同工之妙。
只不过后世政府部门分工很细,每一份文件几乎都可以落实到经办人员催问,所以到最后就成了过一道道程序,就是看上面的签名是否完整。
领导都批示同意,文件自然就生效,或是提出上会讨论什么的。
大明朝人浮于事,其实也只是后世的说法,实际上大明朝的官员数量是真不多。
即便补充一批书吏进衙门帮忙,但受制于小政府模式,其实每个衙门的官吏数量也不算多。
本衙门内的公文倒是不会受太大影响,但是跨衙门的公文就很难说了。
考成法把官府要做的事儿记录下来,随时可以追查问责,无疑是提高办事效率的一个办法,特别是对一些敏感公文,各部互相推诿的时候,有这份记录的簿籍就非常容易查找公文下落及执行情况。
张居正死后,阁臣申时行等人以为考成之法,不过催征钱粮、捕获贼犯、提问官员三事其实是有失偏颇的。
以史为鉴,我们后世遇到的事,前人可能已经遇到过了,所以,这也是为什么说要多读史书的原因。
张居正考成法也是一样,不是无中生有的,也不全是自己的东西,他的考成法也是根据以前的制度改革发展而来。
据《周礼》的记载,周天子会定期巡视各诸侯国,考察每个诸侯的政治业绩,同时还要求诸侯们定期述职。
六国统一以后,秦国制定了《为吏之道》,是专门审查考核职官的一部法律。
到了唐代,考课制度就已经非常完善了,《唐令》中第一编就是“考课令”,而且在唐律中位列第三位的就是关于官员职务犯罪的《职制》篇,可以看出对官员的考课已经法制化了。
考课,其内容就是调查官员的功过和业绩,官员的升官降职、赏罚以及俸禄就与考课相关,同时也是整顿吏治和鼓励官员的有效方法。
宋代机构冗杂,多余人员繁多,重要的原因是宋代的考科制度只重视资历,却不重视政绩,导致考课比较形式化、空洞化。
明代吸取宋代的教训,考课制度更加严格。
因为皇权的强化,明代的考课制度更加维护君主专制,吏部考功司“掌天下官吏选授、勋封、考课之政令”,都御史的重要职责则是“遇朝觐,考查,同吏部司贤否黜陟”。
这两个机构相辅相成,不仅分工协作,而且相互监督。
管理考核有考满和考察两个系统,考满是“内外官满三年为一考,六年再考,九年通考黜陟”,就是所谓的“古三载考绩,三考黜陟幽明遗意”。
因为根据官员所在的地区和等级的不同,考满体系和内容以及晋升任免的标准会不同。
张居正的考成法源于以前的考课制度,由于没有整肃朝廷的纪律,官僚腐败现象频频发生。
张居正在隆庆年间上《陈六事疏》中就写道,“近年以来纪纲不肃,法度不行,上下务为姑息,百事悉从委徇。”
由此可见,明代吏治到隆庆的年间已经破败不堪,主要弊端就是对于皇帝的诏书,官员只进行传达,对于实行过程、执行结果也无人过问,这就使朝廷的诏书成为摆设,没有实效。
当然,申时行认为的考成法就是催征钱粮之法,虽然确实是考成法重要一环,但在万历初期解决朝廷财政困窘局面确实发挥了重要作用。
当时国家的财政状况差,主要就是受到土地兼并和征税困难的影响。
农民为兼并土地而承担了各种的赋税,最终难以承担起巨额税金,甚至使农民破产逃亡,让人民流离失所,这就是当下的经济背景。
另外,由于民间滞纳课税的现象日益严重,不仅是课税业务,也导致了整个朝廷财政的不景气。
所以在地方上推出考成法,根本初衷也确实就是为了催征钱粮。
以往每到户部揭不开锅来的时候,就会向地方催征拖欠税赋,而张居正的考成法则直接让拖欠的官员要为此负责,所以自然不敢纵容豪绅拖欠。
虽然在此过程中,确实也让一部分百姓为此破产甚至被迫逃亡,但实实在在的,在考成法推出后,大明十三省拖欠税赋大减也是不争的事实。
之所以大明朝出现拖欠赋税,小民自然是做不到的,也只有地方豪绅能够做到,还是和官府相互勾结之下进行的。
每到国中有大喜事或者新皇登基,必然大赦天下,而赦免的不仅是一些罪行轻微的人犯,还有就是这些拖欠的赋税。
试想,只要能拖过几年,老皇帝一死,新皇帝登基,税钱就不用出了,这么有利益的事儿,谁会不想干?
而地方官员虽然是流官,可为了治下安稳,对此也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对此地豪绅网开一面,别的官员也会在他老家对自己的家族格外开恩,最终不是大家都得利,只有朝廷吃亏。
好吧,朝廷家大业大,也不会在乎那么百十千两银子。
其实,治理一个国家,根本就在于财政。
朝廷有钱,有灾可以赈济,开出足够饷银也可以练精兵,即所谓富国强兵。
虽然文士以视钱财如粪土标榜自身清高,可入朝为官,还真不能再这样做。
通过建立制度,合理的向民间收取适当的税收,国家财富在支用之余还有结余,也就能富国强兵。
只不过一般在王朝末期,苛捐杂税横征暴敛,导致民不聊生,才会逼迫百姓起来反抗,随之王朝覆灭。
其实造成这个的原因,就是王朝还是知道钱财的重要性。
但是,支用太大,没有其他法子补充财源,就只能对升斗小民出手。
相比地方豪绅来说,小民的钱无疑最好抢。
只是,当小民的钱财被洗劫一空后,为了王朝财政平衡,最终还是会对豪绅下手,而这就是压垮王朝的最后一根稻草。
实际上,小民作乱只会导致天下不稳,改朝换代更多还是因为豪绅也被逼迫。
他们有能力,有关系联合起来,汇聚出更强大的实力造反。
历史上的王朝更迭,除了明太祖朱元璋布衣起事,完成从社会最底层到最顶层的阶级跨越,纵观历史再无第二人。
其他建立王朝的开国皇帝,无一不是豪绅阶级,最起码也是朝廷的一个小干部。
所以老话,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也是有一定道理的。
真正造反成功的,多是统治阶级中人倒戈,被统治阶级造反成功的案例几近于无。
由此可见,张居正的考成法对延续大明王朝的作用有多大,绝对不是催收钱粮那么简单,而是真正可以做到为王朝续命。
再有之后的天下推行一条鞭法及为此展开的清丈田亩,补足了大明枯竭的财政。
这些,也是魏广德自从见到张居正后琢磨出来的。
现在,张居正终于要开始属于他的改革,魏广德不仅不会反对,还会暗中支持。
是的,他选择暗中支持,而不是旗帜鲜明的表明支持的立场。
他做为次辅,虽然要和首辅站在一起,但是对外,特别是对皇宫里的人看来,是要保持面和心不合才算稳妥。
若是他和张居正沆瀣一气,怕是自己头上的乌纱就要不保了。
而且,张居正的改革触动了统治阶级里许多人的利益,这也是他最终晚节不保的原因。
太多人恨他,生前做不到,那就死后报复。
魏广德不想如此,唯有成为张居正反对派的领头人,才有可能保全他改革的成果。
对此,不需要和张居正明说,大家心照不宣即可。
魏广德收好奏疏,对着外面喊道:“芦布,进来。”
等芦布进屋后,魏广德把张居正的奏疏递到他手里,吩咐道:“你送回去。”
“是,老爷。”
芦布答应一声,不过随即试探着说道:“稍微等等再送过去,可好?”
“怎么回事儿?”
魏广德狐疑问道。
“适才礼部尚书陆大人气冲冲进了首辅值房,应该不是什么好事儿。”
芦布答道。
“可知为了何事生气?”
魏广德问的自然是陆树声生气的原因,这两天内阁可没有让礼部不满意的奏疏票拟,陆树声就算要发火,也不该把火力对准内阁才是。
“刚才我问了下,有人说是陆尚书又被传到会极门接旨去了。”
芦布没有说的很明白,但魏广德还是知道怎么个事情了。
早前冯保想要拿礼部尚书这个职位给自己牟利,想要拉拢朝堂上的官员,但是被魏广德和张居正暗中联手破坏,最后是陆树声出任了礼部尚书。
自此以后,冯保就对陆树声记恨上了,以为这位应该是花了大价钱才从张居正、魏广德这里得到举荐资格。
好吧,这样的好事儿,居然没有向他送钱,实在可恶至极。
于是乎,冯保凡是有对礼部的诏谕,一些以前都只是传个话或者递个条子就可以办的事儿,非要隆重的把礼部尚书陆树声叫到会极门,正儿八经的传旨。
这样反复折腾之下,陆树声自然是很不满。
“行,等人走了你再送过去。”
魏广德也不想沾上此事,于是对芦布吩咐道。
(本章完)
960杂事
“行,等人走了你再送过去。”
魏广德也不想沾上此事,于是对芦布吩咐道。
太监冯保对陆树声不满,屡次召他到会极门接受圣旨,并不断催促他。
可是等人到了那里,却尽是些寻常的事,陆树声明白自己受到戏弄,对此却也是毫无办法。
这些事儿,瞒不过在皇城里办公的内阁诸人。
可这事儿真要较真,还真寻不到冯保错处。
宫里有对礼部的交代,以往大家为了方便,要么是传话,要么是写条子,避免大臣为了鸡毛蒜皮之事来回折腾,可这些毕竟也不算合规矩。
何况,这事儿是冯保搞出来的。
朝堂上的事儿,冯保虽然插不上手,可毕竟管着司礼监,有批红之权,魏广德、张居正等人也都是不愿意轻易得罪。
说白了,陆树声在张、魏二人心中的地位,还是比不过冯保,所以只能装作不知道。
不过今天陆树声跑到内阁来了,魏广德估计事儿怕是大发了,陆尚书或许已经有了隐退之意。
陆树声为人清正耿直,一生屡辞朝命,不喜为官,史称“登第六十四年,其官两都不及一纪”,深为士论所重。
加之陆树声屡次推辞朝廷的委任,朝廷内外都认为他的风节很高,其名声愈高。
也是因此,当初魏广德和张居正互相猜忌之下,才都接受这位执掌礼部,因为没人可以收买于他。
半年前,陆树声来内阁参加部议,因为给他摆放的椅子有些斜,这老小子就一直站在那里盯着那张椅子。
直到张居正过去把椅子扶正了,他才拱手坐下。
好吧,就是这么不给张居正这个首辅面子。
当然,魏广德在他面前也谈不上面子,一切都是公事公办。
魏广德之前想推个礼部主事升职,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儿,就在陆树声面前吃了闭门羹,还被人说教了一通。
“这样,你去司农司那边看看,问问现在御麦种植的情况,回来再把公文送过去。”
魏广德只得吩咐道。
等芦布走后,魏广德就开始处置其他公文。
至于首辅值房那边的事儿,魏广德才懒得去过问。
太过正直的人,是不适合混仕途的。
后世都说张居正是能臣,可他这个能臣在贪腐方面,实际上比魏广德要过分许多。
魏广德收受财物也仅是礼节性的相互拜会送礼,他的收入来源主要是商行那边,他不管有没有拿出真金白银,反正在商行里他有股份,每年能得到分红。
当然,高价出售人参也是他发财的重要手段。
而张居正呢?
他是通过家里的管家游七各处游走,聚敛钱财。
当然,除了敛财外,还有另一个很重要的工作,也是通过游七来办,那就是拉拢人手。
说实在话,张居正是个有信念的人,他本人对卖官鬻爵应该是反感的。
但是这不等于说,他没有七情六欲、没有私心,提拔安排干部,能力政绩之外,不重视个人关系。
不是我的人,纵然有天大本领,也会跟我对着干,要你何用呢?
但是谁对自己表忠心,通过什么路径表达,于是,游七就派上用场了。
愿意投靠他的人,见不到首辅大人,自然就会想法设法巴结游七。
通过游七,张居正也就能很快分辨出对方的居心,是否可用。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这么些年下来,徐阶当初留给他的人,许多也老了,需要新鲜血液来补充。
张居正那边,废了老大的劲才终于暂时安抚下陆树声。
等把人送走后,张居正也冷静下来。
冯保那边,他自然不好去打招呼。
和魏广德想的一样,张居正需要陆树声的名望,但更看重冯保,所以很容易做出选择。
实际上,此前,陆树声已经上过三次致仕奏疏,不过都被驳回。
张居正想要推进自己的改革,陆树声在礼部对他来说是有利的。
他想要做的改革,都是对大明王朝有利的,这很容易得到陆树声的支持。
通过陆树声的名望,很容易就把这种支持转化成实质。
张居正这会儿无心办公,坐在书案后想了一阵子,就找来书吏吩咐道:“去六科,请兵部左给事中陆树德来一趟。”
陆树德、陆树声,这俩人是亲哥俩,不过相差十多岁。
陆树声是嘉靖二十年进士,而陆树德则是嘉靖四十四年进士。
张居正找陆树德来,自然是想通过他之口,劝劝陆树声留在朝堂。
张居正也担心冯保屡次找陆树声麻烦,让他不愿继续留在官场,那就有些麻烦了。
等陆树德过来后,张居正先是问了下兵事,特别是蓟镇那边的情况。
年初,兀良哈朵颜部酋长董狐狸等率部犯边,驻喜峰口,被蓟镇总兵官戚继光督兵将其击退,这临近年底复来,现在又对峙上了。
公事聊完,张居正才提起陆树声之事来。
“首辅大人,伱不应该劝我兄长,而是应该找冯保那厮,我兄长已经忍让很久了。”
明白张居正叫他来的意思,陆树德当即说道,“之前我就要上奏疏弹劾冯保,还是我兄长拦住。
实际上我兄长一直觉得,这官做的也没甚意思,还不如回乡得好。”
陆树德没有说太多弹劾内容,因为这样的奏疏弹劾什么也能想到,无非就是可以报复等,但真要说起来,绕不开朝廷的制度,陆树声只能生气,但还真缺乏足够的道德大义。
不过,他话里最后一段却让张居正确定,陆树声去意似乎不是作秀,而是真有了再次辞官的打算。
“平泉为人正直,做事尽职尽责,我是很推崇的。”
张居正略微思索后,还是决定加大筹码,希望能够打消陆树声去意。
于是接着说道:“与成不知,其实内阁早有增补阁臣之意,行相平泉,现今还真没几人能与之争。”
张居正此时就是赤裸裸的用利益来诱惑陆树德,希望他把消息传到陆树声耳朵里,让他打消致仕的念头。
朝廷行相平泉,其实就是暗示陆树声有资格入阁,朝廷也有意让他入阁,行使相权。
陆树声字与吉,号平泉。
虽然此时张居正并未和魏广德、吕调阳商议过,但是他也不认为这么说有什么。
陆树声确实有资格入阁,只是临门一脚能不能踢出来。那是另一回事。
现在,张居正只想在自己开始改革时,陆树声能留在朝中,帮他挡住一些反对意见和士林中的非议。
陆树德闻言,脸上微微变了变,但很快就恢复正常。
等陆树德告辞离开值房后,张居正才背手在屋里走了几个来回,思索着冯保那边,是不是要送点东西过去,让他不要再折腾陆树声。
不过权衡再三,张居正还是不愿意因为他得罪冯保,只能先这样。
南京城,一处豪宅正堂。
徐爵此时身在此间,只是他四仰八叉躺在一张太师椅上,身后一个妙龄少女正在为他捏肩,而左右两位妙龄少女一人捶腿,一人则端着果盘,殷勤的喂食。
徐爵此时很享受这样的生活,做官不就该如此吗?
徐爵放着东厂的差事不做,忽然出现在南京,自然也是有原因的。
因为李太后的生辰渐进,冯保自然要为太后准备心意的礼物。
在京城搜刮一番没有发现顺心的礼物后,冯保就打发徐爵到南京,看看江南有什么宝贝可以作为礼物进献给李太后贺寿。
当然,这个只是名义上的,实际上他这趟来南京,未尝没有结交南京官场中人,为身后的冯公公拉拢人手的意思。
顺便,如果可以的话,弄点银子,也是他的差事。
这次他拿着冯保从宫里提的两万两银子,为太后筹备贺礼。
这些银子会花出去吗?
“大人,外面来人,自称是南京工部主事胡自皋想要求见。”
就在徐爵享受着美人殷勤服务的时候,门外一个番子进来禀报道。
“胡自皋?工部主事?”
徐爵听了只是在嘴里念叨一遍,随即就摇摇头。
工部主事,正六品的官儿,在徐爵眼里还是太低了。
徐爵在冯保面前的地位,就如同张居正手下的游七一样,既是敛财,也是相人,发现可用之人,又愿意投靠的,自然就要回报自家主子那里。
至于能不能用,怎么用,那是主子考虑的事儿。
以往他这样做,手下自然明白意思,就会立即退下去赶人,不过这次那番子有些迟疑,似乎还要说什么。
徐爵双眼一瞪,看着手下说道:“怎么,收人家银子,有点烫手了?”
“嘿嘿,什么事儿都瞒不过大人.”
那番子也是徐爵心腹,否则也不会带到南京城来见识江南的花花世界,当即就交代了。
“知道这个人吗?”
听到胡自皋居然给了手下五两银子,徐爵当即也认真起来。
能随手给这么多钱,可不是普通人啊。
一般在京城,给门子打赏一个一、二两就很多了。
一出手就是五两,可见出手阔绰。
官小无所谓,只要舍得砸钱,这官职还不是就提拔上来了。
“大人,这个胡自皋以前卫里就有记录的,这次来南京,这边的官儿的底子我等都回卫里查过了。”
那番子陪笑道。
“说说。”
徐爵听到既然知道这号人,也来了点兴趣,主要还是对他的身家有兴趣。
“是。”
于是那番子就把知道的告诉了徐爵,这胡自皋乃是嘉靖三十二年进士,因为走运,刚入仕途,就被任命为户部府仓大使。
乍一听,“大使”的名头感觉非常高端大气上档次,可再一看,管仓库的,这也能叫官儿?
它还真是个官,不但是官,还是个一生气总督、巡抚都得陪小心的官。
这要从它的属性说起,你得先知道它是干啥的。
仓大使这个官,虽然官阶只有九品,但却是一个天大的肥差,国家一的切用度,都由他这个承运库大使验收入库,因此各地为了缴纳的货物能够合格,都会预先准备一份厚礼送给这个府仓大使。
而这些货物,除了一般的东西,其中有一个很重要的差事,就是专管各地主政官员给皇帝进献的贡品。
大凡国家一切用度,如永安南邑等州的银货,云南大甸等州的琥珀、宝玉和象牙,永州的零陵香,广州府的沉香、霍香,温柳鄂衡等州的石绿,辰溪州的朱砂,楠州的白粉。
严州的雄黄,益州的大小黄麻白纸,宣衢等州的案纸,蒲州的百日油细薄白纸,河南府的兔皮,晋汾等州的狸皮。
越州的竹管。泾州的蜡烛,郑州的毡,邓州的胶,虢州的席,鄜州的麻,四方所献金玉珠贝,珍馐玩好之物,都得由这个户部府仓大使验收入库。
既能得钱,又能结下不少人缘,还能为以后升官打点攒下厚实家底。
这样的肥差落到胡自皋手里,自然很快就暴富起来,之后更是升迁到盐运司判官,这又是一个肥得流油的差事。
但天有不测风云,正当胡自皋官运亨通大扯顺风旗时,却没想到母亲病逝,被迫卸职回老家丁忧三年。
好不容易挨过三年,当他准备回京复职时,家乡的县太爷给他奏了一本上来,说他守制时违反律令,不守孝道。
原来在家期间,他自恃京官出身,根本不把县太爷放在眼里,还当着族人的面,数落县太爷的不是,这次被对方抓住机会,参了一本。
在这个以孝治天下的明朝,胡自皋得到了相应的惩罚。
虽然他最后通过大价钱找人解决了这件事,但是官位却变成了南京的工部主事,从一个肥差变成了老鼠来了都要留下东西的清水衙门,这让他一下坐不住了,更何况还是在南京城做官。
来这里当官的,大多都是没什么前途混日子的,可胡自皋不是这样的人,他还想东山再起,因为他有钱。
知道冯保跟前的红人徐爵来江南采办礼物的消息,胡自皋自然就上了心,这是个值得投资砸钱的机会。
冯保是什么人,当今天子的大伴,两宫太后面前的红人,又和当朝首辅、次辅是老相识,都出自裕袛旧人。
这大腿粗吗?
绝对粗。
知道胡自皋做过户部府仓大使,又干过两年盐运司判官,徐爵当即大喜。
“让他进来吧。”
徐爵盘算了一阵,打算见见这人,这可是在盐运衙门里干的过,他对其中的利益也是眼馋的很,貌似,值得让冯公公出手一次。
(本章完)
961佛珠
南京,一处装饰奢华的豪宅里,徐爵手里捏着一份礼单,脸上满是欢喜的表情。
这时,一个番子进来,躬身在徐爵面前,等待命令。
“你安排下,晚上鹤鸣楼,姓胡的既然这么热情,倒是值得交流交流。”
徐爵吩咐一声,安排下自己晚上的行程。
“是,大人,下午孙公公那里.”
那番子答应后,又小心的提醒徐爵道。
他口中的孙公公,自然就是现在南京城里的守备太监孙大勇,以前是御用监掌印,老了就求到南京城养老。
永乐十八年,成祖朱棣迁都北京后,南京成为留都,明代统治者视南京为祖宗根本之地,留下一套完整的中央政府机构,其中起核心作用的是南京守备官员。
这其中包括由内臣担任内守备,勋臣担任的外守备,文臣担任的参赞机务,共同负责南京的安全。
不过这个内守备和后来出现的南京守备太监,或者说镇守太监职权上却是不同的。
此时内守备职责还是护卫留都,“为天子三千里外亲臣”,同时管辖南京皇城及二十四衙门和明孝陵,同时还承担向北京天子进贡南京特产。
南京守备太监真正出现,应该是在明仁宗时期。
明仁宗曾想迁都回南京,所以临时任命太监王贵通率军南下镇守南京,准备回銮之事。
明仁宗给王贵通的权限极大,到南京后,对宫内之事,南京太监需和王贵通商议;对宫外之事,南京官僚也需要和王贵通商议,任何决议只有在王贵通点头才能实行。
到了宣宗时期,宣宗又将内守备的名号赐给郑和,让郑和与守备南京的武将同掌兵权,这是南京内守备掌兵权的开始。
南京守备太监、南京守备内官,起初有正、副太监各一员,后来人数稍增,员数不定,特别是到了正德、嘉靖年间,守备太监已经多至四员,相互之间权责也进行划分,也算是相互制衡的一个手段。
毕竟,如果守备太监仅有正、副二人,很容易成为南京城里的土皇帝,特别是正职,倾轧之下,副职太监很可能被架空,让整个南京城沦为守备太监的一言堂。
要知道,这个是的守备太监权势之大,甚至凌驾于南京城守备。
而南北两京相距数千里,北京城未必能及时知道南京城的情况,就有失控的风险。
正德皇帝也是看出这点,直接安排几个镇守太监,也不论正副,反正相互牵制就是了。
再说,宫里年老需要养老的太监也多,打发到南京也算是对他们的体恤。
“无事,下午见了孙公公,和他一起去赴宴就是了。”
徐爵不以为然的说道。
这次南下,筹备贺礼自然是第一要务,有孙大勇这个老人帮忙,应该能采购到李太后心仪的礼物。
这样,也能巩固冯公公在太后那里的地位。
至于孙大勇,当初争取到南京守备太监这个差事儿,还是冯公公帮忙,所以也乐意延续善缘。
毕竟,他已经身在南京城,要想安稳,还得京城皇帝身边有人材行。
冯保,无疑是现今皇城里最粗的大腿。
“查到这胡自皋家底了没有?”
徐爵放下手里的礼单,上面的东西很丰厚,估算大约值五六百两银子。
如此丰厚的礼物,可是不多见的。
别看后世电视、电影里动不动就是几千上万两的送人,实际上在大明朝,几百两银子已经是一笔巨款,都够买下几十亩地成为一个小地主了。
“大人,具体的还在查,不过估计七八万两银子应该是有的。”
那番子这时候笑嘻嘻凑到徐爵跟前说道:“这胡自皋做了一任仓大使,还干了两年盐运司判官,可都是一等一的肥缺。
不过当初他犯事被弹劾,应该花了不少银子打点才脱身,否则这身官服还未必穿得上。”
“这么说,这胡自皋手里,至少能拿出三、五万两银子?”
徐爵一下子坐直身子,猜测道。
“五万两未必,三万两肯定是有的。”
那番子马上答话道。
“嘿,这帮文官,还真够贪的。”
徐爵不屑的撇撇嘴,嘀咕一句。
“大人,要不要兄弟们查查他,直接抄了?”
那番子又建议道。
徐爵摆摆手,这人出手大方,不愁从他手里弄不到银子。
不过,徐爵真正关注的,还是他曾经在盐运衙门的任职经历。
盐运衙门,这可是肥得流油的衙门。
这胡自皋给自己送这么厚的礼物,肯定有所图。
值得砸银子,肯定是想回去,继续在盐运衙门公干。
如果回去求冯公公给他这个机会,他回到盐运那边,以后不是每年都有大笔银钱进账。
竭泽而渔的道理,徐爵非常清楚,还是细水长流的好。
挥挥手,让那番子下去,徐爵起身走到一个架子前,上面已经整体放置着一堆盒子。
伸手拿出一个盒子,徐爵回到书案前放下,小心打开盒子。
随着盒盖揭开,一串佛珠出现在盒子里,静静的躺在做底的黄色丝绸上。
徐爵伸手拿出那串佛珠,仔细端详一阵子,渐渐的,徐爵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来。
这次南下,徐爵着实收到一批好东西,其中就数手里这串佛珠最是耀眼。
现在两宫太后,没事儿就是在宫里吃斋念佛,所以佛器是两宫太后都喜欢的宝贝。
说起来也有意思,明太祖朱元璋因为做过小沙弥的缘故,所以在洪武年间就笃信佛教,但是他儿子成祖朱棣却是偏信道家。
至于后来修仙的嘉靖皇帝,也是修的道家的经。
看上去,似乎明朝更加宠幸道家,但实际上明朝的宗室并不忌讳这个,爱信道家就是道家,爱信佛教也没人管你。
当然,到了皇帝这个级别的宗室,宠道家的还是偏多。
佛器,是法实践佛道的器物。
其除了在佛教工具艺术上,有着极高的价值之外,还是修行者内在的精神的体现。
在佛教文化的传播中,佛器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其中最为常见的有念珠,宝瓶,金刚杵等等。
手串,源于古代的佛珠,本称“念珠”,是指以线来贯穿一定数目的珠粒,于念佛或持咒时,用以记数的随身法具。
佛教认为,佛珠是“引接普遍根基,牵课修业之具也”。
佛珠携持在手,庄严威仪,获福无量。
经书所载的挂珠、持珠及念珠的颗数大致分为108颗,表示十法界各有一百零八种烦恼,合成为108种烦恼。
这次徐爵南下收集的宝物中,佛珠和玉瓶就占了不小的数量。
当然,这些东西最后未必都会被送入宫中,大多还是会落到冯保和他的手里。
徐爵手里的佛珠是由十六颗通体晶莹的玉珠组成,其上雕刻十六善神也是栩栩如生,倒是和李太后时常念诵的守护般若经相配。
十六颗佛珠代表着十六种才智,也称为十六心,这些才智分别与人的六根六情相对应。
徐爵不念经,这会儿拿出佛珠,自然有他的打算。
毕竟这里是南京,他人生地不熟的,正好有了孙大勇这个守备太监帮忙,相信这串佛珠拿出来转一圈,就能变成白花花的银子。
好吧,徐爵实际上已经找到了足够的宝贝,已经可以拿回京城向冯公公交差了。
不过他继续盘桓在南京城,目的不言而喻。
到了下午,见到孙大勇,徐爵向他行礼后,就坐下喝茶攀谈起来。
“你想找一家商铺?”
听到徐爵的询问,孙大勇只是微微一愣,随即就笑道:“好说好说,杂家在内城就开了一家玉器店,名叫灵玉坊,不知你是想”
“呵呵,我是这么打算的.”
徐爵嘿嘿笑着附在孙大勇耳边,一阵嘀咕,孙大勇脸上很快就浮现出一副老狐狸般的笑容。
其实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开店,为的真不是买卖商品赚的那点钱,不过就是为了洗白一些钱财。
听到徐爵的话,当即就笑道:“没问题,我马上叫灵玉坊的掌柜过来,你把东西交给他,晚上咱们就去会会这个胡自皋。”
在徐爵的盘算中,这次任务已经完成,自然还是要多赚些黄白之物,毕竟这才是冯公公最喜欢的东西。
当然,一些好的宝贝,冯公公也喜欢。
相对来说,黄白之物就俗看点,但俗也有俗的好处,冯公公就偏爱着俗的。
鹤鸣楼,在南京三山门外西,关中街北,乃是明朝留都南京有名的十六楼之一。
十六楼,是明初南京十四处官妓住的楼阁与南市、北市两楼的合称,那十六楼官妓,新妆袨服,招接四方游客。
洪武时期,南京城内外的交通要道上兴建了十六座大酒楼,即:清江楼、鹤鸣楼、醉仙楼、集贤楼、乐民楼、南市楼、北市楼、轻烟楼、翠柳楼、梅妍楼、澹粉楼、讴歌楼、鼓腹楼、来宾楼、重译楼、叫佛楼。
作为外国来宾和国内人士公共休息和娱乐的场所,其中来宾、重译二楼是专门招待外国使节的。
据记载,当时南京十六楼都是高基重檐、宽敞华丽,有著名书法家题写名匾,文人学士题咏律诗,以壮观瞻。
特别是在永乐时期,随郑和船队而来的各国贵宾云集南京,所以这些酒楼更是座无虚席,盛况空前。
现在虽然大明朝廷已经迁都北京,但十六楼依旧是南京城里响当当的老字号,每日高朋满座,生意兴隆。
胡自皋这次邀请徐爵,没想到居然把南京城里守备太监孙大勇也顺带上了,这位大人物可不是他一个工部主事能随意结交的,自然更是殷勤。
鹤鸣楼最好的酒菜不要钱似的送上来,他几乎都不肯沾座,只是一个劲的逢迎。
酒酣之际,孙大勇好似不经意般问道:‘徐老弟,你今趟南下的任务还没做好吗?’
“唉,不满孙公公,宫里就给了二万两银子,要我来南京采买太后的礼物。
这南京城的繁华我也是见识到了,好东西是真不少,可惜.”
徐爵故作惋惜道。
“怎么?”
孙大勇诧异问道。
“前两日内城灵玉坊那里,我倒是看中一串佛珠,你也知道,当今天子生母李太后喜欢在后宫念经,这佛珠正好相配,质地也是上乘,可偏偏那掌柜要价极高。
我百般说和,人家也是不肯让价,还说对外他都是卖五万两银子的,也就是到我这里才愿意三万两成交。
你说这.我哪有银子采买此物,这次回去,少不得被冯公公训斥。”
徐爵一番唉声叹气,让在一旁端着酒壶殷勤倒酒的胡自皋听进去了。
三万了银子,买一个手串,好吧,是佛珠。
嘶.
有点贵。
不过听徐爵说这采买的佛珠是送当今天子生母李太后的,那貌似也就不贵了。
同时,做了这么些年的官儿,胡自皋也不是白给的,看了眼醉眼惺忪的两人,其实多少也猜到点东西。
“徐大人,这佛珠真的好?”
知道归知道,现在他就是要巴结来自京城的大人物,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胡自皋也是豁出去了,打算赌一把。
“太后娘娘就喜欢这东西,就是可惜了。”
徐爵故作惋惜状说道。
“既然如此,明日我就去灵玉坊看看,看能不能买下这佛珠,孝敬给李太后。”
胡自皋开口说道。
漂亮话他会说至于到了京城,最后变成什么样子,那就不知道了。
可即便这样,胡自皋还是打算努力下,看能不能借机攀上徐爵和他身后的那位冯公公。
只要自己花了银子能传到冯公公耳朵里,想来对自己仕途就会有很大的助力。
而就在第二天,徐爵就在自己的宅子里见到了胡自皋,此时他双手捧着一个盒子,一脸谄笑。
徐爵打开盒子,里面一串晶莹剔透的佛珠就出现在他眼中。
“哎呀,胡大人,你这可是大手笔啊。”
徐爵惊叹一声。
“唉,没有徐大人面子,这串佛珠,胡某花了三万五千两银子才入手,这就急急忙忙送来大人这里,希望大人收下,送入宫中,也算下官对太后娘娘的孝敬。”
胡自皋急忙说道。
“胡大人破费了,这样吧,我从京城过来,带着宫里拨下来的银子”
“别别别,徐大人,你这是打我脸,那些是冯公公和大人的辛苦费,哪能给我。”
徐爵开口又试探一次,想看看胡自皋的反应,不想他当即就摇头。
看了眼胡自皋,大家都是明白人,拿了人家的银子,徐爵就笑道:“如此,待我回京城一定禀明冯公公。”(本章完)
962巴结
看到胡自皋已经付出了三万五千两银子的代价,徐爵就知道,还是要给他一些好处才行。
不然几万两银子砸出去,要是连个水泡都没有,任谁都不会开心。
李太后大寿在际,可别闹出幺蛾子才是。
“胡大人破费了,这样吧,我从京城过来,带着宫里拨下来的银子”
“别别别,徐大人,你这是打我脸,那些是冯公公和大人的辛苦费,哪能给我。”
徐爵开口又试探一次,想看看胡自皋的反应,不想他当即就摇头。
看了眼胡自皋,大家都是明白人,拿了人家的银子,徐爵就笑道:“如此,待我回京城一定禀明冯公公。”
“那就有劳徐大人美言了。”
胡自皋急忙说道。
“我听说当初你为了复官,可是耗费不少,还是走的卲方的门路,请高拱出手帮你解决的麻烦?”
一晚上的时间,东厂从南京锦衣卫手里已经把胡自皋的过往全部都查了个底朝天。
只知道这人在县官面前拿捏自己京官的架子,得罪了人,怎么被弹劾的,又走什么关系复职还真不知道。
现在好了,知道这老小子当初在家守孝期间,不仅和好友及族中子弟吃喝玩乐,甚至还悄悄纳了一房小妾。
这种事儿,别人当然不容易知道,可地方官却是门清。
所以憋到他要复职的时候,把事儿捅出来,差点就断了他的仕途。
大明以孝治天下,对他这种行为当然是不能容忍的。
好在事发后,他果断带着万两银子送到卲方处,请他走动关系。
那时候正是高拱权势滔天的时期,有高拱暗示,这事儿自然被大事化小,虽然仕途保留,可也被分派到清水衙门里任职。
实际上,在大明朝的官,还真没几个简单的。
高拱通过邵大侠帮忙活动得以复职,而他也帮卲方解决一些难题,相应的也从卲方那里得到好处,可以说卲方几乎已经成了高拱的白手套。
高拱不贪财,因为有人帮他做这些事儿,他只需要对某人某事做出一些暗示即可。
而说起来,不管是高拱还是张居正,亦或者其他官员,大多都以此敛财还不容易被人抓住把柄。
倒是魏广德倒卖人参,在京城士林颇受非议。
不过说归说,此事拿出来也算不得把柄。
人参在他府上,你不买就是了,毕竟那东西据说可以续命,人家也是真金白银买回来的。
加之朝中致仕高官离京之时,魏广德必然送上一支上好人参,也算是有情有义,所以士林非议,但是官场上人倒是没人多说什么。
真要说起来,可比高拱、张居正要干净许多。
只是徐爵这话落到胡自皋耳中,可谓肝胆俱裂。
高拱和冯保什么关系,他身在官场可是清楚的很。
别以为这里是南京,对北京就一点消息也没有。
甚至在南京城还有传闻,高拱罢职就是冯保和张居正联手操作的结果,否则高拱也不是那么容易被驱逐离朝的。
一个内相,一个外相,胡自皋还敢说什么。
“徐大人,下官是冤枉啊,请你相信,下官绝对不是那高拱的人,只是因为琐事请人中间说和,求了一次情。
除此以外,根本和那高拱就没有任何联系。
其实下官更仰慕冯公公,早就想拜会,只是一直无缘罢了。”
胡自皋急忙辩解道。
“哦,是这样吗?”
徐爵说起此事,其实也是为了让胡自皋知道,他对他可是并非不了解。
他可是厂卫的人,这天下还真少有不被厂卫所知的事儿。
“说起来胡大人也是命好,金榜题名后一路放的都是肥缺,守制三年,虽然让人奏了本儿,但也是有惊无险,依然升了个正六品的官儿。
说起来,你应该没少给高拱送银子,可人家也没拿你当自己人。
一点小事儿,手抬一抬就没事儿了,可偏偏却把你盐运司判官的官职换成了工部主事,呵呵.”
徐爵笑道。
“是是是,大人说的在理,我一不是高拱的门生,二没有乡谊,他哪里会为我费心。
当初下官也就是想着,有钱能使鬼推磨,所以才如此做。
说起来那丹阳卲方是个能人,那时候许多人都向他请托,解决官场上的事儿,否则我那里会找到他。”
胡自皋陪笑着说道。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说的好,这天底下,还真没有钱不能解决的事儿,哈哈哈”
徐爵畅快的大笑,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那几万两银子,此时甚是开心。
这些官儿,为了捞银子费尽心思,还是不如他这样的上位者,随便动动嘴,人家辛苦捞来的银子就要双手奉上。
胡自皋没接话,只是在一边傻傻陪笑。
“我看你是个会用钱的,知道花钱办事儿的道理,是不是还想花钱挪挪窝?”
徐爵收起笑容,这才认真看着胡自皋问道。
“不瞒徐大人,下官过去在盐运司判官位置上干的好好的,还真不愿意升官去工部做事。”
胡自皋急忙说道。
“就这么点志向?一个小小的判官就满足了?”
徐爵有些惊异道。
三万五千两银子,徐爵可不认为就只值一个盐运司判官。
若真如此,那盐运司衙门的官儿该多值钱?
明继元而兴,明廷鉴于盐利事关军饷,亦重视盐务,专设都转运盐使司管理盐政,无论是食盐的产销、盐税的征缴、涉盐案件的处理均由其负责。
盐课也是明廷主要现金来源,可不比地方赋税,多以实物为主,这就是收缴真金白银的地方。
运司衙门秩从三品,设有运使、同知、副使、判官四种官职,皆是运司正官。
各盐运使司,运使各一员,同知各一员,副使各一员,判官员数不等。
盖以运使为掌印正官,同知与运使同知其事,副使则副运使而行事,所以不分运司盐颗(课)多寡而各设一员也。
判官员数不等者,盖以判官为分司催办盐课之官,如两淮运司有泰州、淮安、通州三分司,则设判官三员;长芦运司有沧州、青州二分司,则设判官二员;两浙运司有温台、宁绍、嘉兴、松江四分司,则设判官四员。
可见,运使、运同、运副三员是属于决策层官员,即所谓的“运司长属”,三者共司鹾务,又相互牵制,分司例以运判管理。
按照元代的“立仓纲运”制度,分司判官的职权主要是管理分司盐仓为主,他们需要催征盐课,安排船、夫运盐入仓,稽查食盐出纳。
判官可不就是管着一地盐场,进出皆由他负责。
盐商盐贩要进盐,若不把判官喂饱,人家有几十个理由敷衍、拖延交付时间,就算你有盐引也是如此。
即便你身后势力再大,人家也有的是办法解决。
所以,即便是朝廷权贵的人去盐司要盐,也得按照规矩来。
所以这盐司虽隶属户部,但和漕司类似,都是各有统属,正常情况下是外人无法干涉的衙门。
当然,上官核查、监督还是要的,但是能做到盐运使,自然在户部,甚至朝中也是大有关系之人,实在是其中利益太大。
而且,古往今来,历朝历代的衙署里,就数盐运一道油水丰厚。
魏广德当初刚到明朝,都有进盐运的想法,只是知道没戏,才不敢奢望,只是想着就近能进九江钞关就好。
当然,好处也不是基层全拿走,都得按照规则上缴盐运司,和正官一起分润其中好处。
听到徐爵的话,胡自皋心惊之余,自然也明白对方的意思。
貌似,推自己回盐运司做判官有点小题大作,看样子自己再往上活动一下也非不可能。
心动了,当即打蛇随棍上说道:“徐大人,若能得大人垂青,得冯公公信任,下官一定把差事做好,让大人,还有冯公公满意。”
“哦,呵呵.”
看胡自皋明白自己的意思,徐爵心里也是大乐。
要是自己人能够插手盐运衙门的话,那好处肯定多多。
只为了一个判官,胡自皋就愿意抛出三万五千两出来,还有第一次来拜访自己时上千两银子的礼物,可见这个官职,一年的油水该有多么丰厚。
“好说好说,来日我回京城,一定在冯公公面前为你说话,帮你争取一下。”
徐爵含笑说道。
“不知徐大人几时回京,下官还另备薄仪孝敬冯公公,还请徐大人一并带回京城。”
胡自皋大头已经出了,自然不会在最后时刻掉链子,当即又说道。
他打算回头再去找找,拿出两三千两银子购买珠宝玉器,分送冯保和徐爵二人。
好吧,这就是他口中的薄仪,已经是普通百姓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财了。
“我打算后日离开南京,返回京城。”
徐爵说道,又伸手拿起装着佛珠的木盒笑道:“有了胡大人进献的礼物,想来太后娘娘一定会非常高兴。
娘娘高兴了,冯公公也会开心,你的事儿,放心就好。
只是来日发达了,可别往了徐某之功就是了。”
“不敢不敢,全劳徐大人美言。”
胡自皋急忙躬身道:“既然大人后日返京,明晚下官在倚翠楼要一个雅间,为徐大人践行。”
“哦,呵呵,好好好。”
徐爵听到胡自皋又要安排宴席,当即欣然应允下来。
说起这倚翠楼,倒还真没去过,但也闻名已久。
不是他不愿去,而是这段时间每晚在这处宅子里休息的时间屈指可数,都已经被拜访结交的官员安排的满满当当。
这最后两日的时间,还是他推掉其他邀约,就为了钓胡自皋这条大鱼刻意留出来的。
帮胡自皋,在徐爵看来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以自家公公和张首辅,魏次辅的关系,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儿。
从徐爵宅子离开后,胡自皋坐上自己的小轿就前往倚翠楼安排去了。
说起这倚翠楼,倒是不属于南京十六楼之一,而是民间兴建的楼阁。
南京为六朝故都,素有“北地胭脂,南朝金粉”之誉。
衣冠文物,甲于江南,白下青溪,桃叶团扇,冶艳名姝,不绝于史。
早在洪武初年,朱元璋就敕令建造轻烟、淡粉、梅妍、柳翠等十四楼以容纳官妓,风流天下,盛极一时。
过了一二百年,到了隆庆年间,这秦淮河畔的莺花事业,越发的蓬勃,即便是到了后世,世人还津津乐道秦淮八艳的故事。
“十里秦淮灯火灿,亭台楼榭绕河堤。笙歌弄酒盈朱雀,古籍齐珍满乌衣。“
这首诗就真实地反映了这一代当时的秀美风光和繁华市井。
从武定桥到利涉桥,再延伸到钓鱼巷,迤逦以至水关临河一带,密簇簇儿地一家挨着一家,住着的莫不是艳惊江南的名妓。
这些名妓们的居所称作河房,亦称河楼。
凤阁鸾楼都构筑得极为精巧华丽,雕栏画槛,丝幛绮窗,看上去宛如仙家境界。
还有那行走于河面的楼船画舫,每晚更是莺莺燕燕、笙歌曼舞,令人流连。
这一带出名的河楼虽有不少,但其中最叫响的,莫过于停云、箐荷、倚翠三家,皆因这三座楼的主人都是色艺双佳、技压群芳的当红名妓。
公子王孙,豪门巨贾,到了南京,都想登门造访,一亲芳泽。
因此,想得到她们的眷顾,都得提前预约。
胡自皋有银子,当初来到南京做官,自然对这江南佳丽地流连忘返、乐不思蜀,很是浪荡了一阵。
做了一年多的恩客,今日胡自皋可不就直接见到倚翠楼当家主人柳湘兰。
“胡大人,你说北京来的老爷,莫非就是东厂那位?”
柳湘兰与胡自皋相对而坐,娇声问道。
名妓虽然自持甚高,可也不得不为黄白之物折腰,何况对面还是进士老爷。
不管你名声在士林中如何响亮,但真说起来,还是不如这有出身的官老爷,人家可是实打实通过科举之人。
“柳大家知道就好,这位京城来的老爷姓徐,还请柳大家用心侍奉,本官感激不尽。”
胡自皋说道。
“知道胡大人来此,奴家还以为大人是来怜香惜玉的,不想却是这般。”
柳湘兰故作伤心道。
“湘兰女史,你以为在下没有怜香惜玉之心?
从一进你的门儿,我就怅然若失。”
“那你为何要让给别人?”
“人家是远道的客人,我总该有点君子之风?”
“好一个君子之风。”
柳湘兰揶揄地一笑,“你一个六品官儿,说小也不算小了,拿着小女子去巴结北京来的大老爷,这也算是君子之风?”(本章完)
963宽甸六堡
“大家看看这奏疏,议一议吧。”
内阁值房里,张居正把手里的一份奏疏递到魏广德面前,嘴里说道。
魏广德接过来一看,也不奇怪了,只是快速浏览一遍,转手就交到吕调阳手中。
等吕调阳看奏疏的时候,魏广德才转头对张居正说道:‘叔大兄,上次的事儿,陆尚书还记恨在心里,没有消气?’
“哎,实不相瞒,我都托他弟带话,想用入阁来请他暂时压下不满,结果你也看到了。”
张居正双手一摊说道:“他的乞休奏疏上午还是递到我这里,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再劝劝吧,现在朝中,还真难找到比他更加适合礼部尚书的人了。”
魏广德叹气道,随即又压低声音说道:“叔大兄,这份奏疏你可想好了,递上去,上下还不知道有多少非议。”
“善贷,你应该知道当今大明的局势,若不尽心一番改动,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张居正迎着魏广德的目光小声说道:“此番,我决心已定,先从吏治着手,建立完备的秩序,顺便把之前的积欠催收上来,解决朝廷当下的财政困境。”
“三思的话我就不再说了。”
魏广德只是低声说了句,随后冲张居正拱拱手,意思自然是让他自己保重。
“首辅大人,此奏疏把六科监督之权赋与阁臣,似乎有些不妥啊。”
吕调阳此事已经看完奏疏,直接开口表达字的意见。
张居正拿出的这份奏疏,正是之前他给魏广德参详的,由魏广德命名的《请稽查章奏随事考成以修实政疏》。
做为张居正改革的第一步,他也是非常谨慎,不仅自己殚精竭虑,反复权衡其中利弊,也和魏广德私下里两次商议。
其实,之前魏广德就对此有过担心。
众所周知,六科是皇帝手中的剑,所以被赋予了和都察院一样的权利,制度建立以来一直都只受皇帝监督。
可是在张居正的改革中,为了保证考成法完善,对朝廷各级官衙都做出了安排,六科对六部等衙门的工作进行考成,而内阁则对六科实施监督,实际上是抢夺了皇帝的权利。
虽然内阁阁臣不能直接任免六科官员,但是却可以对他们的工作进行考核,实际上等于扼住他们的仕途,直接控制了六科。
吕调阳正是看到这段,提出自己的异议。
“阁臣若是不能考核六科,难道要陛下亲自考核吗?”
张居正只是淡淡反问道。
六科作为朝廷所有衙门里一个特殊的存在,此时地位就凸显出来,他的超然让他距离皇帝最近,是历代大明皇帝控制朝堂的一把剑。
“次辅大人,你认为这条也没问题吗?”
吕调阳看出张居正已经有了决定,知道怕是很难说服他,于是转头看向魏广德。
他也看出来了,之前两人怕是讨论过此奏疏,所以魏广德才显得那么风趣幽默。
“我哪里会不提,不过首辅大人”
魏广德说道这里,只是看了眼张居正,就见他只是轻轻摇头,也就不再说下去了。
“此法虽好,可就是这六科之事,我不敢苟同。”
吕调阳想想还是开口说道。
“无妨,此奏疏票拟就由和卿来作吧,交由宫中圣裁就是。”
张居正似是早有心理准备,淡淡开口说道。
吕调阳手里还拿着那份奏疏,听到张居正的话,嘴巴张了张,但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他拿着奏疏就走到了张居正书案前,借用此间纸笔开始票拟,就在此时,门外有中书进屋,对着张居正和魏广德施礼后说道:“兵部谭纶谭尚书求见。”
张居正只是微微皱眉,随即开口道:“请他进来。”
说实话,阁臣最不喜欢见的就是兵部尚书,因为小事儿一般只是传递公文,只有出大事儿,兵部尚书才会直接找到内阁来。
魏广德此时和张居正差不多的心情,心里也在寻思着,难道哪里又有了变故不成。
片刻后,谭纶就迈步进了值房,几人相互施礼后才说起今日之事。
“这是汪道昆从辽东发回来的塘报,兹事体大,我觉得还是先交到内阁来议一议为好。”
说起正事儿,谭纶丝毫不拖泥带水,直接从宽袖中拿出一份塘报递到张居正面前。
“辽东?”
听到是辽东事儿,魏广德不由得须弥起眼睛。
几十年后,正是辽东之外的女真崛起,最终覆灭了大明,统一了天下,所以魏广德对此还是非常上心的。
张居正看塘报的时间很长,似乎是边看边在推敲。
魏广德几次看向谭纶,希望从他口中知道塘报内容,但谭纶都只是摇头不语。
又是好一会儿,吕调阳那边票拟好递给魏广德。
魏广德接过来看了眼,就微微点头。
吕调阳的票拟也算中肯,对考成法有赞扬,也有对其中几处认为有待商榷,但确实想不到更好的法子,建议姑且试行,再做调整。
其实,这票拟也算是支持考成法的推行,只是提出几个需要在后续完善的地方。
等张居正那边看完,把奏疏交到魏广德手里,他急不可耐的就翻看起来。
快速浏览了整篇塘报后,魏广德一边重新翻看,一边在头脑里思索宽甸的位置。
兵部侍郎汪道昆这篇塘报,正是由总兵官李成梁提议,将险山诸堡外移到宽甸地区十岔口附近,重新建堡之事。
按照李成梁对辽东局势进行的认真分析总结,辽东存在缺乏边防前哨、面向蒙古高原方向存在巨大防御漏洞、天然屏障失去作用、旷土寡民、地旷兵寡等问题。
这些问题使得土蛮与女真诸部能从西、北、东三个方向对辽东形成包夹之势,导致明军在进行防御部署时会出现处处设防,则处处兵力薄弱;不处处设防,则会顾此失彼的问题。
并且在出兵打击土蛮或女真时候,常常会因为担心另一方趁机来犯而不敢深入追击,所以,必须得将土蛮或者是女真诸部“看管”起来,使其不能影响明军在辽东的军事行动。
“土蛮”在明朝时指的是察哈尔部,明朝官方一般称蒙古察哈尔部首领“图们”,也就是札萨克图汗称为土蛮,常常称其部落为土蛮部,有时直接代以“土蛮”二字代表整个部落。
此时的辽东,还正是处于土蛮和女真诸部包夹之下,战火不断。
依据多年在辽东征战的经验,李成梁准确的选择出了“看管”对象,相对弱小的女真诸部。
其实李成梁选择女真诸部的原因也不复杂,主要是因为女真诸部要想进犯辽东必须得经过宽甸附近的十岔口,并且宽奠地区“北界王杲,东邻兀堂”,是“东胡分犯要路……乃诸夷必争之地”。
所以,李成梁只要派兵占据宽甸地区,就能将女真诸部“看管”起来,明军由此地出发可以钳制诸部。
“张其哈喇甸子土沃可耕,且去暖阳等处适中,声援易及,宜移建孤山堡于其地……出险山一百八十里亦得沃地,宽佃子、长佃子、双塔儿、长岭、散等五区,且当松子岭等处极冲之地,宜将五堡军移建各处,修建六堡……”
魏广德此时嘴里不由念出塘报中的一段,特别是“亦得沃地”四个字的时候,读音稍重。
不是魏广德矫情,实在是在这个时代,对于“开疆拓土”之功看得极重。
李成梁的这条建议,实际上就是把大明的实际控制区向外拓展一百八十里,已经算拓土了。
不过魏广德对此却有些难以说出的情感,不是这份功劳不吸引人,而是因为他知道再继续往北,还有数千里值得开拓的土地。
以往不提,他都想不起来。
但是想起来又如何,此时的西伯利亚地区可不是适合人类居住之地,虽然在那里有女真等一些小部族组成的村落,但人口稀少,根本无法建立起统治。
此时的明军,也没办法前出那么远,对当地实施有效的占领。
很多后世人认为,给明军足够御寒衣物,就可以派兵抢先占领此地。
兴许魏广德来到这里前,拍拍脑壳也会这么认为,可是现在的他绝对不会如此认为。
想想女真为什么南附,就是因为无法适应此时北地的严寒,留在那里是真要亡族的,这才被迫南迁明朝边境生活,愿意为此向明廷低头。
李成梁向北拓展百八十里,魏广德不仅没有感到高兴,反而是有了一丝忧伤。
知道那里非常吸引人,可他却不能让李成梁继续向北挺进,收获更多的土地。
等魏广德把塘报交到吕调阳手里时,他还情绪不佳,只是低头思索此策利弊。
外拓土地,其实也是有利有弊的,而弊端就是把大明向北的补给线再次延长,以此时大明在辽东的力量,魏广德对此有些担心。
从永乐至弘治时期,明代对辽东的经营更是失策频频。
首先是明成祖时期,为了收回藩王的权利,将宁王从大宁迁至南昌,导致辽东面向蒙古高原的防御出现巨大漏洞。
而到了明宣宗时期,允许侯显招降的熟女真诸部内迁,导致长白山支脉这道天然屏障失去作用,明朝边军和女真诸部直接接触。
而之后将开平卫内迁,导致明太祖构建的以东胜卫、开平卫、大宁卫为核心的长城以北防御体系彻底瓦解,大明边防前哨尽失,以至于正统时期由知院阿剌率领的瓦剌骑兵竟然能直接冲到位于辽阳的大明辽东都指挥使司校场。
而真正要命的,则是在明孝宗时期由户部尚书叶淇对开中法进行改革,史称开中折色制。
开中法是明代为了鼓励商人运输粮食到边塞,实行的以粮食换取盐引,给予商人贩卖食盐资格的制度。
开中法鼓励商人运粮到边塞,这一做法带来的直接效果就是为边塞提供了充足的粮食供应,缓解了之前粮草紧缺的状态,有利于边防稳定。
同时,将食盐的贩卖资格下放,促成了食盐的商品贸易,贸易的产生既调动了商人的积极性,也因为食盐税收给政府带来了利润。
虽然此法削弱了盐官实权,也影响到盐场盐工收入,但主要问题还是让商人通过贩卖食盐获利变得困难,导致了食盐经营的不平衡和垄断现象,促使意欲垄断食盐贩卖的盐商就会勾结官员,官员本身也想从中牟利,导致了官商勾结、滋生腐败。
但总体来说,开中法还是有利于边防稳固的,最起码边军、边屯没有受到影响,还呈现出欣欣向荣的景象。
但是在叶淇推行开中折色法,规定商人今后不必把将军粮运到边境城镇,只需向国库缴纳银两,就可以获得食盐转用。
此举导致了包括辽东在内的所有大明边防重镇的商屯、民屯被败坏殆尽,其中的辽东由于未设府县、未施行移民实边,所以“旷土寡民难以养军”、地旷兵寡难以守卫等问题尤为突出。
叶淇的盐政改革虽然让明廷在一年内增加了二百万库银的收入,然而彻底改变了明初开中法“盐政与边疆相结合”的国家军事战略方针,代之以食盐专卖作为直接获取财政收入的手段。
这种短视的做法只看到眼前的财政利益,却看不到对国家战略层面的影响。
开中法时,边境商人为了获取更高的利润,直接修建边境村镇,促进了边境地区军事物资的充足供应。
但折色以后,直接分割了边城经济发展的基础,边商逐渐退出,村落被遗弃,边城军需再次紧张,军费开支大幅增加,明朝陷入了更为严重的危机。
明朝所谓的“弘治中兴”,本质就是牺牲边疆发展换来朝廷一时的财政富余。
此时的魏广德,就是低头在回忆在翰林院时看到过的那些朝廷文档,回忆边城衰败的原由。
就当下辽东的情况,李成梁移堡之策虽好,可弊端其实也不小,但根源还是在于盐政的败坏,边城和边军彻底丧失活力。
“善贷,善贷。”
魏广德还在思考之时,耳中忽然听到张居正的呼唤。
“想入神了,实在失礼。”
魏广德急忙笑着解释一句。
“善贷对此议有何想法?”
此时张居正是高兴的,他看到第一眼时其实就已经选择支持此议,毕竟是一件大功劳。
只是看到魏广德的反应,让他猜测,是否其中还有他未发现的难题。(本章完)
964诱敌、盐法
“善贷对此议有何想法?”
此时张居正是高兴的,他看到第一眼时其实就已经选择支持此议,毕竟是一件大功劳。
只是看到魏广德的反应,让他猜测,是否其中还有他未发现的难题。
“叔大兄当知道这宽甸在什么位置吧。”
魏广德看着张居正说道。
“位于辽东北面,和建州女真接壤。”
张居正说道。
“此地长期未被我大明控制,是建州女真传统狩猎区域。”
魏广德接着说道。
“建州女真,特别是王杲部,近十余年不断犯边。
善贷,你不会认为因为修建宽甸六堡,两边才开战的吧。”
张居正奇道。
魏广德在内阁处置兵部事务,不可能不知道此时大明和女真之间的关系。
名义上建州女真附属大明,还册封所谓的建州三卫,但实际上两边的关系在正统年间以后就急转直下。
正统十四年之前,由于大明国力强盛,建州女真一直都能通过朝贡获得丰厚的赏赐,所以这一时期大明与建州女真的关系相对融洽。
正统十四年之后,由于土木堡之变的原故,大明由盛转衰、国力大损,不得已只能限制建州女真的朝贡次数和人员、削减赏赐,所以为了满足对财物的需求,建州女真开始不断寇掠辽东。
至成化初年,建州女真竟然“一岁间,入寇九十七次,杀虏人口十余万。”由此引发了大明对建州女真的大规模征讨,即历史上的所谓“成化犁庭”。
这次大规模征讨中,以建州右卫、建州卫、建州左卫为主体的建州女真几乎遭受了灭顶之灾,首领李满柱、董山等人被擒杀,人口、牲畜损失更是不计其数。
只有同属于建州女真的栋鄂部躲过了一劫,因其一直“颇守法”,所以大明朝廷没有将其列为征讨目标。
嘉靖时期,恢复了元气的建州三卫再度打起了辽东的主意,其中建州右卫的王杲势力最强、最不安分。
他先于嘉靖三十六年偷袭抚顺,杀死守备彭文洙,又于嘉靖四十一年设伏擒杀副总兵黑春后,大肆劫掠孤山、抚顺、汤站等城、堡,明军阵亡的指挥、守备、把总高达数十人。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建州栋鄂部首领王兀堂,他继承了历代栋鄂部首领都“颇守法”的传统,不仅不跟着王杲一起劫掠辽东,反而还抓了一些劫掠辽东百姓的王杲手下献给大明。
而此时的辽东面临的是什么情况?
民生凋敝、士气低迷、守备空虚、将领贪污腐化、军户不断逃亡等严重问题,导致辽东明军在抵抗土蛮和女真诸部的入侵中连连战败。
十年时间里,竟然有王治道等三任辽东总兵战死,以至于出现了“海、建诸部日强,皆建国称汗”的局面,可以毫不夸张的说,此时的大明距离失去辽东只有一步之遥。
就是这样的局面,对于能暂时稳住辽东局势的李成梁,张居正还是抱有支持态度的,支持他在辽东的一切决策。
而现在看魏广德的表现,似乎和他想的有所出入。
“除非李成梁有当面击败王杲部的实力,否则移建宽甸六堡就是很危险的军事冒险。”
魏广德只是摇头说道,“在我大明修建城堡时,王杲等建州女真不可能不采取军事行动。
若是李成梁不能乘机击败,甚至杀死王杲,则整个计划就只能停留在纸面,而无法实现。”
魏广德还真不知道在明末,因为修建和最终弃守宽甸六堡,历来被议论的很多。
虽然绝大部分人都认为李成梁修建宽甸六堡是对的,但在女真实力强大后反而放弃此地,视为辽东布局的巨大败笔,可是也有一些人认为这宽甸六堡本身就不应该修建,因为修建本身就注定了未来被放弃的结局。
实际上就是这开拓的百八十里土地,让宽甸六堡和大明主要控制区的距离超过四百里,也就是一旦六堡遭受女真进攻,辽东军马很难及时救援。
“可既然李成梁有能力击败王杲部,为何不在其南下时截杀,而要耗费钱粮在宽甸建堡?”
魏广德接着说道。
“这”
听到魏广德这么说,张居正有些迟疑。
魏广德实际上是跳过修与不修,而是考虑怎么修,能不能修成。
王杲部早就和大明撕破脸,大明在宽甸建堡,如此针对他们,肯定不会束手待毙,而是会大肆破坏。
若是明军不能击败对方,那建堡军民可不就成了送到女真嘴里的肥肉,任其予取予求。
“李成梁在辽东战绩斐然,若不是近期几次大胜,辽东局势还稳定不住。
我想,他应该是有这个能力的。”
张居正想想才说道,“何况,按照汪侍郎所言,此计划本身就是李成梁提出。
以他辽东总兵的能力,应该是早就想到了此处,必然会有周密布置才是。”
魏广德听了张居正的话,只是眨眨眼,随即看向谭纶说道:“子理兄,你认为呢?”
“若朝廷打算在宽甸建堡,自然要划拨钱粮,准备充分,包括调兵护卫。
上月,兵部才收到辽东巡抚张学颜奏报,建夷王杲屡肆窃掠,皆被明军击败.”
谭纶当即就说道。
他看到此文后也是心里赞同的,只是建堡移兵要钱粮,所以必须户部加拨银子给兵部,否则兵部根本无力支持这次军事行动。
“不要说了。”
只是魏广德忽然插话打断了谭纶的侃侃而谈,“上月还刚刚封赏了击败土蛮部的前屯中后所参将杨爕,后脚就把人革职了。”
魏广德的话,让谭纶一时语塞。
不得不说,这是兵部的一次疏忽,或者行文太过匆忙导致出现这样的错漏,还逼得他上了请罪奏疏。
就在前月,土蛮兵万余犯前屯中后所,前屯参将杨爕、游击李惟一御之。
土蛮部奔寻攻沙河驿,诸军鏖战时总兵官李成梁等驰至,土蛮部惊惧只得撤退而去。
是役,面对万骑之勍贼压一线之危途,以千余之疲卒当方张之众虏,分防冲地首犯贼锋,李惟一之功居多,杨爕、李元善、葛景、岳于庆次之,杨腾、传廷勋又次之。
兵部为诸将嘉赏,结果回头就接到宁前佥事李松弹劾。
李松巡历边堡,闻黑庄窠代守堡官刘登云被贼射死,前屯参将杨爕欲饰己罪,上报说刘登云是为了迎接李松才遭遇贼人伏击致死,其实目的就是想掩盖是他指挥失当的过失。
此事后,杨爕知道自己开罪了李松,故送二百金藏于酒瓮中,以送酒名义馈松,打算用钱让李松揭过此事。
不过结果自然不是他想要的,李松还是选择告发,杨爕遂得罪被革职,并下文由巡按御史追查。
“子理兄,我说这个不是其他,只是希望兵部做事不要那么武断。
此事是李成梁首提,是他在汪道昆当面提出,可此事是否合适?”
魏广德说道这里,只是皱眉看着谭纶,随后才继续说道:“此议,最好由兵部行文辽东巡抚张学颜,由他定夺再奏。”
听到魏广德的提议,不止谭纶,张居正和吕调阳也都是微微颔首。
汪道昆毕竟只是巡视辽东,对当地说不上熟悉。
辽东巡抚张学颜就不同了,他已经在辽东呆了两年,应该对当地极为熟悉才是,特别是对辽东兵力部署。
说白了,地头蛇的意见,在这个时候才最中肯。
“宽甸,若只是针对王杲部,还说得过去。”
魏广德接着说道,“可我就怕引起女真其他部族不满,特别是建州栋鄂王兀堂部,此部历来还算乖从,宽甸六堡的位置,其实部分土地也是该部的区域。”
李成梁主张的建宽甸六堡,本质上就是向北百余里建立六个据点,一是侦查建州女真动向,二就是在其南下是做为第一道堡垒予以迟滞,让后方明军能够有时间进行调动。
可此六堡当面就要面对王杲部和王兀堂部两个女真部族,可谓凶险至极。
实际上,正是因为宽甸六堡的建成,让王杲部和王兀堂部感觉不安,特别是一向顺从的王兀堂部,终于在此后数年结束了和大明的合作关系,转而进攻大明选择开战。
当然,或许即便明军不在此建堡,数年后王兀堂部也会背叛大明,但毕竟就其发动叛乱的时间看,那时候王杲部已经遭到明军雷霆一击,几近覆灭,王杲本人更是被擒获,押至京城被凌迟处死后。
王兀堂在此时选择背叛大明,确实非常古怪,他的实力可没有王杲强大。
王杲都被大明击败,更何况是他。
魏广德觉得在辽东的布局要做,但需要长久规划。
他既然来到这里,自然不会让女真如后世般最后席卷天下,夺了汉人江山。
但发动犁庭扫穴,就需要契机,让大明能从窘迫的财政中抽出钱粮支持一战。
打仗,可不是内阁阁臣一拍脑壳就可以定下来的。
没有充足的后勤准备,魏广德才不会让明军送人头,还掉了他魏阁老的威望。
“如此,我这就回兵部行文辽东。”
谭纶点头,当即起身就要走。
“稍候片刻。”
魏广德把谭纶叫住,此时他就摩挲着下巴开口说道:“给张学颜的行文里,让他着重关注宽甸一带地形,是否容易伏兵。”
“为何是伏兵而不是建堡?”
谭纶奇道。
“建堡,王杲部必起兵阻止,若能乘机将其大部歼灭,再派兵直捣黄龙,大事可成。
这样做,远比派兵劳师远征攻打王杲部城池要好。
记得成化犁廷,虽强壮就戮,老稚尽俘,但明军伤亡也是不小。
能引诱其从山里出来,在宽甸一带剿灭青壮部族,最后我军伤亡也会小许多。”
魏广德解释道,随即又说道:“不管宽甸六堡是否修建,兵部定计时都要以此为谋划,进行推演,我觉得以建堡为名,应该可以将其诱出。”
魏广德说这话,其实就是赤裸裸要辽东明军干死王杲,实在是此人和大明之间仇怨太大。
开玩笑,杀死朝廷任命的辽东总兵,不杀就不能恢复朝廷在辽东的威望。
等谭纶离开时,魏广德又叫住准备也离开的吕调阳说道:“汪道昆这份奏疏,还给我另一个想法,那就是盐运。”
“善贷,你打算改动盐运?”
张居正狐疑道,他先是面露疑惑之色,随即才似乎明白了魏广德的意思。
只不过一阵纠结后,张居正还是迟疑道:“此时若是恢复开中法,怕是适得其反。”
盐法是大明财税的重头,每年朝廷三百万两银子的税收,大多来源于此。
若是魏广德取消开中折色之法,恢复最早要求援边粮草换取盐引那一套,实边怕是会沦为空谈,朝廷也会因此破产。
实际上,从嘉靖朝开始,明廷就想要恢复原本的开中法,而是放弃叶淇变法。
只不过面对日益困窘的财政,所以在严嵩时期推行的盐政,强调“正盐开中于边、余盐解银于运司”的办法。
也就是盐引分正盐和余盐,正盐需要按照开中法继续向边镇运送粮草,而余盐则直接交银子到有司,获得盐引提盐。
但就实际效果来看,当然是很不理想的。
边城废弛的情况并未因此而恢复,边民、军户大量逃亡的现象依旧在延续,屯边之策一旦被破坏,再想恢复就千难万难。
这些,对于内阁三位阁臣来说都是心知肚明的事儿。
张居正曾经想过挽救盐法,但也没有想出好的解决办法来。
“善贷,难道你对盐法,有什么好办法?”
张居正试探着问道,而一边的吕调阳也是满脸欣喜的看着魏广德。
盐法,对大明来说实在太重要了。
“开中法已经很难恢复,当初都败坏的不成样子了。”
魏广德只是摇摇头说道。
开中法时,因为盐引值钱,所以皇亲国戚、勋贵和边镇将官没少从中获利。
“以我之见,当初既然能设计出开中法,解决实边问题,那当今局势下,应该还是有办法重新修改盐法。
新盐法既要兼顾开发边镇需要,还能解决朝廷财政难题。
只是你我皆非出自盐政,自然对此十分陌生,是否可以找寻熟悉盐政之官员,由他们思考此事,设计一条,不说长久,至少能用几十年的盐法?
所谓定制,也不过是只能满足一时之需,天下风云变幻,时移世易,哪有一成不变之法。”
魏广德不由感叹一句。(本章完)
965求官
“以我之见,当初既然能设计出开中法,解决实边问题,那当今局势下,应该还是有办法重新修改盐法。
新盐法既要兼顾开发边镇需要,还能解决朝廷财政难题。
只是你我皆非出自盐政,自然对此十分陌生,是否可以找寻熟悉盐政之官员,由他们思考此事,设计一条,不说长久,至少能用几十年的盐法?
所谓定制,也不过是只能满足一时之需,天下风云变幻,时移世易,哪有一成不变之法。”
魏广德不由感叹一句。
在此时提到再次修改盐法,其实并非魏广德深思熟虑,而是看到辽东塘报,想到弘治盐改后,变成废弛有感而发。
其实他很清楚,也不能说叶淇当初推行的“开中折色法”导致边防废弃,因为开中法施行到那个时候,因为权贵把持盐政,出现许多问题,特别是“祖孙相代不得盐”。
也就是祖父一代输粮到边镇获得盐引,但是在盐场却得不到应得之盐,盐引被一直交到孙子手里,依旧从盐场拿不到本该得之盐。
可以想象,这种环境下,大明边镇能够得到的输粮只会越来越少,最后只有权贵在边镇屯田获利。
实际上,这本身并不是盐法不好,而是腐败导致的现象。
魏广德此时还天真的以为,只要让熟悉盐政的人,应该就能想到一个新的,适合当下环境的盐法。
张居正和吕调阳对视一眼,对于魏广德这个提议,他们倒是并不反对。
找盐政官员,研究盐政改革之法,貌似对朝廷也是大有益处。
“那善贷,你是什么意思?”
张居正开口问道。
“我觉得,内阁最好为新盐法定出一些章程,新的盐法需要满足若干条件,再由我等阁臣商议论处。”
魏广德开口说道。
“善贷你什么想法?”
吕调阳开口问道。
此刻只是三人随意的闲聊,自然也不似先前那般正式。
“首先,新盐法要保证盐税足额入库,其次民间盐价.”
魏广德于是开始提出自己对新盐法的一些要求,非常想当然。
实际上,即便到了后世,人们对于超市里随处可买的食盐依旧了解不多。
食盐专卖更是可以追溯至春秋时期。当时管仲向齐桓公提出“官山海”,即专营山海资源,主要对盐实行国营,利出一孔。
据管仲粗算,齐国据此一年可获六千万钱。
食盐专卖制度获利的隐蔽性充分满足了统治阶级搜刮民众财富与保证政权稳定性的双重目标,《盐铁论·非鞅》所载封建士大夫的议论充分表达了这样的思想。
“故利用不竭而民不知,地尽西河而民不苦。盐铁之利,所以佐百姓之急,足军旅之费,务蓄积以备乏绝,所给甚众,有益于国,无害于人。”
在这里封建统治阶级给自己搜刮盐利铺陈了无数溢美之词,但事实上,国只是封建统治者之家,所谓有益于国,只是统治阶级财政更加宽裕,国富与民富无关。
而“足军旅之费”同样是无稽之谈,因为统治阶级在向民众征收的赋税之中已包含了军费开支内容。
在魏广德看来,朝廷重视盐法的本质就是为了收税,为了充填国库,适当保证民众的利益。
他哪里知道,别说在古代,就算到了现代,新中国成立以后,为了保障财政收入,打着保障居民用盐安全,盐业改革都是几起几落。
直到第七次盐业体制改革方案出台,并在各部委完成意见征求后,方案才得以确认,取销食盐专营,盐业体制改革后,涉盐企业将可实现真正的自主经营和公平竞争。
但该方案最终取得的成绩主要体现在两方面,第一,放开盐价;第二,取消食盐产销区域限制。
只不过因为这个时候盐价相比古代要便宜许多,很多人根本没有意识到改革的最终结果是什么。
和张居正、吕调阳商量了一阵,确定了盐法改革需要满足的条件,今日的阁议才算结束。
魏广德和吕调阳离开后,张居正还是比较高兴的,因为今日好像都是好消息。
他的考成法奏疏在内阁通过,意味着明日就可以把奏疏送入宫中,而辽东塘报,只要确定兴建宽甸六堡,那都意味着在他的任期内,朝廷对外进行了一次开疆拓土的行动。
只要按照魏广德的意思,在宽甸附近设伏,重创王杲部,六堡建成之日,就是大功告成之时。
能够增加百八十里土地,这个功绩足以让他名垂千古了。
一晃又是数日过去,这天魏广德回到府邸时,进门不久管家张吉就递过来一张条子。
“老爷,这是冯公公那边送来的,请你过目。”
“哦,没说其他事儿?”
魏广德随口问道。
张吉摇摇头,“没有,只递了这张条子就离开了。”
到了后院,早有丫鬟送来热水和毛巾,擦拭和洗手后,魏广德才拿出那张纸条,打开看了眼。
“胡自皋,盐运使”
这张纸条,自然是冯保帮人求官来的。
就在昨日,东厂徐爵已经带着从江南搜刮的大笔财物志得意满返回京城。
当晚,数个大小不一的箱子就被送到了冯保在内城的私宅里。
几个箱子里装满了雪白的纹银,在灯火映照下发出晃眼的红色。
冯保看着那几箱银子喜不自胜,不过还是强自按下心头欢喜,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工作要做,那就是找到李太后心仪的礼物。
“那两口箱子里,装的就是你南下收来的东西?”
冯保刻意让自己不去看那几箱大银锭,而是看向另外两口箱子问道。
“冯公公,你看看就知道了,为了这些东西,下官可是费尽心机。”
徐爵急忙说道,伸手打开其中一口箱子。
箱盖被揭开后,没有金灿灿的颜色,里面只是几个堆放整齐的,大小不一的盒子。
随着徐爵一手一个盒子递到冯保面前,冯保接过一个盒子打开,一尊晶莹剔透的玉佛像映入眼帘。
“这色,呵呵,不错。”
冯保看着这尊玉佛,满脸浮现出笑意。
把房子放到一边,又拿过另一个盒子打开。
徐爵不断把箱子里的东西送到冯保面前,冯保也是一件件礼物不断过手。
宫里就给了二万两银子,自然不可能把这里的东西都送进宫里。
徐爵送来的东西,也就是挑几件送进宫,交到李太后手里,其他的还不都是他冯公公的私人财物了。
最后过手,自然是那串佛珠,落到冯保手里时,他也是爱不释手。
“这东西不错,这次你做的很好。”
冯保也很喜欢这串佛珠,不过他也知道,这东西自己没法用。
要是随身带着,被李太后看到,怕是会给自己惹祸。
他的权势,全是建立在宫中信任的基础上,这点冯保还是看的透彻。
所以,好东西,还是的先紧着宫里来。
“都是公公的功劳,这些东西,大多都是下面人孝敬公公的,只是他们无缘得见公公,所以托下官送来。”
徐爵乐呵呵奉承道。
“说说吧,是不是又得了谁的请托。”
冯保这时候放下手里把玩的佛珠,抬头看着徐爵说道:“他们记挂着杂家,可不就是为了从杂家这里得到些东西吗?
他们愿意给杂家又是送银子又是送好东西,那所图,想来也不会简单。”
“嘿嘿.”
徐爵假装瞒不过冯保的样子,一阵干笑后才说道:“什么都瞒不过公公的法眼,他们还真都是有求于公公”
于是,徐爵就把这次南下收到的东西,一一给冯保做了说明,包括来路和所求。
其中大多数,冯保倒是可以直接点头,可有些,则需要朝廷六部或者其他衙门盖章用印,倒是有些麻烦。
“条子给我看看。”
冯保那记得住这么多,伸手就对着徐爵说道。
“嘿嘿,还是公公慧眼如炬。”
徐爵把写好的纸条从袖中摸出,双手递到冯保面前。
接着旁边摇曳的烛光,冯保把纸条仔细看了看,又想了想,才点头说道:“有些事儿,杂家倒是有把握能办到,可以应下,不过”
冯保的话,让一边躬身的徐爵腰弯的更低。
这次收到的东西,送礼人当然不会是白白拿出来的,都是有自己的诉求。
而东西,到了京城后自然是一分为二,大部分被送到了冯保面前,自己手里也还有不少。
若是这些事儿有不能办的,那可就有些麻烦了。
能求到自己面前的,自然也不会是小人物。
别看他们在他面前都是毕恭毕敬的,可人家背后千丝万缕的关系,自己一个不注意,怕就惹上事端。
所以,能够全解决,自然是最好的。
一会儿回家里,就可以开开心心盘点此次收获了。
“也罢,杂家就再想想办法,总能办成才是。”
半晌,冯保似是思虑妥当,终于说出了徐爵爱听的话来。
纸条被放在书案上,冯保一指字条最后说道:“但是这个,求盐运使,两万两银子”
说到这里,冯保就看着徐爵摇摇头,那意思自然是开价太低了。
别以为他在宫里就不知道,盐运衙门的油水之丰厚,可以说冠绝大明所有官衙。
人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可到了盐运使,或许一两年就能收到十万两银子。
这么大的油水,才给自己送来这么点东西.
“公公,此事容禀,这胡自皋是盐政老人,在嘉靖朝时就做了两年盐运使判官,后来因为犯事才被调到工部。
之前在南京时,我已与他说好,以后每年的进项,多半送到公公府上。
在下官看来,这点银子算不得什么,而是得看他做到盐运使后,每年能给公公送来多少。
他胡自皋在朝中根本就没人可为臂助,还不是全都得靠公公出手扶持。
若是他不懂事,送来的东西少了,咱们能送他上去,也能把他拿下来,哼哼.”
徐爵小声对冯保说道。
“盐政的事儿杂家也知道其中弯弯绕,有些明白,有些不明白。”
冯保有些迟疑,盐政里面,皇亲国戚、宗室勋贵,还有那些朝廷重臣,太多势力牵扯其中,冯保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够插手进去。
“只不过是一个盐运使而已,别人做的,难道公公举荐的人就做不的?”
徐爵急忙说道。
“他一个主事,就想染指盐运使.”
冯保依旧有些迟疑,觉得这品级提升是不是太快了,这操作难度不是一般大。
“公公,实不相瞒,他开始想要的不过是回盐运衙门,继续做判官,掌握一地盐场。
可下官觉得,公公既然插手,怎么着也得拿下一个盐运衙门才合适,比如两淮盐运使司。
就当下两淮盐运使司,一年至少能给公公送来几万两银子,可比帮那些小忙要划算多了。”
徐爵说话的时候,双眼就盯着冯保,当他说到每年几万两银子的时候,冯保双眼就亮光一闪。
“以公公和内阁首辅、次辅大人的关系,运作胡自皋出任两淮盐运使应该不难,之后可就是坐在家里称银子就行了。
那胡自皋早年就对盐道上下运作娴熟,拉拢他好比就是公公手下一只会下金蛋的母鸡”
徐爵还在想怎么用银子打动冯保应下这个事儿,那边的冯保也终于是盘算好,也下定决心。
冲徐爵摆摆手,打断他的话后,这才说道:“胡自皋的事儿,我先找人问问,等两日再给你回话,其他的你可以给那边消息,让他们等着。”
而此时的魏广德,手里纸条自然就是冯保所求之事。
“张吉,你马上去查查南京工部一个叫胡自皋的主事,今晚我要知道这个人的经历。”
魏广德知道冯保肯出面举荐,那肯定是得了不小的好处,这样的情况下拒绝的话,可能会让冯保不满。
好吧,魏广德不好抹了冯保的面子,所以心底下已经点头认可了此事。
不过认可前,他还是的先了解下这个人才好。
“是,老爷,我这就下去安排人查。”
张吉答应一声,不过却没有走,而是还站在那里。
“还有何事?”
魏广德狐疑问道。
“老爷,我那边收到一点消息,是关于吏部尚书杨大人的。”
张吉急忙说道。
“说来听听。”
魏广德来了兴趣,于是吩咐道。
“老爷,听说杨大人已经患上不治之症,怕是没救了,现在他还留在朝堂,完全就是在硬挺着”(本章完)
966吏部尚书之位
“老爷,听说杨大人已经患上不治之症,怕是没救了,现在他还留在朝堂,完全就是在硬挺着”
杨博要死了,这个念头出现在魏广德脑海,张吉后面的话,他失神都有些没注意听。
因为此时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吏部在没了杨博后,该有谁来接掌。
吏部尚书这个位置在朝堂来说是至关重要的,因为吏部可以直接任免五品一下官员,这对于新入仕的进士来说,吏部分配到什么衙门,就非常重要,因为事关其前程。
过去数年间,吏部一直被杨博、高拱轮流把持,为各自门人的晋升提供了不小的便利。
以前魏广德不善于争夺这样的职位,可是如今他已然贵为次辅,自然也要为自己身边人考虑,特别是近些年江西进士入仕艰难。
他可以找吏部照顾一二位学子,却不能照顾周全,大部分必定还是得不到帮助的。
但如果能拿下吏部尚书这个位置,专门从事官员调配,自然就有时间进行布置,从容安排自己人的官职,也有利于他们的晋升。
魏广德手上拿得出手,争夺这一官职的人选还真不多,貌似除了朱衡外,朝中够资格的江西人就没有了。
至于谭纶,还是算了,他除了在兵部,再无其他部可以调动。
“老爷。”
看魏广德想的入神,张吉在一旁小声呼唤道。
“哦。”
随着张吉的呼唤,魏广德回过神来,随即追问道:“消息可确实?”
“应该不会有错,我私下找了太医院的人,为杨大人诊治过的,他虽没明说,但并未纠正。”
张吉低声说道。
“嘶”
没有纠正,其实就是默认的意思。
对于太医来说,对病人的病情应该保密,特别是一些位高权重之人的病情,那更得是三缄其口。
他们不会说,但是若胡乱猜忌,一般也会出声纠正。
这样的试探,也是业界的潜规则,他们会为病人保密,但别人猜出来的,就和他们医生无关了。
通过表情变化,可以引导向正确方向进行猜测。
但因为终归只是猜测,而不是他们告之,自然也不算泄密,虽然有些掩耳盗铃的意思,但太医大多也明里暗里这么做。
毕竟,谁和会银子过不去。
杨博终究是老了,没有机会再次重回朝堂,得罪也就得罪了。
“你去查胡自皋,此事保密,不要再提起。”
魏广德只是吩咐一声,随即就挥手打发张吉出去。
让朱衡去争夺这个位置?
一个念头出现在魏广德脑海中,不过随即他就想到现在貌似夺下吏部尚书这个位置,那工部可就保不住了。
朱衡是有关照后辈的,之前营建昭陵时就启用右侍郎江治负责工程,现在累功转调南京担任工部左侍郎一职。
这才离开没多久,马上就要把人弄回京城接任工部尚书,貌似吃相难看了点,难免不遭到都察院和六科言官的非议。
而且,张居正那边知不知道消息也未可知,他们会推出谁来做吏部尚书?
难道是张四维?
想到张四维,魏广德不由得摇摇头,张四维资历终究差点。
其实大明朝升官圣眷很重要,没有圣眷,那就只能论资排辈慢慢熬。
不管是张居正还是他魏广德,都是得到皇帝信任和支持,才能如此快速冲进内阁,然后熬走一大批资历更高的人,终于轮到他们宰执大明朝政。
想想若不是徐阶斗高拱,高拱弄走陈以勤、殷士谵等人,他魏广德的资历还真没可能成为次辅。
而且,因为吏部尚书权利太大,这样的职位就算他和张居正有宫中的关系,怕也没可能交给内阁商议出人选,很大可能是需要部议,甚至朝议才能确定人选。
毕竟杨博接高拱的班是有资历在其中,杨博上次因病致仕时,就已经担任过吏部尚书一职,由他接手朝中反对声音也小。
虽然之前有六科给事中弹劾过杨博在京察中任人唯亲,偏袒山西人,可因为总体上没有出现大差,所以大部分朝臣还是认为杨博做事公正。
在府中用过晚膳后,魏广德在书房看书,想到妻儿已经在路上,应该还有月余就会抵京,魏广德心情不由得也好了不少。
等张吉把查到的胡自皋资料送过来以后,魏广德只是看了一遍不由得就有些头疼。
这个胡自皋还真是个人物,运气怎么就那么好,走的可都是油水丰厚的衙门。
仓大使从后期来看,肯定是运气使然,但之后调任盐政,肯定是利用担任仓大使时积累的人脉和钱财打通的关系。
毕竟仓大使的品级在那里摆着,考满后升级,是不可能继续担任这一职位,所以未雨绸缪早作了规划。
这么看来,此人是个善于钻营之人,也难怪这个时候会投到冯保门下,利用冯保的关系帮他调动职位。
其中涉及钱财,魏广德并不关心,只是如果满足冯保的请托,提拔这么个人,多少还是有些迟疑。
“你再查查这个胡自皋在担任仓大使期间作为,还有出任盐运司判官时,盐场对他的评价。”
但就手上的材料,魏广德看不出这个人办事能力如何,贪腐方面也不能确定。
若贪婪无度,魏广德也不愿意举荐他,毕竟到时候自己就要承担举荐之责。
“另外,你给朱尚书那边递个帖子,明晚我要过府一叙。”
魏广德打算明晚当面和朱衡谈论此事,先看他是否有此意,若有,则工部该如何布置,这些都要早作打算。
到了第二日晚,魏广德先回府换上便服,这才坐轿去了朱衡府上。
朱衡为了款待魏广德,置办了一桌酒席,一阵推杯换盏之后,才说起此番来意。
“士南兄可知道杨惟约身体情况?”
魏广德开口直言道。
“惟约?”
听到魏广德一开始就问起杨博身体,朱衡略作迟疑就说道:“难道他病情又发作了?”
杨博过去在边镇,积累了一些老毛病,都是边镇恶劣气候引起的。
毕竟能做到总督的人,年纪都不小了。
要时常去各堡巡查,风餐露宿,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毛病在身。
这些,还都是从谭纶口中得知的情况。
只能说大明的边镇总督不好干,边堡有失,总督承担首责。
“我听到的消息,惟约身子怕是不成了,之前就因为身体原因致仕过。”
说到这里,魏广德看了眼朱衡。
其实他们都知道,那时候杨博以病重为理由请求致仕,身体是一个原因,主要还是想避开高拱的报复。
直到高拱对徐阶那边的行动停止,杨博又才再度出山,回到朝堂上来。
“当真?”
听到杨博这次可能是真的要致仕,朱衡一下子就来了兴趣,心中也隐隐有所猜测魏广德此番来府的目的。
“消息应该错不了,现在他还在坚持,掩盖消息,应该是在为之后做准备。”
魏广德低声说道。
朱衡点点头,杨博身后的山西帮现在在朝堂上的实力可不弱,特别是张四维,隐隐已经成为山西官员的领袖。
“难怪最近听说,张四维时常邀约同乡和同年,想来也是在为此做铺垫了。”
朱衡叹息道。
要说对杨博,朝中诸人对他的看法喜忧参半,不过整体评价也还行,特别是当初严嵩当政时,杨博联合徐阶暗中出手帮助过许多人,结下许多善缘。
不过对徐阶、杨博的善缘,但对魏广德、朱衡来说可就是孽缘了。
朝中一些人或多或少排斥江西官员,也多源于此。
其实说起来,哪个省的官员不向着自己老乡,只不过那些年江西官员身居高位的太多,,特别是严世番太过高调,导致成了众矢之的。
“士南兄,想必也猜到我此来目的。”
魏广德放下手里酒杯,看着朱衡问道:“我就想知道,士南兄是否对执掌吏部有兴趣。
若无,此事自然另说,若有,则需要我等好好筹画一番。”
朱衡没有直接答话,他先是拿起酒壶给魏广德和自己的就被斟满,借着这点时间盘算一下才说道:“善贷,若是能拿下吏部,对你我,还有咱们身边人,自然都是大有裨益。
可首辅那边,还有满朝大臣,怕是未必能如你我所愿。”
“事在人为,只要士南兄想要争取,那我们多少也要努力一把才是。”
魏广德开口说道:“我盘算过了,杨博那边,很可能选择让张四维接任吏部,叔大那里,肯定会反复请托。
不过以我对他的了解,叔大应该不会轻易答应,即便杨博做再多保证,应该也不会。
杨博在,他可以看在徐阶面上,和其合作,杨博去,叔大虽然不会就此和山西帮分手,但应该不会再让他们掌控吏部。”
魏广德分析道。
“所以,结果可能就是我和张四维,还有张居正选择的人选争夺这个位置?”
朱衡问道。
“大致应该如此。”
魏广德说道。
“那朝堂呢?”
朱衡却是追问道。
“朝堂吗?呵呵.你觉得他们会推选谁出任吏部尚书?”
魏广德笑道,在他看来,朝堂百官最是见风使舵,只要看到首辅和次辅都有推选之人,他们大多知会在其中做出选择。
毕竟,谁也不会愿意得罪内阁阁臣。
至于吕调阳,刚从礼部升上来,想来他此时的处境也和当初魏广德一样,左右都找不到合适的人选,自然不可能这么快就参与到尚书这样重要官职的争夺中来。
“九卿之中,还有一个人适合这个位置。”
出乎意料的,朱衡却是说道。
“谁?”
魏广德狐疑道。
“葛守礼。”
朱衡很直接就给出了答案,“不管他最初担任的户部尚书,还是之后的刑部,最后执掌都察院,为人做事谨慎、公正早已深入人心。
吏部尚书,可不就需要这样的人吗?”
“这”
魏广德略有迟疑后,也不得不承认朱衡的说法。
不过很快,魏广德就摇头说道:“除非他得到张居正的支持,否则即便吕调阳支持他,也没可能执掌吏部。
户部那次,我想已经显示出他并不善于理部,只不过因其为人,倒是更加适合掌控都察院。”
“你知道,不代表群臣都知道,他们也会如此想。”
朱衡却不同意魏广德的话。
内阁阁臣确实拥有很大的权利,但是权利的基础,貌似魏广德还没意识到,那就是朝臣对他的信服。
担任内阁首辅,为何被称呼为百官之首,那是因为朝臣都支持的。
如果朝臣不支持他,那就算坐在首辅位置上,依旧会出现政令不通的问题,因为内阁发出的命令没人执行。
魏广德显然因为回到内阁担任次辅后,有些飘了,居然看不到阁臣权利的来源。
皇帝可以给你这个官职,但要把权利落到实处,那就得在朝堂上有广泛的支持。
朱衡做了多年尚书,历经那么多任首辅,自然明白。
而魏广德如果不入阁,还在六部的话,或许也能看明白。
可如今身在局中,难免就灯下黑看不到了。
“善贷,政令出自内阁,可若六部置之不理又如何,就如当初吏部对陈公手令的态度。”
朱衡说的是当初高拱担任吏部尚书时,公开告诉下属,不用理会陈以勤纸条的事儿。
说到底,内阁名义上是没有权利钳制六部的,他们发布的命令,需要六部支持并配合才能称为政令,否则就是一张白纸。
“嗯?”
魏广德听到朱衡的话,大是惊讶。
或许因为他自出任内阁以来还未遇到这样的情况,所以并未有所准备。
可是经朱衡的提醒,魏广德也想起来当初的事儿。
是的,阁臣管不到六部尚书,这也是阁臣要参与到对六部尚书官职争夺的原因。
只有自己人上位,才能保证政令畅通,自己手中的权利落到实处。
“首辅那时候只要不选择我和张四维,转而支持廷议推举之人,他就能因此轻易收获朝中百官的信任和支持。”
朱衡又提醒道。
“有道理。”
今日一天,魏广德都在窃喜自己事先发现杨博病重之事,却没考虑到张居正的态度。
如果张居正有推荐之人还好,若是找不到,很可能就会选择支持廷议之人。
“善贷,吏部咱们可以试试,我这边也做些准备,但依我看,希望不大。”
朱衡又说道。
“如此看来,葛守礼还更易得到廷臣支持,但是叔大应该不会同意,但你执掌吏部,他也未必会认可,此事容我再想想。”
魏广德道。(本章完)
967陆树声致仕
虽然魏广德已经承认了朱衡的分析,相对来说,更可能担任吏部尚书的人选是葛守礼,而不是他。
但是魏广德并没有因此就选择放弃。
那晚最后和朱衡商定,他们还是要暗中开始发力,争取朝中大臣的支持。
为此,从第二天开始,魏广德就和朱衡一起,不断宴请江西籍在京官员和各自的同年、好友以及下属,和张四维悄然间开始了竞争。
谭纶在知道后,自然也在兵部开始联系下属。
京城的衙门,主要就是六部五寺,工部的在职官员也是不少,利用掌部的原故,谭纶那边收获也不小。
他们的动作,自然瞒不过京城其他人的眼睛。
随后几天,张居正、吕调阳多少也通过一些关系知道了两边连续宴请官员的缘故,原来是奔着游说吏部尚书这一官职去的。
于是张居正第一时间就拜访杨博,要知道他的详情,到底是否如同外界猜测那样,杨博身体已经不行了,需要致仕养病。
而吕调阳那边,则动作不大。
毕竟他的经历太少,就是翰林院出身,几个闲职后就转入礼部熬上来的。
要说关系,依旧是在那条线上。
而且,这条线上之人,于他的关系也同张居正、魏广德差不多的关系,同出自翰林清流,自然很难得到强有力的支持。
吕调阳最后的选择如同魏广德猜测般,明显就放弃了这次对吏部尚书官职的争夺,而采取隔岸观火的策略。
就在明廷上下虎视眈眈,等待吏部尚书杨博致仕,大家开始举荐自己人争夺这一职位的时候,礼部尚书的位置却是先一步空出来了。
这天,礼部尚书陆树声又一次接到宫里通报,让他去会极门接旨。
虽然知道或许又不是什么大事儿,应该还是冯保故意刁难所致,可陆树声还是出现在会极门上。
果然,圣旨不假,确实是之前礼部题请列圣诸妃祭祀之事,请按世宗皇帝旨意办理,圣旨认可礼部题奏。
等陆树声从宫里內侍手中接过圣旨后,心中怒火也是在熊熊燃烧。
这样的旨意,往常那里需要以这样的形式交到礼部,不过是在题奏上批红还送内阁,内阁转递到礼部就行的。
可现在这么简单的事儿,却要他到会极门接旨。
陆树声感觉冯保现在越来越过分,不仅过分欺辱于他,也是有辱斯文,根本没把读书人放在眼里。
太监欺辱大臣,这是陆树声不能容忍的,接下旨意后,他一言不发就直接离开会极门。
也没有回礼部,而是直接来到内阁。
这次依旧是张居正放下手上公务进行安抚,只不过在陆树声要求内阁和他联名弹劾冯保欺辱大臣时,张居正有些支支吾吾的,顾左右而言他。
这样的态度,让陆树声加剧了不满。
离开内阁后,陆树声也没有回礼部衙门而是选择直接回家写奏疏。
以年迈体弱不能升任礼部尚书为由,向万历皇帝乞休。
这次,陆树声的态度非常坚决,奏疏递上去后就不再出府,而是等待宫里的答复。
其弟陆树德也对外放出消息,这次朝廷不准其兄长致仕,陆树声也绝对不会回到礼部继续上任,而是会继续写乞休奏疏,直到朝廷批准其致仕为止。
有给事中陆树德在外宣扬,此事在朝中一石激起千层浪,顿时激起朝臣对冯保的不满。
一时间,不断有各衙门的条子送入内阁,要求内阁带来六部五寺官员为陆树声讨一个公道。
只不过此时,内阁的首辅和次辅却不在文渊阁里,而是被再次召进慈庆宫。
此时宫殿里,魏广德和张居正立于殿下,而冯保则哭丧着脸跪在地上。
外朝这次的风波都是冯保搞出来的,两宫太后也知道了,而此时的冯保就是在被罚跪。
“两位爱卿,此番朝堂风波都是由这孽障闹起来的,坏了宫中的规矩,自有宫中对他进行惩罚,外朝那边,还请二位阁老安抚下去才好。”
李太后开口道。
虽然对冯保的作为不满,但宫中的意思,明显还是在偏袒冯保,并没有真正惩处他的意思。
宫里的惩罚,自然就不需要对外朝交代。
所以,安抚外朝的事儿,还是只能有张居正和魏广德来做。
冯保是先帝封的顾命大臣,是内廷钳制外廷的关键人物,自然不会随便就废了。
冯保似乎也是看出这层,所以对外朝那是越发飞扬跋扈。
对冯保的处罚,陈太后倒是想要从重严惩,不过李太后还是为他讲情。
毕竟,李太后刚收到冯保不少好东西,特别是她此时手腕上带的那串佛珠,拿到手里后就爱不释手,这两日念经都是用的这串佛珠。
魏广德这会儿就是眼观鼻鼻观心,反正有张居正这个首辅在前面顶着,还不需要他来接话。
“启禀娘娘,外廷那边,我和魏大人会出面尽力安抚,只是.”
张居正也很是无奈,有宫里的袒护,他又压制不住冯保,只能选择乖乖给他擦屁股。
不过这个时候貌似不止是安抚百官的问题,最主要还是礼部尚书陆树声致仕这件事儿需要有个结果。
要么陆树声收回致仕奏疏,要么就是放人离开,总之就是要尽快结束此事。
“只是什么?”
陈太后开口问道。
“陆尚书的事儿,该如何完结?”
张居正开口问道。
“陆大人去意已决吗?”
陈太后这回也看清楚了,陆树声在朝中威望很高,现在百官都是在为他打抱不平,所以一时有些为难。
“应该是。”
张居正开口说道:“之前陆尚书就多次来内阁说过此事,这次,怕是很难再像之前那样安抚了。”
魏广德这时候注意到,跪在地上的冯保居然在偷眼看殿上两位太后。
“既然陆大人去意已决,那就准了吧,内阁可有礼部尚书人选?”
显然,宫里两位太后在召见他们前,或许就已经有了商议。
能够让陆树声安静下来,自然是最好的结果,但如果陆树声决意离去,也不打算挽留了。
对她们来说,无非就是一个大臣的去留,对朝廷影响也就那样,所以并不当一回事。
离开一个,再选一个人上来就是了。
“这个.”
张居正略微迟疑后才说道:“内阁并无合适人选,若准许陆大人致仕,今日回去,我等就联络六部九卿商议此事。”
“准了,下去你们就商议此事,尽快把人选报上来。”
陈太后果断说道。
等魏广德和张居正出了慈庆宫,走在宫道上就在商议召集官员的事儿。
“还是派人请陆大人过来吧,商议礼部尚书人选,他这个前任是有举荐之权的。”
实际上在过来的时候,魏广德和张居正就边走边说,讨论过陆树声的接班人选之事。
只不过两人各自有各自的算盘,自然很难达成一致意见。
魏广德是坚定的支持通过廷议选择新任礼部尚书出来的,因为他手里根本没有合适的尚书人选。
至于张居正提议,好吧,魏广德随便找了两个理由就拒绝了。
礼部虽然权轻,但言重,魏广德可不会轻易让张居正掌控礼部。
除非张居正在吏部尚书人选上支持朱衡,魏广德或许会点头让张居正举荐之人上位。
张居正自然是不会同意的,他其实也很为难。
他暂时也没有合适的,接替杨博职位的人,但是按照杨博的盘算,让张四维接任吏部尚书之职,他也是心有不甘。
由此,在吏部尚书人选上,他更偏向于廷议推举。
两个人短时间内不能达成一致意见,自然就只能耗着。
请陆树声来内阁商议此事,自然也有安抚朝臣之口的意思。
“请吧,若要安抚外朝,怕还要着重考虑陆大人所举荐之人。”
张居正此时也做出决定,那就是不争夺礼部尚书这个位置了,全力准备争夺吏部尚书这个更有实权的衙门。
回到内阁后,两个人很快就让中书派人通知九卿重臣到内阁议事。
来之前,张居正又把吕调阳叫来,三个人商量了下等会的基调。
魏广德冷冷看着张居正的布置,心中也知道他是看中吏部尚书这个位置了,朱衡上位怕是有些麻烦。
在内阁中书到陆府后,紧闭的大门终于打开,陆树声从家中出来,参加了内阁这次关于推举礼部尚书人选的会议。
因为事情发生很突然,对于其他官员来说,自然短时间内是想不到合适人选接任陆树声留出来的位置,所以一开始屋里就很安静,大家都没有发言。
张居正、魏广德都不说话,两边的人也都保持和他们的默契,都是闭嘴不发一言。
只有左都御史葛守礼还在劝解陆树声,不过陆树声态度也很明显,他是不打算留在朝中了,还是在野比较适合他,闲云野鹤般的生活才是他向往的。
“既然大家都没有合适人选,那就由我来抛砖引玉。”
会议进行了一会儿,依旧没有人选出来,陆树声干脆就出声道。
等所有官员视线被吸引过来后,陆树声才大声说道:“此番之事劳累各位了,平泉在此给各位大人作揖。”
说着,陆树声先打了个罗圈揖,之后长身而立说道:“我举荐南京礼部左侍郎万士和接替尚书位,各位意下如何?”
“万士和?”
魏广德闻言低声重复一句,这个人其实是去年才复官,还是高拱离职后复官,倒是和陆树声类似。
这个时候,记忆力超群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魏广德一下子就想起此人过往。
万士和字思节,号履庵,南直隶宜兴人,祖籍安徽凤阳,明朝嘉靖二十年进士。
算起科举辈分,三位阁臣都算是他的后辈。
想到这里,魏广德就不由得有些皱眉,因为这万士和也算翰林出身,只因为得罪了严嵩,所以散馆后就一直备受打压。
隆庆初年,进户部右侍郎,总督仓场,后改任礼部右侍郎,徐阶罢相,高拱当权,万士和因为得罪高拱,于是称病归乡,直到高拱倒台才复出。
不过此时礼部已经没有合适官职,所以只能到南京任礼部左侍郎。
这样的经历,实际上已经注定他和内阁无缘。
不过此番陆树声举荐他回朝担任礼部尚书,似乎仕途又会发生变化。
想到这里,魏广德看了眼张居正,见他并无其他表情,心知他应该不打算反对。
魏广德也懒得多生事端,反正人年纪也不小,就算担任礼部尚书一职又能干多久,即便有幸补入内阁,排名也只能在自己之下,根本没有出头之日。
果然,屋里几人听到陆树声举荐之人后,短暂安静后就开始和小声商议起来。
张居正也在内心盘算一番,他和万士和并无渊源,不过此人当初是因为得罪高拱下野,倒也符合他现在选官用人的标准。
是的,现在张居正选人,首先考虑身边人,其次才是反对高拱获罪之人。
之后的讨论,几乎都是围绕陆树声举荐的万士和展开,大家也都接受此人选。
看差不多了,张居正看了眼魏广德,示意该他出声了。
“诸公,稍安勿躁。”
魏广德看明白了,最后的话,自然不能是首辅大人来说,所以出声道:“陆大人举荐之人,各位可有异议,亦或者还有其他人选?
今日商议已然不短,若没有其他人选,内阁就打算推举万士和万大人为礼部尚书人选。”
葛守礼看了眼陆树声,叹口气就接着说道:“可,与立无异议。”
在他说完话后,朱衡、王国光等也先后发声,表示没有异议,支持陆大人的举荐。
倒是吏部尚书杨博,今日一直很安静,却就在这时忽然就大声咳嗽起来,身旁谭纶送上茶水,咳嗽之声依旧不绝。
好一会儿,杨博才缓过来,“不好意思,老毛病又犯了,咳咳.老夫对陆大人举荐之人也无异议。”
魏广德当即笑道:“杨公还请多保重身体才是。”
“有劳魏阁老挂念,杨某还有几年可活。”
杨博向魏广德方向看了眼,随即笑道。
至于在他心里是否真如此,从那浑浊目光中透露出来的情绪,魏广德知道杨博是在记恨他。
之前他一直在努力隐瞒身体情况,为侄甥张四维接班做准备,结果却被魏广德、朱衡发现,导致事儿瞒不下去了。
要说心中有怨,其实也是可以理解的。
当日奏疏送入宫中,隔日旨意发出,陆树声致仕,召万士和出任礼部尚书。(本章完)
968冯保插手
“老爷,经查,这个胡自皋在任仓大使时,手脚就极不干净,仅一年时间就在京师内城购置了大宅,雇佣大量仆人美婢.”
京城魏府书房,魏广德坐在书案后,在烛光照耀下正在看书。
书案前,魏府管家张吉则是在汇报他收集到胡自皋更多的消息。
“丁忧期间饮酒作乐?还收了一房小妾?”
魏广德有些惊诧,放下手里的书本就追问道。
“是的,当地县令上奏弹劾,本欲罢职,但后来是高拱发话,由张四维操办,把他改调南京工部闲职。”
张吉立即答道。
“盐政衙门挣钱就不说了,没想到这仓大使都如此挣钱,匪夷所思。”
魏广德没在户部干过,自然不知道大明朝各种衙门里,类似油水足的衙门可是不少见。
只不过这些官职因为品级低微,所以大多不显,知道的人自然就少。
“嘿嘿,老爷,这你就不知道了,油水足的官职,九品这种,仓大使还是其中权势最重的。
你知道钞关还有税关大使油水足,但我听说做到府库仓大使,只要干上两、三年,家里的夜壶都可以换成银夜壶,比市舶司老爷赚的还多。
别看那些老爷在地方上威风八面,可除了守土安民的本职之外,按规定向朝廷缴纳这些地方上的珍品出产也是重要任务。
一旦这些货物不能按质、如数交纳,等于是违抗君命,他头上的乌纱帽还戴得安稳吗?
听说为了上缴的货物能顺利验收,各个州府前来送货时,都要先预先准备一份厚礼送给这个府库仓大使。
他说缴纳的货物合格,那就百无一事,他若挑肥拣瘦,偏要在鸡蛋中寻出气味来,得,你这货物就交不出去。”
张吉乐和和笑道。
“呵呵呵张吉,你说当初老爷要是没有被先帝破格提拔,三甲的话,怕是就要去守崇文门了。
要是我真做到崇文门税关大使,是不是家里也得换银夜壶来用?”
魏广德想到自己知道的,很有钱途的官职,忽然发笑道。
“别说,崇文门税关可是天子小金库,那时候说不得还真就让老爷去那里。
只不过税关大使还是没有仓大使安全,在那里漏点,可就是等于偷了皇帝老爷的银子。”
张吉一听也乐了。
自家老爷这是一品大员当腻了,想做九品芝麻官换换口味。
“哼哼.”
魏广德只是笑了两声,忽然就收起笑容来。
之前他对于冯保要给胡自皋弄官这个事儿,本来是不上心的,可现在情况不同了。
胡自皋去的是两淮盐运使司,以他贪财的性子要是真做到那个位置,两淮盐运覆盖的州府百姓怕是就要倒霉了。
胡自皋肯定是要从盐商手里要到足够好处才行的,而这些好处最后都会转嫁到百姓头上。
魏广德不算清官,但也绝对不是贪官。
从书案边拿出一张纸条铺好,随即提笔濽墨快速在纸条上书写起来。
等收笔放回笔山后,魏广德又拿起纸条轻轻吹了一阵,待墨干后这才交到张吉手里。
“你把这纸条派人送到冯公公那边,去吧。”
“是,老爷。”
张吉接过纸条,随便看了眼,不过刚转身就又转了回来。
“老爷,这时候拒绝冯公公的请托,怕是不好吧。”
张吉小声提醒道。
“我知道,你担心吏部那档子事儿,不过这事儿也不能一直拖着,不然冯公公那边还以为我应下了。”
魏广德明白张吉的担心,现在正是为朱衡造势的时候,这个时候拒绝冯保,难保此人不会在这件事上坏他的好事儿。
只是魏广德刚才已经下定决心不管这事儿,虽然也不会阻止冯保为他走动,而是袖手旁观看看他的手段有哪些。
又是两日,魏广德这天进入内阁不久,芦布就快步从门外走来附在他耳边小声说道:“老爷,刚收到消息,杨尚书今天已经把乞休奏疏递上来了,现在已经到了张首辅手上。”
“总算扛不住了。”
魏广德轻笑出声,随即就摇头。
这段时间,虽然不管是在吏部还是在内阁,杨博依旧是大家习以为常的强势姿态,可是朝野中已经开始风传他身体不好的传闻。
为了佐证消息,自然有人开始关注太医院那些为他诊治过的太医。
消息,是无论如何也瞒不住百官的。
通过这段时间的游说,举荐朱衡的群体已然定型,不过清流那边支持葛守礼的官员还是更多一些。
魏广德对此也毫无办法,谁叫人家就是清流。
不过,魏广德现在把能做到的都做了,至少能保证送入宫中待选的吏部尚书人选里,有朱衡的名字。
魏广德其实也明白朱衡的心意,他是没有入阁可能的,出任吏部尚书就是他仕途的极限了。
大明朝的六部虽互不统属,都是平等的衙门,但因为掌管事务的不同,还是有轻重之分,而其中吏部就因其特殊性成为事实上的六部之首。
对于统治阶级而言,不管如何粉饰,其统治本质就是“人治”。
大明建立后,太祖朱元璋就令六部,特别是吏部只听命于皇帝,便表示了皇帝要直接掌握选人、用人的权利。
掌控人事权,等于就掌控了整个国家。
六部中,户部主要掌管全国的土地,户籍;礼部主要掌管科举制度,礼仪以及学校;兵部需要掌管全国的军事以及武官的教授以及选用;而刑部主要掌管全国的司法以及全国的刑事问题;而工部主要掌管全国的工程事务。
可以看出,其他五部的重点都是事或者物,唯有吏部管人,管的就是官帽子。
虽然说国家稳定靠的是财政,户部尚书看似位高权重,可即使户部尚书掌管天下财政大权,可理论上也得受吏部考核。
也是因此,吏部成为六部事实上的鸡头,是所有无缘入阁尚书的目标。
由于吏部实在太过于位高权重,在明朝还形成了这样的默认惯例,吏部官员很少能直接升职,而要先调任其他部去迁转。
比如吏部尚书的人选,一般不由吏部侍郎直接升任,而是由其他兵、户、礼、刑、工等五部尚书升迁调任。
吏部侍郎的人选,一般也不由吏部郎中直接升任,而是由其他兵、户、礼、刑、工等五部侍郎升迁调任。
所以,皇帝想要提拔一个吏部郎中,当吏部侍郎,或者想要提拔一个吏部侍郎,当吏部尚书,一般不直接升职,得先把他调到其他五部,去升职为侍郎、尚书,过渡一段时间后,再调回吏部。
以此来尊崇吏部为六部之首的地位,类似情形一直十分普遍。
当初魏广德入阁前,就和殷士谵在礼部和吏部之间来回对调,就是这个道理。
这也是魏广德不担心张居正会力推张四维接替杨博的主要原因,只要这段时间他卡住不让张四维改迁礼部即可。
不多时,首辅值房书吏过来相请,魏广德知道这是张居正想要探探他的态度,或者说内阁看能不能形成一致意见。
在书吏通报后,他就放下手里的公务,起身前往首辅值房。
等他和吕调阳轮流看过杨博奏疏后,就听到张居正开口说道:“善贷,和卿,早前几日就要传闻,惟约身体有恙,不想竟是真的。”
魏广德当即就是一副惋惜状,叹道:“是啊,那日我还提醒杨大人保重身体,也是因为听闻外面传闻。
此时正是朝廷用人之际,不想杨尚书竟因为身体原因乞休,实在让人扼腕。”
“是啊。”
吕调阳也是很敷衍的附和一声。
大家其实都知道怎么回事,可坐在一起还是只能说些瞎话。
要说张居正事前不知,谁会信?
至于魏广德就更不可能不知道了,之前两日张居正提出让吏部侍郎张四维转迁礼部,魏广德就找由头给拒了。
最近无事,对调侍郎做什么。
而且魏广德和朱衡早就开始布置,吕调阳又不是瞎子,自然是看得到的。
要说最早发现情况的,还就是魏、朱二人了。
要说魏广德对杨博、张四维不怎么感冒,主要还得益于后世晋商历史上的表现,堪称汉奸典范,自然让魏广德十分看不起,甚至有除而后快的想法。
只不过魏广德也深知,八大晋商那些事儿毕竟还没有发生,现在要是他对晋商出手,有些师出无名,闹起来只能是他没理,所以只能隐忍。
不过,想法设法控制晋商在朝中的代表人物还是可以的。
杨博他是没招,人家早就发迹,在魏广德还未入仕途时就已经有了名声,之后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存在。
张居正面无表情看了魏广德一眼,随即才正色道:“这次召二位来,就是商议下杨尚书致仕后,内阁是否有推举的人选。”
“吏部尚书乃是朝廷肱骨,最好还是廷议确定人选为好。”
魏广德开口说道:“叔大兄,我看还是尽快把杨尚书的奏疏送进宫去,听陛下和两宫太后定夺。
毕竟杨大人虽然乞休,可宫里还没有批红。”
魏广德实际上隐隐感觉到张居正没安好心,或许就是为了套他的话,让他说出举荐朱衡的话来,然后传到宫里去。
“呵呵,看我糊涂了,这么大的事儿,确实应该先递送进去才是。”
张居正这会儿轻笑道。
随后两日,宫里对杨博乞休奏疏都是驳回,而杨博也连续尚书请辞,现在他是真的吃不消了。
在魏广德拒绝张四维改迁礼部后,杨博就知道对张四维来说,唯有入阁一条路可走。
魏广德明显是不想他出任吏部尚书的,现在不会同意,以后也不会。
而他能够出任,还是仗着资格老的缘故。
随着第三份奏疏批红,附上宫里的意思,由内阁召集官员廷议吏部尚书人选,这番暗斗终于是要走到尽头了。
京师内城,冯保外宅。
冯保把一张纸条交到徐爵手里,“送给张首辅,告诉他,只要办成此事,天官人选就是他定。”
“是,我这就去办。”
徐爵谄媚的接过纸条,快步出了屋子。
前两日魏广德拒绝提拔胡自皋,让冯保在府里发了一通火,徐爵也为此很是皱眉。
毕竟收了人家的孝敬,怎么着也得把事儿办成才好,他还等着胡自皋以后每年给他送银子呢。
至于冯保,则更是感觉被魏广德驳了面子。
向他堂堂内相,外朝也就张居正有资格和他平起平坐。
只是顾念当年之情,所以冯保才想着把这好事儿交给魏广德来办,以后胡自皋来京城,让他也给魏广德那边送份厚礼。
毕竟,他是内廷的人,外朝还得有个人照应才好。
没想到魏广德拒绝了,他居然敢拒绝他的好意。
还好,很快他就知道杨博致仕的消息,而魏广德想要推朱衡上位的意思也是昭然若揭,冯保当然不会让魏广德达成心愿。
选择张居正合作,就成了冯保的选择。
感觉这样也不错,有张居正和魏广德相互牵制,杂家左右逢源。
不管是谁想要在宫里办事儿,都得巴结我,否则就让他知道杂家的厉害。
看着徐爵出门,冯保坐在太师椅上悠然自得的想着。
很快,纸条就交到游七手中,知道是冯保拜托自家老爷办的事儿,游七当然重视。
虽然他也看不起太监,但是还是要巴结太监,即便是自家老爷,也是不愿轻易得罪冯公公的。
之前那次,就因为自家老爷没有按照冯保的意思锤死高拱,搞什么会审,弄的两边关系都生分了。
这涨纸条上提到的人,游七在把纸条交给张居正前就已经派人打探过,也知道了胡自皋这个人。
等把情况摸得清楚后,游七就径直进了张居正书房。
等他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儿。
出来的时候,游七脸上的笑容也是没有断过。
明朝的盐运使属于户部管理,主要负责盐的生产和运输。
从三品的官职,品级已然是不低,但由于不是京官,在六部九卿这些重臣眼中,其实也就那样。
真要正视这个位置,那也是为了他手里的盐。
游七脸上的笑容,也自然是为此。
张家不经商,但是也有商行里的朋友,自然也是有需求。
淮盐在这个时代是很畅销的商品,不仅品质高而且价格低,几乎可以左右大明的盐价。
不过自家老爷肯定看到的不是淮盐,而是其他。
这几日杨博致仕消息传开后,果如朱衡料想,他和葛守礼成为吏部尚书热门人选。(本章完)
969半路杀出个张翰
大明六部尚书,除了工部尚书朱衡和左都御史葛守礼外,其他几位尚书都是最近才升上来的。
比如户部尚书王国光、兵部尚书谭纶,刑部尚书王之诰都是去年才上任的,礼部尚书张翰刚刚下了旨意,人都还没赶到京城。
就这样的资历,要想接任杨博的吏部尚书之位,自然是差点火候。
因为吏部尚书潜规则的存在,朝中百官也没有多想,自然都在葛守礼和朱衡两个人身上下注。
以往葛守礼都给人一种只尽心做好自己的工作,对官职无欲无求的态度,所以一开始魏广德就不认为葛守礼会参与对吏部尚书这一职位的争夺,所以觉得朱衡上位概率还是很大的。
大明六部权利的分配,吏部管官吏,政治权利极大;户部管财政和赋税,掌握政府经济命脉;礼部管外交及一切组织活动,是门面,是皇帝的脸;兵部管军事国防;刑部管理天下公检法;工部则管理天下所有营造工程。
在政治权重上来看,工部最弱,可是他是惟一一个纯消费部门,油水极大,是肥差,其他几部要想得到些好处,一定需要仰仗工部通融。
虽然工部是六部衙门里油水最足的,可魏广德还是撸起袖子打算帮朱衡争夺这个位置,看重的自然是巨大的政治权利,可以帮助老乡谋求更好的出身。
乡党是天然的小集体,也是所有官员没得选的。
虽然魏广德不指望重现严嵩时期“朝堂半江西”的盛况,可多几个人在朝中帮自己,等熬倒张居正后,自己可不是要他们帮忙吗?
只不过注定魏广德这次要失望了,张居正在发觉此题无解后,最先做出的选择就是宁愿支持葛守礼也不会让朱衡上位。
葛守礼是谁,当初就是因为在徐阶和高拱争斗时不愿反对高拱,被户部官员集体针对,最后只能黯然致仕。
高拱复起后,他才有机会重回朝堂。
可是在这两年里,他和高拱的关系还是算密切。
至于高拱被罢官为什么葛守礼不出来说话,自然也是看到高拱在朝中嚣张跋扈的样子,何况罢免旨意是得到两宫太后一起支持的,根本就翻不了天。
不过最让葛守礼不满的还是,当初针对高拱的王大臣案上,杨博和葛守礼都是坚定站在高拱一边,希望他能帮高拱说话。
当时张居正不说,但心里多少还是不痛快的。
更别说之后,张居正还打听到新郑可是没少给他们送礼物,还包括吕调阳那里。
张居正讨厌葛守礼,认为他是自命清高,也讨厌朱衡,因为他在朝中仗着内阁有人,也是很傲慢。
本来无解之题,不管他如何挣扎都不得不在二人之中选择其一,但是在今天收到冯保递话后,张居正打算做票大的。
朝中不是都认为吏部尚书会在葛守礼和朱衡之间选择吗?
何不如自己赌一把,偏偏不选择此二人,另外提拔一个做吏部尚书,反正冯保说宫里他能搞定。
只要他提的人能够进入吏部尚书人选名单,送交宫里请皇帝、太后勾选就够了,剩下的就看冯保的手段。
失败,那不过是理所当然的事儿,但若是成功,他张居正在外朝百官心目中的地位可就大不相同,威望远远抛下魏广德等人。
可以打破历任吏部尚书的潜规则,他这个首辅在宫里强大的影响力,相信接下来六部五寺各个衙门对自己都会马首是瞻才对。
至于提拔谁做吏部尚书,这个人选自然得足够老,否则也镇不住朝臣。
虽然老不代表能力强,反而因为年纪大了的缘故,可能能力还有所下降,但是只要是科举前辈就行。
官场上,中进士的时间也是很重要的,中进士才是官场区别前后辈的关键。
人选,张居正在刚才就已经想到了,他选择了嘉靖十四年进士张翰,资格比他都老。
张居正和张翰并无太多联系,不过此人早年和他老师徐阶关系却是不错,算得上自己人。
徐阶是松江府华亭县人,而张翰则是浙江杭州人,两地相距不远,前两年徐阶出事儿,也是跑到浙江避祸。
隆庆元年的时候,张翰督两广军务,之后高拱复职,为了针对殷正茂布局,将张翰从两广调离,去了南京挂上工部尚书的闲职,将两广军务全权转交给殷正茂。
之后两年,张翰就一直在南京任工部尚书。
京城的官员,若是没人提及,谁会主动考虑南京那边那所谓六部。
但真要说起来,张翰这个南京工部尚书,其实也是有资格竞争吏部尚书之职的。
张居正在书房里反复思考推敲,终于还是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廷议之时,自己就举荐南京工部尚书张翰出任吏部尚书,若是成功,不仅自己建立在朝臣心中巨大的威望,张翰因自己举荐得到吏部天官,对自己应该也会感恩戴德才是。
六部因为管理朝中主要大事小情,所以推举掌部尚书自然是重中之重,不能耽搁。
当初高拱就是以阁臣身份兼任吏部尚书之职,提拔党羽门人,快速凝聚出一股势力,张居正是不会让这样的事儿再次发生。
现在内阁次辅魏广德,头上不就带着吏部尚书的加衔。
若是拖延了,万一宫里脑袋一抽,让魏广德兼了吏部的差事儿,那可就麻烦了。
于是在宫里同意杨博致仕的第三日,内阁召集朝中四品以上及六科和都察院御史三十余位官员齐聚文昭阁内进行廷议。
因为只是推举人选,所以魏广德只是在那里坐着,根本就用不到他发言。
该拉拢的人都已经拉拢,到时候把自己的名字列在支持朱衡的官员名单里呈送上去即可。
因为朝中对此早有议论,所以很快就有人把朱衡和葛守礼的名字提了出来。
这两人本来就是朝中为数不多有资格竞争吏部尚书之位的人,自然也没人反对,所以廷议中很轻易就成为候选人。
整个明朝,廷议或者朝议是很普遍的,其中朝堂议事,说白了就是君王的日常早朝。
明朝的廷议制度,其实是古代处理国家大事的最普遍最重要的方法,可以说廷议制度并非明朝独有,但明朝的廷议还是有自己的特点。
那么明朝的廷议制度有何特点呢?
那就是明朝的廷议是为皇帝作决策提高参考意见的,所以皇帝一般不出面,只是由内阁会同五寺、六部、都察院及六科给事中商议大政方针,推举文武大臣,然后将情况具体上奏给皇帝,由后者裁决。
对于廷议结果无异议的,根据规定一般由某部的侍郎拟稿撰写,然后由参会人员一起署名,再由廷议召集人上奏皇帝以达天听,由皇帝最终决定批准。
对于存在分歧的廷议,一般也会将存在的分歧写进奏章中上呈皇帝,而且,这些分歧是必须上呈御览的,由皇帝来裁决取用。
而且对于那些不能在廷议中明说讨论的事情,与会人员有权将自己想法重新写成奏章上奏皇帝。
就在廷议进行大半,众人都确定了吏部尚书人选是葛守礼和朱衡后,首辅张居正突然开口。
张居正说的话,自然不是廷议最后的总结发言,而是提出举荐人选。
“今日召集廷议,主要就是为了推举出吏部尚书人选,诸公既已推举出人选,居正也打算举荐一人为候选之人。”
张居正一开口,就吸引了殿上所有人的注意,待听清楚他的话后,许多人都是大吃一惊,都是没想到已经尘埃落定后,首辅大人还会开口举荐人选。
要知道,先前讨论葛守礼和朱衡时,各人大多都已经表明自己的态度,就算和张居正亲近之人,此时也是一脸惊诧,其中王之诰尤甚。
要知道,现在六部尚书中,支持张居正的肯定是他和户部王国光,但王国光毕竟是山西人,原本更多和杨博走近。
这次本来王国光是要推举张四维,但几番试探后终于确定,张四维确实不可能成为人选,所以只得作罢。
但是张居正这次居然也要推举人选,之前可没有半点风声透出。
王之诰是张居正老乡,按说他有推举之人,无论如何都应该告诉他一声才是。
一双狐疑的眼睛看向张居正,想知道他到底是要推举谁,难道真被杨博说服,要强推张四维上位吗?
而此时,包括魏广德在内的其他人也是好奇,除了葛守礼和朱衡,还有谁有资格参与吏部尚书的竞争。
屋里所有人都看向张居正,就见他双唇张合之间,一个陌生的名字出现在他们的耳中。
“张翰。”
这个名字如此陌生,即便是记忆力超群的魏广德第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他说的到底是哪位。
一时间,屋里众人都是四下里打听,张居正口中的张翰是何人。
还是朱衡率先反应过来,有些迟疑着问道:“首辅大人,你口中的张翰张大人莫不是南京工部尚书?”
“正是。”
张居正轻轻捋着胡子,含笑答道。
“这”
魏广德惊讶的看着张居正,耳中就听到旁边吕调阳的声音,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意识到好像不对,就又闭嘴。
这个时候,魏广德也逐渐整理了脑海中的记忆,把人确定下来。
不过他和张翰根本就没有什么交集,所以只能把人归入徐阶一类人,以为是张居正不愿意让葛守礼或者朱衡上位,而临时从自家阵营中选择的一个有资格参选之人出来。
“张大人身为南京工部尚书,倒也符合吏部尚书人选。”
就在这是,左都御史葛守礼率先发声道。
其实吏部尚书人选,按照朝中规则就是两类人,一是六部和都察院部堂,二就是礼部或者其他侍郎级官员。
除此以外的文官,谁都没资格参与吏部尚书之争。
张翰无论如何也是工部尚书,自然是有资格参与其中的。
有了葛守礼的支持,很快参会的其他人也都纷纷点头,因为找不出理由反对他参与此次竞争。
“首辅大人,这么说,这次报送宫里的吏部尚书人选,就是三位?”
魏广德这时候发声问道。
“如果没有异议,我的意思就是把有资格的举荐人选都列入奏疏递交宫里圣裁。”
张居正看向魏广德,很认真的答道。
魏广德看了眼下面的朱衡和谭纶,谭纶冲他微微摇头。
三个人中,和张翰有接触的,也就是谭纶了,可他也找不到反对张翰入选的理由。
要知道,不管是魏广德还是朱衡,早就和南方官场没太多联系,而谭纶长期在江南剿倭,自然对江南官员认识较多。
魏广德看出谭纶的意思,随即点头道:“既如此,我也同意把张大人列入人选中。”
随即吕调阳、王国光等人也都纷纷点头附和。
大佬都不反对,下面的其他人也都点头。
只不过在最后表达支持的时候,无疑支持张翰的人最少,仅有张居正和两个浙江级科道表达了支持。
最后,此次廷议主持,吏部左侍郎魏学增又开口询问是否还有举荐之人。
待三声无人响应后,魏学增看向上首的张居正、魏广德和吕调阳,等待他们的意见。
张居正看看魏广德,小声说道:“无人举荐的话,那就这样,让惟贯书写此次廷议奏疏,各人署名。”
惟贯,就是魏学增的字,他也是这次廷议主持,自然由他来做最为合适。
魏广德点点头,看到吕调阳而是点头,于是开口说道:“既然再无人举荐人选,那就由魏大人书写此次廷议奏疏,诸公稍坐片刻,署名后即可离开。”
说完后,魏广德看了眼下方有些落寞的张四维,心中冷笑。
这次,杨博在发觉身体出问题后,本来就计划好了,他熬到年底,帮助张四维转礼部后再奏请致仕,期间就帮着张四维拉拢朝中官员,做一些准备。
只是没想到,自己身体有恙的消息不知怎么就泄露出去了。
而激怒之下,杨博的身体先扛不住,终于是不得不提前上奏请辞。
张四维这边还没准备好,显然是达不到杨博的心愿了。
从文昭阁出来,魏广德没走两步,就被后出来的朱衡快步追上,耳语几句。
“嘶”
魏广德豁然站定,看向朱衡道:“士南兄,这”
“前日你告诉我那事儿,我就觉得怕是不妥,该拖一拖的,结合刚才之事,我才有此猜想。”
朱衡低声答道。(本章完)
970欺上瞒下
从文昭阁出来,魏广德没走两步,就被后出来的朱衡快步追上,耳语几句。
“嘶”
魏广德豁然站定,看向朱衡道:“士南兄,这”
“前日你告诉我那事儿,我就觉得怕是不妥,该拖一拖的,结合刚才之事,我才有此猜想。”
朱衡低声答道。
刚才朱衡在他耳边所说,正是他和谭纶的猜测,那就是张居正突然举荐张翰,怕不是随意为之,而是有备而来。
对朝局的影响,魏广德始终还是不如朱衡,在朝中经营多年,这其中就在于一个“悟”字。
朱衡是嘉靖十一年进士,做了两任地方官之后才转回京城做到主事和郎中,之后再外放就是布政使、右副都御史一级高官,再回中枢时已经定在工部。
可以说宦海数十年,地方和中枢的经验都非常丰富。
这次事件的影响,魏广德没想到,因为他压根就没有去想张翰有可能被勾中。
魏广德想不到,可朱衡想到了。
张居正举荐张翰,从王之诰的表现朱衡就发觉,貌似张居正事先也没和他打招呼,让他们这些张党有些措手不及。
张居正这么刻意而为,自然也是有目的。
但是无论如何,只要不被勾中,那张居正的一切作为就是徒劳。
所以,朱衡从万一,张翰真的被宫里钦点为吏部尚书的话,会对朝局产生什么样的影响着手进行分析,自然就很容易得出结论。
首先他想到的就是张翰或许会因此对张居正心存感激,进而惟命是从。
毕竟张翰入朝可没有根基,他的一切都需要得到张居正的支持,由此吏部可以说被张居正稳稳拿到手中。
再有就是,张居正凭一己之力可以把名不见经传的张翰送上吏部天官宝座,可以彰显他对宫里的影响,由此朝中那些趋炎附势之人还不趋之若鹜。
要想升官就必须巴结、投靠张首辅,必然会成为众多大臣的一致判断。
可以说经此一事,张居正在朝中的威望将会无以复加,达到所有人无法企及的程度。
不过事件发生到现在,貌似他们也无可奈何。
也是因此,朱衡才会这么着急过来找魏广德商议此事。
他想不到办法,自然是因为他在宫中没有太多关系,是真想不到主意,找不到人帮忙。
可魏广德不同,他在宫中的关系也是有不少的,兴许告诉他,他会想到办法。
不过这会儿魏广德经过提醒,也低头思索起来。
此时破局其实也简单,那就是不让张翰上位,因为朱衡的一切猜测都是建立在张翰上位基础上的。
不让张翰上位,那就必须让宫里拒绝,可是怎么影响宫里。
这份奏疏上去,相信两三日就会有结果出来,应该不会耽误太久时间。
可是这两日,魏广德还没有去文华殿讲经的机会。
也就是说,这段时间,他看不到万历小皇帝,自然就很难在皇帝面前说话。
虽然现在朝政大事儿主要还是两宫太后定夺,小事儿则是冯保拍板,朱翊钧其实没多少发言权。
可是勾选吏部尚书可不是小事儿,必然是要过两宫太后之手的。
和万历小皇帝打了招呼,很容易就把话传到太后耳中。
就在这一瞬间,魏广德忽然意识到点什么,抬头看向朱衡苦笑道:“士南兄,这次怕是真没多少机会了。”
“怎么说?”
朱衡奇道。
“我是没办法说服两宫太后的,以往这样的事儿只能通过冯保来做,毕竟他是太监,这点可比我们大臣有优势得多。
不过现在的情况,我看冯保八成是把那事儿和张叔大说了,他答应帮忙。
有了宫里这层关系,他才敢在这次廷议上兵行险着。”
魏广德猜测道。
“就真的没有一点办法了吗?”
朱衡并非出自翰林,可以说吏部尚书就是他能做到最高的官职了。
继续往上,也就是加衔,如三公三孤一类加品级的官职,可却没有实际权力。
所以这次争夺吏部尚书之位,他是投入了全部精力,希望能够成功上位。
但是现在看形势,貌似不行了。
“这个事儿,我看确实可能让张叔大捡着了。”
魏广德无奈的摇摇头,“现在他是首辅,而我是次辅,要保证朝政稳定,首先首辅权威必须保证。
从这点出发,我分析就算两宫太后知道你和张翰身后的推手,八成也会选择支持张叔大。
而对于我这个次辅来说,她们更看重的还是我对首辅的钳制作用,让他不能只手遮天。
所以,如果是一般的官职,或许她们会支持我举荐的人,但是像吏部天官这样足以左右朝局的官职,要么是宫里有人选,要么就是选择支持张叔大的人选。”
魏广德说到这里,看到朱衡张嘴想要说什么,于是摇头继续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太后未必不会选择削弱首辅实力,转而支持我,这样我就可以更有效的对首辅进行钳制。
可这不可能的,在宫里,其实一直都把张叔大和杨惟约看成一党,杨惟约致仕,首辅力量本来就已经削弱,所以这位置很可能优先还是会考虑他的人选。
要知道,宫里真正关注的,还是朝中势力的平衡。
在此以前,有我牵制首辅,他根本不能在朝中做到一言堂,所以宫里是满意的,或者说她们满意现在朝中势力的平衡。
若是让你上位,这种平衡很可能被打破,我有能力挑战首辅权威。
不管我有没有此心,她们都不会让这样的事儿发生。
对两宫太后来说,保证朝政运转到陛下成年亲政才是最重要的。
更何况这时候能在太后身边说上话的人,应该会向着张叔大那边。”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善贷,我们听天由命吧。”
朱衡叹口气,最后还是无奈说道。
魏广德回到内阁里,坐着想了一会儿,也逐渐想通了张居正冒险的意义。
除了抛出去一个盐运使的官职外,不管最后如何,他其实也都不吃亏。
达到目的就赚了,而且是大赚。
魏广德不想再继续和张居正纠缠,只想看着他完成自己的改革,看看张居正改革到底能带给大明朝什么样的变化。
到了下午,外面忽然一阵脚步声传来,随着芦布进门,魏广德也放下手里的奏疏。
“出什么事儿了?外面这么多人在跑?”
魏广德开口问道。
“先前我和崔符、张保在前面院子里聊天,有中书来送信,说成国公朱希忠没了,成国公府已经来人进宫报丧,我们就跑回来报信来了。”
芦布小声对魏广德说道。
“哦,知道了。”
朱希忠这病,其实老早就被判了死刑,只不过成国公府一直用上好名贵药材给他吊着命,还四处遍访名医为他诊治。
其实原因都知道,朱希忠和嘉靖皇帝一开始建立起来的信任,只要朱希忠或者,老朱家的皇帝都会选择信任他。
可一旦人没了,皇帝可未必会如同信任他那样,信任他的子侄。
魏广德和成国公府没有亲戚关系,所以大家关系也只能说一般,不过朱希忠的死,魏广德其实心中还是有些暗喜的。
当初因为魏广德和勋贵之间的关系,能够说上话,所以朝中有事和勋贵商议,一般都是魏广德出面。
但是之后,魏广德就发现张居正有意无意的和成国公府走近,之后更是传出张居正和朱希忠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大家都是政治人物,自然不会轻易交心,但是两个人至少表面上关系已经很是亲密。
朱希忠死了,张居正和勋贵之间的联系也就断了,就算他要重新建立这样的联系,那也需要时间,重新选择合作对象。
相对来说,魏广德通过姻亲关系建立起来的纽带,似乎还更加稳固一些。
不过毕竟是大明国公,魏广德也得去成国公府露个面才行,所以今日他就打算早点下值,先直接去成国公府看看。
现在万士和还没到京,魏广德也担心礼部有所怠慢。
想到万士和,魏广德不由得拍拍脑袋,礼部尚书都可以选用南京尚书,自己之前怎么就没有防备这手。
魏广德去成国公府的时间还算比较早,坐了会儿又问了公府是否准备妥帖,这就告辞离开。
等他出府门的时候,刚好遇到掌印太监冯保奉旨来吊唁,在成国公府门前两人聊了几句就告辞分开。
只是魏广德不知道,冯保在成国公府里一呆就是近一个时辰,在里面聊了不少事儿。
朱希忠是靖难名将、成国公朱能的玄孙,朱凤之子,明朝勋臣。
嘉靖十五年袭爵成国公,因朱希忠性机敏,善结纳,名在诸勋贵之上。
历事三朝,先后六十六次代表皇帝祭祀圜丘三十九次,方泽二十九次,参加进士恩荣宴十九次,明穆宗和明神宗登基均担任持节掌冠的任务,赏赐不可胜纪。
这样的重臣死了,朝廷自然是要商议谥号的。
本来这样的事儿应该是礼部商议报内阁,最后宫中批红,但这天下午,首辅张居正却把事儿揽了下来,以万士和还未到任礼部为由,跳过礼部商议直接由内阁议定此事。
魏广德得到首辅值房通知,还很是奇怪,这可有些不合规矩。
不过等他进了首辅值房,见到张居正后,张居正一开口就把魏广德吓了一跳。
“朱公历事三朝,做事勤恳,如今故去让人痛心。”
张居正等吕调阳也到了后,这才把自己的意思婉婉道来。
“按制,公赠封为王,侯赠封为公,朱国公为朝廷立下过大功,是可以追封为王爵的。”
说道这里,张居正看着魏广德和吕调阳笑道:‘二位以为如何?’
魏广德还没开口,吕调阳就立即答道:“首辅大人,公赠封王爵那是指立有大功者,朱国公虽然服侍三朝,可并未上过战场,可算不得大功。
为他封王,怕是不合适吧。”
吕调阳话音落下后,魏广德也点点头:“和卿之言有理,朱贞卿确实为朝廷做了很多事儿,可并没有立下军功。
勋贵大功,非救驾、军功皆不算什么,就算当初失火救驾,那也是陆文孚把先帝从火场背出来的,他只是护驾之功。
封王,过了。”
“可现在宫里有这个意思,要稳定勋贵需要推出一个表率,而朱国公就是一个典型。
当初自安陆接回先帝登基大宝,之后任事也是勤勤恳恳。”
张居正开口说道。
听到是宫里的意思,魏广德和吕调阳对视一眼,都选择了沉默。
知道违制,可若是太后和皇帝的意思,那自然就不好再多说什么。
只是魏广德不知道,怂恿朱希忠追封王爵,哪里是宫里的意思,其实是昨日冯保吊唁时,朱希忠之弟朱希孝重金馈赠之故。
要说这两兄弟关系是真的好,在朱希忠病故后,朱希忠重金贿赂掌印太监冯保,请求给他的哥哥朱忠赠封王号。
而在张居正前往吊唁时,也将此事告知。
当晚,张居正就和冯保进行了一次秘密会面,商议此事。
对宫里,冯保会对两宫太后说是内阁商议的结果,以朱希忠这些年服侍皇帝的功劳,建议追封王爵。
而对外朝,则是张居正以宫里意思,让内阁三人选择支持,最起码不能公开反对。
以张居正对魏广德和吕调阳的了解,只要告诉他们此事是宫里的态度,想来二人都不会再反对。
魏广德是做梦也想不到,还是在万历元年,冯保和张居正居然就已经大胆到敢于欺上瞒下,搞出追封王爵这样的大动作。
要知道,在张居正说出来意思的时候,魏广德和吕调阳就已经表达了反对。
可想而知,消息传出去后,朝堂上反应会如何激烈。
张居正在成国公府没敢点头,但是在冯保也出面游说后终于是默认了此事,其实多少也参杂了吏部尚书人选一事。
现在他也是骑虎难下,虽然和朱希忠关系好,可正常情况下他也不会支持封王。
但是,现在情况越发复杂了,为了保证自己树立起朝堂上无以伦比的威望,张居正也顾不得许多了。
而在内阁商议此事的时候,慈庆宫里,冯保也把廷议奏疏送到两宫太后手中,也在给他们分析选择人选的利弊。
“首辅大人支持张翰张大人,次辅大人支持老乡朱衡,而也有人举荐左都御史葛守礼,三人资历都够。
只是以内臣看,此时要保证朝堂稳定,还是应该多支持首辅大人一些才是.”(本章完)
971银元
“给成国公朱希忠追封王爵的事儿,就算定下来,我会给礼部下条子,让他们上奏此事。”
张居正假借宫中的意思,让魏广德和吕调阳在此事上选择了沉默后,就开口说道。
魏广德和吕调阳都低着头,对于追封一个死人,两个人虽然觉得不合制,但也知道没法反对。
到此,事儿在内阁算是被定下来了。
慈庆宫里,冯保刚把外朝廷议结果分析完,有把成国公朱希忠封赠一事说了下,着重表达的意思就是内阁认为朱希忠当初在嘉靖皇帝南巡着火那次的一份救驾功劳。
其实严格说起来,当初真正救驾的不是朱希忠,而是早已死去的陆炳,是陆炳把嘉靖皇帝从火海中抢出。
但是之后朱希忠一直护在皇帝架前,勉强算个护驾功劳。
只是到了大明朝,朱希忠毕竟是成国公,所以这份功劳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就被记载成是朱希忠和陆炳联手救出皇帝。
特别是在陆炳死后,自然就更不会有人提起详细过程,算起来已经过去三十年,当时在场之人已经很难寻找。
冯保既然敢收成国公府的银子,自然也是好好盘算过此事的。
说起来朱希忠要追封王爵,除了嘉靖十八年那次救驾之功外,貌似还真找不到其他更大的功劳了。
“功大莫过于救驾”,救驾之功自然是顶顶大的功劳,其他的都得靠边站。
因为即便身为君王,那也得承着救驾之人的一份情,自然要多加眷顾,救驾之功便显得尤为不凡。
在中国古代的诸子百家中,儒家文化无疑占据着最为重要的地位,因此今天我们都会将古代著名的知识分子称为大儒。
在两千多年的封建社会统治中,儒家文化一直都扮演着十分重要的角色,虽然期间经历了起起落落,但在汉武帝时期,终于被推举到最为崇高的位置上,这就是“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说。
在之后的千年里,无论朝代怎样更迭,封建统治者们都大力推行孔子的“仁学”,儒家学说也成了封建君王巩固其统治的奠基石,儒家思想在封建社会是所谓的正统思想。
虽然在儒家思想里,救驾之功其实算不得什么,君王虽然看似最高最大,然而却有一个“存在”凌驾于君王之上,这个存在就是“社稷”。
“社”本指土神,“稷”本指谷神,而社稷合起来却是被用来指代国家,或者可以表述为祖宗传下来的江山。
自古“社稷”贵于君王,所以挽救社稷之功,自然应该大于救驾之功。
只不过依旧还是那话,人情,救下皇帝那就是天大的人情债,皇帝也要还的。
“既然内阁有此心,那就追封成国公一个王爵吧。”
陈太后在这些事儿上一向都选择信任内阁,既然冯保这么说了,自然是不会有假的。
她其实也只是依稀记得好像是有这么个说法,朱希忠和陆炳救过嘉靖皇帝,自此之后圣眷不断。
“姐姐说的是,既然已故成国公当初有救驾之功,追封个王爵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李太后也是点头说道。
大明朝异姓只要不是活着封王,在后宫之人看来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祖制上并未明令禁止。
说白了,一切都看当初朱元璋定下的规矩,只要符合规矩,自然就可以。
而在内阁这边,张居正已经拍板后,正要结束这次阁议,吕调阳忽然开口说道:“首辅大人,次辅大人,我今日看到福建海澄县县令上交的一份公文。
文中提到夷船自南海而来,携带大量白银和海外出产交易我大明商品后,因港口商品已然售罄,故而又采购一批黄金离开。”
“嗯?白银换黄金,也算一项买卖,可有何不妥之处?”
张居正问道。
“我大明之前一向是禁止金银流通,虽在隆庆年间允许银钱兼使,可毕竟并未允许黄金交易,海澄县知道此事后不知该如何定夺,所以上报到户部。”
吕调阳开口解释道。
听到这里,魏广德也明白了海澄县令担忧所在,不过他在这个时候,更多还是想到混乱的大明钱法。
中国历史上虽有很悠久的用银渊源,但在西汉及以前,白银并非是流通的货币,而多作于工艺品和首饰方面的用途。
到了东汉以后,市面上偶尔可以看到白银作为支付货币,皆因金银的稀缺,限制了金银这类贵金属成为流通货币。
中国秦汉时期实行的其实是单一货币,就是制钱,如刀币、五铢钱等,只有官方制钱才是法定货币。
到了唐代,开始实行钱帛并用,钱币有“开元通宝”等,大宗交易则使用“绫”、“绡”等丝织品。
两宋货币也是沿用唐代制式,实行钱帛平行本位制度,也是以制钱为主,中后期又增加了纸币,即交子、会子和关子,但结算单位还是论“贯”。
之后的元朝虽然曾铸过少量铜钱,但货币流通很快就确定以纸币为主,其钞法经历了中统钞、至元钞、至正钞三个阶段。
宋朝的纸币在元朝大放异彩,想来也是宋人想象不到的,朝廷开始发行中统钞,强令全国通用。
在元朝,纸币才是惟一的合法通货,金银铜钱一概禁止使用,拒绝使用纸钞的,是死罪。
只是,纸币是以白银为储备货币,所谓“银钱相权”,纸币名义上是可以兑换成白银甚至黄金和丝帛,这就注定了纸币仍是锚定实物的,使得纸币的发行受到限制。
同时,朝廷赏赐的,不是纸币,而是金银等物,让人们无法对纸币有足够的信心。
元朝后期发行的纸币,很快从一开始以白银作为准备金变成由朝廷直接决定发行数额,到此纸币很快陷入贬值,进入恶性通胀时期,纸币信用丧失。
朱元璋选择印制大明宝钞,其实不过是继承宋元开始的纸币,所以大明一开始也选择元朝的政策,禁止金银及铜钱流通,只准使用宝钞。
不过因为宋、元两代纸币剧烈贬值的缘故,在大明宝钞通行的同时,白银始终在民间有一席之地,直到几十年后朝廷不得不放松对白银使用的限制,“朝野率皆用银”。
正统英宗皇帝在位时,朝廷实行的赋役折银制度,允许不服役的人缴纳白银替代以及金花银制度,由此也开启了明朝财政白银化序幕。
金花银原意为足色而有金花的上好银两,又名折色银或京库折银,是明代税粮折收的银两,主要用于皇帝赏赐,折放武官月俸。
明初征收赋税主要是实物,仅坑冶税有金银,夏税秋粮折收金银惟在陕西﹑浙江偶一行之,俱解南京供武臣俸,各边费用间亦取于其中。
永乐迁都后,京师官员需持俸帖往南京支领俸米,道远费多,辄以米易货,贵买贱售,有时俸帖七八石,仅易银一两,于民于官均不利。
正统元年,副都御史周铨建议于南直隶、浙江、湖广、江西不通舟楫处,将税粮折收布绢、白银解京充俸,江西巡抚赵新、户部尚书黄福等也先后奏请。
明王朝遂决定将南直隶、浙江、江西、湖广、福建、广东、广西之夏税秋粮四百余万石折银征收。
米麦每石折银二钱五分,共折银一百零一万二千七百余两于北京内承运库缴纳,每季分进二十五万余两,入内承运库,谓之金花银。
宣德时,江南巡抚周忱乃请检重额官田、极品下户税粮准折纳金花银,每两当米四石解京充俸。
其后这一制度概行于全国其它各布政司,以为永例。
到这个时候,朝廷官面上虽然依旧是禁止白银流通,但因为征税时已经将白银当做征收赋役的媒介,实际上已经默认了白银的货币属性。
宣德以后民间交易几乎不用宝钞,弘治、正德朝也多次以太仓积钱给官俸,十分为率,钱一银九。
由此也可看出,明廷到这个时候其实已经把白银作为货币在使用。
到了嘉靖年间,白银的使用已经渗透到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终于到了嘉靖八年,朝廷开始“课税、官俸俱用银”,北方防御蒙古俺答“增兵没戌,皆以银支给”。
朝廷白银收支的情况越来越多,白银离法定货币越来越近,而根本原因也在于钞法已经彻底糜烂。
成化、弘治时期是明朝财政的重要转折时期,与明初偶发性的财政支取不足不同,该时期朝廷财政开始出现连续性的支用危机。
不过在这个时期,朝廷在支用不足的情况下还能通过印制宝钞来弥补财政不足。
而到了嘉靖朝,宝钞根本就花不出去,只能使用民间接受的铜钱和白银。
但就支付军饷的宝钞,由于宝钞崩溃使得官军支钞等同无支,因此部分边镇官军考虑路途耗费,出现或四五年,或八九年,乃至有终身不支钞者。
但无论如何,这一时期还可以用宝钞来弥补财政,只是嘉靖皇帝是个比较务实的皇帝,他知道继续向下面支付宝钞可能影响皇权稳固,所以顺应民意开始选择白银支付,减少宝钞发放。
而这,也成为了嘉靖朝巨大亏空的根本原因,耗尽老库积存亦不足。
想到这些,自然也是魏广德早就在考虑的一件大事儿,这事儿他没有信心自己能操作好,或许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上面那人头上。
想到这里,魏广德不由得看了眼首辅位置上的张居正。
想要张嘴,不过眼角余光看到辅臣吕调阳,魏广德最终还是打算等等,和张居正私下里商议此事。
而这件事儿,就是魏广德一直在考虑的,彻底废除“大明宝钞”。
此时的大明宝钞,名义上依旧是大明朝廷官方认可的货币,但是实际上早就被民众抛弃,仅作为一种财政征收媒介和礼仪性货币存在。
但是,虽然被民间抛弃,可在朝廷和地方官府在做年度财政报告时,宝钞依旧被做为重要的一环,甚至于嘉靖八年后课税用银,也只是一部分,相关盐税、商税折钞、关钞依旧还有一定比列收支的宝钞。
这在魏广德看来,实在是朝廷财政收入的一大损失。
若是能够彻底禁止地方官府在收税时接受宝钞,全部改用银钱,朝廷朝政收入当能增收十数万两银。
不过这些政策,多是在成祖、宣宗时期为了挽救宝钞而制定的政策,在印制、发放大量宝钞后适量回收一部分宝钞稳定宝钞币值。
这些政策,已经成为了所谓的“祖制”,倒是很难变动。
至少,魏广德不认为自己有能力改变。
倒不是理由不充分,实际上太祖朱元璋制定宝钞政策时,就从没有想过要回收这些纸。
既然太祖时就没有这个打算,那之后的政策也就是有违祖制,现在废除也就顺理成章。
把每年户部还在回收的那些宝钞全部换成收银钱,自然可以增加财政收入,实打实的银子。
于是,等吕调阳起身告辞后,魏广德借故留了下来。
“善贷,你还有何事?”
张居正在问出这话的时候,内心其实是忐忑的,他也担心魏广德发现他和冯保的密谋。
一旦把事儿捅到慈庆宫去,他们可就是吃不了兜着走。
只不过,魏广德说出自己想法了,张居正才暗松一口气,他们的计划没有被发现就好。
“宝钞自宣德朝停止印制后,朝廷其实每年回收的宝钞数量依然不多,有必要彻底废弃吗?”
张居正不认为魏广德这个想法有多大的利益,即便可以为朝廷增加一点银钱又如何,那等于把大明宝钞最后的遮羞布也撤掉。
太祖留下的烂摊子,他可不想去碰。
“叔大兄,现在朝廷困局非一朝一夕能解决,只能增收节支再无它法。
叔大兄那篇《生财有大道》我也拜读过,‘盖务本节用,生财之道也。’
可惜,朝廷支用太多,根本无法做到结余,为此只能想方设法将应收之财尽收。
以善贷看来,这宝钞抵税就是可以彻底放弃的。
当初太祖发现宝钞,主要还是我大明铜料不足之故,印制宝钞方便民间流通,至于之后,那是后话。
当今虽铜料依旧紧缺,可适才和卿所言却让我眼前一亮,如今海外白银涌入,朝廷制钱,似是可以以银制钱。”
魏广德所说银钱,可不是这个时候大明流通的银子和制钱,而是打算直接在大明制作银元。(本章完)
972金价
“叔大兄,现在朝廷困局非一朝一夕能解决,只能增收节支再无它法。
叔大兄那篇《生财有大道》我也拜读过,‘盖务本节用,生财之道也。’
可惜,朝廷支用太多,根本无法做到结余,为此只能想方设法将应收之财尽收。
以善贷看来,这宝钞抵税就是可以彻底放弃的。
当初太祖发现宝钞,主要还是我大明铜料不足之故,印制宝钞方便民间流通,至于之后,那是后话。
当今虽铜料依旧紧缺,可适才和卿所言却让我眼前一亮,如今海外白银涌入,朝廷制钱,似是可以以银制钱。”
魏广德所说银钱,可不是这个时候大明流通的银子和制钱,而是打算直接在大明制作银元。
宋元明之所以转而发现纸钞,其实一个重要原因就是铜料不足,之前各朝都没有达到这个时代的商业繁华程度,所以少量铜钱也能满足商品流通需要,而且前朝对于大宗商品交易,还会使用布帛作为支付媒介。
宋朝时也曾因为铜料不足而出现朝廷发行的铁钱,这些其实都说明经济发展到一定程度,钱币受到材料供应制约而不能满足市场需要。
魏广德不知道这个时候大明朝有多少黄金和白银,这个数据实在难以估算,但是他却知道,隆庆开海后,全球白银大量流入大明,据说总额超过数亿两之多。
有如此巨大的白银流入,魏广德当然觉得大明应该摈弃过去对白银交易不管不问的模式,应该开始以白银铸钱做为法定货币。
当然,这其实也有朝廷的利益在其中。
要知道,以前的制钱都不是纯铜制造,而是铜合金,是要参杂其他金属在其中。
在魏广德设想中,大明铸造的银元可以选用八、九成银,剩余原料用铜铸造,这样铸币费用和朝廷赚的钱就出来了。
而且银元也不一定是足额一两重,可以只有十二、三钱重量就够了,抵作一两使用。
另外还可以发行更小额的,如一钱、五钱等小额银币,按照大明现在市面上流通的兑换比,一钱银子是七十文,这样也可以弥补铜钱不足的问题。
但是要做这一切,很重要的一步就是朝廷能受到足额的银锭,把这些银锭熔炼成银币。
至于投放出去,其实也很简单,官员的官俸、军饷等等。
至于民间接不接受,就如同当初老朱的政策一样,禁止金银铜钱交易,只准使用宝钞,现在变成禁止民间金银私自交易,只准使用银元。
甚至在将来,还可以考虑朝廷收拢黄金发行金元。
魏广德把自己的设想在张居正面前婉婉道来,张居正也从一开始的漫不经心到后面专心思考。
说白了,白银在朝廷手里一进一出,朝廷就可以获得两三成的利益,这对陷入财政困窘局面的明廷来说,可谓久旱逢甘霖。
“以八九成银参杂铜制作银币,以法令形式推行下去.办法虽好,可朝廷手里白银还是太缺了,太仓存银不过百万两,即便是内廷,估计也不过这个数额。”
张居正在心动之余,很快就想到了推动此法虽然有诸多好处,特别是解决朝廷财政难题,可是要考虑到具体实施过程,就有些难题很难破解。
“江西、南直隶推行一条鞭法,除了实物俱折银,若全国各布政使司皆如此,朝廷每年收入白银怕不下千万两。
通过铸币,可增收一、二百万两之多,足以弥补当前财政亏空了。”
魏广德马上就说道,“实物也以保够漕粮及其他必须之粮外,如果可以俱折银。
据我所知,朝廷每年所收实物,因保管不当造成损失也不小,不若留够必须之粮和一部分预备赈灾粮外,全部折银抵京,这样也能增加白银收入。”
他记得好像大明就是在万历朝开始白银化,实质上就是银本位制,所有财税支出都是以白银量化,无疑这就是最好的,把中国货币体系固定下来的时机。
魏广德早就发现,大明财政收入并不是如后世所说年入二三百万两银子,算上实物至少有两、三千万两,只不过其中大部分为实物,金银比重很小。
不指望全部折银,只要有一部份折银就足够工部忙活了。
不过魏广德不知道,他这么做其实也埋藏下巨大的隐患,其根本就是大明自产白银和铜料不足,完全靠从外部输入。
在大明商品畅销全球的背景下,巨额白银流入自然不会有问题,恰恰相反,白银流入一开始会激活大明经济,但是在后期会引发剧烈的通货膨胀。
而最大的危机还在于,一旦大明不能吸收足额的白银流入,则在国内可能就可能形成经济危机。
实际上后世学者也有观点认为,明朝灭亡的深层次原因,是与这一时期全球化经济有关。
明朝自开国以来,虽然一直是走小农经济,自给自足的路线,但这只是笼统的解释而已。
随着全球历史的不断发展,欧洲文艺复兴开始、大航海时代到来,明朝已经在不自知的情况下,加入了全球化的经济贸易当中。
早在成祖朱棣时期,就开始了郑和下西洋的大规模航海探索,可以说,明朝到中期以后,已经与世界经济的连接越来越密切了,也不能再被完全定义为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路线了。
明朝的经济发展还是比较复杂的,明朝早期使用过纸币,后来用铜钱,之后银子也成为了流通货币,这一复杂的转变,与全球白银的产量增加有着密切关系。
在明朝中后期,白银就已经成为了欧亚大陆最重要的交易货币,因为各个国家的商人在一起互相贸易,互相做买卖,大家肯定需要达成共识,选出一种货币作为全球流通的公认货币,而这个公认货币就是白银。
当时全球贸易大多以白银为结算货币,很多国家都对白银的需求量与日俱增,这也包括明朝。
在白银需求量暴涨的时候,欧洲人在美洲大陆上发现了迄今为止最大的银矿,白银产量的增加也刺激了冶炼技术的提升,欧洲铸造的银币损耗更小,造型更加精美,纯度也更高。
美洲的大量白银被源源不断地运往欧洲,然后铸造成银币,再马不停蹄地从欧洲运往东方的中国,用来购买明朝的各种商品,主要是奢侈品,比如瓷器、丝绸等。
明末财政崩溃时,恰恰是欧洲发生宗教改革的时期,就是著名的“三十年战争”。
这场战争是由欧洲新教与旧教两大阵营爆发的战争,而且战争一打就是三十年,这期间欧洲对白银需求量激增,自然无暇顾及与中国的贸易。
当时的明朝正处于物价上涨、白银价格下跌的通货膨胀期,白银的需求量激增。
在隆庆年间,白银在大明还比较稀缺,所以价值较高。
随着月港开关,白银流入明朝的数量巨大,而且速度太快,不可避免地导致物价上涨,然后就是通货膨胀,货币贬值,白银价格开始出现下跌。
直到明朝的白银价格与海外市场持平,甚至低于海外市场后,那些“套汇”的商人觉得已经无利可图,明朝的白银就开始大量外流,这就相当于大量热钱涌出市场。
这时候热钱的涌出,也就是白银流出,对明朝经济可以说是灾难性的打击,让明朝中后期的经济直接跌入了通货紧缩。
说的直白一点,就是明朝爆发了一场由白银引发的经济危机。
后世对经济过热,严重通货膨胀还有各种限制办法,如提升利率、减少贷款等方式,让市面上热钱减少为经济降温。
而面对通缩则办法不多,大多只能靠增发货币和吸引外资等方式缓解,主要还是靠自身经济发展走出困境。
但在银本位制下,明朝政府不可能像如今的央行一样,向市场释放流动性来缓解危机。
因为明朝不可能通过像印纸币一样的方式来增加货币的供应,因为白银是不可再生的,大明自产不多,主要靠外部输入。
所以,明朝因为一场金融危机,引发了整个社会的系统性经济危机,由此导致了接下来的一系列危机,比如贪污腐败,增加民间税收,引发农民起义等等,从而引发了王朝的覆灭。
“全部折银?”
张居正此时陷入思考,这对大明朝来说可不是一件小事儿。
在此以前的大明户部收入是大量的实物加一定的金银和少量的宝钞存在,按魏广德的意思,实物特别是粮食只保证朝廷需求和一部分应急粮外全部折银运抵京师。
这些银锭制成银币再发出去,市面上禁止银锭交易,全部改用银元。
制币所获利益,按照魏广德计算,倒真是可以弥补朝廷亏空。
“变化太大了,怕要召集部议。”
张居正迟疑着说道。
“一条鞭法若要推行天下,早晚也要到这一步,那就是折银,否则如何实施?”
魏广德看出张居正的犹豫,于是继续说道。
张居正闻言只是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此事。
其实关于一条鞭法,张居正自然也有自己的考量,那就是赋依旧按照明初制定规矩,征收实物赋税,役则收银钱,由官府募集劳力去做,把农民留在田间地头,不再奔赴去服徭役。
“其实我担心的,还是市面上白银不足,这也是只在江西、南直隶试行,而没有推行天下的原因。”
良久,张居正才又说道。
魏广德知道这几年,以及未来一段时间,大明会接收海量的白银,这些白银会流入国内充斥城镇乡村,所以张居正的担忧其实根本不存在
不过这些话,他也说不出口,毕竟如何得来的消息,可不便相告。
于是魏广德笑道:“适才我所言,不过是因为听到和卿之言所想,有些以前也曾想过,只是在和卿说起后才融会贯通。
朝廷铸造银元之事,叔大兄可再想想,我们有机会再讨论,如何?”
魏广德也感觉到现在就在大明搞银本位还有些超前,至少在张居正没有看到民间大量白银流通之前,怕是没有底气搞这一套,于是干脆说道。
而且,魏广德依稀记得,好像后世民国那会儿一开始推行银本位后,好像就因为对岸美国的白银政策变化,导致大量银元外流,最后不得不放弃银元发行法币。
好像自己也得好好捋捋这其中关系,经过张居正的谨慎以对,魏广德也反应过来,好像自己还真是操切了。
虽然他不认为自己的主张有错,特别是铸造银元之法,肯定是对的,只不过应该有什么地方自己没有考虑到。
从张居正值房出来的路上,魏广德还在思考这个问题,路过吕调阳值房时,魏广德才猛然醒悟过来自己遗漏的是什么。
是的,其实以前魏广德就知道有这么回事儿,只是没有深思过,那就是大明现在的金价是六、七两白银,但魏广德记得明初时,金价应该是四、五两银子。
知道这些,主要就是因为魏广德的商船可是一直在偷偷从事和倭国的交易,金价在倭国更高,大约是十两白银的价格。
想到金价,还全托了先前吕调阳提到夷人用白银兑换大明的黄金这事儿。
虽然魏广德一直在做这个事儿,那就是他们运出去的商品多用金银和铜钱采购,而在倭国时交易收回除了倭国特产,剩余就是白银和铜料。
铜料运回国大多被用来铸造铜钱,白银除了购买商品外就是被兑换成黄金,制作成各种精美饰品再出口倭国换取更多的白银。
金银价格的变化,让魏广德悚然而惊。
原则上把大明的黄金运到倭国,可以换到更多的白银。
现在大量白银流入,其实对夷人来说就是把低贱的白银拿到大明购买商品。
等大明白银充斥以后,金价必然大涨,届时是否还有大量金银流入,就看大明商品在海外的市场如何。
若是大明这边的金价超过十两银子,怕不会形成大明白银外流的局面,人家下次就会带着黄金来采购商品,临了换走白银。
大明这边实行银本位货币体系,白银大量流出一定会影响到经济,造成税赋减少,难道那时候又改成金本位?
魏广德回到值房琢磨了半天,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还得好好想想,不过这不影响他给家里写信,把收到的银子换成金子储存。(本章完)
973又说辽东
以前没想到就算了,现在已经意识到黄金相对白银有巨大的升值空间,那还等什么,马上囤积黄金啊。
甚至,魏广德还在考虑,要不要撺掇朝廷下个旨意,那就是禁止金银流出。
现在不管是东方还是西方,其实都没有金融知识,只是有一些这方面的经验。
魏广德也没有金融知识,虽然炒过股,知道一些皮毛。
但是他还是知道,纸币发行的初期都是以金银等贵金属做为锚定物,以此来增强民众对纸币的信任,要不美刀怎么会被叫做美金。
这就是西方纸币发行,被广泛接受的一个必须经历的过程。
虽然也有一些国家发现的货币直接用国家信用背书,没有锚定物,但是对货币发行还是有明确的计划。
这点,其实和太祖朱元璋搞出来的宝钞类似,只不过大明没有金融方面的知识,滥发宝钞,他们只是把发行纸币当做搜刮金银的手段,导致宝钞最终崩盘。
不过禁止金银外流,魏广德也知道不现实。
如果真的存在利益,海商依旧会用走私的方式向外转移金银,防不住的。
惟一能保证黄金留在国内的办法,也只有把金子都收进国库里。
嗯,对了,自家储存黄金外,朝廷也可以把存银换成黄金,以后朝廷如果有积攒,那就都换成黄金储存起来。
不过相对的,实际上还是只有宫里才有可能有积蓄,能够尽可能多的储备黄金。
想到就做,魏广德当即就把先前所想列了出来,打算写个章程再和张居正、吕调阳商议下。
正在他伏案写章程的时候,芦布从外边进来,手里捧着几份公文放在书案边。
“新来的奏疏?”
魏广德随口问了句,耳中就听到芦布的声音。
“老爷,这些是礼部、吏部还有都察院等衙门一些官员上奏关于考成法的奏疏。”
“又是反对考成法的?”
魏广德也不停笔,随口就问道。
“老爷慧眼如炬,还真是。”
芦布小小拍个马屁道。
“废话,除了反对的上奏,支持的这个时候还真没几个,谁愿意自己的公务还要被人盯着,还每月都要考一次。”
魏广德没接芦布的奉承,而是说道。
之前张居正上奏的考成法奏疏在宫里只耽误了几天就批红,发六部讨论,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内阁对其中略有分歧的原因,并没有第一时间通过此奏疏行文。
或许,也是因为相互监督的机制让宫里多少感觉到不安,毕竟最后一环是把权利下放到内阁。
这几天,魏广德多少也听到了六部商议的结果,大家虽没有公开说考成法的不是,但公开支持的确实不多,都是态度暧昧。
不过魏广德知道,此文下发时,张居正是把六部尚书请到值房交代的,那日就把各部堂的工作做通,也就是礼部和吏部因为尚书未到位,所以只是交给掌印。
反对奏疏出自这两个衙门,魏广德倒也不奇怪。
考成法是肯定要推行下去的,魏广德有这个把握,毕竟是张居正改革最重要的一环。
没有考成法,后面一系列的改革效率都会出问题。
等到散衙时,魏广德也不忘记把自己所写章程带上,打算回家再看看,是否有需要修改完善的地方。
出了宫门,还没有上轿,身后就有人喊他。
魏广德回头,看到陈矩正从宫门一侧快步走来。
“陈公公。”
这里是皇城宫门,魏广德也不好和他在这里称兄道弟。
“魏阁老,借一步说话。”
陈矩也是这么称呼他,于是两人往边上走了两步。
“吏部尚书的人选已经定下来了,不是朱尚书。”
到了边上,陈矩就小声对魏广德说道。
“是张翰吗?”
魏广德没有太大反应,而是反问道。
这才是他最关心的话题,如果宫里选择的是张翰的话,那说明张居正和冯保有了联系。
陈矩点点头,“你知道了?”
“猜的。”
魏广德苦笑道,“从首辅大人忽然举荐他后,我就由此猜想,想来冯保没少在两宫那边说好话。”
“是的,冯公公说要保持朝堂稳定,就要支持张首辅,所以吏部尚书最好是张首辅举荐之人。”
陈矩小声道,“还有个事儿,已故成国公朱希忠追封王爵,冯公公说是内阁的建议,不知真假,我想问个清楚。”
“什么?”
魏广德对冯保给张居正说好话,支持张翰出任吏部尚书一事不奇怪,可是后面的问题,可就让魏广德大吃一惊。
看了眼四周,魏广德才小声问道:“此事你如何得知?当时你在宫里吗?”
“是,是我亲耳听到冯公公说是内阁的建议,因为有些狐疑,所以才来问问。”
陈矩小声道。
魏广德此时不得不惊叹冯保胆子可真大,这样的瞎话都敢说。
不过随即想到现在宫里和外朝的联系人,可不就是冯保。
有这层关系在,他只要和张居正沟通好,可不就敢说瞎话了吗?
没听到他对两宫说的话,支持张居正就是稳定朝堂,怕不是以后有事儿就是召首辅大人去说话,把自己这个次辅丢在一旁了。
魏广德陷入沉默,还在思考此事利弊,要知道,这事儿要是捅破了,诚然可以让宫里对冯保失去信任,可也是把人往死里得罪。
冯保这个太监,魏广德自认为还算了解,有点睚眦必报的性格,和高拱类似。
另外,这个事儿还会把张居正得罪死。
如果能把张居正搞倒,做也就做了。
可此事说起来大,可宫里处理起来就未必。
现在宫里是两位太后做主,女人嘛,难免有点优柔寡断,可能会对冯保产生怀疑,但还不到要拿下他的地步。
至于张居正,那就更不大可能了。
捅破此事的结果,最后很可能又是把冯保罚跪了事,张居正那边顶天就是申敕,然后罚俸。
关键这事儿最后的板子,可能还要打在成国公府那边,影响到自己和勋贵之间的关系。
“善贷,你怎么了,要是不便出口就算了,我明白。”
陈矩看魏广德久久无言,以为他有难言之隐。
毕竟这事儿怎么看都觉得有些玄乎,他以为要么魏广德被人拿了把柄,要么就是收了成国公府的东西,所以才会如此。
他说这事儿,一是奇怪,二是提醒,他担心魏广德会陷进去。
封王爵这事儿,可真不是小事儿,他一个太监都能看出来其中有猫腻,等到旨意发下去,怕又是引得外朝非议。
魏广德看了眼陈矩,这才小声说道:“这事儿应该就是冯保和张居正勾接,搞出来的。”
“嗯?”
陈矩一阵惊讶,他还没明白魏广德话里的意思。
“这事儿,张居正对我们说的是宫里有意追赠成国公王爵,而冯保在宫里则说是我们内阁的意见,你明白其中的关系了吧。”
魏广德小声说道。
“这这,也太大胆了吧。”
这下子,陈矩当然明白魏广德话里的意思,不由得惊叹一声。
“小声点。”
魏广德急忙说道,“你不来找我说起此事,我也被蒙在鼓里。”
“那此事你当如何做?”
陈矩立即问道。
“只能装作不知,除非宫里有能够替代冯保,否则不会对他做出大的处罚,还把人得罪死了,殊为不智。
何况此事闹开了,得罪的可是三方,你我都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魏广德小声说道,“好了,此事到此为止,你我都没说过这些话。”
陈矩闻言,点点头,在宫里他更清楚这些。
别看是在宫里,腌臜之事儿更多,每年消失的內侍、宫女可不在少数,也没人去追究。
毕竟皇宫那么大,各处人手时不时就要调动,今天在这里,说不得明天就调往宫外那个皇庄或者行宫做事儿去了。
也就是做到有品级的太监,这样的情况才稍微好点。
和陈矩分开,魏广德上了轿子就回到府里歇息。
随后两日,张居正就把奏疏送入宫中,宫里很快也发出旨意,已故成国公朱希忠追封定襄王,谥恭靖。
对于朱希忠这事儿,魏广德就当不知道,张居正把草拟的奏疏送来,也只是随便看看,就让芦布送到吕调阳那边,让他再看。
“咦,子理兄,什么风把你吹到我这里来了。”
这天下午,魏广德正在处理公文,芦布来报说兵部尚书谭纶到了。
把人迎进来,谭纶就从袖中抽出一份战报递过来,“看看吧,蓟镇刚打了个胜仗,抓住了兀良哈朵颜部酋长董狐狸之弟董长秃,问是否押解京师问罪。”
“打胜仗是好事儿,呵呵.我还以为有地方卫所又闹哗变了。”
魏广德听到是戚继光打了胜仗,当即笑着调侃道。
毕竟是万历元年,朝廷最不放心的其实就是地方卫所出事儿,偏偏这块朝廷还真没太多好办法,除了发银子就没其他法子,可是朝廷现在就缺银子。
魏广德接过蓟镇战报快速浏览,年初朵颜部就曾犯边,被戚继光率部打回去,这过了半年又来,终于被戚继光抓住机会干了一仗,算是立下军功。
“不容易,和俺答汗那边议和后,边镇战功就少了,你们兵部也从应对北方草原威胁转变成应付国内各种麻烦,那你先前那样子是什么意思?”
魏广德想到先前谭纶进来的时候有点愁眉苦脸的样子,于是笑问道。
“善贷,我考虑的就是利用此事,是不是也让兀良哈三卫臣服,可能是在思考事儿,所以被你误会了。”
谭纶先是奇怪,后来明白过来,于是说道。
“有董狐狸之弟在手,倒是可以谈谈这事儿。
听说朵颜部是三卫中实力最强大的,若朵颜部臣服,其他两卫也就不敢蹦跶了。
真敢闹事儿,就让朵颜部出兵征讨。”
说道这里,魏广德略一沉吟又继续说道:“话是这么说,可朝廷就得为此投入真金白银,怕是和俺答汗一般,年年要向朝廷讨赏。”
“给些银子可以解决边患,对边民也是有好处的。”
谭纶却说道。
也是,他是兵部尚书,可不是户部尚书,才不考虑银子的事儿。
兵部,就是花银子的衙门,只要打胜仗就行了,管那么多干嘛。
“若是能够让朵颜部臣服,那就只剩下辽东的土蛮部了。”
魏广德没有继续说银子的事儿,而是在心里勾画出大明边镇外部的势力图说道。
虽然经过大同和议,俺答汗接受大明册封成为顺义王,可蒙古地理狭长,俺答不能完全控制整个蒙古部落,临近东北地区的蒙古部落不听俺答命令,所以对俺答投降明朝这一决定,蒙古各部落之间有很大的分歧。
最终临近东北、远离大汗王庭的蒙古部落反而成了现今大明的心腹大患。
至于兀良哈三卫,朵颜投靠了俺答汗成为土默特的一部分,嘉隆时期时常和他们一起偷袭明边,成为西虏的一部分。
泰宁、福余两卫分别被小王子虎墩兔的属下内喀尔喀和科尔沁所吞并成为北虏的一部分,也就是魏广德口中的土蛮部。
“善贷想要对辽东用兵?”
只是这一句话,就让谭纶发觉了魏广德的意图。
不过这个时候还只是初步设想,而且目标也不是谭纶所以为的是针对土蛮部,所以魏广德这时候摆摆手,而是问道:“辽东宽甸六堡可有消息传回?”
之前兵部侍郎汪道昆阅边,李成梁献议移建宽甸六堡后,朝廷让兵部下文,让辽东巡抚张学颜实地考察,兵部也要准备在宽甸附近和女真作战的韬略。
时间已过去一段,魏广德这会儿就想知道兵部可有辽东那边的消息。
听到魏广德说起宽甸建堡之事,谭纶才明白魏广德的真实意图,要暂时安抚蒙古人,而把屠刀对准女真。
要知道,经过数次对女真的征剿,曾经几乎将其灭族,但百年时间过去,女真的元气又逐渐恢复过来,近些年甚至主动挑衅大明,残杀大明军将。
李成梁自接手辽东总兵官后,也是在蒙古人和女真人之间来回征战,虽然战功卓著,可人终究还是会疲累的。
移建宽甸六堡,就是为了拖住女真人,打算集中军力重创饶边的土蛮部。
不过谭纶也知道,魏广德的目标并不在蒙古身上,而是更看重重创女真。
“暂时还没有,那里接近建州女真部,张巡抚出行必然要多加小心。”(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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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4家丁
李成梁自接手辽东总兵官后,也是在蒙古人和女真人之间来回征战,虽然战功积累了一些,可人终究还是会疲累的。
移建宽甸六堡,就是为了拖住女真人,打算集中军力重创饶边的土蛮部。
不过谭纶也知道,魏广德的目标并不在蒙古身上,而是更看重重创女真。
“暂时还没有,那里接近建州女真部,张巡抚出行必然要多加小心。”
谭纶答道。
“自成化朝对女真用兵以来,经过这些年又开始威胁我大明边镇,不得不防,我是计划在宽甸重创女真部后,再次复制成化犁廷,大规模剪除女真诸部实力,让他们至少一百年无力犯边。”
魏广德这次把心中真正的打算说了出来。
前次商议时,他只说要击败建州女真王杲部,为这些年侵犯大明边境付出代价。
而这次和谭纶密谋,则是直接说出复制成化犁廷的效果。
谭纶在听到魏广德的打算后有些迟疑,终于还是不忍说道:“善贷,你可知道成化犁廷的惨状吗?”
“捣其巢穴,绝其种类。”
魏广德随口就说道。
谭纶听到这儿也沉默了,这话他没法反驳,因为这就是当年明宪宗朱见深下令的命令。
按照当时官方文档的记载,此战“强壮就戮,老稚尽俘,若土崩而火灭,犹瓦解而冰消,空其藏而猪其宅,杜其穴而空其巢,旬日之内,虏境以之萧条。”
“既如此,那我就给李成梁下文,让他此战需调集辽东军精兵强将,毕其功于一役。”
知道魏广德的打算,谭纶就得从军事方面着想,自然要早作打算。
兵部为此战不仅要下令调集辽东的精锐,还得准备充足的战争物资以备。
“此战,不仅要削弱女真实力,对女真各部那些大姓也要剪除。
他们一向是女真部族的首领,若是一战能彻底消灭这些所谓的首领酋长,剩下的女真部族相互之间争夺首领之位,就足够他们乱上一阵。
等他们内耗结束,又排出高低后,自身残余势力也是大损,与我大明有利。”
魏广德不可能说出要杀死努尔哈赤祖先的事儿,即便他知道满清皇族姓氏是叫爱新觉罗,但也不可能直白的要将其一组彻底剪除。
只不过魏广德不清楚的是,就算他点名要李成梁消灭爱新觉罗氏,李成梁也是没法完成的,因为这个时候的辽东根本就没有“爱新觉罗”这个姓氏。
清王朝皇族爱新觉罗这个姓氏,其中“爱新”是满语中“黄金”的意思,觉罗作为姓氏,发源地在宁古塔旧城东门外三里。
爱新觉罗派应该是生于觉罗一姓,据学者考证,觉罗为金代的夹谷或夹温氏,努尔哈赤开国之际,于觉罗姓氏上加爱新,以显示其高贵,由此正式命名。
加入“黄金”的意思在里面,多少也显示出努尔哈赤受到了蒙古“黄金家族”的影响,想要建立类似黄金家族这样的家族。
所以这会儿,努尔哈赤的祖辈都只有觉罗氏,而觉罗氏在女真族中也是个大姓。
除爱新觉罗外,觉罗这一姓氏还有伊尔根觉罗、舒舒觉罗、通颜觉罗等分支,都源于同一始祖。
此时的爱新觉罗氏还只是一个人数很少的家族,包括爱新觉罗·努尔哈赤的六祖以及他们22个儿子所组成的家庭。
“剪除贼酋自然是要的,我会给李成梁去信,详细交待此事,只是朝中是否会反对此时发对动女真部族的战争?”
魏广德这个要求,谭纶并没有觉得意外。
战争中讲究擒贼擒王,剪除女真部族首领家族,确实会让战事结束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女真陷入内乱,这对大明是有好处的。
不过,谭纶担心兵部布置这样大战的准备,朝廷,特别是户部会不会反对。
“此战最早也会在明年发生。”
魏广德想想就说道:“届时,我会要求明年海运漕粮增加运输数量,漕船直抵盖州,做为此战军需,调动多少兵力,需要储备多少粮草,兵部要早作筹划。
还有此战的军饷犒赏,直接从江南调运,就不送抵京城户部了。”
魏广德此时已经开始为明后年辽东的军事行动进行考虑,要求兵部为此开始准备。
“至于你担心的内阁和户部,还有其他人的反对,我会想办法说服他们。”
魏广德这时候笑道,“我就不信了,女真部族多次侵扰辽东边镇,残杀大明军将,难道朝中就真的没有怨言,不想进行报复。
谁敢反对,我就发动言官弹劾他,让他坐不稳这个官儿。”
“可要是首辅那边”
谭纶迟疑着说道。
现在魏广德和张居正的关系,谭纶多少也是知道的,他就担心张居正反对。
“叔大不会反对,他要对内施政,改革朝政弊端,这个时候需要安宁的外部环境。
当初支持高拱推动的大同和议,即便一些条款对我大明不利,也选择接受就是明证。
草原太大,明军无力深入围剿,所以只能是绥靖之策,而对女真这样的小部族实力,我大明则无需如此,只要雷霆之势一举灭除就好。
边境安宁了,他才好放手对内进行改革。”
魏广德觉得张居正不会反对此事,其实最大的阻力还在于朝廷财政困窘,可能无力支持这样的战争。
不过魏广德也不认为大明连这点财力都拿不出来,毕竟是小部族,又不是控弦十数万的蒙古人。
大明对女真用兵,几万人已经足以,已经可以把女真人赶到长白山深处去躲避了。
女真人虽然有好几万,可毕竟分成多个部族,只要各个击破,其实万人就够了。
多调动一些兵力,主要就是为了把地犁干净,不让有漏网之鱼。
谭纶微微点头后,不经意看到魏广德手里的战报,这才想起此番来意,急忙说道:“来这儿是为了蓟镇事,怎么说道辽东去了。”
“不碍事,蓟镇有戚继光在,你我都应该高枕无忧才是。”
魏广德也反应过来,话题扯远了。
“战报先留我这儿,晚点我交到首辅值房去,我意这个董长秃先留在蓟镇,看看董狐狸的反应,若是朵颜愿意臣服才是上策。
蓟镇烽火可解,此次对辽东用兵,让戚继光派出一军去助战。
听说他这一年又练出两路军马,派过去,蓟镇留两军足矣。”
魏广德安排道。
“蓟镇军赴辽东?”
谭纶听到魏广德的吩咐就是一皱眉,他做过蓟辽总督,对于蓟镇和辽东之间的一些恶戳事儿,多少也是清楚的。
蓟镇派兵助战,看似是好事儿,可辽东那边未必会如此看。
虽然此时辽东还没有明末军镇割据的势头,但其实在这会儿多多少少已经有了苗头,那就是排外。
辽东军毕竟就那么多官职,他们还是喜欢使用辽东本地军将家族成员,并不喜欢外镇兵将过来抢他们的位置。
当然,现在他们还不敢做的过火,毕竟大明朝还如日中天,并没有要灭亡的征兆。
至少,在俺答汗做了顺义王后,大明表面上已经没有了强大的敌人,自然没人会想到几十年后大明就会灭亡,改朝换代。
魏广德若是没有后世历史常识,他也不会这么想。
看出谭纶表情为难,魏广德就问道:“怎么,此事有难度?”
“调蓟镇兵马去辽东,会不会有抢功之嫌?”
谭纶适当提醒道。
“抢功?”
魏广德闻言就是皱眉,他多少听出谭纶话里的意思,于是问道:“你是说蓟镇军和辽东军不和?”
“山海关内属蓟镇,关外属辽东,都是辽西走廊咽喉。”
谭纶依旧是点到为止,不过魏广德也能够想明白意思。
辽西走廊就是聚宝盆,辽东和大明这边的联系全靠此处,两边军将肯定都需要打发的。
当初魏广德和辽东商人联系上,不就是商人为了避开这条走廊,直接走海路进行贸易。
可见,这条路上不仅危险,明朝两镇的军将胃口也是不小。
而且,有了这条消息,魏广德也多少能想明白为什么明末那会儿,辽东明军败局已定的情况下,居然还是坚持不进山海关。
进了山海关,那可就是蓟镇的范围,自然要听命蓟镇总兵府。
即便明末特殊,山海关成为辽东军最后的驻地,那也是因为蓟镇不想直面后金,所以才把此地让出来交给辽东军,多少是个缓冲。
“当初李成梁是谁举荐的?”
魏广德没追问两军之间的恶戳,而是问起李成梁来。
“李成梁是嘉靖后期由辽东巡抚李辅发掘启用,积功成了险山堡守备。他升辽东总兵官是在隆庆四年,那时候你正好回乡丁忧。
对他的提拔我听说是张居正提出,高拱认可的结果。
那时候辽东战况惨烈,从嘉靖四十二年杨照遇袭战死,隆庆四年寇犯锦州,总兵官王治道战死,短时间里大将接连死了好几个,边疆形势十分危急。
李成梁就是在总兵王治道战死后临危受命,被撰为辽东都督佥事,成为辽东总兵官的。”
谭纶当时在朝,自然对辽东军将如数家珍一一道来。
魏广德边听边点头,应该说任命李成梁肯定是对的,这个人的名字他在后世也有耳闻,算是明朝稳定辽东的重要武将。
“隆庆五年土蛮纠集蒙古女真诸部大举入塞,辽东巡抚张学颜与李成梁分别率领大军迎战。
李成梁与土蛮部遇于卓山,破土蛮万余人,乘胜追击,直抵土蛮巢穴,斩土蛮部长二人,斩首五百余级。
隆庆六年十月,土蛮六百骑集辽阳北河,李成梁击走之。
今年李成梁破土蛮于铁岭镇西诸堡,其间朵颜兀鲁思罕以四千骑毁边墙进犯,也被李成梁击败。
这几年,李成梁为辽东安定居功至伟。”
魏广德听了谭纶的讲述,对李成梁有了一个看法,那就是打仗厉害。
至于其他的,魏广德也不多想,武将只要能打胜仗,其他都不用上心。
做的内阁这个位置,魏广德已经是只看结果不看过程的人,只要能做事儿,自然就该加官进爵,至于是张居正提拔的,这个倒是无所谓。
“他这样的人,也压不住辽东军将吗?”
魏广德点着头,不由得问道。
“善贷,你也不是不知道,如今我大明边镇将领,多是将门子弟,这关系负责的很。
那些人,打仗或许不如李成梁,但是串联起来,实力也是不小。
至于李成梁能够稳住辽东,这还的说他在险山堡做参将时招募上千家丁,就是因为有这支人马在手,他在辽东各地征战才能势如破竹,战无不胜。”
谭纶解释道。
“辽东军打仗靠家丁私兵?”
魏广德有些惊讶,急忙追问道。
魏广德知道军将豢养私兵,都是以家丁的名义在将领身旁,承担护卫、传信一类的职务,有时候也会承担全军先锋官的角色。
但是江南卫所,将领的家丁人数并不多,而且不管是魏广德熟悉的九江卫,还是马芳、俞大猷,还有戚继光率领的军队,可都没有大规模训练私兵。
都是抽调大明卫所和营兵精锐进行训练,充做战场上的战兵。
乍一听到李成梁居然有上千的家丁组成的私兵,能不惊讶才怪了。
在他看来,将领身边有几十上百人还可以接受,就当警卫部队好了,可李成梁那可是上千人。
“大势如此,朝廷也是不得已,只得听之任之了。”
谭纶明白魏广德担心什么,但即便他是兵部尚书,其实能做的也不多。
毕竟,将领豢养家丁不是李成梁开始的,说起来要追溯到正统年间。
正德朝想要改回来,但是失败了。
之后就只能听之任之,没人再愿意得罪这群有实力的丘八。
嘉靖年间,有关家丁作战的记载开始增加,家丁因作战勇敢而被记录在史书上,甚至连明史称赞都记载“出奇制胜,得士卒死力,虽古名将何以加焉。”
“此战后,李成梁要换地方,不能继续在辽东呆下去了。”
魏广德这时候不再继续说家丁的事儿,而是开口告诉谭纶。
“上千家丁,一月军饷最少上千两银子,钱从哪儿来?
若是不及时把人调离辽东,那里将来到底姓什么都说不清楚了。”
看到发呆的谭纶,魏广德解释道。(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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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5亮明态度
“此战后,李成梁要换地方,不能继续在辽东呆下去了。”
魏广德这时候不再继续说家丁的事儿,而是开口告诉谭纶。
“上千家丁,一月军饷最少上千两银子,钱从哪儿来?
若是不及时把人调离辽东,那里将来到底姓什么都说不清楚了。”
看到发呆的谭纶,魏广德解释道。
虽然魏广德不知道李成梁给自己的家丁每月发多少银子,可让人卖命,这钱铁定是不能少的。
将官钱能从哪里出?
两个渠道,一是贪污,而是受贿。
贪污,贪的就是军镇的银子,把本该发给卫所士卒的银子截留下来,发给自己的私兵,甚至直接就是贪了军屯田地,把朝廷的卫所兵变成自己的佃户使用。
至于受贿,那就比较复杂了,其中可能是收钱帮人办事儿,比如江西镇那边的边将,就收了晋商的银子,在边关大开方便之门,默认晋商走私关外。
也可能会对本地富户进行勒索,霸占其产业等等。
要知道,辽东是大明一块很特殊的地方,名义上归属山东布政使司,可实际上却是军镇。
当地没有官府,只有军事机构存在,是军政一手抓的地方。
辽东虽然设置辽东巡抚,下设三个道级行政单位,分别是宁前道、广宁道、辽海分巡道。
可再往下就没有了,都是卫所军屯进行管理,可以说除了辽东几座大城有辽东都司任命的文官进行管理外,其他都是武将在控制。
至于名义上主管的山东,实际上在明初就已经没法管理辽东事务,都是由辽东巡抚直接送报朝廷。
“善贷,你不会还想把辽东改制成布政使司吧?”
虽然先前都是说的军事,但谭纶听到魏广德对现在辽东情况的不满,仗打完了就想调走李成梁看,魏广德似乎对辽东还有其他想法。
“除了辽东李成梁,朝中还有将领私兵上千人吗?”
魏广德只是反问道,“如果有,一并移镇。”
对于辽东,自上次宽甸建堡一事后,魏广德下来也多有算计。
明朝灭亡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辽东女真部崛起,耗费明廷千万两计的白银。
不说因为战事激增的军饷,就是后来修建所谓宁锦防线就耗资颇大,这部份消耗如果留在朝中,那怕只有很少一部分落到赈灾之上,也可以让山陕灾变不会那么浩大。
没有尾大不掉的流贼,明廷也就不会在两线夹攻之下最终轰然倒塌。
这次就是个机会。
让李成梁击败女真部族后,魏广德可不会让他玩什么养寇自重的把戏,魏广德是打算毕其功于一役,还辽东百年和平的。
至于怎么打,自然需要戚继光出手。
既然打了,必然要除恶务尽,直接将女真部主力消灭,残部驱逐到更遥远的北方。
这样的事儿,辽东兵怕是不会干,所以必须要戚继光的蓟镇军参与。
辽东有了百年安稳,自然就可以考虑把辽东从军管状态改过来,建立布政使司,成为大明第十四个行省。
至于威胁辽东安稳的另一股势力,也就是土蛮部,其实也简单,那就是打。
蒙古人现在的实力明显在下降,从俺答汗选择接受大明册封,成为顺义王就可以看出来。
俺答汗在蒙古实力最大,他都没法继续和大明为敌,那其他部族呢?
如果军力真强大的可以对抗大明,那也不可能臣服在俺答汗之下。
只是这么一推测,魏广德就已经不再把蒙古人看做大明的威胁。
等谭纶离开后,魏广德就把事儿放在一边。
他不会上杆子找张居正谈这事,反正不急。
下午,距离散衙还有约摸一个时辰,首辅值房那边果然有人来请。
大明的内阁处理公务一贯如此,若是有紧急事务,自然是随时可以召集阁臣商议处置,若只是平常觉得棘手之事,一般就是在这个时候拿出来讨论。
不管有无这样的事务,反正张居正那边都会把阁臣请去坐一阵子,那怕只是在那里喝茶聊天。
到了张居正那边,一阵寒暄过后,吕调阳也进了值房。
“二位,今日可有需要商议之事务,尽可讲来,大家讨论讨论。”
等书吏给吕调阳送上茶水后,张居正才开口说道。
吕调阳笑道:“为难之事前些日子都已经处理了,近几日我手里接到的都是寻常公务,倒没什么值得拿出来和二公一说的。”
“呵呵,朝廷无事,才是大好事儿。”
张居正只是接话笑道,笑过就看向魏广德,看他那边什么情况。
魏广德从袖中摸出兵部那份战报递到张居正身前说道:“今日也无甚大事,只是兵部送来一份战报,前些日子朵颜部酋长之弟董长秃兴兵饶边,被戚继光打回去了,活捉了董长秃。”
魏广德刚说完,吕调阳就抚掌大笑道:“这可是胜仗,还活捉敌酋,应该尽快让蓟镇把功劳簿递上来,让兵部定下封赏才是。”
张居正接过魏广德递来的战报展开看起来,很快也脸露笑意,收回视线时看向魏广德问道:“善贷,此事你是如何看的。”
“董长秃先留在蓟镇,据战报上说朵颜部有曾派人来讲和,希望能放回他。
如今宣大顺义王已经归降,只有朵颜部这种因为对和议不满的蒙古部族还在和我大明为敌。
这次抓住董狐狸之弟,希望重现当日之事,让朵颜部臣服为上策。
如此,剩余的蒙古部族也就只剩下辽西土蛮部,顺义王也说他对该部约束力不强,又不想兴兵讨伐不臣,所以还得我们自己出手,把人打残,迫使他们屈服才是。”
魏广德说道,“蒙古各部若是联合起来,凑出二十万人应该不难,可他们自己都呈分裂之势,我朝正好借机削弱他们。”
“此事可以让兵部尝试下,还有其他吗?”
蓟镇战事在张居正眼中不算大事儿,所以很快就把战报转交给吕调阳,自己又开口说道。
“其他就没事儿了。”
魏广德轻轻摇头,说道。
“善贷、和卿,今日若无它事,我们就再议一议胶莱运河之事吧。
此前我和善贷提过,不知现在可有想法。”
张居正看到朝中无事,于是把早前和魏广德商议过的重挖胶莱运河的事儿拿到内阁上来商议。
“胶莱运河元朝就挖过,不过最后不了了之,元朝改走海运,不再维护运河。
此事我也想过,之前就反复讨论过,胶莱运河挖掘困难,就算建成也可能因为水量不足无法行船,我认为工部此议是对的,不赞成开挖。”
魏广德早就和朱衡讨论过,所以也直接表达了自己的态度,那就是反对。
这时候的吕调阳没有开口,而是看着张居正和魏广德。
他对当初胶莱运河之事也了解一些,虽然没有直接参与过讨论,但是也知道在工部最后的实地查勘中被否掉了。
张居正什么时候有了心思,重启胶莱运河?
吕调阳心中好奇,但是也能猜出来,此事魏广德和张居正之前应该是聊过,只是他不知道罢了。
“善贷,重新考虑胶莱运河也是为漕粮安全运抵京师做未雨绸缪。
福山岛漕船损毁一事你也知道,可见海运风险难料,吾以为,还是走内河安全些。
全程也只有淮安到河口一段海路,漕船仅需大半日即可抵达,又靠近海岸,也算安全。”
张居正开口说道。
“工部当初实地查勘计算过,此条运河要恢复航运,至少需投银百万计,朝廷哪里有银子做此事。
而且当初前元就开过此路,最后因水量不足,走不得满载漕船。”
魏广德也马上及反驳胶莱运河同航的不切实际想法。
“将周围数条河流之水引入运河。”
张居正拿出自己的解决方案,直言道。
“费用太高,朝廷承担不起。”
魏广德依旧是摇头。
看到两人各执己见,这时候吕调阳适时开口说道:“首辅大人,我觉得次辅言之有理。
前朝就曾开挖过胶莱运河,但实际最后就是放弃了,我也认为不可行。”
“与其费劲开挖新运河,不如拨银建造更大的海船。
船大,抗风浪能力也强。”
魏广德马上就接话道。
既然张居正不考虑财政,那说明张居正对来年财政已经有了一个预计,魏广德果断把话题引到建造大海船之上。
“我听说永乐朝,南京宝船厂能造五千料大舶,一船可运载五、六千石漕粮,可载千人。
与其开挖前元就废弃运河,不如造此等大舶,从淮安转运漕粮抵京更为稳妥。”
魏广德力争南京宝船厂重造大船,也是有多方面考虑的。
海船对于运输的便利毋庸置疑,而大明南北交通现在都是漕运,可是京杭大运河的通航量实在一言难尽,绝不是后世人以为的那样顺畅。
即便是无灾之年,运河上的船只也只能一批批放行,绝对不是随随便便顺水行舟。
每次魏广德过运河,都会在各处水闸等候些时日,即便他乘坐之船优先于漕船和民间商船,也得等候,因为需要等候航道蓄水、上游船只抵达水闸等条件限制。
也就是说,京杭大运河的许多地段其实是单向通行的,这也造成许多航道时常发生拥挤,需要水闸官员进行疏导。
“海运只能为辅,终不是一劳永逸之策。”
张居正看到魏广德如此推崇海运,只得劝诫道,“还是要以河运最为稳妥,善贷切不可因噎废食。
况且运河所经之地商贸繁华,为两岸百姓衣食,这对稳定地方也是有利的,海运亦所不能比拟。”
“所以善贷从不认为漕运应该被放弃,只是漕粮未必需走运河。
每漕船过境,商船必堵于水闸。
若是漕船走海运,则商船可顺利通过水闸,其实对商贸是有好处的。
危险的海运由朝廷承担,安全的河运由民船通行,这也是朝廷为民着想,不与民争利应有的担当。”
魏广德笑道。
反正许多官儿都喜欢把不与民争利挂在嘴边,魏广德这会儿现学现卖就用上了。
张居正看魏广德油盐不进,依旧看好海运,一时有些气竭。
把让利于民都说出来了,还怎么说。
看到张居正面色难看,魏广德不由得想到朱衡曾说的,工部早前曾经商议过的事儿,那就是避开黄河的工程。
此策最大的难题就是耗资巨大,因为需要新挖数百里长运河,避开黄河徐州段,走台儿庄、韩庄等处。
此议因为耗费巨大而流产,可想到张居正居然舍得砸百万两银子修胶莱运河,还不如把他的注意力转移到此处。
想到后,魏广德看着张居正又开口说道:“叔大兄,其实通畅运河,也不是只有胶莱运河一条路,工部早年曾有意开挖从邳州到南阳新河的运河,避开徐州,避开黄河。
只不过工程浩大,但确实能解决徐州附近行船艰难,以及黄河决口的麻烦。”
魏广德还是提醒张居正说道。
“那个需要几百万两银子,比挖胶莱运河大了不止一倍,耗费时间也长。”
张居正摇头,显然他是知道此事的,应该也是考虑过,只是被巨大的耗费吓到了。
见到张居正知道此事,魏广德继续说道:“可是开挖迦运河,可直接避开漕运最危险的航段,对保障漕运畅通是很有利的。”
“不说朝廷没银子,就算朝廷能支出这笔开支,可徐州怎么办?”
张居正不假思索的说道。
听到张居正这么说,魏广德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张居正应该和漕运的利益集团有比较深的瓜葛,所以在漕运事儿上一直都是支持漕运派的。
这也就难怪他一直反对海运,坚持海运为辅的方阵。
想到当初不少人因为福山岛海难上奏,想要取消海运漕粮之策,魏广德不由心中一紧。
那次若不是和张居正进行了私下交易,怕是张居正就会旗帜鲜明站出来支持他们取消海运漕粮的事儿了,即便不久前才将此策定为永例。
“运河一事我的意见就是这样,要么开凿迦运河,要么就是海路,胶莱运河断不可行。”
魏广德直接亮明自己的态度,也不想妥协了。
差点被张居正卖了,这时候要不强硬些,以后还不知道被张居正怎么拿捏。
想想他和冯保办的那事儿,魏广德心中不由来气。
假装自己不知道,憋的好难受。(本章完)
976五年开河
“运河一事我的意见就是这样,要么开凿迦运河,要么就是海路,胶莱运河断不可行。”
魏广德直接亮明自己的态度,也不想妥协了。
差点被张居正卖了,这时候要不强硬些,以后还不知道被张居正怎么拿捏。
想想他和冯保办的那事儿,魏广德心中不由来气。
假装自己不知道,憋的好难受。
听到魏广德这么说,张居正也生气了,大声指责答:“朝廷现在没有财力开挖迦运河,那只会劳民伤财。
开挖迦运河,要征集多少民力,如此之多民众汇聚一地,再有你之前所谈改革钱法,我不得不怀疑你居心叵测。”
“我居心叵测,我有和居心。”
听到张居正指责,魏广德当即质问道。
“你一意恢复海运,再有革钱法和修运河,都是仿前元旧事,就是居心叵测。”
张居正当即说道。
听到这里,魏广德忽然心里一沉。
如果是后世的魏广德,自然不知道张居正这些话里的含义。
可是到了大明朝,他也读了好些年书,知道许多历史。
张居正的话,貌似真理论起来,他魏广德还真有些洗不干净的嫌疑,那就是前元余孽,因为他的执政思想怎么看怎么有点元朝执政者当时的影子。
元朝政权自元太祖忽必烈公布《建国号诏》,取《易经》中“大哉乾元”之意,正式建国号大元,在忽必烈死后皇帝更换频繁,国祚虽只有九十八年,可却经历了十一个皇帝,其中忽必烈自己就占了二十四年。
元朝政权虽然短暂,但是也经历了历代王朝由盛转衰的过程。
到了元朝中后期,由于皇权争夺,元朝统治阶级的力量本来就遭到削弱,又有统治阶级贪污腐败,贿赂公行,元朝贵族和地主阶级大量兼并土地,广大农民失去土地。
百姓生活极为困苦的情况下,为了维持统治集团的利益,保证无节制的奢侈用度,还对百姓征收高额赋税,但即便如此,依旧迎来了元朝财政的困局。
为了解决困局,当时元朝丞相拓拓进行变法,而变的恰恰就是钱法。
当时的社会危机而言,经济与财政危机确是元王朝的心腹之患,脱脱复相后,为了让垂亡的元王朝起死回生,不计阶级矛盾、民族矛盾的激化以及吏治腐败、行政运转不灵等问题,直接处理经济与财政问题。
至正十年,由吏部尚书偰哲笃、左司都事武祺建言变更钞法,其主要方案是印行新式交钞,俦至正铜钱,以交钞为母、铜钱为子,一贯交钞可兑换铜钱千文。
同时,原有的中统钞、至元钞、历代铜钱仍可通用。
元代钞法基本上实行的是银本位制,钞银之间有相对稳定的兑换比率,所以,尽管此前多有多印滥发之弊,但毕竟未脱出基本的货币规律,还在社会可承受的范围内,钱法还算行得通。
偰哲笃等人的建议则是取销了银本位制,以只是价值符号的交钞为本根,使纸币的发行失去了价值基础与制约,再加上同时流通若干种货币形式,最终的结果就是导致整个王朝货币体系的大崩溃。
此变法进行仅一年时间,民间就基本上已经不再流通纸钞,而是以钱币或以物易物的方式进行。
变钞法前,元王朝每年印造数多为百万锭左右,变钞法后即加至二百万锭左右,到至正十五年印钞数已高达六百万锭。
无节制滥伐交钞带来物价飞涨,币制混乱等一系列危害,以至整个元朝货币体系的崩溃。
新钞法发布后,脱脱即要有关大臣计议黄河决口问题。
自至正五年河堤溃决至此已五年有余,对整个黄淮地区的影响十分严重,但朝臣们对这一问题却难以达成共识。
漕运使贾鲁主张重修堤防,使黄河复入故道,其他朝臣多持异议。
顺帝命工部尚书成遵、大司农秃鲁前往决口处巡视,两人于至正十一年初遍访决口所及地区,行程数千里,深知沿岸民众情绪及社会之不安定,返朝后力主不可修河。
即便遭到反对,脱脱依旧坚持己见,奏请顺帝,任命贾鲁为工部尚书,又使其兼总治河防使,总领治河事宜。
为了治理黄河,至正十一年四月,顺帝诏开黄河故道,发黄河南北民丁十五万及庐州等地的军队两万,修复决口堤防,加固北岸堤防,至十一月,便使黄河水完全归入故道,治河取得了成功。
可以说,贾鲁治河之策与脱脱治河的决心都是正确的,尤其是脱脱治河之动机是利国利民的,但他没有客观地分析民众与社会的承受能力,使治河之盛举行之非时,不幸被成遵言中,直接引发了韩山童领导的红巾军大起义。
韩山童出身于佛教支派白莲教世家,顺帝时成为北方白莲教主,在黄淮地区的下层民众中有很大的号召力。
此时韩山童与刘福通等人借传教为名,暗中准备反元复宋的宣传与鼓动。
他们在得到元王朝要修治黄河的消息后,即派人凿刻了只有一只眼的石人,上面刻有“莫道石人一只眼,此物一出天下反”十四个字,埋入修河必经之堤段。
同时,又唆使信徒们四处散布民谣:“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
至正十一年四月下旬,治河民工挖出独眼石人,消息通过河工迅速扩散到各地,为大起义的爆发创造了有利条件。
五月,韩山童、刘福通等人聚众三千人,在远离河工的颍上祭告天地,誓师起义,其口号是:“虎贲三千,直抵幽燕之地;龙飞九五,重开大宋之天。”
他们打出了反元复宋的旗号,号“香军”,由于起义者均头裹红巾,故称红巾军。
由此也揭开了元末群雄逐鹿的战争,而最终的胜利者就是明太祖朱元璋。
后世人多以为元朝是修黄河把王朝搞没了,其实元朝当时的黄河河工还是很成功的,十余万人聚集在一起也没有发生大的动乱。
只是在赈灾过程中,各级官员大肆贪污赈灾钱粮,真正到老百姓手中的钱粮,已经所剩无几。
百姓看到了朝廷的态度自然是不愿意接受的,而且反抗情绪极强,在这样的情绪带动下,许多百姓都认为元朝皇帝毫无仁德之心,应该推翻。
在民谣的煽动下,又有韩山童聚众举起反旗,这才让元末各处狼烟四起,烽火遍地。
魏广德也没发觉到他把行海运、革钱法和修迦运河凑到一块,看似还真有些像元朝的统治方式。
此时被张居正点出来,魏广德一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好在此时吕调阳又发声了,才打破了眼前的尴尬。
“首辅大人,我看次辅只是就事论事,虽然我不知道革钱法是什么意思,可我相信魏阁老没有坏心思,都是为了朝廷着想。”
听到吕调阳的话,张居正看了眼魏广德,这才面色稍缓,说道:“我知道善贷不是这样的人,只是这些事儿凑到一块去了,难免不让人多想。”
这时候,魏广德知道自己也要说话了,不然非被张居正坑死不可,于是开口说道:“修河之事,可不是我提出来的,是首辅大人所思。
我是反对修河的,只是在首辅大人提出开胶莱运河一事上反对,而是支持工部早年就提出过的迦运河。
这和前元黄河河工可不是一回事,首辅大人若将其混为一谈,善贷可也不服。”
没敢等张居正开口,吕调阳就急忙插话道:“我记得早年间是有这么个动议,不过因为耗费财力太大被废置了。
今日听善贷所言,这迦运河就可以解决漕运问题?”
幸亏今日有吕调阳在,他也算个实务派,所以希望把大家商议的话题引回正轨。
“这迦运河起自邳州,利用附近大、小迦河水系贯通南阳新河,就是隆庆元年完成的河工。
只是当时商议河道之时颇多掣肘,所以朱尚书选择了比较中立的方案,只是将新河东移,远离黄河,这样可以保证在黄河泛滥之时不受水患影响。
但是黄河过徐州段,终究是一个大大的危害,近些年决口多在此段。
之前首辅大人找我商议,提及胶莱运河时,因当时我不在朝,所以不清楚情况,找工部询问过此事,才忆起有这么个事儿。”
魏广德这会儿叔大也不喊了,直呼首辅大人,可知心中也是有气的。
被人扣帽子,还是大明立朝百多年后,能不气吗?
“就是说工部有意绕过徐州建新河?”
听到魏广德是在工部知道的消息,吕调阳急忙追问道。
“工部的意思,要保运河畅通,唯有开此新河。”
魏广德说到这里略一停顿,想到当时和朱衡商议,于是接着就说道:“此段河道长约三百里,开凿起来确实费时费力,所以我和朱尚书当时商议时就有意,将此河工列为五年完成,而非之前大征民力,抓紧时间尽快完工。
如此,也可以让此巨额支出可以分数年拨付,对朝廷财政不够成太大压力。
分五段开凿,则不须动用附近民力,仅地方上民夫即可,农忙时民夫放归家中耕种,只在农闲时发工开凿,对地方上影响也极小。”
“这么说来,此议可行。”
吕调阳听了魏广德的介绍,当即也动了心。
可以说在内阁里,真正支持海运的只有魏广德一人耳,其实吕调阳和张居正的看法相似,都担心大海行船的安全,并不愿意发展海洋事务。
实在是风险难料,既如此不如不碰。
在真实的历史上,虽然隆庆六年由高拱支持下,朝廷将每年海运漕粮十二万石定为永例,但是在次年,也就是万历元年,高拱被驱逐后,就因为福山岛漕船毁损一事罢停。
而在废除海运漕粮后,张居正也担心黄河水患再次阻碍漕粮北运,所以翻出被高拱自己放弃的胶莱运河之议。
可以看出,在历史上的万历元年,张居正除了提出考成法外,其他的作为多是在拨乱反正当初高拱的施政策略,几乎将高拱的国策全部废弃,又将高拱废弃之策全部搬出重新研究。
等魏广德注意张居正时,见他此时已经低头,似乎也在思考。
确实,朝廷一次性拿出数百万两银子开新河无异于天方夜谭,根本就支持不起这样的国策。
可若是将几百万两银子的支出分五年完成,一年几十万两银子,貌似又有可行之处。
张居正之前预算胶莱运河时,就是考虑朝廷拨付几十万两银子,山东地方筹集剩余差额。
虽然这样会造成山东百姓一年的赋税上涨,但一年时间完成胶莱运河后,商贸发展也会惠及百姓,还是之后无数代,也算是功在千秋荫庇万代的大好事。
不过魏广德提议建新河的事儿,貌似更有利。
毕竟元朝就尝试过胶莱运河,之后废弃,高拱当初也派人实地查勘过,也是言不可行。
看见,胶莱运河开通确实有巨大的风险存在,这不是财政能不能负担的事儿,而是能不能达到预期效果,也就是走漕船。
倒是改运河,在邳州改航道的事儿听起来似乎风险更小些。
张居正既然关注漕运,自然知道绕不过去的就是徐州段,此处行船风险极大,史书中有“徐、吕二洪者,河漕咽喉也,自汉唐来,粮运皆避之”的说法。
“工部认为开凿新河道,避开徐州段运河,就能保漕运畅通?”
张居正此时也不想逮魏广德的小辫子,关键这些可以作为攻讦的借口,但说出来也得有人信才行。
大明快二百年基业了,还扯前朝,谁信啊。
倒是魏广德说五年开河,只召集沿河民夫利用农闲开凿新河的方式,确实很有吸引力。
“从南阳新河可知,只要运河避开黄河,航道就不会受到威胁。”
魏广德很直接的说道。
这点确实已经验证,当初朱衡主持的新河,虽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徐州段运河的问题,但这几年黄河水患都没有威胁到新河,这就是明证。
“给工部下条子,让他们再次辩论胶莱运河和迦运河之利弊,看到底哪头更合适。”
张居正毕竟是首辅,他更多的还是考虑国政。
虽然身边有人建议依旧维持原运河河道,发民夫筑河坝、疏浚河道,保持运河畅通,可黄河水患终究无解。
若是迦运河真能避开黄河水患,似乎也是可以考虑的。(本章完)
977求降
从首辅值房出来,魏广德回到自己值房,就直接提笔给工部下了条子,要求他们重新讨论胶莱运河和迦运河之利弊,同时对两条运河所需耗费进行大致估算。
惟一单独注明的,就是迦运河按照五年时间,利用农闲时间开凿而不是如这时期朝廷其他河工那样,一次性征集大批民夫连日连夜赶工,争取最短时间完成的模式。
条子写好后,魏广德把条子交给芦布,让他派人送往工部,直接交到尚书朱衡手中。
魏广德不知道的是,今日不经意的意见以及和张居正在值房里发生的争论,对大明的历史走向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
原本历史上,自弘治年后,黄河逐渐频繁地于归德、曹、单和丰县一带向东决口,洪水漫淹鱼台、沛县一带泗河,运道屡被淤塞,山东南部运河不再畅通。
时任工部及总河都御史翁大立于隆庆三年和四年,先后三次向朝廷奏言:改开新渠,以避黄泛。
“于梁山以南别开一新渠,以避秦沟、浊河之险.比来河患不在山东、河南、丰沛,而专在徐、邳,故先欲开泇河口以远河势。经久之策……在开泇河以避洪水”。
翁大立的建议,当时不仅未被采纳,自己还因延误漕运而获罪罢官。
然而自他开始,却引发了一场长达三十七年的“泇河之议”。
隆庆五年四月,黄河又在邳州决口。
这时工部尚书朱衡又奏请开泇河,于是朝廷命礼科给事中雒遵前去勘察。
雒遵勘察后上言,开泇河虽然取道便捷,但施工实在艰难,并列举了“开泇三难”。
隆庆皇帝看了这个奏议,下令再次勘查。
这一次,总河都御史万恭回来后对朱衡讲述所见所闻,让朱衡转变了看法。
奏报开泇“有三难,大略如遵指”,并说现在的漕河已经畅通了,徐、邳之间堤高水深,不必再另行开河了。
这个奏报再加上万恭提出的“开泇六难”、“永罢开泇之策”之议等,使朝廷上反对开泇的意见占了上风,这样开挖泇河的事也就作罢了。
朱衡当着魏广德的面再次提出开迦运河,其实也是相对于胶莱运河,开凿迦运河要实际一些。
最起码,新河完工后可供漕船通行,而不是如胶莱运河般,因为水量关系只能过吃水较浅的船舶。
时光又至万历三年二月,时任总河都御史的傅希挚再次上疏朝廷,重提开挖泇河。
他在《开泇疏》中系统阐明,治理黄河应当从它最大的祸患着眼,一定要使它从根本上得到治理。
傅希挚在疏中批驳了开挖泇河的“三难”之说,称自己派钻探、测量和绘图的专人到“三难”的地方逐个勘察,得出的结论是可以解决上述难题。
傅希挚关于开挖泇河的奏疏,详细写明了解决办法,如此深入详实、精准透辟,入情入理,势如高屋建瓴,实为一篇治水理论的杰作,这与一些官员奏章中常有的那种空泛、教条、庸冗之风,形成鲜明对照。
其基于实际的真知灼见,产生了强烈的说服力,这不能不使当时的万历皇帝为之赞赏。
万历看后,即命工部都给事中侯于赵,会同傅希挚和巡漕御史刘光国,共同提出一个明确具体的议案来回报。
开挖泇河之役,看似已经说动了万历皇帝的心,即可成为现实。
然而,侯于赵实地查看后,却提出了一些实际的问题,认为应该先开凿良城伏石,事先修好丰、沛的堤防,再慢慢商议动工开挖泇河的事。
主管此事的工部在呈报中的说法,也与侯于赵一样,“谓开泇非数年不成,当以治河为急”。
万历皇帝听后,很不高兴。
责备侯于赵等人阻碍这件事,对其勘察的奏议表示质疑,并说这和傅希挚的奏议大不相同,指责他们是“不能靠其办成大事的人”。
但实际上仍听任了他们“先治黄河后开泇“的想法,使开泇之议再次泡汤。
至此,“开泇河”之议已成为一个烫手的山芋,对朝廷来说拿不起又放不下,朝臣们对此更是忌惮慎言,再不敢触碰这个话题。
这种情况持续到万历二十一年,黄河又决口下漫沛县、徐州,漕运再次被阻。
当时舒应龙任总河尚书,他借宣泄微山湖及其鱼台等县积水的议题,奏准在韩庄开一支渠,从韩庄向东,引湖水经过彭河走泇。
韩庄支渠开挖虽然仍没有解决运河避开黄淤的问题,但它却在很大意义上揭开了开挖泇河的帷幕。
之后在万历二十五年和二十八年黄河大水之际,黄河又在徐州黄堌决口,河道向南迁移,徐州、吕梁以下河段几乎断流。
到此时,开挖迦运河已经由考虑变成必须,朝中大臣这才开始支持此议。
在刘东星主持下,于原来舒应龙开挖的韩庄支渠基础上,对河槽加宽加深。
刘东星排除种种困难,终于在万历二十九年开通了泇河。
并于韩庄向北在湖东开河四十五里,以便纤挽船只,避免湖中行船风险。
泇河虽然初步开通,但尚不能通运,仅能通行小船:“河身尚浅,水二、三尺不等,江浙、湖广粮船重大,艰以通航”。
万历三十一年,时任总河侍郎的李化龙再一次提出开挖泇河通运,并于次年正月上《请开泇河酌浚故道疏》,其中提出开泇河的“六善”、“二不疑”说,更全面阐述了开泇通运和避黄的必要性及益处,言之具体而现实,深得万历皇帝的赞成。
诏命即刻集中力量开工,为漕运大计做好长远的打算。
李化龙循旧迹,自夏镇南李家口向东经种口,渐转东南郗山,至韩庄折向东,经台儿庄转东南至邳县直河口入黄河,全长二百六十里,统称泇河,至万历三十二年五月通航。
至此,后世可见的京杭大运河才算彻底确定下来,直到新中国建立,运河依旧保持着现在的河道,再未改变。
实际上,迦运河的开通,基本上解决了黄河水患对漕运的阻碍,用清代治河专家、河道总督靳铺的评价说:“有明一代治河,莫善泇河之绩。既避黄河之险,又资泉湖之利”。
综观明代围绕山东南部的治河保运,朝廷大臣在主张上形成两派:即“借黄行运”派与“避黄行运”派。
“避黄行运”派的主张从翁大立、傅希挚、舒应龙、刘东星、李化龙等人的议奏中,已看得比较清楚。
主黄派以潘季驯、万恭、常居敬等为代表,他们认为当时的根本问题是黄河,只要集中全力把黄河治好,既可以使百姓摆脱黃祸,又可以借黄行运。
潘季驯在万历年间开始尝试用束水攻沙法,治理徐淮黄河的成功经验证明,黄河淤塞运道问题是可以解决的,而不必分散力量再开新河。
在“泇河之议”中,以潘季驯为代表的主黄派反对开泇河。
在泇河开通之后,他们又认为开挖泇河是不成功的,严重贻误了对黄河的治理。
虽然泇河开成以后,泇河经常河浅没水,而到夏秋就受沂河、武河和京河的山洪冲击,出现大量淤沙。
泇河新渠在明末又不断进行了拓展、疏浚,其建置不断完善。
到了清代,完全接受了开挖泇河的成果,并把它作为京杭运河的主航道,旧运道被完全废弃。
而现在,大明万历年间河政已经发生了明显变化,在魏广德坚持下,迦运河避免了此后长达二十年的争论,在其推动下直接进入明廷视野。
当晚,朱衡就到了魏广德府邸,他来自然是要问清楚内阁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思考过了,与其再次尝试胶莱运河,不如开挖新河渠,避开黄河之险。”
魏广德对朱衡解释自己的理由,“在张居正心里,依旧是漕运的重要性远大于海运,我在内阁话语权不如他重,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
支持开挖迦运河,保住漕运畅通,对朝廷有利。
迦运河开工,不代表黄河就不治理,在我想来,黄河依旧要治,只是这次只是治水,和保运没有任何关系,想来对于治水之人来说,承担的责任就要小一些。”
“五年?”
在朱衡问询的时候,魏广德给了肯定的回答。
“工程浩大,需要求稳,第一年主要是再次确认开河的可能性。
之前你说存在一些难题急需解决,工部要召集水工方面行家商议解决。
该筑堤的筑堤,该凿石的凿石,务必把准备工作完成。
周边水系要详细调查,对调水也要有详细的计划,切不可因为水量影响行船.”
魏广德把自己考虑统统向朱衡解释一遍,最后才说道:“这些年漕运因为黄河水患屡屡断航,我希望迦运河建成后,漕运能保持持续顺畅。
只是黄河过水时,稍稍停留数日还可接受,但若因此断航是断不能接受的。”
朱衡闻言想了想才说道:“既如此,那我抽空亲自走一趟,带人先实地查勘一番。”
“心中没底?”
魏广德闻言失笑道。
“自嘉靖四十五年完工新渠后,我就再未去过,没亲眼见到,我也不敢拍着胸脯说能行。”
朱衡苦笑道。
他算是明白了,迦运河能不能行,貌似已经涉及到魏广德和张居正之间私下里一次斗法。
魏广德不想输给张居正,条件就是迦运河可行。
否则,以后张居正和魏广德关于朝政,但凡有纷争,今日之事都可能成为张居正攻击魏广德的理由。
那就是有前车之鉴,你魏广德反对他的意见,但你的办法也行不通,不比他张居正的办法好。
于是第二日,朱衡就以工部部议上奏,欲前往南直隶,实地查勘迦运河走向。
奏疏到了内阁,魏广德很快批“可”,随后送入宫中批红。
小半月后,魏广德又请假一日,前往通州码头接回妻儿。
魏广德自隆庆六年受急旨赶回京城到现在,夫妻已经一年未见,此番想见自有千言万语难诉思念之情。
带着俩孩子上了马车回京城,一路讲述近年过往,不知不觉就到了家门口。
次日回到内阁办差,就收到兵部公文。
上次戚继光的战报只是讲述战果,并未把整场战事详细汇报,而这次的公文则比较详细,不仅讲述了战斗经过,最后还上奏,朵颜部首领董狐狸率部众二百余人叩关求降,请朝廷定夺如何处置。
即万历元年春,董狐狸亲率侄子长昂集中朵颜部几乎全部家底,数万部众骚扰蓟镇未果后,在秋高马肥之际,再次由其弟董长秃率部饶边。
朵颜部先在喜峰口外借口“邀赏”,在周边大肆烧杀抢掠,企图诱明军出塞。
可他们显然低估了明军战力,戚继光闻讯后立刻出兵,在喜峰口外重创朵颜部前哨。
一计不成,朵颜部索性重兵攻打董家山要塞,这次戚继光也集中重兵,命令董家山守军主动出击,又让北面榆木要塞守军从后路夹击,硬碰硬的和朵颜骑兵打一场野战。
明军先以战车阻遏蒙古骑兵,再以火炮轰击,朵颜骑兵在明军炮火下大乱,明军步兵趁势冲锋,骑兵两翼包抄,迅速冲乱了蒙古骑兵军阵。
朵颜部苦心筹谋的“引出来打”,很快就成了崩溃屠杀,明军一路追杀一百五十多里,不但重创敌人,更活捉了朵颜部首领董长秃。
董狐狸主动求降,其实也是被明军凶猛的炮火打服了。
要知道,这次戚继光获得的胜利可是一场硬生生的野战,在蒙古人心里,他们是野战无敌的。
可是这次他们踢到戚继光这块铁板,直接用车营正面应战,用骑兵追杀的战术,让朵颜部自知和明军交战再无胜算。
没了交战的底气,自然只能请降一条路。
不过或许是因为和明人交道打得多的缘故,他们请降的同时也请求恢复封贡。
之前是战报,自然早送晚送倒是无所谓,可是这次请降和请封,情况就不同了,魏广德当即拿着兵部奏疏就去找了张居正。
“善贷以为如何?”
首辅值房,张居正看完奏报后问道。
“大同都认了,若拒绝所求,难免让蒙古诸部死心,和朝廷死磕到底。”
魏广德苦笑道。
张居正知道魏广德的态度和他一样,随即点头道:“那就按朵颜旧例行事。”(本章完)
978辎营
“善贷以为如何?”
首辅值房,张居正看完兵部奏报后问道。
“大同都认了,若拒绝所求,难免让蒙古诸部死心,和朝廷死磕到底。”
魏广德苦笑道,他虽然对王崇古谈的大同和议有很大的意见,开始这时候也不能把之前朝廷的政策推翻。
张居正知道魏广德的态度和他一样,随即点头道:“那就按朵颜旧例行事。”
所谓旧例,自然就是恢复当初明朝给朵颜部的封赐。
元朝灭亡以后,漠北蒙古分为三部,其中兀良哈部居于西辽河、老哈河一带。
洪武年间,朱元璋多次出兵北伐,随着纳哈楚被迫投降,蒙古大汗脱古思帖木儿在捕鱼儿海大败,大兴安岭以的东蒙古诸部彻底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
洪武二十二年,兀良哈部的原元辽王、惠宁王、朵颜元帅府相继请求内附,朱元璋遂于其地设置泰宁、朵颜、福余三卫指挥使司,隶属于大宁都司,并册封儿子朱权为宁王,统领诸卫,这便是“朵颜三卫”。
建文三年,燕王朱棣起兵靖难,为了对抗朝廷军队,朱棣在宁王朱权的支持下,收编了包括“朵颜三卫”在内的大宁军队,而朵颜三卫亦在之后的战争中立下赫赫战功。
朱棣夺取天下后,鉴于“朵颜三卫”的战功,多次派人前去招抚赏赐,因而在永乐初年,“朵颜三卫”倒也和明朝度过了一段蜜月期。
不过,当时“朵颜三卫”中却是以泰宁卫最强,福余卫次之,朵颜卫最弱。
然而朱棣的册封却以朵颜卫为首,其中的用意自然不用多说。
此后,朵颜卫在明朝支持下迅速崛起,逐渐吞并其他两卫,故这三卫被合称为“朵颜三卫”,又因朵颜卫主要以兀良哈部为主,因此也称“兀良哈三卫”。
后来,随着蒙古鞑靼部的崛起,朵颜三卫时常受其侵扰,摄于兵威,遂暗中依附于鞑靼,甚至借助卖马替其打探明朝边境虚实。
朱棣得知后下诏责问,结果弄巧成拙,部份朵颜三卫部落反而与鞑靼太师阿鲁台结为了儿女亲家,公然对抗明朝。
为了化解蒙古对边境的威胁,朱棣从永乐八年开始,先后五次亲征漠北,于交战中发现有部分兀良哈人加入鞑靼军,遂再度降诏谴责,但收效甚微。
于是,在永乐二十年七月第三次北伐班师途中,朱棣直接率军深入屈裂儿河流域,大败朵颜三卫,双方关系决裂。
朱棣去世以后,鉴于永乐年间朝廷频繁对外出兵导致国力损耗,仁、宣年间明朝开始实行战略收缩,这使得朵颜三卫压力骤减。
正统年间,瓦剌崛起于蒙古草原,朵颜三卫又被迫依附于瓦剌首领也先,并在也先的驱使下多次侵犯明朝辽东、大同、延安等地,结果不仅多次被明军所败,甚至接连遭遇也先的背刺,处境日益艰难。
朵颜三卫不堪瓦剌肆虐,试图归附明朝,不仅秘密向明朝提供瓦剌情报,甚至请求屯驻于明朝边境地区,但由于其时叛时附、反复无常,遭到明代宗的拒绝。
于是,朵颜三卫转而投靠了已经衰弱的鞑靼部,与其首领孛来暗中交往。
直到也先去世,瓦剌部分崩离析,鞑靼部重新崛起,朵颜三卫的日子才算好过了一些。
从成化年间开始,朵颜三卫仍然时常与明朝打打停停,其虽多次入关劫掠,却又往往因为天灾饥困,请求明廷恢复马市,以易粮食等物品。
明朝虽始终未与朵颜三卫中断联系,却也常常因其南下侵扰而以中断交易为惩戒。
显然,张居正说按照旧例对待朵颜部,其实就是依旧按照卫制册封官员,同时允许互市,并不像当初和俺答汗那样,重新签订什么协议,约束双方的权利和义务。
对此,魏广德也不反对。
毕竟,朵颜部势力不强,但时叛时附、反复无常的作为很遭魏广德嫌弃。
“也不知道此战过后,朵颜部会老实多久。”
想到朵颜部这些年的作为,魏广德不由得感叹一句。
“有戚元敬在蓟镇,你我倒是不用担心。”
没想到张居正却是信心十足的说道,“我观此文,我明军野战败敌,当重赏,值得大书特书才是。
不过正如善贷所言,朵颜部小人也,即便这次归降,蓟镇也不能掉以轻心,还是要让兵部知会戚总兵。”
魏广德点点头,认可了张居正的提议。
“顺便催催,让他们尽快把报功的奏疏送上来。”
最后,张居正又提醒道。
与此同时,蓟镇董家山军堡里,暂时安顿在此的朵颜部首领董狐狸和他的侄子长昂也在密探。
“叔父,咱们这么进来,职儿还是觉得有些危险。”
长昂低声对董狐狸说道。
“放心,明廷不会对我们怎么样,就算他们不接受投降,也会把我们逐出城去,只是可惜长秃就危险了。”
董狐狸对侄儿董长昂说道。
“要是明人不放叔叔,我就会草原集合大军来讨人,不行咱们就去找土默特汗或者察哈尔,请他们借兵”
长昂依旧不死心,小声对董狐狸建议道。
长昂对大明有血仇,隆庆元年时,其父率朵颜骑兵袭扰大明,被明军火炮击杀,朵颜部首领的位置才落到董狐狸头上。
“暂时不要轻举妄动,等长秃回来再说,现在土默特人都已经不和明人开战了,也就是察哈尔那边还在和辽东明军交战。
若是此时我们行事太过急躁,倘若被明廷记恨,发大军围剿,我们怕是连最后的牧场都会丢失。
现在我们的西面是土默特人,北边是察哈尔,势力都不容小觑。
当初就是因为他们太过强大,我们才不得不迁徙到明境附近。
一旦激怒明朝皇帝,我们就没有了放牧的草原,我们朵颜部也就距离土崩瓦解不远了。
看看泰宁、福余现状,就是不愿意南附,已经被察哈尔彻底吞并。
还是让察哈尔去激怒大明吧,让大明把怒火发泄到他们头上,我们朵颜部已经承受不起再次遭到明廷打击的后果。”
董狐狸对侄子说道。
“可我还是不甘心。”
长昂愤愤说道。
“这次作战你没有发现了,明军的车兵和骑兵配合,我们草原骑兵即便是野战,也已经占不到便宜。
何必让部族的汉子凭白牺牲,还是让察哈尔人去试探明廷的虚实吧。”
董狐狸被明廷翻译为狐狸,自然也是够狡猾。
他已经看出现在草原上各方势力,就数他所在的朵颜部最弱。
当初面对咄咄逼人的察哈尔人,他们不得不选择依附于俺答汗以求自保。
可现在俺答汗都已经和明廷讲和,剩下他们和察哈尔人继续和明廷交战,殊为不智。
柿子总要捡软的捏,在他们和察哈尔人之前,朵颜部无疑就是那个最软的柿子。
真和明廷打起来,闹不好要灭族的。
“察哈尔人好像也打不过明廷,最近一直都是和女真人联合行动。”
长昂听到叔父提醒,也稍稍冷静下来。
现在的朵颜部已经没有太多生存空间,一旦和明廷为敌,还真没有迂回的空间可以躲避明军的攻打。
朵颜部到现在还能保持独立,就是因为他们始终不愿意和其他部族杂居,避免被人吞并。
一旦被明军驱赶到土默特或者察哈尔地盘上,他们怕是也保不住自己最后的部众。
草原上,一向是以强者为尊,大部族吞并小部族。
“就是让他们打,打的越激烈越好,把明廷的目光吸引到察哈尔人身上。”
董狐狸冷笑道。
魏广德出了首辅值房,回到自己屋里,就提笔给兵部写了张条子。
刚才张居正说起野战,让魏广德也来了兴趣。
既然戚继光的车营配合骑兵作战可以压制蒙古骑兵,那九边其他军镇也应该可以效仿。
给兵部的条子,自然就是让各镇派人前往蓟镇,学习仿效戚继光练兵之法,组建独立的车营和骑兵营建制。
以后出关进入大草原的明军,就以车营和骑兵营为骨干,保证即便野战也能占到上风。
在魏广德看来,只有逐渐训练出一支强大的明军部队,才能逐渐削弱现在将官们打仗所依仗的家丁队伍。
将官豢养家丁,其实就是为了在关键时刻手里有一支尖刀部队,可以冲得上去。
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还是因为明军战力的下滑。
如果明军战力恢复,将官们自然也不需要大量豢养家丁。
戚继光练的兵是募兵,拿朝廷的军饷和奖赏,和那些家丁可不是一回事儿。
既然这样的兵能打胜仗,那就把这一套推开,推广到九边各军镇去,那些将官也就没有必要继续掏大把银子豢养家丁,也就是养点亲兵护卫就够了。
只不过要达到这样的目的,不是短时期内能完成的,必然需要十数年甚至更久的时间,让那些边镇军将自己想明白其中道理。
要知道,威胁大明的蒙古部族主力俺答汗已经和大明议和。
边境虽偶有战事,但主要还是马贼肆掠所致,并不是两边要重燃战火。
那些将官再养上几年家丁,就会发现他们豢养的私兵其实已经没有用武之地,自然就会考虑将其解散,从而把注意力转移到新式步营、车营和骑营上。
不过此战最开心的,莫过于戚继光重创朵颜部,在魏广德看来,最近两三年里,朵颜部应该是不敢再和大明为敌才是。
有了这层保障,魏广德调戚继光大军进入辽东作战就更有底气了。
只是之前谭纶的提醒还言犹在耳,蓟镇大军进入辽东后,不仅要面对女真敌人,还要防备来自友军辽东军的掣肘,这才是魏广德现在最需要解决的难题。
指挥上问题不大,届时以兵部派出一名侍郎坐镇即可,统御全军作战,不担心蓟镇军受到针对。
只是蓟镇军马的后勤,才是辽东军最有可能拖后腿的地方。
戚继光训练的军队,大量使用火器,是冷兵器和热兵器混杂的一支部队,对后勤辎重的要求极高。
“看来,回头还得找谭纶商量下,看能不能解决辎重问题。”
魏广德嘴里不由得念叨一句,干脆就晚上过去转转好了。
现在朱衡离京,在京城的江西籍高官少了个,魏广德平时的走动自然就灵活多了。
当晚,魏广德在家里吃过晚饭后,就和夫人说了声,自己坐着轿子前往谭纶府邸。
在谭府相见,闲聊一阵后,魏广德就把此事说了出来。
调戚继光北上辽东参与对女真的犁庭扫穴是两人早就商量过的,听到魏广德担心辽东军掣肘,谭纶并不奇怪,这还是他提醒的。
但是在听到魏广德提出想办法解决蓟镇大军在辽东的后勤时,谭纶却是瞪大眼睛,有些惊讶的看着魏广德。
“怎么了?难道我的担忧不对?”
魏广德有些奇怪的问道。
“不不不。”
谭纶急忙摆手道,“你所思倒是和元敬一样,他也有此想法。”
谁知,谭纶却是答道。
“你把北上辽东之事和元敬说了?”
魏广德疑惑问道。
“没有。”
谭纶摆手失笑道:“此次出关追击朵颜部,大军奔袭百余里,元敬回来就深感大军后勤不足之困,有意在现有步、车、营三军之基础上,新编辎营,用来解决大军后勤辎重运输的难题。”
“辎营?”
魏广德闻言有些疑惑。
明朝军制有战兵和辅兵,每遇战事,战兵当然是出动的第一支部队,之后就会抽调剩余军卒组成辎重兵,筹集粮草随战兵之后出发。
若是准备充足,战兵和辎兵当然可以同行,但若遇突发战事,往往就是战兵出动两三日后,辎兵才装上粮草往前追。
在明军军制中,军队一日行军规定是四十里,两日就是八十里,也就是辎兵出动的时候,已经和战兵相距八十里。
和草原骑兵作战,蒙古人可是很会专打明军辎兵队伍的。
而明军出兵,标准是携带三日口粮,由此可见,只要辎兵遭到敌人阻截,很容易就导致前方战兵出现粮草断绝的情况,只能饥肠辘辘和敌人作战。
“他要怎么建辎营?”
魏广德好奇问道。
“我也正在发愁这个事儿。”
谭纶苦笑道,“他一开口就找我要三千匹骡马,我上哪儿给他找去。”
魏广德闻言也是咂舌,不过他更感兴趣的是戚继光的辎营到底打算怎么个配置。(本章完)
979蓟镇军
“他要怎么建辎营?”
魏广德好奇问道。
“我也正在发愁这个事儿。”
谭纶苦笑道,“他一开口就找我要三千匹骡马,我上哪儿给他找去。”
魏广德闻言也是咂舌,不过他更感兴趣的是戚继光的辎营到底打算怎么个配置。
“他这个辎营,其实就是缩小版的车营,依旧是偏厢车布置,只是因为车上装载大量粮草弹药,所以单车需要八匹挽马,八匹啊,可比车营费多了。
而且,他的辎重车每车也要配备两尊佛朗机炮和六枝鸟铳,完全就是战车的放大版。
据他的奏报,辎重营出发往前线运输辎重,还要加,每车配步营一队,完全就是把辎重营当做战车营来用。
对了,他也说了,战场如果需要,可以直接把辎重营编入战车营作战,增加营盘的宽度。
为了那两个战车营,蓟镇和兵部已经把武库搬空了,现在还要建三个辎重营.”
谭纶很是苦恼的说道。
不过魏广德没有去管谭纶的表情,而是对此很有兴趣的样子,还在思索戚继光辎重营建成后是个什么样子。
戚继光的战车营装备的偏厢车,最初只是由车兵轮流推动,没有使用挽马。
之后为了保证车兵战力,不把力气浪费在推车上,所以每车配挽马两匹。
戚继光给辎营准备的挽马,一车就要八匹挽马,魏广德也大致能够想到这所谓的辎重车是个什么样子了,活脱脱就是个重型装甲车。
这意味着什么?
辎重营肯定也有自己的探马,发现敌袭后可以快速把辎重车相连,就如同战车营一样投入作战。
在前线,如果遭遇强大的敌人,辎重营的战车不仅可以拓展军阵的大小,让军阵布置更加从容,甚至在内部也可以进行布置,也就是建立军阵的第二道防线,增加军阵的厚度。
即便敌军突破一层战车堡垒,还可以用辎重车组建第二道防线,保持战阵的防线。
偏厢车的布置,意味着遭到敌袭或者扎营时,也是仿照车营惯例。
这样的辎营,说实话,只要物资供应充足,倒是很快就可以组建完成,并且投入到战场上。
不过魏广德最高兴的还是,如果戚继光真把这样的辎重营组建出来,那么将来在辽东投入戚继光的部队,可就不怕辽东军掣肘。
以戚继光的一个车营,配一定的步营和骑营,凑出一万人马,再有三个辎重营伴随后勤保障的话,足够支撑一场高强度的战争半个月了。
女真人有能力和明军打一场高强度战争吗?
魏广德可不信,即便纠集女真所有部族,凑出数万人,也是不惧的。
这样的明军军阵配置近千门佛朗机炮,还有骑营和步营携带大量的虎蹲炮和鸟铳,就算对上十万蒙古骑兵都可以保持战阵岿然不动。
魏广德这时候低头思索了一阵,忽然又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来到大明后,特别是进入朝堂以来,一直都很迷信他后世听到的那些人。
这其中不仅有俞大猷,还有戚继光,也只有马芳是个例外,他之前并不知道这个人,马芳完全是靠战场功劳赢得他的尊重。
而事实上,马芳也是为他捞取最大功劳的一个人,在宣大对蒙古人战争中获得巨大的战果。
但是毕竟马芳年龄大了,魏广德深知马芳继续坐镇大同的时间不会太久。
不是说要调动他,而是他已经干不动了,年龄到了一定时候就要退居二线,不能继续在边镇风餐露宿。
而俞大猷应该还能再撑十来年前,而戚继光则应该可以再干二十年,毕竟俞大猷的年纪可比戚继光大了十多岁。
魏广德现在对军队的掌控,更多的还是选择押宝在戚继光身上。
做为在后世也被广泛传颂的武将,自然是有可取之处的。
只是,就是因为自己对两人的迷信,很长一段时间以来,魏广德都只是对他们是放养状态。
通过私下里和马芳、俞大猷通信,知道他们想要什么,他在朝堂就尽力帮他们调配,满足他们的需要。
自己有要求,也会书信中说明,要他们协助。
其中要求最多的,自然还是在俞大猷那边,毕竟现在俞大猷掌管着南方水师,而魏广德最赚钱的生意现在就是海贸。
和戚继光的关系,因为有谭纶这层关系,所以魏广德并没有和他直接通信,一般都是选择通过谭纶进行。
戚继光这次野战击败朵颜部确实很不错,可是魏广德更关心的还是蓟镇军实际战力,到底能不能实现自己的想法。
当初戚继光训练京营,魏广德倒是看过,对他操练水平很是赞赏。
但是京营毕竟是京营,戚继光没法按照他的想法进行改造。
可现在蓟镇军不同,改编的几营都是按照他的想法进行的,兵部配齐所需要的火器和马匹。
具体配置,魏广德看到过纸面数据,但实际怎么练的并不清楚。
“子理兄,年初你去蓟镇巡阅,元敬编练的军队到底如何?”
魏广德猛然抬头,看着谭纶问道。
“很好。”
谭纶很快就答道,“现在的蓟镇骑营有骑兵近三千骑,其中近半为骑马步兵,拥有虎蹲炮六十门,火绳枪五百余支,快枪三百余杆,拒马枪六百余杆。
蓟镇的骑营,准确来说并不是我们熟悉的骑兵,专门马上作战所用,而是骑马步兵,战马只是增加机动性。
战时下马,以拒马枪扎住营盘,用全营虎蹲炮、近千火器和千余张弓弩对敌作战,击溃敌军后才有数百骑兵杀出进行追击。”
谭纶一开始就把蓟镇骑营的作战思想给魏广德进行详细介绍,让他知道蓟镇骑兵和以往骑兵大不相同的地方。
首先就给魏广德说明这一点,也是因为他初次见到时也是大受震撼。
这年头,说到骑兵,自然想到的就是马上冲杀作战,可是戚继光却是另辟蹊径,玩出骑马步兵。
要知道,大明朝的战马可是非常精贵的,若是他早知戚继光要去的战马是这样的用途,他一定会把战马换成骡子给他。
“骑马步兵?”
魏广德听到谭纶的介绍,也是惊了下。
毕竟他自认为对这年头明军骑兵还算了解,当初在宣府可是亲眼看到这年代骑兵大战的。
不过出乎谭纶意料的是,魏广德对戚继光搞出骑马步兵并不觉得希奇。
因为魏广德在后世看到过许多这类帖子,其实就是介绍满清所谓的骑射功夫天下无敌,但实际上认真研究他们的作战就会发现,根本就不是大家想象的那么回事儿。
骑马机动,下马作战,重甲死兵在前,弓手在后,这才是满清八旗兵打天下的秘诀,本质上就是欧洲重装甲步兵的打法。
当然,那些文章都是历史爱好者所写,严格说也只代表一家之言,魏广德也不全信。
可是真因为看过这样的文章,所以他对于戚继光的蓟镇骑营居然是这样一支部队也就能接受多了。
魏广德那时候看到这些文章时也想过,那就是女真人和蒙古人进行对比,女真的骑射天生就不如蒙古人才是,也只有蒙古人才是真正的马背上的民族。
但为什么会在明末,蒙古骑兵反而衰弱,倒是女真人揭竿而起,击败了明军和蒙古人?
难道真是因为女真人也是马背上的民族?
魏广德可不这么认为,通过看战报和与谭纶交流,魏广德已经知道女真生活的土地其实并不适合喂养大量的战马,那里可不是草原,并不是马匹栖息的好地方。
女真人现在生活的土地,地形上以山地居多,生产生活也是渔猎为主,彪悍或许才是他们能够在明末打出一片天地的原因。
而同时代的对手,不管是明军开始向火器过度,蒙古人也已经被明军打得失去胆气,只能弯弓射雕相比,近战成为明军和蒙古人的弱项。
由于技术限制,火器并不是如同后世般,可以用弹幕彻底隔绝敌人,只要能冲到近战,就可以把敌阵打垮。
戚继光训练的蓟镇骑兵居然用类似满清的打法,这倒是让魏广德有些出乎意料。
“抽空,我去蓟镇看看骑营训练。”
魏广德开口对谭纶说道。
“好,咳咳.”
谭纶答应一声,随即就剧烈咳嗽起来。
“子理兄要注意身体。”
魏广德见状,急忙轻抚其背劝道。
“老毛病,不碍事。”
谭纶摆摆手说道。
随后,谭纶有把他看到戚继光训练的步营也介绍了下。
和魏广德以为还是按照浙兵模式,步营就是练鸳鸯阵不同,戚继光在蓟镇所练步营全营有二千七百人左右,分两部分。
一为杀手队,二为火器队,杀手队配置和鸳鸯阵类似,多种武器武器配合,而鸟铳队则是只装备鸟铳。
十二人为一队,和骑兵制类似,然后三三制,即三队为一旗,三旗为一局。
再往上就是司,由鸟铳杀手各二局组成,共四百四十九员名。
二司为一部,设千总一员,统辖鸟铳四局,杀手四局,共八百八十九员名。
三部即为一营,有将官一员,中军一员,千总三员,把总六员,神器把总一员,百总二十四名,旗总七十二名,队总二百一十六名,兵夫二千一百六十名;内铳手一千八十名,杀手一千八十名,火兵二百一十六名,共计二千六百九十九员名。
四成的火器化军队,在这个时代算是很高的了,毕竟这年头火器缺陷还是很明显。
而车营是蓟镇军营制中兵力最多的不多,车营标配三千一百余人,配战车一百二十八辆。
全营有将官一员,中军一员,千总二员,把总九员,百总三十四名,车正一百二十八名,舵正一百二十八名,狼机手七百六十八名,大棒手二百五十六名,
运大将军火箭等车车正、军兵二百三十四名,奇兵队长一百二十八名,火兵一百二十八名,鸟铳手五百一十二名,藤牌手二百六十六名,
镋钯手二百五十六名,旗鼓、爪探、架梁、开路大小将官,应用军士二百六十八名,通共官军三千一百十九员名。
最后,谭纶又说道:“元敬要组建的辎重营有大车八十辆,每辆车配正、奇兵各十,加上旗鼓、爪探、架梁、开路大小将官,估计有一千九百人上下。
你若是要蓟镇出动万人支援辽东,实际要动用的兵马加上辎营应该要万五千人左右。”
魏广德想了想就说道:“若是如此,我觉得车营大可不必带上,只用骑步营和辎重营即可。”
“没有车营,大军攻坚可就难了,只有车营配大将军炮,那可是攻城拔寨的利器。”
谭纶当即提醒道,“你要蓟镇军攻打女真巢穴,没有大将军炮,怕是难以成功。”
“那就从车营调拨,我看他打仗可不是只会迂腐的使用营兵作战,也是按照地形,灵活搭配车步骑营作战。”
魏广德倒是不担心,他既然已经打定主意抽时间去蓟镇视阅,到时候把关外地形和戚继光说说,让他自己谋划该如何带兵。
甚至,戚继光也可以亲自过去看看。
魏广德不会打无把握之仗,在他决心犁庭扫穴时起,就已经开始为此战做准备,帮助戚继光组建辎重营就是第一步。
“子理兄,元敬那边要骡马,怕是都要落到兄长肩上。”
于是,魏广德又客气的对谭纶说道。
“必须要吗?”
谭纶迟疑着问道。
魏广德点点头,“一定要。”
“唉,那就只能先从保定等府调配了,三千匹骡马,短时间内无论如何都是采办不齐的。
只有先从地方上调配,等采办下来再补上。”
兵部下属太仆寺主管马政,采买骡马都要经太仆寺的手。
可是谭纶也深知,现今大明短时间要采购如此数量的骡马,即便只是挽马,也是力有不逮,实在是民间马户太少,根本没法短时间凑出这么多的数量来。
至于财政,倒不是采买骡马的关键,因为这个钱并不是户部出,而是太仆寺马政的经费。
“既然如此,此事就拜托子理兄了。
我今日来,本就是想着怎么解决蓟镇军进退能携带更多的辎重,既然元敬已经发觉,也想到解决办法,如此扫荡女真部族我就更有把握了。”
魏广德笑道。
“也好,先打掉弱势的女真部,回头再解决土蛮,我大明边境就安宁了,这也是我兵部之责。”
谭纶点头陪笑道。(本章完)
980未来布置
一转眼,时间就到了隆庆元年尾。
大明朝政这一年里,在张居正、魏广德等阁臣的辅佐下倒也算平稳,没有闹出什么大事儿。
特别是因为朱衡上奏将漕粮北运时间提前,到五月的时候,全年近四百万石漕粮安全运抵通州仓。
整整一年的时间,京师的粮价都没有因此出现大的动荡。
随着逐渐进入冬季,天气也愈发寒冷起来。
内阁,魏广德值房。
“子理兄,可是兵部有事儿?”
魏广德正在处理公文,得报兵部尚书谭纶来了。
把人让进来坐下后,魏广德就开口问道。
“之前你不是说想在年底巡阅蓟镇吗?要是咱不去,等天上飘起鹅毛大雪,可就只能推到明年了。”
魏广德听到这话,也想起来,是有这么个事儿。
“你没有私下告诉元敬吧。”
魏广德随口问道。
“你打算微服私访?”
谭纶一听就乐了,打趣道。
“昨日才去了文华殿,接下来半个月都没我的事儿,就这两天,我们骑马过去。”
魏广德笑道。
“你还真打算这么干,哈哈”
谭纶抚掌大笑,“也好,我也想看看,蓟镇军民平时是个什么样子。
以前下去,多多少少,地方上都会有所准备。”
“子理兄今日来此,不会是辽东有消息了吧。”
魏广德看谭纶进来就问起巡阅军队的事儿,就猜到应该是辽东巡抚张学颜那边有消息递回来了。
别怪为什么让朝廷他查探宽甸地形就耽误近三个月的时间,这年头的交通就是这样。
朝廷把消息传递到辽东,小半月就过去了,他要做一些准备,然后带队过去看。
那里可是宽甸,已经出了大明在辽东的边堡,不属于明军的控制范围。
自然要有周密的部署,包括先排除探马侦查附近女真人活动的情况,秘密调动辽东军马在左近护卫。
张学颜到宽甸,其实并不怕被女真人发现,因为他打着视察宽甸建堡的名头,去看那里是否适合移驻明军。
至于朝廷让他观察宽甸是否适合打埋伏,玩聚歼战,自然是不会宣之于口。
既然想要吸引王杲部来攻,自然就没必要把消息藏着掖着。
其实大明在辽东的兵马对比建州女真王杲部,还是有压倒性的优势,只不过大明不屑于擅动刀兵,所以经常被女真偷袭。
大明也知道偷袭者是谁,可出了长城就是女真各部的区域,只要不承认,就很难拿住铁证证明袭击是王杲部所为。
只不过这样自欺欺人的招数,其实在实力面前也就那样,或许大明朝的官员不会做出不教而诛的事儿人,可是魏广德不是。
来自后世,更加现实,讲究实际,不会在乎那点虚名。
只要朝廷认定是他王杲,哪怕真不会他干的,到那时候也会变成真是他干的。
听到魏广德问话,谭纶从袖中摸出一份奏疏递到魏广德面前,笑道:“什么都瞒不过你,张巡抚的奏疏今日送到兵部,我就给你拿过来了。”
谭纶知道军国大事不能耽误,所以在衙门里只是快速浏览一遍,就马上带到了内阁。
魏广德收起笑容,面色严肃的接过,打开快速浏览起来。
或许许多读者会觉得只是在宽甸建造六座边堡不是多大的事儿,耗费也不会太大,但实际上这么想就大错特错了。
明朝在边镇建堡,从来就不是找个地方修砌城墙完事儿,而是要将辽东长城外延,在原来长城的外边再修建一道城墙,构成以长城、烽火台、堡城相互依托,互为支援的军事体系。
所谓宽甸六堡,其实就是在明朝辽东长城叆阳堡关口向外新建一道长城,宽甸六堡其实就是这座新建长城的支撑堡,为守军屯守用的军事设施。
这道长城建成后,关外女真再想南下偷袭明军,就得越过这道长城,而布置在长城上的烽火台就会快速把敌袭的消息传递出去,让后方五堡做好防御准备。
可以说,宽甸六堡建成后,女真族人南下的通道就被彻底封死。
等魏广德看完奏报后,眉头就一直皱着没有放松过。
“子理兄,当地水网纵横,看样子不大好布置啊。”
魏广德放下奏疏,小声对谭纶说道。
“是啊,都是小河,步卒可涉水过河,虽然周围有山脉可以隐藏大军,可是却很难隐蔽快速完成包围圈的构筑,很容易让人走脱。”
谭纶点头答道。
他看到张学颜的奏报后,就有这样的感觉,那就是魏广德设想的伏击战不好打,或者说效果可能不如预期。
“看来,有必要让李成梁和戚继光去那里实地看看,想想办法。”
魏广德开口说道。
“其实,按照李成梁的意思,正面击破女真部,然后尾随追杀,战果也不会差。”
谭纶提醒道。
“他现在是都督同知吧,告诉他,此战过后他就是左都督,正一品武将。”
魏广德直接说道。
“李成梁?”
谭纶有些惊讶。
这年头的都督头衔可不像明末那会儿,随便封出去,甚至连爵位都可以随意加封。
朝中没点关系,想要进正一品武将,那是千难万难。
李成梁是什么背景,家族不过是投靠明朝的朝鲜族裔,能够得到世袭守备已经是很高的封赏了。
现在魏广德直接把武将的最高头衔抛给李成梁,相当于后世的上将军衔,不可谓不诱人。
“此战,李成梁为正,戚元敬为副。”
魏广德又说到,毕竟是在辽东打仗,主军为正,让戚继光做副将,既是安抚李成梁,也是为戚继光准备好退路。
打赢了,什么都不说,大家都有封赏。
打输了,主将李成梁就要承担最大的责任。
“等两日我们去了蓟镇,看完戚元敬操练的人马后再给他说。
这战必须打,我不仅要赢,还要赢得漂亮,尽可能将女真青壮埋葬在宽甸,这样后面扫荡巢穴就好打多了。
至于宽甸的伏击战,让他亲自看过地形后再决定,到底是李成梁习惯的追击战法还是包围战,让他根据实际情况来定。”
魏广德这会儿态度有点松动,不再坚持原来设想的包围战,全歼王杲主力部队。
“士南兄那边有消息回京吗?”
说完辽东的正事儿,谭纶就问起朱衡那边的消息。
“前两日有消息回来,他会在那边多呆一段时间,详细考察运河路线。”
魏广德苦笑道:“只能是新年以后才能回来了,他这会儿正沿着翁大立当初考察的线路实地查勘。”
“内阁定了,这新运河要开挖?”
谭纶关心的问道。
不关心不行,这样的河工耗费不小,要是朝廷把资源投到南直隶,那辽东明年开建的宽甸六堡钱粮从哪儿来?
朝廷有这么多钱财同时支撑两个大工程吗?
张居正支持开疆拓土,外扩宽甸六堡是势在必行的事儿。
看朱衡对待新运河的上心程度,貌似魏广德也是铁了心要建成。
两个项目这么一搞,大明才财政要是支撑不住,后果不堪设想。
“运河之事不担心,又不是一年完工,分五年呢。”
魏广德笑笑,继续说道:“开凿前还要加固多地堤坝,以前都是用来防备黄河泛滥用的,现在要建运河,还要都检查一遍,耗费时间不会少。”
“好了,我现在去见咱们首辅大人,让他知道这事儿,顺便说说等两日我去蓟镇巡阅的事儿。”
张居正是内阁首辅,魏广德要外出,自然要和张居正事先说一声。
“那好,我就先回衙门了,定下时间知会我一声。”
谭纶起身说道,他才懒得去见张居正,都不是一路人。
“之前我听士南兄说了,张首辅私下和他说,让工部加固湖广江陵段江堤,只管北面的,可不管南面的江堤,呵呵”
谭纶又小声对魏广德说道,脸上尽是不屑之色。
“工部工价银不够,还不就是先紧着自己来。
要是江西修江堤,我也会让士南兄先紧着九江段,特别是九江府和崩山堡附近。”
魏广德乐和和对谭纶说道。
谭纶只是气得伸手指指魏广德,最后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就走出了值房。
魏广德只是笑着摇摇头,拿着奏报跟在他身后出门。
送走谭纶,魏广德这才折返回来,到了张居正值房。
“首辅大人在吗?”
在门前,对值房书吏问道。
“大人正在里面处理公文。”
那书吏躬身答道。
“谁在外面?善贷吗?”
屋里张居正听到外面对话,就大声喊道。
魏广德笑着冲那书吏点点头,抬轿就进了屋子。
“善贷,有何事?”
张居正已经迎了过来,很快两人就落座。
等书吏送上茶水,魏广德才把谭纶递来的奏报交到张居正手里。
“叔大兄,这是辽东张巡抚的奏报,看看吧。”
魏广德开口说道。
“哦,好,我看看。”
张居正接过奏报就快速打开浏览,很快也是微微皱眉。
“那里地形复杂,怕是不好打埋伏。”
当初魏广德就是在这里定下宽甸设伏,围歼王杲部的策略,现在一看张学颜的奏报,张居正就知道要是执行起来怕是有点难。
“就这份奏报看,确实不容易。”
魏广德点点头说道,“所以我打算让李成梁和戚继光两人再去宽甸,实地好好想想办法。”
“一定要蓟镇军马出动吗?”
张居正又是一皱眉,开口问道。
“辽东军确实足够应付此战,不过我想,调动蓟镇精锐助战,可以确保万无一失。”
魏广德解释一句,“让戚继光先过去看看,也是让他知道情况,好早作准备。”
“从蓟镇调动大军北上,终有不便啊。”
张居正依旧觉得魏广德调动蓟镇军去辽东助战有些多此一举,这样的消耗最终还是朝廷买单,可朝廷财政并不宽裕,没必要花这笔冤枉钱。
“叔大兄,辽东一直孤悬海外,你就不担心那边出岔子?”
魏广德看张居正的态度,只得好心提醒道。
虽然这个提醒超前了很多年,可魏广德相信,只要自己这么一说,张居正就该明白什么意思。
果然,张居正闻言后就低头思索起来。
时间不长,张居正就抬头看着魏广德问道:“善贷的意思,打完这一仗,就让戚继光和李成梁对调?”
“马芳年纪大了,我打算调李成梁去宣大,让马芳来蓟镇,戚继光去辽东。
不过这样的布置,还需要再等两三年。
边镇总兵官这样的要害职位,最好还是让那些大将不定时轮换,免得出问题。”
魏广德笑道。
“两三年?”
听到魏广德的话,张居正只是片刻就反应过来,“剿灭女真后,就要对土蛮部动手?”
魏广德点点头,“这几年女真部和土蛮部时常勾接,东西夹击我辽东军。
所以,针对女真部,辽东军不可能集中全力,还需要留下足够兵马应付土蛮部偷袭。
我担心因此导致兵力不足,所以调戚继光率军支援。
把建州等地女真巢穴都清扫一遍,将他们驱逐到北方去。
回头就对土蛮动兵,免得时常骚扰边镇。
现在辽东有李成梁,数次击败土蛮部骚扰,又有蓟镇戚继光数败朵颜部,我觉得正好是狠狠收拾土蛮的机会。
届时让两部出兵,合击土蛮部,务求最大战果。”
魏广德把自己对之后数年的打算简单给张居正做了个介绍,让他有个心里准备。
“辽东真到了要出手的时候?”
不过显然,张居正更关心的还不是打谁,而是关心辽东的实际情况。
“据谭纶说,李成梁在辽东有私军三、四千人,都是从辽东各卫所抽调的精锐。”
魏广德给张居正透露了一点信息,相信张居正会做出正确判断。
果然,听到这话,张居正也是皱起眉头。
虽然明廷已经不禁止将领私军这样的事儿,朝中公文也多次对将领的家丁队伍给出很高的评价,可终归是私军,不受朝廷掌控。
“李成梁若是在辽东好好操练卫所士卒也还罢了,可是他却是从卫所抽调精锐到他的私军,这就不能坐视。”
魏广德压低声音解释他要打压李成梁的原因,其实也不算打压,就是进行平级调动。
“戚继光在蓟镇练兵,想来叔大兄应该有所耳闻,我打算这两日偷偷去看看蓟镇军训练的成效。”
这时候,魏广德才透露他要去蓟镇巡视的事儿。
张居正闻言,终于缓缓点头。(本章完)
981戚继光种树
“李成梁若是在辽东好好操练卫所士卒也还罢了,可是他却是从卫所抽调精锐到他的私军,这就不能坐视。”
魏广德压低声音解释他要打压李成梁的原因,其实也不算打压,就是进行平级调动。
“戚继光在蓟镇练兵,想来叔大兄应该有所耳闻,我打算这两日偷偷去看看蓟镇军训练的成效。”
这时候,魏广德才透露他要去蓟镇巡视的事儿。
张居正闻言,终于缓缓点头。
李成梁自出任辽东总兵官以来,因为接连打了数场胜仗,在辽东军中威望日隆。
不过,魏广德还是以李成梁和戚继光进行了比较,毕竟两人分别接手辽东和蓟镇的总兵一职后,已经做出了一些成绩。
据此,魏广德也对两个人有了一定的看法。
就当下所看到的情况,李成梁和戚继光特点完全不一样,李成梁比较善于进攻,戚继光则比较善于防守。
当然,这也与两者所处的环境不一样。
蓟门一带多山,这里的主要任务是防止蒙古人南下,毕竟跨过蓟门就是明朝的首都北京。
辽东的情况则是另一幅样子,一旦跨过辽西走廊就是一片大平原。这样的地形更有利于进攻方,所以李成梁的主要战绩都体现在进攻上。
戚继光到蓟镇的第一件事儿就是练兵,同时整顿蓟镇各部卫所,让整个蓟门防务为之一新,还创立了车战营。
单就这点,就让魏广德把戚继光的位置拔高一档,超过还在大肆操练私军的李成梁。
而李成梁这些年所取得的胜仗,魏广德也通过兵部文档有了大致了解。
李成梁的战术是以攻代守,还没等敌人靠近就先对敌人发动进攻,并以此战法多次击败蒙古和女真军队。
李成梁作战一般都是先让辽东卫所军阻挡敌军,然后率领少量精锐攻突袭破敌方营寨,李成梁把这种战法称为“捣巢”。
这样的做法可以摧毁敌人指挥系统或者焚烧敌人后勤物资使他们退兵,但并不能做到完全消灭敌人有生力量。
游牧民族最根本力量就是人,如果不消灭对方人口,只是焚烧物资只能短暂让对方退兵。
李成梁的所有战果都是千人以下的小战果,缺乏太亮眼的战绩,而敌军撤退后力量犹在,很容易就会卷土重来。
当然,这样的战术有一定合理性,那就是辽东两面受敌,明军本就缺乏所谓的精锐。
没有精锐,那就只能利用各地卫所堡垒里的炮灰不对拖延阻拦敌军的进攻。
而他率领的私军,或者说是辽东军军力并没有部署在边境,所以在收到报警后可以很快集结起来,出发边境进行支援。
而李成梁在这个时候都会命令前线明军坚守,而他则率军摸清敌情后直接绕过敌军兵锋,偷袭其背后的巢穴。
击溃巢穴,斩杀对方首领,敌军面临群龙无首又无后勤补给之下,往往就只能溃退,他则尾随追杀收割人头,获取功劳。
这样的战术,也造成了后世对他的一个评价,那就是李成梁有养寇自重的嫌疑。
魏广德不确定李成梁采取这种战术是否真有养寇自重的意思,但结果还是显而易见的。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李成梁虽然不断在辽东取得大捷,但辽东各势力并没有多大损伤,最终结果就是建州女真壮大,最后成为明朝心腹大患。
真正让魏广德对李成梁不满的第二个原因,那就是李成梁根本就没有大局观,或者说非常自私,完全就是以自己的利益为重。
实际上做到总兵官一职,往往需要有一定大局观的人担任,才会做出成绩来。
可是,魏广德完全从李成梁身上看不到一点这样的气质。
这点,就是李成梁犯得一个让魏广德不能接受的严重错误,放弃明朝军队建设。
明朝后期的部队出现了不同的等级,大致就是私兵和官军两类。
其实私兵也分成两个等级,第一个等级是亲兵。
这些亲兵是将领的保镳,他们装备非常精良且赏赐丰厚,一般是担任将来的护卫和传达命令,地位非常之高。
第二个等级是家丁,或者说是私兵中的作战主力,他们军饷充足且战斗力强悍,对将领非常忠诚。
这些家丁往往是战场上将领的手指,多被派到基层充当指挥,掌队官的角色,督促卫所士卒作战,也会作为精锐,被将领投入到关键战役中作为破阵主力。
在江南的将领,因为天下承平的缘故,只会召集为数不多的私兵,平时是亲兵,战时派出去掌控军队。
而只有在北方边镇,将领才会把私兵分的这么清晰明了。
至于官兵,则是由巡抚、将官的标营,通过足饷招募的营兵,以及数量更多的卫所军。
而这三类官军中,以标营装备最好,卫所军装备最差,而苦战或者是消耗则多分派给营兵去做。
营兵,其实就类似于雇佣军,本来就是卖命赚钱的,戚继光在浙江时组建的戚家军其实就属于营兵,开出远高于卫所兵的军饷和赏赐,往往被投入到一线作战,担任最危险的任务。
营兵和卫所兵在李成梁的战术中,他们的作用是当炮灰。
由于消耗块,缺额比较严重,很多时候需要大战来临时大肆勾选卫所余丁甚至平民进行补充。
李成梁的战法就是利用这些炮灰牵制敌军,然后带着家丁直接攻击对方营寨,获取最后的胜利,战法没有问题,问题出在军队建设毫无建树上。
李成梁自从接任辽东总兵官以来,从来没有好好训练辽东兵马,只是不断从明军抽调精锐补充自己的李家军。
这样的结果很明显,就是辽东的明军战力不断下滑,根本就刹不住车。
而一旦这些李家军精锐遭到战败,力量被削弱,整个辽东防务就变得非常空虚。
甚至,就算李家军战力依旧保持强大,可是整个辽东军战力完全靠李家军支撑起来,这也是魏广德不能接受的。
堂堂一个军镇,官军战力堪忧,而作为总兵官的李成梁手下却拥有一支堪比整个辽东军的私人武装力量存在。
有他这个总兵官在,对辽东将官的选调有得天独厚的优势,长此以往,后果不堪设想。
到时候辽东的到底是他李成梁的还是朝廷的,还真说不清楚。
魏广德在仔细分析李成梁在辽东的作为后,已经隐隐预感到明末女真从辽东崛起的根源。
留李成梁在辽东,或许未来二三十年里,辽东依旧会大捷不断,李成梁能够稳住辽东局势,可是一旦出现差错,辽东就会万劫不复。
留李成梁在辽东实在太冒险,魏广德不打算养虎为患,所以打算早早的把人调离。
只不过未来防止被人说成卸磨杀驴,鸟尽弓藏,所以打算让李成梁在辽东完成对女真和蒙古人的战争,给他左都督甚至三公三孤的头衔,再调离到其他军镇去。
获得武将的最高荣誉,魏广德自认为已经对得起李成梁对朝廷的功绩了。
至于为什么不是辽东和蓟镇对调,就李成梁的搞法,魏广德是真不敢把李成梁放到蓟镇来。
要是继续使用在辽东的玩法,怕是整个蓟镇防线就会变成泥捏的般,这让京城太过危险了。
去大同,换防马芳就没有这样的后顾之忧。
即便大同有失,山西镇和宣府军还可以救援,最起码不会让京师陷入险地。
张居正对这些或许知道,或许并未关注,因为张居正是个看结果的人,他并不关心过程如何。
不过在魏广德提出李成梁在辽东的私军问题后,张居正作为首辅也不得不给出一个态度。
调动李成梁,无疑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届时其旗下的家丁队伍,怕是瞬间就会少一大半,因为不是有那么多人愿意背井离乡跟着大帅去外地谋生的。
并没有准备太多,魏广德在当晚就和谭纶联系,安排两日后出发。
这次去蓟镇,两人都是轻车简从,魏广德身边只带着十来名家丁跟随作为沿途护卫。
谭纶虽是文官,带了这么多年兵,也是有了许多将官的习气,做事也是干练。
他带的家丁只有七八人,比魏广德还少,都是他在南方和蓟镇军中招募的好手,都是有实战经验之人。
所以虽然他带的人少,可真要打起来,魏广德这边虽有人数优势,还未必能打赢。
当然,魏广德也就这么想想,单打独斗怕是整体不是对手,可真要拉开距离,组成战阵对战,貌似可能也不一定能赢。
二十多人就是二十多匹马,这样的马队出现在京畿附近,自然还是很招人关注。
只不过魏广德等人出了京城后就打马往蓟镇前行,根本就不耽误时间,官府派出衙役探查马队来路也是扑了个空。
魏广德马队是从东门出,先是走通州,过河后直奔三河、蓟州,到第二天晚上的时候,马队已经出现在遵化城外。
两日时间奔行数百里,直接从京城杀到了遵化。
到了遵化,本来魏广德是要在场外客栈休息一晚,第二天一早继续赶路的,可是连续两天的奔波,谭纶在马上被颠得有些受不了了。
“子理兄,我就说你该留在京城处理兵部事务,你这跟出来看把你累的。”
到了客栈,魏广德扶着谭纶进去休息,边走边说道。
魏广德一开始没打算带谭纶,是他也想偷偷来看眼戚继光训练的兵马情况。
毕竟,兵部已经下文让给边镇派出将官来蓟镇学习戚继光练兵之法。
“唉,老了,不如当初年轻时。”
谭纶只是叹口气说道。
“我们就在这里休息一日再出发,让掌柜给我们安排个独立的院子。”
魏广德对身边家丁吩咐道。
二十多人,一下子就要了客栈一个大院子。
客栈掌柜把院子里原先几个住户搬出,才把魏广德一行人安置进去。
毕竟不管是魏广德还是谭纶,身份尊贵,不可能和其他人混住在一个院子里。
本来这样的事儿很麻烦,可是魏广德和谭纶带出来的人,平时在京城也都骄纵惯了,养成的习性也是不好。
客栈掌柜南来北往的客人见多了,一看就知道不好惹,所以还是应下来。
等魏广德住进院子,掌柜又带着店里小二提来两大筐白梨。
“两位老爷,这是小店刚进的白梨,果大皮薄脆嫩,甘甜多汁,很是美味,小的送来两筐请老爷尝尝。”
客栈掌柜小心翼翼说道。
魏广德和谭纶虽然一脸疲态,谭纶还显得病怏怏的,可一身官气让掌柜知道要小心伺候。
“哦,那就多谢掌柜的。”
魏广德乐呵呵笑道,顺手就拿起一个白梨,果然如同掌柜所说,果实很大,虽然还没有尝味道,不过就这卖相就很让人食欲大动。
“嗯,看样子味道不错。”
魏广德只是凑近鼻子闻了闻,就赞道,“还很新鲜,拿去洗洗,别枉顾掌柜一番心意。”
“呵呵,老爷,这梨是刚从树上摘下来的,当然新鲜了,还有水果的清香。”
那客栈掌柜接话道。
“你们客栈还有果园?”
魏广德笑道,“掌柜倒是生财有道,这来往客商不少,应该很好卖吧。”
“都是附近军户栽种,委托我这小店帮着张罗客商,呵呵,老爷喜欢就好。”
那掌柜笑道。
“这蓟镇军户还知道种果树赚银子?”
魏广德笑着问道。
“嗨,他们哪儿懂的这些,还是这蓟镇军门给出的主意,说这些军户太穷,得给他们找个赚钱的法子。
这京东长城沿线,到处荒山秃岭,正好让这些军户栽种些果树,成熟了不管是自己吃还是送到京城去,都算是个营生。
所以就找人买来树种,分发下去让他们栽种,又派人指导。
去年就成熟了些,只不过数量不多,就由总兵府全部收走了。
今年数量有些大,总兵府吃不下这么多,就找到小店,帮着向客商推荐,呵呵”
掌柜笑着把事儿解释了一遍,之后就找由头退出院子。
“没想到,这戚元敬还能做生意,看似对商道很熟嘛。”
魏广德对谭纶笑道。
“元敬是会做生意,不过打仗更厉害。”
谭纶嘴角一扬,笑道。
等家丁洗好梨子送进来,魏广德也不削皮直接拿起一个啃了口,“嗯,很甜,试试。”
谭纶也拿起一个梨子,如魏广德般直接下嘴。
“当初可有不少人弹劾过他,说他手脚不干净。”
突兀的,魏广德对谭纶说道。(本章完)
982闯营?
“当初可有不少人弹劾过他,说他手脚不干净,很贪财。”
魏广德边啃着梨子,看似无心对谭纶说道。
谭纶听到魏广德的话,并没有反驳,看着魏广德半天,才有些感慨说道:“善贷,你是明白人,就朝廷发的那些俸禄,够官员养家糊口吗?
他手下那些人,可不是卫所兵,之所以跟着他打仗,还不就是为了那碎银几两。
至少,那些跟着他打仗的军士,他们的赏钱都是兑现了的。”
魏广德微微点头,戚继光训练的兵是不错,因为拿的军饷赏钱可比其他明军高出一大截。
这些银子的来源,也是非常值得商榷的。
其中一些是吃的空饷,还有就是分润卫所兵的军饷,还有就是他报给上面的各种开支,都是被放大无数倍的,就算兵部将这些费用大砍几刀,最后拿到手的也比实际支出要多得多。
“戚元敬贪钱利害,可是打仗也厉害,总比那些既贪财又不会打仗的将官强就是了。
而且,他贪下的银子,有不少也是花在京城那边。
朝廷各部都要打点,否则就算我给他批了条子,可要真正落实下去,也会遇到层层意想不到的阻碍。”
最后,谭纶才又帮他说了句话。
在大明朝,有的事儿还真是奇葩。
比如都知道谭纶和戚继光的关系,可戚继光要想从武库拿到好东西,即便谭纶已经首肯,可下面的主事、郎中也未必会卖谭纶的面子,他们拿着朝廷微薄的俸禄,也是要吃饭的。
一次、两次凭着谭纶的条子行事就算了,可要是一直如此,那些人还怎么谋求自己的仕途。
就说朝廷拨给蓟镇的武器,有公文又如何,要想拿到精良的武器装备,还就得往武库司那些官老爷手里塞银子。
人家拿着银子,才会开绿灯,给他最好的东西。
不愿使银子,又有谭纶的面子,好,东西给你,不过就是多参杂些次品甚至废品就是了,爱要不要。
次品、废品发到军中有用吗?
当然没用。
打仗不能用,甚至使用的官兵还有生命危险,那怎么办?
只能给人银子,挑最好的东西。
至于人家收的银子,当然也不是自己个儿独吞,有了更高的官职空出,那不就得跑跑关系,花些银子。
说白了,天下的贪官,他们的银子除了自己留下来的,其他的都是运往京城,向京官儿行贿用了。
毕竟,谁不想进步。
要说贪官,其实大贪官都在京城里。
“叔大一直谋划整顿吏治,考成法只是为了督促官员及时处理公务,同时也要挑出那些没有办事能力的。”
魏广德没来由说了句。
“这吏治不管怎么整顿,不过是换一批人继续贪罢了,官场风气如此。”
谭纶听了魏广德的话却不看好,只是轻轻摇头说道。
“所以元敬这样的,倒是可以在官场上走得更远,呵呵.”
魏广德忽然笑道,“他人缘好的很,无论是朝廷来人了,还是上级到访,他总能把人照顾的无微不至,不仅送银子,送土特产,甚至送美女。”
“呵呵.”
谭纶没说其他,只是跟着笑了两声。
“给你说这些,你回头要敲打敲打,送点土特产搞的满城风雨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出手豪绰似的。
这个度,让他还是好好琢磨琢磨。”
魏广德只是提醒了一句,也不再多言,就“吭哧吭哧”啃着手里的白梨。
因为谭纶的原因,魏广德一行人在遵化城外多呆了一天,之后才继续往东行进,不多久就进入迁西县地界。
“我们是先去迁西还是直接去三屯营?”
蓟镇总兵府不在县城,而是在县城西北二十里外的三屯营,蓟镇大军的军营也在那里。
“绕过那座山就是迁西县城,要不要绕过去?”
谭纶在马上出声问道。
“就不进迁西县城了,直接过去吧。
我们路上耽搁的越久,那边就越可能提前得到消息。”
魏广德也不多考虑,直接就回答道。
“也好,我们就顺着这条大道走,到前面三岔口就不拐弯了,还要加快行进才行。”
谭纶说道。
“这条道,就是蓟镇大军西进的通道?”
魏广德看着周围地形,开口问道。
“往西调兵,这里当然是必经之路。”
谭纶在马上说道,不过随即就明白魏广德话里的意思,于是又接着说道:“这道路两边,可是有蓟镇哨探潜伏的,这也是他们的训练之一。”
马上的魏广德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也没多话,只管催马前行。
又是半日时间,这才接近三屯营。
到了这里,明显气氛就和之前经过的地方不同,时不时就能看到有士卒及拖载辎重的车队。
毕竟好几万人的吃喝拉撒,可别以为一次补给就可以保证三屯营几个月的嚼用。
几乎每天都有辎重车队往来于三屯营,即便那里有蓟镇最大的军储仓库,每日送到这里的物资也是源源不断。
要不怎么说养一支兵马是极其耗费钱粮的,大明最后被战事拖到破产亡国。
魏广德牵着马让到路边,看着过去的车队,小声对谭纶问道:“蓟镇的粮草几天送一次?”
“三日,这些应该是运送其他物资的。”
谭纶小声答道,“元敬练兵的消耗可是不小,但就火药一项,每月就要从京城发一批到这里。
这些可都是用到士卒训练上的,没有被送到城里作坊,呵呵.”
“这里到三屯营还有多远?”
魏广德洒然一笑,随即又问道。
他知道谭纶这话是什么意思,自然是说老魏家就干出过把朝廷拨发下来的火药倒卖的勾当。
这话让他怎么接,难道说朝廷发的火器质量不行,卫所一般都不敢让士卒开火训练,怕炸膛吗?
那不过就是借口罢了,根本原因还是天下承平太久,卫所将官都已经没了危机意识,所以根本就不愿意操练士卒。
朝廷拨发的火药数量本就被克扣的厉害,即便训练也不够用,还不如都换成银子。
实际上,明朝内地的军队,大多都不会按照操典进行什么训练,许多卫所一整年都未必会操练一次。
而朝廷拨发下来的东西,也就火药这种物资比较容易倒卖换成银子。
毕竟报到兵部都是训练消耗,怎么查。
而朝廷对火药管制的厉害,民间本就少有火药原料,可是每年新年前后全国各地此起彼伏的鞭炮烟花是不会骗人的,哪儿来的火药?
可不都得益于大明的将官们,没他们的贡献,大明的人民也不能过一个安定祥和外加喜庆的节日。
“应该不到十里。”
谭纶开口说道。
看看天色还早,距离太阳落山还有一两个时辰,魏广德于是就说道:“那就直接过去,今夜就在营中过夜。”
看到车队已经过去,魏广德也翻身上马,带着众人继续往前走。
“这里还是条商路?”
或许是因为有大车长期经过的缘故,路面被压的很平整,他们一路走来也看到过两个有三五辆大车的商队。
“去迁安的商队会从这里经过,走抚州的一般会从县城那边一条大道走。”
谭纶对这里貌似很熟,毕竟前不久才来过这里。
带过兵的将领,大多对地形、道路比较敏感。
“前面岔道往北转就没有民间车队了,那条道是直通三屯营的,那里可没有客栈给他们住宿,路口要设了岗哨。”
谭纶又说道。
不多久,刚刚让过的车队再次出现在他们眼前,不过他们此时正在往北边的岔路行进。
“我们跟上去,看能不能跟着车队混进去。”
魏广德突发奇想说道。
于是二十多人加速马速,很快就追上车队,随着车队很快就转进岔道。
“站住,什么人?”
只是刚转完没前进几步,就被路边穿着战袄的明军士卒拦下,两支长矛左右斜指向魏广德的胸膛。
魏广德只得勒住战马,看着越行越远的车队,自己想蒙混过关的想法明显失败了。
倒是最后那辆车上两个士卒听到声音回头看了眼,就毫无表情的回头继续驾车离开。
被人拦下来,魏广德倒也不生气,最起码戚继光设置的这处岗哨也算称职。
不用他说话,身后谭纶就吩咐道:“把手令给他们看看。”
很快,就有谭纶的护卫上前,拿出一道兵部公文,交给对方领队的小旗官。
也不知对方是否识字,或者只是通过印章来分辨,总之那小旗官看过公文后,很痛快就放行。
继续前进,走不多远魏广德就小声询问了下。
“这些军士大多不认识几个字儿,不过是通过公文上的印章来判断的。”
谭纶低声答道。
“那要是私造印章,不是很容易就骗过这些士卒?”
魏广德皱眉说道。
“前面就是军营,若我们没有直接到军营拿出公文,他们换防回去就知道有人混进来了。”
谭纶说道,“除了大营里的书吏,难道善贷以为军户很多都认字儿?”
“嗯”
魏广德想想才说道,“子理兄,别的卫所我不敢说,崩山堡那里,识字儿的士卒虽不多,三成还是有的。”
魏广德读书那会儿,跟着他一起去镇上读书的军户孩子就是十多个,当初跟着他哥读书的孩子也不少。
说起来,这些人中一些已经进了卫所做正兵。
其实三成还是有些夸张的,也就是一两成而已。
“呵呵.那你们崩山堡的军户有福了。”
谭纶只是笑道。
能够送子弟读书,普通军户是做不出来的。
毕竟,大多数人还在为五斗米奔波。
魏广德也一直觉得,自家老爹虽不是清廉之人,但在大明将官里还算是善良的,至少没其他将官那么黑。
“我们是直接去总兵府还是军营?”
谭纶又开口问道。
魏广德想了想就笑道:“既然是来看练兵的,自然先前军营看看,晚了戚继光就知道我们来了。”
“那我们就往这边走。”
谭纶开始带路,周围已经能看到巡逻的士卒,“前面就是三屯营,是个建了城墙的小堡,总兵府就在里面,不过军营在堡外,这会儿应该还没有收队。”
“看看这些巡逻士卒,这戚元敬练的好。”
魏广德只是盯着远处的士卒,嘴里赞道。
“要说练兵,我还真没见几个比他强的,即便是俞大猷,练兵这块也要差上许多。”
谭纶笑道。
很快,他们一队人就到了军营外,不过本以为能看到的是守卫严密的大营,引入眼帘的却是另一番场景。
营门大开,虽然有据马在路上摆着,可是四周士卒却并不像先前看到的,忠实的执行着自己的任务。
那些守门的军卒,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说笑笑,已经看不出是训练有素的军队。
“呵呵.”
看到这里,魏广德不由得一阵轻笑。
九江卫的战兵,貌似也是这样,平时也是偷奸耍滑。
“不对呀,元敬这里的兵不该如此。”
只是,谭纶看到这样的场景有些惊讶。
“你们的营官是谁?叫他过来。”
谭纶此时觉得脸有些热,他可是一直对魏广德说戚继光练兵很强。
可是营门口这些军卒的样子,哪里当得起他的称赞。
“谁啊,敢擅闯大营,不想请问大.”
营门一侧木屋,一个百户打扮的将官出来,看着外面骑队先大声呵斥两句,随即声音就小了下去,然后就看见那人快步跑到谭纶马前躬身道:“拜见尚书大人。”
“你识的我?”
谭纶有些惊讶的问道。
“大人年初来巡视,小人还记得。”
那百户急忙答道。
在那百户出来的时候,门前散乱的军卒已经重新站好位置,把营门守的严密。
“平时也是这么散漫吗?都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什么?”
谭纶不客气的问道。
“是小人失职,没及时约束手下,请大人赎罪。”
那百户腰弯得更低。
“到底怎么回事,营门也大开着。”
谭纶追问道。
“大人,是.”
“是什么?戚继光在不在营中?”
“在,总兵大人正在营中,只是.”
“呵呵,我们还是进去看看吧。”
一边的魏广德忽然笑道。
“大人.”
只是,那百户居然一下拦在魏广德马前,显然要阻止他们进营。
“小人马上叫人通报。”
“闭嘴,里面到底怎么回事?”
此时谭纶也觉察有异,自然不会让他通报。
“这个.夫人先前闯营,正在里面闹”
那百户知道拦不住人,只得小声说道。
“谁?闯营?”
听到话,谭纶失声问道。(本章完)
983惧内的戚继光
“这个.夫人先前闯营,正在里面闹”
那百户知道拦不住人,只得小声说道。
“谁?闯营?”
听到话,谭纶失声问道。
别说在古代,就算是到了现代,军营也是非常严肃的地方,是禁止闯入的。
擅闯军营的行为,如果是在战时就是当场击毙,和平时期也要交军事法庭处置,不在刑法控制范围。
按照国内此时的法律,就算因为是和平时期不会当场击毙,但是守卫人员也可以以保卫军事设施的理由对强闯者进行抓捕。
按照刑法规定,在情节特别严重时,破坏武器装备、军事设施、军事通信的行为可能会被判处十年以上的有期徒刑、无期徒刑甚至死刑,所以强闯军营被守卫士兵开枪击毙也是有可能的,只在于军营的安全等级程度和士兵对危险的判断。
这是在大明朝,依旧沿用着古代的律令。
擅闯军营可能面临死刑或严重的肉体惩罚,这取决于违法军纪的性质和严重程度。
例如在春秋战国时期,擅自闯入军营可能会被斩首或处死,而其他情况下,可能会遭受鞭打、监禁等惩罚。
可是他们刚才听到什么?
有人擅长军营,而这些守门的士卒居然还无事人般聚在一起三三两两说笑,戚继光就是这么练的兵吗?
此时,不止是谭纶怒了,魏广德也是怒了。
魏广德是感觉自己被后世观点误导了,或许戚继光并不是流传的那样,是个铁血的军人,是个出色的将领。
而那守门官也看出面前两位大人面色很是不好,心知要坏事儿,但还是老老实实答道:“是戚夫人带着家人闯进军营,现在去了中军大帐。”
说完话,那守门官马上就低下头。
他是这里的守门官,有军营外的人擅闯进去,自己也是担上干系。
原本若没有外人来,虽然自己违反了军令,可就那事儿,自家总兵大人怕是遮掩都来不及,肯定是不可能处罚自己的。
所以,他也是高枕无忧,并不担心责罚。
但现在不同了,有京城的老爷到了军营,还撞上这事儿,自家总兵大人的官职能不能保得住都还两说,自己的责任可就不轻了。
好吧,现在的营门官已经双腿颤颤,混身冷汗直流。
“戚夫人?戚继光的妻室?”
魏广德在一边问道。
谭纶和戚继光以及他的夫人都是相识的,而且戚王氏也不是个小家碧玉的女子,而是巾帼不让须眉的主儿,当初浙江剿倭,戚王氏都是敢提刀上战场砍人的。
这或许也和她家世有关,王氏父亲王栋是南溪万户。
对于万户,其实是明朝前中期才有的官职,并不是元朝时期统领万人的武官,而是属于地方官的范围。
万户在明朝时期是地方官员中的高级官员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