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兰》 前记 前记这是一座灰色的城,也是一座死掉的城,曾经也拥有繁华与喧嚣,却终究在一片风沙中销声匿迹,被遗忘在历史,仿佛一场梦。天地相连的地方突然出现一道灰影,绵延数十里,横扫大漠。越来越近,虽然一开始只有丝线粗细,但到达眼前时竟成一堵巨墙,狂暴的气势让人不得不闭上眼睛,享受被风沙切割的感觉。转瞬之后,一切恢复平静,身后,那灰色已冲出很远,不只何处是它的归宿。黄沙与赤土被风卷起,在空中打着旋儿,最后停在一个能将他们阻挡住的沙上,成为沙丘的一部分。用同样的方法,沙丘努力使自己变的很大,尽管它们的世界里不存在着以大欺小的厘定规则。强大似乎只是一种无关紧要的追求。蝎子遭遇了一群蚂蚁,尖利的毒钩奈何不了那些无血无肉的恶魔,它选择了向命运屈服,放弃了挣扎,冷静地看着被咬碎的肢体。白草凭借发达的根系在风中肆意地摇摆着发黄的躯体,炫耀它们顽强的生命力,不防一峰骆驼从旁边经过,毫不留情地扯断它们。躲在沙子里的食龙子不失时机地蹿出来,一口咬住了路过的一只蟾蜍的鼻子,并使劲把它往沙子里拖,最后蟾蜍蹬直了后腿,半截身子没入沙子,暗红色在那周围浸染,印出一朵生命的花。这就是艰难却坚强的大漠。这就是偏僻但喧嚣的大漠。......,欲知后事如何,请登录新浪原创订阅更多章节。支持作者,支持正版。新浪原创:http://vip.book.sina 第1章 王子 第一章 王子 龙焰站在楼兰城的城墙上,看着遍地的金黄,渐强的阳光使他不得不眯着眼睛. 楼兰是个美丽而又神奇的地方,没有郁郁葱葱的森林,但却不乏低矮灌木.黄沙滚滚的大漠被众多河流交错分割成许多块,沿河又生出许多茂密的胡杨.干燥和湿润,荒凉与繁荣在这里融合,使得楼兰城的景致无可替代. 楼兰是大漠中一个相当强大的国家,也是一个城邦,虽然国土并不是最大,但强大的军队和繁荣的经济却使它有着不容侵犯的霸主地位.因为它是扼守着中原丝绸之路的要冲. 楼兰城无疑是沙漠中最大的奇观.城外了无生气,城内却别有洞天.酒馆,茶楼,赌场,妓院应有尽有.各国的商人也定期前来贸易,赋予这座城池无与伦比的繁华.雪山融水汇聚而成的河流由南而北穿城而过,直通下游美如仙境的罗布泊,又为这里增添不少生机. 龙焰便是楼兰国的王子. 龙焰稍稍转过头,看看身边的楼兰王,他英雄而又伟大的父亲,没有出乎他的意料,他看到的依旧是冷傲的侧脸,他一直以为那张脸是刀子刻出来的,就像灰色的城墙. 楼兰王龙苦心年轻时四处征讨,多年的杀伐让他厌倦了宫廷生活,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有无尽的单调. 龙苦心轻轻转过头,问:";焰,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龙焰一躬身道:";儿臣记得,父王说东方是神圣的地方,普照万物的太阳从那里升起,那里也是父王的理想. 龙苦心道:";很好,你要记得,永远记得. 之后转身走下城墙,留下龙焰一个人不明不白地站在那里. 不知从何时起,龙苦心每天早晚大偶要带龙焰登上楼兰城墙.早上他们看日出,龙苦心会说东方是他的理想.傍晚他们会看日落,龙苦心又告诉龙焰楼兰是最美的地方.龙焰其实一直都不明白,既然楼兰是最美的地方,那为什么父王的理想会被搬到东方. 龙焰看着城内的繁华.叫卖声不绝于耳,街上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还有几峰驮着货物刚进城的骆驼,驼铃叮叮当当地响,声调满是疲惫.小孩子相互追逐嬉戏,河边的浣衣女也不忘和同伴笑闹几句.在龙焰的记忆里,楼兰城似乎一直怎么安静祥和. 最后,龙焰的目光停在河边一个少年身上.那少年一袭东方人的长袍,头发也梳成东方人的发式.此刻的他正脱掉靴子,把脚泡进河里,他叫龙风,是龙焰的弟弟,也是他的噩梦. 其实龙焰的生活一直很平静.而这平静停止在一个月以前.一个月前,龙风从长安回到楼兰,他的出现把一切平静搅得支离破碎. 从旁人嘴里,龙焰知道了龙风的身世.龙风是龙苦心最小的儿子,刚一出生便被送到长安做质子.龙焰不知道什么叫质子,他问过朝中大臣后明白了一切. 楼兰是一个千年古国,虽然很强悍,但远处西域,无法与中原大国相匹敌,从东方的汉武帝始楼兰就开始归属于中原,并一度更名鄯善.楼兰作为附属国,必须每年向中原纳贡求得平安,而质子则是从附属国王子中选出一人送往中原为质,一旦附属国有谋逆行径,质子就会被斩杀,透露献回,以示决裂.龙风已满十六岁,不适合再做质子,所以才被送回. 龙焰有些同情龙风. 龙风比龙焰小两岁,因为自小在东方长大,他有着一切东方人的习惯.穿东方人的衣服,练东方人的武功,而且还会吹一种叫笛的东方乐器,龙焰觉得笛的声音特别好听,但是每次听到龙风的笛声,总会有一股寒意涌上心头. 龙风回来了,怪事也频频发生,众多王子一个个离奇死亡.龙焰知道一切的真相,那些王兄都是被龙风杀死的,他曾把龙风杀人的事实告诉龙苦心,但龙苦心每次都是草草葬掉死去的王子,对外宣布戒严.龙苦心告诉龙焰,死去的那些王兄不适合在这个世界上生存,龙风送他们去了另外一个世界,没有危险和痛苦的世界,他还警告龙焰不许接近龙风.龙焰感觉到危机正步步紧逼,心中满是恐惧. 此时的龙风正光着脚,踢着河水.龙焰难以把这个天真无邪的少年和那个杀人饮血的恶魔划上等号. 或许这就是龙风可怕的地方了. 城南,胡杨林. 胡杨是一种神奇的树木,死后三千年不倒,倒后三千年不腐.于是便有人用胡杨木做棺木,希求自己的躯体也可以像胡杨那样留存千年,受到后世的景仰.胡杨枝干扭曲,形状可怖,干老的树皮已经开裂像一个个饱经沧桑的老人,诉说着来自洪荒的历史. 龙风一脚一脚地踩在松软的沙子上,毒辣的太阳晒得他满脸是汗,干裂的嘴角也泛出一丝灰白,突然,他停在一片沙地前,拧紧了眉头. 这片沙地有些不太正常,地上竟然没有一棵草.在大漠中鲜见青草,但这里却平静的有些不正常,连枯草都没有一棵.好像有人用刀把地面削平了一般. 地上出现了一个个漩涡.那东西本来应该出现在水里的,但现在不只是谁把它们挪到地上.又或许,沙漠缺水,它们为了生存,学会了在地面行进,隐藏,还有杀戮. 龙风不知道,漩涡之中暗藏杀机.他动也不动地看着那些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漩涡,瞳仁开始发散.他眩晕了,一头栽向一个漩涡,而那漩涡也瞬间变大了许多,准备吸纳这无知而渺小的生命. 一道鞭影闪过,紧紧拴在龙风腰上,他倾斜的身体猛然间定住,鞭子的另一头,龙焰用力一扯,龙风一下子坐在地上,意识慢慢恢复,而那漩涡也不甘地闭上贪婪的嘴. "; 风,你刚回楼兰,很多危险的东西你都不认识,不该乱跑,或者你该叫上我.龙焰卷起鞭子道. 龙风回过神来时龙焰已走出很远,他望着龙焰远去的背影,说:";为什么你会救我?你不应该救我的. 细小的尘沙如雾般随风而起,紧贴着地面飘过,沙粒相互触碰,发出轻微但清晰的声音.漫天沙尘之外,灰黄的楼兰城若隐若现如水波般摇曳,仿佛碰一下就会破裂成碎片. 夜风呼啸而过,繁星点缀着天空,但却有些虚无飘渺,仿佛是冷风吹淡了它们的光辉. 楼兰雨水不多,房顶都修成平的人都可以安稳地躺在上面.此刻,龙焰正满心欢喜地数着那闪闪的星星,虽然越数越乱,但他却越来越高兴,仿佛每数一颗,那星星就归他所有一样.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龙焰一把抓住了放在身旁的剑,就在此时,一柄长剑直劈他的面门. 龙焰横剑一挡,架在胸前,单腿发力,身子一转站立起来,剑早已出鞘,反削而回,将发剑之人逼退,这时他才看清,对手是一个年轻的侍卫. 龙焰一笑,道:";你的皮又痒了?要不要本王子帮你解解痒? 那侍卫也是一笑,抖出一个剑花,道:";皮痒手也痒,废话少说,指不定谁蹭破皮呢,接招! 不等龙焰回答,那侍卫猛跨前一步,将剑抡开,剑气激得龙焰披散的头发像是要断掉一样. 长剑刺腿而来,龙焰一侧身子,剑身拄地,用剑面挡住刺来的剑尖,不料这一剑力道极大,直到龙焰的剑面弯成弓形才停住.龙焰本以为到此结束,不想那侍卫嘿然一笑,身子已贴上前来上身猛沉,单腿站立,另一条腿如弯钩般从身后向龙焰踢来.龙焰偷笑一下,抓住踢来的腿,一脚踩在侍卫站立单腿的脚背上,那侍卫痛呼一声倒在屋顶上. 龙焰抽起剑,用剑面在那侍卫身上一阵乱拍,虽然不会伤到他,但那一下下力道却很实在,足够他受的了. 侍卫急忙求饶,道:";王子殿下,别打了,我认输. 龙焰收剑,整理一下衣服,看着那侍卫,说:";以后没把握就不要搞偷袭,否则下次就拆你的骨头. 这侍卫叫水修明,是前大将军水厌独子,水厌死后将他托与宫中抚养,与龙焰一起长大,并被龙苦心钦定为下任大将军.这段时间他在宫中担任侍卫长,目的只在历练. 水修明从地上爬起,道:";你使诈,胜之不武. 龙焰一笑,道:";兵不厌诈,这点诡诈就把你难住了以后怎么领兵打仗? 水修明眼一翻,道:";我争不过你,只可惜了我这身盔甲,铠片都被拍松了. 龙焰笑道:";大不了赔你,只是你这将来的大将军历练的怎么样了啊? 水修明听闻此言马上露出一脸疲倦,叹道:";王宫不好,茅厕太少. 龙焰一笑,说:";那你可要适应了,以后真当了大将军可就要经常入宫了,当心憋出内伤,传出去可就成了楼兰的笑话. 水修明长剑一扬,道:";怕什么,等你当了王,在宫里多盖几间茅厕就行了. 龙焰脸色大变,轻声道:";不能乱说的,王位大统由谁来继承可不能随便猜测. 水修明说:";本来就是,众王子死的奇奇怪怪,只有你活的好好的,王位不传给你难道传给街头乞丐? 龙焰急了,说:";龙风王子不也好好的吗? 水修明耸耸肩,说:";他?有点邪门.他身上有很重的杀气,大白天太阳那么毒,见到他我都直出冷汗,还有他的笛声也是杀机四伏,守夜的侍卫听了,都有人吓得尿裤子,好了,不提他了,我还要去查夜岗呢,我可不想被吓得尿裤子. 水修明翻下屋顶,龙焰的心却久久不能平静. 龙风,杀气,笛声,杀...... 远处,龙风寝宫内的灯还亮着,他大概也还没有睡.突然,一阵笛声传来,曲调低沉.龙焰猛觉得脖子一紧,仿佛有一把刀砍过,莫名的寒意涌上心头,这难道就是水修明所说的杀机? 龙焰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星光越来越模糊,颗颗明星似乎也因恐惧而纷纷躲进乌云,夜风也不敢再四处呼啸,只是轻轻地从楼兰城的上空掠过,很安静,但却有美梦被这安静吵醒,在支离破碎中低声啜泣...... 午后,虽然烈日当空却依然可以嗅到空气中凝固的湿气,让人窒息.大漠的夏天,天气变化莫测,猜不透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就像帝王的脾气. 龙苦心烦躁不安,片刻之间已重重呵斥数人,宫中人心惶惶,所有人都不敢再去接近龙苦心,怕被王拿来开刀出气.终于龙苦心稳定住了情绪,带着龙焰去了楼兰的先知那里. 楼兰城的中央有一座高大的佛塔,楼兰的先知就住在那里,他是一个有问有答的人,几乎每个人都能从他那里得到自己想知道的答案. 先知和龙苦心都是聪明人,他们的问答往往不着边际,显然另有所指,龙焰不愿听那些冗杂无味的对话,便独自走出佛塔,,绕到塔后没有阳光的地方,歪靠在墙上,风虽然干热,却惬意无比,带来绵长的睡意. ";我死以后,楼兰该飘向何方? ";水土之灵,万物之本,你的心中早有答案...... 龙焰突然被人摇醒,睁开眼,他看到先知那慈祥的面庞,花白的胡子,明亮的双眼,纵深的皱纹刻画着岁月的轨迹,嘴角勾出一弯浅浅的笑. 先知从袖内掏出一卷羊皮纸,塞到龙焰手中,说:";王子殿下,我搜罗天下史事,毕一生之心血著成此部,所记只是,虚实参差,不辨真假,今日送与殿下,闲暇之时聊以消遣. 龙焰讲书卷塞进袖中,向先知一行礼,转到佛塔前却不见了龙苦心.龙焰只能一人独自回宫,他抬头望望天空,天色依然大变.乌云东一块西一块,层层堆积,浓淡不均,时而飘荡,时而聚集,不知是何朝何代的画师泼下的浓墨,凝住了心跳,凝住了呼吸...... 刺耳的鞭声钻进耳朵,龙焰抬起头,看见一个小吏正在用鞭子驱使着一群衣衫褴褛的人做苦工,嘴里还不停地斥骂.那群人早已不堪重负,还要挨鞭子,腿脚就更加不灵活,但那小吏不理会这些,只顾挥舞着鞭子.没有人反抗,这一切似乎都是厘定的,因为生杀大权在强者手中握着,弱者,只能忍受. 龙焰走到那小吏面前,问:";这些人是什么人?都快下雨了怎么还要做苦工? 那小吏瞟了一眼龙焰,从嘴里挤出两个字:";奴隶. 龙焰看着那些奴隶说:";他们做工已经很累了,不要用鞭子抽他们了.还有,这都快要下雨了,让他们躲躲吧,奴隶也是人啊. ";臭小子,敢来教训你大爷,抽他们又怎么样,我还要抽你呢! 那小吏猛然挥手抽向龙焰,距离太近,根本不容龙焰闪躲.长鞭一抖,鞭尾抽向龙焰面门,就在这时,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了鞭子,那小吏脸色一变,顿时刷上了一层死灰. 楼兰城虽然繁华,但毕竟不大,并不是每个人都认识王子,但每个人都认识他们的王.这个小吏也不例外,而此时抓住他鞭尾的正是龙苦心. 小吏无声地跪下,不停地磕头,嘴里毫无顺序地说着些什么. 龙苦心松开手,扔掉鞭子,淡然地说:";你不该这么对他的,或许,以后有一天他会是你的王. 龙苦心走在前面,没有一丝言语,在这种情况下,龙焰是不敢出声的,他只能紧紧跟着,像一只迷途的羔羊.风越来越紧,天也越来越暗,但龙苦心似乎没有要加快脚步的意思,仿佛双腿重逾千斤,迈不开一分一毫. 乌云越堆越厚,颜色也越来越重,似乎有大量的毒液在其中酝酿,等待喷薄的时刻. 一道耀眼的闪电划破那青黑色的天幕,积存已久的雨从那伤口淌下,伴着天崩地坼的轰响. 龙焰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龙苦心停住脚步,他转过脸,依然是一脸冷傲.雨水顺着他脸上被岁月刻画的沟壑滑下,像滚出的泪. ";焰,你要坚强,一等要坚强. 龙苦心转过头继续走,似乎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在他扭头的一瞬间,几滴水珠在他眼角碎出,接着继续发泄愤怒的闪电折出晶莹的光,最后融进雨水. 雨依旧在下,楼兰城被一片水汽包围着,像沉入水底的废墟.世界仿佛安静了许多,甚至听不见自己的哭声,只有雨滴砸破坚强的哗啦声,只有寂寞充斥心房. 远处飘来一团黑影,很快,像是要躲开毒辣的太阳.厚重的翅膀,尖利的巨爪,向外界毫无保留地炫耀着自己的武力. 这只鹰一定是饿坏了,不然不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出来,顶着大漠的烈日外出无疑是最大的赌博,但饥饿早已战胜恐惧,而且死在蓝天下,死在飞翔的过程中,比死在石缝里,死在饥饿的折磨里更能保全它征服者的尊严. 不远处的沙丘后,一团棕色一闪而过,沙土上留下一串凌乱的脚印,这只兔子没有交到好运能够逃脱鹰的利眼.强烈的喜悦感叩击着鹰的胸膛,翅膀也猛然间有了力量,扇动声中竟也带着一丝渴望. 鹰俯冲而下,眼中闪过阴鸷的光. 兔子动也不动,贸然出头就意味着死亡.但死亡的气息已越来越重.兔子没有再迟疑,它猛地从沙丘后蹿出,两只发达的后腿灵活地蹬动着.与此同时,鹰兴奋的长啸也响彻大漠. 一番扑抓之后,鹰的利爪刺透了兔子的背,在那远去的身影后,一滴滴红色洒在身下烟尘未息的黄沙与赤土之上. 天没过几日就放晴了,龙苦心没有浪费这好天气,他带着一对侍卫和龙焰一起出去狩猎. 龙苦心不愧是楼兰的王,大漠的苍龙,他的马术令人叹服,一望无际的沙地上,他跃马纵横如履平地,龙焰则没有这份儿自在,动辄被沙子陷住马腿,不久他就被甩在后面,有侍卫护着. 在沙漠中穿行半日,他们并未能猎到什么?但龙焰并没有因此而不愉快,相反,他有些庆幸. 龙苦心突然停住,并示意众人下马隐蔽.龙焰伏在龙苦心身旁,不一会儿,一头母鹿带着一头小鹿走入众人视野,.龙苦心从箭壶中抽出一支箭,轻轻搭在弦上,慢慢扯圆了弓. ";父王,那只小鹿刚断奶,你放过它们吧!龙焰小声央求道. 龙苦心没有回答,但龙焰已从他那冰冷坚定的眼神中读出了答案.龙焰没有再说话,他偷偷捏住一块石头,猛地站起身,用力扔向那两只鹿,希望可以惊动它们. 母鹿狂奔而出,小鹿紧紧跟随,龙焰也松了一口气,但是所有人,包括那两只鹿都低估了龙苦心的能力. 龙苦心一歪身子,手指松开,箭应声而出,绝佳的角度,绝佳的力度,两只鹿被同一支箭钉在一起.空气中泛起一阵血雾,血腥味混在干热的风中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龙焰吃惊地看看死去的鹿,看看依旧冷傲的龙苦心,忍住哭声,一把抓下身上的弓,连同箭一起扔开,整个人也瘫坐在地上. 龙苦心眉头一皱,又抽出一支箭,扯圆了弓,箭尖直指龙焰,眼神冰冷无比. ";站起来!拿着你的弓箭站起来! 龙苦心言语中满是寒意,但龙焰没有动作. ";大漠是强者的天下,妇人之仁是成不了大事的,武器是征服者的工具,无论何时都不能丢弃,焰,拿着你的弓箭站起来! 龙焰依然不动. 一声尖啸,龙苦心的箭插在龙焰身前的沙地上,激起的沙粒如点点火星,将龙焰的脸刮的生疼.龙苦心又毫不迟疑地抽出一支箭. ";焰,我知道你一时难以接受太多,但是你记住,当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残酷时,你没有后退的余地,只能面对,拿起你的弓箭,站起来! 两旁的侍卫纷纷拔刀出鞘,似乎要将固执的龙焰剁碎,而龙苦心的脸早已蒙上一层灰色,冰冷的眼神让人不敢再抗拒.龙焰伸出颤抖的手,握住了弓. 龙苦心猛然发箭,箭身擦过龙焰的脸颊射向他身后,一只潜伏已久的狼被射穿了头颅,机械地伸直了四肢,侍卫们也收回了弯刀. 一道黑影掠过天空,众人还未看清,龙苦心就一个箭步冲上了沙丘,箭也搭在弦上,回身劲射,箭毫无悬念地洞穿那黑影的胸膛,一只鹰和一只兔子坠进沙地,身下的沙土已染红大片,也不知那血是鹰的还是兔子的. 在龙焰的眼里,龙苦心已经成了嗜杀的魔鬼,肆意涂炭生灵.龙焰很混乱,他不知道自己对龙苦心是恨还是怕. 太阳渐渐西沉,在一片黑暗之中,有一片妖异的血红,而灰蒙蒙的天则昭示着风暴的来临.一切都是未知的,不知会发生什么,更不知该怎么办,仿佛暗夜中的一道门,纵然打开也看不到路的尽头. 楼兰城,格斗场。 格斗场是拿生命去赌博和娱乐的地方。格斗场主将一些死刑犯从牢狱中买出,训练成更加心狠手辣的格斗士,有胆量的人可以带上钱向格斗士挑战,赢了之后可以取回双倍的钱,输了,只能人财两空。格斗场不但向官府缴纳大量税金,而且吸引了各国的商人到楼兰城来贸易,所以官府对格斗场,庇护多于管理。 龙苦心带着龙焰和龙风在格斗场外徘徊许久,等到没有人再进出时才步入场内,在最后一排坐了下来。 今晚押阵的格斗士名叫勒者,他本是关外盗匪,作案多起,伤人无数,逃窜到楼兰后仍不放弃杀人越货的勾当,楼兰官兵将他擒获,打为死囚。格斗场主有意栽培就把他从死牢买出,加以训练,使他更加狠辣凶残。此前与勒者交手的人共有二十二人,其中二十一人战败被杀,一人与勒者战平,受了重伤,从此不能动武。勒者为格斗场主赚得不少金钱,所以很受器重,他也觉得找到了遮风的大树,更加卖力地格杀挑战者。 场内极为安静,原本打算上场挑战的人一见是勒者押阵,纷纷起了怯心,放弃挑战。场面冷清,勒者竟要来一坛酒饮边等,嚣张至极。 龙苦心提出一包黄金,交给龙风,轻蔑地瞥了一眼勒者,说:“风,我要他的双腿。” 龙风面无表情地接过黄金,轻轻一点头,绕开众人走向场中央。龙焰不禁有些担心,毕竟龙风还没有成人,而这是生死赌局。但是从龙苦心的话里,龙焰听出了必胜之音。 见有人上场,勒者扯了扯嘴边的虬须,咧开嘴朝龙风邪邪地一笑,扔开空酒坛,炫耀一下结实的肌肉,说:“中原来的毛头小子,这里是楼兰城博命的地方,快回家钻你老娘怀里睡觉去,别在这里胡闹。” 勒者说完自顾大笑起来,坐在前面那些观看格斗的人听到他的话也哄笑起来。龙风依旧面无表情,只是眼神冰冷地看着地面,几丝凌乱的头发随风飘摆,遮住他眼中的桀骜。 龙风一抬手将包袱扔在地上,散开的包袱角遮不住见了光的大块黄金。 勒者瞪着大眼睛看着散落的黄金,甩甩头,说:“既然如此,我就和你比一场,不过你可千万别后悔。” 龙风抽出剑,扫了一眼勒者,冷然道:“比女人还麻烦。” 被龙风冷眼一扫,勒者心里“咯噔”一下,但他马上沉下心来,抓起大刀,拦腰向龙风劈来,重逾数十斤的大刀在他手中如绣花针一般轻盈,却又舞的虎虎生风,不失大刀的霸气。龙焰自度无法躲开这一刀,只能硬接,但大刀横劈短剑,终还是剑毁人亡的结局龙焰不敢再想下去。 龙苦心似乎不怎么担心,他看看龙焰,说:“中原武术不讲究蛮力,而是注重灵巧,风可以躲开的。这一刀威猛有力,无论是谁,硬接都不是上策,但是这一刀同样易发难收,留下身后大片空门,往往伤敌八千,自损一万,遇到明眼人,只能自认倒霉。” 诚如龙苦心所言,龙风轻点足尖斜扑向前,避开刀锋,就地一滚,反手一削,整个人跪在地上剑尖指天,隐隐有血珠沿剑尖滑下。 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勒者重重摔在地上,小腿上血流如柱。 龙焰呆住了,格斗场内的看客也都呆住了,不可一世的勒者在一招内败给一个少年。 龙风起身,甩干剑身的残血,收回剑,看着一步一步走向场中央的龙苦心和龙焰。众人望向身后,纷纷起身,跪成一片,高呼:“楼兰大王万岁!” 龙苦心习惯了这样的朝拜,他带龙焰来到勒者身前,浓重的血腥味使得龙焰努力捂住鼻子,但那气味儿还是一个劲儿往进钻。龙苦心看了龙焰一眼,又扫了一眼还在挣扎痛呼的勒者,说:“焰,捡起刀,杀了他。” “不!我不能!”龙焰楞了一下,但马上拒绝,身子也不由得退了几步。 “杀了他!”龙苦心像是怒吼。 龙焰始终摇着头,一步步后退。龙苦心长叹一声,不再逼迫龙焰,而是转向龙风,说:“风,你去,替王兄杀了他。” 龙风轻轻一点头,缓步走向勒者,他依旧面无表情,眼神冰冷,不顾勒者的满目乞求。 “风,不要!” 龙风转过身,朝龙焰一笑,又逼向勒者。 距勒者一步之遥时,龙风停住了脚步,他并未拔剑,右脚在地上一顿,划过一道弧,之后勒者的头飞了出来,翻腾,旋转,落地,最后停在龙焰面前。龙焰清楚地看到勒者凸出的眼球满是血丝,嘴张的老大,从断开的颈部喷涌而出的血液在空中散成一朵绚丽的花,无头的躯体仍保持着被砍头前的姿势,仿佛有些不甘,但更多的是诧异。 龙焰也很诧异,他不知道龙风是如何做到的,他现在唯一明白的是,这个小他两岁的弟弟,像他的父王一样冷酷无情。或者说可怕。 此夜,宫中极为寂静,宫灯闪烁着昏黄的光,透出一丝阴森,可以清楚听见的,只有一声声沉重的叹息。 龙焰走出了王宫,他知道,龙苦心被自己伤透了心,但他也知道,不能杀人,不能。他不敢睡觉,害怕梦见勒者,,还有那染雪的头颅。 哗哗的流水声传来,不知补觉间竟已走到河边,月亮的影子倒影在河水里,发出散碎的光。龙焰脱长衫,一头扎进水里,任由寒意钻过毛孔,钻进骨髓,希望让自己冷静下来。 河水是雪山上的融雪水,即使白天太阳的毒射也不能使水温暖分毫,夜间呼啸的山风更加重了水的寒气。但是,或许真正寒冷的不是河水,而是这存在太多残酷现实的世界。 一夜秋风,扫落了柳树发黄的叶子,虽然盛夏的暑气还未完全消去,但早晚的寒风已让人觉察秋意,不时有雁朝东南飞去,飞向温暖的国度. 王宫是一个缺乏生机的地方,粘土和红柳枝筑成的宫墙将它分割包围,没有草木的绿,没有天空的蓝,有的只是单调的灰黑,还有黄沙落尽的昏黄. 人为的和非人为的死寂. 龙焰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黄叶,又轻轻翻下手掌.他不知道龙苦心在这牢笼中困了多久,但他知道一定很久,因为龙苦心脸上的单调和那宫墙一模一样. 一阵打斗声传来,龙焰心中一紧,忙循着声音找去,不知不觉间竟来到龙风寝宫外.龙焰将耳朵贴在墙上听里面的动静,好像有很多人.他不敢贸然而进,一跃而起,攀上墙头,通过上部镂空的墙观察里面的情况. 龙风正在与一群侍卫对练,龙苦心在一旁观战.侍卫虽然人多势众,但终究不敌龙风,每隔不久就有一名侍卫被击中,跳出战圈.如果龙风要下杀手,,恐怕这些人早就命丧黄泉了.龙苦心显然很满意,因为龙焰从他单调的脸上看到了难得一见的笑容. 龙焰跳下墙头快步回到自己宫中修整了一番,抓起了自己的剑. 清霜. 楼兰铸剑师在雪山掘出一块寒铁,在火中淬炼千次依然寒气逼人.剑成后,刃上仿佛蒙着霜雪,伤人肉体后,伤口立即冰封.故剑名清霜.后来清霜剑被献入宫中,成为龙焰佩剑. 龙焰再次来到龙风宫外时,侍卫早已受伤过半,只有少数几个还能勉强支撑.龙焰心里没底了.但他还是不愿放弃这个机会.他猛地冲向龙风,凌空跃起,踢向龙风后背. 龙风感觉到不对,推开身前的侍卫,身子一偏躲开龙焰的一脚,拳头也毫不落后地砸向龙焰,拳脚相交,龙风退后两步,站稳身子,龙焰则借力后空翻,站在地上. 身子落地,龙焰顾不上看一眼疼着的脚,握住剑,脚在地面轻轻摩擦,脸上却带着笑,说:“风,我一直向往东方,我们切磋一下好吗?"; 龙风看着自己紧握的拳头,嘴角轻轻一扬,转头望向龙苦心. “不准!";龙苦心吼道. “父王,不用担心,我伤不了风的,而且他也不会伤我的,你说对吗,风?";龙焰想从龙风脸上读出些什么,可惜一无所获. 龙风一甩手,松开拳头,说:“拿剑来!"; 侍卫递上剑,龙风抽出剑,握在手中,之后就定在那里. “风,你不要盔甲吗?"; “既然你说我们不会互相伤害,那就不必了."; “那,可以开始了."; 龙焰话音刚落,龙风便一个箭步抢上前来,长剑抖的像一条蛇,剑尖不断在龙焰的心口,双肩变换位置. 招式凌厉无比,招招夺人性命.这并不让龙焰意外,他知道,如果龙风懂得手下留情,那他就不会杀掉其他的王子. 转眼间剑已至身前,龙焰不能多想,挥剑便挡,不想龙风剑势猛收,上身前倾,将剑舞开,旋转着朝前逼进.龙焰已经不能在躲,他也双手握剑,准备硬接,不想龙风彻底收住,以剑为刀,力劈而下,龙焰横住剑身,用力一举,两剑相交,鸣声刺耳,龙焰手臂一麻,但还是努力支撑住. “还不错.";龙风轻道. 龙焰一咬牙将龙风推开,一剑横削而出,龙风长剑拄地,挡住龙焰的剑,而后单手拄剑,身子腾空而起,一个空翻,一脚踢向龙焰,龙焰单手换掌接住龙风的腿,此刻龙风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龙焰身上,他有些力不从心.突然灵光一闪,剑面拍向龙风赖以平衡身体的剑. 剑身弯下,龙风的身子也不由得下沉,龙焰一拉龙风,顺势站起,膝盖也抬起来,猛击向龙风的腰部,龙风伸手接住,并借力腾上天空,翻身,落地. 不等龙焰喘口气,龙风再次攻了上来,金铁交鸣声激发了他的斗志,长剑越挥越急,越刺越快.龙焰握剑的手不觉间已满是冷汗. 龙风猛地退开,双手往背后一晃,一挫身又冲了上来,一时间龙焰竟分辨不出龙风的剑握在哪只手里.龙风的衣衫被风鼓起,龙焰突然看到龙风的左手捏成中原的剑指,他调整好姿势,准备接龙风这右手的一剑. 转眼间龙风已到面前,他猛地跃起,但砸向龙焰的右手只有一只拳头,龙焰大惊,目光又转向龙风左手,这时龙焰才发现龙风的左手也是空的,龙焰大脑一片空白.剑,究竟在哪里? 就在此刻,身在空中的龙风右腿突然后踢,一声脆响,长剑从他身后跃至空中,被龙风反手抓住,顺势刺向龙焰.龙焰这才回过神来,忙提剑反削,一阵嗡鸣夹杂着耀眼的火星儿,龙风的剑卡在龙焰的剑格上,但这并没有阻挡住龙风的攻势,他的剑已贯入龙焰胸膛. 龙风将剑的佩穗缀在腰带上,用空着的双手迷惑龙焰,奔跑的时候剑被带起,从龙焰的位置根本无法看见,随后龙风将剑踢起,趁龙焰未反应过来时一击成功. 一切都在瞬间定格,龙焰看到龙苦心握紧的拳头和皱紧的眉头.他又看看龙风,没有冷笑,没有快意,仍然是异乎平常的淡定. 一阵风吹过,压抑终于被稀释,飘起的头发遮住了龙焰的眼睛,看不到他眼中是否仍留存着光辉. “风,我们谁也不会伤害谁."; 龙风眼中闪过一丝异样,这正是龙焰想要的.他用力按下剑身,龙风的剑格被卡住,整个人又在诧异之中,长剑登时脱手.龙焰将剑一转,清霜柔软的剑身就圈在龙风的佩剑之上,随后他用力一扯,龙风的剑瞬时断为几截,清霜剑也架在了龙风脖子上. 一切来的太突然,侍卫们纷纷愣在那里.龙苦心也是一愣,他不知道这究竟如何发生. 龙风轻笑一声,道:“你会杀了我吗?"; 龙焰收回剑,说:“不会的,风,我们是兄弟."; “兄弟?";龙风嘟哝了一声,似乎不太接受这一切. 龙焰扯开胸前的衣服,露出穿在里面的护心甲,他说:“风,看见吗?我穿了两层盔甲,我就是外面那一层,你就是里面那一层,我会守在外面,为了我们的楼兰."; 龙风没有讲话,而是弯下身子去捡那断掉的剑. 龙焰将清霜递到龙风面前,说:“我的剑,赔给你."; 没有推辞,龙风接过清霜,他拔出半截剑,又收回剑鞘内,之后转身往殿内走去. “也许有一天你会后悔没有在今天杀掉我,但是我仍然相信你的话,我们是兄弟,我们谁也不会伤害谁.王兄,我愿意相信你."; 空气中似乎满是水汽,吸进肺里,一片清凉,压抑不再,苦闷的黄沙似乎也有了灵气,点点金黄时隐时现,将大漠缀成一片温暖. 第2章 奇变 第二章 奇变 闲来无事时,龙焰就会翻翻先知给他的那本《九州志》,从那里面,他知道了许多以往不知道的东西。 西汉武帝时,楼兰归附中原,那以后,大汉朝安定了很长一段时间,但到了西汉末年,外戚专权,宦官弄政,中原又混乱起来,后又被皇族统一,称东汉。一百多年以后,大权旁落,诸侯割据,混战不休,最后,曹、孙、刘凭借各自的实力保存下来,成三足鼎立之势,分别建立魏国、吴国、蜀国。龙风便是从魏国回来的。 《九州志》中描写的东方是一个美丽的地方。地大物博,山水秀丽,不像楼兰,除了黄沙,还是黄沙。更重要的是,许多在楼兰贵比黄金的东西在东方遍地都是。龙焰终于明白龙苦心为何如此向往东方。 黄沙在狂风的驱使下相互追逐纠缠,并肆意地抽打着大漠的一切。打弯了已经枯黄的白草,打落了胡杨金黄的叶子。此时已近深秋,纵然日在中天,风也不在干热,而是变的犀利,仿佛要撕开人的皮肤。 龙焰紧紧衣服,看看身旁的龙风,继续着漫长的等待。 魏国派使者到楼兰,龙苦心身为一国之主,自然不可能亲自来迎接,但他们毕竟是属国,礼节上不能怠慢,于是龙焰和龙风就被派了过来。龙焰心中多有不愿,但却不想违抗龙苦心,龙苦心也做出让步,一切事务交由丞相顺天,龙焰和龙风只在一旁摆出架势,表示欢迎就可以了。 东方扬起一阵烟尘还有,还有急促的马蹄声,一点点黑影渐渐显现出人形,隐约可见使节持有的旄。越来越近,烟尘使得前来迎接的楼兰众臣纷纷用衣袖掩住口鼻。龙焰皱紧眉头,龙风则一脸淡定地望向前方地面。 烟尘还未散尽,马队早已停稳,领头的一人骑在马上,斜睨四周,一脸的狂傲,眼睛极为犀利但却闪烁着邪恶的光。龙焰心中顿生厌恶。 丞相顺天望前一跨,欠身行礼,道:“上使鞍马劳顿,还请快快入城,洗尽一路尘埃。” 那人并不下马还礼,而是一扬手中马鞭,说:“前面带路。” 龙焰用胳膊碰碰身边的龙风,问:“风,这人好狂妄,你认识他吗?” 龙风没有抬头,淡淡一笑,说:“魏国车骑将军萧秦,年纪尚轻便担此要职,狂妄自然是有的。历来出使之事多由文官担负,即使随使节护卫也不应该派这么大个官儿。那些随从御马之术并非常人所及,而且他们个个体格健壮,不像是普通随从,倒是有些像魏国军中的斥候。这些疑点凑在一起就是一个阴谋。” 不等龙焰回答,龙风一把夺过旁边一个士兵的长矛,翻身上马,紧跟在萧秦后面。龙焰也急忙上马,跟在龙风身后,他心中惶恐无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一行人走了不远,萧秦似乎这才注意到龙焰和龙风跟在身后,也似乎刚看出他们与其他人的不同。 萧秦嘿笑一下,道:“看两位的服饰,该是楼兰国的王子吧,嘿嘿,楼兰王室可真是人丁单薄啊,将来王位继承人定在两位殿下之间选择了。” 龙焰猛地颤抖了一下,他又想起了死在龙风手下的那些王兄。他看看龙风,悄悄低下了头。 龙风冷笑一声,说:“楼兰王室人丁兴旺,我们还有许多王兄,只不过他们不方便来这里,才派了我这个不争气的小弟来的。至于跟我一起的这位,那当是众王子中比较仁慈的,他怕我孤单才来陪我的,不然将军今天可就看不到这么大的阵势了,谁愿意来呢?估计没有人吧。” 萧秦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强压住怒气,道:“哦?那别的王子现在何处呢?” 龙风眼中一寒,长矛一挥,在空中抡开一个圆,猛地插进沙土里,道:“在这里。” 龙焰紧张起来,他不知道如何圆场,甚至丞相顺天也不敢出来说句话。 萧秦干笑几声,说:“殿下好大的火气啊!” 龙风冷笑一下,说:“只要将军守规矩,管好这些随从,本王子自然不会动肝火,不然的话,就只能让我那些王兄来伺候将军了。” 气氛冷到了极点,这时大队人马已开进楼兰城。 萧秦冷哼一声,道:“带我们入宫,我要面见楼兰王。” 不等顺天赶来带路,龙风勒马横在萧秦前面,说:“将军,请先在宫外驿馆休整,明日才能入宫,这是惯例,不能改的,而且,将军的随从不能一起入宫。” 萧秦憋了一肚子的火终于爆发了,他一扯缰绳,怒道:“本大人就要今晚入宫!” 龙风扬起长矛喝道:“将军,这里是楼兰,你选,乖乖待在宫外驿馆,或者趁着天色还早,滚蛋。晚了,会有狼。” 萧秦心中一惊,他看着满脸杀气的龙风,问:“不知王子为何百般刁难?” 龙风笑道:“将军平日里作威作福,当然不懂我这个在长安当了十几年猪狗的人是何想法。” 萧秦脸上闪过一丝讶色,但很快平静下来,他终于把这个穿着东方衣服的楼兰王子从记忆的最角落挖了出来。 龙风冷哼一声,道:“看将军的表情,想来将军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许久,萧秦长出一口气说:“住驿馆吧。” 龙风一脸平静,说:“请!” 萧秦骑马绕过龙风,说:“殿下好生厉害。” 龙风没有回答,但龙焰却在与萧秦一个照面时看到他眼中闪出的恶毒。萧秦也打量了一下龙焰,但只是轻瞟一下便转回了头。天空显出淡淡的青色,空气格外压抑,仿佛那层青色正一步步压向地面,风也吹的沙尘漫天。在一片昏暗之中,巨大的阴谋开始显露出形状。 王宫。主殿。 穿堂而过的风吹的殿上的帷幕猎猎作响,纵然是大白天殿内依然一片昏暗,殿外的阴霾在不知不觉中蔓延,早已将光线一丝丝吞没,流下潮湿的死气。 萧秦一步步走上殿,在中央停下,向龙苦心一欠身。 龙风眼睛一瞪,道:“你不会下跪吗?” 龙苦心从王座上起身,说:“风,不可无礼。” 萧秦一笑,说:“王子殿下年少气盛,脾气暴点不是坏事。但是有件事殿下必须明白,楼兰国依附于我大魏,归甘凉刺使管辖,而那甘凉刺使见了我,也是要跪拜的,请问王子殿下,我还需要跪吗?” 龙苦心忙出来圆场,说:“都不必再深究了,上使来楼兰必定有重要的事,还是不要耽误了为好。” 龙风冷哼一声,不再说话。龙焰也觉得心中不顺,他细细体会萧秦的话,除了炫耀就是示威。 萧秦说:“吴蜀两国对我大魏虎视耽耽,大有出兵北上之意,近来中原天灾不断,所以想请大王在岁贡中加骏马两千匹,黄金十万两,以备不时之需。” 龙风刚要发作,龙苦心猛咳一声,往王座上一坐,说:“骏马两千匹,黄金十万两,这不是小数目。上使可否上奏天朝,减去些许。” 萧秦说:“大魏国对楼兰恩礼有加,要这么点东西并不过分,大王又何必太过小气。” 龙苦心吸一口气,说:“只是这贡品数量巨大,上使又急于回朝复命,一时间难以筹措整齐啊。” 萧秦脸色一变,冷然道:“那就不是我该操的心了,回朝之时我一定要将贡品带回,不然大王就俯首系颈,自去洛阳谢罪吧!” “杀了你!” 龙风怒喝一声抽出了剑,殿外的士兵也一拥而入,将萧秦围住。 龙苦心一拍王座上的扶手,大喝:“不许胡来!” 士兵面面相觑,缓缓退出殿外。龙风看了一眼退走的士兵,又看着龙苦心,将剑收进剑鞘,说:“你是懦夫。” 龙风大踏步向殿外走去,士兵们纷纷让开道路。龙焰看着远去的龙风,又看看殿上的龙苦心,亦准备离开。 “焰,你也要让父王伤心吗?陪上使到城中转转去吧,龙风不在,让水修明和你们一起。” 龙焰心中百般不愿,但还是没有拒绝。他走到萧秦面前,说:“将军,请!” 萧秦看了龙焰一眼,嘴角浮出一丝微笑,转身走下大殿。 在城中逛了许久,侍从们的手里提满了买来的东西,他们根本不像使者,见到什么都乱买一气。龙焰和水修明多有不悦,但一直没有表露出来。最后,萧秦竟然逛到了楼兰军营之中。出于礼节,龙焰和水修明没有阻拦。 一进军营,萧秦就摆出一副行家里手的样子出来,对着军中四处指指点点.最后干脆亲自抄起一杆长斧舞了起来,博得随从们的欢呼声之后满意地放下斧头. 萧秦将长斧杵在地上,回头看看龙焰和水修明,嘿然一笑,道:“不知二位的功夫如何."; 不等两人答话,萧秦一杆长斧直劈下来. 龙焰推开水修明,身子一转,抓过一把刀,欺身而入,直冲到萧秦面前,刀口向他的脖子抡去. 萧秦没想到龙焰反应如此之快,一时间竟也忘了闪躲.龙焰的一柄长刀直接停在他脖子两指远的地方,一缕断发飘飘而过. 龙焰轻吹一口气将那断发吹开,悠悠然道:“将军小心,不知道你的脖子结实还是头发结实."; 龙焰将刀挪开,萧秦愣了一会儿,放下长斧,十分尴尬地继续在军营中闲逛. 萧秦来到一队正在操练的士兵阵前,问:“楼兰就这么些军队吗?"; 龙焰听出这句话不对味儿,既是蔑视又是刺探,便答道:“兵不在多而在精.我们的士兵虽然人数不多,但个个猛如貔貅,人人都能以一当十,假如将军带几万人来,城中的这支军队就能让你们悉数葬身大漠,何况这样的军队在楼兰别的地方还多的是."; 萧秦知道这话中有刺,虽然自讨没趣但不愿就此认输,于是说:“是吗?那倒要领教领教."; 水修明接过话说:“将军乃是大魏猛将,自然武功盖世,于普通士兵是动不得手的.我虽不才,世袭父爵,在军中担任一职,如果将军肯赏脸赐教几招,实在感激不尽."; 萧秦瞬间觉自己的威严受到了藐视,心中又羞又怒,他咬咬牙说:“有何不可."; 水修明问:“将军擅使何种兵器?"; 萧秦打量一下水修明,目光停在他手中的剑上,说:“小将军想必擅使长剑,那我们就以剑对剑."; 水修明接过一柄长剑,扔给萧秦,说:“请."; 萧秦拔剑,道:“小将军先请."; “那就不推辞了!"; 水修明抽剑,扔开剑鞘,双手握住剑柄,但却不进攻.龙焰知道,水修明在和萧秦斗意志,只要萧秦松懈,章法必然大乱,败的也就更彻底一些. 龙焰仔细地看过水修明的剑,剑身分为两块,上下两刃,中间一道凹槽,由剑尖起延伸至剑格.按照常理,这样的剑是极不结实的.龙焰不懂为何水修明会选这把剑作为自己的佩剑. 水修明忽然大喝一声,快步移向萧秦,大砍大劈.萧秦硬接了几剑,发现水修明杀意并不浓.心中暗自偷笑,尔后反守为攻,直接盯着水修明的剑砍,并且用了全力.他想弄断水修明的剑,好借机羞辱他. 萧秦一剑劈向水修明,水修明将萧秦的剑挑开,剑面一横,重重拍向萧秦,萧秦提剑来挡却被水修明错开半边剑刃,一半剑刃被挡住,另一半却没有停下,刮在萧秦身上,顿时将萧秦身上的丝袍拉开一道口子. 就在萧秦心中大惊之时,水修明突然旋转起来,带起的袍脚搅得地面烟尘四起,看着越转越快的水修明,萧秦突然慌了神,他不知道水修明想要干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应付.更让他不解的是为何水修明转的如此快却没有任何不适.其实他不知道,熟练于胡旋舞的人可以转的更快. 正当萧秦无从进攻时水修明突然一剑刺出,萧秦慌了手脚,忙用剑去挑.水修明长剑一翻,剑身的凹槽卡住萧秦的剑身,但水修明的剑依然顺着凹槽向前滑,剑尖毫不留情地刺向萧秦的小腹.看着突如其来的剑,萧秦无能为力,只能痛苦地闭上双眼. 水修明突然收住剑,拿剑的手用力一拉,萧秦手中的剑被带出,在空中翻腾几下笔直插在地上. “承让了,将军大人。”水修明收回了剑。 萧秦擦擦头上的汗却没有说话,他知道自己丢人丢大了,不仅自己受辱,而且魏国的颜面也一扫而光,他不得不惊诧眼前这个少年的武功高强,同时他也在心中猜测,猜测楼兰在不为人知的情况变的多么强大。 金色的阳光洒向大漠,洒在楼兰城墙上的龙苦心身上,在他那沟壑分明的脸上留下一道道影。整个人沐浴在夕阳之下,一动不动,宛如一尊金像。风吹起他披散的头发,泛出丝丝银白。就这样站着,看着渐行渐远的使队发呆,留给一个不可企及的背影。龙焰静静地站在龙苦心身后,看大漠如一片火海。 龙苦心看看龙焰,发出一声叹息,说:“焰,又走了,五百子民又走了,回不来了。” 龙焰不解,问:“他们去了哪里?为什么回不来?” “焰,你不明白的,自从楼兰归附中原,每次东方大国派使者来楼兰,我们必须派五百人送他们回去。可这五百人从此便音信全无,朝廷说是留他们在东方做官,可熟谙于心术的帝王又怎么会容许异族在他们的国家活着。还不是通通杀掉。只因我们太弱小。所以你要记住,有一天,楼兰的士兵会打到东方去的!” 龙焰问:“把他们的东西都抢回来吗?” 龙苦心说:“不,把楼兰搬到东方去。” 龙焰无言。许久,龙苦心突然问:“焰,我真的是懦夫吗?” “谁知道呢?”;龙焰叹了一口气。 龙苦心苦笑一下,说:“或许正如风所说,我真是懦夫吧!” 风吹起,无数沙尘在狂风的帮助下逃离这座牢笼似的城,消失在茫茫苍穹。沙子永远是风的忠实爪牙,却最终逃不掉被抛弃的命运。城外的胡杨也扫动着本来就弯曲不堪的身体,枯叶受不住鼓动,背叛了生养它们的母体,走向一条不知前途的路。最波澜不惊的是沙漠中的河,但那河水却终年寒气逼人,不可靠近。 这一年的冬天,空气格外压抑,天空每天都是会灰蒙蒙的.那一层阴霾似乎怎么都散发不尽.乌云飘开一块,马上就会有另一块飘来填补那片空白,阴谋在黑暗背后慢慢酝酿,不知道何时会突然降世,惊天动地地爆发. 龙苦心带着龙焰上了王宫殿顶.他的头发在风中飘散,泛出大片花白,原来宽阔结实的背,不知何时变的弯曲,脸上岁月刻画的痕迹也更加清楚.而在几个月前,一切都还不是现在这样. “焰,告诉我,你害怕责任吗?"; 龙焰不知龙苦心为何会这样问,但他想了想,说:“不怕."; 龙苦心一笑,将腰间佩剑解下,递到龙焰手中,脸上露出一丝勉强的微笑,说:“焰,你长大了,不再惧怕责任.而父王老了,该卸下身上的担子了.楼兰是你的了,你要用你的生命守护她."; 龙焰抚了抚手中的剑,说:“这应该是风的东西,他才是沙场之上横扫千军的王者."; 龙苦心叹一口气,说:“希望你这样说不是为了逃避责任.一切都是天意,也许有那么一天,你会明白的,又或许,你一辈子都不会明白."; 不等龙焰回答,龙苦心便径直走到殿顶中央,那里有一尊金翅大鹏的雕像. 金翅大鹏是楼兰古代的一种动物.传说南海火山爆发,无数在那里筑巢育雏的凤凰被熔岩烧死,而凤凰本不受生死约束,遭此天谴,魂魄久久不散,最终纠结在一起,化为翅展千里的金翅大鹏.也因此,金翅大鹏成为楼兰的图腾. 雕像上驮着一柄石剑,露出半截剑身,余下半截直插入雕像的内部. 龙苦心摩挲着石剑,像是在喃喃自语:“我终究没有把你拔出来."; 龙焰看那石剑,大小尺寸竟与他手中所拿楼兰国传国神剑分毫不差.听了龙苦心的话,他更是满腹疑惑,便伸手去拔那石剑,不料竟纹丝不动,他又加大力气,仍然不能动它分毫. 龙苦心说:“这雕像下是大漠的风眼,当年我们的祖先就是用这石剑压住风眼,制服风沙,建立了楼兰国.石剑只有沾染了我们王族的血才能拔的动,但是一旦它被拔出来,你手中的剑就会化为碎片,而那以后会发生什么,没有人知道."; 天空猛地阴沉下来,乌云在天幕之上化出各种幻像.草木虫鱼还未成形便被突然出现的巨大人头像碾碎,刚出现不久的人头马上又被挥舞着刀枪剑戟的的妖魔撕扯的支离破碎.云像飘忽不定,瞬息万变,让人生出诡异的寒意. 雪终于下了下来. 该来的总会来的. 几朵雪花纠缠在一起,像是在争夺最先落地的机会最后落进龙焰手里.龙焰看着那雪花在手中慢慢融化,感受着丝丝冰凉. 雪在楼兰并不多见,即使在冬天,白天的高温也不会容许它们落下来,只有在傍晚时分才有可能飘雪. 龙苦心抬头望着天空,说:“焰,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真正认真看过自己守护看这么多年的楼兰是什么样子.雪中的楼兰一定很美,我想去雪山,在最远的地方看看我的楼兰城."; 没有等待龙焰的回答,龙苦心一步步移下殿顶,此刻的他失去了往日的凌厉,更多的是一个老人的衰弱与无助. 龙焰就这样慢慢跟着龙苦心走下殿顶,走向宫门,突然一阵喧闹声从一段宫墙的拐角传来,正和龙苦心撞在一起. 龙苦心停下来,看看那些嬉笑不止的侍卫,而那些侍卫也看到了他,纷纷止住笑声,一脸严肃. “什么事情值得你们这么高兴?";龙苦心笑着问,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接近温和. 众多侍卫没有一个人出来说话,纷纷低下头,躲避龙苦心的目光. “怎么?不能说吗?";龙苦心有些诧异. 还是一片死寂,没有一个人出来说明一切. 龙苦心摇摇头,准备离开.就在这时,一个侍卫对他一行礼,说:“大王,臣等所高兴的是见不得人的事情,宫里养了十年的一条用来看门的狗今天被发现冻死了,臣等...臣等正准备用它..打牙祭..."; 龙苦心听到这里,脸色忽然一变,身子摇摇晃晃地走向宫门,嘴里喃喃自语道:“一条狗,看了十年的大门,最终落得身死肉烹.我也是一条老狗啊,为楼兰看了几十年的大门,不知道会是什么下场,不知道,不知道......"; 听了这句话,龙焰脑子里忽然一阵嗡响,思绪顿时卡在那里,等他回过神来诗,龙苦心早已不见踪影,地上侍卫跪成一片. 龙焰转过头,一个身影出现在宫墙的另一头,是龙风.他一脸平静地看着龙焰和他手中的剑,可是这一脸平静却给龙焰带来巨大的压力.龙焰突然觉得自己是个强盗.他不敢和龙风对视,轻轻转过身,走回大殿,在殿门关上的瞬间整个人靠在门上,慢慢滑坐到地上.而殿外,寒风依旧.掩盖了呜咽与脆弱. 呼啸的风撕扯着空气,仿佛要撕开这原始的虚无,它们彻夜不停地念着古老的咒语,似在唤醒那遥远时代的恶魔.漫天雪花遮住点点星光,它们照耀不到楼兰城,城内的人也看不到它们,风雪切断了天上与地下的联系,留下绵延的思念与渴盼.静谧的楼兰城宛如绝世. 日子依旧如前,只是端坐在王座上接受朝拜的人变成了龙焰.但此刻的龙焰却没有丝毫感觉无悲无喜,只是一种平淡,痛彻心扉的平淡. 龙苦心整夜未归,也许是不想回来,也许...... 龙风不见了踪影,有侍卫报告说他一早便骑马上了雪山. 龙苦心站在雪峰顶上,任冷风吹过面庞,吹散头发,吹开心中的泪. 一双缎靴踩在雪上,停在龙苦心身后不远的地方,可这一切没有逃过龙苦心的耳朵. “风,你来了,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龙苦心转过身,一脸愧疚. 龙风没有说话,似乎在等待. “风,你恨我吗?";龙苦心的声音中满是期待. 龙风依旧无言,只是紧闭了双眼. 风陡然间增大了许多,要吹开雪山上千年的郁结,但那怨念纠结的太深太重,再强的风也无力回天,只能在山谷中发出阵阵低沉的声响,,如泣如咽. 的确是一场大雪,宫内积了厚厚的一层,盖住了灰色的宫墙。太阳虽然出来了,但还没有开始泛滥它的怒火,所以雪没有化开,一切都显得那么的不正常。风已经不再尖利,寒气却依然直入骨髓。 龙焰来回踱着步,踩的那雪“嘎吱”作响,他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也许在等待,也许在掩盖,掩盖心中莫名的恐慌。 外面突然一阵嘈杂,伴随着侍卫身上盔甲的撞击声,两个侍卫架着龙风冲进宫来。 龙风的头发极为散乱,赤着脚,衣衫也有被扯破的地方,他一看到龙焰,马上挣开侍卫,向龙焰跑来。他很慌张,没出几步就跌倒在地上,从石阶上滚落到龙焰面前。 龙焰接住龙风,刚要问发生了什么,龙风突然伸直手,指向雪山。 “父王......” 龙苦心死在了雪山上,胸口被一种短匕首刺穿,但脸上却带着微笑。 这其中有太多疑点。周围一片凌乱,但不是打斗的痕迹。龙苦心的伤口并未有太多血,似乎是还没有流出来就被冻住。那这个凶手到底是如何得手的呢? 龙焰的思维顿时混乱不堪,无奈之下他只能将龙苦心尸身运回,但并不发丧,暗中派人到城中察看,是否有可疑人物进出楼兰。 吹进佛塔的风拂动着先知的花白胡子,他面带微笑的看着一步步走进来的龙焰,仍然一脸慈祥。 龙焰轻轻坐下,魂不守舍,突然发生的一切让他措手不及,冥冥之中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先知知道答案。 “王,你想知道什么呢?” 龙焰说:“我想知道是谁杀了父王。” 先知回答:“他已经死了,关于他的一切都已经不再重要,何必追根问底呢?” “可是我必须知道!” 先知叹一口气,说:“王,当你发现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残酷时,你没有后退的余地,只能面对。” 龙焰苦笑几声,起身往外走。临出门前,他停住身,但没有回头,说:“你说的这些话父王曾经跟我说过,可惜我当时没听懂,更可惜的是我现在仍然不懂。或许我不如父王聪明,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和他说的一切,他有没有真正听懂过?” 雪地上,一串孤独的脚印慢慢延伸。寒风凛冽,吹得那同样孤独的身影有些飘摇。 魏国皇廷。 黑色的纱幕随风飘摆,墙壁上的宫灯发出昏黄的光,铜制暖炉里炭火正旺幽绿的火苗在通红的炭块上不断跳跃,透出丝丝诡异。 一人头戴珠冠伏于案前,眼睛紧盯着案上的一副兽皮地图,时而沉吟,时而深思闪耀的火光照得他清秀的面庞半明半暗,两道剑眉仿佛可以刺穿人的心,眼睛更是犀利的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宫门“吱呀”一声打开,走进一个人后又马上合上。来人健步而入,进到殿后闪耀的烛火才将他的脸照亮。这个人正是不久前出使楼兰的萧秦。 萧秦跪地行礼,道:“皇帝陛下深夜召见,不知所为何事?” 案前的人就是魏国皇帝曹睿。文帝不久前驾崩,他即位后也是满腔抱负,想要拿下楼兰这块宝地。 曹睿稍稍侧过身子,指着案上的地图说:“将军楼兰之行不会只绘了这一张地图吧,朕欲取楼兰,不知将军有何金玉良言?” 萧秦答道:“楼兰虽然强悍,却是一群乌合之众,只要制住楼兰王,楼兰之地自然不在话下。臣此次楼兰之行亦有试探之意,便将陛下所列贡品数目增加一倍,楼兰王虽然不怎么愿意,但还是没有敢怠慢,足见其惶恐。所以据臣之见,只要将楼兰王死死压住,就自然可以轻取楼兰。” 曹睿眼睛一挑,说:是吗?那如果龙苦心死了,楼兰岂不是国中大乱?” 萧秦想了想,迟疑了一下,说:“龙苦心一死,肯定是他的王子即位,据说他的那些年龄大点的王子都莫名其妙地死了,臣见到的只有两个,一个叫龙焰,极为恭顺,还有一个叫龙风,是个不好惹的人物。” 曹睿一笑,说:“再不好惹,对付一个小的总比对付一个老的容易。” 萧秦点点头,说:“陛下所言甚是。” 曹睿又想了想,问:“大宛国汗血马可曾买到?” 萧秦看看曹睿,顿了顿,说:“大宛国不愿意出售,至今国中汗血马不足百匹。” 曹睿一拍书案,怒道:“弹丸之地也敢如此嚣张,等朕解 了吴国之围,定要发兵踏平西域。” 萧秦吓得大气也不敢出,更没有敢应声。 曹睿慢慢平静下来,呼一口气,说:“算来时日,朕派到楼兰的杀手团也该到了。萧将军,朕意你已知晓,下去安排吧。朕初继大统,难以服众,拿下楼兰,再踏平大宛,定能肃朕威严,此事只能成功,不许失败!” 洛阳城也被白雪包围,月光在地面碎出满目金黄,这座如黄金堆砌般的城也慢慢入睡。风轻轻卷过,吹碎熟睡人的美梦,梦的碎片在漫天雪花中消失,逃进茫茫夜色。 格斗场里人声鼎沸,所有人都用力嘶喊,朝着众人所指的方向,龙焰看到龙风正一步步逼向满是乞求的勒者。 龙风停住了脚,他的右脚动了动,腿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伴随着喷涌而出的血液,勒者染血的头飞到了龙焰面前。龙风,还有疯狂的人群都在一瞬间被风吹散,宛若尘沙。 那头颅突然间活了过来,面目扭曲,双目赤红,张着同样染血的嘴咆哮着:“你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不救我?!我要你死!死!” 龙焰吓的愣住了,那头突然从地上飞起来,张嘴便来咬龙焰。龙焰大惊之下急忙抽出剑乱挥乱砍,直到那头颅不再动弹,他自己也累的动不了时才停下。可是这时他才发现他砍了许久的那颗头不是勒者,而是龙苦心。龙焰突然间崩溃了,伏在那头颅前大哭不止。 血肉模糊的头颅露出难看的微笑...... 龙焰猛地从**坐起,不停地喘气,额头上满是冷汗,眼睛里布满血丝。 水修明早已等候在一旁,似乎有什么事要禀告,但他一看龙焰形容便没有马上上前来。 龙焰擦擦头上的汗,长出几口气,渐渐安定下来,他看看水修明,问:“修明,有什么事情吗?” 水修明有些犹豫,但还是说了:“先王的遗体检查过了。胸口的伤是被中原制的匕首刺的,伤口上还涂了一种产于南疆的药,所以血液马上凝固了,” “中原”两个字如一个霹雳,震的龙焰半晌才回过神来,他想了想刚才的梦,心中隐约闪过一丝不安,他努力定住神,说:“去龙风宫里。” 龙焰一把掀起身上的被子,抓过靴子便穿,但马上停住了,他看看自己的靴子,猛地扔开,光着脚下了床,走进一片雪白。 砭骨的寒意从脚底刺进身体,但龙焰没有丝毫动容,他一脸淡定地踏入龙风宫内。心里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猜测的一切。 守在龙风身旁的宫女见龙焰来了,纷纷欠身行礼。龙焰看看仍然在**熟睡的龙风,问:“龙风王爷醒了吗?” 一个宫女回答:“醒过了,这又刚睡下的。” 龙焰道:“醒了就好。龙风王爷有多的靴子吗?找一双出来给我,我的进了水,现在还光着脚。” 另一个宫女拿出一双靴子,说:“龙风王爷的靴子都是他自己缝制的,连换洗都不许我们插手,不过既然是大王穿他应该不会怪我们的。 “我会跟他解释的。” 龙焰接过靴子,只觉得手中一沉。他没有说什么,也没有把靴子穿上,而是慢慢走出龙风的寝宫,赤着脚坐在一处僻静的石阶上,表情凝重地看着龙风的靴子。 精致的缎面,柔软的内衬,很华美,符合龙风的身份。 龙焰仔细地研究着,他一手握住靴子尖,一手伸进靴内摸索。一种金属特有的冰冷气息由指尖传进身体,触动了龙焰心底隐藏的恐惧,也冰封了他的心。他继续摸索,突然在靴子尖那里触动了一个小机关,一柄锋利的匕首突然从那里刺出来,划破他的手,鲜红的血随着匕首的刃往下流,染在那华美的靴子上,手不由自主地松开,血滴在白雪之上,点缀如花。 其实还有一柄匕首刺在龙焰心里,痛得他喘不过气。一切最坏的打算都成了现实,突然在心里有种空荡荡的感觉,不住地想掉泪,但他知道,不能,因为他是王,只能面对,不能逃避。 天灰蒙蒙的,乌云只是过客,它们在空中匆匆飘散,飞向未知的远方。太阳始终没能露出头来,仅有几缕逃逸的光线从天空的裂缝中洒下,洒在一片银白之上。地上的雪花被风扬起碎成冰屑,碎在呼啸的寒风里。撕心裂肺的呼啸像是在警告,预示着一场暴风雪的来临 第3章 锋芒 第三章 锋芒 虽然一切早有征兆,但风暴的来临还是显得有些突兀,因为暴风雪的破坏力超出了所有人的想像.龙苦心正是在这样一个不寻常的天气入土为安. 满城的白练融进漫天风雪,仿佛苍天也在为新逝的王祈福.在一片肃穆之中,龙焰和龙风的表现似天气般不同寻常.龙风的嘴角始终挂着微笑,而龙焰则一脸单调的平静.但是却有一部分人知道,新王在一夜之间长大,他做出的那个决定让这些人觉察到王的成长-—所有见过龙苦心尸身的宫内侍从全部殉葬. 但是,没有一滴眼泪. 一个时代在没有眼泪的葬礼中悄然谢幕,带着已知的真相和未知的谜团…… 没有丝毫征兆的,冬天渐渐远去了,雪仿佛在一夜间消融,露出大漠本来的昏黄。 楼兰的冬天是短暂的,雪天更是短暂的。一夜春风,没有散尽空气中残余的寒意,却将生的气息吹进大漠,都是新的,一切都将重新开始。 沙丘互相呆望着,它们飞快地从龙焰身旁掠过。龙焰猛甩几下马鞭,闭上眼睛,张开双臂,感受天地的气息。他觉得自己在飞,无拘无束,没有权利,没有斗争。 龙焰下马,将剑插在沙丘上,自己也坐在一旁。大漠黄沙滚滚如切碎的黄金,沙子在风的鼓动下滚动、飘移、聚集、消失,留下补不齐的空白。龙焰爱这大漠,爱这楼兰,它们就是龙焰的天下。可是,还有一个龙风。 马蹄声响起,远方出现一点,如豆,如鼠,如兔,渐渐看清楚了,是一个骑马的人,他正奔向这里。龙焰起身,轻轻抓住了剑。 那人来的极快,不一会儿就冲到身前。看到龙焰,那人一扯缰绳,停在他面前。 龙焰打量这人一眼,形容冷峻,目似寒钉,没有一丝表情,也没有一丝生机。空气中隐约浮出森然杀气。 “楼兰王,奉命取你人头。”一个沙哑的声音。 龙焰稍退几步,问:“奉谁的命?” 那人缓缓拔出弯刀,说:“去问龙苦心吧。” 不容龙焰再说话,那人已跃马横刀而来。龙焰歪过身子,躲过砍来的刀,并借机冲上自己的马,往大漠深处冲去。 幽绿色的炉火在穿堂而过的风里摇曳,占卜用的人头骨散落满地,佛塔一半神圣,一半诡异。深冬未退的寒意在阳光照射不到的角落积聚,寻找着适合自己侵袭的时机。 修长的身影渐渐走上佛塔,先知的眼中闪过丝许惊慌和诧异,但马上恢复往日的平静与安宁。 先知没有起身,只是抬起手,说:“风王爷请坐。” 来的正是龙风,他紧抓着剑,慢步而入,停在先知面前不远处站定,道:“我不会在这里停留太久的,坐就不必了,只希望你能回答我几个问题。” 先知迟疑了一下,说:“请问吧。” 龙风眼神一寒,问:“你在恐慌什么?” 先知的脸色突然一变,竟然支支吾吾了许久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龙风轻笑一下,说:“这个问题可以暂时不用回答,现在回答我的第二个问题,你早就知道一切对吗?” 先知的脸色更加难看,仍然没能说出一句话。 “好,现在回答我的第三个问题,我要不要杀了你呢?” 话音刚落,清霜剑便架在了先知的脖子上。 先知叹一口气,慢慢低下了头。龙风握剑的手也有了微微的颤抖。 时间过的极慢,仿佛难以忍受漫长岁月里无穷无尽的负担,想要停下来。 龙风慢慢收回了剑,说:“第三个问题不用你回答了,我知道,我不能杀你,安排好的这一切,你是一个不可缺少的角色,我还要等着你来告发我。不过,那会是在什么时候呢?” 佛塔外的胡杨已开始抽芽,生命的气息渐渐充盈大地,大漠内的众多生灵如同蛰伏已久的野心,蠢蠢欲动。 风吹过,凝重的空气才慢慢流动起来。看着对手慢慢黯淡下去的目光,龙焰抽出插在对手胸膛里的剑,稍稍舒了一口气。右胸口一阵剧痛,很难受,但也同样值得庆幸,起码痛证明他还活着,不像他的对手,一剑贯胸。 不可否认,这是一个冷静的杀手,龙焰费尽全力占得一丝上风,并刺穿他的心口,可是他仍然在最后时刻反削一刀,砍在龙焰胸口上。 看着满地的血,龙焰不禁有些反胃,毕竟这是他第一次杀人。 龙焰跌跌撞撞地爬上马背,他希望不会有另外一个杀手突然出现,不然他就彻底完了。连对手都不知道是谁就莫名其妙地被杀掉,这对楼兰王来说,算是个莫大的讽刺。 那个杀手,龙焰早已无力理会,只能由他曝尸大漠。血腥味飘出很远,一个个身影向这里聚集,带着尖利的牙齿和贪婪的眼神,还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 楼兰城城门紧闭,城中戒严,所有人不许随意走动。士兵一队接一队在城中四处巡逻。侍卫将龙焰所住的宫殿团团围住,层层设卡,房顶上也埋伏了暗哨。宫内宦官和宫女被集中在一起,不许擅自离开,违者就地格杀。 城中所有药商和大夫都被请进宫内,各种金创药被马不停蹄地从国中各处送往国都。 楼兰被恐怖包围。 子夜,龙焰终于醒转,他伤的并不重,那一刀只是在他身上划开一道口子,伤在皮肉,并未危及内脏。只要止住血就不会有危险。 龙焰睁开眼,看到水修明,朝他招招手,说:“修明,传令下去,严密封锁消息,不准将此事传出楼兰城。” 不等水修明出去,一人猛地冲进来,跟水修明撞个满怀。 水修明怒道:“慌慌张张干什么!出去!” 那人猛喘几口气,说:“我有要事禀报大王。” 龙焰听到动静,说:“让他进来。” 那人进入内殿,伏在地上,说:“大王,边关告急。大月氏发兵楼兰,矛头直指国都。” 龙焰挣扎着起身,他看看水修明,说:”不可能这么快的,不可能,一定不可能的!” 水修明说:“这不像是巧合,倒像是阴谋。先制造混乱,再大兵压境。” 龙焰无奈地点点头,说:";召集众臣,升殿议事."; 众大臣议论纷纷,他们不知道龙焰为何要连夜带伤议事,就在众人疑惑难解之时,水修明扶着龙焰走上朝堂,周围顿时一片寂然. 龙焰扫了一眼众人,说:";大月氏发兵而来,偏偏挑的是我遇刺的这个时间,这显然是一个阴谋.情势危急,特召众卿前来,商议退敌之策,众卿当竭忠尽智,助楼兰渡过难关."; 一人出列,道:";大王初继大统,国内情况尚有未能知晓之处,若此时发兵与大月氏对抗,恐怕胜算不大,依臣之见,不如议和."; 龙焰说:";大月氏虎视楼兰久矣,而今更是不惜派出杀手欲置我于死地,大有志在必得之意,议和是行不通的,必须发兵."; 另一人出列道:";我楼兰也不是好惹的,国中几万精兵全部上阵,不信斗他不过!"; 龙焰一笑,说:";勇气可嘉,可是西域三十六国尚有零丁,康居等国身居暗处,倘使我们尽发全国之兵,他们背后偷袭,那可如何是好?"; 顺天出列,说:";既然大王所患是兵力不足,那何不向魏国借兵,以退大月氏来犯之敌?"; 龙焰起身,慢慢走下殿,说:";魏国距楼兰可不近,远水难解近渴,等救兵来到之时,我等恐怕早已成为阶下之囚了.况且这救兵是请来容易,送走可不见得会简单.好了,众卿之意我已知晓,依我之见,打仗取胜靠的是士气,有了士气,一万可当十万,所以应由我御驾亲征,人心鼓舞,岂有不胜之理?"; ";御驾亲征?!";众人一片惊呼. 龙焰点点头,说:";不错,大月氏之所以敢来进犯,正是看在先王已逝,欺我年轻,如果我此番一举挫败大月氏,定看树我威信,大漠诸国自然不敢小觑楼兰.不知众卿意下如何?"; 顺天道:";历代楼兰王凡出征,必亲赴,可大王身上有伤,于情于理都可不必出征,还是另选良将吧."; 龙焰说:";皮肉之伤,何足道哉,我意已决.三日后,大军出发!"; ";要打仗,要杀人,怎么能不叫上我."; 众人循声望去,尔后纷纷低头行礼,龙风已大踏步走进殿内. 龙风走到龙焰面前,说:";王兄,要杀人,你下的了手吗?"; 龙焰不知龙风何意,说:";今日我已开了杀戒,为何下不了手?"; 龙风说:";可是你身上有伤,不可能亲自上阵,不如由你坐镇中军,由我献阵杀敌."; 龙焰看看龙风,依然是那淡定的表情,没有丝毫的情绪在脸上,虽然心中疑惑连篇,但还是点点头,算是同意了. 龙风轻轻一笑,转身走出殿外,夜风吹起他的袍子,如同一朵黑色的花.龙焰突然觉得寒气袭身,心中更是疑云不断.事情似乎不那么简单. 大批的军队从楼兰的四面八方向国都集结,楼兰城外的沙地上站满了士兵,黑压压一片,仿佛要毁灭所有阻挡他们的一切。 龙焰骑马出城,绕城一周,看看这座他将用生命守护的城,他知道,这里的荣耀,需要他来创造。 大部队终于浩浩荡荡地进发,水修明为先锋,龙焰和龙风押守中军。临走的最后一刻龙焰轻轻回头,他仿佛听见众臣的朝拜和万民的欢呼,远方的云霞也幻化出龙苦心略带笑容的脸。 一顶顶帐篷密密麻麻地安扎在方圆不足一里的沙地上,像极了新修不久的坟茔,负责警戒的卫兵排着对在每个帐篷间来回穿梭巡逻,辕门楼上的士兵也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在战争的氛围下,死亡的气息迫使每个人倍加小心。恐惧,是战争最臭名昭著的味道。 夜幕渐渐降临,黑夜驱走光明,有的人酣睡的气息渐渐平稳,还有的人却越来越兴奋,跃跃欲试。 一道黑影从营地外的黑暗中摸索出来,看看周围的情况后,轻轻拉起了弓弦。 在黑夜的掩护下,利箭毫不费力地射中辕门上的岗哨,更多的黑影从暗出冲出来,互相配合地进了营地,不知是谁忽然叫了一声,整个营地顿时乱了套。 哭喊呵斥不绝于耳,其间还有战马受惊,脱缰而走的混乱声,一把大火突然腾空而起,营地的别个角落也极有默契地烧了起来。 还是那些黑影,趁着混乱与夜幕悄悄摸出来,慢慢消失在他们出现的方向,那边还在喊杀焚烧,这边早已安静下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火越烧越大,映红了半边天空,灿烂绚丽,胜过晚霞。 大军驻扎完毕,水修明带先锋超出中军三十里。龙焰在帐中仔细看着地图,寻找最佳的决战之地,龙风站在旁边,默默不语。 斥候回报,水修明所率先锋跟一小股大月氏军队遭遇,并且夜袭成功,很快就可以回来禀告军情。 沉吟间,帐幕被掀开,龙焰抬起头,进来的正是水修明。水修明的盔甲上沾满鲜血,它们散发出来浓重的血腥味,似乎在宣告不久前它们还温热这个事实。龙焰不禁用手掩了掩鼻子,水修明见状,准备退出军帐,但龙焰招手示意他不必,并让他坐下。 龙焰问:“偷袭成功后,有没有抓俘虏?” 水修明说:“留了一个活口,他说此次大月氏共发兵一万,人数上他们占不了什么优势,而目的正是想趁新王即位,国内不稳时吞并楼兰。” “由谁领军?” “大月氏将军,昊远。” 龙焰起身,在帐中来回踱步,眉头紧锁,龙风突然问道:“可有敌军战马?” 水修明答:“我们放火烧他们营地时有战马受惊逃出,被我们抓到了几匹,却不知有何用。” 龙风说:“马有灵性,放了它,它就会回到原来的军中。我们大可修战书一封,让战马带回去。” “修战书?”龙焰和水修明都是一脸疑惑。 龙风说:“不错,三日后,定让他们悉数葬身大漠。” “那你觉得这一仗在哪里打最好呢?”龙焰还是有些担心。 龙风猛地拔剑,一剑刺穿地图上的一点,说:“乱沙原。” 太阳一头撞上大地,碰出满头鲜血,将大漠染成诡异的屠场。傍晚渐起的风也有了异样的味道,预示着将要到来的血雨腥风。 乱沙原不是个好地方,那里曾经有一条河,但后来干涸了,只剩下碱滩盐壳。一年四季频频吹起的怪风刮的那里飞沙走石,漫天昏黄。动物们不敢到此栖息,以前遍布荒原的灌木和杂草也消失殆尽,甚至连胡杨都慢慢枯死。 死去的胡杨兀立荒原,树皮褪尽,树心也被掏空。碧蓝的天幕下,那一具具躯干越发显得惨白,触目惊心。铭记着无数已逝的岁月,诉说着来自遥远上古的历史。 风吹过,那些摆动着的和无法摆动的树枝像一双双手,抚摩着沧桑的墓碑,倒下的胡杨将被掏空的树干对着天空,那巨大的空洞,仿佛死去的人久久不愿紧闭的眼,满是留恋与哀怨。 两支即将决战的军队占据了整个乱沙原,死一样的寂静,只有风沙和盔甲兵器摩擦,金属质感的声音,满是对鲜血和杀戮的渴望。 龙焰看着对面大月氏的军阵,思索着昊远的所在,因为他知道,要想征服狼群,必先制服狼王,但是在万人军阵中找到一个昊远,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龙焰不禁锁紧了眉头。 而此刻,龙风仍旧是一脸平静看着对面的大月氏军阵,没有一丝动容,纵然马上就会有一场厮杀,纵然他将是这场厮杀的主导。 狂风吹得黄沙漫天,即使尘沙迷住眼睛也没人敢眨一下,仿佛眨眼间就会有狂刀乱箭加诸己身。 大月氏军阵左翼突然一阵**,大队的骑兵动作起来。龙焰知道,开始了,他转过头看看身旁的龙风,只看见他嘴角的一丝浅笑。 龙风轻轻抓起身边的令旗,也抓起了死神的屠刀。 战鼓连天,号角齐鸣,骑兵阵挟着冲天的杀气冲将过来,纵然沙土松软,依旧消退不掉那撕心裂肺的马蹄声,巨大的轰鸣暗示着他们的目的——踏碎乱沙原上一切生灵。 这是行军打仗最常用的套路,骑兵的优势在于机动灵活而且冲击力大,用于践踏敌方步兵再适合不过,但是巨大的冲击力也成了他们的致命伤,再冲锋的过程中,任何小小的伤害都会因为巨大的冲击力而变的致命。所以最开始的冲锋队攻守两方都很重要。 楼兰的军阵没有显出丝毫的慌乱,随着龙风的令旗挥动,强弩军绕过最前的盾甲阵来到前面,并迅速结成防卫。 转眼间,大月氏的骑兵就冲到了两百步之外,不等龙风下令,如雨的箭弩就离弦而出,以同样密集的攻势射向密集的骑兵阵。战马顿时倒下一片,很多人和马都再也没动弹过。 骑兵纷纷散开,躲避密集的箭雨,强弩军顿时失去了大面积杀伤的优势,只能任那些躲过箭雨的骑兵继续冲锋。 第一批骑兵还在冲锋,第二批又冲了出来,强弩军无法射杀近距离且极度分散的第一批,更无法触及刚开始冲锋的第二批,防卫顿时一片真空。 骑兵阵距离楼兰军阵还有一百步时,长枪军突然挺枪而立,赫然就是一片枪林,正在冲锋的骑兵还没有反应过来,如林的长枪就在空中划过,笔直地落进骑兵阵中,有的枪一下子刺穿马背上士兵的躯体,将他们狠狠钉在地上,有的正中马头,战马连一声嘶嚎也来不及发出就一头栽倒,将背上的士兵甩出去老远,落地的士兵未及站起身又被随后飞来的枪刺死,更多的则是人和马被钉在一起,而他们的血也混在一起。少数几个躲过厄运的骑兵冲到阵前又被一拥而上的楼兰步兵用大刀肢解。 长枪军这边杀的正乱的时候,大月氏的第二批骑兵又遭到强弩军的阻击,几番挣扎躲过箭雨的骑兵又马上陷进长枪的死阵,最后还有大批的刀兵等待他们。 惨呼、马嘶还有铠甲和血肉被穿透的声音,响彻乱沙原上空,血腥味混着风沙吹在双方观战的士兵脸上,将仇恨和恐惧深深种在他们心里。 最后一匹战马倒下了,准备继续冲锋的第三批骑兵阵纷纷勒马而回,两支军队又陷入了最开始的对峙状态,隐约可以听见轻微的呻吟声和战马临死前不甘的喷鼻声,而那声音瞬间被呼啸的风声盖过,正如那些被夺走的生命一样,消失无迹。 久旱的沙漠肆意地吮吸着还带着体温的血液,可是这些还远不够消除连年干旱带来的饥渴,血很快渗入沙土中,但仍倔强地留下红色的印记,仿佛不甘心就这么被遗忘。 一个不愿意倒下的身影缓缓从地上爬起,他身上插了两杆枪,如此严重的伤让他浑身颤抖,不得不扶住身上的枪来支撑身体,他拔出腰间的佩刀,迈着蹒跚的步子走向楼兰军阵。 他要在尊严中死去。 龙风要来一张弓,拈弓搭箭,扯了个满月,毫不犹豫地松开捏住箭羽的手指,箭“嗖”地一声射出,正中那人的眉心,但那个身影依然没有倒下,插在他身上的枪的尾部抵在地上,支撑了他的身体。龙风一皱眉,又拈起一支箭,射向那杆枪,木制的枪杆瞬间崩裂,那身影重重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龙焰惊诧于龙风的可怕,本来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在强弩军后面布置长枪军,但龙风力主用长枪,弓箭虽然密集,但骑兵铠甲厚重,只有射中头脸才能毙敌性命,但如果改用长枪,便能一击必杀,而且长枪的威力会给敌军带来极强的心理威慑,比杀伤敌人更有效果。 缜密的计划,对整体战局的精准把握,种种优秀统帅才具有的优秀素质都集中在龙风身上龙焰不知道该高兴还是担心。龙风还说这些东西都是从中原学来的,那中原的魏国又是什么样的国家呢? 一时的失败并没有让大月氏乱掉阵脚,一番阵形变换后,大月氏阵中手持长枪的士兵被换到前面来。 战鼓再次响起,大月氏的士兵将长枪平放向楼兰这边猛冲过来。龙风见状,令旗一挥,身配弯刀的步兵马上混进骑兵阵列,随后这支混杂的队伍便不紧不慢地迎向冲过来的敌军。 水修明一脸震惊,问:“龙风王爷,你不怕他们用同样的方法来对付我们的骑兵吗?” 龙风一笑,说:“昊远不敢跟我们学的,这三天内我已下令准备了许多多余的长枪,每个士兵还佩带了弯刀,但是昊远没有想到过这个战术,他的士兵有长枪的就没有弯刀,扔掉长枪就只能任人宰割了。” 水修明点点头,但龙焰又陷入不解中,他知道弯刀是敌不过长枪的,让己方的弯刀兵去对阵敌方的长枪兵无异于让他们去送死,但是他看到龙风胸有成竹的样子,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就在楼兰的混合军阵快要与大月氏长枪军遭遇时,战马突然加快了脚步,阵中的步兵也毫不落后地跟上骑兵,冲破密集的枪阵。长枪在左冲右杀的战马之间施展不开,但弯刀却能灵活自如。楼兰的士兵在骑兵阵中灵活游走,遇到敌人就乱砍乱剁,残肢断臂伴随着一声声惨呼四处飞散,战场上飘起一团团血雾。 就在龙焰一位胜利在握时,战场上的形势突然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大月氏的士兵突然一拥而上,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楼兰的士兵就被围在中间,没有后退的余地。 见到这个情况,龙风不忧反喜,说:“水修明听令,此地留下三千军马,余下的全部由你统领,混入战团之中,只可边走边打,切忌与人缠斗,尽量多地吸引敌军。” 水修明带军而上,战团又是一片混乱,不断有人倒下,到处都是痛苦的呼号和金铁交鸣声。血腥味越来越浓,引来无数的狼坐在两旁的沙丘上,它们在等待,等待战争的结束和饕餮盛宴的开始。 龙风认真地看着战场上的一切,丝毫不敢大意,突然一群人马吸引了他的注意。水修明带人四处冲杀时,这团人总是避让着,当中一个人一袭黑甲,骑着一匹赤红色的马,帽缨要比旁边的人长很多,而且无论走到哪里都有大批的骑兵和步兵围绕在他身边,里里外外有好几层。 “众军听令,原地守护大王,不准擅自离开,违令者。斩!” 龙焰一惊,问:“风,你要做什么?” 龙风一把抽出清霜剑,说:“王兄,难道你忘了吗?我来这里当然是来杀人的。” 龙焰说:“那也应该我们兄弟一起作战才对啊。” 龙风眼神一寒,清霜剑已顺势架在龙焰脖子上,周围的士兵顿时乱了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这个样子,想去送死吗?如果想死,不如死在我手里。” 不等龙焰反应过来,龙风已跃马冲入战团之中,不久便不见了踪影。 龙风挥剑连杀数人,但三尺青锋毕竟有限,于是索性收回剑,夺过一柄长刀,挡在他马前的人一阵乱砍乱劈,马不停蹄地冲向昊远所在,一路之上头颅四起,残肢乱飞,龙风身上也染尽鲜血,活脱脱一个地狱修罗。有的士兵发现了龙风意图,纷纷上前阻挡,都被他一一劈杀在马前。 距离昊远已经很近了,龙风扔掉已经砍缺的刀,抓起一杆长枪,连刺带挑,又杀了数人。冷不防一个大月氏士兵突然丢开与自己对战的楼兰士兵,用枪杆猛扫龙风所骑战马的腿,龙风闪躲不及,跌落在地上,刚一落地便就地一滚,避开一排刺来的长枪,并借机拄着枪站立起来。 不等龙风站稳,一个大月氏士兵一枪扫了过来,龙风侧身一避,但仍没能躲开,胳膊被枪尖划破,他忍住疼痛,拨开刺来的枪,并一枪洞穿了那个士兵的喉咙。三个大月氏士兵并成一排,三杆枪同时刺向龙风,龙风单臂发力,用枪挑起刚才被他刺死的那个士兵,挡住刺来的枪,借机拔枪,用力一扫,削断那三个士兵的脖子。 龙风捂住伤口,拖枪向昊远冲去,两名士兵冲上前来,龙风一枪刺中一人的小腿,在他倒地前又在他的心口补了一下,之后猛冲几步,用手拨开另一人砍过来的刀,而龙风自己的枪则刺穿那士兵的躯体,并借着惯性用那士兵的尸身做盾牌向前滑行了很远。 昊远大惊失色,抡起一柄开山大斧,扔向龙风。那斧子来势极猛,劈开了龙风身前的尸体,龙风一歪身子躲开斧子,拖着枪面不改色地冲向昊远。昊远又夺过一杆枪,用力掷向龙风,被龙风打落在地。 转眼间,龙风和昊远之间的距离已仅有一枪之隔.龙风身子一斜,把枪抡了出去,昊远所乘战马的两只前腿被齐刷刷切断,他也被摔在地上,不等他爬起来,龙风一跃而起,双手抱枪,用力刺下来,枪尖刺穿昊远的护心铠甲,瞬间了结了他的生命.但是龙风没有就此停手,而是抵住枪尾,推着昊远的尸体在沙地上滑行了很远,直到把他的头推进一个沙堆才罢手. 周围的士兵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龙风,许久,楼兰的士兵们爆发出一阵欢呼,而大月氏士兵,则纷纷丢下手中的兵器,乖乖做了俘虏. 龙风松开紧抓在手里的枪,扯下一面破烂的军旗,擦擦脸上沾染的血迹,转而将那军旗围在受伤的胳膊上,爬上了战马. 战场周围有几株孤零零的灌木,它们是乱沙原上的幸存者,干旱和盐碱没有迫使它们放弃生存的权利.而此刻,它们也不必再担心,因为脚下的沙土突然间有了浓重的湿意.其中一株灌木似乎是一个无辜的受伤者,在刚才的混战中,不知道谁的兵器伤到了它,那受伤的断口上,显出丝丝血红,并逐渐集结成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红色珠子. 胡杨在狂风中飘摇,干枯的树枝互相抽打,不断有断折的树枝坠进它们脚下的黄沙。 龙焰趴在一棵枯死的胡杨树上不停地呕吐,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龙焰毕竟是龙焰,适应不了战场上最为平常的血腥味。 龙风一声不响地来到龙焰身后,说:“王兄,你还是这样的脆弱,你知道,脆弱是一个王不该有的东西。” 龙焰说:“没错,或许我不该当这个王,但是既然父王选择了我,那我就不能辜负他。” 龙风说:“父王,是啊,他已经死了。” 龙焰问:“风,你愿意做这个王吗?” 龙风一震,转身走向大军营地。 “王兄,你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龙风的声音透过狂风飘来。 风越来越尖利,仿佛要把早已渗进沙土的鲜血吹起来。乱沙原的上空,纠结了无数怨气,像是不甘于先前的失败,想要卷土重来,但这支怨灵组成的军队,很快被风吹散,纵然心有不甘,但还是不得不重新隐藏到不见天日的沙丘之下,出头之日,遥遥无期。 此一战,大月氏主帅被杀,斩首六千,三千余人被俘虏。楼兰这里有四千人阵亡,虽然胜利,却也伤亡惨重。 有人主张继续打过去,追到大月氏国境内去,也有人主张见好就收。就在众人的不可开交之时,忽传大月氏国王派使者前来议和。 龙焰没料想到大月氏国王还敢派使者来,更猜不透这个使者前来议和的用意,于是就决定见见这个使者再说。 一个大月氏装束的人很快就进了军帐,他朝龙焰一行礼,说:“楼兰大王万岁!” 龙焰悠悠地问:“不知道大月氏国王派你来有何贵干?” 使者道:“我王一时贪心,想从贵国攫取财物,当时朝中大臣力谏无果。现在我王已尝到苦果,特派臣来与大王议和,我们愿意用黄金何牛羊赎罪,只求大王不要伤害那些被俘虏的大月氏军士。他们无罪啊!” 龙焰大笑道:“他们无罪,难道我们那些埋骨黄沙的将士就有罪?” 使者跪地,道:“我王贪心,不关这些将士的事,望大王仁慈.” 龙焰扯开胸前的衣服,露出长长地一道伤疤,说:“恐怕不只是垂涎财物那么简单吧,派刺客痛下杀手,难道不是要亡我楼兰吗?” 使者说:“派刺客并不是我王的意思,是昊远自作主张,他死有余辜,但是那些将士……请大王放他们回家,臣替他们向大王求情!” 龙焰说:“好,那就找人来对质,如果刺客真不是大月氏国王所派,那我就放了他们,但如果你哄骗我,那你也得死在大漠!” 水修明会意而出,不久,两个士兵押着一个大月氏俘兵进了大帐。那俘兵惊恐地望着帐中众人,但是看到使者时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欣喜。 龙焰起身,走到那俘兵面前,问:“你是昊远的近卫?” 那俘兵哆哆嗦嗦地回答:“是,是昊远将军的近卫。” 龙焰呼一口气,说:“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个昊远将军,我也不想再听见有人这样叫,我只问你,想不想活命。” 那俘兵怯生生地看看使者,终于轻轻点点头。 龙焰一笑,说:“想活命就得说实话,我问你,不久前派去楼兰的刺客是你们大王派的,还是昊远自作主张派去的?” 那俘兵说:“昊远没有派过刺客,我们大王也没有。我天天守在昊远身边,无论是国王的命令还是昊远的安排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没有派刺客的计划。” “给我说实话!”龙焰怒喝一声,抽出了剑。 那俘兵大哭起来:“我没有说假话,刺客不是我们派的,没人想死,我还想活下去啊,我没有骗你啊!” 龙焰收回了剑,说:“好了,我相信你了,跟你的弟兄们一起,回家吧。” 那俘兵不住地磕头,使者亦躬身一谢,带着那俘兵退出帐外。 龙焰一抬手,说:“统统退下,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进来。风,你留下。” 诸将皆不知所为何事,但又不敢问起,只能退出帐外。 “风,是你对吗?” 很平静的一问,龙风顿时脸色大变,但片刻之后他就冷静下来,说:“何以见得?” 龙焰说:“风,我不明白,王位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 龙风脸色铁青,但依旧勉强笑笑,说:“你竟然都知道了。我知道你不会感到意外,但是我想知道你是不是觉得现在知道一切会有些晚。” “不,一点都不晚。我早就知道你所做的一切。父王胸口的伤是中原特制的匕首留下的,而你的靴子里就有这种匕首,所以你的靴子从来都不让宫女碰,就连换洗也是自己动手,你能够兵不血刃地杀了勒者,问题也在匕首上吧。风,为了不让别人怀疑到你,我杀光了所有见到父王遗体的人,而你还不肯罢休,为什么?因为这世界上还有一个我知道真相吗?你杀了父王,还要来杀我,风,你心痛吗? ” 龙风道:“不!” 龙焰说:“你千方百计地要跟来,就是为了在外边好杀了我对吗?你埋伏了多少人?让他们出来吧!” 龙风说:“既然你发现这一切,他们,当然是不会出来的。王兄,你会杀了我吗?” 龙焰抽出剑,说:“风,你也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 剑光纷飞,龙风梳在头上的发髻被一剑削散,断掉的头发飘摆落地,散开的则盖住龙风桀骜的脸庞,东方的长袍也被削碎,满地的碎片拼成一副残缺不全的图案。 “风,我们互相承诺不会伤害对方,我信守这个承诺。你生是楼兰的人,死是楼兰的鬼,为什么梳东方的发式,穿东方的衣服?那个东方的龙风已死,现在的楼兰国,只有一个属于楼兰的龙风王爷。你清醒一下吧!” 皓月当空,可惜月明星稀。大漠中闪出点点蓝绿,绝似坠落到地上的星光,忽然,那点点星光开始移动,到了一个沙丘的顶上,之后便是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让这个夜晚变得更加寒冷。 满城的欢呼没能让龙焰高兴起来,他们的车马满载黄金和毛皮,但龙焰心中却空荡荡的,没了出征之前心中所想的凯旋时的喜悦,黄沙漫布,此刻的楼兰在龙焰眼中只有一片荒凉。 先知依旧不改往日的一脸慈祥,他一面抚摸着面前的一颗人头骨,一面微笑地看着一步步走进的龙焰。只是他脸上的沟壑似乎更多更深了。 “王。你想知道些什么呢?” “其实你早就知道一切,但是你却没有告诉我。” “王,我曾经告诉你,这世界上有许多东西是不需答案和理由的,而且我同样告诉过你,当你发现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残酷时,你没有后退的余地,只能面对。” “那我是不是要杀了风呢?” “你们命属水土,该怎么办,只能看天意了,而且你心里有答案的,还要问我吗?” 龙焰离开佛塔。显的有些不知所措。一丝动静从身后传来,他头也不回,猛地挥剑斩去,一截干枯的树枝落地时断成两半。 不是刺客吗? 龙焰拄着剑跪在地上,大口地喘气,却压不住心中的恐惧。 厚重的宫门被打开,里面出奇的冷清,只有龙风背手而立。 自从龙焰削散了龙风的头发以后,龙风就像所有楼兰人一样披散了头发,穿上了楼兰的长袍。微风吹过,披散在身后的头发盖在龙风脸上,仅露出一双永远不会改变眼神的眼睛和部分永远淡定冷酷的脸。 龙焰走到龙风身后,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但龙风知道是他,因为这个时候来到这里的,只能是把他困在这深宫之中的王兄。别的人不会,也不敢。 “王兄,你看,冬天已经过去了,花草都已经发芽了。” “楼兰的冬天是很短暂的,人心中的仇恨也是短暂的,风,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龙风抚了抚垂下的柳枝,那上面已有新绿,问:“如果我现在告诉你我愿意放下仇恨,你会给我一次机会吗?” “ 你要用这次机会干什么呢?去做更充分的准备来夺取王位吗?风,机会我一定会给你的,但不是现在。这段时间我不希望楼兰有内乱,所以要委屈你了,不能出这道宫门,到了我认为合适的时候,我会接你出来。” 龙风一笑,问:“这算是软禁吗?” 龙焰看看天空飘过的云,说:“算是吧!” 沉重的宫门渐渐合上,留下龙风最后一瞥和一声钝响。这一道宫门阻隔如山,分开两个孤独的影子,不知道何时才能再次打开,也许很快,也许永远。 第4章 东乡 第四章 东乡 文 / 淡水河的烟火 (粉丝群) 太阳渐渐升起,扫尽了残留在大漠的最后一丝寒冷与湿气,并慢慢把温度传递给沙子,温暖漫天黄沙。 龙焰率领众人从东城门而出,迎接前来楼兰和亲的东乡公主。东乡是曹叡的妹妹,身份高贵,享尽荣华,龙焰知道,这样一个公主肯定不会愿意嫁到楼兰来,可是她来了,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龙焰贵为一国藩王,本不用亲自迎接,但是他从大臣口中得知,护送东乡公主前来的仍然是萧秦,他害怕朝中大臣慑于萧秦的身份不敢与他争锋,便决定亲自前来。 大队人马出现在东方,只是速度比上一次慢了许多。 龙焰翻身上马,说:“众臣听令,所有人上马等候,他们不下马,我们谁也不许下!” 片刻之后,两队人马终于相遇。萧秦跋扈依然,但是楼兰这边亦无人把他当回事,他似有不悦,环视一周后,目光停在龙焰身上,眼中闪过一丝欣喜,他笑笑说:“大王亲自出城迎接东乡公主,其诚可感啊!” 龙焰抚了抚腰间的剑,他知道萧秦一定是通过这把剑知道自己已经继承王位,虽然楼兰是魏国属国,但是王储的废立却不受魏国干涉,新王人选只有到继承的那天才知道。龙焰也一笑,说:“公主殿下金躯,自然不敢怠慢,不知公主现在何处?” 一辆马车来到龙焰身前,马车用黄金和翠玉装饰,车身缀满彩色绸带,绸带上又连着一串串银铃,银铃被风吹动,发出一阵阵好听的声音。马车上的门幕被掀开,一股醉人的香气飘出来,周围的人不禁深吸一口气,害怕错过这少有的美好。 东乡公主面朝外跪坐车内,乌黑的头发盘在脑后,被一根镶嵌着珍珠的簪子固定,簪上的阖叶垂在鬓边,耳后的头发整整齐齐地梳到后面,披散在肩膀上,白皙的脸上,一双眼睛正看着龙焰,嘴角笑意若隐若现,面颊之上带着几分长途奔波后因疲倦显出的潮红,更添娇羞之美,柔软的丝绸衣服裹在娇小的身体上,一根镶有珠玉的腰带环在腰间,柔美的线条毫不保留地凸显出来,让人顿生怜爱之意。 龙焰看着那异于西域女子的精致面庞,渐渐有些莫名的痴迷,直到门幕渐渐合上,他才猛地回过神来。 萧秦笑笑,说:“大王,东乡公主可是我魏国皇庭第一美人,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大王真是艳福匪浅啊!” 龙焰看看马车后的大批魏国军队,又看看车旁的随从们,说:“既然公主已经安全到达楼兰,那么将军的使命就算完成了,时间尚早,大人可以不用入城了,直接回朝向皇帝复命去吧,我会命人沿途安排将军的饮食起居,请吧!” 萧秦本来就一肚子火气,龙焰的话无异于火上浇油,在魏国还从没有人敢这样怠慢他。萧秦冷哼一声,到:“这就是楼兰的待客之道吗?” 龙焰随即针锋相对:“魏国的使节就这么无礼吗?” 萧秦说:“我一路护送公主前来,车马劳顿入城休整并不过分,不知大王为何不准。” 龙焰一笑,但马上冷下脸,说:“出使之事向来都是文官为主使,武将辅之,却不知为何在将军这里就换成相反的,而且大漠一向安定,护送公主有你这个车骑将军已经是足够大的阵仗了,还要带上重兵,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吧,还有,你让军中斥候扮作公主随从,是何肺腑?” 萧秦哑然,额头上满是汗,不知是热的还是怎么的。 龙焰舒一口气,说:“不过既然将军有此要求,我楼兰自然还是不敢怠慢的,不过将军须得让大军在城外驻扎,只允许大人一个人进城,城外的士兵,我一会儿会派人送来粮食和淡水,保证不会让他们有半点委屈,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太阳越爬越高,众人已经开始出汗,萧秦虽名为将军,但历练却是极少的,自然受不了如此酷热,一想只允许自己一人进城总比在这里被蒸着强,便咬牙答应了。 龙焰骑马跟在东乡公主的马车后面,萧秦则与龙焰并排而驰,走了片刻,萧秦似乎想起了什么,问:“记得大王有个弟弟,龙风王子,不知现在何处?” “楼兰只有一个龙风王爷,没有你说的什么王子。”龙焰的回答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萧秦愣了一下,笑笑说:“对,是该改称风王爷了,不知道王爷现在何处?” 龙焰一扯缰绳,瞟了萧秦一眼,说:“我原以为将军以武将之身任文官之职是圣意难违,现在我知道原因了,将军的嘴的确比文官的还要啰嗦。” 萧秦愕然,龙焰早已一挥马鞭冲到了最前,一路扬起的烟尘久久不散,遮蔽了大漠的小半边天空。 萧秦终究没能在楼兰待太久。三天后的傍晚,龙焰站在楼兰城墙上目送远去的五百子民,风吹开他的长袍,扬起他的头发,整个人沐浴在一片暮色中,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大漠也被染红了,像极了一片满是血与火的炼狱。 东乡不知何时来到龙焰身后,她的脚步很轻,但衣带上的银铃让龙焰提前觉察到她的到来。 龙焰转过身,看着衣衫单薄的东乡,说:“到了晚上,楼兰会很冷,现在风已经开始变大了,我让人送你回王宫吧。” 东乡摇摇头,问:“我看你在这里望着东方好久,那里有什么东西值得你这么关心呢?” 龙焰依旧望向东方,说:“我在望我的五百子民,他们是按礼节被派去送使节回国的。上次萧秦来我们已经派人送过一回了。” 东乡笑笑说:“我对这不太清楚,不知道什么时候萧秦从楼兰带过人回去。” 听了东乡的话,龙焰想起了龙苦心曾经说的那些事,心中满是疑云。突然,他看到东乡脖子上挂着的一串奇怪的珠子,不怎么圆润,颜色惨白无比,不像是什么珍品,但他知道一国公主也绝对不会佩戴普通俗物,就问道:“你身上的这串珠子很特别,从哪里来的?” 东乡用手摸了摸脖子上的珠子,说:“这个,是萧秦送给我的,就是在上次他来楼兰回去的时候,他说是楼兰王送给我的,据说是用人头骨的最顶心一部分雕琢成的,整整有五百颗,他说的楼兰王难道不是你吗?” 龙焰摇摇头,声音突然变的很低沉,说:“不是,那是我的父王。” 萧秦第一次来楼兰时,龙苦心怎么会知道魏国有个东乡公主,即使知道也没有理由送她五百颗珠子,这些珠子都是用人头骨做成的,为何会不多不少整整五百颗,龙焰知道,龙苦心的话是对的,精通帝王之术的魏国皇帝怎么会容许有异族在他的国度里生存,而现在,龙焰又刚刚把自己的五百子民推进了火坑。 龙焰伸出手,东乡随即会意,从脖子里取下那串牙珠递到他手中,龙焰颤抖着手把珠子捂在自己胸口,痛苦的感觉让他忍不住要落泪,但他极力控制着,他知道,从一个记不清楚的时刻开始,他就没有了流泪的权力。一阵风吹来,纵然龙焰紧闭双眼,但眼泪还是飞了出来。 东乡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用极低的声音问:“你怎么了?” 龙焰摇摇头,叹一口气,说:“没什么,小时候的顽疾又犯了。你说过自己有五百颗这样的牙珠,对吗?” 东乡点点头,道:“是啊,我把它们都带在身边,剩下的在行李里面。” 龙焰说:“我想把他们要回来,毕竟那是我父王的东西,我想给自己留点念想。” 东乡答:“那本来就是楼兰的东西,现在不过是物归原主。它们属于楼兰。” 龙焰一怔,看看手里的珠子,喃喃道:“他们本就属于楼兰……” 风突然一紧,东乡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龙焰解下长袍,裹在她身上,呼呼的风吹得龙焰嗓子渐渐发紧,却又偷偷掩盖了他的呜咽。 一盏孤灯,烛火摇曳。龙焰颓然坐在椅子上,身体深深埋进长袍内,两只手不停地摩挲着身前的一颗颗惨白色牙珠,额前的长发遮住半边脸,剩下的暴露的那一半在烛火下也显出异样的惨白色,隐约可见泪痕。 龙焰捧着装着那五百颗牙珠的铜盒子轻轻站起身来,走到房间的中央,把盒子举过头顶,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楼兰国无辜死去的子民们,原谅你们的王,龙焰今日以血为誓,总有一天,龙焰会用魏国皇族的血,祭你们在天之灵。” 龙焰将盒子放在地上,将早已准备好的油倒了进去,接着抽剑,伸出左手,握住剑身,右手缓缓拉动,殷红的血液滴进铜盒,混在油中点缀成点点泪斑。龙焰拿起火折子,将火轻轻吹起。 “一路好走。” 火猛地烧了起来,龙焰的血还在不停滴进火中,一起掉落的,似乎还有他的眼泪。 夜风呼啸,帘外星光,泪斑点点。 已经记不清楚有多久没有这样坐在房顶上,看那漫天星光了,似乎已经没有了往日的**与热烈,毕竟,寒冷是钻进心里的。 东乡拿着一件狐皮大氅,也轻轻爬上了屋顶,不等她为龙焰披上,一阵剧痛从手腕传来。龙焰红着眼,喘着粗气,紧紧抓着东乡的手腕,力道还在加大。 龙焰看看东乡手中的大氅,气息渐渐平顺,慢慢松开了手,转过身,继续看着夜幕下的楼兰城。 东乡这才注意到,龙焰的左手上缠了厚厚的绷带。 “你的手...” “不要你管!以后不要出现在我身后。”龙焰打断东乡,显得有些粗暴。 东乡说:“你好像很**。” 龙焰依旧冷言冷语:“有人想杀了我,我**一点,有错吗?” “谁?”东乡显得一脸震惊。 龙焰用极其冷峻的目光看着东乡,手在地上乱指,说:“他,也许他,还可能是他,当然,也包括你。” 东乡愣了一下,轻轻低下头,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 “是不是我想的那样,你说的不算,我说的也不算。何况你只是工具,怎么可能会知道自己会被用来干什么呢。所以,你最好老实点,不要让我抓住你的狐狸尾巴。” “不管你怎么样想,我会成为你的王后。”东乡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沮丧。 “那就要看你伪装的像不像了,如果你在成为王后之前露出马脚,我一样会杀了你。” “你白天不是这样子的。” “你知道吗?人是会变的.” 东乡没有再解释什么,轻轻为龙焰披上大氅,黯然地离开。龙焰冷哼一声,一把掀掉,大氅飘摇落地,龙焰则冷着目光紧了紧身上的袍子。 清冷的星光洒在脸上,彷佛蒙上一层冷霜,俊俏的脸庞棱角分明,隐约可见当年龙苦心的影子,整张脸在寒风中凝冻,如刀刻般冷酷单调。 昏暗的大殿内烛火飘摇,太阳的光明与温暖似乎难以逾越那并不厚重的宫门,阵阵阴风吹得殿柱上的纱幕轻轻飘动,如温柔而阴毒的魔爪,无限**,无限阴森。 宫门突然打开,露出一道并不大的缝隙,一丝阳光才得以进来,但那道缝隙并没有存留多久便匆匆消失,大殿内又恢复了昏暗,更多了死寂。 东乡一步步走近朝堂之上,走向楼兰王放东西的书案,炭炉还燃着,火光摇曳,将影子拉长,如猛兽奇鬼。 书案上放了许多羊皮纸做的书卷,东乡随意拿起一卷,翻开便看的入了神。 突然一个影子出现在东乡身后,披散的头发入魔龙乱舞,怪蛇长腾,在火光的照耀下,这个影子如同沐浴在一片血光当中,而影子的手中,抓着一把寒光闪烁的剑。 东乡突然听到了呼吸声,一只手突然搭在她肩膀上,她一惊,手中的书卷掉在地上,等她转过身来,龙焰的剑正停在她喉前一尺的地方。 “谁让你进来的?又是谁让你翻看我的东西的?”龙焰声音中带着阴森。 东乡眨眨眼,说:“我来找你,没看到你人在哪里,就随便翻了翻,没别的企图。” 龙焰冷笑一声说:“我说过你有别的企图吗?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只问是谁让你翻看我的东西的,是不是你那远在洛阳的皇帝哥哥?” 东乡还想争辩,龙焰挥手拦住,问:“你找我什么事?” “我刚画了一幅画,想让你看看。” 龙焰收回剑,说:“什么画,看看也无妨。” 东乡这才将一幅卷轴拿出来,展开在龙焰面前。 龙焰随便瞟了几眼,说:“黑乎乎一片,不见得有什么高明。” 东乡解释道:“中原的画不同于西域,中原讲究写意,西域的画风受波斯影响,注重写实,所以中原的画一笔一划皆成山水,不必计较是否真实的。” 龙焰哂笑道:“这里是楼兰,不是你说的中原。” 东乡似乎还想些什么,龙焰早已轻轻掀起画轴,走向炭火,用一种极为癫狂的神情将画丢进火里,水墨丹青马上被火苗吞噬,灰飞烟灭。 龙焰极为满足地转过身问:“公主殿下还有什么吩咐吗?没有了,小王可就要告退了。” 东乡轻轻转身,黯然地离开大殿。宫门和上的一瞬间,龙焰的身体好像有些摇晃,神情也满是沮丧与憔悴,但是没人知道,因为他是王,高高在上,不胜孤寂的王。 盛夏又至。 树木褪去无尽的单调,重新披上生命的浓绿色,太阳光华流转,透过枝叶,光线映在地上,斑驳陆离。 龙焰轻轻触摸着柳树垂下的枝条,面带微笑,任枝叶间渗漏的光线流进身体,享受着温暖。 水修明一步步走到龙焰身后,但并没有说话,他知道,现在不是他说话的时候。 龙焰微微睁开闭着的眼睛,问:“修明,有事吗?” 水修明说:“南蛮国主孟获派使者来,说是有事与大王商议,不知见还是不见?” 龙焰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问:“南蛮?那里距楼兰何止千里,这个孟获派使者来,究竟有何意图?” 水修明答道:“具体的也不清楚,但是据使者说,中原蜀国丞相诸葛孔明率军讨伐南蛮,孟获已经被擒住了数次,但诸葛孔明却马上又放了他,让他卷土重来,他应该是想请大王在他最后战败的时候能收留他。” 龙焰的脸上又荡开了笑容,道:“蜀国,诸葛孔明,终究是要动手了吗?” 水修明不解,道:“难道大王早已料定孟获难逃一劫?” 龙焰笑笑说:“你真的以为诸葛孔明要的是南蛮的穷山恶水,荒凉之地?他的目的很明确,擒而又纵当然是想彻底收服孟获,如此志在必得,如果我们再帮助孟获,岂不是有自树大敌?而且收服孟获也不是他的主要目的,他想平复南蛮,为的就是以后可以放下心来对付东面的吴国和北方的魏国,这样一来,中原就会内乱起来,对楼兰自然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水修明思索了一下说:“那,孟获的使者还要不要见?” 龙焰说:“打发他回去,赔本的买卖,做不得。” 水修明转身而退,龙焰又眯上眼睛,带着笑意,继续享受阳光的照耀。 一阵弦声传来,极是悦耳,龙焰也不禁被吸引住了,听声音,正是从东乡住的地方传出来的,应该是她又在摆弄什么中原的乐器了。 龙焰本不想理会,但是就在那弦乐声起来不久后,一种令他心痛的声音从那个同样令他心痛的方向传来。 笛声,是龙风。 随着那弦声,龙风的笛声抑扬起伏,带来久违的杀意,而一股熟悉的寒意也直直刺进龙焰心底。 龙焰猛地发足狂奔,朝东乡所在的宫室冲过去,带起的烟尘许久未能落地,宛若血雾。 轻风微微拂动飘摇的衣带,东乡坐在柳树下弹奏着中原特有的古筝,纤细如葱、白皙如玉的手指在众多琴弦之间来回跳跃,不曾有一丝的停顿滞纳,飘渺之音,如同天籁。 在这琴声当中,更有人以笛声相和,虽然东乡并不知道是谁,但是在这异国能遇到知音之人,这个人的身份就不在重要了。 龙焰突然出现在宫门外,一双眼睛闪烁着血红色,涌动着暴戾的杀意,他的双拳紧握,牙关紧咬,仿佛在忍受什么。终于,龙焰没有再压制自己体内的狂暴,他大吼一声,长剑出鞘,直指树下的东乡。 东乡还没有反应过来,龙焰早已进到身前,顿时剑光纷飞。 一切都安静下来,只有片片木屑漫天挥洒,还有断了的弦发出嘶哑的呻吟,而那笛声也戛然而止,仿佛不曾有过。 龙焰依然血红着眼,紧咬着牙,他猛喘几口气,平复了呼吸,收回剑,慢慢转身。 东乡面有惧色,但心中满是不解和怒气,于是拦在龙焰面前,质问道:“为什么弄坏我的筝?” 龙焰慢慢转过头,斜着脸,看着东乡,说:“你应该庆幸,我弄断的是你的筝而不是你的脖子。” 东乡顿时愣住了,但她马上转移了话题,问道:“王宫里有汉人,他是谁?” 龙焰眼神一寒,道:“不该你问的,最好不要知道。” 不等东乡继续发问,龙焰手一招,一名侍卫马上来到身前。 “备船,游罗布泊。” 东乡一听说要出游,马上来了精神,也忘记了古筝的事情,问道:“你说的罗布泊好玩儿吗?可以带我一起去吗?” 龙焰淡淡地看了一眼东乡,说:“这里不同于你们中原,很多都是要人命的,如果你不怕的话,就跟着一起来吧。” 天空依然晴朗,但是在那万里青天中,隐隐有一丝阴霾,只是隐藏的太深,没有人愿意去注意它的存在,似乎它的存在并没有什么意义。 罗布泊位于楼兰城的东南面,从城内可以坐船到那里,在黄沙滚滚死气沉沉的大漠,那里无疑是所有生物的天堂烟波浩淼,一望无际。虽然罗布泊是咸水湖,但是汇入其中的许多河流却是淡水河,于是许多动物便被吸引到这里来饮水,尽兴时还会在湖中嬉戏一番。肥美的鱼儿在水中欢快地游动,银白色的躯体宛如一柄柄做工精美的银刀。水鸟也在这里栖息,它们张开嘴等待不谙生存之道的小鱼自己游进嘴里,偶尔也会发生一些争执,但很快都会平息下来。湖岸长满茂密的芦苇,它们将罗布泊的生机于湖外的黄沙隔绝开来,分成两个不同的世界。 虽然头顶便是毒辣的太阳,龙焰依旧觉得寒气逼人,湖水是雪山融雪水,带着远方的寒气。水面波光粼粼,荡漾的水波将太阳光反射开映在船舷上,也映在龙焰的脸上,扭曲了他眸子中的点点精光。 龙焰下了大船,上了准备好的小舟,脱下自己的鞋袜,将脚伸进水里,一股凉意顺着脊梁爬上后脑,带来阵阵麻木痛感。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太阳的怒火烧的沙子好像要化开一样,龙焰看着岸旁好像在缓缓流动的沙堆,解开长袍,**着上身,用湖中的水擦拭着自己的身体。 东乡静静站在龙焰身后,一言不发,但是龙焰却一直知道她的存在,他只是同样用一言不发的方式将她忽略。 龙焰转过身,身体**地展现在东乡面前,嘴角略带笑意。东乡面带绯红色,轻轻低下头,避开龙焰的眼睛,但是她的目光马上停留在龙焰胸前的那道伤疤上,那宛如蜈蚣般嵌入龙焰身体的伤疤,仿佛一张恶毒的嘴,肆意地嘲笑世间的一切。 东乡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好像要说些什么,但是又被生生收了回去,她似乎知道,就算说出来,也不能得到答案。 太阳越来越毒辣,龙焰的身体已经被晒的透出微微的红色,东乡的脸上身上也满是汗珠,龙焰罩上长袍,衣带未系,抓起一个装满湖水的木桶,直接从头上浇下来,而后丢开木桶,大踏步向大船走去。东乡仍然一言不发,静静地跟在龙焰身后。 龙焰抓住梯子,往大船上爬,东乡跟在他后面,刚爬到大船船舷上,突然一声锐响仿佛有东西破空而来,龙焰只觉得被人推了一下,一道劲风从耳边擦过,他猛地出手抓去,顿时觉得手一阵火辣辣的疼,是一支箭,劲道极大,被龙焰握在手中犹颤抖不已,而龙焰此时才发现,东乡正紧紧抱着他,而她的背上,赫然正是另外一支箭。 “抓刺客!”龙焰一声怒吼,抱起东乡向船舱冲过去,身后还有箭雨不停落在甲板上。 侍卫们纷纷反击,双方互相射箭,很快,大船的优势显露出来,由于刺客乘坐的小船没有掩护,很快便被杀退,抛弃死去的同伴之后,刺客们纷纷驾船撤退,向湖心逃去,侍卫们也驾上小船趁胜追击。 一朵朵血花在湖水中洇开,经过一刹那的怒放之后便渐渐淡去,消失在大片的水域里,仿佛不曾存在过。 一支青羽的箭被扔在跪在地上的几个刺客面前,龙焰抽出一柄匕首。用指甲轻刮刀面,发出令人骨头发酸的声音。 龙风被囚,自然不可能派出这批刺客,那又是谁派来的呢?如果这些人和上次那个刺客是一伙人,那龙风毫无疑问是被冤枉的……龙焰不敢再想下去,好在已经抓了几个活口回来,真相马上可以大白。 “是谁派你们来的?最好说实话,不然碎刀子割了你们!” 没有一个人说话,反而,他们脸上露出了鄙夷的笑容。 龙焰摇摇头,把匕首塞进水修明手里,冲他甩了甩手。水修明叫进来几个侍卫,将那几个刺客拖进了殿外的院落里。 水修明打量了这几个人一眼,揪出了一个年龄稍大的人,说:“再给你一次机会。” 那人一笑,满脸的不屑,水修明叹一口气,召来大批侍卫,战成一个方阵,枪如林立,铁衣映寒,刺客中几个稍显稚嫩的已经禁不住颤抖,水修明来回踱了几步,抓起最小的一个,将他拖开到一旁,命令道:“众侍卫听令,枪尖染血者,赏金十两,枪尖无血者,降勋一级,可听明白?” “明白!” 四五个侍卫赤手上前来,把刚才那满脸不屑的人抬起到方阵之前,众人一齐用力,将那人扔向方阵上空,在那刺客落向地面之时举枪一齐刺上,空中的躯体顿时失去人形。血如雨下,滴在侍卫们的盔甲上,不等人反应过来,那躯体在撕扯中四分五裂,残躯落地,但尘埃并未落定,方才未能上手的侍卫冲着那些残躯乱刺乱戳,用血染红枪尖。 水修明满意地点点头,说:“那里不还有吗?何必要跟残躯过不去?” 众侍卫会意,也不管那些刺客是否有人屈服,一拥而上,又是一阵血舞纷飞,待众人平静下来,地上只有一滩肉泥。 被水修明抓在手中的那个刺客被彻底吓垮了,鬼哭狼嚎起来,水修明一脚踢在他脸上,道:“还没轮到你,早些说实话,还有机会。” 那刺客血流满面,但已经顾不上别的,只想活命,他喘了一下,说:“我们是被国王派来的,不来的话全家都得死啊!” 水修明问:“你们大王?哪个王?” 那人说:“大宛王,我们是大宛人。” 龙焰拿着箭从殿内走出来,看到满地的血肉,他皱了一下眉头,轻捂着鼻子,问:“大宛的箭羽是什么颜色?” 水修明回答:“正是这种青色。” 龙焰说:“我隐约记得上次那个刺客所骑之马脚力极好,汗如血涌,想必便是汗血马了,修明,猜猜我要说什么?” 水修明说:“汗血马产于大宛,所以这些人和上次那个是一伙的,都是大宛王派来的刺客。” 龙焰说:“他们是一伙的不假,但不见得是大宛王派来的,如果你是大宛王,会傻到让人骑着自己国家的马,带着自己国家的箭去别的国家杀人吗?” 水修明大悟,他看了一眼那最后的刺客,问:“这个家伙怎么办?” 龙焰皱了皱眉,道:“临死都不肯说实话,留着他浪费粮食吗?” 天空猛然间暗了下来,堆满恶毒的云,蕴含恶毒的水,贮藏着阴谋的种子,等待着时机从天空落下,落地,生根,发芽,然后,开出恶毒的花。 魏国皇廷。 宦官们不停地用水在皇宫的各个地方泼洒,假山,长廊,台阶,他们用这种方法降低温度,为皇宫消去暑气。宫女们在侍卫的帮助下驱赶着鸣叫不已的禅,为她们的主子创造安宁。一切的一切,安静不已,但安静的背后,波澜涌动。 曹叡抚了抚身旁的花走进水池边的亭子里,他坐在石凳上,顺手抓起一把鱼食撒进水里,引得鱼儿一阵争抢,他笑笑,拍拍手,抚过石桌上一个铜匣子。 匣子外面满是水珠。它是有夹层的,冬季的冰贮藏起来,夏天放在夹层之中可以做冰镇。 曹叡舀出几枚蜜渍梅,放入旁边的白瓷碗中,随后又用小勺挑起一枚送入嘴中,闭上双眼,靠在横栏上。 萧秦匆匆忙跑进亭子,满头大汗顾不得擦便跪在地上,说:“陛下,楼兰王遇刺。” 曹叡没有睁眼,说:“朕知道他会遇刺,可是朕关心的是他死了没有。” 萧秦沉默了许久,鼓起勇气说:“没有。” 曹叡猛地睁开眼,冷笑道:“龙苦心死后,龙焰即位,你曾经告诉朕,这个龙焰是个草包,为何行刺不能成功?难道你们连草包都不如?!” 萧秦道:“第一次派出刺客时,龙苦心那老东西已经死了,但那个蠢货太过轻敌,只伤了龙焰,已经打草惊蛇,这次他有了防备,我们的人根本无法接近。” 曹叡问道:“难道我们的苦心经营就这样算了?” 萧秦答道:“虽然未能杀了龙焰,但是料他也不能怀疑到我们头上来,而且龙风已经被囚禁了。” 曹叡又是一声冷笑:“窝里斗,何以不亡国?” 萧秦想了想,说:“陛下,东乡公主中了箭,是替龙焰挡的。” 曹叡沉吟着起身,踱了几步,说:“为了朕的大业,牺牲一个东乡不算什么。” 萧秦没有说话,心里却“咯噔”一下。 亭子边悬挂着一排鸟笼,五颜六色的鸟儿蹦来蹦去,叽叽喳喳,惹人喜欢。 曹叡打开一只鸟笼子,伸手捉住小鸟,逗弄了几下,说:”天地万物都是朕的,朕让谁生谁就生.” 手指一松,小鸟一挫身子,射向天空,失去了踪影。 “朕要谁死,谁就要死!” 曹叡猛地拔出萧秦腰间的剑,斩向那排鸟笼子,转眼间,竹笼残破细羽纷飞。笼中的小鸟有的被砍断身子,有的被砍断脑袋。曹叡扔下沾有鸟儿羽毛和鲜血的剑,一步步走出亭子,留下浑身冷汗的萧秦和几只残破不全摇摇晃晃的鸟笼子。 鸟儿破碎的躯体漂在水面上,随着水波起伏,血一丝丝地渗进水中,引来鱼儿争相啄食。一颗小小的头颅也漂在水面上,眼中还有一点光辉,不甘地望着刚才同伴消失的茫茫苍穹,那片自由的蓝色。 柔软的柳条没有因毒辣的太阳收敛它的放纵,在微风份额撩动下摇摆着它们的躯体,油绿的叶子也不甘平静,在风中翻飞不已,发出“呼啦啦”的声音。 龙焰靠在柳树上,看着摆动的枝条,听叶子被风鼓动的声音,他面前的这间屋子里,东乡公主正在安睡,那支箭只是洞穿了她的肩膀,并未伤及五脏六腑,稍加休养,很快就可以痊愈。龙焰始终不明白,何以自己如此冷漠绝情,在最后关头,东乡还是义无反顾地替他挡箭,或许真如她所说,她只是嫁到楼兰来,宫廷里的一切跟她无关。 屋里传出一阵咳嗽,龙焰冲进屋内,掀开珠帘。 东乡正趴在床头咳的厉害龙焰一只胳膊托住东乡,另一只手轻拍她的后背,终于,她止住了咳,呼吸渐渐平稳。 龙焰正准备扶东乡躺下,不料她摆摆手,说:“我想坐一会儿。” 周围没有什么可以垫的东西,无奈之下,龙焰只能坐在床边,让东乡靠在他身上,为了不让她身子倾斜,龙焰还不得不用手扶住她的肩膀。 东乡穿着中原的丝绸衣服,衣下白皙的皮肤若隐若现,头发散乱地披在胸前,却丝毫不影响她的天生丽质,反而将身体线条毫无保留地凸显出来。 龙焰只觉得胸前温暖,东乡身上的香气不住地往鼻孔里钻,怀抱着这样一个美人儿,龙焰不能不动心,竟有些想入非非,但他很快清醒了过来,使劲将头扭向别处。、 东乡觉察到龙焰的异样,轻轻一笑,道:“没想到中了一箭才能这么近距离地接触一下我未来的夫君,楼兰的国王。你说说,我美吗?” 龙焰没有说话,但是东乡感觉到他的心跳加快了一些。她又笑笑,问:“如果我不是大魏国的公主,你愿意我当你的王后吗?” 一股暖流滑进心里,化开了龙风留在他心中不敢信任的坚冰,龙焰不经意间环住东乡腰,让她整个人靠在自己身上,下巴轻放在她头顶,说:“现在,不论你是什么身份,我都愿意你当我的王后。” 东乡笑一下,忍不住又咳了几下,问:“现在不怕我有阴谋了?” 龙焰深吸一口气,说:“这条命本来就是你的,想要的话,随时可以拿回去。” 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在门口停住了。 “魏国使节来到,大王要不要亲自去看看?”水修明的声音 龙焰放东乡躺下,道:“可能是你的皇兄派人来看你,我去看看。” 东乡点点头,微笑着闭上眼睛。 龙焰走到外面,顺手关上门,压低了声音问:“以往魏国派使节来都是提前有人来通禀,我们好做迎接的准备,为何这次如此急促?” 水修明说:“这个使者来的有些蹊跷。” 龙焰问:“东乡公主受伤的消息曹叡知道了吗?” 水修明说:’八百里加急通知甘凉刺史,相信已经传到曹叡耳朵里。” 龙焰说:“如果这个使者是来探望,一切就没有怀疑,纵然曹叡有所图谋也未必能瞒过我的眼睛。” 虽然毒日当头,大漠中仍然刮起了风,黄沙与尘土飘飘洒洒,让人不得不闭起眼睛,风沙搅起的昏黄将大地笼罩,整个世界也变的模糊,仿佛在可以掩饰什么。 龙焰登上王座,端坐其上,使者欠身行礼,龙焰点点头算是回礼。 侍卫搬来椅凳,使者坐定,龙焰问道:“上朝天使如此匆匆而来,想必是皇帝有急令传达,可不知所为何事?” 使者一行礼,说:“皇帝陛下听闻大王遇刺,而刺客正是大宛王所派。大宛乃十恶不赦之国,陛下决定发兵攻打,特命我来联合大王发兵。” 龙焰心中顿时明了,他笑笑,说:“既然是皇帝盛情我自不能却之,只是楼兰地狭人稀,恐不能派出太多兵力。” 使者大喜,道:“这个大王不必担心,临行之时皇帝陛下特意吩咐,只邀大王共同发兵,不强求兵多将广。” 龙焰已经彻底确定了心目中的念头,又问道:“不知萧秦将军为何不来出使楼兰,而是派大人来干这个苦差事呢?” 使者道:“萧将军军务繁忙,我能替他出使楼兰也是下官的荣幸。” “那大人要看看受伤的东乡公主吗?” 使者拱手道:“只奉命前来联合友军,不曾受命探望公主。” 龙焰一笑道:“既然战事如此紧急,那我也不留大人了,请大人马上回朝复命。” 使者说:“大王当派五百人护送我回朝,不知道何时可以征齐五百人。” 龙焰猛地抬头,手也按在剑柄上,一双眼睛满是怒火,空气顿时凝住了整个大殿静的可怕,而水修明拔剑的声音已清晰可闻。 片刻之后,龙焰长舒一口气,他抚了抚手中剑,说:“时间紧急,一时间难以征齐,还请大人孤身回朝,不过使节大人的礼品,一分不会少的。” 使者极为不满,道:“派随从护送使者回朝是历来不变的规矩,岂能如此敷衍?!” 龙焰冷声道:“没有就是没有,使节大人不愿意回朝的话可以留在楼兰,贻误了战机,皇帝会先杀谁,我想大人并不会不知道吧。” “既然如此,大王好自为之!” 使节拂袖而去,龙焰起身一步步走下殿来,水修明看着他,冷哼一声。 “你在生气?”龙焰笑问道。 水修明冷然道:“我以为你会杀了他。你是楼兰的王,主宰大漠的一切,所有子民奉你为神,刚才你应该杀了他!” 龙焰依旧微笑道:“我知道你的感受,这种问题我也曾经问过先王,但他没有给我答案,所以现在我也还不能给你答案,但是我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一定会在我手中出现,你和我都会知道。” “这一切都不是大宛王要置我于死地那么简单。”龙焰接着说,“曹叡一手设下的骗局也不见得高明,他想在楼兰和大宛之间挑起事端,自己好从中获利,但是,我也不是傻子。” 水修明道:“按你说的这个逻辑,也有可能是大宛王安排的一切,让楼兰与魏国决裂。” 龙焰解释道:“你说的我也曾经考虑过。萧秦身为军机重臣,此刻军务繁忙,自然是备战,东乡公主身受重伤,曹叡派使者前来却只问战事,所以,魏国是希望这场战争打起来的,这样推测下来,真正的幕后主使,就是大魏国皇帝——曹叡!” 水修明也听出端倪,道:“如果刺杀成功,他就可以趁国内无主,人心大乱的时候发兵攻打楼兰,刺杀失败了,就可以成功嫁祸大宛,名正言顺地邀我们共同发兵。” 龙焰点头说:“据我猜测,应该是曹叡向大宛求购汗血马不成才想出这个一石二鸟的计策,到时候不但可以正大光明地掠夺大宛的汗血马,而且还可以破坏楼兰与大宛之间的和平,从此以后我们两国互相仇敌,互相牵制,而这也正好达到曹叡孤立两国的意图。再者,汗血马脚力极好,适合于沙地作战,看来曹叡所图不小,是整个西域。” 水修明问:“那我们怎么办?” 龙焰道:“发兵,但不用真打,保存实力,防止曹叡背后偷袭,只要大宛人没有对我们的人动杀心,我们就不必尽全力。曹叡一石二鸟,那我就袖手旁观,他想和我斗,就看看谁的计谋高!”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东乡睁开眼,看着走进来的龙焰问道:“我皇兄派使者来有什么事?” 龙焰轻轻坐在东乡床头,抚着她的发端,问:“除了来看你,还能有别的事情吗?” 东乡问:“那为什么不见人来?” 龙焰一笑,将被子盖在东乡衣衫单薄的身体上,说:“你这个样子,他一个男人,可不能让他来见你。” 东乡亦是一笑,在眉头上挤出一丝可爱的皱纹。 许久,龙焰叹一口气,道:“其实还有一件事,就是联合我们楼兰讨伐大宛,而且,我要亲自出征。” 东乡顿时噤声,尔后低头问:“一定要亲自去吗?” 龙焰扶起东乡,轻轻将她环在怀里,说:“一定要去的,历代楼兰王都是如此,而且,我刚即位,需要用战争的胜利来树立自己的威信,你也不希望自己的丈夫是大漠中最无能的王,对吗?我向你保证,我凯旋之日,便是你我完婚之时。” 寂静,伊人相依的寂静。 天上的云被拉成一条长长的线,被风一层一层向外剥离,却始终不见有所减少,就像被淹没在时间长河里的那些人,那些事,消失,出现,消失,出现,永世轮回,无休无止。 第5章 出征 第五章 出征 这是一条熟悉而又陌生的路,石板缝间已经满是杂草,宫墙的墙角也被填满,草丛中不时传出来奇怪的声音,不知道隐藏了些什么。 龙焰终究是又来了,来到这座困住龙风的宫殿。 厚重的宫门上积满了灰尘,门环长满铜绿,门板上隐约可见密密麻麻的小孔,那是雨雪和风沙留在楼兰的印记,也是岁月无情的刻痕。 有多久没有来过这里了呢?是不敢来,还是根本不想来?龙焰不禁这样问自己。 龙焰推开门,看着满院凄凉。 院子里铺满了厚厚一层落叶,它们是季节交替的祭品,一层一层堆积起来的尸体,记录着逝去的那些不知数目的日日夜夜。院子里的杂草贪婪地侵占着每一道石缝,罪恶的欲念驱使他们成长,维系着他们的生命。 龙焰走进院子,踩在枯叶上,没有一丝声音,突然,他觉得脚底一阵柔软,不禁低头看,是一条在枯叶下纳凉的蛇被他踩中,此刻正弓着身子寻找着攻击目标。龙焰猛地后退一步,拔剑在手,那蛇也不再动作,就这样与龙焰僵持着,不一会儿,蛇放平身子,吐着信子,缓缓爬走,消失在一片枯黄之中。愣了许久,龙焰渐渐清醒过来,收回剑,叹息一声,继续往内走。 一个人在这里住了许久,会变成什么样呢? 龙焰推开房门,一股霉变的气味扑面而来。正对着门的一张桌上,杂乱地扔着许多酒杯,旁边的凳子或倒或歪。窗户都从里面被封死,纵然是白天,屋子里仍然是漆黑一片,胡乱摆放的各种器物似乎也许久没有人动过,屋内挂满白色的绸带,虽然没有风,却也乱摆乱舞,加之屋内潮气极重,让人感到阵阵寒冷,这间屋子也更加阴森恐怖。 没有多想,龙焰迈着细小的步子往屋里走,突然脚底下一声脆响,龙焰这才发现,地上满是碎木块,有的上面还有依稀可见的血迹。 “酒在桌上,要喝自己倒,顺便也给我倒一杯。”屋子的一个角落里传来龙风的声音。 龙焰倒了一杯酒,循着声音往里面走,“噼啪”一声,木材崩断的声音。 “那么多人挨了打,还有你这个不长记性的,扔过来!”龙风的声音中透着冰冷。 龙焰继续朝前走,一道劲风迎面而来,龙焰猛地闪过,一块木头径直撞向龙焰身后的花瓶,花瓶顿时碎了一地。 “身手不错啊,那个花瓶是中原瓷器,可不便宜啊,但是我不会让你赔的。把酒扔过来!” 适应了房间的黑暗之后,龙焰终于看清楚了斜卧在木榻上的龙风,头发散乱,宛如魔神,或散在身前,或披在背后,相同的是发梢微微显露的花白,桀骜的脸上满是疲倦,颧骨突起,眼窝深陷。这还是以前的龙风吗? 龙焰不禁有些心酸,他停住脚,抬手一扔,龙风顺势接住,慢慢递到嘴边,轻呷一口。 “你该走了,这里不是你久留的地方。”龙风的声音也多了一丝疲倦。 龙焰抬起脚,准备往里走,可是他刚一抬脚,龙风便一把扭断了木榻上的一块木板。 “风,是我。” 手,松开,酒杯,掉落。洒落的酒染湿了大片木榻。 龙风丢掉手中的木板,慢慢起身,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你来了。” 龙焰低下头,说:“是,我来了。” 龙风轻抚就近的一条丝绸带子,说:“每过一天我就会在房梁上系一根带子,数着你接我出去的日子,一百零三天,你终于肯来见我了,我马上就可以出去了吗?” 一阵酸楚涌上心头,龙焰忍着将要掉下的眼泪说:“风,对不起,我知道我冤枉了你,但现在我还不能放你出去。” 龙风愣了一下,但马上恢复了淡定神色,说:“其实也没什么,住了这么久,我也习惯了,你走吧,我想一个人待着。” 虽然没有一声抱怨,但龙风的失望还是可以看出来的,他迈着缓步走向墙角的木榻,说不出的落寞。 龙焰望着龙风的背影,说:“我要出征大宛,你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就是,宫里没人敢怠慢你的。” 苦笑一声,龙风转过了头,说:“这里的宫女和侍卫都是我赶走的,能有什么需要呢?倒是你,大宛曾力挫康居和高昌,纵然零丁国实力强大也不曾敢轻易发兵,楼兰在大宛那里没有吃过大亏,但也从不曾占过便宜,你要小心。” 说完这些话,龙风黯然地转过身,在木榻上轻轻坐下,端起倒在榻上的酒杯,把玩起来,头也越锤越低,不再理会周围的一切。 龙焰亦转身走出屋子,正准备关上门,但他马上停住了,他知道,晒晒太阳也许对龙风有好处。 一条火龙推着太阳撞向西方的地面,火龙在空中不停地翻腾,点点天火坠落到地面上,燃烧着整个大漠。黄沙,尘土,砾石,河水,都在一片火光中模糊摇曳。骆驼刺和红柳在天火中摇摇欲坠,但它们是智者,它们没有用生命去与天火抗衡,而是将火光融入脚下的土里,再吸收进自己的身体,开出一朵朵灿动的花,与夕阳交相辉映,甚至,更加夺目。 校场。 盔甲和兵器似乎都在一点点融化,融进地下,消失,掩埋。锋利的枪尖齐齐指向天空,黑色的盔甲被擦上了油,太阳光被盔甲反射到枪尖上,由上而下,闪到最末的那一点,跟太阳光撞在一起,迸出一串炫目夺魂的寒星。 龙焰和水修明高站在点将台之上,旁边还有一座祭台,祭台前放着一个黄金制成的盆子,盆子里放着一柄匕首和一大块黄金,黄金代表着财富,匕首,则代表掠夺,而这个祭台,正是用来祭旗的。 太阳越爬越高,到了正午,温度高的能把人热昏过去,但是却没有一个人伸手擦脸上的汗,因为,祭旗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 这时候,军阵中走出一个赤膊大汉,他一步步走上点将台,不看龙焰和水修明一眼,仿佛他就是这里的统帅。早已等候在一旁的一名刀斧手奉上一大碗烈酒,那大汉也不推辞,抓起碗一阵猛灌,喝到一半,把酒一洒,酒碗扔开老远,军阵中爆发出震山的叫好声。 楼兰古训,出征之前,必先斩一己方士兵祭旗,来激发其他士兵的斗志,这个大汉就是自愿以血祭旗的人。 那大汉趴在祭台上,头一歪。刀斧手到跟前问:“要不要把手绑了?” “绑手起来忒也麻烦,就这样来,下刀!” 刀斧手举起大刀,大汉也闭上眼睛。 “壮士好走!” 手起刀落,那大汉顿时身首异处,头颅掉在地上,滚落在一旁,断颈处涌出殷红的血,顺着祭台上满是黑色血痕的条条沟壑流进了金盆里淹没了黄金和匕首。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移动,众人用沉默的方式为那勇敢的士兵送行。 血腥味扑面而来,龙焰的身体不禁一阵摇晃,他有些支持不住了,但是现在才刚刚开始。 水修明见时候差不多了,给龙焰递了一个眼色。龙焰一步步走到祭台前,强忍住对血腥的厌恶,将地上的头颅捧起,恭恭敬敬地放在尸身前,行跪叩礼,之后拿来这次出征用的帅旗,抓起旗子的一角,浸入金盆之中。 温热的感觉从手心传来,浓重的血腥味更是直钻鼻孔,龙焰的眼角隐隐有泪水,但他始终忍着,因为他是王。 感觉到帅旗的一角被鲜血完全浸染后,龙焰举着帅旗走向旗杆,一串串血珠断了线般地掉落,滴在石板上,渗进石缝里,就在这时,风突然间大了起来,帅旗被吹起来,染血的那一角不偏不倚地盖在龙焰脸上。 水修*中一紧,他有些担心龙焰是否能忍得住。 龙焰猛地停住,身子看起来有些不稳,但很快就定下身形,走到旗杆前,亲手将旗子绑在上面,仍然有血不断滴下来,而那帅旗,因为鲜血,在大漠的烈日与狂风下,显得越发妖艳。 “楼兰的勇士们,宝剑铸成,杀敌饮血,你们每个人心中都应该有一个信念,保家卫国,开疆拓土,而那也正是我的理想,现在,我希望你们,藐视死亡和绝望,抛弃一切杂念,拿起你们的武器,为了信念而战,为了楼兰而战,为了战争而战!” “楼兰万岁!大王万岁!” 满脸血红的龙焰宛如天外魔神,震山的朝贺响彻大漠,飘向遥远的天际,化作万丈晶光,洒向大漠,洒向雪山,洒向楼兰的一切。 几只野骆驼漫步黄沙之上,悠闲地啃食着略带青色的枯草,仿佛所有发生的一切都跟它们无关,远方的沙尘越滚越厚,想要把洪荒之时便已分开的天和地再次连接起来,让这世界恢复到以往的混沌。沙尘中隐隐闪出刀光剑影,满是天神混战纠结的怒气。 帅旗上的血不知何时已经干了,凝固的血液被烈日和热风磨成齑粉,从帅旗上抖落下来,洒进无边大漠,洒进这片令人魂牵梦萦的黄沙之地。 “啪”的一声,一颗白玉棋子落在象牙棋盘之上,墙上的灯火也随之摇曳,宫门缓缓打开,光线透过门缝,落在棋盘上,那白色的棋子顿时折射出夺魄的光芒,与棋盘上寥寥无几的黑色棋子形成极为鲜明的优势对比。 宦官轻轻走到曹叡身后,附到他耳旁,说:“陛下,人已经在殿外了。” “宣。”曹叡的声音中满是慵懒,仿佛懒得多说一个字。 一个人弯着腰走进殿内,刚要行礼便被曹叡挥手止住。 “朕召你前来是为了军机秘要,你就不怕如此拘泥礼节被外人探去了机密?” 黑子终于落下,但是却没有了白子落地时霸气淋漓的声音,落子之处,也分明是故意避开了白子,在气势上,已然是输了。 “臣知罪,不知陛下召臣前来有何事吩咐?” “大军不日将出征大宛,朕问过朝中众臣,他们皆以为你不是最佳人选,但是朕偏偏要给你这个扬名立万的机会,此战一旦成功,你便可名垂青史,你觉得呢?” “谢陛下成全!” “成全归成全,你可不要让朕失望,让人落下话柄。退下吧,好好休养几天,开战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是,臣告退。” “啪”,白子又落在了点睛之处,棋盘上的局势已经算是定了下来了。 殿门合上好久,黑子却迟迟没有再落下。 曹叡似乎有些不耐烦了,他端起身旁的茶,轻呡一口,问:“怎么不下了?” 对弈之人慢慢伸出手,轻轻落下黑子,问:“陛下觉得他能胜任出征一职吗?” 曹叡轻轻放下茶杯,拈起一枚白子,用力点在棋盘之上,一条长龙赫然而现,将黑子吃了个干干净净。 “凶多吉少。” 噼里啪啦一阵乱响,黑白棋子散落满地,曹叡负手而去,留下对弈者一脸的无奈与沮丧。 火光摇曳,上好的象牙棋盘,透过火光,隐隐可见一丝丝血红,映在那残缺不全的棋局之上,满是忧愁与哀怨。 残阳如血,黄沙如龙。 军行数日之后,楼兰大军来到了与大宛交界的一片荒漠,因为一个恐怖的传说,这里成了楼兰与大宛的弃土,两国并不在意这片荒漠的归属权,似乎是谁想要就可以随时归为己有。 这里经常会发生一些人畜失踪的怪事,有人猜测是土匪,但是有时候人数多达数千的官军到了这里也会莫名奇妙地失去音讯,于是有人便传这里有邪神,一旦有人打扰邪神休息,就会被抓去地狱做苦力。传说使得这片土地无人问津,在这个暴力争夺土地的大漠,这里居然得到了少有的安宁。 但是,不论这里有没有邪神,今日,大军必须从这里经过,因为这里是到达大宛的最快途径。 天灰蒙蒙的,仿佛已近黄昏,实际上大军才刚刚出发不久,此时顶多是正午,但这里的气氛却极为压抑,空气中浓重的湿意让人窒息。 一阵马嘶,水修明策马扬鞭而来,停在了中军龙焰所在的位置。 水修明来到龙焰面前,道:“斥候报,这片方圆两里的荒原名叫白骨堆,据碰到的游民说,邪灵盘踞于此,无论是人还是牲口它们都不放过,千百年来葬命在这里的人畜不计其数,白骨堆满荒原,由此得名我们入此不深,不如退回去,绕道而行。” 龙焰道:“光天化日,何来邪灵之说,行军打仗,更不能相信鬼神之说,这里的天气极为怪异,马上说不定就下雨了,绕道而行怕是来不及了,不如就此扎营。” 水修明有些担忧,道:“那些人不像是在在危言耸听,我看还是小心为上。” 龙焰淡然道:“莫说没有邪灵,纵使真有,我两万军马,不信斗它不过!” 水修明还想要说些什么,但是他知道,龙焰决定的事情,没人可以改变,于是掉转马头,让斥候去传令安营扎寨。 天越来越阴,安排停当之后,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闲来无事,龙焰和水修明走出营地,往白骨堆深处看看。 白骨堆内有着许许多多半人高的沙堆,非常整齐,可见不是风吹日晒形成的自然沙丘,因为这里的沙堆要更细更高一些,仅靠风吹,下面的沙子是支撑不了整个沙堆的重量的,搭帐篷时,有些士兵为了省力,直接把木棍插进那些沙堆里,竟然也没有要倒的意思,可见足够结实。 有人猜测是因为沙子中混有盐碱,结成硬块,支撑住了一个个沙堆,但是始终没有人用嘴巴去尝尝,究竟是否如此,竟也不得而知。 白骨堆深处里飘来阵阵烟气,那一个个沙堆如同一座座坟墓,在黑暗与光明的交界挣扎徘徊,在烟雾里若隐若现,阴森可怖。 士兵们埋锅造饭时挖出一堆堆白骨,有牲口的,也有人的有的士兵则挖出了金玉瓷器和部分丝绸锦缎的碎片,惹来不少艳羡的目光和啧啧的惊叹声,但是,也有士兵挖出了早已锈蚀的兵器和盔甲,不禁增加了人们心中的恐惧。一些不知情的士兵纷纷猜测这些人畜死于此地的原因,有人说是两军交战,还有的人说是商队遇到了盗匪,可惜那一根根白骨不能讲话,证明不了谁对谁错。 说这里是荒原是不太公平的,进来之后才知道,其实这里并不荒凉,虽然没有河流,但是这里的草木好像都生长的特别好,青草的叶子居然显露出异样的暗青色,可见水土肥美,但是,由于那些恐怖的传说,这里没有人来放牧,进入这里之后,野兽也不见了,蛇虫鼠蚁更是销声匿迹,唯有白骨堆深处不时传来几声鸦鸣,凄厉的像要撕开内脏。 龙焰叹一口气,望着密密麻麻的军帐,道:“修明,想不到你一语成真,终究是我做了这楼兰的王,但是你知道吗?其实我并不喜欢做这个王,为了这个王位,我囚禁了龙风,双手也沾满血腥,我并不快乐你知道吗?” 水修明说:“你变了许多,变的渐渐像个王了,我知道你并不快乐,你跟龙风都不快乐,先王给了你们兄弟俩对方应该有的生活,我想他也应该知道这会让你们不快乐,但是他这么做应该是有他的道理的,以后的路还长,相信终有一天,我们可以知道先王的用意的。” 龙焰一笑,说:“我们一起长大,一起习武,一起接掌整个楼兰,你给了我许多帮助,说真的,我还有点舍不得你,但是,此战之后,我便禅让于龙风,带着东乡,到罗布泊上隐居,到那时候,楼兰就靠你了。” “禅让给龙风?”水修明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龙焰点点头,笑道:“不错,他有称霸的决心,只要你在他身边辅佐,相信他会成为一代明君的。” 水修明急道:“可是他杀了先王,如果被朝中众臣知道……” “不要说了!”龙焰一拂衣袖,脸上闪过一丝怒色:“知道这件事情的人,除了你我,都已经殉葬了,所以,只要你不说,我不说,没人会知道,龙风犯的错,他自己会用行动来洗刷,不用别人说三道四。你只要用心辅佐他,别的,什么都不用管。” 水修明低下头,不再说话。 龙焰看看天空,说:“这天下,将是楼兰的天下。” 火光冲天而起,营地传来一阵呼喊声,龙焰和水修*中一惊,急忙往营地方向赶来。 有人突袭吗? 此时的军营早已乱成一锅粥,士兵四处逃散呼号,黄光遍地都是,一根根牛肠子一样的暗红色的怪物。从那些怪异的沙堆之中蠕动而出,它们丑陋的头上有两个角一样的突起,嘴巴张的老大,隐约可见尖利的牙齿闪烁着寒光。虽然这些怪物刚刚往沙堆外爬时行动迟缓,但是出土后动作便迅速敏捷,发疯地攻击旁边的人和马。 一个士兵发足狂奔,像要躲开身后紧追不舍得怪物,却不防另外一条猛地蹿出,如同一根紧绷的弦,将那士兵绊倒。他一头撞向一个沙堆,一条刚刚爬出来的怪物见有人靠近,立刻扬起头喷出一股黄色的**,那**沾了士兵满脸,他哀号着拍打着自己的脸,身体不住挣扎,声音却越来越弱,整个脑袋没过多久就被化掉,空气中弥漫出浓重的腥臭。一群怪物一拥而上,饱餐着还带着温热的躯体。 有的怪物咬中了士兵的护心甲,可它尖利的牙齿却奈何不了坚硬的盔甲,于是马上顺着牙齿喷出那黄色的**,盔甲马上破开一个大洞,那怪物毫不费力地钻透士兵的躯体,对着五脏六腑大快朵颐。 一个士兵猛回头,发现一条怪物凌空向他飞来,丑恶的嘴像在嘲笑他脆弱的生命,他急中生智,扬起手中的弯刀,刺向那怪物的大嘴,那怪物突然从头上的两个突起之间迸出一股闪电,那士兵抽搐了几下,倒在地上,大批的怪物飞扑而上,乱啄乱咬,血珠肉末四处飞溅。 无人照看的战马撒蹄狂奔,被地下钻出的怪物钻破肚皮,一点一点地拉进沙土,渐渐不再动弹。 整个军营乱成一团,到处都是惨呼声和那怪物咀嚼的声音,怪物越来越多,四处乱咬,龙焰和水修明挥剑已斩断数条,可怪物却越杀越多,渐渐将龙焰和水修明包围起来。 水修明挥剑乱砍,带翻了一个装满炭火的铁锅,燃烧的木炭散落满地,有些木炭掉在那怪物的头上,烫得它们一阵怪叫,不停地在沙地上摩擦着被烧灼的皮肉。 龙焰顿时想起,万兽皆惧火,况且这怪物没有皮毛,被火烧着不死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举起一根火把,猛地向外一挥,惊得那些怪物纷纷后退,大喜道:“众军听令,此物惧火,所有士兵燃起火把,原路退回,快撤!” 众军抄起火把,那怪物果然不敢再靠近,阵脚才渐渐稳住,众军慢慢回撤,那怪物远远地跟着,不敢靠近,却也不肯放弃。 龙焰指挥着众人撤退,背后却被人抱住扑倒在地上。原来,就要撤出荒原时,一条怪物忍不住了,猛地跃起,向并不设防的龙焰飞过来,水修明在背后将他扑倒,背后却被那怪物咬了一口。 毫不犹豫地,龙焰手中的火把抡在那怪物的头上,又是一阵怪叫,龙焰闻到了浓重的焦臭味。 受伤的怪物不停地扭动着暗红色的躯体,龙焰抽剑,将怪物斩为数截,纵然如此,那些断躯还是不停地扭动,可怖之极。 不知是何时,月亮慢慢爬上天幕,白骨堆内的动静小了许多,但血腥味却越来越重,凄厉的鸦鸣似乎一直都没有停下来过,不过此刻听起来更加清楚,更加惊心。夜风渐紧,却吹不走心头的恶梦。 炭火燃起,驱散些许严寒,对着火光,龙焰发现手中剑居然泛出幽幽蓝色,他抓起一把沙土,洒在剑面上,又用白布仔细擦拭剑身,过后,那白布竟破开一个大洞。 龙焰收回剑,抓起一块破烂的盔甲,看了看,将盔甲丢在地上,问:“军中情况如何?” 一名副将答道:“所幸我们进入白骨堆不深,伤亡应该不会超过一千。” “短短片刻,便伤我军士近千人,不想国中竟有如此妖异之物。怪不得白骨堆里不见飞禽走兽,青草也显露出怪异的暗绿色,有血肉滋润,自然根粗叶壮。当初我应该听将军的。” 说到这里,龙焰满是歉意地望着军帐内处的床铺上,那里,水修明牙关紧咬,面色苍白,身子不停抽搐,显是极为难受。 军医官用冷水在水修明的头上擦拭之后,道:“大王,将军浑身滚烫,却又不是普通的发热症状,应该是白骨堆里的怪物所遗留在将军体内的毒液所导致,这怪物以前闻所未闻,臣也无能为力啊。” 龙焰眼中寒芒一闪,道:“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救活他,不然……” “报!大王,我们在白骨堆不远处发现一户人家。”斥候突然闯进军帐。 军医官如遇大赦,道:“大王,这里既然有人居住,想必他们必有能克制怪物的方法,也许能救将军。” 龙焰叹一口气,道:“只有这一线希望了。” 在斥候的带领下,绕过几个沙丘之后,众人来到一个木屋前。这里极为隐蔽,若不是屋内的灯火,相信斥候也不会轻易发现这里。 龙焰轻叩柴门。 “谁啊?”一个苍老的声音,带着一丝诧异。 龙焰答道:“老人家,我们是过路的商客,想在这里借宿一下,不知道方不方便。” “过路的,谁会从这里过。”老人嘀咕着提着灯走了出来,他打量一下龙焰,拉开了柴门。这时他才看到龙焰身后鲜亮的铠甲,差点没趴在地上,大惊道:“你们是兵!” 龙焰解释道:“老人家,你放心,我们不会伤害你的,我带兵到这里,在白骨堆里遇到一群怪物,伤亡惨重,见你定居于此,想来必定有克制那些怪物的方法,特地来请教。” 老人让进众人,说:“老汉我活了这一把年纪,从来没听说谁能从那些怪物嘴里讨点好处。白骨堆里的那些怪物名叫肠虫,平常不出来,只是在天阴时偶露峥嵘,大漠里的人对它们非常敬畏,一般不会去惹它们的。” 龙焰问:“没有御虫之法吗?” 老人打着灯在地上看了许久,揪起一株小草,道:“这种草晒干以后,燃烧的时候会发出浓烟,肠虫被这烟熏过之后会昏睡一段时间,这时候它们就没有什么攻击性了。” 龙焰接过那草,在鼻子下嗅了嗅,小心地收到腰间锦囊中。 就在这时候,那老人突然惊呼:“你们怎么还抬着一个?!” 龙焰道:“这是我们的将军,被肠虫所伤,发了高热,不知道有什么解救的方法。” 老人听说如此,马上让开路,顺手扯下门前挂的一捆干草,说:“把他抬到屋里,放在老汉的**。” 众人一阵手忙脚乱,安顿好水修明。由于木屋太过狭小,只留下几个贴身侍卫守在屋里,其他的人都在屋外等待。 老人自顾忙起来,在一个大罐里装上水,将干草泡在水里,用大火煮上,嘴里还跟龙焰解释:“你们的将军肯定是中了毒了,用这碱蒿子煮的水,内服加外敷,几天就可以休养好了,不过,暂时是不能行军打仗了。” 龙焰掏出一块金子,硬塞到老人手中,道:“多谢老人家救命之恩,我知道你一定不愿意收这块金子,但是请你务必收下。” 老人推脱不掉,只好将金子收起来,问:“不知你们是哪一国的军队啊?” 龙焰不便隐瞒,就说:“我们是楼兰国的军队。” 老人听说是楼兰的军队,马上兴奋了许多,道:“这里也还是楼兰的地界啊,可惜太过荒凉,又有不少关于肠虫的恐怖传说,所以就荒废了,我们的大王也就不重视了。对了,你们应该有机会见到我们的大王吧?” 众人不知道说什么好,龙焰只好回答:“我们可以见到大王,不知道老人家你问这个有什么事情。” 老人道:“如果有机会,请你们转告大王一声,楼兰的这片地方不用他老人家操心,老汉我替他守着呢!” 说完这些话,老人自顾笑了起来,龙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陪着笑。 就在众人说笑之时,屋内传来一声轻微的噼啪声,像是有人踩断了放置在屋里的干柴。 龙焰循着声音望向屋子的角落,那里的确放着一堆干柴,而声音应该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龙焰微微颔首,示意侍卫去看看。 近侍抽出刀,成半圆形向那堆柴包围,老人一见众人架势,顿时紧张了起来,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一脸很担心的样子,而这个小小的变化并没有逃过龙焰的眼睛,他越发断定,那柴堆里一定有古怪。 龙焰猛地示意众侍卫动手,就在此时,从柴堆里闪出一条人影,侍卫们不敢怠慢,一拥而上,立马将那人拿下,就在众人按住那人的时候,一声凄厉的嘶嚎划破夜空。 竟然是一个女人! 老人突然失去了理智,冲上前来,推开众人,骂道:“你们想干吗!?你们这群强盗兵!” 龙焰分开众侍卫,欠身道:“老人家,不要怪他们,只是这个姑娘藏在里面,我的侍卫为了我的安全着想才会冒犯她的,请不要见怪。” 近侍们纷纷欠身向老人和那姑娘行礼,并低着头退开好远。 老人将那姑娘搂在怀里,好言安慰了许久,才对龙焰说:“这是我唯一的孙女莺儿,她的爹娘都在风沙中丢了性命,无论如何我都要好好照顾她,她是我的命啊!” 龙焰再次欠身,他看到莺儿衣衫褴褛,脸长的还算清秀,就是被灰尘污染,看的有些邋遢,一双眼睛满是畏惧地看着周围的一切,但是却清澈无比,看不出一丝被世俗纷扰污染的气息。龙焰将手慢慢伸进怀里,掏出一块白玉,双手递到莺儿面前,道:“姑娘,对不起,我们无意冒犯,这块玉请你收下,当作是我的赔礼。” 莺儿见龙焰伸手过来,吓得把头埋进老人的怀里,许久才慢慢望向那玉,看了一眼,满是不解。龙焰这才发觉自己的世俗,莺儿生活在这里,自然不像外界的女子那样,这样用黄白之物来求取她的原谅,简直是一种侮辱。想到这里,龙焰慢慢收回那块白玉,一脸愧疚地看着这祖孙二人。 老人看着莺儿,说:“这孩子当年与她爹娘一起进大漠,遇到了风沙,他们在风沙里迷了路,等风沙停了以后,我们进大漠找到他们的时候,她的爹娘早已经死了,只有这孩子活了下来,我清楚地记得,他们夫妻的手臂上满是刀子的伤痕,血也流的干干净净……” 龙焰心头一震,他知道,莺儿的父母是用自己的血救活了自己的亲骨肉。而自己呢?印象里,父王对自己好像一直都是那么的残酷,让自己舔尝血腥,登上王位,或许,他根本没有考虑过自己的感受,又或许,他也像莺儿的父母一样有着慈爱心肠,只是他不敢表露。 老人继续道:“后来莺儿虽然救活了,却大病一场,变的不会说话了,心智也永远停留在小孩子的阶段,她是个苦命人啊。” 龙焰轻轻扭过头,眼角渐渐有了湿意,良久,他向老人一行礼,道:“老人家,我们还要行军,我们的将军恐怕不能跟上了,所以想先把他留在这里,你代我们照顾一下,不知道可不可以。” 老人看看众人,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龙焰见老人答应,带领众人走出屋子,向营地折回,木屋中的灯火在黑暗里极为惹眼,龙焰不禁回头多看了几眼。 一个近侍突然问道:“大王准备如何对付肠虫?” 龙焰看看他,轻笑一声,道:“天产此物自有其道理,我们不去惹他们最好,寻找御虫之法不是为了报仇,只是为了防身。传令众军,明日伤者回朝,派一千军护送,余下的绕行,向大宛开进。” 大漠一片昏暗,但是被风吹起的尘沙却依稀可感,漆黑之中,沙子滚动,“沙沙”作响,满是诡异,天昏地暗却有白雾缭绕其间,若有若无,若虚若实。 第6章 迩雅 第六章 迩雅 大宛,峡谷。 已经进入了大宛境内,但到现在为止,楼兰的军队竟然没有遇到一丝抵抗,虽然平静如斯,但是却处处布满杀机。 龙焰烦躁不安,他决定按兵不动,等魏国的军队到来之后再作打算。 斥候突然进帐,向龙焰行礼,道:“有一小股部队从东方开来,魏字大旗,约有两千人马。” 龙焰看看帐中众人,道:“魏国的军队总算是来了,这两千人是来探路的,大部队还在后面,我们是不是该迎接一下?” 众人不解,不敢回答,纷纷低下了头。 龙焰问:“把两万支箭换成青羽,需要多久?” 一名近侍回答:“按现在军中人数,不消片刻。” “那两万支箭射两千军马,胜算大吗?” 那近侍突然明白了龙焰的意思,道:“胜算当有九成。” 龙焰一笑,道:“你还真谨慎,明明是十成,既然你懂了我的意思,那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去办了,记住,胜算是十成。” 近侍领命,奔出帐外,龙焰也领着众人出了军帐。 蓝天赤地,白云苍狗,大漠的一切都那么让人痴迷,或许,这一刻才是宿命的开始。 瓷制的酒壶慢慢倾倒,在小巧玲珑的杯子里注满淡青色的酒,一阵淡雅的清香弥散开,将周围大战的气息缓和了些许,但是这种淡雅出现在军戎之中显得那么不伦不类。它们本该在深山中,老树下,醉看大千世界的隐士手中,而此刻,舔尝这淡雅的,却是一个浑身铁衣的将军。 将军轻呷一口,看看地图,问道:“楼兰的军队到了吗?” 旁边侍立许久的校尉道:“探子来报,峡谷之上树血色金翅大鹏旗,应该就是楼兰的军队,我们的先头部队两千人已经过去了,这会儿应该和他们接上头了,事先我并未告知先头部队的领军官,为的就是看看楼兰在我们不知情的情况下以何种方式来与我们接头,从而探知他们对魏国,对皇帝陛下的态度是否忠诚。这也是按照将军的意思来办的。” 那将军轻轻放下酒杯,道:“你做的对,做的好。但是还有一件事情是你不知道的。你知道此次出战前皇帝对本将说的什么吗?” 校尉微微低头,道:“陛下天威,末将不能窥探其一二。” 将军轻轻站起身来,望着帐外风起云涌的天空,道:“皇帝陛下说的所有话里,有一句最真,‘朕欲取者,非大宛也,亦非楼兰也,朕之所欲,先皇之所患,大漠也’。” 校尉赶忙伏地,向将军行礼,将军视若不见,依旧看着帐外,天似乎更黑了些,云也似乎更浓了些,自己的仕途是不是也像这帐外的天一样,越来越黑暗呢?这个问题不知道该问谁去,是该问自己,还是问皇帝呢? 峡谷之上,两旁的山壁上,伏满了楼兰的士兵,龙焰在一个土丘之后,他隐约可以看到魏国军旗。 那些士兵个个趾高气扬,根本不存一丝提防。龙焰对汉人这种狂妄早已厌恶至极,他拿过弓箭,道:“待他们进入峡谷,看我令箭,一个活口也不留!” 魏国的军队渐渐全部开进峡谷,楼兰的士兵已经开始慢慢搭箭上弦,龙焰亦抽出一支箭,轻轻搭在弦上,像当年的龙苦心,慢慢扯圆了弓。风轻轻吹动,龙焰的头发猛地散开,他的眼睛突然闭上,手指也同时松开。 一声尖啸,一个士兵被射穿了头。 随之而来的,乱箭齐发,急如暴雨,密如飞蝗,中箭声,咒骂声,马嘶声,夹杂呼号。一排排士兵像割麦子被放倒,尸体越堆越高,活人越来越少。 龙焰看准那些军官发箭,他知道,这些人也许是家中独子,也有父母妻儿,但是他不能心存怜悯。战争是残酷的,绝对不可以对敌人心慈手软,在战场上,理智永远战胜同情。 箭在一瞬间都停了下来,谷底横满尸体,每一具尸身上都插满了箭,还有一些未彻底咽气的士兵发出轻微的呻吟。 龙焰丢开弓箭,看着下面大片的血红色,道:“打扫干净,准备迎接客人。” 魏国的大部队到傍晚才开到峡谷,龙焰命人将楼兰大旗竖立在峡谷之上,不多时,魏国使者便来到营中。 使者进入帐中,并不行礼,直接道:“魏国游击大将军白南臻请楼兰王帐中一叙。” 龙焰默然不语,嘴角一丝哂笑,望了望旁边的近侍,那个叫金夷的人。 金夷走到使者面前,喝骂道:“狗屁道理!岂有以君拜臣之说,快回去禀报,让你们那什么将军亲自前来!” 使者冷哼一声,道:“区区楼兰王,不过是个与甘梁刺史差不多的爵位,若是在朝中,我见了连眼皮都不会抬一下,又怎么能让我们将军亲自前来?我看你们还是赶紧地过去,免得我们将军动了怒气,怕是你们逃不过一顿军棍!” 金夷拔剑便要杀人,龙焰扬手止住。 龙焰走到那使者面前,笑问道:“使者大人是不是觉得身体有那么点不舒服啊?” 使者扫了龙焰一眼,道:“本来还挺不痛快的,不过大王既然如此礼遇,心中也还舒服。” 龙焰又笑笑,说:“不对,我看大人是中毒了,而且还是很重的毒。舌头又臭又硬,膝盖也硬的不会打弯,不如,我来替大人解毒吧!” 话一说完,龙焰就拔剑,一步步逼向使者。 使者大惊,道:“你,你想干什么?” 龙焰怒笑道:“不干什么,就是让你痛苦一下!” 两股热血喷涌而出,使者的膝盖骨已被龙焰剜出来,一时站立不住,跪在地上,由此牵动伤口,不停地惨呼咒骂。 “我以为使者大人不会跪,原来也会啊,可惜舌头还是那么令人讨厌!” 话音刚落,龙焰一脚踩在使者手上,就在他张嘴痛呼的瞬间连挥两剑。 使者没有再咒骂,趴在地上抽搐了许久,从嘴里吐出半截断舌。 龙焰掩掩鼻子,甩掉剑上的血,满是厌恶地看着地上模糊的血肉,道:“金夷,把使者大人身上的东西收起来,连带那两千具尸体,送给白将军做见面礼,至于大人本人嘛,就留在军中当活靶好了。” 夜风阵阵,寒气带着杀机扑面而来,黑夜是最好的屏障,滋生着世上的众多阴谋诡计,长久地欺瞒众人的眼睛。 魏国军帐。 白南臻早已等的不耐烦了,好在龙焰还是来了,他不得不堆出满脸笑容来迎接这个盟友。白南臻大脑袋粗脖子,满脸虬须,脸上的笑容充满虚伪,龙焰不由的一阵恶心。 一名校尉冲进帐内,在白南臻耳边嘀咕了几句,白南臻的脸顿时变了颜色,笑容也凝住。他摆摆手,示意校尉离开,又扫了龙焰一眼。龙焰从那复杂的眼神中读出了怨毒和恐惧。 白南臻干笑两声,说:“久闻楼兰王英明神武,威震大漠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龙焰道:“白将军,你让我来,总不会就是为了说这些奉承之言吧,有什么事情就赶快说吧!” 白南臻一时愕然,随后道:“既然大王如此痛快,那我就不绕圈子了。我大军先锋两千余人进如大宛境后悉数失踪,刚才我的人告诉我,是大王把这两千人的尸体送回本营。希望大王能解释一下。” 龙焰道:“贵军遭遇大宛伏兵,全军覆没。” 白南臻又问道:“难道大王袖手旁观吗?” “当然不,我们赶走了那些大宛人,不然将军若想收齐这些尸体,恐怕要杀光大漠的的狼了。” “大王可曾抓到大宛俘虏?” 龙焰摇摇头,道:“没有。” 白南臻破口大骂道:“堂堂两万人马,连个大宛俘虏都抓不到,你楼兰王是饭桶,还是你养了一群窝囊废?!” 龙焰跟金夷使了一个眼色,道:“将军稍安毋躁,我不光带来了两千具尸体,还带来一个不好的消息。刚才将军派往楼兰营地的那个使者大人没能回来,他死在了我的营中,死因是中毒,而且是很重的毒,膝盖不会打弯,不懂得在王者面前的礼数,舌头又臭又硬,满嘴不逊之言。他临死之前,托我把一些东西带给将军。” 金夷奉上一个锦盒,退回一边。 白南臻打开锦盒,手一颤,盒子又合上了,但空气中飘来丝许血腥。白南臻猛地将手按在剑柄上,却不住地颤抖着手指。 龙焰一笑,说:“白将军,看来你身体不适啊,不会是也中毒了吧,呵呵,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了,以前发生的什么,我们最好都不要记在心上,不然脸皮上很过不去的。请将军好生休养,明日便可进军大宛。” 看着龙焰离开,白南臻始终没有勇气让埋伏好的刀斧手出来,他不敢确定刀斧手在杀龙焰之前自己是否还活着,他更不能确定这个龙焰是真的还是假的,如果只是个替身,杀了他,无异于引火烧身。 夜幕低垂,光明在黑暗的**威下屈服,大漠开始短暂的休眠。一颗心在静谧的黑夜里蠢蠢欲动,沉郁中,杀机四伏。 龙焰站在峡谷顶,望着不远处的魏国军营,点点火光,伴随着阵阵狂乱的笑声。龙焰嘴角闪过一丝笑意,说:“看到了吗?这就是我们将来的敌人。” 金夷点点头,道:“倘若两军交战,我们有十成的把握胜利!” 龙焰笑笑道:“今天怎么这么有自信啊,呵呵,但是不一定要等他们杀过来才打败他们。” 一道黑影从魏国军营飞出来,折向东方,发出很重的翅膀扇动的声音。 龙焰看看那黑影,问:“那是什么?” 金夷道:“应该是魏国用来传信的猎鹰。” 龙焰一笑,道:“白南臻给曹叡报信去了。” 夜风渐紧,沙子互相撞击,却带着金属质感的声音,寒光闪闪的枪尖和杀气逼人的刀锋,带给大漠异样的和谐。 一根镀金的铜棍在夜空下光华流转,带着迫人的神秘力量,压得周围的一切生灵都不得不向它俯首称臣。 沉稳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在这铜棍前停了下来。 高冠黑袍,俊秀的脸上带着一丝邪气,嘴角轻轻勾出一丝笑意,伸出手,用食指轻轻点在铜棍上。 “他们到哪里了?” 身后的宦臣低着头,不知道是惧怕这棍子还是惧怕这人:“回禀大王,过了峡谷了。” “呵,跑的倒不慢啊,不知道能不能招架得住,可是我国中的汗血马也不能拱手让人啊。既然来了,就好好让我们尽尽地主之谊吧。东方的那句话怎么说的,‘狗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宦臣强忍住笑声,道:“回禀大王,不是‘狗朋’,是‘有朋’。” “哦?我又错了?唉,先王说的不错的,不学无术啊。” 言毕,抓过身前的铜棍,舞了起来,那宦臣吓的急忙闪身。 金光洒泻,将夜空下的围墙搅的班驳陆离,如天魔乱舞,海鬼疾行。铜棍的压迫力也瞬间增大了数倍围墙下的众侍卫也一个个跪在地上不敢起身。 “轰”一声巨响,叠放在地面的五块巨石碎裂开来,而旁边石桌上盛满葡萄酒的杯子却纹丝不动,只是在杯子内的酒上掀起了一丝涟漪。 铜棍被放回架子上,食指在棍子上摩挲,透心的凉意从指尖传来,让内心顿时冷静下来。 “我的棍法又有了那么一点点的进步,能震碎五块石头而美酒不洒,能控制这样的力度,相信可以在先王面前挽回一点丢失的面子了吧!” 轻轻端起桌上涟漪未息的葡萄酒,痛饮一口,看着那远方的天空,静静地发呆。 宦臣许久才回过神来,问:“大王,他们已经慢慢向我们逼近了,我们是不是该有所行动了?” “你说呢?既然来了,就招呼一下。” 一道道黑影在夜幕的掩护下奔向不知方向的远方,原本平静的黑夜突然变的气氛紧迫了起来,这,也许才是真正的大漠吧,平静,却也善变。 军营中的护卫丝毫没有觉察到,一小队人马已经在营外潜伏好,虽然他们在营内的守卫极其森严,但是在营外,这个没有一丝生气的大漠,似乎不想也不必费太大的力气来查探虚实。 突然,一道道火光冲天而起,却逃不过大地的束缚,密集而有利地向地上的楼兰大营怒射而来。但是,预料中的冲天火光却迟迟没有出现,那些火箭落地后没有烧多久便熄灭了,接着便是更加密集的火箭从楼兰营中射了出来,偷袭者的失败暴露了自己的藏身地,等待他们的只有失败,死亡。 龙焰看看帐外,笑道:“《九州志》上的记载果然没错,在帐篷上涂了马粪,谅是再密集的箭,也烧不起来。” 金夷进帐来,递给龙焰一支箭,道:“逃走了一些,射死了一些,抓到的活口供出自己是大宛人,从他们身上的一些物品来看,的确是大宛人无疑。” 龙焰看看那箭上的青羽,道:“大宛人,这才是人家的作风,偷袭的时候连箭羽都不换。” 金夷又道:“据他们说,今晚他们是兵分两路来偷袭大营的,人多的那一队去了魏国营地。” 龙焰心念一动,问:“上次用来埋伏魏国人的那些大宛箭还有吗?” 金夷答道:“还有一万多支。” “现在的魏国军营会是什么样子呢?带着这一万支箭,去看看吧,射光它们,马上回来。” 远处,火光升腾,厮杀声四起,在这里的大漠,远远不是那么的平静,真正平静下来的时候,该是要等到明天太阳的升起,但是,能看到明天太阳升起的人,会有多少呢? 枯草在东升旭日的照耀下,竟然也显露出华贵的金黄色,温暖的气息经过漫漫长夜的坚强抗衡终于战胜了黑暗,光明又来到了神圣的大漠. 水修明坐在沙丘上,看着初升的太阳,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暖意. 经过几天的休养,他身上的虫毒早已经消了,不知道怎么的,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幸福.白天,陪着祖孙俩放马喂羊,晚上,听夜风呼啸,看漫天星辰.或许,他本不该是武将之后,或许,这才是他想要的生活,或者他们想要的生活. 远处一阵欢笑,莺儿捧着一大把紫色花朵向水修明跑来,在他身边坐下,将花递到他的面前,脸上满是天真和喜悦的笑容. 水修明看着莺儿汗湿的脸,替她擦干净脸上的尘沙,接过那捧花,问道:“你喜欢骆驼刺的花吗?” 莺儿点点头,满是笑意地看着水修明,俊秀的脸上带着稚气。 水修明看着那花的断口处流出来的汁液,眉头顿时紧锁了起来,许久,才叹道:“既然喜欢,为什么要摘下它,毁掉它的生命呢?就像他,爱这天下,却不得不用死亡和战火来夺取,不知道得到之后是应该高兴,还是应该悔恨。” 莺儿见水修明神情,以为自己犯下什么大错,眼眶顿时红了,一脸愧疚的表情。 水修明觉察到莺儿的表情,自顾笑道:“你一个天真的姑娘,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呢?说了又有什么用呢?” 说完,轻轻在莺儿头上拍了几下,起身,道:“莺儿,这些天,谢谢你的照顾,但是,我还有我的使命,所以我必须离开了,等我回来的时候,希望你们还在,到时候,我会留在这里,陪你和爷爷放马,牧羊。” 不待莺儿有任何反应,水修明已跃至马背上,狠抽几鞭,策马而去,身后莺儿的身影越来越小,渐渐消失,成了一个黑点。 没有呼喊,没有阻拦,莺儿静静地看着水修明离开,或许她听懂了水修明的话,或许没有,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如果提前知道这一别终成永诀,或许,他们的告别,不会这么简单的吧。 天外云卷云舒,闲云野鹤向来都是狂放不羁的,在这苍穹变幻的大漠,谁又能知道下一刻会发生的事情呢?只能顺其自然,可以保留的,只有简单却漫长的守望。 大宛和楼兰国一样,是西域的番邦,国中的大部分国土都被黄沙覆盖,真正的固定村庄并不多,一般人都过着游牧生活。加之一路之上所遇到的抵抗少之又少,楼兰和魏国的军队凯歌前进,难免有人生出骄傲轻敌之心,气氛却随着军队的前行变的越来越不对劲。 渐渐逼近大宛国都,遇到的大宛人对这些入侵者没有丝毫的敌意,相反还给他们送来牛羊迎接他们,但是,空气中的杀机却越来越重。 无论走到哪里,都好像有一双眼睛盯在自己背后,这样的打仗让龙焰很不自在,有种隐隐的恐惧深埋心底。白南臻却洋洋自得,仿佛是因为因为他坐镇军中所以大宛人才不敢来犯,他还在脑中幻想大宛国王自缚于国都城门之外,向他乞命,求他保全大宛一脉。 大宛城外,三十里。 绕过一个大沙丘,眼前的景象让龙焰惊呆了,方圆不足两里的沙地上站满了大宛的士兵。想来是一开始并不急于交战,诱敌深入,等敌方供给不足时再倾其全力一搏如此孤注一掷,决心让人害怕,看来定是胜券在握。 龙焰握剑的手不觉间便出了汗。在这个盆子一样的战场上,无论哪一方战败,都没有全身而退的可能。 金夷似乎也看出了什么,道:“大王,苗头可不怎么对劲,我看我们应该做好撤退的准备。” 龙焰轻轻点点头,他看看右翼的魏国军队,心想,如果不敌,还可以拿这群废物抵挡一阵。就在此时,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对面的大宛士兵按阵型来计算,不过区区两万人,这生死攸关的一战,他们应该把全部士兵都搬出来才对,但是,这两万人,绝对不是大宛的全部兵力。 “金夷,你猜猜看,大宛这一战的主将是谁?” 金夷沉吟了一声,摇摇头,满是不解。 龙焰道:“堂堂大宛一国,不可能只有对面这兵马,这只是少部分,你猜猜看另外的大部分呢?” 金夷顿时明白,道:“莫非这军中之帅不是大宛国王?那他到哪里去了呢?” 龙焰道:“他,应该在做准备吧,准备棒打落水狗。” “你是说,这部分人只是诱饵,等我们混战之后,元气大伤之时,他会突然杀出来?” 龙焰道:“必须想办法脱身。” 还未等与龙焰商量,魏国军阵中突然战鼓齐鸣,竟然是要开战了。 金夷惊道:“这群蠢货,急功近利,要不要不管他们?” 龙焰叹道:“已经来不及了,我们此时离开,魏国大军必定大乱,大宛还是会趁势杀过来,我们丢了士气,失了先机,绝难再有胜机。只能速战速决了!” 魏国骑兵阵冲将而去,如乌云般压向对面,马蹄声如雷震耳,铁蹄之下,挟着野心和死亡。 大宛的士兵也迅速迎了上来,他们手上所使用的兵器,竟然是一柄柄不长不短的斧子。 龙焰一见,叹道:“魏国人要吃亏了,我们暂且按兵不动,准备好撤退,或者死战。” 金铁交鸣,马背上的枪尖刺穿了胸膛,地上的斧子砍断了马背上的脖子,刀剑与血肉肆意摩擦,鲜血混着冷汗混进泥土,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在瞬间完结,怨气与血腥压的众人不敢喘息,仿佛深吸一口气就会吸进无数的怨灵和鲜血。 大宛的斧头上砍骑兵下砍马腿,威猛霸道却不失灵活,骑兵渐渐抵挡不住,他们的身影越来越少,慢慢消失,随着魏国最后一面旗子倒下,胜负立马分了出来。大宛阵中满是欢呼。 龙焰看的心惊肉跳,他没有把握打赢这场仗。 战场很快恢复了恐怖的平静,地上堆了满满一层尸体,个个惨不忍睹。有的被劈开胸腹,五脏六腑满地都是,有的被挑断脖子,脑袋歪在一旁。还有一些悲惨的幸运儿,他们没有受什么致命伤,但是却失去了战斗力。大宛士兵一拥而上,不分敌我,乱砍乱剁。 魏国又上去了不少步兵,新一轮的厮杀马上又开始了,流血声依稀可闻,听得人毛骨悚然。如果不是亲眼看见,龙焰绝对不会想到世间竟然会有如此惨景,虽然极力忍耐,但胃里还是不住翻涌。 原先的大宛士兵经过一轮死战早已精疲力尽,后来虽然加入了一些,但是只占很少一部分,左右不了战局。魏国士兵虽然军纪涣散,但毕竟个个都是精壮之人,且人多势众,到了这个要命的关头,拼命起来也毫不含糊。 大宛军士节节败退,丝毫不敢恋战,但是龙焰注意到一个奇怪的现象,每当他们撤退几步,后方就出现一阵混乱,然后撤退的士兵纷纷又冲上前来抵挡一阵。细看之下,才看透玄机,大宛军阵后方有一队刀斧手,只要有人后退,力斩无赦,所以大宛军队能死战到此。 终于,刀斧手的威慑也完全失去了力量,大宛军队全线崩溃,刀斧手们被潮水般撤退的士兵冲散,失去了作用,只能跟着大部队后撤。 魏国军队一见大获全胜,军心顿时大振,不顾一切地冲向对面的大宛军阵,大肆掩杀溃乱的大宛军。 就在众人不注意的情况下,密集的箭雨从天而来,它们是不分敌我的,杀戮是它们唯一的使命。 大宛人,魏国人,在箭雨中呼号,但是,战场上,有生存就没有怜悯。 好毒的兵法! 龙焰不禁叹道,虽然自己也有所损伤,但是在这种敌众我寡的情况下,杀伤最大的,还是敌方。想到这里,龙焰心中的疑云更加重了,能如此运筹帷幄的,在大宛国中,只有一个人,但是如果这个人在这里,那,大宛国其他的士兵都到哪里去了呢? 一声呼啸,一匹白马从楼兰阵的左翼冲将出来,径直奔向对面的大宛军阵,马背上那人身影无比熟悉,他躲开阵阵箭雨,隐匿在无边杀阵之中。 水修明?! 龙焰看着那消失的影子,心顿时揪了起来。 时间过的有些慢,虽然箭雨小了许多,但是双方又增加了许多人,场面更加混乱,整个战场如同人间炼狱,群魔乱舞,陈尸百万,空气都被染成了红色。 龙焰迟迟没有出兵,白南臻大概是等不及了,一名魏国校尉跃马而来,想来便是来责问为何楼兰要按兵不动。 不等那校尉靠近,龙焰弯弓搭箭,劲射而去,那校尉应声落马,不再动弹。 混战,一直都是混战,仿佛这世上,杀戮才是唯一值得一做的事情,没有人知道过了多久,现在的场景不容许他们来算计时间。所有有幸活着的人对这世界唯一的感知,就是死人越来越多。 战阵中又是一阵骚乱,就在龙焰快要沉不住气的时候,一道人影向楼兰这里移动过来,正是水修明,龙焰大喜,带上一对骑兵迎了上去。 水修明的身后是几个穷追不舍的大宛士兵,龙焰抽出两支箭,一手两箭射向最前面的两个士兵,箭甫一离弦,便如牛毛般消逝,只在地上留下两具尸体,龙焰身后的骑兵纷纷发箭,大宛的士兵倒下一片,剩下的也不敢再追,逃回阵中,水修明也体力难支,摔下马背,被龙焰抱住,好在他虽然浑身是伤,但是神智还算清醒。 “军阵东北面有一方金榻,上面竖的是大宛王室旗帜,坐镇军中的,应该是大宛王迩雅。”水修明说这些话时明显有些吃力。 迩雅,果然是他。但是,堂堂国王拼死一战,为何只有这两万军马,大宛国中的其他士兵呢? 军阵中突然安静下来,阵中的魏国人已经死伤殆尽,而龙焰却不知,他们现在所处的战阵边缘的位置,在无形之间已经成了大宛国最近的攻击对象。 大宛的士兵纷纷在弦上搭满青羽的箭,飞升而起,又如一片片柳叶飘摇而下,但是冰冷的金属色却饱含仇恨和死亡的气息。 一面厚重的盾牌挡在龙焰面前,几声闷响之后,箭尖透盾而过,伸在龙焰面前,指着他的鼻子,犹自颤抖不已。 龙焰呆住了,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的生命是多么脆弱,并非无所畏惧,并非无往不胜。他被自己的士兵拖着带回阵中,可是他的眼睛却始终望着那些箭,或许是它们教会他很多以前知道但体会不深的东西,但是,对它们,是该感谢,还是该痛恨呢? 魏国军队再次冲击着大宛越来越单薄的战阵,彷佛要仗着人多,用尸体对出一条通向胜利的路。大宛军队虽占尽劣势,但丝毫不见士气低落,反而越战越勇,大批的士兵又涌进战团。 没有敌我,只有死亡。 没有怜悯,只有杀戮。 杀!杀!杀! 看着混战不休的重任,龙焰突然醒转,起身,大喊:“全军,弓箭准备!” 楼兰士兵纷纷举箭朝天,一万多支箭搭在弦上,准备破风而出。 “放!” 密集的箭射向混战的方阵,还在互相拼命的士兵稀里糊涂就丢掉了性命,刚刚倒下的和已经倒下很久的尸体上都插满了箭,彷佛被死神诅咒。 魏国阵中的士兵们脸上满是愤怒和恐惧,但是箭雨却没有停,战团中也没有了活人,唯一在动弹的是破烂的军旗和流淌的鲜血。 龙焰抓过一杆枪,对着金夷道:“我带人冲进去,你带着剩下的人守在这里,如果白南臻有什么异动,射他们!” 战马一跃冲出军阵,龙焰用枪杆一击马肚,速度顿时加快了许多,身后数千人也毫不落后地跟上。 大宛的士兵发现龙焰率领军士冲过来,立刻派出大队人马来堵截,但是还未等他们与龙焰所带的人有所冲突,一片密集的箭雨从龙焰身后的阵中冲天而起,箭比马快许多,等龙焰骑马冲到面前时,那些大宛士兵已经被箭钉死在地上,余下的也溃不成军,被接连赶去的楼兰士兵刀砍斧劈,碎成一堆堆烂肉。 楼兰的弓箭已经不能再射了,那样只会误伤龙焰,他们能做的只有等。 魏国阵中有人想趁着楼兰的势掩杀过来,但是被白南臻阻止了,他看看楼兰军阵,似乎有别的打算。 大批的魏国军队涌动而出,但是目标却不是大宛,而是旁边的楼兰军阵。 金夷看魏国人有了动静,马上将箭头对准了准备背后暗算的这些魏国人,只要他们敢再前进一步,就毫不留情地射杀他们。 魏国人纷纷勒马而回,金夷则下令放下箭,继续保持警惕。白南臻若有所思地看看对面,依旧按兵不动。 龙焰率兵冲向大宛军阵东北角,没有了弓箭的掩护,大宛士兵又涌了上来,龙焰见人便刺,瞬间已经杀死了数人,但是他在军中特别显眼,越来越多的大宛士兵冲向他,让他难以招架。 一个大宛士兵一枪刺来,被龙焰抓住枪尖,那士兵用力一拉,龙焰借势跃下马来,手中的枪也刺在那士兵的胸口,他抱着那士兵的尸体,滚了很远才停下来,不再动弹,混乱中,没人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只道是这两个人同归于尽了,而且惨烈的战事让周围的大宛士兵穷于应付周围的敌人,更加没人注意这里了。 龙焰迅速脱下身上显眼的盔甲,换上旁边那满是鲜血的大宛盔甲,趁没人注意的时候,继续冲向东北方。 大宛人很快将楼兰人包围,白南臻看着混乱的战团,终于下令全军冲锋,连他自己也带着近卫军冲下来厮杀,成败马上就要揭晓了。 龙焰拖着枪,他望向不远的地方,那里有一方金榻,榻上放着酒和果品,还斜卧着一个俊美男子,而金榻旁边,立着一面血色王旗。 这人定是大宛王迩雅无疑了,看他如此悠闲,必然是胜券在握了,但是,龙焰也想要这场胜利。 龙焰扯下战袍,不顾一切地冲向迩雅。大宛士兵看出有人混在军中,都围上来堵住龙焰。龙焰将枪抡圆,扫尽挡在面前的人,并翻身上马,冲向那个左右着战局的人,他护住胸腹,乱刺乱挑,刺骨铭心的痛感从腿和脊背上传来,彷佛掉进了冰河,寒冷,刺痛。 十步,七步,四步…… 龙焰一跃而起,踩在一个大宛士兵的头上,翻身跃上金榻,迩雅挺剑来刺,龙焰怒喝一声,长枪一扫,荡开长剑,以枪代刀,劈头而来,迩雅避无可避,只能用长剑来挡。 一声嗡鸣,迩雅手中的剑被打弯,他本人也跌坐在地上,龙焰奋起余威,接连扫杀几个想上前来营救的大宛士兵,长枪拄地,背靠枪杆,手中剑悠悠滑落,搁在迩雅脖子旁边。 此时的龙焰头发散乱,浑身鲜血,满脸杀意,宛如天降魔神,众人慑其威勇,且大宛王在他手上,投鼠忌器,纷纷撤开好远,不敢上前来。 金塌后面是一个大沙丘,龙焰拖着迩雅上了沙丘,他要以迩雅为人质来胁迫仍在厮杀的大宛士兵放下兵器投降,此时,他仍在被一个问题困扰,连大宛王都上了战场,其他的士兵们都哪里去了呢? 上了沙丘之后,龙焰的手不禁颤抖一下,到现在他才知道眼前这个人的可怕。 沙丘之后是一片大空地,一眼望去,甚至可以看见依然安详的大宛国都,但是,不止这些,空地上满是整装待发的大宛士兵,密密麻麻一片,人数不可估量。 这些士兵在等待,等待最后出来从四面包抄,再晚片刻,胜利的王冠就要易主了。 龙焰一脚踢在迩雅的腿弯里,大喊道:“大宛的将士们,你们听着,你们的王,他在这里,他掌握着你们的生命,但是,你们也掌握着他的生命,放下手中的兵器,快!” 人群中传来稀稀拉拉的声音,真正屈服的人并不多,这不是龙焰想要的结果。 龙焰一剑刺穿迩雅的手臂,却有意避开了筋骨,迩雅惨呼一声,两旁的大宛军阵都是一阵**,士兵们纷纷丢开了兵器。 一场血战就此结束,魏国军队和楼兰士兵高声欢呼起来。 压抑后的放松让龙焰有一丝丝眩晕,他看见迩雅还在流血,就扯下他迩雅身上宽大的袍子,撕成长条替他简单地包扎几下,但是不知怎么的,手竟然不住地颤抖。 “呵呵,虽然胜利属于你,但是你还在害怕,对吗?”迩雅笑问道。 龙焰包扎好之后,把剩下的布条塞在自己的伤口上,道:“大宛王迩雅,其人疯癫怪诞,行事毫无道理根据,但武功智谋却不得不让人臣服,这就是你能坐稳王位的原因,也是大宛国人对你的评价,对吗?” 迩雅依旧微笑,道:“看来,为了对付我,你还下了不少苦功夫啊,还是晚了那么一点,要不然,现在振臂一呼的就是我了,我之所以败给你被你擒住,是因为我没有用棍子。” 龙焰道:“你是个用兵的高手,相信是个聪明人,你应该知道我们攻打大宛的原因吧。” 迩雅苦笑道:“谁叫我是狐狸,生了一身美丽的皮毛,招来猎人,怪不得别人。” 龙焰听出弦外之音,笑道:“果然聪明过人,看来魏国皇帝栽赃嫁祸不成功了。” “要杀你,我会亲自去,不会派什么傻瓜带着弓箭去。魏国前来求购汗血马被我拒绝三次,终究是沉不住气了。”迩雅话中竟还带着笑意。 龙焰蹲下身来,道:“既然都明白,那废话我就不多说了,我们来做一笔交易如何?” “交易?” “我保证你大宛国不会再有人死伤,但是楼兰和大宛也永世修好,以后共图大业。” 迩雅明白了龙焰的话,笑道:“这样的话,我们大宛还是占着便宜了,我是不是还要感谢你呢?可是你刺我的这一剑该怎么算呢?” 龙焰也是一笑,道:“那就用这句感谢换这一剑好了。” 迩雅皱紧了眉头,貌似无奈,叹道:“用一句感谢换一剑,看来,这亏本生意我是做定了。” 此语貌似哀叹,实则是同意了龙焰的要求。龙焰大笑,拉起迩雅走下沙丘。 天空渐渐变成红色,与大地上的一片血红映在一起,分布清楚是太阳烧红了地还是鲜血映红了天,唯一被天地承认的,是刻骨铭心的杀戮和惊心动魄的死亡。 第7章 大宛 第七章 大宛 大宛国都。 原本并不狭小的城池此时却显得极为拥挤,虽然楼兰和魏国的军队一大部分都在城外驻扎着,但是他们的人数众多,而且,为了炫耀武力,所有城中的大宛居民都被集中到一起,跪成一片,接受生死的审判。 抢劫已经持续了三天,城中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搜刮一空,此刻,所有的军士都集中在一起,围着他们的俘虏,准备进行最后的裁决。 迩雅笑看周围的一切,如林的枪阵,锋利的刀芒,疯狂的抢劫,他的脸上丝毫没有战败后的沮丧。 白南臻笑着指道:“大王,大宛国已经被我们征服,为了免除后患,我觉得应该彻底屠城,从此抹掉大宛国,只将部分亲贵押解入洛阳城。” 龙焰并不打算那样做,他已经彻底厌烦了这个打仗不怎么在行,杀人却头头是道的魏国将军,他要留着大宛,作为自己的友邦,他知道,会有那么一天,大宛和楼兰两国会并肩作战。 “将军,凡事不要做的太绝,财宝拿的已经够多的了,汗血马你们也牵走不少,应该罢手了。” 白南臻突然听龙焰为何突然提到汗血马,脸上不禁红一阵白一阵的,他知道,魏国离间大宛和楼兰国的计划破产了,为了这个计划,他们付出了太多,他不愿就此放弃,道:“大王,这样似有不妥吧。” “不妥?将军觉得哪里不妥当呢?” 白南臻舔了舔嘴唇,道:“这个事情,还是先禀报陛下,请他定夺为好。” 龙焰哈哈一笑,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中原有一句话,叫作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难道你这个将连这点小事都不能自己拿主意吗?” 白南臻一顿,冷哼道:“我只是不想违背皇帝陛下的旨意,大王你也不能拂了陛下的好意。” 龙焰眉毛一挑,手慢慢滑到剑柄上,道:“这么说,将军是不愿意咯?” 白南臻脸上闪过一丝惧色,衡量再三,他知道现在不能跟龙焰翻脸,不但会把皇帝交给自己的事情搞砸,说不定还会把大宛跟楼兰人弄到一块儿来对付自己,那个时候就难全身而退了。想到这里,白南臻轻轻低下头,不再与龙焰对视。 龙焰见状,道:“看来将军还是愿意的,既然如此,将军还请早日回朝向皇帝陛下复命吧。” 白南臻道:“既然大王如此吩咐,我们做臣子的,只能从命了,不过,大王的话,我会原原本本地转告皇帝陛下,不敢有丝毫隐瞒。” 龙焰听出了白南臻话中的威胁之意,笑道:“那是当然,对皇帝陛下不能有丝毫隐瞒,请将军如实回报。” 白南臻彻底没了辙,火上心头,转身就走,眼中闪出一丝怨毒。 不待白南臻走远,龙焰便上前来扶起迩雅,道:“我们的这笔交易,我的货是给了你了。怎么样,还满意吧?” 迩雅道:“公平交易,我们大宛人不会赖账的。” 龙焰道:“一时半会儿魏国人还不会离开,我还要留在这里几天,免得他们动手脚。” 迩雅道:“刚才那个将军看你的眼神可不怎么对劲,怎么,你是抢了他老婆,还是抢了他老娘啊?” 龙焰一窒,道:“这个,你这样问,让我很难回答。” 众人发出爽朗的笑声,互相扶持着朝大宛王宫走去百姓们各自散开,彷佛战争并没有发生过,一切都只是虚幻,但是城外那片血犹未干的战场却向众人证明着战争的真实。 朵朵白云飘过,所有的过去都被风沙掩埋,就像那些在时间里慢慢被抹平的记忆,无影无踪。 王宫算是此刻大宛城内最为萧条的地方了。 一面宫墙被砸坏了,原本镶嵌在里面的两颗夜明珠不知道进了谁的口袋;那些摆置珠宝古玩的壁橱搁板都空荡荡的,诉说着刚才遭遇的罪恶;黄金的王座被人砸的粉碎,留下一地金粉。但是,用迩雅的话来说,这是不幸中的最好。 面对着这一片混乱,迩雅无颜再带众人闲逛下去,便带头进了一个荒僻的园子。 奇花异树遍布庭院,但是仔细看来,树木竟然也有被翻动或者被刀剑砍斫的痕迹,仿佛那里也藏着不少财宝。但是这里的损失却是最小的,因为迩雅平时在这里的布置极其简单,就好比古语说的,没有美丽的皮毛,狐狸便不会有杀身之祸。 纵然烈日当头,园中的绿树红花还是让人感觉神清气爽。众人在一个仿中原制的亭子里坐下,开怀畅谈。 龙焰似乎对迩雅用兵的方法很好奇,当头就问道:“大宛行军布阵的方式既不同于西域,也不仿效于中原,却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 迩雅一笑,道:“不知道我这只猫儿教会了你这老虎爬树的功夫,会不会有性命之忧啊?” 众人一笑,迩雅接着讲下去:“大宛的兵法是从极西大秦国学来的,昔年大宛与他们的远征部队遭遇过,也吃过不少亏,但是他们孤军深入,还是不敌于大宛,最后有三千余人被俘,当时的大宛王没有按战争常理杀了他们,而是将他们同化,也将他们的兵法计谋学到了手。” 龙焰问道:“不知大秦国的军法有何精要之处?” 迩雅回答道:“精要不是一句两句可以说完的,但是可以略讲几句。大秦国人深知,一支军队战斗力的强弱不是看它的最强者,而是在于它的最弱者,因为往往这些人是最削弱军队战斗力的,他们没有杀伤力,相反的,还要安排大部分人来保证他们的生命,如果一支军队中有太多弱者,那就毫无胜利的机会,但是,如果这个军队中如果没有弱者,那自然不会影响战斗力。” 龙焰听到此处,心中不禁一惊,道:“所以,战场上受伤但并不危及生命的人,就算是自己人,你们也不会放过。” 迩雅哈哈一笑,道:“我们的士兵当然不会白白牺牲,我会给他们的妻儿老小丰厚的安抚,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况且,我的战士们明白他们作为堡垒的使命。” 龙焰道:“但是万一遇到了逃兵呢?” 迩雅悠然道:“有精英就有败类,逃兵当然是有的,但是逃一个,就会收获九个。” “这话怎么解?” 迩雅掏出一柄弯刀,在亭子的石桌上刻下四个字。 十一抽杀。 龙焰不解,问:“何为十一抽杀?” 迩雅道:“大秦国军法,对待集体叛乱或者大规模溃逃的士兵,每十个中,抽一人出来处死,剩下的九个,慑于军威,自然不敢再有别的心思,所以,逃一个,收获九个。对了,这个在中原汉语里,就是“杀猪儆猴”的意思。” 后面有人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竟是迩雅宫中的宦官。 迩雅不解道:“怎么了?什么事情这么好笑?” 那宦官强忍住,道:“启禀大王,不是“杀猪儆猴”,是“杀鸡儆猴”。” 迩雅大悟道:“原来如此,我又错了,不学无术啊。” 众人又是一阵欢笑,几日前的嫌隙此时已经消失殆尽。 正说话间,龙焰忽然见石桌下有一根硕大的尾翼,拾起来一看,竟然比水修明头盔上的缨羽长出许多,心中顿觉有趣,问:“迩雅,这根羽毛是你园中的吗?不知是何物所生,竟然如此之长。” 迩雅一看,道:“那个是孔雀的尾翎,以前这个园子里养了五十多只,现在在哪里,可就没人知道了。” 龙焰忽然想起了《九州志》中关于孔雀的记载,楼兰的图腾是金翅大鹏,而金翅大鹏是凤凰魂魄所化,凤凰所生的卵中,每九枚就会有一枚孵化出孔雀。龙焰不再追问,将孔雀翎缀在自己的战袍上。 有宦官上来禀告,说已经准备好膳食,众人又相互簇拥着来到了王宫大殿中。 大殿内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的滑稽,黄金的王座换成了木制的,殿内的帷幔长短不一,甚至颜色也千差万别,墙壁上还残留着刀剑的痕迹。不过,比军帐还是要强多了。 酒过三巡,迩雅突然召来一群舞姬,跳舞助兴,领头的舞姬很是美貌,龙焰一眼就从众人中看到了她,不知道怎么的,这个女人让他想起了远在楼兰的东乡。 曲折婉转,如水蛇般灵动,众人的眼睛渐渐看不过来了,竟然都有些晕晕乎乎的感觉。舞姬突然来到龙焰身前,飞舞的裙摆带起了龙焰的头发,她猛地跪倒在龙焰身前,手中赫然多了一柄金黄色的匕首。 龙焰大惊失色,但还是没有乱掉阵脚,越过席案,抓住那舞姬握着匕首的手,用力一捏,那舞姬痛呼一声,匕首也掉在了地上,乐声顿时止住,一丝杀机隐隐浮现。 迩雅满脸诧异,道:“怎么了?这可是你们楼兰的舞蹈,你不喜欢吗?” 龙焰牵着那舞姬走到殿中央,道:“这个时候还要伪装下去吗?我好心保你大宛周全,你却在这个时候派刺客杀我,未免太心急了吧,白南臻现在还没走,你就不怕吗?还埋伏了多少人,都让他们出来吧!” 长剑一抖,众人不禁心头一紧,被他们的威势所慑服。 许久,没有人出来,迩雅却忽然大笑起来,笑的龙焰满脑子疑问。 水修明走到龙焰身前,小声道:“这是楼兰民间的歌舞,刚才这舞姬所表演的是自杀殉情的一段,那匕首只是道具,伤不得人的。” 那舞姬也满脸委屈地挣扎着,龙焰急忙松开手,满脸尴尬。 迩雅笑笑,挥手示意众人退下,殿内的气氛又缓和了下来。 龙焰看着那舞姬远去的背影,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这个女子,我要了。” 迩雅笑道:“能抢的时候你不抢,现在又来问我要,真让我很是为难啊。” 龙焰知他心意,复又坐下,众人继续欢歌畅饮,直到午后时分才各自散去。 午后的太阳慢慢放下自己的威严,带给整个大宛城阵阵暖意,战争的阴霾渐渐消散,这里一如往日般繁华喧闹,歌舞升平。 不出龙焰所料,虽然答应撤军,但是白南臻拖拖拉拉了几天才真正动身,同时,楼兰的军队也开始回撤。龙焰和水修明跟在队伍的最后面,迩雅也跟出城来,送他们一程。 迩雅看着向东行进的浩浩荡荡的魏国军队,笑了笑道:“他们,走的不会这么甘心吧,你猜那个将军现在心里想的是什么?” 龙焰道:“他心里想的东西,我也正在心里盘算呢,倒是你,一定要有准备,免得被人反过来再咬一口。” 迩雅道:“这次我可不会再被人擒住咯!” 龙焰会意,笑道:“话虽然这样说,还是小心为妙,这一战,对你们的士气还是有所影响的。” 迩雅勒住马,道:“我会的。只能送你们到这里了,国中还有事情等我处理,以后有机会再叙吧。” 众人相互示意告别,迩雅便要调转马头,突然,他看见了同样跟在军队中被龙焰要走的那个舞姬,好像想起了什么,一歪嘴角,邪笑两声,叫住龙焰,隔空扔来一个东西,道:“这个叫雪莲的女子,你可不要亏待人家。” 龙焰伸手接住,问:“这个是什么?” 迩雅隐起笑意,道:“这个是我专门为你准备的,搁在别的地方不管用,但是在房间里就很有用了,花了我不少功夫的,你可不要辜负了。” 龙焰见他眼神始终不离雪莲,心中顿时明了,脸上不禁一红,手中的东西,扔也不是,留也不是。 迩雅大笑几声,纵马而还。 行了不远,水修明突然问:“我们刚与大宛交了战,此时便又如此友好,是不是太突然了?” 龙焰道:“我们与大宛本无甚仇怨,这次我们出兵也不过是逢场作戏,这次真正吃亏的还不是魏国。此次临行之前,龙风便告诫于我,大宛是西域强国,不可随便和他们交恶,而且你也看见了,从我们进入大宛国境内开始,这里的百姓就一直没把我们当回事,但他们的士兵却又个个如狼似虎,战败之后国中百姓也没有丝毫沮丧,没几天便一切安定,我自认没有如此治世之才,所以,这样的盟友,我们需要。” 水修明点点头,龙焰则挥动马鞭,与水修明一起冲向队伍的前方,眼前的一切都飞快地退开到后面,仿佛战败的俘虏,乖乖地臣服在胜利者面前。 夜幕降临,楼兰的军营周围亮起点点磷火,那是狼的眼睛。狼是嗜血与残忍的象征,即使空气中一丝血腥味,它们也能循着气味追赶出很远。几番交战,盔甲和兵器上已经满是血腥,这群狼便被吸引到了这里。 一只狼并没有什么可怕的地方,但是一群狼的力量就不容小觑了,它们在群体之间配合的完美无暇,就算是一支军队,也不一定能讨的什么便宜。 头狼一声长嚎,别的狼也跟着嚎叫起来,凄厉的狼嚎,呼啸的夜风,让人闻之色变。 几只狼在头狼的示意下开始冲向营地,但是没跑出几步便消失了踪影,只有几下坠地声和狼血浓重的腥臭味。一击不成,又上来几只狼,不过它们学乖了,绕开了刚才的陷阱,就在此时,地下突然伸出一排排长枪,大部分狼被钉死,剩下的几只哀嚎着跑回来,被头狼一一按住,咬断了喉咙,后面的狼群纷纷上前来,蚕食着同伴的躯体。 头狼似乎没有放弃的意思,随着它一声长嚎,整个狼群都冲了上来,无数火箭冲营地中怒射而出。哀嚎四起,焦臭弥漫,头狼自知不敌,带头逃跑,不一会儿整个狼群就走的干干净净,只留下几具狼尸和几点未熄灭的火。 龙焰放下军帐前的帐幕,笑道:“如此以来,高枕无忧啊!” 水修明看看龙焰,道:“防的应该不是这群狼。” 龙焰道:“人心可比狼心要毒的多,我们连斩白南臻军中两使,射杀他军马无数,这笔帐他一定不会算不清楚,但是他却始终没有发作,但是我知道,他很想杀了我。” 水修明道:“不如我们先下手。” 龙焰笑笑,说:“这个事情是不用着急的,他会来的,何必要我们去寻他那么烦恼——派出去的斥候还没有回来吗?” “还没有,大概明天就能回来了。” “既然如此,我们静候佳音。” 月亮高高挂在天空,表面的暗斑清晰可见,丝丝暗斑相互交替,渐渐合成一道红色的细线,像极了狼嗜血的眼睛。乌鸦带着尖叫划破夜空,茫茫大漠,如鬼夜哭。 绚烂的光华四处发散,寒光阵阵,剑气逼人,所有的目光都被那柄狂舞的宝剑吸引,魂魄也禁不住要飞出体窍去,随着那剑芒一起在夜空下飞舞。 剑光陡然一停,心思正停留在别处的萧秦猛然一惊,三尺青锋已经横在自己的面前,不由得身子一震,惊出一身冷汗。 曹叡别有意味儿地看看萧秦,轻轻收回剑,问:“将军怎么心不在焉的,可是有什么心事?说来与朕听听。” 萧秦忙欠身答道:“臣有军情要上奏,所以一时分心。” 曹叡一笑,将剑交给身旁的宦官,悠悠然坐在准备好的紫檀木椅子上,问:“将军要报的,是西域的战事吧。这个没什么好报的,我军已经击溃大宛,带得良马宝驹千匹而还,虽然伤亡不小,但是也算是大功告成了。朕甚是欣慰。” 萧秦好像还有别的用心,道:“但是当初白将军出征之时,陛下金口所言,却是凶多吉少四字。” 曹叡冷笑一声,道:“白将军?他是你的表兄吧,何必这么生分呢?不错,朕所说的,的确是凶多吉少四字,现在你觉得他打赢了大宛,想让朕认错为他正名吗?” 萧秦虽然心中不服,仍道:“臣不敢。” 曹叡森然道:“别忘了,白南臻只有完完整整从西域回来才算是真正的胜利,现在,朕还是那四个字,凶多吉少。” 萧秦见皇帝动怒,忙伏身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一口,曹叡一声冷哼,消失在夜幕之中,萧秦则伏在地上,久久不敢起身。 锦旗猎猎作响,借着狂风的力量才将怔怔然的萧秦从惊恐中唤醒,虽然已经是夏天,不过今夜的风却带着严冬的寒气,丝丝杀机紧紧口入心肺之中,呼吸也变的困难了,或许,这就是暴风雨到来之前的征兆。 楼兰军队一路狂奔,终于在天黑之时来到了大宛与楼兰交界的峡谷,而正在此时,斥候回到了军营之中,据他报,魏国军队在楼兰军队离开后又折回大宛,想趁着大宛军心不振之时捡些便宜,却被迩雅率兵打退,但是带兵折回大宛的,却不是白南臻本人。 龙焰看看军队后方,微微一笑,勒马而走,在那片人与黑暗的交界,缺少了光明的庇佑,幽暗中隐隐有魅影飘忽不定,诡异至极。 行至峡谷中,走在前面的龙焰突然听到后方传来喊杀声,急忙策马而回。 楼兰的士兵倒下了许多,白南臻则在对面笑吟吟地看着龙焰,他的手里,抓着的则是那个女人,雪莲。 龙焰暗自叫苦,竟然把这个女人落在了最后。 白南臻干笑一声,道:“大王还真是懂得风花雪月啊,这么紧急的战事,都不忘带着个寻欢作乐之人,年少轻狂,*成性啊,本将觉得应该替先楼兰王好好劝说一下大王。” 龙焰也是一笑,道:“白将军原来还没有走啊,可是想要在大漠终此一生,埋骨他乡?” 白南臻一笑,道:“不,当然不,只是本将见大王仙风神韵,心中倾慕,想邀大王一同回洛阳,到舍下一叙。” 龙焰冷然道:“经此一战,楼兰早已人疲马乏,现在我哪里都不想去,只是看白将军这般有诚意,我倒是也不想与将军失之交臂,不如将军跟我一起回楼兰,那样就有的时间促膝长谈了。” 白南臻嘿嘿笑道:“我知道大王生平最好排场,所以亲率一万人前来,这份诚意,相信一定可以打动大王动身的。” 龙焰装作很头疼的样子,问:“我要是不领将军的情呢?” 白南臻眼神一寒,道:“中原有一句话,叫作敬酒不吃吃罚酒,如果大王执意如此,我就只能硬请了。” 龙焰有意拖延时间,问:“何为敬酒,何为罚酒?” 白南臻胜券在握,想过过猫捉耗子的瘾,以泄心头之愤,道:“敬酒嘛,列为座上宾,枕玉石,漱甘泉,享富贵荣华。罚酒嘛,嘿嘿,那就更简单了,沦为阶下囚,这个相信大王很明白的吧。” 龙焰见时机已到,叹一口气,道:“看来今天是非去不可了。不过将军却是个不爽快的人,说好的准备好了一万人前来迎接,为何只有区区这几个啊?” 白南臻得意地转向身后,想借此炫耀武力,用人多势众的优势彻底压倒龙焰,但是就在此时,无数火箭从峡谷两旁的悬崖上怒射而下,宛若流星,大片的魏国士兵中箭倒地。一万人在这峡谷中根本施展不开,一个个的都成了活靶子。 惨呼声不断,箭却一点也没少过,间或还有巨石滚木被推下来。滚木被油浸染过,遇火即燃。火海冲天,不少士兵浑身是火却无人搭救,只能活活被烧死。 滚木从魏国军队的后方一路仍下来,快要接近白南臻所在时突然停了下来,此时的魏国军队,只有寥寥无几的几个人还算是健全的,优势一下子转到了楼兰这一方。 尘埃落定,龙焰掩上鼻子,避开扑面而来的灰尘和浓重的焦臭味,满意地看着白南臻身后倒下的大片尸体,许久才笑问:“白将军,我楼兰士兵的准头还不错吧?要是再偏那么分毫,你和我可就都躺地下了。” 白南臻大惊失色,说话都有些结巴:“你,你,还留了一手?!” 龙焰不再看他,道:“不多,三千人,对付你这帮饭桶也就够了。现在光凭将军身边的这些人可是请不动我的,将军,该你跟我回楼兰了吧。” 白南臻抽出剑,横在雪莲身前,道:“你敢过来,我就杀了她!” 说这些话的时候,白南臻已经有了中气不足的迹象,他已经彻底败了。 龙焰缓步走向对面,道:“杀了她?将军可要考虑周全了,她只是一个舞女,用她的命换你的命,你舍得吗?” 白南臻往后退了几步,道:“我不是要故意跟你作对的,是皇帝,他想要称霸整个西域,楼兰、大宛、康居、零丁,他都想要吞并的,你知道,我们做臣子的,在皇帝面前如果有丝毫不慎,都会有杀身之祸的,我也是迫不得已,你有什么事情应该去找皇帝的。” 龙焰已久缓步往前走,道:“皇帝的帐我自己会找他算,现在,我只想跟你谈谈。” 白南臻退无可退,索性把剑一横,道:“你再往前走一步,我立马杀了她。” 龙焰没有停住脚步,道:“杀了她,我就不给你废话的机会了,弓箭手们会马上射死你,不信你试试看。” 白南臻没有再说话,任由龙焰走到他身前。龙焰轻轻捏住白南臻的剑身,将锋芒从雪莲的脖子边移开。白南臻直挺挺地跪在地上,雪莲则倒进龙焰的怀里。 龙焰微微一笑,道:“把他们都处理了。” 士兵们蜂拥而上,所有的活口都五花大绑起来,苟延残喘的,则被痛痛快快地结束了生命。 龙焰将雪莲交走,轻轻提起一个魏国士兵,问:“告诉我,你想活命吗?” 那士兵已经被吓的呆住了,但还是努力点点头。 龙焰道:“很好,有求生的欲望才是人,充英雄的都是笨蛋。我会给你一匹马让你逃命,不过你得要到帮我一个忙才可以。你要到洛阳去,把这里所发生的一切都告诉皇帝,问问他该怎么解决。你可要记住了,一天不见使者来,我就砍下这个白将军的一根手指,等他的十跟指头被砍光时,会发生什么就没人知道了。今天就算第一天。” 水修明会意,长剑一挥,白南臻的指头顿时少了一根,不待他惨呼出声,嘴巴已经被人塞住,带了下去。 那士兵怔怔地点点头,对着眼前的死神,他只有屈服的余地。 “滚吧!” 如遇大赦,那士兵爬上为他准备好的马,头也不敢回地狂奔在黑暗中。星光漫布,与地上未熄灭的火光相互遥望,微弱无力的光芒在黑暗中拉伸延长,逃逸到很远的地方,留下一道痕迹,像是刚刚被人踩出的一条路,至于通向哪里,却无人知晓。 蝉终于噤了声,不敢再炫耀它们的歌喉,就像宫里的宦官宫女一样,呆呆地杵在那里,随便的一下动弹,都会引来杀身之祸。 曹叡一身黑袍,微闭着眼睛,手抵在额头上,坐在龙椅上,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懒得理会周围的一切。 大臣们个个面如苦瓜,但是文臣们稍微轻松一点,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神态,武将们则个个低着头,满头满脸的都是汗。 曹叡忽然起身,在朝堂之上来回踱着步,拿书案上的奏章,大臣们则像是商量好了一样,一起跪在地上,深深低下头。 “现在跪又有什么用?多用用脑子就不会有今天的事情了。”曹叡言语中满是寒意。 大臣们没有一个人敢说话的,曹叡不由得火上心头,怒道:“滚!都给朕滚!” 众人纷纷退出殿外,只有萧秦一人立在那里,没有敢离开。 “大获全胜?丰功伟绩?我看是奇耻大辱才对!”曹叡再一次失去帝王气度,随手将奏章扔在萧秦脸上。 萧秦急忙用手接住,伏在地上。 曹叡顺了一口气,悠悠然坐在龙椅上,问道:“萧将军,还记得你是怎么跟朕评价龙焰的吗?” 萧秦哆哆嗦嗦地回答道:“草包一个,难成大器……” 曹叡理了理衣袍,道:“原来将军也还记得啊。草包一个,好一个草包啊,先是将使者独身赶回,伏击先锋军两千余人,连斩军中二使,然后又射杀我军马无数,现在又扣押了将军,真是个厉害的草包啊,不知萧将军家的草包能做出这种事情吗?” 萧秦知道曹叡言语中有羞辱之意,心中虽然有不悦,但是却不敢发作,他舔舔嘴唇,道:“依臣愚见,现在恐怕只有司马懿和张郃能挽回败局了。” 曹叡叹道:“败得已经够惨了,朕可不想再丢脸了。” “恕臣愚钝,不知陛下何意。” “先帝曾告诫于朕,司马懿野心勃勃,不可重用。张郃更是老将,虽然没有什么野心,但是却很是瞧不起朕,自朕即位以来便日日称病,此时若是去求他,朕颜面何存?” 萧秦问道:“那依陛下之见,该如何是好?” 曹叡颇感无奈,道:“龙焰想要什么,就给他什么好了。带那群残兵败将回来,中途将他们全部坑杀。” 此言一出,萧秦身子一震,几乎要昏厥过去。 曹叡冷笑道:“怎么了?舍不得白将军了?朕知道你舍不得,但是你应该知道,龙焰所言,一日不见使者,便斩掉白南臻一根手指,从洛阳到西域,就算快马加鞭,来回也要八日,到时候白大将军就只有两根手指了,一个只有两根手指的大将军,朕留着他吃大米饭吗?” 萧秦急忙道:“既然陛下当初知道凶多吉少,为何还要让他出征。” 曹叡道:“萧将军,你的记性可真差啊,当初可是你力荐的白将军,要怪也只能怪将军你自己贪功,朕可是早算准了要出事情的。退下吧!” 萧秦再也无话可说,一叩头便出了大殿,走路时已有些跌跌撞撞,整个人彷佛丢了魂一般。 天空飘过几多残缺不全的云,当别的云都聚在一起,接受太阳的照耀的时候,它们却孤伶伶地在漫无边际的苍穹游荡,没人知道原因,也许是它们有着高傲孤僻的性格,不愿意跟众人纠结在一起,又或者,它们也曾经是那大片云彩的一部分,在抵抗狂风时分崩离析,被大众抛弃,因为,它们变的破碎,失去了所有的利用价值。 天将破晓,东方已成红色,太阳正努力挣脱大地的束缚。太阳的光芒是普照万物的,它不会停留在某个地方,更没有人可以凭借人力将太阳强行固定,但是,有一种方法却可以让光芒永存在于自己的国度,那就是占有所有被阳光照耀的领域,东方,或者西方。 龙焰不知道身在何处,帐中只有水修明和其他几个偏将,还有一个被捆的结结实实的白南臻,却不知道是死是活。 水修明走到白南臻身旁,用脚踢了踢他,确定他还活着之后,慢慢拔出剑,道:“白将军,马上天就亮了,一天又过去了,还不见有使者来,虽然我极力拖延,但是还是要剁你一根手指了。” 白南臻早已被折腾的筋疲力竭,只是用力地蜷缩着仅剩的两根手指。水修明见状,笑道:“想躲?反正已经剁了八根了,何必在乎这两根呢?” 水修明一脚踏在白南臻胳膊上,疼痛的压迫使得白南臻伸出了剩下的两根手指。 一个士兵突然冲进帐来,道:“将军,一队人马从东方赶来,人数不多,想必就是魏国使者。” 白南臻听闻此言,竟也长长地舒一口气,脸上也露出努力的一笑。 水修明冷冷地道:“没看见!” 寒光一闪,白南臻剩下的两根手指已被斩落,他已经无力哭号,只是痛苦地蜷缩着被捆住的身体,浑身不住抽搐。 水修明没有理会白南臻,径直走向帐外,早有士兵来架住白南臻,把他拖出了军帐。 楼兰的营地前,一群人一字排开,为首的是一老叟,见有人出来,向水修明等人一行礼,说:“老朽奉旨前来,不知哪一位是楼兰大王?” 水修明道:“大王正在休息,不便打扰,有什么事情,跟本将说就可以。” 老叟道:“既然如此,那就跟将军说了。皇帝旨意,魏国与楼兰之间多有误会,致使两军冲突,魏国愿担负所有罪责,我们愿意接受楼兰大王的所有条件。” 水修明道:“既然皇帝有旨,那我楼兰也就不客气了。楼兰大王素爱禽鸟,而且楼兰也应担负责任,别的东西就不要了,只盼将魏国军中猎鹰及从大宛所攫取的孔雀送与大王,不知道可以还是不可以?” 老叟道:“那又何妨,却不知白将军和那些士兵怎么样了。” 水修明道:“白将军我们已经带来了,至于那些士兵,等你们将东西送过来,我们自会放人。” 老叟身后走出两名魏国士兵,他们接过白南臻,看见他的手掌时,眼中满是恐惧和愤怒。 不多时,魏国士兵带着几大笼子的猎鹰和孔雀带到,水修明清点了一下数目,确认无误后,一声令下,楼兰士兵将那些被绳索捆在一起的魏国士兵从营地内带出来。 魏国众人头也不回地朝东开去,水修明则拖着一只只箱子进了营地。 龙焰看着一箱箱被抬进来的猎鹰和孔雀,面露喜色,恨不得一只只抓起来好好看一看。 水修明见状,道:“你要这些鬼东西不会真是要养着玩儿吧,要是我就养着来吃肉。” 龙焰笑道:“当然不,不过有些人会认为我玩物丧志不成气候,等他放松了警惕,要他命的日子也就到了。而且,这些东西可以帮助我们杀人,你信吗?” 水修明似有不信,拍拍木笼子问道:“凭这些个东西杀人?我一剑能杀它们一双。” 龙焰将手指放在嘴前,悠悠道:“天机不可泄露。” 太阳终于得以解放,凌驾于云团之上,粉碎了它们再次纠结的阴谋,大块的云团迅速分崩离析,不一会儿就彻底消散,露出一片湛蓝色的天空。 第8章 雪莲 第八章 雪莲 回到楼兰城时正是夜晚,城内的百姓们彻夜不眠,挥舞着火把迎接他们英雄而伟大的王,燃起的火光照亮了大漠,这座城池一片通红,仿佛将要破土而出的太阳。 大批的士兵在回到国境以后就纷纷离开王的领导,回到以前的驻地,真正回到国都的,只有区区五千人,他们聆听着欢呼,接受着赞美,为了自己,也为了那些死去的战友。 龙焰没有回王宫,而是跟着水修明进了城内的军营。 灯火通明,一个白玉瓷坛被放在屋子正中央的桌子上,反射出耀眼的白光,坛子里面,密密麻麻地放着一颗颗眼珠大小的蓝色珠子,妖异的蓝色配上夺目的惨白,让人顿生寒意。 龙焰轻轻推开门,望着那白玉瓷坛,仿佛望着冰清玉洁的佳人,眼睛再也舍不得移开,反手将门关上,一步步踱向屋子中央。 缓慢的步伐中透出丝许兴奋,停在桌子前,龙焰的手中已经多了一柄玉杵,随即将玉杵伸进坛子里一阵乱捣。蓝色珠子纷纷破裂开来,流出一些蓝色的汁液,渐渐覆盖住了坛子的底部。龙焰又捣了几下,将玉杵轻轻拿开,摸出一柄做工精致的匕首来,丢进坛子里,见匕首被那蓝色汁液淹没才放心地将瓷坛封住,放进一个匣子里,匣子寒气缭绕,想必是放了冰块在里面,镇住即将到来的暑气。 外面突然有人走近,然后就传来的敲门声。 “谁?!”龙焰惊道。 “是我,舞女雪莲。” 龙焰这才想起来,在峡谷捉住白南臻以后对这女子就没有再关心了,忙开门,问道:“这么晚了,你有事吗?” 雪莲一见龙焰,欠身一行礼道:“水修明将军说军中多是男人,有太多不便,说军中为大王准备的屋子宽敞,让我到这里来,他还给我一张字条,写的东西我一个也不认识,但是他说大王看了之后一定会同意让我在这里住下的。” 龙焰结果一看,心中顿时明了。 水修明所写的是中原汉字,龙焰与水修明出身贵族自然曾经习得,能够认识一些,但是雪莲出身卑微,所以不识得水修明所写为何。 龙焰接过雪莲手中字条,只见‘先纳妃,再立后’六个大字,不由得一窘,心中暗骂水修明多事,脸上却不能露出丝毫感情来,只把雪莲带进屋内。 雪莲进了屋内,便呆坐在一旁。龙焰则是正眼也不敢看雪莲一眼,两人都沉默着,忍受着漫长的尴尬。 许久,龙焰沉吟了一声,问道:“不知道雪莲你是哪里的人?” 雪莲一低头,道:“回禀大王,我原本便是楼兰人。” 龙焰奇道:“楼兰人?那为什么会在大宛做舞姬呢?” 雪莲眼圈一红,哽咽了好久,才慢慢道:“当初我们一家人游牧搬迁的时候,遇上盗匪,父母兄弟都遭屠戮,我是被他们卖到大宛,才做了舞姬,过那种屈人膝下的日子。” 龙焰忙抽出一块丝帕,递给雪莲,道:“那些日子都已经过去了,现在你已经回来了,以后就跟我住在王宫里,不用再受一点苦了。” 雪莲早已经哭出声来,扑倒在龙焰怀里。龙焰根本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唯一跟他最亲密的便只有东乡了,现在雪莲这个样子,他也只能任由她了。 呼吸着雪莲身上的清香,感受着她的体温,龙焰不禁有些心神不定,就在他要把持不住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了东乡,想起了带雪莲回来的最终目的,终于轻轻将雪莲推开,道:“天色不早了,你还是休息吧。” 雪莲不禁愣住了,她不知道为何龙焰会突然拒绝自己,她明明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温情与眷恋,不由得问:“为什么?” 龙焰没有回答,渐渐加快了脚步,隐匿在一片黑暗之中。 月亮又爬的很高,缺开一道口子,不知道是谁狠心下的手划下的一刀。月亮的伤口并没有失去光华,而是流泻出淡淡的光晕挥洒在大漠之上,将伤心传染给大地,一点一点侵蚀着它的心房。 大块黄色的云块被落日吸引飘向西方,为了不被落日吞噬,它们相互撕扯,碎成了一块一块细小的云朵,整齐地铺在天幕上,像极了王宫内铺着的地砖,却没有一丝生机。 龙焰忙完了积压的一些事务,独自一人走在宫墙内惬意地享受傍晚的风,却不防被一柄剑顶在腰间,心中不由得一惊,整个人愣在那里动也不敢动。 一阵风从身后吹来,将一丝熟悉的香气带进龙焰的鼻子。龙焰顿时明白,将手慢慢伸到背后,抓住那顶在腰间的“剑”,不出所料,抓到了一双手,龙焰大笑一声,猛地转身,抱住了东乡。 东乡伸手在龙焰胸膛之上捶了几下,问:“回来这么几天都不见你来找我,是不是早把我忘了?” 龙焰笑道:“只是没想到你的箭伤好的这么快,所以没敢去打扰你。” 东乡挣脱龙焰的怀抱,问道:“那你说的话算不算数呢?” 龙焰拍拍额头,一脸不解地问道:“我说过什么话的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东乡俏脸一翻,一脚踢在龙焰腿弯上,那里正有一处还未痊愈的伤,痛的弯下了身子。 龙焰急忙道:“想起来了,真的想起来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还不急着娶,你就这么忙着嫁啊?” 东乡杏眼一瞪,马上又要踢来,龙焰猛地向前一探身子,一只手托住东乡的背,另一只手勾住她的腿,将她抱了起来。 龙焰抱着东乡走在宫墙下,悠悠道:“也许到时候我便不是楼兰的王,你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的妻子,我们躬耕大漠,泛舟罗布泊,你,愿意吗?” 东乡没有说话,只是将头靠在龙焰肩膀上,让龙焰清楚地感觉到她在点头。 天色暗下来,楼兰城被混进一片黑暗中,慢慢发酵,慢慢酝酿,宁静却涌动不安,不知道再见天日的时候,会从这片昏暗中生出什么不平凡的波动。 华灯初上,灯火在风中摇曳,将殿内物件的影子拉长摇摆。暗影翻动,形如鬼魅,搅得大殿内寒气冲天。 龙焰坐于案前,半边身子隐藏在黑暗中,另外半边则暴露在烛火之下,两只眼紧盯着殿门,灯火在瞳仁里闪出一点光亮,深邃的望不见底,脸上则满是刚毅,但是却不掩其中的阴沉。 宫门“吱呀”一声打开,吹进一阵黑色的风,龙焰则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慢慢站起了身。 龙风的白头发不仅仅直停留在发梢,而是蹿至半边头发,上面的已不这么乌黑,下面的,却全是花白色。 宫女宦官纷纷退下,龙焰则一步步走到龙风身前,跪倒在他面前,道:“风,我接你出来。” 龙风扶起龙焰,道:“王兄,虽然晚了点,但是你还是没有食言。” 两人并排在席案前坐下,此时殿内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宁静之中,仿佛能听到对方的心事。 龙焰轻轻拈起一杯酒,递到嘴边,道:“风,很快我就会让你快乐了。” 龙风看着龙焰把酒喝下去,用匕首割下一块肉,道:“快乐,那种东西应该只存在于梦中吧,就算真的有,也不会属于我的。” “我会给你所有你想要的东西,这个西域也好,整个天下也罢,只要你愿意,你就是主人。” 龙风并没有回答什么,只是将肉丢进嘴里,轻轻地咀嚼着,许久才道:“王兄,跟你斗了这么久,我以为你会明白我的。” 龙焰无言,他扪心自问,的确从来不曾了解过龙风的心思。 龙风丢下匕首,轻轻起身,道:“你刚回来,楼兰还有许多事情等你处理,日理万机的楼兰王不应该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一个企图谋逆的王弟身上。” 那个身影依旧摇晃,仿佛随时都会倒下,虽然,他是那么的年轻。 龙焰急忙起身,道:“风,一个月以后,我会完婚,到时候我自会将王位传给你,我会到罗布泊隐居,永不问政事。” 龙风定住身形,问道:“完婚?却不知是哪家女子。” “是魏国的东乡公主。” 龙风身子一震,问:“魏国人?你就不怕是阴谋吗?” 龙焰道:“阴谋自然是有的,但是跟她没有一丝关系,而且如果没有她,我早已葬身罗布泊了。” “既然你愿意,那我就没什么说的了,你好自为之。” 华灯彻夜不灭,那个原本死气沉沉的宫虽然恢复了往日的生气,但是却没有因为灯火的暖意消去它主人所带的杀意。 宫内的柳树依然那么枝繁叶茂,沧海桑田会将人慢慢改变,而这些树,则像是这一切的见证者,它们用慈悲的心态看着世间所发生的一切,却又狠心地不表露出任何意见,甚至,它们知道未来所要发生的一切,却不告诉任何人将来应该选择的路。 龙风斜靠在柳树上,拈着一枝柳叶,笑看着宫内的一切,来来回回的侍卫,匆匆忙忙的宦官和宫女,或许这就是真正的王廷生活,突然间,他觉得,其实就这么生活着,也是一种乐趣。 耳边传来刺耳却好听的蝉鸣,龙风轻轻动了动身子,换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继续躺着,让阳光照在脸上。柳叶轻轻拂动耳旁的发丝,龙风感觉到无比的惬意,望着那仍在鸣叫的蝉,微微眯上眼睛,准备好好睡一觉。 就在龙风快要熟睡的时候,一根长棒突然从脑后伸来,龙风大惊之下并没有乱掉阵脚,猛地一翻身,朝树下落去,长剑也已经拔出鞘,在那长棒周围划下几道圈,那棒断裂成几段,龙风的剑也指在持棒之人的喉间。 一个女子满脸诧异的看着龙风,手中兀自拿着一截断棒。 树上的蝉哀鸣一声,抖动翅膀飞上青天。 龙风冷冷地问道:“你要干吗?” 那女子面有愠色,道:“我要干吗?我还想问你要干什么呢,我抓蝉又没有碍着你,吓跑我的蝉,还用剑指着我。” 龙风冷冷一笑,道:“这个王宫里,可从来没有人敢这样跟我说话,我看你这女子如此无礼,进宫之前没学过礼数是吗?” 那女子也毫不示弱,道:“你以为你是王吗?不错,我以前是个乡野村姑,那又怎么样,就算是王,也不会这样跟我说话。” 龙风听到这些话,心中隐隐约约明白了点什么,将剑一收,笑道:“原来是你,怪不得如此大胆,真不知道我们的王怎么会如此包容你。” 那女子亦恍然大悟道:“原来知道我是谁啊,那怎么还敢如此无礼?” 龙风一叹,道:“中原礼法我还是懂一点的,男尊女卑,身为一个女子,你这样跟一个男人说话,未免也太不守礼法了。” “礼法?那东西可是困不住我的。” 龙风不由得心中一惊,心道:“这女子果然是皇室贵胄,竟然凡人礼法视为无物,这狂放气质,的确与大漠相合,怪不得王兄也会被她征服。” 那女子哈哈一笑,道:“没话说了?可是怕了我?只要你乖乖求饶,我是不会难为你的。” “在这个世界上,能让我的王弟乖乖求饶的人,还没有出生的。” 龙焰悠悠从宫墙后走出来,龙风不以为然地笑了一笑,将手背在了身后。 那女子微微一低头,向龙焰行礼,与刚才的蛮横霸道,飞扬跋扈完全判若两人。 龙风一笑,道:“这不会就是我将来的王嫂吧,虽然惹人喜欢,但不免太刁蛮霸道了一点。” “王嫂?这个可不是,她是我从大宛带回来的人,名叫雪莲,跟魏国扯不上任何关系,倒是个地地道道的楼兰人。”龙焰解释道。 雪莲向着龙风微微一行礼,脸上顿时羞红了一片,仿佛是为刚才的无礼感到愧疚。 龙风道:“现在还要我求饶吗?” 雪莲无言以对,只是深深地低下头,不停地转动手上的银镯子。 龙焰笑道:“风,你就别再责备她了,不然以后这个王宫,可就没有她的容身之处了。有时间的话,可以带她到城内城外四处逛逛,可不能委屈了我们雪莲姑娘。” 龙风微微一笑,慢步踱出宫门。龙焰向雪莲点点头,示意她跟上龙风。雪莲犹豫了一下,看看了走在前面的龙风,缓步跟了上去。 太阳依旧温暖,带给人懒洋洋的感觉,平凡的日子就这样没有一丝波澜,或许这样的无欲无求,才是真正的生活,真正所有人都渴望但是却又害怕得到的生活。 河流依然是那么平静缓和地流过这片被黄沙覆盖的土地,世间的纷纷扰扰对它们来说不过是手指轻轻弹过扬起的灰尘,虽然可以感觉到存在,却掀不起任何的波澜,更不值得去记忆。 两匹马扬尘而来,在长满胡杨的河边停下,一男一女下马而来,正是龙风和雪莲。 龙风随手丢开缰绳,让马在河边饮水吃草,雪莲也想学着样不拴住马,但是似乎心中有所顾忌,还是将马拴在了胡杨树上。 虽然烈日当头,但是河水的所带的寒气还是以无形之寒化为有形之风,让人倍觉凉爽。 雪莲脱掉靴袜,缓步迈进水中,用手捧起水,洒在脸上。西疆女子向来豪放泼辣,不在乎中原男女之防的礼节,所以,即使当着龙风这个男人的面,雪莲也丝毫没有顾忌。 龙风微微**着胸膛斜靠在树上,脸上略带着微笑地看着在水中嬉戏的雪莲,不发一言,亦无动于衷。 雪莲偷偷看了一眼龙风,嘴角微微一斜,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突然,她好像脚步不稳,身子一转,向背后的河水深处跌过去。 龙风一挫身子,人已经抢到雪莲身前不远处,手也伸出来,准备去拉她。 雪莲舞技高超,并没有跌倒,在转身的瞬间,一大捧水被她泼向龙风,而她也稳稳站住,准备看龙风的狼狈相。 龙风看出端倪,微微一笑,顿住身子,长剑出鞘,在身前化作一道光屏,泼来的水一滴不漏地被拦住,但却没有如想象般那样四处散开,而是仿佛被剑吸收了一样。龙风长剑一抖,剑身颤动,片片冰霜飞散开来。 雪莲正看的出神,突然一阵飞霜迎面打来,不由得心中大惊,仰面向后倒去,这下可是实实在在地摔倒,任她身子再轻巧灵活也控制不住平衡。 手中长鞭飞扬而出,拴在雪莲腰上,龙风轻笑一声,手上用力,将雪莲拉了回来。 “本王爷可不是你想的那么柔弱的,为了你自己好,收起你这套。”龙风收起鞭子,缓步踏向不远处的那片沙地。 沙地上没有一颗草木,活着的没有,死了的也没有,不知道是哪家神佛降下的*,铲平了这里所有的生机,仿佛在这里,所有的命运,都被改变了。 龙风呆呆地望着面前的滚滚黄沙,不由得出了神,竟然没有觉察到雪莲已经来到他的身后。 “这片沙地有什么好看的,竟然能让楼兰王弟痴迷成这个样子,里面有美女吗?”雪莲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屑。 龙风悠悠然道:“如果当初真有美女的话,那就好了,我就不再是现在这个样子。” 雪莲见龙风脸上带着一丝惆怅,不禁向前跨了几步,仔细看着那荒芜的沙地,问道:“到底有什么好你就明说好不好,让人猜来猜去的,很累的。” 龙风嘴角轻轻一勾,道:“既然你问这么清楚,那我就告诉你好了,这片沙地,有改变任何人命运的魔力,不管是我,还是我的王兄,我们的命运都是被这沙地改变的,你信吗?” 雪莲听了这些话,稍微有点吃惊,但是还是有些许怀疑,又朝前跨了几步,不知不觉间已经越过了龙风,踩在那片沙地上。 脚下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吸引力,雪莲惊叫一声,一条腿已经齐膝没进沙地中,而且还在不断下沉。 龙风抓住雪莲的胳膊,将她提了起来,看着粗声喘气的她,大笑道:“你可真傻啊,我说什么你就相信什么,这片沙地可是会要人性命的。” 雪莲抖掉衣衫上的沙土,道:“我只是信任你,谁知道这片鬼沙地是这个样子,还好我命大。你未免也太阴险了吧。” 龙风似有所思,怔怔然道:“信任,原来这就是信任,原来还有人肯信任我。” 雪莲看着一脸茫然的龙风,问:“你怎么了?” “信任,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你可以告诉我吗?”龙风的脸上满是茫然和迷惑。 雪莲看看龙风,知道他这个问题是认真的,于是便很认真地拉住龙风的手,两只脚一起踩在刚才的沙地上,身子顿时一沉,陷进了沙地中。 “现在,我把自己的命交给你,我相信,你可以救我出来。” 龙风身子一震,仿佛明白了被信任的感觉,他握住雪莲的手,轻轻用力,再次将雪莲从鬼门关拉出来。 两人呆呆地站立着,望着夺命的沙地,听着款款流淌的河流,直到夕阳西下,落日染红大地,流霞遍布天空,时间不再,空间凝固,仿佛过去了很多天,很多年,世间万物,已成沧海桑田。 佛塔是楼兰城中至为神圣的地方,灯火从来没有断过,那里似乎永远都是光明与温暖的,而先知则用慈悲和睿智,为所有人指明未来的道路。不过龙焰却是一个例外,正如他所说,他一直没听懂先知所讲的每一句话,又或者,甚至连龙苦心也从来没有听懂过,所以弄错了很多人的人生。 龙焰朝先知微微欠身,缓缓坐下,之后便一言不发,微微低着头,仿佛等待着什么。 先知紧闭着眼睛,手上的念珠始终在不停地掐算,许久才睁开眼睛,问道:“王,你想知道些什么呢?” 龙焰轻轻一点头,道:“我想,我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是该我消失的时候了。王位会回到原本的主人手里,我想知道,我这样做,究竟对吗?” 先知手中的念珠猛然断开,紫玉珠子散开满地。他叹一口气,道:“该发生的终究发生了,不过你有考虑过风王爷的心思吗?” 龙焰一怔,不禁想起了龙风说过的话,黯然道:“的确,我不懂他的心思,这是我至今失败的地方,但是我只做自己能够办到的事情,我把至高无上的权利给他,他想要什么,就看他自己了,能考虑的,我都考虑了,即使有什么不能让他满意的地方,也只能任由他怪我了,我别无选择。” 先知起身来,翻动着周围的经卷,道:“风王爷的确不是人间凡品,昔年先王便为他伤透了脑筋,现在到了你,还是为他放弃王位,一切皆是天命,他就是楼兰霸业的绊脚石。” 龙焰眼神一寒,道:“这些话大师当着我的面当然是可以说的,但是最好不要传到将来的王的耳朵里,他的个性相信大师也有所耳闻,可不要祸从口出啊。” 先知一笑,道:“我活了这一把年纪,该经历的都已经经历了,剩下的,也就只有等死了,不在乎是怎么死了,但是有些话时先王要我转告给你的,我是不能不说的。风王爷活下来已经是出乎意料了,现在你还要传位给他,这是万万使不得的,希望三思,不然追悔莫及。” 龙焰大凛,怒道:“你说什么?!你说风活下来是一个意外,看来你早就知晓一切,对吗?可是你却没有告诉我,大师,你要我以后如何相信你。” 先知叹道:“人活一世,谁能没有苦衷呢?大王能原谅的地方,就多原谅一点吧。听我一句,王位不能传出去,你才是楼兰的天命。” 龙焰已起身走出很远,他的声音远远飘来:“该选择什么样的命运,已经到了我自己做决定的时候了,我已经被你欺骗了一次,不会再有第二次,绝对不会。” 佛塔内一片萧索,先知叹一口气,慢慢踱进灯火后的阴影,他的腰背似乎佝偻了许多,的确,他也老了,该是离开的时候了,年轻的一代,终究是要出头的。 两个影子相互簇拥着登上了楼兰的城墙,他们是那么的相似,相同的桀骜,相同的迫人霸气,相同的王室气息。与天地同等狂傲,与日月同等光辉,楼兰的荣耀,就是借着他们的光芒更加耀眼。 雪莲在众多宫女陪伴下嬉戏玩闹,丝毫没有注意到城墙上那正在注视着她的两个人,更不知道,他们在城墙上所说的一切,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 龙风满是神往地看着下面,道:“王兄,我想问你要一个女子,你应该不会反对吧。” 龙焰一笑,道:“楼兰的一切都是你的,想要什么,随你自己挑选吧。” “我要这个叫雪莲的女子做我的王妃。”龙风的脸上满是真诚。 龙焰哑然,许久才道:“风,有些事情,是不能太仓促的,你还是再考虑一下为好,毕竟,她只是一个舞姬,做不得王妃的。” “我不管!这是我唯一一次开口求你,所以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如果连这个都不能满足我,还谈什么把整个天下都交给我,我不要别的,只要这个女子,这难道也不可以吗?” 龙焰见龙风动气,语气却如此黯然,忙道:“我并不是说不可以,只是希望你别意气用事,到时候不但对你自己不好,还会辜负了人家姑娘,当初从大宛回来的时候,大宛王可是特地交代过,不能辜负了她。” 龙风还要说些什么,却被龙焰抬手拦住,道:“风,先不要固执了,我不日即将大婚,这件事情等我们以后再商议好吗?” 见龙焰如此执拗,龙风倒也不好意思继续坚持下去,只能点点头。 龙风宫内的华灯彻夜不灭,他翻出了尘封许久的奇珍异宝,那些东西是他以前从来不曾在乎的,更有许多物事,是女子比较青睐的珠宝首饰。 一些**的宫女已经猜出来了端倪,冷若冰霜的龙风王爷,应该是有了心上人了吧,但是这个人是谁呢?任所有人怎么猜也没有一丝的头绪,毕竟,龙风王爷不是普通男子,他的古怪性格,成为他的意中人,是福气呢,还是不幸呢? 不得而知。 王的宫室内也是灯火不熄,他屏退了所有人,只一个人留在屋内,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等待着什么无比可怕的东西,让果敢决绝的王此刻也不敢妄作决定。 龙焰终于稍稍安静下来,他停在早已等待许久的雪莲面前,深深叹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 雪莲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 龙焰道:“风告诉我,他要你做他的王妃。但是,我不可以答应他,你不能做我的妃,也不能做他的妃。因为我带你回来,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希望你能帮我一次。” 雪莲没有说话,一脸神伤,但还是努力点点头。 龙焰轻轻取下雪莲头上的银发簪,又从另外一只手上掏出一柄匕首,轻轻在银簪上一划,顿时留下一道暗青色的痕迹。 雪莲似乎没有看明白一切,不由得露出诧异的神情。 “孔雀胆是世间至毒,我从大宛带回来的几十只孔雀,就是为了这柄匕首,我想,你去魏国为皇帝献舞,这柄匕首,最好也能由你亲手递进皇帝的胸膛里,希望你不要拒绝我的请求。” 真相已然大白,雪莲心中一苦,却没有去接龙焰递来的匕首。龙焰轻轻一笑,他拉起雪莲的手,将匕首塞进她手里,道:“我知道你不会拒绝的,风执意要你,我答应他等我完婚之后就考虑你跟他的事情,所以,现在起,你要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等我完婚之日,你才能离开,那样,风,他才会死心。” 雪莲呆呆地接住龙焰递来的匕首,眼神中一片茫然。 龙焰轻轻抱住雪莲,掏出一件物事来,正是当日迩雅最后丢给他的那东西。他轻轻拆开那层油纸,露出两颗药丸来。 微微叹息一声,龙焰将药丸塞进嘴里,抱着雪莲进了宫殿的后面。 一个身影款款而出,望着龙焰抱着雪莲的背影,脸上说不出的暗淡无光,仿佛失去了手中至宝,痛苦直上眉梢。 在乌云后面躲藏许久的月亮终于露出头来,清冷的月光遍布天地,仿佛用银粉将万物涂抹,只是略带着爽露的寒意,刺透骨髓,直入脑海深处最黑暗的恐惧。 笼子中的猎鹰一惊一乍的,仿佛极为不适应周围这个新的环境。所有的人都对同一个人低眉顺眼,尽管此时已经深夜,但是,所有的黑暗都不能胜过那高高在上的人的笑容。 曹叡斜睨了一眼这些猎鹰,道:“这禽鸟走兽之类,便是那楼兰王所求吗?” 一名老叟道:“正是如此,他既不要钱财,也不要兵器军马,更没有别的什么要求,只是要走了一些禽鸟,大宛国的孔雀,还有我们军中的传信猎鹰。” “呵呵,龙焰啊龙焰,朕倒是有些高估你了,原以为你霸业在胸,却不想也只是玩物丧志之辈,猎鹰你拿去玩赏,在这里,就做成咱们的杯中羹好了。来人,将这些猎鹰带到御膳房,拔毛去皮,做成肉羹,朕要与群臣共享。” 众人一阵哄笑,曹叡亦是无比得意,悠悠然道:“如今,川蜀刘氏不成气候,虽有诸葛孔明支持大局,但始终独木难支,冢中枯骨,早晚败于朕手;东吴孙氏,纷乱不休,君有心,臣却不愿出力,亦如将死之人,不足为惧,中原之天下,迟早为朕所得。当然,疆土越多越是好,中原之地,并不能满足朕开疆拓土的欲望,西域,朕亦要收为囊中,西域三十六国,唯大宛、楼兰、康居、零丁四国独大,大宛已败,康居早降,零丁亦俯首称臣,楼兰王又胸无大志,西域已有一半臣服于朕,霸业有成,指日可待!” 山呼阵阵,响彻九霄,王图霸业,似乎已成定局。 一名老将排开众人,道:“陛下,诸葛孔明并非易于之辈,这些年来屡次进犯,后来更是一举收服众蛮部,平定西南局势,想来很快就要对我朝有所行动了,陛下,还是积极备战为好,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曹叡听见有人唱反调,心中顿时不悦,他看看那老将,正是张郃,是个不能得罪的角色,便哈哈一笑,道:“张老将军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嘛,料来一个诸葛孔明,也没有三头六臂,咱们何必要怕他。” 张郃却丝毫不让步,道:“就算是太祖武皇帝亦不敢小瞧此人,当年那三把火,现在都还烧的很多人头疼吧。” 众臣听他话说的直接,不由得面上难堪,纷纷低下头,没有一个人敢搭腔。 曹叡不由得火上心头,道:“老将军说话可要注意点分寸了,我敬将军是本朝*,可将军也要给我这个皇帝几分薄面。” 张郃两手一拱,道:“老臣年老体衰,难耐熬夜之苦,这就先行告退了,请陛下和其余诸多同僚此夜尽兴,无须多送。” 话音刚落,张郃便转身而走,丝毫不顾及曹叡及群臣的感受,场面顿时冷了下来。 曹叡重重地吐一口气,道:“老将军身子有恙,众臣不必挂心,朕过后自会亲自前去慰劳,今日我们君臣同欢,不醉不归。” 众人听得如此,心中甚是欢喜,毕竟罪责没有迁到自己身上,而且还能与皇帝把酒言欢,如此讨好不出力之事,正是这群人梦寐以求的。 只有一人始终坐在距离皇帝最远的地方,闷闷不乐地喝着酒,此人酒量甚好,不用宫中杯具,而是换上白玉大碗,一碗一碗的狂饮而下,其余大臣醉倒大半之时,唯有此人面不红,色不变,毫无半分醉意。 曹叡在众臣中亦乐得自在,这个灌几杯,那个劝几回,众人自然不敢推辞,亦不敢灌这个皇帝的酒,最终,大臣们醉倒了几圈,唯有这白面皇帝不曾有过醉意。 人已经醉倒了大半,原本热闹异常的宴席,此时竟然显得有些萧索,凉意止不住地涌上心头。 便在此时,一人跌跌撞撞地走上前来,道:“陛下,臣有一些醉话,一定要讲出来,当然,只是醉话,还望陛下免臣之罪。” 曹叡眯缝着眼,看清楚了那人,正是萧秦,哈哈一笑,道:“好,说吧,朕恕你无罪!” 萧秦道:“臣有冤情要诉。” “何冤之有?速速上报,朕与你申冤!” “臣的表兄,白南臻将军,他死的不值得啊!冤枉啊!” 曹叡一听“白南臻”三个字,身子一震,一身酒便醒了大半,他一脚踹开萧秦,缓缓站起身,望向西方。 萧秦挨了曹叡一脚,歪倒在地上,竟然敌不过醉意,昏昏睡去,不多时便打起呼噜来。 曹叡又是一叹,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东乡,你明白朕的心意吗?” 黑夜就这样无尽地发散,带着最原始的恐惧和罪恶,淹没了美梦和宁静,失掉了对光明和温暖的渴望,只有长长地叹息和彻夜不眠的惆怅。 第9章 真相 第九章 真相 楼兰城被红色包围,为了尊重远道而来的东乡公主,在她与王的婚礼上,所有的器具都换成红色,家家户户都悬挂红色的纱练,甚至于城墙和树木也都被红色渲染,因为在中原,红色代表喜庆,然而,在这喜庆氛围中,一辆马车悄然离开,奔向遥远的东方。 整个白天没有见到龙风,龙焰心中满是不安,这几日龙风常常躲在暗处观察雪莲的一举一动,显见爱慕之情,但是,这却成了龙焰担心的地方。 人群渐渐散去,王宫也像大漠中的沙子一样冷静了下来。龙焰仍旧是独自一人行走在宫墙之下。夜风吹起的红色纱练在柳枝上飘摆,也许是因为喝多了酒的缘故,龙焰有些眼花,那摆动的纱练竟都化为一只只血淋淋的手臂,仿佛要撕开这黑暗,撕碎所有的美梦。 龙焰摇头苦笑,走向自己的新房。 王宫之中突然火光冲天,焚烧星宇,起火的地方,赫然正是龙风的寝宫。四处乱成一团,呼喊声和房屋倒塌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极为杂乱,龙风宫内的侍卫和宫女纷纷向外奔逃,天,似乎再次不宁静起来。 龙焰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喊杀声已经由远及近向这里逼过来,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惨呼,激得龙焰也不由得为之胆寒。 一个侍卫捂着流血的胳膊跑了过来,一见龙焰,寂寞,急忙道:“大王,风王爷自焚宫室,在宫内胡乱杀人,赶紧躲一躲吧!” 龙焰没有说什么,他把那受伤的侍卫扶到墙脚坐下,回过身,便看到了龙风。 花白的头发在风中乱舞,脸色苍白,满脸血珠,狰狞可怖,清霜剑上已经结满了血霜。龙风拈起两根手指,在剑身上轻轻一弹,大块凝结的血霜便从剑身上剥落下来,掉在地上,慢慢消融。 赶来此处的侍卫们站成一个半圆,把龙焰仅仅护在身后,龙焰则固执地分开众人,缓缓走到龙风面前,暴露在龙风的剑下。 龙风暴喝一声,长剑急出正对龙焰心口,龙焰却不闪不避,笑对着龙风的剑,龙风顿时手足无措,长剑一偏,避开了心肺要害,却直直刺在臂膀上,血顺着剑刃滑上剑身,很快便凝结成妖异的红色霜雪。 “你为什么不躲开?为什么不躲开?你不是一直防着我的吗?你怎么不躲?!”龙风显然已经失去了理智。 龙焰勉强一笑,道:“风,自从我知道错关了你以后,就再也没有怀疑过你了,我和你始终都信守那个誓言,谁也不会伤害谁。” “虚伪,你们都一样,虚伪!”龙风咆哮道。 “风,你记住,我送走雪莲并不是成心要看你痛苦,一切都是有安排的,相信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龙风痴痴一笑,道:“安排?我再也不要听这种鬼话,所有的饿安排都是那么的偏颇,没有一丝公正,你,父王,你们都一样,我不要再相信你们的话,从今以后都不会。” “你说父王也有安排?我却为何不知道?”龙焰听出了些许端倪。 龙风冷哼一声,道:“父王笃信天命,楼兰属荒漠,你命格中五行属水,王位自然是你的,而我。五行属土,偏偏与你这水相冲,所以,我刚一出生,就被送到长安为质子,所有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为了我?”龙焰的声音已经在颤抖。 “一切都只是父王的阴谋,如果论资排辈,王位是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你的,他指使我去杀死所有的王兄,偏偏让你看见,就是为了让你憎恨我,同时为了防止你被我杀死,又严令你不许跟我有任何交往,等你名正言顺地继承王位,我便是你第一个要杀的人,我一死,楼兰便由你主宰,再也没有人可以威胁到你的王位,我这样说,你应该明白了吧。”龙风言语中满是自嘲,仿佛在讲一件跟他无关的事情。 听到这里,龙焰思绪烦乱,浑身冷汗,臂膀上的血也越流越快。 龙风见此,随手丢过来一包东西,龙焰身旁侍卫急忙接住,打开一看,却是一包粉末。 “涂在伤口上,血会马上止住。”龙风的语气满是疲惫。 那侍卫急忙照做,止住了血,龙焰稍稍清醒一点,笑道:“风,你杀父王的时候,也用了这个药对吗?现在也给我用了,是不是也要杀了我呢?” 龙风苦笑一声:“你只道是我杀了父王,但你何时曾想到过我们的父王为了你,用心是何等的良苦,他用他的命,打了一个赌,赌注就是我的命,可惜,他还是输了,输了……” “赌?什么赌?”龙焰觉得事情越来越不简单。 “雪山之上,我被父王打翻在地,他脱下我的靴子,用里面的长匕首自尽,我只能用药给他止血,但是不但没救活他的命,反而弄巧成拙,让最后所有的罪证都指向了我,一直到后来我才明白,那正是他想要的结果,制造我杀了他的假象,让你在一怒之下杀了我,彻底免除后患,那样就再没有人能够威胁到你的地位了。我害怕,害怕你真会杀了我,我真的害怕。你和我永远都不父王的对手,一切都按照他的设计一步一步行进。我知道你奉父王为神,但是如果不是被你逼迫至此,我又怎么会让你知道你所信奉的神,其实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阴谋家,都是你逼我的,都是你逼我的。” 泪水不知不觉间便已滑落,龙焰清楚地记得自从龙苦心死后,自己就再也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如今的这些,是为谁呢? 龙风哈哈笑道:“我一无所有了,一无所有,或许这就是宿命了,哈哈,我认命,认命!” “风,你还有我,你还有这个楼兰,你要雪莲,我马上派人追她回来,你要王位,我马上传位给你只要你……” “我什么都不要!原来在你心中我一直都是那么的不堪,一直都是一个时时刻刻想着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我告诉你,现在,什么王位,什么天下,我都不稀罕,我只要自己的自由,从今天起,龙风与楼兰国再无任何瓜葛,我只要离开,不再回来,不再回来……” 龙风狂笑几声,转身便往宫门外走去,突然,他想起什么,停住脚步,看看手中剑,怒喝一声,将清霜剑重重摔在地上,大踏步而出,不带一丝留恋,这里是他的伤心地,在这里他伤透了心,流干了泪,这里不再值得他留恋。 龙焰胸中剧痛,但却无力回天,他眼前一片模糊,手却始终高举着,指向被龙风仍在地上的清霜剑。 寒风阵阵,白雪漫天,在这冰天雪地里,龙焰却只穿着夏天的长衫,他漫无目的地行走,紧紧抱着怀中的传国神剑,仿佛那样,会让自己温暖一点。 不知道走了多久,一天,或者一年,又或者更久,雪一直都没有停过。龙焰又冷又累,却依旧固执地走下去,尽管他不知道为何要走下去。 就在这时,有人从身后拍了拍龙焰的肩膀,回过头来一看,确是龙风。 龙风笑了笑,道:“王兄,我要你的王位,给我好吗?” 毫不犹豫的,龙焰点了点头,把手中紧握的传国神剑递到龙风面前。龙风接过剑,转手又给了龙焰一个包袱:“王兄,这,是你的。” 龙焰开始解那个包袱,一层一层,越来越难解,不知道何时才会有尽头,正当龙焰准备放弃的时候,包袱终于解开了,从里面滚落而出的,竟是龙苦心沾染鲜血的人头。 风雪刷净世间的颜色,龙风的头发,甚至瞳仁都在一瞬间变的雪白,他的面目也越来越模糊,渐渐融进风雪之中,飘散而去。 龙焰猛地从**坐起,周围的人被他这么一吓,纷纷退开。他看看周围,猛觉肩头剧痛,又倒在**,喘了几口气,道:“风,他在哪里?” 没有人敢回答龙焰的问题,水修明分开众人,来到龙焰身前,道:“风王爷奔出宫外,抢走马匹,直奔东方去了。” 龙焰顿时明白了,龙风已经彻底失望了,他去寻找自己的生活去了。 突然,龙焰又想起什么,问:“清霜剑在哪里?” 水修明急忙将清霜剑奉上,龙焰抓住剑身,用力拉向自己,血从他的指缝间溢出,很快便凝在剑身上。 龙焰怒喝一声,传国神剑已然出鞘,,重重劈在清霜剑剑身之上,三寸长的剑尖被龙焰斩下,捏在手中,剩下的一大截则重重摔在地上,发出几声闷响。 剧烈的痛感充斥全身,由于用力过猛,龙焰身上的伤口又裂开了,挨不过剧痛的龙焰,又倒在了**。 周围的人马上又乱成一团,敷药粉,包扎伤口,但是龙焰始终不肯放开清霜剑的剑尖,血水直直往下淌,水修明用了好大的力才将他的手掰开。 龙焰怔怔地望着众人,挣扎着起身,道:“带我去佛塔。” 一切仿佛早有定数。 佛塔的门大开着,烛光流泻出祥和的黄色,照耀着被众人搀扶着走上佛塔的龙焰,他的脸上泛出一丝苍白,而先知,仍旧一脸慈祥。 龙焰忍住痛苦,道:“你早就知道一切对吗?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枉为先知!” 先知仍旧不急不缓地掐着念珠,道:“有些问题的答案,是不可以知道的太清楚的,就算要知道,也必须自己去寻找。” “我不管这些!现在告诉我,风,他会不会回来?”龙焰像一只野兽一样地咆哮。 “水土命格,不可强求的,一切随缘吧。” 龙焰剧震一下,他努力站起身,冷冷地道:“传令,楼兰先知妖言惑众,有碍国家,处火刑。” 众侍卫心头大震,但却不敢违抗王的命令,只能点点头。 先知依旧安详地坐在佛塔内,平静地看着众人往佛塔周围堆码木材,泼上油。龙焰则看着一脸平静的先知,心中乱成一团。 金夷缓缓递上火把,龙焰迟疑了一下,接在手中,一步步走向佛塔。 “王,当你发现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残酷时,你没有后退的余地,只能选择面对,水与土的宿命,你逃不掉的。” 龙焰痛苦地闭上眼睛,先知则静静地闭上双眼。 干燥的木材遇火即燃,再加上油的霸烈,整个佛塔顿时成为火海,火越来越大,先知的身影在火苗和水汽中摇曳,最后化成一缕青烟飘向青黑色的夜空。 太阳驱尽最后一丝黑暗,楼兰的百姓仍旧沉浸在欢乐祥和的气氛中,没有人知道黑暗中发生的一切是多么的惊心动魄,在王新婚的喜悦里,人们忽略了灰烬堆成的废墟。 一片废墟,烧的很干净,什么都没有留下,仅有几根发黑的木头,发散着呛人的青烟,隐约可见火星儿。 龙焰步履蹒跚地在废墟中寻找可能留下的属于龙风的东西,可惜一无所获,他用力地踢开一块木头,火苗一下子蹿了起来,惊得龙焰猛退一步,也断掉了他继续寻找下去的念头。 水修明走到龙焰身后,说:“回去吧,你身上的伤经不起折腾了。” 龙焰看着那火苗,怔了怔,终于点了点头,但是刚走几步便停下,道:“修明,通告天下,风王爷身染沉疴,业已归天,择吉日厚葬。” “可是墓中葬些什么呢?这里烧的一干二净,什么都没有留下。” 龙焰捏了捏手中清霜剑的剑尖,道:“风扔掉了我送他的剑,剑尖我留着,那一半,随他去吧。” 水修明点点头,龙焰漫步踱出,太阳光已经强了许多,可龙焰依旧觉得周身一片寒冷,仿佛是在冬天。 柳树的叶子开始变黄了,秋天即将来到,天很快便会冷起来,宫墙愈显灰暗,与单调的黄交织在一起,拼凑出一部残缺不全的人生。 白练如雪,百姓们在大喜大悲中沉浮,王刚一成婚,却马上就要办风王爷的葬礼,人生不知道是一场戏剧,还是一场闹剧。 龙焰走在最前面,身后是长长地队伍,一辆华美的马车上,放着一具被白布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尸体”,其余的马车上则堆满了陪葬用的黄金珠玉。龙焰并不打算将龙风葬在王陵,而是选择将他葬在城东,一片满是胡杨的地方。 风呼呼地吹着,吹得龙焰的身体有些摇晃,但是却吹不干他心中的眼泪,他甩甩手,道:“开始吧。” 墓坑已经挖好了,人群中有人牵出一头牛来,走到墓坑下,待牛站定,一刀挥下,鲜血喷涌流进墓坑,渗进沙土里。 有人将牛头捧起来,放在墓坑底部,牛头朝着正东,而另一边,有人正动手剥牛皮。 士卒们抄起刀,进入旁边的胡杨林里,选准四棵差不多粗细的胡杨树,将它们砍倒,早已等候在一旁的匠人则立刻动手,在树上雕琢着,不出许久,便雕成了四块船形木板,运到了墓坑前,用铜钉钉住其中的三块,便做成一副船棺,只缺了盖子没有盖上。 龙焰走到车马旁,轻轻抱起“尸体”,把“尸体”放进船棺里,之后轻轻抚了抚清霜剑断掉的剑身,亦丢进了船棺。 匠人们开始行动了,盖上船棺的盖子,开始钉铜钉,那一下下,像是钉在龙焰的心头上。 牛皮已经完完全全被剥了下来,盖在船棺上,四人扯住牛皮的角,一排铜钉对角钉下去,将牛皮紧紧钉在船棺上,紧绷的牛皮将船棺裹紧,就像裹在龙焰心上,让他有些窒息。 黄金珠玉,陶瓷丝绸,都被整齐地堆在船棺旁边,龙焰在墓坑便轻轻跪下,捧起一抔土,慢慢撒开,道:“填土吧!” 沙土填进墓坑的那一刻,龙焰不由得心酸起来,纵然他知道这墓中所葬并不是龙风,但是他害怕,害怕这一幕会变成事实,害怕会有那么一天,他会亲手埋葬龙风,真正的埋葬。 泪水再也止不住,伴随着龙焰的号啕大哭,涌出眼眶。 众人填土的速度纷纷慢下来,拿铲子的手也不听地颤抖着。这群人之中的一大部分,都是跟随过龙焰出征的,那时的王,残忍决断,杀人如麻也不曾眨眼,即使是埋葬先王也不曾掉过一滴泪,而现在,他在哭泣。 龙焰止住哭声,但是泪水还在不断地坠下,滴在面前的沙土上。龙焰看到地上沾湿的沙土,想起先知的话来,水土命格,自己的泪水,埋葬龙风的沙土,这,也许就是逃不掉的宿命了。 一根白练飘摇了几下,挣脱了压着它的石头,从新坟前的石碑上飘走,飘向未知的东方,纵然只是一抹孤独的影子,却无比欢快,因为逃离了那个勾心斗角,猜疑遍布的洞窟,权利扼杀感情的洞窟。 短暂的夏季很快就过去了,秋天在不知不觉间回来,在楼兰,冬春夏三季都非常的短暂,最长也最单调的便是秋季了,胡杨满身金黄,将自己埋进风沙,不愿受那风刀霜剑。塞外的大雁一路放歌回到关内,寻到温暖的避风港。小动物越来越少,偶见一两只也是凶残的狼或者狡猾的狐狸,它们的肚皮快要粘到一起,眼神中满是凶恶与贪婪。 楼兰的秋天并不招人喜欢。 龙焰不再打理朝政,全权交给了水修明和顺天,白天有时躲在深宫之中,更多的时候则是跑到城东,靠着那坟前的石碑,一坐就是一整天,晚上则坐在屋顶上,吹一夜冷风,偶尔睡一两次觉,不是从梦中惊醒,就是从梦中哭醒。 一辆华美的马车在众多随从的护卫下直奔楼兰而来,马车是用整块的黄金做成的,必须用铁或者木头的地方也都被镶上了珠玉。拉车用的和随从们所骑的,都是清一色的汗血马,城中的黄金马车将马累的气喘吁吁,血色的汗液不断外渗。马车碾过,在地上留下一道深深地车辙。 这一行人开进楼兰城,金质的车轮碾在石板路上,发出沉重的响声,也震撼着人们的心,毕竟,在楼兰城中,从来没有出现过如此富有的人。 马车停在城中人最密集的地方,所有人都停住了脚步,想要一睹这个巨富的真容。一只手掀开马车上的纱幕,露出一张被白绢掩住的脸,仅一道剑眉格外引人注意,给人不可抗拒的压迫。 那人挥挥手,车旁的侍从们抓起马背上的一个个大口袋,伸手一掏,满把的金银珠宝洒向人群,场面顿时失去了控制,人们纷纷哄抢财宝,生怕慢了半步。 金银越洒越多,人人都满载而归,每个人都知道了一件事,中原巨子天一居士到了楼兰。 缕缕光线透过窗户刺进屋内,映在地上,也有几丝不守本分的,照在龙焰脸上。龙焰对那些光线没有什么反应,依旧是睁大眼睛,直直地看着眼前紧闭的宫门。 脚步声传来,停在宫门外,但却不敢再往前进一步。 龙焰听出动静,淡淡地道:“我已不问国事,有什么事情,去找将军和丞相商榷。” “这件事情,恐怕必须要你自己出来解决。”水修明的声音。 龙焰的语气依旧平淡:“那,就说来听听吧!” “中原巨子天一居士来到城中,他挥金如土,在城中遍施财宝,整座楼兰城都快要闹翻了,而且他还要求进宫来面见楼兰王。这样下去,我怕会出事情。”水修明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担忧。 屋内有了动静,龙焰缓缓拉开了门,阳光刺得他用手遮住了眼。此时的龙焰活脱脱一个迟暮老人满脸的沧桑与疲倦,一举一动也满是无奈。 龙焰放下手,道:“中原巨富,是个有趣的人物,去看看。” 水修明跟在龙焰身后,不知为何脚步压得很缓慢。风吹得龙焰的头发散乱开来,水修明突然觉得龙焰的背影似曾相识,他隐约记得,当年龙苦心的背影,亦是如此。 龙焰微闭着眼睛坐在王座上,手指不停地敲打着王座上的扶手,脸上满是平淡。 殿门缓缓打开,一个身影走上朝堂,熟悉的东方发式,熟悉的东方长袍。 龙焰猛地从王座上跃起,嘴里道:“风,你回来了,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我知道的。” 一旁的水修明冲上前来,拦住龙焰,道:“他不是,你看清楚了,他不是!不是!” 龙焰猛然惊醒,仔细看看眼前这个人,的确,虽然与龙风有些相似,但却终究不是龙风。龙焰苦笑一声,黯然转身,登上王座。 水修明道:“这位就是中原巨子天一居士。” 天一居士白袍高冠,白绢掩面,一只手笼在宽大袖袍里,另外一只手则轻轻拈着一只拂尘,由内而外散发出出尘脱俗的气质。 龙焰顿时对这个人来了兴趣,可是他又看见天一居士一双眼睛也在自己身上来回打量,不由得冷笑一声,道:“中原人都是这么狂妄无礼吗?真的很让人讨厌,你们的膝盖难道不会打弯?” 天一居士微微一笑,跪倒在地上。 龙焰示意他起身,道:“却不知中原有你这等人物,为何不在本王面前夸耀一下你自己呢?我对你可不是怎么熟悉的。” 天一居士起身,微微一笑,道:“中原之地,地大物博,我只是沧海一粟。至于我本人,相信大王亦不会太过关心的。我乃是修道之人,忝列魏国国师之位,道号天一,俗姓,白。” 龙焰不由得警觉起来:“魏国人,姓白,那你跟白南臻是何关系。” 天一居士哈哈一笑,道:“难为大王还记得白南臻这个人,我跟他是什么关系,大王不必多问,那个并不重要,大王应该关心的,是我此行的目的。” “哦?是吗?那你且说说你目的为何?” “臣此次前来,只为给王后献宝。”天一居士言语中满是深意。 龙焰敲敲脑袋,笑道:“献宝这个事情,并不简单,我可要告诉你的是,楼兰不比你们中原穷困,如果你所谓的宝物在楼兰遍地都是,那,小心你的命。” 天一居士笑道:“大王不必担心我的性命,我所带的宝物甚多,总有那么一两件,能让大王和王后都满意的。” “光是嘴上说可不顶用,最好拿出来看看,才能让人心服口服。” 天一居士微微一笑,随手抽出一柄黑色的玉尺,道:“流光尺,相传为大禹王治水时所遗留,坚硬无匹,能阻刀剑。” “古兕犀角,上古神兽所留之角,能辟邪,解毒,相传也能记录人的言语。”天一居士丢开流光尺后马上又拿出一个角一样的东西,轻轻放在旁边。 龙焰满意地看着天一居士,道:“带他去见王后。” 水修明带着天一居士离开大殿,龙焰则命人关上大殿的门单手拄着头,斜靠在王座上,大殿变的昏暗,龙焰一动不动,融入一片虚无。 龙焰一个人来到城南,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道这里来,双腿好像不听使唤地要往这里走,即使很累了,也没有要停下来。 胡杨树的树皮上多了几分沧桑的痕迹,金色的叶子哗啦啦的响,不知道在召唤着什么,直到声嘶力竭,不得不低下头。 龙焰抚了抚干枯粗糙的树皮,不自觉地望了一眼远处的沙地。 那里没有一丛草,仿佛有人将它们铲除。突然一个身影向那沙地中央走去,正是龙风。 沙地上出现了一个个漩涡,龙焰想叫,却发不出声,他努力想去追,两腿却重的迈不开步子,只能一步一步跨向那里,泪水从他的脸上淌下,但是眼泪却挽救不了什么。 龙风直直地坠进地下,远方的地面上扬起一阵烟尘,龙焰跪倒在地上,膝盖在沙土上拖动,留下两道深深地印迹,不知过了多久,龙焰终于爬到了龙风坠下去的那个漩涡旁。 龙焰留着泪,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龙风,手伸进漩涡内,想要抓到些什么,终于,他抓到一只手,急忙用力往外拉,正是龙风,但是当他把龙风拉出来的时候,却发现龙风的脸已经不在了,只有一具骷髅,在阳光下反射出惨白的光。 宫门被推开,阳光照在龙焰脸上,他睁开眼,看见东乡一身新妆。 一双锻靴点缀了水晶与绿玉,几条玛瑙编织在一起的珠链环在腰间并且极为有致地垂下,脖子上的珍珠项链衬出皮肤的白皙,头上一根镶有珊瑚的金簪亦金光闪闪,极尽动人魅力。 龙焰招招手,示意东乡走到他身边,拉住她白皙如葱的手,轻轻道:“如果不是有人要给王后献宝,我都快要忘了你了,真的很对不起,这么长时间,冷落你了。” 朝堂之下发出一声长笑,天一居士笑道:“大王真是好胸怀,如果传闻不错,王后殿下应该是魏国公主吧,这桩婚事怎么看都是有阴谋的,大王难道就不在乎吗?” 此言一出,龙焰感觉到东乡身子震了一下。他淡笑一下,松开东乡,缓步走下朝堂,道:“有什么阴谋,我心里很清楚,容不得别人说三道四,区区一个曹叡,还奈何不得我,你一个商人,还是少管闲事为好。” 天一居士冷冷道:“大王直呼皇帝陛下名讳,不怕传入皇帝耳中吗?” 龙焰道:“曹叡也不是一个笨蛋,我的心思他很明白,既然如此,还在乎这些小节吗?” 天一居士仿佛还有话说,被龙焰伸手拦住:“你只是一个献宝之人,现在宝物已经献上了,还有什么事情,就赶紧说吧!” “大王真是爽快之人,我献这些宝贝,自然是想跟大王换一样东西,作为我的奖赏。” “你想要什么?”龙焰的声音中满是疲倦。 “大王的人头!” 天一居士眼中凶光一闪,宽大袖袍随手一拂,一并软剑从袖间落入手中,直刺向龙焰。 龙焰冷笑一声,随手抓起刚刚被天一居士丢开的流光尺,以硬打硬,不出几个回合,只听一声脆响,天一居士向后跳开几步,手中的软剑上,显然可见一道道裂纹。 天一居士将软剑丢开,悠悠然道:“没用的东西。” 龙焰打量一下流光尺,道:“你这人也还算厚道,这柄尺子果真是无坚不摧。” 侍卫们冲进殿内,将天一居士团团围住,已然是无路可逃了。 龙焰拦住众人,问道:“你又是曹叡派来的?” 天一居士面不改色,道:“正是。” “你本有机会挟持王后的,但是你没有,这个却是为什么呢?”龙焰仿佛对这个问题特别关心。 天一居士轻轻一甩拂尘,道:“中原有云,盗亦有道,我是刺客,不是强盗,杀人便杀人,用那种卑鄙的手段,污了刺客的名声。” 龙焰哈哈一笑,道:“好一个盗亦有道,那么我也不为难你,你走吧,回去告诉曹叡,我要他的江山。” 侍卫们闪开一条道路,天一居士走了几步,回过头,道:“皇帝陛下还会派人来的,他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龙焰身子一震,问道:“他们怎么样?” 天一居士道:“我从洛阳出发时,他们已经被抓进了天牢,现在什么样子了,我也不太清楚。” 龙焰怔怔地点点头,道:“请吧!” 黄昏渐渐侵染大漠伴随着秋风和飞舞的狂沙,阴霾笼罩在楼兰城的上空,吹不开的乌云,散不尽的仇恨。 星光万丈,大漠裹上一层素纱,虚无缥缈,不可捉摸。昏黄的灯光照在龙焰脸上,东乡则接着灯火,对镜卸妆。 东乡取下头上的金簪,尖利的簪子上闪过一丝诡异的光芒,她转过身,看看**静静躺着的龙焰。 龙焰口中呢喃有声,眉头不时紧锁。 东乡越走越近,手中的金簪也越举越高,就在这时,龙焰猛地抓住了东乡的手,东乡惊叫一声,手中的金簪掉落在地上,龙焰也被惊醒。 东乡弯下腰捡起金簪,问:“又做恶梦了?” 龙焰点点头,将东乡揽进怀里,把脸埋进她的头发。 东乡紧紧抱着龙焰,道:“其实我不想你和皇兄开战。” 龙焰无奈,道:“我们生在两个不同的王族,所以我和他之间一定会有厮杀的。” “不能因为我而化解吗?”东乡的言语中满是伤感。 龙焰反问道:“你猜,他会愿意吗?” 东乡无言,因为她清楚自己的皇兄是什么样的人物。 星光洒在地上,碎出一地晶莹,摇曳的灯火将影子拉长,随风飘舞的影子宛若暗夜里的幽灵,飘忽不定,无神无形,不知道何时会突然冲出来,发起最致命的攻击。 第10章 梦魇 第十章 梦魇 文 / 淡水河的烟火 (粉丝群) 越来越多的人选择到楼兰城来贸易,也许是因为楼兰连胜大月氏和大宛的缘故,但是在这繁华的背后,隐隐涌动着难以名状的怪异,但是真正要追究这诡异之时,却又抓不住任何头绪。 龙风离去,已经三月有余,从那以后,龙焰就再没心情好好看看这座属于他,或者属于龙风的城池,现在仔细看来,竟然有一种隔世之感,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竟然不再像是自己生活了快要二十年的地方。 来来往往的驼队,熙熙攘攘的人群,珠玉陶瓷,毛皮香料,身怀有孕的女子,顽皮嬉闹的孩童,奢华却不失生活气息,与龙焰心中所求的祥和平淡截然不同,这也许就是龙苦心想要的结果,却毁掉了龙焰原本平静的生活。 龙焰斜靠在城墙上,呆呆望着东方,目光依旧深邃,但却难免露出一丝茫然神色。他多希望龙风没有离开,或者最起码可以平安回来,但是天一居士却言说皇帝抓住两个刺客,现在龙焰能做的,就只有祈祷,祈祷被抓住的,不是雪莲和龙风。 一曲沉郁的笛音不知从何处飘来,重重刺在龙焰心头,那熟悉的旋律,熟悉的杀气,与龙风的笛声何其的相似,却带着一丝沧桑之叹,而且反复重复着三个音阶。 龙焰一跃而起,直奔城墙而下,在城内疯狂寻找,不停地推开所有挡住自己的人,惊得周围的人纷纷跪退,一些异国番邦之人则用一些稀奇古怪的言语不住咒骂。 终于,在集市的一个角落里,龙焰发现了那个吹笛的人。 一个摊位,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笛子,有的做工华美,装饰着珍珠玉石,还用香料熏烤,颇具书香之气,还有的大拙不工,状如小松,一人之力还难以拿捏,想来这些东西都是从中原运送过来的,并非楼兰所制。 更加吸引龙焰的,则是那个吹笛人,他只有左手,右边空荡荡的袖子被系在腰间,左手的只有三个手指能弹奏曲调,所以来来去去都是那三个音阶,花白的头发胡乱地盘在头上,被一根干枯的胡杨树枝卡住,但是龙焰只能看着他的背,看不到他的脸。 龙焰轻轻拿起一支笛子,放在嘴边轻轻吹了一下,却只发出一声奇怪的嘶鸣。 吹笛人猛地停住,回过头来,看着龙焰。 一张被炭火烧的焦黑的脸,皮肤紧紧地皱在一起只有一双眼睛能看出炯炯神气,除此之外,这张脸只能让人联想到恐怖和死气。 龙焰心中一惊,但还是稳住心神,问道:“你的笛子卖吗?” 那人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眼中满是渴求。 龙焰又选了一支,道:“我就要这两支好了。” 那人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目光灼灼地看着龙焰。 龙焰以为他想让自己多买几支,没有再问别的,掏出一块金子,正准备扔过去,可是看到他的断臂,龙焰收回了手,轻轻将金子放在那摊位上,转身向城东走去。 那人看着龙焰远去的背影,紧紧抓起了那块金子。 城东的坟已经不再是新坟,风沙已经完全磨掉了它的棱角,如果不是矗立在坟头的那座石碑,恐怕无人可以认出这是一座坟墓,只会认为那是被风吹起来的沙丘。 龙焰靠在石碑上,任风沙吹过,把自己的心一层层剥开,可是那两支笛子,却让龙焰有些不知所措。他想吹,但是不会,要扔掉,却又舍不得,仿佛手里捧着的,是龙风。 “风,你知道吗?我后悔了,后悔胡乱揣测你的心思,原来我一直都不懂你,一直都在一厢情愿地为你安排自己的将来,我痛恨父王不给我选择命运的自由,可是我这样对你,与父王又有何分别呢?对不起,风,我错了,彻彻底底地错了。” “风我希望你回来,现在我只希望你回来,你想要什么你告诉我,我可以抛弃一切,只要你能回头,我可以抛弃一切。” 龙焰轻轻起身,收起一支笛子,另外的一支,则正正地插在坟头。就在这时笛子突然响了起来,竟是被风吹动笛膜,发出的声音。龙焰苦笑一声,转身回城,流尽一片黄沙。 风吹过,笛子上的配穗在风中摇摆,呜呜的声音便响了起来。不知风为何哭泣,吹奏出如此哀怨之音,笛声混着风沙扬起,散到很远的地方,带着莫名又熟悉的寒意。 连绵的沙丘遮住了渐渐下落的太阳,连在漫天云霞之上,沙子泛着火红色,被傍晚的风扬起,在沙丘和晚霞相互触摸的地方激起一阵烟尘,像极了被风吹进大地的云彩,飘飘渺渺的天变成地,地混为天,晨昏颠倒,黑白交错,看不清,猜不透,何为实,何为虚,仿佛这世界本就生在一片暗无天日的混沌之中。 繁星坠落,明月陨殁,黑暗将大地笼进怀抱,没有光亮,没有喧嚣,只有进入梦乡的楼兰城的呼吸声,不过这呼吸声不仔细听是听不到的,因为沙漠的风会用它们独具寒意的呼啸声,掩盖一切不能与它们抗衡的呼吸声,或者哭泣。 王宫的大殿内烛火飘摇,这种情况只出现过一次,就是王遇刺,恰巧大月氏举兵犯境的时候。而这么许久以来,王已经不问朝政,此刻突然大殿上灯火通明,的确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龙焰端坐在王座上,虽然微闭着眼睛,但仍然看得出来神色焦急。 殿下一人狼吞虎咽地吃吃喝喝,好几次差点被噎住,宛如地狱里的饿鬼,贪婪地吞吃一切能够下肚的东西。 龙焰突然睁开眼,道:“吃也吃了,喝也喝了,现在告诉我,你在魏国这么久,探听到什么消息。” 那人意犹未尽地看着被水修明端走的酒菜,许久才道:“禀大王,我跟着到了魏都洛阳,很长一段时间内,城中都安然无事,但是突然有一天,城内忽然戒严,魏国军士开始四处搜捕西域人士,我在那里待不下去了,只能孤身逃回,但却已经不能再走大路,只能绕过河西走廊,从南面蜀国回西域,还要不时躲避他们的追捕。” 龙焰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他摆摆手,道:“这些不用说,挑重要的说。” 那人轻声道:“在逃出洛阳城的时候,城头之上,挂了一男一女两颗人头。” 龙焰呆了一下,掐指一算,那正是天一居士到楼兰来的时侯。他突然怪笑一声,缓步走下殿来,道:”你是说,龙风王爷,他死了?“ 那人不敢答话,但是心中已然大凛。 龙焰猛地抽出剑,直冲而来。他不相信的东西,只能毁灭。 那人忙转身,向殿外爬去,龙焰追出几步,挥剑便砍。 便在此时,龙焰的剑被架住,那人也逃出一劫。 水修明怒斥一声:“快走!” 那人忙爬起来,跑出殿外,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 龙焰还想再追出去,却被水修明拦腰抱住,但他仍然不肯死心,朝着殿外的黑暗,挥剑乱砍。 水修明用力推开龙焰,喝道:“够了!该醒醒了!” 剑无声滑落,掉在地上,龙焰也被风吹倒,瘫坐在地上,任眼泪滑出眼眶,流到脖子里。 “他说风死了,你听到了吗?他说风死了。风怎么可以死?我答应过他要把王位给他,还要给他所有他想要的东西,如果他就这么死了,就算得到天下,又有什么用?他,还是怪我。” 龙焰说完,竟独自大笑起来,但听起来,却更像是呜咽。 “那是他自己的选择,别人都无法改变,随他去吧!”水修明的言语中满是无奈。 “不!我不许!我说过要给他的就一定要给他,不计后果,不惜一切!” 匕首反射出耀眼的寒光,那光在刃上来回游走,驱尽烛火的温暖,把冷嗖嗖的寒气吹到人的脖子上。那寒气带着一丝渴望,渴望切开皮肤,吮吸鲜血。 东乡把一块丝帕卷起,拿起一柄匕首,轻轻在丝帕上一划,顿时露出纹理整齐的断面,根根丝线被整齐地切断,断面上闪出丝绸特有的光泽。 门突然被撞开,东乡急忙收起匕首,龙焰也举着剑冲了进来。 龙焰满眼血丝,牙关紧咬,衣衫凌乱,一步一步走向东乡。 “你回来了,发生什么事情了?”东乡站起身,不由自主地后退。 龙焰冷冷地道:“没什么,我只是想送你去一个地方。” “哪里?” “地狱!” 龙焰步步逼近,东乡慢慢后退着,却不防被绊倒,但是龙焰却丝毫没有留情的意思。 东乡痛苦地摇头,但是龙焰的剑尖始终不离她的心口,终于,她被逼到墙角,再也没有退路,只能痛苦地闭上眼睛,脸上满是泪痕。 死一样的寂静,龙焰的剑并没有刺过来。 东乡睁开眼,看见龙焰亦是满眼泪水,拿剑的手也不住地颤抖。 龙焰突然扔开剑,长剑在空中转开几圈,插在门上,摇晃了几下,但终究没有掉下来。他轻轻抱起东乡,道:“我不能杀你,不能,我已经失去了风,再失去你,我就一无所有了。” 东乡任由龙焰抱着,手却慢慢伸向龙焰的背后。 “风自小在东方长大,为质十几年,受尽**,所以性格孤僻,我一开始很是猜忌他,只是因为目睹他杀死了所有的王兄,继承了王位之后,我更是把所有的坏事都推到他的身上。但是他从来没有怨过我。你知道吗?他是一个牺牲品,而我则是以他为祭的阴谋的受益者,他一直让自己忍受着委屈,朋友没有一个,亲人敬而远之,他爱上雪莲,雪莲却被我送走,他彻底失望了,所以他离开了,不会回来了,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东乡已经举起了手中的匕首,寒光闪闪,仿佛可以刺穿一切。 “从前我并没有想过要当王,我甚至连鹿也不敢杀一只,因为我知道,风他才是更适合继承这个王位的,而我则可以到罗布泊上,过一个平凡人的生活。但是我却做了一个强盗,所以我答应他一统天下之时,便让位给他,所以我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东征西讨,称雄大漠,为的就是能早些完成父王的遗愿。从前的懦夫龙焰也变成了今日染血无数,杀戮弥天的楼兰王。现在风不在了,我要这江山何用?东乡,你就是我的天下了,我已经失去风,不要再失去你,不要!” 东乡身子一颤,轻轻放下匕首,在龙焰怀里点了点头,两人陷入深沉的安静之中。 仍旧是一片黑暗,没有光亮,没有希望,却承载了许多人的美梦,那些梦在暗夜里相互追逐打闹,也因此常常忘记了时间,在击败了其他人的睡梦之时,自己也在渐渐显现的阳光下被光线割碎,被风沙吹散,灰飞烟灭。 太阳和风沙是大漠里的最强组合,没有什么敢于向它们挑战。风沙卷走了楼兰城的平静,那座孤坟在阳光下更加显眼,不知道是不是风沙的杰作,墓居然被挖开了,露出早已腐烂的牛皮和泛着血红色的胡杨木。 没有人知道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龙风的墓被盗了,墓中的财宝被洗劫一空,但是还是有一些东西散落在地上,唯一让龙焰不解的是,龙风的假尸体和断掉的清霜剑也消失了踪影。 士兵们按照龙焰的意思在土中翻找,恨不得用筛子筛一些线索出来,但是仍旧一无所获。就连插在坟头的那支笛子也被人取走,这个地方人来人往,谁都有可能取走笛子,但是龙焰更希望取走笛子的人跟盗墓的人是同一伙人。 楼兰的百姓们自然是越围越多,各自怀着揣测。自从他们的王从大宛归来,王室所发生的事情就越来越匪夷所思,先是王大婚不久龙风王爷就暴毙而亡,举国戴孝,然而葬却不入王陵,现在又发生盗墓事件,人群中不时传来唏嘘之声,不知道又把这些事情跟什么联系到了一起。 龙焰捏了捏手中的剑尖,道:“传旨,将风王爷陵寝移至王陵,全城搜查清霜剑,抓捕盗墓贼。” 水修明点点头,回城安排相关事宜,留下的士兵则开始去墓中剩余的陪葬品,准备迁墓,龙焰则独自一人慢慢移向城南。 城南的胡杨林比城东的更加广大,在夏天它拥有的绿叶最多,可是到了秋天,它的萧瑟却也更加厉害。干枯的树枝已经支撑不住大片枯落的金黄,被抛弃的叶子痛苦地蜷缩在一起,努力地挽留着一点点逃逸的水分,它们是干尸,却不急于腐烂,似乎在坚守着母体千年不死不倒不烂的信仰,但是这个信仰并不能改变它们化为齑粉的命运。 许久没有到这里来了,龙焰心中有种怪怪的感觉,当初他就是在这里救下的龙风,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命运开始了无情的捉弄。龙焰竟然有了一丝悔意,他并不后悔救下龙风,只是后悔没有让龙风杀了自己,起码不会两个人都痛苦。 龙焰抚了抚就近的一颗胡杨树,那被风沙撕裂的树皮,如生铁铸就的盔甲般粗糙厚重,一条条沟壑记载着日落月升,时光流转的过程,摩挲着树皮又仿佛可以听到风沙呼啸而过的声音和那消失在时间长河中无数生灵的耳语,遥远但是清晰。 那些漩涡依旧玩着老旧的把戏,消失然后出现,迷惑过往的生灵,然后,吸纳它们。从古至今丧命于此的动物或者人不知道有多少,那消逝的生命如断线的珠子,想要细数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只能从老人们所讲述的那些恐怖的过去复制出这些生命的轨迹,不过那也仅仅只是记忆与猜测的结合,在历史的墙壁上只能刻下不深的痕迹,很快又被磨平,换上别的刻骨铭心。 龙焰捡起一根干枯的树枝,朝那沙地扔去,刚一落地,地上的沙子就开始移动起来,它们围着树枝旋转,就像狼群对猎物发起进攻前最后的试探,沙子越转越快,带得树枝叶转动起来,也就在此时,树枝下面的地面猛然凹陷,出现一个巨大的空洞,树枝毫无疑问地掉进洞里,那空洞很快又被沙子覆盖,露出一地平静。 大漠的风是雪山上的怨气,秋天刮起的时候便带着刺骨的寒意,不知道风中夹带的是沙还是冰,当风迎面吹来的时候,总是可以看到闪动的光芒,而当风接触身体的时候,整个人就像被推上了插满冰封尖刀的山崖,刺骨铭心的痛,深深嵌进骨髓的最深处无论如何也消不尽拔不出,最痛苦的就是忘不了,它们将恐惧深深种在记忆深处,在毫无防备的时候,将噩梦释放。 龙焰拖着孤单的身影往回走,走向那座灰色的城。 影子是龙焰最忠实的追随者,无论怎样孤单,无论怎样的压缩或拉长都消磨不去,除非这世界满是黑暗,或者影子的本体寂灭。 整个楼兰城像是中了魔魇一样。 龙风的墓被迁走以后,城中突然出现许多奇怪的年轻人,他们的发式和服装都是典型的东方富家公子装扮,或者简单地说,跟刚回楼兰时的龙风一模一样。 龙焰审问过这些人,他们都是地地道道的楼兰人,如此打扮,只是受人之托,至于受谁之托,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只有字条只是他们该如何做,如何可以找到报酬,至于他们的酬金,有的时候被挂在树上,有的时候则压在石下,似乎这个人也努力躲避着所有人的视线。龙焰检查过他们所得的酬金,发现全部是龙风墓中的陪葬。 这应该是一种明显的挑衅行为,龙焰这样想到,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本领呢?龙焰最先想到的是天一居士,他有着不可估量的财力,安排这一切丝毫不成问题,但是他根本不会缺那么点钱以至于要去盗龙风的墓,难道是要混淆视听吗? 一群人围在城中的一角,似乎有人正叫卖着什么,引来众人围观。龙焰扫了那群人一眼,便继续走着。 “都是好剑啊,可惜缺了剑尖。”一人惋惜道。 龙焰身子剧震,三步并作两步飞奔而回,只见一人手上正端着一柄断剑仔细在看。那剑做工华美,寒光闪闪,唯独缺了剑尖。 清霜! 龙焰劈手夺过那剑,那人正欲开骂,却发现夺剑之人正是他们的王,赶忙躬身行礼,周围的人也跪倒一片。龙焰并没有理会他们,只是仔细地看着那剑。 的确是仿照清霜剑的样式铸造的,但是却不是真正的清霜剑。 人群中的一个老者面前的推车上,摆满了断剑,龙焰仔细验过,却没有一柄是真正的清霜剑。 龙焰提着断剑,指着卖剑的老者,怒道:“这些剑你从何处得来的?!” 那老者何曾见过如此阵势,跪在地上,断断续续道:“今早小老儿刚一开门就有这样一车刀剑放在家门口,上面贴着字条,说是只要我把这些断剑推来这里卖,一定会有人用重金买下它们,我不知道会惹大王不悦啊,不然我是决计不敢来卖这些东西的。” 龙焰平静下来,掏出两块金子,扔在地上,道:“这些剑我全要了,给我送到宫中去。” 老者连连磕头,龙焰也无心理会他,他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能做的,只有防备。 秋风渐凉,折腾了这么久,大漠中最严酷的季节开始蠢蠢欲动了,笼罩在雪山上的云朵似乎预示着寒冷与风雪的来临。 雪终于落了下来,虽然早有征兆,还是让很多人措手不及。摇摇晃晃,飘飘洒洒,世间似乎没有什么力量能改变雪花飘落时那悠闲的姿态,让人顿生羡慕。它们是多么的自由,永远感觉不到危机的存在,从生到死一直都快乐着,从开始下落到融入大地都在享受那种飞的感觉,它们闲适安逸,无牵无挂,名利不争,傲然独处,那是人不能达到的境界,因为,人害怕孤独。 有的雪花在空中偏离了自己的路线,乱飞乱撞,与同伴碰在一起,幸运一点的纠结成大团的雪花,安然落地;不幸的则被撞的粉碎化为一地残碎的晶莹,散落至无影无踪,早早地完成死亡的庆典。 龙焰伸出手,接住一大团飘落的雪花,看着它被自己的体温融化,感受着从掌心蹿到身体里的丝丝凉意。他猜想雪是没有质感的,如果有,也应该是棉花一样的柔软,可是,温度呢? 掌中的雪花早已融尽,又一团雪花落下,龙焰毫不犹豫地接住了它,轻轻吹一口气,将那纠缠在一起的小雪花吹开。它们也很识趣,不再相互依恋,而是努力飞出,去寻找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不带一丝牵挂,像极了已经不在的龙风。 也是在这样的一场雪中,龙焰从王子变成了王,也正是从那一天开始,他学会了成长,学会了猜忌和牺牲,学会玩弄阴谋和心术,学会了攻城略地。当初的龙焰已经不在,如今活着的只是让国人肃然起敬,让敌人闻风丧胆的楼兰王。 龙焰心中感慨万千,这一年中,他尝遍酸甜苦辣,尽晓世事沉浮,得到太多,明白太多,他终于明白,他从龙苦心那里学来的,只有无情。 雪越下越大,龙焰身上积了厚厚一层。 水修明走过来,道:“雪下大了,进去吧!” 龙焰看看水修明,轻轻摇摇头,道:“修明,陪我上雪山。” 水修明略感诧异,问:“你确定要上雪山?” 龙焰点点头,顶着雪花踏向宫门外。 水修明不敢再说什么,却也不放心龙焰一个人上雪山,便快步跟了上去。 脚印,泛着黄沙的颜色,在白雪上画出了痕迹,但是很快又被继续飘下来的雪掩埋只留下淡淡的影,像极了还未愈合的伤疤,睁着大眼看着天空。 雪山是个无比圣洁的地方,因为常年冰封,人迹罕至,所以山上的一切都具有极其自然地亲和力,山上的每一块石头,每一根冰柱都不介意与过往的生灵拥抱,虽然寒冷,却满是友善,置身在雪山上,身体自由舒展,四肢也要不听使唤地与身体分离,飘向茫茫天际。 凛冽的风肆意地挥舞着它锋利的刀,割开空气,割碎雪花,不放过任何一个刀祭。雪山也遭遇到寒风的屠杀,深深的峡谷就是无法愈合的伤口,难以想象切开雪山的这阵风有着怎样强大的力量,只能隐隐推测着力量源自上古,至今还在人间肆虐,发泄着天神的愤怒。 龙焰慢慢走向雪峰。 一座座山峰像一柄柄锋利的剑,割得人肝肠寸断。 就在快要登上雪峰之时,龙焰愣在那里,目光久久注视着那个熟悉的地方。 一件长袍,一双靴子,一支笛子,还有,一柄断剑。 龙焰发了疯一样地冲上峰顶,但是他越是激动,脚底下就越是打滑,他不断跌倒,爬起,爬上顶峰时,身上已经满是泥浆,而眼中,尽是泪水。 长袍上落满积雪,不知是何时放在那里的,确实是龙风经常穿的那种,还有靴子,亦是东方的样式,而那断剑,依然不是清霜剑。 龙焰抓起袍子,跪在地上,眼泪滑落,地在袍子上,融化了积雪。 “风,你回来,你要雪莲,我给你,无论你要怎么样,我只要你回来,我不是故意要让你伤心的,只要你高兴,我愿意放弃一切,可是你知道吗?我不企求你能原谅我,我只要你回来,只要你回来!” 寒风突然增大了许多,切断了龙焰的话,没有说完的话也被吹了回去,只在空旷的山谷中留下模糊的回音。 水修明走到龙焰身后,道:“我们回去吧!” 龙焰愣了愣,问道:“修明,我不相信,风,他真的不会回来了吗?” 水修明没有言语,只是无奈地点点头。 龙焰抬起头,看着还在飘雪的天空,任雪花落进眼中,由冰冷变为温热,最后滑出眼眶,滴在雪地上,点缀出点点泪斑。 寒风始终不改它的冷酷,没有同情心,更不肯相信眼泪,依旧呼啸,依旧肆虐,荡平了敢于出头的一切。千年的怨气,化作雪山,厚厚的冰层也成了雪山赖以维系生命的铠甲,如果不是怨气的寒意重于寒风,恐怕是这雪山也早已被削平了山头。 龙焰抱起那一堆东西,一步步走向山脚,消失在漫天白雪之中。 雪峰倍显瘦削,像是磨快的剑,却不知道谁有这么大的手笔,能使得动这么巨大的剑。这剑便是被呼啸的风磨快的,同时也磨淡了感情,磨平了记忆,再也找不回失去的,这世间的一切,仿佛只为毁灭而生。 到处都是血,墙上,地上,树上,在白雪的映衬下,格外的刺眼,像一道道伤口,触目惊心。 一夜之间楼兰城内数位官员府上染尽鲜血,全府上下男丁全部被杀,仅留下一群瑟瑟发抖神志不清的女眷,府中财物,未失分毫。 大漠中的确有胆大的土匪之流杀死官员,劫取财物和女人,但是这个凶手的目的,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这些官员的死法有些相似,衣衫凌乱,面目扭曲,满脸恐惧。右边胸口一道长长地刀伤,肩头被一支箭洞穿,剑尖指向天空,早有血凝在上面。 龙焰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也有一道长长的伤疤,而东乡为他挡下的那一箭,正是在肩头上,一切似乎太过于巧合,或许这一切并不是巧合。 但是又或许,这个凶手只是想杀人。 龙焰微闭着双眼,用手抵住额头,揉了几下,睁开眼,看看四周,道:“厚葬。” 军士们开始搬动尸体,不想尸体上的衣衫早已结冰,一名士兵的手一滑,尸体一下子翻在地上,在那箭射进肩头的地方,竟然钉着一块白绢。士兵取下白绢,发现上面有字,急忙呈递上去。 龙焰展开白绢,其中的大片已经被雪浸染,但是仍然可以辨认出字迹。 通敌叛国,逆天弑君;罪大恶极,死有余辜。 龙焰明白,这些人都暗地里与魏国有来往,甚至有人曾帮助魏国刺杀自己,但是那些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个杀人凶手他是谁,他有什么目的。但是真相就在昨夜被风雪吹散,永远也不会完整地显现,只留下无尽的猜测。 冬天是一个不分黑夜白天的季节,到了午后,天上的云彩便开始围攻大地,厚厚地一层压下来,不知道何时会突然砸下来,晚上,星光遍洒白雪,反射出银色的光辉,虽然不是很明亮,但却不必午后的阴霾,反而是有一种释怀的坦然,于是一整天便在黑暗中度过,也许一直都是白天,也许一直都是黑夜。 日子仿佛回到了从前,龙焰依旧只是个王子,什么都可以不理会,生活如同一潭死水,等待有一块石子,打破这平静,掀起几丝波澜。 龙焰的生活也没有了白天黑夜,整个白天躲在宫里睡大觉,于是便在夜晚坐在外面,生起大盆炭火,静静地看着飘雪的天空,数着那些似乎属于他的星星,说一些含糊不清的话。 火始终那么旺,飘下的雪花还没落到龙焰身上就消失了,而那火焰也更加嚣张地伸向天空,仿佛不满足于吞噬那几朵雪花,而是要焚烧星宇。 龙焰向着火,微闭了眼睛搂着一柄黑色的玉尺在怀里,身上的狐皮大氅落满雪花,分不清楚,到底是积雪厚,还是狐皮大氅厚。龙焰一动不动,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只是那张脸依然冷峻,融进一片化不开的冰雪中,风吹过,掀掉他身上的雪花,头发却已经冻成一绺一绺的,再也散不开。 十数条人影从不远处闪出来,每个人都是一身雪白色衣袍,甚至连头脸也被白绢蒙住,如果不是眼睛露在外面,在这么一片冰天雪地里,发现他们,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众人一齐从龙焰背后的墙头跃下,但是刚一落地,整整的十八个人却突然少了一半,剩下的九个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一个个站在那里,面面相觑,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龙焰睁开眼,没有回头,轻声笑道:“欢迎,欢迎,恭候各位多时了。” 为首的一个暴喝一声,抽刀劈向龙焰,显然是要做生死一搏。龙焰随手举起流光尺架住劈来的刀,一脚踏在面前盛满炭火的铁锅上,满满的一盆火飞过龙焰的头顶,直冲那刺客头脸飞去。刺客急忙收刀自救,龙焰也趁机起身,躲开散落的炭火。 龙焰抖了抖身上的狐皮大氅,悠悠然道:“别弄坏了我的衣服。” 其余的刺客刚想上来帮手,突然大队的侍卫涌进来,将他们团团围住,众人相互僵持着,没有人敢乱动一下,因为,这个时候的贸然行动,只会引起一场血战。 “你们一定在纳闷为何会有那么多自己的同伴突然消失,他们是不是临阵脱逃了,告诉你们,不是。在你们跃下墙头的地方,地上的石板是间隔着可以翻动的,下面是遍布刀剑的陷阱,你们的那些同伴已经死了,所以,现在告诉我,你们是要继续反抗下去,还是赶紧投降?”龙焰的声音中透着自信。 为首的那一人猛地举起匕首,龙焰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他一脸愤恨地直冲那刺客,刺客躲开流光尺,却不防龙焰突然回身,用剑攻来。 剑面重重地拍在刺客身上,刺客惊呼一声,被震不很远,匕首也掉在地上,这一声惊呼让龙焰心中一痛。 刺客是个女人。 龙焰捡起刺客掉落的匕首,不由得苦笑一声,就在这时,侍卫架住了那刺客,正准备揭掉脸上的面纱。 “等等,让我亲自来。”龙焰道。 龙焰将匕首握在身后,一步步走向那刺客,眼中有些许迷离,那刺客一开始对龙焰怒目而视,到后来,眼中竟然也涌动出了泪花。龙焰轻轻揭掉刺客面纱,痛苦地一笑,眼泪震了出来。 “雪莲,真的是你。” “你这个绝情绝义的人,为什么不杀了我,我只想过平静的日子,你却把我往绝路上逼,我恨不能杀了你,杀了你!”雪莲怒吼着,却带着哭腔。 龙焰抽一口凉气,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会发生这么多事情,我太自私,我知道,但是我也已经后悔了,我的痛苦不会比你轻的。” “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我已经找到一个爱我的男人,只要杀了你,我就能做他的皇后。” 龙焰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你是说曹叡?” “不错,就是皇帝,他比你好,明知道我是刺客,还对我好,而且他依然俊朗,而你,你在楼兰吃尽风沙,跟一个迟暮老人一样,你知道吗?” 众人依言望向龙焰,的确,刚满二十的龙焰与迟暮老人并无太多异样,无神的双眼,丝丝银白也不知何时爬上了他的发梢,深深地讽刺着他的年轻。 “雪莲,我承认自己利用过你,但是你现在仍然在被人利用。皇帝是何许人,他怎么会对你一个异邦女子动真情,再相信我一次,你被人玩弄,会后悔的。” “就算被他利用也比被你牺牲要好。既然被你抓住,我也就不跟你废话了,要杀要剐,随你处置。” 龙焰叹道:“不提这些也好,我可以不杀你,但是,你必须先回答我的问题。洛阳城城墙上挂着一男一女两颗人头,言明是抓住的两个刺客,现在,你没有死,那你告诉我,风在哪里?” 雪莲大笑几声,道:“你为什么不想清楚呢,皇帝留着我回来刺杀你,可是留着你那王弟能干吗呢?给自己添麻烦吗?” 像是有一把刀剜在龙焰心头上,痛的他连站都站不稳,最后一丝希望也落空了,他用力忍住哭,将匕首塞进金夷手中:“杀,杀了她!” 笛声,突然响了起来,众人心中不由得一紧,何其的熟悉,满布杀机。 暗处突然飞出一块黄色的物件,直冲众人而来,龙焰一挥流光尺,挡下那物件,细看之下,竟是一块黄金。又一柄剑突然飞出,龙焰看的清楚,那是一柄断剑,他急忙抽剑格挡,那断剑被震飞出去,直直插在地上,寒气顿时扑面而来,断剑的剑刃上生出了一层冰雪,龙焰知道,这柄是真正的清霜剑。 一个人影子闪现出来,断掉右臂的袖子被系在腰上,花白的头发用一根枯树枝固定,一只左手紧握着一支笛子,焦黑的皮肤皱缩在一起,只是一双眼睛饱含神采,在泛起的星光下更加清楚。 这人一言不发地走到众人面前,轻轻拉起了雪莲的手,无视眼前的所有人,悠悠然迈步向宫门走去。 金夷正要带人拦住,却被龙焰一招手制止,放二人离开。 两条人影消失在雪夜之中,龙焰怔怔地望着,许久没有说话。 金夷问道:“刚才那人是谁?为什么不拦住他们?” 龙焰道:“这个人,你们拦不住的。” 雪是没有感情的东西,寒风则是更加无情的刽子手,全然不顾人心伤沉重,只懂得雪上加霜。 龙焰拔起清霜剑与随身携带的剑尖放在一起。 雪融化一些又落下一些,龙焰身上的雪似乎没有要减少的意思,突然,他就像支持不住了一样,向后倒去,众侍卫惊慌忙乱,将龙焰抬进了屋内,而龙焰的眼始终望着那两个身影消失的方向,那片茫然未知的黑暗。 星光闪烁,像因流泪而不停眨动的眼睛,而那泪水则在这砭骨的寒风中化作片片白雪。雪中的楼兰深沉静谧,像熟睡的婴孩儿,不问世事,不染尘俗,美梦是唯一的任务和享受。 雪花层层堆积,覆盖了所有的印迹,所有的一切就如此结束,伴随着冬天的离去,被那些同样渐渐离去的雪花尘封,待到春风送暖,一切从头再来。 第11章 东征 第十一章 东征 春风吹尽大漠最后一丝睡意,终于又回到了万物复苏的季节。 褪去了华贵的白色外衣,大漠将自己最真实的面目暴露在阳光之下,纵然只是一片干燥单调的枯黄。 叶子又爬上胡杨和柳树的枝条,用充满生机的嫩绿色招惹着过路生灵的眼睛。狼和狐狸从去年秋天就开始干瘪的肚皮渐渐地也鼓了起来,它们趁那些小动物还未从冬眠中醒来时发起袭击,着实饱餐了好一阵。 伴随着春天来临的是一场巨大的沙暴,狂风卷起还带着湿意的尘沙,砸向地面上来不及防备的一切。柳树新发的嫩叶紧紧地抓住枝条,仿佛一不小心就会被卷走,结束它们短暂的一生。胡杨铁铸般的躯体也在风沙中垂死挣扎,摇摇欲坠更显残缺不全,破裂的树皮上,那些纵横的沟壑被沙土填满,再也读不出风雨沧桑。狼的凶残在这狂暴的神怒之下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以往的嗜血魔王只能在回旋的风沙里哀嚎。 楼兰城在这片风沙之中若隐若现,仿佛真实,又仿佛虚无,灰色的城墙又多了几丝刻痕,更加单调陈旧,整座城如一座废墟,死,静。 当尘埃落定,风沙瞬间隐匿,仿佛不曾出现过,天空变得晴朗起来,消失了一片昏黄,投下温暖的光线。 楼兰城东,天开地阔,高大的沙丘被风沙削平了脑袋,平坦的沙地一直铺向天地相接的地方,昏黄与蔚蓝交界的黑色地平线,而那的尽头,则是太阳升起的地方。 军队又从四面八方向国都集结,整齐地驻扎在城外,盔甲和兵器上的血腥味似乎还未完全消退,而现在,它们又开始蠢蠢欲动,将隐含的杀机,含蓄地释放到空气中,那是对鲜血和杀戮永不停歇的渴望。 朝中大臣各个正色而立,不敢有丝毫的轻慢,纵然王座上空空如也,压抑的气氛却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众人的呼吸。 黑色的玉尺招摇而出,大臣们的头又低下了一些。龙焰缓步踏上朝堂,稳稳地坐在王座上,轻轻叩击这王座扶手上的金翅大鹏雕像,示意众臣放松,朝堂上的众人这才都松了一口气。 水修明上前一步,对众人道:“据我们安插在中原的探子报,蜀国丞相诸葛孔明尽发蜀国之兵,北上伐魏,魏国皇帝急令张郃迎敌,而皇帝则亲自带兵,镇守长安,朝中空虚,正是我们出兵之时,不知道各位大人有何见解。” 一名大臣担忧道:“魏国朝中的猛将可不止张郃一名,还有一个司马懿,也是个会打仗的人物,不知道他现在何处。” 水修明道:“司马懿这个人,也在对抗蜀国的魏国军中。” 龙焰眉毛一挑,轻咳一声,待众人都噤了声,这才悠然道:“这个司马懿可不是个普通人物,从魏文帝开始他就野心勃勃,所以才会被冷落一旁,怕的就是他有朝一日执掌大权,皇帝就驾驭不了他,这一点曹叡不会不清楚。这次他冒险任用司马懿,足见其心中恐慌。大宛之战,曹叡本可以拍张郃出征,但是他碍于面子不肯去求张郃,所以最后大败而归,但是现在,他却把张郃搬了出来。最不能用的和最不愿意用的,现在曹叡都不得不用,只能说明一点,现在的魏国朝廷,无将无相,曹叡独木难支,此刻若不发兵,更待何时?” 众臣心中一惊,纷纷肃立,不敢有丝毫言语。 龙焰起身,道:“是时候了,发使者五百至大宛,联兵东进,尽发国中之兵,不日东征!” “大王万岁!大王万岁!” 众臣的欢呼飘出城外,飘过楼兰所有将士的耳朵,印入漫天霞光之中,龙焰的脑中闪过无数影像,龙苦心的背影,去而不复返的五百子民,满目的战火和鲜血…… 众人渐渐散去,龙焰就这样斜卧在王座上,一脸淡定地望向殿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脚步声传来,龙焰的脸上有了表情,他轻轻扭过头,闭上了眼睛,叹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你,恨我吗?” “不,我知道你说的有道理,即使你不动干戈,皇兄他也不会善罢甘休的,你们之间必有一战,我不想去阻拦,也不想去拖延,只是没想到这一战来的这么快。”东乡的镇定胜过了惊诧。 龙焰睁开眼,轻轻走下来,道:“我的父王教我,当你发现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残酷时,你没有后退的余地,只能面对,东乡,我们生在两个对立的王族,王室之内,王族之间有很多东西都是无法理解的,我们不能逃避,只能面对。” 东乡将头靠在龙焰肩膀上,道:“我只有一个请求。” 龙焰轻轻抚弄东乡的头发,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此次东征,我想随军出征。” 龙焰停住手,悠悠然道:“历代楼兰王从未有过带王后出征的先例,但是如果你坚持的话,这个先例,我是可以开的。” “我只想再看一看中原,无论你和皇兄谁胜谁负,我都要在你们的身边。”东乡的语气显得很坚决。 龙焰明白,他知道自己不用再说什么了,只是点点头,算作应允。 大群乌鸦从城西飞起,一路聒噪地飞过楼兰城的上空,飞向茫茫东方,天空落下几根黑色的羽毛,看似轻盈却压得地面喘不过气来,那是死亡的气息,浓重,却不被察觉。 大漠中的草已显露出青色,那点点生机映衬着周围的昏黄,缓解了些许单调,可是从旁边经过的战马可不理会这些,为了不影响行军速度,它们被喂得半饥半饱,见到这难得的美味,自然不能轻易放弃,纵然有皮鞭驱使,但是生长于大漠的它们早已技艺娴熟,四蹄不停,嘴却也啃住嫩草,随着脚步的走动,青草被连根拔起,留下一些略带湿意的沙土和几根刚从土中出头来好奇地张望周围世界的草根。 楼兰大军一路挥师,但是到了这个熟悉的地方,有很多人已经开始腿脚不稳了,因为现在它们行军的地方,让他们不得不记起那个恐怖的时刻,白骨堆的肠虫在他们心中留下的阴影始终无法抹去,他们所走向的,正是白骨堆。 龙焰骑马走在东乡车旁,寸步不离地陪着她,东乡则时不时地透过马车上的窗看着龙焰,看着外面的一切。 东乡摇摇头,说:“这个地方我没有来过,不是当初我来楼兰时所走的路。” 龙焰解释道:“我们出了楼兰城的确是向东开进,但是却朝北方稍微偏了一些,因为我们要和大宛会和,这条路你不认识也就不足为奇了。” 队伍的前方,军中传令官飞奔而来,龙焰向东乡嘱咐一声,骑马迎上。 “启禀大王,百余骑从大宛方向而来,身份不明,是否截杀?” 龙焰道:“如果是魏国人,不可能派这百余人前来送死,应该是大宛的人,不过还是要小心谨慎,以防有诈。” 尘土飞扬,龙焰马鞭一举,绝尘而去,楼兰的军队停止了前进,这条黑色的长龙顿时止住,像是昏昏欲睡,也像是在积攒着愤怒与怨毒。 远方的百余骑越来越近,所带起的烟尘也越来越浓,仿佛百骑之后更有千军万马,等他们走近,龙焰才瞧出奥妙所在,每一匹马的马鞍子上都栓了两根绳子,每根绳子的一头又牵着一个大麻袋,那么多袋子拖在地上,制造出来的声势,确实可以以假乱真了。 龙焰笑笑,他知道迩雅一定就在其中,且不说他性情乖癖,喜爱胡闹,从那马的脚力来看,正是正宗的汗血宝马,天下间舍得如此折磨这些宝马的人,除了财大气粗的大宛王,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 迩雅一露面,龙焰便呼啸一声,迎了上去,迩雅见龙焰冲过来,亦猛挥马鞭,龙焰持剑在手,迩雅则抓上一柄大大的斩马刀,相交之时,便已斗了几招,两马相错之时,龙焰横剑直削迩雅腰身,迩雅躺在马背上,手中的大刀也伸向了龙焰的腋下。 刀剑同时收回,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伴随着爽朗的笑声。 “几月不见,大王的功夫长进不少啊!”龙焰的语气中满是调侃。 迩雅立马还击,道:“王上也是丝毫没有懈怠嘛!” 两人又是一阵大笑,但是迩雅的笑容却很快僵住,眼神也静止在龙焰脸上。 “大王这般看着我,可是我脸上长着花啊?”龙焰被迩雅盯得心中不自在,不禁发问。 迩雅道:“只这几个月,你已经有白头发了。” 龙焰没有说话,反手一抓,看着那灰白的发梢,道:“过去的事情,我已经不想再提了,白了就让它白了吧!” 迩雅点点头道:“不想提起就不要提了吧,反正已经过去了,现在咱们应该考虑的,就是如何打仗。” 龙焰哈哈一笑道:“你就带这么些人吗?” “只带这几个人那还叫打仗吗?那叫送死,这些只是我的近卫,大军还在大宛国境内。”迩雅依旧打着哈哈。 龙焰道:“这样也好,两军离得太近,难免会有摩擦的。既然如此,不如到我军中商议吧!” 迩雅嘴上没有说话,马却猛跃几步,将龙焰的马甩在后面,本来脚力就不如汗血马,现在又失了先机,更加没有追上的可能了,更加出乎意料的是迩雅马后的两只大麻袋,它们可不是认人的主儿,依旧狠狠地在地上滑过,带起一人多高的烟尘,将龙焰紧紧笼罩在中间。龙焰身处窘境,冷暖自知,但是迩雅却依旧快马加鞭,不一会儿,威武的楼兰王,便成了泥俑一般。 龙焰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嘴还没有张开,便有大股烟尘扑面而来,逼得他不得不用衣袖掩住口鼻,待烟尘散尽,迩雅已经奔出好远,龙焰这才敢放开嗓门,大声叫住迩雅。 迩雅慢慢停下来,满目狐疑地看着追上来的龙焰,问道:“你不会是改变主意了想撤军吧?” 龙焰扯住缰绳,道:“那倒不是,只是你好歹心疼一下马啊,拖着这么大两个麻袋,不嫌累啊?” 迩雅“嘿嘿”笑道:“大宛有几个精擅铁器的工匠,制造了一批好玩意儿出来,那些笨重的家伙到时候再给你,这些能带上的就先带过来给你开开眼。等你打了胜仗,再心疼这些马儿不迟嘛!” 龙焰正欲再问,迩雅抬手扔过来一个物件,龙焰忙用手去接,刚一到手,一阵刺痛便从手指上传来。龙焰展平手掌,看见一个铁制的刺球,每根尖利的刺都极为嚣张地指向外面,散着让人不敢靠近的铁蓝色光芒。这个东西龙焰在《九州志》中看到过,名叫铁蒺藜。 扬起的烟尘终收归平静,变换一个位置之后又融进一片昏黄,只有那深深的马蹄印在地上,直到被风沙掩埋的前一刻还在透露着什么,记忆,或者寓言。 大漠中的篝火燃红了半边天空,军帐和兵器的轮廓在明暗交界中显得分外明显,一队队士兵来回交错地穿行,时时刻刻保持着高度的警惕,那些脸孔不断变换,唯一不变的是他们手中长枪反射出来的寒光。 迩雅端起面前的银碗,一大碗马奶子酒狂饮而下,放下酒碗之后,他的眼睛又回到龙焰右首的东乡身上。 龙焰看看迩雅,对着东乡耳语了几句,东乡点点头,起身走出军帐,纵然如此,迩雅的眼睛依然不依不饶,直到那背影远去也不肯移回。 “你这样看着她,有点不好吧!”龙焰轻啜一口酒,问道。 迩雅淡笑一下,道:“她长的漂亮,我就不能多看两眼吗?你可真会享受,行军打仗还有美女相伴,不过不知道她跟那个雪莲,哪个更蚀骨销魂一些啊?” 龙焰心中一痛,端着碗的手不觉一抖,脸色也猛然间阴沉下来。周围顿时静了下来,只听得到外面巡逻士兵身上盔甲的撞击声,还有呼啸而过的风。 沉默了片刻之后,龙焰道:“雪莲,她已经死了,刚才那个是我的王后,魏国公主。” 迩雅不解:“魏国公主?曹叡的女儿?” 龙焰露出一丝笑容道:“曹叡的妹妹。” 迩雅嬉笑道:“曹叡的老爹可真不是个好东西,曹叡也不是个好东西。” 龙焰心中有所疑惑,问道:“跟他们两个有什么关系呢?” 迩雅解释道:“这曹叡的老爹也不多生几个女儿,不然的话,这样貌美的王后,说不定也就有我大宛的份儿了,而这个曹叡也太麻烦了点,想要我的汗血马还用抢吗?直接嫁个妹妹给我,我还不乖乖就给交出来了啊。” 众人听闻此言,无不哈哈大笑,对这大宛王的好感又增进了不少。 迩雅停止了说笑,他环顾四周,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细看之下,才明白缺的是什么,便问道:“水修明将军不在营中吗?” 龙焰咽下烤熟的羊肉,答道:“他去准备礼物去了。” 正说话间,一名斥候进入帐中,道:“启禀两位大王,大将军回报,魏国军队此刻正马不停蹄地赶往西域,左路军由萧秦率领,四万军马,右路军由苏建率领,两万军马,我们是不是该准备一下?” 龙焰道:“开战还早着呢,不必太着急,传令众军,好好休整。” 斥候退下,迩雅却坐不住了,道:“魏国军队这么快就集结而来,看来并不像我们想的那样国中无人,东征的事情,是不是再考虑一下?” “中原地大物博,人员自然众多,召集这么点兵马算不了什么,他们人多不见的就能胜,这帐一定要打!” 迩雅点点头,不再说什么,因为他也知道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一旦成功,他们便是中原的主宰,不必称臣纳贡,不必委曲求全,千年国耻,一朝雪尽。 夜更深了,夜幕下的生灵都安然入睡,发出静谧的呼吸声,唯一活跃的是值夜的士兵和他们手中的兵器,月光也被风吹软了身子,不再直直坠向地面,而是像烟雾一样飘散,将沙子染成金黄。沙丘后的黑暗与偏偏金黄交织,呼应着天上月亮斑斓的光辉。 战争的气息似乎还没有蔓延到这里来,士兵们东倒西歪地睡在地上,一个个酒坛子张大着嘴冷笑着,不远处的主帐里,笙歌大作,间隔着还有女子的嬉笑声,军营不像是军营,更像青楼。 一群黑影出现在军营外,身袭黑衣,腰佩短刀。领头的一人四处张望着,终于下定决心,手一挥,众人便忙碌起来,将一只只大木箱子往营中送,不多时,这伙人又从营中出来,手中抬着的仍是一只只大木箱,他们小心翼翼地走出很远,确信无人跟踪之后,狂奔而走,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一只眼睛孤独地挂在天上,它看清楚了这一切,但只是轻轻地哂笑一下便不了了之,它没有闲心情理会这世俗之事。大漠深处,一群乌鸦不知为何喧闹起来,凄厉的叫声,响彻夜空。 天还没有大亮,龙焰帐中已经亮着灯,水修明不知何时回到军中,此时正站在龙焰身后。已有两日,魏国军队已经快要和他们遭遇了,真正的角逐即将开始。 龙焰执笔在兽皮上画着,一只猎鹰突然飞进帐内,水修明抬起手臂,那猎鹰便稳稳当当地落在他手臂上,神色极为温驯。 水修明取下猎鹰腿上的字条,丢给猎鹰一块生肉,将字条递到龙焰手上。 “苏建在问,下一步要往何处走了。”龙焰看看字条,面带笑意。 迩雅突然冲进大帐,问道:“要开战了吗?” 龙焰笑道:“大王来的正好啊,咱们的第一仗马上就要开始了,还望大王能赶紧做准备啊。你马上回大宛营内,率军绕过楼兰境内一个名叫‘白骨堆’的地方,此地凶险无比,切记不可贸然入内,我会派人引导你们的,你们绕过白骨堆之后,找个地方驻扎,别的什么都不做,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尽量暴露自己,让魏国人知道你们的存在。” 迩雅不解,道:“你想让我当饵?” “大王放心,这鱼饵里面可是有鱼钩的。”水修明笑道。 迩雅点点头,转身离帐。 龙焰立马提笔在兽皮上勾画出一道红线,穿过白骨堆,延伸到东部,指着那条线,道:“修明,这条路,我要你亲自前去,遍洒铁蒺藜,不得有误,另外,全军回撤。” 水修明点点头,算作答应。 龙焰走到帐中的一角,轻轻揭开那里的大木箱子,抓起一只猎鹰,将兽皮折起,绑在猎鹰腿上,道:“看现在的天气,明天应该是阴天吧。魏国军队得到这张地图之后,一定会长途奔袭的,但是他们中原又讲究养精蓄锐,所以也一定会在青草四布的白骨堆驻扎,等到晚上再行动,可惜,白骨堆里的肠虫,不会容许他们活着走出去的。” 一道黑影划破泛红的天空,迎着初升的太阳,飞向东方,承载着帝王的梦想和希望。 天依旧那么灰蒙蒙的,起起伏伏的沙丘如猛兽奇鬼,在这片诡异的大漠中,一座安静的小木屋静静地躺在那里。 一队军马飞奔而来,马蹄在松软的沙子上踩不出一丝声音,但是,这安静却掩饰不住其中浓重的杀机。 马蹄止住,众军士一字排开,手中燃起点点火光,直直射入天空,宛如流星,火把全数落在木屋之上,木屋很快就被肆虐的火龙围住,两个满身是火的身影从木屋中冲出来,他们努力挣扎,却敌不住火的炽热,不多时,便倒在沙地上,没了动静。 军马绝尘而去,留下缕缕青烟。 午后,温暖的太阳竟偷偷探出了头,天地万物都慵懒疲惫,那些在寒冬前便已枯萎的草也满是睡意,恨不得能马上倒在地上。 睡梦中的龙焰依然警觉,一件冰冷的物件搁在他脸旁,他的手便下意识地抓住了身旁的剑,待他睁开眼,看到一柄形制特异的剑,一道凹槽由剑尖滑至剑格,将剑身分为两片。 水修明红着眼,道:“你把我支开,就是为了杀他们吗?” 龙焰动了动身子,准备起身,水修明猛一用力,将龙焰压住,怒吼道:“我问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风突然吹进来,帐篷有些摇晃,也吹散了龙焰的睡意。 龙焰轻声一笑,用手指勾住水修明的剑,轻轻移向一边,起身理好衣服,道:“没想到你知道的这么快。” 水修明冷冷道:“现在我只要知道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发这么大的火。”龙焰显然要镇定的多。 水修明吼道:“他们是无辜的!” 龙焰语气依旧平淡,道:“那你说说,在战争中,有谁不是无辜的。” 水修明无言。 “只有他们知道对付肠虫的办法,一旦魏国人找到他们,那我所经营的一切都会落空,到时候,死的人会更多。” “但是你可以用别的办法让他们保守这个秘密。”水修明近乎崩溃了。 龙焰大怒道:“让一个保守秘密的最好方法就是让他永远闭嘴!可是有一点我不明白,修明,他们只是隔世之人,而我是你应该效忠的王,可是为什么,要为他们,来对付你的王呢?” 水修明冷冷道:“我也知道解虫之法,不知道大王准备如何处置我。” “不要意气用事!这是战争,由不得你胡来,我不想自己的几万大军埋骨黄沙,所以,你应该帮助我,而不是扯我的后腿。”龙焰的语气极为严厉。 水修明拖剑而出,龙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不由得一阵难过,作为一个王,他不可以心慈手软,现在他只想战争早日结束,因为现在他唯一可以用来证明自己的东西,只有胜利。 “总有一天,你会发现,我是对的。” 楼兰大军开始整治行装,虽然早上莫名其妙地撤了回来,现在又要马不停蹄地赶回去,但是无人埋怨,因为所有人都相信他们的王,他们将走出万里东征的第一步,开疆拓土的第一步,争夺荣耀的第一步。 大漠开始发红,置身其间如泛舟血海,夕阳烧红的枯草,如血浪翻腾,杀意不知何时浓了起来,死亡的气息带着恐惧,吹进人的毛孔了,钻进心灵的最深处。 不知道该如何给夕阳定位,燃尽生命的老者,或是崭新光辉的前兆,白天释放无尽的光和热,迟暮之时仍然用最后一把火烧红整片天地,虽然很快便沉入混沌,但是在一夜的蛰伏之后,又重新焕发了生机,而在大漠,夕阳同样是寒冷深渊出现的预言。 大漠的天气变幻莫测,像是个喜怒无常的君王,午后还是暖融融的,傍晚时分,天编阴沉了下来,那是比夜晚更加深沉的黑暗,大块黑色的云团漫布天空,不知是何朝何代的画师泼下的浓墨。 步兵走在最前面,进入这片沙地之后,突然有很多人感觉到脚底刺痛,但是众人皆以为是长途跋涉所致,便无人在意,步兵走过,紧随其后的就是骑兵了。 苏建骑在高头大马上,未行几步,座下战马突然狂嘶乱跳,踢倒周围不少人,与此同时,其他的战马也都如发疯般乱跳乱蹦。苏建紧扯缰绳,夹紧马肚,尽力稳住身子,但是马的狂性被激发,苏建只觉得双腿一松,被颠下马背,就在他的脸撞到沙地的瞬间,他觉得有一枚钉子打进了自己的肉里,痛得他急忙用手去抓,但那东西好像嵌进肉里一样,手上也是阵阵刺痛,费了好大的劲,才把那东西从脸上弄下来,满手的鲜血,不知是哪里的。 副将忙上前用素纱帮苏建按住伤口,他看看苏建手中的铁蒺藜,问道:“将军,这条路上满是铁蒺藜,还要继续走下去吗?” 自从接到那幅地图,苏建的心一直是揪着的,他知道,如果此战一举破敌,那必成朝廷的大功臣,封侯拜相,甚至割据为王都不是不可能的,但是对手是极为勇悍的西域军队,稍有不慎,就会身败名裂。最终他还是下定了决心,决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苏建自己按下伤口,恨恨道:“他们防备这里,我们就一定要打这里,命令士兵弃掉战马,徒步行军,稍事休整,今日子夜劫营。” 夕阳满是惊恐地退到地下,夜幕降临之后,周围变得诡异起来,不时有几只乌鸦怪叫,黑暗中无数幻影忽隐忽现,满是妖异,连吹过的风,都被染成了黑色。 黑风,狂沙,鲜血,尸骸,魅影,恶梦。 太阳被囚禁了一个晚上之后,终于要回了自由,重新回到天上,一阵阵烟气从白骨堆内飘出,似乎是昨夜未熄的烟火,却带着奇异的血腥味。 龙焰带着五千兵马,来到白骨堆的上风处,点燃一堆堆干草,阵阵浓烟腾起,飘向白骨堆,片刻之后,浓烟散尽,众人小心翼翼地再次踏上这片曾经让他们胆破魂惊的土地。 纵然只是早春,这里的草已经长成油绿色,不可名状的诡异。一个个隆起的沙堆依旧像坟墓一样站立着,看着这群不速之客。 行至白骨堆深处,周围的一切就变得凌乱起来,地上满是残缺不全的盔甲和胡乱丢弃在一旁的兵器,地上满是大片的血迹,有些显出深红色,也有些则泛着黑色,凌乱之中,或见一些残肢断体,带着还未完全死去的鲜红,搭起的帐篷有的还立着,更多的则是东倒西歪,可惜他们不能说话,不能告诉众人这里所发生的一切。 龙焰一脚踢开一个破碎的头盔,问道:“修明,你猜一下苏建带了多少人前来?” 水修明看看帐篷,又看看垒砌的锅灶,道:“大概是一万五千人。” 龙焰一笑,道:“死的可真干净,要是当初我们在这里扎营,估计不会比他们好到哪里去。” 正说话间,迩雅策马而至,他看看周围,道:“这是你们昨天晚上干的?不会全部用铁匠铺里的锤子砸的吧?” 龙焰笑道:“那倒不是,我们神兵自有天助,他们被天罚,能剩下这么点零碎,已经很不错了。” 水修明道:“粮草辎重,他们都没有带过来,苏建的这一路军马可足足有两万人,死掉的这些不算,剩下的那点已经不足为惧了,不如我们就此杀过去,留下萧秦一支,也好对付一些。” 迩雅道:“我可以带兵过去劫营。” 一只猎鹰呼啸而至,在众人头顶盘旋,水修明一招手,猎鹰便落在他臂膀上,他取下猎鹰腿上的字条,轻轻递给龙焰,抬手又将猎鹰放出去。 龙焰拆开字条,看了一眼,道:“不用我们亲自过去了,他们在问苏将军战况如何了。即刻修书,就告诉他们,苏将军大获全胜,活捉大宛王,让他们带着粮草辎重起寨拔营,到大宛国境上的峡谷驻扎,本路军直取大宛,楼兰国,交由萧将军。” 迩雅不悦道:“我像是那种每次都被活捉的人吗?” 众人大笑几声,之后便开始分头行动,准备下一场仗。 太阳渐渐爬高,强烈的阳光洒向这北去的队伍,在闪亮的盔甲上撞出几根银针,战马不停地眨着眼睛,喷着响鼻,发泄着对太阳的不满。长眠于此的人们从此就不再被人提起,因为,他们是败者。 峡谷。 黑暗可以隐藏很多东西,可以隐藏危机,也可以在危机来临时隐藏恐惧,不过,黑暗能瞒过眼睛却冻结不了气味,正如此刻峡谷下飘来的阵阵血腥。 望着这堆成小山一样的粮食辎重,龙焰竟然有些不知所措,这些东西他是用不上的,但是就这么丢了却不免可惜,龙焰犯了难,他用手轻轻拍了拍装着粮食的大麻袋,突然觉得手上沾到些什么,血腥味也迎面而来,龙焰甩甩手,抓起一把沙土,使劲地搓了几下。 迩雅走上前,道:“很为难吧。” 龙焰回过头,一笑,道:“仅仅两万军马就有这么多东西,要是打下整个中原……” 不等龙焰设想下去,水修明面色凝重地来到龙焰身前,看看迩雅,道:“我们驻扎在南面守卫粮草的营寨被萧秦劫了。” 龙焰脸色一变,许久才怒道:“那个地方,萧秦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知道的,但是他现在却知道了,军中定然有细作,这下不用为难了,这些粮草算是派上用场了。我们今夜在此驻扎一晚,明日马上回到楼兰境内,严查军中细作,不然,我们是过不了萧秦这一关的。” 峡谷之下传来阵阵咬噬声,听得人汗毛倒竖,月光下隐约可见一个灰色的影子和一双幽绿色的眼,那影子狂奔一路,冲上峡谷对面的一个高冈之上,蹲坐于地,仰起脖子,朝着皓月嚎叫,饮恨之声,响彻大漠。 第12章 细作 第十二章 细作 一天的长途跋涉,士兵们早已身心俱惫。安分守己的士兵都已经入睡,军帐中隐隐有鼾声传出。 战争之中最可怕的敌人并不是那些在战场上骑马挥刀的人,跟他们对战,毫无恐惧可言,用自己的兵器,结果他们的性命就能够完全胜利,但是另外一种敌人,却根本不知道他们是谁,亦不知道他们的数量,甚至不知道他们的目的,一切都是未知的,而人类最深的恐惧,往往就是来自未知。 一道人影摸出了辕门外,钻进大漠深处,不一会儿,那里便传出几声狼嚎,大漠的另一头很快了传来的狼呼应的嚎叫。 人影又从门外摸进来,紧紧腰带,大摇大摆地走向营帐。 火光照得周围一片光明,大队人马冲出来将这人影团团围住。 “你干什么去了?”龙焰分开众人,走上前,问道。 那人支支吾吾了好久,终于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龙焰轻笑道:“既然无话可说,那就把他拿下。” 众士兵拥上前来,正要动手,不料那人不甘束手就擒,抽出弯刀便要反抗。龙焰夺过一杆长矛,猛刺过去,正中那人的刀面。长矛点中刀面,刀身顿时不堪重压,向内弯进,那人被弹出几步,还未及他站稳,龙焰的长矛在手中一抖,刺在他的腿上。 龙焰丢开长矛,道:“以你现在的身份,是根本进不了我帅帐的,一定有人把军中机要告诉你,如果你不想死的太难受,那就乖乖说出来,我会给你一个痛快。” 那人冷笑一声,道:“用我一个人,换你楼兰这么多人的性命,值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你们是斗不过魏国的,渗入你军中的人,不止我一个,也比你想象的要多,我们还有刺客……” 一阵疾风从耳后传来,龙焰头一偏,躲开了一柄弯刀,迩雅猱身而上,一刀斩下那人的头颅。 龙焰一脸震惊地看着迩雅,似乎在等他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迩雅丢掉弯刀,走到那无头尸体旁边,分开他紧握的手,抓出一柄短剑。 龙焰铁青着脸,走向帅帐。 “把他丢进大漠喂狼。” 水修明赶上龙焰,悄悄对他说:“这个人不是楼兰人,是当初跟随王后到楼兰来的侍从,不知何时,混进军中。” 龙焰依旧没有回头,他的身影,在夜色中,有些许摇晃。 朵朵黑云飘过,遮住了大半个月亮,另外一半露在外面的,也显露出极为不正常的颜色。淡淡的明黄,浮现出几丝血红,化作阵阵血腥,飘洒而下,让人窒息。 大风搅得黑夜下的大漠支离破碎,一道道沙子聚成的幻影,飘忽而行,若隐若现,在众多虚幻的掩饰下,一道真实的身影被风送出军营,不久之后又被风送了回来,转了几个弯便不知道进了哪个营帐。 龙焰静静地躺在帅帐内,背对着帐门,不知道是醒着,还是睡了,帐幕上的影子也拉成诡异的形状,不知道会不会突然蹦出来。 水修明由帐外走进,俯下身子,对着龙焰道:“又有人溜出了军营,是不是要把他抓起来?” 龙焰轻呼一口气,道:“不用,提防着点就可以。修明,你猜猜看,这个细作送出军营的是什么消息?” 水修明许久没有说话。 龙焰轻笑一下,道:“刺客。” 水修明没有说什么,轻轻退出了帅帐。龙焰依旧背对着帐门躺下,不知是醒着,还是睡了。 三支箭不知道从何处飞出来,齐齐钉在龙焰脑后,龙焰翻下身,笑道:“好准的箭。明天真相大白。” 周围没了动静,沙子之间的摩擦清晰可闻,但是在这平静之中,却有一丝隐藏的寒意,那是沙子撞上刀剑的声音,金属特有的冰冷质感,在寒风的推波助澜下,可以刺穿一切。 太阳仿佛要坠到地上,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沙子也要融化掉,冬日的余寒荡然无存,盛夏的怒火已经烧到了眼前。楼兰的营帐中摆着酒席,但是却被一种奇怪的气氛压住了应有的欢愉。 龙焰用匕首切下一块烤羊肉,喂进嘴里大嚼起来,他的眼神有些飘忽,视线始终没有相交的地方,吃完羊肉,他将匕首插在羊腿上,而眼神依旧飘忽。 水修明端起酒来,一饮而尽,之后眼睛便死死地盯住面前的银质酒杯,把玩了几下,抬手将酒杯扔在席案上。 迩雅饮下一杯酒,抓起一盘羊肉,据案大嚼,他张开饕餮大口,用力地撕扯着羊腿上每一寸精肉,不一会儿,那羊腿便只剩下一块块骨头。迩雅扔开骨头,擦擦手和嘴,好像有些意犹未尽。 东乡从帐外走进来,龙焰朝她使了个眼色,她随即会意,将龙焰面前未吃完的羊腿,端到了迩雅面前。 迩雅看看东乡,拔下插在羊腿上的匕首,拍在席案上,再次大嚼起来。 龙焰停住端着酒的手,问道:“为什么不用刀?” 迩雅咽下口中嚼烂的羊肉,道:“习惯了。” 龙焰一口气吸干杯中酒,道:“以前的大宛王可不会有如此的形状,唯一的解释,你在掩饰。” 迩雅一下子停住,他放下羊腿,笑了几声,道:“我有什么好掩饰的呢?” “因为你就是这军中细作。”龙焰拔剑而出,剑锋遥指迩雅。 迩雅顿了一下,道:“这个玩笑可不要乱开。” 龙焰道:“你已经装不下去了。” 迩雅脸色暗下来,道:“我一直跟你在一起,泄露你的军机,难道我有分身术吗?” 龙焰道:“你在我身旁,根本不用入我军帐就可以知道任何想知道的事情,而且,也不会有人怀疑到你头上。昨晚那个人只是你安排的,他手中的匕首根本伤不了我,但是你却等不及了,迩雅,你太心急了。” 迩雅道:“就凭这些,你就能断定我已经投降了魏国吗?” 龙焰苦笑道:“我以为,你的傲气只会跟他们谈条件,没说过你会投降他们的。” 迩雅脸色变的更加难看,他知道,自己已经败露了。 “其实我不愿意怀疑你的,但是你一开始就暴露了自己。我们刚见面时,你同行百余人所乘皆是汗血马,可是在去年夏日一战中,大宛的汗血马已经被搜刮的差不多了;两军还未交战,你便生退兵之意这可不是你大宛王的气概。你,何时会变得如此胆怯?” 迩雅大笑几声,道:“楼兰王不愧为一代英豪,谜底终究还是被你揭晓了。不错,一切都是我所为。我们远处西域,根本不是中原大国的对手,纵然现在魏国腹背受敌,但是他们很快可以缓过来,我不想大宛毁在我手里,只能投降他们。我的心情,你一定可以理解的。” 龙焰道:“总有一天,我会踩着他们的尸骨登上帝位,可惜你看不到了。好了,你该上路了。” 迩雅拍案而起,抓住被震飞的匕首,一手抓过,顺势刺向龙焰。龙焰用剑面抵住匕首,剑鞘砍向迩雅的手臂。迩雅急忙抽手,龙焰将剑一挥,斩断了迩雅手中的匕首。 “换刀吧,我亲自送你。”龙焰言语中满是冷意。 迩雅双手握刀,斜劈向龙焰身体,龙焰身子一转,用剑支撑住身体,整个人斜卧半空。迩雅不依不饶,追上前来,挥刀便砍,龙焰用剑鞘迎上去,金铁相交,火星儿四溅,迩雅被震退一步,龙焰身子重重一滑,落得更低。迩雅抢攻上来,砍向龙焰腰身。龙焰此时已经无可躲避,急忙撒手滚落,但是身子却完全暴露在外面。迩雅飞身而起,狂斩而下。 龙焰大笑一声,举起剑鞘,迎向迩雅的刀,刀势一缓,龙焰的腿重重踹在迩雅的胸口,他也顺势从地上爬了起来。 迩雅的刀脱手而出,但是他并没有放弃的意思,又从腿上抽出一柄短剑。 龙焰整理好衣衫,拍掉身上的尘土,道:“你还想继续打下去吗?” 迩雅一笑,掠身而出,直奔帐外,他虽然中了龙焰一脚,但是此刻离帐门也更近了,更适合逃走,而不是继续打下去。眼看迩雅就要逃走,龙焰却悠悠然坐下,端起了酒杯。 泛着森森寒光的一排枪刺迎头袭来,迩雅怒骂一声,转过身来,脚在地上一跺,便要冲破帐篷,从上面逃走,但是密集的尖刀马上阻断了他的去路。 “今天,你是不可能活着从这里出去的。”龙焰胸有成竹。 迩雅抡起短剑,欺身而上,但是却并没有冲向龙焰,而是不远处的东乡。东乡花容失色,不知所措,龙焰急忙从迩雅身后攻去,想要拦住迩雅,不防迩雅突然回身,一剑刺回。龙焰虽惊不乱,身子一偏,长剑贯入迩雅腹部,而他长袍的一角也被迩雅剑锋削掉,飘然落地。 龙焰手中长剑陡进一寸,迩雅痛哼一声,鲜血从嘴角滑下,脸上却多了一丝笑容。 “我以为我们可以做朋友的,可惜最后还是刀兵相见。所有的这一切,都跟我的士兵无关,不要羞辱他们,放他们回家,另立国主。” 龙焰看着一脸扭曲的迩雅,手中剑又递进了一寸,道:“一路好走。” 迩雅看看龙焰,又看看东乡,道:“公主,你真美。” 手中短剑无声落地,直直插在地上,迩雅向后倒去,摔在地上,扬起一片尘沙,他的脸上始终带着一丝异样的笑容,映着满脸的血迹,更显诡异。 一代枭雄,就此殒灭。 太阳渐渐沉下,暗下的天色拉长了影子,吹走叹息声,唤来无边黑暗,掩盖着叹息后的感伤。 空气中弥漫着巨大的沙尘,呛得人喘不过气,一场巨大的沙暴正在慢慢酝酿,天地一色,沙子的昏黄仿佛就是上古最初始的混沌,而这被抛弃在大漠的怒与怨正苦苦挣扎,想要重新占领曾经属于它们的天下。 大队人马顶着风沙奔西而来,直冲楼兰营地,他们座下汗血马在昏黄之中格外显眼,仿佛一团团随着风沙蔓延的烈火。这群人不是军人也不是商人,也看不出到这里来有什么目的。 楼兰的士兵抓起长矛大戟,在辕门外列起楔形阵势,对着这群不明身份来历的人。风沙搅得周围一片混乱,但是却没人敢眨一下眼睛,紧握着兵器的手更是青筋暴起。 一名士兵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来这里要干什么?” 那群人之中的一个纵马上前,道:“请通禀一下楼兰大王,就说是故人相邀。” 不等有人通禀,龙焰慢步踱出辕门,揉揉眼睛,看清楚了马上的那个人。 一身宽大白袍,高高的道冠,脸庞被一块白绢遮住,只露出一双眼睛。 龙焰微微一笑,道:“白天一,曹叡仍然不死心,又把你派来了。” 这人正是白天一,但是却不知道这个时候到楼兰大营来所为何事。 白天一翻身下马,道:“不错,正是为取大王项上人头而来。” 龙焰依旧一笑,道:“希望这次你可以成功。” 白天一抖了一下夸大的道袍,将双手笼进袖子里,道:“这里风沙太大,不如进你营内,我们小酌几杯。” 龙焰露出一副笑脸,但是始终不表态。 “不欢迎吗?” 龙焰看看众人所骑汗血宝马,终于点点头,转身回帐,白天一在前,龙焰在后,那些随从也跟在两人身后进了大营各自拴好自己的马,仿佛这里不是敌营,而是自己的家。 两人在帐中坐定,白天一环顾四周,嘴角一斜,道:“大王带兵打仗,却还将女子带在军中,这个可真是难得一见的。” 龙焰目露寒光,道:“阁下来军中不到片刻,怎么会知道军中有女子呢?” 白天一抄过一把裁刀,道:“这个玩意儿放在军中是干什么的?难道大王想用这女红之物来夺人性命不成?我不但知道大王军中有女子,而且这女子还必是王后无疑。不知道上次进献的宝物,王后是否喜欢?” 龙焰道:“天一先生果然是聪明过人,年纪轻轻便当上国师,也是当之无愧的。上次先生所送宝物,王后是极为喜欢的,不过不知道先生这次所带的宝物是不是能让我心甘情愿地交出人头。” 白天一道:“这次并非为献宝而来,只是代皇帝陛下见东乡公主一面,不知道大王是否准许。” 龙焰示意帐中卫兵,水修明也跟进帐来,稳稳地站在白天一身后。 白天一突然严肃起来,问道:“本朝苏建将军带兵两万进入大漠深处,竟无一人生还,却不知大王是如何办到的。” 龙焰冷笑道:“军中机要你都能知晓,看来你与皇家颇有渊源。只是苏建如何吃了败仗,原因我暂时是不会告诉你的,但是很快你就会知道的,我会转告萧秦,让他拖着残兵败将告诉你一切。” 白天一尴尬地一笑,碰巧此时东乡从帐外走进来,东乡撞上白天一的目光,脸上闪过一丝惊恐,身子不由得后退几步,撞在跟进来的士兵身上。 龙焰起身拉住东乡,道:“别怕,他只是代曹叡前来,与你有话说。” 白天一笑道:“王后娘娘别来无恙。” 东乡似乎在躲避着,但是在龙焰身旁不能表现的太明显,只能微微点点头。 “皇帝陛下今日对王后多有思念,他不止一次地跟我谈起与王后小时候的种种,你们的打闹,嬉笑,还有,约定。” 东乡几欲昏厥,龙焰将她扶住,道:“身子不舒服吗?那先下去休息一下吧。” 送走了东乡,龙焰背对着白天一,冷冷道:“曹叡让你来,就这些废话吗?” “皇帝陛下只让我说这些。”白天一一脸淡然。 龙焰冷哼一声,道:“上次是献宝,这次是传信,但是每次都和东乡有关,你们究竟有何阴谋?” “阴谋只有一个,取大王项上人头。” 龙焰回过身子,正对着白天一,怒吼道:“没那么简单,你们杀不了我就从东乡这里下手,真歹毒啊。” 水修明一只手搭在白天一肩膀上,白天一猛地抽出腰间短剑,斩向身后,身子也努力向上,想要站起来,水修明并没有跳开去躲那一剑,而是双臂按在白天一双肩上,整个人倒立在空中,用自己的重量压住了白天一,这样一来,白天一既无法逃走,也不能起身伤人。 龙焰的剑滑上了白天一的脖子,割开华美的袍子,冰冷的剑面仅仅贴在皮肉上。 “一切都太晚了,我不想让你走,你就走不了。说,你跟魏国皇族有何渊源,为何曹叡如此信任你,连抢来的汗血马都舍得供你驱使?” 白天一淡淡地一笑,道:“我要是不说呢?” 龙焰脸色一变,轻轻拉动手中剑,几丝血珠随着剑刃滚落至剑尖,滴在沙尘上。 蒙在脸上的白绢被染红一片,但是白天一仍然面不改色,反而举起手中的短剑,在龙焰的剑身上来回刮擦,听那让人骨头发酸的声音,脸上带着淡淡的笑。 龙焰败了,败给了白天一的镇定,他轻轻移开了手中的剑。 白天一用袖子擦干脖子上的血,问道:“又不想杀我了?” 龙焰收回剑,道:“昔年诸葛孔明为收服孟获,对他七擒七纵,这其中固然有他的智慧,当然更多的是他的自信。我自信你是我的手下败将,当然不用急着杀你,我还要留着你给曹叡报信,告诉他,我要用他的头来祭楼兰国千百年来枉死的子民。现在,你可以滚了,不过你要记住,你的头,我也要。” 白天一抖了一下道袍,道:“告辞。” 望着白天一远去的背影,水修明问道:“这样放走他,是不是太草率了。” “留着他,给曹叡陪葬。” 风沙终于爆发,数不清的沙粒夹杂在狂风之中,用力地抽打着同类和异类。沙丘早已碎成粉末,在回旋的风中努力挣扎,有的变换了位置,又恢复了往日巨大,更多的则是将细小的碎片发散挥洒在大漠之中。随着夜幕的降临,风沙也被染上颜色,连成一片暗无天日的深渊。 被风沙搅浑的夜幕垂下它在大地四角的帘子,将天地万物裹进自己的胸膛,在它的内心,充满了阴谋与寒冷,而它也将这阴暗传染给胸膛里的世界,没有光亮,没有希望。 很少有人在营中走动,巡逻的士兵也比往常少了很多,大漠的风沙让人不敢也无法抗拒,他们只能躲进帐篷,躲开寒冷的尖刺。 帅帐里依然亮着灯,帐篷不停摇晃,仿佛有一只巨手在外面使劲揉搓着它,灯火也在寒风中摇曳,龙焰闭着眼,背对着帐门,不知道是醒着还是睡了。 黑暗中闪出几丝人影,从月黑沙黄的大漠摸进军营。 一柄尖刀刺进了帐篷,灯火映在晃动的刀尖上,闪动的寒光从龙焰的脸上掠过,他的眼珠隔着眼皮滚动了几下,翻了个身,背对着刺进来的刀尖。 尖刀猛划几下,将帐篷割开一道口子,灌进一股寒风,也进来两个黑衣人,每人手中都是一柄刀。 两人高举着手中的刀,慢慢移向仅两步之遥的龙焰,刀尖上的寒芒无比刺眼,也无比寒冷,它们仿佛正等待着用鲜血把自己温暖。 “等等!”一个声音传来。 两人同时一愣,猛然间回头,望向那声音发出来的地方,就在这时,两支箭射过,洞穿了他们的咽喉,两人未及发声便倒地气绝。 龙焰裹紧被子,道:“有点冷。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再不动手,我可就要跳起来了。” 没有回答,只有寒风吹进帐篷的呜呜声,如鬼哭泣,外面吵闹了一下,但在一阵刀剑与血肉的摩擦声中收归平静,只留下夜风孤独哀号。 初升的太阳照耀着大地,纵然不是十分耀眼,但是红彤彤的颜色已经可以驱走不少寒冷,风沙停息,大漠又是一阵平静,平静的看不到本质。 一个个陶土坛子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楼兰大营内,坛口封着的泥还未完全干透,泛着潮湿的光,这些坛子足足有两百多个,由几名士兵看护着,不知道作何用。 龙焰走出帅帐,几名百夫长已经等候在外,龙焰从他们身旁走过,道:“诸将听令,不久前我们挖开一座古墓,墓中事物关乎中原天下气运,我要你们护送这些东西回国,但是我想你们应该清楚,此途凶险无比,一切都要小心行事,路遇盗匪,无法战胜之时,希望诸将能保全性命,这些东西关乎天下,但是没有你们的命重要。” “谨遵大王号令!” 搬运,装车,众人忙碌起来,不多时,千余人护送着这些坛子踏上西归之路,龙焰则命其余人等原地驻扎,等候这千余人归来之时再行东进。 很多人沉不住气了,自从发现军中有细作之时,龙焰便下令按兵不动,守着这甘凉大漠,由于害怕粮食被劫夺,军中粮道时常变换,有时候绕远了,粮食不能准时到达,就得饿着肚子,但是,在他们的东面,只要东行百里,挫败萧秦的军队,就能一路畅通无阻地攻入甘凉城,粮草无虞,开疆拓土,但是龙焰似乎一直没有这个打算。 一名裨将再也忍不住,拦住正欲进帐的龙焰,问道:“大王,前方不远就是魏军,我们在此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为什么不直接杀过去,就这样耗着,对我是不利的。” 龙焰看了那裨将一眼,道:“我们耗不起,可是魏国被蜀国拖着,他们更耗不起,将军稍安勿躁,日后还需将军献阵杀敌。” 那裨将仍不肯放弃,道:“魏国疆域辽阔,如不速战,日后等他们缓过来,我们就更难取胜了。” 龙焰脸色一寒,道:“军中尚有细作,我们一举一动皆在魏国掌控之下,此刻我们如果贸然进攻,不知道将军你有几颗脑袋够他们砍?” 听闻此言,众人寒意顿生,不再有人说什么,龙焰头也不回地扎进帅帐,留下一群面面相觑的武将。 水修明跟着进了帅帐。 龙焰擦拭着手中剑,问道:“诸将情绪如何?” 水修明道:“诸将多有牢骚,不过相信可以再撑几日。” 龙焰猛地收回剑,道:“不会让他们等太久的,我们的弯刀很快就会派上用场。” 太阳爬的很慢,像是失去了动力,但是依旧炙热,让人生出莫名的浮躁,沙子不安地滚动着,灌木焦急地摇晃着,吹过的风也显得那么仓促,万物都处在一片不安之中,似乎有什么可怕的事物正在缓缓靠近,焦急地等待,等待。 夜幕在无声的期待中落下,沙子还没有完全褪热,空气中浮动着一股难以名状的气息,月光飘洒而下,却不再轻柔,而是带着阳光的灼人威力,似乎月亮也是燥热难安,心绪不定。遍地黄沙不再似以往的明黄色,而是成了奇怪的红色。 原本应该寒冷的大漠,陡然间变成一个无间炼狱。 东乡来到了帅帐前,在门口,她停住了,问道:“大王在吗?” 帐门口的卫兵回答道:“帐内许久都没有动静,如果在,也应该是睡了。” 东乡走进帐内,龙焰却并没有在里面。 帐中的几案上堆放了许多羊皮纸卷,东乡走进几案,轻轻推开那些羊皮纸卷,从袖中取出一块白色丝绸,平铺在案上,提起笔在丝绸上疾书几下,待丝绸上的墨迹半干之时,轻轻叠起,收进袖中。 一道人影猛地从帐后闪过,形如魔怪,东乡惊叫一声,跌坐在龙焰榻上,周围突然没有了声音,没了士兵巡逻时铠片相击的声音,没了士兵闲聊的声音,甚至,没了风呼啸而过的声音,只有死寂。 突然一声惨呼,一道人影撞在帐篷上,一柄剑刺穿那身影,剑尖伸进帐篷,血染红了大片的帐布,更多的则是从剑尖上滑下来,一滴滴渗进沙土。 东乡又是一声惊叫,可周围仍旧是一片死寂,没有人冲进来救她,没有人冲进来杀她,仿佛这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 被剑钉在帐篷上的那个身影又动了起来,带着刺中身体的剑动了起来,纵然长剑贯胸,但是却依然灵动自如,那影子一步步走向帐门,东乡明明看到守在门口那个士兵的身影,但是那士兵却对周围的一切视若无睹。 东乡猛然想起,现在是晚上,从帐内是看不到帐外的,但是现在外面的一切都是那么清晰,宛如白昼。 一只带血的手掀开帐门,东乡的心快要碎掉,但是出现在她面前的却不是什么青面獠牙的鬼怪,而是一个早已经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人,迩雅。 迩雅抽出插在胸口上的剑,割下一角帐幕,擦擦手和身子,不等东乡出声,他就道:“我不是死了吗?我到底是人还是鬼?” “你没有死,你是人,是大宛王迩雅,一切都只是一场戏。”龙焰拖着一柄大斧子走进了军帐。 迩雅笑道:“死而复生的感觉真好,不过最好是别死。” 龙焰从东乡袖中抽出那片丝绸,看了一眼,道:“这上面写的,每个字都很重要啊,确认迩雅是否投魏,顺便还告诉你的皇兄古墓宝藏的事情,你们中原人,都这么不简单吗?” 迩雅道:“装死也是值得的。” 龙焰瞟了东乡一眼,道:“为何白天一要见的人一直是你,为何你要跟在军中。你知道吗?我真想砍了你的头,但是现在我并不准备那样干,等我抓住了曹叡,再跟你们一起算总账。” “你听我解释……” “不用解释,我什么都清楚,现在你现在军中稍待些时日,等我回来取你的人头,放心,现在你还是楼兰王后,没人敢对你怎么样的。”龙焰的声音中满是恨意。 东乡走出军帐,发现外面亮如白昼,楼兰的士兵高举火把,他们似乎一直等待着这一刻。 迩雅叹息一声,道:“不用难过,她欺骗你,自然会有她应有的下场,现在军中的细作已经不再可能有大的作为,我们大可趁此机会,一路杀上长安。” 龙焰将白绢撕开,把一般递给水修明,道:“派人装作细作,将这情报送给魏国,还有两百只坛子等着送给他们。” “那些坛子不是关乎天下气运吗?就这么给他们?”迩雅不解。 龙焰看着摇曳的灯火,道:“那不是什么关乎天下的财宝,无论谁得到它,都只是一场噩梦。” 火光照耀着几案上的笔墨,那是军中仅有的,细作若想传信,就必须动用,只要控制了这些,就控制了细作,但是结果却让人始料不及,浓的化不开的墨映着帐外无边的夜色,恨与痛侵蚀心房。 长安。 春日的长安是极为美丽的,满目皆是红绿,或红花绿叶,或红绸绿纱。这里热闹依旧没有紧张,没有压抑,国中的两场大战并未引起人们太大的恐慌,或许他们不知道,又或许,他们不在乎。 离宫。 宫内和宫外又是不一样的,这里较之长安城很微小,但是其中的奇石怪木,珍禽异兽却是长安城里其他地方都没有的,宫内的一砖一瓦或许比宫外的一座豪宅还要珍贵,而那拔地而起,直冲云霄的宫殿更是只属于一个人。 曹叡漫步长廊,随手拍拍那漆的朱红的立柱,坐在横栏上小憩片刻,抓一把鸟食,洒向两旁的禽鸟。 一个宦官匆匆跑过来,在地面踩出沉重的脚步声。宦官跑到曹叡面前,弯下腰,道:“陛下,前方线报,张郃将军出师大捷,一举挫败蜀国军队,诸葛亮已经停止行军,大有退兵之意。” 曹叡将长袍的领子提起一些,轻轻抚了抚脖子,道:“很好,解了诸葛亮之围,我们就能喘一口气了。” 宦官接着道:“楼兰那边也有好消息。楼兰王挖出一座古墓,墓中所得无数,用陶土坛子足足装了两百坛,准备运回楼兰城。东乡公主送出信来,萧秦将军亲自率军将财宝截获,现已运回长安城。” 曹叡有些疑惑:“甘凉大漠,会是何人古墓呢?” 宦官道:“据萧秦将军猜测,是西楚霸王项羽赏赐给秦朝降将章邯的,后来被章邯带回三秦封地,葬在甘凉。” 曹叡道:“不管是谁的墓,两百坛财宝不是小数目,这两场仗耗得我们国力大衰,以后这些财宝全都用得上。东乡是朕的好妹妹,没有让朕失望。财宝现在何处?” “已经送入离宫,现在摆放在前殿。” 曹叡抚了抚脖子,道:“去看看。” 两百个坛子层层堆叠在一起,像一座等待的山,曹叡随着那宦官来到这小山前,围着它走了一圈又一圈,许久才停下来。 “如此之多,的确出乎朕的意料,不过秦灭六国所得,恐怕要超出这些千倍了。”曹叡带着笑意感叹道。 宦官笑嘻嘻地道:“陛下,秦朝的宝物素来不多,现在一下子见到这两百坛,奴才真是三生有幸,不知陛下是否愿意让奴才打开一坛来,好开开眼?” 曹叡笑道:“别说你,朕也是头一回见到。准!” “萧秦害怕这些财宝被士兵偷拿,截获它们之后没送到军营就直接往长安押送过来,坛口的泥封都还没有动过。” 宦官嘴上说着话,手里也没闲着,一下子拍开一个坛子的泥封,探着脑袋往坛子里面看。 突然,一条暗红色的东西从坛子里面蹿出来,喷出一股黄色**,顿时化开了宦官的头,无头的躯体摇晃了几下便向前倒去,坛子又被打翻几个,后来蹿出的怪物乱摇乱摆,碰倒了更多的坛子。 曹叡一声惊呼,侍卫们从四处赶来,曹叡在侍卫们的护送下离开前殿,但是离开前的最后一瞥,却让他见到从未遇见的恐怖。那些怪物轻而易举地将侍卫们打倒,一通乱咬之后地上便留下一幅沾满血肉血浆的残躯,还有的侍卫根本来不及靠近这些怪物就浑身颤抖,倒在地上,被拥上前来的怪物吃得干干净净,而那怪物嘴里吐出来的黄色**则毫不费力地化掉了侍卫们的盔甲,兵器,还有血肉。 长安城内多了一抹恐慌,似乎是战争的气味,因为空气中浮出了怪异的血腥味。军队一批批地冲进离宫,但是血腥味却越来越浓。 第13章 对阵 第十三章 对阵 文 / 淡水河的烟火 (粉丝群) 风不知道何时就吹起来了,吹得云卷,吹得沙狂,草也直不起身子,战马嘶哑了嗓子,盔甲也叮咚作响,两个战阵就在这样的狂风中对峙。战阵中的士兵如塑像一般,一动不动,等待着残酷战争的开始。 萧秦终究没能沉住气,派人劫走了那两百只坛子,负责护送的千余士兵丢盔弃甲地回到楼兰大营后,非但没有受到任何惩罚,反而每个人都受到了嘉奖,在众人的不解声中,龙焰率军直奔魏国境内甘凉城,萧秦无可躲避,只能迎战。 魏国的战阵虽然宏大,但是明眼人都可以看出来,根本没有数万人马,这一招迩雅曾经用过,但是,现在他们所在的地方是藏不住人的,那些人,究竟去了哪里? 龙焰给身旁的水修明递了一个眼色,水修明会意,一勒缰绳,跃马而出,直奔身后的战阵。 迩雅揉揉额头,道:“又要打仗了。不过这次是咱俩一伙儿,想好怎么办了吗?” 龙焰摇摇头,道:“战争中,所有的一切都是未知的。” 迩雅看看周围,所有认识的人都在,唯独不见了水修明,仔细找来,还是不见踪影,心中不由得泛起惊疑。 龙焰道:“放心,修明不会独自逃跑的,我让他给咱们铺路去了。” “铺路?铺什么路?”迩雅不解。 “逃跑的路。”龙焰淡定地回答道。 迩雅又揉揉额头,道:“我们为什么要逃跑。” 龙焰道:“因为我们会一败涂地,溃不成军,一路撤回大漠。” 迩雅笑道:“你这样扰乱军心,我真想杀了你。” 天空的云压了过来,如雷战鼓撼动着每个人的心,迫使它们亢奋起来,为了鲜血,为了杀戮,为了荣耀,不安与躁动,恐惧和仇恨,在手中握紧,在牙关咬紧,在眉头皱紧。 一团团黑色以山崩地裂之势冲杀过来,魏国的士兵五个一排,十个一行,整齐的方阵踏着柔软的黄沙行进,每个方阵前后左右隔着三丈,造出很大的声势来,强烈的压迫感顶在喉咙上,龙焰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办法来。 迩雅大喊道:“放箭!” 大宛的弓箭手迅速在阵前集结,而此刻魏国士兵早已冲了过来,一个个战阵前前后后连接在一起,刚才还不太显眼的几个方阵瞬间化作一个巨大的战阵,杀意更加浓重,声势也更加浩大。 密集的箭雨从天而降,砸在魏国士兵的盾牌上,很少有人中箭,只是偶尔有人被漏网的箭射中下身,但是没能等他们呻吟出声,旁边行进的士兵便一手顶着盾牌,一手挥着刀剑将他们的生命结束。 龙焰止住了弓箭手,他理了理战马的鬃毛,拔剑而出,大喊道:“跟我冲!” 楼兰和大宛的士兵怒吼着冲了出去,魏国士兵也扔开手中的盾牌,同样大吼着冲向对面,一声声或尖锐或沉闷的撞击声之后,这个世界迎来了它最混乱一面。 迩雅紧挽了龙焰,挥着一柄大刀,朝着身旁的魏国士兵劈杀,不多时,两人的衣衫,头发,还有脸上便都沾满了鲜血,相视一笑之后,两人同时跳下马,徒步在战阵最深处拼杀,他们每进一步,魏国的士兵便猛退好远,或者倒下一片。 血沫肉沫不住乱飞,断掉的肢体,破碎的盔甲,刺鼻的血腥,搅和在黄沙之中。哀嚎,呻吟,咒骂,努力地与金铁交鸣声对抗,但是鲜血的温热永远敌不过锋刃的冰冷,一道伤口,血如泉涌,温热的躯体便开始变冷,凝聚着生命精华的血液不可挽留地渗入沙土,在地上留下大片暗红。 龙焰抽出插在魏国士兵身上的剑,迩雅一刀砍翻另外一个士兵,又在他心口上补了一刀,两人背对着背站立着。 迩雅轻轻一吹刀口上的血花,道:“看来你说错了,我们不会败。” 龙焰用袖子一抹脸上的血,道:“杀到现在,我们两个可都是暴露了,但是你见到萧秦了吗?” 双方混战了许久,楼兰和大宛略占上风,却也人马困乏,魏国的军队终于开始后撤,纵然遭受挫败,后退之时却马上又合成了方阵,没了以前的声势,但是如此整齐地后退,仍让楼兰和大宛的士兵吃了一惊,他们不敢攻上前,只是不紧不慢地跟着。 魏国士兵撤回,却又在半路停下,整齐地站在沙地上,不反击,也不再后退,楼兰和大宛的士兵也不得不停住脚步,不知所措。 地上的沙子在众人都不注意的时候慢慢翻滚,越来越明显,甚至可以清晰地听到沙子滚动的声音,在楼兰和大宛士兵的惊愕和魏国士兵的浅笑间,魏国战阵的左右突然出现另外两个庞大的战阵,毫无疑问,他们是魏国士兵,掩住口鼻,躲避在尘沙之下。 楼兰和大宛顿时陷入包围之中,浓重的杀机陡然而起,直冲天际,将原本明朗的天空搅得阴晴不定。楼兰和大宛的士兵经过一场恶战,体力早已消耗很多,现在猛然间占尽下风,不少人的腿脚都有些不稳当。喊杀声再度响起,三面夹击之下,士兵的退意更浓,失败已成必然。 龙焰扯住一匹马,跃上马背,大喊道:“撤!快撤!” 迩雅也跃上马背,大宛的士兵纷纷聚拢到他的旗下,在一片慌乱中撤退,兵器盔甲遗弃无数,龙焰朝着迩雅打了一个手势,迩雅会意,策马北向,龙焰则带着楼兰的军队,偏向南方。 骑马追来的魏国军队阵中传来一个声音:“跟着楼兰人,斩了楼兰王,将士们就功成名就,衣锦还乡。” 魏国的士兵纷纷紧跟着冲向南方,不防楼兰阵中突然放出几排冷箭那些骑马冲在最前的人纷纷中箭坠马,但是后面的依旧紧追不舍不久便又有人中箭,几番进退,魏国士兵不敢再跟近,终于拉开了距离。 身后的一切很快就被遗忘,原本被厮杀和鲜血充斥的战场很快安静下来,未断气的战马,插着残枪断棒的的尸体,随风摇摆的破烂军旗,扔的满地都是的盔甲碎片和兵器断节,都消失在一片静谧之中,泛着暗红色的潮湿沙地仿佛还带着余温,卷起的风沙掩盖这所有的印记,一层又一层。 不知道是不是积累的怨气作祟,周围开始变得昏暗,由天空连向地面,搅成一片混沌,本不明了的大漠此刻更加神秘。 座座隆起的沙丘似乎都在移动,又似乎随时都可能塌陷,埋葬周围路过的一切。 追赶了足足三十里,绕过一个沙丘之后,魏国的士兵们看到了对面站着的楼兰士兵。这个时候称他们为军队恐怕已经有些不合时宜了,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疲惫的神色,在刚才的逃逸中也失散了不少人,剩下的这些稀稀拉拉站的不成阵形。魏国的士兵个个面露喜色,准备掠取这场毫无悬念的胜利。 不知为何,天色昏暗了许多,昏暗后的那些人影,显得有些模糊。 骑兵如潮水般涌出,一个个把马鞭子甩的老响,似乎是在提前庆祝胜利,战马甩开蹄子,冲向那些毫无反应的楼兰军队。但是现实却远远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冲至大半路程,飞奔的战马突然狂跳起来,马背上的骑兵纷纷栽向前面。落地之时沙地竟然突然陷了下去,露出几杆带血的长矛。机灵点的骑兵急忙绕开,但是战马依然踩到埋藏在沙子里面的铁夹子,马背上的士兵同样被摔在地上,刚一触地,一左一右两柄钢刀被机簧带动,地上便留下一滩热血和一颗兀自滚动的人头。 慌乱过后,骑兵纷纷掉转马头,往自己的阵中回冲,眼看就要回到阵中,一块块巨大的铁板在他们毫不知情的情况下飞向他们,那铁板上,赫然立着一根根巨大钢牙。 骑兵倒下一片。 铁板下,骑兵浑身是血,已经认不出模样了,只是张着同样染血的手,伸向自己的战友,眼中满是乞求。没有人上前去支援,他们就这样耗着,终于,战马哀号一声,铁板又狠狠往下压了一些,不见了乞求的目光,不见了满目的血肉模糊,只剩下一片被恐惧渲染的死寂。 突然,一阵熟悉的声音传来,那是在拼杀中经常听到的刀剑劈开盔甲,斩开皮肉的声音。声音是从一块铁板下传来的,一个士兵被钢牙刺中身体,此刻他正努力地从战马支起的空隙下往外爬,那声音正是钢牙划破他背上盔甲和皮肉的声音。他就这样慢慢移动着,每动一下他的脸就抽搐一下,而随着他的行进,那毛骨悚然的声音则更加清晰。他终于爬了出来,背上划开一道又长又深的口子,但仍然是满脸的喜悦,因为可以从他咧开的嘴里看见他染血的牙齿和微弱的笑意。他就这样爬着,伸着手,希望有人拉他一把,但是一声尖啸之后,一支箭扎在他的眉心,那抬起的手顿了一下,连着躯体砸在地上,翻上的手心里,滚动着几颗血珠。 步兵终于上场了,他们不敢再走骑兵走过的路,而是从西面掩杀,楼兰的士兵好像突然间慌乱起来,急忙扯起一根根绳子,用力往回拉,魏国的士兵还未反应过来,同样长满钢牙的铁板从地下升起,来不及躲避的士兵被夹在中间,活活刺死。绷起的绳子也绊倒了不少士兵,地下伸出的兽牙夹子将他们夹的血肉模糊,干燥的沙土则贪婪地吮吸着他们的鲜血。 魏国的军队突然安静下来,他们的统帅正面临一个重要的抉择,是继续攻打,还是就此撤回。 身后突然刮起大风,带着刺骨的杀意,魏国的士兵还未察觉,水修明已带着人突然杀了过来,对面的龙焰也下令冲杀,两方军队再次相接,死亡和鲜血再度成为混乱的主题,分不清敌友,手中的兵器砍向任何一个阻拦自己的人。 魏国毕竟人数不少,并不占下风,双方各有死伤,正难分难解之际,逃向北面的迩雅突然率军杀回来,局势一下子扭转过来。 龙焰身陷重围,抓住刺过来的长矛,将那魏国士兵拉近,反手将那士兵的脖子割断,旁边的一个魏国校尉提剑向龙焰追过来,不想突然一柄大刀当空而来,将那校尉拦腰斩断,正是迩雅。迩雅虽然与龙焰年纪相仿,却是一身蛮力,龙焰对此自是叹服无比,哑然一笑,算作对迩雅的回应。 战争胜负还未分,但原本混乱的场面稍微有些清楚,一面大旗和旗下的几人好整以暇地看着混乱的战阵,与周围人的紧张忙乱大为不同,特别是其中一人,一身兽头银云甲,被周围的人紧紧护住,想来身份极高。 龙焰大喊道:“迩雅,给我开路!” 迩雅闻声,抡起大刀乱砍乱劈,断剑残戟满天乱飞,一条鲜血染就的路顿时大开,龙焰提剑紧随迩雅身后,亦是大开杀戒,遇人便砍,两眼杀得血红,极是可怖。 越来越近,龙焰突然大喝一声,腾空而起,迩雅闻声,将大刀举过头顶,龙焰在刀面上一踩,迩雅双手发力,将龙焰送出去。龙焰一剑斩断魏国军旗,抓在手中,杀退周围士兵,看也没看一眼便用军旗包住了那马背上战将的头,正准备用剑来割,却发现这人并不是萧秦。 龙焰大怒道:“萧秦在哪里?” 那战将结结巴巴道:“将军,他,已经跑了。” 龙焰一咬牙,用力拉动剑柄,那人头顿时滚落入军旗中,喷涌而出的血将军旗染成绛红色。龙焰将头颅一举,大吼道:“都给我住手!” 魏国的士兵纷纷看向这里,他们见到形如恶魔的龙焰和他身下那裹着兽头银云甲的无头尸,顿时士气全无,乖乖丢掉了手中的兵器。 龙焰将头颅一扔,抓来一张弓,冲上了沙梁。一个骑马的身影早已经显得模糊,龙焰搭箭上弦,一箭射出,但是并没有如愿地射中那个身影,仅在百步之外便被风吹落,笔直地插在地上。 “萧秦,你给我记住,我一定要取你的人头!” 黑暗降临人世,掩盖了遍布的触目惊心,但是鼻子却并没有被蒙蔽,风沙将血腥味稀释了许多,原始的野性随着血腥味在体内横冲直撞,喉间也隐隐约约有一丝渴望,一场混乱回复平静,另一场更大的则又在酝酿之中。 终于有人嗅出了战争的味道,行走在长安大街上的人都面带恐慌,一个消息在长安城内传开了,萧秦将军在西域吃了败仗,六万兵卒死伤殆尽,仅他一人只身回朝,楼兰人正一路畅通无阻地向长安奔袭而来。没有人知道这消息是否可靠,只是长安的天空一反往日春日的明媚,竟然变得越来越阴沉昏暗,仿佛被怨气笼罩。 离宫内有些不太对劲,石板路上还残留着斑斑血迹,宫内人人面带惧色,很多人受了伤,还有的正在垂死挣扎,阁楼草树也有所毁伤,显得很凌乱。前殿的一堆碎瓷土中杂乱地扔着一节节残体,有人的,也有一些红色的牛肠子一样的,隐隐发出异臭。 曹叡斜卧榻上,虽然脸色平静,但却不掩眉间余悸,他的面前跪着一个头发凌乱的人,身子正不住颤抖。 “叮当”一声,一个铜盒子掉在地上,跪在地上的那个人颤抖的更加厉害,曹叡也猛地按住了手中的剑,旋即平静下来,长叹一口气,道:“你一个人回来的?” 地上那人抬起头,正是萧秦,他没敢说什么,重重叩在地上。 曹叡隔着衣服,轻轻抚了抚脖子,道:“朕不怪你,你不是他的对手,朕也不是。南征的军队还没有回来,楼兰人已经打到面前了。现在我们只能靠自己了,长安城中仅有守军两万,由甘凉城至此,他们不会遇到任何阻拦,所以我们要小心了。将军,好好休整,生死存亡,在此一战。朕不想魏国的基业毁在朕手里,这里离洛阳,不远了。” 萧秦又是一叩头,发出一声闷响。 由长安西望,天和地似乎都被一片昏黄连接在一起,或许是幻觉,或许是沙暴,又或许,是大军扬起的烟尘。 越往东走景色就越秀美,在茫茫大漠,青草零星点缀黄沙之中,但是这里却不一样,纵然甘凉城仍是黄沙居多,但是青草却大片大片地生长在一起,而且这里的声音也极为特别,可以听见悦耳的鸟叫,而在大漠,只有鸦鸣和狼嚎。 龙焰不再催促马儿快走,而是任它们低头啃食着青草,远方已经可以望见雄伟的城墙,这城墙远比楼兰的城墙高,风格也多有不同,颜色更加鲜明,门楼的四角高高翘起,檐牙高啄,钩心斗角,像一只腾空而起的鹰。 斥候跃马而来,道:“大王,甘凉城已经是一座空城,甘凉刺史已经逃遁,城中仅余数千百姓。” 龙焰扯住缰绳,看看那城墙,又看看身后的大漠,马鞭一挥。遥指前方,道:“进城。” 没有抵抗,没有厮杀,一座城池垂手而得。 开进甘凉城,龙焰真正见识到中原的富庶。茶叶丝绸,金玉瓷器,这些东西在楼兰城定然价值不菲,但是在这里,已经不算是什么好东西了。这里的色彩也深深吸引了龙焰,单就红色来说,龙焰所知的红色,无非血是红色的,落日时红色的,但是在中原,墙壁可以是红色的,木器可以是红色的,女子用来装扮的胭脂水粉也可以是红色的,大漠中花草稀少,龙焰只是见过骆驼刺开花,甘凉城内的花却姹紫嫣红,艳丽无比,且香气怡人。楼兰的柳树仿佛生铁铸就,漆黑杂乱,但是甘凉城内的柳树却如少女般妩媚,枝条柔软,摇摇摆摆。 龙焰看着城内的一切,心中已经不能再平静,他知道甘凉城不是中原最美的地方,但是这里的美好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偌大中原,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城内的数千百姓和交战中被俘虏的残兵败将都被集中到了一起,整整齐齐地跪在地上。龙焰策马而来,停在他们面前,翻身下马。他仔细地看着那些人,有惊魂未定的妇孺,有饱经沧桑的老者,也有不甘受辱,跃跃欲动的壮士。 龙焰一挥手,道:“杀!” 有人已经开始拔刀剑,也有人搭箭上弦,更多的则是将这些弱者团团围住,让他们无路可逃,死亡的阴云瞬间聚拢而来,彷佛可以滴出鲜血,或者眼泪。 水修明大惊道:“不能杀!” 龙焰眼睛一翻,道:“为何不能杀?” 水修明长剑出鞘,横在龙焰面前,道:“他们手无寸铁,对我们没有任何威胁,为什么要杀!” 龙焰赤手捏住水修明的剑,轻轻移开,道:“这些人拿起兵器就可以杀人,我们一路东进,一定不再在自己背后给自己留威胁,他们不死,我们就得死。” 水修明后退一步,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很残忍。” 龙焰闭上眼道:“战争本来就是残酷的。” 水修明狂笑一声,眼中已经有了泪光:“你知不知道你变了很多?我知道,你会说人总是在变化的,但是不久以前,你杀的人全部都是战士,你赢的是勇气,所有人都会崇拜你,崇拜你的勇气和胜利,但是,从莺儿开始,你就输了,纵然你砍下这些头颅,他们也只会耻笑你,你得到的,只有耻辱,只有耻辱!” 龙焰道:“你知道吗?从染血的军旗盖在我脸上的那一刻起……” “我不要再听你的鬼话,我只问你,这些人,你是放还是不放!”水修明粗暴地打断了龙焰。 龙焰再次闭上眼睛,泪水划过脸上,他扬扬手,道:“杀!” 一支破开空气的箭宣告屠杀的开始,尖叫声,惨呼声,响彻甘凉城,人群一片慌乱,有人想趁机逃走却被一排排长枪挡回来,旋即又死在刀剑下,倒下的人越来越多,死尸,鲜血,伤口,直到所有的一切都停止,每个人都满脸的血污,还有他们手中的刀。 水修明大笑着,眼泪却不停地落下,他跌坐在地上,又慢慢爬起,一步步走向城西,手中的剑拖在地上,撞得石板一声声脆响,像是砍在骨头上。 龙焰拦住水修明,问道:“你要干什么?” 水修明终于不再笑,也不再流泪,冷冷地道:“离开。” 龙焰拔剑架住水修明,道:“不许离开,你敢走我就杀了你。” 水修明怒笑一下,道:“我儿时的玩伴居然要杀了我,知道吗?龙焰,你背叛了我的理想,我不想再跟你继续疯狂下去,你要杀我,就动手吧,已经杀了这么多了,不在乎多这一个了吧。” 龙焰呆呆地放下剑,任水修明消失在西面,一直站着,风吹得他有些摇摆。 迩雅策马而来,他看看满地的死尸,他下马走到龙焰身前。问道:“怎么了?” 龙焰没有回头,道:“没什么,总有一天,他会知道,我是对的。” 天空的云彩变化无常,却始终不改其晦暗,不愿意被照耀,不愿意被温暖,他们也曾有过洁白明净的梦想,可惜最后还是选择了黑暗,纵然是一望无底的深渊,却也能带来难得的抚慰。 长安城的轮廓有些模糊,如云的大旗遮住了它的面容,地面升起的热气则又将那模糊的轮廓撕扯的更加扭曲。 城内的两万守军正在慢慢组阵,他们对面,楼兰和大宛的士兵也正缓缓移动,气氛紧张的像绷直的弦。 龙焰和迩雅骑马在阵中察看,这一战无疑是有利于他们的,不仅在人数,更在于士气,他们长驱至此,带给魏国军队的压力是极大的,带着压力上阵,未战已败三分。 一人金甲紫袍,腰悬长剑,骑着一匹汗血宝马,在众人的簇拥之下进入魏国营阵,看不到他的脸,但龙焰恍惚间觉得似曾相识,但是却记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魏国军阵中冲出一骑,来到阵前,大喊道:“请楼兰王出阵答话!” 那人骑马便会,龙焰甩起马鞭子,与此同时,对面那金甲之人也跃马而出,走近了些,龙焰一见那人容貌,心中登时大惊,险些跌下马来。 白绢遮脸之人。 龙焰突然勒住马,道:“是你,白天一。” 白天一却显得很镇定,道:“龙焰,朕的好妹夫,别来无恙。” 龙焰猛地按剑,紧扯缰绳,战马突然抬起两只前蹄,形如人立,激起一阵烟尘。 白天一扯掉脸上白绢,拉下衣领子,脖子上的伤疤依然可见,正是龙焰所为。他抚了抚伤痕,道:“龙焰,别诧异,白天一便是曹叡,曹叡便是魏国皇帝,相貌可以相似,但是这道伤疤,天下仅此一条。” 龙焰道:“让曹叡亲自出来,不用你替他送死,我收拾了他,自然会来跟你算账。” 白天一道:“朕便是大魏国皇帝曹叡,依我中原道家而言,天一生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此为王道,王上加一白字,正是皇,你也许不明白,但是东乡她一定知道的,可惜你见到这个白,还以为我是为白南臻复仇之人,呵呵,现在你都明白了吗?” 龙焰冷冷一哼,道:“没想到。” 曹叡问道:“没想到什么?” 龙焰道:“没想到的事情太多,但是现在都明白了。我说过要取你的人头,现在你准备好了吗?” 曹叡眼睛一斜,道:“朕一定会败吗?” 龙焰道:“你手上这些人,就想和我斗吗?” 曹叡轻轻掉转马头,道:“胜败未可知。” 龙焰亦策马会阵,他下令全军准备出击,就算是踩,也要把长安城踩平。 剑拔弩张之际,一道白影从两军对垒的侧面冲进了两阵之间,龙焰往那里一看,竟然是东乡,心中不由得一紧,他不知道东乡怎么会突然出来,更不知道她来想干什么。 东乡冲到两军阵中,朝着魏国军阵大喊道:“别打了,皇兄,求你们别打了!” 曹叡一见东乡,顿时火由心生,大怒道:“你还敢出来见朕,朕要你杀了他,你不肯动手,你给朕送来的军情,却带回一堆怪物,差点把长安城搅翻,既然如此,朕要你何用,去阴间陪你母后去吧!” “起!” 一声大喝之后,魏国军阵中的大批士兵拥向曹叡,一层,两层,三层,人塔越堆越高,身着黄金盔甲的曹叡在那塔顶格外显眼,一张弓,一支箭,紧握在手中。 龙焰眼尖,朝着东乡大喊道:“回来!快回来!” 东乡急忙策马而回,龙焰也猛挥马鞭,迎了上去,曹叡则不紧不慢地扯圆了弓,不带丝毫犹豫地松开了捏住箭羽的手指。 一声尖啸,那支箭洞穿了东乡的身体,她伸出手,伸向龙焰,龙焰心中一痛,猛抽几下,终于赶在东乡坠马前托住她下坠的身体,两人重重摔在地上。 背上抵着尖利的沙石,胸前则顶着更为尖利的箭头,龙焰怀抱着东乡,静静地躺着,不舍得动,不愿意松开手臂,仿佛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会让怀中人彻底消失,感受着躯体的温热,龙焰抚着东乡的头发,抚着她的背,手上却碰到冰冷的箭和温热的血。 东乡轻咳几下,咯出的血滴到龙焰脸上,她笑笑,为龙焰擦干净血迹,道:“不要恨我,好吗?” 龙焰哽咽着,点点头。 “我跟皇兄虽是兄妹,却并非一母所生,他第一次到楼兰时,便用我母后做要挟,让我趁机杀了你,但是我不忍心,不忍心看你难过,可是你知道吗?我当时真有杀了你的心,你为了让雪莲到中原来,甚至动用自己的身体,欺骗她的感情,可是后来我想清楚了,不能怪你,一切都不能怪你,你也是个可怜人。” 龙焰哭出声来,使劲点着头。 “皇兄再去楼兰营中时,我就知道,他已经杀了我的母后,但是我没法恨他,你们都一样,身不由己,我不想你们打起来,不想。泄露你的军机,只是为了让你知难而退,不要恨我好吗?” 龙焰强笑了一下,把头埋进了东乡的头发。 东乡亦是勉强一笑,道:“我记得你的承诺,你说会带我去罗布泊隐居,过与世无争的生活,我始终记得,我会等,你一定会……” 随后赶来的士兵被龙焰撕心裂肺的哭声震慑住,没人敢上前来,他们静静低着头,守候在一旁,任风沙盘旋,白云飘散。 “东乡,我带你回去,去罗布泊,我答应过你的事情,一定会做到。” 龙焰紧抱着东乡,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却久久难以起身,几个士兵过去,想要扶起他,却被踢开,他一手抱住东乡,另一手拄着剑,用力将身子支起,把脸贴在东乡的额头上,一步步往回走,身子却不住摇晃,仿佛有些力不从心。 渐渐接近正午,太阳却躲进了厚厚的云层,压抑的气氛比任何一天都要浓重,偶有回旋的风从西面吹过来,也带着深沉的怨恨,源自内心的憎恨。 匆匆搭起的帐篷内一片昏暗,空气中飘着湿湿的寒气,一道微弱的阳光由帐篷顶破开的小孔射进帐篷里,照在一个白玉盘子上,盘子里放着一支箭,凝冻的血珠由箭杆至箭尖颗颗滚落,泛着妖异的光。 龙焰轻轻将东乡的头发捋到鬓边,嘴唇轻轻贴在那苍白冰冷的额头上,几颗闪亮的珠子闪烁着光辉,跳跃了几下藏进了东乡那乌黑如黛的头发里,昏暗之中,仿佛有人在哭泣。 “龙焰,魏国派了使者过来,你应该过去看看。”迩雅的声音。 闪动的帐幕上映出一个远去的影子,帐篷内的白玉盘子突然间变得光华无比,几颗血珠晶莹剔透,宛如宝石,却不见了盘中那支带血的箭。 龙焰反射性地遮住了眼睛,打量一下这个送上门的使者,道:“曹叡派你来,准备献城投降吗?” 那使者道:“皇恩浩荡,陛下让我转告你,如果就此退兵可饶你过失,不再追究。另外,东乡公主生是魏国的人,死是魏国的鬼,她的尸首,皇帝陛下要我带回。” 龙焰吸了一下鼻子,道:“杀!” 那使者一惊,倒退几步,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你们不能杀我。” 龙焰抓住使者肩头,手中的箭如雨点般刺出,箭箭穿身而过,一个个喷涌着鲜血的小洞瞬间布满了那使者的官袍,可怖之极。 那使者满脸满口都是血,早已死去多时,但龙焰仍不肯罢休,箭被撅断了,他又抽出剑,对着尸身乱砍,直到认不出人形来,血肉和衣物烂在一起。 沙尘扬起,盖住那模糊的血肉,龙焰跌坐在地上,手中的剑也滑落,沙土被剑上的血黏住,糊了厚厚一层。 龙焰的哭声响彻大漠,很多人依稀记得,这伤心绝望的哭声曾经听到过。 迩雅走到龙焰面前,轻轻蹲下,道:“别太难过了,我们要振作起来。” 龙焰大吼道:“曹叡,我要你死!” 营外的士兵突然闯了进来,道:“两位大王,魏军开过来了,不过人数并不多,而且,皇帝好像也在其中。” 龙焰凛然而起,道:“来的正好,众军听令,斩敌一人,升爵三级,斩杀曹叡者,以人头为证,封大将军,世袭百代!” 纵然魏国只有百余人开过来,但是楼兰和大宛还是全军出动,一面是缓步而行的百余人,另外一面是遍布四方的几万军,一种奇怪的气氛在两军间的空地上飘荡。 曹叡似乎并不是为了打仗而来,只带这么多人信步而来,百余人走过,在地上拖起一股奇怪的烟尘。 龙焰眼神一寒,道:“备箭!” 迩雅道:“就这么杀了他们,恐怕有些不妥。” 龙焰冷冷道:“我不管,我只要他死。” 弓箭手布成方针,箭已经上弦,箭羽微微颤动,等待着顺风而出,刺穿血肉的那一刻。 曹叡一抬手,百余骑瞬间止步,他往前几步,道:“好妹夫,就这样杀了朕吗?难道你不想知道朕过来干什么?” 龙焰轻轻一挥手,一阵弓弦扯紧的声音顿时响起。 “朕想让你见一个人,朕知道,你一定很想见到他。” 几名骑兵同时从曹叡身后走出,他们的马背上连着一根根绳子,绳子的另一端,则绑着一个人。 那人伏在地上,衣衫褴褛,像是被封杀磨破了边,花白而杂乱的头发披散开来,拖在地上,沾满沙尘,右臂是一只空荡荡的袖子。 龙焰的手顿时停住,满脸惊恐与哀伤。 曹叡冷冷地道:“朕仅率百骑而来,料到你已经起了杀心,又岂能不做任何准备?现在你总该能安安静静地听我说几句话了吧!” “你好卑鄙!”龙焰怒吼道。 曹叡冷笑一声,道:“大事不拘小节,英雄不计手段。况且你众我寡,朕还未开口,你便要放箭杀人,岂不是更卑鄙。” 龙焰一咬牙,道:“放了他,我暂且不杀你。” 曹叡拔剑下马,道:“现在,一切都是朕说了算,如果你不听话,那我们就比比谁快了,就算是你的箭快,你能保证不伤到你的宝贝弟弟吗?” 楼兰众人闻言,无不是心中一惊,龙焰的近卫认出地上那人正是当初入宫带走女刺客之人,不想竟是早已下葬的龙风王爷,却不知他如何成了这个样子。 龙焰又是一抬手,弓箭手纷纷将箭对准曹叡,曹叡将手中的剑往前递进了几分。龙焰看看曹叡,又看看地上的龙风,慢慢放下了手。 曹叡一笑,道:“这就对了,很多事情都是可以慢慢谈,何必那么冲动。” 龙焰道:“你想怎么样?” 曹叡道:“朕从来不会太过分,这次你犯下的错,朕可以不跟你计较,现在你退兵回楼兰,他的命就可以保住,不然,你想要朕死,他也得替我垫背,但是不知道你舍得不舍得。” 龙焰道:“我要知道,他还活着。” “很简单。” 曹叡一脚踏在龙风臂膀上,龙风顿时闷哼了一声。 “你这王八蛋!”龙焰破口大骂。 “朕不想听你骂人,朕只问你,退兵,还是不退。”曹叡的语气冷了很多。 龙焰眼中噙满泪水,大喊道:“撤!” 曹叡大笑几声,翻身上马,朝长安城奔去,龙风仍然被拖在地上,扬起滚滚烟尘,不断地撞着凸起的地面上,那一下下,像是刺在龙焰心上。 待魏国军人走远,迩雅突然问道:“你真的要撤吗?” 龙焰点点头。 迩雅道:“我们牺牲了这么多人,就这样撤回去,只因为你的弟弟,你不觉得自私吗?” “我要这天下就是为了他,如果他没了,我要这江山何用?”龙焰的言语中满是惆怅。 迩雅冷冷道:“好,你不打,我打,到时候,江山有你一半。” 龙焰怒道:“我不许你打,你会害死他的。” 迩雅翻上战马带着大宛众人朝长安城开去,龙焰扯过一面军旗,策马追了上去,抡起大旗直扫迩雅。迩雅听到背后风声,急忙回头,身子一躺,躲开这一击。龙焰并不罢手,再次攻了过来,迩雅则扬起剑鞘还击,两人如此缠斗,但是双方的士兵却无一人上前相助,他们只是静静地站着。 龙焰再次扫向迩雅,挥着军旗,紧紧地缠住迩雅胳膊,用力一扯,将迩雅拉下马,却又不让他摔在地上,轻轻将他扶住。 “你不可以攻过去,你会害死他的。”龙焰的声音中带着哭腔。 迩雅看看形容憔悴的龙焰,道:“撤!” 龙焰跪倒在地上,迩雅虽满目不甘,但是已经命人整治行装,准备回撤。天空开始有乌云堆积,使人想起这已经是夏天了,而这乌云,则是第一场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迩雅的步伐有些不沉稳,他看看身后这片广阔的土地,心中无限感伤。 一名将军走到迩雅身后,问道:“大王,我们就这样撤吗?” 迩雅苦叹一下,道:“不撤还能怎么办?我们这样回去,魏国国力恢复之时,一定会来寻仇,以后会有很多麻烦日子的。” 那将军问道:“大王一定有了对策,对吗?” 迩雅闭上眼,苦笑一声,道:“你先行回国,通令全国,举国西迁,到陆地的尽头,永世不回。” 那将军受命而回,迩雅则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周围的人忙碌,拆军帐,装马车,搬粮食,运财物。只有一个军帐始终立在那里,直到周围都成了平地,它显得更加突出,那,是东乡的帐篷。 风吹向西面,来时逆风而来,攻城略地,势如破竹,只差一步便可得天下,却要在此时此刻顺着风被吹回大漠,无限昏黄,无限凄凉,没了气势,没了威武,只剩下叹息和疲惫,回去的路很漫长,泛着失落的黯淡。 第14章 围城 第十四章 围城 一声巨雷,天空中蓄谋已久的这场暴雨终于来临,巨大的雨点撞击在长安城的红砖绿瓦之上,激起层层水雾,这座城顿时成了浸泡进水里的遗墟,模糊缥缈。灰色的天空,灰色的大地,灰色的房屋,灰色的草树,空气和雨滴也成了灰色,或许并不是天地万物被雨水冲刷掉了颜色,而是雨水中饱含的恶毒弄瞎了可以看清色彩的眼睛。 皮鞭声,叫骂声,呼救声充斥着这个黑暗的地方,见到有人来到,隔在栅栏后的人纷纷起身,将手伸出来,似乎想抓住什么,但是却被挥来的皮鞭打了回去,留下一阵清脆的铁镣撞击的声音,这是长安城的天牢。 曹叡走在最前,跟在他身后的是萧秦和另外四个人。 六个人走到天牢最底层,这里只有一间牢房,周围都是整块的巨石堆砌而成,各种刑具挂满墙壁,隐约可见上面斑驳的血迹,牢房中央生起炭火,一块烙铁在里面烧的正红。 曹叡走到一个专门为他放置的椅子旁边坐下,问道:“张郃将军何时可以回朝?” 两人走出列,跪下答道:“三日内,张将军便可班师。” 曹叡靠在椅背上,道:“很好,楼兰人呢?他们退回去了吗?” 另外两个人跪倒在地,答道:“楼兰人不敢停留,一路退回,只是……” 曹叡猛然一惊,问道:“只是什么?” “据回守各城的官员报,楼兰人所到之处,遍采鲜花,而且各城中所贮藏的冰块也被悉数运走。” 曹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诸将连日来都不曾好好休息过,今日也无其他要事,各位早些休息吧,萧秦将军,你留下来,朕有话要跟你说。” 另外四人行礼告退,萧秦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心中升起一丝不安。 曹叡问道:“知道朕为什么偏偏留下你吗?” 萧秦支吾了几声,终于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你西抗楼兰失利,今后在朝中很难立足,而今只有一个方法可以补救。攻下楼兰,一雪前耻!” 萧秦顿时汗如雨下,更加说不出话来。 曹叡觉察到萧秦的失态,道:“朕知道,你怕自己不是龙焰的对手,你放心,朕会派刚才的那四位将军辅佐你,朕向你保证,这场仗,你一定会胜利。” 萧秦无话可说,一头叩在地上,随后退开一旁。 曹叡缓步踱到一个人的面前,那人看不出死活,也不知道何时在那里的,只是他满头花白头发和一只空荡荡的袖子格外清楚。曹叡一脚踏在那人头上,道:“龙风啊龙风,当初的你是何等的威风,却不料是蠢货一个,不过蠢货自有蠢货的用处,这次楼兰退兵,你真是功不可没啊,现在朕用不上你了,留着你也只会占着一间牢房,朕决定放了你,你可以马上滚回楼兰。” 龙风伸出左手,抓住曹叡的腿,道:“我不回。” “你真的不回去吗?”曹叡踢开龙风的手,走到炭火旁,夹起几块正燃烧的木炭。 几名狱吏一拥而上将龙风按住,用铁钳子撬开了他的嘴,曹叡则不失时机地将那木炭丢进龙风嘴里。炭火灼破皮肉的声音顿时在这幽暗的地牢里响起,诡异无比。 “回,还是不回?”曹叡丢开夹子问道。 龙风干咳几下,吐出嘴里的炭块,冷冷道:“不回。” 曹叡又拿起炭火中烙铁,一步步逼近龙风,但是龙风似乎并没有要躲开的意思,眼神中满是平淡。 空气中升起一阵烟,带着烧焦皮肉的味道,还有龙风的闷哼。 “回不回?”曹叡好像失去了耐心。 “不回!”龙风嘴里挤出的仍然是这两个字。 曹叡闭上眼睛,身子摇晃了几下,像是要摔倒,他丢掉手中的烙铁,摆摆手。狱吏们松开了龙风,转身去推一个绞盘,龙风身旁的地面突然开裂,露出一个大坑,坑中景象令人眩晕。 毒蛇成团地盘在一起,赤头蓝尾,玉齿金鳞,吐着幽蓝色的信子,喷出五彩的毒雾,龙风看看那些蛇,脸上仍旧不带一丝惧意。 “我知道你不会害怕,但是她一定会。” 曹叡随手扯掉遮蔽在牢房顶部的幕布,龙风这才看到,雪莲被吊在那坑的上空,双手反绑,似乎是正在昏睡着,一点也不知道自己的处境。 雪莲是被一根红色的绸带吊住的,而绸带的另一端,则被曹叡很不认真地抓在手里。 “卑鄙!”龙风骂道。 曹叡冷笑了一下,道:“卑鄙又如何,龙风,你一定不知道这是什么游戏吧,那就让朕来告诉你。这个东西叫作虿盆,所谓虿,就是指一些有毒的小东西,蝎子蜈蚣,毒蛇蟾蜍,都算作虿。这个东西是我们中原古时候的商纣王和他的宠妃妲己用来杀人取乐的,而且,专门用来杀女人。你知道,女人所看重的,无非是相貌了,即使是死也希望能够死的漂亮一些,如果掉进这个坑里,那肯定是被咬的体无完肤,青一块,黑一块的,你觉得雪莲她愿意这样死吗?” 龙风眼中第一次出现了恐慌。 曹叡冷冷一笑,道:“朕数到三,给你一个重新做决定的机会,回去,还是不回?” “一!” 龙风的眼睛眨了一下。 “二!” 龙风毁掉的脸又扭曲了许多。 “三!”曹叡的声音失去了决断,而是近乎懒洋洋的语气。 龙风依旧没有表态,曹叡叹一口气,摇摇头,松开了手。红色的绸带从他手中闪脱,雪莲的身子直直坠向那些毒蛇。龙风猛地从地上跃起,抓住正在逃逸的绸带,身子跟着雪莲下坠的身体滑行了很远才停下来,滑到虿盆边上。 “我回去。” 曹叡笑笑,拍拍手,狱吏们又推动着绞盘,地面慢慢又合到一起,龙风将雪莲轻轻放在地上。 “很好,想通了就好,我让人带你去休整一下,明日你便动身。” 龙风不舍地看了雪莲一眼,跟着狱吏走出了牢房。 曹叡轻轻扶起昏睡中的雪莲,解开她身上绑着的绸带,满是心疼地将她拥进怀里,道:“害怕吗?” 雪莲猛地睁开眼,笑着摇摇头。 曹叡接着道:“只要有你在龙焰跟龙风两兄弟就不敢轻举妄动,所以,我希望你能跟随萧秦去楼兰,攻下楼兰城之后,朕便立你为后,你愿意吗?” 雪莲伏在曹叡身上,满是欣喜地点点头,嘴角露出一丝浅笑,曹叡的嘴角也勾出一丝浅笑,一道阴影在那浅笑后被拉得很长很长。 雨依旧在下,雷声依旧震响,长安城陷入了深沉的睡眠当中,但是却有一丝躁动在城内闲逛,隔着遮天蔽日的夜色,看不清它的真面目,却能闻到浓重的血腥。 又见灰色的城墙,它已经深深嵌入大漠,与周围浑然一色。没有欢呼,没有朝拜,只有马蹄踩过的声音,他们带着希望和热情出征,却垂头丧气而回,无往不胜的王吃了败仗,很多人的心里生成了一个恐怖的像,魏国的强大,不可战胜。 龙焰精神恍惚地坐在马背上,时不时望向身后,遥远的东方,他曾经想过要用中原所有的黄金珠玉来装饰楼兰的城墙,可是现在没有黄金的尊贵,只有黄沙和赤土的凄凉。 楼兰城很快就挂满了白练,随风飘扬的白练像是一道道魂幡,召唤着远去的亡灵。 龙焰一步步走上船,下了舱底,东乡静静地躺在那里,身下的冰块散发着逼人的寒气,在她的发梢凝冻出一颗颗水珠,她的身旁摆满了鲜花,叶子和花蕊上也满是水珠,却掩盖不住正在进行的衰亡。 “东乡,这些都是你们中原的花,我想你一定会喜欢的,我知道,你一定很累了,所以想先睡一会儿,我答应过你,会带你到罗布泊上隐居,与世无争,我说过的话,一定会算数的,你先睡一会儿,在圣洁的湖底,营造一个家园等着我,等我救回了风,我救回去找你,我们再也不分开。” 龙焰抚了抚东乡的脸庞,轻轻吻在她的唇上,便要推动水晶棺盖,但是迟疑了一下,轻轻拔掉了东乡头上的一根珠钗,慢慢合上棺盖,随后拿起旁边放着的一柄斧子,重重砍在舱底,看着涌起的水柱,他的眼泪也涌了出来。 船慢慢驶向南门,也慢慢下沉着,满船的白练随风飘舞,渐渐浸入水中,就在快驶出南门之时,船身猛地歪向一边,龙焰心中一痛,含着泪跪了下来。 内河两岸的楼兰子民也纷纷跪下,朝着那远去并下沉的船,直到最后一抹白色消失在泛着冷光的河水中。 风在水面上激起层层涟漪,吹进河里的尘土还未沉进水底,也随着水波荡漾开来,起起伏伏,漂泊无依,最终落进河底,只有当河水干涸,黄沙吹尽时,它们才能重见天日。 炎热在大漠中肆虐,太阳显露出它无情的一面,地面升起的热气像一块变了形的铜镜,将低处的事物任意撕扯。 一个孤单的身影在王归国后几天,突然出现在远处的扭曲之中,越来越高大,越来越清楚,黑色的斗篷,看不到身形,看不到脸庞,觉察不到生机。 隆隆的马蹄声响起,楼兰城中奔出一对人马,向这个身影而来,扬起很高的烟尘。 龙焰勒住马,翻下马背,一步步走近,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搭在那身影的肩膀上,他感觉到,那肩膀颤抖了一下。 一只左手从斗篷里伸出来,轻轻扯下斗篷,那躲藏着的脸庞终于暴露出来,更加沧桑,更加扭曲,唯一不变的是那双光芒依旧的眼睛。 “王兄,我回来了。”龙风的嗓子有些嘶哑。 龙焰的眼泪慢慢滑下,他抱住龙风,道:“风,对不起,我应该留住你的,对不起。” “王兄,不用说什么,我现在不是已经回来了吗?曹叡正在集结兵力,他随时会打过来的。” 龙焰松开龙风,道:“不怕,只要你回来,他的天下我可以不要,只要打退他们,我就罢手,从此不再四处征讨。答应我,以后不要再离开。” 龙风慢慢走了几步,看着远处若隐若现的楼兰城,道:“楼兰,我回来了。” 龙焰忍住泪水,扶着龙风上马,自己亲手牵着马走在最前面,随行之人则下马步行。一身黑衣,头发花白的龙风在人群中格外显眼,因为,他便是那天命之人。 一行人缓步走向楼兰城,留下一串马蹄印,风紧贴着地面吹过,吹动的风沙抽打在低矮灌木上,发出沙沙的声响,远处的胡杨绿意正浓,毫不留情地讽刺着大漠的枯黄,不知道从何处飘来一段云彩,但很快就看清楚了,那是一根白练,越飘越低,终于挂在了城东的那石碑上。 楼兰王宫。 大殿内昏暗无光,众臣早已经等候在殿内,不断有宫人提着水在宫内泼洒,外面烈日当空,殿内却是清爽怡人,借着殿内的湿意爬上脊背,让人禁不住要打寒战。 龙焰跟着龙风走近殿内,众臣一头雾水,不知道这个一身黑色斗篷的人是谁,仅有几个近卫明白其中的原委,看着那张扭曲却不失桀骜的脸,想到他的身份,他们想起了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 前面便是王座了,龙焰停了下来,朝龙风点点头,龙风便一步步走上王座,轻轻坐定。 龙焰朝着众臣道:“龙风归国,以后他便是楼兰国君,国事由我暂代,等新王熟悉政事之后,再全权交由他负责。” 说完这些,龙焰带头跪了下来,其余大臣见状,亦纷纷跪地,山呼朝拜。 龙风挥挥手,示意众人起身,龙焰起身后,众臣也随即各列其座。 龙焰道:“魏国即将挥兵大漠,有灭我楼兰之意,水修明,你认为……” 言至此处,龙焰突然止住了声,他望向众臣,叹了一口气。 龙风问道:“水修明何在?” 龙焰答道:“东征途中阵亡,其职位尚空闲。” 龙风点点头,不再说什么,龙焰则稍稍缓缓神,转向丞相顺天问道:“丞相,国中有多少军士?” 顺天出列,回道:“国中原有军士五万,此前数次出征,有所损耗,仅三万余,但军中尚有老弱病残者,实则不足三万。” 龙焰道:“此次魏国汹汹而来,我们刚刚败回,不便硬战。大漠是我们祖居之所,魏军突然到来,定然难以适应,且他们深入大漠,给养缺乏,不能久战,只要我们据城死守,他们便只能退兵。所以,我代新王发令,城东门加筑城墙,修筑瓮城,南北两门为水路天险,不必死守,控制住过往船只即可,然后尽召全国之兵,老弱者免战,挑出精壮军士两万人,驻守国都,其余军士,带领愿意撤离的城中百姓撤到大漠深处,另外,将城东所有百姓迁走,免遭屠戮,还要驱尽国中所有异国人士,阻断一切商旅,以免混入细作。其余细节,就请各位多多烦心了,从今日起,积极备战,魏国人来多少,我们让他们留下多少人头。” 众臣皆行礼告退,殿上仅仅余下龙焰和龙风兄弟二人。 龙风一步步走下王座,走到龙焰面前,道:“王兄,看来当初父王的选择是对的,你才是真正的王者。” 龙焰道:“我们不要说这些吧,你长途跋涉而回,到宫内去歇歇吧。” 龙风道:“我不累,我想去看看父王,你陪我一起去吧。” 龙焰点点头,跟着龙风走出王宫,走向王室陵寝。 每一棵胡杨树都代表着一位楼兰王,有的已成合抱之木,有的却只有碗口粗细,有的仍旧枝繁叶茂,却也有很多不小心枯死的。王陵内的枯叶堆积了厚厚的一层,有的已经烂进沙土里,也有刚刚落下的,仍旧带着生命的气息。 龙焰和龙风停在龙苦心的墓前,树叶被风吹得哗啦啦响,龙风僵硬的脸上有了一丝艰难的笑意,他伸出手,抚触了一下那并不粗壮的树干。 “父王,其实我恨过你。”龙风的语调很平静。“我食言了,当初我不应该答应你,跟你一起导演这一切,但是我知道,你的安排是对的,牺牲我一个人,换来一个英明的王和一个太平盛世,这是值得的。我也曾经恨过王兄,虽然我并不是为了王位,我只是觉得不公平,为什么被送去当质子的是我,为什么需要牺牲的也是我,但是,现在我不再恨你,也不再恨王兄,因为我知道,你们都只是迫不得已。” 龙焰轻轻扶住龙风,问道:“风,你见过自己的母后吗?” 龙风轻轻摇摇头。 龙焰继续道:“其实我也没见过自己的母后,甚至我一直以为她不存在,但是事实并非如此。王子们一出生,父王便下令将王妃处死,父王要把自己炼成一个无情无义,无牵无挂的人,可是他终究没有做到,他始终有所牵挂,历代楼兰王,英明神武之人并不少见,但是却没有一人能得到天下,也是因为他们不能无情。父王并不是刻意对你无情,他只是不想楼兰子民世代受辱,所以才想要我无情无义,也因此牺牲了你,做这个决定的时候,他也是很痛苦的,你知道吗?” 龙风叹一口气,道:“王兄,我知道你一定可以守住楼兰城,但是万一守不住呢?” 龙焰道:“楼兰国土广大,即使丢失了楼兰城,我也仍旧可以在西面建都,大漠深处是我们的天下,魏军定然不敢深入,等国力恢复,我们可以再打回来。” 龙风悠悠然道:“王兄,你能这样想,我很高兴。” 一阵风吹来,却带着钉入骨髓的寒意,龙焰打了个寒战,回过神来,龙风已经走出很远,被风吹起的斗篷将他包围住,像一片凋败的叶子。 这是一个异常寒冷的夏天,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季节,楼兰城在夜色的笼罩下显得阴森可怖。城外隆起的沙丘像一个个坟墓,遥望着这座满是死气的城,整个大漠像极了一个孤魂野泣,恶鬼哀嚎的坟场。 阳光带着杀气照耀着这座已经变了形的城,城东新建起的瓮城将主城紧紧护在后面,城南城北的水面上也没有了往日的喧嚣,平静的水面像锋利的刀刃,截断了上下的来往,只有当水鸟坠进水底捕食鱼儿时,才打断这中间的阻隔。 城中的百姓个个面色凝重,但是并不慌乱,似乎一下子拥挤了许多,满目皆是盔甲和兵器,军营旁便是民宅,而民宅边上又是军营,战争的气息越来越浓重。 龙焰正在忙于军务,龙风则在旁边静静地听,有时则一个人走到宫墙边的柳树下,面朝树干站着,任柳树枝拂过被烧焦的脸。 暂时没有人来,龙焰缓了过来。 龙风走了过来,道:“王兄,我想回自己的宫看看。” 龙焰叹一口气,道:“那里被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我没有修缮它,至今还是一片废墟,如果你真的想看,等我们打退魏国人,我为你重修宫室。” 龙风道:“可是,我怕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龙焰刚要说些什么,一名军官突然进前,道:“前方斥候回报,魏国军队已经逼近,两日内便可到达楼兰。” “城中军务可都安排妥当?” “均已妥当,可保民生无虞。” “传令众军,时刻警惕,斩杀敌人一名,赏十金。” 龙风看着龙焰,眼中闪过一丝失望,本已烧成焦黑的脸此刻更显黯淡,风吹起了平铺在宫内的地面上晒着的干草,龙风捡起一撮,放在鼻子边上嗅了嗅,又轻轻丢在了地上。 大片的乌云在东方的天空聚集,一步步向楼兰推进,远处胡杨林中的乌鸦被黑暗惊起,怪叫几声之后,掠过楼兰城上空,飞向西面的一片黄昏,召唤起它们身上的黑色羽毛所代表的死亡。 一道黑色的墙出现在东方,猎猎大旗,萧萧战马,盔甲和兵器在阳光下分外耀眼,寒光闪闪,驱尽头顶的炎热,凉气从脑后直蹿到脊梁,这支军队在距离楼兰城不远处驻扎下来,不进,亦不退,似乎在等待什么。 龙焰在瓮城之上遥望着魏国军阵,他想不明白,为何魏军突然停了下来,他隐约感觉到其中有很大的阴谋。 一名士兵匆匆爬上城头,对着龙焰耳语了几句,龙焰脸色一变,看看城外的魏国营阵,走下城头。 手指像鸡爪子一样地弯曲着,身子蜷缩在一起,眼睛上翻,涎水不断,面色暗青,皮肤溃烂,眼前的这些人让龙焰心惊肉跳,他抚了抚一个孩子青蓝色的脸庞,轻轻起身,陷入一片沉思之中。 龙风跟在龙焰身后,道:“他们这是中毒了。” 龙焰点点头,道:“竟然在水里面投毒,他们是想等城中的人全部死绝了再直接夺城。” 龙风问道:“有什么办法吗?” 龙焰回答道:“只能封锁消息,以免城内恐慌,不许百姓取用河里的水,派人到远离内河的地方挖井,那里的井水才不会有毒。” 龙风道:“不跟百姓们解释清楚,他们会不满的。” 龙焰叹一口气,道:“不满意,总归比让他们去死好。” 号角声响起,龙焰心中一惊,撂下众人向城墙冲过去,龙风看看他的背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大批的骑兵向楼兰城冲来,每个人都提着一个大麻袋,袋子装的半满,不知道里面放的什么东西,骑兵越来越近,却不防地面突然陷了下去,士兵跌倒一片,却只有很少一部分人能站起来,后面的骑兵越过陷阱,策马冲向楼兰城下,使劲抡开,麻袋口大开,抛出半袋子沙土。 龙焰看清楚一切,道:“看来他们并不算笨,楼兰城墙跟中原的城墙相比毕竟还是低矮了许多,大漠之中取土方便,他们想把外面垫高,越过城墙进城。” 一名裨将问道:“我们该怎么办?” 龙焰道:“用长矛和弓箭扰乱他们,派一部分人到内河取水,顺着城墙泼下去。” 裨将受命而去,楼兰士兵接连上阵,盆子坛子纷纷出动,水一刻不停地泼下城去。 魏国的骑兵仍然在不断地冲上前来,地上的沙土已经有了厚厚一层,城上泼下来的水和成了泥,马蹄子踩进去就很难再拔出来,这些骑兵本想扔下沙土后就转身逃跑,但是却不能随心所欲,纷纷中箭落马,又被后来的骑兵扔下的沙土掩埋,或者被马蹄深深踩进泥土里。 死人越来越多,泥土中混着鲜血和被踩碎的躯体,一杆杆长矛,一支支断箭,杂乱地插在地上。 骑兵不敢再来,魏军阵中很快安静下来,静静地退回。 战场也很快安静下来,没人觉察天色渐渐暗下,但是沙漠中的狼却循着血腥聚集到楼兰城下,点点幽绿的光在城墙下闪动,满是凶残和贪婪。 夜间的月亮很美,清爽的月光如一层银粉从天空中流泻而下,朦朦胧胧,没有时间的概念,分不清是白天还是夜晚,夜间的风就像是一个醉酒客,胡乱地扭动着它瘦弱的身体,搅得天空乌云聚集,搅得月黑沙黄,之后匆匆退场,避开一片黑暗。 楼兰城下不远的地方亮出一片光,密密麻麻,数目过千,弓弦绷直的声音过后,点点光辉腾空而起直冲天际,之后又慢慢下坠,像一颗颗流星,落进楼兰城。 火光落地,燃了一会儿,便自然熄掉了,不断有火箭射进来,但是很快便都熄灭,没有燃起太大的火。 龙焰透过城门楼上的窗望向外边,道:“这里可不比中原,我们的房屋全部是用土垒起来的,能烧的东西少之又少,用火算是他们失算了。” 龙风抬头,问道:“我们要反击吗?” “当然,不过,我们的箭上,不用带火。” 外面的箭少了许多,楼兰的士兵爬上城墙,前后三排,纷纷搭箭上弦,第一排士兵将箭射向火光亮起的地方,又换上第二排,但是他们的箭射的要远一些,之后是第三排,他们的箭射的更远,中箭声,哭号声,一时皆起,魏国士兵纷纷后撤,不想箭雨像生了眼睛一样,竟然一路跟了上来,而且紧追不舍,在黑暗中带起阵阵冷风,极其声声尖啸。 城下没了声响,一片死寂中,浓重的血腥被吹上了城头。 醉酒客又扭了回来,它躲开了最惨的一幕,现在,它又回来收场,乌云不得不将月亮释放出来,月光又流泻下来,却不似银粉,更像是冰屑,寒意刺骨。大漠中的事物开始显现出形状来,沙丘一如既往地呆望着楼兰城,只是不远处的沙地上,留下许多插满箭的尸体,几道黑影从大漠深处蹿了出来,敏捷地冲向那一地血肉,荧光闪闪的眼睛透着猜不透的诡异。 一只迟到的狼嗅向一块染血的盔甲,伸出舌头,勾走盔甲上残存的血腥,用力咬下去,但是最终它还是放弃了跟那坚硬的东西较劲,而是转向别处,寻觅着昨晚同伴们饱餐时可能留下的残渣。 步伐声越来越明显,魏国的士兵突然全部都拥向楼兰城,架着云梯,抬着撞城槌,他们要用中原攻城的方法来攻打楼兰城。 魏国的士兵将铁盾顶在头上,防备流矢,楼兰士兵却没有在射箭上浪费太多时间,而是待魏国士兵都走近了,才将大盆烧的滚烫的水泼了下去,魏国士兵身着重铠,根本来不及脱下,一块块人头大小的石头跟着便砸了下来,许多人还未及回神便被砸的脑浆迸裂。 云梯很快搭上城头,但是楼兰的城墙远比中原城墙低矮许多,云梯竖起来以后还有很长一段露了出来,楼兰的士兵拿来早已经准备好的长棍,没花多大的力气就将云梯顶翻。云梯再次架起来之时,已经成了一个缓坡,楼兰士兵搬出很多草席来,草席被油浸成乌黑色,和云梯差不多长,盘成一捆一捆的,城头上的士兵扯住草席的一头,用力一滚,整块草席便平铺在云梯之上,一把火烧起来,迅速蔓延到整块草席上,魏军的云梯也在一片火光中化为灰烬。 撞城槌被抬到了最前面来,随着一声声巨响,策划给你们有些摇晃,魏国的士兵已经开始欢呼,他们知道,攻下瓮城,再破楼兰城就不是难事了。撞城槌在城门洞里进进出出,使劲叩击着城门,突然,门洞上方打开几道暗门,下面的士兵纷纷抬头张望,一锅锅滚油从天而降,那些士兵身上纷纷起火,发疯地冲到外面,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带来深沉的恐怖,那些火人奔跑着,最终跌在地上不再动弹,火却继续燃烧着,留在门洞里面的撞城槌也着了火,很快被烧毁,破城的希望没了,魏军有了退意,他们知道,再打下去,也只有死,因为他们的敌人,已经猜到了他们可能想到的一切办法。 龙焰轻轻拿起一张弓,搭上箭,瞄准一名魏国士兵,松开手指,一声尖啸,那士兵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别的士兵看着那死去的同伴,又看看城头的龙焰,脚步便开始了移动。 有人带头,所有的士兵纷纷后撤,留下大片尸体无人理会,就在此刻,魏军阵后一员大将抡开大戟,砍杀着后退的士兵,人头顿时满地乱滚,刚刚萌生退意的士兵不得不硬着头皮攻了上来。 龙风看了一眼那大将,道:“这个人是曹叡派来协助萧秦的四员大将之一。” 龙焰点点头,一挥手,楼兰的士兵将一个个陶土坛子摆上城头,魏国士兵再次走近时,陶土坛子被扔进混乱的人群之中,惨呼声连绵而起。 肠虫在坛子里面困了许久,现在突然被放了出来,而且刚一出来就闻到了极为浓烈的血腥味,顿时杀性大涨,对着身边的人乱咬乱啄,并不断地用身体绊倒周围的人,随后喷出那些黄色的**,直接化掉肉体和盔甲,有的则在头上迸出闪电,放倒一大片士兵,肆意地咬食那些温热的血肉。 龙风眨眨眼,道:“这是什么东西?” 龙焰轻轻抽出一支箭,道:“这是在楼兰边境上,一个叫做白骨堆的地方所产的一种东西,我也吃过它们的亏,不过,现在它们已经为我所用。” 龙风道:“如此凶猛,人力怎么能够驯服呢?” 龙焰扯圆了弓,道:“记得宫里晒得那些干草吗?那便是这些怪物的天敌了,干草烧起来,会有很浓重的烟,它们被这烟熏了之后便会昏睡三日,不吃不动,装进坛子了就更加老实了。” 魏国的士兵渐渐抵挡不住了,退开城墙很远的地方,唯有那战将一人持戟,杀到最前,他左攻右防,将几条肠虫斩为数段。龙焰举起弓箭瞄准,正准备射杀那战将,却发现他周围的沙子慢慢翻动,猛然间从地下冲出三四条肠虫,从四周包围,却被举起的大戟架住,此番看来,这战将当是神勇无比了,但是他冷暖自知,心中此刻已是叫苦不迭,肠虫气力极大,能够轻轻松松绊倒一匹马,被三四条肠虫困住,身子绝难再行动起来,突然,又一条肠虫奔来,一口咬碎那战将身后盔甲,从他的身体里面穿了过去,更多的肠虫挤了上去,架成一堆丑陋的肉,撕扯声顿时响起。 魏军阵中已经有士兵禁不住呕吐,更有的吓的哇哇乱叫,遇到这样的怪物,主帅也被吃掉了,阵中乱作一团,士兵们再也顾不上任何,纷纷退回营地,待一切都平静下来,只看见一柄断戟留在一堆残缺不全的骨头上,周围满是血沫肉渣,肠虫已经潜入沙土中,用那些被血浸润的沙土为他们燥热的身体降温。 龙焰轻轻松开了弓,道:“差点就浪费我一支箭。” 龙风看了一眼败回的魏国士兵,道:“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可惜,太多杀戮。” 龙焰道:“风,我们必须如此,他们欲置我们于死地,不杀他们,我们就得死。” 龙风叹道:“如此征伐,皆由心生,放不下疆土,放不下权利。” 大群乌鸦飞过,啄食着地面上残留的肉渣,破烂的军旗,破碎的盔甲,丢弃的兵器,很快被吹来的风沙掩埋,融入一片昏黄,不曾留下任何痕迹,仿佛不曾出现过。 内河中流动的河水发出悦耳的响声,映出点点星光,城中的灯火倒映在水面上,粼粼而动,极尽所能地变化着,呼啸而过的风闪过夜空,却不带走一丝黑暗,反而帮助它们把寒冷的种子洒向地面。 龙风走在河边,风吹得他本已花白的头发更加杂乱,像一捆散开的银线,鼓起的长袍在空中左顾右盼,不肯静下来,还学着军旗,猎猎作响。 龙焰静静地看着龙风,道:“风,你还在为白天的事情烦心吗?” 龙风停下脚步,道:“这世间放不下的太多,为了它们,我们放下的又太多太多。” 龙焰看着夜空,道:“风,你知道吗?你没有回楼兰以前,我只是一个很单纯的人,那个时候的我会爬上屋顶,静静地数天上的星星,我觉得自己很幸福,自从继承了王位,这两年的时间我再也没数过星星,我对漫天的星斗视而不见,只是希望你能幸福,因为我欠你太多,这些就是我已经放下的和始终不能放下的,你知道,有些事可以放弃的,但是另外一些,无论如何都不能丢掉。” 龙风抬起头,看看点点星光,道:“我也有放不下的,我,应该放弃吗?” 龙焰道:“如果你认为值得,那就不要放弃。” 龙风轻轻一笑,道:“谢谢你,王兄。” 城外传来狼的哀嚎,在一片黑暗之中,这叫声显得更加凄惨,更加阴森可怖,一道黑色的影从城中飞起,扇了几下翅膀,,消失在东方。 街道两旁满是嘴唇干裂的百姓,各个蓬头垢面,仅是在看到内河里涌动的水时,他们的眼中才泛起一丝光辉,但是那光辉接触到河边的士兵和他们手中寒光闪闪的兵器时便黯淡了下去。 已经两天了,两天之内,魏国军中没有任何反应,河水依然有毒,挖出的井里也因采水太急渗进了河里有毒的水,仅有离内河稍微远一点的两口井内的水没有毒,但是稍微多取一点水,井便干涸了,许久才能再次渗出水来,城内军马牲口的饮水全部靠这两口井,越来越多的百姓领不到水,愤怨之声越来越大。 龙焰看着满街百姓乞求的眼神,心中满是不忍,但是他知道,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有恻隐之心,如果百姓们知道水里有毒,楼兰城就更加守不住了。 龙风解开水囊,用一个个小杯子接住水,每个杯子并不多,仅仅盖住了杯底,他让一个士兵将杯子递给那些渴的要紧的孩子们,让他们用舌头蘸一下水,稍微解一下渴。 一个男人实在渴的受不了了,偷偷避开守在河边的士兵,爬到河边,用手舀起河水,大口大口地往肚子里喝,龙焰猛然间看到,拽过一杆长矛,猛地扔向那男人,还未咽进的水从那男人的嘴里吐了出来,却变成了红色,一滴滴全部都落进那流动的河水里,慢慢褪尽颜色,消失在回旋的水流中。 龙焰怔住了,他看看自己的手,良久才道:“好好安葬他。” 龙风紧紧跟着离开的龙焰,道:“他们会把你当做一个暴君的。” 龙焰依旧迈着步子,道:“让他们恨我,总比看着他们被毒死好。” 龙风接着问道:“为什么不放百姓从西面出城?” “放了他们第一次,就一定要放他们第二次,如果有魏国人混进他们的队伍,他们会比现在更加难过。” “其实你也可以让百姓们都离开楼兰城,城中只留下守军,那样大家都会好过一点。” 龙焰叹一口气,道:“现在已经来不及了,百姓们目标太大,魏国人随时可能从别处渡河,追杀他们,况且大漠西部没有太多的淡水河,现在一下子把这么多的百姓送出城,无疑是把他们往死路上逼,现在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据城死守。” 城头的战鼓突然响起来,士兵们纷纷冲上瓮城,唯有那些守在河边的士兵纹丝不动,百姓们眼中满是渴望,却只能无奈地舔舔干裂的嘴唇。 魏国的士兵仿佛要尽力一拼了,这次攻上来的人比前两次都要多,奇怪的是他们只是慢慢走,全然不似要打仗,只是他们抬在手中的撞城槌暴露了目的。魏军越走越近,盾牌组成的墙将士兵紧紧护住。 龙焰知道,这个时候用什么兵器都是不顶用的,只能等他们走近了再想办法攻击。 魏国士兵突然停住,撞城槌被传到阵前,龙焰猛地一抬手,楼兰的士兵又搬出了一个个陶土坛子,魏国士兵往后退了一些,一副很恐惧的样子。龙焰看看城下的士兵,不知道他们为何不攻上来,许久,龙焰把手一挥,陶土坛子被扔到魏军阵前,魏国士兵纷纷后退,退到城墙百步以外。肠虫从坛子里面爬出来以后,在周围巡视了一圈,没有找到可以攻击的猎物,便钻进了沙子,躲避阳光。 魏军阵中闪开一条通道,几名士兵走出军阵,在地上摆出大堆干草,用火点燃,浓烟弥散开来,一直连到楼兰城下。 龙焰脸色一变,他看看周围众人,道:“众军听令,舍弃瓮城,退守城内。” 龙风正往瓮城上走,听到龙焰下令,不解道:“瓮城一丢,楼兰城就危险了,为什么要撤退?” 龙焰答道:“只能如此,他们不知道从何处得知了解虫之法,没了肠虫的帮助,在人数上我们是没有任何优势的,与其等他们攻进瓮城,不如我们从容撤退,死伤会少一点。” 楼兰的士兵们找来各种各样的东西塞住瓮城的城门洞,又在瓮城内布置了陷阱机关,主城的的士兵又得扯圆了弓,有的则抱紧了滚木礌石,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城下。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隐约夹有木板断裂的声音,瓮城是临时修建起来的,城门本就不如主城城门结实,前一战中又险些被撞坏,虽然有所修缮,但是终究还是不顶用,一声巨响之后,瓮城的城门倒了下去。 魏国的士兵如潮水般涌进,绕过挡在门洞里的东西,冲向主城墙,楼兰士兵看准时机,对着门洞一通劲射,冲在前面的士兵倒下大片,但是后面的士兵却趁此机会冲了进来,很多人被设下的钢夹子夹住,绕开钢夹的士兵还未及喊杀,便又中了别的陷阱,被乱飞的刀剑斩杀。一个个陶土坛子又被扔了下来,混乱之中,空气中满是血雾,魏国士兵仗着人多,竟然将肠虫包围起来,却不想城上的楼兰士兵待城下魏军密集时泼下滚油,许多士兵被泼中,身上登时燃起大火,空气中满是焦臭味。 更多的士兵攻了进来,整个瓮城被塞得满满当当的,无立锥之地,铸满钢牙的铁柱被兜头扔下,长长的钢牙轻而易举地刺穿了盔甲和盾牌,被砸死砸伤的士兵更是多的难以计数,乱箭滚油,哭号咒骂,瓮城内乱成一片,唯一醒目的,就是越来越多的死人。 撞城槌又被抬进来,一下下沉重的撞击又开始了,龙焰命令弓箭手瞄准那些抬着撞城槌的士兵发箭,但是射死一批,马上又换上下一批,根本没有个尽头,城门已经开始摇晃。 一阵乱箭飞来,龙焰按倒龙风,身旁的一名士兵却中箭倒地,龙焰抬起头来,看见城下一个手持着丈八长刀的战将正指挥着弓箭手朝城上放箭。 龙风也抬起头,看了一眼,道:“这个人也是被曹叡派来助阵的,交给我了。” 城下的箭雨稍微小了一些,龙风左手抓过一杆长矛,猛地探身而出,看准那战将的位置,用力将长矛投掷过去。那战将还未回过神来,一杆长矛已经刺到面前来,直接洞穿了他的咽喉,矛尾还留在身前,矛尖却抵在了身后的地上。 一切都停住了,没了撞击声,没了喊杀声,静静地撤退着,不敢有丝毫留恋,堆积在地上的尸体有的还在燃烧着,有的还杂往外流血,远去的士兵扬起的尘沙盖在地上的血腥上面,成了黑色,代表死亡的黑色。 第15章 国破 第十五章 国破 子夜,大殿之上人头攒动,所有文官武将都被召入王宫,而龙焰则始终一言不发,只在殿上徘徊。灯火摇曳,帷幕闪动,唏嘘声四起,局势已经有了一点点紧张。 龙焰又走了几步,停住脚,轻哼一声,待殿下安静下来,道:“众臣不必焦躁,你们好好想想,肠虫的解虫之法,并非人尽皆知,但是,现在魏军却已然知晓,这能说明什么呢?我们日防夜防,城里还是出了细作。城中的异国人士都已经被全部驱除,还有谁会当这个细作呢?不会是我们自己人吧?” 顺天战战兢兢道:“不可如此猜测,如此怀疑自己人,只会让军中自生矛盾,内乱外患,麻烦无穷,所以臣以为,细作当是另有其人。” “都不用猜了,你们说的细作就是我。”鬼魅一样的声音飘进大殿。 众人循声望去,龙风一步步踏进大殿,脸上尽是淡然。 “风,不要胡闹!”龙焰的语调中带着怒意。 “我没有胡闹,肠虫的解虫之法,是我告诉魏国人的,东征之时,你们偷走的魏国送信猎鹰,它们自己会飞回去的,王兄,你该明白对吗?” 龙焰脑中摇晃,差点跪到地上,没有人跟龙风提起过魏国猎鹰的事情。 “曹叡没你想的那么傻的,苏建的两万军马死的太蹊跷,他们不可能自蹈死地,除非,情报失误。曹叡想起了当初你押住白南臻时所要孔雀等禽鸟的要求。孔雀被你杀掉,做成了有毒的匕首,被雪莲带来去了魏国,猎鹰则被你驯化,两军交战的时候,你把已经驯化的猎鹰换到魏国军营,所以无论魏国军中有何种情报,都会被楼兰驯化的猎鹰带回楼兰军营,而你们手上所掌握的猎鹰,则会将错误的军情传到魏国营中,一步步把魏国人引进包围。而我,楼兰的新王,则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拿到猎鹰,给魏国传信。王兄,现在你信了吗?”龙风的脸上闪过一丝痛苦之色。 几滴泪珠从龙焰的脸上滑落,他强忍住哭,道:“风,我只想知道为什么。” 龙风一步步走到龙焰面前,用袖子拂干龙焰脸上的泪,却突然从袖子里滑出一柄刀,架在了龙焰的脖子上,道:“因为,我要楼兰城破。” 众人哗然,龙焰则抬手示意众人安静,又朝龙风点点头,让他继续说下去。 “王兄,你告诉我,如果认为值得追求,就不要放弃任何希望,我放不下雪莲,她还在曹叡手上,但是曹叡答应我,只要破了楼兰城,就不会为难雪莲,王兄,你说过的,即使楼兰城破了,你也不会丧失希望,你可以到西面建都,楼兰国,永远不灭。所以我做的这一切,你一定可以理解的,你不会怪我的,对吗?” 龙焰点点头,泪水滴进嘴角,他努力笑笑,道:“风,我都理解,我都可以理解,我不怪你,楼兰本就是你的,你想怎么处置都可以,让出一座城,不为过。” 龙风忍住哭声,道:“王兄,开城门。” 龙焰淡淡一笑,道:“风,你等一会儿可以吗?我只想跟你一起看看今晚的星星,我怕……” “不行!我要你现在就开城门!”龙风的声音接近于疯狂,却引来自己一阵剧烈的咳嗽,嘴角沁出丝许鲜血。 龙焰闭上眼睛,道:“开城门。” 众臣都愣在一旁,不知所措,没有一个人动弹。 龙焰眉头一皱,大怒道:“开城门!” 龙风收回匕首,擦去脸上的泪,努力在烧焦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道:“王兄,谢谢你,你保重,你一定要保重。” 望着龙风远去的背影,龙焰双眼一黑,一头栽倒在地上,众臣急忙围了上来。 龙焰摆摆手,道:“不用管我,趁还未铸成大错,赶紧带着百姓们从西门出城,不要回来,无论发生什么事,千万不要回来。城中不必留有士兵,众人皆求生,我不想让他们送死。我不准备走了,楼兰是我的城,它属于我,我也属于它。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众臣始终没有动静,仍跪围在龙焰身旁。 龙焰轻轻抽出剑,道:“你们都不走,是想看我血染大殿吗?如果是,那我就成全你们。” 众臣大惊,纷纷跪在地上,叩头不已,随后退出大殿,各自逃散。 龙焰慢慢收回剑,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又像是自言自语道:“风,我不怪你,其实我没什么别的要求,只想让你陪我看看星星,只想再听你吹吹笛子,可你为什么不肯给我这个机会,你还说让我陪你看看那些烧过的废墟,不然就没有机会了,看来,真的没有机会了,没机会了。” 黑色的冷风卷进大殿,寒气从龙焰的背上只往身体里钻,他紧抱着剑,蜷缩着身子,眼前越来越模糊,天地开始旋转,下坠,在昏黄的灯光下,他仿佛见到一个苍老的身影,那个曾经无限崇拜的龙苦心的身影。 魏国的士兵涌进了楼兰城,到处都是喊杀声,大火在城中四处燃起,在夜风的煽动下,连向一切可以燃烧的东西,在一片死气沉沉的大漠中,这个原本亦死气沉沉的楼兰城突然不再沉寂,但或许,这也是它走向真正死城的开始。 魏国皇廷。 半张脸在灯火的照耀下显得那么苍白无力,满是疲倦与伤感,唯有两道深邃的光,在那黑暗中格外显眼,如剑芒一样的目光。 “其实每个人都不用这么傻的,都有私心,为何要逼迫自己为别人付出,只要稍稍学会那么一点点无情,得到的,就永远比付出的要多。” “为了一个女人,龙风可以成了那幅样子,可是你想过没有,爱本就是一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就是有了你这种傻子,它才会被传的神乎其神,到头来,你得到的只有眼泪,流不尽的眼泪。” “龙焰,你枉为一代枭雄,雄霸天下,终究为情所牵绊。君王可以逆天弑父,可以同室操戈,但是,你这个大笨蛋,永远学不会王者的无情。” “你们都是傻子,龙焰,龙风,雪莲,还有你,东乡,你们这群笨蛋永远不会理解一个王者的心,你们只配用自己的尸体,巩固王者的大旗,那是你们的命。” “朕是不是也是个傻子呢?朕又得到什么?” “朕失去什么?” “朕得到什么?” “朕是不是也一样傻呢?” …… “朕,也算是个傻子吧。” “或者,朕连个傻子都不如。” 一滴眼泪滴进酒杯,在酒中慢慢化开,在无边夜色下,泛出浓重的黑色,狂饮而下,酒入愁肠,又化作无数眼泪,却再也没有能容得下它们的地方,在没有人看到的时候,它们偷偷砸在地面上,或者砸在那无数鲜血染就的皇袍上。 太阳终于懒懒地升起,但是很快又躲了起来,似乎不忍心看脚下的这座城。 未燃尽的木头冒着青烟,偶尔还发出“噼啪”的爆鸣声,街道上,小巷里,到处都是死去的人,有的被斩断了脖子,有的则被捅的满身窟窿,地面和墙壁满是血红,像极了仍在留着血的伤口。一队队士兵在死人堆里做着最后的扫尾,搜刮财宝,杀掉还未死去的人。 内河里也飘着尸体,在流水中沉浮,整齐地排着队,飘向圣洁的罗布泊。 龙焰拉开大殿的门,阳光并没有像预料的那样灼痛他的眼睛,天空满是大团大团的乌云,不见天日。他向前走了几步,看看空旷萧索的王宫,心中闪过一丝酸楚。一片枯黄的叶子贴着地面飘过,却并不落地,龙焰仔细一看,竟发现那并不是什么枯叶,而是一只蝴蝶,他苦笑一下,坐在石阶上,剑架在肩膀上,脸则紧贴着始终冰冷的剑鞘。 一阵脚步声传来,几个魏国的士兵竟然耐不住性子,提前冲了进来,他们看看闭目而坐的龙焰,脸上顿时堆满了笑,众人扬扬手中的兵器,一步步逼近。龙焰则仍旧闭着眼睛,没有任何表情,没有任何动作。 几声惨呼,盔甲被长剑划破,那些士兵满脸惊诧地看着面前的龙焰,但是他仍然闭着眼睛,不是他动的手。 一柄长剑,上下两刃,中间一道凹槽,由剑尖滑到剑格,血珠顺着剑刃滑落地上。 龙焰睁开眼,笑笑道:“你不该回来的,修明,去追百姓们吧,拿着我的剑,做他们的王。” 水修明甩干剑面上的血,道:“我一直都没有离开,你也一直都是我的王,不要固执,跟我走,你有自己的国土,有自己的子民,一定可以重新开始的。” 龙焰苦笑一下,道:“修明,你知道吗?东方的古时候,有一个叫项羽的人,也是打了败仗,但是却没有苟活,他拥有半个中原,数百万民众,几十万大军,而我,我什么都没有。你不用劝我了,我活的太累,只想歇一歇,如果你真的想要帮我,那就杀了我,然后带领百姓,摆脱屈辱,带着他们走,到没有战争,没有压迫的地方去。” 水修明长叹一声,道:“好吧,闭上眼睛,我送你。” 龙焰一笑,闭上眼,道:“谢谢。” 水修明扬起剑,凝注许久,突然大喝一声,挥剑斩向龙焰,却又在中途剑走偏锋,划过龙焰头顶,削断他的几丝头发,随后食指勾住剑身上的凹槽,其余四指松开剑柄,剑绕着他的食指划出一个圈,剑锋则横向自己的脖子。 温热的血滴在龙焰脸上,他睁开眼,看到水修明断开的脖子和染血的笑脸。水修明直挺挺地跪倒,像是在努力地说些什么,但是却听不清楚,剑掉在地上,装在宫内的石板上,回音不绝。 龙焰抱住倒向自己的水修明,轻轻合上他的眼睛,像抱着龙风一样抱着他,一脸淡然的笑。魏国士兵又冲了进来,龙焰瞟了他们一眼,慢慢闭上眼,双手轻轻拍在在水修明背上,很轻,很轻。 萧秦看着五花大绑的龙风,轻蔑地哼了一声,转过身看士兵在城内清出一片空地,将那些来不及逃走的百姓和士兵押往那片空地。 龙焰提着剑走在最前面,身后的魏国士兵个个紧抓着兵器对着他,他看了一眼萧秦,看了一眼龙风,看了一样跪着的百姓,走到距离龙风不远的地方坐下,怀抱着剑,朝着跪倒的百姓。 龙风满目迷离,用嘶哑的嗓子哭喊道:“王兄,你为什么不走?为什么不走!” 龙焰转过头,看看龙风,目光呆滞,他轻笑一下,又把头转了过去。 萧秦狂笑几声,鄙夷道:“一群傻瓜,跟那个傻女人一样。” 龙风怔道:“你把雪莲怎么样了?” 萧秦从身后抓过一颗人头,扔在地上,道:“傻女人自然会有傻女人应有的下场。本来不想留任何东西给你的,但是还是拗不过心中的仁慈,留下这个人头,给你留个念想。” “畜牲!”龙风骂道,嘴角又渗出了血。 萧秦出拳重重砸在龙风肚子上,道:“你没有骂人的资格。” 龙焰晃晃手中剑,问道:“萧将军,你觉得你不是一个傻子吗?你的下场,不会比我好。” 萧秦走到龙焰面前,一脚踢倒他,重重地踩在他脸上,道:“你输的一干二净,也没有资格说话。” 龙焰平静地看着颠倒的天和地,手指一下下叩击在剑鞘上。 萧秦劈手夺过龙焰手中的剑,把玩了几下,道:“楼兰国传国神剑,果然不错。龙焰,你知道吗?我真想用这柄剑把你的手指一根根剁下来。” 龙焰笑道:“那就动手啊!” 萧秦一怒,挥剑便砍,却被一杆长枪架住,紧接着便有一柄大刀横在了他的脖子上。 动手的正是曹叡派来协助萧秦的四员大将中剩下的两个。 龙焰大笑道:“好刀,好枪,好狗,狗咬狗!” 萧秦正欲发作,只觉得刀刃距离脖子近了许多,他转头问道:“两位将军这是为何,难道要让楼兰人看笑话?” 使刀的那战将道:“皇帝密令,务必保证楼兰王安全,如果萧将军想要借机报私仇,立斩无赦。萧将军,我刚才本可以杀了你的,你该知足了,罢手吧。” 萧秦愤恨地收回剑,道:“你别得意,我会向皇帝请命,让他把你交给我处置,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你。” 龙焰冷笑道:“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你不过是被人监视了而已,你一定会死,一定会。” 萧秦冷笑一下,转向那些瑟瑟发抖的百姓,他大笑几声,道:“楼兰的子民,你们受苦了,这个暴君压迫你们太久了,我们天朝之师已经来到,你们不用再怕他,来,大家都上来惩罚他。” 没人愿意动。 萧秦眉毛一拧,道:“真的没人要试试吗?” “我来!”一个稚嫩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来。 萧秦大笑道:“好的,就你来。” 一个孩子向龙焰走过去,走里紧紧抓着一块木板。龙焰看了那孩子一眼,淡淡地笑了一下。 “住手,你这混蛋!”龙风大骂道,但是很快便剧烈地咳嗽起来,血珠从嘴里面喷出来,像下雨一样。 那孩子走到龙焰面前,用木块使劲抽打着龙焰的脸,一边抽打,一边哭道:“叫你不给我们水喝!大坏蛋!” 木板的一头很快有了血迹,龙焰的脸上也是血肉模糊,但是却始终咧着嘴傻笑着,血流进他的嘴里,染红一排牙齿。 萧秦大笑几声,一剑斩下那小孩儿的头颅,道:“给我杀!” 龙风哭号道:“王兄,你醒醒啊,醒过来!” 龙焰依旧傻笑,带着满脸血水和泪水,萧秦依旧大笑,带着满腹狂妄,龙风哭的咯血不断,那些百姓也哭嚎着,对着挥来的刀剑。 血流了满地,沿着街道上的石板夹缝流进内河,尸体则被推进内河,随水留走。昏黄的云堆积在楼兰城上空,厚重,密实,压得这座本已死去的城更加喘不过气。 萧秦大笑道:“痛苦了吗?不要着急,好戏还在后头。” 龙焰依旧傻笑,不理会任何事物龙风的哭喊,百姓的呼号,全然不顾。 一名魏国士兵跑过来,问道:“将军,楼兰城已经成为一座死城,是不是放一把火烧掉?” 萧秦一个耳光甩过去,道:“你这蠢货,辛辛苦苦得来的,怎么能说烧就烧,这里可是个聚宝盆。” 那士兵虽然有怨言,但是也不敢显露出来,继续问道:“那我们该如何安排?” 萧秦看看四周,道:“先派五百士卒护送楼兰国传国神剑回朝,大队人马押解楼兰王回京,留下一半人,驻守楼兰城。” 那士兵看看龙焰和龙风,又问道:“那我们现在该做些什么呢?” 萧秦轻蔑地一笑,道:“把楼兰王绑了,我们去王宫过过瘾。” 天一直灰蒙蒙的,即使是夏天,即使是应该最热的中午。 王宫没有太多的血腥,龙焰也没有太多清醒,仅在魏国士兵抬走水修明尸体的时候,他的眼神闪过一丝哀伤,之后他的目光便定格在扔在地上的那柄剑上,水修明的剑。 龙风被人用绳子绑在树上,他不停地哭喊着,希望龙焰可以清醒过来。 龙焰则有时回头看一眼龙风,更多的时候望向天空的云朵,像是在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败了吗?真的败了吗? 天上的云彩纠缠在一起,围着一个中心旋转,那些云越转越厚,天色也很快暗下来,一道龙卷从天边垂下,伸向王宫的殿顶,但是总是差那么一点才能接触到大地。 龙焰望着那天眼一般的云团,突然愣住,道:“没有败,我没有败!” 龙风哭道:“王兄,你醒醒,醒醒!” 龙焰挣扎几下,但是没有挣脱,他双手反剪,被铁链捆住,环视四周后,他的眼睛定在了龙风的靴子上。 那靴子已经满是灰尘,早已经分不清本来的颜色,但是依稀可见上面华美的花纹。 龙焰问道:“风,你的靴子,靴子里的刀,都还在吗?” 龙风虽不知道龙焰为何如此发问,但是见他开口讲话,高兴地答道:“在,还在!” 龙焰朝着龙风一笑,道:“风,帮我个忙好吗?” 龙风点点头。 龙焰道:“把我的左手砍断,用你靴子里的刀。” 龙风猛地怔住,使劲地摇着头,泪水不停滚落。 龙焰大笑着,直到眼角都迸出眼泪才停住,道:“怎么了?下不了手了?风,不要在我面前显露你脆弱的一面,拿出你当年杀死那些王兄的勇气来。记得龙贤吗?你的刀是怎么刺中他的后心的?还有龙皇,你的石头阵很好,他没有逃脱,现在只是让你砍我一刀,不可以吗?” 龙风痛苦地摇着头,焦黑的脸更加扭曲。 龙焰继续道:“看到那些尸体了吗?他们全部因你而死,水修明本来已经离开,他不属于这场战争,但是,却也死在这场战争中,你还有什么不忍心的?风,动手啊!动手啊!” “不要说了!” 龙风痛喝一声,脚上一发力,脚底的匕首弹了出来,那条腿在龙焰身旁划过,伴随着一声闷哼,一只手掉在地上。 剧痛穿心而来,龙焰拧紧了眉头,右手已经从铁链中挣脱,他撕下袍子的一缕,紧紧缠在左臂的断口上,随后又捡起还带着体温的左手,看了一眼,一咬牙,将断手扔开,绕过大殿,消失在昏暗的宫墙后。 风沙猛然间吹开,沙子迷得人睁不开眼。 龙风停止了挣扎,安静地哭着。 龙焰突然出现在大殿屋顶,右手捏住左手手腕,单薄的身影在越来越多大的风沙中有些摇曳,有眼尖的魏国士兵发现了屋顶上的龙焰,萧秦亦闻声而来,弓箭手纷纷拈弓搭箭,对准龙焰。 风沙越来越大,箭尖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箭杆要快要折断,殿顶的那团云已经彻底变得乌黑,仅中央一块圆形的地方,散发出耀眼的光,不断有云从四面八方飘来,随着中央那团云的旋转被带动,越转越低,仿佛伸手就能抓住。 龙焰一步步走到那座金翅大鹏的雕像前,伸出右手,抓住雕像上的石剑,朝天大喊道:“楼兰的列祖列宗,你们的江山,不孝儿龙焰守不住了,但是楼兰不会败,永远不会!” 言毕,龙焰猛地将左臂断口按到石剑上,剧烈的疼痛让他连抽几口凉气,他咬住牙,将断臂狠狠压下去,断面的骨头与石剑剑身摩擦,发出并不响亮,但格外清晰的刮擦声。 石剑染血,风眼大开,神剑崩裂,王朝覆灭。 龙焰猛然用力,石剑从金翅大鹏雕像内被拔了出来,天空中的云如怒龙坠地,直冲向石剑的插孔处,巨大的风柱猛然出现,将雕像卷碎,龙焰被风柱扫中,飞出很远,重重摔在大殿屋顶上。 房屋的顶子纷纷被掀翻,直直飞向那风柱,接触到风柱的瞬间碎开,化为尘沙。士兵和战马被抛上天空,转眼间便被撕碎,血还未来得及散开,便被一滴不剩地卷进风眼,沙尘,树木,统统被吸进去。风眼被石剑*千年,早就饿得发昏,现在它正尽情饱餐,任何人都无法阻挡。 萧秦慌张地趴在地上,但他还是觉得身子不由自主地滑向那恐怖的风柱,就在他暗叹命将休矣的时候,他突然觉得风小了很多,抬起脸,龙焰正站在他面前,右手拿着石剑,左臂还淌着血。 龙焰努力一笑,道:“胆小鬼,站起来,打倒我,拿到这柄剑,你就能活命,否则你就会死,连骨头都不剩。” 萧秦大喝一声,猛地从地上跃起,剑已出鞘在手,直刺龙焰胸口,龙焰硬接住这一剑,身子愈发摇晃的厉害,萧秦并不让龙焰喘气,他紧贴着地面,长剑直削龙焰小腿,龙焰闪躲不及,跪倒在地上。萧秦大笑一声,挺剑刺向龙焰胸口,龙焰左臂一抬,用断面去接住萧秦的一剑,长剑刺穿骨头的声音响起,萧秦的剑没入龙焰左臂中,剑尖又从肩膀上穿出来。 龙焰差点痛晕过去,他嘴角渗出一丝血,努力一笑,道:“萧秦,你说的对,我是个傻子,我斗不过曹叡,但是你要记住,你也永远不是我的对手!” 石剑狠狠地劈向萧秦的脸,将他打出去好远,但是这只是他噩梦的开始。刚一落地,他的身子就不由自主地朝那风眼飞去,任他如何呼喊挣扎,都无济于事,大风吹来,将他从地面上卷起,一声惨呼之后,他被撕扯的四分五裂,不见了任何踪影。 龙焰摇摇晃晃地起身,走向反绑在树上的龙风,他将石剑拄在地上,用手抓住刺进自己左臂的剑,咬紧牙关,抽出了剑,疼痛使他几乎晕厥,但是他努力撑住,用剑斩断了龙风的绳索,之后朝着龙风一笑,长舒一口气,微笑地倒在地上。 许久,龙焰睁开眼,望了龙风一眼,道:“风,结束了,都结束了,我真怀疑这是不是一场梦,昔日繁华无比的楼兰城,就成了今天这个样子,这是真的吗?” 龙风哽咽着道:“王兄,对不起。” “风,我们没有败,曹叡要我的传国神剑,但是刚才石剑封印开启的时候,神剑就已经断掉了,他派来的几万大军也都被我留在楼兰城,我们没有败。” 龙风忍住泪水,点点头。 龙焰一笑,道:“这才对,风,我终于明白一件事,父王和先知他们并没有错,我与你命属水土,但不是他们想的那样,水土相克,无土则无根,无水则无本,水土不能分离。” 血依然在流着,龙焰的眼睛忍不住要闭在一起,身子不住发抖。 龙风哭道:“王兄,别说了,你在流血啊!” “风,好冷啊,我想睡觉,但是还有两件事情没有完成,你帮我好吗?” 龙风急忙道:“你不要睡觉,我马上给你办。” “我想看着满天的星光,听你吹笛。” “可是现在没有星星啊,没有!”龙风哭道。 龙焰叹一口气,望着南方的天空,道:“那就送我去跟东乡团聚吧,她还在等我。” “她在哪里?我送你过去。” 龙焰猛咳一声,道:“她在罗布泊湖底。” 龙风点点头,努力将龙焰从地上扛起来,用半边身子架住他,左手提着石剑,一步步走向宫外。 强烈的气流像一柄利刀,削断树木,却在石剑的*下让开一条道路。城中只有龙焰和龙风两个人,周围很空旷,也很模糊,仿佛有一层纱,将世间的一切都裹在其中,城中的那些杂乱物件纷纷吹飞过,飞向风眼,它们从龙焰和龙风的身旁飞走,带着楼兰城的繁华,喜悦,哀怒,憎恨,填进无底的风眼。 龙焰濡染感觉到脸上有清凉的感觉,他睁开眼,看到不曾看到的景象,周围已经空旷成一片,遍地黄沙,仅有内河蜿蜒曲折,流向罗布泊,内河中的水亦被风卷起,一颗颗发散在空气中,像浮动的珍珠,却远比梦境更加真实。 “好美。”龙焰咕哝了一句。 龙风焦黑的脸上也露出一丝笑容,道:“王兄,我带你去找她。” 龙焰伸手托起一颗浮在空中的水珠,又轻轻放下它,朝着龙风一笑,取出一根簪子,紧紧握在胸前,慢慢闭上眼睛,拥着龙风,投进茫茫河水中。 水珠还在不断飞起,原本平静的睡眠有了一丝波澜,但是那波澜终于又收归平静,在水面留下一丝血红。 一堵沙墙拔地而起,围成一个圆,将楼兰城围在中间,沙墙越围越小,最终在风眼处汇合,引出一阵混乱。 尘归尘,土归土。 风沙一层又一层,掩埋了繁华,掩埋了阴谋,掩埋了美善,掩埋了仇恨,以往的一切都消失在时间与历史的长河中,消失在记忆的最深处,消失在被人遗忘的角落。 后记 后记 十一年后。 洛阳,魏国皇廷,嘉福殿。 正月,皇宫里没有任何喜庆气氛,尽管这是一年新的开始,原本应该过年的时候。 殿内传来阵阵沉重的咳嗽声,宦官宫女们匆匆走过,都低着头,好像在惧怕着什么,又好像在等带着什么。 宫内流传着一个消息,皇帝陛下正当年壮,却突然为自己准备起后事来,难道,皇帝真的要龙驭宾天了? 榻上的那个人面带病容,正是当年意气风发的曹叡,不料此时却成了这般模样。 曹叡招招手,笼过一名孩童,道:“芳儿,父皇就要死了,你害怕吗?” 那被称作芳儿的孩童回答道:“怕。” 曹叡呵呵一笑,道:“不要怕,芳儿,我死了,你才能当这个皇帝,你应该盼着我死才对,记住,为了保住这个皇位,父母兄弟,都是可以弑杀的。” 那孩童无言以对,只是可以从他稚嫩的脸上,看到深深地恐惧。 曹叡放开孩童,转向旁边跪着的一个大臣,道:“司马都督,我命不久矣,芳儿就托付给你了,希望你好好辅佐他。” 那芳儿听得父皇如此说来,忙上前抱住那司马都督的脖子,那都督重重地一叩头,以表忠诚。 曹叡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面带安心之色。 一个宦官急急忙忙地从殿外走进来,跪到在曹叡榻前,道:“陛下,宫外有人送进这个东西来,说是陛下之物。” 曹叡招招手,道:“呈上来。” 甫一入手,曹叡猛地惊觉,从榻上坐起,仔细地看着,那是一根簪子,黄金凤头簪,镶嵌着珠玉,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个簪子是当初送给东乡的。 曹叡惊道:“这东西是谁送进来的?” 宦官回答道:“是两个人,一个人断了左臂,不过没毁容,另外一个断的是右臂,而且脸也毁掉了,两个人共同背着一柄石剑,把这个东西送来之后,就消失在街头了。” 曹叡大笑几声,道:“天地无穷,人命有终。立功扬名,行之在躬。圣贤度量,得为道中。来人,把当年朕平定楼兰的卷宗给找出来。” 周围的人忙碌起来,曹叡颤抖了几下,把自己裹紧在被子里。旁边的人急忙将大盆炭火奉了上来。 那司马都督问道:“陛下,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曹叡笑问道:“都督,你说,朕这一生,是不是庸碌无为?” 司马都督回到道:“陛下平定辽东,震慑东吴,怎可说是庸碌无为?” “那么,楼兰呢?”曹叡苦笑道。 众人无言,直到有人奉上了一卷黄色的绸子,想来便是重要的卷宗了。 曹叡翻看了几下,道:“朕这一生,本无甚建树,只平定楼兰,算是丰功伟绩,可是不想,朕却一直都是失败者,朕自诩了这么多年的无上人君,到头来,却敌不过命运玩弄,哈哈,天意弄人啊!” 抬手一扔,黄色的卷宗落进炭火,消失在肆虐的火苗中。 曹叡仰天大笑几声,掷枕于地,盘膝而坐,溘然离世。 周围的人跪倒一片,哀号声充斥整个后宫,悲郁之气,直冲天际。 大漠依旧是一片金黄色,一个放牛小童骑在牛背上,嘴边横着一支笛子,虽不比江南水性柔弱,却另有塞上苍凉的气息。 两个身影闪过,两条手臂,两只空荡荡的袖子,还有一柄巨大的石剑,横在两个身影之间。 牧童揉揉眼睛,想要看的更清楚一点,但是再次望去,那里便只剩下茫茫黄沙。 这,是错觉吗? 或许,真的是错觉吧。 记得有这样一个地方,因为每一寸土地遍洒王者的泪水而难逢甘霖,因染尽鲜血而飞沙走石,赤地千里,渐渐被人们遗忘,只剩下漫天黄沙和肆虐狂风,还有一个虚无缥缈却久久不能忘却的名字,像埋进沙子的胡杨一样,千年不烂,慢慢风化在时间最脆弱也最迟钝的那一片心灵。 楼兰。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