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士成双》 观潮惊变 东渝旧事 观潮惊变 ,。请记住本站: .yqhhy 农历八月十八,浙江省海宁县盐官镇。 苏东坡有诗云:“八月十八潮,壮观天下无”。冷眼看着周围兴奋的人群,韩冬有些烦躁。潮还没来,他就快被人潮淹没了,真不知道壮观的是江潮还是人潮! “年年都有,还看不够么?”在心里咒骂着人群,韩冬无奈地搜寻着在人海中跟丢的目标。开玩笑,作为组织里的头号杀手,像丢失目标这种低级失误竟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传出去自己还怎么混!正在郁闷时,有人大声叫着:“来了,来了!”,人潮忽然快速涌动起来。什么来了?还没等韩冬想出这个问题的答案就身不由己地被激动的人潮簇拥到江岸边。 江面上原本的平静突然被打破。远远望去,海潮汹涌西进,撞击上深入江心的丁字坝时,陡然怒涛惊变,激荡起千层余波,碎作泼天大雨,漫天遍地而来,哪里是仅仅壮观二字可以形容的!人们不自觉都沉浸在对自然的慨叹和敬畏中。当然,所谓“人们”并不包括韩冬,此刻他的眼中可没有迅速涌来的澎湃江潮。他紧紧盯着出现在眼前的目标,嘴角扬起一个足以倾倒众生的邪气微笑。真是天赐良机!人群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江潮上,经过消音处理的声会被震耳欲聋的潮水声湮没,近在咫尺的距离对于自己来说根本没有失手的可能,长久以来的训练甚至可以省去瞄准的动作……总之,眼见可以摆脱这被挤成馅饼状的痛苦,即便冷漠如斯的韩冬也不禁心情大好。不动声色地挪动到护栏爆韩冬轻轻动了动右手,一把手魔术般地出现在手里。就在他抬手欲射的瞬间,惊变突现,身边的一个年轻女孩所靠的那节栏杆毫无预兆的断开,女孩尖叫着向江面倒下,她身边的一个年轻男子用尽全力拉住女孩的手,将她拽回岸上,而他自己却被反作用力拖入江中……一切都在瞬间发生,周围的人们甚至没来的及作出任何反应;一切原本都和韩冬无关,如果那男子身上挂的相机佩带没有缠上他握的右手!可惜如果只能是如果,所以毫无防备的韩冬被莫名其妙的拖下了水,在人们的惊呼声中,三米多高的潮头将两人的身影吞没,再无踪迹。那女孩着滑坐在地上,死死瞪着翻滚的江面,失神地喃喃自语。突然,她像惊醒一般地站起来,向江面冲去,周围的人们赶紧抓住她,女孩哭叫着挣扎:“严夏他不会游泳啊,你们救救他啊,他不会游泳啊……严夏,你快回来啊!”…… 异世为人 异世为人 严夏很郁闷——真的是毫不夸张的郁闷! 想他从小到大一直是规规矩矩、平平坦坦,那些叛逆搞怪、作奸犯科的事情向来就和他没有一丁点儿的关系。大学毕业后,他同青梅竹马的女朋友一起创立了自己的公司。经过两年多的辛苦打拼,凭借着无数新奇的创意,他的公司终于在商界同行中占得一席之地。想他年轻有为,爱j□j业双丰收,几乎是周围所有人艳羡的对象。本打算这次旅行后向女友求婚,可人算不如天算,自己为了救遇险的女友竟然就这么轰轰烈烈地挂掉了。 这倒也罢了,俗语说的好——“命中八尺难求一丈”,想他严夏也不是那么矫情的人。可眼下自己的情况算什么? 转世么? 经过了十几年的唯物主义教育,严夏坚信形在神存、形毁神灭。可当他恢复意识时,眼前的一切实在是对他的已有认知造成了巨大的冲击。 ——话说几个月前,严夏浑浑噩噩地被人摇醒,顿觉浑身酸痛、又湿又冷。刚想庆幸自己命大,就听到一个尖锐的声音夸张地嚷着:“恭喜大将军,贺喜大将军,又是个胖小子!” 勉强睁开眼睛,一张涂满脂粉的放大版媒婆脸出现在自己面前,吓的严夏几欲昏死过去。 定定神,愣愣地看了看眼前的人,发现那个穿着奇怪服饰的大妈也在看自己,且表情极为迷惑。严夏想要开口打破僵局,忽而屁股上被拧了一把,疼的他张嘴就骂!可令他震惊的事情发生了:出口的声音居然很微弱,只能辨出模糊的咿呀声。继而,更令严夏无法接受的情况是——他发现自己竟一直被那个大妈抱在怀里! 莫非自己已经死掉了,又投胎为人,成了个有前世记忆的婴儿?! 这个认知震得他大脑几乎当机。等他再次回过神来,发现周围围了好几个女人,而且大家的目光都指向同一个目标——自己! 就听那个大妈颤巍巍地说:“怎么二公子也不哭?奴婢当了二十多年的产婆,从未见过如两位公子这般生下来不经啼哭就张目而视的婴孩,莫不是……” 公子?奴婢?怎么投胎还能越投越古代?难不成自己是穿越回了古代? 严夏心里疑问丛生,可他也绝不笨,眼下自己是婴儿,那就该像个婴儿样,省得被当作妖邪之物给灭了。 想到这里,严夏准备委屈自己勉强哭两声应付一下,可看着周围人的呆样他实在哭不出来……心下微动,他嘴角一翘,咯咯笑了起来。 这一笑不要紧,周围的人齐齐一愣,然后七嘴八舌地说道: “哎呀,二公子好可爱!” “是啊是啊,一生下来就笑,肯定是大富大贵之命!” …… 苍天啊,这乱哄哄的,吵的他都要笑不出来了。 正当此时,一个洪亮的声音说道:“抱来我看看。” 产婆闻说,立刻就把严夏抱了过去,咧着“血盆大口”笑着说:“大将军快看看,二公子也俊得很呢。” 严夏感到一双有力的手接过自己,心里暗想:这人就是大将军?我现在的——“爹”?! 看着抱着自己的俊朗男人,严夏不禁十分惊讶。所谓大将军竟然如此年轻,看样最多三十出头,长相英俊又不失霸气,气质儒雅透着高贵,总之三个字——帅呆了!此刻,那双炯炯的眼睛看着自己,仿佛能看到自己心里。 为了不露什么破绽,严夏用自认为最天真的眼神回望着他“爹”,两人维持着大眼瞪小眼的状态……当严夏被看得快要不知所措的时候,他的“爹”终于笑道:“不愧是我百里捷的儿子啊!不哭不闹的是个将军坯子,将来定能继承祖业,守土开疆,保我东渝百姓安居乐业!” 几句话说的周围的众人连连附和,而严夏的神经则连连经受着考验。他在所知的朝代中反复搜索,就是对这个“东渝”没印象!难道穿到了外国?可明明又听得懂他们的话啊!莫非是传说中失落的文明或是平行时空之类? 不等严夏细想,又听得百里捷说道:“ 静儿,辛苦你了,看看咱们的儿子,像你一样漂亮。”说着就把严夏递了过去。 关静接过小儿子轻柔地抱在怀里。尽管身体虚弱,但她还是靠着丈夫坐起来——被汗水浸湿的发梢紧贴着略显苍白的绝美面庞,她微笑地看着怀中的儿子,抬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无限慈爱地说:“我看还是像夫君。他两个虽然还小,但也初具英气,将来也一定是像夫君一样英武。” 接着,她向婢女示意抱过大儿子,将严夏转过去: “宝宝快来看看哥哥哦,一模一样好像照镜子啊。你们以后要相亲相爱,兄友弟恭,将来像爹爹一样做国之栋梁。” 严夏看着面前自己的“兄长”,想到刚才美女娘亲的话,顿时翻了个白眼! 什么叫一模一样?难不成自己和他一样皱巴巴红彤彤的?就像只猴子!刚才那个马屁精产婆还说自己俊得很,简直是睁眼说瞎话! 正在腹诽,严夏忽然呆住了——因为对面的“猴子”居然用一种极轻蔑的目光剜了自己一眼。 …… 只愣了一秒,严夏就怒了。 一个小屁孩竟敢藐视他,真是让人火大啊! 想到这里,他奋力将手挣出襁褓,朝着“猴子”的脸就拍下去,吓得抱着“猴子”的婢女赶忙后退躲开。 可惜这个身体所作出的“攻击”实在没什么杀伤力,看在别人眼里简直就像是撒娇一样,所以周围的人都不理解严夏的真实意图,反倒轻声笑成一片。 百里捷大笑道:“这么有精神,好好好!” 关静也笑着轻轻拍了拍小儿子:“看来宝宝很喜欢哥哥啊!夫君,可有给两个孩子想好名字?” “我本来想,要是个男孩就叫百里骐骥,要是个女孩就叫百里如静。可怎料静儿这么厉害,一下就为我百里家诞下两个儿子,这倒难煞为夫了,呵呵。” “夫君!你又欺负静儿……” “我的静儿最好了,为夫怎么舍得欺负于你啊。你劳神了,平素身子又弱,快快躺下好好修养才是!” “不妨事,强将手下无弱兵啊!我这个将军夫人也不是好相与的,没那么娇的……” “知道,知道,夫人所言甚是,不过还是先躺下再说话为好。” …… …… …… 看着甜蜜-ing的两人,严夏寒毛直竖,在心里自动颠覆了刚才对两人的第一印象。转头四望,正瞥到一旁继续冷眼剜着他的“哥哥”——严夏当即决定,以后一定要好好的“关照”他。 在关静的建议下,百里捷将原来为儿子起好的名字一分为二:大儿子叫百里骐,乳名骏卿;小儿子叫百里骥,小字骏逸。于是,严夏以百里骥这个新身份在陌生的世界里开始了新的人生。 3 兄弟摊牌 兄弟摊牌 一转眼几个月过去,百里骥已经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身体了:转头、翻身、爬行……甚至可以扶着东西站立起来了。 据观察,他的“新爹”百里捷应该是朝中高官,赏赐俸禄都不少,这让百里骥自觉过的很舒服——只是美中总有不足,比方说吃奶和睡摇篮两样就让他头痛得紧。 想当初第一次奶妈给他喂奶时,他因觉得别扭而坚决抵抗,可是自己又吃不了别的东西,眼看着百里骐吃饱就睡而自己的肚子却高唱空城计,他如果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得在沉默中灭亡了!所以百里骥一咬牙(暂时还没长出来)、一闭眼,硬着头皮完成了用餐任务。可是接下来婢女把他放在摇篮里上演了一出“摇啊摇,摇到外婆桥”!摇得百里骥那个晕啊,胃里翻江倒海,一会就吐了个昏天黑地。结果——奶妈又来喂奶了……当是时,百里骥连死的心都有了,可谁知这一死还能不能这么好运地重生,于是乎他本着好死不如赖活着的中国传统思想顽强地活了下来。 好在人的潜力是无限的,经过这几个月的适应,百里骥已经彻底适应了:面不改色地吃,无论被抱被摇都照睡不误!身体一天天地长大,让他几乎看到了光明的未来。想来他爹是大官,依双亲的样貌来看自己将来也该是个帅哥,作个风流佳公子也是种不错的选择……要说自己还有什么不满,那就是那位总冷眼瞧他的“哥哥”——百里骐。 说到百里骐,实在是让人奇怪的很。在大人眼里,他不哭不闹,安静讨喜;可在百里骥眼里,那整个就是怪胎一个!且不论他出奇的听话,单说他老是冷眼看人就让自己不舒服。别人也许注意不到,可百里骥看的一清二楚,那家伙总是静静地观察着周围的人,即使是睡在摇篮里,一有动静也会立即张开眼睛。而且那眼神绝不是好奇,那是漠然和戒备! 当然,有时百里骥也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多虑了。就好比现在吧,百里骐安静的睡在他身边,初见时的样子不复存在了,“猴子”变成了白玉娃娃!白腻的肌肤透着健康的粉红,小扇似的睫毛密密垂下,挺俏的鼻子,紧抿着的薄唇……所谓美人坯就是这样吧。真是越看越招人喜欢,让人忍不住想戳戳他的脸。 瞥着四下无人,百里骥伸手就想往白玉娃娃脸上摸。 不料手还没落下,百里骐就睁开了眼睛。看着那双黑晶石般的眼睛,百里骥顿觉室温遽降,如置冰窖之中,下意识的就张口解释:“那个……我其实没别的意思……我就是觉得吧……你看像你这么可爱的孩子……咦!我能说话了!” 百里骥对于自己的这个发现雀跃不已,毕竟对于爱说话的他来说,憋了这么久实在不容易,他自己都快自认是哑巴了。虽说这声音奶声奶气怪别扭的,发音也还有些含混,但自己现在还是婴儿一个,将来还有无限的发展潜力啊。 愈想愈高兴,百里骥忍不住忘形了,想找人分享一下自己的快乐,毕竟独乐乐不如与人同乐嘛。考虑到周围没别人,就拿“小哥哥”凑合凑合吧,嘿嘿~~~ “喂,你羡慕吧?没事的,总有一天你也会说话的啦!别看这辈子你是我哥哥,我的资历可比你大哦,我前世活了二十多岁呢。别担心,看你挺可爱的,我会罩着你的……” 无意间瞥见对方的眼神,百里骥渐渐说不下去了。 百里骐——被稀里胡涂拖下水而穿越的韩冬——此刻心中激荡不已,不由得死死盯住眼前的家伙。他早就觉的这个孩子精力旺盛得不对劲,没想到他竟然和自己一样,能清楚记得死前的事情。这样一个人对于自己在这个世界的生存有什么影响?他能成为同盟还是敌人?自己要不要采取行动?对于自己的身份是否该隐瞒? 百里骥哪知百里骐的心思变化,他被那冰冷的目光慑得心跳都漏拍了。心念转了数转,自动忽略掉一些荒唐的想法,百里骥准备教训一下这个叛逆小婴儿,树立自己的权威! 于是他抬起胖乎乎的小手推了推百里骐:“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看人,太不像话了吧!都说了罩着你了,你要是再这么看我,我就不客气了!” 百里骐闻言立刻就把百里骥归入白痴类了。 且不说正常的婴孩根本听不懂这些话,退一万步说,就算自己听懂了你又能怎么样?都是婴儿的身体难不成你就能杀掉我么?再退一万步说,你杀得了我你就能洗脱嫌疑么?你是能开口申辩还是能卷铺盖跑路?如果这样一定会被当作妖怪烧死吧?! 想到这里,百里骐不禁为刚才思考对策所耗费的脑细胞哀悼了,这么个白痴哪里会有什么威胁!还是睡觉长身体比较重要……于是,他双眸一闭,准备去会周公。 百里骥看着百里骐轻蔑地扫了自己一眼就要睡觉,顿时气的头顶冒烟。自己接二连三地被轻视、藐视以及蔑视,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用吃奶的力气摇动百里骐的身体。百里骐皱着眉不理,于是他就锲而不舍地再接再厉,终于,百里骐睁开了眼瞪着他。自觉胜利的百里骥戳着对方的脸说:“小孩子不能这么个性,我是为了你将来好才费神教育你的!你要是再敢当我不存在我就真的不客气了啊!” 百里骐忍无可忍,怒极反笑——自己不愿找麻烦,麻烦还上门了。 捉弄之心一时兴起,他把脸凑近百里骥,邪邪笑道:“是么?那你想怎么做呢?” 百里骥哪料到百里骐会搭腔,看着那忽然放大的诡异笑容,他登时吓得面如白纸,三魂六魄半进半出。正当百里骐欣赏着那多变的脸色而心里大悦之时,就听百里骥大叫一声“鬼啊”,然后两眼一翻——昏了。 这一叫立即惊动了在屋外聊天的婢女们,她们赶忙抢进屋里,进了内室一瞧,兄弟俩正睡得香:百里骐抱着百里骥,两张神赐般精致的小脸照镜子似的面对面,就像一幅安静祥和的画,任谁也不忍心破坏着美好的一幕。 于是确定两人无恙的婢女们退出了房间,将刚才的声音归作幻听,忽略了两个孩子略显苍白的脸色:一个是吓的,一个是气的。 4 初为盟友 初为盟友 耳听着人声渐寂,百里骐慢慢睁开眼睛,仔细确定四周无人,方才放下心来。看着百里骥白里透青的脸,他心中的气倒也消了不少。 这个人的表现可真够直接的! ……不过毕竟一般人受到惊吓有那种反应也不足为怪。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有个单纯些的同类在身边应该也不错吧? 想到这,百里骐伸手捂住百里骥的嘴,然后用脚踢了踢他,压低声音叫道:“没死就快起来!” 百里骥幽幽转醒,脑筋一时有些短路,一双没找着焦距的眼睛雾气弥蒙,煞是惹人怜爱。他茫然地望望四周,看到百里骐时身子明显一震,眼神也蓄起惧意,继而发觉自己的嘴被人捂住,便咿咿唔唔挣扎起来。 百里骐知他已彻底醒过来,便道:“不想死就安静点,你若是乱叫招来了人对你我都没好处!” 百里骥闻言便停止了挣扎。 见他还算识时务,百里骐也就放开了手。 两人各怀心事,一阵沉默。 百里骥稳住心神,把前后细节仔细一想,颇感窘迫:看样子两人是“同类”,自己却被吓昏了,真够丢人啊!看来几个月的安逸生活让自己“退化”了。未来不定因素太多,有个同类可以相互照应,而且看样子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这个人和自己将会形影不离,不如结成利益同盟,共同进退,也好减少风险成本…… 正琢磨如何开口,那厢百里骐先说话了:“喂,你以前是干什么的,死时多大了?” “我二十六,算是商人吧。你呢?” “二十九。” “……那你的职业?” “……” “我们最好开诚布公地谈谈,这样有利于……” “职业杀手。” “……啥?” “哼,害怕了?” 百里骥沉吟片刻,如实答道:“不,只是有点意外。毕竟在此之前我只听说过,没想到能见到真实的例子。你干这行多久了?” “十年。” “唉?你很厉害嘛。” “何以见得?” “我听说这种职业风险很大,你混了十年才死,证明你也是这行中的佼佼者。” “我不是因为任务失利死的!” “那……?” “……有个白痴充英雄,为了救人自己倒掉到江里了。他身上不知什么带子勾住了我,把我拖下水……”百里骐字字磨着牙根恨声低语。 百里骥心中一凛:这情景怎么似曾相识?想起自己落水时似乎确实扯到了什么……不会这么凑巧吧?怀着最后一丝侥幸,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在哪条河出的事?原来你不会游泳么?” “会游泳有什么用,那是钱塘江大潮啊!……那个该死的笨蛋,要是我能再遇到他非活剥了他的皮……” 看着满面阴沉的百里骐,百里骥心中叫苦不迭:何谓冤家路窄他可完全理解了! 几乎立刻就下决心永远隐藏这个秘密,百里骥赶忙堆起十二分的笑容岔开话题:“以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吧!这一世我们是兄弟,既然这么有缘,我们就应该同仇敌忾!你比我大,又是我哥哥,你要多多关照我哦!” 百里骐一愣,上下打量他一番,略一盘算,半晌才道:“看不出你倒挺会说话的。虽然我对你还没什么兄弟的感觉,不过冲着你这声‘哥哥’我会试着把你当自己人看的……” “那就多谢哥哥了!”百里骥在心里舒了半口气。 “先别忙,有些话我可先说明白了:首先,你是你,我是我,我们共同进退但不能互相干涉。” “那是自然。” “其次,我们共同的秘密要严加保守,决不能透露给第三个人知道。” “行!第三,有关我们共同命运的事情要商量解决。” “……好吧。” 两人商议停当,击掌立誓,各自都在心中计划着自己的未来。 与此同时,在一座雪峰之上,一名白衣人独立崖边,疾风吹得单衣猎猎作响,他却无知无觉径自仰望星空…… 5 步步慎行 步步慎行 又是一年春来早,东渝的都城临钦此刻正沐浴在暖暖的春阳之中。春花青草的自然清香让人微醺,轻风漫托柳絮,飞入一户官宦人家的院墙之内,将要坠入那一池春水,却又似有生命一般忽然堪堪起舞,旋向湖心小亭,投入玉人怀中。 关静斜倚在亭栏上,并不在意流连于襟口发梢的飞花落絮,宠溺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湖岸假山下的一对小身影上。 凑近细看那两个孩子,竟是同一般样貌穿着,似从镜中窥来。虽然年龄尚幼身量不足,但明眸皓质,丰神如玉,气质艳逸,令人见而忘俗……当真是绝世之姿已具,只是脸上稚气未脱,稍嫌可爱,有待时间的雕琢。堇色绣边的月白外衫被两人穿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全然没有其他孩童那般脏兮兮的顽皮样。 两人促膝坐于一块青石之上,同看一张羊皮图卷,其中一人不时在那图上指指点点。远远望去,似是孩童游戏,一派祥和景象。可若是此刻有人听得两人的对话,怕是骇得下巴都要跌到地上了。 其中一个孩子道:“老爸驻防的飞鹰岭防线就是这里,从《东渝?山海志》的记载来看,此处有类似长城的建筑,易守难攻,如果此地失守,北姜骑兵便可**,直到临钦城外的饮马涧,此间千里平原再也无险可守。” 另一个孩子点头叹到:“所以此处非遣能将不可,百里捷倒确实堪当重任。西边的边境谁守着?” “东渝和黎阳的边境虽长,但几乎都是难以穿越的天险,不需大队人马驻守。你看,”他伸手在图上一指:“君山雪峰绵延千里有余,垩沟裂地将近百丈,这里自古人迹罕至,只有两地之间这个叫枫镇的地方才有官道可通,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东渝的一万守军就在这里了,领军的是当朝皇后的老爹,叫沈常胜。” “这个人能力怎么样?” “不知道,我旁敲侧击问了几个人,也没得到什么有用的资料。其实东渝大部分兵力都集结在北边,他也就是个摆设。黎阳虽然在三国之中地盘最大,但近年连续遭灾歉收,加之皇室权利斗争搞得乌烟瘴气的,根本无暇东顾。倒是新王即位后励精图治的北姜已经厉兵秣马了,所以老爸这次去了半年都没回呢。黎阳闹乱子,怎么北姜反而要打东渝?” “凡事都要从易而难,尤其是在拼士气尚计谋的冷兵器时代。黎阳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即使时下艰难,尚有百万兵力。北姜把东渝当软柿子,也在情理之中,此时吞下东渝就可以打破三国平衡,经过一段时间休整,也许真能统一天下也未可知。”孩子说到兴头上,眼里居然寒光渐盛,甚为诡异。 这两个孩子正是时年六岁的百里骐和百里骥。 自从那日达成共同进退的协议,两人相互掩护,韬光养晦,仗着百里捷时常戍守边城,关静温柔慈爱,倒也瞒得七七八八。可两人前世都是不谙家事的人,加之没有结婚生子,对婴儿发育进度的了解几乎为零,弄得险情辈出,几欲露出马脚。所以尽管竭力装纯扮傻,百里家出了一对神童的消息还是在临钦传得妇孺皆知。传说这对兄弟是天上星宿下凡,一岁便能行走跑跳,两岁方能言语,但出口成章,才思敏捷……好在没被视作妖魔,两人才心中稍安,行为更加谨慎。 自从两人能自由活动时,便分头搜集这个世界的信息资料,以备不时之需。虽是分头行动,但两人常常趁无人近前时交换信息交流看法。此时便是两人又寻得机会,坐与一处讨论天下时局。 看着百里骐眼中露出阴狠之色,百里骥心里不由阵阵发冷,赶忙收了图卷放回袖中,口里笑道:“这个明天接着说罢。为了这点儿东西,我又差点被逮了。” 几句话引得百里骐眉头一皱:“你怎么这么笨啊,上次被发现时就告诉你千万小心,总不能又以捉迷藏为借口吧?他的书房里有不少机密,就是我们去被发现也是遭人思量的。” 百里骥见他转回精神,便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你当我是你啊,我以前又没受过什么训练……”见对方不悦地瞥过来,赶忙转了话锋:“你那边情况怎样?” 百里骐刚要答话,闻听亭内关静召唤,两人齐齐起身,往湖心亭走来。 6 桥上风波 桥上风波 兄弟俩沿着石子铺就的小路,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绕了小半个湖岸的距离方才上了通向湖心亭的竹桥。 从第一步踩上竹桥起,百里骥就倏得变了脸色,紧紧攥住百里骐的袖子,捏得关节都泛白了——原来还是严夏时他就不会游泳,后来又因溺水毙命,因此他对成片的水产生了严重的心理障碍,这几年也不见好转。虽然平时极力压抑,情况反而越来越糟。此刻上了桥,眼见周围都是近在咫尺的水,一时间百里骥觉得眼前发白,脚下虚软,心中突突直跳,也顾不得平日里的诸多忌惮,立即将身旁的百里骐当作救命稻草般死命扯住。 百里骐前世就性情冷淡疏离,尤其是不喜欢被人碰触。虽说这几年有些许改观,但此刻忽然被百里骥拉住右手,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前世的最后一幕,心下自是不快。动手扯了扯袖子,竟然纹丝不动;想要使力,用格斗术甩开,奈何亭子近在眼前,恐怕别人心疑——正是进也不是退也不行! 心中憋气,百里骐估摸着有遮挡别人不易发现,于是气沉丹田用力往百里骥左脚上就是一踩,想让他吃痛放手。 虽说百里骐此时人小力薄,但他深知用力要诀,这一脚也绝非等闲。果然百里骥身子一震反射性的就了松手,可此时心中的恐惧已经压倒了所有感知,所以惊觉自己松手后,百里骥立刻又抱住百里骐的胳膊,整个人都快挂到百里骐身上了。 百里骐几乎被百里骥的“得寸进尺”气炸了肺,哪里知他心中苦楚,若不是关静在前百里骐早就发飙了!无奈急切间又甩他不掉,只得硬着头皮,半扶半拖着他走进亭中。 关静看着刚才还好好的儿子忽然就奄奄一息地“挂”在他哥哥身上,着实唬了一跳,赶忙抱过百里骥伸手探了探他的脉息,感觉并无大碍方才放下心来。只见百里骥脸色苍白,额间密密一层的冷汗,身上微微发抖,左手还扯着百里骐的衣袖,分明是受了惊吓。 百里骐本来黑着一张脸,此时也发觉百里骥的异常,即便性情淡漠,六年来的朝夕相处也多少生出些牵念,因此不急挣开衣袖,反靠向近前些许,眼中闪过一丝关切。 将小儿子抱在怀里,关静掏出绢帕细细地替他拭了头上的汗水,然后轻轻拍着他的背,温声哄道:“骏逸乖,娘在这里哦,先松开手,看把哥哥拽疼了。” 百里骥愣愣地看着关静,又看看百里骐,好半天都没有反应。 关静也不着急,低下身子用额头轻轻碰了碰儿子的额头,轻柔地问:“是不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不怕的,有为娘在,骏逸说与娘听听好不好?” 百里骥仿佛这时才回过神来,慢慢松开了手,可眼神依然有些呆滞。 百里骐看他的情形,细细回想刚才的种种,记起百里骥的异样似乎始于踏上竹桥那一刻。望向竹桥,桥面干干净净毫无异样,周围除了湖水什么也没有……忽然,他心中一动:前世就听说有人恐高惧水,让百里骥如此害怕的莫非就是这普通的湖水? 想到这里,百里骐决定试探一下,便抬头对关静说道:“娘,要不给骏逸倒盅茶水顺顺气吧?” 果然,百里骥一听到这“水”字,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整个人都蜷在关静怀里,根本不敢向外看。 百里骐此时心中了然,这惧水之症多半是百里骥前世就有的,此时也不便向关静解释,掂掇一番后百里骐以湖上风大为借口,劝说关静把百里骥带回屋中。 回到内室,众仆役闻得小公子受了惊吓,免不了忙前忙后的混乱了一阵,亏了关静稳住下人,让不相干的人都各自忙去。安顿服了安神汤药的百里骥睡下,关静方才领着百里骐退到外屋。 百里骐心中自衬免不了一场问询,早就打好了腹稿以便应对。怎料关静拉他坐在身边,并不说话,只揽他入怀轻轻捋索他的头发。百里骐本能地浑身一僵,继而在这个熟悉的怀抱中放松身体,心中的戒备亦慢慢放开来。 韩冬打从记事起便是个孤儿,虽然独来独往惯了,但对于亲情的渴望却是人之本性。这就好比一棵种于内心一隅的草芽,寂寞、血腥只能让它枯萎,却无法将其连根拔除。六年来,百里捷和关静、甚至是百里骥所给予的亲情让他心中这棵枯萎的草芽渐渐复苏、成长,他竟也拥有了正常的家庭。对于自己的改变,百里骐不是没有挣扎抗拒过,但被爱的感觉太美好,让他慢慢上瘾,不自觉地转变甚至追逐,眼中的阴寒之气在亲人面前已经几乎绝迹,诸如“爹”、“娘”这样的称谓也可以喊出口了…… 关静自然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是穿越来的,在她眼里两个儿子虽然是一胞双生,性格却是一静一动,一严一宽,但无论如何两个孩子都是她的宝贝。 对于方才发生的事,其实她心中也有疑惑,可她觉得百里骐毕竟年龄尚小,说不定也受了惊吓,因此并不问他什么,反而细心安慰,反复念着“骏卿有没有吓着?”“不用太过担心弟弟。”“没关系,没关系……”之类的话。 面对这样的慈母,百里骐心里百味杂陈,几次想要张口,但又觉此中牵涉太多,终于沉默着没有多言。 7 夜半琴声 夜半琴声 是夜,关静心里记挂着儿子,便打算留在兄弟俩的卧房守着百里骥。百里骐知道关静素来体弱,担心她休息不好落下病来,因此极力反对。母子两人争论许久,最后关静见百里骐甚为坚持,并且第一次主动要求照顾弟弟,心下倒也慰然,吩咐值夜的家丁仆婢小心照顾便自回院中去了。 百里骐送走关静,又将侍人遣了,这才掩上房门回到内屋。见百里骥躺在**睡得还算安稳,脸色也恢复正常,便放下心来,打算就寝。 两人自来同屋同床,这倒不是因为将军府没空屋子。一者两人还未成年,不必分室而居;再者又是双生子,人人都觉得他们同吃同住、同起同息是理所应当的;三来是为方便商议事情……总之,两人就这么一起住了五、六年。 原本百里骥因为习惯起夜而让百里骐睡床里面,但今天为了照顾病号,百里骐就准备睡在外侧,因此他扶起百里骥的身子向床里挪了挪。这么移动之间,百里骥的左脚滑出丝被之外,白净的足面上一片青紫。百里骐回身看见他脚上的伤,一时间有些默然无语,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心中着实有几分后悔。摸出随身荷包里收藏的伤药,百里骐拿出一丸用水化开,轻轻把药涂在那片青紫伤痕上,然后扯过丝被掖好,伸手刚想解外衫的扣子,忽然一阵琴声传入耳中。 这琴声悠长婉转,飘渺如风,低缓悱恻,似诉似叹,不像远处传来,倒如有人在耳边召唤。即便百里骐不通音律,也知这琴音怪异。平日里关静也常常焚香弄琴,但琴声平稳宁静,何似这般震惑心神!况且现在月近中天,万籁俱寂,府中还会有谁抚琴? 思及此处,百里骐心中提起十分戒备,不动声色地移到窗下,就着那一缕缝隙向院中望去——只见一人半倚院墙席地而坐,低头专心于琴上,虽看不清样貌,但那白衣玉琴在月下莹润生光,既神圣又诡异。 那人浅浅吟唱道:“并蒂莲,并蒂莲,一脉双生岂非缘?都言冬夏不两立,怎料日久情缱绻。生就捷径人人羡,安知灾祸伏此间?鸟尽弓藏古来同,无罪遭黜史不鲜。风雨如晦莫自弃,历经劫变真心现。扶正乾坤庙堂上,翻云覆雨江湖间。双星拱月功名就,分分合合定江山。” 声音低沉悦耳却断断续续,百里骐屏息凝神也未曾听得真切。 正当此时,琴声戛然而止,那人抬起头来,冲百里骐的方向招招手。百里骐一惊,知道遇到高人,虽不明对方是何来意,但杀手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并不会威胁自己性命,当下打定主意,回头见百里骥还是安稳地睡着,便转身推门而出,向白衣人走去。 走近那人,百里骐不由大骇。刚才离得远只道是白衣反光,近前才发现这幽幽白光竟是从那人身上发出的!不仅如此,白衣人的整个身体竟然有几分模糊透明,面容半隐在长长的额发后,温柔缥缈,只有那白玉古琴是实的。 见到百里骐走近,那人微微一笑算是打过招呼。百里骐只觉得这一笑风华绝代,万物失色,不由开口赞到:“真美!” 那人听见百里骐的赞叹也不局促,慢慢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袖方道:“看来韩公子确实胆识过人,见到这番异象也不惊慌。玄芪今夜不请自来,难道公子不好奇么?” 百里骐闻言大震,没想到眼前此人竟然知道自己的秘密,一时间思绪乱作一团,不知如何作答为好。玄芪也不催他,两人就这么站在月下,都是白衣俊颜,颇有几分相像。 春夜犹寒,一阵冷风吹过,百里骐冷静下来,沉声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我已自报家门,公子想必没听到?” “玄芪又是何人?” “世外闲人。” “你怎会知道我的事?” “闲人自是爱管闲事的”玄芪笑道:“不光是你,还有令弟的‘闲事’我都要管。” “为何?” “应缘。” “缘从何来?” “你现在还不便知晓这个中原委,待你随我修行圆满,我自会如实相告。” “你要我拜你为师?” “是,不过现在时机还未到。” 说着,玄芪将怀中抱着的琴向上一抛,一道白光闪过,古琴已不见了踪迹,一对鸡卵大小的莹白玉佩落在玄芪掌中。他将玉佩递到百里骐手中,郑重说道:“这是我给你们兄弟的见面礼,此物甚有灵性,能相互感应,千万要贴身带上,尤其是你!纵使劫不可避,也可保你魂不离体,切记!切记!三年之后,君山峰顶再见。”说罢,也不等百里骐再细问,便转身向院门走去,每走一步,身体就透明一分,直至消失在院门边。 百里骐独自留在原地,如同在梦境一般,若非手中玉佩犹在,他简直要怀疑自己所经历的一切了。直到更夫打更之声渐近,百里骐才回过神来,赶忙回内屋就寝,但哪里还有半分睡意,犹自拿着玉佩辗转反侧,思索这一段奇遇。 8 山寺进香 东渝旧事 8.山寺进香 持续了几天的春雨终于稀稀拉拉地收了,拧干了雨水的云彩像几缕旧棉絮,被春风一吹就消散开来,久违的阳光将草木上的雨珠照得晶亮,生生压过那些个明珠宝石。眼见得处处花更红柳更绿,春色已是浓得无以复加。 百里府的老管家王伯指挥着家丁仆役洒扫庭院,看大家干得热火朝天,他心情也好起来:这几天府里的气氛实在像天气一样压抑沉闷,且不说二公子受了惊吓卧病在床,连大公子也足不出户;一向温柔贤淑的夫人虽然面上如常,但饮食却是消减不少。作为府中的老人,这些事情他看在眼里,怎么能不心忧?思来想去,他向夫人建议带两位小公子趁春光明媚到郊外踏踏青,夫人略一思量就欣然同意。这不,一大早天刚放晴,夫人就让人备车,带上两位公子去城外清心寺进香了。他自己送走夫人就带人彻底清扫府第,定要把这yin郁之气驱个一干二净。 此时,几名训练有素的家丁骑着马,护着一辆小巧舒适的马车出了城,不紧不慢地行驶在官道上。关静坐在车里,微笑地看着两个儿子一左一右以同样的姿势趴着车窗向外望,几天来的担心稍得慰藉,叮嘱两人注意安全便由着他们高兴了。 百里骥自从“竹桥事件”后连续数天被勒令卧床,早就憋得难受了,现在忽然被允许出门,而且一出就彻底出了城,简直就是囚犯遇赦——万岁、万岁、万万岁。他自来是乐天派,见水犯病、面色惨白的是他,但离了水咸鱼翻身、生龙活虎的也是他。实际上那日百里骥一见水就精神高度紧张,具体后来的情况如何他自己已经记不得了,倒是清醒后关静和百里骐的悉心照顾着实让他感动并惊讶着:关静一向对自己很好,现在更是没得说,感动得百里骥只想高唱《世上只有妈妈好》,暗自发誓要作个大孝子,让他的小娘亲永远幸福快乐;如果说关静的表现还在意料之中,那么百里骐的转变倒是另他惊讶了好久。那人一直对自己淡淡的,除了交换情报平时根本不与自己多话,以前自己生病也没见他怎么样,可这次他竟然为自己端饭送水,披衣守夜。最另人惊讶的是自己脚上碰了一块小伤,那个家伙竟然坚持天天亲自为他上药!如此兄弟情深,百里骥几乎都要感动的痛哭流涕了。可是想到那人平时的xing格作风和那凌厉的眼神,百里骥又不得不细细琢磨。于是,他一边欣赏窗外原生态的美景,一边猜测百里骐是大脑错乱转了xing还是恩威并施另有图谋。 百里骐可不知道自己因为歉意而作出的小小补偿在百里骥心里竟引发出那许多不挨边的猜测。此刻,他虽然貌似在看风景,却没有半点春色经由眼睛落入他的心底。他的思绪完完全全都在那月下白衣上:那人是何来历?所说的话有何深意?为何身体透明来去如风?为何如此悠长的琴声整个府邸只有自己听到?……诸般疑问已经困扰他多日,看百里骥的状况又不能确定是否该和他商量,正是心中烦闷。摸了摸怀里揣着的两块玉佩,想起玄芪最后对自己说的话,莫非自己日后会遭遇xing命攸关的劫难?茫茫前路,到底是福是祸? 车中三人,三样心思,倒也一片祥和自然。马车不急不徐,平平稳稳,一个时辰不到,便停在了长乐山脚下。 坐在前座的婢女赶忙打起帘子,扶关静下车,百里骐百里骥也不等人扶就跳下车来。周围停了不少车马,也都是来上香踏青的人。只是官道就止于山脚,再往上就是依山势而修的石阶,通向那位于山腰处的清心寺。也许是为显虔诚,游人香客不管身份地位如何,都抛车弃轿下马步行。于是婢女扶着关静准备上山,家丁也过来想要牵着这两位小公子。百里骐最不喜别人的碰触,尤其是对陌生人,虽说心知是府里的家丁,但到底是没见过几面,这时见人过来牵他,立即就道:“我不用人扶。”关静听到,回头笑着说:“卿儿真是长大了。不过这山势陡,又是雨后路滑,有人扶着为娘才放心呀。”百里骐见状,便知躲不过,心念一转,拉过百里骥向关静道:“我要和弟弟一起走!”说着就拉着受宠若惊的百里骥踏上石阶,关静见了全当兄弟情深,只得嘱咐家丁跟好。 百里骐心中的想法其实只是搏弈论中最常见的“两害相权取其轻”罢了,相较于陌生人,和自己朝夕相处的百里骥拉着手他倒还是可以忍受的。可问题是百里骥不知道自己是那“两害”之一,此刻那被百里骐牵着的手已然微微出汗了,在车上思考的那个问题又浮现出来。百里骥心中困惑,便偷眼看百里骐,正巧百里骐回头想看与关静的距离,两人的目光碰与一处。 百里骐见百里骥那双清澈的眼睛中仿佛写满了大大的问号,便知道自己突然转xing吓他一跳。想到百里骥说过前世死时只比自己小三岁,竟然还能有小孩子般的神态,心中不禁好笑,第一次觉得这个人好生可爱,不由的对他微微一笑 本来百里骥被百里骐的目光撞到,下意识的就想转过脸来,却在此时见百里骐对自己粲然一笑。这一笑出现在百里骐的脸上,就像万年冰川变作春江水暖,本来就俊美的脸瞬间光华流转,不可方物。百里骥觉得自己要被那晶亮深邃的眼睛吸进去了,即便这张脸和自己的一模一样,即便这张脸自己看了无数次,百里骥还是看的呆住了。 百里骐见他的呆样子,以为自己向来不苟言笑,偶然一笑就把他吓傻了。想起数年前还是婴儿时他被自己吓晕的事,百里骐笑的更厉害了,几天来盘踞心头的yin郁也烟消云散了。那厢百里骥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呼吸,僵硬的转过脸来,大脑里全是糨糊,连带四肢麻痹半身不遂,只能任由百里骐拽着走。就这样,心情大好的百里骐和头脑混乱的百里骥脚程奇快,不一会就把千级石阶抛在身后,等百里骥回过神来,写着清心禅院四个大字的匾额已经近在眼前了。 9 当世高僧 东渝旧事 9.当世高僧 其实东渝崇佛,京城临钦内外周边大大小小的寺院庙宇少说也有百十座。照理这京郊长乐山不高,这山上清心寺不大,可一年到头的总是香火旺盛。为什么呢?这之中倒确实有些个说法。这寺院里有个镇寺之宝,非金非玉,也不是仙草奇葩,就是一和尚!不过,既然是镇寺之宝,那自然不是普通的和尚了。据说此和尚是得道高僧,神仙在世,他的具体年龄无人知晓,连寺中的老方丈都称呼他师祖,有人说他有好几百岁,有人说他在世千年,按后来百里骥的话说就是:整得比兵马俑还兵马俑!他的相貌也是众说纷纭,有人说他面容丰朗身长八尺,有人说他是个干瘦的小老头,按后来百里骐的话说就是:说得太玄了。这么个当世高僧当然要潜心修行不见俗客,可偏偏他老人家每年会有一天请一名有缘的香客游人进禅房密谈,大家自然是对那谈话内容十分好奇,不过据说那些幸运的“有缘人”从禅房出来后都面色郑重拂袖而去,没半个人泄露只言片语,这倒弄得人们更加好奇了。在有好事者称愿出千金探询内幕未果后,种种流言也纷至沓来。最为流行的版本是:高僧会给有缘人算命,被他看中的一定是帝王将相……于是,人人都希望自己来上香时能被高僧法眼垂青,但有人偶然前来就被选中,有人天天徘徊却无缘一见 总之,百里骐和百里骥现在只能坐在寺院中的客房内,喝着香茗吃着素斋,从事一项千百年来人类不喜欢做却又常常不得不做活动——等待。话说关静带着两人拜过佛像上过香,正打算离开去后山赏景,忽然被一名小沙弥拦住,神秘兮兮得说是太师祖有请,就将他们带到山寺后院,将众人安顿在客房吃茶,只引关静一人进入内室禅房。从关静进去少说也有一柱香的时间了,可禅房的门还是紧闭不动,一向安分的下人此时也站在一旁低声议论起来。 百里骐见状把手中的茶盅往桌上重重一搁,沉声喝道:“吵吵些什么,还懂不懂规矩了!”这一句带着童声的呵斥竟也中气十足,沉稳威严,下人们忙噤声肃立,一时屋里又恢复安静。百里骥心中知道他担心关静,想安慰他几句,怎奈自己也惴惴不安,不知道说什么好。正在为难时,听得禅房门开,关静走出来,脸上依然挂着微笑,可敏锐如百里骐还是发现了她眼中的一丝哀伤。百里骥虽然没那么精细,但毕竟母子连心,本能的察觉气氛有异,便故意拉住关静撒娇,用自己都觉得发嗲的语气说道:“娘,你去了那么久,究竟和神僧说了什么啊?”关静也不回答,只是摸了摸百里骥的头,良久才说了声:“我们回家吧。”便带着两人下山去了。一路上,关静都坐在马车中出神,兄弟两人不知原委,虽然担心却不敢妄动,只得安静地分坐两旁,直至回到府中。 如果您喜欢本作品,请记得点下方的“投它一票”,以及多发表评论,这是对作者最好的鼓励! 10 自保之法 东渝旧事 10.自保之法 自从那日从城外回府,关静整整几天闭门不出,想到自己的处境,不觉心如刀绞,眼中也滴下泪来。倚窗独坐了半晌,关静心中比往日更加思念百里捷:如果他在自己身边,那么自己一定会好过许多吧。两个儿子聪明懂事,自己却……想到儿子,关静犹豫再三,最终下定决心。她在床边某处轻轻一叩,床头现出一个暗格,关静将其中的书册拿出来收在袖里,再次叩了某处,一切便恢复原样。重新梳洗停当整好衣衫,关静也不叫侍女,自己一个人慢慢向儿子的院子走去。 此时,百里骐正趴在地上做着俯卧撑,百里骥则照例搬了椅子抵门而坐,一边读《食货志》一边帮他放哨。平时百里骥读书很快,不仅能一目十行,而且基本是过目不忘,可现下想到几天来关静的反常表现,百里骥手中的书久久也没翻过一页。这里百里骐做完了预定的数目,看见百里骥拿着书发呆,便转身从桌上端起一碗半凉的牛奶往他眼前一递。 百里骥被几乎触到自己鼻尖的碗吓了一跳,定睛一看,百里骐正挑眉看着自己,不由直打激灵,连忙接过碗,也顾不得凉热便憋着气把整碗牛奶灌下肚。没办法,他前世就讨厌牛奶的膻味,可为了长身体百里骐每天都坚持喝一大碗牛奶,还逼着他也喝。最开始他还企图负隅顽抗,但百里骐端着碗盯着他,既不打他也不骂他,只是单纯用锐利的眼神折磨他!他实在受不住只得就范了。从那以后,只要百里骐淡淡地看看那碗牛奶再看看他,百里骥就会认命地喝掉那碗里如同中药的东西。 见百里骥那副视死如归的表情,百里骐实在是好气又好笑,不是不知道眼前这人讨厌牛奶,但自己除了逼他也并无他法。虽然现下两人是一模一样的双生兄弟,但以前的二十多年两人毫无交集,所以生活习惯相差太远:自己既注意饮食又坚持锻炼,那家伙却只愿窝着看书,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两人的身高就会显出差距来,到那时难免会引人注意。自己如此为两人的处境考虑,那家伙却完全不理解……忽觉自己不知从何时起竟然如此在意那人的想法了,百里骐心里一动,不由得定定望着百里骥。 百里骥好容易喝完那让人作呕的牛奶,抬头看见百里骐还看着自己,而且眼神异常专注大异于前,实在让他不知所措。想起最近几天百里骐和关静都行为古怪,百里骥忍不住问道:“你和小娘亲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虽说百里骐心中另作他想,但也确实藏了玄芪赠玉一事,倒正是愁怎么说出来好,此刻被百里骥一问,连忙急转心思,把那日遇见的情景简要讲给他听,并且从怀中拿出那两块玉佩来。百里骥好奇地接过玉佩细细观看:两块玉佩形制完全一样,质地通透莹润,洁白无暇,是上等的羊脂白玉。虽然只有掌心大小,但上面写满了粟米大小的铭文以及密密麻麻的奇怪符号。若说这两块玉佩有什么异处,那就是玉佩正中心浮起的花纹,那花纹不知是株什么花草,一块玉佩的花朵偏向右,另一块玉佩的花朵偏向左。 百里骥拿了那块花纹向左的,说:“我要这块。” 没料到他竟毫无异议得就把玉佩当成自己的“私有财产”,百里骐一愣,下意识就问:“为什么?” “男左女右啊!”说着就把那块玉佩带上,生怕人来抢似的。百里骥一面把玉佩放到衣服里盖好,一面催促百里骐:“你快带上吧,那个玄芪不是特别叮嘱你的吗?” 百里骐开始还因为百里骥的无聊原因而大翻白眼,听到后面那句话不由心里一沉,也慢慢把玉佩带好。此时,忽听得被两人“请”到门外候着的婢女说了声“给夫人请安。”,知道是关静来了,百里骥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将手中的书丢到床底下,百里骐则迅速将椅子放回原处。等到关静推门走进内室时,两人已经趴在**像其他孩童一样围着炕几抓子儿做戏了。见关静进来,两人连忙撇开手中游戏之物,按礼数给关静请了安,接着一左一右地拉着关静在床沿坐下。 关静见两个儿子如此懂事,心中少不了一番欣慰,继而想到在山寺中听到的话,又是一阵苦涩心酸,记起此番来意,连忙收敛心神,强自镇定,面上倒也温柔如常。如果百里骐和百里骥真是六岁稚童,确实难以发现什么破绽,可是两人此时的心理年龄比关静还大,怎会看不出她眼中泫然,只是百里骐怕言多必失而百里骥不知怎么安慰,所以三人一时无语相对。最后还是关静怕儿子生疑,勉强笑道:“卿儿,逸儿,你们也到了上学的年龄,为娘想送你们去宁西的章台书院读书。” 听了这话,百里骥大惊失色,据他所知京城中的官宦都是聘请西席武师在府内教习子弟的。这百里家三代为官,虽不奢华但也绝不至于出不起修礼,况且宁西偏居东渝西南,靠近黎阳,穷山恶水的那会有什么“高等学府”,就算盼着两人将来能考个功名以便出仕也该去京城中的太学啊。心下惊疑不定,不知怎么回答,百里骥便抬头去看百里骐,想看他作何反应。百里骐也想到宁西地方偏远,所谓章台书院毫无名气,再看关静脸上神情,立即便猜到读书只是借口,要把两人送出将军府才是关静的真正意图。只是关静素来将他们视作珍宝,怎么会舍得将两个六岁的孩子送到千里之外的陌生环境,除非她知道府里会出变故!这个认知让百里骐身上某处隐隐作痛,联想那天在山寺中关静眼中的哀伤,心中已是了然。看到百里骥的眼色便不动声色地对关静说:“娘,为什么我们不请先生到府里?是不是非去章台书院才能做国之栋梁?”关静怔忪了片刻方道:“是啊,那里更适合安心读书,而且那里有娘的旧识可以照顾你们,以后没有娘在身边,也不会有人欺负你们。”百里骥见关静言语中竟是主意已定不容回转,忙扯了她的衣袖嚷道:“我不要去什么劳什子书院,我不要离开娘!”关静心中难过,但好容易下了决心怎容踌躇,只好硬起心肠道:“你们俩也长大了,该读些圣人先贤的道理,为娘已经决定两个月后就送你们去宁西。”百里骐听了这话,知道一时再难说动,便对还要争辩的百里骥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关静见两个儿子都默然垂首,咬咬牙从衣袖中拿出那卷书册道:“余下这两个月,娘教你们一点毒理药术,你们一定要用心记住,紧急时候权作自保之法吧。” 两人虽然知道关静会些医术,但看到那卷书册的名字还是难免吃了一惊,只见茶色的卷页上写着四个力透纸背的字——药圣玄经。 11 药圣玄经 东渝旧事 11.药圣玄经 两人的吃惊不是没有道理的。话说世界之大,各行各业都有出类拔萃的能人异士,这些在自己领域中顶尖的人物被尊个“圣”字这本没什么奇怪的,两人前世也听说过诗圣、画圣、书圣、棋圣之类,甚至石头里生出的猴子也能成为“齐天大圣”。但说到药圣,那就另当别论了,因为他的人生经历真是太复杂了!据百里骥从《武林广记》中读到的记载看,这药圣南宫独行的老本行可和药完全不挨边。他虽然生在武学世家,却偏偏是个背经叛道的“奋青”,行事为人就像他的名字一样特立独行。作为南宫世家寄予厚望的武学奇才,南宫独行非但没有继承武林盟主的名号,反而加入了一个武林中口碑不佳的暗杀组织,并迅速晋升为该组织的头号杀手。南宫家主被他气得近乎抓狂,派出无数子弟想要抓他回来,怎奈他是游龙入海,别说找到他的人擒不住他,大部分人连他的踪迹都寻不着!最后南宫家因为压力把他剔除出族谱,可他却满不在乎,在当年炒了“老板”自己另起炉灶,创立了武林第一暗杀组织“浮云”。这还不算什么,令人不解的是正当“浮云”排挤、吞并了不少同行如日中天之时,南宫独行却把个偌大的“浮云”丢给别人,自己追着个穷书生不知所踪了。几年后,听说有人看见他在一家书铺里打杂,似乎还颇为怡然自得。正当人人都认为他将就此蛰伏一世时,不料下一刻他就血洗毒王张延年的荷风山庄,把庄中三百来号人口童叟不落杀得精光,紧接着又连挑了十三个依附山庄的小帮派的巢。一时间江湖上人人自危,正整备联合起来采取些什么行动时,南宫独行又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了。数年后,江湖中出了个据说能做到把死人医活、使断肢重生的神医,他独居在一个名叫“忆昔谷”的地方,整天埋首于各种毒经药典、奇花异草之中,偶尔也替人看病,但病人必须有一双丹凤眼,否则纵使千金呈前也决不诊治。由于他名声实在太大却毫无医者之心,因此江湖中人送外号“无心药圣”,他倒也来者不拒以药圣自居。后来不止一人指认他就是已经几乎被人遗忘了的南宫独行。当人们为了各种目的寻找他时,他再一次玩起了失踪,有人说他死了,有人说他隐居山林并收了徒弟,有人说他四海云游去了,有人说他成家生子了,甚至有人说他制成了仙丹成仙去了……种种说法都成了猜测,总之药圣南宫独行再也没有出现,彻底消失了。据说他在谷中钻研之时,把毕生所学写成了一本书,就叫做《药圣玄经》。 早先百里骥是把《武林广记》当娱乐杂志来看的,所以对其中的记载一直是不以为然,也没有把它当作资料告诉百里骐。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百里骥把这段关于南宫独行的记载当故事讲给了百里骐,是想旁敲侧击地告诉百里骐太过有个xing不是什么好事。他是当故事讲的,百里骐也是照故事听的,说到底两人都没相信真的会有《药圣玄经》存在,现在这本传说中的书就在眼前,两人实在想不惊讶都不行。 依东渝习俗,孩童到七岁开始接受启蒙教育学习字词句法,十四岁开始学习琴棋书画和策论经典,二十一岁束发带冠方为成年。因此关静只当两个儿子不识书卷面上的字,否则也不会不加回避。此时她看到两个儿子面露惊讶之色便会错了意,安慰两人道:“这本书内容虽多,但你们不必都学,娘慢慢讲与你们,能学多少就学多少吧。”百里骐先反应过来,口中连忙答应了,随后小心问道:“娘,这本书是医书么?是谁给娘的呀?”关静摸着书卷,顿了顿才道:“这医书是娘的师父传下来的,所以你们无论学得多少都一定要认真,知道么?”说着便翻开书页开始细细讲读,于是两人正式学起了这对于他们今后人生至关重要的“科目”。 如果您喜欢本作品,请记得点下方的“投它一票”,以及多发表评论,这是对作者最好的鼓励! 12 榻上夜谈 东渝旧事 榻上夜谈 躺在,百里骐暗暗思量关静的师承和她要送走自己的具体原因,以至错过了平时习惯的入睡时间。夜深人静,万籁俱寂,此时寂寞最容易侵蚀孤独的灵魂,前世的种种又浮现在百里骐的眼前:孤儿院中孤寂的童年时代,组织训练基地中可怖的少年时代,在血腥杀戮中打滚的青年时代……那些活生生的昨天已恍然若梦,连他自己也不能确定究竟自己的过去是梦抑或眼下自己正生活在梦中?以前他不是没有幻想过有朝一日能抽身而退,可森严的组织注定他的一生只能把杀手这条路走到底,没想到一场飞来横祸却带给他以久的正常生活,过去的一切如今都让他浑身发冷,如果这一切只是梦他倒情愿长眠不醒。百里骐越想越睡不着,越睡不着越想,结果辗转反侧就是无法入矛不由再一次翻了个身,只见月光下一双亮晶晶的眼睛近在咫尺。这一下,纵使平素大风大浪见惯了的百里骐也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百里骥回想着几天来关静教他的东西:毒药、位、经脉、易容……这些实在太对他的胃口了!前世上高中时他就开始迷武侠小说,后来母亲怕他影响学业把他的全部收藏付之一炬,他只得忍痛对他的武林梦说拜拜了。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他竟然还真有这么一天能学到这些东西!美中不足的守静每天教的东西太少,根本不够他学;想要自己看看那本书又怕关静发觉自己识字。百里骥只要一想那书是药圣毕生,不晓得记载了多少自己不曾听过的奇毒密术,他就心痒难耐,根本睡不着,反复思量怎么能让关静把书留下给自己看看,哪怕只留个把时辰。想着想着,他想起了《射雕英雄传》中东邪得到《九阴真经》那段故事,顿时来了灵感:只要有人配合,那么如此这般……想到这里,他不由自主地兴奋起来,感到百里骐似乎也没睡,正想和他商议,对方倒自己先转过来了。 百里骐被百里骥充满无限的眼神看得发毛,只好硬着头皮问道:“说吧,什么事?”百里骥便把自己的想法和计划说了出来,企料百里骐答得干净利落:“我不干。” “为什么?” “因为不可行。” “怎么不可行?” “你也不想想,她能拿出这本书,想必也读过不止一遍了,我装病她看不出才怪!” “所以才有后面那一出啊!” “太恶心了,我装不出来。” “拜托……学了这书里的东西对我们两个都大有好处啊!” “……”百里骐转身背对着百里骥,躲避那企求的眼神。 “大哥……” “……”百里骐一动不动。 “我是真的很想看看那本书,小娘亲总随身带着我又不能偷”,百里骥使劲扳过百里骐的身子和他面对面:“你帮我这个忙,就当我欠你一个人情,以后如果你需要我帮忙,无论什么事我都不会拒绝!” 百里骐没想到他竟然如此执著,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拒绝的话在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了,只得道:“我试试吧,但不保证结果……”话还没说完,就被百里骥就一把抱住。 百里骥兴奋地抱着他直嚷:“你真够意思!以后用得着我的你就尽管说啊,这个情我记下了。” 百里骐倒有点不好意思了,推开他转过身道:“快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便合上眼不再言语了。 百里骥见他不理自己了,便起身帮他把被子掖严,然后自己也躺下盖好被子。 正当百里骐以为百里骥睡着的时候,忽然听见他说:“刚才你好像在微微发抖而且手还那么冷,是不是想到什么可怕的事?”这一句话让百里骐瞬间僵住,他万万没料到那个神经大条的竟然会注意到自己细微的动作,一种被看透心思的恐惧感慢慢在百里骐心中扩散开来。作为杀手,长久以来他被教导要淡化自身存在,隐藏自己的情绪,可自己竟然这么容易就被人窥探到内心的弱点……百里骐的心里犹自挣扎,又听得始作俑者咕哝道:“你别怕,我会一直和你一起的……”这几个字深深扎进百里骐的心里,震得他眼睛发酸:是啊,如今自己是百里骐不是韩冬了,不是杀手了,甚至不事单一个人了,有个说会和他一起……想到这里,一个浅浅的微笑浮现在百里骐的唇角,心中一松,困意也渐渐袭来,似乎百里骥又说了什么,也都听不真切了…… 其实如果他听清了恐怕就要气得继续失眠了,因为百里骥说的是:我们一起你就不用怕鬼了。 13 假痴不癫 东渝旧事 假痴不癫 天刚蒙蒙亮,百里骐就醒了。他照例跨过把头拱在被子里呼呼大睡的百里骥翻身下床,也不急着穿衣服,就散着头发汲了鞋只着里衣在桌边坐下,提过白瓷的官窑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这个时代没有工业文明的便捷,却也没有工业文明带来的污染,因此虽是一杯白水倒也清凉甘甜。百里骐喝了水,站起身来舒舒筋骨,回手扯过搭在椅背上的一套便服,一件一件按序穿起来,然后沾湿毛巾擦擦脸,随手把头发一束,便推门走出去。府里的下人也都起身了,各自忙碌自己的活计,看到百里骐围湖晨跑也见惯不怪。等百里骐跑完步回到小院时,天已经大亮了,服侍他的人见他回屋,便端了热水及洗漱用物进屋。 即便两人面容一模一样,此刻也不会有人把他们弄混。两名婢女从丝被中拖出迷迷糊糊的百里骥,帮他穿好衣服;而百里骐自从两岁起就不让人伺候他穿衣了,说是讨厌别人碰他,因此婢女也不敢贸然上前,只由他自行换好衣服洗漱完毕方才近前替他把头发梳顺绑好。按照东渝世家的规矩礼仪,两人的早饭要到饭厅和父母同用,只因百里捷不在家中,关静便让两人屋中自便,此时便有人端来早饭——清粥、小菜、糕点外加两大碗牛奶。两人用了饭,看时间差不多了,便往关静院中“报到”去了。 关静早已在等了,见两个儿子来了便摒退侍女,拿出那《药圣玄经》接着前一天的内容讲起。关静也是聪明女子,言语简练明了,为了让两人听懂更是力求深入浅出,百里骐听得认真,百里骥更是如痴如醉,不知不觉就快到午膳时间了。关静看时间差不多了,便合上书册,想让两个儿子休息一下,忽然百里骐大叫一声昏倒在地。关静大惊,连忙抛开书册抢上前抱起百里骐,刚伸手想去摸他的脉,岂料百里骐忽然睁开眼睛一跃而起,挣开关静的怀抱就冲出门去。百里骥虽然知道内情,此刻也禁不住吓了一跳!要知道自己的主意是要百里骐装病,没曾想他竟然自作主张装起疯来,还装得如此彻底如此真实如此卖力如此让人瞠目结舌,实在是大有进军好莱坞问鼎奥斯卡的潜力啊……眼见得关静惊慌失措地追出房门,百里骥也不浪费时间,拿了那玄经就钻到关静床底下,一目十行地默记起来。 这厢百里骐就辛苦了。虽然成功的引出关静,但他心里明白这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真正的难点是怎么长时间的拖住关静。百里骐一面跑一面在心中忖度:将军府虽然规模不小,多少也有几进院落,但终究地方有限,身后闻声而来的家丁下人越来越多,如果不想办法很快就会被抓住,索性……眼看自己的院子在前,百里骐脚下一转,闪进了小院。 关静刚追出屋就有下人跟上,管家王伯也很快赶来。王伯不愧是府里的老家人,他一面劝住关静一面指挥家丁围追堵截。众人跟在百里骐身后,眼看距离逐渐缩短,不曾想他竟然拐进了自己的院子。等众人追进院子,碰巧院内服侍百里骐和百里骥的下人听到动静出来察看,两帮人马都愣在当场,独独不见了百里骐的影子。两相问讯后,众人都十分惊诧,当下便合为一处在院中搜寻起来。可是小半个时辰过去了,众人把个不大的院子里里外外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着百里骐。 其实百里骐就藏在众人的眼皮底下——确切的说是在眼皮顶上,刚才一进院门,他就迅速爬上了院墙边那棵枝繁叶茂的梧桐树。此时百里骐隐身在枝叶中,看着关静带着众人焦急地找他,想到关静平常身体也不太好,此刻更是脸色苍白几乎要落下泪来,心里也不好过,但事已至此就不能半途而废,百里骐只好咬牙转头,全当自己看不到。这时,王伯的声音传来,就听他对关静说道:“夫人,您先回房歇息一下,我带他们来找大公子吧。”百里骐眼皮一跳:如果关静回房那百里骥不就穿帮了么!转念一想,依关静的性格不会弃自己不顾的,她定要亲自寻找直至见到自己平安。果然,像是要印证他的想法似的,关静立刻就说:“不,卿儿情况不明,我怎能歇得下?况且府里只有我略通医术,我在的话找到卿儿就能立即诊治。”王伯见关静不肯回去,便采取“迂回战术”劝道:“这么多人在院子里找了半天都不见,莫不是大公子趁我们不备时早跑到它处了?大家不如四下散开别处都找找也好。再说您在这里,小公子一个人待着恐怕会害怕呀。”这句话提醒了关静,她这时才发现百里骥没跟在身爆多半是独自留在屋里。所谓手心手背都是肉,关静不知百里骥是否也受了惊吓,登时悬心起来,当下嘱咐王伯继续找,自己则带着侍女想往回赶。 14 骑虎难下 东渝旧事 骑虎难下 百里骐在树上看到形势忽然急转,暗叫不好:现在树下院子里全是人,而自己现在是孩童的身体腿脚短气力小,加上前世擒拿格斗的身法根本不敢使出来,就这么下去必然被抓!继而关静会发现他没病,到时候自己该如何解释才能使一切行动合理化而不被人怀疑? 想到此百里骐只觉得头大,真希望能把眼一闭潇洒地说一句“letitbe!”然后什么也不管了就这么鸵鸟一次。但事情发展显然已不容他再迟疑了,百里骐决定赌上一把,回手解下随身佩带的荷包,瞥着无人抬头便将荷包丢过院墙。 关静刚出了小院的门,便看见一个金丝绣缎的葱绿荷包孤零零地躺在扫得干干净净的地上。身边侍女知机连忙上前拾起那荷包,关静接过手中,只见那荷包上绣着麒麟送瑞、文曲和合的图样,绣工出众甚为精美。不过关静此时心中惟有焦急,因为这荷包正是出自她手,一直带在百里骐身上。她知道这个大儿子向来谨慎细致从没有丢三落四的毛病,荷包会掉落在这么明显的地方八成是儿子神智不清了……回想来时并没有看到这个荷包,莫非真如王伯所说?关静也不及细想,忙唤了王伯众人沿着荷包掉落之处向前寻找。 百里骐在树上看着众人走远,便身形灵敏地滑下来。抬头看看天,已经过了正午,百里骐还真觉得有点饿了,不过看样子今天的午饭多半是没法好好吃了。长叹一声,百里骐整了整衣服,一面暗想怎么遇见百里骥这么个克星,一面从另一条路朝着湖心亭方向跑去。 刚才在树上时百里骐就筹划好了要往湖心亭去。一来那里是整个将军府离关静的卧房最远的去处;二来湖边视野开阔方便他观察形势;三来通往湖心亭只有竹桥一条路,不必担心被前后围堵。基于要故意引关静来的考虑,百里骐这一路跑得十分张扬,不但手舞足蹈还把碍事的外衫脱了随手扔掉,连束发的缎带也扯开撇了。于是很快就有下人发现他们要找的人穿着火红的中衣,披散着如墨的长发,像精灵般乘着微风躞蹀于湖畔。 关静等人接着消息赶到园子里的湖边时,百里骐已经背靠湖心亭站在竹桥上等候多时了。一时间,一切仿佛都静止了,只剩下这么一副古怪的画面:一个粉雕玉琢的漂亮孩子散着青丝赤着足,只着丝质的火红中衣银色的撒花裤与一群大人隔桥相峙,两方似乎势均力敌,就维持着大眼瞪小眼的姿势,丝毫不觉日已偏西。 虽然自己刻意营造的效果明显达到了,但百里骐心里可没有半点成就感或是欣喜之情。眼见面前的众人因为担心惊了自己而不敢靠近,个个面色焦急,而关静更是被折腾的面容憔悴摇摇欲坠,百里骐只觉得阵阵愧疚无奈。前世对于任务目标他从不曾仁慈手软,但此刻在他面前的有这一世将他视若珍宝的母亲、总是宠着他的王伯、虽然有些怵他但仍然细心服侍他起居的婢女、即便他不愿意也硬把他举上肩头骑坐的家丁……要欺骗这些真正关心爱护他的人实在是比前世杀人还难上几分。而且估摸时间差不多,自己这场闹剧要怎么收场才合适?百里骐头痛欲裂骑虎难下,见王伯上前一步,他立刻反射性得就往后退,吓得王伯连忙又退了回去,颤声哄道:“少爷别怕,老奴就这里站着,您千万别往后去,当心掉到水里!”百里骐闻言默默无语,第一次痛恨自己比常人敏锐的反应神经,自己做什么要后退,就这么被出其不意地抓住也算个圆场的台阶啊。 关静此时身上已无武功,想到上次百里骥就是在此处出的事心中更加焦急害怕,一时却又不知如何是好,哪知百里骐心中巴不得她们冲上桥抓住他。两下人马正苦思对策之时,一道青色的身影闪电般掠上了竹桥。 百里骐正在苦恼,忽觉一阵劲风迎面而来,当下便直觉地往一旁闪躲。只是来人显然比他快上许多,青衫翩飞间百里骐就被牢牢圈进一个清爽温暖的怀抱中。那人并不落地,一手捞过百里骐,另一手随意往桥栏上一拍便如纸鸢一般轻飘飘掠回岸上,在众人前站定。方到此时,众人才看清来人模样:温文儒雅,长身玉立,穿着打扮像谦谦一介书生,风流神采似翩翩世家公子,正是百里捷的好友梦若溪。 15 后果自负 东渝旧事 15.后果自负 说到这个梦若溪,在东渝士族中也算是个少有的异数了。他出身名门,祖上是东渝的开国功臣,接连几代都是名将,他老爹梦不凡和百里捷的爹同朝为臣,都是国柱级人物。当年两人分别驻守东渝与北姜和黎阳的边境,以至十几年中两国无一兵一卒能跨进东渝境内。后来百里捷的爹一病不起英年早逝,母亲很快也郁郁而终,是梦不凡把不满十岁的百里捷领回家当自己儿子般养大的,对百里捷可谓是恩同再造。因此,百里捷和比他小两岁的梦若溪也是一同长大的。两个人都是独子,凑在一起更觉亲热,十年间一桌吃饭同榻读书切磋武学拼酒对弈,简直赛过亲兄弟,但两人的xing格喜好却相差甚远。百里捷生xing正直稳重,对兵法颇有兴趣,十来岁时就能和梦不凡讨论行军布阵之事;反观梦若溪,刁钻古怪嬉皮笑脸,平时除了捉弄别人就是研究策论权变之术,闲暇抚琴吹箫风花雪月。梦不凡常常感叹,比起梦若溪来百里捷更像他,逢人便道要是百里捷是他的亲儿子就好了。然而百里捷却十分看中这个连父母都头痛的兄弟,总说他天纵英才自叹弗如。百里捷到了二十一岁成年便参军入仕,不久搬回了百里家的祖宅,两人这才结束了十多年的“同居时代”,但仍然往来密切。起初百里捷依祖训入仕时梦若溪就坚决反对,等到他成年后就更不可能去混个一官半职了。所以当百里捷屡立战功连连升迁成为东渝最年轻的镇北大将军时,梦若溪则顶着老爹的口水流连于临钦的各大青楼酒肆之中,实在被爹娘逼得紧了,梦若溪就躲入百里捷家里。后来北姜屡犯边境,百里捷奉命离京戍边,而梦若溪也离家四海云游去了,整整一年两人没有再见面。直到百里捷带回关静,镇北将军娶亲的消息传遍东渝,梦若溪才在百里捷成亲当天出现在将军府。婚宴上,梦若溪拉着百里捷拼酒,两人喝干了六坛陈酿,然后梦若溪哭天抢地的埋怨百里捷重色轻友抛弃了他,因此被梦不凡一顿胖揍;闹洞房时看见关静,他又哭天抢地的羡慕百里捷艳福匪浅,赌咒发誓地说要找个更漂亮的老婆就拂袖而去,继续云游了。两年后百里捷为两个儿子办满月酒时,梦若溪又魔术般地出现了,仍然是孑然一身,看见百里骐百里骥立刻就喜欢得不得了,非要百里捷送他一个来玩,结果被梦不凡提着耳朵带回了家。从那以后,梦若溪倒留在了京城,不过仍然是白日酒楼茶馆夜宿花楼锦阁,气得老爹放话出来说再不管他的死活。他人脉极广,但“发小”级别的知己挚友却只有百里捷一个,加上十分喜欢百里捷的双生子,因此常过来府中走动,只因这半年来百里捷又戍守在外,梦若溪为了避嫌才减少了造访的频率。当下梦若溪也是有事与关静商量才上门的,敲了半天也没人应门,他觉得不对劲就索xing绕道后园墙外飞身而入,刚好看到百里骐与众人相持不下,于是便有了后来这一幕。 百里骐一见是这个总爱掐他脸的家伙便干脆蜷在他怀里装晕,梦若溪见百里骐赤着脚,也就继续抱他在怀里,向关静颔首行礼道:“嫂夫人安好。” 关静回了礼,一面查看百里骐一面几句话说明了情况,确定暂时没有大碍,梦若溪便抱着百里骐随关静回到兄弟二人的小院。一进院门,便见百里骥在那里张望,表情甚为焦急。 关静让梦若溪将百里骐放到**,又细细地检查一番,始终没发现有什么异常,百里骐却偏偏昏睡不醒。关静心中奇怪,她的医术绝非泛泛,却看不出儿子有任何病兆,又没有中毒的迹象,可儿子就是不醒,实在让她焦急万分。这时,一直在旁边看着的梦若溪忽然开口说:“嫂夫人莫要着急,令郎的病症我倒是曾经见过。” 此话一出,屋内另外三人都微微一震:百里骐有种不妙的预感,但碍于现状无处可逃;百里骥明知百里骐没病,惊讶地看着梦若溪;关静知道他见多识广,连忙细问详情。梦若溪不紧不慢地说:“小弟在黎阳云游之时,亲眼见过当地一人突然发病,症状也如嫂夫人所描述的这般。我们众人都不知所措,后来有一位老翁说了个方子,结果药到病除,那病人立刻就恢复如常了。” 关静听了觉得不可思议,她也是医者,深知“病去如抽丝”的道理,就算是太上老君的仙丹怕也没他说的那么神效。但此时她是关心则乱,哪还容左思右想,立刻就道:“那梦公子可记得方子?” 梦若溪笑道:“怎么不记得!那方子极其简单,只有一味药。就是用两钱黄连煎水,熬得浓浓的趁热喝下去。” “什么?”百里骥惊的嘴都忘了合上,关静愣了愣,躺在**的百里骐睫毛几不可闻地颤了一下。 关静回过神来,小心地问:“梦公子不是在说笑吧?” 岂料梦若溪正色道:“在下此言自有道理,只是这药的火候极为重要,三碗水煎成一碗,不能多亦不能少。” 关静见他说得郑重其事便不疑有他,立即起身亲自煎药去了。 梦若溪见关静走了,又借口要茶把侍女也支开,等到屋里只剩他们三人方才笑起来,并且越笑越厉害。百里骥直瞪着他说不出话,百里骐也从**坐起来,皱着眉道:“梦叔叔何苦捉弄我。” 梦若溪收了笑,乜斜着眼睛看着两人:“你们搞什么鬼我是不知道,但捉弄人要有个限度,看看你们的娘急得跟什么似的,今日不给你们点教训,日后还不得上房呀。”说到这里又扑哧一声笑了。 你还不是一样?论捉弄人你还是我们的前辈呢!百里骥心里偷骂,脸上倒堆起了笑容,拉着梦若溪的胳膊道:“梦叔叔,你不是最疼我和哥哥的么?” 梦若溪实在是喜欢这两个聪明的小家伙,他伸手掐了掐百里骥那嫩滑的小脸,笑道:“油嘴滑舌也没用,除非老实交代你们使这调虎离山之计究竟想干什么?” 百里骐和百里骥惊讶于梦若溪的敏锐,心知今天要骗过他恐怕不容易。沉默了片刻,百里骥开口支支吾吾道:“其实事情是这样的……” 16 有苦难言 东渝旧事 有苦难言 “哈哈哈……你说什么?再说一次!……哎呀,笑死我了……竟然想找你们爹写给你们娘的情书?哈哈哈……我不行了……”屋内青衣男子笑得几乎挂在床爆两个面色铁青的漂亮孩子一站一坐地瞪着他。 梦若溪好不容易忍住笑直起身来,一手一个揽过两人,神秘兮兮地朝他们眨眨眼睛,问道:“那你们找到没有?拿出来看看!”不等两人搭腔,梦若溪又自言自语:“百里捷那个木头哪里会写情书?就算写了也不会让别人找到的,可惜啊……”下一刻,又对着两人作痛心疾首状:“你们小小年纪就动这方面的脑筋,真是早熟啊!我当年可都十好几岁了才想到要翻翻老爹的情史,后生可畏啊……”气得一旁两人几乎吐血。 百里骐忍着想掐死他的冲动道:“一会儿那碗黄连水你不是真的要我喝吧?” 梦若溪面上夸张地作出惊诧状:“你是病人啊,你不喝难不成该他来喝?”说着把目光转向了一旁的百里骥,后者立刻打了个寒颤。 百里骐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可是你明明早就知道我是装病的!” “我是知道不假,但你娘她不知道啊!贤侄,我这可全是为你着想啊。你不借这个台阶怎么好下台呢?”梦若溪无辜地眨眨眼睛,要不是微微抖动的嘴角出卖了他,任谁都不会怀疑他的“好心”。 百里骐到此时已经完全认清了梦若溪的恶劣本质,处于不利情况下的他又无法反驳这冠冕堂皇的理由,只能忍气将头一偏,在心里暗暗“问候”那人的列祖列宗。 百里骥见梦若溪存心逗弄,还想说什么,忽然梦若溪略一侧目,对着百里骐说:“你是要摊牌认错还是索性装到底?” 百里骐闻言立刻躺下闭上眼,这边关静便将将进了门,手里端着盛了药的白瓷碗。 梦若溪忙恭身让到一边。关静端着药坐在床沿,一手扶起紧闭双眸的百里骐,把药放到嘴边试了试才喂给他。百里骐知道那黄连难喝,便咬紧牙关怎么也不肯松口,药汁沿着唇角滑过雪白的颈项,统统喂了衣料了。梦若溪在一旁瞧着,此时便伸手接过那白瓷碗说:“嫂夫人,贤侄昏迷不醒汤药难进,还是让小弟来喂他吧,烦劳嫂夫人拿条绢帕来。”说着,便扶过百里骐靠在自己身上,在他耳边低声笑道:“阳关大道你不赚偏要转进小巷来!你折腾家人半日,总要得些教训才是。” 言罢,梦若溪左手把药碗送到百里骐嘴爆右手环过他的肩来到咽喉处,只轻轻在某点一推一按百里骐就不由自主地把药吞了下去。一股浓郁的苦涩钻入喉舌深处直冲鼻腔,百里骐登时被呛得一阵咳嗽,连眼泪都咳了出来。梦若溪拍着他的背,凑近悄声说:“知道苦了吧!刚才你娘的心里可苦得比这厉害呢。” 百里骐缓过气来,心中虽恼但听了他这番话却也无言以对,遂睁开眼睛对关静唤了声:“娘……”。关静见儿子醒过来,连忙上前抱了百里骐在怀里喜极而泣。梦若溪微笑着悄悄退出了内室,庸懒地伸了伸腰方在外屋的椅子上坐下,端着侍女给他倒的茶慢慢吃着,眼睛却望着屋外的夕阳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梦若溪听到响动回过神,就看见关静带着百里骥走出来。关静面上有点窘,对梦若溪笑道:“今天让梦公子见笑了。幸亏梦公子及时相助,关静实在感激不尽!” 梦若溪连忙起身道:“嫂夫人这么说就实在太见外了,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关静说着便让梦若溪坐,梦若溪极为熟悉因此也不赘礼,两人分别坐下。关静叹道:“夫君在家时常说梦公子天生材俊见多识广,今日看来果然所言不虚。那一剂药虽然古怪,却是立竿见影药到病除,卿儿现下已然神智如常了。我为求妥让他继续卧床休养几天,等他好了定然让他去府上登门拜谢。” 梦若溪瞥见一旁百里骥冲他直翻白眼,心中好笑,口里还犹自谦让:“嫂夫人真是折煞小弟了,贤侄有难我岂能袖手?登门拜谢是万万不敢当的,况且我也常不在府里。” 关静也素知他潇洒不羁行踪难定,忽然想到他此番来意断不会是无事闲逛串门子,便向梦若溪问道:“梦公子百忙之中抽空前来可是有事相教?” 梦若溪笑着摆摆手,冲关静说:“哪里会有什么事?不过是百里兄临行前有命,让我常来照看罢了。”眼睛却瞟向百里骥。 关静见状便对百里骥说:“逸儿帮娘看着哥哥好不好?” 百里骥知道这是要支开他了,虽然心里好奇也不得不点头答应,接着一步三蹭地往内室赚末了还回头看了梦若溪一眼。梦若溪见这一眼颇有深意,不由暗忖百里家这两个孩子还真不简单。 见儿子离开,关静站起身来说:“梦公子可方便随我偏厅一议?”梦若溪也起身说了声请,两人便一前一后出了此院。 话说内室中,百里骐见百里骥一进门就鬼鬼祟祟扒在门边。正想开口询问,百里骥忽然哀叹一声向他走过来,嘟嘟囔囔道:“小娘亲和那个梦若溪真是诈得很,打定主意不让我听,他们究竟有什么机密要紧话?”说着走到床边坐下,把那外屋两人的对话情景说给百里骐听。 百里骐倚着床柱思索了一阵,也想不出那两人究竟要说什么,索性暂且抛开这个疑问,对百里骥说:“先别管他了,这个以后留意自有分晓。说说你的事情怎么样了?” 百里骥立刻兴奋起来:“多亏你拖了这四、五个小时的时间,我已经把那本书全看完了。真不愧是药圣所著,其间包罗万象技艺精深让人叹为观止,我们现代医学恐怕也有不及的地方,只是……” 百里骐见他似有所憾,便问:“只是什么?” 百里骥皱眉道:“我发现这只是上册,《药圣玄经》应该还有一本下册。” 17 风波又起 东渝旧事 风波又起 偏厅中,关静屏退旁人,独与梦若溪相对而坐,两人都是面色沉重。 关静还未开口,梦若溪便道:“不瞒嫂夫人,小弟今天造访确实是有事相告。”关静心里一沉:“梦公子是自己人,直言无妨。” 梦若溪确定四下无人偷听,方道:“今日从宫中得到消息,有人从边境截获了百里兄同北姜私通的书信,现下已经呈报给皇上了。” “什么?”,关静闻听大惊失色:“怎么会有这种事?梦公子如何知晓?” 知道她一时难以接受,梦若溪说:“消息来源小弟实难相告,但我可以保证消息真实可靠。” 关静见他面有难色,也就不好再追究,沉默半晌方稳定心神问道:“梦公子如何看此事?” 梦若溪知道关静绝非一般女子,当下也毫不隐瞒正色而对:“依百里兄为人,断断不会有通敌之举,此事定然是有人栽赃嫁祸。我想会这么做的无非那两拨人了,只是目前还无法确定具体是何方所为,抑或是两方勾结共同为之。” 关静点头叹道:“夫君为人正直,并不屑与他人争权夺利,怎料那等小人却是防不胜防。眼下北姜又虎视眈眈,依梦公子看皇上会如何处理此事?” 梦若溪道:“目前还不清楚。虽说皇上还算是个聪明人,但他周围却没几个好东西,那沈皇后再吹吹枕边风,情况恐怕就不妙了……”见关静露出担忧之色,梦若溪马上把话锋一转:“不过嫂夫人也不必太过担心,百里家在东渝民间口碑甚好,加之现在外有北姜牵制内有左相郑辛保着,皇上一时也不敢轻易动他。” 关静苦笑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的出身来历恐怕你也知道吧?”梦若溪眼神闪烁,还不及他答话关静又说:“我担心了八年的事情怕是要发生了,本来我已经打算近日就把骏卿、骏逸送到宁西我师兄那里,没想到又出了这样的事,倒是走不成了。” 梦若溪难得变了脸色:“……难道他们找到了这里?我暗中也多为留意,并未发现他们有何异动,嫂夫人是否多虑了?” 关静摇说:“我知道他们不会死心,找到我只是时间早晚罢了。我也是机缘巧合才预先知道他们会来……其实能和夫君相伴这么多年我已知足,可两个孩子还小,就怕牵连到他们……”说着不由眼中滴下泪来。 梦若溪见她悲恸也心中难过,正想要安慰几句,忽听门外有人往这边跑来。梦若溪身形一闪已到门爆伸手将门推开来,便见着一名家丁气喘吁吁地跑到门口。那家丁朝梦若溪一揖,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梦公子……王管家叫我……叫我禀报夫人……说皇宫里来人了……请夫人前院接旨呢……” 梦若溪起身时关静就知道有异,便赶忙擦了眼泪平整心绪,家丁的话她自然也一字不漏地听到了,当下对那家丁点头说道:“知道了,告诉王伯我马上就到。”那家丁得令便又跑着通报去了。 两人相视一眼,梦若溪道:“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有动静了。嫂夫人请先去接旨,小弟就在这里等候。”关静一颔首立刻唤来婢女往前庭去了。 到了前院,见一队侍卫在院中分立,王伯正客气地和为首的传旨太监周旋。那太监见关静来了,便扯了嗓子尖声怪气地说:“二品诰命夫人百里门关氏代镇北大将军百里捷接旨~~~” 关静带着众家丁下人跪于堂下道:“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太监展开明黄的圣旨读道:“朕闻听圣人有云‘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朕心颇以为然。今太子适逢启蒙之龄,朕欲在众卿中择选正直聪慧、年龄相仿之世家子弟充为太子陪读,另之勤勉进学,以慰朕心。大将军百里捷之子,素有神童之名,更兼忠良之后,堪为太子之伴,即日起诏入东宫,为太子陪读,钦此~~~百里夫人,这可是天大的恩典啊,快领旨谢恩吧。” 关静顿觉五雷轰顶,眼前阵阵发黑。这哪里是什么恩典,分明是噩耗!这是要自己把儿子送进皇宫充当人质啊。关静勉强支撑,浑浑噩噩地接过圣旨谢了恩。那太监也不多坐,拿了王伯送上的封礼就回宫复命了。 梦若溪左等右等,终于等到了面色惨白的关静。他知机也不急着询问,一面扶关静坐下,一面拿过那圣旨扫了一眼。只这一眼,梦若溪的眉就皱了起来,心里暗骂皇帝老儿忠奸贤愚不分、右相吴夙忠一党谗言误国,没想到他们竟然出这么个恶毒之计。 思索再三,梦若溪横下心道:“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嫂夫人看两个贤侄哪个可送到宫中?” 关静浑身一震:“你说什么?” 梦若溪道:“这圣旨中虽说要百里家的孩子作太子陪读,却没要两个都去。皇上的意思只是要一个可以让他安心的人质来牵制百里家,至于这人质是一个还是两个并不是重点。依小弟看,这样一来朝廷反而回放松对百里家的监视,正是一个金蝉脱壳的机会。” 关静一听立刻反对:“我绝对不能把孩子留在人心险恶的皇宫里自己逃住孩子还小,根本离不开我,而我离开他们也不会独活于世。” 梦若溪知道关静爱子心切,但他必须保持冷静客观。他严肃地看着关静说“这两个孩子都是百里家的骨血,百里家世代为国尽忠,人丁单薄,谁也不愿他们有任何闪失。但是现在情况紧急,一方面皇上疑心已生,百里兄境况堪忧;另一方面如你所言,那些人很快会找到你。分开两个孩子倒还有几分生机,如果坐以待毙难道你就能面对百里家的列祖列宗么?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一个孩子应诏进宫,你带另一个孩子照原计划到宁西暂避。留在京中这个孩子我定会护他周全!”说着梦若溪一撩衣襟跪于地下:“我对天起誓,有我梦若溪在一日,就绝不会让人伤了贤侄的性命去。” 关静已是无声而泣,见梦若溪跪地起誓连忙将他扶起道:“梦公子不必如此,我并非不知你一番好意,但是我实在……你容我再想想吧……” 梦若溪微微垂目,不忍心看那美眸中的凄楚挣扎,半晌方才轻轻地说:“那今天小弟就先告辞了,还望嫂夫人细细斟酌。我已将消息飞鸽传与百里兄,看是否另有良铂不过百里兄远在千里之外,恐怕贤侄要先作应诏的准备了。” 他说罢便转身向门外赚待到门口之时又顿住,犹豫再三才回身道:“虽说诏书上即令贤侄立刻就要入宫,但小弟会想办法多拖几天。” 关静送走梦若溪,自己在偏厅里枯坐了好久,直到王伯小心翼翼地上前询问晚膳在何处吃,关静才从沉思中回神,吩咐下人把饭菜摆到儿子的卧房。 18 何去何从 东渝旧事 18.何去何从 百里骥扒拉着碗里的饭猛往嘴里送,百里骐也难得地狼吞虎咽起来。折腾了一天,连午饭都没吃上,两个人早就饿坏了。这个年龄正是小孩子长身体的时候,加之两人每天要额外做许多同龄孩子不会做的事情,体力自然也消耗得多。平时除了正常的三餐,两人还要再吃上些点心。 可今天倒好,两人的午饭经百里骐这出“大戏”一闹就没吃成,连下午的点心也不知何故没送到屋里。两人正等着下人传请去饭厅用晚膳,却见婢女把饭菜摆到他们屋里了,紧接着关静也过来了。 说不意外那是假的,毕竟东渝官宦世家非常注重规矩,而晚膳在晚辈的卧房吃可算是“逾矩”的事情,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但想到百里家家风相对宽松,加上关静平素对他们的疼爱,两人便认定是关静为体谅百里骐的“病情”而作出的变通。 两人自从出生在百里家就享受少爷级的待遇,就算不是锦衣玉食也相去不远,想挨饿那都有一定困难。两人早就忘了饥饿的滋味,今天倒是结结实实体验了一把。桌上四菜一汤,虽不奢华但绝对精致可口,饥肠辘辘的两人便恢复现代人的本xing,把平时被迫强装出的礼仪风度统统丢到爪洼国了。 经过一阵风卷残云式的扫荡,桌上已经没什么可吃的了,兄弟两人极其默契地打了个饱嗝,心满意足地放下了碗筷。 百里骥正想伸个懒腰,却见百里骐看着桌子皱了皱眉。顺着他目光一看,百里骥才发现关静的饭碗几乎没动过,晶莹的粳米仍是满满的。抬眼,两人目光一碰,都是隐隐地不安。 关静也不说话,见两人吃完了饭便吩咐下人将残羹撤去。婢女们来来去去收拾着,三人只无言相对而坐——关静不开言两人也不敢妄动。 等到关静以亲自哄兄弟俩入睡为名与两人单独关在内室时,两人都松了一口气——总算有人想要解释一下了。 然而他们这口气还没舒完,就被关静流着泪的陈述噎回去了。 在关静漫长的陈述中,一个个好似故事的事实在两人的头脑中掀起滔天风浪,一个个未曾消化的认知震得两人晕头转向。 百里骥微微张着的嘴已经半天没合上了: 小娘亲是杀手出身?(不是吧,这个杀手不太冷?) 因与老爹相爱退出组织被废武功?(娘啊,你还是无间一派的么?) 因师传绝世医书遭追杀而蛰伏? 现在组织要找上门所以要逃走?(好像名侦探柯南哦!) 老爹被奸臣和敌国陷害、被不辨忠奸的臭皇帝猜忌却还死心眼地奋战在前线?(唉,这就是典型的受封建思想毒害的忠臣形象。) 皇帝说要给太子找个陪读,实际是要我进宫做人质?(切,老套的帝王术!) ……做人质……“我”?! 当百里骥反应过来震惊地抬头看着关静时,百里骐已经把他想说的话问出口了。 关静的一双美眸已经哭红了,见儿子吃惊无措的样子更是心中凄然。如果可以,她真想由自己入宫为奴来换儿子,但事已至此不由得她软弱犹豫,听见百里骐问她为什么,便强忍眼泪向他道:“本来你是兄长又兼xing格稳重,这应诏之事应该由你去的。只是你今天病得突然,病状古怪,娘还没弄清楚原因,因此……” “因此要我进宫做这个人质?”百里骥这会儿反倒镇定下来。 “逸儿,你莫要怨娘,娘真的不愿你们任何一个入宫,只是这皇命难违。你哥哥这病来去无由不知何时会出现症状,我怕他在宫中发病冲撞了皇家……” “娘,你不用说了,我明白了”,百里骥实在不忍心看关静矛盾挣扎便出口打断了她:“就由我来应诏入宫吧,我会见机行事照顾好自己的,顺便看看皇宫什么样也好啊。” 关静搂过他叹道:“逸儿,此去万般凶险。你还小,不懂那皇宫看似金碧辉煌却是最yin暗肮脏之处。伴君如伴虎,皇家的囧囧诸多,事事都要谨慎。你爹为人正直,加上少年得志手握重兵,朝中嫉妒愤恨他的大有人在;北姜屡次犯境不成,早视他为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你这一去也许会有人存心加害,你叫为娘如何不担心啊……” “娘,你也别太担心了。‘既来之,则安之’反正也避不过索xing不怕它了。既然皇上要我作人质就不会让我轻易出事,我这边暂时是安全的,倒是爹的情况让人担心。” 关静没料到平时嘻嘻哈哈天真顽皮的小儿子竟然看问题如此细致独到,不禁一愣。 百里骥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话已经渐渐脱离了以往设定的风格,无知无觉地继续说道:“既然皇上已经不信任爹,那丝毫的诬陷都可能为爹引来灾祸。现在爹与北姜交战不能败,但更不能胜……” “娘!”一直沉默的百里骐忽然出声,惊醒了陷入沉思的关静,也打断了侃侃而谈的百里骥。两人都将目光投向他。 百里骐脸上淡淡地没什么表情,貌似不经意地扫了百里骥一眼。后者惊觉失言,连忙闭了嘴不作声了。 百里骐接过话头:“爹现在与北姜相持不下,不能胜也不会败,这人质想必是要当一阵子的。我看还是由我去吧。” 听了前半句话百里骥还为百里骐举重若轻的掩饰而叫好,可没想到他竟然要替自己进宫,急得百里骥直朝他瞪眼。 关静闻言拉过百里骐的手说:“卿儿啊,我知道你担心弟弟,可是你现下实在不适合。” 还没等百里骐开口,就听有人叩了叩门,接着屋外响起了王伯的声音:“夫人,梦公子派人送了封信来。” 关静心中暗暗纳罕:梦若溪刚走没多久,会有什么事呢?依他的xing格若有重要的事必然亲自前来,怎么会让下人送信?莫非…… 想到这关静立刻起身出了内室。 19 各奔东西 东渝旧事 各奔东西 关静刚走出屋,百里骥就拉过百里骐压低声音说:“你别说了,就让我去。” 百里骐轻轻挣开手,同样低声说:“你一激动就忘形了,口无遮拦在皇宫里容易出事。” “你连我碰一下都这个反应,那一宫的人更不用说了。要是皇帝、太子、皇亲国戚之类摸你一下你这样就死定了。”百里骥不服气地哼了一声。 “我自有分寸。” “你平时拽拽的习惯了,要改谈何容易?你不屑于伪装,但在人家的屋檐下有时必须低头。束手束脚你肯定难受,还是我去吧。” “不自在是一定的,你去也不会自在到哪里。宫里环境复杂,我好歹比你有社会经验,所以应该由我去!” “哎呀呀~~~”,百里骥忽然换上一副欠扁的笑容,勾肩搭背地挂到百里骐身上:“我知道了!你羡慕我去那传说中神秘的的皇宫,看无穷无尽的美女佳丽,吃各种各样的馔馐美食,听绕梁三月的……” “白痴!我不希望你有危险!”百里骐忍无可忍地吼道。 此话一出,两人都愣住了,就这么一言不发地四目相对。 百里骥看着有些窘的百里骐,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可鼻子酸酸的怎么也笑不出来。 想到初来这个世界,面对陌生未知的环境说不担忧是假的。因为面前这个个性奇怪的人,自己少了几分恐惧多了些许安心。 六年的相处,他冷言冷语外加斥责白眼,但的是对自己的照应掩护。 自己的多少次惹是生非都是他来补救,嘴上说让自己滚远一点但实际形影不离,白天骂他睡觉不老实晚上却默默地帮他盖被子…… 以前那些让自己不爽的事情现在想来都让人觉得心里暖暖的。 现在一下子说要分开,还真是有些不习惯啊!百里骥在心里叹息,自己本来还想装得潇洒一点,现在完全装不下去了。 收起玩笑的神情,百里骥认真地看着百里骐,一字一句坚定地说:“你的意思我明白,但是我不说你也知道:进宫是危险,难道南下去宁西就是一片坦途了么?照刚才小娘亲的话看,那些对医书虎视眈眈的人岂会放过这次机会?如果说我的危险在明处暂无大碍,那你们的危机却是在暗处防不胜防。你比我聪明比我沉着比我有经验,我就把小娘亲交给你了!” 百里骐觉得胸口有些闷,有种说不出的酸痛在心里蔓延。似乎很久前也有过这种感觉,是什么呢?……知道那的话句句在理,但心里就是不舒服,不想要他去,真得不想他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出事……这就是亲情么? “喂!” 再抬眼就见百里骥伸手在前,笑眯眯地望着自己,那亮晶晶的眼睛里却是分外的认真。 “以前我们有君子协定,这六年来我们都遵守得很好,证明你我都是守信的人。我保证以后加倍小心,无论如何一定保住我的小命。你也要答应我照顾好小娘亲,更要保重自己,再见面一家人团圆时我们都一定要好好的,如何?” 理智告诉百里骐有些事是不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但面对那双眼睛,百里骐还是郑重地一点头,抬手与百里骥击掌为誓。 那厢关静在外厅坐下,接过信展开一看,见那素笺之上只有一首七言律诗: 篱外竹边夜色寒, 贤友高朋醉倚栏。 玉案清辉两相染, 柳梢樱瓣露未干。 酒尽樽空意犹盛, 酣快淋漓欲罢难。 梦离人寰飞仙去, 临京佳人枉泪残。 这诗写月下会友,颇有几分写意风流之感,出自世家子弟之手也没什么奇怪。但关静知道梦若溪写这首诗来绝非是要自己品评鉴赏,便拿着这信笺细细思索。 猛然间关静会过意来,连忙唤过王伯和自己的心腹侍女,附耳吩咐了他们几句,自己回到内室来。 这边两人正上演兄弟同心手牵手呢,忽然关静就掀开门帘子进来了,惊得两人唰的一声分开老远。等跳开后两人才都检讨起来,如此反应强烈实在奇怪。 而关静根本没空注意两人的举动,几步上前蹲下身来与两人平视,严肃地告诉两个儿子计划有变。 “……所以现在我们就要离开临钦。”,关静将百里骥拉过怀里,依依不舍地反复打量,似乎是想把他印在心里:“骏逸,娘马上要带哥哥走了,从今天开始你就要自己生活了。虽然梦叔叔会想方设法照顾你,但你必须记住你是百里家的孩子,是将军的儿子,是男子汉,凡事要靠自己,三思谨慎而行。千万不可拔尖出风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在宫中更是要懂得守拙。千万不要管不相干的事,不要乱说话……如果事情有变,不要管我们,不要管什么仁孝礼义,能逃就逃,你爹就是太正直了才会这样,娘不希望你有任何的闪失,知道么?” 关静流着眼泪从袖中掏出一把轻薄的匕首:“这是我的防身之物,贴身带了十多年了,也算是个神兵利器。你好生收着,一来可以防身,二来也权当个念想吧,三来……” 关静将匕首的柄部一块宝石一扳,那匕首柄底竟然开了个口,原来是机关暗藏。关静将那柄在手上一叩,掉出一丸药来,在烛火下微微泛着蓝光,泣不成声地对百里骥道:“如果事情到了最坏的地步无法回转……就用这颗‘极乐’……可以免受痛苦……” 关静到此实在说不下去了,便将药放回机关,把匕首递给百里骥。 百里骐在旁看着,早已经手握成拳,沉默无语。 百里骥吸吸鼻子,抱着关静微笑道:“娘,你再哭我可也要哭了啊!不必担心,我也不小了,可以照顾自己。你和哥哥也要多保重!爹爹忠良为国,娘亲善良温柔,我和哥哥聪明伶俐,看我们一家都这么好,上天一定会让我们平安团聚的!” 关静万般不舍地嘱咐百里骥,直到王伯来通报方才一步三回头地带着百里骐往外走。 百里骥也知不能远送,就站在院门口目送至亲的两人离去。此间百里骐一直没说话,只在迈出院门时忽然回头。 两人目光在空中相碰,竟是从未有过的炽热。百里骥朝他笑笑算是道别,百里骐见了面无表情地回头,走了。 “你这个别扭的拽人!”百里骥在心里笑骂,眼中的泪水却终于掉下来。 关静和百里骐从后门上了一辆轻便的马车,车子在夜色中向前行驶,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了。 这时,对面的屋檐上冒出几道黑色的人影,近看竟是四个身着黑衣的蒙面人。 20 入宫前夜 东渝旧事 入宫前夜 四人见马车远去便要离开,忽然又闪出几个人将四人围住。 一个庸懒的声音凭空响起: “今夜月华如洗,几位好兴致啊!来将军府门前赏月?” 四个蒙面人寻声望去,一人立于将军府的墙头,青衫折扇好不儒雅。明月正悬在那人背后,看不清他相貌如何,只是气质不俗,竟像月中走来的神人。 黑衣蒙面人显然也知道形势不妙,当下各自拔出兵器想要突围而出,两帮人马战作一团。 那青衫公子却是轻摇折扇立在原处,甚至是连看都不看混战的众人,目光飘向刚才马车驶去的方向。 也许是实力相差悬殊,没过多久就已尘埃落定。四个蒙面人中三人被击毙,余下的一人也重伤被俘。 “原来是些小角色,我还以为是……枉费我亲自在这里恭候,弄了这一身露水,好冤枉啊~~~~~~~”青衫公子忽然没好气地晃脑,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 被俘的黑衣人只觉得眼前一晃,那青衫公子已经来到他身前,一把扯下他脸上的面巾丢到一爆嘴里啧啧叹道:“你看你,又不是很丑,干什么蒙着脸不敢见人?” 见黑衣人脸上有可疑的**,青衫公子又将折扇一合拊掌顿首:“哎呀呀,莫不是你自认倾城绝世?这就是你不对了,本公子还没蒙着脸你急什么呢?” 黑衣人刚要翻白眼,青衫公子忽然变脸,眼中阴寒大盛,像猛禽盯住猎物一样盯着黑衣人。黑衣人对上他的眼睛,不由得浑身一震,头脑一片空白,眼神逐渐涣散。 梦若溪见眼前的人已经被催矛便向其他几人道:“你们去吧,千万小心保护,切勿恋战也不必穷追。” 几人一拱手,向着马车驶去的方向几下跳跃便不见了踪影。 默默站了一会儿,梦若溪这才把眼光落到了脚边瘫坐在地的黑衣人身上。 “是何人派你来的?” “高庄主。” “高友志?你是鸿翼山庄的人?” “是。” “哦……果然不是“浮云”的么……”梦若溪喃喃自语。 “不是。”黑衣人木然地答道。 梦若溪翻翻白眼。 “那高友志要医书何用?” “少庄主身中奇毒,卧病三年无法治愈。” “原来如此!”梦若溪略一点头。可怜天下父母心,想那高友志也是病急乱投医,找不到能解毒的好郎中,只得退而求其次找本好医书了。但他也太欠考虑了吧!难不成他想自学成名医好给儿子解毒?他儿子能撑那么久?不过…… “是何人告诉高友志医书在百里夫人手中?” “不知道。”黑衣人面无表情。 “是么……那高友志也是救子心切被人利用,我这次便放过他。至于你嘛……”梦若溪淡淡地瞟着黑衣人道:“很抱歉,我是不能留你性命了。” 说完,伸手在黑衣人头上轻轻一拍,对方连哼声都不曾发出就直直倒下了。 梦若溪皱皱眉头,将手中折扇“唰”地打开,再转身时身后已有一人肃穆侍立。朝躺在地上的四具尸体一拂袖,梦若溪便飞身过墙进了百里府,留下那侍卫收拾残局。 百里骥也不用侍女家丁伺候,独自收拾好要带进宫的东西,心中忽然有些落寞。活了两辈子,他第一次有了落单的感觉,仿佛天地间只剩了自己,好不凄凉啊。 一阵凉风吹在百里骥后背,引得他一阵瑟缩。正奇怪自己明明有关窗,一回头,只见窗户大开,一缕月光照着窗边的桌椅。桌旁端坐一人,白衣俊颜,温和可亲,正微笑地望着他。 百里骥一惊,本能的想喊,但张了半天嘴就是发不出声音。最初的惊慌失措后,百里骥很快镇定下来,闭上嘴老老实实站着,眼睛瞄着面前幽雅端坐的人。 那人见他安静下来,微笑着点点头,似乎对他的反应很满意。 看着那人脸上倾倒众生的醉人微笑,百里骥心里一动想到一个名字,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是玄芪?” “正是”,玄芪笑道:“没想到你这么快就猜到了,严夏公子也是个聪明伶俐的人呢!” 百里骥瞪大眼睛,惊讶地指着面前的人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原来的名字!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呀~~~~”玄芪故意拉长声音,引得百里骥伸长脖子竖起耳朵方才俏皮的眨眨眼睛,粲然地笑起来。 饶是两世见过无数明星偶像帅哥美女的百里骥也看直了眼,连带大脑充血体温升高头晕耳鸣,一张原本白玉般的脸也蓦地红了。 百里骥脸上呆呆的,却在心中不由得赞叹,这个玄芪不笑就已经很帅了,这一笑便足以使天地失色,这么俏皮的笑更是美得无与伦比,别说女子受不住,怕是男人也不禁要爱上他了……犹自胡思乱想时,隐约觉得耳边响起玄芪如清泉激石般动听的声音,可具体内容愣是被发木的脑袋过滤了,根本没进到脑子里。等他反应过来时,只见玄芪将手一摊道:“就是这样喽。” 百里骥目瞪口呆地看着微笑如故的玄芪,忽然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玄芪以手托腮,看着表情多变的百里骥说:“知道吗,待在你身边有种轻松愉快的感觉呢!我真得很羡慕你……”声音渐渐低下去,几不可闻。 “什么?”百里骥听不清他后面的话,只觉得他脸上一闪而过的落寞让人心疼。 “没什么”玄芪笑着摆摆手道:“给你一个忠告。陌生人送的东西不要随便吃哦。” “啊?……这就是你的忠告?我又不是小孩子,自然知道这个道理!”百里骥抗议道。 “那如果在你非常饿时,面前出现了你最爱吃的东西呢?” “……”无语了。 “要小心!”玄芪忽然正色看着他,百里骥的心也随着紧张起来,下意识的点点头。 侧头向窗外望了望,玄芪朝百里骥比了个噤声的动作,接着往他身后一指。 百里骥回头一看,什么也没有。 纳闷地转过头来,依然什么也没有。 窗户开着,月光似水倾泻于窗边桌上,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21 奉旨入宫 东渝旧事 21.奉旨入宫 百里骥见玄芪瞬间就不见了踪影,立刻奔向窗边,探头向窗外望。月下院中一片清辉,静谧得连树叶的沙沙声都听得清楚,院子当中正站着一个人,略带惊讶地看着出现在窗口的百里骥。 “你……”梦若溪刚落地就见百里骥从窗口探出头朝自己看,实在觉得匪夷所思。按说以自己的武功,放眼整个东渝能赢过他的都不超过十人,轻功尤是数一数二的。百里捷的儿子明明没学过武,怎么会在第一时间就发现自己? “怎么是你呢?你在这里多久了?有没有看见有人出去?” 百里骥连珠炮般的问题把梦若溪问糊涂了,却也把他问明白了。他立刻就窜到窗前,翻窗而入落在百里骥身边,一边将百里骥上下左右仔细打量,一边急急地问道:“刚才有人来过?你有没有受伤?” 百里骥闻言便知梦若溪并没有看到玄芪,心下不由惊疑不已。刚想把这件怪事说给梦若溪听,忽然脑海中映出那人噤声的手势,百里骥立刻改口道:“我也不确定,刚才似乎窗外有人影闪过,我就推开窗看看,结果就看到你了。” 梦若溪暗忖整个百里府都在自己的严密监视下,应该不会有人能轻易的来去而不被发现;况且如果真是“浮云”的人来过,那百里骥恐怕就不会安然站在这里了……这么想着,梦若溪就不疑有它地接受了百里骥的说辞。 放下心来,梦若溪四下环顾,见一个小包袱孤零零地躺在**,又想到百里骥年纪尚小就要离开亲人独自入宫为质,心里也十分不是滋味。于是他在床沿上坐下来,伸手把百里骥抱过来放在腿上轻轻摩挲,平声和气地安慰他,又与他讲了些入宫需要注意的事项。 他自讲得耐心,可百里骥却要让他弄疯了。 要知道他是“六岁的人,三十岁的心脏”,两辈子加起来比梦若溪还大些。此时被个大男人抱在怀里摩摩挲挲轻声细气的,百里骥早就浑身鸡皮疙瘩落满地了。本来他还有那么点寂寞惶恐,怎奈被玄芪一搅早就忘光了。现在他只想一个人静静,把发生的事情好好想一想,可是梦若溪竟变身为唐僧,有的没的说了一大车话,抱着他唠了一个时辰的闲嗑还没有准备停下的意思! 百里骥只觉得“默默无语两眼泪,耳边响起诵经声”,实在肉麻又无聊,没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梦若溪见他有了睡意,总算良心发现地结束了以“如何在宫中生存”为题的长篇演讲,又嘱咐了两句,告诉他明日再来送他进宫,这才起身离去,顺便叫进侍女伺候他盥洗更衣。 一夜无话。百里骥因为梦若溪的唠叨疗法而香梦沉酣,一觉睡到日三竿,直到被王伯亲自叫醒,迷迷糊糊地整理好,稀里胡涂地吃了饭。看到摆在桌上的那碗牛奶,百里骥愣了愣,站起身来离开饭桌,走了没几步却又停下来,回头看看,反复如此几次,一旁的侍女都纳闷地瞅着他。百里骥终究坐回饭桌前,端起碗把牛奶喝了,然后以手叩头自语道:“我可全喝了啊,你别yin魂不散地出现了!”接着继续发愣,弄得下人们面面相觑。 看到大门口一溜太监侍卫围着漆得油亮的宫车,离家的真实感才在百里骥心中泛起。回头认真地把家的样子印在心里,百里骥在梦若溪的陪伴下登上了宫车。看着坐在身边家伙,百里骥不禁感叹——有钱能使鬼推磨啊!一路上,梦若溪将宫中的要紧人物的情况都向他交代一遍,告诉他有问题该找谁,又塞给他一包东西叫他收好。百里骥打开一看——好家伙!全是银票!心中不禁好感加倍,顺带着捉摸了一下这个家伙为何如此阔绰。 梦若溪在宫门口下了车,太监与门卫对了令符经过检查方才进得门去。百里骥掀开车窗的帘幔向外望去:但见宫室雄伟楼宇林立,气氛威严却透着压抑!还想仔细观看时,一旁冒出一张木讷的脸问他有何事吩咐,吓得百里骥缩回车里放下帘子再不肯露出头来,直到车子停稳。 下了车,百里骥跟着领路的太监徒步走着。开始百里骥还留心四周的情况,可渐渐就失去耐心了。也不知皇宫有多大,左拐右绕穿门过廊走了半天,走得百里骥汗都下来了,最后总算停在了一道门前。领路的太监让百里骥候着,自己进了门去。过了一会,又有另一个太监出来,带了百里骥继续向前走。 百里骥在心里暗想:敢情这些太监轮班折腾我一个人!人说“侯门似海”诚不欺我,这皇宫大的可以开着坦克逛了。抬头看看天,日头都快到头顶了,百里骥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这位公公,请问还要走多久才能到啊?” “就快到了。”太监答道。 又走了一会儿,百里骥又提出了相同的问题,而领路的太监也作了相同的回答。 再走了一会儿,百里骥再次提出了这个问题,而领路的太监还是那句话 …… 百里骥最终放弃了询问。 等到领路太监将他领进一处偏殿时,百里骥已经快吐沫子了。那太监让他坐下,自己则进了一旁的门去。一会儿,走来一个年龄不小的太监,身穿暗红宫服,身后跟着六个小太监。百里骥看他的服饰品级、样貌特征,当下便猜到了来人的身份,立刻起身见礼,乖巧地说道:“给程总管请安。” 太监总管程福看着眼前的孩子,不由得心中赞叹:好个漂亮讨喜的孩子!连忙摆手示意,身后的小太监立刻上前扶起百里骥。程福牵了百里骥的手笑道:“老奴一个伺候皇上的下人,哪里受得住世家公子的大礼?” 百里骥一本正经地道:“程总管此言差矣。正是有了程总管尽心尽力照顾皇家,皇上才能常保龙体康健;皇上龙体康健,我东渝才能国泰民安。由此看来,程总管乃是我东渝的大功臣。晚辈给长辈请安是礼数,更何况是给您这样于国有大功劳的长辈呢!” 几句马屁拍得程福通体舒服,当下哈哈大笑,两人寒暄了一阵,程福起身道:“小公子先去听礼,容老奴禀报万岁爷和太子殿下。”百里骥忙恭身送走他。 程福走后,又有太监引着百里骥到一间屋子里坐了,对着他开始讲起宫里的规矩。纷繁复杂的条文听的百里骥不由张大嘴吧,要命的是最后他还来了句“大体规矩就是如此,细节您今后慢慢熟悉就好”,惊得他下巴险些脱臼了。 这个太监讲了规矩就出来了,百里骥自暴自弃地坐在原地等下一个太监。没过多久进来一个人,百里骥抬眼一看:终于不是太监了,倒是个宫装高髻的女官。那女官领着他出了偏殿后门,三拐五拐又进了一座偏殿。绕过正堂向后去,女官推开门向百里骥一福身让到一旁。百里骥往门里一看当即傻眼了,这是…… 22 太子榕悦 东渝旧事 太子榕悦 百里骥看看那一池雾气氤氲的水,再看看池边侍立的八名宫女,一时间有想逃跑的冲动。前几年在将军府时,奶妈和侍女也给他洗过澡,不过那时境况特殊还勉强可以忍受。可是现在自己已经能自理了,再要他当着这么多不认识的女人洗澡他的心脏可受不了。因此百里骥在脸上堆起十二分的笑,拉着那女官的手发嗲:“这位漂亮姐姐,我自己洗就好了,怎么敢麻烦这么多姐姐呢!姐姐们都自便吧,在这里我会害羞的。” 谁知道那女官面无表情,嘴角微微向上扯了扯道:“小公子真会开玩笑,您年纪尚小自己怎么洗得干净呢?况且这是我们的分内事,何来麻烦之说?真是折杀我等了。”说罢一个眼色,那八人就上前来剥他的衣服。百里骥死命的抵抗,怎奈对方是人多力量大,没一会就给扳了拖到水里。那女官就立在旁边看着,百里骥闭着眼睛任那十六只“魔爪”对自己上下其手,咬牙切齿地在心里咒骂变态女官,变态宫女…… 好汉禁不住脸皮薄,等到被捞上来时百里骥已经羞得像煮熟的虾子了。宫女又拿过了几套衣服让百里骥选,他光顾着遮挡重点部位头都不抬就随手指了一件。宫女七手八脚地给他穿衣服、擦头发、挂配饰,百里骥死活不肯戴宫女准备的金项圈,抓着自己的玉佩不放。最后宫女拗不过他,只得用了条八宝璎珞缀了那玉佩给他戴在脖颈上。 全收拾好了,宫女托着镜子跪在百里骥身前,其他几人都凑过来夸赞他生的漂亮,这个摸一把那个掐一下的,烦得百里骥直想叫非礼。不经意向镜中一瞥,百里骥自己先吓了一跳:这是自己么?一身大红绣金的袍子,大红底色的腰带,大红色的宫绦,大红色的挂饰,大红色的束带……从头到脚就是一个“红人”!百里骥翻了翻白眼,就算自己不小心挑了件红色的衣服,那也不能全配红色的饰品呀!什么审美?实在太土气了,自己又不是来结婚的,弄得太夸张了吧?刚想提出了换衣服的要求就有太监进来催促他到东宫等候召见,女官二话不说就领着他奔东宫去。看着女官的背影,百里骥心说整个皇宫就数你有效率了。 终于在一座气势宏伟的宫殿前停下,见程福正站在门口等,百里骥快步上前行礼。程福看着他点点头笑道:“不错不错,果然是世家名门之后,这么一打扮更加俊俏招人喜欢了。”百里骥嘴上少不了谦虚两句,心里却嘀咕这些宫人审美奇特,况且自己是来陪读的,要俊俏何用?两人向殿内走着,又听程福继续说道:“今日圣上政务繁忙,不能召见小公子了。诏令太子代为召见,今日起小公子就住在东宫与太子为伴,但有需要就找老奴即可。非有圣谕不得私自出宫,不过皇上法外恩典:小公子如果想家了可以传家人进宫探视。”百里骥忙答应着谢恩。 到了内殿门外停下,程福隔着门行礼通报,似乎有人说了什么,便有太监从里将门打开了。药香扑面,一名宫女走出来,引百里骥进了太子的卧室。经过大半天的折腾,百里骥终于见到了太子的庐山真容。 百里骥千料万料也没想到太子竟然是眼前这个样子!传说中的太子不是该飞扬跋扈、气宇轩昂、养尊处优、虎背熊腰么?怎么会如此身形娇小、面色苍白、奄奄一息的似乎随时会挂掉?此刻的太子正勉强靠着宫女坐起身来,倚着床栏坐稳这么个简单至极的动作似乎费尽了他的全部力量。就见他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抬头望向百里骥,几不可闻地说了声:“近前来……我看看。” 百里骥一直看着这个病弱的孩子,不禁慨叹就算生在帝王家也无法替他免除病痛的折磨。回想自己前世当义工时在孤儿院也照顾过一个病重的孩子,此刻触景生情心里倒有几分同情怜爱。听到他招呼自己,百里骥便走近太子的床塌,跪地行礼,口中说道:“草民百里骥,见过太子殿下。” “起来吧”,太子有气无力地说:“抬头我看看。” 于是百里骥抬起头,和正看着他的太子打了个照面,双方面上如常,可心里都有些惊讶。 太子李榕悦原以为将军的儿子必然高大粗鲁,岂料眼前的人身材修长适度,明眸玉面修眉丹唇,艳逸绝伦神采飞扬,竟是个极漂亮文雅的孩子。最妙的就是他那一双眼睛,目光清澈灵动,让人感觉既正直又温暖且充满生机,被这样的眼睛注视着,仿佛一切虚伪丑恶都会消散遁逃。看着百里骥,李榕悦忽然觉得有些惊慌,忙垂下眼睛咳嗽两声。 百里骥更是惊异,这太子的样貌说好听了是十分清秀,说不好听就是男生女相,此刻如果有人告诉他躺在这里的是位公主恐怕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相信。而且太子的年龄应该比自己现在身体的年龄要大将近两岁,可是看他的样子瘦瘦小小的似乎还不满六岁呢! 对上他的眼睛,百里骥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他的眼睛和整张脸的感觉有点不协调。这太子的眼睛太过明亮,里面的光芒太阴冷,简直就像……就像那个的眼睛。百里骥还想再仔细看时,那太子忽然低头咳嗽起来,长长的睫毛遮住了他的眼睛,刚才冰冷的感觉瞬间消失了,只余孱弱地喘息着的样子。百里骥不由的眨眨眼睛,难道自己看错了?究竟自己中了什么邪,怎么眼前老是出现那的影子? 李榕悦缓过气,朝百里骥微微笑着伸出手来,百里骥忙扶着那只手站起来。太子的手纤细冰冷,百里骥忽然想替这个孩子焐暖一点,就这么握着没立刻松手。李榕悦也不以为忤,拉他坐在床爆任他握着自己的手道:“我最近旧疾复发,暂时不能去鸿文阁。你就先住下熟悉熟悉,等过一阵子我大好了,我们再一起去学里。” 百里骥看着他,目光闪了闪,恭敬答道:“一切听太子吩咐。” 这时一个小太监跑进来,见到百里骥立刻停住站到了一边。李榕悦又掩口咳了几声,抬头对百里骥道:“你今日也累了一天,怕是连午膳也没吃吧?你就先下去休息吧。” 百里骥松开手站起来行了个礼道:“太子请好好歇着,定能早日康复。草民先行告退了。”说着便慢慢退出了内室。 太监引着百里骥从侧门出了内殿,刚走了几步百里骥忽然停下脚步侧耳细听。那太监走出两三丈才发现百里骥落在后面,忙又跑回来问道:“小公子怎么不走了?”百里骥摇,向内殿的方向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便抬脚继续向前走。 23 书房初难 东渝旧事 23.书房初难 自那日见了太子,转眼已两月有余,入学之事竟似石沉于海毫无音信。百里骥也不急不问,颇有做人质的觉悟。除以熟悉环境为名每日四处转那么个把时辰,其余时间他都老实的待在自己的屋子里。平时起居都极少用人伺候,闲时便与宫女太监说笑逗趣,丝毫没有世家公子那般矫情拿大,因此进宫没多久百里骥就与东宫的人混得相熟了,差不多的太监宫女他都能提着名字叫起来。人xing使然,这等聪明伶俐谦和有礼的漂亮孩子自然是吃得开的,不论东宫、御医馆还是藏书阁,凡是百里骥常逛的地方,上至管事官吏下到太监宫女几乎没人不喜欢他。百里骥白天笑容满面天真无邪:帮老太医整整器具,替药童翻翻药材,满怀崇拜地缠着他们教自己囧位针灸、识材辩药,没过一会却满脸苦恼大嚷难学;帮书正分类书籍拂扫尘迹,一本正经地学书正端着书摇头晃脑地看,惹得大家哈哈大笑;抢过抹布替宫女打扫,夺过喷壶帮太监浇花,然后招呼大家不分尊卑围坐一处,听他们将宫里的传闻逸事娓娓道来…… 在他人眼中,这位小公子完全是昼出夜伏的“睡神”。别看百里骥白天这么精神,到了晚上可完全就不行了。从申时三刻用完晚膳他就开始嚷困,伺候他的宫女怕他积食不让他睡,只好搜肠刮肚地讲些宫廷旧事给他听。即便如此,到了酉时他也再撑不住了,无论站立坐卧都能合上眼,宫女无奈便伺候他睡下,吹灯合门而去。他这一觉足有六个时辰,第二天过了卯时方才能起身,并且是不叫不醒。若非宫女每天早上从被窝把睡眼惺忪的百里骥拖出来,大家简直不会相信真的有人这么能睡。 东渝成帝李锐业听完暗使汇报百里骥的近况后,丢了句“幼齿顽童,无须过虑”便再不管他,任他去了。 正当百里骥快要忘记自己名义上是来做陪读工作的时候,太子那边终于想起他来了。一大早卯时初刻,便有宫女将百里骥弄醒,也不管他的起床气,熟练地把他梳洗喂饱了就送到了太子那里。百里骥暗骂万恶的旧社会,人却毫不含糊地跟着领路的执事给李榕悦见礼。 那李榕悦今天依宫制穿着囧囧的锦袍,映得一张苍白的脸更显惨淡,半垂着眼睛娇娇弱弱的就像那弱柳扶风的林妹妹。百里骥借起身之际细看他的眉心,果然如印象中一般透出淡淡的乌晕! 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胆对太子下毒?这毒药并不罕见,自己半路出家都能看出来,为何经验丰富的太医却没发现?恐怕其间另有隐情吧……这太子虽说比当日好了很多,已经能下床行走了,但要去上学还稍嫌勉强。可他偏偏急着出去见人,倒像有意宣扬自己病弱一般……百里骥暗忖这皇宫之中果然非比寻常,大人小孩都跟成了精似的狡诈难测!自己一定要小心,若是一个不慎卷入权利斗争中只怕将万劫不复。 鸿文阁与东宫相去不远,但谁也没胆子让太子殿下走路去上学。李榕悦似乎精神尚好,坐在步辇里亲热地和跟在身边的百里骥聊天,不时询问他的家人情况。当得知百里骥有个孪生哥哥时,李榕悦十分有兴致地提出招他进宫看看。百里骥则愁眉苦脸地感叹哥哥体弱多病无福进宫瞻仰龙颜,一时又梨花带雨地责怪苍天待哥哥太薄,惊得李榕悦忙将此话搁下反过来安慰了他半天,百里骥也借着台阶及时收住。 这么一来一回,鸿文阁已经在眼前了。一行仪仗在鸿文阁前停下,李榕悦扶着太监的手下了步辇,百里骥紧跟在他身后进了有“小御书房”之称的鸿文阁。 鸿文阁的执事太监早望见太子来了,忙向内高声通报。李榕悦刚一进门,里面的宫人已经跪地行礼了。百里骥见几个太监跪了一圈,围着两男1.女三个年龄与自己相仿、身着华衣盛服的孩子,那三人皆向李榕悦一拜,高声说道:“榕恒(榕憬/倾心)给皇兄请安。”李榕悦说了声“不必多礼”众人方才起身。 百里骥知三人都是皇族,等他们站直了忙上前行礼道:“草民百里骥给二皇子、三皇子、六公主请安。”一面暗暗留心三人的反应。 原来李榕悦是已经仙逝的郑皇后所出,眼前三人却同为现在的皇后沈雨雁所生。若说皇族里的这些皇子兄弟齐心,那是打死他都不会信的。 眼前一花,就见那六公主跑过来拉了自己的胳膊将他拽起,对二皇子和三皇子道:“二哥、三哥快看,这人好漂亮啊!”苹果似的小脸上水汪汪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看。半晌又转头冲李榕悦问道:“太子哥哥,这就是你的陪读么?是谁家的孩子?” 李榕悦淡淡地说:“这是镇北大将军百里捷的二公子,奉父皇之命来做我的陪读。” 百里骥听李榕悦把后半句话咬得格外清楚,心里暗道不好。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听李榕恒凉凉笑道:“父皇果然很疼大哥,单为大哥找了个陪读,我等哪里能和太子比?”李榕憬也不闲着,瞪着百里骥骂道:“将军家的世子就这么不懂规矩么?谁让你起来的!简直目无尊卑长幼!” 百里骥连忙挣脱了李倾心跪回地上,心想你个小p孩你才是真的目无尊长呢!你妹妹拉我起来时你死哪里去了?现在才想起来这事分明是拿我做靶子撒气玩呢!有种找你大哥掐架呀!然而百里骥心里再不愿意嘴上也不能说出来,琢磨着大事化小道个歉好了,当下便朝李榕恒李榕憬一拜:“草民乡野莽夫,初入宫来还不太熟悉宫中规矩,冒犯之处还请二位殿下海涵。” 李倾心闻言朝李榕憬直跺脚:“三哥干什么为难他啊?刚才是我拉他起来的!你们不要欺负他!既然你们不喜欢他,让他和我一桌好了。”说着又从地上拉起百里骥,连拖带拽就往自己的桌案边走。百里骥自然不能和个小丫头较劲,只得任由她扯着自己。 “站住!”被忽略的三人同时出声。百里骥回头一看,六只眼睛都朝这边瞪过来。 “他可是我的陪读!”李榕悦寒着脸。 “倾心你别跟着乱!”李榕恒yin着脸。 “我让你起来了么!”李榕憬臭着脸。 ……侧头看看还抱着自己胳膊的李倾心,百里骥无语,不禁哀叹自己竟要被一群毛孩子害死了。 这时,一道清亮温和的声音响起:“几位殿下今日好早啊。” 24 神童本色 东渝旧事 24.神童本色 东渝皇族子弟的启蒙教育都是在鸿文阁进行的,只等过了十四岁才各自回宫与自己的师傅单独修习。因此处于七到十四岁之间的皇子公主都须入鸿文阁跟随教习学习基本知识。现任的鸿文阁教习是上届榜眼文涵蕴,本来头甲出身的人可以自选入六部为官,可他偏偏请求到鸿文阁这个半冷不热的衙门。成帝觉得他平民出身并无根基又兼远离dang派满腹经纶,正好适合这个位置便痛快的答应了他的请求。 文涵蕴还没进门就先听见了皇子们的吵闹之声,身为教习他自然是不能不管的,但偏了哪一方都是罪过。好在于皇子中他也素有威信,当下便提声道:“几位殿下今日好早啊。”说着迈步跨进鸿文阁,就见五个孩子分作两帮互相瞪着,平时几乎互不说话三位皇子倒站作一处了。 众人见他来了也都不情愿地分开,各自到自己的书案前,只余被六公主攥住袖子的百里骥还立在当地。文涵蕴扫了百里骥一眼,适逢百里骥也抬眼瞄他,两人目光乍遇辄分——一个眸中带笑,一个蹙眉微怔,又都迅速归为平静。文涵蕴穿过堂下书案,径直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来向众皇子一点头,除了百里骥大家都落座了。百里骥举步想往李榕悦身侧的那个位置走,奈何李倾心还拽着他呢,百里骥苦着脸接受大家的“注目礼”,朝文涵蕴抛了个求援的眼色。 文涵蕴正一脸玩味地看热闹呢,收到百里骥信号方才摸摸下巴慢悠悠地开了腔:“今日太子殿下痊愈,难得这鸿文阁又坐满了。百里将军之子既然为太子陪读,今后就当共同研习学问,也不必拘礼了,快快归座吧。”接着抬手往太子身边一指。百里骥忙挣开手逃回座位,留下心不甘情不愿的李倾心撅着小嘴眼巴巴地望着他。 成帝有十一个孩子,最末几个尚在襁褓之中。除去夭折的四公主和五皇子,能读书的今天都聚在鸿文阁了。文涵蕴见时辰差不多,便翻开面前的书开始讲课。他声音清朗语速适中,平淡无奇的内容也讲述得妙趣横生,但他的学生们却实在不合格,各怀心事就是没人好好听课:百里骥开始时还盯着文涵蕴看了一会儿,后来嫌内容太浅显就手一撑、头一低悄悄补眠去了;李榕悦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时而看看身边的百里骥时而看看对面侃侃而谈的文涵蕴,更多的时候谁也不看就那么垂目冥思,似老僧入定一般;他身后的李榕恒皱着眉头望着过道对面侧前方的李倾心;李倾心正无知无觉地偏着头,隔着李榕悦费力地瞅着百里骥;李榕恒旁边席上的李榕憬直直瞪着前面的李榕悦的后背,几欲在那上面瞪出两个窟窿来。 文涵蕴讲到可以歇手的地方抬头往下面一扫,登时嘴角抽了抽白眼翻了翻,当下合上书,往身后的太师椅上一靠,就这么看着他的“爱徒”们。片刻后,李榕悦抬起了头,接着李榕恒、李榕憬、李倾心纷纷回过神。大家自觉失礼都坐直身体看着文涵蕴,如此一来正显出以手撑额酣战周公的百里骥。还没等李榕悦伸腿“踢醒”,文涵蕴就点名提起百里骥来。 百里骥一站起来就清醒了,感受着几道不同意味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心中多少作了下检讨。昨晚前半夜他按《药圣玄经》的记载,尝试着用箭毒木的叶子为主料,配上几种至毒之物制成了见效极快、杀伤力极强的烈xing毒药“往生”,又顺便研发了一些变种;后半夜又经过无数次实验千辛万苦的自创出解药,搭配以银针刺囧,终于把已经中毒蹬腿的白鼠救活。等到他收拾好东西天已经蒙蒙亮了,睡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被宫女从**拖起来,硬送到这里上这种小学程度的课,要想不犯困都难。 百里骥前世上学时不止一次因相同问题被老师批评罚站,对此早就轻车熟路。此时,拿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勇气,以“敌不动,我不动”的战术与文涵蕴隔着书案大眼瞪小眼。 文涵蕴看着面前丝毫没有慌乱之态的百里骥板着脸道:“百里公子,我在这里讲学扰你清梦了吧?” 百里骥见那双眼睛里并没有丝毫怒气,甚至仿佛有些许笑意,便陪笑答道:“小子愚钝,先生高论一时没能理解,只好……” “只好先睡上一觉?”文涵蕴接茬道,引得李榕憬低声嗤笑,李榕恒也哼了一声。文涵蕴瞟了他们一眼接着说:“听说你在临钦城中是家喻户晓的神童,今天索xing就考考你。我出个对子,你若在我喝完这杯茶前对出来,今天这事就这么算了;如若不然,一顿惩戒你是躲不过了。” 百里骥心里道:古人喝茶都很斯文,这一盏茶怎么也要一刻钟吧?老狐狸你慢慢喝,最好品半个时辰。 就见文涵蕴端起茶盅揭开盖,故作惊讶地说:“怎么就剩个底儿了?这不一口就喝了干了么!好在百里公子是神童,换了别人这戒尺是挨定了。” 百里骥差点岔气了,一面在心里骂着那个人模狗样的家伙,一面后悔当初没选文学系。 文涵蕴的一双桃花眼一眯,张口念道:“戒尺在手,叫一声小子莫要无理取闹,虎须捋不得。”话音刚落,手上的茶就往嘴边送。 百里骥眼见茶盅的倾斜角度越来越大,心中一急,灵感突发,立刻对道:“成竹于胸,陪一笑先生便能高抬贵手,马屁直须拍。” “噗……”文涵蕴一口茶全喷了出来,转身掩面既似咳嗽又似忍笑,半晌才勉强恢复常态,一双眼睛炯炯地盯着百里骥道:“这对句虽不文雅但还算工整,就饶过你这一次吧。今天时候不早了,暂且到这里,明日继续。” 众人都站起来,待文涵蕴走后方才散了。那两位皇子只是瞪着百里骥,倒也没什么其他动作,相比之下百里骥更受不了李倾心看他的那种眼光。好在两帮人马很快分道扬镳,百里骥跟着太子回东宫,其他三人回皇后寝宫。 晚上百里骥躺在**,把一天的事情仔细回想了一遍,其间不时朝门窗看一眼。直到敲了子时,百里骥的眼皮已经开始打架了,忽然听见窗户轻微的“喀哒”一声,接着从外面被轻轻打开了。百里骥认命地坐起来,看着来人像猫一样轻捷优雅地翻进屋来,待他把窗户关好才打个哈欠低声说:“你怎么现在才来?我要是明天继续在学堂里睡着了你可就怪不得我了啊!” 25 投石问路 东渝旧事 投石问路 梦若溪大大咧咧往一坐,揪过百里骥圈着脖子胳肢他,低低笑道:“你这孩子莫非是成了精?我连你老爹都糊弄过却竟没骗得了你!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百里骥实在受不了这个人的无聊举动,慨叹为何每次见面自己都得被他当成好玩的东西撮弄戏耍一番?当下触痒不禁,百里骥用力扳开梦若溪的手喘着气嗔道:“你这大人怎么老欺负我一个小孩子?现在情况这么危急你怎么还没个正经?” 梦若溪闻言松开手,刚想说话,就见百里骥起身跳下床拿了几件衣服熟练地遮住窗,又将床帘床幔层层放下,最后从怀里掏出一颗夜明珠将这一方小天地照亮。梦若溪收起惊讶之色,脸上挂着探究的浅笑一瞬不瞬地看着百里骥道:“你总能让我感到意外,有时候我觉得你一点也不像一个六岁的孩子。若非亲眼看着你从小长大,我真会以为你是吃了什么灵药而驻颜有术,外貌是孩子实际已经活了几十岁呢!” 百里骥心里一凛,暗说好一只狐狸啊这一猜也算八九不离十了。见梦若溪拿那双桃花眼猛瞧自己,百里骥也乜斜着眼睛瞅着他道:“梦叔叔也总能让我感到惊奇,有时候我觉得你一点也不像一个世家纨绔。若非从前就认识你,我真会以为你参加了某个江湖组织,表面上有一大堆伪装身份实际是个深藏不露的风云人物!” 此言一出,屋内有片刻极其安静,还是梦若溪先眨眨眼睛笑着拍拍百里骥道:“贤侄真会开玩笑啊,呵呵呵……”百里骥也贼贼地笑道:“我这还不是跟梦叔叔你学的么?”两人嘻嘻哈哈把此段带过,却都暗自舒了口气。面上这么笑着,百里骥也觉得讪讪的怪让人难受,便主动转移了话题问道:“梦叔叔,有我爹娘的消息了吧?” 梦若溪见他虽然出言询问但那语气却是十分笃定,抬手摸了摸有些僵硬的下巴刚想答话,忽然心思一转,便从袖中取出一张纸递给他。百里骥接过来展开一看,竟然是百里捷的字迹,正待细细看那信中内容,心头突得警铃大作,手中捻着信在梦若溪眼前摇了摇,皱起眉头道:“这写的是什么?梦叔叔当我是学究啦?想必是爹娘的消息,你快读给我听呀!” 梦若溪看了看眼前一脸急迫的孩子,见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中只有担心,于是他轻轻甩甩头,似乎要借以甩掉自己那些荒谬的想法。接过信揣回袖中,梦若溪稳了稳心神方对百里骥道:“我今天来就是告诉你,你娘和你哥哥已经安全到达宁西的章台书院,你爹也正秘密赶回临钦。” “什么!”百里骥睁大了眼睛,算算日子关静和百里骐的平安到达在他意料之内,可百里捷怎么会在这个时候从前线跑回来?这不是要叛国么? 梦若溪点头叹道:“你爹那个榆木脑袋总算活明白了点!他效忠的皇帝可根本没想给他留什么退路!现在北姜持续向边界增兵,已经摆出了决战姿态。此役若集东渝全国之力上下一心倒还有五分胜算,可那皇帝疑心太重,更兼负责粮饷供给的吴夙忠百般阻挠掣肘借机打压,你爹的处境本就十分艰难了,再加上……” 百里骥见梦若溪的眼光落到自己身上,便知道百里捷这次回来主要是想救自己出宫。这个世界中主流的意识形态与古代儒学统治下的封建王朝相差无几,忠君爱国是大部分文臣武将毕生的信条。知子莫若父,反过来百里骥对于百里捷人品也是再清楚不过了。得知他为了救自己而甘愿背负可能的误解、骂名甚至是生命危险,百里骥心里暖暖一酸,为这润物无声的父爱而感动。不由暗叹自己竟然有了做儿子的自觉,百里骥揉了揉眼睛接口道:“再加上老婆孩子都被算计了,哪里还能坐得住是吧?” 梦若溪被这番“不肖之言”惊的一怔,既而大笑着指着百里道:“你可真敢说啊!这哪里像他,简直就是我的儿子!等这事过去,我非向你爹讨了你做干儿子不可!” 百里骥撇了撇嘴道:“那就先把我弄出宫再说吧!” “我这就出宫,争取在你爹赶到前做好所有准备。你爹离开时虽然已经安排好军营的事务,但我们都不知能拖多久,因此这几天你要格外小心”,梦若溪正色说道:“不要多管闲事,不要轻易相信这宫里的人,好好等我们回来,知道么?” 百里骥见梦若溪如此正经反觉不适,知他要赚便将夜明珠收起,掀开帘幔跳道地上朝他戏谑一笑:“你怎么出得了宫?‘文先生’不给我们讲学了么?” “这小小皇宫还困不住我”,梦若溪说着也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朝百里骥道:“早点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毕竟文涵蕴可不只是我一个人!”话音才落,人已经到了窗口,像来时一样轻巧的蹿出去了。 屋内又恢复了安静,一缕缥缈的月光从窗口透进来,柔柔洒在地上。百里骥走到窗爆将窗户关好又顺手落了闩,自言自语道:“果然是贼性难改,明明有门偏要爬窗……” 一夜没睡好的结果就是顶着黑眼圈,但顶着黑眼圈的原因并不只有失眠。 此刻的百里骥强忍着瞌睡虫的侵扰,撑着眼皮听堂上书案后那位“文涵蕴”用清朗的声音播放“催眠咒”。说实话,早上刚看见他时百里骥简直不感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样的面容一样的声音,任谁也无法想象那张面具后竟然换了个人。不过看得久了,百里骥终于在那双眸子里找到了细小的差别,但除此以外毫无破绽,这等易容术惹得百里骥手痒难耐,简直想当场和他比试比试。 单手托腮,百里骥的目光落到身旁的李榕悦脸上。此刻,在他那苍白的面庞上也挂着清晰的黑眼圈,但百里骥知道那是中毒的表现之一。目光滑过那白中带青的印堂,那几乎没有血色的薄唇,李榕悦的脸给人的感觉就像是被霜寒摧折的花朵,透出一种濒临凋零的凄美。一种强烈的悲哀在百里骥的心头蔓延:这个不满八岁的孩子只因错生于权利的旋涡就该被人无情的杀死么?他小小年纪能有多大威胁?只因一个别人强加给他的身份地位就要失去如花的生命么?怎么能这样…… 百里骥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李榕悦感觉到他的视线忽然转过头来看他,正撞上百里骥来不急收起注视。两道目光相交,一个凌厉,一个温柔;一个震惊,一个怜惜;一个暗藏对生命的,一个挣扎于内心的抉择。最终,两道目光分开,两人各自转过头,一人内心激荡,一人下定决心。 26 因荷得藕 26.因荷得藕 夜色施展它宽大的羽翼将整个临钦包裹在怀中,人们在这个静谧的怀抱中脱下白日里的种种伪装和束缚,放松神经享受着黑暗的庇护。上至王侯将相下到三教九流,能躺得下的人都纷纷合目入眠,无论是美梦恶魇,再醒来都将是新的一天;对于那些不能安然躺在**的人而言,夜幕无疑是一个大好的屏障,人们可以在它的掩护下完成那些无法公然进行的活动。 百里骥隐身在廊柱后面目送一队巡视的侍卫走远,快速顺着墙根溜到屋檐下,轻轻掀开一扇窗户手脚并用地爬了进去。预想中的椅子并没有放在原处,百里骥从窗口翻进来后就直接以传说中“狗吃屎、嘴啃泥”的姿势摔到了地上。“唔……”百里骥吃痛又不敢叫嚷,抬头见那把椅子端端正正躺在墙角,不由暗骂御医馆的人勤快过头了。他白天来时趁乱将椅子挪到窗下又在窗户上做了些手脚,就为了今晚顺利进来,可不知哪个没眼利见的家伙把椅子放回去了,害他摔得身上生疼! 爬起来揉了揉膝头手肘,所幸没有什么损伤,只是手上蹭破了层皮。记起此番来意,百里骥屏气细听确定周围没什么异常响动便转进内室。推开门,但见数十个巨大的箱柜林立,成百上千的抽屉里存放着无数药材。百里骥却知道这里存着的不过是些寻常草药,当下看也不看径直走到一扇不怎么显眼的小门前,那门上挂着一把明晃晃的大铜锁。百里骥摸摸鼻子,对这等此地无银的防护措施有些哭笑不得,伸手从怀里拿出个小瓷瓶,将瓶中的**向那锁眼上滴了两滴,接着拉起铜锁微微一摇,大锁竟然“卡喇”一声就开了。 一柜价值的珍奇药材陈于面前,随便拿点什么就可以抵过城中小药铺的全部家当。但百里骥可没糊涂到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当大盗,他既没有那本事也不存那志向,今晚他只是来“借”一味药材急用的。将那些小抽屉一一拉开来,人形山参、千年灵芝、天目白术、玉龙骨、金花茶……就在百里骥累得手酸腿麻眼发花时,一小堆干瘪枯黄的小草映入眼帘,百里骥眼前一亮,小心地拣出几株用丝帕包了,迅速将一切恢复原样转身退出暗阁,拾起扔在地上的铜锁照样锁妥了。 还没等百里骥舒口气,突然从身后传来一阵低沉的摩擦声,这声音虽然不大,但在静谧的夜里却显得格外清晰。百里骥回头一看,内室靠东墙边放着的一只大木箱竟然在移动,那吱哑的摩擦声就是它划过地面的声音,随着木箱的快速移动,墙根竟露出一个洞口。眼见那洞口越来越大,百里骥跳起来就想躲,可是满室都是嵌着巴掌大小抽屉的巨大药橱和挂着锁的木箱,偌大的空间中竟无适当的藏身之处,百里骥只得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门边推门而出。 尽量小声的迅速关上门,百里骥擦擦额头的冷汗,屏气从门缝中向内室窥,见一团小小的灰影从那洞口钻了出来。内室只有一面墙上有窗,此时月色清淡室中昏暗,饶是百里骥已经适应了黑暗的眼睛也看不清那人的样貌,只是从身量能判断出那是一个比自己的身体大不了多少的少年。就看那人四下望了望便朝那扇挂着铜锁的门走去,似乎掏出什么东西对着那锁摆弄起来。 百里骥立刻就明白了对方的意图,心里丝毫没有遇到志同道合者的兴奋,只能大叹倒霉——自己偶然偷次东西还赶上了行窃高峰时段!这么一来为了不惊动里面的人,他还不知要在这里趴多久呢! 好在上天似乎听到了他的苦恼,并没让他趴多长时间。 还没等内室那人撬开铜锁,百里骥就听到门外传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其间还夹杂着说话的声音。那声音离得近了百里骥才听出来人之一是今天的当值御医,不由得大惊失色,心中思料这必是哪个皇子宫妃夜间急症要用药。这本也无可厚非,只是如今他进不能进退不能退,前狼后虎无处可藏,眼见内室那人听见屋外有人便迅速钻回来时的暗道,门外已经响起钥匙的叮当声,百里骥当下一咬牙推门冲进内室,望那开始闭合的洞口跳下去。 “啊……”的一声惨叫传来,孙御医推门的手一抖,回身朝身后的侍卫、太监问道:“你们听到什么古怪的声音没有?”众人面面相觑纷纷摇头,那孙御医皱着眉头推门走进去,一路细心察看,终究是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孙御医当然不曾想到离自己所站处一步之遥的地方有一条暗道,此时暗道之中藏着两人,一人趴在地上,另一人骑在他身上。 百里骥从口袋里摸出夜明珠,有些抱歉地看着趴在地上的人。刚才他跳下来时根本没料到这个暗道挖得如此深,也没料到那个人进了暗道还没走开,所以他从天而降正落在那不及躲闪的人身上,自己倒是“软着陆”了却把身下的人砸得昏死过去。 将夜明珠撂在地上,百里骥翻过他的身体想替他检查一下伤势。就在此时,他却突然睁开了眼睛,看到百里骥后脸色大变,而百里骥在同时也认出了这个少年——正是第一次见李榕悦时中途跑进屋的那个小太监。 不等百里骥想好怎么开口,小太监蓦然一跃而起向他袭来。百里骥没想到这个小太监竟然会武功,见一抹带着劲气的寒光迎面而来便下意识地向旁边一滚,同时一把药粉就从袖中撒了出去。那小太监也没防备会有这么一出,正吸了一口药粉登时浑身酸软瘫倒在地。百里骥这时才发现离自己脖颈三寸处一把闪着蓝光的匕首半没石壁,猛然惊觉自己差点就要向阎王报到去了,也不由得脚下一软坐到地上。 喘匀了气,百里骥终于想起了那匕首的主人还躺在自己面前。抬眼看去,见那小太监虽然中了*身体不能动,但那一双眼睛杀气腾腾地瞪着自己,若是他眼中能飞出箭矢恐怕自己早成了刺猬了! 看他小小年纪竟有这等眼神,百里骥身体中的邪恶因子突然叫嚣起来,忍不住想戏弄眼前这小太监一番,略一估算时间尚早,便笑嘻嘻地对他抛个媚眼邪邪说道:“喂,这位仁兄好不惬意啊,你家太子爷今夜子时就要毒发了你还悠闲地躺在这里。你难道不用回去伺候么?毕竟这‘春暮’的滋味不好受啊!” 这话一出口,果然见地上的人圆睁双目,脸上现出难以置信的惊恐。 27 小试身手 东渝旧事 27.小试身手 百里骥见那小太监慌了神,一副想动不能动、要说不能说的急迫模样实在让人好笑,心中的恶气也去了一半。细看那小太监倒也模样周整、白净秀气,只是刚才那斗鸡似的气势全没了踪影,此时他瞪着眼鼓着腮的样子更像一只离了水的青蛙。 “你说太子这是第几次发作呢?”百里骥坐在地上,将下巴枕在膝头看着小太监憋红的脸,神态中一派气死人的悠闲。 “哦,让我想想,‘气弱心悸,印堂泛青,阳溪、大陵两处现出殷色’。哎呀,莫不是到了第七次发作的时候?!”偷眼一瞥,小太监的脸色已然变白。 知道自己所言不差百里骥更来劲了:“这‘春暮’也是个趣物,前六次发作都死不了人。只是这第七次啊……唉!你家太子好可怜啊!他都要死了你还偷懒在这里躺着,不用叫太医么?枉他信任于你,你却溜出来玩……”说着又向那小太监眨眨眼。 不看还好,这一看倒把百里骥唬了一跳:那小太监不知何时停止了挣扎,就那么静静地躺着,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眼中竟然不断涌出泪来。 这下轮到百里骥慌神了,原本他只想教训一下这个不分青红皂白就拿刀扎人的小太监,为自己受惊吓的心肌出口气。谁料扇情过度,情况脱离了他原本的预期,惹一个孩子这么伤心流泪也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百里骥有些懊恼地抓抓后脑勺,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从腰间掏出药瓶拔了塞子送到他鼻子下。 一股清香瞬间在暗道中弥漫开来,让人顿生清爽愉悦之感。那小太监却仍然无知无觉地躺在地上,木偶一般毫无生气,只有眼泪像泉水般从那双失去焦距的眼睛中狂涌。 百里骥叹了口气,伸手推了推他道:“拜托,你的忠心让我非常感动,但是你要再躺着不起来你家太子就死定啦!”此话刚出口,百里骥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咽喉处被紧紧扼住喘不过气来。 那小太监一个翻身将百里骥摁在地上,双手卡住他的脖子,咬牙切齿双目赤红地盯着他道:“都怨你,你害我没法及时找到救太子的药,是你害死太子!你要给他陪葬!” 百里骥触到那眼中分明的杀意立刻挣扎起来,但两人力量相差不少,即便用尽全力却是挣脱不得。百里骥抓住他掐在自己喉间的手向外扳,可那双手竟像钢铁般强硬,任被抓得皮破血流也丝毫不松。百里骥眼前发黑,心中知道不好,拼尽最后一点气力叫道:“霰雪草!” 小太监闻言一惊,手下就放松了些。百里骥借机连吸几口气,死死盯住他的眼睛说:“你杀了我……就没人……救太子!” “难道你能救太子?”小太监的手又松了松,怀疑地看着百里骥。 闭着眼睛点点头,百里骥喘着气说:“若不是为了救太子……你以为我大半夜的……去御医馆偷霰雪草……做什么……” “可是你为什么要救太子?” “那你是又为什么呢?”百里骥挥开他的手,摸了摸差点断掉的脖子坐起来。 “我是太子的人!”小太监目光坚定的说。 百里骥既没时间也没精神打击他的忠诚,抚着金星乱窜的脑袋胡乱应道:“我是太子的陪读,也算是他的人吧……你再不带我去见太子,误了时间就算是神仙也救不了他了!” 那小太监被他一语惊醒,也不及再纠缠其他,一把扯了百里骥就走。百里骥也知救人要紧,忍着缺氧造成的眩晕头疼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他向暗道的尽头赶。 偌大的屋内无一人侍侯,只有昏暗的烛火伴着噪人的蝉鸣摇曳。李榕悦紧闭双眸躺在**,三层锦被也抵不过周身那如置冰窟的寒冷,单薄的身体像寒风中的秋叶瑟瑟抖动,骨节分明的手深深抓进身下的丝绒中。忽然,那原本合着的眼睛倏地张开,身体的颤动也几乎不见。李榕悦微微侧头,果见自己等待的人从床下钻了出来。 那人甫一出来就立刻奔到床前,见李榕悦朝他扯出一抹笑容才暂时放下心来,刚想开口说话就听一个声音哼哼唧唧道:“暗道那么大,怎么出口这么窄?哎呦!” 身下的床似乎被什么东西磕中,李榕悦一惊抓住身旁人的袖子低声道:“晨曦,床下有人!” 晨曦这才想起百里骥来,对李榕悦说了声“不妨事”赶忙弯身掀开幔穗。李榕悦心中惊奇,也拼命半支起身体向床下望。只见一只粘了尘土却不掩莹白的手伸了出来,一把揪住晨曦的裤脚,熟悉的声音响起:“不管是谁先搭把手行不行!”李榕悦闻言暗道怎么是他?就见晨曦已经将一身狼狈的百里骥拖了出来。 百里骥在暗道里折腾了半天,此时衣服上满是尘土,脸上汗水留过的痕迹都清晰可见;束发的丝带有些松了,几缕如墨的发丝紧贴在脸上,颈项上的指印分外触目惊心。看到躺在**的李榕悦,百里骥爬起来理理衣服,不跪不拜径直走到床边坐下,掏出丝帕塞给晨曦道:“用酒泡了拿来,要快。”晨曦接过丝帕打开看了看,略一犹豫便迅速跑了出去。 百里骥目送他出去又回头对李榕悦说:“待会儿解毒时应该会很疼,你尽量忍住不要大声叫喊。虽然不知道你这里怎么会无人值夜,但相信你和我一样不希望有人看到我们在做的事。” 李榕悦冷冷看着百里骥,病弱的身体却散发出惊人的气势:“你为什么要帮我?你想要什么?” 百里骥看着面前这个不像孩子的孩子,他的**、戒备、冷漠都是这个宫廷教出来的,小小年纪失去母亲的庇护犹能在宫廷中活到今天,这些xing格都是功不可没的。思及此处,百里骥也不生气,半真半假地应道:“我是你的陪读,你死了我陪谁啊?若说有什么想要的……我倒挺想看到你有朝一日穿上龙袍的样子。” 李榕悦没想到他的答案竟是这般,怔怔地看着他的眼睛,想从中抓住些什么。可是那双眼睛波澜不惊,清清淡淡的什么也看不出。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好在晨曦端着药酒回来了。 百里骥朝那碗里看了看,原本干瘪的霰雪草在酒中妖艳地舒展开了茎叶,颜色也变得通体嫣红,直将整碗酒都浸成了瑰色。百里骥又掏出了颗药丸,连同药酒一起递往李榕悦面前。见李榕悦看着药还在犹豫,百里骥也不催他,只漫不经心地拿出个锦囊在手中摆弄。窗外监时太监打更的声音由远及近,李榕悦一咬牙接过药来放进口中就着药酒一饮而尽,时间正是子时。 没过多久那药xing就发散起来。李榕悦满面酡红汗透衣衫,很快就陷入了昏迷状态,可他的身体还在因痛楚而无意识地挣扎。百里骥指挥晨曦按住他的四肢,从手中的锦囊里掏出插着银针的棉布包,快速在几处要紧囧位上施了针。这针一扎进去,李榕悦就挣扎地更厉害了,晨曦用尽力量也几乎压他不住,然而就算意识不清,李榕悦也牙关紧扣始终未哼半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百里骥和晨曦都已大汗淋漓但谁也不敢放松丝毫。百里骥见李榕悦印堂的青黑已经散开,伸手将这些特制银针的内芯拔去,银针尾部纷纷冒出黑水来……待那黑水冒尽,李榕悦也安静下来。百里骥将银针一一拔去,示意晨曦下来休息,自己也大大松了口气。伸手拉开李榕悦的衣襟袖口,百里骥正凑近想观察一下,一直昏迷的人却突然睁开眼睛。 “啪”得一声清脆的声响在空旷的屋子里回荡,百里骥捂着脸惊讶地瞪着李榕悦,李榕悦攥着衣襟也瞪着百里骥,晨曦站在床边无措地看着两人。 “你干什么打我!”/“你好大的胆子!”两人对视片刻同时开口。 百里骥正要爆发,见李榕悦抓着衣襟的手还在微微发抖,想他一个孩子也不易,最终忍下怒气站起身道:“太子殿下如此精神,看样子已经没什么要紧了,请容草民告退!”说完,看也不看两人便大步而去。 28 夜深露重 东渝旧事 28.夜深露重 李榕悦怔怔坐着,手还抓着衣领,白皙的手上关节已然微微发青了。一旁站着的晨曦则目瞪口呆地看着百里骥拂袖而去的方向,半天也回不过神。 残烛噼里啪啦爆出一串灯花,晨曦心头一跳惊觉失神,回头见李榕悦还在神游,便赶紧上前道:“可还有哪里不适?” 他这么一问,李榕悦才觉得汗湿的衣服冰冷粘身,但这种冷却是和毒发时的冷截然不同。略动了动,除了身上有些脱力,倒也没有什么不适的感觉了,只是右手掌有些火辣辣的。抬起手来,手掌上的淡红让他觉得些许刺目、些许眩晕……想起刚才的一幕幕,李榕悦还有些恍惚。那个人为什么要救他?百里家和自己的母族毫无关系,自己甚至从来没见过百里捷,更不曾听说过他支持自己,那么他的儿子为什么要救自己?若不是家族授意,难道是他本人意愿?自己对他无恩无惠,这么做似乎缺少理由……“我是你的陪读,你死了我陪谁啊?”“我倒挺想看到你有朝一日穿上龙袍的样子。”耳边响起他刚才说过的话,李榕悦心中微微震撼,努力想分辨出他话中的是真情还是假意。 晨曦见李榕悦半天没支声,只道他余毒未清神情恍惚,心里未免焦急起来,抓住他的肩刚欲轻轻使力将他摇醒,李榕悦倒自个抬起头来微微一笑,道:“我没事了,你不用担心。没想到那百里骥比你我都小却深谙医道,如此深藏不露……晨曦,跟我说说今晚你遇到他的情形。” 晨曦见问,便细细把暗道中两人如何相遇相斗的事情讲与李榕悦听,说到自己不小心着了他的道时,那张挂着邪气笑容的脸又闪过眼前。晨曦也有些奇怪,一向谨慎的自己竟然轻易就相信了他,而他也真的救了太子。或许是自己存了破釜沉舟的心?又或者是在他的眼睛中没有发现yin谋的影子?也许他真的没有恶意吧…… “是么?你是这么认为的么?” 听见李榕悦的声音,晨曦才发觉自己竟把心里想的话说了出来,便老实地点头道:“我反复琢磨也没想到他此举的用意,只是……只是凭感觉……我在他身上感觉不到有杀气……” 李榕悦靠在枕头上,仰头看着床幔,良久才把目光转向晨曦道:“你明天去趟舅舅那里,把今天的事告诉他,让他留心……我们不能再轻信任何人了,我真的不想像五弟一样……” 晨曦心里一酸连忙答应着转身,却听李榕悦在身后说道:“不用准备水和衣服了,省的明天他们见了生疑。去看看有人醒了没有,差不多是时候了。”晨曦转头一看,李榕悦已经拉上被子躺下了,便悄悄退了出去。 照着铜镜,百里骥一面气恼那小屁孩狗咬吕洞宾——中毒了还手劲那么大,一面将自己配制的药涂在脸颊浮起的“五指山”上,清凉的药膏一触及皮肤就把火辣的刺痛感压了下去。百里骥端详着镜中这张脸,忽然觉得既熟悉又陌生,这张脸上稚气未脱,但这个灵魂还保有几分赤子的纯净?想自己初来这世上,每日胆战心惊小心翼翼只求能活下去,后来慢慢习惯了有了家的感觉,渐渐也忘记了严夏是谁,再后来呢……感觉一切都像一场梦,却不知是百里骥的梦境还是严夏的梦境。 百里骥又摸了摸脸上,那里的红肿已经快消了,脖子上的手印也变淡了些,想起自己晚上做的事来不禁好气又好笑。**他老人家曾经有云:一个人做一件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如今看来这话只说对了一半,其实就算是一件好事也未必好做。和衣往**一倒,一个硬物正硌着后颈上,百里骥扯过来一看,却是那块玉佩。睹物思人,此生的亲人现在境况如何?百里骥握着玉佩,手指一遍遍勾勒着那上面的花纹,心思也不觉飘向远方,自然没有发现窗外一闪而过的人影。 那人影离开窗口,几次起落便消失在一座宫殿前。 殿中内室里,一名姿容妖娆的妇人侧倚在镂花金榻上,手里拨弄着一串血红的玛瑙珠子,四周无人,只有地中央香鼎里的更香袅袅生起一缕青烟。忽然,一丝微风将那缕青烟扯乱,像无眼的龙蛇张牙舞爪纠缠作一团。那妇人脸上漾起一抹娇媚的笑,黄莺般婉转销魂的声音嗔道:“怎么这么久?” 一人应声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把身上的黑衣脱xia随手一丢,身形一闪便到了榻上,将那妇人抱在怀里笑道:“皇后娘娘等急了么?” 沈雨雁佯怒啐道:“师兄好没正经!” 那人将手探到沈雨雁的凤衣中一拧,惹得她一声娇吟方笑道:“你不就喜欢我不正经么?” 那沈雨雁口中笑骂,四肢却像藤蔓般攀上了那人。那人轻轻笑着与美人纠缠,一拂手袖中一道银光射出,金榻旁的帘幔尽数垂落。两人轻车熟路,片刻就将衣衫褪尽,干柴烈火,共赴巫山…… 沈雨雁窝在那人怀里喘匀气息,抬眼见那人双眸紧闭似已入眠,料想事情不差便放下心来。刚要合眼,就听那人说道:“那小子没死。” “什么!怎么会?”沈雨雁大吃一惊,刚要坐起身来又被那人伸臂揽回**。沈雨雁推开揽着自己的手臂怒道:“他怎么会没死?我亲眼看见他中了毒,他怎么会没死!” 那人却依然安稳不动,合着眼睛笑道:“你这么气急败坏的干吗?” “我急?我当然要急!”,沈雨雁怒极反笑:“这个小的不弄死,就算我们整死了老的,皇位也落不到恒儿头上!”见那人一派不紧不慢的样子,沈雨雁忽然迟疑道:“他明明中了‘春暮’……莫不是师兄捉弄雁儿?” “呵呵……,你还是那么鬼机灵!”躺在**的人终于睁开了眼睛,那眼睛像黑夜般深邃难测。他抬手拨了拨额发道:“不过我所说的都是真的!他确实没死,有人替他解了毒。” 见沈雨雁吃惊的瞪大双眼,那人嘴角的笑意逐渐扩大,但那笑却丝毫没融进眼底。 沈雨雁咬着牙问道:“是谁?” “你绝对想不到,是个有趣的人呢……” 29 扑朔迷离 东渝旧事 29.扑朔迷离 百里骥惬意地伸了个懒腰,慢腾腾将收拾得差不多的包裹放回床底。这几日李榕悦称病,正主不出席他这个作陪读的自然也不用去鸿文阁了,既能顺理成章远离那些xing情古怪的难缠小孩儿又可以多补点眠,这种不赔本的买卖他可欢迎的很。虽然梦若溪还没回来,但算来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了,这个金碧辉煌的皇宫里充满了yin谋的气味,他一刻也不愿意多待,因此早早收拾东西以便随时跑路。 想到这阵子所闻所见,百里骥隐隐能猜到将要上演的戏码,但他也明白以自己的xing格和身份不适合参与其中,因此他选择尽量漠视那些他不想、不愿也不能知道的蛛丝马迹。但事情发展显然超出了他的预计,他终究忍不住救了那孩子。且原本是打算偷偷解了“春暮”,却被李榕悦的手下碰了正着。如此暴露自己无疑是危险的,但他还是这么做了,这让他有猛扯自己头发的冲动…… 一阵脚步声把百里骥的思绪打断,刚一抬头便见一个伺候他起居的宫女跑了进来,那宫女见了他忙道:“小公子快换衣服,皇后娘娘传召。” 百里骥心中一凛,不好的预感泛上心头,但皇后传召不可不去,只得打起精神小心应对。任由宫女换好衣服,百里骥跟着传信的太监逶迤而行,一路上心里不断思量可能遇到的情况,很快就到了凤仪宫。 凤仪宫是东渝历代皇后的寝宫,现任皇后沈雨雁自然也住在此处。百里骥被一路带着往里走,但见宫中陈设华丽守卫森严,不由暗自叹息,为李榕悦的境况担忧。这太监直将他领到了内室门前,方才躬身道:“皇后娘娘懿旨,请公子内室答话。” 百里骥闻言惊疑不定,照理说皇后的内室是绝对不容许外臣进入的,要见也必须在外殿垂帘,况且自己还没有什么官职,连外臣都够不上。就算自己还是个孩子,但好歹也是男子,擅闯皇后内室可是杀头的罪过。思及此处,百里骥连忙叫住行礼欲退的太监,和声问道:“这里是皇后娘娘的内室吧?草民于礼不得擅入,烦劳公公请求皇后娘娘谕下。” 这里话音刚落,就听内室传出一阵笑声,这声音明明娇柔悦耳,可百里骥只觉得一股凉气自足底蹿起,身上结结实实打了个冷颤。那声音说道:“百里家果然家教严格,难得你小小年纪就如此守礼,此时不妨事,进来吧。”接着就有宫女自内将门打开,百里骥低着头挨身进去。 一室香气袭人,百里骥用余光扫了扫,似乎室中只有一人,于是向坐在椅子上的盛装女子行礼道:“草民,镇北将军之子百里骥,给皇后娘娘请安,千岁,千岁,千千岁。” 沈雨雁一身雍容华贵端坐贵妃椅上,手中拿着碧玉茶盏细细摩挲着,见百里骥从进门起就谨慎小心滴水不漏,想起那天师兄的话心中也不觉信了七分,但见眼前的孩子不过六、七岁样子,不免暗自疑惑,面上摆出和善笑容道:“免礼吧,抬起头来说话。” 百里骥依言站起身子,顺从的抬起了头。 看清百里骥的相貌,沈雨雁大惊失色,手中茶盏一晃,几乎将整杯茶都洒了出去。 百里骥没想到面前这个生育了三个孩子的皇后竟然保养的有如二八少女,虽然略逊于自己的小娘亲,但也是个绝色美女了,心道难怪皇上对她宠爱有嘉。岂料她突然像见了鬼似的盯着自己,眼中逐渐泛起的yin狠使得她的脸也变的扭曲了,百里骥联想起妖女画皮,不由得倒退半步。 沈雨雁发觉自己失态,连忙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低头不去看那张让自己憎恶的脸,抚着头道:“本宫连日梦中心悸而醒,白日里总有些头疼。今日叫你来不过是想问问太子的学业进行的如何,现下本宫身体不适,就先罢了。你陪太子读书,勤勉可嘉,本宫有些赏赐给你,你拿了再去吧。”百里骥忙跪地谢恩,沈雨雁站起身来绕过他一言不发就甩上门走了,门口的宫女也跟了出去。 偌大的宫室里顿时只剩了跪在地上的百里骥一人,只有香鼎中缓缓升起的烟雾伴着他。 跪了半晌也没人搭理他,百里骥索xing自己爬了起来,一面揉着僵硬的膝头一面在心里琢磨这其中的古怪。想来想去也没得出什么结论来,倒是肚子唱起了空城计。百里骥这才发觉已经过了午时,心里叫苦人却不能走。正在默默“问候”沈雨雁家的先辈们,耳听得门被推开,百里骥迅速跪回原地。一名级别较高的宫女走进来,见到百里骥惊讶道:“小公子怎么还跪着呢?”说着连忙上前扶起他,又对身后跟着的两名叱道:“怎么不给小公子倒茶!” 百里骥见状忙笑道:“姐姐们不用倒了,我等着皇后娘娘的赏赐就立刻回去了。”那领头的宫女道:“这怎么使得,小公子请坐,边喝茶边等吧。”一旁的宫女端上茶来,几人一福身退了出去。 百里骥等了一会不见动静,心中大觉诡异,无奈又不能离开,渐渐饥渴难耐。端起茶碗,百里骥回手从头上的发带中摸出一枚银针,悄悄往茶水中一探,半天也不见银针变色,这才放心的喝了几口…… 等到百里骥带着皇后赏赐的文房四宝回到东宫,已经是晚霞漫天,连晚膳的时间都错过了。叫了几声,伺候自己的宫女太监一个都不见,百里骥心中警觉,放慢步子走在回廊上,貌似懒怠实际上却绷紧所有神经。眼见廊角处有鸦色一闪,百里骥高声唤道:“公公且住!”一个太监应声而出,低着头道:“小公子有何吩咐?” 身量矮小原本是百里骥的痛处,此时却正好看清这太监的样貌。东宫中上上下下没有他不认识的,这个太监却是面生。百里骥不动声色地笑道:“刘公公走这么急是去哪里?大伙都去做什么了?平时吵吵闹闹今儿个怎么一个都不见?”那太监忙笑道:“小公子不知,程总管堂里训话呢,想必大伙都已过去,奴才这都要迟了。”百里骥恍然道:“我说呢,原来如此,多谢刘公公相告,不耽误你了,切莫迟了受罚。”说着一侧身,那太监行了礼匆匆去了。 百里骥瞥着那太监迅速消失的身影,心中冷笑,踱着步子回到自己的屋子,刚推开门就看到桌子上摆了一盘精致的糕点。 错过两顿饭的百里骥很饿,但还没饿到傻掉的程度。眼前的一幕怎么看都是陷阱,但既然人家“雪中送炭”自己也不能让他们失望。百里骥心中思索着进了屋,确定屋里没人方才关上门,仔细的将屋子检查了一遍,最后在桌边坐下来。 自己的东西是作过“特殊处理”的,并未有被动过的痕迹,整个屋子里什么也没少,单单多了这盘点心。 想到点心,百里骥的胃不由自主的**了一下,眼睛的焦距也自动对准桌上的东西。精致的外型,细腻的做工,淡淡的香气,这些对于一个饥肠辘辘的人无疑是极具囧囧xing的。百里骥叹了口气,掏出银针来一一检查这些糕点。忙了半天,结果竟然出乎他的意料,银针扎下去毫无反应,这些糕点都是无毒的。这个结果反倒让百里骥有些懵,难道是自己多心了? 30 死去活来 东渝旧事 30.死去活来 百里骥捏着银亮的银针反复思索,心中总觉得不对劲,偏偏一时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为小心起见,他又从桌上拿了个杯子,将点心渣融进水里用银针再探,依然没有反应。百里骥想了想,决定还是找个活物实验一下,便将点心喂给了廊中养着的鸟雀。眼见那些鸟雀享用了这份加餐还活蹦乱跳的,百里骥终于放下心来,暗想这点心定是伺候自己的宫女所留,随手拈了一块就往嘴里送。 甜而不腻的香在唇齿间化开,百里骥闭上眼睛满足的细细品味,忽然,眼前一片朦胧,一个白衣男子双眉微蹙、神情严肃地望着他,目露担忧、嘴唇翕动,似乎在说“小心”,百里骥一惊,手中才咬了一口的点心就“贡献”给大地了。 想起玄芪的话,纵是再饿他也吃不下去了。百里骥无奈地看看地上大半块点心,不由想起了那句中华民族教育下一代时常引用的悯农诗。心道这点心是吃不得了,但浪费也不好,不如拾起来喂鸟算了。刚俯下身,腹内突如其来地一阵绞痛,百里骥只觉得眼前一黑,下一刻就倒在了地上。 昏天黑地的黑暗伴着时而尖锐时而闷钝的痛苦笼罩着百里骥,但他却惊奇的发现自己的神智异常清醒,灵魂似乎从囧囧里挣脱了出来,静静地成为了旁观者。他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躺在地上,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不是得了什么肠胃炎而是中了某种毒,他甚至清楚地听到廊上的鹦哥在叫,可是身体就是不听他的指挥,不光是手脚不受控制,就连撑开眼皮他都做不到。因为这种奇异的清醒,百里骥不得不忍受腹中反复变化的疼痛。慢慢得,他发现这疼痛是有规律的,虽然两中疼痛在不断交替,但尖锐的痛感逐渐减少,闷钝痛感的时间却在增长。几次交替之后,尖锐的痛完全消失了,只剩闷钝的痛,痛得百里骥浑身发麻,他感到口鼻中流出温热的**,身体的热量也渐渐流失…… 百里骥细细感觉着身体的变化,既然不能喊也不能动,他索xing就不去挣扎,只默默思索着自己所中的毒。对比《药圣玄经》中的记载,百里骥锁定了几种可能的毒物,也大概猜到了自己中毒的过程,但还有几个疑点他弄不懂,加之实践经验不足,因此尚不能完全确定。 也不知过了多久,百里骥忽然发现那种钝痛也消失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药xing过去了还是自己的身体麻痹了,正在琢磨着这些奇怪的症状,就听有人敲门。那人敲了几下不见动静又推了推门,就听一人嘀咕道:“明明有人看见小公子回来了,怎么不应门?莫不是又睡下了?”又有一人答道:“大概是吧,竟然睡的这样早。”先前那人又说:“那这饭菜怎么办?”另一个似乎想了想才道:“先留着吧,保不定他醒了会喊饿的。” 百里骥知道这是伺候自己的宫女,想呼救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听着那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周围又恢复平静。 就在他笃定自己要这么躺到天亮时,忽听房间的窗子发出轻微的声响。百里骥心里松了口气,想那梦若溪回来的正是时候,感觉到他翻进窗走进自己,将手向自己的颈上探。 那手触及到肌肤的一刹那,百里骥就知道自己想错了,来人根本不是梦若溪。正思量对方是敌是友,就听一道带着磁xing的低沉男声说:“他死了。” 百里骥心中大震:谁死了? “是啊,中了‘无由醉’还能活的人我还没遇到呢!他到底是小孩一个,纵使略懂些毒理侥幸解了‘春暮’也断然躲不过这个!我就不信了,他再厉害还能成仙了不成?”一个女声不无骄傲的答道。 百里骥这才发现屋里还有另一个人,而且这个声音他不久前还听到过,因此他立即确定屋中的女人就是今天召见过自己的沈雨雁。百里骥听了她的话几乎魂飞魄散,心中久久难以消化这些词句。 (难道自己真的死了么?就这么轻易的结束了这一世?自己又要带着记忆转世么?那果然是“无由醉”么?似乎又有些不对…… “谁允许你自作主张的!”男人的声音中隐隐带着不悦。 “既然百里捷已经死了,那这个孩子也没有用了,留着便是祸患。”沈雨雁不以为意的说。 (百里捷不是爹的名字么?他明明在赶来临钦的路上,怎么会死?胡说!) “妇人之见!这个孩子是个极好的诱饵,有他在便可以坐等上官静送上门来,省得我们动用南边的部署。而且这次没能抓住梦家那小子,对他的身份我还不太确定,扣住这个孩子他不会不管,我们就可以多一分牵制他的筹码。你竟然不与我商量就杀了这孩子,你可知道你坏了多少事!” (上官静是谁?难道……) “我不管!”沈雨雁恨恨地说:“他必须死,看见他的脸我就讨厌!他和上官静那个贱人小时候长的一模一样!他长大了也一定是个狐狸精!你们都被那个贱人迷住了是不是?你想引她来就是想见他是不是?” (果然么?) “闭嘴!”男人的声音已然带着低沉的咆哮:“什么贱人不贱人,你别把事情搅和在一起!” “师兄……”沈雨雁忽然换上了哭腔:“这么久了你还忘不了她么?我们苦苦筹划多年是为了什么?现在你要丢下我们母子么……” (难不成又是偷天换日?) “雁儿你多心了,我怎么会舍弃你?只是这个孩子确实还有用,就这样被你杀掉了着实可惜……算了,只要你高兴,杀就杀了吧,要抓他们我还有别的办法。”男人的声音也倏得变的温柔。 “雁儿下次一定先找师兄商量再行动”,沈雨雁乖巧的说道:“今天师兄的事办的还顺利么?” “吴夙忠来报说北姜那边已经同意接受我们的建议,现在只差我们一道圣旨了。” “太好了。那这个孩子怎么处理,就这么放着等下人发现?” “既然他是太子的陪读,还是让他去他该去的地方表现将门之后的忠诚好了。” “师兄的意思是……” “一并处理了岂不更好么。” …… 百里骥耳听着两人密谋筹划,心里却早就乱成一团。他实在难以相信自己就这么失去了生命,但那人又有什么理由说谎呢?这一世如此匆匆,还不等他好好体会就结束了,他实在有太多的不甘!听他们的密谋,好多人都会有危险,自己必须想办法阻止,可自己还有这个机会么?……浑浑噩噩间,百里骥觉得身体被人像布袋似的扛了起来,他的鼻子重重磕到了那人的身上,一阵酸酸的疼。不过这阵疼痛倒把百里骥疼出了希望,他忽然觉得能感受到疼痛也是一种幸福,这意味着他还活着。虽然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也不晓得自己还能不能恢复原样,但毕竟尸体应该是没有痛感的吧,只要活着就有希望。思及此,百里骥平稳心态,绷紧所有可用的感官神经努力感受身边的变化。 耳边风声呼啸,似乎是被人带着飞奔了起来,没多久又停了下来。等了一会,百里骥觉得自己的身体被丢了出去,落入了另一个人的臂膀中,他凭感觉知道接住自己的也是一个男人。就听那个熟悉的男声命令道:“将他和李榕悦放到一处,你们知道该怎么做吧?”几个声音同时称是,接着又是一番颠簸,他才被平放到类似床铺的地方,周围一阵悉簌便没了动静。 百里骥知道他们想要毁尸灭迹制造某种假象,也猜到他们多半会放火,但奈何自己的身体像菜板上的鱼肉般动也动不得。周围渐渐热了起来,时不时还有劈啪之声,百里骥明白火势已经迅速扩大,此时不由万般焦急,心也一寸寸凉了下来。 正哀叹自己要被活活烧死的百里骥忽然听见身边一声轻微的嘤咛,不久就有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脉。百里骥顿时想起那人说过要将自己“和李榕悦放到一处”,那么身边的人就应该是李榕悦了,没想到他竟然没被害死……还不等百里骥高兴起来,就听李榕悦叹了口气,接着跨过自己的身体下了床。百里骥怔忪片刻终于明白了自己的身体恐怕是没有了脉搏,难怪那人认为自己死掉了。而眼下李榕悦一定也是这么认为的,那他就会放弃救助自己,自己还是要被烧死不成? 就在百里骥抱定必死之心时,一股刺鼻的烟气窜入他鼻腔之中。那气味辛辣腥臭,古怪至极,呛的百里骥一阵咳嗽。多年后,百里骥才明白正是由于沈雨雁屋里熏香的烟雾自己才从“无由醉”下逃得xing命,同样的由于李榕悦屋中草药的烟雾自己才由这场大火中逃出升天。 31 火烧东宫 火烧东宫 李榕悦弯下身子正要往密道里钻,忽然听到**本来已经没有脉搏的人竟然在咳嗽,一时骇然的不知所措,只能呆呆杵在原地。周围的浓烟大火仿佛都消失了,此时李榕悦的眼中只剩下面前拼命咳嗽的人。只见那人咳着咳着便睁开了眼睛,继而还揉着眼睛坐了起来。李榕悦惊讶的看着他,发现他也向自己看了过来,那目光中丝毫没有慌张迷惑,甚至略带惊喜。不等李榕悦说话,他倒先摆摆手说了声“嗨”,然后翻身下床。 百里骥发现自己能动了简直欣喜若狂,不过他还没忘记自己身处火海,现在先逃出去才是正经。见李榕悦一副惊恐的样子,他好心地想过去安慰一下,告诉他自己确实没死。但他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样子比贞子还不如:一身浅米色的外衫被火光映的如同白衣,还溅上了星星点点的血迹;发带早不知何时掉落,一头乌发只披散在肩头;脸色苍白,嘴唇青紫,最要命的是唇角鼻下还带着已经变成暗黑色的血痕。这个形象深深烙进了少年李榕悦的脑海中,以致于后来大家公认百里骥穿白衣时最风流儒雅俊美无俦,惟独他看了觉得浑身发冷。 话说李榕悦看着他这样走过来,心里别提多害怕了,眼见他脚下不稳一个趔趄,下意识就伸手扶了一下。触及那冰冷的手,李榕悦的理智彻底崩溃了。他跌坐在地上,手脚并用的向后挪,颤抖着的声音喃喃说道:“你别过来……冤有头债有主……杀你的定是那沈雨雁,你……你可要认清楚啊……” 百里骥哭笑不得地看着李榕悦,大步上前抓住他的肩,还没等开口解释就见李榕悦抱着头叫道:“不要!不要抓我!诈尸啊!诈……”气极的百里骥一把捂住他的嘴,狠狠说道:“再叫我就吸干你的血!”岂料这句玩笑话竟出奇的有效,李榕悦果然浑身僵硬的闭上了嘴。百里骥皱着眉头紧紧盯住他的眼睛说:“你看清楚,周围都是火,有人想杀死我们你知不知道?我没有死,刚才那只是中了一种毒的症状,不是什么诈尸!不过如果再不逃,我们就真的要成烧死鬼了!” 李榕悦呆了呆,忽然反应过来,从地上一跃而起,拉住百里骥道:“你说的对,我们快走。”说完就要往床下钻。百里骥一把拉住他问道:“除了这里,你宫中还有没有别的密道?” 李榕悦瞟了他一眼:“你问这个做什么?难道这个密道不能走?” 环顾了一下周围的火势,百里骥实在不情愿和他蘑菇下去,偏偏这个孩子又十分难缠,只得急急说道:“我无意间听到了皇后和她师兄的对话,他们似乎知道是我解了你的毒所以才加害于我。那天你室中只有我们三人,如果那个叫晨曦的是你足以信任的心腹,外面又没有高手监视,那么请你解释一下他们是如何发现我的?” 李榕悦沉吟了一下反问道:“那你怎知现在他们没在监视我们?” “我确实不知道”,百里骥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虽然不知他们是怎么对付你的,但我在他们眼中已经是一具尸体了,这里到处是火,我实在不知道他们为何要冒着被烤熟的危险来看‘焚尸’!况且太子殿下刚才叫‘诈尸’叫的那么大声,如果有人早就被你招来了。还是太子殿下认为东宫失火这么大的事,他们还会站在周围老老实实等人抓!” 李榕悦被他抢白的面上微窘,但心中竟也生不起气来,只红着脸站在那里,小声说道:“这里确实还有另一条密道,母后在世时说过,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使用,所以我也没走过,不知通往何处。”百里骥却是没有那般好耐性了,他实在难以理解四周的火都要烧到身上了,李榕悦竟然还能低声细气地装文静。他忍住怒气几乎是咬着牙问道:“密道的入口在哪里?” “在隔壁的衣橱里。” 李榕悦低声答道。 “什么!”百里骥失声叫了出口:“你有没有搞错!早干什么了你!”当下也不管李榕悦的反应,隔着火墙迅速估量了一下到门口的距离,一面从身旁桌上将茶壶抓了过来,所幸里面装满了水,百里骥将半壶水兜头照李榕悦脸上泼去,不等李榕悦骂回手将自己的脸也浇湿了,又从**拽过一床被子,一把拉了李榕悦用被子裹住两人身子道:“我数三下,我们冲出去!掩好口鼻,小心别吸入了烟气。” 李榕悦从小发号施令惯了,此时却也被百里骥的气势所慑,直觉地点点头,百里骥一声令下两人同时冲入火中。 也许是有身边这人在,李榕悦并未感到多么的害怕,几十米的距离一口气就冲了过去。百里骥踢开门,带着李榕悦冲出了内室,此刻东宫中已经是一片火海,隐约可以听到外面的嘈杂之声。木质的门窗见火就着,门闩锁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两人轻易的就找到了那个衣橱。说来也怪,周围的物件都不同程度的燃烧起来,惟有那衣橱还未沾火。百里骥将已经烧出洞的被子丢开,将李榕悦衣襟上的小火苗打灭,拉他一起钻进了衣橱,回手将木门合拢。 李榕悦向那衣橱壁上摸了一阵,身下的格板忽然一翻,两人掉进了密道之中。 百里骥摔的满眼金星浑身生疼,不由向李榕悦啐道:“你怎么也不先知会我一声?好歹也让我做个准备啊!”说着从怀里拿出夜明珠,密道内顿时光亮起来,只见李榕悦揉着脚踝道:“我哪里知道是这样子的!我还没准备呢怎么可能提前告诉你!” 百里骥想起他也是头一次用这密道便不再言语,只细细观察着密道的情况。这密道较李榕悦床下的那条明显窄了不少,四壁也凹凸不平,以他的身量尚只能弓着腰站起来。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一端的尽头,密道向另一端蔓延,曲曲折折不知通向何处。 百里骥站起来拍拍衣服冲李榕悦道:“我们走吧。”谁知李榕悦刚站起来就“哎呀”一声坐回了地上,瘪着嘴道:“我的脚扭了。”百里骥哀叹一声,蹲到李榕悦面前说:“你这孩子可真麻烦!扭了哪里?让我看看……” 李榕悦指了指右脚,百里骥挽起他的裤脚,伸手轻轻按了按,引得他一阵j□j。百里骥一面替他揉着,一面想心事,忽听李榕悦低低地说道:“算上这次,你是第二回救了我。” “是啊”,百里骥随口答道:“似乎我每次遇上你都这么危急。” “你到底为什么救我?” “我也不知道,其实哪有什么原因,救了就是救了。” “救了就是救了……呵呵,你真特别!” “是么?” “是啊,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你是不一样的!你知道吗,那次你给我解毒时……啊!” 百里骥忽然发力,李榕悦吃痛地叫起来:“你干什么!” 百里骥拍了拍手道:“站起来试试。” 李榕悦依言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发现脚踝竟然不疼了。他惊讶的抬起头,见百里骥向他伸出手道:“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办,我们快走吧。” 将自己的手放到他手中,李榕悦蓦然发现他的手已经恢复了温暖,就像记忆中第一次触及时一样。 两个人牵着手,小小的身影慢慢消失在曲折的迷宫中。他们都不知道,此刻,在他们头顶上的东宫轰然崩塌,巍峨的宫殿瞬间化作一堆炽热的瓦砾。 32 金蝉脱壳上 东渝旧事 32.金蝉脱壳(上) 百里骥悄悄探出头,向四周扫了几眼,见东南方火光冲天,映的半边天都是血色绯红,即便隔了好远,宫人救火的喧哗声还是能时断时续地传到耳朵里。周围草木森森,满是怪石奇葩,正是东渝宫中的御花园所在,待要再仔细探察,身边的人拉了拉他的衣袖小声问道:“外面情况如何?” 缩回假山之中,百里骥倚着山石席地坐下,身上的乏力感时断时续,他也明白应该尽快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休整,清除体内的毒素,但在着皇宫之中哪有半寸净土?理着自己散乱的头发,百里骥应道:“没有人,上夜的宫人恐怕都调去救火了。” 听说没人,李榕悦方才扒着石头向外望了望,然后也学百里骥的样子在地上坐下来。 百里骥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贴身戴着的玉佩,戳了戳腰间荷包里的银票,又向腿上绑着的小匕首探了探。 还好,都在。万幸! 依东宫的火势,他那些私房体己八成已经灰飞烟灭了吧?还好前世的从商经历让他懂得未雨绸缪、狡兔三窟的道理。也亏了那些人想害他的人没有搜他的身,孩童的样貌还是或多或少麻痹了敌人。一利一弊,事物的两面xing啊,呵呵…… 这一场火会把许多问题烧出来,他无意管那些与自己没有几分钱关系的事,想保全自己的最好办法莫过于“隐”,但依他现在的处境恐怕难以独善其身,想向小娘亲示警更是无从说起。问题一大堆,但活着出去是前提,怎么才能安全离开这场斗争的核心地呢?百里骥的目光瞥向身旁。 李榕悦拈着小树枝抬起头,见百里骥正打量他呢,便指着地上刚画好的图面有得色地说:“你看,我们现在的位置在这儿……若到这里就安全了!” 百里骥看了眼地上的简图,即便早就料到是如此局势心里还是暗叹了一声。都说血浓于水,但皇家亲情何其浅薄,堂堂太子有了危险首先想到的竟然不是当皇帝的老爹,反倒要向外戚寻求庇护。联想到东宫中松散的守备,大火中晚至的宫人,却是不禁有了一丝了然。想到此处,百里骥真有些佩服眼前的小太子了,脑中灵光一闪顺口问道:“晨曦现在就在西阁吧。” 细微的错愕惊讶浮现在李榕悦的脸上,虽然只是刹那而逝,也足够百里骥知道答案了。不乐见他为难的样子,更不想听无聊的谎言,百里骥掸了掸衣袖站起身来,若无其事地低声说:“这会就趁乱过去吧,省得郑相担心。”李榕悦有些尴尬的虚应一声。两人将外衫反穿,把深色的里子露在外面,在这人心慌乱的一夜,迅速融进了黑暗中。 李榕悦对自己住了八年的皇宫自然是十分熟悉,百里骥也不多让,由着他领路。两人左拐右闪,一路躲避寥寥的上夜宫人和守兵。经过御医馆时,李榕悦留心多看了几眼,远远的就见屋里透出昏暗的灯光,隐约还有人影。迟来的恐慌袭上心头,李榕悦转头向百里骥使眼色,谁知百里骥正若有所思的望着侧后方,根本没注意他。李榕悦顺着他的目光寻去,却只有一片黑暗,心里有些奇怪不安。还没等他问点什么,百里骥已经转回头来向御医馆瞟了一眼,然后催促李榕悦继续走。李榕悦并非不知轻重的人,当下将疑惑丢开,引着百里骥继续前行。又走了一柱香的工夫,西阁的廊角已经出现在两人前方。 西阁的正式名称叫明正阁,前朝时曾经是皇帝的御书房所在。不过本朝被弃用,因离朝堂较近,故改作重臣们候诏待朝的歇脚处。自从与北姜关系吃紧后,左右相和各部高官就在此轮流值夜,以便协助皇帝处理紧急的军情。今夜值夜的正是李榕悦的舅舅,当朝的左丞相郑辛。 西阁近在咫尺,李榕悦悬了许久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步子也不觉加快了。忽然,他诧异的停了下来,转身看着停在身后几步远处的百里骥。 夏季昼长夜短,天边已经隐隐现出灰白,东宫方向的火光也暗了下去。淡淡的晨光中,李榕悦看着这个刚刚与自己共同逃出火海的人,他面带微笑的站在几步之遥的对面,却使人生出远隔万里的错觉。两人就这么对峙着,李榕悦仿佛忽然不认识眼前的人了。那个身着红衣温和地扶着他手的人,那个端着药酒凉凉瞥着他的人,那个大火中和他共裹一条被子的人……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他?一阵仓皇若失,他下意识的开口说道:“你要走了。”此言一出,连李榕悦自己都吃了一惊,这是笃定的陈述而非疑问,似乎只是想向自己确定这个事实。 百里骥略一点头:“是要走了。西阁已经到了,太子多多保重。” “慢着!”见他真的转身要走,李榕悦有些着急地叫住他,可见他停下来望着自己又觉无话,支吾了两声,才勉强说道:“你救驾有功,待我向父皇禀明,定会嘉奖予你。” 好大的官腔啊。百里骥挑了挑眉毛,略一福身道:“多谢太子美意,分内之事不敢请赏,还是就此别过了。”说罢又向李榕悦一揖。 “等等!”李榕悦攥着袖口,猛然盯住百里骥的眼睛:“我知道我现在是个失势的太子,母后早逝,父皇宠信沈氏疏远于我,但我不会那么容易就死掉的!总有一天,本宫定然要君临天下!你有恩于我,我绝对不会忘记的,留下来吧,将来高官厚禄封侯列土定不相吝!所以,请你留在我身边,看我黄袍加身那一日!” 百里骥看着眼前爆发出惊人气势小小少年,心里由衷的对他赞叹有嘉,面上的笑容也真了几分。 见对方没有搭腔,李榕悦继续说:“自我懂事起,周围的人对着我时几乎都带着面具,少数几个真心待我的人也都死的死伤的伤……晨曦说你没有恶意,我现在真的信了,我……不!你还是走吧,走的远远的,他们是冲着我来的,何苦牵连你们,都走吧……”说着说着竟呜咽起来。 他这一哭,百里骥倒笑了,抚掌赞道:“好好好,好个‘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你若留住xing命长大囧囧,将来定能成功,对此骥毫不怀疑!” 李榕悦闻言抬起头来,含着眼泪的眼睛已然变冷:“你不留下来我不怪你,你为何要挖苦我,我想活下来有什么错!” “我并没有挖苦你的意思”,百里骥轻笑着摇头走近李榕悦,抬手想替他擦去挂在脸庞的泪水,被李榕悦狠狠甩开手。百里骥正色道:“你想活,我也一样。他们很快就会发现东宫中没有我的‘尸体’,继而我的家人都会有危险……你还可以寻求郑丞相的帮助,我呢?如果我得到的消息是真的,那我现在就已经失去人质的作用了,继续留在这里就算他们不杀我,皇上也断不会留我的xing命!” “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李榕悦惊讶地看着百里骥的眼睛:“莫非……不会的!我都没得到消息你怎么会知道?” 百里骥垂目而立,脸上的笑容尽褪,声音平板的没有一丝温度:“我也希望是我弄错了,如若不然,今后骥定要向皇上皇后理论理论。” 见李榕悦的震惊尚在持续,百里骥也不多言,只眯眼看天,金星在晨光中依然闪量。 两人一个望天一个看地,一时无语。百里骥忽然几不可见的抖了一下,既而收回视线向犹自沉思李榕悦道:“太子可知申生、重耳的典故?” 李榕悦茫然地摇摇头。 “那我说给太子听听,兴许会有助益。” …… 好不容易把一步三回头的李榕悦忽悠走了,百里骥溜到一堵墙根下,清着嗓子咳了一声。微风过处,果然闪出一人来。 33 金蝉脱壳下 东渝旧事 33.金蝉脱壳(下) 看不清来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儒衫当风,未着官服,只作常日里打扮,却是潇洒倜傥。 百里骐骥和他对视了片刻,方才笑着见礼道:“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那人弯起嘴角,眼睛亮晶晶的,十分好奇地打量着百里骥。 “文先生不是第一次见我吧。”再看?再看就把你喝掉! “是啊,但上次隔的远,时间又很短,我还真没发现你是这么有趣的孩子!嘻嘻……来让我摸一把!”说着手就往百里骥脸上“招呼”。 听了文涵蕴的声音,百里骥吃惊的忘记了躲闪,任由那只魔爪在自己的脸颊上一顿猛摸。此刻的文涵蕴哪里还有半分师长的样子,活脱脱一副无赖相,并且无赖得深以为乐,无赖得怡然自得。 百里骥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躲避着魔爪的攻势,一把扯住文涵蕴的袖子怒道:“你不是说摸一把么!有完没完,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么!” “啊哈哈哈……”文涵蕴毫无形象的捂着肚子笑道:“就你还算‘男’?毛还没长齐呢吧!哈哈哈,你个臭小子……笑死我了……” 百里骥看着眼前十分欠扁的人,忽然觉得他和某人像极了。 文涵蕴半天才直起腰来,伸手点着百里骥的额头道:“小子,你知足吧,多少人排队等着本姑娘摸我还不稀罕呢!” 百里骥暗翻白眼,不欲与这个自恋狂计较,拨开她的手道:“我叫什么想必姐姐早就知道了,却不知姐姐如何称呼?” “切!我和你娘差不多大了,还姐姐呢,应该叫姑姑!” “我还以为女人都喜欢自己被说的年轻些呢……姑姑?你以为你是小龙女啊!”百里骥小声嘀咕道。 “你个小毛孩别装出一副很了解女人的样子好不好!你见过几个女人啊?啧啧,肯定是被那‘梦桃花’给带坏了!对了,小龙女是谁?我怎么没听说过江湖上有这等名号?” 百里骥暗道你要是听过就见了鬼了!一偏头一撇嘴,索xing不理。 “你那是什么表情!切!算了,我大人大量不和你一般见识。我是何姝,你跟我走。” 百里骥扑哧一笑:“我若跟你走了,‘何婶’怎么办?” 何姝一愣,悟到百里骥打趣她的名字,整个人摆出个水壶状的姿势,撑着腰骂道:“臭小子皮紧了是不是……” 一道蓝光倏然划过深青色的天空,像反向的流星一闪而逝,隐隐伴着尖锐的嘶鸣。何姝皱眉道:“又催人了……”一把拉过百里骥,像捉小鸡崽似的把他夹在胳膊下,一边施展轻功而行。 百里骥没料到她竟然如此力大,自己被她带着直似鸿毛般的飞掠起来。周围的景物迅速向后退去,猎猎凉风卷着晨雾灌进衣领,惹得他闭上眼睛一阵瑟缩。待到何姝停稳,百里骥睁眼一看,面前竟是一溜低矮的砖瓦房。若是在民间,能住上这样瓦房人家定然温饱无虞,但在这金碧辉煌的皇宫,这里只能充作宫中仆役的薪库伙房。 空中又一道蓝光闪过。 何姝嘟囔着将他放下,咂嘴叹气道:“讨厌!老是催我!” 百里骥用衣袖蹭了蹭脸上的水气,无奈的向何姝道:“我说何姑姑,拜托你别用文涵蕴的脸作出女子的表情,这样容易让人有不寒而栗的感觉。”看到衣袖上粘满了褐黑的污渍,百里骥诧异地问:“我的脸上有血?” “你不知道么?”何姝奇道:“我刚才忘了问,还以为你是见了那美貌的小太子才流了鼻血呢!” 百里骥无语向天,怪不得李榕悦见他醒来活像见了鬼……不过真没见过如眼前这家伙这般脱线的女人。 被何姝提着脚不沾地的进了最靠右侧那间瓦房的木门,满室的薪柴木炭印入眼帘。何姝掩了门,径直走到墙边,伸手向墙上半旧的灶神像摸了摸,墙角出的一堆柴火哗啦一声陷了下去,百里骥凑过去一看,果然又是一个密道入口。钻密道已经钻到恶心的百里骥认命地叹了口气,朝那入口走过去,却被何姝一把拉住。正疑惑间,就见那入口处落入的柴火又升了起来,一切都恢复了原样,接着一阵低沉的摩擦声,一个黑黝黝的洞口仿佛凭空出现在百里骥脚边,吓得他下意识就往旁边跳开一步。 何姝看着洞口道:“你要是进了刚才那个假入口,眼下恐怕连渣都不剩了。”说完便自顾自地跃进了洞口,百里骥怔忪片刻,也跟着跳了进去。 沿着倾斜度颇大的斜坡一路滑下去,百里骥还真找着了小时候在幼儿园玩滑梯的感觉,斜坡末端微翘,强大的惯xing把他小小的身体抛了起来,正落在等着接他的何姝怀里。何姝露齿一笑,将略显兴奋的百里骥放下,顺手在他脑门一刮道:“你倒玩的高兴!”后者只得嘿嘿一笑。 又一阵低沉的摩擦声,入口缓缓关闭,两人陷入黑暗之中。 只听三声击掌,密道中忽然一片光亮,百里骥不得不眯起眼睛。等他适应过来,才发现这光亮是由镶嵌在洞壁上的一排精巧油灯发出的。环顾四周,百里骥惊叹于密道的精致:四壁皆用青石板围成,上缀黑色的花纹,两面的墙上每隔一段就有一个小龛,内置莲花状的小油灯。整个密道宽阔气派,置身其中,不像逃遁,惟肖旅游。见他惊讶的样子,何姝好心地解释道:“这密道是老秋造的,实在是有些夸张!不过论机关制器,天下无人能出其右。” 两人并排循着密道向前走,百里骥越走越觉得惊心,这密道比起前两条长出不知多少倍,走了这半天也没见尽头。想到天子脚下竟有这么多密道,皇城底被掏空了也未可知,不晓得皇帝哪天睡着睡着就龙床下陷了……百里骥没忍住,偷偷笑了一下,惹得何姝奇怪地瞅了他一眼。 终于到了尽头,百里骥揉了揉发酸的腿,抬头一看,出口却在正上方三米左右的地方,整个洞壁光滑精致,没有任何着力之处,只有一条细细的丝线从上面垂下来。何姝伸手以特殊的节奏扯动丝线,不一会,洞口就被从外打开了。百里骥还不及细看,就被何姝从后提了起来,清亮的嗓音喊道:“接着!”然后,他就像火箭一样出口飞去。向上的抛力还没用完,他就被一双有力的手接住,继而他看见了梦若溪那潇洒不羁的笑脸。 梦若溪将他抱出洞口,百里骥发现这里是一间幽雅的卧室。身后何姝也跟着跳了出来,一见到何姝,梦若溪就皱眉叫道:“死女人,你怎么这么慢!三支‘蓝火’都放完了你还一点动静都没有,你家温文差一点就要潜进宫找你去了。” 何姝更大声地吼回来:“催什么催!姑奶奶又不是面捏的,小小皇宫能奈我何?还有,说了多少遍了,温文不是‘我家’的!!!” 百里骥被她的狮吼功震的眼花耳鸣,就听何姝问:“他们呢?” “出去接人刚回来,听你这么鬼吼鬼叫的不用通报就会过来了。” 何姝咬牙啐道:“你个臭桃花……” “是阿姝回来了么?”忽然好听的男声传来,百里骥向门口望去,几个人正迈进门来。看着其中一人,百里骥心中突然一松,漫天的黑暗袭来,只听得低沉的声音远远唤他: 骏逸…… 34 几重心忧 东渝旧事 几重心忧 一片翠绿的竹林无边无涯,微风过处,竹叶沙沙作响,化为波波绿浪此起彼伏。 林间似乎有些薄雾,如烟如幻,四顾皆茫茫。 忽然,一抹刺目的红映入眼中,周围的雾气也显出妖艳的紫红,美丽,但寒透心脾。 两个熟悉的身影依偎在那片紫红中,看不清面容,可是唇边的笑意却那么明显。明明是平和,满足,云淡风轻的笑容,为什么刺的人心疼。 想哭。 想大声叫喊。 伸出手,前面一片黑暗,似乎有什么东西从眼前划过,没有抓住,来不及…… 不要! “骏逸……” 骏逸?是谁? “骏逸!” 对了,骏逸是…… 努力睁开眼睛,一片白茫茫,合眼,再睁开,好模糊。 眨眨眼睛,慢慢找回焦距,百里骥终于看清了眼前的境况:精致舒适的床铺,面露关切的众人。这些人中他只认识一个,另外三人一个绿衣女子,一个青衫文士和一个白衣少年。 “这是……” “你突然昏倒,吓了我们一跳呢,现在觉得怎么样?”坐在床边梦若溪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百里骥想起自己似乎确实是莫名其妙地晕了过去,略微动了动,身上还有些乏力,除此倒也没有什么别的感觉。见众人都盯着自己,便挤出些笑容答道:“还好。” “好你个头啦!”那个长相甜美可人的女子蹿到他跟前,娃娃脸上的大眼睛水汪汪地瞪着他:“你知不知道你睡了多久?三天三夜!我们担心坏了,都查不出有什么不妥,你就只是睡,谁叫都不醒……” 听着这熟悉的语调,连珠炮般伶俐的口齿,百里骥彻底清醒了过来,见她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不禁笑道:“是我不好,让何姑姑担心了。” 不等何姝张口,就被青衫男子扯到一爆他在床边坐下,从丝被中拉出百里骥的手,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脉上。一时间屋里安安静静,就连何姝也乖乖闭上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青衫男子的身上。 百里骥也仔细观察着这个闭目凝神的人。他不是梦若溪那种风流倜傥的俊公子,五官的线条不够柔和,但组合在一起却异常的和谐。他的面貌不属于帅哥俊男,但他身上散发着一种稳重可信的气质,使得别人忍不住对他产生亲近感。看着他,百里骥脑海里浮现出四个字——权威学者。 眼见他轻轻蹙眉,何姝着急地骂道:“臭庸医,烂书生,到底怎么样?你倒是说啊,真真急死个人!” 那双眼睛突然张开,琥珀色的眼仁流光异彩,只轻轻一扫视,何姝便没了声音,连百里骥也觉得心脏有瞬间罢工。 气氛有点特别,梦若溪清了清嗓子:“温文?” 温文收回手拢在袖中,向梦若溪说道:“还是一切如常。” 百里骥觉得这话说的挺奇怪,便出声问道:“如常还不好么?” 那温文抬眼看他,半晌方道:“既然如常,何故昏睡?” 好个惜字如金!你问我,我问谁?百里骥抓了抓头道:“可能是中毒的后遗症吧……”一抬头,发现众人脸色多少都有些变化,温文一把又搭上了他的脉。梦若溪担心地问道:“你何时中了毒?” “就是昨天……哦,不对,是离开皇宫前的那天晚上。” “你可知道是何人下的毒?” 百里骥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讲出来。想起那晚听到的话,百里骥忽然记起一事,挣开手一把抓住梦若溪急急问道:“我爹呢?我昏倒前明明看见他了,现在怎么不在!” 如此紧张倒把几人弄面面相觑,梦若溪答道:“你爹守了你三天三夜,我怕他撑不住,刚才硬逼着他去睡一会,不过一个时辰的事。他现在就在厢房里,你若着急我去叫他来看你。”说着就要起身。百里骥拉住他道:“不用叫了,我随便问问而已,让他睡吧。你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你受伤了没有?” 此时不光是梦若溪,其他人也都惊诧地直盯着百里骥。 瞬间恢复常态,梦若溪笑了笑道:“我没事。” 没事么……百里骥也释然一笑 老兄,既然你瞒我,就不能怪我欺你。 一阵沉默中,肚子适时唱响了奏鸣曲,百里骥眨巴着眼睛无辜地向众人望了望。梦若溪起身道:“吃的东西马上就好,你先躺着休息一会。”得到他的应允,众人便陆续退出了房间,临出去前温文还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没过多久就有侍女端来了煮的稀烂的粥。久不进食的肠胃不堪油腻,所以百里骥忍住对肉食和点心的,痛痛快快地连喝了两大碗素粥还不觉得饱,怕他撑坏的侍女抢过碗急忙撤了下去,害他一脸幽怨无处诉说。 吃了饭困劲又上来了,百里骥本不打算睡,但还是不知不觉就迷迷糊糊打了个盹。再睁开眼已经掌灯时分了,百里骥坐起身,见百里捷独自靠着床边的椅子假寐。 烛光映在他的脸上,投下一片分明的光影,隐约可见发青的黑眼圈。这一刻,他不是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将军,只是一个守在孩子病床前的父亲。看着这张坚毅英俊的面孔,百里骥心里暖烘烘的。小时侯自己有点叛逆,常惹父母生气,后来刚刚懂事,还来不及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就挂掉了。再世为人,从小清楚的旁观,终于明白了父母的心情,他们的爱太含蓄,只能用心去感受,而多少子女都没能做到这一点,直到他们也为人父母才幡然省悟,却已迟了。 也许是血脉相连,听到那人说他死了的时候,百里骥直觉地不相信,但心底却隐隐起了报仇的念头。小心提防了他这么些年,怕他看穿自己,而他对自己也挺严格,本以为他们之间会有隔阂,到头来还是忍不住为他担心替他不平……百里骥叹口气——自己还真是当儿子的料。 百里捷听见声响,动了动便醒了,见百里骥已经起来,伸手端了一杯水笑着坐到床焙“醒了怎么不叫爹?好些了么?” 百里骥忙答道:“好多了。”见他似乎想要喂自己喝水,又不知怎么做才好,便主动接了杯子埋头喝水。忽然感觉百里捷伸手摸他的头,百里骥一口水全呛进了鼻子,不住咳嗽起来。百里捷手忙脚乱的替他顺气,一手接过杯子放在桌子上,又拿帕子给他擦脸……等到勉强收拾好了,两人都是既狼狈又尴尬,气氛一时有些紧张。 看着意气风发的老爹此时好似居家奶爸,百里骥终于扑哧一声笑了。见他笑了,百里捷也笑叹道:“我离家日久,与你们兄弟都生分了。可怜你们母子,因我的缘故不知吃了多少苦……” 百里骥忙打断了他:“爹别这么说,回来就好。爹,我的衣服怎么换了,身上的东西都不见了呢。” 百里捷皱眉道:“正想问你呢,你那身衣服都是尘土,还有血迹和烧洞,是怎么弄的?何姑娘说他找了你一夜,后来东宫起火,她急的不得了,天快亮时才在御花园中找到你和太子,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们到御花园做什么?听说后来太子和你说了好久的话,何姑娘再三催促你都舍不得赚可是真的?” 百里骥听的头都大了,这其中能说的不能说的太多了,还真的好好想想。因此,他以手撑额道:“爹,此事说来话长,孩儿现在还略有些头晕,改日再细细说给爹听可好?” 百里捷恍然道:“是了,你才刚醒,此事也不急,为父竟然疏忽了,快躺下。” 百里骥躺的都快僵掉了,自然不想再躺着,连忙继续岔话:“爹,我身上的东西呢?” “都在呢,只是更衣时怕你不舒服才除下的。那匕首是你娘亲的宝贝,我碰她都不让,如今也给了你……你脖子上戴着的玉佩却不曾见过,何时有的?” “是上山进香的时候一位高僧给的,说是和我们有缘,哥哥也有一块。”百里骥顺口瞎掰道。 “哦,那倒还罢了。我看那玉佩不像俗物,玉质极好,若不是稍有瑕疵,必定是价值,若是别人送的……” “爹,您刚才说那玉佩有瑕疵?孩儿怎么没发现呢?” 百里捷起身从床头拿过那玉佩,向百里骥笑道:“骏逸何时学了鉴玉?瑕疵有多种,这白玉上的红痕也算是了。” 百里骥向他手中看去,顿时大惊失色,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本通体莹白的玉佩中,赫然有一条血色的红痕。一把抢过玉佩,不顾百里捷的错愕,用丝被猛蹭了一通,那红痕丝毫抹不掉。迎着烛光仔细一看,红痕竟是从玉佩里面生出来的,如一缕鲜血般狰狞。百里骥突然心口巨痛,强烈的不安笼罩周身,整个人不可抑制的微微发抖。抬头对上百里捷的担忧的眼神,百里骥抓住他的手不住:“爹,我们快去找娘亲和哥哥,他们恐怕有危险了……” 1 误陷敌手 国士成双?饮恨黎阳 1.误陷敌手 浓重的血腥味充斥着鼻腔,朦胧中百里骐下意识动了动身体,钻心的痛楚电击一般将他彻底打醒。穿肩而过的绳索将他吊在房梁上,整个身体都悬在空中,如同吊线人偶。任何细小的晃动都牵扯着伤口,失血和疼痛使他的脸色苍白中带着灰青,配上被血浸成暗红的衣衫,竟显出一种恐怖的妖艳。 百里骐并没有马上睁开眼睛,敏锐的感觉告诉他屋里还有其他人,如果此时醒来,也许要面对的仍是一场折磨,所以他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低头合目双手垂落。身体渐渐习惯了疼痛,这阵子以来发生的事情也如潮水般浮现在眼前…… 他随关静顺利到达了宁西后,直接找到了位于城郊的章台书院。经过一路的车马劳顿,关静的身体状况变得很糟糕,往年逢秋必犯的旧疾也演变为咳血之症,让他忧心不已。好在书院的主人丛生略通医术,又是关静的旧识,有他日夜调理诊治,又搭上无数珍贵的药材,关静的咳血才渐渐止住了。 虽然对于医术只是略通皮毛,百里骐也明白关静的病是半由心生。她本身就是医者,若非无心医治怎么会到如此地步?因此百里骐尽力旁敲侧击地安慰关静,劝她不要太过担心,但关静的身体还是不大好,他常常能看到她在蹙眉沉思。慢慢的,百里骐也感觉出来关静不仅仅是在为百里捷和百里骥担心,她似乎在惧怕某种力量。 日子一天天过去,关静的神经似乎略有放松,病情也日趋缓和。百里骐逐渐放下心来,很快适应了新的生活,白天跟书院里的囧囧一起读书,晚上则单独接受丛生的“额外辅导”。丛生是这间书院的主人,年龄三十开外,面容只算中人之姿,右袖空空只有左臂,头上也过早的生出几缕华发。百里骐没料到外貌平凡身体残疾的丛生竟然如此博学,天文地理九变阵法无所不通。虽然不愿承认,但百里骐深深明白自己和这个“正牌古人”之间的差距,因此心甘情愿地跟着他学习。丛生大叹百里骐天资奇佳,倾尽全力要将毕生所学传授于他,关静见了深以为慰。 自从到了宁西,百里骐就一直待在章台书院,从没去城里逛过。一来是因为关静卧病在床,二来是他本身xing喜清净,不爱热闹集市。也许就是太清楚他的xing格,关静和丛生都不太限制百里骐的行动,只嘱咐他不要独自离开书院。百里骐的相貌遗传了百里捷和关静的优点,虽然年纪尚小,但早已经出落的艳逸出尘人见人爱。书院里的囧囧都非常喜欢这个新来的小师弟,争相与他亲近。因为丛生的照顾,百里骐并未与其他囧囧共用寝室,而是自己独自住在紧挨关静的一间屋子。每天早上百里骐一推开门,屋外总有一批师兄以等他一起上早课为名候在他门口。他桌上的茶壶无论何时都是满的,无论吃饭、读书甚至是出恭都有人前前后后簇拥着。他原以为自己只要不理睬他们,用不了多久他们便能知难而退。谁曾想他们以为他是生xing害羞,越发地护他宠他,乃至于勾肩搭背侍奉衣食。对此,百里骐烦得简直要发疯了,他真怀疑这些“师兄”的脑袋是不是进了水,只是碍于丛生的面子他才强忍着脾气。 这天他早早做完了预留的功课,正想去关静屋里看看她的情况,忽然被一群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师兄围住,非拉着他进城逛什么庙会不可。百里骐当然是不愿意的,奈何众人轮番上阵要说服他,光口水就有好些溅到了他的脸上,还有好几只手拽着他的衣服。百里骐为了摆脱这可怕的处境只得勉强点头,于是一大群书生呼啦啦往宁西城而去。 一路上众人围着他说说笑笑,这个说笑话那个讲故事,闹哄哄的没完没了。他头晕耳鸣只想揍人,巴不得这群苍蝇快快消失,连他自己都开始佩服自己迅速增长的忍耐力。十里多的路程就这么不知不觉地走完了,进了城百里骐就好过了许多,因为众人的注意都被分散到街道两旁店铺中琳琅满目的商品上了。走了一个多时辰的路,又是一群正长身体的少年,有不少人被卖糕点小吃的摊子吸引,原本十几个人的队伍渐渐松散了,只有三五个师兄还围在百里骐身边。 到了城东庙会,那热闹程度又是街道上不可比拟的。人流熙熙攘攘擦肩接踵,宁西的男女老幼似乎倾巢而出,到处都是讨价还价的声音。百里骐一面尽力躲避周围人的碰触,一面无聊的四下看几眼。小摊上的东西多是纯手工制作的工艺品,要是搁到现代当然是价值不菲的文物,但在当时都是些只值几文钱的小玩意儿。 相对于百里骐的走马观花,他的师兄们明显更热衷于“逛街事业”,不仅每摊必看,还买了不少在他看来是多余的东西。经过一家卖首饰的小摊时,一个师兄拿了一块玉佩往他身上比,说了一大堆让他肉麻不已的诗句,最后非要买了送他。他看了那玉佩一眼,虽然质地不佳,但那颜色形状倒和自己带的这块有三分相似。 自从离开了临钦,有那么几个夜晚他在睡梦中感觉到异样的温暖,醒来后就发现竟然是胸口的玉佩在微微发热。仔细检查了玉佩,百里骐并没有发现它和平时有什么不同,而且玉佩发热的时间似乎也没什么规律。想到前一天晚上玉佩又发热了,百里骐便独自思索起来,也不管那个师兄还举着那玉佩尴尬地站在原地就举步向前走了。 往后的时间百里骐也没什么心思再逛了,只在心中琢磨玉佩发热的事,身边的师兄似乎对他说了什么,他就胡乱点头应付了。等他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走出了逛庙会的人群,和他同来的师兄一个也不见踪影。象征xing的找了找他们,百里骐决定自己先回书院。 寻着记忆中的路线,他绕过庙会往回走,没走多远就觉得好像有人在后面跟着自己。百里骐不动声色地将身上的荷包掉到地上,走出两步后忽然回身去拾,趁机迅速扫视了一眼,但整条街上的摊贩和行人太多,他无法确定跟着自己的人是谁。刚回身要走,忽然迎面一名男子以极快的速度向他撞来,百里骐下意识迅速侧身躲避,那人几乎是贴着他身体擦过去。电光火石间那人伸手在百里骐身上一拍,百里骐立刻就立在原地无法行动,只能看着那人继续向前走,迅速消失在街角处。与此同时,身后一名少妇走向他,一把抱住他哭骂道:“你乱跑什么,害娘找得好苦!” 那少妇一边数落他一边擦眼泪,百里骐张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这时先前那名男子又折了回来,他看见两人便长长出了一口气,摸着百里骐的头向那少妇道:“找到就好了,娘子莫要再哭了,你看把孩子都吓傻了。我们回家再说吧。”少妇闻言立即收了泪,两人一左一右拉着百里骐的手转向巷子去了。 街上的人看着一家三口的身影慢慢消失,只道是父母找到了走失的孩子。但百里骐却暗道不妙,因为只有他清楚自己其实是被两人架起来生生拖走的。 2 容貌之罪 国士成双?饮恨黎阳 2.容貌之罪 拐进一处无人的胡同,两人停下来四下看了看,那男子突然出手在百里骐的颈后一击,百里骐立刻倒下。男子将他扛在肩上,施展轻功翻进了一幢大宅子,那名少妇也紧跟在后。他们在宅子中径直前行,零星仆役照常低头打扫,仿佛看不见突然闯入的两人。 百里骐其实根本没被打昏,以前还是杀手时常做这种训练,于他来说简直是小儿科,所以他只是装作昏迷借机看看他们究竟意欲何为。被扛着走了一会,那两人进了一进院落,绕过正厅和回廊,停在一扇门前。 那少妇走上前叫门,才刚开口门就吱呀一声打开了,百里骐听见门里一个男声说道:“你们这么早就回来?师父不在呢。”似乎是看到了被扛在肩上的自己,那声音又说:“今天又抓了一个?”扛着自己的男子答应了一声,那少妇接口道:“这个可是上品,有八九分相似呢!”听见她这么说屋里的男子似乎来了兴趣,忙说:“快放下来我瞧瞧。” 几人进了屋,百里骐闭上眼睛调整好呼吸,感觉自己被放在了**。沉默片刻,就听后来那名男子啧啧赞叹:“天啊,真是太像了!” 少妇得意地笑道:“怎么样?我看见他的时候也吃了一惊呢!” 那男子又问:“你们在哪里找到这孩子的?” “我正和红冰在茶摊歇脚,忽然见几个书生闹哄哄地过来,也是机缘巧合,我这么一看,一眼就看见这个孩子了。我赶紧叫红冰看,他也说很像,于是我们就一路尾随这孩子,终于等到他落单。可街上人太多了不好下手,我便让红冰先绕到前面截住他,然后当街演了一出‘寻子’的好戏。”少妇兴奋地描述着。 “红依,你们这次可立了大功了!” “哪里,实在是运气好呀……” “你们有完没完!”一直沉默的红冰冷冷打断谈兴正浓的两人:“堂堂‘浮云’杀手现在居然沦落到做这种拐骗人口的勾当,你们也不嫌丢人?” 红依顿时泄了气,嘟嘟囔囔道:“又不是我想这样,你有意见找宫主理论去呀!要不是这个奇怪的任务,我们玉衡楼也不必七部尽出到处做这种见不得人的事,红极你说是不是啊!” 百里骐感到一双带着薄茧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就听被叫作红极的男子叹道:“看到这个孩子我就想起了小时候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 “是啊!”红依也附和着说:“这孩子和小时候的她简直是一模一样,连我都觉得她特别美……你们是不是都喜欢她?” “喂!什么叫‘你们’?我哪能和宫主比?我充其量就是见过她几面而已,别忘了她可是蓝院的。” “我们也真是倒霉,就因为同在玉衡楼,见过她那么几面就变成今天这样……不过宫主也真够痴的。” “什么痴?我看是造孽!”红冰啐道。 “小声点!”红依和红极同时叫道。 屋里又陷入了一阵长长的沉默。 半晌才听红依小声说:“我觉得这个孩子比她还要漂亮。” “唉!漂亮又怎么样?漂亮有什么用?长了这么一张脸,送到宫主那里又能活几天?可惜,可惜,他还这么小,看样子也就是七、八岁吧,如何能受的住……”红极不断叹着气。 “人我已经抓来了,接下来你们看着办吧。”撂下这句话红冰就摔门出去了。 “红冰!”红依跺脚叫着追了出去。 “怎么又是这样!”红极自言自语地坐到床边,仔细搜了搜百里骐的身上,确定没什么不妥才抱起百里骐出了门往后院走去。 由于是正面冲上,百里骐怕打草惊蛇只得闭上眼睛。感觉走了不短的一段路,百里骐忽然听见一阵锁链的哗啦声,接着光线倏的变暗了。他偷眼一瞧,原来是进了一条通往地下室的通道。他被红极抱着顺着台阶步步向下,光线越来越暗,照明渐渐变成火把。 听见有人进入,地下室里忽然响起了一片哭泣哀求之声。等百里骐的眼睛适应了昏暗的光线,他才发现这里竟是石牢,哭喊声都是关在牢里的人发出的。 红极对于此起彼伏的哭喊声充耳不闻,单手抱了百里骐,腾出另一只手拿了挂在腰间的钥匙打开石牢的铁门。走进石牢,红极把百里骐放到墙边的地上,拉过一端固定在墙上的铁链,将另一端铐在百里骐的右腕,又叹了口气方才在一片悲戚声中退了出去,从外面将铁门锁上。 静静躺在地上,百里骐保持着被放下来时的姿势不动。过了一会,石牢里的哭声渐渐停息了,有人靠过来轻轻抱起他,小心地拍着他的脸颊唤道:“喂,小弟弟,醒一醒。” 百里骐装作刚刚苏醒慢慢睁开眼睛,见抱着他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相貌生的挺俊俏,见他醒来就高兴的笑起来。百里骐恍惚觉得少年脸上纯净的笑容似曾相识,因此直直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就见他手舞足蹈地叫道:“快看,快看,他醒了!”接着周围哗啦啦一阵锁链的响动,一大群人围了上来。 百里骐吓了一跳,立刻沉下心仔细观察这群人:十几个男男女女年龄不一,有的已经是青年了,有的还是少年模样;他们身上的穿着打扮也不禁相同,有的穿绸缎,有的着棉麻,有的作儒生打扮,有的似闺中千金……这些人的相貌都属中上,但看着看着百里骐却感到不对劲了,刚才他还觉得那个少年眼熟,这么一群人的脸摆在面前他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包括他在内的十几个人的相貌竟都有几分相似。 想起红依和红极的对话,百里骐顿觉惊心,没想到自己的相貌竟然惹来了这么大的麻烦。听他们的意思自己和那个什么宫主喜欢的人非常相像,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他绝对不会天真到以为这些人被捉来后的用途只是单纯地供那宫主看着缅怀故人。虽然不知道本尊因何离开,但他们铁定了都是替代品这是毫无疑问的,那么作为替代品的命运就可想而知了。再看周围这群人,不但有男有女有贫有富,连年龄层都如此丰富,那宫主八成也是个变态…… 抱着百里骐的少年见他沉默不语,有些着急地问一旁的一名蓝衣女子:“姐姐,你看他是不是吓傻了?怎么不哭不喊不说话?” 那名蓝衣女子面带疑惑地看了看百里骐,伸手向他手腕探去,刚碰着就被他侧腕翻手擒住脉门。众人没料到他竟如此敏捷,都惊讶得面面相觑。 百里骐刚收回思绪就感觉有人想抓自己的手,身体下意识就作出了反应,等他发现自己擒住了那名女子时,抬头一看,果然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自己身上。 石化了几秒,百里骐在众人反应之前抢先改抓为握,攀上那女子的胳膊,把脸掩在她的衣服里,用他自己都觉得恶心的腔调哭道:“姐姐救我,外面那些人好可怕……” 其实如果此时有人能冷静地多看百里骐一眼就会发现某人根本是“干打雷不下雨”的。因为论起这种瞬间装弱小的“爆发式哭泣法”,那百里骐连此招创始人百里骥的皮毛都没学到,只能装装腔摆摆阵势,要达到流出眼泪可就功力不够了。好在他这一举引起了周围众人的共鸣,几名女子都哀哀戚戚地抽搭起来,其他人都黯然无语,哪还有人有精神检查他是不是真的流泪,就连他刚才身手过于敏捷的问题都被人忘到爪洼国了! 3 石牢初遇 饮恨黎阳 3.石牢初遇 共同的遭遇使百里骐轻松地在第一时间融入了石牢中囚禁的众人,再加上他的“年龄优势”更使他尽得众人怜爱。他稍稍表现出好奇,众人就七嘴八舌地讲述了各自被抓来的经过:有人是正喝着茶突然晕倒,醒来就躺在这里的;有人是好好地赶路,忽然被从背后敲昏的;有人是在自己家的**睡觉,不知怎么就被掳来了;有人是囧囧为奴,被他们买来后关到这里的;有人是独自走在郊外,被明目张胆地劫持来的;刚才抱着他的少年小凡以及被他捉住手的蓝衣女子雅玉是被从妓馆里赎出来的清倌……总之花样手段各有不同,结果却都是一样的。他们似乎并不清楚自己被抓来的原因和目的,因为没有人会回答他们的疑问,他们只能在猜疑和恐慌中度日如年。 听着众人的讲述,百里骐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石牢的结构。空间宽敞,通风良好,虽然不见自然光但照明并不成问题。墙面石壁打磨的很光滑,石床石椅都很精致,甚至还有单间独立的盥洗室,若不是百里骐十分清楚自己的处境,他还真要误以为自己是来到了某家特色宾馆呢! 百里骐的目光巡视了一圈,最后落在了石牢角落。他一早就发现那里坐了一个人,当众人都围上来时惟独那人一动不动。一般来说隐藏在角落是为了不引人注意,但那人如此特立独行远离人群反而显得格外扎眼。他穿着样式最为普通的青灰色长布衫,长发披散看不出年纪容貌,身形倒像是个少年。他身上所散发的强烈存在感时刻提醒着百里骐这个人不简单。还有另一个原因使得百里骐不能不注意那个人——整个石牢中所有人都是双手带着小镣铐,只有自己和那个人是被粗大的铁链拴在墙上的。 见百里骐看到墙角坐着的人,小凡悄悄在他耳边说道:“那个人可怪了,他也就比你早来个把时辰吧。谁和他说话他都不理,什么也问不出来!我好心过去看他,可他连正眼都不给瞧一下!” 一道凌厉的压迫感袭来,正说得兴高采烈地小凡脊背一凉,不自觉地打了个激灵,双手交叉抱着肩头埋怨道:“哪来的凉风?好冷!”见小凡缩头缩脑的样子,百里骐瞥着墙角微微一笑。 昏暗的石牢里昼夜不分,这里的囚徒只能凭着感觉作息。最初的新鲜劲一过,众人就都四散开各自活动,或坐或躺,渐渐没了声音。 听着身边小凡的呼吸变得沉稳,百里骐睁开眼睛,果见他睡得口水都流出来了。揣度了一下锁链的长度,百里骐慢慢向墙角移动,挪到还剩一人多远的时候,锁链已经拉到极至了。百里骐也不恼,就势靠墙坐下,右手在锁链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这么小的声音在偌大的石室中不啻于蚊子在耳边唱曲儿,但百里骐不以为意地继续拨弄着锁链,目光落在身前的地面上,仿佛那里有黄金万两。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感到身边人影一晃,百里骐终于放开手中的链子,抬起头来对上那人正瞪着自己的眼睛。 正面看他,百里骐才确定了自己的猜测。这个少年看年纪也就和小凡差不多大,只是眼神要成熟不少。一直被遮在长发后面容此时也露了出来,竟是面似冠玉眉目如画,即便此时瞪着眼睛也是秋水盈盈,真正是所谓的“即嗔视而有情”。不过那人并不觉自己此刻风姿撩人,气势十足地继续瞪着眼。百里骐心里好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尽量显出无辜之状,不由暗叹自己和留在临钦那家伙越来越像了。 一时间四目相对,两相无语,纵使那少年有些老成也断然大不过百里骐的心理年龄。果然没过多久,少年的脸上似乎有些挂不住了,强自镇定地清了清嗓子收回视线,片刻后大概是想起自己才是有理的那方,复又抬头瞪过来。 不得不承认捉弄别人还是蛮有趣的,百里骐垂下眼睫掩起眼中的笑意,轻声说道:“兄台有何见教?” 崔参恼怒地瞪着恶人先告状的百里骐,磨着牙压低声音说:“你有什么事?” 百里骐故作惊讶地看着他。 耐心告罄崔参指着百里骐手上的铁链道:“你在我跟前摆弄这根破链子不就是想吵我睡不成觉么!现在我被你弄的睡意全无,说吧,你什么目的?” 百里骐不紧不慢地问道:“你是怎么被抓进来的?” 呆了半天,崔参才回过劲来,难以置信地看着百里骐道:“你吵我起来就是为了聊天?!” 百里骐根本不理他的话,又问了一遍:“你是怎么被抓进来的?回答我!” 突然爆发出的气势使崔参忘记了自己面对的人还是个孩子,老老实实地就答道:“我走在无人的街巷里,被从身后打昏的。” “哦……”百里骐点头,以极其肯定的语气说道:“原来你是故意被抓来的。” 崔参震惊地张着嘴,指着百里骐的手微微发抖,半天只说出了个“你”字。 “你想问我是如何知道的?”百里骐“好心”地问道,立即见对方点头如捣蒜。 “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但作为交换条件,你每问一个问题就要回答我一个问题,如何?” 崔参此时已经是心神不宁,没作它想就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百里骐不等他反应过来就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崔参。你是怎么知道我是故意被抓的?”少年满脸疑惑。 百里骐本来也是猜测的,崔参因为年少阅历有限,一紧张反倒把他的猜测坐实了。 见他好奇的样子,百里骐笑道:“你没事偏往无人的巷子里钻,摆明了是故意让人抓嘛。而且你武功那么好,那种偷袭未必躲不开。” “你怎么知道我的武功好?你认识我?”崔参睁大了的眼睛亮闪闪的。 百里骐在心里笑翻了。刚才小凡嚼舌根,蜷在墙角的少年沉不住气在背后瞪了他一眼,就是这一瞪让百里骐发现了他异于常人的耳力。紧接着的连翻试探更是让他漏了底,完全丢失了主动权。其实从一开始,他拙劣的演技就把他出卖的干干净净了,只是他自己不知道罢了。 这些话百里骐自然是不会告诉崔参的。 见百里骐但笑不语,崔参反而更好奇了,锲而不舍地问道:“你真的认识我?我怎么没见过你呢?” “你忘了我们的规则了。”百里骐淡淡地提醒他。 “哦,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就问吧。” 百里骐一边仔细打量着崔参,一边在脑海中搜索相关的信息。崔参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好的身手,出身名门的可能xing非常大。而放眼江湖,三国中崔姓的武学世家只有一个——以现任的武林盟主崔长河为家主的宿辰堡。 想到宿辰堡,一幅画面浮现在百里骐的眼前:一个漂亮的不像话的孩子左手挽着书卷,右手横握毛笔,十分夸张地对他说道:“你可要记住这个宿辰堡,它在这里的地位就像是我们那里的武当少林,是白道中的no。1!连黎阳的皇族都要让它三分!你看看,都被记到官方资料里来了,酷啊!宿辰堡现在的家主崔长河就是武林盟主,年近不惑,声势正盛。你猜他老婆是谁?拜托你给点反应好不好!……算了,你就听着得了。我跟你说噢,他的老婆邵翩翩想当年那是著名的美女侠客!这个崔长河真是好命,有钱有势又有名,老婆还是大美人!好羡慕啊~~~可惜他只有三个儿子,否则将来我可以给他当女婿……你那是什么眼神!我是开玩笑的!不过话说回来,美人的儿子肯定也长得不错,有机会我还真像见见这一家子……” “喂!” 百里骐的思绪被打断,就见崔参美丽的脸近在咫尺,想到百里骥的那句“美人的儿子肯定也长得不错”,心里不禁有些感慨,便冲崔参道:“你是崔长河的儿子吧?” 4 少爷之主 4.少爷之主 崔参呆楞地张着嘴,脑袋中似乎有嗡嗡的回声,从小到大他吃惊的次数加在一起恐怕也没有这半刻钟的多。 一间石牢,一个年龄大概还不到他一半的孩子,隐藏得好好的秘密就这么一件件被轻易揭了出来——立志要在江湖上闯出一番成就的崔参刚出道就莫名其妙地受了次不大不小的打击。 百里骐见他的样子便已知晓了答案。此时崔参那张俊脸上忽红忽白,比放焰火还精彩几分,为了不爆笑出来百里骐只得低头数自己的手指头。 过了好一阵,崔参忽然跳将起来,以极快的速度伸出两指夹了百里骐左手中指,口中还念念有辞,什么“南无阿弥陀佛”、“急急如律令”,乃至“如来佛祖观世音”、“玉皇大帝西王母”之类。 百里骐先开始还一头雾水地看着他“发疯”,待到听清了他嘴里叽里哇啦念叨的“咒语”险些没背过气去——敢情自己被这小子当成妖怪了!凉凉地看着这个手忙脚乱的“业余法师”,百里骐从地上站起来,用拴着铁链的右手拍了拍后襟,然后身体前倾小声说:“看你后面。” 崔参紧紧夹住百里骐的手指,用少年变声期特有的沙哑嗓音颤声吼道:“你不用耍花招了!妖孽,快快现出原形!”浑然不觉在他的身后,被他吵醒地众人都圆睁双目惊异地看着他张牙舞爪。 百里骐无奈地白了他一眼。这时小凡飞快地跑过来重重拍落崔参的手,接着牵起百里骐跑回原来的地方,一面喘着气一面紧张地问道:“小骐你没事吧?” 还不等百里骐回答就见崔参跳着脚冲过来,碍于铁链的束缚才被迫停在距他们一丈开外的地方。小凡忙把百里骐护在身后,外强中干地瞪着崔参:“你要干什么?别过来!” 崔参指着小凡身后的百里骐分辩道:“他是妖怪,快抓住他!” “他是妖怪?我看你才是疯子呢!” 作为世家少爷被从小宠到大的崔参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越发气得暴跳如雷,冲着众人叫骂道:“你们瞎了眼么?他是能看透人心的妖怪!我娘给我讲过他的故事,他会把你们统统吃掉的!你们还不快捉住他!我哥说了,只要夹住妖怪的中指他就跑不掉了!” 事实千百次的证明,一个人如果失去了理智,无论什么荒谬的事都可能做的出来。 一边是一个披头散发、举动疯狂、满口“我哥说、我娘讲”的少年,一边是一个漂亮乖巧、满面无辜、始终保持沉默的孩子,被困在石牢中的都是些凡人,他们的判断结果想必就不言而喻了。 看着众人由惊愕转为同情的眼光,崔参真是气上加气,偏偏习武之人耳力超群,他能清清楚楚听到人群中发出的诸如“可惜如此相貌竟是个疯子”之类的评语。气血上涌,崔参眼前阵阵发黑,恍惚间见藏在小凡身后的百里骐正冲他笑呢,那笑容带着居高临下的自信,幸灾乐祸的嘲讽,奸计得逞的戏谑。如此复杂的笑容出现在一个孩子的脸上,实在诡异的不得了,但可惜只有崔参一个人看见了这样的笑容。 笑的如此邪气还说不是妖孽?!——这是崔参昏倒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周围的摆设全变了样,石室换成了厢房,入眼的是天青色的纱帐。崔参眨眨眼睛,这一切都没有消失,看样不是梦境,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是何时换了地方。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却惊愕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呈半麻痹状态根本不听他的指令。虽然欠缺江湖经验,但作为武林世家子弟,崔参立刻就意识到自己是中了“软筋散”一类的*。冷静下来仔细想着前因后果,崔参记起自己在石牢中正“捉妖”呢,后来就被货真价实地气晕了。一阵无力感袭来,又羞又气的少年不禁大叫出声。 “啊~~~~~~” “你醒了?精神不错嘛。”悦耳的童声突然响起,吓得崔参被口水呛到,瘫在**不住的咳嗽。 青纱晃动,百里骐掀开床帐坐到床沿上,手里端着茶盅笑笑地看着他问了声:“要喝水么?”然后就自顾自地在他面前把一盅茶喝了个精光。 崔参难以置信地看着问自己这话的人,额角上不知不觉渗出了汗珠。 百里骐放下见底的茶杯,乜斜着眼睛玩着自己的手指,仿佛是自言自语地说:“是被什么蜇到了呢?真让人不爽啊!” 犹如惊弓之鸟的崔参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那双细嫩的手上其他的手指都修长白净,惟独左手的中指有些红肿,乍一看还真像是被毒虫蜇了。瞬间想起致使那只手指受伤的原因,崔参底气不足地咬牙道:“算你法力高强!如今落如你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哎呦!” 百里骐忍无可忍,一巴掌拍上崔参的脑袋:“你这里面装的是草么?我又不是你!我若是有法力还会待在这里?真不该救你!白痴!” “你什么时候救了我?”少年一头雾水地捂着脑袋。 做了好事不期回报从来就不是百里骐的行事风格,因此他本着“以事实为基础+适当润色”的叙事手法把事情的始末告诉的崔参。 原来某人因气血上攻而晕倒,百里骐担心他真气走岔会危及性命,但又没有内力可以替他理顺,于是只好以藏在发带里的银针封住了他的几处大穴。谁料刚做好这一切,红极就同另一个陌生的男子来到了石牢。百里骐只说崔参突然晕倒,红极把了把他的脉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于是陌生男子喂了崔参一丸药,接着打开锁链抱起他就出去了。红极蒙住百里骐的眼睛后也打开锁链将他带出石牢,再后来他们就来到了现在所处的厢房。 听了百里骐言简意赅的讲解,崔参皱眉问道:“为何只带我们俩出来呢?” “哼!还用问么?他们分出三六九等了,我们这是vip待遇。” “威艾劈?那是什么?” “什么也不是!反正因为你的好皮相,现在暂时会住得比较舒服一点,就是这样。”百里骐翻翻白眼,在这个世界除了百里骥外他和别人都存在沟通障碍。 “如此说来,他们会把我送到宫主那里了?”少年忽然兴奋起来。 “我劝你还是收起刺杀那个什么宫主的念头吧。”百里骐看着跃跃欲试的崔参懒懒地说道,果见少年的脸色如预想中一样变的煞白。无奈他只好比了个打住的手势:“你别给我乱猜!我既没有什么仙术妖法,也未曾练过观心牵魂之类的邪功!是你自己表现的太明显了!” “胡说!”崔参红着脸顶道:“怎么别人都看不出来,偏偏你一个小孩看出来了?” “……”这次轮到百里骐语塞了,总不能说自己的灵魂与身体不符吧。见崔参一副“你果然有问题”的表情,百里骐索性瞎掰道:“我不是小孩,只是练功时走火入魔内力尽失,身体退化到刚开始练武时的样子而已。我的真实年龄可比你要大!” 谁知这个连百里骐自己都觉得荒谬的解释竟然正好唬住了从小听江湖传奇长大,信奉“武林之大,无奇不有”的崔参。他恍然大悟地点头道:“原来如此,你早说不就是了?”弄得百里骐简直欲哭无泪。 摆脱对“妖邪”的顾虑,崔参终于想起了自己的处境,连忙对百里骐说:“那些家伙没发现我有内力,给我吃的应该是普通的*。你替我解开穴道,我自己运功驱毒。” 百里骐点头道:“话是这么说,不过我这么帮你会有什么好处呢?毕竟这样做很可能会暴露我的实力。” 崔参没料到对方竟然会要挟自己,不禁有些生气的骂道:“既然你也是习武之人,又加年长于我,怎么能如此不讲江湖道义?” “道义?”百里骐微微笑道:“几文钱一两?” “你想要什么好处?”崔参有些鄙夷地问。 “做我的侍从如何?”百里骐悠然地反问。 崔参想也不想就回绝了,怒气冲冲地啐道:“妄想!我崔参怎能以他人为主子!”看那架势若不是浑身无力,他简直要跳起来给百里骐几拳了。 “哦……真可惜!既然你不能给我做侍从,那只好给别人当男宠了。”百里骐不以为意地勾起唇角,伸手在崔参的脸上捏了一把,啧啧叹道:“如此绝色,宫主定然爱不释手,真是好福气!我在这先恭祝崔公子隆宠不衰!不过听说那位宫主的手段爱好非常人所能‘享受’,公子还是自求多福吧。”说着作势就要起身。 崔参听得脸都绿了,见他要丢下自己,连忙叫道:“等一下!” 百里骐好整以暇地看着崔参。要成大事必须能屈能伸,机智沉着一样也不能少,这小子想和他斗还嫩得很呢! “那个……你的条件,我答应!”少年一脸壮士扼腕的悲壮。 5 叛逆少年 饮恨黎阳 5.叛逆少年 崔参那张精致的脸配上可以称之为英勇就义的表情,简直是二分搞笑+三分可爱+五分呆傻=十足脱线! 百里骐大笑着拍拍他的肩道:“我说,你不要这么夸张行不行?” “我已经答应了,还不快给我把囧道解kai!”崔参青着脸,赌气不看他。 “口说无凭,立个字据吧。” “大丈夫一诺千金,我崔参答应的事就一定会做到。又不是囧囧,不必立什么字据!” “囧囧?”百里骐撑着下巴上下打量着他,“这主意不错。我还真想知道崔少爷能卖出什么价。” 被打量得脊背发凉的崔参气势又矮了半截,只好可怜兮兮地说:“我身上没劲写不得字据,而且……而且若是日后让别人知晓此事,我还何以自处啊!” 即便不认同古人对礼仪颜面问题的重视程度,他也不再步步紧逼,只让崔参象征xing地发了个咒誓。 发过了誓,崔参又催百里骐为自己解囧,那知对方还是不答应。崔参这回是真的气急了,刚想发飙,忽见百里骐向门口一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下一秒整个人灵活地滑出了纱帐。屏息凝神的崔参等了半天也不见动静,想问话又不敢开口,正疑惑间就听门外传来开锁的声音。 红依打开门,见百里骐老实地坐在桌边,便回身指挥仆役把食盒放在桌上。两个训练有素的仆役依令把手中的东西放下,低着头退了出去,临走还不忘把门合上。 百里骐也不说话,只怯生生望着她。红依心中有愧,不由得放低姿态,挽起袖子从食盒里把饭菜一盘一碟地摆到桌上。放好碗筷,红依弯下腰对百里骐柔声说:“你能自己吃么?要不要大姐姐喂你?” 看了看桌上样式精致的菜肴,百里骐还真是饿了。 见他不答话,红依有些尴尬,勉强笑着说:“别害怕,大姐姐不会害你的。” 这么说抓我来是为我好喽?百里骐在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堆起十二分的无辜怯懦,瞅着红依道:“我要娘亲喂我!大姐姐,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啊?” “这……”红依学过用毒、练过暗器,偏偏不知怎么哄孩子,此时万分头疼,只好顾左右而言它:“那个……那个**躺着的哥哥醒了么?” 百里骐摇了摇头,锲而不舍地问道:“爹娘怎么不来找我,是不是不要我了?” 红依见不得他这样,匆忙掀开床帐看了看合目而卧的崔参,丢下一句“我晚上再来”便锁了门落荒而逃。 方到此时,百里骐才肯拿出银针替崔参解kai囧道。 看着这个手捏银针的绝色男孩,崔参觉得他本身就是个吸引目光的迷,不由好奇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到底多少岁了?你练的是什么武功?你不是内力全失了么,怎么还能提前那么久就听到有人靠近?” 百里骐的目光一刻也没离开手上的工作。他原本不喜欢太吵闹的人,但眼前的少年无论是相貌还是xing情都和百里骥有三分相似,这种熟悉感倒让他讨厌不起来了。拔出银针,抬头对上那双亮晶晶地眼睛,百里骐伸手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弹道:“好奇心重的人往往都不长命,你只要记住你的主人名叫韩冬就行了。” “韩冬?在石牢里我明明听见别人叫你小骐的?哪个是真哪个是假,抑或两个都是假的?你到底有没有真话啊?”想到他欺骗自己,崔参没来由的觉得心里不舒服。 百里骐也纳闷自己为何脱口说出以前的名字,虽然有些后悔但也不好改口了。偏偏这个小子不识好歹,让他想想就气不打一处来:“你听好了,我的名字是叫骐,但韩冬也确实是我,我不想解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叫我骐的人很多,但韩冬这个名字知道的人极少。告诉你这个名字是我的诚意,你不接受就算了,叫我什么无所谓,只要你记住你的誓言——你,是‘我’的侍从。” 听了这番语气不善的话,崔参反倒有些莫名的窃喜,连他自己也琢磨不透自己究竟在高兴个什么劲。 百里骐丢下怔忪中的崔参,任由他自行运功,自己则坐到桌旁径自享用桌上的美食。等到崔参收功下床时,百里骐已经在喝饭后茶了。 在桌子另一边坐下,崔参惊讶地看着这一桌奇特的饭菜。只见所有的菜都从正中间被一分为二,一边被吃得干干净净,另一边却丝毫未动;一盘码成小塔状的点心也被取走了半面,活像是个土坡;最另人叫绝的是那条鱼,既不是只剩一面也不是缺头少尾,而是实实在在的少了一半——从鱼头到鱼尾笔直地被吃掉了一侧的肉。 “不是吧……”崔参抬头瞟了一眼桌对面正端着茶碗若有所思的人,然后埋头开始扒拉自己的饭菜。 安安静静吃完了这顿饭,刚放下手中的筷子,就听一直保持沉默的百里骐突然问道:“你对外面那些人了解多少?” “啊?哦,你是说抓我们来的人么?他们是‘浮云’的人,原本都是杀手,不知为何竟然干起这掳掠人口的事。我听爹和大哥说,现在三国境内都不同程度地出现了人口离奇失踪的情况。失踪的人多是容貌出色的青年男女,偶尔也有少年和孩童。开始他们还以为是黑道妓院捣的鬼,可那些失踪的人仿佛消失了一样,一个也没流落到烟花之地,这条线就此断了。朝廷四处缉拿也没个结果后怀疑是江湖上的人做的,所以和我爹交涉希望由他出面调查此事。我爹调动了不少力量才发现这事和‘浮云’有关,可是这个组织历经百年扩张,势力盘根错节耳目遍布三国,偏偏又行事诡秘踪迹难觅。现在看来,他们是把抓到的人统统送回老巢‘孝敬’北斗宫主了。” “北斗宫主?好奇怪的名字。” “北斗不是名字,只是代号而已。浮云内部是由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楼组成,七楼都只听北斗宫指令。北斗宫宫主便是浮云的老大,但他姓甚名谁长成什么样多大年纪外人都不知道。七楼楼主下面还有红、橙、黄、绿、青、蓝、紫七杀使,每个七杀使下面都有甲、乙、丙、丁、戊、己、庚七名牌号杀手,浮云的具体任务就是由他们来执行的。” “好庞大的组织!”百里骐听得眉头紧皱。 “是啊!这还不包括那些散布在各地的暗桩以及排不上号的小喽罗呢!不过我听说浮云的活动都是以七杀使为单位分散开来的,各楼间更是‘老死不相往来’。所以和浮云交手至多一次遇上八个!” “你偷跑出来多久了?” “七天了。”讲得兴高采烈的崔参没想到百里骐忽然转换了话题,等他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的时候简直懊恼地想咬掉自己的舌头。看着挑眉忍笑的百里骐,他心有不甘地问:“你……你怎么知道我是偷偷溜出来的?” 百里骐白了他一眼:“没有哪个父母会放心让自己的孩子涉险来这种地方,尤其是像你这样阅历尚浅的世家少爷,怎么可能派你潜进来。” “可是没有证据‘浮云’根本不承认这案子是他们做下的!爹和哥哥都没有好主意,我想到了这么好的办法他们却把我看管起来!我这还不是为了帮武林除害嘛,可他们总把我当成胡闹的小孩子!你说气人不气……¥*%—#” 崔参在旁边大倒苦水,百里骐却一句也没听进耳朵里,只是低头沉思,直到崔参说得口干停下来喝茶的时候他才开口问道:“宿辰堡地处黎阳,七天的时间你是怎么来到东渝的?” “哦,你问这个啊……其实是因为我外公家在东渝。这次我随爹娘来给外公祝寿,返程途中经过宁西,我是从客栈里溜出来的。要是回到家,他们看得我可严了,我还那能跑的出来?” 百里骐略一颔首,站起身来直奔床铺,倒头就睡。崔参被他吓了一跳,连忙跟过去推他道:“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莫非饭食有问题?” “放心好了。他们费劲把我们抓来哪舍得轻易就毒死?”百里骐闭着眼睛翻了个身懒懒答道:“既然很快会有人来救,当然要好好休息以便随时逃走喽。” 6节 外生枝 饮恨黎阳 6.节外生枝 听说有人来救,崔参皱眉沉吟半晌才语带犹疑地问:“你说的来救我们的人不会是指我爹吧?” 见百里骐面冲墙壁没有答话仿佛已经睡着了似的,崔参支支吾吾地对着他的后背嘟囔道:“那个……我想我爹他们不会来的……我偷跑出来的时候没有留下书信,他们根本不知道我在这里……而且,我还没找到浮云的老巢呢!还有……要是就这么被我爹逮住……” “崔参”,百里骐略带迷蒙的声音突然响起:“我给你的第一个命令是——闭嘴!” 悻悻地闭上嘴,崔参起身在屋里踱起来,瞥见书桌上摆着的围棋,无聊之下只好玩弄棋子解闷。 两人一坐一躺,倒也相安无事地过了一个下午。待到百里骐起身,日头已经偏西了。 整整衣服喝了口凉茶,百里骐走到正努力自娱自乐的崔参身后,只见满桌棋子黑白相交,却没有半个落在棋盘上。 几年前百里捷在家长住时常与关静对弈,百里骥偶尔也自己和自己杀上一局,惟独百里骐在如此熏陶下对此技依然是十窍中只通其九——一窍不通!不过诸如“棋子应该下在棋盘上”这种常识他还是知道的,因此他立刻就明白了崔参并不是在下棋。细看那些棋子,仿佛是依某种规律排列的,黑白子间相互牵制攻守分明,看似杂乱却玄机暗藏。小小的桌面此时犹如千军万马对阵的疆场,战争进入白热化,黑白双方相持不下,而指挥这场壮烈战役的就是桌旁这个俊俏少年。 此刻的崔参全部精力都投入到面前的战局之中,但见他左手持黑右手拈白左右开弓交替落子,认真的脸上神采奕奕飞扬洒脱。百里骐心有所动,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排兵布阵。只见黑子的包围圈骤然收紧,白子似乎陷入绝境。然而斜里忽然杀出白子的伏兵,与圈内的白子里应外合,将黑子反围起来,局面瞬时完全颠倒。可黑子也不是吃素的,很快聚成一股集中突围,像一把利剑撕裂白子的包围。白子见黑子想突围,立刻迎头堵截,接下来只能是一场近身肉搏……最后黑子凭借数量上的优势略占了上风,白子竭力全身而退,黑子也不追击,双方鸣金收兵各回阵地。 百里骐看得热血沸腾,不由得开口叹道:“势均力敌,不分胜负。” 崔参回头见他站在身后,点头微笑道:“不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确实不能算赢。况且双方实力仍在,来日方长。” “看不出你还精通阵法。”百里骐第一次认真地审视着眼前的少年。 崔参被他灼灼的目光盯得不好意思起来,挠着头赧然道:“谈不上精通啦!其实最开始是我爹逼着我学来着,后来我觉得有趣才多翻了几本书。我也许永远没有上战场的机会,只能在家里摆摆棋子以消忧闷。” “何以见得?也许十年之后,你崔参会是一员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名将。” 听他清亮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笃定和信任,崔参几乎压制不住心中的激动。那双冷清的眼眸中一扫以前的种种不屑、鄙视、玩味、冷淡与玩世不恭,只有坚定的鼓励。这一刻崔参觉得即使此刻立即让自己去指挥军队,他也有自信战胜敌人。 “知道吗,你是第一个称赞我有将才的人。以前他们都当我在胡闹。”少年低下头,声音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是么?以后会有更多人称赞你的。” “可是我的记xing不怎么样,只能记住第一个肯定我的人!”少年有些固执地噘着嘴。 “哦?”百里骐的声音都带上了笑意:“那可真是万分荣幸。想必你也不会忘记平生第一次发誓做我侍从的事,这样我就放心了。” “你这个人真是……”崔参气得直跺脚。 “时间差不多了,送晚膳的人快要过来了,你也快回**躺着吧。别忘了你应该是中了迷药、浑身无力的人。” 崔参依言回到**,还没躺平复又坐了起来,瞪着百里骐道:“早先那回你该不会就是这么‘算’出来那个女人过来的时间吧?” “你学聪明了!”百里骐笑着点头:“谁叫你们古人的三餐时间如此一成不变呢。” “你说什么?古人?……”崔参满头雾水还想再问,门外适时传来了人声,他只好先躺回到**。 就着门上锁链的哗啦声,百里骐迅速将书桌上的“战局”拂乱。等到门外的人进来时,他已经伏在一片狼籍的桌子上“睡着了”。就听一个男人的声音不带感情地命令道:“把这里收拾一下。” 发现来送饭的不是红依,百里骐偷眼瞄了一下这个陌生声音的主人,见两个仆役有条不紊地收拾着饭桌上的碗筷,接着又摆上新的饭菜,一个高大的男子冷着脸站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们的动作。手脚麻利的仆役很快就收拾好桌子,点亮桌上的油灯和烛台,随后向男子福了福身便安静的退了出去。 门被从外面合上了,百里骐清楚的听见那男子朝自己走来的脚步声。 从某种程度来说,百里骐和他们都是同行,虽然使用的武器装备大有改进,但作为杀手的基本素质要求却是大同小异。杀手未必都xing情冷淡,但是无法保持冷静的杀手十有八九会早早挂掉。因此百里骐分明知道敌人在靠近,可他的呼吸和肌肉的紧张度都自然维持原状,全身上下紧绷起来的只有神经而已。 高大男子停在桌旁,百里骐甚至可以看见桌下那双锈着古怪图纹的黑色靴子。一股不淡的酒气窜入鼻腔,百里骐皱皱眉,看样这家伙还是个酒徒!正犹豫要不要“醒过来”以躲避这股另人作呕的味道,忽然一只冷硬如铁的大手抚上他的后颈。心中惊讶的百里骐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起了一片,下一刻便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百里骐恍惚觉得有人在拼命地摇晃着他的肩,勉强睁开眼睛,就见一张带着双红彤彤眼睛的模糊脸庞近在咫尺。什么呀?百里骐有些头痛地又合上了发酸的眼睛。可是对方似乎并不准备就这么放过他,更加使劲地推搡他的身体,甚至伸手掐他。百里骐忍无可忍地甩开对方的手,蓦然睁开眼睛,却着实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 那张近在咫尺的脸正是崔参。不过让百里骐吃惊的是他此刻的样子:雾气迷蒙的眼睛红红的,仿佛随时会滴出水来;凌乱的发丝被汗水浸湿,贴在面色苍白的脸上;衣服乱七八糟地“挂”在身上,上面的血迹触目惊心…… 这样的崔参让百里骐联想起第一次见到关静时她的样子——脆弱而绝美!但是关静当时虽然孱弱却是一脸幸福,哪像眼前的少年满面惊慌失措。关静那时正在生产,崔参当然无论如何也不会面临同样情况。慢慢回忆起蛛丝马迹,百里骐隐约猜到了几分,就见崔参失魂落魄地拽着他的衣袖,惶惶然地呢喃:“我杀人了……我杀人了……我把他杀了……” 百里骐叹了口气,站起来绕过僵直杵在那里的少年,果然看见了预想中倒在**的人。近前挑起床幔仔细看了看,尸体尚且温暖,正是那一身酒气的高大男子,他只松松地穿着中衣,仰面朝上衣襟敞开,胸口上除了一支几乎整体没入的黑玉簪子外还有好几个正在冒血的窟窿。目光顺着伤口一路下移,百里骐鄙夷地冷哼一声便摔手转身,厌恶得不愿再多看一眼了。事情已再清楚不过,只是这个色胆包天的奴才竟然连指明了送给老大的人也敢动,这一点倒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回到少年身边,见他还呆立着处于惊恐之中,百里骐怒气冲冲地骂道:“杀就杀了,那种蠢货死有余辜!亏你还是武林盟主的儿子!哪个所谓的侠客没杀过人?有什么好怕的?像此类人渣,不给我钱我都会毫不犹豫地做掉!杀他我还嫌脏呢……”说着就伸手去推他,岂料刚碰到他,他便哀号着“嗖”的一声钻到了书桌底下。百里骐蹲下身来,见崔参抱着腿缩成一团,像念咒一般念叨着:“别过来……别过来……” 这样的场景让百里骐心里发涩,他就地坐下,眼睛望着虚幻的远方,轻轻说道:“我像你这么大时早不知杀了多少人了。你杀的是坏人,可我要杀什么人却没得选择!我永远也无法忘记那一幕:一百个半大的孩子被丢在一个荒无人烟的小岛上,为了唯一的生存机会而互相残杀。我们没有武器,树枝、石头乃至于指甲、牙齿都成了杀人的工具。想来匪夷所思,一群共同生活了两年的人竟像仇敌般攻击着距离自己最近的人,人间地狱也不过如此。我活了下来,但这意味着其他九十九个人都没有长大的机会了,其中包括我的好朋友和我偷偷喜欢过的女孩。你瞧,我第一次杀人的经历比起你来要血腥残酷得多,但我现在还不是好好的?可见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在他平静、和缓、自言自语式的讲述中,崔参渐渐放松了身体,忘记了恐慌,只沉浸在他的故事里。如此缓慢的语速讲出的却是一场惊心动魄,如此轻松的语调透出的却是无限痛苦孤寂。崔参心里突然十分难过,悔恨自己的懦弱勾起他对过往回忆。想他当初年纪比自己还小,却要在荒岛上独自面对九十九个同伴的尸体,相比之下自己实在太没用了。只是杀了一个想要侵犯自己的人就吓的惊慌失措,试问这样的自己将来如何能当侠客、成名将、立不世之功勋呢? 百里骐转过脸,见崔参已然稳定了下来,眼中的迷茫也被坚定取而代之。这倒让百里骐有些惊讶于自己说服教育的功力了。还没等他发话,崔参就自己从桌子下面钻了出来,迅速地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迎上他审视的眼神,仿佛是一名训练有素的士兵已经整装待发了。 “看样子你的计划要有所变动了。”少年微微一笑,平静的声音完全没有了刚才的影子,饶是反应敏捷的百里骐也有些转不过弯来。怔忪间他瞥见了少年半隐在袖中的手,修长的手指紧握成拳,却仍然禁不住些微的颤抖。 孺子可教也! 赞赏地看着他,百里骐颔首笑道:“我果然是闲不得的人。” 7 非常手段 饮恨黎阳 7.非常手段 虽说是要逃出去,但两人都不知道外面的情形究竟如何。且不说门外有多少人看管巡视,单单探明逃跑路线就是一个令人头痛的问题。 如果硬冲出去,结果实在是让人不敢想象。且不说崔参是个没甚经验的江湖新手,就算他武功卓绝所向披靡,还有“好虎架不住一群狼”这么句老话呢。更何况还要带上没有丝毫轻功内力的百里骐,困难程度可想而知。 不能硬来只得智取。 百里骐一边思索对策,一边环视厢房中一切貌似派得上用场的东西,目光在那具尸体上顿了顿,移开,复又转回。侧首看了看同样在沉思的少年,百里骐再三犹豫,最后还是开口问道:“你可曾学过易容之术?” 崔参略愣了一下,点头应道:“学过。我表姐便是‘圣手菩提’任欣的关门囧囧,每年她都要在我家住些时日。闲来无事时她就教我医理,见我实在不愿学那个,所以后来她就改教我易容术。算起来前前后后我也学了有一阵子了。” “那若是要你扮作他的样子,你有几分把握?”百里骐说着向**瞥了一眼。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崔参明白了他的意思,皱眉道:“恐怕不行。一来,我和他的身型相差不少;二来,对他的步态习惯我都不了解;三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手边根本没有易容所需要的材料。” “如果这三个问题都能解决,你就能易容成他的样子么?希望你老实回答我——你,是否接受得了?”百里骐转身与他直面相视。 一想到要扮成那个人的样子,崔参确实感觉有些反胃。但目前的形势都是由他造成的,理所应当由他来补救。因此崔参咬牙点点头说:“只要此法可行,我没问题!” 没问题么?脸都变白了呢……也罢,权当是对任xing小孩的一次惩罚吧。想到这里,百里骐再不迟疑,天已经完全黑了,他们的机会只有一次。 “把油灯拿过来,熄灭蜡烛,看看有多少清水。”百里骐指挥着崔参,自己则走到床边坐下,在尸体身上摸了摸,果然找到了一把锋利的匕首。利落地挖出那支黑玉簪子,借着尸体身上的中衣擦净血迹,向端着油灯走过来的崔参扬了扬道:“挺漂亮的,丢了不可惜么?” “好脏,我不要了。”崔参放下手里的灯,看都不看那簪子。 “你倒大方!”百里骐挑眉将簪子往他手里一塞,指着水盆道:“去把它洗干净。” 崔参厌恶地用两只手指拈着簪子冲百里骐不满地抱怨:“我都说了不要了,你干吗还要给我,我才不洗呢!” “快去!这是命令。”百里骐将油灯拉到近前,头也不抬地说。 崔参不情不愿地将簪子丢进水盆,一面挽袖子一面回头瞪那个坐在**的人。可这一眼让崔参彻底惊呆了——百里骐将尸体的头抱在怀里,正仔细地用匕首剥那男子脸上的皮。 咽下几乎脱口而出的惊叫,崔参扶着墙干呕起来。忽然明白了洗簪子什么的只不过是个借口,让自己远离血淋淋的现场才是他的真实目的。为了不辜负他的体贴,崔参强忍翻江倒海地恶心,埋头专心“清洗”起手中的黑玉簪子。 这边百里骐小心翼翼地进行着手头的工作,不敢有丝毫分心。人类的皮肤有别于一般的动物,且做人皮面具所要求的厚度分寸极为苛刻,一个不小心就可能功败垂成。百里骐所学的易容术只是有限的理论知识,并没有机会实践过。况且他又不是心理变态,好好的谁会去练习剥别人的皮呢?即便昔日手头精准,他也好几年没碰过刀了,因此所有精力都集中到手上,连大气都不敢出,哪还能注意到崔参的反应。好不容易使一层薄薄的皮肤脱离血肉,百里骐松了口气,这才发现崔参几乎把头扎进水盆里,大有“玉簪磨成针”的架势。 看出少年努力掩饰的恐惧,他迅速脱xia自己沾满血的外衫将尸体的头包裹起来,一脚踢下床,然后用尽全力把那高大的身体塞到床底下。满头大汗地拍了拍手,百里骐拾起丢在一旁的“作品”,向崔参道:“把水盆端来。” 少年一丝不苟地执行着听到的命令,将洗了足足一刻钟的簪子捞出来直接插到自己头上,端起水盆头也不抬就朝百里骐走过去,短短几步就来到了他跟前。除了洒得只剩下半盆的水,还真没有什么别的差错。 百里骐伸出一只沾满血的手,发现不妥又赶紧缩了回来,无奈地说:“水就放地上吧,帮我把那根蜡烛整个融了备着。” 崔参立刻转身,机械地冲蜡烛的方向而去,即便同手同脚也走得健步如飞。 百里骐把那面皮放到水里泡着,自己将手上的血洗净,一时找不到干净的布,只好在床幔上擦了擦。待崔参将蜡弄好了,百里骐才捞出面皮完成了最后一步的加工。 面具算是做好了,但百里骐觉得头痛的部分才刚刚开始。崔参光是看着这面具就已经快不行了,要让他把这个戴到脸上实在貌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百里骐第一百零一次痛恨起自己目前的身量来,如果是自己原来的身体,绝对用不着费这么多的功夫。但面对现实才是他做人的基本态度,因此他打定主意,向青着脸盯着满盆血水的崔参道:“把镜子拿来。”后者依言将铜镜端到他面前,百里骐照着镜子把面具贴到自己脸上。 其实崔参一点也不想害怕,但有些事情根本不是他所能控制的。尽管拼命地命令自己不要恐惧,但全身还是像石头一样僵硬。他也很痛恨自己,可一想到那面具的质地他就浑身哆嗦。他知道人皮面具是面具中的极品,易容效果几乎能达到以假乱真。但当书本上的文字变成血淋淋地现实,他还是无法说服自己平静地接受这一切,偏偏自己又已经答应了那人。 正当他陷入天人交战的时候,那人若无其事地将面具戴到脸上,仿佛那只是由猪皮羊皮做成的一般。若不是亲眼看到,他真的不敢相信,但那种坦然无谓实在又不同于他所知道的残忍,一时间他真的彻底迷惑了。 百里骐看着镜中的自己简直哭笑不得,这面具比他的脸要整整大出一圈,吓人是绰绰有余,要这么易容白痴才看不出是假的。因此他冲崔参露出了一个足可称之为惨绝人寰的狰狞微笑:“看样子是不像哦!” 崔参被他的鬼样子吓的硬生生打了个激灵,但随后竟然忍不住笑了出来,摇头道:“你戴不了,就算脸上填进东西,身型也没法改变这么多,还是我比较接近些。” 百里骐摘下面具笑道:“这个我自然知道。只是我听说被剥了皮的灵魂会缠上第一个用了他皮的人,为了让他找对人,我当然应该先戴戴看喽。你要记得,以后别穿刚做好的貂裘、皮袄之类,否则被什么虎豹狐熊天天追着可够受的了。” 虽是轻声笑语,却震得崔参满眼酸涩,再顾不得什么害怕,一把抢过那面具,就着镜子小心戴好。迈出了这第一步,曾经的不可能都已不是问题了。 看着崔参的动作,百里骐心中对这个少年的评价又更上了一层。在同龄人中,能有如此的心理素质已实属不易了,而在短短时间就迅速成长的人便更少了。照此推算,崔参实在是个珍稀好坯子,加以时日定然能有一番作为。他这么想着的工夫,崔参已经换上了那男子扔在床边的衣服,少加处理装扮,整个人的气质都为之一变,乍一看还真难分真假。 崔参散开头发,顺手将玉簪插到百里骐头发上,说了声“帮我拿着”,然后仿照那男子松散地绑作一束置于脑后。百里骐也起身将匕首擦干净,递给改装完毕的崔参。两人相视一笑,一前一后走到门前。崔参抱起百里骐,伸手向门上一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无月的夜色格外深重。 8 虚惊连连 饮恨黎阳 虚惊连连 正如百里骐所料,院中静悄悄的没人守卫。那男子想行此机密,自然不可能留个人在这么近的距离听着。但他的担心还远远没有解除,这座宅子有多大他不清楚,出了这个院子后怎么走他也不知道,会碰上什么高手他更不晓得,至于最后能否顺利逃脱他实在是无暇多想。事已至此,他所能做的只有‘尽人事听天命’了。 出了小院一路向前,沿途竟无半个人影,崔参扛着百里骐顺着回廊疾赚但不久他就慢慢停了下来。此时百里骐也发现了问题,示意崔参将自己放下来。两人眼神一碰,崔参点点头,伸手向上指了指,待百里骐颔首便飞身跃上了回廊。 崔参小心地伏在廊顶往下一望,见回廊果然是依阵法而建,如果像刚才那样乱跑就算跑到天亮时也出不去,只能在原地绕圈子。凝神细看,借着微弱的锈记下阵眼与阵门所在,崔参这才向侧一翻,顺着廊柱壁虎般倒挂着溜回地上。面对百里骐无声的询问,崔参拍拍胸口伸出拇指,再次抱起他运功飞奔,果然很快出了回廊。 穿过几丛花木,亮着灯火的正堂出现在眼前。古典建筑的方位感很强,找到了正堂所在就等于找到了出去的道路。如同迷路的人看见了北极星,崔参兴奋地立刻从花丛里钻了出去,待到他警觉时,四名打着灯笼的仆役已经停在离他们一丈开外的地方,八只眼睛都盯在两人的身上。 即便是尽力模仿,崔参毕竟还是少年身量,虽说垫了几层衣料却还是略显出不自然来。倘若是在白天,连百里骐也不敢奢望能骗过多少人。但黑夜的掩盖能力是惊人的,尤其是这样无月的夜,自然光线已经模糊到了极致,室外人工照明仅限于明暗不定的火把和灯笼,在这种条件下,细小的瑕疵完全可能瞒得过去。 两方狭路相逢,距离已经是比较近了。崔参此时心里直打鼓,声音模仿是易容术中比较难的一项,他只能算是半吊子。若是独自一人还罢了,可是他还扛着没变装的百里骐呢,必定会遭人盘问,他自己也不知能不能糊弄的过去。暗暗摸上袖中的匕首,崔参已经做好恶战一场的准备了。哪知那四人看了看他们,竟然只一行礼就从他们旁边走了过去,从头到尾一声也没吭。 崔参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直到百里骐小声提醒才想起来应该继续逃命。向前走了没几步远,背后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哨声。崔参整个人一僵,暗道不好,放下怀中的百里骐,硬着头皮回身一看,只见吹哨的正是刚才那四名守夜的仆役。但奇怪的是他们正朝着另一个方向冲他指手画脚,看那手势似乎是想向自己求救。 这诡异的突发状况让崔参完全糊涂了,顺着他们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正堂门外一帮人马已经斗作一团,而且一边打一边往他们这边来了。四个仆役还在不停的吹哨,其中一人使劲地朝他比画着什么。崔参一头雾水,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直沉默的百里骐忽然开口说道:“杀了那四个吹哨子的人,实在下不了手就夺下他们手中的哨子再制住他们。” 崔参惊讶地问:“他们又没有对付我们,为何要杀?” “那你就毁掉那哨子,快!” 崔参心里奇怪,但还是运起内力向四人掠去,几个翻身拂手就将四个哨子全部抢在手中,顺便点了四人的道,然后迅速退回到百里骐的身边。整个动作下来一气呵成,简直像是一段轻灵的舞蹈。 使力将木质的哨子捏碎,崔参还是想不明白这么做的用意,好在百里骐看出他的困惑,适时解释道:“这哨音强弱变换似乎暗含讯息,恐怕是向浮云的同伴求救。虽然不知什么原因让浮云的人员出动在外,但这正是我们逃跑的天赐良机。如果让他们继续这么吹下去,对我们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崔参恍然大悟,立刻又掠到那四人跟前,伸手飞快地将他们敲昏。百里骐失笑:“你这是干什么?你难道还没注意到?他们都不会武功,而且全是哑巴,你就算不打昏他们也没什么危险了。”见崔参有些懊恼地抓抓头发,百里骐将他一扯道:“我们快走吧。” “那他们?”崔参忧虑地看了看正在缠斗的那群人。 百里骐翻了个白眼:“你已经自顾不暇了,还有工夫看别人的热闹?!”说着便掉头往与人群相反的方向走。崔参只得压下心中怪异的感觉,几步追上百里骐,随他远离闹得人仰马翻的正堂。 两人摸到了宅子的外墙爆崔参纳闷道:“我们就从这里翻出去?” “你把我从这里送出去,然后你可以再回来堂堂正正地走大门。” 崔参忙摆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他们也许会在墙头动些手脚,譬如设些机关或者涂点毒药之类的。” 百里骐四下看了看方才答道:“我想应该是无妨,毕竟我就是从这里被带进来的。” “你等着,我先看看。”崔参说着就轻身跳过了高高的墙头,下一刻又跳了回来,仿佛地心引力不存在似的。看着像纸鸢般轻飘飘的少年,百里骐在心里着实狠狠羡慕了一回。崔参伸手抱起百里骐,使力一跃便上了墙头,两脚借力轻轻一点就安稳地落到墙外了。 甫一落地,百里骐就伸手摸了摸头发对崔参道:“刚才在半空时那支簪子松滑了下来,恐怕是掉在里面了。那颜色……”不等他说完,崔参就又翻了进去,百里骐叹道:“真是急性子,怎么也不听我把话说完!” 崔参翻进墙来才发现问题有些棘手。墙根一溜的全是杂草,周围黑漆漆的,即便以他的眼力也看不十分真切。偏那簪子又是黑玉所制,完全融入了周围的环境,一点也不显眼。崔参只得寻着记忆中的位置,弯腰在杂草中慢慢摸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在紧挨墙根的地方找到了静静躺在那里的簪子。 兴高采烈地拿着玉簪翻出墙来,崔参却发现本应等在墙外的百里骐不见了踪影。正疑惑担忧间,他忽然感觉背后有动静。迅速侧身躲避,崔参看清了身后的人,不由得舒了口气:“你想吓死我呀!” 虎穴龙潭 饮恨黎阳 虎穴龙潭 “果然是你呀!”隐藏在黑影中的人笑嘻嘻走了出来:“好你个小三,我们找你找得都快疯了!真真好笑,墙里头为了你打得昏天黑地,你倒像没事儿人似的在这里悠哉悠哉地翻墙玩!看这次回去姑父不捶烂你的屁股才怪咧!” 崔参揭粳颇为懊恼地瞪着身着黑色劲装的邵小贝:“你就会幸灾乐祸看我的笑话,当初让你帮我你怎么死活不松口?” “那是本姑娘英明啊!”二八少女带着一脸与其年龄不符的坏笑。 自知从小到大从未在嘴仗上胜过这位古灵精怪的表姐,崔参只得忍气吞声地僵着脸,哪料邵小贝得寸进尺地伸出一只“魔爪”向他颊上乱拧开来。崔参拍掉那只让他忍无可忍的手,嗔怒道:“你这个死女人到底要干什么!” “哎呀!别害羞嘛!让亲亲表姐吃个豆腐啦!你总得补偿一下我这些日子以来为你担心的辛苦吧?”少女痞痞地挑眉,被打落的手滑过崔参右手外侧时突然发力,眨眼间就夺过他手中的面粳同时身形疾退,停在数丈开外的地方细细端详起来:“不错嘛!虽说手法有些粗糙,但要蒙过外行人是绰绰有余了。小三,看不出你于此倒颇有天分,为师甚为欣慰啊哈哈哈哈……” “行了吧。”崔参打断邵小贝的自我陶醉:“这可不是我做的。” “哦!”少女露出一副果然不出所料的表情,气得崔参牙根发痒。她将手中的面具朝崔参一丢道:“这也不知是哪个臭男人的皮,脏死了,你自己拿着吧。” 崔参闪身避过这个让他厌恶的“暗器”,任由面具掉进一旁的阴沟里,顺手将那男子的衣服也脱下来一并丢了,恢复自己原本的打扮。 邵小贝在一旁看着,没有丝毫回避和忸怩,见他收拾停当便笑道:“人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果然不假,你这趟闹腾倒真长了不少本事!回头我替你美言几句,让你少挨几下。” 崔参啐道:“不敢劳烦!你要是真‘美言’了,我还不晓得会成什么样呢!” “哪能呢?呵呵……”少女展开一个‘羞怯’的笑,崔参通体顿生一阵恶寒,赶忙转移话题:“怎么就你一个人守在这里?你们如何找到这里来的?” 邵小贝老神在在地道:“找故意躲藏的你自然是大海捞针,不过找浮云的据点就相对容易了。其实正道盯上这里已经有一月多的时间,只因顾及浮云的势力才迟迟没有行动。比及知道你可能潜进了这里,姑姑都急得哭了!她怕你万一有个什么闪失,硬逼着姑父提早端掉这个据点。可怜姑父和大表哥没日没夜地联络、谋划……有你这么个儿子真是悲惨啊!总之今晚我们是按计划攻了进来,奇怪的是竟然没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浮云的高手不知都跑到哪里去了,只留了几个虾兵蟹将,好生无趣!枉费我们召集了好些帮手,真似铁拳打上了棉花包!本来我也在里面呢,但他们没人和我打,只能站在一旁发呆。可巧望见一个人影从墙头闪过,那轻功竟眼熟的紧!我一想,除了你再不会是别人了。旁边二表哥也说可能是你变了装逃出来,叫我跟过来看看。谁知道我刚想往外翻,忽然瞥见你又跳进墙内。我猜你准是落了什么东西在里面,所以就悄悄绕到墙外等着唬你一下,结果反倒被你的面具吓了我一跳!” 一般人听得这么大段绕口令似的叽里呱啦铁定了要头痛耳鸣,但崔参听惯了她这么说话,因此立刻就消化了她话语中所传达的信息。 “这么说来不是你把他藏起来了?也不是我们的人将他安顿了?” 看着忽然着急起来的崔参,邵小贝有点摸不着头脑了:“他?谁呀?” “你先前没看见这里站了一个人么?是个貌似七、八岁,这么高的男孩,长得很漂亮的!他没穿外衫,只着一件白色的里褂,浅青色的裤子。你真没看见么?不可能啊!半刻前他还在这里站着呢!” 崔参一个劲地比画,邵小贝一个劲地:“没有啊!我到这里的时候根本没有别人。半夜三更哪里来的孩子?他们是不是给你吃了什么药?”说着还真凑近他仔细察看起来。 为之气结的崔参一把推开她怒道:“我说的是真的!刚才我们是一起逃出来的,但他把这个掉在里面了,所以我才又回去找来着。” 看着崔参拿出来的黑玉簪,邵小贝也着急了:“这明明是前年你庆生辰时我送你的贺礼,样式是我亲自画的,我岂能认不出!还说是什么孩子掉的,分明是糊涂了!” 崔参意识到自己前面话语中的歧义,正待要分辩,忽然见邵小贝一拂袖,一阵香气扑面袭来,他整个人立刻就失去了知觉。 少女毫不费力地背起比自己还高的少年,一边飞跑一边嚷道:“姑父!大表哥!二表哥!快来呀!小参被他们弄傻了!” 百里骐此刻直想骂街。自己又不是沙袋为何总被人扛在肩上? 俗话说,人要是倒霉了喝口凉水都能塞牙缝,今天他还真应了这话了!好好地等在墙外的他忽然就被人偷袭了。来人身手极其敏捷,似乎也是擅长近身攻击。力量和速度都相差太远,他甚至还没看清来人的模样就被制住了道,随即被扛着这么一路飞奔。 清凉地夜风撩起他的衣脚发梢,百里骐略有些发冷,头也控得有点胀,但还是坚持着睁大眼睛注意两侧迅速后移的景物。正在难受间,扛着他的人突然停了下来,一掌推开一扇状似后门的小木门走了进去。似乎是有人迎了上来,就听扛着他的人粗声叫道:“叫你们当家的出来!” 没一会的工夫就有个少年来传话道:“当家的请陈爷到落雁阁稍坐。” 被称为陈爷的人愈发来劲了,嚣张地说:“老子还有赌局,没那闲工夫扯淡!快把罗轻裳叫出来!告诉他,爷今儿得了个好的,念着他平日里的交情才先上你们这里,他若是没工夫我立刻去别家!” 那少年立刻赔笑道:“陈爷莫急,我们当家的实在是被事情拌住了不得脱身。若非如此,一听见您的尊驾到还不早就迎出来了?您是老相识了,自然能多多体谅我们的难处。还请您移驾落雁阁,尝尝我们月影楼的百花酿。秋意新排了一支歌舞,让她跳给您看看可好?” 陈爷被他一席话哄得转怒为喜,哈哈笑道:“这里百十号人就数你乖滑!好吧,爷也确实有些惦念你们那甜不拉叽的小酒了,前面带路吧!” 两人一路调笑,百里骐的心却已经沉到底了。就算月影楼的名字没那么响,听了刚才那番对话他也能确定它是做什么营生的了。没想到才出龙潭又进了虎,到底他还要被这出色的相貌害到什么地步呢? 迷雾轻裳 饮恨黎阳 迷雾轻裳 广袖翩飞,舞伎曼妙的身姿如杨柳当风;檀口轻启,歌女清越的嗓音似黄莺鸣啼。轻歌曼舞,婉转丝竹,美人如花,醴浆醉心。无论外面四季如何变换,装潢精致的落雁阁内永远是一片春意。罗轻裳调整好脸上的表情,鄙视和厌恶统统被和煦的笑靥所掩盖。伸手轻轻地推开虚掩着的门,他缓步走了进去,一阵轻佻浓艳的胭脂香暖扑面而来。 倚在楠木凉塌中的粗鄙大汉此时左手揽着一名俊俏少年,右臂环着一位娇艳美女,眼睛盯在轻灵媚惑的舞姬光洁的香肩上,身后还立着个清秀的丫头给他捶背,根本没意识到有人进了屋子。 抬手暗示一切继续,轻裳的视线落在了墙角被麻绳捆作蚕茧状的小身影上。恰巧那孩子也在打量着他,两人目光相碰后都略微闪了闪。 罗轻裳心中着实有些惊讶。想他见过的漂亮孩子如同过江之鲤,可是像眼前这个孩子这般,即便青丝散乱狼狈至极却还是让人生出惊艳之感的就可谓是凤毛麟角了。况且一般的孩子被这么绑着丢在地上,面临着身陷污淖的命运,总应该会有点正常的反应,要么大哭大闹,要么畏缩怯懦,要么呆傻痴愣。反观这个孩子:看样子至多也就七、八岁,但眼神清明锐利,神态沉着冷静,怎么看也不像是寻常人家出身…… 百里骐也略感意外。 虽说长久以来杀手和娼妓同属下九流的行业,但他颇不能认同这种以色事人的工作。即便没有存着鄙视的态度,遇上那些倚门媚笑的庸脂俗粉他也绝对不会想看第二眼。而最令他看不上的还要数男娼,在他看来那些手脚不缺甚至有些心计的男人实在是自甘堕落,有辱男人的尊严。虽然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是身不由己,但只要有一口气就应该想办法逃走不是么?他实在无法忍受一个男人穿红戴绿涂脂抹粉娇声细气笑容柔媚的样子,光是想想就一身鸡皮疙瘩! 但眼前这个一看就是男人的,明明穿着一身大红色的锦缎,明明戴着好些珠宝配饰,明明长相柔美笑容明媚,明明步步生莲仪态万千,明明有擦过脂粉笼过熏香,明明是这青楼中的头,但是偏偏让人生不出一星半点的恶心厌恶。奇异的是这身明明很烂俗的打扮竟衬得他如谪仙般明净耀眼,连百里骐都觉得似乎他就应该是这种打扮…… 两人相互审视揣度的工夫,一曲歌舞已毕,众人悄无声息地退出门外,只留下意犹未尽的大汉和彼此打量的两人。 方到此时,那陈爷才发现屋子里多了个大美人,登时借着酒劲蹭上身去,涎着脸笑道:“我说轻裳呀!你可真是越来越漂亮了,不过也越发矫情拿大了!” “陈爷真会说笑!”罗轻裳不着痕迹地向后滑出了半步,再次拉开两人间的距离,灵巧的步法与笑容下一闪而过的杀机悉数落入紧盯着他的百里骐眼中。 一把扑空的大汉有些惊讶地甩甩头,使劲眨了眨一双鼠目,自言自语嘟囔道:“怎么这么点甜酒就醉花了眼?”说罢抬眼看了看轻裳,似乎想确定他的位置。 罗轻裳适时开口提醒道:“陈爷突然造访不会只为了和轻裳叙旧吧?” 大汉闻言一顿,目光瞄向角落里的百里骐,立刻拍着脑袋笑嚷道:“哎呀!看我这浑记性!倒把他忘一边去了!” 不甚在意地朝角落瞥了一眼,轻裳淡淡笑道:“您请开个价吧。” 五指一张,大汉小心翼翼地盯着轻裳的眼睛:“一口价,五百两!” 轻裳幽雅地笑了,仿佛听见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直笑得大汉的目光飘忽起来方道:“陈爷真爱开玩笑!我月影楼现在的四个当家头牌身价加在一起也没有这么贵呀。” 大汉眼睛一转,大步走到百里骐面前将他拎起来向轻裳晃了晃:“你是相人的老手,就凭这脸蛋,几年后绝对能红透东渝!” “不错。”轻裳不紧不慢地点点头,在一旁搭了软垫的雕花木椅上坐下来:“但是我要赔上几年的时间教养他。他年纪尚小变数颇多,就算是块璞玉也未必就能成器。若是几年中他有个什么好歹,那我的银子岂不就打了水漂?况且看他细白文静,定然不事童弃儿,若是他的父母家人寻上门来,我这小本买卖可吃不起那个官司。” “我可没偷没抢!这小子真是我捡来的!”大汉扯着嗓子嚷嚷道。 罗轻裳瞟了一眼在大汉手中晃荡的百里骐,后者竟很配合地点了点头。片刻怔忪,轻裳倏得露出一抹了然的微笑,别有深意地瞅着他,嘴上却是对那大汉说:“若是有这么便宜的事我也不在这楼里待了,成日去街上走走逛逛,兴许能找着更好的呢!”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大汉被挤对得脸红脖子粗:“我陈老虎自打出了娘胎就没扯过谎!这小子明明就是被人从红园里扔出来的,我顺手捡来犯了哪门子王法了?” “西街红园?”轻裳垂下的眼睫动了动,百里骐不由心中一凛。 “是啊!我可是亲眼看见……”大汉剩余的话僵在嘴里,低头瞪着瞬间穿胸而入的钢鞭。这钢鞭的做工极尽精巧,细小的锁扣连着数节满是凹槽倒刺的钢条,细长的鞭体还比不上一根发钗粗,一端软绵绵地像条锦绳般缠绕在轻裳雪白的皓腕上,另一端却轻易地穿透一堵厚实的肉墙。 一切仿佛都静止了,屋中的三人都保持着自己上一刻的姿势。 百里骐一动不动地看着那条离自己眼睛不过三寸远的钢鞭。即便刚才他紧盯着轻裳的手,但只是眨眼间钢鞭就已经是现在的样子了。对方手上的动作太快,百里骐甚至没有看见他动过。 血沿着鞭子的沟槽慢慢流了下来,离那只擎着它的手越来越近。就见轻裳伸出修长的尾指将钢鞭轻轻一勾,鞭子就如灵蛇般从大汉的胸膛中抽出。倒刺带出的血肉溅得四周地毯上一片猩红,可当它绕回主人手腕上时却是干干净净通体银亮。 身后的躯体像一块破门板似的倒下,与此同时百里骐被一条丝带扯着飞进了一个香暖的怀抱。 轻裳将他抱在腿上,单手就解开了麻绳上的死结。百里骐安静地任由他一圈圈把缠着自己绳子绕下来,忽然听见一声轻叹:“碰到我,真是你自己的命数。” 抬眼对上那双盈盈的眼眸,百里骐惊讶地发现轻裳的眼睛竟然是紫色的——闪着不似凡人的妖艳光芒,宛如一片紫色的海洋将他深深吸引。眼前仿佛有千万朵紫色的牡丹霎时绽放,一时又引来大群的紫色蝴蝶在花丛间穿梭飞舞……待到百里骐意识到自己产生了幻觉,他已经浑身麻痹动不得了。 轻裳仔细看了看他,执起他的手送入一缕真气,探了半晌也不见任何回应。蹙起弯弯的眉,轻裳状似不解地戳戳百里骐的侧肋。又痛又痒的百里骐身体自然地了一下,如果能说话他早就叫出来了,奈何此时灵魂仿佛脱离成了看客,从头到脚都不听他的指挥。 “奇怪啊……”轻裳略低下头与僵着脖子瞪着他的百里骐对视,后者立刻移开了视线。轻裳伸手支着下巴笑道:“真有意思!你明明没有内力,但中了我的幻术竟然只是浑身麻痹,神智却没有涣散。一般的成人都抵御不了,你一个小孩居然会有如此坚定的意志力?!还是说……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内情呢?” 即使不看他,百里骐也能感觉到他敏锐的审视。好在门上忽然响起几声规律的扣击,接着一名少年打开门走近轻裳,向他施礼后轻声道:“客人到了。” 罗轻裳将百里骐往少年怀里一送,起身伸手理了理衣衫,慢慢说道:“好好看着他。还有,把这里收拾干净,真脏。” 说罢,便迈着优雅的步子从半开着的门飘然而出。 阴差阳错 阴差阳错 罗轻裳靠在塌上,专注地玩着腕间的链子,脸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与他的无动于衷形成鲜明对比,一名年近不惑的男子正焦急地在屋里来回走着,还时不时欲言又止地朝塌上看那么一眼。屋梁上一个穿着黑色夜行衣的青年正如同蝙蝠般倒挂着,一脸悠闲地看着地上走来走去的人。 中年男子终于忍不住停在轻裳的面前,沮丧地低吼道:“她真的就那么不见了!” 轻裳虚应了一声,却仍是头不抬眼不睁。中年男子只好转向倒悬着的青年,岂料未曾开口那青年先笑着晃开了。男子咬牙发狠道:“好好好,你们竟是见死不救!今日死得是我玉衡,明日兴许就轮到二位了!” 青年闻言脸色一沉,但下一刻就恢复了笑嘻嘻的样子。他在空中一荡一翻,整个人似鸿毛般轻飘飘落到轻裳身侧,乜斜着眼睛瞅着这个无能的新任玉衡,语带嘲讽地笑道:“煮熟的鸭子都能飞了,你还想让我们如何救你?” 玉衡忙道:“她这么会儿工夫跑不多远的!只要你们抽些人手来帮忙,定能在宫主抵达之前找到她!” 青年冷然一笑:“玉衡楼主以为整个浮云就只有你们在做事么?实话告诉你,我这次出来根本没带人,摇光楼又不在宁西,我上哪里给你找人手去?” 总算逮着个肯理他的人,玉衡连忙央求道:“你只要一传令,三天内他们快马加鞭断没有不到的理。” “呵,你倒想得挺美!”摇光白了他一眼:“要我的手下死命赶过来替你干活,你的手下好有工夫逛窑子吃花酒去?” “你说得这是什么话!”玉衡哭丧着脸道:“那丛生就是当年生擒上任天玑的蓝依!他在书院四周布下了无数厉害的阵式,我的手下还没看清门冲哪里就着了他的道!好不容易冲过阵的人又大半被书院内的机关所害,结果明明被围在里面的人却都消失了一样不见踪影。一座空房子让我们玉衡楼折损大半,黄、绿两部更是全军覆没,这真是……” “真是‘偷鸡不成反蚀米’呀!谁让老兄你急着抢功,也不探察仔细了就贸然行动。”摇光抢过话头就是一顿挖苦,对中年男子没有丝毫的同情。 中年男子被他抢白的满脸通红,僵硬地转向一直保持沉默的轻裳:“天璇楼主,你也见死不救?” “你在浮云多年也知道规矩吧?虽说我的手下俱在宁西,但天璇楼作为暗部,没有命令不得轻出。所以,恕我爱莫能助。”轻裳抬起头来露出一抹状似无可奈何的笑容,悦耳的低柔嗓音打碎了玉衡最后的一点希望。 压抑的怒火终于爆发,绝望的玉衡一改刚才的低声下气,指着床塌上的两人破口大骂:“你们两个少轻狂得意了!丢了上官静谁也别想好过!老子昨天还看你们穿开裆裤,今天就踩到我头上来落井下石了!你们这些个目无尊长的狐狸精,还不知道是怎么爬上来的呢!” 轻裳恍若未闻般继续玩着自己的链子,一旁的摇光却已听不下去了,跳将起来回骂道:“你这条只知道拍马屁的老狗,还有脸问我们是如何爬上来的?若是你年轻几岁,老脸上少几道褶子,只怕早就自己爬到宫主**去了!” 这几句话直把玉衡气得浑身发抖,轻裳见了淡淡一笑,轻声咳了咳慢慢说道:“摇光,你也太失礼了!玉衡楼主既然有疑问,你就当面解释清楚便是了,何必像市井无赖一般骂人呢?” 刚想骂人的玉衡被他这话堵的脸上泛青,愤恨的目光在两人的身上交替来回,身侧的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但最终他还是忍了下来,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告辞”便破窗而出,迅速消失在黎明前深晦的夜色中。 瞬间移到窗边的摇光对着窗子啐了一口,忿忿地转向轻裳,晃着缠在自己手上的钢鞭不满地叫道:“你拦着我做什么!” 轻裳收回鞭子,脸上的表情依然是淡淡的。看着头顶冒烟的青年,他摇头轻叹道:“还是不要伤了和气的好。” “和气?!”青年嘲讽地笑起来:“现在的浮云有这种东西么?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你管着各地的情报还会不清楚?看看浮云的人现在都在做什么勾当!”见轻裳沉默着不答话他又接着抱怨道:“自从前任宫主失踪后,浮云就一日未得安宁!整天自个窝里斗,弄得乌烟瘴气的!有本事没本事都不打紧了,蝇营狗苟之辈皆可凭溜须拍马、见风驶舵的本领与我们平起平坐,真让人恶心烦闷!” 见青年的情绪渐渐失控,轻裳连忙拉他坐下安慰道:“何必与那些小人一般见识,当信清者自清。今天这些话出君之口入我之耳,你发泄过就算了,以后切莫再提,须防隔墙有耳!” 刚才还张牙舞爪的摇光立刻乖顺地点点头道:“这个我自然晓得,要不是对着你,我也没那么多话!”说着蹭进轻裳怀里,抱着他的腰得意地笑道:“还是你对我最好了!” 伸手在他额头上弹了记指嘣,轻裳温和一笑:“你多大了,怎么还像小时侯一样?” 摇光捂着脑袋夸张地怪叫一声跳到地上,脸上却带着顽皮的笑意:“那你还不是像原来一样老是弹我的头!幸好还有你没变,否则这里真的没法再待下去了。” 轻裳闻言一怔,脸上又换回了淡淡的笑容,向在屋里东瞧西望的摇光问道:“你这次大老远的跑来所为何事?” 摇光正把玩着案上的玉镇纸,听见问话气急败坏地说:“你记不记得上次我奉命狙击百里捷的事情?” 轻裳随口应了一声便静待下文。 “就是为了这件事。宫主不知怎么觉得我们这次行动得手的太容易,怀疑其中有诈,着令我协助你重新调查,限期一个月。我们明天就得出发北上!真不知是哪个无聊的家伙看我们不顺眼存心陷害,跑到宫主面前嘀咕了些什么有的没的。这事是我亲自筹划的,消息又封锁得很好。我和弟兄们亲眼看他一箭穿心坠落马下,这还能有假么?本来我是抵死也不愿做这种回锅的事情,好在是和你一道去,又可以与来宁西的宫主错开,所以我才接了下来。” 轻裳站起身来冲摇光笑笑:“既然如此我还要收拾安排一下,天亮前你也休息片刻吧。” “知道了”,青年点头道:“你去忙吧,这里我熟得很。准备好了叫我,我们明天一早便走,省得和宫主遇上了。” “宫主不是最快也得半月后才能到达宁西么?”已经走到门口的轻裳诧异地回过头。 摇光翘着脚窝在椅子里,笃定地说:“你觉得他接到今天的消息后还能坐得住?所以说他一定会提早到的。” 轻裳顿了顿方才轻轻“哦”了一声,悄无声息地关上了门。 沿着悬在空中的木栈慢慢走回前楼,丝竹调笑之声渐渐清晰起来,不过轻裳对于这充斥于耳的喧哗早已经司空见惯,只将思绪凝聚在正考量的事情上。所过之处下人门纷纷福身行礼,他只略微颔首为应,一路沉思着回到落雁阁。 推门而入,轻裳四下扫了一眼,见屋里染血的地毯已经撤了去,坐垫茶杯也都换成了新的,凡是被陈老虎碰过的东西都不见了踪影;窗户大开着,夜风吹着窗帘上的流苏晃动,清新的空气让人的精神为之一振;床塌上的半透明的纱帐轻垂着,隐约有个身影躺在那里。 在椅子上坐下,轻裳伸手摸了摸茶壶,双掌轻击两下,一名神情肃穆的男子仿佛幽灵般应声出现。轻裳看了他一眼,指着那茶壶说:“水冷了,给我重沏一壶来。”话音刚落,茶壶和那男子都消失了。片刻后,男子又端着茶壶出现在轻裳面前。 轻裳看着给自己倒茶的男子忽然开口道:“元夕,我说过多少次了,你是我的护卫,只要在我有危险时出现就行了,这种事不该你做。” 男子不敢抬眼看他,只低着头恭敬地说:“能为主人效劳就好。” 轻裳皱了皱眉头,提高声音喊了声:“紫嘉。” 一名青年立刻推门进来,福身道:“楼主有何吩咐?” “今夜可是你当值?” “是属下。” “那我叫人你怎么不应?” 见轻裳似乎有些不悦,紫嘉连忙指着元夕分辩道:“属下见已经有人应了,所以才没敢动。” 轻裳将手中的茶碗往桌上重重一放,怒道:“我叫的是你,你管别人做什么!” 地上站着的两人登时都跪了下来。 轻裳看了两人一会儿,最终叹了口气,摆摆手道:“下次都给我记得。去吧!” 两人躬身行礼,元夕一闪身就不见了。紫嘉正要开门出去,忽听轻裳问道:“我让紫极守着那孩子,他跑哪里去了?” 紫嘉一愣,四下望了望才迟疑地答道:“紫极收拾好屋子就从里面把门关上了。直到楼主您回来,属下一直守在门口,并未见有人进出。想必是他的从窗户出去了?” 轻裳闻言立刻走到床边掀起纱帐,果然见那少年昏倒在**,而本该躺在**的百里骐却不见了踪影。 累死偶了!!! 宁可发文十篇,决不再搬一次了! 四月天彻底抽了吧?本少爷受不了了,亲们这边看吧 悠悠我心 悠悠我心 轻裳仔细检查后发现,紫极既没有受伤也没有中毒,只是被人以熟练的手法打昏了而已。果然,在紫嘉暴风骤雨式的摇晃下,少年慢慢睁开了眼睛。最初的迷茫过后,紫极总算认出了眼前的人,挣扎着想要下床。轻裳示意紫嘉将他按回**,淡淡说道:“头晕么?你就躺着答话吧。” 少年受宠若惊地微微点头,大气都不敢出地老实躺着。紫嘉在一旁关切地看着他,见他脸上透出不正常的红晕急忙问道:“可是头晕的厉害?怎么脸都红了?是谁下的狠手?” 轻裳看了紫嘉一眼,要笑不笑地说:“他脸红是憋气所致,至于头晕则多半是被你摇的。” 紫嘉尴尬至极,摸着后脑勺讪讪的,木讷了一阵才挤出一句“属下僭越了”。 淡然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轻裳心中有些感叹,看来把这几名心思单纯性情直爽的手下留在身边侍候果然是正确的决定。目光落回到紫极身上,轻裳见他已经稳住了情绪便道:“说说事情的经过吧,我也好奇那孩子是如何得手的。” 紫嘉紫极都露出惊讶的表情,紫极更是吃惊地合不上嘴:“楼主,您……是怎么知道的?” 轻裳佯嗔道:“你们被我惯得一点规矩都没有!我正问你话呢,你不答反倒问起我来了。看看其他各楼还有没有敢像你这么对楼主说话的?” 紫嘉吓得又跪下了,倒是紫极小心地看着轻裳的眼睛试探道:“您不生气么?不责罚属下了么?” 轻裳摇头道:“若是跑了就算了,横竖都和我不相干。”一面伸脚轻轻踢了紫嘉一下:“起来吧。你再这么动不动就趴到地下,看我不把你送进宫做内侍去!” 百里骐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心里反复琢磨如此轻易地逃出来究竟是否极泰来还是另有阴谋。 话说轻裳走后他身上的麻痹感很快就消失了,而看守他的少年竟像毫不知情似的直接将他放在**,然后放心地坐到了床边打瞌睡,把整个背部都暴露给了他,让他想不偷袭都难。得手后他放下**的纱帐,让少年代替了他的位置,自己则翻窗而逃。 如果说轻裳留下个粗心大意的看守还不足以让他生疑的话,那么顺利地从后门跑出来却没遇上一星半点的阻拦就太让人奇怪了。他不是三岁的娃娃,从进入这里的一刻起就有无数的细节告诉他这个地方不简单。况且他身穿显眼的白褂子,即便再怎么身量小善隐藏,要从灯火通明、热闹喧哗的月影楼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跑可能性都不会太大。而他竟然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成功了,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当然,让他费心思考的问题还远不止这一个。例如现在,当务之急便是决定如何回书院去。如果现在走,莫说城门紧闭出不去,就算能出去也是危险重重,黑夜是所有罪恶阴谋苏醒的时间,以幼童的样貌在无人的街巷中行走无疑是愚蠢的做法,他刚才的经历就是最好的例子;如果等到白天再走,以他现在的衣着形象必定会引人侧目,况且青天白日的也未必安全,被红依红冰当街掳走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是去,是留?这确实是个问题。 身形隐在墙影中的百里骐正沉浸在这个当年同样困扰了哈姆雷特的矛盾抉择中,忽然耳边响起物体破空而来的声音。百里骐想也不想立刻向旁边闪,却仍是被那疾速飞来的物体打了个正着。下意识将那掷入怀中的物体反抱住,百里骐这才看清了所谓“暗器”不过是一件揉成团的深色布衣。尽管他在第一时间抬头紧盯衣服飞来的方向,但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按下心中的惊疑,百里骐将衣服展开,一个小包“啪”的一声从衣服里掉了出来。拾起来一看,原来是一方裹着些须碎银的普通手帕。再看那衣服,面料样式都极其普通,颜色灰不溜丢的,光线太暗也看不分明,但那大小却不是成人的。百里骐把衣服套在身上,虽不合身也倒不至于拖沓。心中一动,百里骐朝灯火通明的月影楼深深望了一眼,然后转身融入了漆黑的夜。 见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另一道影子凭空出现在一间民房的屋顶,片刻后又如同来时一样突然消失,仿佛只是星光下的幻影。 高大的身躯仿佛羽毛般轻盈的从房檐翻下,落到月影楼后一进独立的小院中,悄无声息的停在正屋门前。元夕刚要敲门,忽然浑身不易察觉的一颤,举起的手就这么僵在离门板不过半寸的地方。石雕般呆立了一会,元夕默默地转身,恰在此时听见房门中传出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接着低柔的声音响起:“进来。”元夕愣了愣,深吸一口气推开门快速地闪了进去,又回身小心地把门合严了,而后却只站在门边不敢再向前一步。 外表并不显眼的屋子里面却有宛如皇宫般华丽的陈设。精致的檀木床塌上雪白的丝质床单正在烛光下反射出淡淡的光晕,几件衣服散乱地丢在**,显得突兀又暧昧。一架七彩琉璃屏风立在地中央,哗啦啦的水声不时在屏风后响起。透过彩绘花卉间的点点空隙,屏风里面的旖旎春光隐约可见。 元夕的目光无处可放,只得低头盯着自己的鞋面。安静的夜晚使得水声格外清晰,元夕拼命集中注意力,反复告戒自己不要听,但相对于意志听觉明显更忠于他的心。因此他逐渐意识到自己不仅听了,而且还是在屏气凝神地听。这个认知让他平素不苟言笑的脸染上了生动的红晕,额角也冒出了细小的汗珠。 心跳越来越快,元夕几乎无法掩饰逐渐紊乱的呼吸。恍惚间听见水声激荡,他着魔似的抬起头,视线胶着在那烛光投到屏风上的影子。元夕痴痴地看着那身影从水中站起来,随手扯了什么往身上一拦,接着便绕出了屏风。 见那影子忽然变成了实体,元夕脑袋里“嗡”的一片空白,只能机械地看着那人越走越近,直到对上那双盈满笑意的灵动紫眸。带着温热气息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的定力变差了哦。” 元夕如同被雷电震醒一般,立刻跪到了地上,低声说:“属下该死,请主人责罚。” 轻裳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恢复了惯常的云淡风清,仿佛方才捉狭调笑的人并不是他一样。瞟了一眼跪在身前的人,轻裳转身淡淡的道:“起来吧。是我命令你进来的,所以不必紧张。”刚要迈步,身后的元夕忽然环住他的腰,下一秒就抱着他移到床边,将他轻轻放在**。 轻裳抬眼神色莫名地看着元夕,后者尴尬地退后一步,跪地垂首讷讷地说:“即便是夏天,地上还是很凉……” 将衣服统统踢下床,轻裳把光着的脚缩到丝被里,乜斜着元夕道:“这样行了么?” “是。”元夕认真地点点头,起身将衣服一件件拾起来细心的叠好放到一旁。做完这一切,他复又跪回原地,恭敬地说:“我已按主人的吩咐将那孩子安然送出楼去。看他机敏非常,想必不会再有什么事了。” 轻裳收回视线闭目仰卧,半晌方道:“知道了。你明天还要赶路,下去休息吧。” 元夕鼓起勇气看着**仿佛已经睡着的人,坚定地说道:“请主人一路保重,注意身体。”语毕,恭敬地倒退了出去。 房门合上的一刹那,轻裳睁开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过生日,就写点温馨的吧.本来小骐同志今天是要受点难的,现在暂时放过,偶是非常有良心的.厚厚哈嘿~~ 在劫难逃 饮恨黎阳 13.在劫难逃 天刚蒙蒙亮,宁西城东城门之下就已经聚集了不少人。这些人中有猎户,有樵夫,有商旅……但无论身份职业,大家到此的目的都是一样的——赶在城门开后第一批出城。 一日之计在于晨,早起的鸟儿有食吃。平民百姓所求的不过是衣食无虞,不辞辛劳只是为了囊中多些银钱。可此时混在人群中的百里骐却是一个例外,他所求的非名非利,除了顺利回到书院外全无它想。之所以选在这个时候出城,一是可以随着人群浑水摸鱼,二是天未全亮方便隐藏,三是因为他在这里每多待一刻就多一分危险。 忽然一声鸡鸣远远传来,接着又有第二声、第三声……很快满城的啼鸣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等待着的人们停止了闲聊,都提起精神望向高高的城楼。片刻后,城楼上响起低沉悠长的钟声,人群登时行动开来,经过短暂的**便依着城门按先后顺序排成长队,其文明有序的程度让百里骐这个现代人都略感惊讶。 少倾,十几个士兵列队走到城门口。一阵链锁绞动声过后,为首的两名士兵将粗壮的闩木抬开,接着另有两人一左一右推开厚重的城门。待守城的士兵分列两旁,等候已久的队伍终于井然有序地快速向前移动了。 百里骐目光一扫,见人群中一个老汉吃力地拉着辆破旧的板车缓缓前行,由于速度较慢已经与前面的队伍断开了一截距离。百里骐快步上前,从后面使力推着板车,老汉感觉到轻松不少,回头对他报以感激的一笑。周围的人见跑出一个脸抹得跟花猫似的布衣男孩帮那老汉推车,还以为两人是寻常祖孙,因此都没怎么注意。两人一前一后,速度也加快了不少,跟着不断前行的队伍很快就出了城。 走了没多远,前面拉车的老汉忽然停了下来,回头对百里骐慈爱地说:“孩子,多谢你了,就到这里便好。你自去忙你的事情吧。” 百里骐因为利用了老汉逃避“安检”,正打定主意要一直送他,此时听他这么说连忙摇头答道:“老爷爷,反正我闲着没事,干脆继续帮您推吧。” “呵呵,小娃娃莫要欺我老汉,你心神不宁分明有事,还是快去吧。” 百里骐心下感慨,朝老汉郑重一揖作别,也不多客套便转身往书院的方向去了。 章台书院建在宁西城东南十五里的墨山南坡上。墨山虽然名为山,其实只不过是个小丘陵。因为东渝西南地势一片平坦,只有与黎阳交界处的君山这么一座大山,所以无数不高的丘陵土坡也以“山”相称。 即便紧赶慢赶,等走到墨山近前也已经是烈日当头了。百里骐弯身掬了捧溪水解渴,顺便用清凉的水抹了把脸,精致的面庞终于得以“重见天日”。抬头看了看灿烂的大太阳,百里骐实在热得难受,当下决定宁肯多费点时间从墨山北坡翻过去也决不顶着炎炎骄阳走没有遮蔽的大道了。 沿着小路而上,浓密的树冠遮天蔽日,影影翳翳好不风凉。百里骐身上的汗水已经消散的差不多了,此刻但见苍翠满目幽静怡人,正是对了他的心xing脾气,加之书院又已近在咫尺,难得两天来yin郁的心情也不觉明快起来。 正在舒心惬意之时,微风带来一丝他再熟悉不过的气味。百里骐的神经立刻绷紧,一面利用枝叶小心隐匿自己,一面慢慢逆风而行,很快就找到了那血腥气味的来源。只见一名身穿黑衣的女子倒在半截树桩旁,胸口插着一支顶端锋利的竹签,满身的血已经凝固,看样子死了有些时候。看到女子灰败的面貌,百里骐吃惊地定住目光。因为这个人他非但认识,而且还是印象深刻——正是两天前劫持他的红依。 想到红依的身份,百里骐心中顿生不安,连忙加快步伐往上走。然而越是往上,这种不安就越浓烈起来。沿途不时有一两具穿着与红依相类似服装的尸体横卧,削得尖锐的木箭竹签更是四处零落。树干上的划痕与折断的枝条分明显示着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恶斗。 没留心踢到一块石头,百里骐低头一看,见那墨黑色的石头竟有打磨过的痕迹。环顾四周木桩石块的分布,百里骐忽然明白了为何这里只有浮云成员的尸体——这些人根本还没碰见对手的面就死在了阵内的机关之下。望着这精妙却熟悉的阵型,百里骐明白自己最不愿看到的情况发生了。 当化作废墟的书院出现在视野中时,百里骐已经没什么可惊讶的了。只是好不容易回到这里却是这般景象,实在让人心中惨淡,而关静和丛生的下落更是令他焦忧。百里骐在焦黑的废墟中仔细的搜索,希望能找到些有用的线索。 夏日午时的太阳最是毒辣,不过百里骐已然没有了乘凉的心情,只在偌大一片瓦砾中专心查看。汗水延着他的脸庞滑落下来,跌进被火烧得黑硬的泥土中;湿透了的衣衫贴在身上,粘腻的不适却无人在意。忽然,他的视线被一小截压在青石下的布帕所吸引,俯身用手一摸,那帕子的一角牢牢钉在地上,质地竟是石棉。顺着布帕尖角所指的方位看去,百里骐略微愣了愣神,待要上前验证心中的猜测,一阵眩晕蓦然袭来。 百里骐明白自己八成是中暑了,脚下一软就势坐到身旁的残垣上。就算他的意识是囧囧,但毕竟身体还是个孩子。想来因为省略了早饭,又在日头下晒了半天,这个身体已经达到了极限。正琢磨着先找个yin凉处解解暑气,身后响起一声暴喝:“抓住他!” 只来得急转过身,一道黑影已经到了跟前。又一次被提着衣领拽起来的百里骐头晕目眩,已经无力抱怨命运的捉弄了。 “你是谁家孩子?在这里做什么?”一个满面yin鸷的中年男子厉声问道。跟在他身后那个面目平和些的中年男子见百里骐年龄尚小,遂又温声补充道:“你是这里的人么?” 还没等百里骐编出答话,提着他的红极就抢先答道:“回楼主、师父的话,这个孩子我倒是认得。” 玉衡闻言满目精光地盯着他:“说!” “是”,红极恭敬地答道:“这个孩子原是红依和红冰抓来准备送与宫主的。” “哦?”红使略感惊讶地瞥了红极一眼:“就是昨晚逃掉的那两个其中之一?怎么在这里?” “刚抓来时他身上所穿的衣服正是章台书院的白布衫,因此属下猜测这孩子是这书院里的人。” 玉衡拊掌笑道:“哈哈哈,天不亡我!总算让我逮到一个,给我带回去好好问问!” “这不妥吧?”红使略为担忧地劝谏道:“这孩子年龄这么小,恐怕问不出什么……” 玉衡冷冷一瞪:“交给青使,让他给我亲自动手,就算不知道也必须问出来!否则宫主怪罪下来别怨我把你们丢出去顶罪!”说罢便拂袖而去。 红使叹了口气向红极说道:“你怎么不替这孩子隐瞒一些?他小小年纪哪里能受得了青部的手段?何苦弄成这样害他xing命?” 红极提着已经昏迷的百里骐近前两步低声说道:“师父有所不知,我和红嘉都认为正是这个孩子杀了红叮。” “什么?这怎么可能?” “徒儿仔细检查过,红叮的尸体上裹着这孩子的外衣,床帐上的血手印也是孩子的大小。” “这……”红使摆手道:“罢了,事到如今也只能先带回去再议了。” 14 人间地狱 人间地狱 一桶冰冷的水兜头浇下,麻痹的痛觉神经顷刻间兴奋起来,浑身上下大大小小的伤口都开始叫嚣,沉浸在回忆中的百里骐再也无法装下去了,全身一阵自发的**。 “既然醒了我们就接着来吧。”一个冷漠的声音猝然响起。 百里骐不用看也知道说话的人是玉衡青使,两人“朝夕相处”了三天,况且自己又多得他的“照顾”,此刻就算化成灰也忘不了他的声音。咬牙等待身体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刺激,百里骐慢慢睁开眼睛,果然如预期中一般看见了环臂站在对面的男子。 青使面无表情地看着吊在半空中的百里骐,虽然维持着惯有的冷然,但只有他自己最清楚心中的震撼。三天来他几乎用尽了手段,却未能从这个孩子口中得到只字片语,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眼前的小身体中竟蕴涵了如此坚韧的意志。这种意志虽然值得佩服,但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实在是匪夷所思。 就拿现在来说,那抖如筛糠的小身体上不时有血水滚落,青灰的面色如同失去了生命的尸体,从头到脚几乎已经找不出一寸完好的皮肤。依他多年刑讯的经验,这种程度的严刑就算是成年壮汉也无法这么挺过三天。但就是眼前这个看似娇弱的孩子,不仅硬生生挺住没死,而且除了闷哼这类的自然反应外竟然是一声未吭。第一天用刑下来时他曾怀疑这孩子是个哑巴,结果红部的红冰和红极否定了他的猜测;第二天结束后他又想这孩子的心智是否有问题,但在那双清明的眼睛里又找不到一丝昏聩的影子;到了第三天他干脆怀疑这孩子不是凡人,但若是如此还有谁会老实地待在这里受着这份儿罪?他自认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但这么折磨一个孩子也实在非他所愿,只是迫于命令才不得不亲自动手。 两个互相打怵的人就这么对峙了一阵,最后还是青使先记起自己的职责,随手从刑具架上抓起牛筋鞭子道:“你想清楚,早点开口就可以少吃点苦头。” 百里骐听见这句三天来被说烂了的话不禁哑然失笑,只是这笑还没到达脸上,就被轻微震动所带来的痛苦湮灭了。 青使见他垂着的头动了动,连忙问道:“想通了?” 百里骐默默叹气,这几天他还真是想通了。虽然关静没有明说自己出身浮云,但她当过杀手、拥有南宫独行的《药圣玄经》,加上她一直以来的忧心忡忡,浮云首领的奇特“喜好”,浮云攻击书院的动机……种种蛛丝马迹足以让他作出自己的推测。如果他的假设成立,一旦浮云的人知晓他与关静的关系,那么危险的就不止他自己了。浮云如此庞大,情报系统必定不容小觑,即使他瞎掰也会很快被识破,白白惹人怀疑,因此他才咬牙不肯吐露半字。 等了半晌不见他回答,青使抻了抻手中的鞭子:“既然如此,那么,我们还是从这最轻的开始吧。”话音刚落,手中的鞭子就带着风声呼啸而起…… “师父。”门外忽然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青使右手一掣,鞭子将将贴着百里骐的脸颊擦过。 那道女声隔着门清楚地传来:“楼主召见。” “知道了。”青使把鞭子一撂,看都不看百里骐就立刻转身推门而出。 暂时逃过酷刑的百里骐轻轻舒了口气,殊不知门外的青使抬头看着青天白云心里也同样略微松了松。 待青使走进花厅,这才发现红使、橙使、紫使都已等在里面。三人见他来了也默然无语,大家都静静垂手而立,一时间空荡荡的花厅好不冷清。 对于现在的玉衡楼来说,他们四人已经是七杀使中硕果仅存的了。从蓝使自请离开后,蓝部就形同虚设,加上现任宫主出身玉衡楼蓝部,所有人都默认蓝部的空置。而几天前的一役中黄、绿两使殒命,使得本来就缺少人手的玉衡楼雪上加霜。近几年浮云中权利争斗严重,稍有些头脸的人物都想着往上爬,根本无暇顾及培养人手补充各部空缺。此时玉衡楼连专司刑讯的青部和侍奉楼主的紫部都调动起来,这种捉襟见肘的情况从浮云建立至今还真是闻所未闻。 好在凄凉的气氛很快就被心急火燎走进来的玉衡打破了。他从一进花厅就负着手来回走,其他四人也只好站在一旁看着他。等到他走累了别人也看烦了的时候,玉衡终于在主位上停了下来,冷冷地瞥着余下的四人道:“还没有发现上官静的踪迹么?” 看着玉衡强作镇静的在那里明知故问,青使心中一阵冷笑,眼角瞄着其他三人脸上大同小异的表情,便也打定主意杵在边上装聋作哑。片刻冷场之后,还是年长些的红使答道:“回禀楼主,各部还在尽力搜寻,只是碍于人手有限所以无甚成效。” “一群饭桶!”玉衡拍着桌子骂了声,眼见站着的四人无动于衷,复又冷着脸道:“我刚才接到消息,宫主最快三日后便可到达宁西!若是在那之前还找不到上官静,宫主震怒谁能担着?” 想到宫主的手段,几人的面色都微微起了变化。 “这原本就不关我们玉衡楼的事”,年龄较小的紫使最先沉不住气,将心中的不平发泄了出来:“明明是天璇楼发现了上官静的下落,可人家还没动,楼主你就先张罗起来了。分散在各地的弟子们没日没夜的赶到宁西,你不让他们休整侦察就下令行动,所以这次我们的损失才这么大。况且这次的行动根本就不是宫主的命令,责任当然应该是楼主担着,怎么能怪到我们头上?” 紫使的一席话说到了其他三使心坎里,因此他们也不阻拦,只在一旁作壁上观。玉衡却是被捅着了软肋,整个人气得脸都青了。偏偏紫使所言都是事实,叫人难以反驳,加上他并非是通过比武得胜才坐上玉衡的位置,底气一直不太足,所以此时尽管憋闷也只在心里暗恨。 脸上扯出一个僵硬的笑,玉衡点头道:“紫使这话说得也不无道理。作为楼主,我自然是有责任的。我承认此次行动仓促了些,但这也是为了替宫主解忧。上官静盗取我浮云的《药圣玄经》,如果让她继续逍遥岂不有损我们宫主的威望?想必宫主也能体谅我们先斩后奏的这一番苦心……” 青使正在腹诽,听见玉衡叫他,只得上前一步道:“楼主有何吩咐?” “章台书院的那个孩子可曾说了些什么?” “回禀楼主,三天来他一言不发,属下认为他确实并不知情。” “是么?”玉衡皱眉思索了一阵方道:“我就不信书院里那几十号人一夜之间就能全部飞仙不见了!你立刻带手下去书院那里立个木桩,将那个孩子高高绑在顶上,你们在四周埋伏起来,说不定能引出书院的其他人来。” 青使一听,当下反驳道:“那孩子受了三天的酷刑,即便用药吊着也已经奄奄一息,随时可能死掉,恐怕……” “远远看着谁能知道他是死是活?你只管抓住想接近他的人就是了,不必操心他的死活。”玉衡不耐烦地摆摆手,转头对红使和橙使吩咐道:“你们加紧在宁西周边搜索,就算挖地三尺,也要给我把上官静找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五一期间可能会去旅游,如果去了就有几天不能发文了,提前致歉. 15 表姐小贝 15.表姐小贝 邵小贝抱着胳膊趴在桌上,一双黑亮的大眼睛眨呀眨,隐隐似有水气翻腾;红艳艳的小嘴扁着,楚楚可怜的样子十分惹人疼惜。不过坐在桌子对面的少年却根本不买她的帐,面无表情地将桌上的瓷煲推开。 邵小贝眉头跳了跳,暗暗深吸一口气,双手在胸前合十,眼巴巴地望着少年惨兮兮哀求道:“小三啊,表姐知道错了。看在我亲手给你煮燕窝粥的分儿上你就原谅我吧~~~~~” 崔参看也不看她,冷哼一声把脸转向旁侧。 少女咬咬牙,放低姿态继续软语哄道:“不是有句俗话叫‘不知者不罪’嘛,你怎么能和亲亲表姐较真呢?来来来,快看看我给你煮的粥”,邵小贝说着便伸手揭开瓷煲的盖子:“你闻闻看啊,多么……”香字还没出口,一股淡淡的煳味就在屋中弥漫开来。 崔参朝桌上瞟了一眼,冷冷地讽刺道:“这也叫粥?你该不是想要用它来毒死我吧?” 邵小贝忍无可忍,将桌子一拍,跳起来撑着腰骂道:“臭小子,你那是什么态度!我不就是用迷药把你放倒了么?又不是头一回!你那么小心眼的斤斤计较,竟然对人见人爱的神医美人、倍受关注的武林新秀、既是你长辈又是淑女的表姐使起小性子来了!简直是不可理喻!” 崔参狠狠瞪她一眼,气愤地回敬道:“什么人见人爱的神医美人、倍受关注的武林新秀?我可根本不认识这样的人!不过像你这种不分青红皂白就冲自己家人甩迷药的蠢女人也敢自称淑女?哈-哈-哈!笑死人了!” “你自己话没说清楚还埋怨我!我还不是因为担心你才莽撞了些么?” “你让我说完了么?!本性就莽撞还说是担心我!蠢女人!” “你倒是精明,连那人的名字都不知道就先一头热了!一会说是个大人,一会又说是个孩子,颠三倒四的让我们上哪里找去?分明是为难本姑娘!才一起关了两天你就离不开他了?和你从小长到大也没见你拿我这么上心一回!我好伤心啊~~”自诩为淑女的邵小贝说着便一屁股坐到地上毫无形象地干嚎开来。 崔参实在是怕了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天的表姐,捂着耳朵叫道:“你给我闭嘴,吵死啦!” 邵小贝埋头扯着嗓子继续嚎道:“我好可怜啊~~老天爷怎么让我摊上这么一个没大没小的表弟!一点都不尊重我~~” 崔参受不了她这么闹,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吼道:“行了行了,请您老人家闭嘴吧!” 谁曾想他话音刚落,嚎叫声就停止了,屋里突然安静下来。少女慢慢抬起头,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蹦道:“你-说-我-老?” 崔参一愣,心里有些发毛,忙解释道:“我没……” 邵小贝哪里容他多言,“噌”的一下从地上蹦起来:“我最讨厌别人说我老!你竟敢……啊~~~看招!”说着就朝目瞪口呆的崔参攻了过去。 虽然少女的身法奇快,但毕竟不是以命相搏,手下多少都留了分寸,再加上两人小打小闹实属家常便饭,对互相的招式都比较熟悉,所以即便是近距离的突袭崔参也得以轻松避过。不过邵小贝显然不打算轻易放过他,脚下步伐变幻紧追贴近,手上左右开弓招招相衔。崔参被她逼得无法,只得一边拆招一边往后退。 眼见退到了床边,小贝忽然使出一招“蟠龙献寿”,身子跃起两掌合击,从两个不同的方向包抄过来。崔参灵机一动,身体直接倒向床铺,然后借力迅速翻到一边,挨着小贝的下方滑了出来。而邵小贝却因为掂量着他无路可退,所以放心的倾力前冲,哪料到崔参竟会忽然闪开,她一时来不及收力,“咚”的一声将头拱到了床板上。 崔参见状忍俊不禁,捂着肚子笑起来,笑着笑着才发现少女竟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了。心中的不安慢慢泛起,崔参连忙过去扶过少女,只见她的额头红红的高出一块,双目紧闭身体瘫软,青丝散开无力地垂落,嚣张的气势全然变成了无助的柔弱。崔参手忙脚乱地摇着她的肩,口中急急地唤着她的名字。正着忙间,少女突然睁开了眼睛。崔参明知上当却已经晚了,被少女一个翻身摁在**。 “这下可落在我手里了!”邵小贝阴阴笑着,双手毫不耽搁地伸向崔参,从颈窝到肋侧,将他所有怕痒的地方挠了个遍。崔参拼命地挣扎着,奈何平生触痒不禁,早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了。这一闹一挣间,他的衣带都拉散了,衣服松松的向两边滑开。 邵小贝看着崔参的狼狈样子,刚想开口调笑两句,忽然瞄到他胸口上隐约有淡红色的斑点。心中一惊,她也顾不得别的,伸手就把崔参的衣服拉得更开,贴近仔细看着那七点红斑。 原本崔参见小贝忽然停手还有些奇怪,哪知下一刻她竟拉开自己的衣服,手也摸了上来。即便从小嬉闹不忌,又兼江湖豁达儿女,但到底还是男女有别。崔参一惊,立刻向一旁躲避,伸手拉上衣襟,疑惑地问道:“有什么不妥么?” 邵小贝愣愣地指着那些斑点反问道:“你没发现么?” 崔参顺着她指的方向低头仔细看了看,复又抬头纳闷道:“发现什么?不就是被什么虫子咬到了么?” 小贝眸光一闪,将脸凑近少年暧昧地笑道:“谁说那个了!难道我的亲亲表弟没发现自己魅力无穷么?你刚才的样子如果被别人看见了,哎呀呀~~~那求亲的人怕是要踏破你家门槛子了。” 崔参拂开再次伸向自己的魔爪,气闷地啐道:“无聊!” 小贝也不以为意,只笑嘻嘻抓着后脑勺。两人忽然极有默契地望向门口,一声象征性的扣门后,一名与崔参有五分相像的少年推门而入。 崔迩看了看**滚作一团、满身狼狈的两人,见惯不怪地自动视而不见,冲崔参招手道:“三弟,爹叫你过去。” 崔参还没动,邵小贝就跳下床飞扑向崔迩,高兴地叫道:“二表哥,你真是我的大救星!” 崔迩向一旁错身,手却伸出来扶住少女笑道:“不敢当啊,依我看八成又是你欺负小参。你们也该收敛点,要是被爹娘看到又是一顿说教……” 小贝忙摆手说:“罢了,罢了!你怎么越来越像姑父了?他那儿还没说你这儿就开始了!你们也不狠狠管教这没大没小的臭小子,竟由着他欺负我。我这就找姑父评理去。” 崔参站起身来整好衣服走近两人,向崔迩道:“哥你看,这就叫恶人先告状!我们走,别理她。”说着就拉了崔迩要走。 崔迩拖住他,上下打量了一下笑道:“你就穿这个见客?披头散发的不怕别人笑话?还不快换了衣服,好好收拾收拾。” 崔参奇道:“有客人?我怎么不知道?” “你这几天总蔫蔫的,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邵小贝抢着答道,转身缠上了崔迩的胳膊笑问:“二表哥,是不是有人看上了小参,上门来求亲了?” “求亲?”崔迩几乎笑岔了气:“表妹呀,小参又不是女孩,何来求亲一说!况且大哥还都没成家呢,哪里轮得到他?” 崔参一把拽过小贝,推着她往外去:“你这个满口胡言乱语的疯女人!我要换衣服,快点给我出去!” “哎呀,害羞什么?又不是没看过,有什么关系嘛……”邵小贝嘴上这么说着,脚下却还是乖乖往门外走。 崔参将她推出门去,“砰”的一声摔上门。小贝高声叫道:“有什么了不起!你就是请我看,本姑娘还不稀罕呢!”说罢转身就走,屋里的两人自然都没能看到少女脸上少有的凝重。 16 求援宿辰 求援宿辰 崔参换好衣服收拾停当,便被崔迩催促着往前庭走。 话说此处并非崔家的产业,只因崔参从客栈偷跑,崔家一行人才不得不在此地停留下来。虽然是轻车简行,但崔长河好歹也是武林盟主,他一莅临自有许多人主动提出邀请。崔长河不愿欠恩惠于人,将上门的帮派名流统统婉拒了。偏偏崔夫人因为是在客栈里丢了宝贝小儿子,死活也不愿再待在伤心地,崔长河只得因人介绍暂时赁下一处园子,一面安抚娇妻安置家人,一面联系正道人手营救儿子。 崔参自打被邵小贝“救”回来就没怎么出过屋子,因此对这个临时住处几乎完全陌生,若非崔迩领路,他还真有些分不清楚东南西北。兄弟二人边说边走,崔参问起来客的身份意图,哪知崔迩也不甚了解。习武之人脚力快,加上这园子本就不大,还不等崔参再细问下去就已经到了。 两人收敛谈笑,一前一后恭敬地走上前去先给崔长河请安。崔长河答应一声,转头向两名客人笑道:“犬子粗鄙,让两位见笑了。这是次子崔迩,那是幺子崔参,此次贸然潜入浮云的就是他了。”接着,又向兄弟俩喝道:“还不快见过丛先生和百里夫人。” 崔迩抬眼扫了一下,见两访客端坐在一旁,一位是和蔼文雅的书生,一位是容貌倾城的少妇,当下便依言过去向客人见礼,做足了世家公子的礼数。 崔长河见二儿子举止得体样貌不凡心里很是得意,目光又转到了小儿子身上,哪知平常伶俐的小儿子竟杵在那里纹丝不动,眼睛直勾勾盯着女客的脸。如此失礼的举动吓了崔长河一跳,他赶忙咳嗽几声试图提醒失态的儿子。 崔参一见到少妇的容貌就愣住了,呆呆的站在原地,连崔长河的咳嗽声都恍若未闻,直到崔迩拉他的袖子他才回过神来,但仍是一脸迷惑不解、欲言又止的样子。崔长河自觉丢脸万分,崔迩也对弟弟的失态颇为意外,倒是丛生适时开口说了几句客套话打破了尴尬。 关静见崔家的小儿子从看到自己后就一直盯住不放,那神情竟像是认识自己一般,心中也暗暗纳罕。原本她此次前来就是为求白道势力帮助寻找失踪的儿子,当她听说崔参的经历后心中一动,立刻就要求将他请来一见。崔长河与丛生早年颇有些交情,因此倒也相当配合的叫来崔参。虽然少年的举止有些奇怪,但关静仍是燃起了一丝希望,根本无心计较什么失礼不失礼的。 崔参只觉得关静极为眼熟,但名姓又十分陌生,若说是偶然相遇一时又记不起在哪里见过。他在一旁冥思苦想半日也没个结果,终于按耐不住上前问道:“我们以前是否见过?” 此话一出口几乎把来不及阻止他的兄长给气晕了,连崔长河和丛生也停止寒暄朝他看过来。 关静认真的看着少年的眼睛回答道:“我久居东渝,小公子你是在黎阳长大,我们应该是没有见过。你觉得我面熟么?” 少年连忙点头说:“我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可偏又想不起来。” “会不会是小公子见过和我相像的人?在被浮云掳掠的人中,有没有和我长相相像的男孩?”关静的眼中闪过一丝希冀。 “是啊!原来是这样!”崔参经她一提立刻明白过来,恍然大悟地拍了拍头。 关静见崔参如此反应,激动地站起来拉住他的手问道:“他是不是六、七岁年纪,穿白色的布衫、浅青色裤子?他现在何处?有没有生病受伤?可曾受那饥馁之苦?” 这下崔家父子都惊讶的面面相觑,丛生连忙向崔长河解释道:“师妹的孩子五天前在宁西城中走失,我们四处寻找都毫无消息。此次前来麻烦崔兄,不光是为躲避浮云的追杀,更紧要的是寻找孩子的下落。” 在关静殷切地注视下,崔参仔细想了想才点头道:“如此穿着打扮的人我确实见到过,外貌年龄也和你所说的很相符。不过他……其实在红院时他确实是和我关在一起的。” 崔迩插言道:“三天前我们夜袭红园,已经将所有被囚禁的人都救了出来。一共有十八人,除去有地方可去自行离开的,还剩下五人现在安置在别处。不过其中好像并没有六、七岁大的孩子……” “他并不在那里面”崔参接过话说:“我们两个当时被单独关在一起。那天晚上我们遇到变故提前逃了出来,本来已经跑出了红园,他却在院墙外消失了。” “消失了?怎么回事?”关静刚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紧蹙着眉头满眼忧虑。 崔参犹豫了一下,大体把事情的经过讲了出来,却将自己与百里骐的约定和那段不愿提及的血腥经历隐瞒了去。 心中刚刚才有了一点希望,转眼间又被无情的现实击碎,关静压抑多日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同时一口鲜血涌上,呛得她剧烈地咳嗽起来。 见关静伏在木椅扶手上撕心裂肺地咳着,手中掩口的丝帕迅速透出猩红,几人都大惊失色。崔长河立刻吩咐去请城中最好的郎中,已经在查看关静情况的丛生连忙拦他道:“小弟和师妹都略通些医术,不必另找郎中了。这急怒攻心虽是急症却无甚凶险,烦劳崔兄找间空屋让师妹调息一下即可。” 崔长河也知道丛生的能耐,加之顾虑到女客可能的避讳,当下不再多言便立刻让人准备干净的屋子,将关静请去休息。丛生向崔长河一揖道:“给崔兄添这许多麻烦小弟心中实在过意不去……”崔长河忙扶住他,郑重说道:“丛先生这就见外了。当年崔某得先生相助,大恩不敢相忘。况且浮云日渐猖狂为祸武林,崔某既蒙众人不弃愧居盟主之位,理当为武林伸张正义。就算丛先生不说,崔某也和那浮云势不两立,此次定要联手各派剿灭这毒瘤。”见他说的正义凛然,丛生也不再虚言客套。因心中惦记关静的情况,丛生闲聊了几句便也告罪离开,崔长河亲自起身引他去客房。 没了外人,崔迩奇怪地瞅着再次开始发呆的弟弟,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问道:“你今天是怎么了?老是怪怪的……” 崔参甩开他的手,闷闷地说:“哥,我现在有点迷糊,你别理我!”说完也径自走了。 崔迩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的背影,喃喃地自语道:“这又是谁招了他了?” 崔长河坐在书房中唯一的一把椅子上,面色凝重地看着手中的书信。长子崔毅恭敬地站在旁边,注意着他父亲面上每一点细微的表情变化。 良久,崔长河突然看向长子,严肃地问道:“若是依你来看,此事当如何?” 崔毅想了想,谨慎地答道:“儿子以为——欲速则不达。” 崔长河不置可否的以手扣案,书房中陷入了一阵沉默。崔毅接到父亲的眼色,立刻走到门边,等第一声敲门声响过便打开了门。见是邵小贝站在门口,崔毅温和地问道:“表妹怎么来了?有事?” 邵小贝朝他身后望了一眼,点头道:“我有事想跟姑父说。”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嫌弃尉迟更新的太慢,身为蜗牛级,偶极为抱歉。不过偶曾经举过牌子,表明了自己并非专业写手,且整天乱七八糟的事一大堆,只得厚着脸皮让亲们等文。好在偶是红色青年,坚决不会做出类似弃坑这种野蛮行径,所以~~~理解万岁啊!!! 最近上面对网络整得好严,幸好偶的孩子们还小,暂时不会有什么问题,奸笑一回~~~窃以为这次上面是不是有些矫枉过正了?至于么???沉默是金啊…… 17 丰水之上 丰水之上 适逢雨季,丰水的水量达到一年之中的峰值,江面宽逾百米,浩浩汤汤。充沛的河水大大改善了航道状况,使得东渝的这条南北航运枢纽摆脱了往日的拥阻,也让选择走水路的游客商旅速度都提高了不少。 百里捷走出船舱,见百里骥又坐在船弦上望着浩淼的江水出神。梦若溪也跟了出来,看到面色苍白的百里骥立刻皱了皱眉,低声道:“你看出来没有,骏逸似乎很怕水。” 百里捷微微点头,目光落到男孩已经攥得发白的指关节上。 梦若溪奇道:“那你还让他坐在那里?衣裳溅湿了都没知没觉的,快去把他抱回来吧!” “我何尝没拦过他”,百里捷叹气道:“只一个闪神他就又跑出来了。心既在此,就由他去吧。” 梦若溪沉默了一会儿,将目光转向百里捷说:“有时候我觉得你这两个儿子实在不简单。且不说骏卿,单就这几个月骏逸在宫里的表现,真是大大超出我的意料。” “哦?”百里捷也调回视线,有些不解地看着好友。 “依涵音阁的规矩,我们的私事尽量不动用阁里的部署。最近黎阳的局势分去我们大部分注意,加上我低估了浮云在东渝皇宫中的势力,因此只是以梦府的名义来打通关系。这几天看了宫中传出来的情报我才发现,我的疏漏几乎将骏逸害死,他完全是依靠自己的力量在周旋。” 百里捷疑惑地问道:“他自己的力量?” “是。进宫前,我给了他五千两的银票。”见百里捷脸上露出惊讶且不赞同的神色,梦若溪忙说:“我知道是我欠考虑了,当时只顾及着宫人贪婪势利,怕他吃亏,等后来仔细思量才发现诸般不妥……可另我惊讶的是,骏逸竟将这笔钱藏得好好的,分文未动就打点了周围的宫人。” “骏逸的荷包中确实有一叠银票”,百里捷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不过你说他自己打点了宫人是怎么回事?” “进宫后的头两个月,他到处闲逛,缠着宫人聊天说故事,丝毫没有异常的举动。若非阁里的暗探看见我和他接触所以稍稍留意了他,还真没人会发现他在闲逛时还夹带了东西。他把御医馆药童送他的野花种给了御花园管事,管事一高兴送了他盆芍药;他将芍药送给了府库的女官,那女官喜爱非常,偷偷给了他一块香墨;他把墨转赠了藏书阁的书正,得到了一本誊抄的茶经;他又将茶经送给了茶房管事,管事视若珍宝,将御用的茶叶装了一盒给他;他把茶叶送给一个嗜茶如命的御医,竟换得一棵贡品山参!” “骏逸或许只是为了好玩而已……” “也许吧。但骏逸竟能利用他们的喜好以物易物,拿到了连御医馆都存数不多的药材。此时宫中恰有一名宫女重病,骏逸将那山参悄悄送去给她,保住了她的性命。那宫女看似普通,却是皇上奶娘的幺女,大内总管程福的外甥女。事后两人都非常感激骏逸,因那山参是贡品不好张扬,所以都暗暗关照他的起居用度。骏逸以幼龄独自入宫,又是给不受宠的太子当陪读,若非他们额外照看,哪能不受些怠慢?如果这一切都是巧合,那我也只能说,骏逸实在是福星当头。” 百里捷感叹道:“我这些年与家人聚少离多,只知道他们兄弟俩自小伶俐,没想到骏逸竟然如此聪明。” 梦若溪不甚赞同地摇头反问:“仅仅是聪明么?你我六七岁是个什么情形你可还记得?” 百里捷一震,目光又投向了坐在船弦上的孩子。 梦若溪也随着他看向百里骥,继续慢慢说道:“后来,骏逸不知怎的卷入了皇后与太子的争斗中,他的表现更加让人瞠目结舌。也多亏了他的突然介入,皇后和太子两方势力都有些异常动作,让涵音阁收集到了不少新情报。我们发现沈皇后很可能是浮云的人,东渝皇宫也几乎被浮云控制。” 百里捷再次看向好友,阔朗的眉间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忧郁。 “你先别急!”梦若溪知道他担心何事,忙劝慰道:“事情似乎也不是你想的那样,好像另有人在暗中保护嫂子。浮云行事隐秘,虽然涵音阁有眼线混入,但为小心谨慎我们只能等他主动联络。你不熟悉这些江湖事务,还是我来想办法吧。倒是这次骏逸如此急迫的赶去宁西……我想,他会不会……” 正说着,两人几乎同时瞟见百里骥竟然摇摇晃晃想要站起来。梦若溪身形一掠落到船弦,将快要失去重心的百里骥扶住。紧跟而至的百里捷抱起儿子,见他的脸上几乎没有血色,单薄的小身体似乎更轻了。 百里骥这才看到两人,连忙向百里捷说:“爹,我们这样走是不是太慢了?还是骑马赶路要快些。” 百里捷与梦若溪换了个眼色,一面往船舱里走一面答道:“你的身体状况经不得马上的颠簸,况且现在这个季节走水路也不慢。” 百里骥隔着衣服摸上心口的玉佩,虽然不能十分确定,但他总觉得这奇怪的血痕像是在向自己求援。昨晚他又梦见百里骐满身血污的被绑在高高的杆子上,惊醒之后便再也无法成眠,睁着眼睛躺到了天亮。即使反复告诉自己以那家伙的能耐断不至于落到梦中那般田地,可是没亲眼证实前他老是惴惴不安。 按百里骥的本意原想骑马走旱地,但百里捷、梦若溪他们说什么也不同意。后来温文提出走水路,得到了除他以外所有人的赞同。考虑到几个“大人”肯在他语焉不详的解释下顺从自己赶去宁西的坚持,百里骥最终咬牙同意取道水路。等上了船他才开始后悔,水陆虽然平稳但要慢得多,加之四周茫茫的都是水,恐惧和担心让他整日的寝食无心。明明一看见水就紧张,可待在船舱里他又坐不安宁,总是挂心水流风向。若再这么折腾下去,他怕是早晚会得神经衰弱。 眼见就要进入船舱,百里骥不由抬头看了看被风吹得满满的帆,心中默默估算着。虽然这几日东北风大盛,但毕竟是在逆流行船,速度受到很大的限制。照这么个走法,就算天天有这么适合的风向,至少也还要五、六天的时间才能到达彭津。丰水从那里开始就无法行船了,而从彭津到宁西还有八十里的路程,马车要走两天……如果小娘亲和百里骐真有什么意外,就现在这么个走法等到了宁西黄花菜也凉了! 百里骥还在努力琢磨怎样才能在不暴露自己的前提下让百里捷和梦若溪改走旱路,百里捷已经将他放在了舱房中的床塌上。紧跟而至的梦若溪刚走到床边,忽然一顿又转身走了出去。 百里捷一面替他拉过被子,一面随口问道: “那块玉佩上的瑕疵真的是原来就有么?” 百里骥心头一跳,连忙答道: “大概是吧,我不记得了,原来也没太注意。” 百里捷闻言停下了手头的动作,抬头看着百里骥的眼睛. 力保平静地迎着他的目光, 百里骥藏在被子下的手却暗暗攥紧了。 对视了一会儿,百里捷神态自若的掉转视线,继续将被子掖好。百里骥心下疑惑,偷眼瞄着他面上的神情。可百里捷面色如常,他瞧了半天也不见端倪。 突然船身明显地晃了晃,接着门“砰”的一声被撞开,翠绿的身影在门边一闪,便向着躺在**百里骥急掠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学校的局域网瘫痪了,等到现在才上来。 言而无信,惭愧啊~~~~ 有亲说偶实属后妈,偶坚决不承认,死扛!!! 谢谢上官大的书评,来,抱一个~~默 18 朋友情谊 朋友情谊 百里骥难以置信地看着如同八爪鱼般抱住自己的何姝,边努力挣脱边问道:“何姑姑,你怎么来了?” “当然是想你啦!”何姝笑嘻嘻的在他脸上掐了一把,向坐在床边的百里捷道:“百里将军别介意,你家小骥实在太好玩了……” 百里捷对何姝的性格略有了解,本也不打算拘泥于礼数,站起来微微笑道:“何姑娘不必客气,‘将军’两字当不起了,直接叫我的名字便可。姑娘少坐,骏逸也正好闷得很呢。” 话音刚落,梦若溪浑身上下湿漉漉地出现在门口,何姝扑哧一笑,打趣地问道:“你下江里头摸鱼去了?” 梦若溪冷着脸道:“死女人,你出来!” 何姝一扬头,颇为傲气地说:“出去就出去!反正也靠岸了。”说着便将百里骥从还没躺热的被窝拽出来抱在怀里道:“大热天还闷在这里。走,姑姑带你骑大马去!”本来还在挣扎的百里骥一听到要骑马,立刻乖乖让她抱着往船舱外走。百里捷微怔了一下便跟了上去,梦若溪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终究也只得作罢。 出了船舱,百里骥才发现原来船已经停在了岸边,刚才的震动恐怕就是由于在非泊口处强行停船引起的。心中虽然奇怪,但好歹是遂了他的意,所以百里骥识相的收起了好奇心,咽下已到嘴边的疑问。 此时船工早搭起踏板,何姝却不从上面过,只在船弦处借力一跃就抱着百里骥稳稳落到了几丈外的草地上。跟在后面的百里捷眼中露出由衷赞叹,倒是梦若溪不以为然地冷哼一声。 将船遣走,梦若溪跺跺鞋中的水,咬牙瞪了何姝一眼,后者在一旁似毫无知觉般逗着怀中一脸无奈的百里骥玩。隐隐一阵车马声传来,没多久就见四匹毛色黑亮的骏马拉着一辆油成墨色的雕花马车来到近前。看见坐在车驾上的白衣少年,梦若溪眉头皱得更紧了。 何姝冲少年露齿一笑,带百里骥钻进了马车中。只见马车的内部构造更加精美绝伦,每一寸空间都显示出舒适与华丽的完美结合。将百里骥放在软垫上,何姝又探出身子向少年感慨道:“老秋,你这车可真够绝的!” 叶知秋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转而向百里骥和梦若溪点点头。 梦若溪看着这套张扬的车马,无奈地叹口气:“知秋,你就不能弄辆朴素点的车么?” 少年木着脸答道:“造不出来。” “那也可以买别人造好的……”梦若溪无力地揉着太阳穴。 “不舒服。”少年依然是语调平淡言辞简洁。 何姝笑着拍拍叶知秋的肩插言道:“要我们天下第一的能工巧匠去买别人造的东西?亏你想的出来!纵使你舍得银子,老秋还不愿意呢,是不是?” 叶知秋端坐在原处,对何姝的话没有任何的反应。何姝丝毫不觉尴尬,笑着冲还站在地上的两人招手说:“百里大哥,你不上来坐么?臭桃花,别愣着啊,我们还要赶路不是?” 百里捷向何姝微微一笑道:“叶少侠造的车自然是好的,不过若是我们都上车却是略嫌挤了些。” 梦若溪深知好友的脾气,立刻明白了他的顾虑,便向叶知秋走了过去。少年不等他开口就利落地跳下车,将左右两匹马从车驾上解下来交给百里捷和梦若溪,复又翻身坐回原来的位置。抬手将衣襟领口一丝不苟地整理平整,少年一言不发地扬鞭赶起了马车。百里捷和梦若溪也很快策马赶上,两骑一车相距不远,在不算宽阔的土路上奔驰起来。 一路上百里捷都若有所思,梦若溪也少有的板起脸,叶知秋更不会有什么多余的表情言语,只有懒懒靠在车里的何姝对着时常走神的百里骥自顾自地说笑。轻车骏马,一行人走得很快,天色刚暗便到了一个小镇。 镇上只有一家客栈,几人若不想连夜赶路就别无选择。望见如此精致的马车,小二早殷勤地迎了出来。何姝跳下车,回身将百里骥也抱了下来。 看着已经走进大门三人,百里骥拉拉何姝的袖子问道:“这般显眼的车马就这么放着不管?” “放着好了,敢偷老秋的东西绝对讨不了好去。”何姝老神在在地眨眨眼。 客栈虽然简陋倒也还干净,简单用了些饭菜后,几人就各自回房休息了。五个人四间房,百里骥明白现阶段想要自己独房睡纯属奢望,原打算和百里捷一间,哪知何姝问都不问他的意见就拖他“同房”。不仅如此,何姝还“好心”地要来浴汤,将他扒光了一顿猛洗。若非在宫中有过更为不堪回首的经历,百里骥还真是没信心能熬过来。 好容易挨到他洗完了,何姝又换了水自己洗起来,边洗还边哼着不知名的小调。不但不避讳,洗到高兴时竟然还叫百里骥过去替她擦背。百里骥在现代时也没见过这么“开放”的女人,万般无奈下只得闭眼装睡。原本他最近总也睡不好,没想到经过何姝这么一折腾分散了注意,没装多久就真得睡了过去。 何姝听得百里骥气息变化,穿好衣服探头一看,果然见他歪在**抱着被子睡熟了。微微笑着给他盖好被子,何姝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 夜已转浓,何姝瞥着过道没人,闪身蹿到把头的房间,按特殊的节奏敲了敲门,房门开处露出叶知秋那张招牌的扑克脸。 少年只看了她一眼就转身回到桌边的椅子上坐了。何姝也不多话,反手把门闩好,默默走到床沿边坐下。早在屋中的梦若溪就着桌上摇曳的烛光看完手中的书信,便向火上将薄如蝉翼的信纸燃了。那纸遇火辄化,没有任何的灰烬,只留一缕青烟萦绕在烛焰周围。 何姝见他化了信,低声问:“你怎么看?” 梦若溪面色凝重,沉默了一会方道:“几份情报竟出入这么大,若非浮云那边察觉就只能是……无论如何,为安全起见先召他回来吧。” 叶知秋几不可见地点点头,何姝闷闷地道:“温文和思危也都说阁中有可能混进了细作,我却是不信的。” 梦若溪见她情绪低落,摇头叹道:“你也忒急性子了。这些都只是推断,并没有什么证据。也许完全是我们多心呢,你别过分在意才好。明天你就和知秋回去吧……” 何姝一听,立刻跳起来怒道:“你再叫我回去试试!信不信我还能把你踢到江里!” 梦若溪严肃地看着她说:“这算我的私事,与涵音阁无关,你们不要牵涉进来。” 何姝气极,干瞪着梦若溪说不出话。一旁安静的少年忽然开口道:“你可曾拿我们当朋友?若今日你我相易,你便能袖手旁观?这次的事大家都已知道了,温大哥特意派我们来一同护送镇北将军家小。你不必多言,我们既然来了便断不会就这么回去的。” 何姝惊讶地看着少年,连生气都忘了,怔怔地咕嘟道:“自打我认识你,你还是头回一气说了这么些个字耶……” 叶知秋瞟了她一眼,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仿佛刚才的话不是自他口中说出来似的。 梦若溪自知拗不过两人,情势所限也只得默许了。 何姝见少年又变回了木头,便转头向梦若溪问道:“这件事要不要告诉百里将军?” 梦若溪略一沉吟,慢慢答道:“未查实前你先别声张,让他知道了也只能徒增烦忧。我们已经加快了速度,先赶到宁西再作打算吧。” 作者有话要说:万分感谢亲们的理解,最近忙得大脑窜烟了,但一定尽力快更. 紫亲:偶的地图系06年版滴!解放前的地图恐怕已属文物了???偶不衬!其实写时也去查过,知道海宁是市,但因为觉得“镇”这个字眼很古朴,为满足自己的小小臭美,所以就……呵呵!没想到被k了~~向紫大等海宁人民道歉,立刻就改。 有亲猜小玄是浮云前boss,虽然不是也相去不远了。 偶是亲妈呀~~~泪! 达和风大:如君所愿吧. 19 故人相见 饮恨黎阳 19.故人相见 崔参趴在桌子边上看着邵翩翩,后者正端着个小瓷盅慢慢地喝着茶。等了半天,少年终于按捺不住,挪到邵翩翩身边小声道:“娘……” 美妇放下茶盅将手一摆说:“你省省吧!也不想想自己惹了多大的祸,如今求我也没用了。” 崔参抱着邵翩翩的腰身,用额头蹭着她的胳膊,使出自己的杀手锏撒娇道:“娘,孩儿已经知错了。可现在孩儿要出去找个人,并不是胡闹啊!您就让我出去这一次好不好?” 邵翩翩无可奈何地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伸手捋娑着他道:“你爹这次是真生气了,现下他有事要忙才没空收拾你,你怎么还敢往外跑?知不知道你离家这段时间娘有多担心?娘不要求你定要像父兄一般,只愿你平平安安就好……”说着说着,竟要流下泪来。 崔参见状连忙哄道:“好了好了,我老实待在家里,您别担心了!” 话音刚落,邵翩翩便喜笑颜开地拍着他说:“这才是娘的乖儿子嘛。” 崔参顿时无语,又不能发作,没坐多久便找了个理由告退,闷闷地走了出母亲的屋子。 无聊间随意张望,忽然他远远看见崔迩正同着关静一道走出大门。心中正纳罕,不知从何出冒出来的邵小贝已经站在了面前。吓了一跳的崔参拍着心口向后退了一步,谁料小贝大惊失色地扶住他问道:“你怎么样?胸口发闷了吗?疼得厉害吗?” 崔参一头雾水地看着邵小贝:“我只是被你吓了一跳而已,为什么要胸口发闷?怎么会疼呢?” 听他这么一说少女才长舒了一口气,拍着他的肩笑道:“没什么,这是江湖上的说法啦……总之你将来就知道了。” 崔参一撇嘴道:“装什么江湖老手,我还不稀罕呢!对了,爹和大哥怎么不在?你看见他们没有?” 小贝眼睛一转,用食指点着少年的头说:“姑父和大表哥自然是忙得很啦,不在有什么好奇怪的。你找他们有事么?告诉亲亲表姐,我帮你也是一样的。” 崔参闻言转身就走,边走边道:“罢了罢了,不敢劳你大驾!” 骄阳似火,夏日正午的太阳威力最盛。 百里骐被绑在一棵削光了枝叶的树干顶端,半合着眼睛垂着头。他无力计算时间,即便算了也没什么意义。几度昏了又醒,身体和意识都变得麻木了,连他自己也分不清冷热,只觉得身上难受而已。 恍惚间,百里骐想到了因果报应的说法。前世死在他手上的人少说也有几十号,且都和他本人没什么纠葛。为了生存他从未觉得心虚,但也绝对不会变态到以此为傲。想起多数人咽气前的不甘表情,百里骐心里泛起空落落的茫然。虽说冤有头债有主,但那些鲜活的生命毕竟是在他面前完结的,自己今天的下场是否足以平息亡灵们的怨气?亦或是要他以命为祭? 意识到自己的生命或许到了尽头,他的心中本能地感到一丝悲凉。若说上一次的死亡来的太突然他还没能细细感受,那么这一次生命流逝的过程却是被清晰地放大了。好在囧囧上了痛苦分散了精神上的寂寥,麻木竟变成了他的安慰剂…… 太累了,也许就这么死掉也好罢。 汗水滑过绽开皮肉的伤口,蜇痛如电流般直击百里骐麻木的神经。略为清醒了些,百里骐被自己刚才的想法吓了一跳,暗骂自己的灵魂也跟着这身体变幼齿了。只要一息尚存,他就还有翻盘的可能,如果能逃过此劫,他定要让加害自己的人百倍偿还。 百里骐正这么想着,忽然听见下面传来兵器相碰击的声音,定睛一看,四周不知何时竟升起了五色烟雾。忖度着烟雾的排列方位,百里骐心中明白这极可能是丛生的手段。他挣扎着居高下望,见隐藏在树林中的浮云杀手正与一批不晓得从哪里冒出来的人斗作一处,并且愈打愈远离自己。混乱中有人放出箭弩暗器,却都统统射到偏他不少的另一棵树上。 百里骐刚刚感慨这障眼法高明,就有一人飞身上树到了他面前,几下就解kai了捆得密密层层的绳子。来不及看清楚来人的相貌,百里骐已被他托着落到了地上。那人并不停留,带着他运起轻功飞奔开来。本来这段时间这种姿势对百里骐来说已然是司空见惯,奈何此刻身上的伤口太多,被这么大力挟着实在疼痛难当。百里骐咬牙强忍着,心中却早把那人家祖坟中的成员“问候”了个遍。 当百里骐被交到丛生手中时,他已经完全算得上是奄奄一息了。 看到百里骐的伤势,丛生吃惊地几乎说不出话来,忙将他抱到停在一旁的车上。大略检查了一下,平日里言语不多的丛生也不由咬牙骂道:“他们简直天良丧尽,下手如此之狠毒,真不知这孩子怎么撑到现在的。这若是让师妹见了,定然要牵动心神引发旧疾!”边说边掏出一丸药喂百里骐吃下。 一旁的崔长河皱了皱眉道:“丛先生,这孩子伤势太重,恐怕……” 丛生摆手道:“只要他还咽得下药就暂且无妨。当务之急是赶快回到府上找个安静清洁之处先把伤口处理好,至于淤血内症更待慢慢调理。我和师妹轮流照看,料想也不会落下什么重疾。” 崔长河忙道:“我看这孩子的伤势不能耽搁太久,从此地回到宁西城少说也有十多里,且山路颠簸多有不便。恰巧我有位朋友的别院离这里不远,我们就先去那里吧。” 丛生颇为犹豫地说:“如此虽好,但未免给那位兄台添了麻烦……” 崔长河打断他道:“大家都是行走江湖之人,哪里那么扭捏计较!孩子的伤势要紧,丛先生不必多说了,我们先过去,我再派人把令师妹请过来便好。” 丛生还欲再言,适逢崔毅带着人回来复命。浮云埋伏的人手本就不多,这边也就没多少损伤。崔长河命长子带人马回去接关静,自己与亲从陪着丛生护送百里骐先往别院那里去。顾及到百里骐的情况,加上也不好逆了他一番美意,丛生便同着崔长河一道行了。 所幸那别院真是很近,一行人向北只行了一里多就看到了半隐在林中的幽静房舍。 丛生下了车,见门廊簇新便点头向崔长河道:“我还道未曾听说这附近有人家,原来是新造的处所。” 崔长河也不答话,让一个随从帮着丛生抱起百里骐,自己上前叫门。房门开处,老管家热络地迎出来,听说百里骐的伤势便立刻引着他们进了一间干净的房间,并吩咐下人送来棉纱、热水、伤药等物。崔长河看着丛生把半昏半醒的百里骐放到**,便自己带人回避了。 丛生刚刚包扎好百里骐身上的外伤,就见关静急急地推开门来到床前。看见遍体鳞伤的儿子,关静的眼泪如雨而下,心疼地轻轻触了触儿子苍白的脸颊。 百里骐勉强睁开眼睛,见关静哭得梨花带雨,想开口安慰她几句却发现嗓子干哑地发不出一点声音。丛生见状忙道:“我已经简单处理了伤口,暂且不会有事。若是熬过这几天的发热便再无凶险了。倒是你怎么又不听劝?说了多少次,你的身体不宜骑马……” “师兄不必担心”,关静擦了擦眼睛说:“我并未骑马。” 丛生愣了愣,疑惑地向关静问道:“那你为何来的如此之快?” 关静也奇怪地看着丛生道:“快么?崔二公子叫了软轿将我抬来这里,一路上足足用了一个多时辰……” 丛生闻言倏然变了脸色,还没等他来得及说什么,只听呼啦啦一阵响动,屋子的门窗都被铁链连成的网子罩住,整个屋子顿时成了囚笼。 与此同时一个带着磁xing的低沉男声响起:“二师兄,小师妹,好久不见。” 20 擦肩而过 擦肩而过 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一瞬间丛生和关静都僵住了身体,半晌才缓缓转头看向门口。两人此时身上都没有内力,根本不曾注意到站在门边的男子是何时进来的。只见他身穿绣着祥云图纹的宝蓝色锦衣,五官分明如雕似刻,深邃的眼神鹰隼般犀利,右鬓细细一缕白发衬得整张脸更加邪魅张狂。此刻他正倚在门框内侧,居高看着坐在原处的关静,那目光似嘲弄,似疯狂,似痛苦,似仇恨…… 丛生先反应过来,力保平静地看着他道:“原来是三师弟,好久不见。不知今天到此有何见教?” 列慕秦轻蔑地勾了勾唇角,摇头向丛生说道:“二师兄,你可别弄错了,这里是我的别院。故人大驾光临寒舍,我这个做主人的怎么能不亲自招待呢?见教二字实在不敢当,我们师出同门,这几年分别互相都生分了。今天咱们应该好好叙叙旧,你们说是不是啊?”说着便朝两人走了过去。 随着他的走近,关静下意识地开始发抖。丛生察觉到她的恐惧,忙伸手握了握她的手。列慕秦眼神骤冷,笑着一拂袖,一道蓝紫色寒光闪过,飞刀已经没入丛生的左腕,登时血流如注。丛生本就是独臂,此时又是手腕受伤,无法止血。关静匆忙抓起一旁剩余的棉纱去堵那伤口,却发现流出的血竟是黑紫色的。 关静回头怒瞪着列慕秦骂道:“二师兄和你无冤无愁,你怎么能下此毒手,快拿解药来!” “小师妹这是在命令我么?”男子嗤笑道:“解药?你还真是天真!我怎么会带那种东西在身上呢?” 毒血中淡淡的酸味逐渐浓郁,丛生已经面色青紫失去了意识。关静心中焦急,按住伤口上端,狠下心一把拔出飞刀,凑近伤口想要将毒素吸出来。只是她快列慕秦更快,不等她碰上伤口,又一把飞刀已经射出。 关静眼睁睁看着擦过自己发梢的飞刀正中丛生的心口,绝望的叫喊声噎在了喉中,血气上涌悲怒攻心,眼前一暗几乎站立不稳。踉跄的扶着丛生的尸体,关静终于为失去了慈爱的兄长而失声痛哭。 列慕秦停在丈余开外,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过了好一会,他才走到抽泣着的关静身边,俯下身子轻声说:“你身子弱,别难过了……” 一直低着头的关静忽然挥起右手径取列慕秦,她虽被废了武功但早年的招式仍在,如此近的距离威力也不容小觑。电光火石间列慕秦疾速向后退开,却还是被刀锋划破了胸口的衣服。 惊怒至极,列慕秦冷笑了起来。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又抬头看了看关静手中自丛生尸体上拨出的飞刀,最后将目光投向了**的百里骐。 百里骐早把一切看在眼里,无奈重伤在身根本行动不得。此时见列慕秦盯住自己,他本能地知道不好。果然下一秒列慕秦就来到了床边,在关静的惊呼中,百里骐被他扣住脖子提了起来。 见儿子因呼吸困难面如素纸,关静忙丢了刀喊道:“师兄,你我的恩怨与孩子无关,求你快放手。” 列慕秦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道:“你要我放手我便放手么?那当年我求你留下来时你又是怎么做的呢?” 关静一急之下跪到地上,哀求地望着他说:“你若是恨我,要杀要剐尽管朝我来,我保证都听你的,只求你发发慈悲放过我的孩子!” 列慕秦闻言松开钳住百里骐脖颈的右手,转而轻轻磨蹭着他的脸颊,似喃喃自语道:“原来是对双生子,长得真是很像……” 百里骐和关静都被列慕秦的弦外之音惊呆了,就听他继续向关静说道:“小师妹,蓝舞误杀了你的另一个儿子,这可怨不得我。你一定要好好看住这一个,别让他也去地下与他的父亲和兄弟团聚才好。” 看着瘫倒在地的关静,列慕秦环着百里骐的左手向他胸口一压,殷红的鲜血很快渗出包裹着伤口的棉纱带。百里骐见关静已经面无人色,便强忍着痛楚一声不吭,支持着他的手一松,他整个身体就无力地倒回**。 列慕秦松开百里骐,从地上将关静拖起来扶到椅子上,后者机械地随着他的动作坐了下来。似乎很满意于关静的表现,列慕秦的表情也有所缓和,在她身边坐下来道:“你也别太难过了。只要你不忤逆我,我也绝对不会和个孩子过不去……” 关静仿佛没听到他说话,忽然开口问道:“师父现在在哪里?” 列慕秦冷冷笑道:“小师妹还真是玲珑心思。不过你也应该知道,胆敢背叛浮云的人我是不会留的。” “你连教养我们长大的师父都不肯放过?!”关静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哼!若非她有意欺瞒,我怎么会用了这么久才找到你!还有那些混到我身边的奸细,他们未免也太小看我列慕秦了,要不了多久我便要将他们一个个揪出来碎尸万段!” “列慕秦……”关静浑身一震,喃喃重复着。 列慕秦自傲地笑道:“不错,我已不是蓝冰,我是黎阳太师列慕秦,是这天下未来的主人!” 远远看见残断的梁栋瓦砾,梦若溪的心咯噔一下沉到最底。不待他多想,身旁的百里捷已经策马冲了出去。梦若溪回头向赶车的叶知秋递了个信儿,也急忙打马前奔。 小丘陵的坡度对马来说还不算陡,若要行车却是有些困难了。叶知秋拉住缰绳将车停稳,反手扣了扣车厢,何姝立刻探出头来,四下扫了一眼又缩回车厢里,正碰上百里骥询问的目光。 见她秀眉微蹙,百里骥的脸色也暗下来,伸手就要去推车门。何姝忙拦下他道:“你先别忙,前面情况不明,让他们先去探探路也好。” 百里骥看着何姝的眼睛问道:“不是已经到了?还有什么明不明的?到底是什么情景让我看一眼都不行?你们推三阻四的想要瞒我到什么时候?”趁何姝被他问地默然无语,百里骥已经迅速钻出了车箱。 外面的叶知秋看了他一眼便一言不发地偏过头去。百里骥一抬头,只见翠色葱茏的墨山半腰处赫然一片焦黑。即便没有习武之人那般绝佳的眼力,他也大概明白此处的焦黑是过火后的废墟。百里骥望着那废墟问道:“你们确定就是这里了?” “是……”跟出来的何姝担忧地看着他的脸,生怕错过了任何细小的表情。岂料百里骥没有任何过激的表现,转头向小心翼翼的何姝说:“何姑姑,我想上去看看。” 何姝心中犹豫,面上也显出为难之色。百里骥见了,叹气道:“你放心,已然发生的事我不会强求。我只是想亲眼确认一下……再说我爹和梦叔叔也在那边,不会有事的。” 这席话说得何姝微怔,一旁的叶知秋忽然开口道:“我带你去。” 百里骥冲他一点头道:“有劳秋哥哥。” 待到何姝回过神,叶知秋已经带着百里骥奔山上去了。何姝跳下车正打算跟过去,忽听得有马蹄声远远传来。她当下提起十分的戒备,朝着声音来处凝神细辨。不多时,那一人一骑已到了近前。 何姝见马上的骑手头带纱笠身穿青衣,正是冲自己而来,早备在手中的九节鞭登时扬起,呼啸着直取他的面门。却见那人轻盈利落地翻下马,微一颔首便轻松避了开,同时左手闪电般顺着鞭子发力的方向抓过来。 何姝心中暗道不好。虽然为测探对方底细这一鞭只用了五成功力,但九节鞭毕竟是她从小就练着的兵器,如今首招就处于下风实在出乎她的意料。心念急转间,何姝匆忙向后疾退,岂料那人似乎早就看破她的意图,以更快的速度贴近她,将已是强弩之末的钢鞭抓了个正着。 两人各执一端,把那鞭子拉得笔直似线。何姝正待使力夺回兵器,就听那人喊道:“阿姝且住,是我。” 何姝听着那声音陌生,语气却甚为熟络,心中不由得惊疑不定。犹豫间那人已先松了手,将头上的纱笠取下向何姝微笑道:“许久不见,阿姝不认得我了么?” 看到阳光下明媚地笑颜,何姝愣愣地移不开视线,半晌才忽然拍手惊叫道:“你是阿煜!”见他点头微笑,何姝一个箭步冲上去拉住他的胳膊哭道:“原来你没死,这么些年跑去哪里了?叫我好生念想!” “唔……”男子将她拽着自己胳膊的手轻轻一打,无奈地说:“你怎么还这么冒冒失失?” 何姝这才发现手上粘腻的血迹,慌忙抹着眼泪问道:“你怎么受伤了?要不要紧?快让我看看!” 男子拉住她伸过来的手道:“没事,不打紧的。你们不是招我回来么?若溪他们呢?” 何姝又是一愣,面上愠色渐露:“原来你就是轻裳?原来这些年你……为什么你们谁也不告诉我!” 罗轻裳暗叫糟糕,只得顾左右而言他地安抚道:“此事说来话长……如今我不是好好地回来了么?我有事要同你们商量,先把若溪他们叫来吧。” 何姝咬咬唇,闷闷地点头说:“他们上山去了,咱们也过去就能见到了。” 上午有事,看时间吧,尽量晚上来更新的一章。 yzqf:偶知道,准备全写完了再锁起来改,否则太不厚道了,会被无情pia飞的! 申请转载的亲:保留偶的权利就可以自行其便了。 21 意外之援 饮恨黎阳 21.意外之援 叶知秋和百里骥到达那片瓦砾跟前时,百里捷和梦若溪都沉默地站在那里。顺着他们的目光,百里骥也看到了吊在树上的尸体。那人死状甚惨,面目黑紫难辨相貌,右臂缺失袖管空垂,胸前的衣服已经被血染成了黑色,尸体上散发出的古怪气味即便相隔这么远也能闻得到。百里骥此时突然怀念起自己前世的近视眼来,入目的情景让他胃中翻江倒海,登时弯腰将早上吃得那点东西吐得干干净净。 百里捷走过去替他拍着背,顺便挡住他的视线。梦若溪皱着眉头向叶知秋道:“不是要你们等等吗?怎么带他上来了?” 叶知秋看着一旁狂吐的百里骥,木然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疑惑。不过这点表情转瞬即逝,少年平板地回答道:“不应瞒他。” 梦若溪拿他没办法,正叹着气,却看到后面何姝带也赶了过来。定睛细看跟在她身旁那人,梦若溪不觉一怔。 转眼间两人已落到身边,梦若溪脱口问道:“你怎么会这么快?” 轻裳向百里捷和叶知秋点点头才笑着答道:“我本来也没走远呀。”梦若溪还想再说话,轻裳忽然向好容易直起腰的百里骥笑道:“我们又见面了。” 百里骥一头雾水地看着眼前这个养眼的美男,指着自己问道:“你认识我?” 轻裳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忽然惊讶道:“你不是那个孩子!原来你们是双生子!” 这下所有人都显出惊讶的神情,百里骥几步抢上前来问道:“他在哪里?” 难得轻裳倒也没被他问糊涂,摇头答道:“十日前偶然见过,现在却是不晓得他的行踪了。” 好不容易遇到个见过百里骐的人,百里骥哪能轻易罢休,立即追问道:“你是怎么遇见他的?把具体情况说清楚!” 百里骥一急之下早忘了自己的“晚辈”身份,口气难免重了些。见轻裳挑着眉微眯起眼睛,百里捷拉过儿子向他拱手道:“犬子冲撞先生,还望海涵。只是此事于我们甚为重要,还请先生言明。” 轻裳听见“先生”二字几乎没忍住笑,忙向百里捷回礼,口中说着“不敢”,眼睛却瞟着梦若溪。梦若溪会过意来,连忙给互不认识的两人做介绍。听见对方的名字轻裳一怔,忙施礼道:“原来是百里将军,失敬失敬。” 百里骥此时厌烦透了古人赘礼多仪的风俗,不由出言提醒道:“刚才是晚辈失礼了,不过还请您先回答我先前的问题。” 罗轻裳闻言一顿,抬头瞥了眼树上吊着的尸体,最后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了梦若溪。 百里捷见了,知道是他们内部事务,便向梦若溪道:“我先带骏逸回车上等罢。” 看着不情不愿的百里骥被百里捷抱着离开了去,半天没插话的何姝突然爆发道:“你们这些大男人怎么如此婆婆妈妈的?那约定不过就是一句话而已,这几年的情义难道是假的么?我就不信人情还比不上一纸盟书?我一个女人还不计较,他们难道会这么小肚鸡肠?” 见叶知秋和罗轻裳也都微微颔首,梦若溪略微动容,沉吟片刻后终于向另外三人拱手道:“大家如此厚意,我若再不领情便是矫情了。破了规矩也罢,回头我自向他们请罪……” 何姝一巴掌拍向他道:“还这么多话!简单的事也被你们弄得复杂了!情报杂乱难辨,我现在倒有些看不明白!不能再这么各管各的了,你们统统听我说……” 通往枫镇的官道上,一队车马不疾不徐地按次前行。 天气炎热,马车里更是闷如蒸笼。百里骐躺在垫厚了的褥子上,咬牙对抗着马车颠簸牵动伤口的痛楚。关静坐在他身旁,将层层的绷带解散,用帕子蘸着清水小心地避开密布的伤口慢慢替他擦拭着。这种降温方法对于正在发烧的百里骐无疑是杯水车薪,但好歹也算聊胜于无,因此关静不厌其烦地重复着手上的工作。 不知是碰上了坑凹还是石块,车身忽然剧烈晃动了一下。关静收手不及正触在一处伤口上,尚未结痂的伤口登时裂开,血水慢慢渗了出来。百里骐吃痛闷哼了一声,紧闭着眼睛皱了皱眉。关静赶紧拿棉纱轻轻覆住伤口,忙乱中眼泪又涌了出来。 感觉到滴在脸上的温热**,百里骐睁开烧得酸涩的眼睛,果然见关静正掩面拭泪无声饮泣。心中微恸,百里骐努力抬起手扯了扯她的衣袖。关静见他醒了,忙勉强微笑着问:“卿儿醒了?觉得怎么样?”话一出口,眼睛又朦胧了。 暑热伤重百里骐当然不会好受到哪去,便是他说自己好了明眼人也不会相信。但见关静如此自是不能实话实说的,因此他略一犹豫才开口问道:“有水么?” 听见儿子要喝水,关静立刻取过水壶倒了一碗水,小心翼翼地半扶起他的头将碗沿凑到他唇边。百里骐倒也确实觉得干渴燥热,咕咚咕咚就饮了个干净。关静替他擦擦嘴角,柔声问:“够了么?”百里骐慢慢点点头,关静便轻轻扶着他躺了回去。 清凉的水带压住了些许暑气,百里骐感觉略微精神了些,伸手拉过关静的手,在那细白的掌心写道:“我们这是去哪里?” 关静和他母子连心,见他拉着自己的手便立即凑近,细看他在自己手上的笔画起落。看完他的问话,也效仿他的方法答道:“多半是去黎阳。” 百里骐沉思了一会儿复又写道:“我们得想办法逃出去。” 关静微微摇摇头:“现在你的身体经不得折腾,等你好些吧。” “此时敌亦大意,正是机会。” 关静见了一阵沉默,抬手写道:“我不容你再有闪失。” 百里骐摇头:“他太危险,不能再待下去。我有个办法……” 关静看他一笔一画地写着,脸上逐渐露出惊讶的神色。看到最后,她抽回手斩钉截铁地小声说:“这样不行!太冒险了!” 百里骐叹了口气,努力欠身要拉她的手,关静见了只得又将手递回去,就见他写道:“不入虎囧,焉得虎子。再说不是确有那种方法的么?” 关静摇摇头,在他手上写道:“要假死确实不难,但他为人诡异莫测,更兼手段狠毒,定然不会留任何疑点纰漏。若他将你抛下山崖,又或是付之一炬……总之,此法万万不行!而且,他原也修习过毒术,我手边又没有药材器皿,要制住他不大容易。” 百里骐想了想正待再写时,抬眼瞥见关静已经走了神。见她眼神闪动若有所思,百里骐知她也在思索对策,便暂不打扰于她,自己也默默筹谋起来。 傍晚时分,车马抵达了枫镇。 列慕秦并没有如预期般出现,关静和百里骐被几名黑衣人带到了一间小屋关起来。 屋子虽小,一应摆设倒也整齐干净。关静见桌上准备着清水和伤药,心中略为安慰,细心试了试药的真伪才动手给百里骐换药。 百里骐看着关静将染血的绷带换掉,小心地在每道伤口抹上药膏,最后轻轻缠上新的棉纱。她的动作那样轻柔,好像自己是世上最珍贵的宝贝一般,不由心中感动。因为觉得别扭他一般尽量避免称呼双亲,此时却主动对上关静的眼睛郑重说道:“娘,我们一定要活着回家。我们兄弟会好好孝顺你和爹。” 关静微笑着摸摸儿子的头,红着眼圈将手中的棉纱条打好结,轻声说道:“娘知道啊,一直都知道的……” 骤然打开的房门破坏了屋内安详的气氛,一名侍女提着食盒走了进来。从进门后,她就一直站在门边,目光扫过百里骐时略微怔了怔,接着便冷冷瞪向关静。百里骐很快发觉了异常,警戒地盯住那名侍女。就见她将手中的食盒往桌子上一丢,抬手揭下了脸上的面具向关静道:“人生何处不相逢,师妹以为呢?” 关静蓦然站起来,怒气和恨意让她纤细的身子微微发抖。百里骐从未见过这样的关静,担心之下也挣扎着坐起来,伸手握住她微凉的手指。 若是眼神可以为刃,此刻小屋中便是刀剑分飞了。想起列慕秦的话关静心如刀绞,咬牙向蓝舞道:“从小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我都不与你计较,处处谦让于你。可你竟然如此狠毒害我幼子,此仇我与你不共戴天!” 沈雨雁闻言一愣,瞟了眼冷冷打量着她的百里骐,倏然冷笑道:“我还当那小子有九条命呢,原来是双生子。实话告诉你,我就是东渝皇后沈雨雁!你没想到吧?竟然把儿子送到我手里,真是天意!想当年你勾引得师兄失魂落魄,可现在他还是在我身边!哈哈哈……” 百里骐听她的言语心中已经猜得了几分,此刻只觉得她那张艳丽的脸扭曲地让人厌恶,恨不得上去撕碎了它。趁着理智还未崩溃,百里骐冷冷打断那尖利的笑声:“话说完了?要笑就滚出去笑!” 沈雨雁果然止住了笑,咬牙怒道:“你说什么?你竟敢……” “我为什么不敢?依我看害怕的是你!你不在宫里当你的皇后,现巴巴跑到边塞做什么?别说是想探望你戍边的老爹!”百里骐紧盯着她的眼睛讽刺道。 从未料想到会被一个孩子抢白的沈雨雁登时气得头顶冒烟,好半天才勉强压住怒火,向关静冷笑道:“师妹养得孩子不简单啊!废话不说,我今天来就是要告诉你,师兄是我的,你别动歪脑筋了!” 关静反握住儿子的手毫不示弱地冷笑道:“你只管看紧,我可不稀罕!” “好!既然如此,我今天就放了你们。”沈雨雁说着拍拍手,门外那几名黑衣人出现在她身后。 她最后冷冷扫了两人一眼道:“慢走,不送!”言罢转身带着手下趾高气扬地走了。 22 居心叵测 居心叵测 列慕秦坐在主位上,目光在手中的玉杯与下面跪着的两人间来回巡视。一旁立着两名中年男子,年长些的正担忧地看着列慕秦的脸色,另一个则隐隐有幸灾乐祸之意。 厅堂里静得可怕,忽听得“咔啦”一声,玉杯被握着他的男人生生捏作几片。列慕秦随意拂去飞溅开的几点末屑,向几人笑道:“原来天璇的武功如此了得,咱们的一个楼主加上一个护法尊使竟然还奈何不了他!这叫外人听了去还真是大‘长’我浮云的脸面。” 那年长些的中年男子见列慕秦的眼里根本没有笑意,连忙上前一步说:“天璇既能在我浮云潜伏了这么久,自然是有不寻常的地方。想他自幼就混了进来,身后定有计划周密的主使者!似这般内外勾结,若是侥幸逃脱了也没什么奇怪的……” “右护法此言差矣。”一旁的玉衡出言打断他道:“想我浮云人才济济,更兼宫主雄才大略,那些个宵小之辈怎么说也不该这么来去自如的吧?不知道两位忠心的人还道是两位手下留情徇了私呢!说起来那天璇也确实是姿容不凡……” 跪在下面的摇光忍无可忍开口欲骂,却被身旁的左护法将衣袖轻轻一拉。摇光眉头一皱立刻甩开手,就听左护法已抢先说道:“此次失手走脱天璇,确为我二人大意轻敌之故。宫主若要责罚我等决不敢有任何怨言!” 列慕秦闻言挑眉道:“不敢?这么说你们还是心有不服喽?” 左护法坦然迎着他犀利的目光答道:“若是硬拼我等未必会败,但不曾想天璇竟然善使幻术,属下一时不察才着了道。如此失手实在汗颜,请宫主容我等戴罪立功。” 列慕秦冷哼一声道:“你们也知道汗颜?” 众人都低着头噤若寒蝉。列慕秦从位上站起来,负手慢慢踱到跪着的两人面前。居高临下地看了一会儿,他忽然弯身在左护法的耳边低声说:“听说天璇给你起了个名字叫元夕?挺不错的嘛……所以你就忘了自己是谁了?!” 左护法面色不改一字一板地答道:“属下一刻也不敢忘记自己的身份。” “那样最好”,列慕秦直起身子提高声音呵斥道:“别忘了你使得是苦肉计,别以为他救了你就是信了你,别奢望自己不该得的东西!还有,永远给我记住:你们——是不该有名字的!” 他话音刚落,左护法就一拜及地,口中念道:“谨遵宫主教诲。” 列慕秦回身提着摇光的衣领将他拖起来,死死盯住他的眼睛骂道:“你还觉得自己没错?醒醒吧!” 右护法见了连忙求情道:“宫主息怒!摇光年幼无知,经验阅历甚为不足,正该给他个教训叫他知道轻重。只是他性情直率,您就算扎他一刀也扎不出个心眼来啊!这样的人自然不是天璇的对手。如今我浮云后手不济,他还算是年轻一辈中的堪琢之材,恳请宫主网开一面,留他戴罪立功吧!” 列慕秦将手一松,淡淡瞥了瞥几人面上的神情,嗤然摆手道:“罢了,回去后自到刑堂领罚吧。” 右护法忙大呼着“宫主圣明”,一面急急地向下面的两人使眼色。玉衡心有不甘地瞪了摇光一眼,口中却也跟着逢迎称颂。两人侥幸得脱,向列慕秦拜了拜便立刻退了出来。 出门没走多远,摇光就气冲冲地回头向左护法说:“你藏得可真深,我们都小看你了,原来是宫主身边的‘红人’!怪不得喜欢从别人背后出手!”见对方根本没什么反应,青年更气得跳脚,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怎么不去揭发我?少在我面前装好人了,别指望我会领你的情!” “随便你。”左护法丢下这三个字便径自大步走开了去。摇光怔在原地,半晌才像撒了气的气球般闷闷不乐地慢慢往住出挪蹭。 列慕秦屏退了随从,独自倚在座上自酌。通明的灯火将杯中的酒浆映得晶亮,看着杯中跳跃的光点,恍惚间他听见有个细软的童音声音在耳边说道:“别难过了,我把月亮送给你。”列慕秦浑身一震,站起来疾步走到门边,推开门将握杯的右手伸了出去。 门外星空朗阔新月如钩,淡淡的清风缓缓消散着白日里的暑气。慢慢调整着角度,杯中终于倒映出月影来。列慕秦认真看着掌中小小的月牙,脸上的微笑逐渐明显。不知过了多久,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抬眼望着远处的院落,那笑容也慢慢消失不见了。 随手扔掉杯子,列慕秦不再犹豫,轻身越过几进院落的屋墙檐瓦,停在一处小屋前。只见两名黑衣人一左一右地守在门边,窗上隐隐透出光亮。他朝守门的两人一摆手,岂料那两人竟然立在原地纹丝未动。列慕秦登时警觉,伸手轻轻一推,一人就直挺挺倒了下去。惊怒之下他一掌击碎木门,果见室内已是空无一人,只余满室幽香。列慕秦忽觉这香气极为熟悉,骤然记起时已是呼吸微滞,他急忙运起内力抵抗,同时脚下一点疾退出屋。 压下胸口翻腾的血气,列慕秦恨恨地攥紧拳头,一回头迅速消失在黑夜中。 他刚一走,数道人影就从暗处冒了出来。沈雨雁弯弯唇角,向另外几人说道:“做得不错,不过今天这事你们谁也不能透露出去,知道么?”见几人都忙忙地点头应承,她才自袖中掏出个小瓶,倒出几丸丹药分与他们。 看着几人惶恐地服下丹药,沈雨雁娇媚一笑,戳着其中一人的额头道:“放心,师姐我先前不过和你们开了个玩笑,那酒中掺得只是普通的麻药而已!不过呢……刚才给你们的可是货真价实的‘三步黄泉’哦!”看着他们一个个满脸痛苦不甘地倒下去,沈雨雁笑得更厉害了。眼见所有人都变成了尸体继而慢慢化成了水直至消失不见,她才抿嘴冷哼道:“一群白痴!” 四下查看了一番,沈雨雁慢条斯理地转身离开,夜风带来一声轻笑: “师妹,你可千万不要让本宫失望哦……” 一大早玉衡便心急火燎地等在安西将军沈常胜的军帐内,见到走进来的两人连忙上前问道:“宫主那里还没有消息?” 右护法摇头道:“宫主闭关前什么话也没交代下来,我们只得在这里等着了。” 玉衡急道:“那上官静逃走的消息禀报给宫主没有?” 沈常胜奇怪地看他一眼才道:“宫主既是闭关,我们哪里见得到?去几次被暗卫挡回来几次,什么话都说不上。” 玉衡想了想,向右护法说:“如今这里你最大,此事怎么办,你且拿个主意吧。” 右护法颇有几分无奈地苦笑道:“莫要说笑了,你何尝不清楚我现在有几分权力。自三年前宫主废除旧制设立暗卫,左右护法和七部楼主的地位已大不如前。现今谁也不敢擅自行事,皆以宫主马首是瞻,你要我拿主意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么?” 三人无言相对,就听玉衡忽然啐道:“摇光那厮倒溜得快!” 沈常胜问道:“摇光楼主也随行在此?” 见玉衡冷着脸,右护法连忙解释道:“他与左护法因任务失利特来向宫主请罪,今早已起程先行回去了。” 沈常胜点头叹道:“如此却是可惜,我原也没见过这新任的左护法……” “未见得有什么长处!”玉衡在一旁冷哼道:“这几个小辈个个眼高于顶,从不把咱们兄弟放在眼里。有什么可见的!” 右护法为人持重,察觉气氛不好便立刻岔开话题向沈常胜道:“宫主此次突然闭关,上官静又不知所踪。此地既是你的地界,唯今也只好先以官府的名义加紧搜索,在通往东渝的各道设卡严查……至于其他的只能等宫主示下了。” “停车!里面的,全部都下来!”拖着长枪的士兵扯开嗓子嚷嚷道。 叶知秋面无表情地拉紧缰绳,坐在原处泰然不动。 边镇偏僻之地,如此气派的香车骏马实在难得一见,十几名士兵呼啦啦全都围了上来,其中一人伸手就要摸那车辕。赶车的少年忽然冷喝一声:“别动!”直把那士兵吓得一个激灵,迅速将手收了回去。 待到回过神,士兵们纷纷怒骂道:“他x的!叫什么叫,吓老子一跳!”为首的一名军官模样的人指着叶知秋嚷道:“好你个棺材脸的,居然敢在咱们面前装大爷?一看就不是好东西!兄弟们,把他给我绑了!” 百里捷和梦若溪早已翻身下马。见此情形,梦若溪忙上前向那军官笑道:“诸位军爷好生辛苦,这般暑热天气还要当差?这点小意思,请兄弟们喝茶吧。”说着将银票塞进他手中。 那军官低头一看,登时眉开眼笑,回头向众人一挥手道:“算了,一场误会。”接着目光在马车上一溜,貌似不经意地问道:“这车上没人么?怎么不下车?” 梦若溪应道:“我家少爷身体不适,还望军爷见谅。” “我等也是奉命行事,你看这……”那军官正说着,却被车中一阵咳嗽声打断,就听一个低柔悦耳的声音说道:“梦管家,莫要为难军爷们办差。小秋,打起帘子让军爷们看个清楚吧。” 见赶车的少年板着脸打开车门掀起了挡帘,梦若溪的嘴角几不可见地**一下,伸手向那军官道:“军爷请看。” 那军官立刻上前向车厢中望去,谁知只一眼他就似被定住般直勾勾痴在那里。 其他士兵见了,好奇之下都挤过来一探究竟。只见雕刻精美的车箱中一人半倚在软垫之上,如墨的长发垂在身侧,俊美的脸上一双美眸勾魂摄魄…… 叶知秋见那些士兵渐渐露出不堪的表情,冷着脸摔下了帘子。 好半晌,那军官才舌头发板地问:“你说,那是你家少爷?” 梦若溪温和地笑答道:“正是。敢问军爷,我们可以走了么?” 军官僵硬地点头道:“既是没有女眷和孩子,便可放行。” 梦若溪眼神一闪,拱手道:“多谢。” 车马继续前行,车内的罗轻裳面色一整,起身将那摆在方桌上的果盘向右轻旋,身侧的机关立刻打开。何姝坐起来伸了伸腰,口中骂道:“怎么这么久,我们都要给活活闷死了。”说着手脚并用爬向门边,将车门踢开,以手为扇扇起风来。 轻裳把百里骥抱起来,向何姝笑道:“连个孩子也不如。” “他和老秋是一国的,我这才是真性情!”何姝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转身挨近他身边,眯眼抱着他的胳膊叹道:“好凉快!阿煜,教我这套心法吧。” “等回去再说吧。”轻裳想抽回手却没有成功,无奈地说道:“还不放手?无怪乎到现在还没嫁出去!” 何姝满不在意地嘻嘻一笑,伸手推了推默不作声的百里骥道:“别急。既然我们推测的不差,应该很快就能找到他们的。” 百里骥知道她一片好意,心中虽然另作他想却也忙点头虚应了一声,哄得她放心才接着埋首继续出神。轻裳的目光在他身上一转,转而专心陪何姝闲聊起来。 说话间已进了枫镇,道旁的店铺商贩逐渐增多,一行人不得不放缓了速度。梦若溪与百里捷并辔而行,见好友自刚才开始就眉头深锁,便出言宽慰他道:“看这架势嫂子定是逃了出来,只是不知现在身藏何处。” 百里捷望着远处高耸入云的君山答道:“静儿通晓易容之术,若是独自一人还可隐于此地。但她身边带着骏卿,行踪甚为惹眼,因此不可能冒险留在这里。宁西那番景况,依她的性格多半不会回头往东渝走。我想此时,她们怕是已经进入黎阳境内了。” “黎阳东边多是山地,嫂子若是藏在那里倒是稳妥,只是如此一来连我们也难找到她们了。” 百里捷摇头道:“黎阳境内连年天灾人祸,山区之中常有匪盗出没。静儿虽有毒术防身却极不欲伤人性命,加上顾及到骏卿,便断不会进山区躲藏。” 梦若溪一愣,犹疑地问道:“进了黎阳便是山地,若要往前怎么可能不进山区?” “八年前我经过黎阳时偶然发现了一条自连漠关向北至桃花渡的小道,因为是夹于峭壁深沟之间所以人迹罕至不为人知。那小道看着艰险实际却并不难走,她若真是进了黎阳便一定会取道那里。”百里捷肯定地说。 “既然如此你干吗还愁眉苦脸的?”梦若溪故作轻松地推他一把:“我早说了,好好的人一入仕途便先傻了三分……我们别在这儿耽搁了,立刻就出关去吧。” 百里捷感叹道:“此次真是麻烦你了……” “哼,早就知道你没把我当亲兄弟!”梦若溪佯作怒状拍马向前。 篇外废话: 本小白因贪图口腹之乐在临睡前米西了烤肉,以至于夜里不舒服踢了被子,既而华丽丽地感冒鸟,感冒又引发了血管性头疼的老毛病(一顿烤肉引发的头疼!默~~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蝴蝶效应???)总之现在头疼欲裂思绪昏聩,只好爬走~~至于明天能否活着爬回来偶也不晓得了。众亲表打偶! 话说前两卷的天下还不属于兄弟俩,先为他们pia飞坏人攒足查克拉。本卷还有一点就结束了,很快就见面了,不急的。 另:偶觉得列慕秦不是很坏呀?怎么亲们都那么讨厌他? 23 暗流涌动 饮恨黎阳 23.暗流涌动 百里捷是东渝名将,十年军旅在军中难免有些熟人;梦若溪虽未出仕但也是将门之后,家中往来的客人大多是军官武将。把守关隘的军官级别较高,出关时为了避免麻烦,两人都下马躲进车里。罗轻裳自从上了车便再不肯下来,问他原因他也闭口不答。无奈之下何姝只得换了男装下车骑马,将有限的空间腾给他们几个。 当是时为对抗北姜,东渝与黎阳两国交好。且两国边界多为天险,陆路主要通道只有这一条,因而边境检查相对宽松。如此豪华的马车大张旗鼓地通过,东渝这边守门的兵士竟不敢拦,眼睁睁看着它奔驰而去。倒是黎阳连漠关的守卫象征xing拦下了他们,一番简单的查问后也迅速放行了。 百里捷心中惆怅,不由叹道:“管中窥豹,可见一斑。东渝、黎阳守军如此大意,竟远不及北地夷蛮。以军推国,足见北姜王过人之处。长此以往,我东渝危矣!” 梦若溪抵着额头无奈地说:“事到如今你还替东渝那帮昏君佞臣穷操心,真是……气死我了!” 坐在一旁的百里骥分明看见罗轻裳紫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波澜,似乎想插言却刚好被梦若溪抢了先。心中正疑惑间,车子已经停稳,何姝敲着车壁叫道:“快下来看,这路怎么走呢?” 百里捷和梦若溪忙跳下车,只见前方路上分出一左一右两条路来。百里捷一愣,皱起眉头道:“此处从前并不是这般……” 梦若溪四下看了看才说:“你八年间再未到过这里,纵使有些变化也不足为奇。只是此处偏僻乡野,连个问路的人都没有,却道如何是好呢?” 百里捷略一沉吟,向梦若溪道:“既然如此,我们不如分开走吧。” 梦若溪想了想,却也没有什么更可行的办法,便点头应允:“我和你走左边,剩下的人走右边。” 他话音刚落,百里骥就钻出车厢跑到百里捷旁边道:“我要和爹一起走。”一旁何姝也嚷道:“我也和你们一道,我才不要当‘剩下’的人!” 梦若溪哭笑不得地看着何姝骂道:“死女人,你又添什么乱!” “你们一道去了,我们这里却是干什么的?就算遇见了百里夫人我们三个也不认识啊!”何姝也不依不饶地反驳道。 梦若溪拍拍百里骥的肩向何姝说:“他们兄弟长得一模一样,你找同他一样的孩子不就好了?笨!” 何姝抢着翻身上马,用鞭子指着梦若溪道:“你才笨呢?你怎么就知道她们没有乔装改扮?你怎么就认定她们母子此时就一定在一处?” 梦若溪闻言语塞,沉默了一下才道:“这荒山野岭的哪里有那么多人?你这般明明是强词夺理……”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不待他说完,何姝就打断他说:“我们是来救人的,自然要想得万全些!” 百里捷忙拦下剑拔弩张的两人道:“何姑娘所言甚是,不如我带着骏逸同何姑娘一道吧。” 梦若溪没料到他竟同意与何姝同行,还待据理力争时,一直坐在车里的罗轻裳将头探出来道:“就按百里将军说的办罢,分头搜寻倒也快些。我们走左边这条路,百里将军与阿姝走右边,无论结果如何都在前面的城镇碰面如何?” 梦若溪听见他这么说,纵然不情愿也只得作罢,转身从车上解下一匹马牵到百里捷面前,将缰绳交到他手中叮嘱道:“你千万小心。这可不比行军打仗……” 百里捷笑着拍他一把,见何姝已经率先策马奔上了右边那条小路,当下朝众人一抱拳,既而也抱着百里骥上马往那边迅速赶了上去。 看着两骑一前一后绝尘而去最终消失在视野中,罗轻裳淡淡地提醒道:“我们也快些启程才是。”说完便一手放下帘子缩回车中。梦若溪向那空余尘土的小路上看了一眼,回身跳上车坐到叶知秋旁边。后者将手中的缰绳一振,三匹骏马便拉着车子驶上了偏左的小路。 玉衡闻讯赶到时,见天枢、天权和开阳竟也来了,此时都同右护法站在一旁。列慕秦背对着众人,左臂上套着护手,一只金雕正立在上面。 见他来了,右护法忙向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玉衡会意,悄悄地走到开阳旁边。才刚站稳,就听列慕秦问道:“干什么去了?” 玉衡赶忙躬身答道:“回宫主的话:自宫主闭关修炼神功之始,那上官静便伺机逃跑了。属下不敢拖延,立刻联系军中的人大力搜捕。为防有失,属下亲自前去督促,闻听宫主召唤,这才急忙赶来,因此迟了些……” 听了他这一番话,一旁的天枢皱了皱眉,天权翻了个白眼,开阳则无声地冷笑。右护法满头是汗,忙咳嗽一声打断他,心中暗骂玉衡白痴。众人虽不知列慕秦闭关是为了祛毒,但都明白三天时间绝对不够练成什么“神功”。玉衡只想着邀功,还未察觉自己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因此犹疑地看着急瞪着他的右护法,考虑着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列慕秦回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厉声喝道:“谁准你动用东渝军中的布置了!” 玉衡吓的一激灵,连忙答道:“属下这也是和右护法他们商量过的……” “商量?”列慕秦的眼睛倏然眯了起来。 右护法深知列慕秦忌讳下属结dang暗通,立刻插言道:“上官静在宫主闭关那天早上突然不见了踪影,看守她的人也都离奇失踪了。属下不敢耽搁,这才冒死擅作主张,望宫主明鉴!” 列慕秦右手一拍身旁的桌子,那桌子登时四分五裂化成一堆柴。左臂上的金雕似乎感受到主人的怒气,扇动双翅长鸣一声。 右护法心中正在忐忑,忽见列慕秦衣袖一挥甩出一道金光直奔自己而来,接在手中一看,竟是黎阳军中虎符。就听列慕秦低声咆哮道:“她想逃也要看我肯不肯!你即刻起程调催风骑赶往陈州待命。” 一旁的几人闻言都面面相觑。右护法一惊,抬头想要劝阻,却正碰上列慕秦的目光。见那疯狂的眼神,右护法只得默然,看了玉衡等人一眼便转身出去了。 待他离开后,列慕秦走到窗边将那金雕放飞,头也不回地命令道:“天枢、天权、开阳、玉衡四部听令……” 24 他乡团聚 饮恨黎阳 24.他乡团聚 面前的路渐渐变窄,虽然仍可容马匹通过,但右侧深不见底的垩沟却让人无法安心骑在马上,只得下来牵着马步行。 百里捷与何姝一个开路一个断后。百里骥走在中间,不时地朝身旁的大地壑望上几眼。以前他曾经计划去东非大裂谷旅行,现在看着这相似的地质构造心中倒颇有些感慨。 小路随着山势回曲盘旋,三人走到背阳之处,百里骥登时觉得寒气逼人。昨夜他们露宿在路旁,今晨又早起赶路,身上的单衣已是吸足了露水和雾霭,凉凉地贴着肌肤。再经这山风一撩,更是让人冷得耐不住。百里骥揉着发痒的鼻子,终于痛痛快快地打了个喷嚏。 走在前面的百里捷停下来转身问道:“骏逸冷么?” 百里骥已觉呼吸阻塞不通,但此时正值夏末秋初,地上暑热之气盛足,人人都只着一件外衣。在这种情况下,他也不奢望另外两人有多余的衣服给自己,因此便不欲多事耽搁时间,忙摇头说:“还好,不是很冷。” 何姝听了扑哧一笑,从怀里掏出手帕递给他道:“好重的鼻音!快擦擦吧,鼻涕流成河了还嘴硬呢!” 百里骥略感尴尬地接过手帕,捂着鼻子说:“没关系,我们赶路要紧……”话还没完,忽然身子一轻,落进了温暖的臂膀中。 百里捷单手把他抱在怀里,牵了马继续向前走。 百里骥急忙挣扎道:“我真不冷!这些天你很少休息,必定也很劳累了。放我下来吧,让我自己走。” 百里捷把他向上托了托,边走边说:“虽然看你如此懂事为父很欣慰,但我倒是希望你能像其他孩子一样顽皮任xing。” “啊?”百里骥颇为惊讶,心里不禁为百里捷的教育观暗暗纳罕。在他看来哪个做父母的不望子成龙?没想到这个世界里懂事的孩子在父母眼中竟然已经不吃香了!正胡思乱想着,就听见百里捷继续说道:“每思及此处为父便愧疚难当。人道‘父子相亲’,可你们兄弟俩在我面前都是小心翼翼的,从不曾吵架惹祸也从没有过撒娇嬉戏。我常年不在家中,你们的xing情喜好我也知之甚少……现在想来,为父似乎根本没了解过你们兄弟两人。” 百里骥心中当然明白造成他们父子间隔阂的主要原因并非是百里捷所想那般,但乍然听他对自己说这些话还是感觉挺惶恐无奈的,心思变换间早也忘了挣扎,只默默地靠在百里捷的怀里。 跟在后面地何姝眨眨眼睛,小声嘀咕道:“看样子生个儿子也不错……” 此后三人谁也未再主动开口,竟就这么安静地走了半日。其间左侧的峭壁上偶然松落的小石块惊得马匹嘶鸣一声,在寂静地山谷中回荡了好久。 地势渐趋平缓,转过最后的弯处,面前顿时豁然开朗。小路又变得平坦宽阔起来,直通入一片翠绿的竹林。微风过处,竹叶沙沙作响,遮映的日影斑驳婆娑。放眼望去,入目的全是大棵大棵的观音竹,无边无际望不到尽头。 何姝以手为扇,深吸一口气叹道:“好个清凉幽静的处所!” 百里骥环顾四周,觉得这竹林竟十分的眼熟,一时却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只是这里让他越看越不舒服,心头空落落的难受莫名,不知不觉眉头便皱了起来。 抱着他的百里捷很快就察觉到他的紧张,摸了摸他微凉的手指问道:“怎么了?” “好冷!我们能不能快些离开这里?”百里骥拉拉衣襟低声说。 百里捷闻言立刻询问地看向何姝,后者忙道:“没关系,我也觉得挺冷的。” 于是三人又重新骑上了马,沿着小路一前一后在荫翳的林中飞奔起来。略微落后的何姝偷偷抹了把汗,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教百里骥练武。 跑了约莫半刻钟的工夫,百里骥忽然感觉颈上一松,接着玉佩便滑出衣服掉了下去。百里骥赶忙叫百里捷停下来,后面的何姝一惊之下也匆忙拉住缰绳。 好在那玉佩是白玉雕琢,掉在泥土和落叶上倒也显眼,三人没多久就在不远处找到了玉佩。百里骥接过来拿在手中仔细一看,见那玉佩完完整整的没有丝毫磕碰的痕迹,断掉的链子也好好缠在玉佩上。 正打算重新戴好,手中的玉佩竟微微抖动起来,还伴着细小的嗡鸣声。惊奇之下,百里骥忙叫另外两人来看,岂料刚一转身,玉佩便没了动静。迟疑片刻,他又把玉佩对准最初的方向,果然见玉佩又出现了先前的异常。心中一动,百里骥蓦然想起某人似乎说过这对玉佩相互之间会有感应,当下便将玉佩托在掌中,朝着它所指向的竹林深出走了过去。 百里捷和何姝在他身后看得明白,两人神情严肃地交换了个眼色,立刻也跟着他走进了竹林。 话说关静负着百里骐刚转出山谷,忽然隐约听见有马匹的嘶鸣声从后面传来,两人心中俱是一凛。好在前面适时现出一大片竹林,两人便避进了竹林深处。 百里骐虽然是孩子的身量,但对于瘦弱的关静来说却是不小的负担。一路见她走得吃力,百里骐心中早已过意不去。此时感觉到她呼吸渐促,忙再一次主动要求停下来休息。 瞥见一旁有段半截的竹筒,百里骐将它拾来杵在地上,附耳过去细细听着。 一阵低沉的震动声由远及近,复又渐渐变得模糊,快要听不真切时却戛然而止。 抬头对上关静注视的目光,百里骐勉强扯动了一下嘴角道:“听声音并不像是大队人马,至多三五骑的样子,多半是过路的,你别太担心了。” 关静微怔,继而微笑着感叹道:“我的卿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百里骐本想推说是丛生教的,话到嘴边又怕勾起关静的伤心;若说是梦若溪教的,更怕她联想起百里捷来。虽然敌人的话未必可信,但他拿不准关静的想法,哪里敢贸然提及。左思右想竟然无话可说,无奈下他也只得沉默不语。 心思辗转间百里骐忽然感到贴在胸口的玉佩微微一震,连带着他整个身体也反射xing地颤了颤。刚才他听见远去的马蹄声中断,便推断骑马的人很可能已在附近停了下来。为免关静担心,他这话并没有说出口。此刻身上的玉佩无故震动,他心中第一反应就将它认作警示。环顾四周,入眼的全是大同小异的竹子。百里骐明白在这样缺乏方位标示的环境下极有可能迷路,再加上对方的位置不明,如果乱跑反而会加大正面遭遇的可能xing。倒不若以静制动,悄无声息地隐藏好自己,观敌之意再作应对。 关静看到他身体一震只当是伤处疼痛,连忙去掏路上采来的草药,却被百里骐一把拉住道:“娘,我们摆个阵势好不好?”说着他便扶着一竿竹子站起身来…… 百里骥只盯着手中玉佩的动静,身后跟着的两人却发现了问题。 何姝抬头望了望天,面带犹疑地看着走在前面的孩子,终于忍不住低声向百里捷问道:“百里大哥,你察觉到什么不妥没有?” 百里捷略一颔首道:“确实,方向变了。” 何姝忙点点头说:“我们明明是直走来着,怎么会改了方向?莫非这林中有怪异?” 百里捷四下里迅速扫了一眼道:“似在阵势之外。” “阵势之外?”何姝不解地重复了一遍,颇为困惑地问道:“既然在阵势外我们怎么会变了方向呢?” “阵势也分攻守。攻阵主克敌,将敌人围于其中才启动;守阵主自保,只要有人靠近便会发动起来。因大部分阵势攻守兼备,纯粹的守阵倒是很少有人使用。这周围大约是有个守阵吧,所以我们一靠近便被转开了。”百里捷低声解释着,视线却紧跟在百里骥的身上。 何姝一愣,奇怪地指着百里骥问道:“那让他这么乱闯不要紧么?” 话音刚落,前面的百里骥忽然加快了步伐,两人也正待紧跟上去,却见他小小的身影蓦然凭空消失在一竿粗壮的观音竹前。百里捷与何姝还没来得及惊讶,就听他的声音从前面清楚地传来:“娘!总算找到你们了!” 面前的幻象瞬间消失,彼此日夜相牵念的人终于近在咫尺。 百里骥早被泣涕如雨的关静紧紧拥入怀中,百里捷则不言不语地轻轻揽娇妻入怀,百里骐被百里骥攥着衣袖拉住——这一刻没有人开口询问什么,甚至只有关静一人在无声地流泪,但一家人默默站在一起的样子还是让一旁的何姝红了眼圈。 刚开始关静的眼中只看得见丈夫和儿子,竟没发现何姝的存在。待到心情稍稍平复时她才注意到一旁忽而看天忽而望地的陌生女子,忙有些羞赧地举袖拭了拭眼睛。百里捷也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在关静耳边轻轻说了几句,两人一同走过去和何姝寒暄。 百里骥终于逮到机会单独和百里骐说话,连忙拉着他胳膊想往一旁拽,却听见他吃痛地低哼了一声。同一时间百里骥也摸到了他身上的异样,掀起他的衣服一看,果然见里面包扎地像个木乃伊般密实。大惊之下,他上上下下将对方打量了个仔细,难以置信地自语道:“那些梦境竟然是真的……”抬眼对上他的眼睛,百里骥追问道:“你怎么会弄成这样?现在怎么样?要不要紧?” 百里骐见他的气色也不佳,苍白的脸颊有些微陷,眼下还带着青晕,便皱眉道:“说来话长。且不说我,你这又是怎么弄得?我怎么听说你死了?” 百里骥摸着后脑勺说:“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太多,我一时也不知该从何说起……反正还活着就好了。 “没错,以后慢慢说罢。”百里骐朝关静她们的方向看了看,瞥见她面上的笑容不禁也舒展了眉头。 25 生死之间 生死之间 日已西偏,几人若不想在潮湿的竹林中露宿便必须赶快上路了。 五个人,两匹马,一个现实问题。 想要所有的人都骑到马上显然是不可能的事。在何姝的强烈建议与百里捷的赞同下,关静与两个儿子分乘了两骑。为兄弟俩牵着马的何姝故意放慢速度,与百里捷那骑拉开一小段距离。看着十分登对的两人,何姝心有所感,不禁暗暗羡慕起来。 她那里情思萦绕,自然没注意到身后两人的苦楚。 百里骐上辈子只开过车没骑过马,虽说这一世马车倒是没少坐,但那毕竟和直接骑马有很大的区别。头一次骑马动作难免生疏僵硬,偏偏他身上的几处较大伤口被颠簸牵动,疼痛之下便更加僵硬了。如此恶性循环,实在让他苦不堪言,但他个性使然只是默默忍着。 百里骥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他虽然骑过马,但以前都是被人揽在怀里,并不需要他考虑安全、平衡之类的问题。现在坐在百里骐的后面,既被遮住了视线又抓不得缰绳,脚下够不着马蹬,前面全身是伤的人也抱不得。j□j骏马走得轻快,百里骥心里却绷得紧紧的,生怕一不留神摔下马去。要是摔死了还则罢了,若是摔成个半身不遂、高位截瘫他可受不了。 于是乎两个同样相貌的人以同样的姿势受着同样的折磨,并且同样选择了缄默隐忍。 僵了许久,腰酸背疼的百里骥再也耐不住这种直挺挺的坐法,轻轻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岂料血流不畅眼前发黑,一时间有种要失去平衡的错觉,他本能地一把抱住前面人的腰。 本来就忍得辛苦的百里骐被他突然这么没轻没重的抱住,痛得浑身一震重心偏移,眼看着便往右侧倒斜。好在百里骐的瞬间反应很快,一把抓住辔头才没掉下马去,但马儿也被突然施加的力道所惊,长嘶一声立了起来。 正在这阵慌乱间,一支劲气十足的箭从百里骐的身边擦过,将一旁的竹节对穿。 回过神的何姝手中九节鞭疾扬,撞偏了已至近前的第二支箭,同时飞身而起踏着第三支箭掠上了马背,抱过两个孩子退开丈余远,稳稳落到了同样抱着关静翻下马的百里捷身旁。 竹林间不知何时起了薄雾,何姝扫了一眼没入竹节的铁矢,扬声说道:“铁弓劲弩,浮云天枢。阁下的箭都来了,人怎么倒缩首缩尾的呢?” 十丈开外的一竿竹上,一个玄衣男子仿佛凭空出现般倒攀在那里,手中劲弩瞄向他们,上面赫然三箭在弦。 何姝余光瞥到百里捷衣袖处的一点锯齿状刮口,不禁眉心微蹙。果然下一刻,与玄衣男子相隔不远处一名身着暗青色劲装的男子从竹杆后转了出来,手中一串金蒺藜叮当作响。 一个接一个的身影仿佛鬼魅般从竹林中冒了出来,连天色也似乎被他们身上所着的暗色衣装染的阴霾。 身陷包围圈中的五人面色凝重。 只听得一声尖锐的鸣啸,一只金雕自高空俯冲而下,精确无误地停在主人带着护手的左臂上。 列慕秦一面将带血的生肉喂给那金雕吃,一面遥遥向关静冷笑道:“师妹,多谢你将他们聚在一起,让我一次便可斩草除根了。” 百里骥听见列慕秦的声音,立刻便认出了他是宫中那个差点把自己和李榕悦烧死的人,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落在他手里。见列慕秦向自己这边看过来,不禁狠狠地瞪了回去。 列慕秦早见两个酷似关静的双生子瞪着自己,一个惊讶中带着愤怒,一个冷然间带着厌恶。这样的眼神直刺到他心底,激出一种奇怪的情绪,使他下意识地错开视线。 一直沉默地关静突然说道:“师兄想要如何?” 列慕秦似乎愣了一下,继而冷冷看着她道:“我想要如何?我倒想问你!我给了你很多次机会,可你竟然……我说过你会后悔的,今天我就要你为此付出代价!”语毕,他将右手一抬,无数弓弩指向了圈内的五人。 关静一惊,心知无法全身而退,虽然不抱什么希望但还是向列慕秦恳求道:“这位姑娘和我非亲非故,与我们的恩怨实在没有干系。烦请师兄高抬贵手,放她离开吧。” 看着关静与百里捷交握着的手,列慕秦倏然笑了起来:“好啊,那我就让她离开好了。”话音未落,衣袖扬起,七把飞刀疾射而出,三把飞向百里捷,四把直取何姝。 列慕秦盛怒之下用足十成功力,闪着寒光的飞刀带着强烈的劲气转眼就到眼前。 何姝当即扬鞭去挡,飞刀与钢鞭相撞擦起一串火花,直震得她手臂微麻。岂料最后的那把飞刀后劲极大,一击后方向竟未大改,何姝只得运起轻功闪身躲避,却还是被那刀削落了几根头发。 百里捷此时也险险躲过了飞刀,两人都惊讶于列慕秦的修为。 何姝暗舒了口气,扬声笑道:“浮云之首不过区区如此……”话还没说完,忽然眼前一黑往后便倒。 百里捷与关静急忙扶她坐下来。何姝低头一看,只见一枚细如牛毛的小针扎在自己腕上,周围的肌肤迅速变成青紫色。关静与百里骥几乎同时掏出针具封住她周身大穴,可那青紫还是迅速向上蔓延,连封穴的银针都泛出暗黑。 一旁的百里骐面露凝重之色,百里捷右手抵住她的背心缓缓送入温热的真气,百里骥仍在努力施针想止住毒素的扩散。惟独关静默默地停了手,俯身靠近何姝的耳边轻声说:“何姑娘,你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比起其他三人的震惊,何姝的反应却出乎意料的镇静。她微微勾动一下唇角,慢慢从已经变得乌黑的右手尾指上掳下一枚小小的银指环,略一犹豫后将它递到百里骥的手里。她此时呼吸渐促,但仍挣扎着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替我转告你温叔叔——今生相负,至死皆休;若有来世,愿为君妇。” 百里骥只觉得这小小的指环似有千斤,想起她往日的关爱照顾心中更为难过,便立刻将指环套在食指上答道:“何姑姑放心。除非我死在这里,否则此话一定会转到。”犹豫片刻,百里骥又低声补了一句:“那个……没有什么话要对梦叔叔说么?” 何姝青白的薄唇紧抿了抿,怔怔地看着百里骥,似乎刚想张口,她的眼睛蓦然睁大,身体剧烈**起来。就见她十指抓地**入土,纤细的素手上指甲翻起血肉模糊。 百里骐和百里骥见她如此痛苦,都低头别开脸不愿再看。百里捷与关静对视一眼,关静含泪捻起银针,咬牙说道:“何姑娘,是我连累了你……一定会……” 别人都没听真切她的话,但何姝的眸子瞬间变得清明,几不可见地朝她一颔首。关静手中的银针终在何姝头顶落下,她立刻停止了抽搐,合上双眸仿佛只是陷入了梦境。 扶着何姝缓缓平躺在地上时,关静迅速地将一样东西塞给身旁的百里骐。后者偷眼一瞧,发现手中是一颗碧绿的珠子,正是关静常戴的碧玉发钗上所缀之物。正疑惑间,却被掩面而泣的关静一把揽进怀里,耳边听见她的声音悄悄说道:“这是冰玉石莲的莲子,一会趁人不备时偷偷吃下去。不要害怕,不要乱跑,只要等在这里梦叔叔就会来接你。记得娘拿的那本医书么?娘把它藏在家中床头暗格之内,依五行之位扣那菱花图案便可打开。切记,爹娘不在时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百里骐一惊,还来不及细问便被松开来,转头见百里骥正冲神情肃然的百里捷轻轻点点头。 关静站起身来,平静地看着遥遥相对的列慕秦道:“‘司命北斗’药性阴毒,宫主有令不得再用,你可记得?” 见她面上无怒无嗔,列慕秦心中竟有些惶然,但事已至此他哪里能罢手,仍旧冷着脸答道:“宫主?师妹莫要忘了,浮云的北斗宫主便是我。” 关静微微一叹,继续问道:“敢问宫主如何这么快便知道我的所在?上官静愚钝,还望指点则个,也好让我死得明白。” 列慕秦听见她后面那句,竟觉得心口隐隐绞痛,勉强稳住声音冷冷答道:“告诉你也无妨,那伤药中掺了些‘萍踪’而已。” 关静看了看停在他臂上的金雕,她也知道有些动物对人类嗅不到的药物非常**,看样子那金雕就是寻着百里骐身上的药味而来。 趁着关静分散了列慕秦的注意力,百里骥隔着衣服偷偷摸到那把匕首,慢慢扳开机关,将药丸倒出来攥在手中,然后悄悄递给了百里捷。 百里骐在近前看得清楚,凑近百里骥身边低声问道:“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大概是要破釜沉舟吧……”百里骥眨眨眼睛小声答道。 想到关静刚才的话竟似诀别,百里骐眉头一跳,拉住百里骥的袖子说:“不能让他们这样……” 百里骥不动声色地挣开手,将手上的指环取下来套到他手上,小声嘱咐道:“这戒指有点大,好好拿着千万别掉了。刚才的话你也听见了,回头告诉梦若溪就行了……” 百里骐先是一怔,继而惊怒道:“你交代什么遗言!不想活了?我可不认识什么‘温叔叔’,要说你自己去说!”说着就去摘手上的指环。 百里骥也怒了,生气地拍开他的手,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骂道:“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解药只有这一颗,既然父母选了你你就给我好好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放心,就快虐完了。” 顶着锅盖,穿着防弹衣的尉迟飘走~~~ 26 万丈红尘 饮恨黎阳 万丈红尘 心中的猜测被证实,百里骐彻底沉默了。 一直以来努力想要忘却的记忆蓦然浮现在脑海中—— 少年的他浑身血迹斑驳,单膝触地跪坐在地上,身边半倚着他的少女已然没有了气息。一旁另一个少年默然而立,慢慢伸手轻轻按在他肩上,讷讷地念叨着:“冬,她会去一个更好的地方。所以,别难过,别难过……” 他茫然地转头,低声说道:“我知道。可是……怎么办?竟然剩了我们两个。” 站着的少年继续沉默,时间仿佛在两人之间凝固。 他很希望自己能说出些什么,也觉得似乎真得应该说点什么,但是,欲语却无言。 体力严重透支,脑袋也变得有些迟钝了。微微合上眼睛,或许可以等待命运吧,他这样想着。 毫无预兆地被大力撞开,他惊愕地抬头,看到少年站在自己刚才的位置上,手中的石头重重击在一个从尸体堆中爬起的同伴头上。他们几乎同时倒了下去——一根尖利的树枝刺穿了少年的胸膛。 他呆呆地看着,然后手脚并用地爬过去。 少年睁着大大的眼睛,伤口处随着呼吸起伏不断涌出血泡。 他把少年抱在怀里,慌忙地伸手捂住那伤口。但这个小小的努力完全是徒劳,更多的血从他的指间冒出来,甚至少年的口鼻中也溢出了猩红。 是刺穿了肺吧——他的头脑很清醒地分析着,眼睛却已经模糊。 少年的脸涨得通红,攥紧的双手把衣服都扯裂了,颤抖的嘴唇微微翕张,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来。 他用染满血渍的袖子狠狠擦了擦眼睛,努力盯着少年的口型,将那零碎的音节逐渐拼凑起来—— 少年说:冬,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 …… 百里骥仍不解气,犹自在一旁压低声音咬着牙根骂道:“你当冰玉石莲的莲子和你家煮粥的莲子一样易得么?一点常识都没有!待会儿小娘亲想怎么做我还不是很清楚,你赶紧吃下去再说!这么罕见的避毒圣品可不能浪费了!”他正骂到关键,一瞟身旁那位,见百里骐低着头径自出神,完全不理他。 心中憋屈的百里骥当即就要发飙,想推他一把又怕碰了他的伤口,瞧见他脸上无伤,便用手戳着他的额头道:“我刚才的话你听见没有?!” 百里骐浑身一震抬起头来,死死盯住面前的人:“又是好好活着!你们为什么不问问我的意见……” 百里骥被他发红的眼睛吓了一跳。他原本就怕他三分,刚刚不过是自觉将死心中不豫才敢当面教训他。现在看他好像恼了的样子,自己先就矮了半截,忙后退一步说道:“我随便说说的,你不听就算了……”说了一半,自己都觉得不象话,心想反正就要挂了还怕他作什么,因此话锋急转:“但你不爱听我也要说!让你好好活着你还不愿意?你到底想怎样?” 说话间百里骐已经冷静下来,将握着石莲子的手伸过去,在宽宽的衣袖遮挡下碰了碰百里骥的手,示意他接住。 百里骥一摔手躲闪开来,狠狠剜了他一眼。 百里骐的神情也冷了下来,两个人就这么互相瞪着。 没多久,百里骥便受不住那无形的压迫感,转开脸气急败坏地哼道:“懒得和你争!你要是硬挑在这个时候耍性子我也管不了你。但我提醒你,要是我们都死掉,百里家就算是绝户了,这个责任在古代可是非常大的!若这情形出现可全是你的过失,你自己看着办吧!” 短暂的沉默后,百里骥偷眼看他的反应,就见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倏地掩口咳嗽了两声,放手时掌中已经空无一物。 见他终于肯服下那莲子,百里骥也松了口气。转头看到关静还在与列慕秦对峙,而百里捷已经不动声色地移到关静身边。知道时间怕是不多了,他仔细想了想,又靠近百里骐身边低声说:“我身上的荷包中有五千两银票,青瓷瓶中是我做的毒药,白瓷瓶的是解药,你都拿去防身。还有小娘亲的那把匕首和我戴的玉佩,你记得拿走。一来可以作个纪念,二来紧急时可以当不少钱呢……其他的我也不多说了,你那么有主见也未必会听我的……总之你多保重,别辜负了我们一番心意便好。” 一气将事情都交代好了,百里骥倒觉无甚牵挂,想来未做过什么亏心之事,不知还能不能再世为人。 他那里胡思乱想着,关静却已经悄悄接过了“极乐”在手。她向前几步,平静地望着列慕秦说道:“从小一起长大的同门,没想到会走到今天这步。” 列慕秦听她提起小时候,心中不禁有了一丝动摇。但一看见紧跟在她身旁的男人,登时又妒火中烧,抬手指着百里捷道:“看在同门情分,我便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若杀了他,我可以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关静微微一笑,反手拔下头上的玉钗,如墨的青丝披散下来,在竹林泛起的薄雾中显得那样飘逸如仙,美丽的让人心惊。 就在众人的视线为她凝滞的时候,她的身后却上演了更加让人瞠目结舌的一幕——一直沉默着的百里骐突然揽过百里骥的脖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吻了上去。 百里骥的注意力全然在自己的心思上,忽然间被人拽过去难免吓了一跳。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百里骐微凉的唇已经贴上了他的,将他还未出口的惊呼尽数堵了回去。 周围见多识广的浮云部众纷纷瞪大了眼睛,难以相信前一刻还似乎是在吵架的两个孩子下一秒就亲上了,不少人的大脑瞬间当机。然而所有人的惊愕都比不上百里骥,那微凉柔软触感让他彻底傻掉。此刻他只觉得心跳加快血气上冲,眼前发亮什么都看不见,耳朵里全是嗡嗡的声响,连要挣扎都忘到九霄云外了。 恍惚间有软软的东西探了进来,百里骥早已忘掉如何呼吸,憋得脖子耳朵都红了。大脑缺氧头就发晕,他脚下一软,几乎完全挂在了百里骐身上。 除了背朝他们的百里捷和关静,以及全神注视着关静的列慕秦,其余的人都愣愣地看着这对兄弟“相亲相爱”。 百里骐松开已经快窒息的百里骥,两手扶着他的肩摇晃道:“喂,你……快呼吸!”后者这才回了魂,大口大口地开始喘气。看见他星眸半闭满面绯红,百里骐心中一动,将他靠在自己肩上,附在他耳边低低笑道:“你既然那么享受的样子,要不要再来一次?” 听见这话,百里骥的大脑瞬间接通,像被踩到尾巴一般跳起来连退三步,直到抵住身后的竹子才被迫停下来。回想起前一刻发生的事情,他几乎以为是自己发了疯产生了臆想;再看周围那群杀手都毫不避讳地盯着自己看,那神情好似看到了火星人…… 他捂着嘴巴瞪着害自己无比丢人的罪魁祸首,可后者非但没什么理亏的表现,反而笑得意味深长。 猛然间,百里骥记起刚才自己似乎稀里胡涂地咽下了什么香香滑滑的东西,一个念头蓦然窜了出来,让他浑身都僵住了。 就在此时,一声轰然巨响似惊雷般在身旁炸起,殷红的烟雾像有生命般急速膨胀开来,几乎在瞬间就和林中的雾气混作一团,将所有人都包裹其中。继而以关静为中心,雾气渐渐转变成诡异紫红色。 许多人在第一时间就闭气掩口,也有人施展轻功四散逃开。但列慕秦却丝毫不动,只死死看着偎依在百里捷怀中的关静。忽然他狂笑起来,指着关静道:“你疯了,竟用这‘万丈红尘’……很好!我便和你同生共死罢!只是你给我记得,就算追到阴曹地府我也绝对不会放过你!”说着便要冲过去的样子,可他脚下一趔趄又生生停住,双眼盯着关静直直倒在地上,似乎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道:“怎么会这么快……” 幽静的竹林变成了恐怖的修罗场,几乎所有人都迅速倒了下去,一些人大口地呕出黑血。 百里骥僵在原地,愣愣地看着那些紫红色的烟雾绕过自己却吞噬着身边的每一个人,巨大的悲凉和绝望一瞬间涌上心头。 27 碧落黄泉 碧落黄泉 梦境与现实重合,百里骥紧握着拳,仍不可抑制地浑身发抖。 看着这样的他,百里骐心中怅然,不禁有那么一点后悔自己的决定。 关静此时也扶百里捷靠着一竿粗壮的竹子慢慢坐到地上,回头唤两个儿子近前。百里骐见了,忙拉着失了魂似的百里骥几步来到他们身边。 一家人在周围的哀号声中依偎一处。关静见毒雾不近百里骥之身,便知是他服下了莲子。虽然有些意外,但毕竟都是自己的儿子,也不觉什么差别。看着不远处的列慕秦七窍流血仍在挣扎着想爬过来,浮云部众大多也在凝息运功,关静不禁叹道:“不要妄动内力了,否则只会徒增痛苦……” 然而被死亡恐惧笼罩的众人哪里还听得进去,都自顾自地折腾着。 百里捷轻轻握住她的手,微笑着说道:“我的静儿最善良了,从来都只会为别人担心。” 旁边的百里骥不由想起了初见两人时他们甜蜜相依的样子,那时他还觉得有些肉麻,现在想来惟觉酸楚。一时间百感交集恍如隔世,为了不破坏这最后的温暖他只有默然垂首,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关静半倚在他怀中,无奈的苦笑道:“这些人都因我而死,我还哪堪‘善良’二字!怕是下十八层地狱也偿不清这许多怨气……” “我看这些人中没几个死得冤的”,百里骐淡淡地插话道:“你也算是替天行道了,省得他们继续为祸人间。” 夫妻俩都讶然地看着这个镇定的有些过头的儿子。虽然他的话是没错,但联系上时间、地点、人物就怪异的很了。 百里骐向来对生死看得轻淡,故而也并未感到多少恐惧伤怀。他认为方到此时自己已没有再装下去的必要了,言语间便也恢复了几分往日的犀利刻薄。四下望了一圈,看到终于没有了动静的列慕秦和如同蛹虫般蠕动着的玉衡时,百里骐冷冷说道:“若是依我的手段,定然不会让他们死得这么容易,真是便宜了这帮人渣!” 那“万丈红尘”与“极乐”相融后药性特异,内力越强的人发作反而越快。若是不挣扎抵抗只觉气力流失昏沉欲睡,一旦运功驱毒便会经脉逆行五内爆裂。百里捷虽然对毒理并不十分清楚,但感觉意识渐渐模糊也知大限将至。既是将死之人,那等礼仪教化便看得轻了,因此百里捷听了儿子的“惊人言论”只是皱皱眉,却也没有再说他什么。 关静也是如此,更兼瞥见百里捷睛明、人迎等处皆泛出青气,便环着他的腰轻声道:“不许睡,再等我片刻就好。” 百里捷低低应了一声,伸臂搂紧她。 关静微笑着说:“来世不许再带兵打仗,也不要为官为宦的,省得我整日挂心。” 百里捷闭着眼睛,声音含笑地说了声“好”。 “不许丢下我一个人,否则你就是送再多彩礼我也不嫁你。” “哦。” “我们就带着孩子在乡野务农——村舍菜园,田间陇上,耕作纺织。” “……” “没有打打杀杀,没有刀光剑影。我们就这样日复一日平静地生活,直到孩子们都长大成人,直到我们老得走不动了。” 闻言百里骥再也忍不住,死攥着袖子哽咽起来。 见百里捷的手臂垂落下来,百里骐伸手探了探他的气息,然后轻轻碰碰关静的胳膊提醒道:“他已经去了。” “是啊,娘知道。”关静松开手,见自己的太渊穴也已变色,便一左一右环过两个儿子搂在怀中说:“娘连累了你们,希望你们不要怨恨娘。” 百里骥忙使劲摇头。百里骐将手覆在她手上安慰道:“别这么说,今天这种情况下,你做得没错。从始至终都不是你的错,不会有人怨恨你的。” 关静仔细看了看他,既而笑叹道:“怎么我的卿儿突然长大了,为娘都不敢认了!” 百里骐垂下眼睛勾勾唇角算作是回答。 心疼地摸摸百里骥湿湿的脸颊,关静从衣领中拉出一根红丝线,上面绑着片薄薄的小金牌。她拼着最后的力气扯断丝线,将它递到百里骥手中说:“爹和娘要带着哥哥去别的地方了……今后逸儿要学着自己长大……做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看着关静倒在百里捷的身边,百里骥握着手中的断线喃喃唤道:“小娘亲……” 在毒雾中,其他的人已经全部停止了挣扎,身体情况最弱的百里骐反而坚持的最久,他望着两人脸上淡淡的笑容感叹道:“生亦何欢,死亦何苦?至少他们走得平静安然,单就这点就要比许多人幸运了。” 百里骥猛然抬头,红着眼睛一把抓住他的手吼道:“你别说了!” 百里骐强打精神拍拍他的肩说:“冷静点,就算我不说话也不会死得慢些。人早晚都有这么个结局,况且我已经多赚了这几年。看开些吧,虽然我不愿说这话,但——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知他说得有道理,但百里骥还是无法眼见亲人一个个在面前离去,不由得情绪失控,扑到他怀里放声大哭。 百里骐此时只觉得浑身困乏,直欲倒头睡过去。但百里骥像个小孩子般在他怀里哭闹又让他不太安心。努力想了想,百里骐决定干脆给他个精神支柱也好,便低头对百里骥说:“害我们的人还有漏网之鱼。一是东渝那个皇后,一是什么盟主崔长河,可惜他们今天没在这里……这帐你记住,不能白白放过他们!” 百里骥听了,立刻抬起脸来坚定地说道:“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他们逍遥下去。” 看他恢复了几分生气,百里骐心中一松,困劲也上来了,迷迷糊糊就失去了意识。 百里骥发觉他闭上了眼睛,惶恐中忙去摇动他,却见他软软地倒到一旁。 偌大的竹林中静得出奇,没有鸟语,没有虫鸣,甚至连风都停了。四处都是呆立着的竹子和其间弥漫着的紫红雾气,地上横七竖八倒着呈现出各式姿势的尸体。 百里骥跪坐在地,茫然望着前方。过了许久,他忽然打了个寒颤,整个人也惊醒过来。挣扎着想站起身,腿上带着刺痛的麻痹使他跌坐回原处。默默揉了揉腿,他把金牌系在手腕,拔出匕首在面前的地上挖起来。 匕首虽然锋利,但用来挖土却不太顺手。百里骥将土掘松,再用手一点点扒出来。随着面前的坑慢慢变大变深,他的双手手早以布满血口,但他仍咬牙重复着手里的动作,终于在日落前挖好了三个坑。 百里骥咬咬牙拖起百里捷沉重的身体一点点挪到最大的坑中,然后将关静也挪到他身旁合葬。对着两人磕了三个头后,百里骥这才手脚并用地将土推到坑里埋好压平。接着又如法炮制地将何姝也掩埋了。 安置好三人后,百里骥已然是汗入雨下,身上的衣服全湿透了,手脚酸软的几乎不听使唤。他任凭自己倒在百里骐身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半晌,他转向身边的人,声嘶力竭地骂道:“原来你是嫌苦怕累才把解药给我的!你这个卑鄙无耻、毫无责任感的胆小鬼……” 等他骂够了,天也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百里骥赶紧擦擦眼泪站起来,半拖半抱着把百里骐放置到土坑里,深深看了他一眼才向坑中推落泥土。 才刚埋了一半,百里骥忽然想起何姝所托的指环还戴在百里骐的手上,忙又刨开土去寻。正刨着,身后蓦然响起了一个洪亮的声音—— “你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有亲觉得小骐喂药给小骥的方式不合理,对此偶可系有话说滴! 首先,浑身是伤的小骐此时未必能制住小骥; 其次,在小骥坚决不接药的情况下,这个办法难道不是很能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么? 再次,凡事不都要有个第一次么?剧情需要啦……(奸笑ing) 28 非亲非故 饮恨黎阳 非亲非故? 你是谁——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在死寂的林中炸响,吓得百里骥几乎栽倒在坑里。 竹林间的烟雾犹悬在空中久久不散,方圆百丈内明明应该只有自己一个活人——想到这里,百里骥的血都凝住了,不禁浑身寒毛倒竖,僵硬地慢慢转过头。 一个披散着花白头发的黑衣男子立在他身后。 莫名其妙的转世,预知未来的奇人……百里骥那点朴素的唯物主义世界观早被这个世界中的经历冲击得七零八落。此时在昏暗的背景下尸体堆中突然冒出个“人”来,百里骥的神经几欲绷断,满脑子爬着“黑无常”三个字,压根连逃跑都不会了。 黑衣男子见这个满脸尘土满身污渍的孩子圆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那神情仿佛见了鬼一般,不由皱皱眉头,颇为好心地将自己的问题重复了一边。 听见“黑无常”开口说话,而且似乎并不知道自己是谁的样子,百里骥猛然缓过神来。恐惧稍消戒备骤起,他壮着胆子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人—— 须发花白,黑衣肃整,轮廓分明的脸即便在微弱的光线下也透出一股子嚣张不羁的气势;凌厉的眉斜扬入鬓,炯炯的双眼散发着难以忽视的压迫。 天色已晚雾气弥漫,他的面貌如何也看不十分清楚,但百里骥却偏偏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正当百里骥还在思量对方是敌是友,黑衣男子已经失去了耐性。他倏然闪身,下一秒就提着百里骥的衣领到与他视线水平的高度,冷冷地说道:“问你话竟敢不答!你是谁?怎么会有这‘万丈红尘’?” 被他如同钢铁般的手拽住,百里骥使力挣扎也不能撼动分毫。情急中,百里骥左手抓着他的手腕,右手从身侧荷包中摸出药瓶,憋住气拨开塞子就望黑衣男子脸上扬去。 黑衣男子似乎颇感意外,但也只是一刹那便恢复如常。他大手一松,把百里骥丢到地上,同时挥袖一拂,扑面的药粉就全部消失不见了。 跌坐在地上的百里骥大惊失色,手忙脚乱地去抓搁在坑旁的匕首。但黑衣男子却快他一步踩住匕首,皱着眉头在他面前蹲下身来。 百里骥见他朝自己伸出手,心中已经作了最坏的准备。岂料他只是拉起自己的左手,将系在上面的金牌解了下来,继而举到面前仔细盯着看。 近在咫尺的莫名威胁让百里骥绷紧了全部神经,脑子里飞快地算计着如何对付眼前的人。 “这是谁的?”黑衣男子突然开口问道。 精神紧张的百里骥反射性地答道:“是我娘的。” 闻言那黑衣男子抬眼看向他,犀利的眼中有了一丝动摇,似乎略带迟疑地慢慢问道:“你娘现在人在何处?” 百里骥一怔,低头想了想后才向一旁已经填好的地面指了指说:“爹娘刚刚过世,合葬在此处。” 黑衣男子转头望向那里。一阵沉默后,他忽然从袖子里掏出帕子往百里骥脸上擦去。后者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想要躲闪却被他托住后脑。自知不是他的对手,百里骥只能僵着脖子任他擦。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黑衣男子总算收起了帕子,托着他的脸左右端详了一下才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正当百里骥因为这个笑容而莫名其妙时,就听黑衣男子说道:“你可愿意跟我走?” 什么? 百里骥的下巴都快惊掉了。他努力试图从黑衣男子的眼中找出“犯罪分子”的破绽,但那双炯炯的眼中只有坚定从容,瞧不出一丝的戏谑。 艰难地扯动僵硬的嘴角,百里骥警惕地盯着他问道:“恕我冒昧,请问阁下是谁?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黑衣男子眼睛一亮,仔细盯了他一阵,不答反问道:“难不成你想和这满林子的死人一起过夜?” 废话!我是不想待在这里,但谁能保证和你走就不会变成死人?百里骥暗中翻了个白眼。 见他不答,黑衣男子犹豫了一下又追问道:“你可还有别的亲人么?” 百里骥闻言心中却是一痛,目光落到了身旁的地上。 据他所知百里家上推三代俱是单传,可巧偏又都英年早逝,因此百里捷本来就没什么亲戚,而关静又是孤儿,自然也不会有其他亲人。两人一个经常在外,一个深居简出,家里平素从来没有过亲戚走动。对此,他以前还未觉怎样,现在想来这世上竟然再没有他的亲人,自己真是成了那孤家寡人一个。 想到这里,百里骥难掩落寞,缄默着摇摇头。 “果如此,你便和我走罢,我会养你长大的。”黑衣男子说着便伸手想去扶他。 没想到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竟想强行“领养”自己,百里骥立刻高声叫道:“且慢!” 黑衣男子手上一顿,挑眉看着他。 百里骥从地上站起来,与蹲在面前的人平视,恭敬地朝他一拱手道:“前辈好意晚辈不胜感激,但我们非亲非故怎敢叨扰?晚辈虽无亲人,可也多少有些自保的办法,所以前辈不必担心,即请自便。” 黑衣男子一愣,继而大笑起来。他笑的张狂不羁,声音震耳欲聋,整个竹林似乎都震动起来。百里骥两手死命捂住耳朵,但那笑声还是如同在耳内响起般无法遮挡。黑衣男子笑够了,乜斜着眼睛瞅着阵阵发晕的百里骥说:“你这不知好歹的臭小子,直接说要我别多管闲事便好,何必扯那一通斯文的废话!” 百里骥本来就心情不好,此时听了他的话更是无奈又气愤,立刻回顶道:“多谢前辈指教,那就请前辈别多管闲事,赶紧走你的路吧!” “好!有几分胆识气魄,倒还像我。”黑衣男子点头赞道。 百里骥差点被口水呛到,哭笑不得地瞪着他道:“我为什么要像你?” 黑衣男子也不言语,抬手一点,百里骥立刻定在原处无法行动,眼睁睁被那人单手抱起来。他心中焦急偏又挣扎不了,便忙哀求道:“前辈你先放下我,我还——” 黑衣男子伸手制了他的哑穴,不耐烦地骂道:“小小年纪怎么这样婆婆妈妈的?我又不会害你!” 百里骥发不出声音,只得朝他猛使眼色。 黑衣男子见了也当没见,脚下一踢将那匕首拾起放在他怀中道:“你娘的东西你好好收着吧。”说完便一阵风似的飘然掠起。 百里骥眼看自己被带着越离越远,想到那指环还没取出来,百里骐墓上的土还没填好,自己还没在四周留点标记……愈想愈急,不由得浑身发抖。黑衣男子感觉到了,停下来看他一眼,淡然说道:“死者已矣,活着的人早晚也得放下。”说话间衣袖一拂,一股金亮的粉末扬出。粉末一碰到那紫红色的烟雾便轰然燃起冲天烈焰,竹林瞬间化为火海。 被抱着远离的百里骥越过男子的肩头,怔怔望着那片视野中逐渐缩小的火海,蓦然间心头闷痛口中腥甜,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谁也不曾发现,炽烈的火海中升起了一团淡淡的白光。 29 千日一梦 饮恨黎阳 千日一梦 无边无际的黑暗,蒸笼一般的闷热。 莫非是传说中的地狱么……还真够难受的…… 这该死的折磨究竟还要持续多久?百里骐昏昏沉沉地想着。 蓦然眼前一道白光闪过,接着四周都变成白茫茫的一片。闷热的感觉荡然无存,窒息与压抑也消失不见。感觉不到躯体的存在,轻飘飘如同清风薄雾、日影月辉。 刚开始百里骐还隐约为摆脱了黑暗、闷热而高兴,但慢慢的,那种欢娱的心情淡了,似朝阳蒸散晨露,一丝一丝地化去,直至全无踪影。 不觉得舒服,也没有任何难受——什么感觉都没有。 没有时间感,没有空间感,没有存在感,剩下的惟有虚无。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柔柔在他耳边响起:“你是谁?” 你是谁?浑浑噩噩的百里骐机械地想了想,随后郁闷地发现这确实是个很难的问题。 “你”应该是指自己吧?自己就是“我”。但是,“我”又是谁呢?是风,是雨,是光,是影,是花,还是草?似乎都是,又似乎都不是…… 恰在他冥思苦想时,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你在哪儿?” 百里骐闻言立刻忘了第一个问题,专心思考起这个新问题来。 若说是云,就该飘荡于天空;若说是鱼,就应遨游于江海;若说是花木,理当生长在泥土中春华秋实;若说是鸟兽,自然栖息在山林里繁育捕食…… 百里骐越想越急,越急反而越想不明白,就听那声音温柔叹道:“忘我犹知物,时候未到。” 茫茫然听不懂他所云为何的百里骐慢慢也忘了第二个问题,摆脱了那些古怪的困扰,继续无声无息,无梦无醒。 不知这样过了多久,百里骐听见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问了一个似曾相识的问题——“你是谁?” 我还能是谁?我就是我呀! “你在哪儿?”那个声音接着问。 我不就在这里么?! “这里又是哪里?”温柔的声音带着锲而不舍的坚决追问道。 百里骐莫名其妙地想:这便有什么好问的?这里就是这里,是我所在的地方;既然是“这里”就有我,凡我所在就是“这里”。 “物我两忘,无畏无惘。好好记住你此时的心境!”那声音继续肃然念道:“《极宗七式》第一重:气由无中生,清阳浊阴分五行;水自百会入,金火自少府,土木自涌泉,五股皆聚气海;万物本相同,五行源一宗;不相冲,不相克,浑然一体,散于经脉……” 百里骐根本不明白耳边的声音究竟是在说些什么,但他却慢慢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存在。似乎有一股气自四面八方将他包围,渐渐分成几股钻进他的身体,复又纠缠混合,一时间又仿佛原本就源于他的身体内。这股气越来越明显,越来越温暖,百里骐直觉得通体舒坦至极。 一道灵光劈开他混沌的思维,前世今生的一幕幕清晰浮现在眼前,甚至一些以前被他有意无意忽视掉的细节也没落下。 当竹林中那最后一幕结束,百里骐深吸一口气,缓缓睁开了眼睛。 苍穹之上繁星满缀,圆润的玉盘明亮又柔和,近得好像伸手可摘;明月周围没有一丝云彩,天空干净,深邃,像闪着波光的大海。 慢慢动了动手脚,他这才发现身下都是松软的雪。微侧过头,晶莹的雪花碰上鼻尖,六瓣绒状的触角映着柔柔的光,似白晶般美丽。身上明明是单衣,但百里骐丝毫没有感觉到寒冷,有的只是沁透心脾的清凉舒爽。 坐起身来四下打量,周围除了雪就是冰;目光落到远处高起的冰坡,一个熟悉的身影盘膝静坐其上。似乎感受到他的注视,那人睁开眼睛温和地与他遥遥对视。 心中的疑惑和迷茫很快被那道似有魔力的目光安抚下来,见他向自己招手,百里骐便忙起身快步走到冰坡下。只见那冰坡约莫三丈高,四面极陡无处着力。百里骐正琢磨如何攀上去,就听那清泉流水般的声音说道:“凝神,提气,心随意动,跃上来试试。” 百里骐一惊,看看面前足有自己十倍高的冰墙,再抬头看看立在冰坡边缘正笑望着自己的玄芪。 “记得你彼时的心境么?你既无形,哪里还有重量?万仞高峰都在你脚下了,况是这小小的冰坡。” 百里骐蓦然回想起那种虚无飘渺的感受,不经意间果觉身体渐轻,藏在身体中的那股气流逐渐清晰;心中一动,脚下骤然发力,直直向上腾了起来。他头一次运气,分寸未免把握的欠佳,力道方向都有偏差。这么一跳之下虽说是跃上了冰坡,却如射出的箭失般失去控制,一头撞进了玄芪的怀里。 撞得七荤八素的百里骐一抬头,正对上一双笑的弯弯的丹凤眼。不同于他以往印象中的那种,这双眼睛既不阴寒也不邪媚,没有精明强干的计算,没有顾盼流连的风情。乍看上去是清清淡淡的温柔,细看却是盈着流光异彩;三分温和淡泊,三分睿智广博,三分凝练内敛,那最深处还隐着一分倔强落寞。 百里骐向来讨厌被别人盯着,也极少盯着别人看。但对着如此清晰细致的面容,他还是定住了目光。上次临钦匆匆一面之缘,此人给他一种朦胧似幻的不真切感,眉眼也像笼着雾气般看不分明;但这次情况却大为不同,在明月白雪的辉映下,玄芪精致柔和的五官清清楚楚近在咫尺,周身散发着出尘的气质,完美得像是画中人、月中仙,让人生不出一星半点的戒备怀疑来。 玄芪被他这么盯着也不生气,只慢慢把他放了下来,自己重新盘膝坐下,温和地问:“觉得怎么样?身上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百里骐很快回过神来,摇了摇头答道:“没什么特殊的感觉,只是感觉不到冷。” 站在这个高点上,百里骐举目眺望,意外地发现自己的视力大有长进,竟然能清楚地看见周围夜色中的群山诸峰。从高度和距离对比上,百里骐判断出自己所在的地方要比那些山峰更高。四周白茫茫都是雪,脚下的冰坡显得有些突兀,隐隐有人工雕凿的痕迹,位置正是在这座雪峰顶部的中央;周围八个方向上矗立着八个一人来高的雪柱,将这冰坡围在其中…… 想到玄芪月下赠玉时所说的话,百里骐犹豫地问道:“这里……是君山峰顶?” 玄芪微微点头道:“正是。” “可是你不是说要等三年……难道……我躺了多久?” “整整千日。” “什么?”百里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低头看看身上的衣服,大小正合身;掳起衣袖,身上深深浅浅的伤口却都不见了。一时疑问丛生,他反不知道该从何问起了。 玄芪轻叹了一口气,体贴地解释道:“那上古神玉封住了你的魂魄,而我的力量有限,只能修复你的身体,真正做到原神归位还是靠了你自己。这千日之中你如同死去一般,没有气息,脉象绝闭,身体完全停止了生长。但这死劫也是生机,你已悟出道门,开始修习我极宗心法,以你的心志毅力,相信不久就能尽得其妙。至于其他的问题……来日方长,我会慢慢为你解惑。”仰头望了望星空,玄芪继续说道:“时候不早了,你且下山去吧。” 百里骐一愣,皱眉问道:“下山?你不继续教我了?我记得你是要我拜你为师来着?” 玄芪微微一笑,眉眼中略带出一丝俏皮:“那你也没拜不是?” 百里骐闻言生怕他变卦,立刻单膝跪地,正色说道:“师父在上……” 玄芪连忙笑着伸手拉起他说:“你不必这般认真,所谓拜师也不过是个形式,心里有这个意思就是了。你既尊我为师,我还有三条规矩:一者,每日日落后必须到此地随我修习;再者,日出后至日落前,到山腰的木屋中,不许接近山顶;最后,修习期间不得走出君山,直至我同意你离开为止。你若答应,我便认下你这个弟子了。” 换了寻常人定会觉得这些规矩古怪蹊跷,但百里骐性情所致也不刨根问底,仔细想了想便郑重点头道:“我答应。” “月已迫西,今日你就早些下山休息吧。”玄芪抬手指了方向,复又闭上了眼睛。 百里骐见了,也转身走到冰坡边,按上来时的方法提气一跃便轻飘飘落到了松软的积雪上。体会着这羡慕已久奇妙的感觉,他不禁有些欣喜。正待离开,忽然间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情,未及开口,便听玄芪的声音传来:“他没事,你放心吧。” 30 山中空谷 山中空谷 百里骥站在一块大石上,微眯起眼睛仔细观察着面前杂乱无章的石阵。 一阵疾风卷着枯草落叶呼啸而来,他脚下一点腾身而起,随着大风夹带的烟尘飞掠入阵中。 山谷中响起一阵低沉的轰鸣声,如洪流溃堤,似万马奔腾。 屋中的少年急忙丢开手中的笔,从窗子直接翻了出去。就见他尽全力运起轻功,在空旷的山谷中奔驰起来。黑色的衣衫被北风鼓得猎猎作响,细小的沙石刮得肌肤生疼,少年却全然不顾,一心狂奔向谷口。 轰鸣声越来越清晰。很快,巨大的乱石阵映入少年的眼帘,其间已是尘土弥漫、飞沙走石;一部分石块还悬在半空,另一部分飞起后直奔阵中心的入侵者袭去。 看到阵中那狼狈躲闪着的小身影,少年的心都揪紧了。他毫不迟疑地就要往阵中冲去,忽听背后劲风呼啸,少年脚下方向急转,一扭身险险躲过了那把钉入土中的松针。心中暗道糟糕,少年只得停下来转身垂手而立,恭敬地低声喊了句:“师父。” 南宫独行负手立在一旁,依然是那身考究整洁的黑衣,一头花白的头发不绑不束,随着干冷的秋风肆意飞扬。他遥遥望向阵中由沙石和枯枝组成的龙卷风,脸上的表情阴晴难辨。 少年见他不答话,自然也不敢造次,只能暗自焦急忧心。 正当此时,阵型倏然改变,狂风大作,天日无光;原先悬浮在一旁的石头齐齐往阵中砸去,一声稚气的惊呼自阵中响起。 少年再也忍耐不住,一咬牙转身掠入阵中。 一刻钟后,何商狼狈地抱着比他更加狼狈的百里骥跃出阵外。怒吼咆哮着的狂风戛然而止,大大小小的碎石、枝叶直直落到了地上。除了空气中漂浮着的烟气尘土,石阵安然的好似从未发动过一般。 南宫独行看着被何商护在怀中百里骥,他身上的黑布外衫几乎成了褴褛的破布,半数乌发已经滑出了黑色的束带,紧紧贴着满是汗水的脸庞;暴露在外的皮肤上布满细长的血痕,左额角渗出的血水沿着光洁的皮肤直流进衣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瞪过来,明明白白写满愤怒和不甘。 下意识地别开眼,南宫独行冷冷地笑道:“就凭你这点能耐还想出谷?” 百里骥恨恨地咬着嘴唇,挣扎着站起来,转头不再理他。 知道这孩子不会对自己说话,南宫独行转而看向跪到地上的少年:“何商!你好大的胆子!” “徒儿知错了。”少年赶紧低下头。 “去寒泉里给我好好反省,不站足一个时辰就别回来!” “是。” “慢着!”悦耳的童声突然响起,南宫独行深邃的眸光微微一颤,挑眉回望着百里骥。 “闯阵的是我,关他什么事。你要罚就冲我来,犯不上连累别人!” 何商惊讶地看向这个小师弟,要知道自从三年前被师父带回谷中,他还从不曾主动张口和师父说过一个字。现在一张口就是为自己求情,心中虽然感动,却被他直冲的语气唬了一跳,忙伸手拽他的衣摆,小声说道:“师弟,你别……” 哪知百里骥连拖带揪地把他拉起来,向南宫独行说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这就去领罚。”说完抬脚就走。 何商愣在原地,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还杵在这儿干什么!”沉默半晌的南宫独行突然喝道。 如蒙大赦的少年赶紧一施礼,转身朝寒泉的方向追去。 看着他们去得远了,南宫独行长舒一口气,抬头望向碧蓝的天空—— 转眼三年了,这个孩子渐渐长大,除了一双眼睛像自己,其余再也没有什么共同之处了,反倒越来越像那个人…… 何商一把拉住百里骥,后者转过脸淡淡地看着他。被他这么一瞧,何商先不好意思起来,摸着后脑勺讪讪地说:“师父的脾气你也知道的,他其实已经不准备罚我们了。” 百里骥见这个木讷的师兄一副腮边带赤的尴尬样子,眉宇间不由染上了半分笑意,边转身继续向前走边答道:“好了,我知道了。” 何商快步赶上与他并排走着,不时犹犹豫豫地偷瞄他一眼。百里骥只作不知,径自大步向前,不多会工夫就来到了一处潭水边。 此时已是深秋时分,即便是在相对温暖的山谷中,到处也已然是一片百草凋零万物萧索的景象,而这水潭周围更是早一步进入了冬天。且不说岸边的枯草上结满了霜花,冻土上泛出了冰碴,单就这扑面而来的强烈寒气便足以使人难以遏止地发抖。 何商本能地缩了缩脖子,望了望异常清澈的潭水,然后伸手牢牢攥住百里骥的手说:“不许你赌气胡闹!” “我是来反省的,怎么成了胡闹呢?”百里骥用一副“你很奇怪”的表情看着他。 “不行!这里寒气太重,你的身体受不了的!况且自始至终师父他也没说要让你反省的话,要反省也是让我反省来着。”少年说着就要往水里迈。 百里骥眼疾手快地拽住他,抚着头叹道:“你可真是死脑筋!年纪轻轻就如此,要我拿你怎么办好……我是说过要到寒泉里反省,但‘寒泉里’不一定就是在水里嘛!好好看着!”说着,他挣脱发怔的少年,一提气便掠向潭中心,其间三次点水借力,最后稳稳落在一块三尺见方、突出水面的石头上。 何商看得眼睛都直了,张着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虽然师父曾经说过小师弟的资质奇佳,但以自己十年的轻功程度至今也无法做到在水面上借力,他只练了三年怎么可能…… 百里骥转身向何商一招手:“喂,看清我刚才借力的地方没有?过来!” 少年僵硬地点点头,复又摇摇头。 百里骥暗翻了个白眼,指着水面骂道:“你当我是鸟啊!刚才我踩的地方都是暗礁,你既然记得就快过来!” 何商恍然大悟,赶紧依样照仿,踩着那几块石头落到了百里骥身边。望着周围深碧的潭水,少年憨厚一笑,由衷地赞叹道:“师弟你真聪明,这样确实是在‘寒泉里’了。” 百里骥笑笑,径自在石头上盘膝坐下;何商犹好奇地环顾四周,若非仔细观察,那几块没于水中的石头还真是难以发现。一阵寒气袭来,少年皱眉问道:“师弟常来这里?这里又没有什么好景致……” “是啊,萧索的让人心伤,确实不是什么好去处。” “那你还来?”少年疑惑不解地看着他。 百里骥向水面扫了一眼,淡淡地说道:“我以前淹过水,所以有段时间特别害怕,我不想有这么个莫名其妙的弱点,所以总来这里……好在现在已经适应了。” 何商有些听不明白,喃喃地说:“害怕是人之常情,为什么非要强迫自己呢?” “我不想害怕,不能害怕,也没资格害怕。”百里骥合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 一瞬间,少年有种被扼住的错觉,心里压抑地难受,几乎喘不过起来。好在这窒息的感觉转瞬即逝,他紧抿着嘴,怔怔地看着凝息静坐着的人。 百里骥早已忘掉了身边近在咫尺的何商,专心回忆起刚才闯阵时的情景——自己已经能清楚地看到生门所在,只是力量和速度都还不够,无法跟上阵势的变化。如此被动绝对不行,必须再快些,要比那变化更快! 两人一站一坐,互不干扰,任时间慢慢自身边流过。 如果眼神能杀人,桌旁早就只剩两具尸体了。 何商端上最后一道菜,硬着头皮在椅子上坐下,犹豫着要不要提醒互瞪着的一大一小已经可以开始吃饭了。他实在不能理解,两人究竟有什么仇以至于天天都要这样怒目而视的。 在他还犹豫着的时候,两人不约而同地收回目光,拿起碗来一声不响的专心吃饭。 才太平了不过片刻,南宫独行就突然吼道:“看你挑挑拣拣的!怪不得不长个!” 何商不动声色地向左边缩了缩身子。 “我愿意!你先管好自己吧!”百里骥毫不留情地吼了回去。 何商又不动声色地向右边缩了缩身子。 “臭小子,你竟然不吃鱼!” “死老头,你还不吃鸡呢!” “你不吃香菇!” “你不吃韭菜!” …… 何商两眼望天,默然无语。平心而论,他们俩至少在挑食这一点上还真是蛮像的。 一阵毫无结果的唇枪舌剑过后,两人又开始互瞪,饭桌上方几乎能听见噼里啪啦的火花爆裂声。 虽说已经习惯了,但毕竟气氛压抑容易导致消化不良,不擅言辞的何商只好勉强笑着尽最大努力转移话题:“师父、师弟,你们看这米多白呀!” 没人理…… “这米要三钱银子一斗。” 还是没人理…… “即便已经涨到这个价钱,这样的米如今仍是很难得了。” “为什么?”百里骥突然开口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导致粮食涨价?” 何商没想到竟然成功转移了他的注意力,惊喜之余连忙解释道:“你在谷中自然不知道,现在外面局势动荡的很。黎阳太师列慕秦失踪后,几个皇子间的平衡被打破,内乱立即爆发,三年之内两次宫变两次叛乱,这个皇位竟无人能稳坐;东渝成帝暴毙,太子在北姜为质,几个大臣把二皇子推上皇位,由皇后沈氏垂帘听政,此举不合礼法,朝中很多人不满,反倒遭到大肆迫害,举国人心惶惶。现在黎阳和东渝都闹得乌烟瘴气,大量难民涌入北姜,所以外面的粮价才一日三涨的。” 百里骥一愣,既而叹道:“恐怕北姜军方征收军粮也是一个原因吧。” “没有啊!”何商摇头说:“市井上并没有要增收军粮和兵税的消息。” “北姜窥视天下已久,怎么会按兵不动呢?”百里骥蹙起眉。 一直没发话的南宫独行插言道:“不是不想,北姜帝只是在等更好的机会罢了。” 百里骥一手转着筷子一手托着腮,目光直盯着眼前的饭碗说:“就算两国还会更乱些,但也有可能出现转机。再说战前的准备不是小事,既然他有这个心就该早日着手才对……” 南宫独行冷哼一声道:“你怎么知道他没准备?据我所知他从五年前就开始囤积粮草了!” 百里骥只顾低头出神并不答话,何商赶忙笑道:“黎阳东渝一起乱,倒让北姜捡了这么个大便宜。” “啪”的一声,百里骥将筷子一放,起身推开椅子说:“我去看书了。”之后一阵风似的消失在门边。 何商看了看他剩在碗里的饭,低声嘟囔道:“难不成我又说错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即使是双胞胎也没有完全一模一样的说,况且两人性格不同经历不同,所以气质上也有差异。 至于把小攻的头衔授予谁嘛——老实说尉迟现在还在矛盾着~~~ 偶也觉得攻受真不是那么绝对的事情. 1 黎明之前 国士成双?北姜风动 1.黎明之前 日沉西山,微红镶金的光线收敛成束,最终消失在远方的群山暮霭之中。 木屋的小门“吱呀”一声打开,一名少年走了出来。只见他十五、六岁的样子,身量高挑,修长英挺;身上穿得是兽皮粗制而成的衣服,手足尽皆囧露在外,过腰的长发湿漉漉披散在身后,发梢还不住的滴着水。细看少年的样貌,竟是艳压桃李,色若春花,然而他眉宇间的英气与野人般的古怪衣着却让人无法将他错认成佳丽仙姝。 这少年便是在君山小屋中隐居了六年的百里骐。 他抬头朝西面的群山远眺,那目光中的冷冽与犀利几乎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沉寂如水的深邃;周身的气质也不像往昔那么张扬,淡淡的让人感觉不到威胁的存在。 暮色转浓,飞鸟投林。眼见时候不早了,百里骐转身掠向山顶。 周遭的景物飞快的变化,越往高处草木越是稀疏,直至到达寸草不生的雪峰。这里是生命的禁区,圣洁的冰雪美景背后是严寒缺氧的恶劣环境,但这种极端的生存条件却是提升功力的助益。 终于抵达峰顶,百里骐刹住脚步,缓缓走近合目静坐在冰坡上的人。他刻意敛气凝神,踩在冰雪上竟没有一点声音;腾身一跃,轻飘飘如绒羽般落到了冰坡上。 然而他才刚到面前,玄芪就睁开了眼睛,莹亮的黑眸中略带笑意,悦耳的声音同时响起:“一刻钟。” 百里骐一愣,继而勾起嘴角,在他对面坐了下来说道:“闲来无事,沿途看看风景。” 此话一出,师徒二人都不约而同的微笑了起来。 原来百里骐第一次爬到山顶足足用了两个时辰,而且一路磕磕碰碰弄得狼狈非常。偏生他xing情好胜不肯服输,所以当玄芪询问他时还嘴硬地说自己是因为贪看风景才耽误了时间。现在百里骐故意又说了同样的话,联想起当时的情形,倒觉有些捉狭好笑。 慢慢收了笑,两人相对静坐,百里骐开始催动内力在经脉内运行,玄芪也不说话,只管在旁看着。 新月东升,百里骐深深呼出一口气,抬头看向玄芪;后者微微颔首,一面站起身来说:“和我过过招吧,还是老规矩。” 百里骐应了一声,从身边捞起一捧雪攥成个雪球,用力向上一抛,同时瞬间跃起向负手而立的玄芪攻了过去。他这一击快如闪电,转眼掌风就袭至对方跟前。 玄芪手上未动,脚下却突然向右滑出三尺。百里骐一掌击空后毫不着慌,右手立刻变掌为拳,破风横扫。面对逼人的劲气,玄芪仍然不出手,一眨眼的工夫又向后退了一步,让那凌厉的劲风从耳边擦过。见他躲开不远,百里骐借力一旋身,左手反劈向他颈侧。衣袖翩飞间,玄芪两手同出,左手轻轻一拨卸去那一掌的力道,右手接住从天而降的雪球,转手又高高抛起。 攻守瞬间互换。 百里骐立刻疾速后掠,险险避过玄芪扫向他咽喉的一掌;下一刻,他又飞身而起凌空翻转,躲开那将至腰间的攻击;甫刚落地,微微低身侧头,玄芪的掌风削断了他几根头发。一转身,百里骐不退反进,几乎贴着玄芪的身边蹭了过去,左手接着雪球同时抛出,右手就向身侧的人抓去…… 星空下颀长的身影在冰雪中相互追逐,两人打得难分难解,直斗到月逾中天,星斗西沉。 一时百里骐被劲气逼开,那雪球擦着他的指尖落到了地上。 玄芪微笑着负手而立,抬头看了看天空;百里骐则干脆躺到了地上,伸手抹了把汗,顺便扯散衣襟,痛快地呼吸着冰冷却干净的空气。 见他这般贪凉,玄芪便蹲下身来替他把衣服拉拢。 百里骐一把按住他的手,感到那修长柔软的手指像冰一样的冷,不禁蹙眉道:“打了这么久,你怎么一点也没暖起来?” 玄芪微微使力想抽回手,却被他牢牢扯住不得脱,因而苦笑道:“我自来就是这样,你又不是才发现。” 百里骐闻言立刻坐起身来说:“可这么大的运动量,你竟一点也不累?你的武功到底有多高?我就不信你真能‘脸不变色心不跳’的……”说话间手就向他颈间探去。 触及的肌肤光滑且冰冷,哪里有半点潮热;百里骐心中一惊,手指慢慢落到了他的颈动脉上;片刻后又一路下滑,直至停在心口处。 玄芪眸光一暗,伸手摁在他腕上,轻轻推了开去。 百里骐思绪百转,面上倒没什么改变,只略微低下头,瞅着莹白的冰雪。 也不知沉默了多久,玄芪突然说道:“是时候了,你回去吧。往后的七日非常要紧,你练功时不能有一丝杂念,否则将功亏一篑;若能突破膻中阻滞,便是大成了……我不便相陪,你自去崖边修炼吧,切记千万多加小心……至于你的疑问,很快会有答案的。” 一阵寒风呼啸而过,吹的他月白衣衫猎猎飞扬,在周遭白亮的光芒中竟像谪仙一般,美得虚无缥缈。 抬头看到这样的玄芪,不知怎的,百里骐突然觉得心中酸痛莫名,只得再次别开眼,起身低声说:“知道了,那我回去了。”说罢转身欲走。 “等等!”玄芪一把拉住他,替他把衣摆上的雪沫拂去,温柔又无奈地叹道:“你这孩子真是……不必担心我,真的没关系。” “你明知我不是什么孩子。”百里骐转身看着他,语气中似乎有些不满的意味。 玄芪笑着眨眨眼睛,老神在在地说:“从我的角度来看,无论怎么算你都是孩子。” 见他一笑之下多了几份生气,百里骐略为心宽,转身向山下飞掠而去,几下起落就不见了踪影。 看着他远去了,玄芪这才抬首望向深蓝色的天穹。一弯新月正挂在西天之上,于群星中泛着淡淡的浅白光芒……看了许久,他忽然屈指诵诀,右手置于胸前,左手凭空一招,冰坡周围的八根雪柱倏的一亮,既而透出大段殷红色的铭文;这些铭文逐渐清晰,最后竟如同活物一般旋动起来,而且越动越快。 玄芪两手蓦然合十,身上被疾速旋转的风纠缠撕扯着的衣服立刻安静地垂下,八团朦胧的白光自雪柱中飞出,悬在他的周围;只见他双目微翕,慢慢将手平伸,光团便争先恐后地汇聚到他手中,融成小小的一团。 片刻后,小光团突然跳动起来,蹿出玄芪的双手,在他面前浮动着,并逐渐拉伸成了一个光圈。白光一闪,光圈中浮现出两个模糊的影子,随着光线变幻,那人影变得清晰起来。看着其中那名笑得有些勾魂摄魄的俊美少年,玄芪的嘴角不由也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何商有些恼怒地瞪着倚在楠木躺椅中的百里骥,后者却笑眯眯地回望着他,一点也没有局促不安,反而礼貌体贴地温声招呼道:“师兄请坐,要不要喝茶?菱馨,霓裳,倒茶来!” 两个艳丽的妙龄女子应声而入,接着百里骥的眼色便一左一右围上了板着一张扑克脸的何商,轻柔地将他按到了桌旁另一张椅子里,变戏法似的捧出紫砂壶斟满一杯香茗端到他嘴边。 何商白净的脸蓦然变红,手忙脚乱地左推右挡,最后实在是忍无可忍了,方才沉声喝道:“两位姑娘请自重!” 他这一发怒,屋子里其余的三人却放肆地大笑起来,两个女子更是笑倒在少年的怀里。百里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指着脸色转青的何商笑道:“自重?你有没有搞错,这里可是青楼哦……这要是都‘自重’起来,咱们的生意可就没法做了!菱馨,你说是不是?” 依在他左侧那名身着藕荷轻纱的女子笑着应道:“可不是嘛!要都像何爷这么正直,我们这儿早就关门大吉了!”说着还向对面的青年抛了个媚眼。 何商却根本没看到,只是紧抿着嘴一脸庄重地看着少年的眼睛。 要说他的相貌那和百里骥确实不能比,五官中没什么出彩的地方,组合在一起也是平平常常,完全属于扔到人堆中再难找出来的类型;但就是这么一张脸,却又和主人的xing格一样堂堂正正干干净净,无论谁看了都会生出端厚纯良之感、亲近平和之心。 被这么一双清澈正直的眼睛盯着,百里骥自然也笑不下去了。他索xing坐直了身子,淡淡地吩咐道:“你们也辛苦了,帐目明天午后再对吧。” 菱馨和霓裳闻言立刻站起来,低眉顺目地应了一声“是”,便立刻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顺手合上了雕花檀木门。 2 经营之道 国士成双?北姜风动 2.经营之道 见闲杂人等都退了出去,何商再也忍不住,怒火重新燃了起来,指着百里骥雪缎外衫袖口处那一朵白菊问道:“你可知道这是什么花?” 听他这一问,百里骥立刻就猜到了他接下来的说辞,但想到他是全心为自己着想,便也不好怎么样,只得照实回答,同时换上恭顺诚恳的表情。 “你也知道这是**?”青年激愤地说:“**品行清高孤傲、端直不苟,正如谦谦君子,要你把他穿在身上,就是希望你能像它一样!” 要是像它那样,早就连骨头渣都剩不下了——百里骥不以为然地腹诽着,脸上却作出无辜的表情道:“真是难为师兄一片苦心。只是做生意要有技巧,过于端方便会吃亏,这点想必师兄也清楚。况且我自觉没有什么太出格的地方,若是师兄不喜欢我在百芳阁会客,下次我去百味居就是了。” 何商和他相处多年,只凭感觉就知道他没听进自己的劝。方才那个形容猥琐的‘杜老板’竟用那种下流的目光盯着他看,而他还能笑语相对,一想到这里自己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了,一时冲口说道:“你这样子根本不配将此君子之花绣在身上,你对得起父母兄长的在天之灵么!” 话一出口何商就知道说重了,但此时后悔却已来不及了。屋里静得落针可闻,连烛火也不安地跳动着。 百里骥面无表情地点头说:“知道了。不配穿我就不穿好了,原来说了半天师兄是想要我囧囧服呢,我资质愚钝竟然才听明白。”说着就作势要宽衣,唬的何商跳将起来拉住他道:“是我说错了,你别生气,千万别乱来!” 略一侧身摔开手,百里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师兄若这么说话,叫别人听了去还以为我是要自杀呢!” 何商被他噎的一口气哽住,上不来下不去的憋得脸都红了,还只管讷讷地问:“你生气了么?” “师兄忘了,在这里生气的人是你吧?”百里骥伸伸腰倒回躺椅上。 青年在椅子上坐下来,低着头闷闷地说:“今天确实是我卤莽了。你从小就机敏能干很有主意,我们的担心总是显得多余。可是你再聪明也才只有十五岁,况且你的相貌实在太过出众,你不知道那些人看你的目光有多么不堪……叫我如何放心的下呢……” 感念他真心相护,百里骥便也不再计较,正色对他说:“这些我都明白,今后也会格外小心,但请你相信我自有分寸;我能活到今天实属不易,将来要做的事情也有很多,所以我绝对不会拿自己的安全开玩笑的。” 何商见他这样郑重,心下稍安,不过想到他招人“青睐”的根源,复又嘟囔道:“我看你还是不要抛头露面的好些。” 百里骥闻言几乎气晕,抚着额头冷冷剜他一眼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抛头露面?我不出面生意谁来管啊?” “我来替你。”何商坚定地自荐。 想到自己这位师兄将赌场开成银行、妓院办成收容所、酒楼弄成福利院的“辉煌”业绩,百里骥干笑了几声,连连摆手说道:“还是算了吧,现在这个时候我真的很需要钱,等我的事都办完了,一定给你这个回报社会的机会。” 尽管没全听懂他的话,何商也明白他是要坚持亲自出马,只好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劝道:“那你也不必以真面目示人呀!你的易容术明明学得那么好!” 百里骥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到他面前,何商接过一看,白纸黑字还盖着图章和手印,原来是一分契书。细看那上面的内容,何商的眼睛越睁越大,嘴巴也合不拢了,实在不明白怎么会有人肯做这么吃亏的事。 “很显然,那杜绍德只带了眼睛,却把脑子忘在了家里。这么好的资本,我为什么放着不用呢?老实说,我还真巴不得天下都是这么容易对付的人呢!” 不甚认同地抬头,见对面的少年正望着他,无瑕的面容配上水亮的眼眸简直是十足的摄人心魂,何商的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 等他回过神来,少年已经凭空从眼前消失了。何商忙站起身,却见百里骥不知何时已经躺到了他身后的**,舒服地伸展着手脚。 何商开始还觉得尴尬万分,可仔细一琢磨便觉怪异,于是面带犹疑地小心问道:“那个……难道你……是不是练了那种功夫?” “才练了没多久,不过连师兄这样的正人君子都着了道,看样子我还颇有些天分呢。”少年声音略带沙哑的声音中掺杂了明显的笑意。 何商虽被他打趣惯了并不以此为忤,但却对他习那旁门邪术的做法耿耿于怀。此时见他似乎有些困乏,也怕自己控制不住又惹他不快,当下忙作辞道:“你早些休息吧,时候不早了,我这就回去了。”说完便一阵风似的没影了。 “喂……”百里骥哭笑不得地看着被余下的劲风轻合上的门,无奈地自语着:“看来真是把他气糊涂了,天都快亮了还说时候不早呢,那城门早关了……” 略一思量,他从**一跃而起,掀开床板跳了进去。 为了节约成本,他并没有另购置居所,三年来日常办公休息都是在百芳阁后面的小院子里。本来如此近的距离也不必特意挖条地道,但以他的长相实在不好在那等烟花之地频繁穿梭,再加上为了预防突发状况等原因,最后才有了这条密道。 由于以前“参观”过几条密道,这条由他自己设计的密道既朴素又宽敞,非常具有实用价值;设计合理,距离不远,很快就走到了尽头,他伸手一推,便转开出口钻了出来。 蹭进自己晒得松软的被褥中,百里骥扬声叫道:“小禹!” 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清秀少年应声推门进来,捧着一摞书册安静地走到床边,一本本摊在百里骥的面前。 百里骥扫了一眼,头也不抬地伸出两个手指。严禹立刻说道:“百丝坊和百日香的分部比较多,总帐要明日才能交上来。” 见他说得明白,不似刚来时那般扭捏胆怯,百里骥赞许地朝他笑笑说:“知道了,辛苦你等到现在,快去休息吧。” 严禹面上立刻显出腼腆之色,忙低头说:“我不困,您还没睡下呢,我们都睡不塌实。这些帐可够看上一阵子的了,我陪着您还好添茶倒水什么的。” “说过多少次了,不用和我说敬语,这样总让我产生出年龄错位感——哦,就是让我觉得自己已经很老了似的。”百里骥一面大略翻看着帐册,一面貌似漫不经心地说:“你刚才说‘我们’,还有谁过来了?” 少年“啊”的一声捂住嘴巴。 “你让他们都给我各自回去好好睡觉!这里是什么好地方,都挤着抢着往这儿钻!惦记上了哪位姑娘?小小年纪的便不学好!” 即便百里骥的口气明显是在开玩笑,严禹依然委屈地申辩道:“我们才不像您想的那样呢!这里的姐姐都是自家相熟的,有什么好惦记!我们就是想跟着您,看看能帮上些什么忙而已!” 百里骥心中一暖,随手将帐册合了放到枕边,坐起来说:“我倒是有些饿了,要是他们没睡就都叫来吧,咱们一起吃点夜宵。” “太好了,小彤早都准备好了!”严禹一听就高兴地跑了出去。 望着少年雀跃的背影,百里骥无奈地摸摸鼻子——那桂花藕粉和芝麻糊的香味果然不是幻觉,只是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自己实在是没胃口啊…… 不一会工夫,门重新被打开,五六个人涌了进来。百里骥一愣,随即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们调弄好桌椅碗匙。 这些十几岁的少年少女正是爱热闹的年龄,虽然手头有条不紊地忙活着,却仍是忍不住兴奋地小声叽叽喳喳起来,且那声音似有渐大的趋势;这时,一个年龄大些的少年突然咳嗽了一声,屋里才又安静下来。 百里骥看他一眼,正待下床,那领头的少年却抢先吩咐道:“严江严飞,把桌子抬到主人面前。” 两个少年立刻照他说的将桌子移好了,其他人都恭敬地站到一旁。 百里骥挑着眉,伸手拍拍身边的床沿对那领头的少年说:“小肃,过来坐这儿,大家都坐下吧。” 那少年似乎犹豫了一下,还是依令坐了下来,其他人见他坐了也都迅速地围着桌子坐好。 严禹端着两个荷花状的大瓷碗,同着手提食盒的严彤最后走了进来。见屋里早布置好了,严禹忙将手中的桂花藕粉和芝麻糊放到桌子中央偏近百里骥的位置;严彤也将盛在荷叶形盘子里的点心一一摆了上去,又将一摞小碗放到旁边。 看看满桌色香味具全的小吃,百里骥笑着向众人招呼道:“难得我们百酥斋的美女管事亲自下厨,大家也不用装斯文了,赶紧趁热吃吧!” 众人得了令,便真如饿虎扑食一般抄起家伙抢食起来。 严彤一面抿嘴笑着,一面抢过勺子盛了一碗藕粉,微低着头递给百里骥,那一张俏脸早先羞红了。 百里骥接过来道了声“多谢”,一面又称赞她手艺非凡,将来定要被媒人踏破门槛云云,惹得大家一阵哄闹。所幸这里虽属百芳阁,却是独门独院的处所,因此才不怕惊扰了别人,由着他们闹去。 一顿简单的夜宵众人吃得热闹畅快,百里骥原本就不饿,只是体谅这些孩子们待他的真心才勉强吃了几口应景;一旁的严肃看的明白,自己默默吃完了便明里暗里催着其他人。这些少年都是经历过变故的,虽然年龄不大却也相当有眼色,因此哄得百里骥笑了一会就都告退离开了。 严肃拖在最后一个,等着别人走远了才又转了回来。刚要敲门,门却从里面打开了,百里骥站在月光下微微点头道:“难为你了,进来吧。” 3 殚精竭虑 北姜风动 3.殚精竭虑 百里骥径自回到**,将被子卷成一团,找了个舒服的角度靠着;那边严肃已经仔细关好了门,低头恭顺地走到床前,垂手侍立在侧。 看着少年肃穆的表情,百里骥的脑海中浮现出“人如其名”四个大字,不由嘴角微微抽搐,忍笑指着床沿说:“坐着吧,你哥不在,没人挑你!” 哪知严肃正经八百地回道:“礼仪规矩自在心中,不是怕别人挑才做的。您也不必说反话,就是我哥来了也不会说我做错了。” 百里骥摸摸鼻子,偷眼瞅着少年大义凛然的脸,心里不禁怀疑他是否是个穿来的老头子!这么一想,不觉鸡皮疙瘩起了满身,硬生生打了寒战。 一旁的严肃立刻就注意到了,转身打开柜子挑了一件衣服麻利地给他披在身上,嘴里还念叨着:“虽是到了夏初,夜里到底还是有未散尽的寒气。您饮食睡眠都少,整日里又劳心费神的,若再总是这么不着意,早晚会落下病来……” 百里骥两眼一翻,彻底认定了他是穿来的……老妈子! 严肃浑然不知百里骥心中所想。在他眼中,这个比自己小三岁的俊美少年既是让他敬重钦佩的经商天才,又是在危难时救了他和哥哥的恩人,更是真心庇护他们的主人。他萧肃可以抛弃自己引以为傲的姓氏,只为了留在这个少年的身边,帮助他,照顾他,尽自己所能的报答他…… 百里骥被他唠叨的头疼,赶忙摆手道:“我知道了,且别管我,先说正事吧!” 严肃一怔,瞥见少年眼睛下那抹淡淡的青晕,心里倒反犹豫起来。原本这事郝叔和哥哥他们都没上报,正是要瞒着的意思,只是他自己认为这么大的事不应当压着,这才偷跑过来。现在看见白日里谈笑风生的少年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疲倦,忽觉也许哥哥他们才是对的。心思急转间便笑着说:“哪有什么正事?不过是想问问您喜欢什么颜色,该添置些夏天的衣饰了。” 百里骥看他一眼,顺手拖他在旁边坐下,摇头说道:“这话要是换了小禹小飞我还勉强相信,可你从不是那爱凑热闹的,也决不会只为几件衣服的事跑过来。八成是你哥同着郝叔郭叔他们压了什么没敢和我说的事吧?” 见瞒不过他,严肃只好从袖中掏出两张薄薄的纸双手递过去。百里骥接过来扫了几眼,脸上倒没什么意外的表情,只轻声叹道:“果然是这样……这几年咱们发展太快,但根基却不稳,迟早是要有这样的事;在这乱世之中,既没有官家背景又没有江湖势力作支撑,能挺到现在才出事说明我当初没错你哥呢……” 严肃担心地望着他黑亮的眼睛小声问道:“那怎么办呢?总要处理善后吧?” “当然”,百里骥微微一笑:“这已是三天前的事了,他们敢压下来就证明暂时还处理的了,不用担心。这次你做的很对,不过为免挨他们的埋怨你还是装作不知道好了!先这样吧,其他的容我仔细想想再说……” 少年略一寻思,也觉得先不声张比较好,因此站起身来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回去了,您也睡会儿吧。” “都说了别老是‘您呀您’的……”百里骥揉着太阳囧说:“还有,以后不想笑的时候千万别勉强,整得一笑跟哭似的,再白痴的人也看出来了!” 严肃被他说的一窘,难得红着脸答了声“是”,又另外嘱咐了几句方才恭敬地退了出去,临走时还不忘把门窗都轻轻合严了。 好容易安静下来,百里骥却再无睡意,只得半倚在**翻看帐册,心里还不住琢磨着刚才的事情。 刚才的报告分别是从临钦和安平传来的,因为是直接给总管严谨,所以都言简意赅实话实说,并未像给自己的报告中那般粉饰太平;两份报告内容大致相同,都是说近来有不明身份的人前来寻衅滋事,打了伙计砸了场子,貌似有意破坏,虽说损失不大,却很值得注意等等…… 百里骥明白这种事有一次就会有下一次,看那手段伎俩多半是竞争对手所为,若是处理不好也相当麻烦的。他不是没考虑过培植自己的江湖势力,但这确实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实现的……如此一来就逼着他走‘官商勾结’这条捷径了。其实无所谓红道黑道,他一点也不在乎,反正按他的想法早晚也需要走这一步…… 想着想着天便放亮了,远远的传来此起彼伏的鸡鸣之声。 百里骥撑起身子,这才觉得脑袋又沉又胀,闷闷的发疼,眼睛酸得难受,隐隐还有些恶心。想到自己连着两夜没合眼,气色一定好不到哪去,待会儿还有一个决不能搞砸的重要会面,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略一犹豫,他从枕头下面摸出一个精巧的绿玉瓶,倒出一粒褐色的药丸服下,接着盘膝正坐,运气慢慢驱动那药xing在体内挥散开来。 约莫过了一柱香的时间,百里骥收功下床,自己倒了一杯凉水喝下,方感觉身上轻快了许多,头也不疼了。忽听外面响起极轻的脚步声,百里骥心中一动,闪电般掠回**,拉过被子将自己盖了个严整,合上眼睛静静躺着。 门被轻轻地推开一道缝隙,似乎顿了顿才又开大了些,一个梳着两条辫子的少女小心翼翼地将头探了进来。看年龄她正值豆蔻,粉嫩的小脸上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眨啊眨的,张望的目标正是那躺在**的人。 少女还扒在一边门上,另一边的门却被蓦然大开,一个年龄相仿的少女端着一盆冒着热气的水风风火火走了进来,同时用夜莺般的嗓子朗声喊道:“主人,起床啦!” 百里骥心中好笑,却故意翻了个身接着装睡。 先前的少女气得跳脚,忙冲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同时飞快的跑来夺过水盆放到架上,拉起她就往外拽。 两人到了院子里,端水的少女挣开手说:“小湘你发什么疯,我得赶紧叫主人起床呢!” 严湘压低声音瞪她一眼道:“叫你个头啦!主人前天晚上就没怎么睡,昨晚又被那些讨厌鬼闹了半宿,如今好容易睡熟了,偏偏遇到你这么个大嗓门!” 严云理直气壮地反驳道:“主人昨天特意吩咐了,说今天有事要早起,若是耽误了事你担待的起么?” “有什么事比主人吃好睡好更重要!”严湘不以为然地嚷道。 “说了你也不懂!”严云说着就转身往屋里走,严湘一把拉了她个趔趄,闪身拦到前面,双臂一伸说:“不许你吵他,老古板!” “什么!”严云虽然稳重些,但到底年纪小,此时也是动了气。只见她挽起袖子道:“你总冒冒失失耽误事,看我今天不替主人教训你的!”话音未落,一掌就向严湘击去;严湘也不是好相与的,那有不还手的理,立刻就和她对打了起来。此时两人正在气头上,又加心无旁羁,正是斗得势均力敌,连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的人都没有注意到。 两人的武功都是同源,但由于修练者的xing格不同便产生出差异来。严湘的招式灵活机变,严云的步法稳重扎实,虽说她们习武的时间不长,功夫还欠火候,但悟xing和努力都不缺乏的两人实在是进步迅速。百里骥倚在门边看着她们,慢慢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一时严云抓住了严湘的破绽,身形一闪便甩开严湘往屋里跑,正看见了百里骥站在那里。严云心中一惊,脚下急急刹住,刚好停在百里骥面前。可巧严湘见她跑了,急忙飞身向前想拦她,岂料她却忽然停了,正是撞在她背后上,两人又一起摔到了百里骥的身上。 这个年龄段上女孩要比男孩先长些,因此两人的身高几乎不必百里骥矮多少。好在百里骥已有准备,这才稳稳扶住两人。 严湘这才看见他,忙睁着大大的眼睛上下看了他一遍,口中问道:“您什么时候起来的?歇得可好?瞧气色倒是比昨儿个好了许多呢!” 百里骥笑着说:“一大早就有两只小雀儿在院子里唧唧喳喳的叫,我能不起来么?” 闻言严湘立刻向严云丢去一个“都怨你”的眼神,而严云早羞的低下了头。 看着这两个小姑娘,百里骥不禁回想起五年前刚从破庙里带回她们时那面黄肌瘦的样子。那时小湘的家人死于疫病,而小云原本就是孤苦的乞儿,两个互不相识、衣衫褴褛的女孩却能在寒风中相偎着分食一小块坚硬的干粮,那种平静和顽强又有多少成年人能做到呢? 心中怜惜疼爱之意渐起,百里骥揉揉两人的头发笑道:“还淘气呢!我出门的衣服和早饭点心都准备到哪里去了?” 两人几乎同时“啊”的一声跳起来,一左一右地往屋里跑。 百里骥笑看着两个小姑娘在门口挤作一团,回头向愣愣地站在不远处的何商招呼道:“师兄这是打哪儿来呢?城门么?” 何商闷闷地走到他近前,老实答道:“城门关了,没出去。” 百里骥心里笑岔了气,拍着他的肩说:“老兄,那你怎么现在才想起回来呀?” “他们都很喜欢你。”何商突然所答非所问地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百里骥没太听明白,挑眉问道:“你说什么?” 何商定定地看着他,慢慢地摇摇头说:“没什么……我昨天来其实是有件事要和你说的,只是后来忘记了……那个,师父让我来叫你回去。” 4 一箭双雕 北姜风动 4.一箭双雕 百里骥垂下眼睛,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冷,不咸不淡地问道:“既不是年节又不是他寿辰,平白无故的叫我做什么?” “你还不知道师父的xing格么?他嘴里不说,心里可惦记着你呢!”何商急忙辩解道。 “哦,那请你代为传话,就说我很好,叫他不用惦记了。” “你千万别说这气话。离得这么近,你就回去看看他吧,好歹他也是你师父啊……算我求你好不好?” 百里骥一抬手止住他道:“不敢当。我不是不回去,只是怕控制不住又和他吵起来;就算控制住自己不和他吵,我和他之间也没什么话好说不是么?我认为与其这么不尴不尬的,还是不见面比较好。况且你也看到了,我真的是很忙……所以如果没什么特别的事我是不会回去的。” 见他转身欲走,何商急的一把拉住他的手说:“就算师父放火焚毁了那林子,就算他强行把你带回谷里,可这都是为了你好啊!” 百里骥霍然转身,周身陡然暴涨的怒气把何商惊得松开手倒退一步。然而只是一刹那,那强烈地怒气就消失不见,仿佛一切都只是他的幻觉一般。 少年站在晨光中,脸上一派淡然,眼睛望向他的身后。 何商一回头,见一个面相和善的青年正进了院门朝这边走来。 严谨早就看到何商和百里骥站在院子里,且那气氛似乎实在不怎么样,当下走过来先向何商点头见礼,口中笑道:“何兄好早,倒叫我们这些偷懒的下人惭愧了。” 何商忙笑笑回礼道:“严总管别拿小弟开玩笑了,是我莽撞,一大早就扰的师弟费神。” 严谨笑着与他寒暄,同时不着痕迹地偷眼向旁边一瞧,见百里骥跟个没事儿人似的,既不说话也不走开,敛下目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便故意提高声音说道:“小湘和小云这两个鬼丫头怎么又疯没影了?” 话音未落,严湘就从屋里蹦了出来,噘着嘴嚷道:“谨哥哥冤枉人!我们一早就来了,是主人自己只顾着说话才耽误到现在嘛!” 何商一听,立刻红着脸说:“原来师弟有事,那我就不耽误你了……我说的事你再考虑一下好么?” 百里骥抬头看了看天,慢慢说道:“师兄急什么,吃过早饭再走吧。” 何商一顿,略带失望地摇摇头说:“不了,我这就回去,师父还等着呢……”说完仍定定地看着百里骥。 旁边的严谨微笑着一抬手道:“我送何兄出去。” 何商连连摆手说:“不用不用,你留在这帮我师弟吧,我认得路的。”边说边就往外走,没走两步却又突然回过身来对站在原地的百里骥说:“师父不让我告诉你,但我忍不住——师父生病了,就想见你一面,只是一面为什么会这么难呢?” 看着何商飞也似的跑了出去,严谨眉头一皱,向严湘递了个眼色,后者立刻蹭上来摇着一动不动的百里骥道:“水都要凉了,主人不洗脸了么?” 百里骥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抬手点着她的额头说道:“记住,他是我的师兄,以后不许那么对他说话,知道么?” 严湘还欲争辩,一旁的严谨抢先欠身答了声“是”,少女也只好委委屈屈地点点头。 回到屋里,严云早就捧着布巾和衣服等在那里了,桌上也摆了几个碗碟,都用白瓷盘子扣着。百里骥照例洗了脸,接过严湘递过的瓷盅漱了漱;因他尚未成年,严云只用两条丝带替他将鬓发拢住,其余的梳顺了披在身后,并不像严谨那样束起来。 待换好了衣服,百里骥在桌前坐下,严湘严云七手八脚揭去了盘子,冒着热气的肉粥、精致开胃的小菜、造型别致的点心便一一露了出来。严谨是吃过饭才来的,此时只坐在一旁看着;严湘严云分坐在百里骥两侧,见他拿起筷子夹了菜,也立刻跟着开动起来。 本来百里骥对“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就不太坚守,以往也常边吃边和别人说笑;但今天他只是慢慢地吃着,甚至有走神的意思,桌上的气氛立刻就冷了下来。严云倒还好,爱热闹的严湘却觉得难受,只得把笋丝当做那人狠狠地嚼着。 就这么沉默了半天,放下碗筷的百里骥忽然问道:“这几天还有什么重要的会面么?” 严谨早就想好了,因此立刻就回答说:“没有,就算您离开几天也绝对不会有事的。” 百里骥微微笑道:“我知道,有你在这里,就算离开几个月我也放心。” “这是您想偷懒的借口么?”严谨眼中闪着温暖的笑意,熠熠光辉映衬的他整个面庞都显出一种坚定的自信,再配上那股子温文尔雅的书生气质,怎么看都是风度不凡的人中龙凤。 百里骥一想到初遇他的情景,就有种走路捡到和氏璧的感觉,心中的yin郁也不觉冲淡了好多,当下站起身来伸了伸胳膊,欠身比了个“请”的姿势,对严谨笑道:“严老板,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 北姜国都雅罕无疑是近十年来三国中发展最快的城市。 本来临钦和安平作为百年古都,无论是比文化底蕴还是商贸繁华,建城时间只有二十年的雅罕都是望尘莫及的。但这个城市却有一种古都所缺乏的活力,夸张点说连空气中都是欣欣向荣的味道。当临钦和安平被权利斗争折腾的乌烟瘴气时,雅罕却在和平稳定中迅速地发展起来,吸引着士人、商旅以及一切向往着机会的人们朝这里汇集。 此刻,在雅罕最繁华的街巷,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著名的百味居门前。一个漂亮的近乎耀眼的少年当先跳下车,转身伸手扶下一个儒雅的青年公子。一时间,道路两旁的行人都转头看向他们,那目光或艳羡、或暧昧、或敬仰、或嫉妒……总之百样心思精彩纷呈。不过当事人倒并未在意,很快阔步迈进了大门。 掌柜早就接到消息迎了出来,恭敬地向严谨行礼问候道:“大总管安好?”同时迅速的偷瞄了跟在他身后的少年一眼。 在外人看来,北姜境内“百字号”旗下的店铺都是总管严谨在经营;多了解点内幕的人也许会知道各店的管事多是严氏子弟,但对严氏家族的背景却都是不甚知晓的。所以除了少数亲近的人清楚真正的老板是谁,外人大都认为严氏家主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怪异老头。 其实早先白手起家时百里骥就想躲在幕后指挥,只是发现何商实在不谙此道,所以待他成功闯出谷后才接过手亲自上阵;直到半年后机遇巧合救了萧谨萧肃兄弟俩,后来又遇到了郝慈和郭良等人,在他们的一致建议下百里骥这才又重新转入幕后。众人这么做一是考虑到他年龄的问题,二是怕安全上的隐患,三是担心他太过劳神;而百里骥心中也另有打算,因此就乖乖被“劝退”了。但他毕竟曾“抛头露面”过半年多的时间,知道他存在的人也不少,所以在周密的掩护下他目前还挂名在最早起家时的粮店里。 有了那三位经商能手的帮助,确实大大减轻了他的负担,因此他才敢于放手迅速扩充经营规模。然而即便如此,平日里他还是要总揽全局运筹帷幄,重要时候也必须亲自出马;此外,他还要分心关注政局,注意江湖上的风吹草动,倾听关心他的人喋喋不休的唠叨…… 话说这边严谨注意到掌柜的小动作,便微笑着抬手示意,低声对那掌柜说道:“严夏是百谷堂的管事,认识就行了。” 那掌柜平日里也见过几个严姓的少年管事,因此只向百里骥点点头打过招呼,转而向严谨轻声说了几句。严谨略一颔首,掌柜就退开了,一个长相讨喜的伙计立刻上前引着两人往楼上的雅阁去。 知道要见的人已经等在里面了,严谨也不着忙,带着满面和煦的笑容当先迈入室中,大方地举手向那持杯端坐的人见礼道:“陶大人久候了。” 百里骥也跟着欠身施礼,将自己半隐在严谨的身后,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坐在桌旁的中年男子。只见他向严谨微微点头,目光滑过自己时却似乎有些不满地皱了皱眉。 严谨也留意到了他的反应,一面在他对面坐下来,一面笑着说道:“陶大人公务繁忙,今天肯屈尊前来严某不胜感激;幼弟正在学经管之道,听说今日能和大人一见便嚷着跟来;严某以为也该锤炼锤炼他,所以就带着一起来了。若是大人觉得不妥当……” 陶征闻言又看了百里骥一眼,只是这回眼中的厌恶全然被淡淡的惊奇所取代。百里骥也不避讳他的目光,满脸期待地回望着他,将“幼弟”的神态学得十足。 良久,陶征平板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几不可见的笑容,转而向严谨说道:“没什么不妥当的,还是说正事要紧。” 他这么一发话,事情自然很快就步入正题。 别看严谨平日里话不算多,但真正游说起来却是口若悬河;然而陶征在少府监供职多年,也决不是昏庸无能之辈,严谨说话时他只低头慢慢品茶,并不急着发表意见。一时严谨将该说的都说了,他才淡淡地问道:“今年米价居高不下,贵号若按这个价钱供给我们岂不是没得赚了?如此赔本的买卖,贵号所图为何呢?” 严谨坦然笑道:“陶大人确实是明白人,照这个价格我们不仅没有盈余,还得赔上伙计劳力;但有时做生意赚得不光是钱,还有个名声阵势!不瞒大人,我们就是冲着官府买办的名头来的。” 陶征听了一怔,既而点头道:“严老板真是目光长远名不虚传。我也不妨直说,到现在为止各商号的出价还没有低过你们百谷堂的。不过我们每年外面需要十万石粮食,其中半数都必须是上等的粳米。贵号是近年才做大的商铺,实力如何我还不太清楚,但如果作为买办却不能保证供应,那这罪名可不小呢……” “我们为商之道,第一就是个‘信’字,没那个能耐,我们也不敢唐突。”严谨一直挂着微笑的脸上蓦然生出一股傲然。 陶征终于放下手中的杯子说道:“既然如此,今年这外面的粮食采买便交给贵号了;价格是你们定的,盈亏与朝廷无关,不过这运输和劳力倒是可以由少府监解决。” 百里骥一听,立刻皱起了眉头向严谨小声说道:“如此一来我们可亏大了。” 虽说是压低了声音,但这话却一字不落的传到了陶征耳朵里,他微微挑眉看向百里骥问道:“由官府来运输,正节省了你们的劳力,怎么说是亏大了呢?” 百里骥先看了看严谨,才向陶征恭敬地说道:“请大人恕晚辈冒昧。依我之见,若是由朝廷派人运输,一来转手交接耽误时间,二来中途环节增多易出纰漏,若是真有事我们平头百姓也说不清楚;再说由朝廷运输,知道我们百谷堂官办身份的人岂不是更少了?若是大人真心体恤我们,倒不如给我们些运费贴补实惠呢!” 一席话说得陶征哈哈大笑,严谨赶忙在旁说道:“幼弟为人心直口快,若是冒犯了大人还望多包涵。” 陶征摇摇手,站起身来道:“无妨。我倒觉得这孩子伶俐的很,确实是经商的材料。刚才听他所言竟甚为有理,就依他的办法,由你们运输,少府监来出运输费用。” 百里骥立刻乖巧羞怯地笑着说:“多谢大人。” 该办的事都办妥了,陶征边向外走边对严谨说道:“既是如此,明日便可到少府监取文书腰牌了。” 严谨答应着,一直将陶征送上车才罢,百里骥始终微笑着跟在后面。 见那官车远去了,两人也不进百味居,而是直接上车往回走。严谨无奈地看着合眼半靠在车壁上的百里骥,轻轻地挪到他身边,让他倚在自己身上。百里骥也不客气,连眼都不睁就干脆枕着他的腿躺下来。严谨哭笑不得地推他一把道:“年纪轻轻就这样么?” 百里骥闭着眼答道:“你不知道,我心里其实很老了。” 严谨扑哧一笑,故意点头叹道:“早看出来了。”见百里骥没反应,方又继续说道:“真没料到陶征竟会主动要求运输……” 百里骥微微一笑,口中模糊地说:“要是让他来运,我不就白忙活了?” 5 逆天锁魂上 北姜风动 5.逆天锁魂(上) 万仞冰崖之上,少年盘膝独坐。凛冽的山风卷着冰粒劈头盖脸地扫向他,可他却如老僧入定似的岿然不动。从头顶和身上的积雪来看,他保持这个姿势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就连长长的睫毛上都结出了霜花。 百里骐丝毫没觉得冷,这倒不仅仅是因为习惯了雪山的环境,而是他已将全部意念都集中到体内流转的气流上,至于周围是山崩还是地裂他是完全无知无觉、无暇顾及了。 《极宗七式》是一种近似霸道的内功心法,练到他现在这种程度已然是到了瓶颈期,是人驾驭气还是气驾驭人全在这最后的七天。百里骐不能分神,不敢分神,也早忘记了什么是分神;他只全心感受着真气涌动,悉心体会它的规律,一点点地收服它,再加深它…… 一声轰然巨响在寂静的群山中炸开,继而久久回荡不散。 玄芪睁开眼睛,恰看见夕阳的最后一抹影子;淡淡的橙红色余辉在他空蒙的眸子里映出小小的光点,然后很快变小,再变小,直至消失在那深邃之中。 他伸手轻轻摩挲着身下的万年坚冰,那莹白修长的手指让冰雪都显得黯淡。一阵风带着些许雪花旋转起来,围绕着他翩翩起舞。玄芪掬起一捧雪,待到风过时便当风扬起,一时间雪花漫天而下。他站在这场落雪中,仰着脸平伸双臂,在宝蓝色的天幕下露出孩子般的笑容。 当百里骐来到峰顶,正好看见这幅天底下最和谐美好的画面。他不禁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那个轻盈幽雅的身影。 一轮满满的圆月低低出现在东方的天空,在逐渐浓重的夜色中变得光亮皎洁;也许是身体太沉重了,它似乎比往日爬得更慢,久久也攀不上中天…… 百里骐蓦然惊觉自己竟然神游太虚了,再看玄芪还是背对着他,却早已没有在玩雪,只是负手看着亦近亦远的月亮。 定了定神,百里骐轻身一跃,不用任何借力就越过了十丈多的距离,像雪花般无声无息地落到了玄芪身后。正待出声提醒,玄芪却先转过身来。 “我成功了。”百里骐平静地说。 “我知道”玄芪脸上带着温暖的笑容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以略为调侃的语调说道:“‘一日不见,如三秋兮’,你现在的模样想必连你弟弟也认不出来了。” 百里骐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玄芪忽然抬手捻指凭空划符,食指点在少年的眉心上。百里骐只觉一道白光闪过,却见玄芪退后一步,含笑点头道:“这样才好。” 百里骐根本没发觉自己因练功被山风和骄阳弄得又黑又红的,自然也不知道白光拂过后他的肌肤又恢复了红润细致,因此只奇怪地看着玄芪问道:“刚才那是什么意思?” 玄芪笑叹道:“只是不想示弱罢了。虽然明知你不会在乎,但同样的孩子,怎能他养的还是水当当的,我带的便是风吹日晒呢?” 即便不知道“他”是哪位,百里骐也立刻听出了弦外之音,不禁追问道:“我可以下山去了?” 玄芪认真地点点头:“我能教你的只有这些,时间有限,剩下的还要靠你自己琢磨。”说着,他的右手上蓦然出现一卷书册,百里骐见了先吃了一惊,借着月光一看,果见茶色的卷页上是那四个力透纸背的字——药圣玄经。 玄芪将书册递过,百里骐接来迅速翻了几页,立刻就核实了心中的推测。合上书,百里骐抬眼和他对视,一字一句地说:“当年你对我承诺,只要我随你修行圆满,你会解答我的疑问。” “不错”,玄芪在冰面上坐下来,平和地看着他说:“有什么想知道的,你且问吧。” 百里骐也在他对面坐下,满腹疑问反倒不知从何问起了,正在掂掇思量间,玄芪清悦如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现在说起来,你们兄弟二人算是这世上和我血脉最近的人了。” 百里骐倏地抬起头,眼眸深处的惊讶一闪而过,静静地等着他的下文。 玄芪垂着眼睛,目光落着自己的手上,似乎有些犹豫地说:“其实我很任xing,就像他说的一样……贸然把你们拖到这纷乱的世界……希望你能原谅我……” “原谅你什么?你到底是谁?和我有什么渊源?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麻烦你说清楚一些好么?”百里骐不解地问道。 玄芪略微颔首说道:“我是你母亲上官静的舅舅……” “等一下!”百里骐有些反应不过来:“你说什么?据我所知她是孤儿…… “她哪里是孤儿,只不过是上一代的恩怨牵连了她,害她身世凄惨……说到底还是因我之故。”见少年的眼睛都难得地睁圆了,玄芪歉然叹道:“是我心里太乱,说话失了章法,难怪你听不明白,我便从头说起吧……” 百里骐被他眼中深深的痛楚所牵动,随即摇头道:“若是往事让你难过,那便不说也罢,我其实是个没什么好奇心的人。” 玄芪抬头看了看月亮,接着冲他宽慰地笑笑:“不要紧,这话在我心里闷了好久,早晚要告诉你的;我拖到现在才说,已经够迟的了……” 话到这个分上,百里骐也不再多言,只默默地听他说道:“我是叫玄芪不假,但那只是名,我原本姓张。若是在四十年前,提起黎阳的荷风山庄,那也是赫赫武林世家;家父张延年在江湖上素有‘毒王’的称号,虽善用毒却也甚守侠义之道。我是庶出,却是我爹唯一的儿子,因此从小他就对我期望很高。说实话,我对武学真是不感兴趣,只是为了让爹高兴才强迫自己去学。好在我还有几分小聪明,虽不上心也算是差强人意了……我十四岁以前一直是这样过的。 你可听说过玄族?他们隐居在三国交界处的山林中,一直是个神秘的民族。据说玄族是上古月神的后裔,族人皆推崇玄学,我的娘便是玄族女子。我很像她,无论是外貌还是xing格都很像。也许正因为如此,我第一次接触到玄学就痴迷其中,仿佛找到了真正属于我的天地。于是明知爹他会失望,我还是义无返顾,偷偷地缠着娘教我。我爹是极疼我的,虽然失望却也权当没发现。就这样,到我十六岁时,已经算是略有所成了,就连我娘也没什么可教我的了。 说到这里,玄芪顿了顿,伸出右手轻轻一扬,一团白光化出一只小小的蝴蝶来,那蝴蝶围着他上下飞舞,最后又落回他手上消失不见了。 望着自己空空的右手,玄芪轻声叹道:“玄学博大精深,药理、武学、星相、占卜……还有这玄术!可惜世人大都将这认作巫蛊妖法,我当时年少无知还不晓得其中的厉害,倒让有心人利用了去。 那时正遇三娘有孕,求我替她看看是男还是女,我施术一查知是弄瓦,便如实相告;哪知翌日她竟小产,她身边的仆婢都证明我对她施术,这事很快就闹开了。三娘崔氏的娘家也是黎阳望族,她在家族的支持下联合大娘逼我爹铲除我这个‘妖孽’;我爹迫于压力,只好大张旗鼓地将我和我娘赶出家门。 他的本意是要我们离家暂避,娘也明白,因此便带着我一路北上回她的家乡。结果半路上……”玄芪突然哽住,紧紧闭上了眼睛,握成拳的手在身侧微微发抖。 百里骐毕竟是杀手出身,立刻就明白了事情的大概,只是他不太会安慰别人,只好默默伸出手覆在那冰冷的手上。p 好在玄芪很快平静了下来,继续说道:“崔家雇佣了那么多顶尖杀手,却还是让我逃掉了。当跳下山崖,掉进冰冷湍急的江水中时,我唯一的念头就是要活着——活着给娘报仇。 等到了水流较缓的下游,我挣扎着爬上了岸,找了个隐秘的山洞藏起来,慢慢运功逼出淤血,打通受损的经脉。玄术中有一种治疗外伤的法子,但只能借助月光使用;恰好那天是十五月圆之夜,正是我力量最强之时,再加上我的外伤其实并不重,所以便掉以轻心了。也是我江湖经验太少,自以为那山洞偏僻隐秘,却忘了我能发现,自然也会有别人发现……” 见他忽然沉默下来,百里骐皱眉问道:“那些杀手寻到你了?” 玄芪苦笑了一下,摇头叹道:“这些年我常常在想,若是当年被那些人寻到,就那么死了该有多好……那天晚上,我借月光施术,正在聚力之时,一个陌生人闯入我结界之中。他一靠近,我便嗅出他身上有淡淡的香气。虽说学艺不精,但我好歹也是张家子孙,立刻就知道那人中了‘百花嫣然’。他早半刻来,我还可以躲;晚半刻来,我便能恢复……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偏在那个时候……” 听到这个时候,百里骐也明白了那“百花嫣然”是什么,手上不觉加大了力道。 “那人真是猖狂至极,事后非但不悔过,还理直气壮的说要对我负责,让我跟他走。我当时真的好想笑,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玄芪似乎完全陷入了过往的回忆中,眼神也变得空蒙飘虚起来。 “他也还算是敢作敢当……后来你跟他走了没有?” “那时天已经亮了,太厉害的术法没法使用。不过他虽然察觉到我有内力,却没料到我也会用毒,因此被我轻易就得手了……想到他也算是身不由己,原本我还打算揍他一顿就放过他的,可看到他中了迷药还咬牙瞪着我的样子,我……我一气之下就将他所有的衣服都剥下来丢到河里去了。” “啊?”百里骐看着眼前这个温和优雅如谪仙般的人,几乎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你觉得我的举动很疯狂是不是?可比起某人这实在是差远了。”玄芪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丝有些古怪的笑意:“我走出去还不到两里,他就从后面追上来了。” “看来他的武功很高,这么快就驱散了药xing。”百里骐突然插言说。 玄芪抬眼看了他一眼道:“你只想到了这个?” 百里骐一怔,半晌才有些惊讶的问道:“他该不会是……什么也没穿?” 玄芪点点头答道:“当时我真吓了一跳!” 百里骐几次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忍住了,脑子里慢慢浮现出一个想法——莫非那就是传说中的……囧奔第一人?!~~~ 6 逆天锁魂下 北姜风动 6.逆天锁魂(下) 银盆般的满月悄无声息地渐渐爬高,柔和的清辉将这片纯洁的冰雪世界照得晶亮;除了山风偶尔呼啸而过,这份寂静美丽真是堪比月宫广寒。 不过,身处这奇境之中的百里骐却是一点赏景的闲心也没有。这一刻,他完全是一个合格的聆听者——当然,他承认自己因为那个莫名其妙的想法而有刹那的走神,原本凄凉的气氛也似乎松动了些。 一个人可以张狂无谓到这种程度,即便在现代社会也是十分罕见的,更何况是在礼法森严的封建王朝?遇到这样的人……百里骐深深地看了面前的男子一眼。 玄芪摇头苦笑道:“是啊,遇上这样的怪人我还能怎么办呢?论武功我真的差他一大截,只能束手就擒,被他封住囧道强行带回了‘浮云’。” “带回了……‘浮云’?”百里骐忽然发觉这个故事竟有些耳熟:“你说的那个家伙该不会是叫南宫独行吧?” 玄芪深潭般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波动,俄顷竟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连连点头道“不错,‘那家伙’是叫南宫独行。” 看他笑得眉眼弯弯的,百里骐突然问道:“你是爱他的吧?” 笑声戛然而止,玄芪的脸色变了几变,最终显出些许迷茫;良久,他望着远山喃喃地说:“我也不知道,太久了,忘记了……” 百里骐蓦然意识到,即便面前的男子还是青年的样貌,但他却是自己外祖那辈的人。虽说自己也不是真正的少年,但好歹随着年龄的增长自己的外表在不断变化成长着;可面前这个人呢,从九年前第一次看到他直到现在,无论是样貌还是衣着打扮,他竟没有丝毫的改变——到底是何原因使岁月忘却了他,就像是被时间封冻住的画面,完美,却孤寂;无瑕,却虚幻。 两人都沉浸在各自的思绪中时,月亮已经悄然升到了中天之上。 地面突然微微地震动起来,百里骐的第一反应就是地震,但只抬头一望他就知道事情远非自己想的那样。 只见周围那八根雪柱中正东和正西方向的两根正发出殷红色的暗光,柱体的震动也比其他的六根雪柱要厉害。随着红光逐渐变亮,那两根雪柱中竟隐隐透出人形。 玄芪当即合目静坐,拂手成莲,掌中白光大盛,似满天星月都将光辉投向他。他手中的白光渐渐拉长成带状,继而分作两段飘向东西方向上的雪柱。那两根柱子被光带萦萦缚住,红光跳跃了几下,最终还是慢慢熄灭了,一切都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平生第一次目睹这种异象的百里骐只觉恍惚如梦,身旁的玄芪却已睁开了眼睛,环顾着周围的雪柱淡淡解释道:“这是玄族的最高禁术——锁魂术。” 听到他的声音,百里骐也很快冷静了下来,看着他问道:“这就是你不老的原因么?” “不老?”玄芪惨然一笑,摇头道:“已经死掉的人怎么会老?你以为的仙风道骨不过是一缕被定在肉身上的幽魂罢了。” 即使早有准备,百里骐的面上还是有些震动,不禁想到那没有温度的手和不会变老的容颜……想到那句“被定在肉身上的幽魂”,百里骐略一犹豫还是开口问道:“你怎么会死?是他使用了这个禁术?” “不是他”,玄芪摇头道:“只有拥有玄族血脉的后裔才能使用玄术。而且像锁魂术这种最高级的术法,即便是玄族后裔也很少有人会使用的。这些都是我遇到骆溟后才知道的,也正因为这样,我才在‘浮云’里老老实实待了两年。” 见百里骐微微皱了皱眉,但他似乎又不愿出言打断自己,玄芪便主动解释道:“你肯定知道‘浮云’是个什么样的组织吧?南宫独行确实是个武学奇才,只二十出头就已难遇敌手,但他平日里都是我行我素恣意妄为的,对其他的事务根本不上心,若非有骆溟这个知交好友替他打理,‘浮云’恐怕真就要烟消云散了。 被他掳去‘浮云’的第一天晚上,我就伺机想要逃跑,谁知正碰上了骆溟。我们两个一交手,这才发现彼此都是修习玄术的。都说‘不打不成交’,我们二人真可谓是一见如故。当天晚上,他忘了追我忘了逃,两个人坐在屋顶上切磋了一整夜。我发觉他在玄学上的造诣很深,对玄术的了解更是高出我许多。为了向他请教玄术,我便打消了逃走的念头,在‘浮云’住了下来。 骆溟也是世家的庶出公子,母亲是玄族祭师,我们的兴趣喜好几乎如出一辙,聚在一起越聊越投机,都觉得相见恨晚,乃至于后来生出了结义交拜的心;互相一问才知道,我们两人竟是同年同月同日生,连时辰都一样,实在分不出长幼,只好作罢。 虽然同是十七岁的少年,但打小闯荡的骆溟要比我聪敏老练得多,和他一起我实在受益匪浅。身为独子,我自幼没有兄弟扶持,一直深以为憾。遇到骆溟之后,这种遗憾的感觉就没有了。每天处理完必要的事务他便会来找我,研究玄术、切磋武艺、说笑闲聊、抚琴对弈……简直到了形影不离的程度;不知不觉聊得晚了,干脆抵足而眠也是常有的。 那两年的时光太快乐了,我和骆溟几乎总是在一起,从早到晚都闲不下来。也许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有意无意地淡忘了两件事——我努力活下来的目的,以及我来到‘浮云’的原由。” 停了停,玄芪突然问道:“如果你喜欢一个人,你会怎么做呢?” “我么?”百里骐被他问的一愣,仔细想了想才回答说:“这要看具体情况。不过我想我多半会直接说出来,毕竟对方的意愿也很重要,我不想胡乱猜测或者无休止的等待。” 玄芪听了,似有所感地叹道:“其实很多事如果能当面说清楚,那便不会有日后的悔恨和遗憾了……可惜那时的我们都不懂得这个道理。 自从南宫独行把我带回去后,他就很少出现在我面前,而我也乐得忽视他的存在。毕竟那件事就像是扎进我心头的一根刺,我不敢也不愿挑出来,只希望时间久了它会慢慢烂掉。我从没想到他说要负责是有其他的意思,更不知道他竟然一直偷偷躲在远处看着我。谁能料到那样一个张狂的人在感情上却是那般的小心翼翼。如此遥远的距离,我根本没法发现他的感情。 骆溟却是恰恰相反。他总是陪在我身边,我们几乎无话不谈。我把他当作朋友,当作兄弟,他对我的好也显得那么自然。我完全不知道他对我的感情已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我们的距离太近了,近到我发现不了他眼中的情愫。 直到偶然间发现他们两个背地里为了我大打出手,我才恍惚有些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当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就悄悄离开了‘浮云’。说来好笑,我安心待了两年,他们便忘了我曾经想要逃走过;趁他们的注意力全在彼此身上,我轻易就跑了出来。 离开了那里,却又不能回山庄去,一时间我大有寂寥悲凉之感,仿佛天地间再无我容身之地。后来机缘巧合之下我救了位老伯,刚好他就在距离安平不远的一个小镇上经营一家书铺。他见我无处可去便极力留我,我想那里离都城近,方便打听家里的消息,所以就留下了。白天我帮他照看店铺,晚上就偷偷练功习术。这样忙碌一来是为了早日报仇;一来也是怕自己闲下来就胡思乱想的。 如此平静地过了一年,我的武功和术法都进步很快。正当我找上崔家准备报仇时,崔家家主崔茂却突然染疾暴毙,少主崔长河年纪尚幼,我实在无法和他动手;三娘虽然害我,但她既是长辈又是女流,且已伺候了爹多年,我也不能向她下手。思前想后,竟是无处报仇去,我心里怅然苦闷,只得回到镇上,却遇上了等在那里的南宫独行。” 百里骐想起以前百里骥跟他讲过的故事,不禁唏嘘慨叹道:“我听说他为你丢下了‘浮云’,心甘情愿的在书铺里打杂。” “他那哪里是打杂?分明是在添乱!”玄芪露出一个带着点无奈的微笑说:“你不知道,他那时就像无赖一样缠着我,我走到哪里他都要跟着……打又打不过,骂又不还口,躲不开,甩不掉,我真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更要命的是,只要一有客人和我说话,他就杀气腾腾地盯着人家,把人都给吓跑了! 我被他气急了,便下狠心无视他,全当没他这个人。可他竟找来镇上的所有媒人,轮番跟我说他的好话。我稍一动怒,她们就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我把她们赶出去,她们就站在门外哭嚎,弄得整个镇上人尽皆知……最后竟然连收留我的高伯都来劝我! 见这个法子实在不行,我便索xing和他摊牌,说我根本就不喜欢他。本以为他心高气傲,如此一来定然不会再纠缠于我;哪知他竟然毫不在意,还说什么夫妻间多是日久生情的,他可以慢慢等;我说我永远也不会喜欢他,他说没关系,只要他喜欢我就好了……总之我有一句他有十句,一直说到我无话可说。” 百里骐在一旁听得几乎闷笑出声,忽又想到他二人似乎终究未能有好结果,心里不由倏得转凉。只听玄芪继续说道:“被他缠了一年有余,终于缠得我认命投降,他也为我将那张狂恣意收敛了不少。我们继续在镇上住了半年多的时间,直到我爹派出的人找上门来。我本打算独自回去看看便回,可他却坚持要同我一道回家拜见我爹。知道他是为我着想,我也就放下心中顾虑,坦然带他一同上路 一晃离家五年,再回山庄时早已物是人非。爹变得更加沉默了,身体也不大好。面对这样的爹,我实在无法放心离开,于是就在山庄留了下来,替爹分担庄中的事务。 刚回山庄不久我就委婉的向爹说了我和南宫独行的事。其实当时我便察觉到了爹压抑着的怒火,但毕竟他也没有直接反对,所以我就当他默认了我们关系。哪知他受那别有用心之人的撺掇,竟然在暗中对南宫独行下药,让我姐姐和他有了夫妻之实,还安排我撞见……我一气之下失了分辨,先入为主的就认定是他酒后乱xing;偏偏他也不辩解,只问我信不信他,若是信他就立刻跟他走。我断然拒绝,他便真的就那么转身走了。 他走之后,我浑浑噩噩的病了好一阵子。刚略好了些,姐姐就来跟我哭诉,说她已有了身孕,求我帮她引南宫独行出来。我一听立刻就灰了心,心想成全他们也罢,便稀里糊涂地吃了姐姐给的药。 等我被人摇醒,这才发现自己竟躺在棺材里面。站在旁边的姐姐身上血迹斑斑,惊恐地抓着我的胳膊。我扶着姐姐站起身来,见南宫独行提着剑,站在一片血泊之中……” 话方到此,地面突然又震动了起来,而且这次的震动要比刚才的更加猛烈一些。只见东南西北四根雪柱同时发出殷红光芒,其中正东方向的雪柱柱身上显出一道正逐渐扩大的裂痕。玄芪面色严肃,左手将百里骐推开丈外,右手一抬白光疾射而出,一道半透明的符咒贴上柱身,将那裂缝补起。与此同时,他周身泛起一圈白色光晕,完美的面容隐隐变得模糊。 百里骐只觉眼前一晃,那白光就化出四个与玄芪一模一样的人,将玄芪围在正中,皆是同样的姿态架势,淡淡的白光蓦然扩大形成盾形。突然,四根柱子红光一暗,一道红色闪电蓦然从半空劈下,正击在白色光盾上。 轰然一声,强大的冲击力卷着尖锐的冰碴雪末漫天袭来。百里骐心中一凛,运起内力逆势冲进风暴中心,正来得及接住玄芪软倒的身体。见那原本就没有血色的面庞已然苍白如雪,百里骐想也不想就用手抵住他的背心。 玄芪发觉他的意图,立刻挣扎着抬手拉住他说:“那样没用的,别枉费气力了。” 百里骐也想起他不是凡人,只得停手问道:“你要不要紧?我怎么做才能帮你呢?” 玄芪半倚在他身上,微微合目道:“没事,让我歇一下便好……” 见他似乎睡着了一般,百里骐也不敢乱动,只稳稳将他抱在怀里。 四周再度陷入寂静,弥漫着的雪雾渐渐散去。百里骐偶然抬头,立即被眼前的景象骇住。从他的角度可以清楚的看到,冰坡上的雪全被刚才的冲击吹散,周围到处是晶亮坚硬的冰。冰坡下的八根雪柱也露出了本来面目——竟是八个被封冻在冰柱里的人!他们的面目是那样鲜活,以百里骐的目力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们脸上的表情。 一个个看去,百里骐发现这八人都是青壮年男子,身上的衣服也都是相似的制式。即便过了这几年,百里骐还是能一眼认出那是‘浮云’杀手惯常的装扮。正暗自忖度间,怀中的人微微动了动,百里骐低头一看,见玄芪已睁开了眼睛,如水的目光中隐着一丝黯然,定定望向正南方的那根冰柱。 仔细看了看那根冰柱中的人——俊美和善的面目,优雅挺拔的身姿,眉宇间淡淡威严气势,唇角似乎还有一抹笑意欣然;单看他面容感觉刚逾而立,配上那沉稳气度又觉已及不惑。百里骐脑中灵光闪过,宛若自语般低声问道:“骆溟?” 玄芪浑身一震,慢慢地坐起身来。 百里骐心下有些了然,但比起旧事来他更关心眼下的情况。自他开始学艺已有六年多了,在此期间这峰顶从来没有过什么异常的变化。可今夜这阵势突然连番异动,且似有崩溃的迹象,事情如此诡怪他必须问个明白,而能解答他的似乎又只有眼前这个人了。直觉不能再耽搁下去,百里骐索xing把心中的疑问和盘托出。 玄芪听后淡然一笑,点头答道:“你猜得不错,这阵势到今天整满三十六年,已经达到极限了。” 百里骐心中震惊,脸上却还维持着镇定:“达到极限又将怎样?” “这个么?”玄芪想了想才道:“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若是按书上的记载,那便应该是‘阵势崩塌,封印解除,元神消散,灰飞烟灭’吧。” 看着他平静的仿佛是在谈论天气般的神情,百里骐有些莫名的气恼,一把拉住他问:“有办法避免那种结果的,是不是?” 玄芪温和地望着他,认真地回答道:“是。” “可你并不打算做补救,是不是?”百里骐仔细地盯着他的眼睛。 7 南宫家主 7.南宫家主 玄芪轻轻挣开他的手,站起来走到冰坡正中,头也不回的对百里骐说:“你可知道这锁魂术为何是禁术么?为了让一个灵魂留在人间,却要把若干人的灵魂作为祭品奉上,这是一件多么危险而可怕的事情!当年骆溟为了救我,将‘浮云’中几个修习玄术的弟子都带到了这里,最后连他自己都变成了祭品。如果我想继续保持这个阵势,就要有更多的人像他们一样!那怎么可以呢……况且这样活着从来就非我所愿,连我自己都不珍惜的东西不值得用他们的生命来换取。” 看着那指向冰柱的手竟在微微发抖,百里骐仿佛看到了他多年来心中的挣扎。试想独自一人在这冰冷的雪峰,每一天都是单调的重复,那是怎样的一种感受? 百里骐不禁想到了自己前世的孤寂悔恨以及九年前竹林中的那次选择。他突然发觉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为了逃避而将痛苦留给了那人——或许不同性格的人感受也会不同,但这种做法本身就可以说是一种残忍。 在某些时候,死亡真的并不是最可怕的结果。 但即便如此,要他眼看着这个亦师亦友的人灰飞烟灭却也是不能的。 看着慢慢西沉的月亮,百里骐心中一紧,刚想说话,沉默着的玄芪突然开口说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或许能行……” 晨光熹微,薄露沾衣。 山中的黎明清新又宁静。 不过,这份宁静显然已随着几声骏马的嘶鸣而宣告结束。夜宿林间的飞禽多半被这阵意外的响动惊起,一时间扑棱棱哗啦啦的好不热闹。 连夜赶回的百里骥拉紧缰绳,难以置信地望着山谷入口处一片狼藉的石阵。这个耗费了他五年时间才破解的阵势如今已经是分崩离析,宛然成了一堆真正的石头。从石阵被破坏的程度来看,不久前这里无疑发生了一场恶斗……想到这里,百里骥心中一紧,当即从马背上跃起;他身形甫动,后面一名蓝衣青年立刻飞身紧随,两人一前一后往山谷深处疾掠而去。 “哎!主人,逝哥哥,等等我们呀……”见他二人转眼就没了踪影,严湘急的大叫起来。 严飞哭笑不得地拽着袖子说:“小湘,你扯着我的衣服做什么,快放手!” 严湘噘着嘴摇头道:“不要!若不是我一把拉住你,你也早和他们一道跑了,那不就剩我一个人了?休想!” “所以说叫你别跟来嘛!你非死缠烂打的赖着,真麻烦……”严飞小声嘟囔着。 “你-说-什-么!”严湘瞪起大大的眼睛,单手撑着腰怒道:“我不来谁伺候主人的起居?你们笨手笨脚、粗心大意的,知道主人爱吃什么点心吗?知道主人爱喝什么茶么?知道主人几时起身吗?知道主人……”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的重要了,让你跟来真是太对了。不过我看咱们还是快去追主人要紧,至于主人喜欢什么你回头再说行吧?”严飞边扯着袖子边无奈地叹气。 严湘一拍脑袋叫道:“哎呀!我都忘了,都怪你啦!快走快走!你背我。” “啊?” “啊个头啦!前面不方便骑马嘛,我的轻功还没那么好……主人平时怎么说的来着?‘尊老爱幼,女士优先’!你既是男人又是哥哥,当然应该你来背我呀!主人早都走远了,快点啦!” 严飞摸摸鼻子,认命地跳下马。两人将四匹马在路旁树上栓好,严湘便毫不客气地蹿到严飞背上。于是,唉声叹气的少年背着身量比他小不了多少的少女踉踉跄跄地往谷中赶去。 等到汗透重衣的少年狼狈地停在小院门口,天已经彻底亮透。 严湘跳下来,理着衣衫抱怨道:“你好慢哦,早知道我就自己走了。”说罢就匆匆地推开虚掩着的木扉,急急忙忙地往院里跑。 大口喘着气的严飞几欲吐血,只得咬着牙跟上她。 两人刚穿过院中的园圃藤架,眼前一闪,几道人影就凭空冒了出来,一溜排开挡住前路。 严湘当即刹住,随后而至的严云想也不想便将她护在自己身后。 身着墨绿色长衫的男子负手而立,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在他后面,五名同样服饰打扮的人遮着金属面具,各自手持兵器一动不动。 光凭周围的气场,严飞就知道自己绝对不是这群人的对手,正着急间,一声熟悉的声音响起:“你们两个怎么不等在外面呢?” 瞬间安下心来的严飞侧身指着严湘答道:“还不是因为小湘的缘故么。” 迎面走来的蓝衣青年快速地扫了两人一眼,转身对那领头的男子一抱拳;那人略微颔首作答,衣袖一拂,身后的五人立刻分散掠开,各自隐藏不见了,那人自己也走到木屋门边站着,肃穆的神情好似门神一般。 严飞严湘都惊讶的说不出话来,直到面前的青年微微咳嗽了一声。 转眼间严湘已经换上了一副乖巧的样子,小心翼翼地问道:“逝哥哥,主人在哪里?” 严逝向身后的木屋比了个手势,继而淡淡地对严飞说道:“我在这里就好,你带小湘到外面等。” 少女一听,立刻巴住青年不放,眼巴巴地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哀求道:“我不要到外面,我要在这里等!我保证不说话,不淘气,好不好?” 严湘的缠人功力连百里骥都不得不认可,看到她那“殷切诚恳”的目光,任你是铁打的心肠也要颤上一颤。 青年的嘴角似乎有片刻的抽搐,最后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转身径自走到门的另一侧站好。 严湘兴奋地跳将起来,见严逝朝她肃然一瞥,复又捂住自个的嘴巴,老老实实地走到他身侧乖乖站好;严飞也摇着头叹着气,快步跟过去。 简单的木质材料,没有任何隔音技术,加之屋中几人并未刻意压低声音,他们的谈话声高高低低大都传了出来。“门神”与严逝都似听不到般正色肃穆侍立两旁,严飞和严湘却渐渐竖起了耳朵。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木门被从里面打开,一名面带轻纱的女子飘然而出。一旁的“门神”立刻躬身行礼,低声问道:“大小姐?” 天籁般的声音答道:“妥了。” “门神”面色一整,紧抿着嘴低头站着不动。那女子轻移莲步越过他,双手击掌,五名侍从转眼间立于面前。她微微侧首,阳光透过面纱照出柔和的线条,红艳艳的檀口轻启,温声唤到:“翟忻。” 那“门神”立刻答应一声。 “你留下来伺候新家主。记住,务必在八月云阳盛会前带家主回来。” “是,大小姐放心。”翟忻恭谨地低头答道。 女子似乎点了点头,衣带上挂着的配饰微微响动,仪态万千地举步向外走,除了翟忻以外的侍从都随她而去。一行人的步调看似优雅从容,却仿佛在地面滑行般迅速,转眼就离得远了。 严湘严飞把眼睛都望得直了,就连严逝也不禁微微侧目,露出些许惊讶的表情。 正当此时,屋里传来“哗啦”一声脆响,显然是打碎了杯盘之物。接着,就听见百里骥声音激烈地吼道:“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屋外的几人一惊,都暗暗屏气凝神。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何商犹豫的声音低低响起:“小师弟,师父也有他的难处啊……你已然答应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哈,过去?说得好轻松!我虽然答应了,但那只是因为我现在需要这把利剑,并不意味着我承认了其他的事情!” 严飞和严湘都被百里骥声音中前所未有的强烈怒气吓到,严湘更是不自觉地抓住了严飞的手;严逝倒是保持着常态,只在瞥到翟忻握成拳的手时皱了皱眉头。 木门再次打开,面色平静的百里骥出现在门口,身后何商急急的召唤道:“小师弟!” 百里骥身形一滞,头也不回地说道:“既然师父没什么事,请容弟子告退了。”说罢,也不管何商还待说些什么,直直的大步穿出庭院。门外的四人见状也赶紧跟着他离开,严湘落在最后,好奇地回头朝那没有关上的门里望了一眼…… 一路上百里骥虽然没用轻功,却始终大步流星地往前赶,好似前方有金山一样。没有人开口说话,紧张的气氛绷得人难受。 严湘半走半跑地勉强跟着,时而瞄瞄面无表情的翟忻,时而望望眉头微蹙的严逝,时而看看一脸担忧的严飞。突然间脚下一绊,严湘心思急转,也不使力稳住,就便跌倒在地。这下子摔的结实,少女没费什么劲已是痛得眼泪直掉,再加上清亮的嗓门,立刻就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百里骥也停了下来,急忙蹲下身柔声问道:“小湘摔了哪里?要不要紧?” “痛!”严湘吸吸鼻子,委屈万分地哭道:“小湘好累,主人走得那么急,都不理我!” 百里骥愣了愣,继而露出惯常那种平和的微笑说:“是我不对,害小湘担心了。来吧,作为补偿,我背你。” “啊?”严湘顿时傻了眼,连连摆手道:“那怎么行?我自己能走……” “没关系,我说行就行。来!”百里骥笑着转过身,伸手将肩上的头发拉到前面。 少女略一犹豫,最后还是依言伏到他背上。 百里骥负着她慢慢走着,其他三人静静跟在后面,压抑的气氛缓和了许多。严湘将脸贴在少年的肩上,小心地嗅着那淡淡的茉莉花香——主人不喜欢熏香,这衣服是她和严云偷偷用泡了茉莉花的水洗出来的香气。 茉莉茉莉,莫要分离。 希望永远跟在主人身边才好…… 很快到了谷口,散落一地的乱石映入几人眼帘。 百里骥放下严湘,吩咐严逝严飞先行带她出谷等候,自己则负着手立在原地,看着凌乱的石头不知神游何处。 翟忻一声不响地站在他身后,目光落在少年左手拇指套着的那枚血玉扳指上。 那是南宫家主的标志,如今却属于这么一个半大的孩子,而他甚至根本就不姓南宫——翟忻忿忿不平地想着:若非一条陈年旧规,这枚扳指本该属于他们惊才绝艳的大小姐。可是现在呢?如果是南宫独行便也还罢了,但继任的却是他的外孙!真是好笑,多么荒唐的规矩!女子不能为家主,难道一个外人反而可以么?尤其是他那张脸,甚至比勾引了少爷失踪的那个优伶还美!完全是祸水之相!这样的人怎么可以领导赫赫南宫世家…… 等到翟忻反应过来,他已经和百里骥对视了好一阵了。看着少年深邃的眼眸中霎时闪过的寒光,强烈的惊慌在翟忻的心头骤然泛起;这不仅仅是因为他在新家主面前泄露自己的负面情绪,更是为了自己毫无预兆地失去了警备,泄露了心事而不自知。 百里骥刻意加深了目光中的压力,声音平静却威严地说道:“听说你在南宫家有三十多年了,只学会了腹诽家主么?你既有诸多不满,我也用不着你伺候,你走吧。” 翟忻浑身一震,赶忙低头回答:“请家主息怒。大小姐吩咐过……” “大小姐?”百里骥冷笑道:“我还不知道南宫家的家臣已经糊涂到认不得家主的地步了!还是说,南宫舒的地位已经大过了我这个家主?你也不必担心,我让你走可不是让你回朔州!从今往后,你和南宫家再无瓜葛了。” 翟忻惊得立刻跪到地上,边叩首边哀求道:“属下该死,有眼无珠慢待家主。还请您看在我跟随了老爷十几年的份上饶了我这次吧,千万不要赶我走。翟忻保证,今后惟家主之命是从!” 见他直直地就往满是碎石的地面上撞,百里骥别过眼去,冷硬地喝道:“好了!看在过世的表舅面上,我且饶你这一回。若是有下次,不必我说,你自己收拾东西走人。我倒要看看,我赶你走,朔州有没有人敢留你!” 翟忻赶忙叩谢行礼,也顾不得擦拭额头上的血迹,低着头恭敬地站到一旁,再不敢有半分怠慢。 百里骥面上冷冷的,心中却不禁微微慨叹。 目光转回到已经丧失作用的石阵上,沉吟良久,他从挂在身边的旧荷包中掏出一个小瓶和一丸丹药,将那丹药甩给翟忻。翟忻接在手中,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百里骥面色稍霁,淡淡地解释道:“你们蛮闯进来毁坏了石阵,总要做个新的来补救。”说着将手中的瓷瓶远远抛出。 那瓷瓶在乱石中碎开,银白色的粉末轰然炸响,疾速膨胀成一堵烟墙,之后竟就那么悬浮不动了,仿佛被看不见的力量固住一般。 翟忻目瞪口呆地看着少年的迈步走进那烟雾中,略一回神赶紧也跟了上去。但见周围朦胧不清方向难辨,只有少年那的修长的身影始终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引领着。那步伐稳重从容,快慢得当,总保持着适当的距离,翟忻用尽全力也无法再赶上去半分。 待到穿过烟障,翟忻不由自主地说道:“属下知错了,得罪之处还望家主海涵。” 百里骥回过头,脸上的表情已是一派温和,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答道:“我若不‘海涵’,只要不给你解药便好了,你难道还敢不跟过来么?” 翟忻顺着他的视线往后一看,只见一只燕雀刚撞上烟墙就直直摔到了地上,挣扎了一下便没了动静。 “放心吧,*而已,并不致命。” 丢下浑身骤然紧绷的翟忻,他脚下发力飞身而起,轻飘飘地向远处正骑在马上使劲朝他挥手的严湘掠去。 感受到身后追随的目光,百里骥在心里恶劣地笑了笑——这下暂时是镇住了翟忻,不过今后他若是知道自己只有这套轻功和毒术比较像样子,其余功夫都是马马乎乎的,那该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呢? 8 远赴朔州 北姜风动 8.远赴朔州 百里骥窝在垫软了的椅子里,假装看不到众人瞪他的目光。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一直喜欢轻松民主的议事氛围,但眼下的状况实在让他有点理解了专制集权存在的合理xing。 一直低着头沉思的严谨突然轻咳了声,淡淡地说道:“你们先出去吧,我有话要单独与主人说。” 虽然心有不甘,但众人还是依言慢慢退了出去,最后离开的严肃轻轻地将门从外面合上,屋里只剩下了两人。 “你决定了?”青年的语气既似疑问又像是陈述事实。 百里骥郑重地点头道:“我的意图你应该知道,现在正是个时机。” 严谨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知道,但他们都不知道。你想过没有,站在他们的角度,谁也不会同意你离开的。” “是啊,弄得我像人民公敌似的……别人倒还罢了,怎么连你都不帮我说话?”百里骥抚着额头大大地叹气。 “我要是帮了你,不也成了那个‘人民公敌’了么?”严谨温和的脸上露出一丝并不常见的狡黠。 百里骥苦笑着摆手道:“我算看清了,你就是那传说中披着羊皮的狼!真是一点亏也不肯吃的主儿……不过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能放心地将买卖交托给你。” 严谨面色一整,正色说道:“‘托’还可以,‘交’却使不得!你的信任我心领了,一概印信你都收回去,‘百字号’永远只承认你一个东家。” 百里骥也端坐起身子,摇头将青年推过来的印信挡住:“我仔细想过了,此去朔州路途遥远,且八月我还要赶往云州,归期不定,要保持时时联系着实困难。事异时移,商机不待,惟有将买卖全部交给你才不至于相互掣肘。莫非我敢交,你却不敢接么?” 严谨略一思索,继而微笑道:“你自来胆大妄为!把全部家当都交了出来,不怕我卷了银子跑人?”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嘛”,百里骥一本正经地敲着桌子的边缘:“况且你若是要跑,小肃第一个就不会答应!” 青年侧头看着他,好笑又不解地问道:“你就这么自信?那可是我弟弟。” “这叫‘人格魅力’!天生的,挡都挡不住……”少年佯作捶胸顿足之状,精制的脸在在烛火的光影中分外耀眼。 严谨有刹那的失神,忽然开口说:“这样很好。” “啊?你说这样?很好?”百里骥保持着刚刚那个坐没坐相的姿势,惊讶地看着他。 “不是”,青年摇头失笑:“我是说刚才那样的表情很好。有时你的神情,你的语气,你的动作都让我觉得你太过成熟。尤其是你叫‘小肃’、‘小禹’的时候,那种神态仿佛他们真的是你的晚辈似的。要知道,这里除了小湘小云比你小,小彤与你同年,剩下的人都要比你年长。可看看他们对你的依赖,连我都快忘了,你到今年八月才能满十六岁呢……” 窝回椅子中的百里骥静静听着,脸上也显出了一丝茫然,喃喃说道:“十六岁么?我自己都不记得了呢!有时候早上睁开眼,我就会问自己:我到底是谁?下一刻又会变成谁?乱七八糟的……原本我还有个参考,现在只剩了自己,所以彻底糊涂了……不过也无所谓,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够我发呆瞎想的时间也有限,参悟不出什么人生哲理来的。” 严谨虽有些困惑,但见少年扬起一抹自嘲的笑,便立刻转换开话题道:“你要去朔州我不拦你,但你要自己去可不行。” “谁说我要自己去了?我方向感不佳,翟忻不领着我非迷路不可!” “又想浑水摸鱼?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停!别生气,你发起火来我可受不了!”百里骥叹了口气说:“我想过了,你不会武功,严逝必须留在你身边我才能放心;你弟弟的xing格你是知道的,他并不适合在江湖上行走;严禹的出身是个问题,还是让他跟在你身边帮忙更妥当;严楚姐姐是女生,难免有诸多不便,且百丝坊也离不了她;剩下的人都还小,带了这个不带那个的不太好……” “说的头头是道的!”,严谨不悦地打断他:“与其担心这些有的没的,还是先考虑考虑你自己吧!你对南宫家了解多少?他们凭什么要听你的?你有什么把握能收服那些资历年龄赛过你数倍的人?一个亲信帮手都不带,你真是……你让我们怎么放心的下?!” 百里骥平和地安抚道:“你认识我这么久,多少知道我的行事风格吧?虽然事出突然,但一点把握没有的事我也不会应承下来。我相信自己的眼力,那南宫舒既然请我去做这个家主,就一定会保证我的安全。而且,”他两手一摊无奈地笑笑,“就算我说了谁也不带,还是会有人跟着的。” 严谨心中一动,也露出了释然的微笑说:“算了,反正你是主人,随便你好了。这边的事你尽管放心,全力争取你想要的东西吧。” 百里骥点点头,拍着他的肩语重心长地叹道:“还好有你在啊,小谨!” 又来了! 青年暗自翻了个白眼,忽又想起一件事来,便抬头问道:“我们计划的那件事怎么办?要照常进行么?” 百里骥仔细想了想,低声说:“等我回来的吧。不过要是方便你就先替我探探他的口风,毕竟他的意愿干系重大。” “也好。不过这些年他竟能默默无闻且毫发无伤,想必是相当聪明谨慎的人,未必会轻易相信我们。” “这个确实”,百里骥微微眯起眼睛:“那你就对他说:若他还有当初君临天下的雄心壮志,那么,某人很期待他黄袍加身的那一日。” 将大小事务安排妥当,把合家上下嘱咐明白,累得几乎吐血的百里骥终于在半月之后如愿踏上了北上朔州的旅程。 考虑到他有限的骑术和充裕的时间,严楚亲自为他置办了一辆马车。虽然这车从外面看着没什么特别之处,不过里面的布置可就相当“人xing化”了。且不说空间宽敞采光合理,单就竹席下面垫得松软的丝绵绒毯,那减震效果就足以称道了。 躺在马车中伸展开手脚,百里骥从心底发出一声舒服的叹息。 不过这声叹息余音犹在,马车就停了下来。接着,翟忻略带犹豫地声音响起:“家主……” “让她上来吧。”抚着额头坐起来,百里骥无奈地说道。 下一刻,帘子被掀开,严湘严云背着巨大的包袱一前一后的上了车。 看到一向懂事听话的严云,百里骥不由微微讶然道:“小云,你怎么也来了?” 少女红着脸怯怯地答道:“我是来追小湘的……”一语未毕,严湘就气乎乎地打断她:“说个谎都不会!背着这么大的包袱来追人?谁信呀!”转而又向百里骥说道:“主人,您这次离家是出远门,这一路上吃饭穿衣没有我们伺候着肯定不习惯!我和小云商量好了,您要是不肯带上我们,就是跟着马车走我们也要跟到朔州!” 百里骥心中温暖,且知若非其他人同意她俩也跑不出来,当下便摸摸两人的头笑着说:“好了,既然跟来了就留下吧。不过不许胡闹,不许乱跑乱说话,不许叫苦喊累的,知道么?” “是!”两人异口同声地答应着,脸上露出欢喜兴奋的表情。 看着她俩用力将硕大的包袱拖到角落里,百里骥好奇地问:“这装的是什么?” “衣服。”严湘头也不抬,边拖边答道。 “啊?”百里骥哭笑不得地说:“你们两个小妮子带这么多衣服,莫非是要赶着去嫁人么?” 两个少女同时红了脸,严湘甩着一对黑亮的辫子急急分辩道:“这都是主人的衣服啦!” 百里骥瞪大了眼睛,一时间脑筋有些短路,指着自己重复道:“我的衣服?” “是啊!我们听说南宫家很有名,肯定是拽的了不得的那种世家。您一定要穿得华贵气派,省得他们小看了咱们。不过您放心,有我和小云帮您打扮,绝对会把他们统统镇住!”严湘振臂挥拳,一副豪气万丈、干劲十足的样子;一旁的严云也认真地点头,颇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意思。 百里骥无力地躺倒,忽然觉得前途堪忧。 没走出十里地,马车又停了下来,百里骥不等翟忻开口就闭着眼睛提声说道:“车中有女眷,师兄若觉得不方便就请骑马吧。” 9 盗取石精 北姜风动 9.盗取石精 七月,暴雨后的晴天。 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无比火辣的日头轻易就把那才积了雨的水洼蒸干,潮湿的泥土上显出密密麻麻的龟裂。暑气挣脱了雨水的压制,在此时发起了疯狂的反扑。炎热的空气中充斥着浓郁的草木和泥土的气息,焦躁的蝉鸣愈发衬出周围的安静。 如此天气,非不得已谁也不愿出行在外。 路旁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下,简易的凉棚桌凳拼凑成了个小小的茶摊。一个寻常村妇正拿着旧蒲扇朝炉膛里扇,茶水在炉子上吱吱作响;她身旁的村夫刚把一壶茶从井水中提了出来,端到坐在凉棚下的三个大汉面前。 小桌上放着一摞木碗,年轻的村夫麻利地单手排开三只碗,将镇得清凉的茶水满满倒入,口中招呼道:“三位爷的茶,您慢用。”说完将茶壶放在那桌上,自己退到旁边帮着村妇烧水去了。 一个大汉迫不及待地端起碗来咕咚咕咚喝了个碗底朝天,随手抹了把嘴骂道:“什么鬼天气!真要把人烤干了!这个天气还派咱们出来,分明是找咱们兄弟的晦气!” 其他两人明显也有同感,都忿忿地埋头狂饮。 远处一阵马蹄声逐渐清晰,三人抬头望去,道上一人一骑正往这边奔来。骑手身穿浅青色的衣衫,头上低低戴着精编的斗笠,显然是风雨不避的一直赶路。看那身形当是年纪不大,而真正让旁人惊讶的还要数他骑马的姿势。只见他侧坐在鞍上,双脚勾着一边的蹬子,单用右手持着缰绳,在飞驰的骏马上坐得稳稳的。 转眼间,那骑已速度不减地奔到了眼前。正当几人都认为他无意停留之时,骑手却突然紧拉缰绳。枣红色的骏马嘶鸣着扬蹄立起,马上的人却似粘在鞍上般岿然不动。待到马匹停下,那骑手将缰绳信手一丢跃下马来,径直走到凉棚下另张桌子旁坐下。 目瞪口呆的摊主猛然回过神,赶紧跑上前招呼。 “一壶凉茶。”属于少年特有的嗓音简洁利落地响起。 “您稍候。”村夫赶忙转身从井里提出镇好的茶水端到桌子上,满满地斟了一大碗。 “多谢,我自己来便好。”少年说着,摘下头上的斗笠放到一边。 看到少年的相貌,旁桌低声议论着的三人顿时没了声响;村夫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连那烧水的村妇也抬起头望过来。 百里骐不悦地板着脸,端起碗来喝了几口。见一旁的村夫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便挑眉问道:“你有事?” “啊?不是!我……我……您慢用,您慢用!”憨厚的村夫把脸涨得黑红,略带困惑地退开一旁。 淡淡瞥了一眼旁桌的情形,百里骐忍着xing子专心喝起自己的茶。酷热的天气对于习惯了寒冷的他来说着实难耐,日夜不停的赶路更是对体力极限的考验。虽说一壶普通的茶水补充不了多少营养,但好歹也是聊胜于无。而且在这等偏僻之处还能有清凉的茶水解渴,实在也出乎他的意料。 想到自己时间有限,百里骐又匆匆喝了几口便唤过摊主准备结帐。正在这时,旁桌的一人突然开口道:“慢着!你叫什么名字?” 百里骐扫了他一眼,根本不打算理他。那人被他不屑的眼神激怒,拍着桌子跳起来骂道:“臭小子,大爷问话你敢不答!”话音未落,就飞快地伸手往他肩上抓过来。 只听一声金属的摩擦声,下一刻,百里骐手中的长剑已经抵住了大汉的胸口。在场的众人谁也没看清少年是怎么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将背在身后的剑拔出来的,就连近在咫尺、已经被剑尖划破衣服的大汉也不例外。但看到他手中的剑,三人的脸色倏变,另外两人都拔出兵器指着他喝道:“你是长剑门的人?” 百里骐对什么“长剑门”毫无印象,便冷冷答道:“不是。” 被长剑划破衣服的大汉吼道:“大哥,别和他罗嗦。他拿着长剑门的剑,怎么会不是长剑门的囧囧呢?” 百里骐垂眼瞟了瞟手中的剑——这是三天前那个妄图对自己毛手毛脚的白痴的兵器,收拾了那家伙后自己顺手拿来玩的。其实这剑太长了,使了才觉得不方便,根本就是中看不中用!细算起来,只有那匹马和那袋银子倒是还不错的…… 等等!自己什么时候学会胡思乱想了?时间紧迫啊! 百里骐甩甩头,皱眉说道:“滚开,别挡我的路!” ……结果可想而知! 当手中的剑即将划上一名大汉的咽喉时,百里骐突然一顿,接着腕上一旋,用剑柄将他敲昏,而后反手点住另外两人的囧道。 “还不如杀了省时间呢!”当洗劫了大汉身上的钱袋,换了把长度合适的剑,又将三人拎到马背上后,少年擦着汗不知对谁抱怨道。 给马加了两鞭子,百里骐将自己原来的坐骑和上面的三位“乘客”送走,这才回过来将一锭银子塞给呆若木鸡摊主说:“实在对不住了,除了我们的茶钱,剩下的算赔你这两张桌子。”说完便从拴在路旁树上的三匹马中挑了最中意的解下来,轻轻一跃便上了鞍背,径自侧骑着绝尘而去了。 良久,村妇走过来推了推犹望着大道的村夫问道:“柱儿他爹,你看那个是月前教咱们在此摆摊的那位少爷不是?” 村夫搔搔后脑勺,犹豫地答道:“我看着就是啊,可他咋不认得我们了呢?” 村妇想了想,恍然说道:“看那气质模样,定是有钱人家的少爷。他帮咱们也不图回报,怎么会费心记得咱们呢!” 村夫虽不赞同,但显然也找不到更合理的解释,只得摇头叹道:“奇怪了,上次明明是那么温和的脾气,这次咋变得这么厉害?真是……” 自打进了朔州地界,来往的旅人逐渐多了起来,向百里骐行“注目礼”的人也急剧增多。其实,他自己也不愿这么引人注目,但从黎阳到北姜赶了一个多月的路,大腿内侧的皮肤早已磨破几层,他想不侧着骑马也不成了。 好不容易望到了朔州城门,百里骐赶忙将马放掉——天知道他骑马骑得都要吐了! 混在往来穿流的人群中进了城,百里骐丝毫不耽搁地拉住一位老者问道:“请问南宫家的宅子在何处?” 老者奇怪地看他一眼,伸手指着街道说:“这条街走到尽头,往左一转,那最大的宅子便是南宫世家的祖宅了。” 百里骐刚道谢欲走,老者又叫住他道:“你若是找南宫家的人,在祖宅里却是找不到的。南宫家的新家主今天在郊外祁山的别院举行继任仪式,南宫家的人早三天就都过去了。” “那请问去祁山要走哪边呢?” “哦,这个啊,出了北门,十里便能看见了……咦?人呢?”老者揉揉自己的眼睛,再看周围,哪里还有少年的影子。 十步一暗岗,五步一巡哨。 借着暮色的掩护,穿过严密的守卫网,百里骐攀在一棵树上静静地观望着四周的情况。 这祁山别院几乎占据了半个山头,亭台楼阁到处都是。美则美矣,论起找人那可就困难多了。来来往往的人是不少,可他看了半天也没发现哪个像是家主的…… 正烦心着,突然听到一个小丫头喊道:“姐姐快点!家主等了半天了!” 家主? 百里骐眼睛一亮,低头寻声望去,只见一名绿衣少女捧着个盒子急匆匆地走过来,笑着应道:“来了来了,家主还在碧漪阁么?” 当先的小丫头噘着嘴埋怨道:“早就到涤尘居了啦!姐姐怎么耽搁了这么久?快随我来吧。”说着,两人便汇作一处并肩而行。 百里骐从树上溜下来,悄无声息地跟在两人身后。 绿衣女子边走边笑着打趣那小丫头道:“你又上不得宴席去,我看你怎么比家主还急?” 那丫头嘻嘻笑着说:“那还不许我远远看着么?咱们家主长得那么好看,一定适合这套礼服……” 两个人三转两绕,穿过雕梁画栋的长廊,最终停在一处馆舍前。 百里骐不好跟得太紧,便再次跃上了一棵大叶丰硕的树,居高临下地望着。只见那小丫头上前敲了敲门,一个梳着两条辫子的可爱少女从门里探出半个身子,笑眯眯地接过绿衣女子手中的盒子。门再次合上,又过了一会,一名身着礼服的女子走了出来,候在门外的几名侍女都屈膝福身像她行礼。 百里骐微微一怔,实在没料到赫赫南宫世家的家主竟然会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子。仔细端详起那女子的相貌,他这才发现一路上两个侍女确实所言非虚。淡淡的晚霞映得那身华贵的礼服光彩熠熠,女子宛若天宫仙姬,姿容端丽,气质优雅。看她轻移莲步,广袖微舒,款款而行,身后的侍女分成两排随她从另一条道上分花拂柳而去。 远远望见她的步伐,百里骐便知她武功不弱,更加坚信了对她身份的猜测。正打算接着跟踪,突然腹内咕噜噜一阵响动。想起不知不觉已经错过了两餐,百里骐当即决定还是先弄点东西慰劳自己饱受委屈的肠胃。闭上眼睛,凭着自己多年练就的敏锐嗅觉,百里骐寻着若有似无的香气迅速消失在夜色里。 他刚刚离开不久,涤尘居的两扇门便同时打开,十名同样装束的侍女鱼贯而出,列成相对的两排立在院中。紧接着,那个梳着两条辫子的少女蹦蹦跳跳地跑出来,转身兴高采烈地喊道:“主人快点啦,酒宴开始了啦!” 一身冰丝锦缎礼服的百里骥出现在门口,无奈地微笑道:“没听到刚才表姐的嘱咐么?我必须最后一个入席嘛,去早了不行的。” 严湘根本没听见,只上上下下反复打量着他,最后竟然呆呆的笑了起来。 百里骥捂着脑袋叹道:“你不会又开始了吧……”话音刚落,少女就扑过去抱住他,几欲挂在他身上,边蹭边傻笑着说:“我家主人真是太好看了!怎么会这么好看呢?真是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倾国倾城、天仙下凡……” 满脸黑线的百里骥几乎要把下午吃的点心吐出来了,周围的侍女也都纷纷低头偷笑。 “主人的脸都被你丢尽了!”跟着走出来的严云一把揪住严湘的后领扯开她,伸手将她抱过的地方扑打整理了一遍,以一种专业地眼神审视了一阵,直到百里骥被她看得开始发怵了才道:“好,就这样,千万别乱碰!要保持完美的形象出现在他们面前!让他们全部看得目瞪口呆!” 百里骥完完全全是“三无”了——无力,无语,无奈! 好在南宫家的侍女还比较知机,一人含笑福身道:“时辰已到,是否可以移往正厅?请家主示下。” 不比不知道,看看人家教出来的孩子多乖巧懂事!反观自己的这两个,真是…… 百里骥心中感慨,脸上带着温和地笑意点头答道:“好,前面领路吧。” 十名侍女,再加上严云严湘,六人在前六人在后,把百里骥围在正中间。一路上,经过的所有人都低头行礼,貌甚恭敬。 百里骥淡淡地微笑着,突然想起以前在皇宫中远远看过皇帝的仪仗,似乎也不过就是如此。 王侯将相么……心中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蓦然而生,少年温润细致的脸上不觉闪过隐隐霸气。 一行人来到灯火辉煌的八方堂时,大厅里面早就坐满了人。 南宫世家虽是武林大家,但众多子弟中也不乏经商入仕之人。即便算不上是钟鸣鼎食,那也是有相当规矩教养的。按江湖规矩,抛开长幼辈分,家主为尊。此时见百里骥来了,不论老少一并都站了起来,只闻衣衫佩饰轻响之声却无半人私语多言。 按南宫舒的说法,不同于上午的继任典礼,此刻的聚会完全算是家宴xing质,因此堂上的诸人也都是亲戚。思及此处,百里骥换上亲切的笑容,大步走到主位上站定,朗声说道:“劳大家久候了,都坐吧。”言罢,一撩衣摆带头坐下,身后的侍女也一字排开,严云严湘侍立左右。 众人纷纷落坐。百里骥放眼看去,只见堂下的百十号人中几乎全是女子,为数不多的男子也是老的老小的小,竟大有yin盛阳衰之象。南宫家的女子自小也都修文习武,气度见识多是不凡,相貌也都属中上,此时花团锦簇的列在席上,真是好不耀眼!端坐其间,百里骥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以前电视中演过的那部《杨门女将》…… 开宴不久,南宫舒便盈盈站起身来向百里骥举杯道:“上天庇佑,保我顺利寻到家主。还望您能不负重托,将我南宫一氏发扬光大,夺回武林盟主的称号!” “姐姐客气了,我自当尽力。”百里骥迅速调整好情绪,笑着饮尽杯中之酒。 在长房大小姐的带动下,一直不算活跃的气氛顿时有所改观,众人慢慢开始上前敬酒,有些胆识的还会旁敲侧击地攀谈上两句。百里骥始终笑语相对,兵来将挡,有问有答;南宫舒也始终坐在席首笑看着…… 夜近亥时,当伏在清平阁梁上的百里骐几乎快要睡着的时候,终于听到了远远传来的人声。 门被推开,两个小厮抬着一个大木桶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一队提着水的侍女。小厮在屋中放下木桶,那些侍女依次将水倒进桶里,没多久就倒满了大半桶。另有两个小厮抬过一架屏风,半围在朝向门口那一边。 百里骐实在没料到这个南宫家主还有大半夜洗澡的习惯,当即感到郁闷无比。虽说他自认不是什么圣人君子,但好歹也不至于变态到偷看女人洗澡。待到这群小厮侍女关上门离开,百里骐立刻跳下地来准备到外面躲会儿。 才刚落地,他眉头一皱,又迅速翻回梁上。低头看去,只见进门的是两个豆蔻少女,其中一个就是涤尘居那个绑两根辫子的小丫头。 两人将手中捧着的布巾、皂角之物放在木桶旁边的椅子上,又将干净的衣物放到**。那少女边放东西边不悦地嘟囔道:“那群人真讨厌,灌了主人那么多酒!” 另一个叹了口气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好在主人提前料到,先吃了些解酒的药。” “那也伤身体啊!最近一阵子主人受得累、费得神还少么?”少女鼓着腮,气得跳脚。 “是啊……我们明天再炖些补品给主人喝吧!” “这是当然的啦!” “不过主人讨厌喝那些个东西呀?” “不管啦!实在不行用硬灌也要让他喝!” …… 两个人越说越起劲,絮絮叨叨的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百里骐耐着xing子又听了小半个时辰,其间几次忍住才没打出哈欠来。 终于熬到两人离开,百里骐赶紧飘然落下,身形一闪移到门边。正要开门溜出去,突然听到有极轻的声响。来人显然修习过上乘的轻功,步调轻盈入风,是以对方靠得近了他才蓦然警觉。 实在不甘心像猴子似的总跳上跳下,百里骐心思一转便回身蹿到床底下躲了。 房门开处,百里骥稳稳地走了进来。反手闩上门,他面上的笑容却再也挂不住了,靠着门板蹙起眉头。 虽说至今基本上还算是一切顺利,但南宫家的人当他是酒缸么?这么个灌法就是吃了药也架不住啊!而且这一身的酒气,连他自己都要被熏倒了…… 目光转向屏风后水气氤氲的大木桶,少年面色稍霁,一路脱着衣服走过去,迫不及待地泡进温凉的水中。 躺在床底下的百里骐看到一件件落到地上的衣服,突然觉得有些可笑。蒙着脸藏在床底下听人家洗澡,从任何角度看自己都像是传说中的采花贼!如果此时被发现了,就算自己说出真实目的恐怕也没人会相信了吧? 百里骥难得的什么也不去想,惬意地泡在水里。 百里骐反复默念着“听不到”,郁闷地躺在地上。 两人的距离不过两丈多…… 10 不期而遇 北姜风动 10.不期而遇 一时百里骥泡到水都冷了,这才不情不愿地围着布巾跨出木桶,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边朝放着干净衣服的床铺走过去。 从百里骐的角度只能看到一双修长白净的小腿离自己越来越近,一向冷静自持的他竟觉尴尬万分,脸上也不由添了些热度。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没有放松丝毫,小心控制着自己的气息。离得如此之近,一星半点的大意都可能被对方发现。以他现在藏身的位置,如果不能先发制人,那便会落于相当不利的境地…… 他那里还在思索对策,外边的百里骥已经换上了干净柔软的丝衫,松松系了衣带,伸开双臂趴倒在床铺上。对于一个应酬了一整天的人来说,还有什么比舒服的床更有吸引力呢?百里骥满足地轻叹了口气,一翻身往摆在床头的软枕蹭过去。那枕头是按他的要求制作的,不同于一般硬实的方枕,他设计的枕头绝对是柔软、舒适、有弹xing,符合人体力学! 随意踢散薄薄的凉被,将未干的头发拖于枕畔,百里骥闭着眼睛翻身向侧,伸手摸出压在枕头底下的绢帕。层层打开包裹,莹润的羊脂玉佩露了出来。 在昏暗摇曳的烛光下,玉佩上的血痕淡的几乎看不清楚,但百里骥看过何止千百遍了,那道痕迹已然深深印在了他的心上,即便不用看也知道它的存在。 想他当年身不由己的离开,匆忙间竟来不及带走亲人的遗物。等数年后他再回到那里,只剩下满目的荒草野蒿。南宫独行的那把“焚天”毒火已经焚毁了一切痕迹,让他连亲人葬身的具体位置都无法找到——这也最终成了他与南宫独行间无法消除的隔阂。 抬手抓住这仅存的与过去联系着的物件,手指轻轻抚过上面的花纹,他心中仿佛有根细弦随之微微颤动,思绪也飘忽了起来。 突然,手上的玉佩激烈地震动起来。百里骥一惊之下脱了手,玉佩擦着床沿掉了下去。 从百里骥躺到**,窝在床板下的百里骐就开始受苦了。先是“砰”的一声大震,紧接着又是一阵细微的晃动,床板间的木屑和灰尘簌簌飘落,可怜他无处可避,承了一头一脸的灰!咬牙暗骂,百里骐只得忍着火气郁闷地侧过头。好在后来**的人似乎躺稳了,他也终于可以好好喘口气了吧?那知安生了不过片刻,躺在他胸口的玉佩突然震动起来;他还来不及惊讶,眼前白影一闪,“叮咚”一声,一件东西从上面落到地上,就停在他前方不盈一尺的地面。眯起眼睛仔细看去,百里骐的脑袋里“嗡”的一声,怔忪间下意识就向着那玉佩伸出了手。 一时百里骥从震惊中回过神,赶紧探出身子往下看,见那玉佩似乎依然完好才放下心,忙伸手想要拾起来。岂料,就在他指尖碰到玉佩的时候,另外一只突然从床下伸出的手和他抓到了一处! 刹那间,整个世界都静止了。 但,下一刻,两人几乎同时动了。 百里骥抓过玉佩,一翻身掠出丈余。他的速度原本就够快了,可床下掠出的青色身影比他还要快,后发先至地拦到他前面。百里骥神色一凛,脚下轻旋滑向侧后方,迅速捞起地上的外衣,摸出常带着的药粉。还不及出手,对方突然压低声音喝道:“等一下!”,同时伸手扯下面上的布巾。 迎着微弱的烛光,那精致的面庞,熟悉的五官,组合成震撼的效果。 百里骥怔怔地看着,复杂的表情在脸上不断变换,最后竟是双目朦胧,身体轻颤,声音哑哑地喊了声:“哥……” 百里骐没料到他的反应会这么大,赶忙向他走过去,有些无措地伸出手道:“你别……你……”等看清对方眼底那抹算计的寒光时,百里骐已经来不及躲闪开他撒出的药粉了。 且不论天分和兴趣,单单作为“药圣”南宫独行的关门囧囧,百里骥对毒药的运用程度就已经是他人鲜少能及的了。这么近的距离下,即便百里骐在第一时间里闭气后撤,也已经是不可避免地着了他的道。 麻痹感迅速席卷全身,纵然还立在地上,百里骐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再也无法挪动半分了。咬牙看着不远处的那个气定神闲的人,不得不承认,他的演技真是“更上一层楼”了。 刚刚那种激动全然不见,百里骥弯起唇角,噙着一丝嘲讽的笑容冷冷说道:“你这张脸做的真是不错,连我都看不出接合之处。不过可惜了,我是亲眼看家人咽气的,他们都是由我亲手埋葬。你别跟我说你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哦!且不论“万丈红尘”与“极乐”相混毒xing剧烈无解,光是后来那把火就足以将一切化为灰烬!” 慢慢走近僵着脸的百里骐,百里骥又换上了一个可以称之为媚惑的笑容,温言软语地说道:“千万别跟我说你是挂念着我才跑出来的灵魂,我可是会害怕的呦……不,我应该感动才是,我的好哥哥在另一个世界都放不下我,还赶在我接任家主的时候来看我,我真的是好感动哦!不如你把爹娘都叫来,咱们来演一出一家团聚的感人大戏可好?” 伸手轻柔地抚上他的脸,百里骥略微愣了愣,继而吃吃笑道:“原来是用了‘今是昨非’?如此难受的药你也忍了啊?唉……真是难为你了,下了不少本钱嘛……来,说说看吧,你躲在我床底下究竟是意欲何为呢?我的好‘哥哥’~~~” 若是换了平常,百里骥不会闲到想要亲自审问刺客,只要高声一喊,外面南宫家的护卫自会来善后;但此刻,无论眼前这个人是谁派来的,对方无疑已经收集了不少关于他的资料,甚至抓住了一个差点让他失控的弱点,这个认知实在让他心惊。尤其是在他刚刚接任家主位置的这个**时期里,对方的居心用意更是深不可测。 说到严刑逼供,那可绝非是他所擅长;但要让对方说实话,他还是颇有自信的。虽然每天忙得昏天黑地,但他还是会尽量抽些时间来练功——当然,宝贵的时间自然是要用来练最“实用”的功夫啦。 百里骥带着最温柔无害的笑容,抬眼直视对方的眼睛,清亮的眼眸中蓦然波光潋滟,深邃摄人。一时间,仿佛所有的光彩都被吸入他的眼中,而后又在其中绽开万般光华。如愿看到对方眼底的惊讶,百里骥正要加深催眠的程度,对方却恰在此时错开了目光。 一愣之下,百里骥差点真气走岔,难以置信的同时立刻开始了习惯xing的自我检讨,迅速回忆起催眠的步骤和过程,却始终没明白是哪里出了差错。 就在他短暂的失神之时,那个本该是无法活动的人却突然出手封住他的囧道,形势在瞬间逆转。 看着那双黑亮的眼睛里写满震惊,百里骐的心情竟然莫名其妙地快意至极,刚才的怒气也不知不觉都烟消云散了。发自心底的笑容在脸上不断扩大,潜在的玩心也逐渐复苏,百里骐伸手敲敲他的头,学着他刚才的语调说:“这里怎么一点长进也没有呢?我亲爱的‘弟弟’~~~以前教过你的吧?千万不要给敌人喘息的机会,否则……”修长的手指滑到他的脸颊,轻轻拍了拍,接着挑眉乜斜着他说道:“后果是相当可怕的。” 此刻的百里骥已经彻底石化,就算没被点住囧道恐怕也忘了动了。他倒不是被危险吓住了,而是因为对方露出的那种表情——那种带点张狂,带点戏谑,带点藐视,带点威慑……总之,就是让他忌惮了六年,又怀念了九年的那种表情。突然间,他有好多话想要问,却苦于囧道被制而发不出一点声音。 这边百里骐正在兴头上,意兴盎然的完全没有停手的打算。发现百里骥眼中的急迫,他邪邪一笑,凉凉说道:“刚才不是还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么,现在知道害怕了?既然如此,你就不该给我时间逼出身上的毒……还有,虽然分别了这几年,但我可是一眼就认出了你;而你呢?居然怀疑我是假冒的,真让我这个做哥哥的伤心啊!已经忘记我了么?那要怎么让你想起来呢?” 方到此时,百里骥已经完全确定了百里骐的身份,不禁真的激动起来,嘴唇抿得紧紧的,眼睛越发的清亮,轻软的衣衫也随着他的身体微微颤动。 百里骐只当他是气闷不服,脑中灵光一闪,突然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我刚刚想到了一件事,想必是让你毕生难忘的一件事……”说着,薄唇蹭着他的脸颊滑过,最终落在那被抿得殷红的唇瓣上。 虽说百里骐的初衷只是为了逗弄他一下,但那柔软的触感实在太奇妙了,一如他记忆中的一样,却又有些不同;那唇齿间带着一丝醇厚的酒香,细细品去,竟是香中带甜,芬芳醉人……不经意间,这个吻脱离了他的控制,逐渐加深,直至百里骥的身体软倒在他怀里,彻底昏了过去。 低头看着那涨红到几乎能滴出血来的脸颊居然隐隐泛青,百里骐不禁哭笑不得—— 让他说什么好呢?这个家伙,又一次忘记了要呼吸啊…… 11 兄弟重逢 北姜风动 11.兄弟重逢 百里骥迷迷糊糊地醒过来,脑袋涨涨的有些钝痛,思绪也如纸鸢上的断线般缥缈渺的,一时间竟不知身在何处。努力睁开眼睛,借着昏暗的光亮,他渐渐看清了眼前熟悉的床帐,记忆也慢慢开始在脑海中汇集起来…… 倚在床边椅子上的百里骐静静地看着他那双迷蒙的眸子一点点恢复清亮,苍白的脸颊上也隐隐泛起一抹红晕,嘴角便不自觉地向上弯了弯。 目光搜寻到坐在近旁的人,百里骥不禁倏然起身,已到嘴边的话却被一阵强势袭来的眩晕和恶心生生截了回去。他身子一歪重新倒回枕上,紧闭着双眼暗合牙关拼命忍耐住阵阵难受。 被他吓了一跳的百里骐立即执起他的手,缓缓送入一丝真气,探了一阵子才蹙起眉头道:“你有时间学那种奇奇怪怪的功夫,怎么内功会这么差?既然内力不足还敢强行冲囧,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你倒还是老样子,身体不好也不知道勤锻炼!”虽然嘴上口气不善,但他还是毫不迟疑地伸手按住百里骥的百会囧。 微凉的真气从头顶注入,温和又不失力道的将眩晕和恶心压了下去,百里骥顿时感到舒服了很多,面上的表情也放松了下来。身体上的痛苦和精神上的紧张一消失,夹杂着酒劲的困意就排山倒海般涌了上来。 百里骐见他慢慢显出昏昏欲睡的样子,便收了手拉过被子来替他盖在身上。这么一动之下,百里骥立刻按住他的手,勉强撑开眼皮朝他笑笑,有些含糊地说:“不能睡……我还有话要问你呢……” 看着少年脸上那抹带着疲倦的笑容,百里骐无奈地叹了口气,靠近他耳边低声说道:“先睡吧,有什么事情我们明天再说。况且外面一大群巡夜的护卫,我不想大半夜叽叽喳喳的被他们发现。” 百里骥也不知听进去没有,半晌才发出了一个模糊的音节,似乎是在应答;继而他向外一翻身,抬手朝身后的位置胡乱拍了拍,便闭上了早就失去焦距的眼睛,呼吸也很快变得深重平缓。 刚刚还疑心泛滥的家伙竟这么快就放心睡死过去,这还真是让百里骐有点摸不清他现在的脾气了。看着被空出来的半个床铺,百里骐也觉得有些累了,便脱了外衣轻轻翻上床,随手挥灭了桌上的残烛。 寝具只有一套,百里骐在枕头的一边躺下,却动也不动那被子。常年生活在寒冷的雪山上,他早已习惯了周围的环境,再加上修炼《极宗七式》的缘故,就算是三九天他也不会觉得冷,因此被子对他来说根本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正当他合目欲睡,却发现一股若有似无的清香从身边传来。那香气极淡,若非静下来他也注意不到;虽然浅淡,但一旦闻到了便越发觉得馨香舒爽。追着那香气,百里骐略欠身凑近枕头那一边,香气果然是明显了些,细细闻着好像是茉莉的花香。 与百里骥一起的时候,百里骐从未发现过这种香气,好奇之下不禁越凑越近,呼吸也喷到了他的颈间。 睡梦中的百里骥觉得痒,本能地就随手一拂,正拍在百里骐的脸上。虽然这一下没什么杀伤力,却是结结实实吓了百里骐一跳,险些控制不住体内反震欲出的内力。百里骥径自睡的香沉,浑然不知自己差点稀里糊涂受了伤。百里骐则惊出了一身冷汗,突然为自己刚才专注于那香气的举动感到万般诧异不解。 独自辗转反侧了一阵,百里骐觉得身上粘湿难受,略一犹豫便起身跳下床径直走到那木桶前,穿着贴身里衣跨进早已凉透了的水中…… 严湘蹑手蹑脚地想要推开门,却发现门竟然破天荒的被从里面闩住了。正在诧异,身后的严云已经端着水盆走到她身边,面带惊讶地问道:“已经辰时了,主人还没起来?” 歪着头眨了眨眼睛,严湘弯身扒着门缝努力往屋里张望。然而外亮里暗缝隙狭窄,根本就什么也看不清楚。一旁的严云撇撇嘴,将水盆往严湘手中一塞,抬手敲了敲门喊道:“主人,起床——” “啊~~~” 她还没喊完,屋里就传出一声比她还响亮的惊叫声,而那正是百里骥的声音。 严云严湘相视一眼,立刻一左一右使力撞开门冲了进去。只见地上零散地丢着几件衣服,似乎还有些水渍;她们的主人正抱着被子坐在**,温和地向两人笑着招呼道:“早啊,小云小湘!有事么?” 两个少女不由得面面相觑。严湘跳到他身旁,伸手环着他的胳膊,小心翼翼地问:“主人,您还好吧?刚才您为什么叫啊?” 百里骥刚想回答,突然鼻子发痒,狠狠打了两个喷嚏。 严云赶紧关切地问道:“主人是不是昨晚洗澡时着凉了?” 百里骥的嘴角隐隐抽了抽,继而如往常一般温和地摸摸两人的头笑道:“我没事,只因宿醉有些头疼罢了……若是有碗酸梅汤喝……” “您等着,我们立刻就去煮酸梅汤。”说话间两人就跳了起来,争先恐后地往外跑。 见两个少女很快就没影了,百里骥若无其事地下了床,不紧不慢地踱到门边,向外扫了一眼才将门虚掩上。一回身,百里骐已经坐在**,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想起刚才自己一觉醒来竟像八爪鱼般缠在他身上,百里骥本来就够尴尬了,此时又被他这样瞅着,顿时脸上发烧,没话找话地说道:“你醒啦?”这话一出口,连百里骥自己都觉得没营养,狠不能咬掉舌头。想起百里骐讨厌别人的肢体接触,而自己好死不死的正犯了他的大忌,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辩解道:“我昨天喝了酒,有点迷糊,忘了你在旁边……你身上又挺凉快的……其实我平时睡觉还算老实的……总之我真不是故意的……” 看他一副良好的“认罪态度”,活脱脱就是“小时候”惹到自己时的那副模样,百里骐心里好笑,脸上却越发没了表情,向他一勾食指道:“过来。” 多年的“培养”让百里骥在反应过来以前就乖乖走到了床边。 百里骐拉他坐到**,简洁地命令道:“将你体内的真气调动起来运行一周。”说着右手掐在他腕上的阳溪囧,左手按在他的背心上,两股真气同时注入。 百里骥一愣,立刻就按他说的催动内力。只消片刻,那两股真气就汇入气海,竟与原有的真气相安无事,丝毫不觉冲克。 将近半柱香的功夫,百里骐先收了手,坐在旁边看着百里骥自己运功调息。 门窗都还关闭着,晨光透过镂空的雕花和白色的窗纱千方百计地挤进屋子里。从侧面看去,淡淡的光在少年的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完美的线条无瑕的仿佛是一件艺术品——从未仔细照过镜子的百里骐突然想好好看看自己的脸。 目光从那光洁的额头滑过,沿着浓密的长睫,挺俏的鼻线,粉白的薄唇,优雅的颈项一路下移,最后顺着他松垮的衣襟直溜进去…… 等到百里骥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百里骐也在自己身侧专注地盘膝练功。误以为他是因为自己消耗了真气的百里骥感动的一塌糊涂,哪里知道百里骐其实是因为看了不该看的而正在利用纯凉的真气降温凝神呢。 经过真气的疏导,百里骥郁滞的气血通畅了很多,难得不用吃那“清碧丹”也能神清气爽的通体舒适。正有精神好好梳理一下自己的思路,把压在心头的疑问解决掉,偏偏赶上严湘严云送酸梅汤来了。 百里骥本来就比平时晚起了很多,再这么一折腾,更是耽搁到了半上午。在书房等候他的几个管家已经忍不住派人来催了好几次,都被严湘直接挡了回去。几个人还摸不准新家主的脾气,哪里敢轻易造次,但要请示禀报的事情太多,干等着也不是办法。最后大总管只得找来跟着百里骥的翟忻,让他去清平阁看看情况。 翟忻刚穿过前堂,就见严湘满脸喜色蹦蹦跳跳地跑出来,两人正打了个照面。严湘撇撇嘴,但还是主动叫了声“翟大哥”。翟忻知道严湘的脾气心思,因此毫不为忤地微笑着问道:“小湘姑娘,何事这么高兴呢?” 听到他的问话,严湘的心情立刻转好,笑嘻嘻地答道:“今儿个主人虽然起得晚,但精神还很好,一早就想喝酸梅汤。我和小云赶紧煮了,又镇得清凉的拿给主人喝。主人喝完了就说头不疼了,心里也敞亮了些。刚才伺候主人洗漱的时候,我仔细一瞧,主人那气色竟比往常都好呢!而且主人还说胃口好,想多吃点,叫我把点心和粥菜都加倍预备着。现在小云正给主人梳头呢,我得快去把早膳端来。你进去见主人可以,但先说好了,不许拿那些破事儿烦主人,怎么的也要让他好好吃了饭再说!” 口齿伶俐的严湘连珠炮般交代完了就接着风风火火地跑出去了,翟忻哭笑不得地看着她的背影摇摇头,转身走到正屋的门口。此刻门窗都已打开,但翟忻并没有直接进门,而是站在门外低声启报了自己的身份来意。少顷,严云端着水盆走了出来,客客气气地对他说道:“翟大哥,主人有请。” 翟忻恭敬地走进门,一抬头,见少年背对着他端坐在铜镜前,身上穿着百丝坊限量出品的天蚕金丝绣锦雪缎;两鬓的头发被分成数缕,用穿着黑晶珠子的丝线编在里头,再和其余的散发一起,用一根系着翡翠坠脚的青蓝色缎带拢在身后。听见他进来了,少年这才站起来转过身看向他,俊美的脸上神采奕奕,秀色可餐之中却是英气逼人。翟忻心中赞叹,眼睛便忘了移开,只管直直盯在少年的脸上。 见他眼中并无猥亵之色,只是单纯的感慨欣赏,百里骥也索xing大大方方让他盯着,并不出声提醒他。 一时间两人就这么相对而立。百无聊赖的百里骥正打算偷眼往房梁上瞧瞧,却瞄到屋外大门边一块玄色的衣角。 翟忻见百里骥脸上闪过一个古怪的表情,迅速就回过神来,赶忙恭敬地说道:“属下受刘总管之托,前来问问家主何时能到书房理事。听说今天的事情格外多,几位管家从卯时正就在那里等了。您看这……” 百里骥眼睛犹瞄着外面,嘴里却是对翟忻说:“你回去告诉他们甭着急,慢慢等着吧,我师兄等的比他们还久都没抱怨呢!” 话音刚落,何商就从外面走了进来,身上的衣饰朴素整齐,只是脸上有些讪讪的。 翟忻只一怔就明白过来,立刻对百里骥一颔首道:“属下这就去传家主的命令,让他们先各自做事去,午膳后再到书房等候。” 百里骥赞赏地看了他一眼,抬手道:“去吧,告诉他们,若有十万火急的事就先去找大表姐好了。” 翟忻答了声“是”,对一旁的何商略点了点头就赶紧退了出去。 百里骥走到桌边坐下,指着身边一把椅子对何商说道:“师兄也请坐吧。既然来了,刚才为什么不进来呢?莫非我这屋子有什么不妥之处么?” 其实何商也在纳闷为何刚才看到两人无言相对时自己会一闪身躲到门后,此刻见问,他自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吞吞吐吐地支吾着:“这个……那个……刚才……我……”结果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有实际意义的话来。 看他的脸色,百里骥差不多可以确定他并没有发现百里骐,因此摆手道:“罢了,师兄不想说我便不问了。师兄一大早赶过来,是不是那件事有了结果?” 听到百里骥主动转移了话题,何商不禁松了口气,边点头边掏出一个蜡封的小竹桶递过去,颇有感慨地说:“南宫家的隐部真是厉害,只用了十天便传回了消息。戊甲回报说,事情的大概确如你推断的一样,所有相关的资料都在这里了。” 百里骥默默将那竹桶接在手中,并不急着打开看,只是半低着头不知思索着什么。何商在一旁小心看着他的脸色,安静地等待着。 片刻后,百里骥抬起头,若无其事地对何商笑道:“师兄吃饭了么?若是没吃我让小湘再添一份来。” 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何商微微摇头,一面站起身说:“不用了,我早吃过了。这都什么时辰了,你也赶紧吃饭吧。我先回去了,有事派人过去叫我一声便好。” 百里骥跟着也站起来,温和地笑着拱手道:“多谢,那就麻烦师兄了。” 何商看着他,突然认真地说道:“你永远也不必和我客气,我帮你是理所应当的。”说着便将他按回椅子上坐了,自己转身大步离开了。 一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百里骥才轻轻叹了口气。 12 不约而同 北姜风动 12.不约而同 严湘严云早就等在外头了,见何商走了就立刻进来将早饭摆上了桌,放好碗筷后便乖乖的侍立在侧。自从到了南宫家,她俩就不肯再公然和百里骥一桌吃饭了,起居都是照着南宫家侍女的规矩学,俨然一副训练有素的贴身丫鬟模样。 见百里骥久不动筷,严湘拿起筷子塞到他手里催促道:“主人快吃啊!” 百里骥瞧了瞧桌上的几样点心,低声感叹道:“真想吃小湘和小云做的月饼啊!” 两个少女相视一眼,严云抿嘴笑道:“再过不到一个月就能吃到了啊,主人等不及了么?” 百里骥微笑着说:“也不是等不及,只是突然有些馋呢。” 严湘拍着手对严云说:“那我们就去做来给主人吃好了,反正皇帝也没旨意说不到中秋不许做月饼来着。” 严云白了她一眼,向百里骥说:“您先吃饭吧,等会儿我们就做给您吃。” 百里骥叹了口气,低头没精打采地喝了口粥。 严湘见了,立刻拉起严云往外拖,嘴里嘟囔道:“你这个死心眼!反正咱们现在也不和主人一起吃饭了,与其白站在这里,还不如早点儿去做月饼给主人吃呢!走啦,走啦……” 可怜严云就这么被她拽着,脚不沾地的给硬拖走了。 百里骥笑望着两个小丫头飞也似的没了影,抬头朝梁上道:“你再不下来我可就都吃完了。” 眼前一晃,百里骐已经落了到他身旁的椅子上,迅速扫了一眼四敞大开着的门窗,便随手夺过他手中的碗筷吃了起来。 百里骥又好气又好笑地瞪了他一眼,右手拈了块松子黑糯糕咬着,左手支着下巴,边吃边看着百里骐,恍惚间又回到了从前的时光。 百里骐不太喜欢点心甜食,因此只就着小菜喝粥,偶尔再夹个酥合子而已。见百里骥光叼着点心,且还边吃边走神的,百里骐便用筷子尾敲他的手背,皱眉训道:“吃个饭还走神,怪不得又瘦又矮的!” 百里骥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不以为然地说:“这个年龄长这么高已经很不错了,再说咱们俩明明差不多高啊!就算你比我稍微壮那么一点又怎么样呢,你穿我的衣服还不是正合适?” 百里骐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白了他一眼。 将身子凑近了一点儿,百里骥好奇地问道:“这几年你过的怎么样?住在哪里?和谁在一起?你的武功怎么会这么好?是谁教的?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快吃饭,吃饭的时候别说话!”百里骐不再理他,埋头专心开始喝粥。 “切!这有什么好保密的……”百里骥往嘴里塞了块枣泥馅的栗蓉饼,使劲嚼着,笑容却又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在脸上越漾越盛。 吃完饭,百里骐放下碗筷,转向一旁还在瞅着自己傻笑的人,强忍着嘴角的抽搐问道:“想说什么就说好了,你这样会让我消化不良的。” “我现在倒什么也不想说了,只想让你消化不良!”百里骥摇着头狡黠一笑。 百里骐正想白他一眼,却见他脸上的笑容中似有一抹淡淡的苦涩,不由得心中一紧,脱口问道:“这几年你过的不好么?” 百里骥愣了愣,继而笑着指指自己说:“你看我像过的不好么?我现在是有钱有势的大爷,拉风的不得了!对了,你要不要考虑傍着我呀?” 百里骐并不答话,只静静地看着他,一直看到他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犹豫了好久才低声说了三个字。 百里骥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呆呆的半天才缓过劲来,随后换上了一副看到火星人的表情,从上到下把百里骐“扫描”了几遍,喃喃地问道:“你是吃错东西还是彻底转xing了?总不会是et假冒的吧?你竟然会说‘对不起’?莫非是我幻听?” 自动忽略他大惊小怪的样子,百里骐别开目光,淡淡地问:“你,是怨恨我的吧?” 此话一出,霎时间屋里出奇的安静。 百里骥僵在椅子上,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良久,反倒是百里骐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一字一句地说道:“以前的事情我无法改变,不过从今往后,我会分担你身上的负担,尽到我应尽的责任。如果我以前让你过的不好,那么希望以后能有所弥补吧。” 那里才刚说完,百里骥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且很不给面子地越笑越厉害。为了不惊动其他人,他干脆趴到桌子上闷笑着,边笑边模糊地说:“老兄……你刚才那话……太像肥皂剧里的台词了……就是那种……烂俗的感情戏……男主角都会那么说……真是太好笑了!”笑了好一阵他才又重新抬起头,用袖子揉着发红的眼睛调侃道:“喂,我说,你的xing格会不会变太多了?简直让我没法适应……” 百里骐的脸色一点点变得铁青,毕竟他已经说了自己所能说的最诚恳的话了,可是对方的反应竟然是暴笑,这让他几乎濒临发飙状态。但下一刻,当他瞄到百里骥袖子上零星的水渍,所有的怒气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百里骥继续用袖子蹭着脸,一面笑着碰碰百里骐道:“别生气,我开玩笑的。谁让你哪壶不开提哪壶,平白无故地搅和了我一顿早饭呢。说真的,你在看到我之前并不知道南宫家主就是我吧?否则你也不至于要蒙着脸躲到床下了。既然如此,那是否方便告诉我,你来这里原本是为了做什么呢?” 虽然多少也能理解他刻意转换话题的心情,但看着那副故作无谓的样子,百里骐心里便莫名的有了些郁结。偏偏百里骥刚才的话里透着一股子淡淡的疏离,这让百里骐更加不快了,因此不冷不热地答道:“我确实不知道你竟如此神通!我来南宫家只是为了找石精。” 百里骥自然听得出他语气不善,但也只当成是他是架不住自己调笑而余怒未消,并没往别处想,反倒是被他话中的信息所吸引,紧巴着他问道:“石精?是成精的石头么?就在南宫家?是谁啊?” 这种“鸡同鸭讲”的情形早年也有发生过,百里骐深知身旁的这个人又开始遐想了,便毫不客气地打断他道:“石精不过是块吸足了日月精华的血玉罢了,除了有点灵xing外什么也变不出来!” “哦”,百里骥似有几分失望,抬起戴着扳指的左手说:“成块的血玉我是没见着,不过我想你说的应该就是这个了。听说这是南宫家世代相传的宝贝,也是证明家主身份的信物。不过我倒是没看出来它的稀奇之处,虽说能值些钱吧,但又不是什么价值的东西。你要它做什么?” 百里骐也不答话,伸手就抓住百里骥的手将那扳指捋了下来,凑到面前低声说:“只有这么点,可以用么?”顿了顿,又听他接着说道:“那就好。” 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百里骥语带犹疑地问:“你在……和谁说话?” 百里骐刚欲答话,突然脸色微变,身形一闪就没影了。百里骥往门外一看,只见南宫舒正独自一人款款而来。 南宫大小姐今日只穿了一件水蓝薄衫,身上基本没什么首饰佩物,正是居家闲散时的装束。比起往日天宫仙子般的艳丽,现在的她更像飘逸的洛水神女。不过百里骥可没被她无害的外貌所迷惑,立刻站起身迎出去,陪笑见礼道:“这么热的天表姐怎么亲自过来了?快请屋里坐吧。” 南宫舒笑盈盈的拉着他一同走进屋,美眸迅速地四下一扫,这才答道:“听闻家主宿醉未醒身体不适,连事务都暂时搁下了,我特地来瞧瞧你。现在看着,气色还不错,这我就放心了。咦!怎么不见你那两个小丫头?我刚刚好像听见你和谁在说话来着。” “哪里有人,不过是我自己乱发了几句感慨而已!”,百里骥笑着拖过自己那垫了凉垫的椅子说:“表姐请坐。那两个淘气鬼做点心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南宫舒正踱到了床边,听见他说“请坐”便一弯身坐到了床沿上。百里骥也只得随她去,自己在椅子上坐下。 细看她的形容打扮,百里骥心中顿时明白了七分,于是故意殷勤地问道:“表姐从哪里过来的?怎么没有侍女跟着?” 南宫舒笑得越发明媚,手指捻着衣带拨弄,随意答道:“我还能从哪儿来呢?家主一句话,我门外就来了一大帮管事的等在那里,吵得我实在头疼。想到你不日就要启程去云阳,到时候他们还会来烦我,所以趁着你在家我就溜了。” 暗道果不其然,百里骥抬手再次抵住自己的太阳囧。 南宫舒看着他的表情,眸光一闪,忽然莞尔笑道:“那扳指的样式确实难看,不过既是家主的信物,你还是戴着它比较妥帖。” 百里骥心里咯噔一下,这才想起那血玉扳指还在百里骐手里,匆忙间根本没来得及还给自己。正要找个理由搪塞,南宫舒却已经站起身来,微笑着对他说:“既然家主无恙,想必不久就可以理事,那我就不在这里碍手碍脚的了。” “表姐哪里话”,百里骥笑着站起来陪着她往外走,突然貌似无意地感叹道:“现在暑热难耐,就数沁玉亭那边幽静凉爽些。昨天我在那里坐了一会,那满架蔷薇实在可爱。” 南宫舒面露向往之色,颔首微笑着说:“既然家主都说好,那我可一定要遵命过去赏玩一番了。” 百里骥正腹诽,却见那双盈盈秋水瞟向自己,不由得立刻提起十分的戒备。岂料南宫舒微微一叹,停下脚步面对他,用诚恳的语气正色说道:“自从小豫离开,我心里一直空落落的。那天你肯答应回来接任家主的位置,我是真的觉得高兴。我甚至在想,感谢上天又送给我一个弟弟……所以,你可不可以不要那么防着我,有空也到我那里坐坐,我们就像姐弟那样说说话?” 见她言辞恳切,软语相求,百里骥也有些动容。刚想答应尽量多去她那里走动,少女却突然换上了狡黠的笑容,一拍他的肩,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你的侍女太懒散,连床褥都没铺平呢!”说罢,转身笑着扬长而去了。 百里骥黑着脸回到屋里,伸手向**仔细一摸,这才恍然。原来早上严湘她们进来的急,为免百里骐昨天换下来的衣服被她们看到,他就随手把衣服塞到了褥子下面,结果后来连他自己都忘了。没想到南宫舒竟隔着几层褥子发现了这薄薄的衣服,如此聪明敏锐的人实在是不能小觑。 脑子里琢磨着南宫舒的意图,百里骥手上却丝毫不耽搁地把衣服从褥子底下抽出来,打开自己装衣服的箱子深深塞了进去才放心。一回身,百里骐站在他的身后问道:“你要去云阳参加武林大会?” “当然了”,百里骥无奈的点点头:“南宫家是武林世家,两个月前请贴就送到了。身为家主的我怎么可能逃得掉呢?这两天我正为这事发愁……”蓦然一顿,百里骥眨眨眼睛,渐渐露出了笑容。 13 分兵而行 北姜风动 13.分兵而行 看到那意味深长的笑容,百里骐立刻就猜到了他心里打的算盘,挑眉看着他道:“你不会是想让我替你去吧?” 被说破心思的百里骥带着三分讨好笑嘻嘻地说:“是啊,你不是也嫌我的武功差嘛,既然你有实力就别浪费了。况且会期近在眼前,就算我现在开始练功也早来不及了。所以,你就当帮帮我,替我分担掉这个麻烦吧。” 和百里骐相处多年,百里骥深知他是个比自己更怕麻烦的人,因此脑子里早准备了一大堆说服他的话备用。哪知才刚说了两句,居然就见他点点头说:“好,我去。” 百里骥几乎闪了舌头,难以置信地问:“你刚才……同意了?” 看他一副吃了苍蝇似的表情,百里骐眼底又有了些笑意,佯作反悔状说:“如果很麻烦的话我就不去了。” 百里骥忙摆手不迭,连声说:“怎么会麻烦呢?其他的事情我会处理,你只要在最后一天去把那准盟主踢下台就好了!” “这么容易?那你怎么不去踢他下台呢?”百里骐白剜了他一眼。 百里骥苦笑着摇头道:“我也想威风一把啊,可是我有几斤几两我自己清楚,要自保还马马虎虎,说到去抢个武林盟主那便是痴人说梦了。虽然不太清楚你的程度,但能溜进南宫家而不被发现,单就这点你便差不到哪里去。” 百里骐不再玩笑,正色说道:“你想过没有,我若是替你去,可能会瞒不过你身边较亲近的人——例如刚才那个你称之为表姐的女人。对此,你打算怎么办?” “这个你放心”,百里骥笃定的答道:“我到南宫家时日尚浅,这里的人和我都还算不上熟悉;‘那个我称之为表姐的女人’确实是我们的表姐,她的祖父南宫慎行是南宫独行的大哥,而那个大名鼎鼎的‘药圣’就是小娘亲的生父。南宫舒虽然精明却是懒得出奇,绝对不会顶着烈日去参加那人多又无聊的武林大会;至于我身边的那两个小女孩,就算她们知道也没关系,因为我本来也没打算要瞒过她们。” 百里骐对这一串复杂的关系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微微垂下眼睛,仿佛在思考什么别的事情。对他的表现大感意外的百里骥不禁愣了愣,疑惑地看着他问:“你怎么一点也不惊讶?难道你早就知道了小娘亲和南宫家的关系?” “也没比你早多少”,百里骐微微皱起眉头,忽而叹了口气说:“原来这些年积攒的事情这么多,我们确实应该好好聊一聊了……至于我的存在,你确定要让那两个小丫头知道么?” 百里骥略一沉吟才回答:“没关系,这些事有她们的配合也会容易些,况且我一直不曾把她们当外人看。你也不必刻意躲着她俩了,只是……难免会吓一跳吧?” “确实。”眼睛瞟向窗外,百里骐淡淡地说。 像是回应他的话般,下一刻,院子里传来一声瓷器摔破的声音。百里骥顺着他的目光往窗外一看,只见严云端着一盘月饼正呆若木鸡地站在大太阳下,她身边的严湘已经将手中的茶盅丢到了地上,瞪得大大的眼睛直勾勾望着自己和站在身旁的百里骐。 抚着太阳囧,百里骥向两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接着将已经吓傻了的孩子们拖进屋里来。 严湘和严云对于百里骥简单的解释完全没有异议,但对于他“失散多年的哥哥”就难免要产生好奇。严云还只是偶尔偷眼瞄上几眼,严湘则是毫不避讳地直接盯着百里骐的脸,直到被那冷冷地视线冻到,才咋舌躲到严云身后。 发觉他的不悦,百里骥赶紧向严云递了个眼色,两个小丫头慢慢退出屋去,然后逃命似的跑了。 见她们仓皇的神情,百里骥抱着头哀叹道:“拜托!你这样可不行!她们只是好奇而已,你让她们多看看又不会怎样……” “我有不让她们看了么?”百里骐面无表情地反问道。 百里骥默然无语,只好在心里念着“车到山前必有路”之类的话自我安慰,突然听见百里骐问道:“你计划何时出发?” “哦?去云州么?廿一从这里走,预计八月初五前后到达云阳。‘轻絮园’是南宫家在那里置办的别院,在云阳期间咱们就住那里。” “这个你好好戴着!”,百里骐将那扳指往百里骥手里一塞:“我先离开,等到了云阳再去找你。” 百里骥惊讶地问道:“你不和我一起走么?我有把握可以瞒过南宫家的随从护卫……” “我知道”,百里骐打断他说:“一个人走自在些,而且我还有点事要办。今晚我就走,你照原来的行程计划安排吧。” 刚见面就又要分开,百里骥心里不免有些黯然,但毕竟两人分离多年,且各有各的考量,干涉太多恐有不妥,因此他也不便细询原由,只象征xing的问了句:“需要帮忙吗?” 百里骐下意识地就想拒绝,但瞥见那双原本亮晶晶的眼眸有瞬间的晦暗,已经到了嘴边话就自动变成了一个“好”字。 话一出口,两人都是一愣。百里骥本来预备的答话是“那你好好保重,我们云阳再见”,岂料百里骐竟然肯要他帮忙,一时大脑有点短路,话也跟不上了;而百里骐原本就不需要什么帮忙,他要办的事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刚才不知怎么的竟顺口答应出来,此刻更是没话好说了。 最后还是百里骥先缓过劲来问道:“要我做些什么?” “哦,这个……”百里骐硬着头皮说:“借我点钱吧!” 忙了一个下午,百里骥终于处理完了积攒下来的大小事务,揉着酸麻的脖子回到清平阁。两个小丫头精力都特旺盛,刚伺候他换过衣服立刻又张罗着传晚膳去了,那股朝气蓬勃的劲儿看得他羡慕不已。 瞥见桌上那半块月饼,百里骥怔了怔,走到**仰面躺下,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闭上眼睛,百里骐接过银票时那精彩的脸色又出现在眼前。不自觉地勾起唇角,百里骥心里又好笑又疑惑。他可以肯定那家伙原本绝对不是要借钱的,但那样说又是因为什么呢?明明说了晚上再走,却在接过银票的下一秒就闪人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一下子问起血玉,一下子答应替他参加武林大会,一会儿说要分担责任,一会儿又说有事要办就先溜了,那家伙到底是怎么想的?百里骥忍不住问自己——他真的出现过么?会不会一切只是自己的幻想?就像前些年自己总能梦见活生生的家人,睁开眼睛才发现只是一场梦…… 不过,这次似乎是不同的吧? 感受着身上运行畅通的气血,不禁联想到早上起来时那个体温微凉的“抱枕”;再远一点,昨天晚上…… “主人!” 百里骥蓦然惊醒,看到严湘的脸近在咫尺,眨巴着的大眼睛正迷惑地望着自己。 捂着突突跳的心口,百里骥苦笑着坐起来,点着她的额头道:“别总这么咋咋呼呼,早晚我会被你吓出心梗来的!要吃饭了么?小云呢?” 严湘跪坐在床沿上,仍旧好奇地盯着他的脸,不答反问道:“主人,您不舒服么?您的脸怎么这么红?” “还不是被你这个冒失鬼吓的!”百里骥跳下床,走到不知何时摆上了饭菜的桌子旁坐下。严湘正待反驳,见严云拿着用布巾包裹着的筷箸汤匙走了进来,便悻悻地闭了嘴,站在一旁不吭声了。 由于百里骥不日又要离开朔州,必须提前安排好家中的事务,而他接任以前积攒下来的事务也为数不少。这样算来,他在家的这几日便显得格外宝贵。饭还没吃完,又有几个办事的前来通报,排队等着要见他。百里骥也知道这些事逃不掉,早晚要他来操心,所以立刻打起精神投入工作。 接下来的几天里,他忙着听取情报、分析策划、安排人事,倒把理不出头绪的心思都暂时搁到了一旁。 对于主人来去匆匆的神秘哥哥,严云xing情稳重,知道不该问的坚决不问;而严湘也忙于准备出门的行礼,虽然几次想张口,但看见百里骥没空理她,便终究什么也没问。 14 夜闯皇城 北姜风动 14.夜闯皇城 七月廿一,煞西;宜远行,沐浴,修垣平道;忌祈福,嫁娶。 当百里骥带着一行随从离开朔州南下的时候,百里骐已经到达了北姜都城雅罕。 随便找了一家看着干净的客栈投宿,百里骐哪也不逛,只是关在房间里合目假寐,静静的等待天黑。 夏日天长,一直快到戌时正才完完全全算是黑夜。百里骐换上夜行衣,从自己房间的窗户轻巧地翻了出去。 北姜人彪悍勇猛,崇尚自然,官府的管理原则大多尊崇无为而治。虽然近年来效仿文化先进的东渝和黎阳作了些改革,但北姜还是没有实行宵禁政策。即便关了城门,街上的行人依旧不少,青楼酒肆更是生意红火,通宵达旦。 百里骐丝毫不在意下面的动静,矫捷如一抹魅影般飞驰过高高矮矮的屋顶,直奔他的目的地——皇城颢颐宫。 所谓固若金汤、密不透风之类的形容词其实都是夸张概括的说法,偌大的皇城岂能没有半点死角盲区?虽说众多守卫也都是兢兢业业小心巡查,但有个经典的词叫做“防不胜防”,客观的说,一个高手想要趁着夜色潜进去确实还是比较轻松的。 站在颢颐宫正殿的镏金屋瓦上,百里骐居高临下迅速地将皇城布局大略记在心里,然后在下一拨守兵走近之前消失的无影无踪。 后宫深院广厦林立,其中大大小小的主子奴才加在一起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若想从中找出某个太监宫女那确实是件难事;可若你想找的人是皇帝,那便容易的多了。为什么?因为皇帝待的地方守卫最多灯火最亮!在茫茫黑夜之中,这种地方就格外显眼了。当然,这么做绝对不是为了给刺客指路,而是无上皇权的细微体现,但在百里骐的眼里,这无疑是最标准的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躺在御书房对面的屋顶上,百里骐边享受着清凉的夜风,边在心底可怜北姜王楚恺祯。他已经在这里乘着凉等了半个多时辰了,可那皇帝还在满是灯烛的闷热书房批阅奏章。抛开吃穿用度和权利地位,平心而论,此刻的北姜王还不如街上小酒肆里一个喝着酒的普通百姓来的自在。 又等了好一阵子,下面终于有了动静。百里骐坐起身来,远远望着两个小太监捧着大摞的章本从御书房出来,匆匆由侧门走了;从窗子里透出的光亮暗了几分,列在门前的侍卫、宫女和太监也迅速站好仪仗。一个有些年纪的太监打起帘子,身着龙袍的楚恺祯终于离开了书房。 百里骐并不急着跟上皇帝的仪仗,只是如同看戏一般看着那些侍从恭敬又惶恐地跟着他们的君王小步前趋。宫女手中的宫灯在夜色中汇成一个大大的路标,方向直指蔚华宫。等到这队人走远了,百里骐身形一闪,几个起落就先绕到了蔚华宫。 蔚华宫是皇后纳兰氏在世时的寝宫,因为北姜王没有重新立后,所以现在这里并没有女主人。本来已经是空殿一座,皇帝却看中了这里距离书房近便,因此蔚华宫就成了他休息的常所。 薄薄的云半掩着下弦月,高高的正悬在头顶,只有几颗亮星隐约可见。 成群的宫女都已散去,侍卫更是远远守在殿外,只留零星几个值夜的太监和女官。四周一片寂静,灯火已熄去大半,这是皇帝就寝的标志,也是某人一直在等的时机。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百里骐飘然落地,潜进蔚华宫的内殿。 其实说是“潜”也不太确切,因为除了脚下没有声音,百里骐简直就是大摇大摆地走进去的。光线昏暗的内殿根本没人巡守,一应警戒的程度几乎就是零。一路往里面的内室走去,百里骐还真有些佩服北姜王的胆量了。不过这也为他提供了便宜,毕竟人越多他就越不容易下手。 突然,一声压的极低的呻吟飘入耳中,百里骐身形一顿,静心细听。那声音断断续续地由前面的内室中传来,虽然刻意压抑,却有大有逐渐加剧的趋势。 百里骐立刻就明白了这里无人守卫的原因,不由在心中冷笑一声。他虽下山不久,对八卦新闻也毫无兴趣,但楚恺祯在北姜百姓中贤主明君的好名声却是如雷贯耳、想不听都难,尤其是他在纳兰皇后身故后虚悬后位、空置六宫的“事迹”更是在市井中替他加分不少。现在看来,这个正值壮年的君王不是不喜欢“三千佳丽”,只是更偏好于“金屋藏娇”罢了。 天气炎热,门上厚实的布帘早都换成了珠帘,随着微风的拂动微微发出摩擦声。黑暗中,百里骐无声无息地进入了尊贵帝王的寝室。 说来匪夷所思,几丈外就是垂着明黄幔帘的床塌,其间传出急促的呼吸和压抑的呻吟不绝于耳。**的人此时根本无暇注意外面的动静,而百里骐也无意打搅别人的“xing趣”,双方竟荒唐的“和平共处”了! 这样的情况他以前蹲点执行任务时见的多了,根本不值得大惊小怪的。眼观鼻,鼻观心,百里骐全当自己听不见,凭借着两世养成的惊人目力,在地上散落的衣衫中寻找到自己的目标——北姜王的王服玉带,单手微微使力一抠,将那镶嵌在上面的玉石抠了下来。 本来到此为止他的事情就算是告以段落了,但就在下一秒,一阵邪风大作,竟将龙床边那分量不轻的床帐生生掀起来一角!短短的一刹那,百里骐碰巧与其中仰面朝上的那个人打了个照面,不由得心中大震—— 怎么会是他! 然而,此时已不容他多想,一道银光从帐内疾射而来。百里骐向侧一闪,从开着的窗户飞掠出去…… 15 旧恨难消 北姜风动 15.旧恨难消 骄阳似火,将午后的空气煮得沸腾。道旁的野花杂草蔫头巴脑地拉耸着叶子,鼓噪的知了拼命地喧哗,让人想静下心都难。 出得百日香,何商一身玄色衣衫走在街上,引得为数不多的几个行人纷纷侧目,但他本人却丝毫不在意,迈着稳健的步子继续前行。 转过几条巷子,一树桂花探出院墙,芬芳浓郁惹人怜爱。何商抬手扣门,一个小厮应声探出头来,看见是他,立刻赔笑着将他让进园子。 不同与外面的酷热,满园绿得发墨的古树投下一地yin凉。几个家丁正用清水洒扫庭院,随处都显出一派安静悠闲。 满面富态的老管家在一旁指挥着园丁灌溉花草,抬头见何商来了,赶紧几步迎上前去,笑着招呼道:“何公子可来了!家主正在‘泠渡亭’纳凉,刚刚还问起您来着!” 何商微笑着颔首,脚下却登时加快了步伐,不自觉地运起轻功直奔后园。那老管家一路紧跟在他身后,壮硕的身材丝毫不显笨拙,连气息也平稳如常。 宽阔的人造湖出现在前方,水面反射着千点耀眼的光。远远望见水亭里的人,何商只觉呼吸一窒,脚下踉跄着刹住。 临湖建造的凉亭之中,百里骥正躺在铺了玉席的躺椅上。此刻他身上只穿着一件极薄的散领冰丝小褂,宽松的袖子直挽到肩膀,下穿一条剪了裤腿的撒花裤子(他自己改造的短裤),白皙的脖颈手足都露在外面。严云严湘坐在他身旁,一个轻轻摇着蒲扇,一个将镇的冰凉的葡萄拨了皮送到他嘴边。俊俏少年星眸半合,安然享受着帝王一般的舒适服务。 话说初秋末伏天气依然闷热,这时候穿着背心短裤放在今天来看确实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在古代,往轻了讲那是衣衫不整、缺乏礼仪教养;往重了说那就是不知检点、放浪形骸! 何商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半天才缓过劲来,却仍然是浑身血气上涌,面色忽红忽白。转头看了看跟在身旁的管家,却见他老人家面色不改、神态恭敬,仿佛看不见他们的家主“伤风败俗”的行为。 看见何商投来的目光,管家微微一弯身,冲着水亭朗声启报道:“家主,何公子已经到了。” 他的声量其实不算大,但却如洪钟一般中气十足,隔着湖水传入亭中,竟一如在耳边般清晰有力。 百里骥正等着他呢,听见人来了,立刻睁开眼睛。一旁的严湘放下装着葡萄的小水晶缸子走到栏边,提声向外生硬地应道:“何公子请进,主人恭候多时了。”说完,还趁着背对百里骥的机会狠狠瞪了他一眼。 何商努力平定着自己的情绪,倒也没注意到严湘的白眼,只板着脸往亭子里走。 待他来到亭中,百里骥早已起身迎了上去,看到何商的脸色时不由微微一怔。 其实百里骥在这个时代生活了多年,也知道这里风俗保守不似现代。但他从小身体不佳,冬天怕冷夏天怕热;后来吃了冰玉石莲的莲子致使体质改变,再加上修习了些武功,那怕冷的毛病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可相应的,他却也更加耐不住夏天的暑热。试想这大热天的又没有空调电扇冰淇淋,偏偏人们还穿的那么严实,简直是要了他的命! 自从出了谷,百里骥半为精心筹谋半因机缘巧合的陆续救助结交了许多后来成为“严氏子弟”的人。都说患难见真情,他们之于他,完全是感恩戴德加上真心喜爱,就像真正的亲人一样:郝慈郭良严谨等人对他是百分百的包容与宠溺;严肃严禹严云这几个对他又是绝对的尊敬与服从。百里骥被他们惯得久了,慢慢地也放松了警惕,逐渐恢复了现代人的心xing习惯。 刚到南宫家的时候他还因有所忌惮硬装了几日,后来天气一天热过一天,他便开始装不下去了。现在到了‘轻絮园’,摆脱了古怪的南宫舒,所有人都惟他是从,百里骥便想趁着武林大会前不用见外人的机会好好消消暑。至于什么“君子之仪”,早就被他丢到外星球去了。此时见了何商的脸色,百里骥的第一反应就是情报系统出了什么问题,因此忙拉住他问道:“出了什么事?” 何商被他骤然一问有些发懵,抬眼疑惑地望着他反问道:“什么事?” “没事?” “有事?” 百里骥忍住敲他的冲动,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道:“你在和我对接头暗号么!既然没事你那是什么脸色?!” 何商经他提醒,脸上又是一红,赶紧收回目光垂眼看地,手自袖中掏出一个竹筒和一个蜡丸,头也不抬的就往他那边递过去。 对于何商的反应,百里骥很是纳闷,但他等了一上午的情报明显更具吸引力,因此他暂且不管别的,立刻打开情报一目十行地扫视了一遍。 竹筒中的消息是隐部上报的,蜡丸中的消息是严谨传来的。其中有两个好消息,有两个坏消息,还有一个不好不坏的消息。前四个消息多多少少在百里骥的预料之内,倒是最后那个不好不坏的消息让他微微皱了皱眉。 正在此时,管家腆着肚子远远走过来,站在亭子外面恭敬地说:“启禀家主,黎阳崔家遣了大公子和三公子前来拜见,有崔盟主亲书的拜帖呈上。” 百里骥眼中一抹异彩闪过,而后垂下头捋着手指,沉吟了半晌也不答话。 何商忍不住问:“莫非是崔长河发现了……” “未必”,百里骥抬手止住他,以极低的声音答道:“郝慈为人谨慎,做事手段干净利落,且世代商贾经验丰富;崔长河毕竟是半个外行,很难发现有人在暗中慢慢蚕食崔家的生意。还有,就算他发现了异常,那也该去对付严家旗下的‘百字号’商铺,又与南宫家主有什么干系呢?”说到这里,他提高声音向管家吩咐道:“带他们去正厅,我随后就到。” 管家得令转身去了,何商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百里骥狡黠一笑,抢先说:“放心,我是要见他们,可没保证他们能见到我呢。” 话说虽然现在宿辰堡是武林之首,但崔长河夺得盟主称号以前的一百年里,连续三任的盟主都出自南宫世家。即使后来退出了武林盟主的争夺,单就根基和影响力而言,南宫世家丝毫也不输给宿辰堡。且在北姜境内,人们甚至还是更为推崇南宫世家。 对于这样的状况,崔参一直很不服气,他早就想看看南宫家的人到底是不是有三头六臂。再加上近些年南宫家的行动日益隐秘,引得外界好奇不已,种种传闻铺天盖地而来。先是传说南宫家的小少爷南宫豫和一个戏子私奔了,后来又风传家主南宫查被不肖子气得身染重病,缺少男丁的南宫家只好由大小姐南宫舒接管。这个消息还没被大家炒熟,南宫查病故的消息又引起了武林人士的轰动。许多人亲往朔州吊唁,希望借机一探虚实,南宫家却是闭门谢客不予接待,问起原因来也一律是三缄其口。这下子众人倒是懵了,谁也不知道南宫查是真死还是假死,都不敢造次,只好各自回各自的地儿干等着后续消息。再后来,果有消息灵通的人声称,南宫查确实是病故了,而且南宫家已经选出了新任家主。由于南宫豫下落不明,南宫舒又是女儿身,所以这新家主不是南宫一族的嫡系长房,而是从支系中选出来的…… 如此沸沸扬扬的八卦新闻实在是极具吸引力,神秘的南宫家主也吊足了大家的胃口。偏偏南宫家又把新家主的就任仪式办成了家族聚会,被邀去观礼的武林人士寥寥无几,且还都是南宫家的世交,口风极严滴水不漏。这就导致了大部分江湖人都不知道现任南宫家主是圆是扁,只能猜测到他应该是个姓南宫的男子。好在机缘巧合,十年一次的武林盛会马上就要召开了。作为武林世家的南宫家绝对不会缺席,换句话说,这次神秘的南宫家主一定会露出庐山真容。 许多“爱真理”超过爱武学的人就是冲着这一点才来到云阳的。作为其中的“杰出代表”,崔参甚至等不及两天以后的大会,死缠着准备来探听虚实的大哥带着他“先睹为快”。所以两人虽然是一路来了,心思目的确是大相径庭。 此刻看着纱帘后模糊的身影,崔毅面上倒还没什么反应,崔参却忍不住微微眯起眼睛,努力想要看得清楚些。可是无论怎么看,帘后的人都像被罩在云雾里一般,明明近在眼前轮廓可见,偏偏就是看不清他的长相,这实在是让专门为了看南宫家新任家主才跟过来的崔参狠狠郁闷了一把。 崔家兄弟并不知道这道轻轻薄薄的纱帘正是百丝坊的镇店之宝“明鉴青心”,这个宝贝从正面看是影影绰绰的普通帐子,而从反面却可以清晰无阻地看到外面。从一进来,百里骥的目光就将两人紧紧锁定,仔细地上下打量一番。 见弟弟的脖子都伸长了,崔毅暗里轻碰了他一下示意他端坐好,随后对着帘后的身影拱手道:“不知南宫世兄抱恙,贸然相扰,还望世兄见谅。” 世兄?百里骥心中冷笑,却仍是丝毫不慢地与他客套:“崔兄客气了。我初到此地水土不服,偶感风热身上懒怠,有不周之处还请两位多多担待。” 这几句话用少年特有的那种略带沙哑的声音说出来,听在耳中仿佛羽毛拂过般柔柔痒痒的,让人禁不住心神荡漾,有种难以言喻的悸动。 听见他的声音,崔毅和崔参不由得都是一愣,继而又都微微蹙眉: 崔毅听出他言语中的疏离,心中暗暗奇怪。毕竟两家虽然交情不深却也不曾有过什么过结,以自己的身份主动上门拜访已经是礼数周全了,现在对方这么不咸不淡的态度,也不知是xing情使然还是自己有什么冲撞了他的地方。 崔参估摸着这南宫家主的年龄,心里既是惊讶又是奇怪。就算南宫家人丁不旺,但好歹也是武林泰斗,据说他们族人家臣之中有为数不少深藏不露的高手,怎么会选了一个似乎是很年轻的人当家主?莫非是有什么内情…… 百里骥将两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心里也在猜测他们的xing格和目的。 宾主双方就这么相对而坐,百里骥和崔毅你来我往地说着些场面话。崔参没能“看”到南宫家主心中不快,除了礼貌xing地几句应答就再也不说话了。 这样的会面最是累人,但也最考验谈话者的水平。毕竟语不投机还能故作亲近地扯出一堆漂亮的废话,没有几分手腕和脸皮的人是做不到此种程度的。所以,当崔毅起身告辞并表现出一副相见恨晚的样子而百里骥也配合地开口再三恳切挽留时,两人都不由得憋了一口气,同时又暗暗佩服起自己的修养和对方的忍功。 遣着管家将客人送走,百里骥仍坐着不动,手指敲着坐椅扶手垂目沉思。严云将帘子收了起来,严湘端上了一盘凉糕。百里骥抬头见了糕点,不禁自嘲地笑了笑说:“拿下去吧,我都被自己恶心地没食欲了!” 严湘撇撇嘴,依言原封不动地又端了下去。 何商从后堂走出来,将写好的回帖递给百里骥道:“你看看,若是没什么不妥之处就吩咐人连同答礼一起送去吧。” “不用看了”,百里骥接过帖子往桌上一丢道:“回帖和答礼都不必送。” “啊?这……” “没关系,反正他们很快就不会有那个闲心思来关心礼数问题了。” 16 云阳盛会 北姜风动 16.云阳盛会 云州郡地处三国交界,自古就是连通四方的交通要道。本来云州一直是属于东渝所有,但在熙荣元年(北姜显励七年)时连同北通郡、北安郡一起被割让了出去,自此划归北姜版图。然而云州的归属并没有改变它在江湖人的心中的特殊地位,十年一度的武林大会依然根据惯例在云州首府云阳召开。于是,东渝熙荣九年(北姜显励十五年,黎阳宣宁八年)八月初八,众多江湖豪杰纷纷汇往北姜,聚于云阳千梓湖畔。 武林大会之于武者就像诗社之于文人,无名的希望能够一战天下闻,有名的希望可以问鼎盟主之位,淡泊名利的只想交流切磋技艺,心怀抱负的正好趁机搜罗能人……会期七天,采取擂台挑战制,直到十五那日最后一个留在擂台上的人即是新任盟主,此后的十年间将由他(她)保管号令武林的玄罡剑。 一大早,千梓湖周围就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其中大多是初出江湖的年轻一辈。按惯例,大会要在午时正才开始,取浩浩武林“如日中天”之意。而他们之所以提早来了,要么是因为没有经验,要么是为了早些看看会场的环境。 近百年来的武林大会都是由东渝武学世家、同时也是云阳富商的慕容家主持的(虽然云州归了北姜,但就武林势力划分而言慕容家还是算在东渝),不过说是主持,也不过就是发发请帖、搭建雅座、预备茶水之类的零活。擂台是百年前修建的旧址,由十八根石柱做基,稳稳扎在湖中央。六边型的平台高出水面近一丈,六条小臂粗的铁链从各台角直连到岸上,从空中看仿佛一张巨大的蛛网。这些铁链便是通往擂台的通道,虽然千梓湖不大,但能不用借力就上到擂台上的人绝对是极少数的高手,而至于那些借着铁链也过不去的人自然也就没有打擂的必要了。 除去江湖人士不表,早早来到湖边的还有许多卖吃食酒水的商贩。不要误认为武林大会是什么神秘的活动,正相反,整个会场都是开放的,不会武功的人也可以观看。只不过因为普通百姓对江湖人士有几分忌惮恐惧,所以到场的绝大部分还是会武的。 另外,除了受邀坐在雅座的世家家主和大派掌门,其余的人都没有固定的位置,当然也没有点心茶水伺候着。毕竟这是江湖比拼,不是年终节下的茶话会。然而武功不能当饭吃,上台的固然耗费体力,光看着的也要吃喝。可偏偏很多江湖人都不喜欢自己预备“口粮”,基于这个原因,嗅到商机的商贩们才肯顶着日头,冒着可能被失掉准头的刀剑暗器误伤的危险前来凑热闹。 日影渐短,人流愈增。 从巳时末开始,雅座上的贵宾陆续到场。这些盟主之位的有力候选人彬彬有礼地相互寒暄,不管最后是否要全力相争,至少在此刻在面上还是非常和睦的。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自然要显示出自己良好的教养。况且这么边聊天边喝茶,等待的时间也就过得容易多了。 雅座上各个座位的设置虽有角度差别,但也没什么好争议的。这种从前到后按扇型排开的方法是依照历届大会的规矩,百年来从未改过。反正坐在哪里和挑战顺序无关,因此谁也不愿无端质疑让别人瞧出小家子气来。 最前排三张坐椅便是为三国中最显赫的三个世家准备的。正中的位置是作为大会主持的东渝慕容家,左边的是黎阳崔家,右边的是北姜南宫家。慕容家主因为主持的身份按规矩不能参加盟主的争夺,由他坐在中间刚好可以隔开另两个最受武林关注的人。 离开场还剩一刻钟,慕容家现任家主慕容司陆准时到场。他一走近,雅座上的大部分人都站了起来,剩下几个年长于他的也面带笑容地点头示意。 目光滑过场内还空着的两张椅子,慕容司陆面不改色,微笑着向众人一一答礼。他本来已经年近六旬,但风采气度仍是不凡,上好的修为与平和的xing情使他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年轻不少。这已经是他第三次主持武林大会了,各种程序都是轻车熟路,置身事外的他可能要算是在场众人中最轻松的那个了。 一阵热闹过后,慕容司陆在最前排中间的位置坐下,向身边的崔长河笑道:“崔盟主久候了。” “慕容兄哪里话!真是折杀小弟了。”崔长河呵呵笑着摆手,眼睛瞥着那剩下的一个空位问道:“南宫家主怎么还没来?闻听他五日前就已到了,今日倒迟迟不见!都说他年纪不大,谁知竟如此轻狂,让我们等也就罢了,让慕容兄也候着就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了。” 慕容司陆淡淡一笑,抬头看了看太阳才答道:“南宫家主既然来到云阳就应该不会缺席,此刻还没到场,只怕是被什么事拌住了也未可知。离开场还有片刻,我们就再等等吧。” 崔长河长叹一声道:“慕容兄真是好气度,堪当武林楷模。如今那些晚辈若能学得这一两分,也不至于如此不济。” 放下手中刚端起的茶,慕容司陆清明的目光投向远方,口中应道:“崔盟主言重了。‘长江后浪推前浪’,放眼这江湖之广,总会是年轻人的天下啊。” 正在这时,从东边远远传来一声长啸。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簇人影疾速靠近。再看时,却是八个人抬着一顶轿子,运起轻功飞奔而来。其后紧跟着的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玄衣青年也都使着上乘的轻功,两人还各带着一个少女,一行人转眼就到了众人的跟前。 轿子在置着雅座的高台前停稳,抬轿的侍从退到一旁,那两名少女上前打起了轿帘。在那一瞬间,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同一处——身着墨纹白衣的俊美少年微微弯身走出来时,原本喧闹的会场倏然静了下来,片刻后又变得更加沸腾。 少年不管下面热烈讨论着的人群,转身优雅地走向雅座上那个唯一空着的位子,同时拱手朗声道:“在下途中略为耽搁,劳各位久候了。” 座上都是些见过大风浪的老江湖,然而此刻他们一个个俱是目瞪口呆,惊讶之色益于言表,只有慕容司陆表情不变,微笑着点头回礼。 少年潇洒地一撩衣摆,端坐到属于他的位子上。 如果说刚才部分人只能看了个侧身背影的话,那么此时,坐在看台上面朝众人的少年无疑是大大满足了大家的好奇心。他的相貌承自父母,本就是万里挑一俊美无俦,更兼少年身姿掩不住雍容气度,恰如那初升朝阳枝头新蓓,灼灼的直耀人眼。偏偏和他同列一席的众人都是他父辈、祖父辈甚至太祖父辈的年纪,纵然保养的再好又如何比得了二八华年?与他们同坐一处的少年非但气势上不逊色,反被衬托的更加出众了。 目光从各个角度投来,名副其实是万人瞩目。 看台雅座之上,几个坐在少年身后的掌门脸上都多少有些尴尬,不是端起茶盅作细品状就是找临座的来攀谈。反观少年却仍旧是神态自若,端丽的脸上笑容若有似无淡如云烟,星眸微敛看不出丝毫不悦,大方地任人观看议论。 他自面色不改,侯在台下侧旁的随从中有几人早就不痛快了——严湘气鼓鼓地瞪着那些露出痴傻神情的男女老少;严云抿着嘴板着一张俏脸;翟忻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的靴面;何商郁闷难遣神思恍惚,时而看向台上时而望着人群,脸上颜色忽青忽红须臾数变。 离他们不远处,崔迩和崔参也站在那里。自打看见少年的容貌,崔参就一直在发愣,恍惚间听见他身旁的二哥喃喃自语道:“我怎么觉得这南宫家主好生眼熟,竟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呢?” “是吗”,崔参立刻惊醒,接口连连附和说:“我也有这样的感觉呢!” 崔迩想了想又摇头说:“可是这样的人物若是见过一面我也不至于忘记吧?看他的年纪应该不大,想必是初出茅庐,我们从未去过朔州怎么可能见过他呢?” 崔参听后良久,才勉强点了点头,蹙起眉来继续打量着座上少年…… 时至午时,会场秩序却是少有的混乱。但慕容司陆毕竟经验丰富德高望重,只见他从容地站起身迈前几步,抬手拂袖扬声道:“诸位——” 他这一声看似不大,实则劲力内藏,远远飞渡水面直抵会场内每个人的耳边,躁动的人群骤然安静了许多。 “——今日汇聚于此,共飨武林盛事。规矩流传百年不消多言,只请各位谨记:武尚精神技艺,并非恃强械斗,即请点到为止,莫要伤及他人xing命为好。” 说罢,他左手自仆役捧上的托盘中拿起一张金漆劲弓,右手搭箭瞄向竖在擂台北侧的旗杆。一道金光激射而去,穿了盖住旗杆顶端的红锦一角,将它拉开后飞出十余丈才落到水中。高高挂在旗杆上的正是号令武林的盟主信物——三日前才由上届盟主崔长河处取回的玄罡剑。 人声鼎沸,大会由此正式开始。 擂台上很快就有两人比划起来,但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他们的水平级别是在什么档次上,因此人们只是轻松地看着热闹,完全像是消遣一样。 智商正常的人都明白,按照赛制,越早上来的就越吃亏,纵使个人再强也不可能经受住连续几天的车轮战。历史上最高的记录是在六十年前的那次会上,旷世奇才南宫芮第六天上台并坚持到了第七天的午时,最终当仁不让地夺得了盟主之位。从那以后,仿佛惯例一般,前五天只供大家交流切磋,真正的争夺就要等最后两天了。 虽然明知如此,但为了显示郑重,雅座上的众人都不好立刻离开。可是擂台上如同儿戏般的比试又怎么可能入得了这些人的眼,渐渐的大家开始闲聊的闲聊,走神的走神,只有最前排的三个人还望着前方。 一场比试结束的空挡,慕容司陆收回视线,一瞄崔长河,见他的眼睛正望着高杆上的玄罡剑;再看另一边,少年也在专注地看着擂台,可视线却定住不动,他两手拢着,右手转着左手拇指上的血玉扳指,分明是在出神了。 百里骥确实是在出神。 自从朔州一别,百里骐就不见了踪影,到了约定的日子也没有来和他汇合。虽然说他早已预备了第二套方案,但今天早上他却迟迟不动,想着也许再等等百里骐就会来了。 最终他还是失望了,然而比失望更强烈的还是担心。 这世上恐怕没人比他更清楚百里骐的xing格——那人为人虽冷淡,却是十分重信义。因此,除非百里骐无法赶回来,否则便一定会遵守和他的约定。 内心惶惶不安,百里骥面上却是滴水不露,维持着若无其事的样子。他的一颗心早分作两半,一半在担心着百里骐,另一半在筹划着日后的行动,哪里还有看热闹的空闲?摆在座上的不过是一具空架子罢了。 突然,他临行前特地戴上的玉佩似乎动了动。察觉到这点的百里骥浑身一震,元神瞬间归位,身体“砰”地撞到了椅背上。 身侧的人是何等耳目,立刻朝他看了过来。 百里骥转脸对着慕容司陆微微一笑,轻声说道:“前辈见谅,这……实在是有些无趣啊……” 周围几个竖起了耳朵的人听到他这么说,纷纷都放下心来不再注意他。慕容司陆却什么也没说,只宽容地一笑,继而转头和崔长河聊了起来。 百里骥心中感激,当下也不耽搁,立刻放眼在偌大的会场中仔细搜寻,然而会场范围太大,找了半天也没看到百里骐的影子。心中正在疑惑,突然西侧岸边靠近看台处的水中一串水花荡起。百里骥心中一动,寻着那方向望去,只见一个头戴斗笠的人手触着帽檐,几不可见地向他点了点头。 17 情长若溪 北姜风动 17.情长若溪 看到那熟悉的身影,百里骥心神落定,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个发自心底的微笑,哪知这不经意间又招掳了无数多情芳心痴念傻意——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既已放心,百里骥远远望着,忽然发现百里骐身边有一人也低低带着斗笠,且似乎正在朝自己点头示意,顿时有些莫名其妙。此时两厢距远,中间人头攒动,百里骥微合双眸凝神细看,隐约见得那人的身形似曾相识,心念数转间眉头突的一跳。 翟忻正低着头,一阵极淡的香气蓦然盈满鼻间。 南宫家的高级家臣身上都会带着一个小木牌,上面有固定的图案:画有朱雀的属于隐部;绘着玄武的属于近卫;麒麟纹样的则是文书管事。外人最多以为这木牌是用以区分家臣身份的,却不知它的用处远不仅此。所有的木牌都经过药物的浸泡,平时虽没什么奇异之处,然而一旦遇到对应的药物便会产生出特殊的淡香。这香气便是南宫家的传讯暗号,三类家臣所用的香气略有差别,但方圆五里之内都非常快捷有效。由于此法巧妙且隐秘,历来是南宫家只有家主才能知道的不传之秘。 此时,引发香气的三种无味香引都在百里骥的身上。 接到指令的翟忻立刻抬头望过去,只见端坐在座上的少年不经意般地瞟了他一眼,继而又看向他身边正到处瞪人的严湘。 翟忻一愣之后迅速明白了过来,转头对着严云严湘低声嘱咐了几句。何商在近前也听见了,当即向侧半步不动声色地遮住了旁人的视线,两个少女在他的掩护下转眼溜走,混入人群中不见了踪影。 过了没多久,慕容家安排的仆从上前为雅座上的众位贵宾换茶。其中有个小厮大约是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竟然失手将南宫家主的茶打翻,溅了少年半边身上都是茶水,雪白的衣料被浸染得惨不忍睹。那小厮当即跪下求饶,伏在地上埋头抖作一团。雅座上的人有的喝责有的劝解,引得下面观战的众人纷纷转移了注意力,大有喧宾夺主的趋势。好在修养良好的南宫家主并没有因此为难下人,只是起身告罪暂离更衣去了。 这点小风波也就到此结束,人们很快将视线转回擂台上,没引起什么多余的混乱。 百里骐看到这一幕,不禁微微扬了扬唇角。转过身,果然见一个面貌普通的小丫头走到近前,恭敬而笨拙地说道:“公子,老夫人在家中了暑气,刚请了郎中瞧着。现在合家都在找您呢,快跟我回去吧!” 仔细看了看那小丫头,百里骐略一颔首,同着身边那个人一起跟着她排开人群,往东面去了。 一回到轻絮园,百里骥就立刻调开了其他人,只留下严湘伺候。 易容成小厮的严湘此时已恢复了寻常的打扮,她找出衣服帮百里骥换上,脸上还犹自带着得意的神色。 百里骥忍不住戳她的额头笑着问:“很好玩吗?” “好玩!”少女转着灵动的大眼睛,语气中难掩兴奋之意:“那么一大群武林高手都没发现我是假扮的喔!主人教我的易容术好厉害,他们全都被骗了!哈哈~~~” “你这个小丫头……”百里骥无奈地叹了口气,一面在靠窗的椅子上坐下来。 一盏茶的时间不到,严云亦带着两人回到了轻絮园。她扯去脸上的面具,露出原本清甜的容貌。园中的侍卫见了她,便都退回原位不再阻拦。严云一路将他们带到百里骥的卧房外,抬手在门上敲了两下。 严湘应声而出,先朝两人微微福身施礼,继而向斗笠遮面的百里骐恭敬地说道:“公子,主人请两位进去说话。”言罢,侧身将门让开,待他们进屋后又仔细关好。 两人刚进到外屋,百里骥就从内室中走了出来,迎面冲着百里骐身边的人一揖,口中说道:“梦叔叔,多年不见。” 那人一动,伸手取下斗笠,露出俊朗的面目,正是百里捷在世时的挚友梦若溪。 比起当年神采风liu的翩翩公子形象,如今的梦若溪儒雅依旧,但却明显要安寂了许多,连脸上的笑容都不再是当年那种痞痞坏坏的样子了。岁月的积淀化作眼角的纹路,世事的历练成就气度的沉稳。 百里骥打量着他,突然间心中如噎。 梦若溪感慨万千地看着面前的少年,伸手按在他肩上,不禁叹道:“确实是多年不见,你们都长这么大了!你们的爹娘泉下有知,也会相当欣慰的。” 百里骥看向一旁的百里骐,后者会意,立刻答道:“这些年梦叔叔一直在找我们,日前所幸和我在街上偶遇……我已将当年爹娘遇害的过程告诉他了。” 默然点点头,百里骥示意两人坐下,犹豫片刻复又问:“梦叔叔为何能确定我和哥哥尚在人世?” 梦若溪苦笑着摇头道:“我哪里能确定?当年我们在前面的城镇等了整整三日,一直没等到你们来汇合。我心知有变,待回到你们走的那条路上,却是满地焦黑什么痕迹也没有。知秋和轻裳同着我将方圆数里都找了个遍,就是不见你们的踪影,问遍了人也没有得到像样的线索。后来黎阳内乱,我们才不得不暂时离开……但我从来不相信你们一家已经遇害了,一日没有你们的下落,你们就还有可能活在某个地方……” “所以你就一直找了我们九年?”百里骥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人竟然可以为了一个或许没有结果的答案坚持了这么久。 “是啊,找着找着时间就这么过去了。只可惜……还好终于找到了你们兄弟两个——”刚说到这里,梦若溪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且似乎难以抑制,最后竟咳出一口黑血来。 百里骐一跃而起,伸手抵住梦若溪的后心,同时对第一时间搭住他脉的百里骥说:“三天以来这是第二回了。” 由于梦若溪咳嗽得浑身震动,百里骥手虽搭上脉却不能稳按住。情急之下,他只得示意百里骐停手,随后制住囧道让梦若溪陷入昏睡状态并将之移到内室里的**。 “他中毒了?”看着溅在自己衣襟上的一滴黑血,百里骐开口问道。 “没有”,仔细检查完毕的百里骥收回手转身向他说道:“这病是因为他旧时风寒未能彻底治愈,再加上心情郁结,最终落下了病根。日前遇到你,强烈的情绪波动触发了他的病情,偏偏咳出的淤血又被他强行压下乃至如此。刚才他心情放松把这口血吐了出来,病情反而轻了不少,暂时是没什么大碍了。” 想起了梦若溪在初闻百里捷和关静的死讯时脸色煞白紧按胸口的情形,百里骐便轻轻点头道:“应该是这样了。” 为了让他好好休息,兄弟两个极有默契地起身走到外屋。 百里骥又详细问了问与梦若溪相遇时的情景,不禁感叹道:“好长情的人,只不知是为谁……” 百里骐心中也正这么想着,因此并没有接话。一时间,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屋里静悄悄的安静着。 其实百里骥很想问问百里骐为什么会去雅罕,但又怕随意干涉会让他不快;百里骐倒也没打算瞒着什么,但他本来就是个惜言的人,见百里骥不问只当他不感兴趣,当然也没有主动交代清楚的意思了。 到最后两人谁也没提,同时装傻带过了此事。百里骥先转移话题问道:“你今天应该看到那个崔长河了吧?” 百里骐不答,脸上的神色却蓦然变冷。 百里骥看着他的脸色慢慢继续说道:“当年的事情我只查了个大概,许多细节都是靠推断得来的,有些问题直到现在还没想明白。比如说这个崔长河,你当年说他也是我们的仇人,我也一直在对付他,可我反复派人调查都没发现他有什么动机原由……我既不想滥杀无辜,也不愿有仇人漏网。你一直陪在小娘亲的身边,我想听你说说当年的事情。” 18 互换身份 北姜风动 18.互换身份 百里骐当初昏迷了近三年的时间,之后的六年里生活也是与世隔绝,这种经历使得他对当年情景的记忆更加清晰准确,许多容易被忽略的细节也逃过了时间的湮没。讲述着的条理清楚逻辑xing强,细听着的思路敏捷推断合理。百里骥边听边问,时而插上几句自己所了解的情况。两人慢慢理顺着当年的事情经过,背后的真相也渐渐完整起来…… 说着说着,难免就要谈及百里捷和关静的死。说到当年没能好好埋藏他们,百里骥闷闷地说:“如今他们的墓都找不到了,连个碑牌墓志都没能留下来。每逢年节清明生辰忌日,想要祭拜却不知具体位置在哪里。” 百里骐听他语气中极为自责,便主动宽慰他道:“这并不是你的过错。” “怎么会不是呢?”百里骥黯然垂下眼睛:“当初如果换成是你,说不定就能……” “没有如果!”百里骐突然怒道:“换作是我也一样!父母是我们两个人的,你这么自责同时也是在埋怨当年逼你吃下解药的我!” 百里骥被吓了一跳,见他误会忙急急摆手解释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从来没有埋怨过你,连想都没想过的!我只是怨我自己……” “那还不是一样!你有什么错?因为你活下来就有错了?你~~~”百里骐一下子说了太多的话,嗓子早就干了,没想到竟在此时破了音,紧张严肃的气氛顿时大打折扣。 百里骥立刻倒了杯水递过去,百里骐接过喝了一口,再想发火却已经说不下去了,只得无奈叹道:“从前你就似乎格外好运,每次惹麻烦都能逃过责罚,看样子现在也一样!” “那是因为你帮我掩护着呢!”百里骥微微一笑,顿了顿又道:“你放心,我明白自责不解决任何问题。现在那些害死爹和小娘亲的人中有的还逍yao的很,我准备了这几年,也是该收拾他们的时候了!先从那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开始——你说过要帮我,可别再跑没影了,害我担心了好几天!” 百里骐颔首应道:“我要办的事已经差不多了,不需要再离开。” “那你可不可以从明天就接替我?”闻言喜形于色的百里骥立刻小心地问道。 中午时百里骐也站在湖边看了会儿擂台上的比武,知道百里骥是坐得无聊了。此时见他那期待的眼神和讨好的笑容,想了想便答应了下来。哪知一个“好”字刚出口,大喜过望的百里骥便扑上来抱着他的脖子道:“救星啊!你是真够义气!” 百里骐竟也没主动甩开,由着他挂在自己身上。倒是百里骥自己先反应过来,讪笑着松开手,摸着后脑勺道:“抱歉,我周围的人都这样,所以我习惯了,呵呵~~~” 看他脸上淡淡的泛红了,灵动的眼睛到处乱看,百里骐不禁微微一笑,岔开话题道:“若论相貌,我们也不是百分之百的相同,你今天已经在众人面前‘隆重’亮相了,恐怕细心的人也会察觉出来吧?” 百里骥听了,拿过铜镜细细看了看,一边对比着百里骐的脸分析道:“整个轮廓都一样,只是我的眉目更像小娘亲一些……要改起来还是很容易的。” 严湘和严云一直远远的在门外守了两个多时辰。其间翟忻和何商来过,尤其是何商还来了两次,都被严湘“请”了回去。 何商被挡在了外面,心中却有些担心。他并不知道当时百里骐唤严湘近前具体是要做什么,只是默不做声地配合着。后来少年突然说要离开会场,他也就小心地送少年回来了。哪知小师弟刚进了园子就推说不舒服,让他和翟忻自去休息,然后便关起门来不见人了。 回到自己的屋子,何商坐立不安心中烦闷。拿起书来翻不了几页就走神,一杯茶端了放、放了端却未喝一口。最后,何商实在忍不住了,索xing起身出屋散心,不知不觉间又走到了百里骥的院子。 严湘远远看见他就噘起了嘴,低声嘟囔道:“天啊,他怎么又来了!” 还是严云为人厚道,暗地里瞪了严湘一眼叫她不要说话,自己微笑着迎上去客气地说:“公子有急事么?主人大概还在休息,要不我去通报一声吧?” 何商赶忙摇头道:“不用了,我只是闲逛至此顺便问候一声,并没有什么急事……” 正说着,门突然从里面被打开了,外面的三人一起回过头来,见少年立在门口,家常随意装扮仍是英挺俊俏,似笑非笑的面容赏心悦目。只听他淡淡开口问道:“师兄来了?怎么不进来屋呢?” 何商看到他神清气爽的,心中早放下心来,温和地答道:“我只是担心你,倒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我看你关在屋里,还误以为你是身体不适……”说话间正对上少年幽邃的眼眸,何商浑身一震,竟然忘了说话。 严湘见何商直愣愣地盯着自家主人看,登时气得七窍生烟,下一秒就冲过去抱住少年的胳膊,怒瞪着何商。 严云无奈地叹了口气,看看何商,再看看另外两人,突然“咦”地低叫了一声,复又紧紧闭上了嘴巴。 何商自觉失态,赶紧红着脸错开视线,结结巴巴地说:“既……既然你没事……我……我就……回去了!”说完掉头就走。 严湘见他走了,心中好不得意,犹在他背后高喊道:“何公子,你的屋子不是在东边么?”喊得那玄色身影一个踉跄几乎跌倒。少女嘻嘻笑着,忽然看道严云悄悄向自己摇手,同时挤眉弄眼地猛使眼色,檀口张翕着无声而言。严湘仔细看着,不禁纳闷地问:“小云,你在干什么啊?为什么要我放手?‘不是’是什么意思啊?” 严云何曾想到机灵的严湘这回的反应竟是如此迟钝,急得暗地里直跺脚。 少女还在莫名其妙,被她抱着胳膊的少年“好心的”开口替她解惑道:“她的意思是说‘这个不是主人’,所以要你赶快放手。” 严湘一个激灵,慢慢抬头看向少年,喃喃地说:“怎么会……这明明是……” 严云见她傻了,忙小声叫道:“小湘!松手呀!” 严湘经她提醒,这才明白过来,立刻放开手跳到严云身旁。 站在门内的百里骥看到这里已经忍不住笑了,他从百里骐身后探出头来,颇为满意地说:“小湘今天骗过了别人,自己也上当了吧?小云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严云看着此时几乎是一模一样的两人,抬手比划道:“是头发的梳法不同了。” 百里骥恍然大悟,严云替他梳了三年的头发,手法步骤自是独特。他每日在镜中看不十分真切,并没有发现这细微的差别。此时经她一说,注意看着还真是不同。不过这个问题也容易解决,百里骥向严云一招手道:“小云,来帮我个忙。” 19 所谓尴尬 北姜风动 19.所谓尴尬 几个人将明天的装束配饰商讨整理了一番,百里骐和百里骥又针对可能的情况做了一些准备,就这样一直忙到晚上,连晚饭时间都错过了。直到管家亲自前来请示是否要给客人预备客房,百里骥故作诧异地问道:“有客人来了么?” 富态的管家眨了眨被白肉挤得小小的眼睛,立刻回答:“没有,所有的侍从近卫都没看到有可疑的陌生人进入,请家主放心。不过今天天气格外炎热,即便入夜暑气仍盛。属下已经命人收拾好了凉阁,家主若是觉得正屋闷热也可到凉阁休息。” 少年两手拢着,以指叩指,半天才道:“申伯,你做得很好。辛苦你了!” 老管家低头弯身,谦谨平和地说:“这是属下的职责,分内之事不敢称功。” 百里骥面带微笑看着他道:“我心里有数,办事得力的自然有赏。你忙了一天,早些休息去吧。还有,如今天热,我院子周围的近卫也该让他们歇歇了。” 管家答应着退了出去,刚合上门,已经恢复了自己装扮的百里骐从内室走出来,似笑非笑地冲百里骥说:“看不出你倒是御下有术。” “承蒙夸奖”,百里骥朝内室望了一眼,口中问道:“还没醒?” “没有。他带病陪着我连赶了三天三夜,多休息一下也好。” 百里骥点头说:“那我让小云守着他,我们就别杵在这里了。你也累了吧?带你去个放松的好地方如何?” 看着足有半个标准泳池大小的浴池,百里骐挑挑眉,慢慢泡进齐肩的浅碧色温水里。感受到水流涌动,他仔细瞧向池壁,原来池子的两侧还留有暗口,西侧并排两个方孔进水,东侧一个长孔放水。水池中心矗着汉白玉雕成柱台,上有一对呈跃起状的鲤鱼,首尾翘起腹鳍相连。度着那鱼首的方向不正,百里骐心中一动,靠过去伸手扳转,果然是可以转动的。只听一声极细微的摩擦声传来,百里骐何等耳力,寻声看去,见西侧靠右的那个方孔变窄了些,没过多久,水就开始热了起来。 珠帘微动,百里骐回过头,见百里骥端着一个托盘走进来,里面装着一个长颈酒壶和两个碧荧荧的小碗。少年散着头发,穿着那身短裤小褂。他在水池边蹲下,一面放下托盘将酒斟到碗里,一面兴致勃勃地说:“你有口福了,刚送到的正宗西域葡萄酒,比法国意大利的那些可要早上千年!天气太热,他们一路用雪峰上采的冰块镇着,现在还是冰凉的,快来尝尝!” 百里骐低声笑道:“怪不得你说他过得很好,看来确实如此。” “你说什么?”百里骥没听清,抬头问道。 “我记得你以前似乎很怕水的,面对这么多的水没关系么?” “哦,早就不怕了。”百里骥随意应着,两口喝下一碗,顿时感叹道:“极品啊!”说着将另一碗递给靠到池边的百里骐。 晶莹清凉的琼浆入口甘甜,直沁进心脾之中。百里骐还能慢慢品着,百里骥却是贪图凉快,转眼间已经喝了三、四碗下肚了。 正喝着,百里骥偶然侧目,恰看见百里骐戴着的玉佩挂绳上还拴着个小银环,它平时被隐在衣服下所以一直没看。百里骥没想到何姝留下的遗物竟然没有丢失,而且出现的正是时候,忙伸手摸了过去。 百里骐不明所以,险些将一口酒全喷出来,下意识便后撤了一步。可怜百里骥才蹲了半天,酒又喝得急了些,正是平衡xing减弱的时候。他刚捻起指环就被一个力向前拽去,整个人瞬间就往前倾去—— “扑通哗啦”一声,水花溅起丈高! 百里骥虽然迷迷糊糊掉进水中,但人类的本能却丝毫不少。被池中的热水一激,他便立即挣扎起来,见人就抓,将想要拉他起身的百里骐紧紧抱住。百里骐被他拖得也失去了平衡,两人双双跌到池底。好在他遇事不乱及时闭住了气,一掌击地借着反作用力站住身体,同时施展轻功带着百里骥离水而出飞身落地。 结结实实呛了两口水的百里骥弯着腰不住地咳嗽,一手还抓着**的百里骐的手臂。百里骐顾不得其他先替拍着背顺气,见他稍微好些才骂道:“你是笨蛋吗?我泡个澡你却差点淹死,真是笑话!脚下地不平站不稳么?” 百里骥也觉得不可思议——不知为何,自从和百里骐重逢后,自己就常在他面前犯些低级错误,商场中纵横捭阖的样子全然没了踪影。说起来百里骐对自己的态度明显要比对别人好很多,可是自己为什么会下意识地紧张呢? 百里骐见他垂着头不答话,突然记起他小时候被水吓到时的情景,误以为他又犯病了,整个心都提了起来,忙扳起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果见他脸色煞白,双眸中净是迷茫之色。回想当初他似乎大哭了一场才好起来,百里骐当即放柔声音拍着他的面颊哄道:“喂,哭出来就好了。” 哪知百里骥眨眨眼睛奇怪地看着他问:“哭还能治溺水么?” 两人互瞪了几秒,突然发现竟还半抱在一起,姿势暧昧万分。 什么叫做尴尬? 真正的尴尬就是他们现在这般情景——不说话尴尬,开了口更尴尬;放开手尴尬,继续抱着更尴尬;互相看着尴尬,躲避眼神更尴尬……横也是尴尬,竖也是尴尬,简直是尴尬至极! 片刻之后,最奇异的一幕发生了:两个人非常默契地分开,谁也不解释分辨,一个继续洗,一个稳稳当当地走出去了。 百里骥屏着气昂首阔步地出了浴室的门,立刻施展自己引以为傲的轻功一口气奔回凉阁。进了房间后他看都不看摆在桌子上的消夜,像鸵鸟般一头就拱到被子里,心中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千万要赶在某人回来前睡死过去! “很好笑是吧?”独自留在浴室里的百里骐靠着池边,对着氤氲的水气似乎是在自言自语:“我也不很清楚,让我想一想……” 20 另有隐情 北姜风动 20.另有隐情 在那个让两人多年后仍是记忆犹新的尴尬夜晚,百里骥还真奇迹般睡着了,睡得连百里骐是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 然而,有句话叫做“逃得了初一逃不过十五”。第二天早上一睁眼,百里骥悲哀地发现,自己再一次手脚并用地缠上了他此刻最怕见到的人,尤其是那人也睁着眼睛,且目光深邃清明,显然已经醒了有一段时间了。 百里骥正琢磨着应该怎么开口,就听身边百里骐的声音响起:“醒了还要继续躺着么?今天的比试好像是从辰时正就要开始了吧?” “嗯,是啊……”听他语气之中似乎并没有不悦,百里骥暗中松了口气赶紧翻身坐起来。这一起身他才觉得不对劲,往身上一瞧,原来他穿着的睡衣不是平时习惯的那件。 百里骐已下床喝了杯水,回头见他还扯着衣服发懵,便也倒了杯递给他道:“你昨天怎么穿着湿衣服睡着了?连床褥都被浸湿了大片。我叫不醒你,所以替你换了衣服,连带着也换了被褥。似乎你喝了酒睡相就格外……特别,那酒有些后劲,下次别再喝得那么急了。” 百里骥听着他的语气竟大不同于从前,心中有种异样的感觉,佯装喝水偷眼一瞄,正撞上那一双注视着自己的眼睛。 一口水呛进来,脸上蓦得烧热了,百里骥忙抬袖掩住脸半真半假的咳着,却在百里骐帮他拍背时呛得更厉害了。 是时,门外响起了严湘略带拘谨的声音:“主人起身了么?” “进来吧。” “先等会儿!” 两人同时出声,声线又十分相近,这六个字混在一起传出去,门外的严湘登时就傻了——这是让她进去还是不让她进去啊? 百里骐的眼睛始终停留在他脸上,微微挑眉问道:“为什么不让她进来?” 此时百里骥突然莫名地害怕起来,他低着头胡乱笑道:“还没起身,她们小姑娘家的不方便。” “不方便……”百里骐语调平板地重复了一遍:“那之前怎么就方便了?还是说……因为我的缘故?” 百里骥惊讶地抬起头,刚碰触到那探究的目光复又躲闪开来;想要说些解释的话,张了张嘴却又哑口无言。时间仿佛被冻结住,一分一秒都熬得艰难。 门外的严湘等不到动静,犹豫再三还是推门而入。只见两个少年一站一坐:站着的微微倾身神情专注,坐着的手攥着茶盅仓皇失措。听见开门的声音,站着的少年恍若未闻纹丝不动;坐在**的少年蓦然抬头看向严湘,那表情好像看到救星一般。 严湘睁大眼睛,不知道这演得到底是哪一出儿。随后进来的严云也察觉到气氛不对,端着水盆站住不前。 百里骐终于站直身子,转头扫了两人一眼,看得两个少女绷紧了神经。他一指严云手中端着的水盆道:“放下,时间不早了。” “对对对,时间不早了!”百里骥接着他的话说:“小云,快抓紧时间伺候公子梳洗;小湘,去把预备好的衣饰拿过来。” 两个少女立刻行动开,百里骥也赶紧下床准备易容用具。时间有限加上刻意忙碌让这个早晨显得异常紧张,直到一切收拾妥当,远远看着百里骐带着严云和前来接应的几人离开,百里骥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倒回**,乱七八糟的想法一下子全涌了上来,他终于觉悟到回笼觉是睡不成了,只好召唤严湘替他梳洗更衣,打算回自己的院子看看梦若溪的情况。严云昨天守到亥时末,见人还未醒就点了安魂香索xing让他继续睡着。安魂香药效最多四个时辰,算算时间这也该是时候了。 既然“家主”已经离开了,百里骥自然不敢素面乱逛。但要他在自己的地盘上费心易容又不太甘心,因此他翻出顶纱笠戴着,让严湘装作引路的样子走在自己前面,借以瞒过暗处的守卫。 一路顺利无阻,院子周围的暗卫认得严湘,都原地待命并不出来查问。百里骥让严湘去准备热水和粥菜,自己轻手轻脚进到内室,果见梦若溪已醒了,正站在床边将外衣披到身上。 百里骥微笑着走过去,替他将折到的衣角拉平。 梦若溪转过身来,面上尽是暖意,伸手拧向少年的脸颊道:“轻功不错嘛,难得有人都走到近前了我才发觉。” “那是当然!”百里骥捂着脸闪到一旁,不满地抗议道:“拜托,又不是小时侯,干吗还掐我的脸啊!” “小时侯每次掐你你都要问为什么,现在还是没变!”梦若溪感慨着笑道:“不喜欢让人抱,不喜欢被人逗,你们兄弟两个简直就不像是小孩子。我常常跟阿捷说……说有什么样的爹就有什么样的儿子……现在看来,其实你还是像你娘多一点。” “嗯,”见他望着自己的脸,眼中怀念之意渐盛,百里骥不着痕迹地转过头指着自己的床铺问道:“睡得好么?心口可还觉得发闷?要不要再躺一会儿?” “再躺就要僵掉了。刚才运功时并没有遇到预想的阻滞,已经不妨事了,你们放心吧。”梦若溪忽然想起一事:“这个时候你怎么还在这里?大会早就开始了吧?” 百里骥舒服地伸伸腰道:“我哥替我去了。” “那你就在家偷懒?不去看看么?” “这几天没什么可看的……况且天气太热了!” 梦若溪哭笑不得地望着他说:“难道你哥就不热了?真是好弟弟!” “他那个人冷着呢”百里骥抿抿嘴,继而笑道:“让他去接受‘万人瞩目’也挺有趣的啊!” “唉……真替骏卿不值!”梦若溪往少年的头顶轻敲一下:“他没日没夜地赶过来竟是为了替你受累……” 百里骥笑容一僵,讪讪地问道:“他赶得很急么?” “那当然,他虽不言语,但那架势倒恨不得能飞呢!” 见少年不说话只低着头出神,梦若溪拍拍他的肩笑着说:“怎么?良心发现了?” 百里骥看了他一眼,老实地点点头,惹得梦若溪大笑起来。 一时严湘送进热水和早饭,百里骥亲自动手伺候梦若溪梳洗,恭敬亲密如同父子一般,看得旁边的严湘目瞪口呆。 吃过饭,两人又闲聊起来,互相询问了这几年的情况。百里骥知道梦若溪年轻时虽有些玩世不恭,但却一直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因此他将负面的经历简单几句带过,生怕引出对方的自责之心;梦若溪也明知其中曲直之处,因顾及他的体贴之意并不说破,只暗自感叹人生际遇之奇妙。 说话间百里骥借着话头旁敲侧击地问起涵音阁的情况,梦若溪默然半晌才道:“我离开多年,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听不出他的态度,犹豫再三百里骥还是问道:“你知道温文的真实身份吗?” “你知道?”梦若溪惊讶地抬起头,然而他很快又恢复了平静,自言自语地说:“是啊,南宫家主知道这些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他的真实身份在你们内部是公开的么?当年涵音阁中是否出过内奸?后来查出是谁没有?”打墙也是动土,百里骥索xing一鼓作气全问了出来。 “你问这些绝不是因为好奇吧?”梦若溪严肃地看着面前的少年。 事已至此,百里骥再不遮掩,亦正色答道:“是,我怀疑爹娘的死没那么简单。其中因果关联诸多巧合,现今想来恐怕大有缘故。从表面上来看,一切祸端的起点便是列慕秦。他明为黎阳太师,暗为‘浮云’之首,又与沈雨雁谋划夺取东渝皇权,权势无边所向无敌。可这样一个人也是有弱点的,他的弱点便是他心中扭曲的执念。列慕秦太自信太偏激,浑然不知他已成了捕蝉的螳螂,被人抓住弱点牵着鼻子走,最后害人害己终究不得善终。” 见梦若溪面露不解,百里骥微微点头道:“不错,我这么说并没有确实的证据。但你不觉得一切太巧了么?首先,我爹被奸臣诟病见黜于君,他离开没多久我娘的行踪就暴露了,形势在瞬间就变得如此紧迫。依你对我爹的了解,若非妻儿命在旦夕,他会答应从前线偷跑回来,让那些诬陷他的罪名坐实么?其次,我们南下时一路顺风,但为什么有两次明明可以遇到他们却总是迟到半步?第三,列慕秦明明封锁了消息,为何沈雨雁那么快就赶来放走了我娘?我娘的逃走让列慕秦完全疯狂,偏偏在这个时候他见到了一家团聚的我们,这个死局究竟是无心而成还是有意为之?抛开这些不提,最后列慕秦身死,黎阳和东渝立刻陷入战乱,最后谁从中得利最大?” 听了这一席话,梦若溪深受震动,看着少年的眼睛问道:“你怀疑是谁?” 百里骥回望着他,半天也没回答。 “你怀疑是涵音阁的人?” 少年眸光一闪,慢慢地分析道:“能够这样做的人,必须洞察三国的局势,掌握‘浮云’内部的机密,了解东渝和黎阳的权利争斗内幕,清楚我们的行动计划。” 梦若溪脸上的血色渐褪,眼神也变得晦暗深沉,他再次问道:“你怀疑是谁?” 百里骥突然站起来单膝触地,朝着梦若溪深深一拜,郑重说道:“梦叔叔是家父的挚友,希望你能助我为父母报仇……” 梦若溪一把拉起他道:“不必多说了,你想知道就什么尽管问吧!” 21 再见崔参 北姜风动 21.再见崔参 申时正,擂台上的两人相互抱拳行礼,一天的比赛到此告以段落。 慕容司陆离座而起,接过仆从递上的玉牌向得胜的那名男子掷出。那青年男子衣袖一动将玉牌接在手中,向慕容司陆拱手道:“谢前辈!” 微微点点头,慕容司陆环顾场内朗声宣布:“今日时辰已到,明日由这位高少侠开始。”一语毕了,围绕湖边的人群开始涌动喧哗起来,继而往四面八方慢慢疏散。 转回身,目光淡淡扫过座上众人,慕容司陆拱手为礼道:“诸位请便,老夫先行一步。”说着又看了合目正坐的少年一眼,然后在其他人的客套声中举步离开了。 有了带头的,雅座上的众人也纷纷起身离开。 百里骐睁开深邃的黑眸,平静无波地看着来到自己面前的人。 崔长河见少年竟仍然端坐着不动,丝毫没有起身见礼的意思,心中十分恼怒不快。但他面上没有半分愠色,反倒是温和宽厚地问道:“贤侄累了么?也对!如此无趣的赛事想必闷坏了你们这些年轻人吧?” “还好。”少年无所谓地答道。 崔长河呵呵一笑,捋着美髯点头道:“贤侄年纪轻轻就挑起家主大任,确实气度不凡。可江湖上讲究辈分名望,贤侄就任至今却连名讳都不为人所知……这个……呵呵。若是上场必当技惊四座名动天下,贤侄难道不想试试么?” “不敢当。”百里骐的语气和表情一样淡漠,修长的手指有节奏地轻叩着身侧小几上的茶碗。 连续碰壁的崔长河笑容一敛,转而语重心长地叹道:“贤侄少言寡语,行动又多有不合常理之处。知道的说是xing格使然,不知道的还只当贤侄是年少轻狂,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呢!我劝贤侄一句:若是慕容家主那等辈分资历的人同你说话,贤侄最好还是忍耐xing情与之寒暄片刻……不然,惟恐不利!” “多谢赐教。”少年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声音仍旧没什么起伏。 “哪里哪里,何足挂齿!”崔长河的好脾气几欲告罄,他暗自咬牙深深看了少年一眼,却在对上那双深邃幽黑的眼睛时没来由得心头一颤,连忙别开视线勉强笑道:“贤侄保重,咱们明日再叙吧。”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下台去。崔迩带着等在那里的侍从迎上前,向他低语了几句。崔长河也没再说什么,一跃上马率着家人往南而行。 百里骐一直看着那群人走远了才收回目光,起身从另一边阶梯走下高台。 待到所有的贵宾都离开了雅座,慕容家的小厮侍女这才上来收拾杯盘、抹桌擦地。一个才留了头发的小丫头刚把一个茶碗拿起来,厚实的梨木雕花茶几突然毫无预兆地垮塌,四分五裂成了一堆烧柴。那小丫头惊得坐到地上不知所措,剩下几个下人也都慌乱起来。还是年长的管事走过来安抚住众人,熟练地指挥小厮换了张茶几。 轻絮园在千梓湖东六里的云阳城四季巷,说起来离得真是不算远,不过严云却觉得今天这段路仿佛总也走不完似的。翟忻与何商也感到气氛有些怪异,因此心中早暗暗提起十二分的戒备。 “停下。”轿中的人蓦然发话。八个侍从立刻停下,还没等严云上前,轿帘就被从里面掀了起来。 百里骐走出轿,迅速扫了一眼四围的情况,继而又仔细看了看道路两旁的林木草丛,最后紧盯着几丛杂草抽出身上的佩剑。 何商的视线一直追随着他,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到了那几丛杂草,突然“啊”地一声恍然,低声说道:“原来是迷阵。” 百里骐剑气一扫将杂草除去,转身向几人说:“你们先回去。” 几人皆是一愣,互相看了看却都不动。 少年微微眯起眼睛,周身的冷冽气势压得严云不禁发抖,连翟忻也忽觉日落风起温度降低。倒是何商不为所动,走近几步坚定地说:“我留下来陪你。” 百里骐重新打量了他一阵子,略为收敛了气势答道:“不必。”见青年的眼中毫不掩饰地写满担心,才又加了句:“无妨。” 何商的心全然在少年身上,此刻便是软硬不吃死活不愿离开,那种坚决的劲头架势强烈到让人无法忽视。 百里骐皱了皱眉,即便不耐烦还是解释道:“对方身上没有杀气,他摆出此阵是暗示我单独一见。你们不离开,他便不会露面。” 何商仔细一想,知他所言不差,但却仍是不能放心。还想再争取留下,一直缄口不语的严云突然伸手拉住他的衣袖不让他说下去。 翟忻也看出少年的不悦,作为属下他对这个少年家主是既服又惧。一方面信服他的能力,一方面又被他震慑,因此连忙低头答道:“谨遵家主之令。”随后向八个侍卫打了个手势,带着他们依令离开。何商虽是百般不情愿,也被两人硬拖着带走了。 见何商频频回头,翟忻劝慰道:“放心吧,家主的智谋修为皆是上乘,且那周围确实没有什么杀气,咱们远远等着应该不会出事的。” “可是师弟他的武功……” 一旁的严云急忙打断他道:“何公子别担心,我跟了主人这么久,听他的话从来都是不会错的。况且你若不信他,主人嘴上不说,心里定然会不高兴的。” 这话还真起了作用,何商虽然面上焦急,倒也乖乖地跟着他们不再言语了。 “出来。”百里骐看着不远处的树林,将手中的剑缓缓收好。 夕阳将树影拉得长长的,崔参慢慢地从班驳的光影中走了出来,停在三丈外静静看着背对夕阳站在晚霞中的少年。 百里骐也在淡淡地看着眼前已长成青年的“故人”——个子长高了不少,但相貌变化却不大,依然是面似冠玉眉目如画,清澈的眼眸中还带着未褪净的天真,乍看之下还像个大孩子一般。然而,与他短暂相处的交情是一回事,与崔家的旧帐又是另一回事了。百里骐与他对视须臾,冷静地开口道:“阁下找我有何见教么?” 崔参一愣,心中不禁又有些犹豫怀疑了,良久才试探着反问道:“你不认识我了?” “当然认识。” 崔参刚露出笑容,下一秒又听少年继续说道:“崔三公子,你在此等候是为何事?” “你……”笑容僵在脸上,崔参不肯死心地追问道:“你忘了当年的事情吗?我们两个一起被关着,后来又一起从‘浮云’逃出来,再后来你就不见了!我还见过你娘……你竟然编故事骗我!你姓百里对不对?” 百里骐漠然地盯着他的眼睛,严肃而清晰地说:“崔公子,你们崔家和我南宫家相隔千里素无深交,既然无旧何来‘当年’一说?”见他怔怔地哑口无言,百里骐又道:“如果崔公子拦住在下就是为了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那么恕在下杂务繁忙少陪了。” 崔参只觉得头脑里一片混乱,连最后一点把握似乎也没有了。眼见着白衣胜雪的少年翩然转身,崔参突然下意识地喊道:“韩冬!” 名字只是个符号,太久不用就会变得陌生。 百里骐仿佛听着别人的名字,面无表情地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走自己的路。 ——有很多时候,相见不如不见。 崔参看着少年陌生的眼神,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突然间茫茫然不知身在何处。 风带着一丝凉意吹散了低低的自语,似叹息亦似疑问: “是我错了么……” 22 情愫暗生 北姜风动 22.情愫暗生 看到少年完好无损地回来,何商的心总算落回到肚子里,不由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其他的也都不在意了;严云虽然有些好奇那设阵之人是何方神圣,但她清楚地知道眼前的少年到底是什么人,她小丫头还没那个胆量开口问他;翟忻深谙做下属的规矩,不该问的他绝对不会多嘴,况且见少年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越是这样他越是小心谨慎,生怕点燃了导火线惹家主有机会赶他回老家。 于是,百里骐不必解释什么,一行人就自动认同了他的漠然。仿佛根本没有这段插曲般,大家该怎么走还怎么走,无非是耽搁了一点时间而已。 回到轻絮园,百里骐摆手挥退众人直接进了凉阁,一路穿过前厅正堂,不自觉地越走越快,将严云远远甩在了身后。 端着点心的严湘正往屋里走,忽然一阵疾风从身边掠过,几乎把她手中的托盘掀翻。勉强稳住平衡,少女为自己的点心逃过一劫而大大舒了口气。回神想想又发觉不对,刚才那个似乎是…… 百里骐进到内室,见百里骥正闭目斜倚在**,右手撑着脑袋,拿着书的左手搁在腰间。仿佛是听见响动,那双眼睛突然睁开,带着些许迷蒙看过来,继而少年微微一笑,用略带沙哑地声音招呼道:“你回来啦。” 你回来啦——除去无实际意义的语气助词就只有三个字,但百里骐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安静了下来。 百里骥见他站在地中央望着自己,有些紧张又有些莫名其妙,赶紧起身放下书问:“怎么了?” “没怎么。”百里骐别开视线伸手解了衣带,把外衣脱xia来撂在一旁,从桌台上找出药水擦掉脸上易容的部分,又在架上的水盆中洗了几把。 听了他的话百里骥更加觉得有问题,见他在找替换的衣服,便顺手将家常的衣服递过去,一面锲而不舍地问:“没怎么?那你刚才怎么不高兴?” 百里骐接过衣服的手略顿了顿,抬眼看了看他后漫不经心地答道:“我没有不高兴。” “别骗人了”,百里骥语气笃定地说:“我能感觉得出来。跟我说说,看到那个伪君子让你不舒服吧?抑或是坐了一天不动很无聊?” “你很烦。”百里骐换好了衣服在床沿坐下,身子倚在刚刚百里骥靠着的地方,口气虽淡却也听不出丝毫的不悦。 见他合上眼睛,百里骥便坐过去碰碰他的胳膊唤道:“别睡,就算累了也该先吃饭。” 百里骐模糊地“嗯”了一声,眼睛却仍是闭着,不知怎么脑海里就浮现出崔参失望的眼神。正烦闷间,感觉到身边的人站起身走开,再来是一阵轻微的水声。片刻后,他回到床边坐下,被水浸得温凉的手指覆上了自己的额头,在几处要囧上轻轻按着。 舒服的感觉仿佛熨贴在心上,将心中的郁闷烦愁细细安抚住。百里骐蹙起的眉头慢慢放松,半张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处那认真的面容。 百里骥头天只坐了一个时辰就彻底坐怕了,好不容易百里骐答应代替他,他因此才得以逃脱出来。推己及人,发觉百里骐心情欠佳,百里骥便理所应当地认为那是劳累无聊的结果,生怕对方一个不高兴就罢工不干了,又哪能不尽心尽力讨好服软呢? 这么按摩了快一柱香的时间,当百里骥以为百里骐已经睡着了的时候,他却突然开口道:“我今天遇到了一个故人。” “哦?谁呀?”百里骥顺着他的话问。 “崔参。” 百里骥前一天才听百里骐说起过当年的经历,对这个崔家少爷印象深刻,当即惊讶道:“他认出你了?崔长河也知道么?” “看他的样子应该还只是怀疑而已。今天他独自一人等在路上,并不像是受人指使。” “那你……” “我没承认。” “你是因为他的缘故心情不好?”百里骥的手停了下来。 百里骐沉默了一会儿方道:“也不是,只是可惜。”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少倾,百里骥继续开始按着,同时向合上眼睛的少年低声说道:“下午的时候梦若溪离开了。”等了等他又继续说:“是他自己坚持要走的。” 百里骐半晌才用陈述地语气问:“你问过他了。” “嗯。怪不得总弄不清楚涵音阁的真实样子,原来它本来就是个‘四不象’!” 睁开眼睛,百里骐的目光中露出微微的不解。 “怎么说呢……”百里骥想了想后解释道:“涵音阁是个特别的存在,它的老板不是一个,而是好几个,应该说xing质有点像贩卖情报的合伙企业吧……他们将各自的势力提供出来共用,遵守共同约定的规矩,以不损害共同的利益为前提可以有相对的自由。几个合伙人出身不同,三国的都有,但合作多年相互比较信任,搜集的情报几乎涉及各个方面,生意也好得很,赚得盆满钵满的。” “只为了赚钱?” “至少看起来是这样。如果他们的行动有明显的目的xing,那查起来反而会容易。” “梦若溪也是?” “他最早是为了打发无聊,后来……是为了保护他想保护的人吧。” 又是一阵沉默。 百里骐抬手轻轻按住正从自己神庭囧滑向曲鬓囧的手,懒懒地说:“你若再按下去我真要睡着了。” “很舒服吧?”百里骥面有得色地笑道:“我先拿你练练手,若是将来混不下去了还可以靠这个吃饭呢!” 抑郁的气氛一扫而空,看着他那副洋洋得意的样子,百里骐也自然地笑了起来,挑眉问道:“你知道你多大了么?” “知道啊!今年满十六嘛……”坐在床沿上的少年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复又作痛心疾首状反问:“哥哥你这都算不出来吗?” 百里骐邪邪一笑也不答话,按在他手上的手指瞬间上移至腕处。 一丝微凉的真气倏的从脉门蹿进体内,似乎专门在他怕痒的地方转悠。百里骥全身又痒又麻,想要挣脱却使不出力气来。他一个不稳伏在百里骐身上,哭笑不得地抗议道:“这……这是什么?哪有你这样的……哎呦……好了好了,我……我怕了你了,快住手……喂……认输还不行么……” 轻手轻脚走进来请两人用膳的严云从一进来就愣在原地,怔怔地看着**状甚亲密的两个人,乖巧温和的小脸上一片绯红。身体仿佛失去了控制,想要说话却找不到声音,连眼睛也忘了要移开。 突然,一道视线凉凉扫过来,如一瓢冷水兜头浇下。严云一个激灵立刻清醒,浑身微颤着悄悄倒退出门外。 23 盟主之战 北姜风动 23.盟主之战 之后的几天里,百里骥除了偷懒在家以外还做了三件事:一是溜出园子以总部“特派员”的身份“视察”了一下百日香的生意,并通过这个设在云阳城中的联络点将给严谨的信传出;二是将各处递上来的资料分析整理了一遍,对需要重点注意的地方予以特殊标注;三是抓紧时间把何商派出去。 前两件事自然好办,但支走何商就没那么容易了。 从九年前被南宫独行带回山谷,何商就一直陪在他身边。虽说算不得寸步不离,但也绝对是常伴左右。百里骥明白,自己的武功达到了什么水平何商心里肯定有数,若是不能在八月十五那天前调走他事情就铁定会穿帮。 其实百里骥并没有把百里骐的存在当成是绝密机要,至少并不担心自己身边的亲信知道。可是不知怎么的百里骐支走何商的意思出奇的坚决,他也只好顺从当事人的意愿远远将人打发到南宫独行那里送“家书”。 可问题也就在这里了。对于百里骥此行的目的何商也大略知晓,这样关键的时候哪里肯轻易离开。为此百里骥特意腾出两个时辰,摆事实讲道理地磨着他,一直忽悠的何商认识到这封家书在这个时候送出的重要xing和必要xing。 等摆平了何商,他的下颌已经又僵又麻,嗓子也要冒烟了。 比大学那阵子参加社团的辩论会还累人——当百里骥倒在躺椅上猛灌茶水的时候,脑子里唯一只剩这个念头了。 寅时末,天色隐约的有些蒙蒙亮了。 百里骐睁开眼睛,看了看搭在自己身上一只胳膊和一条腿,它们的主人正把脑袋拱在两个枕头间的凹处,散开的长发有几绺还落在自己的肩头颈侧,呼吸间略有些痒痒的。伸手替他把蹬开的被子重新拉过来盖好,百里骐复又合上眼继续躺着。 安静了还不到一刻钟,身边的人突然动了动,却是再次蹬掉了被子。 那么热么? 思绪变换间体内真气流转,体温迅速变得微凉。没过多久,身边的人果然如往常一样手脚并用缠了上来,似乎是嫌衣物阻隔了他寻凉快,还不悦地轻哼一声磨蹭了几下。 百里骐刚弯起的唇角陡然一僵,咬着牙深吸了口气,维持着现下的姿势久久不敢挪动半分。无奈罪魁祸首还无知无觉睡得香甜,百里骐只好专心再练练功了…… 等到他可以平静下来时,远处的鸡鸣已经隐约可闻。 身边的呼吸依旧悠长平缓,百里骐靠过去在那唇上轻轻一啄,低声笑道:“好好睡,以后我会加倍找回来的。” 睡梦中的百里骥蓦然打了个冷颤。 卯时三刻,天色完全放亮。 严湘在门上轻轻叩了叩,如往常一样扬声说道:“主人,起床了。” 百里骥反射xing地“嗯”了声,想要翻个身却一下子清醒过来。偷偷睁眼瞄了一下,确定自己果真又第n次变身为缠人的“八爪鱼”,百里骥已经彻底无语了。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这是怎么搞的,自从和百里骐重逢后,这个古怪的毛病就如影随形。若是喝了酒还可以推说是酒后无德,可是这种没喝酒的时候呢?以前他明明是睡得很老实的啊! 好在这既然已经是第n次了,百里骥的心理建设早就很过硬了。如果被抱的人没有发火的迹象,那他也不会傻到主动自我批斗。自然地把手脚收回,面上堆起无辜的笑容,百里骥坐起身来,朝着正乜斜着眼睛看着自己的人打招呼道:“早啊……今天天气真好,你要加油哦!” 百里骐暗里笑了笑,径自起身披上衣服,一挥袖掌风带起虚搭的门闩,同时吩咐候在门外的严云严湘进来。 看着两个小丫头忙不迭地端着洗漱用物跑进跑出,神色举止完全是谨慎恭敬规规矩矩,乖巧能干的让人奇怪。百里骥心中纳罕,严湘自然是不敢再撒娇偷眼了,可为何连xing情稳重的严云都不怎么抬头了呢?转头看看端坐在桌边专心喝着水的百里骐,明明就是头不抬眼不睁的,怎么就能吓得这两个孩子大气都不敢出呢? 郁闷地摸了摸鼻子,百里骥长叹一口气——自己奋斗了好几年都没达到的效果,为什么那家伙几天就搞掂了呢?同样的父母,做人的差距怎么就那么大呢!再说这两个小丫头也忒欺软怕硬了吧?若是换了自己…… 正腹诽间,一杯水递到眼前。百里骥立刻回过神,笑容满面地赶紧接了,也不管想不想喝就全部灌了下去。 洗漱完毕两人就在屋子里草草用罢早膳,百里骥轻车熟路几下就将百里骐改扮好,然后照例藏在门后,眼看着他带着翟忻严云等人离开。待他们走后,百里骥又坐了一盏茶的工夫,这才戴了那顶纱笠,同严湘一起大摇大摆出了园子。 一路上,严湘如出笼的小鸟,抱着百里骥的胳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红扑扑的苹果脸上神采奕奕,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百里骥对她被“恶势力”压迫的“遭遇”感同身受,自然也不愿再束缚了她,由着她大倒了一番苦水。 说话间两人就来到了百日香,这个时候街上的店铺大都还没开张,两人也不是来买东西的,便直接绕到后面按特殊的节奏敲开后门。掌柜的见又是他们两人赶忙亲自接待,听明白两人的意图后将他自己的房间让了出来,并很快的把两人需要的东西准备好了,其利落程度让百里骥大为赞赏。 换了身普通的青布衫,将惹眼的容貌略作修饰,百里骥带着穿上男装的严湘出了百日香,坐上马车往千梓湖的方向缓缓而行。 等到了会场外,时间已经是巳时初了。百里骥跳下车一看,整个湖区早被潮水般的人群围了个水泄不通。以他现下的身高,只能勉强望见擂台上飞起蹿下的人影。这也怨不得别人,在今天来迟的结果本来就是这样。 八月十五,云阳大会的最后一天。如果说前几天还是切磋交流之战,那么这最后一天就是名副其实的盟主之战了,新一任的武林盟主今天就会在这里摘得玄罡剑。此等十年才得一见的盛事,试问身为江湖中人有几个不想亲眼见证? 虽然来晚了,但百里骥可不愿就这么远远站在外面。他拉着严湘的手,两个人仗着灵活左钻右突,发扬“钉子精神”努力往湖边挤。 相比朝堂上的勾心斗角,江湖人明显豁达的多,尊老爱幼的风气也还尚行。看到两个眉目清秀长相讨喜的少年手牵着手想往前挤,只道是哪个门派好奇心旺盛的小辈囧囧,都主动侧身让他们过去。因此两人颇为顺利地穿过人墙,终于挤到了最前排。 视线豁然开朗,位置相当的理想,不远不近正在擂台与看台中间。抬头望向高台之上,“南宫家主”一袭月白绣锦,神情淡定地端坐在前,出色的外貌宛如天人,不怒自威的气势高贵脱俗,吸引了相当一部分男女老幼流连的目光。 “原来我那么帅啊!”百里骥厚着脸皮在心中慨叹,不知不觉也加入了行“注目礼”的众人之列。 仿佛感受到他的视线一般,被注视的人竟然朝他所站的方向看了过来,甚至微微勾了勾唇角。 百里骥只觉心神摇曳,忽听近旁一名少女兴奋地嚷道:“师姐快看,他看着我笑了耶!”另一个尖细的声音啐道:“真不知羞,他看的分明是我!”话音未落,又一个声音插进来:“就凭你这副尊容?他若真对你笑也是嘲笑!” 确实如此。 百里骥正很没风度地在心中偷笑,哪知那女子接着说道:“所以他刚才肯定是对着我笑!” 一群花痴! 百里骥暗翻白眼,简直想开口告诉她们——甭臭美了,他看的是我!!!突然转念一想,自己这是在干什么啊?且不说自己现下改变了装容,距离不近他怎么可能从人群中一眼就看到呢?退一步说,就算他真认得出来,那也是随便打个招呼罢了,自己怎么像个花痴似的乱发神经?而且那张脸就是自己的呀,难道自己已经自恋到这种地步了??? “主人!”严湘戳戳他小声问道:“您不舒服么?” “啊?哦,没有。接着看比赛吧……” 正在此时,擂台上一方被凌空踢出三丈,扑通一声跌进了湖里。 全场哗然。 24 意外之人 北姜风动 24.意外之人 百里骥与严湘所站的地方刚好靠得近,身上难免溅到了零星的湖水。 “那个大叔好笨哦!被个小孩子踹下来不要紧,还白白弄了我们一身水!”严湘嘟囔着掏出绢帕小心拭去百里骥身上的水珠,然后又往自己身上一顿猛擦。 被踢落水中的那人竟没有挣扎的迹象,高大的身体如原木一般无力地浮上水面,头脸埋在水里看不到面貌。 惊诧之声不绝于耳—— “天啊!这小子是那派的?” “才七十六招宋掌门就被踢飞了!” “刚才那是怎么回事?依宋万安的身手应该足以避开的呀?” “你们看见没有,好生诡异的招式。” …… 百里骥这才注意到抱臂站在擂台上的人。那人脸上带着金灿灿的面具,看身量年龄应该不大,充其量就是十五、六岁的样子;大热天的还穿着一身宽松的黑袍子,高高的领口紧紧地扣着;露出的双手匀称修长肤色白皙,右手尾指上还套着银色的镂花指套。此时他正悠闲地望着湖面,虽看不到他的表情如何,但那得意之色却是面具所不能掩饰的。 调转视线望向看台雅座,除了某人还是一如既往那副无所谓的淡漠样子,其余的人或多或少都显露出惊讶严肃的神情。目光在落到百里骐斜背后第三排的空位时,百里骥心中了然,转而注意听着周围众人的评论…… 在上百分贝的嘈杂议论声中,早有慕容家的手下跳进湖中将人就近拖上岸来,随时待命的几位郎中就地医治检查忙作一团。由于靠得近,百里骥这边可以看个清楚。那宋万安人倒是还没断气,可也是面色青白昏迷不醒,只剩了半条命还在。 随着时间的推移,整个会场越来越乱。局势不明,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岸边半死不活的人身上,擂台上得胜的少年无人敢贸然挑战,就那么晾在上面了。 百里骥开始还不怎么在意的站在一旁看热闹,到后来那人都快被扎成狼牙棒了竟然还不醒,这才留心仔细观察起来。只见宋万安胸口间或起伏,被敞开的领口附近,一片红疹隐隐可见。心中一动,百里骥挑眉重新望向擂台上的少年。 看台这边,慕容司陆一直关注着事态变化,见宋万安迟迟不醒,场面开始失去控制,便起身想要亲自过去探看。正在这时,擂台上的少年突然扬声道:“慕容家主,能得您亲自赐教,在下荣幸之至。” 众人大惊,一时间纷乱更甚。 慕容司陆面不改色,微抬手示意大家安静些,继而平静地向少年说:“这位少侠误会了,慕容家向来不参加比试。” “哦?”少年仿佛真不知道一般,诧异地指着看台问道:“那他们两个呢?三大家族都不参加么?以前的盟主明明都是三大家族的人呀!” 人群爆发出一阵哄笑,有人高声喊道:“小娃娃,不知道规矩就敢跑来?” 少年闻言立刻转身瞪向出声的那名大汉,狂傲地说:“我是不知道,不过照样可以把你送到阎王爷那里过中秋!” 大汉被激怒,当即飞身而起,踏着铁链上到擂台,抽出大刀横在身前对少年道:“小娃娃,大爷今天就和你比试比试!” 少年歪头乜斜了他两眼,冷哼着说:“我不和没名的人动手。” 大汉青筋暴跳,咬牙说道:“在下铁木门首座囧囧鲁骜。” 少年嗤笑一声,捋着一缕头发凉凉笑道:“那又怎么样?我说了不和没名的人动手,我的对手必须坐在那里!”说着往看台雅座上一指。 鲁骜大怒,用刀指着少年喝道:“口吐狂言,看刀!” “且慢!”少年一抬手,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威严气势,大汉不自觉刹住攻势。再看少年突然嘻嘻一笑,掸掸衣袖走近他道:“天气炎热,送你下去凉快凉快!”说罢伸手一推,身长九尺的鲁骜竟然毫无反抗地倒头栽到湖里去了。 看台之上,百里骐紧紧盯住少年的眼睛。 人群再一次**起来。 少年回身笑着向看台拱拱手朗声道:“烦劳慕容家主派人捞‘鳌’吧。” “好家伙!够狂妄的!”百里骥轻声叹道,眼看着几个人手忙脚乱地把鲁骜拽到岸边,和宋万安放到一起一并抢救。 慕容司陆微微摇头道:“阁下年纪轻轻就修习幻术,实在于心xing不利。” 少年似乎怔了怔,忽又呵呵笑着说:“慕容家主果然见多识广,不如亲自指导晚辈几招如何?” 慕容司陆严肃地看着目露挑衅的少年,正色说道:“即便阁下不是江湖中人,来到这武林圣地也还是必须遵守江湖规矩的!” 此言一出,躁动的人群立刻安静下来。 少年倔强地与他对视片刻,继而调转视线看向一旁的崔长河道:“既然慕容家主不肯赐教,崔盟主可愿下来与黄某过过招?” 崔长河呵呵一笑,抬手指向百里骐说:“南宫家主和黄少侠年纪相仿吧?” 少年立刻又转向百里骐,在场众人的目光也随之转移。 百里骐看着少年,冷冷答道:“我不和女人动手。” 这话不啻为一颗重磅炸弹,刚静下来的人群再度炸开了锅,站在下面的百里骥则长长舒了口气。 “主人早看出来了?”严湘听到后靠上来小声问。 擂台上少年仿佛被定在了原地,半天才勉强笑道:“南宫家主真会混淆视听,不敢和我比试就请直说。” 百里骐也不回答,只慢慢抬头看了看太阳。 站在岸边的百里骥眉头微蹙,突然腾身跃起,中途在水面上借力一点落到擂台上。在一片惊叹喝彩声中,他向那少年拱手道:“在下来会会黄姑娘。” 人们登时兴奋起来,三两成群津津有味地议论起目前的状况。本来照往届大会的进程,从第六天开始擂台就基本被雅座上的高手“垄断”了。可本次大会却在最后一天里意外连连惊喜不断,先是杀出个来历不明的“程咬金”,现在又上来个身手不凡的少年……众人的好奇心被吊得足足的,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重新集中到擂台,没人发现雅座上百里骐和崔长河同时变了脸色。 百里骥倒是感受到紧盯着自己的视线,但他也只好装作不知道,专心望着对面的少年。此时那少年已经是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几乎是用吼得方式回答道:“你是什么东西!谁准你这么叫我的?” “你的反应太激烈了吧?”百里骥笑着摇摇头说:“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何必那么在意呢?罢了,既然如此,我还是称呼你黄少侠吧。” 少年似乎并不买他的帐,恶狠狠地瞪着他问:“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百里骥故作诧异地摸摸下巴,伸手指指着刚才自己站的地方说:“喏,就是那里呀。” 少年大怒,跳着脚叫道:“你是白痴么?我的意思是问你叫什么,哪门哪派的?” 百里骥恍然地拍手道:“原来如此!这个……姑娘的闺名在下不奢望知晓。那敢问黄少侠又是哪门哪派的呢?” “你……臭小子,看招!”少年直接一掌劈了过来。 百里骥脚下一旋闪身避开,低声说道:“小丫头,现在罢手回家还来得及。” “去死吧!”少年反身勾手成爪,尖锐的指套划破了百里骥的衣袖。 “天啊?你这样凶悍将来嫁得出去么?这个时代好像不流行野蛮女友吧?”百里骥向后跳开一步,抽空看了看自己袖子上的长口子。 少年被他气得浑身乱颤,指着他咬牙道:“囧囧?你胆敢把我比作戏子!” 百里骥一愣,尴尬地笑道:“误会误会……” “误会你个头!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祭日!”少年衣袖一拂,同时身形疾退三步。百里骥感到一阵香风扑面,站在原地直直望着对面的少年。 台下的众人都不明所以,搞不懂为何刚才还斗在一团的两人现下就突然这么隔空相望了。 片刻后,少年冷笑着走近百里骥,伸手搭在他肩上道:“真可惜,你若早明白什么叫作‘祸从口出’,也不至于这么短命!”说罢轻轻一推,却在下一秒被百里骥扣住脉门。 “你……你怎么没事?”少年惊讶地叫道。 百里骥微微一笑,压低声音不答反问:“这‘昙花冷’所用的几味原料都是价值不菲,你竟把它当香料来撒来,真是好大手笔。说说看,什么样的人能如此阔绰呢?” 少年一惊,低头不语。 时间慢慢流逝,下面的议论声一浪高过一浪。百里骥偷眼瞟向看台,果然有人已经要坐不住了。 感受到少年的挣扎,百里骥调回视线,正对上少年的一双黑眸。 25 纯粹搅局 北姜风动 25.纯粹搅局 幻术对幻术! 在场的高手大都看出了门道,神情各异地关注着擂台上的发展。雅座之上,座次靠后的几位掌门甚至不顾仪态站起身来。 慕容司陆严肃地望着擂台上仿佛静止住的两人。 一旁的崔长河见了,凑近些低声说道:“慕容兄,这等外族邪术竟堂而皇之的被用来竞技,最近江湖中年轻一辈的表现着实让人担忧啊!已经这个时辰了,若是那两个少年故意在拖时间……” 坐在另一边的百里骐突然冷笑道:“崔盟主想要趁这个机会出手么?” 这一句话说得崔长河面色发青。他们心里都明白擂台上的两人看似岿然不动,实际上正是旗鼓相当。幻术的原理是用内力推助精神力,换言之两人正全神贯注地将所有内力集注在一处,本身的防御力大大降低,以崔长河的功力只消一击就足以震伤两人的内脏经脉,就算不死也是难愈的重伤。刚才崔长河那番话虽然说得体面,动机却实在是yin险,被直接戳破自然是尴尬愤恨,只是不好表现出来才强压着罢了。 感受到暗流汹涌,慕容司陆沉吟片刻方道:“崔盟主少安毋躁,请再略等上一刻钟。若是到时候还未分出胜负,老夫自会按惯例处理。” 崔长河忙笑着点头道:“慕容兄所言甚妥,就这么办吧!” 百里骐冷眼观察了这几天,对慕容司陆的处事为人倒还认可,况且他相信百里骥既然上场就不会贸然行事,因此也卖了个面子不再多说。 雅座上的主持人不动,擂台上的对战双方也不动。其他看热闹的人伸长了脖子,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装扮成男孩的严湘更是焦急不已,站在岸边担忧地望着百里骥。 不过也有人并不那么关心比赛的情况。 看台侧方,翟忻领着严云和其他侍卫候在一小片yin凉中。有了开始那天的经验,翟忻时不时地留心着家主的情况,随时准备执行命令;严云则预先知道百里骥和严湘今天会来,偶尔忍不住趁人不注意往四周望上几眼,其他时候则是小心地望着百里骐,压根就没注意看擂台上是谁在上面…… 不远处,崔参抱着佩剑靠在一棵树上,眼睛望着看台的最前排出神。突然有人在他肩上一拍,崔参回头瞧见崔迩倚在树的另一侧,长舒了口气埋怨道:“哥,被你吓死了!” 崔迩笑着递过一包香喷喷的点心。崔参接在手里一看,原来是刚出锅的小笼包和两个水蜜桃,不禁纳闷地问道:“这是干什么?” “吃啊!”崔迩宠溺地戳戳小弟的脑袋:“你忘了?上次爹夺取盟主之位后,那些人客套寒暄直到太阳落山还没完,咱们饿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吸取教训,我刚才先去吃了个饱,你也快点吃,看时辰离正午也没多久了,现在不吃可就没机会吃啦!” “姜还是老的辣!”崔参边笑边拈了个包子丢进口中。 见弟弟吃得香,崔迩笑叹道:“斯文些吧,有多少姑娘的眼睛看着你呢!” 崔参毫不在意地继续咬着吃食,含糊地应道:“哦……有二哥你挡着……我还不急……” “我也挡不了多久……亲事已经定下来了。”崔迩垂下眼睛喃喃地说。 “咳……哎……哥,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崔迩忙帮被噎到的小弟拍着背,无奈地说:“你怎么总是如此冒失……我说我的亲事定下来了,你惊讶个什么劲呀?” “啊?!”崔参反手扯住他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定了谁家的小姐呀?” “你不知道的事还多了呢!”,崔迩腕上一翻使了个巧劲拽回衣袖:“先不说这个,好好看着,马上爹就该上场了。” 崔参远远向擂台上望了一眼,有些纳闷地问:“他们这样的打法,哪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分出胜负?” 崔迩嗤笑一声,不屑地说:“总有些人不知天高地厚,武林盟主哪里是他们这种没名没姓的人当得了的?前几天耍耍也就罢了,今天还敢上来跳梁就太张狂了。他们两个八成是故意商量好赖在擂台上,岂不知按规矩佯斗与逾期不动都算弃权,再等会儿慕容司陆就会判定他们……” 果然,崔迩话还没说完,就听慕容司陆浑厚的声音传来:“两刻未动,逾规失格。两位少侠请下来吧。” 擂台上,带着面具的少年“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身体瘫软坐到了地上。 潇洒地向着慕容司陆遥遥一抱拳,百里骥转身想走却被拉住衣脚。低头一看,只见少年手捂胸口喘着气,恨恨地咬牙小声问:“你明明早就赢了,为什么不动?” 百里骥装作搀扶状靠近少年的耳边,低声笑道:“因为我也是来搅局的……只不过,你是搅所有人的局,而我单单搅你的局。” 少年扶着他的胳膊站起来,举袖掩口问:“你是何人?我与你无怨无仇,你既然不想赢却又为何要搅我的局?” 百里骥也不答话,右手衣袖空拂,左臂挟了少年运起轻功三踏铁索落回岸边。严湘赶紧迎上来,百里骥伸手止住她道:“别过来,这丫头一身都是毒呢。” 少年忿忿的梗着脖子犟道:“不准叫我丫头!你这个混蛋、白痴……” “我刚才一直在想,你这么嚣张怎么就不敢露脸呢?” 诚如所料,少年立刻闭上嘴巴不言语了。 百里骥忍着笑,往少年的身上指了指。 少年先白了他一眼,终是摸出丸药放进嘴里。 看到少年周身那几不可见的毒瘴消失掉,百里骥又伸出手在少年面前晃了晃。 少年略一怔忪,随后气鼓鼓地掏出一个小玉瓶砸到百里骥手中,一边低声啐道:“多事……算你狠……” 百里骥不以为意,拔开塞子仔细嗅了嗅,这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少年瞪着他咬牙切齿地说:“等我下次遇到你的!!!”说罢狠狠摔了袖子,转身钻进人海不见了踪影。 百里骥嘴角微抽,顿时觉得平素任xing的严湘简直就是乖顺型的。走去将玉瓶交给乱作一团的郎中并简单几句交代了解药的用法,百里骥拉着严湘挤出人群。 “主人,咱们不看了么?”严湘边走边问。 “看啊!要不咱们干吗来的呀……不过刚才出了点风头,没法在这里看就是了。”百里骥无奈地笑笑。 严湘眨眨眼睛,歪着头问道:“那您为何要蹚那浑水呢?” “我也不想啊”,百里骥不禁仰天长叹:“谁让那可恶的小丫头撒了满台子的毒,我若是不上去偷偷解了,那我哥这暗亏可就吃大了!” 人声鼎沸,慕容司陆双手各拿着一块手掌大小的水晶石盘立在台边,先慢慢托着让在场的众人看清楚,继而在众人的注目下同时将它们高高抛起。石盘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亮白的光芒,如反向的流星般直直向天上飞去,直至变成光点。之后,达到极限无力继续向上的石盘掉转方向,朝着由看台、擂台与两条铁链间夹成的四边形湖面中心呼啸着掉下来。 被重力拉回地面的石盘此刻的速度与冲击力都已相当可观。想要接住这从天而降的“入场券”,首先考验的就是轻功。从两侧岸边出发的人还可以中途在铁链上借力,而如果从看台上直线出发,中途就只能在水面借力,但那样做又无法跃起很高,所以最好是能不借力直接落到擂台上。放眼整个武林,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实在有限,而这轻功过关还只是第一步,对时间、速度和力量的拿捏也绝对不可或缺。 不断放大的光点转瞬间已到上空,七道人影从三个方向腾起,几乎同时朝着两块石盘坠落的地方疾射而出。 26 一朝成名 北姜风动 26.一朝成名 电光火石间,七道身影在空中错开,胜负遂见分晓。 其他五人分别在水面或铁链借力改变方向落回到岸上,而百里骐和崔长河则直接落到了擂台上。 这个结果实在出乎大多数人的意料。 看台上,坐在百里骐后面的天心教掌教裘崇文圆睁着双眼,盯着前排地上那个微微下陷的脚印久久回不过神;一旁面目阔朗的龙海帮帮主隆大漠笑哈哈地叹道:“啊呦,咱可差一点就出手了,还好还好!没想到那惜言如金的小子竟是深藏不露,看他不过十六、七的样子……南宫世家果然是深不可测,咱可服啦……哎!老哥哥,你怎么也失手啦?” 重心回到看台上的九寒山庄庄主粱律己苦笑着摇摇头说:“长江后浪推前浪,十年间江湖上又是一番新样子喽!” 和他同时回来的嵩晟派掌门岳放爽朗地向座上的众人打招呼,眉宇间没有丝毫沮丧,反而搓着手兴奋地向旁人描述着:“这眼看着就接到了……我心里光防着梁庄主,岂料南宫家主后发先至……那叫一个快啊!白影一闪石盘就不见了,我们都没瞧见他是怎么出手的……改天一定要向他讨教讨教……” 四下全是喧哗议论,崔长河心中却是惴惴难安,暗自掂掇。以往的对手他都多少知道些底细,可是这南宫家主却是神秘难测,不仅年龄、喜好、师从、武功路数没有准确的资料,就连名字他都不晓得。偷眼一瞄,见白衣少年面上平静,丝毫不见得意之色,漆黑的眸子波澜不见,如此镇定的对手更是让他不由得生出些畏惧。 慕容司陆双掌相击,稳定了一下现场的秩序,面向擂台道:“两位请将法鉴交还。” 话音刚落,两道白光从擂台上直射而来。只见慕容司陆宽袖翻覆,化去余力将两块石盘轻松接在手中,依旧平托着给众人看过,这才重新装入锦盒中锁好,命人拿下去好生保管。在众人的期待中,慕容司陆朗声宣布:“依照祖规,掷夺法鉴决断。现在石盘完好,诸位也无异议。那么,崔家主、南宫家主,两位可以开始了。” 算着时辰,这便是本次大会最后一战了,也是名副其实的盟主之战。周围数以万计的围观者睁大了眼睛,兴奋的连骄阳蒸烤都觉不出了。 擂台上两人相距一丈有余。崔长河拔出佩剑,向百里骐宽和地笑道:“贤侄请亮兵器吧。” 百里骐看着他,突然微微勾了勾唇角。 风华灼灼。 崔长河却只觉得诡异,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勉强问道:“贤侄不用兵器?” “似乎每次见到你,你都是一副仁义宽厚的样子,真是好气度。”百里骐不管他的问话,自顾自说着完全不相干的事。 崔长河大为意外,一时弄不清楚此话是褒是贬,刚欲客套几句,就听百里骐接着说:“我有故人承蒙你的‘照顾’,今天便该替他们‘报答’你了。兵器我用不着,就这样吧。” 听说他不用兵器,崔长河下意识的在心中窃喜了一下,继而又觉得少年的语气有些不对头,犹犹豫豫迟迟不敢贸然出手,口中还犹自推辞道:“老夫怎么能占贤侄的便宜……” “那你也可以不用,随便你。”百里骐无所谓地看着他说:“不过我必须提醒你,时间就要到了。” 崔长河一听,抬头看了看,果见日头已高高在上,当下也不再耽搁。然而他身为一代盟主,在武林中名望很高,自然也要作作势客气一下,因此他挽剑摆式提声说道:“既然贤侄不用兵器,老夫就让你三招。” 百里骐非但没客气,反而嗤笑一声道:“好啊,三招就足够了。”话音刚落,身体已向后滑退半步,但见月白色的衣袖扇开,一掌已经隔空而出。下一刻白影一闪,凭空化出几道残影转瞬即逝,刹那人已经到了崔长河身后。 崔长河怎么也没料到对方竟然不用靠近就出招了,来不及细想,强烈的劲气已扑面而来。多年的功力让他在第一时间里急速后撤,同时运起八成内力注入宝剑,正面迎上那股掌风。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两股劲气以剑身为媒碰撞对抵,宝剑发出一阵龙吟般的嗡鸣,骤然断作三截。崔长河大惊,顿觉眼前一花到处都是白色,登时心头警铃大作,丢掉残剑匆忙向一旁闪躲。他经验丰富,仅凭推测就在极为不利的情况下判断出百里骐的位置。然而,他的判断虽然不错,百里骐却比他预想的要更快,如影随形紧贴而至。还没等他转过身,凌厉的掌风已蹭着他的背心划至肋侧。 强咽下喉间的腥甜,崔长河狼狈地被逼到擂台边,再往后就是一片湖水,若不出招便无路可退了。事以至此,崔长河再也顾不了那三招之约,咬牙使出十成功力朝着少年的心口一拳击去。 一声闷响伴着骨头碎裂的声音,崔长河壮实的身躯如断了线纸鸢,轻飘飘飞了出去。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飞过半个湖面,朝着看台上属于他的那张椅子砸了过去。 原本端坐在位子上的慕容司陆及时飞身而起,左掌微托用内力卸去冲击力,在空中一旋稳稳将人接了,顺势扶着他落回台上。 崔长河此时已陷入半昏迷状态,披头散发目光呆滞,一口接一口地吐着血沫。 慕容司陆见状赶紧封住他的要囧,从背心注入一股温和的真气护住他的心脉。崔迩和崔参这时也奔上看台,见到父亲的状况不禁又急又悲,只得唤过家丁抬来担架,尽快将人带回暂住的地方救治。临走前,崔参回头向擂台上看了一眼,即便心痛莫名却最终也没让眼泪掉下来…… 百里骐并不理会看台上的混乱,他掏出一个半旧的金丝绣缎荷包,那荷包上绣着的图案已经被黑褐色的污渍和尘土盖住,勉强还能看出麒麟送瑞、文曲和合的样式。蹲下身单膝触地,从荷包里摸出一小块檀香握了,将碾成的粉末撒在擂台边际处的几滴血迹上,无声地说:“这是他欠你们的,如今用他的血来祭……”默然了一会儿,百里骐慢慢站起来,鞋尖挑起一截断剑两指夹了,转身射向旗杆的顶端。丝绳应声而断,天罡剑掉落下来。在无数惊异的目光中,百里骐飞身将它接在手中,仔细摸了摸剑鞘上镶嵌的一块墨玉。 慕容司陆见百里骐擅自取下了天罡剑也并未表现出不悦,只是按部就班地照着历届大会的程序指挥相应的收尾工作。喧闹的人群迟迟不肯散去,看台雅座上却有不少人在百里骐回到座位前就已经离开,留下的人也只是略说了几句祝贺的话就告辞而去。 仿佛感受不到其他人的不满,百里骐脸上的表情始终是淡而无波,正想离开,忽听背后慕容司陆叫住他说:“南宫盟主稍住!” 百里骐回过身看着他。 抬手示意一旁的侍女端过精美的酒壶酒盏,慕容司陆亲自斟满一杯递上,平静地解释道:“这金鳞玉盏盛的是‘烧尾’酒,每任盟主都要走这个过场的。” 百里骐点头道:“多谢。”伸手接过酒盏一饮而尽,然后将空盏放回托盘上。 慕容司陆微微一笑,突然压低声音说:“和初次见面相比,南宫盟主给人的感觉似乎略有不同呢……” 27 顺水推舟 北姜风动 27.顺水推舟 百里骐抬眼直视着慕容司陆,试图从那宽厚坦然中找出一丝破绽。然而,对方几十年的江湖也绝对不是白混的,竟能神色自若地任人忖度,眼中不见分毫闪烁迟疑。良久,他收回视线,平静地开口说:“慕容家主似乎话里有话。” 慕容司陆敛容正色,略一颔首问道:“南宫盟主自觉今日出手是否过重?” 百里骐面色不变,眸中却是寒光骤闪。 温厚长者轻叹一声,继续问道:“依南宫盟主看来,众武林同道刚才的态度如何?” 俊美少年气势稍缓,但仍旧静若幽潭沉默不语。 见他不答,慕容司陆语重心长地说:“老夫无意过问南宫家的事务,但有些话却不得不说与盟主听——慕容家为整个武林看门守户已逾百年,这期间十二任盟主共计九人曾经在这里接过玄罡剑喝过即任酒。人尽皆知盟主一称荣号多过实权,但这份责任绝对不轻。庙堂之上帝后是尊,江湖之远盟主为首。若是太平无事还则罢了;若是武林动荡之时,盟主登高一呼各派无不听令而行。百年来也间或有邪魔妄道之人拥有天下无敌的武功,但正派同道始终齐心抵制,未使玄罡剑外落。因此,为盟主者,不仅仅需要冠绝天下的武功实力,还要有相应的家世和威望。” 百里骐挑眉冷笑着插言道:“照慕容家主这么说,以前的历任盟主都是正人君子喽?” 慕容司陆微微一愣,继而叹道:“但求如此,可又哪里能尽如人意呢?南宫盟主与崔家主的过节老夫不晓得,但这十年间他即便有些小动作却并未做出什么危害武林的大事。况且崔家主这些年也积下不少恩威,如今盟主下狠手将他重伤,实在也伤了不少人的心呐……恕老夫直言,你有实力、有家世,惟独还缺少威望。以少年之龄一战成名,若是谦谨笃厚还好;若是冷酷嗜杀,那叫众人心中如何能安?希望你能明白,现今天下大乱,无论如何武林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再乱啊!” 听他的语气到后来已然是十分诚恳殷切,百里骐沉吟片刻正色答道:“慕容家主,我可以承诺你,这任盟主不是滥杀无辜心狠手辣的人。” “如此甚好,老夫也可以放心了”慕容司陆点头微笑,满面欣慰。 百里骐也露出一丝笑容,颔首为礼道:“既然话已说明,那么在下告辞了。” “且慢……老夫还有一事相询……”慕容司陆有些犹豫地开了口:“刚才南宫家主用的武功并不是家传绝学……若老夫没看错,应当是‘极宗七式’吧?” 百里骐略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微微点头表示肯定。哪知对方竟然动容,连声追问道:“你师承何处?尊师现在在哪里?” 慕容司陆往常给人的感觉都是稳重平和,现在突然间表现出激动,即便是百里骐这样xing格的人也不禁被吓了一跳,心中反射xing的戒备起来,谨慎地反问:“慕容家主如何认识家师?在下似乎并没有提及过家师的名讳吧?” “这……”,慕容司陆略一沉吟才低声解释道:“‘极宗七式’原本是慕容家的家藏绝学,四十多年前被家兄带出藏书阁……且家兄似乎和南宫家某位公子交好,所以尊师很可能就是早年出走的家兄慕容骆溟。” 百里骐虽然知道骆溟出身世家,却没料到他竟是慕容家的子弟,细一思量也大略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只是其中涉及到诸多内情,从头讲起又是好长一篇,况且骆溟也已不在人世,多说无益。因此百里骐只含糊地答道:“原来如此,可惜他已经去世了。” 慕容司陆神色黯淡,喟然长叹道:“家兄决然出走后再未回来,这些年来一直没有他的消息,原本我也猜测他多半是不在了。方才看到你那招好似先人笔记中的‘天光云影’,故而贸然一问,没想到……那家兄现今葬在何处?可有遗孤在世?” 百里骐心中暗想,即便骆溟是最后一个入阵的人,细算下来他也死掉十几年了,就连他的遗体也在阵势崩塌时化作飞烟尘埃无踪可寻,若硬算下来倒可以说是葬在了君山;但他深爱玄芪终身未娶,怎么可能有遗孤?不过上官静是由他抱回来养大的,应该算是养女……依慕容家在江湖中地位,应该会对日后的行动有所助益…… 慕容司陆不知他心思百转,只道是慕容骆溟嘱咐过不教他说,忙道:“我只是想到家兄墓前祭拜一下,绝对没有将他强迁入祖坟的意思。若是他的后人不愿意,也不一定要认祖归宗的。” “前辈误会了”,百里骐微微摇头:“他并没有娶妻生子,只有一个养女……而家母也已经不在人世了,所以晚辈刚才在犹豫着要不要说出来。” 慕容司陆先是讶然,既而恍然道:“原来你竟是家兄的外孙!难怪他肯将‘极宗七式’传予你!”叹罢,又上上下下打量了百里骐一番。其实“极宗七式”失传多年,在前人的笔记中零星记录了一星半点,他原本还不能确定,也不抱什么希望,没想到眼前俊美无俦实力出众的少年竟然是自家人,慕容司陆越看越爱,心中欣喜,奈何周围无数道视线时不时往这边望着,实在不好表现的太过明显罢了。 这时,慕容家的管家走过来,垂手侍立在一旁。 意识到两人站在一起的时间过久,慕容司陆拢在宽袖中的左手微动,借着衣袖遮挡悄悄将一串佛珠塞到百里骐手中道:“这里说话不方便,改日回家里看看吧。” “‘回家里看看’?他倒真是把你当成自家人了。”百里骥笑着窝在椅子里,细细把玩着那串佛珠——准确的说,是其中一颗蓝色的珠子。 已经换回自己惯常装扮的百里骐放下茶盅,不解地看着他问道:“不过一串玉珠,值得你一动不动地看半个时辰么?” “玉珠自然不值得我看,我看得是这颗玛瑙珠。本来蓝色的玛瑙就比较稀少,偏偏这还是颗‘水胆玛瑙’!” 见他眼中几乎射出光来,百里骐打趣道:“你怎么好像很缺钱的样子?” “有谁会嫌钱多吗?”百里骥抬起头白了他一眼,将那佛珠拢在自己腕上:“再说我也不是因为这东西值钱才高兴的!” “哦,是么?”百里骐作势将手伸向他腕间:“那就还给我吧。” 百里骥眨眼就闪到一旁,笑嘻嘻地说:“我们的关系还分什么彼此……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反正都是我的,放在哪里都一样,是吧?” “嗯……”忽略他那副十足的奸商模样,百里骐并不反驳,只是笑着瞟了他一眼。 “说真的,慕容司陆将如此价值的东西送你做见面礼,那态度就不言而喻了。”百里骥认真分析着:“其实就继承人问题来说慕容家的情况比南宫家更糟,南宫家起码还有一帮精明强干的‘娘子军’,而慕容司陆这一辈兄弟六人中只有三人成了家。这三个人中一个英年早逝未有子嗣,一个婚后始终无出,只有慕容司陆有一双儿女。可惜他的女儿体弱多病,未及出嫁就亡故了;他的儿子先天不足不能习武,且娶妻十年都没能给慕容家添个第三代!” “原来如此”,百里骐若有所思地点头道:“可是细算来我们和慕容家根本没有血缘关系,若是论亲也差得太远了吧?” “是远是近事在人为……你放心,从小我就是讨好长辈的高手!古人的家族门第观念太重,倒是可以利用一下的。以慕容家的地位财势,把他们拉过来帮忙会省去我们不少的精力……总之,你攀上的这门亲戚我一定牢牢抓住就是了!” 两人一时又说起那个带着面具的少年。 “她用的毒稀奇古怪,与其说是害人还不如说是要捉弄人;看她那飞扬跋扈的xing格,分明就不是一般人家能教出来的;还有她衣服的料子,那是去年百丝坊出的‘芙蓉纱’,一共只有三十六匹,除了保存的样品和我留下的两匹,剩余的全部作为贡品送进了三国皇宫,市面上根本买不到。”百里骥支着头慢慢地边想边说。 百里骐接着他的话继续说道:“后妃出不了宫,所以那个小丫头应该个公主、郡主之类,至少也和宫廷皇族沾边。” “嗯,本来我也是这么想的,但她身上的熏香是百日香的‘雨后青’,这种熏香很便宜,市井中寻常可见,公主会用这种香么?” “所以呢?别绕弯子,你从她身上顺手拿了样东西吧?” “你怎么知道?”百里骥惊讶地问。 “我担心你受伤,一直盯着你呢。” 百里骥心中一悸,有些别扭地咳嗽了两声才道:“那是块镶玉的金锁,质地上乘、做工精良。正面刻着‘吉祥如意’,背面刻着‘天佑北姜’。我已经派人按照这个线索去查了……” 听到这里,百里骐也不多追问,只微微笑道:“你怎么净捡值钱的东西拿呢?” “如何?我偏就喜欢值钱的东西!”说罢,百里骥拿起桌上的玄罡剑,“铮”的一声抽剑出鞘。 剑身白亮如雪,光芒耀眼,正是千金难求的宝剑。 执剑在手,百里骥突然记起前世看过的《倚天屠龙记》,似乎能感受到那种“号令天下,莫敢不从”的霸气;想到擂台上百里骐仅用三招取胜的那一幕,心中崇慕之情顿生,不由得对百里骐感叹道:“没想到你的武功那么好,远远超出我的想象!短短几年,练就这么厉害的武功,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从没想过这个问题的百里骐闻言一怔。在他看来,风雪交加、天寒地冻、黑白颠倒、孤独寂寞……这些都是必须付出的代价。就像前世一样,要想活命就必须变强,要想变强就必须吃苦,哪里有什么捷径可循! 世人只关心结果,谁又会在乎过程? 然而,这不经意的叹息却正撞进他心口最柔软的地方,一时间让他胸中澎湃心神激荡。 百里骥见他不语,自觉刚才的话有些矫情——就算他吃的苦再多,自己也不能替他分担,又何必再提呢?思及此处,方又笑着转移话题问道:“这个武林盟主的头衔你也不稀罕?确定要让给我么?那我可威风了。” 百里骐也稳住心神,无所谓地答道:“和那些人打交道你比我更擅长。况且我给你留下的不光是威风,还有很大的麻烦。” “那算什么麻烦?你应该把那个伪君子打死在擂台上!”百里骥厌恶地皱皱眉头。 “你觉得我手下留情了?”,百里骐冷冷笑道:“最后那掌我同时用了两股真气,其中一股震碎他的脏腑,另一股潜伏在他经脉之中。第二股真气五天后发作,那才是致命之处。算算时间,他应该死在连漠关附近,正好让被他害死的人好好看看他的下场!” 28 月圆人散 北姜风动 28.月圆人散 没料到他还真的在众目睽睽下了杀手的百里骥愣了愣神,随即微笑着故作轻松地说:“哦,干得好,还是你想的周到……” “周到?你和我也不说真话?”百里骐抬头看着他,语气有些冷硬地说:“若是真从大局着想,那我应该忍住杀他的冲动,先客客气气的胜了他让他丢了面子,然后再背地里下手要他的命不是么?今天他还没死那些人都是这样的态度,要是他再死了你的舆论压力不就更大了?这么明摆着的事你用不着敷衍!” 不在意他冷冷的样子和不善的语调,百里骥垂下眼睛叹了口气道:“知道么,我在树上远远看见他们故意冷落孤立你,个个一副卫道士的样子,我……真的很不忿……他们又不是你,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我们经历的生离死别他们谁能体会?!当时我想到的根本不是舆论风声……我只是想,那些会让我不舒服的态度绝对不会让你好受,而依照你的xing子也本来不会坐在那里继续受气……我不是三岁孩子,我明白世上没有什么付出是理所应当的。所以我当时就决定,等你回来后坚决不能因为这事再让你觉得气闷……我刚才的话真的不是在敷衍……也不知怎么的,最近越小心就越说错话……请你——唔……” 百里骐蓦然伸手拉他到怀里,将他没出口的话悉数堵了回去。 可怜百里骥只觉天旋地转,懵懵然足过了十几秒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自己竟然又被吻了! 而且不同于以往的戏谑,这个吻带着隐隐的狂热霸道,深厚辗转似有万般依恋,偏又浓郁到销魂蚀骨,简直让人欲罢不能。更奇怪的是,这一次的吻明明比上两次要强烈,可自己竟没因为缺氧而再度昏掉,难道是因为‘熟能生巧’……习惯了??? 如此胡思乱想又耽搁了一阵子,等到他终于想到要挣扎,百里骐却突然从他唇上离开,把头埋在他的颈侧,双手紧紧环着他的腰,模糊地说:“谢谢你……其实我原也不打算……只是看到他……太让我恶心……伤害我家人的人……叫我如何不恨?” 百里骥想要推开他的手就这样停在了半空,握了又松松了又握紧,犹豫再三最后轻轻搭在了他的背上…… 气氛安宁又诡异,百里骥冷静下来便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了。 且不说两人现在是同父同母的嫡亲兄弟,光是同为男子这么又亲又抱的也不算太正常。(尉迟:其实岂止是不太正常,应该是太不正常……-_-‖)虽说自己是个现代人,不至于保守到授受不亲的可笑程度,但以中国人含蓄的礼仪习俗似乎不应该是这么表达友好的吧?难不成……等等!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百里骥反复告诫自己不要乱想些没用的东西,但思绪如同开闸的洪流,根本不受控制了。唇齿间淡淡的茶香让他自觉室温持续攀升,身体可悲地开始有了变化,不禁面上尴尬身子发僵,连呼吸都小心翼翼极尽轻浅。 不知过了多久,两声轻微的敲门声响起,百里骥一下子便要从百里骐腿上跳起来,但因为被拥得太紧没能成功。就听严云温顺悦耳的声音在门外低声说:“主人,晚膳已经备好了,您看是要现在摆上还是再等一会儿?” 百里骥连耳朵都急红了,尴尬地拍拍无动于衷的百里骐示意他快松手,一面语无伦次地应道:“知道了……现在什么时辰怎么就吃饭了?这天还挺亮的……” “主人先前说今天是中秋佳节,早些吃了庆功宴晚上好赏月、游湖、吃月饼的。”门外的声音似乎略一犹豫才回答。 百里骐神色如常地放开手,眼中带着淡淡笑意道:“原来你还准备了不少‘节目’……忘记告诉你了,我今晚有事出去一下,不能和你一起过这个节了。” 百里骥在他松手时就反射xing地跳到地上,暗地里大大舒了口气,继而听他说有事要出门,心里不由得往下一沉,闷闷地开口问:“什么事?不能明天再办么?” “不能,必须要今晚。至于什么事……现在我还不能说,等明天我把人带回来你就知道了。” “接人么?什么人这么古怪……别告诉我是绝世美人之类的。” 听他语气中微微泛酸,百里骐的笑意更甚,点头道:“还真被你说对了,确实是个绝世美人。” “哦?比我……们小娘亲还美?”百里骥有些惊讶地问。 状似认真地想了想,百里骐还真就又点点头。 百里骥一愣,迅速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道:“那我可等不及想看看了……你赶紧去接,我要先去吃饭了。”说完,昂首阔步地走到门边霍然拉开门,把外面的严云吓了一跳,然后从外“咣啷”一声把门摔上。就听他对严云吩咐道:“酒宴摆到花厅,待会儿赏月的点心果品摆到泠渡亭。把家里不当值的人都叫来一起吃!不想吃的就甭叫了,不吃省了~~~” 待他走的远了,百里骐终是忍不住笑了出来,无奈地叹道:“本来以为我变得幼稚了,没想到他比我还夸张……” 这时,他身上的玉佩突然发出莹白的光芒,仿佛有生命般悬浮起来。 百里骐解kai挂绳让玉佩自行浮在空中,摸出一个黑色的面具覆在脸上,转身从桌上拿起玄罡剑,向那玉佩说:“我们走吧。” 玉佩上下跳动两下,蓦然化作一只玉蝶,由窗户飞了出去。 百里骐紧跟着掠出,一闪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此刻他还全然不知,未来的六个时辰中将会发生一连串改变许多人命运的变故。 云阳城的另一端,一座同样雅致精美的院子。 罗轻裳一身淡紫色的衫子,优雅地半靠在床边,紫晶般的眼眸有些空蒙,似乎是在出神。 **的人动了动,一个怯怯的声音唤道:“太傅……” 眸中绚彩一闪,罗轻裳佯作未闻,继续望着空气。 丝被中伸出一只白玉般的手轻轻拉着罗轻裳的衣角,带着哭腔可怜兮兮地说:“太傅,恪儿知错了……再也不敢偷跑出去了……太傅不要不理恪儿好不好?” 罗轻裳终于长叹一声,温柔地摸摸少女的额头,将手搭在她脉上问道:“殿下觉得怎么样?还疼么?” 北姜王唯一的子女,时年刚满十五岁的长公主楚恪儿此刻乖巧的像小狗一样,眨着晶亮的大眼睛甜甜地笑着说:“完全好了!太傅替恪儿疗伤辛苦了,一会让他们熬了参汤来给太傅补补!” “完全好了是么?”罗轻裳微微一笑。 少女一愣,马上扑到他怀里撒娇道:“我浑身都疼啊!头也好晕……太傅不要罚恪儿抄书了好不好……嗯……也不要告诉父皇行吗?恪儿真的再不敢了……恪儿保证老老实实喝药……太傅~太傅~太傅~” 罗轻裳被他缠得受不住,只得应道:“好了好了,不抄书也罢。但你受伤这么大的事,就算我不说你父皇那边也有人会说的。” “谢谢太傅!只要太傅不说,其他人说了也不顶事的。太傅真是太~~~好了!”楚恪儿说着笑嘻嘻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罗轻裳无奈地把身上的“树袋熊”按回到枕头上,替她将被子重新盖好;一面擦擦脸上的口水一面语重心长地说:“恪儿,说了多少次了,你已经长大了,不能再这样随便亲人了。” 少女不服气地噘起嘴分辩道:“我没随便亲人!我只亲过父皇和太傅!” “那也不行!恪儿是大人了,这样让人看到了不好!” “为什么父皇就可以亲太傅?” “殿下!”罗轻裳突然严肃起来,低声喝道:“有些话不可以乱说的!” “啊?哦……”楚恪儿赶紧捂住嘴巴,示意自己知道了。 “恪儿……有些事你可能不觉得怎样,但在别人看来便是惊天动地的……”罗轻裳理了理少女蹭得凌乱的额发,长长的睫毛微微翕动。 楚恪儿乖乖地点点头。 罗轻裳再次露出了笑容,起身道:“好了,再睡一会儿吧,我去看看你的药好了没有。” “嗯,太傅慢走。” 合上门,罗轻裳看了一眼等在廊下的男子,对一旁两名带着剑的侍女吩咐道:“好好守着公主。” “是,大人!”两人屈膝答道。 转身走向回廊,罗轻裳未语先笑,温和地唤道:“元夕。” 元夕——昔日的浮云左护法尊使一直看着他走近才敛下眼睛微微低头,恭敬地说:“主人,事情已经办好了。” 29 血染中秋 北姜风动 29.血染中秋 明月东升,银盘般遥遥挂在宝蓝色天幕的一角。 百里骐终于按时赶到了方圆百里内的制高点——云阳城郊童鹤山山顶。 童鹤山不是什么名山高岗,也没有半座宝塔古刹。不仅如此,它地处郊外远离官道,山势陡峻草木稀疏。适值中秋佳节,从任何角度来看此时这里都没什么值得光顾流连。 这也正是百里骐所希望的。 但为安全起见,他还是在山顶周围布下了阵势。 一切布置完毕,天也已经黑透了。百里骐拣了个干净些的地方坐下,一直围绕着他上下翩飞的玉蝶也停在他面前的地面上,莹白的翅翼微微抖动着,隐隐发出淡淡的白光。 “就这样等待是么?好吧。”百里骐闭目静坐,趁着等待的空隙继续练功。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低低的虫鸣声间或可闻。 再睁开眼时,如水的清辉洒满周身,一团模糊的白光正在他对面不断慢慢拉伸着,并逐渐显露出人形。 百里骐饶有兴味地观感着眼前的异相。 随着月光角度的变化,熟悉的眉眼开始隐约可见,像是笼在云雾中的黑白影象。似远还近的温柔声音虚幻地响起:“差不多是时候了……” 下一刻,只见白光中的模糊身影双手抬起,在胸前飞快变换了几个手势。接着,一条闪着银光的线从光团中延伸出来,在满是碎石子的地上围出一个正五边形,白光正盘踞于五边形的一个角上。 百里骐心中有些纳罕,不禁低声问道:“怎么是这样的阵势?” “不必管它……你且把石精、石灵和石魔按方位放进阵中。至于那空出的一角,就要借你一滴鲜血镇住了。”随着影象的清晰,玄芪的声音也变得真实了许多。 百里骐也不多话,立刻将血玉扳指、北姜王玉带上的黄玉和镶在玄罡剑上的墨玉分别填入镇中,然后将左手无名指在剑锋上一蹭,一挥手把血滴射向余下的那一角。 血滴入阵后非但没有渗进沙土,反而凝聚成血珠悬浮起来,颜色也慢慢变暗。与此同时,其他四角光芒益盛,玉石都渐渐虚化成了带着色彩的光团。 月上中天,五边形阵势的中心突然出现一个涡流,仿佛暴风风眼般卷着各光团向一起融汇。阵势中飞沙走石彩光交错,飓风呼啸着席卷阵中的每一个角落,而紧挨着坐在阵边的百里骐却连衣角都没动一下。 阵内的风暴持续了近半个时辰,最终光团被无形的力量挤压成了一个五光十色、异彩流转的光球。一轮新的拉伸之后,彩光褪去,地上的阵网也消失不见了,只端坐着一个俊美儒雅的男子。 百里骐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慢慢露出微笑道:“看起来不错。成功了?” 玄芪也微微笑着略一颔首。 完成了这件心思,百里骐心中着实轻松不少,站起身来舒了舒腿脚,随口问道:“你以灵石为体,是不是可以长生不老了?” 玄芪笑而不答,只是抬头认真地望着仿佛触手可及的月亮,眼中映满光华。 欣赏着眼前沐浴在月光中的谪仙,百里骐想到离家前和某人的对话,想到某人憋气的模样,心情竟是前所未有的温柔畅快,恨不得就在山林中大笑起来。极目远眺,夜幕下的云阳城尽收眼底。已经过了子时,寻常人家早就进入了梦乡,只有少数负担得起灯油香烛的望族大户和做夜间买卖的楼馆还依稀亮着灯火。 按着记忆中的方位寻去,百里骐看到了一簇星光般聚集的光亮,不禁又微笑起来——那是轻絮院的所在。 某人还没睡吗?是在饮宴还是静静赏月?抑或是在…… 蓦然,百里骐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急忙催动内力提升五感,微微眯起眼睛望向远方,终于清楚地意识到那不断放大的火光果然不是幻觉。 是寻常的失火?可是火光似乎越来越大了,为什么没有扑救下来? 百里骐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凝住了,心口像被无形的手紧紧攫住般,阵阵闷痛简直让人无法呼吸。 这是什么感觉? 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能再想,不敢再想! “他不会有事的。”混沌中悦耳的天籁响起,似清风拂过心头。 百里骐一惊,这才发现体内真气左冲右突,已有走火入魔的趋势。 一只手抵上后心,温和的牵引力拉扯着几股走岔的真气慢慢导入正途。 平复下翻涌的血气,百里骐也稍稍冷静了些,当即转身对玄芪说:“家里恐怕是出事了,我要尽快赶回去。你是和我一起还是先回黎阳?” 玄芪仿佛早有准备,想都不想就直接答道:“我同你去救他。” 当是时,百里骐关心则乱,即便下意识地觉得他语气有异,终究也没精力再多留意。 月光下两道人影往下山的方向疾速掠去,转眼消失在稀疏的树影中。 不同于白日里的雅致悠闲古木苍翠,此刻的轻絮园中已是一片火海,火场中到处可见失去生命的躯体和没有主人的残肢。 内院一处较为宽阔的空地上,二十几个黑衣人摆开架势,形成一个严密的包围圈,将三个人团团围在中间。 满身血污的翟忻仗剑而立,紧盯着敌人的动向。在他身后,百里骥跪坐在地上,怀抱着不住咳出黑血的严云,手中的银针飞快地在她几个要囧刺下。 噼里啪啦地燃烧声中,一个谦谨平和的声音突然道:“家主不必费力了,属下送上的可都是‘好东西’呢,呵呵……” 百里骥头也不抬地笑道:“申伯真是不简单,往日是我小看你了。不过作为狗也要学会认主人,怎么你连狗都不如么?” “您还不知道呀?属下可本来就是宿辰堡的人。”富态的老管家申乌桕笑容不变,小小的眼睛却露出凶光。 说话间严云娇小的身体急剧地抽搐起来,百里骥忙将一颗药丸塞进她口中,但此时少女似乎已经咽不下去了。百里骥也顾不得周围一大帮人,又摸出一丸药自己嚼碎了口对口地喂到她嘴里。然而一阵折腾,少女最终还是不动了。 长叹一声,百里骥伸手合上她半张着的眼睛,埋头在她颈侧轻轻磨蹭了一会儿,继而将人慢慢平放到地上。 望着火光中白衣少年近乎透明的面容,一身素服的崔参默默攥紧了拳头。 这时,又有一批黑衣人赶过来,其中一人小声在为首的中年男子耳边嘀咕了几句。那中年男子微微挑眉,转而向百里骥温声劝道:“南宫家主,事到如今你还是将玄罡剑交出来吧,那些身外之物怎比得上xing命金贵?” 百里骥作出一副苦恼的样子,两手一摊无奈地说:“周掌门,你们闯进来时我可正在水榭赏月,抱着一把破剑实在有伤风雅吧?” 赤炼派掌门周连耐着xing子笑道:“南宫家主说得是,不过我们搜遍贵府也没找到玄罡剑,为了大家方便还请南宫家主给个明示吧。” 百里骥配合地点点头,正经八百地说:“告诉你也无妨,只怕你不信——我把那剑送人了。” 周连先是一愣,既而皮笑肉不笑地说:“南宫家主当我们是三岁的娃娃么?我们监视贵府一整天了,根本没有来客,而且你也没有派出人手往外送过东西,玄罡剑绝对还在贵府。” 知道百里骐没事,百里骥暗松了口气,嗤然道:“原来是蓄意抢劫的,各位何必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平白的叫我误会了……崔家三位公子也是来寻玄罡剑的?有空不如赶紧送令尊回宿辰堡疗伤……” “住口!”崔迩跳出人群悲愤地骂道:“拜你所赐,家父傍晚时就亡故了!别人不说,今天我们单是冲着你来的,除了你的命别的我们崔家不稀罕!” “二弟!有这么多前辈在场哪里轮到你说话了!”崔毅急忙喝止住弟弟的莽撞。 百里骥却是心头一跳,连讥讽都顾不得了。细看崔家兄弟果然都是身无杂色佩饰尽去,他心思急转间早已明白其中定有文章。然而明白归明白,如此形势却让他百口莫辩,好在他也没天真到以为说清楚就可以没事的地步…… 正当百里骥努力思考对策的时候,一直挡在他身前的翟忻突然身体一晃连退两步。百里骥暗叫糟糕,同时却也下定决心,伸手扶住翟忻轻声问道:“你怎么样?还撑得住么?” 翟忻面不改色,牢牢握住百里骥在衣袖中递给他的东西,紧接着就听百里骥凝聚内力将声音集作一束传入他耳中:“待会儿你趁机先走,拿着这印信到城中的百日香直接找掌柜,告诉他事情的经过,他自会明白该怎么做。” 翟忻心中大惊,也勉强用同样的方式答道:“属下不能走,还是由属下掩护家主……” 百里骥在他胳膊上用力一掐,成功地止住了他的罗嗦,强硬地说:“这是命令,你必须执行!以你现在的情况根本无法掩护我,本想让你带小云走,看样子还是我自己带吧。” 不露痕迹地扫了一眼地上面色灰败的少女,翟忻小心地问:“小云姑娘没死?” “嗯,六个时辰后会醒!先别管我们,你至多只有数二十来个数的时间,必须逃出去,明白么?” 翟忻当下也不再耗费内力说话,只轻轻点点头,倒像是回答最初的问话。 一旁的申乌桕笑道:“家主有空体恤下人,倒不如先关心一下自己。喝了整整一壶酒,家主不觉头晕么?” 百里骥咬着牙眨眨眼睛,故作不解地问:“申伯不知道我的酒量么?小小一壶‘千金酿’还不妨事。” 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申乌桕精亮的眼睛盯着百里骥上下打量,而后笑着走近几步道:“家主别再硬撑了,还是乖乖——”声音戛然而止,他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没入胸口的袖箭,似乎还没明白过来就重重倒了下去。 众人原来都在等百里骥毒发,却不知道他服食过冰玉石莲子,根本就是百毒不侵的体质;众人也都以为百里骥武功高强不敢轻易上前,哪知道论内力眼前这个让他们忌惮的人根本就是二流水准。 趁着众人被申乌桕的死所摄,心神多多少少产生动摇之际,百里骥运足十成功力,抬起头环顾着四周众人轻声笑道:“说真话你们不信,却又让我有什么办法呢?” 30 芳园命陨 北姜风动 30.芳园命陨 少年特有的嗓音如羽毛般轻滑过耳畔,令众人一阵恍惚;这种搔在心尖上的酥痒最是难耐,连早有准备的翟忻都不禁心神微荡。 百里骥却是片刻都不敢松懈,神经绷紧到了最高程度。他一面以声音作媒介尽可能扩大施术的范围,一面又要配合眼神对几个修为较高的敌人重点下手。好在他平时的功夫也没白付出,眼看众人的目光变得呆滞迷离,百里骥意识到自己已成功了一半,急忙扫了翟忻一眼,示意他赶紧跑路。 岂料他这一眼瞄去竟发现翟忻僵在原地,脸上也是一副呆呆的样子。 百里骥气得只想骂街,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明白如果错过自己将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电光火石间他一把揪住翟忻,强行提气用尽全力把人往圈外丢去。 翟忻虽被幻术所摄,经百里骥这么一丢也迅速回过神来。他经验丰富功夫扎实,即便身上多处受伤仍是极利落地向外掠去,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心中略松,翻涌的血气立刻从喉间蹿上来。百里骥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情况不容乐观,但还是希望能再多拖些时间。 当然,世事多不如人意。 一声长啸打破了诡异的安静,百里骥微微一颤,指甲掐入掌中,用疼痛来驱散眼前的黑翳,勉强站直了身子。 众人中犹以赤炼派掌门周连修为最高,因此最先清醒过来。经他出声警示,其他人也纷纷惊醒,这才发现包围圈中已少了一人。 一阵惊怒喧哗,立刻有人建议分兵追击。 周连冷笑着摆手道:“不必追,别中了这小子的调虎离山之计!况且只要他在我们手里,还愁跑掉的不自己送上门吗?” 百里骥心中大大称愿,面上却故意显露出些许沮丧。 众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纷纷称赞周连高明。 “原来如此”,崔毅突然跳出来沉声怒喝道:“你年纪不大竟然精通这等妖术,无怪能窃得盟主之位!你就是用这妖术暗地里害了家父吧?” 一时附和之声迭起,仿佛事实真是那么回事。 崔参心境复杂,不愿再看,转头向崔迩低语几句便趁乱往外院去了。 百里骥深知解释根本就是无济于事,况且哪有和强盗讨价还价的道理,因此也不管各式各样的谩骂和讨伐之声,只默默忍着脏腑的损伤调整内息。 见少年沉默不动,周连等人都不禁暗自掂掇。方到此时,就是白痴也明白那壶毒酒八成是没发挥应有的作用,那么接下来呢该怎么办呢?虽说众人现下是打着为崔长河报仇、为武林伸张正义的旗号来的,但除去宿辰堡其他几个都只是影响力有限的中小帮派,并不足以代表武林。而且他们真正的目的如何大家都心知肚明,人人都有把小算盘,谁也不甘心充当炮灰便宜了别人。如此一来,众人的目光慢慢转向崔家的三位公子。 崔毅也明白如果找不出玄罡剑没几个人会在乎报仇的问题,因此他站出一步向众人朗声道:“各位前辈、各路兄弟容我说句话。” 众人纷纷应承,听他继续说道:“这妖人欺世盗名、暗害家父,实属武林之害,我辈得而诛之。玄罡剑乃武林圣物,怎能任由它外落妖人之手,我们齐心寻回宝剑,找到宝藏,成就不世功勋……” “得了吧!都被你恶心吐了!”百里骥看不惯他们虚伪的嘴脸,胸中傲气使然凉凉打断他道:“当别人都是傻子么?说得义正词严,有脑子的都想想吧,就算那里真有宝藏秘籍之类的东西,崔长河拿着那破剑捣鼓了十年现在肯定什么都不剩了。如此明显的谎话就骗得众人团团转,让别人替你免费出力,崔大少爷好手段呐!” 崔毅被他说破心思,恼羞成怒地吼道:“妖人住口,你还敢混淆视听!立刻交出玄罡剑来,我还可以给你个痛快的死法!” “白痴!做了别人的棋子还不自知!”百里骥冷笑出声,手中摸出药粉拈着,一边观察形势一边说:“我南宫家百年经营,你们想好了贸然挑衅的后果么?况且这里还是慕容家的地盘,我倒要看看慕容司陆会不会放着你们乱下去!” 看着众人大多有犹疑之意,百里骥又放缓气势道:“如各位所见,刚才我的侍卫已经逃了出去,若我有什么不测,各位也决不会逍yao多久。既然如此,我们各退一步如何?现在自行离去的,我就权当今夜没看到过他。” 一片沉默中,周连率先开口道:“崔贤侄……” 崔毅不待他说完就急忙高声喝道:“前辈千万别上他的当!他小小年纪心狠手辣,绝对没那个肚量!今天我们一起杀了这满园子的人,若放了他断然是无穷祸患!我崔家只求报仇,至于玄罡剑和其他的东西全凭诸位处治。他现在是在拖时间,难不成各位武林英豪还怕打不过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众人被激得狠了,一咬牙纷纷摆出攻势,包围圈登时收缩。 百里骥等得就是这个时机,衣袖一扬满把的药粉散了出去,周遭不少人猝不及防中毒倒地。趁着其他人闭气后撤的时候,百里骥身形一闪夺路向外院奔去。 为了把严云周围的敌人全部引开,百里骥故意往水榭周围视野开阔但道路较窄的回廊上跑。果然周连和崔毅急忙指挥所有的人手围追堵截,凡是能动的都跟了上来。 百里骥对自己的住处自然是熟悉,一边逃一边利用地形草木作掩护,还不时散下点毒粉麻药之类的东西。他随身带的药物并不多,但效力都相当的好,虽然因内伤轻功受制无法甩掉“尾巴”,却也让敌人的数量在追逐战中慢慢的缩水。 崔参奔出内院,深深吸了一口气,然而混杂着焦煳味的微寒夜风非但没有舒解他心头的抑郁,反倒让他更加清楚地感觉到胸口的酸涩闷痛。眼望着几处院舍在火光中扭曲,他突然生出一种奇怪的不真实感,好似身处梦境,也许下一刻醒来一切就会恢复原状…… “三少爷?三少爷!” “啊?什么?”崔参回过神,见是平时跟在崔毅身边的一个侍卫。 “回三少爷的话:剩下的几处都仔细搜遍了,还是没找到玄罡剑……不过,倒是搜出了些珠宝古玩,抓住了二十来个女婢。属下正要禀报大少爷,您看这……” “你们是来做什么的?强盗么?莫要伤了不相干的人!” “可是,那些个女婢中有几人相貌姣好,不如带回去……” “混帐!”崔参怒骂道:“家丧期间你这狗奴才还说的出这样不忠不孝的话,在大哥面前你也这么放肆么!” 那侍卫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跪地连声说:“属下知错了……” 崔参皱皱眉喝道:“起来吧,带我去看看。” “是。现下她们都押在前庭,三少爷请这边走。”侍卫答应着爬起来,小心翼翼地引着崔参往前走。 沿着青石铺就的路转过大片被践踏得狼藉的花圃,一架藤蔓后前庭豁然眼前。 往日荫翳幽雅的庭院此刻已囧囧间地狱,随处可见的尸体中竟有些衣不蔽体的女子,双目圆睁死状凄惨,在狰狞的火光掩映下如厉鬼一般。还有几个正被黑衣男子压在地上,已是出气多进气少,连哭叫的声音都没有了。 崔参被满目惨相骇得僵在原地,血气上涌两手成拳,厉声喝道:“都给我住手!” 经他一吼所有人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宿辰堡的人自然立刻跳出来行礼,其他门派的人也无法再继续下去,都慢慢站起来。 崔参万万没想到会看到这么一幕,失望和愤怒让他年轻挺拔的身躯微微颤抖着。如冰似火的目光扫过几个较为熟悉的面孔,努力压抑着的声音依然有些变调:“你们,这是在……你们……” “原来你们这些猪狗不如的畜生是宿辰堡的人!”一个少女怒声骂道。 崔参寻声看去,这才发现庭院靠边一棵粗壮的古树下,六名容貌姣好的少女被绑成一串,其中那个年龄最小个头最矮的梳着两条粗亮的辫子,盈着水光的大眼睛正瞪视着他,似要射出箭矢来。仔细一想,崔参方记起这个少女正是武林大会第一天替那俊美少年打起轿帘的两个侍女之一,只是不知为何后来几天她就没再露面了。 守在一旁的侍卫见她怒骂立刻一巴掌甩去,重重打在那少女粉嫩的脸颊上。 崔参来不及制止,见少女的脸登时红肿起来,连忙令人将她们解下。六个少女呜咽着哭作一团,场面好不悲戚。崔参惭愧尴尬,走近几步低声安慰道:“你们不用怕,现在虽然还不能让你们走,但我保证事情过后放你们自由。” 突然寒光一闪,崔参下意识侧身避向一旁,却还是被划破了外衣,胸口处一抹血痕印了出来。 在众侍卫的惊怒声中,严湘手持尖锐的簪子继续攻向崔参。不过毕竟两人实力相差太多,仅仅十招过后崔参就夺下金簪制住她的双手。喝退欲上前帮忙的侍卫,崔参无奈地小声说:“你老实些,省得受苦。” “呸!你们宿辰堡没有一个好人,明面上打不过就玩yin的!没能藏好姐姐们,我也没脸再去见主人了,不过我拼死也要杀了你们这些败类祭奠姐姐们的亡魂!”少女根本不买他的帐,发疯似的挣扎着。 崔参见劝不了她便改变策略,反手用那簪子抵上少女的脖颈,佯怒道:“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老实点,否则本少爷杀了你们!” 感觉到少女身上一僵停止了挣扎,崔参心中稍安,一抬头却正对上从另一条道跑到前庭的百里骥。 百里骥原以为严湘已经躲了起来,万万没料到此时会在这种情况下看到她,右手中几乎撒出的“阎王令”硬生生改了个方向,放倒了近旁几个黑衣人。 严湘一见到百里骥眼泪就流了下来,急切地叫道:“主人快走,他们都进了园子里,出了前庭只有两个守门的。小湘不能伺候您了,您的恩德小湘来世再报!”说完就把脖子往簪子尖上送,吓得崔参赶紧点了她的囧道,连哑囧都一并封住了。 “小湘别乱动!”百里骥停在崔参对面,直直望着他道:“我倒是错看了三公子,没想到三公子手段更厉害!你们要抓的是我,小湘只是个孩子,你要是还有那么点道义良心就放了她吧。” 只一句话的工夫后面的周连崔毅等人已经追了上来,催迩等其他负责包抄的人也陆续赶到,众人又团团将百里骥围住。 少年眼中全然是冰冷的鄙夷,他身后却是自己兄长赞许的眼神,崔参突然觉得这一切都挺可笑的,俊美的脸上却只余惨淡。他想说不能说,想动也不能动,仿佛被人封住了囧道扼住了喉咙,愣愣地不知何去何从。 崔毅走过来从发蒙的小弟手中拽过严湘,抽剑抵住她冷笑道:“南宫家主怎么不跑了?” 百里骥也冷冷笑道:“跑累了自然是要歇歇的,顺便可以看看你们这些自称正派的人都干了些什么‘侠义之举’!” 周连捻着胡须道:“废话不说,南宫家主还是束手就擒吧。” 看了看满脸泪水的严湘,百里骥两手一摊:“我这不是‘就擒’了吗?你们放人吧。” 崔毅冷哼道:“你当我们那么好骗?谁知道你耍什么yin谋!” “那你想怎样?”百里骥平静地问。 “要我放了这个丫头也可以,不过先要看看你的诚意,南宫家主请自废武功如何?” 百里骥暗道糟糕,倒不是他心疼这身半吊子武功,只是自废武功后副作用极大,一时间恐怕再难有逃跑的机会了。 见他面露犹豫之色,崔毅将剑一偏,一缕鲜血立刻沿着少女的颈侧淌了下来。 “慢着!”百里骥黑色的眼眸深处跳动着压抑的怒火,他盯着崔毅道:“你有本事冲着我来,何必拿个小女孩出气!我自废武功便罢,希望你顾及名声遵守诺言!” 不等崔毅开口,周连忙说:“南宫盟主放心,我们都是名门正派,定当遵守诺言。” 百里骥几乎嗤笑出声,视线仍未从崔毅脸上离开,直到对方铁青着脸道:“我说话算话!况且抓到了你,这个小丫头对我们根本就没有用。” 即便如此百里骥也没有全然相信眼前这群人,不过要他丢下严湘不管却也是不可能的。水蓝绣边的衣袖缓缓一拂,再抬手已是运气于掌,重重击上胸前膻中囧。激荡的真气如失控的洪水在经脉中横冲直撞,一路击破中脘和气海,于震荡中迅速消融。与此同时,身体各处如撕扯碾压般疼痛,强压下的血气再也不受控制,变本加厉地翻涌上来。 百里骥无力地瘫坐下来,举袖连咳出三、四口鲜血。他勉强忍住不断上涌的腥甜,抬头看着崔毅。 严湘无声地哭泣着,大大的眼睛涌出无数的泪水,早已把前襟打湿了大半。 好在崔毅倒也没再刁难,收剑将严湘抛到庭院中的尸体中间。 见少年自废武功,周连等人松了口气,但仍不敢掉以轻心。心思一动,周连对身旁一个高瘦的男子道:“看样这小子精通用毒,咱们不可不防。邹楼主深谙药理,烦请楼主亲自搜搜他身上藏了什么东西没有。” 其实临风楼平时不过是做些走镖生意,楼主邹东如虽也用毒,但根本就谈不上什么“深谙药理”。周连老奸巨滑,他发现邹东如两只眼睛总往少年的身上溜,算准了他必定是色令智昏不计后果,因此才出言挑唆他。 果不其然,邹东如迫不及待地站出来道:“大家且退后些,我倒要看看他还有什么花招。”话还没说完人已经到了跟前。他伸手点了百里骥的囧道,涎着脸又凑近了些,一手胡乱去扯衣带上的结扣另一只手早摸进衣襟里去了。 百里骥哪里受过这等下流猥亵,血色尽退的俊美脸庞登时变色。 邹东如此时早忘了自己是来搜身的。少年紧致的肌理温凉滑腻,简直胜过蔽体的极品绸缎,绝妙的手感让他激动地狠不得立刻化到少年身上。若不是周围这么些人看着,他早就直接扑上去了。 少年被撩开的衣襟下隐约可见邹东如又摸又掐的手一路下滑,看得众人血脉贲张。不知邹东如又做了什么,少年突然闷哼一声。这声压抑的声音听在众人耳中犹如响雷,许多人的眼神都变了。旁边又有一人站出来笑道:“邹楼主怎么这么慢,我来帮你好了。”话音未落,四五个人几乎同时扑了上来。 一声闷响,百里骥的身体飞出两丈远,撞到花墙才落到地上。 众人难以置信地看着骤然出手的崔参,惊讶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崔参面无表情地说:“此人与我宿辰堡有不共戴天之仇,现在我报了仇,其余的事和我们崔家无关。” 先缓过神的周连急忙奔到花墙边,却发现少年心脉绝断一掌毙命,早已经没了呼吸。 “你……”崔毅被这个不识大体的弟弟气得无话可说。 崔参望着花墙下气急败坏的几个人,心中默道: 我终不能眼见你受此屈辱,希望你不要怨我…… 31 五色神石 北姜风动 31.五色神石 百里骥的意外毙命让众人猝不及防,一时间诸人面面相觑,最后把目光投向了领头的崔毅和周连。 周连心里暗叫糟糕,不过好在人是崔参打死的,自己倒也有借口推脱,但玄罡剑还没找到,实在让人头痛。既然好处没捞到,至少也不能沾得一身腥。眼睛一转,他沉着脸对崔毅说:“崔少堡主,我们今天这一趟只为伸张武林正义,如今令弟失手伤了南宫家主的xing命,你看这……” 崔毅面色铁青,咬着牙笑道:“周世伯放心,这是我们宿辰堡和南宫家的恩怨,犯不着连累他人。” “贤侄莫要说这见外的话!崔盟主在世时对我们多有照顾,如今我们随贤侄来讨个说法原也应该。”周连换上一副真诚恳切之色,凑近崔毅低声道:“只是现下这里弄成这样断然是留不得了,贤侄还得尽快处理。” 崔毅略一沉吟,终于向众人道:“事已至此,诸位就请各自回去。今天的事自有我们宿辰堡担待,与诸位再无干系。” 他那里话音刚落立刻就有人跳出来表示决不怕事先溜,但更多的人还是油滑地保持着沉默。周连适时开口说:“依老夫看大家还是听崔少堡主的,先就各自回去,这善后的事也并不是人多就好的。” 这话倒是深得人心,照顾足了众人的面子和里子。在场的纷纷应承,片刻功夫就作鸟兽散,利落地消失闪人了。 偌大的园子里只剩下崔家三兄弟和十几个宿辰堡的侍卫。 崔毅也不耽搁,立即吩咐侍卫将地上的尸体丢进起火的屋堂里,自己抽出宝剑走到古树下,一招剑式划断了五个女婢的咽喉。 鲜血飞溅起来,崔迩微微垂下眼睛;崔参反而面无表情地看着,眼中沉沉的殊无神采。 崔毅又提着剑走向躺在地上的严湘。 少女睁着空洞地大眼睛望着花墙,泪水在无声中淌个不住,对那明晃晃的剑倒像看不见似的。 银光一闪,空气变得更加血腥。 “你在干什么?!”崔毅又惊又怒地朝突然握住剑身的弟弟怒喝道。 “你答应不杀她的。”崔参的脸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仿佛正在血流如注的手不是他的。 崔毅惊讶之下瞠目结舌,气得眼睛都红了。崔迩赶紧上前一手按住剑一手握住小弟的手腕,急急劝道:“快松开手啊!你这是做什么?大哥自有他的道理,你别胡闹!” “滥杀无辜会有什么道理?焚尸灭迹会有什么道理?”崔参仔细地看着两个哥哥,恍惚间有些头昏眼花。细看之下明明还是自己的嫡亲同胞,为什么会觉得他们很陌生? 崔毅大怒,几乎是指着崔参的鼻子骂道:“你懂得些什么?!江湖上哪容得了你这样的妇人之仁!平时家里人宠着护着你让你变呆了?你……” “大哥息怒!且这里也不是教训他的地方……”崔迩连忙封住弟弟的囧道,硬将他血肉模糊的手指掰开,叫过一个xing情持重的侍卫吩咐道:“你先带三少爷回住处等我们——莫要忘了替他处理伤口。” 那侍卫道了声恕罪便将崔参扶过来架在身上,刚转身要走,两个黑色的物体从天而降,带着呼呼的风声砸了下来。侍卫急忙闪身,只听两声几乎同时响起的闷响,黑色物体摔到了他脚前不远的地上。定睛一瞧,这才发现这两个“东西”原来是两个穿着黑衣的男子。 四周熊熊燃烧着的火焰突然熄灭,除了天上的月亮外一切光源都消失了。 在场的几人都骇然地盯着影壁上一青一白两个身影。 居高看着前庭惨状的百里骐此刻连血都凉透了,他难以相信自己不过离开了短短几个时辰,这个住了好几日的雅致宅院就变成了满是死尸的人间地狱。当他看清庭中站着的几人时,了然、惶恐、愤恨、忧心……几种情绪争先恐后地涌上心头,缠绕纠结成冲天的杀意,如同冻结了千年的火山一时喷发,冲冰而出的熔岩足以毁灭一切阻挡他的势力。手中的玄罡剑承受不住强烈的杀气,泛着寒光的银亮剑身发出低低的呜咽,在这样的夜里犹显得煞人。 在百里骐看着庭院的同时其他人也看清了百里骐的脸,胆小一点的已经浑身发抖站立不稳了。有人僵硬地扭头看向角落里那架花墙下,有的人干脆连看都不敢看。 不知谁喊了一声:“鬼啊!” 在一片惊恐中,百里骐终于动了。只是他的动作太快,不少侍卫甚至没有反应就已经毙命于玄罡剑下。 清晰的杀气瞬间惊醒了崔毅,此刻他无暇弄明白来人是仙是妖、是人或是鬼,但是他本能地知道如果自己再不出招必定会死在这里。所以他在身旁的侍卫倒下时一把拉过崔迩向后躲闪,同时向扶着崔参的侍卫吼道:“宋五,带三少爷先走!” 那个名叫宋五的侍卫也从惊骇中回过神来,立即运起轻功架着崔参往外跑。 百里骐连一丝停顿都没有,右手玄罡剑滴血不沾就划断了一人的咽喉,同时气运左手凝成指剑,隔空击中宋五脑后死囧。宋五的身体像破旧的门板,直直摔了出去,连带着崔参也重重摔到了地上。 这一摔之下位置倒也极巧,刚好摔到了严湘近前。严湘的衣带上原缀着一只碧玉雕成的小老虎,那是她前年生日时百里骥依她的属相找人特地制作的。崔参落地时这只小玉虎正硌在他右侧肋下,几乎没把他疼的呕出血来。然这么一硌竟也凑巧撞开了他的囧道,眼前发黑的崔参忍痛挣扎着翻身坐起来,一面自己解kai了被封住的哑囧。 不远处百里骐顷刻间就解决了所有的侍卫,在要对上崔家兄弟时他却突然停了下来,眼中寒光尽褪,反而渐渐浮现出一种嗜血的狂热,用一种审视猎物的眼神盯住他们。 比死亡本身更让人恐惧的就是无法阻止死亡的无力感。 崔家兄弟此时早已汗透重衣,牙关紧咬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当他们再也顶不住这种无形的压力时,两人终于硬着头皮出手合攻百里骐。 宿辰堡的武功在武林中可谓独树一帜,崔家子孙也大多是少年成名。按说崔毅、崔迩的武功在同辈中已是佼佼,可惜他们面对的并不是普通的少年高手。 当百里骐还是韩冬的时候就以出手稳、准、快而闻名,作为一个出色的杀手,他的敏捷和决断早非一般人能及。后来他在濒死状态下开始修习极宗七式,因祸得副福用六年练成了别人需要几十年才能练成的绝学,速度和内力都提升了不知多少倍;且跟随玄芪习武的一项主要课程就是实战,他和玄芪对打了六年,早就将前世掌握的近身格斗技巧融会其中,形成了一套简捷实用的招式。 极宗七式本就变幻莫测,经他改良后更是无从防范,天底下除了玄芪外再无人熟悉他的打法。连崔长河都只挺了三招就被重伤,更何况他的儿子还没达到青出于蓝的程度。 然而眨眼功夫三人手中已过了几十招,却并没有人倒下。 百里骐突然飘后半丈,眼中映出一片血色。 再看那两人早已是气喘如牛汗如雨下,浑身遍布伤口,偏偏这几十道伤口中没有一道是划在致命之处。由于激烈的运动,他们身上的伤口不断渗出鲜血,衣服被血染得都看不出原色了。 两人即惊且惧,连疼都觉不出了。 崔毅直瞪着百里骐道:“你……你耍我们……” 百里骐的嘴角似乎勾动了一下,慢慢地问:“你想来个痛快?” 崔毅很想点头,但脖子像有自主意识般僵着,迟迟没有动作。 一旁惊疑不定的崔迩壮着胆子问道:“你到底……是人还是鬼?明明是死了的……为何还有气息?” 百里骐蓦然转过脸紧紧盯住他,身上的衣衫无风自动。 只见他两手一招,崔毅和崔迩就被一股力量扯着向前扑去;还没等他们挣扎,身体又被一阵掌风顶着,不由自主地向后飞去。 眼看两人就要撞上堂厅的门柱,一道黑影忽自斜旁蹿出,以身为盾垫在两人的身后。只听得一声闷哼,再看时门柱已经被撞折,裂开两道尺余长的缝隙。 崔参只顾护着两个哥哥,自己却被无法化解的劲气震伤。他眼前发黑满口腥甜,略一动胸口肋下就传来撕裂般的痛楚。 是骨头断了吧…… 崔参惨淡一笑,强忍着挣扎起来,将已昏死过去的哥哥挡在身后,半跪半坐地面向百里骐,刚想说话一口血先喷了出来,呛得他捂住胸口咳嗽起来。 百里骐见他咳的撕心裂肺,心里莫名的一动,手中玄罡剑的剑锋也不自觉地低了半寸。 崔参好容易缓过气,他抬起头望着少年,眼中数种情绪闪过,最后都归于平静。只听他艰难却坚定地问:“是你吧?除了第一天的……还有刚才的……” 他问的古怪突兀,百里竟也明白他的意思,只缄默地看着他。 崔参深吸了口气,让胸腔的疼痛变得更尖锐,脑袋也跟着清醒了些。他微微点头似自言自语般叹道:“原来你有个孪生兄弟……原来我不知道的事情这么多……”苦笑了一下,崔参直视百里骐的眼睛,认真地说:“我爹因你而死,为人子者替他报仇也无可厚非。你的兄弟是我出手打死的,和我两个哥哥无关。事情已经如此,我也无力挽回,你要替他报仇,崔参引颈就戮,但请你放过我哥。” “你说你打死了谁?就凭你?”百里骐看着他如星辰般的双眸,一种想要回避的痛自心底蔓延而出。毕竟当猜测没变成眼见的事实以前,人的心中总还有一分希望可以自我安慰。 崔参被少年的目光触动,突然难受的窒息,心中一灰涩声答道:“我抓了他的侍女,逼他自废武功,然后才……那侍女还活着,你问她便知。” 百里骐手中攥紧,玄罡剑在月下映出雪亮的锋芒。 一直默默举首北望的玄芪这时飘然从影壁上跃下,无声无息地落到了地上,慢慢向角落的花墙走去。他的存在感极淡,尤其是刚才站在百里骐身边时,百里骐浑身的煞气几乎将他隐住,仿佛月亮的光芒被太阳遮盖,丝毫不觉显眼。 然而当他在百里骥身边蹲下来时,周身突然幻化出淡淡的光晕,在一片死寂的院子里分外耀眼。 百里骐略感诧异地看向玄芪,继而也看到了躺在花荫落叶里的百里骥—— 少年长发散乱,衣带扯断襟口敞开,被黑发和血迹衬得灰白的面色了无生机,手臂无力地垂在体侧……整个人像是没有生命的木偶。 百里骐想立刻飞奔过去把他叫醒,奈何身体竟如冻住一般,手足冰冷不听指挥,似乎连心脏都不跳了。 他还沉浸在震惊和心痛中时,异相突生! 不光是百里骐与崔参,就连不能动不能说的严湘都蓦然睁大了眼睛。 只见玄芪伏低身子,修长的左手按在百里骥额间。 百里骥的身体迅速被水蓝的光团包围。那光似有生命般,牵拉着玄芪周身的光芒,融会成一个掩住两人身形的五色光罩。 32 重新选择 北姜风动 32.重新选择 眼前是一条笔直的路,不见起点和终点,望不到尽头亦不知通往何方。四周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似乎这条路便是世界的全部。 百里骥茫然地向前走,时不时四下张望一眼,但入目的只有旁侧的黑暗和脚下笔直的路。 这是在哪里呢? 他再次试着想了想,头果然又疼了起来。 唉……什么都想不起来……算了。 百里骥继续机械地走着,不知过了多久,四周渐渐有了些光亮,却依然是灰蒙蒙的让人看不清楚。 蓦然停下,脚下的道路竟然岔成两条。 百里骥左右看了看,见两条道路一模一样,心中既疑惑又茫然。 该走哪条路呢? 想了好一阵,他才踏上右面的道路。 哪知刚刚迈出一步,周围的景物全都变了。 礼炮鸣响,穿着喜庆的众人拥着一对新人向他走过来。迎面看见新娘的脸,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是了,新娘是他前世青梅竹马的女友呀! “小恪——” 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未出口的话被震惊截断。 人们穿过他的身体,欢笑哄闹着向前走。 百里骥站了好久,终于,一抹苦笑挂上唇角。 景物再次变换,似乎是在偌大的冷库中。三个人背对着他围着一个拉开的滑格,其中一个中年妇人正捂着嘴抽泣。 百里骥一怔,不禁开口唤道:“爸,妈……” 当然没人回应他。 就听另一个陌生人板着脸公式化地说:“最后确定一下——b0684,严夏。看清楚了么?” 妇人再也压抑不住,埋头在丈夫怀里放声大哭。 比记忆中苍老的中年男子揽着她沉声低语:“我们不能总这么留着小夏,该让他去了……” “不要!别碰我的儿子!”妇人激动的扑过去抱住正被拖出的深蓝色袋子。 从袋子拉开的地方,百里骥看到了自己的脸——属于严夏的脸。 中年男子赶紧抓住妇人拽回身边,低声喝道:“别这样!小夏已经死了!我们强留他的尸体这么久,该放手了!难道你想让他就这样冻下去,在这么冷的地方……”说着,声音也有些哽咽了。 百里骥走到父母身边,隔空抱住他们,轻声说:“爸,妈,真对不起……我过的很好,别担心!你们也要过得幸福才行,要不然……我……” 那妇人突然泪眼朦胧地抬头看向他,口中喃喃对男子说道:“你听见什么了吗?我好像听到小夏的声音了!” 百里骥一听,立刻望进妇人的眼睛,大声喊道:“妈!是我!你听的见么?” 旁边的陌生人突然插言道:“你们看好了没?我们的工作也很忙,如果看好了我们就要处理了。” 妇人再次激动起来,男子紧紧搂住她,转头对那陌生人说:“看好了,你们……把他带走吧!” 陌生人闻言立刻封起袋子,将袋子拖到推车上,转身抽出一张单子写了些字,最后将单子订到袋子上推走。 妇人号啕大哭,男子拥着她,脊背挺得笔直。 百里骥愣愣地看着,直到那人推开门,耀目的光线刺痛了他的眼睛。 退后一步跌坐在地,眼前的景物骤然消失。 四下看了看,百里骥这才发现又回到了岔路口。回想起刚才的种种,心中不禁酸涩慨然,若有所失。 默然坐了一会儿,百里骥站起来,向左侧的路迈了一步。 熟悉的屋子里,一双璧人依偎在一处,逗弄着两个一模一样的婴儿。其中一个婴儿还勉强回应着,咿咿唔唔发出模糊的声音;另一个则半闭着清冷的眸子,懒懒的无动于衷。 百里骥浑身一震,任一幕幕画面闪过眼前,此生的记忆开始凝聚。 亲情,yin谋,出卖,逃亡,分离…… 从前知道的和不知道的,确定的和怀疑的,真相与假象——统统看在眼里,内心震颤,许多过去错过的事情都看懂了,想通了。 画面再次变换。 百里骥睁大眼睛,看着百里骐将自己的尸体抱在怀里,表情异常的温柔平静。只见他薄唇微微翕动,带起一丝惊心的笑容。 惶恐间,竟能将他无声的低语听得清清楚楚—— “放心,他们,一个也逃不掉!” 然后,那带着血色的薄唇印下来,轻轻覆在自己的唇上。 冰冷的温度似乎还能感觉的到。 下一刻,周围的一切骤然变成骇人的殷红。 暗杀、血洗。 那家伙真的没有放过一个人! 但,太多无辜的人同样倒在血泊中。 于是,失去首脑的帮派乱作一团,武林浩劫;失去君王的国家内忧外患,天下大乱。 到处是杀戮,争权夺利的yin谋…… 不知混战了多久,终于他看到那熟悉的身影高高端坐,用暴力统一的天下臣民匍匐在他脚下。黄底墨纹孔雀羽的袍服衬出那人金属般成熟冰冷的气质,冠绝天下的脸上却有一双毫无温度的眼睛,冷冷的透出摄人的yin霾。从他肆意微敞的衣领,百里骥好似能看见一块晶莹的白璧,上面赫然一抹血红—— 胸口传来的巨痛让人无法呼吸,百里骥连退两步,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眼前只余两条岔路和一片混沌。 百里骥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过头,对上一双温和的眼眸。心中稍安,他抓住对方洁白的衣袖站稳,慢慢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我怎么会在这里?” “此地名为虚无,你我此刻皆为虚无,所以在此。”玄芪温声应答。 “我们都死了么?我记得我是死了的,可是你……应该不会死吧?” 玄芪微笑着不应,百里骥当他是默认了,继续问道:“你知道这岔路是怎么回事么?” “如你所见,这两条路就是两世没有你的未来。” 百里骥略略点头,半晌才怅然说:“看来我是真又挂了!那我所看见的身后之事都是真的么?那家伙……会当皇帝……会变成那样么?” 玄芪颔首。 百里骥一叹,忽又拉住玄芪道:“你回去告诉他不用替我报仇。” “哦?你不怨害死你的人么?”玄芪用毫无疑问色彩的语气问道。 “我还没那么大度洒脱”,百里骥摇头说:“可我也不愿看到他那副样子……况且他杀了太多无辜的人,听说会折寿吧?” 玄芪又温和地笑起来,好心地解释道:“他这一世阳寿七十九载,无论如何都不会折寿的。” 百里骥方觉心中略宽,复又问:“那他必定要杀那么多人么?若是你回去劝住他,未来会不会改变?” “不会”,玄芪斩钉截铁地说:“我和他命线毫无牵连,无法影响他未来命运的走向,现今与他命线相牵的只有你一人。” “可是我已经死了……” “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什么?!”百里骥难以置信地叫道:“还魂?” “嗯,汇聚五色神石的灵力,以同源血脉为引,可以给你一次重生的机会。你想回哪里?” “我还可以回前世?不会吓到别人么?” “没关系”,玄芪温声说:“他们不会记得你死过,一切会从你落水前重新开始。” 百里骥惊喜异常,没想到死了两回都还有重生的机会,而且还可容自己选择。 镇静下来,他突然想起一件事,赶忙问道:“我记得他是和我一同落水溺死的,如果我没死,那他是不是也不会死?我们都不会来到这个时空?” 出乎意料的是,玄芪居然摇头道:“不,你们还是会溺死,来到这个时空。” 百里骥越听越糊涂,不禁问道:“这是为什么?” “因为在你们那一世,他的阳寿已尽,而你还有十五年的寿命。” “可是既然我阳寿未尽怎么就转世投胎了?” “这话就长了……”玄芪淡淡笑了笑,将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说给他听。 百里骥觉得一切仿佛听故事般,没有什么真实的感觉,但他也丝毫没有怀疑玄芪,安安静静地听他说完——尽管诧异迷惑,心中却没有太大波澜。 玄芪诚恳地说:“擅自将你们带到这个时空是我之过,尤其是欠你十五年寿命和一世姻缘……现在重新来选,只望你能慎重。由于我的介入,两个时空在这里略微偏差,错开了十五年。在这里已发生的一切不会改变,只是你可以再回去那个世界的十五年前,从水中被救起后重新来过。当然,你在这里的记忆会随着你的离开而消失。” 百里骥低头略一思索,已经大致明白了眼下的情况。看了看面前的岔路,他最后问道:“如果我回去,我选择的未来就会改变吧?” 得到玄芪肯定的答复后,他亦坚定地作出了自己的选择。 玄芪毫不惊讶,只微微笑问道:“选好了?” “嗯”,百里骥也露出了一丝笑容说:“没有我,老爸会照顾好老妈,小恪会再找到陪她共度一生的人。所以,我看我还是回去劝劝那家伙,让他差不多就行了。” 他话音刚落,脚下的路突然发出白光,面前的分岔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闪着五彩光辉的拱门。 玄芪指着拱门对他说:“快走吧,穿过这道门你就能回去了。你此番的经历涉及运势玄机,穿过此门便会统统忘记。” 听他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百里骥疑惑地拉住他问:“你是怎么来的?不和我一起回去么?” “我的身体早已化灭,以魂魄附于灵石强撑了七七四十九日已属不易,到今天便是尽头了。”玄芪平静地答道。 百里骥震惊地看着他,艰难地问道:“我记得我哥说有办法救你,白天时他还说去接你来着……这是怎么回事?” 玄芪叹了口气苦笑道:“那孩子有些固执,我也打怵他三分。况且我又不便直说找五色神石是为了救你,所以就……” “可若是他问起来,我怎么答他!” “你不会记得,亦不用答他。” 即便百里骥对玄芪的感情不像百里骐那么亲,但他也不愿看到眼前的人就这样自世上消失,心急之下脱口问道:“那我师父呢?你们的事情我也知道些,他这么多年心心念念是你吧?你要抛下他么?” 玄芪怔了怔,淡淡的说:“他当年并不知道骆溟救我,在他心里我早就死了几十年了。既然他放不下,我也没有办法。” 见他毫不在意的样子,百里骥不甘心地问:“真的没有办法了么?” 玄芪沉默不语,突然伸手一推,将毫无防备的百里骥推进拱门中。 百里骥猝不及防,只觉得坠入万丈悬崖,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33 雁过无痕 北姜风动 33.雁过无痕 五色光罩发出“嘶嘶”的轻微爆响,飞蹿的流光在黑夜的映衬下眩目非常。 突然,伴着一声沉闷的轰鸣,光罩射出耀眼的白光。 三人都下意识的闭上眼睛。 再睁眼时,百里骐发现光罩已经消失不见了。原先被光罩覆盖的地方,少年合目平躺在地,虽然衣着狼狈血迹斑斑,神色却安静的有几分虚幻。 身形微动瞬间来到近前,百里骐隐约觉得这里似乎少了什么人,但细想来又不知到底所缺者为谁。恍惚间有一人丰神如玉,却如轻雾般随风散去……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下一刻,他的全部注意都被面前的少年夺走。 本该静卧不动的人竟然明显地抖动了一下。 百里骐赶紧抱起他,右手小心地按上他颈侧—— 触手的肌肤虽然带着凉意,但那生命的搏动却是清晰而有力的。 绷紧的神经骤然一松,百里骐这时才真真切切感觉到了手心的汗湿与心底的惶恐不安。 原来自己竟是这般担心,幸好…… 从不信神佛的百里骐突然有一种想要拜天谢地的冲动,放任情绪化的狂喜在心中蔓延。 一瞬不瞬地盯住那双慢慢张开的眼睛,看着其间萦绕的迷茫渐渐散去,看着西沉的月影倒映在两湾晶亮的幽潭中…… 百里骥自然而然地睁开眼睛,如同每一天醒来时一样。 纳闷地望着天穹,月明星稀…… 怎么会这样?莫不是梦游到了外面?抑或是仍没睡醒? 眨眨眼睛,薄雾褪去,周围的一切变得清晰。 对上百里骐略带紧张的炽热目光,那零散的记忆迅速拼合起来。 ——自己似乎是被震断了心脉吧? 身上各处传来的痛楚印证了记忆的真实xing,百里骥对自己顽强的生命力有些难以置信,哑着嗓子低声问:“我没死么?还是……是要死了?” 百里骐克制住抱紧他的念头,坚定地答道:“你好好的没有死,我也不会再让你死!” 百里骥觉得他蛮横的断言无理又好笑,隐隐却又伴着心安和感动,不禁忍着痛开口调笑道:“到了七老八十的也不死吗?” 不回应他的打趣,百里骐细细替他把脉,面上已然恢复了以往的镇定和深沉。 脑袋还有些发沉的百里骥突然怔住,意外地发觉自己竟能隐约感受到百里骐的情绪,那沉稳表情下的一丝惊疑和担忧同温暖的体温一样传递过来。愣愣地看着他认真的样子,百里骥心中暗自诧异,下意识地直接问道:“你在担心什么?我的脉象有什么不妥?” 百里骐确实感到奇怪——照常理说百里骥心脉决断,全身经络受到重创,这种情况下就算是个内功深厚的人也活不了片刻;但是眼前这个一丝内力也无的人不仅没死,而且经脉有逐渐连通的迹象,这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有些懊恼自己竟然连这点情绪都隐藏不好,百里骐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安慰他道:“情况还不算糟,只是没有了内力而已……你觉得怎么样?以前……练过什么连通经脉活络气血的武功么?” 感受到那丝一闪而过的懊恼,百里骥更加困惑,连对方后面说了什么都没听明白。本待要仔细想一想,岂料没来由的困顿顷刻间涌上,不等他反应就将他的意识逐渐淹没。昏迷前,他仿佛又感到了一种不属于自己的惊恐和焦急…… 见他一歪头说昏就昏了过去,大惊失色的百里骐立刻以手相抵,过了些真气给他。奈何他的经脉断绝阻塞不通,真气输不进去。百里骐略一思索,当下将他抱起,也顾不上其他的,运起轻功就带着他离开了轻絮园。 再次醒来,百里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虽不精致却还算舒服的**。床帐并未放下,屋子里光线很暗,透过窗纸隐约可见暮色迟迟。 试着挪动了一下四肢,身上软麻麻的,倒也没有那种清晰的痛楚了。 勉强半支起身,他这才发现身上清爽,沾血的衣服被换成了洁白的贴身里衣。四下望了望,看到搭在椅背上的青色外衫,百里骥安心躺回**。虽然很想知道外面的情况究竟怎么样了,但他还没卤莽到稀里胡涂、浑身无力就四处乱跑的地步,况且他也相信百里骐收拾乱摊子的能力。索xing合目而卧,他一边慢慢想着心中困惑一边静静等待着。 没过多久,门被轻轻打开,虽听不到任何脚步声,却有一股清淡的香气飘来。 闻着这熟悉的香味,心情大好的百里骥突然觉得很饿,偷偷咽了咽口水。 感到那人无声地靠到床边,微热的手指轻轻划过自己的面庞。 心头异样一悸,百里骥蓦然睁开眼睛。 两人俱是一惊。 张了张嘴,百里骥一时不知该怎样反应。不过看对方的样子相当惊慌失措,等他开口显然不现实。所以百里骥迅速打定主意,若无其事地坐起身来笑着招呼道:“师兄什么时候回来的?” 何商怔了怔,见少年俊美的脸上没什么异色,悬着的心也渐渐放下。他拿过垫子给少年靠在身后,带着些许不自知的淡淡失落蹙眉嗔道:“前日就回来了……倒是你,怎么短短几天便闹出这么大的事?早知道我就该寸步不离牢牢盯着你!现在觉得如何?哪里不舒服?唉……我真是后悔……” “师兄”,百里骥赶紧截住话头:“师父怎么样,身体还好吧?” “本来还好……”何商想了想方又问道:“你在信里究竟写了些什么?师父看了信后神色大变,立刻就丢下我连夜起程去了黎阳……” 少年狡黠一笑,拍手着说:“那是当然了,他必定会去找那心心念念想了数十年的人嘛!” “哦?你怎会认识那人?是谁呀?”何商闻言也好奇起来。 百里骥的表情突然僵住,面上显出迷茫和诧异。 何商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赶忙问道:“怎么了?” “我想不起来……” “什么?”青年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我想不起来那个人是谁了!怎么会这样?……我明明知道他很美却想不起来他的样子……我记得他xing情温和,可偏偏忘了他叫什么?……奇怪……我怎么会忘了呢……”少年说到最后,声音已经低如呢喃。下意识地伸手摸摸颈间,拽出一条缀着米粒大小白玉珠子编成的丝绳,上面挂着一枚血红色的扳指。 百里骥愣住,心中觉得古怪。他清楚记得丝绳是严云所编,血玉扳指是南宫舒给他的家传信物,可就是感觉这两者搭配在一起不协调,仿佛从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何商虽觉匪夷所思,但心中却相信这个小师弟的每一句话。见他抚头苦思,略一犹豫还是出言劝慰道:“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 “哦?” “以前我听法正寺的惠智大师说过,忘了便是放了……”何商一面小心观察着百里骥的脸色一面考虑着如何措辞:“世人都有各自的执著,然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譬如故去的亲人,无缘的爱侣。逝者已矣,不如放开,大家都忘了亦是都放了,旧者去新者生方是天道。这看似无情,却是真有情。” 百里骥闻言,略带惊异地抬头看着他。只见青年白净的脸上微微泛红,神情虽有些木讷但又十足认真;眼神似乎是小心翼翼的,却不藏虚伪算计,清澈的仿佛直通他的灵魂。 何商被盯的发窘,低低咳了一声。 百里骥并未避开目光,心中某处渐渐松了下来,不禁微笑着赞叹道:“师兄高见,是我太浅薄了。” “没那回事!”何商几乎跳了起来,连连摆手解释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这个人……还是没变啊! 百里骥暗自摇头,伸长胳膊欠身去拿桌子上的那碗羹,一面转开话题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何商赶忙抢先端过碗,试了试温度又放回了桌子上。 某人的胃抽了抽,嘴角也抽了抽。 未留意到他的小动作,何商转身端来一杯热水递给他说:“先喝点水。” 百里骥接过水来喝了一口,倒也没觉得怎么渴。放下盅子,又伸手去拿那碗香气四溢的百丝碧玉羹。 在他指尖碰到碗边的一刹那,碗又被端走了。 某人的胃再次抽了抽,嘴角也抽了抽。 瞪着正用汤匙搅拌羹汤的人,百里骥郁闷地问:“我说,你这是拿给我吃的么?” 何商奇怪地看着他,慢慢点点头。 百里骥废话不说,直接夺过碗,香甜地吃起来。 何商直着眼睛看他吃,讷讷地道:“你……” 狂风卷残云,三下五除二。百里骥眨眼功夫解决了战斗,将碗一放,伸着懒腰向目瞪口呆的青年说:“我又没折了手,难道还要等人来喂?与其如此,师兄不如给我说说这几日外面的情况。” 百里骥在心里默默从一数到十九,才见何商终于缓过劲来,然后听他说道:“这里是云阳城北一户人家……嗯……闲置的屋子。前日我回轻絮园时,见那里被官府封住,正想上前打听,碰巧看见了翟忻。他带我来这里,听说那时你就已经昏迷了两天,然后我就留在这里守着你了。” 等了半天也没见下文,百里骥忍不住反问道:“就这样?” 岂料何商真就点头应道:“是啊。” 几乎倒绝的百里骥深吸了一口气,耐着xing子追问:“翟忻现在在哪里?” “午后他就跟着你哥出去了。” 百里骥眼神一闪,谨慎地反问道:“你说他跟着谁?” “你还不知道吧?我刚来时也吓了一跳,原来你竟还有个自幼失散孪生哥哥。这次你出事时亏得他碰巧来寻亲才救下了你,真是天意!我见过他了,和你长得很相像……对了,他天天都会来看你,夜里也是他守着你,等他回来你就能见到他了!”何商温厚地笑着,仿佛是自己找到了亲人一样。 百里骥想了想,这套说辞也还混得过去。只是百里骐竟突然亮明身份,这倒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心中数转,面上露出微微的惊诧和期待的笑容,和悦地说道:“那太好了……这些天劳烦师兄守着我,怎么不见小湘和小云呢?” 34 鼎力襄助 北姜风动 34.鼎力襄助 何商见问,呆了呆才不好意思地笑道:“对了,她们还都不知道你醒了呢……我这就去告诉她们!” “等等!”百里骥隐隐觉得反常,指着桌上的空碗问:“这百丝碧玉羹是她们俩做的没错吧?既然不知道我要醒怎么还预备下羹汤了呢?莫不是我真的抢了师兄的消夜?” “不是。你也晓得她们两个从来只管你的饮食,我们的餐膳另有人准备。至于这羹汤……其实打从我找到这里她们就在做了,说是怕你醒来会饿,所以先做好了预备着。稍微凉了她俩就倒掉重做,每个时辰要做四、五次,日夜不停。” 见少年蹙起眉,何商也叹道:“我早就劝她们歇歇,可任谁劝她们俩也不理,只埋头在厨房反复做这个羹。” 百里骥虚应了一声,想了想方道:“那麻烦师兄把她们两个叫过来。” 踌躇片刻,青年有些犯难地摇头说:“她们不能进来。” 暗道一声果然,百里骥微微眯起眼睛看着他,一副“请解释清楚”的样子。 何商赶紧转开视线,搓着双手略显尴尬地说:“哦……师弟有所不知,其实这是你哥的命令。” “命令?”那家伙已经这么强势了吗? “嗯。你哥说她们见了你就哭哭啼啼的太吵人,因此命令屋外的护卫绝不能放她们进来。” “护卫?哪里来的?”从南宫家带来的护卫除了翟忻侥幸逃脱外明明已经全部被申乌桕毒杀…… 何商很坚定地摇摇头说:“不知道,我一个也不认识。” 百里骥差点再次晕倒。 他勉强勾了勾抽搐的嘴角,抵着微痛的额头叹道:“这位大哥,你还真是没有好奇心啊!不知道他们是打哪儿来的就放心的让他们守在外面?” 闻言,何商干净的面庞上又泛红了,低声解释着:“我看他们都听你哥的命令,而且身上也没有明显的杀气……应该没问题……况且我整日担心你的情况,没顾及那么多……” 百里骥听说百里骐自有安排,心中先安下五分;彻底明白从何商这里能了解的信息实在有限,他也只能作罢了。 无论如何肚子里有了东西垫底,百里骥感觉身上恢复了些气力,推开被子翻身下床。还没等他穿上鞋,何商赶忙上前拦住他劝道:“你起来做什么?快躺下……” “都躺了五天了,再躺真就僵了。”百里骥摆摆手,趿着鞋子站起来。 多日昏迷产生的负作用立即显现,百里骥只觉眼前一黑,向侧踉跄半步,下意识伸手去扶身旁的桌子。 从他起身开始就严阵以待的何商想都不想就托着他的腋下将人搂住,扶他靠在自己怀里急急问道:“怎么样?头晕么?” “你别摇晃!”百里骥闭着眼睛靠着他,脸上莹白的有些通明,有气无力地说:“没关系……大脑供血不足……一会就好……” 突然一阵凉风吹来,百里骥生生打了个寒颤。勉强睁开眼睛,不甚清晰的视线越过何商的肩头,看到了站在门口表情yin晴不定的百里骐。 人影一闪带进丝缕晚风,将门悄无声息地合好。 百里骥眨了眨眼睛,看着自己对面目瞪口呆的何商,虽然心里觉得应该说点什么,但大脑很不配合地宣布暂时罢工。因此,他老实地选择靠在身后微凉的怀抱里继续头晕。 何商还半举着胳膊,维持着开始时的姿势僵在原地,一双瞪得大大的眼睛呆呆望着倚坐在**的百里骐和被他圈在怀里的人。 “麻烦何公子通知厨房把药煎上,另备些容易消化的清粥和点心,一刻中后叫翟忻和慕容信进来。”一身皂色银纹劲装的百里骐自然而然地对业已石化的青年吩咐着,同时将怀里的人往右移了些,用空出的左手轻搭在他腕上。 熟悉的温凉真气迅速将眩晕和酸麻平抑下去。 百里骥刚刚觉得舒服一些,一种奇异的情绪涌上心头—— 担忧,恼怒,还混着淡淡的酸涩和无奈。 这分明不是自己的情绪! 心中一惊,百里骥稍稍偏了偏身子想要看看身后的人。然而这个动作还没完成就换来了一声低低的呵斥 “别乱动!” 百里骥立刻停住不动了,倒是一旁持续发呆的青年被惊得原神归位,一拍额头赶忙出去通知还悬着心的其他人。 这厢百里骐收住真气,起身腾出地方想扶百里骥躺下。百里骥连忙按着他手说:“我真不能再躺了,让我坐会儿罢。” 百里骐似乎想了想才点头,伸手拽过软垫给他垫在背后。 一丝笑意传来。 百里骥抬起头,却见那熟悉的面庞上波澜不惊,淡淡的找不出什么痕迹,只有一双眼睛荡漾出些许波光。 更待细细体会,扶着自己的手突然离开,那些奇怪的情绪也随之消失。在百里骥反应过来前,身体已经先斩后奏地行动起来,一把拉住那只刚离开不远的手。 果然,淡淡的惊讶传来,微微担忧,然后还有一丝温暖的兴奋。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对上那双深邃的眼睛,感觉他心中的担忧逐渐放大,百里骥决定先不把这奇怪的发现告诉他,只牵起一丝笑容道:“没事,就是想问问你外面的情况而已。” 百里骐也微微笑了一下,反握住他的手说:“你放心,处理的差不多了。一会儿翟忻和慕容信来了让他们说给你听。慕容信是我从慕容家借来了,办事能力和效率都非常不错;翟忻也是个得力的助手,帮了我不少忙。” 敏锐地察觉到隐在温情后那丝嗜血的冷硬,百里骥心头一悸,面上不甚在意地问:“你从哪儿回来的?受伤了么?好像有血腥气呢……” “是么?”百里骐迅速低头扫了一眼,深色的衣料看不出什么问题,手指也是修长干净的,至于有没有血腥气他倒是拿不准。不过,有血腥气也是正常的,毕竟这几日一直在做“清理”工作。蓦然想起白日里那双带着哀求和绝望的眼睛,心里涌起说不明的气闷…… 被那波动的情绪影响,百里骥皱皱眉,沉吟片刻终于开口说:“其实我不太希望你——” 不适时的敲门声插了进来,未出口的话戛然而止。 百里骐往门口扫了一眼道:“你接着说。” “还是算了,让他们进来吧。” “那我去换件衣服。” 百里骥点点头,看着他松开自己的手站起来,拉开门走了出去,把那些情绪也一并带走了。 闭了闭眼睛,漏掉心头淡淡的失落。再抬头已有两人恭敬地站在一旁。 向来xing情内敛恭谨的翟忻此刻几乎藏不住心中的激动,欣慰与高兴全写在了脸上;如此倒衬得慕容信年轻端正的脸更显平静干练。 百里骥忍不住笑了笑,指着旁边的椅子说:“坐吧。” 慕容信依言坐了。 翟忻还站在原地上上下下地将少年一顿猛看,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带哽咽地说:“家主总算醒过来了!属下失职,让家主遭此大难,真是罪该万死!幸亏家主福泽绵长,若您有个什么不测,属下以后再没脸见老爷了……” 百里骥被他吓了一跳,哭笑不得地啐道:“这是做什么?赶紧起来!哭丧呐?我还没死呢!” 翟忻从地上爬起来,犹自不肯坐,只垂首站着道:“属下都听小湘说了,家主受苦了……本该我们护卫家主,没想到反过来竟让家主护了……” 百里骥听着他满肚子自责,淡淡瞟了慕容信一眼。只见蓝衣青年目不斜视,一副不该听的听不见,不该看的看不着的坦然神情。 不错,很有专业精神!百里骥暗赞了一声。 一旁翟忻转而恨恨地说:“……宿辰堡那些败类,枉负了名门正派的名声。还有赤炼派、临风楼、五湖帮……家主放心,公子说了,这些人一个也逃不掉。” “一个也逃不掉……”百里骥默念了一遍,觉得这句话出奇的熟悉。 “是。”翟忻接着说道:“现在除了打了您一掌的那个小子还押着等您亲自处置,其余的人公子都替您‘处理’掉了。” “这么快?!”百里骥叹了口气,揉着眉心问:“你怎么不拦着?此事明着闹大了可不好呢……毕竟这里是慕容家的地方。” 慕容信闻言立即接口答道:“我们家主让我给您带句话——他没听说南宫家主和崔少堡主有什么争斗,只知道兄长的外孙遭小人暗算,因此才派属下前来照料,以供驱驰。” 不等百里骥开口,翟忻也朗声说:“大小姐传信过来,请家主过目!”说罢双手递上一个比小指还细小的金漆封筒。 百里骥拧开封口取出字条,字迹娟秀中带着张狂,却只有一句话: 有妄害家主者,如灭南宫一族,杀勿留! 百里骥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心中温润润的,忍不住嘴角上扬。 35 相对亦难 北姜风动 35.相对亦难 翟忻和慕容信都不是那种废话连篇或是喜欢夹带着溜须拍马的下属。在他们简练顺畅的对答中,百里骥迅速了解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等到百里骐推门进来,月亮已经挂上了树梢。 有眼色,识时务,知进退——这是作为优秀下属必不可少的品质。 事实证明某两人确实也有这种品质,因为他们在百里骐不经意的淡淡一瞥后就立即起身告退了。 此时的百里骐已换上了一身洁白的单衣,发梢处还是湿漉漉的,就那么随意散着,肩头的衣料被水滴浸得有些透明。 将单手托着的托盘搁到桌上,他只端了药走到床边坐下,看似随意地往百里骥面前一递,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气势。 百里骥几乎是反射xing地皱了皱眉。倒也不是他怕苦,只因为每次百里骐这样递过来的东西都绝不是什么馔馐佳肴,而这种认知已经在他头脑中根深蒂固了。 不喝也没关系吧? 偷眼看了看百里骐的表情,见他完全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脑中灵光一闪,接过碗时指尖故意擦过那只手,百里骥立刻颠覆了已有的想法,痛痛快快地喝光了药。 百里骐几不可见地勾了勾唇角,接过空碗放回托盘里,转而拿过一小碗桂花蒸酥酪默默递过去。 泛着甜味的奶香浓郁醇厚,百里骥倒不自在起来,略带着羞恼地瞪起眼睛道:“这是什么!你当我是小孩么?” “不想吃吗?还是……要我喂你?”百里骐倾身向前,一双眼睛上下瞄着,似戏谑又似认真。 百里骥一个激灵紧靠着软垫往后躲,心里惶然口中却调笑着反问道:“这话是威胁还是陷阱?我好害怕呢。” “害怕?”百里骐突然清清淡淡地笑了,黑亮的眼睛倒映出两簇灯火,仿佛灵魂深处燃烧的火焰。他的脸在光影中呈现出柔和的美感,但百里骥却能切实感受到那股特殊的坚毅冷硬,只听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说一句话你就害怕了?那你知不知道当我看到满院尸体焦墟时心里有多害怕?知不知道当我听到你被打死时心里有多害怕?知不知道我看到你那样静静躺着一动不动时心里有多害怕?你,究竟知不知道?” 说到最后,百里骥发誓自己听见了他磨牙的声音,正哀叹间却被他轻轻环住肩膀,头也跟着靠了上来。 一瞬间,百里骥整个石化掉,僵硬地坐着无法动弹。不仅仅是因为这个略显脆弱的亲密动作,更重要的是对方身上传来的强烈而炽热的情感深深震撼了他。 百里骥不是未识情愫的懵懂少年,这种情感代表了什么含义他非常清楚,清楚到他想自欺欺人都不可能。 然而正是这样才更让他惶恐无措。 一直以来他都认为没人比他自己更了解自己了——有点好吃懒作,随遇而安,比较容易满足现状;是非分明,该做决定时也足够果断…… 但这一刻,他感觉很茫然。理智上他似乎不该容忍这种感情,且不说同为男子,单单是同胞兄弟这一条就足以惊世骇俗,这份重量不是他可以轻易承受的;可奇怪的是他的理智像旁观者一样拒不发言,决断力也逃逸不见了。面对这个世上唯一的血亲,一起经历过生死荣辱的人,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推开他,唯一的希望就是能混过眼前这一刻,另找时间好好理清自己纷乱的思绪。 应激机制在这时发挥了作用,百里骥惊讶的听到自己用平静声音说:“真抱歉让你担心了,以后我一定会小心的。这个先不说,你可千万别把酥酪弄到我身上!” 淡淡的无奈和失落涌上心头,百里骥一恍神,一时竟分不清这到底是谁的情绪。 百里骐松开手,面色如常地把还温热的酥酪递过去,另拿了一碟山药糕端到他近前道:“趁热吃吧,好几天没正经吃过东西了。” 百里骥垂下眼睛,尽量专心吃着,却什么味道也尝不出来。 一丁点儿的点心仿佛吃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百里骥刚放下碗,就听百里骐突然问道:“你有心事?” “没有!”百里骥立刻反驳道。 “哦?是么……”那你为何这么反常?百里骐看着他,终归没把后面的话问出口。 百里骥不用抬头也能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心里控制不住地发慌,赶紧转移话题主动问道:“那个……你……你为什么不让小云和小湘进来呢?经历了这么重大的变故,她们一定害怕的不得了。尤其是小湘,恐怕会自责到寝食难安的程度……” “你很担心她们。”百里骐打断他。 “她们还是小孩子,而且我受伤也不是她们的错。”百里骥也答得理直气壮。 一阵沉默后,百里骐转头向门口高声道:“金四。” 房门开处,一个高大魁梧的男子站在夜色里,低着头看不清样貌。 “叫严云和严湘进来。” “是。”男子简洁地应着,一闪身就消失在黑暗中。 几乎是在他离开的同时,两个少女就出现在门口。 百里骥一愣,既而微笑着向两人伸出手说:“你们两个小丫头这是怎么了?不认识我了?” 两个少女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往地上砸,却是瞄着百里骐的脸色,强忍着不敢哭出声,也不敢贸然上前。 轻轻叹了口气,百里骥向身边的人稍微倾斜半分,压低声音说:“要不你先回避一下,我……” 不等他说完百里骐就站起身来往外走,经过两个少女身边时冷冷丢下一句:“我说过的话不想重复第二次,你们看着办吧。” 房门打开的瞬间,秋风吹起白色的衣摆。 “等等!” 一脚已经迈出门槛的百里骐回过头,敏锐地发现百里骥脸上有一抹可疑的红晕。但见他目光闪烁,含蓄地指指搭在椅子上的青色长衫说:“入夜天凉,你把外衣穿上吧……” 只这一句话,百里骐心情蓦然好转了许多。伸手一挥,长衫被一阵风带起直飞到他手中。就势抖开衣服披在肩上,连贯的动作行云流水,说不出的洒脱。 看着他衣衫半敞眸如星辰,夜风飘洒牵衣动发,竟有一种别样的风情。想到他心中的情意,百里骥脸上发热,赶紧垂目掸掸被子上莫须有的灰尘,直到听到关门声才敢重新抬起头来。 百里骐走出院子时,脸上那点笑意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他头也不回地问:“刚才除了那两个小丫头,还有谁在院子里?” 不知何时跟上来的黑衣男子低声应答:“一个带着面具的人,身手相当不错,金七和金九联手都没能拦下他。” 百里骐停下脚步,微微侧过头。 “他拿着南宫家的令牌,所以没有下杀手。”黑衣男子立即解释道。 “人呢?” “何公子把他带走了。” “你留下。如果再让半个陌生人闯进这院子,你便带着他们九个回去复命吧。” “是!”黑衣男子笔直地站在原地,直到看着少年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才轻轻呼了口气。 这是一户富裕人家的标准宅院。中规中矩的三进院落,虽然占地不大倒也层次分明。原住户人丁凋敝,因此几天前“清理”出来的时候几乎没费多大的功夫。 百里骐沿着小巧的回廊无声前行,接近东面一排厢房时忽然一跃,坐到了铺满青灰色屋瓦的房顶。他的身体仿佛摆脱了地心引力般轻飘飘落下来,几乎没有引起任何的响动。 当然,此刻在这间屋里对峙的两人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何商微微皱着眉头,但还是语气平和地说:“既然如此就有劳你等到天亮吧。” 然而带着面具的男子根本不领情,尖刻地反问道:“你凭什么命令我?我有重要的事情,现在就要见家主!” “现在不行!师弟他身体不好已经休息下了。你把信留下吧,我保证转交给他。” “那不成!”带着面具的男子态度强硬地说:“信就是我,我就是信,我必须要面见家主。你要么就去通报一声,否则我就直接冲进去!” “你……戊甲呢?怎么不是他来?” 听青年提起戊甲,男子眼中露出一丝黯淡,声音也低沉了几分,闷闷的说:“老大身受重伤,现在是我暂代戊部之首。” 何商怔了怔,不禁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是谁伤了他?” 男子迅速恢复原状,瞪着眼睛道:“你这个人怎么婆婆妈妈的!都说了见到家主我自会禀明!” “好吧”,何商略一沉吟站起来对他说:“我去通报,你请在这里稍等。” 哪知带着面具的男子立刻跟到门边,坚决地说道:“我也一起去。” 何商拗不过,只得由他。 两人一拉开门,都被披衣站在门口的少年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百里骐分开呆住的两人径自走进屋,毫不客气地在主位上坐下,淡淡扫了何商一眼后对另一个说:“你半夜闯进来有什么事?” 愣了片刻,何商赶忙抢着为百里骐介绍:“师弟,这是隐部戊辈的,他现在代替受伤的戊甲担任戊部首领。” 男子也反应过来,跪下身单膝触地道:“属下戊乙拜见家主。” “嗯。”百里骐点点头示意他起来,随意拉了拉身上披着的衣服问:“戊甲怎么会受伤呢?” 戊乙咬着牙回道:“禀家主,两日前戊部部属在传讯时纷纷被不明来历的高手包围伏击,执行任务的五人中只有戊甲和戊丁逃脱,戊丙、戊壬、戊癸被杀,三人的信符丢失!除戊部以外,乙部昨日也受到了不明攻击,两人受伤。属下奉暗部隐首之令,特来请示家主。” 半晌,屋里都是静悄悄的。 戊乙抬起头,见少年面无表情地合目倚在位子上,右手食指无意识地在扶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目光转向站在一旁的青年,见他极轻地摇了摇头,作了个噤声的手势。 又等了一会儿,戊乙实在着急,刚想出声提醒一下仿佛睡着了的家主,少年却突然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刹那间流露出的寒冷让戊乙不觉瑟缩了一下。 [第三卷完] 守株待兔 国士成双?将驰天下 守株待兔 守株待兔 残月半挂,轻云如絮。 云阳城北一处小院里灯火阑珊,四周寂静人声皆息,只有寒蛩高亢的鸣声寥落响起。 几个黑影闪过,没入漆黑的夜中。 仲秋夜凉,寒露初生。 甫一落地,几个人就训练有素地四散开来。没有任何多余的交流,仅凭眼神就能相互沟通,显然是配合多年计划周详的。 当先那个黑衣人径直向前,沿着院墙投下的yin影闪进回廊,一眨眼就到了内院主屋。他侧头紧贴木阁,确定没什么异动方伸手轻轻按在门上。 门从里面落了闩——如同意料中的一般。 黑衣人从腰间摸出一把薄刃,两指夹了顺着门缝插进去,慢慢向上提起。估摸着高度差不多了,便缓缓将门推开,待那门打开一人宽时身形一闪钻进了屋内。夹着薄刃的手腕发力一抖,门闩无声弹起,收回薄刃的同时伸手接住落下的闩木,整个过程几乎未发出什么响动。 一面盯着屋内的动静,一面反手将门虚掩上,黑衣人小心地绕过桌椅,猫腰摸到床帐前。 帐子并未放下,躺在**的人也没有丝毫察觉,就那么仰面熟睡,一张极其俊美的睡颜毫无防备地展现在黑衣人眼前。 天璇红使自认阅人无数,此刻面对这熟睡的少年也禁不住心生赞叹。天璇楼从来都不缺少美人,他们的楼主本身就拥有惑人的美丽容貌,但比起眼前这个少年却还是差了那么半分。 这样一个安静无害的少年真的会是南宫家主么?天璇红使忍不住对负责收集资料的蓝部产生了小小的怀疑。 他正想着,突然颈后毫无预兆的一凉,一阵黑暗漫天袭来。 躺在**的百里骥睁开眼睛,随便向地上扫了一眼后不无遗憾的说:“本想吓他一下,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出手了。” “他看了这许久,似乎不打算动了。”百里骐将倒在地上的人往一旁踢开了些,转身挨着床沿坐下,将被蹬开的被子掖了掖才说:“你继续睡吧,今天不会再有人来了。” “我还睡得着吗?”百里骥别开脸坐起来,伸手抓过衣服边穿边道:“与其干躺着,不如连夜审审他们。” 百里骐看着他,不甚赞同地说:“这些事我来处理就好。你原本身体底子就弱,再加上这次自废武功元气大伤,没个一年半载是养不回来的。” “莫不成你要我一直躺到那时?既然一时半会儿的也养不好,不如顺其自然慢慢调理。”见他只是口头阻拦,百里骥三下五除二套上了衣服靸了鞋坐到床沿边,用实际行动展现自己的决心。 微微摇头,伸手将他系错的衣带重新系好,百里骐仿佛自言自语地叹道:“我还以为你会一直躲着我。” 百里骥倏然浑身僵硬,勉强笑着分辩道:“说什么呢?我有什么理由需要躲着你?” 百里骐抬眼望进他的眼睛里,淡淡地说:“是啊,你为什么要躲着我?我也想知道。” “我……”百里骥语塞,顿觉这几天来的心理建设都是在白做功。 “以为我看不出来么?”百里骐略略向他倾了几度,果然见他反射xing的向后躲。心中微微的刺痛,语音语调却没有多大变化:“我一进来就装睡,刻意躲避我的碰触,和你说话你就顾左右而言他……你,到底是害怕我还是讨厌我?” 百里骥僵着身子,任那温凉的手轻轻触到自己的面颊。汹涌的情绪借由那轻柔的碰触直冲进来,将他的理智冲得溃不成军。 “说吧,没关系。只要你说出来……” 看着面前的人云淡风轻一脸无谓,百里骥藏在袖中的手不觉攥紧了。如果不是可以感受到那心痛受伤的情绪,他几乎都要被这家伙骗过了。 这个人,怎么能带着这么重的情绪还那样平静地说什么“没关系”呢?!明明是担心害怕的,为什么还要问呢?!的b2 一时间,他真的分不清楚心中的酸涩疼痛究竟是谁的。 两人就这么无声地对视着,直到门外响起一阵节奏古怪的敲击声。 百里骐别开视线,慢慢放下了胳膊。 然而在他起身的一刹那,已经没有丝毫内力的百里骥却出手如电地抓住了他变得冰冷的手。 百里骐蓦然转头看他,见他连脖颈都红透了,声音低低的说:“那个……你……你是不是……是不是……” “什么?”一贯冷冽的声音竟也隐隐有些颤音。 百里骥突然跳将起来,扯着对方的衣领吼道:“你是不是拿我开涮啊!我为什么躲你难道你会不知道?一见面你就逼我喝那些又黑又苦的药,那鬼味道是人喝的吗?!!!” 这一串话吼出来,两人都愣了。 百里骥苦着脸暗暗骂自己白痴,简直不愿相信这么没营养的话竟然是自己说出来的。明明想说的根本不是这样,怎么一出口就变了呢……抬眼偷看百里骐的反应,这下子他倒是真真正正呆了。 那笑容仿佛拨云见日,登时诠释了什么叫做“忽如一夜春风来”。 “原来是这样……”,百里骐忍着笑问道:“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啊?”某人显然还没反应过来。 “算了,你不说我也知道。”百里骐看了看虚掩着的门,扶着他的肩凑近低声说:“不过现在你这面子可丢得更大了。” 再次感受到他的情绪,真可谓是冰火两重天。百里骥稳了稳心神,瞬间打定了主意——在这么生死攸关的时候,一定不能轻易动摇他的心神。即便不能接受他的感情,也大可不必做的这么决绝。俗话说来日方长,与其一蹴而就给他造成难以承受的痛苦,莫不如细水长流慢慢淡化他的感情。 这么想着,果然安心了许多。至于百里骐在耳边说了些什么,他确实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所以当看到翟忻抽着嘴角,慕容信微微挑眉,何商眼含笑意时,百里骥的莫名其妙绝对不是装出来的。 百里骐状似无意地扣了扣桌面,三人立刻恢复常态。 翟忻看了眼地上被封住囧道卸掉关节的五个黑衣人,代表其他两人汇报道:“这五个人身上干净利落的很,没有任何标记牌符,所用的兵刃暗器也都普通常见;但是,他们口中暗藏的毒药却是从前‘浮云’特有的‘金岚’,与上次那批人不同。” “上次?”百里骥略感惊讶地转向百里骐:“这不是第一次么?我怎么不知道?” “三天前的事,还没进内院就被金一他们处理掉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因此就没惊动你。” “哦。那这次都是活捉的么?” 百里骐赞赏地看了他一眼答道:“对,这些就是我们要钓的小鱼。” “然后呢?”百里骥也明白现在敌暗我明,要想扭转这种不利的局面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潜藏在水下的敌人拽出来,让他们也暴露在空气中。战略思想一致,只是不知他具体打算怎么实行。 百里骐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转向何商问道:“丁乙准备好了么?” 何商点头道:“刚才围捕时他也一直在观察,已经选定了一个。” “很好。让他现在换进去,其他的照原计划处理。” 三人应着,留下领头的那个黑衣人,将其他的拖了出去。 看着剩下的那个,百里骥带着些许了然问道:“要我用催眠术套他的老底?” “嗯,你有把握么?” “这还要看他本身的意志力强弱而定……不过若用少量的‘恬梦’配合,应该可以套出他的实话。” “那有没有办法让他深信实际上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这个比较困难”,百里骥想了想才说:“如果我还有内力的话把握会大些,现在倒难说了……” “内力不是问题,有我在。”百里骐微微一笑,提起地上的天璇红塞到椅子里,转头道:“开始吧,留给我们的时间也不多。” 偷梁换柱 国士成双?将驰天下 偷梁换柱 偷梁换柱 一间暗室之中,天璇红使恭敬地跪在地上,黑色的劲装布满了划痕和裂口,狼狈的简直像是丐帮的一员。 罗轻裳蹙眉看着他,但视线的焦距却穿过他落到了别处。 红使低着头沉声说:“属下无能,请宫主和楼主责罚。” 元夕看了看毫无反应的罗轻裳,转头对红使说:“你先起来吧,身上的伤如何?” 红使恭敬地答道:“回宫主的话,属下的伤倒还好,只是……红嘉为了掩护属下受了很重的内伤,属下恳请宫主赐下‘九重丹’给红嘉。” 元夕沉吟片刻掏出一丸蜡封的金丹丢给他道:“下去吧,好好替他疗伤。” “是。”天璇红紧握住丹药退了出去。 沉默了一会儿,罗轻裳突然问道:“这事你怎么看?” “既然红使亲眼看到了他的灵柩,我想他应该是死了。虽然不清楚南宫家为什么密不发丧,但从他们外松内紧的防守和杀人灭口的做法来看,多半是害怕别人知道了南宫家主的死讯而暴露了他们群龙无首的境地。况且我们那天派到轻絮园的人也亲眼确认他自废武功心脉被毁,没有不死的道理。” “嗯……”罗轻裳淡淡的应了一声,继续沉浸在各种假设中。 元夕看着他若有所思的脸在灯烛的光影中闪烁,竟痴痴的移不看眼睛,直到他紫色的眸子盈盈一瞥方才别开视线,有些怅然地问:“主人不这么认为么?” 罗轻裳双手拢在膝头,语出惊人地说:“我倒觉得这南宫家主一定尚在人世。” “哦?为何?”元夕追问。 “本来在听说他被崔参击毙时我是相信他死了的,但后来查封轻絮园时既没有发现他的尸体也没有崔家众人的影子,短短两个时辰他们就消失的无影无踪。而且偌大的园子里竟然一点有用的东西都没找出来,往来的书信、印符之类都到哪里去了?” “听说他有一个侍卫趁乱逃了出去,也许是他偷偷溜回来……” 罗轻裳斩钉截铁地打断他道:“不,这么短的时间里一个侍卫做不了这么多事;就算能,也不应该做的这么干净彻底,所以南宫家在云阳附近一定还有别的势力。” “可是我们并没有发现这支势力的来源,那些人仿佛一夜之间就从那个偏僻的院子里冒出来了。” “不错,这就是奇怪之处了。南宫家规矩极严,除了家主外其他人无法轻易调动家族的势力。即便家主意外暴毙,权力也会收归长房暂代。而据蓝部的回报,南宫舒根本就没离开过朔州。如果家主真的死了,那她这些日子也太过悠闲了吧?直到发现南宫家隐部的信使都急着往云阳赶,我才最终确定南宫家主还在云阳。” 元夕默默看着罗轻裳,半晌才道:“主人说的极是。这样看来昨夜的事就是他们下好的圈套了。” 绞动着白皙修长的手指,罗轻裳点头道:“如果南宫家主没死,依他的武功别说这次只折了三个人,就连红使和红嘉也根本不可能活着回来,所以他是想借我们的人让我们确信他已经死了,好让我们安心的暴露自己的身份。呵……很聪明的人呢……” “那……” “嗯,先别动。我会传信给皇上申明延迟行动的原由,你加派人手暗中盯着那个院子。我倒要看看他还能玩出什么花招。”罗轻裳微微侧头,紫色的眸子里光华流转。 听到“皇上”两字,元夕垂下眼睛,低低地应了一声:“是。” 天刚蒙蒙亮,一队车队就来到了云阳城北门之下。 守城的士兵还没来得及嚷嚷,马车里就跳下一个身板硬朗的老者,先行亮出了通关文书和腰牌。 为首的军官接过文书腰牌仔细校验一遍,复又查看了后面车上的东西,见果然都是贴着明黄朱漆封印的云州商会贡品,这才依令提前开门放行。 车队不紧不慢的出了城,一路沿着官道往北走,没多久就消失在冰凉的晨雾里,只有车辙还清晰地印在潮湿的路面。 过了云北栈道,整个车队突然加快了速度。十几个衣着普通的伙计仿佛一瞬间就改换了面貌,纷纷骑上了路边莫名其妙出现的马匹。 最前面的马车上,先前的那个老者钻出车厢坐到驾辕上赶车,除了那一张脸外从头到脚看不出一丝老态。原先在赶车的木讷少年反而起身让开,一撩车帘进了车厢。 车厢中气窗未开光线很暗,另有一人抱膝靠在车壁上,一双黑亮的眼睛灿如晨星。 百里骐伸手扯下面上的伪装,坐到那人身边低声问:“想什么呢?” “也没什么……只是偶然想到了十年前的事。”百里骥勉强笑了笑,随手将一绺挡在额前的头发往后拨。 “哦?方便说给我听听么?” 知道他是出于关心才有此一问,百里骥便将因早上出城检查而想起十年前在东渝与黎阳边境经历的事情说与他听,临了不禁叹道:“那时看到两国守卫松懈,老爹就说东渝、黎阳的防卫竟远不及北姜夷蛮,以此推知北姜王之志,东渝的危险已经不远了。” “确实如此,只是他看得清却未看透……”提起百里捷,百里骐的心里倒是有几分替他不值。 “你知道么,其实当时我就发现了罗轻裳的异常。听到老爹的话后,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杀机。现在回想起来,无怪乎他突然插言打乱了梦若溪的安排,让原本会走左边的老爹改走右边那条路……因为他一开始就知道那条路上会发生什么!”百里骥幽幽一笑,但那笑容带着明显的悔恨。 “你又不是先知……已经发生的事情不要再想,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还不够你思量的么?”百里骐调整了一下坐姿,语气平淡的说。 百里骥一怔,低头看着覆在自己右手上的那只手,果然将一直在烦恼的事情暂时抛到了脑后。心中一动,他突然旁敲侧击地问道:“从前你不是很讨厌别人碰你么?” “嗯,怎么了?”被问话的人完全无动于衷。 “那现在呢?不讨厌了吗?”某人继续不甘地追问。 “现在也一样”百里骐抬头一笑,意有所指的低声说:“不过你不是‘别人’。” 在他言语和情绪的双重刺激下,百里骥感到脸上蓦然热了起来,连忙装作不经意的支着额头挡住脸,嘴上叹道:“那些家伙害我睡不成觉,这笔帐我早晚要加倍讨回来!” “哦……”百里骐无声地笑了,异常温和地说:“已经顺利出城了,你放心睡一会儿吧。” 百里骥摇摇头说:“睡不着,晃得太厉害了。” 话音刚落,车轮似乎是磕上了石子,车身倏得一震。百里骥倚在车壁上的脑袋重重撞上了木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哎呦!”某人捂着头,低声叹道:“看吧,这要是睡着了才怪呢!” 下一刻,他整个人就被揽进了身边温暖的怀抱。 百里骐把他的头轻轻按到自己肩上,拉起毯子裹住他道:“靠着我会好一些,睡吧。” 被包成“粽子”的百里骥简直是欲哭无泪,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旁敲侧击竟稀里糊涂的变成了作茧自缚。这回可倒好,非但没能暗示对方,自己反而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 以前参加辩论会时,自己被评委会称赞的那种精准的表达能力怎么退化成这样了呢? 百里骥在无限郁闷与不解中慢慢闭上了眼睛。 争分夺秒 将驰天下 争分夺秒 争分夺秒 待到百里骥再次醒来,车帘缝隙透进的光已经变得耀眼了。从温暖的怀抱中坐起来,瞥见身边的人正如雕塑一般合目端坐岿然不动。 知道他没睡,百里骥伸手推他道:“什么时辰了?” “午时初刻。”百里骐也睁开眼睛,目光留连在那因睡眠而泛起淡淡红霞的脸上。 “哦……”百里骥垂目专心理理衣服顺顺头发,一面继续询问道:“现在走到哪里了?” 百里骐不动声色地动了动微微发麻的左手,挑起帘子向赶车的翟忻问了同样的问题,后者立刻答道:“禀公子,还有五里就要出云州地界了。” “还没出云州?”百里骥闻言微微蹙眉。 “这个速度已经很快了,毕竟马拉车运比不得我们现代的交通。”百里骐边说边拿起水囊,驱动内力把水焐热了递过去。 温暖的热度总是让人愉快的。百里骥接过水囊喝了几口,不可否认自己确实小小的感动了一下。刚拧上塞子,一包精致的糕点又送到了面前。 这就有点……不过自己还真是饿了。 百里骐见他发愣不接,邪邪一笑凑近问道:“等我喂你?” 百里骥一个激灵惊醒,连忙夺过点心埋头往嘴里送。 “先少吃点垫垫,到了前面的城镇再正经吃饭。”百里骐语气虽淡,心中却有些无奈地发现自己真的拿身边这个家伙越来越没辄了。 虽然可以明白自己的心,却看不清对方的心在哪里。这种猜测和追逐是他所不熟悉的,这种无力感也是他以前所不曾体会的。他知道自己的目标,但通向那个目标的正确道路他却不甚清楚。毕竟这是他们两个人的问题,不可能只凭一相情愿就能圆满解决。他也很想痛痛快快地直接摆平,但对方的反应不可预知,似乎稍微激烈的表达都会引起戒备。 他自认不是一个输不起的人,同样讨厌那些前世死缠滥打着想赖上自己的人;他也不是那种可以一味付出的情圣,不可为时他会潇洒的转身。然而这一次,他分明知道自己不想输。即便这种奇妙的感觉温柔地折磨着他的心,但他固执地不想斩断这不知不觉缠绕上心头的暗丝。 知己而不知彼的他只能谨慎的采取步步为营的战术,一点一点得慢慢往目标靠近…… “公子,家主,有信传来。”翟忻的声音突然低低从车帘的缝隙处响起。 两人相视一眼后极默契地同时行动,一个将气窗半撑开,一个挑起帘子接过那不起眼的蜡丸和一个小小的竹管。 百里骥接了蜡丸捏碎,取出薄如蝉翼的字条展开大略看了看。阳光透过气窗照在半透明的纸上,片刻之后,字条上的字竟然如挥发了一般消失不见了。 抬起头,正好见百里骐将手中的纸片碾成粉末,随手向外一扬,那些粉末就融进西风里无影无踪。 “丁乙那边一切顺利。” “严谨那边也准备好了。” 两人又商议了几句,百里骥在那张薄纸上写下“尽快换货,不日即归”八个字后封好送出。 大约半个时辰后,车队在一个叫做定武的小镇停下休整。所有人分作两拨轮换着吃饭、休息补充水食然后继续向北前进,越过飞鹰岭西麓进入北姜鹿州境内。 三国之中北姜都城雅罕的地理位置最偏北,地势又相对比较高。每年过了处暑时节气温就会骤然转凉,这几天更是早晚凝霜穿不住单衣了。 严禹刚把火盆放到地上,身后就响起了敲门声。走过去打开门,见一身淡粉色夹袄长裙的严彤亭亭而立,手中提着个食盒。 见是严禹,严彤微微红了脸,随即笑着招呼道:“禹哥哥,不让我进去吗?” 严禹有些古怪地笑了一下,闪身将她让进来,关上门冲内室喊道:“肃哥,小彤来啦!” 话音刚落,三个少年从内室一拥而出。 严飞身形一晃便蹿到严彤跟前,俯身凑近食盒嗅了嗅兴奋地叫道:“明月糕和果子酥,还有五仁香糯粥!” “主人常说‘来得早不如来的巧’,咱们有口福了。”严江和严水也围了过来。 严彤目瞪口呆地看着小狗一样围着食盒的三个家伙,久久说不出话来。 “你们也差不多就行了啊,看把小彤都吓懵了。”严肃最后一个从内室走出来,急忙阻止住那三个欲抢夺食盒的少年。 严彤这才回过神来,一面把食盒放到桌上一面埋怨道:“哥哥们真会唬人,也不提前说一声……这下这么多人,铁定是不够分呀!” 一直站在一旁的严禹温和地接过话头说:“你们先吃着,我还要去和谨哥核帐,先走一步。” 严肃也说:“我去前后院巡视一下,不用等我了。” 结果,屋子的两个主人一前一后的走了,三个客人围着桌子大块朵颐,完全没看见站在他们身后的少女咬牙切齿、头顶冒烟的样子。 严禹取了帐册,沿着回廊往前面严谨的屋子去。 如水的月光清冷地洒在少年的身上,清秀的容貌好似夜的精灵。 一阵秋风忽起,严禹伸手拉紧领口,不期然指尖碰到了挂在胸口的翡翠坠子。 微微一怔,少年下意识地摩挲着坠子上面的刻文。 那刻文并非花草鱼虫,也不是吉言祥语,只是孤零零一个“段”字…… “小禹?” “啊?什么?”严禹猛然回过神,见严逝站在自己面前,脸上微微带着担忧和不解。 “你站在谨的门前发什么呆啊?外面这么凉,有事进屋说呀!” “忽然想起了些事情……其实也没什么,倒叫逝哥担心了。”严禹低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这时,屋门开了,橘色的灯光伴着温暖的空气迎面而来,打破了夜的清冷。青衫书生披衣立在门内,脸上温和的笑容亲近淡雅,让人忍不住觉得舒心。 严谨看了看门外的两人,笑着说:“做什么都站在我门前说话,难不成我的屋子就这么不招人见待?还不快进来!”说罢转身往里走。 严逝严禹都微笑着跟进去,将寒冷的秋风关到了门外。 但见屋内四壁的架子上满满的全是书,桌子上放着大摞的纸张和书册,大大小小各号毛笔及砚台、镇纸、算盘等物。东西虽多,却是干干净净井然有序,丝毫不显得杂乱拥挤。 严谨走到书桌旁坐下,另两人也各自找了椅子。 严禹拿出帐册说:“今天的帐我已核了,谨哥看看与总帐是否相符。” 接过帐册翻了一遍,严谨微笑着点头道:“丝毫不错!看来小禹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严禹羞怯一笑,脸上有些红了,却也没有从前的那般慌张窘迫。 严谨不禁心中感叹——若是没有遇到那白衣少年,他们这些人的命运将会如何呢?是凄惨悲苦还是卑贱不堪,抑或是早已没有命运可言? 正想着,一旁的严逝突然站起来走到窗边。窗户开处,一只通体乌蓝色的小鸟灵活地蹦了进来,腿上还绑着个同色的小袋子。 三人眼睛俱是一亮。 严逝解下小袋,套出蜡丸递给严谨。 取出纸条看罢,严谨将薄纸向灯火上一丢,薄纸遇火即化,连点纸灰都没留下。 看着面露关切的两人,严谨点头说:“主人这几天就要回来了。” 严逝和严禹闻言皆喜,大有提前过年的架势。 “小禹,你去告诉其他人,让他们抓紧时间把该做的事做好,落下的功课也赶紧补上吧。” “好。”严禹微笑着起身去了。 听着少年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严逝问道:“主人有没有说东渝的那个……” “嗯,趁着后日交货的时候,按计划将他换出来。” 无奈敬告: 尉迟昨天体育课上出了点事故,摔伤了左腿和右手,连鼻梁也险些摔断了。因为去医院做紧急处理所以没发文,亲们见谅。 左腿无法弯曲倒还好,只是右手现在不能用力,所以恐怕对写文的速度有很大的影响——毕竟光用左手有些吃力,而且鼻梁上的伤让尉迟不能戴眼镜了,看屏幕有点模糊~~~由于这个伤势挺吓人的,学校给尉迟提前放“十一”长假了,尉迟会回家养伤一段时日。至于更新尉迟尽力而为,如果运气好的话会找个代笔的帮我打字,我就躺在**口述就好了!吼吼吼~~~不过一般尉迟的运气没那么好,否则也不会三天两头出状况了……还是靠自己吧~~~ 感谢vv亲帮尉迟找出的错字,尉迟都改好了。 奇货可居 将驰天下 奇货可居 奇货可居 雪霁初晴,暖洋洋的太阳很快就将寥落的残雪融了个干净。街道两旁灰白色的屋顶显得清清爽爽,北国的深秋一派舒朗景象。 这样温暖的好天气里,待在外面晒晒太阳对很多市民来说都是不二的选择。因此,今天街上的行人格外多,店铺商贩的生意也分外忙碌,距离皇城较近的雅罕第一街——定中街上更是如此。各家老字号商铺皆是热闹红火,隶属于“百字号”的点心铺子百酥斋自然也不例外。 此时百酥斋大堂里的位子早就满了,四个外卖窗口前也都排了长长的队,热气腾腾的面食和糕点刚一出笼就迅速地被端走或是打包装好,当值的几个伙计早就累得满头大汗了。 热闹喧哗的气氛中,一个挺拔俊朗的赭衣青年安静地绕过人群,不声不响地直接走进店面右侧的门。 去过“百字号”的人都知道,店铺右边的朱漆大门是专为达官贵人预备的。凡是从此门进入需要出示一个特殊的小银牌(“百字号”通用的贵宾卡),持牌者会被直接请上二楼雅座享受特别待遇,不但不用排队、预订,还有免费的茶水和送货上门服务。另外,有些限量提供的名贵点心也会优先供给这些客人。虽然商品的价格会比从楼下大堂和外卖窗口买的贵出三成,但这种差距正好满足了贵富官宦们的虚荣心,以此大受追捧欢迎。面对北姜京畿地区发行的五百张贵宾卡三日内就抢购一空,据说现在的售价已经炒到发行之初的二十倍仍是一牌难求。 见到青年亮出的银牌,门童忙赔笑迎上前来,乖觉殷勤地招呼道:“这位公子楼上请,清酒好茶已经给您预备下了。” 青年也不说话,一提衣摆抬脚就上了楼。 楼上的掌柜早就听见了,立刻迎上去笑道:“公子请这边略坐,需要什么小的替您预备。” 青年扫了他一眼,淡淡的低声说:“要一盅‘日月双悬’。” 掌柜的面不改色地笑着,朗声向后面喊道:“一份‘冬日雪’,一斤‘弦月酥’给公子包上喽~~~公子,您请!”说着当先引着青年穿过盆景隔帘,来到一间全封闭的包间。 待掌柜的关上门离开,青年方才轻车熟路地来到唯一的一张八仙桌前,伸手在桌子中央轻轻连扣三下。 没过多久,毫无异样的墙壁突然翻转,一名身着藕荷色棉纱夹袄和雪缎重丝长裙的二八少女从蓦然显露出的洞口走出。 青年朝少女拱手为礼,口中招呼道:“严老板。” “宋公子请坐。”严彤微微福身还礼,抬手虚让。 晨曦听她叫出自己的本姓心中不由一惊,随即想起对方连戒备森严的皇宫都能进出自由,知道自己的身世也确实没什么好意外的。况且无论如何他们是己方的助力,是目前少数值得相信且助益非凡的人,自己一定要沉住气。 两人隔着桌子坐下,严彤掏出一封信放在桌上,玉指轻按着推到青年面前,莺声柔悦道:“这是家兄给公子的书信,请公子过目。” 晨曦口中称谢,利落地展开信看了一遍,登时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严彤心中觉得青年举止直爽有趣,面上却不敢露出端倪,只双手拢着垂下眼睛不去看他。 晨曦心里却是着急,忙向严彤问道:“严姑娘,滋事体大为何如此急迫?原来我们说好的条件也没有这许多……”的fc “宋公子莫怪。这些事都是由家兄定夺,小女子也并不清楚。来时家兄叮嘱我定要讨得公子答复,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这……我需要回复主子……” “宋公子应知,如此一来时间便来不及了。” 晨曦盯着信纸,心中乱作一团。除了以前答应的封赏和特许商权,信上还增加了入朝参政的要求。如果答应了信上的条件,在一段时间内表弟榕悦就不得不处于更加被动受制的境地;但是如果不答应,他们就要继续困在这里日夜难安…… 严彤也不催促,静静的在一旁等待。 终于,晨曦咬牙点头道:“烦劳姑娘代为转达,就说我们同意令兄的条件,按照他的决定提前进行计划。” 提着包好的点心出了百酥斋,晨曦又绕着集市转了半圈方才身形一闪蹿进了一条小巷子。反复确认了无人跟踪后,他迅速拉开虚掩着的门进了一户人家的后院。 入院后,青年直奔井台而去,拨开水桶毫不犹豫地跳下了井。 晨曦当然犯不着寻短见,他敢跳是因为井下根本就没有水。 这处水井便是通往皇城的密道所在。 半低着身,晨曦摸着洞壁往深处走,手腕上一串珠子发出淡绿色的荧光,将将照亮前后半步距离的路。 这样走了约莫一柱香的时间,密道的尽头出现了。 面前的青石板上有十个不规则的小洞,晨曦将右手拇指和食指囧囧其中两个,运气于指用力一拧。只听“嗡”的一阵摩擦声,石板移开一旁,微弱的阳光也一丝丝透了出来。 晨曦钻出密道,小心地扒开周围的杂物,翻出原本藏好的衣服换上,瞥着四周无人迅速打开门走出去。 刚沿着墙根溜出院子,迎面两个年轻的太监正走过来,其中一个眼尖的见了晨曦便招呼道:“曦公公,怎么有空到我们库房来?” 晨曦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说:“来找人吃茶,结果一个也没碰着。说吧,都哪儿偷懒去了?” 那两个太监连忙笑嘻嘻地朝晨曦使眼色叫他噤声,一面扯着他往屋里去唠嗑吃茶。 待回到清顺斋,天色已经不早了。 详细陈述完会面的始末,晨曦偷眼去看李榕悦的表情。但见他微微勾着红艳的唇,脸上却不见笑意,一双黑亮的眼睛也似乎有些闪烁。 毕竟相处多年,晨曦知道眼前的人生气了。 沉默良久,李榕悦突然歪身往**一倒,用手背遮住自己的眼睛无声笑了起来。 晨曦有些慌张地在床边跪下,担忧地望着那伏在**越笑越厉害的人。 “殿下……” “别这么叫我!”漆黑的双眸蓦然睁开,略带着沙哑的声音气势不减:“我说过多少次了,在这里没有什么太子,叫我的名字吧,表哥。” “……榕悦……你若怨我就骂我一顿吧,别憋在心里……” 李榕悦慢慢转过脸,眸子里映出了晨曦满面的焦虑。 “你做的没错,我怎么会怨你?我只是觉得好笑而已……原以为自己早就长大了,没想到还是天真的可以。” “榕悦……”的9f “我现在虽然一文不名,但这个身份名头却是奇货可居。一旦东渝乱了,我便是枚出奇制胜的棋子……我怎么会蠢到以为有人会不求回报的来帮我呢?完全没有道理是不是?呵……晨曦,我是被关傻了还是囚疯了?买东西哪有不付银子的?真是……”末了,李榕悦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淡淡的讥诮也变成了苦笑。 晨曦跪在近旁看得清楚,心中不禁有些难过。自己这个表弟虽是皇室贵胄,奈何自幼孤苦母亡父弃、历经险恶遍尝冷暖,比之寻常人家的孩子尚且不足。偏偏现在他还身陷敌国为质,东渝朝堂上盼着他死的人又只多不少,真可谓前路漫漫暗淡无光。 他那厢犹自心痛,李榕悦已经很快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恢复了常态。 “晨曦,悄悄收拾一下,重要的印信随身带好。无论如何咱们得先离开这里,至于其他的……来日方长。” 谢谢亲们的关心,尉迟好感动噢~~~ 说来惭愧,尉迟其实也没从事什么高难度的运动,只是跑100米时被绊倒鸟~~汗!现在腿上和脸上的伤还好,已经结痂;但右手的伤反而化脓感染了,钻心的痛。写的这么慢实非本意,但尉迟真的尽力了。鞠躬! ps:taozi亲你还真说对了,今年还真就是尉迟的本命年。本命年就该倒霉么?尉迟十二岁那年也挺滋润呀……怎么二十四就突然点背了??? 可怜的k亲,来抱抱,安慰一下!不过红鸡蛋就免了,尉迟貌似用不上那个…… 逃出生天 将驰天下 逃出生天 逃出生天 李榕悦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大摇大摆地走出囚禁了自己将近十年之久的清顺斋。 一瞬间,自由的空气让他的身体不由自主的轻轻战栗起来。 扮作伙计的严飞不动声色地靠近他身边,压低声音说:“殿下少安毋躁,我们还没有出宫禁范围。” 李榕悦立刻收敛情绪,尽量自然地跟着空粮车和其他伙计一道沿着青砖路往宫门方向缓缓前行。 事情进行的相当顺利,各种应急方案也并没有派上用场。一行人在宫门下接受了搜查核对了腰牌,之后便循着惯常的路线向百谷堂在城东的粮仓行进。 因为回程是空车,不需要来时那么多的人手,所以中途一部分伙计就照规矩先行解散了。趁着这个机会,易容混在其中的严肃与严飞带着其他几个人悄悄护着李榕悦离开了送粮车队,转进一处偏僻巷子。 在一户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民居瓦房里,严肃、严飞让李榕悦换掉了伙计的衣服,摘下脸上的人皮面具。然后,由一名身形和他相近的侍卫穿戴上这些伪装扮作他先前的模样,一行人离开民居继续出东门往东郊方向走;一刻钟后,真正的李榕悦化装成富家公子由前来接应的严江、严水带着从南门出城,赶往城郊雨水村与等在那里的严谨会合。 事实上李榕悦刚一赶到雨水村就被请上了一辆随处可见的马车,只有严江和严水带着侍从进了村子并暂时安顿下来。 严逝平稳地赶车向前,不大的车厢里只坐两个人倒也显得宽敞。 那严谨仍是一袭青衫的书生装扮,见了李榕悦不卑不亢地微笑点头,不似臣下反类兄长。 李榕悦将心中的一丝不快隐住,平和亲善地点头回礼。他本出身皇家,仪容教养都是极好,举手投足间也皆尽优雅。此刻他一点都不像是要仰仗于人或是亡命天涯,虽然不盲目高傲但气势上却没有丝毫示弱。 两人脸上的表情都一派和睦,至于内心是怎么琢磨着就另当别论了。 这种外热内冷的气氛持续了近半个时辰,李榕悦先撑不住了,他微笑着向严谨客气问道:“严先生,我们不用等等其他人么?” “殿下放心,您的那位贴身侍卫三天后就能脱身前来与您会合,接应的人手我们早安排妥当。至于我家主人……”青年淡淡一笑:“他已经在赶来雅罕的路上了。” 李榕悦不由微怔,然后垂下眼睛来不再言语。 虽然依旧是沉默,但车厢里的气氛却不似先前那般压抑了。 马车一路向南,绕着京畿地区走了大半圈方才在傍晚时分从北门返回雅罕。 为了拖住罗轻裳等人,何商、慕容信与从慕容家借来的“金行十杀”都留在了云阳,严云与严湘也扮成兄弟俩的样子继续迷惑敌人。所以这次跟着两人的除了翟忻和几个隐部暗卫,其余的都是严谨暗中培养的侍卫。的6b 虽然百里骥对于严谨安排的人十分放心,但百里骐却觉得这些侍卫临敌经验不足,武功也有待提高,实在是难以倚靠;再说百里骥已是内力全无冒不得半点风险,加之身体还在康复期也需要悉心照料。于是他便自觉自愿地担当起贴身保镖+小厮的角色,寸步不离地守在百里骥身边。 如此一来百里骥完全是有苦难言了。他实在不明白像百里骐那样理智而冷漠的人究竟为什么会喜欢与之xing情迥异的自己,为什么会在面对自己时温柔的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尴尬和无奈使得百里骥下定决心要在手头的事情告以段落之后好好找百里骐谈上一谈!而这个想法也让他在被关心照顾的过程中心里不再那么别扭了。 日夜兼程的赶路,略显拥挤的马车中两人同吃同睡共商对策,相处的倒也甚为融洽和谐。 当严谨等人按计划将李榕悦偷换出宫之时,百里骐一行已经连夜赶到了鹿州首府蕉华。本来他们打算在此稍作停留休整,但隐部戊辛带来的书信却让他们改变了计划继续赶路。 信是梦若溪写的,其中只有寥寥十个字:诚如先前所料但望一见。 感觉手中的信笺被抽走,百里骥从沉思中回过神,正对上百里骐深沉的目光,下一刻平和浑厚的真气从被握住的手腕流入身体。百里骥下意识地挣了挣,见挣不开便也放弃了,索xing凝神静气让真气在体内更顺畅的运行。 真气运行一周后归于气海,暖洋洋的舒适感自丹田散遍周身,让人顿觉精力充沛神清气爽。 “头疼的好些了么?”百里骐收了手,微微拉开衣襟让内力催出的多余热量散开。 百里骥这才发现先前那种轻微的抽痛感果然不见了,但是……“你怎么知道我头疼?” “你头疼时会不自觉地歪着头,从以前就一直是这样的。” “是么……”的c2 看着百里骐将那信笺握在手中,丝丝青烟在修长的指间缭绕,顷刻间只余黄褐色的齑粉。百里骥忽然间移不开视线,不明的情绪慢慢爬上心头,面上也无法抑制的有了一丝动容……恍惚间听见身边的人说:“你有这么张王牌却不声不响,打算留到什么时候?” “嗯?哦,你是指温文么?”百里骥有些反应不过来。 百里骐拍掉手上的纸灰,深深看了他一眼:“你还有多少张王牌?” “也不是……”百里骥讪讪缩了缩脖子岔开话道:“其实温文的事并不在我的预料之中。虽然初见他时就感觉这个人很不简单,但我也没想到他竟是个王爷。刚开始我曾怀疑他是罗轻裳的同谋,但后来黎阳内乱时他竟隐居起来,对皇权争夺不闻不问。于是我觉得他可能只是个旁观者,或者也可能是不知情的间接受害人。当然经过梦若溪的查证,看样子他是属于后者了。” “就算如此他也未必会帮我们。” “也许。但他至少不会害我们吧?据说他是个很重情的人,我想赌赌看。” 百里骐不甚赞同地摇头道:“你认为在他心里一段回忆可以胜过他的国家?” “不”,百里骥微微一笑:“我赌的是遗憾和自责可以压过他对于那个骨肉相残的冰冷皇族的情感。” 百里骐略一寻思就明白了他的意图,但仍不动声色地问:“这有区别么?” “当然!我想只要不触及他的底线,他是没有理由妨碍我们的——况且我也从来没打过黎阳的主意。个人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同时对抗三国,这点儿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其实也未尝不可”,百里骐半真半假地说:“这三国的皇族加在一起不过就百余人,其中有些头脑手段的更是屈指可数,要让他们从这世界上消失实在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百里骥错愕地看着他,心里隐隐觉得他绝对是说的出做的到,因而忙正色道:“这可不是能一蹴而就的事情。一个王朝存在多年,自上而下都有盘根错节的利益纠葛,不是杀几个人就能变更的。” 百里骐也不着恼,云淡风轻地说:“你思虑的倒挺远,已经不止想报仇这么简单了吧?” “那皇宫可不是人待的地方,我不稀罕!”百里骥知他意有所指,洒脱的甩甩手道:“我只不过不想天下乱起来。天下一乱,经济就要倒退,物价就要飞涨,影响我的生活质量。” “你……”百里骐被那每每出人意料的答案弄的哭笑不得,虽然明白这话中真实成分有限,但这种情绪化的感觉让他的世界丰富起来,不再是日复一日的孤寂无波。 “唉,要办的事还真多,要是我们两个能分头行动……”瞄到某人明显要变天的脸色,百里骥连忙话锋一转,一本正经地说:“眼下还是赶路要紧,先解决东渝的问题吧。” 鞠躬!尉迟活着爬回来了。十一期间专心养伤,康复情况良好。脸上的伤疤已经变得很淡了,情况比较乐观。虽然不指着脸吃饭,但平白无故破相总还是不好的!四肢的伤口现在痒痒的,都呈现出快速好转的迹象——看来尉迟没白吃那些排骨……汗 亲们的祝福和关心尉迟都看到了,感动的眼泪哗哗滴。今天开始努力填坑~~~ 还有件事。昨儿一个朋友看了尉迟的《国》,痛骂尉迟的名字恶心书名也恶俗,结果他给起了个更恶俗的……不提也罢!尉迟决定给文换个名字,征求亲们的意见。哪位有好名字推荐给偶,偶就为他写一篇特别番外篇。 卧虎藏龙 将驰天下 卧虎藏龙 卧虎藏龙 北姜历显励十五年八月廿八,非年非节的一天。百芳阁后身的一套小院里,欣喜期盼的气氛却比年节还甚。 天刚蒙蒙亮李榕悦就睁开了眼睛,侧耳细听屋外已经有人来回走动了。其实倒也不是多大的声音,只是他多年坐卧小心警醒,因此一点风吹草动就足以让他从浅眠中醒来。 已然清醒的李榕悦并不急于起身,他半撑身子眯起眼睛向外面的隔间张望,发现夜里躺在那的少年已经不见了踪影。正寻思着,外间传来轻微的开门声,一丝凉气随着来人挤进温暖的屋内。 衣着整齐的严禹亲自端着犹冒热气的水盆走了进来,小心翼翼地将盆放到架子上,腾出手关上门。听见里屋的人似乎低低咳了一声,严禹忙轻声问:“殿下醒了么?” “嗯,进来吧。”温和淡雅的声音答道。 严禹微微一笑,打起帘子走进内室…… 李榕悦站在镜前,任严禹为自己整理衣饰。良久,他漫不经心地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外面似乎挺热闹的。”的67 “我家主人这一半天的就要回来了,外面正忙着准备呢。吵到殿下了吗?我去让他们安静些。”理好衣带的少年直起身来。 “不必了,我也就是顺口一问,让他们忙去吧。” “是。”严禹若有所思的瞥了他一眼,转身端着残水退出屋子。 听得脚步声远去,李榕悦抬头望着镜中的自己。 紫衣银纹,墨发玉簪,略显苍白的肤色衬着黑亮的眼睛熠熠流光,单薄的身体拔高了不少,昔日那个病恹恹的孩子已经变成了翩翩公子。 伸手轻抚镜面,冰冷坚硬的触感,一如此刻的心境。 “若是在他处相逢,你定已认不出我了吧?改变了这许多,你想要的东西我还有么?即便有,恐怕也给不起你了……” 不同于李榕悦的感怀,宅子里其余的大大小小都伸长了脖子盼着百里骥回来。严楚和严彤一早就开始准备食材,严水因为要负责晨曦的接应工作老大不情愿地出门去了,严肃领着几个小厮仔细地洒扫庭院,严谨一面处理日常事务一面安排宅子四周的防卫,还要不时地约束几个少年不要太张扬…… 等待中的时间仿佛过得特别慢。到了正午时分,百里骥没回来,倒是严水接了晨曦先到了。见晨曦一进门便四下里望,严谨微微一笑,吩咐严飞领他去东厢客房见李榕悦。 看到晨曦,李榕悦这才露出了两天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一直陪伴他的严禹见状适时起身离开,留两人单独叙话。的f7 李榕悦拉着晨曦坐下,亲手倒了杯茶递给他,关切地问:“怎么样?一切顺利么?” “嗯。那个人的易容术相当厉害!不仅是面貌声音,就连你平常的表情和语调他都学得十足。若非事先知道他是替身,即便是我恐怕一时也难以分辨出真伪!还有扮成我的那个人,他和伙房的张副总管闲聊了半个时辰竟一丝纰漏也没有,真是奇人异士……” “咳!表哥——” “哦,你放心,要紧的东西我都贴身带出来了。这三天里该交代的都已和他们两人交代清楚,应该可以瞒过楚恺祯的耳目。现在好了,我们终于从那个牢笼里逃出来了!”晨曦掩不住笑意,有些激动地握住李榕月的手。 “是逃出来了……但我心里有些不安。仔细想想我对百里骥也没有什么恩惠,母后舅舅他们也未曾与百里将军特别亲厚。可他屡次救我,这次更是冒了很大的风险,我都弄不懂他的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以前觉得他辅佐我是为了权势,现在又觉得不是这么简单了!” 晨曦一愣,抬眼看着他问:“他们又向你提什么条件了?” “那倒没有”,李榕悦摇头道:“只是我发现了一些过去没有想到的事情。” “是什么?”的55 “你想想看,自从百里将军的家小突然消失我们就失去了他的消息,他这些年杳无音信再出现时却如此神秘,连舅舅都查不出他的底细。百里骥才多大?且不说他垄断了北姜皇室的粮食采买,光是这个院子就藏龙卧虎。这里的所有人都姓严,都奉百里骥为主,且我猜他们的出身多半也不简单。你看见刚才那个少年没有?” 见晨曦迷惑地点点头,李榕悦才接着说道:“你不在的这两天我的饮食起居都是由他伺候。开始我还没在意,后来偶然发现他身上戴的翡翠坠子颜色很特别。我留心细看,才发觉那不是普通翡翠而是‘寒髓’。” “‘寒髓’?那不是先皇……” “没错!那是父皇的扇缀配饰,世上独一无二。母后还在世时我缠着他要他都不肯给!后来六代单传的段老太师新添了孙子,为了显示荣宠父皇命人将‘寒髓’做成坠子,刻上个‘段’字亲自给那婴孩戴在项上。若我没记错,老太师的孙子就叫段什么禹来的,而这个少年叫严禹,从年龄上推断也相符。” 晨曦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低声说:“可后来段英获罪,段家已被灭门。听说那案子是吴夙忠亲自查办,段家上上下下连个奴仆也未能逃过。他若是段英的儿子早就该死了,怎么可能长这么大?” “我也想知道。百里骥到底有多大势力养了多少奇人,我们真的一点也不清楚。如果他的势力超乎我们的预想,那他想要的就不该只是这些……我担心我们逃出了一个牢笼又陷进更大的yin谋。” “怎么会……”晨曦想起那双促狭狡黠却又清亮坚定的眸子,下意识就反驳道:“他不是那样的人。” “他也许从前不是,但现在呢?你了解他多少?” “这……”晨曦语塞,细算下来他们甚至连朋友都不是,何谈了解? 一时间两人皆无语沉默。 正在此时,屋外传来一阵喧哗声,隐隐听得有人喊着:“……回来了……在前门……” 李榕悦站起身走到窗边,似要将半掩的窗户推得更开却又收回手,最终只是站在那里。 “怎么了?”晨曦也走到窗边侧耳细听,一面看着李榕悦脸上的表情。 一声低叹,李榕悦幽幽地说:“恐怕是他回来了。” 真的不用改名么?亲们对尉迟真是太好了,太讲究了,太厚道了,太……了!尉迟的感动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以下省略万字马屁言)喂!某xw,你看到了没?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还敢说我恶俗不?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咳,上次摔到了头,亲们就原谅尉迟吧…… 温暖如家 将驰天下 温暖如家 温暖如家 正如李榕悦所料,此刻停在院门口的正是百里骥所乘的马车。 严谨带着严逝亲自站在门口,早接到消息的众人也挤在院门里挣着伸头往外望,却苦于青衫书生的警告而不敢迈出门槛。 翟忻跳下车向严谨点了点头,接着四下观察了一番才转身恭敬地打起车门前厚厚的帘子…… 眼前的一幕使大门里伸着脑袋的众人几乎都惊得下巴触地,久久合不拢嘴。 百里骐抱着双目紧闭的百里骥既轻且稳地跳下车——前者一身玄衣,素绣纹饰,头发随意用同色的发带束在身后;被抱着的身着纯白棉袍,墨绣边纹,散开的长发被尽数揽到身前。虽然穿着打扮不同,但那九分相似的身形面容明明白白彰显了两人间的关系。 除了事先略微知情的严谨和严逝,其他的人都惊诧莫名,连向来稳重的严肃都呆住了。 周围夸张的注目礼显然是不太合某人的意。玄衣少年抬起头,深邃的黑眸在众人的脸上淡漠而迅速地扫过…… 一阵秋风,几片落叶。 众人十之有五结结实实打了个激灵,剩余的则紧紧拉住衣领袖口。 严谨迎上前几步,目光在两人间一转最后落到了百里骥身上,压低声音问:“这是……” “睡着了。”百里骐抱着怀中的人径直向里走,堵着门的众人不约而同地往两侧分开,闪躲不及得也被无形的压力推往一旁。从开始就一直站在廊下的严楚见状,轻提裙摆主动走上前为百里骐引路。 望着远去的身影,严逝不禁面露惊异之色,靠近严谨耳边低语了几句。青衫书生敛下长睫,眼中神彩皆尽掩去,不动声色地转向翟忻,客气地问:“这位可是翟兄?” “在下翟忻。严总管?” “不才正是严谨。” 翟忻知机,立刻将手头的马鞭交给严逝,任他处理马车,自己则同严谨一道进了院子。 严谨一句“各归各位”就遣散了众人,一边走一边与翟忻说道:“这一路上可还太平?主人的脸色似乎不大好,应该不止睡着这么简单吧?” “沿途一切顺利。只是家主此次死里逃生受害不浅,身体初愈经不得劳碌颠簸。这些日子赶得太急,昨儿个早起时家主就吃不消了,晕吐得厉害,所以公子就封了家主的囧道。” “原来如此……那在城外接应的人可曾见到?” “嗯,半个时辰前遇到的,车队的货物和其余人手都交于他们了。” “好。”严谨温和笑道:“翟兄一路车马劳顿,我已安排下了住处。严祺!” 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童应声跑过来,仰着红润的苹果脸脆生生地问:“谨哥哥有何吩咐?” “你带这位翟大哥去彤姐姐昨儿个收拾好的房间歇息。” “是!”严祺乖巧地应着,转向翟忻道:“翟大哥这边请!” 翟忻低头看了看这个嘴上唤自己大哥年龄却足以做自己儿子的孩童,再看了看一脸亲切笑容的严谨和正在无语望天的严逝,忍住抽搐朝两人拱拱手便跟着那孩子去了。 见翟忻去得远了,严逝小声嘀咕道:“云阳来的消息你也看了,主人受伤并不是他的错,你又何苦捉弄他……” “我做什么了?” “……” 见严逝不应声,严谨笑容和煦如风,举步向前往后院方向徐徐而行。严逝叹了口气,摸摸鼻子快步跟了上去。 两人刚走近百里骥原先那三间屋子,迎面就见严江飞也似的往外跑,竟是用上了轻功。见了严谨,少年急急刹住脚步,一个趔趄险些没摔倒。 严谨打量着他问:“这匆匆忙忙的出什么事了?” “主人……呃,不对!是抱着主人的那个人……吩咐我照着这方子去煎药……我得快去。谨哥、逝哥,我先走了啊!”严江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抬脚就又往外跑了。 “这臭小子今天还知道卖力了……”严逝望着少年的背影如是说。 两人继续往屋里走,刚迈进门就见严楚站在外屋地中央,望着挡住内室的锦帘出神。听见响动,艳丽女子转过头,美眸中的惊奇将将收起。 严谨还未说话,严逝先奇道:“你怎么站在这里?” “这……他让我留在这里,拦住闲杂人等。” “啊?” 正在这时,百里骐掀开帘子走出来,将手里百里骥换下的衣服丢给严楚,皱眉问:“水呢?” “来了来了!”屋外人未见声音先到了。 几人看向门口,只见严飞端着半盆热水快步走进来,前襟溅湿了一大片。经过门槛时少年脚下忽然绊住,“哎呦”一声连盆带水脱手向严谨砸过来。 还未等严逝出手,百里骐伸手一托,水盆就生生转了方向落到他手上,同时他脚下微旋半周将洒出的水尽数接回,稳稳端着重又进了内室。 严飞看得眼睛都直了,喃喃地说:“好厉害……” 严谨瞥了他一眼,对严楚说:“你去忙吧,我守在这里就行了。还有,叫他们都小心点,别乱说话。” “好。”严楚一手抱着衣服,一手拖了傻愣愣的严飞轻移莲步款款离去。 严谨刚在铺了垫子的太师椅上坐下,又见严彤小心地端了一个双耳瓷盅走进来。少女抬头见了两人立即展颜低声招呼道:“谨哥、逝哥!” “嗯。小彤端的是什么?”严逝伸出手想帮她端,严彤却突然往一旁躲避,同时眨眨眼睛使了个眼色,口中答道:“是参汤。” 严逝明白严彤是想借机看看百里骥的情况,因此就顺势退回严谨身后。 然而她纤纤素手刚刚触到帘子,就听里面传来一声虽低却异常冷硬的呵斥——“站住!” 严彤吓得浑身一颤,连带着瓷盅上的盖子都抖了抖。严谨抬起头,如水的眼中波光一闪即逝。 下一刻,百里骐沉着一张扑克脸探出半个身子,yin云密布的双眸紧盯着严彤手里的东西,不甚耐烦地问:“什么事?” 百酥斋伶俐的女管事此刻也莫名其妙地结巴起来:“这……这是参汤……我……我想……” “知道了,给我。”说话间百里骐已经接过托盘,不等严彤分辩就放下了帘子。 少女瞠目结舌地瞪着面前微微晃动的锦帘,半晌都缓不过劲来。 “先回去吧小彤”,严谨适时开口道:“等主人醒了自然会知会大家。” “可是谨哥……” “去吧,我晓得。” “哦……”严彤答应着,不甘不愿委屈万分地走了。 见她远去,严谨慢慢起身理了理衣袖,也举步走出屋子。严逝往内室望了望才复又跟上去,低声问:“不进去看看么?” “暂且没这个必要”,儒雅俊朗的青年温和淡笑,一双眼睛却闪烁着商人特有的精明:“虽然他们多半是不敢贸然前来了,但还是让人在周围守着为好。待会儿小江那边熬好了药,让楚楚送过来,顺便问问还需要准备些什么……如果看到小禹,叫他来见我。” 身后严逝默默点头记下,一面紧随着他往书房方向去。 百里骥朦胧中觉得脑袋沉沉昏天黑地,身体四肢重得简直不听使唤。正烦躁难受间突然一股清凉的气流从背心透入,丝丝缕缕却异常强大,很快就将压抑感荡涤一空。 心神缓缓复苏,一种奇怪的情绪也随之曼延开来——浓郁的焦虑和担忧,莫名的躁动与无奈……好像还有一点期待。如此复杂的感受让百里骥有些着急,努力想睁开眼睛但试了几次仍是徒劳。 身上似乎有了些凉意,紧接着是宜人的温暖湿润。有什么东西在身上游走,所过之处既清爽又酥麻,让人有叹息的冲动。这种感觉不知持续了多久,但当它消失时百里骥本能地觉得不悦。然后就有什么东西落在眉心处,湿软的触感,痒痒地引得他想发笑。结果还没笑出来又发现喉咙好干,涩涩的隐约有些疼。 好想喝水…… 正这么胡乱想着,额上的湿软下移到唇,一股温热的**滑进喉间,清甜爽口。虽然也有淡淡的苦味,但被香甜的气息掩盖了不少,余留的反倒是青草般的味道。百里骥费劲地咂咂嘴巴,有些孩子气的动作换来了更多的甘泉…… 弄巧成拙 将驰天下 弄巧成拙 弄巧成拙 不晓得过了多久,百里骥终于睁开了眼睛。最初的模糊过后,他很快就认出了自己的房间。熟悉的床帐让人安心,即便身上乏力酸软也无损于他逐渐明朗起来的心情。 努力转过头,对上那道无法忽视的视线,百里骥扯出一个微笑,声音沙哑地问:“什么时候到的?” “今天上午。”黑眸中的欣喜瞬间被无奈取代,百里骐伸手从锦被中拉出他的手细细查看脉象。 微凉的空气从锦被的缝隙中透入,光囧的肌肤**地一阵瑟缩。百里骥这才发觉锦被下的自己**,心里登时“咯噔”一下慌张起来,左手暗暗攥紧,身体也有些僵硬。 百里骐第一时间就感受到了他的异样,抬眼却见他眼神闪烁,不止是脸上,就连露在被子外面的半截颈项都有些泛红了。 “你……” “你……” 同时出声的两人皆是一怔,百里骥抢先问道:“严谨呢?” “你找他干什么?”百里骐的声音似乎无端冷了半分。 “哦……关于李榕悦的事情我想和他商量一下……” “刚醒过来先别想那些,你只管好好休息,其余的事情我来处理!” “可是还是我比较……” “没有可是!”起身从瓷煲中倒出微微冒着白气的汤药盛在碗里,百里骐重又放缓了语气道:“先把药喝了吧。”说着就伸出空余的左手将窝在锦被中的百里骥扶起来。 当他的手贴上百里骥背部光洁的肌肤,一种微妙的气氛在空气中蔓延开来;而罪魁祸首神情专注,似乎完全忘记了应该拿件外衣给对方披着。 百里骥刚略为放松的脊背又僵了起来,背后被触及的地方阵阵灼热不断扩散,烧得他身上、脸上都发烫了。如果不清楚面前的人的心思,他还可以用适当的理由说服自己;但不幸的是他连装傻的机会都没有,因为他能清楚地感觉到那冷静外表下的炽烈情意…… “在想什么?” 耳边蓦然响起的声音让百里骥几乎要跳起来,一抬眼正对上俯身看着他的那双漆黑眼眸,里面清清楚楚全是自己的影子。 天! “没什么!”百里骥赶紧别开视线,小心地深呼吸几次,自觉都快要得心梗了。这种精神上的狼狈前所未有,就算是从前逃命时也没这么紧张过。 背后的手瞬间离开,冷空气让人有种失落的幻觉。屋子里静静的,没有人说话亦没有人动作。 是不是自己的表现太过激? 百里骥一时想到这里,禁不住偷眼去看百里骐的反应,果见百里骐正微微蹙眉看着自己,神情是极少有的认真与疑惑。 “……哦?!”正当他想说点什么来缓解尴尬气氛时,百里骐却突然笑了。这个笑容不是平时那种包容的、关切的、友好的,也不是那种邪气的、嘲讽的、调弄的。这是发自心底最深处的笑容,有着思索后的恍然。百里骥深知从小到大百里骐笑的时候少,而这种笑容出现的几率更是约等于零。当他这么笑时眼睛是晶亮的,简直能把人的灵魂吸进去;俊美的脸上光华流转,仿佛是冰缝中长出的紫罗兰,稀少又格外诱人,任谁看了都移不开眼睛。 所以这个笑容让百里骥的大脑一下子就自动关机了,他只能怔怔地看着玄色的衣袖轻轻晃动,似乎是往碗里舀了勺什么东西;然后那端着瓷碗的修长手指稳稳上移,莹白的碗沿印在粉红的薄唇上,简直是赏心悦目…… 等等!他怎么在喝药,这药不是给自己的么??? “差点忘了你讨厌苦味。来喝喝看,不行的话可以再加点百花露。”百里骐说着又将药送回到他面前。 不会吧?! 百里骥终于想起自己在云阳时胡扯的那通话,胸膛里心跳倏的乱了节奏。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脑袋里冲撞,震得耳边“砰砰”回响。 慌乱垂下眼睛,不期然地发现朝向自己的碗沿上挂着淡淡的药渍,赫然是百里骐方才尝药时的碰到的地方! 再次深呼吸,百里骥觉得自己马上又要得脑溢血了。 不在沉默就爆发,就在沉默中被压。 决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拣日不如撞日,反正决定了早晚要说清楚的,索xing趁现在吧!想到这里,濒临发疯边缘的百里骥突然将已到嘴边的碗推开。 冒着热气的药汁飞溅出来,百里骐竟也不躲避,端着几乎空了的碗站在原地,脸上的惊讶一闪而逝,深邃幽暗的眼睛紧紧盯着坐在**的人。 望着他前襟不时滚落的液滴和烫得发红的右手,百里骥立刻就后悔了。但这一步已经迈了出去,已经摔碎的雨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重回云端的。暗自攥紧身下的床单,百里骥狠下心不去看他,只冷冷地说:“你干什么?恶不恶心?我又不是三岁孩子,你犯得上又哄又喂的么?在你心里把我当什么人?就算你忘了我现在是你亲弟弟,至少也该记得我和你同样是男人吧?” “所以,你想说什么?”百里骐放下手中的碗,声音平板的毫无情绪,倒像是硬生生挤出来的。 “我不喜欢男人,也不希望被男人喜欢——就是这样。” 一阵诡异而难熬的安静过后,百里骥感到有风吹动额前的散发,再来就是房门迅速开阖的声音。抬眼一看,屋子里果然只剩下了抱被坐在**的自己。 倒回到床铺,身上有些发冷,鼻子似乎也有阻塞的征兆。脑海中反复回放着刚才的片断,百里骥越想越寒心。他一直认为自己不是一个会出口伤人的人,就算对敌人和对手也没有说过像刚才那么决绝的狠话。可他这次不仅说了,还偏偏是对一个爱自己的亲人说的,这可实在有够讽刺的。 没想到等来等去等了这么个糟糕的时间,选来选去选了这么个糟糕的方式。即便如此可以让那人彻底死心,但然后呢?然后又怎么样?老死不相往来么? 老-死-不-相-往-来……心口结结实实地疼了一下。 百里骥烦躁地把头完全埋进被子里,为蓦然脱离自己控制的局面而懊恼不堪…… 尉迟废话: 话说我们今天大踏步的后退是为了明天大踏步的前进!表打表骂,谁叫尉迟是慢热型的呢,所以宝贝儿子们也是慢热型的。尉迟相信这样的爱才能持久,见猎心喜的不可靠! 推波助澜 将驰天下 推波助澜 推波助澜 隐约听到极轻的脚步声,百里骥蓦然抬头,正对上来人关切的目光。轻勾唇角扬起一个宽慰的笑容,百里骥一面将手中的情报折好一面招呼道:“你来的正好,我正想要找你呢。” “哦?那我倒是挑对时候了。”不着痕迹地朝铺满信件书册的桌台扫了一眼,严谨在近前一张搭着半旧靠垫的椅子上坐下,状似随意地调笑道:“看你刚才的神情,我还以为你是在等别人。” 百里骥手头一顿,脸上笑容淡的几乎再看不出来,略显空蒙的视线落在面前的纸卷书册中。 青衫书生看着少年低垂的眼睛继续说道:“先前吃饭时,楚楚和小肃他们突然看着你,你可知是何故?” 有这等事?百里骥终于抬眼看向儒雅青年。 “是了,主人连素日不喜的香菇都吃的津津有味,又怎能发觉别人看不看你呢?是我糊涂了!” 闻言,少年脸上的表情便开始有些维持不住,忽青忽白煞是好看。但严谨显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自顾自感慨道:“只是那道‘白灼金玉’不蘸酱汁实在是没什么味道,不知主人如何咽得下去……抑或,有人已是食不知味了?” “严谨!” “主人有何吩咐?” 看着面带温和浅笑的青年,百里骥挫败地坐回椅子里,揉着额头低声叹道:“真想不到竟然有这么明显……你想说什么就尽管直说吧,省得拐弯抹角地挖苦我!” 严谨自力更生倒了杯茶,轻啜一口后复又放下,转眼间玩笑之态尽数收起,正色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他究竟到哪里去了?” 百里骥垂下眼睫,沉吟再三才道:“我和我哥有些争执……然后我把话说重了……如你所见,他便被我气走了;至于你的第二个问题,我也不清楚。” “争执?”青年想了想,若有所思的说:“可是昨天傍晚当值的人都说并没有听到异常的响动,只见他从屋里出来就跃上了房顶。若非后来发现你的神情不对,我还当他只是出门办事去了。” 百里骥心里一紧,赶忙问道:“可曾看到他往哪个方向去?” “这……他身形太快,这里没人跟得上。” 眸中光彩黯去,少年勉强笑了笑说:“算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若想回来时自然会回来;若是不想……只怕我也找不到他……”话到后来已是低不可闻。胸膛中一种难以形容的刺痛缠绕心间,仿佛是虚幻又似乎真实可感。百里骥慢慢伸手按住心口,突然有些喘不过气来。 严谨难得蹙起眉,仔细地看着书桌后的少年,烛光在他黑色的眼睛里不断跳跃,幽然如潭。良久,他突然问道:“你可是有了心上人?” 百里骥霍然睁大眼睛,满面惊诧莫名。 “原来如此……”一直看着他的严谨释然摇头而叹:“早先看出点端倪,只是没敢往这层上想。这样看来,你们所谓争执便是由此而起的吧?” 百里骥张了张口,却连一个音节也发不出。 青年不见应答,径自往下说道:“你我虽然名为主仆,但我知你从未把我视作下人;我虽长你十岁,在心里却是把你当成知交。今天这话,你若是觉得无法同我说,我便永不再提。”说罢便看着少年不做声了。 沉默半晌,百里骥方才苦笑着白他一眼道:“这分明是在逼我说了,还在那里装什么无辜善人,真够油滑的!你推测的八九不离十,还要我说什么呢?” 严谨也笑:“我油滑的倒好,如若不然你就一直把事情闷在心里,一副哀愁惨淡的吓人样子,看得大伙担惊受怕的。” “哀愁惨淡?言过其实了吧?他是我哥,我只是担心他而已。你不知道,他那个人看似冷冷淡淡的,其实xing子很拗!做事不按常理出牌,我行我素甚不合群。虽然是我说了狠话拒绝他,但他也不必说走就走连衣服银两都不拿吧?这北地天寒地冻的……” 严谨忽然“噗”的一声笑了,抚掌叹道:“个把月不见,你怎的变了这许多?” 百里骥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我记得你曾说过一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可不正是说你现在这个样子!刚才听你言语间哪有半点当他是兄长的意思?枉你聪明一世,竟然如此迟钝。” 这一席话听在百里骥耳朵里不啻为是平地惊雷。他想要反驳,心里却有个声音在反复重复着严谨的话,似乎是要占了上风。难以言喻的惊慌激起更为激烈的挣扎,百里骥面上冷了下来,瞅着悠然啜茶的青年倔强地说:“难道不把他当兄长就是喜欢他?你这是什么逻辑?” 严谨竟不答话,只端着茶盅意味深长地迎上那略显愠恼的嗔视。 百里骥浑身不自在地别开视线,几乎是用低吼地语气说:“你来就是为了看我的笑话么?!” “你以前从不迁怒于人的”,严谨放下盅子站起身泰然说道:“看来你需要休息一下,我先回去了。” 将出门时,青年又补了一句:“这些信件消息并不急赶,不必再连夜看了。”说完便不顾对方的反应径自飘然而去。 紊乱的气流扰动烛焰,将界限分明的光影打散;屋内重归安静,只剩下一道稍嫌不稳的呼吸声。 严谨沿着碎石铺就的小路往自己的屋子走,还没走出多远就见严逝环抱双臂倚在廊柱下等候。 夜寒露重,西北风吹得那墨蓝色衣脚不住翻腾,而衣服的主人却仿佛感觉不到,仍旧安静地站在那里。 严谨不禁快走几步赶到廊下,有些无奈地说:“你怎么出来了?” “快到子时了,有点不放心。”严逝边说边将搭在胳膊上的披风抖开给严谨披在身上:“小飞他们挤在你那里嘀咕了半天,后来全被楚楚撵回去了。” 两人转身一同往回走,严谨拢着披风道:“你也太过小心了,在家里能有什么事?大半夜让你在风里站着,倒叫我心里过意不去。” 严逝微微一笑,继而关切地问道:“主人那边到底怎么回事?” 严谨见问,便将事情大概拣几句要紧的说与严逝。严逝虽有些惊讶,但也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只是对百里骥的状况比较担心。 对此,严谨摆摆手老神在在地说:“不妨事,他会想明白的。” 说话间两人回到了住处。严谨先去隔壁看了看严肃,见弟弟已睡下方才悄悄的回屋。一开门暖气迎面,地上炭盆烧着,灯烛热水都是现成的。严谨向严逝拱手笑道:“多谢严大侠照应!” “哪里。”严逝也笑着还礼。 时辰已经不早,两人各自换过衣服简单梳洗。 严逝将残水泼了,回头见严谨已在书桌前坐下,正拿着下午东渝传来的书信沉思。但见青年端正的脸上喜怒俱不外显,严逝忍不住近前低声问道:“怎样?” “嗯,比意想的还要好。那郑辛宦海沉浮多年,果然不简单……” 尉迟得了流感,他们告诉尉迟个偏方,说是喝两匝啤酒就能好。然后尉迟就照做了——结果不但感冒没好,现在还连带着开始胃疼!55555,无语了…… 开诚布公 将驰天下 开诚布公 开诚布公 卯时初,天色尚是全黑。严谨这边刚歇了不到三个时辰就被砰砰的砸门声吵醒。 睡在外间的严逝捞过枕边宝剑在手,第一时间跳下地抓起衣服披了便去开门。只见平日里少年老成的严肃满面焦急,身后严江严飞严水等人俱是神色慌张。不等他开口询问,严肃抢先说道:“逝哥,快叫我哥起来,大事不好了!” 严逝疑惑地看着几个少年,心中有些纳罕——院子周围的警戒都没有异动,各处暗岗也未发出信号,既然没人闯入那还能有什么“不好了”的“大事”呢?思及此处,他边招呼几人进屋边向夜风中打了个口哨,得到的回应也证明了他的想法。 “怎么回事?”严谨此时亦披着外衣走出来。 严肃一见严谨,立刻跑上前拉住他说:“哥,主人被那个东渝太子劫走了!” “嗯?”严谨一愣,与关好门走过来的严逝交换了个眼色,后者轻轻摇了摇头。 严飞见状忙插言道:“他没把主人劫出院子!” “对对对,他把主人拽到东厢去了!”严江也附和着。 饶是严谨这等精明头脑也被他们给弄糊涂了,他微微蹙眉问道:“你们亲眼见了他劫持主人?小肃,把来龙去脉仔细讲出来。” “我也不曾亲眼看到,但后来小江跑来告诉我时主人确已不在房中了。我们赶去东厢,太子那个侍从拦着我们,硬是不承认劫走了主人!”严肃说着指指严江道:“小江明明全看到了。” 严谨的目光转到严江身上,少年接过话头笃定地说:“我确实看到了,那个东渝太子打了主人一巴掌,还把主人拖进了东厢!” “什么?!”一旁严飞先叫了起来:“他竟敢打咱们主人!你刚才怎么没说?” 严水也气冲冲地质问道:“你怎的不帮主人教训他?” “我也想啊!”严江分辨着:“可我正打算上去,主人他反倒笑了。我稍一愣神,主人就被那太子牵着手拖走了。我不明就里哪里敢造次?只好偷偷跟着他们,眼见着他们进了东厢。” “咦?你怎么说的好似主人是自愿跟他走的?”严肃狐疑地看着严江:“方才你不是说主人是被他劫走的么?” “耶?是么?这有什么区别么?” “都安静些!”严谨适时发话:“小江,你看见了什么,从头说!” “哦,是。夜里我起夜,远远看着主人屋子那边有光亮。我模糊记得早敲过了寅时,心想主人身体不好竟还接连两夜不寐,所以就沿着廊子溜到主人窗下。刚靠近就听得主人长叹,唬了我一跳,还以为是被主人发现了。谁知等了等仍旧安静无事,才安下心,却又听见主人低低的笑了两声,我复又疑惑起来。仔细想想主人这次回来后就大不同于以往,不但小云小湘都没跟回来,连我们这些人也是隔天才见,总觉得有些奇怪;还有主人的哥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严谨清清嗓子打断他:“拣要紧的。” “呃……”少年缩了缩脖子,赶忙接着说:“我正琢磨着,那边主人却突然打开门走出来。我闪身避在影里,主人也没发现我,径自往外走。他身上穿戴整齐,像是要出门的样子。我一想这可不得了,赶紧偷偷跟上去。但见主人紧走几步,后又渐渐慢下来,还没出内院就停住步子,只顾低头在风里站着。我藏在那棵老梧桐后,心里急得要命。想回来给你们报个信,又怕离开了主人会出事。” “那你就干看着主人吹风?”严逝忍不住皱眉。 “没有!我正想上前,碰巧外院徽哥和一个面生的大哥听见响动过来察看,主人和他们说了几句,然后他们俩就回外院了。对了,徽哥发现我了,我冲他眨眼他才没把我揪出去……” “咳……那李榕悦又是怎么回事?”严谨不得不再次打断跑题的少年。 “谁知道呢!”严江忿忿地说:“他大半夜的不睡觉到处瞎逛荡!本来主人都快回屋了,他却突然冒出来拦住主人。刚开始两个人好好的站在一处说话,我离得远,他们的话都听不真切;后来那东渝太子不晓得发了什么疯,居然伸手往主人脸上掴!说来也奇怪,咱们主人那么好的轻功,不知怎的竟没躲开!” “好了!”已然明了的严谨拍拍他的肩说:“我知道了。你们都各自回去,主人不会有事的。” “可是哥……” “小肃,我的话你都忘了?遇事切忌急噪慌乱!你们都好好想想,小禹他现在人在哪里?如果主人真被劫了,他能一声不响么?退一步说,就算李榕悦真想劫持主人,他也不会笨到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动手!” 严肃等人登时默然无语,乖乖低头站着。 严逝笑叹道:“好了好了,下次记得行事谨慎些。你们放心吧,就凭他们还出不了这院子,即便能出也是不敢出的。” 严谨正色看着几个少年说:“你们几个都这么大了,见的世面也不少,每个人都该是能独当一面才对。实话告诉你们,这次主人在云阳被人暗算,内力全失九死一生。最近外面不安宁,我无暇顾及你们,你们也须得省事。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打理好店里的生意、留心主人的状况、照顾好家里年幼的弟妹们……再像今天这么慌张轻率怎么能行?” 最初的震惊过后,几个少年眉宇间都显出凝重之色。几人互相看了看,严肃站出来说道:“哥,我们知道错了,决不会再有下次。我们一定小心谨慎,为主人和哥哥们分忧。” “嗯,你们明白就好,都去吧。” 几个少年答应着散去,严逝送走他们,回来见严谨已经穿起了衣服,便看着他笑道:“刚才你也忒严厉了些。” “这些孩子都是可造之材,常提点着对他们也好。” “主人那边要去看看么?” 严谨略一沉吟方道:“去看看也好,只是切莫惊动李榕悦。若是主人和他谈开了,日后我们也方便行事……” 东厢内室里,严禹拿过一盒莹白色的药膏,李榕悦用簪子挑出一块来,亲自给白衣少年涂在红肿的面颊上。 指尖碰触到的肌肤温润细致,却有一丝异常的热度。李榕悦只觉指尖发烫,目光一闪就对上了少年黑亮的眼睛,他下意识错开视线讪讪地问:“还疼么?” 百里骥毫不客气地倚坐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殿下好大的手劲。” “我也不是故意的,谁料你竟然不避不闪……” “嗯,殿下说的是,草民自己找打,怎么能怪殿下。” “……”李榕悦被他拿话噎着,收回手拢在袖中,抿着嘴不言语了。只是低垂看地的眼睛还不时偷瞟着百里骥,真如受了委屈的孩童一般。 旁侧严禹在李榕悦身后以询问的目光看向百里骥,得到微微颔首的答复便轻声说:“殿下,若无别的吩咐……” “哦,你先下去吧,我和你家主子还有些话说。” “别‘主子’来‘主子’去的折杀了我”,百里骥懒懒插言道:“这么贵的小厮我可用不起!” 李榕悦瞥了含笑退出的严禹一眼,一侧身在床沿上挨着少年坐了,低低笑道:“只怕此‘贵’非彼‘贵’吧?” 百里骥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暗骂:你个死小孩心眼还真多! 见少年不吭声,李榕悦接着问道:“他是段英的儿子吧?你是在哪里找到他的?你让他跟在我身边是想让他入仕?” “他是段英的儿子,我是在大街上找到他的,我让他跟在你身边是想让他入仕。”百里骥打着哈欠白了他一眼。 李榕悦怔了怔,忙解释道:“我并不是疑你……” “原来如此……”看着坦然而平静的少年,李榕悦忽觉心中某处松了许多,不由冲口道:“你放心,待我夺回属于我的东西,一定帮你达成所愿!” 百里骥几不可见地笑了一下继续道:“至于小禹……当初段家遭变之时,家仆以亲子代他受戮才保全了他的xing命。后来他几经辗转流落街头,我也是机缘巧合之下碰巧救了他。说来他全族被灭算是因你之故了,段英是你这派的,他的遗孤也由你安排为好。至于入仕与否还望你听他自己的意愿……他若要帮你也是想亲手报仇的意思。我一直把他当自家兄弟,现在托与你,还请殿下怜他身世凄苦,多多照应吧。” “这个自然!对了,你也是忠臣之后,等回朝后孤自当重重封赏你们,为你们正名!” “今天把话说明白,以后也省得互相猜忌了。”百里骥不置可否地淡淡答道:“你歇着吧,天还没亮呢,有什么话晚些时候再说;我那边只怕见不着我就要热闹起来了!”说着就站起来整了整衣袖。 李榕悦见他脸颊上仍有些红肿,心中愧疚,伸手拉着他道:“是我莽撞了……” “又不是头一回了,再说我也不会和你较真的”,百里骥抽回手拍拍他的肩:“记得以后别老打这一边,打偏了可就不好了。” 看着少年略带促狭的明亮笑容,李榕悦自觉仿佛回到了小时侯,不知怎么的就把要说的话全忘了。 这边百里骥拉开门,对站在外面的晨曦笑笑说:“快进屋吧!许久不见,一碰面就害你待在外面受冻,辛苦了。”的07 晨曦回过头仔细看着少年道:“原本听说你身体抱恙我还以为……现下看来,当真的气血两亏脚步虚浮。你不是通晓医理么,怎么弄成这样?” 百里骥没想到他还是这么直爽,摇头笑道:“郎中就没个头疼脑热的么?没事的!我走了,你们留步吧。” 李榕悦扶着门,同晨曦一起目送少年踏着薄霜走进风中,直到那飘逸的身影渐渐远了方才回屋…… 答dfhsh亲的提问: 谢谢亲看的如此仔细。尉迟的设定中锁魂阵并不是一次而成的。当年骆溟初建阵时只用了四个人,就是东南、东北、西南、西北四个方位上的人,但后来阵势不稳又找不到更多的人这才把自己也添进去了。添人的过程是逐渐进行的,第一卷番外中关静的师兄就是中间被添进去而失踪的(尉迟确实也没明示)。骆溟是男人,又没成家,带孩子不是他的强项,所以他把孩子交给了心地善良的蓝使照料。等后来小静脱离了浮云,小骆这才放心填阵去了。 其实玄芪可以用同样的办法找人填入阵势中延长寿命,但他不愿这么做,所以百里骐当时才会说“你有办法避免那种结果……并不打算做补救……”这样的话了。 尉迟自己都觉得没写明白,以后完结修改时一定重点改改此处。 御酒千金 将驰天下 御酒千金 御酒千金 电脑中招了,扛去市区修,再费力扛回来,一来一回折腾了三天才罢。不仅如此,电脑里存的好歌美图全部无踪无影,实在是让尉迟心疼无奈。世上有这么多的人,为什么老是轰尉迟的电脑呢?这都第二回了,可别再来了! 那个怂恿尉迟喝安眠药的亲,板砖pia飞~~尉迟心眼直,保不定真喝了,然后穿成你最怵的人暗害你哈—— 百里骥离了东厢后并未直接回自己的屋子,而是径直去了严谨那里。 天边隐隐一抹微亮若有似无,寥落的星斗幽暗隐晦。寻常人家这个时候多半还在好梦,而严谨的屋子已经点亮了灯烛。 带着些许尴尬,百里骥伸手掀开帘子进屋,见儒雅青年衣着整齐地坐在外屋方桌边,那神情仿佛专门就在等他似的。某人心中暗叹果不其然,慢慢挪到方桌另一侧那把垫得厚厚的椅子旁。他这边将将坐下,门帘再次被掀起,却是一身深蓝劲装的严逝回来了。 百里骥上下打量了严逝一会儿,又转头看看严谨,见他二人皆无惊讶之意便讪讪笑着问:“你们都知道了?” 严谨的目光滑过少年脸颊时微微一顿,复又神色如常地反问:“解决了?” “算是吧。”至少面上看着还好。 “其人如何?” “李榕悦那臭小子别的不说,演戏的功夫可是见长,神情动作都是在情在理,简直能得奥斯……咳……这样的人天生适合玩囧囧,我们这个盟友选的还不错。不过……”百里骥面色一整,隔空对上青年的眼睛道:“狡兔三窟,退路永远不会嫌多的。” “嗯……”严谨略沉吟片刻,眸光一转忽而笑道:“主人今天起的如此之早,不知有何见教?” “……”百里骥险些被口水呛到,咬着牙根瞪了身旁偷笑的严逝一眼,后者连忙将没笑完的部分憋回去。他自觉挽回了几分面子,方才提了一口气问:“郑辛那边联络妥了么?” “是,他的亲笔回信昨夜已传回,对我们的条件也皆尽应允,至于其他事宜自有郝叔暗中交涉。不过据东渝分部送来的情报看,他得李榕悦的示意,早先时候便有所准备了。” “嗯”,百里骥向后靠上椅背,手指下意识地划着胳膊下的扶手说:“郑辛当年主动示弱巧避锋芒,不仅留得xing命还把部分亲信分散隐在朝堂,这招‘走为上’实在用的高明。李榕悦有他相助,胜算便大的多了。”的fa 亲近的人都知道少年眼下这副姿势神情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因此严谨严逝皆未插言,只静静等着下文。须臾,百里骥抬起头向严谨道:“子慎(严谨表字)若想为公卿,这,便是机会了。”的fe “公卿?”青年露出一丝与平日儒雅迥然不同的嗤笑:“萧家祖上世代公卿,又如何?” “小肃他们呢,你可知他们几个作何想?” “于乱世中士未必贵,商未必贱,这几年他们跟着你也不曾学得迂腐。” “如此甚好……” “言下之意,是要赶人?”严谨轻挑剑眉,有几分山雨欲来的架势了。 “怎敢!”百里骥摇头失笑:“我还怕你们弃我而去呢。只是这次北访朔州南下云阳,从前的疑惑有了些结果。除了沈雨雁,我的仇家又多了几人,想要安居于北姜黎阳恐怕是难了。” “若是徐徐图之……”青年面色亦凝重起来。 “只要东渝政局剧变,北姜安能错失良机?况且我与沈雨雁的仇绝非暗中杀她便能算了的,但除掉沈雨雁,我的身份多半也会被其余仇家发现,到时候麻烦就更多了……因而我势必会与李榕悦有利益牵连。既拿东渝做靠山,想不沾朝堂之事恐怕也不可能了。只是我若急于求成必然暴露实力,难保将来李榕悦不会忌惮于我,到时候……” “你且不必多言”严谨打断他道:“这三进院子里的人都是你捡回来的,就算你想赶他们也未必肯走;三国中除去东渝不论,仅北姜黎阳境内百字号下仰仗你过活的何止千百,你能弃下他们不顾?” 一旁严逝重重点头,看着少年的表情就像看到了负心汉中的“杰出代表”——陈世美般痛心疾首。 “等等……我哪里说了要赶要弃?”百里骥叹了口气道:“我只是想,是不是该把咱们这里年龄较小孩子们送到安全的地方。至于店铺……北姜境内经营奢侈品类的铺子近期想办法不引人注意地出手,经营日杂生活品的则按计划开始囤积货物并转移出境;各店铺人员要精简,多余的人手尽量遣散,以免祸及无辜……这些事情都急不得,所以需早作打算。” “话倒是正理,不过这么多店铺无缘无故遣散伙计,怎能不引人注意?”严谨低头想了想,一双眼睛意味深长地看着百里骥问:“你既这么说了,恐怕也想好了说辞吧?” “……呃……其实也……罢了,就说我身中剧毒……不对——是遇刺重伤,需要天天用百年野参续命,还要四处求购些价值的草药方剂……让人认为我一方面无力顾及买卖,另一方面也急需用钱才好。” 严逝皱皱眉头道:“可这个法子似乎有些……” “好了,就这么办”,严谨插言道:“让人把消息散播出去,另外再抽调一批人手帮着找人。” 瞥见严逝满脸恍然地答应着,百里骥面上一热,心里的焦灼却渐渐平缓,往日的镇定自若也找回了几分。 严谨细心旁观,见他虽然气色不佳,精神反倒好了不少;眼下青晕明显,但一双眼睛又复黑亮熠熠。至此放心下来,方才把这几日压了未报的事务一一提起来和他细细商议。 雅罕城是北姜的心脏,皇城又是雅罕的心脏。这个权力的最高中心终日戒备森严,然即便如此小心防卫,对于某些人而言这深宫内院还是可以来去自如。 漆黑的窖室里酒香扑鼻,只有南北向窖壁上两个小小的通风孔隐约透进一丝微弱的光亮。挨着墙边几排半人高的大耳酒坛整齐地垒在地上,再外圈又是若干稍小的窄口坛子,皆是御用封记;一侧倚墙的木格里各式瓶罐依次摆放,形状材质竭尽精美。 百里骐一身玄色,靠着个躺倒的空罐半卧在角落里,除了间或响起的“咕咚”声几乎已和周遭yin影囧囧囧囧。近旁的地面上随意丢弃着不少罄瓶残封,较脆的瓶子则早变作一摊瓷砾玉片狼藉不堪。 千金佳酿只作水饮,爱酒之人若知必定要唏嘘顿首一番。不过百里骐一没那个心情,二没那个概念。从果浆羊羔甜醴到五加皮九酝春,抓着什么喝什么,全部一视同仁照单全收。 摇摇手中半空的细颈白玉瓶,残液发出醉人的芬芳。他随手抛了听个脆响,毫不为一瓶藏了五十余年的梨花汾露就此“香消玉陨”而怜惜——反正这又不是他的。 微眯起眼睛扫过架上各格,抬手用内力将顺眼的酒坛吸过来。莫说黑暗于他丝毫没有影响,就连无数美酒也没能让他求得一醉。 心里泛起些许愠怒,翻掌敲碎泥封——岂料用力太过坛身俱碎,一坛好酒全数祭了稷神。 百里骐略怔了怔,冷哼一声又挑了一坛子。 北姜王的酒窖中安能缺酒?他就算不心痛也不会心疼。 这一坛子酒刚饮了几口,百里骐突然睁开眼睛,手上的酒坛无声放到了身旁。 黑暗中,极轻微的响动由远及近,一道黑影轻巧一闪,隐到了大耳酒坛之间。 百里骐清楚看在眼里,却只是蹙眉想了想,仍旧躺在角落里不动。 少顷,外面传来一阵**的喧哗,声音虽隔了墙变得极低,但百里骐五感皆非常人能及,还是听见一两句“不见了”、“找不到”之类的话。 刺客么?倒是年轻……看着藏在酒坛间的人那身明显宽大的鸦色服样,百里骐百无聊赖地想着,手中扣着的尖利玉片也松开了。 外面的响动渐渐清晰,那小太监打扮的人不安地回头四下扫了几眼,却因周围太黑而显得有些茫然,小巧的瓜子脸上一双大大的眸子焦急地眨啊眨。 百里骐心中微动,伸手将食指中指向身边酒坛里一蘸,叩指轻弹,液滴疾射而出。 短兵相接 将驰天下 短兵相接 短兵相接 尉迟近半个月超忙,啥也不说了,挤时间尽量赶吧—— 须臾,朦胧的光亮逐渐分明,两个提着灯笼的宫人引着几名锦衣侍卫进到酒窖深处,依次巡视几间存放御酒的贮室。 将将推开厚重的雕花木门,分外浓重的酒气就扑面而来。领路的掌钥大太监心知有异,快步挤进窖室举起灯笼探看,在瞧清楚满室的狼藉后不由“哎呦”一声惊呼,手脚瘫软跌坐在地。几名侍卫听见尖声尖气的呼喊,立即拔剑在手踢开门抢进来,待看清状况后也都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历来宫廷库府人员冗杂,小偷小摸是再所难免,每年两次清点中少点零零碎碎的上上下下也都心知肚明。但这间窖室存放的都是极品,库司逐一核实登记造册过的,少了一瓶也是丢脑袋的重罪,因而守严盗怯从无闪失。如今酒窖外的守卫没听见动静,架上的御酒却十去三四,满地的碎片简直就像催命符咒,吓坏了掌钥太监不说,连带着众侍卫也开了眼了。 这哪里是盗御酒?分明是砸场子! “这……这……”掌钥太监抖如筛糠,呆呆地看着脚边半个没碎干净的玉瓶。还是侍卫中有人先反应过来,一面从地上提起那太监拖着往外走,一面一叠声地喊道:“速速上报,封库府,御酒失窃了……” 众人乱作一团,谁也没那个心思抬头望望窖室那高高的顶棚。 在顶棚的一角,百里骐左胳膊夹着那小太监,右手攀着南墙两腿蹬着西壁稳稳悬在空中,悄无声息地看着下面。待到众人奔出窖室各处通报,他才不紧不慢挟了人轻松落地。 略略活动了一下胳膊,百里骐改用右手拎着少年的后领,拖得他脚不沾地的来到墙根下。侧耳细听了片刻,百里骐抬脚懒懒的将挨着墙那个百斤重的大缸向旁踢开一尺来宽,再伸手随便那么一扒,月光立刻透进黑暗的窖室。 少年的眼睛一直瞪得大大的,但其中的惊奇显然多过恐惧。 百里骐举袖拂了拂纷飞的尘土,弯身钻出半人宽的洞口,然后才回头拽着那少年,护着他的头脸把他也拖出酒窖。的ff 与窖内相比,外面的空气清新爽利,只余半弦的月亮也分外耀眼。 借着月光看清百里骐的相貌,少年的眼睛又睁大了几分,红艳的檀口微微抿了抿。 感觉到他的视线,百里骐这才想起自己自恃武功高绝并没有掩饰面貌。虽说现下他怀里倒是揣了张面具,但一来带着憋闷,再者已经被少年看到也没有必要遮挡了。略一沉吟,百里骐放弃了伪装的打算,随手拍掉袖子上的尘土,也不管墙上的破洞,拎起少年轻身掠上旁侧殿宇的琉璃顶,两个暗色的身影迅速融入了夜色之中,远离那些渐渐靠近的成队火把宫灯…… 附近的巡卫听到呼喊纷纷抽调人手往酒窖这边赶,混乱之中几个宫人却从容汇聚到一处,其中一个低声道:“酒窖南侧发现一个缺口,周围有‘千山随’的气味,看样子是往东边去了。” 为首一人打了个节律古怪的呼哨,各处蹿出的影子俱随他往东边掠去。 一路疾掠穿过小半个皇城,百里骐在一处偏僻的宫墙外将人放下,并顺手拂开了适才封住的囧道。那少年长出一口气,一屁股坐在身旁石阶上,水亮的大眼睛眨呀眨的,目光在百里骐身上来回转着。 “你能混进皇宫必是对这里比较熟悉的,我就领你到此地,剩下的问题你自己想办法吧。” “等一下!”见百里骐看都不看他便要离开,少年突然叫道:“你刚才勒得我身上生疼,现在就要抛下我吗?” 百里骐眉头一跳,心里已经开始后悔自己多管闲事了。虽然少年的眼神与百里骥有几分相像,但这尖细的声音却让人觉得烦躁。 少年见他虽然停住脚步却不回头,口中继续嘟囔着:“都说‘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不如——哎呦!” 听见少年的惊呼,百里骐下意识转头看过去,正对上一双漆黑晶亮的眸子,刹那间便有些恍惚,仿佛看见了百里骥手攥着水蓝色玛瑙贼贼偷笑的样子…… “……告诉我……” 一阵寒风吹过,百里骐蓦然惊醒,发现不知不觉中已被那少年扯住了衣袖。戒备心骤然复苏,他手腕轻动巧力挣开,脚下亦不动声色地滑开两步。 少年坐在台阶上仰头望着他,无辜地眨眨眼睛问:“大哥哥,你这是怎么了?刚才一动不动的好怕人,现在又突然凶我!” 捕捉到少年眼底那抹算计,百里骐脑中灵光一闪,冷冷笑道:“小丫头,你的迷魂术学得不错。” “什么迷魂术?我怎么听不明白呢?” “你可以不必费心拖时间了”,百里骐向西南方向扫了一眼,反手从身旁一棵冬青上掳下一把叶子:“你的帮手已经到了。话说回来,这次是我大意,实在是小看你了,公-主-殿-下。” 仿佛印证他的话一般,十几个身着深蓝锦衣的人纷纷出现在四周,将两人团团围住。 楚恪儿嘻嘻哈哈地蹦起来,随手将宽大的衣袖挽了挽,正经八百地拱拱手:“能让南宫家主记得,在下何其有幸。既然来了,不如留下来,我请你正大光明地喝个痛快。”说罢冲周围的近卫打了个手势。 百里骐双目微合,再睁开时眼神突然变得凌厉,在众人围上来的瞬间衣袖一扬满把叶子如流星般射出,直取正对面的楚恪儿。 最靠近楚恪儿的三名近卫飞身挡在前面,刀剑与花叶竟撞击出尖脆的声响。电光火石间一人重伤倒地,另两人身上也见了红。 楚恪儿“啊”的一声靠到身后的宫墙上,三片未被挡开的叶子分别擦着她的脖颈、侧肋和右臂将她身上的衣服钉进墙壁。 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插进砖石中的叶片,天不怕地不怕的北姜长公主不由得微微打颤。 “将刺客拿下!”近卫中为首的中年男子大喝一声,留下四人保护吓呆了的楚恪儿,其余九人集中摆开围攻的阵势。 百里骐心中郁气正无处发泄,压抑了整整两天的烦闷混着五分酒劲此刻尽数爆发出来。他随手抽了腰间佩剑,蓬勃的真气与杀气激得雪亮剑锋寒气逼人。轻灵矫健的身手宛如游龙,使出的却是狠绝利落的杀招,整个人就像一把利刃般锐不可挡。但与他缠斗的九人皆是大内高手,心法特异功夫扎实,更兼经验丰富配合默契,双方一时间竟也分不出高下。 然而这种僵持状态对双方的意义却大有不同,百里骐心中明白这里是敌人的地盘,多拖一分就多一分危险,如果不能迅速取胜就得及时遁走。因此两百招过后,他虽稍稍占了上风亦不敢恋战,于激斗中身法突变,蓦然移出一道残影,趁众人刹那分神便已蹿到剑阵的生门,右手剑招虚幌真气暗运左手,一掌劈向走在乾位的那名近卫。 那人反应可谓敏捷,第一时间便已出掌相迎,但下一刻就被强大的劲气震伤,连退几步正撞在赶来补位的另一名近卫身上。 阵势被撕开一角,虽然只有短短几弹指的功夫却已足够百里骐破阵而出。 一旁楚恪儿回过神来,眼见得百里骐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飞身往宫门方向掠去,急得大叫:“来人,来人,给本宫抓住他!” 近卫中早已有人掏出响箭示警,几个没有受伤的也立刻追了过去。 那为首的中年男子在楚恪儿面前低头行礼,沉声劝道:“请公主先回宫歇息,这里交由微臣处理便可。” 楚恪儿看了他几眼,不确定地问:“孙将军?” “是。” “你在便好!你快带人追他去!他中了我的‘飞花’和‘千山随’,绝对跑不了多远!给我抓活的,我定当替你们向父皇和太傅讨个大大的赏赐!要是就这么让他跑了,我把你们统统拨去守皇陵!” 飞花似梦 国士成双 飞花似梦 都市言情 大众 网 飞花似梦 百里骐破阵而出后片刻也不耽搁,用足十成功力疾速直掠向皇城最南边的威胜门,把尖啸的响箭、大批的军士、闪烁的火把、追赶的近卫远远抛到身后。可能因为从前职业习惯的缘故他素喜暗色衣饰,此时一身玄衣更是与黑夜同体;加之他轻功卓绝如风似影,普通的兵士甚至根本来不及看清他就已被他走脱。附近的御林军看到信号纷纷前来增援,但他们的行进速度决不会快过武林中人的轻功,更不要说是像百里骐这样一个顶级高手。 眼见得宫门近在前方,十几个守门的侍卫显然是接到了示警,正七手八脚的嚷嚷着准备关上大门。 百里骐可不打算费时费力翻越高大的宫墙,他一边提气飞掠,一边摸出块碎银拈了,远远瞄着那滑轴弹射出去。 推着厚重宫门的四个侍卫只觉门板“咯噔”一顿便卡在那里再推不动半分,正待低头细看,突然一阵冷风刮过,带起露出铁甲的衣脚呼呼作响。 “刚……刚才那是什么?好像是个人影吧?”执戟立在一旁的年轻侍卫瞪着眼睛缩着脖子呆呆的问。 他身边一个资历较老的侍卫也愣了一下,随即四下张望了一番,又伸出脑袋从快要合拢的门里往外望。门外两盏松油大灯照得宫道直直远铺,空荡荡的哪里有半个人? “他奶奶的!连个鬼影都——”那侍卫突然噤声,眼睛死死盯着一丈外地面上那小滩新鲜的血渍。 百里骥辰时末才被众人劝着补眠去。严谨怕他不肯休息,硬是叫了严祺坐在床榻边守着他。百般无奈下他只得合眼逼自己小睡一会儿,可刚躺了一刻钟不到就又睁开眼睛翻身坐起来。 一旁粉雕玉琢的小童立刻凑前问:“主人有何吩咐?要喝水么?” 百里骥摇摇头道:“什么时辰了?你去看看哥哥们回来没有?” “哥哥们刚出门呢”,严祺噘着嘴埋怨:“主人才躺了那么一下下!回头谨哥哥定会怪小祺的……” “我实在是不困……要不小祺把昨天早上那封信再拿来给我看看好不好?说不定看一会儿就能睡着了。” 严祺满脸不情愿,但仍是磨磨蹭蹭去取了宫里传出来的红羽急讯双手递上,临了却又不肯松手,委屈地说:“主人看完一定要睡哦!” 某人平生最受不了这种攻势,明知铁定是睡不着也只得胡乱点头应承。 接过信重新躺下,百里骥又从头将这封已经可以倒背如流的信看过一遍,强压着心中的焦虑不安慢慢仔细思度: 从信中叙述的细节来看,那种程度的武功,那样狂放的手段……百里骥几乎可以肯定是他。能被楚恪儿直接认出来多半是因为那时的事……但他为什么要去招惹楚恪儿呢? 刺杀?不对,若是他真要出手楚恪儿断没有不死不伤的道理,且这么做也完全没必要;挑衅?太不明智,打草惊蛇不像是他惯常的做法;威胁?这就更说不通了……是他坚持要让害小娘亲的人众叛亲离生不如死,那他到底为什么要突然改变主意?是等不及了么?总不能是为了和自己斗气吧? 还有,他现下人在何处?为什么两帮人马一明一暗找了近两天,几乎把雅罕翻了个遍仍是没有任何消息? 外面这么危险为什么不回来?是因为……无法相见?抑或是……不能回来? 百里骥觉得一阵刺痛,蓦然发现原来手指被握皱的信纸剌开了一道口子,一滴血珠挂在如玉的指尖上,妖艳而刺目。 严祺“哎呀”一声跳起来,不等百里骥反应过来就冲出屋子。只听外面脆声惊呼伴着咣当声响,好不热闹。 百里骥愣了愣,勾勾唇角却笑不出来,索性靠着软垫坐起身,倚着床栏继续寻思。 不知过了多久,严谨亲自端了药匣进屋时,正看见少年蹙着眉心苦思忧虑的样子,便出声打断他道:“朔州发回的消息刚才已经到了,一会儿你抽空看看;云州那边现在还没有回信,不过想必已在路上了。” “那倒不急……现下外面情况怎样?”百里骥撩开被子,趿着鞋站起来。严谨扫了眼他手上那个几乎看不出来的小口子,放下药匣拿过袍子抖开替他披上,接口答道:“还不十分清楚。” 百里骥默然一叹,将锦带绕过腰间草草打个结扣。 “你且放宽心,着急是不顶用的。现在我们虽然找不到人,但御林军也毫无收获。何况他既能轻易脱身,匿藏起来也非难事。”青年话音刚落,就听严江的声音在外屋响起:“主人起身了么?徽哥逝哥回来了。”的fe7 “哦,快进来。” 百里骥伸手理好袍子,抬头见严徽和严逝打起帘子一前一后走进来,立即招呼两人坐下问:“可有什么消息?” 严逝看了严徽一眼道:“雅罕全城戒严,店铺多半已闭门歇业,御林军如昨天一般继续散布城中大街小巷搜查。我们这边还好些,定中街那边简直是挨家挨户都要细查。” “嗯……”百里骥踱了几步,眉头又微微蹙了起来。 严徽接着严逝继续说道:“这次御林军中带了不少犬獒,我们推断刺客可能落下了什么物件或是偷走了什么东西。” “嗯?!”百里骥和严谨同时出声,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后又齐齐的缄默沉思起来。 正当此时,翟忻急匆匆走进来,众人一看他手中暗红色翎羽标记的信笺,都提起精神。翟忻将信递给百里骥,恭敬地说:“禀家主,丁甲刚传来的消息。” 百里骥展开信笺一看,登时变了脸色。 严谨站在他侧后,也看到了信上所言,略有些迟疑地问:“‘千山随’我倒是听人提起过,这‘飞花’是……” “北蛮毒蛊,噬精气,惑心神。蛊虫食血而生,如遇内力激荡,亡而成僵,毒骤发侵经络,无药可解;若蛰居心脉,攻奇经,后九日发,中者状若痴癫,再九日而亡。”少年的手微有些不稳,却咬着牙一字一字地背着《药圣玄经》上的记载。 其他三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严谨心急如焚想要出言宽慰,但此时任何劝解的言辞都显得格外无力。信上明明白白写着“中‘飞花’而走”,又说有人在威胜门外发现奇怪的血迹,他即便不谙医理也知道情况不妙。再看身边僵立不动的少年,虽说神态还算冷静,可那脸上血色尽退,苍白的几欲透明,单是这副样子就足以说明问题的严重性了。的9a 想到仅仅两天前少年还设计欲行诓骗,严谨心中着实不是滋味。当时那张端丽俊美的脸上三份羞赧七分坚定,面颊仿佛被朝霞浸染润色,淡淡的粉白如雨后菡萏……一切细节都还清晰的浮现在眼前,谁料世事弄人情势急转。身中剧毒是真,人却换了一个! 在严谨心中,百里骥的重要性几乎不压于胞弟严肃。他对他是既怜又爱,且感还嗔——怜他少幼孤苦,无恃无依;爱他聪颖机敏,宽和老成;感他仗仪施援,患难相交;嗔他殚精竭虑,夙夜操劳。虽然偶尔也会被少年的嬉赖油滑、古怪无章弄得无奈气苦,但严谨心中却喜他流露出的真性情,觉得那方才是少年本色。现在更是觉得他再怎么坐卧不忌没大没小也好过眼下这种安静沧桑的表情。 涩然无语良久,当严谨咬牙决定出言相激时,一旁百里骥倒先镇定地开口向几人说:“事已至此,我们索性就提前转入东渝。照计划,严楚留守雅罕,所有暂时无法出手的生意都全权交给她处理;严徽,我留外院半数人手给你,暗中保她周全助她行事;严飞严彤负责将家中老幼不便者安置到谷中隐蔽;严水协助严禹保护好李榕悦途中起居安全……其余具体事宜全听严谨安排……严江就留在你身边帮你布置。另外,告诉何商和慕容信不要回来,直接转向东渝就好,让郝叔准备接应;严逝,严谨的安全仍是交托与你,外院剩下的人手统统由你调派,务必要保他一路上毫发无损。” 严谨刚开始还微微点头,听到后来不由一惊,急忙问道:“你呢?怎的不和我们一道?” “嗯。兹事体大,其间忙乱繁杂颇多,你们立刻开始着手实行,越快越好,若是准备妥当就先行一步,等到罗轻裳赶回来恐怕就没那么容易走脱了……至于我……我要先去找他,无论结果如何完后自会赶去与你们汇合。” “不行!”严谨摇头道:“你二人相貌相似,这个时候你决不能出去!我们这么多人找了两天都没能找到,你一人如何去找?再说你内力尽失,这样与送死何异?你先跟我们走,我自会着人暗中加紧查访!” 百里骥认真地看着严谨,笃定地说:“我自有办法能找到他。你放心,家仇未报,人生大好,我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先前找不到他是因为我没有线索,现在知道他中了什么毒,要找就容易多了。改变相貌的法子我多的是,虽然没有内力,但我要自保还不成问题。况且我也没想自己去找,翟忻暂时无事,就陪我一起去吧,两个人行动倒也不太会引人注意……如果有需要我会通知你们,断不会逞强好胜的。”的63 翟忻立即握着佩剑点头称是。 儒衫书生满面肃穆,少年亦毫不退缩地静静与他对视。半晌,严谨叹了口气道:“我相信你自有分寸,但求你万事小心,莫要自乱心神。好罢,我便与你约期三日,若我到临钦后三日仍未见你前来,那时……” “好,就三日!” 严谨等人自去忙碌,留下翟忻跟着百里骥。 众人离开后,一直默然的翟忻不禁问道:“家主想要追踪‘千山随’?怕是不易。” “若是追踪‘千山随’能找得到他,御林军还会两日无功么?”百里骥打开自己的药箱取出一些瓶瓶罐罐,头也不抬地捣鼓着。 翟忻心里奇怪,却也不再轻易打扰,只走近站在一旁仔细看着。 只见少年拈着一个颈口还不如手指粗的小瓶往一只拳头大小的白玉钵里倾了几滴透明的**。不消片刻,钵里白烟升腾,犹如云海雾潭一般。少年凑近嗅了嗅,拿过一个墨色的瓶子倒了些淡黄色药粉,和着一丸黑不溜秋的丹药丢进玉钵中。 白烟渐渐消失,翟忻凝神一看,一条莹白似蚕的虫子趴在钵底,小小的身子软软摊开,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正好奇间,少年又往小虫身体上撒了些蓝色的药粉,那蚕虫仿佛吃痛般疯狂扭动挣扎起来,拼命想把身上的药粉甩掉,却越滚越多,虫体迅速变成海蓝色。 百里骥将适才被纸边划破的伤处用力一挤,尚未愈合的伤口重新裂开,一滴鲜血涌了出来。 翟忻瞪大了眼睛,看着少年将手指伸进玉钵。那虫子立即吸在伤口上,蠕动着渐渐膨胀,身体慢慢显出了诡异的紫红。 “家……家主,这……这……”虫子竟然在吸血! “这是蛊虫,名叫‘媚丝’,也有人叫它‘血蛭’。”百里骥面不改色,仿佛这只正拼命吸血的蛊虫咬的不是他一样。 “可是这……这……”太诡异了! 百里骥一面单手摸出张面具罩在脸上,一面好心解释道:“‘媚丝’生性**邪,饱食之后便要寻其他成虫**。但这家伙极毒,普通蛊虫遇着它便会先僵死,所以它只能找比它毒性更强的蛊虫,比如,‘飞花’。”的25 翟忻明白过来,顿首后悔道:“家主为何不早说?家主气血亏虚,让它吸属下的血不也一样么?” 百里骥摇头笑道:“对它来说倒是都一样,但对你我却不同了。我体质特异百毒不侵,它于我无甚严重的损害;要是换了别人如此被这毒物吸血,这会儿功夫早就去见阎王了。况且……” 这时,吸得饱饱的蛊虫突然松口,百里骥将它捏在掌中,随后竟一仰头将它整个吞下。 翟忻骇得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直直瞪着眼睛看向少年,胃里顿时一阵翻江倒海,浑身寒毛倒树。耳边只听少年淡淡笑道:“况且这滋味也不怎么好,你未必整咽得下去。若是被你咬死了,我可再没第二只来用了。” 明明是调侃的话语,翟忻却觉心头一酸,赶忙微微别开眼。 百里骥此刻可没空观察别人的反应。那‘媚丝’一入腹中便开始闹腾,火辣辣的烧得人难受。为了让感觉更清晰,他顺手抽了条束发的丝带蒙住眼睛,呼吸换气也尽量放轻。 翟忻见少年蒙上眼睛,脸上有面具遮着还不甚明显,但那颈项肌肤却慢慢显出不正常的潮红,额角有细密的薄汗渗出,竭力压制的呼吸也渐渐粗重起来。正在担心犹疑时,忽听少年低低说道:“翟忻,带我往西北方向去。” “啊?哦,是!”翟忻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立即上前一手揽住少年的身体。感觉少年蓦然颤抖了一下,复又松开手问:“家主?” “没关系……你……不用在意……”百里骥深吸两口气才勉强说得出话来:“往西北……快点……” 翟忻哪里敢再耽搁,半扶半抱着少年疾掠出屋。 一路上翟忻躲躲闪闪走走停停,足足用了两、三柱香的功夫才穿过小半个雅罕城,来到一处花岗岩砌成的建筑附近。 百里骥扯掉蒙在眼睛上的丝带,适应了一下光亮才睁眼四下望了望,喘着气轻声说:“就在这附近了……这里是?” “内府的冰库。”翟忻接口答道:“暑热天内用的冰都储藏在这石库地下,只是现在天冷了,宫中用不上冰,存冰的节气却还没到,正是一年中最清闲的时候。不过怎么连个像样的守卫都不见?八成是调去搜查了……” “冰库?!”百里骥略提起了精神,心中燃起了希冀。 “是。莫非……会在这里?这里倒确实是个容易被忽略的地方,不过里面寒冷阴暗,受伤的人根本无法久处……”的4c “寒冷就对了……‘飞花’冬至即眠……是……不太喜冷的……他若是碰巧知道……还……唔!” “家主!” 翟忻扶着突然呻吟起来的少年,一时也不知怎么才能缓解他的痛苦,急切间伸手抵住他的背心,却被少年挣扎着按住。 “不行……内力只会催动它……带我进去……” 翟忻依言而行,抱着百里骥潜进石库。 库内寒气逼人,空气中充斥着木炭和石灰的气味。当翻开石板进入地下时,最后的光亮也消失不见了,黑暗与冰冷就是这个世界的全部。 百里骥没有真气护体,早已冻得瑟瑟发抖。翟忻不敢度内力给他,只得尽量将他抱的严实一些。 好在寒冷也让百里骥的头脑清醒了不少。他取出常挂在脖子上的夜明珠,荧荧的青光照亮了周围一丈内的地面。 这里的地面仍是花岗岩铺就的,呈现出缓缓延伸的阶梯状,前后左右俱是一片黑,看不见四周的墙壁。然而就在这样的环境下,百里骥的感觉却分外清晰起来,他顺应着‘媚丝’躁动的方向略转头向右前方的黑暗轻声道:“你怎么样?还……还好么?” 翟忻只觉得冷风扑面,下一刻手中就空了。 百里骥身子一软,继而落如一个冰冷的怀抱中,低低的咒骂声在耳边响起,听在某人耳中却不啻为天籁—— “见鬼!你这又是怎么搞的?” 翟忻几乎跳了起来,不确定地问道:“公子?真是你么?” “嗯,他受伤了?为什么会这样?”百里骐扯起那被衣服遮住的夜明珠,淡淡的光华照亮他的脸,分明的眉宇间有着毫不遮掩的焦急。 “家主服下了一只叫‘媚丝’蛊虫,然后才找到这里。” “‘媚丝’?”百里骐略怔了怔,怀抱里的人却在这时突然狂躁起来。 原来百里骥听到百里骐的声音后心情瞬间放松,但体内的‘媚丝’反因为靠近‘飞花’而加倍兴奋。意志再也压制不住情欲,百里骥本能地挣扎着全力将百里骐扑倒在地,伸手死命地撕扯着两人的衣服,埋头在光滑的颈项上啃咬。 百里骐一惊,微微使力翻转过来,反将他压在身下制住。 冰冷的花岗岩寒气刺骨,百里骥被激得复又找回了几分清明,躺在地上重重喘着气。 一旁的翟忻已经彻底石化。其实如果他能一直石化下去倒也还好,可偏偏在这个要命的时候,翟老哥竟然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百里骐抬头看了他一眼,冷冷道:“出去!” 可怜的翟忻不知是冻傻了还是惊呆了,反正是纹丝没动。 百里骐哪里还有那个耐性和他蘑菇?衣袖一挥直接隔空点了他的睡穴!堂堂南宫家主贴身侍卫、前后跟着两代家主十几年的翟老哥“砰”的一声栽倒在地,以极其不雅的姿势昏睡过去。 百里骐也不管摔坏人家没有,只要不是怀里这人,其他的人摔得多响都不在他关注的范围内,就算摔在他眼皮子底下他也权当是听响了。他轻抬手揭下那层薄薄的面具,就着微弱的光蹙眉看着那原本是白皙的面颊上染满病态的酡红,细小的汗滴一片晶亮。 百里骥抓住他伸到自己额头上拭汗的衣袖,重重喘息着问道:“‘飞花’明明在……为什么你……还能使出内力?” “不过是只小虫子而已。楚恪儿刚种下它的时候我便发现了,所以就近将它困在内关穴上。那时想看看她还有什么把戏,不过后来……”百里骐说着挽了袖子,果然在手腕处有一块铜钱大小的青色突起,间或还会微微颤动几下。 “那你……?我这真是……嗯……” 百里骐耳中听得他细细呻吟,身体里的血液仿佛突然分作两股激流,一股向上直冲一股向下汇聚,头脑发热声音也不禁变得有些沙哑:“你,你这是——” “‘媚丝’要发作了……我……控制不了它……”百里骥的手脚像树袋熊一样紧紧缠了上来,语调似呻吟又似无力。 百里骐努力不去看散乱的衣衫下那半露半掩的诱人身体,深吸一口气急急问道:“它在哪里?我替你逼出来。” “大约两分钟……还在左……唔……期门……现在……不知道了……” 百里骐皱皱眉,伸手按上了他左侧的期门穴。真气探入无一丝波动,手下的肌肤润手却温度惊人,火热的感觉直射心底。百里骐的手竟禁不住有些颤,对着自己心中所爱无可避免地心猿意马;目光稍微上移寸许,躺在粉白胸口处的夜明珠映得那樱红娇艳惑人……等到百里骐反应过来时,早已俯下头吻了上去。 百里骥这一世的身体正值少年期,本就要青涩**些,哪堪还有‘媚丝’不停叫嚣蛊惑。此时受到刺激,根本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晓得了。他一翻身又将身上的人压在地面,没轻没重地就咬上了白皙的锁骨,左手撑在体侧,右手胡乱剥扯着衣料。 一声闷哼很快被喘息淹没。 伏在身上的少年如小狗一样不得章法,颤巍巍的只会乱拱乱啃。偏偏还极其顽固坚持,使力轻了推不开,重了又怕伤到他。百里骐既郁闷又无奈,还得伸手扶他一把。 混乱中两人下体一蹭,百里骥像被电击到似的颤了颤。 百里骐碰巧揽在他志室穴上的右手此时明显触摸到了蛊虫。正待注入内力套住它,狡猾的蛊虫却又没了动静。 心中一动,百里骐略有所悟地将左手探进百里骥的下襟中,用微凉的手包裹住躁热的欲望。 几乎失去意识的百里骥突然迷茫地睁大眼睛,“啊”的一声惊叫出口,两手撑地才勉强没有摔下来。 百里骐却利用这一刹那成功控制住了蛊虫。只是躯体中内脏脆弱,他怕激得猛了蛊虫会发狂折腾,因此才用内力围住它,隔着肌肤牵引着它慢慢往下走。本欲将它引到三阴交再拔出体外,奈何左手中颤抖的脉动激烈到无以复加,直白地告诉他不能再拖下去了。他只好将走到阳陵泉附近的蛊虫稳住,再运一股真气将其提前吸出。 “媚丝”被强大的内力吸附着,迫不得已钻出体外,甫遇空气就化作一缕白烟消散不见了。与此同时,浑身瘫软的百里骥也达到极限,重重趴回百里骐身上。 百里骐也不在意被濡湿了的衣袖,右手环着他翻了个身问道:“你还好吧?” 百里骥微微睁开眼,黑色的眸子水光潋滟,透出一股超越性别的风致,恹恹地“嗯”了一声。 “既然还好,不介意我收点‘劳务费’吧?”某人嘴上隐晦地询问,左手却已移至紧密的入口,一根手指借着适才的滑腻飞快地挤了进去。 “你……哎!”百里骥的身体登时紧绷起来,神智也迅速汇聚,咬牙骂道:“王八蛋,你在干什么!” “我想了很久的事……”百里骐将脸贴近他的,彼此的呼吸近在咫尺:“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去皇宫么?因为我发现,离开你后只有那里我还比较熟悉……那小丫头能讨得便宜也是因为……” 百里骥咬牙忍着第二根手指刺入时带来的不适,连耳边的话都变得模糊不清了。 “你……真够决绝……比我更狠……我真想挖出你的心来看看……看看你是不是言不由衷……”百里骐环在他身上的右手也不安分起来,四处点着火。 百里骥感觉自己的身体被完全撑开,紧紧皱起眉头却忽听一声轻柔的叹息—— “我,绝对不能离开你。” 不知怎么的,只这一声,心口处一下子就柔软了。 略一放松的空挡,坚实的硬热就蓦然挤进入口,**埋进身体深处。 反射性的呻吟被堵回口中,百里骥忍着窒息的眩晕,在心里狠狠咒骂了几句,却也很快迷失在无边的黑暗中…… 难得糊涂 将驰天下 难得糊涂 难得糊涂 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离尉迟解放的日子越来越近拉,吼吼~~~ 老实说,亲们看到小骥被吃掉后的反应会不会太激动了些?狼多肉少啊!替我被狼眼看光了的孩子们汗一把……—— 很久以前,当百里骥还是严夏而严夏还是个学生的时候,哲学一直就是他的硬伤。每当挂着“酒瓶底”眼镜的老爷子吹胡子瞪眼睛地呐喊着“世界是物质的物质是运动的运动是有规律的……”抑或是“矛盾是普遍的矛盾是绝对的矛盾是有两面xing的……”,他总是听不到正题就已经开始犯困了。即便每次考试囧囧都会拖成绩的后腿,他也实在是无法勉强自己听进去。在他的眼里,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冷就是冷热就是热,哪来那么多的似是而非相互转化? 然而在那很久以后,告别了学校告别了教材甚至告别了原来世界的百里骥终于体会到了何为“矛盾的普遍xing”——的e2 明明是一片冰冷,身体却热得厉害;明明是满目黑暗,眼前却白光绚烂;明明上一秒还是精神亢奋,现在却连眼皮都懒得抬了。 静谧的黑暗衬得呼吸声格外粗重分明。身后的异样感使得百里骥从漫无边际的神游中找回一丝清明,慢慢磨着牙哼了声:“喂,你还有完没完了?” 从后环着他的人并未答话,紧贴他脊背的胸口却有着无法掩饰的轻微震动。 百里骥两世练就的面皮也不禁有些发烫,化羞为怒恨声啐道:“你个混蛋!叫你出去听见没有?” “嗯……听是听见了”,百里骐把下巴搁在对方肩窝里,在他耳边有些模糊地笑道:“不过这里挺好的,我干吗要出去?” 百里骥气结,也不管他是装疯卖傻还是一语双关,直接抬起手肘便往身后拐。 “哎呦轻点……” “哼,再叫你得了便宜卖乖!” “不是。我叫你轻点动,否则我可忍不住了。” “笑话!你有忍过么?”百里骥立刻反唇相讥,但嵌在体内的硬热却提醒着他危险的临近,让他微微僵住身形不敢再妄动。 “哦?这个世界上好心果然是没好报的,索xing不忍了……” “你别太过分了!刚刚‘媚丝’分明是在我身上,你乱发什么情!” 百里骐低低一笑,抱着他更紧密地贴着自己,悄声说:“你中的‘媚丝’只在血肉中,我中的这只‘媚丝’却已经销蚀入骨。本以为无法可医路阻难求,谁料一夕间解药近在咫尺,叫我如何能罢手?” “你……”百里骥一时会过意来,要说不觉得肉麻那是假的,但更多的却是震动感慨。想要说些什么,向来伶俐的口齿适时语塞了。两个人仿佛突然交换了xing格,反倒是一向懒得多言的百里骐低哑地絮叨着:“你跑来找我,我很高兴;不过你竟然用这个鬼法子……我不喜欢,以后不许再拿自己冒险!” “唔……”百里骥感到鼻子又酸又痒,挣扎着伸手想要揉一揉。还没碰着鼻尖,伸出的手就被握住,身后百里骐继续说道:“听到你的声音时我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刚才你大可以推开我,但你没有……是不是说你也——” “阿嚏!”某人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 一时间冰窖内静若无人。百里骥只觉周边气压急剧降低,急忙顾左右而言他道:“我……这个……这里还真挺冷的哈……” 回答他的仍是一阵沉默。 “那个……你身上的蛊虫还稳定么?对了!‘飞花’只靠内力还无法拔除,不如我们赶紧换个地方——哎?喂!唔……你等一下!” “等一下?哼哼……”百里骐yinyin一笑,突然环着他翻了个身,将他重新压在一地的衣物上咬着牙说:“是我糊涂了,竟然和你这家伙废话!” 百里骥情知不妙,为了避免历史重演立刻挣扎着叫道:“你给我滚下来,否则我——”满含威胁的一句话却因尾音蓦然拔高变调而显得有些滑稽。 百里骐一沉身贴在他背上,按着他的手腕露出个邪气十足地笑容,凉凉地说:“嘘!留点力气一会再叫吧……最好顺便把你那个侍卫叫醒!” ……于是乎,一个喷嚏引发的惨案就在冰冷黑暗的地下石室内轰轰烈烈地上演了…… 倚在躺椅上晒着免费的阳光,沙滩,蔚蓝如宝石的海水,三五不时走过眼前的比基尼美人…… 温暖舒适地感觉让百里骥在睡梦中微微勾起唇角。迷迷糊糊想翻个身,酸疼的腰腿却不大听主人的指挥。模糊地闷哼一声,百里骥心不甘情不愿地慢慢睁开了眼睛。 海滩美人自然是不见踪影,阳光到是真的照在**,只不过是由似火骄阳变成了温暾的冬日。陌生的房间虽不算大却极其精致,铺盖皆是蚕丝锦缎,柔软细密地让人舍不得起身。 四下打量了一番,百里骥将被脚推开些许。 身上干净清爽,已是换了轻软的丝衣,隐隐还带着清淡的熏香味,细细嗅来有股梅雪的清新,正是百日香今冬将要推出的新品——定价一两黄金一钱的“暖香”。 知道回到了自己的地盘上,百里骥也不急着起身了,索xing闭着眼睛躺好,静静的等着…… 果然没出一盏茶的功夫,就听外面房门开阖。百里骥望过去,见门帘一晃进来一个墨绿衣袍的英武男子。那人一手端着盆一手拎着壶,动作利落脚下生风,不是翟忻却是何人! 翟忻一抬头见百里骥已经醒了,立刻欣喜而不失恭敬地问:“家主可觉得好些了?” 百里骥脸上一热,微微眯起眼睛不答话了。 翟忻赶紧放下手中的东西,麻利地用热水将布巾浸湿后复又拧成半干,热乎乎地递给百里骥,半垂着头道:“家主先擦把脸,属下这就去端汤药来。” 百里骥接过布巾擦了一把,疑惑的目光在翟忻身上扫了两眼,淡淡地问:“什么汤药?” “家主染了风寒,不过并不严重,大夫说只消个三五剂就可痊愈了。”翟忻目不斜视,始终盯着自己的靴尖,脸上的神色表情与平日无二。待百里骥将布巾递回来,他才端了残水往外走,颇有几分使女丫鬟的职业风貌。 百里骥望着晃动的帘子眨了眨眼,突然按着额头无奈地笑叹口气—— 此地无银三百两……八成是他作怪!不过为何不见他人呢? 番外翟忻小记的e 翟忻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望着灰蒙蒙的墙壁有些发怔。看周围暗而不黑,像是已经回到了冰库地上一层。 身体又僵又冷,麻木的简直不像是自己的,倒有些像是长时间囧道受制的后遗症…… 之前的记忆一下子涌上心头,翟忻霍然坐起来,忍着眩晕感运功行血。待到真气打通经脉,整个人才感觉重新活过来一般。 “喂!”低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翟忻蓦然惊起,方才竟然没有发现身后有人。 “离这里最近的安全去处是哪里?” 张大眼睛瞪着倚墙而坐的身影,翟忻的下巴几乎掉到了冷硬的地面上。 俊美少年仅着单衣,低头看着揽在怀里的人,散开的头发挡住大半边脸,只能看到微微翘起的唇角。他的外袍严严裹在另一人的身上,手臂也紧紧环着,看那姿势倒像是坐了有一阵的功夫了。 半晌没听见答话,那少年似是不悦了,倏地抬头看过来,精亮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透出诡异的威慑力。 虽然相处时间不算长,但对于百里骐的个xing翟忻还是略有了解的。当下他面色一整立刻答道:“回公子的话,离了这里小半条街就是百日香的铺子……那个……家主他……” “累了,睡熟了。” “……是。” “翟忻。” “属下在!” “你听见了什么,看见了什么?” “这个……”翟忻垂下眼睛。仔细想想,仿佛是听见了些声响;要说看见,他倒是掐头去尾没中间,基本上算是没看见吧?这做属下的,非礼勿听非礼勿视,该聪明时要聪明,该糊涂时一定要糊涂。思及此处,他信誓旦旦地说:“属下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失职之处但请公子责罚。” “嗯”,少年将怀中的人打横抱起,依旧压低声音道:“他染了寒气需要休息,你带路吧。” 被那黑眸一扫,翟忻当即打消了帮忙背人的念头,只管避开街上的兵士,带着百里骐直奔百日香西街的店铺。 严楚不在铺子里,但她手下的掌柜也是精明能干,见了翟忻出示的信物便立刻着人收拾了最好的房间安置昏迷不醒的百里骥。 翟忻见百里骐放着掌柜安排的侍女不用偏偏亲历亲为地替百里骥擦洗更衣,心下不由得五分惊异五分了然,更加小心翼翼惟恐怠慢。本着家臣的生存原则,他对冰库里的事情绝口不提,百里骐要他准备的汤剂药膏也都毫不质疑地照做。反正他能确定公子不会对家主不利,至于家主的私事就实在不该由他置喙了。 相对于百里骥的安稳熟睡,百里骐反而神采奕奕,守了大半夜也不见丝毫困倦。可怜翟忻只是凡人一介,甫闲下来便觉饥饿乏顿。一问掌柜才知原来已经是第二天的晚上了,本以为错过的一顿饭一下子变成了四顿。由此,翟老哥看向百里骐的眼神又多了一分敬畏。 隔天一大早,翟忻刚行功调息完毕就被唤去问话。百里骐听了这几天来的情况后沉默了足有一柱香的时间,修长的手指无声无息就穿透了坐椅的扶手。看着簌簌掉落的木屑,翟忻不由得想起他在云阳对付那些帮派时的狠劲——明明是个美貌少年,杀人却像剖瓜切菜一样,眼中连一丝犹豫都没有。那身上的煞气如刀锋般锐利,稍靠他近些都会感到寒意逼人。可能就是从那个时候起,翟忻就意识到这个公子和家主完全不一样,即便两人相貌相似也再没有将他们弄混过了。 待百里骐再次开口,翟忻在心里竟然对北姜王产生了些许同情——谁说女子爱计较,这男人翻起旧帐来也够人受的了。 云开月明 将驰天下 云开月明 云开月明 百里骐一掀开帘子,正瞧见百里骥侧身斜靠在软垫上假寐。炕桌上一碗药仍是满满的,盘子里小巧的糖糕竟也丝毫未减。 虽然内力深厚气息若无,但百里骐依旧不由自主地凝神屏气,悄悄在床沿上坐了。 合目而卧的少年似是无知无觉,神情安然平和。五官线条分明,长睫密如羽扇,脸上唯一的不足就是面色稍嫌苍白了些,偏又显出一股子萧索的风liu,让人一见倾心再难忘怀。 百里骐静静地看着那睡颜,一颗心却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对于内力修习较好的高手来说,控制好自己的气息决非难事。但**这人内力全失,即便他的呼吸平稳均匀,百里骐仍然可以听出刻意掩饰的痕迹。 明明没睡却不肯相见,果然还是不行么? 有时候百里骐真的很痛恨他的xing格,不明白为什么每次向他迈出一步,他却非要再退回半步,逼得急了他甚至还会掉头跑开…… 心狠狠的痛了一下。 忽然想起前世刚入行时偶然听到有资历的前辈说过,他们这些做杀手的人满手血腥戾气太重,天怒人怨的很难得到幸福,不知要投几辈子胎才能化净了。这话虽然是玩笑的口气,却也道出了他们的孤寂无奈。若说真有什么诅咒他是不信的,但试问世上能有几个人能容忍自己的爱人朝不保夕不见天光?况且由于职业习惯他们不会轻易相信别人,而一个爱人可能意味着许多弱点,因此组织里的人几乎全都是单身。 即便这条路不是他选的,他也只能一直往前走,直到走不下去为止。从第一个人倒在他面前起他就明白自己回不了头,像是习惯了黑夜的生灵一样,再也无法堂堂地暴露在日光下。人们会用恐惧而厌恶的眼光地盯着他们,却从不会想想有谁天生就是喜好杀戮的。他确实不会在扣动扳机时犹豫,因为一秒的迟疑就有可能会丢掉xing命,然而这并不代表他是在以此为乐! 刚以百里骐的名字重生时,他的心里是有怨恨的。为什么上天给了他新的生命却不肯抹掉属于韩冬的记忆?为什么不能干干净净完完全全的重新开始?孱弱的身体和陌生的环境让他本能地惧怕戒备,童年的yin影被无限放大,精神上的折磨让他寝食难安。 就在这个时候,躺在同一个摇篮里的另一个婴儿引起了他的注意。那张粉嫩白皙的小脸上表情太过丰富,黑亮的眼睛灵动熠熠,精力旺盛的超乎想象……他带着怀疑暗暗观察着,不知不觉间倒放下了心理负担,夜里也慢慢睡得熟了。 后来某天那个婴儿突然说话了——原来两个人竟是一样的! 他看着他的眼睛,不知怎么的就轻易说出了自己的杀手身份。本以为那人定然会害怕,但那人也怪,只是好奇地看着他,甚至还能出言调侃。那时他脸上漠然不屑,心里其实暗松了口气。 两人暂时结成同盟,互相掩护共同进退。虽然他叫他哥哥,但他没有那种为人兄长的感觉。他前世是孤儿,亲情对于他来说太过陌生,他愿意保护对自己好的人,但仍是不习惯如那人一般“爹”、“娘”喊得亲热讨喜。那人对着他时总是小心翼翼的,但他清楚知道那神情并不是怕他的身份,而是单纯地有些畏惧他这个人本身。这样的畏惧非但没让他自卑,反而让他感到微微的得意——连他自己都觉得意外不已。的f7 喜欢上戏弄那人的感觉,逼着他喝他讨厌的牛奶,偶尔忍不住讽刺他两句,也逐渐有了家的概念和感觉。 清楚记得那次上山进香,他把那人吓呆后主动牵着他的手往前走……似乎从那以后就再不讨厌他的碰触。 平静的日子总是短暂的,变故接二连三,让人措手不及。他与他挣着入宫为质,刹那间让他明白了原来在自己心里那人已经变得如此重要。 临别时突然回眸,那人眼里的晶莹仿佛下一刻就会落到他的心上,他只能面无表情地匆匆离开,否则情绪再难控制…… 一路上危机重重,但他总是忍不住分神想到那人,为他的处境悬心,却只能相信他,相信凭他的聪明机灵可以明哲保身。 机缘巧合下遇到崔参,虽说接近他是想借他之力逃脱,可同样也是被他酷似那人的气质所动。 再后来吃了许多苦头,有那么几次连他自己都觉得可能快要挂了,不过最终还是挺了过来。这确然是因为他意志坚强平素身体锻炼的得当,但潜意识里精神上的支持也是功不可没。 听沈雨雁说那人死在了宫里,他下意识地就不相信,可心里还是钝钝地疼痛……直到在竹林里意外的一家重逢,看到那人瘦得不成样子,他便连自己的伤都不在意了,只想狠狠教训那些混蛋替一家人讨回这笔帐。 现在想来,他隐约弄明白自己的情意正是在喂那人吃下冰玉石莲的时候。那个弄假成真的吻竟可以让他平静地面对死亡,而他在他怀里伤心落泪又让他拼着最后一口气努力替他找出一个活下去的动力……两人的羁绊已经远超出他的想象,他对他的感情在被觉察之前就已深深扎进心里,想要拔除便会牵起一片血肉,锥心刺骨! 待到再见面时,他的感情非但没能冷却,反而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浓烈起来。其实连他自己也不能理解,只觉得待在那人身边十分安心舒服,仿佛天生就该如此。 他决定采取行动——即便这份感情以一个现代人的角度看都有些惊世骇俗。但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他原本就是个惊世骇俗的存在! 可想想容易,真行动起来就没那么简单了。他小心翼翼的几番试探,但那人却懵懂不觉,实在让他气恼。后来中秋之夜的变故几乎让他疯狂,他以为自己要永远失去那人了。那一刻他真是慌了,杀气再藏不住,自绝望的心中激荡而出,恨不能毁天灭地!他彻底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但似乎一切已不可挽回…… 回过神,不知何时指尖已经抚上了**少年细致的脸庞。心口闷痛犹在,说不上是因为自己的失意还是对方的无情。见那长睫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百里骐迅速收回了手,却在拢回袖中前夕被另一只同样修长的手扯住。 “你回来了。”黑亮的眸子慢慢张开,有点沙哑的声线带着懒懒的鼻音。 百里骐的视线沿着那只手缓缓上移,直至对上那双眼睛,久久无言。 “你胡思乱想些什么呢?鬼鬼祟祟悄无声息的。” “你……没睡。” “对,我没睡!没睡犯法么?”百里骥冷哼一声将三指按在他脉上,眼神却避开溜向一边。感觉那视线仍在,不免脸上发热,耳朵也变成了粉红色,晶莹的仿佛透明。 百里骐愣了愣,随即眼中光彩熠熠,反手去握他的手;却被他一把拍开,整个人“哧溜”一下缩回被子里。 这次百里骐不依不饶地靠过去,隔着被子紧紧环住他,声音带笑地问:“你装睡难道是因为害羞?” “你……”百里骥窘得直欲破口大骂,话到嘴边又想起方才自他身上传来的复杂情绪,虽是模糊却让人心酸。思绪一动,便索xing闷在被里含糊地说:“我愿意,谁有你那么厚脸皮!” 百里骐的心情一下子飞上云霄好到不行,低声靠在他耳边问道:“你不怪我乘人之危?” “你还敢提?!我全忘了,不知道!” “那我们来回忆一下……” “你给我闭嘴!!!”百里骥忍无可忍,红着脸揪起枕头就朝百里骐脑袋上丢,见他轻松闪过复又蹬开被子虚卡着他的脖子把他往柔软的被子上掼。 百里骐大笑着由着他的力道躺到**,一双眼睛只看着他。 “笑什么笑!”面上挂不住的某人翻身压上来,磨着牙根恶狠狠地撸起袖子准备掐架。他那里气势正好,突然发现百里骐的神色有些怪异,视线牢牢锁在自己胳膊上。 百里骥顺着他看的方向低头一瞄,只见上臂处一个暗红色印记宛然,衬着象牙般的肤色说不出的暧昧瑰丽。 只这一眼,百里骥可谓前功尽弃气势全无,尴尬地咳嗽一声迅速拉下袖子将那痕迹掩了,脸上的红色几乎浓到可以滴下来。 见他窘得厉害,百里骐忍住笑意,突然伸手揽着他将他压向自己怀里,贴着他耳边低声道:“我以为你还要躲着我,然后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如果真是那样……幸好……幸好……” 其实这种半跪半趴的姿势很不舒服,不过百里骥依然没有挣扎,只是静静地伸出手回抱住他,半晌才道:“我不说对不起,你也忘掉我先前那些伤人的话吧。” 百里骐微转头看着他半隐在发丝后那红霞泛滥的侧脸,不禁笑叹道:“你不必勉强自己。” “不,虽然有些别扭,但这话不违心,我说出来才痛快。” “……可是你在发抖。” “白痴,我这是累的!” “麻了吧?帮你按摩一下?” “不用,黄鼠狼给鸡拜年……” “……还疼么?” “嗯?” “我是说这里……” “你摸哪里!把手拿开!!!” …… 屋外,翟忻嘴角抽搐着看了眼懒洋洋挂在半空的太阳,很有自觉地溜达到远些的地方守着去了。 重返东渝 将驰天下 重返东渝 重返东渝 “疼不疼?” “不。” “那……痒不痒?” “不。” “照你说的竟是完全没感觉喽?”百里骥微微挑眉看着正懒洋洋的躺在自己身侧的家伙。 “是没什么感觉,你继续。” “你都没感觉我还继续什么!你就不能配合我一点儿吗?” 百里骐好笑地乜斜着他,不急不缓地道:“我还不够配合么?你叫我运气我运了,叫我停时我也停了,还要怎么个配合法?” “奇怪了……怎么完全没反应呢?这也没道理呀?明明并没有僵死……”面带困惑的百里骥左手支着下巴,右手将银针轻轻旋了旋道:“你再试一次。” 百里骐依言将一股真气缓缓上提,行至内关时突然发力催逼,手腕上青色的突起微微震动,但也只限于震动而已,丝毫不见“飞花”有想要出来的迹象。 “咦?”百里骥蹙眉,飞快地在那突起周围连扎下五针,急急催促道:“多加一成力看看!” 百里骐立刻加力一成,结果“飞花”没出来,倒是把那五根银针全部激飞了,几道银芒纷纷没入马车顶棚之中。 “停停停!”百里骥缩着脖子叫道:“好家伙,你这是放暗器呐?” “这东西还挺有耐力的,要不割个口子把它挖出来?” “那不成!它见了空气就化毒入骨了,必须要它自己出来,你可千万别乱来!” 看着他黑亮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真正是“嗔视而有情”,百里骐心神摇曳,伸手在那线条微尖的下巴上一勾,欠身凑近道:“别弄了,歇会儿……” “去!”百里骥拂开“狼爪”闷闷地说:“这玩意儿留在你身上就是个‘定时炸弹’,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作。现在这样子不行……一定要想办法弄出来!” “不急,一只小虫子而已。倒是你,再这样一直盯着它很快就会晕车了。” “唉——”百里骥长出一口气靠到身后的隔板上,慢慢收拾着针具道:“确实晃的头晕……你多留心它的动静,等到了东渝我再想别的办法。” 百里骐打量他心中不快,于是放下方才绾起的袖子撑身坐到他身边痞痞地笑道:“知道心疼我了?” “……”百里骥翻了个白眼,心头的郁闷登时被冲淡不少;见他又伸手拿起水囊,当即便抢过来道:“你别妄动内力了,我就喜欢喝凉的。” “拿来。要有事早就有了,等不到现在。” “你这种情况很特殊,我没在医书上见过类似的记载,也不知是福是祸,所以还是小心为妙……喂,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百里骐立刻从短暂的怔忪中回过神,耸了耸肩道:“没什么,只是刚才听你说起医书来隐约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是么?”百里骥心有所动,微微眯起眼睛接口说:“其实最近我也常有这种感觉。前些天我做过一个梦,梦里有个白衣美人冲我摆手作别……本也没太在意,谁知昨晚又做了那个梦。” 腰上一紧,百里骐的手不知何时环了上来,只听他低低咬着重音道:“昨晚?白衣?美人?哼哼……真有闲心……看来我该做到最后的……” 虽然语气暧昧调笑,但想到他这两日的体贴隐忍,百里骥倒也没窘迫到翻脸,只是面上仍慢慢浮显出些许赧色。细细寻思,从前避之如洪水猛兽般的亲昵在如今已然是水到渠成自然而然,实在不能不让人感叹世事无常。 马车外一声轻咳,继而传来翟忻压低的声音: “禀家主,前面就是飞鹰岭了。” “嗯,知道了。”百里骥应了一声,随即转向百里骐说:“这一段我想骑马。” 明白他是想亲眼看看百里捷曾经驻防过的地方,百里骐略一点头道:“我陪你。” 两人遂改换装容弃车换马,在百里骐的执意下,百里骥只得厚厚地披了大氅,骑了匹不甚英武的温顺老马。一行人从通商关隘进入东渝境内,踏上了离别许久的“故国”。 几乎就在他们越过边城关隘的同时刻,一队人马风尘仆仆疾驰奔进北姜皇城,途中竟不停歇缓行而直入颢颐宫武兴门,看那架势仿佛要策马冲到御座前才罢休。 为首那人一身暗红色羽缎,只见他轻盈利落地翻身下马,丢下随从径自快步向前。 金檐朱廊下,明黄袍服的楚恺祯亲自迎出来,将将扶住正欲下拜的人,握着他的手亲昵道:“你可回来了!路上辛苦吧?看着清减了些……” “劳陛下挂心了。”罗轻裳站直身子微微一笑,眉宇间带着淡淡的风霜倦意。 “太傅!” 一声脆呼响起,紧接着一个宫装少女从门内闪出,风也似的直刮过来,临了却在两道视线的威逼下生生刹住,颇为委屈地行礼道:“儿臣见过父皇,学生见过太傅。” 罗轻裳让过她的礼,随即作势弯身下拜:“微臣参见公主殿下。” 下一刻,楚恺祯与楚恪儿一拦一抱齐齐扶住他,同时开口道:“快快免礼!” 紫眸一瞟,随侍的太监宫女并无一人敢抬头,罗轻裳这才任由他父女二人拥着走进暖香扑面的内殿。 桌上已是美酒温热佳肴布上,不过罗轻裳却没什么胃口,只是信手解了羽缎外袍喝了口热茶就急忙追问起抓捕刺客的情况。 这厢楚恪儿不等一声,立刻就缠着罗轻裳绘声绘色描述起自己“智斗刺客”的惊险过程。她身为唯一的皇嗣自幼养尊处优娇惯跋扈,xing情难免就有些自命不凡,言语间少不了添油加醋,恨不能把自己说成是文曲转世智勇双全天下无敌亘古罕见!后来实在吹的离谱了,直到楚恺祯开口喝断她两次才稍微好些。 罗轻裳倒是面色如常,左手优雅地托着茶盏似不经意地问道:“半夜三更的,殿下不睡觉却跑到酒窖去做什么?”的ad 只这一句,气势汹汹的长公主登时就傻了,一双大眼睛提溜骨碌乱转,舌头也不太灵便了:“这……我……我想……” “殿下莫不是忘了与臣的约定?” “太傅~~~”的a5b 见自己那假小子似的女儿一脸吃瘪相,楚恺祯不禁好奇问道:“什么约定?” 罗轻裳但笑不答,只看着楚恪儿道:“殿下也不是头一回意图私自出宫了,该抄什么书、抄多少遍,自是不用臣提醒了吧?” 楚恪儿彻底拉耸下了脑袋,一副病恹恹的可怜模样,与方才判若两人。 楚恺祯恍然大笑,冲她摆手道:“皇儿既是课业未完,就不必陪侍在此了,去吧!” 少女委屈地抬头似欲分辩,待碰上两人的视线复又低下了头,声如蚊蚋地嘟囔了句:“儿臣告退。”然后一步三回头地慢慢蹭了出去。 “你们也都下去吧,没朕传唤不得进殿。” “是。” 见众人都低头退了个干净,北姜王才摇头笑叹道:“唉,也只有你制得住她。”继而他起身靠向罗轻裳,将他圈在双臂中低头寻上那片柔软,断断续续地说:“煜儿……知不知道……我……多想你……” “嗯……”罗轻裳顺着他的力道微扬起头,垂在体侧的手也慢慢环在了楚恺祯的腰间;看似邀请,却在感觉到他进一步动作时适时按住了他的手道:“陛下……忧在肘腋,难以安眠……” 楚恺祯一怔,神色莫辨地看着他的脸,半晌方略略退开一点,口中叹道:“你说的不错。” “对了,方才进城时我瞧着文兴街那边好似聚了不少人马,比别处大有不同,怕不是为了搜查刺客的吧?”罗轻裳不着痕迹地随手拢了衣袍,半身靠在御案边,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全然放松的态势。 楚恺祯面色一沉,点头答道:“前天夜里文兴街上二十一个官员不明不白死在了自家府宅之内,呈报的折子在书房,你看了便知。” “二十一个?且都在一条街上?”紫眸倏地迸出一抹光芒,继而又微微眯起:“陛下调派了谁去?压得住么?” “无论派谁都压不住了!”楚恺祯愤然拂袖,既恨且惧道:“你可知这二十一人偏偏皆属户部?只一夜间,就在朕的眼皮底下,整个户部上到尚书下至主事竟无一人幸免!现在满朝文武只怕都已心中惶惶,要不了多久市井百姓也会知晓实情,人心必然大乱!远了不说,眼下户部就先乱了套——品级低的不能骤然擢升,从其他各部调员又不精熟事务。户部深连国本何等重要,然一时竟是无人可用!昨日我亲去户部坐镇方才好些,现已着吏部尽快推荐补员,只是这匆忙间……唉!真真可恶至极!” 罗轻裳垂目略一沉吟,突然抬头道:“陛下请速诏回御林军守备宫中。” “难道说……”楚恺祯对上他的视线,身上微微一震。 “是,这手段多半是同一批人所为,只怕刺客已是浑水摸鱼趁乱逃出雅罕了。惟今之际,还是先调回御林军防止贼子乱臣钻这空子;另外火速派出一支精锐人马北上,着朔州府协同剿灭南宫一族,釜底抽薪断他退路;同时以谋害朝廷命官之罪昭榜讨逆,既然难免人心浮动索xing借机重典惩治,以震慑其他江湖流寇!” “你所言甚是。不过自来朝廷与江湖互不相犯,如今天下未定就先剿灭江湖世家,恐怕会引起整个武林的抵抗……” “若是能相安无事自然可以置之不理,但如今江湖已然风云暗涌,不先压制住便将看绿林坐大。原本还打算趁着这次武林大会挑起世家名门间的矛盾,让他们自相消融牵制,最不济也要继续拉拢控制住崔家……岂料一直安分的南宫家突然杀出来,其势隐隐不可控制!这个南宫家主武功高强身世不明,派出去的间人竟无人能接近他身边,因而我现在还不清楚他的底细。只是在云阳时明明已将他除掉,后来却被他灭了好几个已经向朝廷投诚的门派。如今看来他竟是用了替身,人早已潜至京中妄图行刺……其间真假关节我还未理清,只是觉得此人野心决不止于江湖!” 见那紫色眼眸深处仿佛跳动着两簇火焰,楚恺祯靠过去握住他冰凉的手指低声说:“煜儿,我知道你深恨那些江湖流寇……不过我肩负先祖大业不能任意妄为……我答应你,等到踏平东渝、黎阳,我定肃清整个武林给你报仇。” 罗轻裳似乎怔了怔,随即立刻换回了温和笑容,缓缓摇头道:“我的仇我自己来讨。陛下说的对,确实应以统一大业为先。” 暮日迟迟 将驰天下 暮日迟迟 暮日迟迟 木木亲啊,太厉害了,推测思路基本命中尉迟的提纲,虽然情节上有出入,但50%都是合拍滴,佩服!—— 东渝偏居大陆东南,冷冽的北风在这里仿佛已到强弩之末,被那暖湿的空气缠绵着消磨尽了力道。过了飞鹰岭一路向南,明明已然九月秋末,气温却是一日暖过一日。待到百里骐一行到达季尉之时,大毛羽缎早就穿不住了,马车上的锦帘也换成了重纱。 由于先前耽搁了太多时间,想要追上严谨已经不太可能。两人商议之后决定索xing直接去季尉看看李榕悦的布置,同时传信给临钦的总管事郝慈,让严谨等人不必太过担心。 季尉作为仅次于临钦的大城,自古就为商贸重镇,在东渝有“南都”之称。这里是李榕悦母族郑氏的发迹之地,也是“太子dang”根基最稳的地方。季尉首富宋氏与郑氏乃是姻亲,郑皇后的妹妹即是宋家现任当家宋霖的元配夫人。宋家世代商贾行事低调,祖训有诫从不涉及庙堂之事。正因为如此,世人大多淡忘了他们与前太子的联系,几乎没几个人知道宋霖还曾与先皇是连襟。 以经营古玩瓷器为主业的宋家历来乐善好施,在南方各州口碑甚好。宋霖虽正值壮年,却隐隐有退居之意,目前大部分生意都交给了次子宋光曦打点。在外人眼中,宋家长子宋晨曦自幼孱弱,是个随时会夭折的药罐子,十岁上下就被送到京城某个寺院里出家化灾去了,所以下任当家的位子理所当然会落到了时年十九岁的宋光曦头上。 提起这个宋光曦,同在商界摸爬滚打的百里骥流露出很大的兴趣。早两年他就听说过这个“少年企业家”的大名,如今到了季尉哪能不想亲眼见识一下? 这事说来也巧,护送李榕悦先到季尉的严水严禹接到百里骥到达的消息便准备往城外相迎。李榕悦知道了也欲前往,被众人劝阻后只得作罢,却执意派晨曦替他去接人。赶上这日宋光曦得了半天空闲,看见这架势便上了心,旁敲侧击从兄长口中套出是百字号的老板要来,当下就决定跟出去看看。晨曦拗不过这个多年不见的胞弟,只得带了他一起。 原本百里骥压根就没打算露面,只推说风寒并不下车,却在听到宋光曦的名字时忍不住挑起帘子角看了两眼,见少年相貌温润眉目灵秀,随口夸了句“果然龙驹凤雏,少年才俊”。宋光曦惊鸿一瞥大为震惊,断没料到此人比自己还要年轻,登时连叹“仰慕已久”,竭力邀请百里骥到自己家里小住。百里骥尚在犹豫,车厢内百里骐突然开口以不方便行动为由推拒了。两人声线极似,宋光曦也未察觉不妥,只是心中遗憾,完全没注意到身后自家大哥脸上闪过的惊讶之色。 百里骥被唬得一怔,回头见百里骐正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这才恍然了悟。想他说的理由也没错,便暗暗笑叹一声不言语了。 外头严水和严禹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看向翟忻;后者却专心攥着缰辔,目不斜视,没有任何表示。 结果,马车进了城直奔百谷堂在季尉的分铺,严水跟着留下来,其余人等自回宋府。 当日李榕悦并未多说什么,私下里却责问晨曦与严禹为何不劝百里骥来宋府同住。晨曦心里暗叹自己根本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二弟抢了话头,但面上只说百里骥不喜拘束,因此自觅住所。 一旁严禹瞥见李榕悦微微蹙眉,便淡笑着说道:“都聚在一处容易引人耳目,想必是怕雅罕那边注意到殿下才另觅住处的。况且要与郑大人筹谋,私以为还是不住宋府的妥当。” 李榕悦细想之下确是句句在理,后来也没再就此纠缠。 百里骥到了季尉后就没闲着,一面埋头研究医书药典试图找出百里骐身上“飞花”无法拔除的原因,一面还要抽时间仔细翻看各地交上来的帐册货单。本以为可以看到某人不满的臭脸,没想到百里骐也是接连几天整日的见不着踪影;晚上回来仍不消停,不是对着地图默默沉思就是秉烛拆阅各处传来的情报密讯。两人分明是同屋而宿,每日见面的机会却不过个把时辰,常常是一个刚回来另一个已经睡下了。 刚开始倒还没觉得怎么样,但如此这般过了五、六日,便终于有人渐渐不自在起来了。 斜阳透窗而入,将窗纱映成暖暖的橘色。 百里骥合上手中的帐册,向后倚到靠背上,抬手轻轻按了会儿睛明,待眼睛没那么酸了方才重新睁开。 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浓重的味道比药也去不了多少。揭开盖子一看,参片、当归、黄芪……密密麻麻浮了一层的药沫子,其间赫然还有一枚泡得殷红饱满的枣! 愣愣瞪着这盏“大杂烩”,百里骥不由得想起从前关静产后体弱时常喝的补中益气汤。 嘴角抽了抽,纵是再渴也喝不下去了,只好撂了盖子放回桌上。 几本帐册已全看完了,各地传来的情报现在也不归他操心,一时望着书桌上利利整整的,他还真有些不太适应。 站起来伸了伸腰,感觉身体恢复得差不多,酸痛也已经好了。蓦然脸上一热,心跳不受控制地促了。百里骥狠狠甩了甩头,不觉间竟又端起茶盏猛喝了几口,直到吞进渣子才醒过劲儿来。 撑着桌沿定了定心神,想起刚才自己的样子,百里骥无奈地笑了。看光景也才未时上下,吃饭早了点,睡觉就更不是时候了。人说饱暖思……咳!闲来生事端,这话果然是真理。 三国间近八年没有战事,这种表面的和平随时可能崩塌。看似平静的冰面下很多时候都是暗流涌动,在这多事之秋里还这么得闲也不能不说是老天垂怜周遭照拂了。 不过虽说如此,现下也确然不是思度小儿女情态的好时机。 一番心思转圜,百里骥重新坐下,提声向窗外唤道:“小水!” 严水应声而入。 “帮我把那幅水陆舆图拿过来,顺路去问问翟忻临钦的回信到了没。” “是。” 严水刚答应着出去,就听院子里“哎呀”一声,甚是惊喜。 百里骥抬头,正见百里骐走进来,衣袍上暗色绣纹被夕阳镀了层银红,七分肃杀中犹带三分瑰艳,矛盾又媚惑,让人目光深锁无法再轻易错开。那张平素表情不多的扑克脸在面对自己时温和松动了不少,深潭般的眸子也透出丝丝笑意,熠熠灼灼的光芒霎那间就搅乱了心跳呼吸;粉色的唇微微抿着,轻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 目光慢慢滑向他身后,两名少女盈盈立在门口,盛满晶莹的两对大眼睛齐齐盯着自己。 一个想法蓦然蹦出脑海…… 百里骥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一面自我检讨一面伸出手温和笑道:“什么时候来的?” 严云严湘立刻飞扑上来,一左一右地抱着百里骥的胳膊,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却碍着另一位在场而不敢放声大哭。的57 百里骥想伸手拍拍她们的小脑袋,奈何实在没第三只手了。 “主人瘦了好多……”严云泪汪汪地抽泣着。 “小湘好想主人……”严湘也可怜巴巴地磨蹭着他的衣袖。 对于自己如此受“爱戴”,百里骥既感动又自豪,不过如果身边没有一道很有压力的视线盯着那就更完美了。感觉到气压有逐渐降低的趋势,百里骥抢先开口说:“我有多久没吃你们做的点心了?今天可有口福了。” 严云闻言眨眨眼睛,抖落一滴泪水,继而破涕为笑道:“是,今儿晚上就做给主人吃。”一面不动声色地拽了严湘一把。 严湘偷看了百里骐一眼,怯怯打了个激灵,立刻乖乖放开手问:“主人想吃什么?我们立刻就去做来。” “呃……不管什么都是好的……要不先做梅花素饼吧,红豆馅里少放点糖。” “好!”两个小丫头齐声答应,又朝百里骐福了福身便退了出屋。 屋里又静了,百里骥看着书桌对面那人领口上的攒心梅花,蜷起手指捋着自个的衣摆慢慢挤出一句话来:“咳……你今天回来的挺早。” “嗯。” “那……‘飞花’有什么动静么?” “没有。” “你……吃饭了没?” “时间还早,待会儿和你一起吃。” “哦……” 百里骐绕过书桌环住他笑道:“我不会真和两个小丫头吃醋的,你也别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了。” “谁做贼心虚了!”百里骥瞪他一眼,心里却有些好笑:“你吓唬小孩子倒有一套!” “即便别人都怕,你也不能怕我。”百里骐低头偷个香,顺便把下巴靠在他颈窝里。 百里骥感受到他的情绪有些低落,故意嗤笑一声道:“我干什么要怕你,你是谁呀?小时候那些糗事我随便抖两件出来你就装不成酷了!” 百里骐哼了声,收紧手臂将他抱了个满怀:“想我了没有?” “昨天才见,有什么好想的!”百里骥挣扎了一下,见挣不开也就作罢了,任由他抱着。熟悉的气味萦绕在口鼻间,那是风的清爽,水的淡香。闻着闻着身上脸上不觉都有些热,百里骥半垂下头,在他耳边低声道:“我说,注意点影响,叫小云小湘她们瞧见了不好。” 两人都没动,半晌颈间痒痒的热气拂过,听他模糊地嘟囔了句:“看惯就好了。” “你……”,百里骥伸手想给他一拳,最终却只虚扶在他后肩上,淡淡地问:“发生了什么事对吧?” “……也没什么。” “北姜那边有什么动作?” “三天前一支骑兵直奔朔州——”百里骐抬起头笑道:“然后扑了个空。” “那是当然的”,百里骥想了想也笑了:“咱们那位‘表姐’也不是吃素的主,接到消息焉能坐以待毙?不过那边反应够快的……虽说南宫舒溜得速度更胜一筹。唉,可能快到了也说不定……” “什么?” “南宫舒骂街的信呗!” 百里骐低低笑了声道:“我捅的娄子我收拾,自然会给她个满意的交代。” “知道你这脾气才让你处置……不过好歹‘飞花’还未拔除,你悠着点多注意身体,凡事量力而行不可急切。” “你确定不是自己想偷懒?”百里骐一瞬不瞬地望着他,两人的鼻尖几乎都碰到了一起。 百里骥一张俊脸比屋外红霞更甚,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脖子,眼睛也闭上了。 温凉的触感从唇上一刷而过,紧接着耳边低笑响起:“看你这么期待本不该拂了你的好意,不过现下时候不对,可惜……这几日你气色好多了,不如我们晚上再继续……” 百里骥蓦然睁开眼睛,见百里骐已经瞬间飘到了门口,那表情看着实在很欠扁。正在他咬牙后悔自己刚才那拳怎么就没打下去的时候,门外严水的声音适时响起: “主人,临钦的信到了。” 百里骐别有深意的暧昧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两圈,撩起帘子道:“我还有点儿事,晚饭时回来。”说完还便自顾自潇洒地迈步出去了。 百里骥被他噎得够戗,这口气上不去下不来,恨得牙根都痒痒了,yinyin地磨着牙道:“进~来~” 严水跟在百里骥身边已有五年,这时间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几时见过自家主人这副样子,心里登时毛毛的,放下信笺就赶紧胡乱找了个理由溜之大吉。 这厢百里骥慢慢拆了信看,谁料严谨寥寥数言却让他怒气烟消云散,只余满心思虑。望着窗外暗下的天色,百里骥微微眯了眼睛,心中不禁问道: 刚才你的情绪低落,便是因为这事么? 将心比心 将驰天下 将心比心 将心比心 屋子里暖暖的全是香气。 百里骥凑近盘子闻了闻,点头笑道:“好香!手艺见长嘛,比小彤不差了。” 两个小丫头被他一夸赞,脸上的笑容简直比那糖馅还甜。 严湘玉手为扇朝冒着热气的点心扇了又扇,小嘴还不闲着,脆脆地说:“我和小云尝过了,味道正好!不过还需散散热气,一会儿吃着就更酥了。” 百里骥笑看着她说:“行了,让它自各凉去吧,你们俩坐下,我有话要问。” 两人见问赶紧乖乖挨着他坐下,一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样子。 百里骥的目光在两人身上一转,伸手拉了严云的手腕探着脉象,又向严湘问道:“身上的伤如何了?” “早好利索了!何木头……啊不是……是何公子,逼着小湘吃了好些苦兮兮的药丸子呢!”严湘吐着舌头说。 “嗯”,百里骥转头道:“小云的毒也拔清了。” 想到当初的情景,严云低下头轻轻应了一声。 百里骥摸摸她的头顶道:“这段时日辛苦你们了。” “我们不辛苦,每日不过是装成主人的样子待在屋子里!”严湘眨巴着大眼睛答道:“偶尔有几次那些坏蛋想摸进来,都被慕容大哥和金大哥他们揍得屁滚尿流!嘻嘻~~~” “淘气!”百里骥抬手往那小鼻子上一刮,板起脸嗔怪她:“女孩子好歹要矜持些,你得学学小云。” 严湘噘起嘴,两条辫子甩得跟拨浪鼓似的,坚决地摇头说:“不要,矜持有什么用?小湘要学厉害的武功,要把坏人统统杀掉,保护主人!” 百里骥还在因她的“豪言壮语”目瞪口呆,一旁严云也认真地说:“小云想学医毒之术,这样既能保护主人,又能防备敌人。” 突然想起了投身革命事业的小红军,他嘴角不自觉地抽了抽!能得两个豆蔻年华的少女扬言保护,这感觉还真是……怪! 百里骥尽量笑得自然,温言劝道:“我受伤的事纯属意外,不是你们的错……” 严湘插言道:“要想留在主人身边就必须变得有用!只会洗衣做饭的那是粗使丫鬟,能照顾主人保护主人的才是心腹侍女!” “主人要的是助益,不是拖累。没有用的人总有一天会被抛弃的!”严云也点头道。 百里骥心中了然,咳嗽一声叹气问:“这是谁说的?” 两人齐声说:“是公子的教诲。” 看着两张稚气而坚定的脸,百里骥彻底无语。虽然年龄小的孩子会对强者有着不自觉的崇拜和服从,但某人的洗脑也确实功效显著,看来实在得和他谈谈,毕竟荼毒祖国的花朵是不对滴,这要搁到现代绝对是教唆罪! 不过教育是百年大计,急不得乱不得。调整了一下思路,百里骥决定还是不要在这个问题上纠缠,索xing直奔主题地问道:“崔三公子的事……” 严湘接口道:“崔家的人都死有余辜!那个崔参也真好命,本想把他带回来给主人亲自发落,他倒自己先死了,呸!主人还问他做什么?” “小湘!”百里骥无奈喝住她,转向严云问道:“怎么回事?小云你说。” “是。”严云想了想答道:“主人和公子离开后,崔参仍是关在库房里。他平时都是安安静静的,我们也没多留意,慕容大哥因用链子锁了他,只派了金七哥一人看守。后来有天夜里闯进一批人,不知怎么的竟然撞进了库房,慕容大哥他们击毙了四个,剩下两个侥幸逃了。当时那崔参被暗器擦伤了点皮,他不言语我们也没发现。离开云阳的时候原本是押了他一道的,谁知刚走了两日他突然浑身发热,金大哥这才发现他胳膊上的伤口已经溃烂发黑,竟是中了毒,想要医治已经来不及,结果没望到季尉城他就咽了气。” 记起那个俊秀青年悲哀的眼神,百里骥愣了好一阵才问:“他的尸体呢?” “路上埋了。金大哥说不能带着……” “……那他中的是何种毒?” 两个小丫头对视了一眼,都摇头不知。 百里骥诧异道:“连我师兄都看不出来么?” “何公子先行,慕容大哥断后,他们两个并没和我们一道走。” “这样啊……”百里骥叩着桌面出了会儿神,突然问了句不相干的话:“夜袭那次还有别人受伤么?” 严湘立即应着说:“有啊!金三哥和金七哥都受伤了,我还见金七哥流了好多血呢,何……何公子换了一堆纱棉,守了他两个时辰才没事!” 百里骥没做声,拈起块梅花饼,咬了一口细细嚼了,点头说:“时候正好。” 严云和严湘面面相觑,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瞧见她们俩的表情,百里骥笑叹道:“发什么呆呢!这次你们两个不会又是偷跑出来的吧?” “哪有!”严湘急忙叫冤:“是谨哥让我们来的,而且公子也同意了!” “就你们两个?严谨怎会放心……” “不是,慕容大哥他们也一起来了,谨哥只留下何公子帮忙。” “嗯?!”百里骥挑眉,继而又化作无奈一叹。无论这是谁的授意,如今他也没有什么质疑的立场和必要了。目光落到手中的半块点心上,慢慢对两个正关切地望着自己的小丫头道:“这点心很好,还有多的没有?也该分给大伙儿尝尝。” 因为这句话,严云和严湘不得不把留着明天吃的点心分了出去,并为此足足心疼了好一阵。 支走了两人,百里骥立刻手书一张字条封了,唤来严水道:“晚膳过后寻个机会单独给翟忻,仔细别让其他人看见了。” 严水接过来谨慎地揣好,一面收拾了书桌上的图表信笺,稳稳当当地退了出去。 长庚隐隐,天色已沉。 这边屋里菜刚摆上桌,百里骐就准时迈进大门,其精准度让人咋舌。 百里骥看着来人笑道:“来的早不如来的巧,你身上该不会是安了雷达、监视仪之类的东西吧?” “怕晚了你不肯等我。”百里骐在瓷盆里净了手,半真半假地回了句,一面拉开桌旁的椅子坐下。 百里骥瞅了他一眼,没接话。 严云严湘侍立在侧,熟练地布下箸匙巾帕等物,正要往碗里添饭,百里骐突然摆手说:“你们下去吧。” 两个小丫头怔了怔,继而依言退了出去。 百里骥乜斜着眼睛,上上下下看了他一遍,问:“干吗?” “还用问?”百里骐淡淡地道:“不过是看她们站在这也没事,让她们下去早些吃饭罢了。” “哦~~~真的?” “假的,看着烦。”百里骐大笑,将碗向他一递:“给我盛饭。” 百里骥看了看伸到眼前的碗,又看了看明显离对方更近的饭钵,翻了个白眼道:“刚才有人盛时你不用,现在没人伺候你!” “也不是让你白受累的”,百里骐欠身凑近他低声笑着:“现在你给我盛饭,一会儿换我‘伺候’你。” 那两字咬了重音,夹着暖湿的气息落在耳畔,竟成**之感。 百里骥只觉脑袋里轰然一响,噌地跳将起来,劈手夺了那碗狠狠往里盛饭,直到塞得满实坚硬才往他面前重重一放,咬着牙说:“慢~用~小心噎到!” 百里骐端起碗,颇有得色地补了句:“果然贤良。” 发现他纯粹是以戏弄自己为乐,百里骥索xing不回嘴了,无声胜有声无招胜有招,自己盛了饭坐下闷头吃着。 半碗饭下去了,两人都没言语,一时安静地古怪。百里骥突然想到他今日的话似乎较往日多,心随意动抬眼瞟向他,不料对方也正在看着自己。仿佛被抓着现行的某人不自在,赶紧把视线的焦点放回碗里,却听他开口说道:“你知道我不惯与人亲密,从来没人教过我这些,若是错了激了你别生气。” 百里骥心中大震,再想不到他会说这样的话,一时错愕。 “虽然白日里明qiang暗箭杀伐算计,但那是我所熟悉的,并不觉得怎样累;只有对着你,明明心里高兴却不知怎么说出来,似乎总放心不下,这种感觉真是奇怪……” “累么?我让你觉得累?”百里骥静了下来,认真地望着他。 百里骐也放下碗筷:“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样的,我倒累得舒心,比无事可累强。” 百里骥哑然失笑:“就凭这句话,你刚才说不惯什么的都是骗人的!” “我说真的……你身边围了很多人,有些甚至可以为了你连命都不要。” “所以呢?” “所以将来你可能会发现自己不过是被我逼急了。” “于是逼到**去了?”百里骥脸上的笑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如冰的沉寂与压抑其下的如火愠怒:“你认识我多久了?还是你一直觉得我其实是个很随便的人?如果我不爱你,我不会发疯地急着找你,不会冒险用‘媚丝’,更不会做到今天这一步!我也是男人,你当我犯——” 百里骐突然发力扯他进怀抱,狠狠一吻将他未出口的话截住,直到感觉怀里的挣扎渐渐停歇才松开了些,环着他的腰让他靠着自己平息,慢慢微笑道:“抱歉逼你说这些,但我需要确认你已经想明白了。” “啊?”百里骥脑子还有点儿懵,不太能跟上他的跳跃式思维。 “先前我托人帮了个忙,他虽帮了却带了句话给我,说‘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我想他说的对,是我的别人抢不走,是别人的我也留不住,不如说开了方能长久。” 愣了好一阵,百里骥突然省悟过来:“你叫严谨留住何商,然后他给你出主意教你激我?!” 百里骐笑着点头道:“你也不笨。” “好,好,好!”百里骥怒极反笑:“你们串通好了耍我!” “只这一次”,百里骐安抚道:“要不如此,你也说不出那些话,以后你们见了面保不定我会分心猜疑……你知不知道,刚才那话是我今天听到的最好的两个消息之一了。” 尽管不愿承认,但百里骥还是被他的话转移了注意力,接口问道:“那另一个呢?” “另一个是——昨夜黎阳王暴毙。” 蝴蝶效应 将驰天下 蝴蝶效应 蝴蝶效应 瞧各位兴奋的,太不cj鸟!哼哼~~~这个结果亲们没想到吧?哇~卡卡卡……^^(自恋ing无法自拔的尉迟某)—— “暴毙?”百里骥眼中一道光芒闪过,然长睫翕动间复又恢复常态,想了想才问道:“知道是谁做的么?” “你怎能肯定是有人动手?也许是急疾也说不定。”百里骐闻言挑眉。 “确实有可能”,百里骥微微勾起唇角,继而话锋一转:“不过齐佼才刚刚三十岁,更兼自幼习武素来身体康健,哪能说死就死那么容易?就算是心梗、中风之类急症也不会一点征兆都没有……况且又是在夜里——宫廷中的夜常常有种yin谋的味道。” “哦,你又知道了?” “说起来这夺嫡逼宫似乎是黎阳王室的‘遗传病’。远了不看,单是当年六子争位的混战就足够“精彩壮烈”了。一场手足倾轧下来,倒让隔岸观火的九皇子齐佼捡了这么个大便宜——他上面只剩下一个不愿和他争的哥哥,下面几个小的翅膀还没长硬就被折断了!如此称意舒心的好事,他的运气真不是一般的好。” 百里骐听了蔑然嗤笑道:“他那能叫运气好?内战消耗了近六十万兵力,外侵又被迫割出四个郡的肥沃土地,剩给他的只有一个烂摊子而已!况且就算他原先运气再好,现在看来也已经全部用完了。” “他活着还好,死了才是真正的烂摊子呢!”百里骥按着他的手退开了些,一错身坐回椅子里道:“虽然地球离了谁都照转,但某些人一蹬腿兴许就要变天了……且不说这个,你还没告诉我到底是谁干的。” “现在还不能确定”,百里骐也重新坐下:“不过管他是谁动的手,对我们来说结果都差不多!” “是啊,有些时候乱也是好事,毕竟浑水里才好摸到鱼不是?该告诉李榕悦一声,他的机会来了。” “不必。那小子蛰伏多年,暗地里不会一点动作也没有,否则他绝对活不到今天。你最好多留心,别让他摸清你的底细。” 刚刚一番忖度让百里骥错过了饿劲儿,剩下的半碗饭已经吃不下去了,便拿了那竹舀子盛了勺羹汤,顺手也替百里骐盛了一碗,听见他这句话不由顿了顿才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不过那孩子其实蛮可怜的,好日子没过上几天,想要他命的却是前赴后继,有这样的经历难免xing子会有些yin狠别扭……他还年少,能帮他便多帮点吧,毕竟这也算是老爹的心愿。” “年少?别忘了你现在可比他还小!”百里骐说着,目光往他身上一溜,透出些其他的意味。 百里骥从前曾经听说过有些超能力者可以透过衣服与皮肤看到人的脏器和骨骼,据说经仪器检测那些人的眼睛能放出射线来。这种说法的真伪他无从考证,不过现在落在身上的目光仿佛真的具有实质xing,似乎可以穿透不算单薄的外衣,热辣辣地让人联想到红外微波之类……这么一想,百里骥倒真是觉得热了,微微侧身拉了拉领口,暗吸一口气再缓缓呼出。 看到那白皙的颈项泛起熟悉的霞色,百里骐轻笑一声,挤到他那张椅子上挂着半边坐下,从侧后环住他,微凉的唇擦着粉白的耳垂低声问:“怎么了?” 怀里的身体无法抑制地战栗了一下。逆着烛火看去,原本光滑的肌肤上瞬间起了一片小小的突起;再呵上一口热气,纤细到几乎透明的绒毛纷纷颤巍巍立了起来,折射出珍珠一般的光泽。 “喂!干什么!”百里骥浑身一震挣扎起来,回头瞪他。 修长的颈项因他的动作呈现出曼妙的曲线,似乎是色香味俱全的佳肴,百里骐忍不住就先尝了一口。 百里骥缩着脖子蹦到一旁,狠狠剜他一眼怒道:“你属狼的?饿了吃饭,少咬人!” “我这就是在‘吃饭’。”话音未落,百里骐又如影随形地闪到他身边,动作缥缈如同魅影,利落的叫人无法看清。 百里骥一惊,下意识反手一招拂风掌劈向百里骐腕间。奈何原本两人实力就相差悬殊,如今没有了内力他的速度和力量更加不行,反被对方紧紧扣住逃脱不得,只好无奈叫道:“等……等等!我还没——唔……” “没关系……剩下的‘饭’我来‘喂’你……” 鬼话连篇!这谁‘喂’谁还不是明摆着的事吗!——被压到躺椅上的百里骥腹诽不断,却被他高杆的手段挑拨得有些无力了,待到那微凉的手伸进里衣时才蓦然清醒了几分,重新挣扎起来:“住手!时辰尚早,等晚上……” “这事不分早晚。” “可我还没准备好!” “现在准备!” “你脑子里能不能装点别的事!”百里骥气结,随手拽了身后的水貂皮垫打过去,偏生用力过猛,“哧啦”一声倒把正褪至肩臂的衣服扯裂了。他本就尴尬至极,更兼某人还目光深邃地感叹:“原来你喜欢这样……” 终于暴怒的百里骥一把推开他吼道:“被别人撞见怎么办?你我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别说撞不见,就算撞见了那都是你的手下,难道谁还敢说什么?真不明白为何你老是执著于这些问题”,百里骐收起玩笑神色,正式而严肃地说:“况且这是爱人间的事,我们又没妨碍到任何人,为什么要管别人?” “你……不怕世人的眼光?” “他们从来就没入我的眼。” 百里骥直直望着他的眼睛,里面确实只有一个人的倒影。片刻沉吟,他突然露一个炫目的笑容,主动伸出挂着半截袖子的胳膊勾住百里骐的脖子道:“老大,你洒脱,我服了。”然后倾身贴上那微凉的唇。 这个吻并不热情激烈,甚至从技巧上看也未见长处。然而仅仅这么个婉转温暾中还带点保留的吻却让百里骐的心瞬间融化掉了。 他知道百里骥在情事上比较矜持,每次想拐他“活动”都要费些气力,连哄带骗的十分不易。床笫间虽然不能说他不配合,但也只限于配合而已,想要他主动几乎是不可能的。如今他竟破天荒地肯主动吻上来,实在不能不说是个意外的惊喜。 不知过了多久,百里骥喘息着往后一倒躺回椅子上,微侧头举袖擦去唇边的晶莹。抬眼一看,见百里骐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眼睛亮的如夜星一般,脸上的表情可以称之为意犹未尽,不禁红了脸嗔道:“你怎么不闭眼!” “闭上眼就看不到你的表情了!”百里骐舔舔嘴笑叹道,这个本该孩子气的动作由他来做就变成了十足的慵懒得意。 “……”百里骥垂下眼睛,再睁开时最后一丝游移挣扎也不见了,反而有些商人的算计:“那么,再亲你一下,让我在上面如何?” “嗯?你确定?” “不行么?”百里骥挑眉,忽略掉对方脸上一闪而过的古怪表情。 “呵,这有什么?”百里骐伸手环着他随意一翻,两个人的位置立刻颠倒过来。 百里骥眨眨眼,预想中的激烈反抗根本没发生,“革命成果”得来之易简直让人没有真实感。 再看百里骐舒展地躺在椅子里,一点不自在都没有,懒洋洋地望着他道:“喂,兑现诺言。” “啊?” 百里骐用舌尖擦过上唇,姿态颇似草原上的一种大型猫科动物就餐前的样子。 面对这样一个人,即便是半坐在他腿上,百里骥仍然有被压在下面的错觉。 眼前的这种状况似乎就是传说中的“骑虎难下”了,不过严夏少爷有个人生信条——弱势也不能示弱! 百里骥把心一横,扯掉身上早已名存实亡的贴身里衣,蹬掉有滑落趋势的长裤,俯身撑在扶手上,合了眼睛就缓缓向前凑过去。 暴露在空气中的肌理紧致分明,细看下还微微的颤抖,也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寒冷。 他这还没吻着地方,身下仰面躺着的人突然轻轻一动,紧接着方才掉在地上的外袍从天而降,带着些许凉意落到他背上。 百里骥倏然睁开眼睛,见百里骐好整以暇地抬手替他把袍子拉正,一面还颇为体贴地解释道:“外屋冷,当心着凉……你继续,别停!” 听了前半句话心中感动的某人听完整句话后险些岔气。 一口银牙咬的咔咔响,百里骥低头瞪着他道:“你是不是笃定了我没做过就不会做?!” “好,你会。但是——”百里骐笑着指指自己身上:“这么久了,我的衣服还在身上穿着呢!” 百里骥看看他身上,再看看自己身上,突然猛的去扯他的衣服,力量之大速度之急直把他玄色外衫右边那只袖子从缝合处齐齐整整扯了下来。 只听百里骐低声笑道:“你果然是喜欢这样……这是不是有个典故?” 百里骥手里犹攥着那袖子,面上羞愤心里却不禁哀号—— 五两金子一匹的墨羽缎啊~~~ “别一副守财相了,这好像还能缝上……”百里骐笑得邪气又诡异,伸手在他腰间某处拧了一把,触痒不禁的百里骥立刻惊叫一声向前跌进百里骐怀里,气还没喘匀就又被吻住。 正当此时,大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一个人影踉跄两步抢进来,直接“五体投地”趴到了躺椅前半丈处的地面上。 百里骥蓦然惊醒,有些僵硬地慢慢回头,正见地上的人狼狈地爬起来跪好。那人黑色的衣服上还零星挂着木屑,一张有着浓眉大眼的脸庞十分年轻,一看就像是个单纯正直的青年。青年身后的大门洞开,两扇门板一扇已经被青年压在身下,另一扇也坏掉了,斜挂在枢轴上晃悠悠的摆着。然而这些都还不是最要命的,问题的关键在于——门外僵立着四个人,再加上屋里这位,一共十只眼睛焦距全定在躺椅上的两人身上,其中有四位连嘴都闭不上。 一阵沉默中,屋外风扫落叶的沙沙声清晰无比! 百里骥机械地转回头看着两人此时的姿势:他撕裂的里衣落在地上,光着身子披着外袍半跪半跨坐在百里骐身上,修长的胳膊还缠着人家脖子,左手还攥着撕下的袖子;虽然仍穿着自己改良版的亵裤,但从后面看只能看到袍子下囧露的腿…… 如果说自己什么也没“做”似乎真的没有说服力啊-_-! 百里骥几乎有撩开下摆大吼“我还没脱光”的冲动,但这么狂野&bt的举动他还真就做不出来! 事实证明人要是点儿背了喝口凉水都能塞着牙。 郁闷的某人刚试图直起身,外袍就这么沿着光洁的象牙色背脊滑了下去;若是掉到地上还罢了,却偏在裤带以上被百里骐伸手按住提了回去。 一声夸张的吸气声适时传来,跪在地上的金十连同院子里翟忻、严水、严云、金一都齐齐回过头去。 百里骥的目光越过几人,看到院门处李榕悦震惊的脸。 风起云涌 将驰天下 风起云涌 风起云涌 俗话说的好——虱子多了不咬人,外债多了不压身!一下子让这么多双眼睛看到,也就不在乎再多加他个李榕悦了。况且虽然现在的场面绝对是个误会,但毕竟如果没有这些意外出现,按趋势来说这个误会最终也将不是误会了。 被几番“炮轰”震出来的百里骥此时反倒冷静了下来,迅速转回头看着百里骐。后者微微一笑,伸手扯了他身上的袍子一扬,米白色的细密衣料当空落下,遮住了众人的视线。 待到袍子落地时,躺椅上已经空了。 外面的人自然是看不见两人如何进了内室,而跪在地上的金十却也不敢抬头张望,只用余光扫了眼犹自晃动的锦帘。 一弯新月不知何时爬上了屋脊,似乎在笑看着院子里尴尬僵立的几个人。 严水和严云毕竟年纪尚轻,虽然听过严谨旁敲侧击地透露了点风声,一时也还回不过神来;金一身为“金行十杀”之首,深谙世故为人稳重,但向来吝于言辞,因此虽早已恢复常态却不吭声;翟忻既知内情,目睹此事倒也不惊讶,但眼下家主和公子不发一言就溜了,剩下个眼睛都不会眨的东渝前太子,怎么开口确实是门学问! 几人中受冲击最大的就要数李榕悦了。此刻他直愣愣望着空无一人的躺椅,自己来此的目的已经全忘了,满脑子反反复复只有两个画面——一双相似的绝色面孔和灯烛掩映下玉色的赤囧脊背…… 正值僵持之际,一抹嫩色突然闯入这凝固的气场中,黄莺般悦耳的声音娇叱道:“殿下好不讲理,怎么这么一会儿都等……不得……咦?!你们都站在这里干什么?主人呢?” 寻声望去,只见月门边严湘提着根烧火棍满头大汗地喘着气,水灵灵的大眼睛莫名其妙地在众人间来回巡视。 翟忻张了张嘴,硬着头皮问道:“小湘姑娘,你怎么不在前庭待着?那宋公子……” 严湘眨眨眼睛径直来到李榕悦跟前,正经八百地盈盈一拜,脆生生地说:“殿下身份尊贵,但来到这里便是客人,还望殿下客随主便稍候片刻,容下人们通报主人。” 她这话是不错,装得架势也很好,但这时机…… 众皆默然。 李榕悦呆呆地看了她一眼,但似乎是没明白她在说什么。 严湘不高兴了,正待再说话时却突然被严云拽到一旁。 严云小声责怪道:“你怎么没拦着他?” “我怎么没拦!”严湘委屈地分辩着:“谁让你去了这么久都没动静,他等不及了就要进来。我先前还拦,后来他那侍卫竟然和我动起手来,他便趁机跑进来了!” “那……你怎么不喊人帮忙?!虽然慕容大哥不在,可金四大哥、金六大哥和金七大哥都在前庭周围,你怎么不叫他们?” “我赢了为什么要叫人帮忙?”严湘傲气十足地一梗脖子。 “啊?” “我说我赢啦!那呆瓜被我点了囧道,哈哈!厉害吧?我今儿可算明白公子所说的变弱势为优势的意思啦!” “你~~~” “我一装摔倒他赶紧来扶我,嘿嘿……笨蛋!然后我就追过来了,不过看样子你们已经震住他了。咳,早知道我就不用跑这么急了……” 众皆无语。 翟忻抚着额角对严云说:“小云姑娘,太子他……” “是,我这就去。”严云也平静下来,乖巧地点点头,然后拖着仍旧搞不清楚状况的严湘走到李榕悦面前温声说:“殿下还请随婢子到前庭用茶……” 看着严云严湘带着浑浑噩噩的李榕悦离开,金一朝翟忻一颔首,随即重新隐入夜色中不见了踪影;严水回过劲儿来,也迅速找借口脚底抹油开溜了。 翟忻神色严肃地走到门口,对跪在屋里略显无措的金十低声说:“我去前庭看看,你把事情的详情呈告家主和公子知晓。”说完也自顾自走了。 青年睁着圆圆的眼睛,看着瞬间清空的院子半天才反应过来,心中立刻叫苦不迭—— 苍天啊~~~ 此时内室里又是另一番情景。 百里骥拢着被子坐在**,似笑非笑地看着百里骐换下“独袖”外袍,半晌突然开口道:“你是故意的吧?” “冤枉。”理着衣服的百里骐抬头一笑。 “冤枉?依你的脾气,若是事先不知会被打断,这会儿功夫早就发飙了!刚才还说让我上……哼哼,而我居然相信了!怕我冷?你是怕我说得清楚没人误会是吧?!”百里骥越说笑容越大,不过眼睛里的火焰也逐渐有燎原之势。 “这又不是我安排的。”(一脸虚伪的无辜) “哦?”(百分之百的不信) 百里骐挨着床沿坐下,凑上去揽着他道:“我只是听见他们几个在门外嘀咕推委,并没想到金十会被踹进来;至于那个姓李的小子,我也不知道他会进来是不是?” “骗鬼呢!”百里骥拂开魔爪,手忙脚乱地拉好滑落的被子瞪着他道:“要是愿意你还不早闪了!” “反正他们也都猜得八九分了,否则也不会在门外犹豫。” “猜测和真正看见怎么能一样!小云才十三,肯定吓着了……还有小水也是未成年人,要是留下什么心理yin影怎么办?你看看他们那表情!唉……唔——你~~你给我滚远点!” 百里骐咂着被咬破的嘴唇笑道:“好了,别像个女人似的婆婆妈妈了,大不了我替你杀了他们灭口。” “你——算了,跟你说不通!从那个箱子里找件衣服给我。”百里骥挫败地叹了口气。 “这个时候了还要衣服做什么?直接睡吧。” “你休想!”刚刚放松下来的某人警惕地瞪起眼睛。 百里骐好笑地看着他抓狂的可爱模样,心里顿觉痒痒的。手指在那微尖的下巴上一挑,吹口气问:“你知道我想干什么?” “你还不是净想些无聊无耻的事情!”百里骥嘴上不输脸却红起来,眼神下意识转向一边道:“你害我出糗,今天想都别想!” “我只说了个‘睡’字而已,你就自己先想到那上面去了,真是“善解人意”啊……”百里骐抚掌大笑,一翻身将拥着被子的百里骥压倒榻上:“本来没那么‘想’,现在倒是特别‘想’了,你说怎么办呢?” “说了不行就不行,放手!”百里骥挣扎着捉住游走在腰间的手,满面绯色。 “没关系,过了子时就是‘明天’了,我可以试着稍等等……” “等个屁!你……你我现在这身体还没成年呢!节制些吧!我可不想将来整天陪你喝固本强元的药!” 百里骐撑着身子停下手,眯起眼睛看着他,直把百里骥看得浑身寒意遍生才缓缓点头道:“你这身子太瘦了,抱着都不爽,是得养养了。要不是你饮食上太挑剔,我也不会同意那两个小丫头过来缠你。” 闻言百里骥脸上一热,一时也辨不明自己究竟是恼怒多些还是感动多些,只怔怔应了一声。恍惚间身上的温暖突然离开,他本能地一缩脖子瑟缩一下,却又立即被锦被裹暖了。 百里骐细心掖着被脚说:“你歇着吧,我去看看。” “哎,慢着!”百里骥一把拽着他胳膊坐起来道:“让我去!” “你?不怕面上过不去了?” “已经这样了我还能怎么着?”百里骥拢了一把长发白他一眼:“毕竟正事还是要做的!刚才他多半是看到你了,我们是双胞胎的事只要有心不难查到,与其闹腾的更多人注意,不如亲自向他解释一二……况且古人思想保守,不亲眼看看他的反应我也不太安心,希望不会影响我们的布局。唉……衣服!” 百里骐任劳任怨充当小厮替他翻箱倒柜地找衣服,一边随口建议道:“虽然不能杀他,但也可以叫他忘掉不是么?” “催眠对人的神智多少是会有损伤的,何必呢……反正我们……我们也是……真的……” 后面两个字被几不可闻的声音模糊掉了,只剩下一个飘渺的口型。 此时正背对着他捣鼓箱子的百里骐蓦然一顿,随即勾了勾唇扬起一个十分温暖的笑容…… 相较其他人,跪在外屋的金十可谓是最难作的了。自翟忻丢下他走后,他就一直在做心理斗争,方正的额头上急出了一层汗。 进去通报吧,不长眼色;保持沉默吧,怠慢渎职;跪着不动吧,内室情况暧昧,非礼勿听;偷偷溜走吧,主子没让起来,不合规矩。 这可把老实的金十愁坏了。 他第一千次后悔自己爱凑热闹的毛病——要是方才他没有凑过来问个究竟也就不会被稀里糊涂踢进门来。 咬咬牙,金十决定还是高声通报好了,至少不能耽误了公事不是? 正待他提气欲言之时,突然听到一声怒吼:“你给我滚远点!” 这声音中羞恼参半,听得金十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当下愣在原地。呆楞间仿佛又听到什么“衣服”、“放手”、“节制”之类的话,于是跌进屋时看到的那幕又清晰地浮现眼前…… 鼻腔一热,呼吸间痒痒的粘稠。 金十下意识一摸,满手的血啊——都是鼻血! 七手八脚地掏出布巾擦着,膝下却像有自主意识般向内室挪近了尺许,耳朵也不由得竖起来细听。可惜言语声一时低了下去,模糊得听不清楚内容,到后来只隐约有些衣料摩擦似的扑簌声。 听着听着,好不容易止住的鼻血又留了下来…… 于是,当百里骥当先从内室走出来时,两相都唬了一跳。 金十张着嘴瞪着眼,两行鼻血“挂前川”,原本好端端的脸愣是憋得涨红,显出一副滑稽样来。 百里骥讶然停下脚步看着他问:“你怎么还在?你这是……” 后面紧跟着走出来的百里骐拉了他的手径直向外走,越过金十时淡淡道:“自己下去领罚。” 声虽轻,字字清晰犹在耳侧,足见功力深厚。 金十这才惊醒,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后赶忙狼狈地爬起来,捂着鼻子往后院水井方向掠去。 夜风中一丝笑音隐隐从梁上传来:“老大,你瞧小十那傻小子糗的,还跟没开荤似的!嘻嘻……” “……慎言谨行,睁好眼睛。” “是。” 也许是耽搁的时间较长,也许是本身心理素质不错,总之当百里骥再见到李榕悦时后者的态度还真算得上平静——如果除去他飘忽躲避的目光与紧攥茶盏的小动作不谈的话。 忽略神情紧张不明所以的晨曦,百里骥轻描淡写地向李榕悦提起了自己“不久前因机缘巧合偶遇重逢的哥哥”,然后抱了“以不变应万变”的态度静观其变。 只见李榕悦一双眼睛中忽明忽暗几番闪烁,最终将视线的焦点落到了百里骥脸上,颇为诚恳地说:“当年百里家遭遇不公,你兄弟二人如今得以相认实在难得,真是可喜可贺。不如由我做东,请两位一聚若何?” “多谢殿下好意。不过家兄自幼身体孱弱,不沾茶酒油腻,也极少出门,只怕……” “是了!小时候倒是听你提过,若是令兄康健我就该有两位陪读了。倒是我唐突了,若是他不便就算了吧,不用勉强。想来你们兄弟自幼就相处得好,分别这些年再遇……无怪乎看上去……这般亲厚。” “殿下英明。”似乎身后的紫檀屏风都挡不住那灼灼的目光,百里骥抿抿嘴,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一面从几上优雅地端起自己常用的绀黑茶盏:“殿下此次前来恐怕不单是为了探望骥,然否?” 无人答话。 百里骥抬眼,见李榕悦仿佛头一次认识自己一般直盯着自己的脸,心里顿时有些不自在,挑眉轻轻咳嗽一声。 李榕悦回神,目光却仍不避闪,温声道:“这茶盏漂亮的紧。” “家常物件,不值什么,只是用惯了而已……殿下不会是想要这个吧?” “骏逸舍不得?” “不是舍不得,只是骥有个习惯,但凡贴身用过的东西再不送人。” “是么?”李榕悦终于垂下眼睛,看着手中的瓷盏微笑道:“骏逸这个习惯倒与我相和呢!” 闻言,百里骥慢慢放下本已凑至唇边的茶盏,却也并不接话。 一阵沉默后,李榕悦突然开口问:“骏逸可知黎阳王齐佼昨夜暴毙的消息?” “哦?”百里骥一怔,右手轻叩几面微摇头道:“还不曾。骥近来偶感风寒,每日过午便不问外务了。” “原来如此”,李榕悦也搁下盏:“那骏逸怎么看此事?” “……恐怕事有蹊跷。” “不错。潜进北姜军中的探子回报,北姜大军近日厉兵秣马,居心叵测。” “敢问殿下又作何打算?” 此消彼长 将驰天下 此消彼长 此消彼长 北姜历显励十五年冬十一月,北姜王楚恺祯趁黎阳王齐佼新丧之际骤然发难,以上将军陆特为前锋,三十万铁骑挥师南下。 由于北姜上次入侵时曾取道云州,所以黎阳在此修建关隘,设下二十万守军布防。没曾想这回北姜大军竟是强越“北定山——曲江”天险而来,部署在此处的十五万边军促不及防,又加之战线太长,硬生生被在一日内突破。北姜大军如钢刀一般囧囧黎阳,直指国都安平。 齐佼壮年而崩,只留下了一个儿子。于是在一片惊惶悲怆的气氛中,八岁的太子齐敬登上了王位,改国号为“晟宁”。 在突如其来的国难面前,年幼的黎阳新王表现出了惊人的镇定。在某些大臣仍在为迁都还是请和而争得面红耳赤时,齐敬以坚决的态度支持了占少数的主战派的意见。一方面缩减内廷用度全力募集兵丁,同时力排众议御驾亲临惠王府,请退隐多年的皇叔齐偲出山。 惠亲王齐偲,字温文,太皇第三子,为赵嫔所出。自幼谦和恭顺,深得太皇喜爱。少时好交游侠义,后因病退隐,于王府中深居简出。永安帝朝因忠顺孝悌加封亲王,至宣宁帝朝已封至双王采邑…… 十一月廿,惠王挂帅出征,倾国之壮丁三十万北上迎敌。 与此同时,素以奔袭著称的北姜大军却放慢了行动速度…… 裹着轻密貂裘的俊美少年斜斜倚在软垫里,座下脚边搁了个烧得红旺旺的炭盆子。他手上攥着一摞信笺票据,一边翻看着一边还不时抽出一张半张的丢到盆子里焚了。 一名豆蔻芳龄的少女在他身旁侍立,素手芊芊端着个小巧的碧玉钵,将沙锅里煮得香喷喷的粥往钵里盛了些,慢慢用小银勺细细舀凉了些才又掺进花蜜拌匀。 室内谷香蜜甜萦绕不去,引得人满口生津食指大动。 百里骥放下手头的东西,吸口气叹道:“好香!” “主人歇歇眼,趁热吃点吧。”严云抿嘴一笑,将手中的碧玉钵递过去。 百里骥坐正身子接了碗,只见晶莹的玉色映着碗中红黄绿白色香兼具。细细看去,粳米、囧囧、红枣、莲子、核桃仁、栗子、杏仁、松子、桂圆肉、榛子、葡萄干、白果、菱角、青丝、玫瑰、红小豆、花生……各色上等干果杂粮集于一碗,煞是惹人喜爱;甫入口中,更是甜糯滑润,回味清香,不大会功夫他就将整碗粥祭了五脏庙。 严云正待再盛,严水在外屋通报道:“主人,门房才刚来说公子回来了,现下在——”话说到一半突然戛然而止,同时帘子打起,百里骐人已经进来了。 两人目光一碰,眸中暖暖的关怀先就胜过一切言语。 百里骥看到他玄色的狐皮围领上沾着些晶莹,起身亲自替他解下来,一面问道:“外面下雪了?” “飘了几片雪花。”百里骐身体微倾靠向他,一是为了方便他解扣子,同时双手滑到他腰间,抓紧一切机会吃豆腐谋福利。 习惯无疑是一个可怕的东西。百里骥只剜他一眼,手上的动作却未停,利落地将微湿的围领和外衣除下来。 严云赶忙将碗放下接过外衣,她脸上神情恭敬肃穆毫无不妥,但腮边淡淡红晕仍旧是泄露了心事。 百里骥一瞥瞅见了,无奈地柔声道:“小云,去看看小湘做什么呢,怎么这半天都不见?” 严云低头答应着退出来,这才忍不住偷偷一笑,朝外屋侍立着的严水使个眼色,两人一同合上门出了院子。 听见低低的关门声,百里骥笑叹着摇了摇头,又白了一眼犹自浅笑的百里骐道:“看你干的好事!” “是‘我们’干的好事。”百里骐收紧手臂揽着他,微凉的唇蹭过他半边脸颊后落到那片微启的柔软上,缠绵辗转细啜慢尝,直到两人的气息都急促起来方才略略松开,下巴搁在他颈窝上低低问:“吃了什么?好甜……” 百里骥脸上登时如火烤一般,立即推开他转过身道:“事情进行的还顺利么?” “嗯。”见他面上泛起窘色,百里骐便也不再紧逼,顺势在他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来说:“北姜的粮草供应跟不上,加之黎阳援兵已至,陆特不得不缓下势头,两方人马胶着在义州仙人渊附近。” “义州……”百里骥默默念了两遍,沉吟片刻才道:“这个位置刚好,与我们当初预测的相差无几。现在东渝也在边境上增加了五万守军,沈雨雁身边只有沈常胜那四万御林军可用……只等李榕悦准备好了,我们便可去拜会一下几位‘故人’。” “不错。”百里骐淡淡颔首,目光落到它处时眼中却渐渐凝冰。想当年他受的颠沛之苦血光之灾何等惨烈,如今身上虽已无痕迹存留,心里的帐却一笔笔清清楚楚。 百里骥看到他一双黑眸中的冷冽yin沉,不由自主地蹙起眉,伸手想要覆住那抹yin郁。哪知刚探到面前就被他捉住手腕,再看那探询的眼神中已经没有了暴戾之气,只余淡淡的不解。 “怎么?” “没什么……”想到他待自己的不同,百里骥心中一暖,舒缓了眉心;一时又想到自己竟克得住这样一个人,心下不禁也生出些许得意。 百里骐见他又是皱眉又是偷笑,面颊红润眼睛晶亮,不晓得是在琢磨些什么,于是手上巧劲一拽将他锁在怀抱里,抵着鼻尖笑道:“又想算计谁呢?” 百里骥笑而不答,微侧头在他唇上轻咬一口,趁着他那瞬间的失神滑出他的怀抱跳到地上,步法略动轻巧地绕到桌子对面。 才刚站定,耳边清风一扫,百里骐已经如影随形地闪到了他身后,在他腰间**处轻轻一掐,假意恨声道:“往哪儿跑?” 百里骥触痒不禁,早“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倚着桌子边胡乱推挡他手上的“偷袭”边低声嚷道:“不来了,你仗着武功好耍人呢!” “你这些天练得也不错了,为夫就陪你过上几招吧。”百里骐笑着答道。他此刻虽是半分内力没使,手上的动作却快的惊人。不过速度快归快,力量把握的可是极好,东拧一下西摸一把的游刃有余。相较之下百里骥的动作便忙乱了许多,光剩下被占便宜的份了。 两个人如孩童般调笑打闹,盆里炭火渐渐得不那么旺了,内室的温度却是只增不减…… 有道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当东渝百姓欢庆“腊八”节之时,许多北姜平民却因粮价暴涨而煮不起一锅腊八粥。他们不明白为何风调雨顺的年景里米面倒比饥年还精贵,短短一个月的功夫米价已连翻数倍。许多官宦商贾趁机囤积粮食,一些粮铺已无粮可卖,即使有银钱也不能换回白米下锅。市井中渐渐流传出愤懑的声音,有人公开埋怨王上用兵频繁造成粮草紧张粮价居高不下;与此同时,前线战事僵持的消息也源源不断,越来越多的人不满于楚恺祯的穷兵黩武。 民间怨气积聚,作为众矢之的的军队却着实也没比百姓好过多少。 黎阳北郡义州,北姜前部大营之中,身经百战的陆特接连几日无法展颜。攻城掠地难不倒他,冲锋陷阵吓不怕他,惟独白花花的粮食愁坏了英雄汉。他在行伍中摸爬滚打了十几年,向来奉行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可谁曾想“先行”的粮草全变成了沙土荒蒿,筹集粮草的官商“百字号”一夜之间消失无踪,其他几家官商存粮有限,一时也无法凑足需要的数目。 如今十万兵马已深入敌国腹地,粮草却仍毫无动静,他作为将军不能冒险继续前进,只好放缓速度等了又等,白白遗失了大好战机。本想等王上亲领的中军前来汇合再从长计议,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后续的二十万大军被毫无预兆便陡然暴涨的曲江支流拦在了北岸。现下前部营中只有三日存粮,偏偏黎阳好似知道他们的状况般坚壁清野死守不出,真把他个神勇的大将生生愁白了头。 眼见得进不能进退不能退,陆特也只能继续等。如果到时候仍不能得援,他便惟有破釜沉舟,与十万北姜儿郎共同拼死硬战。每每想到这个最糟的结局,这位北姜名将就忍不住忧愁叹息。 雪夜宫变 将驰天下 雪夜宫变 雪夜宫变 宿醉,头痛!—— 黎阳与北姜的刀兵相向使得东渝的平静愈发显得难能可贵,腊日的祭祀和庆典活动似乎也比往年热闹了许多。熙荣帝李榕恒率领文武百官往太庙祭祖,太后沈氏则与宫妃命妇一道去城东光华寺参拜神佛。腊月初十,帝后又陪同太后鸾驾到长生观吃了一日的素斋。皇室频繁的活动将民间的节日气氛推向gao潮,满街的年货将喜庆欢娱衬托得更盛,有的商铺甚至早早摆出了上元节的灯烛用物。 与平民百姓不同,上上下下的热闹可累苦了临钦城防和御林军的兵士。几天下来,紧绷的神经叫嚣着疲惫,频繁的岗勤引发出不满。情况汇集到上头,沈常胜估摸着也没甚大碍便提前几天进行了全城换防,这才平息了士兵们的情绪。然而在满城喜庆的掩盖下,鲜少有人注意到这次匆忙间的换防中“换”出了不少新面孔。 腊月十三,北姜前锋强行攻城受挫的消息传至临钦,震动整个朝野。自北姜王楚恺祯登基以来从未有过失败的神话被击破,一些主战派官员立刻跃跃欲试,上表请求熙荣帝出兵参战,以图一血前耻收复故土。这个建议遭到了以右相为首的主和派官员的激烈反对,吴夙忠在朝堂上用“国库无闲钱粮”和“腊月用兵不吉”等理由反对出兵,并明里暗里将主张用兵的兵部尚书一顿讥嘲叱责,却不想正刺激了御座上的熙荣帝。 年轻好胜的熙荣帝李榕恒不甘心多年来被操控掣肘的命运,终于不顾太后的反对下诏出兵,派郢阳侯安西将军沈常胜领兵三万赶往边境,会同驻守在那里的边兵十五万,共计十八万大军北上包抄北姜军队的后方。 腊月十八,沈常胜刚刚奉旨带兵西行,一直小心谋划伺机而动的李榕悦便离开季尉秘密潜回临钦。 两日之后,百里骐与百里骥也晚一步踏上了返回临钦的归程。 虽然仍是乘马车出行,但这一次百里骥并没有晕车。倒也不是他找到了什么预防晕车的良方密法,而是出发前夜他被百里骐痴缠索求了整整一晚,体力透支就此昏睡了近十个时辰,连百里骐何时替他沐浴更衣、何时抱他上了马车都不知道。再加上季尉与临钦本就相隔较近,因此他一睁开眼睛就已到了目的地,连晕车的机会都没捞到。 与严谨等人汇合后,百里骐立刻忙了起来,所有暗中进行的调配都由他安排,南宫家、慕容家以及“百字号”在临钦布置下的势力也都是他统一指挥调度。他肯尽心尽力并不是为了李榕悦,相反的他对他甚至根本没有一星半点的好感。除去利用李榕悦报仇的因素外,他卖力的原因只是因为自己不干这些事情就要落到百里骥头上,所以再不情愿再不耐烦他也得主动承担起来。况且得了某些“好处”后,他也算不上委屈了。 百里骥到达临钦后又躺了两天才下床,除了几次与李榕悦必要的接洽协商外基本上被养成了闲人一个。说来也怪,他以前每天忙得只有两三个时辰好睡时都没像现在这么困倦,仿佛总也睡不够似的。尤其是在同百里骐欢好过后,他的体力仿佛被抽干了一样,软绵绵的浑身无力,倒是百里骐精神的好比吃了兴奋剂,越做越来劲……而且两人的身高和体格上原本细微的差距似乎有逐渐加大的趋势,真是让他欲哭无泪。 反正除了他外整个世界的人仿佛都在忙,他也只好自己找活来干,分析汇总各处的情报,关注西边战场上的局势变幻…… 在临钦城一片平静的表象下,又一年的除夕悄悄到来了。 按东渝宫廷的规矩,腊月二十八皇帝宴请皇室宗亲,真到了除夕还是各家过各家的。虽说祖宗定了守岁的例,但天家亲情凉薄,想要如寻常人家那样和乐融融地吃顿年夜饭都是奢求。 成帝一生育有六子五女,按说也不算太少。然而六名皇子中除去送往北姜的李榕悦外,只有太后沈氏的两个儿子平安长大。早年五皇子离奇中毒而亡,成帝驾崩后另外两个年幼的皇子也相继染了怪病夭折。相比之下,公主们的健康状况似乎就要好多了,如果不算出生不久就夭折掉的四公主,其余四位公主眼下还都活得好好的。 不过虽说同是公主,地位相去可就远了。这不,摆在太后鸾仪宫中的除夕小宴上,除了熙荣帝李榕恒、太后沈雨雁、皇后吴氏、襄平王李榕憬,就只有六公主一人的位置了。 六公主李倾心时年二八,是太后唯一的女儿,又是熙荣帝嫡亲的妹妹。李榕恒甫一登基就册封她为长公主,荣宠尊贵自不消细说,远非其他公主可比。按说倾心长公主也到了适婚年龄,连小她一岁的八公主去岁都已下嫁出宫了,可熙荣帝对这个妹妹宝贝的紧,似乎还想多留她几年,一直绝口不提给她找婆家的事。的a9 东渝皇子要年满二十一岁才能离宫开府。由于成帝壮年而逝,三皇子李榕憬早早被熙荣帝封了王,却因年龄未到仍旧住在宫里。襄平王李榕憬xing情暴躁易怒,在宫中惹出不少事端,为此李榕恒没少责骂过他,又不肯破例提前放他出去。兄弟两个原本就谈不上亲厚,现在更是两看相厌,除了必要的场面话外都是爱搭不理的样子。 皇后吴氏是右相吴夙忠的孙女,相貌倒还算是端庄秀丽,不过她素xing怯懦呆板,极不得李榕恒的欢心,要不是家族支持早就不晓得被废黜多少回了。此刻她正小心翼翼地坐在席上,生怕惹自己的夫君厌恶,却不想这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已经让他厌烦了。 五人虽围坐一桌,却怎么也热闹不起来。 李榕恒刚为出兵的事与太后沈雨雁闹翻,在这饭桌上他唯一想同之说话的李倾心又隔着桌子远远坐在对面,因此他只默默夹几口菜,鲜少开口说话;李倾心夹在李榕憬与吴皇后之间,这两个人她都不太喜欢,所以只捻了汤匙慢慢啜着羹;李榕憬打小就害怕自己的母后,对任xing的妹妹也不甚喜爱,更别提对面的皇兄皇嫂了;吴氏自然不敢多话,沈雨雁也懒懒的不言语。几个东渝身份最尊贵的亲属间竟如路人般,这顿饭吃得如何也就不言而喻了。 因此刚刚过了戌时末,形式上的守岁家宴就吃完了,几人纷纷起身告退。沈雨燕也不挽留,任他们各自回了寝宫去。 残席自有宫人撤下,沈雨雁回到起居内殿,屏退侍从并随手关了门。 屋内华丽的凤榻上,一个眉目英俊的青年男子衣衫半敞倚在那里。见沈雨雁进来,他缓缓抬手,眉目间带着庸懒的浅笑,低沉xing感的嗓音唤道:“太后。” 沈雨雁微微一笑,将宽大拖沓的金丝凤袍脱xia来丢在地上,扶着那只伸向自己的手挨着男子倚到榻中,闭着眼睛哼道:“累死了……” 那男子双手滑到她肩头,打着圈细细摩挲按压着,薄唇轻触着她的耳垂悄声问:“您看这样好些了么?” 沈雨雁“噗嗤”一笑,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眯眼扫了男子一眼,又低声笑了起来。半晌,她伸手指着茶壶含糊地说:“倒碗茶来。” “是。”男子应着,却并未离开床榻,只长臂一伸拿过茶壶,就着壶嘴含了口茶水,低头凑向艳丽的朱唇。 浅香微苦的茶液在缠绵的唇齿间消磨殆尽,青年男子微微挑眉侧目,英俊中带点稚气,xing感中跳跃着**,无边的囧囧荡漾开来,仿佛是浑然天成的气质。 “还是你最合我意!”沈雨雁娇笑着伸展藕臂攀住他的颈项,反身整个人贴上修长健美的身躯。 男子就势环着她向后躺倒在榻上,手指轻动间灵活地拉开衣带探进肚兜内,引得娇喘轻笑声不住…… 突然不知自何处吹来一阵冷风,衣衫尽褪的沈雨雁一个激灵惊醒,自男子怀中撑起半身四下望了望,见门窗都合得严严密密,丝毫未有不妥之处。她皱了皱眉,重又躺了回去。 片刻之后,心中刚刚落定的沈雨雁又觉得有yin风吹过,惊异之下欠身再看,蓦然发现幽暗摇曳的灯烛yin影里一人优雅娉婷静立,罗裙白衣胜雪,素色的佩饰倒有几分眼熟。 见沈雨雁睁大了眼睛,白衣人似轻轻一笑又似轻轻颔首,发髻上簪着的珠花簌簌晃动,脚下未见动作身体却飘近了些。 看到微弱的烛光下那惨白的绝美面容,沈雨雁“啊”的厉声惊叫,连衣服都顾不得穿就跳坐起来。 她身边的年轻男子此时也跟着坐起来,随意拾了件衣服给她披在身上,不解地问:“太后,您这是怎么了?” 沈雨雁一把掐住他结实的手臂,微微颤抖着指向白衣人,哑着嗓子尖声叫道:“你看她!” “谁呀?”男子顺着她指的方向瞥了一眼,带着浓浓的不解看着沈雨雁问:“那里有人吗?” “你看不见?你看不见么?!那个贱人就站在那里呀!!!” 男子扶住有些歇斯底里的沈雨雁,探头又看了一眼才道:“那里根本就没有人,您是累了才会看错。” 沈雨雁惊恐地拽着他的胳膊,努力稳了稳心神,猛地闭住眼睛,再睁开时果然没有了白衣人的踪影。一口浊气吐出,她瘫软了身子倚到男子怀里,直觉得胸口突突地跳个不停。 然而她还未来得及擦掉额头的冷汗,一声幽幽的叹息自背后传来:“师姐,你欠我的东西想要何日还来呢?” 沈雨雁浑身骤然僵硬,下意识地回过头,那白衣人正立在身后几丈开外,黑漆漆的眸子中幽光闪闪,蔓延在空气中的那种清冷让她不由得心惊胆寒;再转回来,见扶着她的男子仍是满脸茫然不解,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似的,顿觉寒气彻骨,肝胆俱裂!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低沉的号角,紧接着是零星几下节奏古怪的锣鼓敲击声,之后夜又重归静谧…… 精神高度紧绷的沈雨雁一下子回过神,她厉声高叫着“来人”,同时伸手向鬓间耳边拢一把,反手数枚闪着乌光的细针银钉就向白衣人疾射而去。 电光火石间,白衣人纹丝未动,那些暗器却像是撞到了屏障一般尽数掉在地上,发出细细的声响。 沈雨雁惊恐地瞪大眼睛,连平素媚人的声音都变调了,微微颤栗着问:“你到底是人是鬼?” 白衣人嫣然一笑,眼睛却紧紧盯住她反问道:“你说呢?”话音未落又飘然上前半步。 沈雨雁嘶哑地吼道:“别过来!我是天子之母,受上天神灵庇佑,尔等鬼魅妖邪近身即灭,魂飞魄散不得超生!永世不得超生!” “嗤~~~”白衣人摇头不屑地笑着,眼中流露出明显的厌恶鄙夷,瞬间又靠近半步,精亮的眸子流光闪过,声音低低地说:“天子之母?真笑死人了……你那两个儿子长的像谁呢?你瞒得过世人却瞒不过我,我可是什么都看得到的!上天神灵庇佑?呵呵……你害死了多少人,嗯?你的报应来了,谁也帮不了你!你好好看看,你害过的人都回来找你来了!你只一条贱命,要还给我们谁好呢?” 沈雨雁四下一看,果然从床底角落凭空冒出许多影子,都是扭曲模糊的面孔,狰狞地围上来向自己索命。 “滚开!不要过来!你们这些鬼东西竟敢回来?做人的时候我都杀得了你们,现在成了孤魂野鬼,哀家照样让你们有来无回!”沈雨雁尖叫着跳下地,抽出挂在壁上的精美饰剑朝那些“厉鬼”疯狂砍去…… 看着披头散发只着一件男子外衣的沈雨雁挥舞宝剑破门直冲出去,百里骥冷哼一声啐道:“这女人也有今日!” 半倚在榻上的男子松松披了件单衣,襟口大开也毫不顾忌。他乜斜着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懒懒笑着说:“哎呀,这身打扮倒也新奇,正好配你!” 百里骥白他一眼,忍不住也笑道:“彼此彼此!” 那男子笑着摆摆手说:“没我什么事了吧?那我可就要回去了。” 百里骥拱手道:“此次多谢帮忙。” “不敢当,还你人情,了我誓约罢了”,男子忽然正色道:“从此我隋峰便不欠你什么了。” 百里骥颔首,从怀里掏出一枚绯色玉环递过去。 隋峰却并不接,拂袖微微一笑:“既然不欠你的,从今而后你我间就剩下君子之交朋友之谊了。这个你照旧收着,但凡用得到我风月楼的地方尽管知会一声,隋峰定当为好友尽心竭力。” “哦,那就不谢了,正好也没想还你。”百里骥笑着又把玉环揣进怀里。 隋峰摇头失笑:“半个天下的钱都在你囊中,怎得如此小气?” “你也是个买卖人,该知道开源节流方是经商持家之道。” “是是是,多谢大老板教诲!”隋峰哈哈笑倒在榻上,半晌才问:“对了,那个女人你就让她这么跑了?” 百里骥俯身捻起一枚银针,眯着眼睛道:“当然不。” 兜兜转转 将驰天下 兜兜转转 兜兜转转 亲们都鼠年吉祥哈,尉迟这厢有礼了!不过今天起来越看越别扭,感觉还得回炉改改—— 刀光剑影中惨呼惊叫之声不绝于耳。 隐在yin影里的百里骐脸上淡淡的,一副漠然神情,只有那双幽深的眸子透出一丝寒冰般的冷酷。 此刻他正环臂抱剑,远远看着癫狂的沈雨雁同不断赶来的侍卫战作一团。 说来好笑,这些宫廷侍卫们天天戍守在大大小小的宫门殿堂,却没几个真正认得天颜的,更别提前任皇帝的老婆、现今皇帝的老娘了——他们就是借个胆子也不敢盯着她看! 有时候,人们为之前赴后继拼死争斗的身份不过就是一身华丽的装扮而已。脱去龙袍凤服,不过寻常男女,谁也没有三头六臂。 侍卫们如何也想不到眼前的疯婆子就是不久前还高高在上的太后;而在已被催眠的沈雨雁眼里,四面围住她的都是前来索命的鬼魅。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以此类推,疯子遇到侍卫,似乎就只有开战了…… 沈雨雁杀手出身,虽说是以用毒见长,但那功夫也绝不是虚的,即便有些生疏仍是招招狠厉,寻常侍卫哪里是她的对手,一时死伤惨重;不过侍卫人多,且源源有人赶来,众人一齐动手围攻,不多久也让沈雨雁身上挂了不少伤口。 百里骐一路从鸾仪宫跟出来,却只是远远看着双方撕杀,偶尔弹出石子击倒几人,让包围圈漏出点缺口,引着沈雨雁往皇帝的寝宫方向杀去…… 元彰殿内,李榕恒面色青白地瞪视着大开的殿门,脊背僵硬地挺直,左手握着玉玺,执剑的右手微微颤抖,明囧囧的穗子颤得尤其明显。 他脚旁,吴皇后跌坐在地,一脸惊恐。 周围铁甲团团围拢弯弓相向,黑色压抑的气氛紧张得仿佛一触即发。 全副武装的兵士中,一身太子冠带袍服的李榕悦背对着殿门负手而立,夹着雪花的寒风吹起衣摆佩带,飞扬的发丝半掩白皙的秀丽面庞,微眯着的双眸深处似有火光跳跃,略现单薄的年轻身躯却散发着平日里不曾流露出的威严气势。 “交出玉玺,孤可以留你个全尸。” 李榕恒的脸色又白了一分,咬牙慢慢道:“你要逼宫夺位,也该想想天下人的口舌!” “逼宫夺位?”李榕悦嗤笑一声,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沈氏蛇蝎心肠,秽乱后宫,与黎阳太师私通,毒杀先皇,妄图以贱孽易取我东渝龙祚。其居心叵测,用意歹毒……” “住口!”李榕恒喝道:“逆臣贼子胆敢信口雌黄,污蔑朕与母后!” 李榕悦冷冷勾起唇,双手轻叩,三声击掌声在殿内回响。 旁侧一名士官递上一轴画卷。 李榕悦接了那画卷往地上一丢,卷轴滚着散开,赫然是一个男子的画像。 只一瞥,李榕恒就变了脸色,吴皇后更是掩口低低惊叫了一声。 诚然李榕悦、李榕恒与李榕憬的相貌都不似成帝李锐业,但年老的宫人都知道李榕悦极像早逝的郑皇后,而李榕憬的样貌也看得出沈雨雁的影子。惟独熙荣帝李榕恒,既不怎么像成帝也怎么不像沈太后。其实若只是不像先帝倒也不算什么问题,毕竟龙生九子还个个不同呢,谁也没规定子女的长相必然得肖似父母,所以之前也无人对李榕恒的血统提出质疑。 然而当地上的画卷展开,恰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画中的青年男子锦衣玉带,五官分明如雕似刻,虽然只是随意而坐,但那深邃的眼神却似鹰隼般犀利,仿佛有实质xing的压迫感般让看到的人无法忽视。最显眼的还是他右鬓处细细的一缕白发,衬得一张俊脸邪魅张狂到了极致。 不过让人震惊的显然不是这个男子独特的yin邪气质,而是他与熙荣帝外貌上的联系——如果去掉那份锐利张扬,单看画中人五官脸形,赫然就是另一个李榕恒! “眼熟么?”的01 “你这是什么意思?”李榕恒慢慢抬起头,毫无感情的声音中却隐隐带着一丝不稳。 李榕悦冷笑着说:“事到如今你也不必再装了!呵呵……好一出瞒天过海的毒计,可怜父皇竟被你们骗了这些年!” “你……” “此人是黎阳太师列慕秦,正是沈氏的奸夫!至于你,看你们的相貌就知道了,自然是杂-种-余-孽!” “你少含血喷人!”李榕恒怒道:“列慕秦早已失踪多年,你现在仅凭一幅画像就妄想混淆视听,当真可笑!莫说这幅画不晓得有没有被你动过手脚,以天下之大,就算这个人真的与朕相像也不足以为据!” “哦?好!你也不必嘴硬,若真是我东渝皇族血脉不妨与我滴血一验!” 李榕恒死死盯住李榕悦,紧抿着的唇微微泛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怕了?哼哼……你也知道的吧,害死父皇之后,沈雨雁那个贱人夜夜笙歌,裙下囧囧无数,有个这样囧荡的娘自然也……” “李榕悦!”熙荣帝再也忍不住咆哮道:“你怎么还没死?!你为什么不去死!看你这张脸,父皇在世时就说你‘男生女相,福寿不长’!你这个克母的扫把星,连阉人奴婢都不喜欢靠近你!你在北姜做质子这些年,他们怎么没杀了你?哈!一定是你那下作妖媚的样子伺候的北姜王很爽吧?哈哈哈……” 李榕悦登时沉下脸,yin翳的冷光在棕黑的眸子里闪过,隐在袖中的手紧紧攥着,修剪得圆润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硬生生压住了这股怒火。 正在这时,一名身着细甲的侍官靠过来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句什么,李榕悦转瞬间勾起唇角冲李榕恒轻蔑地笑了一下,话却还是对那侍官说的:“把他们带过来。” 不一会儿,随着一声女子的惊呼,李榕恒猛然转头,见李榕憬与李倾心被押着从殿旁侧门走进来。倾心被高高的门槛绊住,押着她的兵士粗鲁地拉了她一把,故有那吃痛一呼。 李榕恒脱口叫道:“倾心!” “皇兄!”李倾心抬起头,睁着雾气朦胧的大眼睛实在是楚楚可怜;而她身旁的李榕憬则在看见李榕悦后拼命地挣扎叫骂起来。 李榕悦一招手,两人立即被押到他近前。 李榕憬的身材是三个皇子中最魁梧的,此刻他虽是双手被缚在身后,却极为不甘心地扭动着,即便宝剑架在脖子上也不肯安静,一双泛着血丝的眼直瞪着李榕悦。 唇边挂着淡淡冷笑的李榕悦突然甩手照李榕憬脸上就是一巴掌,速度之快力量之猛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李榕憬一个趔趄竟栽倒在地,连李倾心都吓得停止了低低的抽泣。 不管惊愕呆傻满面难以置信的李榕憬,李榕悦伸手轻轻扶过李倾心,指尖划过一滴缀在她睫毛上的泪水,声音如柳絮般轻柔地问:“多年不见,倾心可还安好?” “混帐!给朕放手!”还没等李倾心反应过来,李榕恒已经将玉玺往吴皇后怀里一丢,自己提着剑冲了过来。 刚才他以毁损玉玺相挟方能与李榕悦对峙,此时一撒手,还不及碰到李榕悦的衣脚转眼就被蜂拥而上的兵士压在地上。 “皇兄!”李倾心回过神,望着犹自挣扎的李榕恒惊叫着哭出声来,一面向着李榕悦跪下哭求道:“太子哥哥,你放了二哥和三哥吧,这个皇位还给你,我们一家人还像以前一样好不好?” “以前?一家人?”李榕悦慢慢俯下身,温和地看着她。 “是啊,就像小时侯在鸿文阁读书时那样。那时候……那时……” “倾心!”李榕恒突然嘶声吼道,凄厉的声音在大殿内嗡嗡地回荡着。 只见黑色的血从李倾心的耳鼻内缓缓流了出来,她迷茫地擦了一把,似乎还未能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双手撑着呆坐在地上喃喃地说:“我……我……头好晕……” 李榕悦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顶叹道:“倾心啊,你怎么到现在还未明白呢?我们,我和你们,从来都不是,一家人。” 李倾心浑身一震,大约是想抬起头,可却被一阵抽搐打断,而后终究颓然倒向了一旁,倒在同样七窍流血的李榕憬身边。 “啊——”李榕恒陡然疯狂地挣扎起来,青筋历历双目赤红,被兵士铁甲刀剑划破的手指鲜血淋漓。 李榕悦静静看着侍官上前确认李榕憬与李倾心已死,这才重新抬头,视线越过被七八个兵士死死按在地上的李榕恒,径直望向了吴皇后。 吴氏怀抱玉玺,浑身抖如筛糠,惊恐地看着他。 李榕悦淡淡一笑,伸手向前道:“你也不必如此了,我少幼时认识的吴梅儿可不是这般怯懦的。放心吧,我与你倒没什么过结,放你一马也不是难事……拿过来吧。” 吴皇后眨眨眼,竟然停止了颤抖利落地站起身,双手捧着玉玺走到李榕悦近前,恭敬地躬身递上,清亮的声音稳稳道:“谢殿下不杀之恩!” 李榕悦接过玉玺仔细看了看后递给随侍收好,这才虚抬手让吴氏起身,略略点头道:“你倒是个明白人,宫里明qiang暗箭处处权谋,不该看的不该听的不该懂的一样都碰不得,难为你一介女流竟有如此心机。” 吴氏低头答道:“殿下谬赞了。吴梅儿德浅色薄,自知无宠可恃,只得小心谨慎,惟恐有丝毫过错,如此藏愚守拙也实在是无奈自保之举。” “嗯,李榕恒竟然荒囧到痴恋亲妹,那沈氏又十分**狠毒,确实委屈你了……不如我替你做主,另谋一桩姻缘如何?” 吴氏眼中微微波动,随即敛衽摇头道:“殿下圣明。然吴梅儿既已嫁入皇族就是李家的人,纵使父兄夫婿大逆不道,梅儿却不敢乱了皇家规矩。如今在此发愿,惟望长伴青灯虔理佛法,为东渝祈福,恳请殿下恩准。” 李榕悦神色莫辨地看了她一会儿,良久才道:“不理俗务倒是个修身养xing的法子。” “谢殿下成全。”吴氏闻言立刻下拜。 李榕悦微侧身让过她这一礼,然后唤过侍官将吴氏带下妥善安置。 回过身来,这边李榕恒已经渐渐折腾不动了,身上明囧囧的袍子都挣得几处撕裂,家常戴着的金冠也滚落一旁,披头散发狼狈不堪,只是那眼睛仍死死望着李倾心的尸体。 李榕悦摆摆手,按着他的兵士撤到两旁。 没有了钳制的李榕恒立即手脚并用地爬到李倾心身边,颤抖着抱住犹有余温的身体,埋头吻那乌青色的嘴唇,连那些黑腥的血迹都吮进了口中。 李榕悦微微皱了皱眉,冷眼看着他的动作,直到对方抬起头——那双泛着血红的眼睛写满绝望和怨恨,低哑难辨的声音呜咽道:“为什么?你恨母后和我倒也罢了,可倾心她什么也没做过,你为何就不肯放过她?”的76 “想当初五皇弟也什么都没做过,你们放过他了么?比起没有机会长大囧囧的榕悯,你们还有什么好冤枉的呢?况且这毒并无痛苦,我已够仁至义尽了,要知道榕悯死的时候可是痛得连眼睛都闭不上!” “李榕悯的死为什么要算在我的头上?” 李榕悦仿佛听到了笑话般弯起眉眼,只是眼中殊无笑意:“谁让你是沈雨雁的儿子呢?就算不必母债子偿,也要斩草除根!再者,我身为李氏子孙,自然要除掉你们肃清门户,否则父皇在九泉下也难以瞑目。” “哈哈哈哈……”李榕恒狂笑,指着他的脸啐道:“你要杀便杀,何必惺惺作态,掩饰谋逆篡位之行?举世皆知朕是正宫皇后嫡出,凭你一面之词就想污蔑我的出身?” 李榕悦刚要张口,殿外噌呛乒乓打斗之声迅速由远及近。 借着为数寥寥的火把和皑皑白雪的映衬,只见一簇护卫草草排出长弓半月阵,正与一人混战不休,两方不分上下,边斗边往大殿这边来。待到灯火明亮处,这些人的面貌也隐约可见,忽听李榕恒惊呼道:“母……母后?!” 那被围攻的人蓦然一震,尖叫一声闪身就往殿内冲。众人意料不到,被那声尖利的叫声刺得嗡嗡耳鸣目眩,竟来不及阻挡,被那人直奔到李榕恒的身边。 此时的沈雨雁全无往昔雍容美艳的模样,如厉鬼般伸出涂着金红色指甲的手颤抖着抓住李榕憬的尸体咆哮道:“憬儿,憬儿!” 李榕恒抱着李倾心,有些怔忪地看着沈雨雁身上破烂的男衫,喃喃道:“母后,你这是……” “师兄!”沈雨雁的目光瞥到了地上的画轴,突然笑起来,转眼又作悲怨状,凄然哭道:“师兄啊,你怎得如此狠心,竟为了那个贱人抛下我们母子!” “母后!你……你说什么……”李榕恒整个人如遭雷击,眼睛倏然睁大。 一旁李榕悦冷笑道:“她已认了,你还不明白么?” “我不信,我不信!我是父皇的儿子!我是东渝的皇嗣!” “住口!‘父皇’二字也是你叫得的么?你们母子伙同黎阳妖人害死父皇和皇弟,妄图窃取帝祚,孤幸得先祖保佑才大难不死逃过迫害。今天,孤当铲除你们为父皇报仇,以正乾坤!” 他们二人神情激动,沈雨雁却慢慢松开李榕憬,将他挂在项上的明珠扯下握在左手,一双眼睛狠厉地环视着周围的兵士,最后视线落到李榕悦的身上,恨声叫道:“是谁胆敢害我孩儿?是谁!” 谁字出声的同时,右手宝剑蓦然掷出。 再回故居 将驰天下 再回故居 再回故居 校园网抽了,刚刚才修好,还好赶得及今天发,再耽误一个小时可就得推到明天了……尉迟发现每当自己想表现一下时就得出点什么事,真是狂晕! 另:今天工会发了个奖品给尉迟,说是去年参加xx比赛的奖品,说得咱一怔,想了半天才明白,敢情就是上个月的事!虽说“去年”二字也没错,但这感觉还真是——怪怪滴哇!—— 众人大惊,护驾的话还来不及喊出,另一道寒光已从李榕悦侧后方射来,后发先至地将刺向他颈前的剑锋撞开! 沈雨雁蓦然瞪大双眼,一副活见了鬼的表情。 李榕悦顺着她的视线回过头。 殿外雪地上,一人环臂静立,仿佛从来没有动过一般。周围横七竖八倒着方才那些御林侍卫,甚至没人注意到他们究竟是何是倒下的。 百里骐玄色的衣角随夜风落雪微微翻伏,原本是收敛凝重的颜色却叫他穿出了耀眼光亮之感;那修长的身姿巍挺如玉山,端丽精致的五官却隐带肃穆萧煞之气。 天上无月,只因光华清辉尽谪凡尘! 面对这个光与影的矛盾体,没人敢去看他,似怕光辉灼目,又似恐煞气伤身;然而没人能忍住不看他,毕竟绝世独立再难寻觅,纵然飞蛾扑火亦不足惜。 于是众人都纷纷转头抬眼,或呆楞或惊叹地望着雪中宛如神祗的少年,连一直断断续续飘落的雪花也逐渐不见,仿佛天地把时间永远停滞此处,欲将这一瞬凝成画卷一般! 百里骐当然不喜欢这些闲杂人等如此看着自己,登时不悦地挑起眉,努力压制那想要踹人的冲动,一面犹豫着是否该赶紧闪人。 正当此时,沈雨雁突然大叫道:“你不是她!” 几个兵士转脸瞪她,脸上写满“闭嘴”二字,神情就像是在看疯子。 百里骐隔着一大票人扫了她一眼,不过显然没有搭理她的打算。 沈雨雁慢慢收起惊恐之色,安静而无力地低下头,伸手拉了身边的李榕恒一把。可惜李榕恒从方才开始就眼神空洞地死死抱着李倾心,对她的拉扯根本没有反应,只是身体无意识地摇晃了一下。 李榕悦被那一声大叫唤回了神,刚回头就看见了这一幕,立即警觉起来,抬手指向沈雨雁道:“把这个妖妇捆起来!” 不等周围兵士动手,沈雨雁突然跳起身将左手里的明珠往地上一砸,登时白光耀眼烟气刺鼻。众人反射xing地合目掩口躲避,惊慌中碰撞推挤便再所难免。 李榕悦情知不对,立刻命令放箭。然而烟雾太重,根本看不清目标,勉强射出的箭矢自然也无准头可言,甚至有几人被同伴的箭射中,惨叫之声顿起…… 待到烟气消散,殿内果然已不见了沈雨雁的踪影,地上只余三具尸体——李榕恒早被流箭扎成了刺猬,还哪里有命?! 被亲卫护在中间的李榕悦虽然毫发无伤,却也惊怒非常。回首一瞥,见雪地里的玄衣少年不知何时亦不见了踪迹,这才稍稍放下心。一时忽又想起了什么,眉心微蹙面带犹疑,少不得强自收敛心神——毕竟眼下需要他去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且说沈雨雁趁着众人混乱之际反而提气轻身调头向内殿逃遁,径直穿过空荡荡的过厅和书房,推开门直奔熙荣帝的龙床下——她知道这里有一条通往宫外的通道,是东渝开国之君隆圣帝为自己和后世子孙准备的最后退路。 屋里昏暗一片,沈雨雁来不及也不敢点灯烛照亮,只凭记忆伸手摸到床身雕刻的金龙,朝龙眼处使力一抠,听得“轰隆”“喀啦”闷闷声响,洞口便显现出来。她片刻也不敢耽搁,立即翻身钻进去,洞口又重新封闭,完全看不出有人来过。 静谧中突然“嗤”的一声,火光跳动间蓦然大亮。 已换上深色夜行衣的隋峰举着烛台从幔帘后走出来,一脸古怪地看着身旁同样装扮的百里骥。后者讪讪摸着下巴笑道:“别这么瞪我,我也想不到她这么快就清醒过来了嘛……要不,你等等再走?” 隋峰嘴角似乎**了一下,翻了个白眼懒懒说:“那个女人走过的地道我可不想进,还是易容出去算了。” “外面乱糟糟的怎么走?况且李榕悦早封闭了宫门,你就算易了容也不好出去。” “少不得翻墙呗”,隋峰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本来我就没打算从这儿出去!想本大侠玉树临风,怎么能钻地道?我不过是好奇才答应过来看个究竟的,没想到还真有……” 难道翻墙头会比钻地道更“玉树临风”么?什么逻辑…… 满头黑线的百里骥正腹诽着,隋峰忽又靠过来颇感兴趣地问:“哎,你怎么知道宫里有这么一条密道?又怎么知道洞口在这里?” 其实密道又何止一条—— 百里骥沉吟半晌才嘟囔道:“这叫历史经验!一个个都在床底下挖坑,纯粹是智商问题……” “啊?” “听不懂吧?听不懂就对了!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她那边恐怕已经出去了,你赶紧下地道,走人!” “诶呀,好一个过河拆桥!罢,罢,罢,不敢碍君之眼,在下走还不成么?” 两人调笑着打开地道入口。 隋峰担心沈雨雁可能还滞留在里面,便当先跳了下去,有意无意地将百里骥护在身后,头也不回地轻声问:“这地道通向哪里?” “原来是往皇城外清水巷,现在……通到我家。” “哦……啊?” 百里骥说得可是大实话,而逃生中的沈雨雁显然不知道就在几天前这条密道才被改动过,所以当她钻出隐在怪石中的出口时,面对着结冰的湖面和白雪掩映下略显荒芜的园子,一时有些发懵,走出不远就开始隐隐的惶恐不安。 “嗖——” 还不待她多作反应,突然膝弯一软跪倒在地。 沈雨雁大惊,挣扎着爬起来四下张望,恐惧和寒冷使得仅着破烂单衣的身体止不住颤栗着。 破空之声蓦然响起,她身子一晃再次跪倒在雪里。 明明听得到声响却无法避开,沈雨雁知道自己遇到了高手。她维持着跪倒的姿势,颤抖的唇中挤出两个字:“是谁?” 回答她的只有风声和远处的炮仗声。 就这么过了半晌,正当沈雨雁以为刚才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又一次试图爬起来时,一个小雪团再一次击中她,让她跪回地上。 沈雨雁崩溃了,她嘶哑地大吼:“什么人?出来!出来!” “闭嘴!” 话音刚落,一个大些的雪球“砰”地砸到了她的嘴上,几滴猩红溅落雪地。 沈雨雁捂着溢血的口鼻,如惊弓之鸟般在寒风中歇斯底里地寻找着敌人。当然,除了枯枝白雪她什么也没找到。 “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么?”一声冷笑似在耳边响起,震得她脑袋里嗡嗡乱响。 那个声音继续冷冷道:“这是‘镇北大将军府’,时人也叫它‘百里府’。虽然现在是一座荒园,但这里曾住过何人想必你也记起来了吧?” 沈雨雁大惊,脸上全然惊悸,望着眼前一丈外仿佛幻影般凭空冒出来的玄衣少年,肿起的嘴唇颤抖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拜你所赐,当年我也差点死掉,几次从鬼门关前转过。”百里骐衣袖一招,旁侧回廊上结挂的一排冰凌“咔啦啦”折断,尽数被吸进玄色的衣袖中。翻掌一拂,那些由水化成的利器闪着寒光射向跪坐在地的沈雨雁。 在嘶哑的尖叫声中,十几支冰凌擦着沈雨雁身体划出数道不深的血痕后纷纷没入雪地里。 百里骐厌恶地皱皱眉,只见沈雨雁身下的雪冒着热气迅速融化开——竟是给吓得失禁了。 “真脏!这可是小娘亲最喜欢的园子!”山石后,百里骥蹙着眉转了出来,身旁是犹在四下打量着的隋峰。 沈雨雁看到隋峰,眼睛一亮突然挣扎起来,含糊地叫道:“浩……浩月,快来救我!” 隋峰仿佛吓了一跳般仔细端详了她一阵,继而夸张地惊叫道:“太后?!您老~~~人家怎么在这里?还这副鬼~~~模样?”说罢又立刻转向百里骥,满面为难地揽着他的肩,边作苦闷状边叹气:“在下生平最见不得女人的惨状了,况且她还向我呼救,这可如何是好?” 百里骥同他有些交情,大抵也知道他的脾xing,立即随着他的话头调侃道:“隋兄不妨袖手旁观。” “有违侠义之道啊……” “不愿袖手旁观?那你可以闭上眼睛。” “诶呀,高见!” 两个本xing同属乐天无聊派的人正自顾自调笑到忘我境界,突然同时打了个寒战,齐齐转头。视线越过目瞪口呆的沈雨雁头顶,只见百里骐微微抬起下巴,遥遥望着这边,脸上的表情似乎没什么变化,但就是无端的让人心里发毛。而此时他目光的焦点似乎是……隋峰搭在百里骥肩头的那只手…… 在百里骥暗叫糟糕的同时,隋峰已经迅速收回手,装模作样地客气道:“敢问贵府大门在何处?” “咳……沿这条道往前,路尽右转。不送!” “不敢有劳,在下告辞,告辞。”隋峰正经八百地朝百里骐拱拱手,竟然真使了轻功,一溜烟地——跑了。 百里骥正想翻个白眼,玄色衣衫已然到了面前。 唇边挂着淡笑的百里骐曲指勾了他下巴,指尖细细摩挲着白玉般的颈项,问:“玩得开心?” 百里骥本就怕痒,给他这么一摸半边身子都酥了。凭着过往经验,知道自己若是敢躲那人必然变本加厉,于是索xing就往他身上倚过去,压着他的手叫他不方便动作。 百里骐自然名正言顺地捞他在怀,淡淡道:“学坏了……看来果然不能让你同那开妓院的混在一起。” 百里骥被他一句话噎得够戗,心道这家伙醋劲奇大,刚才隋峰不过显出半分亲昵他就一副要砍人的臭脸,活活吓死人了! 隋峰固然是以妓院作为掩护,但自己名下也有不少青楼楚馆,那“开妓院的”还不晓得是说谁呢…… 不过这话百里骥是敢想不敢说的。如今罪魁祸首已经开溜,若是自己不能及时理顺了他的逆毛还不得……咳,活活被……那啥死啊! 思及此,百里骥立即采取暴力不暴力都合作的态度,点头附和道:“是,以后坚决不找他喝酒了。” 岂料百里骐闻言登时挑眉:“你还找过他喝酒?” “没没没!我就这么一说,纯属比喻手法!”百里骥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头,赶紧猛摇头补救。 百里骐看了他半天,这才微笑道:“酒能乱xing,以后只许在我身边喝。” 不期然想到两人第一次缠绵时他身上醇厚的酒香,百里骥脑袋里“轰”的一下乱了,晕晕忽忽涨红了脸蚊蚋般低低“嗯”了声。 气氛正好,百里骐突然揽着他侧身拂袖隔空就是一掌,将离地道入口几尺远的沈雨雁击倒在地,冷然道:“想跑?” 沈雨雁好不容易偷偷爬到入口附近,眼看就能逃脱却被一掌重伤内腑,跌在地上连着吐出好几口鲜血。她自知逃脱无望,反而上来狠劲不再害怕,怨毒地抬头瞪着两人厉声笑道:“上官静的两个儿子当真很好,果然尽得狐媚真传!她在地府看着你们暧昧不清的恶心模样,心理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呢……哈哈哈——啊!” 百里骐又一掌将她掀出去两丈远,眼睛里的冷冽比冰雪还彻骨。 沈雨雁伏在地上剧烈地咳嗽,艰难的呼吸中带着杂音,似是被断骨刺穿了肺。 百里骥及时按住百里骐再次抬起的手,对他微微摇头,转而看着垂死挣扎的沈雨雁既冷淡又坦然地说:“所谓‘见心见xing’,我今天才算明白了。像你这样一个人和我们小娘亲永远都不会在同一个档次上。那样温柔、美丽、善良的女子,你连她万分之一都不及,还妄想同她相比?小娘亲生前对我们的唯一期望就是能够幸福地活着,而我们现在就已经做到了。如果我爱的人正巧是他,那又有什么不可以呢?当然,像你这样的人恐怕理解不了沈雨雁似懂非懂地听了,一双怨毒的眼睛逐渐变得茫然,费力又模糊地重复着:“天堂……地狱……”突然又一口血咳出,她蓦然笑了起来,十指抓着雪里的枯草道:“好,那他和她……便再也……遇不到……遇不……” 见她脸上的笑容凝固灰败,无神的眼睛似空洞般半张着,颓然横在雪里不动了,百里骥长叹一声,尽管知她死有余辜,心里到底还是对她的下场起了一分同情。抬头看了看百里骐,却意外发现他根本就没看沈雨雁,一双眸子只认真地盯在自己脸上,奇怪之下正待相询,对方却先低头凑过来,微凉的唇印上了自己的。 然而不同于以往,百里骐却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只是一动不动地贴着。仿佛这并不是一个吻,而是某种虔诚的仪式……半晌,他稍稍后退,几不可闻地说了两个字—— “谢谢。” 这下百里骥可真是莫名其妙了,不由呆呆地问:“谢什么?” 一抹温暖的笑意在百里骐脸上漾开,看得百里骥眼睛都直了,一瞬间忘了自己刚才的问题,任对方静静拥着自己。那怀抱是如此温暖坚实,仿佛把冬天隔绝到了一双臂膀之外。 在这个见证他们出生并共同成长的地方,两个同穿黑色衣衫的少年伫立在柔软纯白的雪地,一切出奇的和谐搭调。的5 不知不觉中,新的一年到来了…… 丝丝缕缕 将驰天下 丝丝缕缕 丝丝缕缕 这几天尉迟那恼人的血管xing头疼又犯了,头疼欲裂几欲昏厥……那滋味啊,实在不是人受的!今天刚爬起来,看见什么都觉得恶心,恹恹的想就这么睡过去再不起来了!话说什么都没有健康重要啊!!! 有亲问尉迟《国》是不是快完结了。其实第四卷计划是三十六章,这么看来还有十来章就完结。即便算上计算出入和可能的番外篇,也在二十章以内了。 还有亲问会不会变vip。对此尉迟的回答是否定的,请亲们放心。尉迟写文就为了赚个开心,不靠这个糊口,也从未奢望出名。况且因为种种原因这篇文文拖了将近一年了,让亲们等这么久尉迟已经很不好意思了,感激的同时汗颜还来不及,当然也不愿再给大家添麻烦了。 另外关于开新坑的问题。尉迟还在考虑中,呵呵……因为身体不是很好(惭愧啊~~~)—— 雪霁日升,金色的阳光将背风处及膝的积雪映得晶莹剔透,枝头零星的红梅隐约在白雪的掩盖下显出火热的红,为素裹的大地凭添了一分娇艳。 临钦城里的普通百姓大都还不清楚,只消一夜,皇城中高高的金座之上,其主已易。 当然,这些在天子脚下混营生的人们也远比山野小民来得敏锐。走亲访友的人们很快就发现城门街巷上较往常增加了不少神情紧张严肃的兵士,皇城上空似乎也笼罩了一种异乎寻常的气氛。数名官宦的府邸连夜被抄封,慌张不安的情绪如疫病般迅速蔓延,小户人家闭户不出,富户豪门则忙着到处探听消息…… 直到午后,新帝的榜文和讨逆的檄文同时贴出来。这种既古怪又不和祖制的组合明白地传达了一个信息:在寻常百姓团聚的除夕夜里,一场宫闱争斗已经迅雷不及掩耳地落幕了。 大年初一,改天换地。 冠冕堂皇的榜文用文人的笔掩饰了冰冷血腥的囧囧。百姓不需要知道其间的过程,只要明白结果就够了——李榕悦,这个羁留在北姜近十年的前太子,以先帝嫡长子的身份诛杀了冒充皇子的黎阳余孽,夺回了原本该属于他的皇位。 对此,惊异者有之,恍然者有之,恐惧者有之,庆幸者有之……当然也会有些事不关己偷懒躲闲的。 临钦城内百字号置下的产业不分大小都歇业七天,除了看铺的其余伙计统统放回去过年了。相较之下,严姓众人都是各忙各的,连聚首吃顿团圆饭的功夫都没有。 往年忙于核帐的严谨自是不消细说,比从前更添了无数事情。又要关注北姜和黎阳的动静,又要协助宫里的严禹,还要准备物资人手预防可能发生的意外……最后,核旧帐立新帐也主要还是他的事!饶是他聪敏勤奋七窍玲珑,也累得焚膏继晷,恨不能一分为三。 百字号里大大小小老老少少里里外外能忙的都忙去可,只除了最上头的那位…… 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百里骥对着面前的俊颜茫然了片刻,这才隐约想起自己是怎么躺到**来的。微微一动想要起身,垫着脑袋和环在腰间的两条手臂同时收紧,将他拉得更近,一双含着宠溺的黑亮眸子近在咫尺。的70 百里骥见他还穿着昨天的衣服,那眸子里也毫无睡意,便抓着头问道:“现在几点了?你早醒了么?怎么不叫我?” “三、四点吧……是不是饿了?我刚叫人准备了吃的,一会儿就好。”百里骐笑望着他,一瞬不瞬地欣赏那犹带慵困迷糊的可爱表情。 “哦……竟然睡了这么久,得赶紧起来……嗯?!我的衣服哪儿去了?” 百里骐将伸头探脑的人拽回怀里,用被子裹严了才道:“早上时你穿着衣服就睡着了,我看那衣服沾了些灰土,便替你脱了下来,叫人收拾了。” “噢”,百里骥不死心地继续东张西望着:“那换的新衣呢?” 百里骐眼神微闪,揽在他腰间的手不甚安分地往洁白柔软的里衣内探去,一面邪邪笑道:“我忘了……” “什么?!”百里骥眉头一跳,匆忙捉住那只意图不轨的“狼爪”,瞪起漂亮的眼睛没什么威慑力地狠盯着他,咬牙嘀咕道:“你这绝对是故意的……” 百里骐飞快地在那桃粉色的唇瓣上香了一口,在对方抓狂前抢先说:“你怎么奖励我?” 百里骥有些发懵,反射xing地问:“我为什么要奖励你?” “因为我坐怀不乱啊!”百里骐理直气壮地答道:“我亲手替你囧囧却什么都没做,你看我们是不是现在……” “你给我滚出去~~~”百里骥黑着脸吼道。 话音刚落,一声奇怪的声响闷闷传来—— 咕噜噜 于是,百里骥的脸瞬间又转红了。 百里骐哈哈大笑,再次偷香得手后迅速翻身下床,伸手一刮他的鼻尖道:“看样子还得先把你喂饱!” 百里骥彻底无语,心知比身手两人又着实不在同一档次上,只能奉送他一个“加强版”的白眼了事。 虽然从小就被教育要“寝有寝处,食有食所”,但他们两个骨子里都是自由懒散的现代人,因此这顿午不午晚不晚的饭也就在屋里摆下了。 趁着严云严湘抬来炕桌调开碗碟的功夫,百里骥默默打量着屋子里的摆设,细细和记忆中的景象比较着——墙上的字画已经不是小娘亲喜欢的那几副了,架子上也空空荡荡的;桌椅的位置倒还没变,只是漆面有零星的瑕疵,像是反复擦拭所造成的痕迹…… 当年成帝李锐业不知出于何种考量,并未对百里捷“病故”的事做出什么回应,完全是一副“冰冻处理”的姿态。这样一来可苦了吏部和兵部的官员们,因为按照先例,像百里捷这么高品级的官员死后皇帝是不能不闻不问的,要么褒奖封勋,要么慰问安抚,要么斥责查没……无论如何也没有晾着不管的道理。可成帝偏偏就是甩手不搭理,吏部和兵部只好低调草草结事。到现在民间只知镇北将军染病卒于任上,对具体的时间和经过都仅是传闻猜测。 因这座宅院原非敕造,而是百里家祖上的私产,再加上百里家并未绝户,所以兵部销了百里捷的军籍、户部停了他的俸禄,对这园子却没动分毫。这些年他们不明不白地流落在外,早已断了京中音信,府里的仆婢自是留不住的,偌大的祖宅只剩老管家王伯领着几个忠厚的家丁勉强支撑着。几年下来虽未破败不堪,却也难免大盗小窃,府里值钱的东西都散落的差不多了。尤其是在三年前王伯去世后,几个家丁也都离开了,只有王伯的独子照爹爹临终时的嘱托带着妻子和一双儿女在这里不时看护打扫,其中艰辛困苦自不必细说。 这一切直至两年前百里骥派郝慈偷偷回府查看时才得到实质xing的改善。郝慈按百里骥的意思稳妥地安置了王家四口,另遣可靠的人手暗中修缮保护这宅院,如此才有了今天这个样子。 手刃仇人后,百里骥心事了了一桩,放松之下竟不知不觉睡着了,百里骐当然也就陪他在这里歇了。而院落屋舍中保持得最完好的就是关静生前住着的这三间屋子,除了贵重的摆设遗失外,几乎没有什么损耗改变。他们兄弟二人幼时的屋子虽然也还能住,但那张床对于已经长大两人来说还是略嫌拥挤,所以两人就暂住在了百里捷和关静的主屋内。 百里骥怅然出神之际,百里骐一直在旁静静看着,知他心中所念却也不出言打搅。直到粥菜点心上齐,严云严湘悄悄退了出去,百里骐这才挨着他坐下,伸手揽他在怀。 回过神来的百里骥朝他微笑了一下,轻声道:“我刚刚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那时百里捷去了飞鹰岭,小娘亲就在这里弹琴给我们听……你还记不记得我弄断了她的琴弦?” “嗯。” “我是故意的呢……虽然不太懂音律,但那首曲子很忧伤,我不喜欢看见她弹琴时那担忧牵挂的样子。” “我知道。”的95 “你发现没,我们竟然连半幅爹娘的画像都没有!不过这个时代的画像太失真了,偏偏我的素描又画得很糟糕……” “你心里记得他们就好了。” “可是现在我突然很想念她,想看到她……即便是她偷偷蹙眉流泪的样子也好……但她已经不在了,他们两个都不在了……他们死的时候还那么年轻!” 百里骐望进那双略显激动的眼睛,良久,坚定而平缓地说:“我还在你身边。” 寥寥几个字却有着平复心神的魔力。 百里骥一怔,慢慢扬起嘴角,伸手回抱着他道:“是,我知道。”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哪天你要是敢不见了踪影,我就悬赏千金让全天下的人捉你!” 百里骐挑眉笑道:“你舍得花这么多钱?” “那有什么,等抓住了你再从你身上挖回来呗!”百里骥大笑着拈起块芙蓉糕就往嘴里送。 百里骐笑看着他,一面也拿起碗筷陪他吃饭。 隆冬日短,方到酉时初天已全黑了下来。 两人这边将将吃罢饭,宫里便来人宣百里骥入宫。 进来通报的严水顶着巨大的低气压,半垂着脑袋候在一旁,只恨自己没学过那飞天遁地隐身化形之术。 此刻百里骐的脸色已经不能简单地用“不好”两个字来形容了,他身上散发出的不悦就连瞎子都能感觉的出来;一双眼睛简直堪比冰岛的火山——既喷火又喷冰,不烧死人也得冻伤半条命! 百里骥默然看着他手中的茶杯无声化为粉齑,心里毫不怀疑那是某人的替代品,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略一思量,还是勉强开口道:“我进宫去看看吧。” “不行,不许去!”百里骐冷声说:“你已经帮他夺回皇位了,他还缠着你干什么?” “什么叫缠着!”百里骥无奈地白了他一眼:“就是不知道才要去看看,也许他遇到了什么难事需要找人商量……” 百里骐打断他道:“大半夜的有什么好商量的?还偏偏单叫你一个……居心叵测!” 看着他那别扭样子,百里骥“扑哧”一声笑喷,主动伸手拉着他道:“你不至于幼稚到和个孩子吃醋吧?” “李榕悦是孩子么?” “怎么不是?按实际岁数算他都能做咱们俩的儿子了!” “咱们俩”三个字听得百里骐十分受用,火气也消了一点儿,意外地没有出言反驳。 百里骥见形势大好,继续温声道:“我去去就回……” “不许去!”的c5 “毕竟这里还是李家的天下,我们总不好太驳他的面子吧?” “如果我愿意明天就不是了!” “喂!”百里骥深感挫败,抚额叹道:“那依你看该怎么办?” “不管他!”的28 “那不行!”的44 “……我替你去看他一眼。” “打住!你那种看法铁定露馅!况且他既然点名找我,你去了反倒不好。” 百里骐心知他说得有理,也知道这个时候李榕悦不能把他怎么样,可想起那小子的眼神心里就不爽快,一把抱住他道:“你要是敢去,我保证叫你三天下不了床。” “你……你给我闭嘴!”百里骥一巴掌拍在他手上,用力挣脱了出来,红着脸怒气冲天地对严水道:“去帮我准备衣服车马,告诉宫里的来人,我马上就走!” 一直在旁边装木头人的严水巴不得一声,转身就跑出去准备…… 临走时,百里骥狠狠瞪了百里骐一眼道:“你在家里等着我!要是我发现你跟去皇宫,哼哼……要你好看!”说罢拂袖而去。 见他脸上的绯红直到离开时都未全然消散,百里骐不由得微微一笑,继而又恢复了原本那张扑克脸,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淡淡地说:“远远跟着他,若他少了一根头发,你们也不必回来了。” 几声轻微的声响过后,夜又重新安静了下来。 百里骐转身回到屋里,顿觉空荡无聊,见被褥间余温犹存,馨香若有似无,竟是十分舒爽诱人,不觉合衣而卧,以臂为枕,躺到了方才百里骥躺过的地方。 时辰尚早,睡意一丝也无,他打量着天青色的帐子,心底涌起一分怅然——虽然帐子和记忆中的颜色样式一般,但这簇新的料子却显然是才换过不久的,原本关静和侍女亲手所绣的那顶帐子已经无处可寻了。 目光瞄到床头,简洁的菱花图案倒是依稀旧时模样。想百里捷与关静都xing喜质朴自然,家中的物件大方而不奢华。当时很多官宦富户都喜欢把睡榻雕刻得精巧细致,而他们将军府里用的床榻都只求舒适,没有那些精良繁复却无实际用处的花样。 看着那菱花图纹,百里骐心里慢慢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仿佛有什么要破土而出却又被苦苦压抑住。翻身坐起,他贴近那花纹,用手细细描摹深浅不一的纹路,一面努力思索心里那异样感究竟源自何处。蓦然,关静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回响起来: “记得娘拿的那本医书么?娘把它藏在家中床头暗格之内,依五行之位叩那菱花图案便可打开。” 百里骐浑身一震,立刻依言叩动那图案。连续几下“咔哒”声过后,看似整块的花纹突然向五个方向翻转,竟露出一尺见方的暗格来。 明白去留 将驰天下 明白去留 明白去留 目前正式放假,开始专心埋坑。 尉迟的这篇文接受转载请求,如要转载亲请自便,只要留下地址并申明保留尉迟的合法权利就好—— 丰神俊秀的舒朗少年一袭月白色外袍,襟边袖口等处缀以乘云绣如意纹,配上那白狐毛为领的大氅,脚蹬着同色掐边的鹿皮,少年并不在意那些投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落落大方地任凭“观赏”,脸上始终带着一丝亲切微笑,光华流转的眸子随意一扫,明里暗里不知让多少宫女萌动了芳心羞红了薄面。 跟着太监一路进到一处宫室,门口早有人通禀传报。百里骥只管盯着地面,有人打起帘子他就进,请他候着他就站住。直到余光瞥见一点明黄,他方极尽优雅地缓缓下拜,口中念道:“草民百里骥参见皇上。” 他这般优雅不是没有盘算的。 果然,膝头离着地面还有半尺,一只手稳稳扶住了他。 李榕悦微笑着牵起他的手说:“快快平身!骏逸还要和朕扯这虚礼么?” “草民不敢。”百里骥说话间已经站直了身体,抬起头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眼前“新鲜出炉”的年轻的帝王: 明黄的颜色衬得那原本就白皙的面庞皎如银月,威严的龙章云图却恰好掩盖了多余的秀气。不知是不是换了这套衣服的缘故,他整个人似乎多了一种隐隐的气势,一瞬间颠覆了百里骥印象中那个柔弱而倔强的小太子形象。 百里骥不期然地想起了很久以前偶然和百里骐一次闲聊的经历。那时候他曾对“人靠衣衫马靠鞍”的论调十分不以为然,笑称有人穿上龙袍也是太监样。而百里骐却面无表情地答道:“人生就是演戏,行头的重要xing有时要远超出你的想象。你穿什么往往代表了你的身份,而身份才是你在他人眼中的面孔!” 反复琢磨着这句话,再看看眼前的人,百里骥不觉笑了出来。 他这无心一笑看在李榕悦眼中却犹如玉树琼花,迷离耀眼,简直是夺呼吸摄心魄了。 忽觉手上一紧,百里骥回过神来,见李榕悦直直望着自己,眼中满是惊艳。 秀眉微挑,他正待抽手时却瞥见不远处面露异色的两人,索xing改变主意不动声色地站着。 一旁刚刚进来的严禹迅速收起惊讶,伸手悄悄扯了扯目瞪口呆的晨曦。后者一愣,呆呆地转头看他。 严禹皱眉递了个眼色给他,示意他快想办法,自己反而转身闪到了门外。 晨曦反应过来,轻轻咳嗽两声才道:“皇上,偏殿那边已经准备好了。” 李榕悦一惊,立刻松开手,瞄了一眼深深垂着头的晨曦,故作无事地笑道:“既然如此,咱们过那边去吧。”说罢,当先越过晨曦径自往前走了。 看着他急急转身掩饰异常的脸色,百里骥面上却滴水不露,只看了眼犹低着头的晨曦就转身跟了上去。 华丽的宫殿,精美的菜肴,糟糕的心情。 百里骥跪坐在软垫上,看着满桌的膳食暗自抽搐。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很追求享受的人,打从记事起他就从来没有拒绝过好吃好喝好穿好玩的东西,若非必要他绝对不会委屈自己。孰料世事无常,他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也有面对美食连品尝一下的囧囧都没有之时。 先不说他才刚刚吃过饭没多久,单这诡异的就餐环境就够让人头疼的了—— 偌大的偏殿被密集的灯烛照得犹如白日,缕缕青烟从地中央的鎏金熏笼里不断溢出;雕花檀木几上大小器皿非金即玉,那副紫金象牙手箸比他常用的重了足有十倍;丽装宫婢悄无声息地立在旁侧伺候,显得格外空荡的空间中只有他与李榕悦两桌遥遥相对。虽然是“自己坐着人家站,自己吃着人家看”,但那难受劲真是完全达到让他食不下咽的程度了。 他这边浑身不自在,偏偏李榕悦的精神好得很,频频让人把自己的菜往他面前的几上搬。纵然百里骥没有所谓“忠君”之类的思想,但皇帝请客吃饭吃的就是一个脸面,况且他还没狂妄到不甩国家领导人的地步,因此只得装模作样举起笨重的餐具,仗着李榕悦离他有一段距离,挨盘的用筷子戳两下意思意思。 这招要是搁在一般的宴席上确实可行,但百里骥心里光顾着惦记那等在家中随时可能发飙的某人,竟忘了此处席上除了李榕悦外只有他一个,就算相隔再远时间长了也能看出问题。 果然,主位上的李榕悦慢慢敛了笑容,举杯就唇轻啜着浅碧色的酒浆,静静看着下面的少年心不在焉地将那空无一物的手箸靠近嘴边,在快要碰上的前一刻又方向突转,伸向另一个盘子…… “骏逸觉得不合口么?” “嗯?”百里骥被忽然开口的李榕悦问得一怔,随即立刻微笑着答道:“怎么会呢?陛下赐宴,当然都是馔馐佳肴,草民只是犹豫着不知先吃哪样好。” “原来如此……”李榕悦点头轻笑,视线在他身上来回几圈,蓦然招手道:“骏逸,过来朕身边坐。” 百里骥极快地皱了皱眉,撂了筷子起身施礼道:“草民不敢!” 李榕悦温和地笑着,不紧不慢地说:“小时侯你也曾和朕同席而坐,如今怎么这么生分了呢?来人——!把这两桌合了,再设两个位子来,晨曦,砚禹也坐吧。”(注:段砚禹为严禹原名) 晨曦和严禹忙行礼谢恩,一旁立刻就有宫人上前收拾桌子安置坐席。 百里骥自知多说无益,索xing也不十分推却了,只跟着严禹慢慢挪蹭到下首的位置,挨着晨曦的身边坐下。 挥手屏退宫婢,李榕悦手执玉壶起身离席,向三人正色道:“你们且坐着,我要敬你们一杯。莫说什么当得起当不起的客套话,这杯酒我早就想敬了。”说罢,亲手给三人斟了酒。 三人皆侧身半跪双手扶杯,待李榕悦重新坐下后才恢复原来的姿势。 严禹笑道:“这里都是自己人,如此架势,倒是皇上客气了。” 李榕悦举杯叹道:“不是客气,原该如此。我能有今日,你们三人功不可没。来,我先干为敬!” 看着他掩袖仰首,三人也都跟着饮尽杯中酒浆。 一杯饮罢,百里骥接过玉壶又替几人斟满,端起酒向李榕悦道:“草民借花献佛,恭喜皇上得偿所愿。” 李榕悦饮了酒,把玩着杯子笑道:“这里没外人,大家随意些才好。况且我还未登基,骏逸一口一个‘草民’,实在叫得我不安?你们的好我自然记在心里,等登基大典完成,定当按例封赏……你们说说看,各自有何志向?” 晨曦率先说:“臣想入兵部,可以帮助舅舅,为皇上征集丁饷、守土开疆。” 严禹也道:“微臣家世代在礼部供职,待到洗脱先父冤屈,臣也请入礼部。” 李榕悦点头道:“砚禹放心,段老太师勤勉一生,段尚书赤胆忠心,你们一门忠烈堪为群臣表率,我自当为段家平反昭雪。至于表哥……我原想让你执掌户部,不过既然你已有打算,入兵部也好。骏逸,你呢?” 百里骥见问微微一笑,道:“我的要求早已和皇上提过,而皇上也已经答应了。” “我答应的事情自然会做到”,李榕悦放下手中的杯子,看着他说:“你知道我的意思。” “骥生xing懒散胸无大志,着实不是为官的材料。” “……骏逸说笑了。我会尽快将沈氏勾结吴夙忠谋害百里将军的罪行昭告天下,到时候就会恢复百里家世袭的爵位。你上头不是有个哥哥的么,他袭了爵位不要紧,你还可以凭功入仕,我敢保无人置喙。” “我不是担心这个”,百里骥摇头道:“只是做惯了富贵闲人,受不了束缚罢了。” “留在我身边就是束缚?呵呵,我忘了,你倒是从来都不稀罕这些!” “皇上这话真是折煞草民。” 此语既出,一阵沉默,场面有些冷。 严禹不着痕迹地扫了眼李榕悦搁在膝头上正慢慢握紧的左手;晨曦的视线则小心地在左右两人的脸上来回转换。 百里骥始终噙着泰然的浅笑,不再辩解半个字,只安静地注视着面前酒盏中金光跳动的晶莹,连严禹悄悄拉他的袖子也没反应。 僵持半晌,李榕悦突然叹了口气,道:“骏逸可否陪我走走。” 黑灯瞎火的走什么走?高墙深院的你又能走到哪去? 百里骥很想这么说,但出口的话却是:“局势还没完全安定下来,皇上万事皆应小心谨慎。” 严禹立刻接口道:“正是如此。想沈氏篡权多年,势力盘踞错杂,后宫犹甚。虽然臣等已极力彻查,然匆忙间实在难以肃清。这宫掖之中难保藏有歹邪奸佞,皇上万金之体,容不得丝毫闪失!” 晨曦也道:“天晚了,皇上还是不要到处走动为佳。我刚想起还有些表章没送到御书房,砚禹帮我一起可好?” 这个明显的借口在无人搭茬的情况下自动生效,随着两人的离开,偌大的殿堂内只剩下李榕悦和百里骥。 百里骥终于抬起头正视对面的李榕悦,道:“皇上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吧?” 李榕悦紧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先前明明是你提出要入朝参政的,现在又说不是为官的材料!你想要我怎么样?或者说,你倒底要什么?” “我想这其中有些误会……当初我们说好的条件中并没有说入朝参政的人是我本人啊!”百里骥无辜地耸耸肩。 “你,你这完全是胡搅蛮缠!照这么说你将来随便塞给我一个阿猫阿狗的我也得让他参政么?!” “冷静些!随便塞个人给你对我又有什么好处么?况且我周围没有你说的那种无能的人。” 李榕悦转过头,不快地说:“我真不明白你!除了特许商权,我看不出你提的那些条件对你有什么好处!” 百里骥一怔,继而哑然失笑。 李榕悦更不高兴了,瞪着他道:“笑什么!” “我笑我还没觉得,你倒先替我不值了。” “唉,你说过钱不用我给你自己会赚,权劳心费神你并不热衷。可你几番相救助我至今,我能回报你的似乎只有加官进爵了。” 百里骥摆手道:“我不是说了吗,我帮你是半为私心半为公,你妥善安置了小禹他们,为我爹的死做个合理的解释,再好好治理这个国家,让我舒舒服服赚钱,这就是对我最好的回报了。” “只有这样?”李榕悦一把抓住他的手道:“我总觉得你些要求好像是在了结我们之间所有的联系。” “咳!”百里骥看着被握住的手,清了清嗓子反问:“有么?” “有!你留在我身边帮我好不好?我有很多事情要做,我需要可以信赖的心腹。”年轻的皇帝有些急切地说。 “你已经有了——郑相经验丰富声威甚高,晨曦和小禹他们也会全心帮助你。朝臣中有亲有故,对你比较忠心;有老有少,不至后继无人。他们出身各异,没那么快形成稳固的派系,新的平衡会慢慢形成的。其实各部中你都有早已培植或物色好的臣子吧?你是个很聪明的人,再加上你的正统身份从各个角度上都是名正言顺,在民间的声望也很好,只要勤勉些,你一定会是个好皇帝的!至于我,基本上属于不学无术、旁门左道……我真的并不适合入仕,相比之下经商才是我的专长。况且……我的家人也不希望我走仕途。” 李榕悦蓦然收回手,目光也滑向一旁,半晌忽道:“那天我看到……你和他……可是真的?是那般的吗?” 百里骥略微犹豫一下,终究轻轻“嗯”了声。 李榕悦皱眉道:“他是你哥!” “我知道。”的28 “你们……不行的!那样不行!” “我们经历的事外人是不知道的”,百里骥淡淡的答道:“我自己的事情自己知道分寸。若是陛下想劝我‘改邪归正’,那大可不必了。” 李榕悦被噎得够戗,张了张嘴到底欲言又止。 百里骥趁机起身施礼道:“天晚了,皇上早些安歇吧。如果没有别的事情,草民恳请告退。” 等了一会儿,只听李榕悦轻叹了口气,起身唤道:“来人!” 殿门打开,当值的太监躬身快步走进来。 李榕悦命他传来严禹,吩咐严禹替自己送百里骥出宫。 临分手时,李榕悦向百里骥温声道:“你回去后再想想吧,考虑清楚了再答复我。” 在六名宫人的护送下,严禹陪着百里骥一路向宫外走。 瞥着左右离得有些距离,百里骥低声笑道:“段大人安好否?” 严禹叹道:“哪有跟在主人身边时好……” 百里骥笑瞪他一眼,没搭腔。 “主人方才为何故意激怒皇上?” “故意谈不上,只是让他知道我的态度罢了。他无非是怕拢不住我,若是他能开诚布公,这个朋友的名分也留得,如今却要使这些手段……” 严禹轻声说:“您富可敌国,人脉又广,本就难免要遭他忌惮。更何况为了我们几个……知道的方晓得您的仁义,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在安插亲信呢!无端连累主人,我……” 百里骥摇头止住他道:“别胡说!这是你父母的期望,你若做的来就应该好好走下去。天下大了,我若想走没人拦得住。” “主人就是嘴上厉害!”严禹揉着眼睛笑道。 “他也不容易,早早就没了童年,周围多是险恶人心……能帮他便帮他吧,毕竟他的身上负担了一个国家!” “是,我明白。” 百里骥想了想又道:“话说回来,你要是过得辛苦就别硬撑。伴君如伴虎,明哲保身是首要,实在不行可以回来跟着我做生意。” “嗯。” “还有……” 失踪公案 将驰天下 失踪公案 失踪公案 好不容易回到家,百里骥这才觉出有些困乏。想到可能面对的“惩罚”,不禁头皮发麻心中惴惴。虽不至于惶恐畏惧,然到底也免不了几分脸红心跳。 直至走近卧房,依然没见人迎出来。百里骥暗叹某人脾气太臭xing格太别扭,只得深吸一口气半低着头推门而入,径直打起帘子钻进内室,一面尽量理直气壮地说:“喂,我回来了。” 没人应声。 屋内有些昏暗,长长的灯心无人打理,如豆的火苗懒洋洋地摆动着。散开的锦被松松堆在一旁,稍嫌凌乱的床铺上空无一人。 人呢? 百里骥怔了怔,忽听外屋的门“吱呀”一声。 挑眉微笑,当下转身蹿出去,百里骥拨开扑到头上的帘子道:“你上哪里——去……了?” 双手端着水盆的严湘被他吓了一跳,赶忙说:“听见主人回来,我去准备了净手的热水。” 百里骥牵了牵有些僵硬的嘴角,温声说:“哦……那快放下吧。” 严湘依言放下水盆,接过百里骥脱xia的外衣放在一旁,绾起袖子拿了熏制的皂面子准备伺候。 百里骥在温热的水中洗过,接了干净的布巾擦着手问:“他什么时候出去的?有没有说去哪里?” “嗯?主人说谁啊?”严湘不明所以地眨着大眼睛。 “我哥呀。”的0d “这……公子没在屋子?我和小云一直在外院,并没见公子出门。” 百里骥闻言又是一怔,转身推开门向外提声道:“今天哪位当值?” 两名全身黑衣的男子几乎是毫无声息地从天而降。 “见到他出门去了么?” 其中一人答道:“属下奉命跟随您入宫,因而并不清楚大公子的行踪。” “你们跟着我进宫去了?!” “是。大公子令我等远远跟着您,暗中保护。” 百里骥顿了顿,朝那二人微笑道:“辛苦你们了,多谢。” 两名暗卫颔首为礼,瞬间身形移动潜回各自隐藏处。 “主人,要派人去找吗?”严湘在一旁问。 “不必了”,百里骥摇头:“他的武功这世上已少有敌手,想算计他的人多半也占不了什么便宜。况且屋子里并没有打斗的痕迹或是药物的气味,他一定是自己走出去的。至于你们都没看见他……说明他有事走的很急,速度快到你们发现不了他……” “啊?真的啊?可是有什么事要那么急?连喊我们一声、留个字条都来不及么?” 百里骥望着积雪自言自语道:“是啊,是什么事呢……” 朝阳照在晶莹的雪粒上,纯白可人。 何商看着面前两扇有些斑驳的朱红大门,一时竟呆呆站住无法再迈前半步。 见他紧张激动地绞着双手,严谨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你天天软磨硬泡的非要来看看,难道就是想对着大门发呆?” 何商讪讪红了脸,然而脚下仿佛有自主意识般死活也不挪动。 严谨二十多年的人生中从来没见过木讷到他这种程度的死心眼,当下忍无可忍对身边的严逝道:“咱们进去吧。”的8c 严逝笑了笑,瞥着巷子里行人稀少无人注意,带着严谨轻身翻过墙去。 何商惊讶地张大眼睛,正想跟着翻进去,忽听墙内“乒”的一声金属撞击,接着有人喊了句“且慢”,然后又再度安静下来。 须臾,紧闭的大门缓缓打开一扇,严逝在门内唤道:“何兄还不进来么?” 何商反应过来,快步闪进门中。 只见园子里的雪比外面还要厚上几分,除却常走的小路,其他地方并未特意清扫,白皑皑的干净寥落。 此时严谨与一名黑衣人皆站在雪地里。见何商进来,那黑衣人给严谨指了个方向便转身自顾自走了。 这边严逝闩了门也走过来,三人沿着窄窄的小路往后面去。 没走出多远,迎面一个俏生生的少女提着个漆盒正从另一条路转出来。抬头看见三人,少女满面惊喜地迎上来,口中叫道:“谨哥、逝哥、何公子,你们怎么来了!” “小湘慢些”,严谨笑着扶住飞奔过来的少女,问:“主人起身了么?” 严湘点点头说:“一个时辰前就起了,现在人在书房呢!小云在那儿伺候着,我带你们过去吧。” 其实严谨先前从郝慈那儿已经看过这里的平面图了,此时见严湘兴冲冲的样子,只好笑笑示意她带路。 严湘xing情活泼,虽然才月余未见,但她仿佛已经攒了一肚子的话,边走边叽叽喳喳地向严谨、严逝询问大家的近况。 一直沉默着的何商突然打断聊兴十足的少女问道:“师弟他如今天天起得这么早么?以前可不常见……” “是了,除非有事,否则鲜少见他早起的。”严谨皱了皱眉道:“听说昨天李榕悦召他进宫去了,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何商立刻就急了,一把拉住严湘问:“真的?” 严湘看了他一眼,低头答道:“那倒也不是,只是……公子不见了,我想主人是因为担心公子才睡不好的。” “嗯?” “啊?” “什么?!”的4d 三人面面相觑。 严湘指着前面的屋子道:“这就到了,我去通报一声。哦,对了!公子不见的事主人吩咐先不要声张的,你们可别说是我说的呀!”说完不等严谨他们再说什么就招呼起来:“主人,你猜谁来啦!” 百里骥霍然抬头,将手中的笔往桌上一丢,板着脸冷冷道:“还知道回来?叫他进来!” 严湘唬了一跳,见一旁严云比了个口型才明白过来,小声试探着说:“外面的不是大公子。” “哦?”百里骥一愣,想了想,问:“是严谨和严逝么?” “还有何公子。”严湘赶紧道。 “你这小丫头真是……天这么冷,怎么不直接让他们进来呢?”百里骥笑嗔了她一句,自己起身迎出来。 他刚一露面,何商几乎是扑上前去,扯着他的手左看右看,半晌才十分认真地皱着眉头吐出两个字:“瘦了。” 百里骥哭笑不得说:“怎么可能?咱们才一个多月没见,况且我每天除了吃就是睡,不长肉就谢天谢地了!” 何商摇摇头,道:“错不了的。你看你的手,筋脉都清清楚楚的,手腕也细了;你看你的眼睛下面,隐隐泛青;还有你的气色……” 一席话说得百里骥自觉马上就要进棺材了似的,赶忙截住他道:“咳,那个……师兄啊,外面太冷,咱们先进屋吧。” 何商这才发现少年身上除了宝蓝色长衫,只就穿了件银灰色镶毛领小棉褂,他登时跳将起来,不由分说将人往屋里推,嘴上嘟囔着:“是啊!你穿的这么少为何要出来?我们都不是外人,难道还需要你接?快进屋去!” 几人前后进了屋,何商犹在埋怨他:“你身上这褂子棉絮太少,一点都不厚实。怎么不穿皮的呢?” 严湘在一旁撇嘴道:“主人说毛皮不透气,分量又重,家常用不着。再说这褂子里面蓄的不是棉花,是鸭毛!” “那叫羽绒啦。”严云正端上茶来,笑着纠正她。 “还不就是水鸭子的毛吗?”严湘不服气地瞅她一眼,将托盘上的茶一一奉与众人。 严谨端起茶盅抿了一口,似不经意地问:“怎么没见他?” “谁啊?”百里骥垂下眼睛喝着茶。 “你倒和我装糊涂”,严谨挑眉道:“亏我忙得脚不沾地也不愿占用你们的大好春光……” 百里骥被茶水呛了个正着,伏身咳了几声方缓过劲来。他身后严云红了脸,垂手愣愣的站着;严湘吓了一跳,赶紧替他捶背顺气。 何商不赞同地看着严谨道:“严兄,你明知道小骥的兄长失踪了,干吗要说这些奇怪的话?什么大好春光?现在说是春还略嫌早些……看把他呛得。” 严湘气得够戗,狠狠瞪了何商一眼,恨不能在那榆木脑袋上拍上几巴掌。 百里骥一怔,顿了顿才问:“你们知道什么了?” “我们什么也不知道,所以才问你呀”,严谨放下盅子道:“什么叫人不见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百里骥不能瞒他,便把事情的前后拣那要紧的说与三人听。 听罢,严逝先宽慰道:“放心,他的手段你还不清楚么?再不会有事的。” 严谨细想了一会儿,也道:“没事,你不必担心,先等两天吧。还有,我会叫人注意的。” 百里骥点头。的9a 严谨又道:“不过再急的事也该说一声,他难道不怕你担心么?到手的东西就不上心了,真真可气!小湘小云,立刻收拾好主人随身用的东西,跟我回去!” “哎,等一下!”百里骥一把拽住属于行动派的严湘,转而对严谨说:“我在老宅住得挺好,这才几天,还是不要折腾了吧。” “不行。他不在你身边,这里就不再安全了。况且我最近很忙,你真好意思当甩手掌柜么?” 好意思啊——某人在心里答道。 何商赶忙道:“小师弟,你在我们身边也方便我们照应你呀。” 我这么大个人还照应什么啊——某人在心里继续碎碎念。 最后貌似纯良的严逝竟然出主意说:“我们悄悄离开,把暗卫都带走,看他找不到人时急不急。” 啊?不是吧……囧rz!——某人的意念已经濒临崩溃状态。 有了三比一的意见支持,严云严湘便当真动手开始收拾东西了。 百里骥叹了口气,看着几人道:“我觉得自己很失败诶。” 严云笑着回头说:“谁让主人就是这样和气的好脾气呢。” 她手上正递着东西,碰巧严湘也笑着,两相错手都没拿住,一个上好的玉匣子眼看就要碰到地面上去了。 说时迟那时快,严逝与何商几乎同时出手去接,偏又撞到了一处,虽托住了下坠的匣子却角度不对,稀里哗啦一阵响,匣子里的东西全散了,玉簪、骨梳、珠串、小镜等物掉了一地。 严云严湘慌忙去捡,好在中途缓冲了那么一下,所以物件并没有什么严重的破损。 七手八脚拾掇起来,两个小丫头细细数过,最后发现缀发的镂刻金环少了一枚。 百里骥道:“找不到就算了,那么小的金环不值什么的。” “可那是订做的,一式四枚,少一个就配不齐了!”严湘几乎哭了出来,跺着脚说。 “别急”,严谨安慰道:“八成是骨碌到床塌下了,仔细找找。” 严湘一听,忙掀开床边的穗子,伏下身往床底下钻。众人很快就听她高兴地叫道:“呀,果真在这里!哎?这里还有本书呢!” 百里骥愣了愣,隐约觉得自己以前仿佛曾在床底下看过书的。待到看清严湘拾出来的茶色封皮的书册,他整个人才真如中了定身咒般动弹不得 受制于人 将驰天下 受制于人 受制于人 正月初九,李榕悦正式登基为帝,改年号为“正平”,追封郑皇后为太后,大赦天下,减赋三年。他即位后的第一道诏令就是修著《忠贤传》,为以段英和百里捷为首的一批前朝文臣武将正名立传,他们幸存的家眷后人也得到优厚的抚恤。这些举措深得百姓赞同,为皇帝赢得了睿智宽仁的名声。 然而与此同时,他的铁血手腕也在惩治“沈氏余孽”的过程中逐渐显现出来。 派人于西进途中暗杀沈常胜之后,这位年轻的皇帝再无顾忌,开始大刀阔斧地整肃朝纲,明里暗里排除异己。所有公开投靠过伪后沈氏与奸相吴夙忠的官员统统严办,对李榕恒破格提拔的官员亲信也一律被免职下狱。 除此以外,沈氏的封号被废,她与三个儿女的尸体皆被弃于东市,暴晒了整整三天。也亏得冬季天寒,否则尸身不等丢到乱坟岗子就早该**了。 一批官员从朝堂消失后,空出来的位置很快被新选出来的人顶替。郑氏与宋氏两族因忠心护主门庭大振,郑辛重返朝堂总领相位主持政务,宋晨曦如愿进入兵部,其胞弟宋光曦也弃商入工部供职;严禹改回本姓,直接擢升礼部侍郎;严徽和其他三名祖上出身官宦公卿的严氏子弟凭着先前同李榕悦的约定得以入朝为官。 正月十二,李榕悦犹豫再三后,终于下旨封百里捷长子百里骐为昌宁侯,擢升百里捷次子百里骥为户部侍郎。 然而圣旨颁下,却找不到接旨的人。 百里骐自是失踪不见,百里骥也在几天前匆忙离开临钦。 灰蒙蒙的天空不时飘落几点雪花,天色也暗得比往常早些。普通人家舍不得耗费灯油,此时大都还未点上灯烛。放眼街巷上,燃着灯火的不是高墙大院、官宦富户,就是青楼酒肆、客栈茶馆。 在通往北姜的必经之路上,浅草镇无疑算得上是比较大的城镇之一。这里常年往来着各色商旅走卒,是一个典型的陆路商贸交通中转站。 虽然刚过酉时初,浅草镇上最大的客栈——通源客栈里里外外早已是灯火通明。一楼大堂内,三两个伶俐的伙计动作熟练地穿梭于各桌间,热腾腾的酒菜慰藉着旅人困顿的肠胃和精神…… 不同于其他的小客栈,通源客栈外面还有两个专司迎送的伙计。为了招徕客人,两个小伙计的穿的格外整洁利落,嗓门也大。时不时能听见那些经典的问答,诸如:“爷,您里面请咧——”或是“您老是打尖还是住店?” 天渐渐黑得透了,大堂里也几乎坐满了人。 两个在门外站了半天的伙计此刻也差不多冻僵了,趁着没客人时都是缩脖跺脚的,边蹦达边眼瞅着大路上零星经过的路人。 大路的尽头,远远一队人马不快不慢地行来。 一个伙计眼尖先瞧着了,登时打起精神,用胳膊肘撞撞身边的人道:“哎,来人啦!这个时辰肯定是要住店的。”的46 另一个伸头望了一眼,嘴上说:“急什么,还远着呐!” 他这里话音刚落,忽见其中一骑打马加鞭先行奔来,转眼就来到近前了。 两个伙计分工明确,一个抢上去牵住马,另一个陪笑朗声招呼:“这位爷,您打哪来呀?是住店么?” 马上的男子木着脸翻身落地,冲伙计道:“三间上房,要紧挨在一起的。” “三间上房倒是还有,不过挨在一起就……”伙计露出为难的表情。 男子随手抛出一锭银子,冷冷道:“必须要挨在一起的,没有就倒腾出来!” “是,是,小的明白了。” “饭菜拣那清淡可口的预备几个,给我们送到房里。” “哎,好咧!” 两人说话的工夫那队人马已经走近了,数清人数的伙计向柜台里高声喊道:“十位爷,三间上房预备下咧~~~” 似乎被伙计的大嗓门吵到,那男子极快地皱了皱眉,然后直直站在原地等同伴们的到来。 剩下九骑很快也在客栈门口停下了,其中两个作公子打扮的少年都带着垂纱细编斗笠,虽看不清相貌,那衣着气质却是明显高人一等。除了他俩,其余七人都和先前的男子同样装扮,看上去就是那种大户人家训练有素的侍卫。 几个侍卫先下了马,立即又回头要去扶那两位少年。 面对侍卫,两人的反应倒是截然不同:一个一挥手自己跳下马背,另一个则不言不语任由侍卫扶下马。 先跳下马的少年靠近另一个的耳边低低说了句什么,然后牵着少年的手腕就往客栈里走,那八名侍卫安静而迅速地手握宝剑紧随其后。 引路的伙计恭身跑在前面,噔噔噔踩着木楼梯将一行人直接带上二楼。 这会儿工夫,这些人,这阵势,加在一起难免惹人注意。于是大堂里吃喝休憩的众人纷纷侧目看过去,直到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才罢。 绝大多数的客人看过就算了,顶多八卦一下来人的身份、目的之类的以解旅途乏味。不过,凡事总还是有个“例外”的…… 大堂角落里,一桌饭菜边,一对青年男女相向而坐。男子英姿俊朗,女子清甜爽利,两人即便坐在这等不显眼的地方也还是不时有人打量。只不过碍于他们的江湖打扮和身旁的宝剑,不敢明目张胆地看罢了。 自打方才那行人进来,男子和女子的目光就分别盯住了其中某人。 半晌,那男子突然垂下头,似乎苦笑了一下,端起面前的酒盅一饮而尽。他略静了静,这才发现女子的神情也不对,忙试探地问:“认识?” “嗯?哦,好像是小师妹呢……”女子转回头耸耸肩。 男子仿佛很惊讶地说“你不是你师父的关门弟子么?怎么还有师妹?!” “她和我们不一样……”女子想了想又自己疑惑起来:“再说也不一定是……她怎么会在这里呢?” 男子没听明白,蹙眉问:“什么?” 那女子却一拍手站起来道:“你等在这里,我去看看就回。”说着就便从上菜的伙计身边挤出去了。 “表姐!”开口叫她已是不及,男子只得看着她溜走的背影,叹口气嘟囔道:“这急脾气……” 话说那女子上到二楼,见连片的房门都紧紧闭着,偶尔有屋中传出低低的说话声。正打算靠近细听,身后传来响动,她回头见是个小伙计提着两个大食盒呼哧呼哧地正往这边来。 瞧见这架势,女子微微一笑侧身让过他去,自己站在原处远远看着,果见那伙计走到把头三间屋外朗声道:“几位爷,您吩咐的酒菜来喽!” 正中间那间屋子的门很快打开了,一名侍卫接过食盒,低声吩咐了句什么。小伙计满面笑容地连声答应,点头哈腰领了赏钱便一溜儿跑开,那侍卫重又关了门。 见伙计下楼,走廊上再无闲人,女子这才走过去敲门。 门并未开,里面问道:“什么人?” 女子答道:“‘悬壶圣手意,慈悲菩提心’,烦劳阁下代为通报你家主子,说是故人来访。” 下一刻房门打开,只听一个银铃般的声音笑道:“是小贝师姐么?好巧,快请进!” “当真是巧呢!”邵小贝笑着进屋,几名侍卫无声在她身后退去,顺手将房门关好。 作公子哥儿打扮的少女迎上来拉住她的手道:“许久不见,师父她老人家还好么?” 邵小贝随着她在八仙桌旁坐了,眼睛向另一面放下帘幔的床铺一扫,口中答道:“师父她现在隐居清修,不问俗务。前一阵子我回山上,看她老人家愈发精神,简直不像五十岁上头的人!” 楚恪儿笑道:“师父于佛法上造诣颇深,我就说她老人家早晚是要成佛的,呵呵……对了,师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到东渝是来接表弟的……本欲年前赶回姑姑那里,但表弟染了病无法赶路,一直到年根里才得动身。奈何大雪阻塞了枫镇那边的山路,我们只好北上绕道而行。” “父王与太傅领兵亲征,黎阳北郡现在正乱着,你们还是等等再走吧;要不先到北姜也好,等父王与太傅踏平黎阳凯旋而归我再派人护送你们回去。” 邵小贝到底是生在黎阳,此时听她的话心里隐隐不快,勉强笑道:“小事一桩怎好麻烦师妹?再说姑姑还在家里翘首相望,我得早日把表弟带回家去。” 楚恪儿想了想,点头说:“既然如此,我派两个人送你们一程吧。毕竟两国交战边防甚紧,有我的亲卫相送你们也方便些。” 邵小贝忙摆手道:“使不得!你就带了这么几个人,保护你尚且不够,若是再分我两个,遇到刺客该如何是好?小师妹金枝玉叶,这罪过我可担不起!” “哎,小小刺客算什么?”楚恪儿一拂手得意洋洋地说:“名动天下的武林盟主我都制得伏,还有什么人我对付不了呢?” 邵小贝一怔,继而满脸的不信。 少女跳将起来,拉着她来到床边,一把掀起帘子道:“你看!” “这……难道是……” “嘿嘿,不错!这可是我献给父王和太傅的‘大礼’呢!” 看着第一百零一次冲到自己面前欲言又止的女子,崔参抚着额头问:“你到底要干吗,能不能痛痛快快说出来?这样吞吞吐吐的一点儿都不像你。” 邵小贝顿了顿,看了他半晌才有气无力地坐到他身旁的椅子上,自己倒了碗茶水咕咚咚喝了。 “风风火火莫名其妙的……我看你这辈子是别想嫁出去了。”崔参白了她一眼,继续整理床铺。 望着青年忙碌的背影,邵小贝心里忽然有点酸涩——要知道从前的崔三少爷是一丁点杂活都不会干的。 转眼收拾停当了,崔参回头见她还直直地盯着自己看,不免有些无奈地叹气:“我说,你这究竟是怎么了?” 邵小贝张了张嘴,一横心问道:“你想不想报仇?” 青年一下子僵住,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你跟我说句老实话,你恨不恨他?” 崔参很快平静下来,向后躺倒在铺上,淡淡地说:“我也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他杀了姑父和两个表哥!” “当年爹和大哥间接造成了他爹娘的死,我又几乎杀了他唯一的弟弟,这样算来,我是不是该和他同归于尽?他曾经救过我一命,无论如何我真的无法对他下手……”青年眼睛望着天花板,俊美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一抹痛楚。 见状,原本气鼓鼓的邵小贝渐渐泄了气。 顿了顿,又听崔参继续道:“再者,即便我恨他又能如何?爹和哥哥不会活过来,上门滋事落井下石的人也不会减少……况且论武功那个人已登峰造极,我去寻仇便是拼命。我死不要紧,可剩下我娘一人孤苦伶仃的该怎么办呢?她已经失去了丈夫和两个儿子,再也受不得任何打击了。你看看江湖上的风声,现在的崔家早已不同往昔,敌视我们的人还少么?这个时候我若再去寻仇,当真就要葬送整个家族了。表姐,你费了那么多心思救我就是想让我去报仇么?” “是我糊涂了”,邵小贝长叹一口气道:“难为你能想的这样通透。方才的话就当我没说,我回屋去了。” “表姐!” 已经走到门口的邵小贝闻声回过头,见崔参坐起来看着自己,忙问:“怎么?” “你突然间说起这事,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邵小贝一惊,立即笑着摆手道:“哪有……我不过随口说说……” 崔参打断她说:“其实你一点也不擅长说谎,真不明白我小时侯怎么会常被你骗到!” “唉,你怎么现在倒精明起来了?”女子沮丧地皱眉。 见美女把脸皱成了包子状,崔参笑道:“你若是为难就别说了。” “我有什么要瞒你的?”邵小贝说:“先前只不过怕你胡思乱想才不肯说的,你既然想开了,那我也不妨直说——我方才看见他了。” 崔参反应了半天才明白过来,一下子跳到地上,问:“是和你那个师妹吗?我果然没有看错!” “你方才就认出他了?”这下轮到邵小贝吃惊了。 “等等……他们两个怎么会凑到一起?”崔参不答反问。 “不是凑到一起,那是恪儿使了手段!” “手段?” “是啊……你听说过‘牵魂术’吧?”—— 又感冒了……唉,让不让人过年啦*0* 亲们的洞察力真的很惊人滴说,有几位已经猜得靠谱了。不过事情没那么严重,尉迟也不能逮着儿子就虐吧,咱是亲妈,嘿嘿……(心虚的笑) 某狼亲,改得不错,比尉迟写的要连贯整齐多了,等完结后修改时征用你改的这段,ok? 千里相随 将驰天下 千里相随 各位亲新年好!尉迟代表小骐小骥给大家拜年啦,感谢一年来亲们的支持厚爱,鞠躬~~~ 话说接下来这两章貌似对咱滴儿子很不利,但大家别急着砸砖,要用哲学的眼光来看问题嘛……呵呵,先这样吧,要都说出来就没意思了不是? 千里相随 关于那篇番外篇,尉迟刚看了一遍,觉得肉麻兮兮的,和现在文章的氛围有强大反差。考虑到章节的排列问题,想想还是以后再贴上来好了—— 第二天一大早,正要离开的楚恪儿一行刚迈出客栈门就看到了牵着马站在路旁的邵小贝姐弟。两人似乎原本正在争执着什么,抬头见到楚恪儿他们过来,这才安静了下来。 楚恪儿依旧是昨天的打扮,头上戴了纱笠,朦朦胧胧看不清面孔。见到邵小贝在前,她一面吩咐手下去牵马,自己则拽着身边同样遮住脸的少年的手腕大步过来,俏声笑道:“好俊的人物,这位就是师姐的表弟么?” 不等邵小贝搭茬,崔参抱拳颔首道:“在下崔参,久闻殿下之名,今日偶然得见,何其幸甚。” 楚恪儿从小骄奢跋扈,接人待物上微有些洁癖。不但吃食用物上不能有斑点瑕疵,就连人也常以貌相取。这位长公主似乎生就一颗爱美之心,只愿与相貌好的人接触。不论护卫侍女还是陪读近臣,凡是相貌丑陋猥琐的,她可绝对不会容留。这个毛病即便在江湖上行走时也未收敛半分,但凡有什么歪鼻子斜眼麻子脸的人不小心碰触到她身上——哪怕只是蹭着一丁点儿,她也得将人教训收拾了,回头再自己猛洗一番。 此时见崔参相貌生的俊朗,衣着干净得体,话又说得爽利顺耳,楚恪儿心中着实喜欢,不由多看了他几眼;崔参垂下眼睛半低着头,目光不知定在了什么地方…… 邵小贝的目光倒是在二人身上飞快地来回两圈,忽然开口问道:“小师妹也准备上路么?” “是啊,我也赶得紧呢……哎,既然同路,咱们索xing一起吧。” 楚恪儿身后那名冷脸侍卫低声说:“殿下,这恐怕不妥吧?” “这有什么!路就是这一条,难道只因我们要走其他人就走不得么?”楚恪儿撇着嘴道:“再说我师姐又不是外人,崔公子也是无妨的。” “可是……”的1c “闭嘴,本宫自有主张!” “师妹,要是不方便的话我们等会再走也是使得的。”邵小贝赶忙拉住沉下脸的楚恪儿。 “哼!我最恨人家对我指手画脚了,今儿个我还偏就要同你们一道上路!” “殿下请息怒”,崔参微微一笑,上前半步低声说:“在下听说公主殿下此次带了件重要的‘礼物’,我想这位大哥也是怕有什么闪失……” 楚恪儿一摆手止住他,指着身边纱笠遮面的人傲然笑道:“不瞒崔公子说,这个人你也该认得的。当今天下能制得住他的人——呵呵——怕是只有本宫独一个!” “原来殿下的武功竟然如此之高。”崔参嘴上客气,脸上的表情却是明明白白的不信。 楚恪儿见他怀疑,心中有些不快,一反手揭去了身边人头上的纱笠。在几声“殿下——”的惊呼声中,一张堪称精美绝伦端丽无双的脸暴露在金红色的朝阳中。 崔参倏然惊的倒退一步,紧盯着面前的少年,眼睛都忘了眨。 少年的一双眸子正显出一种异常的深黑色,仿佛没有任何焦点一样空洞;几乎失去血色的薄唇抿着,俊美的脸上没有一丁点表情…… 那冷面侍卫终于焦急起来,他单膝跪到楚恪儿脚边,急促地劝道:“殿下小心!此人身份特殊,手下能人无数,若是被心怀不轨的歹人看到,殿下就危险了!臣等死不足惜,然这次公主您……若是您有丝毫闪失,臣等犯的可就是灭族的大罪啊!” 少女满面不屑,但手头倒是一刻不慢地将纱笠重新给少年覆上。 看那八名侍卫的脸色就知道刚才他们都暗暗舒了口气。 一阵沉默中,崔参开口道:“殿下的幻术与蛊术如此厉害,在下当真万分佩服。更难得的是殿下为人坦诚率真,乃是江湖儿女真xing情!实话禀告殿下,此人与我崔家有不共戴天之仇。既然得以与殿下同路,如蒙不弃,崔某恳请伴驾而行,定当谨慎护送。” 楚恪儿闻言又得意起来,微笑着点头应承。 见状,旁边邵小贝道:“我这个表弟也算略知蛊术,尝以北地毒蛊询问于我。可我只学了那点医术皮毛,对蛊术一窍不通。这下好了,小师妹你精通此术,正好可以讨教些个!” “好!”楚恪儿笑着对崔参道:“我们北姜人素来直来直往,不像南人好藏私!不明白的你只管问我,我若不懂还有太傅在,定能为你解惑!” “如此甚好,崔参先谢过殿下了。” 耽误了这好一阵子,两帮人汇成一路,终于打马前行,沿着唯一这条大路往北而去。 待到他们去的远了,通源客栈二楼临街的一扇窗子突然半开,一只毛色奇特的小鸟被单手抛出。那鸟儿立刻振翅高飞,如蓝色的闪电般转眼就消失在天际,仿佛从未出现过似的。 虽说已过了十五灯节,然毕竟未出正月,大路上往来的人实在不算多。城市中辛苦了一年的平民百姓大多待在家中,享受这难得的与亲人团聚的时间;北方的耕地正冻得实,农民吃着存粮祈望着来年的好年景;游走在城乡间的商人把式、走卒贩夫也都趁着这个机会清点存货、购进新品,盘算着新一轮的买卖……总之,在这个还可以算作是年的时候出现在大路上的通常只有两种人:一是实在有事需要外出的,再者就是必须出来弄口饭吃的。 北姜粮荒,黎阳打仗,东渝与两国临近的几个州免不了流寇激增。 楚恪儿一行走了三天就先后遇上了三拨劫匪。由于双方的实力相差比较悬殊,结果自是不言而喻的——基本都给楚恪儿当沙袋玩了。 楚恪儿打人打得过瘾时,其他人一般都袖手在旁边看着。那八名侍卫紧张地注视着自家主子,既怕她有闪失又碍于她的命令不敢上前帮忙;崔参倒是不担心楚恪儿,只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直直坐在马背上一动不动的少年;邵小贝时而左看看时而右瞧瞧,暗地里又是蹙眉又是叹气,偏又不好说什么。 不过传说中有个词儿叫做“熟能生巧”。 第四天,当他们又一次被一群蒙面人围住时,大家多少都有些适应了。那八名侍卫的紧张程度虽有所缓解,但仍是一刻不敢大意地注视着自家主子;崔参一见楚恪儿冲上去,自己就慢慢往旁边马上纹丝不动的少年近前靠;邵小贝偷偷扯了他一把,可又哪里扭的过他?只得由他去了,自己则悻悻打马向前,同楚恪儿一道把气都冲劫匪撒了。 正当楚恪儿眉开眼笑地玩得高兴时,晴朗的天空突然yin沉昏黄下来。本来的不堪一击的蒙面人竟然一改颓势,如同换了人似的团团围住楚恪儿和邵小贝。四下里又冒出十来个身着灰衣的蒙面男子,将崔参等人也围住。 形势突转,楚恪儿的侍卫立刻拔剑与灰衣人斗作一处,拼了命似的想往自家主子那边冲,同在圈内的崔参也加入了战局。双方人马身手都不错,匆忙间也分不出高下;楚恪儿和邵小贝虽然武功略逊一筹,但两人都善于用毒,近身战上尚可支撑一阵子。 表面上灰衣人一方似乎是想分散击破,打法上倒是困大于攻,努力拖着偏不让那些侍卫到楚恪儿的身边去。然而除了暗暗着急却又无法抽身的崔参,几乎没有人注意到灰衣人其实已经将战线整体向一旁绕开些许,那头戴纱笠的少年不知何时早单人单骑孤零零地站到了圈外。 电光火石间,一条银青色的带子凭空而出,在少年腰上一卷,扯着他直直跌下马,转瞬间竟然消失不见了。 崔参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异状,他自幼偏好九宫迷阵,于此等旁杂颇有涉猎,心中立即明了是阵势所障。加之这个阵势虽机巧却不复杂,因此方才借着打斗中几次位置变换他已大概看出阵眼所在,奈何同时被两名灰衣人缠住,一时间无法靠近。 他的视线本来就未全然从少年身上离开过,既见人突然消失,知是出了生门脱离阵势。他一惊一急,手上招式倏地凌厉起来,竟是用上了十二分的全力。 两名围攻崔参的灰衣人只是受命与他缠斗,并没打算伤他xing命。此时万没想到这个青年一下子拼命起来,几乎是以只攻不守的架势往前冲,眼看着要撞到要害处的招式才见他挡上那么一下。两人一时措手不及,竟被他硬拼着挨了一剑,抓住个破绽强行突破,从生门处闯出阵去。 眼见得青年已然消失不见,两人无奈地交换了个眼色,索xing不去管他,各自支援其他同伴去了。 这边崔参冲出生门,但觉眼前一花,周围景物顿时改变——天空仍是蔚蓝晴朗,温暾的阳光把路旁枯草间的积雪绚得晶莹耀眼。数丈外一条岔路上,十余名骑手乘同色枣红骏马两列排开,簇拥着一辆由三匹乌蹄雪驹驾着的漆雕马车。车门处正垂着厚厚的宝蓝色帘子,下缀香樟坠脚,显得十分雍容保暖。车辕上一名身着墨绿锦衣的男子执鞭端坐,他身后还有两名十三、四岁的少女,一个侧身半蹲半跪在车辕上,一个捋着辫子梢儿弯腰靠着车板。此时两颗小脑袋几乎拱在一处往车厢上贴,耳朵好似都能竖起来摇上两下了,那模样着实有些好笑。 马车左右近前各有一匹青骢:左骑上那位玄青衣饰江湖打扮,双目炯炯俊朗干练,手腕间缠着一圈显眼的银青色带子;右边青年秀士衣着简便朴素,一副貌不惊人和蔼可亲的样子,然仔细看去也是腰间环剑神色沉稳。 一边任务完成正打算撤离,一边刚好不要命地撞出来,双方还基本上是熟人! 崔参一愣神的功夫,离他最近的四名骑手已飞身而起,各自拔出兵器迎面就“招呼”上去;其余人也在同一时刻挽弓搭箭,一溜的强弓劲弩统统瞄准了犹提着宝剑发怔的青年。 说时迟那时快,转眼刀剑就在眼前。金属反射出白灿灿的寒光,崔参心知若是动起手来就再没有自己说话的机会了,于是他做出了一个令在场的所有人大吃一惊的举动——将手中的剑往面前地上一插。 他这么干不要紧,可苦了那四名骑手了,硬生生刹住已然出手的招式,险些撞到他身上去! 慕容信与翟忻、何商交换了个眼色,一抬手令众人收了箭弩,远远打量着身上几处挂彩的崔参——那身米白色的袍子被划开四、五道口子,左上臂外侧的伤口还渗着血水,殷红红的染了一大片。不过即便如此,他世家公子的气度并未因此损减,反而凭添了几分英雄落寞的惆怅意味。 崔参见对方没动手,心中暗松了口气,抬手抱拳遥遥一礼,然后慢慢朝马车走过来。 十几双眼睛紧紧盯在他身上,连严云和严湘都忘了听墙脚,惊奇而疑惑地看着他。 崔参走到车前五步开外才停下来,目光转了一圈儿,最后落在看样子最和善的何商身上。 两人隔空相望,其他人一声不吭。 片刻后,何商突然驱马靠近车窗,抬手轻叩两下,接着伏身挨近窗口低语几句。只见车窗微动,开了条缝隙。何商附耳近前,略点了点头,起身朝崔参招招手。 一直围住崔参的四人退开,容他上前。 看着青年径直走过来,严湘不禁皱皱眉,在严云耳边悄声嘀咕道:“你猜他方才说了什么?神神秘秘的……” 严云摇头,推她道:“就算咱们俩此时有那个功力,人家也不是对着咱们说话,怎么可能听得到?多猜无益,还是小心盯着他些,莫让他动什么手脚。” 两个小丫头说话的空儿,崔参已来到车窗前,对着里面开门见山地说:“你不能带他走。” 车窗支了起来,素衣少年淡淡地看着他,问:“为何?” “因为你带不走的。” “是么?” “是”,崔参坚定地望着少年说:“他身上种有北姜公主豢养的蛊王,公主以之为引施了‘牵魂’之术,你即便带他走到天边,只要施术者召唤,他一样得回到施术者身边。” “哦,那我杀了楚恪儿就好。” “不行!施术者一死,他也活不了!” “我也可以活捉她,逼她解去‘飞花’。” 崔参摇头道:“‘飞花’是以宿主的精血滋养长大的,与宿主心意相通。只要楚恪儿动了其他念头,他可能永远也醒不过来了。你能冒这个险么?” 少年看着他,似笑非笑地问:“那我该怎么办呢?任人宰割可不是我的风格。” “先别妄动,我会找出化除蛊虫的方法!” “你?” “对,再给我些时间,我一定能想出办法的。” “……好吧。”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少年点头了。 “啊?”严湘来不及捂住嘴巴,翟忻、何商、慕容信也齐齐看过来。 崔参简直不敢相信,愣愣地问:“你相信我?” “为什么不呢?”,百里骥耸耸肩:“既然我没有更好的办法,倒不如相信你。” “你不担心我借机报仇?” 少年正色:“我们两家的恩怨中有多少问题相信你也察觉的出来。”复又一笑,道:“你们之间的交情,恐怕比我知道的多吧?你该知道,他不是那种敢做不敢当的人。” 崔参无言以对,深深看了他一眼,默默点头。 车窗重又放下。 翟忻挥鞭催马,驱车前行。众骑皆紧随而去,惟独慕容信留在原地。 拔出地上的宝剑,慕容信反手掷给崔参,比了个请的手势。崔参会意,剑锋一挑直指对方,两人半真半假地打起来,借个机会双双撞进阵势中。 里面昏天黑地乌烟瘴气,两群人依旧斗得难解难分。不过一方是全力以赴,另一方只是拖延时间罢了。 灰衣人见到慕容信进来,知道撤离在即,主动放松包围,放楚恪儿的侍卫到她身边去。崔参也卖个破绽,借着慕容信一掌退到已方圈子里。 见目的达到,慕容信适时下令,灰衣人与先前的蒙面人分两个方向迅速撤离阵势。 轰然一声,烟尘漫天。 待到重见青天白日,四周半个人影也无。 楚恪儿受了点伤,众人哪里敢乱追,赶忙原地收拾清点。 除了两名侍卫受伤较重,其余人实无大碍——只少了百里骐一人。 似是而非 将驰天下 似是而非 似是而非 谢谢亲们能喜欢这篇番外,但为了全文结构一致,所以尉迟暂时将它删掉了。第四卷完结后,会有像前三卷一样的角色番外。之后会将这篇全文番外再贴上来。(预告一下,到时候还有一篇小骥青楼之旅的番外也会贴上来。) 似乎看尉迟文的亲都很厚道,xing情也温和,也容易打商量。有一同写文的朋友总被骂,心情很不好,说好羡慕尉迟滴……嘿嘿,有些窃笑得意之余也很庆幸啊! 谢谢闻香亲的指正,这么明显的错误尉迟检查时咋就没发现呢???—— 见把人丢了,楚恪儿顿时发作起来,挨着个儿的把几个侍卫骂了个来回。 侍卫自然不敢反驳,崔参却看不下去了,悄悄给邵小贝使眼色。后者也觉得太过,忙一通软话劝着,暂时将人安抚住。 楚恪儿忿忿地撕扯手中绢帕,嘟囔着:“眼看着就到家了,偏生这个时候出意外,真是恼人!” 复又话锋一转:“想从我手里逃掉?哼哼……” 崔参看了看她,走近向邵小贝轻声问:“表姐,你还好吧?” 邵小贝葱黄的衣袖上给划破了两道,但真正算是伤的反倒是肋侧受的一掌。此刻虽有些嘶嘶拉拉的闷痛,她料着不严重,也没做声,摇头答道:“无妨……快些找个地方安顿是正经,我好给你包扎一下。” 崔参点点头——他的手臂外伤早点囧止了血,因着伤口不深便没有立即包扎;且怕野地里冒了风更严重了,所以只用一条带子粗粗裹上,想待到好些的环境再做处理。 一行人中楚恪儿年龄最小,身份却最是尊贵,其他人都得听她的意见行事。 楚恪儿想了想,道:“往前五里有个小镇叫陌什,那里靠北姜很近了,我们先去那里找个大户人家借宿一下,边休整边筹谋也好。” 几个侍卫低头称是,神情间多少都有松动的痕迹。 崔参、邵小贝与她同行几日,多少也知她xing情乖张,此时主动提及找什么大户借宿,立即明白那里极可能是北姜势力布下的暗桩。邵小贝觉得同去不妥,但见表弟崔参欣然附和,自己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于是众人上马,往北向陌什镇而行。 与他们相反的方向上,慕容信带着已改换了装扮的手下按南宫家特有的香气信号找到了停在小村外一片松林中的马车。 车门紧闭,悄无声息。严湘严云披了大氅坐在车辕上,翟忻则牵着缰绳站在马旁。所有人都安安静静的,气氛有点怪异。 见他们回来,何商迎上去向慕容信低声道:“师弟说暂时就在这里歇息。” “歇息?这里?现下时辰尚早……再者这么快就停下来,是否太过明显?”慕容信露出诧异的表情。 “话虽如此,不过……师弟他好像在生气呢,这半日都不声不响的,我也不便多问。”何商皱眉,有些无奈地说:“就照他的意思做吧,他总是有他的道理。” 慕容信看了看安静的马车,再望望松林尽头的石砌村舍,略微颔首,不再多言了。 小村几乎隐没在山坳里,虽离官道的直线距离并不远,但十分容易被忽略。这里说是村子,其实只有四、五户人家,皆是半农半猎,清贫地勉强过活。冬季土地封冻,白日里村中的男人们都上山打猎去了,只剩了农妇在家照看孩子侍奉老人。 村子大概与世隔绝久了,平时极少有生人路过。为免惊吓到村人,除了翟忻、何商、慕容信与两个小丫头,其余人马都留在林子里待命。然而即便如此,屋前玩耍着的三个孩子见了如此华丽的车马,还是傻傻怔住了,心里都以为是天上的神仙下凡来了。 面对翟忻递出的那个十两的银锭,全村最伶俐的农妇也惊的失去了言语能力,瞪着眼睛无论如何都不敢接。奈何翟忻再也找不出更小体积的银子,只好尴尬地僵着。见状,何商与严云出马好言好语安抚住了妇人,说明自家主子身体不舒服,只想暂借空闲的屋子歇歇脚。那妇人猛醒过来,忙倒腾出全村最好的一间屋子,却仍是不肯接那锭银子。 一直没出声的百里骥突然推开车门,撩起帘子半探出身向那农妇道:“这位大……姐,贸然相扰实在抱歉,一点心意不拘多少,还望您不要推辞才好。” 那农妇哪里见过这般相貌精致之人,登时如人偶一般呆呆看着他,连对方称呼上的错误也浑然不觉。严云趁势将银锭塞到她手里,她也毫不反抗地接了,嘴里反复嘀咕着“老天”“神仙”之类,领着自家几个孩子机械地回避了。 严云上前低声问:“主人这就进屋去么?公子他似乎不方便,要不要……” “不必。”百里骥拒绝其他人的帮助,亲自扶着纱笠遮面的百里骐下车。后者安静而听话,只要牵着手,他就能自然地顺从力道上下。 翟忻与严湘趁刚才的空当儿已将屋子简单的检查了一遍,又大开房门通了空气,此时见两人下车过来,立即迎上前想替百里骥扶人。 眼看着严湘的手几乎要碰到百里骐的袖口,孰料百里骥突然急急地呵止:“别碰他!” 几人大感意外,不由得面面相觑。 百里骥牵着百里骐的手迈进门,回头向不知所措的其他人道:“你们另借间屋子休息吧,没我的吩咐不要来打扰。”说罢,竟把门关上了。 严湘委屈地扁着嘴,翟忻与慕容信互换了个疑问的眼色,何商与严云脸上则显出几分担忧—— 一般都是百里骐顶着扑克脸不近人情,而百里骥则向来待人温和,对严云严湘更是疼爱有加,这么些年连重话都没说过一句,大部分时间都将她们带在身边同吃同行。现在突然无端的语气强硬起来,实在是有几分反常。 更何况现在是个人就能看出百里骐的状态不对,他却将人藏着掖着,根本不肯让何商施诊,甚至他自己也没有表现出急于下处方或施针的样子,和前几天的担忧焦急完全不同。 严云悄悄向身边站着的何商问道:“何大哥,你知道公子这是怎么了么?” “具体我也没仔细查看,不敢断言。不过刚才听崔家公子所说的,应该是中了毒蛊与幻术搭配使用的邪法。” “是不是很严重?” “嗯……看样子是。可惜师弟不让我诊脉,我还说不准。” “那这邪法可像疫病一样传染?” 何商摇头道:“按道理不会。你为何这么问?” “主人他……好奇怪……”严云困惑地歪着头望向紧闭着的两扇木门,小声地说:“主人的样子很不对劲,好像不止是为了公子中毒这件事。” 闻言,何商深以为然,也道:“我也这么觉得,可又说不通……” 天气尚寒,就算是在阳光下也不能总待在室外。然而几人见百里骥言行不同以往,都不愿到附近的农舍去,只想在门口守着。 最后,翟忻说服两个小丫头进马车中待着,自己与何商、慕容信在这家农户篱笆外空地上燃了堆柴火,就近注意着屋子周围的动静。 转眼两个时辰过去,日头已遥遥西斜在山头。 马车旁侧的小窗第n次支起来,严湘扒着窗口使劲往外望,眼睛紧紧盯着在那扇关闭的门上。然而这么长的时间过去,那里始终毫无动静。不要说外向好动的严湘,就连xing情稳重的严云也不禁有点儿着急了。 小丫头捋着两条辫子喃喃地说:“主人这么久还没出来,别是睡着了吧?那屋子里只有土炕,被子又单又破,就那么睡了一定会着凉的……” “公子也在里面,主人怎么可能把公子丢在一边自各睡这不晌不夜的觉?主人一定是在替公子诊治!” “那也不对呀!总不能一诊就是两个时辰吧?”严湘反驳道:“之前主人找了好久都没找到祛蛊的方法,现在会又突然有办法?再说何木头也精通医术,先前他要替公子看诊主人却一口回绝,这又怎么说?” “这……”的069 “要不咱们去看看吧?可以借口天黑了,问主人要不要灯烛。” “不行!”严云立即表示反对:“主人方才明明白白地说了没他的吩咐不要打扰。” “可是你难道不担心、不奇怪吗?” “怎么可能不担心!只是这几天主人白天吃不下夜里睡不着,脾气难免焦躁了些,这个时候咱们就别去惹他生气了。” 严湘仍不肯放弃,摇着严云的袖子道:“也有不惊动主人的法子呀!你看那扇窗已经挺破旧了,如果从窗缝一定能看到屋里。而且主人没有内力,公子又是那个样子,绝对不会被他们发现的——哎呦,你做什么打我的头!” 严云瞪她一眼,指着小屋的方向道:“你看那光影的方位!现在外头亮屋里暗,你一探头肯定映了影子在窗上,主人看不到才怪咧!” “那怎么办啊?”少女哭丧着一张小脸。 “再等等吧……” 太阳隐身远山之后,只余天边一线光晕。大地顷刻间被巨大的yin影吞没,并以肉眼可以分辨的速度趋于黑暗。 柴火堆已积了几层炭灰,橘红色的火苗在夜风中忽明忽暗。 抱臂站在火堆前的慕容信转头朝篱笆旁一动不动望着小屋的何商看了一眼,低声向正在添柴的翟忻道:“翟兄,天色已晚,再在这里待下去恐怕不大安全。” 翟忻点头道:“不错。这里离边境已经很近了,两国势力互有渗透,难保那些北姜人不会趁夜找来。可是别看家主的xing子温和,年龄也不大,但却是个极有主意的人,骨子里的倔强其实不输公子的。他不走,我们难道硬扛了他?” 慕容信略一沉吟,道:“咱们不能等下去了,我去劝他!” “慢着”,翟忻丢下手中挑火的木棍,站起身说:“既然一定要去,我同你一起吧。” “也好。”慕容信点头。 话音刚落,突然一阵大风刮过,将柴火吹的噼啪作响火星乱飞。翟忻与慕容信都在火堆的下风处,为避飞蹿的草木灰皆下意识地转身退开些许。 正在此时,一直紧闭着的木门“碰”的一声被撞开,一道青白色的身影在门口一闪而逝,继而如同幻影一般消失在黑夜中。 一切都发生在须臾之间,只有站在院门口的何商得以在第一时间紧追而去,翟忻和慕容信都因站位不合适而错失先机,循声打开车门的严云严湘更是连人影都没看见。 翟忻身形一蹿当先奔进房门大敞的屋子,见百里骥正拿着那顶纱笠坐在yin影中,端丽的脸上表情出奇的平静,似乎还有一丝古怪的笑意浮现在粉色的唇角。待翟忻定睛再看时,那笑容好似又从未出现过,却无端的让人脊背后生出一股寒意来。 百里骥闻声抬头,见四人都站在门口看着自己,严云严湘更是如临大敌般一脸的紧张,不由失笑道:“看什么?都进来吧。” 几人依言进屋,然屋里除了土炕竟无处可坐,因此都只垂手站着。 严湘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主人,刚才那是公子吧?他为什么跑了?” “嗯。有人召他,焉能不去呢?” “啊?!”严云严湘大惊失色,翟忻慕容信倒是沉默不语了。 百里骥见何商不在,问:“师兄去追了么?” 慕容信道:“是。” 百里骥点头,随即向一旁翟忻道:“楚恪儿还在方圆三十里内,你现在带人往北去,找到他们后盯住了,随时通报他们的动向……还有……继续注意崔参,别让他冒冒失失丢了xing命。” 翟忻答应着立即去了。 待他走后,百里骥又向慕容信吩咐道:“传讯告诉严谨计划有变,我暂时不会回临钦了,凡李榕悦那边的事请他自行权衡应付。另外,今天起黎阳方面的事全部由我接手。” “您要去黎阳?”慕容信惊讶地抬头。 “嗯,等师兄回来我们即刻起程,三日之内我要到达黎阳北郡,我要见的人就在义州大营。” “可现下义州正是两军胶着之处,我们必须越过北姜大军才能到达北郡,这又谈何容易?” “不走北边。我们先向南经枫镇入黎阳,再改由水路北上。” “这……枫镇从开战初就已禁严了,没有令符根本无法通过。” “没关系,你只管走就是了”,百里骥微微一笑:“那里有人接应,不必担心。” “是。”慕容信知道他已有安排也就不再多言了,随即大步走出去安排相关事宜。 百里骥转向早已听得一愣一愣的严云严湘,突然转换话题问道:“带了点心不曾?我还真是饿了……” “啊?哦,有,有的!” 点心确实是有,但两个小丫头实在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自家主人竟然还会有心情吃东西,忙忙地答应着跑回马车里去拿。 约莫两刻钟后,何商终于回来了。 他一口气奔到百里骥面前才停下来,微红着脸重重喘着气,神情颇有些激动地看着少年。 百里骥心中一动,笑着问:“以师兄的功力也追不上他?” “他真的中蛊了吗?”何商不答反问。 “千真万确。” “那就奇怪了……” “师兄为什么这么说呢?” 何商认真而困惑地说:“以前在谷中我曾看过一本记载蛮夷异术的古书,对那‘牵魂术’也算略知一二。按理说宿主召唤后,中蛊者应该会神智迷懵,可他为什么还能绕远路甩开我呢?如果真是中蛊,他该直奔宿主所在才是……莫非……不!这也说不通……” 百里骥看着眉头紧蹙的憨厚青年,伸手拍拍他的肩头道:“师兄啊,咱们还要赶路呢,要不你边走边想?” 何商这才发现翟忻与慕容信都不在近前,诧异地问:“去哪里?” “去看人打仗。” “啊?!”青年睁大眼睛,那样子极像是某种大型的食草动物。 奔赴北郡 将驰天下 奔赴北郡 奔赴北郡 尉迟最近并不很忙,可下面这段却写得磕磕绊绊十分费力。 究其原因,一是萎靡不振的股市让人揪心难受情绪低落,再者就是对文章本身的结构犹豫不决。 由于有两个主角,暗线又多,当两人分开各干各的时,尉迟的麻烦就来了。刚开始打算以小骐为主,盯着他写。可还没出三千字就后悔了,觉得按xing格来说还是以小骥为第一明线来跟踪。然后就说改就改了,结果写了半章又反悔了……如此来回几次,白白删了几千字,每每一觉醒来主意就变了。哎呀,早知道这样就该听前辈的建议专写一个主角了。其实到现在尉迟还在犹豫,只是再不下决心还不知要磨到何年何月,所以一横心——抓阄决定了,默…… 另:关于小骐并未中招的情节,亲们算是猜着了,真是火眼金睛心思缜密啊,佩服!—— 从北安郡出发,连续赶了十几个时辰的百里骥一行终于远远望到了巍峨圣洁的君山,而连接着君山北麓与天堑垩沟的边陲重镇就是他们此行的必经之路——枫镇。 长时间的奔波无论对人还是对马所造成的负担消耗都是很大的。虽然中途适时的在慕容家、南宫家与百字号势力的安排下换了几次坐骑,且各处事先准备的都是万里挑一的好马良驹,然而马换得人却还是那拨,光是整整一天不睡觉就已经够人受的了,哪堪还有那颠簸之苦? 其他人靠着内力支撑尚且如此,百里骥的状况也就可想而知了。即便他坐在车中可以免于顶风冒沙,可以不必费神看路,但也早已晕得是七荤八素。几次车马短暂停下时,人吃饭马喂料,他却吐得连滴水都喝不进去,煞白的脸色着实让身边的几人看得惊心。偏偏他的经脉还曾受损断绝过,复原后其走向与旁人略有偏差,何商和慕容信也不敢乱输内力给他,只靠他自己硬扛着。 不过凭借着人类自身强大的意志力与不断完善进取的适应能力,百里骥非但没被击倒,反而在颠簸中摸索出一套针刺配合药物的“抗晕车治疗法”。有了这实践中诞生出的“真知”,在到达枫镇前的最后一次休息时,百里骥已经能下车同其他人一起吃些东西了。 何商见他脸色好了许多,心里自然欢喜,风尘仆仆什么的都忘了,连带着啃干粮都觉得有味道了。两个小丫头更是长出了一口气,顾不上自各儿浑身颠得酸痛,争着替百里骥揉肩捶背端水递药的。 百里骥接过严云蘸湿的帕子擦了擦手,一面按住严湘想要替他按腿的手哭笑不得地说:“你们两个给我老实歇会儿!” 两人不约而同地摇头,齐齐答道:“我不累!” “你们不累我累总行了吧?过了枫镇还有一半的路程,且黎阳境内多山,不如东渝这段平缓,不好好休息到时候有你们受的呢!放心吧,我没那么弱不禁风,你们俩别老围着我转。” “不要。”严湘嘟着嘴,一副誓死不离的样子。 严云也道:“主人不必嘴硬了,您的身体好不好我们还不知道么?自从那次您差点……之后,接连着多少事情?连调养的功夫都没有,您的身体怎么会好呢……” 见两个小丫头执意不肯听自己的,百里骥微微一笑,无奈地说:“好了好了,我知道了。等这件事完后,我一定什么都不管好好休息一阵子,然后领着你们几个到处游玩可好?” “不好!这话您以前也说过的,结果说了以后一日忙过一日,根本没空休息了!” 百里骥张了张嘴,基本上无话可说了。好在慕容信适时走过来,询问百里骥是否可以继续赶路,这才给他解了围。的7c 车奔马驰,大约半个时辰后,他们进入了枫镇——这个军籍人口超出常住百姓数量两倍的奇特边塞。当依地势精心修筑的土石关隘以冰冷萧煞、难以逾越的气势阻挡在前时,所有的人都真切地意识到,这个两大天险夹出的狭窄通道真真正正的是东渝最西面的门户,是必须保卫着一个国家的第一道屏障。 历史上黎阳与东渝的关系向来比较缓和,所以一般情况下持有通行文牒的商旅在接受守军检查后是可以在两国间往来的,边民之间的小规模交换贸易也都被默许着。不过自从北姜南侵黎阳,由于战事胶着形势不明,边境早已封闭禁严,寻常文书暂时失效,要想通关必须得有御赐令符才行。 慕容信事先听百里骥说过这里会有人接应,因此丝毫不担心;何商对自己这个师弟的态度从始至终就只有纵容帮协,而严云严湘更是达到了盲从的地步。正因为如此,当车马被紧闭的大门与关隘前全副武装的士兵拦下时,百里骥的一声轻叹让很多人大跌眼镜—— “如今这里竟然守卫的这么严了啊!” 慕容信一个踉跄几乎从马车前辕上滑下去,他忍着抽搐难以置信地转回头瞪着端丽如玉的少年,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什……么?!” 从马车里半探出身子的少年并没有注意到他濒临崩溃的样子,只是直直看着面前的关隘,黑晶石般的眸中荡漾出一丝忧伤感怀,随口答道:“十年前我也曾经过这里,那时的守卫十分松懈,不需任何手续就可直接出关去的。” 慕容信靠近些许,低声说:“您先前所说的接应是……” “嗯?哦,他们在这堡垒的另一边。”百里骥抬了抬手,修长的手指遥遥指向关外。 #%*¥%?》《囧!…… 慕容信额上的青筋跳了再跳,最终勉强稳住情绪问道:“那我们现在要如何出关?” 闻言,百里骥的目光终于从土石上移开,转而看向他,轻轻一笑,问:“出关需要什么手续?令符吗?” “就-是-令-符!!!” 虽说美人一笑足以让人砰然心动,慨叹天地造化钟灵毓秀。但实事求是地说,慕容信此刻只觉得牙根有些痒痒而已。 百里骥仿佛没看见他要咬人的表情一般,四下看了看,回头向车内道:“小湘,你那只小玉虎借我一用。” 严湘虽是诧异,手头却丝毫不慢地将丝绦上的玉雕解下来递给他。 百里骥接过来拿在手里掂了掂,自言自语道:“稍微小了点……不过也差不离了……” 守门的士兵队长上前大声问道:“来者可有令符?” 慕容信眼睁睁地看着百里骥点头,扬了扬手中的玉虎微笑着答应着:“有。” 那士兵队长看着他怔忪了片刻,随即态度略有缓和,道:“你们稍等!” 一面另有士兵向上报告。 不光两个小丫头,饶是见过不少大场面的慕容信也有些急了。但他眼睛瞄到一旁满脸宠溺无奈的何商,再看少年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虽仍疑惑倒也按耐住xing子静观其变。 不多久,一名副将打扮的青年官员领着亲兵过来,望见倚坐在车框上的百里骥,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眼神却先暖了起来。 见这仪表堂堂的青年将官大步走到车前,慕容信了然,严云惊喜,严湘高兴地差点儿叫出了声——除了事先知情的百里骥与何商,其他人都没想到驻守此处负责往来放行的官员竟会是严徽。 由于严徽从前就管着外院的防卫工作,因此护送百里骥的这三十几人基本上都与他熟识,然此时忽得遇见却没有一人贸然上前打招呼。 百里骥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一旁何商温和地笑着拱手道:“这位大人,我们有急事要立刻出关,请您行个方便吧。” 严徽也拱手回礼,方向却是朝着百里骥的,同时口中郎声问道:“既要出关,可有圣上赐发的出关令符?” “令符在此,大人请看。”百里骥浅笑着衣袖轻抬,优雅地将那小玉虎递给慕容信。后者眉头一跳,强忍着嘴角的抽搐,转身将它呈到严徽面前。 接过“令符”的一刹那,严徽英挺的肩背几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表情也有一瞬的扭曲僵硬。不过他很快恢复了常态,谨慎地拿出令符的样制,将手中的小玉虎照着样制有模有样地仔细比对,最后双手奉还与慕容信,高声向守门的士兵命令道:“放行!” “是!” 伴着沉闷的声响,大门向两边推开,拉起的吊桥被缓缓放下。 百里骥一本正经接过小玉虎,眸中带笑地与严徽寒暄着:“听大人的口音应该是京城人士吧?” “不错,在下三日前才从临钦来此赴任。” “大人可还习惯西南水土?” “还好。只是在下临来赴任时家中恰巧出了点事,也不知现下到底如何了,心中免不了要惦念家中兄弟。” “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大人只管保重,家中自然会一切安好。” …… 吊桥已然放平,严徽深深看了看众人,退后一步做了个“请”的手势。 慕容信手腕一提马鞭抖出,鞭上响哨嗡鸣,梢头蹭过当中马臀,发出清脆的声响—— “啪!” 骏马长嘶一声拔蹄而奔,拉着马车逐渐加速向前;其他人也纷纷上马,各骑按位次紧随而去。 严徽站在原地目送车马远去,直到被重新拉升的吊桥阻住了视线方才肯回。 出得关隘,便是离开了东渝地界,然而这并不等于已经进入了黎阳。两国间还有一段缓冲地带,其间不驻军,不农耕,也不允许有人居住。通过这段满是荒草碎石的“隔离带”,方是黎阳真正的“东大门”——连漠关。 当百里骥一行来到连漠关下时,梦若溪已经在风中等了一个多时辰。 除了跟在百里骥身边的严云严湘,包括何商与慕容信在内众人都不曾见过梦若溪。但看他那明显是在等人的架势,傻子也猜得出他就是百里骥所说的接应之人了。 慕容信缓缓勒紧缰绳,让马车平稳地停下来。其他各骑也纷纷停下,谨慎地围绕马车排出守势。 百里骥边从车中探出身子,边亲亲热热地打招呼:“梦叔叔,小半年不见,别来无恙?” 甫见少年露面,梦若溪身形一闪眨眼间已到车前。他关切地将人拉过来上下左右打量了几遍,眼中的情绪是全然的担忧、疼惜,万般言语到嘴边都化为一声轻叹:“好似瘦了些……” 百里骥却皱起眉,反拉住他冰凉的手埋怨道:“你手下人也不少,不拘是谁派个可靠的人来接就是了,何必非要你亲来?再不然你在城楼上看着也是一样的,做什么要在这大冷天的吹风!看你这手冰凉的,是不是等了很久?你明知道风寒容易引发旧疾,怎么还是将身体健康当儿戏呢?赶快上来暖和暖和!”一面说着,一面拉着手硬将梦若溪拽上马车。 见百里骥如此紧张关心这个中年男子,慕容信微感诧异,于是不动声色地多看了几眼,完全没注意到近旁马背上的何商那瞬间迷茫失落的表情。 有了梦若溪带来的文牒,车马得以顺利通过连漠关,迅速由西转向北,直奔北郡前线。 在情在理 将驰天下 在情在理 在情在理 去看海后感冒了,所以偷懒了一天—— 一路上,百里骥始终不肯让梦若溪下车去骑马,而梦若溪心里一直惦记着兄弟两个这半年来的情况,也就顺着他的意思陪他坐在车里,仔仔细细把想知道的事逐一询问了个遍。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百里骥少不得想个借口,推说百里骐另有要事赶着去办,将他未和自己同行的真相暂时隐过。 其实梦若溪有自己的情报来源,再加上他对百里骐与百里骥的情况格外上心,所以很多事情他都知道个大概,提的问题也是有的放矢。百里骥当然明白他的询问更多是出于情感上的关心,因此除了必要的保留,可以说的都尽量如实相告。 至于所谓“必要的保留”,自然是指那些说不得的话——比如他的私生活。即便是亲如父兄的梦若溪,如果知道他们兄弟两个“相亲相爱”的程度,恐怕也要给轻易炸翻了。 不觉间说到去年中秋时百里骥遇袭的事,梦若溪眼神一黯,颇为自责地说:“若是我再晚走几日,也许就不会出事了。可惜你的武功……” 百里骥忙笑着打岔道:“你们都被我糊弄了。其实我的武功原就不怎么样,除了轻功勉强能看,余下也不剩什么了,有没有的倒真是无所谓!再者说那时你若是没离开,说不定他们还要延迟计划,藏在我身边的细作也没那么快暴露出来。” 梦若溪拍了拍少年的脑袋,摇头笑道:“你倒是心宽得很!” 他说的是心宽而非仁厚,因为他知道所有参与那场血洗轻絮园的帮派已经以令人咋舌的速度成为了历史,而亲历事件的当事人也根本是所剩无几。排除梦若溪自身的态度和立场,百里骥作为胜利者也有权利在事后作出任何姿态——包括宽容和大度。 不过在这件事情上,百里骥实在是有些冤枉的。即便他能够饶恕,百里骐也已在他有精力关注前“处理”完毕了。他只是从别人口中隐约知道了结果,就像饭菜摆好后才对他说了声“吃饭了”一样。而且结合百里骐的脾气与当时的实际情况来看,若是有第二种解决结果才真是怪哉。 “我又不是小孩,别老敲我的头行不行?!”百里骥捂着脑袋作不忿状,随便将话题带过。 闻言,梦若溪伸手又在他头顶揉了一把,道:“臭小子,你长再大也矮我一辈!这么快就不服管了?” 看着角落里严云严湘挤在一起偷笑,百里骥完全可以想象的到自己此刻的“造型”。他不禁翻个白眼,回了句:“你也早点成家吧,到时候不愁没儿子让你管!” 梦若溪顿了顿,随即淡淡笑着瞥他一眼道:“就算不成家,我还有你们这两个孩子不是么?” “嗯。”百里骥自觉失言,别开眼低下头不忍看那藏着丝缕苦涩的笑容。 梦若溪一巴掌拍他个趔趄,佯怒道:“虽然比不上你个人精,但我名下的产业也不少,你还有什么不满的?嗯?!” “满!满!”百里骥主动承认错误,揉着胳膊挑眉叹道:“我敢不满吗?这还没到北郡我就先被你打到吐血了!”的95 梦若溪大笑着摇头:“还说呢!天底下敢和长辈这么没大没小的孩子就你一个了!” “怎么会?”百里骥伸出右手食指左右晃了晃:“不是还有我哥吗?” 虽然表面上差着二十来岁,然两人的心理年龄其实相当接近,更兼xing情相似志趣相投,最是旅伴的上佳人选。因此即便一路北上匆忙疲惫,马车中却时有笑声传出。甚至在更换马匹间隙啃着干粮的功夫,两人也能就干粮的制作与改良侃侃而谈、妙语连珠,惹得伺候在旁的两个小丫头都忍不住笑喷。如此一来,单调的路途也没有先前那么难耐了。 第三天日落时分,车马终于驰入义州地界。一行人并未入城投宿,反而是马不停蹄地直接往城北大营方向去。 远远望见营地的灯火,梦若溪突然向百里骥叮嘱道:“待会儿见了温文,他必定要问及当年阿姝的死状。先前我并未细说与他,你也莫要直说才好。” 百里骥一怔,暗自思量道:何姝的死无疑是加深温文对于罗轻裳仇恨的催化剂,这样的事不但要说,而且要仔细地说、添油加醋地说……然而心里虽这样想着,嘴上仍是问:“为何说不得?他也应该知道的。” 梦若溪张了张口,转开脸低声道:“这些年他已够伤心的了……” 这句话说的其实很是模糊,百里骥也没意识到什么才叫“够伤心的”。因此当真正见到温文——黎阳惠亲王齐?时,那种震惊绝对是发自心底的。他简直无法将眼前这位锦衣华服包裹下全身仍散发出寥落孤寂气质的中年男子与记忆中那个精明博学却稳重可亲的青衫学者联系到一起。那双曾夺人心魄的琥珀色眼睛已经幽暗的让人看不清其中的情绪,更刺眼的是那与尚未老却的容颜极为不附的花白鬓发。 刹那间,百里骥心里有了一丝动摇。揭开陈年的疮疤是一件让人痛苦的事,尤其是对一个专心如斯的男人。毕竟在封建制男权至上的背景下,这样的男人实在是少之又少…… 见百里骥一言不发地直直看着齐?,梦若溪也猜得到他是太过震惊了,于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笑着说:“原来你小子不止和我没大没小的,竟连他这个王爷都不理,如此看来我倒也不冤了!” 经他一提醒,百里骥立刻回过神,刚刚上前半步想要见礼,先被一双修剪得干净修长的手拉住。 只见齐?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浅淡却真实的笑意,平稳沉着的低音响起:“今年多大了?” “到秋天满十八。”百里骥自然而然地答道。这么多年了,他早已适应了自己的“新”年龄。 “当年的孩子如今都长这么大了啊……”齐?的神情似有霎那的恍惚,好象想到了什么很遥远的事情。 梦若溪轻声咳嗽了一下,问:“怎么没看见知秋和思危?” “思危去城中清点粮草尚未回来;知秋关门琢磨那连环弓弩,连我都有两日未见他了。”齐?略摇了摇头,转身走到主位上,一面抬手向百里骥说:“坐吧。” 梦若溪不待他招呼,径自走到离主位最近的一张椅子坐下,端起旁边几上的茶就喝。百里骥等他们都坐好,这才挨着梦若溪慢慢坐下。 见百里骥直着身子坐得端端正正,齐?不由得微微勾了勾嘴角,回身拿起自己的茶盅作势缓缓啜了一口。待放下盅子再看时,果见少年几乎把整杯茶都喝进肚里了。 “虽说前线艰苦些,却也不至连杯清茶都招待不起”,齐?一面让人添茶,一面对百里骥说:“贤侄莫要见外才好。” 百里骥笑了起来:“俗话说客随主便,既然王爷您百忙中还抽空来陪晚辈喝茶闲谈,晚辈自然也得客气客气。” 梦若溪一惊,低声叫道:“骏逸你……” 百里骥仿佛没听见般继续一瞬不瞬地看着齐?,后者眼神微动,嘴角平平抿着,眉心蹙出了几条深刻的纹路。 两人似乎只对视了片刻,又或是已经相互打量了许久,总之一旁的梦若溪咳嗽一声忍不住要说话时,齐?却突然打破了沉默:“先前我想见你时,你并没有明确的回应。如今你来,时候不对,身份也不同了。” “哦?”百里骥眨眨眼睛:“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同啊?” “北姜大举犯我北境,东渝作为盟友却不发一兵一卒只作壁上观,分明是想谋渔翁之利。我知道东渝新帝能够登基,其间你出力颇多,据说他也极宠信你,竟顶着郑辛的反对擢升你入户部主事……此时你来,本王实在无法只将你看作是故人之子。” “王爷认为我是来做说客的?呵呵……现下黎阳与北姜已经僵持了月余,虽然表面上看北姜首战失利损兵折将,但其主力犹存,且仍对黎阳虎视眈眈。而黎阳的国力大不如前,究竟有几分胜算恐怕王爷您的心里比我清楚吧?如果我真的是说客,王爷反倒该庆幸的。可惜我不是代表东渝或其他什么国家,我只代表自己,想按自己的心意来帮个忙而已。” “你父亲生前是东渝名将,你又是东渝重臣,所以你这个忙帮得不和情理,若是落在有心人眼里这就是事端了。” “我老爹确实是东渝名将,但我可没见到圣旨,并非什么‘重臣’!”百里骥轻笑了一下,眼中一丝骄傲闪过:“单一个‘臣’字我就背不起了,更何况是‘重臣’呢?我偶尔会想要做个君子,却从未打算要做个臣子。” 不光齐?怔了怔,连梦若溪都听得有些出神。 百里骥继续道:“王爷说我这个忙帮得不和情理,我倒觉得在情在理——至少在眼下我们面对的是共同的敌人。不过也许我比王爷更急于报仇,因为我亲眼见到亲人的血,亲眼目睹他们一个个倒下的过程。” 梦若溪手上的杯子与盖子发出“喀哒”一声脆响,在这短暂的安静中显得分外刺耳。 齐?的身体霍然微震,声音反倒异常平静地问:“你还记得她是怎么去的?” 百里骥心中一动,迎着那有些颤抖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记得。虽然那时年幼,但她的每个动作,说得每一个字我都记得清清楚楚。那时她被带毒的暗器击中,痛苦难当!即便如此,她仍拼着最后一口气亲手将指环摘下,嘱咐我若能脱险定要将它交给王爷。”说着,拽出挂在颈项上的丝绳,将上面的银环取下。 齐?慢慢走下主位,每一步都迈得艰难沉重,仿佛脚下坠缀千斤。他机械地从百里骥手中接过银环,眯起眼睛安静而仔细地看,然捏着银环的手指关节却仿佛变得更加青白。 “何姑姑还有一句话要我转告温叔叔。” 齐?的声音中终于有了一丝干涩,哑着嗓子问:“是什么?” 百里骥闭了闭眼睛,轻声说:“今生之缘,至死皆休;若有来世,愿为君妇。” “至死皆休……至死皆休……”齐?踉跄着倒退半步,低头将紧攥着银环的右手死死摁在胸口。 看到他的反应,百里骥突然觉得自己改不改那两个字结果都是一样的。他不会在乎她的“相负”,因为他们间的所有可能都以是“至死皆休”了。 不管如何纠缠,只有活着才会有将来。 梦若溪无奈地看了百里骥一眼,拉过齐?稳稳按着他的肩让他坐下,沉声道:“别忘了你现下身负一国之重!主帅若是倒下,黎阳恐怕就再无胜望了。” 齐?并不抬头,只是苦笑着叹道:“是我疏忽大意错看了罗煜,害得百里将军夫妇殒命,也害得阿姝她……” “你不必过于自责”,梦若溪劝道:“毕竟我们都没想到他竟是如此忘恩负义的人!” 百里骥拱手道:“温叔叔,我当年答应何姑姑的已经办到,剩下的事就看王爷您如何决定了。” 齐?再抬头时目光已然是坚定沉着,他郑重点头道:“多谢你了。于公于私,我都不会放过他们;不过,我也不会拿兵士的xing命与黎阳的国祚轻易相搏。” 百里骥笑了笑说:“黎阳有王爷,实在是百姓之福。然而王爷坚壁清野固然能以极小的伤亡退敌,但北姜王素有野心,如果不能有效削减他的实力,待明年粮草充足之时,就是他们再次南侵之日。” “你说的我都明白,但今时今日的黎阳已经无力与北姜大军正面对抗,而北定山与曲江天险已经被敌军突破。如若仙人渊再失守,南方再无阻隔,国都安平就岌岌可危了。” “正因为如此,把敌军引入仙人渊消灭不是再适合不过了吗?”百里骥踱到帐中悬挂着的舆图旁,指着图上某处道:“这里谷地宽阔出口却窄,装他个十万来人不成问题。” “确实能装下”,齐?语气一转问道:“可是装下了又能如何?两边岩壁陡峭难以攀登,根本无法用木石攻击。”的8c 梦若溪也道:“况且那里地势中间高两头低,想引水淹灌也行不通的。” 百里骥胸有成竹地说:“可以用火攻。” “什么?!”两人同时惊呼。 “这里虽然叫仙人源,但谷地中没有任何水源。看着好像离曲江支流很近,但那只是直线距离而言。如果真想要找水,最近的一条小溪也要半个时辰的路程。” 齐?想了想,缓缓点头道:“是了,山路狭窄盘旋难行,确实难以取水。” “可若想点火也是相当不易”,梦若溪道:“我曾多次途经那里,那谷地郁郁葱葱,无法迅速放火。如果现在我们去清理拔除,北姜也会发现我们的意图。” 百里骥笑道:“那谷地种的全是油茶花。油茶耐旱,平时也不易燃烧。但待它快结子时掐断水源,让它在结子后干死,这大片含油的枯萎灌木就成了天然的柴薪。” “妙啊!”梦若溪拊掌称奇:“军中有训练好的信鸽,可以用哨子控制它们带火种从空中放火。我们只需一队人马牢牢把住出口,就能让北姜人有来无回。知秋的连环弩也正派上好用场!” “让油茶干枯最少也要断水两个月吧?”齐?立刻找到了问题的关键。 “这个不必担心,因为那片油茶已经干枯了。” “你怎么知道的这样清楚?莫非……” 百里骥点点头答道:“那片谷地是我的产业,油茶原是我让人种的。” 梦若溪愣了愣,忽而笑骂道:“好小子,你的嘴够紧的!之前连对我都不露半点风声!” 百里骥耸耸肩,转过脸来坦然面对齐?的审视,颇有些无辜地说:“你们两国在这里用兵,雇农们无法来浇水才让这大片待收的油茶枯死的。我本也想放过他们,奈何天要亡他,与我何干?” 梦若溪笑道:“你这孩子,似乎从小运气就好得出奇。” 百里骥也微笑着,却不应答。低下头来,黑亮的眸子中一抹光华熠熠生辉。 将计就计 将驰天下 将计就计 将计就计 其实上一章中,小骥隐去“相负”两个字是不想温文知道何姝爱的终究不是他。至于最后小骥的表情大家都看懂了——这一切都是他谋划好的。前面也有相关的伏笔:小骥从很早就在对着地图谋划了。(这一情节好像在十七章) 大家注意啦~~~~: 尉迟明天就要回学校了!因为要收拾东西以及准备课件,尉迟9、10两天应该都不能上来更新了。 正文即将完结,还有三、四章的样子吧—— 北郡首府义州城向北偏东方向二十五里,有座小城名为支华。虽说支华城中仅有人口千余户,但支华之名却响冠黎阳,就是其余两国的百姓也多有耳闻。究其原因,这响亮的名头来源于支华的特产——工匠。 在支华几乎家家都以手工雕刻为业,几百年来能工巧匠辈出。传说很久以前曾有个姓千的工匠在一枚象牙上刻出了九百九十九种形态各异的花卉献给皇帝,那件精美华贵的雕刻引得龙颜大悦,当时就给工匠封了爵位。世人给那工匠起了个外号叫“千枝花”,而皇帝给他的封地就是现今的支华城。 不论传说是真是假,支华的工匠手艺确实是相当了得。支华雕刻被各国皇室贵胄所推崇,一件好的雕刻往往价值百金,其间的精品更是无价之宝。 正因为如此,当北姜攻克支华城时,全城的工匠都被迫背井离乡迁往北方。而整座城就变成了北姜王的临时行宫,其周边方圆二里地也都成了北姜骑兵的营地。 玉兔东升,支华城首富的宅子里楚恺祯正伏案处理着雅罕送来表章。门“吱呀”一声开了又合,罗轻裳捧着几轴图卷走进来。 楚恺祯抬头冲他一笑,复又埋首于成摞的奏章中。 罗轻裳紫眸微荡,轻轻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身将温着的茶水倒了一盖碗端到书案边,向楚恺祯道:“陛下看了这许久,该歇歇眼了。” “嗯。”楚恺祯应了声,将手头的折子合了,伸手在罗轻裳腰上一揽,拉得他坐到自己腿上。 罗轻裳随着腰间力道半旋身倚进楚恺祯怀里,手中的茶水平平稳稳半滴不漏,嘴上却嗔怪起来:“别闹,当心烫着!” 楚恺祯呵呵笑着,环过他腰间的手轻轻握着他的手腕把茶碗推到自己嘴边,就着他手里啜了一口。罗轻裳被楚恺祯这个动作紧紧压进他怀抱里,刚抬头想要说他两句,对方的唇已经贴了上来,温热的**混合着龙涎香与茶香被喂进口中。 “唔……”罗轻裳左手被压在两人之间,右手还端着茶碗,想要挣扎实在不便,挣了两下见挣不脱也就放软身子由他去了。谁知他的唇齿越来越放肆,根本没有停下的趋势,那两只手也渐渐不老实起来。 两人的呼吸开始变得粗重,温度也似乎升高不少。罗轻裳坐在楚恺祯的身上,即便隔了厚厚的冬衣也能感到他身体的变化。一时楚恺祯的手伸进了亵衣,罗轻裳登时眉头一蹙,用脚跟往他小腿外侧脚踝上方狠狠一磕—— “哎呦!” 趁着楚恺祯吃痛放开手的一霎那,罗轻裳灵活地从他怀中滑出来,远远退到一旁。 “煜儿……”楚恺祯苦着一张俊脸,边揉腿边可怜兮兮地低声叫道:“朕……我渴了,想喝茶。” “哧!现在知道渴了?晚了!”罗轻裳挑眉一笑,宴宴盈盈地样子勾得楚恺祯眼睛都直了。 “唉,煜儿……” “想要喝茶自己倒。” “朕……我想要你。” 罗轻裳撂下茶碗转身就要往外走。 “煜儿!”堂堂北姜王低声下气地抱怨着:“从你病了到现在,我已经有月余不曾抱你了。这夜夜孤枕难眠,真是清冷的很……” 闻言,罗轻裳哭笑不得地瞪向他,见平时威严的君王一脸没糖吃的孩子相,不由得心里一软,回身走到他身边任由他揽着,轻轻拧着他的胳膊笑道:“你这个样子像什么!你也不必和我打饥荒,我知道横竖不至如此的。” “大神为证,当真是万分难捱!”楚恺祯急急赌咒发誓道:“我这些年除了你再没碰过别人,可你xing子清清淡淡的,真是急得我不行!我有时实在忍不住,偏又想起那时答应过你绝对不用强……” 他将脸埋在罗轻裳胸口,却没看见那张脸上的笑容骤然僵住,美丽的紫眸中刹那间温情荡然无存,只余彻骨的冰冷…… 半晌,楚恺祯能够平静地抬起头时,罗轻裳已经恢复了戏谑的表情,只是那眼波深处仍带着淡淡的冷意。 楚恺祯拉他坐在自己身边,他也不推辞,轻车熟路地拿了面前案上的折子随意翻看。他看得极快,一本一本地打开又合上,却渐渐将一大摞表章分作几类,按顺序推到楚恺祯面前。 有了他的帮忙,楚恺祯的效率明显快了不少,几乎是略扫一眼就提笔在折子上疾书。如此不出半个时辰,所有的表章就处理完毕了。 楚恺祯伸个腰的功夫,罗轻裳已将方才拿来的卷轴铺展开—— 原来是北姜、黎阳与东渝三国的疆域图。 楚恺祯见了立即来了精神,挑亮灯烛俯身仔细看着,一面赞道:“这图比原先用的那幅详尽多了!你找人新绘的?” “嗯,这勉强算是将功补过吧。” “煜儿!” “毕竟若非因为我耽误了行程,我北姜大军也不会错失战机,陆将军也不会战败身死……” “别胡说!”楚恺祯怒道:“这囧囧什么事?是不是哪个胆大包天的狗奴才跑到你面前嚼舌根儿了?” 罗轻裳淡淡笑了笑,摇头道:“哪有人这么冒失?只是真的假不了,不让人说也禁不住别人这么想。” “哼!我看他们谁敢!” “好了好了,你这脾气怎么还这样暴?要再这样我也不敢和你说实话了。” 楚恺祯顿一顿,转头继续盯着案上的图道:“我一定会大败黎阳,到时候看他们还说什么!” 正在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一个浑厚的声音: “启禀王上,宁远求见。” 屋中两人都是一愣。 罗轻裳问道:“他不是跟着恪儿的吗?” 楚恺祯点点头,朗声说:“叫他进来。” “是。” 门开处,一个面目平板的玄衣男子恭谨地行礼叩拜:“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谢王上。”的86 楚恺祯盯着他道:“你不好好跟着公主,跑这儿来何事?” 那男子再次跪倒道:“启禀王上,臣等本待护送殿下回京,怎奈殿下执意要来黎阳见陛下。臣等劝阻不住,只好往西朝前线行来。哪知刚到茂州郡,公主就开始有些不适,常常神思恍惚,勉强行了两日便病倒在青汾城中。” “什么?!”楚恺祯霍然站起身。 一旁的罗轻裳立刻问道:“公主怎么样了?现下人在何处?” “殿下还在青汾,已经昏迷了好几日了。” 楚恺祯骂道:“糊涂东西!你不赶紧请郎中、通知茂州府接驾、调集人马送公主火速回京,却先跑到这里?” “微臣罪该万死!臣确已通知了茂州府,也调集了府兵准备送殿下回京。但公主殿下的病症十分奇怪,青汾周边所有的郎中都看不出异常。臣等每每想将殿下移到车上,殿下都撕咬扑打大声哭闹,口中呼喊王上与太傅大人。臣等无法,只好由微臣前来讨王上的旨意,其他人留在青汾与茂州郡守、青汾令等官员一同看护殿下。” 见楚恺祯眉头紧皱,罗轻裳适时出声道:“陛下走不开身,不如就由臣去青汾看看殿下吧。” “也好”,楚恺祯略一寻思便点头同意:“若是你去定能处理的万全。” 罗轻裳躬身行礼,口中说道:“臣领旨,这就动身!” 楚恺祯一把拉住他,转头向垂首跪在下面的宁远说:“你去传朕的旨意,叫宁乾从羽龙卫中挑选二十个身手最好的,立刻准备随太傅起程。” 还没等宁远答应,罗轻裳急忙道:“陛下且住!陛下现如今深入敌国腹地,随侍的羽龙卫绝对不能擅离。您也知道臣有自己的随从,让他们跟着就行了。” “那怎么成?!” “陛下,臣是回北姜,而您身在黎阳,您的安危关系国本,不能不小心谨慎。再者羽龙卫是王上的近卫,臣带着便是逾制了,有违祖宗章法。” “朕就是章法,朕说行就行!” “莫非陛下信不过微臣?” “轻……” “陛下!” 楚恺祯见拗不过他,只得干瞪着眼睛,冲宁远道:“你先外面候着去,朕和太傅还有话说。” “是!”宁远答应着倒退出去。 见没了外人,楚恺祯紧紧抱住罗轻裳,埋头狠狠吻上那两片薄唇。 罗轻裳浑身一震,立刻推拒着叹了口气说:“轻点儿……我待会儿还要见人呢。” 楚恺祯闻言,下巴枕着他的肩窝嘟囔着:“真舍不得你走……” “恪儿还在青汾病着。” “唉……” 罗轻裳理了理衣衫鬓发,微微笑道:“我这就走了,你专心对敌莫要挂念其他,凡事切不可焦躁……” “我知道”,楚恺祯再次握了握他的手:“恪儿就交给你了,我定会及早踏平黎阳,凯旋而归与你们相会。” “嗯。”罗轻裳答应一声,利落地转身离去,只余楚恺祯独自站在灯火下迟迟不肯收回留恋的视线。 罗轻裳出了院子,对等在门口的宁远吩咐道:“你先行一步回茂州,通知沿途所有的驿站准备快马以供换乘。另外,告诉茂州的大小官员好好守着公主殿下,哪个敢到城外来迎,我就当他热得穿不住身上的官服了!” “下官领命。” 宁远急急忙忙的身影刚刚消失,一个男子就悄无声息地落到了罗轻裳身后。 罗轻裳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口中说道:“元夕,带几个得力的人随我去趟茂州吧。” “是,主子。”那男子身形一动,重又融入yin影中不见了。 反客为主 将驰天下 反客为主 反客为主 最近两天刚开学,实在忙得很,到处都是工作要做。 有亲问还有多少能完结,尉迟以前就说过,第四卷36章,现在已经是第34章了,再加番外也就7、8章吧—— 罗轻裳一路星夜兼程地赶往茂州,直到青汾城下,果然没有半个官员来迎。 不过没有官员不代表没有其他人。 远远看到城门口那个抱臂倚马、口中叼着根枯草棍的男子,罗轻裳回头看了元夕一眼,问:“你告诉他的?” 元夕低头道:“属下知错。但摇光日日念叨着主子……这次他刚巧在茂州,所以属下便自作主张叫了他前来。” 罗轻裳“嗯”了一声转回来,见摇光已经跃上马背朝这边奔过来了。 “天璇!”男子大笑着扑了过来。 “小声些!你想吼得人尽皆知吗?!”罗轻裳无奈地嗔着他,一面努力地从他手中将自己的胳膊拽出来。 摇光锲而不舍地重新拉住罗轻裳的手,兴奋地说:“不要紧,这会儿进出城的人不多!哈哈,今天可算见着你啦!自打上次在鹿州匆匆见了,这都大半年过去了,你竟还一点也没变!” 罗轻裳挑眉笑道:“怎敢比你?我认识你十多年了,你不还是这么冲动冒失?都快三十岁的人了,总也长不大似的!” 摇光脸上一红,咳嗽两下正色说:“我这不是看见你高兴的么!” 罗轻裳低低叹了口气,又瞅了他一眼,甩开手道:“高兴也高兴过了,安静些吧。虽说在外边不必讲这些虚礼,但你看见宫主连声招呼都不打么?没规矩!” 摇光微怔,随着罗轻裳的目光看了看后面的几人,当即恍悟现在“浮云”名义上的首领确实另有其人,于是便向元夕倾了倾身,念道:“摇光见过宫主。” “嗯。”元夕答应一声,又恢复了惯有的沉默。 罗轻裳揉了揉眉心,举目往向金色的夕阳,低声对元夕说:“进城吧。” 青汾是茂州郡首府,也是北姜南部最大的几个城镇之一。因靠近东渝和黎阳,南北往来商贸货运中转,其繁华程度甚至不下于都城雅罕。街道上的百姓穿着也多仿效东渝,只有年岁较大的老人还坚持穿北姜传统的民族服饰。 随便拦了个路人问明郡守的府邸所在,罗轻裳等人便直奔南巷最大最豪华的宅子去了。 这个时候酒肆茶楼正是爆满,露天的小吃摊子也基本没什么空了。青汾虽大却没有京城的御道,此刻路上净是些下了工到处闲逛的百姓,想要策马根本不容易。罗轻裳等人只得下来,避开人群步行穿过街巷。如此一来,待到找对地方,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看着两扇大门紧闭,摇光皱眉道:“怎么睡得这样早?” 罗轻裳闻言失笑,瞪他一眼道:“偏你话多!”一面回头向随行的天璇红使摆手,后者自去上前叫门。 不多会儿功夫,一个小厮打开门探头出来张望:“谁呀?” 红使道:“叫你家郡守大人出来。” 那小厮翻个白眼说:“大人是你想见就见的吗?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明儿个赶早吧!”说着就要关门。 红使一把抵住,怒道:“把当朝太傅大人关在门外,你不要命了么?!” 没想到小厮竟然哈哈大笑起来,上下打量了红使几眼,捂着肚子说:“就你?还太傅呢,笑死人了!太傅大人昨个就来了,现下正在府里。你冒充朝廷大员也不穿得体面点儿,是不是想吃牢饭想疯啦!” 闻言,不光是摇光元夕等人,连罗轻裳也不由得一愣。 那小厮笑够了便不耐烦地赶人:“去去去,再不滚小爷我可就喊人啦!” 红使正待要骂,罗轻裳温润的声音响起:“闻听公主殿下贵体不适,在下略通歧黄,愿得一试。” 那小厮这才发现红使身后原来还有六个人,伸着脖子一看,登时直了眼睛。 元夕见他直盯着罗轻裳的脸,心中十分不悦,瞥着地上的石子微微一踢,一枚指甲大小的正中小厮的右膝。那小厮哀嚎一声,却不知是谁动的手脚,只得瞪着眼叫道:“谁扔的石头?” 可想而知,没人会答应。 “你……你们在这儿等着……唉呦……我去问问……”想必自觉没趣,那小厮撂下句话就跳着脚关了门。 罗轻裳紫眸微眯,半晌,突然抬手拂袖“砰”的一声将门击开,折断的门闩咣当砸到青砖上。 离门最近的天璇红使蓦然退后一步,惊讶地说:“楼主,这……” 罗轻裳冷笑道:“茂州郡守陈延以前见过我,若是有人易容成我的模样骗过他原也不难。不过公主的近卫宁远已先行至此,难道连他也分不出真假?” “如此说来,这其中必定有诈!”摇光一听有古怪,眼睛都亮了几分。 “我倒要看看,是何人这般猖狂!”罗轻裳说着,已经举步迈进大门。 元夕与摇光几乎立即就跟了上去,其余四人刹那怔忪后也快步赶进门。 几人绕过影壁,偌大的庭院里却是一片静谧。不仅没有洒扫忙碌的仆役,就连先前那个看门的小厮都不见了踪影。石砖铺就的走道两旁,数株春梅疏懒绽放,阵阵冷香扑鼻而来,沾衣不散。 罗轻裳可无暇赏花赋诗,他越走越快,脸色也渐渐沉下来。他既如此,后面跟着的几位当然也差不出多远。虽是没用轻功,但那步履带风的节奏比小跑也不慢了。 转进内院,更多的梅花映入眼帘。不是那种单株单列的,而是成林成片的花海。 不同于前院的白梅,这里朵朵猩红在暗淡的光线中显得妖艳而危险,带着一种神秘却诱人的独特气息。 青砖道路由此变成了卵石小径,蜿蜒穿入林中。 罗轻裳顿了一下,四下看了看方才继续向前。 囧囧浮动的红雾中,元夕的目光不自觉地温和起来。前面一步远的绛色背影仿佛就是花中孕育出的精灵,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是优雅,他的每一种表情都牵动人心…… 忽而一阵风起,点点落红枯草迎面扫来。 杀手有杀手的职业特质,在陌生的环境中——即使是风沙漫天的大漠,他们也不能够像常人那样随意闭上或是遮起眼睛。 所以元夕像往常一样,用内力震开近身的草枝花瓣。 然而,就在这须臾间,包括罗轻裳在内的其他六人竟然生生从他的视线里消失了——凭空不见! 元夕心中大惊,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多少波澜。他仗剑警戒,虽身形不动,但五感早已提升到极至,一花一叶的飘零声都清晰可闻。“咚咚”的心跳震得耳膜发出细微的嗡鸣,呼吸间的气流也仿佛被放大出了风声……的ac “都站着别动!” 罗轻裳的声音蓦然传入耳中。 ——原来他没事。 元夕心头一松,长呼了口气。 耳边又听得罗轻裳说:“看着脚下,不管如何弯曲,按着石子路往前走。” 元夕立刻依言前行,不管卵石小径九转十八弯,即便是往相反的方向转也继续沿着它走。不多会儿,脚下路到尽头,眼前豁然开朗,已是出了梅林。 罗轻裳站在林外,冲他微微一笑,问:“没事吧?” 元夕赶忙点头。 这时摇光也从林中跳出来,身上的衣服划开了好几道不大的口子,额头上微见细汗。 罗轻裳皱眉道:“叫你不要乱动,你怎的不听?” “你说的时候我都已经离开原地开始砍树了呀!”摇光擦了把额头,颇为无辜地说。 “就你急xing子!这个‘照影’阵布得精妙,若是硬闯只能自己吃亏。” 摇光低头看看身上,沮丧地叹道:“我知道了……” 一时天璇红使等四人也出得梅林,各人基本都没有什么损伤。 罗轻裳一双紫眸望着林中梅树,轻声说:“是我大意了,刚才虽觉得古怪,但仗着林中没有杀气就擅自闯入。这个阵势本不常见,一个小小的郡守绝没有这份能耐,看来我们不得不小心了。” 话音刚落,不远处回廊上连串的灯笼同时亮起,在夜风中闪烁不定。 元夕皱眉,暗中拉了罗轻裳一把,以眼神询问。 罗轻裳嘴角微翘,腕上精巧的钢鞭悄然滑到手中,虽是对着元夕说话,清朗的声音却远远传出:“这个人倒也有点儿意思!既然他这么精巧布置,我便不好拂了一片‘美意’,今日定要会会这正主了!” 回廊九曲,虽比不得宫里精雕细刻描龙画凤,然纹饰尽仿东渝的风liu华丽,配上那红彤彤的灯笼,真似轻纱遮面的绝色少妇——灵动而妖娆。空气中一股香气随着蜡烛的燃烧逐渐浓重,不同于方才梅林中的冷香,倒有些像熏香的意思。那甜滋滋软腻腻的感觉一直酥到骨子里头,让人不由自主地想懒怠上几分。 走进回廊的刹那,罗轻裳优雅地身姿倏得一僵,脸上自信的淡笑几乎登时扭曲。虽于药理上不甚精通,但这古怪的香甜他却十分的熟悉。这香原是由最便宜普通的熏衣香加了几味草药兑成的,因其使用场所特定才得了个好听的学名叫“留人醉”,一般的青楼都会在炉子里焚上个几把,若说功效充其量不过是引人情欲,并没有其他毒害。如此浅淡的药xing对他们这些内力深厚的人来说基本上是可以忽略不计的,然而这气味绕在他心头却变成了噬骨之鸩,刹那间便让他气血凝滞手脚冰冷,努力想要忘却的画面蓦然在脑海中浮现翻滚,似真似幻的钝痛在全身蔓延开来…… 他走在前面,其他几人忙于四下警戒都没发觉异状,倒是并肩走在他身边的元夕皱起了眉头。 元夕跟了罗轻裳多年,知道他极其讨厌这种香味,因而“浮云”名下的青楼倌馆用的都是另一种稍贵些的熏香。有一次新来的采买自作聪明买了这种较便宜的“留人醉”,罗轻裳竟然冷着脸亲手连人带香全丢进水沟里去才肯作罢。虽然不知道原因,但能让一个平素冷静的人厌恶到失态的东西无疑是值得记住的。所以元夕牢牢记住了这种味道,也因此在闻到这种香味时第一反应便是留心身边的罗轻裳——果然察觉他的呼吸乱了,隐在身侧的手也攥得紧紧的。 略一思量,元夕抬手想去握住那苍白的手,却见罗轻裳突然挥袖一扫,手中钢鞭灵巧而凌厉地划出一道白亮,两旁的几个灯笼立刻坠落在地,里面的蜡烛也熄灭了。 冷风吹过,香味淡去不少。 罗轻裳加快步子,身上的衣袍下摆都向后飞起来。他当先穿过回廊,一鞭击碎角门,直冲内院而去。 摇光等人虽然不明所以,但再迟钝的人也都察觉到了罗轻裳的反常,赶忙急急地跟着他绕过花圃。这段路为营造曲径通幽的意境刻意夹窄,所以几人的视线难免被前面的人所遮挡。正赶得急,冷不防罗轻裳突然刹住步子,脊背挺得笔直。 摇光的视线越过罗轻裳肩头,见主院正屋门庭大开,檐上一个挨一个的灯笼照得整个院子灯火通明。一排梨木雕花桌连着摆开,桌上馔馐佳肴琼浆玉液,桌后满满座着十几个人。那架势仿佛正在开宴,然而席间却是安安静静毫无喧哗应酬之声。再仔细看,除了主位上的白衣少年正在举杯轻啜慢饮,座上的其他人都木然而机械地动着箸匙,见有人闯进来也没有任何反应,气氛出奇的诡异。 罗轻裳紫眸闪烁,薄唇紧紧抿成一线。 这满院子的人他几乎都认识! 在座的人除了主位上的少年,其余的都是茂州郡的主要官员。那安静地坐在少年右手边第一位的长髯中年男子,赫然就是现任茂州郡守陈延。只是他此刻的表情木讷,像一具牵线木偶般一勺一勺极缓慢地喝着面前的汤水,对周围发生的一切恍若未闻。 元夕望着主位上犹自垂眸自饮自斟的少年,突然说:“那个身着白衣的就是南宫家主。”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静谧的庭院中却显得分外清楚。 少年抬起头来,俊美无俦的脸上一双黑眸幽光清冷,在满院的灯火映衬下如同寒星一般,让人无端的心头一悸。只听他懒懒地说:“既然客人来了,诸位就散了吧。” 他话音甫落,在席的诸人同时停下动作放下箸匙,齐齐地起身从侧门离开了,只剩了坐在正中央的少年和他身后一左一右立着的两人。 这边摇光忍不住叫道:“做什么装神弄鬼的!你有本事……有……唔……头好疼!” “摇光!” 罗轻裳一把扶住抱头倒下的摇光,回头却见除了他和元夕,其他人都先后倒地呻吟。 尚来不及惊怒,身后冷淡的声音响起—— “自我介绍一下,鄙姓百里,单名一个骐字。” 任是无情 将驰天下 任是无情 任是无情 近三天忙晕了,以为自己更了文,结果一看根本没有! 还有最后一章正文,至于罗轻裳的过往,尉迟决定听取大家的意见用番外的形式说明—— 罗轻裳蓦然回首,瞬间的惊讶晃过,紫眸中已然是一片冰冷 “百里骐?百里……原来是你!” “罗太傅好记xing啊。” 白衣少年翘着脚斜倚在靠背上,手中的杯盏已经放到一旁,胳膊懒散地支着扶手,修长的手指在下巴上无意识地划着,只那一双黑眸牢牢盯在罗轻裳脸上。 罗轻裳也毫不避闪地看着他,微微勾起唇角道:“你竟然没死?” “很意外?”百里骐冷哼一声,面上不动声色,隐在桌后的那只手却在无节奏地敲击着膝头。 院中的空气仿佛在一瞬间凝滞,两人的视线隔空纠结,杀气暴涨! 站在百里骐身后的翟忻与金一只觉眼前一花,立刻低头凝神静气,运功抵抗幻术的催眠。 这边元夕只觉得巨大的压力铺天盖地而来,不得不攥紧拳头全力应付。即便如此,他还是渐渐有些吃力,恍惚间少年凌厉的目光仿佛从四面八方穿过他的身体…… 时间一分一秒的在对峙中流逝,罗轻裳心中的惊异也越来越大——要知道早十年眼前这个孩子还无半分内力,而现下他与自己较量了这许久却都毫无破绽。更可怕的是,少年好像是在故意耗着他,并不急于分出胜负似的。无论他用六、七分功力抑或是全力相搏,得到的效果简直没有任何差别。少年的脸色表情似乎根本没有变化,眼神始终清明冷淡。明明是略嫌稚嫩的端丽面庞,却偏偏有一双幽潭古井般的眼睛;明明是少年的柔软身量,却偏偏能散发出强大到狂妄的气势! 最可怕的敌手,莫过于这种让人看不出底线深浅的人。 罗轻裳面上不显,手心却已汗湿。 正在这个当口,百里骐突然收敛内力,挥手轻松一拂,身前桌子飞出一丈来远,轰然一声四分五裂。只听他扬声呵道:“杀了他!” 罗轻裳一口真气走岔,翻涌的气血尚未平复,颈后突然寒气逼人。他下意识闪身回头,近在咫尺的剑锋切断几根碎发,白皙的脖颈也被剑气划出一道血痕。 只见元夕手执宝剑,满脸震惊地看着自己的手,似乎完全不敢相信刚刚自己竟然会向罗轻裳刺出这一剑。 罗轻裳却是这上面的行家里手,趁着元夕愣神的功夫出手如电地封住他的囧道,同时在他脉上静按片刻,神情瞬间数变—— 脉象异动,似受伤又似毒发,护体内力正在逐渐消散。 再探脚边昏迷不醒的摇光,脉象也是同样混乱,甚至比元夕的情况还要严重。 回想起进院来的种种,罗轻裳脑中灵光闪过,一把从元夕腰间摸出飞刀翻手便射向倒在地上的另外四名下属。 三人当即中刀而亡,原本昏迷的天璇红使却一跃而起躲过飞刀,疾退到几丈开外。只见他伸手从脸上揭下那蝉翼似的薄膜,一张陌生的脸显现在灯火的光影中。 “啪啪啪”三声击掌,百里骐赞道:“罗太傅果真是个聪明人。” “不敢当!”罗轻裳几乎是咬着牙回答。 外院种的是名种白梅,内院却突然换成了普通的红梅,树下泥土颜色较深,显然是才移来没多久的。林中阵势只为迷惑视听,淡淡花香才是真正杀手,摇光擅动内力吸入的香气多,所以较元夕受害更深。 然那红梅应该只是药引,毒是早就下了的。不遇药引,那毒就于人无碍。否则这么长时间,以元夕与摇光的修为不可能毫无察觉。也正因如此,他才能同样吸入花香而安然无事。 别人还则罢了,摇光却是今天方才碰面的,能连摇光一起毒了,必是要在会面后下手。而那时能近身的,只有自己人了。至于具体是谁,他一时也分辨不出。 不过,这个内奸能知晓他们的动向,能扰乱他们的视线,能遮挡他们的耳目!这样危险的人,宁可错杀,也决不能放过! 出手时,罗轻裳再没有半分犹豫。只是逼得他不得不自断助力,这口气,哽在心头实在难咽! “当真好手段,在下受教了!” 百里骐一笑,淡淡地说:“投桃报李,不必客气。” 罗轻裳看着负手而立的少年,话锋忽然一转:“不知我与阁下有何仇怨,值得这番苦心布置?” “哦?”百里骐闻言挑眉:“你不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我与你们百里家可说是没什么交情亦没有什么过结,当年那场变故发生时我甚至并不在场。” “不在场?说得好!不过,你原本应该在的,不是么?” 罗轻裳眼波微动,轻柔的声音似清泉流过:“这话就让人不懂了,为何我应该在场?” 百里骐好整以暇地看着那双紫色的眸子,懒洋洋地说道:“你大可不必费劲,这招十年前我就领教过了,同样的亏我不会吃两次。要装傻拖时间随便你,不过看在当年衣服银两的份上,有件事情不妨告诉你知晓。你身后的那两人内力耗尽之时,便会如方才席上那些人一样听令于我。我要他们杀你,他们是不会犹豫的。” 话音未落,仿佛是印证他的话一般,一直昏迷的摇光突然睁开眼睛,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抽出软剑合身扑上来。虽然因着没有内力速度有限,但杀手的招式何等凌厉,竟是专往心肺要害招呼。 罗轻裳微微侧身,衣袂纷飞间挥鞭缠住软剑,转眼顺势贴近摇光,反手切到后颈将他击昏。 没有内力的摇光自然没有多大威胁,但不得不与他相搏的无奈却彻底激怒了罗轻裳。怒火将他的眸子染成了深紫,院中的灯火落在他眼中像是熊熊燃烧的两簇烈焰。他死死盯着白衣少年的眼睛,恨恨地说:“就算你认定我是仇家也该冲着我一人来,又何必连累无辜?” “你也会怕连累无辜?若是你真明白这个道理,我们之间何来仇怨?”百里骐似乎笑了一下,又似乎依旧淡漠着。的55 “你说什么?”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为了报仇不惜倾覆天下……罗煜,我其实很欣赏你的胆识和隐忍——不过很可惜,你惹了我。” 罗轻裳冷然道:“罗某还轮不到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来羞辱!今日不防落入你手,哪怕是一死我也认了!不过奉劝你想清楚,这里是北姜地界,一旦王上知道此事,纵使上天入地也要替我报仇。到那时候,你只要活着一日就绝无半刻安宁!” 百里骐放声大笑,满院的灯笼穗子都被震得簌簌颤抖。 “这时候你倒想起他来了?楚恺祯这时应该已经见到他的宝贝女儿了,他的麻烦还未完,恐怕没功夫管你。” 罗轻裳猛然眯起眼睛:“恪儿在哪里?你把她怎么样了?” 百里骐虽比他略矮些,此时看着他的目光却仿佛居高临下 “只是把她‘送’我的东西还了回去,顺便请她替我向楚恺祯问候一声而已。想必堂堂公主要见北姜王,一定比我们这些平头百姓来的容易。” 闻言,罗轻裳垂眸沉默了片刻,忽而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如此一来北姜前军便是群龙无首无心恋战?算盘打得到不错,可惜你太不了解北姜人。三国之中北姜骑兵最为凶悍善战,王上遇刺只会激怒将士们,到时候就真是一团混战了,你东渝也不能幸免!” 百里骐不以为意地说:“那正好了,黎阳的那个什么亲王不是正在前线么?先让他们拼个两败俱伤,我也看个热闹!” “你说什么?”罗轻裳脸上的神情就像被人狠狠抽了一巴掌,他难以置信地问:“齐偲与梦若溪是生死之交,也算与你父亲有故,你竟然看他有难而坐视不理?” “他死他的,与我何干?再者谁知道当年害死我父母的事情有没有他一份?” “没有!他并不知情!”罗轻裳几乎立刻就脱口而出。 “是么?”百里骐冷哼一声,反问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罗轻裳一时语塞,半晌才勉强开口道:“他若是知晓,何姝又怎么会死……” 百里骐不耐烦地打断他说:“这我没兴趣知道。反正他和楚恺祯要在仙人渊决战,而东渝十万大军已经悄然集结,坐等这渔人之利!” 乍闻此言,罗轻裳心里“咯噔”一声,硬着声音道:“不可能!十万大军行动起来动静小不了,就算你能封住我的耳目,难道北姜、黎阳的探子全都死绝了不成?” 百里骐负手静立,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缓缓将对方的反应收入眼底。 良久的沉默,当罗轻裳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却突然说:“若是这十万大军原本就没撤走过呢?” 当初李榕恒命沈常胜领兵三万赶往边境,会同驻守在那里的边兵十五万,共计十八万大军打算北上包抄北姜军队的后方。后来李榕悦收拾了沈常胜,摆出中立姿态大张旗鼓地调回了十五万兵力,名义上只留三万守军。李榕悦的做法无疑让正处于胶着状态的北姜、黎阳安心不少,也就此放松了对东渝的戒备。不过现在想来,若是李榕悦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将那十万兵力化整为零藏于边城也不是不可能的。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无论北姜与黎阳哪一方惨胜,东渝都不可能轻易放弃已到嘴边的肥肉。况且齐偲之于黎阳、楚恺祯之于北姜都是国之脊柱,只要李榕悦不糊涂就不可能白白放过这个将他们置于死地的大好机会! 蓦然想通这一关节,罗轻裳心口闷痛犹如锤击,面上血色尽失,苍白而冰冷的手在身侧隐隐颤抖。他本就样貌出众,配上现在这副神情看起来竟有些濒临凋零的凄美,连翟忻和金一这样自认心肠冷硬的人都不由得心中一叹。 百里骐却依旧冷眼看着,任他心中天人交战。 当罗轻裳再次抬起头时人已经镇定下来,虽然面色苍白,声音却清晰如常。他望着百里骐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与你做个交易。” “哦?” “我告诉你传说中的天麓宝藏所在,你放我离开。” “不好意思,我没兴趣和你交易。” 罗轻裳没料到他竟一口回绝,眉头微蹙急急说道:“那笔宝藏数目之巨足够建国之用……” 百里骐傲然而笑:“我若真想要这天下,也决不差这区区一个宝藏!” 眼见着自己拼却二十多年屈辱艰辛苦苦守着的秘密竟然被弃如敝屣,罗轻裳突然有冲想要大笑的冲动,然而心中百味混杂莫可名状,不觉间怔怔地问:“那你想要什么?” 百里骐岿然不动,眼中的凌厉却略有缓和,一时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上翘划出些许弧度。转眼间,他脸上的表情又恢复漠然,好似从未起过波澜,只听他冷淡地答道:“我现在只想要你的命而已。” 对于这个回答罗轻裳倒也毫不意外,世间罕见的紫眸寂静无波地看着面前的少年:“我的命已在你手中,你随时都能拿去,但将死之人尚有个不情之请。” “说。” “有位故人……我想见他最后一面。” 百里骐就那么淡淡看着,不说好,也没说不行。 罗轻裳长叹一声,反手从头上拔下一支檀木簪,缓缓倾身放到面前地上—— “木簪中空,金绣为图。但这只是半张藏宝图,另半张藏在玄罡剑中。” 百里骐随便瞥了眼,视线复又回到罗轻裳的身上。 见到少年如此反应,罗轻裳笑了一下,摇头道:“你信不过我也无妨,看你身边应该有擅使毒的能人,只要一剂慢毒,我纵然暂时离开也活不了多久。” “再厉害的毒物也总有能制住的办法,我不信那些个东西”,百里骐话锋一转:“你若想走出这个院子也不是不可,但我有三个条件。” “我答应。”的03 百里骐挑眉。的73 罗轻裳苦笑道:“若是我稍有迟疑,你便即刻动手也说不定不是么?况且事到如今,我已没什么好在乎的了。究竟哪三个条件,愿闻其详。” “第一,我要你自废武功。” 罗轻裳恍然,绛色衣袖衬着长指如玉,须臾间连点周身数处要囧,白色的烟气自头顶缕缕发散,冷汗大滴大滴滑落下来。 为了不影响赶路,他选择了不伤内脏的刺囧手法。但这种废功的法子极为痛楚,时间也比内力冲囧要来得长,一般各门派在驱逐不肖囧囧时才会用这种带有惩罚xing质的方法。 待到全身内力散尽,罗轻裳的脸色已经白得近乎透明,连唇上的颜色都换成了青白,几层衣衫皆尽汗湿。他缓缓深吸着气,但依旧敌不过周身的刻骨疼痛,声音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第二?” “第二,只能你一个人离开。” 罗轻裳浑身一震,慢慢回头。 摇光倒在地上,昏迷不醒;元夕囧道被制,虽勉强站着,然因剧毒消耗内力,气息早就沉重不稳了,只是拼着口气死守灵台一丝清明。 刚才的话元夕句句听在耳中,见罗轻裳回头,他勉强笑道:“主子想做什么……就只管去……可惜……元夕不能跟随……” 蓦然发觉自己似乎从来没有真心诚意地仔细看过这个人,罗轻裳心头一涩,喉间淡淡腥甜涌上。只得狠心别过脸,低头挤出个“好”字。 元夕双目一闭,轰然向后倒下,竟是宁可咬舌自尽也不愿被操纵着去伤罗轻裳半分。 视线有些微微模糊,罗轻裳死死攥着拳头 “第三?” “第三,老实告诉我,崔长河是不是你杀的?” 本以为又是一项刁难,没想到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问话。 罗轻裳点头道:“是我让人动的手脚,否则他也没那么快……” “好了”,百里骐打断他道:“你可以走了。” 说罢,不再看他,只淡淡瞥了翟忻一眼。 翟忻会意,掏出一个小盒子丢给罗轻裳说:“里面的丹药能助你缓解颠簸之苦。” 罗轻裳默默接在手里,不再赘言转身离去。 等那绛色的身影消失,翟忻方问道:“公子,今晚就启程么?” “嗯,这里收拾一下。” 两人答应着各自准备,一旁丁乙上前见礼道:“属下见过公子。” 百里骐点头说:“辛苦了。” “分内之责,不敢称功。” 丁乙低头从怀中掏出一本薄薄的册子双手呈上,恭敬地说:“这是公子和家主吩咐的,罗煜的宗族谱系与过往经历都在这里。” 百里骐接过来翻看了几页,忽而合上册子,抬头对丁乙说道:“很好,你先回朔州休息几日吧。” “是。”丁乙再行一礼,迅速地朝百里骐身后瞄了瞄,接着便利落地闪人。 百里骐回头,见崔参手扶着门框站在屋里,似乎正在犹豫着什么,一脸的郁郁。微微一叹,问: “方才你都听到了?” 崔参一怔,见百里骐正看过来,忙点头说:“听到了,原来都是他的诡计。” “即便如此也不代表我没动杀机。” 崔参语塞,嘴巴张了又闭,神色复杂欲言又止。 百里骐看着他的样子,微微一笑道:“此事已经清楚,我们两家的恩怨你也明白。如果你要报仇,我随时恭候,不过现在的你还不是我的对手。” 那我宁愿永远不是你的对手。 崔参心中不是滋味,却听百里骐继续说道:“如果你想把酒论阵,我也同样欢迎。” 尘埃落定 将驰天下 尘埃落定 尘埃落定 原谅尉迟吧,头疼又犯了,所以耽误了时间—— 从茂州到仙人渊,地势东低西高,缓慢地抬升着。沿途郡县修筑的官道宽阔平坦,交通已称得上是难得的便捷了。的85 然而罗轻裳从来不知道几百里的距离竟然可以这样的遥远,漫漫长路仿佛永无尽头。习惯了内力维护的身体在马匹奔驰的颠簸中好似随时都会散成一块块一节节,冷冽的寒风从各个角度灌进衣袍,高热眩晕伴着僵冷疼痛以几欲灭顶的强度漫天袭来避无可避。 但他不能停,因为前方的战事不会等他;他不敢停,因为一旦停下来说不定便再也赶不动了;他不想停,因为拼死换得的机会只有往前才有意义;他不愿停,因为从来没有一刻如现下这样心似明镜。 靠着不眠不休来弥补速度上差异,他几乎没比来时多耽误多少时间。 当终于能够远远看到仙人渊那土囧囧的山石,罗轻裳几乎要从马背上滑落下来了。 眼前两条岔路,右往北,左向南。 罗轻裳知道自己的活路该是右面的那条。在那里,他位极人臣,多年的经营消灭了异己,即便没有楚恺祯他的安危也能得到保障。况且如果楚恺祯真的被刺,他甚至能够获得更大的权利……但是一旦往右,他就离他更远了,也许想近距离见上一面都再不可得! 若是向左,眼见得是条不归路。他身上的衣袍绘有北姜卧虎纹,如果被当成奸细乱箭伺候,依他现下的状况着实没有反抗能力。就算侥幸不被认出,大战在即想要接近主将营帐也难于登天…… 头脑中自然而然地想到种种可能,身体却早先于理智作出了决断。手中缰绳一动,他毫不减速地策马奔上左边的那条路。 约莫着又跑出了大半个时辰,坐下的骏马口中已经喷出白色的沫子,罗轻裳终于望见了黎阳的北郡大营。 瞬间,一种情绪填满心间,不是欣喜,而是惊惧。 他已离军营如此之近,却仍然没有士兵阻拦盘问,也没有任何预警发出。以齐偲的治军手段,营地周边的防卫不可能这样松懈。看这个架势,唯一的解释就是——有变故发生! 心头冰凉一片,强压下的疲劳早达到极限。罗轻裳只觉耳中嗡鸣眼前一花,倾身伏倒马背,好半天都看不清周遭的景物。马匹不知主人的情况,即便汗如泉涌仍旧努力前奔,眼见几乎要直冲进辕门。 了望塔上的士兵早见一人一骑往这边过来,不过看他那毫不遮蔽的跑法,实在不像细作的样子。因为搞不清状况且主帅又不在营中,所以了望兵就暂未示警以静观其变。没想到那人一路冲来竟没有要停的意思,连带着把喝止警训都不当回事。见拦不住人,了望兵急忙发出信号,一面挽弓搭箭朝下便射。 这一箭没射着人,倒是正中马臀。马匹嘶叫一声发足狂奔,竟然一跃而起跳过拒马,在撞上栅篱的同时将背上的人高高甩了出去。 罗轻裳心知这么摔下去非同小可,却已无力阻止。 电光火石间,宝蓝身影腾空而起,轻盈如燕矫健如鹏,在那抹绛色坠落前将人接住。 原本百里骥正在帐内听着何商与慕容信汇报几日来各处的情况,忽闻得警号响起,他忙出帐来看个究竟。只见营外一匹马长嘶一声便往栅篱上撞来,直把背上的骑手摔进辕门里。那人头背朝下掉下来,若是这么着地不死也要残废。想叫何商他们救人,无奈距离太远已是不及。惋惜着急间,却见梦若溪飞身而起将人接住了。 百里骥心中暗赞他轻功绝佳,一面快步走过去想帮忙看看那人的状况。没想到梦若溪突然将怀里的人丢到地上,接连着退后两步,“唰”的抽出银光森森的宝剑来。只听他厉声呵道:“你怎么在这里?” 四周赶来的守营士兵骤然安静,没有半个交头接耳的。 百里骥靠过去,还没见到摔下来的那人,先被梦若溪的神情吓了一跳。 在他印象里,梦若溪可以是风liu倜傥,可以是玩世不恭,可以是俊朗多才,可以是正经八百,可以是老神在在,可以是童心未泯,可以是狡猾机智,可以是黯然神伤……然而无论何种表情,他都是在笑的——只是有时那笑挂在脸上,有时隐在眸子里。哪怕是苦笑吧,至少也还是笑。 但现下这张脸上完全没有一丝笑意,不仅如此,此刻那双眼睛里剧烈地翻滚着的怨恨是这样明显,百里骥仿佛可以看见yin翳的杀气在他周身蔓延笼罩。 究竟要多深的仇怨才能逼得人失控如许? 百里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正对上一双闪烁着同样怨憎的紫眸。 那人风尘仆仆狼狈不堪,乌黑的头发松松拢着。两颊晕着淡淡不正常的潮红,分明是正在发热。紧抿着的唇边一缕鲜血赫然刺目,更衬得美丽的脸庞憔悴如同鬼魅。虽然落魄如此,但他的姿态却是反常的凌厉——起码在百里骥的印象里,从未见过他这般的锋芒毕露。 如果说眼神能像刀剑一样杀人,那么这两个人无疑早被彼此剔肉削骨,凌迟得灰飞烟灭了。 百里骥不敢说自己从没恨过,但自己的恨比起眼前这两人,似乎委婉平和的再也称不上是恨了。 两人就这样被一种强大的负面情绪牢牢攫住,恨不得对方顷刻间消失;迫人的杀气使得他们周身丈内无人能近,小小一方天地自成地狱。 就在百里骥以为两人间的气场即将爆发时,突然远远传来“嗵嗵嗵”三声沉闷的炮响。几乎与此同时,仙人渊方向的天空黑烟升腾,隐隐夹着火光。 罗轻裳身子一震,匆匆四下张望着,眼神登时变得焦急而狂乱,喃喃地说:“这是座空营……” 梦若溪冷冷道:“当然,黎阳大军倾巢而出,布下天罗地网,你的北姜王恐怕要吃些苦头了!” 罗轻裳仿佛没听见他的嘲讽,自顾自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简简单单的动作却似乎费了他十分力气,虚浮软弱的样子完全不像一个高手该有的状态。百里骥这才注意到他的不对劲——不单是受伤和发热,那虚弱根本是内力全失所造成的。 梦若溪显然也看出了问题所在,不禁眉头一皱,剑尖直指对方:“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罗轻裳勉强站直身子,重重喘着气道:“带我……去见他。” “什么?” “我说带我去见温文!”罗轻裳仿佛用尽全身的力量低低咆哮道:“事后随便你怎么处置我!” “你还有脸去见他?”梦若溪手中紧握着的宝剑振颤着发出清吟声,正是真气激荡杀气暴涨的信号。 罗轻裳那双紫眸中瞬间泛起焦急与绝望,踉跄着后退半步道:“现在不行……我还不能死……他会有危险……” “有危险?如果我傻到带着你去见他那才真叫危险!” “你相信我……” “我以前就是太过相信你了!” “我说的全是真的……你们不知道,楚恺祯有一批专司刺杀的死士……两军阵前情形混乱……咳咳……难保他万无一失……” 听到这里,百里骥已是心中了然——无怪乎百里骐会放他一马,这样看来还真说不上究竟是仁慈还是残忍了。 梦若溪被那双眼睛中的焦急痛楚怔住,然而只是短短的一瞬便冷冷回绝道:“你死心吧,他不会想要见到你的。今天你自己撞上门来,我定要替那些惨死的故人报仇!” 闻言,罗轻裳心中直往下坠,面上渐渐显出凄苦之色。望着仙人渊方向浓烟滚滚,真恨不得肋生双翅直飞过去。无奈,咫尺天涯! 百里骥暗叹了口气,略略思量片刻,抢在梦若溪动手前忽然开口说了句:“还是带他过去吧。” 这一声不要紧,所有人的视线统统调转过来,其间犹以那两人为甚。 罗轻裳看到他后不由得一愣一惊,随即宛如抓住了最后一棵救命稻草般,几乎是目光灼灼地望着他,薄唇微微翕动似是欲言又止;而梦若溪先是愣了愣,身上的戾气有所缓和,却依旧沉下脸低声问道:“骏逸,你可知道这个人是谁?” 百里骥静静看向罗轻裳,直到那双紫眸里逐渐泛起不安的波动方才转开眼道:“我记得他……他的样子和十年前相比基本上也没改变多少。” “那你还替他求情?”梦若溪不解地说:“若不是他从中作梗,你爹和你娘也不会落得客死他乡!” 百里骥沉默了一下,点头道:“我知道。不仅如此,他为夺玄罡剑挑动武林纷争、血洗轻絮园,几乎置我于死地,我没有任何理由要替他求情。”说到此处,话锋突然一转:“但他拼着一死也不愿见惠亲王涉险的心我却是信的。” 罗轻裳目光一动,慢慢将手攥紧了。 梦若溪皱起眉头道:“你年纪尚轻,不知此人的狡诈无义,这只怕是他的苦肉计。” 百里骥不答,反而向罗轻裳伸出手道:“若无不便,可否让我检查一下内息?” 梦若溪大惊,一把拽过面前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狠狠训斥道:“别靠近他!你莫要被他那张脸骗了,就算失了内力他也精于妖惑蛊术!” 罗轻裳登时变色,瞪着梦若溪恨恨地说:“妖惑蛊术?我精于妖惑蛊术还不是你害的!” “笑话!”梦若溪冷笑道:“这关我什么事?” “若不是你……” 嗖——啪啪—— 一支响箭忽然在东北方向的天空炸开,点点金红色的火光灿烂耀目。 罗轻裳抬头一看,立即失声惊呼:“不!” 百里骥顿时明了:“这是楚恺祯的后手?刺杀主帅?” 罗轻裳惨白着脸点了点头。 “慕容,备马!师兄,你带着他。”百里骥面色一整迅速吩咐道:“我们立刻赶去仙人渊!” “不行!你这简直是胡闹!”梦若溪坚决反对。 “无论如何,xing命攸关之事我是宁可信其有的!” 百里骥在商海中闯荡多年,深知要想说服一个坚决的人,唯一的方法就是比他更坚决。 见少年难得严整的表情,慕容信与何商都不再迟疑,一个迅速跑去备马,一个上前来扶罗轻裳。 梦若溪既气苦又无奈,瞪了他半晌方顿首叹道:“罢了,你小时候都不肯听我的话,现在长大了哪里会老实?那边太危险,你给我乖乖留在这里,我带他去!” 百里骥知道这已是他的底线了,忙老老实实应承下来,回头对准备好马匹回来复命的慕容信道:“你陪着梦叔叔走一趟吧。”一面悄悄使了个眼色。 慕容信心中又笑又叹,走过去从何商手中扶过人来——即便不说他也明白梦若溪是绝对不会与这人共乘一骑的,就算肯也只怕是另有手段了。 梦若溪沉着脸拂袖转身,丢给百里骥一个“你给我老实待着”的眼神,当先跃上马去。慕容信也带着罗轻裳坐稳,另有几个亲卫随着同行。 百里骥目送他们远去,这才松了口气,一步一步懒洋洋地往回挪蹭,方才的气势全然不见。 何商犹豫再三却始终忍不住困惑,终于看着少年姣好的侧脸小心地问道:“师弟……那个……你不想亲手报仇么?” “想啊”,百里骥依然慢悠悠地踱着,嘴角却挑出一个好看的弧度:“但亲手报仇可不等于说一定要手刃仇人吧?” 即便不亲自动手,他的债也有人为他讨了。 某人似乎想让他的双手保持干净呢——看了罗轻裳的情形后他又怎会不明白? 百里骥伸出手,迎着太阳眯起眼睛。 阳光给修长洁净的手指镀上了一层金箔,从合拢的指缝透出的金光仿佛有改天换地的魔力。 突然有一点想见那臭小子了…… 那家伙现在已经人在东渝边境军营之中了吧……毕竟三国间的平衡还不到打破它的时候,过早的吞并只能造成长久的混战。虽说分久必合是历史趋势,但等到一国势力绝对强大时,民心所向摧枯拉朽难道不是上选吗?若是再能出个不战而屈人的明君圣主,那方是众生之福——不过未来的事谁说得准呢,反正这已不属于他操心的范畴了,他现在只是想…… “唉——” 回过神,见何商正关切地望着自己,百里骥这才意识到刚才竟是自己在叹气。自嘲一笑,也许自己的想念要比预期的多了那么一点点? 眼看着营帐已到,拍拍脑袋提起精神,他向何商摆手道:“我想静一会儿,师兄也回去歇着吧,有什么话等他们得胜回来再说。” 何商点头,走了几步又回身问:“要不要叫小云姑娘和小湘姑娘?” “不用,她们过来了还怎么静?况且我又没折了手,不至于离不了人伺候。”百里骥一边笑着,一边掀开营帐帘子探身而入。哪知后面那只脚刚迈进来,他整个人就被大力拽着往前扑,一头撞进了一个温暖而熟悉的怀抱中。 “唔……”捂着被撞疼的鼻尖,却发现呼吸间充盈着一种风的味道,百里骥觉得胸膛里有什么猛地震颤了一下子,酸麻胀热着。一只手轻而有力地抚在他脑后,低低的笑声在耳边响起—— “想我了没?” 百里骥忍不住也弯起了嘴角,却在下一秒钟板着脸抬起头,丢个大大的白眼道:“你怎么在这里?” 百里骐眯起眸子,左手紧紧扣住他的腰将人拉近,微凉唇几乎是蹭着他的,不依不饶地问:“想我了没?” 浑身迅速蹿过一股热流,百里骥立即微微向后仰着脸拉开一点距离。原想多看看那双幽深的黑眸,偏又在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淡淡失望时主动吻了上去。 百里骐倒是一改往日强势的姿态,顺着他的动作静静享受这难得的主动,只在他换气时才偶尔挑逗他一两下,并微笑着看他渐渐意乱情迷的样子。 交缠了半晌,百里骥突然听到一声极压抑的低笑,反应了好一会才回过味来,当即用力一咬之后将人推开,一边重重喘着气,一边咬着牙十分不甘心地说:“行啊,众人皆醉你独醒?!” “当然,我想看着你。”百里骐雍懒地舔舔唇上的血丝,从容不迫地慢慢答道。 可想而知,某人又第n次弄了个大红脸,然后第n+1次不得不承认个体间脸皮的薄厚程度是存在着巨大差异的……*_*‖ “咳咳!”百里骥充分发挥自己顾左右而言他的强悍本领,装模作样地咳嗽两声,眼神虽四下飘忽着,然嘴上毫不含糊地问道:“你不是要赶去东渝吗?” “翟忻、金一他们已经赶过去了。” “哦,那就好。” “怎么?你似乎都不担心我?” “你还用的着我担心?”,百里骥没好气的反问:“你自作主张的时候怎么想不起我来?” 百里骐微微一笑,继而认真而坚定地说:“下次不会了。” 天下红雨,旭日西升,隆冬蝉鸣,人要转xing了吗? 百里骥有些吃惊地盯住他,讷讷地点头答道:“哦,这还差不多……” 被那呆呆的可爱模样弄得心痒,百里骐正想再逗他一下,忽而一阵极轻的足音传入耳中。黑眸中精光一闪,百里骐伸手搂过那仍沉浸在惊异中的人,向着那微微张开的唇吻上去,环过他脑后的手状似无意地捂住了他的耳朵。 百里骥并未察觉到不妥,甚至在迷迷糊糊中从喉间逸出一声低低的呻吟,紧闭上的眼睛恰巧错过了帐帘被掀起时透入的那道光线…… 总之,当重新寻回畅顺的呼吸时,百里骥似乎看到百里骐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写着“志得意满”四个大字。然而不待他再仔细看个清楚想个明白,对方忽然微微一笑,刹那间竟是风华尽显,耳听得那好听的声音囧囧地问:“想不想去前线看他们打仗?” 一句未了,百里骥立刻来了十二分的精神。 他何止是想,简直是太想了。撇开他挂心的朋友不提,也不是非要亲眼看着仇敌的下场,单单是这场战役本身就足以吸引他。要知道那不是网游,不是虚拟,而是真实的两军对垒!男人骨子里的野xing让他忍不住憧憬好奇,可是他却不被允许亲临战场。他知道别人是出于好意怕他有危险,但自己谋划的战局正在进行,他本人却要老实待在空营里等待,这种感觉实在比较糟糕,亏他还特意准备了望远镜的! 所以,听到事情有门,他现在激动得声音都激昂了起来,拉着百里骐反问:“真的可以?” “有我在就可以。”在他熠熠生辉的眸子间落下一吻,百里骐右手环住腰将他抄带而起,清风一般直掠往东北方向。 话说梦若溪等人赶到仙人渊时,谷地里已然一片火海。熊熊烈炎中北姜骑兵的优势完全丧失,人马相践死伤无数。前面的谷口有叶知秋带领的弓弩手冷箭相候,后面的出口又被乱蹿的士兵堵死,四周寸寸燃烧着的大地让人生出如陷地狱的绝望,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罗轻裳顾不上其他,急着寻找中军帅旗,却发现先锋后军皆在,独独不见了中军主力。 梦若溪凭令牌顺利进入后军,正遇见在此押阵的安思危,这才知道楚恺祯因伤转入后部,并未如事先预料进入谷地。因此齐偲亲带中军绕到了仙人渊北侧,势必要擒住北姜王。 纵然百般不情愿,已然到了这里,梦若溪也只能冷冷瞪上罗轻裳几眼,然后带着他继续向北寻去。 山路紧临绝壁,十分艰险难行。 别人还没什么,罗轻裳却是几乎支持不住,若非慕容信时不时扶上一把早就晕倒下去了。梦若溪也不管他,径自按着自己的速度往前赶。 即便如此,他们赶到仙人渊北侧时唯见满地狼藉,只有几个黎阳的兵士在清理战场。 梦若溪心知黎阳得胜,齐偲必是向北追击去了。随便抓了个人一问,果然如此,因而当下加快速度又追出几里,终于远远看见了大队人马。 当是时,齐偲已截住了北姜残军,正以多围少逼迫楚恺祯投降。听闻梦若溪赶来,齐偲的第一反应就是后方有变,急忙让他近前欲问个清楚,却在看到罗轻裳时变了脸色。 罗轻裳见齐偲平安无恙,悬着的心一下落地,当下再也站立不住,眼前一黑便往前倒。 离他最近的齐偲非但没去扶他,反而向后退开半步。在他重重摔倒在地的同时,一声惊呼从被围的北姜军中传出—— “煜儿!” 罗轻裳微微苦笑,勉强抬头望向自己偷偷爱了二十多年的人,然而他对上的却是一双深恶痛绝的眼睛。那个他最喜欢的声音冷冷响起,清楚而残酷地问:“你想干什么?” 灭绝相思,痛彻心肺。 罗轻裳近乎绝望地问:“我为了你千里奔袭而来,时刻担心你被北姜的刺客所伤……你就只有这么一句话对我说?” 齐偲面无表情地答道:“小小几个刺客还奈何不了本王,不劳罗大人挂心!不过今儿个你既来了,就得留下xing命偿给姝儿。” “不劳挂心?哈哈哈……你说不劳挂心?!”罗轻裳仰天大笑,一口鲜血呛住,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北姜军中楚恺祯远远见了,当即拍马欲出,却被心腹近臣死死挡住,急得高声喊道:“齐偲,你有什么本事尽管拿出来!两军交战,你竟欲以我北姜臣属相挟,传出去不怕人笑话么?” 齐偲恍若未闻,只冷冷看着那伏在尘土中喘息的人。 罗轻裳用力按着心口,浑身上下刺骨的寒冷让他止不住发抖。突然,他好似想到了什么,撑起身子急急问道:“你是不是嫌我让人碰了?这怎能怪我?如果当年你不听梦若溪的挑唆将我送到那里,我也不会沦落到如此不堪啊!” 齐偲终于皱了皱眉,半晌才道:“你说的是什么?我派你去是因为你与先前安插进‘浮云’的那个孩子很相像,与别人有何干系?况且若溪当年是反对让你去的。” 听得此言,罗轻裳只觉得五雷轰顶,灵魂都仿佛被震成碎片。 一旁一直冷眼旁观的梦若溪此时难以置信地问:“这么说来你害死阿捷和嫂子也是为了报复我?” 罗轻裳苍白的脸上漾起一抹飘渺的笑,不看任何人,只喃喃地说:“原来是闹了一个大笑话……” 众人一阵沉默,那边楚恺祯的声音远远传来:“齐偲,只要你放了他,本王答应二十年内决不南侵!” 齐偲一愣,他之所以围而不歼,要的就是这样的承诺。若是楚恺祯死了,还会有新的北姜王,说不定会很快兴兵复仇。但如果得他如此承诺,以北姜人的骄傲守信便可保黎阳廿载和平。略一掂量,齐偲便有了决定,当下冷冷对径自出神的罗轻裳道:“私仇轻,国难重。你走吧,别让本王再见到你!” 罗轻裳慢慢抬起头,死寂的紫眸无意识地扫过齐偲的脸。过了一会儿,他好像终于懂了他话中的含义,这才摇摇晃晃爬起来,转身机械地朝北姜军中一步一步走过去。 几十丈的距离他走了很久。寒风吹起他身上沾满污渍与尘土的衣料,纷飞出刺目的血色。他轻飘飘地走着,如同踩在云端,随时可能随风湮灭…… 楚恺祯实在等不及,终于跳下马冲出阵列,在抽气与惊呼中将罗轻裳紧紧搂进怀中,担心地问:“煜儿,你怎么样?是不是受了很多苦?” 怀中的人动了动,仿佛是在摇头。 楚恺祯自责地说:“都怪我让你去了茂州,没想到中了他们的奸计,害你吃苦了……” 罗轻裳将头靠在他肩上,缓缓地笑道:“明明是我害了你呀,你这个傻子。我现在的一切都是你给的,叫我拿什么赔给你呢?应该只有这……”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楚恺祯正奇怪,忽然胸前一阵湿热。低头一看,罗轻裳的胸口正汩汩涌出大量鲜血,而他握在手中的正是自己防身用的盘龙赤金匕首。 楚恺祯惊恐慌张,一面用手按住那个血洞,一面大声吼道:“军医!来人,快传军医来!” 罗轻裳微微张了张嘴,似乎说了什么。 楚恺祯发疯似的摇头:“我不要你的对不起,我只要你活着。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吗?我都明白,可我不在乎!我只要你在我身边,为什么你连这都不肯答应?!” 一滴晶莹的水滴自北姜王眼中坠下,正落到罗轻裳的眼角,并从那里缓缓滑落,留下一串晶亮的水痕。 绛色衣袖艰难地抬起,却什么也没碰到,蓦然,重重落下。 楚恺祯发出一声受伤野兽般的哀号,一口鲜血喷出,先前被楚恪儿刺伤的刀口迸裂,混着罗轻裳的鲜血浸红了整个衣襟。 身后的亲信扑上去扶住他们昏厥的王,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不远处的小丘上,两个白色的身影并肩而立,衣袂当风脱俗似仙。 其中一个收起手中的长管,忽然叹了口气道:“我不想看了,我们回家吧。” 另一人毫无异议地点头 “好。” 算作结局 将驰天下 算作结局 算作结局 世界上许多事情往往是轰轰烈烈的开始,扣人心弦的演变,最后却静静的悄然落幕。 那场后来被史官记载进书册的战争也是如此。 罗轻裳阵前自尽后,北姜王楚恺祯呕血昏厥,立即造成一阵混乱。北姜兵士愤怒无措,黎阳军队围而不动,双方依然僵持着。 好在没过多久楚恺祯就重新清醒,并且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冷静地与齐偲军前盟誓,表示遵守自己先前的诺言。之后,他便带着罗轻裳的尸体与北姜残兵退回了曲江以北。 黎阳眼睁睁看着敌军撤退却无力再追——既是因国力空虚时不我予,同时也是忌惮着东渝的动作。 比较奇怪的就是东渝军队的态度。辛辛苦苦地集结部署,最后竟没有趁火打劫捞上一把,其用意实在让很多人费解。鲜少有人知道,李榕悦曾经下令伏击两国军队,但不知中间出了什么问题,这道命令竟晚了三天才到边军将领手中。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李榕悦只得重责传令官泄愤,一面望天顿首嗟叹,一面着手整顿国内弊政。 一个隐秘的势力巧妙周旋,使得三国间百年来的平衡依旧维持着。在国与国的搏弈制衡中,平民百姓得到了喘息的机会,他们凭着旺盛的生命力顽强地与天灾人祸抗挣,并最终取得胜利一代一代生生不息。 三分天下的格局确实不符合资源的优化配置,但是却直接导致了商业的繁荣兴盛。囧囧的壁垒切不断商贸的桥梁,甚至是在无意中提升了商人的重要xing——毕竟市民要吃喝、权贵要奢侈、国家要税收…… 这都是后话了。 转眼春回大地,仿佛只是一阵东风,到处便已是姹紫嫣红郁郁葱葱。 风景秀美的山谷一改往日的幽静,在这里,庄园的修建工作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虽然参与修建的人员不多,但个个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能工巧匠或是江湖好手,那效率实在让普通人咋舌。 百里骥蹲在树荫下,对着大卷的设计图出神。他心里想着的事情却完全与眼前的图纸无关——确切的说,他想的是两个人。 当初待局势稳定后,何商突然来向他辞行,说想外出游历一番,看看大好的河山。 其实这本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虽然何商跟着他很多年了,但毕竟人各有志,想要去这广袤的天地间看看也是人之常情。 然而让他震惊的是何商说话时那飘忽闪烁的眼神。他偶然撞上他的目光,看到的却是深沉的矛盾与伤痛。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事让何商突然改变了态度,但他隐约能猜到问题的症结所在。对此他无能为力,只能真诚地祝福他在大千世界中寻得好的归宿。 如果说想起何商是心有愧疚,那么想起严谨来就是哭笑不得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那只大狐狸当真手段高超,不仅摇身一变成了北姜的摄政王,还顺带拐走了他的表姐南宫舒! 这话还要从楚恺祯的驾崩说起。 楚恺祯甫一回京便重病不起,贴近心脏的严重外伤加上极度消沉的情绪迅速消耗着他的生命。自知时日无多的楚恺祯无视御医的劝告,强撑着爬起来安排两件事:一是边疆的防务与非常时期的政事处理,二是秘密寻找即位的人选。 由于楚恺祯的兄弟姐妹早年就都亡故了,唯一的皇嗣长公主楚恪儿又在刺杀行动后陷入昏迷,整个御医院无人能唤醒她。况且刺杀父君是死罪,就算她醒过来也已丧失了皇位继承权。如此一来,即位者就要从楚恺祯的父辈里找。先皇固然是早不在了,两个皇叔伯也离世颇早没有子息,只有先皇幼妹英知长公主有两个儿子。按照北姜的祖制,她这两个儿子就成为了皇位的备选继承人。 然而这里却牵涉到一件皇室秘辛。 想当年英知长公主因心仪来使北姜的黎阳御史萧沐风而与之私奔,隐姓埋名地跟他回到黎阳,直到后来第二个儿子出世才带回北姜与太皇和太皇后见了一面。至此北姜皇室才承认英知长公主已下嫁,顺带着也想招萧沐风为北姜效力。 那萧沐风为人刚直端方,不肯背弃故国。然此事却被政敌利用,诬陷他通敌卖国。可怜钟鸣鼎食世代公卿的萧家因为这个诬告而株连九族,只有英知长公主带着两个儿子逃了出来。 英知长公主也是个文武双全的奇女子,为了不坐实丈夫的罪名,她竟不肯回北姜,只身带着两个儿子隐居边城,靠替人刺绣浆洗为生。这样过了十年贫寒的生活,英知长公主终于忍受不住长久的思念随夫而去。于是时年十九岁的萧谨安葬了母亲,带着年幼的弟弟萧肃外出闯荡,并在两年后路遇山贼时被刚刚出山不久的百里骥所救…… 事情到了这里还都寻常,只是谁也没料到北姜王的亲随会突然找上门来,请已改姓严的萧谨回北姜继承王位。 严谨在萧家被抄时已经九岁,与年幼记不得事的严肃相比,他本能地厌恶与排斥朝堂的种种,因而一口回绝了使者。岂料那使者不肯罢手,竟暗自寻了个机会将严肃绑走。待严谨知道时已经晚了半日,赶到北姜一看,正碰上楚恺祯驾崩,严肃稀里糊涂即了位。 事以至此,严谨怕忠厚正直的弟弟吃亏,只好留在北姜当了摄政王。 仅这一件事就够百里骥跌破眼镜的了,然而更叫他下巴脱臼的事还在后面。 半个月前,南宫舒来看他们两人,顺带暴出了一个爆炸xing新闻——她大小姐要嫁人了,而且嫁的还是严谨! 百里骥怎么回想也想不起来这两位是什么时候搭上线的。就算之前有过合作,就算严谨执政后为南宫家正了名解了禁,但这么快就凑成一对儿了也太快了吧?莫非古代也流行起了“闪婚”? 他正翻来覆去想得出神,忽然一阵惊呼,有个惊恐的声音叫道:“主人小心!” 茫然抬起头,一抹绿色闪过眼前。 身着蓝衫的百里骐仿佛凭空出现在面前,伸手唤道:“过来。” 百里骥站起来,有些发麻的腿不听使唤,刚迈出一步就踉跄着要摔倒。 百里骐一把将人扶住,紧紧抱着带离树下,不无恼怒地说:“以后不许发呆!” “这我可控制不了。” 百里骥笑着想打趣他霸道,却被他身上传来的惊惧震住。 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这个人生出如此真切的惊惧? 他回头,见方才那棵树的树干上,一条银环蛇被一片绿叶钉住七寸,软软悬挂着,看那高度赫然就在方才他后颈的位置上。 心中先是一阵后怕,细想想却是不由自主微笑了起来—— 我何其有幸,得你挂怀如许! 拉住蓝色的衣袖,他对他说: “下次发呆,我会挑你在身边的时候。” [正文完] 番外一关静 国士成双?外篇 番外一 关静 番外一关静 从我有记忆起,就住在玉衡楼了,不是和爹娘一起,也不是孤寂一人。 楼中住了几十个孩子,但我认识的不多,只有五人:蓝嘉,蓝依,蓝冰,蓝叮,蓝舞。 这不是他们的本名,但他们都没有本名了。因为——“一日入浮云,终生悬刃间”。 浮云是个庞大而神秘的杀手组织,虽然对外统称“浮云”,但内部却是由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楼组成。七楼间平时互无往来,只听北斗宫指令,接到命令后都独立行事。北斗宫宫主便是浮云的首领,其下直属的就是七楼楼主。玉衡楼的楼主就叫玉衡,也是代号,反正名字不过就是代号。玉衡当然是玉衡楼中武功最高的人,换句话说,谁的武功在楼中排第一,谁就是玉衡。这套机制看似松散简单,实则高明无比,原因无他,优胜劣汰,强者为尊。 楼主下面是七杀使,他们不只负责具体执行任务,还要替组织培养储备力量。每年从各地搜罗来的有潜力的孤童都被集中起来,由各楼的七杀使挑选,选中的留下,淘汰者的命运就不言而喻了。 但我是个特例,我从记事起就住在玉衡楼了,由玉衡蓝使抚养长大。美丽的玉衡蓝使待我很好却很严厉,我听说她和天权红使是一对夫妻,可我却从没有见过他来找她。 蓝使座下曾有七名囧囧,排行最末的蓝更早夭,因此实际上只有我们六人。我们的名字是按年龄排行的谐音起的,整个浮云都是如此,因此在浮云中名字就是最快捷的资料。如果以此来算我应该叫蓝极,但我还是个特例,我有自己的名字——上官静。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没有人告诉我,问了也没人回答。这明明很怪异,但是比这更奇怪的是没人质疑我的特殊。 我和五个师兄师姐跟随蓝使住在玉衡楼的蓝院,我们每天都有练不完的功课,虽然辛苦但没人敢松懈。因为每年年末浮云内部都会举行一次聚会,各楼间同辈的囧囧要切磋技艺,拔得头筹的人会得到宫主亲自嘉奖,相对的,最后一名要到刑堂接受可怕的责罚。 我还是特例。我从来没有参加过这种聚会,因为我是上官静,不是蓝极,而己字辈中只有蓝极。 蓝嘉是大师兄,他和我最好,常常照顾我。他资质极好,年年都在受嘉奖的高手之列,连师父都说将来他最有希望夺取玉衡之位。可后来他突然迷上了玄术,师父再三阻拦他都无果,只能任由他成了整个浮云中玄术最高的人。一天,他被宫主召见,回来就和我告别,也不说去哪里,之后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再也没回来。 二师兄蓝依xing格木讷博学多才,除了练武对什么都有兴趣,师父常说他终究当不了杀手。果不其然,后来他以诛神阵生擒反叛的天玑,以此大功被宫主许了个心愿,他竟冒死提出脱离浮云,满座皆惊。师父在北斗宫外跪了一夜为他求情,宫主才勉强点头,于是他留下一只右臂和一身武功以及永不泄密的誓言,毅然决然地离开了这里。临行前他笑着对我说,什么也比不上自由,他一点也不后悔。我那时还天真烂漫,不太能理解他的话,只觉得他那发自内心的笑容很美。几年后我收到他从宁西偷偷捎来的书信,说他开了一间书院,嘱咐我如果遇到困难就去找他,害我因为想念他又哭了一晚。 四师兄蓝叮热情如火,身手也不错,就是唠叨起来没完,总喜欢揉乱我的头发。这么一个人却在一次任务中为了掩护同伴而被一箭穿心,钉死在一棵梧桐树上。那一天,是他二十岁生日的前夜。 大师兄和二师兄走时,我都哭的淅沥哗啦的,可听到四师兄的死讯时我一滴眼泪都没掉,只是奔回自己的屋子,钻进厚厚的棉被中,仍然觉得浑身冰冷,整整抖了一夜。我想,就是从那时起,我真正产生了离开的愿望。 等到我出师时,蓝院只剩下了三师兄蓝冰和师姐蓝舞。 说实话,我打小就挺害怕三师兄,总躲他远远的。他虽然长相英俊但xing情yin狠,总是站在背后偷偷观察别人的一举一动,那眼神让我不寒而栗。我很早就知道他觊觎玉衡的位置,但未曾想到他的心比这还要高。他的资质仅次于大师兄,加之修习勤奋,每次聚会中都是丙字辈的第一。不同于大师兄的点到即止,比武时他的对手一般都是被抬回去的。 作为蓝院中仅有的两个女囧囧,我和师姐处的并不好。她很美,但只是外表,她像只骄傲的孔雀,喜欢尽情嘲弄那些迷恋她的同门。我曾尽力向她示好,奈何她似乎非常讨厌我,所以我们始终是不冷不热的。我们的关系真正恶化是从我误撞见她和三师兄赤条条抱在一起,那次我真的吓傻了,僵在原地半天都不能动,直到三师兄叫我的名字我才想起来转身跑掉。自那以后,她看我的眼神变得恶毒,仿佛希望我从世界上消失一样。 我也是杀手,但我从未杀过人,因为从不曾有任务派到我的头上,这一点我也挺奇怪。可谁又喜欢杀人呢?所以我很庆幸,只跟随师父修习我最喜欢的药术。我喜欢那些花花草草,它们可以慰藉人的伤痛,虽然不得不替组织制造毒药,但我真心喜欢的其实是医术。 本以为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了,直到遇见他。 那一天,我独自去山上采药,只顾着看那绝壁上的一株药草,脚下却踩到了狩猎的铁夹子。钻心的疼痛让我直冒冷汗,更糟糕的是夹子上浸了迷药,虽然不伤身体但药xing发作极快。我想扳开铁夹却迅速失了力气,恍惚中见一人银甲白马出现在山道上。也不知是怎么了,我竟然拼尽全力大喊了一声“救命”,昏倒前仿佛看见那一人一马向我驰来,银光绚烂,宛如神祗…… 就这样,他救了我,不求回报的离开,把我的心神也带走了。当时很沮丧,自己闷了好久,后来终于忍不住回到相遇的地方看看。可没料到遇见了在那里徘徊的他。听着他颠三倒四地解释自己当时有军务在身没法多照顾我时,我才明白他带走了我的心神,而我留下了他的心神。看见那张英俊文雅的脸上带着呆呆的羞赧无措与坚定的真挚热情,我笑了,笑的泪眼婆娑。 此后我常常溜出去和他会面,那种感觉真的很奇妙,同门们都打趣我,说我越来越漂亮,好似会发光一样,一定是有了心上人。但我也渐渐觉得害怕,怕师父关心的目光,怕三师兄yin沉的注视,怕他知道我是一个杀手……我该怎么办,告诉他我的身份么?他是否会嫌弃我的出身?我若像二师兄那样,一身残缺的退出浮云,他还能接受我么? 我害怕的几乎想退缩,他似乎能看透我的胆怯,只静静陪在我身边。细雨蒙蒙,我们漫步在无人的小路上,共撑一把伞。忽然,他对我说,无论我是谁,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他都会等我。我既幸福又恐慌,难受的几乎窒息,抱住他失声痛哭,他只紧紧拥着我,像安慰迷路的孩子。那一天,我哭尽了胆怯和迷茫,下定决心,离开浮云。 回到蓝院,我去见了师父,还没开口,她就叹了口气,接着露出无奈的笑容,原来,什么都瞒不过她。她带着我去了北斗宫,本来像我这样级别的囧囧是不允许踏进这里的,可是我顺顺利利就跟着师父进去了,一路上没有任何人阻拦。 我终于见到了神秘的宫主,出乎我的意料,他丝毫没有传说中的狰狞面孔,反而相当俊美和善,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年轻许多。他端正地坐在那里,气势浑然天成,我不自觉地在他面前跪下来,不是害怕,只是单纯的尊敬。我抬起头看着他,他也正在看我,他平和如水的眼神有一丝荡漾,我忽然生出一种错觉,似乎他看的不是我,而是透过我看到了他想见的人。这种感觉转瞬即逝,他温和地叫我起来,师父走上前恭敬地低语几句,他轻轻点点头,脸上带着一抹淡淡的微笑,似欣慰,似解脱,似不舍,似感慨,似寂寥……混杂了太多莫名的情绪,就像七色的光彩统统杂和,便只剩了一片白光。 他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向我,我听见他低低的叹息:纵使是你,规矩是不可废的。 并没有太多痛楚,因为宫主的手法相当高明;并没有太多可惜,因为这一身武功本来就于我无用。庆幸的是,除了失去武功,我完好无损。 师父搀扶着我回到蓝院。躺在**,我想起当年二师兄的笑容,忽然间完全理解了他,身上的那点痛似乎全消失了,我的心雀跃起来,不知不觉也笑了。 几天后,我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师父把我叫进密室,给了我一本医书,就是《药圣玄经》。我当时大惊,江湖上谁人不晓的医书怎能给一个弃徒?可师父却摇头,说是奉了宫主的命令,将我先人之物传我,让我好好收藏,不得泄露给旁人知晓。我越发疑惑,可师父只是笑笑摸着我的头。我明白以师父的xing格若是能说的老早就告诉我了,她不想我知道的,我宁愿不知道。 坚持不让师父相送,怕眼中的泪水决堤而出。离玉衡楼越来越远,忍不住回头最后看一眼自己长大的地方,却见三师兄立在身后。他紧紧盯着我,一股寒气从我心中升起。半晌,他说:“回去!”我摇头,告诉他我已经不是浮云的人了。他一把拉住我的手,力气大的惊人,凶狠地问:“是谁?”我猛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但他让我害怕,我不会告诉他。见我不语,他放缓了力道,用近乎温柔的语气对我说:“留下来,不要走,我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然而此刻的他眼中只有狂热,我几乎颤栗起来。突然,一声长啸远远传来,是浮云召唤囧囧的暗号,他不得不走。转身前,他死死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一定会后悔,无论你逃到哪里,总有一天你会回到我身边。” 我逃命似的奔向他驻扎的军营,一路上不敢有丝毫耽搁,直到投入他的怀抱。后来我随他回到临钦,化名关静,深居简出,相夫教子,过上了我向往以久的生活。虽然夫君常在外戍守,但待我始终如初,万般疼爱,两个儿子异常聪敏,十分懂事,本来日子似这般幸福复有何求,但三师兄的话好似魔咒,让我隐约生出不安。 终于,我担心的事情发生了。那日带了孩子们去清心寺进香,刚拜了神佛就被一个小僧叫住。我隐约知道这里高僧的名气,也就由他引路进了高僧的禅室,而等在禅室中的人竟然是我师父。 师父告诉我,清心寺实际是浮云的一个秘密据点,负责情报的搜集整理。我走后不到两年三师兄就杀了玉衡取而代之,师父看出他的野心便主动远离楼中事务,自请来到这里。后来偶然发现了我的踪迹,于是一直偷偷替我隐瞒。一年前宫主突然失踪,浮云内部大乱,三师兄趁机夺取了宫主的位子,在浮云内部大肆清洗,迅速巩固了地位。不久,他以我偷了浮云至宝《药圣玄经》为名,下令所有囧囧寻找我,并且一旦找到立刻活捉回去。 我立即不知所措,京城太繁华,浮云眼线无数,恐怕我的行踪难以隐藏。师父建议我去偏僻的宁西找二师兄,那里是浮云情报网最薄弱的地方。我不想连累夫君和两个孩子,反复思量,决定送两个孩子去暂避,自己留在京城等夫君。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朝廷对夫君的态度突然急剧转变,竟然在北姜入侵这样关键的时刻猜忌夫君,我总觉得事情不简单。后来骏逸奉旨入宫,我明知危险却不能抗旨,夫君和孩子都是我的软肋,我进退两难。 多亏夫君的好友梦公子相帮,知道他身份不凡,此时却无暇顾及,只得将逸儿托付给他。强忍心中的不舍与恐慌,我带着骏卿逃出临钦,忐忑不安地踏上南下的旅程。 番外二晨曦 国士成双?外篇 番外二 晨曦 番外二晨曦 我叫宋晨曦,现在的身份是太子的贴身侍从太监,但别人并不知道我这个太监是假冒的。 其实我也算是皇亲国戚,虽然我爹只是一介商贾,但我的母亲郑氏却出身名门。我的姨妈是东渝的皇后,她只有一个儿子,比我小四岁,自出生起就被册封为太子。我的舅舅郑辛是当朝大儒,官拜左丞相。 我出生在季尉,那里是东渝的第二大城市,我家是季尉首富。作为家中长子,按理说我的日子应该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我从懂事起就开始修文习武,指导过我的名师不可胜数。虽然我的资质平平,但爹教导我勤能补拙,为了让爹娘高兴我不停的练习,很快就得到了师父们的称赞,但爹娘看着我的目光总是带着浓浓的担忧。 我十岁那年娘告诉我,姨妈生了病,恐怕不久于人世,太子表弟年纪幼小,无人亲近扶持,随时会有危险。我心里很着急,虽然我没见过他,但听娘讲他是我们家族未来的希望,我当然不想他有危险。在舅舅的安排下,我离开爹娘以太监的身份进了宫,直到这时我才明白我以往所学习的一切都是为了以后能好好保护太子。 说不难过是假的,毕竟是第一次离家,而且是到这么陌生危险的地方,以这么卑微的身份。 看见太子时他正无措地守在姨妈的病床前,对于我的靠近毫无知觉,还是姨妈先睁开眼睛看见了我。姨妈招呼我坐在她的床边,声音虚弱却温柔,她让太子叫我表哥,太子依言抬头看我,我这才看清他的样貌。我只记得那时的他好小,五官精致的简直像女孩子,一双大眼睛晶亮亮,好不惹人怜爱。姨妈看着我们,忽然剧烈地咳喘起来,她一把拉住我,紧紧抓着我的手,手上瘦的只剩骨头。她近乎哀求地要我照顾好表弟,至少要让他长大囧囧,我想也不想就答应了她,她温柔地笑了,眼中满是不舍。 几天后她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我在她灵前忍不住掉了眼泪,表弟更是哭的几次昏厥过去。在偌大的宫殿里,层层叠叠的白纱幔中,表弟靠在我怀里睡着了,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哭的沙哑地声音在我耳边不断重复一句话:不要离开我。 表弟毕竟还是小孩子,几个月后就恢复了笑容,只是提到姨妈就会沉默。 不久,沈贵妃被册立为皇后,表弟从凤仪宫搬了出来,我随他入住东宫。他成了东渝历史上第一位未成年就住进东宫的太子。 表弟和五皇子合得来,我进宫前两人就常一起玩。五皇子的母亲地位卑微,姨妈在世时常照顾她们母子。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我正在教表弟下棋,五皇子在一旁好奇的看着。一个宫女端上了点心,表弟随手拿了一块往嘴里送,还没咬着就被五皇子劈手夺了。两人玩闹惯了,表弟笑着看他有滋有味地吃了那块点心,一点也没有生气的意思。岂料下一刻,五皇子突然捂着肚子倒在地上,像被捞出水中鱼一样剧烈地翻腾着,转眼间就七窍流血一命呜呼。 我完全吓傻了,直瞪着五皇子的尸体,他的眼睛圆睁着,其中的痛苦和恐惧还凝固在那里。只听身后一阵棋子落地的劈啪声,我僵硬的回头,只见表弟已经昏死过去。 五皇子的死最后只换得几名宫女的杖毙和宫人个把月茶余饭后的谈资。 表弟醒来后,整个人都变了。他不再有发自内心的笑容和泪水,不轻易相信任何人。他的起居饮食都要我一人照顾,我小心翼翼生怕他出事,但他还是莫名其妙地中了毒。 自从皇上专宠沈皇后便日渐疏远太子,沈皇后的势力遍部宫廷。我们不敢相信御医,舅舅偷偷派人来给表弟诊治,这才知道他是中了慢xing毒药“春暮”。此毒并不难解,但解药需用的那几味药材都较为稀少,尤其是霰雪草,民间极少有,主要都进贡给宫里了。 我心里十分着急,表弟倒不甚担心,反而借势弄得一副病怏怏的样子,宫里人都说他定要早夭,争相奉承皇后和二皇子,整个东宫日渐冷清。皇上皇后来看过他一次,表弟装出的病弱连我看了都揪心,可皇上和皇后都淡淡的没什么太大表示,只是吩咐我好生照看便走了。送走圣驾,我回身见表弟脸上挂着冷笑,眼底是深深的恨意。 不知为何皇上竟然给表弟找了个陪读,我们原以为他定是来监视我们的,可舅舅听了却摇头叹气。 无论如何我都要防着那个百里骥,加上通往御医馆的密道快要挖成,我索xing要表弟以病重为由待在寝宫,避免和百里骥见面。 后来的事情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在密道中见到了那个百里骥,他长得相当漂亮,甚至是我从小到大见过的最美的人,年龄竟比表弟还小,但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却相当不凡。我迷迷糊糊就相信了他,他也真的展现出惊人的医术,顺利解了表弟身上的毒,这时我才觉得是我错疑了他。 舅舅暗中查探,发现幕后黑手是沈皇后,而且她背后似乎有强大的势力。为防她一计不成再次下手,舅舅找到了一棵千年灵芝给表弟服下,自此一般的毒药都不能害他了。事实证明舅舅此举十分英明,沈皇后果然再次下手。我们准备将计就计,表弟装着中招昏迷,我则去找舅舅商量向皇上和满朝文武揭示沈后的罪行。谁知他们竟如此狠绝,一把火就想湮灭罪证。表弟差点丧身火海,又是那个百里骥救了他。 事后整个皇宫都找不到百里骥的影子。表弟向舅舅提出要去北姜做人质,还说什么“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则安”,舅舅沉思半晌竟然同意了。 第二天,太子大难不死火海逃生,太子陪读为救主而亡的消息震惊朝野。表弟素服上殿,捧着“百里骥的尸骸”痛哭不已,满朝文武一片唏嘘。右相又上奏了镇北将军百里捷病死的消息,朝臣登时乱作一团。表弟适时跪在大殿上慷慨陈词,请求以太子的身份入质北姜以换取两国停战,如此忠义之举得到了一片赞扬,皇上迫于压力同意了他的请求,改派舅舅为和谈使代替吴夙忠与北姜议和。 至此我才感叹于表弟的精明,此举一出,一则保住了太子的地位,二则赢得了举国百姓的尊敬,三则远离了皇后的迫害。 虽然前路漫漫,也许是危险也许有生机,我都会尽全力保护好表弟,完成我对姨妈的承诺。 番外·何商 外篇 番外·何商 番外·何商 我的名字叫何商。 我知道这个名字有些奇怪,可师父说我是他一次酒醉之后在某个寺庙外捡的,所以叫这个名字很合适……好吧,叫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呢。 自打我记事起,我的亲人就只有师父一个。师父的脾气很怪,常常前一刻还好好的,下一刻便暴跳如雷。我随他在谷里生活了这么多年,仍然摸不准他的脾气。他总是很严厉,无论是对我还是对他自己。在我记忆中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怎么这么笨! 按理说师父的武功已经很厉害了,可一天中大部分时间里他还是在练功。除此之外剩余的时间,他会检查我的功课,吃饭,睡觉以及在一棵枣树下发呆。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练功,为什么要老盯着那棵树看(那花多小啊),我只知道问了师父也不会说……好吧,只要师父愿意,那样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我小时候曾经想过要寻找亲生父母,但师父说他早不记得那寺庙的名字和地点了,后来我也慢慢忘了这事。其实找不找又能如何?他们遗弃了我,师父养大了我,能跟在师父身边也很好啊。师父虽然很厉害,可他不会烧菜,不会洗衣服,东西常常乱放以至用的时候怎么也找不到……这样的师父,我如何能放他一个人呢? 我和师父常年住在谷中,与世隔绝,十二岁前我从未离开过这里。直到我十二岁生辰那天(我的生辰是师父捡到我的那个时候),师父才带我去了山谷外的城镇。此后每个月初一我都会出谷去镇上采买食材杂物,没办法,师父不喜欢热闹嘈杂的集市嘛。 即便如此,每年七、八月师父都会出谷去。不说是去哪里,也不让我跟着。若说是去散心却又不像,因为每次回来他都会格外沉默一阵子。我不知道原因,也不敢问,倒不是怕他骂我,只是不愿触动他那份似乎很沉重的痛苦。 尽管师父言语不多,对我也严厉得很,但我知道他心里从来都是记挂着我的。他每年出谷的具体日期都不确定,但总会在我生辰前回到谷中,还会给我带回新衣服,新书,精致的笔墨……虽然他没明说,但我当然知道这些都是给我庆生的礼物。 然而,这已经成了习惯的做法在我十三岁时发生了点小小的变化。 首先,师父是在我生辰当天才回到谷中的;其次,他只带回了一样东西,既不是吃食也不是玩物——竟是一个好漂亮的孩子。 那天的情景实在难忘,以至后来我常常在走神时想起,在发呆时想起,在做梦时想起……反正那就是我第一次见到小师弟了。 师父把小师弟丢给我,只说了一句“不准带他出谷”就回自己的屋子去了。 我不记得自己小时候是个什么情形,也不太清楚别的孩子都是什么样子的。不过我知道,小师弟很不同。 刚开始的几天他谁也不理,看见师父时那眼神就像路遇仇敌一般。奇怪的是他的怒火只是停留在眼睛里,从来没有哭闹叫骂之类的举动,安静地让我不知所措。他若是哭闹我可以哄他,若是叫骂我可以劝他,可他只安安静静的坐着,我便只能陪着他坐着了。就那么枯坐了几天,他终于开始和我说话了。 那时我真得好兴奋,小师弟的声音软软亮亮的特别好听,不像我的声音低低哑哑。所以当他缠着我聊天时,我常常会忘记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一连好些天,我们从早聊到晚,我惊讶的发现他懂得东西比我只多不少,而且他的好奇心也比我料想的要旺盛;当他听说师父的名字时,那一连串的问题几乎把我问蒙了……可惜关于师父的事我知道的也不多,所以让他很失望吧。 我原以为他肯和我说话就表示他会留在谷里了,但事实证明我错的相当离谱。当我好不容易找到受伤昏倒在石阵外的小师弟时,我终于明白了这里是我的家,却不是他的;他,想要离开这里,回到他的家。 虽然外伤很重,但他的伤口愈合的奇快,休养了一个月的时间便连个伤疤都找不到了。师父说小师弟是吃了一种稀世的避毒圣药,所以体质特殊。我听后既高兴又担心,庆幸他恢复健康,担心他又贸然去闯阵。 好在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伤好之后,小师弟对出谷的事绝口不提,像是忘记了一般。他每天一大早就钻进我放书的那间屋子,一待就是一整天。我这才渐渐发现,小师弟不仅识字,而且是过目不忘,他学东西的速度之快更是连师父都惊讶。不过他学东西和吃饭很像——都挑剔的很;那一屋子的圣贤典籍、兵法谋略、武功法诀、旁学杂记中他只挑有关阵法和轻功的看。 我明白他的意思,但他却犯了习武之人的大忌。每种武功的运气通路和法门都有所偏差,由于他看得太多且不分轻重,导致精力分散反而难得要领。看着他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焦急懊恼,我心里也很着急,但却不能说出来。 小师弟不知道,谷口的乱石阵连我都还过不去,我从小到大也没见过除师父外的其他人从那里进来。后山有另外一条小路通往山外,每次我出去采买东西走的都是那条路。可我如果如实说了,那小师弟就会离开了,外面的世界乱哄哄的,我不想他出去。 本以为小师弟碰了壁就会放弃,岂料半年后他非但没放弃,反倒悟出了失败的原因。从那时起,他开始专练一套轻功,并且进步神速。我心里暗暗着急,连稳重如山的师父也隐隐有些无奈了。我看得出,师父其实非常在意师弟,想把他留在自己身边。师弟不肯理他时,他嘴上强硬,眼睛里却有明显的失意。如果师弟真的走了,他心里也许会比我还要难过的。 又过了一年,小师弟重新开始闯阵,并且一次比一次坚持的时间长。我和师父都明白,终有一天,这里将再也困不住他,而那一天已经不远了。 可是,出乎我们意料的事情又发生了。 某天我偶然间说起外面纷乱的局势,当时小师弟的反应就有点反常。自打那以后,他又把出谷的事搁到了一边,整天没日没夜地看书,而且每次我看见他拿的书都不一样;与此同时,他竟破天荒地跑去求师父教他武功,师父不答应他就以绝食相挟。师父这个人就够犟的了,可他比师父更甚!偏偏师父又拿他没辙,最后只得答应了他。 每次练功的空档,小师弟总拉着我,要我给他讲外面的局势变化。为此,我每次外出都尽量打听这些事,有一次竟然忘记买东西了!虽然回来后被师父数落了两句,但北姜退兵的消息却让小师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的45 今天午饭后,小师弟突然问我擅不擅长经济。我是不太喜欢的,不过如果小师弟高兴我也没问题。因此我就直接回答他,要是他希望我去考功名我一定全力以赴。哪知他先是一愣,继而笑得前仰后合,连连摆手说“此经济非彼经济”,弄得我一头雾水。他收了笑,说要去看书了,邀我晚上去他屋里同睡,到时候再慢慢解释。 不知怎么的,我登时慌了神,忙推说怕挤着他,还是另找时间解释为好。可他却说他白天要看书,而且习惯了睡半边床,所以没什么挤不挤的,说完就径自走了,留下不知所措的我。 整个下午我都无法集中精力,什么事都做不好;一时害怕天黑,一时又期待天黑,无故紧张,手心出汗……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得了什么病,翻遍了书也没找到类似这种症状的记载。 上天啊,我这到底是怎么了??? 番外·历史 番外·历史 番外·历史 (东渝《大成朝实录》记:大成十八年四月初四亥时末,圣上崩于乾正殿,无疾。后三日密而未发丧,至四月初八诏告天下,未有大赦。成皇帝时年三十有九,谥平……太子羁留北姜为质,皇后沈氏乃与右丞相吴夙忠、安西将军沈常胜共立二皇子,年号熙荣;因其年幼,暂由其母垂帘听政……至礼部尚书段英以大不敬夷三族,朝中人人自危;熙荣元年冬,左相郑辛告病,自此政令皆出右相之手……) (黎阳《青衿生杂谈》记:已而太师列慕秦缺班日久……市井皆知,盛传其求仙得道,飞升极乐……五皇子伦传檄天下,斥太子佾以鸩杀先帝,窃国谋乱不忠不孝……七月初三,率兵十万攻入安平,永昌帝卒于乱军之中。五皇子伦即位,是为永安帝……春二月,穆王修与皇后柳氏私通,缢杀帝于朝凤阁……三月初三,穆王登基为帝,是为太宁帝……初七,瑞王仞刺杀太宁帝于承正殿,当堂怒斥其十大罪状,朝臣竟无人敢言……初九,瑞王即位,是为永贞帝……五月,静王以永贞弑君,举边军三十万西进讨伐;六月,雍王率兵二十五万南下勤王……七月初一会于安平城东八十里……三战相持不下,尸骸遍野,流血漂橹……) (北姜《盛世见闻记》记:吾王少年立志,勤奋有为;即位以来,国日益繁盛……显励三年,皇后纳兰氏薨,举国大恸……王竟不更立,后位久空……王乃益发专于国事,常宿南书房,后宫形同虚置……以王爱后之心殷殷,民皆尊王甚……显励七年秋,王亲率铁骑二十万南下。九月初二,陈兵通云关外……东渝恐惧,使兵部侍郎王强、礼部侍郎宋浩请和……割北通、北安、云州三郡……王准,两国盟于通云关下。十月初三,吾军突袭陈州,大胜。当是时,黎阳二十万守军驻防北定山隘口,十万驻守曲江桃花渡;吾军出其不意取道云州,入其境三日,彼竟不知……盖吾王深明兵法,声东击西,貌似欲伐东渝,所图实为黎阳……既下陈州,大军势如破竹,连得黎阳六郡;显励八年春,王忽染疾……适黎阳求和,遂许其割地纳贡,王师乃北归。) ========================= 英勇的尉迟回来了! 虽然我们跑了第一挺臭屁的,但偶也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负伤鸟!!! 要说这伤受的郁闷啊~~~不是摔的,不是撞的,是被接棒的那位锋利的指甲剜的!且正好在手指上,掉了一小块皮肉啊~~~~~~~一敲键盘就疼!虽说不至于耽误写文,但到底影响了速度…… 以前不知在那里看过这样的情节:某主角的指甲掐进手掌,却丝毫没觉得疼。原来还挺认同的,现在——谁说不疼我挖谁!!!o_o 唉,再也不想参加运动会了! 番外玄芪一 外篇 番外 玄芪一 番外玄芪一 迷迷糊糊被人剧烈地摇晃着,身上散了架一般的酸疼。我咬牙慢慢睁开眼睛,刺目的白色耀得我又是一阵眩晕。 还没彻底清醒,一股血腥气就扑面而来。 我费力转头,不明所以地看着死拽着我胳膊的人。 姐姐?这个人真是姐姐么?为何浑身血迹满面惊恐?还有这是……棺材里? 扶着姐姐颤抖的手站起身来,眼前的惨状瞬间让我惊骇的气血凝滞。 横七竖八的满地都是尸体,殷红的血还在不断从他们身上溢出。机械地一一看去,老管家、侍卫、小厮、婢女……还有…… “爹……”愣愣地看着那个面色青灰的人,他的双目仍然圆睁着,脸上却是一派死气僵硬。也许是下意识的,反正我真的有些糊涂了,讷讷地向身边的人问道:“姐姐,这是怎么了?” “他……他……”姐姐的声音向风中的断线,抖得厉害的手慢慢指向前方。 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我终于看到了其实早就站在那里的人。 他手提宝剑赤月,背着光,面向着我,就那样一动不动。 ……南宫独行…… 眼前一黑,我踉跄着后退一步,却被脚下的锦帛绊住,往后倒去。 耳边只听得姐姐一声凄厉的尖叫,紧接着我便落入一个无比熟悉的怀抱。 “芪,你怎么样?别吓我!” 他的声音里有着从未有过的无措和慌张。我闭上眼睛,感到温热的**迅速沿着眼角滑落。 事情再清楚不过了—— 在爹的默许下姐姐用我的“死讯”成功引来了南宫独行,却没料到反被他的怒火吞没了整个山庄…… 只是睡过了头,却在一觉醒来之后和他成了仇人。 我明白这或许不是他的错,但庄内上上下下三百多条人命又该向谁去讨?只要我一闭上眼睛,老老少少各色的面孔就在我眼前打转,一迭声地叫我替他们报仇。 人世间的事就是这么讽刺无稽,又抑或是我们注定无缘吧……然而只光这么想着,我的心就隐隐作痛,痛得我无法呼吸。 让我对他下手,我做不到;要我放弃报仇,我放不开。 忽然一个念头蹿进脑中——如果我也死了,就不必向他寻仇了。如果没有我,他也一定会放下执念,做回那个潇洒不羁的南宫独行。 这样……该有多好呢…… 于是我一天天衰弱下去,很快就卧床不起了。 他急疯了,抓来无数大夫给我看病,其中甚至还有御医。但是凭他们怎么高明也拿我没办法,因为我既未受伤也没中毒。我的病是在心里,药石哪里能及? 最后,他不再到处抓人医我,只日夜不离地守在我床前。他的话实在不多,可仍是笨拙而努力地试图和我聊天。在他期待的注视下,我也强打精神应着。至于那灭门之仇,我们都刻意回避,他不说,我也不想主动提及。 一天早上醒来,我发现他半倚在我身边打盹,黑发中赫然混有一缕刺目的白。这缕白发仿佛勒住了我的心,痛得我泪湿青衫。 他被惊醒,抬头看着我,露出一抹苦笑,边伸手擦我的眼泪边低声说:“你这是何苦呢?” 是啊,我也想问你,你这是何苦呢…… 晚上,我顺从地喝了药,粥也比平时多吃了半碗。偷眼看他,果然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心中一时软下来,见窗外明月东升,又是一个十五月望之日。我施法借月之精气,强撑着主动向他求欢。只没想到他却干脆地推开我,不悦地皱眉道:“老实躺着休养,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松开环着他的手躺回枕上,微微笑了起来,心中却怅然叹着——这最后一次……也不可以么? 见我不言语,他复又紧张起来,小心地抱着我嘀咕道:“你又瞎寻思了吧?我南宫独行这辈子心里就认准了你,哪怕你老了丑了变了个人我也只认得你一个,况且你还是那个样子呢!只是……现下你的身子绝受不得折腾……” 闭上有些发酸的眼睛,听他继续在耳边轻声喋喋不休,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一样。 默默下定决心,不再理他说些什么。径自解了衣带,将那羞恶之心统统抛开,紧紧缠上身边的人,顷刻间心底温柔怜爱全然化作入骨风情。不管今后何去何从,这一夜我甘心为他曲意承欢,同他抵死缠绵…… 再醒来时,见他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羞赧气恼,正轻手轻脚地企图检查我的伤势。看着他那小心的样子,我突然间就想通了——人活一世,所求不过尔尔。 身上虽然还是恹恹的,心却放轻了。 然而上天真的和我开了个大玩笑。 当我终于想活下去时,我还是死了。 后来我才知道,被我们遗忘了的姐姐逃到了过去依附山庄的一个小帮派,在孤寂中产下了一个女婴,又在绝望愤恨中悄悄潜到了我的住处,偷换了我的汤药……当然,这都是很久以后我才知道的。而这些事我本来可以不用知道,如果骆溟没有使用禁术救我的话。 可这世上是没有“如果”的。 骆溟偷偷挖出了我的尸体,用锁魂术将我的魂魄定在身体上。为了救我,他来不及寻找其他合适的人,就把他自己也作为祭品发动了阵势。 从某种程度上说,我是活了过来,然而却只能待在阵势之内,只有十五月圆时方能以月光分魂化形显于人前;更糟糕的是,我的身体没有了痛觉和体温,就如同周围的冰雪一样冷,只有魂魄寄存的心口还勉强有一丝温度。 因为脱离了三界五行,我实际上成了极为特殊的存在。这使得我的玄术突飞猛进,不仅能够预知世人命格,甚至可以窥测到其他世界的事情。 我像一个旁观者,清楚地看着芸芸众生,却要孤单地面对着日升月落。 至于那个人,不是没想过去见他。只是,见了又能怎样呢?我已经不能陪在他身边了。以他的xing子若是知道了我在这里,必然会不顾一切地找来。然而这雪峰之上,又岂是常人可以久留的? 所以,还是让他认为我死了,等他慢慢忘了我吧。 告诫自己也要忘了他——不去推算他的命运,不去窥视他的境况,就这样慢慢忘掉……如果实在忘不了,就静静等待阵势崩坏的那一天,让一切都灰飞烟灭,归于无形。 申请转载的那两位亲,尉迟已经看到了,请自便吧。 小玄的番外二刚写了一半,如果今天赶不及发就只好等到明天了。最近尉迟的饭缘超好,约尉迟吃喝的人都排成队了呢,呵呵~~ 番外玄芪二 外篇 番外 玄芪二 番外玄芪二 “真的没有办法了么?” 见那孩子着急地蹙起眉,心中觉得暖暖的。 真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看样子自己的选择很正确呢! 没有什么可后悔的——即便为了他的重生必须要我彻底消失在这世上。 狠下心来朝那没有防备的身体重重一推,那孩子惊呼一声倒向生门之中,最后看向我的眼神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和隐隐的焦急…… 集中精力默诵口诀,周围的混沌渐渐清明,我亦离开了虚无界。 站在花墙下,恐怕这世上再没人能看到我了。不过没关系,用来孤单的时间也已不多,索xing不去想它。 眼见着少年重新睁开眼睛,迷茫的目光也慢慢有了焦距。方到此时,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 说到底我也是在豪赌。毕竟这神石回天的方法只是古籍中的记载,究竟是否会奏效我心里也没有十分的把握。现在看来,玄族典籍的记载果然高深玄妙。 不过…… 那孩子应该已经发觉了吧——因为那一滴血引的缘故…… 看着我教了六年的徒弟暗自惊慌还强作平静的样子,不觉慢慢微笑了起来。 你以后恐怕瞒不过他了呢!不过别怪师父,我也不是故意的呀……呵呵…… 目送他们远去,不知怎么的心里突然不舍起来。毕竟是看着他们慢慢长大,可能在心底早就把他们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吧。真想继续看着他们幸福地生活下去,成就他们自己的一片天地…… 其实即便只能陪他们走到这一步也是天大的缘分。 不知不觉就想到了从前的旧事。 想当初骆溟初建锁魂阵时只找到三个有玄族血统且会使用相当程度玄术的人,加上他自己也只能勉强镇住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因此经过十六年,阵势开始出现松动的迹象,阳气开始慢慢向阵中渗入。 说实话那时我的心情是很复杂的。一方面我很高兴自己终于可以解脱了,另一方面我也不忍轻易放弃骆溟付出巨大代价为我换回的生命。正在矛盾烦恼时,孜骞带着四个囧囧找到了这里为我续阵。 南宫独行还是宫主之时,骆溟是浮云左护法,而右护法就是孜骞。那时我和他接触的机会并不多,但对他的印象却很深。他是骆溟的师弟,而他们俩给我的感觉更像是亲兄弟。无论是言谈举止还是兴趣喜好,甚至两人连相貌都有几分相像。 一看到他,即使不用推算我也明白了许多事情——他和骆溟真是太像了。 他没有丝毫玄族血脉,但他带来的四个孩子都是玄族后裔。阵势加固后,他却也没有立即离开,而是陪我在冰冷的雪峰上住了几天。 孜骞临去前交给我三件东西:一把琴,一本书,一封信。 琴是孜骞为我寻来的,灵石为身,千金难求;书是南宫独行所作,我死之后他便苦心钻研药毒之学,更将所成记录下来放在我“坟”前为祭;信是骆溟所留,告诉我一件我刻意回避了十六年的事。 不得不说还是骆溟最了解我。 确实,我这一生,所欠所累之人太多。然,祸及无辜的下一辈却是非我所愿。 带着补偿的心情,我开始关注姐姐的女儿。 骆溟从南宫独行的剑下救下了她,孜骞将她放在玉衡楼中养大。如果没有他们两人,那小生命就会像我的姐姐一样早变成一抔黄土了。 她叫上官静,孜骞起的名字。几乎没有人知道,上官,是孜骞的姓氏。 从表面看她似乎和别的孩子一样,其实孜骞却在暗中极力的关照和保护她,让这个被父母遗弃的孩子长成了一个善良、坚强的好女子。 然而我推算过她的命格才发现——享年不长,夫君早逝,孤苦无子。 对于一个女子,这简直是最凄惨的下场。无法看着她遭受这样的境遇,我违背天道开始干预她的命运。 这么做是极其凶险的。人的命运环环相扣,一丁点的改变可能就会惊天动地。尤其是她命中无子,我也无法凭空给她变出儿子来。 冥思苦想下终于有了主意。 在她未出生的孩子胎死腹中之时,我从异界偷出一个刚离体的灵魂附到胎儿的身上。岂料变故突显,那个灵魂与死去的胎儿异常契合,强大的命场足以改变成千上万人的命运。 大惊之下我才发现,我偷出的这个亡灵竟然刚好是“命煞”。 “命煞”魂带煞气,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也许会毁掉无数人。然而事已至此,想要分开“命煞”和寄体已经不可能了。焦急之下,我仔细观察“命煞”的运势,反复推算各种可能,终于找出了一丝转机——这个灵魂上牵有极细的一条缀线,如果找到缀线所牵的另一个灵魂,便有可能羁绊住“命煞”的煞气。 我再次到异界找到了那个灵魂。可他的阳寿还未尽,且身上牵有一条很明显的因缘线。我略一犹豫还是决定带他走,便施法截断了他身上的因缘线。 其他的牵连断掉后,两个灵魂间的缀线蓦然变粗,还没等我施法,这个灵魂已经被“命煞”吸了过去。 结果,静儿诞下了一对双生子。 这对孩子的到来使我百无聊赖的生活凭添了一份牵念。除了练功和发呆,我所有的时间几乎都用来关注着那一家四口的生活。看着他们,那份安宁平和我也感同身受。 几年后,孜骞回到了雪峰,日夜不离的陪着我度过了半年时光。阵内的yin气迅速侵蚀着他的身体,但他还是坚持陪在我的身边,直到他无法再睁开眼睛为止。 似乎我身边的人都是这般固执倔强。 其实我也不是没有办法阻止他靠近的,但我推算过他的命格,就算他回到浮云也还只有两年的寿命,与其如此倒不如顺着他的心意让他在这里平静地度过余生。 经过这些人,这些事,我的心也终究变得坚硬了呢…… 埋葬了孜骞,再看他们一家的景况,竟已经是大不一样了。惊疑之下,我又重新为他们推算了命运,没想到每次推算得到的结果都不同,更让我惊讶的是那两个孩子的命格都隐隐显出衰亡之相。 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照理说“命煞”决不会早夭,且两个孩子都身有霸气……莫非是我强改上官静的命运造成几个不确定的命格间相互影响,致使命数发生混乱? 趁着十五月圆之夜凝神化形,靠近两人又仔细推算了一次,结果终于发现两人命中各有一大劫,若得度过便可高枕无忧。弹琴引出“命煞”,将石仙化成玉佩模样交给两人。只要他们魂不离体,纵使遇上什么变故,我都还可以想办法挽回。 紧接着的连番变故有的是我提前算定的,有的则出乎我的意料。但我每月只有一次化形的机会,想要提前给他们警示实在是杯水车薪。况且有时候即便可以让他们小心提防,既定的命运也不会轻易被避过。 后来“命煞”的劫数先出现,幸好有石仙镇着才得魂不离体。待到晚上圆月东升时,我施法将他带到雪峰之上。此后的三年中,他不断吸收锁魂阵的灵力,再辅以骆溟教给我的那种玄族独特的内功心法,最终重新复苏。 此时另一个孩子已被南宫独行带走,我便按以前计划的那样教导“命煞”,试图逐渐化解他与生俱来的戾气。无论如何,他们两个在我们身边至少是安全的。 一晃六年,我发现另一个孩子的劫数即将出现;同时,由于锁魂阵的灵力被大量的消耗,阵势也出现了提前崩溃的迹象。 好在“命煞”能力极强,赶在阵势崩溃前练成了《极宗七式》。有了他的帮助,我才得以寄魂于灵石之上,成功离开了君山。 依事先想好的方法步步施行。 白璧石仙被一分为二,分别在两个孩子身上;血玉石精已经到了那个孩子手中;刚玉石灵在北姜王的玉带之上,偷出便可;墨玉石魔在玄罡剑的剑鞘之上,也是我徒儿的囊中之物。至于石妖——稀世的碧蓝色水胆玛瑙——终会被送到他们的手上。待五色神石集齐,算来正是中秋之夜,也是我法力最强之时,我便可以帮另一个孩子度劫了。 回想起来,当真是兵行险招。如果其中稍有偏差,今天的结果都可能会改变。看样子这两个孩子还真是命不该绝,纵使多次涉险也能转危为安。 还是天意啊!的e0 月已西垂,天边隐隐泛白。 新一天的太阳就快要升起,我将会彻底消逝了吧? 也好。 心念一动,默诵口诀,转瞬回到君山峰顶。 飞鸟投林,狐死首丘——人啊,果然也还是依恋自己熟悉的地方。而且,骆溟和孜骞也都在这里,很热闹呢…… 不期然的又想起了他。 本以为可以忘了,但偏偏在这最后的时刻想起了他。其实也许心里早就明白了,却硬是不肯承认。反正没有以后了,索xing认了吧——他,确实是一生中最恨、最怨、最气却也是最爱的人啊。 望向天边那一抹红,眼前渐渐模糊了。 张玄芪,你真的是彻底没救了!你真的是病入膏肓了……为何到了这时候,你能看见的仍只有他的身影呢?醒醒吧,他怎么可能到这里来呢? [番外完] 尉迟当然知道喝大了容易胃出血,吃撑了可能胃下垂。但系不是身不由己嘛!人zai江hu走,哪能不喝酒?人zai江hu漂,哪能不挨刀? 谢谢亲们的关心,尉迟还是有数滴。 想转载的亲们留下地址就可以了,尉迟记xing不好,就不一一应答了 番外之生日大餐 番外之 生日大餐 番外篇 尉迟出去玩了两天(不是旅游,吃喝玩乐而已),耽误了更新。今天扒拉扒拉存稿,发现几个片断统共只有两千字出头,没脸拿出来了。还是把番外先贴出来,亲们看着等等。为了章节整齐,尉迟会在下一章贴上来时删掉这篇番外,所以请亲们不要在这篇后面打分留言,否则会被一起删掉的。 番外之生日大餐 秋高气爽,金菊飘香。 中秋佳节过后三天,便是百里骐与百里骥两人的十八岁生日了。 六岁以前的生日两人都是在临钦将军府共同度过的。百里捷和关静为人处事比较低调,因此两人的生日从未特意操办。每年不过是到祠堂朝祖先磕个头,换身上的名符;吃饭时多加几个菜,还有关静亲手做的鸡蛋面。生日礼物也是有数的,百里捷给的不是笔墨就是书,关静给的肯定是衣衫用物。虽然简朴单调,但一家四口在一起倒也其乐融融。 后来一家人遭难,兄弟俩的第七个生日在逃难中错过了。接下来的十年两人又分隔两地,哪有心思过什么生日?等好不容易再见面时,正赶上两人的十七岁生日。本来百里骥都预备下了,偏偏在生日前夕他又差一点死掉,自然是没过成的。 有了这一系列的挫折,百里骥越发地想好好过个生日了。因此生日前夕,他特意推辞了严谨与南宫舒等人的邀请,一门心思地待在山庄里筹划。 不过说是要好好过,究竟要怎么个过法呢? 思来想去,百里骥决定开个现代版的生日party。 葡萄酒,牛排,薯条,炸鸡,沙拉,案狻? 十八年没摸过锅铲的百里骥带着两个助手(严云&严湘)泡在厨房整整一天,几乎把个厨房翻了个底朝天。百里骥前世上大学时自己在外面租房子住,比起大部分同龄人,他的烹饪技术算是不错的了。再加上严云严湘这两个制作点心的高手,三人边研究边开发,实践中碰撞出不少智慧的火花。乃至于后来三人大有上瘾趋势,直嚷嚷着要开家西餐厅,配上器乐表演,起名就叫百乐门……_ 和百里骥的积极相反,百里骐早就忘了这回事。他前世根本没过过生日,现在又是多年不过了,哪里还能记住? 因此,直到八月十八当天,百里骥得意洋洋地把他拖到布置好的花厅,他才恍然自己在这一世是有生日的,而且有一个人会在每一年和自己共同过生日。 摇曳的烛光,盛在水晶杯中的红酒,一桌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点心菜肴。 说不感动是假的! 百里骐半天没说话,突然掉头就要走。 百里骥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的袖子,笑着扳过他的脸来,仔细地看着,问:“干吗去?” “我忘了……” “啧,你这人真是!这就感动啦?来看看鄙人的杰作。” 严云严湘早就躲出去了,花厅里就剩了两人。 百里骥拖着他硬按到椅子里,献宝似的一一展示自己的作品,兴奋得意地几乎要飘起来了。 百里骐难以置信地看着,问:“这都是你做的?” “当然!怎么样?本人是不是宝刀未老!天生我才!鬼斧神工!心灵手巧……” “老婆真是贤惠。” “哈,那当然了……嗯?滚!谁是你老婆?!” 百里骐拦腰搂住他,指着一盘水果沙拉问:“你哪来的沙拉酱?” “不是沙拉酱,你吃吃看!”百里骥端过盘子,舀了一大勺。 百里骐尝了一口,有些惊讶地问:“酸奶?奶酪?” 百里骥笑着点头:“明明是酸奶酪吧?北姜竟然管这个叫奶油,害我差点把它加到蛋糕里!” “你还会做蛋糕?” “还就没有我不会做的东西!” “你哪来的烤箱?” “什么烤箱?我用平底锅煎的!” “……?” “你外行了吧?”百里骥笑:“油,鸡蛋,砂糖,面粉,按比例掺匀了,直接放锅里烘就成。虽然松软度能差点,但感觉基本是对的。” “难道不会煳?” “当然会,不过只是一层底,切下去就好了。” “这上面花花绿绿的是什么?” “找不到那种奶油,我开发了绿豆蓉作为替代品。你不爱吃甜的,这个口味很清爽,一点都不腻。光绿绿的不美观,中间那圈是猕猴桃,再外边是杨桃,再来是蜜饯樱桃……最后这层亮晶晶的是梅子酱!你尝尝,好吃的不得了!”百里骥边介绍边兴冲冲递上小银刀。 百里骐切了一块,味道竟真是出乎意料的好,面上惊讶之色溢于言表。 百里骥立刻眉开眼笑,更加的志得意满,一鼓作气继续推荐其他的食物…… 窗外银亮的明月挂在丹桂枝头,香甜的空气芬芳醉人。 百里骥喝干了杯中美酒,晃悠悠地站起来指着炸鸡道:“你……知道它为什么……这么香么?” “花生油炸的。”百里骐挑眉看着他。 “你怎么……知道?真……聪明!聪明!” 我当然知道,你都说三遍了。 百里骐捞住险些滑到桌子底下的某人,好笑又无奈地想。 百里骥挣扎着抓了一把薯条,递到百里骐眼前晃啊晃:“你说……这个比肯德基、麦……麦当劳怎么样?” “好。” “你……说谎!我刚才……问你,你还说……还说你没吃过那……些东西呢!”百里骥丢下薯条,油光光的手直接拍上了对方肩膀。 看着衣服上形状完整的“爪印”,百里骐额头上黑线一跳一跳地爬满,只得轻轻抓住他乱舞的手,哄道:“你醉了,我们去睡好不好?” “不要!”某醉鬼像小孩子一样举手抗议,继而毫无酒品地一头撞进对方怀里。 百里骐哭笑不得,揽着他的肩问:“你要怎么样才肯回去?” “你把这些……都吃了!” “……” “吃那个……哎呦!” 百里骐忍无可忍,深刻地理解到不能和醉鬼打商量的道理,索性一把将转身扑向海鲜意面的人揪住,打横抱起来直接往山庄后面的温泉掠去。 待到两人离开,远处假山后一个小脑袋探了出来。确定四下无人,男孩噔噔噔沿着九曲回廊一口气跑到荷塘边。 花丛间空地上,几个人正席地而坐,当中一块大毡子上摆满了薯条炸鸡和时令瓜果。 男孩跑近,脆生生地叫道:“哥哥姐姐,公子和主人回去了呢。” “啊,辛苦小祺了”,严云拍净了裙摆上粘着的草叶,率先站起来道:“咱们也收拾了吧。” 严湘笑嘻嘻地拉过严祺,抓了把金橘给他吃,一面伸着懒腰说:“太好了,咱们去吃那个蛋糕吧,瞅着就好吃!公子不喜甜食,主人自己肯定吃不了。” 严云拐她一胳膊肘:“主人再三叮嘱叫你不要偷吃那个不是么?” “哎呀,他们不是已经吃完了嘛,如果有剩下为什么我不能吃?浪费了多可惜!” “就惦记着吃咧!”严彤笑着啐她。 女孩子们七手八脚收拾了吃食,足足装了两大竹篮,都交给严江提着;等严飞和严水折好了毡子,一帮人这才转移阵地,说说笑笑地往花厅走。 严湘袖着一捧瓜子,边走边嗑着,还兼和严祺不停说话,一群人里就数她最忙活。突然一口气岔了,瓜子呛到嗓子里,少女伏身咳嗽,吓坏了其他人。 严云帮她拍着背,嗔怪道:“该,走路都不安生!” 严湘脸都憋红了,指着严祺猛咳一通。 严水抱起严祺,笑着问:“小祺说了什么,把姐姐呛成这样?” 严祺睁着水亮的大眼睛,无辜地答道:“没有啊!小湘姐姐刚才问我主人和公子说了些什么,我说太远了听不清楚。” 严江提着篮子笑道:“可不是嘛,敢再近一丁点儿,公子的暗器就要招呼过来了。” 严彤奇道:“这有什么新鲜的?” 严祺又继续道:“我只看见公子抱着主人,后来就打起来了。” “打起来?” “是啊!主人不知道吃了什么,好像公子也想吃,但大约没有了,他就从主人嘴里抢;后来主人不高兴了,就咬公子……唔唔!” “咳咳咳!”严湘挣扎着一把捂住严祺的嘴。 众人集体翻白眼。 严飞道:“以后还是别叫小祺望风了吧。” 大家都默默点头。 “为什么呢?”严祺搂着严水的脖子,天真的问。 于是众人集体咳嗽。 番外之生日礼物 要说整个山庄中最让百里骥喜爱的就是庄子后面的浴房了。这个带点巴洛克风格的半露天建筑完全出自于他的设计,综合了所有他见过的同类建筑的优点,集美观与实用于一体。 汉白玉嵌**石垒砌的半月形池子里掬着一湾常年温热的活水,水源是由山庄背靠着的莲花山上两眼清泉引来的。西北入,东南出,完全顺地势而建。 为什么是两眼清泉呢? 用百里骥的原话解释,就是: 这水热得简直能直接涮羊肉了! 所以才又引了一股凉泉。 那温泉还算平常,倒是后引的这股凉泉妙得很,夏日水量大,冬日水量少。这样一来,池水冬热夏温,真是理想的不得了。 百里骥一高兴,挥笔提了三个大字——适意馆 月上中天,夜凉水热。 被抹了满身油污的百里骐抱着迷迷糊糊的百里骥来到了水气氤氲的池边。 将人轻轻放下,百里骐空出手自己解了外衣丢在地上。回头待要帮百里骥脱衣服,刚松开外衣罗带,却见他突然睁开眼睛,轻轻地笑:“你要干吗?” 百里骐蹲下身,右手越进衣领搭在他颈侧,手指慢慢磨蹭着光滑的肌肤,同样轻笑着反问:“你说呢?” “嗯……”百里骥侧首躲避那痒麻的骚扰,重新闭上眼睛低声说:“我喝醉了呢,你这叫做乘人之危。” 百里骐笑,俯身咬着他的耳垂问:“像这样?” 百里骥翻身往右一滚,半边身子滑进池水里,松脱了衣衫凌乱了长发。随手捞起一把水就往百里骐身上砸,见对方冷不防被溅了一脸,水滴滴答答沿着脖颈流进襟口,他忍不住伏在池边大笑起来。 人人都道美人赏心悦目,月色下水气间的美人更是如仙似幻;尤其这个美人还横卧清波、语笑晏晏,半醉半醒一身的疏懒媚惑,实在是有些精灵花妖的意味了;如果这个美人再丝衣湿裹半缠身,青丝细散沾露沉呢?的38 那简直要成魔了! 百里骐觉得自己的心魔瞬间破笼而出,再压不住;况且如斯美人在前,食色性也——他也不想压抑,只想压人了。 两人齐齐滚到池水中,从头到脚全湿透。 百里骥背靠池壁,呼哧呼哧喘着气,面若芙蓉,唇如丹砂,一双眼睛朦胧水润,黑莹莹的,不需言语便可勾魂摄魄。 湿衣沉重架不住轻车熟路。百里骐轻咬着软糯的嫣红,一只手扣着腰免得他滑倒,另一只手在水里灵活地剥落着恼人的衣衫。摸索间忽然触到一块硬物,正硌在两人肋间。 百里骥“哎呀”一声按住百里骐的手,已然迷蒙的眼神登时清明了几分。 拽出那硬物托在掌中细看,却原来是一块环玉。玉色青嫩可爱,因纹路深浅被雕成龙形,龙身祥云绕衬首尾圈环,通体晶透栩栩如生。 “这是……” “送你的生日礼物……甲辰年八月十八生,注定人中之龙呢!”百里骥拈起缠在上面的丝线,亲手给他系在颈上,然后左看右看地笑:“不错不错!” 百里骐将玉攥在手心,与他额头相抵,轻轻磨蹭着,半闭着眼睛问:“我送你什么呢?” 刚才还醉态憨然的某人一下子来了精神,揽着他的脖子后仰着看他,小心翼翼地问:“你头晕么?” “嗯……怎么?” “你刚才不是问该送我什么吗……” “嗯?” “我想要你。” 百里骐闻言挑眉:“怎么个要法?” “这个嘛……”百里骥搓搓手,眸子晶亮着,目光沿着对方开敞的领口溜进溜出,最后对上他的眼睛,嘿嘿地笑,那表情像极了某种狡猾的小兽。 百里骐最爱他这个样子,顿觉连心尖都酥得发痒,恨不得整个将那人吞了压压火。心随意动,他一口咬在雪白的肩头,牙齿轻轻挤压着,双手循着脊柱、侧肋不住向下揉捏,引得百里骥一阵呜咽挣扎,却又无论如何挣不过,只得尖声叫屈:“今天是我生日!” “既然你说想要,可别半路逃了。”百里骐邪邪一笑,舌尖沿着诱人的锁骨滑过,果见对方因为这个小动作反射性地紧闭上眼睛缩着脖子。 趁着这个空儿,利落地将他滑落肘间的湿衣撸至手腕,反绞打结。 百里骥大惊,再要挣扎已然迟了,双手被牢牢绑在身后,包缠的紧箍。 “你你你……” 百里骐噙住那多话的嘴,右手慢慢在他尾椎处徘徊画圈,左手不知何时摸到前面,熟练的动作。 百里骥倒吸一口气,身体抑制不住地轻颤着,周围的水仿佛都凉了下来…… 当他以为快要结束时,所有温柔的折磨却毫无预兆地停下,宣泄的出口被微茧的指尖堵住,直把人满腔热血全堵在心口。 百里骥蓦然睁开眼睛,半晌也找不回自己的声音,只能瞪大眼睛。 那个恶魔森森地笑着: “计算的不错……” 百里骥摇头,摇头,再摇头。 “那蛋糕里掺了什么好东西?” 某人往后缩了缩,撞到池壁。 “装醉装的挺像的。” “不是……”想要举手指天发誓,动了动——绑的紧紧的,未果。 “我原本真是感动。”百里骐在他耳边吹气。 百里骥眨眨眼睛,哑着嗓子哀求道:“那你放开手……” “我说的是‘原本’。” 那只掌控着的手又揉搓几下,偏偏拇指堵在尖端纹丝不挪动。更要命的是,另一只扣在腰间的手掌心丝丝内力析出,若有似无地专在他**的地方蹿悠,痒麻无比却又抓不得挠不得。 “我错了我错了,再不敢了!”百里骥受不住,眼前忽亮忽暗的都发眩了,什么谋划算计的全忘光光,不管三七二十一拱到他肩窝里凄惨惨地叫:“求求你放开,不然我会死的!”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百里骐微笑着松开手——这人是要陪自己一辈子的,总不能真下手折腾他吧,差不多给个教训就得了。 百里骥倒是连一秒钟都没多等,闷哼一声,身子直接软软往水池底下瘫。流水很快将缕缕白浊带走,然而他全身瑰丽的红霞却如煮熟的虾子般着了色,没个一两刻的绝对恢复不了。一番较量下来,他丢了面子又丢了里子,此时恨不得把脸埋进水里,再不抬头见人了。 百里骐环腰托着他,一面欣赏着那羞愤懊悔的可爱表情,一面轻巧几下解开了他手上的束缚。 “你一点儿事都没有么?” 见他困惑不解的样子,百里骐伸手牵着那犹在微微打颤的手覆上自己身上某个兴奋的地方。 百里骥被那硬热吓得几乎跳出池子,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他飞快地缩回手指月发誓道:“我确实没用**,只是用了一点点迷药而已!” “我知道。”的94 但是,那已经不重要了。 凝水为刃的双手,修长而有力;青春少年的身体,柔韧而美妙。干柴烈火的好大年龄,即便在水中也燃得起燎原烈炎。 百里骥终究被他熟练的挑逗引起兴致来,主动抬起腿在那没有一丝赘累的坚韧腰间轻蹭。 借着滑润的泉水,手指得以顺利探入紧窒的身体。 百里骐吻住险些让自己理智崩溃的细碎呻吟,忍耐,再忍耐,慢慢开拓。 见那鼻尖额角上细密的汗珠,百里骥到底不忍心看他受折磨,红着脸道:“可以了……” 百里骐几乎就想这么**了,但又怕准备不足弄伤了这个世界上唯一真正让他在意的人。 想疼他,想爱他,真到“疼爱”他时还要担心他。 “这水的效用不比香露,我怕……” “不要紧”,百里骥攀着他靠近耳边:“先慢慢的,再——” 红润的唇被狠狠吻住,几欲把其中的空气抽干。 百里骥向后靠在阶梯状的斜壁上,有些窒息地眩晕着;手足早就软了,但仍本能地攀着那可以让他支撑着的身体。的f 恍惚间,后面比温泉更热的硬实挤进来,身体被缓缓撑开,进而慢慢的填满。 与其说是痛,倒不如说是胀。 百里骐照例停下来,低头吻他微蹙的眉心。一滴晶莹的汗水落进池中,激起极小的几圈涟漪。 每个人表现爱的方式都有所差异——不同的性格,不同的经历,对爱的理解也会不尽相同。 坦白的说,百里骐并不是那么十全十美,他的性格中确实有不少暴戾因子。他也许固执、强硬、我行我素;他也许不讲道理,不肯退让,不愿示弱。然而在这一刻,他绝对是体贴而细致的。无论情事前是多么的急不可耐,也不论接下来会是如何的暴风骤雨,这个时候他都会强忍着停下来,等待。 这已成惯例的片刻等待就是他的爱。 同样是男人,百里骥自然明白他等的辛苦,也明白他坚持着在等自己适应。虽然偶尔也恼他从不松口非要抢着在上,但见他明明一头的汗,仍那样急切而小心地看着自己,那种心疼担忧的眼神是绝对装不出来的。每到这时,百里骥就觉得心口某处融化开,具体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是努力地放松自己,全身心的去接受他。 这抛却矜持的全然努力就是他的爱。 正因为有了这样的爱,两个也许原本不那么搭调的人最终才会成为天底下最契合的一双佳偶。 番外之生日愿望 有月无风,星朗野阔。 水气氤氲的池边,湿透的衣物丢的随初可见,最远的甚至扔到了卵石铺就的小路上。金石脆亮的虫鸣夹杂着低低的呜咽呻吟间或响起,暧昧绮丽地让人禁不住脸红心跳…… 两人虽都不是那等迂腐保守之人,但也极少在露天环境下肆意亲昵。不过不得不承认,天为锦被地为床笫,实在让人忍不住要兴奋。 先前还在水中的两人,待到残月西沉时,不知不觉已躺到了池边装饰用的几块大青石间。 中秋夜凉,所幸青石终日被热气蒸得湿润温暖,十足的天然地热。 以百里骐这种程度的内力,平日里要听到他的呼吸声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但此时,一声声深重的喘息,毫不掩饰的情动。 他本就话不多,现在更是只做不说,纯实干派,惜字如金。 百里骥被他一下一下顶得全身打颤,那深嵌在体内的灼热仿佛能直抵到心头;五脏六腑被推挤着,奇怪的感觉无法言说。每一次体力透支的好似都要昏死过去,偏又被下一拨更强烈的刺激唤醒所有的神经。 细微的角度变换,身体所感受到的快感却滔天漫地。 百里骥不敢叫——不仅仅是因为不好意思,更是害怕叫出来后那“影响深远”的后果。他紧紧咬着唇,指尖都掐到掌心里去了,还是时不时有几声逸出。 而这隐忍在喉中的呻吟,听在百里骐耳中足以媲美极至的**。他略退出些许,环着他翻个各,松手…… 百里骥早已经无法平衡自己的身体,支持着他的外力一旦撤开,立即毫无保留直直坐了下去—— “啊!” 近旁一棵树上的宿鸟扑剌剌惊起,“嘎”的一声长鸣,飞远了。 被穿透的感觉几乎让百里骥忘记呼吸,随之而来的强烈刺激如潮水般冲破了最后的理智,让他放弃隐忍,一声一声哭叫起来: “这样不行……” “换个姿势吧……” “会裂开……” “求求你了……”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一次次的托放和湮灭他全部神智的颤栗…… 天边微微青白时,百里骐抱着几乎昏睡过去的百里骥重新回到水里,尽量轻柔地为他清理。 看着怀中少年恹恹无力,从颈项直到脚踝上上下下添了许多深浅不一的痕迹,百里骐还是颇有点悔意的。然他之于他就像罂粟,看着美丽,吃了就上瘾,而且是越来越不能离开。尤其是他不忿时暗地里打着小算盘的样子,灵动着一双眸子,诡异狡猾的微笑一丝丝漾开,妖冶懒散的风情不经意流露,比他正经八百的模样还要勾人百倍,实在让人忍不住想一口吃了,最好骨头都不吐出来! 百里骥努力睁开眼睛,见那人前后忙活着伺候,终究说不出什么狠话,只嗔着丢了个白眼就算了。 百里骐笑着凑近,给他按捏酸软的腰背。轻重合宜的手法换得他舒服地半闭起眼睛,满意地轻哼两声。 “还好吧?” “不好也是因为你!” 百里骥离开池壁改倚到他身上,伸出一个手指挑起他胸口处的环玉,眯起眼睛细看了看,重又撂下。 百里骐看着,不禁又勾起唇角。 “想要什么?说吧。” “不敢呢~~~”某人咬着牙,故意重重叹口气。 “那就算了。” “你这个人!” 百里骐见他气得脸都红了,笑着说:“天亮了。” 百里骥不想理他,扭头道:“爱亮不亮!” “我也送你块玉佩?” “不要!” “教你套心法?” “不用!” “让你在上?” “不必!” “这可是你说的。” “哎?你你你——我早晚被你活活气死!” “我怎么舍得呢?”百里骐偷个香,起身随便捡了件衣服套上。丝丝热气冒出,衣服转眼就干了。他回头向水中道:“你等等,我去拿干净衣服。”话说完,人已不见了。 百里骥泡在水里,身上疲惫得不行,却仍是忍不住琢磨——自己新捣鼓出的这种迷药明明无色无味,发作起来也突然,且等到发作时再想驱毒,黄花菜也凉了!所以若非事先提防,绝无幸免的可能。然自己的保密工作十分严密,又是亲眼见他吃下去的,究竟百里骐是怎么在迷药发作前发现的呢? 他这么困惑着,百里骐已经回来了,没拿半件衣服,倒是拎着一条被子。 “这是做什么?衣服呢?” “我找不着。” “啊?那……小云呢?你问她不就得了?” “……” “你不会是害羞了吧?又不是没问过!” “……她没醒。”百里骐表情中显出一丝古怪。 “哦,这小丫头竟也有懒床的时候?其他人呢,都没醒?” “你自己看吧。” 百里骐把他捞出水,迅速用被子裹起来,一路抱着回去。 路过连着花厅的回廊时,远远就见几个少男少女横七竖八倒着。有的倚了廊柱,有的抱着凳子,有的干脆躺在地上——香甜地睡着。 世界上好多事情都是有心栽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 想算计的人没被迷晕,馋嘴的孩子放倒了一大片! 百里骐摇头道:“你那么喜欢甜食的人都一口没沾的东西,他们竟然也敢吃?如此大意,看来该好好训练训练了。” 百里骥无语,挫败地闭上眼睛,晕了。 番外之全国人民代表大会 番外之全“国”人民代表大会 番外之全“国”人民代表大会 话说在一个月黑风高杀人夜,纯良的尉迟某人在睡梦中被人装进麻袋绑走,带到了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 聚光灯在头顶蓦然亮起,被捆成粽子状的尉迟反射性地眯起眼睛,好半天才适应了这突如其来的光亮。 四下一望,顿时心惊! 古罗马斗兽场般的布置,观众席上层层排排悄无声息坐满了人。最让人肝儿颤的是——那一双双眼睛投来的注视大都不善呀…… “我说——”的f5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起。我寻声一瞧,登时眼睛变成大心状! 像是主席台嘉宾席的地方,一溜坐了整排的帅男美女…… [别误会,咱尉迟可不是那种见色忘义的人! (话外众人齐嘘:切~~~谁信呀!) 切什么切!半夜叫人从被窝里绑到这么个诡异的地方,任谁也没那对着美人流口水的心思! (话外人a立即提出疑问:那你刚才眼睛怎么瞪那么大,还闪绿光?!) 咳咳……什么绿光!我那是高兴的好不好! (话外人b瞠目结舌状:你吓傻啦?看你那景况有什么好高兴的?) 切!不懂就要问,不懂不要装懂,不懂不是罪过…… (众怒,丢烂西红柿) 好了好了,我说!我是看到熟人了嘛…… (众人勉强平息,静候下文)] 我看到了希望看到了救星看到了生命的真谛……总之,我立即向声音的来源兴奋地喊道:“小骥,快来救我啊!”的03 万万没想到,那人挑眉冷笑道:“哼,哼哼,哼哼哼……我为什么要救你?你是谁呀?” (由于尉迟某人不幸被天雷击中自顾不暇,以下会议流程均由大会秘书长严谨同学负责记录。) 尉迟(作痛心疾首状):小骥,我……我是你亲妈啊! 百里骥(白眼一瞥):亲妈?(指一旁座上的关静)我的亲妈在这儿坐着呢! 关静温柔一笑,欣慰颔首。 尉迟:话是这么说不假,但是—— 百里骐(冷冷的):闭嘴,他说是就是。 尉迟:偶滴人权!!!!(泪奔~~~) 百里骐:嗯?(抬头,状似无意地咔吧咔吧掰着手指) 某人立即噤若寒蝉,乖乖缩成一团作无辜可怜状。 百里骥:知道今天“请”你来是因为何事么? 尉迟:(装傻)是不是你们想请我吃饭又不好意思直说? 百里骥:(微笑)你的想法很好,可惜距离事实很遥远。 尉迟:(小心翼翼的)那你们想干什么? 百里骥:(更加柔和的微笑)干什么?呵呵,你不会天真的以为虐了我们就白虐了吧? 尉迟:(大惊,故作镇静)那……我虐都虐了,你们想怎么样? 百里骥:(悠闲地啜口茶水)不想怎么样,只是和你算算账,开个小小的批斗会,仅此而已。 尉迟:虾米_? 百里骥:(微笑)不要惊慌,我们不会下狠手的……我们会下毒手! 尉迟:(惊叫)等等,这不公平!(不服状)我就那么小小地虐了一下,你们至于这样不依不饶的吗?! 百里骥:小小地虐了一下?(对在座众人)这里有谁出场次数在三章以上且没有不幸的童年、没有坎坷的经历、没有悲惨的结局、没苦情没伤心过的,请举手示意我! (会场内安安静静,没半个举手的。) 尉迟:(惊恐的)不是吧?!小骐小骥,我待你们不薄啊!我不是让你们甜甜蜜蜜的在一起了吗?! 百里骥:(白眼)你都折腾我们俩好些年了,只要我们喘口气你就看不过眼,非要没事儿找点事儿!要是最后你还不好好安置我们,不说别人,追文的亲能轻易放过你吗?板砖都能把你埋了! 尉迟:这能怪我吗?你们应该去找列慕秦、沈雨雁和罗轻裳啊! 列慕秦:(狠狠瞪过来)你让我得不到静儿,我要撕了你喂雕! 沈雨雁:(拿出n瓶毒药)正愁找不着你呢,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尉迟:(悄悄后退)冷静!冷静!暴力不好…… 罗轻裳:(幽幽的)你以为我就容易吗?你竟忍心给我一个全文中最悲惨的结局! 尉迟:你去找齐偲啊,又不是我不要你! 梦若溪:你还敢说!我惹着你什么了啊! 尉迟:(继续后退)这个…… 楚恺祯:你这个人真是太缺德了,该判车裂! 尉迟:现在不兴这种酷刑了,呵呵,不兴…… 李榕悦:那就腰斩弃市! 尉迟:(瀑布汗)那个也…… 崔参:(凄苦的)我一直以为你会厚待我的。 尉迟:咳,其实有时候你会发现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何商:(平静的)那么我又做错了什么?你大可直言相告。 尉迟:(汗颜)这……也不是……(小声的)谁叫你是配角来着…… 玄芪:(无奈的)配角就都得死吗? 尉迟:……芪gg,说真的,偶系最最稀饭你的哩! 南宫独行:你说什么?再重复一遍! 尉迟:(连连后退)我什么也没说……我们都冷静冷静…… 何姝:大家别听这家伙花言巧语,想想我们受的那些苦! (众人渐渐群情激愤,场面随时都有失控的危险) 百里骐:诸位—— (大家安静,纷纷回头) 百里骐:闲话少说。人已抓过来了,大家有仇的报仇有怨的报怨吧。 尉迟:(惨叫,抱头)不~要~啊…… (众各持家伙围上) …… 于是,在这漆黑的夜里,大家可以隐约听到一个微弱的呼救声: “救命~~~” 以上纯属恶搞,调剂气氛。 《国》到这里就算是完结了,感谢众亲一直以来的支持与宽容。尉迟初次尝试写文,不足之处颇多,难得众亲不弃,这才找回一点点勇气和信心。这篇文尉迟计划慢慢修改完善,有意参与修改的亲请集中将意见列在本章后,方便尉迟参考借鉴。(当然,尉迟是厚着脸皮免费参考滴,要钱滴没有!) 另:发动大家帮尉迟捉虫——由于本人非正统科班出身(一法律系的小白)文学素养有限,更兼粗心大意眼神不好,直接导致文中错字错词颇多。尉迟自己杂务一堆顾头不顾尾,还望各位亲能顺手帮尉迟完善本文。凡找到错误的亲请在本章后给尉迟留言,奖品为小骥的香吻一记!虾米?(掏耳朵)你问为什么不是小骐的香吻?--……明知故问! 《国》的番外近几日会陆续发上来,新坑正在筹划,估计下个星期就会开始挖土吧。 再次鞠躬,谢谢大家 番外之拐卖事件上 番外之 拐卖事件(上) 番外之拐卖事件(上) 最近接连着几日都是万里无云春光明媚,太阳晒在身上暖洋洋的,气温也不是很热,薄衫单衣轻便易行,怎么看都是出门的好天气。 京城官宦文人中素来有着携妓踏青的“传统”,不管是真情真性还是附庸风雅,反正大家都愿狠砸银子凑这个热闹。因此这个时候各大青楼中有些才名的花魁清倌早早就被预定一空,“外包”生意十分火暴。 位于雅罕城东的风月楼亦是这种情况。四个头牌半月前就已订好了出游陪行的对象,十几个能独当一面的姑娘这几日也都陆续安排下了。剩下的人有休息的、有演练的、有走亲访友的。。。。。。总之偌大的楼里安安静静,基本上没有响动。 在这样的大好春光中,想杀人的与想打听事儿的自然都不多。风月楼大老板隋峰难得有一阵子清闲时日,舒坦的筋骨都懒散了。此时他正枕着胳膊横躺在椅子上,双脚交叠搭着桌沿,嘴里叼着一根灯草晃啊晃,悠哉悠哉地盘算着是否趁着这会儿清闲去东海边找他的亲亲应飒一起住几日。。。。。。 正想到兴头上,木质的楼板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隋峰琥珀色的眸子往门口略略一瞥,懒懒地问:“什么事?” 鸨母站在门外恭敬地回答:“前面来了客。” 隋峰打个哈欠,闭上眼睛哼道:“生意都不会做了?要爷教你?” “回爷的话,那位客人出手实在太大,偏生眼下楼里没有镇得住场子的姑娘。” “哦。那你跟爷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想让爷亲自去陪他?” 那鸨母吓出一身冷汗,急忙垂首道:“芝娘不敢,是我糊涂了。。。。。。” “算了。”隋峰反倒突然跳下椅子,边伸着懒腰边说:“拣这么个不早不晌的时候来,八成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反正也是闲着,我去看看吧。” 鸨母暗松一口气,刚偷偷念了几声神佛,忽听隋峰问道:“人在春阁?” “啊?啊,不是。回爷的话,那客人在大厅里头呢!” “大厅?既然出手阔绰,怎么不往雅阁里请?你给他省钱呐?” 鸨母苦着脸说:“是那客人自己非要坐大厅里,还特意挑了临街靠窗的位子。” 隋峰略一挑眉,不再言语,直接往前楼去。 刚从后门上楼,就见几个小姑娘扒着门窃窃私语。 鸨母瞄见隋峰脸色古怪,忙抢先呵斥道:“你们几个看什么看,都没正经事做吗?” 这几个女孩子并非楼内心腹手下,因而不认得隋峰本尊,只是回头瞧见妈妈来了,赶紧四散着溜开。 隋峰倒也不理会,抬头往厅里一看,几乎忍不住当场暴笑。 十来个穿红着绿的姑娘围着个白衣少年,端茶倒水唱曲奏乐争相讨好,闹哄哄的好不呱噪。 那少年生得罕见的端丽俊美,更兼一身暗绣纯白,飘逸如仙。虽身在姹紫嫣红莺莺燕燕中,那特殊的气质却衬得其他人都成了绿叶--无怪乎姑娘们全体出动,使尽浑身解数也要讨他青睐喜欢。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少年虽然礼貌地噙着一丝微笑,然明眼人一看便能察觉那淡淡的疏离。他并没有对哪位姑娘表示出特别关注,只是听着小曲慢慢啜茶,其间时不时向外面街上瞄一眼。 隋峰偷笑半晌,这才负手缓缓踱过去,朗声笑道:“我道是何方财神这么好兴致,原来是百里公子。” 百里骥转过头来上下打量他一顿,挥手对周围的姑娘说:“你们都下去吧,待会带你们去郊外踏青。” 一阵惊呼雀跃中,众人立刻行动起来--争相跑回去打扮自个去了。 隋峰在少年对面坐下,笑嘻嘻地说:“这些个小丫头基本都没出过门,今天能陪公子出游,当真是有幸啊~~~只是我这小家小业的,公子还是不要闹腾我们了,您往别家去吧。” “我这是照顾你的生意。”百里骥翻了个白眼,将手中盏里的余茶一口饮尽。 “不敢,你还是去百芳阁吧,省钱。” “菱馨、霓裳她们连着几天都忙得不见人影,百芳阁比你这里还空荡。。。。。。况且在我的家乡有句老话,叫做‘兔子不吃窝边草’。” “喂,这话由你来说很没说服力哎!” 百里骥充耳不闻,不急不徐地问:“你这几日得闲了吗?怎么没去会你的小情人?” “什么小情人!幸好我没出门,否则这地方被拆了我都还不知道来龙去脉呢。。。。。。先别管我,你不是和他去云州处理青云派与章庄之间的纷争么?怎么自己跑回来了?”隋峰支着下巴,一脸好奇。 百里骥轻轻呼了口气,转头望着窗外淡淡地说:“他是他我是我,为什么我不能自己回来?!” 隋峰见少年隐隐面有愠色,挑眉笑道:“我的意思是说,他竟然放心让你自己跑回来。。。。。。” “他忙着呢,恐怕还没注意到我已经离开了。” “哎呀,到底怎么回事?你们吵架了?” “天下不是没有你不知道的事情吗?自己打听好了!” 隋峰挠着头嘟囔道:“可是没人为此出钱啊。。。。。。你就告诉我吧~~~啊,是不是他欺负你?你说出来呀,我替你做主!” 没想到百里骥立即接口说:“是啊,我们吵架,我离家出走了,所以我今天就住你这里。” “什么?!”隋峰下巴都掉下来了,琥珀色的眼睛登时瞪大了一倍。 “你那是什么表情,我又不是不给钱。” “这不是钱的问题。。。。。。你那兄长。。。。。。咳!该怎么说呢?实在挺吓人的。。。。。。” 看着隋峰搓着双手满面夸张的样子,百里骥白他一眼道:“放心,他被章家大小姐绊住了,一时半刻回不来。” 某只竖起的耳朵抖了抖 “什么?!真的么?” “真的。” “太不像话了!”方才还一副为难样子的隋峰瞬间化身为伸侠义、鸣不平的正直侠客,双手拍着桌子怒道:“他以为他武功高强心计深沉少言寡语难以琢磨别人就都怕了他吗?兄弟,别担心,今天他要敢迈进我这风月楼,我就。。。。。。” “就怎么样?”百里骥伸手添了茶,摩挲着茶盏暗翻了个白眼。 隋峰伸着脖子四下瞧了一圈,这才信誓旦旦地说:“他敢来,我就把他打出去!” 百里骥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 看着少年明媚的笑容,隋峰也歪着脑袋笑道:“这才像你嘛。。。。。。说实在的,我虽不了解事情的经过,但想来这其中多半是有什么误会吧?” “哦?” “你想啊,依你哥那冰块似的脾性,人家娇滴滴的章家大小姐哪能受得了他?!再说了,瞧他那眼高于顶的样子,一般人他看不上的。。。。。。” “我亲眼看见他二人抱在一起。” 某人干笑两声,急转话锋:“嗯,这也说明不了什么嘛。。。。。。有时候眼见也未必为实。” “我离开云州的时候就知道这中间有误会。” 隋峰一愣,不解地问道:“那你还闹脾气自己跑回来?” 少年低头看着悬浮在水中的嫩叶,半晌才道:“他连半句解释都没有。” “就为这个原因?那是因为他相信你能明白他呀!” “若是我不明白呢?”百里骥反问:“他就由着我误会下去么?” “这。。。。。。” “况且刚看见他们的一刹那,我是真的误会了。” 闭上眼睛,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那时他想要转身离开,身体却僵僵的不听使唤;脑子里乱七八糟地闪着许多念头,耳朵里只听得见一下一下心跳的咚咚声;也许是忘了呼吸,胸口闷得发疼。。。。。。 望着窗外,百里骥怅然叹道:“那时我的感受,他都不知道。” 隋峰面色一整,微微皱起了眉头,刚想开口却听他继续说道:“看了我当时的反应,他应该知道我误会了,却仍是什么也不说,连个暗示都没有。难道对于他来说,我的感受完全不重要么?我等了他三天,也想明白了事情的大概,但他始终没给我一个解释,反倒和那个女人一起去了云山!” 他那里越说声音越高,语速也不觉逐渐加快了。 至此,隋大老板终于闹明白了--敢情这位小爷是喝了陈醋,心里正泛酸呢。 有些事情还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啊! 想到接下来可能有大热闹看,隋峰不甚仁义地暗自偷笑,脸上仍努力维持着一本正经地样子,点头道:“既然如此,你打算就这么躲着他?” “什么叫躲?!我为什么要躲,做亏心事的又不是我!” “好好好,当我没说!”隋峰摊开手,眼睛瞄着楼梯后的粉色衣摆,向少年抬抬下巴,问道:“可是。。。。。。你不会真的要去郊游吧?” 百里骥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把扇子“唰”的展开-- “为何我去不得?今儿个我还就去定了!” 陌上春浓风光好。 大片粉嫩绽放在枝头树梢,远远看着似烟似雾,很是妖娆;偶尔东风拂过枝桠摇曳,花雨飘落如同珠帘,朦胧华丽。 桃夭青草,席地幕天,非但不简陋,反倒有种宜人的天然野趣。 觥筹丝竹,莺歌燕舞,听着尚悦耳,至于是否入心便不得而知。 隋峰喝着小酒,时而看看几个年纪小的女孩子攀花嬉戏,时而伴着音律轻轻敲击拍子,时而与来斟酒的姑娘调笑两声,时而妙语连珠品评几句诗词。比起有些心不在焉的百里骥,他倒更像是花钱的大爷。 他们这二十来号人出来玩,那动静实在小不了,没多会儿的功夫就有其他出游到此的人过来打招呼。由于风月楼里随行的这些不是年纪小仍在训练乐舞的女孩子就是平素不大出名的姑娘,因此也没几人认识她们,只当是有钱人家的私婢,再不想是青楼的花娘。 刨除她们来看,便只剩了两个人--一副纨绔子弟状十分享受的隋峰和若有幽思状仿佛置身热闹之外的百里骥。他们俩年龄上差了近七岁,相貌虽都悦目却是完全不同的类型,几乎没一点儿相像的地方都。两人挨着坐于一处,又带了这么一大群女孩子丝竹玩笑,亦不像是朋友相约郊游。要说来,那倒像是富家公子带着娈侍美婢出来显阔来了。 果就有那等轻佻不肖且没眼色的。。。。。。 隋峰抬眼一瞥,洒脱一笑,隐去眸中精光,抱拳对犹自痴痴望着百里骥的男子招呼道:“这位兄台面生啊。。。。。。” 那人大约是爆发户家的二世子弟,明明满身珠光宝气还非要附庸风雅地穿着儒衫,结果反弄得不伦不类惹人偷笑,他自己还不知道呢! 听见隋峰问话,那人才移开目光转过来道:“兄台好眼力,小弟出身辽郡郡望薛氏,此次来京城探亲,碰巧赶上这游春时节。” “哦,原来是薛兄,幸会。” “幸会,幸会。。。。。。” “薛兄似乎有话要说?” “啊,这个。。。。。。小弟有个不情之请,若有冒昧之处还请兄台海涵。” 隋峰心里早猜到三分,偏还装作不解模样,和气答道:“兄台客气,但请明示。” 那人搓着手,小心翼翼地看着隋峰脸色说话:“小弟想与兄台做笔买卖。。。。。。” “兄台怕是误会了什么吧?”隋峰露出诧异神色:“在下并非商贾。” “啊,是。。。。。。小弟冒昧。。。。。。”那人压低声音问:“敢问兄台身边的那个少年。。。。。。是娼籍还是兄台府上的私奴?” 隋峰险些大笑出声,赶忙暗掐自己一把死死忍住,气息都微微颤动地说:“他不属娼籍。” 那人显出欣喜样子,凑近些道:“不瞒兄台说,小弟家中正缺一名伶俐的侍书。。。。。。不知兄台可否割爱,小弟愿出黄金一百两。” 隋峰眸子一亮,转头去看百里骥。后者也正微微眯起眼睛看过来,嘴里不知嚼着什么干果,“咔嘣”作响。 那人以为隋峰不舍,忙说:“京城钟灵毓秀人物风流,本不该夺兄所爱。然小弟不日将行,实在无暇细选。。。。。。今日偶然看到中意的,心中实在喜欢,这才冒昧相询。若是兄台舍不得,小弟再加五十两如何?” 隋峰摇头道:“二百两黄金,少一钱也不卖!” “姓隋的!”百里骥再也听不下去,瞪着眼睛跳起来。 隋峰好似没听见旁边的磨牙声,笑吟吟地说:“哎呀呀,兄台你看,这么烈的性子,兄台还敢要吗?” “要,要!性子烈才好!就依兄台,二百两黄金,一言为定!。。。。。。只是小弟身边没带那么多银票。。。。。。这五十两先作定金,余下的小弟马上差遣仆役取来,兄台以为如何?” 隋峰大度地颔首,那人赶忙奉上银票,一面急急地命人回去取钱。 百里骥几乎想要拔剑砍人了。他怒急反笑,搭着隋峰的肩“温和”地问:“好玩么?” 隋峰把银票往他怀里一塞,笑道:“当然好玩!这送上门的钱呐,怎么能不要?哎,相识五载,想不到你竟这么值钱!” “哦?那你索性把自个儿也卖了罢,说不定身价更高!” “我倒是想,可没人来买啊!” “你好好玩儿吧,我不奉陪了!”百里骥甩袖子转身要走。 “等等”,隋峰拉住他,带着狡黠地笑容悄声说:“你先别恼,我这么做自有我的道理。” 番外之拐卖事件中 番外之 拐卖事件(中) 番外之拐卖事件(中) 坐在宽敞舒适的马车里,百里骥眼睛望着窗外熙来攘往的人流,心里却在想着方才隋峰对他说过的话-- “天底下哪里去找这样的好事?有个自己送上门的出气筒可以给你耍着玩儿,同时还有可爱的银票白白赚到手!最重要的是,难道你就不想看看他的反应么?” 不得不承认,隋峰真的很善于说服别人,那最后一点正是碰到了他的心坎上。 他气他的丝毫不解释,气他那不动如山的神色。既然他如此的自信,那就让他有些危机感好了。。。。。。 手背上一热,百里骥调回视线,见一只细白胖软的手覆了上来。 瞧这手的样子就是纨绔子弟没出过力的。。。。。。 百里骥抬头,第一次仔细打量起面前这人。 薛姓公子约莫二十来岁,浓眉方脸个头适中,模样倒也看得过去,只是眼神有些飘忽。虽说穿衣品位有待商榷,但起码还算干干净净,没熏什么呛人的香,没擦满脸的白粉。总之,离近了瞧瞧基本人模狗样,还不至于让人无法忍受。 百里骥性子随和,也就勉强认同了这个现实状况。不过话虽如此,被一个几乎是儿子辈的人调戏轻薄到底还是一件郁闷且又滑稽的事情。 他这么一想,便不禁微微扬起嘴角,露出轻浅的笑意。 那薛姓公子看了百里骥闷闷不乐的样子尚且直了眼睛,如今见这轻轻一笑,更是魂都要飞了。当下急忙堆起满脸讨好的笑容,双手捧着他的手痴痴地道:“逸儿,你笑起来真是好看呐,呵呵。。。。。。” 只这一句,百里骥刚刚生出的那一丁点好感立刻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恶寒,从头到脚寒毛倒竖,鸡皮疙瘩起了好几层。 遥想小时候关静也是这样称呼他的,那时他也并未觉得有任何怪异。然而现在同样的名字从薛公子嘴里叫出来,实在是让他浑身都不舒服!可反过来一想,他“卖身契”上的名字是“白逸”,这么叫好像又没有错。。。。。。百里骥皱眉,暗自把隋峰骂了几句,心里的不适感才稍微平息了些。 缓慢却坚决的抽回手,百里骥用自认为最冷淡的语气说:“光天化日之下,还请公子自重。” 谁知那薛公子非但不生气,反倒激动地叫起来:“逸儿,你终于肯对我说话了!” 百里骥几欲吐血,强忍下敲开这小子的脑袋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构造的冲动。 然而,更让他受不了的是那薛公子接下来的一席话-- “逸儿你莫要担心,我们薛家是郡望大族,我又怎能做那没名没分、有违礼法的事呢?等回到家里,我一定好生安排,让你风风光光的进门。。。。。。” 进--门?! “你不是买我做。。。。。。呃。。。。。。做侍书吗?”百里骥惊讶地瞪大眼睛,实在是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那薛公子赶紧摇头,一脸坦诚地说:“逸儿,我从未把你视作内宠仆从。。。。。。方才我是怕你的旧主不肯松口才那么说的,你千万别生气啊!我可是真心喜欢你!在那株桃花下第一眼看到你,我就觉得。。。。。。” 某人如被响雷轰顶,已顾不得听他细诉衷情,好半天满脑子里只有一个字--靠! 在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的神经天生就比别人来得强悍,其具体表现为遇事能拖就拖,拖不了的就立刻解决,解决不了的就再想想,想不明白的就索性不想了,由它去。船到桥头自然直,天塌下来还有高个的顶着呢!自己为难自己,这实在不是聪明人应该做的事。所以当事情无法向着更好的方向转化时,这种人就会调整自己的心态,用比较轻松的(或者说鸵鸟的)方式来面对。其实这既不算优点也不是缺点,只能说是一种心理特质罢了,是好是坏还端得要看是遇上什么事。 百里骥碰巧就是这种人--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可以从善如流地由直变弯,且在整个过程中只象征性地挣扎两下就迅速投降了事。如今,对于自己很可能要“嫁人”这件事,他也是郁闷别扭了一阵子就很快习惯了,并再次拿出静观其变的大将风度,以车到山前必有路为人生哲学,安静地任由那些一头热的人里外张罗筹备。他甚至可以用淡定的神情面对就喜服样式等无聊问题前来向他征询意见的薛公子,并就一系列问题客观地表述了自己的看法。 按薛公子的意思,两人同为男子,且百里骥人已经住进了家里,那花轿车马媒人喜娘什么的就使不得了。只消吉日吉时,告祭天地父母,于长兄面前行了礼,再在家里热闹办些酒席宴请亲朋,这礼数也就全了。 薛公子双亲早亡,从小跟着两个哥哥长大。兄弟间关系外热内冷,只维系着表面的和谐。兄嫂听说他要娶个男人,非但没阻拦,反而暗中推波助澜,打的无非是他名下那份家产的主意。百里骥从旁看得分明,也知道论心计这薛公子绝不是他两个哥哥的对手,不自觉间心里倒渐渐同情起这傻小子来。加之对方当真恪守诺言不敢随意轻薄,百里骥也就没忍心将先前准备的阴招往他身上使。 自打住进薛家,整整十日过去了,一切都是按部就班平稳安静。但正是因为太平稳安静了,反而就显得不太正常。百里骥知道,他等的那个人恐怕已经到了。 这么想着,百里骥的心情自在欢快了不少,每日有人伺候着好吃好睡,把自己养得愈加容光焕发了。等到了日子换上大红的喜服略一装扮,那俊俏风流的模样当真是让看见的人都眼睛发直,连薛公子那两个哥哥都暗恨自家傻弟弟的艳福匪浅。 虽然这“婚礼”的规模同严谨与南宫舒的没法比,但毕竟百里骥的身份由旁观者变成了当事人,这其间的新奇趣味也着实不少。于是童心未泯的百里少爷怀着对古代婚俗文化的好奇与尊重,十分配合地完成了相应的仪式,直把个新郎官美得手舞足蹈,险些当众失态。 礼数全了,自然该把新人送入洞房。 百里骥还没在床沿上坐稳,那薛公子就突然扑倒在他身上了。两人的身形差着不少,百里骥被压在被褥间,闷得喘气都费力。正准备手脚并用将人推开,身上倏的一轻,失去知觉的薛公子已经被丢到地上去了。 对于百里骐的出现,百里骥连一丝一毫的惊讶都没有--要是到了这个时候他仍能忍着不动,那他还真得重新认识这个人了。 “玩够了吗?”某人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问话的语气十分的危险。 “还好吧,毕竟是头一次结婚,挺新鲜的。”揉着方才压疼的肩膀,百里骥慢慢坐起来,从容的仿佛是在谈论外面的天气。 下一秒百里骐就闪到了他面前一厘米近的地方,扯着他的衣领将人揪起来,恶狠狠地问:“头一次?哪我算什么,嗯?” 百里骥微勾唇角,下巴向着薛公子的方向抬了抬,气死人不偿命地笑道:“现在论起来,你已经算是他的哥哥了。” 百里骐黑色的瞳孔猛然一缩,一把扣住他的后脑,几乎是凶狠地堵住了他的嘴,连吮带咬,恨不能把这人活活吃下去。 比力气百里骥自是挣不过的,很快又被压回了床褥间。胸腔里的空气迅速流失,眩晕的窒息伴着酥麻的刺激直冲大脑,只能让他更快失去了抵抗。 直到怀里的人气息急促满面飞霞,百里骐这才肯放他缓缓气,轻咬着那粉红色的耳朵低声问:“当哥哥的会这样做么?” 百里骥睁开水润氤氲的眸子,边喘气边懒懒笑着说:“谁知道呢。。。。。。不过这个问题。。。。。。我可以帮你问问。。。。。。我那两位新哥哥!”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起。我寻声一瞧,登时眼睛变成大心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