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位极人臣后》
1、第一章
第一章
杏花三月。
一桩天大的笑话很快传遍了整个上京城。
街头巷陌,茶寮酒肆里都能隐隐听见流言。
就连等待春闱放榜的士子们,也或多或少地议论起这位——明明出身门风严谨的清贵世家,理应端庄贤淑,偏偏因为容貌日渐妖魔起来的贺兰小姐。
“……贺兰家小姐当真美貌如此?咱这有人见过吗?”
“我才来京不过月余,哪有机会得见。”
“哎,林兄你应当见过吧?你和贺兰家少爷不是熟得很,进府拜访时,难道没见过一次他家小姐?”
被点到名字的少年脸颊蓦然红了。
他遮掩地攥紧衣袖,低声道:“妄议小姐相貌,非君子所为。”
“林兄你也太迂腐了!现在全上京谁不知道贺兰小姐貌美。”
“就是、就是。少彦,这么说你是见过了?”
“快说说,贺兰小姐到底是美成什么模样,才能叫那曹国公世子为她神魂颠倒,寻死觅活,好好一桩亲事毁了不说,还害得老国公大怒,差点想上奏夺了他的世子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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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桩事便是近来津津乐道的大笑话。
前几日,曹国公府成亲,世子迎娶了一位门当户对的郡主。
原本是要办流水宴好好庆贺一番这天大喜事的,奈何迎亲当日,吉时都快到了,新郎却迟迟不肯出府迎亲。
最后竟是被家仆压着出来,脸上表情不像成亲,倒像出殡。
总算接了新娘,到堂前,要行那天地之礼时,这位新郎官又迟迟不肯下跪。
再三催促后,他仿佛是终于下定决心,将手中的红绸一扔,众目睽睽之下,跪地道:“爹娘,儿子不孝,不想娶她,我想娶的……是别人!”
此话一出,那真似水入滚油,炸开了锅。
亲家那位王爷据说当场就气得背过气去,新娘子也哭着被嬷嬷搀扶下去。
老国公早年行伍,拿着手杖当场就想抽死这个不孝子,喜堂之上闹得是鸡飞狗跳,若不是国公夫人死死拦着,说不定真要闹出人命来。
偏偏那曹国公世子还一副为爱痴狂的模样,都被揍得鼻青脸肿还是不肯悔改。
消息掩藏不住,很快众人就知道了。
那个让曹国公世子魂牵梦萦的女子,正是左都御史贺兰大人家的小姐,贺兰瓷。
若说是别人,恐怕其他人还会有些半信半疑,可一说是贺兰瓷,顿时所有人都悟了。
实在是,忒不稀奇了。
上京城里绝对是不缺美人的,叫得上名字品貌出众的大家闺秀不胜枚举,可美成贺兰瓷这样惊心动魄的,却是独一份。
她还未及笄时,就已经有别家公子为她回眸一眼争风吃醋到大打出手。
之后更是每每出府都能引起骚动,什么某家公子为了争看贺兰小姐落水,又或是听闻她出城进香,十数辆各家公子的车驾竞相出城,竟一时造成城门拥堵,更有甚者还有想翻/墙入院进贺兰府的,一年下来能抓到个七八回想要擅闯的登徒子。
如此这般,贺兰小姐的容貌越发传得神乎其神,慕名想要一睹美人芳容的更是数不胜数。
若贺兰瓷真的言过其实倒也罢,可她确实长得其色倾城,言语难以尽述。
上京城里有些风流文士吟咏赞其容貌,有说“丽色姝艳”,有称“清雅无伦”,还有形容她“妖冶柔媚”,种种不一而足,气得贺兰大人恨不得直接下令抓人。
贺兰瓷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大家闺秀,容貌被世人拿来当谈资本就不妥,而且有些还语带狎昵,更是大大的不妥。
换谁家都不可能高兴。
更何况贺兰家一向家风甚正,端方严谨到近乎刻板。
自贺兰瓷少女初长成后,贺兰大人三不五时便要因女儿的传言被气得暴跳如雷。
都察院里也经常能看见这位台长面色铁青,平日里谁都敢骂的御史们噤若寒蝉,全都埋头写奏疏,生怕触了他的霉头。
贺兰大人也不是没想制止过这些传言,奈何那些文人墨客溜得飞快,又不好真的为此事动手抓人,更难堵悠悠之口,只能回家越发教育女儿谨言慎行。
可谨言慎行、谨言慎行着,谁也没料到会出这档子事。
曹国公世子在婚宴大闹之事,不消半日便传遍了整个上京城,成了天大的笑料,连带着贺兰瓷也清誉受损。
若说从未接触过,曹国公世子却为了她要死要活,委实有些说不过去,若是私底下有过接触,那可就……
于是便有人酸溜溜道:“难怪贺兰家把那些上门求亲的都拒之门外了,说是待到十八再议亲,原是想攀高枝。”
“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这下子曹国公府上就算是死也不可能让她进门的。”
“实在是红颜祸水。”
“所谓娶妻娶贤,反正我是绝对不会娶这种女子的。”
最后这句话引起了周围士子广泛的认同。
方才那位林公子忍不住想要分辩:“贺兰小姐她不是……”
可惜声音太小,瞬间便被盖了过去。
“对了,霁安你怎么看?”
“霁安兄受女子青睐的程度,比之那贺兰小姐在男子中也不遑多让啊。”
“是不是明日又有宴请,令我等好生羡慕。”
纯白儒衫的少年倚窗而坐,闻声微微侧头,露出一个沉静又谦和的笑来,一双桃花目敛了敛,纵然是同性都很难不被他的容貌气度所摄。
更何况这家伙可不是个草包,而是士林里风头正劲,青州去年的解元陆无忧。
“我与诸位一样,都觉得娶妻还当娶贤。”
他目光澄澈,声音清润至极,半点听不出他其实对刚才讨论的事情毫无兴趣。
“霁安兄好狡猾,我们是问你怎么看贺兰小姐!”
话音未落,突然一个小厮满脸激动地跑了过来。
“贺、贺兰小姐好像要出府了……”
没等他把气喘匀,刚才还在文质彬彬闲聊的士子们,一窝蜂从酒楼二楼冲了出去。
片刻后,只剩下林陆两人面面相觑,只好也跟去。
谁也没料想到贺兰瓷会这时候出府,还是堂而皇之的从正门口出去。
按照众人的预想,她此时应该因为避嫌而禁足于家中,毕竟贺兰瓷现在去哪都会遭到非议。
***
贺兰府在城北,左近是户部侍郎张大人的宅第,右边是大理寺卿展大人的祖宅,贺兰府的门庭被夹在正中,有些小得滑稽。
不过没人在意这个,因为周围人熙熙攘攘,来得比想象中还多,间或还夹杂一些带着家仆的富商公子。
故而大家都不太好意思寒暄。
还时不时有些摩擦。
“谁踩到我的脚了!”
“别挤了、别挤了,贺兰小姐什么时候出来?”
正说着,就看见一个穿着水红色描金线织锦短袄,百褶蝴蝶月华裙的少女领着四五个丫鬟从里头走出来。
少女头上是金累丝牡丹形的珠钗,耳垂旁一对紫玉金流苏的耳珰随风轻晃,衣襟前还挂着一圈金项圈,周身环佩叮当,珠光宝气。
顿时外头的人抻长脖子瞪大眼睛去看。
但见那少女细眉杏目,樱唇琼鼻,着实美貌,可……美虽然是美的,总让人觉得有点言过其实,哪有倾国倾城那么夸张。
马上便有人失望道:“不过如此,害我刚才跑那么辛苦……”
旁边的公子摇了摇折扇,冷笑一声道:“那是贺兰小姐的表姐姚家小姐。”
果不其然,珠光宝气的少女上了门外停的马车后,又有人走了出来。
这一次出来的是个戴着帷帽的白衣少女,身后只跟了一名丫鬟,她衣裙素净不说,手上身上没有半点饰物,只隐约可见脑袋上一只做工寻常的桃木簪,耳坠亦十分简洁,看不清面容。
初次来的还当是府里的大丫鬟,根本没多看一眼,然而已经来过数次的当即按捺不住激动迎了上去。
“贺兰小姐!”
“???你在开玩笑?那是贺兰小姐?贺兰大人堂堂正二品的左都御史,家中女眷怎么也不至于……”这么寒酸吧!
摇扇公子继续冷笑:“贺兰大人清廉上京皆知,你在犬吠什么?”
“兄台怕是第一次来吧,贺兰大人两袖清风可是出了名的。”
“再两袖清风也不至于……”说话之人已经有些失望了。
所谓人靠衣装,佛靠金……
忽一阵风骤起,掀起白衣少女帷帽上的白纱,她似乎也不甚在意,只侧眸看了一眼风起处。
一直遮掩的面容霎时映入众人眼帘。
日耀灼灼从高天之上漫射而下,变成浅浅一笼纱光,恰好落在她肤白胜雪的面庞上,浮起一层极不真实的朦胧光晕,鸦羽似的细密长睫轻轻颤动,遮掩住那双轻灵通透的瞳眸,像振翅欲飞的蝶,脆弱美丽,仿佛一碰即碎,浑不似真人。
她立在府门外,周身光华珠玉难及,竟映得满室堂皇。
穿戴的几样便宜货也似乎一下变得精雕细琢价值连城。
无论怎么看都觉得是人间不该有的颜色。
方才还吵吵闹闹的人群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连脚步声都不再有。
仿佛所有人都呆了。
时空好似也停滞了一般。
贺兰瓷眸光从天边落下来,在某处略一顿,好巧不巧和某人笑意敷衍的眸撞上,视线一触即分,快得像是在攀比谁更薄情一般,她唇角微微抽了一下,转瞬便收回目光迈步上了马车。
待马车已经渐渐驶远,有些人才如梦初醒。
“……那、那就是贺兰小姐?”
“这、这天下竟有人能长成那副模样?!”
“贺、贺兰府上还收仆从吗,念过四书五经那种……”
“在下瞬间能理解那位曹国公世子了……”
陆无忧身旁刚才还说着“娶妻娶贤,我是绝对不会娶这种女子的”的士子此时正攀着他的肩膀,痴痴呆呆地望向贺兰瓷离去处,颤声道:“霁安兄,贺兰小姐她、她刚才好像对着我笑了,你说……我、是不是有点希望啊?”
不动声色地移开肩膀,陆无忧心道,醒醒,做梦还差不多。
2、第二章
第二章
上了马车,寒暄还没两句,姚千雪便忍不住将话题兜到正题上。
她和全上京看热闹的路人一样好奇,语气矜持中夹杂着担心,担心中又多少带点兴奋。
“小瓷,你……同那个曹世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姚千雪的爹是贺兰瓷的姑父,在户部任侍郎,因而她也是见过几次那位曹国公世子李廷的。
曹世子是曹国公夫人独子,自小极为受宠,加之相貌堂堂,出身高贵,平日里说话用鼻音,看人用下巴,四品以下官员的亲眷基本看不见他正脸,当然这并不影响有大把姑娘家想嫁过去做世子夫人。
不过下梁都不正了,上梁可想而知。
据姚千雪了解,曹国公夫人压根就没考虑过普通官家小姐,给儿子相看的全都是嫁妆丰厚的公侯小姐或是皇室宗亲,譬如这次和他成亲的倒霉新娘云阳郡主,光衣饰就几十车,嫁妆堪称十里红妆。云阳郡主本人虽没有十分美貌,但也算容貌清秀,温柔可人,料想这曹世子应该没什么不满意的。
哪知道往日心高气傲的李廷如今居然疯成这般模样。
传言里他为了反抗这桩婚事,还几次想要以死相逼,曹国公家法都用了好几次,才总算让他妥协答应成亲,当然谁也没料到成亲当日他还能变卦。
身侧少女恍惚转过头来,轻道:“嗯?”
她音色既轻又柔,似碎玉泠泠,却又勾缠了几分动人的绵意。
姚千雪愣了愣神,犹豫道:“小瓷,你要是不想说也无妨。”她不由自主放柔声音,像是怕声音大点,眼前人就被惊碎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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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不是……”贺兰瓷回过神,似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想问什么?”
“就是你和那个曹世子……”
贺兰瓷不咸不淡道:“不熟。”
姚千雪怔住:“啊?那他……”
贺兰瓷从方才那一瞥里抽离出情绪,思忖了一瞬,总结道:“我总共只见过他三面,都是在宴上,对视过一次,话没说过一句。”
“私底下……一面都没有?”
贺兰瓷斩钉截铁:“没有。”
“……那他到底发哪门子的疯啊?”
贺兰瓷无语望了会马车棚顶,终是道:“表姐你若是打听到了,记得来告诉我一声。”
姚千雪震惊过后,忍不住又问:“那你爹那里……”
贺兰瓷耸肩道:“大发雷霆。我爹那个人,表姐你是知道的,他老觉得我自小没有娘亲婆母教养,不够规矩,定是男女大防做的不够好,才叫人有机可乘,所以他原本是下令想让我禁足一个月的。”
“那你……”
她现下就坐在出了府的马车里,这禁令显然没成。
贺兰瓷端着那张不沾半点尘俗,似乎随时会幻化成妖仙的面庞,道:“和他大吵了一架,隔壁大理寺的展大人还以为我们府上闹出人命,半夜差点让家仆上门。”
姚千雪难以想象地咽了口口水,道:“……然后呢?”
“我爹早上气呼呼地去都察院官署了,好像打算这几天至少递个十五六封弹劾曹国公府上的奏章。”
马车里略有些闷热,贺兰瓷拿摘下的帷帽扇了扇,随口道:“除了教子无方,这种权贵府上刁奴欺民,贪墨钱银,奢侈铺张之事反正也不会少。”
她的动作其实不怎么雅观。
但事实证明,不论什么姿势动作,都主要还是看脸。
凝脂般毫无瑕疵的容颜在如烟如雾的白纱翻飞中若隐若现,仙气四溢,清光灼灼,像朵盛世浮莲,她美得太不真实,叫人觉得连多看两眼都是亵渎,却又忍不住想要再看。
贺兰瓷这么一说,姚千雪也心有戚戚焉。
别说曹国公府上了,前些日子丽贵妃的哥哥平江伯府里家仆打死了人,也就赔了点钱,不了了之了。谁让丽贵妃现在圣眷正隆,二皇子又得宠呢。
贺兰瓷将帷帽搁至膝头,道:“曹国公府上昨晚还来了人。”
姚千雪一惊:“来做什么?”
贺兰瓷缓缓笑了笑,似是觉得有趣:“大概是叫我不要痴心妄想了,就算曹国公世子和云阳郡主的亲事不成,也轮不到我。”
姚千雪目瞪口呆:“这也太……”不要脸了吧!“真当谁都给嫁给那李廷吗!”
贺兰瓷点头道:“我也很疑惑,为什么都觉得我很想嫁给那个草包?”
“草包?”
“你见过他上次在寻梅宴上做的诗文了么?辞藻堆砌,文理不通,洋洋洒洒一大篇,不知所云,足见头脑简单。而且……”贺兰瓷顿了顿,着重道,“字还很丑。”
如果公侯世家的歧视链依据出身权势和家底殷实,那官宦世家的依据就是才学能力,哪怕是宰辅公子,没能从科举入仕,表面不说,背地里也会被人觉得子孙没出息,是会被看不起的——这点非常公平,甚至可以无视庶出嫡出。
姚千雪乍一想觉得贺兰瓷这个评判标准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虽然公侯世家子弟也可以凭恩荫袭封当官,可在大雍朝真正手握大权的清一色都是科举出身的文臣,内阁更是非翰林不入。
“但是……”姚千雪又想一想,道,“曹国公府上极为殷实。”
——寻常女子出嫁哪里管这个,夫君有没有出息根本不重要啊,嫁到公侯权贵家,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再加上夫婿仪表堂堂,会写两句诗文不就够了吗!
贺兰瓷沉默了片刻,又笑了笑,道:“黄白之物是很好的,但还不值得我用自己换。”
马车就在两人的闲聊中,行至了觉月寺门口。
今日的觉月寺人头攒动,很是热闹。
接引女眷的知客僧都是相熟的,他低着头并不看贺兰瓷,引着两位小姐边走边道:“外头的都是今年春闱的士子,因三年前寺里曾有一位客居的施主中了探花,故而近日来上香祈愿的士子便多了些。”
当然还有一部分是随着贺兰瓷来看热闹的,这就不必说了。
上完香之后,姚千雪抑制不住兴奋神色:“待会要在寺里逛逛吗?”
也不能怪她,这年头稍微读过点书的官家小姐哪个没有被坊间流传的戏本子荼毒过,尤其是《还魂梦》、《西厢记》这种。
本子里把书生考上状元写得如吃饭喝水般容易,还各个青春年少一表人才,令怀春少女难免心动。
就算片刻之前姚千雪还在说着曹国公府上殷实,但遇到文采风流的少年郎也不免想多看两眼,谁心底还能没点才子佳人的浪漫幻想。
贺兰瓷不打算出门惹眼,便微微一笑,道:“表姐想去就去罢,我在这里等你便是。”
小沙弥引着贺兰瓷去了偏殿的厢房歇息,她被曹国公府上的人闹得昨晚也没睡好,叫丫鬟霜枝在外面等着,正想小憩一会,还没等她坐下,突然听见供桌下面似有声响。
一个人倏得从供桌下面钻了出来。
贺兰瓷:“……!?”
她反应迅速,立刻倒退一步。
那人衣着华贵,往日俊朗的脸上此刻却鼻青脸肿,像个猪头。猪头目光凄婉,语气哀伤,往前走了一步道:“贺兰小姐,我总算见到你了。”
正是传闻中应被关在曹国公府上家法伺候的世子李廷。
厢房里只剩下两人,场面简直比白日见鬼还要恐怖。
贺兰瓷当下转身就要走,一只手从她耳侧伸了过来,手掌死死抵住了房门,任她怎么拽也拽不动,男子的声音近在耳边,越加哀伤:“你别生我的气,礼未成,我没有娶她……”
低低的声音却又透着亲昵。
男子气息拂过耳畔,贺兰瓷悚然一惊,她往旁边躲了躲,强自镇定,语气平缓道:“世子,我们素无来往,这从何说起?麻烦高抬贵手,让我出去。”
谁知对方竟是认定了一般,不仅不动,还望着她,柔声道:“……我府上的人可是为难你了?我并不想娶她,我只想娶你……”目光灼热中透着痴迷与深情,“我绝不会妥协的,我……绝不负你!”
最后一句,说得掷地有声。
贺兰瓷:“……???”
能不能来谁跟她解释一下?
许是贺兰瓷面上的惊愕太过明显,猪头李廷立在贺兰瓷身侧,从怀里取出了好几封桃红色的情笺,珍而重之的展开:“这些你写给我的,我都贴身收着……”
贺兰瓷一看那她根本舍不得买的上等桃花笺,就知道对方估计是认错人了。
她语气霎时轻松:“这不是我写的。”
猪头李廷幽幽道:“我知道你现在不愿认……”
贺兰瓷怕他恼羞成怒,尽量温声细语道:“这真的不是我写的,世子应是错认。”
她字也没这么丑。
说着,她又用手拽了拽门,然而即便贺兰瓷已经足够温和,不想还是激怒了对方。
猪头李廷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忍着怒意道:“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走?你知不知道我为了来见你这一面费了多大的力气!我放着好好的郡主不娶,又被打成这副模样,还差点被夺了世子之位,都是为了谁!你对我的感情就这么经不起风吹雨打吗?”
贺兰瓷:“……”
贺兰瓷面无表情:“……松手。”
欺霜赛雪的皓腕上分明印出嫣红指印。
“我不松,我不止不松,我还要——”他作势低头。
话音未落,贺兰瓷抬膝用力往上一顶,用了十成十的力气,猪头李廷旋即惨叫一声,手也再握不住了。
打死他也料不到,面前纤细美丽飘然若仙的少女居然会使出这么粗鄙的招式。
贺兰瓷也没料到这离谱的防身术居然还真有用。
她一刻不停,推门出去。
门外空无一人,料想那小沙弥大约也是被李廷买通,才会将她送到这么偏僻的厢房,她提起裙摆朝外跑了几步便意识到,体力悬殊,她跑不了多远,而且她并不认路,独自一人又着实不够安全。
李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瞬息之间,她有了决断,贺兰瓷当下推开次间一扇厢房的门,闪身躲了进去。
几乎是同时,李廷忍痛从房间里追了出来,不一时跑着出了院门。
贺兰瓷刚松了口气,一转身,便又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眸。
纯白儒衫的清雅少年仿佛自觉唐突一般恭敬拱手行礼,如云衣袂在空中轻扬,又无声敛却,因为背脊挺拔,身材高挑,这般动作由他做来行云流水,堪称礼仪范本,周全却又不见半点迂腐穷酸气,倒有皎皎然若清风明月的清贵世家子的气度。
“贺兰小姐,许久不见。不巧,打搅你们幽会了。”
声音清润似醴泉。
语气分明是温文有礼的,可贺兰瓷偏偏听出了一丝充满缺德意味的戏谑。
3、第三章
第三章
正所谓冤家路窄。
不知道方才对话被听去多少,贺兰瓷周身一僵,抵着门板,目光微暗望向陆无忧:“你怎么会在这?”
春闱之期,对方出现在上京不奇怪,但出现在这里就实在蹊跷。
更何况她刚才还疑似在家门口见到过他。
陆无忧闻言,倏忽眼睫一抬,眨动间露出色泽略淡的瞳仁,眼尾微弯的桃花眸越发上挑,带着似醉非醉的灿灿清辉,哪怕一句话没说,也像是若有似无地下着勾子。
更何况他还在笑,随嗓音震动,气息浅浅:“贺兰小姐贸然闯进来,这话是否该在下来问。”
贺兰瓷担心李廷找不到她,还会折返回来,暂时不敢出去,只得按着门栓,更警惕地望向对方,道:“你就当什么都没看见。”
她咬字偏轻偏软,哪怕威胁的话说来,也轻灵婉转,似泉涧溪流,煞是好听。
只是眼下显然失去效用。
对方又笑了一声,垂下眼,长指拎起了放在桌上的砂壶,极为随意地倒了两杯茶,语气仍是波澜不惊:“不用这么紧张,贺兰小姐要不要喝杯茶,压压惊。”
贺兰瓷哪里敢喝这茶:“不必。”
陆无忧也不勉强,如玉的指节环着杯壁轻啜,手背骨相清晰纤长,姿势依旧是优雅且礼数周全的,好似喝得不是寺庙陈茶而是仙露琼浆。
这时,贺兰瓷才发现厢房里的小方桌上除了茶壶茶杯,还放了几个一看就是女子的帕子和钗环,最边上甚至还有张和李廷手里雷同的小笺。
她顿时忆起这家伙在青州就极受女子欢迎。
上京繁华,民风较青州更为开化,估计他会在这里也是为了躲那些暗送秋波的姑娘小姐。
想通关节以后,贺兰瓷竟然还很不合时宜的对那些眼光不佳的女子产生了一丝同情——因为这家伙根本不是如外表那般的温柔多情郎君。
犹记得当初她在青州的江流书院后山,亲眼看着满脸紧张的姑娘将绣了青竹的帕子交给他,怯生生道:“弄脏了你的帕子,我、我便寻了条新的……”
他竟也温柔笑着收了,还轻声道谢,姿态温雅和煦。
差点让贺兰瓷以为撞破了什么小情人私会。
不料那姑娘走远,她后脚也想跟着离开时,就见陆无忧神色平淡地掏出火折子将绣帕烧得干干净净,一丝不留,跟烧什么罪证似的。点点火光将他的面容照得影影绰绰,那可真是断情绝爱极了,令当时躲在一旁绕路免得被堵的贺兰瓷叹为观止。
陆无忧顺着贺兰瓷复杂的目光看去,视线落在那堆东西上,略停了一下,又转回头看向贺兰瓷。
他勾起唇角道:“这些我自会处理掉,不会叫人误会。不过,贺兰小姐这算不算是……五十步笑百步?”
贺兰瓷立刻想起,刚见面时他的第一句话。
几乎可以确定方才她和李廷的对话,他不止听到了,恐怕还听到了很多。
“陆公子。”她努力放柔语气,“你恐怕有所误会,我不是来与人幽会的,今日纯属意外——我现在是在躲难。”
陆无忧盯着她看了一瞬,笑道:“贺兰小姐,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这对我又没什么好处。”
显而易见,他根本没信。
贺兰瓷道:“我就算再蠢,也不会此时此刻约他在这见面。”
被人撞破她就完蛋了。
陆无忧把眉目敛了回去,抬手不疾不徐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唇畔笑容越深:“这我如何知道。”
贺兰瓷:“……???”
贺兰瓷不由自主道:“你是会试放榜了这么得意?”
“啊……尚未。”陆无忧晃了晃茶杯,茶汤搅和得浑浊一片,他敛着眉目,不好意思似的低道,“不过也就这几日了吧。”
雅文吧
厢房里斑驳的光影映着少年清逸的面庞,干净清冽如潭。
他眉目亦是十分柔和,眸光明澈,水泽粼粼,浓密睫羽覆下来甚至还透出了几分乖觉。整个人宛若被清泉濯洗过,周身水汽氤氲,配着一身士子的白儒衫,任谁看了都觉得是个温文无害的浊世翩翩公子,欺诈性极强。
若不是知根知底,大抵真的觉得他是在谦虚。
贺兰瓷目光不善:“我劝陆公子放榜前,最好还是多行善积德,少造口业。”
陆无忧长睫一扬,笑道:“可如今倒霉的又不是我。”
贺兰瓷:“……?”
不等贺兰瓷再怼上一句,她突然听见外面又响起了脚步声,之后似乎还隐约听见了李廷的声音。
贺兰瓷顿时一凛。
门栓是可以合上,但此时锁门,反倒显得可疑了,迟疑间她看向陆无忧,用压得极低的声音道:“该你行善积德的时候到了。”
陆无忧桃花目微弯,又眨了一下:“恕在下愚钝。”
贺兰瓷无语道:“别明知故问了,如果你不想跟我一起倒霉,就知道现在该怎么办。”
说完,她迅速转往里侧。
本就是觉月寺供人休息的厢房,家什摆设十分简单,放眼望去能躲藏的地方也并不多,听外头的声音李廷似乎已经在敲门了,贺兰瓷不作多想,翻身藏进了床帐中。
倒不是她对陆无忧的人品多有信心,是她确定陆无忧绝对不想再因这种事被她牵连。
片刻后,敲门声响起。
李廷敲了两下,就毫无耐心地把门推开,他喘着气,声音里还带着隐忍的怒意:“你方才有没有见到一个姑娘,一个……长得极美的白衣姑娘。”
陆无忧的声音响起:“嗯……自然是见过。”
李廷瞬间道:“她在哪?”
贺兰瓷脑中一嗡,心跳骤然加快。
她紧紧攥住床栏,心道她要是被发现,她就跟李廷说她今日是来私会陆无忧的!
那厢陆无忧继续道:“她乍然闯了进来,我见她惊惶,便问她要不要喝杯茶压压惊,谁料她似惊弓之鸟一般又跑了出去,我想拦都没能拦住。”嗓音清润悦耳,不紧不慢,“你若不信,可以在房间里任意搜索。”
李廷将信将疑:“当真?”
说着,他的脚步声渐近。
陆无忧语气自然道:“不知道阁下与那位姑娘是何关系?”
李廷咳嗽了一声,含糊道:“她是……舍妹。”
他脚步声越发逼近床帐,贺兰瓷屏住呼吸,指节都绷紧至泛白,心几乎提到嗓子眼。
陆无忧笑道:“原是如此。刚巧,在下还想请问那位姑娘姓甚名谁,方才惊鸿一瞥未曾来得及问,不知公子可否告知?”他的声音无一丝紧张,反倒似巴不得他多呆一会。
李廷的脚步却一下停了。
贺兰瓷不知道他停在那里到底是要干嘛!
冷汗都快顺着她的额角流下来了。
就在此时,李廷突然返身回转,道:“……我急着寻人,就先走了。”
硬是等到李廷的足音彻底消失,贺兰瓷才缓过一口气来。
她半跪在床帐里,只觉得小腿都发麻了,刚往旁边一歪,便听见床柱被轻轻叩击了两声。
贺兰瓷瞬间又坐直了。
“人走了,出来吧。”
陆无忧那把温润有礼的嗓子凉凉响起。
贺兰瓷这才轻手轻脚掀开床帐,陆无忧正侧对她身形颀长挺拔的立着,清透如水的眉眼微垂,看起来居然真像个恭谨守礼的君子。
“呃……”
贺兰瓷迟疑一瞬,反而不知道说什么。
陆无忧闻声,眸光一转,眼尾微扬,一双平地起波澜的桃花眸斜睨过来。
贺兰瓷下意识神色警惕。
陆无忧见她如此,似乎是意识到什么,他侧过身,上身微倾,保持着距离,低下些许。
贺兰瓷迅速往后挪动半步,目光凌厉。
陆无忧单手撑住床柱,就着这个姿势,唇角又勾出一个笑来,声音温柔,轻如耳语:“贺兰小姐,你放心——我对你绝无半分兴趣。”
贺兰瓷一怔。
也只是瞬间,她的脸上亦如花绽笑,巧笑倩兮:“巧得很,我也是——全上京的男子死光了,我也不会对你有任何兴趣。”
陆无忧轻笑一声,松开了手,撤身回去。
“他刚出了院子,你要走现在便走。”说话间,陆无忧已经推开了房门,“出院门直走,二十来步往右转,再直行三十来步,便能看见一片桃林,左拐再走个四十来步就到了女眷休憩的地方。”他顿了顿,“恕在下不远送,贺兰小姐记得戴好你的帷帽。”
贺兰瓷犹豫着道:“你确定是这条路?”
他才来上京多久?
陆无忧道:“不确定。”
贺兰瓷:“……?”
陆无忧笑得风轻云淡:“不走这条,贺兰小姐也可以选一条你喜欢的路,至于会走到哪就得看运气了。”
贺兰瓷揉了揉小腿,待麻痹感过去,从床上翻下来,道:“你跟我一起走。”
陆无忧:“……?”
贺兰瓷道:“我戴帷帽,你走我前面,我会装作不认识你的。”
陆无忧难得静默了一会,道:“我都说得这么清楚了。”
贺兰瓷道:“若遇到曹国公世子,帮我拦他一刻。”
陆无忧又静了一会,随后似笑非笑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得罪曹国公世子对我来说得不偿失。”
贺兰瓷徐徐抬起眼看他,华光蕴藉不染凡尘的瞳眸里,似有潋滟波光化作万千星辉,被这双眸子望着,几乎没有男子能说出拒绝的话。
陆无忧:“容我拒绝。”
贺兰瓷:“……”
她定了定神,又道:“……若我被他抓到,我会如实告诉他我刚才就被人藏在这屋子的床帐里。”着重了“床帐”二字。“既然多少都要得罪他,至少你可以不得罪我。”
陆无忧实话实说:“我不是早得罪你了?”
贺兰瓷谆谆善诱:“你还可以补救一二。”
陆无忧倒是真笑了,笑得色若春花,肩膀微颤:“也罢,再耽搁下去真走不了了……贺兰小姐,恕我冒昧,我能问个问题么?”
贺兰瓷整理过衣裙,戴好帷帽便往外走:“什么问题?”
陆无忧和她并肩走出去,随口道:“你若真费些心思,未必不能嫁到曹国公府上去。闹成这般模样,在下是真有几分好奇,贺兰小姐究竟想要嫁到哪家府上。”
贺兰瓷想也不想便道:“反正不会嫁给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陆无忧笑得十分缺德道:“想提前同情那位不幸的兄台而已。”
4、第四章
第四章
诚如陆无忧所言,两人一前一后不多时便走到了桃林,三月桃花绽,遍地艳灼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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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瓷头戴帷帽,又衣饰简单,一路过来没引起太多注意,也多亏了走在前面的陆无忧帮她引走了绝大多数的关注。
他一路浅笑晏晏,招蜂引蝶极了。
不光是姑娘小姐含情的眸光,贺兰瓷甚至还瞧见个婆子跑来问他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可有功名,是否婚配。若在榜下,只怕会被当场捉婿。
恍惚间,让贺兰瓷还以为回到在青州那三年。
她幼时体弱,母亲去得又早,父亲忙着朝堂公事,照顾不及,曾大病过一场,后来她爹便把她送回青州老家,寄在伯父府上养病。
方士说她八字轻,阴气重,很容易招灾,是红颜薄命的命相,须得去阳气旺盛的地方,或者找个八字重的男子呆在身边方能压住。恰巧江流书院开院门招女弟子,伯父怕她真的养着养着,像她娘一样一命呜呼了,便瞒着她爹,给贺兰瓷换了个名字送去读了几年书。
说来也巧,在江流书院三年手不释卷,她确实病痛渐消,此为后话了。
江流书院是致仕回乡的一位大儒所办,又得官府支持,在青州名气数一数二,入读的弟子不是才学出众,便是世代簪缨的官家子弟。
同去的堂妹那会便在贺兰瓷耳边念叨过陆无忧的名字,原因无他,他是院试案首,又长得好。
书院里弟子都年少,往往没那么讲究出身,才学是第一等,相貌便是第二等。
“……那位陆公子当真是翩翩君子,温润如玉。”堂妹红着脸道,“我曾经在书斋外头见过他一次,他好和气,说话也温声细语的,半点没有那些世家子恃才傲物的骄气……他、他还冲我笑了呢!”
贺兰瓷无知时,还当陆无忧对她这位娇滴滴的堂妹有意,后来才知道,陆无忧对谁都笑得一脸温柔缱绻。
这个对谁,甚至包括书院里放饭的膳夫——直接导致人家多给他打二两菜。
她在江流书院遭遇狂蜂乱蝶这三年,也是眼睁睁看着天真少女往陆无忧这株黑心莲上飞蛾扑火的三年。
若陆无忧出身够高,她们可能也就不奢望了,但偏偏他是个寄人篱下的表少爷。
书院里一年又一年的女弟子,各个都觉得自己能把陆无忧斩于裙下——贺兰瓷也是后来才知道,许多人家送女儿去江流书院读书并不光是为了识文断字,更重要的还是找个好夫婿,书院里虽说是男女分班授课,但并不妨碍彼此看对眼,父母早早定下亲事——可惜全都铩羽而归。
不管是温柔的、娴静的、活泼的、泼辣的,甚至贺兰瓷记得还有一位颇有才名的才女,都或明或暗对陆无忧示过好,表示只要他叫家人上门提亲,此事便成了。
奈何仿佛媚眼抛给瞎子看,陆无忧那边就是毫无反应,最后一位位少女只得伤心另许他人。
眼下宛若场景重现。
陆无忧极其熟练,应付起来游刃有余,温谦有礼的笑容仿佛钉死在他脸上,言辞有礼有节,叫人纵被婉拒也难生怨怼。
贺兰瓷很快就懒得管他。
桃花林处左转,确实依稀可见眼熟的厢房,再加上没再撞见李廷,她终于松了口气,觉得今日的倒霉可能到此为止。
正想着,耳边响起个有些耳熟的声音。
“霁安,原来你在此处,我们刚才……”
贺兰瓷闻声抬眼,就看见一个俊秀清正的少年正走了过来。
太常寺少卿林大人的公子林章,字少彦,因为和她哥贺兰简相熟——当然主要还是她爹喜欢,所以偶尔会来府中做客,也是今年春闱应考的士子。
贺兰瓷脚步刚一停,林章目光恰好扫到她的方向。
他微微一怔,白皙的脸染上薄红,隔了几步就朝着她垂头拱手,一板一眼道:“贺兰小姐。”
没有刻意压低,登时声音四散。
贺兰不算常见姓氏,很快便有人看了过来,跟在他身后的几个士子也见状赶来,眼中充满兴奋之色,各个手忙脚乱见礼。
“小生见过贺兰小姐。”
“原来是贺兰小姐。”
“贺兰小姐好,在下是……”
士子们七嘴八舌,反倒是陆无忧远远站在后头,唇畔带笑,眸光淡淡,一副置身事外的看戏模样。
这番动静顿时又引来了路人。
贺兰瓷见状不妙,侧身便想走,但人群聚集过来,反而堵住了她的路。
这还不算是最惨的。
下一刻,她就头皮发麻地看见,本应找不到她放弃了的曹国公世子李廷喘着粗气出现在不远处。一见到她,他三步并作两步挤着人群冲了过来。
大庭广众之下他应该不至于——想着,贺兰瓷就看见李廷青紫的脸上眼角泛红,隐隐透着一丝扭曲疯狂。
桃花林边上还有个不算浅的小池塘。
眨眼间,李廷已经近在眼前,他猛地伸出手来,似乎是要抓贺兰瓷,又像是要推她。
身旁人不识得李廷,起先不明所以,反应过来伸手去拦之时却都有点晚了。
“你想做什么!”
“……贺兰小姐小心!”
“快住手!”
贺兰瓷心思电转,已经明白李廷八成是想把他和自己一道带进池塘里,春日衣薄,两人这般落水,那就真的洗不清了。
她脑子虽快,可身体却反应不及。
春寒料峭,池水寒凉,她若真浸进去,只怕捞出来半条命都没了。
完蛋。
一切不过电光石火——
一枚缓缓落下的桃花瓣被人夹在指间,自袖中滑出,犹如疾风般飞射出去,以力道千钧之势撞在李廷身上,随即力劲卸去,翩然而落,了无痕迹。
——然后所有人都莫名其妙地看着眼前鼻青脸肿的华服男子突然仿佛脚底一滑,啪叽一声,一头仰倒在了地上。
众人都懵了。
贺兰瓷也懵了一瞬。
离得最近的林章顾不得礼仪,赶忙拦在贺兰瓷身前,其他人纷纷回神,七手八脚将摔得眼冒金星的李廷拖到远处,期间不乏有人偷偷趁机踹上两脚。
“贺兰小姐受惊了。”
“贺兰小姐,你没事吧……”
“不知哪里来的歹人竟如此胆大包天,我这就去叫五城兵马司的人。”
“定会好好惩处这恶徒的,贺兰小姐莫怕。”
贺兰瓷方才手心冒汗,现在勉强缓过来,定了定神,道:“……多谢诸位公子。”
她离得最近,瞬息间总觉得有什么打在了李廷的身上,才阻止了他的去势,可低头一看,除了遍地花瓣,连颗石子都没有。
贺兰瓷带着一丝不甚明晰的疑窦悄然望向陆无忧的方向。
虽然隐约知道这个人可能会点三脚猫的武艺,但又觉得不大……然后便看见陆无忧正离得远远的,低头含笑同一个扎着朝天揪的小姑娘说话。
贺兰瓷:“……”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这时终于有人认出李廷来。
“呃,你们先停停手,这位……怎么长得有点像曹国公世子。”
“……真的假的?”
“他被打成这般模样,我差点没认出来。”
“啊……那,这……”
众人不由看向戴著帷帽的少女,神色迥异,仿佛有千万句疑问,不敢付诸于口。
林章见她神色恍惚,更为担心道:“……贺兰小姐,你还好吗?要不……在下先送你到安全的地方休息。”
***
这一通折腾,等贺兰瓷再见到表姐姚千雪,实在觉得恍如隔世。
五城兵马司是来了人,不过官兵见了是曹国公世子犹豫着不敢拿人,最后还是曹国公府上来人才把他带走了。众目睽睽之下,那么多人都瞧见李廷那宛若要同归于尽的架势,四下里更是谣言四起。
就连姚千雪都禁不住问:“到底怎么回事……”
贺兰瓷言简意赅:“大抵他名声毁了,也想拖我下水,便打算把我推进池塘里。”
“啊?”姚千雪一震,随即愤慨道,“没想到,他居然是这种人……枉我之前还觉得……小瓷你真的没事吧,没受什么伤吧?”
贺兰瓷比姚千雪还淡定些,主要她确实见得多了。
在追求不成翻脸这件事上,男子用的手段通常比女子更激烈下作的多。她现在总算还是朝廷二品大员的独女,在青州时都以为她不过是个乡绅家的表小姐,还有纨绔子弟觉得她不识抬举,想霸王硬上弓的,当然他最后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姚千雪上上下下检查过她,确定没事之后,心疼地抚着少女绸缎般顺泽的乌发:“这事回头表姐一定帮你去澄清……”
“无妨。”贺兰瓷平静道,“不会就这么结束的。”
就算是国公世子,大庭广众之下对正二品官员家眷动手也不是能轻轻放下的,更何况绝大多数的文官对这些勋戚都没什么好感,大家平日里井水不犯河水也就罢了,一旦抓到把柄,不穷追猛打下去就奇怪了。
“不过……”姚千雪似乎想起什么。
贺兰瓷:“嗯?”
姚千雪眼睛一转,道:“刚才送你过来的那位林公子倒是瞧着不错。”
贺兰瓷:“……”
“我看他满脸关切,一颗心都扑在你身上似的,不像作伪……”
贺兰瓷默了片刻,道:“他是个好人,我不想牵连他。”
真和她有点什么传闻出去,只能是引火上身,她如今什么风评,自己还是清楚的。
姚千雪嘟囔道:“说不定他自己乐意呢,你总得要嫁人的嘛。”
不久之前陆无忧还跟她提过这件麻烦事。
贺兰瓷垂首看向自己的掌心,她看多了男子求欢不成的丑恶嘴脸,说得天花乱坠也只是贪图她的颜色,她实在无意于以色侍人,因而对嫁人这件事看得极淡,但到底命运不由己,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想着,贺兰瓷眉心微蹙。
见那张比雪更白上三分的脸露出如此神情,姚千雪没来由跟着心头一颤,仿佛蹙的不是贺兰瓷的眉,而是她的心肝。
姚千雪当即道:“算了,我们不聊这些了!来跟你说件好笑的。”她神神秘秘地凑过脸来道,“听说康宁侯府那位二小姐,就是那个特别任性妄为,脾气大得要命的,她看上了今年春闱青州的一个举子,叫什么无忧。她放出话来,好像准备等会试放榜,那个举子中第了就直接榜下捉婿,把人绑去成亲。”
贺兰瓷愣了愣:“是当街纵马毁坏过摊贩的那个二小姐?”
“除了她还能有谁!仗着外祖母浔阳长公主宠她,便什么都能做得出来。”姚千雪眉飞色舞道,“现在都在看好戏呢,就是可怜那个倒霉的青州举子了,他现在可能还一无所知。”
贺兰瓷突然心情好了一点:“……那确实是挺倒霉的。”
5、第五章
第五章
曹国公世子继大闹婚宴后,又大闹觉月寺这件事很快便再度传得人尽皆知。
传言说是两人本两情相悦,曹国公世子为爱大闹婚宴之后,贺兰小姐反倒退缩了,所以怒极之下曹国公世子想将她推进水中,一道殉情。这事件被描述的绘声绘色,缠绵凄厉,傻子都看得出是有曹国公府上的人在推波助澜,不然不至于将罪责都推卸到女子身上。
当然,都察院的御史可不这么想,自家头头的亲闺女差点被权贵登徒子推进水里,居然还能被颠倒黑白,这他妈是可忍孰不可忍!
都察院上下光是在值的十三道监察御史就百来号人了,再加上六科给事中几十号人,台谏联手,当天就给通政司送去了十来封弹劾曹国公世子的奏章,将之描绘成一个道德败坏、毫无礼教、嚣张跋扈、目无法纪之徒。
比贺兰瓷预计的还要多那么一些。
显然,这还只是个开头。
大雍的言官一向气焰嚣张宛若疯狗,得罪了言官的曹国公府,和捅了马蜂窝没什么区别,他们疯起来连内阁辅臣都敢弹劾,更何况区区曹国公世子。
她爹贺兰谨知道这件事也是气不打一处来,偏偏这个女儿又娇贵的很,别说打了,他连根手指都舍不得碰,只能像只愤怒的狮子一样来回踱步道:“早叫你禁足在府上,便不会出这种事。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跟你早去的母亲交代!”
丫鬟霜枝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她本来守在门口的,可不知被谁打晕了,醒来不见小姐踪影,差点吓得魂飞魄散。
贺兰瓷心底叹气,道:“曹世子任性胡为,这错不能算在女儿头上。”
“可你毕竟是个女儿家!倘若不是……”
恰逢她哥贺兰简从外头拎了鸟笼回来,他穿着罩月白披风的湖蓝色交领直裰,打扮得一副风流公子哥的模样,一进来见这画面忍不住道:“爹,您也别光教训小瓷了,那李廷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您是没见过他一开始对我那鼻孔朝天的样子,后来知道小瓷是我妹妹以后,那个脸变的……啧啧……”
贺兰瓷和贺兰谨同时转头看他。
贺兰简鸟笼里的鹦鹉还应景的“啧啧”了两声。
紧接着便听贺兰谨怒其不争咆哮道:“你不去读书,打扮成这个样子干什么!还学那些不三不四的人玩起鸟来了!这鸟哪买的,快给我退掉!”
贺兰简一僵:“爹,这不是买的,这是人家送我的!”
“无功不受禄,送你的更要退掉!”
贺兰瓷习以为常地看她哥被她爹撵地满院子乱蹿。
主要是贺兰简确实不争气,她从青州回来时就在震惊,她哥这书能读的三年毫无寸进,靠着恩荫进了国子监,至今还在混日子,连篇趁手的文章都拿不出来,最后还要找她来代笔。
“小姐……”
府里的管事捧着账簿有些紧张。
贺兰瓷见她爹一时半刻估计顾不上她,拉起霜枝,接了账簿便朝库房走去:“这个月总不至于又超支了罢。”
“……回小姐,这倒没有。”
贺兰瓷飞快地翻看着账簿,总算松了口气。
她娘走得早,她爹又没有娶继室,如今府里中馈一应事务都是她在打理。
她爹位列九卿,官位是很显赫,但大雍朝不管哪个官员光靠着俸禄都很难维持体面和人情往来,总得依赖别的进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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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她爹是个清正廉洁入骨的死脑筋,别说以权谋私了,他连外官进京常例的冰敬炭敬都不想收,恨不得把清廉两个字顶脑门上,方便他无所畏惧地带着奏章去弹劾高官权贵。
只是这么一来,府里所有的支出都要斤斤计较,更何况她爹还有接济穷书生的爱好。
贺兰瓷进了库房,纤长的手指在算盘珠上一拨一划,对着账簿,五指翻飞。
这场景即便管事已见过许多次,依然觉得非常魔幻。
清绝如月宫仙子的少女低垂螓首,肌肤剔透,吹弹可破,隐约透着光,不见半点瑕疵。未绾紧的墨发自鬓角轻柔下滑,似乎还带着淡淡香雾,更衬得她如瓷般轻薄易碎,脆弱到极致的美从骨子里溢出,怎么看都散发着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
这样的容貌合该半点俗事不沾,被人供在神龛里万事不愁,现在却在……呃,异常熟练的算账。
算完,贺兰瓷不由心叹,他们府上,是真的穷。
如今这座三进的小宅子都是圣上赐的,圣上原本想赐个大宅子给她爹,她爹觉得他们全家三口人,算上仆役也不到十人,根本用不着这么大的宅子,于是自请换个小的。圣上十分感动,好好表彰了一通她爹,送了块“两袖清风”的牌匾给她爹,现在就挂在正堂中间。
贺兰瓷每每看到心情复杂。
当然,贺兰瓷还是很感谢圣上,并由衷希望他长命百岁,不然就她爹这个不怕死得罪权贵同僚的作风,她很怀疑圣上一走,她爹也得跟着走。
贺兰瓷的心思还没转完,她爹已经收拾完她哥来找她麻烦了。
“你过来。”
贺兰瓷只得放下账簿,硬着头皮跟他出去。
她在脑海里预想着她爹可能会说的话,以及自己要如何应对,可一直沿着回廊都快走到尽头,贺兰谨也没开口。
外头天色已暗淡,又过了一会,她爹长长叹了口气,听语气仿佛苍老了许多。
“……为父也不指望用你去结什么姻亲,攀什么富贵,但你这般样貌,便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贺兰谨声音沉沉,“今日有曹世子,明日就有赵世子钱世子,爹护不了你一辈子,也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爹想过了,为今之计,只有早日帮你定下亲事,尽快过门,方才不用在意那些流言蜚语。”
贺兰瓷霍然抬头。
贺兰谨停下脚步,负手道:“当然,为父也不会随随便便就把你嫁出去,定要人品才学都过得去才行。我心里已经大致有了些人选……”
贺兰瓷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但还是忍不住问道:“……哪些人选?”
她这么不想嫁人还有另外一个缘由。
贺兰瓷年幼时那场大病后,曾偷听到大夫跟她爹说,她这病是伤了些底子,需用千金药材好好调养,否则将来恐怕子嗣不丰。在此种情形下,她很难阻止对方纳妾。
“婚姻之事,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些事爹原不该和你说……但你自小没了母亲,爹也不愿再娶,以至许多事没人教你,也没人为你操心,爹也怕万一看走了眼,你所嫁非人。门第倒在其次,重点是人肯上进,且真心待你。”
贺兰谨说完这一长段话,方才捻须道:“你觉着户部张大人家的二公子如何?年前他曾跟为父提过一句。”
她爹对这种事一向不大了解。
贺兰瓷立刻开始回忆:“听闻他好像很喜欢去青楼楚馆,还有个极为宠爱的通房……”
“那礼部赵大人家……”
贺兰瓷:“听说他脾气十分暴躁,动兀打骂下人。”
“那……”
“品行不端,是个纨绔。”
“还有……”
“年纪太大。”
贺兰谨一连说了几个都被贺兰瓷否了,他吹胡子瞪眼了半晌道:“那太常寺林大人的公子呢?”
提到林章,贺兰瓷怔了一瞬,一时间竟找不出什么错处来。
对方的确是个君子,为人端方正直,出身书香世家,才学也不差,年纪与她相当,没听过有什么不良嗜好和风流传言,唯一的问题可能是为人过于谦和,还有一看见她就脸红,但这也不算什么缺点。
她总不能直接跟她爹说她不想嫁人。
贺兰谨见她终于无话,又捋了一把长须,拍板道:“你既然没什么意见,明日我叫你兄长把少彦叫到府里来,当是考校学问。为父私底下会问他,他若也有意,我便叫人去林大人府上送信。”
***
贺兰瓷为这件事,晚上看书都有些神情不属。
她对林章确实没什么男女之情,彼此也谈不上熟悉,但若真要嫁,对方已经算得上她能接受的范围内最好的选择。林家同样门风严谨,世代清贵,他父亲和舅舅都在朝为官,而且有四十无后方可纳妾的家规,对贺兰瓷而言极为友善,只是……
随后她又觉得自己有点杞人忧天,因为就算她爹想要她嫁,对方也未必想娶。
不是贺兰瓷对自己的脸没信心,正相反,她的脸太出挑了,容易招致祸患,以至于对多数正经人家来说不算是良配,他们会更喜欢贤良淑德,相貌端庄一点的媳妇。
贺兰瓷撑着手肘,指腹轻轻翻动书页,衣袂轻滑,砌玉堆雪般露出半截皓腕。
烛影摇曳,灯下看美人,越发美得不可方物。
丫鬟霜枝痴痴看了一会,才托着下巴道:“小姐,我瞧那林公子肯定是对你有意的,他每次来府里,远远看见你脸都红到耳朵尖了……”她很有信心,“没人会不喜欢小姐的!”
贺兰瓷笑笑,想问她如果不是长得这般模样,对方会话都没说过几句,就对她有意么?
可这问题着实没有意义,不过是自寻烦恼。
最后就寝时,她才想起,明日好像是会试放榜的日子,林章说不定不会来。
第二天,一直到午后都没听到消息,贺兰瓷索性在房里练字。
她写了不知多久,突然见霜枝跑来,一脸兴奋道:“小姐,来了来了。”
贺兰瓷握着笔,还想继续写,却听到前院的喧哗。
片刻后,她无奈发现,自己根本无心书写,外头听动静,应该来了不止林章一个人,大抵是他同窗。
这也不奇怪,只叫林章一个人来未免过于意图明显,而且她爹素来喜欢读书人,尤其是书读得好的,不止时常带人回家指点送书,遇到那种家境贫寒的,还会主动出钱接济。
万一人家再写几篇她爹欣赏的文章,她爹更恨不得把人当成自己亲儿子——然后还会回来指着自己正经儿子苦口婆心至破口大骂。
贺兰瓷边想边往外走,隔着抄手游廊远远看了一眼。
好死不死对上了一双桃花眼。
贺兰瓷:“……???”
这人怎么回事!阴魂不散的。
陆无忧站在林章身侧,身姿笔挺,笑意浅浅,瞧着谦逊又温文。
贺兰瓷微微蹙眉,用眼神问他“你不是绝无半分兴趣吗怎么还跑到我府上来了”,陆无忧不着痕迹地耸了下肩,眼尾微扬示意旁边的林章,仿佛在回“是他非要我来的我又不好拒绝”,而后他眸光一敛,若无其事地把视线转开,仿佛从未看见过她。
贺兰瓷无语之余,总算走到垂花门外。
贺兰简吊儿郎当摇着把折扇:“我爹一会就回来了,你们随便坐随便看……啊,那是舍妹。”语气一转,顿时殷切,“小瓷,你怎么来了?正好给你介绍下,少彦你是认得的,旁边这几个是……”
贺兰瓷顺着他的话抬眸扫去。
一共来了五个年轻人,除了陆无忧另外四个瞬间都露出不自然的神情,不是支支吾吾,就是垂头看地、紧张挠头,林章脸红得尤为明显。
贺兰简一一介绍过去,说到陆无忧的时候,他发现贺兰瓷的表情似乎有点怪怪的,不由狐疑道:“怎么了?你们之前见过吗?”
贺兰瓷客客气气:“……不认识。”
陆无忧似笑非笑:“没见过。”
6、第六章
第六章
“真不认识?”
贺兰简等人都跟着她爹进了书房,才闲闲靠过来,以扇掩面,道:“我刚想起,小瓷你在青州呆过,这小子据说在青州名气大得很……该不会也是……”他犹豫了一下,不太确定,“因为脸吧?”
贺兰瓷语气平淡,叙述的毫无感情:“不,因为才华。”
贺兰简:“……?”
贺兰瓷倒真有一点惊讶:“你没看过他的文章?”
“……我应该看过?”
“你在国子监读书……去年解元的程文你总该看一眼?”
贺兰简咳嗽了两声。
贺兰瓷对她哥的不学无术有了新的认识,当下继续毫无感情道:“总之你知道他文章写得很好就是了。他以文思快著称,提笔能书,不假思索,而且熟读经史,文采风流瑰丽,字句凝练犀利。”
当初她对着陆无忧的文章想找茬,看了半天不得不承认,他是确实写得好。
“你对他评价这么高?”贺兰简吃惊地转头看向自己仙女似的妹妹,印象中还是第一次见她这么夸人,他回忆着陆无忧的相貌,“难不成你对他……”
贺兰瓷也转头看向自己亲哥,目光十分危险。
“……没、没什么,我胡说八道!”贺兰简撑开折扇,“天真热啊哈哈。”
***
贺兰谨把人带进书房,谈了约莫半个时辰,才只留下林章,叫其他人都出来。
走出来的四个人神色各异,但其中三个都用不乏欣羡的表情看向容貌最为出挑的少年,反倒陆无忧本人神色平常,和刚进去时没什么太大区别。
“霁安兄得总宪大人的赏识,将来可谓前途不可限量。”
“可惜我才学不如霁安兄,恨不能多读两年书,刚才也不至于……”
他们也没想到贺兰大人把人叫来是真的在谈经论史!
鬼知道他都是二十多年前的进士了,居然还对经史典故如数家珍。一问一答之间,好几个露了怯,只有陆无忧和林章算得上对答如流。
而后,贺兰大人再问他们有没有趁手的文章带在身边。
结果又被陆无忧出了个风头。
贺兰大人拿着他的文章爱不释手的模样,令众人都羡慕嫉妒,恨不能以身相替。
“以总宪大人对霁安兄的赏识,说不定招他做个乘龙快婿也是有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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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方才都见到了,那贺兰家小姐的容貌……真的是天仙下凡不过如此,古人云‘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今日得见矣。”
“霁安兄,你……”
贺兰府院中栽了几株玉兰树,此时粉白的花开,如刻玉玲珑,一阵风过,吹得兰香馥郁,半朵雪片似的花瓣蜷曲而落,缀在陆无忧肩头,又倏忽飘远。
隔着楹窗,看枝头罅隙间长身玉立的清雅少年沿石路信步,当真是庭下芝兰玉树,如玉公子翩然。
才学比不过也就罢了,长相也输得惨了,怎么叫人不气。
就陆无忧这样貌,只要进了殿试,怕是光凭脸都能赢个探花郎。
“霁安,我可太羡慕你了……”
“我们当中若有人能得贺兰小姐的青眼,那非你莫属啊……”
陆无忧拂去身上落花,笑道:“这话说得,可真是折煞在下了。”
虽然贺兰谨是很喜欢他的文章,但今日真正相看的却并不是他,因而陆无忧也完全没放在心上。
他耳力远胜常人,此刻犹能听见房间内贺兰谨对林章旁敲侧击的提问,不由又勾了几分唇角,陆无忧漫不经心抬眸时,恰见少女雪色的裙裾一闪而过。
正在此时,门外突然传来了敲锣打鼓的声响。
众人,包括贺兰府上的门子家仆都是一怔,随后甚至还有噼里啪啦似是鞭炮的声音。
“林老爷!林老爷在此吗?”
后面哗啦啦还跟着一大群人。
门房愣道:“这是贺兰府上,哪来的林老爷?你是走错门了吧!”
“我刚从会馆过来,是说林老爷往这来了啊!我是送金花帖子的!林老爷高中了!会试第十五名!”
贺兰瓷和贺兰简对视一眼,反应过来:“应是林公子。”
她觉得林章不会来也是因为,这日子绝大多数士子都老老实实在家或者客栈要么会馆,紧张无比地等着会试成绩,没几个心大的会出门做客。
贺兰简从震惊中回神:“他还跟我说他觉得自己答得不行……”
贺兰瓷很不客气:“人家跟你谦虚罢了。”
“岂有此理,我这就去找他算账!”
不过林章高中也是意料中,他八股文写得极好,文章除了过于平和方正,并没什么问题,又兼今年会试的主考徐阁老本就是个谦和中正的人,会点他的文章也属正常。
贺兰简还没进去,林章已经闻声急匆匆从书房里走出来了。
十年寒窗苦,等的便是此时。
贺兰瓷很能理解。
他步履匆忙地从她面前走过,在看见她时,出现了片刻慌乱,脸红得更胜以往。
不过很快,林章便低着头,拱了拱手,擦身而过,直奔门口,眉眼间都是抑制不住的喜色。
殿试不会筛人,他两榜进士的出身已是稳了。
其余三名士子也跟过去,连声祝贺,至于是否语带酸涩就冷暖自知了。
陆无忧走在最后,步履平缓,脸上神色依旧看不出喜怒来。
贺兰瓷心知他绝对不像表面这么平静。
报录人都说到第十五名了,前面只有十四个名额,如果再没有,那他大概率是落第了。
经纶满腹,才华横溢,最后还是落榜的也不是没有,譬如文章不得主考所喜,也因此很多考生往往会迎合当年主考的喜好,陆无忧的文章向来锋芒毕露,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她这会倒是心有几分同情的。
然后便见陆无忧路过她身侧时,微微扬起唇角,对她道了声:“恭喜。”
贺兰瓷:“……?”
陆无忧眼神一瞟门外正在被众星捧月的林章。
他知道了什么!?
贺兰瓷一凛:“林公子中第,你恭喜我做什么。”
陆无忧收回视线,也没绕弯子:“令尊有意招婿林章,我以为你知道。”
贺兰瓷立刻否认:“……我不知道!”
“那你现在知道了。”陆无忧居然还有心情调侃她,“提前恭喜贺兰小姐觅得佳婿。虽然我没想到令尊会挑上他,林少彦品行不错,就是太老实了些……也不知顶不顶得住贺兰小姐那群狂蜂乱蝶。”
贺兰瓷顿时同情心全消。
“陆公子,这么有闲心,不如先关心一下自己考得如何?”
陆无忧笑道:“不劳贺兰小姐费心。”
贺兰瓷也笑道:“若是落第,恐怕又要再过三年……”
“不会如此。”
陆无忧打断了她。
贺兰瓷一愣。
陆无忧一直是眉目温文和顺的,但或许是因为双方知根知底,此刻他的眉眼间却透出一股近乎于锋利的骄矜之气,像蛰伏的猛兽露出一抹锐利的锋芒,耀眼刺目。
他眉梢一挑,笃定道:“——我不会落第的。”
贺兰瓷有一刻的晃神。
她觉得这人虚假也在于此,明明是眼高于顶不可一世的狂徒,却偏要披一层温文尔雅的表象,和她认知中的真君子截然相反。
贺兰瓷动了动唇,刚想说话,外头敲锣打鼓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陆老爷,陆老爷何在?!”
“捷报青州百江老爷,陆讳无忧,高中辛丑科会试第一名会元,金銮殿上面圣!”
还在对视的两人都愣了一愣。
乡试解元,会试会元,他居然已经连中两元,只差一场殿试就有望连中三元。
贺兰瓷下意识喃喃:“……你居然又中了。”
陆无忧也下意识理所当然道:“这不是很正常。”
“你会试四书题怎么答的?”
“……你要我现在给你背答卷?”
“不行吗?”仿佛回到在青州争锋相对的日子,贺兰瓷本能回嘴,“你不是过目不忘吗?”
陆无忧:“……?”
“陆老爷!会试第一名会元!陆——”
外头报录人的声音又声嘶力竭响起,适时打断了两个人的争执。
贺兰瓷回神也意识到自己的要求离谱。
那边陆无忧已经舒展眉宇,整了整衣冠,恢复成温和公子的模样,方才的骄矜之气也被他慢慢敛进了眼瞳里,他低笑了一声,道:“贺兰小姐,恕在下先失陪了。”
等陆无忧走远,贺兰瓷才想起,忘记提醒他康宁侯府二小姐计划榜下捉他的事情了。
不过……也罢,他既然这么自信,想来也能摆得平吧。
贺兰瓷默默地想。
少顷,她爹也从书房走了出来。
这会人都被迎走了,外头闹得街市俱响,锣鼓喧天恨不得全上京都知道会元郎在此。
贺兰谨的表情很和颜悦色,仿佛想起了自己当年登第时的模样,一捋长须道:“后生可畏啊。这位陆公子文章是当真做得不错,尤其策问,鞭辟入里,很有见地,且不像有些只知读书,不通世务之辈。此子有抚世之才,将来入朝为官,能为国为民,也是天子之幸。”
贺兰瓷没想到她爹夸得比她还离谱,很怀疑他是不是连今日叫士子上门是为了什么都忘了。
她当即咳嗽了一声。
贺兰谨:“咳,为父问过了……少彦说若你应许,他便会向家里长辈提请,等殿试后,择日上门。如今他既中了进士,配你也不算辱没。”
“……若他父母不允呢?”
贺兰谨用有些奇怪地眼神看着自家闺女:“林少卿是你爹的同年,应无此种可能,不过……”他目光遥望向府门口,似有遗憾道,“刚才那位陆公子,你嫁他倒也不错。”
“……”
贺兰瓷面无表情道:“绝无此种可能。”
7、第七章
第七章
会试放榜日,他们早早便在醉仙楼定下了宴席,这会中第的,没中的,都在酒楼里喝得大醉酩酊,有吵嚷的,有吟诗的,甚至还有敲着筷子且歌且舞的。
听闻会元郎在此,还不断有人前来道喜。
“久闻陆会元大名,今日特来拜访!”
“不想陆会元竟这般年轻,改日一定要来讨教文章……”
祝贺声直至丑时方歇。
林章酒力不行,被灌了半晌已是有些迷糊,这会四周一看,竟只有陆无忧还醒着。
他明明也喝了很多,神色却还很清明,瞳眸澈亮,指间一枚白瓷杯轻旋,见林章望过来,陆无忧才笑道:“少彦今晚兴致倒高,还以为你会借口准备殿试先走……”
林章按了按脑袋,他刚才差点睡过去,可这会兴奋劲仍没下去。
“实在是今晚太过高兴……”
说这话时,他脑中不由浮现出了少女绝尘的姿容,脸上顿时显出两抹红晕。
陆无忧那边又笑了,杯沿从唇边轻擦而过:“是因为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么?”
林章一愣:“你怎知……”出口便知失言。
若是平日林章定然会三缄其口,但现在酒劲上头,他有些飘飘忽忽,更何况天大的馅饼砸在脑袋上,没人会不飘忽:“……不瞒霁安,确实如此。”
他说着,不由自主傻笑了起来。
白天在书房里,贺兰大人对他说的话,言犹在耳,林章无论如何料想不到自己会走这样的好运。
他自是知道有多少倾慕贺兰小姐的公子哥,自己门第不显,性子木讷无趣,贺兰小姐待他也并无特别,因而林章一直克谨守礼,从不敢多生妄念。
可眼下似乎已不再是妄念。
林章低低开口,声音细若蚊蝇:“我可能……要娶贺兰小姐了……”
陆无忧没有应答,林章还当他没有听见。
窗外一阵夜风拂面,他打了个哆嗦,清醒了几分,意识到自己并不该将这件事说出去,没等他庆幸,却听一声清脆声响。
陆无忧将瓷杯搁在桌上,轻声道:“……你当真打算娶她?”
林章怔然,望向自己好友,忽然心头一跳。
陆无忧却似看出他的想法,对他温和笑道:“少彦你别误会,我对这位贺兰小姐并无任何非分之想,你要成亲,我也很为你高兴,只不过……”林章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喝醉,总觉得他声音听起来有些散漫,“因为你是我的好友,我才多说这么几句不中听的,贺兰小姐的仰慕者众多,还有如曹国公世子那般的,你娶了她将来只怕不会太平,或许还有很多你未曾料到的麻烦,家宅也未必安宁。”
“多谢霁安提点。”
林章起先松了一口气,若与陆无忧争,他当真没有把握,随后那口气又提了起来。
他被狂喜冲昏头脑,确实没想那么多。
可道理知道得再多,他只要一想到能拥佳人入怀,就又开始头脑发热。
林章晃了晃脑袋,强自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是真心想要娶贺兰小姐,你……可是觉得我不该娶她?”
陆无忧拎起酒壶,又满满倒了一杯,语气越发散漫,几乎透出些漫不经心来:“怎么会?”他挑起眼尾,笑得气音如呵,“毁人姻缘,会被人记恨的。我只是觉得此事,少彦你最好三思后定,切莫一时冲动,日后追悔,既然娶了——就要负责到底。”
林章听到这里,不由点头道:“大丈夫自当如此。”
陆无忧把酒一饮而尽道:“那早些休息罢,明日还得去拜访座主和房师。”
他看起来半点不醉,拎起林章道:“走了。”
双脚离地的林章:“……?”
“哦,你喝多了。”陆无忧把人放下,手一拂,林章便昏睡过去。
陆无忧自醉得七倒八歪的士子中穿行,步伐稳定走到窗前。
确定四周无人,他单手攀住窗台,身形极为轻盈地一跃而上屋顶,足尖轻点瓦片,宽大衣袂飘逸如仙回旋而落,几乎没有发出丁点声音,便坐到了屋脊上,手中还提着一只细颈青白瓷的酒壶。
边喝边吹风散着酒气,陆无忧甚至随手攀折了一根树枝,本能地想要舞剑,但最终克制住了。
夜风习习,他惬意地合上眸,开始有了一点困意。
与此同时,楼下一行人正鬼鬼祟祟拿着木棍麻袋进了醉仙楼。
等陆无忧再醒来时,天已蒙蒙亮,他拎着酒壶翻身而下,又从窗台跃了进去,里头的人依旧昏睡得东倒西歪,他走了几步,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
林章人呢?
***
正如贺兰瓷所说,曹国公世子的事确实一直没完。
姚千雪又来府上,绘声绘色跟她说从别处听来的传言:“曹国公世子对你下手,这次是真的犯了众怒,加之云阳郡主那边又寻死觅活的,王府里也是闹得不可开交,曹国公日日去向圣上请罪都没用……说不准这世子之位真的保不住了。”
贺兰瓷想起那日经历,依然心有余悸。
她托着下巴,轻道:“云阳郡主没嫁他,也是幸事。”
觉月寺那个被曹国公世子收买的沙弥,她爹后来也命人查到了,只是事关她的清誉,便没有公开,不然李廷估计还得更惨。
姚千雪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贺兰瓷不在意,但和云阳郡主交好的贵女们早将她传得宛若祸国妖孽,说她是蓄意勾引她人夫婿,才叫曹国公世子疯癫至此。
说实话她的表妹哪里需要蓄意,长着这样一张脸,哪怕只是笑上一笑,都会让男子趋之若鹜。
实为无妄之灾。
姚千雪暗叹间,却听贺兰瓷主动开口道:“表姐,你上次说康宁侯府二小姐要绑士子成亲的事情,怎么样了?”
没想到贺兰瓷会问这个,姚千雪愣了愣,才开始回忆这件滑稽事:“你说此事啊。那位二小姐眼光倒真是不错,她看上的那个士子今次拿了头名会元,在醉仙楼庆贺,不过因为前来拜访的人太多,她一时没找到机会下手,便趁着夜黑风高夜袭了醉仙楼……”
贺兰瓷有一丝震惊:“……夜袭?”
“对啊,据说本来是想神不知鬼不觉把人套了麻袋捉来的。你想啊,那读书人可不都手无缚鸡之力吗,康宁侯府上的家仆又人高马壮的,待捉进府中,不管发生点什么,都有口说不清,就算那士子中了状元也没用。”
“……万一东窗事发呢?”
“有浔阳长公主替她求情,做得再离谱,圣上又不会真的责罚她。”
贺兰瓷:“……”
不愧是权贵。
姚千雪有些纳闷:“你怎么不问我结果如何?”
贺兰瓷总不好说她是真的相信陆无忧摆得平:“……所以她事成了吗?”
姚千雪忍不住笑道:“这才是最滑稽的!都言之凿凿说那位会元郎定然在醉仙楼,结果康宁侯府的家仆把醉仙楼翻了个底朝天都没能找到,不得已,他们只好绑了个最俊的郎君回去交差。大晚上瞧不清楚,康宁侯二小姐也没看出差别来,第二天天亮一看不是她要的人,勃然大怒,那郎君醒来发觉自己在小姐的绣榻上,也是大惊失色,面若死灰。两人不清不白在房中呆了一晚上,这瓜田李下的确是说不清了。”
“而且,怎料康宁侯对那位新中贡生的郎君好像还挺满意的,想让二小姐就这么将错就错嫁了,气得二小姐大哭大闹,抵死不从。”
贺兰瓷叹为观止,还心生了一点同情:“到底谁家的郎君这么倒霉?”
姚千雪感慨道:“说起来,这人你还认得呢。就是太常寺那位林少卿家的公子,我记得是叫做林章。”
“……!”
贺兰瓷心头巨震:“……你确定???”
“我这是刚听到的消息,康宁侯府上还压着不让外传呢,但哪里瞒得了我……”姚千雪脸上有些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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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未婚夫,那位门当户对的公子哥,如今任锦衣卫指挥佥事,不止日常派人保护她,还兼职帮她探听各路八卦。
贺兰瓷表面平静,这会心里只觉比知道曹国公世子为她大闹喜堂还离谱。
“你真的确定没听错人?”
“没听错啊!他同那位会元郎一并在醉仙楼庆贺之事很好打听的,第二天一早去拜见徐阁老,唯独他没去,肯定就是他了。”
贺兰瓷脑中空白了一会。
她好不容易已经逐渐接受了嫁给林章这件事。
天知道她十拿九稳的亲事居然还能这般横生枝节。
“小瓷?”姚千雪这才发现贺兰瓷面色有异,“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又哪里不舒服?要不叫大夫上门来看看?”
少女轻咬着唇,脸色越白,唇色越艳,啼血似的妖冶,叫人看了触目心惊。
“我没事。”她轻声道。
贺兰瓷竭力思索,又觉得有一点诡谲,蓦然闪过陆无忧那日对她说的话,再联想起这次事发,明明人家的目标是他,却硬是捉了林章走,以她对陆无忧的了解,不由得生出一丝……
他就算不想让林章娶她!也没必要把林章往另一个火坑里推吧!
毕竟陆无忧既然自己躲得掉,为何不能顺手帮林章一把?
若换个人,贺兰瓷恐怕就觉得对方是对自己有所图谋了,但既是陆无忧,她只有一个想法——这人难不成觉得她比康宁侯二小姐还可怕?
能不能讲点道理?她哪里有这么得罪他?
这搅黄的亲事他管赔吗?
8、第八章
第八章
虽然姚千雪言之凿凿,但贺兰瓷还是将信将疑,不敢完全肯定。
直到几日后,林章主动登门拜访。
他缓步进来时,脸色苍白,眉头紧锁,像是家里遭逢大难,全没有几日前中第的喜色,倒有几分惶惶然的悲戚。
彼时,贺兰瓷正在屋顶上,看见时,不由心头微叹。
至于为何在屋顶上——
因为不巧,昨夜刚下过一场雨。
贺兰府西厢房饱经摧残的屋顶在一夜大雨后,不幸侧漏了。
雨水沿着屋瓦缝隙,淅淅沥沥地淌进贺兰瓷的屋中。
她被雨声惊醒,只觉一股凉意透体袭来,之后便见霜枝满面愁容,正拿着小盆在角落接雨。
贺兰府的屋顶不是第一次漏了。
这宅子虽是圣上赐的,但作为朝廷收缴的官宅,久未修缮——赐宅的时候也不会顺便给你修好,贺兰府上又没有足够的钱银,就这么凑合下来了,于是时不时漏漏风、漏漏雨都属正常。
起先他们也是请过两回泥瓦匠的,都是简单修修补补。
贺兰瓷看了几次,觉得似乎并不是很难。
于是,等天亮雨停后,她让管事准备了些便宜的桐油、木料、瓦块和茅草,换下白衣,卷起袖子,带着器具攀上长梯,决定亲自试试。
若是能成,以后便能省下一笔。
霜枝在檐下心惊胆战:“……小姐,太危险了,还是叫别人来吧。”
“无妨,你再去帮我拿两块木料。”
贺兰瓷执意——主要是未雨绸缪,毕竟她爹在大雍为官,风险极多,她总觉得多学些没坏处,此外她还在青州学过一些莫名其妙但谁知道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的奇怪技艺。
正当贺兰瓷小心翼翼清理着屋脊上的腐木时,林章刚好拐了进来。
贺兰瓷动作一停,不由站直,手中的石锛被她放在顶上,发出一声脆响。
林章闻声抬头,恰好撞见屋顶少女的目光。
屋檐旁,斜飞出几根玉兰花枝,依旧是瓣朵如凝脂玉雕,花香郁郁,吹兰芬馥,少女亭亭而立,裙裾虽是深色,却有种明珠蒙尘的美感,周身沐浴湛湛春光,不是画中却胜似画中人。
林章呆了一瞬,回过神面色更白了几分。
他羞愧地低下头去,侧身避开,根本不敢看她,仿佛自己已然脏了,再不配触碰清风明月。
贺兰瓷纵然对他没有男女之情,也生出了几分被权贵威逼下的兔死狐悲。
寻常官家小姐是打死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圣眷正隆的皇亲国戚则是特例,譬如康宁侯二小姐。
她生母早去,自幼养在外祖母浔阳长公主膝下,这位长公主又是圣上一母同胞的长姐,长姐如母,当年圣上能登大宝也多亏了这位长公主襄助。
浔阳长公主年轻时就脾气暴烈,敢休了驸马公然豢养面首,视朝堂争议如无物,年长后权威更重,对自己唯一女儿所生的孤女自然是疼得如珠如宝,犹胜公主,也养出了康宁侯二小姐无法无天的骄纵性子。
所以林章这个闷亏是吃定了。
他就算不娶康宁侯二小姐,只怕畏于浔阳长公主的权势,也少有人敢把自家姑娘嫁给他,毕竟什么时候康宁侯府那位小祖宗又想嫁了,以此事做要挟,逼得他妻离子散也未尝没有可能。
贺兰瓷心底叹息,唇珠微动。
她当然知道,她现在什么也不该说。
说亲这件事唯有林章和她爹知道,他们相谈过便是此事已矣,她是个闺中小姐,合该一无所知。
但此时此刻到底有些忍不住,贺兰瓷斟酌再三,还是对着林章即将消失在回廊下的背影道:“林公子。”
这是她头一回主动叫他。
林章身形一顿。
贺兰瓷声音轻柔如雾:“此事错不在你,林公子无须过多自责。”
林章肩膀微颤,手指攥成拳,似乎在竭力忍着什么,复又慢慢松开,似乎过了很久,似乎也只是一瞬,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开口道:“……多谢贺兰小姐。”
声音竟有些哽咽。
说罢,林章的身影便隐没在廊下。
这场景不能不令人伤感。
可惜下一刻贺兰瓷的情绪便被另一个声音完全破坏。
“贺兰小姐,恕我冒昧,顶上风景虽好,却是容易脚滑。”
贺兰瓷猛然回头,便看见一个人正站在门口处。
“……???”
他怎么还好意思跟来。
来人转眸回来,桃花眼微垂,倒是不笑了,神色淡淡,至少看着不像是来看笑话的。
眼下只有他们二人,贺兰瓷没忍住道:“这与你何干。”
虽然贺兰瓷一直和他不睦,但至少还会维持表面礼仪,像这么夹枪带棒冷冰冰开口其实极少,和刚才同林章说话时的柔声细语截然不同。
陆无忧顿了顿,道:“贺兰小姐这是在迁怒,还是……你觉得是我害他如此?”
贺兰瓷努力令自己语气平和:“听闻,康宁侯二小姐原本想捉的是你。”
陆无忧轻笑一声道:“所以被捉的是他,不是我,令你觉得很遗憾?我竟不知你原来这么喜欢他,可真是对不住了。”他虽是笑,语气里却没半点笑意。
听得出他心情并不怎么好。
虽然也有可能是装的,但贺兰瓷还是迟疑了一瞬,道:“可你既有手段逃脱,为何不能帮……”
陆无忧勾唇,浅浅讥诮:“我若说是个意外,贺兰小姐信么?”
“……说实话,不是很信。”
通常他们的对话到这里就结束了。
陆无忧其实并不在乎贺兰瓷怎么看他,但他不大喜欢被冤枉,特别是这件事他也甚为不爽。
“想让他娶不了你,方法多得是,没必要用这种损人不利己的手段。”陆无忧语气中那股讥诮味更浓了几分,“贺兰小姐,我虽然谈不上什么真君子,但何曾诓骗过你?”
贺兰瓷迅速回忆,反应极快道:“那日在觉月寺,你答应遇见曹国公世子,帮我挡上一挡的,但你并没有。”
说起这件事,陆无忧蓦然展颜笑了。
贺兰瓷刚想再说点什么。
一道中气十足震耳欲聋的声音响起。
“小瓷!你在屋顶上做什么!万一摔下来怎么办!”
贺兰简正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手里的鸟笼都吓掉了。
贺兰瓷被这声音一惊,身子微晃,脚底那块不争气的瓦片顿时一滑,她眼疾手快攀向一侧的树枝,但难以阻止身子下滑。
“小瓷!别怕!哥来救你了!”
嗓门大得她差点又脚滑。
正在此时,贺兰瓷突然感觉到脚底有什么往上一托。
下一刻,她又稳稳当当站回了屋顶上。
贺兰瓷:“……!”
陆无忧的声音传来,与之前大相径庭,听起来极是温柔可亲:“方才便提醒贺兰小姐了,顶上十分危险。”他甚至仿佛很忧心似的叹了口气。
——是的,但凡有第三个人在场,他是绝不会用刚才那种阴阳怪气的语气说话的。
贺兰瓷惊魂甫定,脚底的托力鲜明,她确定应该不是自己的错觉,是确实被人救了。
她的视线从贺兰简的身上滑过,缓缓落在此间唯一剩下的人——陆无忧身上。
“……刚才是你?”
“正是在下。”陆无忧毫不客气地应声,同时周全地行了个礼,风度翩翩,音色清润,“贺兰小姐总该信在下并无害人之意了吧。”
虽然贺兰瓷也不能理解他是怎么做到的,但他既然这么说了,她总不好当场忘恩负义。
也只得狐疑着接了一句。
“那就……多谢陆公子了。”
贺兰简疑惑的目光从两人身上扫过。
陆无忧一振袖子,似乎打算退回门房处,只是即将转身时,他仿佛想起什么,弯着唇角开口道:“——你又怎知那日我没有挡?”
贺兰瓷:“……???”
旁观的贺兰简:“?”
贺兰简:“这怎么回事?是你哥我不能知道的吗?”
贺兰瓷的沉思被他打断:“……对,没错。”
贺兰简:“??”
他回过神来,见贺兰瓷还在屋顶上,连忙道:“小瓷!你快点下来!你在屋顶干嘛啊!危不危险啊!有什么你让哥来啊……”
贺兰瓷无奈,很怕又被他吼得站不稳,只好先扶着梯子下来。
林章此刻已经从她爹的书房里转了出来,他垂着眸,依然看起来凄凄惨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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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经过刚才打岔,贺兰瓷已经没了之前的情绪。
反而林章走出去时,步履沉重,失魂落魄。
都察院消息灵通,贺兰谨自然也已得知原委,林章来了,他没说什么,只是摆摆手道:“老夫都知道了,只叹你与小女无缘。”
康宁侯二小姐和曹国公世子不同,只要浔阳长公主在一日,便弹劾不动,而且此事说到底吃亏的是女子。
林章长揖至地。
走到门口,他才对陆无忧强笑道:“多谢霁安陪我走这一趟,我此时一人前来恐损贺兰小姐清誉。”
陆无忧本想说两句“大丈夫何患无妻”之类的套话,因为他自己确实是这么想的,娶谁不娶谁有什么差别,他不爽的是被人算计,但见林章如此,知道这么说不合适,也没开口。
走出去几步,他才状似无意地道:“不知愚兄能否冒昧地问一件事?”
林章怔了怔,才苦笑道:“霁安尽管问便是。”
“少彦究竟倾慕贺兰小姐哪里?”
林章死活也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他又怔了怔,眼前仿佛浮现出第一次见贺兰瓷时的画面,那怎是惊为天人能够形容,简直惊骇绝伦,世间竟有这般模样的女子,便是在梦里也描摹不出。
先是为色所惑,后来又发现她知书达礼,性情温和,通身没有一点庸俗气,宛若天人,很难不心生倾慕。
但妄议女子容貌是不妥的,林章略去了前半截。
陆无忧听着林章越说越神伤的描述,想起他所认识的贺兰瓷,不由沉默了一会。
她修屋顶的时候,确实挺脱俗的。
9、第九章
第九章
陆无忧知道劝说估计是无用了,便问林章之后如何打算。
林章也有些茫然。
对他来说,发生这种与女子衣衫不整同榻而眠的事情,哪怕是事出有因,也绝不会推脱半点责任,定然是第一时间回家禀明,再上门提亲,以全女方清誉。
但他不情愿,那位二小姐也不愿意。
他耳畔仿佛还能听见那位魏二小姐哭着喊着道:“我才不要嫁给他!就当今晚什么都没发生!让他滚!让他现在就滚!从后门扔出去!我不要见到他——”
林章此生都没遇到过这么荒唐离谱的场面。
康宁侯反而一脸淡定地抚须道:“林公子,事已至此,你先回府准备殿试。待春闱过后,我会派人去府上再议此事该如何解决。”
林章浑浑噩噩回来,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与贺兰小姐或是此生无缘了。
他动了动唇,道:“此事亦非我所能控,婚姻之事……自当由父母定夺。”
话语间,透着一丝连林章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不甘。
“少彦。”陆无忧突然开口道,“此事多少算是因我而起……”
林章忙道:“这不能怪你……”
陆无忧笑了一声,不好说自己也没在自责:“倘若你真的不想娶那位二小姐,而一心想娶……”他顿了顿,“贺兰小姐,我未尝不能帮你想想法子。”
他声音沉稳,半点不像在开玩笑。
林章一怔。
他是知道陆无忧出身的,陆无忧也丝毫不避讳这点。他父母都非官场中人,只有一个外伯祖父在工部任职,虽然陆无忧才华能力都毋庸置疑,但毕竟再能耐目前也不过是个士子。
难不成他要去替他迎娶康宁侯二小姐?
林章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多谢霁安,这好意我心领了!此事万不可再连累于你!”
林章垂下眸,黯然道:“或许便是我与贺兰小姐有缘无分。”
陆无忧总觉得他可能想岔了,不过……
“……那便罢了。”
说完,他自己也没来由地松了口气。
***
贺兰府的屋顶最后还是请了泥瓦匠来修。
贺兰瓷看着账房支出,心有不甘,决定下回再试。
屋顶刚修好,门外又来了不速之客。
浩浩荡荡一行富贵车驾停在府门口,被门子拦在门外。
“你们还来做什么!”
贺兰府这间三进的宅子小得离奇,大门和垂花门就是两步路的功夫,故而贺兰瓷一转头便隐约可见领头有些熟悉的人影——就是当初要她不要痴心妄想的曹国公府门客。
现在他满脸堆笑,道:“今日是上门来给总宪大人和贺兰小姐道歉的,往日府上多有得罪,现下老国公已将世子狠狠教训过了,绝不会再冒犯贵府千金。今日老国公特令世子备了薄礼前来赔罪。”
门子毫不客气道:“老爷现在不在,你们先回去吧!”
“这不打紧,贺兰小姐在也是一样的,至少先让我们把赔礼送上。”
贺兰瓷心道,看来事情是真的闹得很大,说不定还会牵连曹国公府,国公府上才会这么拉下脸面上门赔罪。
毕竟这些世袭勋贵,一向将脸面看得极重,纵落魄也不肯低头的。
若是寻常官家自然不会和勋贵结怨,但他们已经闹到这个份上了,和撕破脸也没什么区别了,贺兰瓷当即便对丫鬟霜枝道:“把府门关上,叫他们请回。”
她刚转身,李廷的声音却从后面传来。
“贺兰小姐,我今日是诚心来赔罪的。当日是我一时糊涂,我对小姐绝无冒犯之意。”
平心而论,这声音算得上是低沉又深情。
可惜贺兰瓷如今听到他的声音,只觉得头皮发麻。
“贺兰小姐,你真就这般狠心?”
“那我们过去那些又算什么……”
贺兰瓷脚步一顿,怒意涌上。
这是见求和无望,打算干脆败坏她的名声了?
她知道自己名声不佳是一回事,但有人主动抹黑则是另外一回事。
丫鬟霜枝已经忍不住气道:“他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小姐你哪里跟他有半分瓜葛?”
贺兰简刚从后门送走泥瓦匠,折返回来,一听李廷这话也怒了。
他二话不说,把扇子一丢便出门道:“你这混蛋瞎说什么呢!我妹妹能和你这个纨绔子弟有什么瓜葛,嘴巴放干净点!小心我教训你!”
那曹国公府的门客拦在他面前,歉疚笑道:“贺兰公子莫要生气,我们世子这也是一时情急,这才失了言……世子并无恶意……”
贺兰府门外常年盘踞着一些通风报信者。
曹国公府的车驾一到,就已经有不少好事者前来围观,这会顿时议论纷纷起来。
都说曹国公世子和贺兰小姐早有私情,但一直并无证据,眼下还有什么比当事人亲口承认更加可信的。
“……贺兰小姐居然当真是个薄幸女子。”
“难怪世子之前宁可撕毁亲事,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
“一片真心错付了啊!”
“真是没想到……”
李廷还在不怕死地添油加醋道:“我说的句句发自肺腑。既然贺兰小姐不肯承认,那便算了。”
这哪里是上门赔罪,分明是上门找茬。
李廷的亲事完了,所以拉她陪葬?
她爹方才确实临时被叫去召见。
贺兰瓷只思忖了一瞬,便决断道:“霜枝,你叫人拿父亲,不,表姐的帖子找北镇抚司的人来。”说完,她眸中带着霜雪似的冷意大步朝门外走去。
她甚至没有戴帷帽。
随着贺兰府的门扉洞开,少女的容颜毫无阻碍地显露在了所有人的视野里。
还在说话的人也都停下了声音。
并非有人叫他们噤声,只是在看清那张脸后,绝大多数的人都不约而同的忘记方才在说什么,怕骤然开口会惊扰了这般离奇幻境似的美貌。
不过没人想到,率先打破的,是贺兰瓷本人。
“世子,我与你从无半分私交,你为何要这般害我?你说我们有旧,可有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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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声音清婉泠泠,如碎珠落玉盘,极是悦耳,隐约可醉人,但吐字间,却透着叫人难以忽视的寒意。
若是她爹在,一定不许她这么抛头露面出门对峙。
但贺兰瓷受够了。
李廷痴痴地望了她好一会。
几日过去,他脸上已没那么青肿,依稀可以看见往日的丰姿,可惜金玉其表,败絮其中。
不对……贺兰瓷忆起某个人,暗想,他连算不算金玉其表都有待商榷。
李廷这时终于回神,他想也没想,便从怀里掏出了当日在觉月寺里掏出的桃红色情笺,挥舞在空中,道:“小姐亲笔所写,可还要抵赖?”
贺兰瓷面无表情道:“只有这个?”
李廷反问道:“这还不够?”
贺兰瓷神色平静,吩咐下人:“拿桌子和笔墨纸砚来。”
倒是旁边的贺兰简突然神色局促起来,凑过来小声道:“你真要写……”
“不然呢?”
“要不还是……”
贺兰瓷淡淡斜了他一眼。
贺兰简只好闭嘴。
桌子很快搬来,笔墨纸砚也准备妥当。
门外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贺兰瓷让李廷把情笺都放在桌上。
她取了笔,仔细挑过断毛,蘸上墨汁,在砚台边微顺笔锋,便凝神下笔。
少女梳着桃心髻,瀑布般柔亮乌黑的长发绕过素白如玉的颈子,流水似的落在襟前,只见她葱白的细指挽着袖口,另一手执笔,提笔转腕间,那支饱蘸浓墨的羊毫已经一挥而就。
墨迹顺着遒劲的笔锋肆意张扬,所到之处仿佛苍龙入海,又似游龙翔天,一笔一划力道千钧,透着要杀人的气魄,任谁看了都要赞一手好字。
须臾,贺兰瓷搁笔。
她拿起一张情笺,和自己方才所写的那张,一并举到身前,平静道:“世子,这才是我的字迹。”
“你看,有半分相似之处吗?”
情笺上是再普通不过的小楷,笔触甚至还略有点稚嫩,但此时纸上却是已颇有小成的颜体,无论如何都不会错认成同一个人的笔迹。
李廷有些站不稳当。
贺兰瓷又叫人拿着纸与笺四处传看。
哪怕不识字也能看出不同来。
李廷神色惶惶,还在挣扎:“兴许、兴许……是你让丫鬟写的……”
贺兰瓷道:“你是要我的丫鬟也写一遍给你看?还是我阖府上下都写了与你比对字迹?”
“霜枝,去取笔。”
少女的音色始终轻柔温软,不带烟火气。
可李廷却感觉到一股难言的,与她外貌毫不相干的咄咄逼人,一时间竟觉得斯人甚是陌生。
李廷绞尽脑汁想要找出问题:“而且你……你这字迹和贺兰公子的……”
贺兰瓷道:“我与兄长一并学书,字迹像有什么稀奇。”
旁边贺兰简忍不住额头冒汗。
李廷的汗冒得比他还厉害,喃喃道:“这不可能、你骗我……”
贺兰瓷将剩下的情笺一并摔回到李廷身上,终于觉出了一丝痛快,因而声音越发平静:“世子明明有婚约,却与女子私相授受,互通情笺,这本与我无关,但世子却硬要将此事推到我身上,实在荒谬至极。至于赔礼,还请世子自行带回,只望世子今后莫再打搅府上清静。”
霜枝也从后面探出头来,举起刚写好的字,哼声道:“可看清楚了?别自作多情了!”
这下看戏的也都明白了。
“原来是世子他自己认错人了啊!还来怪贺兰小姐……”
“兴许是被人耍了,闹出这么大个乌龙来。”
“再说了,这情笺上本来就没署名,哪知道是谁写的!”
“对啊!摊上这事,贺兰小姐可真是倒霉……”
李廷摇晃着身子,脸色发白,似还想再说些什么。
北镇抚司的锦衣卫已然赶到。
“怎么回事,怎么都围到贺兰大人家门口了!是谁在闹事!”
曹国公府上的人就算再怎么天不怕地不怕,见到这群煞星也仍是心底发憷,当下也不再做理论,好声好气地走了。
***
不出贺兰瓷所料,她爹回来得知后,又开始大发雷霆。
翻来覆去说得不过是那老几样。
“你是个姑娘家,随意抛头露面已是不妥,怎可学那些泼妇与人生口角……你可以先等为父回来,爹自会帮你讨回公道,你何必自己强出头,这是个女儿家应该有的样子吗?……性子太过张扬,反容易遭人诋毁,将来也会使婆家不喜,夫妻不睦……”
说到这,贺兰谨长叹一口气:“……还是该早为你定一门亲事,你知不知道……”她爹的话戛然。
贺兰瓷敏锐察觉:“父亲进宫发生什么了吗?”
“不过是些公务上的事。”贺兰谨语气一转,“曹国公世子的处罚不日便会下来,这次处罚应当不小。为防流言,你还是尽早嫁了为好。”
贺兰瓷咬了咬唇,沉默不语。
贺兰谨看着自己从青州老家回来就日益叛逆的女儿,在心中无奈地老父叹息。
他话说了一半,却藏了一半。
真正叫他觉得不安的是,此事闹得太大,原本对贺兰瓷容貌的评议不过是坊间传闻,但这一次甚至惊动了宫中。
二皇子在宫门外半开玩笑说的那句话,至今仍令他有一丝毛骨悚然。
“贺兰大人,听闻令媛容貌过人,几可倾城,不知是真是假?”
10、第十章
第十章
之后的日子,贺兰瓷没再出门。
屋顶是补上了,但连着几天雨下的屋内湿潮,书房里好些古籍都有点受潮。
贺兰瓷只好趁着天晴,卷起袖子和霜枝一起一本本将书摊开,放到院子里的麻席上晾晒,那些已经发霉或是纸张脆弱的她就只好再重新誊抄一本。
辛苦半天总算晒好。
活动了手脚和脖子,贺兰瓷刚回房拿起笔练了练字,她哥贺兰简已经一阵风似的卷来,眉开眼笑道:“小瓷,写完了没……让我看看,哪张是给我的?”
贺兰瓷的代笔,不光是替贺兰简代写文章,也代写字。
所以当日贺兰简才会那么紧张。
贺兰瓷写完手里的,才随手指了一张。
贺兰简立刻如获至宝地捧在怀里:“小瓷,你这字写得真是好啊。”
贺兰瓷敷衍地“嗯嗯”了两声。
如果他上次没有把米芾和赵孟頫的字迹认混,她大概会信他是真心的。
当然贺兰瓷并不知道的是,由于那日场面过于混乱,她当众写的那张字被人窃走,如今在黑市炒出高价,就连“贺兰简的字”也跟着水涨船高。
“还有什么事?”
“喏!”贺兰简喜滋滋把字收好,从怀里取出一叠画像摆在贺兰瓷面前,“爹让我去打探的,都是适龄未娶的年轻公子哥,看看有没有你有意的。”
贺兰瓷抬眼看他。
“干嘛这么看着我!你哥可费了老大的功夫了!”
估摸原本是她爹要看的,但贺兰简有求于她,便先拿来给她看了。
贺兰瓷无语了一会,还是拾起那叠纸,画像下面还写了姓名家世学识和一些道听途说的八卦,确实比他读书认真许多。
“你瞧着怎么样?”
闺中小姐看这个本应十分羞涩,但贺兰瓷没有,她很坦然,像挑白菜一样,把不合适的先剔除,没看出大问题的留中。
直到——
一个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帘。
贺兰瓷一顿,而后毫不犹豫地把画像放到剔除那一栏。
贺兰简倒是捡起那张罢落的画像道:“真不考虑?我看你们俩神神秘秘的,还以为你对他有点什么……据我所知,他好像还挺受京中闺秀欢迎的,上次那什么宴,你没看见他写完诗那个阵仗,好几个小姐恨不得扑他怀里似的……”他的思路十分简单粗暴,“既然有人抢,说明是好东西,你再考虑考虑。”
贺兰瓷牵起嘴角道:“也可能惹来一堆不必要的麻烦,然后发现不过是过甚其辞。”
又重新筛了一遍,她才递还给贺兰简。
当初贺兰瓷从青州回来,尚未及笄时,上门提亲的媒婆就几乎踏平了贺兰府的门槛,但随着她爹的官职升迁,外加贺兰瓷美貌的名声一日大过一日,似是只可远观不可肖想,反倒无人再敢上门提亲。
纵然不愿嫁人,贺兰瓷也不得不面对现实——她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夫君,来抵挡流言蜚语和烂桃花。
考虑到可能会有的风险,这位夫君至少人品要过得去,够聪明,不软弱,若能再有点上进心便更好。当然还有一点贺兰瓷自己的私心,希望对方在成婚前没有通房侍妾,且不要过于荒唐。
送走贺兰简,贺兰瓷又练了会字,便取了本书页卷曲发黄的古籍开始誊抄。
所谓心正则笔直,行书一向极为磨炼心性。
贺兰瓷小时候其实耐不住,但那会她三不五时生病,想上房揭瓦都没机会,大半时间是在榻上喝着药度过的,除了读书写字也没别的事情好做,久而久之也就练出来了。
心越乱,越要静心。
抄了小半本,她揉了揉脖子,决定在次间半旧的贵妃榻上小睡一会。
***
“……为父此去不知何时才归,你们兄妹好好在京中,切莫生事,若有什么麻烦便去寻你们姑父。”
是她父亲轻装简行踏上马车去益州赴任的背影。
“小姐!不好了!出事了!益云出大案了!老爷……老爷他、他被夺职下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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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瓷,怎么办啊小瓷!我真的没欠那些钱……”
语气慌张凌乱。
“……不是老夫不想帮忙,你是不知道如今局势,实在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啊。”
“贤侄女,你还年轻,官场沉浮也是寻常,做长辈的劝你一句,还是另寻出路为好。”
门扉一扇扇次第关闭。
“贺兰小姐,你别以为我是在折辱你呀,那位大人虽然年纪是大了些,但也是诚心想求个继室,你再好好想想。”
“贺兰小姐,你不是想为你父亲洗刷冤屈吗?这可是最好的机会,只要你跟了那位大人,他保证日后定会为你父亲翻案……”
“贺兰大人如今都这样了,你就算不为他考虑,还不为自己考虑考虑吗?万一真被牵连,落到教坊司可就……”
一张张居心不良的脸凑了上来。
“都准备妥当了。看上恩师的面上,我也只能帮到这里了,你还是快走吧。”
“再晚,只怕夜长梦多。”
夤夜披星戴月,轱辘滚滚绝尘而去。
“……就是这辆马车!快追上去!”
“贺兰小姐,你已经无路可逃,还想去哪里!”
“还是乖乖跟着我们走吧,何必负隅顽抗。”
夜色凄迷,她重重跌坐在榻上,下意识握紧簪子,面色苍白,冷汗涔涔,呼吸紊乱不堪。
对方靴响,一步步逼近床帐,伸指慢悠悠掀帘,目光幽冷,像在欣赏自己的猎物般,哂笑出声道:“贺兰瓷,到了这个份上,你还觉得有反抗的余地吗?”
***
贺兰瓷猛然惊醒,从榻上坐起,揪着被褥,不住喘息,冷汗滚进衣襟口,扣着榻沿的指节更是绷得皑白。
“小姐,你可算醒了!”守着她的霜枝连忙道。
古朴的窗棂外天色暗淡,只有一丝熹微月辉,薄薄一层涂在凉如水的阶前,她失神地看了一会,恍然意识到那不过是个梦。
“……我睡了多久?”音色微颤。
“两个时辰了。”霜枝这会也发觉了不对劲,“小姐可是魇着了?要不要……喝点水?”
说话间,她快步去外间倒了杯温热茶水递来。
贺兰瓷接过,还没喝上两口,便被呛到,连声咳嗽,又是好一会才缓过劲来。
霜枝替她顺着背:“小姐,小姐你慢点……”
果然倒霉了,喝水都会呛着。
贺兰瓷揉着眉心,觉得头痛欲裂,想用力捶两下脑袋。
在刚才的两个时辰里,她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她爹贺兰谨被派去做益云总督,在任上不明不白被栽赃陷害,她爹清流出身,又有圣眷在身,平时自是无事,但梦中时局却出了变化,她爹竟被夺职下狱,押解回京。
朝中亦是风云变幻,大皇子党和二皇子党势同水火,又逢吏部六年一次的京察,京中人人自危。
她哥贺兰简居然还不知为何的欠了一屁股债。
一夜间贺兰府风雨飘摇。
于是梦里的自己察觉出了不对,托她爹旧日门生找了门路,连夜收拾行李便要出京回乡,却在路上被东厂番子截住,关在京郊的一处宅子里。
及至入夜,有人进了宅子里。
之后就是最后那一幕。
然而,要命也要命在,她这时候醒了!
根本没看清对方长得什么模样,只记得最后那句毒蛇吐信似的声音。
这梦境极其逼真,细枝末节都能清晰印在脑中,包括她是如何送她爹出京,如何收到她爹夺职下狱的消息,又是如何门庭冷落遭遇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还有媒婆上门公然用她爹之事威胁,要她给权贵为继室甚至为妾救她爹的,梦中她连那婆子脸上不怀好意的表情都能清楚看见,种种堪称匪夷所思。
直至最后她连夜跑路,却被抓住软禁,那种强烈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能任由他人摆布的感觉真实到叫人毛骨悚然。
随着意识渐渐清醒,梦境里发生的一切开始逐渐褪色。
贺兰瓷顾不得头疼,下床取了笔,将还能记得的细节一一写下。
“小姐,你没事吧……”
贺兰瓷写完搁下笔,才松了口气,对霜枝道:“没什么,不用担心。”顿了顿,“霜枝你先出去,我想一个人呆一会。”
她前前后后仔细推敲这个梦境。
虽说梦大都是假的,但若它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是真的呢?
更何况这梦还详细至此。
思前想后,她决定明日出城去看看。
贺兰瓷记得那座困住她的宅子外有一片桃林,院门口的匾额上写着“藏苑”二字,还贴了一副似乎是仿王会稽的门联,不过梦中一瞥,事后回想也不敢确定。
然而第二天一早,不等她出门,霜枝便慌慌张张跑了进来。
“小姐、小姐……外面、外面宫里头来人,要宣小姐进宫。”
***
贺兰瓷坐着进宫的轿子,是当真有点疑惑。
虽然她爹位列正二品,有资格携家眷去宫中饮宴,但贺兰瓷一次也没去过,而且她既非命妇,也没有亲眷在后宫,居然会被宣召,这就更奇怪了。
轿子外的太监细声道:“贺兰小姐不用担忧,这可是喜事。”
贺兰瓷强笑了声,没说话。
因为昨夜的梦,她总有种风雨欲来的不祥之感。
轿子行至皇城外,就得下轿换步行了。
旭日东升,晨光袅袅,天还未全亮,宫门口已经灯火辉煌。
城楼上挂着红灯笼,行道随处可见摇曳的风灯,上下马车轿子的声音不绝于耳,空中似乎还有未散尽的晨露湿气。
贺兰瓷下了轿子,便看见宫门外乌压压站着一大群身着进士巾袍的士子,头戴饰着翠叶绒花的乌纱帽,两旁翘翅延展,垂带飘摇,深色蓝罗袍的长袖在风中款摆,各个显得青袍角带,玉树临风。
她这才想起殿试已过,今日似乎还是金殿传胪的日子,所以她爹一早便进了宫。
贺兰瓷下意识看去,顶头一人似也有所觉,抬起头,目光不偏不倚撞上。
以往贺兰瓷看见他只觉得不胜其烦,但此时看见个熟人,竟还觉出了几分亲切感,好像半只踩空的脚落到了一点实处——而且梦里陆无忧也没对她落井下石。
想着,贺兰瓷不自觉莞尔一笑。
这一笑当真是春风回暖,冰消雪融,雾色半明半暗,晨曦间燃亮的灯辉都倒映在她灵透的瞳眸中,美得灿若烟霞,似仙普度众生。
众士子呆住。
直至贺兰瓷离开。
几乎在他们回神的同时,数十道刚刚还落在贺兰瓷身上的灼热视线霍然转向了陆无忧。
陆无忧:“……”
“方才贺兰小姐是不是对着霁安笑了?”
“还笑得那般……”
立刻有人酸溜溜道:“想不到陆会元名动上京,连贺兰小姐都对你动了心……”
“霁安你该不会真的同贺兰小姐有什么吧……”
“什么时候的事!难不成你都瞒着我们?”
就连林章都向他投来了困惑又欲言又止的一瞥。
陆无忧看着少女笑完就走,绝不栈恋的冷酷背影,几乎要被气笑了。
他想起某些不太好的回忆,眉心飞速一拧,不过瞬间又舒展开,脸上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困惑表情,语气无辜且义正辞严道:“诸位说笑了,我与贺兰小姐话都没说过几句,此实在无稽之谈,兴许……”他更加正直地道,“她只是想表达友好。”
众人:“……”
那边,贺兰瓷已随着宫人进了内廷,天色慢慢亮起,一抹抹朝光倾覆而上,她看着眼前华美奢靡的殿宇,和满园栽种的繁丽花卉,终于有了几分猜测。
丽贵妃喜牡丹,所以圣上特地为她修了牡丹园,藏花数千株,株株是价值千金的名品。
贺兰瓷一眼扫过,便能认出连簇的姚黄、魏紫、二乔、墨魁,于是满园望去,花不是花,全是层层堆叠的金山银山,她很没出息地心疼了一会。
她在看花。
旁人也在看她。
进宫自然不可能再戴帷帽,美人路过花丛,白衣胜雪,人更比花清绝三分,万千姹紫嫣红却都成了陪衬。
往来的宫人虽然不敢明目张胆地看,但路过的都忍不住偷眼打量。
“走路不长眼睛啊!往哪看呢!”
“对不住、对不住……”
“哎呦!怎么又撞了!”
“再看,去禀告上头,把你们眼睛都给剜了!”
贺兰瓷:“……”
她在毓德宫的廊下等了一会,便被引进去,丝毫没注意到隐秘处的一双灰眸。
殿中更是富丽堂皇,物件摆设件件价值不菲,金光耀耀,上首的椅子上坐了个正吃着甜羹的美貌妇人,云鬓花容,珠钗环绕,额心坠着一枚毫无瑕疵洁白晶莹的硕大东珠,打扮得极其雍容,看年岁不过三十,丰姿正艳,十有八九就是那位宠冠六宫的丽贵妃了。
贺兰瓷客客气气见了礼。
丽贵妃将手里的碗随手一放,便去看她。
瞧见贺兰瓷的脸,她也愣了一会,随后笑盈盈道:“好漂亮的丫头。本宫之前听闻她们说贺兰家千金貌可倾城,还当是胡说的。今日一看,竟半点没有夸张。”
贺兰瓷不知对方来意,只得干巴巴接一句:“娘娘谬赞。”
“你过来过来些,我仔细瞧瞧。”
殿里浓郁的熏香熏得贺兰瓷很想拔腿就跑,但她忍住了,对方瞪大了美目,像欣赏什么物件似的打量着她。
丽贵妃年纪已不轻,可神情间仍然有一分天真烂漫,她甚至伸出了一根涂着蔻丹的纤指轻触贺兰瓷的面颊,像是在验证这是不是真的。
冰冷的触感从脸颊渗入肌理,贺兰瓷控制不住打了个哆嗦。
就在这时,殿外又响起了一道男声,语气应是笑着的,可惜没有丝毫温度。
“参见母妃。”
这声音落进贺兰瓷的耳中,大脑轰然一炸,她登时僵住,头皮发麻,舌根都开始发涩。
“儿臣是否来得不巧?”
随着两声清晰的靴踏之声,声音的主人似是已经进了殿内,脚步声一下一下接近,来人音色仍旧平顺,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冷黏腻。
这声音分明和她梦里那个胁迫她的声音一模一样!
贺兰瓷迅速将指尖深深嵌进手心,唇瓣紧咬,用疼痛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可脑中仍是警铃大作,仿佛一瞬间回到梦中,眼前不再是堂皇的宫殿,而是那朝不保夕,随时可能会被捉到的榻上。
丽贵妃浑然不觉,冲着来人招招手,笑道:“哪里不巧,你来得正好。快过来,这位是御史贺兰大人的小姐。”
“——原来是贺兰小姐。”
这一次,声音近得宛若就在耳畔。
一阵遍起鸡皮疙瘩的颤栗涌了上来,短短数息,贺兰瓷的后襟已经被冷汗浸湿。
她垂首轻道:“臣女见过二皇子。”
11、十一章
第十一章
贺兰瓷已经不用去确认了。
不管是声线、语调、气息,还是那种令人汗毛倒竖的感觉,都与梦中人别无二致——毫无疑问那个想要把她抓住软禁的正是二皇子。
她以前从没和二皇子打过交道,绝无平白梦见他的可能。
那么,也就意味着……
她梦中所见很可能是真的会发生。
贺兰瓷甚至更进一步地想,梦里她爹被夺职下狱,说不定也和二皇子脱不了干系。
毕竟她爹也从来不喜这位,还几次上书劝圣上让二皇子早日封王就藩,远离上京,只不过都被圣上按下了。
二皇子的脚步极慢地从她身侧走过,足音起落间,宽大的衣袖浮动,遮掩住其下的手指。
刹那间,贺兰瓷感觉到有一根冰冷的手指贴着她的腕心擦过。
她悚然一惊,几乎是立刻便缩回了手。
他干什么!!?
若没有昨日的梦,贺兰瓷大概会以为这只是意外碰到,可一旦有所怀疑,就会忍不住想——他可能真的意在撩拨。
贺兰瓷没见过他,他却未必没见过贺兰瓷。
就连这蹊跷的传召……
二皇子已经来到丽贵妃面前,侧身朝着贺兰瓷看来。
他同样衣着华贵雍容,微寒的三月天里拥着一袭玄青狐裘,领口处隐约露出一条色若淡金的珠串,垂坠着长长的翡翠银链,束发的鎏金冠上十数颗价值连城的宝珠错落镶嵌,将那张肖似其母的脸衬得有些神色恹恹。
平心而论,二皇子的皮相不算差,称得上一句凤表龙姿,俊美无俦。
可惜贺兰瓷现在看他,只觉得心惊肉跳。
被那双眸色发灰的眼睛若有似无地盯着,仿佛是被某种阴冷危险生物盯上的猎物,她背脊一阵阵发寒,不动声色地拢了拢自己的衣裙。
姚千雪对这位二皇子的评价是性格乖戾,阴晴不定,极难伺候,吓退过不少想攀龙附凤的贵女。
约莫和他尴尬的出身也分不开关系。
丽贵妃并不是正儿八经的秀女出身。她最初只是个罪臣之女,被罚在清泉寺奴役时,意外被圣上看上,但当时圣上还未即位,一举一动都小心谨慎,怕行差踏错。故而他们母子一直在清泉寺里呆到帝位稳固,二皇子都已经五六岁了,才被圣上接到宫中,正式给予了名分。
朝中对此事也是非议不断,但到底是皇家血脉,磕磕绊绊还是认祖归宗了。
圣上心头愧疚,对这对母子更是尽己所能的补偿,然而即便如此,贺兰瓷还是多多少少听说过一些当年他们在清泉寺的事。未婚产子,又是在寺庙里,丽贵妃还生得花容月貌,话能被说得多难听想也知道,二皇子本人也没少受欺辱——贺兰瓷当时还心生过几分同情。
但眼下她还是更同情自己一点。
毕竟,睚眦必报的二皇子,后来把整个清泉寺给端了。
贺兰瓷思绪电转间,丽贵妃正扯着二皇子的袖子,笑得妍丽多姿:“洵儿,她们没有骗本宫。你也来瞧瞧看,贺兰小姐是不是如传闻中一样长得极美?”
贺兰瓷虽低着头,旁边自有识趣的宫女过来,仿佛她不抬头,便要动手去掰她的下巴。
迫不得己,她只好微微仰首。
从未有一刻,贺兰瓷像现在这样,迫切希望自己没长这么一张容易惹麻烦的脸。
四周静默了一会。
二皇子低头看她,语气缓慢,声音依旧是冷的:“确实是……极美。”
灰色的瞳仁从她的脸蛋一寸寸游移到身上,所过之处,浮起一层冰冷的腻意,贺兰瓷藏在袖底的手忍不住攥紧,竭力去抵抗那种不适感。
二皇子竟还又朝她走了一步。
四下都只有丽贵妃宫里的人,他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阴戾之色。
“想不到贺兰大人那样古板的人,却有这般模样的女儿。”
丽贵妃看她像个物件,二皇子看她同样像个物件,区别在于,丽贵妃是纯然观赏,而二皇子则像是在看一个可以把玩的玩物。
贺兰瓷微微觉得有一丝反胃,忍不住垂头。
下一刻,她就感觉到一只手动作轻浮地挑起了她的下巴,冰冷的拇指自贺兰瓷的下颌轻轻刮过,透着一股难言的暧昧。
贺兰瓷猛地往后退去,躲开了那只手。
二皇子看着自己落空的手,笑了一声,道:“是我唐突了。”话里却没有半分歉意,甚至他两根刚才触摸过贺兰瓷的手指还在轻轻捻着,宛若回味方才的触感。
贺兰瓷又掉了一层鸡皮疙瘩。
丽贵妃仍旧没有察觉到哪里不对,她笑得一派天真:“我刚才也伸手想摸摸看,这张脸到底是真是假。洵儿,你果然是本宫亲生的,都想到了一处。”她托着下巴,眼睫扑朔,“好可惜,洵儿你已经定了婚事,不然真想让贺兰小姐做本宫的儿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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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贺兰小姐,你可许了人家?”
可惜什么,那得是万幸。
贺兰瓷硬着头皮道:“不曾,不过……家父应已在商议中,只是究竟哪家臣女尚不知。”
丽贵妃异想天开道:“若还没定下,本宫倒有几个与你年纪相仿的侄子……”
她一说,贺兰瓷就知道指的是她哥哥平江伯府上那几个同样离谱的纨绔子弟。丽贵妃得宠后,家中鸡犬升天,本来与地痞流氓无异的亲哥也落到了个爵位,在京中横行霸道,几个儿子有样学样。
“多谢娘娘好意,不过……”
贺兰瓷默默无语,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丽贵妃了,她要这么执着于把她往火坑里推。
好在一道清脆的女声适时救了场。
“母妃,马上御街夸官,您带我去看看好不好。”
十五六岁的少女盛装而来,一袭湘色彩绣蝶纹织金袄裙,头上绾着一支朝阳五凤绞丝金钗,一支金托底点翠镶满玉的步摇,金银流苏缀在发间,满头的钗环摇晃,腕上一对翠绿欲滴水头极好的玉镯也跟着泠泠作响。她从殿外拖曳而入,身后跟了二十来个宫女,娇美的小脸上有抑制不住的跃跃欲试,活像一只小花蝴蝶。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光看这富贵逼人的打扮就知道,这位正是丽贵妃的独女,韶安公主。
韶安公主几乎是扑跌进了丽贵妃的怀里。
贺兰瓷松了口气,赶紧躲到一旁。
果然,丽贵妃见到宝贝女儿,瞬间便忘了贺兰瓷。
母女俩亲亲热热说着话。
贺兰瓷悄无声息地往旁边挪动,想不动声色地、不为人知地偷偷溜走。
“……贺兰小姐,这是要去哪?”
二皇子的声音冷不丁在她耳畔冒了出来。
贺兰瓷身体一僵。
韶安公主也像是才察觉到贺兰瓷,她转头随意一瞥,当即一怔,紧接着一抹恼怒自她面上闪过,快得转瞬即逝,随后她也笑盈盈道:“……不知道这位是?”
面上笑着,声音里却有些咬牙切齿。
她是丽贵妃入宫以后出生的,堪称千娇百宠长大,自小以美貌自傲,出入穿戴也永远是最好的,最讨厌的就是别人比她更富贵更美貌。
眼前少女穿戴简直寒酸至极,连她身边随便一个宫女都比她富贵十倍。
可那张脸……那张脸……
怎么能有人长成这般模样!
一瞬间,她甚至生出了想和对方换脸的冲动。
就在这时,她兄长萧南洵的声音淡淡响起:“左都御史的千金贺兰小姐。”
萧韶安一凛,转头看向自己的兄长。
虽是一母同胞,但老实说,她有些怕他,两人半点没有普通兄妹的亲厚不说,被那双黑灰的眸子盯着,就算是她都有点发憷。
萧韶安:“咳……是兄长你请来的?”
萧南洵勾起嘴角道:“母妃叫来的。”
萧韶安点头:“哦。”
她品着他的语气,又揣摩了一会,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转,火气消下去,绽出个笑来:“没什么,我随口一问……”转头继续对丽贵妃撒娇道,“母妃、母妃,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带我去看看嘛!”
所谓御街夸官,指的是每三年一次,殿试放榜后,礼部官员鸣锣开道,让状元郎骑上高头大马,领着新科进士,从十里御街上,“春风得意马蹄疾”地招摇而过。
届时几乎全城的百姓都会涌到街头来看,万人空巷不过如是。
总之是个极其出风头的事情。
韶安公主想看,丽贵妃自然也不会拦着。
满殿的宫女太监收拾打点,很快便准备将两人裙摆逶迤地迎出去,难为丽贵妃还想起问贺兰瓷:“贺兰小姐,要随我们一起,还是……”
“臣女就……”贺兰瓷刚想说告退,眼角余光看见二皇子斜过来的眸子,瞬间改口,“……恭敬不如从命了。”
二皇子对御街夸官没什么兴趣,便先告辞走了。
临走前,贺兰瓷垂手恭送他时,能感觉到那道冰冷的视线一瞬不瞬地停留在她身上。
他再度缓慢地从她身前错过。
二皇子的声线,冷腻阴郁如蛇一般,语调拖长,透着一股瘆人的压迫感,用几乎只有他们俩人能听见的音量,轻声呢喃道。
“——贺兰小姐,我们会再见的。”
贺兰瓷:“……?”
大可不必。
跟在丽贵妃和韶安公主后面,从毓德宫里出来时,贺兰瓷整个人都像是劫后余生,心累得几乎不想说话。
特别是她昨夜还没睡好,关于梦里的事情也没有理清楚,一时间思绪烦乱。
正无声思忖着,忽然听得远处宫门开启的声响。
贺兰瓷抬头望去,远处的皇极门,连着午门、端门、承天门一路次第洞开,这场面猛然看去甚至有些蔚为壮观。
正中这几座大门,除去皇帝和皇后大婚时,唯一能通行的便只有状元、榜眼、探花三人,而新鲜出炉的三鼎甲此刻正从皇极殿大门踏着平时只有皇帝能走的御道径直向外。
这当中最显眼的莫过于走在正中的状元郎。
其他人的服色都是蓝的,只有他穿一身绯罗袍,腰系光素银带,坠药玉佩,头戴银叶簪花,状元吉服红得鲜妍似火,极为鹤立鸡群。
而且这次的状元郎从背面看瞧着年纪不大,身姿如松如柏,颈脖修长,白皙如玉,几缕发丝从帽檐边探出,只要样貌不是丑得离谱,有状元光环加持,都会让人觉得一表人才,令人憧憬。
贺兰瓷随便看了一眼就低下头,着实没有心情关心。
但韶安公主显然不这么想,她旁边的太监会意,清了清嗓子高声道:“状元郎,且慢。”
前面三人闻声而停,都转头看来。
正中那人一双桃花灼灼的含情目,不笑尚勾人魂魄,此时春风得意,不免弯着眉眼,睫羽浓密,眼瞳明灿似水洗,笑意温柔缱绻,更透出几分暧昧来,微风拂动他鬓边的发丝,容颜俊美出挑得几可惑人,叫任何女子看了都难免脸红心跳。
贺兰瓷也是一怔,主要看多了他装温柔公子穿的白衣,乍然看见他穿这种色彩极艳的红衣,还有些不习惯。
……竟还显出一点妖里妖气来。
他还是穿回白衣正常些。
等等……她突然反应过来,他居然真中了状元?那他岂不是连中三元?
大雍建朝以来,真正做到三元及第的状元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贺兰瓷不过走神了一瞬,四周跟随的宫女们却几乎看呆。
谁也没想到,这位新科状元郎居然长得这么好,衬得旁边榜眼探花都无人在意。
当然最兴奋的还是韶安公主,贺兰瓷一转头便看见她紧紧攥着丽贵妃的胳膊,大眼睛里闪着熟悉的,被陆无忧蛊到的光,转成文字约莫会是——“娘亲,我要嫁给他!”
陆无忧显然也看见了贺兰瓷。
四目相对的瞬间,他微微挑了挑眉,蓦然笑得更妖了。
贺兰瓷清楚听见韶安公主卡进嗓子里的一声尖叫。
“……”
她神色复杂地望着陆无忧。
理论上贺兰瓷是应该生出几分同病相怜的同情来,毕竟大家很可能都要一起倒霉,但……在如此自身难保的情况下,她还是难免地,微妙地,有一点点幸灾乐祸。
12、十二章
第十二章
说是随着她们去看御街夸官,但其实出了宫门,贺兰瓷就先告辞了。
韶安公主的神魂都被陆无忧勾走了,丽贵妃忙着哄女儿,根本没人在意贺兰瓷,她也得以轻松脱身。
回府一路上都能听见人声鼎沸的庆贺、欢呼声,不像是状元游街,倒像是旗开得胜的将军班师回朝。
就连霜枝也躲在府门口,探头探脑小声道:“小姐你从宫里回来,见到状元郎了吗……我听外面的人说,这次的状元郎可是连中六元的!长得也似仙人下凡。”
“他来过我们府上……等等……”
六元?
贺兰瓷一愣,回想起陆无忧确实当年在青州还中过县试、府试、院试的小三元。
连中三元就已经够可怕了,连中六元简直骇人听闻。
这就意味着他在科举一途上的所有考试,都是无往不利的第一名。
有这样一份惊人的履历,说不定还真的能从韶安公主掌中逃脱,因为大雍有规,尚公主后,驸马都尉即便入朝为官,品级不得高于六品。
百年一遇连中六元的文曲星就这么糟蹋在公主手里,是人都觉得浪费。
自己却未必有这个好运了。
贺兰瓷回到府里,第一件事便是去寻先前记下梦的那张纸。
如果这是真的,那她就要早做打算。
本来贺兰瓷也想过,上京不安全,要不现在就收拾行李跑路算了。但一来,她不能丢下她爹和她哥不管,二来,二皇子既已盯上她,她贸然出逃说不定会提前落得和梦里一样的下场,到时才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现在她还是左都御史家的小姐,处在明面上,反而是安全的。
晚上,她爹从恩荣宴上回来,贺兰瓷思忖再三,还是敲门进了书房,道:“爹,白天丽贵妃宣女儿进宫了。”
贺兰谨正在桌案上看益州道监察御史送来的折子,本想让她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可听完贺兰瓷的话,他立时紧张道:“宣你进宫做什么?”
贺兰瓷道:“应是有人在她面前提过女儿……我还见到二皇子和韶安公主了。”她顿了顿,硬着头皮道,“我觉得二皇子似是对我有意。”
贺兰谨看着语态犹疑不安的女儿,霍然起身道:“不要多想,爹已经帮你重新物色过人选了。”他从书架上取下两个卷轴,“一个是你爹过去的座师,已经致仕的礼部尚书刘大人的长孙,去年刚中了举,如今也在国子监读书;另一个是翰林院试讲学士于大人的次子,今年二甲第四十名,为了替母亲守孝才耽搁下来。你兄长打听过,都是老实上进的后辈,你要是有意,为父请人再来府上一趟。”
贺兰瓷伸指按在卷轴上,却没有看。
她犹豫了一会,咬咬牙,还是道:“爹,我前两天做了个梦。梦见你被派去任益云总督,之后被夺职下狱,我和兄长也被牵连。您觉得……这是有可能的吗?”
就差直接问他朝局如何了。
只不过她爹素来不会和她谈这个。
果然,贺兰谨只一顿,便道:“女儿家的成天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梦中之事岂可当真!”
贺兰瓷就知道,她爹这个迂腐的性子,别说压根不会信了,就算是信了,也不会想着去改变规避,估计还会觉得被夺职下狱是他自己做错。
索性,贺兰瓷也不和他兜圈子了。
“爹,我还梦见了二皇子,梦里女儿出逃,被他软禁了。”贺兰瓷沉低了声音,尽量语气冷肃道,“我不觉得这是胡思乱想。就算不清楚朝局,我也知道他现在在和大皇子争储,他不占嫡也不占长,您不可能支持他,而且爹你数次上书请立东宫要他就藩,早成了他的眼中钉。都察院掌监察,何其重要,他不可能让你在这个位置上长坐下去……更何况,明年就该京察了,京察素来是把好刀。”
京察由吏部和都察院负责,是铲除异己和清算旧账的绝佳时候,贺兰瓷觉得她爹会被弄下去,和此事也不无干系。
毕竟她爹不结党,对天子来说是好事,在官场就未必了。
至于在益云被陷害,那就更简单了。
贺兰谨拍着桌子,怫然道:“放肆!这岂是你一个女子该妄议的事情!”
贺兰瓷仰起脖子,毫不犹豫道:“难道等抄家上门了,我才能来忧心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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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千雪此刻要是在这,估计会被吓得花容失色。
贺兰谨气得吹胡子瞪眼,不明白小时候明明柔柔弱弱、楚楚可怜的闺女为什么从青州回来之后就变成这样,想吵架,又怕像上次一样声音太大引来隔壁大理寺的展大人。
贺兰瓷缓了口气,也意识到自己有点上火,声音低软下来道:“爹,您别气了,我也是担心。要不,您看,我们先回老家呆两年……”
她说的这个也是大雍官场常见的做法。
眼看风头不对,先辞官回家做几年逍遥乡绅,反正资历和官声在,过几年再重新起复也是轻而易举,老实说,现在官场三品以上的高官谁还没起起落落过几次,都当家常便饭,包括阁老也是如此。
昨日的乡野糟老头子,明日就能直入内阁官居一品。
就是这么刺激。
贺兰谨默了一瞬,道:“为父不能。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在位一日,便要为大雍为百姓,做一日的事,绝不会为了一己安危前程,一走了之。而且你爹为官,无愧于天、无愧于地、无愧于心,若真是被入狱问罪,也是我为臣之过。你若是怕被牵连,就不要做我的女儿。”
贺兰瓷无语之余,居然还有那么几分动容。
得亏现在的圣上顺帝虽不算千古名君,但也称得上是个贤明之主,不然她爹这么傻的人,哪里能做到这样的高位。
只是顺帝在储君之事上,着实有些昏头。
皇后没有嫡子,早该册立大皇子为太子,但他偏生硬拖到现在,明里暗里都想把位置留给他偏宠的二皇子。
想到二皇子,贺兰瓷又开始头疼。
算了,她还是早点嫁人吧。
“……女儿没什么想说的了。爹,这两位公子,随您安排吧。”
***
未几日,姚千雪上门。
“怎么了?又和你爹吵架了?”姚千雪一屁股坐到她榻边,欣赏着美人侧颜,“舅父托我娘传消息让我过来的,要我劝劝你不要多想,你是不是又不想嫁人了?那就不嫁了,本来嘛,哪有配得上我们小瓷的男子。”
贺兰瓷笑了笑:“是别的事,不过不重要了。”
“那就说点高兴的。”姚千雪眉飞色舞道,“李廷的世子之位真的被夺了!圣旨今早下的,还热乎着呢。”
“啊?”
贺兰瓷差点都把他给忘了。
她想了想,道:“主要还是因为成王吧。”
也就是那个倒霉新娘云阳郡主的爹,论辈分成王还算是位皇叔,皇家的颜面自然尊贵无比,言官们的弹劾也只能算得上是推波助澜。
姚千雪毫不在意地继续八卦道:“是什么不重要!你不知道这几天曹国公府上有多热闹,曹国公夫人天天哭闹不止,说她就这一个儿子,这旨意是要她去死。曹国公的几个姨娘可不这么想啊,嫡子的世子之位被夺了,底下的庶子就都有机会了,各个争奇斗艳地跑去吹枕边风了,那斗得叫一个精彩。”
贺兰瓷却听得心有余悸。
她自己家后宅简单,每每听其他府上妻妾斗法都觉得甚是恐怖,所以对与人共事一夫和夫君纳妾一事实在敬谢不敏。
不然她甚至都考虑过从了二皇子的可能性。
奈何二皇子不仅已经定了亲,还有宫中送去的五六位等着封位的选侍,他的后院必然不可能清静。
姚千雪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还有别的消息呢,我上回不是跟你说康宁侯二小姐的事情了吗?那位林公子春闱最后是二甲第五名,康宁侯甚是满意,去禀了浔阳长公主,浔阳长公主见过后,对林公子也甚是满意,决定就这么定下了。”
贺兰瓷道:“呃……康宁侯二小姐她不执着于那位会元郎了?”
“哪能啊!她当然还是不乐意!不过那会元郎现在该叫状元郎了,那位状元郎呀……”姚千雪卖着关子,拖长语调,单手指天道,“被上面那位金枝玉叶看上了。状元游街的时候,我也跟着看了两眼……”她啧了两声道,“可真是个祸水。”
贺兰瓷不由跟着点头。
这个词用在他身上,格外令人愉悦。
“所以他最后花落谁家了?”
“小瓷,你这形容……”
贺兰瓷道:“……不对吗?”
“也不是不行……”姚千雪咳嗽了一声道,“最后谁都没成,这位状元郎说他已经在老家定了亲事,虽登第了,却也不能见异思迁,圣上还好好嘉奖了他一番。”
贺兰瓷:“……?”
他什么时候定的亲。
她怎么不知道?
***
“陆贤弟,金榜夺魁,六元及第,恭喜恭喜了啊!不知陆贤弟家中尚有何人,是否娶妻?不才本官家中有一小女,年方二八,端庄娴静……什么,陆贤弟已经定有亲事了!这、这……本官家中还有一庶女,不介意的话……”
“要说女儿,本官家中也有啊,小女识文擅墨,是出了名的才女,尚且待字闺中……”
“只是在老家定亲啊,那好说好说……陆贤弟要不要改日到本官府上坐坐。”
虽然本朝已不流行榜下捉婿,但中了进士的未婚公子,不管出身,各个都是香饽饽,哪怕四十丧妻都照样有大把想把女儿嫁过去续弦的,更别提这种年少英俊又前途无量的状元郎了。
简直是梦寐以求的乘龙快婿。
“不知状元郎亲定是老家哪的姑娘?什么出身?哈,本官也是好奇问问嘛。”
年轻俊逸的状元郎唇角带笑,语调温文谦逊:“在下对未过门的妻子一往情深,非卿不娶,实在要辜负诸位大人的好意了。”说话间,他还显出了几分羞涩。
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众官员顿时也就明白了,再强迫就得结仇了。
“陆贤弟还真是至情之人啊!”
“那位姑娘得知陆贤侄六元及第,还如此情深似海,成亲时一定十分感动……”
“到时状元郎可一定要送帖子来!”
等人散了,林章才好奇问他:“霁安原来已定了亲,我竟都不知。能叫你这般念念不忘,想来定然是位神妃仙子似的姑娘。”
陆无忧理了一下头顶的乌纱帽,心道,随口编的,这谁知道呢。
***
刘公子和于公子很快便被贺兰瓷她哥寻了个借口先后叫上门,她爹在书房考校了一番学问,贺兰瓷则在游廊下相看了几眼。
至少瞧着都是文质彬彬,举止有礼的官宦世家公子,他哥打听过,身畔也都算清白。
于公子个子高些,长得清瘦,神情肃然,有些清高;刘公子则温和爱笑,一团和气,很会说话,瞧着十分长袖善舞。
贺兰瓷没什么特别感觉,便干脆交由她爹来定夺。
梦里她是没有嫁人的,兴许真要是能成亲会有转机也说不定。
这么想着没两日,却是到了郊祀的日子。
大雍的郊祀一年三次,分别在正月、四月与冬至,届时勋贵皇戚、五品以上的文武官员及翰林、六科的给事中,和诸位命妇,都要一同随着前往祭天台祭祀,以祈求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因为先代一位皇帝喜猎,四月的郊祀往往还会在京郊的长雍猎苑多盘桓几日。
到时也是各路武将和习武的世家子一展身手的时候,前代锦衣卫指挥使便是在猎苑狩猎之时被先帝看中,之后一步步提拔上位。
总体来说和贺兰瓷没什么关系。
往年她只要准备好她爹的行装便是,但这一次不知哪里出了问题,太常寺和礼部拟定的郊祀名单里,贺兰瓷赫然在列。
不得已,她只好和她爹一起挤上了马车。
贺兰谨皱着眉道:“等到了郊祭坛,为父自会去问询,定是哪里弄错了。”
贺兰瓷敷衍地“嗯”了一声,心里却已经认定大概率和二皇子有关了。
既来之则安之,她又不能抗命。
果不其然,她爹问不出个名堂来,贺兰瓷下了马车,便被安排去其余官员的女眷呆在一处。
来的女眷大都是官员夫人,年纪不小,只有零零散散些许年轻姑娘,但都瞧着十分利索干练,有束着长发的,还有带着箭囊和其他兵器的,估摸应是武将之女,如贺兰瓷这般一看就文弱纤细的文官小姐几乎是绝无仅有。
她知道自己名声不大好,也没想过合群,干脆寻了处僻静的地方站着。
可没想到的是,贺兰瓷刚一站定,就有个别着长刀的黑衣少女大踏步朝她走来,满面的来者不善:“你就是贺兰瓷?”
贺兰瓷闻声抬眼,确定没见过对方,谨慎道:“……请问你是?”
她声音轻软似梦。
“我是谁不重要,就是你勾、勾……”
黑衣少女原本气势汹汹,却在见贺兰瓷抬头时,突然语塞。
气氛沉默尴尬。
贺兰瓷不由问道:“……你还有事么?”
“你长成这样我还怎么骂你啊!”
“……”
“我要是男子我也动心啊可恶!”
说完她人就走了。
贺兰瓷:“……”
这个插曲很快过去了。
圣上祭天的过程冗长繁琐,前前后后足有两三个时辰,所幸已经四月了,还不算太冷,只是贺兰瓷穿得单薄,在寒风里冻了许久,到底是有些脸色发白。
仪式结束便转道去长雍猎苑,一路颠簸下来,贺兰瓷的脸色更加难看。
找她麻烦的黑衣少女恰好与她同车,这时倒忍不住了:“你……没事吧?要不要去找随行的御医看看?话说就你这个身子,还跑来郊祀做什么?”
贺兰瓷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难受。
她脸色苍白,昏昏欲吐,气若游丝道:“……皇命难违。”
“行了行了……车夫停停,贺兰小姐快不行了!”
正好车队停下休息,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贺兰瓷就被挪到了随行御医的车上。
许是为了圣上预备的,太医院的马车宽敞舒适许多,前面放了一排药柜和药炉,后面则摆了两张卧榻,以布帘隔开,几乎像是个房间。
里头看诊的是位上了年纪的老御医,替她开完药,让旁边的医童替她熬药,便没再过多言语。
贺兰瓷昏昏沉沉靠着软垫,刚喝了一口熬好的药,就见帘子掀开,有个年轻男子被送了进来。来人亦是面色惨白,连声咳嗽,仿佛身体极度不适,贺兰瓷差点没认出来是谁。
“御医,麻烦您看看这位翰林大人……”
那人被搀扶着坐到贺兰瓷旁边,低声婉拒道:“不必如此麻烦,在下还是……咳咳……”
“您快别说了!快让御医给您看看!”
老御医忙过去帮他诊脉,片刻后惊道:“……你这个脉象,着实虚弱的可怕!老夫这就开药!”
贺兰瓷侧目看去时,清楚看见那人敛着的桃花目下有光一闪,而他另一只手正抵在诊脉的那只胳膊下面,不知做了什么。
趁着老御医开药,贺兰瓷终于忍不住用极低的声音道:“你在干嘛?”
陆无忧一眼便认出是她,斜眸看来,也压低声音,勾唇轻笑道:“这么巧,你也装病?”
13、十三章
第十三章
贺兰瓷脑中一转,有七八分肯定道:“……因为韶安公主?”
陆无忧挑了挑眉,没说话,当是默认。
贺兰瓷一边小口小口慢吞吞喝她的汤药,一边看热闹似的问道:“她挤上你的马车了?”
韶安公主当日确实一眼相中了陆无忧,转头就去求圣上给她赐婚。
小姑娘想得简单,觉得自己贵为公主,自是金枝玉叶,想要谁做驸马不行,没想到头一回就撞了墙。
对她素来娇宠有求必应的父皇,委婉地劝她换个人选,甚至还让手下的秉笔太监去带公主相看品貌出众的良家子,奈何小公主铁了心就想嫁这个,还跑去央求心软的丽贵妃。
最后从状元郎那得知他已经定了亲,还以为韶安公主会死心,没想到她回去拜访了一趟姑母浔阳长公主,居然开发出了一条新的思路——明的不行,可以暗着来啊。
去长雍猎苑的路上,本来陆无忧是同三位翰林同僚呆在一辆马车里。
半道上,韶安公主就强行挤了上来,还带着果盘点心,一张小脸巧笑嫣兮,坐在陆无忧身侧,一副要和他促膝长谈的模样。
另外三位翰林被挤到对面,其中两位眼观鼻鼻观心,当没看见。
剩下那位忍了忍,忍不住道:“这一车的男子,公主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待在此处,成何体统!实在于礼不合!还请公主下车!”
然后他就被赶下去了。
去年刚及笄的小公主纤纤玉指夹着点心,笑靥如花道:“陆哥哥,你要不要尝一口这个梅花糖蒸新栗粉糕,是宫中御厨做的点心里本公主最喜欢的,又香又甜,极是美味。”
陆无忧目光疏淡,笑得客气又礼节妥帖:“臣资历尚浅,着实惶恐,还是先分给其他两位大人。”
对面两位翰林:“……???”
“多谢公主好意,臣已经吃饱了。”
“臣也不饿。”
陆无忧道:“既然两位大人都这么说了,臣更是……”
然后他们俩也被赶下去了。
马车里只剩下两人。
韶安公主略显紧张地捋了一下鬓发和头上的钗环,确定自己没有一丝不妥之后,才羞羞涩涩地在心上人面前道:“陆哥哥,我知道你的为难,也不想断送你的仕途……所以我另想了个法子,你不娶我也没关系,可以私底下偷偷做我的面首,这样就不算违背祖训了,你也可以继续当你的官……”
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多离谱。
“……不过既然这样,你就是本公主的人了,就不能娶你那个什么定了亲……陆哥哥你怎么了!”
方才还端坐着青袍少年唇角弧度似嘲非嘲,神色惨然道:“公主为何要这般折辱于我。”
韶安公主一愣:“本公、我没有这个意思……你、你别吓我啊!”
下一刻,只见少年脸色惨白,唇无血色,连声咳嗽起来。
“臣、臣旧疾发作了……”他仿佛是被她气的,瞬间连呼吸都困难了,却还在艰难道,“多、多谢公主抬爱,但……咳咳……但臣……”
韶安公主到底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一下子慌了神。
“你先别说话了!来人,快、快把他送去御医那!”
***
此时此刻,太医院的车里。
陆无忧正要再开口,车帘外突然响起了少女娇滴滴的声音:“陆哥哥是在这吧!”
贺兰瓷听到这声音,反应比陆无忧还快些。
她立马放下手里的药碗,扯过被褥,躺进榻里,盖着脑袋,悄无声息缩进角落。
陆无忧眼神一转,顺手扯过摆药的炕案,手指微微用力,将案几挡在隔壁榻前,阻隔住外来视线,动作驾轻就熟,没有发出丁点声响。
几乎是同时,韶安公主已经进了车内,身后跟着的宫女仆妇也都满脸焦灼。
“公主、这不妥、不妥啊……”
“公主您慢点……”
就连老御医都惊讶地道:“公主可是哪里不适……”
韶安公主看都没看他,径直挑开帘子,浓郁的药味弥漫,里头光线昏暗,不太分明,随着一线光射入,方才看见靠在榻旁按着心口,微微抬起眉目的少年。
他脸色依旧苍白,眸色浅淡,俊逸的脸上却再不像以往一样挂着温柔如水,令少女心折的笑容,反而透着一股疏离而客套的凛然正气。
韶安公主顿时心头一痛,气弱道:“……你没事吧?”
陆无忧又按着心口,咳了一声:“有劳公主关心,臣已无碍……咳……”他咳得弯下腰去,瞬间又坐正起来,背脊挺得笔直,仿佛是要和她拉开距离。
“御医,他到底……”
老御医硬着头皮道:“这位大人看脉象确实是有些虚弱,车内狭窄,公主还是请下……”
说完,他就被从自己的马车上赶了下去。
一时间,马车里除了二人,只剩下一个瑟瑟发抖埋头熬药的医童。
以及,一个藏在被褥里忍不住额头冒汗的贺兰瓷。
她迫切希望,陆无忧能带着他的风流债早点一起离得越远越好,可惜事与愿违,韶安公主不止不打算走,还像是要在这里认真谈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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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哥哥,刚才是我说错了……你别生气……”韶安公主低声讪讪道,“我没有折辱你的意思,我刚才去想过了,面首可能不太好听,要不……你、你可愿做我的外室。”
陆无忧:“……”
贺兰瓷:“……”这有区别吗?
“……我是不是又说错了,但我的心意你明白的,我就是想、想……”
陆无忧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清正,仿佛全天下的浩然正气都凝聚到他身上,他边咳边道:“公主,此事恕臣难以从命……咳……臣素有旧疾,方士言臣寿数不久,唯有与臣命定之……咳……之人,也就是臣未过门的妻子相处日长,方能续命避祸,若要强行拆散,便会……”他连声咳嗽,似要把肺腑都咳出来,“更何况,臣对臣未过门的妻子情可鉴天,长命无绝衰,此生绝不负她……咳……”
言辞之间,哀意连连,桃花眸中的水色几乎要溢出,陆无忧重重咳了一声,只见他遮掩着唇的指缝间一抹鲜红顺着手背流溢而下,滴落在地面上。
韶安公主惊叫了一声:“你吐血了!”
陆无忧这才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他的唇角亦沾着血痕,越发触目惊心,他浑不在意地用手背抹去唇角的血,极哀极苦道:“公主,为何就不能放过臣……”
他按向自己的胸口。
那抹血痕从青色官服上蹭过,幽暗的光线下,他几乎像一只凄厉的鬼怪,语气都变得惊悚起来:“——还是非要臣死在公主面前。”
血腥味在药味中蔓延。
演出效果惊人。
小姑娘被吓得再度惊叫了一声,差点要哭出来:“我不逼你了,我、我先出去了。你、你好好养病……”
熬药的医童也跟着一哆嗦,把刚熬好的药摆在陆无忧面前,说了句“药……大人您趁热喝”,迅速连滚带爬从马车上下去。
这下真没别人了。
贺兰瓷情不自禁“啪啪啪”鼓了三下手掌:“好演技。”
这演技她不是第一次见,但还是忍不住惊叹。
陆无忧瞬间卸去方才一身的凄厉气场,恢复正常地取出块帕子,仔细擦着长指上的血迹,游刃有余道:“承蒙夸奖。”
贺兰瓷已经掀开被褥,坐起来透气了。
“陆公,呃,陆大人……”陆无忧状元出身,直入翰林院任从六品的修撰,几乎是没有悬念的事情,“我冒昧问一句,你的旧疾和未婚妻里有一样是真的么?”
陆无忧随口道:“假作真时真亦假,贺兰小姐,这很重要么?”
也是。
就算陆无忧翻车了,又与她何干。
陆无忧擦完了手指,擦手背,空气中血腥味仍未散去。
贺兰瓷也随口道:“……你这血哪来的?”
“假血罢了,混迹江……朝堂随身带的。”他挑眉看过来,语气微微上挑,带了点促狭笑意,“你要么,我还有一包。”
“……不用了,多谢。”
贺兰瓷端起自己喝了一半的药碗,继续咕咚咕咚喝着。
方才闹了这一通,药已经有些凉了,更加苦涩难以入口,贺兰瓷却像是根本没有品出来,眉都没皱一下。
陆无忧擦干净手指,转头看了她一会,眉心微拧,道:“你不嫌苦么?”
贺兰瓷喝下去最后一口,用帕子拭了唇角,道:“还行。”
主要是从小喝习惯了。
喝完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居然还真舒服了一些,然后贺兰瓷就看见一块香酥甜软被纸托着的点心摆在了她面前,还散发出一点淡淡的梅花清香。
她顺着点心抬头看去。
陆无忧微微笑着道:“梅花糖蒸新栗粉糕。”
贺兰瓷不由道:“哪来的?”
“公主给的。”
“……”
“我尝过一块,味道不错。”
贺兰瓷惊讶:“你还真敢吃?”
陆无忧笑得温柔:“她总不至于毒害我。”
贺兰瓷有些奇怪地望向陆无忧,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好心,但由于他之前确实没害过她,外加点心太诱人,她迟疑了一会,还是拿起了一块。
入口滋味确实细腻清甜,将口中苦味尽皆驱散,除了太甜,没什么不好。
她仍然觉得古怪,但还是道:“……多谢。”
话音刚落,只见一碗汤药被推到了她面前。
陆无忧低笑道:“那贺兰小姐介意再喝一碗吗?”
贺兰瓷:“……”
陆无忧补充:“我闻过了,这一碗是治体虚之症的,就算没病之人喝了也无大碍。马车就这么点大,若倒在地上,极易被发现。”
他本来就长了一双清澈的眸子,桃花眼敛着,显得温文无害,竟还叫人觉出几许真诚。
贺兰瓷总算明白,反而安心道:“那你自己怎么不喝?”
陆无忧言简意赅:“很苦。”
……她也嫌苦好不好!
贺兰瓷无语地看了他一眼,丝毫没有吃人嘴软的自觉,无比冷酷道:“自己喝。”
刚说到这,马车外突然又传来了声响。
“见过二殿下!”
“二殿下。”
贺兰瓷瞬间一个激灵。
她强压下那股沿着脊椎蔓延的战栗感,对陆无忧道:“你赶紧……”
话还没说完,贺兰瓷一转头,发现他人没了。
紧接着,车辕往下一沉,二皇子冷飕飕的声音,拖腔拉调清晰地飘了过来:“贺兰小姐,听闻你身体不适,我特来探望。”
……怎么刚看完陆无忧的笑话,就轮到她自己了。
14、十四章
第十四章
贺兰瓷迅速将药碗叠起来,把案几放回原处,继续卧进榻里,躺倒装睡。
只是一卧倒,就看见陆无忧正贴在车顶,和她目光对视着。
贺兰瓷:“……”
他垂眼,将食指抵在唇间,不动声色比了一个“嘘”。
二皇子萧南洵已经掀帘子进来了,贺兰瓷连忙闭眼,瞬间感觉到一道冰冷的视线,如透体钻心般在四周逡巡着,像捕猎者在寻找自己的猎物。
料到二皇子肯定会来找她麻烦,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贺兰瓷尽量让呼吸保持平缓,不露出半点破绽。
萧南洵的脚步声停在了案前。
顺着他的视线,能看见案上摆了只盛满汤药的碗,再往前去,少女如云的鸦发堆在枕上,乌云托月似的拱出半张被发丝遮掩的脸庞,更显得只有巴掌大小,薄唇点朱色,肌肤白皙近乎剔透,在光线晦暗的车厢内,依旧容貌精致绝伦宛若神明造物。
哪怕轻微染指也似亵渎。
她侧身躺着,双眸紧闭,呼吸轻软,周身都裹在被褥里,唯有一只素手轻垂于颊边。
点点血迹残留在榻前,凄然极了。
“……病得这么重,倒是我的过失。”
“只是,贺兰小姐,药还没喝,怎么就睡了。”
他声音又冷又慢,低沉似耳语,但因为四周安静,一字一句竟清晰无比。
说完,萧南洵端起药碗,径直朝着贺兰瓷走了过来。
贺兰瓷顿时汗毛都快竖起来了,她更加谨慎地屏息凝神。
直到垂在颊边的那只手被冰冷的指尖触到,男子的气息贴近,俯身在她耳边唤道:“贺兰小姐……”
仿若鬼魅低语。
贺兰瓷这才表现出一副被惊醒的模样,她倏地睁大眼睛,甩开萧南洵的手,蓦然向后退去,学着陆无忧的样子,边连声咳嗽,边语气惊惶道:“……什、什么人?”
萧南洵缓缓起身,面上看不出喜怒来,却无端显得阴森:“担忧贺兰小姐的身体,便来看看。”语气略一停,绽开一个冰冷的笑,“怎么不喝药?”
他端的哪像是汤药,根本像一碗毒药。
贺兰瓷瞬间能理解那些想攀龙附凤的贵女为何都被吓退了,并由衷同情与他定了亲的那位小姐。
“……咳,多谢殿下忧心,臣女马上便喝。”
她说着,伸手便想去接萧南洵手里的药。
谁料萧南洵却伸出另一只手,拽着贺兰瓷的腕子,将她一把拉了过来。
距离瞬间拉近,贺兰瓷一个趔趄,差点跌进萧南洵怀里,骇得她连忙抵住长榻边缘,免得人都快贴上去了,同时竭力想要挣开他紧攥的手。
萧南洵又笑了一声道:“小姐体弱病重,这药……不如我来喂你。”
话音一落,他便端着碗,强硬地递到了她的唇边。
“殿下请自重!”
贺兰瓷忍气吞声了半天,终于也有点上火,她努力往后靠去,掩着唇,正色道:“家父蒙陛下圣恩,位列九卿,对殿下也素来敬重……只是,到底男女有别,此事于礼不合,还请殿下松手,药臣女自己喝便可。”
萧南洵的语气突然变得阴戾起来,道:“敬重?让我滚的越远越好的那种敬重?”
“……”
他也太敏感了吧。
贺兰瓷连忙补救:“殿下何出此言,家父对殿下绝无一丝不敬……”想了想,她还补充,“臣女亦是。”
萧南洵停了一瞬,终于松开了她的腕子,嗤笑一声,身上垂坠的翡翠银链也随之轻晃,头顶鎏金冠光华耀耀。
“既是如此,小姐为何对我畏之如虎,还……辜负我的好意。”
还不是因为你自己吓人。
贺兰瓷在心里大声回应,但面上仍是柔柔弱弱地吐出四个字:“……于礼不合。”
“是么?”萧南洵语带讥诮道:“若礼重如此,便不会有我。”
这倒是。
圣上是先无名无分和丽贵妃珠胎暗结,才有了他,但这话他自己可以说,臣民却万万不可。
为免再踩到对方痛脚,贺兰瓷干脆掩着唇,继续假装病弱咳嗽。
“殿下……臣女……咳咳……”
她肤色本就极白,平日里尚有几分弱不禁风,更何况先前确实不舒服,脸庞越显苍白。刻意作病态之下,咳得肩膀直抖,纤细身子往里缩去,睫毛轻颤,眼眸含水,薄薄一层水光缀在睫前,要落不落,乌发丝丝缕缕流坠在雪白的衣衫上,像只受了伤的孤鹤。
美到贺兰瓷这个份上,如此情态,更是十二万分的楚楚可怜。
这时她还有点后悔,早知道刚才问陆无忧要了那包血,往唇角身上抹一抹,效果应当会更好。
萧南洵果然一顿。
外头终于有人颤颤巍巍道:“殿下,队伍要出发了……”
贺兰瓷小小松了口气,但仍不敢放松警惕。
萧南洵也终于把手里的药碗放回案上,却又故意道:“不看着小姐把药喝了,我心难安。”
贺兰瓷无法,只好咳着颤颤抖抖摸索过去,瞧着越发可怜。
她端起那碗陆无忧的药,着实无语了一下——谁知道这碗药最后还得她喝。
也只是转瞬,贺兰瓷心头一横,把药饮尽。
药汁沿着她微微扬起的细长颈子咕咚下咽,线条优美至极,萧南洵的视线从少女无一处不精致的脸颊落到下颌,至颈边,再游回嫣红微湿的唇瓣,目光晦暗不明,放在身侧的手指忍耐似的屈伸了两下。
在他忍不住伸出手之前,贺兰瓷已经把碗放下,垂着头往后退了退,声音低软道:“……恭送殿下。”
萧南洵到底没有再动作,只是说了句“会再来看望小姐的”便走了。
贺兰瓷垮下肩膀,歪坐在榻上,背后又不知不觉出了一层冷汗。
每一次应付这位,都要用上她十二分的力气。
没等她缓过劲,身侧已经有人轻巧落地,看着药碗若有所思笑了一下,转头对她道:“倒是……多谢贺兰小姐了。”
不知为何,听见这声音,贺兰瓷的精神才感觉真正放松下来。
她长出一口气,郁闷道:“……你确定这药我喝没问题?”
“宽心,在下略通医术。”陆无忧眼尾略扬,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不然我方才怎么用指力改的脉。”
贺兰瓷将信将疑,又听陆无忧笑道:“这么看,我们还真是有点同病相怜。”
瞎说。
韶安公主哪有二皇子可怕。
贺兰瓷没忍住道:“哪里的话。陆大人连中六元,皇恩正隆,又是朝廷命官,自不会像我这般如履薄冰。”
陆无忧从怀里又掏了块点心放在桌上。
贺兰瓷看了他一眼,疑心他到底从韶安公主那顺了多少。
“贺兰小姐迁怒我做什么?方才若是二皇子真要不顾礼法,我也不会一直作壁上观……不过他毕竟得圣上偏宠,我又完全不想搀和立储之事,得罪他可麻烦不小。”
他语调平和地说完,还摆开两只碗,找壶各倒了一点茶,慢条斯理道:“来,压压惊。”
贺兰瓷也知道,对方完全没有为了她开罪二皇子的必要。
她沉默地咬了一口点心,甜味在唇舌间炸开。
“你这什么点心,怎么这么甜……”
陆无忧一顿:“……是马蹄糕。很甜吗?”
贺兰瓷点头。
她快被齁死了。
“好吧,那你喝点茶。”
贺兰瓷没什么心情,只呷了几小口,又缩回去揉着自己的手腕。
马车缓缓开始行进,里头依然药味浓郁,老御医和医童也不知道会不会再上车,两人各坐一边,好一会都没有人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陆无忧清润的嗓音幽幽响起:“你这么不喜那位二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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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瓷本来也想保持点平和,但争锋相对习惯了,下意识道:“你不是也百般拒绝公主的好意?”
这么聊天极容易把天聊死。
不过他俩本来也没怎么和平聊过天,像这么被迫共处一室反倒有些尴尬。
陆无忧没有半点恼怒,头也不转道:“正因为她喜欢我,我才要拒绝,但我本身并不讨厌她,她目前瞧着更像是个……被宠坏的小姑娘。”
听他正儿八经的回答,贺兰瓷反而有点意外。
“所以你是真有未婚妻了?”
陆无忧转眸看她一眼道:“谁跟你说的?”
“这不是你自己说的……”
“……我骗小姑娘的你也信?”
“……”
“哦,忘了贺兰小姐按年纪也是个小姑娘。”
贺兰瓷抬眼睨回去,本能回怼:“陆大人,这话说得还以为你大我四五十,快入土了呢。”
对话太熟悉。
陆无忧都忍不住笑了:“还以为贺兰小姐被吓得茶饭不思,魂不守舍,既会回嘴,这会应是无事了罢。”他又想了想,道,“好歹相识一场,贺兰小姐若信得过我,我这有种药,你抹在器物尖锐处,若遇袭击,用抹了药的器物在对方身上一划,用不着出血,瞬间对方便会觉得浑身无力,直至陷入沉睡,非两个时辰不会苏醒。”
贺兰瓷愣了一愣,不太敢相信对方这么好心:“……为什么?”
她问得没头没尾,但双方都是聪明人。
陆无忧眉梢轻挑,桃花眸盛极,笑得有一股子妖里妖气:“当然是——为了看你此刻的难以置信。”
“……”
贺兰瓷也不明白,为什么别人眼中翩翩公子的陆无忧,到她面前就这样一副欠揍模样,多装一装又不会如何。
不过想了想,自己在他面前脾气大抵也是不好的。
总之最后不管真假,贺兰瓷还是收下了。
她以前听姚千雪说传闻夜半五更的鬼市上会有此类药物,虽有心想要防身,但一个官家小姐无论如何也弄不到这种东西。
继而又难免觉得陆无忧越发危险,还是尽量不要与此人为敌——她下次争取对他态度好一点。
***
车队直至酉时三刻方到长雍猎苑,停驻在特地修建的长雍行宫外。
日渐西落,放眼望去整个长雍行宫如巨兽蛰伏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中,隐约可见清泉碧湖,树丛丰郁,徐徐凉风送来扑面清新的草木芬芳。
纵然贺兰瓷是被逼无奈而来,也有一时的失神——自从回了上京,知道自己的脸容易惹事,她就绝少再出城踏青了,于是平日里连看看青山绿水也成了奢想。
这倒说不定还要谢谢二皇子。
晚上住进女眷的内苑,洗漱过换了寝衣,贺兰瓷累得几乎倒头就睡,但又不敢睡得太沉,毕竟周围都是陌生人,连霜枝都不在她身边。
她枕头下甚至还放了一只防身的铁簪。
所幸第一晚平安度过,只是贺兰瓷醒来时不免就有些精神不济。
她绾好发,睡眼惺忪出去时,听见住隔壁的黑衣少女——她现在已经知道她是益州都指挥使的次女楚澜——惊讶道:“你怎么没穿骑装?”
贺兰瓷转头,一怔:“……嗯?”
楚澜看着眼前白衣少女美得不像话的脸,也跟着怔了怔,才扭头道:“呃……你、你要是没带,我可以借你一身……你跟我身量相当,比我略瘦些,应当能穿得下。”
贺兰瓷坦然道:“多谢好意,不过我不会骑马。”
“那你来这……”到底是干嘛的?
贺兰瓷无奈道:“都跟你说了皇命难违。”
两人一出门,就看见好几个携兵刃束长发的武将小姐穿一身利落骑装,同随行的年轻武将和世家子一道,顺着行宫门口的栈道,直奔猎苑马场。
长雍猎苑狩猎的第一日往往会先在校场办一些如赛马,套马,骑射等比试,权当是热身,诸位命妇和女眷也会前去观瞻,后面两日才会入围内狩猎。
此刻,校场内,年轻的世家子正在遛马闲聊。
“听说了吗?御史台那位贺兰小姐也来了。”
“此话当真?文官小姐不是向来不会来此……”
有人一勒缰绳笑道:“来了又如何!你们看看那曹世子,哦不,该叫前曹世子的下场……谁还敢去招惹那位妲己。再说了,我等纵横欢场什么漂亮尤物没见过,再美还能美得过天香楼的花魁?”
“赵兄说得是,夸得天花乱坠不过是因为她家门第罢了,真娶回去了还得供着,得不偿失啊。”
“也就李廷那个蠢货,为了个女子弄得爵位都丢了,实在蠢不可及。”
正说到这,校场女眷的入口走来了一黑一白两位少女,黑衣少女穿着骑装,显得英姿飒爽,白衣少女则格格不入穿一身纯白衫裙,裙摆翩跹,衣饰简洁至极。
前后还有其他穿金戴银衣着华贵领着仆妇丫鬟的命妇,可任谁去看,第一眼却都被白衣少女牢牢吸引。
无数道视线齐齐落在那张脸上。
立时便有人倒吸了一口气,紧接着坠马声,下地声,咳嗽声不绝于耳,有忍不住走上前来想仔细看看的,还有连忙去呼朋唤友一并来看的,登时校场里乱成一片。
刚才还口若悬河的世家子们也一时都沉默了。
“……这么看李廷倒也没那么蠢。”
“这模样……也不是不能供着……”
之前没开口的公子哥已经按捺不住道:“她到底议亲了没有,我现在去跟家母说还来得及吗……”
“是你们刚才说不如天香楼花魁的,可与我无关!贺兰小姐看着不像是擅骑的,我这就去问她要不要帮忙!”
“卑鄙!无耻!明明是我先来的!”
还没走到近前,就听见那黑衣少女咳嗽了一声,声音里带一丝紧张道:“你……要骑马么,我可以教你。”
众人:……可恶!怎么还有来得更早的!
15、十五章
第十五章
贺兰瓷虽然有心想学,但绝不是在这么众目睽睽之下,当即婉拒道:“不用了,我坐一旁看便是。”
话音一落,她就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说是不起眼,可贺兰瓷一坐下,那处瞬间就跟点了七八盏灯笼似的,无比醒目,比她身份更尊贵得多的命妇皇妃都大大方方露着脸,贺兰瓷也不好遮掩,只能尽量神情坦然。
楚澜又道:“……你真的不去?”
先前楚澜对她有所误解,这会估计是想补救。
贺兰瓷可以理解,她点了点头,轻声道:“楚小姐去就好,不用管我。”
楚澜支支吾吾了一会,到底还是走了。
只是离开时脸颊微红,还让贺兰瓷疑惑了好一会,总不能是被她气的。
趁着比试还未开始,贺兰瓷谨慎地四处张望,终于远远在官员堆里,找到了她爹。
贺兰谨绯袍犀带,清癯瘦削,官服补子上绣着锦鸡,出行前一晚他官服才又裂了个口子,还是霜枝给缝的,缝缝补补的旧衫在一众重臣中,不免就显得寒酸了些。
不过身子倒是站得很直。
贺兰瓷也不觉地挺直了脊背。
她刚准备收回视线,就听见身旁有人道:“咳咳……不知贺兰小姐一会可要骑马?”
贺兰瓷客气道:“不用,谢谢。”
“那……在下见贺兰小姐穿得单薄,这件狐裘……若不嫌弃便送给小姐了。”
“不用,谢谢。”
“贺兰小姐可是第一次来长雍猎苑,我对此地很是熟悉,贺兰小姐若有兴致,我可以带你在附近游览一二。”
“不用,谢谢。”
贺兰瓷脸上表情越发冷淡,但丝毫不影响围过来男子们的热情。
这就是她不喜欢出门的缘由。
周围不光有围上来献殷勤的公子哥,还有好奇这角落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凑过来看的,就连骑着马也要朝这里瞅一眼,叫她觉得自己不像个人,倒像个被欣赏的漂亮物件,仿佛所有价值都在这张脸上。
至于这皮囊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无人关心。
好在,很快比试开始,她面前的男子愿是不愿,都得去执事官那登记,否则一会便无法上前比试。
贺兰瓷总算清静下来,结果一抬头,就看见高台处萧南洵一双冷冰冰的眸子正看过来。
“……”
堪称一眼透心凉。
贺兰瓷顿觉周身一寒,连忙低头佯装咳嗽。
所幸萧南洵也只是随意一瞥,并没有一直盯着她看的意思。
高台上坐的都是皇亲国戚,萧南洵上首的便是大皇子萧南泊。
与萧南洵不同,他性子好,天生慈眉善目,肖似其父,可惜母妃不过是个被圣上意外临幸的宫女,虽母凭子贵封了妃,但没有半点圣宠,连带着他也不受重视,这年纪早该封王立储,却硬生生被圣上拖着。
外界都传这位大皇子有些过于软懦。
贺兰瓷趁萧南洵转回头时,看了一眼大皇子,确实和圣上一般,瞧着没有半点攻击性,被萧南洵衬着,越发显得低眉顺眼。
以至于她居然还生出了一点忧虑。
王朝储君素来是先立嫡再立长,皇后青灯古佛已久,膝下只有一个夭折的女儿,又和圣上多年不曾亲近,想来已不可能再有嫡子,立储可能性最大的应该就是大皇子——可偏偏圣上一心向着二皇子。
大雍成年的皇子目前就这两位。
萧南洵现在多少还顾忌点身份,若皇位真落到他手里,他想做点什么,贺兰瓷就算嫁了人只怕也无济于事。
想想就觉得前途惨淡。
正想着,贺兰瓷就看见一双满含心疼望向别处的少女怀春眼。
而少女的视线落点正一副比她还柔弱的模样,脸色惨白如纸,眉心似蹙非蹙,仿佛病入膏肓忍着不适仍旧顽强坚持地直身坐在席中,还时不时露出些清浅却又温柔的笑意。
真真好一个病弱俏郎君。
***
“霁安,你要不还是回去歇着吧,回头我替你跟太常寺的人说一声。”
陆无忧缓缓摇头:“我只是昨晚没休息好,不碍事的。”戏要演全套,他又咳了一声,道:“真不用管我,还是先看比试吧。”
校场比试,科举入仕的文官自然都得靠边歇息。
年轻武将和自小练骑射的世家子弟一个个英姿勃发,骑在马背上,背着长弓和箭囊,颇有几分不可一世,只是其中不少都频频朝着一处看去。
还有的,骑着骑着就忍不住往那边靠过去。
就连在比试骑射的都仿佛是牟足了力气,拉弓的动作极为浮夸炫技,比如胯/下射箭,背后射箭,跃起射箭,还有三箭齐发的……恰似一群公孔雀展翅。
“……见到本人之前,我也没想到贺兰小姐长得这么……呃,出众。”
陆无忧身旁一位庶吉士斟酌着道。
确实,白衣少女坐在校场一隅,清晨柔和的光亮毫无保留地倾泻在她的衣裙鬓发间,少女的冰肌雪肤似乎也散发着淡淡辉光,乌睫轻眨,犹如盛开至荼蘼的夏夜幽昙,又似冰山峰顶的千年雪莲,始终有一层虚幻缥缈感笼罩——让人疑心所见皆是幻觉。
只怕天仙临世不过如此。
很难不吸引众人视线。
不过,白衣少女似是并未察觉,她低头整理了一下裙裾,又柔柔弱弱地咳了一声。
庶吉士心尖一痛,不由道:“贺兰小姐怎么瞧着这般不适……”他一转头,看见陆无忧脸色,“呃……倒和霁安你的病症有点像。”
陆无忧虚弱一笑,心道,她学我的,当然像了。
***
一场比试郎君们争奇斗艳,还未比完,有人从高台上下来了。
只见二皇子萧南洵着一身玄色骑装,头顶乌纱帽以五彩玉珠做七缝,贯金簪,系朱缨,俊美的脸上神色冷凝漠然,手持一柄乌金木弯月宝弓。
他也不等太仆寺的官吏牵马,随便抓了一匹,翻身上马,背手抽出一支箭便射。
长箭“咻”一声,极速飞驰。
正中靶心。
整套动作,流畅无比,顿时引来了满场喝彩——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总之无人再敢上前撄其锋芒。
高台正中的顺帝也甚是开心,当即便道:“来人,赏二皇子。”
“谢过父皇。”
萧南洵笑了一下,面上不见多少喜色,他手指抚过长弓,道:“儿臣幼时的骑术还是兄长教的,今日献丑,也想看看兄长的骑射。”
众人皆知,当初萧南洵从清泉寺回来时,又瘦又弱,别说骑马了,连靠近马匹都不敢,还闹了不少笑话。
当然今时不同往日。
大皇子萧南泊被点到名,显得有些神色慌张:“我骑射不如二弟,还是算了。”
“兄长何必谦虚。”
萧南洵下马,大步流星走过去,甚至将弓递到了萧南泊面前。
萧南泊还想推脱,顺帝已经发话了:“让你去便去,磨蹭什么。”语气中甚至有一丝不耐,与先前同萧南洵说话时态度截然。
贺兰瓷以前光知道圣上偏心,没想到他能偏心到如此地步,简直令人惊诧。
圣上都开了口,萧南泊只得接过弓下场,他骑术尚可,射艺明显只是寻常,射了两箭,只有一箭中靶,还离靶心远矣。
场上自然不会有嘘声,但明显萧南泊被狠落了一把面子。
顺帝没说什么,似乎他对这个儿子从来也不抱什么期望,只转头去和丽贵妃说话。
萧南泊神色窘然地把弓还到萧南洵手里,萧南洵亦没说什么,只看着自己的大哥笑了笑,然后又取了一只箭,在掌中把玩了一阵之后,他猛然拉弓,仿佛随意地射出一箭,箭身斜射向天。
贺兰瓷还有一分走神,谁料那箭在天空中转弯之后,直直朝她的方向坠了过来。
“小心!”
“……贺兰小姐小心!”
校场内此起彼伏响起惊呼,甚至还有想扑过来英雄救美的。
就连陆无忧身侧的庶吉士都忍不住站起身,然而陆无忧扫了一眼便知那箭中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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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
箭簇在贺兰瓷身前一步处,就已经没入了地面。
贺兰瓷惊魂未定地抬起头,甚至还未能反应过来,萧南洵已经先一步走到了她的面前,他弯下腰,将箭簇用力拔出,尖头寒光凛冽一闪,他启唇,声线冷森:“一时失手,吓到小姐了。”
他毫无疑问是故意的。
仿佛就是做给满场人看的。
萧南洵低头凝视着她,说出口的话依然很客气,眼里的掠夺意味却几乎不加掩饰:“……小姐可有哪里伤到?要我帮你看看么?”
贺兰瓷忍着狂跳的心口,退了一步道:“臣女无事,多谢殿下关心。”
——刚才有一瞬间她真的觉得自己可能会死。
“殿下。”
贺兰谨从席上急匆匆赶了过来,一把便将贺兰瓷护在身后:“小女既未受伤,便不劳殿下费心了。”
萧南洵的视线从贺兰谨的绯红官服身上扫过,笑了笑道:“是我的过失,那我改日再登门给贺兰小姐赔礼。”说完,也不等贺兰谨回答,便捏着箭簇转身走了。
他这一闹,就算再想向美人献殷勤也得掂量掂量二皇子昭然若揭的意图。
贺兰谨还安慰她说无事,要她不要多想,事实上,贺兰瓷光从贺兰谨不自觉皱起的眉头,就能感觉到她那两门亲事估计也玄乎了。
此时,众人也是议论纷纷,以以往对二皇子的了解猜测了起来。
他性情乖张,素来只对感兴趣的东西下手,虽明面上是意外失手才射到贺兰小姐那边的,但明眼人都看得出究竟是怎么回事。
“二皇子真对贺兰小姐有意啊?”
“都那么明显了你怎么还问这傻话!不如说,哪个男子看到贺兰小姐无意才奇怪……”
“可二皇子不是已经定了亲……难道要贺兰小姐去做侧妃?”
“贺兰大人怕是不会同意。”
“就算不嫁,二皇子有这样的心思……谁敢娶啊……回头可得小心头顶……”
***
在长雍猎苑的第二晚,贺兰瓷仍旧没睡好。
不过今天已经是要入围试猎,她又不下场骑马,只需要和其他命妇一并在长雍行宫的看城上观围即可,甚至去得晚点也不会被发现。
她洗漱,绾好发出门时,忽然被人叫住。
来人拿着她爹的笏板,递给她看,满脸紧张道:“贺兰小姐,贺兰大人、贺兰大人他……早起时似乎身体有些不适,晕厥过去了。”
贺兰瓷顿时一慌,她爹多年案牍劳形,身体确实算不上好,每次想请大夫,她爹也总是搪塞过去,说没什么大病便用不着去浪费这个钱。
倒是年幼时给她治病,不吝钱财,还问姑父借了一些,之后数年陆陆续续才还清。
她有些急切地问:“我爹在哪?”
“小姐别急,已经请了御医去看了,这就带您过去……”
来人快步领着她从女眷住的内苑出去,经大厅、回廊、几道拱门,至官员下榻的东苑,官员大抵是一早都去了围猎,一路过去都没撞见几个人。
直至越走越偏僻,贺兰瓷才隐约觉得有些不对。
“到了,就在里面。”
可笏板又确实是她爹的,贺兰瓷迟疑间,感觉到有人双手攥住她的肩膀,将她用力往前搡去,她踉跄几步,手控制不住推开了面前的门,扑跌进去,紧接着身后的门便被人关上了。
贺兰瓷脑中空白了一瞬。
她有恃无恐是因为碍于她爹的官位,二皇子暂时应该还不会太丧心病狂。
难不成二皇子已经等不及她爹外调,就开始发疯了,还是说……在那梦之前,二皇子就已经对她下过手?
这么怔愣的同时,身后一个男声传来。
贺兰瓷猛然转头,然后呆住了。
“贺兰瓷,是不是很意外……你这个贱人!”
站在那的赫然是已经被夺了世子之位的李廷,他目色狰狞泛红,五官都有些扭曲,上前一把抓住贺兰瓷的胳膊,便把她往床上甩。
“我被你害得这么惨,你这个贱人居然还去勾引二皇子……”李廷声音里满是怨毒与愤恨,“原来你翻脸不认账就是因为攀上更高的高枝了,二皇子比我更尊贵,更能给你荣华富贵是不是?我呸!你问问二皇子会不会为了你去悔婚,他根本不可能娶你!”
说着,他也揉身扑了上来,伸手去扯贺兰瓷的衣带。
“什么不是你的字迹,我以为我会信?你这个蛇蝎心肠的毒妇,你毁了我,我也要毁了你,看你失了名节还怎么去……”
他话没说完,只见银光一闪,贺兰瓷持着一根铁簪抵在他的喉头,片刻前被他推进门内她分明是慌乱的,但这一刻她美丽的面庞上竟显出了一分异乎寻常的冷静。
冷冰冰的铁簪子紧贴着李廷颈侧的皮肉,他想抓住贺兰瓷的胳膊,却发现手臂有些无力。
贺兰瓷心跳声越发的急促。
她在铁簪上涂了陆无忧给的药,用丝帕裹好,贴身放着,原本想找机会试试有没有效果,但没想到机会来的这么快。
力气悬殊,她只能赌这药当真有用,陆无忧没有骗她。
李廷的反应确实慢了下来。
贺兰瓷趁机用力推开他,翻身便要下床,刚要下去时,脚步一沉,她回头,发现脚踝被李廷攥住了。
“……你下药了?你什么时候对我下药了?贱人!”
李廷身体力量被抽离,却凭着一股怒气扑上前去,想用身体重量压住贺兰瓷,不让她逃。
贺兰瓷没有办法,握着簪子用力往他身上扎了下去。
血飙了出来。
李廷闷哼一声,却硬是不肯放手,疼痛好似让他的力气还恢复了一些。
贺兰瓷头皮发麻。
意识到簪子的杀伤力实在不足,李廷扯着她的衣带,半个身子都快压过来了,贺兰瓷大脑不经反应便下了命令,她一把抄起摆在床边杌凳上的掐丝珐琅缠枝大肚花瓶,毫不犹豫地用尽全身力气砸到了李廷的脑袋上。
一声脆响。
瓶身和李廷的脑袋一并开了花。
李廷瞬间失去意识,头顶鲜血直流。
锋利的瓷片掉的遍地都是。
贺兰瓷瞬间也卸去了所有的气力,她甚至没有力气推开身上的李廷,砸花瓶的胳膊因为用力过猛而渐渐泛上剧痛。
整个房间里仿佛凶案现场,她的白衣上都沾满了斑斑点点的血迹。
贺兰瓷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慢慢发抖。
她扶着床沿,反胃感涌上来,又有点想吐——混杂着兴奋恶心恐惧的情绪充斥着大脑。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了。
贺兰瓷的大脑已经糟糕到无法再承受更多的冲击,她有些茫然地抬起头。
晨曦从门扉外射落进来,驱散了一室晦暗。
天青官袍的少年周身盈满了白光,面庞清逸,眉目似画,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陆无忧看着满地的狼藉,神色如常,好似眼前画面十分寻常,反手关上了门,才对她解释道:“我称病没去,方才听见响动过来的,应该只有我听见了……嗯,贺兰小姐,还能动吗?”
他伸出手,嗓音温和道:“我拉你出来。”
16、十六章
第十六章
贺兰瓷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把另一只手递过去的。
陆无忧隔着袖子握住她的手腕,轻巧地把她从沾满血污的床上托了下来——也不知道他如何使力的,贺兰瓷感觉自己像一片云朵似的就已经落到了干净的地上。
在她神色空濛之际,陆无忧走过去,并两指探了探李廷颈侧的脉息。
李廷半个脑袋耷拉在床沿边上,血糊淋淋,看起来半死不活。
“没死,还有口气呢,只是昏过去了。”
听见他这么说,贺兰瓷才觉得大脑活泛起来,她动了动唇,轻声道:“……你不问问,发生了什么吗?”
陆无忧头也不抬道:“这我总不至于看不明白。”他的手移到李廷的手腕间,好像在探他还有几分活气,“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贺兰瓷低声重复了一遍。
“嗯,我是说……”陆无忧语气平淡,“你要灭口吗?”
“……”
贺兰瓷不由看向一脸若无其事说出了不得话的人。
陆无忧眼尾微弯,扬起个笑来:“开个玩笑,闹出人命来也不合适,他还是尽量别死的好。”说着,他手指飞快在李廷的肩颈点了几下,取出一颗药丸,喂到他嘴里,最后又倒了些药粉在李廷的伤处。
李廷身上那些出血口很快便被止住了。
贺兰瓷默默看着陆无忧动作不停,方才还惊跳如雷的心跳声慢慢平息下来,只是手还有些发抖。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恢复平静:“多谢了,你……”
是想问,不知会不会连累到他,这毕竟是件极其危险又麻烦的事情,哪怕有一丝可能东窗事发,此刻在这里的陆无忧就会被直接当做她的姘头处置。
——她都能想象出,要是李廷真死了,曹国公府上定会反咬一口,编出一个她和姘头密谋,将李廷约到此处,然后痛下杀手的版本。
毕竟先前传讯的人已经知道贺兰瓷来见李廷了,李廷出事,她必然脱不了干系。
“不用谢我,就算不是你,换成其他人我也会如此,只是恰巧路过罢了,而且……”
陆无忧把李廷的身体靠墙放到地上,看似低头研究着他头上的伤口。
贺兰瓷道:“而且什么?”
陆无忧转眸看她,轻挑眉梢,道:“你要不找个铜镜照照看?”
贴着墙根的圆角柜上还正好有一面,贺兰瓷迟疑地揽镜一照,镜中映出那张她看惯了的脸,美自是美的,只是此刻面上溅射着点点血迹,发丝凌乱,脸色苍白如纸,瞳孔处还不停地震颤,仿佛惊魂未定,比先前她在二皇子面前装出的模样还要憔悴可怜。
陆无忧幽幽道:“刚才看你一副要崩溃大哭的样子,还以为你被活生生吓傻了。”
贺兰瓷道:“……我哪有要崩溃大哭!”
陆无忧莞尔道:“要不……你先把脸上的血擦擦。”
他说的对。
不然这样光是走出去,估计都会引来侍卫。
贺兰瓷单手从袖底取出帕子,沾着茶水,沉默地擦净脸上的血迹,又理了理长发,但这血衣自然也是没法穿了,想了想,她动手打算把外衫也脱了,可因为砸花瓶的那只手无论如何使不上劲,她的动作显得既费力又僵硬。
陆无忧也看出不对,他顿了一下道:“你那只胳膊怎么了?”
她稍稍用力,手臂越发生出钻心的痛:“……太用力伤到了。”
“还能脱得掉吗?”
“呃……”贺兰瓷有些艰难道,“我试试看。”
“算了。”陆无忧走过来,手指一旋,掌心瞬间多了把飞刀,低声对她道:“站着别动,不会伤到你的。”
贺兰瓷一僵,看着锋利无比的刀刃:“你确定?”
陆无忧笑了笑:“大不了就是留道疤。”
贺兰瓷:“……?”
“反正也不在脸上。”他举起刀,语气里含着一丝戏谑,“毁不了你的绝世容颜。”
“……”
锋刃已顺着袖口往上,贺兰瓷到底还是选择信他,依言咬唇未动,陆无忧垂眸,动作轻柔,半点没碰到她,刀刃一路割裂布帛,又在她肩头轻巧绕了一圈,刚才脱了半天的衣袖就这么简单轻松坠地,别说肌肤了,连中衣都没划伤。
贺兰瓷扯下衣袖,迅速将外衫脱了卷起,无语道:“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陆无忧切完就走,也不看她,反手娴熟地收刀道:“忍不住。”
贺兰瓷道:“……?你这什么毛病?”
“主要是……习惯。”他似乎也不打算过多解释,话锋一转道,“你的胳膊是酸疼,脱位,还是折了?”
贺兰瓷按着胳膊感受了一下,道:“酸疼。”
陆无忧从怀中取出一瓶药膏,放在桌案上道:“涂一涂,不严重的话,小半个时辰就好了。”说话间,他用靴尖踢出一个炭盆,把床榻上沾了血的褥单扯下来,顺便仔细擦了擦周围残留的血迹,清理掉碎瓷片,最后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枚火折子,对贺兰瓷道,“外衣丢这,一起烧了。”
他到底身上藏了多少东西?
不……他为什么这么熟练。
贺兰瓷想着,手已经先一步把外衫扔进炭盆里了。
炭盆内的织物很快燃烧起来,陆无忧极其娴熟地用火钳翻动加速灼烧。
火光灼灼映着他无甚表情的脸,让她不由又想起当初在青州时,陆无忧烧人姑娘手帕时的模样,也是这般冷酷无情。
她抬眼望去,天青官袍的少年也恰好看过来。
少女的瞳仁里已不再如之前惊惶,在明明灭灭的火光里,眸色点漆如墨幽惑人心。
两人相顾无言,对着炭盆消灭罪证——若不是李廷还有一口气,可能看起来就更像毁尸灭迹了。
场面实在有些尴尬,贺兰瓷转过身去,用刚才已经脏了的帕子继续在床榻附近擦拭,检查有没有遗漏的血迹和瓷片,顺便把那枚救了她一命的铁簪擦干净回收。
等擦干净她才忽然想起一件事。
“呃……”
哪知道陆无忧那边同时也开口道:“嗯……”
贺兰瓷道:“你想说什么?”
陆无忧无可无不可地耸了下肩:“你先罢。”
“待会李廷要怎么办……”贺兰瓷思忖,“他要是被发现,迟早也会……”
陆无忧弯起唇角,语气十分轻松道:“那你不用担心,我既然帮了,便会帮到底,一会你回去便是,李廷我来处理。”
若在之前,贺兰瓷可能还会怀疑,但看见他神色如此淡定的处理此事,经验十分丰富的样子,让贺兰瓷莫名对他多了一分道不清说不明但又很诡异的信任。
但她并不清楚,陆无忧为何要如此周全地费心。
这件事是真的吃力不讨好,而且风险极高。
反常必有妖,年少当家的经验让贺兰瓷深信这世上没有平白无故的好意,只是还没等她开口,陆无忧仿佛已经知道她想问什么般,突然道:“我有个妹妹,亲生的,因为长得玉雪可爱,又没什么心机,小时候出门总遇见不识相的畜生想拐她,故而……你就当是我看不惯这等龌龊行为罢了。”
陆无忧虽然心底透着黑,但用词一贯文雅,少说这种粗鄙之词,可见确实厌恶。
以及……他居然还有个妹妹。
贺兰瓷在青州三年,都没听人提起过他的家人,只知道陆无忧寄住在伯祖父家念书,险些以为他是个孤儿。
陆无忧缓慢抬睫,桃花眼扬起,波光潋滟,恰似在调情,然而说出口的话却截然相反,他语气难得正经:“贺兰小姐,先前说对你没兴趣,不是在欲擒故纵——至少目前,我对所有男女之事都没什么兴趣。”
贺兰瓷本就因他的解释而把心放下大半,又听他这么说,不自觉地松了口气,只是松完,她还是觉得哪里不对,谨慎地开口道:“呃,陆大人,那……你是有什么隐疾吗?”
是有什么特殊爱好吗?
陆无忧:“……”
贺兰瓷紧接着意识到这个问题太有问题了:“抱歉,无意冒犯,一时失言。”
陆无忧顿时笑了一声,似是气笑的,一双颜色略淡的眸子盯着贺兰瓷,居然还叫人生出了几分悚意:“贺兰小姐,心境倒是恢复得真快,令陆某佩服。”
贺兰瓷咳嗽一声道:“罪……不,衣服烧完了。”
确实烧得挺干净,和里头几块未用完的炭一并变成黑灰。
贺兰瓷站直身子,要出门才意识到她现在只穿了素衣单裙,再一路走回去,多少有些尴尬。
陆无忧把炭盆踢回去,道:“我刚才想说的,我去拿件外袍给你,很快回来。”
他说很快,就真的是很快。
几乎眨眼功夫,陆无忧就取了一件白衣回来:“干净的,我没穿过,你记得尽量遮着脸,东苑到内苑过拱门直走即可,衣服穿完便烧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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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扔掉呢?”
陆无忧挑眉:“不行。”
贺兰瓷只好点头:“好吧。”
她接过一看,愣了愣,衣衫的确干净无味,像是全新的,但手感细腻丝滑,缎面甚至泛着银丝细闪,在光线下似流水一般,一看便知价值不菲,贺兰瓷犹豫了一下道:“……衣服多少钱,我赔给你。”
“一件衣服而已。”
这人什么家境啊。
正二品朝廷命官的嫡女嘀咕了一会,到底没再说什么。
陆无忧身量高贺兰瓷许多,外衫对她而言着实太过宽大,好处是方便她手臂不便也能套上,坏处则是衣摆几乎拖地,让她颇像个唱戏的,但眼下也只能凑合了。
贺兰瓷穿着衣服,没话找话:“陆大人,你既会武,为什么不去参加围猎?”
陆无忧随口道:“太弱了没什么意思……对了,我会武这件事贺兰小姐最好还是不要随便对人说。”
“我会保密的。”贺兰瓷郑重点头,准备往外走,“总之今日多谢了。”
“等等。”
陆无忧叫住她,指着桌上的药瓶。
贺兰瓷才想起陆无忧留给她的药,拿起药瓶,她想了想,正色道:“日后你要是真有麻烦,我不介意帮你做一次挡箭牌。”
陆无忧闻言,似想起什么,忽得一笑:“像过去贺兰小姐拿我当挡箭牌一般?”
贺兰瓷:“……”
贺兰瓷讪然道:“咳,都是过去的事了。”
这就得提一提当初两人在青州的旧怨。
此事说来确实有点……
怪也怪陆无忧自己不检点,惹得她伯父家那位娇滴滴的小堂妹哭着回来,扑在榻上抽抽噎噎说陆公子根本不喜欢她,哭得那叫一个日月无光天地惨淡,贺兰瓷哄都哄不过来,她头疼不已,并且认定陆无忧是个玩弄女子感情的负心汉。
恰好,那时她也被书院里那些狂蜂乱蝶骚扰得不胜其烦,便干脆祸水东引,放出风声说她心慕才学高者,彼时陆无忧在江流书院次次窗课堂课乡场课的考核均是第一,别人来问,贺兰瓷也没有否认,于是书院上下都觉得她对他有意——陆无忧很快便在男子中成了众矢之的,时不时便有来找他挑衅比试者,当然他也不落下风,如法炮制回来。
于是,全江流书院都知道,两人相互倾慕,却不知道什么缘由死活不肯牵上红线。
但实际却是,两人相看两相厌,面没见几次,然而次次都争锋相对,说话阴阳怪气,恨不能直接气死对方。
虽然后来贺兰瓷隐约察觉了事情并不如她小堂妹说得那样,但梁子已然结下,年少气盛,谁也不肯服软,直到贺兰瓷回上京前,都没能讲和。
——还好这段几年前的旧事暂时没多少人知晓。
“呃……不过你一人处理李廷真的没问题吗?”
毕竟是在行宫内,虽然此处偏僻,但出去保不齐就会遇上巡逻的侍卫。
陆无忧松了松肩膀,单手拎起李廷,桃花眼斜过来一抹光,道:“那你要留下跟我一起收拾残局么?”
贺兰瓷道:“……那还是不必了。”
17、十七章
第十七章
“你听说了吗?围场那边出事了!曹世……不对,是前曹国公世子,他不知怎么掉进捕兽的陷阱里了……腿摔折了不说,脑袋还给嗑开了花……太医院的院判亲自去瞧,都差点没救回来。”
“好像脑子都摔得半傻了,曹国公夫人得知这消息差点没晕过去。”
“曹国公带他来,原本是想在围猎上显显身手,挽回圣心的吧,但他这也太冒失了……且那捕兽陷阱,这么容易被误踩吗,下次倒是要小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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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己骑艺不精罢了!还真是个笑话。”
一时间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围猎受伤十分寻常,但这意外踩陷阱去掉半条命可不多见,本来那位自命不凡的前曹国公世子人缘就不佳,如此一来更是看笑话的居多。
得知这消息时,贺兰瓷正在用屋里的炭盆烧陆无忧的外衫。
围猎场和行宫相隔颇远,沿途还有侍卫布围巡逻,也不知道陆无忧是怎么绕过重重禁制把人丢进陷阱里的,她又嘀咕了一会,被呛得咳嗽了两下,才继续用火钳戳着衣裳,以使得它均匀被烧。
对着毕毕剥剥的火灼声,贺兰瓷总觉得陆无忧这个作风,着实有点古怪。
手臂用了他给的药,此时也已不再酸疼,几乎如常,她用另一只手托着下颌,生平第一次有那么点好奇陆无忧究竟是什么出身过往,为什么关于他的一切都这么不寻常。
不过转念一想,她现在操心自己都来不及,哪有功夫去管他,遂又放下。
贺兰瓷早上有惊无险地回了住处,赶忙换了衣裳先去看城,见到她爹无事,才放心下来。
她爹对自己的笏板丢失一无所知,甚至回去时还见笏板好端端放在那。
贺兰瓷便大概知道,约莫是李廷着人去偷,引她来又让人放回去了,若事情捅出来,她这么说了,反而有口说不清。不过这件事到底不光彩,李廷既然没死,那应该也不会被捅出来,她现在姑且还算安全。
话又说回来,也不知李廷这个摔得半傻是个什么情况,还有可能恢复吗?
为防万一,下次她可能身上也要备个匕首之类。
贺兰瓷正有的没的想着,突然门外传来了几声敲门声。
“贺兰小姐在吗?”
是个陌生声音。
她连忙灭了火,把炭盆踢到床底下,才缓步去开门。
门外站了个太监,后面跟着好些随从,看见贺兰瓷,他堆出满脸笑,声音尖细地笑道:“先前二殿下的箭矢误惊了贺兰小姐,心头十分歉疚。又听闻小姐身体不适,二殿下甚是担心,特命咱家送来些东西。”
后头一个人捧着的托盘上,正放了一根儿臂粗满身长须的山参。
贺兰瓷:“……”
她从无言中回神,刚想谢恩,那太监又道:“哎,贺兰小姐别急,还没完呢,后头的,东西都端上来。”
再下一个托盘上则摆着一只多层的红木首饰盒,四角以金饰包边,镶嵌着龙纹云饰,富贵难言,打开盒子,里面更是流光溢彩,匣子一层推开一层,放了一整套足金镶红宝石的头面,顶簪、花头簪、挑心、花钿、耳环……林林总总足有十几样,红宝石颗颗硕大,黄金耀眼夺目,工艺亦是精巧不凡。
贺兰瓷怔了一怔。
那太监见此,笑了一下道:“还有呢。”
往后的一个宫人手里则捧着一套绛红金丝织锦的百褶月华裙装,另配了雪光缎的中衣和对襟羽纱的罩衫,光看面料已是华贵至极,寻常衣裳铺子里见都见不着。
贺兰瓷有些预感不妙。
往常也有富家公子送她金银首饰,美衣华服,贺兰瓷一概拒之不受,但眼下二皇子的赏赐,以她的身份而言,怕是只有谢恩,没有婉拒。
在贺兰瓷踟蹰之际,前面三样赏赐已经被摆进了她的屋子里。
“这还有最后一样,也是给贺兰小姐补补身子的。”太监笑着闪身让开道,“白天二殿下亲自猎到的,模样可能有点吓人,不过……”
只见后面两个人倒提着一只鲜血淋漓的死鹿,鹿角已经被砍断,身上插满箭矢,明明是仙灵美丽的生物,却被扎得肠穿肚烂,仿佛是被一箭箭折磨至此,皮肉外翻,狰狞可怖,甚至未彻底干透的鲜血都还在缓慢流淌。
贺兰瓷顿时心头一跳,想起了被她砸得满头鲜血的李廷。
但许是因为刚见过这样的场面,她有了一些心理准备,反而没那么惧怕,只是瞳孔颤了颤,旋即闭眸,瞬息间复又睁开,不一会便凝神冷静下来。
太监的视线从她脸上移开,才指着鹿道:“也怪这鹿不听话,本来射了一箭中了,可它偏要逃,二殿下没办法,只好多射几箭,就成了这副模样。不过贺兰小姐放心,回头把这鹿放锅上炖了,会把皮肉都弄干净的,这也就先给您看看……对了,不知鹿血您要不要也来一杯?可很是养颜的……”
“……”
这根本不是送礼,而是明晃晃的恐吓。
贺兰瓷送走太监一行,看着满屋摆着的金光闪闪的物件,那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又涌上来了,眼前放的也仿佛全都是要命的东西。
没等她缓一口气,门外再度传来了敲门声。
贺兰瓷一瞬间甚至有点心梗。
这次门外站了个女官,身后跟了几个宫女,她姿态微矜,神色端雅道:“公主有请,还望贺兰小姐随我移步前去。”
贺兰瓷:“……!”
总不能她刚说替陆无忧挡一次,韶安公主这会就找上门来了吧,陆无忧应该不至于这么……还是说韶安公主发现了那日在太医院马车里的不止有陆无忧,或者……
但不管怎样,她也只能满腹狐疑地跟着出门。
韶安公主因为身份尊贵又受宠,在行宫有单独的寝殿。与她们不同,殿外幽泉环绕,凉亭假山间错摆置,歇山顶的殿宇则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汉白玉为阶,檐梁高悬,斗拱上雕了十八株名贵花卉并星月联袂的祥纹。
据说和她在公主府的寝殿相仿,足见帝王对女儿的宠爱。
贺兰瓷进去时,韶安公主正倚在贵妃榻上,翘着小腿晃悠,手里捧了一本新到的话本,旁边十四五个伺候的宫女,有的捏肩有的捶腿,还有的正用签子往公主嘴里塞蜜饯渍过的甜枣。
她已经做好了被刁难找茬的准备。
可万万没想到,韶安公主一见贺兰瓷,轻巧地就从榻上跳下来,然后一把握住了她的手,眼神热情,笑靥如花道:“贺兰小姐来得刚好,我正想着你呢。对了,你长我几岁,我就叫你姐姐可好?”
贺兰瓷:“……???嗯?”
韶安公主毫不尴尬地继续道:“我对贺兰姐姐一见如故,心中甚是喜欢,一直也没有机会亲近,今日总算得见姐姐,近看更是觉得姐姐容貌倾城,世间难寻。”
恭维的话贺兰瓷听得多了,但这么言不由衷的还是第一次见。
她还记得韶安公主第一次见到她时,脸上恼怒的厉色,恨不得挠花她的脸。这能一见如故,那八成是十年以上的仇敌。
但贺兰瓷还是努力“嗯”、“嗯”配合她。
说完了一堆废话,韶安公主总算切入正题道:“……下个月便是我十六岁的生辰,到时会在府上设宴,不知姐姐能不能赏光前来。”不等贺兰瓷回话,便又笑道,“贺兰姐姐如此颜色,却这般素净,未免暴殄天物,姐姐可务必要盛装而来。”
***
萧韶安一向能屈能伸,看着眼前美貌若仙的少女,她心头一阵怜悯,因而笑得越发灿烂。
半个时辰之前,她才从她哥那里回来。
他们一母同胞,和母亲丽贵妃一样都喜欢金银玉器、珠宝翡翠之类奢靡华丽的东西,但萧韶安知道,病得最严重的还是她的兄长萧南洵。
萧韶安从他的寝殿回来,差点没被刺瞎,他简直恨不得给自己砌一座纯金殿宇——也许他登基了以后真的会这么做。
所有精致、漂亮、富丽堂皇的东西,都会成为他的收集物。
因而那日她一见萧南洵发话,就知道,他一定喜欢这个女人——因为她哥的收集物也包括活物。
和这女人比起来,萧南洵之前养在府上的那些殊色佳丽,被衬托得一个个都成了庸脂俗粉。
她哥一定十分不甘心,不弄到手不肯罢休,但偏偏那女人的爹是父皇的宠臣,还管着那帮子麻烦的御史,真要直接下手,得罪了文臣,引得父皇不喜,势必对夺嫡不利,所以她哥只能徐徐图之,怎奈何这女人对她哥畏之如虎,半点不肯上钩。
萧韶安从萧南洵嘴里听出这个意思的时候,还诧异了好半天。
虽多少理解她的避让,但心底深处对这女人的不上道颇有些嗤之以鼻。
毕竟她哥虽然吓人了点,但样貌还是极好的,身份也足够尊贵,那女人现在嫁过来是侧妃,但日后说不定就能变成她母亲那样宠冠六宫的贵妃。
“所以我打算用这东西……”萧南洵转着手中的紫色玉瓶,目光微凝,“你不是也喜欢那状元郎么,正好一箭双雕。”
萧韶安还疑惑道:“这瓶子里是什么?”
“一种药,名为相思无解。”萧南洵语调平和,声音却很冰冷,没有丝毫感情,“一个头领死了的江湖帮派,树倒猢狲散,下面的人为了前程便敬献了许多药上来,这就是其中一种。”他勾起唇角,越发让人心中发寒,“我找人试过,服下之后,无药可解,什么都不做,甚至会暴毙而亡。”
萧韶安一颤,道:“……这药是干什么的?”
萧南洵唇角浮出笑意:“自然是控制人向你投怀送抱的。把贺兰瓷约到你的生辰宴上,这药你找机会给她下了,让你的人扶她去一处暖阁歇息,我自会去寻她。”他语气一顿,“届时,我也会找机会把这药下到那状元郎身上,引他去你的寝殿。”
萧韶安虽然年纪轻,但禁宫里的龌龊事也没少见,只一思忖瞬间便明白了,脸顿时涨得通红:“我才没想……而且他身子不好,还定了亲。”
“那又如何?”萧南洵丝毫不以为意道,“你要是怕他不行,便先寻个和你体貌相仿的宫女,打扮成你的模样,灭了灯火在寝殿里试他一试……若你还想要他,就禀了父皇说他醉酒冒犯了你,到时别说定了亲了,就是他已经娶了妻,也只能休妻再娶。”
“他……他要是讨厌我了怎么办!”
萧南洵嗤笑道:“你是公主,他还敢给你脸色看?有的是手段叫他服软。”
萧韶安琢磨了一下也是,顿时觉得在她哥三言两语之下,世界都敞亮了,于是接了药,便来应诺。萧南洵还指定要她跟贺兰瓷说要求她盛装出席,萧韶安不明其意,也全都照办了。
萧韶安回过神,但见眼前少女只顿了一顿,便低垂螓首点头,轻声应“嗯”。
她对即将要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萧韶安越发得意,虽然她之前确实是对她有些嫉妒,但这时候就只剩一点高高在上的怜意了。
萧南洵脾气不大好,好声好气地讨好她不肯应,最后落到她哥手里,她哥估计也不会怎么怜香惜玉。
“那就不打扰贺兰姐姐休息了,姐姐先回去吧。”萧韶安似想起什么,她指着身侧的银盘,“哦,这甜枣姐姐拿回去吃吧,到时我会给府上下帖子,可记得一定要来哦。”
贺兰瓷一脸复杂地端着甜枣出门了,里头放了许多黏糊糊的蜜饯,一看就甜得发腻。
她再回自己住的内苑,则要经大厅内绕回去,此时天色将晚,大都已经回房休息,路上人并不多,贺兰瓷缓步走着,迎面撞见个熟人。
林章端着汤药也是面色一变,露出了赧然又羞怯的表情,就要避开道去。
贺兰瓷闻着汤药觉得有些熟悉,便主动问道:“林公子,你这是要去哪?”
林章低头,轻声道:“霁安兄他病了,太医院的人忙不过来,我便帮他熬了药,正要送去。”
贺兰瓷想了想,把手里的银盘递过去,道:“那一并送去罢。”
林章:“……?”
***
陆无忧一袭雪白中衣,虚弱地躺在榻上,缱绻的昏黄烛光勾勒着他苍白的侧颜,手中一本书册正被他用修长的手指翻阅,见林章回来,他勉强一笑道:“多谢少彦……嗯,这是?”
林章也很懵逼:“……路上遇到贺兰小姐,她给的。”
“是么!”
陆无忧面露震惊之色,内心十分坦然地插了一块甜枣放进嘴里,嗯,倒是甜得刚好。
彼时,花好月圆,风清夜静,谁也不知即将要发生什么。
18、十八章
第十八章
自郊祀回去的路上,贺兰谨旁敲侧击问她:“你后来可还遇上什么了吗?”
贺兰瓷沉默了一会,还是道:“二皇子赏赐了些东西下来。”
二皇子赏赐的东西太过显眼,一回府就能看见,想瞒也瞒不下来。除去首饰华服山参,那鹿肉被切剁炖煮后,足足装了一大坛子,就放在马车后面的蒙布里,另还有个小坛子则装满了鹿血。
她爹问完赏赐的物件后,之后也沉默了一会,道:“下了早朝,为父会单独面圣,将这些不义之物退回去。”
不用等她爹下衙回来,贺兰瓷就知道这东西肯定退不掉。
果不其然,贺兰谨回来之后,不再提退回去,只让她把东西收好,切莫拿出来招摇。
贺兰瓷心下明白,都不用二皇子提前和圣上说,圣上也只会觉得不过是些衣服首饰哪有必要特地退回来,若她爹不是左都御史,说不定还会被言官参一本沽名卖直。
当然去退,也算是做足了和二皇子划清界限的姿态。
她爹虽能上折子请二皇子早日封王就藩,却不能公然以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与二皇子对立,若失了圣心,只会更加后患无穷。
在这件事里唯一高兴的大概只有她哥贺兰简。
贺兰简探头去闻坛子里浓郁的肉香:“哇,爹,你们去一趟郊祀还能带回来年货呢!”又转头去看鹿血,还沾了一点放在嘴里尝尝,“真是鹿血!你都不知道在市集上能卖多少银……”
贺兰谨怒道:“不许卖!”
贺兰简仍然很快乐道:“不卖就不卖,我自己喝总行了吧。爹,小瓷,要不下回带我一起去吧!”
“给我留在家里好好读书!哪都不许去!”
贺兰简不以为意,他天天被骂,脸皮贼厚,捧着鹿血坛子,快乐地就往自己房里跑,贺兰谨恨不得追在后面抽他:“谁准你就这么抱走的!”
贺兰瓷在一旁面色淡定,心下却有几分羡慕,无知果然是最快乐的。
只是她的亲事果然又再度艰难起来。
她爹原本帮她定的是那位致仕的礼部尚书刘大人的长孙刘公子——因为觉得他人瞧着更和气些,郊祀之前两家人也有商有量的。
然而,二皇子对她有意之事不知由谁传了出去。
前几日刘公子的娘亲刘夫人托了她姑姑,也就是姚千雪的母亲传话过来,说刘公子不过是区区举人,祖父刘尚书也已经致仕,着实是配不上贺兰小姐,她每日在家光是想这事都诚惶诚恐,夜不能寐,觉得实在庙小供不起大佛,所以恳请贺兰大人还是另觅良婿。
她爹贺兰谨得到消息也只能叹息一声。
再看那位翰林院侍讲学士于大人的次子于公子,家人已迅雷不及掩耳为他定好了另一门亲事——毕竟中了进士的士子都是香饽饽,抢手得很。
适龄待娶又有功名在身,还家风严正品行端方的公子哥说来简单,但真寻觅起来却发现不那么容易。
尤其是贺兰瓷她姑姑帮忙同其他官家夫人打听的时候,一听说是贺兰瓷,对方立刻连连摇头,表示高攀不起,实不敢娶。
倒是也有凑上来的,比如死了爹妈,自己做得了主的,或者家中管束不严的,但不是人品歪瓜裂枣,就是家里莺莺燕燕一堆,摆明了是贪图美色。
这种,贺兰瓷不用想都知道,若真遇上二皇子威逼,对方毫不犹豫就会把她献上去。
姚千雪还来宽慰她说不嫁也无妨。
但贺兰瓷心道,这么下去,真走到梦里那步,她不是落到二皇子手里,就是被胁迫得嫁给其他权贵以保全自身。
就这么时日一天天过,不知不觉竟到了韶安公主生辰的日子。
寻常公主都是出嫁时才建府,但因为韶安公主深得圣宠,圣上破例,去年及笄时就已经给她拨了四十万两修建公主府,规制是最高等的,几与受宠皇子无异——要知道大雍去年太仓银岁入不过两百多万两——这府邸年前便已修好,在城西足占了半坊之地。
贺兰瓷没见过,但也听说了,里面主院落就五进,东西跨院各两进,殿宇厢房加起来保守估计四五十间,算上回廊假山池塘等等的园林,更是大得无法可想,随侍的仆从估计都得有上百号人。
然而韶安公主平时还不一定住这。
韶安公主的十六岁生辰,也是这公主府的第一次大宴,自然办的极为隆重,京中贵女,大小官员家眷都收到了帖子。
贺兰瓷以往也会收到此类邀请,但她一贯不去——反正人多她一个少她一个也没差,可这一次是韶安公主指名道姓要她去。
她思忖了良久,还是觉得不安。
那天韶安公主的态度实在是太古怪了,透着不怀好意。
公主生辰当日,贺兰瓷眼皮直跳,最终还是打算冒险称病不去,可没想到,府门外直接来了公主府的人。
“我们奉公主的命来迎贺兰小姐……什么,贺兰小姐身体不适,那正好,我们这还请了一位太医院的御医,可以让他给贺兰小姐看看。”
门口的女官长了一张国字脸,领着两名宫女,神色倨傲,后面则跟了京卫指挥使司的官兵。
贺兰瓷此时非常想要拥有陆无忧的控脉之术,因为御医把了脉,很快便拆穿她:“贺兰小姐脉象平和,应无大碍。”
她学着陆无忧按胳膊:“……您再看看。”
“再看也是一样,贺兰小姐不要为难老夫啊。”
贺兰瓷无奈,只好收手认命。
正待和她们一起出去时,不料那国字脸一脸严肃的女官拦住了她,上下审视一番后道:“贺兰小姐,这番打扮未免过于朴素,不知先前二殿下给贺兰小姐的赏赐何在?”
压箱底的首饰盒子和华服被翻了出来。
国字脸女官用眼神示意,两名宫女立刻会意上前来给贺兰瓷换衣梳妆打扮,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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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小姐,你的胭脂水粉呢?”
贺兰瓷知道自己已是螳臂当车,正在认命,毕竟她总不能翻墙逃跑:“呃……我不用那个。”
当初姚千雪倒是往她脸上试过,但贺兰瓷本来就已经长成这副模样了,涂脂抹粉的结果是她实在是看起来太过艳丽妖娆,像从九天仙境之上坠入了欲念魅惑魔窟,姚千雪呆呆看着她,鼻腔一热,差点流出血来,才连忙给她卸了妆。
“现在立刻叫人出去买。”
贺兰瓷还想挣扎:“真的不用……”
国字脸女官一字一句肃然道:“我们奉命而来,要贺兰小姐务必盛装出席公主宴会,还请贺兰小姐配合。”
***
公主府。
萧韶安正紧张忙碌地着人往她脸上贴鱼鳞花钿。
她已经涂了最上等的珍珠粉,用螺子黛描眉,又上了紫铆所制的胡胭脂,额角上还贴了金牡丹的花面儿,不管妆容还是打扮,都是全上京最时兴的。
至于裙子更不必说,是针工局里十多个绣娘连天加夜缝了半个月的百蝶牡丹如意大衫,配金绣云凤纹霞披,摆在一旁的七翟冠缀满珠牡丹翠叶蕊头、金珠宝钿,流珠满桌,光看就觉得金光炫目,贵气难言,更别提金玉各十件的玉革带、大带等等四五样配饰。*
今天,十六岁生辰的她必定是全上京最华丽美貌的女子!
然后……萧韶安想起某件事,脸上微微泛起红晕,她还会拥有全上京最俊俏的状元郎夫婿,光是想着,都觉得自己这个生辰实在完美无缺。
“公主……那状元郎已经到了!”有宫女小声道。
萧韶安顿时转身道:“哪呢?快指给我看!”
此时已经陆陆续续来了好些夫人小姐,她们在公主府的主园内相互寒暄,满堂的锦衣华服钗环耳坠,晃花人眼,当然也有一些公子哥和年轻官员。
毕竟她父皇让光禄寺给她筹备宴席的时候,就意欲让她在当中挑选夫婿。
但是毫无疑问新科状元郎还是当中最出彩的,特别是她指定要陆无忧穿着那一身绯红色的状元吉服而来,那一袭红衣竟将他一身的如玉翩翩公子气,都衬得明艳妖异起来。
萧韶安顺着宫女所指,遥遥看去,少女心肝怦怦直跳。
绯罗袍的少年站在一众青绿袍的官员中,长身玉立,显得气质卓然,似仙鹤落入鸡群中,原本清逸柔和的脸庞却又显出几分近乎妖惑的俊美,看得少女不住喘息。
那双波澜阵阵的桃花眼,只含三分笑意便已经像在传情,此刻他顾盼流辉间,笑意款款,温柔缱绻,就连不经意的举手投足,都仿佛透出勾魂摄魄的味道来。
萧韶安又想尖叫了!
管他有没有病又有没有定亲呢,她就想要他!
药呢!立刻给他下!马上给他下!
萧韶安穿戴好,就想命人去找她哥确认细节,她毕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还是有点紧张的,刚走出去没几步,又听见宫女对她小声道:“贺兰小姐到了。”
她神色有几分不耐:“知道了,知道了,我待会再去应付……”
话没说完,忽然听见主园那边传来此起彼伏的倒吸一口气声和惊呼声,随之而来便是一阵脚步骤乱,杯盘叮当乱响,仿佛突然出了什么事故。
紧接着,扑腾一声,有人掉进池塘子里了,还有人被拥挤着撞得跌倒了。
刚才还有条不紊的场面仿佛突然乱了套。
萧韶安气道:“怎么回事!”说着,她快步走了过去。
园子入口,穿着绛红金丝织锦百褶月华裙,外罩对襟羽纱的少女正缓步走了进来,头上一整套金镶红宝石的头面耀耀发光,至于她的容貌……
光看四周傻掉的人就能大概明了。
本以为贺兰瓷平日里已经美到极致,可谁能想,她竟还能更美,美得更妖。
这样的美根本不应该存在于这世上!
简直令人畏惧。
萧韶安呆滞了一会,甚至还心颤了那么一瞬,等她清醒过来,一股怒气猛然涌上来,她刹那间气得连肺都在疼,恨不得立刻把她赶出去:“……她、她哪来的衣服首饰!”
身侧的宫女们连忙跪地,只有一个胆子大点的小声道:“好像……是二殿下赏的……”
萧韶安暴怒着一脚踹在旁边的栏杆上。
难怪她哥说要贺兰瓷盛装而来呢!
她哥竟暗算她!
萧韶安提着裙摆一转身,却看到了另一幕让她更气的画面。
她让陆无忧穿了绯罗袍而来,却没料到她哥给贺兰瓷也安排了一身绛红的裙子,两人相貌毫无疑问是在场最出挑的,虽中间隔了数人,却能叫人一眼瞧见。
此刻陆无忧闻声也望向了贺兰瓷的方向,都红衣似火的两人居然还透出了一股登对来。
好像下一刻就要送入洞房。
萧韶安一拳捶在柱子上,气急败坏道:“开宴开宴!现在让宾客立马都给我入席!”
***
贺兰瓷这辈子都没穿过这么重的衣服、戴过这么重的首饰,脸上还不知被涂抹成什么模样——她们妆点完她,立刻就把她送上轿子了。
下了轿子,她仍然觉得顶的东西实在太重了,过去姚千雪想送她些贵重钗环被她婉拒也是这个缘由。
贺兰瓷艰难地一步步往前走着,她们还给她勒紧了腰,将她以往藏在白衣下面丰盈的起伏显了出来,贺兰瓷呼吸不畅,行动起来就更不便了,以至于她都无法分神去关注旁边人的大呼小叫。
总算进了公主府的园子里,距离宴厅也就不远了。
她刚松了口气,一抬头,就看见一群呆若木鸡的年轻男子,紧接着便看到了也正转眸看过来的陆无忧,还没等贺兰瓷表达一下亲切,就见他飞快地移开了视线。
贺兰瓷:“……?”
她还以为经过郊祀一事,他们俩的关系和缓了呢,看来只是她的错觉。
19、十九章(三更)
第十九章
公主的?生辰宴上?, 官员家眷和勋戚世家分席而坐。
贺兰瓷同其他?正二品官员的?家眷坐在一处,因她名?声太大,长得又惹眼, 在这种?宴席上?一向少有人向她搭话, 贺兰瓷也乐得清闲,只远远看见姚千雪在冲她眨眼。
她刚从青州回来时, 自小一起长大的?表姐姚千雪待她一如往昔, 也曾试过让她融入上?京贵女圈, 奈何她对胭脂首饰一无所?知,也没有婆母教导她那些女子该会?的?东西, 擅长的?全是在书院里学来的?,若她是个?男子倒还好, 是个?女子别人只当她是在卖弄——反正她又不?能科举, 最终还是只能嫁人。
看陆无忧中状元风光无限的?时候, 贺兰瓷不?是没有羡慕过。
在青州时, 她的?文章也常被夫子夸赞, 可末了夫子总要叹上?一句,可惜不?是男子。
有时候贺兰瓷也实在觉得,自己和贺兰简投错了胎,若他?是自己的?话可能不?会?这么自寻烦恼,挣扎两下, 也许就躺平收拾行李直奔二皇子去了。
只是到底有一分不?甘心。
她正意识游离,就听见一声高?亢响亮的?“圣上?、丽贵妃、二皇子到”。
顺帝自然?是作为主宾来给女儿贺生辰的?,他?身侧雍容华美的?丽贵妃正将手臂搭在顺帝的?腕上?,笑?得十分艳丽动人,而神色冷淡的?二皇子萧南洵则走在了最后。
韶安公主提着裙摆,一溜烟便跑过去, 挽着丽贵妃的?另一只胳膊,声音娇甜地喊着“母妃”。
四人皆是盛装华服,除了萧南洵略有些冷淡外,俨然?是和美的?一家四口。
贺兰瓷有些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那位颇令人唏嘘的?皇后娘娘。
雍顺帝虽叫顺帝,但当初他?登位登的?并不?怎么顺利,既非嫡亦非长,是在先太子一案后,几位皇子又先后牵扯出了事,帝位空悬之时,当今太后、内阁辅臣、甚至司礼监等?几方角力?下的?结果,也多亏浔阳长公主的?襄助,为此他?甚至还求娶了嫡母许太后的?侄女为后。
据说许皇后原本已有意中人,是顺帝百般殷勤讨好,一意求娶,最后终于让许太后嫁了侄女,并把宝压在了他?身上?。早些年帝后夫妻还算和睦,许皇后还生了位公主,可惜一岁便夭折了。
后来顺帝羽翼渐丰,帝位稳固,权柄日重,又将丽贵妃接回来后,京中就再难见到这位皇后娘娘的?身影,宫中的?三大宴,和先前的?郊祀等?事,本都该是皇后随行,如今出现的?却都是丽贵妃。宫中对外的?说法?是皇后娘娘随太后一并青灯古佛,不?问世事,深居浅出,但到底如何也只有宫中人自己知道了。
看着这位面容慈眉善目,和蔼可亲的?老皇帝,贺兰瓷的?心情有一丝复杂。
然?而没等?她多复杂一刻,就感觉到萧南洵那双冷淡的?黑灰眸子正瞥了过来,她立时周身一寒,萧南洵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的?瞬间,面上?竟短暂显出了一丝笑?意来,仿佛很满意她今日的?打扮。
萧南洵看着她,像看一个?装饰精美的?礼匣,亟待开拆。
令人感觉非常不?适。
贺兰瓷心头再次升起强烈的?危机感。
她迅速低下头,避免与他?对视,直到那阴郁的?视线从她身上?缓慢消失,才觉得终于放松下来。
主宾已经入席了,之后便由顺帝身边跟着的?大太监诵读翰林院写给韶安公主的?祝词。
贺兰瓷本能发作,忍不?住认真去听字句。
能进翰林院的?都是国?之翘楚,除了三鼎甲,也只有少量二甲进士能入选庶吉士,文章自然?锦绣华丽,短短一篇公主生辰祝词,都能写得文采斐然?,华章瑰丽,有庞然?气魄。
就是……文风怎么听怎么有点?熟悉。
顺帝龙颜大悦,问道:“这祝词是哪位爱卿写的??”
身旁太监恭敬笑?道:“是公主指定要新科陆状元替她写的?。”
顺帝转头看向自己的?小女儿,韶安公主捧着脸,作小女儿状道:“父皇,您都说他?是天上?下来的?文曲星了,我让他?帮我写个?祝词怎么了嘛。”
果然?。
女儿如此,顺帝也十分无奈,此刻他?看上?去只像个?寻常疼爱女儿的?父亲:“宣陆卿家进来吧。”
翰林院虽然?清贵,但品阶却不?高?,更?何况陆无忧刚做官还不?到一个?月,光禄寺给他?安排的?位置在殿外。
不?一会?,陆无忧便进来了。
他?唇角带笑?,目光含情,身姿挺拔颀长,步履不?紧不?慢,姿态落落大方,居然?还带了几分贵气。
不?知道的?还当是哪个?世家贵公子。
与高?官服色相同的?绯罗袍穿在他?身上?格外惹眼,再配上?那张——纵然?是贺兰瓷也不?得不?承认,卖相不?错的?脸,引得周围夫人小姐都窃窃私语起来,好几个?隐约间还红了脸。
看得贺兰瓷很难不?想夸他?一句“蓝颜祸水”。
“听闻陆卿前些日子突发旧疾,不?知病养得如何了?”
陆无忧笑?道:“多谢陛下关心,微臣已无大碍。”声音温和清朗,极是悦耳。
顺帝也笑?得和蔼,像在看自家子侄:“那就好,陆卿年纪轻轻,还是要多保重身体。这篇祝词可是你写的??”
“惭愧,正是微臣的?拙作。”
韶安公主在旁边拧得几乎像根麻花,又娇羞又兴奋,毕竟是心上?人亲手给她写的?生辰祝词,她刚拿到就着人裱起来挂在自己寝殿里了。
“陆卿家文采了得。朕便赐白?银三十两,纻丝两匹,彩缎两匹,以赏你这篇文章。”
韶安公主立刻跟着道:“那我也要赏!我也赏三十两!”
“……”
贺兰瓷默默无语了一会?。
要知道她爹贺兰谨正二品的?官位,每月明面上?的?月俸也就六十一石,算上?布匹米粮,折换成银两不?过二十多两。
他?陆无忧一篇文章的?赏赐怎么就能抵得上?她爹三个?月的?月俸了!
这合理吗!
所?谓天子近臣的?翰林官赏赐一向是这么不?讲道理。
不?过也能看得出顺帝确实很赏识他?,难怪不?舍得让他?尚公主。
陆无忧自然?从善如流地领旨谢恩。
就在这时,旁边响起了一道慢悠悠,却又有些阴冷的?声音。
“久闻陆状元风采,今日得见果然?不?凡,我想敬陆状元一杯,不?知可否?”
说话间,萧南洵正拎着酒壶,往自己面前的?两个?黄釉高?足杯里倒酒,倒完,他?便起身,径直向着陆无忧走来,唇角扬起,像是笑?,却又像是没笑?。
这会?,贺兰瓷倒有些迷惑了。
难不?成,二皇子,只是单纯地,喜欢样貌出色的?人?
她有些狐疑地去看韶安公主,却见她两眼直放金光,似乎极为期待着什么……她难道不?觉得自己兄长看起来很危险吗?
贺兰瓷目光流转间,萧南洵已把酒杯递到了陆无忧面前。
顺帝见状,倒很是高?兴:“洵儿,陆卿熟读经史,颇有才干,日后你可与他?多亲近。”
陆无忧的?眸子低垂,接过了萧南洵递来的?酒杯——皇子亲手递过来的?,他?不?接也不?行。
他?再抬眸看去时,萧南洵刚好把自己杯中的?酒液饮尽,随后他?将空杯子反扣向下,笑?着缓声道:“我也想与陆状元多亲近。”
话音未落,陆无忧已仰头将酒水一饮而尽,脸上?亦笑?得十分正直纯良:“圣上?与殿下实在抬举微臣了。”
贺兰瓷远远看着,只觉得这两个?人脸上?笑?容都假得离谱,和纸糊的?也没什么区别。
喝完酒,陆无忧便又退回了殿外。
顺帝侃侃而谈几句对女儿的?祝福后,又叫丽贵妃说了几句,便宣布正式开宴,钟鼓司的?乐舞表演开场,前面的?桌案上?也陆陆续续摆上?了菜馔。
贺兰瓷虽没吃过,但听姚千雪说过,光禄寺的?菜一贯难吃。
如今一看,果然?,周围的?官员家眷大都在闲聊或是看表演,不?怎么动筷子。
这么大个?宴会?,为保证上?菜时还是热的?,菜大都不?是新鲜的?,还加热过多次,贺兰瓷动了一下筷子,发现自己被衣裳勒得难受,头顶又重,实在没什么胃口,便又放下了。
拿起杯子,她发现里面放的?是酒,也放下了。
旁边随侍的?宫女见状,过来小心问道:“贵人可是对这菜肴有什么不?满?”
贺兰瓷犹豫了一下,道:“能……给我倒点?茶吗?”
茶很快便被倒来了。
茶液澄清,茶香四溢,倒是好茶,贺兰瓷小品了一口,没觉出什么问题,到现在也确实有点?口渴,便没多想,一口气饮尽了。
只是她没想到,喝茶也能喝得头晕。
又或许是这一身衣服实在是太累赘了,贺兰瓷想了想,趁着现在周围人都在忙着聊天,她索性提着裙摆悄悄站起来,想出去透口气。
方才那宫女又跟了过来,道:“贵人是身体不?适吗?要不?带您去旁边的?暖阁歇息一会?。”
贺兰瓷不?止头晕,身体还有些发热,确实难受得厉害,外加她对别人的?殷勤并不?陌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便点?了点?头。
出去殿外,冷风一吹,她着实舒服了一些,但还是晕,大脑反应也变得有点?迟钝。
那宫女便搀扶起她的?胳膊,带她往远处走,贺兰瓷对公主府半点?不?熟,任由她领着七拐八绕进了一间屋子,左拐至西边套间的?暖阁,被扶到床上?,她才渐渐觉得自己身上?热得不?寻常。
“您这样坐着不?舒服,要不?我帮您把鞋袜脱了,您躺一会?……”
说着,宫女就要上?前来动手。
贺兰瓷却一下清醒了。
她一向危机感甚重,自从上?次在觉月寺被李廷坑过更?是格外敏感,平常也没有被别人伺候穿脱衣物的?习惯,当即便婉拒道:“不?用,我在这坐一会?就行。”
“贵人别为难我啊。”那宫女面露难色,“您还是躺着休息吧……”
贺兰瓷头晕晕地撑着床柱,却蓦然?间脑海里闪过当初梦见的?场景。
床榻上?。
威逼而来的?人。
虽然?场景截然?不?同,可那股恐惧感硬生生涌了上?来,尤其她刚见过二皇子本就不?安,现在更?是不?敢再呆,贺兰瓷硬撑着坐起来,就打算朝外走。
谁料,那宫女脸色微变道:“贵人你要去哪?”
她竟是拦在贺兰瓷面前不?让她走。
这再感觉不?到有问题就是傻了。
贺兰瓷咬着牙道:“让开。”
“你不?能……”
不?等?她说完,贺兰瓷骤然?抬起手臂,眨眼功夫,只见一支尖头寒芒烁烁的?簪子,正抵在宫女的?喉头上?。
宫女毫无防备,瞬间便吓得噤了声。
簪头依旧涂了陆无忧给的?药,她事先便偷偷藏在了袖管里。
宫女并不?知情,只有些紧张地望着贺兰瓷,目光里似乎还透出了一丝怜悯,不?过很快,那宫女便一脸茫然?地软了下来,慢慢睡着。
这药……还真的?挺好用的?。
贺兰瓷默默想着,立刻将人放倒,她不?敢过多停留,几乎马上?便走,与此同时,她的?身上?开始越来越觉得热,像从身体里涌出了热流,意识也越来越涣散——到了这个?份上?,她不?用猜都知道,八成是那茶有问题。
若是喝了酒,还能说是醉了,可她分明一口也没喝。
李廷现在脑子还没好,敢在这里串通宫女给她下药,恐怕极大可能会?是……
恐慌支撑着贺兰瓷开始慌不?择路地往外跑,她死?死?掐着手心,以使自己尽量保持清醒,可仍旧步履蹒跚,现在不?能回去,回去说不?定还没到席上?就被其他?的?宫女抓住……
贺兰瓷紧咬着唇,越发往偏僻的?地方跑。
公主府那么大,趁着现在大部分宫女应该还在宴席附近,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忍过这阵药性再说。
——虽然?贺兰瓷根本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药,到底要忍多久。
但无论如何不?能被其他?人看到。
由于过度紧张,嘴唇甚至已经被她咬出血来。
贺兰瓷品尝着唇齿间的?血腥味,身体却越发没有力?气,像是被人抽走筋骨了一样,她勉力?支撑着闷头往前跑去,呼吸紊乱而急促,身体摇摇晃晃不?知道跑了多远,贺兰瓷忽然?听到了一阵有些凌乱的?脚步声。
她顿时一惊,停下步履,想赶紧找个?地方藏起来,这么想着,贺兰瓷一扭头便躲进了旁边一处偏僻殿内。
不?曾想,下一刻,那个?脚步声也跟了进来。
贺兰瓷扶着墙,吓得几乎不?敢动弹,她脑袋越发昏沉,不?由得更?用力?咬住嘴唇,强迫自己转身看去。
殿外已有蒙蒙夜色,廊下一盏盏红灯笼若隐若现,连成一片幽邃的?柔柔艳光,天际边浓黑氤氲,卷着昏红烛色翻滚,有几分寂静的?暧.昧。
夜宴正酣,四周的?声响都十分遥远。
绯红衣袍的?少年正站在门口,映衬着溶溶月色灯影,似月下临妖。
是陆无忧。
贺兰瓷瞬间松下了一点?防备,紧接着却发现另一件更?糟糕的?事情,陆无忧眸光含水,面色酡红,眉心微蹙,轻喘着气,不?似寻常淡定平静——居然?看起来和她的?现状有点?像。
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双双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绝望。
***
陆无忧低垂眸子的?时候,已清楚这杯子里估计放了些什么东西。
二皇子倒酒的?动作虽快,但还是被他?看到,在给他?倒酒时,二皇子的?小指轻轻按在了酒壶下侧一个?机括上?——有这样机关的?酒壶,往往可以倒出两种?酒液来,本是匠人巧心,却往往会?被拿来下毒——当然?,他?觉得二皇子总不?至于闲情逸致到特地用这样的?酒壶,是为了让他?尝另一种?酒。
陆无忧扫了一眼酒液,大概可以判断不?是致死?的?,便仰头喝了下去。
就算真是致死?的?毒药,只要不?是瞬时毒发,他?都有办法?抑制下去,再徐徐图化解。
更?何况,他?从小便试过大大小小的?毒,一般的?毒在他?身上?根本不?起效用,而能在他?身上?瞬时毒发的?毒药,大约尚不?存在。
陆无忧出了殿外,随手掏了一颗万能的?解毒丹药,塞进嘴里,便继续坐在席上?,一边喝酒,一边微笑?着和同僚闲聊。
光禄寺的?菜还是一如既往的?难吃,不?过酒倒是不?错。
陆无忧腹诽着,喝完了一壶,在喝第二壶的?时候,突然?感觉身体的?温度在不?正常地攀升。
他?拿酒杯的?手微微抖了一抖。
毫无疑问,就这点?酒,绝不?可能让他?喝醉,再来十壶都不?能。
那么就是二皇子给的?那杯酒毒性发作了。
大概算算时间,距离他?喝下那杯酒,差不?多过了一刻到两刻钟左右。
这毒性倒是一般。
陆无忧想着,单手撑住额头,弯起眼眸,似闭非闭,任由脸颊泛红,佯装出醉意。
主要是想知道,二皇子给他?下毒究竟所?为何事。
就算他?没打算夺嫡站边——当然?他?现在的?官位也远轮不?到他?站——弄清楚这件事也是很有必要的?。
果然?,不?一会?,便有神色紧张的?内侍过来问他?是否身体不?适,要不?要找个?地方休息,他?说话时声音都在颤,眼神也始终飘忽,不?敢看他?的?眼睛,未免演技略差。
陆无忧腹诽了一阵,将计就计,应声跟去。
热意在身体里来回激荡,他?用内力?压了一些下去,仍是装作燥.热难忍的?样子,那内侍毫不?怀疑,搀扶着他?,就这么进了韶安公主的?寝殿。
到了这里,他?已经完全明白?了。
和那位康宁侯二小姐的?行径,简直不?分上?下。
至于这毒究竟是什么,也就更?没什么疑问了。
陆无忧眸中闪过一丝不?耐。
但戏还是要继续演下去。
毕竟他?现在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且毫无防备的?读书人。
那内侍把他?关进殿里,就退出去了。
透过遮挡视线的?屏风,能模糊看见床榻上?坐了个?女子,她呼吸声甚至比陆无忧的?还要急促,鼻息里充满了惊惧,甚至隐约有些抽泣声——这会?陆无忧是真的?有些不?耐了。
因为他?认出这个?人甚至不?是韶安公主。
这是把他?当什么了。
不?管是什么原委,陆无忧此刻都确实动怒了,因为倘若他?不?是会?武,不?是对药性有所?抵抗,那么接下来他?被算计陷害所?做的?事情,很有可能毁掉他?的?一生。
还要搭上?另外一个?无辜女子的?清白?。
他?翻出一颗清心丸咽下,这药能让人灵台清明,对大部分的?情.药起效,实在不?行他?找个?冰水池子呆到药性消下去就是了。
想着陆无忧已经抬手推门,门还被拴上?了,他?内力?微震,便将外面的?门栓震掉。
随后,陆无忧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他?想得简单,可没料到这药效竟死?活消不?下去,甚至越显生猛。
陆无忧出门找了个?无人的?池塘,想跳,看了一眼里面泥沙混着水草,又有点?嫌脏,他?这一身状元吉服是御赐的?,回头还不?好让人洗。
这么犹豫间,就听见暗处有人叫道:“陆状元,陆状元是你吗……”
——药性果然?麻痹了他?的?警惕心。
不?然?不?会?这么近,他?才发现有人在附近。
陆无忧闻声立刻避走,偏偏有人在他?又不?好用轻功,只能尽量循着印象向公主府里偏僻的?位置去——多亏他?事先看过了大致方位。
可在移动过程中,药性似乎越发地强烈了,不?光是身体发热,就连呼吸都带上?了灼热的?温度,那种?陌生的?意欲甚至逐渐侵进他?冷静的?大脑里。
他?终于忍不?住站定,屏息凝神摸了一把自己的?脉息。
片刻后,陆无忧怔住了。
他?不?信邪,又摸了一次脉,陆无忧的?医术不?算特别精湛,但也能大概感觉到这股已经逐渐在他?身体里彻底发作的?药性,有多猛烈磅礴。
猛烈到好像不?是那么轻易便能解的?。
一滴汗顺着他?的?额角落下来,身后追着的?人也越发近了。
陆无忧脚步加快,夜色浓重如雾,赤红灯火鬼影似的?飘曳,看在眼中竟有了几分影影绰绰的?欲.色,他?又塞了一颗清心丸咽进嘴里,凉意顺着喉管滑下去,他?勉强捡回自己的?神智,想着算了,先找一处偏僻殿宇,躲过目前的?追兵。
等?人都走了他?再用轻功出去,想办法?消掉体内的?药性。
想到这里,陆无忧再不?犹豫,转身便挑了一处殿宇闪身进去。
几乎一进去,他?就意识到这里面还有另外一个?人。
且是个?女子。
这简直是最糟糕的?状况。
陆无忧抬起头,刚想压低声音让她快点?离开,却愕然?地看见殿内深色的?昏红光影里,站着一个?对他?而言,异常眼熟的?少女。
红衣盛装的?贺兰瓷正无助地抵着墙面,仿佛柔若无骨一般,轻轻抖着纤细的?身子,裙摆在她身下如花瓣盛开,一层层褶皱光华变换,闪耀着金线辉芒,细波粼粼,又恰好拱出了一段玲珑曲线,自盈盈一握的?腰肢至妖娆的?胸脯,着实婀娜多姿。
她本人则眼波如醉,眼瞳中的?水光摇晃,似乎下一刻就要滚落,发梢间镶着红宝石的?足金饰物正映着她被染上?霞色,堪称妖冶的?面容,唇瓣血色点?点?,艳丽至极,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引诱人堕落的?魔魅气息。
可偏偏贺兰瓷又看起来极其脆弱娇软,像是伸出一只手,就能轻易攀折,然?后便可以……对她为所?欲为。
陆无忧和她目光交织。
在刹那间,感觉到身体里的?药性,似乎又往上?猛烈地翻了一翻,汹涌澎湃地冲击着他?的?四肢百骸,呼吸霎时粗重,刚才的?清心丸仿佛全白?吃了。
就连他?的?大脑都出现了一刻的?恍惚。
却在此时,外面响起一阵“陆状元、陆状元”、“陆大人你在吗”的?呼唤声。
陆无忧伸手按着殿门,猛然?闭上?了眼睛。
——这状况令人几近绝望。
***
贺兰瓷也听见了外面的?声音,她按着墙面,尽力?维持神智,压低声音道:“你不?会?也……”
话说出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绵软得几乎没法?听,像浸透了某种?甜腻的?汁液,反应过来贺兰瓷立刻便住了口。
好在,说到这,陆无忧肯定也能明白?。
下一刻,他?从嗓子里挤出了一声极轻的?:“嗯。”
算是承认了。
两个?人阴沟里翻船,还翻到一起去了,不?免显得荒唐又好笑?。
至于是谁给他?下的?药,想也知道是那位娇滴滴的?韶安公主贼心不?死?,既然?不?是找她的?,他?们俩呆在一起也只能徒增危险,贺兰瓷掐紧手心,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掐破皮,但此刻唯有疼痛才能让她恢复一点?气力?。
贺兰瓷将碍事的?裙摆卷起,扶着墙摸到窗棂边,想推开窗跳窗离开。
临了想起陆无忧,她有些紧张道:“我先走了。”
陆无忧站着,低垂眸子,没有动弹,听见她的?声音,似乎才有了一点?动静,他?按着殿门,转头绕向另一侧的?窗户,哑着声音道:“我走那边……”
比他?平时的?声音要低上?几个?度,也没了那股游刃有余的?调侃意味。
然?而偏偏在此时,外面又传来了一些其他?的?声音。
“你们有瞧见贺兰小姐吗?”
“我们在找陆状元,你们瞧见了吗?”
竟是两拨人交汇到了一起。
贺兰瓷的?脸色也变了。
“要不?在附近殿里找找?那边我们都找过了……”
“好,那我们去这边,你们去那边。”
正准备推窗户的?手微微一僵,贺兰瓷撑着窗栏,下意识地望向陆无忧。
经过之前郊祀一事,她便对他?有种?奇怪的?、说不?上?来的?信任——因为此刻,若不?是陆无忧,换成任何一个?男子,只怕她都不?会?如此心平气和的?与其呆在一个?空间。
她和陆无忧虽然?不?对付,但这么多次接触下来,他?有无数机会?,却从未占过她分毫便宜。
也一直很注意肢体间的?距离。
陆无忧明明桃花无数,甚至那时青楼花魁都有仰慕他?,愿自荐枕席的?,但还真没听过他?这方面的?风流传闻——所?以她,姑且,可以觉得,他?或许,嘴上?不?太讨喜,但人,还能算得上?是个?君子。
贺兰瓷在极度的?惊恐中,脑子飞速转着。
陆无忧也停下了动作,他?似乎往嘴里塞了一枚什么。
贺兰瓷无法?分辨,身子也又开始有些发抖,外面的?人似乎越发近了,她咬着唇,低声试探着,非常难以启齿地道:“……你不?是,不?讨厌她,觉得她只是个?被宠坏的?小姑娘。要不?,你假装,从一下公主?”
以陆无忧的?忽悠手段,应该不?难应付那位韶安公主。
公主看起来只要陆无忧演得足够卖力?,便会?听话,说不?定直接把解药给他?也不?是没有可能。
虽然?这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建议,听起来仍然?有点?缺德。
陆无忧这时的?声音仿佛恢复了一点?往日的?味道,他?侧过身来,飞快道:“那我觉得二皇子人也不?错,贺兰小姐为何不?考虑一下,从了他?之后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至少你不?用再自己修屋顶了,还有……嗯,锦衣华服,珠翠满头。”
贺兰瓷:“……!”
是她想修的?吗!还不?是生活所?迫!
一瞬间,贺兰瓷甚至忘了自己和对方现在的?处境,脱口而出道:“……你再说我们就只能两败俱伤了!”
然?而此刻,外面的?人听声音像是已经到了殿外。
陆无忧微垂着眼睛,快步朝她走了过来。
贺兰瓷一怔,外面的?声响让她有些慌乱地按着墙面,拼命眨动双眸,说到底刚才都是强撑,她的?大脑现在似乎已经不?太能反应过来陆无忧到底要做什么,也理不?出清晰的?思绪,只是觉得害怕——很怕被二皇子抓到,落入无法?想象的?境地。
陆无忧压低声音道:“……你到底想不?想被二皇子抓到?”
贺兰瓷下意识地用力?摇头。
“那就……”陆无忧短促道,“得罪了。”
说完,他?的?手无比迅疾地从她腰间穿过,揽过腰肢,随后,贺兰瓷只觉得身体骤然?一轻,竟被他?揽着轻轻巧巧地跃到了房梁上?,陆无忧的?动作极稳,极静,没有发出丁点?声音来。
猛然?腾空,无处着落,贺兰瓷心头一慌,手臂本能地环住了陆无忧的?脖子。
还没在房梁坐定,便听见陆无忧闭眸忍耐道:“……松手,掉不?下去的?。”
一滴热汗顺着他?的?脸颊,下滑至颌,紧接着,滴入她的?衣襟口,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滚烫得有些灼人。
笔趣阁
贺兰瓷闻声连忙松手,可脸已经熟了个?彻底。
几乎同时,这处偏僻殿宇的?门口已被人推开。
“你们进来看看,四处搜搜,特别是床帐、床底和柜子里,搜仔细了,千万别漏下哪里,听到没有。”
“知道了!”
殿外进来三四个?提着灯的?人,点?亮了殿中的?灯盏,立刻翻箱倒柜地找了起来。
这过程中,每一瞬都似乎变得无比漫长。
贺兰瓷这辈子也没有和一个?男子贴得这么近过,房梁与屋顶间位置有限,陆无忧伸着长腿,侧坐在房梁上?,而她差不?多是躺靠着蜷缩在陆无忧的?怀里,能感受到背后的?身躯是何等?的?火烫——她的?腿就架在陆无忧的?腿上?,后腰紧贴着他?的?腹部,颈脖几乎完整地靠在他?的?肩膀上?。
陆无忧一动不?动,可他?灼热的?鼻息却萦绕在贺兰瓷的?颈侧,带了一点?极浅的?酒气,随后飘过来的?是一丝淡淡的?甜味,像冷寂空旷的?寒潭里静静绽放的?睡莲香气,明明该是清淡的?气息,可此刻可贺兰瓷感受到的?,却分外炙热浓烈。
撩拨人心,让人熏熏欲醉。
热意还在身体里流窜,她的?后颈被陆无忧的?鼻息弄得不?住颤动,连自己的?呼吸也愈加急促了起来,身体里原本还有的?力?气被一分分抽走,只剩下一种?陌生的?欲.望。
她被烫得太难受了,身上?不?知觉已香汗淋漓,贺兰瓷咬着唇压抑住唇齿间的?声音,终于忍不?住轻微地拧了一下身子。
迅速地被陆无忧抓住了胳膊。
“别动。”
他?声音喑哑低沉得近乎破碎。
贺兰瓷已经有些失去自主意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强烈地想要触碰对方的?念头——明明陆无忧也很热,她靠上?去只能更?热,但就是想要这么做。
于是,她的?手轻轻贴上?了陆无忧的?手背。
肌肤交触的?瞬间,一丝酥麻的?电流在两人的?手指间流窜。
陆无忧闪电般抽回了手,他?似乎也意识到什么,动手翻出了一颗淡青色的?药丸,递了过来,示意她吞下。
贺兰瓷大脑知道他?的?意思,身体却不?受控制地低下了头,将药丸卷进嘴里的?同时,柔软的?唇瓣和湿润的?舌尖从陆无忧的?手指上?,舔.舐而过。
身后的?躯体剧烈地震颤了一下。
仿佛差点?就要掉下去。
贺兰瓷连忙扶住他?的?胳膊,陆无忧一手撑着房梁,一手按着她的?腰,总算稳住,但听他?的?呼吸又比方才沉重许多。
吞下药丸,贺兰瓷终于找回了一丝理智。
可这理智有,反倒不?如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贺兰瓷顿时感觉到一股难以言喻的?羞耻,和微妙的?抱歉,然?而身体的?敏.感度丝毫没有降低,就连陆无忧紧紧箍着她腰部的?手,都分外分明。
甚至她还能感觉到陆无忧腹部处……
贺兰瓷脸顿时烧得更?加厉害了。
唯一庆幸的?是,下面的?人翻箱倒柜发出的?声响掩盖了上?面两人的?响动,他?们丝毫没有察觉,此刻他?们要找的?人,就在这顶上?。
下面的?人找了一会?,终于发现确实没有,于是对外面回禀道:“都找过了,不?在这里面。”
“行,出来吧,去别的?地方搜搜。”
里面的?人吹灭了灯盏,陆陆续续都往外走,不?一时,这偏僻的?殿宇内,便恢复了之前的?黑暗寂静。
贺兰瓷刚想松了口气,突然?感觉到身子又一轻。
陆无忧竟抱着她整个?人斜坠到下面的?软榻上?了,两个?人在满目漆黑中,无声地跌进了一床柔软的?被褥里,滚作一团。
贺兰瓷懵了一瞬。
下一刻,就听见陆无忧欲.念深重却又咬牙切齿的?声音响起:“……贺兰瓷,你想弄死?我。”
21、二一章(双更)
第二十一?章
公主府的生辰宴已经开到很迟了, 宾客们陆陆续续乘着车马轿子离席,往来的宫人也在忙着收拾杯碟。
本应十分高兴的小?寿星萧韶安却正在寝殿里大发雷霆:“你们怎么回事!这么多人,连个人都看?不好!找也找不到!不是说门拴上了吗!废物?!都是废物?!”
她随手就拿起一?个花瓶砸了过去。
下面跪着的太监宫女各个噤若寒蝉, 连气也不敢大声喘。
萧韶安气得又?抄起一?个红木笔架, 一?个紫砂茶壶往下砸去,下头噼里啪啦连声脆响, 碎片溅到人身上也无人敢躲。
待萧韶安砸到一?块精雕玉琢的金镶玉摆件时, 她忽然想起这东西似乎是她哥送的, 才住了手,悻悻然放回原处。
来回踱了几步, 萧韶安又?忍不住提起裙摆,泄愤似的一?脚踹在旁边一?个红着眼眶发抖的宫女身上, 把人硬生生踹得扑倒在地:“让你去试, 还老大不情愿, 就知道哭, 什么用都没有, 人都被?你放走了!”似乎犹觉不够,她气道,“来人,把她送到我哥府上去。”
那宫女吓得瞪大眼睛,面若死灰, 便想扑过去求饶。可惜不等开口,就被?人捂住嘴拖走了。
这时外面进来个太监,对?她耳语道:“那边也没找到。”
萧韶安才真的觉得有点纳闷了。
她的陆哥哥跑了也就算了,他到底是个男子,就算有些体弱之症,但?毕竟年轻力壮, 能逃过他们的搜寻逃出公主府也不是没有可能,至于这药性?,秦楼楚馆寻个女子便也能解了——萧韶安是不怎么在意这点的,她父皇那么宠幸母妃还不是会去临幸其他妃嫔。
可那弱质芊芊的文官小?姐,照理说连偏殿的暖阁都不该能逃得出去,更何况她又?长?得那么惹眼,她与?她哥的人已经确信搜过了这公主府里每一?处,殿宇屋舍,亭台楼阁,连池塘里都下去摸了一?遍,怕这位美貌小?姐不慎落水香消玉殒,但?都一?无所获。
她哥现在只怕比她更为不爽。
毕竟据萧韶安所知,她哥是打算折腾一?整晚的——
萧南洵还为了今夜,专门打造了一?整套的黄金锁链坠饰,包括脚踝、手腕,颈项,甚至是胸……上头刻了牡丹与?昙花的花型,每一?处都精雕细琢,花费心思,特地为与?那女人相配。
萧韶安是不知道萧南洵具体有多少种花样,反正原本按照他们的计划,这事情捅出来,也是那女人自己在暖阁里神?志不清投怀送抱,勾引二皇子,当然被?怎么摆布也都只能认命,最?后还得乖乖嫁过来给她哥做侧妃……哦,她哥心情不好的话,侍妾也是有可能的,毕竟她自己不检点失了名节在先。
可现下人竟似人间蒸发一?般。
他们早派人把守在了公主府大门外,侧门和后门也都落了锁,宾客出入自有人盯着,男子不好找,可一?个如贺兰瓷那般的女子却很好辨认,更何况她还中了药。
既没出去,那就还在府上。
萧韶安咬着拇指的指甲,负气道:“再给本公主去搜!每个地方?都再搜一?遍!听到没有!快给我滚去搜!真是看?到你们这群废物?就烦!”
就算找不到陆哥哥,把那个女人抓去给她哥也算是解气。
***
与?此同?时,还是那处偏僻殿内。
已近夤夜,外头阒寂无声,似乎连灯火都灭了。
贺兰瓷正有些艰难地想从榻上爬起来,药性?显然已经解了,但?她的身体仍旧酸软无力,更甚之前,特别是腰和腿,还有些其他难以启齿的位置。
如云乌发从她一?侧光.裸的肩头滑下来,遮掩住身上斑驳的红痕,也遮掩住她仍旧酥红的脸。
虽然此事算得上你情我愿,可贺兰瓷咬着唇,仍有几分难言的郁愤,主要是,第一?次时,她觉得那股陌生热意分明已经有些缓解了,可谁曾想,陆无忧居然还能梅开二度,以至于她现在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脸颊上还有沾湿的泪痕——全是被?陆无忧弄哭出来的。
贺兰瓷看?似柔柔弱弱,但?从小?到大哭过的次数屈指可数,被?李廷吓得要死她都没哭,但?刚才她趴在陆无忧的肩膀上呜咽,细指攀着他的背脊,哭得浑身都在细细颤抖。
就……非常丢脸。
想着,贺兰瓷又?忍不住捂住了脸。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几分的迷茫与?无措,她虽有些离经叛道,但?到底还是个养在闺中的官家小?姐,这么一?着不慎失了清白,说不心情复杂是不可能的。
只能自我安慰地想,总比落到二皇子手里强,至少这是她自己的选择,而并非被?强迫。
听见这边的响动,在一?旁正把弄得一?塌糊涂的褥单和衣裙碎布烧干净的陆无忧动作顿了顿,他低声道:“……还痛么?”声音倒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
贺兰瓷捂着脸不知道如何回答,其实?说痛,倒也不是很痛,可能最?痛的时候她被?药性?蛊惑,后来更多是酸胀与?无所适从……还有羞耻。
但?陆无忧显然并不怎么有羞耻心:“你一?直说受不了,我动作已经够轻了。”
贺兰瓷忍不住哑着嗓子道:“……你闭嘴!”
一?向和她争锋相对?的陆无忧这次倒是乖乖闭嘴了。
贺兰瓷继续努力地想要从上面下来,奈何腿一?直在抖,使?不上劲。
陆无忧有些无奈地道:“我待会抱你走,你就别折腾了,省点力气。”
贺兰瓷默了默,道:“……我里衣呢,怎么连袜子都没了。”
陆无忧道:“都弄脏了,一?起烧了……别这么看?着我,我怎么记得是怎么弄脏的,清醒过来就一?塌糊涂了,不过中衣还算干净,放在边上,你要是没力气,我帮你穿。”
殿里没点灯,光线仍是昏暗,只有陆无忧的火盆散发出一?点灼热的光亮。
一?旁的杌凳上还真放着那件雪光缎的中衣。
贺兰瓷艰难伸手去够,可她移动不便,指尖还差一?点距离,一?只骨相清晰修长?的手伸过来,拿起了那件衣裳,递到她面前。
“……真不要我帮你穿?”陆无忧顿了顿,道,“不会占你便宜的。”
……他不是已经里里外外的便宜全占完了,还提什么占不占便宜。
贺兰瓷忍不住吐槽着,伸手去接自己的衣裳,指尖不经意蹭过陆无忧的手指,轻微的颤意从指尖绵延而来,直入心口,让贺兰瓷一?下想起了刚才发生的事情,顿时手都抖了一?下,脸颊滚烫。
陆无忧也愣了愣神?。
脑中莫名闪过一?个念头——掌中雪光锻的中衣质地如流水,可仍旧比不上她的肌肤细腻柔滑。
两人一?时都无声了。
空气也突然旖.旎灼热了几分。
似乎药性?仍未彻底消散,还能隐约听见不久之前在殿内伴随着榻板摇晃,发出的,极力压抑,又?似啜似喘的声音。
于是,两人又?回去各忙各的了。
贺兰瓷默默穿着衣裳,腰腿酸软还是有些不便,低头一?看?——亵裤自然也是不在的,两条白皙纤长?的腿便只能颤颤巍巍地露在外面,还有一?双脚趾玲珑正蜷缩着的雪足,看?起来不甚体面。
虽然已成事实?,可她心理上仍然觉得自己还是个姑娘。
贺兰瓷有些尴尬地用衣摆遮了遮。
下一?刻,那件绯红宽大的状元袍子便兜头罩了过来,将她全身都笼在了里面。
陆无忧将灰烬清了清,嗓音也有了一?分哑意:“……因为那会意识不算清醒,我也不清楚有没有伤到你,如果还是难受的话,我这有些……治外伤的药,你可以拿回去涂。”
贺兰瓷脸颊发烧,兜着袍子反倒不用面对?他,闷声含糊道:“……哦。”
又?这么过了会,陆无忧忽然神?色动了动,道:“外面有人。”
贺兰瓷吓了一?跳,探出脑袋道:“啊?”
陆无忧补充道:“……不过隔得稍微有点远,至少两个殿外,但?贺兰小?姐,我们得走了。”他快速收拾了一?下其他的痕迹,将散落的钗环配饰一?股脑收起来,又?把被?褥重新铺好,动作和毁灭罪证时一?样利索,“你想去哪,是回贺兰府,还是找个地方?沐浴换衣后再回去?”
他说得极其轻巧。
贺兰瓷连忙咬唇道:“回府。”今晚这宴会已经够累了,她不想再去其他地方?横生枝节,但?还是有点不放心,“你要怎么回去……不会,被?人发现吗?”
陆无忧轻笑一?声。
“——放心,只要我不想,全上京没有几个人能发现我。”
说话间,他一?俯身,便隔着衣袍小?心地将贺兰瓷抄抱了起来,没碰到她半点肌肤。
贺兰瓷蜷在陆无忧的怀里,心头一?跳,有些僵硬地梗着脖子,葱白的细指紧紧攥着裹住她的衣袍,鼻端飘过陆无忧那股带着淡淡清甜味的气息,让她没来由的紧张。
陆无忧低头扫了一?眼她,突然压低声音道:“……待会你要是怕,可以抱着我的脖子。”
贺兰瓷:“……?”
她还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就见陆无忧推开一?扇侧面的窗,抱着她一?跃而出,随后掌风轻拂,头也不回地将窗户又?严丝合缝关起来后,一?个纵身便轻盈无比地跃上了屋顶,接着片刻不停,又?高速跃上了下一?个屋顶,起起落落之间,足尖几乎脚不点地,身形却快得犹如闪电,眨眼功夫便已出了公主府。
若不是贺兰瓷此刻就在陆无忧的怀里,用眼睛可能根本捕捉不到他的身影。
身体时而高高腾空时而又?低低落下,耳畔风声呼啸,迎面都是陌生的凉意,吹得贺兰瓷鬓发凌乱,眼前所见的景致飞快后掠,跑马灯似的频闪。
在黑夜里甚至还能模糊看?见远处人家的灯火,听见下面人说话的声音。
全是贺兰瓷从未体验过的感觉。
异常惊险刺激。
土生土长?对?“武艺”一?词认知极其有限的官家小?姐吓得立刻抱住了陆无忧的脖子,差点尖叫出声,她抿紧红唇,把脸埋进他肩膀里,感受着高速移动带来的惶然,心脏狂跳,忍不住又?把他抱得更紧了。
在猎猎风声中,听见陆无忧似乎是笑了一?声,然后稍稍放缓了速度。
刺激的旅途很快便到了终点。
陆无忧在一?处屋脊停下脚步,问贺兰瓷:“哪间是你住的?”
贺兰瓷从他的肩膀上探出煞白的小?脸,一?低头就瞧见了自家熟悉的小?宅子,总算缓下口气,她有些慌忙地收回了抱着他的手,胸脯起伏,又?喘了几口,慢慢平静下来,才指着西厢道:“就是……你看?到我修屋顶那间。”
陆无忧跃过去,还低头看?了一?眼这仿若危房的屋顶,挑眉道:“你这屋顶是该修修了。”
贺兰瓷下意识道:“不劳费心。”
陆无忧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贺兰瓷突然反应过来什么,语塞了一?瞬,道:“……你又?不会修。”
陆无忧已抱着她在院旁的树下落了地,足音轻悄,几乎没发出半点声音来,也全仰仗贺兰府上人丁稀少,此时夜色正浓,他们的位置又?隐秘,没有引起丝毫注意。
“我就送你到这……还是,你不介意我进去?”
贺兰瓷有点担心被?霜枝瞧见,可想着自己这么衣冠不整的进去,还全身都是痕迹,回头还要沐浴更衣,只怕瞒是根本瞒不住的。
反正都已经这样了。
她干脆破罐子破摔道:“……送我进去吧。”
陆无忧抱着她身形一?闪,便已进了西厢的屋内。
霜枝正在绞着帕子擦桌子,听见声响,赶紧迎出来道:“小?、小?——”她手里的帕子猛然掉在了地上,眼睛瞪大,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家小?姐正蜷缩在一?个年轻男子的怀里,身上裹着件陌生的红袍子,露出半张泛着红晕仍美得惊人的脸。
“小?姐、你……他……这是……”
贺兰瓷连忙出声道:“小?声点!我没事!”
她正说着话,那个同?样衣冠不整,看?身形清瘦高挑,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年轻男子便径直将贺兰瓷平放到了床榻上,顺便取下了那件盖着她的红袍子,这一?摘,更不得了。
霜枝仔细一?看?,吓得人都要傻了,腿一?软差点没坐在地上。
完蛋了!她家小?姐被?人轻薄了!还轻薄成这样了!
老爷和少爷知道估计要杀人了!
不,她现在也很想杀人啊,小?姐,她打不过怎么办啊——
然而那略有一?丝眼熟的俊逸年轻男子神?色淡定,甚至微微勾起桃花眼转眸看?了过来道:“去给你家小?姐拿身干净衣衫来,包括里衣……再烧一?桶热水,给她沐浴。”
他声音不大,却莫名有种镇定又?理直气壮的力量。
霜枝刚才还想拿刀捅他,这会不由自主地听命一?溜小?跑去拿衣裳。
贺兰瓷也没料到:“……?”
你为什么这么听他的话。
陆无忧把人放下,状元服收了,捞过一?旁的被?子,把贺兰瓷仔细盖住,才垂着眸子道:“药待会给你放桌上,还有什么要的么?”
贺兰瓷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见他似乎有意要走,下意识便伸手抓住了陆无忧的衣角。
她低着头,手指发白,声音里有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忐忑:“……你,说的话还算数吗?”
这件事到底只有他们俩人……哦不现在是三个人知道,陆无忧若是翻脸不认,她也不可能到处宣扬,其实?她心知,陆无忧娶她有百害而无一?利。
他是六元及第的清贵翰林,根本不需要她爹的拔擢,眼前就是一?条青云直上的坦途,可一?旦娶了她,不止得罪二皇子和公主,可能还会有其他后患无穷的麻烦,反倒有碍于仕途。
陆无忧是个聪明人,不会不知道。
先前是权宜之计,两个人都色令智昏,不大理智……若他后悔,也不是没有可能……
贺兰瓷正想着,便听见陆无忧语气平静道:“想什么呢,我做都做了,还能不认账吗?——那我还是个人吗?”他一?顿,似乎这时候才开始考虑起来,“虽然确实?是有那么点……”
贺兰瓷紧张道:“……有那么点什么?”
他总不会真的后悔了吧。
陆无忧将手抵在唇边作思忖状,又?幽幽叹了口气道:“……前途惨淡。”
“……”
贺兰瓷忍住突如其来想怼他的冲动,尽量平静道:“哦,那要我安慰你吗?”
陆无忧道:“那就不必了,毕竟我们现在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他说的语气淡淡,但?不知道为什么贺兰瓷还是听出了一?股悲怆感,进而自己也生出了一?股莫名的悲怆感——若不是二皇子和公主手段阴毒,他们今晚都用不着这般两败俱伤的。
……她也用不着这么,呃,浑身酸痛。
霜枝抱着衣服进来时,正见两人对?视着叹气,顿时一?惊:“怎么了小?姐,这位……”
见她进来,那年轻男子神?色恢复如初,拿出一?支玉瓶放在桌上,又?取出了一?些钗钗环环,全是她小?姐出门时戴出去的东西,最?后他似乎顿了顿,从怀中很郑重地放下一?枚黑沉似玄铁的令牌,上面隐约可见一?个“陆”字,将令牌放下,他才温声道:“你好好休息……我会,嗯,尽快再来。”
笔趣阁
她家小?姐红着脸呆呆地点了点头。
那年轻男子便起身离开,路过霜枝时,还十分客气地道:“好好照顾你家小?姐。”
等人都走了,霜枝回过神?来,连忙把衣服一?放,紧张道:“小?姐,那到底是谁啊?你……你还好吗?你身上到底……他怎么进来的,他怎么就走了……是……”她无比忐忑地猜测着,“是……小?姐你的情郎吗?我绝对?不会乱说的!”
贺兰瓷撑着脑袋想了想,道:“……是,没有情的那种郎。”
霜枝大为震撼:“……!”
“不过不出意外,你以后,说不定会……经常见到他。”
霜枝更加震撼,虽然那郎君确实?生的不错,但?……她还是支支吾吾道:“小?姐……这、这样不好吧,万一?被?老爷知道了……”
贺兰瓷道:“……?我爹肯定要知道啊。”
霜枝害怕道:“可、可……老爷会气死的!”
贺兰瓷疑惑道:“他上门娶我,我爹为什么会气死?我爹看?起来还挺喜欢他的。当然,今晚的事你别跟我爹说,若有人问起,就说是你放我进来的。”不然她爹可能会想提前打死陆无忧。
“……”
霜枝醍醐灌顶,脸颊一?红,顿时羞惭无比地小?内八跑走:“小?、小?姐我去给你烧水沐浴了!”
路过的管事见直奔柴房,绝尘而去的霜枝,问道:“哎,霜枝你干嘛去?小?姐回来了?”
霜枝谨记贺兰瓷方?才的叮嘱,连忙点头道:“小?姐车架从后门回来的,我刚放她进来,现下正准备沐浴就寝。”
“哦,那你忙去吧。”
小?半个时辰后,贺兰瓷跨步进温暖的浴桶里,周身被?水流浸泡着,才算彻底地松懈下来。
先前流了一?身的汗,又?被?折腾的够呛,身上实?在算不得干净,她仔仔细细舀起水清理过身上每一?寸,包括……贺兰瓷单手攀着桶壁,脸被?热气蒸得通红,纤细的指尖贴着桶壁紧绷着屈伸了几下,难免又?回想起不久之前发生的事情。
她将脑袋抵在上面,浑身泛粉,那时神?智昏聩,只记得自己在哭。
现在仔细分辨起来,好像也不光是想哭的不适,似乎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尤其是将要偃旗息鼓的时候,总觉得好像也许大概……还有点微妙的欢愉。
贺兰瓷用力甩了甩脑袋,乌黑润泽的长?发披散下来,她又?看?了一?眼,放在一?旁案上的“陆”字令牌,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
无独有偶,陆无忧不着痕迹离开贺兰府,御着轻功回去时,也一?直在走神?。
文人墨客大都风流,虽然不感兴趣,但?银词艳曲他也不是没见过,流觞曲水吟咏诗文时,他甚至还应付着拼凑过一?两首,赢得满场喝彩。
但?其实?,他一?直都没明白那有什么意思,觉得不过是些附庸风雅的玩意。
可眼下,突然间,那些词句似乎都有了灵魂,变得活色生香起来,音画俱全,声色动人,近得似乎触手可及。
一?时间,陆无忧的心情也很复杂。
***
贺兰瓷一?觉睡得很沉。
醒来时,她刚洗漱完,正要绾发,就见霜枝一?脸吃惊中夹杂着兴奋,兴奋中夹杂着古怪的神?色道:“小?姐,昨天?那位、那位公子,上门了!”
贺兰瓷:“……?”这么快!
贺兰谨也很意外,他虽当初十分欣赏这位少年的文章,可对?方?既已状元及第,在翰林院前途无量,又?有了座师同?年,他反而有所避讳,淡了指点晚辈的心思。
今日大清早的便见这少年衣冠楚楚而来,在门房处恭恭敬敬递了拜帖。
贺兰谨叫管事领他进来。
这位陆翰林未及弱冠,身量已高过贺兰谨,并无半点长?期伏案苦读者的佝偻,站姿如松,行走间风姿翩然,举止有节有度,不论衣饰发冠都是一?丝不苟一?尘不染,礼节周全,气质清雅,一?看?便觉得是世家教养出来的清贵君子,贺兰谨不免又?在心中赞了赞这位新晋状元郎。
倒是可惜了,对?方?已经在老家定了亲事,不然贺兰谨也不是没动过结亲心思,想到女儿的亲事,贺兰谨又?忍不住低声叹气。
两人寒暄了几句,贺兰谨便捋须问道:“不知陆修撰今日上门找老夫所为何事?”
对?面少年衣袂飘起,拱手行了大礼,一?字一?句决绝道:“为求娶贺兰小?姐。”
贺兰谨大为震撼,脱口道:“这从何说起!你不是已经定了亲事吗!”
陆无忧头也不抬,垂目道:“不敢瞒贺兰大人,晚辈所言定亲的对?象,正是贺兰小?姐。”
贺兰谨竖起耳朵:“……嗯???”
“此事个中缘由,晚辈颇难以启齿,但?今日却也不得不说了……晚辈在青州读书?时,曾与?贺兰小?姐有过数面之缘,心中甚是仰慕,奈何当时功不成名不就,自觉配不上贺兰小?姐,便只得将仰慕之情压下,但?心中早已将贺兰小?姐当成此生挚爱,非卿不娶。”最?后八个字,尤其铿锵有力,“若娶不到贺兰小?姐,晚辈只愿孤独终老。因此进京之后,为免辜负他人好意,晚辈便矫称自己在老家定了亲事。如今晚辈已有功名,也征得长?辈首肯,因此特地前来,若得贺兰大人成全,不日便会请长?辈托媒上门提亲,三书?六礼迎娶贺兰小?姐。”
他音色清润,说话也动听。
贺兰谨被?这天?降女婿砸得晕晕乎乎,但?还是谨慎道:“你此话当真?”
陆无忧正色道:“有青州同?窗可为晚辈作证。”
贺兰谨多年为官,识人无数,也曾见过许多对?他女儿有意的少年郎,总觉得眼前少年的反应有一?丝古怪,他恭敬有礼自是无可挑剔,但?就是看?起来……过于平静,没有半点激动,兴奋,忐忑不安类似的少年人情窦初开情难自持的反应。
他不由得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为求娶心上人那是寤寐思服,辗转难眠。
“你是真心想要求娶小?女的吗?”
陆无忧敛着桃花乱飞的眼睛,让自己看?起来尽量真诚:“真心的。”
贺兰谨叫他明日再来,还是决心再去问问自个闺女,毕竟她当初口口声声“此事绝无可能”。
刚转道回去,就发现贺兰瓷正站在廊下,仿佛刚偷听过两人的对?话,脸上表情亦是颇为古怪,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很难忍受的话。
贺兰谨对?自己这个闺女也是没有办法,当下无奈道:“刚才你都听到了?”
贺兰瓷点了点头。
贺兰谨咳嗽了一?声道:“那你……”
贺兰瓷立刻道:“我嫁。”
贺兰谨:“……!”
他还想着要怎么说服她,完全没想到贺兰瓷居然答应的这么干脆,然而看?她脸上的表情又?异常平静,没有半点波澜,甚至还隐隐有些无语。
贺兰谨不得不道:“……你可是真心想嫁给那陆状元?”
“真心的。”
“为何为父瞧你的表情看?着好像不是很乐意?”
“我很乐意。”
“你若还有什么顾虑……”
贺兰瓷努力挤出笑容道:“没有,女儿很开心,特别开心,巴不得明天?便嫁。”
就是单纯的被?他满口胡言弄得一?身鸡皮疙瘩,“此生挚爱,非卿不娶”他自己说时不羞耻吗……也没必要这么加戏。
贺兰谨见状,终于放下心来,心想,好吧,兴许是年轻人害羞。
他毕竟年纪大了,可能不太懂现在的年轻人。
22、二二章
第二十二章
萧南洵的心情很不好。
任谁筹谋了半个来月, 最后功亏一篑都不会心情好。
从?他奢靡寝殿里那张沉香木六柱飞檐的大?床上下来,萧南洵有些疲惫地按了一下额头,披上长袍, 赤足踩着铺了金砖的地面, 冷声道:“把?人丢出去?。”
太监“喏”声而进,瑟瑟发抖看着床上被折腾到半死不活的女子。
身后两个小太监抬手抬脚, 把?人弄出去?, 另两个宫女则手脚麻利地给床上沾了血的被褥换上新的。
昨夜二殿下从?韶安公主宴上回来, 就面色不善心情极差,这位被点中的选侍可就遭了殃, 哀吟了半夜,现下已是昏死过去?。
大?雍的皇子成年后便会出宫建府, 待到封王后再赴封地就藩, 早早就藩的往往是与皇位无缘的, 二殿下得帝宠, 自然不会如此——他甚至连大?婚都推迟了。
只是, 宫里出来的主子,这位着实是最难伺候的。
阴晴不定,喜怒难测不说,伺候得不好是当真会掉脑袋的,这时难免就羡慕当初跟着大?皇子出宫的宫人, 大?皇子宅心仁厚,最是良善,还很体恤下人。
当然这话?可万不敢透露半点,不然被二殿下知道,只怕脑袋搬家。
太监正瑟缩着退出去?,门?外有侍卫进来, 俯身跪在?地上道:“回禀殿下,属下打探过了,贺兰小姐似是已经平安回到了府上。”
萧南洵那双黑灰的眸子冷冷扫了过来,片刻后竟是笑了:“她是怎么回去?的?”
“这,属下也……”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中了药,还能在?天罗地网之下逃出生天。”萧南洵轻叩掌心,笑容透出一股瘆人的阴冷,“她难不成会飞?”
相思?无解无色无味,入口即生效,即便吐出来也没有用。
萧南洵确信,那药已经下了下去?。
侍卫跪在?地上,冷汗几乎要流下来,他动了动唇,不知道该不该说:“……属下还见到,那个陆状元,今早拜访了贺兰府上。”
萧南洵又叩了两下掌心:“他去?做什么。”
“他和贺兰大?人单独在?书房里谈的,属下不知,但……似乎是和贺兰小姐有关。”
萧南洵几乎瞬间便有了一个荒谬绝伦的猜测。
但不合理,无论如何都不合理,昨夜他们都那般搜捕了,他们怎么还可能成事?
一个病弱文官,一个官家小姐,能有什么用。
难道他们还遗漏了哪里?
萧南洵手指难耐地屈伸了两下,眼前闪过少?女那张言语难以描摹,精致到无与伦比的脸,几乎瞬间便起了欲念,他对?这些美丽的东西?总是无法抗拒,可惜母妃总叫他忍耐。
忍耐,忍耐,他从?小忍到大?,真不知还要忍到何时。
他按着额头,仿佛又想?起了在?清泉寺,被人推搡着欺辱,叫着鄙薄称呼时的画面,额角的穴位突突地疼痛着,萧南洵不得不对?自己?说,清泉寺早被他从?上到下清洗过一遍,连寺庙都给推了干净,今时不同往日,他没必要再去?在?意那些事情。
萧南洵闭了下眼睛道:“去?,给我打探清楚了……顺便,把?太医院的李院判叫来,叫他带上郊祀时的记录,我有事要问他。”
***
陆无忧第二日准时来了,手里还拎了对?大?雁——纳采用的。
他和贺兰谨相谈甚欢,贺兰瓷见他二人出来时都面带笑容,俨然一副师生和谐……甚至有些父慈子孝的感觉,至少?比她爹和贺兰简站在?一起像多了。
她爹目送陆无忧远去?,满意地捋须道:“为父已经同霁安议过,此事宜早不宜迟,你?也耽误了这么些时候,还是尽早成亲为好。他明日便会遣媒正式上门?纳采,争取下个月内换完礼书,请完婚期,不出三个月便能过门?。”
昨日还在?叫“陆修撰”,今日便改口叫“霁安”,他们感情突飞猛进得倒是挺快。
贺兰瓷腹诽了两句,随后便回了屋。
在?屋外就见霜枝冲她挤眉弄眼,贺兰瓷还愣着神:“嗯?”
一推门?,便看见刚刚走出她家门?的陆无忧此刻正安然地坐在?椅子上,并从?袖底取了几个卷轴出来,对?她微微一笑道:“贺兰小姐,来得正好,我们商量一下婚事。”
贺兰瓷:“……”
她不由望了下门?口,又望了望陆无忧,想?起他那晚的飞行速度,似乎也很正常。
但就是……道理都懂,他为什么这么快。
陆无忧敛了下眸子道:“……好吧,我也觉得这很失礼,可再约你?出去?又不知到几时,只能出此下策。事急从?权,你?稍微体谅一下。”
贺兰瓷也没跟他计较,垂下眸子道:“你?要商量什么?”
“还挺多的。”陆无忧语气平静地洋洋洒洒道,“我现在?还住在?亲戚府上,之前想?搬,但因为离翰林院近,便迟迟未动。既然要成亲,肯定不能继续住下去?。先?前托人看了几处宅子,宅子的布局和地点图上都有,你?挑一处喜欢的我先?买着。”
他又指了指另外几张卷轴:“这两张是采择之礼和纳征的礼单,我找同僚参考了一下,既不会过于贵重也不会太失礼。当然我这里还有另外一份礼单,是单独给你?添妆的。你?看看有什么需要更改的,采择之礼得现在?看,纳征的聘礼倒是不急,我估计过文定至少?也得小半个月。”
陆无忧说时神色非常自然。
自然到让人觉得新郎单独跑来找新娘商量婚事,以及给新娘添妆是件非常正常的事情。
贺兰瓷也被他弄懵了一会,不自觉地拿过礼单,看了一眼,然后回神道:“……你?真的是才打算成亲吗?”
陆无忧挑了下眉道:“昨天休沐日我忙了一整天。如果不出差错,这会采择之礼应该已经置办的差不多了,明日便会由媒婆送到府上。”
如果贺兰瓷是刚认识他可能看不出来,陆无忧现在?脸上就差挂着“我无所不能”五个大?字。
让人非常想?怼他。
她定了定神,还是奇怪道:“……为什么都要你?来办?还有为什么不拿给我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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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给我堂舅和舅母也不是不行,但依照正常三书六礼筹办婚事的速度,你?觉得我们下个月能成上亲?”陆无忧十分理所当然道,“我自会拿给贺兰大?人看,不过毕竟是和你?成亲,先?尊重一下你?的意见。”
“……下个月?”
居然还能这么快吗……
她表姐姚千雪明年初完婚,但提前一年便在?筹备婚事了,如今三书六礼刚走到请期,她爹说的三个月内已算是很快的了。
贺兰瓷正想?着,就见陆无忧的视线状似无意地扫过了她的肚子:“……怕东窗事发。”
她的脸“腾”一下便红了。
“怎么可能!”
陆无忧道:“万一呢?”
贺兰瓷这时才想?起还要和他交代自己?年幼大?病后的不足之症,恐怕子嗣不丰,既然都走到这一步了还是得实话?实说,免得将来又起矛盾。
她说完,纠结了半天,咬着牙道:“若,真叫你?无后,那……”
不料,陆无忧很随意地便打断了她,道:“我跟你?说过不纳妾,便不会纳妾。此事随缘,我活着又不是为了繁衍。”
这话?当真是大?逆不道极了。
贺兰瓷都有些愕然——主要是惊讶他会这么说。
陆无忧笑了一下道:“你?是不是在?想?‘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赵岐的《孟子章句》也未必字字珠玑,说这话?无非是为了鼓励农耕衍育,但在?孟子替匡章辩解时,提到的不孝者五里,可没有说不曾生育是为不孝,这句里的‘无后’也可做无后人奉养解,至于原句的后半段你?该记得吧……”
贺兰瓷下意识道:“舜不告而娶,为无后也。”
“对?,我已经修书一封回家告知父母了,舜都没我孝顺。”
贺兰瓷简直觉得他更离谱了:“……你?爹娘回信了吗?”
“想?也知道时间不够,反正我清白都没了,只能先?斩后奏了。”陆无忧桃花眼微弯,笑得毫不在?意道,“他们不会不答应的,就是到时候你?的庚帖也要送回停……我老?家,一来一回可能要耽误点时间。”
“……你?爹娘真的不会气死吗?”
反正她要是这么操作,贺兰谨一定会气得七窍生烟。
陆无忧想?了想?道:“嗯……我娘应该会很开心,毕竟……”他语调拖长道,“是个漂亮媳妇。”
贺兰瓷根本?分不出他哪句真哪句假,也懒得害臊,干脆低头去?看礼单,反正既然他这么自信,那大?抵应该是没什么大?问题。
她曾经在?姚千雪那看过礼单,知道大?概会有些什么,因而再去?看陆无忧这张单子,便觉得他说的没错,的确是不多不少?刚刚好。
既不会叫人眼热多嘴,也不会让人觉得失了颜面。
就是添妆的那张着实离谱,从?没听说哪个女孩子的嫁妆是要新郎给的,她将单子推回去?道:“这个就不必了。”
陆无忧毫不犹豫便道:“不要也无妨,让东西?直接跟在?车队后面就行。”
贺兰瓷古怪地看着他道:“你?想?给我撑面子?”
陆无忧支着下颌,脑袋微微倾斜道:“不,是怕我丢面子。”
“……”
贺兰瓷无语了一会,道:“……也行。”
她家就算锅碗瓢盆被褥衣衫都算上,也确实没有多少?抬嫁妆。
贺兰瓷看完礼单,再去?看宅子,想?到以后可能就要搬到这里和陆无忧一起住了,心里难免有几分异样,只是看到东太安街时还是愣了下。
上京不比青州,宅子普遍还是要贵些,东太安街距皇城不远,达官显贵住的多,则要更贵些。
那边一套两三进的宅子,可能都要小几百两,虽然他刚靠一篇文章拿到了六十两,但这显然不是常例。
依照贺兰瓷管理自家中馈的推测,陆无忧现在?从?六品编撰一年的官俸,算上朝廷的柴薪银和翰林院的直堂皂吏银两种补贴,可能满打满算也就一百两左右,维持日常交际和生活所需其实相当捉襟见肘。
更何况他们还得成亲。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道:“陆大?人,我冒昧问下,你?银子够用么?……不一定非要这么好的地段。”
陆无忧蓦然笑了,他笑得肩膀直抖,脸都别了过去?:“原来贺兰小姐你?是担心我银子不够……这样吧……”他一边笑弯了桃花眼,一边从?怀里取出两张东西?,放在?桌上,“你?看这够不够。”
是两张五百两的银票。
贺兰瓷愣了愣:“……你?哪来的?”
所谓清贫翰林,在?熬满资历,调任实权职位之前,确实是相当没钱的。
陆无忧这会倒是敛了敛笑,咳嗽了一声道:“反正不是贪污来的民脂民膏便是了。”
贺兰瓷又想?起他那古怪的家世,试探道:“……你?,家里给的?”
陆无忧挑眉道:“总不能是我去?银仓里摸的。”
贺兰瓷算是明白了一点,但依然没能彻底消解掉心中的疑惑:“……所以你?家里到底是做什么的?”
“我还以为你?不会问了呢。”陆无忧仿佛就等在?这里,“江湖帮派听过没有,你?可以理解为,我父母算是势力比较大?的帮派首领之一,在?官府管辖之外,当然通常情况下是彼此井水不犯河水。给你?的那枚令牌是我祖传的,可调令帮派上下。至于钱银,倒是从?来不缺的。”
贺兰瓷对?此十分茫然。
是山贼的意思?吗?
他既然能由人保结参加科举,现在?应当是良民吧……贺兰瓷自我安慰。
那厢,陆无忧已伸出长指,在?宅子图上点了点,轻笑道:“所以挑好了没有?”
贺兰瓷看了看图纸,又看了看礼单,思?忖了片刻,突然谨慎道:“……你?为什么突然这么体贴了?”
明明之前他还一脸悲怆的长叹着“前途惨淡”。
“这不是既做了便要做好。难不成你?也希望我在?婚宴上大?喊‘我不想?娶’?”
贺兰瓷木然道:“那我们估计真的会鱼死网破。”
不过说完,她那双水光清透的眸子这时才消去?了些许警惕。
陆无忧也不知道贺兰瓷是怎么养的,三年前他还觉得她是只眼高于顶、目下无尘的小孔雀,现在?却变成了一只草木皆兵的惊弓之鸟。
贺兰瓷又看了一会,似是想?起什么道:“得罪二皇子对?陆大?人你?算是无妄之灾,日后走一步算一步……若将来真的累及你?的身家性命,不得已的时候,我们亦可和离。”
他并不是真心想?要娶她,只是被牵连,虽能解她眼下燃眉之急,可如果将来真的不幸由二皇子登位,两人只怕都凶多吉少?,能少?死一个是一个。
陆无忧拿着桌上那只做工粗糙的小茶碗端详了一会,道:“放心,官场沉浮,世事难料,若有朝一日我当真护不住你?,贺兰小姐亦可另攀高枝。”
他这么说,贺兰瓷反倒松了口气。
最终她指了一处小宅子,把?礼单都推到陆无忧面前,对?他绽开一个合作愉快的笑容道:“那日后就……”
“等等……还有件事。”
贺兰瓷疑惑:“嗯?”
陆无忧慢悠悠道:“我不是还欠你?样东西?么?”
“……什么?”
“一条裙子。”
贺兰瓷起先?还没反应过来,等想?起欠裙子是怎么一回事,那张刚消下去?热度的脸顿时又浮上红晕,她有两分羞耻道:“不用你?赔了,本?来我也不想?再要。”
“那可不行,我一向说到做到。”陆无忧放了张单子,浅笑晏晏道,“城北东风不夜楼的成衣铺子,拿着单子去?,会有人替你?量体裁衣,待绣娘做好,过段时间会送到府上。”他还添油加醋道,“小姑娘年纪轻轻天天穿什么白衣,披麻戴孝似的,不吉利。”
贺兰瓷不由道:“你?自己?还不是!”
陆无忧道:“我那是白衣公子风度翩翩。”
贺兰瓷道:“我还是白衣小姐清新脱俗呢。”
陆无忧勾起唇角笑了:“……傻不傻啊。”
“……?”
贺兰瓷突然很想?咬他。
23、二三章(双更)
第二十三章
陆无忧一进翰林院编检厅的门口, 数道灼热视线便直勾勾地望向他,滚烫得像要把他生吞活剥了。
他似浑然未觉,照例走回?到自己的桌案上。
叫下面的小吏帮他泡了壶茶, 陆无忧便捋袖子研了研墨, 准备开始干活。
然而他淡定,其他人却不淡定了。
编检厅里, 公干的都是正七品编修, 从七品检讨等等, 资历尚浅,年纪尚轻, 平日里干得也都是论撰文史、稽查史书之类的活,相当枯燥乏味, 生活难得有点波澜。
因而对于刚听?闻的重?磅消息, 众人都有些激动难耐, 在激动中还透着几分羡慕嫉妒。
很快, 便有人按捺不住, 走到陆无忧桌案前?,咳嗽了一声,道:“霁安兄,看你今日喜气洋洋,是不是有什么喜事将至, 不如分享一二,愚兄也想沾沾喜气啊!”
陆无忧捏着笔杆,抬头无辜道:“实在惭愧,并无什么喜事。”
“陆六元,这你可就?不够意思了啊!”又有人凑过来?道,“你提了对大雁上贺兰府, 还让媒婆上门送礼的事情都传遍上京了!敢去贺兰府上提亲,真不是一般的勇士。”
最重?要的是,听?说贺兰府不止没把人赶出去,还真收下了那礼!
也就?意味着,这事估摸已是定下了。
此时编检厅里并无上官,大伙胆子渐渐都大了起来?。
“你要娶的当真是那位贺兰小姐?”
“不对啊,你不是有个老家定了亲的未婚妻吗?你不管了?这万一圣上问起来?……”
陆无忧温文而又无奈的一笑道:“诸位这么多问题,我?要先?回?答哪个?”他姿态落落大方道,“对,我?是上门提亲了。有件事一直忘了告诉诸位,我?那位在老家定了亲的未婚妻,不巧,正是贺兰小姐。”他还微微露出了惊讶表情,“贺兰大人老家也在青州百江,难道诸位不知??”
众人一时面面相觑,总觉得这事太?扯了。
贺兰小姐先?前?是一朵上京皆知?的可望而不可求的高岭之花,但凡见过她?的年轻男子谁都不敢说自己心里没动过点心思,可名花多年无主也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然而陆无忧就?是一副自然而然,底气十足的模样,好像质疑他的人才有问题。
有记性好的道:“等等,霁安兄,当初我?们一道金殿传胪的时候,在皇城门口遇上贺兰小姐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什么来?着‘我?同贺兰小姐话都没说过几句,实在无稽之谈’。”
陆无忧微微愕然道:“我?确实同贺兰小姐话都没说过几句,这定亲难道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他说得好有道理,但是……
“以?前?怎么没听?闻此事?”
“有人去贺兰府上求亲,也没说过贺兰小姐早已定亲啊。”
“对了,咱们这不是还有个青州百江的庶吉士吗?快叫来?问问!”
庶吉士的名额一州一个,恰巧这个也是百江来?的,被叫过来?的庶吉士满头雾水,听?闻大家问的话,这才一脸恍然道:“定亲一事不太?清楚,不过当年霁安在江流书院的确与化?名的贺兰小姐两情相悦来?着……后来?贺兰小姐回?京,我?们还颇为?霁安遗憾过,此事书院上下皆知?,刚得知?这个消息我?还很为?霁安高兴……没想到,他们当年就?有定亲了吗!霁安兄,你竟没告诉我?!”
陆无忧神色略有些怅然道:“先?前?在青州时,我?既无功名,又无家世,自是配不上贺兰小姐,这亲事当然拿不到台面上来?说,也免得有损小姐清誉。”
说话时他眉间微拧,似乎还伴随着几分不为?人知?的痛楚与辛酸。
科举入仕的大都是寒门弟子,一见陆无忧这表现也不免勾起了几分当初尚未登第,遭遇世态炎凉,心中大喊“莫欺少年穷”时的心境,突然也都有了一点唏嘘。
“霁安也是苦尽甘来?嘛。”
“如今贺兰大人肯定是十分乐意将贺兰小姐终身?托付于你。”
陆无忧揉着眉头,长叹一声道:“在下也是惶恐至极啊,这几日都惴惴不安,辗转难眠……只盼着诸位同僚莫要再取笑在下了。”
大伙也都知?道,这要娶的贺兰小姐可是个烫手山芋。
一时间众人纷纷拍着陆无忧的肩膀对他予以?亲切的同僚间的慰问,当然也不乏有人趁机道:“陆兄你几时成亲啊,改日也想到府上拜访拜访……”
陆无忧神情还算自若地应付完第一波,中午去公厨吃饭,却恰巧遇到了一个他现在最不想遇到的人。
林章看见陆无忧也停下了脚步,望向他的眼神极是复杂。
***
姚千雪得到消息也第一时间便上了贺兰府。
“小瓷,你真要嫁给?那个祸水啊!”姚千雪满脸地不可置信,“康宁侯二小姐还在闹呢,公主生辰的时候你也看见了……那位郎君招蜂引蝶成那样,你若嫁给?他,将来?还不知?道有多少莺莺燕燕往府里钻呢。而且我?爹说了,他以?后官位只怕不会低,到时候想往他身?边塞人的恐怕也不会少……”
贺兰瓷当然也知?道,所以?她?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嫁给?他。
但这计划赶不上变化?。
她?只好干巴巴解释道:“他说不会纳妾。”
“说说罢了,想求娶你的时候,肯定说得天花乱坠,怎么好听?怎么说。男人嘛,哪个不偷腥的,更何况他还长得那么招人……”姚千雪说完,去看贺兰瓷的脸色,突然语气一变道,“咳咳,当然也不是没有例外,你看你爹,我?舅父,就?很老实。总之他要是敢欺负你,我?让齐川抓他进诏狱!”
齐川便是她?的未婚夫,兵部侍郎的二公子,锦衣卫指挥佥事宋齐川。
贺兰瓷也不好说,就?算是锦衣卫也不能随便把翰林关诏狱里。
她?索性岔开话题道:“不过,表姐你来?得正好,我?这刚有事要麻烦你。”
姚千雪道:“什么?”
贺兰瓷从柜子里翻出几个荷包,十分小心道:“……这是我?绣的嫁妆,表姐你帮我?看看?”
陆无忧既然都这么效率了,贺兰瓷自然也得为?下个月成亲做努力,准备准备她?的嫁妆,通常官家小姐的嫁妆包含银两和田产地契——这她?确实没有,金银首饰也是没有的,家具摆设锅碗瓢盆说不定还能凑凑,剩下的便是各式的绣活,如被面、褥单、枕套、手帕、荷包等等。
但很不幸的是,贺兰小姐过去不务正业的十几年里,压根就?没有好好学过绣活。
以?至于……
姚千雪一低头,就?看见那嫩绿的荷包上绣的一团黑线:“……呃,小瓷,你是在绣荷叶吗?”
贺兰瓷艰难道:“……是鸳鸯戏水。”她?有些犹豫,“表姐,直接在布上作画可以?吗?”
姚千雪见她?眼神闪烁,察觉到不对,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只见那精致漂亮如艺术品的纤纤十指上,浮现出了零星斑驳的血点,瞬间便把姚千雪心疼坏了,她?忙道:“你急什么呀,这不才刚求亲,绣活你可以?慢慢学……”
贺兰瓷有些头疼道:“……他打算下个月便成亲。”
“什么?这么快?”姚千雪惊愕,随后面上浮现出怒意道,“下个月怎么可能办得好婚事!他怎么这么操之过急,我?看他根本不怀好意,他就?是贪图、贪图……他先?前?有没有轻薄过你?是不是举止很轻浮?”
姚千雪的脸上就?差写着“谁要拱我?的白菜”了。
这倒确实冤枉,毕竟他该轻薄的,早里里外外轻薄完了。
贺兰瓷无奈道:“表姐你别多想,我?也想早日完婚,免得再生枝节。”
姚千雪在她?的脸上看了看,又看了看,突然长叹一口气道:“他确实生得极好,小瓷你也到这个年纪了……荷包、枕套和被套这些我?那都有现成的,反正我?成亲还早,你先?拿去用。还缺了什么,尽管跟表姐说。我?娘还不知?道这件事,不然她?一定想过来?替你操办。”
贺兰瓷反而笑笑道:“替我?先?谢过姑母了。不过我?这东西简单,很快就?能弄完,不用劳烦她?了。嫁衣和盖头也有我?娘留下的,我?直接穿便是。”
姚千雪又是一阵心疼。
这心疼反倒不好言说。贺兰瓷小时候也是个瓷娃娃一样的漂亮女?童,可那会她?总是生病,小脸惨白,呼吸时断时续,因为?娘亲走得早,父亲忙于公务,兄长要去念书,绝大多数时间她?都无人照料,只能可怜兮兮一个人捧着药碗,蜷在床榻角落,仿佛随时要仙去。当时的姚千雪的爹外放,她?被寄养在祖母那,也只能时常来?看这个可怜表妹。
后来?贺兰瓷自老家养病回?来?后好上许多,可仍然是个万事从简,不肯麻烦别人的性子,别人家的小姐在胭脂水粉成衣铺子挑挑拣拣的时候,她?在绞尽脑汁盘算怎么能省下那一文两文的钱,姚千雪想送她?些衣裳首饰她?也不肯要,甚至于就?连成亲这种大事,也舍不得为?自己多花费点。
她?活得既独立,又有些小心翼翼的。
可一个官家小姐怎么能穿着旧嫁衣出嫁呢?
“要不……表姐的嫁衣先?给?你,我?再重?新置办一件。”
贺兰瓷很温和地柔声拒绝了她?:“不用了,这样就?很好。倒是表姐……”她?指了指荷包,大惑不解道,“这东西,到底要怎么绣?”
***
陆无忧和林章虽是同年,又都在翰林院,但陆无忧状元出身?,即授从六品的编撰,林章是二甲进士出身?,馆选的庶吉士,尚无品阶,要等三年考核期满,通过后留馆或是散馆才能摸到七品的边。
故而两人虽然私下有所来?往,但平日公干却不在一处。
林章站定了一会,终于走过来?,声音犹豫道:“霁安,我?听?闻……”
陆无忧轻吁了一口气,道:“是真的。”
林章的脸色霎时显得五味杂陈,很是精彩,他似乎都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陆无忧,结结巴巴道:“怎、怎会如此……可,可你不是对贺兰小姐无意……而且你也有了老家定亲的未婚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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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烦就?麻烦在这里。
陆无忧之前?的借口统统都不好用了。
他沉吟了片刻,道:“是贺兰小姐与我?商议过的结果。老家的未婚妻倒确系子虚乌有,只是这件事还望少彦帮我?保密。”
林章也一愣:“贺兰小姐与你商议?”
陆无忧道:“我?谎称有未婚妻,是为?了婉拒公主好意,这应当不难猜。贺兰小姐因为?前?曹世子的风波十分苦恼,刚好她?缺一个夫婿,我?缺一个娘子,她?又曾在青州住过,所以?便假意与我?成婚,以?全名声。实则我?与贺兰小姐之间,并无私情。此事我?只与少彦你说了,切莫外传。”
林章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原因。
他呆了呆道:“我?自不会同其他人说。可贺兰小姐为?何会找上你……”
陆无忧叹气了一声,道:“我?也十分不解,兴许她?觉得我?看起来?人老实吧。”
林章:“……”
陆无忧编够了,实话实说道:“总之我?并非有意瞒你,之前?确实和贺兰小姐不熟,决定提亲也是近日才做的决定,当中有些意外不好同少彦说,你若是心中仍放不下贺兰小姐……”
林章连忙摇头,可语气到底还是有几分酸涩:“我?与贺兰小姐有缘无分,早不敢奢想。霁安若能和贺兰小姐喜结连理……我?也很为?你们高兴,只是,没想到霁安当真对贺兰小姐无意,我?、我?……”他把后半句咽了下去,“我?有些失态,我?先?回?去了。”
陆无忧最怕的便是遇上这种状况。
与之相比,其他什么上门来?找茬,将他堵在皇城根底下,或是冷嘲热讽威逼利诱,就?不值一提了,毕竟当年他在青州早就?提前?体验过一回?了。
***
同样的消息也传进了公主府里。
萧韶安几乎立刻就?想去翰林院里找她?的陆哥哥问个清楚。
他不是在老家定了亲吗!怎么又能求娶那个女?人了!那个女?人除了长得比她?美点,到底有什么好的!
还没走出门,便又听?见传消息的人道:“听?闻陆状元在老家定亲的,正是贺兰小姐。”
“什么?他们之前?就?认识?”
萧韶安愕然转头。
她?上次偷鸡不成蚀把米,不止没让陆无忧娶她?,反而现在陆无忧远远看见她?便避道而走,并且眼神甚为?冷淡,她?去翰林院外堵了几次都没能堵着,这时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在公主府的事情,他或许是猜出了几分,所以?自己目前?……可能被他讨厌了。
萧韶安本以?为?没有比这更令人郁闷的事情了。
可没想到,还真被她?哥猜中了……
那两个人一定是那晚在她?的府上了有了苟且!还在她?面前?装作素不相识的模样,说不定早就?……
一想到陆哥哥会对那个女?人温柔以?待,百般缱绻,轻怜密爱,反而对她?冷言冷语,不假辞色,连面都不肯见她?,她?就?恨得牙齿痒痒。
萧韶安咬着拇指,恨不得把指甲整个咬下来?,她?咬牙切齿了一阵,提起裙摆,决定先?去找萧南洵。
萧南洵自然也得到了消息。
他找太?医院的李院判调过郊祀的记录,主要是想确认那状元郎是不是真的有体虚之症,却意外发现那两个人曾同处在一辆马车里。
可当时他踏进马车里的时候,分明压根没有见过到那状元郎。
这人必有蹊跷。
以?及,那两人恐怕确实早有一腿。
萧韶安还在旁边异想天开地嚷嚷着:“……要不,我?们让太?医院的人去贺兰府上给?那个贺兰瓷验身?,她?现在肯定已经?不是完璧了!这消息要是传出去,我?看她?还怎么让陆哥哥娶她?!”
萧南洵斜眼看着自己这个被母亲宠坏的蠢货妹妹,目光微冷。
萧韶安立刻闭嘴:“……那不然哥你说怎么办嘛?”
萧南洵淡淡道:“你先?回?去,我?自有打算。”
***
三天后,一件极为?令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新科状元郎在下衙回?府的路上遇刺了,身?受重?伤,一度昏迷不醒。
这件事不免又让人把贺兰小姐红颜祸水的言论翻了出来?。
毕竟,名动上京连中六元的文魁陆状元和美貌倾城的左都御史贺兰家小姐定亲的事,刚传得沸沸扬扬,而上一个和贺兰小姐有过传闻的前?曹世子至今还是个傻子,如今一傻一伤,很难不让人感慨。
贺兰瓷得知?时,正在屋内和她?的荷包继续搏斗,她?放下荷包,听?完霜枝喘着气跑进来?说的话,第一反应居然是——绝不可能。
以?陆无忧那个飞天遁地的能耐,他怎么可能会被刺成功。
继而她?冷静了一会,又想,陆无忧既然那么轻易能中药,那被刺好像也不是什么完全不能理解的事情……
两人现在既已定下亲事,便少了许多避讳。
贺兰瓷当即道:“备马车,我?们出门。”
陆无忧先?前?住在他外伯祖父的府上,她?选了宅子后陆无忧似乎便买下搬了过去,那图上的位置贺兰瓷倒还记得,离贺兰府不远,马车不一会便到了。
不等她?下马车说明来?意,门子——她?还诧异了一瞬陆无忧居然有看门的——先?一脸殷勤道:“是贺兰小姐吧,大人嘱咐过了,您来?只管往里进。”
贺兰瓷也没心思多看,径直进了里屋。
里头弥漫着一股熟悉的浓郁苦涩药味,贺兰瓷心头一惊,便看见陆无忧一袭中衣,正脸色惨白、气若游丝地躺在榻上,似乎连眸子都睁不开了,脑袋上缠满了包扎的麻布,被褥外露出的胸膛也隐约可见正在渗血的麻布,乍一看,竟还透出了几分弥留之际的味道。
一个侍从模样的人正给?陆无忧擦着额头上的汗,还冒着热气的药就?放在旁边矮几上,见到贺兰瓷,他十分机灵地说了句“贺兰小姐记得喂大人喝药”便退了出去。
贺兰瓷则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你别吓我?。”
她?忍不住靠近,低头想去查看他身?上的伤口。
陆无忧闻声微微睁开眸子,桃花眼恹恹的,唇瓣翕动,像是连开口的力气都没了,他胸膛又起伏了两下,才有气无力道:“贺兰小姐,若是我?真不成了……”
“你瞎说什么呢。”她?语气里不自觉带了几分焦躁,“你别说话了。大夫呢,我?去问问大夫。”
她?刚要起身?,却发现衣摆被陆无忧拽住了,拽住她?的那根手指极其有力,让她?寸步难行。
贺兰瓷:“……”
陆无忧依然满脸病容,他垂下眼眸,细密长睫覆盖,投下寥落阴影,语气可怜兮兮道:“大夫已经?走了,你……能不能陪陪我?。”
贺兰瓷于是平静地又坐了下来?。
陆无忧继续拽着她?的衣摆,摸到她?垂在褥旁的手掌,贺兰瓷微微一缩,又被攥得更紧了,她?定了定神,缓缓放松下来?,掌心泛起痒意,能感觉到陆无忧的指尖一笔一划在她?的手上书写“有人监听?”。
贺兰瓷瞬间心下了然。
她?配合地叹了口气道:“我?不走就?是了。”
随后她?轻轻反手,在陆无忧的掌心写了一个“谁?”
这次陆无忧的回?应十分简单,只在她?的掌心轻轻划了两道。
贺兰瓷的眸子微微睁大,她?没料到二皇子居然丧心病狂到真的想杀了陆无忧,一时心头一紧,她?的手也跟着攥紧了陆无忧的指尖。
却见陆无忧极轻极轻地摇了摇头,指尖在她?的掌心缓缓写下“试探”二字。
那就?是说二皇子派人刺杀,并不是真的为?了杀他,只是为?了试探他,所以?他现在假意受伤,也是为?了做戏给?二皇子的人看。
想通关节,贺兰瓷稍稍放下心来?,可掌心却生出些异样。
交握的手指都有些汗涔涔的,本来?贺兰瓷就?绝少与男子肢体接触,唯一的一次还是和陆无忧,就?算她?再怎么努力岔开注意,掌心仍然有种被烫到的感觉,还浮起轻微的酥麻感,让她?很想抽手。
呼吸不自觉带了点喘。
陆无忧动作一顿,慢慢松开了她?的手。
失去了沟通方式,两个人只能相顾无言,有那么几分沉默的尴尬。
贺兰瓷眼扫到旁边的药碗,忽然想起什么,道:“你这药怎么还没喝?要不,我?喂你把这药喝了。”
陆无忧目光微暗:“……”
“陆大人你都病重?成这样了,还不快喝药……”贺兰瓷端起药碗,努力表现出紧张担忧的情绪,“既然是大夫开的,就?算你现在身?体不方便,也把它喝了好不好……”
陆无忧眼眸一闭,头歪向一侧。
贺兰瓷差点忍不住笑出声,她?把药碗放下,给?陆无忧掖了掖被褥,手指不留神触到他身?上染血的麻布,陆无忧拧着眉发出轻微的“嘶”声。
演得可真像。
贺兰瓷正感慨着,突然感觉到指尖触到的血迹微微温热。
她?一愣。
陆无忧那包假血的温度她?记得是温凉的,贺兰瓷将手指移到鼻端,轻轻嗅了嗅,顿时觉得有些不妙,她?手指轻轻拨着被褥道:“陆大人,给?我?看看你的伤。”
陆无忧拒不服从,只用嘴型道“没事”。
贺兰瓷又不能直接上去扒他衣服,虽然睡都睡过了,但她?和他依然介于微妙的熟和不熟之间,贺兰瓷犹豫了一下,原本以?为?那药只是摆设,现在看来?说不准真是为?他熬的,她?轻声道:“不管怎么样,你至少把药喝了。”
“……陆大人,行不行?”
过了一会,陆无忧才睁开眼睛,有些认命地挣扎着爬起来?些许。
贺兰瓷就?手,把药端起来?递到他唇边。
陆无忧看了一眼药,又看了一眼她?,眉头几乎皱成了川字,最终还是伸手扣住了药碗,神情几乎比他那夜还要忍耐,拧着眉心咕咚咕咚把药喝了下去。
贺兰瓷刚想放下药碗,就?被陆无忧拽住了胳膊。
她?不明所以?地转过头,却发现陆无忧那张苍白仍不掩清逸出尘的面庞突然靠了过来?,他的唇就?贴在贺兰瓷的耳畔,气息微微拂过她?的脸颊,沙哑音色拖着调子,压得极低:“……苦死了,你有糖么?”
贺兰瓷瞬间便想起了一些不太?好的画面,精致的耳尖都泛出了淡淡粉色。
“我?……”
她?侧头刚想说话,不料耳尖擦过陆无忧的唇瓣,一阵过电,两个人俱是一震。
一时双双愣住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霁安兄,先?前?是我?的过错,听?闻你受伤,我?实在担心……”
贺兰瓷和陆无忧匆忙转过头,只见林章站在门口,也愣住了。
24、二四章
第二十四章
林章当?即便倒退了两步, 满脸羞窘地想?要离开,可脑海里全是方才所见——贺兰小姐坐在?霁安的榻前,两人脸对脸贴得极近, 若不是他出声打搅, 两个人说不定会……
他都顾不得想?,就?算两人已有婚约, 这么做也于礼不合了, 只觉得整个人都被迎面冲击傻在?当?场。
贺兰小姐竟与霁安……那般亲密……
贺兰瓷站起身, 连忙道:“我?方才只是喂他喝药……”
但林章显然已经听不得解释,他慌忙拱手道:“是我?来的不是时候, 打搅了,霁安你好好养伤, 我?、我?……改日再?来拜访。”
说完, 林章便脚步踉跄, 仪态全无地跑了。
贺兰瓷一时也有些说不出的尴尬, 毕竟两人曾经差点走到议亲, 还是当?着陆无忧的面,眼下被他看到自己?和陆无忧这般……不检点——其实陆无忧只是凑到她耳边说话而已——但就?是有种莫名的心虚感。
她不由对陆无忧道:“这……你回头?要解释么?”
陆无忧倒回去,气若游丝道:“贺兰小姐,我?正?重伤呢……你既如此关心少彦,我?若真命不久矣, 你嫁他倒也不是不行。”
贺兰瓷:“……”
这人阴阳怪气的毛病是治不好了吧。
贺兰瓷当?即情深义重道:“陆大人放心,你若不幸身故,我?定为?你守寡,嗯……至少五年。”
陆无忧感动得似乎随时要睡去。
“那我?先回去了。”
贺兰瓷见状,也不打算多留,正?起身想?走, 突然见陆无忧睁开眸子,迅速坐了起来,眼眸看向窗外,又倏忽转回道:“监听的人刚走了……虽然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
见他语气如常,贺兰瓷也不用再?装,直接问道:“你伤真的没事吧?二皇子怎么突然对你下手?”
陆无忧动作利索地下床,给自己?倒了杯茶漱口,道:“伤不要紧。刺客会武,不是寻常护卫武将,我?一开始还以为?是寻仇的,后来想?想?,我?也没什么仇……”他八九岁便出来念书,只偶尔回家,就?算是爹娘门派的仇敌也找不到他身上,“而且刺客似乎也不意在?取我?性命,反倒像想?逼我?出手,所以我?没跟他动手,还稍微挨了一下,把自己?搞得看起来惨烈点。”
他漱完口,又开始翻箱倒柜地找东西。
“我?后来派人跟踪那个刺客,顺藤摸瓜才确定是二皇子。至于他为?什么对我?下手,恐怕不光是因为?我?横刀夺爱……那晚我?们双双逃脱,令他计划落空,他可能怀疑到我?头?上了,所以想?摸清楚我?的底细,顺便说一句,我?的户籍是伪造过?的,往上查是查不到我?父母的……啊,找到了,幸好还有一包。”
陆无忧翻出一包密封的饴糖来,捡了一颗丢进嘴里,桃花眼弯下来,显出几分浅浅笑意。
贺兰瓷一惊:“伪造过??”
陆无忧道:“也就?是其他人看,我?父母都是普通百姓,所以我?很少跟人提他们,免得将来做官麻烦,之所以让你帮忙瞒着我?会武这件事也是因此。在?翰林院做到日讲官,是要和圣上朝夕相对的,我?武功太高,来历不明,圣上怎么放心?糖要来一颗吗?”他十分好心地把纸包递过?去。
“不用,谢谢。”贺兰瓷婉拒,随后一顿道,“……那你就?这么告诉我?了?”
陆无忧奇怪道:“你不是要和我?成亲?我?不该告诉你么?”
贺兰瓷一时语塞。
陆无忧微微勾起唇角笑道:“我?这不是觉得,我?们都一根藤上的蚂蚱了,还是尽量坦诚点,免得以后互相猜忌。我?可没兴趣和枕边人还天天勾心斗角。”
说“枕边人”三?个字的时候,他可半点不脸红。
但贺兰瓷却微妙地感觉到一丝耻意。
这让她不由得想?起刚才的事情:“……对了,你回头?要怎么和林公子说?他刚才看起来似乎不大好的样子。”
陆无忧还真有些为?难地按了一下额角,道:“回头?再?说吧,反正?他好糊……哄的很,只要我?再?没良心点便是了。不过?,你倒是关心他,贺兰小姐这算是旧情难忘吗?”
若不是他语气着实平淡,贺兰瓷可能还会误解点什么。
不过?知根知底就?这点好处。
贺兰瓷语气也很平淡道:“你想?多了,我?与林公子虽相识已久,但并无私情。”
陆无忧顿了下,唇畔溢出个带了点滑稽的笑来,“我?先前也是这么和林少彦说我?们的关系的。”
贺兰瓷一怔,想?说我?们确实,可……并无私情,但也实在?谈不上清白。
“好了,先别提他了。”陆无忧随口便岔开话题道:“二皇子这么不择手段,以后也未必不会再?向你下手,除了我?给你的药和簪子,你身上还有别的防身之物吗?”
贺兰瓷还真准备了。
她小心从袖管里取出了一柄包好的匕首,递给陆无忧看:“……这个。”
陆无忧接过?匕首,扫了一眼,先忍不住道:“这刀鞘也太粗糙了。”随后拔开刀鞘,动作十分熟练地用指节弹了弹刀身,又用手指轻巧地在?刀刃划了划。
贺兰瓷好心提醒道:“……你小心别划伤。”
陆无忧转头?看她,莞尔道:“这么钝的刀,让你拿着捅我?,都不一定捅得死我?,还用担心这个?”
贺兰瓷:“……”
这已经是她好不容易问她哥要的了,她总不能随身携带一把菜刀或是柴刀。
她有几分着恼道:“看完便还我?。”
陆无忧又掰了掰刀刃道:“不急,待会我?给你找柄匕首,薄如蝉翼,削铁如泥,吹毛断发,比这好百倍。”说话间,那刀刃突然应声而断,从中裂开变成两截,他愣了一下,随后毫无愧疚道,“不是我?的问题,是这匕首真的不行……青叶。”他声音稍大,先前给他擦汗的那个侍从一溜烟跑了进来,满脸谄媚道:“少主,什么事!”
贺兰瓷:“……?”少主是什么称呼?
陆无忧道:“去库房里,把那柄‘雪夜’拿给贺兰小姐。”
“好嘞!”
贺兰瓷忍了忍,没忍住,反正?他说的要坦诚:“……少主是怎么回事?”
陆无忧随意道:“一个称谓,不用太在?意,有外人在?他不这么叫我?。”
不一时,那个名为?“青叶”的侍从就?捧着一柄刀鞘泛着琉璃水光的匕首进来,恭恭敬敬递给她道:“贺兰小姐,您请。”
贺兰瓷犹豫了一下接过?,这匕首显然比她那柄轻得多,刀鞘打磨得十分精细,几乎像块宝石,盈手而握却又舒适且好使?力,她拔开刀鞘,只见刀身漆黑乌润,因折射光线而雪亮,翻转间竟犹如薄薄一层镜面,不用试就?知道必然极为?锋利。
陆无忧道:“它?很适合贴身藏着,平时拿来切个菜什么的也不错,你唯一需要注意的是,别切到手了。”见贺兰瓷怔愣,他又举起断成两截的匕首道,“我?都把你的匕首折了,你还不要?”
贺兰瓷只好默默收下,可又忍不住问:“这种一般都是……上贡的吧?”
她也不是没见过?刀剑,但还是第一次见这么精巧的。
陆无忧平淡道:“家里一抓一把,我?妹都不爱玩了。”
贺兰瓷:“……”
他到底什么家境!
或许是被贺兰瓷的表情取悦到了,陆无忧笑了一下道:“忘了跟你说,我?家——我?爹那边,家族世代最擅长的便是冶铸刀剑,其他什么十八般兵器也应有尽有。你要是有需要,随时可以问我?要。”
贺兰瓷:“……”
他家是山贼吧!绝对就?是山贼吧!
贺兰瓷突然有那么几分,自己?其实是要被送去做压寨夫人的错觉。
陆无忧支着额头?,又笑了两声:“放心,我?真没作奸犯科过?,都在?老老实实读书,我?爹娘……嗯,我?娘挺和善的,以后有机会,你见到便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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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瓷握着匕首,还是干巴巴道:“多谢了。”
陆无忧突然道:“贺兰小姐,我?问个问题,你这么不喜欢被人帮忙的吗?怎么每次都跟欠我?一脸债似的。”
贺兰瓷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可她确实对男子的好意,下意识有所抗拒。
年幼时,小贺兰瓷曾经收到过?一个小男孩子送的糖人,那个小男孩子见她收了糖人,便要过?来摸她的手,小贺兰瓷不肯,他就?口口声声道你既收了我?的东西,为?什么不肯给我?摸,然后叫来同伴,嘲笑她管人要东西,是小狐狸精。
小贺兰瓷丢掉糖人,忍着眼泪,跑回家里,她爹得知了,还把她训了一通,说女子不该私相授受云云。
后来事实也证明,那些男子的讨好和礼物,确实大都不怀好意,有所图谋。
但陆无忧从她这里其实已经没什么好图的了。
她有些尴尬道:“……那我?改改。”
陆无忧居然还点头?道:“嗯,就?先从去城北那间成衣铺子,让我?兑现承诺开始——我?真没料到你拖到现在?还没去。”
贺兰瓷微微动了动唇,半晌道:“好……我?去。”
陆无忧展颜一笑道:“你若想?报答我?,以后身上带点糖就?行,话说怎么会有女孩子不喜欢吃甜的……”他近乎嘀咕地说了两句,似想?起什么般道,“……你不会买糖的银子都没有吧?”
贺兰瓷脸上一红,小声道:“我?又不喜欢吃……”
陆无忧仿佛无意识道:“但你倒是挺甜的。”
贺兰瓷:“……???”
陆无忧略扭开了一点视线,道:“我?只是说我?的印象。”他咳嗽了一声道,“匕首你先拿着,下次再?给你点别的。嗯,还有这瓶是上次我?给你吃的那个清心丸,药铺通常不会摆出来卖。这药虽然未必全都能解,但对大部?分的迷药情药起效,总归有备无患。”
贺兰瓷接过?药瓶,道:“哦。”
陆无忧道:“好了,回去吧,记得过?几天再?来看我?——戏要做全套。”
贺兰瓷想?了想?道:“你喜欢什么糖?我?尽量买。”
陆无忧很大度道:“甜的都行。”
***
“那状元郎虽躲闪得快,但不像是会武的人。”说话之人跪在?地上,一身夜行衣打扮,“属下谨遵命令,没有取他性命。”
江湖行走,不是人人都能进大宗派,也总有些为?了权势和利益,依附于官府或是皇权之下的。
萧南洵没有说话,只是手指反复抓握着金漆木雕交椅的扶手思忖,他不能真的动手杀了那状元郎,不然父皇一定会查到他身上。
他父皇虽对他的一些行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也没到可以让他随便暗杀朝臣的地步。
萧南洵现在?的势力也不可能完全绕过?父皇的耳目——不如说父皇也不会允许他这么做。
他本以为?就?算抓不住那状元郎的把柄,也能叫他知难而退,没想?到,那状元郎还挺情深义重,都伤重得快不行了,还要照常办婚事。
那状元郎怎么不干脆病死算了。
快到手的东西不翼而飞了,任谁都不可能甘心。
萧韶安还来找他哭闹。
“……哥,那个想?要陆哥哥性命的,不是你吧?你可答应过?我?,不许杀他的。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想?活了!”
简直烦死了。
***
贺兰瓷去陆无忧说的那家成衣铺子量完身形后,第三?天才再?去看他。
去之前她爹还很担心地嘱咐她:“既然你已与他定亲,交换过?生辰庚帖,便算是半过?门的人了,切不可因为?他重伤而另起它?意,寒了别人家的心。”
……主要可能是怕他快病死了,她会嫌弃他。
贺兰瓷立刻表态道:“爹,放心,就?算他真死了,我?也会替他守寡的。”
贺兰谨道:“嗯,这也……”
贺兰瓷继续道:“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您看可以吗?”
贺兰谨道:“啊,那倒……”
贺兰简在?一旁,惊叹道:“小瓷你居然这么喜欢他!”
贺兰瓷敷衍道:“他非卿不娶,我?非君不嫁嘛……好了,我?走了。”
听闻这几天翰林院都给他特批了假,贺兰瓷到时,却见门口停了辆极为?华丽的车轿,十二个人抬,轿子上的门帘都用金银线绣了大团大团的牡丹,富贵繁丽。
贺兰瓷已觉不妙。
还没进大门,就?听见里面哭天喊地的声音。
“陆哥哥、陆哥哥,你醒醒啊,你醒醒,你看看我?啊……”
贺兰瓷当?即就?很想?转头?走人,可料想?陆无忧此时在?里面应当?也十分煎熬,她叹了口气,终于还是迈步进去。
刚到屋外,便看见那位金枝玉叶正?趴在?她未来夫婿的被褥上哭丧,哭得头?顶钗环摇晃,陆无忧毫无反应地躺着,面色和她那日所见一样惨淡灰败,仿佛下一刻就?要入土。
领她进来的那个叫“青叶”的侍从极小声道:“贺兰姑娘你可总算来了,这位公主都来了第三?回了。”
贺兰瓷也小声道:“……还需要我?吗?”
青叶低声回道:“少主说了,有人陪他分担一下也是好的。”
好吧。
贺兰瓷清了清嗓子,默默走了进去,坐到陆无忧床榻的另一侧,酝酿了一下感情,也开始捏着嗓子虚假干嚎道:“霁安、霁安你醒醒……我?来看你了。”
闻声,刚才还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公主立刻抬头?怒瞪她。
贺兰瓷硬着头?皮继续。
萧韶安怒道:“别哭了!陆哥哥还没死呢!”
贺兰瓷一脸无辜道:“见过?公主。只是他是我?的未婚夫婿,不知公主为?何?在?此?”
萧韶安真的恨不得挠花她那张美极近妖的脸,可她又忍不住软下声音来道:“贺兰姐姐,他都快死了,你就?不能把他让给我?吗?”
贺兰瓷把刚才怼她爹的那副说辞照搬,期期艾艾道:“回禀公主,可我?已经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了,就?算他真死了,我?也会替他守寡的。”
虽然这时候才觉得确实有点恶心。
贺兰瓷一垂头?,就?发现陆无忧放在?被褥下面的手伸出来一点,给她比了个拇指。
……导致她差点笑场。
毫无察觉的萧韶安则瞪大双眼,气得不知道怎么回嘴:“你、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啊!”
贺兰瓷平静谦和道:“公主说的是,我?即将嫁为?人妇,脸面不要也罢。”
萧韶安恨恨跺了两下脚,道:“陆哥哥才不会喜欢你这种不要脸的女人!”
贺兰瓷继续平静地,声音不带分毫烟火气地道:“公主有所不知,臣女长得美,他会喜欢的。”
要不是她哥告诉她不能直接动这个女人,萧韶安现在?立刻就?想?叫人把她拖出去,狠狠打一顿,或者直接丢到她哥的床上去。
而且贺兰瓷自始至终态度恭敬,她又不好发作。
萧韶安低头?看了一眼榻上,出气多进气少仿佛随时要断气的俊俏状元郎,又跺了跺脚,终是甩上门走了,临出府时还在?嘱咐被她拖过?来的御医道:“陆哥哥要是有什么消息,马上传话给我?,知道吗?”
说完,便彻底离开了。
贺兰瓷也暗暗松下紧握的手指,如果可以,她也不想?得罪公主,但对方早已视她为?眼中钉了,其实没太大差别。
她正?想?着,却发现陆无忧正?睁着那双星辉灿灿的桃花眼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贺兰瓷才后知后觉地为?她刚才说的话感觉到一丝羞耻。
她忙道:“我?刚才都是为?了应付公主,随口说的,你别当?真!”
陆无忧支撑着床榻稍稍直起身,有些玩味地笑道:“原来你也会和其他人吵架的?”
贺兰瓷实话实说道:“不太吵,刚才主要是为?了气走她。”
陆无忧道:“我?还以为?你只跟我?吵呢。”
贺兰瓷不由道:“……那你是不是应该先反省一下自己??”
陆无忧道:“三?天没见了,你能温柔点吗?”
“……”
“我?可是受了整整三?天的苦。”
贺兰瓷从他的语气里莫名听出了一股控诉意味,妥协地柔声道:“好吧,我?尽量。”
25、二五章
第二十五章
贺兰瓷很诚恳地解释:“我?也没想到她会天天往你这跑, 呃……如果知道?的话,我?一定多跑两趟,不让你一个人受苦。”
她刚才听那一会都觉得有点受不了。
陆无忧这三天, 实难想象。
“算了, 你有这份心就行了。”
陆无忧似乎也没真的要和她抱怨,只叹了口?气, 便?揉着眉心道?:“总之……先把?成?亲前这段日子给应付过去, 我?们这亲事?倒确实成?得有些?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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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瓷深以为然, 也跟着叹了口?气。
如果对方不是?陆无忧,换成?任何一个普通官宦子弟, 被这么刺杀一次可能就要吓破胆了。
就算是?如林章那般品行良好的君子,不会与她毁去婚约, 贺兰瓷只怕也会因连累对方而心生愧疚, 互生嫌隙, 眼下她虽然也有一点点的愧疚, 但在互相连累的情况下, 明显心态平和许多。
“……大概还要多少时?日?”
陆无忧道?:“等庚帖送回来?,算上下聘到订婚期,至多半个月。你没看见?门外已?经在挂灯笼了吗?”
贺兰瓷欲言又?止道?:“是?指那个一面红一面白的灯笼吗?”
陆无忧淡定道?:“对,那灯笼正过来?挂是?红的,反过来?挂是?白的, 先反着挂一阵子,营造气氛,等快到婚期了再正过来?。”
“……”
贺兰瓷无语了一阵,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你门外堆的那都是?什么?”
上次来?还没看到,这次却见?陆无忧府上的院子里?堆满了东西, 有鸡、鸭、鹅,还有不知是?什么连着根的草药,一根参天的大葱,若干鸡蛋,晾晒过的干货等等,甚至还看到了一只养在缸里?的王八,活像个菜市场。
“哦,那些?……是?上门送的礼。”陆无忧口?气寻常道?,“先前住在我?亲戚府上,上门的人没那么多,搬过来?之后,加上我?遇刺重伤,寻借口?上门拜访探病送礼的人络绎不绝,库房里?放不下的,就都摆那了,书房里?现在还有一堆没来?得及看的拜帖……当然贵重的我?都让青叶他们给退回去了,就留下这些?。”
贺兰瓷微微惊讶:“这么多?”
因为她爹“两袖清风”的名声在外,会上门拜访的人少之又?少,就连她姑父都会刻意避嫌,不大上门,往来?最?多的大抵是?她爹偶尔接济的寒门学子,但对方一旦出仕,她爹往往也会断了来?往,所以贺兰瓷并不清楚,正常官家府邸到底会有多繁忙。
陆无忧理所当然道?:“因为我?名声很大……你是?不是?挺久没出门的了?”
贺兰瓷一顿。
在经历过曹国公世子和二皇子之后,她确实有点心有余悸,生怕出了门再和烂桃花不期而遇,所以最?近基本都不大出门,光听姚千雪跟她说各路婚聘八卦。
陆无忧思考了一下道?:“……青叶你过来?一下。”
门外青叶立刻推门进来?,清了清嗓子道?:“少主,你放心,我?们已?经把?那个御医给劝走了,保证没透露半点口?风……什么,问少主现在名声有多大?贺兰小姐我?跟你说,不是?我?吹,就这三天,我?们少主府上就收到四五十封拜帖,不光是?少主的同窗、同乡、同年、同僚……六部官员都有递帖子想结交的,通政司的,国子监的,五城兵马司的也有,当然品级也都不高就是?了……这都不算的话,还有好些?名声大的士子,想来?给少主做幕僚的,想投奔的,想拜师的,求指点的……要不是?刚才公主来?,这门口?都得给堵上了。”
“……求指点和拜师的是?最?多的,书房里?有那么厚厚一摞投来?的文章。”青叶张开双臂比划着,“全?都是?各地的学子。少主连中六元的名声传出去之后,据说青州那边已?经有人在给少主修文庙了。”
陆无忧支着下颌道?:“这件事?我?先前就想跟你说。翰林院正在着手修先帝的史,我?实在没工夫看,就等你嫁过来?帮我?看了。”
贺兰瓷讶然道?:“……我?还有这义务?”
陆无忧点头道?:“你总不能回上京三年,书都不看了吧?”
书她自然是?有在看的,反正她爹一贫如洗,唯一多的就只有藏书。
贺兰瓷一顿:“但是?……人家是?来?找你的,你确定我?帮你看没问题?”
陆无忧眉梢一挑,笑道?:“那又?如何,你以前不是?恨不得连文章都要和我?比,现在没信心了?”
两人在青州关系极差时?,除了见?面阴阳怪气,贺兰瓷还私底下总想和他的文章较劲,江流书院男女分?班授课,每次小试文章放榜亦是?区分?开的。贺兰瓷那时?的文章常列女榜第一——虽然她觉得可能和大部分?人家觉得女儿念书识字即可,并不需要学得多精深有关。
她想了想道?:“你不介意的话,我?是?没关系。”
两人正说着话,门外响起一阵喧哗。
“圣旨到!”
贺兰瓷:“……!”
陆无忧打了个哈欠,躺回去了。
青叶迎出去,外面响起个太监的声音道?:“圣上知道?陆状元卧病不起,这旨意咱家进去宣就行了,状元公不必出来?了……”他一进来?,看见?贺兰瓷,立刻又?眉开眼笑道?,“贺兰小姐也在呢,那刚好,也省得咱家待会再去贺兰府上了。”
陆无忧继续颤颤巍巍,一副挣扎着要起身的模样,那太监连忙道?:“状元公你都这模样了,就别动弹了!躺着吧,啊……”
“圣上知道?你遇刺之后,担心得夜不能寐啊,这才命咱家给状元公送来?了这些?东西,要你好好养身子。翰林院那边也不必担心,都和掌院打过招呼了,知道?状元公先前在忙着修史,这回头功劳也不会落下。”
贺兰瓷看着送来?的那根老山参想,虽然圣上和二皇子完全?不像亲父子,但这送的东西倒是?还挺像。
除了山参,自然还有些?其他名贵药材。
陆无忧满面病容,声若蚊蝇,将一个病入膏肓的少年郎演绎得淋漓尽致,还有几分?我?见?犹怜。
“……谢过圣上,和钱公公。”
“谢谢圣上就够了,咱家也是?担心特地来?看状元公你的,那天煞的刺客可真是?该死,圣上已?经着锦衣卫在查了,不日便?能为你讨回公道?……还有呢,圣上听闻,状元公要迎娶贺兰大人的千金,知道?贺兰大人清贫不易,所以特地赏赐了几样宫中的珠宝首饰给贺兰小姐添妆。”
这贺兰瓷是?真没想到。
她连忙也跟着谢恩。
那位钱公公笑得跟朵花似的,别提多亲切和善了:“两位可真是?一对璧人啊,光看着就叫咱家觉得赏心悦目,登对极了。得妻如此,陆大人可得尽快把?身子养好,免得辜负如花美眷。”
把?人送走,室内又?只剩下他们两人。
两人对视了一眼,神色都有几分?微妙。
陆无忧的视线从贺兰瓷脸上移开,忽得一笑道?:“圣上知道?是?二皇子找人刺杀的我?,这会给儿子找补来?了,兴许也算给女儿的失礼赔罪。”
贺兰瓷思忖道?:“可你原本应该不知道?此事?。”
陆无忧似笑非笑道?:“对,所以我?现在本应该十分?感恩戴德,恨不得肝脑涂地,以报圣上隆恩。我?跟你说了,我?在士林里?名声很大,若二皇子因嫉恨而派人刺杀我?的事?情传出去,他是?真的落不着好。”
贺兰瓷不确定道?:“……你难不成?想传出去?”
陆无忧缓缓摇头,虽是?笑着,但眸中透出一分?晦暗不明:“传出去也扳不倒他,但这件事?只要一日不说出去,圣上便?会觉得亏欠我?。你看,这不还顺手给你补了份嫁妆。他再刺杀我?几次,说不定我?能直接升去做日讲官了。”
贺兰瓷总觉得他说话透出一股大逆不道?的味道?。
想起真心在“肝脑涂地”的她爹,不免生出几分?异样,可又?隐隐觉得陆无忧说得很有道?理。
陆无忧留意到她的神色,咳嗽了一声道?:“……像贺兰大人那样忠君爱国也没什么不好,就是?我?们现状比较麻烦。”
贺兰瓷回神道?:“没事?,我?觉得你……还挺有想法。”
陆无忧转了眸又?看了看她。
贺兰瓷实话实说道?:“我?要是?也有那么忠君爱国,我?现在早从了二皇子了。”
陆无忧不由肩膀微抖,嗓音轻颤,气息浅浅地笑道?:“也是?。”
他们俩能落到现在这个局面都是?不肯认命的。
说话间,陆无忧已?十分?自若地从榻上爬起来?,动作和刚才要入土的模样截然不同,仿佛换了个人,他边走边推开门道?:“刚好,我?这还有件事?……”
他领着贺兰瓷往外走,此时?大门已?关,忽略院内的鸡鸣鹅叫,还显出了几分?清冷气。
“……宅子虽然买下来?了,也收拾了几天,不过多数房间没怎么布置,想问问你有什么喜好?”
贺兰瓷一愣:“我?还没嫁过来?呢。”
陆无忧道?:“你嫁过来?再换不还要麻烦么?而且,过几日你也不用再来?看我?了。”
贺兰瓷疑惑:“嗯?”
陆无忧坦然道?:“我?避祸去了——就说寻了个神医去诊治,暂时?不在府上,公主约莫是?找不到我?了。”
贺兰瓷没想到他还有这招。
“你也是?不容易……”
陆无忧指着院子里?的菜市场道?:“对了,这些?你能拿都拿回去吧。”他甚至还介绍了两句,“这只甲鱼据说养了百年,吃下可以延年益寿。这根大葱,送来?的人说是?百年一遇的神葱,堪比树高,可祈福许愿……还有方才圣上赐的药材,也都一并拿走吧。”
他看起来?仿佛逃难前在清仓。
贺兰瓷不由道?:“我?哪里?装得下……”
陆无忧道?:“我?让人用马车给你送过去,就当我?提前孝敬贺兰大人的。”
他说的依旧十分?坦然。
贺兰瓷努力克服了一下想婉拒的心理,忽然想起一件事?,她正要从怀里?取出特地买的粽子糖,递给陆无忧,却突然发现有什么先从怀里?掉了出来?。
陆无忧比她先看见?,便?弯腰替她捡了起来?,他还当是?个帕子,正要递还给她,结果定睛一看,愣了愣。
“……这是?什么?”
贺兰瓷眼神闪了闪,道?:“……一个荷包。”
陆无忧又?凝神看了一会,有些?艰难道?:“你绣的?”
贺兰瓷终于还是?忍不住,伸手道?:“你先还我?吧。”
“贺兰小姐……”陆无忧的声音听起来?格外迷惑,“我?能问一句,你这绣的……到底是?什么吗?”
“……一团黑线而已?。”
“有什么寓意吗?指我?们这个一团乱麻的现状吗?”
贺兰瓷干脆顺着他的满口?胡言点了点头,道?:“嗯,你说得对。”
这次换陆无忧:“……?”
她索性破罐子破摔道?:“我?才学没多久,还不太会,本来?想按照惯例绣个荷包给你,但……你还是?还给我?吧。”
陆无忧语气一顿道?:“果然是?……给我?的?”
其实也不难猜出来?,本来?婚前新娘给新郎送荷包之类的信物?便?是?定番,贺兰瓷这荷包用的又?是?靛青的颜色,一看便?是?给男子,不像女儿家用的。
贺兰瓷纠正道?:“本来?是?。”
“说实话,我?真没见?过这么别致的荷包……一想到是?你绣出来?的,居然还……”陆无忧抖了一下肩膀,桃花眼笑弯,在贺兰瓷的瞪视下,把?后面半句咽下,“……那我?就收下了。”
贺兰瓷脸都有点燥了:“不想要不用勉强。”
虽然本来?就是?想给他,但她一直拿不出手——尽管姚千雪努力安慰她,这至少是?团比较圆的黑线。
陆无忧已?经揣怀里?,一本正经岔开话题道?:“还是?来?说说你想要什么布置吧,毕竟可能我?们下次见?面就是?在婚宴上了。”
***
等贺兰瓷回了府上才发现。
糖……忘给他了。
贺兰简抱着那根比他都高的葱,震撼道?:“还真有这么大的葱!妹夫这是?哪弄来?的?”
贺兰瓷道?:“等等……他现在还不是?。”
贺兰简道?:“你们感情都这么好了,那有什么关系!对了他身体好些?了吗?别到时?候你嫁过去变冲喜了啊!叫个大公鸡什么的来?拜堂!那我?可得找他麻烦了!”
陆无忧逃难去了,贺兰瓷在家闭门不出,要说新婚的喜悦那是?着实没有。
贺兰瓷每天都在担心又?横生意外,像是?丽贵妃又?突然召她进宫,或者二皇子直接找上门来?,再或者陆无忧突然传来?个噩耗等等。
结果什么都没有发生,包括陆无忧的媒婆和亲戚来?下聘礼,也都非常平静。
只有姚千雪常兴致勃勃地来?帮她准备嫁妆,硬是?塞了床绣好的喜被和两个枕头以及若干大红绣品给她。
某一日她还神神秘秘地把?贺兰瓷拽进里?屋,声音压得极低,脸红红道?:“我?娘亲怕你不懂,特地让我?拿这个给你,免得你将来?被欺负。”
然后掏出了两本小册子。
贺兰瓷起先还以为是?类似在她哥那看到的艳.本,一翻开看到眼前的图画,顿时?便?愣住了,脑袋一嗡,脸颊如烧。
姚千雪仿佛已?预料到般,依旧红着脸道?:“小瓷,你是?不是?也被吓到了,就……我?娘说了,也不一定会特别痛,就,你也别太怕……”她支支吾吾说了几句,自己也说不下去了。
贺兰瓷此刻却想起了一些?不该想起的。
她脑袋里?翻滚的,全?是?那晚在寂静无人的殿里?,神智昏聩又?支离破碎的画面。
确实不是?特别痛……但是?陆无忧抓着她的腰,在她耳边的调笑声,倒是?一下子清晰如昨。
他声线拖得极长,带着粘稠又?漫不经心的调子,随着动作,轻吻着她的耳尖一字一句吐字,全?是?匪夷所思、令人面红耳赤的夸赞,还鼓励她也说出口?。
她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啊——
贺兰瓷用力按了一下脑袋。
姚千雪吓了一跳:“怎么了!小瓷,你要是?害怕就别看了……反正……他不是?还在病重吗!说不定都不能人道?呢!对,没错!他肯定不行——”
贺兰瓷:“……”
没有人比贺兰瓷更清楚陆无忧到底行不行了。
以至于她在担忧之余,更添了一分?难以言说的羞耻紧张。
在陆无忧着人下好聘礼的几天后。
有人送来?了几个大抬的箱子,贺兰瓷起先还以为是?陆无忧给她添妆的空抬,便?让霜枝着人收下去。
没过一会,就见?霜枝满脸惊讶地道?:“小姐、小姐,你快来?看啊!”
打开的箱子里?,摆了七色的衣裙,赤橙黄绿青蓝紫,一色一件,款式不同,但都简洁大方,便?于行动,面料却都是?触手可知的上等面料,如软烟罗、雪光锻、织金锦等等,还能隐约可见?暗纹和金银线。
第二抬箱子里?同样是?七条款式不一,颜色不一的裙子。
后面两抬箱子则是?深冬袄裙,长绒披风,狐裘斗篷等等,也都做得针脚细密精致,摸上去便?十分?舒适。
待到最?后一抬,只见?那个比之前几个都更硕大的箱子上,镶了一个如意双喜的金锁扣。
打开之后,顿时?一阵映得人目眩神迷的金光漫射,里?面平放着一件极其华丽辉煌的大红嫁衣,云肩和霞披上都用金线绣满了龙凤吉纹,边角处缀着一颗颗红宝石钉珠,垂丝满襟,裙摆曳地,拖出孔雀似的滚金边的长尾,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美轮美奂。
而嫁衣上,则摆着一整套打造精巧的凤冠头面,包括花钿、挑心、掩鬓等等,还有一对金凤簪,一对并蒂莲的金钗,垂坠着长长的珠链——婚嫁礼服由朝廷通融,往往可以逾距,多华丽都不为过。
贺兰瓷呆了一下。
一封写见?字如晤的书信,被摆在了正中间。
她定了定神拆开。
陆无忧的字,飘逸随性笔锋处暗藏锋芒,言简意赅地写了一行。
——赔予吾妻。忧。
26、二六章(双更)
第二十六章
新科陆状元和贺兰小姐的婚事, 刚传出来时已引得上?京城内众人皆惊,满城都能听?到芳心破碎的声响。
毕竟那状元郎不久之?前刚游过街,大街小巷瞧过他的姑娘小姐都还记忆犹新, 尤其得知这?位俊俏至极的年轻郎君还未曾婚配, 更?是引得人浮想联翩——才子佳人的戏码着实深入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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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还不想和才高八斗的年轻状元郎来一场花前月下的故事呢?
后来得知他已在?老家定了亲也就作罢了,还有人感慨这?位状元郎也是个至情至性之?人, 对未发迹时的未婚妻仍如此忠贞——然?后转眼就看?他上?贺兰府提亲去了。
众人:“……”
“……食色性也, 也不怪这?状元郎。”
“毕竟是贺兰小姐, 发生?什?么我?都不会觉得奇怪。”
“好好一个连中?六元的状元郎,没想到也难过美人关……”
大伙都觉得这?状元郎是贪图贺兰小姐的美色, 毕竟贪图贺兰小姐美色的可太多了,不过贺兰府会应下是众人都没想到的。
一时间?上?京的酒楼里, 时不时便能听?见义愤填膺的男子喝着酒大放厥词。
“我?看?那陆无忧, 也不过如此嘛。”
“什?么连中?六元的文曲星, 也没比我?们多长一双眼睛一张嘴啊。”
“我?娘把他夸得跟灵童转世?似的, 也就长得和我?差不多, 没比我?俊上?多少嘛,贺兰大人怎么就看?上?他了。”
“那陆状元还背信弃义,论品行说不定还不如我?呢!”
不料几日后又有消息传出来,说状元郎定亲的那个未婚妻正是贺兰小姐本人。
故事也已演变成了两人私定终身,贺兰大人看?不起状元郎出身, 棒打鸳鸯,还有意?攀附曹国公世?子——对,谁也没想到,曹国公世?子这?时还有戏份,贺兰小姐心有所属抵死不从,两方闹得不可开交, 终于等到那状元郎金榜题名后,上?门提亲,有情人方能终成眷属。
这?个版本其实相当多漏洞,但偏偏是流传最广的,因为情节令大众喜闻乐见,堪比时下最时兴的戏本子了。
据说还有戏班子专门依此编了几出戏,在?台上?搬演,反响相当不错。
总之?这?桩婚事还未成型,便成了上?京百姓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直至状元郎遇刺受伤那日达到了顶峰——这?可太戏剧性了。
“是谁动的手”一时众说纷纭,有说是曹国公府上?怀恨在?心的,有说是贺兰小姐的仰慕者,还有说是同科的榜眼探花,甚至还有说是贺兰大人,他表面答应内心实则还耿耿于怀咽不下这?口气的,连带着一群人都爱往那状元的府上?瞅瞅。
看?着那状元郎府门外那飘着白的灯笼,众人不禁在?想,这?要是状元郎真没撑过去,可别不是剧情得走向梁祝了。
就在?众人看?戏之?时,这?婚期倒是越发近了。
***
禁宫中?。
顺帝正捻着棋子,与自己的二儿子隔桌对弈。
四周虽站满了宫人,但却又寂静无声,只能听?见偶尔响起的落子声,清脆响起,掩饰住了棋盘上?凶险的杀意?。
微微反光的棋盘上?倒映出两个人表情截然?不同的面孔。
顺帝的脸上?仍旧是和蔼可亲的,他甚至还端起了一旁的茶碗,轻啜了一口,而二皇子萧南洵则轻皱着眉宇,紧盯棋盘,嘴唇也抿着,似乎精神绷得极紧。
下棋这?种?事,一向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顺帝轻轻覆下最后一子,才拢着袖子,对自己最宠爱的儿子断言道:“你从一开始,就太急了。”他手指点了几处,“若你起先在?这?几处落子,徐徐图之?,未必不能将?朕这?块的棋子绞杀,可你非要兵行险着。”
萧南洵面上?看?不出什?么来,只抿着唇道:“是儿臣棋艺不精。”
“你就是太好强了,什?么都要比,什?么都要争。”顺帝又端起了茶碗,“上?位者太过蛮横,只会让下面的人感到不安。”他一顿道,“左右不过是个女子,也值当你如此。”
父皇一开口,萧南洵就知道,他是想让他忍着。
如今太平盛世?,哪怕父皇先前也有诸多阴私,也不妨碍他现在?有个好名声——开明宽厚之?君。
“儿臣知道了。”
顺帝见他满脸忍耐,不由笑道:“别这?么不开心,朕这?也是为了你好,朕倒巴不得你兄长任意?妄为,横行霸道。你这?孩子自小就郁郁难欢,又性子急躁,倒确实该磨磨……回头朕让翰林院或者詹事府安排人,再给你讲讲经,你也稍微耐着点性子……”他似是想起什?么,“还有韶安,上?回让她在?生?辰宴上?挑驸马,那么多宗室子弟,竟一个也看?不中?。你做兄长的也替她看?着点,她也老大不小了,成天没个正形,往个定了亲的男子府上?跑,也不怕让人看?了笑话。”
他父皇这?番敲打,实则为得是自己的名声,所以萧南洵做事也一向留有可以撇清的姿态。
萧南洵出了殿门,便感觉到一阵难言的躁郁。
去毓德宫时,还没进门,他就听?萧韶安趴在?丽贵妃的膝盖上?哭闹道:“他躲着我?!他躲着我?!他去治病就治病,为什?么不肯见我?,母妃呜呜呜……”
于是,萧南洵觉得更?躁郁了。
他冷飕飕的视线扫过来,萧韶安便住了嘴。
丽贵妃还抚着她的发丝,娇艳的脸上?满是无奈道:“你父皇说了,着实没法要他娶你,咱们换个郎君不好吗?”
萧韶安撅嘴道:“我?就想要他。”
她跳下去找萧南洵,满脸讨好道:“哥,你不能再想想法子吗?”
萧南洵冷冷看?她,心中?却盼着她那位心上?人,早点入土。
可惜陆无忧非但没有入土,他在?京中?闻名的神医方士明神医那住了小半个月,至婚礼前夕,病情居然?还有所好转。
之?前萧南洵派人去监听?,只见他见天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一副病入膏肓随时要撒手人寰的模样,这?会却一下能出门走动了,简直堪称杏林奇迹。
上?京众人得知纷纷感慨,真爱感动天啊。
这?都不用贺兰小姐冲喜,他人就半好了。
明神医那也是病客似云来,纷纷前来慕名求医,顺便打探打探到底那状元郎到底是真好还是回光返照,明神医一捋短须,老神在?在?道:“状元郎是天上?文曲星下凡,自有天佑,此天机不可泄露也。”
反正成亲当日,陆无忧那新买的宅子门外,挤满了前来围观的好事者。
红灯笼那是挂满了宅子前后,院门上?缀着红绸,大红“囍”字贴得到处都是,仿佛一夜之?间?,从灵堂变成了喜堂——大伙都还记得不久之?前陆府门口凄风惨雨的白灯笼。
鞭炮声噼里啪啦炸得巨响。
迎亲的队列很?快便敲锣打鼓地往外走起来,领头的人还嚣张地举着几块牌匾,最当先的便是“状元及第”、“辛丑年会试会元”、“庚子年青州乡试解元”,在?这?三元及第的牌匾下面,一切的科名似乎都被碾成了尘埃,只能高山仰止。
不一时,便见身着大红新郎吉服的状元郎从府门内走了出来。
他脸色犹显些许苍白,直着身子,走路的动作很?慢,似乎有些不大稳当,叫人忍不住为他担忧。
“状元郎小心!”
“走慢点,别急啊!”
状元郎闻声,扬起那双含情的桃花目,温和知礼的微微一笑,道:“多谢诸位。”似带着未痊愈病容的脸庞,比之?前次春风得意?御街夸官时的模样,更?多了几分叫人心尖一颤的怜意?。
他身子微微摇晃,有些艰难地上?了迎亲队伍里的高头白马。
但不得不承认,状元郎的脸仍是极好的。
一袭更?为璀璨的新郎官服饰,加之?胸前系着的大红花和若干坠饰,配上?那西?子捧心似病非病的容颜,为他的俊美增添了几分难以描摹的清艳。
路上?大姑娘小媳妇都不免看?得面红心跳。
可想到,他很?快就变做她人夫,又不免有几分遗憾。
再一想,那位贺兰小姐的容貌……算了,只当什?么都没想过。
陆府至贺兰府其实不远,但为了充分达到迎亲游街的效果,规划的路线是略绕上?那么两圈的,于是已知的、不知的、听?闻消息的,纷纷都出来看?起了热闹。
“快、快来!陆状元要迎娶贺兰小姐了!”
“还摆什?么摊啊!这?热闹错过了可以后就没有了啊!”
“就是!我?都跟夫子告假了!看?状元郎成亲,说不定我?也能蹭蹭文气呢……”
一时间?,竟热闹得堪比陆无忧御街夸官时。
“贺兰小姐什?么时候出来。”
“快了、快了!”
“可惜新娘子看?不到脸,不然?这?俩人站一起多好看?啊!”
“你别说,我?都不敢想,他俩要是生?出孩子来,那得多……惊人啊。”
说话间?,这?浩浩荡荡近百人的队伍已经来到了贺兰府的门口。
贺兰简守着门口,跃跃欲试,按照惯例他得为难一下新郎,免得让他太轻易接走新娘。昨晚他想了半晚上?怎么刁难这?个妹夫,比如让他什?么左手抱着右耳转三个圈啦,或者在?门前的火盆青蛙跳啦……
他正想着呢,就看?见他准妹夫缓缓从马上?下来。
——不过这?家伙倒是确实长得不错。
贺兰简正想着,就见那新郎官步履平缓地朝他走来,叫了声“大舅子”。
声音还挺好听?,这?家伙一看?就是那种?叫小姑娘把持不住的,他要不再为难为难……贺兰简还没想完,就见他的准妹夫动作极为流畅地从袖底取出了一张东西?放在?他手上?。
贺兰简低头一看?。
一张,一百两的银票。
“……”
他的准妹夫继续用那把清润的嗓子道:“不够还有。”
贺兰简颤声道:“……不、不用了。”见眼前人真的要走,他才猛然?回神,一把拽住他道,“等等……”
他的准妹夫停下脚步,目光温和耐心地等他的下文。
贺兰简很?认真道:“你以后真的会对小瓷好吗?”
对方莞尔一笑道:“那是自然?。”
其实这?种?话属实无用,没有新郎官会说不的,但贺兰简就是觉得听?见他的话才能放下心来……呃,虽然?他刚送了小瓷一身漂亮的新嫁衣。
鞭炮又噼里啪啦响起来。
姚千雪扶着贺兰瓷从屋内走出来,此刻她心里居然?还有点遗憾,因为刚才穿着一身锦绣嫁衣妆点过之?后的贺兰瓷实在?是太太太好看?了——比那日在?公主府宴上?还要好看?。
可惜,盖着盖头,只能便宜新郎一个人了。
快跨出门去,姚千雪又忍不住跟她咬耳朵道:“他回头要是欺负你,小瓷你可千万别忍着,一定要跟表姐说。”
贺兰瓷倒很?淡定,是真的很?淡定,道:“嗯。”
反而有种?尘埃落定的轻松感,总算不用再担心婚礼前出意?外了。
虽然?昨晚和她爹谈话时,贺兰瓷还是有小小地难过了那么一会。
这?件嫁衣,她一开始并没有打算穿,因为太招摇了,便藏在?柜子里,可又实在?喜欢,偷偷拿出来看?的时候被她爹瞧见了。
贺兰谨一脸严肃地问她哪来的。
她只好直说。
贺兰谨在?她面前踱了好一阵的步,才对她说:“成亲一辈子就这?么一次,想穿就穿罢。”
贺兰瓷知道,这?对她爹来说,已是相当不易。
昨天,贺兰瓷把家里中?馈都托付给管事,又将?要交代的交代清楚,出嫁事物都收拾妥当,一直忙到晚上?,才碰见来找她的贺兰谨。
她爹手里拿着个小荷包,小心翼翼地递给她:“这?是你娘过世?时留下的一对金镯,原本想留给你哥,可你哥是个不成器的,不如给了你。你和你哥不一样,你是个聪明孩子,为父也时常遗憾为什?么你不是个儿子。投身做女儿家,为父忙于公务,实在?给不了多少关照,还得劳烦你操持家里。如今你也要出嫁了,去了夫家,脾气别太犟,可不能像和你爹一样和夫婿吵嘴……”
他絮絮叨叨说着,明明也没说什?么,倒把贺兰瓷说得眼眶红了。
虽然?很?多时候贺兰瓷也觉得她爹过于古板、迂腐,有点不通情理的傻气,但同时也很?感谢他,教会了自己何为正直,何为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因而她也只能咬着唇,对她爹说:“以后女儿不在?身边了,你好好照顾自己,生?病了就去请大夫,别老想着省那点钱银。”
贺兰瓷还在?想着,就发现自己正要被从姚千雪手里,交到了另一个人的手上?。
盖头下伸过来的属于男子的手掌,手指修长,白皙如玉,指节分明,正等着她把手掌交付,贺兰瓷回过神来,便把手搭了上?去。
“贺兰小姐,许久不见。”
陆无忧的声音极轻地飘了过来,透着股如释重负,却又带了点笑意?。
还真如陆无忧所说,两人一别直至婚宴。
贺兰瓷任由陆无忧把她的手握在?掌中?,垂下视线,然?后——便看?见陆无忧腰间?挂着的那个绣活丑得离奇的荷包,远了或许看?不清楚,离近了看?,分外不能直视。
还是靛蓝的,没人管管他吗!
贺兰瓷当即便低声道:“……你把荷包拆了!”
陆无忧扶着她上?花轿,语气十分温柔道:“这?不是贺兰小姐你自己绣的。”
言下之?意?,我?都不嫌弃,你嫌弃什?么。
旁人自是听?不见他们低声说话的,只能看?见穿着一身极致华美嫁衣,身形窈窕婀娜的新娘子正娇羞地将?手搭在?新郎手上?,刚才还有几分清冷气的状元郎这?会却笑得似春风化暖,醉人的桃花眼波光潋滟,笑意?温存缱绻,携着他的新娘子上?花轿,竟一时在?他脸上?寻不到半点病气。
有人立刻便想道,成亲冲喜说不定还真有几分作用。
当然?也有探着头表示不满的。
“为什?么新娘子非得盖盖头啊!”
“就是……让我?看?贺兰小姐!我?想看?贺兰小姐!”
人都进轿子里了,自然?是看?不到的,后头跟上?了嫁妆车队,队列便显得更?长了。
明明只是状元郎出来迎亲,但因为围观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倒闹得像是全城一并出来迎亲,队列一度行进的有些缓慢。
好不容易到了张灯结彩的陆府,贺兰瓷下轿子,听?着外面的声音忍不住压低声道:“怎么这?么多人……”
陆无忧正把她从轿子里再给拉出来,随口道:“来围观的。”
贺兰瓷道:“也……太多了吧。”
陆无忧道:“因为我?们名气大嘛。”
喜娘离得近,听?见他们十分随意?的对话,颇有些诧异地望向两人。
两人一人抓着红绸的一头,就这?么顶着众人热烈的视线,一步步缓慢迈进喜堂。
还没进去,贺兰瓷极小声道:“你爹娘来了?”
……山贼可以进城的吗?
陆无忧道:“没有呢。”
贺兰瓷心道果然?。
陆无忧道:“他们跑域外游山玩水去了,一时赶不回来。不过,我?妹过几天会送贺礼过来。上?头坐得是我?堂舅、舅母,论辈分也差不多。”
贺兰瓷好奇道:“域外?”
陆无忧笑了笑道:“回头跟你说,到了……有门槛,你小心脚下。”
里头自然?是高朋满座,还有陆无忧在?翰林院的上?官和同僚,六部一些他熟识的官员,内堂坐得几乎都是有品级的,引赞牵着那根红绸,正准备引他们进去。
就在?此时,门外响起一个有些慌张的声音:“二皇子到。”
贺兰瓷心头一紧。
可又有种?预料之?中?,并不意?外的感觉,她忍不住攥紧了手里的红绸。
在?慌乱中?隐约间?听?到陆无忧的声音道:“别慌。”
她忽然?慢慢又冷静了下来。
二皇子驾到,开路的仪仗自然?是十分惊人,远远地便有官兵开道,门口围观的行人被迫让出一条通路,后面车马护卫随从林立。
有百姓第一次见的还以为是圣上?到了,吓得当场便腿软。
萧南洵踩着轿梯下来,领口垂坠的翡翠银链摇晃作响,依旧看?起来金尊玉贵。
他踏步进去,视线首先便落在?新娘子那身裙摆拖曳的嫁衣上?,这?嫁衣似是量身定做,将?她的腰身衬托得恰到好处,却又不过分紧缚,腰臀玲珑有致,亦能看?见挺翘鼓出的酥.胸,一双素手从袖底伸出,攥着红绸,更?衬得肌肤白嫩。
萧南洵又忍不住屈伸手指,喉头微微一紧。
“不知二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万望恕罪。”陆无忧踏出一步,恰好挡住了萧南洵的视线,拱手行礼,姿态大方道,“敢问,二殿下是来参加微臣婚宴的吗?”他顺口便对青叶道,“给二殿下准备上?座。”
其他人这?时也都如梦初醒地给萧南洵见礼。
主要此时大家几乎都想起了,当初有关二皇子对贺兰小姐有意?的传闻,顿时表情便变得非常奇怪。
……难不成二皇子是来抢亲的?
这?应该不能够吧。
可众人边看?着二皇子竟真的,径直地,朝着新娘子走去。
在?场无人敢说话,都纷纷额头直冒冷汗,同时用一种?微妙的目光看?着大病初愈,可能还没完全痊愈的陆无忧,但见他本人倒是神色淡定,没有半分慌乱。
……兴许人也病傻了?
坐在?上?头的贺兰谨也很?震怒,刚要出声,门外又响起一个声音。
“徐阁老到!”
在?外头围观的群众已然?快吓傻了,因为这?来的新大官的卤簿,分明是朝廷一品大员的规制,谁能想到他和二皇子俩人几乎就是前后脚到。
徐阁老长须美髯,今年五十有几,是内阁次辅太子太傅兼建极殿大学士,明面上?是当今内阁的二把手,但因为首辅周阁老刚被迫回乡丁忧去了,实质上?已暂代首辅一职。
当然?,他也是今年会试的主考官,也就是状元郎陆无忧的座师。
果然?,见这?位美髯公后脚踏步进来,萧南洵终于停下了脚步,虽然?他其实现在?也没打算做什?么。
他可以无视他父皇的警告威慑挑衅,但面对当朝首辅,还是得掂量掂量,因为他记得当初就是内阁辅臣联合谏臣的几封奏疏,把他和他母妃逼得差点在?清泉寺回不来。
现在?他们还跃跃欲试地想逼他早点滚去就藩。
因而,萧南洵一笑道:“父皇说陆状元有大才,让我?多亲近,所以我?特地备了贺礼前来参加婚宴,不想吓到诸位。”
徐阁老也是笑道:“二殿下如此关心老夫的学生?,也是有心了。”
于是,大家都老老实实坐下来观礼。
贺兰瓷在?萧南洵走过来时,就吓得手心冒汗,看?见他坐下终于稍稍放宽心。
陆无忧在?她旁边轻声道:“跟你说了别慌。”
“你……”贺兰瓷刚说完一个音,那边回神的引赞已经高声叫他们拜堂行礼了。
总归有惊无险这?礼是行完了。
在?“送入洞房”的高声唱和里,贺兰瓷被陆无忧拽着进了新房,待坐到新房的榻上?时,她才算松了口气。
等陆无忧让人都出去了,说要和新娘子说几句悄悄话,她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徐阁老这?时候来,不对……他怎么会来得这?么巧?”
陆无忧简单解释道:“因为我?找人盯着二皇子的车马,他一动我?便叫人去请恩师——恩师先前答应过我?。”
贺兰瓷还是诧异道:“徐阁老这?么喜欢你?”
陆无忧点头道:“差点想把女儿嫁给我?那种?。”
贺兰瓷道:“……???你没心动?”
毕竟徐阁老这?年纪在?内阁还年轻,又父母死得早——这?在?大雍官场后期还能算个优势,免去丁忧的麻烦——首辅至少能做个几年,够陆无忧平步青云的了。
陆无忧挑着眉,弯眸一笑道:“我?动了,你怎么办?”
贺兰瓷:“……”也是。
这?会只是傍晚,刚刚礼成,待会还有婚宴,陆府空间?有限,他们宴席定在?附近酒楼——主要都是陆无忧的宾客,总之?他还得出门应付宾客,真正洞房得到亥时以后了。
贺兰瓷想了想,道:“你先去宴客吧,我?坐这?等你。”
陆无忧道:“你跟我?一起走。”
贺兰瓷不明所以:“……嗯?”
陆无忧笑道:“你一个人留这?放心?”
贺兰瓷犹豫了一下,道:“好……”她手按着盖头,“那这?个……”
陆无忧按住她的盖头道:“没事,不用摘。”他慢悠悠,拖长音道,“留点仪式感。”
很?快,陆无忧便领着她从后门偷偷溜上?了预先准备好的马车。
***
与此同时,二皇子的车队里,有两个身形瘦小的人鬼鬼祟祟下来。
“公主……这?不好吧,我?们还是快回去吧……”
萧韶安裹着黑袍子,怒斥道:“你怎么这?么多话,让你跟你就跟!”
她就知道她哥肯定贼心不死,还不带着她一起来!
幸亏她聪明,威逼利诱潜进了她哥的车队里。
此时天色昏暗,陆府外已是乌压压的人群,婚宴时候又十分繁忙,她们俩趁乱摸了进去,竟没被人发现。
这?宅子萧韶安之?前来过,记得主屋在?哪,她看?着府内张灯结彩挂满红绸的样子,不由心生?嫉妒,凭什?么那个女人就能名正言顺嫁给陆哥哥!
她身为公主反倒没法嫁他!
简直越想越气。
萧韶安想也不想就摸了进去,新房里只点了两根红烛,光线暧昧不清,她隐约看?见坐在?榻上?盖着盖头的新娘子,一时嫉妒心更?重。
“你,过去……”她指着不远处的柴禾,吩咐贴身宫女,“拿那个棒子把里面的人敲晕,然?后拖去柜子里藏起来,快点!……啊,盖头留下来给我?。”
这?位贴身宫女学过些武艺,又无法反抗萧韶安,只得照做。
好在?,里面的人似乎毫无防备就被敲晕了,她藏好人,拿着盖头出来,倒是意?外的顺利。
萧韶安握着盖头,心里有几分美滋滋的。
让贴身宫女等在?外面,她自己一个人进去,坐到榻上?,脱掉外面那身黑袍子,露出里面特地换上?的红裙,同时拿着盖头盖在?了自己的脑袋上?。
***
虽不是流水宴席,但婚宴也摆了百来桌,作为岳丈,贺兰谨都没想到陆无忧一个青州人,在?上?京认识的亲朋好友加起来能有这?么多。
陆无忧身着新郎吉服穿行其中?,对敬酒者来者不拒,一张温文笑脸钉死在?脸上?,端得是长袖善舞,游刃有余。
来都来了。
萧南洵和徐阁老对坐着喝了一杯,对方有公务就先走了,他差不多也清楚自己是被摆了一道,不过也无所谓……他品着杯中?酒,听?侍从低声跟他汇报。
陆无忧方才喝了已有百杯,今晚能不能直着回去还不好说。
他也借口告辞。
车队先行,萧南洵却转道去了陆府。
此刻的陆府没了先前成亲时的热闹,静悄悄的,只有门口的红灯笼在?尽职尽责的散发光芒,里面的人似乎也歇了。
陆无忧的府邸当下守卫异常松懈。
萧南洵的人翻墙而入,轻手轻脚给他开了后门,甚至都没人注意?到。
他便也大踏步进去,仿佛这?是他自己的宅子,心头却莫名浮起了一丝即将?得手的兴奋,新郎回来时他自然?会离开——但在?那之?前,还来得及做很?多事。
推开新房的门,两根红烛昏暗,坐在?榻上?盖着盖头的新娘子正低头绞着手指,身形隐没在?半垂下的喜帘下,有些模糊不清,似乎更?让人心动了。
萧南洵轻笑了一声,脑海中?浮现出贺兰瓷那张绝色的脸,欲念丛生?。
新娘子并着腿,紧张异常,但听?见脚步声,她顿时直起身板,有些颤颤巍巍地叫了声什?么。
萧南洵总觉得应该是夫君之?类的话,他笑着拿起一旁的喜秤,轻轻挑开了盖头。
27、二七章
第二十七章
喜秤还?没挑开盖头, 便被新娘子用细指按住了?。
萧南洵动作一停,只见那新娘子一手按着盖头,一手指向了?不?远处桌案上放着的合卺酒, 萧南洵自然瞬间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因而掀盖头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他嘴角那抹冰冷的笑意?越深,须臾之间, 他放下了?喜秤, 转头去拿酒。
原本萧南洵只打?算直接威逼, 毕竟贺兰瓷八成已失了?贞,他都?想好用什么言语逼她就范, 新婚之夜她一定不?愿节外?生枝,只会?忍气吞声, 任他施为, 日后他再以此要挟, 自可徐徐图之——再加上那状元郎看着也?不?是久寿之人, 他若一命呜呼了?, 小寡妇还?能逃得了?自己的手掌心?
但现在他忽然觉得饶有趣味起来。
萧南洵未曾大婚,还?没有名义上的妻子,今夜若两人做一夜的夫妻倒也?不?错,思忖间,他随手灭了?烛灯, 拿起合卺酒递给了?新娘子。
萧韶安的心“砰砰砰”跳得极快,她原本想,就算被发现了?,能和陆哥哥一起喝个合卺酒,也?算是了?却遗憾,若能再听他两句温言软语, 那今夜便值了?,毕竟他都?好久没有好声好气跟她说话了?。
谁知道,他竟然还?这般体贴地灭了?灯!
简直天助我也?!
萧韶安接过?合卺酒,和对方手臂交缠,心头满是蜜糖似的甜意?,顶着盖头小口小口啜饮着将酒喝完,她甚至都?不?觉得苦涩难喝。
萧南洵此刻也?心情大好,主要是贺兰瓷每次见他都?战战兢兢,似惊弓之鸟,哪有现在的柔顺乖觉。
一时间,空气似乎都?愉悦了?起来。
喝完了?合卺酒,萧韶安清了?清嗓子,想学着贺兰瓷的声音叫陆无?忧的字。
那女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说话又轻又柔,就算没捏着嗓子说话,也?一股在勾引人的味道,没等她说出个“霁”字来,对方竟连盖头也?不?掀,直接压着她就要上榻。
萧韶安还?惊诧了?一瞬。
随即反应过?来,一定是那晚两人成其好事了?,所以现下陆哥哥才这般无?所顾忌,虽是方便了?她,可她还?是忍不?住心中酸涩。
这酸涩将将没过?心口,萧韶安就感觉对方触在自己胸上的手一停。
萧南洵也?正觉得不?对,以他先前所见,就算再怎么缩水,这山峦也?不?会?贫瘠至此,再仔细一看,身下女子身形也?与贺兰瓷截然不?同,他刚才昏了?头,竟没有发现。
毫无?疑问?,他又被摆了?一道。
萧南洵顿觉怒不?可遏,拽着身下女子就往地上摔去,冷冷道:“贺兰瓷人呢?”
萧韶安还?沉浸在又酸涩又甜蜜的小女儿心境里,忽然被人从?榻上拖下,用力一摔,屁.股着地,尾椎剧痛,痛得她当即惨叫一声,就在这时,身前还?乍然响起她哥的声音。
骇得她猛然一惊,顾不?得痛了?,颤抖着声音,惊骇绝伦道:“……哥?哥?不?……不?可能是你吧?”
这声音萧南洵听来也?和炸雷没什么区别,但怎么可能,绝对不?可能……他重新点燃了?烛灯,弯下身,缓缓去揭那个已经半掀开的盖头。
只见昏暗光线下,逐渐露出了?萧韶安那张又呆又蠢的脸。
“啊啊啊啊啊——”
联想起自己刚才和萧南洵都?做了?什么,萧韶安忍不?住捂住脸,高声惨叫了?起来。
***
婚宴过?半,有人附耳到陆无?忧耳边说了?几句。
他很快便露出不?胜酒力的模样,抱歉道说实在有些醉了?,想回去先歇一会?。
关系近的同僚顿时露出了?心照不?宣的暧昧表情,纷纷调侃道:“想回去见新娇娘了?吧。”
“能理解能理解,霁安都?招呼这么半天了?,你先回去吧,免得让贺兰小姐等的心焦。”
“就是,洞房花烛,可莫错过?良辰。”
“霁安还?真是大登科后小登科,本就是状元出身了?,还?娶得了?那么一位夫人,实在羡煞旁人啊。”
此刻,酒楼三?楼的茶室里。
贺兰瓷正摘了?盖头透气,茶她喝了?两口,但因为涂了?口脂,怕沾到杯子上,便没喝太多?。
许是怕她无?聊,陆无?忧还?给她放了?两本诗集,门口站了?位叫“紫竹”的黑衣侍从?,陆无?忧临走前叮嘱她,若还?有什么需要,可以和紫竹说。
与谄媚机灵的青叶不?同,这位紫竹侍从?模样相当冷漠无?情。
“属下奉少?庄主之名,前来保护少?夫人,必定誓死完成命令。”
贺兰瓷险些以为陆无?忧暗地里雇佣了?死士,至于那个“少?庄主”,陆无?忧继续轻描淡写?道“另一个称谓,不?用在意?”,总之贺兰瓷最终决定,老老实实在房间里呆着。
听见外?头响起脚步声,和紫竹的“见过?少?庄主”。
贺兰瓷连忙盖好盖头,又坐回原处。
陆无?忧的脚步声很轻快,几乎像是飘上了?三?楼,在门口一停,他敲了?敲门。
贺兰瓷有点紧张道:“进来吧。”
脚步声轻快,陆无?忧的语气也?很轻快,透着一股微妙的愉悦,笑意?在他的言辞间游荡,像是邀请她一起做坏事一般道:“府上待会?有个热闹,你要去看么?”
贺兰瓷道:“什么热闹?”
陆无?忧笑道:“你到了?就知道。”
“现在回去吗?”
“对,不?过?不?坐马车了?……”陆无?忧语气一转,笑得格外?狡黠,“我带你用轻功飞过?去。”
贺兰瓷想起上回,脸顿时有点白,继而又有点红,幸亏掩在盖头下面看不?清楚。
见她没有回答,陆无?忧便又低声问?了?一次:“……去不?去?”
贺兰瓷犹豫了?一下,很快好奇心战胜了?凌空的恐惧感,她小声道:“那你能……飞平稳点吗?”
“原来你在怕这个……”
陆无?忧笑得胸膛微震,随后他走上前去,将她拦腰抱起,道:“那贺兰小姐,我们飞高点。”
他说得飞高,便是由踩着屋顶跳跃,变成了?踩着树梢,确实平稳了?,但透过?盖头下面所见的画面则更吓人,只觉得他们所处的位置几乎高耸入云,耳畔还?能听见飞鸟展翅的声音,地面遥远得几不?可见,人影都?仿佛缩成了?一个小点。
被有些寒凉的夜风吹拂着,贺兰瓷连忙闭紧双眼,攥住盖头,缩在他怀里,不?敢随便动弹。
身体缓缓下落。
陆无?忧脚尖一点,踩着檐角,将贺兰瓷轻轻放在屋脊上,道:“行?了?,就坐这吧。”
贺兰瓷低头一看,发觉此地下面几乎正对着陆无?忧的宅邸,有树枝掩映的阴影,她看着屋檐瓦片回想方位,突然忆起陆府后面临街处确实有一座高塔。
倒是刚好适合俯瞰——可一般人也?不?可能想到会?来这里俯瞰。
陆无?忧坐在她旁边,贺兰瓷从?盖头下可以看见他一条腿伸直,一条腿支起,手臂微微搭上膝盖,新郎吉服的大红衣摆有些随意?地散在高塔倾斜的屋顶上。
随后他用长指比了?一个“嘘”,道:“你听。”
贺兰瓷随之低头倾听,又等了?一会?,只见本应是他们新房的位置传来了?一些模糊的争执,随后便是一声女子的惨叫声,那惨叫声越发高亢,几乎有些崩溃。
“……怎么会?是哥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不?应该是陆哥哥吗!天呐,我刚才都?做了?什……”
那女子的声音越发尖细,随后似被人捂住了?嘴。
里面说话的声音渐小,又过?了?一会?,似听见一个男子怒不?可遏,但极力压抑的怒喝,这声音贺兰瓷远远听到都?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不?一会?,他们新房里走出了?一男一女两个人,他们几乎有些仓皇地往后门外?逃走。
陆无?忧的指尖轻轻一点,指在了?他们院外?的一处树杈上,给她介绍道:“那边的黑影是,刚听声音过?来的锦衣卫。”随后他又指向了?另一处,“那边是东厂的番子。不?知道还?有没有别家的探子,我们成亲的日子可真是热闹。”
贺兰瓷从?惊愕中回神,道:“……刚才是,二皇子和公主?”
“原本只是有备无?患,没想到还?真遇上……”陆无?忧一手托着下颌,另一手抬起,在斜飞而来的枝头上,轻折下一根有些碍事的树枝,道,“我让府里的人都?歇了?,只留下一两个人盯着,谁能想到萧南洵会?趁着我在宴上,偷溜进新房欲行?不?轨,当然也?更料不?到,萧韶安会?让侍女把顶替你的丫鬟打?晕,试图自己装成新娘。”他语气诚恳道,“我听到的时候,也?很惊讶。”
他这么一解释,贺兰瓷是彻底懂了?,顿时一阵后怕,她如果真的留在新房里……
却听陆无?忧继续道:“放心,要是你留在新房里,也?不?会?出这种事,我又不?是不?会?派人在门口守着,只是到时候处置起来会?有些棘手。现下这样就简单许多?,只要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就行?。”
贺兰瓷道:“不?会?牵连到我们?”
陆无?忧双手撑着后脑往后倒去,语气有些散漫道:“当然不?会?,我们人都?不?在府上呢,是他们自己欲行?不?轨还?撞了?个乌龙……对了?。”他似乎想起什么,又坐了?起来,“我帮把你盖头揭了?吧。”
“你不?是说要留点仪式感?”
贺兰瓷倒是无?所谓。
陆无?忧笑道:“本来觉得成亲一辈子就一次,自然礼数周全尽善尽美比较好,不?留遗憾嘛。现在又觉得,清风拂面,皓月当空,似也?不?错。”
今夜是满月,确实月色撩人,一轮银盘当空高挂在漆黑天穹中,俯瞰着上京城里的万家灯火,流泻下来的辉光也?极温柔。
高塔之上本就是绝佳的赏月之所,心旷神怡之下撩得人微微熏然。
话音一落,陆无?忧便稍稍俯身靠近了?贺兰瓷。
贺兰瓷也?侧了?点身,转过?头。
陆无?忧的手指沿着盖头边缘,轻轻往上掀动。
顶着这盖头大半天没见到人,还?不?觉得如何?,此刻贺兰瓷却莫名有了?几分紧张。
盖头掀起,一点点露出了?贺兰瓷的下颌,和涂了?口脂越发艳丽的唇,她唇形优美,唇珠饱满诱人,增一分则厚减一分则薄,很适合亲吻。
陆无?忧动作顿了?一下,最后干脆一把将盖头揭开。
贺兰瓷猝不?及防,长睫“唰”得抬起,露出下面那双美得令万物失色的瞳眸,姚千雪亲手给她妆点的,其实脂粉没涂多?少?,但她本来就十分颜色,稍稍凸显,便更无?法直视,叫人觉得,从?眉梢到眼角,到鼻尖到唇瓣,这张仙颜神貌的脸,无?一处不?是令人痴迷的。
只心惊这样的美貌是容许被人看到的吗?
陆无?忧微怔了?怔。
若只是这张脸,已是他看过?多?次的,可今日她还?穿了?那件他亲手送的,极尽奢华的大红嫁衣,将她本就盛极的容颜衬得更盛,恍惚间,竟令陆无?忧仿佛回到了?那夜。
在昏红的光影里,少?女柔若无?骨,面红如酥,眼眸含泪,无?助又隐隐含着一丝渴望地看向他。
“你怎么了??”
贺兰瓷见他发呆,她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打?扮,嫁衣应该没乱,她又摸了?摸脑袋上,凤冠和金钗也?没乱,她有些疑惑地看向陆无?忧。
而那边,陆无?忧正垂着视线,鬼使神差地靠了?过?来。
贺兰瓷单手撑了?一下屋脊,待发现陆无?忧的视线落点在她的唇上,她慌了?一瞬,道:“……你干嘛。”
却没发现自己的声音软软的。
在即将靠近的前一刻,陆无?忧猛然回神,光速抽开了?身,新郎吉服的衣摆也?在地上滚了?一圈,他用手按着额头,意?识到自己刚才昏了?头。
那夜残留的画面太强,以至于他根本没法彻底剥离开,所以刚才才被轻易地蛊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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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瓷看见他微微泛红的颊,此时才像是突然想起他身上散发的淡淡酒气,有了?几分猜测:“你是不?是喝了?很多?酒啊?”
陆无?忧也?才想起他在婚宴上被灌的酒,道:“……也?不?算多?,就百来杯吧。”
贺兰瓷:“……???这还?不?多??”
陆无?忧道:“我千杯不?醉的。”他顿了?一下,又道,“只是稍微有点上脸。”
贺兰瓷觉得他在吹牛:“别逞强了?,我们下去,给你弄点醒酒汤吧。”有时候她哥在外?头和狐朋狗友喝多?了?,她也?会?叫人煮好送去。
陆无?忧转眸来看她,这会?瞳眸倒确实很清澈,神色也?清明,不?像醉酒的模样。
“我真的没醉。”他随手翻出自己偷渡上来,准备看戏时用的酒壶,和一对瓷杯,“甚至还?能再跟你喝个合卺酒,也?没问?题。”
贺兰瓷狐疑地看着他道:“那你刚才靠过?来是想干什么?”
“……”
陆无?忧拿着酒杯的手停住,道:“……想给你擦擦口脂。”
28、二八章
第二十八章
说?完陆无?忧还补了一句:“有点花了, 蹭到外面了。”
贺兰瓷将?信将?疑,不过她还是忍不住抬手蹭了两下嘴唇边缘,扫下一抹红痕。
那?边陆无?忧已经把酒杯摆好了, 他当真拎着酒壶, 正儿八经地开始倒酒,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递了一杯给她。
“合卺酒不应该……”贺兰瓷回忆, “拿匏瓜对半剖开, 然?后?用瓢喝?”
陆无?忧道:“瓜瓢太苦了。”
贺兰瓷无?语道:“酒你倒是不觉得苦?”
陆无?忧道:“小时候当水喝,喝多了自然?也就不觉得了, 而且这边酒都?不烈,喝完了还会有回甘, 你要?不试试?”说?话间, 他已经低垂眼眸, 把手臂递了过来。
贺兰瓷配合地举起手臂, 但又有点担心掉下去, 动?作不敢太大?。
两人就这么有些僵硬地,在高塔屋檐上,勾着手臂,低头喝起了合卺酒。
月色实在很好,以至于贺兰瓷看着眼前一袭红袍, 眉目低敛着的俊俏少年?,都?有了几分?奇异的感觉,银月星芒浮在他的鼻梁高处,越显他容貌清雅难言,陆无?忧其实长得很翩翩君子,偏就是那?双眼睛生得过于撩人多情, 不太正经,因而他垂着眸子的时候,会很有欺骗性……
而此时此刻,她竟然?真的已经和他成了亲,且是明媒正娶,昭告得人尽皆知?……
谁能想到在几个月前,她还觉得自己嫁谁都?不可能嫁给他。
当真世事难料。
贺兰瓷低着头,没留神酒液滑入喉管,一阵辛辣刺激,她连忙放下杯子,转过头连声咳嗽,呛得眼睛都?浮起了一层水色。
“怎么了,这才一杯,你就……”陆无?忧声音戛然?,“行行行,我带你下去……”
片刻后?,两人便落回了府里。
在旁边的厢房里,陆无?忧给贺兰瓷倒了杯茶,她捧着茶杯喝了几口,舌根发?麻,还是忍不住吐舌头,让陆无?忧疑心这酒真的有这么辣吗?
于是他又倒了一杯,喝了两口,只觉得喝起来相当寻常。
“你是不是平时从来不喝酒?”
贺兰瓷好受了一些,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陆无?忧按着额角道:“是我失策,该给你弄点甜米酒,或者桃花酿之类的。”
贺兰瓷还安慰他道:“没事,反正就这一杯。”
她咳得脸颊绯红,眸中此时真含着水色,倒更艳丽了,陆无?忧喉结滚了一下,移开视线道:“还没吃东西吧,我叫厨房去弄。”他又想了下,从怀中取出?本就是为她准备,却忘了给她的糕点,道,“你先?垫垫。”
说?完便出?了屋。
此时二皇子和韶安公主都?已经离开,新房之内一片狼藉,外面也残余着宾客留下的脏乱,陆无?忧让青叶把人都?叫出?来收拾打扫,新房内的褥单被褥都?换了新的——谁知?道他们在里面都?做了什么。
先?前他让扮作贺兰瓷的丫鬟也还昏迷着,陆无?忧着人把她扶去后?罩房歇息,又叫厨房准备晚膳,有条不紊地做完这一切,他才又回到酒楼把那?边的残局也给应付了。
回来时,晚膳也准备得差不多。
贺兰瓷吃完了糕点,听着外头忙活的动?静,总有些怪怪的,因为在家这种事向来是她在管,不过她毕竟是新嫁娘,贺兰瓷忍了忍,从厢房的书架上,取了本书下来看了一会,直到陆无?忧再次进来。
端上来三菜一汤,一盘糖醋鱼,一盘红烧鸡,一碟子清炒芥兰,一碗浓白的鱼汤,另配了两碗新粳米。
陆无?忧风尘仆仆落了座,才想起来道:“厨子也是新聘的,不和你胃口就再换个。”
贺兰瓷实话实说?道:“我不挑嘴。”
府上厨子也是近年?她爹升官之后?聘的,以前贺兰府连厨子都?没有的时候,就是大?锅饭随便应付,她爹忙起来饭都?顾不上吃,她哥则在学堂里用膳,贺兰瓷幼时在家没少挨饿,还是去了青州在伯父家养了些肉,回到上京之后?又清减了一些。
陆无?忧夹了两筷子鸡肉,微微皱眉,又夹了块鱼肉,放下筷子道:“把厨子叫过来。”
吃得正香的贺兰瓷:“……?”
不一会,一个身形微胖的中年?男子便搓着手进来了:“大?人,小人就是厨子,您看……”他垂着眼睛,早听说?陆大?人新娶的夫人美若天仙,可不敢乱看。
陆无?忧道:“鸡肉太柴了,还有鱼肉……”他语气?透着淡淡的不爽,“是不是不新鲜了。”
贺兰瓷:“……”有吗?
那?厨子十分?紧张道:“……大?人,菜,菜都?是中午做的,所以这……这晚上再热,它肯定就……就没有刚出?锅好吃了嘛。”
陆无?忧道:“所以你就不能重新做吗?”
那?厨子一愣,支支吾吾道:“那?、那?不是……怕耽误大?人您吃饭嘛。”
陆无?忧道:“……算了,你下去吧。”
等人走了,陆无?忧转头便对等在一旁的青叶道:“换个厨子吧,这菜我确定,刚出?锅也好吃不到哪里去。”
青叶毫不犹豫便道:“好勒!明天就给他换了!”
正举着筷子旁听的贺兰瓷忍不住道:“……陆大?人,你是不是太挑嘴了?”
陆无?忧也转头看她,她显然?丝毫不觉得难吃,眨着一双不染红尘的双眼,红唇却吃得微微泛着油亮,筷子上还夹了块鱼肉,正放到米饭堆上。
陆无?忧道:“圣人云‘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贺兰小姐,你是不是也太不挑了?”
她分?明看着像仙酿玉露养出?来的。
陆无?忧伸一指按住她的筷子,气?息微叹道:“别吃了,我们出?门。”
贺兰瓷很震惊:“现在?”
这都?大?晚上了。
虽然?大?雍没有宵禁,但一般酒楼饭馆,差不多子时之前也都?关门了,现在出?门只怕也吃不到什么,然?而陆无?忧径直离了椅子便要?走,见?贺兰瓷没动?弹,不由回头,挑眉道:“贺兰小姐,你是要?我再抱你出?门吗?”他拖长语调道,“……倒也不是不行。”
“不用了。”
现在周围还有人看着,贺兰瓷多少还要?点脸面。
她虽吃了几口还远没有吃饱,也只得无?奈地站起身,跟在陆无?忧身后?。
“对了。”陆无?忧蓦然?回头,贺兰瓷差点撞到他身上,只见?他取了块帕子,垂下视线,飞快地在贺兰瓷的唇上擦了擦,道,“没事了。”
贺兰瓷按着自己的唇:“……?”
总觉得陆无?忧今天好像和她的嘴唇干上了。
两刻钟后?,新婚之夜两人坐着马车,大?晚上进了一间布置的十分?清幽的宅子里,院外栽种着一丛丛青竹,当中有清泉石潭,水流潺潺,竹筒随着水流一下一下嗑在石潭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当真雅致无?比。
陆无?忧熟门熟路地进去。
门口小童恭恭敬敬迎他,不一会就听里面传来个声音:“还没恭喜陆大?人新婚呢,就是怎么这时候来,冷落新娘子可不……哎呀,竟把新夫人也给带来了,我这实在是蓬荜生辉啊!可太荣幸了!来来来,还不快给陆大?人备席,还是那?常点的几样?有温好的女儿红,您要?来一壶吗?不用了?好好好……咱这还有新到的几样菜式,是特地从乌蒙那?捕捞运来的,可是运十死?九,能送到桌上的都?是精细玩意,您要?试试吗?”
贺兰瓷在后?面听着,只觉得分?外茫然?。
乌蒙她是知?道的,是大?雍南边的海国,在海境和大?雍多有摩擦,常常海犯,但据传鱼虾物产丰富,距离上京可能是贺兰瓷一生都?到不了的距离,对她而言,是个只存在于纸面上的地方。
原来……东西可以运过来的吗?
两人被领着进了一个包厢,里面自然?也是布置得满含雅意,丝竹清幽,墙面铺了木竹卷帘席,挂着当世名家的山水画,灯盏也是精雕细琢,八宝格的架子做隔断,放着类似古董的器物。
坐下后?,贺兰瓷终于忍不住问道:“……这是哪?”
她在上京住了这么多年?从不知?道,他才来多久啊——虽然?她确实也不大?出?门。
陆无?忧涮了涮杯子道:“一个饭馆。”
他形容的跟三文钱一碗粥的包子铺似的。
贺兰瓷又道:“……你常来?”
“恩师喜欢,来吃过几次,菜味道还不错,虽然?分?量少了点。”陆无?忧见?她满脸欲言又止,不由又笑道,“放心,我对外说?,家中有人经商,略有薄财。我还在翰林院修史?呢,上哪贪去?”
贺兰瓷:“……”
现在的山贼可真嚣张啊。
等待上菜的过程中,因为两人对坐着,陆无?忧的眼睛很难不往贺兰瓷身上看,她还没换下那?身嫁衣,人自是美得绝艳无?伦,顾盼流辉的眸子正四处打量着,瞳眸像是每转一下,便流下一缕光,又微微含着一丝好奇,红唇轻咬了两下,复又松开,状态非常自然?放松,整个人透着一股不设防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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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无?忧有些艰难地把视线往下压,落在她放在胸前交握着略显局促的修长玉指上,随后?便看见?压在桌沿边,挺出?来的部分?,弧度诱人,很难不去联想它的手感。
他索性干脆低下眸子,继续喝茶。
贺兰瓷一无?所知?,只觉得眼前杯碟都?精致无?比,不像是拿来吃喝用的,倒像是应该供在藏柜中,她有些不适应,便不自觉紧张起来。
见?陆无?忧还低头不说?话,于是更紧张。
“你……”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在这一顿大?约要?多少银子?”
陆无?忧道:“不用担心,我请你便是……”说?完他自己似乎也意识到哪里不对,道,“不算贵,吃不穷我,你……”
贺兰瓷等他的下文:“……嗯?”
陆无?忧转视线去看那?八宝格架子,杯沿在唇边轻擦,道:“你穿这件嫁衣,还挺好看的。”
贺兰瓷低头一看,攥着衣袖,脸微微泛红道:“嫁衣还未多谢你。”
陆无?忧道:“我这不是……答应好赔你的。”他一顿,嘴又有点痒,“估摸着你们府上也拿不出?太好的嫁衣,婚礼上我穿着一身华服,你穿得寒寒酸酸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聘礼没给够,还没成婚,便先?苛待新娘子——若是嫁给别人也就罢了,既然?是嫁给我,便不可能让这种事发?生。”
贺兰瓷默了一会,道:“……差点给你丢脸面了,还真对不住。”
陆无?忧随口道:“不碍事,贺兰小姐有这张脸在,那?肯定还是羡慕我的居多。”
贺兰瓷这时候实在懒得和他拌嘴,又低头看了一眼身上华美繁丽的嫁衣,想现在或许就是自己这辈子最好看的时候了,应该也没有机会再这般打扮,她不由轻道:“……只穿一次,有些可惜。”
陆无?忧越是思绪紧绷,嘴巴动?得越快:“不可惜,你要?是喜欢,日后?可以天天在家……在府上穿,反正也没人拦你。”
贺兰瓷忍不住瞪他。
能不能不要?这么煞风景。
陆无?忧略转眼,就看见?贺兰瓷似嗔非嗔瞪过来的眸子,在这张脸上,一切的表情都?有了别样的味道,贺兰瓷平日里大?多是神色淡淡的,或笑或蹙眉也都?是十分?克制矜持,不曾动?怒不曾大?笑,但现在眼尾微扬,瞥过来略含薄嗔的眼神,既娇且媚,只叫人觉得风情万种,心头微痒。
于是,陆无?忧又低头喝了口清热去火的茶。
怎么回事,他自己也很纳闷,他以前看贺兰瓷不是这样的。
一定是她盛装打扮过了,才会出?现这种问题……赶紧吃完,回去沐浴换衣睡觉。
贺兰瓷见?他又不说?话了,觉得可能是因为今天太辛苦了,又因为二皇子和公主另生波折,他还得收拾残局,末了饭还吃不好,八成是累极了,便不再打扰他,安心静坐。
等到几碟精巧无?比的菜馔上来,已又过了一阵子。
精美典雅的托盘上,菜肴被处理得几乎像是一幅幅画作,连原材料都?看不出?,贺兰瓷拿着筷子不知?如何下箸,陆无?忧已经毫不犹豫地夹了一块,就着精细米饭吃了起来。
两人俱都?十分?优雅快速地进食,没发?出?半点多余的声响,严格遵循“食不言”。
——主要?还是确实饿了。
且……贺兰瓷从没吃过做得这么精致却又这么好吃的菜。
因为分?量都?不多,所以并不会很快就饱,菜几乎是一道道从后?厨端来,端上来没一会,便被吃净,又换下一道,结束时,另上了两碗清肠润肺的滋补汤。
贺兰瓷低头喝着汤,不由升起了一股罪恶感。
却见?又端来了两碗小巧的桂圆莲子粥,里头还放了些花生枣之类的,倒是意外的家常。
陆无?忧抬头道:“我没点这个。”
那?小二笑道:“是店家送给陆大?人和夫人的,祝两位团圆和美,早生贵子,这时辰可真不早了,两位可莫误了洞房花烛。”
事实上两人都?快把这事忘光了。
一时双双愣住,低头喝汤。
最后?两人回到府里,是确确实实已经子夜,新房里已重新收拾妥当,布置一新,贺兰瓷进去时,跟她陪嫁过来的霜枝正在拍打着枕头,见?她来连忙迎出?去道:“小姐……啊,还有姑爷。”
陆无?忧很顺手地摆摆手让她出?去,仿佛使唤自己的丫鬟一样,霜枝一愣,就见?贺兰瓷也点了点头。
新宅子的布局先?前陆无?忧和她商量过,新房自然?是主屋,后?面连着净室,左右的两间耳房,一间是陆无?忧的书房,一间是贺兰瓷的。
霜枝一走,陆无?忧便松了松领子,开始脱外面那?件新郎吉服,贺兰瓷则坐在妆台前,开始拔脑袋上的钗环,只是拔了几根,忍不住去看脱衣服的陆无?忧。
主要?觉得怪怪的。
陆无?忧见?贺兰瓷的目光盯着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动?作一停道:“……贺兰小姐,别指望我会睡地上。”
贺兰瓷也一愣道:“我干嘛要?你睡地上,我们……”虽是权宜之计,但这婚倒是实打实地结了,“我们不是应该……”一起睡床上?
但后?面几个字她也有点说?不出?口,脑中闪过“洞房花烛”四个字,又埋头开始拔脑袋上的钗环。
陆无?忧把新郎服丢在外间的贵妃榻上,穿着中衣很自然?而然?地往里间去,沐浴的水已是提前烧好,正等他们回来,临进去之前,他才脚步一顿,道:“我先?去沐浴了,待会好了叫你。”
贺兰瓷还在和发?冠搏斗,闻声道:“……哦。”
不一会便传来水声,等她终于把发?丝散下来,又重新束好时,才听见?陆无?忧带着困意略微有些散漫的声音:“我洗完了。”
脚步声从净室一直延续到卧房,然?后?消失了。
贺兰瓷这才开始脱衣服,又有点不好意思,便干脆穿着嫁衣,想往净室里挪。
裙摆在地上拖曳,路过卧房时,听见?陆无?忧道:“……里面全是水和雾气?,你要?穿着这玩意进去?”
贺兰瓷提着裙摆:“呃……”
脚步声再次响起,陆无?忧的声音临近:“你要?是脱不掉,我帮你……”略一停顿,他似乎颇为记仇地道,“放心,这次我知?道怎么脱。”
说?话间他的手已经搭在了贺兰瓷腰间的系带上。
贺兰瓷进退两难,想说?自己来,可腰上已然?一松,她忍不住道:“我自己脱……”
陆无?忧已经转过来,目不斜视地开始解她襟口上的盘扣,他垂着头,微微湿润的长发?散着,只穿了一件白色寝衣,隐约勾勒出?他的身躯,还散发?着些许潮湿的热气?。
盘扣被一颗颗顺着衣襟处解下来,嫁衣随之散开,贺兰瓷莫名开始觉得脸上有些发?燥,她终于还是抬手按住陆无?忧的腕,声音软下来:“……我自己来。”带着几分?讨饶。
陆无?忧应声而停,虽然?他已经把那?件嫁衣从她身上脱下来大?半。
他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喉结上下滚了滚,有几分?解气?道:“……剩下你自己脱吧。”
说?完,陆无?忧便又转回了榻上。
贺兰瓷心跳快了两拍,她安抚了自己两句,把嫁衣解在卧房内,还是穿着中衣进了净室。
净室里面热气?蒸腾,放着两个浴桶,一个已经用过,正冒着热气?,另一个还盖着盖子,雪白的干净寝衣高挂在架子上,边上还摆了些胰子、香露之类的沐浴用具。
她盘着头,快速洗完,换上寝衣,犹豫了一会才迈步出?去。
方才点的灯灭了大?半,只剩下一盏临近床榻的,散发?着淡淡的光,陆无?忧似乎也睡了,贺兰瓷稍微安心了一点,迈着轻悄的步伐,小心靠近床榻。
“……你睡外面还是里面?”
陆无?忧突然?开口,把她吓了一跳。
贺兰瓷顿时又有些迟疑,她在府上一个人睡,自然?是睡里面,但听说?出?嫁从夫,妇人都?要?睡在外面,犹豫间又听陆无?忧道:“你平时睡里面还是外面?”
贺兰瓷下意识道:“里面。”
陆无?忧坐起来,让开个身,道:“进去。”
贺兰瓷“哦”了一声,爬了进去,然?后?平躺下。
陆无?忧把被子盖了过来,也平躺下,伸手一拂,那?灯便灭了。
四周黑暗伸手不见?五指,但能感觉到身旁人身上的热度,贺兰瓷咬了咬唇,也不敢翻身,就这么躺着,闭上眼睛也睡不着,主要?是不习惯旁边有个人,还是陆无?忧。
她有点想问你睡姿如何,晚上会翻身吗,会起夜吗,但又不好意思。
贺兰瓷无?声地呆呆躺了一会,感觉到身旁人突然?坐了起来,撑着额头道:“……算了,我睡地上。”
29、二九章(双更)
第二?十九章
贺兰瓷再次被他吓了一跳, 见他坐起来,自己也跟着坐起来,疑惑道:“怎么了?”
陆无忧又按了两下眉心, 似乎很不舒适似的掀开被子?下床, 重?新把烛灯燃了起来,他长发垂下来, 只留给了贺兰瓷一个侧影。
贺兰瓷自我?反省了一下, 自己刚才没怎么招他惹他啊。
身上也濯洗干净了, 也没有胡乱动弹,甚至连丁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见陆无忧在那发呆, 她不由道:“你真的要睡地上?”
陆无忧也很挣扎。
床上又温又软,地上又硬又冷, 他自然是不想睡在地上的, 可躺在榻上显而易见也是睡不着的。
怪他自己作死, 没事干, 干嘛去脱她的嫁衣。
他发誓, 他想脱那件嫁衣时确实没有半分的居心不良,只是单纯地想帮忙,以及微妙地,想报复性了解当日的恼怒感——结果却是在解到第三颗盘扣时,发现嫁衣散开, 会露出里面单薄的中衣,被包裹在衣衫下属于女子?柔软的躯体正微微颤动,偏偏她低垂着螓首,红唇紧抿,还真任由他往下解……
好像他做什么,她都?全无抵抗的模样。
陆无忧难以控制自己的手指, 灵巧且迅速地帮她继续解扣子?,虽有注意不碰到她的身躯,可呼吸却也不自觉乱了几分,像在拆一份期待已久的礼物。
然后便?被贺兰瓷按住了手腕——
她低声,用一种,又轻又柔,几乎令人无法忍耐,偏偏还含着一丝哀求的声音对?他说,她自己来。
这根本是种逆向的请求。
他当时就想撕开她的衣裳。
陆无忧很艰难地松开手,退回榻上去,他甚至开始回想,以前贺兰瓷和他说话时,是这种调子?吗?
不,绝对?不是这样的。
她声音虽也很轻,但同样也很淡,淡得不带情绪,像只是平铺直叙,和他互相争锋相对?时,甚至会透出几分冷意来。
——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黏黏糊糊的。
贺兰瓷去了净室里,那件嫁衣便?被脱在了陆无忧转眼?可见的位置,衣带散开,整条裙子?萎顿在铁梨木的玫瑰椅上,有些?向下滑落,像朵盛开的巨大红色花卉。
陆无忧过去把它往上提了提,以防它掉下来,然而触手温热,还带着少女的体温和一丝丝潮湿的香汗,他清晰记得贺兰瓷穿着它时候的模样,甚至片刻之前它还被穿在主人的身上,但现在它被脱了下来——
像拿到烫手山芋一样,他把嫁衣卷起一把丢到椅子?上,拂灭绝大多数的灯火,回到榻上想静心睡觉。
可根本静不下来。
净室里,沐浴的水声一直不断,不停扰乱他的思绪。
等那水声终于停下来时,她也从里面走了出来。
几乎是贺兰瓷一靠近,陆无忧便?闻到鼻端一股极浅极淡的沐浴后的清新香气,他不太记得府里买放在净室里的香露是什么味道,却莫名想起了那天晚上……似乎也是这样淡淡的香气,与那些?涂了香粉薰了香衣,隔老远便?能闻见的浓烈香气不同,这气息淡到不靠近便?闻不出。
于是,越加心烦意乱。
贺兰瓷只穿了白色寝衣,一头柔软的乌发被绾在身体一侧,便?显得格外单薄,因?为还有些?湿气,寝衣贴在身上,完美呈现出她窈窕的身段,双腿修长,腰肢纤细,往上拱出一段挺拔的弧度。
从陆无忧身前过时,他不得不转开视线,可脑海里却自然而然地浮现出其他的画面。
两人平躺着,即便?只能听见身旁人有些?紧张的呼吸声,也还是搅扰地他难以成眠,甚至有几分头脑昏醉——他真的不至于醉了。
理?智清醒的知道,现在若是做了什么,一定不是醉意使然。
陆无忧有些?自嘲地想,总不能是那药性过了这么久,还能复发吧。
睡在外间?也不是不行,但万一早上起来,不小心被看见了,恐怕还会被误会什么,解释起来又十分麻烦。
陆无忧站在烛灯前短暂思忖着,又听见贺兰瓷道:“你是不是跟人一起睡不大习惯,呃,其实我?也有点……要不,我?去外面睡?”
贺兰瓷的逻辑很简单,这是他的宅子?,他的屋子?,自己一个外来客,自然不好占着主屋床榻,让他去睡其他地方——特别?是地上。
她正要下床,陆无忧终于转头过来看她,似是无奈道:“你别?动了。”
贺兰瓷愣了一下,道:“那怎么办?”
陆无忧又停了一会,忽然朝她走来,即将就寝,两个人都?衣衫轻薄,贺兰瓷藏在袖底的手指攥了攥,既然婚都?已经成了,可能会再发生?什么,她心里多少有点数,反正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只是觉得今晚都?折腾得这么累了,陆无忧未必有这个气力心思。
他停在她身前,贺兰瓷下意识抬头。
一灯如豆,朦胧的光笼在少女毫无瑕疵的脸上,她容颜本就像自带光晕,如此看去,更是美得惊人,几乎被衬得像是画中人,长睫扑闪着,又轻又软,犹如蝴蝶振翅,那股脆弱美丽,似乎可随手攀折然后为所欲为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陆无忧的视线停在她微微有些?抿起的唇上,这时应当不是口脂,可竟看起来还是红艳。
鬼知道他这一晚上看了多少次。
他们相识已久,他没道理?这时候为色所惑——
还没想完,陆无忧就已经微微俯下了身。
贺兰瓷有些?惊讶,手指攥得更紧,但没有动,只轻轻闭上了眼?睛,身子?有一丝发颤。
陆无忧在距离她的唇,一指之处,停了下来。
问题是他们之前真的太熟了,次次吵嘴,争锋相对?,恨不得怎么阴阳怪气怎么和对?方说话,虽一直知道贺兰瓷是美的,但也没动过那种心思,他在江流书?院看无数男子?前仆后继地献殷勤、讨好贺兰瓷,而贺兰瓷毫无所动时,甚至还在心里略带讥诮地想过,为色所惑的男子?未免过于愚蠢。
纵然再美,也不过是一双眼?睛,一只鼻子?,一张嘴。
百年后大家?都?是黄土一抔,能有什么区别?呢?
他不会是个蠢货。
但现在他是在干什么?
上一次还能说是因?为药性缘故,他难以自持,现在没有药了,他理?智清醒,眼?前少女也并非全然地心甘情愿,她只是失身于他,所以被迫嫁给他。
在这件事情上,贺兰瓷比他还没有选择余地。
本质来讲,两人之间?并没有足以促使这件事发生?的情感。
当陆无忧的思虑越多,就越发难以继续动作,他终于缓缓、缓缓地又抽身离开。
贺兰瓷等了许久也不见动静,她徐徐睁开双眼?,看见陆无忧抽身离开时,脸上挣扎的神色,他胸膛快速起伏,气息很是不稳,甚至看起来有点像那晚。
她也不知道他在挣扎什么。
会痛的又不是他。
贺兰瓷眨了两下眼?睛,终于忍不住道:“……你到底要不要亲?”
陆无忧转眸看她,桃花眼?都?因?为忍耐而垂下,显出了几分恹色,听见贺兰瓷熟悉的语调,他也终于忍不住道:“要不是我?现在多少还算个君子?,你以为你能好好坐在这里跟我?讲话?”
贺兰瓷顿了下道:“……你不是累了吗?”
“我?什么时候跟你说我?累了?”
贺兰瓷回忆了一下道:“吃饭的时候你就没精打?采的,回来话也没说几句,就匆匆换衣沐浴就寝……我?以为你很累。”
陆无忧觉得自己惨遭污蔑。
虽然今天确实是折腾了一天,但还远谈不上累,至少比起在老家?,被他爹监督从早到晚一刻不歇地练剑,要轻松许多。
因?而他不由挑起眉道:“我?累不累,贺兰小姐你要……”
“试试”两个字被他咽了下去,这话明显有点不妥。
他不累,贺兰瓷倒是真困了,平时这时候她已经就寝了,虽然她今天也没做什么,算不上疲惫,但身体到时辰犯困也属正常。
刚才精神紧绷,这会吵了两句嘴,觉得对?面还是她熟悉的那个陆无忧,莫名就有点放松下来。
贺兰瓷索性坐在床沿道:“你要亲就亲,要睡就睡,睡不着我?去外面睡,大晚上别?折腾了……事先说明,我?睡相还行,不会四仰八叉,不磨牙,不说梦话,但有可能会来回翻身,暂时没有起夜的毛病,如果半夜惊醒,会尽量不发出声音。”
陆无忧闻声,也道:“你放心,我?睡相很好,可以一个姿势躺一晚上,声息都?可以压到最低,你别?以为我?死了就行。”然后他神色动了动,“……我?真的能亲?”
贺兰瓷觉得他真是纠结,她嫁都?嫁过来了,还能拦着他不成。
她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陆无忧神色又变了变,道:“你真的想跟我?……”
贺兰瓷道:“那我?睡觉了。”
她作势要倒进榻里,下一刻,陆无忧便?扣着她的下颌,如愿以偿地贴上了那两片他肖想了一个晚上的唇。
两人第一次在意识清醒时相贴,滋味有些?难言。
贺兰瓷还坐在床沿,感觉到陆无忧一手抬着她的下颌,另一手则扶住了她的后颈,身体前倾,一只膝盖搭在她大腿外侧,几乎不给她退缩的空间?。
她双手撑着床榻,微微仰首。
而他的唇瓣滚烫,只辗转了一会,便?伸出了舌尖。
贺兰瓷的脑袋炸了一下。
陆无忧的舌尖顺着她的唇瓣细细描摹,像在品尝什么点心,一下一下,舔得她的唇也开始微微发烫,她莫名想起先前他口口声声说想替她“擦口脂”,原来是这么个擦法吗?
没等她回神,陆无忧似品尝够了她的嘴唇,舌尖启开唇瓣,抵着齿列,开始撬她的嘴。
贺兰瓷脑袋后面“突突”跳了两下,呼吸乱了几分,但还是顺从地张开了嘴。
舌尖在第一次触到时,便?刺激得犹如过电般。
贺兰瓷手指紧绷弯起,攥着褥单,脑袋有点想往后躲开,但紧接着陆无忧便?追了过来,像是想要接着品尝她其他部分,仔仔细细,每一寸都?不肯放过似的,很快贺兰瓷就呼吸急促起来,她仰着头,舌头想要小心躲避,可说到底就丁点大的地方,很难不再次碰到。
而每次碰到,她都?忍不住浑身一颤,头皮都?有点发麻。
明明也不是没亲过,可上回意识不清醒,还觉得唇齿干渴不已,只记得舒服,不记得其他,印象中根本没有这么刺激。
贺兰瓷忍不住挪着身子?往后去。
然而,她退,陆无忧就前进,还分毫不肯停地吻着她,等贺兰瓷的后脊贴上冰冷墙面时,陆无忧已经彻底上了榻,分开双.膝跪在她面前,把她抵在墙上,勾住了她的舌头。
贺兰瓷人都?有点不大好了,耳畔都?是清晰的水声,和自己发出来的细碎的声音,绵.软得不像话。
身体酥.软,呼吸炽热,面红耳赤。
贺兰瓷觉得自己上回仿佛失忆了一样。
她真的不记得——
贺兰瓷终于受不了地伸出了软绵绵的胳膊,按住了陆无忧的肩膀,轻轻使力,想要将越压越近的人推开,方才松松散散的寝衣都?快顺着她的肩膀滑下来了。
陆无忧感觉到正被他亲得软成一滩水的对?象的抗拒,慢慢停了下来,松开唇,撤了点身。
低头一看,才察觉自己可能,亲得,有点过火。
至少,贺兰瓷看起来,非常,不妙。
陆无忧不敢再看她,光速从榻上爬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因?为过于紧张,差点把水都?倒在了外面,他喝了一口,意识到用茶水降火,与杯水车薪无异,转头毫不犹豫去了净室。
徒留下贺兰瓷一个人呼吸紊乱地歪倒在榻上。
她本以为会和上次差不多,至多是事后身体有些?不适,但不一样,意识清醒的时候完全不一样,能清晰的感受到对?方是如何一点一滴吞噬。
过于激烈的反应几乎令贺兰瓷有点心悸。
如果直接成事倒也罢了,痛她不是不能忍,忍忍兴许也就过去了,可偏偏陆无忧在慢条斯理?地、地……贺兰瓷脑子?里转了半天,也只闪过一些?很不庄重?的词,类似于“狎.昵”、“亵.玩”之类的。
但她刚才推开陆无忧,对?方就这么径直走了,也不知道会不会生?气。
贺兰瓷犹豫了一下,想下床看看,然而一落地,发现自己腿都?有点软,她隐约听见水声,试探着叫了一句:“……陆大人?”
陆无忧的声音隔了一会才穿过来,闷闷的:“……我?没事。”
“……哦。”
贺兰瓷想问他不继续吗,又有点不太敢,只能坐在榻上盯着鞋尖发呆,方才她连后颈都?快红透了。
又过了一会,陆无忧从净室里出来,转头又去柜子?里拿了一床被子?一张褥单过来,铺在地上,倒头就睡。
贺兰瓷懵了一下:“你怎么真睡地上?”
陆无忧头也不抬道:“别?说话,睡觉。”
贺兰瓷道:“……那要不你还是上来?”
陆无忧的声音很恼火道:“贺兰小姐,你听见外面的打?更声了吗?已经快四更天了,你早上还想起来吗?”
贺兰瓷:“……”
她还真没听见。
以及,陆无忧果然还是生?气了。
好吧,她不该推开他,但身体反应她也控制不了,还不是他自己亲得那么、那么……她现在嘴里还全是他的味道。
贺兰瓷又在床沿坐了一会,见陆无忧真的一动不动,似已睡着,便?不再勉强,抱着被子?,倒头也睡下了。
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贺兰瓷作息规律,虽然睡得迟,天一亮还是照常醒来,她有些?睡眠不足地下了床。
正要去洗漱,听见陆无忧的声音响起:“贺兰小姐,你才睡了几个时辰?”
贺兰瓷将长发盘起,道:“陆大人你要是困,上床再睡会吧。”
陆无忧的声音透出一丝古怪道:“你的意思是,新婚夜第二?天,新娘子?早早起了床,新郎还在床上长睡不起?”
“呃……”
贺兰瓷并没有想那么多。
陆无忧已经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
外面的人听见里面声响,很快便?道:“大人、夫人,要进来伺候吗?”
陆无忧把褥单和被子?一裹,丢进柜子?里,在榻上翻了翻,找到那张白绫,用血袋意思意思挤了一点,再用被褥盖上,才揉着眉心道:“进来吧。”
厨子?昨晚被陆无忧赶走了,贺兰瓷还以为早上得饿肚子?。
不料坐下后,桌上已经摆了清粥小菜,糯米甜糕,甚至还有两碗肉末鸡蛋羹。
燃文
青叶十分殷勤道:“刚出门买的,夫人要是不喜欢,明日再换点别?的。”
贺兰瓷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
两人无声对?坐进食。
大雍官员成亲是有假期的,更别?提陆无忧在翰林院的假本就没消,所以他们今天其实非常清闲,而贺兰瓷作为新媳妇,第二?天应该给公婆敬茶,认识认识妯娌亲属,了解了解夫家?的规矩等等,这些?不用姚千雪告知,她都?大略知道。
但问题是,现在阖府上下,除了他俩,压根就没有其他陆无忧的亲戚。
贺兰瓷四顾心茫然,吃完才试探着道:“陆大人,我?们要不要去拜见一下,你的堂舅和堂舅母,还有外伯祖父?”她有很努力记住这些?称谓。
陆无忧拭干净嘴道:“我?也有这个打?算,我?们一会便?去。”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与陆府平和的气氛相反,禁宫中显得十足冷森。
宫人来来往往,俱都?不敢低头看,因?为最受圣上宠爱的二?皇子?现在正跪在阶下。
谁也不知道他犯了什么错,只知道昨夜圣上震怒,让他罚跪在外头好好反省,连韶安公主也下令禁足了,不准她稍离开公主府半步。
大清早的,丽贵妃闻讯赶来,娇艳的面容憔悴,颇有几分花容失色。
“圣上……”她眼?眸含泪,“这到底是怎么了?洵儿他做错了什么?”
顺帝仍怒气未消,但看见他心爱的宠妃,还是不自觉软了一点口气:“你不如自己去问问那个畜生?,大晚上都?干了什么?险些?酿成大祸。”
丽贵妃吸了吸鼻子?,眼?泪啪嗒落了下来,她连忙用手帕去擦:“都?怪臣妾,是臣妾在清泉寺没有教好他,才让他又闯了祸……”她眼?上的妆都?有点花了,“圣上别?气了,您想怎么罚都?行,都?是臣妾的错。”
顺帝见她哭得伤心,到底没法开口,说他昨晚闯进人家?新房里,想非礼新娘子?,却不小心,差点非礼了自己亲妹妹。
这事要是一旦传出去,他颜面何存,皇家?颜面何存。
他才刚刚敲打?过他,这事本来就够荒唐的了,竟还能出这种乌龙。
萧南洵跪了一宿,身形摇摇欲坠,面色越发难看。
倒是大皇子?萧南泊闻讯赶来,见状,进殿道:“父皇,我?刚才瞧见二?弟的模样实在有些?不妙,若不是大错,便?先让他起来吧。”
顺帝见了这个大儿子?,神色有些?淡淡:“你就别?操心他了,他要是跪不住了,自有宫人扶他起来。”
萧南泊似乎这才松了口气:“那儿臣就放心了。”
话虽如此,过了午后,顺帝还是绕出去看了一眼?。
萧南洵口唇苍白干涸,面色实在难看得紧,他虽长在清泉寺,但回来之后多年养尊处优,其实并不怎么受得了罚。
“你可知错了?”
“儿臣知错了,儿臣一时糊涂。”他说话声淡,气若游丝。
“朕明明刚敲打?过你。”
萧南洵身子?摇晃,头上的金冠都?快掉下来了,顺帝这才道:“朕会给那贺兰小姐加封个从六品的诰命,当是感怀于她与陆编撰在青州的多年情谊以及贺兰御史的辛勤为国,但你知道是什么意思。”
萧南洵长揖至地。
“行了,回去吧,别?让你母妃担心。”
萧南洵稍稍起身道:“父皇不是说,要找人给儿臣讲经。”
“怎么?你想听了?”
萧南洵道:“昨夜儿臣反省了一夜,确实深为惭愧,父皇既要找人讲经,不如让那位陆状元来替儿臣讲,他连中六元,自是学?富五车。儿臣今日洗心革面,也想痛改前非。”
顺帝低头看着自己儿子?脸上似乎真有几分沉痛的表情,视线在他的面容上扫了又扫,终究道:“也行,你若真这么想就好了。”
***
吃过早膳,又休息了一会,贺兰瓷和陆无忧两人便?坐了马车去往周府,也就是陆无忧的外伯祖父周固文的府上,这位大人任工部郎中,官职不大不小,最出名的可能就是府上出了个陆无忧。
贺兰瓷很紧张,问他:“有没有什么要注意的……”
陆无忧撑着脑袋道:“没有……哦,那边女眷可能有点多。”
他这么一说,贺兰瓷更紧张了,她不太擅长应付七大姑八大姨。
马车停下,一进周府,贺兰瓷就发现陆无忧给的讯息可能有误。
这个女眷多,似乎不是七大姑八大姨,而是——
“陆表哥带新媳妇回来了!”
“什么?陆表哥竟然真的娶妻了,我?不相信!”
“满城都?看到了,那还能有假……”
刚迈进大门,贺兰瓷便?听见远处年轻小姐们的声音,当场就有点懵,陆无忧在后面闲闲道:“没办法,堂舅母人好,府上来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表小姐,我?每次回来都?提心吊胆的,但现在没事了。”
他轻轻拍了拍贺兰瓷的肩膀,很自信道:“我?现在是有主的人了。”
贺兰瓷:“……?”
她已经隐约有点后悔了。
“我?帮了你这么多回,你总该帮我?解决点麻烦了吧。”陆无忧冲她微微一笑道,“别?怕,我?也会帮你的,夫人。”
30、三十章
第三十章
陆无忧的堂舅也?在工部任职, 但因为举人出?身,仅仅只是个下属的副使。
大雍官员任职,十分?看科举出?身, 之?所以说翰林院清贵也?在于此, 虽然?翰林院最高不过正?五品,但面对非翰林的官员, 三品以下几乎不用见礼——除了是天子近臣, 还因为升迁几乎是独一条的路径。
陆无忧这种状元中的状元自不必说。
他领着贺兰瓷进去, 府上下人俱都毕恭毕敬,虽然?每个人眼中都难掩看热闹的兴奋神色, 尤其是在看到贺兰瓷的时候,但没?人表现出?明?显的失态。
——周府家风不错。
贺兰瓷正?想着, 便见到了正?堂里陆无忧的堂舅和堂舅母, 来之?前她有问过, 陆无忧跟她说外伯祖父是自己外公的长兄, 膝下一儿一女, 女儿已经出?嫁了,儿子便是他的堂舅,一家人都很和气。
现在看来确实。
陆无忧的堂舅周衍辰长得十分?俊朗书生?气,舅母余氏则样貌温婉,一看便是诗书礼仪人家养出?来的, 陆无忧在他们面前表现得异常温文尔雅礼数周全?。
贺兰瓷有样学样。
余夫人还给她塞了一对玉镯子做见礼,柔声问了几句,便忍不住笑道:“当初好些人家上门打?听霁安,他让我一应都给拒了,做长辈的私下还担心过他的婚事,怕他眼光太高耽搁了, 没?想到心中早已有了妥帖的人选。”
陆无忧一副请罪模样道:“外甥心有所属,只是先前不得应允,不便多言,侥幸得岳丈青眼,得娶爱妻,喜不自胜,便越俎代庖先行提亲,又擅自操办了婚事,还望舅母见谅。”
贺兰瓷虽然?之?前也?胡言乱语过一次,但听见陆无忧这么一本正?经地说肉麻瞎话,还是感觉到一丝微妙。
“知道你是怕夜长梦多……”余夫人又忍不住笑了笑,“确实我之?前也?好奇,到底是怎样一位姑娘,能?叫你魂牵梦萦,这么急不可待地便要娶回家。现在看了,这才明?白,贺兰小姐的确是位不可多得的美?人儿。你们昨夜新婚,其实不用这么急着过来的。”
贺兰瓷在下面跟着微笑,努力?作出?一副娇羞状。
陆无忧居然?脸上还很应景地浮出?一抹红晕,然?后眼神异常温柔地朝她望了过来。
贺兰瓷:“……”
她低头,迅速躲开了他的视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陆无忧还帮她解释道:“她性子羞怯,不善言辞,昨夜又……还望舅舅、舅母见谅。”
周大人和余夫人对视一眼,似是想起自己新婚当年,都露出?了心照不宣且十分?欣慰的笑容,又说了几句体己话,便让他单独去见外伯祖父。
贺兰瓷被?一个人留下,稍微有点尴尬。
陆无忧兴许是看出?,还拍了拍她的手背,继续用那?种异常温柔体贴的眼神和语调说:“你先在这里等我一会,我很快便回来,嗯,别怕。”
贺兰瓷非常怀念那?个正?常的陆无忧,但还是细声道:“……好。”
周大人和余夫人又对视一笑。
空气里充满了快活的氛围,仿佛是只有贺兰瓷一个人受伤的世界。
她是甥媳,周大人不便多留,很快便只剩下余夫人握着她的手腕,低声道:“昨夜我们有派婆母过去,听说霁安半夜带你出?门用膳,他性子有些挑剔,你多担待些。”
贺兰瓷点了下头。
这倒无所谓,她客随主便,而且那?菜确实很好吃。
余夫人又道:“有些话原该是霁安母亲对你说的,不过她现下不在,也?只能?由我这个做舅母的,替她跟你说说……”说完,她凑到贺兰瓷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贺兰瓷脸瞬间泛红。
余夫人似乎还不放心,又从袖底塞了本小册子给她,约莫是知道她生?母早逝,连这种事情都细心叮嘱:“……霁安年少,又是刚尝到甜头,不可随便由着他的性子……还有些姿势,容易省力?,好承受些,或是易受孕的,我都在这册子里标上了,你回去私下看便是。”
贺兰瓷这会已经猜到是什?么了。
只觉得手底下握着的册子滚烫。
等她再见到陆无忧时,陆无忧正?十分?悠闲地晃出?来,看见她面色,神色微变,下意识道:“……你怎么脸红成?这样?”
贺兰瓷也?不想这样,她刚才还被?他舅母善意地取笑了,一副过来人的样子,跟她说没?什?么好害臊的。
虽然?他们昨晚,也?只是亲了一下……
贺兰瓷努力?平心静气道:“……没?什?么。”
陆无忧有些不自然?地转开视线道:“待会该去内院见我堂舅表弟和表妹了。”他从袖底取出?两个锦囊,递给贺兰瓷,“见面礼,你直接给他们便是。”
她其实也?准备了,但应该没?有陆无忧的拿得出?手。
贺兰瓷默默收下,道:“你待会能?……别这么肉麻了吗?”
陆无忧毫不犹豫拒绝道:“那?估摸是不行,我们不恩爱,怎么叫人死心?你就像之?前……对公主那?次,实在不行,就把我当成?……”他顿了下,“你应该没?有心上人吧?”
贺兰瓷点头。
陆无忧道:“那?就把我当成?你爹也?行。”
贺兰瓷:“……???”
陆无忧道:“表现的依恋、小鸟依人一点,没?我不行那?种。”
贺兰瓷不得不纠正?他:“我对我爹也?没?这样。”还经常和他顶嘴。
陆无忧声音放低:“或者……像你那?晚拉着我的时候。”
那?晚拉着他?
贺兰瓷回想了一下当时的场景,脸顿时又有点不争气,她在心里开始默背《道德经》,努力?让自己重新镇静下来:“……反正?我尽量吧。”
一进内院,先听到了一道清脆少年音。
“表嫂好,表嫂真漂亮!”只见一个十二三岁的俊俏小后生?眉开眼笑地跑了过来,贺兰瓷顺势把陆无忧给他的锦囊递过去一个,“谢谢表嫂。我刚才就看到了,表嫂真的是太漂亮了,难怪表哥你迫不及待就搬出?去了呢。”
陆无忧这会语气随意了一些,当然?眉目仍是温和的,只低声道:“回去念书,待会我来考你。”
“……哦。”小少年拖长音,委屈吧啦地耷拉下脑袋,“对了,琴姐姐,玉姐姐她们听说你今天要回来,一大早就在涂脂抹粉了,表哥你自求多福吧。”
说完他就溜之?大吉了。
贺兰瓷不由道:“这个倒和你像是一家人。”
陆无忧也?拖长音道:“我念书可没?他那?么糟糕,小混蛋背个千字文都得我压着他,四?书五经更?别提了。就喜欢和他爷爷,也?就是我外伯祖父一样涂涂画画的。”
贺兰瓷听说过,他伯外祖父周固文在工部的都水清吏司,极擅绘桥梁、船只工事图。
“将来和他爷爷一样去工部倒也?不错。”
陆无忧轻笑一声道:“连举都考不上,他做梦去工部。”
两人正?说着,那?边的莺莺燕燕也?正?缓缓挪了过来。
贺兰瓷乍一看去,竟有七八位之?多,大都弱质芊芊,长得纤美?动人,我见犹怜,望向陆无忧的眼神满含凄楚,尴尬的是,其中四?五位都和她穿得一个样。
陆无忧还在旁边小声说风凉话:“早让你换件衣裳。”
贺兰瓷也?小声道:“我这件襟边滚红的……话说,你哪来那?么多表妹?”
陆无忧解释道:“都跟你说是舅母的亲戚,指望在这边嫁人落脚,心思没?问题,手段有点花,我颇不胜其烦。”
贺兰瓷道:“但你之?前不也?……”只是个暂住的表少爷,科举中第之?前,旁人眼里他自己都未必能?站住脚。
陆无忧斜过那?双粼粼细光的桃花眼看她,似在用脸回答她的问题。
贺兰瓷默了默,道:“哪个是你亲表妹?”
陆无忧道:“最小的那?个。”
说话间,一个六七岁胖胳膊胖脸,长得珠圆玉润的小姑娘就迈着豪迈的步子,像颗炮弹似的朝着陆无忧冲了过来,一头扎进他怀里。
陆无忧这会表情倒是当真温柔,他蹲下身,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从怀里拿了块糖给她。
“最近乖不乖?”
小姑娘笑眯眯地接过糖,塞进嘴里,含糊道:“我超乖的。”然?后转过头对贺兰瓷道,“嫂子好!”
贺兰瓷拿出?陆无忧给的锦囊,想了想,又把自己准备的一对缀着穗子的攒心梅花络子一并递给她——当然?不是她编的,是霜枝编的。
小姑娘当即便把络子挂在了腰上,笑着脆生?生?道:“谢谢嫂子。”
陆无忧又揉了揉她的脑袋,道:“最近哥哥欺负你没??”
小姑娘摇摇头。
陆无忧继续温声道:“他要是没?好好念书,记得跟我说。”
小姑娘立刻点头。
贺兰瓷总觉得这样的陆无忧看起来有些稀奇,毕竟她以往见他时,只见他眼高于顶不可一世,与人说话虽客气,却总带着距离感,像披了一层假面,可现下的温柔是真的,亲近也?是真的,连笑起来的弧度都分?外柔软,像是卸下了盔甲。
让她都有几分?恍惚。
就在此时,只听一个软绵绵的女音道。
“陆表哥,怎么只惦记着雁儿妹妹,怕是把我们都给忘了。”
陆无忧站起身,那?边另一个少女也?道:“陆表哥现在高中状元,又娶了新夫人,自不会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这时又有人掩袖吸鼻子道:“我还当陆表哥真的不近女色呢,原只是嫌我长得丑。”
“当初我们、我们……”有人甚至轻轻抽泣起来。
贺兰瓷:“……”
啊这……确实有点难应付。
她心怀同情地望向陆无忧,却见陆无忧也?望向了她,那?眸光叫一个温柔含情,缱绻动人,说话也?极温柔:“我现下心中确实只有你们嫂子一人,再容不下其他人。”
贺兰瓷看着他递过来的眼神,也?努力?娇羞:“……嗯、嗯。”
陆无忧又挤了下眼睛。
贺兰瓷努了努力?,柔声道:“夫君,我也?是,我也?只对你……”她上次是因为下药的事情对公主有怨,所以怒意促使,故意气她,但这几个表小姐和她又无冤无仇,现在只能?说是尽力?。
陆无忧大概有点不满意她的演技,便干脆揽过她的胳膊,往怀里一带。
贺兰瓷猝不及防撞进他怀中,一双调笑的桃花眼含情脉脉凝视着她,揽着她胳膊的手也?微微收紧,陆无忧极轻巧地在她的发梢落下一吻。
他吻得像是对待最珍重的宝物,和昨晚那?充满欲.念的亲吻截然?不同。
贺兰瓷微微僵了一下。
“咔嚓”一声,一个表小姐手里的摇扇柄被?掰折了。
另一个表小姐则瞠目结舌,大概是没?想到平日里永远温和疏离,守礼不逾距半点的陆表哥在婚后会反差这么大,好似半点廉耻也?不要。
有表小姐当即便红了眼睛,哽咽道:“原是如此,我明?白了。”
还有人不肯死心,掏出?一张纸笺来,道:“陆表哥,这是我写的诗文,你先前答应帮我看的,现在还作数吗?”
陆无忧微微转头,道:“那?得问过我夫人。”他看向贺兰瓷,继续含情脉脉道,“你觉得呢?”
贺兰瓷从他怀里挣脱了一点点,犹豫着对那?位表小姐道:“……要不我帮你看?”
表小姐:“……?”她回过神,抬抬下巴,有几分?自傲道,“你可以吗?”
贺兰瓷走到近前接过那?张纸笺,低头一看,是首闺怨的情诗,写得哀怨婉转,不过……
这时她就不太客气了:“第三句和第四?句平仄稍有些问题,第五句第七句句意重复,辞藻虽繁丽,但稍显佶屈聱牙,第八句的‘傍’用‘倚’似更?妥。”
那?表小姐顿时脸涨得通红,她求救似的望向陆无忧。
陆无忧走过来,用指尖轻拂贺兰瓷的额发,低声道:“……夫人当真是冰雪聪明?。”
他以前从没?夸过她这方面,在青州不对盘时,还偶尔会对着她的文章挑刺——虽然?她也?会鸡蛋里挑骨头地找茬回去,在旁人看来可能?是他俩以文会情,但贺兰瓷知道那?会他们只是疯狂给对方添堵罢了。
哪知道会有一刻,站在这里被?陆无忧用满含欣赏的声音夸。
刚才那?个递诗文的表小姐从贺兰瓷的手里夺过自己的纸笺,头也?不回地便掩面回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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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一来,其他人更?是不敢上前。
比脸比不过,家世出?身比不过,连才学都比不过,那?还能?比什?么?
最重要的是,陆无忧那?情根深种、爱意绵绵的表现实在太令人无力?了,谁能?想到他竟还会对女子如此,他以前分?明?是出?了名的柳下惠,软硬不吃。
也?因此府里表小姐都暗暗较劲,知道他现在是解元,是举人,但日后中了进士,可就难攀了。
送诗文的,端茶递水的,知道他嗜甜做点心糕点送去的,后来渐渐还有故意在他面前落水的,崴脚的,丢帕子的,装睡的,装病的,甚至有半夜穿得轻薄去屋里寻他的。
奈何陆无忧八风不动,除了偶尔出?门和其他学子交际,就关在屋里一心只读圣贤书,最多出?来逗逗亲表弟表妹。
贺兰瓷按着陆无忧的手,终于有点受不了,示意他别老那?么看着她,真的鸡皮疙瘩掉一地。
陆无忧的视线微垂,转到她按着他的手上,略收敛了两分?,但旁人看就是他们在眉目传情,陆无忧缓缓抬眉,点破了他最终的意图:“为防惹得夫人不喜,恳请诸位表妹以后还是,少来寻我。”
剩下几位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表小姐,相互看了几眼,无奈之?下“嗯”声也?都缓缓退去。
很快便只剩下他的亲表妹,小姑娘嘴里还含着糖,看戏的大眼睛眨巴眨巴,道:“你们好恩爱哦,成?了亲都会这么恩爱吗?”
陆无忧“嗯”了一声,轻松把小姑娘抱到手臂上,道:“我屋还在么?”
“在的!爹娘还有让人打?扫,东西也?都没?动。”
陆无忧笑了笑,问贺兰瓷:“要过去坐坐么?”
他这时总算恢复正?常了。
贺兰瓷道:“你不介意的话。”
陆无忧差点都笑出?声:“你都和我住一个屋了,我还介意这个?”
贺兰瓷:“……”
屋内十分?洁净清爽,架子上还放了好些书,贺兰瓷见他真不介意,随手抽了本下来。
陆无忧把小姑娘放下,又从柜子里找了几块密封好的糖给她,对贺兰瓷道:“都是科举应试用的时文点评,回头留给宁安,哦,就是我那?个表弟周宁安,我表妹叫周宁雁。嗯……”他似想起什?么,低头对小姑娘道,“你是不是还不知道你嫂子叫什?么,她姓贺兰,单名一个瓷。”
小姑娘举着糖道:“我知道,贺兰,是复姓!”
陆无忧笑道:“对,真聪明?。”
刚被?夸冰雪聪明?而有几分?受宠若惊的贺兰瓷手一顿。
陆无忧又道:“好了,糖吃够了,你先回去吧。”
小姑娘大眼睛转了转,道:“我还想要一个纸船!”
陆无忧从案上寻了张纸,垂下头,十指翻飞快速地给她折了一个纸船,然?后递给小姑娘:“行了吧。”
小姑娘拿着纸船,眼睛又转了转,眼神机灵地道:“表哥,你这么急着赶我走,是不是要和嫂子亲热呀?”
陆无忧:“……”
贺兰瓷:“……”
“我爹娘也?每次都这么撵我走。”小姑娘迈着短腿,十分?无奈地往外走,还叹着气道,“唉,大人成?亲了之?后都一个样。我走啦,你们记得关门。”
两人目送那?个圆滚滚的身影远去,一时都有些说不出?话来。
贺兰瓷咳嗽了一声,敛着眸子道:“……你舅父舅母的感情挺好。”
陆无忧喉结微滚,道:“……你紧张什?么,我又没?真想在这里和你亲热。”
31、三一章
第三十一章
贺兰瓷本来没多紧张, 听完他的话,才忽然有几分不安。
昨晚被他亲得腿软,但?在这里, 万一被人看见……贴在胸口放的小册子顿时?也又开始发烫。
然而?, 陆无忧说完,确实?没有任何动作, 只径直收拾了几样东西, 问?她:“你要在这歇一会么?还是?我们直接回?去。”
贺兰瓷道:“……回?去吧。”
陆无忧又去查了查表弟的课业, 带着?贺兰瓷同舅父舅母道别,这才登车又回?了府。
回?完, 他去补了个觉。
贺兰瓷则开始收拾她带过来的嫁妆,青叶着?人帮她搬前搬后, 顺便把库房的钥匙一并给了她, 体贴道:“少夫人看还缺了什么, 尽管吩咐, 我这就叫人去买。”
她很客气地说不用了。
但?有些事情总归还是?要和陆无忧商量, 结果他一直睡过了午饭,到申时?都没起来。
青叶还替他解释道:“少主有时?候是?这样的,少夫人你要是?急,我,呃, 嗯……”
贺兰瓷道:“我不急,让他睡吧。”不过她还是?神色有些古怪,“……我还以为他是?个,勤勉的人。”
青叶清了清嗓子道:“少主大部分时?间还是?很勤勉的,尤其是?读书时?,那更是?废寝忘食, 不过最近左右也没什么事,他就……咳咳……少夫人你别误会!”
贺兰瓷觉得应该是?陆无忧没有告诉他,他们只是?权宜之计方才成亲——毕竟在她面前维护陆无忧的形象实?没必要。
不过想?到这里,她倒是?更多了几分耐心。
又过了一个时?辰,里面才传来动静。
贺兰瓷叩了叩门?,听见里面人声音散漫的道:“进?来。”
她推门?而?入,就看见年轻男子正?脱了一半的寝衣,侧对着?她,衣摆挂在手肘上,光裸的肩膀、胸膛一览无余,满含力量的曲线收下去一直没入到腰腹……
两人面面相觑。
贺兰瓷道了句“打扰了”,又把门?给关上了。
陆无忧的声音这才清醒了几分:“……我还以为是?青叶。”
贺兰瓷站在门?口,有几分不自?在地道:“无妨。”
不过她调节起来一向很快。
没过一会,陆无忧便又道:“我换好衣服了,你有什么事?”
贺兰瓷进?去时?,陆无忧正?在系着?衣带,长发披散着?,微有些凌乱,额头上有一撮乱发还在格格不入地支棱着?,他半垂着?眸子,整个人看起来异常的,慵懒。
贺兰瓷想?了想?,道:“需要我帮忙吗?”
陆无忧挑起眼睛看她:“……你会?”
贺兰瓷走过去,拿起一旁的月牙梳,踮起脚尖,抬手帮他理了理发,把那撮乱毛按下去,又拿起发冠和簪子十分利索地帮他绾好了发。
陆无忧的视线从贺兰瓷净白修长的脖子上离开,也有几分不自?在地道:“我还以为你连荷包都……”
“在青州学的。”
这事不好细说,贺兰瓷学了如何绾男子发和穿男子衣,甚至还学了男子的动作仪态,主要是?未雨绸缪,日后若落难要跑路,可以女扮男装的方便些——她确实?学了些很没用的东西。
等从卧房里出来,她才开始跟他商量。
陆无忧沉默着?听她细细说完,才道:“库房你进?去看了么?”
贺兰瓷摇了摇头。
陆无忧领着?她进?去,里面林林总总堆满了东西,金银玉器摆件、贵重?药材、木料、包括圣上上回?赏赐的锦绣布匹,还有一些大大小小的箱子,贺兰瓷还没明白他的意思,就见陆无忧从下面拖出了一个大箱子,打开一看,里面摆满了明晃晃的银元宝,在略显昏暗的库房里依旧有晃花人眼的功效。
——这作风真的很像山贼!
贺兰瓷心惊胆战了一会。
陆无忧语气平常道:“取了一点出来,有需要你随便取用,不够了再跟我说。”他又想?了想?,道,“不用事事都跟我商量,你做主就行。”
贺兰瓷这会是?当真有点震惊。
很想?问?他,你家到底是?多大的山贼,我们真的安全吗?
日后会被抄家吗?
陆无忧见她神色,忍不住挑起了眉眼,笑道:“反正?你我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及时?行乐……”
贺兰瓷压低声音,神色异常认真道:“……陆无忧,你跟我实?话实?说,你家到底是?不是?山贼?”
“……?”
陆无忧声音微转,盯着?她看了会,似是?觉得荒唐:“我不是?都告诉过你了?”
贺兰瓷还是?不能理解:“可江湖帮派哪来这么、这么多的……”
陆无忧道:“江湖帮派不做生意的吗?熙熙攘攘,往来皆是?利*。贺兰大人是?个好官,但?有些事他看不清,这世上君子少,而?小人多,钱财是?利,名声亦是?利,为己是?利,为民亦是?利,欲……”
贺兰瓷打断他:“别扯了。”
她又不是?没念过书。
陆无忧刚准备滔滔不绝地忽悠,被她打断,只好咳嗽了一声道:“富与贵,人所欲,以其道得之,君子亦仁*……总之你别胡思乱想?了。年纪不大,整天?就知道瞎操心。”
说话间他抬手,仿佛对小表妹一般,很自?然地想?揉一下她的脑袋。
手伸到半道,才感?觉到似乎不妥,硬生生又收了回?来。
陆无忧手抵在唇边,又咳嗽了一声道:“走,去吃饭吧。”
新来的厨子显然比起上一个,让陆无忧满意许多。
贺兰瓷嫁妆不多,一天?也就收拾得差不多了,只陆无忧送来的衣服还堆在角落,陆无忧扫一眼也看到了,不由道:“贺兰小姐,虽然我无意冒犯你的衣着?习惯,但?你刚成亲就天?天?穿得披麻戴孝似的,仿佛刚丧夫,这不好吧?”
连陆无忧这两天?都换了月白或竹青的衫子。
贺兰瓷实?话实?说道:“但?我衣裳大部分是?这个颜色……”
陆无忧道:“所以我不是?给你买了,为了怕你不喜欢,我还让他们每种颜色各挑了一件,以为总有你喜欢的,再照着?那个颜色买。”
贺兰瓷没想?到他是?这个意思,愣了愣,道:“多谢好意,不过我穿习惯了。”
陆无忧照着?她的思路想?了一下:“……就因为白衣便宜?”
白布不需染色,自?然较其他布匹价格更低些。
贺兰瓷欲言又止。
霜枝忍不住道:“还因为小姐觉得,其他颜色的衣裙穿洗次数多了,总会掉色,变得斑驳,还不如直接买白衣来得方便。”
陆无忧:“……”
是?他不能理解的世界。
陆无忧坐在椅子上,支下颌,睨着?那边有三分尴尬的漂亮少女道:“我买都买了,你要不要还是?试试?不然堆在那里,等虫蛀了,或者年久布匹发黄了,也是?浪费。”
贺兰瓷大概明白了,陆无忧就是?想?看她穿别的衣裳,便也不挣扎了,把那几个箱子打开,问?他:“你想?看我穿哪件?”
陆无忧终于?来了点兴致,问?她:“你喜欢哪件?”
贺兰瓷看了一眼道:“我都可以。”
确实?都还挺好看的。
陆无忧道:“那就那件杏黄的?”
她拿了衣裳去净室里换,不一会出来,这件杏黄雨花锦的裙子腰线收得略有些高,越发显得她腿长,不盈一握的腰肢上丰盈处极动人,颜色却?将她整个人都衬得更鲜嫩了,还透出了几分灵动气来。
贺兰瓷转了个圈给陆无忧看,问?他觉得如何。
陆无忧撑着?手臂,双手交叠抵在唇前,不知道在想?什么。
贺兰瓷以为他不满意,只好又去换了件湖蓝色的,这条软烟罗的裙子异常轻软,裙摆层叠翩跹,如同一层轻盈的纱覆盖在脚踝,贺兰瓷本就气质很飘,不大能融入尘世,这么一穿更像是?马上要飞上九天?,越发透出些仙气四溢的味道来。
陆无忧垂着?眸子,轻声道:“嗯……”
贺兰瓷没想?到他还不满意,干脆在裙子里找出那件正?红色的凤尾裙,他既然上次夸了嫁衣,大抵是?喜欢这个颜色,她去换完,还特地找了同色的钗子来配。
结果陆无忧还是?不置可否。
贺兰瓷无语道:“……你是?想?看我每一条都换一遍吗?”
陆无忧道:“……是?不是?有点辛苦了?”
贺兰瓷道:“要不陆大人你来换换?”
她现在觉得陆无忧可能不是?想?看她穿其他颜色的衣衫,只是?单纯想?折腾她……贺兰瓷不禁开始回?忆,自?己又哪得罪他了,她今天?明明很配合。
陆无忧起身道:“……都挺好看的,你随便穿吧。”
说完,便出去了。
贺兰瓷一头雾水,把裙子又都收拾回?去了。
晚上就寝,贺兰瓷顺便洗了长发,用的时?间略长,正?绞着?头发出来,看见陆无忧倚在榻上,捧了本什么东西在看。
起初她还没有注意,坐在妆台前,用干布把头发绞得半干了,才有些犹豫着?要不要上榻。
转过视线,贺兰瓷才突然发现,陆无忧看的东西,有些眼熟。
她连忙过去,一把夺过,然后迅速逃去了外间,仿佛落荒而?逃一般,手里那本小册子被她丢到桌上,贺兰瓷一瞬间脸颊都红透了。
——小册子是?陆无忧舅母给她的,她后来随手塞到枕头底下了,却?一时?忘了现在这张床不止她一个人在睡。
陆无忧的声音隔了一会,才飘过来道:“我不小心看到的……你不用太在意。”
……怎么可能不在意?!
贺兰瓷又绞了绞头发,决定?今晚干脆睡在外面了,顺便把小册子藏到衣服箱子的最里层。
陆无忧似乎还试图安慰她道:“知道我要成亲,同僚也给我塞过,书架上就有……不过后来他们似乎更担心我能不能活着?到娶妻。”
贺兰瓷转头去看卧房外间摆着?的小书架,她刚才还准备从上面抽一本下来睡前读读。
最后她才听见陆无忧的声音,很轻缓道:“你不情愿,没人会强迫你……本来我们也只是?权宜之计,没说一定?包含那种事情,所以……”他声音平平,“用不着?害怕。”
贺兰瓷动了动唇,竟一时?发现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回?他。
本来既然已经嫁给他,又不是?假成亲,自?然默认会发生那种事情,更何况之前也已经发生过,她视之为义务,并不觉得如何,陆无忧也不需要考虑她的感?受。
可陆无忧既然这样说了。
“我不是?怕,我……”贺兰瓷语塞了一瞬。
其实?多少还是?有点怕,不然不会新婚夜上个榻都犹犹豫豫半天?,上回?是?中了药,意识不清明,醒来时?就已是?事后,可犹记得当时?身不由己的感?觉。
说到底,她和陆无忧之前彼此都看不上眼,这件事本来就透着?尴尬。
上回?尴尬,不代表成了亲就不尴尬。
但?她还是?犹豫了一会,道:“这是?不是?对你不太公?平?你想?……”
陆无忧打断她,道:“……贺兰小姐,你想?不想?睡觉了?”
贺兰瓷道:“……哦。”
陆无忧道:“别睡外面,被人看见不好。”
贺兰瓷不由道:“……那陆大人,你今晚还睡地上吗?”
陆无忧:“……”
不用听回?答,都能感?受到陆无忧的挣扎与纠结,贺兰瓷干脆转回?卧房里间,把昨天?陆无忧用的被褥再抱出来,道:“要不我们一人睡一边,这样就碍不着?了。”
陆无忧思忖了一下,道:“……行。”
一人一床被子裹着?睡,确实?闭上眼睛还能假装是?自?己一个人在睡。
贺兰瓷昨晚本就没睡好,今夜更是?犯困,裹紧被子合上眸很快就因为疲倦而?迷迷瞪瞪。
可陆无忧因为下午补眠,导致他现在根本半点不困,而?身旁少女正?呼吸轻软——她居然不紧张了!
也对,看小册子是?他,又不是?她,她可能压根都没打开过。
陆无忧睁着?眼睛躺了一会,坐起身,贺兰瓷见状,迷迷糊糊地转过头,道:“……你不会又要去下面睡吧?”她还很好心地说,“刚才褥单我就放在那边的椅子上。”
……她昨天?不是?还难以置信地劝说他吗,怎么今天?就一副很能接受的样子?
陆无忧在寂静又漆黑的夜里,感?受到一股微妙的不爽。
“……贺兰小姐,你昨天?说我能亲你,今天?还能亲吗?”
贺兰瓷因为困倦其实?已经不太能反应过来陆无忧在说什么,只隐约觉得没什么不可以的,便点头道:“你亲快点,我要睡觉。”
话音未落,陆无忧已经整个人覆了过来。
最终,他成功的让贺兰瓷,也没能睡好觉。
第二天?早上醒来,贺兰瓷只记得自?己被陆无忧按在榻上,亲得浑身酥.软,寝衣都散开了,唇齿间全是?断断续续又无力的呜咽声。
她有些着?恼地在净室里漱口净牙。
陆无忧净牙的时?间比她还长。
贺兰瓷不由转头看他,陆无忧道:“糖吃多了,多注意点。”
贺兰瓷:“……”行吧。
吃过早饭,陆无忧道:“翰林院临时?来人告知,我要是?身体康健了,过几日可能就要回?去了。今日无事,你要不要出门?踏青?”
贺兰瓷一愣:“怎么踏青?”
她家是?没有这个规矩的。
陆无忧道:“就到城外随便看看风景,上次郊祀见你两眼放光……”
被他形容得如此离谱,贺兰瓷连忙道:“我没有!”
陆无忧笑道:“不过遇上曹世子那个事,估计你也没有心思逛。我已经叫人备了车,你要是?想?去,换个衣裳收拾一下,我们便出门?。”
他还特地强调换个衣裳。
贺兰瓷确实?很想?出门?,她换了昨天?那件湖蓝的衫裙,又翻出帷帽,正?要戴上,听见陆无忧道:“你要是?不想?戴,就不戴了。”
“可……”她的脸真的很容易惹事。
陆无忧道:“你都已经嫁人了。”
嫁人之后,不许妻子抛头露面的更是?比比皆是?。
贺兰瓷还是?缓缓放下了帷帽。
——如果可以她其实?自?己也不想?戴。
陆无忧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看着?她道:“你戴着?这玩意,到时?候怎么看风景?”
这会白天?,天?气已渐渐有些热,车轱辘咯噔咯噔便出了城,贺兰瓷小心掀着?帘子看,道:“我们去哪?”
陆无忧道:“先前从翰林院同僚那听说的,城外有一处荷花潭,这时?节正?‘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运气好还能有莲子吃。不过莲子性寒,你别多吃。”
马车停下时?,已经能看到高照的日头下,游人往来如织。
青叶体贴地递了把纸伞过来。
陆无忧直接塞给了贺兰瓷。
她撑着?伞,发觉罩不到陆无忧,于?是?努力举高了手。
陆无忧:“……?”
贺兰瓷道:“你别看我了,我胳膊就这么长。”
这次换陆无忧无语道:“你就不能只打你自?己?”他补充道,“我又晒不黑。”
贺兰瓷道:“……其实?我也晒不黑。”
“算了。”陆无忧抓过伞,撑在两人脑袋上,“别磨蹭了。”
旁人听不见他们令人无语凝噎的对话,只看见月白衫子的俊美少年郎正?举着?一柄天?青绘烟雨图的纸伞,身侧则走着?一位穿湖蓝衫裙美得令烈日暗淡的仙子般的少女。
远远看去,便叫人感?到赏心悦目,似乎心灵都为之涤荡。
只觉得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美妙的画面。
沿着?一条花丛长道一路直走,便能看见两池巨大的湖水,仿佛无穷无尽的莲叶遮蔽着?湖潭,亭亭玉立的菡萏错落绽放,湖水间有石桥,有栈道,还有几座小亭子。
贺兰瓷许久不见风景,是?真的有些看呆了。
殊不知,这一路他们看风景,别人把他们当风景看,时?不时?便有驻足者,就连旁边摆摊卖画的画师,都忍不住提笔勾勒了几笔。
陆无忧撑着?伞,跟她走完了长长的木栈道,有心想?取笑两句,不过想?起什么,到底没说出口。
湖潭的尽头,是?供游人休憩之所,有些卖点心和豆沙汤的,还有耍把戏的,摆摊卖小东西的,类似香囊手帕等等,总之十分热闹。
贺兰瓷跟几百年没出过门?似的,看什么都有些新鲜。
只是?她着?实?生得太晃眼,走到哪个摊前,只是?看看,都有人忍不住道:“小姐,你要是?喜欢,我送你两个,不要你钱。”
陆无忧又不能真的让她白拿,便跟在后面付账。
这下连摊贩都眉开眼笑起来:“公?子和小姐当真是?一对璧人啊。”
贺兰瓷拿了两样,就有点不好意思了,说:“算了,不要了。”
陆无忧默了默,挑起眉道:“你这条裙子就七八两了,够把在场所有摊贩都买几遍,还绰绰有余。”
贺兰瓷侧头震惊看他。
陆无忧不得不压低嗓子,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道:“你想?要就要,贺兰小姐,我买得起,但?丢不起这个人,谢谢。”
贺兰瓷看着?那些点心道:“会浪费。”
陆无忧道:“回?去分给府里其他人不就行了。”
霜枝也跟在后头道:“姑爷说得对!”
贺兰瓷不由转头看她。
你站哪边的?
等贺兰瓷终于?逛累了,两人找了一处凉亭休息,还没等坐下,就听见一道略有些熟悉的男声。
“……是?在下思虑不周,技艺不精,惹得魏小姐不悦,在下在这赔礼,但?、但?……”
而?另一个尖细的女声则道:“让你套个圈你都套不中,你有什么用!气死我了!我真不该听爹的话跟你出来……”
小书亭
贺兰瓷一抬头,就看见林章那张俊秀的脸上写满了无奈,旁边站了个衣着?华贵的娇俏少女。
陆无忧也脚步一停,道:“原来是?少彦和……魏二小姐。”
那少女看见陆无忧,顿时?眼前一亮。
贺兰瓷陡然反应过来……魏二小姐,不是?那个想?拿麻袋套陆无忧,结果套错人的康宁侯二小姐吗?
32、三二章(双更)
第三十二章
那天林章跑出去之后, 贺兰瓷就?再也没见?过他。
于是,她下意识看向陆无忧。
陆无忧这会脸上已经挂上了招牌式的清浅温和笑?容,甚至还犹有三分病弱, 事实上他上次见?到林章还是在婚宴上, 因为宾客太多,他只来得及和林章寒暄了两句, 对方送上贺礼, 便只坐着喝闷酒, 不一会就?走了——至于那次尴尬的探病事件,也没来得及解释。
总之这个场面, 确实不大?妙。
贺兰瓷尴尴尬尬,陆无忧假装不尴尬, 林章则干脆面色一变, 似乎很?想掉头离开, 全场唯一高兴的, 好像只有魏二小姐。
她与她那位外祖母浔阳长公?主长得有几分相似, 五官明丽大?气,颇具高门贵女气势,只她年纪更轻些,嘴角隐约可?见?一颗爽朗虎牙,平添了些许娇俏——模样不错, 奈何是个半夜会套人麻袋,还会当街纵马的纨绔小姐。
魏二小姐见?到陆无忧面露喜色,当即便想上前去找他,还没走动,便发现被林章拽住了。
林章这会面色着实难看,他压低声音道:“请恕在下冒犯, 可?……霁安兄已经成婚了。”
“那又如……”魏二小姐话音一止,似乎想起什么,“你和陆公?子?很?熟?那不如……”她笑?得跟朵花似的灿烂,“我们一起把臂同游。”
最后四个字说得格外响亮,且令人一震。
贺兰瓷先前便有听闻这位二小姐不拘小节,今日算是见?到了。
林章看起来很?想把她直接拖走,但又没法真的上手,脸上无奈堆得见?者心生?同情,道:“魏小姐,实在不便打搅人家……”
魏二小姐嗤笑?一声,直白道:“你哪里是不想打搅,我看你不是也一样想上前?刚才人都看愣住了,还想装作不想?”
场面一度极其?尴尬。
贺兰瓷和陆无忧短促对视了一眼。
不止贺兰瓷感觉到了无语,就?连陆无忧都感觉到了一言难尽。
和含蓄人打交道多了,遇见?一个完全不顾及场面说话的人,确实相当恐怖。
林章看起来似乎随时要晕过去了。
“魏小姐,你在胡说些什么!我、我没有……更何况贺兰小姐她已经是霁安的夫人了!你这么说,有损她的清誉……”
魏二小姐冷哼一声道:“人家正经相公?都没操心呢,要你管?”说完,便转头去看陆无忧,娇俏笑?道,“相逢即是有缘,这地方我也是第一次来,不如就?一起转转?”
林章估摸着是很?难抢救了。
陆无忧十分温和地笑?,刚要开口,被贺兰瓷拽住了袖子?。
他会意道:“稍等?,我和我夫人商量一下。”
两人到边上咬着耳朵嘀咕,贺兰瓷这会的确觉得林章有点太惨了,虽然定亲不成,但对方确实是个好人没错,若陆无忧是她的正经夫君,她可?能觉得不合适不会开这个口,但双方知根知底,林章又多少是因为他被牵连,而她觉得陆无忧应该也能明白她的意思。
果然,她没说两句,陆无忧便也压低声音道:“你想帮他?”
贺兰瓷道:“你若不想便当我没说。”
陆无忧挑着眉眼,压出一声笑?来:“事先声明,别指望我会去勾引那位二小姐……我现在可?是有妇之夫。”
贺兰瓷欲言又止了一瞬,道:“我也没有让你这么做的意思,只是她对林公?子?如此态度,多半还是因为对你旧情难忘……”
陆无忧轻笑?道:“见?过几面也算旧情?那你和林兄算什么?”
贺兰瓷这会不想和他拌嘴,干脆道:“是我口误,总之多半是因为她还惦记着你,你和她不太熟悉,她大?概是见?色起意,哪怕你成婚了也不在意……所以,你要不稍微装装,让她失望失望,觉得你也没那么好,兴许她就?想开了,瞧着林公?子?人也不错,不至于这么……”
“你确定不是把少彦往火坑里推?”
“……反正他现在也不可?能更惨了。”
陆无忧最终还是低出了一口气,道:“也不是不行,就?是我是不是得自毁形象,少彦万一误会了怎么办?”
贺兰瓷道:“你和他都在翰林院,私下找个机会解释一下不就?行了。”
她眼眸透亮,像把万千星光都掬起,满铺在其?中,无一丝杂质,陆无忧抬手帮她捋了一下从额角滑下来,遮住视线的细碎发丝,道:“……行吧。”
于是,便在魏二小姐的满心欢喜、林章的不可?置信中,四人竟真的开始一并游览。
荷花潭延伸出去,还有座更大?的湖潭,水面上荷花荷叶都更少,可?见?不少游人船只往来,岸边有租赁小船可?供游人使用,隐约还能见?到不少男女在船上划着。
大?雍其?实民风相对开化?,女子?主动求爱并不在少数,也不拘男女婚前相处,当然像魏二小姐这种打晕了套麻袋弄上床的还是绝无仅有的,至于贺兰瓷先前则是因为传言太多,她不得不谨慎,外加家风较严,她又容易招惹是非,才导致了她连门都不太敢出。
魏二小姐提议租船,她主动掏银子?想租艘大?的,奈何船家点了点船,无奈道:“大?的都租完了,只剩下那种两个人的小的了,小姐您看……”
陆无忧道:“那就?小的吧。”
他开口,自无人反对,魏二小姐只能含恨和林章上了另一艘船。
船上不配船夫,男子?往往为了展示力量和与心仪女子?单独相处,也不会叫小厮上船,陆无忧这会就?很?自然地拿起了船桨,然后被贺兰瓷按住了。
陆无忧:“……?”
贺兰瓷道:“我来。”她把手里的伞递给他,主动拿起了船桨。
陆无忧看着手里的纸伞,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了几个荒唐的字眼:“……你在开玩笑??”
贺兰瓷道:“我学?过……你坐着就?行,待会给魏二小姐展示一下。”
她确实在青州学?过,也依然是……为了落难时跑路方便,青州多湖多水,就?算是女子?会持桨划船下水捞鱼的都不少。
陆无忧道:“你到底都学?了些……也罢,你划累了叫我。”
他也觉得贺兰瓷划不了多久,甚至能不能划得动都是个问?题,毕竟她长成这副模样,别说划船了,可?能平时重?物都不会有人舍得让她拿。
于是陆无忧撑起了伞,手搭在膝盖上,准备开始看她的表演。
不想贺兰瓷握着船桨,似稍微回忆了一下,下一刻,竟真的把船划动了。
船离岸,行驶得还相当平稳,她轻喘着气,额头上微微有汗。
陆无忧有些不安地换了个姿势,道:“你不要逞强,累了就?换我……”
贺兰瓷胸口起伏,调整着呼吸,居然还有气力跟他解释道:“学?的时候,船家姐姐跟我说,姿势和技巧亦很?重?要,有时候不需要太多力气……”
确实,周围有男子?使着很?大?的力划船,船却只在岸边转圈,还没有贺兰瓷驶得平稳。
但即便如此,这场景依然离谱极了。
岸边有人看到已经开始瞠目结舌了,纷纷觉得自己眼花。
到湖上游船的漂亮小姐不少,但还是第一次看见?仙女划船,甚至船上还有个悠闲撑伞的少年——众人远远看着,大?惑不解,有人心想难不成那少年竟是女扮男装,但这个子?也有点不对劲吧。
至于另一艘船上,林章划着船,见?魏二小姐表情古怪,也不由转头看去,这一看惊得他手里的桨都要掉了,脱口道:“贺兰小姐怎么……霁安他也不该……”
魏二小姐这会明显也觉得有点不太舒服,嘀咕道:“他也不去帮帮忙的吗……”
“……要不我帮你划一只?”
陆无忧只见?又一颗香汗从贺兰瓷的额头滚落,因为使力,她双颊都有些泛红,如醉如晕,红唇微微张着,鼻尖都滚着汗珠。
贺兰瓷低喘着道:“不用,一人一支桨反而不好维持平衡。”
陆无忧见?她固执,也不好硬抢,反正这会面子?里子?早丢完了,索性取了块手帕,帮她擦了擦汗。
贺兰瓷居然还对他道了声:“多谢。”
这可?真是十足的古怪。
陆无忧道:“现在也够了,你再划一会就?换我。”
贺兰瓷道:“……我可?以划回岸上。”
陆无忧压低声音道:“……我面子?不要了,但你能不能给我留点尊严?”
贺兰瓷转头,远远瞧见?魏二小姐那一言难尽的表情,道:“……好吧。”
小船过莲叶,船桨溅起的水珠落在粉白娇美的莲花上,陆无忧抬头正看见?贺兰瓷脸上也滚了汗,滑至下颌,却似清水出芙蓉,将那张脸衬得越发娇艳。
他心头一动,随手折了一支莲花,想别到她鬓上去。
手还没伸出去,听见?贺兰瓷道:“这花倒挺衬你,别你脑袋上不错……应该蛮能劝退那个魏二小姐的。”
陆无忧:“……”
贺兰瓷是真心实意觉得衬他,陆无忧语塞了一会,还真别自己脑袋上了,然后伸手道:“行了,把桨给我吧。”
陆无忧顶着那朵大?莲花把船划回岸边,已又过了一刻钟。
贺兰瓷努力平缓呼吸,刚才那一会,里衣都快湿透了,想起她上次划船还是三四年以前,那时候比现在应该力气更小些,都没这么累,还是现在太少出门了。
下了船之后,那位魏二小姐果然没那么殷勤了。
只是林章看着贺兰瓷和陆无忧神色复杂至极,贺兰瓷没忍住,小声帮他解释了两句道:“他大?病初愈,身体不大?好。”
林章一愣,问?道:“霁安,原来你……”
陆无忧把花拔下来,道:“没有,已经好了,就?是我嫌累。”他转眸看向贺兰瓷,不太客气道,“过来,帮你夫君捏捏胳膊。”
贺兰瓷小碎步过来,配合地垂头帮他捏捏胳膊肩膀。
林章:“……”
魏二小姐:“……”
陆无忧转过头,又温和谦逊笑?道:“方才坐船都累了吧,不如去吃个便饭,我做东。”
这顿饭吃得显然就?不如划船前气氛融洽。
在附近酒楼找了个包厢,陆无忧点了几道菜,依然很?客气,很?礼仪完美无缺地问?林章和魏二小姐要点点什么。
林章知道不该,但实在没沉住气,道:“要不要再问?问?夫人想吃点什么?”
陆无忧道:“她不挑嘴的,点什么吃什么。”
贺兰瓷也配合地点头,这次是真心的。
倒是魏二小姐忍不住了,把单子?推到贺兰瓷面前道:“你想吃什么就?点!”她竟还有几分怒其?不争道,“你长这么漂亮,就?不能硬气点吗?”
贺兰瓷解释道:“我真的不挑嘴。”
可?没人信。
菜很?快上来,点了七八道,当中有一道清蒸湖虾,魏二小姐想吃,但又嫌麻烦,便娇气道:“你帮我剥。”
林章无可?奈何叹气,净了手,便帮她剥虾。
贺兰瓷见?状,福至心灵,也净了手,开始剥虾。
少女素手纤纤,即便是低头剥虾,也动作姿态赏心悦目,陆无忧以为是她想吃,也没在意,结果就?见?贺兰瓷剥完虾,十分讨好似的把虾放到了他的碗里。
陆无忧看着碗中的虾,顿了顿,道:“……我不想吃虾。”竟又把虾夹回到她碗里。
贺兰瓷道:“……哦。”
林章剥虾的手一抖,差点被虾壳划出条血口来,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神色自若地夹着其?他菜的陆无忧,仿佛是第一次认识他。
“霁安,你……”
魏二小姐一拍桌子?道:“人家姑娘辛苦给你剥的,你就?算不想吃,也不必这么不领情吧!”
陆无忧神色温和,甚至那双桃花眼还含了点似温柔似缱绻的光,仿佛还是那个迷人勾魂的青州举子?,可?魏二小姐这会半点不觉得心动,只听他道:“她是我夫人,两位是不是管得宽了点。”
贺兰瓷亦道:“他不想吃,是我多事,不怪他。”
魏二小姐连饭都不想吃了。
她自幼跟在浔阳长公?主身边,见?得都是男子?对她外祖母战战兢兢,当年她娘嫁给她爹康宁侯,也是千娇百宠,哪里见?过寻常夫妻间女子?受这等?气。
当即魏二小姐便拂袖道:“这饭我不吃了!陆无忧,算我看走眼,你居然是这样的男人!难怪我外祖母宁可?劝韶安公?主,都不想我跟你有瓜葛——说你明明在青州定了亲,还到处沾花惹草,是个不修德行的。你、你还不如林章呢!”
说完,她力道十足地一把撞开门,走了。
林章站起身,里外各看了一眼,最终叹气着追了出去。
贺兰瓷被撞门声惊了一跳,她是想到会有效果,但没想到效果会这么好。
当然也全赖陆无忧配合。
“你……”她犹豫着看向陆无忧道,“要稍微解释一下吗?没他们想的那么夸张,我可?以跟你一起去。”
“难不成我们还再追出去?回头再和少彦解释吧,魏二小姐倒是不必。”说完,陆无忧指着虾道,“你这虾剥得不行,虾线都没剥干净,来,我给你剥一个。”
他娴熟地扯着虾尾,一拽,便把虾线扯了出来,手指跟脱衣裳似的,几下剥出白嫩虾肉,放在贺兰瓷碗里。
贺兰瓷夹起虾肉,沾了醋,放进嘴里:“……味道不错。”
陆无忧弯眸笑?道:“对吧,这家店临湖,鱼虾都做得不错。别管他们了,我们先吃饭。听说晚上附近还会放烟火,你要留下来看么?”
贺兰瓷见?他是真的不在意,才道:“……我们能留到晚上吗?”
陆无忧又剥了一个虾,放进她碗里道:“你夫君在这呢,有什么不可?以的。”他似想起什么,忽然道,“你不会连灯会都没去过吧?在青州时,不是有灯会吗?”
“去过一次……”贺兰瓷有些难以启齿道,“……被摸了腰。”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含糊不清的。
这还是在她戴了帷帽的情况下。
陆无忧剥虾的动作一顿,道:“你没送他去见?官?”
贺兰瓷摇头道:“跑得太快了,人多,天又黑,没能抓到。”
大?概知道她在怕什么了,陆无忧语气沉沉道:“放心,不会让你被碰到的。”
***
吃过饭,天色很?快暗下来,但游人并没有减少多少。
栈道上挂起了一串串的灯笼,湖潭边开始有人带着猴子?表演跳火圈之类的把戏,还有人搭了个简易的戏台子?,在上面表演起了皮影戏,摊贩上也开始售卖起各式各样精巧的灯笼,至于买点心小吃的更是不缺,叫卖吆喝声不绝于耳。
陆无忧问?她:“点心还要么?”
贺兰瓷道:“……是真的吃饱了。”
原本四个人的菜,变成他们俩吃,就?算叫上霜枝和青叶,也没全部吃完。
陆无忧便又随口道:“那灯笼呢?”
贺兰瓷迟疑了。
陆无忧不用问?,径直道:“你想要什么样的?那边还有猜字谜送灯笼的,我去给你赢一个也行。”
不远处还真有个摊位上围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最高处挂着一个对联似的长条,下面人声激烈,仿佛猜谜大?会。
贺兰瓷不由道:“你去是不是有点过于……”
他堂堂一个百年难得一见?,六元及第的状元郎,去跟寻常百姓比猜字谜抢灯笼,说杀鸡用牛刀都是抬举了,讲出去估计都没人信。
陆无忧坦然道:“反正我今天已经没有脸面了。”他用眼神示意摊位上的灯笼道,“你想要哪个?”
反正是他去,贺兰瓷随手指了上面一个金元宝造型的。
陆无忧转头凝视着她。
贺兰瓷脸微红,但神色也很?坦然道:“寓意吉利些,我担心你这么花下去,家底迟早掏空。”
陆无忧道:“那可?真不会,我这不是娶了一位勤俭持家的夫人么?”
贺兰瓷咳嗽了一声,道:“再不去,被人赢走了。”
陆无忧走后,她和霜枝青叶站在原地等?待。
贺兰瓷是真的很?久没大?晚上出门,眼见?着满天繁星映照着形形色色的游人,当中有夫妻携家带口的,有一家人浩浩荡荡出来散心的,也有公?子?小姐对视一笑?尽在不言中的,就?连摊贩的叫卖声和偶有摩擦的吵嘴声,都听得贺兰瓷格外亲切。
如果能算,上回晚上还是公?主生?辰宴强迫她去,只记得当时的惊惧担忧和害怕。
这次却心境十分舒适平和,连夜风拂面都是暖融融的。
她远远看着远处摊位,忍不住笑?了笑?。
就?在这时,有人的声音打破了宁静:“小姐,怎么大?晚上的一个人站在这,不大?安全,要不要在下保护保护小姐。”
看见?对面走来的华贵公?子?,贺兰瓷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
她本来嫁人该梳妇人髻,但一时忘了,陆无忧也道,没必要那么老气,便只随意绾了发。
贺兰瓷面色微霜,道:“我已经嫁人了,夫君就?在不远处,多谢公?子?好意。”
对面人见?她穿得漂亮,可?首饰却简单,料想出身门第不高,便笑?道:“尊夫这不是还没来吗,我陪一会夫人免得夫人等?得无趣。不知道夫人是哪个府上的?”
说话间,他还往前走了一步,眼中微显痴迷,伸手想去碰贺兰瓷的胳膊。
还没等?碰到,就?见?一道黑影掠下来,拦在中间,一掌便把他推远,跌坐在地。
贺兰瓷认出是之前婚宴保护她的紫竹,有点微讶,他从哪冒出来的?
青叶双手抱臂,撇撇嘴道:“一直跟着呢,刚才就?在树上蹲半天了,我还以为他不下来了呢。”
被推的公?子?却是大?怒:“你是什么人!竟敢推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哥是京卫指挥使司的镇抚!你们竟敢公?然袭击我——”
这话贺兰瓷都听得生?厌了,中间可?代换任意官职。
京卫指挥使司镇抚,从五品,惹得起。
通常报出她爹的官职,对方就?会认怂,还有胡搅蛮缠的,直接叫附近巡逻的官兵也能解决。
她正要说,陆无忧已经提着金元宝灯笼回来了。
看见?眼前场面,陆无忧那双桃花眸也慢慢颜色深下来,他不笑?时,竟看着有几分怵人,道:“他干什么了。”
紫竹道:“他想碰夫人。”
刚才那气焰嚣张的公?子?见?他衣着气势不凡,兴许是自己惹不起的,自己先气弱了三分,道:“一场误会、一场误会,打搅了,我先走了哈。”
见?他真走了,青叶不由道:“大?人,真让他走?”
陆无忧摆摆手,对紫竹低声吩咐了两句,等?他也走了,才提着灯笼去找贺兰瓷:“给你。”
贺兰瓷接过那个金元宝灯笼,用手指拨弄转了转道:“你回来的还挺快。”
陆无忧仿佛又恢复了平常,道:“再不快点,你这估计来得人都能开麻将了……”他似有些纳闷,“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上京的登徒子?这么多。”
贺兰瓷玩得不亦乐乎,道:“等?你变成小姐就?知道了。”
陆无忧低头看了她一会,直到贺兰瓷茫然地抬头看他,才道:“……你可?真不容易。”
贺兰瓷道:“早习惯了,不然你以为我怎么这么不想出门。”她也想起一件事,“你不是有个妹妹吗?”
陆无忧道:“哦对,我跟你说过,不过她虽没什么心机,却……武艺极好,想拐她的,往往不等?我们到,就?被她揍个半死?。”
贺兰瓷一惊:“……”还有这种好事?
“行了,烟火快开始了。我刚才顺便去找了个地方,人比较少,你跟我过去吧。”
陆无忧说得人少,那是真的少——
他直接带她去了对面的一座山坡上,周围空无一人。
贺兰瓷跟在他后面,小心提着裙摆,生?怕弄脏,颇费了一番劲才爬上去,手里还拿着那个金元宝的灯笼,陆无忧动了动唇道:“我说了可?以抱你上来。”
贺兰瓷婉拒道:“我难得出来走走。”
陆无忧道:“……但你体力其?实挺差的。”
贺兰瓷也不恼,实话实说道:“我会记得锻炼的。”
她刚迈到顶上没多久,那边烟火就?燃了起来。
只听“咻”一声,一簇明亮的烟火从地平面升起,直直燃向天穹,划破长空,随后散下璀璨的星芒,紧接着又是一束光直冲向天,五彩斑斓地映亮了漆黑的夜空,贺兰瓷仰着头看去,一时连裙摆都忘了提。
陆无忧自是看过许多次,他聊胜于无地看了两束烟火,便下意识转头去看贺兰瓷。
贺兰瓷仍旧呆呆望着天空,仿佛从没见?过这样的美景,缤纷的光在她美丽的面容上跳跃着,迸溅出的点点星子?倒坠进她闪烁的眸子?里,轻轻颤动着,像会发光,倒似比烟火还要好看。
……她到底为什么这么容易满足。
贺兰瓷一直看到最后一束烟火彻底消散,仍有几分意犹未尽。
看完才想起要感谢陆无忧,他站在一旁若有所思,见?她看来,才很?客气地道:“……我能亲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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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瓷惊道:“……???这是外面?”
陆无忧道:“反正也没人。”
霜枝和青叶已经迅速背过身,往下退去,很?快消失在两人视野里。
贺兰瓷“你、你”了半天,然而这会她确实心很?软,没什么原则,可?又觉得像他们在榻上那种亲法,在外面实在很?危险,被人看到也很?糟糕,然后就?听陆无忧又道:“亲一下就?行,很?快的。”
贺兰瓷怀疑道:“……真的?”
陆无忧“嗯”了一声,缓缓靠过来,覆盖住她的唇瓣,在上面很?轻地啄了一下。
未曾想,此时还有一束小小的烟火,正颤颤巍巍地冲上天空,“啪”一声,炸开了一小片光,也映亮了陆无忧半阖着眸的侧脸。
“……好了,烟火很?美,既然看完我们就?回府吧。”
“哦。”
“还有,你刚才看起来好傻。”
“……?”
33、三三章
第三十三章
两人晚上回去, 很快便洗漱沐浴就寝,毕竟第二天还得三朝回门,虽然?贺兰瓷疑心陆无忧可能给忘了。
贺兰瓷闷在被?子里, 犹豫要不要提醒他, 便听见卷在另一床被?子里的陆无忧道:“快睡,明天还得早起, 你?总不想让贺兰大人看?到你?顶着眼底乌青, 一脸萎靡的上门吧。”
一回生二回熟, 贺兰瓷现在和他睡在一张床上已经没?那么不适应。
不过兴许也是一人一床被?的缘故。
床榻也相当宽敞。
她闭上眼睛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哦对,前两次入睡前都在榻上被?他亲到手脚发软, 才昏沉睡去,但今天算起来好?像也已经亲过了, 那便没?什么, 贺兰瓷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 慢慢熟睡。
早上她准点醒来, 陆无忧还在沉睡, 贺兰瓷轻手轻脚跨过他,想从榻上爬下来,冷不防被?人攥住了脚踝,贺兰瓷一僵。
陆无忧的声?音带着浓浓困倦:“……你?起这么早,不再睡会?”
手倒是很快便松开了, 只剩下脚踝处一点温暖的热意?。
贺兰瓷把脸颊上微微发烫的热意?压下去,道:“一日之计在于晨*……”
陆无忧打着呵气直起身,眸子还闭着,气息浅浅道:“行吧……”
下面换贺兰瓷纳闷了:“你?怎么不再睡会?”
现在刚过卯时,确实还早。
陆无忧按了下脑袋上那撮乱毛道:“夫人都起了,我?怎么好?意?思继续睡……话说你?这到底什么毛病, 非得起这么早。”
贺兰瓷道:“习惯……呃,要不我?再去躺会,你?继续睡。”
陆无忧睁开睡眼惺忪的眸子,道:“不用了……你?倒还挺好?说话。”
贺兰瓷道:“我?一直很好?说话。”
陆无忧随口道:“过去和我?口舌之争的时候倒不见你?这么好?说话。”
以前听到“口舌之争”四个字的时候,贺兰瓷并?不会有什么奇怪的联想,但这会她脑中莫名?闪过一些画面,耳尖泛粉,竟没?去接他的话。
陆无忧正奇怪她怎么没?回嘴,下床看?见贺兰瓷颈边生红晕,回味了一下自己刚才说的话,顿时也有些不自在。
临出门前,贺兰瓷拿着自己的白?衫裙还有些犹豫,昨天那条因为浸了汗已经洗了。
陆无忧道:“穿红的吧,要回门了,别那么丧气……既是新嫁娘,便显得开心点,免得贺兰大人还以为我?虐待你?。”
贺兰瓷去拿那条红裙子,但又忍不住道:“既然?是好?意?,你?就不能把话说得好?听点?”
陆无忧勾起唇角一笑道:“你?明白?我?的意?思不就行了……哦对了,上次圣上赏赐的那根山参你?好?像没?拿过去?今日一并?送过去给贺兰大人吧,你?爹看?起来身子并?不很康健。”
这倒是实话,夏日尚可,一到冬天她爹就容易咳嗽发寒,阴雨天更是会膝盖作痛,不得不泡在温水里,那还是他当初到地方巡检的时候,遇上涝灾,亲下洪线在水里泡出来的毛病。
贺兰瓷一直知道她爹是个好?官,因为从小的时候起,就会有衣衫褴褛的百姓到她家门前满含热泪的道谢。
那时候她爹还不是左都御史,然?而百姓但凡有天大的冤屈,上京告御状,往往第一个会想到她爹的门庭,那些吃力不讨好?的、得罪上官的案子,别人不敢接,她爹会一个个查访,不辞辛劳地查明真相,还以清白?,有时候连家都没?时间沾。
贺兰瓷道:“多谢了。”
陆无忧一顿道:“你?是不是跟我?太客气了点?”
贺兰瓷也一顿道:“你?亲我?,都要事先问下,不也很客气?”
陆无忧语塞了一瞬,道:“那是一码事么?我?那还不是……”或许意?识到解释这种事情非常蠢,陆无忧语气一转,微微含笑道,“……行,既然?你?不介意?,下次我?不打招呼了。”
***
马车不一会便到了贺兰府上,府上没?有女?眷,少?了许多客气寒暄。
管事领着两人进府,笑眯眯道:“老爷虽然?嘴上不说,但一早就在等小姐回来了。”
她爹其实也不会嘘寒问暖那套,板着个脸规规矩矩问了些无关紧要的事,反倒把陆无忧单独叫去书房里。
贺兰简出来问她:“那家伙对你?好?不好?啊?”
贺兰瓷回忆了一下过去几?天,很诚恳地点头?道:“挺好?的。”
贺兰简道:“你?这条裙子不错。”
贺兰瓷道:“他送的。”
贺兰简点头?道:“那是不错。”想着,他又挠头?道:“对了,他是不是真的很出息啊……这几?天我?去国子监,他们一个二个来打听,说想结交,比想跟你?攀关系还殷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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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瓷更诚恳地点头?道:“非常出息。”
连中六元能不出息吗?
贺兰简压低声?音,凑过来道:“那能让他帮我?代写文章吗?过几?天他们又开文会,我?还缺一篇。”
“……”
贺兰瓷无言道:“你?怎么不让他干脆也替你?考个进士?”
贺兰简大为震撼道:“可以这样的吗?但我?们身形差得有点远……这恐怕不太行吧。”
贺兰瓷面无表情道:“什么题目?纸笔有吗?我?现在去房里给你?写。”
替贺兰简写文章就非常简单了,甚至不需要她在青州那么上心,只要随便写一篇和之前给贺兰简代笔的文章水平差不多就行,不功不过。
——只能说还好?大雍国子监混日子的官家子弟多,不设堂考,不然?一次就露馅。
贺兰瓷对着题目思忖了一会,在砚台边润了润笔,打好?腹稿,便提笔开始写,过了许久,贺兰瓷总算写完,她搁下笔,揉了揉手腕,就听见耳边有个声?音在道:“你?文章退步这么多的吗?”
她猛然?转头?,陆无忧不知何时从他爹书房出来,正站在她边上看?着。
也不知看?了多久。
贺兰瓷这次脸红得比任何时候都快,她迅速抄起墨迹未干的文章,背到身后,道:“……你?怎么都不打声?招呼!”
陆无忧悠然?抬起脑袋道:“这不是太客气了吗?”他甚至还笑了笑道,“我?都看?完,你?现在藏,是不是晚了点,要我?把你?刚才写的文章背出来吗?”
想起他记忆力好?到几?乎可以过目不忘,贺兰瓷这会是真的有点羞愤:“这是……你?等着!我?再写一篇!”
陆无忧挑起眼睛,看?着她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好?逗。应该是替你?兄长写的吧,我?刚才在门口看?见他遮遮掩掩,眼神闪烁,就猜出了几?分……”
贺兰瓷慢慢冷静下来,小声?解释:“我?写得没?这么差。”
“我?知道,随口说的。”陆无忧拍拍她的肩膀,道,“好?了,别紧张。我?不是都夸过你?了吗?”
贺兰瓷狐疑道:“你?什么时候夸过我?了?”
陆无忧道:“冰雪聪明。”
“……”
想起他是在什么情景下夸的,贺兰瓷颇无语了一会,道:“……你?还夸了你?小表妹聪明。”
陆无忧笑得十分温柔宽容道:“你?跟她一个孩子计较什么。”
贺兰瓷又隐约浮起了那股牙齿痒痒,想咬他的冲动。
恰在此?时,外面传来了声?响。
“圣旨到!”
一刻钟后,贺兰瓷看?着封赏和从六品命妇的冠服,十分茫然?。
妇人的诰命一般随夫,陆无忧是翰林院从六品的编撰,于是她便也被?封了从六品安人,圣旨上写着是感念二人在青州情谊深厚,为表彰贺兰氏的德行操守云云,特此?诰封。
陆无忧拨拉了两下她的衣冠,道:“你?把我?们新婚夜的好?事给忘了?”
贺兰瓷自然?没?忘:“……所以我?们又捡便宜了?”
陆无忧道:“什么叫捡便宜,我?们凭本事封的诰命,风险极高,成本极大,新婚夜差点都给毁了。”他又拍了拍贺兰瓷的肩膀,“夫人,当真是未来可期……嗯,为夫日后一定加紧升官。”
贺兰瓷没?理他的满嘴胡言,在想另一件事:“那二皇子短期内应该……不会再来找我?们麻烦了?”
陆无忧道:“应该。”
两人正说着,不料宣旨的钱公公去而复返,他仍旧满脸堆着笑道:“还有件好?消息忘了跟状元公说。”
陆无忧恭敬又温和道:“公公请讲。”
跟眨眼间变了个人似的。
“咱家这也是刚得到的消息,圣上似是要升状元公做詹事府的右中允,替皇子开经筵日讲呢。”钱公公笑靥如花,“这可是门好?差事,将来说不准咱家还要仰仗状元公。”
詹事府原本专为太子设,后也教?导皇子,先帝在位时,太子圣眷正隆,声?势浩大,詹事府官员相当炙手可热,现下因未设太子,皇子开蒙读书又基本由内阁负责,詹事府多为翰林院转迁之用,鬼知道圣上为什么突然?要给皇子讲经。
大皇子、二皇子业已成年,三皇子今年刚过十四。
陆无忧温声?道:“不知能否冒昧问公公,是哪位皇子?”
钱公公笑眯眯道:“二皇子。”
陆无忧:“……”
贺兰瓷:“……”
钱公公又笑道:“状元公这可是太激动了?日讲就设在文华殿里,届时会有其他皇子、公主来也说不准,当然?圣上还另在翰林院和詹事府择了几?位大人一同日讲。状元公先前虽是遇刺,可这新婚后,却是大喜啊!这升迁速度也是咱家闻所未闻,状元公可真不愧是六元及第,简在帝心。”
等人走了,陆无忧道:“……我?觉得萧南洵他又想整我?。”
贺兰瓷不由点头?道:“我?也觉得……你?能顶得住吗?”
陆无忧语气平波无澜道:“顶不住也得顶,谁让我?娶都娶了——我?将来是要做权臣的,自不会倒在这里。”
贺兰瓷第一次这么欣赏他的自信:“那你?努力哦!靠你?了。”
陆无忧:“……”
贺兰瓷道:“看?我?做什么,你?比我?还冰雪聪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我?是真帮不了你?。相信陆大人这么聪明,一定能解决。”
陆无忧突然?神色动了动道:“其实大皇子的人私下来找过我?。”
贺兰瓷也一愣:“嗯?”
陆无忧笑道:“比较有趣,是替二皇子险些大闹我?们喜堂道歉的,还给我?送了些药材补品,叫我?不要同二皇子计较。他们竞争还挺激烈的。翰林院尚未被?波及,我?听闻六部私底下已经有不少?大大小小的动作了,吏部犹甚,我?记得你?姑父是户部姚大人吧。嗯,你?爹也让我?小心点。”
贺兰瓷一时间又想起了梦中,两党势同水火的模样,现在显然?还没?闹到明面上。
贺兰谨宣旨的时候便退出去了,这时进来,两人立刻佯装无事,午膳后,才登车回府。
值得一提的是,贺兰瓷对比过陆无忧的口味,知道自家厨子的手艺可能不一定入得了他的眼,十分担心陆无忧吃两口,就开始拍桌子叫厨子,或者干脆只吃两口其余不动筷子。
不料,陆无忧十分自然?的夹菜吃饭,没?有半点不妥,甚至姿态优雅自然?,衬托得仿佛他、贺兰谨、贺兰瓷才是一家,旁边的贺兰简是格格不入的外来人。
上马车后,贺兰瓷忍不住道:“方才,难为你?了……”
陆无忧转头?道:“难为什么?”
贺兰瓷道:“咳咳,菜……”
陆无忧闻言一笑,道:“哦,你?说这个啊,从你?吃饭的口味,我?就大概能猜出来了。反正只吃这一次,又不天天吃,还能毒死我?吗?”
贺兰瓷道:“……我?还以为你?比较娇贵。”
陆无忧道:“那没?有,你?不知道我?小时候吃得都是……不对,是,你?不知道我?娘亲做的菜有多离谱,偏偏我?爹在那虎视眈眈,我?和我?妹只能假装吃得很香,那才是苦不堪言,后来被?逼无奈我?们俩甚至还得自力更生,自学厨艺。出来之后,才算是解脱,反正我?又不差银子,干嘛不对自己好?一点。”
贺兰瓷还是第一次听他说小时候的事情,以为他和那些贵公子一样,被?养得身娇体贵,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现在看?起来可能还是有点出入。
果然?,山贼……啊不,江湖帮派出身,还是有点不一样的。
回府之后,陆无忧去书房整理,贺兰瓷去库房整理。
她发觉陆无忧虽然?那天看?着十分豪气地带她去看?库房,但事实上,他连个库房目册都没?有,更别提账簿了,府中一应事务管理依然?很混乱。
青叶虽然?实际上在做管事的活,但其实也不算十分清楚。
贺兰瓷便先叫人清点库房,登记造册,然?后再开始问清府中人员,每月月钱如何,如何分配差事,以及了解支出,清点下来,陆无忧这个为了成亲刚搭的府邸,人手竟比贺兰府还要多上那么一些,还不算青叶、紫竹这种贴身跟着陆无忧,不拿月钱的。
贺兰瓷不由问青叶:“像你?们这样的人手还有吗?”
青叶道:“他们停剑山庄我?是不知道的,不过我?们教?里至少?还有十来个吧,如果临时从别的分堂外调,应该还能调来更多。但是上京这边太无聊了,杀个人都不方便,他们都不乐意?来……”
贺兰瓷道:“……???嗯?”
青叶咳嗽了一声?道:“是揍个人都不方便,街上巡逻的锦衣卫和探子太多了,我?们都很奉公守法的!”
虽然?可以姑且不去计较这个,但贺兰瓷还有别的疑问:“停剑山庄是什么?教?又是什么?”
青叶道:“停剑山庄是少?主他爹那边的江湖帮派,所以紫竹管他叫少?庄主嘛。我?们这呢,是少?主他娘这边的,外头?叫魔教?,但实际上我?们叫正义?教?,已经改邪归正了,还有很多正正经经的生意?,比如外头?那个叫羽风堂的药铺,上次给少?夫人定裙子的成衣铺等等。总之……少?主他想读书做官,我?们只好?跟出来了。少?夫人还有什么其他想问的吗?”
贺兰瓷努力理解,但仍然?感到一丝迷惑。
主要对于她而言,一切都过于陌生了。
“……算了,我?还是接着忙吧。”
陆无忧从书房里出来,就看?见贺兰瓷在忙前忙后,也不知道在忙什么,好?不容易坐下,就拿着一本小册子,在取笔誊抄。
他忍不住探过头?去看?,还听见贺兰瓷嘴中念念有词。
“一钱……二钱……三钱……”
感觉到有人靠近,贺兰瓷转过头?去,就看?见陆无忧近在咫尺俊雅的侧脸,她顿时心头?一跳,想往旁边躲开,陆无忧扶了一把她的肩膀道:“……你?好?贤惠哦。”
离得太近了。
贺兰瓷努力定了定神,道:“……都是开府正常要做的。”
陆无忧坐到她旁边,支着个下颌,微微歪头?看?她,十分大少?爷地道:“没?事,你?继续……其实之前我?说娶了位勤俭持家的夫人只是开玩笑,没?想到……咳,你?继续。”
贺兰瓷又抄了两行,被?他盯着实在没?法继续,便道:“……你?没?有要做的事情吗?”
陆无忧理所当然?道:“我?在休沐,自然?没?有。”
贺兰瓷站起身道:“那刚好?,这边还有不少?需要登记造册的东西,你?过来帮忙清点一下。”
“那边不是已经有人在清点了,多一个人反倒容易出错。”陆无忧拍了拍她鬓发上沾上的浮灰,道,“来日方长,又不急于这一时。”
然?后继续盯着她看?,大抵是觉得这个画面很稀奇。
虽然?他已经见过贺兰瓷修屋顶,贺兰瓷划船,但看?到这么个姿态清美?若仙,脸庞皎皎似明月,眉眼缥缈的年轻小姑娘束着发,一本正经端着小册子忙里忙外的样子,还是觉得非常有趣。
即便是已经成婚,将贺兰瓷迎娶过门,陆无忧都没?有明确的概念。
但这一刻,他忽然?有了非常切实的感觉——
“你?现在真的很像我?媳妇。”
贺兰瓷被?他盯得忍不住脸上浮出红霞,很想让他别看?了,但又不知道怎么阻止,只能咬着唇道:“……你?在说什么傻话,我?本来就是。”
34、三四章
第三十四章
明?明?是一?句实话, 可?说完贺兰瓷自己也有些莫名羞耻。
大抵是陆无忧看着她?的?眼神太过直接且肆无忌惮。
以往也有男子盯着她?看过,但?往往不会太久,更不会像陆无忧这样好整以暇看着——偏偏他确实可?以很理直气壮地看。
贺兰瓷索性把他当块木头, 继续干自己的?事情。
陆无忧费了这么多心思, 诚意做足地娶她?过门,贺兰瓷自然?也投桃报李, 尽己所能地帮他做点事, 更何况这原本也是她?在家做熟的?。
贺兰瓷说完, 就听见陆无忧轻笑了一?声。
她?拨弄着带过来的?算盘,努力忽略他的?骚扰。
那?边紫竹忽然?进门道?:“少庄主, 已教训过那?人。这些是我今早走访整理的?。”
陆无忧这才稍微正了正色,接过去?看。
贺兰瓷想起青叶的?话, 不由紧张问道?:“教训?”
陆无忧边看边道?:“就是昨晚想碰你那?个, 打了他一?顿而已, 放心, 不严重……不过他兄长不过是个京卫指挥的?镇抚, 便敢如此嚣张,料想平日?里行事也不会谨慎到哪里去?,所以略查了查,回头叫人多参几本……”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贺兰瓷,笑道?, “都察院那?边,应该也不会不买账。”
贺兰瓷不得不提醒他:“陆大人,你现在也不过从六品。”
陆无忧道?:“我可?是翰林,而且若圣上真升我去?做右中允,那?便是正六品了。”
虽然?嚣张……但?这话倒也是。
她?爹当年都没能进翰林院,而是直接去?刑部?观政, 一?直视之为毕生遗憾。翰林院做到顶不过是正五品的?学士,可?一?旦外放出去?,都是正三品的?侍郎起步,再往上便是登阁拜相了。
所以翰林院的?升迁也相对困难,才会用詹事府来做转迁,增加升职空间。
当然?即便如此,陆无忧要是真能升官成功,这速度也是够恐怖的?。
贺兰瓷怕他太嚣张,忍不住抬抬杠:“但?翰林院也有一?辈子留在院里修书的?。”
陆无忧这会心情很好,便微笑着看她?道?:“……你觉得我会吗?”
贺兰瓷:“……”
他真的?好嚣张啊。
“那?你努力升官吧。”贺兰瓷端起小册子,“我再去?收拾收拾东西。”
贺兰瓷还开了张单子,叫人去?采买布置一?些仓促之下陆无忧没能准备的?,他从青叶手里接过看了一?眼,发觉那?张单子甚至详细到去?哪家铺子买,连大略的?价格都写在上面。
陆无忧自认算是比较接地气的?了,他要做官,要写策论,自然?不能对民生一?无所知,寻常吃饭路过也会打听打听,但?也没有详尽到如此地步。
“去?买吧,顺便上面的?东西帮我多打听几个铺子的?价格。”
青叶听到陆无忧的?吩咐,忙道?:“好嘞!”
东西该买的?买,该放的?放,先前院子里堆得似菜市场,他走得仓促也没有仔细打扫,成婚时?燃了鞭炮,四处还有飞溅的?鞭炮碎屑,这会全都被打扫一?新,连窗棱都擦得干干净净。
比较夸张的?是,原先院子里几块光秃秃的?土地上,也被人翻开,栽进去?几颗颤巍巍的?树苗。
陆无忧不由道?:“你这种的?是什么?”
贺兰瓷道?:“玉兰树。我问过你,你说随意的?。院子里有树,夏可?遮阴,冬可?避雪。”
陆无忧看着可?可?怜怜的?小树苗,道?:“它得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贺兰瓷想了想,不太确定道?:“……五六年吧。”
陆无忧笑道?:“那?你还想得挺远,万一?……”
贺兰瓷没想到他这时?候这么没信心了:“我们应该不会……五六年内就被迫和离吧?”
陆无忧道?:“……你想什么呢?我是说万一?我们换个更大的?宅子。”
贺兰瓷:“……?”
本来是为了成亲临时?弄的?宅子,府里人忙忙碌碌,这会倒越发像模像样起来,陆无忧现在有点明?白为什么同僚当初会跟他说,成亲前成亲后,是截然?不同的?。
其实……贺兰瓷长成这般模样,他也只见过她?念书时?的?模样,娶回来本没指望她?做什么。
她?就算什么都不做,这府里也依然?能运作,就是粗陋些罢了。
陆无忧正想着,就看到傍晚的?院子里,众人都去?歇了,贺兰瓷一?个人好像在捣鼓些什么,走近了看,发现她?很似在转圈圈,又似在跳舞。
……嗯?她?还会跳舞?
陆无忧虚倚着那?半截小树苗,从她?背后看去?,想欣赏一?下美人舞姿,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这不像跳舞,倒是有点像……
他过去?,抓了把贺兰瓷的?胳膊,语气很荒唐地道?:“……你这是在,练形意拳?”
贺兰瓷猝不及防被他抓包,脸颊微红,但?很快强压下去?,语气镇定道?:“……我说了会记得锻炼的?。”
这就等于是默认了。
陆无忧松开手,以手掩唇,稍稍扭开脸道?:“……我真差点没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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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青州时?,江流书院为防院内弟子身体过于孱弱,是派教习师傅教过男子一?套形意拳,强身健体用的?,来源据传是前朝一?位将领,书院每日?晨读前都会叫他们练一?会。
陆无忧嫌过于花架子且羞耻,每每称病不去?。他课业拔尖,夫子自不会来找他的?茬。
但?他记得,这套拳,女?子是不用学的?。
也隐约记得,不是这么打的?。
他抖着肩膀,继续道?:“……是在青州偷学的??”
贺兰瓷这会脸是真的?有点红:“我没有偷学,是正大光明?学的?……只是我站在上,夫子同意了的?。”
她?幼时?大病,去?了青州后虽有所好转,但?仍时?时?觉得自己体弱无力,似风一?吹便倒,所以努力想让自己变得强壮一?点,至少不会跑两步就喘。
于是看见男子练拳,贺兰瓷便也探了个头想学。
问过夫子后,对方同意她?在上独自练,但?因?为距离太远,看得不是很分明?,贺兰瓷只学了个大概,反倒是回了上京之后,怕她?爹说她?,便没怎么练过。
“别跳……不是,别练那?个了。”陆无忧笑着转过头来道?,“你要是想锻炼,我教你。”
贺兰瓷一?愣道?:“你可?以教人的?吗?”
陆无忧道?:“带个武林高?手不敢说,但?教你绰绰有余……你过来一?下。”
“哦。”
贺兰瓷乖乖走过去?,陆无忧道?:“我摸摸你的?身骨,觉得不舒服,随时?可?以叫停。”
她?点了点头,依言伸长了手臂站着。
陆无忧顺着她?的?肩膀往下按了几下,一?直捏到手骨,再顺着她?的?脊背,一?路摸到腰身,略过臀部?,又摸了摸小腿。
虽有些不自在,但?因?为陆无忧目光很清明?,动作亦点到即止,不带亵.玩之意,贺兰瓷反倒没那?么介意。
摸完了,陆无忧想了想道?:“你现在身骨已经长定型了,恐怕我只能从最基础的?开始慢慢教你,还有……”他点了一?下她?的?后腰,“你下次坐久了,注意点,起来活动一?下,不然?将来这里可?能会酸痛。”
贺兰瓷点了点头,很勤学好问道?:“……现在可?以开始吗?”
这会她?眼里似又闪起了细碎的?光。
陆无忧开始不纳闷她?为什么能学到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先活动下手脚,从扎马步开始吧。”
贺兰瓷这时?候格外听话,甚至都不跟陆无忧呛声了。
陆无忧虽练武多年,但?也是这辈子头一?回教人,不免多带了几分认真,指导动作姿势都格外细心,见她?额头冒汗竟然?还生出了些许成就感。
贺兰瓷在学习上一?向认真,更何况她?也确实感觉到身体发热,是有用的?。
等薄汗缀满贺兰瓷的?发间,月上梢头,她?身子酸.软,鼻息间都是热意,陆无忧才道?:“今日?就到这吧,你回去?身子可?能会酸,第一?次也属正常。”
贺兰瓷点头。
陆无忧又道?:“多练几次就好了。”
贺兰瓷又点点头,然?后她?想起飞檐走壁的?陆无忧,忍不住心怀期待地问道?:“……那?练久了,会有一?天?,能像你一?样吗?”
几乎是她?刚问出声,就看见陆无忧转过头去?,爆笑出声。
贺兰瓷:“……”
陆无忧一?边笑一?边抖肩膀,一?双桃花眼都笑弯了,安慰她?道?:“嗯,说不准呢……嗯,应该会的?,你要相信自己。”
贺兰瓷是真的?很想咬他。
但?她?累了。
沐浴更衣后,贺兰瓷躺在床上,还在想着晚间的?动作,她?甚至还用纸笔绘下了几个不太熟练的?,确实如陆无忧所说,肢体间浮起一?股酸.疼,但?并不难忍。
那?边陆无忧也从净室出来,今天?他沐浴洗了头,出来时?发还是湿的?,但?没过一?会,脑袋上就冒出了一?股蒸汽,紧接着,披散下来的?长发便已干了。
贺兰瓷眼睁睁看着,忍不住爬起来道?:“……你刚才那?是?”
陆无忧语气寻常道?:“哦……用内力弄干的?而已,等头发自己风干我得困死。”
贺兰瓷不由心生羡慕,她?两三天?便要洗一?次头,发虽只及腰际,但?擦干着实麻烦,因?而很是心动道?:“这个我能学吗?”
陆无忧转头看她?,道?:“……你怎么没学会爬,就开始想着跑了。”
贺兰瓷迟疑道?:“……这个很难学吗?”
陆无忧道?:“我自小练的?,都学了十几年,你觉得呢?”
谁料贺兰瓷突然?更加心动道?:“十几年后我也不是很大,现在开始学,似乎也不是不行……”
陆无忧盯着她?那?张漂亮脸蛋,一?时?竟说不出什么话来。
贺兰瓷还在遐想着,突然?感觉到一?缕发拂过她?的?肩窝,撩拨得微微发痒,她?稍稍仰首,一?根微凉的?长指托住她?小巧的?下巴,吻便轻柔地覆盖了下来。
陆无忧的?唇瓣辗转,探进来,像在品尝睡前的?甜点。
吻得并不怎么热烈,却很缱绻,舌尖勾.缠,在贺兰瓷下意识想退时?,陆无忧又按了一?下他先前指过的?后腰,把贺兰瓷拖到近前,继续品尝。
她?的?腰他一?只手便能环紧,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只能任由陆无忧轻薄。
可?虽然?不热烈,但?到底还是很刺激的?事情。
贺兰瓷脸颊绯红,手指揪住衣袖,有点想推他,但?想起陆无忧上次好像还挺生气的?,便又忍了忍,陆无忧不知餮足地在她?口.唇间流连,呼吸也乱了几分,就连扣着她?下颌的?手也无意识下滑至颈,在贺兰瓷白皙修长的?颈侧摩挲着,耳边是她?用鼻腔发出来的?低.媚的?声音。
陆无忧松开唇,平复了两下呼吸,道?:“……你怎么不推我?”
贺兰瓷也很迷茫:“……我能推你吗?”
“你当然?……”陆无忧语塞,看着眼前被他亲得迷迷茫茫的?少女?,从床上下来,道?,“你说不介意我不打招呼的?,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贺兰瓷见他又去?了净室,呆怔怔看了会鞋尖。
陆无忧回来后,径直灭了灯,上床睡觉,贺兰瓷也跟着倒进被子里,两个人都沉默了许久,她?也不知道?陆无忧有没有睡着。
闭了一?会眼睛,又睁了一?会眼睛,她?才小声道?:“我也不是很介意,就是,太刺激了,有点不习惯。”
好一?会没等到回应,贺兰瓷还以为陆无忧已经睡着了。
就在这时?,陆无忧的?声音很低地传了过来:“……很刺激?”
贺兰瓷点了一?下头,转瞬意识到他在黑暗中看不见,便又道?:“嗯……”还安慰他道?,“兴许多亲几次就好了。”
“……”
这次他的?声音又隔了好一?会才传过来,颇有几分熟悉的?咬牙切齿:“……贺兰瓷,你最好是认真的?。”
贺兰瓷道?:“我也没怎么骗过你啊……”
陆无忧翻了个身,道?:“睡觉。”
贺兰瓷道?:“……哦。”
***
陆无忧休沐假完,官复原职,在圣上旨意没正式下来前,还得继续回翰林院修他的?史。
他一?回来,就受到了极其热烈的?欢迎——当然?,与其说热烈,不如说编检厅里所有人的?眼神都充满了羡慕与好奇。
“霁安兄,你这休沐可?休得够长的?啊……”
“婚宴那?天?我还历历在目呢,就是可?惜没闹洞房。”
“陆六元,这几天?如花美眷在侧,是不是有点乐不思蜀了……啊,想到贺兰小姐竟真嫁给你了,我、我……”
“婚宴那?晚,我陪一?位同乡彻夜烂醉,他可?给贺兰小姐写了几十首情诗呢……霁安你别误会!放心,贺兰小姐一?首都没收。”
还有些比较不要脸的?,干脆直接说些浑话。
“陆兄,洞房花烛夜滋味如何?”
“霁安,虽说你年纪轻轻,但?也不能太空耗啊,须得节制,免得像通政司那?位晁大人一?样,刚过而立就不行了。来,为兄这里还有些药丸,和一?册秘而不传的?养身之法,保证你金枪不倒。要价不高?,只收你一?两银子。”
陆无忧温和笑笑,一?概看似诚恳地敷衍过去?。
就连他的?上官,翰林院侍读学士兼掌院沈大人都揶揄道?:“陆编撰你要是身体还有不适,也可?再多请休沐两日?,左右我们这也不算太忙。”
翰林院因?为其升迁渠道?安逸稳定,且大都是自矜的?读书人,相对官场风气不太重。
陆无忧这边应付完,那?边就又遇到了林章。
还没等林章开始眼神复杂,陆无忧先走过去?,道?:“那?日?我与贺兰小姐不过是演戏,为让康宁侯二小姐死心,如此看来确实效果不错,只是望少彦莫要误会。”
林章吃惊道?:“……?竟是如此。”
陆无忧道?:“平日?里我对贺兰小姐恭恭敬敬,绝无半分冒犯。”
林章顿觉惭愧,道?:“原来竟是我误会了霁安,可?……贺兰小姐怎会愿意配合,她?还、还……费那?么大力气划船。”
陆无忧道?:“她?说正好想锻炼一?下。少彦兄,你对她?或许有所误解,她?其实平日?里相当结实。”
林章被陆无忧的?用词震在当场:“结、结实?”
陆无忧想着正好也顺便让他死死心,便继续道?:“对,昨晚我还看她?在练形意拳。”
林章恍恍惚惚:“……”
陆无忧见忽悠得差不多了,便打算走,不料,又听见林章犹豫不决道?:“……霁安,我还有个问题。”
他驻足道?:“嗯?”
林章垂下眸子道?:“我知道?这话我来问甚为不妥,可?……可?你真的?现在还是对贺兰小姐无意吗?”
这话的?确问得很不妥,陆无忧挑着眉,思忖怎么回答能他死心得更快些,心念一?动便道?:“不,新婚夜后我改主意了,贺兰小姐确实是绝色,我毕竟是个男子,少彦应当懂得。如今我已然?真心把她?当我的?夫人看待。”他还好心地拍了拍林章的?肩膀道?,“少彦兄你也老大不小了,还是尽早成亲为好。”
林章退了两步,脸上是真实的?一?言难尽。
陆无忧这会同情心缺缺,他俩熟归熟,先前也确实有点对不住林章,但?他娶都娶了,林章再惦记着,就有点不上道?了。
林章果然?也意识到了,道?:“我知道?了,往后我不会再提了。”
陆无忧刚好找到机会把他很久之前想说的?那?句话说了出来:“大丈夫何患无妻,你也别一?棵树上吊死。”本来他还想说那?位魏二小姐瞧着也还……不过觉得有点缺德,便没有说。
***
到了点,陆无忧下衙回府,刚松了松官服襟口,便见青叶迎上来,这会门口有人,他道?:“大人回来了?这就叫厨房上菜。”
陆无忧随口道?:“夫人呢?”
青叶小声道?:“……在检查屋顶漏不漏水。”
陆无忧:“……?”
他绕到屋后,就看见后面搭着梯子,贺兰瓷这时?候倒还知道?换了身耐脏的?黑衣,在屋顶上不知捣鼓什么。
陆无忧把下面的?人撵走,撑着梯子往上一?攀,两脚踏空而上,便踩着屋檐,站到了贺兰瓷旁边。
贺兰瓷见他飘上来也不吃惊,满意地打量着这个屋顶,道?:“我检查过,缝隙都填严实了,应该不会漏。”
陆无忧此时?表情一?言难尽地类似林章,他叹息了声道?:“叫别人上来看不就行了。”
说着,他一?把抱起贺兰瓷,从上面飞下来。
贺兰瓷站稳后,解释道?:“至少让我看看正常好屋顶是什么样的?,方便以后……”
陆无忧有些嫌弃地看着一?身灰,白皙纤细的?手指上都脏兮兮的?贺兰瓷,道?:“哪天?屋顶真漏了,我又不是不能修,哪里用得着你……快去?洗手换衣服,你用不用膳了?”
“哦……”贺兰瓷点了点头,又有些语气离奇道?,“你应该不会修吧?”
陆无忧随口道?:“……我就不能学?行,我赶明?就去?把贺兰府的?屋顶修了。”
贺兰瓷诚恳道?:“那?真是麻烦你了。”
陆无忧转头看她?,道?:“……嗯?你不推辞一?下吗?”
贺兰瓷道?:“咳……那?也太客气了吧。”
陆无忧似笑非笑道?:“你现在对我倒是不客气。”
36、三六章(双更)
第三十六章
和陆无?忧分开, 贺兰瓷在内侍的接引下?,径直去了?内廷。
出嫁从夫后,她的座次倒不那?么?靠前, 贺兰瓷反而觉得轻松, 只?是提着裙摆寻座时,察觉到有位贵妇人?正冷冷盯着她, 仿佛她是什么?祸国妖孽。
姚千雪今次没来, 贺兰瓷旁听了?好一会, 才知道对方是曹国公夫人?,她恍然, 随后又?有几分一言难尽。
此次宫中饮宴的菜馔不再?由光禄寺准备,而交由内廷的尚膳监, 端上来盘碟里的菜肉眼可见的好了?不少, 但贺兰瓷已经一口也不敢再?吃, 她出门前垫过一些, 现下?只?敢小心翼翼端着杯子假装喝茶水。
丽贵妃坐在上首, 旁边依次坐了?几位生有子嗣的妃嫔,包括大皇子和三皇子的母妃在内。
大皇子的母妃宁妃是宫女出身,三皇子的母妃敬妃是齐州按察使的女儿,其父在地方官拜正三品,也算一方大吏, 但此刻俱都低眉顺眼,不敢在丽贵妃面前妄出风头。
其实丽贵妃在发迹前,不过是京中寂寂无?名一个小吏之女,其父还因为贪墨下?狱,连带着女儿也被牵连,论及出生, 或许还不如大皇子的母妃。
但一朝选在君王侧,瞬间便飞上枝头。
约莫应该是令人?觉得羡慕的,但贺兰瓷这会看着衣着华贵的宫妃们?,反倒有些全无?必要的难过,她低头不留神,差点把茶喝了?进?去,幸亏及时反应过来。
丽贵妃和坐在近前的贵妇谈笑风生,她隔着那?么?远都能听见有说有笑的声音。
发觉丽贵妃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贺兰瓷也宽了?几分心。
正想着,站在她前面上菜的宫女一个手滑,竟把刚端上来的羹汤打洒了?,贺兰瓷连忙闪身去躲,虽她尽力反应,但身上仍然洒到了?不少。
那?宫女脸色煞白,立刻跪在地上赔不是,拿着帕子想要给贺兰瓷身上擦干净。
还好羹汤不算滚烫,可黏糊糊的稠液粘在衣裙上,贺兰瓷一时也有点进?退两难。
宫女跪在地上,道:“要不,贵人?,我去带您换件衣裳……这裙子,我马上、马上拿去洗。”
贺兰瓷就算鬼迷了?心窍也不敢答应,她一边自己拿了?帕子拭着污迹,一边摆摆手道:“就这样?吧。”
“这可怎么?行……”
那?宫女跪在地上立刻“砰砰”开始磕头,贺兰瓷想扶都没扶住,动静一大,甚至引来了?周围人?的注意。
丽贵妃已然开始问“怎么?回事”,身旁内侍立刻低声禀告,她似乎很惊讶道:“怎么?还有这么?笨手笨脚的丫头?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带安人?去换衣?”
这下?子,瞬间来了?三四个宫女,还有个小太监。
贺兰瓷没法硬赖着不走,但此刻她神智清明,宫闱中不似公主府,多少还是应该有些分寸,而且她现在也嫁人?了?,没那?么?在乎名节,实在不行,她身上带了?簪子,也带了?陆无?忧给她的东西,她还可以逃。
略定了?定神,贺兰瓷跟在宫女们?身后走出了?大殿内。
“我们?特?地找针工局要了?一件同贵人?身上那?件差不多的……”
贺兰瓷不肯让她们?近身,自己除下?弄脏的命妇袍裙,迅速换上干净的,将衣带重新系好,她这辈子穿衣服都没这么?快过,手指都紧张得泛酸。
待换好后,她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出去,踏出殿内才觉得松了?口气。
可走出去没多久,那?口气又?提了?起来。
“贺兰小姐。”
这声音低沉、阴冷,依旧似蛇般黏腻,瞬间唤起了?贺兰瓷许多毛骨悚然的记忆。
她脚步一转,立刻便想逃。
对方却已经拦住了?她的去路,萧南洵的神色不再?如前几次一般充满了?势在必得的虎视眈眈,反倒显出了?几分落寞。
但贺兰瓷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贺兰小姐放心,我什么?都不会对你做,真要想做什么?就不会在殿外?等候——我只?是好奇,想问几句话,不会为难你。”
贺兰瓷终于开口道:“臣妇现在已不是贺兰小姐。”
萧南洵笑了?一声,音色极冷,他道:“这件事贺兰小姐是不是还要谢谢我?……只?是我想不明白,他不过是个状元郎,就算做到顶了?也只?是个臣,而现下?更是不值一提。论出身、论样?貌,我都远胜过他,为何贺兰小姐宁可选他,也不肯选我?”
贺兰瓷也不知道他哪来的自信,出身就不提了?,样?貌哪里有远胜?
他没照过镜子吗?
反过来还差不多。
当然这话贺兰瓷不敢说,她客客气气道:“殿下?身份尊贵,自有许多女子趋之若鹜,何必执着于一个已嫁之妇。”
萧南洵却直接道:“你连句实话都不肯跟我说。”
贺兰瓷心道,她要是说实话,他只?会气得更厉害。
“以前我想听假话,但每个人?都在提醒我,我是什么?。”萧南洵的口吻带上些许嘲弄,“可现在我想听真话了?,反倒没有人?愿意跟我说。贺兰小姐,我确实想不明白。会有人?不喜欢金银玉器,锦衣华服吗?我知道贺兰府清贫,你新嫁的这位状元郎也未必富庶,明明有条一步登天,轻易能成为人?上人?的坦途在你眼前,你为何不肯尝试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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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话语中隐约透出一丝.诱惑之意:“……你或许没有见识过,金尊玉贵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你一根手指也不需动,就有人?诚惶诚恐地将一切准备妥当,摆到你的面前,他们?俯跪在你身前,眼里只?有服从,不管你想要什么?,都可以轻易得到,不需要付出任何的努力和辛劳。”
贺兰瓷都有点懵了?。
他在干什么??练习当说客吗?
以及,他居然准备了?这么?长一段话。
说话间,萧南洵无?声往前进?了?一步。
这会,贺兰瓷倒是反应迅速,跟着退了?一步。
对方掏心掏肺说了?这么?多,比起之前还显得格外?和颜悦色,她再?敷衍估摸是会惹怒对方,贺兰瓷斟酌了?一会,实话实说道:“……殿下?描绘的生活是很好,但那?终究与臣妇无?关。父亲自小便对臣妇说过‘能知足者,天不能贫*’……殿下?不过是看上了?臣妇的颜色,而颜色迟早是会衰败的,以殿下?的身份身边总会有更新鲜美?貌的女子,到时臣妇又?以何自处。更何况……”她咬了?咬牙道,“但凡有一丝可能,臣妇都不想以色侍人?,在后宅里和其他女子争奇斗艳,只?为了?博得一丝君宠,会让臣妇觉得自己活得像具行尸走肉。”
萧南洵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他愣了?愣神。
贺兰瓷看吓到他,趁机准备偷偷溜走,她都已经迈出去两步了?,萧南洵却突然似回过神来,他逼到近前,身上的翡翠银链撞出脆响。
这段时间的锻炼初见成效,萧南洵的手还没碰到她,就被贺兰瓷灵活避了?开。
他瞬间又?恢复了?那?副阴戾模样?,道:“行尸走肉?你倒也敢说,嫁给那?个状元郎你就不是行尸走肉了??他还不是因为强占了?你才不得不娶你,他就不是因为颜色?说得冠冕堂皇,你敢保证日?后他身边就不会有新人??”他微微冷笑,“你生就这副模样?,合该是在床上伺候人?的,你到底在痴心妄想些什么??那?状元郎不似能久寿,你迟早还是要……”
贺兰瓷根本没管他在说什么?。
她下?意识便去摸袖底的手镯,萧南洵身份特?殊,她不好主动伤他,还是得逃,他应该也不好意思叫人?来抓她,逃到无?人?处,用这个攀上房梁或者树梢,应该都能躲上一阵子……然后再?假装若无?其事地回到宴席上。
这么?想着,贺兰瓷已经回忆着刚才来的路,努力规划路径。
正在她转身就想跑时,一道女声打断了?两人?。
“不知那?边站着的是哪位贵人?,我家娘娘想请她进?殿中一叙。”
贺兰瓷和萧南洵两人?都是一惊。
靠着灯笼的朦胧光影,这才看清那?边站了?位宫廷女官,三十上下?,模样?秀雅,神色端庄。
萧南洵冷嗤了?一声,便从旁边离开了?,贺兰瓷松了?口气,心里很感谢对方为自己解围,但又?不知道对方姓甚名谁,于是先自报了?家门。
对方温和一笑道:“原来是安人?,路在那?边,不妨跟我走一趟。”
贺兰瓷:“……?”
真要去见人?啊。
她这一晚着实热闹,不知道陆无?忧那?边怎么?样?了?。
***
陆无?忧正在席上饮酒,饮宴是好事,刚才圣上还顺便给他升了?官。
当庭授官极是荣耀,台下?百官纷纷前来庆贺,认识的,不认识的,熟悉的,不熟悉的,都举杯过来恭喜他升迁詹事府的右中允。
陆无?忧自不会推脱,一杯接着一杯喝。
但事情从韶安公主出现就变得不大对劲了?。
她追着他身后跑的事情人?尽皆知,此刻她约莫被敲打过,不敢直接上前,只?敢坐在陆无?忧对面,期期艾艾望着他,又?委屈,又?含泪。
不知道的还当他们?有什么?关系。
陆无?忧不胜其烦,借口溜出去,却总有些心神不宁。
华盖殿距离坤宁宫相?距颇远,但因为是丽贵妃设宴,所以应还是在毓德宫,似乎要稍微近一些,他回忆着先前看过的布局,想着这通路要怎么?绕开侍卫最好,猝不及防听见身后韶安公主声音响起:“……你就对我这么?冷漠。”
陆无?忧心道,不冷漠,再?等你给我下?个药?
不过他现在已经娶亲了?,倒也不怕。
只?是语气仍旧疏冷客气:“不知公主有何事?”
“上、上次,我被你害得好惨!禁足一直罚到现在……”韶安公主抽抽噎噎,“你们?新婚燕尔,是不是很快乐?”
陆无?忧不得不点头道:“回禀公主,确实如此。”
韶安公主差点气晕过去,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咬着唇道:“她、她到底哪里好了?!”
陆无?忧道:“回禀公主,爱妻哪里都挺好。”
人?家称呼妻子都用“拙荆”、“内子”、“贱内”之类的谦称,偏偏陆无?忧选了?韶安公主最不爱听的那?个!明明陆哥哥之前和那?个女人?根本不熟!他根本只?是为了?负责任!而这个责任还是她亲手让他有机会负的!
韶安公主简直越想越气,早知道那?晚就不让宫女去试,她亲自上了?!
那?还有那?个女人?什么?事!
她忍不住脱口道:“她不过就是长得美?了?些罢了?!”
陆无?忧带了?点火气,但声音丝毫听不出:“公主说的是,微臣便是爱极了?爱妻的姿容。”
韶安公主有些不可置信道:“……陆哥哥你怎么?会也如……那?么?肤浅,可我长得也……你明知道我对你……”她都有些口不择言了?。
陆无?忧之前觉得她蠢,所以并不太和她计较。
但蠢,也是有底线的。
“多谢公主青眼,但微臣确实就这么?肤浅,还有,微臣已有妻室,公主再?这般称呼微臣,似有不妥。”他恭敬行了?个礼,“微臣身有不适,便先告退了?。”
韶安公主的声音从他身后尖叫着传来:“我哥他还没死心!他今天也……而且你干嘛非得执着于那?个女人?,她那?么?不要脸面——你又?不是真的喜欢她!”
***
贺兰瓷停在坤宁宫前,还有些发愣。
“安人?不必紧张,我们?娘娘性情很和气的。”
她怎么?也没想到,她口中的“娘娘”会是早已经深居浅出的皇后娘娘,难怪萧南洵刚才有所忌惮,这位理论上还是他的嫡母。
与富丽堂皇热闹非凡的毓德宫不同,这座本应是禁宫女主人?的宫殿显得十分寂寥。
贺兰瓷在门口耐心等了?一会通传,心里也有几分好奇,进?殿后,便闻到了?一股浓郁的檀香,陈设布置都已经有些旧,正中长案供着的佛台上,香炉里还有未燃完的香。
随后她便见到了?跪在佛台前的女子,她旁边伺候的人?甚至连韶安公主都远不如。
至于面容,便更显憔悴,与贺兰瓷不久之前才见到的光彩照人?的丽贵妃截然不同,许皇后素着一张脸,眉梢眼角都是岁月痕迹,面上神色淡淡,只?能依稀看见往日?的清美?。
贺兰瓷记得她年岁应该和丽贵妃相?差无?几,当年的许太后以美?貌闻名,作?为她的侄女,许皇后自也不可能太丑。
论及出生,更是尊贵难言,远胜丽贵妃,她原本要结亲的对象应该是现在的卫国公,当年的卫国公世子,两人?青梅竹马长大,众人?都道是一桩良缘,不料顺帝却从中横插一脚,硬生生抢了?这门亲事,当然这最后也成就了?他的帝位。
贺兰瓷无?从置喙。
许皇后看了?一会她,声音缓缓道:“本宫方才听她说了?你讲的话,有些肃然起敬。”
贺兰瓷尴尬大惊道:“……没有此事,臣妇胡言乱语罢了?!”
她说那?番话,虽然有一部分是真的,但更多还是为了?应付萧南洵。
许皇后笑了?下?,只?是她好像连情绪都变得很缓慢,笑也不达眼:“本宫若当年也能早这么?想就好了?,荣华富贵神仙眷侣,哪有这么?美?的事情。”
贺兰瓷不知如何接话。
许皇后又?道:“你嫁了?个状元郎,是个读书人?,他待你如何?”
贺兰瓷点头道:“他待我很好。”
许皇后道:“若有朝一日?他负心薄幸了?呢?”
贺兰瓷觉得她和陆无?忧之间不存在这个问题,因为他们?本来就不是因情而结亲的,只?是现实所迫,但贺兰瓷想了?一下?,可能还是会有点难过,毕竟陆无?忧现在对她真的挺好。
她竟一时间不太能想象,陆无?忧对其他女子也这么?好。
贺兰瓷思忖了?一会,才道:“……那?就跟他和离吧。”她声音黯然下?来,“如果他真的喜欢上别人?,臣妇大概是……受不了?的。”
虽然承诺很好听,但如果都能生效,也就不会有负心薄幸的故事了?。
许皇后看着她,又?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反倒叫人?取出了?一封信来,道:“我待会会着人?送你出宫,不过,这有封信,不知道你能不能替本宫转交。”
贺兰瓷拿着手中的信,“嗯”声应下?,正在发愣,忽然听见刚才那?个女官进?来道:“娘娘,刚才殿外?好像有个宫女被打晕了?,不知……”
她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自信,突然道了?句“臣妇失礼了?,一时有些身体不适,能否先出去一下?”,待许皇后应允后,快步往殿外?走去。
殿外?空无?一人?,坤宁宫里本来也就没什么?人?,和深苑冷宫毫无?区别。
贺兰瓷转到殿后的墙角,小声喊了?句“陆无?忧”,就看见陆无?忧官服袍角翩然地从树上落了?下?来,贺兰瓷一惊,压低声音道:“我只?是猜测,你还真进?内廷了?……”
陆无?忧摸了?下?鼻尖道:“这不怕你又?被下?了?药,求助无?门,只?好想想办法。”
“你怎么?找过来的?”
陆无?忧简单道:“在你身上下?了?蛊,可以追过来。”
贺兰瓷不由道:“这又?是什么??”
陆无?忧道:“反正你知道有这么?回事就行,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对了?,你怎么?到坤宁宫来了??”
贺兰瓷解释道:“皇后娘娘的女官刚给我解了?围,呃……刚才那?宫女是不是你打晕的?”
陆无?忧默认了?。
贺兰瓷些微惊讶道:“你不是号称……你不想被发现,全上京没几个人?能发现你的吗?”
陆无?忧眉梢一挑,语气颇有几分无?语道:“……贺兰大小姐,我在找你,你以为我真能遁地啊?这好歹是禁宫内廷,得亏这人?少,真被人?发现,我先完蛋,你后完蛋。”
贺兰瓷也很紧张:“我现在没事了?,那?你赶紧出去吧,皇后娘娘说,待会送我出去。”
陆无?忧又?道:“你真没事?”
贺兰瓷努力点头,还转了?个圈给他看:“一点事没有。”
陆无?忧察觉不对,目光微暗道:“你衣裙换了??”
“这你都看得出来?”贺兰瓷连忙言简意赅道,“宫女把汤洒在我身上了?,所以重新给我找了?件命妇服,我换上之后才撞见的二皇子,我真的没事,你快点走吧。”
陆无?忧又?看了?她一会,才道:“……那?行,我走了?。”
说完,“嗖”一声,人?又?没影了?。
贺兰瓷既担心又?安心,感觉甚为复杂地转回坤宁宫,对许皇后道:“……刚才那?个宫女可能,是因为臣妇被牵连。是臣妇之过,还望娘娘恕罪。”
许皇后却似从她的神色里瞧见了?什么?端倪,只?笑了?笑,道:“无?妨。”
贺兰瓷被许皇后着人?送出宫时,陆无?忧已经在宫门外?等着了?。
他神色自若,显然没被人?发现。
贺兰瓷松了?口气,跟他挤进?马车里,道:“公主又?找你麻烦了?吗?”
没想到陆无?忧也在道:“二皇子又?骚扰你了??”
两人?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最后还是陆无?忧先道:“韶安公主毕竟是个女子,手段有限,她药都给我下?过了?,还能有什么?法子。倒是你呢?他做什么?了?……”
贺兰瓷也道:“没什么?,就是,找我聊了?聊。”
陆无?忧重复了?一遍,语气荒唐道:“……聊了?聊?”
贺兰瓷回忆着刚才发生,道:“……劝我从了?他,就什么?荣华富贵锦衣玉食之类的,还有……他觉得你可能会早死,想等着我做小寡妇。”
陆无?忧轻笑了?一声,抖着肩膀道:“那?可能等到他死,都未必能等到。”
马车绝尘而去,不一时便回到府里。
下?车进?府后,陆无?忧摸着贺兰瓷的腕,道:“我还担心你会用上这个。”
“其实差点,不过……”贺兰瓷看看左右无?人?,心头痒痒地也攥住了?陆无?忧的手腕,然后转动下?面的机括,瞬间银钩射出去,拽住屋檐,紧接着两个人?便被扯了?上去,她扬起唇角道,“……这不就用上了?。”
“……”
陆无?忧似笑非笑道:“你学?的倒是挺快。”
贺兰瓷道:“呃……不过这要怎么?下?去?”
陆无?忧抱着她的腰,轻巧飘了?下?来,然后指了?一下?旁边的檐柱道:“你一个人?的话,从那?爬下?来就行了?。”
贺兰瓷:“……”
37、三七章
第三十?七章
贺兰瓷没理会他, 又摸了?会手镯,才把送信的事情告诉他。
他俩现在确实绑在一起,一荣俱荣, 一损俱损, 所以做什么都还?是彼此商量着为好。
陆无忧看着那封写着给卫国公的信道:“要拆吗?”
贺兰瓷道:“不合适吧……”
陆无忧在指间转了?转信封,道:“说实话非亲非故, 贸然送信这种事, 我一般是不会干的。尤其这封还?是皇后写给卫国公的, 一旦有什么问题,往小了?说可?能是私通的情信——很大概率, 往大了?说,是造反的罪证, 牵扯进去, 我们俩都得完蛋。”
贺兰瓷被他危言耸听到?:“也不至于要造反吧……听起来?, 我们怎么天天要完蛋?”
陆无忧转眸看她道:“这件事不是从我们成亲前就已经知道了?吗?”
贺兰瓷心有戚戚焉。
陆无忧继续开始大放厥词:“想?造反的藩王也不少, 只是现在护卫一削再削不好成事罢了?。卫国公祖辈连年打北狄, 其实是不缺兵权的,也不缺威信,缺的是师出有名和正统的血脉,刚好皇后娘娘可?以提供,卫国公又是个鳏夫, 只要她稍加变通,与卫国公私通生下嫡子,反正也检查不出血脉来?……”
贺兰瓷越听越惊悚:“你怎么想?到?那边去的,这也太……”
陆无忧笑了?声,这才口气?一转道:“当然是随口胡说的……总之?我先去打探打探,这信有年头了?, 不是新写的,皇后应该也没催着你送,先看看情况再说……好了?,你别担心,又没说不送,不会让你食言的。”末了?他又提了?一句,“这衣裳……你真的没事?不必非要瞒我……”
贺兰瓷以前也不知道陆无忧会这么絮叨。
没来?由?想?起了?陆无忧那句“把我当成你爹也行”,顿觉糟糕,迅速又把它从脑海里踢了?出去。
虽然回?来?得迟,贺兰瓷还?是照常去锻炼。
陆无忧垂着眸子指点她姿势,告诉她如何呼吸吐纳,顺便监督她——其实贺兰瓷倒不用监督,她觉得有用的时候,便会格外勤奋。
今天确实又让她意识到?,还?是身体?养好比较重要。
陆无忧托着下巴,坐在庭中的石凳上看了?她一会,随手取了?根引薪用的柳条,道:“总做这些基础的也有些无趣,要不我给你舞会剑?”
贺兰瓷基本是只有在偶尔马车路过时,才见过街边卖艺人耍大刀,她停下动作,有些迷惑:“怎么舞?”
陆无忧勾起唇角,笑道:“你看不就知道了?。”说话间,陆无忧已经抬腕摆了?一个起手式,“你想?看什么样的?复杂点的?优美点的?……还?是简洁有效点的?”
贺兰瓷道:“……还?有这么多讲究?”
“那讲究可?多了?。”陆无忧莞尔道,“我家剑法堆起来?有那么厚。”他比划了?一下,“你没什么要求,我就随便舞了?。”
陆无忧大抵也是憋久,柳条下一刻便已经飞挺出去,柳尖颤颤,发出簌簌抽打空气?的破风声,而他整个人也似一柄剑,随着柳条挥舞而产生的道道残影腾挪而转,虽去势力道千钧,令人心惊胆战,可?姿态却是优雅舒展的,有那么几分“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意思,而且他动作极快,几乎招式接着招式,花样百出,俱都华丽无匹,剑意似一泓秋水,让贺兰瓷看得有些目不暇接。
她在一旁怔怔看了?许久,陆无忧才以一个姿态完美的收势将剑——柳条反手收回?。
呼吸都没有凌乱半分。
转回?头来?,陆无忧眼尾上挑,桃花眼熠熠闪烁着对她笑道:“这个你要学?吗?”
贺兰瓷反倒犹豫了?一会,因?为它看起来?太华丽了?,因?而感觉没那么有用,但陆无忧这么兴致勃勃,她也不好扫了?他的兴,便还?是点了?点头。
陆无忧又找了?根柳条,塞进贺兰瓷掌中,开始一招一式给她演示讲解。
贺兰瓷记得很用心,但她力气?的确不够大,陆无忧舞起来?还?是气?势十?足,剑意摄人,她看起来?就真的像在轻盈跳舞,陆无忧倒也不觉得麻烦,托着她的手腕,告诉她要怎么摆,再怎么转,怎么出招。
只是几下之?后,着实感觉有些动作不便。
于是,陆无忧干脆从身后虚环过贺兰瓷的身体?,手指包住她的手掌,用自己的手带着她转。
贺兰瓷的意识不由?自主跑偏。
实在是……陆无忧离得太近了?点。
“这里你不止手腕要动,身体?也要稍微跟着转过去,力气?才能跟上……”
他还?低声在她耳边说着话,陆无忧平日里声音清润,很有翩翩君子的风度,但这会他压低了?声线,便显得格外低沉温柔近乎呢喃。
小书亭
贺兰瓷努力把自己的意识拉回?来?,集中注意在手上的动作。
却恰好看见陆无忧包着她的那只手,骨相清晰,指节修长,隐约可?见皮肤下淡淡的青筋,和绷紧出的线条,一时连手背都有些灼烫。
“嗯?你有在听我说吗?”
陆无忧说得意犹未尽,却发现贺兰瓷在走神。
再一看,她耳尖透着粉,连颈侧都有霞色,螓首也在跟着轻颤,鬓角微微汗湿,陆无忧忽然就忘了?刚才自己想?说什么,他松开贺兰瓷的手,咳嗽了?一声道:“今天先这么练着吧。”
却见她还?转过头来?看他。
眼瞳眸光轻软,红唇无意识地?吐着气?,少女的表情依旧不设防。
——我应该也不至于这么随时随地?吧,陆无忧心想?,甚至若干月前,他还?觉得自己对这些尘俗之?事毫无兴趣,它看起来?除了?耽误时间,并没有什么别的意义?。
可?现在似乎抵抗力和意志力都在降低。
原本以为多亲几次可?以缓解,但事实上并没有。
他有一丁点的懊恼。
贺兰瓷看见陆无忧抽身,还?颇有几分意外,因?为他刚才看起来?正说到?兴头上,现在却徒留下她一个人在院子里热汗涔涔的挥着柳条,让她甚至还?有些许迷茫。
沐浴过之?后,贺兰瓷坐在妆台前,尝试着练习她糟糕的绣活。
陆无忧则拿了?本书?,坐在榻上随意地?翻着。
比起锻炼,这项技艺似乎进展缓慢,贺兰瓷也不着急,反正来?日方长,只是绣着绣着,意识放空,她有些没来?由?地?想?起了?在宫里时,许皇后跟她说的话。
陆无忧是对她挺好的,即便起因?都不算是心甘情愿,但他尽职尽责,思虑周全,里里外外都照顾到?了?,挑不出任何错来?。
就算曾经的贺兰瓷对他多有偏见,此刻也做不到?鸡蛋里挑骨头。
那自己对他有这么好吗?
她握着刺绣的绷子开始思索起来?。
陆无忧正在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书?,但其实全没看进去,只一目十?行地?往下扫。
食指抵着书?页,犹豫要不要去亲她。
他最近确实是亲得有点多,平均算下来?,几乎每天都有在亲,有时是浅尝辄止,有时是气?喘不已,贺兰瓷虽然确实没有拒绝过,但似乎也不是十?分情愿的。
只是他想?,所以她便顺从。
换做以前,他是很不屑为之?的,别说对方不情愿,就算是情愿,他也未必会这么不节制。
的确是昏了?头。
或许是觉得新鲜,新鲜劲过了?,也许就……不至于这么禽兽。
陆无忧想?着,那边贺兰瓷已经忙完她的事情,灭了?灯,朝榻上走过来?。
很自然而然地?,陆无忧撤开身,让她躺进去。
前段时间最客气?的时候,贺兰瓷还?会跟他说谢谢,好在现在已经不会。
等?她膝行着爬进去,陆无忧随手将书?册放在床头,正打算灭了?最后的灯,却发现贺兰瓷没有躺进她自己的被子里,而是停留在原地?,低着脑袋,仿佛在思忖着什么。
陆无忧道:“怎么了??”
贺兰瓷似乎还?在犹豫。
陆无忧便也耐心地?等?她,以为她又要和他聊什么府中事务,或者之?前在宫中又发生了?什么她没有告诉他的。
等?待过程中,他的视线很自然地?停留在贺兰瓷身上,随后又很不自然地?移开。
不知道过去多久,他感觉到?贺兰瓷总算动了?。
陆无忧抬起视线,刚想?听她说,就见贺兰瓷缓缓靠了?过来?,一只素手攀上了?他的肩膀。
她膝盖还?跪在榻上,贴近的过程中,长而细密的睫羽一直不停震颤着,在下眼睑处投落下撩拨人心的阴影,那张无论何时看都美极了?的脸在视野里渐渐放大。
陆无忧的瞳孔颤了?颤,喉结不自觉地?滑动了?一下,身体?却没动。
直到?贺兰瓷极为缓慢地?把唇贴上了?他的唇。
少女的唇瓣异常柔软,和之?前他每次他亲到?的一样,但似乎又有哪里不一样,之?前亲吻时,只觉得是细缓令人心悸的电流。
但这次,陆无忧跟被雷劈到?似的,定住不动。
贺兰瓷另一只手也攀上了?他的肩膀,因?为身体?前倾的动作不得不抬起后腰,馨香柔软越贴越近,贺兰瓷亲吻的动作却很笨拙,贴了?半天也只知道在他嘴唇上蹭。
而且很快脸便红了?,似乎还?在纳闷他为什么不动。
贴了?一会,贺兰瓷才缓缓红着脸退回?原处,已经觉得格外羞耻了?,是现阶段她能做到?的极限了?,像陆无忧那样随时随地?能把舌头伸出来?,也太为难她了?。
她正想?着,就听见陆无忧略显沙哑的声音道:“……然后呢?”
贺兰瓷怔了?怔,道:“……什么然后?”
陆无忧道:“……就没了??”
贺兰瓷道:“你还?想?要什么?”
陆无忧动了?动唇,喉结又往下滑了?滑,道:“……敷衍。”
贺兰瓷没想?到?自己这么努力,居然得到?这种评价,顿时有一瞬的气?急,随后压了?压气?,转回?到?里侧,拉过被褥,就躺了?进去,道:“……那算了?。”
陆无忧这会仿佛才刚回?神,拖着调子道:“……都主动了?,你就不再努力努力了??我平时亲你也不这么亲啊,你这个是真的有点敷衍,我还?以为……”说话间,他还?扯了?扯她的被褥,将贺兰瓷的脑袋露出来?,被发丝掩映的脸庞边,耳尖还?在泛着红,陆无忧忍不住低笑,却是把想?说的话转了?个方向,道,“……我还?以为你不喜欢这种事情。”
前半句还?在调笑,后半句倒是透出几分喟叹似的认真。
贺兰瓷便又坐了?起来?,用手背贴了?一下滚烫的脸蛋,低着含水的眸,轻声道:“其实你不必这么考虑我的感受,我们既然已经成亲了?,你自然是……”她略停了?一下,道,“想?做什么都可?以。”
她声音轻柔,像羽毛似的撩拨人心。
陆无忧呼吸一滞。
然而随后,他的声音又压了?下来?,道:“对别人或许是这样,但至少对我不是,我很不喜欢强迫别人,是指在这种事情上,如果不是两个人都心甘情愿,那就没有意思。我又不是萧南洵那样的人,你既然这么讨厌他,应该不会喜欢被强迫,既然如此,用不着勉强自己。”
贺兰瓷慢慢抬起头,觉得他真的想?好多。
但她又不讨厌他这种莫名其妙的坚持,微妙觉得心尖柔软,像他们成亲前,陆无忧拿着礼单来?找她商量时一样,是没有必要又让人舒适的体?贴。
贺兰瓷想?了?想?,道:“……那你要怎么亲?”
陆无忧一愣,道:“嗯?”
贺兰瓷道:“你刚才不是挺不满意的,那我……努力看看吧。”
这次换陆无忧紧张了?,他将手抵着唇边,掩饰似的咳嗽了?一声,道:“……还?能选的吗?”
贺兰瓷道:“我确实觉得有点羞耻,这个没办法,你体?谅一下……”
“哦。”陆无忧应声,说话间他已经把贺兰瓷拽过来?,唇角弯出一抹蛊惑的笑,道,“那没事,我觉得我学?得还?挺快的,可?以慢慢教你……”
39、三九章
第?三十九章
陆无忧坦然道:“大晚上大家都?知道躲在房里?不出来, 你?乱跑什么。看到就算了,还来找我胡说。”
花未灵不由?道:“可是,你?确定, 嫂子她、她好像……”她欲言又止, “你?们?不会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吧?人家不乐意, 你?不能硬来……”
陆无忧觉得解释不清, 便干脆道:“你?别?胡思?乱想了, 你?嫂子前两天还主?动亲了我呢。”
花未灵大惊道:“真的?假的??”
陆无忧轻笑了一声道:“我骗你?做什么?”出门前,他又叮嘱道, “你?来这没什么事可以读读书,你?嫂子书读得还不错, 可以教你?。用武功最好别?被太多人看到。你?救下来那人我先找人看着, 若有什么异动, 一定等我回来。他要是骚扰你?, 你?用不着搭理他。”
花未灵不是很信, 于是便去问了贺兰瓷。
她觉得这个看起?来特别?高贵的?嫂子不像是会主?动的?。
贺兰瓷望着她求知的?眼神,心中十分希望陆无忧能够收敛点,只好无奈道:“差不多吧……你?要来看书么?我这边书倒是不少。”
“不是勉强就行?。”花未灵松了口气,随后眼睛亮起?来,“嫂子你?这里?有话本吗?”
贺兰瓷道:“还……真没有。”
她爹的?书库里?不放这些, 在青州也是在看四书五经,看史,看典籍,至多再看些诗文。
但她犹豫道:“你?要是真想看,我去叫人给你?买。”
花未灵笑得梨涡浅浅,道:“没事, 其他的?我也看,我去你?们?书房逛逛……”
正?说着,青叶咳嗽了一声,走过来道:“……夫人,那人又醒了。”
昨日,那人被陆无忧踩着手腕,气得吐血,后来又晕过去了,还是花未灵见人可怜,又照顾了一会,把?人挪去了厢房。
贺兰瓷想了想,道:“先等他回来吧。”
花未灵自告奋勇道:“要不我去看看?”
贺兰瓷看着她,莫名产生了一丝应该也没什么必要的?忧虑。
“……算了,我陪你?一起?去。”
那人虽在厢房,但周围仍由?陆无忧的?亲信看守。
他醒来后,倒没有昨夜那么唐突,半倚着床榻直坐起?来,因为还给他换了件衣衫,看起?来也不似昨夜狼狈,很客客气气、斯斯文文的?模样?,仔细瞧着长相倒也不错,只是身受重伤,又失血过多,不免显得脸颊苍白?,气色难看,唇瓣干枯,就带上几分不那么好看的?憔悴。
“之前……是在下一时情急,冒犯了府上夫人。”他似很歉疚地低着头,声音依旧清清冷冷,“还未感谢诸位的?救命之恩。只是,我好似有些记不得过去的?事情……”
贺兰瓷便道:“你?真的?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他点了点头。
“不过在下似乎识字,能写能算,应可做个账房。不知道府上能否暂且收留在下一段时日。”
贺兰瓷亦很客气道:“府中不缺账房,公子不必如此客气,可暂且住下,等伤好了再另行?打算。”
那人又点了点头道:“那就多谢这位夫人了,日后若在下能想起?旧事,一定衔草结环以报。”说话间?,他又望向了花未灵,“也多谢这位姑娘的?救命之恩,不知能否问下姑娘姓甚名谁,将来在下也好……”
花未灵道:“哦,我叫花未灵。”
贺兰瓷:“……?”
你?怎么就这么说了。
那人顿时展颜一笑,苍白?的?面色上也多了几分颜色:“原来是花姑娘。”
贺兰瓷开?始理解陆无忧那种忧虑了。
出了房后,贺兰瓷认真对花未灵道:“这位公子来路不明,先前还被人追杀,说不准是什么身份,现在失忆也不一定是真的?,最好不要透露太多,免得将来他……”
花未灵好奇道:“将来怎么?”
“……恩将仇报,牵连拖累你??”
花未灵道:“那没事啊,反正?他也打不过我。”
贺兰瓷继续循循善诱道:“那如果他给你?下药、下毒,用这之类阴招……”
花未灵又开?始笑道:“嫂子你?不知道!我比我哥还能抗药呢!哎,谁让他一早就跑出去念书了,多留在家里?几年,说不定毒术比我还厉害。不过我哥不喜欢下毒下药这种,觉得都?是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不如阳谋有意思?……嫂子,你?看我哥真的?很正?直,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喜欢喜欢他?”
贺兰瓷也是很叹服于她这个转话题的?思?路。
***
陆无忧升职做了詹事府的?右中允,并几位翰林院同僚一并赴文华殿准备日讲,所有人都?喜气洋洋。
圣上早年还是很勤快地开?经筵日讲,经筵是文武百官都?会参与,每月逢二便讲,规模很大,寒暑则休*,日讲则随意的?多,基本只说给帝王,最勤快时几乎每天都?开?,给帝王讲解儒家经典——是一条迅速和圣上打好关系,并得以升职的?捷径。
现在的?内阁辅臣大多当年都?给圣上做过日讲官。
但近年圣上身体不佳,便大致停了日讲,只断断续续开?了一两个月,翰林院内早有不满。
如今重开?,还是给皇子讲经,顿时所有人都?兴奋了起?来。
当然,更令人喜出望外地莫过于,原本圣上只是准备给二皇子讲经,但大皇子不知从哪得知,便也想要一同来听讲,他这么一说,底下的?三皇子,和几个年纪尚幼的?小皇子便都?被母妃送来。
如今文华殿里?,济济满堂,坐得全是皇子,怎能令人不兴奋。
虽说日讲官名头不大——但不要脸点,将来也能说自己是个帝王师了。
陆无忧旁边的?同僚就在紧张问他:“霁安,你?看我官服穿正?了吗?领子没歪吧,我早上起?来总觉得没穿齐整,不大安心……”
至于其他几个同僚则用仿佛挑白?菜一样?的?眼神,看着下面的?皇子。
陆无忧一眼扫过去,望见萧南洵正?阴恻恻看着他,旁边的?大皇子萧南泊截然相反,笑得一脸和气,还冲陆无忧点了点头,剩下几个小皇子都?是正?襟危坐,紧紧张张。
为防止他们?胡说乱讲,内阁三辅吕大人一并在侧,还坐了其他几位文官。
讲章早已递给内阁审过,陆无忧无可无不可地翻了翻,准备开?始应付今天的?麻烦。
***
贺兰瓷等陆无忧下衙回来,想起?他今天似乎是去日讲,便多问了几句。
陆无忧脱着官服道:“……除了一直在被萧南洵找茬,其他都?还行?。”
贺兰瓷顿时紧张道:“你?没问题吧?”
陆无忧平淡道:“想跟我比经史,他也太天真了。不过我总觉得大皇子想拉我入伙。”
贺兰瓷道:“……那你?考虑一下?”
陆无忧迅速换了松快的?常服,道:“再说吧,牵扯进去真的?很麻烦……对了,那人有异动吗?”
贺兰瓷道:“没有,一直躺在床上……很乖巧。”
陆无忧莫名笑了一声,听见“乖巧”两个字,脑中却一下浮现出贺兰瓷全无抵抗并且低垂着视线的?模样?。
贺兰瓷不明所以,只觉得他好像突然笑得很有问题。
吃过饭后,花未灵似乎才想起?一件事,从怀里?找出一张皱巴巴的?单子。
“那贺礼我都?没动,你?们?要不要看看?我辛辛苦苦押送过来的?呢,我这还有张礼单,应该没少了什么吧……”
三人便去了停放箱子的?库房。
横七竖八几个箱子,一半红一半黑。
打开?来,红箱子里?大大咧咧放着金银玉器,珠翠首饰,还有些瓶瓶罐罐,和古怪的?器具,黑箱子里?则放了几册书籍,一些古朴的?器具,似已有年头,还有些珍贵药材。
最后还有个比较小的?红箱子,打开?里?面同样?放了几册书,和一些器具。
贺兰瓷一看封面便产生了一种不祥之感,再去看摆在一旁一根用玉做的?长棍似的?器具,她脸颊倏然一红,其他还有些瞧着就不太正?经的?珠链、捆绳、铃铛。
陆无忧神色平静地蹲下身,拿过书册翻了翻。
贺兰瓷从飞快跳动的?书页里?,隐约看见了熟悉的?图画,忍不住倒退了一步。
花未灵“啊”了一声道:“……我不知道他们?放的?是这种东西?!”
陆无忧道:“你?可以先出去了,剩下我会再核对。”
花未灵道:“哦。”
然后迅速溜之大吉,还把?门给带上了。
贺兰瓷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该溜走,她往旁边挪了一步,就见陆无忧抬头朝她看了过来,她立时定住,强作镇定道:“……我先出去锻炼了。”
陆无忧道:“急什么?不过来一起?看看?”
贺兰瓷道:“……你?自己看就行?了!”
陆无忧似浑然未觉她的?尴尬一样?:“好歹是给我们?俩的?贺礼,你?也清点清点,不是还要记到你?的?小本子上。”
贺兰瓷道:“让其他人清点就可以了!”
陆无忧又看了她一会,忍不住笑着转过头去,道:“你?做都?做过了,怎么还这么容易害羞。”
贺兰瓷顿时脸上又有点发烧:“我那不是……”她努力定了定神,可当了十多年大家闺秀的?心态还是很难克服,“……不是,不太记得。”
陆无忧又重新转过身来,目光十分清澈地望着她:“那你?,还记得到底痛不痛吗?”
贺兰瓷一想到他问的?到底是什么事情,一张脸就开?始不争气。
偏偏陆无忧语气平和,神色如常,好像只是在问她擦破了手指痛不痛。
她支支吾吾了一阵道:“……我真的?不记得了,都?那么久之前的?事情了。”
陆无忧站起?身,贺兰瓷控制不住攥紧指尖,他则缓缓移开?视线,仿佛若无其事道:“其实我也不太记得了,只隐约记得……你?当时好像还挺难受的?。”他顿了顿,语气仍旧像在和她商量一件很寻常的?事情,不含任何调笑轻亵,“一直在说‘疼’、‘不要了’什么的?,我抓着你?腰的?时候,你?还往后躲,被我拖回来继续,还一直在哭,我半边肩膀都?是你?的?眼泪,弄得我还挺不好意思?的?。”
贺兰瓷越听他说脸越红,忍不住道:“你?这也叫不太记得!?”
陆无忧道:“确实是……记得不太清楚。我跟你?说过我记性很好,不止看过的?书,发生过的?事情,往往也能连细节都?清晰记得,所以那晚……”
贺兰瓷觉得他们?这个对话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她迅速拉开?库房的?门,道了句“我还有事”,逃也似的?溜了。
徒留下陆无忧站在原地,手里?还拿着刚才的?小册子,闷笑了一声。
***
花未灵救回来的?那人倒是身体好得很快,之前兴许是在路上颠簸,伤口一直崩裂,又得不到好的?照顾,才迟迟未好,到这养了几天便能下床,只是约莫看见门外的?守卫,便也一直没出门。
贺兰瓷见他识字,挑了几本浅显点的?典籍,叫人给他送过去,倒也相安无事。
只是花未灵在府里?闷了几天,就跃跃欲试想要拖着贺兰瓷出门。
“我还没怎么来过上京呢,嫂子你?带我出门逛逛好不好?”
贺兰瓷想跟她说,就算自己嫁了人,陆府门外也依然有不少盯梢的?,出去说不定又会被跟,又会被盯,十分不便,但拗不过花未灵想去,最终还是收拾了跟她出门。
只是,她在门口戴帷帽时,又被花未灵问了:“嫂子你?为什么要戴这个啊?”
贺兰瓷道:“……因为被人看到脸,会惹很多麻烦。”
花未灵继续问:“什么麻烦?”
贺兰瓷道:“比如被人调戏,被人找茬,被人故意接近,总之有人会意图不轨……”
花未灵道:“哦……放心!嫂子,有我呢!谁敢找你?麻烦。”她握起?拳头道,“我揍他。”
贺兰瓷:“……”
倒也是很简单粗暴,她犹豫了一下又道:“你?武艺真的?很厉害吗?和你?哥比呢?”
花未灵摸了下鼻尖,笑道:“我哥要是一直在习武,一定比我厉害很多啦,不过他现在也很厉害,你?看他还有时间?读那么多的?书呢,我哥说嫂子你?也喜欢读书,你?真的?不考虑一下……”
贺兰瓷觉得可能从陆无忧嘴里?听不到几句实话,很小心地问道:“……那练成你?们?这样?,需要多久啊?我有可能吗?”
花未灵愣了一下,才道:“呃……不太清楚,不过嫂子你?想学,我可以教你?啊!”
***
陆无忧晚上吃过饭,正?待去今日剑法指导,就发现有人已经抢了他的?活。
花未灵叽叽喳喳地蹦跶着,还把?自己的?佩剑拿出来给贺兰瓷用,手脚并用地演示给她看,被藏蓝发带扎在脑后的?长发随动作轻甩着,两只灵动的?瞳眸也一闪一闪。
陆无忧:“……”
倒是贺兰瓷看见他道:“陆……你?来了。”
陆无忧走近两人,慢慢笑起?来道:“看起?来,我倒是很多余。”
花未灵还在抬着贺兰瓷的?胳膊,听见他说话的?语气,想也没想便道:“哥,你?也太容易吃醋了吧!爹都?没你?这么计较。”
陆无忧:“……?”
贺兰瓷:“……?”
花未灵见他俩都?愣住了,也愣住了:“怎么了?”
陆无忧面色古怪道:“你?再胡说,我就找人把?你?送回家了。”
花未灵无语道:“……那我去看新买的?话本了,你?们?继续。”
贺兰瓷斟酌道:“你?对她态度好像不是很好。”
陆无忧道:“已经很好了,比你?对你?兄长说不准还好点。”
贺兰瓷反省了一下,好像还真是,其实她哥对她还是挺好的?,小时候有好吃好玩的?都?会想着她,贺兰瓷思?忖着要不要回头对她哥好一点。
陆无忧已经靠过来,接着花未灵的?动作扶住她的?胳膊,低声道:“……你?们?练到哪了?”
晚上贺兰瓷大汗淋漓地去沐浴,陆无忧才在她的?妆台前发现了许多零零碎碎的?小东西?,和一个大盒子。
贺兰瓷绞着长发道:“是未灵白?天带我去买的?。”
她先前光看花未灵逃难似的?来,没想到她不愧是陆无忧的?亲妹妹,拽着贺兰瓷胭脂首饰成衣铺子一路逛过来,青叶和霜枝两手都?抱满了,她还意犹未尽地要去逛书铺。
而且她不止给自己买,还要给贺兰瓷买,看见什么漂亮首饰,都?要往贺兰瓷脑袋上试一下,然后感慨“啊,真好看”,遂付钱。
去成衣铺子也要拽着贺兰瓷试,一连试了三件,还两眼发光想要她继续。
贺兰瓷没试过这么高强度的?逛街,体力着实跟不上,最后还是花未灵抵着她的?肩膀,输过来一段不知道是什么的?热气,让她莫名又有了力气。
陆无忧用手指碰了碰制作精巧的?妆奁盒子,忽然似想起?什么道:“……你?已经叫她未灵了?”
贺兰瓷道:“不然我叫她什么?”
陆无忧道:“那你?叫我什么?”
贺兰瓷下意识道:“陆……”随后噤声,“……那你?想我叫你?什么?”
陆无忧挑起?眉梢道:“你?就不能有点自己的?想法?”
贺兰瓷道:“那我确实叫陆大人最顺口。”
毕竟都?叫了这么久了。
陆无忧也没有着恼的?意思?,用手又拨了拨放口脂的?盒子,指腹一抬打开?,指尖点在胭脂色上,轻轻按了按,随后便抬手抹上贺兰瓷的?唇。
她的?唇不点就是浅红的?,涂上口脂越发艳丽。
贺兰瓷停下绞头发的?动作,意有所觉地抬起?华光蕴藉的?眸子,口脂上亦有淡淡花香,陆无忧俯下身,另一手托着她的?颈子,长指捋着湿润的?长发,生出些热力,丝丝缕缕蒸干湿气,与此同时,低头印上她的?唇,将已经有些涂到外面的?口脂一点点吻净,再启开?她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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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瓷本就少用脂粉,还是第?一次这么仔细尝到口脂的?味道,却是有些微甜微涩。
陆无忧亲着亲着,便把?她按倒在妆台前,待到两人都?气喘吁吁,才松开?,附在她耳边道:“……贺兰小姐,我看你?不妨,再多叫我两句陆大人。”
贺兰瓷颈项、颊边都?染着薄红,唇无声翕动,手指还拽着陆无忧的?领口道:“……你?也不怕这口脂有毒。”
凤仙花汁就是有毒的?。
陆无忧低笑一声道:“这不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么?”
贺兰瓷不由?觉得他似乎和最初那个陆无忧发生了微妙的?偏差,她微微侧了头,有些迷惑道:“陆无忧,你?以前好像不是这样?的?。”
陆无忧似也回神,低头思?忖道:“我也觉得我以前好像不这样?,但是……”
贺兰瓷道:“……所以你?要稍微纠正?一下自己的?言行?吗?”
陆无忧若有所思?道:“但是……好像还挺快乐的?。”
“……”
贺兰瓷道:“……从我身上下去吧,腿都?要给你?压麻了。”
不过,没几日后,陆无忧就没这个闲情了。
他以往大晚上非常清闲,不是看看书,就是翻翻史,至多和同僚出去应酬回来的?迟些,还有空给贺兰瓷带些点心之类的?。
但最近几日,贺兰瓷全看他在书房里?奋笔疾书,不知在写些什么。
以至于平常不大去他书房的?贺兰瓷,都?忍不住过去问道:“你?在写什么?”
陆无忧继续笔走龙蛇,头也不抬道:“骂人。”随后他指着桌上一叠奏章又道,“这是骂我的?,找通政司的?同僚誊抄的?摹本。你?感兴趣可以看看,骂得相当没水平。”
贺兰瓷一下反应过来:“是弹劾的?奏章?”
陆无忧点头“嗯”了一声,漫声道:“先前我在修史,没什么茬好找,来日讲就不一样?了,逐字逐句都?能被人挑刺找麻烦,更何况萧南洵还在故意刁难我,断章取义的?找茬。”
贺兰瓷不由?担心:“你?……没问题吧?”
陆无忧活动了一下拿笔的?手腕,道:“小事情,我最会骂人了。”他又指了另一摞奏章道,“你?要看看我怎么骂的?吗?保证一句粗鄙之语都?没有,骂得他想回家找娘哭诉。”
40、四十章(双更)
第四十章
贺兰瓷以前就觉得陆无?忧文风过于尖锐犀利, 虽然亦是文采斐然,但可能?会因为?过于锋芒毕露,为?上不?喜——当然后来拿到陆无?忧会试中第的文章才知道, 这家伙应试时换了种比较温良方?正的文字, 和他平日里的外表一样?具有欺骗性。
但手上这封奏章,显然完全没有压着, 骂得可谓酣畅淋漓。
贺兰瓷又去翻了弹劾陆无?忧的奏章, 才发觉对方?确实没事找事, 陆无?忧日讲里只是发散两句,都能?被算作是“不?尊孔孟, 狂妄自大”,幸亏他们没听到陆无?忧平日里的“豪言壮语”。
然而陆无?忧就简单直白许多?, 别人说?他一句, 他说?对方?十几句, 引经据典, 言辞犀利无?比, 辩驳得体无?完肤,通篇读完说?得好似对方?上至对不?起?天地?圣人,下到辜负父母养育之?恩,最后还要连人家家里几个小妾几个外室都要点出来骂骂。
——毕竟在这点上陆无?忧还真没什么能?够指摘的。
大雍理?论上支持士大夫一夫一妻,所谓修身齐家, 只是对纳妾一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且,陆无?忧不?止骂,他还写得非常阴阳怪气,很多?句是明褒暗贬,第一眼看去可能?都看不?出他在骂人,仿佛是夸, 仔细一品,通篇全是内涵,兼之?他才华横溢,读来妙趣横生,甚是有趣,叫人赞不?绝口。
除了被骂的人,可能?其他人读来,都不?由想笑。
至少贺兰瓷现在就已经在笑了。
陆无?忧在奋笔疾书骂人的间隙抬起?头?来看她,贺兰瓷正托着腮,抿唇轻笑,眼尾隐约有流光,溢彩纷呈,他忙里偷闲,唇角也扬起?道:“……我是不?是还挺厉害的?”
贺兰瓷坦然道:“我以前就觉得你文章不?错。”
陆无?忧脱口道:“那你在青州干嘛那么针对我?”
贺兰瓷差点忘了这件事,沉吟了一会,干脆把始末讲出来了,末了道:“你怎知是针对,万一我……”
“别人心慕我,看我是什么样?,和你看我是什么样?,我还不?至于分不?清楚。”陆无?忧索性把笔放下,道,“所以从头?到尾根本是个误会?我压根不?记得你堂妹什么模样?,更别提同她有什么瓜葛,她找你来哭诉这事不?能?怪到我头?上。”
贺兰瓷道:“但你……没什么,这件事算我不?对,我给你赔罪。”
陆无?忧反倒停顿了片刻,才缓缓轻抬睫羽,低着嗓子,拖长音道:“……怎么赔罪?”
贺兰瓷这段时间已经很熟他的反应了,纠结着矜持了一会,也没纠结太久,稍稍站直身,双手撑着桌案,飞快地?靠过去,在陆无?忧的唇上,即沾即走地?碰了一下,道:“……这样?吗?”
陆无?忧唇角抿了一下,随后笑道:“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贺兰瓷微觉羞耻:“……那你说?。”
陆无?忧唇角越发上扬道:“反正每天都亲,这算什么赔罪。你要是真想,取只笔过来,帮我一起?骂。”
贺兰瓷:“……?”
陆无?忧道:“干嘛这么看着我,其他同僚的奏章也不?全都是自己写的,多?得是幕僚代笔,只是我还没来得及请,贺兰小姐你既然读了这么多?年的书,便也不?要浪费。”他似想起?什么,“还是贺兰大人在都察院,你不?太好意思?”
骂陆无?忧的奏章大多?出自都察院御史之?手,也就是贺兰谨的下属。
不?过,虽说?都是她爹的下属,但都察院里的御史实际也都是各自为?主,平日里照样?会内斗,上回?那么团结一心骂曹国公世子,也是因为?曹国公府这代虽富庶,却没什么权柄在,真犯了事也只能?任人揉搓——也因此?曹国公夫人才会想和成王的嫡女云阳郡主结姻亲,不?料偷鸡不?成蚀把米。
贺兰瓷摇了摇头?,道:“那倒不?是,只是我没怎么骂过人。”
陆无?忧翻出几封空白奏章递给贺兰瓷,又重新拿起?他的笔,道:“就你先前在青州怎么对我的,照着来就行?,多?骂骂就熟了。书读得那么多?,不?能?付诸于笔杆子上,也是浪费。”
贺兰瓷觉得他歪理?真的很多?:“……读书总不?能?是为?了骂人。”
陆无?忧道:“不?骂不?能?使?世人警醒,自是要振聋发聩才好——你爹在都察院,你没见?过那边御史的奏章吗?说?言官气焰嚣张可不?是空谈,我这还算好的,其他弹劾的奏章基本都是照着要满门抄斩的罪状去的,怎么耸人听闻怎么来,光看奏章大家都要砍头?,不?然干嘛那边一弹劾,我们这就得上书给圣上请求致仕。当然,辞官是不?可能?辞官的……”他一边说?,一边低头?又开始写起?来,“你也不?用太紧张,随便意思意思帮我写两份就行?了。”
贺兰瓷只好也取了一只笔。
她虽写过不?少文章,但从没写过奏章,格式大略是知道的,低头?有些忐忑地?写了一会,还听见?陆无?忧含着笑意的声音道:“没事,写废了我这空白奏章多?得是,可以再换一本写到你满意为?止。”
***
通政司,也是俗称银台的大门口,近日可是非常热闹,不?乏前来围观的好事者。
这地?方?是往来呈递奏章的,通常一位大臣早上带个一两封来就差不?多?了,但近期每天都能?看见?那位鼎鼎大名的陆六元抱着一叠小奏章,步伐矫健地?走来。
——当然,大伙也都知道,他最近弹劾缠身,确实麻烦比较多?。
给他写弹劾奏本的,甚至还有他认得的,对方?拍着陆无?忧的肩膀,无?奈道:“我这也是没办法,陆六元你多?担待……”
谁都知道,想搞他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对东宫虎视眈眈的二殿下。
当然陆无?忧的反应也很亲切,他道:“我回?复的奏章,你也多?担待。”
紧接着,众人就看见?陆无?忧战斗力十足的笔战群儒,能?今天骂完的,绝对不?拖到明天,而且他还不?止回?骂一封,有时候甚至会回?骂三四封,战斗力之?强,使?人叹为?观止。
虽然呈报上去的奏章只会精简成一封,但因为?走通政司的奏章一向公开公正,还会在公厅誊抄副本以备份,基本走这一过,大伙都知道了。
陆六元名声在外,纵使?是奏章也会有不?少人慕名想要拜读。
这一拜读不?得了,他骂人骂得实在精彩,令人拍案叫绝,有的通政司官员看完忍不?住在公厅里爆笑出声,又吸引来更多?的官员一起?围观,可以说?是封封精彩,本本有趣,有人当即便又抄了一份,偷传出去。
于是,没过多?久,满朝上下都知道,陆六元不?止科举文章写得好,骂人也别有一番异趣。
光看他走来,就已有人忍不?住在笑了。
当然,被骂的人可能?不?这么想,先前还拍着他肩膀的那位仁兄,最近几天远远看见?陆无?忧就忍不?住避道躲开,也怪陆无?忧缺德,连人家最近上火得了内痔坐立难安,都要在奏章里暗示一下是近日不?够积德行?善,妄动肝火,以致五内不?调,可以说?缺德到家了。
据传,就连民间也有不?少人开始收集陆无?忧的奏章,想刊印汇编成一本陆霁安奏驳大全,放在书铺里售卖。
陆无?忧今日格外神?清气爽,排着队把奏章往上一递,便拱手笑着离开。
他一走,大伙立刻拆封拜读,连声叹“妙啊”。
“不?过,今日这另外几封似是言辞含蓄了许多?,还颇有些清高之?意,但文采倒是一如既往。”
“婉转间,似乎也有几分可以令人细品的……”缺德。
“我怎么感觉含蓄了,反倒更……”缺德了。
***
贺兰瓷一无?所知,她昨夜写得伏案睡着,最后还是被陆无?忧抱回?房里的。
今晚见?陆无?忧活动着手腕,准备继续大干一场,贺兰瓷顺便也把她整理?过的文章放到陆无?忧面前:“我帮你筛过一遍了,这十来个是我觉得文采和内容都还不?错的,不?是空泛而谈,确实言之?有物,家世也都适合。你要是想聘幕僚,可以从中考虑。”
文章一般都会附上拜帖,写清楚家世、科名,甚至愿做幕僚的也会写明来意。
陆无?忧有些奇怪地?抬头?看她道:“你不?想帮我写了?那也无?妨,我一个人写得完。”
贺兰瓷也表情有些古怪道:“你真打算让我帮你写?”
陆无?忧拍了拍旁边的椅子道:“你也挺会写的,不?如一起?来骂。”
……这到底是什么破邀请。
贺兰瓷腹诽着,坐到了陆无?忧旁边,卷着袖子提起?笔时,恰看见?他认真的侧脸——真看不?出是在骂人——可神?色确实是极认真的。
因为?在青州时,男女分班授课,贺兰瓷并无?缘见?到对方?念书习字时的模样?。
只一次,她散班路过回?廊时,看见?陆无?忧还坐在班堂里,手扶着笔,低头?撰写,临窗好几个小姑娘偷望,叽叽喳喳,似鸟雀鸣啼,而他浑然未觉,仍旧写着,仿若世间没什么能?打扰他。
但那时,她对陆无?忧偏见?甚重,只觉得他在装模作样?,故意吸引女子的注意,就如同他勾得她小堂妹神?魂颠倒一样?。
至少,她现在已经不?这么想了。
陆无?忧最专注时,甚至连她路过都没有发现,还是贺兰瓷咳嗽或是出声提醒,他才会发觉,陆无?忧还振振有词道:“在自家府里,我没必要那么全神?戒备吧。”
他现在这份认真专注应当也不?是假的。
陆无?忧写完手里那面,正待润润笔,一转头?便撞见?贺兰瓷的眸子,他不?由勾唇道:“贺兰小姐,就算我不?指望你红袖添香,也没必要这么打扰我吧。”
贺兰瓷转回?头?去,也翻着弹劾陆无?忧的奏章,提笔开始写:“我没有想打扰你。”
陆无?忧语气寻常道:“一直盯着我看,很容易让我想亲你。”
贺兰瓷语气也很寻常道:“哦,那我不?看了,你先忍一会。”
陆无?忧端起?在一旁的茶杯,轻抿了一口,道:“你是不?是语气太平淡了一点。”
贺兰瓷低头?道:“你都亲了那么多?回?,还能?指望我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陆无?忧总觉得自己在被挑衅。
他几乎想再站起?来按着贺兰瓷做些什么,但低头?一看写到一半的奏章——算了,先写完再说?,骂人要紧。
***
针对陆无?忧的弹劾大计,非但没有奏效,反而让他名声越发大了。
他甚至还能?照常去给二皇子日讲,面带微笑,语气温文和煦,不?带半分火气,在二皇子再次出声刁难时,还能?极为?耐心的给他逐字逐句讲解,简直仿佛一个没有脾气泥塑的人。
看得陆无?忧几位同僚都不?禁生出了些许佩服。
“不?过,霁安你到底哪得罪二殿下了,要不?去赔个礼看能?不?能?解决?”
“总不?能?还惦记着,你都成亲这么会了……”
“你这日后怕是会有些难办。”
与之?相反,其他几位皇子倒是对陆无?忧的态度都不?错,尤其是下面几位小皇子——原因倒也很简单,陆无?忧长得好,且声音好听,说?话又风趣幽默,讲读经史时往往不?是照本宣科,而是将之?描述成一个个带着悬念的小故事,一面启发一面引经据典地?侃侃而谈。
在翰林院能?做到日讲官的自都是学富五车,但书读得多?,很多?时候未必能?讲得清楚。
更何况一些小地?方?来的翰林,说?话还有很严重的口音,吐字不?清含含糊糊,最夸张的是有的旁边还得配个官吏在侧翻译,不?然根本听不?懂,至于怯场、结巴之?类都只能?算得上小毛病。
陆无?忧全无?这些问题,他一口官话说?得极好,口条清晰流畅,姿态落落大方?,明明年纪也大不?了多?少,但一派为?人师表的作风。
——当然比起?旁边几位同僚,长得好可能?也是个很重要的原因。
他年纪又是翰林院里最轻的,往那一站,只像个温柔耐心的清雅小哥哥,旁边伺候皇子的宫女都有不?少红了脸,不?敢去看他。
有人说?男子进官场,脸生得不?重要,那肯定是浑话,自古以来长得好就很占便宜,探花郎这种惯例自不?必说?,圣上在挑选亲信近臣时,长得过于貌丑的可能?直接就被换掉了,谁也不?想眼皮子底下被辣眼睛。
陆无?忧日讲不?过半个月,就有小皇子拉着他的袖子,道:“陆讲官,待会去廊下用膳,能?再给我讲讲吗?”
而用膳时,他那边上的菜,也总比别人多?那么几样?,说?是陆讲官年纪还轻,又体弱,不?妨多?吃点补补身子——众人看着陆无?忧那挺拔无?比的个头?,都颇无?语。
当然,陆无?忧也会客气地?再分给同僚,表示他确实吃不?下那么多?,大家还是一团和气。
对此?,贺兰瓷的认知是,他隔三差五就能?拿回?来一些莫名其妙的赏赐。
比如,一个纯银质的九连环锁。
陆无?忧道:“忘了是四还是五皇子的赏赐,我觉得他可能?是玩腻了随手拿来送人。没事,你不?感兴趣,我待会去拿给未灵。”
……花未灵果然很喜欢。
只是贺兰瓷在看她玩了一会,就试图用蛮力掰开,还真的掰开了之?后,产生了些许的震撼。
花未灵日子过得十分清闲,上京绝不?缺玩乐的地?方?,她又是陆无?忧的妹妹,有的是人愿意陪她,只是玩乐了一阵子后,贺兰瓷发现她时常往那间厢房里跑。
贺兰瓷不?由又开始担心。
花未灵道:“哦,因为?前些日子我给他看了我的话本,他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决定写点话本给我看。”
贺兰瓷:“……!他会写?”
花未灵从房里取出两本小册子道:“还挺有意思的,叫《神?魔奇侠录》,嫂子你要看吗?”
是贺兰瓷的知识储备之?外。
她打开第一页,便看见?什么“神?魔交战三百年,打得天地?变色,日月无?光”、“一束光降,混沌中走来一名神?貌不?凡的紫衣男子”之?类的,贺兰瓷欲言又止了一会,道:“你、你喜欢就好。”
花未灵捧着块糕点,边吃边道:“他每天写一节,速度还挺快的,和我哥晚上奋笔疾书的架势都差不?多?了。”说?着,还递过去一块糕点给贺兰瓷,眨着眼睛道,“嫂子你要吃吗?”
贺兰瓷婉言谢绝了。
该说?不?愧是兄妹,两人的口味都差不?多?,甜得发腻。
***
休沐日,陆无?忧根本没休息,大清早就又把贺兰瓷拽上了马车。
贺兰瓷掀着帘子,看着马车渐渐行?驶向城门外,有些意外道:“又出门踏青吗?”
陆无?忧道:“表面是这样?,但其实是打算去……找个死。”
贺兰瓷道:“……嗯???”
陆无?忧道:“之?前我妹来的时候,不?是说?沿路闹饥荒吗?”
贺兰瓷点头?道:“……难道现在还在闹?”
陆无?忧道:“对,好像还越发严重了,上京城外面都有不?少,待会出城你别被吓到了,不?过我们不?是去赈灾的——也没那么多?粮,我和同僚打算上道折子请求清丈上京一部分勋戚吞没的田地?,让他们稍微吐出来一些,用以应应急,所以今日打算假借出门踏青为?名,先去探探。”
听起?来是好事,但想也知道会有多?得罪人。
看见?贺兰瓷面色微变,陆无?忧笑了声道:“我们和勋戚本来就不?是一伙的,得罪也就得罪了。放心,这也就是一般找死罢了,我最近日讲讲得不?错,圣上都夸了,还算有些圣眷,因而就算折子被驳下来,问题也不?大,至多?是罚俸和停职。”
他说?得轻描淡写,贺兰瓷心头?倒是一紧,随后她缓缓松手道:“你要去怎么探?”
马车出了城,已不?再是贺兰瓷上次所见?的悠闲景象。
大道上马车往来绝尘,然而沿路都能?看见?一些衣衫褴褛状似乞儿的百姓,蓬头?垢面哀声请求,脸上两颊似乎都有些凹陷,眼神?也逐渐黯淡无?光。
贺兰瓷只看了没一会,便感觉到身旁有只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别看了。”陆无?忧轻声道,“人太多?了,像我妹那样?沿路施粥也救不?了多?少,只有朝廷开仓赈粮才有用。上京要紧着京中贵人,不?可能?开放太多?,地?方?州府很多?也是捉襟见?肘,让勋戚吐粮,也只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不?过他们确实吞没了许多?,有多?夸张呢……”陆无?忧声线微寒,“八亩地?可能?只上报一亩那种。”
贺兰瓷把陆无?忧的手拿下来道:“……但我想看。”
陆无?忧微微意外地?侧头?看她。
贺兰瓷道:“我没怎么见?过,所以想多?看看,万一有朝一日……”
陆无?忧又想去揉她的脑袋了:“只会平添难过罢了,而且你危机感太重了吧,我又不?可能?让你饿死的。”
贺兰瓷认真道:“万一你出了什么意外呢。”
陆无?忧微微无?奈道:“你能?不?能?盼我点好……就算没有我,那不?还……”他声音一顿道,“我不?可能?出意外的,祸害活千年听过没有,我还没有权倾天下呢。”
贺兰瓷戳破他:“你这次说?得很没有底气。”
陆无?忧缓缓靠近她,低声道:“……我觉得可能?是你的问题。”
贺兰瓷道:“……嗯?”
陆无?忧在呼吸可闻的位置停下,语气异常柔和道:“贺兰小姐,你应该对我更有信心一点,别老想着我们什么时候散伙。”
贺兰瓷被他凑近的距离弄得呼吸微微凌乱,略往后避了避:“……那陆大人你努力哦。”
马车颠簸了一下,两个人差点撞上,遂又分开。
过了一会,前头?的车夫小声道:“大人,到了。”
陆无?忧扶着贺兰瓷下马车,眼前不?远处是个田垄,此?地?倒看不?出饥荒的痕迹,小麦都长得很好,一望无?际,迎风摇摆,不?久后应该就能?收成了。
贺兰瓷道:“……这是?”
陆无?忧道:“曹国公名下的庄子,其他勋戚的庄子我打算测十报五,这样?大家面子上也不?会太难看,不?过曹国公的庄子,我会叫人清丈的分毫不?差的。”
贺兰瓷扭头?看他,不?太确定:“因为?曹国公世子?他不?是已经……”被她头?都打傻了。
陆无?忧也扭头?道:“子不?教父之?过,有什么问题吗?”
贺兰瓷默默道:“没什么,挺好的。”
陆无?忧用手指测算了一下,道:“我们先在奏章里,上报个大概,还有侵占百姓田地?,并着人殴打苦主的事情,先前也派人去查了,应该有个眉目,反正罪证肯定是越多?越好……”他正说?着,突然听见?响动,陆无?忧眉峰一动,单手抓住贺兰瓷的手臂,不?由分说?道,“你先上马车。”
贺兰瓷还没回?过神?,便被陆无?忧又塞了回?去。
外面不?一时便有了其他人的声响。
“你们是什么人!打哪来的!快把银两和财物都留下来!”说?话之?人高亢着嗓音,音色里却有些撕破似的沙哑,“这位公子,我们不?伤人性命,你让搜搜马车,把值钱的都留下来就行?了!”
贺兰瓷顿时了然,是遇到花未灵之?前说?过的劫匪了。
不?过,这才出城没多?远啊,就算他们出城没带太多?人,这……也太过猖獗了吧。
她稍微掀开一点帘子,就看见?陆无?忧神?色淡淡站在那里,道:“你们劫错人了。”说?话间,十多?个青衣的身影飞掠过来,手里拿着各式兵器。
贺兰瓷再望过去,只见?那群说?是劫匪的人,实则也都穿得破破烂烂,手里拿着的也都是锄头?镰刀,脸上满是尘灰,看见?陆无?忧身侧的人来势汹汹,似不?寻常,这群人已有了退意。
陆无?忧又道:“我身上带的碎银子可以给你们,不?过马车就……”
他还未说?完,就看见?贺兰瓷从马车上下来了。
陆无?忧下意识道:“你……”
可还未说?完,突然听见?另一道响亮的声音道:“仙女!是仙女!俺见?过!”
“你说?的仙女不?会是……”
“对,就是贺兰大人的小姐!贺兰大人可是个清官啊!当年俺跟着舅舅上京伸冤,头?都磕破了也没人肯理?俺们,就是贺兰青天大老爷帮俺们主持的公道,俺见?过他家的小姐,就是这个样?子……俺一辈子都忘不?了!你们看她穿得那么朴素,肯定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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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几个人面面相觑。
“你可真是贺兰青天大老爷的小姐?”
“……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小姐,你可千万别跟我们计较!”
“我们这就走,马上就走!对了,西边还有群响马,也是劫道的,小姐您别往那走了,他们可上的是真家伙。”
贺兰瓷轻声道:“谢谢告知。你们都是逃荒过来的吗?”
“是啊贺兰小姐,俺们田都被淹了,城里也发不?出粮,要不?是饿得难受,谁来这劫道啊。”
“我老婆刚生孩子,还在家里等着呢……奶都下不?下来,孩子饿得嗷嗷哭。”
陆无?忧见?她的模样?就明白了,很快把身上碎银子全取了出来,又问身边其他人要过,都递了过去,才道:“……再等一阵子吧,会放粮的。”
“这我们……”
那群劫匪互相看看,都不?好意思收。
陆无?忧笑道:“贺兰小姐给你们的,放心收吧,她没生气,只是有点害羞。我们在上京饿不?死的。”
那群劫匪这才小心翼翼收下银子。
“谢谢贺兰小姐,谢谢这位公子!”
“叫什么公子呢!这肯定是人家相公啊!两位长得可真好看,祝两位百年好合,早生贵子,长命百岁!”
“贺兰小姐,也替俺向贺兰大人问好!”
等重新上了马车,陆无?忧取出块帕子递过去,声音很温柔地?道:“你怎么眼睛都红了。”
贺兰瓷道:“风沙大而已。”
陆无?忧忍不?住笑道:“你这破借口,我妹五岁就不?用了。感动就直说?嘛,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官做得好是会有人记得的。”
贺兰瓷用力揉了一下眼睛:“我爹知道应该会挺高兴的。”
陆无?忧道:“他肯定知道,他不?就是为?了这个才努力的。忘记我有没有跟你说?过的,我做官不?光想要做权臣,想要权倾天下,还想要被人叫一声陆青天。”
贺兰瓷转头?看了他一会,似乎是第一次认识陆无?忧似的,不?过很快,她又笑道:“你在翰林院,又不?掌刑名,应该挺困难的。”
陆无?忧也笑道:“事在人为?,我就是什么都想要。”
“这时候你倒是很有自信了。”
“我一直很有自信,刚才还不?是因为?你……算了……”他跟车夫道,“我们往西去。”
贺兰瓷忍不?住道:“不?是刚说?那边有响马吗?”
“对啊,为?民除害去,我们当官的理?论上不?支持劫道,而且……”陆无?忧活动了几下手腕,道,“好久没动手了,手痒。”
“……你后半句才是实话吧。”
41、四一章
第四十?一章
贺兰瓷觉得陆无忧是在炫耀武艺, 他可能真的在上京城里憋坏了。
远远看见?那伙响马潜伏在官道外沿,陆无忧便叫人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地埋伏在后面?,响马们还在优哉游哉, 围着炉子不?知道烧些什?么, 陆无忧已经翻身下?了马车,动作极为利索地把手里拿着响箭放哨的给放倒了。
之后他也不?叫人一拥而?上, 只单枪匹马地摸了过去?。
贺兰瓷坐在马车里等他, 大概是方才?有些口渴, 陆无忧下?马车前,在车里煮了一壶茶, 小火炉还在咕嘟咕嘟烧着,刚刚开沸没多久, 陆无忧便又?回到了马车里, 眉梢眼角都是松快的愉悦, 仿佛刚做了什?么极快乐的事情, 他抬手倒了一杯茶, 挑着眉眼,桃花眼潋滟含光地望向贺兰瓷:“你方才?看见?了吗?”
贺兰瓷道:“……呃,在等茶水烧开。”
“……”
陆无忧沉默片刻,又?倒了杯茶,笑道:“也罢, 已经通知了京卫营,有灾世道就不?太平,说到底苦的是寻常百姓。”
贺兰瓷抿了抿茶,才?重新掀开帘子。
人自是都被陆无忧放倒了,刚才?还其乐融融的场景,只剩下?旁边几匹马还浑然未觉地吃着草。
陆无忧还想?再说点什?么, 就见?贺兰瓷望着马匹眼眸微微发亮,在郊祀时,也见?她?眼睛这么亮过,不?过很快便又?暗了下?来。
“……你想?学?”
贺兰瓷点了点头道:“想?,不?过如果耽误你公务就算了。”
陆无忧随口便道:“那有什?么可耽误的,时辰还早,我们掌灯时分?才?回去?,你有的是时候,不?过待会?学不?会?别哭就是了。”
贺兰瓷无语道:“……我才?不?会?哭。”
陆无忧掀起?眼帘道:“刚才?谁在马车里哭得眼睛都红了。”
贺兰瓷懒得理他,已经提着裙角,迈步下?了马车。
……说不?过就跑,跟谁学的。
反正马放那暂且也没人管,就借来一用。
陆无忧挑了匹温顺点的,指给贺兰瓷,同时一手扯缰绳,踩着马镫,做示范似的动作很缓慢地上了马,然后转头问她?:“你是要自己学,还是……跟我上一匹,我手把手教你?”
说话?间,他还真把手递了过去?。
但贺兰瓷几乎没有犹豫,便迈步向了另一匹,仿佛怕他的手尴尬,她?还多补了一句道:“跟你骑一匹,我可能学不?会?。”
陆无忧摸着鼻尖道:“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我还没跟人共骑过,是特别待遇,你考虑一下?。”
然而?贺兰瓷丝毫不?为所动。
她?有些艰难地够缰绳,裙角碍事不?太好踩马镫,便将裙角折上来一些,动作看起?来很岌岌可危,陆无忧翻身下?去?帮她?牵住缰绳道:“你动作慢点,免得待会?摔下?来。”
贺兰瓷犹豫道:“……真的会?摔下?来吗?”
陆无忧又?忍不?住笑道:“有我在,那肯定是不?能。”
她?模样实在看起?来不?像是能骑马的,大概比较像腾云驾雾的,但现在不?管脸上的表情还是手上的动作,都很认真,又?隐约透着一点视死如归。
贺兰瓷总算小心翼翼地上了马,但仍旧不?敢跑动,陆无忧牵着缰绳,很缓慢地带她?走了一圈,才?听见?贺兰瓷小声问他:“策马奔腾是什?么感觉?”
陆无忧道:“很快乐。”
贺兰瓷又?忍不?住问道:“有多快乐?”
陆无忧道:“比亲你说不?准还快乐一点。”
贺兰瓷默了默,道:“……你能用个我能听懂的比喻吗?”
陆无忧道:“难道亲我你不?快乐?”
贺兰瓷又?默了默,开始想?念有话?直说的花未灵,都是一母同胞,为什?么陆无忧长成这个模样了,他就不?能、就不?能……
陆无忧还在继续刚才?那个话?题:“亲都亲了那么多回,明明见?你也挺沉迷的,贺兰小姐怎么还翻脸不?认的。”
贺兰瓷这会?脑内不?由翻滚起?了陆无忧花样百出的亲吻姿势,她?赶紧摇了摇脑袋,把它晃出去?,道:“陆大人,你的羞耻心呢?”
陆无忧一顿道:“……原来在你眼里我还有那玩意?”
这会?他已经又?带着贺兰瓷悠闲地绕了一圈。
贺兰瓷扯紧缰绳道:“……能让我好好骑会?吗?”
陆无忧终于还是一笑道:“怕你太紧张了嘛,所以缓解一下?。策马奔腾自然快乐,我不?是抱着你用轻功飞过,你可以想?象那时的感觉,但你身体是可以控制的,让它向左向右,且停且行,都随你的念,放开马蹄跑的时候,真的会?有仿若能一日千里的错觉。”
贺兰瓷想?象着,不?由有些神往。
陆无忧又?道:“其实不?难,无论何时握紧缰绳,夹紧马腹,它若是惊动,撩蹄子,你就把身子俯低,最?好贴在马背上……总体来说需要力量,但你这些日子应该锻炼的还不?错,不?用太害怕。好了……”他轻声道,“我要放开缰绳了,你自己跑一会?吧。”
“嗯。”
贺兰瓷认真点着头,陆无忧又?笑了笑,这才?信手放开缰绳,任她?去?跑。
一开始贺兰瓷还不?敢跑太快,维持着方才?散步的速度,但忍不?住稍稍夹紧马腹,速度便明显的上升了,与此同时颠簸感也更明显,手里的缰绳需要很费力才?能控得稳。
青叶在旁边小声道:“少主不?怕少夫人摔下?来啊?”
陆无忧一脸“我神功盖世”的表情道:“我又?不?是来不?及救。”
她?倒是当真学得很快,马不?一会?便能轻快地跑起?来了。
陆无忧就在原地站着,看贺兰瓷像第一次出门远足似的,脸上已不?自觉地挂上了笑容,不?似以往浅淡,是真的在笑,那双总是淡且带着一丝防备的眸子现下?弯成了一轮星月,连嘴角都在翘着上扬。
明明只是勒着缰绳在绕圈跑。
又?过了一会?,许是跑过瘾了,贺兰瓷勒紧缰绳,调转马头,朝着他们的方向跑来。
刚才?还折上去?的裙角这会?正飘散下?来,身姿纤细的少女骑在马背上,衣袂裙摆翩跹飞扬,眼眸在发光,美貌无伦的脸庞漾满清澈笑意,满目耀眼灼亮的日光投落,映衬得她?似整个人都在发着亮,从朦胧而?至灼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马蹄声滚滚而?来。
陆无忧站在原地等她?,唇角徐徐上扬。
他发觉,那是很难形容的一刻。
就好像周围一切,都变得不?再重要了,四周寂静,只有朝他奔腾而?来的那个人,像利箭破空,像阳光照透阴云,像晨曦撕裂破晓。
像贺兰瓷不?顾一切地朝他跑来。
——当然,这只是个错觉。
贺兰瓷骑马到近前,就开始小心翼翼地勒紧缰绳,想?要停下?了。
陆无忧回神,身形一闪便过去?帮她?停下?疾驰的马,贺兰瓷顺势扶着马身下?马,额头和脸上都有薄汗,颊边是活动后的浅粉,笑意尚未曾褪去?,一双明眸善睐,亮得异常,平素低柔的音色也变得轻快,她?兴致勃勃道:“陆无忧,你说得对。”
“……都说了,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贺兰瓷刚才?是真的很过瘾,她?从来没试过这样的感觉,就好像……再快一点,她?就可以飞起?来。
陆无忧的手指顺着缰绳流连过,忍了忍,没忍住,顺势过去?,握住了她?的腕,贺兰瓷还未回神,带着笑意望过来,便被陆无忧拖进了怀里。
青叶立刻示意旁边的人赶紧背过身去?。
吻更灼.热急切了几分?,少了已经亲吻习惯的游刃有余,而?多了点想?要吞吃入腹的侵.略性,陆无忧扣着贺兰瓷的腰身,几乎瞬间便开始在她?唇齿间肆.虐、索.取。
像是不?给,他就要直接抢。
贺兰瓷平日可能很懵然,但这会?她?心跳还在加快,刚才?的兴奋未曾平复,竟一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甚至因为过度的兴奋感而?也有点上头,两条玉臂主动环上了陆无忧的颈脖。
仿佛是得到了鼓励,陆无忧更加肆无忌惮,抵着贺兰瓷,把人压到树上接着亲,动作堪称意乱.情.迷,却又?娴熟至极。
勾缠着,贺兰瓷的舌根都开始有些发麻。
背后的树干略有些粗糙,而?身前人正在掠.夺压榨她?的每一分?呼吸,身体发软,有些下?滑,又?被陆无忧托着腰重新拽起?来,只能依靠着两条软软的手臂搭在陆无忧肩上,而?他正侧着头,继续无情压榨,贺兰瓷胸口剧烈起?伏,耳畔细腻的缠.绵声清晰可闻,心跳声震天,连呜咽声都发不?出来。
陆无忧却还在更贴近地压过来,好似想?要密不?可分?。
贺兰瓷大脑都逐渐一片空白,任由陆无忧对她?为所欲为。
他的手甚至按着她?的腰,迫她?挺起?胸口,然后顺着腰肢,往上攀,在脊背处摩挲,细微的颤栗不?受控制地蔓延向全身,如果是在榻上,贺兰瓷可能已经因为抵受不?住,开始蜷缩身体了。
但此时无处可逃,他从左边的腰际,滑到右边的腰际,指尖抵着她?后脊的椎骨,一寸寸往下?抚摸。
像是在拨弄琴弦。
贺兰瓷手指绷紧,想?要躲开,但往前躲,只能使自己和那个炽热的身体贴得更紧。
一声轻笑被陆无忧从肺腑里挤了出来。
他继续堵着贺兰瓷的唇,手指轻触到她?的衣带,活结,轻抽两下?系带,便能解开。
于是他抽了。
第一下?。第二下?。
中衣更是松散,手指沿着垂落下?来的系带滑进去?,即将触碰到肌肤……
陆无忧突然回过神来。
贺兰瓷也在他骤然停下?的动作里,找回了一丝理智,然后睁开眼睛,看着眼前天光大亮,也懵住了。
陆无忧艰难地抽开身,因为过于激烈的亲吻,两人唇齿间,甚至还牵扯起?了一根银丝,随着陆无忧转头的动作方断,他还随手给贺兰瓷的衣衫合拢了。
贺兰瓷离开了支撑,沿着树干缓缓下?滑,低着头满脸红烫的去?系自己的衣带。
手指发抖,最?简单的衣带都有些系不?上。
脑子还懵懵地回不?过神。
陆无忧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压得很低,很闷,还带着一分?久违的恼火:“……刚才?昏头了,下?次不?会?了。”
贺兰瓷也不?知道说什?么,她?都快忘了刚才?骑马的快乐了。
陆无忧见?她?能重新站起?来,才?转身道:“你先?上马车,我再去?那边看看。”
***
后来他们又?沿着垄道,大约查看了几家权贵人家的庄子,从这里是看不?出半点饥荒,而?且佃农和官兵都能隐约瞧见?,还路过问了几家农户情况如何。
直到暮色初现,两人才?驾着马车返回上京。
许是因为先?前的尴尬一幕,两人都没再怎么说话?。
——陆无忧觉得自己再怎么禽.兽,也不?能在外面?大庭广众解人家姑娘的衣带。
——贺兰瓷觉得自己再怎么嫁了人,也不?能在外面?大庭广众就和人抱在一起?亲到差点出事,太羞耻了,是真的昏了头。
出来的匆忙,马车里只有自备的小火炉和茶壶茶杯。
为了缓解尴尬,只能一杯接着一杯喝茶,然后沉默。
沉默到晚上锻炼时,花未灵都发觉了不?对,她?紧张问道:“嫂子,你和我哥吵架了?”
贺兰瓷一边活动着肩膀一边摇摇头。
花未灵还想?帮陆无忧挽救一下?,小声道:“我哥就是……跟自家人嘴上比较随意,但他其实人很温柔的,说什?么,你都别往心里去?。”
贺兰瓷只好露出笑容道:“没吵架,什?么事都没有,你别担心了。我和你哥……嗯,好得很。”
花未灵一路小跑去?拿了些话?本过来道:“嫂子你要不?要看看?很有趣的!看完保证你没有烦恼了。”
贺兰瓷继续婉言谢绝,只是突然想?起?另一件事:“……那个人还在给你写话?本吗?”
花未灵点头道:“是啊,总感觉那故事好长,他一时半刻也写不?完,虽然现在的部分?还挺精彩的……而?且他好偷懒啊!他给话?本里那个女侠起?名字,就直接用我的名字,每次看我都觉得怪怪的……”
贺兰瓷:“……”
这你还没觉出有问题来?
贺兰瓷斟酌道:“你一定要看那个故事吗?”
花未灵道:“反正最?近也没什?么事,就随便看看……怎么,嫂子,你感兴趣了吗?”
贺兰瓷道:“没有,你……还是小心着点。”
花未灵笑道:“放心啦,我哥跟我交代过了,他要是有什?么异动,我立刻就揍他,反正他现在伤好了大半,应该还挺耐揍的。”
贺兰瓷:“……也行吧。”
她?本来还想?去?找陆无忧商量一下?,可又?觉得还有些尴尬,恰好到了晚间,陆无忧仍旧在书房里奋笔疾书地写奏章,约莫是汇总白天所见?,贺兰瓷便没有去?打扰他,一个人先?睡了。
***
“殿下?,这实在……是下?官无能。”
确实挺无能的。
萧南洵看着呈上来的奏章,目光冷而?淡,语气森森冷冷:“你们这么多人,没有一个写得过他?”
下?头的御史们也是冷汗直流,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说什?么好。
虽然知道这位二皇子可怕,但毕竟圣眷在身。
既为其主,自然要忠君之事,但微臣实在做不?到啊,谁能想?到那位平日里看起?来和和气气,甚至还有几分?病弱的陆状元,干起?笔仗来战斗力十?足。
骂人不?带脏字,但偏又?像指着你祖坟在骂。
萧南洵这才?想?起?他父皇对他说过,说这是个可用之才?,让他以后别老去?找人家麻烦,江山社稷需要能吏,日后说不?定还要同朝为君臣,免得麻烦。
他自然也想?轻轻放下?,一笑泯恩仇。
但萧南洵却总没来由想?起?那晚,那个贺兰瓷说的话?,他之前把她?当个可以赏玩的美貌收藏看,觉得轻易便可到手,没有费过多少心思,到手了之后便能成为他无数个收藏品中之一,也用不?着惦记,兴许也要不?了多久便会?腻味,但屡屡失手之下?,萧南洵不?得不?多花了几分?心思。
那晚他说的话?,对他来说,相当推心置腹。
他觉得没有女人会?不?动心。
当年他母妃不?也是这样一步步走到宠冠六宫、尊贵无比的位置,只等皇后哪日死了,他母妃便能被父皇扶上位,从此母仪天下?,届时他是嫡子,所有的一切繁难都会?迎刃而?解。
可他不?明白她?说的话?。
以色侍人、争奇斗艳怎么了,女子不?都这样,他会?很宠爱她?,给她?一切想?要的,金银财富权位荣耀,日后她?再为他生?儿育女,她?会?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之一。
——这难道不?是所有女人都梦寐以求的。
她?还想?要什?么?
如果先?前只是想?要到手,现在却更多了几分?偏执,他想?要证明那个女人最?终会?屈服,她?是错的,她?和其他女人没什?么区别。
他转头对旁边的内侍道:“上次益州布政使着人送来的那两个瘦马呢?”
“回禀殿下?,还养在外苑的书画堂里。”
***
第二日早上,贺兰瓷醒来却发觉陆无忧好似根本没有回来睡过。
他那边的被褥还整整齐齐叠着。
她?洗漱过后,不?由蹑手蹑脚地去?了陆无忧的书房。
书房内十?分?静谧,陆无忧和衣躺在一旁的软塌上,睫羽覆盖下?的眼底有淡淡乌青,桌上他刚写完的那封奏章还放在桌上等晾干字迹。
如果是她?爹的书房,贺兰瓷或许不?会?看。
但因为是陆无忧,总觉得他不?会?介意,好奇心促使,她?声音极轻地拿起?了陆无忧放在桌上的奏章,细细读过来。
这封奏章洋洋洒洒足足有约莫三四千字。
和陆无忧平日里骂人的奏章不?一样,写得很沉,很认真,文辞不?再华丽,也不?再炫技似的引经据典,而?是带着一丝沉痛般娓娓道来。
奏章前半段是说民生?多艰,路有饿殍,盗匪猖獗,后半段则是说权贵私蓄良田,侵占民地,且大都瞒下?不?报,无异于国之蠹虫,下?面?详细写了约莫有多少亩上报多少,又?指名道姓的写了有多少无辜平民田地被侵占,被欺压,桩桩件件可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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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平实的文字,才?格外能打动人,通篇看完叫人先?生?怒意,后觉悲戚,不?由想?要潸然泪下?。
贺兰瓷读完,沉默了良久,又?轻而?郑重地放下?。
深吸了一口气,她?去?隔壁抱了张毯子过来,非常小心地一点点给陆无忧盖上。
他大概是真的困了,这会?还睡得很沉,竟没被贺兰瓷惊动。
贺兰瓷想?了想?,低头,唇在陆无忧的额发上碰了碰,轻声道:“辛苦了。”
说完,她?又?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
傍晚时分?,陆无忧下?衙回来吃饭,一切照旧。
桌上三个人照常吃饭,因为陆无忧和贺兰瓷都不?太在吃饭时说话?,花未灵便负责活跃气氛,吃两口便开始说自己白日所见?,又?看了什?么话?本云云。
吃饭的间隙,贺兰瓷偷望了陆无忧一眼。
陆无忧见?她?看来,似想?调笑两句,但嘴都半张了,又?默默移开了视线。
贺兰瓷:“……?”
饭罢,锻炼后,贺兰瓷沐浴过,穿着寝衣拿了本书坐在玫瑰椅上读,等到油灯都快燃尽了,才?见?陆无忧进来。
陆无忧进来也不?去?净室,而?是径直抱起?了被子。
贺兰瓷道:“……你这是?”
陆无忧表情有些古怪道:“最?近有些忙,我先?在书房里睡一阵,反正都过去?这么久了……下?人也不?会?生?疑。”
贺兰瓷下?意识便道:“你还在写奏章?那……要我帮忙吗?”
陆无忧咳嗽了一声道:“最?近奏章少了一些,我一个人应付的来,你先?睡吧。”
贺兰瓷道:“要不?我去?帮你红袖添香?”
陆无忧听到这个词差点笑出声,他肩膀抖一下?道:“不?用了。”
说罢,他正待走,就听贺兰瓷在他身后犹豫着道:“……你今天不?亲了吗?”
42、四二章
第四十二章
陆无忧先前还有功夫在心?里?调笑, 这会差点一个踉跄——当然也?只是差点。
他眸中一暗,蓦然回头,发现贺兰瓷问得很是真诚, 眼中征询之色分明, 好像只是在问他“今晚不用膳了?吗”,若不是陆无忧这些日子大致对她了?解一二, 可能会觉得她现在是在报复。
——报复他那些虽然一本正经, 但仍然听起来像调戏的话。
至少陆无忧现在就感受到了?一丝, 以?往没有感受到的窘迫状况,他很想把抱着的被子直接扔到边上?去, 然后直接就……先前光是躺在一张床上?就很煎熬了?,但从那日白天的反应来看, 他现在毫无疑问抵抗力又在下降, 继续留着亲下去, 能干出什么禽.兽事?来还真不好说, 霸王硬上?弓都不是没有可能。
……话说她怎么这么心?大。
陆无忧嘀咕了?一阵子, 眸色又由深转淡,视线也?不再停留在贺兰瓷的身上?,反而若无其事?抖了?下肩膀道?:“今晚不亲了?,可能最近都……”他找了?个最扯淡的借口?,“最近公务比较忙……”
谁料贺兰瓷想了?一下, 居然表示理解地点了?头道?:“那你?好好忙,我不打扰你?了?,不过……”
陆无忧忍不住又把脑袋转回来。
看见贺兰瓷跑去柜子那边,拿了?寝衣、褥单,又去床上?抱了?软枕,然后一并拿过来, 双手举到陆无忧面前,十分诚恳道?:“都拿过去吧,这样睡会舒服些。”
陆无忧低头看着她明澈的眸子,一言难尽道?:“……你?倒是,很体贴。”
贺兰瓷仿佛还怕他误会自己?想多,又道?:“我爹以?前公务忙也?会这样,你?放心?,我能理解。”
陆无忧又看了?看她。
贺兰瓷道?:“……还有什么事?吗?”
陆无忧静默了?片刻,心?知?她这样其实挺好的,但又总觉得她一点别的反应也?没有是不是不太对,在这样微妙的心?态下,他终是道?:“没事?,你?好好休息。”
说完,陆无忧便抱起了?那一大堆东西,踏步转回了?他的书房。
是相安无事?平静的一晚。
——大人和夫人分床睡了?!
这样神秘的八卦不消一日,便传得府内皆知?,虽然因?为两位都不喜欢被人伺候穿衣洗漱,平日里?也?不喜欢让人随便靠近卧房,导致听墙根的概率大大降低。
但先前大人每日宿在夫人房内,且经常不分场合地点亲得面红耳赤,逼得大伙都不得不掌握了?优秀的逃窜躲避技能,也?是有目共睹的。
如?今这才新婚多久呢,又是那么样一位夫人,就分床睡了?,不得不让人感慨——
他们府上?大人的意?志力实在非同小可!
难怪是能连中六元的男人!
***
奏章虽已写好,但还要等权贵侵占田地的罪证收集完,一并整理好,待到早朝时,由户部给事?中呈交圣上?,方显震撼——日讲的翰林官还是不适合直接上?谏的。
不过,下面却都附了?名字,一共二十一位大小官吏,来自各部,以?年轻人居多。
陆无忧的名字写在最前面。
至于他本人还是照常去文华殿日讲。
大皇子萧南泊敦厚,二皇子萧南洵乖戾,三皇子萧南清则性子沉静,方才年满十四,还远不到出宫立府的时候,不过文章做得倒很不错,比起他的两位兄长,才华要更多一些。
翰林院里?虽然表面不说,但不免就有了?那么几?分比较之意?。
日讲后,萧南清拿着典籍跑来找陆无忧请教问题,陆无忧还未开口?,便看见萧南洵紧盯着他,好似他多说一句,就要参他一本“私交皇子,图谋不轨”。
这罪当然是无稽之谈,但还是令人火大。
然而最有毛病的莫过于——
萧南洵似笑非笑看着他道?:“听闻陆状元新立府邸,不知?府中可有足够人手?我对此?甚是忧心?,陆状元这般国之栋梁,又如?此?病弱,怎能一应事?务得不到悉心?照料?故而,我这有两位美婢,极擅服侍人,今日便叫人送到陆状元府上?,也?当是感念陆状元连日不辞辛劳的日讲。”
——他自己?倒是浑不在意?什么“私交皇子”了?。
***
晚间,陆府里?。
贺兰瓷还在院中叫人给稍稍茁壮了?一点的小树苗松松土,就瞧见陆无忧揉着眉心?迈步进来,刚想打声招呼,已看见后面跟着的两位千娇百媚的姑娘。
是真的千娇百媚,虽肯定姿容不及贺兰瓷,但身段风情亦是贺兰瓷前所未见。
两位姑娘行走?间,腰肢款摆,恰似弱柳扶风,肩腰俱瘦,盈盈可怜。
一个眉心?似蹙非蹙,略带一段轻愁,剪水双瞳中却含着脉脉情语;另一个则笑靥如?花,明媚婀娜,未语人先笑,眉眼弯弯,自有娇憨动人情态,一双眼睛生得仿若会勾人一般。
贺兰瓷看呆了?一会。
主要是真没见过。
陆无忧看见贺兰瓷,调转路线走?过来,见她一呆,反倒眉眼舒展,压低声小声道?:“萧南洵硬塞给我的,他可能真的有点什么毛病——”
贺兰瓷还未开口?,那俩姑娘已经也?看到她,冲着她又是盈盈一拜,看得人不由生怜。
“玉莲见过夫人。”这是那个含着哀怨的。
“若颜见过夫人。”这是那个爱笑的。
贺兰瓷这才回过神,点了?点头,然后把陆无忧又拽过来一点,小声道?:“……那她们怎么办?”
陆无忧继续压低声音道?:“……我怎么知?道?,你?是当家主母。”
贺兰瓷:“……?”
陆无忧又道?:“你?决定就行,我回书房了?。”
谁料,他还没走?,衣袖又被贺兰瓷拽住了?,她把他又扯远了?一点,轻声道?:“我不会应付这个,你?不是很擅长吗,还是你?来吧。”
陆无忧道?:“……?谁跟你?说我擅长的?”
贺兰瓷道?:“呃,我亲眼所见。”
她又不是没见过他在那些姑娘小姐间长袖善舞,堪称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陆无忧不得不再凑近一点道?:“那可不是一样的状况,这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而且我没告诉过你?吗,我其实挺不喜欢敷衍这种事?情的……都是迫不得已。”
他以?为贺兰瓷总该放过她。
没想到,她继续不依不饶道?:“……那你?再迫不得已一下。”
陆无忧回看贺兰瓷。
贺兰瓷也?定定望着他。
两人对视着,成婚后难得有一回,分毫不想相让。
陆无忧试探着道?:“要不我让我妹去解决?”
贺兰瓷惊叹道?:“……你?这都什么馊主意??总不能让未灵去揍……”
陆无忧道?:“你?想多了?,未灵不会随便动手,除非对方意?图不轨,在这点上?她直觉还是挺准的,其他最多是拉着她们一起看话本。”
贺兰瓷思忖了?一下道?:“还是不行,万一把未灵带歪了?怎么办?”
她这个小姑子着实天真烂漫,看起来很容易被带歪的样子。
“你?这也?是瞎操……算了?……”他微妙叹气道?,“不过你?让我解决,你?也?不担心?……”
贺兰瓷一愣道?:“担心?什么?”
陆无忧也?一愣,唇瓣动了?动,似想开口?,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须臾后道?:“你?……真的一点都不担心??”
贺兰瓷起初还没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这会总算明悟。
她有些犹疑道?:“你?该不会想……”
贺兰瓷又转过头去看那俩姑娘,她们站在远处,确实都能算得上?是人间绝色,衣着打扮像大家小姐,但又比大家小姐多了?几?分让人心?痒的风流韵致和楚楚可怜,纵使?是女子去看,也?忍不住心?生怜爱。
陆无忧道?:“我什么也?没想。”
此?刻贺兰瓷听来,就有点欲盖弥彰的意?味了?,她的声音里?终于浮现出一些匪夷所思来:“陆大人,成亲前你?言之凿凿怎么说得来着?你?还记得吗?你?总不会……”
这才过去多久啊?
他总不能现在就开始心?思活络了?吧。
陆无忧声音微带恼火道?:“我都说了?我没有,一分一毫都没有。”
意?识到现在的态度可能更容易被误会成揭穿后的恼羞成怒,陆无忧平缓了?一下呼吸,调整情绪,努力恢复正常,然后徐徐微笑道?:“贺兰小姐,我都娶了?你?了?,这种事?情……不该是你?力所能及地帮我解决一下烦恼。”
贺兰瓷显然还有所怀疑,尤其是他刚才的羞恼和先前的试探。
都和以?往的陆无忧看起来不大一样,很难不让人觉得他有点问题。
她斟酌道?:“其他事?务还好说,我真的不太会应付这个,而且我是不会帮你?纳……”贺兰瓷微微语塞。
陆无忧颇有几?分无语,他发现自己?平日里?对她胡言乱语太多,导致现在有点搬石头砸脚,他定了?定神道?:“我是不是随便的人你?还不清楚?”
贺兰瓷又斟酌了?一下道?:“但……她们看起来还挺乐意?的。”
确实,不谈仕途,就陆无忧这般年轻相貌,都足够让大部分女子心?生意?动了?,至少,现在贺兰瓷就有看见那俩姑娘正偷觑着陆无忧,脸颊泛晕,含情的眸子一眨一眨,些微有些期待似的。
虽然她自己?也?不是完全不乐意?。
陆无忧微微挑眉道?:“乐意?的多了?去了?,但与我何干,我又不是……”他语气有些危险地附在她耳边,慢条斯理道?,“你?再误会我,我晚上?就回房,像在外面那次那样亲你?。”
贺兰瓷稍稍一滞,脑海中闪过被陆无忧在荒郊野外亲到腿软,贴着树干下滑的画面,一时失语。
随后又很懵。
……这也?算威胁吗?
陆无忧似乎很满意?她懵住的神情,想了?想,又道?:“算了?,你?要实在不想处理,就交给青叶吧,总能找到事?情让她们干。”
***
晚上?,陆无忧照常在书房里?准备日讲的讲章,近日来弹劾他的奏章倒是日渐稀少——让他越来越没发挥空间,很有几?分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感觉。
大抵是他爹手持重剑时,发觉天下无敌的寂寞。
讲章还没准备到一半,感觉到有人推门进来。
陆无忧头也?没抬,这个点会不推门就进来的,大抵只有贺兰瓷——她以?前也?敲门,后来陆无忧让她晚上?别敲了?,反而扰乱他的思绪。
他一边翻着典籍,一边手下不停地往下撰写,就看见一碗银耳红枣甜羹摆在了?他的案前,陆无忧顺势抬头——贺兰瓷还从没给他端过宵夜——紧接着便看到,那个应该是叫若颜的姑娘正手中端了?个托盘,盘里?除了?方才的甜羹,还有一只小巧精致的香炉,和一盒镂空的香盒。
她巧笑着道?:“大人夤夜劳务,着实辛苦了?,所以?奴家特备了?些夜宵给大人,还有这香,有提神醒脑的作用,是奴家最喜欢的香味,大人不妨试试……”
贺兰瓷还在自己?这边的书房收拾整理着看完的文章。
陆无忧让她把挑出来文章优秀的给他,然后再递还名帖,这样彼此?之间也?就勉强能算半个约定门生,反正陆无忧现在不掌科考,也?不怕弹劾舞弊。
虽然这些士子大部分年纪比陆无忧还大——不过官场素来不看这个,年纪轻轻身居高位的也?不是没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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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先陆无忧还会看两眼,后来便干脆放手让她看。
贺兰瓷还在整理,突然见陆无忧快步走?了?过来,她一愣,道?:“怎么回事??”
陆无忧把准备到一半的文稿和摊开的典籍放到贺兰瓷桌案上?,道?:“想把青叶打一顿。”
贺兰瓷:“……?”
陆无忧道?:“闻到我身上?味了?没有?”
贺兰瓷只好依言过去嗅了?嗅,陆无忧身上?确实有股别样婉转的香气,萦回之间暗香盈盈,贺兰瓷领会了?一下,道?:“不会是……”
陆无忧颔首道?:“差不多是你?想的那样,我又不是真的要红袖添香……有人大半夜进我书房居然没去阻拦,我看他是有点欠揍了?。”他一顿,四周看看道?,“还有多余的椅子吗?”
贺兰瓷道?:“……你?要在这?”
陆无忧道?:“我书房现在一股熏人的香气,你?先让我挤挤,不然你?过去也?行。”
贺兰瓷不由道?:“那姑娘呢?”
“还能怎么办,让她回房禁足了?。”陆无忧已经自动自发找了?张椅子,拖过来坐下,“我有个过世的长辈,以?前为了?想抱孙子孙女,干过半夜往人房里?塞姑娘的事?情,着实恐怖。希望萧南洵没往这方面打主意?,我明天找机会叫人盘问一下。”
贺兰瓷却一下想起了?那次宫宴时,和二皇子的谈话。
——说得冠冕堂皇,你?敢保证日后他身边就不会有新人?
顿时明白了?二皇子此?番作为,究竟为何。
往陆无忧身边塞人,是为了?证明天下男子都一样,不过是贪慕颜色,喜新厌旧,且不管成与不成,都能给她添堵。
虽然现阶段她愿意?相信陆无忧不是那样的人,但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
贺兰瓷便也?坐下来,转头有些微妙地看向陆无忧。
陆无忧停了?笔道?:“你?看我做什么?”
贺兰瓷思忖着不知?如?何开口?,纠结着道?:“……你?先前对我说过,对男女之事?都没什么兴趣。”
陆无忧拿笔的手微微一僵。
为了?防止他忘了?,贺兰瓷还提醒他道?:“是在郊祀,我刚砸了?李廷的脑袋,你?说完会处置李廷的时候说的。”
陆无忧差点连笔都拿不稳了?,他掩饰似的将笔放下,把典籍拿到面前,长指轻翻着页,一派轻描淡写般的姿态道?:“嗯,怎么了??”
贺兰瓷丝毫没察觉他的状态,有些挺不好意?思地纠结于自己?的小心?思道?:“……你?现在还这么想吗?”
陆无忧:“……”
贺兰瓷见他沉默,不免又有几?分忐忑。
她理解的男女之事?,应当还是男欢女爱之类的,她和陆无忧虽然有一点点欢,但还远谈不上?爱,且,她好像也?没让他欢到位,再且,陆无忧的兴致也?是一阵一阵的,着实难以?捉摸。
若他起了?心?思,日后还想到别地寻欢,最好还是,先商量清楚比较好。
陆无忧低头,拿起贺兰瓷的茶盏,喝了?一口?,徐徐道?:“……问我这个做什么?”
贺兰瓷实话实说道?:“想……商量商量。”
陆无忧也?开始斟酌起来,他发觉确实还是写奏章骂人快乐,几?乎不用思索,下笔便如?有神,酣畅淋漓,痛快无比,但现在好像提笔写一个字都挺困难的。
仿佛是从未遭遇的文思堵塞。
陆无忧含糊道?:“……那不就,顺其自然嘛。你?还能让我有什么意?见?”
贺兰瓷听着他的话,顿觉不妙,道?:“……你?是改主意?了??”
陆无忧岔开话题道?:“你?是不打算让我继续干活了??”
贺兰瓷又一时迟疑,陆无忧确实正写到一半,大晚上?自己?拿这种风花雪月的事?来搅扰他,也?确实是不太合适,便改口?道?:“那你?先写。”
陆无忧抬手继续喝她的茶,低头一看刚才准备地正起劲的讲章,文思全断,根本不记得自己?刚才要写什么。
所幸这不是明日要用的。
贺兰瓷坐回去继续整理她的文章,好半天见陆无忧只字未写,只是拼命喝茶。
她很关切道?:“你?口?渴吗?”
陆无忧道?:“你?茶不错。”
贺兰瓷微微迷惑:“府里?用的都是一样的茶叶。”
陆无忧随口?胡说道?:“第一道?茶、第二道?茶,用的什么水,煮的时间长短,醒茶与否都有差别……”
贺兰瓷见他越说越离奇,不由道?:“我就随便抓了?把茶叶,放壶里?面泡而已……你?脸怎么有点红?”
陆无忧本来没觉得口?渴,被她一说,才发现确实口?唇干渴,不太寻常,便压着自己?的脉内视了?一下,感觉到血脉里?正含着一丝不同寻常的热切翻涌。
——霎时间便明白了?,先前萧南洵送来的那个女子点的香炉里?,只怕有点问题。
因?为程度太轻,陆无忧没发现问题,他抗毒,但毒和药是两码事?,而且确实很轻,轻到他用内力应该能轻易压下去,根本不用在意?,可……
陆无忧喉头微动。
贺兰瓷正把沁凉的手背贴到他的额头上?,嘀咕道?:“有点发热,你?该不会是这几?日睡在书房里?,染上?风寒了?吧?”
她记得她那次去看他,他的确是和衣而卧,连被子都忘了?盖,加之他前些日子为了?写奏章经常熬到深夜,虽说陆无忧身强力壮,但听说越是这种人,一旦病起来越是病来如?山倒。
想着她又去摸了?摸他的颊。
陆无忧任由她的指尖在自己?脸上?贴着,感觉到体内那一股热意?,像一簇小小火苗,灼灼燃烧。
贺兰瓷道?:“你?别不是真……”
陆无忧抬手覆上?贺兰瓷的素手,动了?动唇,鬼使?神差道?:“我要是风寒了?,你?会照顾我么?”
43、四三章
第四十三章
贺兰瓷觉得?他这问的是什么傻话?呢, 不由更?疑心陆无忧是不是真的病了,尤其他连手头文章都写得?断断续续,更?是不正常。
当即, 贺兰瓷便起?身道:“我去给你叫大夫。”
陆无忧咳嗽了一?声, 拽住贺兰瓷的衣袖道:“……不用了,这大晚上的, 我又没什么大毛病。”
贺兰瓷被他扯住, 见他红着脸咳嗽, 定住神道:“我记得?你自己会点医术?”
陆无忧道:“对,所以不严重, 你坐下,我……”他沉吟着, 移开视线道, “我只是有点不舒服。”
贺兰瓷想起?府里还有挺多?药材, 不由道:“那我去……叫人给你熬个药?治风寒的药材府里应该还是有的。”
陆无忧恹恹道:“……我不想喝药。”
……他病情加重得?倒是挺快, 怎么眨眼功夫看起?来更?病怏怏了。
贺兰瓷只好道:“那你要不要躺在榻上休息一?会?”
陆无忧有气无力地点了头, 脸上浮起?的潮.红愈重。
贺兰瓷又摸了一?把他的额头,确实比先前更?烫了,便扶着他躺到榻上。
陆无忧薄喘着,松了松衣襟,正想解开, 就见贺兰瓷把放在一?旁的被子抱过来,结结实实按在了他的身上,边角都掖仔细了。
一?瞬间?,陆无忧感觉到了窒息。
贺兰瓷还很贴心道:“我小时候风寒,家里人就说?身上捂出汗之后,热很快便能?退了。”许是见他难受, 她语气越发轻柔,“你忍一?忍。”
陆无忧确实很忍耐,额头上汗都冒了出来,呼吸一?声促过一?声,他垂着眸别过脸去,但很快又别了回来。
贺兰瓷叫人端了盆冷水过来,绞了湿帕子,敷在陆无忧额头上,又另取了布巾帮他擦了擦汗,虽然陆无忧看起?来还是越来越热,汗也越来越多?,额发都渐渐带上了湿气。
她不由越发忧愁起?来。
陆无忧从?低垂的视野里,能?看见少女专注、认真,还有些微担忧的模样,在那张脸上格外?生动,似乎连细节都被放大了,而她所有的反应都为他所牵动。
贺兰瓷又给变得?湿热的帕子换了次水,听见陆无忧道:“……我饿了。”
“……现在?”
贺兰瓷有点迷茫,她病得?时候胃口?全无,什么都吃不下。
陆无忧点了点头。
但兴许人和人不一?样,贺兰瓷暗自想着,只好问:“你想吃什么?”
陆无忧喉结滚了一?下,胸膛微微起?伏,声音清浅,气若游丝道:“夜宵……想喝甜粥。”
贺兰瓷点头表示知道了,起?身道:“我去叫人给你煮。”
陆无忧轻扯着她的衣摆,微微歪头,似乎很疑惑道:“你不会煮么?”
他要求还挺多?。
贺兰瓷一?滞,犹豫着道:“其实我没怎么下过厨……”
小时候都在生病,去了青州也用不着她动手。
陆无忧再一?次对她长歪的技能?点表示惊叹,气息微叹道:“……煮粥很简单的,你可以问问别人,不会很麻烦。”说?话?间?,他似乎想要坐起?来,“不然我……”
又被贺兰瓷一?把按住。
病人最大。
“你别动……”贺兰瓷也轻叹了一?声道,“我去给你煮,你躺这别动。”
几乎是贺兰瓷一?离开书房,陆无忧迅速便将盖得?严严实实的被子猛然掀开,并且立刻推远,直身而坐,粗喘着气,抬手抹了一?把汗,周身都湿黏黏的,很不舒服,可又分明觉得?自己是开心的。
这感觉真是古怪极了。
所有一?切的情绪都变得?十分陌生,倒真有几分昏头涨脑。
不一?时,贺兰瓷便又端着托盘回来了。
听见脚步声陆无忧已?经重新倒回榻上,无比不情愿地把被子又拉了回来,贺兰瓷端起?粥碗,忐忑且诚实道:“我第一?次煮粥,味道估计一?般,如果你觉得?难以下咽也……”
陆无忧已?经自动自发坐了起?来:“……无妨。”
贺兰瓷见他仍然有气无力的样子,端着碗犹豫道:“要不我喂你?”
陆无忧:“……”
他挣扎了,他居然真的挣扎了。
残存了一?点点羞耻心,让他最终抬起?手道:“……算了,我自己来吧。”
然而贺兰瓷举起?碗道:“别逞强了,躺着吧,我喂你。”
陆无忧眼见勺子都递到了嘴边,羞耻心摇摇欲坠,就在这时,突然鼻端闻到了一?股淡淡苦味,他一?僵道:“你熬了药?”
贺兰瓷举着勺子道:“对,喝完粥你就喝药,别挣扎了陆大人,生病是要喝药的。”
陆无忧瞬间?清醒过来。
此刻,他突然决定做个人。
“其实我没病,方才只是……”
然而贺兰瓷似已?看透他,道:“既然病了,就老?实点。”
粥被喂进了嘴里,她嘴上不客气,但动作却很温柔,软糯和甜味一?并在唇舌间?扩散开,陆无忧一?时竟忘了原本的挣扎。
贺兰瓷仍旧道:“要是觉得?难喝就跟我说?。”
陆无忧这时垂着眸子,一?句话?也没说?,汗从?额角滚滚而下。
粥喝完了就轮到药了,贺兰瓷端起?碗时,手里还有另一?个小纸包,放着几枚饴糖,她正想着怎么劝陆无忧把药也给喝了,就见陆无忧眸光闪了闪,忽然接过她手里的药碗一?饮而尽。
嗯?
贺兰瓷还在怔愣,陆无忧突然倾身过来,她甚至能?清晰看见他清逸面庞上满布的湿汗,和眼眶中?隐约透出的一?抹红,下一?刻,苦涩的味道便从?她唇间?渡了过来。
陆无忧托着她的颌,像是想把“同?甘共苦”这个词贯彻到底。
只是病中?的陆无忧虽然呼吸灼.热非常,但力气却没少了半分,异常蛮横地在她口?唇中?,仿佛汲取着什么似的,舌尖亦是滚.烫,游刃有余地来回逡巡。
贺兰瓷呼吸也渐渐急促。
虽然她已?经认命,陆无忧要是把风寒传给她也没办法,两人朝夕相处本来也无法避免,但这也……
他是个病人啊!
这不太合适吧!
她身体力行按着陆无忧的肩膀,想让他冷静一?点,然而陆无忧似乎比之前任何一?次亲吻都还要更?不冷静,他深吻着贺兰瓷的同?时,甚至手臂一?用力,将她整个人拖抱了过来。
贺兰瓷还未回过神,已?经被他按在了榻上。
陆无忧手撑在她身体一?侧,深深浅浅地吻她,缠.绵而又忍耐的勾.缠,星眸如醉,有些痛苦地半阖着,滚烫的热汗从?他的鬓角砸落下来,烫得?贺兰瓷身子也一?缩。
可根本没有缩的余地。
只能?被陆无忧越发深的按着亲。
过了一?会,似已?吻够,陆无忧的唇移开,缓缓下移贴上贺兰瓷小巧的下巴,在那里轻吻了一?下,胸腔里震出一?声又轻又缓的低笑来,道:“……甜的。”
贺兰瓷开始怀疑他脑子也烧得?不清醒了。
她抬手去摸陆无忧的额头,那里真的热得?离谱,她贴上去的指尖都有轻微被烫到的感觉,然而陆无忧的唇还在下移,颈侧、锁骨……顺着不知何时散开的衣襟,一?路向下。
被触碰到的每一?处,都在灼灼燃烧着。
贺兰瓷的羞耻心后知后觉来临,她在陆无忧已?经逐渐亲到不太合适的位置时,过于强烈的刺激感促使她忍不住攥住了他的胳膊,音色发软发颤道:“……你还在生病。”
陆无忧也仿佛拉回了一?点神智。
理智与欲求拉扯,在摇摇欲坠的临界点,似乎就要分崩离析,但似乎也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又不是真的想强迫她。
陆无忧撑着身子坐起?来,按住自己的脉息,用内力将那股陌生又熟悉的热意?,慢慢压下去,随之而来是头脑也渐渐冷静下来。
他闭了下眸子。
这模样看起?来实在过于痛苦,像是强行终止。
他声音发涩:“我是不是又冒犯到你了,我只是……想亲一?下,我没打算……”陆无忧咳嗽了一?声,又道,“我也没风寒,不会传染给你,我就是……想喝粥。”
贺兰瓷总归回过神来,平日里春风得?意?跟孔雀摆尾似的人,现在正仿佛霜打的茄子。
她迟疑着道:“……那你刚才,为什么那么热?是你用武艺装出来的吗?你真的没生病?”
陆无忧道:“不完全是,燃香里大概有点催忄青作用。”
贺兰瓷懂了。
陆无忧这会意?兴阑珊,说?话?声比刚才还要恹恹。
见他正打算下去,贺兰瓷实在有点……
她犹豫着问出了一?直以来,想问,但又不好意?思问的问题:“……你,每次亲完我是不是,忍得?还挺辛苦的?”
陆无忧动作一?顿,道:“之前还行,最近有点……”
贺兰瓷道:“男子都会这样吗?”
陆无忧语气平淡道:“你要在这种地方好学吗?也不是不行……其他人我不太清楚,但我以前不这样,可能?,毕竟,我们……”他缓缓道,“……有过夫妻之实。”
贺兰瓷此时也有点耻。
她沉默着做了一?会心理建设,道:“……要不,我帮帮你?”
他刚才看起?来真的有点过于惨了。
陆无忧都快下去的脚步一?顿,很快又继续道:“你又不情愿。”
贺兰瓷脸颊微红,有点艰难道:“……也不是完全都。”
陆无忧几乎就要心动了,然而他回想她过去那些反应,又觉得?很显然她只是出于义务,在他看来,义务和你情我愿是两码事,本质还是附带的枷锁,但……又实在很诱.人。
他挣扎着未动。
贺兰瓷也未动。
僵持了片刻,颇有种敌不动我不动的感觉。
陆无忧在本能?意?志的蛊惑下,摸了下鼻尖,低声开口?道:“……也不是没有别的法子帮我。”
贺兰瓷当即便问道:“什么法子?”
陆无忧便转回身,轻声在她耳畔言语了几句。
他说?得?简单,贺兰瓷蓦然烧红了脸,随后仍有些困惑:“……真的,可以?”
陆无忧也有几分不大自在:“……你真想帮我,试试不就知道了。”
贺兰瓷跪在榻上,很认真地问道:“具体怎么做?”
陆无忧也重又回到榻上,声音透着由漫不经心掩饰的紧张:“还能?怎么……你们不是见过,要打声招呼么?”
贺兰瓷道:“……还真不记得?了。”
“那现在可以重新认识一?下。”陆无忧难以控制自己的嘴道,“我重要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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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瓷明明也很紧张,但听到他的话?,还是忍不住道:“能?好好说?话?吗?”
陆无忧继续胡言乱语道:“我长着一?张嘴,就是要说?话?的,你不乐意?听,可以把它堵起?来——我也不是很介意?。”
贺兰瓷低着头,已?经红到耳尖了。
她又忍不住提出了自己的异议:“你跟其他人说?话?的时候,明明不是这样的,你就不能?一?视同?仁,也用那种语气态度对我吗?”
陆无忧闷哼一?声,轻喘着气道:“……那我得?失去多?少快乐。”
贺兰瓷心惊肉跳地连忙闭上眼睛,抖着声音道:“你这到底有什么好快乐的!”
陆无忧控制不住按住她的腰,额头抵上她的肩膀,喘.息声更?重道:“想说?什么说?什么还不快乐?”
伴随着他俩毫无营养的对话?,还有些格外?糟糕的声音。
贺兰瓷只觉得?整条手臂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
理智清醒的极度羞耻。
耳畔全是陆无忧低沉喑哑的喘.息声,就连自己也不自觉地呼吸声重了几分,整个人都发着烫。
陆无忧趴在她肩膀上还不老?实,贴在她耳垂边若有似无地亲着。
贺兰瓷咬着唇道:“我当初要是没得?罪你呢?”
陆无忧在她肩窝轻嗅了两下,又闷哼一?声,呼吸时轻时重道:“……你现在说?得?太晚了,但我就算阴阳怪气,那会也没把你怎么样……嘶,贺兰瓷,你手轻点。”
贺兰瓷有点崩溃地挤出只字片语:“太……了……不住。”
陆无忧哑声很不要脸地提醒道:“两只手不就行了,你学习一?下。”
贺兰瓷不由薄怒道:“你刚才不是还很紧张吗?”
陆无忧又在她肩窝亲了一?口?道:“我现在也很紧张,你一?个不小心,我可能?就完蛋了。”
贺兰瓷深吸一?口?气道:“……然后你完蛋,我完蛋是吗?”
陆无忧挑着桃花眼,面颊上仍泛红,这时眸光里的阵阵波澜着实勾魂摄魄:“对,你怎么这么聪明,那我肯定得?跟你……同?归于尽。”
不知过去多?久,贺兰瓷是真的手臂麻了。
陆无忧才松快而餮足地长叹了一?口?气,只是依旧趴在她肩膀上,神色有些慵懒。
贺兰瓷隐约觉得?自己肩膀也麻了,羞耻得?几乎连脑袋都抬不起?来,整个人都快烧熟了。
空气里还有未散去的气味。
“……你起?来,我去净室。”
陆无忧说?话?语气也随意?了起?来:“贺兰小姐,你好无情,让我再趴一?会。”
贺兰瓷总觉得?这个陆无忧又变得?不太一?样了。
他还贴着她的耳畔,又拖长音调补充了一?句:“……明明刚玩.弄过我。”
“……”
贺兰瓷用肩膀把他抵开,不想跟他继续这种对话?,只是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低着声音道:“那那晚……你用这个法子也可以解决吗?”
“我想过,但你在,我也没法尝试,而且……”陆无忧顿了下道,“你怎么办?我又不能?真把你丢那,总不能?让我也帮你……”
贺兰瓷顿时心头一?跳。
那确实发不发生,都没什么区别。
“说?起?来……”陆无忧又道,“所以是只有我有这种烦恼吗?女子是没有的吗?”
贺兰瓷愣了愣,不知道该怎么说?。
“总是时不时理智全无,太麻烦了,但又……嗯……”他忽然话?锋一?转道,“我亲你的时候,你有觉得?舒服吗,有……”
贺兰瓷支支吾吾了一?会,但陆无忧都这么诚实了,她最终还是实话?实说?道:“……有觉得?舒服,也……有时候会失去意?识。”
陆无忧放松下来,还安抚她道:“是很正常的。你看册子上不都画了,大千世界人人都在做,只是都躲在屋里,你看不到罢了。”
贺兰瓷觉得?他这个安慰人的话?也很古怪。
她被奇怪地安抚了,慢慢努力平静下来道:“……你现在可以从?我的肩膀上下来了吗?”
找帕子擦了擦,贺兰瓷准备回卧房,看着自己书房榻上的狼藉,还在犹豫要不要叫他一?起?去净室。
陆无忧也已?略微收拾了一?下自己,比她还快地朝着卧房走。
两人先后叫水,洗了个澡。
好在晚间?柴房里一?直备着热水,沐浴完,陆无忧又回了她书房,似乎继续打算完成刚才没写完的讲章,贺兰瓷知道他公务没弄完,也没在意?,估计他今晚也就睡在那边。
她捧了本书,坐在榻上,看了没一?会,脑海里就又蓦然浮现出陆无忧趴在她肩膀喘气的画面,和肉眼所见,手指所感。
平心静气是没法平心静气了。
贺兰瓷甚至开始有些恍惚回想,当初是真的发生了吗,她真的……不太可能?吧……
从?衣服箱子最底层翻出了先前陆无忧舅母和姚千雪给她的小册子,只翻开看了几眼,贺兰瓷就觉得?没可能?,一?定没可能?。
重新回到榻上,灭了灯,贺兰瓷裹着被子辗转了一?会。
没等她辗转出个结果,外?面传来了脚步声,贺兰瓷一?僵,昏暗卧房内,陆无忧的身影再次出现,贺兰瓷不由多?了几分久违的紧张。
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陆无忧见灯关了,便径直上了榻,也盖着被子直身躺下了。
贺兰瓷转身都有点不好意?思,还是陆无忧先侧过身去,她才跟着侧过身去,攥紧被子,闭上眼睛在心里默背《千字文》,背到“信使可覆,器欲难量*”时,隐约听见陆无忧嗓音模糊地在说?话?。
“……如果还有更?舒服的,你要试吗?”
44、四四章
第四十?四章
说完这句, 他也没有下文。
且声音过?于低弱,不仔细听,几乎像是?错觉。
贺兰瓷脸颊红透闷着脑袋, 不知?道该不该搭腔, 在纠结与困倦中不知?不觉竟就这么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她才发?现还有别的事情等着她去料理。
青叶十?分羞惭道:“昨晚和几个教……叫来的朋友喝多了, 没太注意……不过?人我们都审问过?了, 放心, 没动粗,就是?翻了翻她们带来的东西, 并且吓唬吓唬让她们都老实交代了。”
两位姑娘昨天还花枝招展,今天看着就已经乖如鹌鹑, 头都不敢抬。
贺兰瓷看了一眼她们带来的东西, 琳琅满目——除了衣服首饰, 像是?昨晚的香盒香丸, 还有些?瓶瓶罐罐。
“成分查过?了, 除了女子用的脂粉,里头可?能还有些?低劣的助兴药。”
青叶说一句,那俩姑娘抖一下,一时间竟都看着差不多,让贺兰瓷忘了哪个是?哪位。
“夫人您看怎么处置?”
她确实挺头疼的, 这俩姑娘看着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比她看着还柔弱——贺兰瓷还比划了一下,反正她腰肯定是?扭不成那样的。
贺兰瓷在沉吟,那俩姑娘先动了。
一个两个抽抽噎噎起来,其?中一个先哭道:“昨晚是?我胆大?包天, 但是?二殿下说,只要能成功诱使大?人,便助我们脱奴籍,我也不想的,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另一个则哭得梨花带雨:“夫人,我对大?人半点?非分之想都没有,求您别送我们回二殿下那里。”说话间,她又抖了一下,似乎很是?畏惧。
贺兰瓷从小就怕听女孩子哭,一下仿佛又想起当初在青州的小堂妹,光哭不止,还要人好?声好?气地哄才肯罢休,她没法子只好?头疼着去哄。
好?在,现下应该用不着。
她又略沉吟了一会,道:“你们会些?什?么?”
那俩姑娘面面相觑,支支吾吾道:“琴棋书画……”
贺兰瓷瞬间眉目舒展,道:“会写会画就行,认识多少字?”
那俩姑娘更?加迷茫,但还是?老实回答道:“读过?《幼学琼林》、《千字文》,四书五经只粗读了几本,还有些?诗文之类的。”
贺兰瓷的表情更?加舒展道:“那就行,府中不养闲人,也找不到合适你们的活计,但你们可?以抄书换钱以自?立。”
这还是?贺兰瓷以前干过?的,读书识字的人到底不是?大?多数,文人又多自?矜,这种枯燥的活干的人便少了,但书铺里总是?要找人抄抄孤本之类。
她还遗憾过?自?己不是?男子,不然可?以支个摊子在外面卖卖字,替人写写信。
那俩姑娘呆若木鸡地“啊”了一声。
贺兰瓷又道:“你们要是?觉得自?己的画可?以换钱,也可?以来找我。府中书目有造册,待会给你们一份,想要看什?么书可?以借。不过?笔墨纸砚不会白给你们,价钱会从中折算。”她似想起什?么,又补了一句,“你们会写话本的话也可?以……”
那俩姑娘可?能真没见过?这个场面。
大?凡家中主母,估摸都容不下她们,但留在这里,怎么也比留在二皇子府里强,夜半看见被拖下去的下人,都让人心惊肉跳,担心什?么时候惹恼了二皇子。
更?何况二皇子只看脸,府里又不缺美人,至于飞上枝头更?是?痴心妄想。
眼下两人都做好?了被刁难责罚的准备,没想到等待着她们的是?这么——清奇的处置,难道说长?得美行事也会非同凡响一点?吗?
贺兰瓷道:“还有什?么意见吗?”
“没、没有……”
她想了想,还异想天开道:“你们若是?写了什?么诗文,也可?以叫人拿来给我看。不过?若再夜半擅闯,就只能送你们走了。”
“好?、好?的……”
两人被安排在了离主屋最远的倒座房,一般是?供西席、仆役,或是?上门不大?熟的亲戚外人所住,再叫人好?好?看守,应该一时半刻不用担心了。
贺兰瓷处理完,一身?轻松地回去。
等到陆无忧回来时,她还多少纠结了一会,不太能面对,陆无忧似乎也有点?,但得知?了新鲜消息急于分享的心情冲破了尴尬。
陆无忧坐下,垂眸道:“我先前着人打听许皇后和卫国公,有了点?眉目,因为?是?从他们府上旧人那里探听的,多费了点?功夫。”
贺兰瓷一下想起这事,不由?也正襟危坐道:“然后呢?”
陆无忧道:“他俩成婚后应该没什?么往来。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是?不假,感情应也算不错,不过?许皇后那会心高气傲,觉得当时的卫国公没出?息,只知?道斗鸡走狗,和狐朋狗友鬼混,还为?此吵过?几架。恰逢圣上殷勤示好?,便打算——一开始可?能是?这样——用圣上刺激一下对方,结果卫国公一气之下去戍边打北狄了,许皇后也就这么负气嫁给了圣上。”
贺兰瓷仿佛在听姚千雪说八卦,不由?凑近了一些?道:“继续说。”
陆无忧微微抬眸看了她一眼,又垂着眼道:“许皇后那边的事情应该都知?道了,卫国公好?歹出?身?武将世家,打北狄时还是?颇为?英勇,等立了战功回来,发?现佳人已嫁,迫于无奈也娶了位夫人,就是?已经早亡的卫国公夫人,据传……嗯,她长?得和许皇后有几分相似。再续前缘是?够呛,但估计这信是?想弥补遗憾。送是?能送,我准备找借口亲自?去一趟,顺便……”
说话间,陆无忧在低下来的视线里,看见了她搭在桌上的一截玉臂,和细白修长?的手指。
……算了他还是?看脸吧。
然而待陆无忧抬起头时,发?现看脸也没好?到哪里去。
也不知?道昨晚他最后说的话,贺兰瓷到底听见了没有,微妙地希望她没听见,又希望她听见了。
贺兰瓷自?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若有所思地唏嘘了一会。
她沉吟的时间过?长?,陆无忧忍不住又开始胡言乱语起来:“在想什?么?你又不是?负气嫁给我的……”出?于一种本能的领地意识,他道,“……你应该不至于还在惦记着林章吧?你对他倒一直都挺好?。”
贺兰瓷回神,觉得他甚是?离谱:“我和林公子清不清白,你不清楚?”
陆无忧开始翻旧账,微微挑眉道:“不说我还差点?忘了,贺兰小姐是?不是?还为?了他,跟我发?过?火来着。还为?了让他日?子好?过?点?,亲自?费心费力划船。”
贺兰瓷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又开始阴阳怪气了。
“因为?他是?个好?人,还……很倒霉。”
陆无忧一顿,道:“……我不好?吗?”
贺兰瓷默默道:“那要不你先从好?好?说话开始?”
陆无忧确实也觉得自?己这段话来得毫无必要,贺兰瓷要是?对林章动过?心,见到他和康宁侯二小姐应该不会是?上次那种反应,但面对贺兰瓷他确实一直以来都……想什?么说什?么,双方什?么阴阳怪气的话没说过?,根本不用在意形象问题。
他定了定神,随即莞尔道:“不过?我刚听到消息,林章和康宁侯二小姐的婚期也定了,那位魏二小姐好?像确实对我死心了。”
贺兰瓷既松了口气,又觉得林章还是?惨。
“说完他了,接下来到我们了……”陆无忧似随口道,“你要是?没什?么事,我们待会出?门吃个饭。”
贺兰瓷疑惑:“嗯?怎么突然?”
陆无忧道:“这不感觉你又有阵子没出?门了。”
……他们去城外也没过?去几天啊。
但贺兰瓷还是?点?头道:“我去叫未灵。”
陆无忧道:“她天天出?门,叫她干嘛。我马车都备好?了,你快点?。”
不是?上次新婚夜那家门口有清泉石潭、竹筒击石的清幽饭馆,陆无忧带着她又换了一家同样看起来十?分精致的馆子。
菜馔自?然也一样美味。
贺兰瓷吃着吃着,发?现陆无忧很快吃完,便端起酒杯边饮边看她。
她也迅速吃完,才拭净唇,道:“你看我干什?么?”
陆无忧放下酒杯,唇畔还沾着微醺的湿意,道:“在想,我是?不是?应该对你好?点??”
贺兰瓷很诚恳道:“已经挺好?了。”
陆无忧道:“先前只是?出?于尽责罢了。”
贺兰瓷思忖道:“那现在有区别吗?”
陆无忧顿了一顿,道:“这不想着我们现在都这么亲密了,自?然要有点?不同……你还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想做的?能做到的我尽量满足。”
“你是?哪个寺庙的菩萨吗?”贺兰瓷一时竟然有些?啼笑皆非,“别说了,觉月寺我都不敢去上香了,生怕再从供桌下面钻出?来个人……哦对,就是?你到上京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陆无忧咳嗽了一声道:“我当时只听见只言片语,有所误解,口气不太好?。”
贺兰瓷微觉惊奇:“我口气也不好?,而且当时你不是?还帮了我……陆大?人,你今天怎么回事?”
陆无忧唇瓣动了半天,最终幽幽吐出?一句话来:“……这不是?被你玩弄过?了吗?”
贺兰瓷:“……”
陆无忧又道:“……还玩吗?”
贺兰瓷顿时觉得手腕发?酸,脸颊也有点?着色,她缓缓吐了口气,含糊道:“陆大?人,你这么……求不满吗?”
陆无忧在这方面倒并不很羞耻:“我毕竟是?个没有隐疾的男人。”
“……”
贺兰瓷突然觉得这人记性太好?,也不一定是?什?么好?事,他怎么说过?做过?每一句都记得这么清楚,不止记得,还要拿出?来提。
她纠结了一下,道:“回去晚上再说吧……话说你,就不能快点?吗?”
手臂真的很酸。
陆无忧微觉有被冒犯到,但他依然道:“那可?能是?贺兰小姐技艺不够精湛,你不是?很勤学好?问的吗?”
贺兰瓷也微觉被冒犯到:“我又没打算在这种地方也……算了,这也能学的吗?”
陆无忧道:“大?抵是?没有夫子教的,估计得自?学成才,但只要勤学苦练,我相信以贺兰小姐的聪明才智,应该……不成问题。”
这对话乍一听看不出?什?么,仔细一想全是?问题。
贺兰瓷连看一旁的筷签筒都觉得有些?微妙,垂着头,手指也有些?不自?在。
不尴不尬的气氛持续到出?了门,陆无忧似乎还打算去带她逛街买点?东西,被贺兰瓷赶紧拉住,她衣服首饰被兄妹俩添完,到现在都还有很多没来得及用上。
贺兰瓷这才想起问:“你之前写得那份……请求清丈勋戚田地的奏章呢。”
陆无忧也回神道:“准备得差不多,应该这两天同僚就递上去了。”
确实如陆无忧所言,那奏章两天后,便由?户部给事中递到了圣上的桌前,里头更?增添了许多详实的罪证,桩桩件件时间地点?人物都写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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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如此,这篇被称为?“侵田论”的文章,也一时间传遍了士林,甚至大?街小巷。
因为?先前这位陆六元骂人骂得太过?出?名——那本《陆霁安奏驳大?全》是?真的出?了,言辞犀利诙谐,骂人字字精准,成了大?家茶余饭后消遣娱乐的读物。
听说是?陆六元所作,这次亦有许多人前来拜读,而且因为?文字平实朴素,只要稍稍识字便可?读懂,很多人第一时间看完,都忍不住暗自?垂泪,随后生出?愤慨,一时众人都群情激奋。
圣上得知?亦是?勃然大?怒。
他就算知?道权贵侵占良田,且瞒下不报,也不会知?道具体的数字能有这么离谱。
不过?与此同时的是?,所有联名上奏章的人,也被一并捉拿调查了。
陆无忧还在书房,贺兰瓷就见官兵进来,客客气气道:“还请陆大?人配合。”
他神色还很淡定,甚至拍了拍贺兰瓷的肩膀,从她身?旁擦过?,道:“没什?么事,你在府里等我,我去去就回。”
贺兰瓷忍不住问了句:“请问你们是?哪的?”
那官兵有些?羞赧道:“都察院的。”
贺兰瓷:“……”
这还挺巧。
陆无忧这一走就是?两天,她和陆无忧对某些?事还没研究出?个所以然来,人就被捉走了。
不过?她爹当年也时常如此,贺兰瓷还算淡定。
倒是?花未灵不由?担忧道:“我哥不会被捉走,冤枉,下狱,打板子,用刑,然后屈打成招,下死牢,最后我们得去劫狱什?么的吧。”
贺兰瓷安抚她道:“都察院里没这套流程,你说得那估计是?诏狱……你最近在看什?么话本?”
花未灵道:“哦,叫《洗冤记》,特别精彩。”
贺兰瓷学着陆无忧一样,揉了下她的脑袋,道:“别担心,应该没什?么事,你继续看话本吧。”
但是?陆无忧不在,贺兰瓷自?己多少也有些?担心,去找她爹也是?不可?能的,她爹是?出?了名的绝不徇情。
贺兰瓷收拾了下东西,踏上马车,径直去了都察院大?门口。
都察院官衙在皇城外面,守卫不算森严。天牢尚且允许探监,更?何况这些?官员只是?被叫来调查,故而门口已经停了不少官员家眷的车轿。
贺兰瓷没用帷帽,几乎一露脸,守门的便已认出?,呆怔怔地放她进去。
当然,贺兰瓷死活也没想到,陆无忧正被几个人围着看手相。
“来,霁安兄,反正闲来无事,不如也帮我看看。”
“我这只也看看……”
贺兰瓷走过?去时,倒是?周围一下噤了声,这帮被看押的官员大?都年轻,这会还有人不由?自?主红了脸。
陆无忧缓缓朝她望来,眼神中却颇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哀怨。
贺兰瓷把手里准备的换洗衣物和特地带的食盒一股脑塞到陆无忧手里,道:“……你没事吧?”
陆无忧接过?,放到一旁,道:“有事。”
贺兰瓷紧张道:“……用刑了???”
“那倒没有,好?吃好?喝照看着,就是?……”陆无忧语气淡淡道,“你怎么才来?”
贺兰瓷这才发?现,周围其?他官员身?旁早已有了家眷送的东西。
她开始隐约有些?猜测,不由?道:“……是?我来晚了?”
陆无忧微微靠近她,道:“夫人,这样显得你很不关心我,我们情比金坚的传言,便很容易被戳穿。”
“呃……我是?对你比较有信心。”贺兰瓷岔开话题道,“你还会看手相?”
陆无忧靠得更?近,声音压得更?低:“不会,随口编的,他们都信了。毕竟我们在这也没什?么事,除了前半日?有审问,后面都在这里,大?概是?为?了平息权贵的怒火,还不知?要待到什?么时候。”他顿了顿,道,“没人找你麻烦吧。”
贺兰瓷道:“这才几天,我还不至于这么扛不住。”
虽然确实,最近几日?在府门外探头探脑的人变多了,要是?真的权衡利弊,将这帮官员也同时落罪,那他们的处境确实会被动一些?。
陆无忧道:“……你会怪我吗?”
贺兰瓷一愣道:“我怪你什?么?”
陆无忧语气轻缓道:“本来不去管这事,我还可?以安安稳稳当我的日?讲官,现在却不好?说了。”
贺兰瓷却忽然一笑道:“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会因为?这种事情怪你没有明哲保身??至少这件事,我觉得你没有半点?过?错,如果真要责罚下来……”
他们俩本已靠得很近,贺兰瓷再拉近距离,唇瓣几乎贴上陆无忧的耳朵:“……是?圣人不明。”
她音色本就轻软,这一句更?像是?飘进了陆无忧耳朵里。
像种奇怪的蛊惑。
陆无忧瞬间手掌便握住了贺兰瓷的肩头,然后在四周灼灼视线下,想起了,这是?在众目睽睽下,才把这个念头压下去,只是?微微侧过?头,任由?唇在她耳边厮磨,道:“……你好?像被我带坏了。”
贺兰瓷道:“我……也一直不很规矩。”
陆无忧低笑出?声:“本来也不是?没有在担心,我要真出?事了,你是?不是?转头就后悔了,这会没来,是?不是?在琢磨另攀高枝了。”
贺兰瓷知?道他又在胡言乱语,当即语气不善道:“少乱胡说,我劝你最好?对我的人品也稍微有点?信心,而且……”她后半句软下来,“我知?道在大?雍当官沉沉浮浮都属正常,早有心理准备,你安心在这呆着吧,还有什?么想要的跟我说,我再送来……就算你真落罪了,我也不会如此作想。”
斟酌着,贺兰瓷抬起眼眸,拉开一点?距离,看他道:“你那份奏章我看了,我……若是?你,也一定会把它递上去,我觉得你……”她有些?不自?在道,“你挺好?的。”
贺兰瓷很真情实感地想安抚一下陆无忧,却不料他在听完她的话后,突兀道:“……怎么办,我突然想亲你了。”
“……?”
贺兰瓷怔了怔,也看见周围好?事者的热烈眼神,劝他:“你冷静点?。”
陆无忧叹了口气,语气似比初见时还要哀怨一点?:“要不让他们都退避三舍一下,我三天没亲你了呢。”
贺兰瓷红着耳尖道:“先欠着吧,回去再还。”
46、四六章(双更)
第四?十六章
晚上他们就宿在当地的客栈, 贺兰瓷确实觉得腿脚酸软,她几乎没有走?过那么多的路,田间小道又崎岖坎坷, 霜枝帮她清理鞋袜上的泥沙, 不免有些?心?疼。
“要不明天?咱们还是在屋里等着吧?”
贺兰瓷摇了摇头,神情很放松, 在外沐浴不便?, 她简单擦洗过, 揉了揉小腿肚子和膝盖,道:“我还……挺开心?的。”
总觉得和她以前乏味的生活不太一样。
陆无忧应酬回来?, 身上带了三分酒气,人?倒还很清明, 桃花眼星眸熠亮, 神色里有些?许懒散, 他随手便?松了衣襟口, 去换常服。
换完似想起什么, 陆无忧从怀里取出瓶药膏,放在桌上道:“要是还酸,你就弄点到手上,贴着揉一揉。”说完,又一顿道, “我帮你揉也行。”
“哦。”贺兰瓷应声,她犹豫了一下,道,“那……你帮我揉?”
陆无忧蓦然转头:“……?”
他只是随口胡说了一句而?已。
贺兰瓷似反应过来?:“你今天?也辛苦了,还是算了,我自己来?吧。”
还没来?得及起身, 先被陆无忧按住了,他神色微动道:“真要我来??”
贺兰瓷轻轻点了下头,虽然好像没有必要,但还是又补了一句:“你要是有需要,我也可以帮你揉……”
陆无忧已经拿过药瓶,坐了过来?。
贺兰瓷低垂着螓首,卷起裤腿,膝头圆润,微微泛红,其下两?条笔直的腿自是白?皙修长,纤秾合度,向下收至纤细的脚踝,她仍然有些?不好意思,雪白?小巧的脚趾都微微蜷着。
陆无忧沾了一点药膏,问她哪酸。
贺兰瓷指了指小腿肚子。
陆无忧微带温热的手指便?贴了上去,贺兰瓷本来?趴在膝上,现在不由自主地往后靠了靠,眼眸仍然低垂着,陆无忧沾了药膏的指腹便?沿着她的小腿来?回按揉。
他的眸亦垂着,动作轻柔,近乎于抚摸,贺兰瓷眼眸轻缓地眨,呼吸却有几分烫。
曲起的腿也随着他的动作被慢慢放平。
贺兰瓷没开口,陆无忧竟也没开口,只是他轻抚过的地方,浮起一层浅浅的颤栗,这些?地方本就与身子无异,别说给他人?触碰,平日里即便?露也没露出来?过——她又不会下河捉鱼。
但这样的亲昵,似乎逐渐变得自然而?然。
脚背绷直,她抑制住想要收腿的欲望,动了动唇,道:“你……”
陆无忧也似回神,蓦然抬起头道:“你腿不错。”
贺兰瓷不尴不尬道:“……谢谢。”
……这到底是什么古怪的夸奖。
“不过还是太软了点……”陆无忧找回了他的声音,“气力不足,你回头还是多锻炼吧,别走?两?步就开始喘。”
贺兰瓷不得不辩驳一下道:“我走?了很久。”
陆无忧轻笑道:“那算什么久,你回头赶个三天?三夜的路就知道了。”
贺兰瓷不由问道:“……你赶过?”
“那倒没有。”他毫不脸红道,“我有轻功,为?什么要用腿赶路。”
贺兰瓷:“……”
不过面对他嘴上没个把门的态度,她反而?松快自然许多,忽略微妙的不适,小腿肚子的酸疼确实缓解了不少,她略微松懈,另一条腿也缓缓滑下来?,陆无忧不自觉抬头又看了她一眼,似有几分欲言又止。
贺兰瓷道:“怎么了?”
陆无忧又低下视线道:“你倒是真的对我……毫无防备。”
贺兰瓷愣了愣神,又把那条腿曲了起来?。
陆无忧在她膝盖上轻轻拍了一下道:“要放平就放平,别老动来?动去的,晃眼。”
“……哦。”
揉了约莫有一刻钟,陆无忧换另一条小腿,又揉了一会,随口道:“大腿要揉吗?”
贺兰瓷微妙的红了下脸,大腿其实也有些?酸,但程度比小腿轻上许多,她本来?没打算管它,迟疑间,她鬼使神差道:“你……看吧。”
陆无忧动作一顿,总觉得这姑娘对他好像日渐随意起来?。
是……因为?他太能忍了吗?
他指尖只顺着裤管,在她大腿上一碰,贺兰瓷就先颤了起来?,身子紧绷,还逞强咬住了下唇——这是找什么事啊,陆无忧又把手收了回来?。
两?条被他揉了半天?的小腿仍平静地摆在眼前,白?晃晃地很是惹眼。
贺兰瓷身上倒和她的脸一样。
陆无忧凝了回神,努力用纯然医者的心?态来?看眼前人?,免得显得他像随时?随地图谋不轨,想着,他抬起贺兰瓷的一只脚腕,又看了一眼脚踝处,没发现什么红肿,遂起身收拾药瓶,顺便?净手。
贺兰瓷在榻上平复了一会,才放下裤腿下了床。
她把白?天?问到的,见到的,都记在了那本空白?的小本子上,但因为?问得人?家太多,还有些?不太确定,知道陆无忧记性?好,便?来?确认下。
果然,陆无忧看了几眼,就把白?日那佃户的话,几乎一字不漏地复述出来?。
贺兰瓷查缺补漏,这时?候又觉得他记性?好,还是挺好用的。
***
之后的几天?里,贺兰瓷照样走?走?问问,写写记记,陆无忧总觉得她兴致好像比去城郊的荷花潭还要高些?,只是他们俩每每一早出去,快天?黑才回来?,另外几位官员看着他的眼神都格外微妙,震撼中夹杂些?许羡慕。
陆无忧有心?解释,道:“我去陪夫人?逛逛而?已。”
另几位官员却都根本不信——这乡野小村,带个漂亮夫人?有什么可逛的。
更何况那漂亮夫人?每次还都逛到疲惫不堪才回来?。
年轻人?可真是精力无限。
不知不觉,他们清丈已持续了一段时?日。
态度良好的都走?得差不多了,下面的逐渐开始有管事推诿,不肯配合,或者开始故意找茬找事,不让他们去量,硬生生拖耗着。
还有个管事哭丧着道:“我们庄子前些?日子走?了水,良田都被烧了啊!各家佃户呈报的账簿也烧没了!几位大人?来?查,我们这是真的啥也没有了啊……”
双方还在互相扯皮,贺兰瓷微微张嘴,似想说什么,陆无忧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想说就说。
贺兰瓷便?大着胆子道:“走?水的地方我看过了,田地加起来?也不过几亩。佃户我也都问过了,若……有需要,可以帮忙重填账簿。”
户部官吏忙着清丈,是没这个工夫。
待看完贺兰瓷挨家挨户的详实记录,他们不由微惊,看向陆无忧,都以为?是他弄出来?的,不料陆无忧微微一笑道:“这是我夫人?的爱好,各位不必意外。若能帮上大家的忙,自是最?好。”
众人?这才想起,这位美貌绝世的夫人?还是那位出了名,搜检不要命的左都御史贺兰大人?的女?儿。
只是长得太美了,下意识会让人?忽略她其他的地方。
车行车走?,很快便?到了最?繁难的几位权贵的田地。
庄子上的管事强硬、冷酷、不近人?情,以往大抵就在本地作威作福,连本地官吏的账都不买,虽然见是京官,态度没那么恶劣,但还是叫人?吃了闭门羹。
他们带的官兵人?手不够,从本地借调,本地县令也很是无奈道:“那可是世代公?侯啊!又和圣上关系亲睦,下官也很为?难啊,真要得罪狠了,人?马上就能把我的乌纱帽给摘了……”
但清丈又不能不继续,两?方人?起了冲突,竟是大打出手,硬是把官兵死死拦在外面。
气得其中一位户部官员忍不住大骂道:“他们是想造反吗!等我回京了一定要参他一本!”
贺兰瓷也很心?有余悸,两?伙人?打架的时?候,她就坐在马车上偷窥,看两?方人?抄起家伙,互相狂殴,不是扭打就是惨叫,还时?不时?伴随着有人?头破血流,流着血倒地不支。
陆无忧也有些?无奈道:“你怎么什么都要看。”
贺兰瓷老实道:“……长见识。”又很紧张道,“他们没事吧?”
陆无忧道:“大家有分寸,都是皮肉伤,至多伤筋动骨,不会弄出人?命来?,不然都很难交代。”
贺兰瓷道:“那你们清丈怎么办?”
陆无忧也掀开帘子看了看,语气很随意道:“为?了节省时?间,来?阴的好了。”
贺兰瓷:“嗯?”
当晚,就有一伙不知名的流寇深夜潜进庄子里,把白?日里还气焰嚣张的庄子管事等人?揍了一顿,结结实实按在地上打懵了,还是毫无还手之力那种,并?且他们又把仓库里的金银全拿出来?,洒在田地里。
白?日一看,金光烁烁,霎时?惹眼,还都无人?捡拾——全被打懵了。
于是,在无法抵抗的情况下,清丈就这么继续下去了。
虽然傻子都知道那晚上到底是谁干的,但是那伙人?实在来?去如风,又抓不到证据。
那几个京里来?的官员也都大为?吃惊道:“竟有此事!本地盗匪竟猖獗至此!本官一定会禀告圣上,择日便?来?捉那些?流寇。”
“我们带来?的官兵也还在床上躺着呢,实在没想到会发生此等恶情……”
“对,早知道我们就过几天?再来?了。”
那个鼎鼎大名的状元郎表情尤其无辜道:“昨夜我和夫人?睡得很好,是真的一无所知。”
贺兰瓷在旁边,努力配合,点了点头。
因为?长得好,似乎说出的话,也格外有说服力。
总之,这闷亏他们也只能暗自吃下。
马车再往前行了一段,这次的管事态度极为?良好,和本地县官一并?早早等到道路两?边,设宴接风,因为?此地肉眼可见比之前富庶不少,宴也设在酒楼里。
贺兰瓷换了身衣服,和陆无忧一并?赴宴。
前几日大家看惯了她穿着粗褐短衣,这会她换回了平日里常穿的白?衣白?裙,登时?那股前些?日子淡去了几分的仙气又重新回到她身上。
当真是皎皎若明月当空,高不可攀,一路引来?行人?侧目无数。
陆无忧道:“你还是这么穿着我习惯点。”
贺兰瓷道:“……但之前那么穿比较方便?。”
陆无忧转头欣赏了她一会,道:“那你现在怎么换过来?了?”
贺兰瓷道:“呃,既去赴宴,怕……给你丢人?。”
“……”
陆无忧沉默了一瞬,随后忍不住笑出声来?,心?头痒痒想去亲她,但大庭广众又不合适,便?只附在她耳边道:“放心?,我觉得你什么时?候都丢不了我的人?。”
酒菜上桌,大家酒宴正酣,因为?包厢颇大,边上还有丝竹表演,两?个蒙着面纱的琴女?素手拨弹,咿咿呀呀浅唱低吟。
贺兰瓷则闷头吃菜,朝她而?来?的一应敬酒的全被陆无忧挡了。
他在应酬方面似乎有着得天?独厚的天?赋,什么样的来?话,都能体面又让人?舒适地回应过去,端起酒杯又喝得比谁都痛快。
贺兰瓷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陆无忧的酒量,他来?者不拒,还帮她挡酒,推杯换盏间,近百杯下了肚,陆无忧神色丝毫未变。
她欣赏了一会陆无忧的表演,凑近压低声音道:“你这么喝真的没问题?”
陆无忧低声回她:“你关心?的有点早,我这才刚喝了几杯,连开场都算不上。”
贺兰瓷给他鼓劲:“那你努力。”
陆无忧举着酒杯道:“……你就不多关心?两?句了?”
贺兰瓷斟酌道:“回去给你熬醒酒汤。”
陆无忧忍不住一笑。
就在这时?,只见那管事拍了拍手,又从后面上来?了几个女?子,姿容貌美,衣着清凉,手里各自捧着一壶金樽玉液,面带微笑地前来?劝酒。
只是劝到陆无忧这里,那女?子眼前一亮,还没来?得及媚笑,就看见旁边坐着的贺兰瓷,顿时?脸色变了变,只能满含不甘心?地去找下一位。
陆无忧一边品酒,一边神色不易察觉地淡下来?。
周围人?都喝得酒醉熏熏,有佳人?在侧劝酒,更是兴致上头,甚至有位女?子径直坐到了其中一位官员的怀里,用嘴对着喂酒,看得贺兰瓷目瞪口呆。
那位管事没喝多少,正笑容满面地道:“诸位大人?来?者是客,这一路也多有辛苦,宴席喝得不满意,小人?这还有点薄礼相赠。”
又有人?端上来?几个不起眼的小木箱子,然而?一打开,只见里面各摆着几锭黄橙橙的金子。
着实耀眼,也足够使人?清醒。
管事道:“诸位大人?放心?,这金子重铸过,决计查不到来?源,一点小小心?意,不成敬意,只希望……”他取出了一个簿子,“希望诸位大人?清丈的数量,能参考一下小人?的建议。”
贺兰瓷呼吸微滞。
刚才还满场和谐的饮酒声,也一时?寂静下来?。
“这恐怕不太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诸位大人?酒也喝了,菜也吃了,美人?也赏了。”管事笑道,“大雍官员不准狎妓,可这几位姑娘都是花楼里鼎鼎有名的,小人?也颇费了一番工夫,才把她们都请来?。”他端起杯子又喝了一口,道,“听说小人?临近的庄子遇了流寇,小人?心?中也甚是担心?,不知咱们这会不会也夜半遇上流寇,那可如何是好呢?”
此刻,门外已能隐约听见密集的脚步声,仿佛整个酒楼都已经被包围了。
管事又道:“还听闻,有一路去清丈的官员,赶路途中遇到石流,躲闪不及,一车队的人?全葬在泥里了,咱们这素来?多灾多难,石流吧,近郊也是有的……”
这消息众人?都听到过,只当是意外,谁能想,还有可能不是意外,一时?脸色又有些?变了。
只有陆无忧还算神色平静。
他突然开口道:“本官想问下,你们这先前那位于县令是怎么死的?来?之前我查过卷宗,说赈灾时?,于县令死于意外,随后一笔钱粮不翼而?飞,便?说是他贪墨然后畏罪自尽了,是这样吗?”
管事的脸色也变了变,随后笑道:“状元郎知道的太多可不好,你最?好是别多管闲事了,看看你身侧的娇妻,刚娶进门,这般美貌的妻子,你舍得让她和你一道共赴黄泉?”
贺兰瓷见陆无忧平静,也知道他的底气,随口便?道:“那我是没什么关系的。”
还在威胁的管事:“……?”
陆无忧也道:“夫人?都这么说了,本官还有什么可怕的。”他放下酒杯,微笑道,“要不动点真格的?”
旁边其他的官员几乎都吓呆了。
这什么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也太虎了吧!
你刚才不是挺能应酬的吗,现在多虚与委蛇两?句啊!大家一起想想办法啊!不用硬顶着刺激对方啊!
那管事面色几变,终于意识到这人?没法讲和了,当即也撕破脸面道:“你非要鱼死网破我也没有办法,都进来?吧!”
说话间,包厢里几扇门扉打开。
前前后后都围满了拿着兵刃的民兵,满脸匪气,似乎也是不要命了一般。
管事双眼里终于含上戾气道:“敬酒不吃吃罚酒,状元郎,放心?,你夫人?这般貌美,我怎么舍得让她死,等你身死之后,我肯定是要对她……”
他话音未落,一只酒杯径直飞了过来?,直直撞上他的面门,瞬间酒杯碎裂,他的嘴上亦被撞得唇齿流血。
陆无忧淡淡道:“嘴巴放干净点。”
管事大怒道:“来?人?,先把他给抓了!”
谁料陆无忧竟闲庭信步走?到管事面前,一把攥住了他的喉头,管事甚至都没能反应过来?,其他官员也很震惊,年轻人?都身手这么快的吗!
尤其陆无忧确实看起来?动作平平,甚至速度都没有多快,但不知为?何对方就是没能躲开——可能年纪大了缺乏锻炼。
“虽然你夸我夫人?美是没什么问题,但起了歹念就不对了。”
陆无忧按着喉骨道:“快道个歉。”
只有管事本人?才知道,钳在他喉咙上的手指有多恐怖,简直比铁钳还要硬……明明说好这几位官员都不大会武,甚至这位状元郎还有些?病弱来?着……
这能叫病弱!?
他挣扎着道:“是上头的命令,就算你杀了我,也不可能逃出去……”
仿佛为?了证明他的话,周围民兵已经不顾他的死活,干脆去抓其他人?,尤其是贺兰瓷,几乎在看见她的同时?,那帮满脸匪气的家伙眼中便?浮现出贪婪之色。
这样梦里都不曾有的美人?儿,多看一眼都觉得是自己赚了。
陆无忧这边随手丢开了管事,拉起贺兰瓷的手腕,就冲破人?群开始往外跑,贺兰瓷被他拽得踉跄,但反应倒很快,立刻提起裙摆,快步跟着他跑。
说是团团包围,其实也没那么多人?,陆无忧跟无坚不摧似的,接连撞开了几人?,硬挤出一条通路来?,带着贺兰瓷一路居然真冲出了酒楼。
她跑得心?脏狂跳。
“你……”
贺兰瓷本来?想说他不是武功高强的吗,但转念一想,毕竟双拳难敌四?手,这么多人?他可能也打不过,顿时?了然,更觉刚才惊险无比,她反握住陆无忧的手,喘着气道:“你没事……”话音还未落,就看见他手臂上有道血口,应该是刚才撞开人?时?,被兵刃误伤的。
“等等……”
贺兰瓷看着他的伤口,心?惊肉跳。
陆无忧以为?她在担心?其他官员,便?语速极快道:“我一个人?得罪的,跑出来?了,他们应该会先追我,不会这么快为?难其他几位大人?,他们还能再商量会……先前赈灾粮的事,圣上已觉蹊跷,所以让我顺便?来?查,我昨晚已经送信给巡按御史,让他叫人?派兵来?,但可能还没到……方才人?太多,我不便?用武艺,现下要先引开这些?兵……”
他话还没说完,追兵已然赶来?。
陆无忧又道:“上来?,我抱你。”
贺兰瓷想起他手臂上的伤,立刻便?道:“不用,我跑得动,你快跑,别废话了!”
她喘息不止,语气却很倔强。
陆无忧便?不再言语,拉着她的手,故意放慢速度,引着那些?兵来?追,每次都是仿佛马上要被捉住,又立刻躲避开。
贺兰瓷跟在他身旁,且停且跑,肺腑如灼,腿脚发软,但又觉得自己还能撑一会。
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听见有一波官兵开到的声音,远远有人?高声道:“巡按御史大人?到了,快都让开!”
追着他们的追兵也一下停下了脚步,一时?进退两?难。
等追兵渐渐声息消止时?,贺兰瓷正在一个暗巷里,贴着陆无忧的胸膛,呼吸声凌乱不堪,额头上全是汗,反观陆无忧,除了身上带的那点彩,其余倒还都无恙。
巷口窄小,两?人?贴得很近。
陆无忧抬手拂开她额头潮湿的发,忽然笑了笑道:“刚才是不是有点紧张?”
贺兰瓷愣了愣神,然后点点头。
陆无忧用自己的额贴上她的额,道:“你进步还挺快的,说不定十几年后,真的能学会武艺,变成个高手。”
贺兰瓷其实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松懈下来?只想滑坐在地,全靠握着陆无忧的那只手支撑,听见他游刃有余的声音,才断断续续道:“你刚才不怕吗……你身上的伤……”
“我身上有伤?哦,这点啊,不用在意,至于怕……”陆无忧滑到她耳畔道,“其实刚才不挑衅,拖时?间也可以,但就是觉得……想来?点刺激的,你觉得刺激吗?”
贺兰瓷呆了一会,万万没想到是这种原因。
陆无忧也薄喘着,心?跳声较往常更快,他忍不住在她耳廓外沿舔了一下。
贺兰瓷顿时?一颤。
陆无忧见她没反应,便?又舔了一下,似在品尝花瓣。
一股说不上是怒意还是别的什么冲动,贺兰瓷看着陆无忧近在咫尺的颈侧,也忍不住张开嘴,稍稍偏头,一口咬了下去。
陆无忧微微惊讶地转头,都顾不上去舔她的耳朵了。
贺兰瓷软软咬着他脖子的那块位置,随着他转过来?的动作,径直转到了他的喉结处。
他说话,吞咽,甚至呼吸都会微妙带动这里,咽喉处也素来?是习武之人?最?为?薄弱的地方之一,陆无忧的喉结艰难地滑动着,能感觉到她的牙轻微嗑在他突出的喉骨上。
“……贺兰小姐,你想干嘛?”
贺兰瓷含糊道:“有点生气,想咬你。”
陆无忧默了一会,任她咬着,道:“你知不知道,这样不像咬,像在调情。”
贺兰瓷一怔,缓缓松开了唇。
陆无忧仰着脖颈,音色低哑道:“松什么,不再咬会了?或者……你想咬别的地方也可以,我这个人?很好讲话的,你要是真生气,全身上下没哪你不能咬的。”
贺兰瓷总觉得他这个话有哪里不太对,但她不是很能听得出来?。
她呼吸也慢慢缓下来?,除了肺腑还有点灼烧似的感觉,并?没有太多其他不适,贺兰瓷定了定神道:“我也不是真的想弄伤你,我就是……有点上头。”
“没事,我也经常上头。”陆无忧毫不过脑地安慰道,“你真不咬了?我估计你想弄伤我还得费点劲,平时?说话牙尖嘴利,这时?候嘴巴就只剩软了……不过,真要弄伤也无所谓……”
贺兰瓷从和他紧贴的姿势上下来?,无语了一会,道:“除了手臂,还有哪里受伤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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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无忧挑起那双醉意澜澜的桃花眼看她,明明刚才喝了那么多酒,都不见他眼里有这么多水色,现在却像又补了千百杯似的,他道:“我也不知道,那点伤不痛不痒的……你想知道,可以回去自己看。”
贺兰瓷犹豫了一下道:“……那也行。”
陆无忧:“……?”居然行?
贺兰瓷些?微心?疼道:“还有你这官服好像也……破破烂烂的。”
官服若是穿坏了,朝廷也不会补你一件,还得自己花钱重做,一般价格不菲。
陆无忧下意识道:“那你回去帮我补。”
贺兰瓷:“……?”你居然觉得我行?
47、四七章
第四十七章
两人在暗巷里狼狈不堪, 回去时?倒是风风光光。
巡按御史?带了人马,把之?前那位管事和?助纣为虐的?县令一并抓了个正着,几位户部官员虽然担惊受怕了好一会, 但其他地方却是没受什么伤。
反而是英勇无畏拉着夫人冲出阵外, 宁死不屈的?陆无忧成了唯一挂彩的?。
——那身上是着实狼狈,官服上一道道割裂, 还衣衫不整, 隐约可见血迹斑斑, 垂下的?发丝散乱,就连和?他一起?出逃的?夫人都衣裙凌乱, 沾了尘埃。
实在让人不得?不钦佩!
“霁安,方才?确实是吓到老夫了, 你也?当真是敢于直言, 回去老夫定要……”
“想不到陆大人年纪轻轻却有如此胆魄……”
“回头本官一定上书向圣上力陈此事!”
贺兰瓷则理着裙角, 有些微尴尬, 英勇无畏的?陆大人方才?还是没忍住, 按着她?在暗巷里又激烈地亲了好一会,亲到彼此都感觉不太妙,才?把两人都搞得?如此狼狈。
她?下意识攀着陆无忧的?手?臂,还不小心触碰到伤口,溢出血来。
手?指缝间滑腻, 血腥味丝丝缕缕,而暗巷里也?未必就足够隐秘,还伴随着淡淡陈腐的?潮湿气息,可似隐约可闻的?脚步声。
场面?一时?非常难以形容。
但现在他十分坦荡地与众人寒暄,恍若什么也?未曾发生。
倒是那位巡按御史?大人见了贺兰瓷,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她?才?想起?对方还是她?爹的?下属, 接下来审问查案的?环节便不归属陆无忧了,两人总算能回去休息。
在陆无忧把那件伤痕累累的?官袍脱下来时?,贺兰瓷趁机从包袱里翻出随身带的?药瓶走过去,就见他微微愣了愣,道:“你还真打算帮我上药啊?不用了……这会血都止住了。”
她?仍然有些不放心:“你再让我看看。”
陆无忧眉梢轻提,笑?道:“你该看的?不都早看过了?”
贺兰瓷根本已经不管他在说什么了,抬手?去解他的?衣裳。
陆无忧原本约莫是想挣扎,但挣扎了一下就放弃了,任由贺兰瓷剥开他的?衣衫,只低道了一句:“你好主动,可惜不是为了……”
贺兰瓷看着他手?臂上那道看起?来有几分骇人的?伤口,心颤了一下,道:“陆大人,你要是少说两句,会讨人喜欢许多。”
陆无忧微妙地噤声。
贺兰瓷指尖沾了药膏,低头帮他仔仔细细涂上了,神情专注认真。
陆无忧反倒有几分不自在,他忍了一会道:“但不开口我会憋得?很难受,能有个想说什么说什么的?对象,不容易。”
贺兰瓷想起?他上次的?话:“……就这么快乐?”
陆无忧笑?道:“真的?很快乐,人活着不快乐还有什么意思。”
雪白的?里衣很好辨认伤处,贺兰瓷又检查了一下,发觉真正伤到陆无忧的?地方不多,才?放下心来,随口道:“怎样才?算快乐?”
“于我,随心所欲地做想做的?事情,就是快乐。”他语气带一丝劝哄般道,“跟我一道出来的?这趟,你不觉得?快乐吗?”
不用一直闷在府里,不用出入都戴帷帽,想走就走,想看就看,想问就问,确实是之?前不曾有过的?体验,甚至被陆无忧拽着跑的?那一刻,纵使紧张担忧,但恐惧感也?与当初她?一个人时?的?惊慌无助,截然不同。
贺兰瓷怔了怔,仿佛也?感受到了几分他说的?快乐。
她?刚想点头,随后又想起?什么,有些古怪地觑了一眼陆无忧。
陆无忧在她?古怪的?眼神里品出了什么,些微靠近,道:“又不是我想忍,但我多少还算个有节行操守的?人,人生在世,有可为有不可为,我要是真无法无天、任意妄为,你看到的?可能就不是我了……或许是个被朝廷通缉的?大魔头,所以你最好还是庆幸遇到现在这个我。”
贺兰瓷忍不住坏心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挺好的?,那你保持。”
陆无忧:“……”
他的?官服贺兰瓷本来想交给霜枝来缝,但最后想着既然陆无忧这么信任她?,不如就尝试一下挑战自己,便带着自己觉得?略有进?步的?女红,亲自上手?了。
结果惨不忍睹,只能说勉强给窟窿填上了,缝线弯弯曲曲,扭得?像蚯蚓,她?自己都有些不忍心看。
陆无忧拎着那件袍子,看了好一会,乐不可支道:“贺兰小姐的?手?艺当真了得?。”
贺兰瓷屈服道:“你找人重新做一件吧。”
“不用。”陆无忧道,“我决定就穿它了,显得?朴素,这穿出去绝对无人质疑我的?清廉。”说话间,便往自己身上套。
贺兰瓷:“……”内心很想羞耻掩面?。
她?……下次肯定会进?步的?!
***
轰轰烈烈清丈了一个来月,总算干得?差不多。
准备打道回府时?,因为陆无忧名声在外,当地一个书院的?夫子曾与他同窗,便竭力邀请他前去指点学生,品评文章。
反正也?没什么事了,陆无忧便无可无不可地应下。
贺兰瓷没想到陆无忧这也?叫她?一同前去。
不过她?很快便明了了。
在陆无忧面?前等待看文章的?弟子大排长龙,一眼望去竟看不到边,他坐在书院预备好的?桌案上,拍了拍隔壁位置道:“这位是我夫人,文章亦很不错,你们若是来不及让我看,也?可以找她?。”
贺兰瓷:“……?”
她?本以为她?只是过来做个摆设的?。
“真的?能问吗?”
“夫人长成这样,不用遮个面?吗?这是……我直接能看的?吗?”
“我不敢上前……我怕我话都说不出来!”
“我也?是……”
“你们怎么胆子都这么小!你们不去我去了!”
贺兰瓷忐忑地等了好一会,才?见一个比她?小不了多少的?书院弟子红着脸双手?高举文章递给她?。
接过文章的?同时?,她?慢慢冷静下来,她?之?前已经看了那么多文章了,不可能在这种地方露怯,想着,贺兰瓷凝神去看,很快便找到了问题,缓声开口。
她?音色轻柔,娓娓道来,不疾不徐间给人一种莫名信服感。
“你真的?去问了?怎么样怎么样!离得?近看什么感觉!”
那弟子挠挠头道:“光顾着听夫人说话了,没太注意,但……我居然觉得?她?指出的?问题挺有道理的?,我原本还以为她?只是长得?……”
“陆大人的?夫人当真能指点文章?”
“真的?假的??我也?要去问!”
“等等,我先来的?!”
不一时?,贺兰瓷面?前也?排起?了一条队。
她?喝着手?边的?茶,一边看文章一边说,她?速度慢些,也?比陆无忧更为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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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陆无忧一目十行看完就开始嘴上不停,说完立刻换下一个。
贺兰瓷因为觉得?反正来找她?的?人少,便不是很急,还能有商有量地多回答两句,然而很快贺兰瓷就发现,排在她?面?前的?队渐渐比陆无忧面?前的?还要长——很多人那边讲完,立刻过来排这边的?。
她?微微有点茫然,拽了拽陆无忧的?袖子,道:“我是不是还是遮个面?比较好?”
陆无忧停下一目十行的?动作,安抚道:“放心,那么多,不可能都是冲着你脸来的?。”
贺兰瓷声音压得?极低道:“……因为我的?才?华?”
陆无忧迅速道:“对,没错。抓紧点,不然我们天黑根本弄不完。”
贺兰瓷莫名被激励了。
她?眼中渐渐燃起?一抹光,就连背脊都挺得?比方才?还要更直,看文章的?速度也?开始逐渐加快,语速亦是。
他俩飞速看着,旁边的?人更是议论?纷纷。
“陆大人与夫人都好年轻,又都长成那般模样,这就是琴瑟和?鸣,神仙眷侣吗?”
“好羡慕啊,日后我要是中状元,也?能娶到这么厉害的?夫人吗?”
“……你怎么不去想以后是进?内阁好呢,还是去吏部当天官好呢?”
“说实话我以前从没觉得?女子会读书居然也?这么威风,回头家里私塾,跟爹说让我几个妹妹也?去听听好了。”
“你没听刚才?贺兰夫人说的?,有条有理,头头是道,我觉得?要不是女子不能应试,她?说不定也?能去中个举,进?士也?说不定。”
“普天之?下,怎么会有这么般配的?夫妻啊!”
天色将晚,陆无忧这边总算看得?差不多,他活动了一下坐了一天的?身子,一看隔壁的?少女还在低声说着,语速也?不再是她?平日里同人说话那种又轻又缓的?调子,而像是和?他呛声时?,那种几无思索的?直白语气。
日暮辉色无声落在她?的?颊边,浮起?浅光。
排着队的?人也?都显得?神色恭敬,不含轻慢,当然旁边也?有些不屑一顾的?,或是瞧不起?女子不愿前来的?,甚至有轻声嗤笑?的?,但都不得?不承认,她?这一刻看起?来仿佛在发着光。
一个人优秀与否,从来无关性别。
贺兰瓷讲得?唇焦口燥,顺手?去拿茶杯,却发现刚好喝完,正想去叫人添茶,就见陆无忧优哉游哉过来,端起?茶壶,捋着袖子,姿态优雅地帮她?倒茶。
她?一愣:“你看完了?”
当着众人的?面?,陆无忧笑?得?温和?体贴道:“对,所以来帮夫人蓝袖添茶。”像个翩翩君子。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词。
贺兰瓷腹诽了几句,又忍不住抬眼看他,他装模作样的?样子真是令人怀念,现在要么是很散漫,要么是很欲,仿佛下一刻就要把她?按倒了亲。
她?喝了口茶,继续开始看,没一会便感受到了陆无忧灼灼的?视线。
“我也?快了。”
贺兰瓷说完,努力忽略身边的?陆无忧,迅速把剩下不多的?文章看完,正要揉揉肩膀,听见最后那名弟子忍不住道:“陆大人和?贺兰夫人感情真好。”
“……?”
他们俩今天话都没说几句,他们怎么看出来的?。
她?转头去看陆无忧,陆无忧依旧笑?得?温柔体贴无比,笑?意缱绻,和?他以前勾的?小姑娘五迷三道时?别无区别,贺兰瓷道:“我们可以回去了,你能表情正常点吗?”
陆无忧奇怪道:“我怎么不正常了?我不是一直这样。”
贺兰瓷也?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最终把那个很早就想说的?评语按在他脑袋上:“不检点。”
陆无忧也?呆了一瞬道:“这有什么不检点的?,我就是表示亲切笑?了笑?而已。”
贺兰瓷道:“小姑娘会误会的?。”比如她?的?小堂妹。
陆无忧道:“那不可能,我跟每个人都这么笑?,总不能每个人都误会吧。”
贺兰瓷忍不住道:“……你自己也?知道啊!”
陆无忧又回味了一下她?刚才?的?话,挑眉过来,唇角含着笑?,语气慢条斯理道:“小姑娘会误会,那你误会了吗?”
这会天色已暗,方才?来请教的?弟子也?都散了。
他贴近,飞快在她?颊边轻吻了一下,大庭广众,近乎于肆无忌惮。
贺兰瓷短促震惊了一会,按着他的?肩膀道:“回去亲。”
“哦。”陆无忧这才?慢悠悠应声,“感觉如何,现在你总相?信你文章确实不差了吧,我又不会看走眼。”
贺兰瓷再度端起?茶水,喝了一口,然后抬眼,眸光熠熠地看他道:“我早知道了。”
陆无忧:“……?”
***
这次再回到上京城郊,不止灾民,连粥棚都不太能看得?到,几位户部官员这一趟回来也?是累得?够呛,在城外驿站附近的?茶寮里歇息都不住抱怨。
“年底还得?清账,咱们户部又要大忙了,还是你们翰林院清闲啊。”
“去年的?亏空就没能填平,今年又是洪灾又是饥荒,兵部打北狄要钱,工部重修宫殿要钱,河道那里修堤也?要钱,吏部还想提提月俸。二殿下是没动静,他要是就藩,只怕移平太仓都不够他用的?。”
“哎,慎言慎言!”
“听闻北狄小王子近日就要前来,说是打算和?公主联姻。要是真联姻,能消停两年,省掉些军费下来,也?行啊。免得?回头账算不好,惹恼了上面?……明年还要京察,要不本官还是趁早致仕吧。”
“翰林院真好啊。”
陆无忧应付着,毕竟这种话他听多了,贺兰瓷倒是津津有味听着。
大道上不时?便有马车,或是有人驾马绝尘而过,贺兰瓷又转头去看,心生了一点点羡慕,陆无忧见状,随口道:“边上驿馆有马,现在骑一会还来得?及。”
贺兰瓷从跃跃欲试到站起?身,只花了很短的?时?间,便道:“那我去了。”
其他几位还在闲聊的?官员不由一愣:“霁安,你夫人这是去……”
“总不能是去……”
他们还愣神时?,就看见白衣美貌的?少女和?马厩里的?人交涉过,牵了匹马出来,随后踩着马镫,姿势不太熟练,但依然很干脆地上了马背。
众人:“……”
陆无忧姿态自然地温声道:“这也?是我夫人的?爱好,诸位不必太在意。”
贺兰瓷握紧缰绳,慢慢让它跑了几步适应,找到当时?的?感觉,就忍不住夹紧马腹,让它奔腾起?来。
驿馆旁有个密林,马匹冲进?去,马蹄飞驰的?同时?踩起?无数落叶,眼前树荫下光影变换,风声在耳畔呼啸,她?忍不住扬起?唇角,觉得?身心都很松弛。
然而便在此时?,她?突然听见一个很清爽的?声音道:“敢问姑娘叫什么?”
贺兰瓷赶紧勒住缰绳。
与此同时?,一直跟着她?的?紫竹也?从树上落下,拦在了贺兰瓷身前。
树林阴翳下,传来一阵马蹄声,有人骑着高头大马,拂开密林树叶,看了一眼紫竹,笑?道:“这应当是你的?侍卫吧,姑娘是上京人?”
他穿得?服饰与大雍迥异,形似铠甲,缀着银链与形态各异的?玉石,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五官极为立体,英俊得?有些锋利,像刀刃一般,发色浓黑,耳垂上挂了一只兽牙似的?耳坠,腰间别着银鞘弯刀,睫羽和?发丝一样浓密纤长,带着一股野性,但笑?起?来却显出了几分稚气——他年纪不大,可能也?就十六七岁的?模样。
***
萧韶安正趴在丽贵妃怀里哭诉:“我不要嫁!我不要!”
她?这些日子简直苦不堪言,先前被禁足不说,陆哥哥给皇子讲经,父皇为了怕她?继续丢人,也?不许她?去——导致她?根本没有机会去见陆哥哥,甚至开始羡慕起?了兄长萧南洵。
后来陆哥哥上书得?罪人,她?想去都察院看他,又被拦在了门?外。
再后来,他干脆直接跑出城外了,还带着那个女人!
萧韶安在百无聊赖的?心酸等待中,得?到了一个惊天噩耗。
北狄的?小王子要过来联姻,而且目标似乎还是她?,说法是听闻大雍的?韶安公主美貌无比,性情洒脱烂漫,小王子甚是仰慕,所以决定过来娶她?。
连年征战,打得?两边都很焦灼,今年又是灾年,大雍也?不想接着打,对于联姻自然也?很乐意。
但萧韶安就不乐意了!
她?甚至开始后悔,为什么要叫人到处散布自己美貌的?传言在外。
北狄那是什么地方?
苦寒!边境!没有锦衣华服……哦说不定有,但没有吃喝玩乐,也?无法维持她?奢靡享受的?生活!
她?死都不要嫁过去!
丽贵妃安抚地摸着她?的?脑袋,柔声道:“也?不一定就是你,咱们宗室那么多公主郡主,联姻挑哪个不行。”
萧韶安眼前一亮,然而随后她?又耷拉下脑袋道:“可她?们都没我好看啊!”
比她?好看的?也?不是没有,可那……
萧韶安顿时?又起?了些心思,听闻北狄民风彪悍,对婚嫁一事相?当自由,即便成了婚,只要双方感情不睦,也?可以夺人所爱。
她?立刻回府,叫来了贴身太监,道:“帮我打探打探陆哥哥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再跟礼部说让北狄那个王子也?差不多那时?候过来……”
太监很懵道:“公主你打算……可这时?间也?不一定能合得?上啊……”
萧韶安怒道:“蠢货!那边合不上你就让人去拖延拖延,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吗?你不是和?司礼监都很熟吗?他们回城肯定都要从驿馆过,你到时?候再让人跟在接待北狄王子那边,引他到陆哥哥那边去……”
太监还是不明所以:“公主您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萧韶安忍不住在他脑袋上砸一下:“当然是让他和?那个贺兰瓷见上一面?!要是见不到……”她?咬着手?指道,“回头进?上京了,我再想想办法。”
太监懵道:“可那……她?都已经嫁人了。”
萧韶安面?色不善道:“真要是被北狄小王子看上了,他跟前曹世子似的?发癫,为了两国和?睦,说不准也?得?有人牺牲牺牲……”
萧韶安没好意思说,她?哥也?挺魔怔的?。
太监对于他们公主的?脑回路难以理解:“万一那北狄小王子没看上呢?”
萧韶安下意识道:“你这说得?什么废话呢,我都差点……滚滚滚,那女人不就靠着一张脸,快点去安排!”
***
贺兰瓷此刻下意识警惕,调转马腹便想走。
那个少年人却从马上跳下来,又对她?笑?道:“你这匹马已经很累了,跑起?来也?不尽兴,要不要试试我的?马?”
他身侧那匹高头骏马,头颈细高,四肢修长,身姿矫健,毛色是种丝绒般闪着缎光的?浅白,行动间却又十分轻盈,一看便知卓尔不凡。
贺兰瓷望着那马,是真的?动心了一瞬间,随后便冷淡声道:“不必了。”
“可我刚才?看你好像很喜欢骑马的?样子,真的?不试试?”他拍了拍自己那匹马道,“我好久没看人骑马都这么开心了,你们上京讲究男女授受不亲,我又不跟你骑一匹马,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贺兰瓷很客气道:“多谢好意,我先告辞了。”
“哎,你真走了,你走也?告诉我你叫什么呀!”少年人又翻身上了马,不近不远地追在贺兰瓷身后道,“问个名字总不至于不行吧。我有好大一个马场呢,什么样的?名马都有。”
陆无忧听到消息赶来时?,便看见一个北狄少年正追在贺兰瓷身后喋喋不休,劲头热情无比。
这画面?,他其实,很不陌生。
但不知为何,这次,格外不爽。
贺兰瓷看见陆无忧,立刻朝他骑马奔来,满脸求救,陆无忧唇角刚扬起?来,就听见那边的?北狄少年在道:“兄弟,你哪来的?啊?先来后到懂不懂?”
闻声,贺兰瓷也?觉得?格外荒唐,忙道:“他……”
谁料,陆无忧眉梢一挑道:“你再早十年也?不会比我更早。”
贺兰瓷:“……?”也?没那么多年吧。
那少年闻言一愣道:“你们青梅竹马啊,哦,那没关系啊,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嘛,我看今日我来的?就挺巧,说不准是上天注定……”
贺兰瓷终于听不下去了,道:“他是我夫君,我嫁人了。”
那少年又愣了愣,道:“我不介意。”
贺兰瓷:“……???我介意。”
“北狄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没有道德。”
陆无忧闲庭信步走过去,在那少年愣神之?际,抬腿一脚踢在马腹上,顺便撤身,马儿受惊,扬蹄狂奔起?来,少年只来得?及拉紧缰绳,便被拖走了。
后面?还哗啦啦跟了好几个护卫,一并策马狂奔。
等人都走了,他才?翻身上了贺兰瓷的?马,从她?身后贴过去揽着缰绳,正要开口,却见贺兰瓷呆怔着望向他们远去的?方向,眸中亮着灿光。
她?都没这么看过他。
有那么一瞬间,陆无忧心口突兀产生了一种很微妙的?情绪,紧揪着。
他忽然低声叫她?:“……贺兰瓷。”
贺兰瓷这才?回神,转头看着陆无忧面?色淡淡的?表情,忍不住道:“那马跑得?好快啊!”
陆无忧:“……”
48、四八章(双更)
第四?十八章
陆无忧默了片刻, 道:“郊祀的时候你又不是?没?见过好马。”
贺兰瓷实话实说道:“但?那会我又不会骑,不会这么眼……”眼馋。
她甚至异想天开地想,对方要是?个姑娘就好了, 说不定她就好意思上去借人家的马骑……
陆无忧侧眸看着贺兰瓷想入非非的侧脸, 又默了默,不知是?对她还是?对自己刚才产生的情绪无语, 最终道:“想要就买, 那样的好马虽然稀有, 但?也不是?完全?买不到,在边境的市集上, 若认识马商,许以重金, 等上一段时日, 便也能到手。”
贺兰瓷摇头道:“又没?地方骑, 而且……”她更犹豫道, “很?贵吧。如非必要, 买这么好的马也是?浪费。”
陆无忧抬了抬下巴,随口道:“那人像是?北狄来的使臣,不是?他们小王子?,身份也差得八九不离十,应该还会返回驿馆, 你要真这么想骑,我帮你去问他借。”
“……?”
贺兰瓷转过头看他。
她怎么没?想到还可以这样?
陆无忧也顺势回望,见贺兰瓷面上一闪而过的情绪,他又有点微妙的不爽。
虽然对方穷追猛打,但?她看起来既不气恼也不畏惧,像丝毫不觉得对方冒犯, 他压低声音道:“你就这么喜欢那马?”
贺兰瓷咳嗽一声道:“也没?有那么喜欢,就是?……觉得还不错。”
陆无忧没?忍住嘴:“你是?只心动?马……”
贺兰瓷反应过来,以为陆无忧怀疑她,不由怒道:“我已经嫁人了!”
陆无忧并不觉得安慰,对她这话完全?免疫道:“你要是?没?嫁人呢?”
贺兰瓷补充道:“他还是?个北狄人。”
“你包袱倒还真多。”陆无忧轻吁了一口气道,“要他是?大雍人呢?”
贺兰瓷道:“那应该也……不太可能,你怎么有这么多假设?”她只是?觉得刚才那个少年烦是?烦了点,但?言谈态度不带威逼和轻亵,虽然不喜,但?也很?难真切的产生厌恶感。
陆无忧听到这个回答也不知道是?满意不满意,总之?他策着马,耸肩回道:“闲来无事,随便问两句。”
进了城之?后,大家就各自分开。
贺兰瓷再回到府里?,居然还有几分怀念,不过她刚坐下没?歇一会,被临时抓来的管事就急急忙忙带着账簿过来了。
“夫人,你可算回来了!”
陆无忧还在换衣服,贺兰瓷连口水都没?喝,就被叫去忙活了。
……怎么看起来感觉这个府里?她比他还重要。
天气转冷,采买冬衣起了争执,有人起了小心思想要贪墨,旁人送的节礼不知如何回应……林林总总,全?是?些琐碎小事,贺兰瓷略挽了发,便来处理。
晚膳后,花未灵倒是?很?兴高?采烈道:“有礼物吗!”
陆无忧道:“有。”
贺兰瓷转头微惊,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买的。
那边陆无忧已经让人抬了两个箱子?上来,打开里?面放的都是?些零零碎碎的小玩物,如胭脂水粉团扇衣裳之?类。
陆无忧补充道:“一箱是?我的,一箱是?你嫂子?的。”
花未灵笑得春光明媚,卷了卷袖口,就愉快地去翻箱子?:“谢谢哥,谢谢嫂子?!”
她翻箱子?的时候,旁边还走过来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贺兰瓷吓了一跳,陆无忧在她耳边小声道:“写话本那个。”
……这人怎么从房间?里?出来了!
这人现在的模样,和贺兰瓷最初见到的那个躺在地上身上惨不忍睹的模样已大相径庭,个把月后他倒是?养得很?好,一头乌发蜿蜒至一侧肩头垂下,只松松束了,样貌俊秀斯文的近乎文弱,很?是?温润——和陆无忧装出来的样子?倒有几分相似。
他笑得亦很?好脾气似的:“见过两位恩公。因为实在闷得厉害,我便先出来了,若觉得冒犯,我还可以再回屋里?。”
贺兰瓷也在陆无忧耳边咬耳朵道:“……你放心?”
陆无忧跟她继续嘀咕:“我后来找认识的神医朋友看了,他脑子?是?真的撞坏了。”
贺兰瓷还在担心:“那未灵不会被他骗了吧……”
陆无忧斜眼看了她一眼,道:“放心,我妹可能心比你还大。”
贺兰瓷:“……”
她总觉得陆无忧好像不是?在夸她。
忙到第二日陆无忧回去述职,到恩师府上拜访,贺兰瓷才想起府里?还有两个女?子?,便问了一嘴,暂代的管事道:“她们俩啊,这段日子?还挺安分的。”
贺兰瓷想了想,还是?决定亲自去看看。
她自是?不知道,玉莲与若颜两位姑娘自打他们走了,成日活在惶惶不可终日里?。
她们俩长在益州,从小被教导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如何讨好男子?,连走路的动?作、说话的语气都被严格规范过,尚是?完璧却连房中术都略知一二,只等有人重金买下她俩去伺候权贵……但?做不了主母,又这般品貌,只能得一时欢宠,运气好的生下儿女?,运气不好的被找机会折磨弄死都是?有的,听多了这样的下场,难免心怀恐惧。
即便陆大人对她们毫无兴趣,也不妨碍她俩长成别人的眼中钉。
那位贺兰夫人虽然模样似仙女?,说话也好听,但?长得宽厚仁恕实则心狠手辣的主母大有人在,像这种府里?大人不在,趁机找个由头把人弄死或者卖去下九流的妓馆也不是?没?有的。
结果她们等了一日、两日……
这都一个多月过去了,还是?好吃好喝的养着,除了让她们抄抄书?啥也没?干,衣食虽然简朴但?也没?短了她们,还有个打扮利落的漂亮姑娘问她们:“看话本吗?”
总算等到他们一行回来,贺兰夫人过来,也只略问了两句,便道:“你们写文章了吗?”
玉莲、若颜:“……?”就很?迷茫。
陆无忧不在,投递文章的便少了许多,贺兰瓷在书?院里?给人看文章看得意犹未尽,这会难免有些心痒,见她们一愣,又问道:“你们没?写吗?”
两位姑娘对视了一眼,格外老实地从抽屉里?取了闲极无聊写的诗文,然后便看见贺兰瓷坐下,一本正经地开始品评。
玉莲、若颜:“……?”就更迷茫了。
贺兰瓷看得认真,平心而论,这俩姑娘还是?有些才华的,哪怕闺怨诗都写得比先前陆无忧的表妹更有几分风流文采,她看完又问:“你们书?看得如何?”
……这为何听起来这么像夫子?在询问课业。
两人也都认真答了。
贺兰瓷点了点头,反正一时半刻人也送不走,她道:“书?上有不懂的可以来问我,你们若是?觉得无趣,我可以每旬给你们出道题目,来写篇文章——写文章比写诗有意思,你们可以试试,书?房里?时文集也有许多。”
……这真的是?夫子?吧!
而且两人都觉得,这一趟回来之?后,这位贺兰夫人的性?子?似乎更随意了,不是?宽容大度,就是?单纯的不在意,好似这些后宅小事她根本不放在心上,倒比先前美得更光芒肆意了。
若颜大着胆子?道:“夫人,你真的不介意我们吗?”
贺兰瓷道:“介意什?么……啊……”她这才猛然想起好久之?前自己的担忧,虽然对话后来没?能继续下去,陆无忧看起来也绝不清心寡欲,但?……奇怪在于,她好像是?没?那么担心了。
出于一种连她自己都不太明白的信赖。
贺兰瓷又思忖了一下,道:“这从来与我介不介意没?关系,只看……呃,陆大人的心思。”
虽然他的心思还蛮难猜的。
陆大人晚上回来,就看见自家夫人又在和她的绣活搏斗,本来他也没?在意,结果一转头瞧见贺兰瓷手里?那根针,“噗”一下扎进去,葱白的指尖滚出血珠来。
算不得什?么大事,但?陆无忧刚才那一瞬,也跟被针扎了一样。
“学不会就算了。”他走过去,把她手里?的绷子?拿开,语气随意道,“可以买现成的。”
贺兰瓷不这么觉得:“我才发现绣活也很?重要。”她一本正经道,“万一以后流落了,衣衫褴褛了,不能都缝成那样,也太难看了。”
陆无忧抓着贺兰瓷的手指,含进嘴里?,含糊道:“下回我自己缝行了吧。”
贺兰瓷不太确定道:“……你会绣活?”
陆无忧道:“不会,但?我会缝合伤口。”
贺兰瓷:“……”
陆无忧微微一笑道:“我在老家学过一段时间?医术,连肠穿肚烂都能缝起来,绣活想来应该也不是?很?难。”
贺兰瓷不由道:“……这不能一起类比吧!”
“怎么不行?”陆无忧舔完她指尖那一丁点的血迹,顺着手指一路亲到手背,在腕侧轻吻着,不自觉带了点热度,便又开始胡言乱语,“你就不能对我夫人好点。”
“我对自己很?好啊。”贺兰瓷迷茫,“你在说什?么胡话?”
陆无忧贴过来,在她耳侧道:“是?比起你,我觉得它更像是?我夫人。”
贺兰瓷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随后明白他在指什?么,脸上顿时以极快的速度染满云霞。
那次之?后,贺兰瓷又给他做过几回手艺活,虽然距离自学成才似还有很?遥远的距离,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进步——至少贺兰瓷觉得自己还是?有进步的。
只是?每回,都还是?红了脸,觉得难以直视。
陆无忧倒是?被她玩弄得越发自在,甚至还会在她耳边提出自己的诉求,和觉得她可能的进步空间?,指指点点间?还要控诉她不够温柔。
贺兰瓷觉得自己已经很?温柔了!
那种时候,紧张占过大多数情绪,怎么可能完全?平心静气!
陆无忧通常还会对她亲亲抱抱,最终两个人都衣冠不整,陆无忧还一副十分餍.足的模样。
贺兰瓷从他手里?抽出自己的腕,又抄起绷子?,红着脸道:“别管我了,这又不难,我肯定是?能学会的,不会……”她努力克服耻意,道,“不会为难你夫人的。”
陆无忧见她执意,便道:“好吧,那你动?作慢点,别这么急。一时半刻学不会也无所谓,反正人也不可能学什?么都快。”他想起什?么,“对了,少彦的婚期就在几日后,他给我也发了帖子?,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热……咳,喜事。”
贺兰瓷恍然忆起,出门?前陆无忧说林章和魏二小姐的婚期定了。
她已经条件反射到,听见林章这个名字,就觉得他倒霉了。
明明抛去婚姻之?事,林章也算出身名门?,家世优渥,年纪轻轻又中了第,堪称年少有为,前途无量,奈何怎么就这么倒霉……
“……他婚宴上,应该不会再出什?么事吧?那魏二小姐真的愿意吗?”
毕竟当初曹国公世子?大闹婚宴的事情,所有人都还历历在目,云阳郡主至今都不愿再嫁,可能已经对婚宴产生了一定的恐惧。
陆无忧莞尔道:“这去了不就知道了。”
几日后。
贺兰瓷和陆无忧一并登车,还带了贺礼。
照理说若是?已经定过亲的男女?,悔婚后再去对方婚宴是?不合适,但?她和林章的事情,可能只有他爹和陆无忧知道,外人不知,自是?无事。
贺兰瓷自己还有点纠结,反倒陆无忧安慰她道:“婚宴上忙得要命,我上回就是?,连他来我都没?说上两句话,他估计也根本注意不到你,用?不着担心。”
婚宴办在康宁侯府,整条长街挂满了红绸,迎亲队伍后面是?真真正正的十里?红妆。
浔阳长公主特去求圣上给她这个唯一宠爱的外孙女?加封了县主,又亲自给她添妆,浔阳长公主的封地是?众人皆知富得流油,她又只有这一个嫡亲的外孙女?,自然恨不得把什?么好的都给她,寻常公主还真难以媲美。
贺兰瓷远远就看见声势浩大的婚仪现场。
她隔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怎么不是?在林府。”
陆无忧道:“那不是?少彦嫁给魏二小姐吗?”
贺兰瓷震惊道:“嗯?林公子?入赘?”
陆无忧不自觉笑了一声道:“是?浔阳长公主嫌林府太小了,挪过来而已,她势大,自然她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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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敲锣打鼓迎亲,这边贺兰瓷和陆无忧下马车。
结果刚一下来,她就看见了一顶颇有几分熟悉十二人抬华丽车轿,大团大团金银线牡丹甚是?扎眼,公主的仪仗在前面开道,萧韶安扶着内侍的手下轿,一看见陆无忧大眼睛里?顿时迸发出无限的光芒和一丝丝委屈。
贺兰瓷不由小声道:“公主居然还没?死心。”
陆无忧也道:“我觉得萧南洵也没?死心呢。”
两人避道,决定不触这个霉头。
萧韶安又不能留下来和他们一起走,只好跺了跺脚转进去了,她一进去,后面还跟了别人,那个小麦色肌肤的英俊北狄少年就骑马跟在不远处,耳畔兽牙耳坠轻晃,他看见贺兰瓷眼前也一亮,当即便策马过来,笑道:“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陆无忧显然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他语气疏离客气道:“见过骆辰王子?,不过不知你们北狄有叫已嫁女?子?姑娘的习惯么?”
那个叫骆辰的小王子?毫不在意道:“可我觉得她还年轻呀,和我也就一般大,叫姑娘应该没?啥吧?叫夫人也太老气了!”
陆无忧道:“我听闻北狄王重金聘请了许多文士去北狄教授诗书?礼仪,还以为北狄王一心仰慕大雍礼仪之?邦,是?真心的。”
骆辰振振有词道:“学的是?礼仪,又不是?繁文缛节。”
陆无忧似笑非笑道:“殿下这般毫不避讳地来找已出嫁的女?子?攀谈亲近,也是?礼仪?”
骆辰奇道:“难不成你们大雍女?子?出嫁后,就不能和其他男子?说话了?我们又没?干什?么出格的事,你也要管这么宽?”
贺兰瓷觉得他们在门?口争论这个实在太丢人了
她和陆无忧本来就很?显眼,再加上一个北狄王子?,简直是?吸引好事者来围观。
贺兰瓷当即便拽了拽陆无忧,示意他赶紧走,陆无忧会意,不再与之?争辩。
好在那边仪式也已经开始了,迎亲队伍敲锣打鼓,流程倒没?什?么不同。
魏二小姐被喜婆搀扶着从轿子?上下来,林章在一旁接过红花绸子?,面上也看不出喜怒,知道底细的此时都忍不住心怀同情。
至少陆无忧此刻就在闲闲道:“心疼了吗?”
贺兰瓷同情了没?一会,注意力转到其他地方:“……少胡言乱语了,你那件嫁衣到底花了多少银子??”
居然华丽程度和魏二小姐这件不相上下,当然其他人不注意可能看不出,毕竟几乎所有女?子?的嫁衣都是?华丽的,只是?她对面料价钱格外在意,才会纠结这个。
陆无忧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道:“几百两吧,怎么了?”
贺兰瓷震惊转头:“你疯了?”
陆无忧理所当然道:“我一辈子?一次的大事,郑重点怎么了?”他压低声音,决定再刺激她一下,“本来是?这个价钱,但?因为婚期紧,你又拖了好久才去量身形,所以为了赶工,价钱给了双倍。”
贺兰瓷竟无语凝噎:“……你在抄家前,就会把银子?全?花光吧。”
她回去就把那件嫁衣供起来。
陆无忧莞尔道:“所以得靠你勤俭持家了。”
当然外人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只能看见陆无忧神色悠然,而贺兰瓷则一脸愤愤,仿佛被气得不轻,隐忍着咬唇低下头。
刚才还挪到边上的骆辰小王子?又挪了回来,道:“你们在说什?么?”
贺兰瓷没?打算搭理他。
谁料这位小王子?又在道:“他欺负你了吗?”
陆无忧道:“殿下,你是?真的管得太宽了吧。”
骆辰道:“我这是?见义勇为,他要是?欺负你,你只管直说!我绝不会袖手旁观的!”
贺兰瓷也很?无奈,他们有这么熟吗?
才见过一面而已,话都没?说两句。
她只好冷淡客套开口道:“殿下,多谢你的好意,他没?有欺负我。您要不还是?去陪……呃,公主?”
骆辰大大咧咧道:“不用?了。我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我,不过她人倒是?不错,还鼓励我追求自己喜欢的,跟我说完全?不用?在意世俗观念。”
陆无忧道:“她没?告诉你我们夫妻感情好得很?吗?”
“哦,她说你们没?有感情的。”骆辰笑得格外爽朗,“不过,放心,我决定来眼见为实。”
那边婚宴仪式也走完了,该送入洞房了,就在这时,那位魏二小姐突然道:“就在这掀盖头吧,要我在洞房里?等个把时辰,实在没?那个耐心。”
众人皆惊。
唯独坐在上首的浔阳长公主,语气颇和善道:“那就依县主所言。”
亲爹康宁侯也自然不会驳了女?儿的意。
林章表情格外僵硬,他爹林大人是?太常寺的,掌祭祀,从小到大最讲究礼仪,林章也向来一丝不苟。他看向自己的父亲,林大人亦是?满脸的痛苦,闭着眼睛冲他摆摆手,叫他依言行事。
旁边人已把喜秤递过来了。
场面当真尴尬又好笑。
他不得已,举起喜秤,挑开盖头,伴随着一声“礼成”,魏二小姐已经掀盖而起,四?处张望起来,同时随手从旁边拿起一只酒壶,扬唇露出两颗虎牙道:“宴席在哪呢?走走走,喝酒去。”
林章按住额头。
魏二小姐道:“你要是?不想去,回洞房等我也行。”
不止林章的表情一言难尽,在场宾客的表情也很?难以形容。
贺兰瓷揪着陆无忧的衣袖想感慨两句,还没?说话,旁边骆辰已经开口道:“你们这个婚礼倒是?挺有意思的,难怪公主让我过来看。”
这实在已经有点烦了。
或许其他人察觉不出,但?贺兰瓷看着陆无忧面上浮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便知他估计挺不爽的。
当即,贺兰瓷拉起陆无忧的衣袖:“我们去宴上吧。”
陆无忧被她牵走,似乎情绪好了点,贺兰瓷便安抚道:“……你是?不是?有点不开心,放心,我不会不顾及你的颜面的。”贺兰瓷保证道,“我不理他了。”
陆无忧定了定神,也觉得自己有点不对劲,转头轻声道:“我这不是?,在帮你挡烂桃花吗?”
贺兰瓷点头道:“我知道。”说话间?,她还拍了拍他的肩膀,尽全?力照顾他的情绪。
不,你不知道。
这样莫名的念头一闪而过,有些怪异,陆无忧重新调整了一下自己奇怪的情绪,语气寻常地微微笑道:“走吧,还耽搁什?么。”
贺兰瓷见他恢复正常,松了口气,但?也很?能理解。
公主要是?这么凑到他们边上不停找茬,她也会很?不爽的。
在宴席上,尴尬依旧。
这个环节,通常是?新郎单人举杯敬酒,新娘子?在洞房里?等着,但?此刻偏偏是?一身华丽嫁衣的魏二小姐举杯和她那些贵女?小姐妹寒暄着。
林章酒量一般,被同僚灌了几十杯,已经有些面色酡红。
魏二小姐觥筹交错寒暄完一圈,过来看他,醉得比林章还厉害,却还要道:“酒量不行就别喝了,还是?你……”她望向不远处和自己夫君坐着的美貌少女?,“旧情难忘?”
她对陆无忧死心之?后,了无生趣,觉得皮囊再好的男人也不过如此,林章至少看起来老实,她外祖母又三翻四?次劝她,说觉得林章是?个不错的对象,就干脆这么凑合着结了——也免得拖到最后被送去和亲,她虽不是?皇室女?,但?身份亦不远。
当然,魏蕴是?不在意林章原先心有所属,反正她也不喜欢他。
林章本来就半醉,被她这一说,更是?羞臊难言。
“我没?有!”
魏蕴道:“来来来,去喝杯告别酒,我都忘了陆无忧了,你怎么还忘不了呢。”说完,便拖着他的胳膊朝那边走去。
贺兰瓷坐下刚吃了一会菜,陆无忧也刚喝完一壶酒,抬头就见新婚夫妻正朝着他俩走来。
魏蕴本来是?扯着林章过来敬酒的,可一看见贺兰瓷呆怔,旁边陆无忧心不在焉的模样,又有点莫名火大,道:“你们不会还是?之?前那样吧!”
贺兰瓷回忆起他们上次在莲花潭不欢而散的场面。
她有心想解释:“上次是?有所误会,不是?你所看到的那样……”又不能说上次是?在演戏,便道,“他私底下对我很?好,很?尊重。”
魏蕴不信,嗤笑道:“你还给他说话!”
陆无忧也没?理她,他确实不喜欢这位魏二小姐,当即只举杯跟林章道:“恭喜。”
林章举杯刚想碰,魏蕴道:“你还跟他碰杯,你是?不是?傻,我让你过来给贺兰小姐敬酒的!你理他做什?么!”
都知道魏二小姐是?出了名的不给面子?,且脾气大得要命——大闹自己生辰宴的事情她都做过,大闹喜宴也不稀奇。
好事者已经默默开始围观起来。
林章得过陆无忧的解释,知道是?误会,但?眼下谁都不好当面拆穿,不然陆无忧贺兰瓷演戏的事情暴露了,把魏蕴当猴耍,只怕她更要发作,尴尬之?下,他拉着魏蕴的嫁衣衣袖,低声道:“我们走吧。”
“走什?么!你坦荡一点!林少彦,你要是?个男人,就跟陆无忧这种根本不知疼惜妻子?的人一刀两断!”
魏蕴声音娇俏,但?语气郎朗,格外掷地有声。
林章当场就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陆无忧其实不很?在意,因为魏二小姐风评不佳,这种纨绔小姐的话根本没?几个人会信。
贺兰瓷扶着额,她站起身,再次解释道:“魏小姐,你误会了,你上次看到的只是?我们闹着玩,我们私底下关系并不差,更何况……”她音色渐渐冷下来道,“这是?我们夫妻的事情。”
确实,虽然知情人都知道当年魏二小姐也对这位大名鼎鼎的陆状元动?过心思,还放出风声来,让其他家贵女?都别肖想。
但?如今双方各自婚嫁,她还主动?上去找茬是?有点不合适——且理由还找得这么尴尬。
谁不知道,陆状元连夫人绣的古怪荷包都照戴不误,去趟清丈都还得带着夫人一同,这么新婚燕尔黏黏糊糊,还会不疼惜妻子?么……更何况那可是?贺兰瓷!
众人只当看康宁侯二小姐在大闹自个婚宴,反正她爹康宁侯,和外祖母浔阳长公主也不会管——真管了也就养不成这样的性?子?。
唯一最尴尬的大概是?新郎林章。
约莫有所预料,他爹林大人婚仪结束已经提前携夫人撤走,宴席上也多是?新娘子?这边的亲朋好友。
就在此时,一道清爽的少年音响起,刚才看了好一会热闹的骆辰道:“啊,他果然欺负你!我刚才问,你还不肯承认。”
……怎么还有来添乱的!
他模样打扮也很?惹眼,有所耳闻的当即便道:“那好像是?北狄的小王子?。”
“他在跟谁说话?”
“贺兰小姐吧。”说话之?人不由感慨,“真不愧是?贺兰小姐啊!即便已经成婚了,裙下之?臣依然不减其数,北狄小王子?这才来了多久啊,就……”
魏蕴冷哼一声,干脆也不敬酒了,把杯中酒仰头喝下,道:“他何止是?欺负!我觉得他根本把他妻子?当仆役。”
骆辰闻声也一愣:“县主这说的是?真的?”
魏蕴醉醺醺地看他道:“我亲眼所见,还能有假?对了,你是?谁啊?”
骆辰接口道:“我叫骆辰,你能不能再说说!”
林章终于顾不得羞耻和礼仪,上前一把拖拽住魏蕴,想把人拉走:“别胡说了,你喝醉了……”他转头对贺兰瓷和陆无忧道:“你们多担待,她没?有恶意的……我回去一定……”
魏蕴挣脱他道:“林少彦你干嘛!我想说,你让我说……我爹都不管我!”她也伸手指着陆无忧道,“他就是?个,嗝,金玉其表,败……”
贺兰瓷也忍不住抬高?声音道:“魏小姐,你……”这人怎么不听人说话啊!
陆无忧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冷静。
似乎这片混乱中,只有他这个当事人还很?平静,感觉仍然像在看戏。
他拽着她坐下来,又把茶杯递过去让她喝茶,甚至还顺手给自己倒了杯酒,用?很?低的声音对贺兰瓷道:“别动?气,用?不着。”
贺兰瓷也低声道:“她在骂你。”
陆无忧淡淡道:“回头写奏章骂她。”
她莫名冷静了下来。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来之?前,韶安公主得知骆辰在打探林中偶遇的女?子?,当即一脸八卦兮兮道:“你说的那位,我们上京都知道啊……哦,他们夫妻俩没?什?么感情的,都是?做做样子?的,此事有些隐秘……是?因为那个前曹国公世子?,所以她为了名声才迫不得已嫁出去的……嫁出去之?前就很?惨,嫁出去之?后更惨了,你看她穿衣打扮就知道了,哪有官家夫人打扮成那副模样的……估计迟早要和离。”她还笑着鼓励他道,“……你要救她出水火,我支持你啊!她被礼教束缚的厉害,表面不说,心里?肯定会很?高?兴的!”
骆辰本来还半信半疑。
听见这位县主新娘子?的话更加确信。
此外,她在他身边,连话都不敢跟他说,一定是?被压迫得很?厉害。
少年人血气方刚,骆辰此时忍不住头脑发热,也没?顾忌这是?在什?么地方,瞬间?拔下腰间?银鞘弯刀,用?刀鞘尖端指着刚将?酒杯递到唇边一副置身事外模样的陆无忧:“来比试吧!我们北狄的规矩。只要赢了比试就要答应对方一件事!比试内容只要是?动?手的,你随便挑!”
此话一出,众皆哗然。
只有魏蕴闻言,拍手道:“好,我支持你!来,比就比,就在这比吗?要比什?么!”
场面一时既荒唐好笑又刺激——甚至让人想起了当初曹国公世子?的婚仪,那也是?一出好戏啊。
唯独林章感觉自己随时要昏过去了。
49、四九章(二更)
第四十九章
“这是?我们的婚宴。”林章忍不住低声对魏蕴道?, “你醒醒酒,别在?这里闹了行么?”说完,又去对骆辰道?, “王子殿下也请冷静些?, 我夫人她有点误解,霁安他就算最初对……但现在?肯定也不一样了。况且他一个文弱翰林, 如何能?同王子殿下你比试。”
他是?比魏蕴清楚对方的身份, 觉得闹成这样实在?难看。
可这会骆辰十分上头, 又有人支持,周围还有许多看热闹的目光, 让他一下仿佛回到了草原上,被所有人注视着, 只觉得绝不能?怂, 当即道?:“我刚才还看见她被他气得不轻!怎么不能?比了!我都说了我可以?让他。”
贺兰瓷立刻反驳道?:“我没?有被他气得不轻。”
陆无忧却很?平静道?:“你真想跟我比试?”
骆辰道?:“这还能?有假!”
陆无忧道?:“你想让我答应什么事?”
骆辰张口便道?:“要是?我赢了, 你就放她自由!”
众人:“……?”
这位北狄小王子怕不是?有什么毛病。
闹得阵仗太大, 连王子都拔刀了, 很?难不吸引远处人的注意。
不一会,众人就见浔阳长公主被韶安公主搀扶,迤迤然领着一众随从来,她一袭繁丽长裙拖曳,周身亦是?缀满了金银钗环, 看着眼?前场面,她饶有趣味地缓声道?:“这边发生了什么?”
旁边的内侍低语着禀报,就见韶安公主也附耳过去说了几句。
浔阳长公主闻言点了点头,随后看向骆辰:“骆辰王子,你是?什么缘由,突然要在?这婚宴上和人比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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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辰立刻道?:“是?他待她不好?, 我看不过眼?,想和他比比。”
不熟悉浔阳长公主的还当她会劝阻此事,知道?这位大长公主作风的人已经开始要么心怀期待,要么痛苦摇头了。
要知道?这位可是?和圣上作风截然不同,她完全不在?乎颜面,也不在?乎风评,当初就敢亲自捉.奸驸马,把人光着身子拖到大街上,闹得满城风云,人尽皆知,又当众休了驸马。
长公主身后弹劾的折子垒起来能?有几大摞,圣上从来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毕竟,当年也是?她当众揭发了与圣上竞争皇位的七皇子祸乱后宫的丑事,此后又对圣上多有襄助,才让圣上得以?顺利登位,故而?她再是?横行霸道?也无人敢管。
果然,浔阳长公主听完,当即拍手?道?:“原来如此,那你们比吧。”
她从一开始就不喜欢这位疯狂招桃花的状元郎,听完魏蕴上回的抱怨,更是?没?有好?感。
魏蕴在?旁边大笑道?:“祖母真好?!”也不管林章了,就扑过去挽住她另一边的胳膊。
局面已然失控。
萧韶安陪在?一侧,虽然刚才已经怂恿过姑母了,但依然很?怕骆辰临阵退缩,也跟着添油加醋道?:“骆辰王子,只是?一场小比试,算不得什么大事,就当是?给?婚宴助兴。而?且他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感情成亲的!他根本就不喜欢她……”
陆无忧倒真是?笑了,他把杯中酒一饮而?尽,视线在?众人身上扫过,手?中的白瓷杯轻旋,低声开口,音色清润婉转。
“——谁说我不喜欢的。”
一时间,众人都不知道?这个后续会如何展开。
“我自己娶的夫人,怎么会不喜欢。”陆无忧终于站起身来,语气平波无澜道?,“恳请公主莫要再胡言乱语。王子殿下想要怎么比试?”
谁料,紧接着响起了贺兰瓷清澈的声音:“我不同意!”
风险太大了。
贺兰瓷是?不担心他比试,但万一陆无忧暴露了功夫,给?他带来风险怎么办?
众人又是?一惊。
萧韶安听见她开口,顿时一阵气急,口不择言道?:“他都同意了,你有什么可反对的!这两人竟愿意为了你比试……你应该很?开心才是?!”
反正换成是?她肯定会很?高兴。
闻言,贺兰瓷沉默了一会,几乎有些?想笑。
她从来只觉得麻烦,怎么会为了这种事情开心,本来只是?来看场婚宴,居然能?闹到如此地步,她攥紧了手?指,甚至因为刚才陆无忧的反应而?感到担忧,他似乎真的不大开心。
贺兰瓷脑子也有些?发热,突然她开口道?:“如果殿下非要比试,那么要不我来。”
这荒唐话说的时候还有一分犹豫,出口了却很?平静。
她也不想总是?给?陆无忧添麻烦,再让他解决。
众人:“……???”她在?说啥?
在?场所有人都快傻了。
看着骆辰举起银鞘弯刀,大家都知道?,他八成是?想比试武艺骑射之类的——虽然拿这和陆无忧这种文弱文官比也很?过分,但贺兰瓷一个娇软柔弱的女子要如何去比。
就连刚才一时上头的骆辰都愣住道?:“你……”
贺兰瓷语气越发冷淡了:“殿下不必口口声声说是?为了臣妇才比试。”她轻吁了口气道?,“臣妇也不需要你所言的‘让他放我自由’。”
骆辰张了张嘴,也回过神来,他刚才头脑发热,拔出银鞘弯刀时,还觉得自己是?拯救美人的英雄,是?勇士,但现在?真当贺兰瓷和他对话时,他才发现,可能?不是?这样。
“是?我一时冲动……”少年低下了头颅,“你不要生气。”
方才那场闹剧,有人一时冲动,有人拱火,有好?事者?的围观。
在?一场婚宴上,宛若余兴表演似的,大家都看得很?兴致勃勃,之后的十来日里估计都不缺谈资了。
只有魏蕴轻嗤了一声,她端着酒杯喝了一口,醉醺醺道?:“你倒真是?爱惨了陆无忧,这时候还要竭力护着他。”知道?没?好?戏看了,说完她便去寻人道?,“酒呢?再拿壶酒来给?我。”
林章怕她又去别的地方发疯,连忙跟去。
陆无忧反倒转头看了魏蕴一眼?,表情很?古怪。
唯独萧韶安还在?高声道?:“怎么不比试了!既然姑母都愿意做见证,不如趁着大喜的日子,也来热闹热闹!”她笑靥如花看向贺兰瓷道?,“你要是?想亲自比试也挺好?啊,是?比骑还是?比射?”
她记得贺兰瓷似乎连马都不会骑。
本来她也不舍得让陆无忧和骆辰比,能?有机会让贺兰瓷亲自丢人那是?最好?。
一直在?旁看戏的浔阳长公主,这时才又出声道?:“现在?大晚上的比骑射也不方便,估计你们只能?比比投壶之类的,若真想比,半个多月后,圣上设宴请北狄使臣,到时再比也不迟。今晚先继续婚宴吧。”
浔阳长公主爱憎分明,对女子一向比对男子宽容。
光听语气就知道?她显然不太喜欢那位状元郎,才会等?女方出面时才递梯子。
萧韶安还想说点什么,浔阳长公主已经有些?意兴阑珊地走?了,萧韶安看了一眼?显然已经不会再开口的骆辰,追出去,拖着长音撒娇道?:“姑母。”
浔阳长公主比圣上都还要年长不少,待韶安公主也素来亲厚,听见她撒娇就知道?她什么意思,只是?眸光转过来,却有些?淡:“那个状元郎到底有什么好?的?”
萧韶安一顿,道?:“我就是?喜欢嘛。”
浔阳长公主道?:“蕴儿都死?心了,你这丫头就不能?也别惦记了。本宫已经后悔先前劝你了,他分明是?个没?有心肝的,那贺兰氏也是?个蠢的。天下好?男儿这么多,你就不能?另选一个。”
萧韶安想分辩两句,却见浔阳长公主已经开始用?那种孺子不可教也的眼?神看她。
她呐呐,知道?姑母也不会再帮她了。
贺兰瓷从婚宴上出来时,格外疲惫,她坐上车,才想起跟陆无忧道?:“对不起,我食言了,先前说不再理他的。要不……下次这种婚宴我还是?不来了。”
陆无忧没?想到她一上来就说这个,刚才还稍起的情绪又有些?变淡:“这个用?不着道?歉,就算你嫁给?我了,想和谁说话也是?你的自由……我帮你挡着,是?因为觉得你可能?不想理他。”他耸肩道?,“这是?你的自由。婚宴是?我带你来的,你不用?自责。”
但说这话的时候,陆无忧的语气并不像平时那么轻松。
贺兰瓷犹豫道?:“你不是?不开心吗?”
陆无忧敛了几分笑意,道?:“对,我不开心,但这与你无关。我在?和自己生气,我今晚有点不太对劲。”他努力想找回他们平时的相处模式,故而?重新调笑道?,“你刚才还真的打算和小王子比试?”
贺兰瓷点头道?:“我真的有打算……正好?我也想学一学射箭,这个难不难?”
“不难。”陆无忧随口道?,“你想学就不难。”
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按照以?往,陆无忧应该会洋洋洒洒跟她说怎么学射箭,到底哪里难哪里不难,他在?这种时候总是?炫技似的话很?多,不会这么言简意赅。
贺兰瓷沉默了一会,又问道?:“你为什么生自己的气?”
陆无忧顿了顿道?:“我可以?不说么?我自己也没?完全弄明白。”
马车里又陷入令人难熬的沉默。
贺兰瓷越发后悔出这趟门,明明出门前他们还好?好?的。
她和陆无忧清丈那次在?外待久了,有些?忘乎所以?,逐渐忘记了她在?上京的防备和警惕,现在?她已嫁为人妇,陆无忧帮她许多,她也应该好?好?清理自己的烂桃花了。
她甚至很?能?理解陆无忧此刻的气愤。
在?这时,马车突然停下了。
车夫道?:“……前面有人拦道?。”
随后传来的是?北狄小王子骆辰的声音:“对不起,我还有些?话想说。”
贺兰瓷现在?听见他的声音和惊弓之鸟似的。
陆无忧却在?沉默了一会道?:“我知道?你现在?肯定说你不想下去,但……事情总得解决不是?,逃避也不是?办法。”
贺兰瓷也沉默了一会,明白了陆无忧的意思。
她深吸了一口气,决定下去解决:“那你等?我一会。”
出了马车,贺兰瓷看见骆辰正骑着马,遥遥看着她。
他手?里还提着一盏风灯,摇曳的光照着他微微泛红的眼?眶,十七岁的少年耷拉着脑袋,纵使气,贺兰瓷也觉得很?造孽。
她踏着车辕下来,客气道?:“殿下想说什么便说吧,希望殿下说完便能?满意了。”
“我见到你的时候,你像被放出笼子的鸟,忍不住让人想看你还能?再飞多高多远……我以?为他是?困住你的笼子。”骆辰声音沙哑道?:“我还被人误导了,以?为你们感情不好?,他……待你不好?,你连衣饰都……”
贺兰瓷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
“这与他无关,臣妇自己想这么穿的。”能?平心静气讲道?理的对话,她也能?整理好?她的思绪,“殿下,我过得很?好?,不需要你的拯救。就算我真的需要,也希望你能?先问过我,而?不是?……完全无视我的意见,只听别人说的。”
骆辰羞得满脸通红。
“对不起,我可以?跟你道?歉,跟他道?歉也可以?。”
“这就不用?了。”贺兰瓷轻声,“殿下,你说完了吗?”
骆辰哑口无言了一会。
贺兰瓷转身,正要进马车,听见他大声道?:“我对你一见钟情,我喜欢你,想把天上的星星都摘给?你……我当真不是?故意让你为难的……很?对不起。”
这种话她以?前也听过许多。
并没?有多少触动,反而?只担心陆无忧会多想。
贺兰瓷有些?手?忙脚乱地上了马车,掀开帘子,看见陆无忧又在?泡茶,他垂着眸子,手?指捏着茶针拨弄叶片,见她来,才道?:“解决了?”
贺兰瓷道?:“嗯。”
马车继续行驶,陆无忧笑了一下道?:“小王子表白得还挺真切的,你不感动一下?”
贺兰瓷长舒一口气道?:“能?别胡思乱想吗?我只觉得逃过一劫。”
陆无忧又拨弄了两下,道?:“有个问题想问你。”
贺兰瓷道?:“你问。”
陆无忧道?:“如果那晚救你的是?其他人,你和他成亲的话,也会像我们这么过么?”
贺兰瓷觉得他这是?什么古怪问题:“可就是?你啊,不是?别人。”
陆无忧把茶针放到一边,换了茶夹,继续戳弄。
“我庸人自扰,在?想一些?毫无意义的问题……你别管我了。”陆无忧顿了顿,语气散漫道?,“不太重要,也许明天早上我就想通了。”
贺兰瓷正襟危坐,很?认真地问:“不能?跟我说说么?”
……她怎么这种时候都还是?这么勤学好?问。
陆无忧腹诽了一句,丢开茶夹,抬起头,语气略带了一分正经道?:“你觉得我今晚在?气什么?”
贺兰瓷也正经道?:“因为我没?处理好?烂桃花,给?你惹麻烦了,还让你丢面子了。”
陆无忧听完她的回答,静默了一会才开口。
“不,因为你是?个笨蛋。”
51、五一章
第五十一?章
贺兰瓷一?愣, 刚想开口?,就见陆无?忧又道:“算了,你当我什么都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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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 转头就要?离开。
不知为何, 贺兰瓷总觉得陆无?忧现在看起来像是,许久之前喝了苦药, 抱怨着问她有没有带糖似的。
幸亏他?袖子距离她不远, 贺兰瓷一?把又给扯住了, 道:“不要?又话说到一?半就走了,你要?我管你, 我……我努力看看。”她迟疑,“只是一?般人?, 都不喜欢被管吧, 你真的确定要??”
贺兰瓷以己度人?, 觉得哪有人?喜欢被管手管脚的。
尤其陆无?忧又看起来格外的……无?法无?天。
陆无?忧则忍不住心道, 这是努不努力的问题吗?
他?差点被她气?笑, 转过头来,少女还是睁着那双轻灵通透的眸子望着他?,格外认真,格外诚恳,让他?刹那间有点哑口?无?言。
于是, 陆无?忧又心平气?和道:“确定,你可以什么都管管,就像……”他?试图举例,“说我不检点那次那样。”
贺兰瓷顿时有几分羞赧。
那是她在陪他?出去?清丈,最放松时说出来的话,倒也不是真的在怪罪, 就是……他?明明可以笑得很客气?疏离,很有距离感,却偏要?那么笑,笑得好像对谁都含情脉脉似的,让贺兰瓷觉得很……
她自己也形容不上来。
事后反省,贺兰瓷也觉得自己当时是不是有点多嘴了。
陆无?忧自然有权利决定怎么笑,就算是招惹来的小姑娘,他?大部分也都能摆平,女子不比男子,做不出来太?多出格的事情——顶天也就是韶安公主和魏二小姐这样——双方的境遇也迥异。
“……我那么管,你真的不会生气??”
陆无?忧颔首道:“当然不会……我,还挺高兴的。”
贺兰瓷拽着他?的袖子琢磨了一?会。
陆无?忧也不急,就这么耐心等着她。
一?会后,她突然抬头看他?,指了指边上桌案上的点心匣子,道:“下次回来带点心的时候,能不能就带那种?用油纸包的,这个匣子很华而不实,而且价钱也很贵。”
“……”
陆无?忧转头有些荒唐地看向?那精致玲珑的点心匣子,半晌道:“原来你不喜欢,行,我下次不带这种?匣子了。”
“还有……”贺兰瓷想了想道,“穿旧的衣裳也不用直接丢了,能用到布的地方很多。你想吃什么不想吃,可以提前和厨子说,不要?都做了,才突发?奇想带我出门?吃,很浪费。”
陆无?忧道:“……所以你不觉得惊喜?”
贺兰瓷诚恳地思忖道:“还是有一?点的,但也很心疼菜。”
因为花的都是陆无?忧的银子,她还不好意思说。
陆无?忧表情很佛地看着她,道:“还有什么,一?并说了吧。”
贺兰瓷见他?面色不虞,道:“你要?是不高兴,就算了……”
“我没有不高兴。”陆无?忧平静道,“只是有点无?语,你怎么早不跟我说。”
贺兰瓷犹豫。
她爹虽然没教她过夫妻如何相处,但教过她为人?之道,平和中正,谦逊宽容,与人?为善,虽然她也没完全照做,但在陆无?忧这里,她尽量不想让对方不高兴,说多了总觉得迟早要?吵架——正儿八经吵架那种?。
陆无?忧则已经从她的神情里,大概弄明白了:“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你得跟我说清楚,我不是每次都能明白你的意思,用不着太?在意我高不高兴……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多顾虑和包袱。”他?顿了顿,道,“你就,想说什么说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顺带……管管我。”后面三个字说得很轻。
贺兰瓷又琢磨了一?会:“……总之我尝试看看。”
***
表姐姚千雪听闻在林章和魏二小姐婚宴上发?生的事情,没两日?就又上门?。
新婚的时候她不好意思过来,怕给贺兰瓷添麻烦,后来得了消息,知道她过得还不错,才偶尔在陆无?忧不在时上门?,这次风风火火赶来,当即便问道:“你夫君跟你发?火了没?”
贺兰瓷愣道:“发?什么火?”
姚千雪微讶道:“不是北狄那个小王子在魏二小姐婚宴上当众,为了你要?跟你夫君比试吗……难道消息有误,不能吧。”
她和魏二小姐关系不算亲近,所以那晚并没去?。
贺兰瓷道:“事情是这样,但他?没发?火……表姐,你为什么觉得他?会发?火?”
至多是有点生气?,还是生自己的闷气?。
姚千雪理所当然道:“正常男子都会不开心吧,尤其他?还对你挺上心的,这种?事那就更不能忍了。”她又揉了一?下眼前少女的脑袋道,“不过也是,我们小瓷这么好看,谁舍得跟你发?火。”
“……会到发?火的地步吗?”
“怎么不会!”姚千雪语气?微提道,“我上回去?我表姐那里,就是已经出嫁的那个二表姐,不过是出门?打扮得花枝招展了一?点,路上遇见个俊俏小后生问路,多聊了两句,被表姐夫看见误会了,表姐夫大发?雷霆,说她红杏出墙,二表姐回骂他?胡乱冤枉人?,两个人?好吵了一?通呢,还是我姑母亲自上门?去?劝的姑爷,回头还安慰我二表姐,表姐夫他?也是太?在意她才会如此。小瓷,你……和这个北狄小王子应该没什么吧?”
贺兰瓷摇了摇头:“当然没什么。”
这个八卦和贺兰瓷以往听到的没有太?大区别。
她以前听到只会心有余悸,觉得夫妻之间难以相处,还是再?努力忍让一?些为好,现在她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又道:“……什么叫太?在意她才会如此?”
姚千雪张口?便道:“当然是因为心悦之啦,表姐夫求娶二表姐也是费了一?番功夫的,就你知道,我那个二表姐也很招蜂引蝶的,她自己又不喜欢在家?闷着,表姐夫在外见着,对她一?见钟情,便失魂落魄一?门?心思地上门?求娶,娶回来自然是疼得如珠如宝,只是醋劲也大……当然,我是不太?喜欢这个表姐夫的。”
贺兰瓷又若有所思了一?会。
姚千雪见状,便拿起她绣了大半,正待收尾的绷子道:“你的绣活进展如何,上次我教你的……诶,你这株玉兰绣得还不错嘛。”
比贺兰瓷刚绣那会的黑团团进步太?大了。
“表姐,你再?帮我看看还有什么问题。”
贺兰瓷仍有些不好意思。
这是她绣得最认真,也是最好的一?个,虽然也很简单,用白和浅灰的丝线,照着描好的图样,每一?针都下得很认真很仔细,若是没有绣好,便拆了部分重?来,断断续续才绣成这样。
不得不承认,她确实在这方面很没有天赋。
姚千雪却似想起什么,突然沉声道:“你是不是又扎了满手?”她有些心疼道,“都跟你说了没必要?这么努力,你之前那个荷包他?不是也照样戴着。实在不行,你把图样给我,我帮你绣,绣好了就说是你绣的,我会绣得简单点,反正应该也看不出来。”
贺兰瓷摇头道:“表姐,这不合适,我不想糊弄他?。”
她总觉得自己还是不太?能领会陆无?忧的意思,只能在别的地方也多努努力。
***
陆无?忧则觉得贺兰瓷努力的方向?有点歪。
比如现在,他?下衙回来刚摘了官帽,贺兰瓷先端详了他?一?会,然后道:“你发?髻有点歪,我帮你重?新弄下。”然后踮起脚尖,开始摆弄。
然后等他?进里间换常服,贺兰瓷道:“穿那件白的吧,我帮你拿好了,就放在凳上。”
陆无?忧看见那件朴素的白衣,愣了愣,没说什么,径直换上了。
吃饭的时候,花未灵又在兴致勃勃地说她的见闻,陆无?忧偶尔插上一?两句,贺兰瓷便认真道:“食不语,吃饭的时候最好还是不要?说话。”然后望向?陆无?忧。
看得花未灵不由小声对陆无?忧道:“……哥,你和嫂子吵架了?”
陆无?忧觉得古怪想笑,心知怎么回事,但又不好解释,便道:“你也食不语,快吃饭。”
花未灵:“……”
吃完饭锻炼,她又盯着陆无?忧琢磨,像想在他?这个大活人?身上,看出朵花来。
陆无?忧正拿了块夹蜜枣的方糕,做餐后点心,一?手拿一?手托,吃得斯文优雅,但又十分惬意放松,咬到粘稠甜腻的蜜枣,他?甚至还伸出舌尖,在沾了糖渍的唇上走了一?圈。
贺兰瓷盯了一?会,道:“你这样吃,会掉渣。”
陆无?忧把蜜枣咽下去?,道:“对,所以我不是托着呢,不会弄到地上。”
贺兰瓷道:“你就不能在桌上吃。”
陆无?忧笑道:“没有在院子里听风赏月惬意,还能欣赏贺兰小姐锻炼体魄,对了,这树到底什么时候能长大?”他?又指了指那几株正在努力蓬勃生长的小树苗。
说实话,现在她听到这个称呼也觉得有点别别扭扭的。
贺兰瓷道:“你不是问过了,大概五六年……也许三五年?”
陆无?忧道:“它也长得太?慢了吧。”他?指着旁边新栽种?的菊花苗道,“这都快开了。”
贺兰瓷有些奇怪道:“树都是这样的。”
陆无?忧妥协道:“好吧。”
他?吃完点心,又叫了壶茶,自斟自饮起来。
贺兰瓷道:“少喝点茶,不然晚上容易睡不着。”
陆无?忧漫声应道:“行,我知道了,你还有什么想管的没有?”
贺兰瓷道:“我再?想想……对了,一?会沐浴后换的衣裳,包括寝衣和亵裤我都帮你准备好了。”
陆无?忧一?顿。
“——倒也不必这么细致。”他?不由又道,“你这么着,累不累?”
贺兰瓷迟疑道:“还好……你觉得不需要?这么细致吗?”
陆无?忧挑起桃花眼看她,那双眸子总让人?有被深深凝视的错觉,偏不笑仍含笑意,就更有了几分含情脉脉,他?凝望着她,片刻后道:“……你真是我见过最笨的姑娘。”
贺兰瓷:“……?”
说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又开始攻击她。
“算了,之前的话你就当我没说过吧。”陆无?忧又倒了一?杯茶,语气?温文,“看你累,我也累。你是当真不想走就行,我半分也不希望你是被迫着留下的。”他?垂眸,似在看着杯中茶液道,“我又不是,离了你就过不了。”
他?说得语气?随意,却又仍带着一?丝一?缕解不开的结。
那种?抓不住的感觉又浮现了出来。
贺兰瓷总觉得陆无?忧面前似有一?道困境,他?走不出去?,她走不进来。
于是,她停下了动作,坐到了陆无?忧对面,院中凉风习习,确实很惬意,她刚才满身的汗,被吹得干凉,这会头脑也分外清凉。
“要?不……我们再?谈谈。”
陆无?忧微微抬眸看她。
“你想谈什么?”
贺兰瓷一?向?觉得没有谈话解决不了的问题,他?们又都不是沉默寡言的人?,她短暂思忖便道:“是不是我管得不太?对,要?不,你具体跟我说说。”
陆无?忧闻言轻声笑了,道:“这事没法说,得你自己感觉,不过真的不用急,我……也没有很急。”
他?不急,但贺兰瓷却莫名有种?焦躁感。
她站起身,走到陆无?忧面前。
陆无?忧还在摆弄他?那堆茶不茶的,贺兰瓷发?现,他?但凡情绪不太?对的时候,手上都会做些什么来掩饰,不喜欢把太?直接的情绪暴露出来。
这点上,很多时候贺兰瓷也是这样。
不光是她爹的教导,也因为把直接情绪暴露,会让自己变得很被动,很难堪,很失了读书?人?的颜面,所以她宁可永远平静,也不会大吵大闹。
可眼下这样反而成了困局。
她低声道:“陆无?忧。”
陆无?忧手上的动作一?停,刚转身抬起头,就被贺兰瓷软软拽住了衣襟口?,他?顺势看她,漂亮至极的少女面上透着一?分连自己可能也不明白的惶惶之色,垂头用力地吻上了他?的唇。
像带着某种?笨拙的孤注一?掷。
一?瞬间,陆无?忧竟有种?极其罕见的手足无?措。
他?甚至忘记接下来该要?怎么做,只能任由那个笨姑娘用更笨拙的方式试图启开他?的唇,像去?撬开他?的心扉,弄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
舌尖带着一?丝胆怯,一?丝试探,明明是在做这么大胆的事情,却依然让人?心生怜惜。
陆无?忧深吸了一?口?气?。
——要?命。
下一?刻,他?已经难以自持地将她一?把捞了过来,贺兰瓷猝不及防被他?拖拽,猛然坐到他?的腿上,人?也几乎贴了过去?,陆无?忧顺势一?手扣住她的颈脖,一?手按住她的腰,电光石火间,已毫不犹豫地伸出舌和她撞在一?起。
这几天,他?已经有在刻意没去?亲近她了。
如果她真的选择要?离开,去?尝试全新的生活,那有没有他?其实是无?所谓的,他?们还没有亲近多久,不过是短短数月而已,对上京的女子而言贞.操重?要?,但也不是所有地方都那么重?要?,就他?所知,不在乎的大有人?在——那么只需要?,他?把贺兰瓷从他?的生活中剥离即可。
之前没有贺兰瓷,十多年他?都这么过下来,也没觉得自己缺了什么差了什么,甚至陆无?忧一?度觉得娶不娶妻都无?太?所谓,反正他?也没有兴趣。
不过是回到以前的生活,这应该不会很难。
他?能够做得到。
可真当舌尖交.缠上的那一?刻,那种?致使人?成.瘾大脑炸裂的感觉,瞬间流遍四肢百骸——算了,去?他?的做得到!
陆无?忧急切地吻着她,按着她腰的手越发?用力。
贺兰瓷也有点懵,她还以为陆无?忧最近比较清心寡欲,谁知他?亲得她瞬间丢盔卸甲、七荤八素,长指还在她的后颈和腰上不断摩挲,按着她,反复侵.入……
她甚至没有注意到这还是在院子里,头顶静谧的月光仍旧温柔飘洒,她就被陆无?忧亲到近乎窒息。
鼻腔里全是陆无?忧那股极淡的清甜,唇齿间有他?刚吃过的蜜枣点心的甜味,还有淡淡的茶水涩味。
贺兰瓷身体酥.软无?力地坐在他?腿上,一?双清澈瞳眸染满迷离的霞色,水汽蒸腾,脸颊泛红,呼吸紊乱,只能任由他?折腾——都快忘了最开始明明是她先亲他?的。
好一?会,贺兰瓷才想起她亲他?的重?点。
她有些艰难地往后仰着脑袋,结果谁想陆无?忧又追过来,她不得不软手软脚地急停了一?把,然后喘着气?道:“……别亲了,能不能先说清楚?”
陆无?忧也艰难地抽回自己的神智。
他?快要?忘光刚才在交流什么,大脑在愉.悦中被抽成真空,理智像握不住的浮冰——这感觉糟糕透顶,又令人?沉迷。
陆无?忧按了一?下额,终于给出了一?个他?根本?不想说的答案:“是我没耐心,想你更在意一?点。”
52、五二章
第五十二章
陆无?忧虽然没太明说“在意”什么?, 但显然是指在意他。
贺兰瓷之后的几天都在琢磨这个事。
事实上?,她觉得自己已经非常在意陆无?忧了——几乎不能更在意了,一整天都在想着他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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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着他们为什么?突然变得怪怪的关系, 和同样变得怪怪的陆无?忧。
她觉得他们之前?那样相处就很好, 那已经是贺兰瓷所能构想的,最?完美的夫妻关系。
没什么?隐瞒, 也没什么?矛盾, 绝大多?数的事情都可以商量, 很多?时候他们都还挺默契,不需要?说太多?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虽然陆无?忧冷不丁就会开始胡言乱语,但贺兰瓷也已经逐渐接受了他跳跃的步调, 感觉他说什么?她都不会太惊奇。
他们似乎可以一直这样下去。
但陆无?忧好像仍然有很大的不满。
清丈的事宜已矣, 又有些权贵依此被迫补了粮, 圣上?似乎龙心大悦, 非但没有再?顾虑权贵, 反而着实赏赐了一番有功之人。
户部?的几位官员都替陆无?忧呈报了功劳——毕竟他甚至还为此受了伤。
因为陆无?忧的升迁速度已经相当快了,圣上?没再?给他升官,反倒是赏赐了一件麒麟服,圣上?赐服并不在文武百官的品级内,最?高级的是蟒服, 其次飞鱼服,再?次斗牛服,最?后才?是麒麟服……但即便如此,麒麟服在服色上?的品级依旧是三四品的*。
不过翰林官作为天子近臣到?底不同,本来就比外官清贵,其他部?曹官员五品以下不能得赐, 翰林官则完全没有这个限制,先前?给圣上?日讲的时候,还有讲官得赐斗牛服的——圣上?心情好了,连身边伺候得力的太监都会赐。
虽然贺兰瓷隐约觉得,也可能是陆无?忧面?圣时,穿的她亲手补的官服让圣上?实在看不过眼……
麒麟服和其他三四品官的服色一样,是大红的,赐服上?绣满了麒麟图样,后襟不断,两?傍有摆,前?襟两?截,下有马面?褶*,不用换上?都知道陆无?忧穿一定?不输给那件状元吉服。
但他看起来似乎并不高兴。
贺兰瓷情不自禁道:“怎么?了?”
这次陆无?忧倒是没有瞒的意思,道:“圣上?把我的折子压了下来。赈灾粮被贪墨的事情我往上?查了,那位管事和当地知县,在我们离开后不久,都畏罪自尽死?在了狱中。”
贺兰瓷不由一愣道:“……灭口?”
陆无?忧道:“八九不离十,我留了人在那查探,来报说就连他们的家中都遭了劫匪,被洗劫一空,什么?也没能留下,但因为我留了个心眼,提前?叫人去狱中,骗那个管事,他家里人全被灭口了,还给他看了染了血的他妻儿的衣物——当然是偷来伪造的——又用了些别的法子,他被我一阵哄骗下来,交代?了大半,留了一张带着血手印的口供,所以这件事我到?底还是追查了下去,一路查到?了益州布政使身上?。”
布政使是从二品,在一州里主管财政,地方上?品级只输总督,但总督通常兼管不止一州,实际管辖者还是布政使按察使之流,在地方堪称封疆大吏。
陆无?忧勾了勾唇角道:“这位布政使也很有意思,他和丽贵妃是同乡,和丽贵妃那位兄长平江伯也很熟,甚至他还把自己的小女儿嫁给了平江伯做继室,两?人年纪差了足有二十岁。我如实回禀,圣上?虽然奖赏了我,但是折子却给按下了,告诉我不用再?查,剩下的会交给三司的人,但我找同僚打?探过了,三司那边并无?人受理?此案。”
贺兰瓷低头思忖,她总觉得这件事让她想起了点什么?。
她垂着头,陆无?忧反倒问:“你怎么?了?”
贺兰瓷按着脑袋道:“我好像遗漏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你等等我……”
陆无?忧轻吁了一口气?,在书房一侧坐下,低声道:“你慢慢想,反正我对你……特别有耐心。”
贺兰瓷觉得陆无?忧的话也是颠三倒四,之前?才?说他是没有耐心,现?在又说他很有耐心,有时候,他这颗七巧玲珑心真的很像海底针。
她也不能回回靠亲去追问。
正纠结着,蓦然间,贺兰瓷脑中灵光一闪,想了起来。
可要?说出口,她又有一分犹豫,因为当初她和她爹说的时候,她爹全不在意,还对她说梦中之事岂可当真。
不过陆无?忧到?底不同。
贺兰瓷也只犹豫了一瞬,便道:“在第一次见二皇子之前?,我曾经做过一个梦,梦里梦见我爹去益云任总督,被诬陷夺职下狱,我和兄长也被牵连,境遇惨淡,我连夜出逃……却被二皇子捉住,囚禁起来,然后我的梦便醒了,但梦中发生的事情俱都十分详尽,桩桩件件历历在目,我当时吓得冷汗直流。之后没多?久,便遇到?了二皇子本人,在梦里我没见到?他本人,但听见了他的声音……他和我梦里几乎一模一样。”
她一边回忆一边说,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我清楚记得,父亲便是去益州赴任,见过二皇子后我一直怀疑,我爹会落罪这件事与他脱不了干系,现?在想来应该……”
这事换个人听,都只会觉得是无?稽之谈,哪有人能梦见未来的事情。
但陆无?忧很认真地听她说完,才?道:“如你所言,不是没有这种可能,萧南洵送来的那两?个女子,我让人监听过了,亦是从益州送来的。我就说区区一个管事就敢要?挟诛杀朝廷官员,原来是背后有恃无?恐。”
贺兰瓷松了口气?,道:“你肯相信这件事?”
陆无?忧扬眉笑道:“为什么?不信,你说得很合情合理?……再?说什么?古怪的事情我没听过,我老家那还有个阴邪传言,说将尸身保存完好封在石像中,放入某个阵法的阵心里,引天地灵气?,以百人之命为祭,蕴养了十年,就能复活人的——这都有人信,并且去做过,当然成没成功就不知道了。”
贺兰瓷听得一惊,随后想起她还有记录梦中的细节,想着立刻便去书房翻找,取来给陆无?忧。
陆无?忧接过,仔细看了,贺兰瓷仓促之下的笔迹慌乱,甚至带了些颤抖,依稀可见当日的惊惧,他犹豫了一下道:“你当时很害怕?”
贺兰瓷一怔,半晌才?点了点头。
陆无?忧看着看着,突然想起了很久之前?,他藏在马车顶上?亲眼目睹的那一幕。
明明怕得要?命,她却还强自镇定?,强打?起所有的精力和警惕去应对萧南洵,但仍然差点被他轻薄,他并没有这样的境遇,纵然是韶安公主死?缠烂打?,他也很自信于自己能够轻而易举的应对。
甚至更久之前?,他们初次重逢的时候。
那时他还对贺兰瓷存有一定?的偏见,前?曹国公世子李廷对她步步紧逼,虽然他出于道义帮了贺兰瓷,但也没有设身处地去想,那时的贺兰瓷会是什么?样的心境。
此外,还有那次在郊祀,失手伤人时贺兰瓷苍白而惊惶,仿佛下一刻就要?崩溃大哭的神情,他还清晰记得。
她到?底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长大的?
陆无?忧动了动唇,道:“你还遇到?过类似的这种事吗?”
贺兰瓷思忖道:“……梦应该是第一次做。”
“我不是问这个。”陆无?忧抿唇道,“你还遇到?过……类似萧南洵和李廷这样的事情吗?”
贺兰瓷又思索了一会,道:“在上?京应该没有类似的了,我爹毕竟是左都御史,官位不低,在青州的时候遇到?过一回,他想,呃……”贺兰瓷不知道怎么?说,但当时她差点被人压在床上?,也好几个晚上?没能睡好,一段时间都会做噩梦,“但最?后被我用簪子吓退了,起初他父母还想用权势威逼,知道我爹身份的知府亲自派人抓他,将他下了狱,他父母也受牵连,当然这件事你可能不知道,为了我的清誉没有流传出去。不过我爹得知后,便让我又回了上?京。”
陆无?忧只知道她突然离开,却不知是这样的缘故。
他突然觉得自己还挺残忍的——她对男欢女爱没有心理?阴影已经算非常不容易了。
“我能抱抱你吗?”
“嗯?”贺兰瓷一愣,“怎么?突然。”
陆无?忧摸了下鼻尖道:“介意就不抱了。”
……他明明已经想亲就亲了,怎么?还在这种小事上?问她?
贺兰瓷嘀咕了一句,便抬起手臂,道:“你想抱就……”
话音未落,下一刻她便落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陆无?忧轻轻拥着她,手臂从她背后环过,一只手按在她的胳膊上?,另一手则抚在她的发丝上?,很安抚似的抱着她,因为他高她足有一个头,贺兰瓷此刻便像是整个陷进了他的身体里。
她有一瞬间的茫然,像心空了一下,变得一片空白。
好一会,贺兰瓷才?开口道:“……都是过去的事了,我已经没有在怕了。”
陆无?忧的声音低沉,带点闷道:“我知道。我爹娘的江湖帮派在各地都有人手,这件事我会继续查下去,争取在你爹调过去之前?,把益州那边的事情弄明白。若真如你梦里见到?的那样,估计你爹的调职到?赴任,那边都已经设好了局,只等请君入瓮……就算万一来不及,我也会帮你想办法的。”
贺兰瓷下意识在他怀里点头,能听见陆无?忧一下一下的心跳声,像擂鼓。
她稍稍抬起头,能顺着他的下颌线,看见陆无?忧微垂下的眸子,和微微抿起的唇,她心念动了动,想着这时候是不是应该要?去亲一下。
却被陆无?忧按住了肩膀。
陆无?忧轻声道:“用不着为了这种事情感谢我,我本来就要?查,也是只顺手。”他微微侧过头,“我之前?跟你说的,你用不着为此烦恼,本来也就随便说说。你做什么?……自由随心一点就行。”
今天依然是很难懂的陆无?忧。
***
姚千雪上?回见了贺兰瓷,觉得她似乎不开心,便邀请她出门进香,还很体贴道:“不去觉月寺了!我们去法缘寺!那里求姻缘求子都很准的——去的几乎都是女子,要?么?便是定?过亲或者已经成婚了的。”
以往贺兰瓷一般一两?个月会去一次,也当放松。
自从出过李廷那个事她已经许久没出门进香了,想了想,还是应下。
陆无?忧得知,顿了顿道:“所以你觉得你连上?个香,都要?特地告知我。”
贺兰瓷道:“你回来之后发现?我不在了怎么?办!”
陆无?忧道:“……我可以问别人。”
贺兰瓷默了默,觉得陆无?忧也很误入歧途:“我跟你说也是尊重你,不代?表我不自由!”
陆无?忧也沉默了一会,道:“你可以再?肆无?忌惮一点。”
“上?房揭瓦吗?那我已经做过了。陆……”她还是不知道怎么?称呼他好,“你这是在揠苗助长,虽然你说想让我更自由,但我也不可能突然变成……未灵那样。”
花未灵是真的自由散漫。
她不止想出门就出门,想回来就回来,最?近甚至开始把那个捡回来的人也一并带出门了,捡回来的那位公子似乎也觉得自己没有名字很麻烦,便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慕凌”——意图昭然若揭极了。
这位慕公子成天像个小尾巴似的跟着花未灵,她逛街,他就抱东西,她去茶楼,他去作陪,她去听戏,他也作陪,就连她去脂粉衣裳铺子,他都能笑眯眯地跟着去挑东西,只是总还遮掩着面?容。
贺兰瓷很担忧,陆无?忧还是那句话:“她心比你大。”
此刻陆无?忧听完她的话,倒有点不自在,他道:“知道了,反正若是早点下衙,我就去接你。”
法缘寺的香火也很鼎盛,不过往来的女子明显多?了许多?。
进门的木栏上?,便挂满了求缘的纸笺,没有署名,也看不出是谁,进到?里头,有一颗参天的红花树,此刻树上?缀着层层叠叠轻盈的红绸布条,迎风招展,煞是好看,这棵树的别名便叫——月老树。
姚千雪喜欢来,但贺兰瓷对姻缘之事别无?所求,所以从未来过。
同姚千雪进了寺庙中,贺兰瓷迎面?看见对面?走来一个年轻男子,他穿着常服,长得十分俊朗,满面?肃然,周身带着一股淡淡的杀伐气?,贺兰瓷当即便想避开,姚千雪一把拽住她道:“你都成亲了,怕什么?!齐川你又不是没见过。”
来人正是姚千雪的未婚夫婿,锦衣卫指挥佥事宋齐川,两?人明年初便要?完婚。
贺兰瓷还是觉得有点尴尬:“要?不还是……”
姚千雪知道她在忧心什么?,当即笑着道:“小瓷,你放心,他见过你的,对你没什么?意思。”她凑近道,“他要?是对你能起了心思,我才?不会嫁给他呢!”
贺兰瓷只好留下当个多?余的人。
宋齐川是兵部?侍郎宋大人的二公子,早年还去沙场历练过,从武举入仕,和她表姐姚千雪是正儿八经的门当户对,贺兰瓷听姚千雪说过许多?,人却只照面?见过两?次,但总觉得他和那个会给姚千雪探听日常八卦的人对不上?号。
他看起来异常不苟言笑。
但姚千雪却似浑然未觉,她上?前?一把便挽住了宋齐川的胳膊,满脸轻松愉快的笑意,说话声音也突然变了:“川川,你来啦!”
有种说不出的娇嗲。
贺兰瓷略微有些诧异地看向自家表姐。
宋齐川淡淡开口道:“嗯。”
姚千雪挽紧了他的胳膊,仍旧笑道:“最?近公务累不累呀?”
宋齐川道:“还好。”
姚千雪似完全不觉得他冷淡,脑袋在他胳膊上?蹭了一下,道:“总觉得你好像瘦了,下回我再?给你炖汤送去。对了,最?近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情?”
宋齐川刚才?还紧抿着的唇在姚千雪蹭过来时,微微上?扬了些许,然后从怀中取出一份文书。
“川川最?好了!”
姚千雪欢呼了一声接过,立刻松开他的胳膊津津有味看了起来,还凑过头来要?分享给贺兰瓷。
贺兰瓷低头看去,但仍对二人相处模式微微有一丝震撼。
不过入目第一行便看见——安定?伯逼婚,二皇子坚拒。
贺兰瓷立刻凝神,内容倒是很简单,二皇子订婚的那位小姐正是安定?伯的嫡女,亲事定?得很早,这位小姐听闻性子很软,出身不高不低——主要?是定?的出身超过了大皇子妃,朝臣又会开始疯狂上?奏章提意见。
现?下,当然也没好到?哪里去,二皇子亲事一拖再?拖,人姑娘都快二十了,还没完婚,父亲自然有意见,朝臣也不同意,于是正在上?书要?求二皇子尽早完婚。
但谁都知道,完婚的下一步,就是得去就藩。
大皇子是顺位储君,自然不用离开,二皇子和他既非一母同胞,又有竞争关系,为了早立国本,一定?会让他趁早滚蛋。
二皇子的态度倒是很坚决,说父皇春秋鼎盛——这是屁话——儿臣婚事不急于一时,坚决不肯就范。
下面?几条则是各家婚配八卦,婆媳妻妾争斗也有不少。
宋齐川显然也是精挑细选过,既能满足女孩子的八卦心态,又不涉及机密,是寻常可知的事情。
姚千雪看得满足,忍不住又望向宋齐川,道:“川川,你真是太好了,我真想明天就嫁给你!”
宋齐川平直的嘴角又开始上?扬,道:“很快。”
“你就是全天下最?厉害的锦衣卫,不对,是最?厉害的武将!”姚千雪眉眼都是笑意,“能嫁给你,我真是太幸福了!”
贺兰瓷跟在旁边忍不住频频侧目。
她没见过两?人相处,第一次知道表姐在她未婚夫面?前?是这样,不止语气?变得娇嗲,就连整个人都洋溢着一股说不出的情绪。
怪怪的。
宋齐川去帮她们买缘笺,贺兰瓷忍不住道:“你们平时都是这样吗?”
姚千雪道:“对呀,你们私下不是这样的吗?啊,我不是说要?让你也像我这样……”她回忆着当初所见陆无?忧的模样,思忖道,“你那位夫君瞧着应该是个……挺会甜言蜜语的人吧,小瓷你这样,他没道理?不对你……”
贺兰瓷觉得这真很难形容。
她和陆无?忧一向有事说事,言谈间很多?时候还要?打?打?机锋。
比起甜言蜜语,他好像更喜欢在她面?前?胡言乱语。
“总之也不一定?都是我们这样,你不要?多?想!只是齐川他比较木讷,我才?觉得我应该多?说点,顺便再?哄哄他,他很好哄的。”姚千雪忍不住笑道,“我一夸他,他就恨不得什么?都替我做了,当然,他人也很好的。”
贺兰瓷又若有所思了一会。
法缘寺售卖缘笺的地方,一直大排长龙,宋齐川也是排了一会,才?买到?了两?只。
开过光的缘笺还附赠一个小锦囊,可以带回去随身挂,也可以就挂在法缘寺的祈缘架上?。
在专门写笺的地方犹豫了一会,贺兰瓷握着笔想了半天,郑重写下了四个字:愿君无?忧。
写完笺,姚千雪又道:“法缘寺的签也很准,你要?不要?去求一只。”
贺兰瓷想想,点了点头。
两?人去往求签处时,道路两?旁栽种了一些小的月老树,也都挂满红绸,她第一次来,忍不住四处看看,却突然眼尾瞥见一个男子的身影进了一间偏僻厢房。
画面?一闪而过,贺兰瓷总觉得有些眼熟。
两?人求过签,贺兰瓷手里拿着上?签,姚千雪却抽到?了一张下下签,她哭丧着脸,宋齐川不苟言笑的脸瞬间浮现?出紧张之色,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安慰她,看样子几乎想把那个签筒给劈了。
贺兰瓷总觉得自己在这里有点碍事,便想着单独去解签。
她带着霜枝,又从那条道往外走。
路过那些小月老树时,贺兰瓷无?意间看见一个女子手里握着锦囊,满脸忐忑地朝着方才?那个偏僻厢房走去,她衣着富贵,身边却连一个丫头都没带。
贺兰瓷微微有些奇怪,但想着可能是人家的私事,便又往前?走了。
然而几步走过去,她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
那个男子他见过!
是在萧南洵身边见过!
而且那一闪而过的画面?里,她总觉得对方来者不善,但也可能是她的错觉。
贺兰瓷突然停下脚步。
霜枝还奇怪道:“小姐,怎么?了?”
贺兰瓷觉得自己可能是在多?管闲事,她自身难保,用不着管那么?多?,但……她犹豫了一下,快步朝着那位小姐走过去,拦在了她面?前?。
那位小姐一看见她的脸,便一愣,露出了几分怯弱的神情。
贺兰瓷也不多?言,从袖管里掏出了一直随身带着的铁簪子,低声对她说了几句,便把簪子递给了她——她身上?还带着陆无?忧给她的其他东西,少这一件也无?所谓。
那小姐愣愣接过。
贺兰瓷道:“如果小姐觉得不需要?,也可以扔掉。”
这样的铁簪子她有一把,因为是从青州带回来的,也很难查出来源。
递完,她便带着霜枝,继续往前?走去解签。
等贺兰瓷解完签,便等在外头,那边宋齐川总算安抚好姚千雪的心绪,她抹着眼泪出来,宋齐川在边上?笨拙地低声哄劝,姚千雪破涕为笑了一会,不料,不知宋齐川说了什么?,她马上?又开始抽抽噎噎,宋齐川刚松了口气?,只好接着哄。
贺兰瓷站在门口看着他们俩,总觉得那是种很奇妙的状态。
姚千雪在她面?前?素来是姐姐般体贴的,温柔耐心又关怀,但在宋齐川面?前?,她显然是不一样的。
她正想着,突然听见青叶的声音道:“夫人!”
贺兰瓷闻声转头。
一辆马车缓缓驶过来,帘子掀开,穿着麒麟服清雅挺拔的少年从车辕上?步伐沉稳地下来,然后缓缓抬起那双极好看的桃花眼,望向她。
——那件麒麟服确实很适合他。
将他的容色更衬出了几分。
此时天色刚晚,暮色也才?将将染上?些许。
周围人来往匆匆,或用惊艳的眼神看向贺兰瓷,或四处张望,也有不少姑娘偷偷觑着陆无?忧,唯独他目不斜视,十分闲适地朝她走来,仿佛把周围一切都变成了背景,他安然信步,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
如画的眉目逐渐清晰。
身后微红的晚霞成了盛大的幕帘。
陆无?忧眼眸波光澜澜,语气?却很温和道:“发什么?呆呢,接你回府了……没发生什么?吧?”
贺兰瓷点头,轻声道:“没什么?。”
她跟姚千雪打?了声招呼,便轻快地走到?陆无?忧身边,斟酌犹豫着。
陆无?忧察觉到?她神色有异,道:“真没发生什么??”
贺兰瓷抬起头看他,努力克服羞耻感,有些艰难道:“霁安,你今天看起来……”她脸颊也有点发烫,“很俊俏。”
陆无?忧:“……???”
53、五三章
第五十三章
她说完, 可他看起来并没有如预料中开心。
陆无忧那张很是俊俏的脸上表情异常古怪:“你……”他顿了顿,按照常理思忖,“是出?门一趟跟你表姐学的?还是她教你的?抑或是你看到别家夫人这么说了?”
贺兰瓷忍不住道:“我就?不能说吗?”
就?算是和陆无忧最不对付的时候, 也不得不承认他有一副好样貌。
争锋相对时不愿意恭维对方的模样, 现?在没这个顾虑,只是仍有点耻意。
陆无忧又凝视了她一会, 道:“……你要不把手伸出?来。”
贺兰瓷不明所以, 依言伸手。
陆无忧按着她的脉息, 语气平平道:“刚才差点以为?你壳子里面换人了。”
贺兰瓷:“……?有那么夸张吗?”
不过诊脉还能看出?这个?
她将信将疑地望向他,却见陆无忧松开手, 微微侧头,肩膀抖了一下, 复又转回来道:“不过你这话说的当真?敷衍……你是第一天发现?我长得俊俏?你之前难道没发觉?”
贺兰瓷觉得他也太难哄了。
她硬着头皮, 想把刚才的话接下去?:“你一直都……”
“算了。”她没说完, 反倒被陆无忧打?断了, 他以手掩唇道, “这不适合你,你还是正常点吧。”他似反应过来什么,一顿道,“你还……叫了我的字。”
贺兰瓷犹豫道:“……你不喜欢?”
陆无忧不置可否道:“但你不是说还是叫陆大人最顺口。”
贺兰瓷学着陆无忧的语气道:“这不是……想显得,亲密点。”
……让她真?学着姚千雪叫宋齐川的称呼, 叫陆无忧“忧忧”之类的,她可能还有点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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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无忧一低头,只见少女细密长睫紧张地颤着,红唇微抿。
他刚才下马车,第一眼就?看见了她。
晚霞迎面洒满了她的周身,那些绚烂又深沉的霞光成了比最上等的胭脂水粉还要明丽的点缀, 为?少女的容颜镀上了一层美?轮美?奂又不真?实的仙气,令人难以凝望,好像多看两眼便会被摄住,可又忍不住去?看。
然而此刻,那张精致出?尘的脸蛋上有一丝明显,但又被竭力克制的羞窘,像是被供在神龛上不懂七情六欲的九天仙子,忽然间有了红尘世?俗的烦恼。
就?有那么几分触手可及。
陆无忧难以抑制地抬起手,没等触碰到,又缓缓放下,他咳嗽了一声,轻着声音道:“你要不还是继续叫我陆大人吧,不用这么……刻意。”
贺兰瓷还想争辩了一下,她觉得她说得也没有那么刻意,但——反正来日方长,慢慢改吧。
上了马车,贺兰瓷想了下,还是把去?求签时遇上的事情和陆无忧说了。
此刻,她没有听到法缘寺里有什么动静,便料想可能没什么事,陆无忧反倒沉默了一下,道:“你在马车里等我一会,我去?去?便来。”
贺兰瓷道:“那你小心。”
陆无忧“嗯”了声便走了。
说是去?去?便来,但陆无忧走了许久,马车停在法缘寺外的阴翳处,足到日落西山,周围的车马都掌了灯,陆无忧才面色微霜地回来。
“没出?事,不过也……”他摊开手掌,掌心放了一枚铁簪子。
正是贺兰瓷之前递给那位小姐的,簪子尖头浸透了血,已经有些微凝,是暗红色,就?连簪身上,都染了些许血迹。
陆无忧沉着声音道:“萧南洵,还真?是个实打?实的畜生。”
贺兰瓷很快便知?道发生了什么,安定伯的嫡女这段时日常去?法缘寺进香,许是为?了祈求姻缘平顺——毕竟她迟迟未能嫁人。
结果不幸,在寺里遇上贼人,差点失了清白。
如今安定伯小姐吓得惊魂未定,似乎连神智都不太清醒,她本来性子就?怯生生的,是个说话声音都不敢太大的姑娘,如此一来更是躲在屋子里不肯出?门见人。
种?种?恶意猜测谣言层出?不穷。
如此之下,她和二皇子那门亲事,似乎也只能无限搁置。
而二皇子本人甚至还上门给他的未婚妻送去?了好些贵重礼物,说他对婚事并不着急,叫安定伯也不用担忧,一副颇有情义?的模样。
贺兰瓷问陆无忧,陆无忧安抚她道:“不用担心,真?没事,只是受了惊吓,不过她应该也没胆子说出?实情——究竟是谁约见她在法缘寺。”
贺兰瓷觉得极其不舒服:“……没有证据?”
“对,就?算安定伯小姐说了,安定伯愿意鱼死网破,他也完全?可以不认账。萧南洵本人那时在宫里,甚至……”陆无忧勾起唇角,语带嘲讽道,“不久之前他还在日讲找我的茬,离开文华殿的时候据说他去?找圣上对弈了。不过这笔账先?记着吧,总归要还的……”陆无忧又安慰道,“不用嫁给萧南洵,也是件好事。”
只是陆无忧没对贺兰瓷说,他还在地上看见一个染了血被踩得一塌糊涂的锦囊。
里面写着对新婚的期许,以及希望殿下能多笑笑。
她大抵只见过他几面,知?道他过往在清泉寺时的悲惨境遇,约莫还怀有一丝想要安抚对方的怜惜,但并不知?道萧南洵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畜生。
贺兰瓷沉默了一会。
陆无忧道:“不过也幸亏,萧南洵觉得她一个姑娘家翻不出?太大风浪,没派太多人手去?——当然,你也不用担心,你送簪子这件事应该没被他的人看到。”
贺兰瓷摇头道:“反正我们都被他当成眼中钉,也没什么区别。”
陆无忧见她兴致实在低落,便岔开话题道:“对了,你之前不是说想学射箭,现?在还想吗?”他随口道,“我叫人买了弓箭和靶子,你感兴趣我就?叫人摆到院子里去?。”
贺兰瓷道:“……你还真?会骑射?”
陆无忧笑了笑道:“之前那个北狄小王子说要跟我比试,我还真?的有点怕。”
贺兰瓷吃惊道:“所以你不会吗?”
她不由后怕。
“倒不是不会……”陆无忧往外走道,“你出?来就?知?道了。”
等靶子摆好,边上的桌台摆了长弓和箭矢,陆无忧手指拨弄了两下,随手拿起了其中一根箭矢,贺兰瓷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随手一甩。
箭矢破风而出?,以极快的速度疾射了出?去?。
——“咻”。
只是眨眼功夫,贺兰瓷便看见,箭簇,稳稳地,扎在了靶心正中。
贺兰瓷:“……”
她在陆无忧身上看了看,又在靶心上看了看,呆了呆,半晌才道:“……怎么做到的?”
“我练过飞刀,很实用的,之前在觉月寺,就?是这么拦了一把……”
陆无忧抬手又熟练地拿起弓,仿佛十八般兵器他都很熟,接着他一口气拿起了三根长箭,一并架在了弓上,箭尾抵着弓弦,信手扣住,挺拔的身形不动,微微张开手臂,下颌微抬,勾弦的手指拉至颈侧,眼眸微垂,身体舒展,动作非常随意地射了出?去?。
三只长箭却宛若并蒂莲花,在“噗”、“噗”、“噗”接连不断的三声后,全?部正中靶心。
“要让我装射不中还挺痛苦的。”
陆无忧又抽了一支,搭箭扣弦,动作利索地再次射出?,箭矢依旧风驰电掣,速度惊人,但这一次,它径直破开了先?前的一支箭,将之一剖两半,从?中间命中靶心,射完他才道:“但我一个文官,射箭这么准,很古怪的,所以我才说怕。”
他说话时,尾音微微扬起。
贺兰瓷没留意到,只想起许久之前,在郊祀上萧南洵表演了一把骑射,赢得满场喝彩。
她不由道:“……骑在马上也行?”
陆无忧眉梢一挑道:“要不我下回休沐带你出?城,找个驿馆借马试试?”
贺兰瓷道:“那倒也不用!”她暂时不想再去?驿馆骑马了。
陆无忧再度连射两箭,贺兰瓷只凝神看着,心道难怪他当时会说太弱了没意思,不肯出?这个风头,还在想着,就?见陆无忧转眸朝她看来。
贺兰瓷:“……?”她回神,“是要我也试试的意思吗?”
陆无忧又有些古怪地看了她一眼道:“也罢,你想试就?试,记得戴指套,免得伤手。”
但贺兰瓷这会确实很关注他,又蓦然想起表姐姚千雪和准姐夫宋齐川的相处模式,隐约之间,好像领悟了那么一点点,有些不太确定地夸道:“……你刚才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陆无忧走过去?,把靶心上的箭矢拔了出?来。
“没诚意就?别夸了。”
“我很诚心,只是……不好意思开口。”说话间,她情不自?禁道,“想让我夸你,你直说不行吗?”
陆无忧动作一顿,道:“贺兰小姐,都让你自?然一点了,你每次都这么刻意,这总不能怪我。之前就?觉得你演技差了点,略显僵硬,不大能令人信服,你要不要改善一下?”
贺兰瓷反省……
她好像确实没有姚千雪那么自?然而然,姚千雪夸起宋齐川来,语气神态都极其自?然,发自?肺腑的让人感觉到舒心。
但,她忍不住抱怨道:“陆大人,你要求好多哦。”
贺兰瓷平时说话的语调素来平淡,只语气轻软,但这时她抱怨的语气略带一丝微嗔,就?显出?了些许微妙的亲昵。
陆无忧神思一晃。
贺兰瓷也觉得自?己的口吻好像有点问题。
她低头拿起另一把略小的弓,试着拉弦——没法拉到位。
陆无忧轻笑一声,才神色有些愉快道:“来,我教你。”
***
拉了几天的弓,贺兰瓷肩膀都酸麻酸麻的。
她本来以为?自?己身体已经锻炼的不错,看来还是仍有很长的进步空间,准备休息的时候,路过那位慕凌公子的房间,就?听见他和花未灵在说话。
门敞着,声音也很清晰。
“……我总觉得,我失忆前,应该是个侠客。”慕凌公子的声音带点清冷,和他垂着发俊秀温润的模样倒很相称,“所以给你写话本子的时候,才会下意识写这类的江湖传奇故事。”
花未灵则很残忍地戳破他:“但你武功很寻常。”
慕凌丝毫不以为?意,微微笑道:“我不是被人重伤了,兴许是被人废过武功。”
花未灵道:“哦,我哥给你检查过了,没有这回事的。”
慕凌便又低声妥协道:“好吧,那兴许我只是个武功低微的侠客,而你是个侠女,又在万千人恰好救了我,也许这也算是冥冥之中的一段缘分……除了写话本,你还有没有其他想让我回报你的?”
花未灵想了想,道:“我哥出?力比较多其实,你身上的伤药,吃住都是用他的呢,你要是再想回报,要不去?回报他?”
那位慕公子似乎被噎了一下,但他丝毫不气馁,又道:“你看我写的本子里,那个叫花未灵的女侠和叫慕凌的侠客的故事,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好?”
花未灵认真?道:“故事还不错,但你起名真?的太偷懒了,下次别这样了。”
慕凌:“……”
贺兰瓷大概明白了陆无忧一直跟她强调的“她心比你还大”是什么意思了,她虽然不懂男女之事,但对别人的意图不轨倒反应很敏锐。
不过花未灵都说他武功寻常了……应该也不会吃亏吧。
她想着,又往前走了一截,不知?不觉走到了倒座房边,那俩姑娘正在安分守己地抄抄写写,看贺兰瓷过来,两人瞬间站起来,跟学生见到夫子似的,急急忙忙把最近写的文章掏出?来给她。
贺兰瓷便安心看了一会,指点过,刚想走。
听见那个一直不怎么开口的玉莲低着声音道:“夫人,二殿下送我们过来,确实是为?了给夫人添麻烦,但我其实是不愿意的。我原本也是个书香人家的姑娘,后来家道中落,因着家贫才把我卖了,我也想反抗过,但被打?得厉害,实在怕疼,只好从?了……本来以为?只能以色侍人,没想到会遇到夫人,这些日子多谢夫人了。”
贺兰瓷信了,但也没全?信,毕竟是二皇子送来的人。
不过之前送夜宵的,出?头的都是那个叫若颜的姑娘,这位玉莲姑娘确实安分得多。
“但我也知?道,就?算陆大人看不上我们的姿色,只要待在这里,就?是碍了夫人的眼,不知?夫人有没有什么田地庄子,我愿意自?请过去?。”
旁边那位若颜姑娘倒没说话,只是转过脸去?,轻嗤了一声,可能是觉得她清高。
贺兰瓷沉吟了一会。
先?前若颜问她介不介意,她当时觉得没那么介意,可现?在玉莲几乎一口笃定她会觉得碍眼,其实有人看着,这些时日以来,陆无忧压根没再见过她们。
他也丝毫没有要纳妾的意思。
显得贺兰瓷之前的担忧十分杞人忧天。
她应该对陆无忧很放心——也确实应该放心,陆无忧自?从?那日觉得她应该更自?由之后,就?没再怎么跟她亲近过,她先?前还以为?陆无忧沉迷此事,不大清心寡欲,现?在想来可能也是个错觉,他意志力惊人,也很少毁诺,既然答应不纳妾那应该也不会。
那还有什么可介意的呢?
贺兰瓷这么想着,总觉得又哪里不太对,一时还想起了姚千雪上次登门跟她说的她二表姐的事情,就?像一缕极难捕捉的丝线。
她思忖的时间过长,玉莲有些紧张道:“夫人可是还有什么烦难?”
贺兰瓷道:“你为?什么一口笃定我会觉得你碍眼?”
她这话说得,玉莲也呆了。
玉莲愣愣道:“因为?……”她觉得这几乎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没有哪位夫人愿意把我们这样的女子,留在自?己夫婿身边吧。”
贺兰瓷道:“可你们……压根见不到他啊。”
玉莲指着心口道:“这应该就?像梗刺,梗在心上吧,夫人在意陆大人,自?然会如此,不过……”她又想了想,找到了原因,“兴许是陆大人对您过于爱重,心无旁人,才让您觉得不介意。”
像心头一根弦被拨弄,贺兰瓷忽然在想,就?算明知?陆无忧不会纳妾,但把两个如花似玉,且对他有意的女子放在他身边,她应该……
也不是完全?不介意的。
只是陆无忧压根也没让这件事有发生的机会。
***
这几日,贺兰瓷回去?歇息,陆无忧又去?了书房。
她琢磨了一下,决定去?给他煮个甜粥。
上回临时临急跟厨子学的,其实煮得很一般,她还回去?又研究了一下。
陆无忧口味很挑,让厨子煮个甜粥都能桂圆红枣等等加料要求半天,稀稠软烂入味和细腻程度也会挑剔,他上次应该是病了——要么中了药,才没空纠结口味问题。
贺兰瓷深以为?然,找厨子记了半天笔记,才卷起袖子,又围上襜衣,伸出?纤纤玉指忙活起来。
看得霜枝汗颜不已。
“要不还是我来吧……”她有些无语地看着贺兰瓷在那里用杆秤一点一点测量分量,仿佛是在煮药。
贺兰瓷道:“煮粥简单,先?学习一下。”
等她忙活完,已不知?又过去?多久,她有点担心陆无忧先?睡了,又仔细尝了尝粥,觉得味道还行——
可她的舌头又没陆无忧那么挑。
贺兰瓷最终还是略带点紧张的,端着粥去?了陆无忧书房。
书房里点着灯,他还没睡,又在低头翻文书。
贺兰瓷轻手轻脚把粥放在案上,陆无忧抬起头,看着粥,眼中闪过一丝惊诧:“给我的?”
“……这里还有别人吗?”
陆无忧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很蠢,视线从?粥上滑到贺兰瓷身上,又从?贺兰瓷身上滑到粥上,才很不适应道:“又是你表姐教你的?”
贺兰瓷奇道:“送个宵夜而已,有这么离谱吗?”
陆无忧道:“但你之前……”他噤声,摸了下后颈道,“算了,当我没说。”
贺兰瓷提醒道:“我没什么经验,煮得味道比不上厨子,你要是喝不习惯,也可以直说,不用给我留面子。”
陆无忧不由道:“我在你眼里这么挑剔?”
贺兰瓷没好意思直说,咳嗽了一声,道:“你先?喝吧。”
陆无忧用勺子搅了搅碗里的甜粥,道:“……贺兰小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有事说事,用不着这么委婉。”
贺兰瓷是真?的觉得他很奇怪。
“你是比干转世?吗?”心有七窍玲珑,才想这么多。
陆无忧喝了一口,咽下去?才道:“干什么,想借我一片心肝食之吗,妲己?治不了百病的,只能要我的命。*”
贺兰瓷心道这人又开始日常胡言乱语了,便不搭腔等他喝粥,想待会把空碗端出?去?。
谁知?道陆无忧平时吃饭速度快得很,这会却慢得离谱。
她也不好催他,就?只能托腮倚在桌案边,等他,看他一口一口斯斯文文喝着粥,仿佛这粥是琼浆玉液做的,还得品味一下。
陆无忧喝完最后一口,擦干净唇,才道:“火候还是差了点,粥没煮透,味道也没浸进去?,你搅了吗?”
贺兰瓷道:“……你这都喝得出?来?那你刚才不早说!”
“是你太不挑了。”陆无忧莞尔道,“下回再努力吧。”
贺兰瓷看着碗底空空的模样,颇觉无语道:“……那我再琢磨琢磨。”
她端起送夜宵的盘子便想走,不料被陆无忧拽住了衣袖。
“怎么了?”
陆无忧道:“你在厨房里呆了多久啊,怎么脸上都沾了灰。”
贺兰瓷迟疑,几乎伸手想去?摸自?己的脸,但又不方便,只能转头道:“哪里?”
“你凑过来一点。”
她依言。
陆无忧的脸近在咫尺,呼吸可闻,仿佛下一刻便要亲上去?,他喉结似乎动了,又似乎没动,伸出?长指在她的鼻尖上刮了一下,还真?蹭下一抹灰来。
兴许是方才第一回煮糊的时候沾上的。
贺兰瓷颤着眼睫,刚有些不好意思地想开口。
就?听见陆无忧忍耐似的哑声道:“贺兰小姐,你在撩我吗?”
54、五四章
第五十四章
“……?”
他真的很敏感。
贺兰瓷还在踟躇的时候, 陆无忧已经撤开了身,用帕子擦干净指上黑灰,他垂着眸子, 仿若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什么话也没?有?说?过。
坐下?来和?对方认真谈谈好像也已经行不通了。
贺兰瓷原本就不太擅长与人交际,熟识的也大都是表姐姚千雪、青州的小堂妹这般的亲属, 当?然这多少和?她的外貌也不无干系。
以往, 她也很少与人深交, 彼此不了解倒占绝大多数。
和?陆无忧是第一次,这么深入地了解过对方, 这些?时日,她本来觉得自己有?点了解他了, 但?现在他好像又突然变得有?点难解。
她端着盘子, 低头静静看了他一会。
夸他也好, 半夜替他煮粥也好, 并不完全是为了尽义务——事实上, 她也没?有?这些?义务。
可能更多的还是希望陆无忧能开心点。
但?好像自从那天对她说?过希望给?她另一个?选择之后?,陆无忧就情绪总是有?些?怪怪的,表面上看起来似乎还是一样,他们依然照常相处,依然能拌嘴。
陆无忧也依然会指点她锻炼, 还会教她射箭。
但?好像就是哪里很微妙。
贺兰瓷觉得他仿佛一直兴致不是很高,调笑时也情绪淡淡的。
她盯了好一阵,才发现陆无忧面前的文书?仔细看去,几乎都是过往邸报上益州相关的事务,和?一些?益州呈报,他嘴上不说?, 但?做得倒是很多。
贺兰瓷心头一暖。
她便又低头琢磨了一会,道:“真不要我给?你?红袖添香?虽然香不太懂……但?研墨我还是会的。”
陆无忧颜色略淡的瞳仁有?些?恹恹似的抬起,在她的脸上略一扫,随后?移开,语气仍带了分?哑意:“不用了。我再看一会就回去了,反正也不打算写什么……你?先回去休息吧。”
虽然很温和?,但?依旧是逐客令。
可他刚才看起来,明明很想亲的样子。
贺兰瓷也不知道陆无忧在忍什么,他也不像是失去兴趣了,更像是在磨炼自己的意志。
还是问题出在自己身上?
贺兰瓷回想道:“……难道你?今天也觉得我不自然?”
就算夸陆无忧夸得僵硬了一点,因为她过去确实也很少夸人,但?至少现在这些?她觉得她做得很自然,陆无忧之前不也一直照单全收吗?
上回他还是自己要求她煮粥的!
这次分?明是她主动的!
陆无忧沉吟片刻,又低头道:“非要实话实说?,是有?一点点。”
贺兰瓷干脆坐到他对面道:“陆大人,我觉得你?对我有?偏见。”
陆无忧翻了一页文书?,随口道:“没?有?这回事,我在等树长高,揠苗助长确实不行……”仿佛怕贺兰瓷想多,他还笑了笑道,“贺兰小姐,你?给?我煮粥,我挺高兴的,真的,都有?点受宠若惊了。不过都这么晚了,早点回去睡吧。别想太多了。”
……嗯,他怎么还能倒打一耙。
贺兰瓷道:“我是真心想给?你?煮粥的。”
陆无忧又笑笑道:“我知道,下?回记得煮好点。”
油盐不进?,刀枪不入。
贺兰瓷久违地想开口重新怼他。
***
一直天气晴好的上京城突然下?起了雨。
起初只是午后?飘着细雨,过了酉时雨声?渐大,开始连绵不绝起来,天空中也布满了浓雾阴霾,大朵大朵阴云覆盖,及至晚间已经伴随着一道道电闪雷鸣,变成了狂风骤雨。
倾天雨幕倒坠,接连不断劈啪作响的雨声?逐渐笼罩了整个?上京城。
“今年雨也太大了吧!”
“还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明天能停吗?”
街头巷陌到处是躲雨的行人。
以往这是贺兰瓷最担忧的时候,因为他们府上的屋顶着实不顶用,这种程度的大雨,不止她的西厢房,其他几间房也都会开始渗雨,最惨的大抵是书?房。
她还记得有?一年,自己半夜惊醒,只披了两件衫子,便带着油布去和?她爹一起抢救书?房里的书?,最后?还差点染了风寒。
陆府的屋顶倒是当?真结实,即便雨这么大,一丝也没?有?漏下?来。
她来上京之后?,少有?机会这么闲适地坐在廊下?赏雨,看水滴砸在地面上溅出水花,看小树苗和?新开的小黄花在雨水里飘摇,看屋檐边一串串坠下?来如帘的雨幕。
混杂着潮湿气息微凉的风拂面,却别有?一股清爽。
贺兰瓷裹紧了大衫,抬头仰望天穹。
她皱着眉头担忧地烦恼了一会,随后?看着电闪雷鸣又渐渐舒展。
一道道闪着光的雷芒在天际边像一条条撕开画布的裂纹,一闪即逝,有?着张牙舞爪的形状,她抬头研究着闪纹,想着要不要回去也画画看,就听见耳边一道清润悦耳的声?音:“坐这不嫌冷?”
贺兰瓷侧头看见陆无忧,感觉了下?道:“还不算很冷。”
话音未落,她感觉自己肩膀被陆无忧按了一下?,一股热气抵着肩膀被输送过来,瞬间她周身都一暖,像泡在沐浴的水盆里。
陆无忧一撩衣袍下?摆,也坐下?来道:“看什么呢?”
贺兰瓷实话实说?道:“看雨。”
陆无忧也仰头看了一会道:“你?放心,贺兰府上的屋顶我是真找人仔细修过了,虽然这雨很大,但?应该也不至于漏了。”
贺兰瓷转头看他,斟酌着怎么开口才能让他觉得自己很自然地在表达感谢。
谁料陆无忧,微微侧了头,按着地面似乎要起身。
贺兰瓷拽了他一把,道:“其实我还在想,我们清丈的时候不是问过远一些?的百姓,他们好像还挺怕梅雨的……我们都这么大的雨,如果多持续些?时日,他们那会淹了良田吗?还有?……你?不是说?青澜江才决过堤。”
陆无忧沉吟道:“得看这雨连绵有?多远了,但?也说?不准。不过户部应该也会有?所?准备。”他也微微皱了眉道,“我会托人留意的。”
这也有?点强人所?难,毕竟陆无忧目前官位如此,再多也是鞭长莫及。
至多只能上书?劝谏,却不能真的治理。
见陆无忧还打算走,贺兰瓷又拽了他一把,道:“你?要是不忙,我们再聊聊。”
陆无忧听她这么说?,忍不住挑了眉道:“今天打算聊什么?”
贺兰瓷道:“不聊你?不想聊的了,聊点别的,比如……你?之前说?过是因为有?想做的事,才愿意画地为牢,困在上京,所?以是什么?你?到底为什么才想做官?”
陆无忧只好被她拽着又坐下?,语气很随意道:“还能是什么,当?然是想大权在握了。”
贺兰瓷:“……”
看见贺兰瓷一言难尽的表情,陆无忧蓦然又笑了,他这幅样貌,不论何时笑起来,都风流蕴藉,自有?一副调情似的勾人情态,更何况他还眉目舒展,很放松的模样。
“小时候是这么想的,书?看多了,觉得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很有?意思。”
贺兰瓷忍不住道:“……哪里有?意思了!”
陆无忧道:“与人斗其乐无穷啊,不然按部就班,父母做什么我做什么,多无趣,所?以我才跑去青州读书?了。”
贺兰瓷一瞬间还有?些?羡慕,他这种想做什么就能去做什么的状态。
“然后?,后?来在青州念书?时,业师送了我四个?字‘和?光同尘’。”陆无忧耸着肩笑道,“我还纳闷了好久,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青州的样子,这四个?字我哪里需要学。”
……他真的好猖狂。
不过他在青州与现在也并无太大差别,都是一派风度翩翩温文公子的模样,极为和?气,友人众多,人人交口称赞,那会他还有?个?奇酸无比的称号叫“无忧公子”,确实不需要研究怎么合群。
“后?来呢?”
陆无忧道:“后?来才渐渐品出来,业师说?得这个?‘和?光同尘’和?普遍的注译不一样,他看我文章觉得我太眼高于顶,过于孤傲了,就算才学再出众也不宜为官,又对我说?我四书?五经都滚瓜烂熟,不用再念了,让我去他熟识的师爷手底下?当?杂吏。”
贺兰瓷微惊:“你?去了?”
“去了,是青州下?面的小县,权当?游学。”陆无忧眼尾微扬地看过来,“哦,那时候你?已经回上京了,我去呆了快半年吧,生出了许多新的念头,也大概明白业师的意思。为官不知民生疾苦,权位再高,也不过是玩弄权术,在上面的一个?两个?,十个?,都没?什么区别,百姓不会在意,于国于社稷也无益。”
贺兰瓷有?些?怔怔地望着他:“然后?呢?”
陆无忧禁不住道:“你?怎么只会说?三个?字了?平时你?不是……”
贺兰瓷也无语道:“我又不是有?什么毛病,非要和?你?对着说?话,继续继续……”
陆无忧耸肩道:“就没?什么了,君子读书?是要知行,明智,为官不是目的,是手段。所?以我还挺佩服贺兰大人的,虽然也有?人觉得他愚昧,不知为己身谋利,至少他很清楚自己是在为什么做官,且一直在践行。不像有?的官吏,浑浑噩噩几十年下?来,也只为了多贪墨些?银钱,自己都不知为何而活。”
贺兰瓷沉默了一会。
陆无忧又撑着地面道:“好了,我走了,贺兰小姐你?……”
他话音未落,突然感觉颊边一抹柔软飘过,他一转头,就看见贺兰瓷撤离开的脸,他怔了怔,意识到贺兰瓷刚才是在偷亲他。
贺兰瓷脸也有?点红,没?留神就亲过去了,只是觉得刚才那一刻的陆无忧好像格外好看。
陆无忧动了动唇,竟一时间也忘了要说?什么。
反倒贺兰瓷提着裙摆,想先站起来。
院子里的雨逐渐小了些?,电闪雷鸣的光似乎也渐渐消失,细雨绵绵而落,声?息温柔似低语,竟还显出几分?缠绵之意。
就在这时,突然一道声?音响起。
“大人!那位……呃,慕公子又受伤了!”
两人同时一愣。
原来下?午花未灵和?他出去赏雨,没?料到夜晚暴雨,回来时,雷电交加之际,道路旁一家酒楼的招牌被狂风卷集朝着花未灵砸落下?来,然后?这位慕公子便挺身而出,挡在了前面!
于是他就……又受伤了。
听见这个?消息,两人神情都很微妙,陆无忧尤其微妙。
果然,他们过去时,就听见花未灵在道:“你?不用帮我挡,它也砸不到我头上的!我一掌就,算了……疼不疼啊?”她声?音轻下?来。
慕凌脑袋上又缠了两圈布,额头上隐约可见渗血,肩背似也有?伤,但?他清冷的声?音不疾不徐道:“我知道,但?反应过来之时,身体已经挡过去了……有?一点点疼。”
花未灵帮他小心把额头上的伤包好,灵动的眸子沉静下?来,写满了认真。
“你?转过去,把衣服脱了,我给?你?背上的伤上药。”
陆无忧咳嗽了一声?。
花未灵抬头道:“哥,什么事?”
那位慕公子也客气笑笑:“见过陆大人和?夫人。”
陆无忧和?他对望了一眼,
贺兰瓷总觉得陆无忧神情不是很友善,但?怎么说?人家也救了花未灵,她当?即轻声?道:“多谢慕公子救下?未灵……”又客套感谢两句。
陆无忧这才也跟着感谢了两句。
花未灵的毛病就是看见人受伤就心软,尤其是对方还是为了救她,平时大大咧咧,这会心软得跟什么一样,让她不管是不可能的。
陆无忧凝望着那位看起来人畜无害还在淡淡笑着的慕公子。
他被花未灵上药的时候,时不时轻嘶出声?,作出一副很痛的样子,花未灵则动作越发轻柔,还在细声?问他要不要再轻点。
陆无忧忽然想起他清丈受伤,贺兰瓷给?他上药时,自己在干嘛。
——哦,她让他少说?两句,会讨人喜欢许多。
回去时,贺兰瓷发现陆无忧一直在沉默。
她不由?担心道:“那位慕公子不会真的不怀好意吧?要不我回头再找机会提醒一下?未灵。”
陆无忧点点头,没?说?话。
贺兰瓷更担心了:“你?怎么了,嗓子不舒服?我……给?你?煮冰糖雪梨?”
“不用了。”陆无忧突然道,“我话真的很多吗?”
贺兰瓷迟疑道:“这你?应该早知道了吧,怎么突然现在又来感慨。”
“……”
好一会,陆无忧才又道:“没?什么。”
***
晚上雨水稍稍歇止,不料第二?天又下?起了暴雨,似比昨日还要大。
贺兰瓷不由?有?点担心她爹的腿,她爹在洪线里泡出来的腿脚毛病,在阴雨天总是格外严重。
跟陆无忧打了声?招呼,她便驱车回了趟贺兰府。
管事见到她,连忙惊喜道:“小姐!是小姐回来了!快去跟老爷说?。”
撑着伞下?去时,贺兰瓷还四周观察了一下?,这座漏雨多时的宅子,这次好像真的不怎么漏了,特别是她原先住的西厢房,被填补得密不透风。
她快步朝里走,还未进?书?房,先听到了一连串的咳嗽声?。
贺兰瓷瞬间心揪紧了。
“爹……”
贺兰谨见她来,瞬间背过身去,掩着唇,把咳嗽声?咽下?去,才转身道:“没?什么事,老毛病了。怎么突然回来?”
她爹的年岁其实不算大,但?现在看去,背脊已经有?些?佝偻,和?挺拔的陆无忧看起来截然相反。
熟悉的桌案上,也依然堆满了文书?。
贺兰瓷不去看那些?文书?,只轻声?道:“回来看看。腿还疼吗?咳嗽叫大夫了没??”
贺兰谨道:“都说?了不碍事,叫什么大夫。出嫁的姑娘还是少回家为好,免得夫婿不高兴。虽然霁安脾气好,但?你?也不能太过肆意,免得将来夫妻间生了嫌隙。”
贺兰瓷心道,他还生怕她不自由?呢。
但?她还是点头道:“知道了。哥呢?”
贺兰谨叹气一声?道:“说?雨下?得大,出门和?人赏雨去了。他要是有?霁安一半的争气,老夫,唉……都怪为父当?初忙于公务,没?好好管教他。”
不愧是她哥。
两人又不咸不淡地寒暄了两句,贺兰谨突然问道:“你?们没?吵嘴吧?”
贺兰瓷不知道这点别扭算不算,但?还是道:“没?有?,我们挺好的。”
贺兰谨没?说?什么,又道:“聘礼为父还给?你?留着,都放在你?屋里,缺了就叫人回来拿。让霁安别一直送药材过来了,他在翰林院俸禄也不高,还是省着点用。上回清丈的事,他做得不错,他受的伤养好了吗?”
贺兰瓷道:“应该……养好了。”
陆无忧最近都没?让她近身,但?看他行动如常,应该是无碍。
“年轻人也要多注意,不要太鲁莽,能迂回,便徐徐图之。”贺兰谨又叮嘱了几句道,“还有?上次婚宴上那个?事,你?都出嫁了,爹也不想老管你?,管你?也不怎么听,但?你?自己还是注意注意,免得夫妻失和?……过几日圣上宴请北狄使臣,他还得去,多少会有?点疙瘩,你?别脾气犟跟他吵了……爹也是过来人,知道娶个?媳妇日防夜防不好受……”
贺兰瓷点头后?,又情不自禁道:“爹,其实我是你?儿媳妇吧。”
贺兰谨吹胡子瞪眼道:“你?瞎说?什么呢!爹还不是为了你?!”
贺兰瓷道:“你?关心了我一句,问了他十句。”
贺兰谨道:“他要不是娶了你?,为父哪里会关心他!”
贺兰瓷并不是很信。
转头又一想,奇怪……她爹都“霁安、霁安”叫得这么顺口,她到底有?什么可纠结的。
贺兰瓷琢磨着又回了陆府里。
那只给?姚千雪看过的玉兰荷包总算绣得差不多了,她又费了好一会功夫,在下?面仔细编坠上络子,细细展平,拎起来放在掌中欣赏了片刻,才有?点紧张地问霜枝道:“这次应该……还挺像样的吧?”
霜枝拼命点头道:“嗯!特别像样。”
看着她家小姐慢吞吞一针一线绣到现在,她不累,霜枝光看都觉得心累了,恨不得一把夺过替她绣好,但?现在见她完工后?,舒展眉眼微笑起来的样子,又觉得心头一悸。
绣嫁妆的时候,都没?见她家小姐这么努力过。
贺兰瓷松了口气,才把上次从法?缘寺求来的缘笺锦囊一并塞进?了荷包里。
她真的已经很用心,很在意了。
希望陆无忧能稍微感受到一点,别再那么不高兴了。
她还是觉得那样自信又无法?无天的样子更适合他。
于是,晚间,她又轻手轻脚地从去送荷包。
陆无忧照例,略带一丝惊诧地看她——的那个?荷包,道:“你?绣的?”
贺兰瓷点头道:“如假包换。”
自信完,又有?点忐忑,因为陆无忧盯着看了一会,没?怎么说?话,半晌才道:“绣了多久?”
贺兰瓷想了想道:“还挺久的。”
陆无忧道:“虽然……”他长篇大论似刚开了口头,意识到什么,又噤了声?,道:“多谢了。”然后?就手把荷包别到了腰上。
嗯?
就没?有?了吗?
贺兰瓷微微迷茫,他没?有?感受到她的用心吗?
她不得不出声?强调一下?:“这真的是我一针一线绣的,没?有?假手他人。”
陆无忧顿了顿,道:“我知道,会天天戴的。”
这怎么还适得其反,他客气得有?点过分?了吧!
贺兰瓷忍不住道:“陆大人,你?是不是壳子下?面也换了个?人,我觉得你?好像不太对劲。”
陆无忧挑起眼睛看她,瞬间倏忽回转,随口胡诌道:“对,没?错,我们俩都换……”他又一顿,道,“你?想太多了。”
这样下?去不行。
贺兰瓷终于稍稍抬起声?音道:“陆无忧,我不是已经跟你?很清楚很明白地说?了我想要留下?来吗?我是很认真想过的决定,不是一时冲动,也不是出于义务。”
事实上这里她也有?不解。
陆无忧费心周全地娶她回来,连她的父亲都能惦记到——她才从贺兰府管事那知道陆无忧还会时不时送东西过去,但?他从来没?跟她说?过——最后?的目的却是把她自由?地送走。
怎么都觉得不合理。
贺兰瓷已经习惯了那些?男子接近她的不怀好意,也明白他们贪图颜色,想从她这里获取什么,但?陆无忧不一样,他分?明已经什么都能有?了。
“我知道。”陆无忧说?完这三个?字,似也思索了一会,道,“我也没?怀疑过这点。”
贺兰瓷道:“但?你?变了。”
“……”
陆无忧抬眼看来。
贺兰瓷深沉道:“你?以前对我没?这么多弯弯绕,都是有?什么说?什么。”
“我以前对你?还……”陆无忧语塞了一瞬,道,“就不能给?我留点小秘密吗?”他说?这话时,声?音低下?来,竟然显得有?一分?,极其罕见,贺兰瓷从没?想过的,弱势。
她几乎要以为是错觉。
贺兰瓷又把先前种种,包括陆无忧的话,姚千雪的话,她爹的话,那两个?姑娘的话等等……放在一起,思忖着,突然间得出了一个?非常匪夷所?思的结论。
她有?点不可置信。
贺兰瓷一直知道自己是个?很没?有?安全感的人,也一直觉得陆无忧和?她截然相反。
他自信,且有?足够的能力无所?畏惧,无所?不能。
怎么可能,又怎么会不安……
该觉得不安是应该是她吧。
但?陆无忧好像不大相信,她现在是真的心甘情愿留在他身边,即便没?有?那次公主府宴席的意外,让现在的贺兰瓷嫁给?陆无忧,她也是愿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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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问题是她没?给?他足够的安全感吗?
晚上,窗外的雨声?依旧淅淅沥沥,不曾停歇,像无法?剪断的思绪,伴随着隐约的雷鸣。
空气中似乎也弥漫着潮湿的水汽。
贺兰瓷没?有?心情去欣赏那氤氲在耳边柔软的雨声?,一直在榻上思考着陆无忧的事情。
几乎在她要睡过去时,才感觉到一个?黑影从外面回来,她瞬间又清醒过来,看见陆无忧的身影消失在净室,不一会听见他沐浴洗漱的声?音。
和?雨声?交汇。
她莫名有?几分?紧张。
过了不知多久,他从净室出来,卧房里没?有?燃灯,他几乎没?有?发出脚步声?,动作极轻地径直走向卧榻。
贺兰瓷突然开口道:“我知道你?在烦恼什么。”
轻柔的声?音在黑暗中分?外清晰。
陆无忧正要上榻的脚步一顿,半晌,他才声?音微滞道:“你?怎么还没?睡?”
一直照顾他阴晴不定的大少爷脾气,贺兰瓷也不是没?有?半点火气。
她从榻上直起身,鼓足了气性,膝盖往前,有?些?挑衅似的一把拽住了陆无忧寝衣的襟口,用她不染凡尘的眸子望向他,把那个?她一直想说?,但?又没?好意思说?出口的话,清晰缓慢地吐了出来。
“——陆无忧,我们圆房吧。”
陆无忧几乎整个?僵住。
时间也好似停滞在了这里。
只有?雨声?依旧。
过了不知一瞬,还是许久,他声?音极度忍耐地叹息着,用一只掌心微湿的手遮住她的双眸,清润的音色沙哑得不成样子:“贺兰瓷,你?要搞清楚……我不是个?圣人。”
55、五五章
第五十五章
贺兰瓷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视死如归的表情, 反倒显得很坦然,或者说有些?释然。
只是被那双清光灼灼的眼?瞳这样看着,任何人都无法平静。
贺兰瓷察觉到陆无忧声?音低哑, 抬起?手慢慢覆盖上?陆无忧的手背, 因为紧张,她的手心也有一点微湿, 在?雨水密匝降临的潮.湿夜晚, 似有些?许化不开?的粘.稠。
她的语调好像也黏糊了起?来:“……没人让你当圣人。”
又很轻, 像梦里?的声?音。
陆无忧感受到她手掌柔软的紧贴,长睫在?掌心覆盖下眨动, 撩拨而过,过往沁凉寒玉似的指掌也带了点撩.人的热度。
贺兰瓷的模样虽然紧张, 却没有颤抖, 也不显得畏惧。
“我想当不行么?”他声?音仍旧沙哑, 克制着开?口, “但是……我真的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停下来。”
这是种没法与之交流的烦恼。
陆无忧自然想和她亲近。
倘若他们还是成婚前的关系反倒好办, 贺兰瓷对他不会有什么顾及,态度也很自然,所有的反应都是最真实?的,他大可以去改善——有的是迂回的办法。
可现在?不一样,他们桎梏在?这被迫缔结的关系中, 对于贺兰瓷这样的人,由于他们的关系,以及他尽职尽责的行为,直接结果是导致他所说的话,所提的要求,其实?不自觉地都会带上?威逼和胁迫, 一种挟恩图报式的——这是他之前也没料想到的。
纵使她能接受他的离经叛道,现阶段还是观念传统。
贺兰瓷按着他的手掌,感觉到陆无忧的动摇,在?生出火气之余,莫名还有几分?说不出的心疼。
这可真是见鬼了。
她觉得或许还是挑衅比较好用。
“陆大人,当初怎么都不见你这么多顾虑,你真这样下去……”贺兰瓷拖着声?音道,“我恐怕真要怀疑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了。”
陆无忧:“……?”
他移开?了手掌,和贺兰瓷的视线对上?。
陆无忧缓缓吐字道:“你哪学的激将法?”
贺兰瓷道:“有用就行,所以到底有……”
陆无忧的唇已经无法抑制地堵上?了她的嘴。
只是亲吻依旧含着丝丝缕缕的隐忍克制,是种很缠.绵的亲法,不大激.烈,却透出几分?珍重来,贺兰瓷直着身?子,曲着双膝,任由他慢吞吞地亲了一会。
不知多久,陆无忧松开?唇,按住她的肩膀,微微侧开?脸,声?音越发沙哑道:“那你可以重新认识我一下,我就是顾虑比较多。”
贺兰瓷被他亲得脸颊微红,略垂了眸子道:“那你还口口声?声?说想让我自由,明明你自己都不自由。”
陆无忧转回点头,语气古怪道:“这和自由有什么关系,我的自由又不建立在?你的……”他语焉一顿,“你觉得我在?烦恼什么?”
贺兰瓷也不打算再和他好好讲道理了,一字一句道:“你·想·太·多·了。”
陆无忧定?定?看她。
贺兰瓷这时也抬起?眼?睛来,和他对视着,分?毫不让。
窗外伶仃的月光洒在?她皎洁美丽的面庞上?。
这当真是个漂亮至极的姑娘,她的美在?不同环境下都各有风姿,但此?刻看去,因为熠亮而坚韧明澈的眸光,竟有了几分?惊心动魄,像画卷上?的美人被点睛之后,生出精魄,活了过来。
陆无忧和她就这么静静对峙了好一会。
莫名想起?在?青州时,他俩也常在?无人察觉的时候,这么挑衅地看着对方?。
但那时候他心无旁骛,不像现在?这样,心猿意马到无以复加。
如同窗外劈啪作响的雨滴,不断在?窗沿,地面,屋顶上?跳跃着砸落,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逐渐地合成了一道惊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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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自寻烦恼的坚持变得摇摇欲坠起?来。
甚至有一刻,陆无忧也在?想,到底什么才算是尊重她的意志,他们生来不同,境遇不同,他尽己所能想要给予的最好的——自由与选择——可能于她而言,也是种烦恼。
贺兰瓷的努力和困惑他也看在?眼?里?,并不是感受不到……之前觉得她刻意,但可能刻意的不是贺兰瓷,是他自己的心。
他认为适合的,也不一定?是正确的,在?这方?面他确实?没什么经验,也许顺其自然反倒是最好的。
陆无忧轻吁了一口气,按着她的肩膀渐渐使了些?力。
他也已经忍耐地近乎于有些?痛苦。
可最后,陆无忧还是又问?了她一次:“你不跟我履行这些?,我也不会生气,不会有怨言,不会对你有什么意见,没必要把它当成义务,你确定?……”
贺兰瓷指尖攥紧袖口,红着脸在?他问?出口之前道:“……你先前问?过我还记得当时的感觉么。”
陆无忧默了默。
他也记得。
贺兰瓷努力用平和的语气克服羞耻心,学着陆无忧的语调镇静道:“也……没有那么,你……一点就行。”
——这话却令人不能镇静。
陆无忧不自觉喉结滚动了一下。
“贺兰小姐。”他唤她,几乎是情不自禁道,“我觉得你以后还是别这么说了。”他按着她的肩膀往下压,“别说做圣人了……”长长的叹息声?从陆无忧的肺腑间被压了出来,“我连人都不想做了。”
“——你说得对,脑子什么的,暂时不要了。”
话音未落,贺兰瓷在?下一个瞬间,便被他亲到手足无措,睁大了眼?睛。
她刚才还以为自己已经有点亲习惯了,但事实?上?并没有。
方?才陆无忧只是单纯在?逗弄罢了,现在?的亲吻却是全然不同,呼吸在?很短的时间内便急促起?来,艳红染雾的水气蔓延上?眼?瞳,她唇.齿间只能发出些?细碎又难以言说的声?音。
辗转间,寝衣也逐渐变得松松垮垮了起?来地。
陆无忧持续不断亲着,直到贺兰瓷有些?发懵,才似又想起?了另一件事般,道:“你说我话少会更讨人喜欢,是认真的吗?”
贺兰瓷懵懵地看他,口.唇间还残留着他的气息,死活也没想到话题能突然岔开?到这里?。
“我随口说的。”
陆无忧神色松快地又亲了她两下,道:“所以你不觉得我话多?”
贺兰瓷喘着气道:“也不是不觉得,就是……话少了就不像你……”她还未说完,突然惊叫了一声?,陆无忧此?刻感觉起?来微凉的长指正触碰到了她的肌肤。
陆无忧亲着她的唇角,哑声?缓慢道:“我能……”
贺兰瓷的脸“腾”一下烧起?来。
这些?日子他的忍耐和克制,让她一下子忘了陆无忧这张口无遮拦的嘴,完全不分?场合也不分?时间地点,尤其和她亲近的时候,经常会问?出一些?让人羞耻无比的问?题。
贺兰瓷当即口气不善道:“你最好识相一点,不要再问?我那些?奇奇怪怪的问?题和同不同意了。”
不然她很可能会和她的羞耻心一起?阵亡。
再拖着陆无忧一起?同归于尽。
陆无忧轻笑了一声?,挑起?眉梢道:“不需要允许,是不是意味着……什么都可以……”
贺兰瓷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好在?陆无忧似乎也已经得到了答案,贺兰瓷连忙抬手抵住了唇,更多的水汽在?一瞬间涌上?了贺兰瓷的眼?眸。
陆无忧的声?音便又显得喑哑克制了起?来,他低声?道:“你不让我问?,但有什么想跟我说的……还是要直说,没必要不好意思。”
贺兰瓷想说现在?就……但她只咬了咬自己素白紧绷的手背。
陆无忧见状,道:“你怎么这时候就开?始咬自己了,我还什么都没做呢,只是碰碰你而已。”
他确实?只是在?用手指碰碰她。
贺兰瓷忍不住道:“我觉得你这句话有问?题……”
夜似乎已经更深了,只有绵绵不断的雨滴还在?不分?昼夜地发出声?响,扰人清梦,拂来清爽的凉意,但屋内倒很气息温暖,甚至有些?过分?温暖了。
遮掩在?雨水声?中,有一些?微妙的声?音,不大分?明。
陆无忧垂着眸子,又亲了亲她微转过去的侧脸,道:“我这不是……礼尚往来,你也不是没对我做过。”
贺兰瓷只好松开?手背,转而紧咬住嘴唇,道:“这怎么一样……”
不知不觉间,她脸已经红透了,甚至还想咬他。
陆无忧却又靠在?她耳边音色魅.惑的低语了两句。
贺兰瓷捂着眼?睛道:“你别说了!”
偏偏陆无忧还很慢条斯理,好像这时候他突然就不急了。
——但除了碰碰她,又什么也没做。
“你也太紧张了……”陆无忧又低声?道,“不然……”他声?音越发压低下来,低的几乎只有贺兰瓷能听见。
贺兰瓷本来还没想太多,他这一说,她脑海里?一瞬间想起?了当初陆无忧舅母给她的东西,又想起?了她给他帮忙时所见所感。
突然有一丝的,不太确定?。
“你确定?是这样……?”
陆无忧气息不稳道:“不然呢?”
贺兰瓷咬着唇道:“不太可行吧我觉得……”
陆无忧安抚似的亲了亲她的肩窝,道:“不是都已经经过了。”
贺兰瓷道:“但那时我不记得了!”
陆无忧顿了顿,道:“我也记不清了,但应该没问?题的……贺兰小姐,你要相信自己。”
贺兰瓷丝毫没被他鼓励到,只想说:“我觉得这是我努力也没用……”
陆无忧再度附在?她耳边说了一句。
贺兰瓷耳垂滚.烫。
面前的陆无忧桃花眸半垂着,长睫覆盖眼?睑,遮掩住转深的眸色,清逸似泉濯的清俊面庞浮现出了妖异的红,连眼?尾都染了抹胭脂色,眉心微拧,因忍耐而整个人绷得很紧,仿佛箭在?弦上?。
“你还蛮主?动的……”
贺兰瓷:“……?”
随着贺兰瓷的一声?惊叫,她眼?睑下热意滚滚,似断了线的玉珠。
陆无忧把她拽起?来,脸庞靠近过来,居然还有功夫帮她吻净眼?泪,她的唇瓣在?紧咬中出了血,下一刻便被陆无忧拉住了,他道:“你别咬自己了,咬我吧……”
还把手臂伸了过去,放到贺兰瓷唇边。
好像很慷慨大方?似的。
明明……贺兰瓷觉得,现在?更慷慨的是自己。
陆无忧甚至还要跟她讨价还价,这合理吗!
她意识昏聩地腹诽着。
***
在?贺兰瓷神思乱飞之际,屋外的雨倒是更大了,遮天蔽日,激烈无比地砸在?屋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似乎一刻不肯停歇,翻来覆去地溅出大朵大朵的水花。
就连屋顶的砖瓦,都仿佛承受不了一般,轻颤着发出沥沥簌簌可怜巴巴的声?响。
岌岌可危似的。
上?京没有宵禁,如今还在?外头的人们,也都焦急地忙着躲雨,感慨上?京这场雨实?在?是太大了,似乎几个月都未见这么大的雨。
“瞎说!我看几年都没这么大的雨!就跟从来没下过雨似的!”
“这你就夸张了吧!这么大的雨,下肯定?是下过的,只是记得不那么清楚了而已……你让我想想……”
“这晒得衣服恐怕都难干了。”
“别说这个了,这么大的雨不会把田地又给淹了吧……这可刚决过堤啊。”
至于陆府里?,最惨的约莫是院中刚长高?没多少的小树苗和新开?的小黄花,小树苗颤颤巍巍摇摇晃晃,被狂风卷急着左摇右摆,枝丫乱颤,树木躯干都有点不稳。
而院子里?新种没多久的花,这时刚开?了些?许,尚未连成片,有些?还含苞待放,有些?花.蕊半阖,此?刻全都被急骤的雨露摧残得蔫蔫巴巴。
霜枝熟睡着,也被这惊天动地的暴雨惊醒。
她对这种程度的雨和贺兰瓷一样心怀阴影,时不时就想起?当初贺兰府上?漏雨的屋顶,担忧地抬头看了一眼?,又透过窗棱看着院中的树和花,还纠结了一会要不要去遮挡抢救一下,最终实?在?是太困了……她在?温暖且不漏雨的屋内选择放弃,心道,还是接着睡吧。
只是躺下去之前,霜枝嘀咕了一句,希望这花别被雨打坏了才是。
***
不知道过去多久,贺兰瓷觉得困极了,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陆无忧用手指轻轻拂开?她额头汗湿的发,声?音温柔,然而尾音却蛊惑地上?挑,带着些?许薄喘声?道:“我保证,这是……”
贺兰瓷一动不动地平躺着,看着面前他轻轻比划的那一根手指,很无力地艰难地抬起?手,按住他的指,低着眸,声?音沙哑道:“我困了,想睡会。”
她突然想通,这本来该是她已经熟睡的时间!
不是她锻炼的问?题!
陆无忧见状,虽然仍未足够,也不勉强,只缓了缓呼吸,稍稍撤开?身?,和她离开?一定?距离,过了一会,才执起?她那只无力而柔软的素手,在?微微泛粉,略窄的指尖轻吻了一下,才道:“好吧,那你睡会,但你稍微体谅一下……”他顿了顿,解释,“我真的没有隐疾。”
他其实?还想再更多亲昵一点,但又觉得现阶段还是保持适量的距离比较好,免得……
贺兰瓷已经充分?了解了。
简直不能更充分?了。
她捞过薄衾给自己盖上?,又用另一只手按着自己的眼?睛,仍然有几分?……不是,许多的羞耻,身?体都开?始往被褥里?蜷,血色蔓延过耳尖,全身?上?下都跟散了架似的,提不起?半点劲。原本还想数是几,却发现根本数不清楚。
贺兰瓷忍不住抄起?旁边的软枕,把脸闷进去,绵长地呼吸着。
但下一刻,又想起?,这东西,好像还曾经被用作什么用途,顿时又有些?无法直视,刚才也分?不清耳畔到底是雨声?更多,还是陆无忧的声?音更多。
这种时候,他声?音远不像平时清润干净,风度翩翩。
透着和那双桃花眼?匹配的蛊惑意味,似乎还带着些?细碎的笑意,那些?笑意低沉,喑哑,捉摸不定?,像从肺腑间涌出来,伴随着浅浅的气息,勾人魂魄。
而且他真的说不出什么好话来,有谁会想在?这种时候被夸——
贺兰瓷把脑袋闷得更进去了。
还没闷一会,就见两根长指伸过来,扯着她的软枕道:“别闷坏了……我刚才不太理智,我道歉,我现在?冷静了一下,你……痛不痛,要不让我看一下。”
贺兰瓷看见他的手指,也无法直视。
只闷声?道:“……没事,不用。”
陆无忧的声?音又传过来道:“你刚才都快哭崩溃了,我有点担心。”
贺兰瓷忍不住道:“你现在?就不用来虚假的担心了吧……”
那会,她是真的已经记得不那么清晰了,本来就是神智模糊的情形下,只残余着一星半点的片段,但现在?不一样,每一时每一刻都格外清晰。她开?始逐渐想起?自己当时为什么会哭。是等到了一定?的临界点,眼?瞳便会不自觉地分?泌出泪液来减缓体感。
陆无忧咳嗽了一声?,道:“跟你说了,我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停下,贺兰小姐……我是个人,不是个物件,这种事没法控制的。”
话音未落,贺兰瓷只感觉一盏灯被点了起?来。
天色尚且微熹。
刚才在?黑暗中还好,被灯光照耀下,她的一切仿佛都无所遁形,陆无忧甚至在?拉她的薄被,拽拽扯扯,很是过分?,贺兰瓷死死拽住道:“不用了!你把灯灭了!”
陆无忧随口道:“反正一会天就亮了。”
贺兰瓷道:“我知道,你不用看了!”
明明嗓音嘶哑,却听起?来像是每一句都在?惊叫,陆无忧忍不住笑,道:“但你自己又看不到,万一伤了……我这是担心你。”
贺兰瓷道:“万一……我自己会上?药!”她压低了声?,“你上?次给的药还留着。”
陆无忧道:“明明一开?始不是挺大胆的,怎么这会倒害羞起?来了。”
贺兰瓷闷声?道:“我还想问?你呢,你不是想做圣人么?你的隐忍克制和顾虑呢……把灯灭了!”
怕把她惹急,陆无忧随手真把灯给灭了。
四周沉于黑暗。
响了一晚上?的暴雨,终于在?这时候渐渐平缓下来,变成了涓涓细流,屋外潮.湿粘.稠的气息逐渐减淡了些?许,但屋内却反而显得更为粘.稠了。
还透出一股说不出的味道。
觉不出好闻不好闻,但很引人遐思。
陆无忧看着窗外,长睫轻眨,徐徐缓缓地开?口道:“圣人什么的,不做也罢,我人.欲这么重,想要的又那么多,怎么可能做得了圣人。只要你不后悔就……”
贺兰瓷本来背着身?,听见他声?音,从闷闷的枕头里?挪出脑袋,转过头来。
陆无忧的侧颜被熹微的光勾勒,沿着高?挺鼻尖起?伏出好看的弧度,然而眸光却有几分?淡淡的……
贺兰瓷打断他:“我才没有后悔,就是……”她默默道,“太累了。”
56、五六章
第五十六章
说完这话, 她也不知道陆无?忧是什么反应。
只见他飞快地转过?眸来,又飞快地移走视线,平直的唇角牵扯出一?点?弧度来, 突然又俯身过?来。
吓得贺兰瓷连忙道:“我真?的很累!”
陆无?忧浅笑了一?声, 在她额角轻飘飘地亲了一?下,道:“要不我叫水, 抱你去沐浴一?下, 刚才全都汗湿了吧, 身上还黏糊糊的。”
贺兰瓷实在提不起精神,身子无?力根本不想动, 眼皮都在打架,她实话实说道:“我想睡觉。”
陆无?忧一?顿, 道:“那你睡吧。”
贺兰瓷眼眸倦倦地望向他:“我真?……”
话还没说完, 就被陆无?忧盖住了眼睛, 此刻他看起来格外?好?说话, 好?像贺兰瓷说什么他都会答应, 语调也温柔极了:“睡吧。”
***
头一?回,贺兰瓷没能准时苏醒,身体实在太过?疲惫,以至于醒来时,是被眼皮前的光灼醒的, 天光明亮,雨声歇止大半,只有一?点?缠.绵的声响。
她轻微“嘶”声,想要爬起来,就感觉到身侧有人轻声道:“醒了?”
贺兰瓷微微一?惊:“你怎么没去翰林院?”
今天不是陆无?忧的休沐日,虽然日讲除去最?开始的时日, 后渐渐转为两人一?班的轮换,不用每天都去文华殿,但陆无?忧其他时日还是要照常去翰林院日值的。
陆无?忧脸也不红地道:“身体不适,告了假,我总不能这时候留下你一?个人走。”然后他放下手里打发时间?的书,“好?了,现在可以去沐浴了吗?”
贺兰瓷倒是脸又蓦然一?红。
想起昨晚在激.烈高亢的雨声中发生的一?切,顿时哪哪都觉得不自在起来,尤其身体上残留的感觉格外?鲜明,腰臀酸.软,身子仍然感觉像被人拆过?一?样。
她支支吾吾道:“不用了,我自己去……”
陆无?忧挑眉道:“我都等你大半天了,你就不能让我把这事做完?”
贺兰瓷尝试着爬起来,结果和之前那次没太大区别——而且因为某些更?加不节制的行径,某处好?似还更?胀.痛了,她挣扎了一?下,没挣扎动,最?后还是被陆无?忧抱过?去了。
身上也确实黏黏糊糊的不太舒服。
陆无?忧把她抱进浴桶里,随即便把自己的寝衣也挂在了架子上,贺兰瓷大惊道:“你干嘛!”
“还能干什么,不是要沐浴?”陆无?忧语气寻常道,“怕你晕在里面?了。毕竟是我弄的,我不得负起点?责任来。贺兰小姐,放心,我不做别的。”
本来只觉得有一?点?点?别扭,现在听见这个称呼当?真?格外?别扭。
陆无?忧平日里穿着衣衫,衣冠楚楚模样,因为年少?还显得有几分瘦削,宽衣解带后倒是展现出了习武之人的身形优越,他肌理分明,手臂线条如?刻,腰腹亦是一?看便知满含力量,绝不单薄。
贺兰瓷有一?丁点?的羡慕。
然而没等她想太多,陆无?忧已经真?的掬起水来,开始洗她。
贺兰瓷一?开始还比较平静地接受陆无?忧的服务,不过?很快她便开始在水里喘气,脸红如?血滴,羞耻心被反复折磨后终于阵亡,忍不住道:“还是我自己来吧!”
陆无?忧道:“可是里面?还没洗干净……”
贺兰瓷道:“我自己洗!”
像是又开始惊叫。
陆无?忧便又笑了起来:“好?吧。”
可能确实还是有点?肿,贺兰瓷红着脸低首,毕竟她本来以为压根不能成事的,也没想到真?如?陆无?忧所言的能做到,虽然他做了不少?准备,但多少?还是有些勉强……
她有的没的想着。
冷不丁听见陆无?忧慢悠悠道:“……那你有觉得舒服么?”
贺兰瓷一?凛,身上汗毛都快竖起来了,下意识道:“你怎么还在这!”
陆无?忧显然已经沐浴过?了,只把身上弄干,重新穿上寝衣道:“不在这我能去哪,都等你一?早上了。没事,我就在这站着,不影响你洗。”
……很影响啊!
贺兰瓷嘀咕着,又往水里缩了点?。
陆无?忧的声音还在继续:“我是很舒服,但怕你不舒服。有什么问?题,及时沟通,下回我可以改正?……”他还很体贴地说了句,“用不着害羞。”
贺兰瓷人都快埋水里了。
“不用一?本正?经跟我聊这个吧!”
陆无?忧反倒有些奇怪道:“我们之前不也是这么聊的。”
那不过?是亲吻,怎么能一?样。
陆无?忧过?去克制,手都不会在她身上乱摸,至多不过?是隔着衣衫轻抚,可昨晚不同,他的手指几乎逡巡过?她肌肤的每一?寸,里里外?外?,反反复复。
见她不答,陆无?忧又沉吟着追问?道:“所以是不够舒服的吗?若是只有我一?个人觉得快乐,那便没什么意思。”说这话的时候,他口?吻仍旧像在问?她昨夜的菜好?不好?吃,只有他觉得合胃口?便不行。
贺兰瓷犹豫了下道:“……你觉得舒服就行。”
陆无?忧的声音淡下来些许:“那当?然不行。鱼水之乐,自然要宾主尽欢。”他顿了顿道,“没必要让我的快乐建立在你的忍耐上,如?果你完全没觉得舒服的话,或者……不够舒服,那或许是你真?的不喜欢。”
贺兰瓷脸又快烧起来了。
陆无?忧真?的总在奇奇怪怪的地方较真?。
她又支吾了一?会,才拨弄着浴桶里的水,小声道:“……是有舒服的。”
不然她也不会哭成那样,身体颤.栗不说,腿都有点?抽抽的,而且全都是她没有料想到的感觉,是身不由己、难以抵抗的强烈与刺激。
只是多少?还是有点?不适。
兴许也可以慢慢适应。
陆无?忧的声音这才又重新平和回来。
“那就行。没什么可羞耻的,没有阴阳相合,大道交融,哪有子嗣衍育,你我父母不都是因为行过?此事,才有的我们。”他又开始口?无?遮拦的安慰,“能坦率交流,是种美德。”
贺兰瓷忍不住道:“但你之前也不怎么坦率啊!”
陆无?忧这时倒是沉默了一?会。
片刻后,他笑道:“我现在想通了,顺其自然就好?,做聪明人也挺累的。贺兰小姐虽然迟钝了些,但足够努力也足够有勇气,令在下佩服。”
贺兰瓷盯着他看。
陆无?忧脸上是一?片很清浅的笑意,透着释然与认命,像是同自己和解了一?般。
贺兰瓷是不知道在他想什么,但总觉得他大概不会跟她再保持那种微妙而客套的关系,也莫名松了口?气,立时又想起了什么:“那个荷包真?的是我自己绣的!”
陆无?忧顿时抖着肩膀笑道:“看起来你还挺得意的。”
贺兰瓷清了清嗓子。
陆无?忧道:“其实之前那个荷包也不错。我戴出去,同僚都会问?我哪来这么别致的荷包,并且露出惊诧的神色,当?我说出是夫人绣的时,他们又会仔细品评一?番,感慨贺兰小姐蕙质兰心,这么绣一?定是别有洞天,是他们难以领会的高深意蕴。”
贺兰瓷:“……”
还可以这样。
陆无?忧又道:“但新绣的这个确实进步很大,我都差点?没认出来是你绣的,还当?是哪里买来的现成的,贺兰小姐果然学什么都很快。”
贺兰瓷舒坦了。
陆无?忧咳嗽了一?声,不着痕迹地转开脸道:“希望别的你也可以学快点?。”
贺兰瓷:“……?”
***
雨虽然变小了,但还没有彻底停下,像给整个上京城披了一?层柔软雨幕。
陆无?忧佩了新的荷包,照常去翰林院,因为挂得很显眼,不一?会便有人留意到:“霁安,你今天怎么换荷包了?终于不佩你夫人那只了?”
他莞尔道:“不,这也是我夫人绣的。”
众人不由啧啧感慨,只觉得眼前人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上回在康宁侯二小姐和林少?彦婚宴上,大伙都看到了,那位大名鼎鼎的贺兰小姐为了维护夫君的脸面?,居然连替他比试这种话都说得出口?,瞅着可真?是爱惨了。
也无?怪于他这么得意。
午膳时,走着走着又撞见了林章,旁边同僚感慨对陆无?忧道:“少?彦可真?是有点?惨,据说他们新婚后,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日子简直没法?过?……对了,晚上约酒,霁安你去不去?”
正?常交际,陆无?忧自然不会婉拒。
林章私底下为上次魏蕴的事情跟陆无?忧道歉过?,陆无?忧也知这事怪不得他,两人见面?倒并不算太尴尬,只是看见他在喝闷酒,还是过?去拍了拍肩。
“少?喝点?,一?醉也解不了千愁。”
林章抬起头看他,脸庞微红,也有几分醉意,半晌道:“我可能和她八字不合吧。”
陆无?忧道:“你们三书六礼没纳吉么?”
林章苦笑道:“是吉,我也没有办法?。”他又闷头喝了一?口?,“我以前并不知新婚原来这么繁难。”
想着对方也是不情不愿才嫁给他,新婚夜又喝得烂醉如?泥,他拖都差点?拖不动她,也不敢冒犯对方,只能睡去外?间?,至今也未能圆房。
魏蕴来林府后,似觉得住得不满意,开始到处张罗布置,对他从头挑剔到尾,林章好?脾气不跟她计较,她反而变本加厉三番两次针对他,比如?他去书房,她要去拿着他的文书问?他干这个都有什么用;比如?晚间?他睡得好?好?的,她要出来跟他说觉得床榻太硬——这他半夜能有什么办法?;再比如?嫌弃他衣服素、嫌弃他话不够多、嫌弃他应付她太敷衍等等等等。
陆无?忧便也端杯至唇,轻笑道:“还行吧,慢慢适应了就好?。”
“我觉得我可能没法?适应。”
林章也不好?说出口?,对方甚至还给他下了催.情的香,林章猜测大抵是想让他污了她身边的陪嫁丫鬟吧,这样就省得去冒犯她,但他们林府一?向家风甚正?,他又以君子自持,没能就范,还努力跟魏蕴解释清楚,没想到又被她好?一?番阴阳怪气,之后的日子她大小姐脾气更?重。
陆无?忧开始毫不负责地道:“尊夫人再怎么说也是个女子,反正?事已至此,少?彦你要不要试试哄哄。她既然以前喜欢……你可以不那么木讷,温言软语地哄一?哄,说些好?听的话,兴许她能脾气好?些,你的日子也会好?过?一?点?。”
林章愣了愣:“但我不会……”
“你可以学一?学。夫妻相处,大抵也都是在摸索中,对了……”陆无?忧放下酒杯,轻笑道,“我荷包好?看吗?”
***
贺兰瓷等休息够,叫人撑着伞,在府里抢救被一?夜摧残后的树和花。
树还能勉强支起,只树叶枝丫折断了些许,花可就惨了,本来就是刚栽下去不到两月,新开的秋菊还未怎么经历风雨,就被打得全都奄奄一?息了,贺兰瓷只好?用折断的树杈给它撑撑,希望它能勉强顶住。
——唉,她原本还准备研究着日后拿它来泡点?清热去火的花茶。
正?想着,收到了送来的拜帖。
门?子道:“好?像是给夫人你的。”
送上门?给陆无?忧的拜帖多如?过?江之鲫,不止各路官员,更?多是还是士子,毕竟他还真?让几个穷困潦倒又颇有才学的士子挤在倒座房里住,收作学生,偶尔会指点?文字。
但给贺兰瓷的就很少?了。
她微微一?惊,接过?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安定伯府拜上”。
贺兰瓷与安定伯府上是真?的从无?来往,唯一?一?点?可能性大概就是,上回在法?缘寺里阴差阳错帮过?一?次她家小姐。
打开拜帖一?看,果然,是希望她能到府上与她家小姐一?叙。
她眼前浮现出那日,那个怯弱少?女的面?庞,又想起了陆无?忧所言,这位小姐似乎仍未走出当?日阴影,一?时间?她竟还有几分难以决断,但片刻后,贺兰瓷终究叹气着道:“备车,我们去安定伯府。”
安定伯夫人亲自出来迎她,这位贵妇人虽然悉心妆点?得体,但仍然看起来有一?丝掩饰不住的憔悴。
思路客
“劳烦贺兰夫人跑这一?趟了,樱儿?她之前说要谢谢你……”她哽咽了一?下道,“她也不怎么肯见人,话也不怎么肯说,我才……”
贺兰瓷见到,才知她所言非虚。
阴沉沉的房间?里,那个女子就缩在角落里,抱着一?只软枕,一?动不动。
贺兰瓷挑开门?帘进去,对方抬头看向她,瞧见她的脸,眼珠子转了转,才像是有了几分活气,贺兰瓷便缓步走了进去道:“杜小姐,你还记得我吗?我们有过?一?面?之缘。”
安定伯小姐轻轻点?头,声音也是怯弱无?比的:“记得。”她顿了顿,声音有些飘,“谢谢你,但簪子我……”她抱着脑袋,仿佛要哭了一?般,“……弄丢了。”
贺兰瓷慢慢走过?去,在她身侧坐下,声音很温柔道:“无?妨,丢了就丢了。”
过?了好?一?会,等她情绪缓下来,贺兰瓷才又道:“你碰到的事情我也遇到过?。”
安定伯小姐有些迷惘地看向她。
贺兰瓷笑得很温和也很无?奈,声音却似泉流:“当?时我几经挣扎,还是差点?被人压在榻上,裙摆都被扯下大半,几乎要绝望,幸亏袖子里藏着那根簪子——就和我给你的一?样,最?终还是把人吓退了。事后我连着做了好?几夜的噩梦,心想我为什么要遇到这样的事情,还很怕被人知道,觉得我失了清白或者什么,觉得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对,哪里做得不好?,为什么会让人想对我这样……但后来渐渐我才想通了,我没有任何过?错,这不能怪我,他想对我行恶,为什么最?后痛苦的还要是我,不应如?此,而对方在知道我爹的身份前,还很得意洋洋,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这实在很不合情理。”
她说得很舒缓,也没指望一?定有用,只是一?点?物伤其类的怜惜。
安定伯小姐本来还在呆呆听着,却渐渐眼眶红了,泪珠顺着眼角滚落,低着声音道:“可……可我是真?心想嫁给他的呀,他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似乎意识到自己失言,她连忙捂住嘴。
贺兰瓷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道:“因为他不值得你嫁……只是你怎么会想要嫁给他?”
安定伯小姐缓缓松开了自己的手,流着眼泪道:“我在清泉寺见过?他,我真?的见过?他,他被人欺负,看起来好?可怜,我跟他说可以让我爹和住持商量收留他,没想到被他拒绝了,我就只好?多去清泉寺看他……后来我才知道他是皇子,他看起来不一?样了,也不认识我了,但我还是觉得他看起来好?可怜,似乎一?天也没有开心过?,我想让他开心……”
贺兰瓷略微感到震惊。
还能有见到现在这个萧南洵的人,对他产生这种感想吗?
安定伯小姐用手捂住脸,眼泪从指缝间?不住流淌:“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这么对我……我、我喜欢他呀。”
贺兰瓷感到更?巨大的震惊。
她只好?又抚了抚她的脑袋,重重叹气,等她哭够了,贺兰瓷才低声问?道:“你喜欢他什么?”
安定伯小姐迷茫地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很想见他,很想让他高兴,很想……”她又掩面?哭了起来。
贺兰瓷拿出当?年哄小堂妹的耐心,又哄了好?一?会,才等到她发泄彻底。
许久之后,她才道:“你和他并无?深交,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自然会如?此失望,杜小姐,既然他也不想娶你,那你仍有机会,再遇到更?合适的人选。这一?切,归根究底,都不是你的错。”
走出安定伯府,贺兰瓷仍有一?丝郁郁。
主要还是觉得安定伯小姐为了萧南洵如?此,不值得。
回来时,等了一?会不见陆无?忧,便知八成是他在与同僚宴饮,平时不急,但这会突然很想和他说会话,贺兰瓷在书房里转了一?会,又去了陆无?忧的书房。
最?后转回到卧房,想起两人圆房的事情,贺兰瓷又红了脸,腿根隐约还有些酸.疼。
她趴在妆台上,算着时辰,只觉得时间?好?像变得格外?漫长了,随手拿起了旁边的绷子,又暂时不想去绣它,就这么有些迷糊地在妆台上睡去。
清醒时,耳边已响起陆无?忧的声音:“怎么在这睡了?”
他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贺兰瓷才直起身转过?脸,有些迷茫地道:“……什么时辰了?”
陆无?忧还是那副模样,穿着麒麟服,气质清雅温润风度翩翩,一?双桃花眼自带三分多情,俊俏得似刚从御街夸官回来。
贺兰瓷看见他,莫名心安了一?瞬。
大致估计时辰,陆无?忧道:“亥时刚过?吧,怎么了?”
“有点?迟。”贺兰瓷实话实说道,“想跟你说件事,但你一?直没回来,等了你半天了。”
陆无?忧愣了愣道:“什么事,这么重要?”
“也不是很重要,就是……”
听贺兰瓷说完,陆无?忧还以为她格外?重视这件事,沉吟了一?会道:“你要是真?心疼那位安定伯小姐,我倒有个法?子能让她早日解脱,顺便给萧南洵添点?麻烦。”
贺兰瓷惊道:“什么法?子?”
陆无?忧道:“你只说你想不想吧。”
贺兰瓷回过?神:“你能给萧南洵添麻烦怎么不早添!”
陆无?忧理所当?然道:“韬光养晦,他最?近还算安分,没事招惹他干嘛。当?如?果你想,也不是不行。”
贺兰瓷又很紧张:“不会给你带来危险吧……那还是算了!”
“没事。”陆无?忧随口?道,觉得她紧张的表情格外?可爱,低头就很想亲她,转瞬又想起什么,轻声道,“你还痛吗?还难受吗?”
贺兰瓷“嗯?”了一?声,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陆无?忧便咬着她的耳朵般,音色低低,带气音浅浅的笑道:“我总觉得,你是不是还欠我一?次?歇够了么?”
57、五七章(双更)
第五十六章
贺兰瓷些微有一点震惊。
这是?可以?这么频繁做的事情吗?
她的心情大抵写在脸上, 陆无忧僵了一下,便又?语气轻飘地离开她道:“还疼的话就算了。”
贺兰瓷欲言又?止,不光是?她吃不吃得?消的问题, 这样一折腾一晚上, 他还要不要去翰林院和日讲了,也不能总告假, 但是?只?一次的话, 好像也……
她还在想着, 陆无忧用长指拨弄她鬓边的碎发,突然道:“你锻炼得?如何了?”
贺兰瓷一愣, 道:“还行吧。”
基础的姿势和呼吸吐纳,陆无忧早都教过了, 也教了两套简单的剑法?, 贺兰瓷记下来之后便自己在院中琢磨着练, 兄妹两人?碰到就过来指点她一下, 但更?多时候还是?她自己坚持。
她觉得?一段时间下来, 确实?耳聪目明,身体也轻盈了不少,不再?稍微走走便觉得?累,力气也比先前提高了不少。
……虽然结果还是?被陆无忧折腾得?够呛。
陆无忧道:“那我再?教你点别的好了,剑法?虽好, 但不大实?用,毕竟你也不能随身佩剑出门。”
贺兰瓷忍不住道:“你也知道啊!”
陆无忧莞尔一笑道:“但是?好看。”
“……”
有那么一瞬间,贺兰瓷觉得?他看起来可真?像只?孔雀。
“拳法?你现在估计也够呛,学些简单的防身招式倒是?不错。”陆无忧说?话间,招呼人?在地上铺了两床褥子,他还用手试了试, 确保柔软后,才抬头叫来青叶道,“你过来下。”
青叶隐约猜到了自己的下场,但不敢拒绝。
陆无忧毫不犹豫拽着他的手臂和肘腕,肩膀微微使力,轻而易举便将青叶背朝地摔在了褥子上,随后陆无忧继续拉起他的胳膊,推肘压腕,拧身将他的手臂折起按在褥子上,从头到尾动作都十分利索。
青叶惨叫道:“痛痛痛,少主你轻点!”
陆无忧转眸看向眼睛一眨不眨的贺兰瓷道:“看明白了吗,没看清楚我再?来一次。”
青叶脸色微变,声音颤道:“少主,这就不用了……”
陆无忧横了他一眼,青叶立刻闭嘴。
贺兰瓷有点不好意?思:“要不你动作轻点、慢点?”
“行吧。”
于是?,青叶被来来回回摔了三四回。
他忍不住道:“少主,这事你应该叫紫竹来!他保证一句怨言都没有!”
陆无忧理所当然道:“因?为你身子会下意?识反抗,不太想被我摔,更?适合拿来演示,摔他和摔块木头有什么区别。”
贺兰瓷大致看明白动作了,犹豫地看向青叶,也很?不好意?思:“我也找他练吗……”
刚才陆无忧的动作其实?肢体接触并不太多,而且都只?有一瞬,特别是?推肘压腕之类的动作都还隔着衣衫,她要是?找霜枝之类的女子练,应该也起不到效果。
陆无忧语调微扬道:“你找他干什么,找我。”
贺兰瓷道:“嗯?”
陆无忧摆摆手,青叶揉着胳膊连滚带爬地跑了,陆无忧指了指自己道:“你当然是?跟我练了,你随便动手,我不会反抗。”
贺兰瓷略带一分紧张道:“真?的?”
陆无忧挑起眉眼,笑得?有几分勾人?道:“反正我们?不是?哪哪都亲密接触过了,你对我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贺兰瓷羞耻着面无表情道:“那我动手了!”
她尝试着模仿刚才陆无忧的动作,他还真?分毫不动,任由她折腾来摆弄去,把人?压下去是?不难,但在她试图用肩膀使力,把对方摔过去时,却卡住了。
平时看陆无忧飞檐走壁的时候,身体轻盈得?似没有重?量,现在才感觉到陆无忧高她这么多,个头也不是?白长的,压在她肩膀上沉甸甸的,她竟然拉扯不动,使力了半天,才勉强把陆无忧摔过去。
摔完,贺兰瓷自己也脱力了,一个没站稳,朝着陆无忧身上倒去。
陆无忧闲适地躺在褥子上,完全?没有被摔的自觉,见她倒下来还主动伸出了手。
贺兰瓷本来想撑着两侧直起身的,没想到陆无忧突然伸手揽她的腰,她一时卸力,整个人?趴在陆无忧身上,柔软地压了下去,几乎紧贴。
陆无忧呼吸微微凌乱,按着她的腰,语调却拖长道:“贺兰小姐,怎么还……投怀送抱的。”
贺兰瓷些微恼怒道:“我没站稳而已。”
陆无忧在她肩窝散下的柔顺发丝间,轻嗅了一下她身上特有的香气,声音有些暧.昧道:“贺兰小姐,你倒真?的是?很?软。”
贺兰瓷面色微微发燥道:“人?的身子不都是?软的么?难道你就很?……”
“硬”字被卡在嗓子眼里,她总觉得?好像不太对。
她手臂下撑,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被陆无忧又?按了一下腰肢,似是?按到腰眼,又?酸又?麻,顿时无力,她这里本来就还有些许不适没有恢复,更?加没有气力。
陆无忧道:“躺一会呗……你腰是?不是?也不太舒服,我帮你按按。”
贺兰瓷趴在他身上,进退两难,脑袋别过去一点,下颌抵着陆无忧的肩膀,咬了咬下唇,还真?感觉到陆无忧的指腹在她腰上轻微按着。
“……按腰也没必要这个姿势吧。”
陆无忧却答非所问道:“你也太轻了,明明个头也不矮,难不成我不在的时候,你饭都不吃了么?”
贺兰瓷道:“我没有!我有好好吃饭。”
开始锻炼后,食量还增加了,她又?不忌口,但确实?好像没胖多少。
陆无忧在她的腰上按了一会舒缓她此?处的紧绷和不适,低下头去,正看见她眼睫轻颤,芙蓉面晕红生辉,端的是?艳丽无双,没忍住在她的额头轻吻,怀中温香.软玉,那股淡淡香气盈满鼻端,暴雨的夜里,这股香气似乎曾被催发的格外浓郁。
他低喃着吐字:“要不是?亲眼看见你用膳,还以?为你食雨露花瓣,说?起来,那晚贺兰小姐还真?是?……”陆无忧控制不了自己的嘴,抑或是?,他也不怎么想控制,“……活色生香。”
贺兰瓷脸又?霎时有点烧。
这人?现在到底在干嘛!
她忍不住道:“我要起来了,你想躺就一个人?躺一会吧!”
也很?不成体统。
万一有人?进来——虽然大概率是?没有——被看到他们?俩叠在地上的样子,真?的很?莫名其妙,而且近天来湿气重?,地上说?不定还会有什么爬虫之类的。
陆无忧定定看了她一会道:“明明主动投怀送抱,贺兰小姐还真?是?无情,我都……”
贺兰瓷已经撑着身子爬起来了。
陆无忧也坐起身,手臂搭在曲起的膝盖上,桃花眼微垂,感叹道:“不解风情。”
***
从净室里出来,贺兰瓷擦着头发,就见陆无忧突然拿了份文书递过来。
她疑惑道:“这是?……”
陆无忧道:“看看不就知道了。”
文书上记录的似乎是?段在酒楼里的对话,大意?是?其中一人?道看着李廷现在变成个傻子真?是?痛快,谁让他之前眼高于顶还自命不凡的,活该丢了世子之位,又?变成个废物,另一人?则道也不枉费我当初让侍女代笔伪造的书信,他还真?以?为那位上京绝色能看上他,看见他还自作多情自取其辱,可真?是?好笑,其他人?也都纷纷附和。
贺兰瓷反应过来,去想这件事,总觉得?已是?宛如隔世的事情了。
她还记得?自己被那位前曹国?公世子步步紧逼了好几回,如今看到却已不再?那么愤怒恐惧不平,大抵因?为她现在过得?很?好。
“想知道是?谁伪造了你给李廷的书信,所以?去查了查,本来时间过去太久也不好查,没想到恰好在酒馆里碰上了,都是?些靠祖荫的上京纨绔,不怎么成器。”陆无忧语气寻常道,“找人?打了他们?闷棍,他们?应该打死也想不到是?谁打的。名单都附在后面了,你要是?觉得?不解气,我再?想想法?子。”
贺兰瓷看着那个连人?脸都对不上的陌生名单,道:“谢谢,不过你怎么突然……”
陆无忧道:“以?前没觉得?这么不爽过。教你防身的招式也是?以?防万一,毕竟我又?不能把你锁在身边,我还是?希望你能想去哪去哪,不用出个门都提心吊胆。”他想了想,又?道,“我还是?想办法?抓紧升官吧。”
贺兰瓷:“……?”
他怎么突然转到那边去了。
“对了……”她忽然想起来,“你还没说?你要给萧南洵添麻烦,是?怎么添,又?怎么帮安定伯小姐?”
陆无忧指节在桌面轻敲道:“这就要怪他自己多行不义必自毙了。”
***
上京最近的茶楼戏班里,开始流行了一出新戏《拆姻缘》。
说?得?是?个大官家的少爷拆散人?家有情人?,强纳了一房美妾,最后还把人?给折磨死了,对外谎称是?病死,这位凄惨的姑娘灵魂飘忽出去,和自己旧日的情郎重?逢,其中一出“魂念”桥段,唱词哀怨曲折,唱段婉转如泣如诉,使人?潸然泪下。
情郎得?知此?事势要替自己心上人?报仇,但求官无门,最终告御状还被打得?遍体鳞伤,那凄惨姑娘的魂灵也是?一路相陪,生死与共,又?尽力一番磨难后,结局当然是?皇天昭昭,圣上明鉴,为有情人?主持公道,还惩处了不公的官员,最惊绝的还是?结尾——就在那大官少爷连夜准备跑路时,天降一道神雷,将他从马上给劈死了。
因?为其曲折反转又?感人?至深的情节,一时深受上京百姓欢迎。
本来这也没什么,但问题是?不知是?谁流传出了一个消息,说?这出戏并非空穴来风,那位谎称被病死但其实?是?被折磨死的姑娘正是?上京朝天府知事朝廷正八品官员的女儿。
她前两年被选为选侍,又?跟着去了二皇子府,本是?有可能一招飞上枝头的荣耀,奈何月余前被一口薄棺抬了出来,匆匆掩埋,说?是?急病病死,但她家人?和亲属皆不肯信,其父连夜带人?偷偷掘棺,想替女儿验尸,不料二皇子得?知后,她爹连官位都给丢了。
这件事本是?瞒得?密不透风,但不知是?打哪流传出来,说?得?绘声绘色,连那位姑娘尸身上凌.虐的痕迹都仿佛亲眼所见,加之也开始流传她原本有个情投意?合的情郎,奈何被二皇子拆散,与《拆姻缘》的情节不谋而合,一时间满上京都是?这样的谣言。
戏班子自是?不敢再?演,连忙纷纷下了这出戏,仿佛更?映衬了事情的真?相。
又?有消息传来,说?那姑娘他爹受强权逼迫,无奈之下上吊自尽了,更?是?闹得?满城风言风语。
谣言已传至此?,开始有言官上书,要求严查此?事,以?正视听,陆陆续续又?有其他的言官上书弹劾二皇子品行不端云云,还有人?趁机再?次提出让二皇子早日大婚就藩,远离上京,一时议声沸沸。
二皇子府里气氛也是?同样油煎火燎。
萧南洵目光阴冷,似正月的凛冽寒风,拖着粘稠的调子:“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事情,都能捅出这么大的篓子来?”
侍卫与太监在地上跪成一排,都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萧南洵便又?问:“尸首是?谁处理的?”
这时众人?倒是?能推出个冤大头来了。
那位太监当即扑倒在地,大哭道:“奴才真?的已经处理妥当了啊,人?都埋进去了,哪知道他们?还能掘尸,这、这……这一定是?大殿下那边的人?!肯定是?他们?日夜派人?盯着咱们?府上!奴才才、才一时不慎着了他们?的道。二殿下,奴才知错了!奴才知错了!”
萧南洵早知道他那位看起来温温懦懦的大哥并不是?什么善茬,他倒是?最像他父皇的,不止长得?像,性子也像——但大抵因?为如此?,他父皇才格外不喜欢他大哥。
只?是?谁也没想到他狐狸尾巴会露出来得?这么快。
一个女人?而已。
他又?不是?没给她请大夫,她身子骨弱,落了胎自己撑不住,怪不得?他——而且本就是?她自己痴心妄想,偷偷倒了避子汤,他是?不打算像他父皇一样,先弄出个卑贱的庶长子来给自己添堵。
但无论如何都算是?皇嗣,真?相反倒不好言说?。
萧南洵又?随手翻开弹劾他的奏章,那些敢上书弹劾他的官员,后面盘根错节大部分是?他大哥的人?,少部分提前站队的,还有些浑水摸鱼的。
他感到一丝躁郁,金尊玉贵戴着玉扳指的手指指着还跪在地上求饶的太监道:“把他拖下去,两百板子,着实?打,撑不下去就拿席子卷下去。”
“是?!”
周围安静,只?剩下被拖下去太监的连声求饶惨叫。
在惨叫声中,萧南洵微微得?到了一点平静,开始和属下幕僚商量怎么应对。
结束时他有些疲惫地靠坐在长椅上,继而他又?开始想起了自己得?不到的,那个极其漂亮的少女。
送去状元郎府上的两个瘦马毫无动静,像是?死了一样,要不再?送点人?过去,或者……明明都有女人?巴不得?给他生孩子,为什么她却不肯。
***
贺兰瓷是?真?的很?担心陆无忧:“这谣言不会真?是?你放出去的吧?查到你身上怎么办?”
陆无忧安抚地拍着她的肩膀道:“查不到的,戏这就下了都没机会让你看倒是?有点遗憾,写唱词那位水平是?真?的不错。当然上书弹劾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人?心向背,萧南洵本来就不得?人?心,更?何况这件事也并非空穴来风。”怕贺兰瓷担心,他还多解释了几句,“你知道东风不夜楼吗?”
贺兰瓷点点头:“那个商铺?”
“对,生意?做得?很?大的那个,你的嫁衣便是?在他们?的成衣铺子定的,当然不止成衣铺子,客栈酒楼戏院等等都有涉猎,他们?还有一门不为人?知的生意?,便是?买卖和传递消息,有时候甚至不逊于锦衣卫。”陆无忧拿了块糕点送进唇里,“跟你说?我家是?江湖帮派,但和东风不夜楼有很?大的生意?往来,楼主和我伯父是?旧识,相当给面子,从那边支取钱银,寻求帮忙也很?方便……你还记得?成婚前我给过你一块玄铁令牌吗?”
贺兰瓷继续点头:“我放在衣服箱子里了,你要我去给你拿。”
“不用了,只?是?想跟你说?,那块牌子见牌如见我,你要是?什么时候需要,可以?拿牌子去东风不夜楼任何的店铺,都可以?寻求到帮忙。”
贺兰瓷总觉得?陆无忧快把家底都交代干净了。
想着,陆无忧对她道“张嘴”,贺兰瓷一愣神,就见一块糕点被递到了自己唇边,她呆了呆,觉得?这么被人?喂还有点羞耻,刚想动手接过,陆无忧又?重?复了一遍:“张嘴。”
贺兰瓷只?好张嘴。
陆无忧心满意?足把糕点喂进她嘴里,道:“味道如何?”
贺兰瓷咬了几口,用手指推着咽下道:“还不错。”
陆无忧道:“只?是?不错?”
诚然,这已经是?陆无忧喜欢的糕点里,比较不甜的那种了,但对贺兰瓷来说?,还是?很?甜,当然,好吃也是?好吃的,就是?略有点腻。
陆无忧思忖道:“是?不是?你自己太甜了,所以?感觉不到甜。”
贺兰瓷惊道:“……?你这是?什么胡话。”
陆无忧道:“没办法?,你自己又?尝不到你自己的味道,里里外外都很?甜,像溢着甜汁,一挤便都满溢……”
贺兰瓷连忙打断他:“你不会形容可以?不用形容!”
陆无忧轻笑了一声,把刚擦过贺兰瓷唇瓣的手指抵在唇边,勾着桃花眼看她,语气很?理所当然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嗜甜,所以?哪里都很?想尝……”
贺兰瓷决定溜了。
路过还看见那位慕凌公子又?病歪歪地躺着,大夫说?他只?是?轻伤,但不知道为什么能躺这么久,她记得?陆无忧跟她说?过,这个人?生命力很?强,伤口愈合也很?快。
但此?刻这位乌润长发垂在身体一侧的文弱公子仿佛弱不禁风,时不时还要咳嗽两声。
花未灵最近也不大出门了,都留在府里照顾他。
“你这病什么时候好啊?”
慕凌又?咳嗽了一声,声音细弱道:“我也不知,可能是?引发了旧疾……”
花未灵声音也很?迷茫:“为什么被招牌砸到能引发旧疾?”
慕凌清浅病弱地笑道:“兴许我以?前也被招牌砸到过。”
花未灵道:“……那你是?不是?也太倒霉了?”
慕凌道:“不碍事,能遇到花姑娘便是?在下三生有幸了。”
花未灵托腮沉思道:“不,我觉得?你好像,可能是?从遇到我开始倒霉的,要不咱俩还是?离远点吧。”
慕凌立刻开始大声咳嗽起来,仿佛要把肺腑都咳出来一般,惊天动地,要是?有血包,让贺兰瓷怀疑他可能当场就要表演一个对花吐血。
花未灵只?好又?扶着他,轻拍脊背道:“好好好,我不走了我不走了……”她嘀咕,“你这到底什么毛病啊……”
贺兰瓷莫名想起了很?久之前某人?的精彩演出。
陆无忧也看见了,表情颇有几分一言难尽,走过去对花未灵道:“你别管他,他一会就好了。”
慕凌脸都咳红了。
花未灵继续拍着他的后背,回道:“哥,你也太没同情心了吧。”
陆无忧微卷袖子道:“那你让开,我来给他拍背,保证人?到病除。况且我学过医,你不是?只?学过毒吗?”
花未灵道:“……但你上次差点给他拍吐血了。”
陆无忧随口道:“淤血吐出来才好。”
花未灵还在迟疑,那位慕凌公子倒是?先咳嗽着掩唇客气道:“不、不用劳烦陆大人?了,我、我没事了……”
贺兰瓷也不知是?该先担心谁才好。
回了房,陆无忧又?道:“接待北狄使臣的宴席快到了,这次你还去吗?”
贺兰瓷心有余悸,道:“那你能不去吗?”
“翰林院和礼部一并负责接待,想不去是?挺难的。”陆无忧转眸道,“难不成你还想单独去见那位北狄小王子?哦,人?家是?对你挺情深义重?的。”他模仿着骆辰的口吻,抑扬顿挫道,“我对你一见钟情,我喜欢你,想把天上的星星都摘给你……”
贺兰瓷羞耻极了,忍不住打断他:“我没打算去!你能不能少阴阳怪气两句!”
陆无忧继续慢悠悠道:“怎么他说?就可以?,我说?就不行?”
他现在是?没有距离感了,也没有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油盐不进、刀枪不入,但好像人?一旦释放出来就回不去了。
贺兰瓷下意?识反驳道:“人?家又?不是?为了戏弄我!”
“我也不是?在戏弄你啊。”陆无忧手掌贴上她的腰,好像对那里爱不释手一般,“毫无疑问,是?在调.情,贺兰小姐当初还会咬我的喉咙,把我咬得?心猿意?马,怎么现在反倒木讷了。”他侧过脖子,露出一侧修长如玉线条利落的颈脖给她道,“你要不再?咬一口,当时太混乱了,我还没来得?及好好回味。”
贺兰瓷看着眼前递过来的脖子,和陆无忧微微滑动的喉结,目瞪口呆。
“我当时是?生气,觉得?你没必要冒那种风险!”
那是?清丈时,两人?逃命时发生的。
陆无忧歪头道:“你现在不气了吗?哦,原来贺兰小姐是?生气了才会兽性大发的类型,那我也不是?不能想想办法?。说?说?看,你现在最气的是?什么?”
贺兰瓷推着他的脖子,道:“已经在气了。”
“怎么不咬我?”陆无忧微笑道,“不是?跟你说?我这个人?很?好说?话的么,你想咬哪里都行……”他似忽然想起什么,道,“你那天是?不是?还差点想咬我的肩膀来着,嘴都张了,怎么没咬下去?”
贺兰瓷蓦然想起那是?在什么情形下。
耳畔仿佛又?响起了暴雨声。
她总算羞耻地推开他道:“正常没有谁喜欢咬人?的好吗!”
陆无忧被推开了,甚至还在笑道:“我又?不介意?,你再?伶牙俐齿一点也可以?,我比较喜欢你这样,自然……好吧,先前我也憋得?挺难受的,那果然不适合我。可我脑子在转,就一定会胡思乱想,我自己也不喜欢,但无法?控制,你总得?给我一点时间让我觉得?我没有在自欺欺人?。”
贺兰瓷对他后半段的话依然一知半解。
但冥冥中她也觉得?,他们?还是?自然相处最舒服,虽然陆无忧要是?能少说?两句胡言乱语就最好了。
她还想着,陆无忧那边又?给自己倒了杯茶。
他低头品了一口凉茶,道:“我能再?说?点很?诚实?的话吗?”
贺兰瓷道:“你说?。”
陆无忧道:“你先前问过我,我不好意?思承认。郊祀的时候,我跟你说?我对男女之事没什么兴趣,不是?谎言,当时我确实?是?这么想的,但现在……”
贺兰瓷侧耳倾听:“嗯?”
陆无忧继续道:“……我觉得?我可能稍微有点狂妄了,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没体会过来说?这话,确实?很?不妥当,我纠正一下。”他顿了顿,那不太牢靠的喉结又?开始滑了起来,“我不是?真?的没兴趣,至少对于和你做这些事的话,我还是?挺有兴趣的。”
“……”
他怎么还在一本正经的聊这种话题。
贺兰瓷感觉到颊边发烫,她无语凝噎了一会道:“我应该为此?感到荣幸吗?”
“应该是?我感到荣幸才是?,能见到贺兰小姐不同寻常的一面。”陆无忧低着声音道,“甚至有些庆幸,幸亏是?我,不然……”他微微语塞,转口道,“上次记忆不清是?真?的有点遗憾,不然我不至于连这么快乐的事情都不记得?,话说?,为什么会这么快乐?”他好像真?的在思考,“我一度在想,这世上居然有这么快乐的事情,不亲历过便难以?尽述,难怪有人?沉迷于此?……”
然而贺兰瓷却沉默了一会。
她心口有一丝很?微妙的不悦。
换作以?往,她可能不会在意?,毕竟陆无忧胡言乱语的时候,她大部分时间都很?想咬他,不悦感并不明显,但现在那丝不悦被捕捉到,甚至盖过了她极度的羞耻心。
贺兰瓷忍不住在他侃侃而谈之际,出声打断道:“那和其他人?,你也会很?快乐吗?毕竟……你也没试过。”
陆无忧转头看她。
贺兰瓷稍抬声音道:“是?你自己说?的!”
陆无忧靠近她。
贺兰瓷垂着眼眸的模样竟还显出了几分紧张,好像觉得?自己不太应该说?这话,灯光笼在她毫无瑕疵的容颜上,美得?不可方物,轻咬着的下唇艳红如沁血,妖冶明丽,令人?欲念丛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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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可能是?我表述不够完整,对别人?我不会这样。”
陆无忧难以?抑制地贴近她,唇若有似无地印在贺兰瓷的颊边,嗓音也带了些许喑哑和惑人?,像话本里诱人?堕落的精怪:“贺兰小姐,我只?对你……才会有这样的念头。”
贺兰瓷下意?识紧张:“你想干嘛。”
陆无忧道:“……想就寝了。”说?完,他一顿,不太确定道,“话说?你是?吃醋了么?”
58、五八章
第五十八章
贺兰瓷对他的?言辞跳脱, 虽已见?怪不怪,但还是稍有不适:“这算吃醋么?……”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被岔开话题了,又转回去道, “你……确定你对其他人没有这种念头?”
陆无忧此刻有些啼笑皆非。
“虽然你会这么?担忧我很?高兴, 不过……”陆无忧挑眉道,“我难道看起来真像是这般没有节操的?人?”
贺兰瓷并不能肯定:“你看起来真的?很?快乐, 而且……”她?补充, “格外口?无遮拦。”
“那是因为……”
陆无忧撤开身, 终于正了正神?色,勉强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正经人:“任谁憋了好一段时日, 都会想释放一下,我以为是人之常情?。”
这人释放的?方式就是加倍胡言乱语吗?
贺兰瓷不由道:“但你也不用从一个极端跳到……另一个极端, 让人不是很?适应。”
陆无忧大抵也意识到自己?刚才那样行状过于浪荡, 他敛了敛眸道:“好吧, 我克制一下, 但你至少要相信, 我确实没想过要找别人,想的?都是你,你要是不信,可以来试试。”说着说着,他尾音又拖了起来。
贺兰瓷道:“你这也算克制……”
陆无忧也很?无奈道:“你不能话都不让我说, 不然你把我的?嘴堵上?算了——你要肯亲自堵最好。”
……这人大概暂时是没救了。
宴请北狄使臣那日,贺兰瓷是打?定主意不再?去了,但仍有几分担心?。
陆无忧道:“你若不放心?,多亲我两口?便?是。”
贺兰瓷:“……???”
陆无忧理着麒麟服衣襟道:“说实话,我又不是很?怵那个北狄小王子,那日说到底是因为你而并非他, 你多亲两口?,我心?定了,自然无所畏惧。”
他怎么?说得这么?堂而皇之。
贺兰瓷默了默道:“你要亲几口??”
“两口?吧,要不三口?……”陆无忧捧起她?的?颊,临了又改了主意,“算了还是一口?吧,免得我忍不住,误了时辰。”
贺兰瓷看着天色,提醒他:“你最好快点……”
还未说完,陆无忧已经气息冗长地亲了过来——差点亲得耽误了时辰。
北狄使臣此次前来,说是图谋和亲,亦像是带点挑衅。
大雍虽国力尚算昌盛,但其实与北狄交接的?一带,并不算怎么?能打?,更多还是苦苦支撑,故而他们带了三十个力士和十来个号称饱读诗书,要与大雍谈经论道的?文人。
当然,北狄的?谈经论道,和强词夺理、诡辩之术并没有太大区别。
这部分翰林院负责应对,陆无忧品了口?茶,清了清嗓子,自请第一个上?前,便?开始了他舌战群儒的?表演——这其实相当轻松,甚至因为憋得有点厉害,以至于陆无忧过于言辞犀利且滔滔不绝,让在一旁掌院沈大人都不住咳嗽了几声,这才略略收了声,拱着双手,礼仪周全道:“言谈间若有不足,还请多指正。”
周围人都不约而同心?想,放屁,你都说成那样了,还指望人家给你指正什么?!
对面那个北狄文人喘着气,撑着桌案,难以反驳也被气得够呛。
陆无忧在不带一个脏字骂人方面似也有得天独厚的?天赋,与人辩论时也颇有他提笔拿奏章骂人时的?风采,看得圣上?龙颜大悦,又赏赐了些东西下来。
众人也是连声道贺。
“霁安,你也太能说了……”
“话说你刚才是不是一口?气没停顿说了约莫……七百个字?还是一千?”
唯独对面的?北狄小王子骆辰还在用奇奇怪怪的?眼神?看他。
陆无忧没管他。
安静等着其他几位同僚的?表演。
至于力士部分,就由兵部或者五军都督府、北镇抚司操心?了,陆无忧正要退下,忽然看见?对面走?来了一行道人,打?扮得仙风道骨,道袍也俱都十分华贵,旁边司礼监的?彭公公正陪着笑引人进去。
彭公公是圣上?近身伺候的?内侍,平日里寻常三品大员都未必能见?到他的?笑脸。
同僚见?状,语气颇有几分羡慕道:“听闻是龙虎山的?道长,说是有登仙之术,很?受圣上?器重,圣上?好像打?算在京中给他们修一座大的?道观。”
“不止呢,重修被烧毁的?崇光殿,圣上?似还想边上?建一座直入云霄的?升仙楼。”
“圣上?也是想要能福寿绵延嘛……”
看顺帝的?气色也确实不大好,大抵人到了这个时候都会开始畏惧死亡,并想方设法?拖延之。
陆无忧没说什么?。
他们回翰林院歇了一会,就见?有人急急忙忙道:“霁安,大事不好了!”
陆无忧还很?平静地沏茶:“别急,有事你慢慢说。”
那人站住,喘了口?气道:“圣上?好像打?算招你夫人进宫。”
陆无忧顿时将茶壶一放:“怎么?回事?”
大雍在文斗上?不输,武斗上?明?显就不如北狄。
兵部和五军都督府商量着拟了个名单,都是京中将领或者往年武举的?佼佼者,但这些人领兵作战还行,一对一单论武艺好几个明?显不是北狄人的?对手。
就连骑射也是输得惨了。
几场比试下来,圣上?的?脸色倒是越来越难看了。
甚至于最后,北狄干脆派了个女子来,那女子手持一柄长弓,穿着北狄服饰,纤腰长腿,银链泠泠,美得很?肆意,笑意盈盈道:“你们大雍的?人实在不行,不若来跟我比比箭。”
这无异于羞辱了。
总不能真的?让大雍男子去和北狄女子比试。
然后不知哪个太监异想天开提议道:“京中应该还有些武将之女,听说也有擅骑射者,要不也叫来比试一二,反正死马当活马医吧。”
今日的?脸也是丢够了。
“像益州指挥使楚大人家的?二小姐,或者……”
众人七嘴八舌提名,又有个太监道:“听闻当初在温阳县主的?婚宴上?,那北狄小王子还曾说过要和陆中允的?夫人比试……”
——温阳县主就是魏二小姐。
另一个太监一脚踹过去道:“在圣上?面前胡说什么?呢!陆中允的?夫人那是为了自己?夫婿的?颜面才说要代夫比试,她?一个文官小姐如何能真的?比武。”
“但这不是只比比射箭嘛。不妨先去问?问?陆中允,他夫人到底只是随口?胡言,还是确有几分能耐,她?要是真学过,但凡能把那箭射中在靶子上?,就不显得丢人,更何况……”
更何况宫里宫外皆知那位贺兰夫人美得倾国倾城,很?增颜面,能压压对面那女子的?气势。
这话说得也是比较无耻。
圣上?大约也在气头上?,没有一口?气驳掉,反而道:“来人,先都叫人去问?问?。”
***
贺兰瓷还在府上?对着她?的?新绣活努力,便?收到了召她?进宫的?传旨——因而格外懵逼,传旨的?那位公公还要求她?携着趁手的?弓箭。
她?隐约浮起了一些不太好的?猜测,但还是携着最近练时常用的?那把,疑惑地登上?了轿子。
等进了宫,见?到陆无忧时,才见?他凑过来低声道:“你箭练得应该还行?”
贺兰瓷也低声道:“不会真让我上?去比试吧……”
陆无忧道:“这也说不准,不过估摸主要是让你站在一旁露个脸。你要是实在不想去,我帮你跟圣上?请辞,真要比试,应该最多只要求你把箭射到靶子上?就行,不会一定要命中靶心?。”
贺兰瓷些微不悦道:“那岂不是一定会输?”
陆无忧语气很?闲适道:“无妨,实在不行我还有个馊主意。”
贺兰瓷进到大殿里,便?看见?在郊祀时见?过的?那位楚澜小姐,她?依旧一身黑衣骑装,手持长弓,面色微凝,旁边还站了些同样瞧着十分英气的?姑娘,有的?她?在郊祀上?见?过,有的?则没有。
楚澜像是根本没看到贺兰瓷,全神?贯注在射箭上?。
而她?身侧则有个极其明?丽如璀璨艳阳的?女子,也拿着一柄长弓。
她?眼窝深邃,鼻梁高挺,一看便?知是北狄人,女子的?肤色介于北狄男子和大雍女子之间,是微微的?蜜色,瞧着也不过二十,却有种极为成熟的?艳丽,很?吸引人目光,又因为她?那一身很?显身材的?北狄服饰,和满脸自信夺目的?笑容,叫人不由自主去看,看着看着又下意识想要吞咽口?水。
与贺兰瓷是截然不同的?类型。
贺兰瓷顿时就明?白?叫她?来干什么?了,确实如陆无忧所言,露个脸就行。
她?进去,大殿上?仿佛也开始争奇斗艳起来。
贺兰瓷有些忍不住去看陆无忧,他奉命带她?过来,自然此刻也看到了那个女子,不过她?转过眼,就发现和陆无忧视线对上?了,陆无忧轻声安抚道:“没事,就当看戏。”
贺兰瓷于是便?也就看起戏来。
楚澜的?射艺贺兰瓷记得相当不错,郊祀上?两人分开之后,她?好像就去找男子比骑射了,很?有些巾帼不让须眉的?意思。
但现在,两人在射艺上?比试得异常焦灼。
一轮比试一共十支箭,两人的?靶心?上?现在都有七支,有些不分伯仲,但下一支箭,那北狄女子正中靶心?,楚澜却因为紧张而有些偏了,落在外圈上?。
在场的?大雍人不分男女都忍不住揪心?起来。
就连贺兰瓷也忍不住攥住了旁边陆无忧的?衣摆,陆无忧本来在认真看,见?状回神?,一低头,便?攥住了贺兰瓷紧绷的?细长手指,极轻声道:“攥袖子干什么?,攥我。”
贺兰瓷一惊。
好在此刻众人都在关注比试,没人在意,两人交握的?手又被掩在他麒麟服的?长袖下面,他甚至还伸出了一点指尖,在贺兰瓷的?掌心?轻轻挠了挠。
贺兰瓷抽了抽,总算把自己?的?手指抽出来,就听见?耳畔陆无忧轻笑一声。
“不闹你了。”
贺兰瓷总算得以凝神?看比试。
后面两箭楚澜虽然发挥正常,但没能追回失误,那北狄女子抚着用银环和银链坠饰的?长发,笑道:“你挺不错的?,可惜我更强一点。”
楚澜咬着牙,脸上?满是倔强不甘道:“再?来一轮。”
“那么?多人呢,待会再?说吧。”
她?视线从那些武将之女的?身上?扫过,落到了贺兰瓷身上?,饶有趣味地看了一阵之后,才道:“你也会射箭?”这位摆明?了大雍拿来添色的?。
贺兰瓷倒还很?平静,道:“会一点。”
那北狄女子妩媚一笑道:“我想和她?比试一下,不知你们大雍国的?皇帝陛下可否答应?”
贺兰瓷不得不道:“但臣妇确实只会一点。”
那北狄女子道:“没事,我可以让你,十箭里,你只要一箭比我准,就算你胜。”
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实在很?难婉拒。
圣上?身边的?太监还来安慰贺兰瓷道:“安人*不必紧张,圣上?说了,安人尽管去比试,哪怕输了也会有奖赏。”
贺兰瓷握着弓,有那么?些许后悔,早知今日,她?就不练绣活也不练陆无忧教的?近身招式了,先把射箭给拼命练好了——主要谁能想到还真有用武之地。
可见?未雨绸缪何时都不嫌早。
陆无忧倒不紧张,只低声道:“你先射两箭。”
贺兰瓷的?弓是陆无忧特地定制的?,轻盈且相对易拉开,但射出去的?力道不减,那靶子也没有放得那么?远,贺兰瓷定了定神?,开始放平心?态拉弓,就像平日在府里一样。
见?她?有模有样的?拉弓,虽然明?知她?可能确实会,但还是让人觉得异常惊诧,总觉得贺兰瓷是只会琴棋书画的?仙人模样,射箭这种事,实在不搭边。
“贺兰夫人真的?能拉开弓……”
“她?不会被弓伤到吧。”
“不过陆中允瞧着好像很?淡定。”
然而随着弓拉开,贺兰瓷更神?智清明?了几分,陆无忧说她?天赋不错,练了这些时日,十箭里有六七箭能在靶上?——而且她?也确实觉得挺有意思的?,贺兰瓷屏息凝神?,就像练字时一样,忘记所有事情?,忽略所有嘈杂声音,动作利索地射出一箭。
“咻——”
箭稳稳扎在了靶子上?,虽然有些偏,但已经有人忍不住鼓起掌来。
待那个北狄女子射过,贺兰瓷又抽出了第二支箭,搭箭扣弦,微微垂眸,紧盯着靶心?,调整了一下角度,她?甚至没去关心?她?射得如何,只像她?做一切事情?那样,无比认真无比专注地捏紧箭尾,拉长,然后松手。
箭身飞驰——
竟比刚才射得离靶心?更近了一点。
贺兰瓷长出一口?气,有点上?头,热血往大脑涌去。
陆无忧朝她?走?了过来,贺兰瓷正想开口?,就见?他微微一笑,道“射得不错”,然后拍了拍她?的?肩膀,一股充裕的?热流涌进了贺兰瓷的?身体里。
在一瞬间她?突然觉得自己?盈满了力量,身姿也轻盈了不少,刚才还有些费力的?弓,似乎顿时没了重量。
陆无忧又道:“搭弦。”
他声音很?轻。
贺兰瓷毫不犹豫地搭弦,她?现在脑子里格外亢奋,觉得自己?状态奇好,仿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像早已练过千万次那样——事实上?她?也确实练了很?多次——此时看去那靶子竟有种近在咫尺的?错觉,双瞳视线交汇,她?做得到,贺兰瓷深吸一口?气,将弓拉至极限,保持着一瞬间奇特舒适的?状态,骤然松开手指。
长箭离弦,犹如一道闪电直直射向前方。
伴随着清晰的?破风声,贺兰瓷耳畔的?发丝都被牵扯的?气流吹起来。
众人一时间也都愣住了。
箭矢带着不可一世和一往无前——猛然深深扎进了靶心?里。
贺兰瓷的?手指酸疼,可她?甚至没能感觉到。
只觉得,真的?好痛快啊!
紧接着便?听见?周围掌声如雷动,贺兰瓷这才缓缓回神?,发觉陆无忧已经退了回去,正站在人堆里轻笑着鼓掌,就连那北狄女子也用惊讶的?眼神?看着她?。
“……我刚才是眼花了吧。”
“那个真的?是贺兰夫人?”
“当真正中靶心?了?”
“……真的?!真的?!而且刚才那北狄人射偏了一点!”
***
坐在回府的?马车上?,贺兰瓷身体里那股亢奋感仍未消退,她?忍不住跟陆无忧道:“我刚才真的?射中靶心?了?是不是你给我输的?那股热气有什么?蹊跷。”
陆无忧把她?手指拽出来,仔细检查过后道:“毕竟气力有差,本来也不公平,那只是给你增加点力量,帮助你更轻松地射而已,箭是你自己?射的?,虽然我本来有个馊主意。”
贺兰瓷道:“什么?馊主意?”
陆无忧笑了笑道:“帮你校准箭,定住你的?一只手的?穴位,你只需要松手就能中靶——但我看你好像射得挺开心?的?。”
贺兰瓷点头道:“是很?开心?。”
虽然她?过去练的?这些时日,也不是没有射中过靶心?,但几率极低,百箭里可能只中一次,毕竟对她?来说射箭和拉弓都还有些吃力,没想到真的?有机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射中。
陆无忧又抓着她?的?手捏了捏,贺兰瓷像是根本没反应过来,任由他揉捏自己?的?手掌。
她?此刻看起来异常活跃。
贺兰瓷道:“不过那个北狄女子真的?很?厉害。”
她?射艺几乎完全不输寻常男子,而且落落大方,她?起初看到还觉得很?惊诧,开始有一点感受到陆无忧所形容的?那个不合常理的?世界。
陆无忧随口?道:“是挺厉害的?,不过……”他顿了顿道,“后来光顾着看我们贺兰小姐的?精彩技艺去了。”
贺兰瓷道:“陆大人!你可以好好说话!”
陆无忧却眸光一转道:“不过你提她?做什么?,你不会担心?我对她?有什么?想法?吧?”
贺兰瓷也转头道:“你有什么?想法?么??”
“没觉得我有就行。”陆无忧沉思道,“我是不是在你眼里形象全毁了。”
贺兰瓷不由道:“……你本来以为自己?是什么?形象?”
陆无忧道:“不如你来说说,我相信贺兰小姐认识我这么?久,对我一定有深入了解。”
平时贺兰瓷不会和他打?这个嘴仗,会尽力配合着敷衍两句,但今天贺兰瓷稍有些兴奋,说话便?不太经深思熟虑,直接便?道:“很?大少爷。”
这个陆无忧应下:“还有呢?”
“不太勤俭。”
陆无忧道:“这不一回事吗?”
贺兰瓷又道:“总喜欢问?我一些很?羞耻的?问?题,还要问?我答不答应,我觉得你是不是故意的??”
陆无忧笑了一下道:“这怎么?算,我很?诚心?地和你商量,你不答应,我又不能硬来。”
贺兰瓷脸颊微红道:“但我觉得应该不会这么?事事都要问?吧,还要问?是什么?感觉,你真的?不是在戏弄我?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陆无忧道:“那不然呢,你觉得不舒服我还要硬来吗?”
贺兰瓷一时又有点哑口?。
陆无忧道:“我还把同僚送我的?画册都看了一遍,才知道花样还有这么?多,果然学海无边,人不能太过自满,读书千卷,仍需谦虚谋求进步。”
“……”
够了吧这个人。
贺兰瓷岔开话题道:“说起来,这箭射得我手臂都有点发酸,下回我还是好好增加气力吧,你有没有什么?增加气力的?办法??”
陆无忧挑起眼尾看她?:“锻炼……自然有的?是办法?,你气力确实不行,这都休息多久了。”
贺兰瓷道:“你正经点!”
陆无忧语带一丝轻微责难道:“谁让你不肯继续玩弄我。”
……是没法?继续玩弄,贺兰瓷来月事了。
她?月信相当不准,唯一庆幸的?是,从青州调养回来之后,没有特别疼,往常也不会跟陆无忧说这件事,都是自己?弄弄干净,陆无忧也不会主动询问?。
没想到他这会问?东问?西起来,居然还一副很?认真研究的?样子。
贺兰瓷羞耻得无以言喻:“闭嘴吧,求求你了陆大人。”
陆无忧道:“我这不替你分忧解难吗?我没这个烦恼,看你有,还挺心?疼的?,要我给你写个滋补方子抓抓药吗?话说这个时日能缩短吗,你真会不适这么?久?”
贺兰瓷捂着肚子道:“你当不知道不行吗?”
“怎么?还不让人关心?的?,不然我再?给你输点内力?你以前……”陆无忧顿了顿,“都是躲着我的?么??”
贺兰瓷也有些日子会不在房里睡,陆无忧当每个人都有想独处的?时候,也没太在意。
她?摇摇头,不太想理他。
陆无忧便?又轻声问?道:“很?疼吗?”
贺兰瓷摇了摇头道:“还行。”
“有缓解办法?吗?”
“忍一会就行。”
“要不我抱着你,会好点吗?”陆无忧很?慷慨大方地,张开手臂道,“我不介意你坐到我怀里,我可以帮你揉揉……你是腹部还是脐上?痛,我也没看过这方面的?医书,回头读读。”
贺兰瓷道:“……别出馊主意了陆大人!”
陆无忧有些无奈地叹气:“好吧。”
他围着她?看了好一会,像在她?身边来回打?转似的?,贺兰瓷被他转得有点晕,反而像没那么?疼了。
“那来跟你聊点别的?吧,你说不定会感兴趣,分散些注意。”陆无忧翻出些文书来找他,“益州的?事情?我调查了一些,包括往年命案之类,老实说从明?面上?很?难查到,我能接触到的?文书也不算太多,但我觉得有桩案子有点问?题,益州道监察御史不久之前去益州巡检,结果遭遇流寇和劫匪,死在任上?了,结案的?相当草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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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瓷也捕捉到了重点:“流寇劫匪,上?次那个管事……”
陆无忧道:“对,谁让流寇劫匪查无对证呢。我问?过刑部的?朋友,案宗不算绝密,但资料太少也没法?推敲,倒是听说那位监察御史曾经来报到都察院里,但我无从得知。打?探些消息是不难,但真想查出什么?罪证来,恐怕只能我亲自去一趟益州。刚好翰林院里有个机会,要去益州宣旨,这是份苦差事,没人愿意去,我在想……”
翰林院虽然升满之前几乎不外调,但外出公干是有的?,最抢手的?就是去当乡试考官,着实肥差,还能培养人脉,最没人想去的?就是给藩王之类的?宣旨,又苦又累还没多少功绩。
贺兰瓷反应过来道:“你打?算去?”
陆无忧道:“说实话,不是很?想去。”
贺兰瓷也能理解。
“主要益州水深,我去这一趟,有些风险,不方便?带你,但是……”他支着下颌道,“都查了这么?久了,又有点不甘心?,外加如你梦里所想,听到风声,贺兰大人似乎是有点调动的?动向。”
“但是我走?了,你怎么?办?”
贺兰瓷认真听完,捂紧肚子道:“放心?,你去吧,我能顶住。”
陆无忧幽幽道:“贺兰小姐,我要走?也还有一阵子呢,有点什么?别的?鼓励么??”
贺兰瓷默了会,道:“……你、你先等我月事完。”
59、五九章
第?五十?九章
她也没想到自己月事第?二日了?, 还有些腹痛。
贺兰瓷面朝着?卧榻里侧,蜷缩身体咬唇忍了?一会?,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 额头冒出薄汗, 她想着?熬过去,等困意上来睡过去就好, 由于童年病痛缘故, 她一向?很?能忍耐这些。
之前也是?这样。
只是?这次不巧被陆无忧发现。
他本来似乎只是?想看她睡没睡, 却发现贺兰瓷额头的?汗,还以为?她做了?噩梦, 再一看贺兰瓷咬着?的?唇,陆无忧神色微微变了?变道:“你不会?还在痛吧?”
贺兰瓷小声道:“一点点, 不算特别痛。”
陆无忧点了?灯, 替她擦了?把汗, 发现贺兰瓷唇都有些咬破皮。
滔滔不绝的?陆无忧沉默了?好一会?, 道:“我还以为?你白天痛过就算了?, 还在痛怎么不跟我说?。”
贺兰瓷道:“真的?不是?很?痛。”
陆无忧的?手掌轻微抵上她的?后腰,一股热流涌过来,顿时温暖了?整个腰腹,他音色如叹道:“虽然自立是?好事,但你也稍微依赖我一点, 不然我这个夫君总觉得白做了?。”
贺兰瓷轻声道:“我已经……很?依赖你了?。”
陆无忧见她勉强,道:“算了?,你别说?话了?,我也不说?了?。”
他的?手还抵在她的?后腰上,像推血化瘀似的?,贺兰瓷保持着?这个姿势, 过了?一阵子,才?渐渐感觉痛意消退,紧绷的?身子舒缓下来,困意慢慢涌上,身后传来陆无忧模糊的?声音。
“你到底是?怎么养成这样的?……”
翌日,陆无忧叫大夫上门给她看诊,贺兰瓷已经可以活蹦乱跳,觉得他小题大做,大夫也说?夫人身体并无大碍。
陆无忧道:“那为?什么还会?痛?”
老大夫咳嗽了?一声,捋须道:“这个……多多少少都是?会?有些痛的?,夫人注意别受凉了?就是?。”
贺兰瓷扯着?他的?衣袖,略带一分耻意的?希望他别就这个问题继续聊下去了?。
陆无忧这才?作罢,只是?仍旧看着?她道:“做女子,还真是?超乎想象的?辛苦。”
贺兰瓷揉着?自己的?肚子:“生来如此,既来之则安之吧。”
陆无忧似想起什么,道:“那……日后生产,是?不是?会?更痛?”
贺兰瓷:“……!”
你也想得太?远了?吧……
陆无忧却道:“如果太?辛苦就算了?,你这个身子骨感觉折腾一把就散了?。”
贺兰瓷觉得他也杞人忧天得太?早,她能不能怀上都不好说?,随口道:“日后再说?吧。”
***
身子稍微爽利了?,不再觉得不适,贺兰瓷便又跑去练箭,十?分兴致勃勃,陆无忧看了?都忍不住道:“你悠着?点。”
贺兰瓷举着?弓瞄准道:“一样样慢慢来吧,反正我也不急。”
她有些怀念在宫里长箭射出时的?感觉,因为?过度紧绷的?精神,和一点点胜负欲,导致她当时格外兴奋,自己在府里练似乎难以达到这种状态。
贺兰瓷又想了?想道:“……要不你跟我比吧。”
陆无忧差点没笑出声来,他肩膀微抖道:“贺兰小姐,你还清醒吗?”
贺兰瓷并不怎么尴尬道:“你不是?让我多依赖你吗?而且你看起来也挺……”闲的?。
自从陆无忧决定?接下去益州宣旨的?任务,这几日反而闲下来,等着?给他派发路引和旨意,翰林院也不用去了?,只等收拾行李上路。
不过没想到陆无忧还没走?,花未灵先提出告辞。
“我也呆得够久啦,上京都玩得差不多了?。”她又穿回了?自己来时的?那身黑衣,扎着?利落的?长发,颊边显出梨涡,看起来灵动又清爽,“也打?搅哥哥和嫂子够久了?,刚好长老那边写信催了?,我就先回去一趟,下次再来。”
都这么说?了?,自然也不好再挽留。
贺兰瓷还是?挺喜欢她这个小姑子的?,虽然就是?……很?容易让人担心她。
她刚想再叮嘱两句,就见花未灵把她拖到边上道:“嫂子,刚来的?时候,你好像还不是?很?喜欢我哥,现在呢?有更喜欢他一点吗?我哥人真的?不错,而且你们都这样那样……”
贺兰瓷脸颊微红。
没办法,陆无忧之前确实很?随时随地,不知道被花未灵撞见过多少次。
“我……”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转眸看见陆无忧长身玉立站在不远处,正低声和青叶说?着?什么,弯着?眼眸,唇畔带笑,气度翩然,面清如水,不染尘埃。
花未灵见状,嫣然一笑道:“好啦,我明白了?!”
贺兰瓷蓦得想起一件事:“你走?了?,那位慕公子怎么办?”
花未灵道:“哦,他无处可去,好像打?算和我一起走?。”
贺兰瓷:“……?”
你也太?放心了?!
那位慕凌慕公子就差把“图谋不轨”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见她们说?得差不多,陆无忧也恰巧走?过来,道:“未灵你要走?,带着?个人不方便,我帮慕公子安排了?个去处。他不是?想做侠客么,便干脆送他去停剑山庄,每日寅时起,戌时睡,一天练六七个时辰的?剑,保证他很?快就能……”陆无忧微笑道,“达成心愿。”
贺兰瓷顿时知道他为?什么刚才?和青叶商量时,笑成那样了?。
花未灵还思忖了?一下,道:“这会?不会?太?辛苦啊……”
陆无忧道:“达成心愿都是?辛苦的?,我读书那会?也很?辛苦,已经叫人去跟他说?了?……”
话音未落,就见那位慕公子步履蹒跚,按着?心口从屋内走?出来,他发丝略显凌乱,眼眸略显哀痛,紧咬下唇,似乎极为?受伤道:“花姑娘若是?觉得在下碍眼,在下自己走?便是?,不用劳烦姑娘了?。只是?姑娘救命之恩,在下此生也不知何时才?能有机会?再报……”
花未灵挠着?脑袋道:“我也没有觉得你碍眼,就是?……”
慕凌凄然一笑道:“就是?话本写完了?,在下便没用了?吗?”
贺兰瓷上回见这么凄然的?男子,还是?马车里给韶安公主表演吐血的?陆无忧。
陆无忧本人果然抗性十?足,道:“慕公子哪里的?话,舍妹行走?江湖,带着?你怕是?不安全,我们也是?为?了?你考虑。”
慕凌温润的?面颊上浮出苦笑,道:“也罢,多谢陆大人好意。不过我还是?找个地方,了?此残生吧。”
他刚转身想走?,花未灵的?脚步也刚迈了?一步,就听见陆无忧又道:“你但凡说?一句真心话,我都未必会?这么想把你从我妹身边撵走?。”
慕凌脚步一顿。
须臾,他转头笑道:“我心昭昭,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唯灵不知,至少此意,并不曾作伪。陆大人不是?也为?情所?苦过一段时日么,当知我心。”
陆无忧音色微冷地笑道:“至少我没你那么爱装。”
慕凌道:“其实有件事我也挺想说?的?。”他从袖中?取出一张纸笺,递给陆无忧道,“陆大人,不妨看看。”
一会?后。
贺兰瓷好奇道:“他写了?什么?”
陆无忧语气淡淡道:“没用的?馊主意。”
***
送走?花未灵,陆无忧出发的?日子也更近了?。
于是?他抓紧时间又指点了?一下贺兰瓷的?锻炼,监督她把姿势做得更标准,包括剑术,和那些近身招式。
贺兰瓷练完也是?一身热汗,被陆无忧拉住手腕一扯,又倒在了?他身上。
柔软地抵在陆无忧胸膛前,贺兰瓷趴了?一会?,刚想撑着?手臂起身,就被陆无忧一个翻身压住,他手指轻柔在她身上按压,像是?确定?她的?锻炼效果。
“筋骨似乎也比之前软了?一点……”
贺兰瓷被他摸得有些发痒,拧身想躲,膝盖用力。
陆无忧突然闷哼一声道:“你刚才?是?不是?撞错地方了?。”
贺兰瓷也一僵。
陆无忧叹息着?,唇在她唇瓣间厮.磨,声音也像是?自胸腔萦回而出:“结束没,我都要出门了?,你的?鼓励呢?只是?敷衍我么?”
贺兰瓷一下子也有些紧张起来,特别是?两人现在还贴得很?近,她自然也能感觉到陆无忧微妙的?变化,两人唇瓣还在若有似无地接触着?。
像一点一点酥.麻的?触雷。
贺兰瓷长睫微眨,低下声音说?了?句什么,下一刻便被陆无忧抄抱了?起来——谁知道他怎么动作这么快。
她下意识环住陆无忧的?脖子,就发现陆无忧随手帮她把绣鞋给脱了?,贺兰瓷还一愣,听见陆无忧低笑着?道:“刚好,还有些新学的?,想实践一下。”
“……你都学了?什么?”
“一会?你不就知道了?。”
贺兰瓷还以为?他会?直接做什么,结果是?叫人准备水,先去了?净室。
——行吧,这个人确实喜洁。
只是?……
贺兰瓷羞恼道:“我又不是?没力气,不用你帮我洗了?!”
陆无忧道:“想了?解一下。”
贺兰瓷道:“你怎么不让我也了?解一下!”
陆无忧开始慢条斯理脱起了?自己的?衣衫,勾着?桃花眼看她,笑道:“那你不是?——随便了?解。”
贺兰瓷没想到,他脱衣裳,都能脱出勾.引人的?效果,实在叹为?观止,陆无忧还随手把藏在官帽下的?发给散了?,长发披散,少了?几分被官服镇出来的?正气,多了?几分遮掩不住的?妖里妖气。
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极度不检点的?味道。
然后又跑来跟她互相了?解。
浴桶真的?不够大,塞下两个人岌岌可危。
贺兰瓷靠在某人身上直喘气,白皙细长的?手指扣住浴桶边缘,被人碰着?后背,身子发软。
她人如名,肌肤瓷白,像上过一层最精细的?薄釉,从肩胛一直连到蝴蝶骨的?线条都极其动人,仿佛后面真的?能撑出一片蝶翼来,有种令人不敢触碰但又很?想触碰的?脆弱之美。
陆无忧略带薄喘道:“给你搓个背而已,不用这么紧张。”
——他确实是?只在搓背,但这件事本身也已经足够暧.昧。
尤其,陆无忧还时不时搓着?搓着?,俯过去,在她肩头轻吻了?一下。
贺兰瓷一颤。
“你还是?再多吃点吧,太?瘦了?。”
贺兰瓷忍不住颤声道:“你别搓了?……”
陆无忧声音轻而低惑道:“搓背自然要都洗干净,你待会?……也可以给我搓搓。”
贺兰瓷咬着?唇,羞耻感一格格攀升。
不一时便看见陆无忧抬起还沾着?水光的?手指,他轻笑了?一声,似乎还想尝尝,贺兰瓷脑中?轰然,瞬间把他的?手指按下去道:“你够了?吧!”
“想知道甜不甜。”
“……不可能甜的?!”
陆无忧道:“那也未必。”又靠过来,柔软地亲了?她一会?。
贺兰瓷仰着?脖子承受亲吻,身体浸在水下,感觉不太?分明。
好一会?,陆无忧才?缓缓松口道:“我怎么觉得……你身子好像比脸还美些。”
贺兰瓷简直觉得他又来了?:“……你就不能少夸我两句!”
“怎么夸你还不乐意了?。”陆无忧声音轻软道,“我只是?想直白表达我的?赞美,毕竟人间胜景,一人独享。”
贺兰瓷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把他的?嘴堵上了?。
陆无忧总算安静了?一会?。
洗完,陆无忧还试图用干布给她擦干净,贺兰瓷挣扎夺过干布,自己给自己擦干净,然后才?裹着?寝衣上了?榻,陆无忧已经在那里等她。
“我研究过了?……”陆无忧深深浅浅地亲吻她,“你可以先快乐一下。”
贺兰瓷完全不知道陆无忧研究了?什么。
事实上,她并没有怎么看,在一瞬间居然还有点后悔,她是?不是?也应该有所?了?解……都学习过了?才?好应对……
紧接着?,贺兰瓷便惊叫出声了?。
她反应异常激烈,一下就缩着?身子躲开了?,语气惊惶道:“我警告你,别再往下亲了?!”
陆无忧反而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拇指指腹轻擦过唇瓣,眉梢眼角都流露着?不同寻常的?味道,唇角似乎还有些微的?水渍,他不紧不慢道:“你慌什么。”
贺兰瓷的?视线不由自主滑过他微湿的?唇瓣,羞耻心瞬间爆炸。
“我们就不能正常点,简单点……”
“这有什么不正常的??”陆无忧甚至还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唇角,桃花眸眼尾泛着?红,微微上扬,随着?他的?笑意勾魂摄魄,“是?甜的?。”
“……!”
贺兰瓷忍不住捂住脑袋道:“你闭嘴!”
“好好好,不逗你了?,慢慢来吧……”陆无忧也忍不住笑道,“反正现在还不到亥时,离我明早出门还早呢。”
屋外近日连绵不断的?雨又开始下了?,最近天气似乎总是?不好,兴许确实到了?梅雨天气。
贺兰瓷好不容易抢救回来的?秋菊,刚舒展花枝恢复了?没过几日,就又被雨水淋湿,不过这次的?雨总算没有上次的?狂风骤雨那么可怕,也没把那些含苞待放的?小花摧.残得太?过凄惨。
只是?雨连绵不绝下了?一整夜,似乎就不打?算停下来了?,还是?噼里啪啦一刻不停地落着?。
最终那几朵小花仍旧是?蔫巴巴地垂在那里。
半夜惊醒的?霜枝望向?窗外,看见外面的?落雨,顿时又觉得有些忧愁。
***
贺兰瓷听着?雨声,觉得陆无忧也许是?个根本不会?累的?人。
她很?想问他是?怎么锻炼成这样的?,十?几年后自己真的?有希望吗?
一开始她还有想数几次——毕竟上次就没数清楚——结果事实是?,很?快贺兰瓷便忘记了?这件事。
她不止没法好好睡觉,还差点撞到床柱上,陆无忧用手给她垫着?脑袋,轻笑出声,贺兰瓷忍不住,真一口咬住了?他的?肩膀。
陆无忧还在笑,格外愉悦道:“你咬重一点,我也重一点。”事实证明,陆无忧确实言出必践,绝不食言。
很?快贺兰瓷便觉得,刚才?的?沐浴仿佛是?白沐浴了?,陆无忧还在她耳边,低着?沙哑的?声音道:“你要不要再叫两句‘陆大人’……贺兰小姐,我突然觉得这个称呼还不错。”
贺兰瓷并不觉得。
她几乎生出了?想要挠他的?冲动,她从齿缝间艰难地泄出声音,道:“陆霁安你差不多可以了?!”
陆无忧便又笑出了?声来,伴随着?周围的?声响,越显出了?几分难言的?狡黠来。
许久之后,两人的?发丝在榻上安静交汇下来时,贺兰瓷连话都不太?想说?了?,只顾着?喘,轻柔的?音色又再一次带上了?几分沙哑。
枕头上的?长发却还显得很?是?缠绵,分不清谁是?谁的?。
陆无忧似还想再温存一下。
贺兰瓷这会?有点心有余悸,哑着?嗓子,些许讨饶道:“该睡觉了?!”
陆无忧抓起她一缕发丝,绕在指间道:“我知道,你躺着?吧……毕竟我人都要走?了?,你稍微担待点,以后不至于这么……”
贺兰瓷也不记得外面是?几更天,只记得打?更声似乎过去了?好几趟。
她有些疲惫地合着?眼,任由陆无忧在她的?面颊和光洁如玉的?肩窝、颈侧轻柔地亲了?一会?,稍稍恢复了?些气力,又感觉到羞耻,才?动手去推推他的?脑袋,脸转进枕头里,声音带着?浓浓困倦道:“……睡吧。”
陆无忧道:“你睡吧,我还不困。”
贺兰瓷艰难动唇道:“你最迟辰时就要出门,我还要送你,睡吧。”
陆无忧道:“我路上睡。”
贺兰瓷也实在没精力管他,闭着?眸子很?快便睡去,但因为?心里有事,睡了?没多久便又苏醒,发觉陆无忧还在低垂眸子,用修长手指绕着?她的?发把玩。
看天色都快亮了?,贺兰瓷连忙低声道:“赶紧收拾换衣服,准备出门了?!”
陆无忧抬眼看她,声音微叹道:“都不是?很?想去了?。”
贺兰瓷道:“陆大人,这是?公务,你不是?还想做权臣吗?总不能现在就开始倦怠了?。”
陆无忧又看了?她一眼。
“你昨晚话都没现在多呢。”
当然,他也只是?随口一说?,有些恋恋不舍地放开贺兰瓷的?发,陆无忧又道:“行,我走?了?,你继续睡吧。”
贺兰瓷也摸索着?想要穿衣下床:“我去送你。”
陆无忧利索地换衣服,精神似还很?不错,半点看不出他一夜没睡。
“不用了?,不都早准备妥当了?,你现在还下得来吗?”
贺兰瓷试着?把腿挪到床下,刚沾上一点,就觉得腿脚发颤,不太?稳当,她顿时一阵不自在,努了?努力,把另一条腿也挪下来,陆无忧已经穿好常服,一抱,就又把她给抱回去了?。
“……”
贺兰瓷瞪视着?他。
“送不送都是?虚的?,你已经鼓励过我了?……”陆无忧说?话又带点笑意,“陆大人备受鼓舞。”
把发绾好,陆无忧才?又去看贺兰瓷。
她好坚持。
贺兰瓷扶着?床柱下来,手指微抖给自己穿衣衫,见他看来,道:“你说?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她不想被人当成懒鬼。
陆无忧也没办法,干脆走?过去,帮她穿衣裙:“胳膊抬起来。”
贺兰瓷有些尴尬地被他侍候,正纠结着?腿脚气力问题,就听见头顶陆无忧的?声音淡淡传来,道:“总觉得我走?了?,你好像也不怎么会?想我。毕竟你一个人就能过得挺好。”
“你怎么会?这么想?”贺兰瓷微微惊诧,“我当然……”
“被关进都察院时,你看起来就不是?很?想我。”
这都多久前的?事情了?。
贺兰瓷道:“我觉得你可能对我还是?有所?误解。”
“无妨,我不介意。”陆无忧帮她系好衣带,退开身去,眉目间很?清朗,并没有什么愤懑和怪罪,有点像是?那日仿佛与?自己和解似的?表情,“以后你总会?想我的?。”
***
陆无忧走?得很?轻便,只在出门前跟她交代了?一堆事情,便踏上马车,在细雨绵绵里,绝尘而去。
贺兰瓷脑海里还回荡着?陆无忧说?的?话。
“我这一去不知多久,短则一两个月,长则数月,因为?会?有风险,便不一定?给你寄信。你若有消息想送,可以用令牌去东风不夜楼托人给我送。”
“府里有条密道,你来之前就修好了?,直通城内安全之所?,还备了?足够的?粮与?水,天灾人祸都无妨。”
“护卫也给你留足了?,不用太?怕。银两若是?不够也可以去东风不夜楼支取,都会?记在我的?账上。”
林林总总,差不多把能交代的?都交代了?。
因为?都是?陆无忧在讲,贺兰瓷只来得及回了?他一句:“一路平安。你尽管放手去查案,不用太?担心我。”
她以前也常送她爹出门。
分别的?时刻总是?很?寻常,后知后觉才?意识到不同。
陆无忧和花未灵先后都走?了?,府里空下来,身边也没有聒噪的?下人,便格外安静,贺兰瓷锻炼、学箭、看书,写字、练绣活……
和往常没什么区别。
但没有人会?在此时,闲适地端着?点心晃过来道:“贺兰小姐,你刚才?那个动作还有点不对,胳膊再抬一点。”
抑或是?“你要是?早点认识我,我说?不定?还能教……哦,我们确实认识挺早的?。”
也没有人会?嘴上不停地逗弄她,撩着?她的?发,摸着?她的?颊,在不合时宜的?地方边亲她边在她耳边说?一些胡言乱语。
吃饭的?时候,没有人会?给她夹着?菜说?“今天这道做得不错,你多尝尝。”
耳边似乎突然清静下来。
但又因为?极度的?清静,而令人不适。
贺兰瓷半夜惊醒时,也不会?在身侧看见一个呼吸平缓但睡得笔直的?黑影。
之前朝夕相处,每天都能见到,不曾感觉到有什么,然而不知不觉间陆无忧已经以一种不可忽略的?方式占据了?她日常生活的?每一寸,过去哪怕是?分开一天两天都不觉得,现在时日久了?才?逐渐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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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好像已经习惯了?有陆无忧的?日子。
只是?少了?一个人,四周甚至寂静得有点可怕。
霜枝似也察觉到贺兰瓷最近这些日子有些意兴阑珊,便提议道:“要不去找姚家小姐一起进香?”
贺兰瓷道:“算了?。”
她也不是?特别想去,而且上回她去,还是?陆无忧接她回来。
贺兰瓷静下心低头练着?字,好一会?才?发现自己没照着?字帖写,笔下不由自主写出了?“无忧”两个字,她略停了?停笔,把那张纸摘了?下来。
看了?一会?,她突然静静在想,他到底走?了?多久啊?
61、六一章
第六十一章
贺兰瓷料想到可能会有遇到阻拦, 但没想到萧南洵居然亲自来了。
梦里他至少还是等她爹落罪,她连夜出逃时才对她下手,且如今萧南洵还多?少受困于?先前的流言, 贺兰瓷本以为他不一定会轻举妄动……
对于?流言, 她亦有所耳闻,朝廷后来专门派了经验丰富的仵作给?那?位死?去的选侍验尸, 说是死?于?体弱, 什么残暴不仁虐杀成性都是谣言, 还抓了好些?传谣的人。虽是堵住了部分百姓和?言官的口,但仍有不少人对二皇子颇有微词, 若他真?是储君也无可奈何,但他既不是, 上面?还有位出了名性情温和?的大皇子, 又长幼有序, 在明面?上很难不令人倾斜。
大皇子与大皇子妃感情甚笃, 连侧妃都没有。
与此同时, 安定伯家小姐似乎染了急病,病得甚重,太医院专门派人去看了,亦束手无策,说是小姐似有烦难郁结于?心, 才致使她整日又哭又笑,精神恍惚,便?有人提议重新物色二皇子妃的人选,也让二皇子早日完婚。
贺兰瓷本以为萧南洵没有精力来管她,没想到他也比梦中那?个更为疯狂。
然而时至今日,她再看见萧南洵, 第一反应不是害怕畏惧,竟是好笑。
她也不知道他究竟为何执着至此。
萧南洵黑灰眼眸投射而来的幽冷目光依旧令人十分不适,他下了马,身上翡翠银链撞击着摇晃,发出泠泠脆响,朝她走来。
贺兰瓷尚且镇静,那?个太监倒是浑身发抖。
她紧紧扼着太监脖子的手松了几分,能看得出萧南洵是真?的不在乎他的命,威胁失去了效用,再一思忖,贺兰瓷干脆将人放开了。
太监捂着脖子连奔带逃地?跑了,贺兰瓷反手收起匕首。
她轻柔的音色朗朗:“殿下为何在此?臣妇外出探夫,殿下又为何言逃?”
贺兰瓷还侧坐在马车的车辕上,纤长的腿在衣裙下并得笔直,纯白裙衫洁净无尘,少女本人也似纤尘不染,高?坐于?九天之?上,在天色明亮的道路上明晃晃地?映着光亮,柔顺细密的乌发泛着淡光,沿着两侧肩膀垂下,是极致的黑白分明,偏唇色是一抹极惹眼的水红,嫣红妖冶,让她整个人都鲜亮起来,又透出些?尘世间的欲色。
萧南洵在她身前几步处停下。
许久未见,这一回她仿若吹弹可破的脸庞上并没有太多?的畏惧和?担忧,像真?的是出门探亲。
他极缓慢开口:“你?夫君都死?了,你?还要去探谁?”
贺兰瓷的马车里就放了弓箭,若是可以不顾忌,她真?的很想一箭射过去,但至少现在不行。
她镇定道:“殿下慎言,尚未确定我夫君的死?讯。”
萧南洵笑了,似乎她说了什么很可笑的话:“贺兰瓷,自欺欺人有意义?么?”他又走近了两步,示意周围人稍退,声?音压低道,“你?们不过是一夜过后,不得以成亲,在我面?前装什么情深义?重?现在就算逃出去了又能如何,没有我,难道就没有别人?你?还能一辈子替他守身如玉不成?”
他虽离得近,但明显始终有所防备。
贺兰瓷不敢像抓那?个太监似的贸然动手,她脑子飞快转着,却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殿下为何如此确定我夫君已死??”
萧南洵冰冷的笑意更深了几分:“他自己找死?,自然会死?。”
一瞬间,贺兰瓷想起了陆无忧提到过益州布政使和?丽贵妃的关系,那?么陆无忧在益州遇到性命之?忧,可能不光是查案,也有眼前人的授意。
她顿了顿道:“殿下在益州有人?”
难怪这桩案子这么难查。
贺兰瓷略带恍惚的表情落进他人眼里,便?显得格外脆弱惹人怜惜。
在极短的时间内,贺兰瓷也在拼命思索,怎么能在不惹怒对方的情况下逃出去,顺便?多?少探听一些?关于?益州和?陆无忧的事情。
因为知道有陆无忧的人在,她无论如何都能逃出去,不会落到萧南洵手里,便?少了几分畏惧心慌,更多?了几分理智清醒。
萧南洵笑而不答,只?又走近了一步,正?要去抓她的手腕,却见贺兰瓷突然一抬头,清透的眸子里隐约可见水光。
“殿下,他是真?的死?了吗?”
她的轻音也微微发颤,下唇紧咬,似乎下一刻,那?双眼眸里便?要凄然落下泪来。
萧南洵一顿。
贺兰瓷在衣袖遮掩下,拼命掐着自己的大腿,她实在做不到要哭便?哭,但还是慕凌给?了她灵感,眼泪不够,凄然来凑。
随后便?听见萧南洵道:“他死?了,我竟不知你?还会这么伤心。”
贺兰瓷用手背擦去并不存在的眼泪,依旧轻颤着声?音道:“殿下可听过,何为兔死?狐悲?他、他是个好人……只?是他死?了,我该怎么办……”
说话间,她用手掩着面?,两边纤瘦的肩膀也跟着颤抖。
萧南洵的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贺兰瓷忍着不适,越发瑟缩起来,呜咽假哭了一会。
只?听萧南洵轻笑了一声?,似乎带上了几分愉悦道:“他护不住你?,没人护得住你?——除了我,贺兰瓷我以为你?早该清楚这件事。”
贺兰瓷放下一只?手,又努力掐了一会大腿,直到眼中再次闪出泪光,才轻抬螓首道:“我……我能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真?的是烧死?的吗?”
萧南洵却岔开话题道:“你?还是少担心他,多?担心担心自己罢。”
贺兰瓷努了努力,话到嘴边,有点恶心,说不太出口。
最后又假哭了一阵,给?自己打打气,想着陆无忧什么胡言乱语都说得出口,自己忽略些?脸皮也不是不可以,才轻声?很茫然似的道:“……我、我……殿下真?的能护住我么?”
……说完还是觉得一阵恶心。
萧南洵却是真?的笑了。
“你?爹也未必能在那?个位置上一直坐下去,届时你?又当如何,你?这般样貌做得了贞洁寡妇么?且再嫁之?人,只?怕你?也嫁不到什么好人家。”萧南洵轻轻抬起贺兰瓷的下颌,道,“你?如果脑子还清楚,就该知道,没有比我更好的选择,虽然我现在娶不了你?,但日后……”他言辞隐带几分诱惑之?意,“自然也少不了荣华富贵,且说不定还能护住你?那?无用的父兄。”
他似想起什么,嗤笑道:“以色侍人?贺兰瓷,你?应相信,你?色未衰,爱自不当弛。”
贺兰瓷害怕似的躲开了,低着声?音道:“殿下,您让我再想想。”
萧南洵倒是很有耐心,缓着声?道:“无妨,去益州路远,我有一处宅子在附近,你?可以过去歇息一时,然后慢慢想。”
几乎重新回到马车里,贺兰瓷脸上的表情瞬间淡下来。
霜枝有些?害怕地?问道:“我们真?的要去?”
贺兰瓷平静道:“走一步是一步,我先应付着,晚上再想办法逃,现在尽量不直接正?面?动手。”她想了想,又道,“你?去跟紫竹他们说一下……”随后便?轻声?吩咐了几句。
马车行过一片桃林,缓缓停在一座宅子前。
贺兰瓷抬头看向眼前挂着“藏苑”牌匾的宅子,是真?和?梦中一模一样。
此刻心境却截然不同。
这宅子外间看去很寻常,但一进去,瞬间便?感觉到金光耀耀袭面?而来,梦里是夜晚,可能看不分明,但谁能想到会有人连院中的水池壁都是金砌的,里面?还游着几尾锦鲤,柱子上也都涂满了金漆,窗棱是用玉雕的,回廊曲折间,有琉璃窗熠熠生辉,映满日霞,还有看似随意摆放的各类珠玉金器。
贺兰瓷根本吃不消这个风格,就像当初看见韶安公主那?处殿宇时一样,只?心里盘算,这到底要花多?少银子,折算成麦子又能买多?少石。
青澜江决堤也不知情形如何。
陆无忧虽然生活讲究,但并不奢靡,被她提过之?后,还真?的收敛了不少,本来他有时候穿脏的衣衫便?干脆丢了,后来都有好好收拾起来叫人洗干净,也不太怎么挑嘴了,出门在外,估计也没什么机会给?他挑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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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瓷正?神游着,听见耳边萧南洵阴森森的声?音道:“泼天富贵是不是很惹眼?”
就差问她有没有动心。
贺兰瓷愣了愣,勉强道:“很……厉害。”
进到内苑,贺兰瓷才发现了更可怕的东西。
坐落在内院正?中,有一个足有三人高?的金鸟笼——之?所以说是鸟笼,不仅形制像,就连其下,也模仿鸟巢似的铺满了看着便?细腻华贵的雪白锦缎和?一团团蓬松柔软的洁白鸟羽。
鸟笼内侧有森森镣铐,外侧则有荆棘般的长刺,崎岖嶙峋立着,也全是黄灿灿的。
是座前所未见的囚笼。
萧南洵见她望着,便?道:“给?你?准备的,喜欢么?”
贺兰瓷悚然。
萧南洵以为她是惊喜,笑意浮在冰冷的面?上,道:“足足做了三个月,中间不满意我又叫人融了重铸。”他似乎很得意于?自己的杰作,“下雨时,水会沿着顶部流到那?些?长刺的孔隙处,慢慢涌出去,美极了。”
贺兰瓷只?想快跑。
萧南洵大概觉得她已成瓮中鳖,便?也不急,甚至还让人给?她备了午膳。
贺兰瓷看着从长桌一头摆到那?头的珍馐,自是不敢下筷子。
萧南洵用金镶玉的筷子夹了一口,道:“怎么不吃,是担心我……”
贺兰瓷摇了摇头道:“没胃口。”
说着,她又吸吸鼻子,换了条大腿开始掐,好半天才挤出一点眼泪来。
萧南洵却不信,他举起筷子递到贺兰瓷唇边:“是想让我喂你??”
贺兰瓷看着刚沾过他口水的筷子,当真?又有点恶心。
电光石火间,她想起陆无忧平日里说的话,定了定神,凄然摇头道:“我不吃这些?。”
萧南洵一顿道:“你?吃什么?”
贺兰瓷道:“……花瓣,露水。”
萧南洵转眸看她,随后便?笑道:“也好,待会让人给?你?准备。”
贺兰瓷又定了定神,继续凄然道:“而且殿下,我……月信来了,腹痛,也没胃口,想一个人休息一会。”
这萧南洵倒是愣了愣,好一会,才又冷冷笑起来道:“好,你?休息。”
贺兰瓷一进屋,就看见卧榻上,摆着七八件风格迥异的寝衣,有长有短,有裙有衫,全部和?萧南洵郊祀上赏给?她的那?条裙子一样,有繁复华贵的系带坠饰,但又极为紧束。
陆无忧当初买给?她的裙子,现在还有不少条压在箱子里。
她还是习惯穿她穿惯的白裙,只?偶尔有特?殊时候,才会穿得鲜亮一些?。
他其实不怎么管她穿什么,连她穿粗褐短衣他都没有嫌弃。
贺兰瓷想着,随手便?把这些?寝衣扫到了一边。
到了傍晚天色快黑的时候,萧南洵才又来看她。
贺兰瓷用茶水点在眼睑下装作泪痕,又作出一副刚睡醒的样子,回忆着那?日梦见陆无忧自己的反应,她努力表现出惊恐:“殿下,我梦见……梦见他的鬼魂来找我了!他身上都是火,说他死?的好惨,要来寻仇。还说若是我……我跟了殿下,便?要来找您。”
萧南洵神色微微变了变,但很快他便?嗤笑道:“鬼怪之?言,无稽之?谈。”
贺兰瓷又瑟缩了一下道:“我八字轻,一向能看见一些?常人看不见的古怪东西,比如……”她欲言又止地?看向萧南洵身侧。
萧南洵侧眸,随后又轻“啧”了一声?,道:“就算来,也是来找我,你?怕什么。”
闻言,贺兰瓷仿佛平静了一点,可随后,她又按着自己的双眸,声?音颤抖道:“若是不怕,我又为何要离开上京……”
说话间,萧南洵忽然看见一抹白影,从她身后的窗棱外飘过,空气中隐隐有些?焦糊味,周围温度仿佛也上升了。
萧南洵僵了僵,没说话。
贺兰瓷还在低声?道:“殿下说的是,我在自欺欺人,我离开之?前就分明已经在梦中见过他的魂灵了,我还不愿意承认……”
“他在火里的样子,真?的好惨……”
焦糊味似乎越发明显了。
像是烧焦的肉块。
萧南洵突然皱着眉道:“来人!”
可门外寂静无声?。
萧南洵猛然回头,只?见一个长发掩面?,瘦削高?挑的白衣男子正?出现在他身后,他眨了眨眼睛,下一刻那?个身影便?又消失不见了。
像是幻觉。
萧南洵扶着桌面?,有些?站不稳。
贺兰瓷还在捂着眼眸道:“他还问我是谁害死?的他,可我连他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贺兰瓷。”
萧南洵突然抬高?音调。
贺兰瓷茫然抬起头道:“殿下,怎么了?”
萧南洵声?音冷硬道:“你?刚才看见什么了么?”
“什么看见什么?”
“一个白衣男子。”
贺兰瓷道:“是说我夫君吗?”她迟疑着道,“我一直都能看到他啊。”
萧南洵:“……”
下一刻,那?个白影竟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萧南洵倒退一步,差点跌倒。
贺兰瓷幽幽道:“……我以为只?是殿下看不见呢。”
四周空荡荡的,唯有坐在榻上那?个声?音轻软的白衣少女。
她平时声?音轻,只?让人觉得心痒,但现在却有些?心惊。
那?张脸,不止像仙,还能像妖。
他紧紧盯着贺兰瓷,强自镇定道:“要杀你?也不是我杀的,陆无忧你?要找该去益州,是你?自己找死?非要去查,不止查账,还想查堤,你?区区六品翰林,按察使正?三品,布政使从二品,河道总督正?二品,你?查得过来吗?就算真?有五十万两入到我手里又如何。你?自己以卵击石,自寻死?路,便?不要来怪我。就算直接动手的也与我毫无干系,你?该去找那?些?石料商。至于?贺兰瓷,没有我你?娶得了贺兰瓷吗?我替你?照顾她,你?还得感谢我——我天潢贵胄,你?安敢如此!”
贺兰瓷默默听完,倒很平静。
她又动了动手指,那?边紫竹穿着白衣再次飘了过来,空气里烤糊肉的味道更浓郁,似乎还有些?烟熏火燎的气息。
萧南洵见那?白衣飘过来,终于?呆不住了,疑心自己或许是在做梦,他下意识想离开这个房间,但又看了一眼坐在榻上,突然面?色平静下来的贺兰瓷,一股隐约的不祥之?感涌起。
总觉得她会消失,又或者……
瞬息之?间,他猛然伸手,拽扯向贺兰瓷。
贺兰瓷正?思忖着,只?见萧南洵面?容狰狞,竟似朝着她扑了过来。
本能令她涌起恐慌。
一瞬间心跳加快,贺兰瓷的身体反应先过大脑。
她想也不想站起身,拉起萧南洵的胳膊,推肘压腕,用肩膀使力,就着萧南洵冲过来的势,用尽全身的力气,把他摔了下去。
“砰”一声?。
萧南洵未曾防备,也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或者反应过来也觉得不可能——身体蓦然腾空,眼前天旋地?转。
后脑一痛。
下一刻,他便?昏了过去。
贺兰瓷轻喘着气,看着后脑撞在床板上的萧南洵,手臂微微发抖,但因为在陆无忧身上练过许多?次,再加上锻炼,并没有用力过猛而导致的疼痛。
回过神来,后知后觉地?还生出了些?许痛快。
天知道她有多?想打萧南洵一顿。
紫竹飘过来,他有些?不适地?撇开长发,道:“外面?都处理好了,不会有人发现的,少夫人走吧。”
眼前这一幕居然还有几分眼熟。
贺兰瓷摇摇头道:“先处理一下,把他弄床上去,脑袋后面?看有没有伤,若是有的话,血迹弄干净了,装作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最好让他以为自己只?是睡糊涂了,做了个梦。”
紫竹有点诧异,想说那?是他们魔教的作风,他们停剑山庄从来不干这种麻烦事,但……
他最终还是道:“好。”
贺兰瓷看紫竹不太熟练地?处理着萧南洵,一时间又想起了某个人。
他处理起来好熟练。
好像也挺久没看他对着小炭盆烧东西了。
居然……还有一丝怀念。
贺兰瓷犹豫着道:“你?要是实在不想弄的话,我来试试吧。”
紫竹:“……”
62、六二章
第六十二章
最后紫竹约莫是觉得?被羞辱了, 坚决没让她插手。
贺兰瓷还有些?遗憾,一?回生二回熟,她竟也已?不是很?怕, 甚至贺兰瓷原本都做好了许多?和萧南洵周旋的准备, 只要不会真的被他囚困起来她便不怕,当然最后几乎都没用上。
也是萧南洵对她缺少防备, 觉得?她一?个弱女子能有多?少能耐。
这处宅子明显是他金屋藏娇用的, 并没带多?少人过来, 周围的布防看守也很?松懈。
——其实萧南洵原本所料未错,正常而?言她确实带不了多?少人手, 贺兰瓷依稀记得?梦里被抓时,自己只拼命驾着马车往深林里钻, 颠簸得?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位, 还在懊恼自己不会骑马, 不然能逃得?更快些?。
但陆无?忧给?他留了足够的人手。
甚至, 比他带去益州的还多?, 陆无?忧还叫她不用担心,因?为……
他微笑着道:“他们都还没我能打,带多?带少没什么区别。留给?你的人手除非遇到禁军围剿,绝多?大数情况下应该都能保你平安,我还留了两个会使毒的弟子, 虽是下策,但特殊时候很?好用。”
比如方才,他们就在房间里薰了一?种名为“惊梦”的药。
据说是他们教里拿来御下用的,在香炉里燃一?点香,就可以在不知不觉间使人心生畏惧,闭上眼?睛可以一?定程度减缓效果。
所以刚才一?开始贺兰瓷捂了好一?会的眼?睛。
再比如, 他们用迷香迷晕了守在外面的护卫。
虽然时间紧迫,但临走前,贺兰瓷还是想?起举着灯,到萧南洵的书房搜了一?圈,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书信之类,只是还未搜到书信,先看到了几幅画像。
她的。
没穿衣服的。
惊得?贺兰瓷差点手一?抖,给?烧了。
看起来还是萧南洵亲手所画,笔触极为细腻,只是总觉得?身子画得?好像是别人的,但依旧看得?她一?阵恶寒。
贺兰瓷忍着恶心又翻了翻,还找到些?画着奇怪造型的图纸,像是玉环玉珠金锁链,只是造型古怪,怎么看怎么令人不适。
——很?快,她还搜到了这些?东西实际的模样,被放在宝盒里,以艳红的锦缎为衬,看起来格外淫靡。
就像提前知晓了若真被萧南洵抓住,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贺兰瓷莫名还生出了点庆幸来。
只是最后确实搜到了几封书信,像弃物一?样被扔在了角落里。
遗憾的是,并非什么官场往来,而?是安定伯小姐杜樱寄给?他的,她似乎一?月会寄一?封,这里只有两三封,全是细腻的叮嘱和琐事分享,文字间带着少女特有的矜持认真和一?丝丝羞涩——可惜萧南洵甚至没有拆封。
贺兰瓷默默又给?放了回去。
***
他们趁夜重新上路,就算萧南洵醒来反应过来,应该也追击不及。
贺兰瓷上了马车,困意瞬间袭来,她下午一?直防备着萧南洵,其实根本没睡。
以往坐在马车里出远门,也总是会担心遇到麻烦,但或许是陆无?忧——他人虽然不在——带来的奇妙安心感,她倒在马车里没一?会,便睡着了。
听见外面的声音道:“夫人,到驿馆了,要不要下去吃点什么?”
贺兰瓷这才悠悠转醒。
出门在外,她一?应文书俱全,又有陆无?忧和她爹的帖子,既然打定主意光明正大,就准备一?路沿着官道驿馆走,也更安全。
昨天也只吃了些?身上带的干粮,贺兰瓷下了马车,便在驿馆旁的酒肆里点了几样菜填肚子。
她不无?遗憾地?想?,自己要是真能饮露水食花瓣就饱,那?能省下多?大一?笔银子。
正想?着,忽然听见一?道响亮,嗓音却又透着勾人的女声。
“……你再这么追着我们跑,我还当你要和我们小王子和亲。”
另一?人则道:“我劝你最好少胡说!我只是回益州顺路,想?再跟你比试一?次!”
“还有什么可比的,都比了这么多?回了。”
贺兰瓷循声而?望,第一?眼?便瞧见了先前在殿上比试射箭时见到过的那?个北狄女子。
她骑着高头大马,更显腰细腿长,张扬肆意地?露着美艳面庞,似乎完全不在意别人去看她,后面跟着北狄的使臣车队,浩浩荡荡,大部分是圣上的赏赐,还有些?大抵是北狄的采买。
另一?个,是她见过的那?位楚澜姑娘,身后也跟着数列武将护卫。
再旁边,她甚至看见了北狄小王子骆辰。
他满脸苦笑道:“好了,桑卓你别拿我取笑了。”
那?个叫桑卓的北狄女子挽了挽自己被风吹得?凌乱的长发,嫣然一?笑道:“说不定这位楚姑娘还真对你有意呢,殿下现在折回去要那?位大雍国皇帝陛下赐婚,也不是不行。”
楚澜道:“别胡说了!”
骆辰也道:“别开玩笑了!”
桑卓丝毫不以为忤,反而?继续笑道:“谁让我们小王子单相思?,还思?错了对象,那?么多?上京姑娘他一?个也没看上,回去还不知道怎么跟王交代——啊,这是不是你们大雍所谓的‘说谁谁到’。”她骑着马便靠近了贺兰瓷道:“这位漂亮的大雍夫人,你怎么一?个人在此处?”
显然她对贺兰瓷的近况一?无?所知。
楚澜也看见了贺兰瓷,微讶后,立刻道:“她是有事才要走……”随后她声音轻下来道,“贺兰夫人,你要是去益州,可以跟我一?路顺道。”
贺兰瓷的牛肉上来,她正准备动?筷子。
闻声,贺兰瓷抬起头,然后看了一?眼?楚澜后面的护卫,便悍然点头道:“那?就麻烦楚小姐了。”
骆辰看见她还很?不自在,退到车队后面去了。
桑卓道:“哎,你跑什么呀,怎么胆子这么小。”
楚澜反而?瞪她道:“是你太没眼?力了,来……”她反手取下弓,“再跟我比过!”
“不比了。”桑卓露出个慵懒妩媚的笑道,“马上我们向北,你们往南,还是将来有机会战场上见吧——不过你们大雍女子是不是没机会上战场?”
楚澜道:“谁说我没机会的!你等着!”
等桑卓走远,贺兰瓷才有些?好奇地?问道:“……你真的有机会吗?”
她对大雍边关知之甚少,也从未听说过女子上战场,当然北狄是有的,还出过一?位很?有名的女将——对大雍来说倒不算什么好事。
楚澜脸颊微红道:“我幼时女扮男装跟爹去过军营,但只要能上阵杀敌,应该也……不分男女。”
贺兰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楚澜又道:“你……你没事吧?”
贺兰瓷回过神,语气尽量轻松道:“我去益州寻夫罢了。”
楚澜嚷嚷着要比试还气焰嚣张,现在却有点支支吾吾:“我爹是益州都指挥使,你可以先去我们府上,要是你夫君……真有什么不测,也……也不要太伤心。”
贺兰瓷有些?意外,但还是很?认真地?笑了笑道:“谢谢。”
有楚澜一?行护卫,同走官道,贺兰瓷一?路上没遇到什么危险,但是越往益州去,越能看到流民。
天上又淅淅沥沥飘下雨来。
在上京只是觉得?这些?雨略扰人,但坐在酒肆里,听着往来行人叙述着决堤时的惨状,则不由心头下沉,载满泥沙的黄水冲溃堤坝,将良田和村庄一?并吞没,没逃掉的一?夜之间就丢了性命,逃掉的望着收成惨景和家徒四?壁,还有未纳的赋税,可能想?着还不如死了算了。
一?次决堤,死者就不计其数。
她又想?起了萧南洵的话,第一?次生出了几分愤怒的荒唐感,这样的人怎么能做皇帝呢?
这天下怎么也算得?上是萧家的天下,他既得?圣上宠爱,每年的钱银绝不会少,可即便如此,还是连地?方上修堤的钱都不肯放过。
这不是天家的天下,不是皇帝的子民吗?
寻常百姓一?户人家一?年的开支都不过几十两,五十万两,几乎是个庞大到难以想?象的数字。
可这些?原本是拿来修堤的。
但凡堤牢固一?点,说不定都能少死许多?人。
贺兰瓷胸口发闷,又想?起了陆无?忧,难怪他耽搁了这么久也没回来,算着日子,大抵也是他到益州之后没多?久便决了堤。
益州境内水路贯通,堤坝着实不少。
在担忧之余,她居然还有些?古怪的欣慰——好像陆无?忧就该是这样的人。
如果他真的完全不管不问,说不定她还会有一?点点的失望。
在种种复杂心绪之下,马车终于到了益州境内,缓缓驶进了首府江安城里。
之前把益州当成龙潭虎穴,实际上并不会真有半路截杀这种事,毕竟她也只是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来寻夫的女子。
楚澜十分开心地?领着她进了楚府。
贺兰瓷的身份虽然在上京这种遍地?权贵的地?方算不上什么,但到了地?方上就不一?样了。
她爹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掌监察,一?定程度上还能决定地?方官员的生杀大权。
楚大人当即亲自迎了出来。
这是位五大三粗的汉子,身体健硕,满脸络腮胡,待楚澜介绍过之后,他当即便大拍胸膛表示:“贺兰夫人尽管住下,若有什么要求,跟澜儿说便是。”
贺兰瓷道:“多?谢楚大人,不过……我想?知道,我夫君他……”
然而?一?提到这件事,对方却仿佛一?无?所知的样子道:“贺兰夫人,此事我确实毫不知情,你不如去问问江安知府,此案是由他负责。”
贺兰瓷对镜整理了一?下衣冠,她穿白衣,本就孝素,倒是省了事。
只是出门时,没戴帷帽也没坐轿子,楚府距离知府衙门离得?并不远,她堂而?皇之带着霜枝和紫竹等人走了过去。
一?时差点造成了街巷拥堵。
飞快地?,那?位倾国倾城的贺兰小姐亲自来益州寻夫的消息便传遍了大街小巷。
摆摊的,吃饭的,闲逛的,统统都跑来围观。
贺兰瓷实际上比她想?象得?还要有名一?些?,全仰仗于曹国公世子李廷和陆无?忧的名声。
不管是和世子爷,还是和连中六元的状元郎,都是极有趣的茶余饭后谈资,随着出行人以讹传讹之下,间或还能混进去一?点更稀奇古怪的传言,比如歪打正着的大雍皇子和北狄王子,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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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而?言之越发将她妖魔化?了。
并且人人坚信,果然还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你看最后抱得?美人归的,还不是文曲星下凡的状元郎,所以还不快给?我滚去好好读书!
不读书上哪娶老婆去!
但对于这位活在传言里的贺兰小姐,更多?人的印象还是一?个单薄的美人形象,毕竟上京离得?远着呢,很?多?人可能一?辈子都去不了。
谁能想?,她竟然真的来了!
是活生生的!
不久之前众人见到那?位清雅非凡,一?笑起来俊俏得?令大姑娘小媳妇都不由捂心口,且言辞温润有礼,风度翩然的状元郎时,还曾猜想?过,到底是什么样的美人儿才能配得?上他。
如今一?见,瞬间明白了。
这两人估摸只是站在一?起,就登对夺目到举世无?双了。
唉,只可惜那?状元郎……
天妒英才啊。
贺兰瓷在流言声里相当平静地?踏进了衙门,毕竟她对这些?已?经几乎可以视而?不见。
知府衙门里显然也没料到她刚进城没多?久,就来登门,一?时显得?有些?慌乱。
贺兰瓷想?过先打探打探消息再徐徐图之,但说实话过去这么久了,真要有什么纰漏早也被掩盖了,不如出其不意——而?且她也不想?再等了。
一?个看起来十分清瘦留着长须的师爷快步走来道:“见过贺兰夫人。鄙人姓刘,腆为府上师爷。唉,还请夫人节哀顺变,夫人想?知道什么尽管问,不过……”他似很?是遗憾地?叹气道,“当日烧焦的尸首一?共十五具男尸,也不知身份,故而?仍未发丧,但……”他用袖子抹了抹眼?角,“没想?到陆兄他这么年纪轻轻就……”
贺兰瓷轻声道:“卷宗可以给?我看一?下吗?”
刘师爷道:“呃,这我得?去请示一?下府台老爷,他现在正忙着抢修河堤的事情,估计一?时顾不上……我们益州这会也是惨啊,暴雨起洪涝,青澜江决堤大半都在境内……”
贺兰瓷听他诉了会苦,继续很?平静道:“那?我能去看看那?些?尸首吗?”
刘师爷一?愣:“这尸首早都腐败了,怕是会吓到夫人,而?且……”他还很?贴心地?描述了一?下那?些?尸首的可怖。
贺兰瓷攥了攥手指,道:“无?妨。”
刘师爷眼?中微微闪过一?丝惊诧道:“既然夫人坚持的话……”
他也没料到这位看起来美貌至极的纤弱少女居然这么镇定。
怕当然还是怕的,但这时候露怯只怕就被随便糊弄过去了,贺兰瓷定了定神,跟他去了停尸的义庄,远远便嗅到了一?股难闻的气味,薰着艾草也掩盖不掉。
刘师爷道:“我们现在实在是人手不足啊,所以这尸首就暂且放在这了……”
义庄里密密麻麻摆着棺材。
刘师爷指着其中一?列道:“夫人真要看?”
霜枝扯了扯她的袖子。
贺兰瓷点头,示意她往后面躲些?。
刘师爷捋了须道:“来人,帮夫人启开。”
即便有心理准备,但还是一?瞬间让贺兰瓷瞳孔震颤,她闭了会眼?睛,告诉自己人死了都一?个样,她也不是没见过路边饿得?快死的行人,继而?又想?起了当初萧南洵给?她看的死鹿。
没过多?久,贺兰瓷睁开眼?睛。
她开始慢慢回忆着陆无?忧的身量和手足长度等等,开始一?个个比对,朝夕相处这么久,对他的体貌也很?了解,贺兰瓷仔细看过,确定每一?个都没法完全对上,才彻底放下心来。
那?到底只是个梦。
陆无?忧一?定没事。
但这一?幕落在别人眼?里,委实有些?吓人。
甚至开始让人怀疑这真是贺兰御史家的小姐?不是冒牌货?但看脸应该不太可能冒充……
霜枝都也快吓呆了,她从进义庄就有点惴惴不安。
贺兰瓷道:“多?谢刘师爷,不知这些?尸首还有名单吗?那?起火的木料库又在什么地?方?还有……”她想?了想?道,“不知我夫君在江安城时,都喜欢去什么地?方,认识了些?什么人?”
轻音泠泠,平静至极。
刘师爷面露难色道:“这……陆兄他交游广泛,上至达官显贵,下至贩夫走卒他都有交谈过,这在下也不知啊……在下也只是与尊夫吃过两顿饭,要不,夫人还是去济王府上问问?陆兄去济王府上传旨,济王还盛情邀请让他多?住些?日子,说想?让小郡王和府上幕僚多?跟他学?学?。”
遂,贺兰瓷转道去了济王府。
济王妃也盛情接待了她,这位雍容华贵的王妃抹着眼?泪道:“当真是可惜了,小陆大人这般的人才品貌,若不是他已?经成亲,我都想?招他为婿了……”
贺兰瓷:“……”
这话是不是说得?有点问题。
济王妃似乎也意识到问题,忙道:“啊,小夫人你可别误会,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罢了。不过我也很?能理解你,我夫君要是这般出众,又走得?这么……你要是愿意,可以在我们王府上住一?阵子,原本给?小陆大人准备的房间还留着呢。”
贺兰瓷不尴不尬道:“多?谢王妃好意,还是罢了。”
她走完这一?圈天都快黑了。
贺兰瓷心道,她已?经这么努力地?招摇过市了,陆无?忧只要还在江安城里,就算是傻的也应该知道她来了吧!
只是她还未见到陆无?忧,先有人送了封密信来。
霜枝愣愣道:“有人撞了我,然后丢到我脚下的,丢完他就走了。”
贺兰瓷接过,仔细查看后,拆开了信。
信上道:尊夫之死另有隐情,若想?知晓,便子时以后到城东一?间名为“芍药香”的胭脂铺子一?叙。
若是只有她一?个人,她肯定不敢去。
但只犹豫片刻,贺兰瓷便决定去犯这个险,在上京她可能还会投鼠忌器怕得?罪人,怕暴露了陆无?忧护卫的身手引起怀疑,闹出事端来,到了益州她胆子明显大了许多?。
事先让紫竹摸清楚位置,子时刚过,贺兰瓷便从楚府后门溜了出去,手里还意思?意思?拿了一?叠黄纸。
楚府守门的一?看便知她要去做什么,当即还压低声音道:“夫人节哀。”
贺兰瓷抿唇,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悲伤一?点。
出了门,她戴上帷帽,不一?时便到了城东那?间胭脂铺。
铺子掩着半扇门,只有一?点烛灯光亮。
她一?共带了十个护卫出来,六个藏在附近,四?个跟在她后面,贺兰瓷一?只袖子底下藏着匕首和铁簪,另一?只则带着逃生用的多?层手镯和一?支短弩,身上还藏了些?陆无?忧给?她的药。
进到铺子里,只见柜台后面站了个面庞白净的掌柜,晚上看去还有些?白得?吓人,他拨着算珠道:“夫人是来买胭脂的?刚巧咱们这有新到的胭脂,您要不要进到里面看看……只是里面小,可能容不下这么多?人,夫人至多?只能带一?个护卫进去,不知可不可以?”
贺兰瓷想?了想?,把紫竹带了进去。
毫无?疑问,他武艺最好。
通过柜台后面的长道,进到里面,霍然宽敞起来,似是个厢房。
对面站着一?个十分陌生的年轻男子,看衣着打扮家财颇丰,他瞧见贺兰瓷顿时眼?前一?亮,露出贺兰瓷极其熟悉的表情,随后便道:“贺兰夫人,可当真是……”
贺兰瓷语气平淡道:“不知阁下知晓什么隐情。”
对方道:“哎,夫人你先别急,先坐下喝一?杯,我们慢慢来……”
贺兰瓷自然没有慢慢闲聊的意思?:“你若不知,我便走了。”
对方见她似真的要走,连忙又道:“怎么脾气这么急,哪有平白告知的消息,夫人若想?知道,那?自然得?付出些?好处来。”
贺兰瓷无?语了一?会,道:“那?便罢了。”
“你不是很?在意你夫君吗,第一?天来就……哎,快!快拦住她!别让她走了!人都……”
他话音未落,就见自己召唤来的护卫,被她身后那?个面无?表情的黑衣护卫一?个个干脆利落地?击倒在地?,霎时间全晕在了地?上。
对方终于也慌了:“你们怎么这么废物的!我白花钱养你们了!这么多?打不过他一?个!”
他且说且退,似乎想?逃走,谁料对面那?个黑衣护卫已?飘过来,拽着他的衣襟惯到地?上,他后背一?痛,惨叫一?声,又被人踩住了胸口,差点吐血。
勉强抬起头来,只看见一?双雪白的绣鞋停在他面前。
少女的裙摆拂过鞋面,娉娉婷婷站在那?里,就已?经美得?令人心惊。
她轻声道:“所以你到底知不知道?”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你们就……”
贺兰瓷刚想?再开口,突然感觉到一?只手从她的腰上拂过,她悚然一?惊,立刻便反手掏出匕首,指向对方,下一?刻却听见一?声极其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温柔地?,带点笑意,压得?很?低,却又很?清润。
“……贺兰小姐。”他微笑着开口,随后便揽住了她的腰,“我快三个月没见你了,还拿刀指着我,这合适么?”
贺兰瓷一?震,耳垂开始发烫,又把匕首收了回去。
“我怎么知道是……”
还没塞进袖子里,对方已?经揽着她的腰,把她往桌上压,同时另一?只手顺着她的袖管摸过来,轻轻环住她的手掌,拨开她掌心摇摇欲坠的匕首,按住她的腕。
贺兰瓷还没坐稳,热烈滚.烫的亲吻便落到了她的唇上。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激烈。
贺兰瓷另一?只手撑着桌面,后腰些?微往下滑,又被对方搂住提抱了起来,是真的快三个月没有互相触碰了,对方把舌头伸进来的那?一?刻,她就觉得?自己有点不太好。
激烈的刺激感涌上大脑。
贺兰瓷难以自持地?发出绵长的低.吟,身体发热,被他触碰到的腰也软下来。
桌面上本来还有些?意思?意思?摆着的胭脂盒,“叮当”几下,全被扫了下去,他的腿支进她膝盖间,身体横亘,又按着她的后腰把她压向自己。
贺兰瓷舌.根被他纠缠住,吮.吸得?有些?发麻。
她头皮都炸开了。
恍惚间染了水色的眸子低垂,贺兰瓷刚想?抬手攀住陆无?忧的脖子——猛然发现对面正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俩。
她骤然回神,顿觉羞耻至极,忍不住想?提醒他。
谁知道陆无?忧根本不知节制,还在按着她亲,她呜咽了半天,最后只能抬起膝盖在他腰上顶了一?下,才让他松口。
“……你清醒一?下!有人看着!”
陆无?忧示意不懂事的紫竹赶紧把人带走,然后一?把握住了她作怪的膝.弯,略往自己腰上别了一?下。
贺兰瓷瞪着他。
陆无?忧胸膛起伏了一?阵,松了手,好一?会,贺兰瓷才又听见他的声音,腻在她耳边,低哑着,宛若一?场冗长的叹息:
“你怎么来了。”
63、六三章
第六十三章
贺兰瓷心口微颤了一下。
陆无忧的口吻透着一股难辨喜怒的味道, 不像是纯粹的高兴,但也不像是纯粹的慨叹,糅杂了许多复杂情绪, 以至于听起来还有几分沉甸甸的。
她?膝盖慢慢垂下来, 感觉自己被他抱住了。
陆无忧埋首在她?的颈项间,呼吸声?悠长又暧.昧, 拂过?耳际, 仍带了几分灼热的温度, 仿佛在汲取她?身上的气息,但却没有接下来的动作, 只是手臂在她?的腰间收紧。
“……你其实没必要来的。”
贺兰瓷动了动唇。
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去?表达,千里迢迢过?来, 最初也只是想确认他是否平安。
在看见陆无忧之后, 那股支撑着她?的气力, 好?像也卸下来些许。
总归他没事便好?。
她?抬起一只手臂, 推了推他的肩膀, 轻声?道:“反正来都来了。跟我说说,这?三个月都发生了什么,你还好?吗?刚才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里,吓了我一跳……”
陆无忧支起脑袋来看她?,道:“贺兰小姐, 果然?是本人……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地煞风景。”
贺兰瓷怔了一下,开始回想自己刚才的话有什么问题。
“……我哪煞风景了?”
陆无忧挑起桃花眼的眼尾道:“三个月未见,我们不是应该先从?互诉衷肠说起?”
贺兰瓷奇道:“我刚才不是在关心你吗?”
“都专程跑到益州来了……”陆无忧语气若有似无地上扬道,“你应该多少……有点想我吧?那不是应该先说两句好?听的。当然?,想我哪里都行。”
他忍不住又歪着头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谢天谢地,人刚才已经被紫竹都给清出去?了。
贺兰瓷缩了缩, 身子还是发烫发软,毕竟是真?的好?久没和他亲到一起,她?都快忘了是什么感觉,身体倒还记得很清楚,很快便给出了甚至更多的反应。
“是有……”她?有点不好?意思道,“担心你。”
陆无忧轻笑了一声?,侧头又想来亲她?。
贺兰瓷连忙给他按住了,虽说人已经清出去?了,但他们真?要在这?种不安全的地方做些什么,也太?离谱了,更何况她?刚才才询问到一半,还在担心对方的身份。
也不清楚陆无忧的近况,又担心他万一暴露了。
总之,不能这?么不清不楚就?开始干些什么……
陆无忧被她?按着肩膀,总算语气又正经了几分道:“不过?我确实没料到你会来,得到消息的时候还以为是假的,你在上京……有遇到什么麻烦么?我今日不在江安城里,赶过?来费了些时间,才拖到现在……”
贺兰瓷道:“在上京没什么。”只是觉得不安,“不过?,路上遇到萧南洵了。”
“我听说了。”陆无忧抬手,给她?掸了掸发梢间微不可察的仆仆风尘之气,“你现在还怕他吗?”
她?今日才入了江安城,几乎片刻未歇就?在到处奔波。
虽仍是白衣白裙飘渺如仙的模样,但离近了仔细看,却能察觉到她?眉宇间一些细微的疲惫与倦意,陆无忧的心便更软了几分。
是真?的没料到她?会来。
陆无忧自然?知道她?是个活得如何谨慎的人,甚至连他给她?自由的提议,她?都不愿多过?问,便拒绝了——如果她?真?的有仔细考虑过?,至少应该多向他问问具体情形,如何安排,而不是翌日便干脆婉拒。
如此奔赴益州,对贺兰瓷而已,应当是个困难不小的决定?。
可她?还是来了。
贺兰瓷摇了摇头道:“不那么怕了……”
一直以来,她?怕的也并非是萧南洵这?个人,而是怕自己在他的权势面前?,自己面前?无力抵抗,只能任人鱼肉。
若只是觊觎她?容貌者,她?早已经习惯了。
她?想起来,又把萧南洵口不择言说得那段话复述给了陆无忧。
陆无忧沉吟了一会道:“这?我也差不多猜到了。”他眉宇间浮出一抹轻嘲,“决堤之时我去?看了,冲溃的堤坝下面甚至还有些稻草之类的填充滥竽充数,不止是天灾,也是人祸。于是我找户部的朋友问了,去?年朝廷拨给益州修堤的钱银一共是两百万两,去?掉户部、河道衙门、州府等层层盘剥,能落到县衙的可能也就?一百万两左右,而依照往年来看,若是堤没决,说不准上报时还要说亏空了一两百万两。”
贺兰瓷顿了顿道:“……所以你查到了什么?”
陆无忧道:“河工需要大量的木料和石料等,至少益州这?边的采办几乎都有些沾亲带故,以次充好?,故意高价买入,总之手脚都不干净……查起来倒不难,只是我得到消息时他们刚要毁尸灭迹,时间紧迫,我径直便去?搜了,他们为防止事情败露,干脆放了一把火。”
贺兰瓷一惊:“所以你还真?的被烧了?”
“当时火是当真?有点大,不夸张地说他们也算尽力了,要不是我会点武艺,说不准真?死在那里了……”
陆无忧看见贺兰瓷略微紧张的表情,便又笑道:“不过?河工采买的账册我拿到了,州里的贪墨倒很清楚,足够他们掉乌纱帽了,但是……”
贺兰瓷道:“你就?不能一口气讲完!”
此时,两人还几乎紧.贴着。
陆无忧又垂了点头,在她?肩窝轻嗅着,道:“就?是还觉得不够,这?数额的银两肯定?不止在他们手里,但流到后面的证据就?难查许多了,那位益州道监察御史大抵也是死在此处。益州官场对他讳莫如深,提到也只是言辞间觉得他不自量力,兴许他真?的查到了什么也不一定?。”
贺兰瓷被他弄得有些发痒。
抬手又想推他的脑袋,被陆无忧一把抓住了腕,他语气毫不知羞道:“给我闻闻怎么了。”
贺兰瓷老实道:“有点痒……然?后呢?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继续留在益州吗?但是你现在明面上……”还是个死人。
陆无忧扣着贺兰瓷的腕,开始细细摩挲她?腕上细.嫩的肌肤:“我死了他们才会稍微放松警惕,命案我还会继续查,只是不太?方便出面,我已经叫了位知根知底的同僚过?来再周旋……益州这?边虽然?水深,但也有个问题。”
虽然?陆无忧之前?也喜欢和她?亲.热,但还没到这?种恨不得时刻和她?紧贴的地步。
贺兰瓷反握住陆无忧作乱的手,道:“你说。”
陆无忧和她?对视了一会,终于妥协似的松开了手,捡起地上掉落的胭脂盒,开始给她?比划。
“他们彼此之间也有矛盾,并不是铁板一块,虽然?遇到共同麻烦的时候会团结一心,比如我,或者那位监察御史,但一旦危机过?去?,又会互相?猜忌。”
胭脂盒被陆无忧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推来推去?。
他抬头问她?:“大雍地方官场你大概了解吗?”
贺兰瓷点头道:“知道一些。”
陆无忧莞尔道:“贺兰小姐还真?是好?学?。总之本朝为防止地方上官吏做大,权柄过?重,不止时时派监察御史、巡按御史来,还在官职管辖上多有重叠,尤其在首府这?块,很容易就?某件事务的管辖归属扯皮,长此以往很难不滋生矛盾,也算相?互牵制。上下级阳奉阴违也是有的,毕竟都怕对方暗算。朝廷也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为防止勾结,直接的上下级是不会见面的,如按察使与知府,知府与各县县令,通常是通过?公文或佐贰官传达政令。还有分守道和分巡道、兵备道的道台也与之各有矛盾。细说起来可能一时半刻都讲不完。”
胭脂盒被分成几块,陆无忧又道:“益州呢,江安知府封天年和按察使李泊安是同年,布政使蓝道业与巡抚季霆曾在同衙门任职,河道总督居镜全与提学?曲思正和江安知府封天年曾有乡试的师生之宜,都指挥使楚庄倒是个局外人,毕竟他算在五军都督府下面,总体来说都是有派系的,背后的人也不同,若在京中无人,地方上也很难升迁,所以为什么说翰林清贵呢,因为大抵不用?看人脸色……“
贺兰瓷努力记忆着,忍不住道:“你怎么说着说着还自夸起来了。”
陆无忧笑了笑道:“怕说得太?严肃,你听着枯燥。”
贺兰瓷摇头道:“不会,挺有意思的。”
就?是人名有点难记。
陆无忧道:“下面说得可能有趣一点。江安知府贪色,府中姬妾数量众多,最受宠的可能是个叫玉娇夫人的妾室。河道总督贪财,他做到这?个位置是给圣上身边的红人彭公公送了数量颇巨的钱银,具体我猜测应不少于十万两。按察使好?名,他到任之前?据说自己花钱做了把万民?伞,还给自己立了碑。至于布政使就?不用?说了,极善钻营,是个墙头草。”
贺兰瓷想了想道:“你要那位同僚周旋是?”
陆无忧道:“我会对外放出消息说,我人虽死了,但查到了点东西,已在烧死前?托人给了我那位同僚,益州上下必定?悚之,到时让我那位同僚装作一无所知,到处结交引他们猜忌,再故意透出些口风来,总有人耐不住……”
贺兰瓷道:“……这?不就?是挑拨离间?”
陆无忧笑道:“这?么说多不好?听,一点小策略罢了。可惜我来时对此地尚不熟悉,不然?我自己上应当效果会更好?。”
贺兰瓷又琢磨琢磨道:“但是听你说的,我好?像也能做。”
陆无忧:“……?”
贺兰瓷道:“我是你的遗孀,不是更名正言顺?而且我爹是左都御史,他们多少应该还是会有所忌惮,卖我点面子。”
陆无忧不推胭脂盒了,道:“你太?正直了。”
贺兰瓷想据理力争一下:“谁说的!我骗萧南洵的时候,我觉得我演得挺像的,之前?只是有些害怕罢了……”她?当即双目一垂,便露出了个神色凄然?的表情,甚至还配合着咬了咬唇,是真?的显出了几分悲伤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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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无忧顿了顿,微微移开视线道:“别勾引我了。”
贺兰瓷:“……?”
陆无忧又道:“而且多少会有风险。”
“你同僚不是也会有风险?”她?很认真?道,“沿路我看到决堤后流离失所的灾民?了,也不想只是坐等着,既然?来了,若是能帮你做点什么,也算不虚此行。而且你又不是没见过?我在青州的模样,现下只是跟你熟悉了而已,不太?熟自也看不出我所思所想……”贺兰瓷试图说服他,“要是能多少吐出些银子赈灾的话……我姑父都被革职了,户部也变天了,应该也拿不出多少……”
陆无忧静静看了她?一会,突然?伸手撩着她?的发,笑起来道:“总觉得,你这?三个月好?像变了一些。”
贺兰瓷道:“因为一个人没事情做吧,就?只能胡思乱想,其实……我还有点担心你觉得我不该来。”
“我确实担心,但不会阻止你来,只要你想,就?什么时候都能来。”
他唇瓣翕动片刻,道:“所以除了担心我,这?三个月,你多少有一点想我么?”
贺兰瓷面颊微燥,说实话,她?爹外出公干半年回来,两人见面也不会说什么想不想,总觉得过?于亲昵的情感表达有些羞耻。
比如像她?表姐姚千雪和未婚夫宋齐川那样。
静下心来,才有机会仔细打量陆无忧的模样,和分别前?大抵没什么区别,还是气质清雅无双,面庞清俊,一双桃花眼随时随地撩拨心绪,凝望时含情脉脉。
只是轮廓似乎略深了些许,似乎人还瘦了点——益州的伙食看来真?的一般。
她?认真?看了他一会,点了点头,然?后有些不太?熟练道:“你是不是……瘦了?”
话音未落,陆无忧已经再次按住她?的肩膀吻了下来,眉目间俱是笑意。
贺兰瓷没有预料,眼瞳睁大了一瞬。
接着便听见陆无忧低着声?音,在她?唇齿间呢喃道:“确实是瘦了……估计是饿的。”
这?次不光是亲,陆无忧的手指也按着她?的腰身轻微抚.弄起来,贺兰瓷软了腰,不由后撤,抵上桌面,但陆无忧的力气太?大,以至于贺兰瓷还没注意,只听“哐当”一声?。
刚才还好?好?的桌台已经倾倒向一侧,胭脂盒哗啦啦又掉了一地。
贺兰瓷惊呼了一声?,又被陆无忧拖过?来接着亲,很快她?便忘记了那张桌子。
这?厢房里外两间,隔着屏风,陆无忧搂着她?一边亲一边往里移动。
不一会,不知是谁的脚绊到了,“轰隆”一声?过?后,那漆红木绘着美人图的四?折屏风便也倒在了地上,贺兰瓷下意识想扶,但陆无忧的手追得更快,按着她?的腕,抵到一侧矮柜上接着亲。
唇舌纠.缠出的水声?清晰分明。
贺兰瓷腰抵着柜沿,后脊贴上墙,面颊上全是要醉不醉的酡色,唇间几乎能牵连下银丝,胸.脯起伏,被陆无忧紧压着,要呼吸不上来,不知不觉间衣带也散了。
抓着陆无忧的衣襟,贺兰瓷随手把他的外衫也扯散开。
陆无忧便也更加不客气了。
贺兰瓷呜咽着挤出声?音:“你手……好?凉。”
陆无忧辗转在她?唇齿间,喘着气道:“那我热一下。”
贴在她?腰腹,甚至往上逡巡的手掌逐渐变得温暖,甚至有些烫人。
两人也从?矮柜旁再度移动过?去?,直到陆无忧和她?一直亲着,跌跌撞撞地倒在了里间的榻上,脚步踉跄间又不知带倒了什么。
贺兰瓷本想在意一下,但陆无忧实在太?不给她?余地,连里衣都散了。
他松开她?的唇,埋首而下。
贺兰瓷不由揪紧了身下的褥单,鼻音若泣。
“咚、咚……”
有人敲响了此间的门。
紫竹平板的声?音响起道:“那人正在原地打滚,属下不知如何是好?。”
陆无忧:“……”
贺兰瓷:“……”
她?倏然?清醒过?来,想起这?是在哪里,连忙把衣襟重新合上。
陆无忧还想继续,但见贺兰瓷震惊着神情,手脚麻利迅速系好?衣带,甚至下床去?把倒下的屏风扶起来,他只好?神色忍耐地按了下额头,片刻后道:“我一会出去?。”
紫竹应声?又退走了。
陆无忧道:“想让他去?扫茅厕了。”
贺兰瓷低首道:“那个……他一路帮了我不少呢。”
陆无忧原本在屈膝整着自己的衣衫,不由抬头似笑非笑道:“你这?么说,我更想让他去?扫茅厕了。”
贺兰瓷道:“你正常点!”
陆无忧轻吁了一口气,下床道:“果然?不是真?想我。”
贺兰瓷语气不善道:“我可是辛辛苦苦跑到益州来的!”
陆无忧道:“都不想玩弄我。”
贺兰瓷:“……”
这?话题没法继续下去?了。
贺兰瓷敷衍着道:“回头再说吧,这?里……不太?适合。”
陆无忧也点头道:“算了,我要一次肯定?不够,回头你回楚府,叫人看出端倪了也不好?。”他顿了顿道,“反正这?么久也忍下来了。”
贺兰瓷:“……”
她?终于没管陆无忧说什么,扶起桌子摆好?胭脂盒等等,又捡起匕首,才拉开门准备走出去?,临出门前?想起:“那个,约我来此的人你知道是谁吗?被他看到你……没关系吗?”
陆无忧跟在她?后面,浑不在意道:“济王妃不成器的侄儿罢了,因为爹死得早,济王妃把他当干儿子养,一贯欺男霸女,没想到主意敢打到你身上来,不过?没关系,我去?吓唬他一下。”
很快贺兰瓷就?知道陆无忧是怎么吓唬的了。
这?位一贯风度翩翩的温润公子脸上带着极为温柔却又漫不经心的笑容,手里拿了柄飞刀在指间转着道:“怎么办好?呢,被你发现了……”
对方还嚷嚷着道:“陆无忧,你快把我放了!要是我姑母知道了,一定?饶不了……”
陆无忧越发笑得温柔了:“对的,所以可不能让她?知道。”
他略微弯腰,冷冰冰的刀身在对方脸颊上轻拍着,随后划下一道血痕:“那把你杀了,不就?行了。”
对方捂着脸颊,瑟缩道:“你敢!这?、这?是杀人,你就?不怕……”
铺天盖地的压迫感涌来。
紧接着是一层更加森冷无形的杀意,和他脸上面具似的笑容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令人下意识生出恐惧,好?像接下来他真?的会做出什么很恐怖的事情来!
然?而陆无忧语气更加温文道:“我可是个死人,就?算怀疑,也怀疑不到我身上……”
“那、那还有其他人知道我今夜……”
陆无忧看着他,仿佛已经在看着一个死人,甚至透出几分居高临下来。
“那就?全部杀完,不就?没有人知道了。”
他说“杀”时,口气轻松的像是吃饭喝水。
陡然?间,戾气丛生!
陆无忧的飞刀调转刀口,瞬间而下,扎在了对方大腿上。
血飞溅而出。
剧痛骤然?袭来。
可陆无忧脸上依旧维持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的笑容。
对方惨叫一声?,痛得眼泪鼻涕直流,大声?嚎哭道:“救命!救命!别杀我,别杀我,求求你,求求你我绝对不会把今晚发生的事情说出去?,求求你……饶命啊!”
贺兰瓷躲在外面看,叹为观止,感觉果然?学?无止境,她?还可以再进步。
陆无忧已经出来,有些嫌弃地用?帕子擦着沾了血的手指,道:“我还对他用?了些别的手段,总之他心甘情愿,便无法反抗我,不然?大抵是自寻死路。当然?留着他或许有用?。”
贺兰瓷好?奇道:“什么手段?”
陆无忧抬眼看她?道:“是比较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我也很少用?,我平时……”他反应过?来,“你都不怕了吗?”
他本来都不想让她?看,谁料贺兰瓷自己想看。
贺兰瓷道:“我也扎过?李廷,而且……我尸体都见过?许多了,没什么可怕的。”
陆无忧动唇道:“你什么时候见的尸体?”
贺兰瓷跟他都说了。
陆无忧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阵,才用?拭净的手指捏了一把她?的脸蛋道:“总觉得你这?种接受能力也挺可怕的。”
贺兰瓷扯着他的手:“嗯?”
64、六.四章
第六十四章
一番折腾下来, 已将近快过子时。
贺兰瓷也得?准备回去了,只是?她看着带出门的那叠黄纸,犹豫了一下, 毕竟是?花钱买的, 直接扔了好像有些可惜。
陆无?忧见到,眸光闪了闪道:“给我?准备的?”
贺兰瓷略微有点尴尬:“不然不好找借口出来。”似乎是?不太吉利。
谁料, 陆无?忧毫不在意道:“那就现在烧给我?好了, 当是?提前预存在阎王那的, 将来迟早用得?着。”
贺兰瓷微惊道:“……?你还挺想?得?开。”
陆无?忧随意道:“生死有命,又不是?我?嚷嚷着‘不想?死’, 就能长生不老的,没那么多避讳。”
因为本就是?拿来烧的, 黄纸被火折子点燃, 烧得?飞快, 陆无?忧不知哪弄来个小炭盆, 贺兰瓷便一刀一刀拆开往里?丢。
火光灼灼燃在地上, 也映着两人的面孔。
大晚上的,其实挺吓人的。
然而贺兰瓷却一下想?起?当初在郊祀时两人消灭罪证的场景,好像也是?这样,隔着炭盆,静谧地对望, 与眼前画面如出一辙,只是?当时他们还谈不上多熟悉,气氛也有些尴尬。
现在想?来,已经仿佛上辈子的事情。
贺兰瓷想?着,不由弯起?唇角,流露出些笑意。
陆无?忧拿火钳戳着黄纸, 抬眼看她道:“给我?烧纸,这么快乐么?”
贺兰瓷收敛了一点,迟疑道:“要不……也给我?烧点。”
陆无?忧道:“那倒是?不必,给谁不一样,我?总不能到下面了,还能苛待你。”
……能说点阳间?话吗?
陆无?忧又想?起?什么:“你母亲是?已经过世?了吗?要不顺便……”
贺兰瓷点头,又摇头道:“我?爹每年清明都?会去祭拜她,这些应该也都?不缺。”
这是?她爹公务再忙时也一定记得?的事情。
只是?她娘走得?匆忙,最?终连画像都?没留下一副。
又过了一会,贺兰瓷忽然缓声道,“都?说她也生得?很?美,只可惜我?无?缘见到。”
陆无?忧松了下拿火钳的手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没说清楚,但贺兰瓷知道他在问?什么。
“大概从?我?有记忆开始,她就不在了。”贺兰瓷声音很?轻,“小时候不懂事,还会问?我?爹,为什么别人有娘亲,我?没有。后来就不问?了,只是?仍有些羡慕。”她又停顿了一会,“你娘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陆无?忧接口道:“是?个很?快乐的人,大概也没什么烦恼,未灵小时候还挺安静,都?是?和她待久了才变成这样,连爱好都?如出一辙。我?爹不太喜欢说话,她一个人也能喋喋不休说很?久,所以家里?总是?很?热闹——甚至有点过分热闹了,还会对我?管手管脚的,出来后才自由了许多。”
贺兰瓷不由道:“……能比你话还多吗?”
陆无?忧斜睨她:“这不是?就对你?在别人面前我?又不能这么胡言乱语说。”
贺兰瓷默了默,想?说他以前话就挺多的。
不过她又笑了笑,总觉得?现在的状态很?放松。
“还是?有点羡慕你……”
陆无?忧抖了下肩道:“别羡慕了,以后尽量补给你就是?了。”
贺兰瓷疑惑:“嗯?”
“家中话多的热闹。”陆无?忧笑了声道,“别的不说,这个肯定能满足你。”
贺兰瓷:“……”
也不能说完全不感?动吧……
恍然回神时,她才发现自己?在和陆无?忧聊一些以前几乎不会提到的事情。
子夜里?安静极了,燃烧声都?清晰分明。
黄纸也烧了大半。
在这样的深夜里?,似乎多说些真心话也是?可以被允许的。
“其实……”贺兰瓷更轻声地开口道,“能见到你,我?真的很?开心。”
陆无?忧眼眸飞快地扫过她,又垂下道:“你怎么又在勾引我?。”
“……”
贺兰瓷无?语道:“你也太容易被勾引了吧。”
陆无?忧道:“你对自己?的长相没点了解么?”
贺兰瓷犹豫道:“但你以前也没有,我?以为你对我?的脸……”
“我?又不是?瞎,只是?以前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罢了。”
贺兰瓷有一分好奇道:“那你现在觉得?我?是?什么样?”
有许多的形容涌上心头,滚在唇边,一时却又无?法说出口。
她还在睁着清透的眼瞳望着他。
以往陆无?忧出门在外,大都?无?牵无?挂——知道父母和妹妹一定能照顾好自己?,他自小离家,也不是?那么黏糊的性子,但这一趟出门时,才意识到他不是?什么时候都?无?牵无?挂。
在临城得?知消息,然后马不停蹄地赶回来,生怕迟了一步就见不到她似的,这模样换做以前,大概是?陆无?忧自己?会在心里?腹诽的。
可好像从?得?知她可能会动身来益州时,那股期待和兴奋便按捺不下。
大脑不够清明,也不够理?智。
像是?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点栽进去,却又束手无?策。
她应该再冷淡一点才好,不然自己?也不会时时刻刻想?要亲近她。
半晌,陆无?忧笑了笑道:“傻姑娘。”
贺兰瓷瞪大了一点眸子道:“你好好说话,不要随便攻击人。”
陆无?忧道:“你自己?什么样,还要问?我?,还不傻?”
贺兰瓷静默了会,嘀咕着道:“你也挺煞风景的。”
“不煞风景怎么办?我?光看又不能吃。”陆无?忧语带一分责难道,“不要觉得?我?不方便动你,就随便勾引我?。”
贺兰瓷道:“……你真的忍了这么久?”
陆无?忧些微逼近她:“你在怀疑什么?”
贺兰瓷咳嗽一声,道:“只是?你刚才……”
陆无?忧还是?忍不住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别说风凉话了,要不是?忍这么久,我?也不至于……果然还是?不该动你,不然总惦记着。”
贺兰瓷感?受着颊边柔软温热的触感?,把最?后那几刀黄纸一并丢进去,脸庞微红道:“我?们还是?换件事聊吧。我?刚才想?起?,你说的那位河道总督居镜全似乎和我?爹是?同年进士,我?应该还能叫他一声‘世?伯’,若我?以世?侄女的身份去拜访,应当不会很?奇怪,我?也可以假称你给我?留了东西,怀疑你在益州被人谋害,然后借口说希望他能庇护我?,并且帮我?查明真相……”
陆无?忧道:“可以是?可以,但你爹与他关系并不很?好。”
贺兰谨以廉洁著称,这位河台大人却是?贪婪成性,关系能好才怪。
贺兰瓷道:“无?妨,外人看我?和我?爹关系也不好。我?只要暗示我?想?过富贵生活,与我?爹并不和睦便是?,反正他也没见过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他只会觉得?我?一个弱女子丧了夫,慌乱之下想?寻求帮助。而我?有这张脸在,应当还是?有利用价值的——就算是?他惦记着将来把我?献给萧南洵。”
贺兰瓷说得?很?理?智。
陆无?忧倒沉默了一会,道:“会有风险。”
贺兰瓷道:“已经风险很?小了,我?不会让人占到便宜的。”
陆无?忧又道:“多少会影响点你的形象。”
贺兰瓷随口道:“我?还能有什么形象,红颜祸水么?其他人看我?,应当就是?个漂亮的躯壳吧,反正我?人都?嫁过了,也不用那么在意名声。”
这次陆无?忧沉默了更久。
贺兰瓷才惊觉,自己?一不小心又把真心话说出来了。
“我?还会去找各府女眷走动一二。”她连忙又道,“说起?来萧南洵送来的那两个女子,其中一个给了我?这封家信,说她姐姐在给知府做妾,如果名字不是?重?名的话,说不准就是?那位玉娇夫人,但我?不敢贸然信她。”
说着,贺兰瓷从?怀里?翻出信,递给他。
“能拆么?”
“没封口的。”
陆无?忧一边抽出信笺,一边道:“说不准是?萧南洵的陷阱。”
贺兰瓷道:“所以我?先来问?问?你。”
外头又响起?了打更声。
陆无?忧展信的手一停,道:“四更天了,你先回去吧,我?会再传信给你。”
贺兰瓷也确实很?困了:“好,那你小心。”
***
江安城内。
近日那位贺兰夫人越发名声大噪。
大雍女子出嫁后,不强行要求冠夫姓,尤其出身门第高的女子,往往还会沿用本姓,如贺兰瓷这般其父官拜正二品的高官嫡女,自然也是?如此。
自打进了江安城之后,她似乎一直在奔波。
当天便从?楚府去了知府衙门,和济王府,之后又把益州三司的衙门跑了个遍——应是?为了她那位短命夫君的事。
众人纷纷感?慨她也太情深义?重?了。
但很?快这位贺兰夫人又跟着楚家小姐,赴了几场宴,把益州权贵结识了个大概,似乎从?九天之上高不可攀的仙女,变成了一朵人间?富贵花,虽仍是?矜贵,但不再那么缥缈。
出门一趟,到处围观者众。
但稍微离得?近的人就觉得?……
楚澜道:“你真的还打算去?”
身侧美貌少女垂着眸,多少显得?有些疲惫,但闻声,她又抬起?头来道:“嗯,这些日子真的多谢楚小姐了。”
贺兰瓷是?真的体会到陆无?忧脸都?笑僵的感?觉。
她不擅长与人交际,但好在,身份与脸摆在这里?,不需要她太努力与人攀谈,便能搭上话。
贺兰瓷第一次觉得?自己?这张脸还是?挺有用的,而且已嫁且即将变寡妇的身份也比出阁前方便了不少,至少那些女眷看向她时,不少都?心怀些同情。
陆无?忧的传言已经放出去了。
她也积极配合,说想?弄清楚自己?夫婿之死有没有蹊跷,但私底下却对那些官员女眷放出别的风声,如她已经拿到了陆无?忧给她留下的东西,但惴惴不安之下,想?寻人投靠,又或者她已经找到了投靠的对象,但仍有些不安……
反正种种说辞皆不相同,且都?各留一线。
是?后来她和陆无?忧在胭脂铺里?商量过的——那处倒是?被两人征用了,济王妃的侄儿则成了个很?好用的幌子,每每颤颤巍巍替他们在外面守门。
得?知陆无?忧身死的消息,在上京就有大把来献殷勤的,益州虽然不自量力的人少了点,但也不是?没有。
好在贺兰瓷应付起?来也已经得?心应手。
“你见到居镜全了?”
贺兰瓷点点头道:“不知道他信没信,但他看到你给我?的那本账册,已经答应会护着我?,帮我?查清真相,我?假装抽噎了一会,然后跟他说我?怀疑是?布政使蓝道业所为,因为你还留有了别的证据……”
陆无?忧点头,两人又聊了一会,就见他从?下面取出了一块与肤同色柔软的东西。
贺兰瓷还在纳闷,陆无?忧已经把这玩意戴到脑袋上了。
他稍微拽扯了一会,脸上便成了济王妃侄儿的模样。
贺兰瓷惊道:“这是?什么!?”
陆无?忧道:“易.容面具而已,怕直接顶着这个吓到你,就先跟你打个招呼。”
这面具极为细腻逼真,连眼睛轮廓都?能改变,瞳色有细微差别,但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
陆无?忧冲着她挤了下眼睛。
贺兰瓷道:“……你还是?别挤眼睛了,看着太别扭了!”
陆无?忧耸肩道:“我?尽量。”
“还有你……”贺兰瓷未雨绸缪道,“不许顶着这张脸亲我?。”
陆无?忧倒真愣了一下,随后道:“你闭上眼睛不都?……”
贺兰瓷默默道:“我?喜欢你原本那张。”
陆无?忧摸了把自己?的脸,又笑道:“好吧,现在是?丑了点。不过身份方便许多,被撞见只当我?是?你死缠烂打的追求者。”说话间?,他甚至还改变了一下说话的声音,和济王妃侄儿有七八分相似,“待会我?还会改变下身形。”
贺兰瓷一开始还没觉得?他这个想?法有什么。
直到宴席上,看见他大大方方披着济王妃侄儿的皮出现,神情惟妙惟肖与人交谈,若不是?他冲她挤眼睛,贺兰瓷差点都?没认出来。
……胆子也太大了吧!
正想?着,布政使夫人的丫鬟来请她。
贺兰瓷略一打点起?精神,便过去,不一会她便开始神色黯然道:“实在多谢夫人怜我?……”
有脸加成,三分的神伤也能显出十分来。
那位夫人也很?心疼般道:“小夫人你与我?女儿一般大小,我?拿你当女儿看,你如今也还年轻,切莫过分伤怀,你上次托我?去问?,我?问?过了,那火灾实在只是?意外……”
贺兰瓷却可怜兮兮地摇头道:“不是?意外,我?夫君给我?留了东西,是?有人想?害他,但我?一个人弱女子实在无?人可求。我?衙门都?跑遍了他们也只是?互相推诿,河台大人倒是?家父旧识,他跟我?说应来找藩台大人,还说藩台大人一定知道……我?与夫人一见如故,甚是?投缘,才敢来叨扰……我?愿意把我?夫君留下的东西给藩台大人,不知能不能请藩台大人帮帮我?……日后无?论有什么用得?上的地方,我?定衔草结环以报。”
对方愿不愿意帮忙,她都?有另外一套说辞准备着,再一步步诱导。
又演完一场,贺兰瓷更疲惫了,她坐在廊下歇了会,感?觉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一转头就看见济王妃侄子那张脸。
着实很?是?惊悚。
然而声音却是?陆无?忧的,他道:“辛苦了,实在不成,还是?等……”
贺兰瓷道:“我?还可以,就是?有点怕事败……”
“那也无?妨,毕竟尽力了。”
陆无?忧在她旁边立着,此处足够偏僻,身影又遮掩在柱子后,从?外面看几乎看不分明:“我?还在查沈一光——就是?那位监察御史的案子。他还真是?个惨人,家贫,幼年丧父,被母亲一手养大,快三十岁才中了进士,准备娶妻时母亲亡故,又回去守了三年重?孝,好不容易回来升了监察御史,第一次巡检,就在益州丢了性命。无?妻无?子,友人都?没有多少,被流寇劫匪这么弄死,连尸首都?寻不到。在益州结识的朋友也就那么两三个,只知道他死前对益州官场颇为不满,准备再写一封奏疏弹劾,但那封奏疏我?在他益州住处挖地三尺都?没找到……对了,听说他还有个红颜知己?,是?烟雨楼的清倌,叫叶娘,沈一光似乎攒钱想?替她赎身,可惜应是?不能。我?还让青叶去探了,对方一提到沈一光便敷衍了事,说客人太多,根本不记得?了。”
贺兰瓷沉吟道:“那你还打算怎么查?”
陆无?忧随口道:“用济王妃侄子的身份再探探,对草包纨绔应该没那么多戒心,我?还打算去烟雨楼……”
贺兰瓷道:“烟雨楼是?什么地方?”
陆无?忧咳嗽了一声道:“我?很?洁身自好的,不怎么去……”
贺兰瓷瞬间?便懂了。
说实话,她虽然相信陆无?忧,但还是?有那么一分的别扭。
却听陆无?忧道:“你要是?不放心,那就跟我?一起?去。”
贺兰瓷迟疑道:“……我?怎么去?”
陆无?忧道:“你也乔装一下就是?了,我?面具不止一个,反正你不是?也挺喜欢穿男装的。”
贺兰瓷刚想?点头,但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前。
陆无?忧也怔了下。
她这个身形真要扮成男子也有点难度。
“要不,你扮成我?新欢算了。反正曹显安这畜生常干这种带新纳的美人招摇过市的事情。”陆无?忧又补充道,“你女子的身份也更方便试探。”
曹显安就是?济王妃侄子的真名。
贺兰瓷勤学好问?道:“我?没试过,这要怎么扮?”
陆无?忧在她身上打量了一下,移开视线,手抵着唇,思忖道:“你就……娇俏一点,粘人一点,再撒撒娇什么的,最?好能挂在我?身上。”
贺兰瓷愣了愣道:“……怎么挂?”
陆无?忧拽起?她一只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同时一手揽住贺兰瓷的腰。
贺兰瓷被他突然拽过来,站不太稳当,踉跄着往他身上倒,直撞进胸膛里?,几乎只能攀着他才稳得?住身形。
“差不多就是?这样。”
贺兰瓷怕被人看见,手忙脚乱推开他道:“这路都?走不了了!”
抬头就对上那双笑意盈盈的眸子,脸孔是?陌生的,但透着狡黠妖里?妖气的眸光则格外熟悉:“走什么,我?抱你,你负责柔若无?骨就行了。”
贺兰瓷仅有的印象还是?那次去清丈时,那个意图不轨的管事安排的。
好像,当时,是?差不多……
至于撒娇和粘人,大概就是?像她表姐姚千雪那样吧。
她琢磨着道:“……那我?试试。”
既然是?演的,应该也不难。
贺兰瓷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
曹显安本人目光哀哀怨怨地目送他们乘着他奢华的马车离开,陆无?忧几乎一上车就开始入戏,摆出一副纨绔子弟的懒散模样,要易了容的贺兰瓷先演练一下——她也没想?到这世?上还真有法子可以改换容貌。
贺兰瓷努力小鸟依人。
陆无?忧点评道:“僵硬,不够娇软。”
贺兰瓷只好实话实说:“我?也没想?到对着你这张脸我?……”倍感?尴尬。
陆无?忧想?了想?道:“那这样吧。”他干脆一把揭开面具,然后把贺兰瓷按向马车车壁,唇印上去。
在马车快到之前,陆无?忧才松开她。
贺兰瓷已经呼吸急促,身子发软,易容过的面容依然透出娇艳的绯红,她双手撑着,差点倒在车座上。
陆无?忧这才把面具又重?新戴回去,低声道:“这样可能差不多。”
贺兰瓷不由抬眼瞪他,水光潋滟的眸子里?全是?潮湿的艳色。
陆无?忧把帷帽扣在她脑袋上,提醒道:“时间?不够再亲一回了。”
贺兰瓷无?语道:“我?知道,没让你再亲!”
陆无?忧道:“那就少瞪我?。”
马车在烟雨楼前停稳。
明明已过了戌时三刻,外面仍旧人声鼎沸,似乎极是?热闹,但又有所不同,不止丝竹琴乐,还能听见许多女子的娇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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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贺兰瓷去看,陆无?忧已经毫不犹豫地抱着她从?马车上踏下来,贺兰瓷又迅速把脑袋埋进他肩膀里?。
陆无?忧笑了声,道:“你行不行?不行就在马车里?等我?。”
贺兰瓷闷声道:“我?可以的,你等我?适应一下。”
65、六五章
第六十五章
“哎呦, 曹公子?您来了?啊!奴家可想死您了?!快请进……”
李妈妈上前便去迎那位浪荡的贵客,眉眼都带着讨好的笑,看他怀中抱着娇滴滴的小美人儿, 微妙觉得被抢了?生意, 面上分毫不显。
“还是您的老位置,给您留着呢, 上回未喝完的酒要?我给您端上来吗……”
说着, 她还抛了?风情万种的媚眼。
异常夸张。
贺兰瓷用眼角余光觑见, 顿时一凛,又攥紧了?陆无忧的衣襟。
陆无忧安抚似的轻拍了?她的胳膊。
他倒是一副惯常风月的模样, 用济王妃侄儿的声线油滑应对——她也没想到他能换个声音像换个人似的,腔调, 语态都截然不同, 要?不是身?上气息还有那么一分熟悉, 她都要?以为是其他人抱着她了?。
“都端上来, 有什么新鲜玩意也尽管上。”
他随手便掷下了?一锭银子?。
见了?银子?, 李妈妈立刻笑靥如花,忙收进袖子?里,仿佛就?在等他这句:“好嘞,保管叫您满意。”
被陆无忧抱着,跟在小厮后面一路向里, 四周莺莺燕燕声不绝,脂粉气息浓郁。
都是推杯换盏、寻欢作乐的人。
曹显安的老位置在二楼临着栏杆,向下可以望见一个台子?,有三四个衣着清凉的舞姬在跳着异域舞蹈,旁边更有琵琶女、琴女等奏乐以合。
陆无忧把贺兰瓷轻放在身?侧,随手给她摘了?帷帽。
虽然明知自己?易了?容, 但贺兰瓷还有点紧张,下意识低垂着头?。
那边陆无忧已经靠过?来咬耳朵道:“那个弹琵琶的,就?是叶娘。”
贺兰瓷这才?抬头?去看,此?地位置好,距离不算太远,能看见抚琵琶的是个容貌清丽的女子?,约莫双十年华,蹙着眉峰,是很温婉娴静的长相?,着实不像个青楼女子?,倒像个大家闺秀。
也难怪那位恪守成规的监察御史会慕恋上她。
没等贺兰瓷开?口?,酒已端上桌,更有两个美貌少女巧笑着过?来奉酒。
“曹公子?……”
“见过?曹公子?……”
声音柔媚得直发颤。
贺兰瓷又一凛,突然感觉到自己?放在桌下的手被人握住了?,下意识转头?,就?见披着曹显安皮的陆无忧神色悠然地把两腿往桌上一翘,身?体舒展,懒若无骨地斜靠在椅背上,同时示意那俩美貌少女道:“来,给爷按按腿。”
贺兰瓷:“……?”
你适应得也太快了?吧!
那俩美貌少女丝毫没觉得哪里不对,立刻一左一右过?来给他按腿。
陆无忧顺势把贺兰瓷又给揽过?来,继续咬耳朵道:“待会我把叶娘叫过?来弹曲,顺便欺负欺负你,你装柔弱可怜,博取同情,离席后看能不能同她攀谈上,略微试探下她是不是真的毫不知情。”
贺兰瓷半撑着他胸膛,也极小声道:“我尽量试试。”
陆无忧按着她的肩膀道:“你怎么还这么僵硬……尝试想象一下,你是个祸国妖姬,而我是个暴君。”
贺兰瓷情不自禁道:“要?亡国了?吗?”
陆无忧道:“差不多吧,今朝有酒今朝醉。”
贺兰瓷思?忖道:“……那我不是要?想着逃了??”
陆无忧对她这种时刻不安的危机感表示无语,静默了?一会道:“不,应该想着抵死缠绵,纵情欢愉直至亡国前最后一刻。”
贺兰瓷不太能理解:“……?都要?亡国了?!”
不应该先?想想办法!
鸡同鸭讲的教导没能起到什么效果,唯一的功效大概是贺兰瓷对着那张脸也没那么紧张了?。
陆无忧顺便招呼老鸨,叫下面弹琵琶那个上来弹曲。
没等叶娘过?来,只听一道声音道:“这不是曹兄嘛,我过?来敬您一杯啊……这是新到手的小美人吗?怎么瞧着有点眼熟……”
对面来了?个同样一看便知是纨绔的男子?。
贺兰瓷顿时又开?始紧张,虽然陆无忧给她折腾了?半天,五官都做了?变动,平庸了?不少,对镜一看脸确实不像自己?的,但万一、万一被人认出……
陆无忧挑眉,口?气浪荡道:“别逮谁都觉得眼熟,我还新鲜着呢,你少肖想。”
“哎,那我怎么敢呐,我想起来了?!这身?形是有几分像那位贺兰夫人……就?是模样差得……不过?也不错啦,像贺兰夫人那种出身?模样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怕是曹兄你也……”
陆无忧抽出一条腿,踹了?他一脚道:“净知道瞎说,马上我这位小美人听了?要?伤心了?,还当自己?是替身?呢。”
贺兰瓷:“……”
你真的好入戏。
然而下一刻陆无忧就?一个眼神飘过?来,贺兰瓷会意,抽抽噎噎开?始假哭,一副伤心模样。
对面那纨绔意识到惹人不快,忙道:“好好好,算我的过?错,来,小美人我来给你陪杯酒……”
说着递了?个杯子?过?来。
陆无忧顺手接过?,一饮而尽道:“滚吧。”
“曹兄你这就?不对了?,我敬美人的,你喝什么?来,小美人,别不给我这个面子?啊……”
又递过?来一杯。
陆无忧眉峰微不可察地一挑,刚想开?口?,那边贺兰瓷已经接过?酒杯,也仰头?喝尽了?。
“哈哈哈,还是美人豪气!曹兄你也太怜香惜玉了?,这可不像你啊……哈哈哈。”
等人一走,贺兰瓷才?吐着舌头?,咳了?两声。
碍于有别人在,陆无忧只拍了?下她的背道:“怎么酒都不会喝的?”
辛辣的感觉过?去,倒也没那么难受,贺兰瓷顺了?顺气道:“呃,奴家……”她剽窃了?周围其他女子?的自称,“不是正在学。”
大抵曹显安真是个十足出名的纨绔。
他们在这坐了?没一会,就?来了?好几波人,一边寒暄一边敬酒,觥筹交错间,大部分都下了?陆无忧的肚子?,贺兰瓷也多少喝了?几杯。
叶娘姗姗来迟之际,陆无忧看她已面色酡红,当即推着她的肩膀,轻声道:“不行今晚就?算了?。”
贺兰瓷摇了?摇头?,表示没什么大问?题。
最多只是有些晕眩。
叶娘抚着琵琶坐在对面拨弹时,恰又来了?一拨人,调笑道:“显安兄,你这小美人怎么光知道趴着,酒都不知道喂给你的。”
刚好。
陆无忧与贺兰瓷迅速交换了?个眼神,便捏着她精巧的下巴,轻佻道:“是有些不太听话,我有时候也甚是不满,明明是我花大价钱买的。”
贺兰瓷对着他那张脸扭开?头?去,不太需要?演,就?一副十分嫌弃的模样。
众人微惊。
“显安兄,虽说美人越烈越有味道,但完全?不听话可不行啊……”
“就?算是新欢……你也不能太纵着呀?”
陆无忧道:“说得也是。”
说着,他掐住她的下颌复又拧回来,喝了?一口?酒,然后便倾身?,压了?下去。
贺兰瓷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张放大的脸,无声动唇。
——说好的不用这张脸亲我呢!
些微的抗拒让她就?势伸手退拒陆无忧的肩膀,挣扎着仿佛非常不愿。
陆无忧在触到她唇之前,就?把酒咽了?下去,只是装模作样地压了?一会,同时单手扣住她两只手腕,另一手还在挑着她的下颌。
但在旁人眼里,那便是曹公子?不顾美人意愿硬要?渡酒,美人难以置信,眼中都泛起泪光了?,被压得呜咽挣扎,甚至还要?捶打他,最后硬是被强行轻薄了?。
最后曹公子?松开?唇时,美人悲愤交加,似乎十分痛苦不堪,身?子?也委顿在一侧,云鬓乌发沿着光洁的面庞垂下来,遮掩住侧脸,眼泪仿佛都要?落下来。
“不就?亲你一口?,这么心不甘情不愿的。”
“……”
你戏还挺多。
贺兰瓷垂着脑袋,余光扫了?一眼还在拨弄琵琶的叶娘,对方显然也是见多了?,并不以为意。
大约这样的场面也远谈不上惨。
陆无忧应也看到了?,凑到她耳边道:“要?不来点狠的?你骂我两句。”
“……行。”
也因为多少有点不爽,贺兰瓷当即便一副作呕的模样,抬高音调道:“对,我、我就?是心不甘情不愿,不想被你这般模样的人、畜生……轻薄。”
陆无忧也口?气不善道:“我这般模样怎么了??你敢骂我畜生!”
贺兰瓷一副咬牙切齿的口?吻道:“不堪入目!别碰我——”
众人皆惊!
觉得这小美人简直是在找死!
果然,曹公子?大怒道:“我看你是当真欠收拾!”
说着,他拽着她的衣袖抱起美人,大踏步朝着烟雨楼两侧的厢房走去,一脚便踹开?了?最临近的一间,曹公子?把人抱了?进去,不一会,房内便传来了?衣帛撕裂声,和美人的惨叫与哭声,断断续续,引人遐想。
间或伴随着:
“你别碰我!”
“滚开?!”
“不要?——”
等等的声响。
以及曹公子?冷冷的:“我让你看不上我!现在还不是任由我……”
此?刻,房间内。
陆无忧一边手脚麻利地撕着贺兰瓷层层叠叠的裙摆,一边用膝盖顶着床榻摇晃,顺便掏出血包,在浅色裙摆之下弄出点血迹来。
贺兰瓷红着脸努力假哭,念着陆无忧提供的词,不当着别人面,稍微没那么羞耻。
陆无忧低声道:“你声音再大点。”
贺兰瓷抬腿,是真的有点想踹他。
她已经很努力了?!
脑子?还有点晕晕乎乎的。
陆无忧抓着她的绣鞋,就?势在她布袜和小腿上也抹了?两道血痕,随口?大声且语气狰狞道:“我今天就?是要?给你点教训,让你知道自己?是谁的人……”
都抹完了?,才?开?始弄乱她的发髻,扯扯鬓发,衣襟衣袖也给揉皱了?。
贺兰瓷隐约觉得有点不公平,怎么都是她在叫,陆无忧叫得也太少了?吧。
她眸光微醺地斜睨了?陆无忧一眼。
陆无忧把面具去了?,用自己?那张好看的脸笑了?笑,轻声道:“还差最后一点,我一会把叶娘叫进来。”
“差一点什么……”
没等她反应,陆无忧已经压过?来,在她的肩窝颈侧制造红痕,贺兰瓷惊叫了?一声——是真的叫——才?喘着气对他道:“你咬轻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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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曹显安便从房内出来了?,他整着衣衫,面露冷笑道:“不自量力的东西。”
美人的声息渐止,只隐约可闻啜泣声。
他随手指着旁边拨弹琵琶的女子?道:“你,过?去帮她收拾一下。”
被点到名的叶娘闻言也一怔,随后便抱着琵琶起身?道:“是。”
房间内,刚才?还衣着齐整的少女如今已是无比凄惨狼狈的模样。
她瘫在榻上,鬓发凌乱,钗环东倒西歪,衣襟勉强拢着,裙摆被撕裂,隐约可见血迹,脸上颈上都有红痕,身?子?都立不稳了?,一双眸子?垂着,了?无生气一般。
叶娘放下琵琶,轻声道:“姑娘,你还好吗?”
她先?前看她不以为意,这句里倒是带了?些许的怜惜。
贺兰瓷努力克服尴尬,以及大脑上一阵阵的晕眩感,毕竟一来不是她的脸,二来这模样被女子?看到也没太大关系,方才?继续假装悲痛抽泣。
叶娘轻叹了?口?气道:“我去叫人替你送水来。”
贺兰瓷吸了?吸鼻子?,摇头?道:“不用了?,别再叫人进来了?……”
叶娘有些为难道:“姑娘,那你……”
贺兰瓷努力思?索着,用这些时日提升的寒暄能力,低声道:“我、我能不能在你肩上趴一会……”她小心着道,“我有个姐姐……”点到即止。
叶娘神色微微动了?动,道:“好。”
贺兰瓷伏在她的肩头?,先?沉默了?一会,竭力酝酿情绪。
叶娘则在她的背上轻拍。
陆无忧没和她商量到这么细微处,今日本来也大都是临场发挥。
她记得陆无忧跟她说过?,叶娘是家道中落才?到烟雨楼做了?清倌,有个妹妹,家中还有个寡母,识字,会读会写,能弹会唱,沈一光是被人带来听曲与她相?识,才?渐生情愫——只是着实囊中羞涩,无法替她赎身?。
贺兰瓷咬了?会唇,又掐了?掐自己?大腿,强打起精神,等酝酿得差不多,便抬起头?,含着泪道:“我好难受,我、我能跟你说会话么?”
叶娘闻言一愣,随后温声道:“想说便说吧。”
这时她总不能倒下。
得到答复,贺兰瓷硬撑着半真半假道:“……其实我本是良家女,家道中落,才?被辗转卖到曹显安手里,我娘早故,我爹一年到头?不沾家,姐姐早被卖掉,只有个不成器的哥哥,年幼时总担心天塌了?,没想到有一天……”情绪也不全?然是假的,她吐字逐渐有点模模糊糊,更显得不假思?索,“……我读过?书,识过?字,知道何为‘廉耻’,我真的没想到自己?会落到这样的……”
兜了?个很大的圈子?,说得唇都有些干了?,贺兰瓷才?道:“……我也曾经遇到过?想对我好的人,想买下我,可到头?来也抵不过?权贵威逼,且他也拿不出那么多银子?来……”
说话时,她留意着叶娘的神情——很奇怪,她脸上虽也有怜悯,却没有若有所?思?,或者感同身?受的感觉。
贺兰瓷不由疑惑,难道她真的对沈一光一点感情都没有?
照陆无忧所?言,她或许会明哲保身?,但总不至于半点旧情都不顾,尤其她看起来也不像是个薄情冷血的女子?。
于是贺兰瓷又试探着期期艾艾道:“这位姐姐,不知道你遇到过?吗?”
却见叶娘摇了?摇头?:“不曾。”
贺兰瓷又多演了?一会,非但没问?出什么来,反而越觉得奇怪。
最后她实在抵受不住一阵阵的意识迷离,捏碎了?陆无忧给她的一个小囊——他让她有什么事便用这个叫他。
不过?一会,顶着曹显安皮的陆无忧就?走了?进来,语气仍带着怒气道:“收拾了?那么半天都没好,我都要?走了?!算了?……”
他将外袍往贺兰瓷身?上一盖,一把抄抱起。
贺兰瓷扑腾着意思?意思?挣扎了?两下,就?一副无力的模样被他抱了?出去。
等出了?烟雨楼,耳畔的娇笑嬉闹声远去,她也用不着再假装,贺兰瓷精神慢慢松懈下来,只是瞬间大脑眩晕感更重,身?体也有点不听使唤,她抓紧把刚才?所?见与自己?的疑惑和陆无忧说了?。
陆无忧本还同她想调笑两句,听完,也跟着思?忖了?一会道:“那说不定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贺兰瓷舌头?捋不直:“什、什么可能?”
陆无忧把她放下,刚想回答,就?见贺兰瓷脚下一软,差点倒下去,他连忙又给人拽住,猛然发觉贺兰瓷不止说话不利索,瞳孔也有些涣散,意识似在摇摇欲坠边缘。
他迟疑道:“你……不会是醉了?吧?”
话音未落,只见贺兰瓷一掌拍在马车壁上,大声道:“我才?没醉呢!”
66、六六章
第六十六章
她?这一掌拍得?惊天动地, 马车壁都跟着震。
幸好晚间烟雨楼门外大都是寻欢作乐醉醺醺的人,才没引起注意。
陆无忧一边无语地回忆着她?到底喝了几杯,一边按住她?的胳膊道:“我们先上马车。”
谁料, 贺兰瓷又一掌拍在车壁上道:“别走, 先说清楚到底……”
夜色凄迷,灯火招展。
陆无忧目力好, 能看见有些来者不?善的官兵在门外谨慎巡视。
当下他?又用自己的外袍裹紧, 抱起这个明显意识不?太清醒的姑娘, 把人先硬塞进马车里,然后命人驾车, 绝尘而?去。
但人塞是塞进去了,贺兰瓷显然还没消停。
她?很快就一把甩开陆无忧的外袍, 然后一手拽着陆无忧的衣襟, 一手又开始拍马车内壁, 拍得?“砰砰”直响道:“什么可能……”
动作很像是威胁质问。
光听声响还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陆无忧道:“你不?会也是这个状态还在叶娘面前演……”
话未说完就被打断, 贺兰瓷高声道:“叶娘, 对,叶娘她?好奇怪……”
“行了,你刚才说过一遍了。”
贺兰瓷按了一下自己的额,蹙着眉尖,道:“我刚才才没有这么晕, 我有忍着……她?应该没有……”她?又瞪着他?道,“快点跟我说!”
吐字仍是含混不?清的。
陆无忧都反应了一会,才听明白她?在说什么。
说话时?,她?还揪着他?的衣襟。
换个人陆无忧早给他?掀下去了,但这时?他?确定了后方?无人追来,便饶有兴致地研究着眼前面红眼晕的贺兰瓷:“我现在跟你说你也未必听得?下去……我算了下你可能也就喝了不?到十杯, 现在是后劲上来了?”
——虽然传言有人一杯便醉,但她?这几杯就醉也够离谱的。
贺兰瓷又想拍车壁了。
陆无忧眼疾手快抓住她?那只腕,就着马车内的烛灯一看,发觉她?手掌心都拍红了。
他?默了一瞬,还未开口,又是贺兰瓷先道:“放开我!你这个……”她?还停下来,思考了一会道,“登徒子。”
陆无忧都忍不?住笑了:“你还没回神呢?我怎么登徒子了?”
贺兰瓷挣扎开,动手就要掀他?的面具。
陆无忧这倒很配合她?。
把面具丢到一旁,贺兰瓷才端详着他?的脸,评价道:“顺眼多了。”
上句与下句毫无逻辑,但现在的她?明显丢了谨慎,说什么也都不?太过脑。
陆无忧便指着自己的脸道:“哪里顺眼?”
贺兰瓷用手掌一把盖住了他?的眼睛道:“其他?都不?错……”
陆无忧任由她?遮挡住视线,语带一丝笑意道:“我眼睛怎么让你看不?顺眼了,从小到大别人都说我这双眸子生得?最好……”
贺兰瓷一板一眼吐字道:“不?正经。”
陆无忧继续轻笑道:“在你眼里,恐怕没这双眸子我也没正……”
声音戛然而?止。
两片软软的唇瓣贴到了他?的唇上。
陆无忧的人和声音一并定住了。
温软触感?稍纵即逝。
即便已经亲过不?计其数次,但她?主动的次数依然很有限,且大都是有前因在,为了安抚他?,或者解释什么,证明什么,有所目的,动机不?纯。
但现在,她?好像只是,单纯地对他?的嘴唇产生了一些兴趣。
贺兰瓷撤开身,声音里含着一点点埋怨道:“话好多。”
陆无忧:“……”
“我说一句,你说十句。”她?继续埋怨道,“能不?能好好听我说?”
陆无忧抿着唇道:“好,你说。”
他?被蒙着眼睛,看不?见贺兰瓷的表情,但猜测她?大抵是在思索,陆无忧只在很年幼时?醉过酒,印象中大脑很难转动,行为也很难控制——不?过他?酒品尚算不?错。
眼前这位突然霸道起来的就不?好说了。
……说什么来着?
贺兰瓷思索了一会,才捶着脑袋道:“……你说叶娘是什么可能来着?”
陆无忧差点又笑出声:“你怎么突然转回来了。”
贺兰瓷恶狠狠道:“快说!”
陆无忧道:“你不?是嫌我话多。”
贺兰瓷继续语带威胁道:“该多的时?候不?多,不?该多的时?候……特别多。”
陆无忧总觉得?她?那个“不?该多的时?候”是意有所指,但他?决定姑且不?就这个话题纠缠下去,免得?她?在马车上又恼羞成怒,因而?顿了顿他?便道:“如果不?是你观察得?不?够仔细……”
“我观察得?很仔细!”
“好……那就是说明有问题的不?是你,是叶娘。她?就算已经看穿你,但你提到时?她?也不?该说‘不?曾’,太刻意了。”陆无忧的思路与她?相反,“青叶的身份不?便太仔细试探,她?怎么防备都不?为过,但同为弱质女子的你面前,她?即便防备,也应该装出几分?物伤其类来,不?然反而?容易令人生疑。所以除非,要么她?失忆过,要么……她?不?是叶娘,至少?不?是我们要找的那个。”
陆无忧又道:“说实在的,要查沈一光的事情,很难不?查到叶娘身上,但她?既没有逃,也没有被控制,就已经很奇怪了,我一直怀疑她?在烟雨楼里本身就是个靶子。这一趟过来你到现在没见到青叶,是因为他?在烟雨楼里接近叶娘没多久,便有人一直在暗中盯着他?,我怕这条线断了,就一直让他?在益州醉生梦死。如今借了曹显安的身份去,也是想知道,会不?会再?引来监视怀疑,那就证明我所料未错。”
贺兰瓷呆呆听着,好一会才道:“你再?说一遍。”
马车已经放慢速度快停下。
陆无忧拿下她?搭在自己眸上的手道:“就说你现在醉了听不?进去,下回再?跟你说吧。”
贺兰瓷不?满道:“不?要下回!这回就说!”
陆无忧啼笑皆非道:“不?是才刚跟你说过。你自己听不?进去,怎么还无理?取闹起来了。”
马车停在曹显安置办的宅子前,他?在益州,仗着济王府的势,无人敢惹,堪称地头蛇,宅子也修得?颇为气魄。
陆无忧身份都占了,这个自然也不?会跟他?客气。
随手把帷帽又扣到她?脑袋上,再?把外袍裹上,陆无忧抱着贺兰瓷下马车,她?挣扎起来,刚要开口,被陆无忧眼疾手快捂住了嘴——免得?她?胡乱开口。
贺兰瓷顿时?瞪大了眼睛,用劲挣扎。
仿佛比在烟雨楼里演戏时?挣扎得?还要厉害。
陆无忧死死按着她?,用曹显安的声音吩咐曹府下人:“熬一碗醒酒汤来,待会放在门口。里面有什么声音都别进来。”
下人们用复杂眼光看着那个似是被新掳来的美人,道:“……是。”
当陆无忧把贺兰瓷放在榻上时?——当然褥单被子都换过了——手掌上微有所感?,才发现她?已经张嘴在咬他?的手了。
他?顿时?松了手,低头一看,掌心上有一排小牙印。
陆无忧不?由一笑道:“还真是牙尖嘴利,醉鬼。”
贺兰瓷把帷帽和陆无忧的外袍丢开,在榻上撑着身子,就要从上面下来:“我才没醉,我就喝了那么点……”
“醉鬼都这么说。”
“我只是有点晕……”贺兰瓷突然抬头看他?,怀疑道,“你是不?是偷偷打我的脑袋了?”
陆无忧先给她?倒了杯半凉的茶:“你说话摸着点良心,我什么时?候打过你了……先喝茶冷静一下,醒酒汤一会送来。你下回还是别喝……”
“不?行,我得?打回去。”贺兰瓷似乎琢磨着道,“不?能老被他?欺负。”
陆无忧更是笑道:“我哪欺负你了?”
贺兰瓷眨巴了几下眼睛,道:“在榻上。”
这陆无忧倒没法否认了。
他?语塞了一会,刚要再?开口,听见贺兰瓷又道:“每回都把我弄哭,欺负人,说停也不?停。”
陆无忧心道,她?要是醒着,肯定没这么坦荡地说这话。
他?靠近贺兰瓷道:“都跟你说了没法停,你总不?能……”
然而?贺兰瓷好像根本没在听他?说话,只一味道:“还有每次都口口声声说要我玩弄他?,最后……”她?还打了个嗝,然后一拍床柱,似乎很愤怒道,“都是他?在玩弄我!”
陆无忧:“……”
更加无法否认。
“虽然……”她?又琢磨着道,“还是挺舒服的,但是太舒服了,就……不?太好,而?且,每次都是他?……把我弄得?乱七八糟的,控制不?了……不?好。”
陆无忧不?由一笑,捏着她?的手腕道:“别乱拍了……行吧,那你换你来,你想怎么玩弄我?”
贺兰瓷还想挣扎,陆无忧这边就势往榻上一倒,仿佛是被她?推倒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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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做什么,我都不?动手也不?反抗,行么?”
贺兰瓷怔怔看着他?,似乎在理?解他?在说什么。
但很快,她?就又迷迷瞪瞪道:“陆无忧,怪怪的。”
陆无忧微微起身,顺着她?的话问:“怎么怪了?”
“整个人都很怪,明明是个山贼……”贺兰瓷嘀咕着,陆无忧得?很仔细分?辨她?在说什么,“还总说些奇奇怪怪的话,把我也带得?奇奇怪怪的,我以前不?像现在这样的,我很规矩的,很循规蹈矩的,是个大家闺秀,虽然我也不?是很喜欢那样,但不?惹麻烦,就能过得?很好……结果现在,一定是因为他?跟我胡言乱语说多了,我居然一个人跑到益州来了……还去试着交际,去陪他?逛青楼,我肯定是疯了……这才不?是大家闺秀该做的……”
她?越说声音越低,陆无忧离得?更近了些,几乎能闻到她?唇齿间散发出的淡淡酒气。
不?浓烈,但浅浅氤氲着。
陆无忧心头微动。
他?拔下她?的发簪,长?指理?了理?贺兰瓷那头被刻意弄凌乱的乌发,道:“所以你不?喜欢么?”
贺兰瓷拨开他?的手,徐徐摇头道:“也不?是……就是,这样的状态好像更不?安全了,我也太放任自己了……像是过一天少?一天似的,我还、还摔了二?皇子……就算暂且蒙混过去,他?也一定会记仇的……就算益州没有危险,我们迟早还是要回京的,更何况益州也很危险……陆无忧都差点出事。”
陆无忧知道她?很没有安全感?,但这些她?从未跟他?说过。
他?总觉得?自己准备得?足够多,表现得?足够胸有成竹,贺兰瓷便不?会害怕。
甚至,到了益州之后,她?也没有表现出来过。
她?始终很镇定。
“但是不?来益州也很担心,我老是梦见他?死了,给我托话……”贺兰瓷肩膀微微抖着,“很怕万一再?等下去,回来的是一具尸体……”
陆无忧轻声道:“他?不?会有事的——没有什么差点,而?且就算他?死了,也早帮你安排好了,哪怕真的禁军来围,一条生路总是能有的。我有提前帮你准备好形貌相仿的女尸,大不?了一把火烧了府里,再?送你死遁出去,不?会让你落到萧南洵手里的。”
也不?知贺兰瓷听没听进去。
她?按着自己眩晕的额头,语调悲戚:“可是他?都死了,都死了啊……”
陆无忧道:“你清醒下,还没死呢……”
贺兰瓷猛然道:“你怎么老打我的岔!我还没说完呢!”
陆无忧不?由失笑道:“那你继续。”
贺兰瓷似想了一会自己刚才在说什么,才道:“……就是,我怪怪的,也不?知道是好是坏,怎么办啊?这样真的会有好下场吗?会抄家吗?陆无忧这么以身犯险,也迟早会出事吧……总感?觉自己像是在陪着他?发疯,但又……还……”她?口齿不?清地斟酌道,“挺开心的。我一定是出什么问题了吧。”
陆无忧却?微微松下一口气来。
这时?才觉得?自己当初把那个选择摆在她?面前,是真的过于简单粗暴,在揠苗助长?。
这种不?安,不?是一朝一夕形成,自然也不?可能瞬间拔除。
但至少?,她?其实不?排斥。
他?又捉起她?的手,在白皙细腻的手背上落下轻吻道:“要不?,我现在连夜回上京,把萧南洵给刺杀了,你能不?能稍微安心点?”
贺兰瓷:“……???”
她?瞪大了眼眸看他?。
陆无忧道:“虽然我没试过,但并非不?能一试。”
贺兰瓷下意识道:“杀人要偿命的!”
陆无忧理?所当然道:“杀畜生应该不?用吧?”
贺兰瓷好像一下酒醒了,声音都利索了不?少?:“你不?要轻举妄动!他?可是皇子,你疯了?而?且他?还和东厂有勾连,上京又都是锦衣卫巡逻,到时?候不?论什么地方?漏出一点蛛丝马迹,被发现,都……都要诛九族的吧!除非、除非你真的打算造反……”
陆无忧忙拍拍她?的脑袋,笑道:“随口说说,别太害怕。”
贺兰瓷闻言,总算安下心来,但又没有彻底安心。
“你要去刺杀,一定要跟我说,不?要偷偷摸摸自己去,我会担心……”贺兰瓷歪着脑袋思忖道,“我得?提前准备亡命天涯。而?且陆无忧、陆无忧这个人……太山贼了……”
“你怎么老造谣我是山贼?我明明是个正经读书人。”
陆无忧伸手去碰她?的脸,顺便帮她?把脸上的易容膏给弄掉。
贺兰瓷被他?弄得?不?舒服,很快按住他?躁动的手道:“说好不?动手也不?反抗的!”
陆无忧:“……”
你到底听见哪句,没听见哪句啊?
陆无忧还未腹诽完,只见贺兰瓷往前一倒,便趴在他?身上了。
好像刚才那一清醒,让她?把气力用了大半似的。
他?还未回神,就听见贺兰瓷愤愤道:“什么正经读书人,一点也不?正经,全天下没有更不?正经的了……”说话间,她?动手扯着他?的衣带道,“回回就知道欺负我,真要玩弄我就……”
她?怎么话题还能绕回来的。
然而?……
陆无忧迅速从善如流,抬起手方?便她?扯衣带,道:“就怎么?”
贺兰瓷把那根长?长?的衣带扯下来,然后拽着一头,缠在陆无忧手腕上。
陆无忧怕她?缠得?不?满意,还主动把两只手腕递到了一起,方?便她?一圈圈绕上。
贺兰瓷绕完,勉强打了个结。
陆无忧不?乏期待道:“然后呢?”
“然后什么……?”
贺兰瓷迷迷糊糊说完,又打了个酒嗝,然后脑袋蹭了蹭,在他?肩膀上寻了个舒服的位置,便一歪头,靠了上去。
陆无忧:“……”
他?本来外袍就脱给她?了,里面这件风流浪荡的丝袍扯散开之后,就只剩件贴身穿的轻薄里衣。
像是贺兰瓷径直靠在了他?的肉.体上。
“你手都绑了,就不?想做点什么?”
贺兰瓷眼眸轻合,正在意识迷离间,闻声,似乎被打搅到一般,含糊又不?耐道:“下回吧,下回再?玩,太累了……”
说着,还在他?胸口又蹭了一下。
她?撕裂的裙摆下,隐约露出沾了血的裤腿,衣裙全都凌乱发皱,模样仍旧狼狈不?堪,一头青丝还这么垂坠下来,有些许漏到了陆无忧的胸口,发梢搔得?微微发痒,醉酒的身子柔软,一股浅淡的香气从肌肤间透来。
陆无忧低垂视线,还能看见她?光洁的额头,浓密眼睫静谧覆盖眼瞳,脸庞微微泛着诱人的粉色,随着呼吸,颇为可观的胸口也在一下下起伏。
他?情不?自禁道:“贺兰小姐,你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贺兰瓷闭着眼眸,还呢喃了一句:“玩弄你……”酒气熏熏的。
行。真行。
陆无忧气急反笑道:“你确定你睡得?着?”
他?又不?是死的,也不?是没有反应。
谁知道,刚才还口口声声诉说着自己如何没有安全感?的人,很快便倒在他?怀里呼吸均匀地睡去。
陆无忧气了一会,用内力把火气压下去,慢慢平复下来。
还无奈地调整了姿势,让她?睡得?更舒服些。
夜倒是更深了,醒酒汤也没法去拿了。
陆无忧仰头平静了一会,又忍不?住低头看她?。
虽然有那么多的不?安,可她?好像不?知不?觉,也多少?有些依赖他?了吧,不?然她?也不?会胆敢到益州来,不?会打算和他?亡命天涯,更不?会靠在他?怀里睡得?这么香甜……
要真让她?安下心来,除去造反——这个其实风险和难度都更大,恐怕只能位极人臣到能左右皇权,乃至摄政。
还真是条极为漫长?且艰难的道路,他?自己都未必有十足把握。
干脆带她?离开上京,到江湖上更简单,但只怕她?又会不?习惯。
深夜里,陆无忧静静思索着。
***
天边浮现出一抹鱼腹白,熹微光亮照射在眼睫前。
贺兰瓷缓缓清醒过来,脑中仍有一丝不?适,然而?紧接她?忆起昨晚自己昨晚直白羞耻地胡言乱语时?的些许片段——这么不?清醒,应该是做梦吧。
再?一抬头,她?便看见陆无忧半阖着的眸子,人也近在咫尺地将?她?圈在怀里。
……不?是做梦。
有一瞬间,贺兰瓷突然想立刻收拾行李,坐着马车飞奔离开益州。
她?可能没法再?和陆无忧呆在一个空间里了。
67、六七章
第六十七章
贺兰瓷当即便翻身下榻, 还随手抄起散在一旁的帷帽扣到自己脑袋上。
不料,人刚下去,就听见?身后幽幽的声音响起:“贺兰小姐, 你这是……玩完就走么。”
贺兰瓷随即一僵。
转瞬, 她便按着额头,轻声道?:“我……我昨晚喝醉了, 什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陆无忧拖着语调, 慢悠悠道?:“你忘了, 我可还记得很清楚,贺兰小姐昨晚真是热情极了, 什么都敢说……”
贺兰瓷立刻打断他:“你不用告诉我了!”
陆无忧轻笑了一声道?:“那你至少把我手解开吧。”
贺兰瓷:“……!”
她一转头,就见?陆无忧衣衫不整但又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同时举起缠绕着衣带的手腕, 给她看, 上面是她亲手打的结。
贺兰瓷猛然又扭开视线, 有点无法直视。
“怎么敢做不敢当了, 你昨晚还对?我……”
“陆大人,你裤子还穿着呢!”贺兰瓷合着眸子提醒他,“我先?出……”
“你易容都卸了,怎么出去?还是等我一起。”陆无忧随手挣开衣带,也理着衣衫翻身下榻道?:“昨晚被你绑着放置, 本来还有点气,不过贺兰小姐的真心话?我笑纳了……希望有一天你能坦诚地告诉我你的不安,用不着醉酒……”他声音一顿,又笑道?,“当然想玩弄我什么时候都可以。”
不要再让她回忆了!
之后的几日里,贺兰瓷的噩梦都是自己在陆无忧面前夸夸其谈, 大声诉苦,恨不得掏心掏肺把什么都说了。
果然不该觉得酒液入腹后没什么特别反应,就轻易尝试。
……还是,要从长?计议。
所幸,因?为一个不知好消息还是坏消息的缘故,她确实接连几日,都没再见?到陆无忧了——他偷偷派人给她传信,告诉他曹显安的身份他现在不便再用。
贺兰瓷那日醉酒追问的话?,他倒是又复述给了她。
看起来这个“叶娘”似真的是陷阱,仔细推敲起来也确有蹊跷。
若沈一光真是查出来什么被害死的,又怎么容得下与他过从甚密的红颜知己如常卖艺,他来益州不久,结交的朋友也不多,唯一几乎时常见?面的便是这位“叶娘”,她又身份低微,不抓去审问一番再送走都说不过去……贺兰瓷也不知道?陆无忧所言的失忆到底能不能人为造成,更大的可能是,这是个假的。
既然陆无忧都能易容,那易容出一个“叶娘”,也未必不可能。
再见?到陆无忧时,他已又换了张脸。
宴席角落处,他扯着她的衣袖,贺兰瓷差点想出声呵斥,就听见?陆无忧的声音道?:“是我。”
贺兰瓷默默道?:“这又是谁的脸?”
“不重要。”陆无忧随口略过,“连曹显安的身份都会被盯上,大抵所有明面上接近叶娘的都会遭到怀疑,不过人是布政使?蓝道?业的人,可能觉得曹显安是个纨绔,便没花什么心思遮掩。”
贺兰瓷道?:“……那你还查吗?”
“其实到这个份上,他是谁害死的已经不重要,我只是想知道?他到底查出来什么,才叫人想置之死地。若光是一封弹劾,最多让他在益州待不下去,不至于要人命。”
贺兰瓷现在跟他对?话?仍有些别别扭扭。
不过她低着脑袋思忖了一会,道?:“既然益州上下都多少与萧南洵有勾结,那我稍微借下他的势,不知道?可不可行?”
陆无忧一顿道?:“你想怎么借?”
“我从萧南洵手下逃脱时,曾去他的书房逛过,还随手拿了几张他用的金笺……”
这些金笺都是宫中御制,印有大内的笺纹,萧南洵因?为受宠,估计还是最尊贵的那档,她当时想着此?去益州,或许会有用,便拿了几张。
陆无忧沉吟片刻道?:“你想伪造信笺?”
贺兰瓷点着头道?:“既然你说布政使?蓝大人擅钻营,趋炎附势,他又与平江伯是姻亲,那他就算不是听命于萧南洵,应当也会对?他很恭敬——说不准你来的时候,还交代过,要你有来无回。现在反正都当我是个寡妇,就……”她有些难以启齿,“可以用信笺假装我与他有什么干系,此?次来不是为了亡夫奔波,是为了替他扫尾,就说先?前是圣上怀疑沈一光的死,才派你来调查,如今你又死了,只怕整个益州官场都摘不干净,萧南洵打算丢卒保帅……”
“他未必会信你,而且这也与你先?前的说辞不同。”
贺兰瓷道?:“但他现在查证也来不及,说辞不同可以说我先?前是在试探,至少让我借两天势,弄明白叶娘这边是怎么回事,而且我先?前常去河台府上,也能让他生疑……”
“我日讲见?过萧南洵的字,可以替你伪造,不过……”陆无忧语气倒是异常平静道?,“你得确定你真的可以,不要勉强。”
“我都演了这么多回了,你怎么突然……”
贺兰瓷猛然忆起自己醉酒所言,她有些羞恼道?:“都事已至此?了,你现在撇下我也来不及了,反正在哪我都一样不安,不如索性?让我多做些,反而安心。”
陆无忧伸手想摸她的脑袋。
不料,旁边走过一个侍女,贺兰瓷迅速和?炸了毛似的离开他八丈远,保持着一个不曾相识的距离。
陆无忧忍不住又笑了声。
***
烟雨楼里。
“叶娘今个回来的早。”
“今晚不弹了吗?”
叶娘应着声,回到自己的屋里,叹了口气,才缓缓放下怀中的琵琶,有些木然地舀水拭着脸。
铜镜中清丽的面颊仍略显苍白,她对?镜看了一会,眼?眶微红,又想起那位大人的话?——
“不管谁来和?你搭话?,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要仔细上报……那些都是折磨害死你姐姐的人,他们还想来害你,不管他们说什么你都别信……想想是谁给你姐姐收殓的,想想你家?中的寡母。”
还未等她回过神,房间内突然钻进?来一个黑影。
她顿时警觉,这屋外都有守卫,怎么可能?
叶娘刚想开口呼救,就被人点了一下肩膀,随后便出口无声,她惊骇绝伦之际,听见?那个人道?:“你不是叶娘,你应当是叫蕊娘吧?戚蕊姑娘。”
叶娘惊愕地看着他。
“叶娘,也就是戚叶,她是你的孪生姐姐,你们样貌有七八分相似,上妆之后再稍加乔装便看不出区别,而且你对?她的习惯语气都很熟悉,也很适合伪装——她应该已经死了?你不想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
***
——原来叶娘已经死了。
贺兰瓷从布政使?府上回来,有些微妙的疲惫。
她用萧南洵的金笺演了好一出戏,对?方虽未全信,但态度倒殷勤了不少——或许是知道?萧南洵对?她有意?,或者对?美?貌女子有意?。
贺兰瓷生平第一次演毒妇,也是打点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和?当初应对?萧南洵没什么区别。
不料,在提到沈一光的案子可能有纰漏时,他笑笑应道?,夫人,这就无须担心了,就算掘地三尺也查不出什么来。
末了,还意?有所指地补道?:“人,该死的,早死了。想查的,也都会被盯上。”
只是那时贺兰瓷尚不知,原来叶娘的那个妹妹,是她的孪生妹妹。
想易容一时简单,想长?久易容还不出纰漏,最好的办法,是找个样貌相似的人顶上,叶娘吃住都在烟雨楼里,这个她许久未见?的妹妹便成了很合适的对?象。
毫无疑问,她一个弱女子一无所知,很轻易,就会被哄骗胁迫着,成为一枚放在烟雨楼里的棋子。
等陆无忧来跟她说时,已又过了几日,这次他竟又换了张脸。
“你怎么……换脸换的比衣服还勤快。”
陆无忧笑道?:“安全起见?,不过确实还挺有意?思的。被吓到了吗?”
贺兰瓷实话?实说道?:“还好,只是你再换下去,恐怕我都要习惯了。”
而且因?为自己醉酒失态的事情,她看不到他的脸,反而觉得自在了不少。
“下回有机会你也可以试试。”
贺兰瓷微妙地心动了,不过她很快回神:“先?说正事!”
等陆无忧说完,她才有些失落道?:“那个蕊娘原来是被瞒在鼓里,但她应当确实是并不知情?”若非如此?,也不会放心把她留在烟雨楼了,“那线索又断了?”
“也不完全,至少知道?了真叶娘埋在哪里。”陆无忧自然道?,“我准备掘个尸……别这么看着我,要不是沈一光死不见?尸,他的我也掘,毕竟验尸必不可少,且是为了追查线索,他们想必也能理解……而且有点很有趣,她们姐妹俩虽然甚少见?面,但是叶娘生前曾经跟她说,若有一日自己死了,一定要她亲自妆殓,送她下葬。”
贺兰瓷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去?”
陆无忧道?:“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吧,坟地我都打探好了,只是这事到底不光明,我打算半夜去,响动不会太大。”
贺兰瓷听他说完,琢磨了一会道?:“那……能带我去吗?”
陆无忧:“……?”
贺兰瓷道?:“刚好我可以借口给你……咳咳,烧纸。”
陆无忧深深看了她一眼?道?:“没必要,大晚上阴森森的。”
贺兰瓷道?:“我想过了,我不安或许是因?为见?得少了,而且我不是连尸首都已经见?过了,兴许多见?识见?识就不会害怕了。”
陆无忧默了默道?:“你认真的?”
贺兰瓷稍稍挺胸,然后眸光定定点头道?:“嗯。”
陆无忧突然开口道?:“那你要不要喝点酒壮胆?”
贺兰瓷:“……?”
陆无忧若无其事地继续提议道?:“你酒量不行,不打算练练了吗?”
“……”
贺兰瓷面无表情道?:“暂时没有这个打算。”
夜黑风高,陆无忧还真的大半夜,带她坐着马车去了坟地。
贺兰瓷紧攥着袖口,挑开帘子,看向夜色融融的车窗外。
虽然她醉酒后说的担忧并不假,害怕这样的日子终有一日会惨淡收场,但至少现在,这样每一天都预料不到下一天会发生什么的日子,对?她来说,竟意?外的刺激与新鲜。
小书亭
像从一眼?能望到头的生活里挣脱出来一样。
马车越驶越偏僻,四周寂静,不见?灯火。
陆无忧道?:“害怕你就……”
贺兰瓷打断他:“我不怕。”
陆无忧转眸看她:“我发觉,你是不是其实还挺喜欢刺激的。”
贺兰瓷默默无声回望过来,又迅速移开视线,不太想承认她确实有点。
“行,下回有刺激的我都把你叫上。”
“……”
在坟地侧边一个小门停下,陆无忧带了人手,事先?已经弄晕了看守的,这荒郊野岭的小坟,深更半夜也没有什么人往来。
深秋阴风阵阵,伴随着掘土声。
贺兰瓷益发觉得自己像在和?陆无忧一起发疯。
不一时,便掘到了棺。
陆无忧神色如常地去探看,还招呼人一起,他用绢布遮住口鼻,手上戴了护手的皮套,还准备了夹钳之类的器具。
所有人都无声且平静,仿佛这是什么很寻常可见?的画面。
——大抵看尸首带给他们的惊愕,远没有少主?大晚上带着夫人出来挖坟令人吃惊。
贺兰瓷原本应该会觉得很惊恐,但或许是被眼?前严肃的气氛感染,她遮住口鼻,竟然也很平静地跟着看起来。
天冷,尸身经过处理,又被密封进?棺木里,没有腐败得特别厉害。
好一会,她才听见?陆无忧的声音道?:“她生前吃过不少苦头,我并非专司仵作?,但伤痕还是能看得出的,她身上全是拷打的伤,肋上腹上的伤便不说了,手指指骨也断了好几根,还有零零碎碎愈合又新添的伤。”
贺兰瓷默然。
竟一时间有些无法可想,她见?过最惨烈的也不过是抄家?时把女眷强行拖走。
陆无忧声音沉下来:“把这些用在弱女子身上,还真是了不起。不过想来沈一光的尸身要是被找到,应该也好不到哪里去,只一把火烧了我还算便宜,兴许因?为觉得我没找到什么……”
贺兰瓷蹲下身子,忽略掉心头的难受道?:“有线索吗?”
陆无忧不言,又过了一会,他突然道?:“这里似乎不太对?……”
另几个人一同把叶娘的尸身翻过来,点燃火折子照来,却见?其他地方都多少有些腐败,唯独她的腰窝处有一块皮肤几乎是完好的。
上面隐约可见?纹路,像是黔印一般,又像是道?道?花纹,底色是干涸的血色。
正常看可能只是她沦落风尘后,留下的印记,不会太在意?,但此?时长?久不腐就未免……
陆无忧当即道?:“寻纸墨来。”
纸墨找来了,他沿着尸身腰窝处的皮肤拓印,印下一张经络交错的图案。
贺兰瓷也靠近过来看了一会,仔细端详道?:“像是张地图。”
陆无忧颔首:“就是张地图,这种刻印在人皮上的方法我见?过,一般用来藏宝,平时看不出,得用血浇过之后才会显色,或者等人死了一段时间之后也会显色。我在思索这地图是哪里的。这里有一点偏重,应该是这个地方。”他沉思着蓦然转头道?,“你真不怕?”
贺兰瓷道?:“一开始有点。不过你又不是在伤天害理,是在做好事,我为什么要怕。”
陆无忧把图纸收了继续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同时道?:“你这样,会距离大家?闺秀越来越远的,最后变成魔教?妖女的。”
贺兰瓷咬着唇道?:“跟你待久了,我早就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了。”
……魔教?妖女是什么?
陆无忧闻言一顿道?:“那你后悔吗?”
贺兰瓷抬起眸子,横了他一眼?,用一种“你在说胡话?”的语气道?:“你问的这是什么傻问题?”
68、六八章
第六十八章
检查过再没发现别的线索, 贺兰瓷本以为陆无忧他们今晚就该回去了。
谁料,等他们恭恭敬敬把叶娘的尸首又埋回去后,走?出坟地, 便围在?一起?研究起?了那?张地图。
叽叽喳喳, 七嘴八舌。
有上京口音,也有益州口音, 好像刚才在?坟地里不敢太冒犯, 这会全无所顾忌了。
“水路, 这线一定是水路,江安城附近有这么多?水路的肯定就是西郊了, 但那?边决堤水刚淹过……”
“我看肯定是陆路,这边上纵横交错肯定是块田垄……”
“不对, 都不对, 我看比较像冒安那?边……”
子夜里点着灯, 大晚上跟幽冥燃火似的, 鬼影憧憧。
陆无忧摊开益州与江安城舆图比对, 语气淡淡道:“你们尽管随意提,反正?只有一种可能,说错的待会找块空地,挖个坑,鼻上插根管子把自己埋进去, 十二个时辰后才准出来。”
众人:“……”
刚才四周还吵吵闹闹,几乎瞬间?安静下来。
陆无忧继续比对着,又道:“说对的,一百两。”
顿时,探讨的气氛又热络起?来,但明显比刚才小?心谨慎许多?。
贺兰瓷跟在?旁边, 不由探头道:“……我也能参与吗?”
众人:“……?”
“你凑什?么热闹。”陆无忧头也不抬道,“你想要,我整个人都是你的。”
众人不约而同咳嗽的咳嗽,看天的看天,看地图的看地图,脸上的表情却都带点揶揄。
贺兰瓷有点想挠他。
“……你说胡话也得分点场合!”
陆无忧稍稍抬眼道:“我……”看周围人的神情,他也咳嗽了一声道,“都给我专心点看图。”
最后圈定了几个可能的地点,研究出条线路,便打算一个个去探。
贺兰瓷总以为他们该回去了,都快寅时了。
不料陆无忧还未登马车,便对她?道:“为防夜长梦多?,我们打算现在?就过去,你要是累了便叫人先送你回楚府。”
贺兰瓷纠结了一下,还是叹着气道:“来都来了,善始善终吧。”
郊外,他们又走?得是小?道,不免颠簸,大晚上更添几分心惊肉跳,还有一直奔波不停歇的疲倦。
贺兰瓷扶着车壁稳住身形,突然?若有所感道:“若要查案,都会如?此吗?那?我爹他……”
陆无忧知道她?想问什?么,道:“实际会更麻烦繁琐,我们只是偶一为之?,算不上累。不过在?地方上若要有政绩,一定会比在?上京更辛苦就是了。”说完,他才转眸看她?道,“你要是困了……就趴我身上睡一会。”
贺兰瓷道:“我不……”
陆无忧轻笑道:“逞什?么强呢,看你眼皮都打架了。”
贺兰瓷挣扎着道:“那?我在?你肩膀上靠一会,就靠一会……”
“行?了,过来吧。”
应声,贺兰瓷青丝流泻的脑袋轻轻落到了他的肩膀上,少女?合着眸,精致的脸庞写满疲惫,很快便呼吸轻缓起?来。
今夜无月,马车外的夜空沉得更加死寂,路过之?处,遍地无声无息亦无灯。
陆无忧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大半夜跑出来追查消息,但还是头一回觉得有人相陪是真的挺不错。
好像路不是一个人走?,再长也都不觉得漫长。
贺兰瓷迷迷糊糊醒来时,天色尚黑着。
陆无忧正?扶着她?的肩膀,想把她?放到另一侧,见她?苏醒,道:“我们已经找到第二处了,第一处是片湖泽,料想他们再怎么藏东西也不至于藏到水里去……你要下来看看吗?”
贺兰瓷点头。
下来才发现此地是一处小?村庄,茅草屋稀稀疏疏立着,且都间?隔甚远,大半夜也几乎见不到什?么往来行?人。
比对着从叶娘身上拓下来的地图,甚至可以确定是哪一户。
既然?来了,也不在?乎打搅了。
陆无忧示意人上前敲门,就在?此时,只见村中一个似是巡夜的人过来道:“你们大晚上要找谁啊?那?住了个疯子啊,你们确定没找错?”
疯子?
难不成又找错了?
陆无忧温文道:“感谢这位乡亲告知,不过我们还是先问过再说。”
门敲了一会,都无人应答。
陆无忧便又耐心地敲了一阵子。
“啊啊啊啊鬼来了啊啊啊啊,半夜鬼敲门啊啊啊……”
门骤然?打开,却响起?了一个极其?古怪却又嘶哑的声音。
陆无忧把贺兰瓷往后挡了挡。
只见一个佝偻着背的怪人从门槛里迈出来,有人即刻点起?了灯,灯光映照着他的脸庞,来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神情痴痴呆呆,口角流涎,看年纪得有四五十岁,模样竟还有几分吓人,无怪乎别人把他当成疯子。
他看见门口围着的众人,嘴中发出“咯咯咯”的怪笑声,极其?令人不适。
有人当即控制不住想揍他。
被陆无忧止住了。
他依旧很客气道:“我们受叶娘指引而来,因事出急迫,不免打搅主人休息,还望见谅。不知……”他压低声音,“关于沈一光沈大人有没有留下些什?么?”
那?怪人似乎怔了怔,随后又大笑道:“哈哈哈哈什?么叶什?么大人,不知道不知道!嘿嘿嘿嘿……我是疯子,你们来找疯子问话,你们也是疯子……疯子哈哈哈!”
在?寂静夜里,竟还有几分毛骨悚然?。
“……真的不能揍他吗?”
“我快忍不住了!”
贺兰瓷也有点不适,可她?仔细去看,发现这人骨瘦如?柴,遍体是伤,手上也全是细碎未处理的伤口,眼瞳底下发红,隐约布满了血丝,瞧着又有几分可怜。
她?走?过去问那?个巡夜的人:“他是怎么疯的?”
巡夜的人方才没看见她?的脸,此刻看清,顿觉紧张,结结巴巴道:“不、不知道,他来时,就、就疯疯癫癫的。”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挺久的……兴许是被家人遗弃的吧,我们有时看他可怜也会送些吃的,但最近我们这虽没受灾,但也家家户户都紧着粮……唉,夫人你可离远点,免得被他伤到了。”
陆无忧刚想再开口,贺兰瓷已经送别巡夜的人,走?回来道:“要不让他吃点东西再问吧。”
路上都带了干粮和水。
陆无忧颔首,那?怪人却不肯接,道:“哈哈!不吃不吃!快走?快走?!”
从干粮上掰下一块,塞进嘴里,味同嚼蜡地咬了一会,陆无忧才道:“你是不放心,还是不愿意告诉我们?既然?来了也不妨跟你直说,我们是京里来的,专为查沈大人的案子而来,你要什?么证明都有,也不用担心会牵连我们,我不是沈一光,自有能安全逃脱的手段。”他递过去那?块干粮道,“也不用在?我面前装了,我目力过人,一开始就看到你警惕地打量我们,不是真疯。干粮没下毒,我夫人怕你饿着,放心吃吧。”最后一句,他说得很温和。
刚才还癫狂不已的怪人突然?安静下来。
“你是……陆无忧陆大人?”
陆无忧一笑道:“我还以为你看到我夫人就该明白了。对,我没死,查完这件事,不日便会返京,也不算什?么秘密。”
怪人嘶哑着声音道:“敢问陆大人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说来话长,不过线索确实是从叶娘那?里拿到的。”
说着,陆无忧摊开那?张拓下来的地图:“也不算太好找。”
怪人从他手里接过那?张纸,静静看了一会,忽然?眼泪潸然?道:“……是我害了沈大人和叶娘!是我害了他们啊!”
众人一时皆惊,谁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嚎啕起?来。
更令人没想到的是,只听沉闷的“扑通”一声,这怪人竟一下跪在?了地上。
膝盖触地,激起?尘土飞扬。
他本就佝偻,哭泣时俯低了身子,像是整个人都蜷在?地上,竭力压抑着哭声,肩膀不住耸动?,声音嘶哑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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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天色还未亮的夜里,比之?在?坟地,更像是鬼怪哭魂。
贺兰瓷和陆无忧一时都没说话。
过了好一会,等这个怪人哭够了,声音渐低,陆无忧才弯下腰,扶着他的肩膀道:“所以可以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吗?”
怪人用皴裂的手抹去眼角的泪,才哑着声音开口:“小?人名叫王义全,本是布政使?蓝道业手下的吏官,几年前他刚调来时我们还觉得他为人和气,然?而一次无意间?小?人发现朝廷拨下来赈灾的粮款被支走?了大半,虽然?小?人知道官员贪墨本是常事,但这也太多?了……那?年饥荒严重,道路两旁都是卖妻卖女?的,便宜得甚至不足一两,还有更惨,譬如?易子而食或是……然?而无人上报,入夏时还要照常征税……但因为朝中有人,不止没降下惩罚来,考绩竟还评了个良上,这实在?荒谬。小?人良心不安之?下,才知道如?今益州官场上下沆瀣一气,这样的事并不在?少数。”
“……后来小?人又遇上了在?其?他官员手下不忿的人,便暗地里收集证据,只待能遇上个好官……可我们等了许久,其?中还遇到了一个口口声声说能帮我们伸张正?义,却转头把我们卖了换取好处的贪官……我们死的死,抓的抓,小?人也只好躲到这里装疯卖傻,好不容易遇到沈大人,沈大人……”
他哽咽着无法说下去。
王义全还依稀记得那?位冷肃清癯的大人扶起?他的手臂,目光郑重而端凝道:“你放心,东西先留在?你这,本官就算不惜此身,也定会为你们主持公道,将此事上达天听,还益州一片清明。”
沈一光仍穿着士子的澜衫,虽已为官,犹带些许书生气。
好像坚信这世道天理昭昭,仍有浩然?正?气。
他身侧也还站着那?位容貌娴雅温婉,手捧琵琶的女?子。
她?目光亦温柔坚定地望向沈一光,像流水般,无断无绝。
“我在?益州无可信之?人,为防我出意外,后人再无可查,便只能将此地的位置刺到你身上。”沈一光回望向她?,轻声道,“叶娘,你可愿意?”
叶娘微笑着道:“妾身心甘情愿。”
“这药水刺到身上,可能会时时作痛。”
“那?又如?何?……”她?信手拨着弦,琵琶声轻灵雀跃,笑容益发明亮,“大人为国为民,有青云之?志,不惜此身,妾身亦然?。”一连串的曲音,从她?指下流泻,“大人还要再听妾身弹一曲吗?此曲是我所作,只为大人而弹。”
那?时他们站在?一起?,何?其?登对,宛若一对璧人。
“是我害了他们……”
说完,王义全又俯倒在?地,泪如?雨下,顺着他憔悴沧桑的面庞一行?行?滚落。
“沈大人本想写奏章上禀,结果他的下仆得知,察觉沈大人仕途恐怕不妙,便将之?告密给了江安知府,换取前途富贵,沈大人便遭了毒手……听闻陆大人到此,也在?查益州贪腐,陆大人是贺兰大人的女?婿,定也是个堂堂正?正?的好官,可小?人实在?不敢再叨扰,生怕大人也……”他拭着模糊的眼眶道,“没想到还是听闻大人的死讯,夫人到此我们也想劝夫人早些离开……可能益州也就只能这么烂下去了吧,毕竟、毕竟……”
贺兰瓷深吸一口气道:“不会如?此。”
陆无忧转眸看了看她?,随即笑道:“你放心,我与沈大人不同,不会那?么轻易被害……我既然?已经得知了此事,不管后面是什?么人,这天都是一定要捅破的。你跟我仔细说说,我回去便写奏章……不光是你们所收集的证据,还有沈大人究竟是怎么被害死的,还有那?位下仆又姓甚名谁,都一并说清楚了。”
“那?下仆现下人就在?江安知府的府上,至于证据……”他蹒跚着从地上爬起?来,不一时从屋内拿出一个破旧的木盒道,“大人,这些是摹本,原谅小?人实在?不敢把他们用命换的证据轻易给出。”
“无妨。”
陆无忧随手打开,里面零零散散,有账本残页,有往来信件,有按着血手印的证言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能清楚看明白有哪些银子,在?哪年哪月哪日,被以何?等方式运出益州,沿途往来皆可查证,包括官员抵京时的孝敬上供,一笔笔都像浸透着血泪。
陆无忧仔细看过,一时失笑。
不光是益州布政使?与平江伯——丽贵妃的哥哥有牵连,几乎整个益州官场都多?少有干系,丽贵妃受宠至极,和圣上身边的太监也大都交好,包括司礼监一众权宦,时时在?圣上耳边美言,能将一个地方贪官污吏描述成重臣能吏,而顺帝又一贯握权甚重,并不完全听信内阁,还不时用内侍打压,如?此一来,造就了这般地方毒瘤。
听闻平江伯在?京郊修的那?座园子,比之?王府都更气魄奢华。
贺兰瓷也看了那?些罪证,在?回去的马车上一直沉默。
天色茫茫,东方将白,一轮日曜即将升起?。
陆无忧道:“你一晚上没睡,该困死了吧。”
贺兰瓷点点头,又摇摇头道:“困,但不是很想睡。”她?在?衣襟里找了找,“这是我来之?前,问我爹索要的,沈一光临死前最后送来的奏章摹本,我看过,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所以也一直未曾给你……他只是想做个好官而已……”
二十来岁中进士,去掉三年守孝,沈一光为官也不过两三载。
“……大雍会变好吗?”
陆无忧接过,打开没看两行?,便发现贺兰瓷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是一种隐隐约约含着期待的眼神。
她?好像从没用这种眼神望向过他,很热烈,也很认真。
像有的人看见金银财宝一般。
陆无忧愣了愣,展颜一笑。
“会不会变好不知道,但不能让萧南洵上位是肯定的。”他抬了抬她?的小?脸,“贺兰小?姐,要不你直说对我有什?么期待吧,我努力看看。”
贺兰瓷把脑袋搁在?他的手掌心上,想了一会,又缩回来道:“可能还是太为难你了。”
“也不算为难,只是从考上进士,到进内阁,目前最快的记录也需要几年,这还得是内阁无人,圣上破格拔擢,而且我年纪太轻了,文臣又不像武将,有军功可以去挣……”陆无忧顿了顿道,“但我答应你,只要我做一天官,便做一天好官,不管权位高低。”
贺兰瓷又把脑袋搁回来了,还滚了滚:“陆大人,你是不是应该更有自信一点。”
竟有那?么一分像在?撒娇。
陆无忧心口微动?。
角度和位置也很合适。
但陆无忧只是捏了捏她?的脸,笑道:“行?,我努力早日官居一品,位极人臣,革新吏治,将贪官污吏全送进诏狱,治国平天下,为万世开太平。”
这话说得贺兰瓷也笑了。
笑过之?后,她?略略歪头道:“你是不是想亲我?”
陆无忧坦然?承认:“嗯。”
贺兰瓷慷慨道:“那?你亲……”
“亲一下。”
陆无忧说着,在?她?唇上飞快地啄了一下。
贺兰瓷微微一悸。
只是很快,她?又有几分惆怅:“是我胡思乱想,你尽力就好,不用变成……沈大人那?样。”
“不,你对我有期待我还挺高兴的。”陆无忧耸肩道,“我也很庆幸,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有那?样的结局。”
这是实话。
若没有十足把握,他也不会贸然?来益州。
贺兰瓷反复思量了一会,斟酌着道:“你要是做沈一光,我也不是不能做叶……”
她?居然?微妙地理解了那?种感情。
像是士为知己者死,又像是高山流水遇知音。
忽然?还有了一点憧憬。
“行?了,不用那?么努力哄我做官了。”陆无忧伸手挡住她?的眸子道,“快睡吧,免得回去之?后引人怀疑。”
贺兰瓷略微不满道:“你让我说完……”
她?还想再跟他表达一下。
可惜贺兰瓷又确实困了,被遮住眼睛,困意席卷而来,她?一会便低着脑袋在?陆无忧身上打点。
陆无忧干脆把她?拽过来躺在?自己膝盖上,伸手去给她?脱绣鞋。
贺兰瓷大惊,挣扎着道:“……这不成体统!”
陆无忧道:“你都不是大家闺秀了,还在?意这个做什?么?”
“那?也不……”
然?而,陆无忧顺手就把她?给按倒了。
贺兰瓷权衡过,确实没法在?这里和他搏斗,又挨不住困意,还是蜷着身子,闻着陆无忧身上让人安心的气息,在?他怀里睡去。
陆无忧指尖轻拂她?垂下的碎发,心中异常平静且无畏,凝视了一会,居然?也生出困意,便缓缓闭上眸子。
怎么可能呢,他不会成为沈一光,她?也做不成叶娘。
他是要大权在?握的人。
——更何?况,他也不会让她?死。
马车颠簸中,有晨曦顺着车帘缝隙涌入,落在?贺兰瓷的发梢与陆无忧的睫前,勾勒出彼此依偎的身形,一室静谧。
69、六九章
第六十九章
“我们可能要?准备回?上京了。”
贺兰瓷微惊道:“这么快?但是他们好像还没被挑拨起来……”
陆无忧笑了笑道:“那是明面上, 你浑水搅完了,他们暗潮涌动是沉在水底下的,回?头看他们送回?京的公文?就知道了, 保不齐还有送到平江伯府上的。”
贺兰瓷稍稍放下心来。
他们此时仍是偷偷见面, 在一?处酒楼的二层雅阁里,陆无忧端着酒自?斟自?饮, 并且以旁边堆叠的酒坛来看, 她来之前, 他就已经喝了好一?会了。
……他是真的好能喝啊。
贺兰瓷看见这么多酒壶,还有几分心有余悸。
陆无忧算了算时辰, 又拍开?一?坛新的,抬眼对她道:“我是不是好久没带你看戏了?”
语气有几分饮酒后的散漫。
贺兰瓷还在纳闷这个看戏是怎么个看戏法:“要?看什么……”
陆无忧已经一?手?提着酒壶, 另一?手?揽住了她的腰, 一?阵劲风拂开?窗, 他顺势踩着窗台从雅阁里飞了出去?, 说话声仍带着淡淡散漫:“看来你都忘得?差不多了。”
贺兰瓷许久没经历过?这种凌空感, 是真的差点快忘了他会飞。
但骤然腾空时,竟还有几分怀念,也奇异地没了当初的惧怕——当时她恨不得?紧紧贴在陆无忧身上,连看地面都觉得?心惊肉跳——现在被陆无忧抱在半空中?,身子随着他时起时落, 除了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以外,居然更多的是一?股奇特的兴奋感。
不过?,冷风拂面,吹得?面颊微微刺痛,她还是把脑袋往他那侧了侧。
却正瞧见陆无忧面无表情的侧颜,他唇微抿着, 不带笑,像一?条平直的横线,目光也很淡,神色间那股散漫还混杂了说不出的似讥似诮的味道。
是他心情不太好时的表现。
贺兰瓷伸手?,刚想触碰了一?下他微拧的眉尖,便感觉到陆无忧停下了,他脚尖轻点,履地无声,停在一?处屋檐上。
她认得?这个地方。
是江安知府的屋檐上。
天色近黄昏,一?抹斜阳正要?落进地面之下,暮光徐徐爬上屋檐。
陆无忧把贺兰瓷放在屋脊上,也坐到了另一?侧,他拎着酒坛喝了一?口,伸长腿道:“出卖沈一?光的那个下仆叫沈二,跟了知府封天年后,便已改名?叫封二,在府上做杂吏,顺便帮他干些见不得?人的事,你一?会便能见到……”
随着他的说话声,一?个瞧着低眉顺眼,身形如竹竿的人鬼鬼祟祟出现在了他们视野透过?窗棱恰巧可见的偏僻柴房内。
贺兰瓷屏息在看,心头生出些许厌恶。
却见那人搓了搓手?,略带点兴奋道:“娇娘、娇娘你在吗……”
陆无忧又道:“其人贪财好色,但挺会伪装,跟着沈一?光大概是图他进士老爷的前程,不过?你也知道寒门学子刚入京为官大都囊中?羞涩,甚至还有外借钱帛的……”说着,他似想起什么,又喝了两口道,“马上会出现的娇娘你也认得?,是江安知府的宠妾,玉娇夫人,还是你搭的线。”
贺兰瓷讶然道:“还真是玉莲的姐姐?她……没问题吗?”
陆无忧点头道:“是个聪明人,知道侍妾做不长久,我许诺颇丰,她铤而走险。”
说话间,柴房外面真走进来一?个娇媚但又弱柳扶风的女子。
她穿着桃红并蒂莲织锦袄裙,头上一?支镂金雕荷花的玉步摇,还有其他零零碎碎的钗环珠宝,耳珰叮当,看衣着便知受宠,容貌和他们府上那位玉莲姑娘有五六分的相似。
玉娇似嗔非嗔道:“冤家?,你怎么来得?这么早。”说话声妩媚婉转,动人心弦。
封二道:“嘿嘿,夫人,小人做梦也没想到您能看上小人……这不日思夜想,天天就盼着此时。”说着,就要?扑上去?亲吻。
贺兰瓷微微感觉不适。
陆无忧仰起头来,“咕咚咕咚”把酒水饮尽,一?缕酒液顺着唇角滑至下颌。
他用袖口拭去?,方道:“先看下去?。”
玉娇果然拦住他,巧笑着从袖子里取出一?支玉瓶,道:“冤家?,先别急,我这有瓶助兴的好东西,封天年那个老家?伙平日里最?喜欢用。”
封二急不可耐道:“我年轻着呢,用不着。”
玉娇仍是笑道:“你试试嘛,不然我也怕累着你,而且……”她附耳在他耳边又不知说了些什么。
色令智昏,封二如今箭在弦上,又见美人娇笑,言辞更是热辣,心道她果然骨子里浪荡,封知府那个老头哪里能满足得?了她,不知还在这后宅里找过?多少人,顿时一?阵血往上涌,接过?玉瓶,二话不说喝下,刚想对她说“这样总可以了吧”,却忽然感觉到一?阵目眩。
“你……”
刚才?还巧笑着的美人敛了笑容,竟一?步步往后退去?。
然而可怕的是,封二不止大脑疼痛无比,视野里隐约浮现出了一?个,他最?不想见到的人。
贺兰瓷见那男子喝下之后,按着头颅嘶声痛呼,随后面露惊恐之色。
她也不由疑问道:“他喝的是什么?”
陆无忧简单道:“一?种药,喝完之后形若醉酒,能让人忆起最?不想忆起的事情,见到最?不想见到的人。”
玉娇已经悄然退出了柴房外。
封二痛呼了一?阵子后,又大吼大叫起来:“不、不可能……你已经死了!沈大人你明明死了!你不可能出现在我面前!”
他大叫的同时,柴房外又闯进来一?伙人,为首是个衣着富贵体态丰腴约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后面则是一?众家?仆。
“小人亲眼看见封二和玉娇夫人在此地幽会,不信……”
可推开?柴房门一?看,里面只有形若癫狂的封二一?个人。
封二见进来一?群男子,疯癫更甚,尤其眼睛紧盯着为首的江安知府道:“沈大人!你怪不了我!是你自?己想找死!我都帮你谈好了!只要?你不上那封奏章,知府大人就愿意?给你两千两白银,那可是两千两啊!你得?攒多少年才?能攒到!可你不愿意?,说什么都不愿意?,那我能怎么办!还能跟着你一?起倒霉吗!嘿嘿,是你自?己傻,怪不得?我……”
封天年神色倏然一?变,高声道:“快来人!来人堵住他的嘴!”
封二竟像真的疯了一?般,他抄起旁边放着的柴刀,一?把便砍向?了封天年,口中?还念念有词道:“你都死了,已经是个鬼了,我杀了你,送你回?去?……”
贺兰瓷还未看清,便被陆无忧遮住了眼睛,只听见惨叫声。
“算了,也没什么意?思。”
他说着,便把贺兰瓷又抱了起来,身形腾起,朝着楚府飘去?,同时言语疏懒道:“沈一?光之案是江安知府所为,那位玉娇夫人还答应帮我打听他的尸骨在何处,事成之后,我给她一?笔钱财,送她新的身份与情郎私奔——回?头我打算把沈一?光的尸骨和叶娘埋在一?起,算积德行善吧。”
言语之下,有掩饰得?极好的意?兴阑珊。
贺兰瓷动了动唇道:“还是有意?思的,我有觉得?痛快,刚才?你干嘛不让我看完……”
陆无忧低头看她真诚疑惑的面孔,道:“……你想看砍人?”
贺兰瓷道:“无辜之人被砍我自?然不想看,但罪有应得?,我还是……”她斟酌道,“有点想看的。”
陆无忧默默道:“那我们现在折回?去??”
贺兰瓷道:“你都飞这么远了,还是算了吧……”
她听起来,还像是很好脾气地包容他。
陆无忧:“……”
贺兰瓷思绪飘了一?会,又道:“……而且,我还以为你不会做这些麻烦事。”
毕竟他已经拿到了线索,其他什么都可以不必再做。
找到沈一?光的尸身也并不能让他复活,至于让两人合葬更只是一?种慰藉,能为沈一?光翻案,还益州清明,大抵才?是真正有意?义的。
陆无忧笑了一?声道:“一?点点悲悯吧。”说着,他又一?顿道,“我在你心里这么冷血吗?”
“也不是。”贺兰瓷有点紧张道,“就是……”
她也不知该怎么解释。
有些浅淡的酒气,顺着风涌来,陆无忧微微勾起唇角,已经知道她想说什么:“我做过?无用的事情,多了去?了。是人都有七情六欲,被情绪摆布,做出再蠢的事情也都不稀奇……”他补充道,“当然,我还没有那么蠢的时候。”
贺兰瓷静静看着陆无忧的侧脸,他桃花眼敛着,眼尾仍然微翘,天然便显得?风流又多情——但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这个人还挺无情的。
可相处久了,发觉他又不似完全无情。
话虽说得?多,但好像也很难捉摸到他到底在想什么。
甚至,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盯着陆无忧看,只是觉得?有点想看他。
陆无忧发觉她的视线,微微转眸过?来道:“怎么了?”
贺兰瓷又抓紧移开?了视线,看向?远处,岔开?话题道:“我们具体什么时候离开?益州?”
陆无忧道:“不是明日,便是后日,宜早不宜迟。”
贺兰瓷应声道:“哦。”
陆无忧敏锐道:“你是不是想说什么?还有什么没做完的?或者……你不想走?”
贺兰瓷这才?定了定神,想了想,道:“也是该回?去?了,不过?……”她扬起唇,竟还笑了笑,“本来以为来益州会格外凶险,但这样的日子似倒也很有意?思,好像做什么都可以,什么都不用怕……”她抬起眸子看了他一?眼,“是……你说的自?由么?”
陆无忧不由失笑:“这才?哪到哪?只是这里没那么多锦衣卫和东厂番子,也不用时时担心得?罪人,而且我们还得?冒风险做事。”
贺兰瓷怅然点头。
回?上京就不会了,可能又要?回?到一?成不变的日子。
陆无忧转口道:“益州是没必要?再来了,不过?以后有机会可以去?其他地方。”
贺兰瓷立刻又点头。
模样看起来格外乖巧。
陆无忧轻笑了一?声道:“要?不我以后找机会外放算了。”
贺兰瓷摇头道:“还是在翰林院好些吧。”
陆无忧道:“……?你怎么比我还功利。”
贺兰瓷义正辞严道:“我不是为你考虑……”
“好吧,我也是随便说说。”
只是说完,陆无忧眉宇间有一?抹浅浅,几不可察的郁色,一?闪即逝。
随着暮色降临,陆无忧身形移动间,也很快把贺兰瓷送回?楚府。
地方上都指挥使的府邸相较而言自?然是最?安全的地方之一?。
他轻车熟路地从窗户里进去?,把她放下,轻声道:“载你出府的马车已经回?来了,他们会以为你是正常回?来的。”
贺兰瓷点头。
刚才?还是近黄昏,现在已经光线昏昧,她点了盏灯。
烛灯散发出淡淡的光,笼在陆无忧一?侧的脸上,又在另一?侧投落下昏黄的阴影,清逸如水的面庞被分割成了两块,眼眸垂着,更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他低声道:“反正也快走了,你还有什么事没有?”
贺兰瓷想了想,好像真的没什么事。
但要?脱口而出时,意?识到她说完,陆无忧可能就走了,而这或许是他们在益州的最?后一?天也说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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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犹豫了一?下道:“那你回?去?,要?做什么?”
陆无忧似乎有些意?外,眼皮一?抬道:“回?去?写?奏章吧,其他也没什么。”
贺兰瓷又想了想,不由自?主道:“要?不你再坐会?”
陆无忧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一?会,看得?贺兰瓷脸上发燥,又不动声色移开?道:“也行。”
贺兰瓷掩饰地低头,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干什么。
陆无忧倒是落落大方地坐在了椅子上,像是在等她的下文?。
可都没人说话,便沉默了下来。
这沉默竟还有久违的尴尬。
贺兰瓷眼睛瞟见桌上的茶壶,道:“那个……我给你泡个茶?我新学的。”
这还真是新学的。
益州官员家?眷中?有好茶道的,她为了与人套近乎也假装似懂非懂很感兴趣的模样——毕竟虽然她不会品茶,但时常看陆无忧泡茶品茶,也能像模像样的演出几分来——对方见状大喜过?望,吩咐丫鬟捧来茶具,说要?教她如何泡茶,贺兰瓷推辞不得?,也只好跟着学了一?点。
以前不学是觉得?用处不大,现在贺兰瓷也慢慢意?识到,世上没有无用之学。
陆无忧闻言,微微诧异道:“你还学了这个?你泡吧。”
贺兰瓷将袖子略往上扎了,低垂螓首,用湿布净了手?,都擦干净之后,才?去?外间取了水煮上,又去?摆弄茶叶和茶具——当然也全是楚府现成的。
美人神情专注,素手?烹茶,毫无疑问是赏心悦目的,而且还真透出几分清雅的仙气来——如果不去?计较她生涩且越发手?忙脚乱的动作。
贺兰瓷原本是把步骤记得?很清楚的,每一?个环节也了然于胸,她觉得?自?己应该会很熟练才?对。
但没想到,实际泡起来完全不同。
尤其陆无忧还反身趴在椅背上,手?肘支着下颌,一?眨不眨地看她,目光颇带审视,好像下一?刻就会出声指点江山。
可他又迟迟没有开?口。
贺兰瓷不由更加紧张,甚至还有几分后悔,早知道应该练熟了再来泡。
不应该这么贸然。
但骑虎难下,她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泡,越紧张越容易出错,在第二遍过?水时,有些许水漏出来,滚水烫在手?指上,贺兰瓷瞬间倒吸了一?口气。
陆无忧立刻走过?来,抓住她的手?看。
食指指腹处被烫得?通红一?片。
贺兰瓷还有点不好意?思:“……应该一?会就好了。”
陆无忧微微拧眉,道:“烫伤好不了那么快。”说着,便从怀中?寻出药来,单手?启开?瓶塞,指尖舀了一?点,便涂到了贺兰瓷的指上。
手?指上传来细腻清凉的触感,很快便淹没了疼痛,但又说不上为什么还有点发烫。
贺兰瓷点头道:“……哦。”
随后又想,他真的不笑话她两句吗?
陆无忧抬眼看她:“你是不是还想说什么。”
贺兰瓷道:“没有。”
陆无忧便又道:“还疼么?”
她慢慢抽回?手?道:“不疼了。”
陆无忧眼见她似乎还有些遗憾地望向?茶具,叹了声道:“我来泡吧。”
贺兰瓷更加不好意?思:“……算了,还是不泡了!”
她也不是真的那么想泡茶喝茶。
陆无忧的视线便又落到了她的脸上,像是想弄明白她这一?晚在折腾什么。
贺兰瓷低头去?收拾茶具,陆无忧也垂首帮忙,手?指不经意?撞到了一?起,陆无忧干脆也不掩饰了,伸长指按住贺兰瓷白皙的手?背,压低了声音,拖慢语调,带三分醉意?开?口。
“贺兰小姐,你这么留我,是不是想睡我了?”
“……!”
贺兰瓷一?失手?,差点把楚府那看起来价值不菲的五彩釉细瓷杯给砸了。
70、七十章
第七十?章
然而口出狂言那个人, 还很神色平静,只是他也没有接下来的动?作,好像只是随口一说。
贺兰瓷努力抓住那只快掉下去?的细瓷杯。
手指还泛着点滚.烫。
过了一会, 总算能抬起眼睛来看?他。
陆无忧嘴上说着不?客气的话?, 唇上却只挂着淡淡的笑,竟还显得很温和:“你怎么该敏锐的时候不?敏锐, 不?该敏锐的时候这么敏锐。”
贺兰瓷这才找到点自?己的声音, 疑惑道:“嗯?”
陆无忧的指还轻压着她的手背, 道:“你还是人别这么好了,我很容易得寸进尺的。”
贺兰瓷总觉得陆无忧领会的, 和她想?传达的,并不?是同一个意思。
至少她其实并没有想?那么多。
贺兰瓷斟酌着道:“我想?留你, 是因为?……”
陆无忧大部分情况下都很坦荡, 贺兰瓷也一贯觉得积极交流, 有利于消除矛盾, 可?此刻话?至嘴边, 才发觉也很难开口。
……想?留他,仅仅是因为?觉得有一丝不?舍。
陆无忧突然叹了口气,又道:“不?过在这里留点纪念也不?错。”
按着她手背的手指终于游移上去?,握住肩膀,浅浅的吻落下来, 呼吸也很清浅,像夹杂着叹息,唇瓣倒是很滚.烫,酒气氤氲醉人。
贺兰瓷后腰抵着桌角,陆无忧吻得很温柔,但她的心跳声却慢慢加上去?。
之前的亲吻大都是激.烈的, 这一次因为?十?分轻柔,更多了些舒服的感觉。
如同细细密密的水流,潺潺不?绝。
贺兰瓷后知后觉感觉到,陆无忧像在寻找慰藉一般,从她这里缓慢汲取着什么——虽然她看?出他有点不?高兴,但遇到益州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想?也很正常,只是没料到,他居然这么不?高兴。
很想?问他,但嘴被堵着无法开口。
而且……这肯定会煞风景。
夜色已彻底沉下来,只余烛灯摇曳的火光。
贺兰瓷干脆将手臂搭在他的肩头,松松环住,任由陆无忧越发缠.绵细腻地吻着,只鼻腔发出轻微的“嗯”声,近在咫尺,能看?见陆无忧阖着眸子亲吻时的神色。
带一点点的沉沦。
而且因为?过于纯粹的亲昵感,她甚至也没法生出太多的警惕。
唇舌间?盈满了陆无忧的气息,还是那股冷寂空旷寒潭中若有似无飘散的一丝甜意,干净清冽。
贺兰瓷想?,她其实是喜欢和陆无忧亲吻这件事的……
还没等她细想?,便感觉到陆无忧轻捏了一下她的腰,声音从略分开的唇中传来:“……怎么还在走神的?”
他睁开眸子看?她。
贺兰瓷像被抓包一般,微微紧张道:“我下回注意。”
“行吧。”
陆无忧轻笑一声,又吻了上去?,只是这次更热烈了几分,握着她腰的手也来到衣裙上,轻抽着衣带,衣裙松松散开,他顺势扯了扯她的襟口,剥出一块新雪似的肩头,素色衣裙衬着,堆雪砌玉一般。
唇贴了上去?。
贺兰瓷被他亲得缩了下,不?由羞耻地拉了下衣襟,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我们现在还在楚府上!”
陆无忧轻吻着她的肩头道:“你不?是让霜枝他们挡在外面。”
贺兰瓷回想?起自?己之前每回的状况,顿觉糟糕:“那也不?太可?行,万一……总之……”她支支吾吾着。
“我会轻点的。”
陆无忧干脆抱起她。
贺兰瓷拢着自?己的襟口道:“要不?还是……”
陆无忧把?她放在榻上,指尖沿着她的鼻梁往下滑,眸色渐深,呼吸渐沉:“都这样了,怎么还在打退堂鼓的,待会我去?把?门闩上……反正我们明后日就走了,回上京之后很快也会知道我还活着,不?用太在意……”
风光其实并不?能完全遮掩住,两管精巧的锁骨也清晰分明。
于是,他的指尖又落到了其上。
贺兰瓷被激得微微一抖,意识摇摇欲坠。
陆无忧又附耳道:“而且你不?是,喜欢刺激点么?”这种时候他的声音总带点蛊惑。
贺兰瓷耻道:“……不?是这种!”
他语气微微散漫:“我还挺喜欢的。”
***
兴许是因为?那不?甚明亮的烛灯在暗夜里透出的光影过于昏昧,又或者今晚陆无忧的亲吻实在过于缱绻,气氛过于合适,再不?然就是……贺兰瓷也有一分,自?己不?太想?承认的怀念。
好在陆无忧也很信守承诺,只是这样,反而感觉更糟糕了。
贺兰瓷紧咬着唇,陆无忧抬头又去?吻她,让她别折磨自?己。
好一会,他才在她耳边,轻叹着道:“好温暖。”
水光坠在眼睫前,贺兰瓷眼泪又快落下来了,忍不?住轻声道:“……你……你闭嘴吧。”
陆无忧像没听见似的,又低声道:“不?想?离开。”
虽然他很显然已经尽量话?少了,但并不?妨碍贺兰瓷希望他能什么都不?说。
她张口,泄愤似的一低头咬住了他的锁骨,在那里留下个浅浅的牙印,陆无忧大抵是又笑了一声,才道:“随便你咬。”
恰在此时,门外忽然响起了脚步声。
贺兰瓷顿时一凛,吓得头皮发麻,手脚都有点不?听使唤。
陆无忧拽住她道:“你怕什么,又不?会进来……”
贺兰瓷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更糟糕的是,门外还传来了对话?声。
楚澜的声音响起:“贺兰她不?在吗?我还有事情要跟她商量呢,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偏陆无忧嘴被堵上了,自?己却又没完全制住他,贺兰瓷连忙把?自?己的嘴也捂上了。
……倒真应了陆无忧那句话?。
心跳声陡然,刺.激得要命。
随后响起的是霜枝的声音,她咳嗽了一声道:“那个,我们夫人她今天身子有些不?适,回来后已经睡了。”
楚澜疑惑道:“真的吗?我怎么看?见还有灯亮……”
贺兰瓷无比懊恼,不?应该觉得那灯光弱,就忘记叫陆无忧灭掉。
好在霜枝还算机灵,又道:“哦,我们夫人她有时候是会点着灯睡的,会觉得比较安心。”
楚澜应声道:“原来如此,是因为?……”她犹豫着叹气道,“那位吗……唉……”
贺兰瓷看?着眼前“那位”唇角还挂着笑的人,只觉得尴尬。
霜枝也觉得尴尬,连忙道:“不?、不?是,是我们夫人她自?己的毛病,您、您不?用担心……”
听见楚澜道“我知道了,那我先回去?了,明日再来”,脚步声渐去?,贺兰瓷总算松下一口气,也放开了手。
就听见陆无忧手抵着唇,意蕴悠长地意有所指道:“……我刚才快被你弄死了。”
仿佛是在指被她捂窒息了。
贺兰瓷瞪他,紧张得声音都有点发抖道:“你才快把?我……”
陆无忧在她唇上亲了一下,道:“好了,没事了,继续吧。”
……咬一口不?够,她还想?再咬他两口。
不?过,赶在崩溃前,这一次贺兰瓷总算数清楚了次数,但仍然没有什么气力。
一切归于平静后,陆无忧还没放开她,在她肩窝和颊边轻吻着,羞耻心大概是一点点被拉低的,朦胧的光还映照着,地上有散落了一地的衣衫和裙裾。
扯过来覆盖上的被褥里,汗涔涔的躯体还微妙地贴着。
在深秋近冬,悄然无声的夜里,居然生出了别样的缱绻。
她侧头看?了眼陆无忧,动?了下身子,陆无忧闷声道:“贴这么近,你最好别乱动?。”
贺兰瓷微微震惊。
陆无忧又道:“怕你累着——别这么看?我,我年轻人,血气方刚很正常。”
说着,他握住她一只软绵绵的手,顺着细.嫩的指尖往上亲。
贺兰瓷才发觉,他是真的很喜欢,在这之后,亲昵的温存一会,被握住的手先前被烫伤,但现在早不?痛了,只剩下一点微妙的心悸,感觉像是心头长出一些奇妙的枝丫。
她尝试着也捉住陆无忧的一只修长,指骨分明,又清瘦的手,刚抵到唇边,他就先不?自?在地抽手道:“你也……没必要跟我学。”
贺兰瓷脑袋上冒出点疑惑来:“……为?什么不?行?”
陆无忧道:“你也没必要……”他住口,“没什么。”
灯光还亮着,他身上酒气散了大半,但眉宇间?依旧有熏然欲醉的味道,他五官生得好,此刻更显,眉梢眼角既风流含欲又勾人心魄,还有平素见不?到的几分浪荡。
贺兰瓷犹豫间?道:“……你生得还挺好。”
陆无忧盯着她道:“你之前已经夸过了。”
贺兰瓷道:“哦。”
又看?了她一会,陆无忧伸手揉乱了她的长发,磨磨蹭蹭起身穿衣,他还是得离开,不?然指不?定待会又怎么禽.兽。
贺兰瓷这会竟又生出了一些古怪的不?舍……
她努力把?这种奇怪的情绪压下去?,听见陆无忧道:“怎么感觉像在偷.情。”
贺兰瓷:“……???”
陆无忧道:“……也挺不?错。”
贺兰瓷刚才的情绪倒是消散了一点,提醒他道:“我们名正言顺的。”
陆无忧随口道:“但我现在名义上是个死人,我们这应该算人鬼殊途,再续前缘,梦中相?合,说不?定还能梦中遗子……未灵的话?本?里似乎见过。”
贺兰瓷不?由道:“你还是少点看?未灵的话?本?吧!”
陆无忧一笑,倒没了之前的郁色。
见他快走,她忽然想?起件事,“你……之前为?什么不?高兴?”
陆无忧动?作一顿,笑道:“回头马车上再告诉你吧。”
***
第二日,楚澜还是来找她了。
贺兰瓷换上最厚实的衣衫,还围了领,遮掩住所有痕迹,假装身体不?适躺在榻上。
楚澜兜了两句圈子,就开始抱怨起来:“……我爹非要我嫁人,之前去?上京也是为?了让我找找合适的夫婿,但我是真的找不?到,他现在要我嫁给他手下的参将,但我实在不?愿。”
贺兰瓷虽然不?常在楚府,但也偶尔听到过他们父女俩争执,她既为?客,还是当?做没听见。
不?过这个烦恼倒是曾经感同身受过。
她正斟酌着如何开口,就听楚澜道:“所以?我决定逃了,我准备去?投奔边关的叔父,你觉得怎么样?等我打出些名堂来,他应该就不?会逼着我嫁人了。”
贺兰瓷:“……”
还有这种可?能?
楚澜这时倒有些扭捏,道:“我也没多少人商量,正好你在,便来问问。你觉得如何?”
原本?的贺兰瓷可?能会委婉劝她多深思熟虑,这听起来也太不?可?思议了,但现在的贺兰瓷思忖了一会,道:“此去?安全吗?”
“安全得很,我肯定会带着兵走,而且我小时候就常去?找叔父。”
贺兰瓷便笑了笑道:“你不?后悔便好。”
她好像也只是在等她这句。
楚澜松懈下来,立刻又笑道:“对了,听闻你要回上京的,反正都是朝北,不?如,我跟你一起走!”
贺兰瓷顿时额头冒汗:“……那还是多谢好意了,我此行不?太方便。”
***
确实不?太方便。
出门前,陆无忧便跟她说了,她在江安城里有身份在,又相?互牵制还算安全,城外他又寻到一伙萧南洵的人马,在回京必经之路上等她。
所以?他们并不?是径直回去?,而是取道向西,还打算多伪造两辆马车,从不?同的道路回去?。
……有陆无忧在的确是安心许多,许多事情都不?用她再细致担忧,交给他便是了。
贺兰瓷踏上马车,就见他低头在纸上写着什么,旁边小茶炉上正咕咚咕咚煮着水,还摆着一应茶具。
感觉到人进来,陆无忧头也不?抬,手指一指道:“你要是想?练,可?以?用这个。”
贺兰瓷:“……”
这种体贴是真的没什么必要,而且还略显羞耻——他总不?可?能不?知道,她不?是真的对茶具和茶道有什么兴趣。
正在默然着,陆无忧突然道:“我那天心情不?好是有缘故,本?来不?太想?说。”
贺兰瓷也稍微回神,道:“不?是因为?沈一光和益州的事情……”
“是,也不?是……”陆无忧按着眉心,神色慢慢沉敛下去?,“奏章的问题。”
贺兰瓷不?确定道:“写得不?顺利?”
不?太确定是因为?这是无法可?想?的事情,贺兰瓷见过陆无忧写奏章,略一思忖后,他下笔几乎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好像思维从不?凝滞,即便是清丈的上书,也是一晚上就一气呵成。
“对……我写了几次都不?太顺利,奏本?都烧了两本?,不?过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是我可?能得再烦恼一阵子。”陆无忧顿了顿道,“想?要直言不?讳其实在官场上很难待下去?,但益州那群蠹虫自?然也是要管的。”
他捏着笔杆子,手指紧握,神情微凝,眉头也蹙着。
一瞬间?,贺兰瓷觉得他握得仿佛不?是一支笔,而是一把?剑,一柄枪,带着无法敛却的凶意,整个人的气质都凛冽了起来。
陆无忧直身坐着,清瘦但不?单薄,他一向背脊挺直,身姿也似一杆枪。
贺兰瓷望着他,怔了怔,心头涌起一股道不?清说不?明的滋味。
直到他身上的气质逐渐消弭。
贺兰瓷动?了动?唇,忽然莞尔一笑,声音很轻柔道:“做你觉得正确的事情就好。”
笔趣阁
她爹就是做御史的,她自?然大概知道他的挣扎。
陆无忧微微停了笔,仰头看?她,正想?开口,就发现贺兰瓷突然似想?起了什么,在自?己随身包袱里翻找了一会。
“在找什么?”
贺兰瓷把?一小包包好的油纸摊开在陆无忧面前。
“不?知道你为?什么不?高兴,所以?先买了一点。”
是一小包饴糖。
陆无忧神色微动?。
贺兰瓷犹豫了一会,伸出指尖,抚了一下他的眉心。
陆无忧轻轻勾唇道:“怎么,神女想?点化我?”
贺兰瓷捏起一颗饴糖,轻轻塞进他十?分多余的嘴里。
陆无忧任由饴糖在舌尖润开,静了一会,眸光闪烁道:“你这样……我会想?多的。”
71、七一章
第七十一章
取道西折, 再至北上?,等贺兰瓷和陆无忧抵京时,已确实入了冬。
沿途可见的草木逐渐萧条, 寒风瑟瑟。
以往是贺兰瓷最难熬的时候, 她血气不足,一入冬就容易手脚冰凉, 青州冬暖还好, 在上?京时, 屋内透风不说,又不能时时燃着炭火, 也很容易染病——这次兴许是锻炼卓有成效,贺兰瓷几乎没感觉到?体寒。
而且她刚稍打了两个喷嚏, 陆无忧就抓了她的腕诊脉, 又叫人去?买药。
贺兰瓷还试图劝阻:“我?还没得风寒……”
陆无忧在小茶炉里煮着药, 浓郁的苦药味蔓延出?来, 他不由微微皱眉:“这个没得商量, 真风寒入体就迟了,还是你想……”他垂眸,半真半假道,“我?亲口?喂你?”
贺兰瓷:“……?”
疑惑完,她又迟疑道:“你不是很怕喝苦药?”
陆无忧:“……”
重点是在那里吗?
她当真对他宽容得好似越发没有底线, 由不得人不多想,但?又……很难去?彻底分辨。
快至上?京,远远在城外,陆无忧就又把他的官衔牌给挂起来了——说实话,官位并不如何,但?科名是着实吓人, 六元及第无人不知?,前?不久大雍上?下?学子都?还在为这位状元郎惋惜,可没想到?竟还能见到?人打着这个牌子回来。
就算是他的遗孀,那位贺兰夫人回来,也不至于?……
正当众人想着,入城时,却见那位清雅无双的状元郎毫发无损地掀开帘子踏步而下?,仍旧还是当日御街夸官迷倒过?众人的俊俏郎君,而从掀起的帘子下?,也能看见他那位艳冠上?京的夫人。
一时间,这个消息如石投水,口?口?相传间激起一层层涟漪。
“陆状元居然没死!还和他夫人一道回来了!”
“果然是文曲星下?凡,吉人自有天相!”
“当日贺兰夫人出?城还有人说风凉话呢……没想到?她居然真的能把她夫君带回来!”
***
回到?府里,贺兰瓷总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坐下?吃饭,陆无忧还叹了口?气道:“我?都?快忘了好菜是什么滋味了……”
“你在益州……”
陆无忧耸肩道:“有什么吃什么,倒胃口?的事情也很多。”
贺兰瓷仔细端详,是觉得他瘦了一点,便用公筷给他夹了菜。
陆无忧转眸看她。
贺兰瓷被他瞧得有点不好意思,但?很快理直气壮道:“你也给我?夹过?。”
“我?那是……”陆无忧夹起贺兰瓷递过?来的菜,一顿,轻笑道,“觉得你太瘦了,而且也没吃过?什么好东西。”
“可……你也瘦了,自己没发现吗?”
陆无忧咽下?去?之后,才恍然道:“有么?”随后又意有所指,拖着调子道,“你好像也没怎么摸我?,这么确定?”
贺兰瓷:“……”
算了,他还是少说话吧。
院子里的树苗比陆无忧离开前?长高了不少,颇具雏形。
他微微惊诧道:“你不是说要好几年才能长大?”
贺兰瓷点头道:“买的时候是这么说的,不过?,兴许养得比较好,就能长得比较快……”
陆无忧按着树干,晃了晃,感受了一下?它的结实程度,笑道:“行,茁壮成长,挺好。”
傍晚归来,贺兰瓷张罗着人把东西收拾进府里,陆无忧则先去?净室沐浴。
这一路风尘仆仆赶路,路上?也不便仔细清洗。
等她忙完,束着发去?净室沐浴时,陆无忧已经洗完出?来,穿着舒适的寝衣靠坐在玫瑰椅上?,一页页翻着最新发的朝廷邸报。
贺兰瓷仔细洗过?,在浴桶里泡着差点睡着,绞着头发出?来时,便见陆无忧抬眼看她,然后很自然地过?来,长指一缕缕帮她弄干头发。
她还是很羡慕。
“……我?现在有一点点学成的希望吗?”
陆无忧盯着她被蒸得微红的耳垂,漫声应道:“还很早,你耐心点。”
“哦。”
贺兰瓷噤了声,能感觉到?陆无忧的手指穿过?她的发,本不应该有更详细的触感,但?又觉得微微酥.麻,她仰起头看他。
陆无忧猝不及防和她视线对上?,只觉得那双眸子格外晶亮,且柔软。
他喉结不受控地滚动,道:“你要是觉得累,最好别来招惹我?。”
贺兰瓷只好又低下?头。
陆无忧的视线下?滑至颈,能看见她洗得发红的肌肤,如白?瓷底下?透出?一层胭脂色的细釉,大概是在他面?前?不大防备,襟口?也没拉严实,松松散散,若隐若现。
贺兰瓷低着声音道:“现在是有点累,你要不等我?睡醒了再……”
陆无忧一贯稳如泰山的手都?差点有点抖。
“你是不是……”他斟酌着,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得了便宜还卖乖,虽然他向来如此,“太纵容我?了?”
贺兰瓷也一愣。
后知?后觉羞赧了一下?,但?她也确实……没有不愿意啊。
当然兴许是陆无忧把某些荤话当日常讲,她潜移默化之下?,也渐渐觉得,这好像是件很正常会做的事情。
更何况每回成事前?,某人总是先弄很久,把她弄得绷紧身子,舒服下?来,软成一滩水,才继续接下?来的动作,以至于?贺兰瓷之后甚至感觉不到?太多疼痛——或者说快乐远超过?疼痛。
虽说她还是每次都?觉得很不可思议,怎么就能容纳得下?……
贺兰瓷越想越耻,不由捂脸。
陆无忧自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看见她脸红了,双手掩面?,两条纤长的腿也不自觉并紧了,透过?寝衣下?摆,隐约可见白?皙精巧的脚踝。
这地方他握过?,一只手便能轻易环紧。
不如说她哪里都?还挺纤细的,肌肤又细腻柔.滑,包括大腿都?……
指掌间流动的长发已半干,陆无忧不由松手,撤身,回去?继续看他的邸报,掩饰着眸色转深带来的尴尬。
回来的路上?还失控过?一次,差点在马车上?就……幸亏悬崖勒马,陆无忧也不知?道是贺兰瓷的问题,还是他的问题,见不到?或者有事在忙,倒也还好,朝夕相对,没什么事的时候就……
贺兰瓷见头发差不多干了,捂完脸便先上?了榻,她也确实累了。
陆无忧勉强定神看了几行。
躺在熟悉的榻上?,贺兰瓷感觉到?些许安心,躺了一会,悄悄侧眸看了一眼陆无忧。
身形修长的男子低垂眉眼,似在仔细阅读,不笑,也不开口?说话时,倒真有几分青松劲竹,皎皎明?月似的孤高矜贵文人气。
她忽然有点庆幸,嫁给的是他,贺兰瓷勾着唇角,又沉沉睡去?。
***
得知?消息,表姐姚千雪第二日一早便来看她。
“小瓷你终于?回来了!担心坏我?了!”姚千雪就差没把她从头到?脚看个遍,打量完,她又忍不住笑道,“不过?没想到?回来的时候是两个人,你比去?之前?神色看起来好多了。”
贺兰瓷摸了摸自己的脸道:“有么?”
姚千雪点头道:“感觉精气神都?好了不少,就是……”她看着她颈侧,疑惑道,“这个天还有蚊虫……”随后她反应过?来,一瞬间表情很复杂,像是得知?自家白?菜被拱了,又像是想要揶揄调笑两句,最后她凑过?头来,低声问道:“他欺负你,欺负得狠吗……”
贺兰瓷一怔,道:“还、还好吧……”
姚千雪东张西望了一会,更低声道:“齐川怕我?想多,把婚期提前?了,我?们过?几日就要成婚了……那种事,到?底痛不痛啊?”
贺兰瓷又一怔,本着多少为表姐尽点力的心态,努力克服羞耻道:“他,还挺会的,就,不是很痛。”
姚千雪眼神求知?道:“什么叫挺会的?”
贺兰瓷:“……”
这到?底要怎么说啊!
最后,她两眼一闭,也凑到?姚千雪耳边说了两句。
听完姚千雪眼神都?变了,她抱着自己的脑袋,仿佛很艰难地遐想了一会。
贺兰瓷连忙制止她,道:“我?走的这些日子还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一说到?八卦,姚千雪立刻回神,开始滔滔不绝。
“那个韶安公主还真是亲事不利,之前?说要让她和北狄小王子联姻不成,这次圣上?又给她寻了门亲事,镇安王的嫡子小郡王,年纪比韶安公主还小些,结果你猜怎么着?”
镇安王是大雍极少数的异姓王,开国元勋始封至今,跟着太.祖征战天下?之后,主动把兵权上?交,固守京畿,除去?战功赫赫又低调之外,能存留至今的原因之一,还有与皇室联姻密切,宗族上?下?尚了好几位公主,也出?过?王妃皇妃。
姚千雪眉飞色舞道:“谁知?道他家闹出?了个天大的后宅丑闻,那位小郡王肩上?原本有个五瓣的胎记,出?生就有的,还挺出?名的,结果他这点年纪,居然胆敢私通了他爹镇安王的妾室,又反咬一口?说是妾室勾引,那妾室也干脆撕破脸,说他们情好时他肩上?的胎记是可以被蹭掉的……镇安王亲自动手拿胰子去?刷,还真给他刷掉了那胎记,若儿子多,废了这个换一个也就是了,但?镇安王就这一个儿子,其余全是女儿,便知?自己亲生儿子当年是被换走了……”
贺兰瓷目瞪口?呆,顿时还有几分庆幸。
“本来他和韶安公主亲事都?快定下?,现在上?京都?传遍了,也都?在找适龄少年有没有肩膀上?带胎记的……”姚千雪意犹未尽的八卦,“……哦,还有,对了那个康宁侯二小姐和林公子你还记得吗?康宁侯二小姐最近也不知?怎么回事,转了性子,也不找林公子麻烦了,好像……怎么说,变得温婉了不少,还时不时跑去?翰林院探视他,就是林公子露出?不愿的神色,她还会霎时变脸,都?快成一景了,听齐川说,好像翰林院跟着看戏的也不少,你那位回头回翰林院,也可以跟着看看,毕竟当初……”她一下?又噤声。
贺兰瓷听她说完,才想起问:“姑父姑母呢?”
姚千雪笑着道:“都?回老家了,也挺好的,我?爹还来信说,不着急起复,现在时局似乎不大妙,避个两年等……”她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天空,轻声道,“等上?面?的天变了,再找机会回来,而且……”
贺兰瓷等了一会,才见姚千雪含羞带怯地低了头开口?。
“齐川怕我?多想,待我?比之前?还好。以前?我?让他说点情话,比如心悦我?之类的,他都?不好意思的,最近我?只要一说想爹娘,或者露出?伤心的样子,他就什么都?肯说。他还……”她捧着微微泛红脸,细声细语,和贺兰瓷分享她的快乐,“情不自禁亲了我?的脸,更亲密的事情说等成亲之后再做……”声音越发低弱,可那股迫不及待的喜悦倒是越发明?显,“我?真的好喜欢他呀!”
贺兰瓷有一瞬突然想起了陆无忧。
然后就看见他从门外晃过?去?,面?上?透着几分似笑非笑。
贺兰瓷:“……”
姚千雪:“……”
反应过?来,姚千雪瞬间立正站好,表情也迅速恢复正常,等他走后,才心有余悸道:“他怎么神出?鬼没的……”
贺兰瓷心道,因为你来之前?,他压着她刚好被打搅了,不然他一定安安分分呆在书房里。
***
姚千雪所言的变天,确实已像是慢慢开始。
贺兰瓷得知?消息后,也明?白?了为什么临近京郊时,没再遇上?萧南洵来找麻烦,他估计暂时应该没这个心思。
不久之前?,圣上?在宫中饮宴时,突发晕眩,竟倒在宫宴上?,吓坏了百官,一直到?夜半才悠悠转醒。
当然事后他对外宣称无事,但?百官可不这么想,为了防患于?未然,立储之事又一次被提上?日程,礼部给事中首先上?书要求为国祚绵延,江山社?稷着想,请求圣上?早立国本。
这道折子很快被按下?了。
但?无妨,紧接着礼部另一位给事中,加上?户部一名给事中与都?察院一名御史?,再次联名上?书,继续请求早立太子。
——这个请求其实不算离谱,早年就已经有不少大臣上?书情愿过?,但?一直被圣上?以皇子尚且年幼,自己又还在鼎盛时,说不准以后还会有嫡子等等理由拖到?现在。
如今众人都?知?道,圣上?身体不佳,说不准哪天就驾鹤西去?了,若是还没立太子,只怕又会引出?一番夺嫡好戏,虽然现在明?面?上?不说,但?朝中已经有人隐隐开始提前?站队,真斗起来,与朝堂,与国,都?是一场劫难,所以不论支不支持大皇子,这个请求都?是合乎礼法的。
可惜在圣上?看来,似乎是自己刚身子微恙,这些人就开始巴不得他死,打起了效忠新主子的想法。
于?是,后面?上?书的这三?位,即刻便被降职调任了。
有的言官见状,调转枪头开始请求让二皇子早日就藩,他与安定伯小姐的婚事拖拖拉拉还是解了——当然理由是钦天监测过?八字不吉,但?成不成婚其实与就藩没有必然联系,成婚之后大概率是要滚的,但?也可以让他先滚了再成婚。
圣上?如今膝下?一共五位皇子,成年的就两位,走了圣上?明?显偏心的那位,剩下?的也就没什么悬念了。
请求册立太子,可能会触怒到?圣上?,但?让成年皇子就藩,是挑不出?毛病的。
可惜圣上?自从突发晕厥之后,身子似乎一直不大爽利,近日早朝都?免了,听说丽贵妃衣不解带地侍奉床头照顾他,情深不已,在这种情况下?,想让圣上?把丽贵妃的儿子赶走,也不那么容易。
朝堂上?下?一时陷入了僵局。
贺兰瓷与陆无忧回来时,流程刚走到?又一波言官被处罚。
给事中与御史?和翰林同属清流,大雍为了广开言路,将给事中、御史?定的品阶很低,都?只有七品或者从七品,导致这帮人弹劾起来顾忌也比较小——反正官小,但?因为可以直接上?谏,参与议事,监察百官,权利却不小,任满后外放也都?四五品起步,算是大雍官场内部的一种制衡。
最初上?谏要求圣上?早立国本的官员,未尝没有投机的心思——大皇子将来要是真的即位了,这肯定会记一笔功。
但?随着圣上?的弹压,官员们反而都?有些坐不住了。
不止是言官,就连六部的一些官吏,都?开始陆陆续续上?书,这当中也不知?道有没有大皇子的推波助澜,总之年末将至,局势是真的紧张了起来。
贺兰瓷听闻后,沉思了一会道:“这次阵仗好像不小。”
毕竟以前?她爹也有上?谏过?,但?没有引起这么大的动静。
陆无忧点头:“再拖下?去?,要出?事。我?回京之前?,和恩师……”指的应该是那位徐阁老,“通信后,他让我?反正是死里逃生,先暂避风头,翰林院目前?也不用去?了,免得被怂恿。”
暂避风头,就是什么事情也不用做,在家呆着就行了。
但?陆无忧还在奋笔疾书写他的奏章——谁能想到?,他一路过?来,至今还未写完。
夜半,陆无忧仍在书房。
贺兰瓷披了件厚袍子,掌灯过?去?。
虽然知?道他可能不会冷,但?还是忍不住带了件厚衣裳来——毕竟这个人烧东西利索,但?大冷天连碳都?不烧,刚进去?便看见陆无忧正凝眸盯着自己写完的奏章。
书房里冷飕飕的。
她拿着衣裳,松了口?气:“你写完了?”
陆无忧轻轻点头,又摇头,突然意识到?什么,从怀里掏出?火折子,低头把炭盆里的火给点着了。
总算多了几分暖气。
贺兰瓷正想着,就见陆无忧又突然起身,朝她走了过?来,贺兰瓷还微微一惊,便被他揽住了腰。
她有点紧张地迅速把灯放下?,然后更紧张地打量着他,想把衣裳递给他:“我?……是来送衣服的。”
陆无忧接过?,随手放在一旁,唇已经熨到?了她的颈侧。
书房里很冷。
陆无忧倒是很热。
她紧张极了,陆无忧按着她腰的手还在收紧,一转身,便把她抵到?了书房桌边。
这可是书房!
之前?在这里亲她都?觉得不太好了,贺兰瓷从下?面?拽住他的胳膊,不知?道该不该推。
小书亭
不过?好在,他很快便停下?了,只在她耳边道:“……你觉得什么是正确的事情?”
贺兰瓷:“……?”
怎么突然问她这个!
她难以回神,但?还是努力地去?想:“就是……不会后悔的事情。”
陆无忧鼻尖在她颈侧轻蹭着道:“那你后悔过?么?”
贺兰瓷还以为他又在旧事重提,居然还有一分不悦,道:“寻常琐事不算的话,我?没有后悔过?,都?跟你说了,我?也没有……”
没说完,就被陆无忧吻上?了。
他很缠.绵地亲了她一会,有点耳鬓厮磨的意味,把贺兰瓷都?弄得半懵着软了腰,以为会发生什么,才徐徐开口?。
“好吧,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现在???”
72、七二章
第七十八掌
随原府的官宅住起来, 实际还要更破漏一些,屋瓦薄脆不说,外头?罡风一吹, 里面纸糊似的窗户就哗啦啦响, 年久失修的屋身仿佛也在跟着晃荡,很有几分茅屋为秋风所?破的味道。
难怪另外几位官员都找理由避走?了——这里既没油水捞, 权柄又小?, 日子又苦, 还得处处受限。
唯一庆幸的是,随原府近日没下雨下雪, 今冬也不算过于严寒,贺兰瓷盘算着用炭, 觉得还是能撑得下去?的。
炉火渐渐烧旺起来。
贺兰瓷记账记得手?指发红, 刚对着炉火烤了会手?, 就被陆无忧从后面抱起来, 放到榻上。
“烤那个干嘛, 那个还不一定有我暖。”
贺兰瓷挣扎道:“我有腿,你不用一直把我抱来抱去?的了。”
陆无忧把人放下,忍不住自?己也一并和她?躺到榻上去?,捏了捏她?的腰道:“还不是你太轻了,抱起来跟没重量似的, 你长胖点我不就抱不动了。”
贺兰瓷根本不信他的鬼话:“我长成现在十个,你都抱得动吧。”
“你怎么这么聪明?。”陆无忧轻笑道,“不过还是想把你养胖点。”
贺兰瓷现在有刚到地方的新鲜劲,所?以看起来还很精神,但事实上跟着他马不停蹄奔波至今,中途还晕船, 小?脸都瘦尖了一圈,兴许还没有巴掌大,因而?似越发不食人间烟火。
陆无忧捏完她?的腰,索性又翻身上去?,顺着她?纤细的腰腹一路往上,直至胸前,以指丈量。
不知道是多久之前的老古董床发出?“咯吱”一声惨叫,仿佛就要散架,被褥虽然都是新铺的,但淡淡陈旧气味仍然挥之不去?。
陆无忧的手?指灵活,且力道沉沉,贺兰瓷几乎瞬间软下身子,轻喘着气,眼眸也有水光,她?不由紧张担忧:“这床……不会塌了吧。”
以陆无忧以往的动静来说,真的很有可能。
“明?天叫他们修缮一下,屋顶不是也要修。”
离得近了,陆无忧能看见她?的眼睑下有一层淡淡的,不仔细看不出?来的青黛,以往是没有的,他的指尖移到她?的颊边:“总不能真的让你修。”
贺兰瓷些微不满道:“为什么不行?”
“怕你学艺不精,风险太大。”陆无忧笑道,“你真想学,跟在旁边看就是了,下回再让你上。”
贺兰瓷思考片刻,还是屈辱地点了头?。
随后她?又咬了点唇,很小?声地红着脸道:“你一会,别弄太久,我们明?早还要……”
陆无忧的指尖在贺兰瓷的眼睑上轻轻摩挲,垂着眼眸道:“先好?好?睡一觉吧,我还没那么禽兽。”
贺兰瓷怀疑看他。
陆无忧语调慢慢道:“把你弄坏了怎么办,反正来日方长。”
手?掌渐渐覆盖上贺兰瓷的眼眸,带着一股令周身温暖的热力。
炉火仍旧不曾停歇,屋内越发暖了。
很快贺兰瓷四肢都如同泡在水里,暖融融的,刚想再开口,人已经有些困倦。
这次是她?,听见陆无忧对她?道:“辛苦了。”
贺兰瓷挣扎着想说,其实也没有那么辛苦……或者说,虽然辛苦,但也挺开心的,在益州时就觉得,到这边越发能体会到陆无忧说的“自?在”,不过连她?自?己都没想到自?己其实这么困,意?识溃散得飞快。
醒来时,贺兰瓷浑身都松快了,刚睁开眼睛,就发现天光大亮。
她?一懵!说好?的去?市集呢!
陆无忧怎么人都不在了!
霜枝闻声进?来,指了指旁边已经烧尽的香道:“姑爷已经去?开堂了,走?之前还点了助眠的香,说让小?姐你多休息一会……”她?还点头?道,“时辰还早,要不要再睡会?”
贺兰瓷已经爬起来穿衣了,很紧张道:“那现在谁在给他记判词?”
“好?像是本来的书?吏。”
微妙的危机感让她?动作更快,三两下便穿好?衣裳,绾好?发,起身洗漱。
***
连着几日,随原府新来的推官都大清早便开堂审案,把几个月,甚至几年积压的案子一桩桩拿出?来审问,而?且他三言两语问完,就能精准下判,家长里短的小?事更是不出?一息便能解决。
令围观百姓不由都啧啧称奇。
地方官的任期考核,往往与本地的讼案多少?挂钩,自?然是越少?证明?当?地越天下太平,所?以地方官衙为了让老百姓少?递状纸,也是绞尽脑汁,要么把息讼期死命延长——说着不违农时,拖几个月的都有,要么找各种理由不与审理。
像随原府之前最为离谱,知府告假,推官无人到任,阖府上下只有柳通判一位,一个月开个两三回堂审案,且他对刑名不甚熟悉,为人又谨慎,一桩案子能翻来覆去?问半天,还不敢决断,导致随原府的牢里现在都还堆着不少?关押,未被审问的犯人。
因而?谁也没想到,这位长得跟神仙似的推官老爷会如此雷厉风行。
而?且他还在官衙门口的布告栏上贴出?告示,说每月的放告日延长,每逢二四六八皆可来。
本来冬日,就不是农忙的时候,不出?两天,随原府的府衙门口就被老百姓们堵得水泄不通。
还有随原府治下其他县的百姓慕名前来告状,一时间热闹非凡。
更何况,就算不告状,来看看那两个仿佛天上掉下来的漂亮人儿,也能大饱眼福,不虚此行。
因为来看的人太多了,陆无忧还问过贺兰瓷要不要戴帷帽。
贺兰瓷纠结了一下,决定还是不戴了,因为都知道她?是他夫人,那些老百姓也没人敢造次。
她?午休去?歇息的时候,还听见外面老百姓在道:“那位推官老爷还是鼎鼎有名的状元郎呢!”
“那怎么来咱们这旮沓了?”
“肯定是咱们去?年祭拜的时候灵验了!天上掉下来个好?官,要带咱们过好?日子呢!”
“就是,你没看李二叔家那个案子原本都拖了半年多了,吴员外家的管事都逍遥法外好?久了!这次直接被陆大人关押下狱!大快人心!”
贺兰瓷嘴角又翘起来一些。
最后等她?和陆无忧一道去?市集的时候,已是几日后,陆无忧给自?己放了一天假,穿着常服悠悠闲闲跟她?出?门——这人果然不太能起得来。
贺兰瓷拿了个小?册子,比对着上京的物?价,得出?结论,有的本地可产的,像是瓶瓶罐罐价格确实便宜,但绢布丝绸之类需要从大雍腹地买进?的,则价格高昂的多。
走?出?了卖杂货的地方,前面一段霍然开朗,有不少?穿着奇装异服的商人,还琳琅满目摆着些她?甚少?见过的物?什,比如一整张的虎皮,连着虎头?滴着血,挂在台子上,甚是招摇。
她?不由震惊。
陆无忧随手?指了旁边的毛绒绒的纯白狐围道:“边境,上京不可见的稀奇玩意?自?然多些。要买么那个,还挺适合你。”仿佛知道贺兰瓷在想什么,他还补充道,“这边都很便宜。”
贺兰瓷微微颤声道:“不用了……不可能便宜吧。”
她?看到了东珠,色泽晶莹,光华熠熠。
当?初丽贵妃眉心就曾缀着一枚硕大的东珠,这种蚌珠需要下水人力采摘,一颗难求,价值千金,现在她?看见仿佛随手?摆在那里的一颗颗东珠。
陆无忧道:“比寻常物?什贵当?然还是贵的,但不会有上京那么离谱的价格,相对便宜,也可以以物?易物?。这玩意?转手?卖去?上京,就能大赚一笔。”他拿起一颗掂量了一下,袖底翻出?一柄银光璀璨的匕首,问对面的商人,“这个换吗?”
商人接过他手?里的匕首端详,吹毛断发,实在是柄宝刀,最终笑着点头?,用带着边塞口音的声音道:“换。除了你手?里那颗,你要不再挑两颗小?的,能给夫人做个耳坠子什么。”
陆无忧拿完,转手?就塞进?了贺兰瓷手?里。
贺兰瓷只觉得手?心一烫,像捧着个巨大的火盆,欲言又止。
往前走?了一段,陆无忧才慢悠悠道:“那柄匕首在上京卖不到二十两,但这东珠你拿回上京卖,能卖个三四百两吧,血赚。留着,等哪天我真的把家败光了,说不定还能救个急。”
他以为贺兰瓷会不收。
谁知道,她?站住脚步,突然道:“那多买点,回上京卖,岂不是能……”
陆无忧道:“当?然,不然这穷乡僻壤哪来这么多大户?”
贺兰瓷琢磨着也是,她?在库房里帮陆无忧清点他挨家挨户上门讨要的税,钱粮折算起来居然能有近两万两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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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人都傻了,一度怀疑陆无忧是去?上门打劫,还很小?心谨慎地把他拽进?库房里,拴上门,轻声紧张问他有没有干什么不合律法的事情,大家早做商量。
结果陆无忧先是笑,笑完之后,把她?抵在门板上亲,一边亲一边含含糊糊道:“不,用嘴和脑子换的。”
亲到贺兰瓷都在他怀里软下来,才把自?己画大饼的事情跟她?说了。
贺兰瓷攀着他勉强站稳:“你真打算疏通河道和修堤?”
陆无忧搂着她?的腰道:“有这个打算,不过河道衙门还能商量,指望朝廷拨款是不可能的,只能自?己想办法。”他语气寻常道,“这里通路确实不便,我们走?陆路,可能要比水路晚半个月到,但水路狭窄,吃水浅又不利于行商,所?以哪怕是单纯为了我们日子好?过点,能把水路拓宽,河道疏通了,也会舒服很多——不像现在想要张做工好?结实点的床都没有。”
贺兰瓷觉得陆无忧说得轻巧:“但是这需要很多人力,钱银,以及……你知道怎么疏通河道吗?”
陆无忧理直气壮道:“当?然不知道,所?以我刚修书?一封给我外伯祖父,让他介绍点能干的人来。”
贺兰瓷这才猛然忆起,他外伯祖父周固文就在工部任职,还是都水清吏司的郎中,对这些水利工事也应当?很熟,她?不由道:“所?以你昨天写家书?是在写这个???”
陆无忧笑道:“不然你以为?”
她?跟他成婚这么久,压根就没见过他怎么写过家书?。
“……还以为你日子过得太苦想家了。”
陆无忧随口道:“绝不可能,我压根就不怎么纠结于情……”他顿了顿,岔开话题,“对了,人手?剿完匪不就有了,至于银两我这不是正在筹……”
***
“发什么呆呢?”
贺兰瓷托着东珠,把思绪抽回来,纠结道:“那我们要也想办法赚点吗?不然你收上来这些钱银……”估计也是不够的。
陆无忧道:“自?己做生意?太麻烦了,也有风险,没必要事事亲力亲为,我已经准备去?找东风不夜楼——就是那个和我家有往来的商号,让他们也稍微出?些,等真的疏通以后往来货运,可以免征或少?征他们船税或关税,具体还可以再商量,反正商人为利,也不会让他们吃亏……说不准,晃州境内的两国通商也可以稍微规范一二。”
贺兰瓷想了想道:“我姑父以前在户部,对这些应该很熟,我也去?信一封帮你问问。”她?晃了一下神,“你真的在被贬谪吗?”
陆无忧耸肩道:“改善生活而?已,总不能晃州穷苦,我们也得过穷苦日子,话说……”他转眸看她?,“你要捧着那个东珠多久?”
贺兰瓷脸颊一红,犹豫着,揣兜里了。
恰好?他们又路过一个首饰铺子,这边不管是发簪还是耳坠、戒指、项链都格外风格粗犷,别有风情,陆无忧见她?看去?,有些意?外,难得贺兰瓷会对这些感兴趣,怕她?不好?意?思,他立刻停下脚步道:“我在这等你。”
贺兰瓷略略迟疑,还是点点头?,快步走?了过去?。
停在摊子前,贺兰瓷低着头?,指向一枚男子发簪,小?声问商人:“这个多少?钱?”
陆无忧等到贺兰瓷回来,才见她?脸颊似乎比走?之前还更红一些。
她?嘀咕道:“你还说这里便宜……”
陆无忧忍不住逗她?:“所?以你是买了几百两吗?”
贺兰瓷抬高声音道:“我都没带那么多银子出?来!”
“我带了,你真要是想把铺子买下来,也不是……”
陆无忧话音未落,就看见贺兰瓷攥着什么,手?忙脚乱地往他怀里一塞,塞完,她?偏过头?,颊边绯色一片,含糊道:“我没怎么买过这些,要是你不喜欢……”
他低下头?,只见自?己的掌心,正摆着一枚嵌了银纹,簪身如蟒,色泽漆黑古朴但造型风骚张扬的男子发簪。
簪身上带着她?手?指紧握残留有的余温。
贺兰瓷还在有些窘迫地轻声道:“不是特别贵,我就是一眼看去?,觉得还挺合适……”
好?一会,她?才听见陆无忧轻而?低的声音:“给我的?”
贺兰瓷紧张道:“……都塞你手?里了。”
陆无忧似乎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很傻。
随后,他很快便一根根手?指收拢,握住那枚簪子,仿佛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般,轻笑道:“在你眼里我就这个形象?”
“……所?以你不喜欢吗?”
“当?然喜欢。”
73、七三章
第七十八掌
随原府的官宅住起来, 实际还要更破漏一些,屋瓦薄脆不说,外头?罡风一吹, 里面纸糊似的窗户就哗啦啦响, 年久失修的屋身仿佛也在跟着晃荡,很有几分茅屋为秋风所?破的味道。
难怪另外几位官员都找理由避走?了——这里既没油水捞, 权柄又小?, 日子又苦, 还得处处受限。
唯一庆幸的是,随原府近日没下雨下雪, 今冬也不算过于严寒,贺兰瓷盘算着用炭, 觉得还是能撑得下去?的。
炉火渐渐烧旺起来。
贺兰瓷记账记得手?指发红, 刚对着炉火烤了会手?, 就被陆无忧从后面抱起来, 放到榻上。
“烤那个干嘛, 那个还不一定有我暖。”
贺兰瓷挣扎道:“我有腿,你不用一直把我抱来抱去?的了。”
陆无忧把人放下,忍不住自?己也一并和她?躺到榻上去?,捏了捏她?的腰道:“还不是你太轻了,抱起来跟没重量似的, 你长胖点我不就抱不动了。”
贺兰瓷根本不信他的鬼话:“我长成现在十个,你都抱得动吧。”
“你怎么这么聪明?。”陆无忧轻笑道,“不过还是想把你养胖点。”
贺兰瓷现在有刚到地方的新鲜劲,所?以看起来还很精神,但事实上跟着他马不停蹄奔波至今,中途还晕船, 小?脸都瘦尖了一圈,兴许还没有巴掌大,因而?似越发不食人间烟火。
陆无忧捏完她?的腰,索性又翻身上去?,顺着她?纤细的腰腹一路往上,直至胸前,以指丈量。
不知道是多久之前的老古董床发出?“咯吱”一声惨叫,仿佛就要散架,被褥虽然都是新铺的,但淡淡陈旧气味仍然挥之不去?。
陆无忧的手?指灵活,且力道沉沉,贺兰瓷几乎瞬间软下身子,轻喘着气,眼眸也有水光,她?不由紧张担忧:“这床……不会塌了吧。”
以陆无忧以往的动静来说,真的很有可能。
“明?天叫他们修缮一下,屋顶不是也要修。”
离得近了,陆无忧能看见她?的眼睑下有一层淡淡的,不仔细看不出?来的青黛,以往是没有的,他的指尖移到她?的颊边:“总不能真的让你修。”
贺兰瓷些微不满道:“为什么不行?”
“怕你学艺不精,风险太大。”陆无忧笑道,“你真想学,跟在旁边看就是了,下回再让你上。”
贺兰瓷思考片刻,还是屈辱地点了头?。
随后她?又咬了点唇,很小?声地红着脸道:“你一会,别弄太久,我们明?早还要……”
陆无忧的指尖在贺兰瓷的眼睑上轻轻摩挲,垂着眼眸道:“先好?好?睡一觉吧,我还没那么禽兽。”
贺兰瓷怀疑看他。
陆无忧语调慢慢道:“把你弄坏了怎么办,反正来日方长。”
手?掌渐渐覆盖上贺兰瓷的眼眸,带着一股令周身温暖的热力。
炉火仍旧不曾停歇,屋内越发暖了。
很快贺兰瓷四肢都如同泡在水里,暖融融的,刚想再开口,人已经有些困倦。
这次是她?,听见陆无忧对她?道:“辛苦了。”
贺兰瓷挣扎着想说,其实也没有那么辛苦……或者说,虽然辛苦,但也挺开心的,在益州时就觉得,到这边越发能体会到陆无忧说的“自?在”,不过连她?自?己都没想到自?己其实这么困,意?识溃散得飞快。
醒来时,贺兰瓷浑身都松快了,刚睁开眼睛,就发现天光大亮。
她?一懵!说好?的去?市集呢!
陆无忧怎么人都不在了!
霜枝闻声进?来,指了指旁边已经烧尽的香道:“姑爷已经去?开堂了,走?之前还点了助眠的香,说让小?姐你多休息一会……”她?还点头?道,“时辰还早,要不要再睡会?”
贺兰瓷已经爬起来穿衣了,很紧张道:“那现在谁在给他记判词?”
“好?像是本来的书?吏。”
微妙的危机感让她?动作更快,三两下便穿好?衣裳,绾好?发,起身洗漱。
***
连着几日,随原府新来的推官都大清早便开堂审案,把几个月,甚至几年积压的案子一桩桩拿出?来审问,而?且他三言两语问完,就能精准下判,家长里短的小?事更是不出?一息便能解决。
令围观百姓不由都啧啧称奇。
地方官的任期考核,往往与本地的讼案多少?挂钩,自?然是越少?证明?当?地越天下太平,所?以地方官衙为了让老百姓少?递状纸,也是绞尽脑汁,要么把息讼期死命延长——说着不违农时,拖几个月的都有,要么找各种理由不与审理。
像随原府之前最为离谱,知府告假,推官无人到任,阖府上下只有柳通判一位,一个月开个两三回堂审案,且他对刑名不甚熟悉,为人又谨慎,一桩案子能翻来覆去?问半天,还不敢决断,导致随原府的牢里现在都还堆着不少?关押,未被审问的犯人。
因而?谁也没想到,这位长得跟神仙似的推官老爷会如此雷厉风行。
而?且他还在官衙门口的布告栏上贴出?告示,说每月的放告日延长,每逢二四六八皆可来。
本来冬日,就不是农忙的时候,不出?两天,随原府的府衙门口就被老百姓们堵得水泄不通。
还有随原府治下其他县的百姓慕名前来告状,一时间热闹非凡。
更何况,就算不告状,来看看那两个仿佛天上掉下来的漂亮人儿,也能大饱眼福,不虚此行。
因为来看的人太多了,陆无忧还问过贺兰瓷要不要戴帷帽。
贺兰瓷纠结了一下,决定还是不戴了,因为都知道她?是他夫人,那些老百姓也没人敢造次。
她?午休去?歇息的时候,还听见外面老百姓在道:“那位推官老爷还是鼎鼎有名的状元郎呢!”
“那怎么来咱们这旮沓了?”
“肯定是咱们去?年祭拜的时候灵验了!天上掉下来个好?官,要带咱们过好?日子呢!”
“就是,你没看李二叔家那个案子原本都拖了半年多了,吴员外家的管事都逍遥法外好?久了!这次直接被陆大人关押下狱!大快人心!”
贺兰瓷嘴角又翘起来一些。
最后等她?和陆无忧一道去?市集的时候,已是几日后,陆无忧给自?己放了一天假,穿着常服悠悠闲闲跟她?出?门——这人果然不太能起得来。
贺兰瓷拿了个小?册子,比对着上京的物?价,得出?结论,有的本地可产的,像是瓶瓶罐罐价格确实便宜,但绢布丝绸之类需要从大雍腹地买进?的,则价格高昂的多。
走?出?了卖杂货的地方,前面一段霍然开朗,有不少?穿着奇装异服的商人,还琳琅满目摆着些她?甚少?见过的物?什,比如一整张的虎皮,连着虎头?滴着血,挂在台子上,甚是招摇。
她?不由震惊。
陆无忧随手?指了旁边的毛绒绒的纯白狐围道:“边境,上京不可见的稀奇玩意?自?然多些。要买么那个,还挺适合你。”仿佛知道贺兰瓷在想什么,他还补充道,“这边都很便宜。”
贺兰瓷微微颤声道:“不用了……不可能便宜吧。”
她?看到了东珠,色泽晶莹,光华熠熠。
当?初丽贵妃眉心就曾缀着一枚硕大的东珠,这种蚌珠需要下水人力采摘,一颗难求,价值千金,现在她?看见仿佛随手?摆在那里的一颗颗东珠。
陆无忧道:“比寻常物?什贵当?然还是贵的,但不会有上京那么离谱的价格,相对便宜,也可以以物?易物?。这玩意?转手?卖去?上京,就能大赚一笔。”他拿起一颗掂量了一下,袖底翻出?一柄银光璀璨的匕首,问对面的商人,“这个换吗?”
商人接过他手?里的匕首端详,吹毛断发,实在是柄宝刀,最终笑着点头?,用带着边塞口音的声音道:“换。除了你手?里那颗,你要不再挑两颗小?的,能给夫人做个耳坠子什么。”
陆无忧拿完,转手?就塞进?了贺兰瓷手?里。
贺兰瓷只觉得手?心一烫,像捧着个巨大的火盆,欲言又止。
往前走?了一段,陆无忧才慢悠悠道:“那柄匕首在上京卖不到二十两,但这东珠你拿回上京卖,能卖个三四百两吧,血赚。留着,等哪天我真的把家败光了,说不定还能救个急。”
他以为贺兰瓷会不收。
谁知道,她?站住脚步,突然道:“那多买点,回上京卖,岂不是能……”
陆无忧道:“当?然,不然这穷乡僻壤哪来这么多大户?”
贺兰瓷琢磨着也是,她?在库房里帮陆无忧清点他挨家挨户上门讨要的税,钱粮折算起来居然能有近两万两银子。
西红柿小说
她?人都傻了,一度怀疑陆无忧是去?上门打劫,还很小?心谨慎地把他拽进?库房里,拴上门,轻声紧张问他有没有干什么不合律法的事情,大家早做商量。
结果陆无忧先是笑,笑完之后,把她?抵在门板上亲,一边亲一边含含糊糊道:“不,用嘴和脑子换的。”
亲到贺兰瓷都在他怀里软下来,才把自?己画大饼的事情跟她?说了。
贺兰瓷攀着他勉强站稳:“你真打算疏通河道和修堤?”
陆无忧搂着她?的腰道:“有这个打算,不过河道衙门还能商量,指望朝廷拨款是不可能的,只能自?己想办法。”他语气寻常道,“这里通路确实不便,我们走?陆路,可能要比水路晚半个月到,但水路狭窄,吃水浅又不利于行商,所?以哪怕是单纯为了我们日子好?过点,能把水路拓宽,河道疏通了,也会舒服很多——不像现在想要张做工好?结实点的床都没有。”
贺兰瓷觉得陆无忧说得轻巧:“但是这需要很多人力,钱银,以及……你知道怎么疏通河道吗?”
陆无忧理直气壮道:“当?然不知道,所?以我刚修书?一封给我外伯祖父,让他介绍点能干的人来。”
贺兰瓷这才猛然忆起,他外伯祖父周固文就在工部任职,还是都水清吏司的郎中,对这些水利工事也应当?很熟,她?不由道:“所?以你昨天写家书?是在写这个???”
陆无忧笑道:“不然你以为?”
她?跟他成婚这么久,压根就没见过他怎么写过家书?。
“……还以为你日子过得太苦想家了。”
陆无忧随口道:“绝不可能,我压根就不怎么纠结于情……”他顿了顿,岔开话题,“对了,人手?剿完匪不就有了,至于银两我这不是正在筹……”
***
“发什么呆呢?”
贺兰瓷托着东珠,把思绪抽回来,纠结道:“那我们要也想办法赚点吗?不然你收上来这些钱银……”估计也是不够的。
陆无忧道:“自?己做生意?太麻烦了,也有风险,没必要事事亲力亲为,我已经准备去?找东风不夜楼——就是那个和我家有往来的商号,让他们也稍微出?些,等真的疏通以后往来货运,可以免征或少?征他们船税或关税,具体还可以再商量,反正商人为利,也不会让他们吃亏……说不准,晃州境内的两国通商也可以稍微规范一二。”
贺兰瓷想了想道:“我姑父以前在户部,对这些应该很熟,我也去?信一封帮你问问。”她?晃了一下神,“你真的在被贬谪吗?”
陆无忧耸肩道:“改善生活而?已,总不能晃州穷苦,我们也得过穷苦日子,话说……”他转眸看她?,“你要捧着那个东珠多久?”
贺兰瓷脸颊一红,犹豫着,揣兜里了。
恰好?他们又路过一个首饰铺子,这边不管是发簪还是耳坠、戒指、项链都格外风格粗犷,别有风情,陆无忧见她?看去?,有些意?外,难得贺兰瓷会对这些感兴趣,怕她?不好?意?思,他立刻停下脚步道:“我在这等你。”
贺兰瓷略略迟疑,还是点点头?,快步走?了过去?。
停在摊子前,贺兰瓷低着头?,指向一枚男子发簪,小?声问商人:“这个多少?钱?”
陆无忧等到贺兰瓷回来,才见她?脸颊似乎比走?之前还更红一些。
她?嘀咕道:“你还说这里便宜……”
陆无忧忍不住逗她?:“所?以你是买了几百两吗?”
贺兰瓷抬高声音道:“我都没带那么多银子出?来!”
“我带了,你真要是想把铺子买下来,也不是……”
陆无忧话音未落,就看见贺兰瓷攥着什么,手?忙脚乱地往他怀里一塞,塞完,她?偏过头?,颊边绯色一片,含糊道:“我没怎么买过这些,要是你不喜欢……”
他低下头?,只见自?己的掌心,正摆着一枚嵌了银纹,簪身如蟒,色泽漆黑古朴但造型风骚张扬的男子发簪。
簪身上带着她?手?指紧握残留有的余温。
贺兰瓷还在有些窘迫地轻声道:“不是特别贵,我就是一眼看去?,觉得还挺合适……”
好?一会,她?才听见陆无忧轻而?低的声音:“给我的?”
贺兰瓷紧张道:“……都塞你手?里了。”
陆无忧似乎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很傻。
随后,他很快便一根根手?指收拢,握住那枚簪子,仿佛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般,轻笑道:“在你眼里我就这个形象?”
“……所?以你不喜欢吗?”
“当?然喜欢。”
74、七四章
第七十八掌
随原府的官宅住起来, 实际还要更破漏一些,屋瓦薄脆不说,外头?罡风一吹, 里面纸糊似的窗户就哗啦啦响, 年久失修的屋身仿佛也在跟着晃荡,很有几分茅屋为秋风所?破的味道。
难怪另外几位官员都找理由避走?了——这里既没油水捞, 权柄又小?, 日子又苦, 还得处处受限。
唯一庆幸的是,随原府近日没下雨下雪, 今冬也不算过于严寒,贺兰瓷盘算着用炭, 觉得还是能撑得下去?的。
炉火渐渐烧旺起来。
贺兰瓷记账记得手?指发红, 刚对着炉火烤了会手?, 就被陆无忧从后面抱起来, 放到榻上。
“烤那个干嘛, 那个还不一定有我暖。”
贺兰瓷挣扎道:“我有腿,你不用一直把我抱来抱去?的了。”
陆无忧把人放下,忍不住自?己也一并和她?躺到榻上去?,捏了捏她?的腰道:“还不是你太轻了,抱起来跟没重量似的, 你长胖点我不就抱不动了。”
贺兰瓷根本不信他的鬼话:“我长成现在十个,你都抱得动吧。”
“你怎么这么聪明?。”陆无忧轻笑道,“不过还是想把你养胖点。”
贺兰瓷现在有刚到地方的新鲜劲,所?以看起来还很精神,但事实上跟着他马不停蹄奔波至今,中途还晕船, 小?脸都瘦尖了一圈,兴许还没有巴掌大,因而?似越发不食人间烟火。
陆无忧捏完她?的腰,索性又翻身上去?,顺着她?纤细的腰腹一路往上,直至胸前,以指丈量。
不知道是多久之前的老古董床发出?“咯吱”一声惨叫,仿佛就要散架,被褥虽然都是新铺的,但淡淡陈旧气味仍然挥之不去?。
陆无忧的手?指灵活,且力道沉沉,贺兰瓷几乎瞬间软下身子,轻喘着气,眼眸也有水光,她?不由紧张担忧:“这床……不会塌了吧。”
以陆无忧以往的动静来说,真的很有可能。
“明?天叫他们修缮一下,屋顶不是也要修。”
离得近了,陆无忧能看见她?的眼睑下有一层淡淡的,不仔细看不出?来的青黛,以往是没有的,他的指尖移到她?的颊边:“总不能真的让你修。”
贺兰瓷些微不满道:“为什么不行?”
“怕你学艺不精,风险太大。”陆无忧笑道,“你真想学,跟在旁边看就是了,下回再让你上。”
贺兰瓷思考片刻,还是屈辱地点了头?。
随后她?又咬了点唇,很小?声地红着脸道:“你一会,别弄太久,我们明?早还要……”
陆无忧的指尖在贺兰瓷的眼睑上轻轻摩挲,垂着眼眸道:“先好?好?睡一觉吧,我还没那么禽兽。”
贺兰瓷怀疑看他。
陆无忧语调慢慢道:“把你弄坏了怎么办,反正来日方长。”
手?掌渐渐覆盖上贺兰瓷的眼眸,带着一股令周身温暖的热力。
炉火仍旧不曾停歇,屋内越发暖了。
很快贺兰瓷四肢都如同泡在水里,暖融融的,刚想再开口,人已经有些困倦。
这次是她?,听见陆无忧对她?道:“辛苦了。”
贺兰瓷挣扎着想说,其实也没有那么辛苦……或者说,虽然辛苦,但也挺开心的,在益州时就觉得,到这边越发能体会到陆无忧说的“自?在”,不过连她?自?己都没想到自?己其实这么困,意?识溃散得飞快。
醒来时,贺兰瓷浑身都松快了,刚睁开眼睛,就发现天光大亮。
她?一懵!说好?的去?市集呢!
陆无忧怎么人都不在了!
霜枝闻声进?来,指了指旁边已经烧尽的香道:“姑爷已经去?开堂了,走?之前还点了助眠的香,说让小?姐你多休息一会……”她?还点头?道,“时辰还早,要不要再睡会?”
贺兰瓷已经爬起来穿衣了,很紧张道:“那现在谁在给他记判词?”
“好?像是本来的书?吏。”
微妙的危机感让她?动作更快,三两下便穿好?衣裳,绾好?发,起身洗漱。
***
连着几日,随原府新来的推官都大清早便开堂审案,把几个月,甚至几年积压的案子一桩桩拿出?来审问,而?且他三言两语问完,就能精准下判,家长里短的小?事更是不出?一息便能解决。
令围观百姓不由都啧啧称奇。
地方官的任期考核,往往与本地的讼案多少?挂钩,自?然是越少?证明?当?地越天下太平,所?以地方官衙为了让老百姓少?递状纸,也是绞尽脑汁,要么把息讼期死命延长——说着不违农时,拖几个月的都有,要么找各种理由不与审理。
像随原府之前最为离谱,知府告假,推官无人到任,阖府上下只有柳通判一位,一个月开个两三回堂审案,且他对刑名不甚熟悉,为人又谨慎,一桩案子能翻来覆去?问半天,还不敢决断,导致随原府的牢里现在都还堆着不少?关押,未被审问的犯人。
因而?谁也没想到,这位长得跟神仙似的推官老爷会如此雷厉风行。
而?且他还在官衙门口的布告栏上贴出?告示,说每月的放告日延长,每逢二四六八皆可来。
本来冬日,就不是农忙的时候,不出?两天,随原府的府衙门口就被老百姓们堵得水泄不通。
还有随原府治下其他县的百姓慕名前来告状,一时间热闹非凡。
更何况,就算不告状,来看看那两个仿佛天上掉下来的漂亮人儿,也能大饱眼福,不虚此行。
因为来看的人太多了,陆无忧还问过贺兰瓷要不要戴帷帽。
贺兰瓷纠结了一下,决定还是不戴了,因为都知道她?是他夫人,那些老百姓也没人敢造次。
她?午休去?歇息的时候,还听见外面老百姓在道:“那位推官老爷还是鼎鼎有名的状元郎呢!”
“那怎么来咱们这旮沓了?”
“肯定是咱们去?年祭拜的时候灵验了!天上掉下来个好?官,要带咱们过好?日子呢!”
“就是,你没看李二叔家那个案子原本都拖了半年多了,吴员外家的管事都逍遥法外好?久了!这次直接被陆大人关押下狱!大快人心!”
贺兰瓷嘴角又翘起来一些。
最后等她?和陆无忧一道去?市集的时候,已是几日后,陆无忧给自?己放了一天假,穿着常服悠悠闲闲跟她?出?门——这人果然不太能起得来。
贺兰瓷拿了个小?册子,比对着上京的物?价,得出?结论,有的本地可产的,像是瓶瓶罐罐价格确实便宜,但绢布丝绸之类需要从大雍腹地买进?的,则价格高昂的多。
走?出?了卖杂货的地方,前面一段霍然开朗,有不少?穿着奇装异服的商人,还琳琅满目摆着些她?甚少?见过的物?什,比如一整张的虎皮,连着虎头?滴着血,挂在台子上,甚是招摇。
她?不由震惊。
陆无忧随手?指了旁边的毛绒绒的纯白狐围道:“边境,上京不可见的稀奇玩意?自?然多些。要买么那个,还挺适合你。”仿佛知道贺兰瓷在想什么,他还补充道,“这边都很便宜。”
贺兰瓷微微颤声道:“不用了……不可能便宜吧。”
她?看到了东珠,色泽晶莹,光华熠熠。
当?初丽贵妃眉心就曾缀着一枚硕大的东珠,这种蚌珠需要下水人力采摘,一颗难求,价值千金,现在她?看见仿佛随手?摆在那里的一颗颗东珠。
陆无忧道:“比寻常物?什贵当?然还是贵的,但不会有上京那么离谱的价格,相对便宜,也可以以物?易物?。这玩意?转手?卖去?上京,就能大赚一笔。”他拿起一颗掂量了一下,袖底翻出?一柄银光璀璨的匕首,问对面的商人,“这个换吗?”
商人接过他手?里的匕首端详,吹毛断发,实在是柄宝刀,最终笑着点头?,用带着边塞口音的声音道:“换。除了你手?里那颗,你要不再挑两颗小?的,能给夫人做个耳坠子什么。”
陆无忧拿完,转手?就塞进?了贺兰瓷手?里。
贺兰瓷只觉得手?心一烫,像捧着个巨大的火盆,欲言又止。
往前走?了一段,陆无忧才慢悠悠道:“那柄匕首在上京卖不到二十两,但这东珠你拿回上京卖,能卖个三四百两吧,血赚。留着,等哪天我真的把家败光了,说不定还能救个急。”
他以为贺兰瓷会不收。
谁知道,她?站住脚步,突然道:“那多买点,回上京卖,岂不是能……”
陆无忧道:“当?然,不然这穷乡僻壤哪来这么多大户?”
贺兰瓷琢磨着也是,她?在库房里帮陆无忧清点他挨家挨户上门讨要的税,钱粮折算起来居然能有近两万两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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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人都傻了,一度怀疑陆无忧是去?上门打劫,还很小?心谨慎地把他拽进?库房里,拴上门,轻声紧张问他有没有干什么不合律法的事情,大家早做商量。
结果陆无忧先是笑,笑完之后,把她?抵在门板上亲,一边亲一边含含糊糊道:“不,用嘴和脑子换的。”
亲到贺兰瓷都在他怀里软下来,才把自?己画大饼的事情跟她?说了。
贺兰瓷攀着他勉强站稳:“你真打算疏通河道和修堤?”
陆无忧搂着她?的腰道:“有这个打算,不过河道衙门还能商量,指望朝廷拨款是不可能的,只能自?己想办法。”他语气寻常道,“这里通路确实不便,我们走?陆路,可能要比水路晚半个月到,但水路狭窄,吃水浅又不利于行商,所?以哪怕是单纯为了我们日子好?过点,能把水路拓宽,河道疏通了,也会舒服很多——不像现在想要张做工好?结实点的床都没有。”
贺兰瓷觉得陆无忧说得轻巧:“但是这需要很多人力,钱银,以及……你知道怎么疏通河道吗?”
陆无忧理直气壮道:“当?然不知道,所?以我刚修书?一封给我外伯祖父,让他介绍点能干的人来。”
贺兰瓷这才猛然忆起,他外伯祖父周固文就在工部任职,还是都水清吏司的郎中,对这些水利工事也应当?很熟,她?不由道:“所?以你昨天写家书?是在写这个???”
陆无忧笑道:“不然你以为?”
她?跟他成婚这么久,压根就没见过他怎么写过家书?。
“……还以为你日子过得太苦想家了。”
陆无忧随口道:“绝不可能,我压根就不怎么纠结于情……”他顿了顿,岔开话题,“对了,人手?剿完匪不就有了,至于银两我这不是正在筹……”
***
“发什么呆呢?”
贺兰瓷托着东珠,把思绪抽回来,纠结道:“那我们要也想办法赚点吗?不然你收上来这些钱银……”估计也是不够的。
陆无忧道:“自?己做生意?太麻烦了,也有风险,没必要事事亲力亲为,我已经准备去?找东风不夜楼——就是那个和我家有往来的商号,让他们也稍微出?些,等真的疏通以后往来货运,可以免征或少?征他们船税或关税,具体还可以再商量,反正商人为利,也不会让他们吃亏……说不准,晃州境内的两国通商也可以稍微规范一二。”
贺兰瓷想了想道:“我姑父以前在户部,对这些应该很熟,我也去?信一封帮你问问。”她?晃了一下神,“你真的在被贬谪吗?”
陆无忧耸肩道:“改善生活而?已,总不能晃州穷苦,我们也得过穷苦日子,话说……”他转眸看她?,“你要捧着那个东珠多久?”
贺兰瓷脸颊一红,犹豫着,揣兜里了。
恰好?他们又路过一个首饰铺子,这边不管是发簪还是耳坠、戒指、项链都格外风格粗犷,别有风情,陆无忧见她?看去?,有些意?外,难得贺兰瓷会对这些感兴趣,怕她?不好?意?思,他立刻停下脚步道:“我在这等你。”
贺兰瓷略略迟疑,还是点点头?,快步走?了过去?。
停在摊子前,贺兰瓷低着头?,指向一枚男子发簪,小?声问商人:“这个多少?钱?”
陆无忧等到贺兰瓷回来,才见她?脸颊似乎比走?之前还更红一些。
她?嘀咕道:“你还说这里便宜……”
陆无忧忍不住逗她?:“所?以你是买了几百两吗?”
贺兰瓷抬高声音道:“我都没带那么多银子出?来!”
“我带了,你真要是想把铺子买下来,也不是……”
陆无忧话音未落,就看见贺兰瓷攥着什么,手?忙脚乱地往他怀里一塞,塞完,她?偏过头?,颊边绯色一片,含糊道:“我没怎么买过这些,要是你不喜欢……”
他低下头?,只见自?己的掌心,正摆着一枚嵌了银纹,簪身如蟒,色泽漆黑古朴但造型风骚张扬的男子发簪。
簪身上带着她?手?指紧握残留有的余温。
贺兰瓷还在有些窘迫地轻声道:“不是特别贵,我就是一眼看去?,觉得还挺合适……”
好?一会,她?才听见陆无忧轻而?低的声音:“给我的?”
贺兰瓷紧张道:“……都塞你手?里了。”
陆无忧似乎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很傻。
随后,他很快便一根根手?指收拢,握住那枚簪子,仿佛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般,轻笑道:“在你眼里我就这个形象?”
“……所?以你不喜欢吗?”
“当?然喜欢。”
75、七五章
第七十八掌
随原府的官宅住起来, 实际还要更破漏一些,屋瓦薄脆不说,外头?罡风一吹, 里面纸糊似的窗户就哗啦啦响, 年久失修的屋身仿佛也在跟着晃荡,很有几分茅屋为秋风所?破的味道。
难怪另外几位官员都找理由避走?了——这里既没油水捞, 权柄又小?, 日子又苦, 还得处处受限。
唯一庆幸的是,随原府近日没下雨下雪, 今冬也不算过于严寒,贺兰瓷盘算着用炭, 觉得还是能撑得下去?的。
炉火渐渐烧旺起来。
贺兰瓷记账记得手?指发红, 刚对着炉火烤了会手?, 就被陆无忧从后面抱起来, 放到榻上。
“烤那个干嘛, 那个还不一定有我暖。”
贺兰瓷挣扎道:“我有腿,你不用一直把我抱来抱去?的了。”
陆无忧把人放下,忍不住自?己也一并和她?躺到榻上去?,捏了捏她?的腰道:“还不是你太轻了,抱起来跟没重量似的, 你长胖点我不就抱不动了。”
贺兰瓷根本不信他的鬼话:“我长成现在十个,你都抱得动吧。”
“你怎么这么聪明?。”陆无忧轻笑道,“不过还是想把你养胖点。”
贺兰瓷现在有刚到地方的新鲜劲,所?以看起来还很精神,但事实上跟着他马不停蹄奔波至今,中途还晕船, 小?脸都瘦尖了一圈,兴许还没有巴掌大,因而?似越发不食人间烟火。
陆无忧捏完她?的腰,索性又翻身上去?,顺着她?纤细的腰腹一路往上,直至胸前,以指丈量。
不知道是多久之前的老古董床发出?“咯吱”一声惨叫,仿佛就要散架,被褥虽然都是新铺的,但淡淡陈旧气味仍然挥之不去?。
陆无忧的手?指灵活,且力道沉沉,贺兰瓷几乎瞬间软下身子,轻喘着气,眼眸也有水光,她?不由紧张担忧:“这床……不会塌了吧。”
以陆无忧以往的动静来说,真的很有可能。
“明?天叫他们修缮一下,屋顶不是也要修。”
离得近了,陆无忧能看见她?的眼睑下有一层淡淡的,不仔细看不出?来的青黛,以往是没有的,他的指尖移到她?的颊边:“总不能真的让你修。”
贺兰瓷些微不满道:“为什么不行?”
“怕你学艺不精,风险太大。”陆无忧笑道,“你真想学,跟在旁边看就是了,下回再让你上。”
贺兰瓷思考片刻,还是屈辱地点了头?。
随后她?又咬了点唇,很小?声地红着脸道:“你一会,别弄太久,我们明?早还要……”
陆无忧的指尖在贺兰瓷的眼睑上轻轻摩挲,垂着眼眸道:“先好?好?睡一觉吧,我还没那么禽兽。”
贺兰瓷怀疑看他。
陆无忧语调慢慢道:“把你弄坏了怎么办,反正来日方长。”
手?掌渐渐覆盖上贺兰瓷的眼眸,带着一股令周身温暖的热力。
炉火仍旧不曾停歇,屋内越发暖了。
很快贺兰瓷四肢都如同泡在水里,暖融融的,刚想再开口,人已经有些困倦。
这次是她?,听见陆无忧对她?道:“辛苦了。”
贺兰瓷挣扎着想说,其实也没有那么辛苦……或者说,虽然辛苦,但也挺开心的,在益州时就觉得,到这边越发能体会到陆无忧说的“自?在”,不过连她?自?己都没想到自?己其实这么困,意?识溃散得飞快。
醒来时,贺兰瓷浑身都松快了,刚睁开眼睛,就发现天光大亮。
她?一懵!说好?的去?市集呢!
陆无忧怎么人都不在了!
霜枝闻声进?来,指了指旁边已经烧尽的香道:“姑爷已经去?开堂了,走?之前还点了助眠的香,说让小?姐你多休息一会……”她?还点头?道,“时辰还早,要不要再睡会?”
贺兰瓷已经爬起来穿衣了,很紧张道:“那现在谁在给他记判词?”
“好?像是本来的书?吏。”
微妙的危机感让她?动作更快,三两下便穿好?衣裳,绾好?发,起身洗漱。
***
连着几日,随原府新来的推官都大清早便开堂审案,把几个月,甚至几年积压的案子一桩桩拿出?来审问,而?且他三言两语问完,就能精准下判,家长里短的小?事更是不出?一息便能解决。
令围观百姓不由都啧啧称奇。
地方官的任期考核,往往与本地的讼案多少?挂钩,自?然是越少?证明?当?地越天下太平,所?以地方官衙为了让老百姓少?递状纸,也是绞尽脑汁,要么把息讼期死命延长——说着不违农时,拖几个月的都有,要么找各种理由不与审理。
像随原府之前最为离谱,知府告假,推官无人到任,阖府上下只有柳通判一位,一个月开个两三回堂审案,且他对刑名不甚熟悉,为人又谨慎,一桩案子能翻来覆去?问半天,还不敢决断,导致随原府的牢里现在都还堆着不少?关押,未被审问的犯人。
因而?谁也没想到,这位长得跟神仙似的推官老爷会如此雷厉风行。
而?且他还在官衙门口的布告栏上贴出?告示,说每月的放告日延长,每逢二四六八皆可来。
本来冬日,就不是农忙的时候,不出?两天,随原府的府衙门口就被老百姓们堵得水泄不通。
还有随原府治下其他县的百姓慕名前来告状,一时间热闹非凡。
更何况,就算不告状,来看看那两个仿佛天上掉下来的漂亮人儿,也能大饱眼福,不虚此行。
因为来看的人太多了,陆无忧还问过贺兰瓷要不要戴帷帽。
贺兰瓷纠结了一下,决定还是不戴了,因为都知道她?是他夫人,那些老百姓也没人敢造次。
她?午休去?歇息的时候,还听见外面老百姓在道:“那位推官老爷还是鼎鼎有名的状元郎呢!”
“那怎么来咱们这旮沓了?”
“肯定是咱们去?年祭拜的时候灵验了!天上掉下来个好?官,要带咱们过好?日子呢!”
“就是,你没看李二叔家那个案子原本都拖了半年多了,吴员外家的管事都逍遥法外好?久了!这次直接被陆大人关押下狱!大快人心!”
贺兰瓷嘴角又翘起来一些。
最后等她?和陆无忧一道去?市集的时候,已是几日后,陆无忧给自?己放了一天假,穿着常服悠悠闲闲跟她?出?门——这人果然不太能起得来。
贺兰瓷拿了个小?册子,比对着上京的物?价,得出?结论,有的本地可产的,像是瓶瓶罐罐价格确实便宜,但绢布丝绸之类需要从大雍腹地买进?的,则价格高昂的多。
走?出?了卖杂货的地方,前面一段霍然开朗,有不少?穿着奇装异服的商人,还琳琅满目摆着些她?甚少?见过的物?什,比如一整张的虎皮,连着虎头?滴着血,挂在台子上,甚是招摇。
她?不由震惊。
陆无忧随手?指了旁边的毛绒绒的纯白狐围道:“边境,上京不可见的稀奇玩意?自?然多些。要买么那个,还挺适合你。”仿佛知道贺兰瓷在想什么,他还补充道,“这边都很便宜。”
贺兰瓷微微颤声道:“不用了……不可能便宜吧。”
她?看到了东珠,色泽晶莹,光华熠熠。
当?初丽贵妃眉心就曾缀着一枚硕大的东珠,这种蚌珠需要下水人力采摘,一颗难求,价值千金,现在她?看见仿佛随手?摆在那里的一颗颗东珠。
陆无忧道:“比寻常物?什贵当?然还是贵的,但不会有上京那么离谱的价格,相对便宜,也可以以物?易物?。这玩意?转手?卖去?上京,就能大赚一笔。”他拿起一颗掂量了一下,袖底翻出?一柄银光璀璨的匕首,问对面的商人,“这个换吗?”
商人接过他手?里的匕首端详,吹毛断发,实在是柄宝刀,最终笑着点头?,用带着边塞口音的声音道:“换。除了你手?里那颗,你要不再挑两颗小?的,能给夫人做个耳坠子什么。”
陆无忧拿完,转手?就塞进?了贺兰瓷手?里。
贺兰瓷只觉得手?心一烫,像捧着个巨大的火盆,欲言又止。
往前走?了一段,陆无忧才慢悠悠道:“那柄匕首在上京卖不到二十两,但这东珠你拿回上京卖,能卖个三四百两吧,血赚。留着,等哪天我真的把家败光了,说不定还能救个急。”
他以为贺兰瓷会不收。
谁知道,她?站住脚步,突然道:“那多买点,回上京卖,岂不是能……”
陆无忧道:“当?然,不然这穷乡僻壤哪来这么多大户?”
贺兰瓷琢磨着也是,她?在库房里帮陆无忧清点他挨家挨户上门讨要的税,钱粮折算起来居然能有近两万两银子。
西红柿小说
她?人都傻了,一度怀疑陆无忧是去?上门打劫,还很小?心谨慎地把他拽进?库房里,拴上门,轻声紧张问他有没有干什么不合律法的事情,大家早做商量。
结果陆无忧先是笑,笑完之后,把她?抵在门板上亲,一边亲一边含含糊糊道:“不,用嘴和脑子换的。”
亲到贺兰瓷都在他怀里软下来,才把自?己画大饼的事情跟她?说了。
贺兰瓷攀着他勉强站稳:“你真打算疏通河道和修堤?”
陆无忧搂着她?的腰道:“有这个打算,不过河道衙门还能商量,指望朝廷拨款是不可能的,只能自?己想办法。”他语气寻常道,“这里通路确实不便,我们走?陆路,可能要比水路晚半个月到,但水路狭窄,吃水浅又不利于行商,所?以哪怕是单纯为了我们日子好?过点,能把水路拓宽,河道疏通了,也会舒服很多——不像现在想要张做工好?结实点的床都没有。”
贺兰瓷觉得陆无忧说得轻巧:“但是这需要很多人力,钱银,以及……你知道怎么疏通河道吗?”
陆无忧理直气壮道:“当?然不知道,所?以我刚修书?一封给我外伯祖父,让他介绍点能干的人来。”
贺兰瓷这才猛然忆起,他外伯祖父周固文就在工部任职,还是都水清吏司的郎中,对这些水利工事也应当?很熟,她?不由道:“所?以你昨天写家书?是在写这个???”
陆无忧笑道:“不然你以为?”
她?跟他成婚这么久,压根就没见过他怎么写过家书?。
“……还以为你日子过得太苦想家了。”
陆无忧随口道:“绝不可能,我压根就不怎么纠结于情……”他顿了顿,岔开话题,“对了,人手?剿完匪不就有了,至于银两我这不是正在筹……”
***
“发什么呆呢?”
贺兰瓷托着东珠,把思绪抽回来,纠结道:“那我们要也想办法赚点吗?不然你收上来这些钱银……”估计也是不够的。
陆无忧道:“自?己做生意?太麻烦了,也有风险,没必要事事亲力亲为,我已经准备去?找东风不夜楼——就是那个和我家有往来的商号,让他们也稍微出?些,等真的疏通以后往来货运,可以免征或少?征他们船税或关税,具体还可以再商量,反正商人为利,也不会让他们吃亏……说不准,晃州境内的两国通商也可以稍微规范一二。”
贺兰瓷想了想道:“我姑父以前在户部,对这些应该很熟,我也去?信一封帮你问问。”她?晃了一下神,“你真的在被贬谪吗?”
陆无忧耸肩道:“改善生活而?已,总不能晃州穷苦,我们也得过穷苦日子,话说……”他转眸看她?,“你要捧着那个东珠多久?”
贺兰瓷脸颊一红,犹豫着,揣兜里了。
恰好?他们又路过一个首饰铺子,这边不管是发簪还是耳坠、戒指、项链都格外风格粗犷,别有风情,陆无忧见她?看去?,有些意?外,难得贺兰瓷会对这些感兴趣,怕她?不好?意?思,他立刻停下脚步道:“我在这等你。”
贺兰瓷略略迟疑,还是点点头?,快步走?了过去?。
停在摊子前,贺兰瓷低着头?,指向一枚男子发簪,小?声问商人:“这个多少?钱?”
陆无忧等到贺兰瓷回来,才见她?脸颊似乎比走?之前还更红一些。
她?嘀咕道:“你还说这里便宜……”
陆无忧忍不住逗她?:“所?以你是买了几百两吗?”
贺兰瓷抬高声音道:“我都没带那么多银子出?来!”
“我带了,你真要是想把铺子买下来,也不是……”
陆无忧话音未落,就看见贺兰瓷攥着什么,手?忙脚乱地往他怀里一塞,塞完,她?偏过头?,颊边绯色一片,含糊道:“我没怎么买过这些,要是你不喜欢……”
他低下头?,只见自?己的掌心,正摆着一枚嵌了银纹,簪身如蟒,色泽漆黑古朴但造型风骚张扬的男子发簪。
簪身上带着她?手?指紧握残留有的余温。
贺兰瓷还在有些窘迫地轻声道:“不是特别贵,我就是一眼看去?,觉得还挺合适……”
好?一会,她?才听见陆无忧轻而?低的声音:“给我的?”
贺兰瓷紧张道:“……都塞你手?里了。”
陆无忧似乎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很傻。
随后,他很快便一根根手?指收拢,握住那枚簪子,仿佛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般,轻笑道:“在你眼里我就这个形象?”
“……所?以你不喜欢吗?”
“当?然喜欢。”
76、七六章
第七十八掌
随原府的官宅住起来, 实际还要更破漏一些,屋瓦薄脆不说,外头?罡风一吹, 里面纸糊似的窗户就哗啦啦响, 年久失修的屋身仿佛也在跟着晃荡,很有几分茅屋为秋风所?破的味道。
难怪另外几位官员都找理由避走?了——这里既没油水捞, 权柄又小?, 日子又苦, 还得处处受限。
唯一庆幸的是,随原府近日没下雨下雪, 今冬也不算过于严寒,贺兰瓷盘算着用炭, 觉得还是能撑得下去?的。
炉火渐渐烧旺起来。
贺兰瓷记账记得手?指发红, 刚对着炉火烤了会手?, 就被陆无忧从后面抱起来, 放到榻上。
“烤那个干嘛, 那个还不一定有我暖。”
贺兰瓷挣扎道:“我有腿,你不用一直把我抱来抱去?的了。”
陆无忧把人放下,忍不住自?己也一并和她?躺到榻上去?,捏了捏她?的腰道:“还不是你太轻了,抱起来跟没重量似的, 你长胖点我不就抱不动了。”
贺兰瓷根本不信他的鬼话:“我长成现在十个,你都抱得动吧。”
“你怎么这么聪明?。”陆无忧轻笑道,“不过还是想把你养胖点。”
贺兰瓷现在有刚到地方的新鲜劲,所?以看起来还很精神,但事实上跟着他马不停蹄奔波至今,中途还晕船, 小?脸都瘦尖了一圈,兴许还没有巴掌大,因而?似越发不食人间烟火。
陆无忧捏完她?的腰,索性又翻身上去?,顺着她?纤细的腰腹一路往上,直至胸前,以指丈量。
不知道是多久之前的老古董床发出?“咯吱”一声惨叫,仿佛就要散架,被褥虽然都是新铺的,但淡淡陈旧气味仍然挥之不去?。
陆无忧的手?指灵活,且力道沉沉,贺兰瓷几乎瞬间软下身子,轻喘着气,眼眸也有水光,她?不由紧张担忧:“这床……不会塌了吧。”
以陆无忧以往的动静来说,真的很有可能。
“明?天叫他们修缮一下,屋顶不是也要修。”
离得近了,陆无忧能看见她?的眼睑下有一层淡淡的,不仔细看不出?来的青黛,以往是没有的,他的指尖移到她?的颊边:“总不能真的让你修。”
贺兰瓷些微不满道:“为什么不行?”
“怕你学艺不精,风险太大。”陆无忧笑道,“你真想学,跟在旁边看就是了,下回再让你上。”
贺兰瓷思考片刻,还是屈辱地点了头?。
随后她?又咬了点唇,很小?声地红着脸道:“你一会,别弄太久,我们明?早还要……”
陆无忧的指尖在贺兰瓷的眼睑上轻轻摩挲,垂着眼眸道:“先好?好?睡一觉吧,我还没那么禽兽。”
贺兰瓷怀疑看他。
陆无忧语调慢慢道:“把你弄坏了怎么办,反正来日方长。”
手?掌渐渐覆盖上贺兰瓷的眼眸,带着一股令周身温暖的热力。
炉火仍旧不曾停歇,屋内越发暖了。
很快贺兰瓷四肢都如同泡在水里,暖融融的,刚想再开口,人已经有些困倦。
这次是她?,听见陆无忧对她?道:“辛苦了。”
贺兰瓷挣扎着想说,其实也没有那么辛苦……或者说,虽然辛苦,但也挺开心的,在益州时就觉得,到这边越发能体会到陆无忧说的“自?在”,不过连她?自?己都没想到自?己其实这么困,意?识溃散得飞快。
醒来时,贺兰瓷浑身都松快了,刚睁开眼睛,就发现天光大亮。
她?一懵!说好?的去?市集呢!
陆无忧怎么人都不在了!
霜枝闻声进?来,指了指旁边已经烧尽的香道:“姑爷已经去?开堂了,走?之前还点了助眠的香,说让小?姐你多休息一会……”她?还点头?道,“时辰还早,要不要再睡会?”
贺兰瓷已经爬起来穿衣了,很紧张道:“那现在谁在给他记判词?”
“好?像是本来的书?吏。”
微妙的危机感让她?动作更快,三两下便穿好?衣裳,绾好?发,起身洗漱。
***
连着几日,随原府新来的推官都大清早便开堂审案,把几个月,甚至几年积压的案子一桩桩拿出?来审问,而?且他三言两语问完,就能精准下判,家长里短的小?事更是不出?一息便能解决。
令围观百姓不由都啧啧称奇。
地方官的任期考核,往往与本地的讼案多少?挂钩,自?然是越少?证明?当?地越天下太平,所?以地方官衙为了让老百姓少?递状纸,也是绞尽脑汁,要么把息讼期死命延长——说着不违农时,拖几个月的都有,要么找各种理由不与审理。
像随原府之前最为离谱,知府告假,推官无人到任,阖府上下只有柳通判一位,一个月开个两三回堂审案,且他对刑名不甚熟悉,为人又谨慎,一桩案子能翻来覆去?问半天,还不敢决断,导致随原府的牢里现在都还堆着不少?关押,未被审问的犯人。
因而?谁也没想到,这位长得跟神仙似的推官老爷会如此雷厉风行。
而?且他还在官衙门口的布告栏上贴出?告示,说每月的放告日延长,每逢二四六八皆可来。
本来冬日,就不是农忙的时候,不出?两天,随原府的府衙门口就被老百姓们堵得水泄不通。
还有随原府治下其他县的百姓慕名前来告状,一时间热闹非凡。
更何况,就算不告状,来看看那两个仿佛天上掉下来的漂亮人儿,也能大饱眼福,不虚此行。
因为来看的人太多了,陆无忧还问过贺兰瓷要不要戴帷帽。
贺兰瓷纠结了一下,决定还是不戴了,因为都知道她?是他夫人,那些老百姓也没人敢造次。
她?午休去?歇息的时候,还听见外面老百姓在道:“那位推官老爷还是鼎鼎有名的状元郎呢!”
“那怎么来咱们这旮沓了?”
“肯定是咱们去?年祭拜的时候灵验了!天上掉下来个好?官,要带咱们过好?日子呢!”
“就是,你没看李二叔家那个案子原本都拖了半年多了,吴员外家的管事都逍遥法外好?久了!这次直接被陆大人关押下狱!大快人心!”
贺兰瓷嘴角又翘起来一些。
最后等她?和陆无忧一道去?市集的时候,已是几日后,陆无忧给自?己放了一天假,穿着常服悠悠闲闲跟她?出?门——这人果然不太能起得来。
贺兰瓷拿了个小?册子,比对着上京的物?价,得出?结论,有的本地可产的,像是瓶瓶罐罐价格确实便宜,但绢布丝绸之类需要从大雍腹地买进?的,则价格高昂的多。
走?出?了卖杂货的地方,前面一段霍然开朗,有不少?穿着奇装异服的商人,还琳琅满目摆着些她?甚少?见过的物?什,比如一整张的虎皮,连着虎头?滴着血,挂在台子上,甚是招摇。
她?不由震惊。
陆无忧随手?指了旁边的毛绒绒的纯白狐围道:“边境,上京不可见的稀奇玩意?自?然多些。要买么那个,还挺适合你。”仿佛知道贺兰瓷在想什么,他还补充道,“这边都很便宜。”
贺兰瓷微微颤声道:“不用了……不可能便宜吧。”
她?看到了东珠,色泽晶莹,光华熠熠。
当?初丽贵妃眉心就曾缀着一枚硕大的东珠,这种蚌珠需要下水人力采摘,一颗难求,价值千金,现在她?看见仿佛随手?摆在那里的一颗颗东珠。
陆无忧道:“比寻常物?什贵当?然还是贵的,但不会有上京那么离谱的价格,相对便宜,也可以以物?易物?。这玩意?转手?卖去?上京,就能大赚一笔。”他拿起一颗掂量了一下,袖底翻出?一柄银光璀璨的匕首,问对面的商人,“这个换吗?”
商人接过他手?里的匕首端详,吹毛断发,实在是柄宝刀,最终笑着点头?,用带着边塞口音的声音道:“换。除了你手?里那颗,你要不再挑两颗小?的,能给夫人做个耳坠子什么。”
陆无忧拿完,转手?就塞进?了贺兰瓷手?里。
贺兰瓷只觉得手?心一烫,像捧着个巨大的火盆,欲言又止。
往前走?了一段,陆无忧才慢悠悠道:“那柄匕首在上京卖不到二十两,但这东珠你拿回上京卖,能卖个三四百两吧,血赚。留着,等哪天我真的把家败光了,说不定还能救个急。”
他以为贺兰瓷会不收。
谁知道,她?站住脚步,突然道:“那多买点,回上京卖,岂不是能……”
陆无忧道:“当?然,不然这穷乡僻壤哪来这么多大户?”
贺兰瓷琢磨着也是,她?在库房里帮陆无忧清点他挨家挨户上门讨要的税,钱粮折算起来居然能有近两万两银子。
西红柿小说
她?人都傻了,一度怀疑陆无忧是去?上门打劫,还很小?心谨慎地把他拽进?库房里,拴上门,轻声紧张问他有没有干什么不合律法的事情,大家早做商量。
结果陆无忧先是笑,笑完之后,把她?抵在门板上亲,一边亲一边含含糊糊道:“不,用嘴和脑子换的。”
亲到贺兰瓷都在他怀里软下来,才把自?己画大饼的事情跟她?说了。
贺兰瓷攀着他勉强站稳:“你真打算疏通河道和修堤?”
陆无忧搂着她?的腰道:“有这个打算,不过河道衙门还能商量,指望朝廷拨款是不可能的,只能自?己想办法。”他语气寻常道,“这里通路确实不便,我们走?陆路,可能要比水路晚半个月到,但水路狭窄,吃水浅又不利于行商,所?以哪怕是单纯为了我们日子好?过点,能把水路拓宽,河道疏通了,也会舒服很多——不像现在想要张做工好?结实点的床都没有。”
贺兰瓷觉得陆无忧说得轻巧:“但是这需要很多人力,钱银,以及……你知道怎么疏通河道吗?”
陆无忧理直气壮道:“当?然不知道,所?以我刚修书?一封给我外伯祖父,让他介绍点能干的人来。”
贺兰瓷这才猛然忆起,他外伯祖父周固文就在工部任职,还是都水清吏司的郎中,对这些水利工事也应当?很熟,她?不由道:“所?以你昨天写家书?是在写这个???”
陆无忧笑道:“不然你以为?”
她?跟他成婚这么久,压根就没见过他怎么写过家书?。
“……还以为你日子过得太苦想家了。”
陆无忧随口道:“绝不可能,我压根就不怎么纠结于情……”他顿了顿,岔开话题,“对了,人手?剿完匪不就有了,至于银两我这不是正在筹……”
***
“发什么呆呢?”
贺兰瓷托着东珠,把思绪抽回来,纠结道:“那我们要也想办法赚点吗?不然你收上来这些钱银……”估计也是不够的。
陆无忧道:“自?己做生意?太麻烦了,也有风险,没必要事事亲力亲为,我已经准备去?找东风不夜楼——就是那个和我家有往来的商号,让他们也稍微出?些,等真的疏通以后往来货运,可以免征或少?征他们船税或关税,具体还可以再商量,反正商人为利,也不会让他们吃亏……说不准,晃州境内的两国通商也可以稍微规范一二。”
贺兰瓷想了想道:“我姑父以前在户部,对这些应该很熟,我也去?信一封帮你问问。”她?晃了一下神,“你真的在被贬谪吗?”
陆无忧耸肩道:“改善生活而?已,总不能晃州穷苦,我们也得过穷苦日子,话说……”他转眸看她?,“你要捧着那个东珠多久?”
贺兰瓷脸颊一红,犹豫着,揣兜里了。
恰好?他们又路过一个首饰铺子,这边不管是发簪还是耳坠、戒指、项链都格外风格粗犷,别有风情,陆无忧见她?看去?,有些意?外,难得贺兰瓷会对这些感兴趣,怕她?不好?意?思,他立刻停下脚步道:“我在这等你。”
贺兰瓷略略迟疑,还是点点头?,快步走?了过去?。
停在摊子前,贺兰瓷低着头?,指向一枚男子发簪,小?声问商人:“这个多少?钱?”
陆无忧等到贺兰瓷回来,才见她?脸颊似乎比走?之前还更红一些。
她?嘀咕道:“你还说这里便宜……”
陆无忧忍不住逗她?:“所?以你是买了几百两吗?”
贺兰瓷抬高声音道:“我都没带那么多银子出?来!”
“我带了,你真要是想把铺子买下来,也不是……”
陆无忧话音未落,就看见贺兰瓷攥着什么,手?忙脚乱地往他怀里一塞,塞完,她?偏过头?,颊边绯色一片,含糊道:“我没怎么买过这些,要是你不喜欢……”
他低下头?,只见自?己的掌心,正摆着一枚嵌了银纹,簪身如蟒,色泽漆黑古朴但造型风骚张扬的男子发簪。
簪身上带着她?手?指紧握残留有的余温。
贺兰瓷还在有些窘迫地轻声道:“不是特别贵,我就是一眼看去?,觉得还挺合适……”
好?一会,她?才听见陆无忧轻而?低的声音:“给我的?”
贺兰瓷紧张道:“……都塞你手?里了。”
陆无忧似乎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很傻。
随后,他很快便一根根手?指收拢,握住那枚簪子,仿佛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般,轻笑道:“在你眼里我就这个形象?”
“……所?以你不喜欢吗?”
“当?然喜欢。”
77、七七章
第七十八掌
随原府的官宅住起来, 实际还要更破漏一些,屋瓦薄脆不说,外头?罡风一吹, 里面纸糊似的窗户就哗啦啦响, 年久失修的屋身仿佛也在跟着晃荡,很有几分茅屋为秋风所?破的味道。
难怪另外几位官员都找理由避走?了——这里既没油水捞, 权柄又小?, 日子又苦, 还得处处受限。
唯一庆幸的是,随原府近日没下雨下雪, 今冬也不算过于严寒,贺兰瓷盘算着用炭, 觉得还是能撑得下去?的。
炉火渐渐烧旺起来。
贺兰瓷记账记得手?指发红, 刚对着炉火烤了会手?, 就被陆无忧从后面抱起来, 放到榻上。
“烤那个干嘛, 那个还不一定有我暖。”
贺兰瓷挣扎道:“我有腿,你不用一直把我抱来抱去?的了。”
陆无忧把人放下,忍不住自?己也一并和她?躺到榻上去?,捏了捏她?的腰道:“还不是你太轻了,抱起来跟没重量似的, 你长胖点我不就抱不动了。”
贺兰瓷根本不信他的鬼话:“我长成现在十个,你都抱得动吧。”
“你怎么这么聪明?。”陆无忧轻笑道,“不过还是想把你养胖点。”
贺兰瓷现在有刚到地方的新鲜劲,所?以看起来还很精神,但事实上跟着他马不停蹄奔波至今,中途还晕船, 小?脸都瘦尖了一圈,兴许还没有巴掌大,因而?似越发不食人间烟火。
陆无忧捏完她?的腰,索性又翻身上去?,顺着她?纤细的腰腹一路往上,直至胸前,以指丈量。
不知道是多久之前的老古董床发出?“咯吱”一声惨叫,仿佛就要散架,被褥虽然都是新铺的,但淡淡陈旧气味仍然挥之不去?。
陆无忧的手?指灵活,且力道沉沉,贺兰瓷几乎瞬间软下身子,轻喘着气,眼眸也有水光,她?不由紧张担忧:“这床……不会塌了吧。”
以陆无忧以往的动静来说,真的很有可能。
“明?天叫他们修缮一下,屋顶不是也要修。”
离得近了,陆无忧能看见她?的眼睑下有一层淡淡的,不仔细看不出?来的青黛,以往是没有的,他的指尖移到她?的颊边:“总不能真的让你修。”
贺兰瓷些微不满道:“为什么不行?”
“怕你学艺不精,风险太大。”陆无忧笑道,“你真想学,跟在旁边看就是了,下回再让你上。”
贺兰瓷思考片刻,还是屈辱地点了头?。
随后她?又咬了点唇,很小?声地红着脸道:“你一会,别弄太久,我们明?早还要……”
陆无忧的指尖在贺兰瓷的眼睑上轻轻摩挲,垂着眼眸道:“先好?好?睡一觉吧,我还没那么禽兽。”
贺兰瓷怀疑看他。
陆无忧语调慢慢道:“把你弄坏了怎么办,反正来日方长。”
手?掌渐渐覆盖上贺兰瓷的眼眸,带着一股令周身温暖的热力。
炉火仍旧不曾停歇,屋内越发暖了。
很快贺兰瓷四肢都如同泡在水里,暖融融的,刚想再开口,人已经有些困倦。
这次是她?,听见陆无忧对她?道:“辛苦了。”
贺兰瓷挣扎着想说,其实也没有那么辛苦……或者说,虽然辛苦,但也挺开心的,在益州时就觉得,到这边越发能体会到陆无忧说的“自?在”,不过连她?自?己都没想到自?己其实这么困,意?识溃散得飞快。
醒来时,贺兰瓷浑身都松快了,刚睁开眼睛,就发现天光大亮。
她?一懵!说好?的去?市集呢!
陆无忧怎么人都不在了!
霜枝闻声进?来,指了指旁边已经烧尽的香道:“姑爷已经去?开堂了,走?之前还点了助眠的香,说让小?姐你多休息一会……”她?还点头?道,“时辰还早,要不要再睡会?”
贺兰瓷已经爬起来穿衣了,很紧张道:“那现在谁在给他记判词?”
“好?像是本来的书?吏。”
微妙的危机感让她?动作更快,三两下便穿好?衣裳,绾好?发,起身洗漱。
***
连着几日,随原府新来的推官都大清早便开堂审案,把几个月,甚至几年积压的案子一桩桩拿出?来审问,而?且他三言两语问完,就能精准下判,家长里短的小?事更是不出?一息便能解决。
令围观百姓不由都啧啧称奇。
地方官的任期考核,往往与本地的讼案多少?挂钩,自?然是越少?证明?当?地越天下太平,所?以地方官衙为了让老百姓少?递状纸,也是绞尽脑汁,要么把息讼期死命延长——说着不违农时,拖几个月的都有,要么找各种理由不与审理。
像随原府之前最为离谱,知府告假,推官无人到任,阖府上下只有柳通判一位,一个月开个两三回堂审案,且他对刑名不甚熟悉,为人又谨慎,一桩案子能翻来覆去?问半天,还不敢决断,导致随原府的牢里现在都还堆着不少?关押,未被审问的犯人。
因而?谁也没想到,这位长得跟神仙似的推官老爷会如此雷厉风行。
而?且他还在官衙门口的布告栏上贴出?告示,说每月的放告日延长,每逢二四六八皆可来。
本来冬日,就不是农忙的时候,不出?两天,随原府的府衙门口就被老百姓们堵得水泄不通。
还有随原府治下其他县的百姓慕名前来告状,一时间热闹非凡。
更何况,就算不告状,来看看那两个仿佛天上掉下来的漂亮人儿,也能大饱眼福,不虚此行。
因为来看的人太多了,陆无忧还问过贺兰瓷要不要戴帷帽。
贺兰瓷纠结了一下,决定还是不戴了,因为都知道她?是他夫人,那些老百姓也没人敢造次。
她?午休去?歇息的时候,还听见外面老百姓在道:“那位推官老爷还是鼎鼎有名的状元郎呢!”
“那怎么来咱们这旮沓了?”
“肯定是咱们去?年祭拜的时候灵验了!天上掉下来个好?官,要带咱们过好?日子呢!”
“就是,你没看李二叔家那个案子原本都拖了半年多了,吴员外家的管事都逍遥法外好?久了!这次直接被陆大人关押下狱!大快人心!”
贺兰瓷嘴角又翘起来一些。
最后等她?和陆无忧一道去?市集的时候,已是几日后,陆无忧给自?己放了一天假,穿着常服悠悠闲闲跟她?出?门——这人果然不太能起得来。
贺兰瓷拿了个小?册子,比对着上京的物?价,得出?结论,有的本地可产的,像是瓶瓶罐罐价格确实便宜,但绢布丝绸之类需要从大雍腹地买进?的,则价格高昂的多。
走?出?了卖杂货的地方,前面一段霍然开朗,有不少?穿着奇装异服的商人,还琳琅满目摆着些她?甚少?见过的物?什,比如一整张的虎皮,连着虎头?滴着血,挂在台子上,甚是招摇。
她?不由震惊。
陆无忧随手?指了旁边的毛绒绒的纯白狐围道:“边境,上京不可见的稀奇玩意?自?然多些。要买么那个,还挺适合你。”仿佛知道贺兰瓷在想什么,他还补充道,“这边都很便宜。”
贺兰瓷微微颤声道:“不用了……不可能便宜吧。”
她?看到了东珠,色泽晶莹,光华熠熠。
当?初丽贵妃眉心就曾缀着一枚硕大的东珠,这种蚌珠需要下水人力采摘,一颗难求,价值千金,现在她?看见仿佛随手?摆在那里的一颗颗东珠。
陆无忧道:“比寻常物?什贵当?然还是贵的,但不会有上京那么离谱的价格,相对便宜,也可以以物?易物?。这玩意?转手?卖去?上京,就能大赚一笔。”他拿起一颗掂量了一下,袖底翻出?一柄银光璀璨的匕首,问对面的商人,“这个换吗?”
商人接过他手?里的匕首端详,吹毛断发,实在是柄宝刀,最终笑着点头?,用带着边塞口音的声音道:“换。除了你手?里那颗,你要不再挑两颗小?的,能给夫人做个耳坠子什么。”
陆无忧拿完,转手?就塞进?了贺兰瓷手?里。
贺兰瓷只觉得手?心一烫,像捧着个巨大的火盆,欲言又止。
往前走?了一段,陆无忧才慢悠悠道:“那柄匕首在上京卖不到二十两,但这东珠你拿回上京卖,能卖个三四百两吧,血赚。留着,等哪天我真的把家败光了,说不定还能救个急。”
他以为贺兰瓷会不收。
谁知道,她?站住脚步,突然道:“那多买点,回上京卖,岂不是能……”
陆无忧道:“当?然,不然这穷乡僻壤哪来这么多大户?”
贺兰瓷琢磨着也是,她?在库房里帮陆无忧清点他挨家挨户上门讨要的税,钱粮折算起来居然能有近两万两银子。
西红柿小说
她?人都傻了,一度怀疑陆无忧是去?上门打劫,还很小?心谨慎地把他拽进?库房里,拴上门,轻声紧张问他有没有干什么不合律法的事情,大家早做商量。
结果陆无忧先是笑,笑完之后,把她?抵在门板上亲,一边亲一边含含糊糊道:“不,用嘴和脑子换的。”
亲到贺兰瓷都在他怀里软下来,才把自?己画大饼的事情跟她?说了。
贺兰瓷攀着他勉强站稳:“你真打算疏通河道和修堤?”
陆无忧搂着她?的腰道:“有这个打算,不过河道衙门还能商量,指望朝廷拨款是不可能的,只能自?己想办法。”他语气寻常道,“这里通路确实不便,我们走?陆路,可能要比水路晚半个月到,但水路狭窄,吃水浅又不利于行商,所?以哪怕是单纯为了我们日子好?过点,能把水路拓宽,河道疏通了,也会舒服很多——不像现在想要张做工好?结实点的床都没有。”
贺兰瓷觉得陆无忧说得轻巧:“但是这需要很多人力,钱银,以及……你知道怎么疏通河道吗?”
陆无忧理直气壮道:“当?然不知道,所?以我刚修书?一封给我外伯祖父,让他介绍点能干的人来。”
贺兰瓷这才猛然忆起,他外伯祖父周固文就在工部任职,还是都水清吏司的郎中,对这些水利工事也应当?很熟,她?不由道:“所?以你昨天写家书?是在写这个???”
陆无忧笑道:“不然你以为?”
她?跟他成婚这么久,压根就没见过他怎么写过家书?。
“……还以为你日子过得太苦想家了。”
陆无忧随口道:“绝不可能,我压根就不怎么纠结于情……”他顿了顿,岔开话题,“对了,人手?剿完匪不就有了,至于银两我这不是正在筹……”
***
“发什么呆呢?”
贺兰瓷托着东珠,把思绪抽回来,纠结道:“那我们要也想办法赚点吗?不然你收上来这些钱银……”估计也是不够的。
陆无忧道:“自?己做生意?太麻烦了,也有风险,没必要事事亲力亲为,我已经准备去?找东风不夜楼——就是那个和我家有往来的商号,让他们也稍微出?些,等真的疏通以后往来货运,可以免征或少?征他们船税或关税,具体还可以再商量,反正商人为利,也不会让他们吃亏……说不准,晃州境内的两国通商也可以稍微规范一二。”
贺兰瓷想了想道:“我姑父以前在户部,对这些应该很熟,我也去?信一封帮你问问。”她?晃了一下神,“你真的在被贬谪吗?”
陆无忧耸肩道:“改善生活而?已,总不能晃州穷苦,我们也得过穷苦日子,话说……”他转眸看她?,“你要捧着那个东珠多久?”
贺兰瓷脸颊一红,犹豫着,揣兜里了。
恰好?他们又路过一个首饰铺子,这边不管是发簪还是耳坠、戒指、项链都格外风格粗犷,别有风情,陆无忧见她?看去?,有些意?外,难得贺兰瓷会对这些感兴趣,怕她?不好?意?思,他立刻停下脚步道:“我在这等你。”
贺兰瓷略略迟疑,还是点点头?,快步走?了过去?。
停在摊子前,贺兰瓷低着头?,指向一枚男子发簪,小?声问商人:“这个多少?钱?”
陆无忧等到贺兰瓷回来,才见她?脸颊似乎比走?之前还更红一些。
她?嘀咕道:“你还说这里便宜……”
陆无忧忍不住逗她?:“所?以你是买了几百两吗?”
贺兰瓷抬高声音道:“我都没带那么多银子出?来!”
“我带了,你真要是想把铺子买下来,也不是……”
陆无忧话音未落,就看见贺兰瓷攥着什么,手?忙脚乱地往他怀里一塞,塞完,她?偏过头?,颊边绯色一片,含糊道:“我没怎么买过这些,要是你不喜欢……”
他低下头?,只见自?己的掌心,正摆着一枚嵌了银纹,簪身如蟒,色泽漆黑古朴但造型风骚张扬的男子发簪。
簪身上带着她?手?指紧握残留有的余温。
贺兰瓷还在有些窘迫地轻声道:“不是特别贵,我就是一眼看去?,觉得还挺合适……”
好?一会,她?才听见陆无忧轻而?低的声音:“给我的?”
贺兰瓷紧张道:“……都塞你手?里了。”
陆无忧似乎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很傻。
随后,他很快便一根根手?指收拢,握住那枚簪子,仿佛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般,轻笑道:“在你眼里我就这个形象?”
“……所?以你不喜欢吗?”
“当?然喜欢。”
78、七八章
第七十八掌
随原府的官宅住起来, 实际还要更破漏一些,屋瓦薄脆不说,外头?罡风一吹, 里面纸糊似的窗户就哗啦啦响, 年久失修的屋身仿佛也在跟着晃荡,很有几分茅屋为秋风所?破的味道。
难怪另外几位官员都找理由避走?了——这里既没油水捞, 权柄又小?, 日子又苦, 还得处处受限。
唯一庆幸的是,随原府近日没下雨下雪, 今冬也不算过于严寒,贺兰瓷盘算着用炭, 觉得还是能撑得下去?的。
炉火渐渐烧旺起来。
贺兰瓷记账记得手?指发红, 刚对着炉火烤了会手?, 就被陆无忧从后面抱起来, 放到榻上。
“烤那个干嘛, 那个还不一定有我暖。”
贺兰瓷挣扎道:“我有腿,你不用一直把我抱来抱去?的了。”
陆无忧把人放下,忍不住自?己也一并和她?躺到榻上去?,捏了捏她?的腰道:“还不是你太轻了,抱起来跟没重量似的, 你长胖点我不就抱不动了。”
贺兰瓷根本不信他的鬼话:“我长成现在十个,你都抱得动吧。”
“你怎么这么聪明?。”陆无忧轻笑道,“不过还是想把你养胖点。”
贺兰瓷现在有刚到地方的新鲜劲,所?以看起来还很精神,但事实上跟着他马不停蹄奔波至今,中途还晕船, 小?脸都瘦尖了一圈,兴许还没有巴掌大,因而?似越发不食人间烟火。
陆无忧捏完她?的腰,索性又翻身上去?,顺着她?纤细的腰腹一路往上,直至胸前,以指丈量。
不知道是多久之前的老古董床发出?“咯吱”一声惨叫,仿佛就要散架,被褥虽然都是新铺的,但淡淡陈旧气味仍然挥之不去?。
陆无忧的手?指灵活,且力道沉沉,贺兰瓷几乎瞬间软下身子,轻喘着气,眼眸也有水光,她?不由紧张担忧:“这床……不会塌了吧。”
以陆无忧以往的动静来说,真的很有可能。
“明?天叫他们修缮一下,屋顶不是也要修。”
离得近了,陆无忧能看见她?的眼睑下有一层淡淡的,不仔细看不出?来的青黛,以往是没有的,他的指尖移到她?的颊边:“总不能真的让你修。”
贺兰瓷些微不满道:“为什么不行?”
“怕你学艺不精,风险太大。”陆无忧笑道,“你真想学,跟在旁边看就是了,下回再让你上。”
贺兰瓷思考片刻,还是屈辱地点了头?。
随后她?又咬了点唇,很小?声地红着脸道:“你一会,别弄太久,我们明?早还要……”
陆无忧的指尖在贺兰瓷的眼睑上轻轻摩挲,垂着眼眸道:“先好?好?睡一觉吧,我还没那么禽兽。”
贺兰瓷怀疑看他。
陆无忧语调慢慢道:“把你弄坏了怎么办,反正来日方长。”
手?掌渐渐覆盖上贺兰瓷的眼眸,带着一股令周身温暖的热力。
炉火仍旧不曾停歇,屋内越发暖了。
很快贺兰瓷四肢都如同泡在水里,暖融融的,刚想再开口,人已经有些困倦。
这次是她?,听见陆无忧对她?道:“辛苦了。”
贺兰瓷挣扎着想说,其实也没有那么辛苦……或者说,虽然辛苦,但也挺开心的,在益州时就觉得,到这边越发能体会到陆无忧说的“自?在”,不过连她?自?己都没想到自?己其实这么困,意?识溃散得飞快。
醒来时,贺兰瓷浑身都松快了,刚睁开眼睛,就发现天光大亮。
她?一懵!说好?的去?市集呢!
陆无忧怎么人都不在了!
霜枝闻声进?来,指了指旁边已经烧尽的香道:“姑爷已经去?开堂了,走?之前还点了助眠的香,说让小?姐你多休息一会……”她?还点头?道,“时辰还早,要不要再睡会?”
贺兰瓷已经爬起来穿衣了,很紧张道:“那现在谁在给他记判词?”
“好?像是本来的书?吏。”
微妙的危机感让她?动作更快,三两下便穿好?衣裳,绾好?发,起身洗漱。
***
连着几日,随原府新来的推官都大清早便开堂审案,把几个月,甚至几年积压的案子一桩桩拿出?来审问,而?且他三言两语问完,就能精准下判,家长里短的小?事更是不出?一息便能解决。
令围观百姓不由都啧啧称奇。
地方官的任期考核,往往与本地的讼案多少?挂钩,自?然是越少?证明?当?地越天下太平,所?以地方官衙为了让老百姓少?递状纸,也是绞尽脑汁,要么把息讼期死命延长——说着不违农时,拖几个月的都有,要么找各种理由不与审理。
像随原府之前最为离谱,知府告假,推官无人到任,阖府上下只有柳通判一位,一个月开个两三回堂审案,且他对刑名不甚熟悉,为人又谨慎,一桩案子能翻来覆去?问半天,还不敢决断,导致随原府的牢里现在都还堆着不少?关押,未被审问的犯人。
因而?谁也没想到,这位长得跟神仙似的推官老爷会如此雷厉风行。
而?且他还在官衙门口的布告栏上贴出?告示,说每月的放告日延长,每逢二四六八皆可来。
本来冬日,就不是农忙的时候,不出?两天,随原府的府衙门口就被老百姓们堵得水泄不通。
还有随原府治下其他县的百姓慕名前来告状,一时间热闹非凡。
更何况,就算不告状,来看看那两个仿佛天上掉下来的漂亮人儿,也能大饱眼福,不虚此行。
因为来看的人太多了,陆无忧还问过贺兰瓷要不要戴帷帽。
贺兰瓷纠结了一下,决定还是不戴了,因为都知道她?是他夫人,那些老百姓也没人敢造次。
她?午休去?歇息的时候,还听见外面老百姓在道:“那位推官老爷还是鼎鼎有名的状元郎呢!”
“那怎么来咱们这旮沓了?”
“肯定是咱们去?年祭拜的时候灵验了!天上掉下来个好?官,要带咱们过好?日子呢!”
“就是,你没看李二叔家那个案子原本都拖了半年多了,吴员外家的管事都逍遥法外好?久了!这次直接被陆大人关押下狱!大快人心!”
贺兰瓷嘴角又翘起来一些。
最后等她?和陆无忧一道去?市集的时候,已是几日后,陆无忧给自?己放了一天假,穿着常服悠悠闲闲跟她?出?门——这人果然不太能起得来。
贺兰瓷拿了个小?册子,比对着上京的物?价,得出?结论,有的本地可产的,像是瓶瓶罐罐价格确实便宜,但绢布丝绸之类需要从大雍腹地买进?的,则价格高昂的多。
走?出?了卖杂货的地方,前面一段霍然开朗,有不少?穿着奇装异服的商人,还琳琅满目摆着些她?甚少?见过的物?什,比如一整张的虎皮,连着虎头?滴着血,挂在台子上,甚是招摇。
她?不由震惊。
陆无忧随手?指了旁边的毛绒绒的纯白狐围道:“边境,上京不可见的稀奇玩意?自?然多些。要买么那个,还挺适合你。”仿佛知道贺兰瓷在想什么,他还补充道,“这边都很便宜。”
贺兰瓷微微颤声道:“不用了……不可能便宜吧。”
她?看到了东珠,色泽晶莹,光华熠熠。
当?初丽贵妃眉心就曾缀着一枚硕大的东珠,这种蚌珠需要下水人力采摘,一颗难求,价值千金,现在她?看见仿佛随手?摆在那里的一颗颗东珠。
陆无忧道:“比寻常物?什贵当?然还是贵的,但不会有上京那么离谱的价格,相对便宜,也可以以物?易物?。这玩意?转手?卖去?上京,就能大赚一笔。”他拿起一颗掂量了一下,袖底翻出?一柄银光璀璨的匕首,问对面的商人,“这个换吗?”
商人接过他手?里的匕首端详,吹毛断发,实在是柄宝刀,最终笑着点头?,用带着边塞口音的声音道:“换。除了你手?里那颗,你要不再挑两颗小?的,能给夫人做个耳坠子什么。”
陆无忧拿完,转手?就塞进?了贺兰瓷手?里。
贺兰瓷只觉得手?心一烫,像捧着个巨大的火盆,欲言又止。
往前走?了一段,陆无忧才慢悠悠道:“那柄匕首在上京卖不到二十两,但这东珠你拿回上京卖,能卖个三四百两吧,血赚。留着,等哪天我真的把家败光了,说不定还能救个急。”
他以为贺兰瓷会不收。
谁知道,她?站住脚步,突然道:“那多买点,回上京卖,岂不是能……”
陆无忧道:“当?然,不然这穷乡僻壤哪来这么多大户?”
贺兰瓷琢磨着也是,她?在库房里帮陆无忧清点他挨家挨户上门讨要的税,钱粮折算起来居然能有近两万两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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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人都傻了,一度怀疑陆无忧是去?上门打劫,还很小?心谨慎地把他拽进?库房里,拴上门,轻声紧张问他有没有干什么不合律法的事情,大家早做商量。
结果陆无忧先是笑,笑完之后,把她?抵在门板上亲,一边亲一边含含糊糊道:“不,用嘴和脑子换的。”
亲到贺兰瓷都在他怀里软下来,才把自?己画大饼的事情跟她?说了。
贺兰瓷攀着他勉强站稳:“你真打算疏通河道和修堤?”
陆无忧搂着她?的腰道:“有这个打算,不过河道衙门还能商量,指望朝廷拨款是不可能的,只能自?己想办法。”他语气寻常道,“这里通路确实不便,我们走?陆路,可能要比水路晚半个月到,但水路狭窄,吃水浅又不利于行商,所?以哪怕是单纯为了我们日子好?过点,能把水路拓宽,河道疏通了,也会舒服很多——不像现在想要张做工好?结实点的床都没有。”
贺兰瓷觉得陆无忧说得轻巧:“但是这需要很多人力,钱银,以及……你知道怎么疏通河道吗?”
陆无忧理直气壮道:“当?然不知道,所?以我刚修书?一封给我外伯祖父,让他介绍点能干的人来。”
贺兰瓷这才猛然忆起,他外伯祖父周固文就在工部任职,还是都水清吏司的郎中,对这些水利工事也应当?很熟,她?不由道:“所?以你昨天写家书?是在写这个???”
陆无忧笑道:“不然你以为?”
她?跟他成婚这么久,压根就没见过他怎么写过家书?。
“……还以为你日子过得太苦想家了。”
陆无忧随口道:“绝不可能,我压根就不怎么纠结于情……”他顿了顿,岔开话题,“对了,人手?剿完匪不就有了,至于银两我这不是正在筹……”
***
“发什么呆呢?”
贺兰瓷托着东珠,把思绪抽回来,纠结道:“那我们要也想办法赚点吗?不然你收上来这些钱银……”估计也是不够的。
陆无忧道:“自?己做生意?太麻烦了,也有风险,没必要事事亲力亲为,我已经准备去?找东风不夜楼——就是那个和我家有往来的商号,让他们也稍微出?些,等真的疏通以后往来货运,可以免征或少?征他们船税或关税,具体还可以再商量,反正商人为利,也不会让他们吃亏……说不准,晃州境内的两国通商也可以稍微规范一二。”
贺兰瓷想了想道:“我姑父以前在户部,对这些应该很熟,我也去?信一封帮你问问。”她?晃了一下神,“你真的在被贬谪吗?”
陆无忧耸肩道:“改善生活而?已,总不能晃州穷苦,我们也得过穷苦日子,话说……”他转眸看她?,“你要捧着那个东珠多久?”
贺兰瓷脸颊一红,犹豫着,揣兜里了。
恰好?他们又路过一个首饰铺子,这边不管是发簪还是耳坠、戒指、项链都格外风格粗犷,别有风情,陆无忧见她?看去?,有些意?外,难得贺兰瓷会对这些感兴趣,怕她?不好?意?思,他立刻停下脚步道:“我在这等你。”
贺兰瓷略略迟疑,还是点点头?,快步走?了过去?。
停在摊子前,贺兰瓷低着头?,指向一枚男子发簪,小?声问商人:“这个多少?钱?”
陆无忧等到贺兰瓷回来,才见她?脸颊似乎比走?之前还更红一些。
她?嘀咕道:“你还说这里便宜……”
陆无忧忍不住逗她?:“所?以你是买了几百两吗?”
贺兰瓷抬高声音道:“我都没带那么多银子出?来!”
“我带了,你真要是想把铺子买下来,也不是……”
陆无忧话音未落,就看见贺兰瓷攥着什么,手?忙脚乱地往他怀里一塞,塞完,她?偏过头?,颊边绯色一片,含糊道:“我没怎么买过这些,要是你不喜欢……”
他低下头?,只见自?己的掌心,正摆着一枚嵌了银纹,簪身如蟒,色泽漆黑古朴但造型风骚张扬的男子发簪。
簪身上带着她?手?指紧握残留有的余温。
贺兰瓷还在有些窘迫地轻声道:“不是特别贵,我就是一眼看去?,觉得还挺合适……”
好?一会,她?才听见陆无忧轻而?低的声音:“给我的?”
贺兰瓷紧张道:“……都塞你手?里了。”
陆无忧似乎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很傻。
随后,他很快便一根根手?指收拢,握住那枚簪子,仿佛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般,轻笑道:“在你眼里我就这个形象?”
“……所?以你不喜欢吗?”
“当?然喜欢。”
79、七九章
第七十九章
陆无忧嘴上轻飘飘说着“当然?喜欢”, 但簪子收进怀里,便也没?有拿出来。
贺兰瓷仍有些忐忑,毕竟这簪子造型实在招摇, 陆无忧不管人如何?离经叛道, 外表看去永远是?温文得体,清贵优雅的翩翩公子。
只是?她看到, 不知道为?什么心头?一?动, 纵使?有点肉疼, 但还是?掏钱买了?。
正想着,发现自己垂在身侧的手蓦得被人攥住了?。
贺兰瓷一?惊道:“怎么了??”
陆无忧说话的语调都在轻飘飘的上扬:“没?什么, 怕你走?丢了?。”
“才不会。”贺兰瓷下意识反驳,又忍不住四处看, “大庭广众……”
这么握着手, 似乎有些不成体统。
但她想要抽手, 陆无忧却又攥得很紧, 甚至他拇指还撩拨似的, 在她的掌心微妙地划着圈。
贺兰瓷抽手不成,猜测陆无忧是?不是?要以指为?笔,偷偷跟她说什么,辨认了?一?会,发现他只是?单纯地, 毫无目的地撩着她的掌心。
就好像这是?什么很有趣的事?情。
她掌心都微微发烫,还有些轻微的酥麻感,不自觉低首道:“你打算就这么握着么?”
陆无忧慢悠悠道:“要不是?在外面,我想做的,当然?不止这么多?。”
“……”
她犹豫了?一?下,又道:“你不试试吗?”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话有歧义, 她连忙道,“我是?说簪子!”
陆无忧却跟没?听?见似的,转头?一?副很惊讶的表情看她道:“如果夫人有这个想法,我可以去那边借个帐子。”
“……你正经点!”
“好吧。”陆无忧笑道,“这不是?有点舍不得。”
贺兰瓷觉得他在找借口:“我之前不是?送过你荷包……”也没?见他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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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你那时只是?单纯想要绣个荷包给自己的夫君罢了?。
至于夫君是?谁,并不重?要。
贺兰瓷没?等到陆无忧的回答,却见他突然?指向远处道:“那边是?马市,要去看看吗?运气好的话,说不准能碰上你想要的好马。”
都不记得是?多?久前的事?了?。
想起之后一?连串的麻烦,贺兰瓷心有余悸:“还是?不用?了?。”
陆无忧道:“主要是?,我们驿馆也需要几匹马,刚好去挑挑看。”
贺兰瓷想着也是?,顿时眼前亮了?几分,道:“那我跟你去。”
好久没?骑马,贺兰瓷还有些怀念。
踩着马镫,肆意奔腾了?一?阵子,身上都跑出薄汗来,贺兰瓷才身体松快地从马背上下来。
陆无忧正在付银两,叫人待会把马匹送去随原府的驿馆,顺便打听?着什么。
贺兰瓷凑过脑袋来听?。
陆无忧揉了?一?把她的长发,道:“走?了?,那边还有新鲜羊肉,你要不要尝尝?忘了?跟你说……”他眸光中闪过些许得色,“我肉烤得还不错。”
知道陆无忧或许会些厨艺,但从来没?见他动过手。
商贩的羊肉是?现杀现宰,有些膻味,但看起来异常新鲜,陆无忧找了?个火堆,叫人搭上架子,手指间刀片一?旋,动作极为?利索地切肉,串签,倒了?点酒,又撒上不知是?什么的香料,然?后便放到火上烤。
贺兰瓷其实很少?见他动刀动手,托腮坐在一?侧看。
那柄小刀在陆无忧指间,仿佛有生命一?般,旋转间银光烁烁,上下翻飞切割,如臂指使?,很是?花里胡哨,但好看也是?真好看。
刚才旁边都不由自主有人开始围观。
不一?时,羊肉上了?色,一?粒粒油脂从肥而不腻的羊肉上溢出,顺着肉签下流,登时一?股浓郁的烤肉味喷香四溢,令人口舌生津。
陆无忧动作娴熟地旋转着肉签,又加了?些香料,淋上点酱汁,还挤碎一?只青果,将汁水浇滴上去,香味便更重?了?,肉还在滋滋作响,表皮金黄酥软,色泽极为?诱人。
贺兰瓷都有点忍不住,眼睛发直。
陆无忧莞尔道:“口水擦擦,一?会就好。”
贺兰瓷回神,薄怒道:“我没?有流口水。”
“行了?,差不多?了?。”陆无忧递过去一?串,“稍微吹吹,别?烫到嘴。”
入口是?贺兰瓷都没?想到的美味,极其直接的鲜美多?汁,肉都很大块,表皮烤得焦酥香脆,内里的肉却很嫩,软而不柴,配合油脂,鲜嫩得几乎入口即化。
贺兰瓷吃完一?串,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光天化日这样在众人面前,手口并用?地吃肉,当真毫无形象可言。
但是?……她把最?后一?块肉咽下去,小声道:“能不能再给我一?串?”
陆无忧看她红艳艳泛着油光的唇瓣,忍不住靠近了?一?点。
贺兰瓷吓了?一?跳。
这周围可都是?人!
陆无忧盯着她的嘴唇,神色淡定地取出块帕子,帮她擦了?擦道:“想吃多?少?都有,别?撑到就行。”
……他刚才一?定是?想亲她吧。
贺兰瓷脑子里没?来由冒出这个念头?。
她接过帕子,按了?按唇道:“回去再亲。”
“嗯。”陆无忧应声,带点笑意,又递过去给她一?串烤好的。
“不过你这是?哪学的?”
陆无忧道:“不是?跟你说过,小时候因为?我娘老爱下厨,我和我妹苦不堪言,只好自力更生,偶尔会打些野味,给自己加餐,所以被迫学的,不然?谁想做这么麻烦的事?情。当然?你尝着味道不错,大抵也有这边香料的功劳,有不少?上京都不常见的……”
贺兰瓷琢磨着道:“你要是?觉得麻烦,我可以学……”
陆无忧不假思索道:“给你做不麻烦。”
贺兰瓷端着手里的肉签,只觉得心口又被撞了?一?下似的,她掩饰似的低下头?咬了?一?块肉,然?后意识到刚才烤了?半天,陆无忧自己都没?吃,不由又抬头?,把自己没?咬过的部分递过去:“你还没?吃……”
陆无忧轻声道:“你再勾引我,我等不到回去了?。”
“……!”
贺兰瓷只好又低头?默默吃肉,还没?咬上两口,突然?听?见有人道:“大人!不好了?!”
她和陆无忧一?并抬头?,就看见那个叫孙李的大汉冲进来,紧张又兴奋道:“又有水匪了?!您还去剿吗!”
陆无忧道:“说具体点。”
孙李搓手道:“就是?大人你不是?让我们盯着嘛,我们刚才看见又有水匪去拦行路船了?,这不快马加鞭就来找你了?……那个水匪,和我一?个帮派的,我们以前不太对付……”
他“嘿嘿”笑着,言语里充满了?幸灾乐祸的快乐。
陆无忧和贺兰瓷对视了?一?眼。
贺兰瓷迅速放下手里的肉签道:“公务要紧,走?吧。”
陆无忧顿了?顿道:“……行吧。”
和陆无忧随行的人本来也在吃吃逛逛,这会得了?消息,刚好买了?新马,一?群人即刻便纵马赶往渡口。
原本陆无忧还想让贺兰瓷先回府衙,谁知道她骑上马毫不犹豫地就跟了?过来,倒把霜枝留下收拾没?吃完的烤羊肉——自然?是?绝不能浪费。
渡口处和他们来时所见差不多?。
一?艘匪船拦路在中央,被堵截的则是?两艘客船,他们过去时,刚进行到水匪大摇大摆踩着铺过去的艞板,准备去对面搜检金银细软。
贺兰瓷一?勒缰绳,还有些意外,因为?被劫掠的客船上有不少?穿着澜衫,头?戴方巾的年轻人。
晃州穷苦,大部分是?往外走?,很少?有往这来的,至多?不过是?回乡,但应该也不会有这么多?读书人。
她正想着,就听?见其中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大声道:“陆六元!是?陆六元啊!”
水匪领头?的顿时恼怒道:“乱叫什么!什么五元六元的!”
这时更多?的人看到岸边上的陆无忧、贺兰瓷一?行。
“还有贺兰小姐!”
“陆大人,我们是?为?你不忿,特地来寻你的!”
“陆大人为?国为?民,实为?我等之楷模,如今竟被贬谪到此等苦寒之地,我等自愿前来追随!”
此时,就连孙李都有些诧异地看向陆无忧。
他光知道这位大人看起来很有本事?,且很能打,对他为?何?来,怎么来到随原府的却是?并不知晓。
正在劫掠的水匪领头?人亦是?一?无所知:“都胡嚷嚷些什么!快给老子闭嘴,免得老子揍你们!”
他自然?也看见岸上的人,虽然?为?当先男女?的容色恍惚了?一?会,不过很快清醒过来,这伙人就算是?官兵,现在手里又没?箭又没?船,还能游过来不成?
他们抢完就开船走?了?!
再说了?,当地官府知道他们是?苍山帮的,早不管他们了?!
刚想到这里,却发现对面还站了?个熟悉的人:“孙老二,你怎么在这?帮主还在问你这几天人呢!”
孙李挺着胸膛道:“许老三,我已经是?这位大人的人了?!”
陆无忧:“……”
贺兰瓷:“……”
许老三开口都觉得荒唐:“你投诚了??你是?脑子栽进水坑里了??这他妈跟着官府的人能有什么出路!你还他妈得意!马上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行,我回头?就去告诉帮主!你……”
他话音未落,陆无忧先动手示意。
身后人已经摩拳擦掌,从马背上飞身而下了?。
“……!天啊这群人居然?会飞!”
“我们好像抵抗不住啊……”
“他们不讲武德!”
“陆大人的侍卫也未免太……”
眼前的一?幕是?如此得令人熟悉,只是?被揍的换了?个对象。
孙李觉得格外身心愉悦,心道自己果然?没?白投诚,又策马过来靠近陆无忧道:“这些人小人都认得,待会劝他们投降就交给小人了?!”
陆无忧道:“往那边去点。”
孙李:“嗯?”
陆无忧道:“挡到我夫人了?。”
“哦哦……”孙李立刻让开。
贺兰瓷看着打斗,还没?回神,闻声才侧头?,询问道:“待会还要登记造册,把赃物充公么?”
陆无忧道:“自然?,不过……”他也转头?道,“你也太上道了?吧。”
贺兰瓷诚恳道:“我们不是?很缺银两吗?”
客船上的人自是?听?不到他们的山贼对话。
他们只能看见刚才还气焰嚣张的水匪被揍得七零八落,毫无还手之力,噼里啪啦兵器掉了?一?地,人也很快被捆缚起来。
为?首一?个穿青衣的小哥,还笑得腼腆道:“诸位不用?担心,水匪已经被我家大人收拾了?,只管让船家靠岸,拿了?行李下船便是?。”
“多?谢这位兄台。”
“万分感谢,在下这就去……”
贺兰瓷看见那些书生陆陆续续下了?船,有独自一?人的,也有携家带口的,老少?皆有,俱都走?到岸边,朝着他们的方向鞠躬。
有了?秀才身份后,不止会减免赋税,还可以到处游学,离籍也相对方便,只是?贺兰瓷没?想到真有人追到这里来。
两人从马背上下来,也很客客气气回礼。
不过,陆无忧还是?很现实地道:“多?谢诸位高义,但随原府也是?确实穷困,若是?待不下去,也不用?勉强。而且本官任本府推官,不一?定有时间吟风弄月,谈论诗文。”
“陆大人不用?介怀,我们也只是?读罢‘十骂谏疏’后,心有震动,自愿前来。”
“知道陆大人公务繁忙,我只愿能在帐下为?幕僚,鞍前马后,为?陆大人分担一?二,不用?给幕酬。”
“吾等亦是?。”
“在下是?想寻个清静地方读书,觉得陆大人在,兴许能感受些文气,不会过多?打扰。”
七嘴八舌说了?一?通后,还有人道:“尊夫人亦是?巾帼不让须眉,当日在大雍门外敲响登闻鼓那一?跪……”
贺兰瓷顿觉不妙,连忙出声道:“不用?提我了?!”
然?而对方却是?慷慨激昂道:“……口言‘还我夫君一?个清白’,当真令人震撼不已,有贤妻若此,夫复何?求,当此生无憾矣,令在下钦佩又羡慕。”
贺兰瓷想跑路了?。
她伸手去够缰绳,就想上马,谁料,一?只手突兀伸过来,一?把拽紧了?她的胳膊,不让她跑。
陆无忧的声音亦贴了?过来道:“夫人,这段我怎么不太清楚?”
“陆大人竟还不知?啊,那时陆大人应当还在诏狱中,出来后又立刻动身前往晃州,故不知晓也不奇怪。”
又有人体贴道:“就是?陆大人递了?那封死谏的奏疏后,被下了?诏狱,士子们为?陆大人鸣不平,在大雍门外哭跪,尊夫人亦敲了?登闻鼓鸣冤,大雪天的,在大雍门外跪了?一?晚上,还有贺兰大人和一?众官员,才让圣上最?后改了?心意……”
陆无忧声音仍旧温和道:“多?谢告知。”
做归做了?,但当时是?凭着胸口那一?腔热血,头?脑发热,以一?种近乎发疯的心态为?之,现在猝然?被人提起来,贺兰瓷是?真的觉得有点羞耻。
等送走?人,她低着脑袋,被陆无忧扯上了?同一?匹马,听?见他道:“哭跪那段我知道,但我不知道你也跪在外面。”
贺兰瓷解释:“怕你担心,就没?让青叶跟你说。”
“所以你当时的风寒……”
贺兰瓷嘴硬道:“跟那个没?关系。”
陆无忧环着她的腰道:“天天说我不老实,你自己也不怎么老实。”
贺兰瓷张了?张嘴,最?后决定闭嘴。
陆无忧还贴在她身后,胸膛温暖,温热呼吸撩得她后颈微微颤栗,她忍不住往前俯低身子,道:“要不,我还是?换匹马吧……”
“那可能有点晚了?。”
陆无忧一?只手紧按着她的小腹。
贺兰瓷拼命岔开话题道:“那些读书人你打算怎么办?”
“将来府事?变多?,自然?需要人手,到时再行安排,还要和柳通判商量一?下。”
“那剿匪呢……”
陆无忧口不停顿道:“我已经着人又打探过了?。晃州这边的三个帮,苍山帮最?简单,只是?乌合之众,拳头?说话,打赢即可,帮主是?个没?什么脑子的莽夫,我打算分而取之,一?点点蚕食,最?后再打上门去。另外两个帮,一?个叫义勇帮,只劫掠富户,帮主似乎读过几年书,手下还有个军师,是?举人出身,我准备到时只身前往去招安,权衡利弊,他应当会愿意出人疏通河道,最?后一?个叫青莲教,这我很熟,是?个邪.教。”
他嘴上说话,但摩挲在她腰上的手却越来越烫。
贺兰瓷隐约感觉到了?什么,她咬着唇,努力继续道:“邪.教你怎么熟了??”
“我娘那个教派以前就是?靠这个坑蒙拐骗人进来的,当然?现在已经改了?,都在惩恶扬善,不过套路却是?很熟的,唯骗人尔。所以可以从这方面下手。”
随着陆无忧越来越快的语速,马蹄奔腾,不一?时,便到了?随原府的官宅。
他抱着贺兰瓷飞身下马,颠簸中也不给贺兰瓷挣扎的机会,就径直把她抱进了?卧房里,随手合上了?门。
门外众人倒是?都一?副眼观鼻鼻观心,什么都没?看到的模样。
贺兰瓷被陆无忧放下,背脊着床,听?见“咯吱”一?声,清透的瞳眸还微微怔愣着,陆无忧已经低首含住了?她唇,辗转亲吻,外头?仍是?天光明媚。
她刚送给他的那枚簪子,也轻轻地“啪嗒”一?声掉落在了?榻上。
陆无忧在她唇齿间,还品尝到了?一?丝烤肉的滋味,他还一?口都没?吃,因而越发觉得饥饿。
加固了?也依然?颤颤巍巍的床板发出不堪承受的声音。
贺兰瓷挣扎着抢出一?句:“……要不等晚上!”
白天会有人听?到的。
陆无忧勾着眼睛看她,桃花眸像浸过水似的,偏偏眸色又深得像是?寒潭幽渊,他轻轻咬了?一?口她的唇瓣道:“我倒也想等,但你看看你一?整天都在干什么?”
这人不讲道理。
贺兰瓷不由分辩道:“我就送了?个簪子而已!也没?干什么啊!而且……”
她支支吾吾,不好意思提大雍门外的事?。
“我当时也是?……一?时头?脑发热……没?你想的那么,你不用?太在意……”
陆无忧抓住她无可攀附的手腕,按在她头?顶,笑得染了?几分妖异道:“别?想了?,还是?先祈祷这床能撑得住吧。”